《春妾厌》 第1章 重生 谢家府内。 雨扰人得很,打在斑驳稀疏的叶上,落了满地。幽暗长廊裹挟一分寂寥,和雨声格格不入。 倏然,出现忽明忽暗的烛光。 脚步声打乱寂静,几个呼吸间就已然增多,往这处靠近。来了不少人,大多是丫鬟女子,衣裳简单搭在身上,发髻也没梳整好。 他们脚步匆匆,低声耳语:“怎的?这三更半夜叫我们起来,何事发生?” 雨从长廊外飘进来,又惹来几句不满。 有人回应:“听闻是住在绣绮院的那位小姐,夜里偷摸溜出去了。”“溜到哪儿去了,还要喊我们来……”“好像是专门去到了二大爷屋内。” 此话一出,惊呼声响起:“什么?二房琴姨娘带进府的那位胆子竟如此大?” 长廊人群中,一嬷嬷提着灯笼。她倒是穿着妥妥帖帖,俨然还没睡上。衣裳素朴,但她面容尖酸刻薄相,用眼斜扫看着众人。在她身后最近处,跟着两个粗壮的婆子,那臂膀比一些小女子的大腿都要粗了。 “让其他人在外头候着。”嬷嬷差使众人,指着两个婆子,“你们两个随我同去二爷院子里。” 其他人低眉顺眼,乖顺应和,目送嬷嬷和婆子们撑伞进入院中。 刷—— 滴答—— 雨声像是近在咫尺,宛如就正正落在眉眼间。细听下,隐约还有旁人的呼吸声,混杂在其中。 谁? 卢蓉神智不大清醒,思绪涣散、聚不到一块去。 她缓缓睁眼,用了些气力抬头,只觉得浑身都不大舒服。视线所及之处,有一片暗红色,是垂挂的床幔,床幔上挂着个香囊,巴掌大小一个,绣着花卉,系在镂空的雕花床楣中。 嗯? 卢蓉诧异,这香囊有些眼熟。 这不是前些日子,端午节那会儿,她绣给继子谢卿白驱蚊用的吗? 回过神后,她猛然惊觉什么,支撑着手要站起,却不料手掌不小心贴上了什么东西,细腻、温热。 她低头看去,是个男人被她靠在身下! 皮肤白皙如女子,柔嫩富有光泽。虽然他闭着眼,却看得出五官有多精致、端正——这分明就是谢家二子谢卿白! 她吓得直接弹了起来,扑通一下,跌坐到了床外地上。 混乱陌生的记忆便如同蜂拥般随之而来,挤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养在谢府里那个等待与谢家家主成婚的尚书左丞之女卢蓉了!她在三个月前就已经被谢家长子谢凌风灌入的一杯毒酒赐死! 现如今,她重生了! 变成了那个寄住在谢府里,令人厌恶的二房姨娘的远房亲戚娇蓉蓉身上! 原身娇蓉蓉本是二房一位姨娘的远房亲戚。因一心想攀附谢家二爷谢卿白,便借着探亲的由头,留在了谢家小住。 这一住,就住了数月。 娇蓉蓉常在谢卿白面前矫揉做作,甚至还五次三番暗暗勾引,诸如挤开丫鬟给他倒茶,堵他的路、故意摔进他怀中……惹得不少人厌恶她。 此时,门外传来嘈杂声响。 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还夹杂些许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对话声:“人在里面吗?” “应该是,可二爷还睡着。” “若让她成了事,可得损了二爷名声!先进去找人!” 外边人……说的是她? 卢蓉倒抽一口凉气。 此时若是被人发现她衣衫不整的出现在谢卿白房间,定然是完了!娇蓉蓉一心想攀附谢卿白,若谢卿白愿收她入房且好说,否则被冠上个勾引之名,娇蓉蓉的名声扫地,这辈子就完了。 而现在,她就是娇蓉蓉! 绝不能留在这房里!卢蓉当机立断要开门离开,却听见脚步声已至门外。 她眸光微敛,提起裙摆立刻转身跑向窗台,随后二话不说推窗迅猛翻了出去。 昨日还下过雨,窗外地上泥泞不堪,纵然再谨慎,裙摆还是沾上泥点。为了不引人怀疑,她快速关上窗,正要抬脚逃走,却猛地想起刚才桃琴还在门口! 桃琴是娇蓉蓉的丫鬟,被娇蓉蓉事先安排在门外把风! 隔着屋子,卢蓉清晰听到前门已然有人出声:“桃琴!谁让你来二大爷院里的!你家小姐在哪里?” 随后便 听到一串支支吾吾声,像是桃琴在为她打掩护。 她意识到事情不妙——捉住桃琴,不就等同于捉住了她吗? 不行!卢蓉咬牙,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心道:还是得回去! 卢蓉视线扫过屋后的灌木丛,她猛然间记起儿时她陪谢卿白玩耍,他的院中有一条废弃的小径可以通往院外!后来小径上移植了秋海棠,但那条路应该还在! 她立刻顺着围墙寻找,果然找到角落被秋海棠覆盖的地块。 如今正是秋海棠盛开时节,簇拥在一起,娇艳欲滴、如火如血,卢蓉没那心情欣赏,立刻弯腰从后头绕过去,果真看到那条废旧小径。 小径长满野草,险些看不出能走人。 卢蓉深吸一口气,果断穿过小径,来到谢卿白的正院院门外。 院门外似乎站了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说着什么话。她赶紧拍了拍衣上灰尘,将褶皱一条条抚顺,随后想了下,又从头顶摘下一支玉簪,丢弃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然后趁着人群混了进去。 “发生了什么事?怎的这么多人围着。”卢蓉靠近一人询问。 那人没注意来人,便回应道:“听说是住绣绮院的那位小姐夜里爬了二大爷的房。” “绣绮院除了我还住着别的人?”卢蓉适时出了声。 那人一愣,猛地抬头,这才看到站在她身边的人居然正是绣绮院那位! 她吓得愣住,边上的私语声也停了下来。卢蓉拢了拢头发,越过众人走到了院门口,朝里头看见。 院内,桃琴正瑟瑟发抖的拦在门口不让两位嬷嬷进去。 那两个粗壮的嬷嬷正要上前强硬的拖开她,卢蓉的声音响起:“桃琴,我簪子找到了吗?” 乍听到院外传来的声音,院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领头的那位嬷嬷惊异的抬头朝院门外看去——只见一个衣裳艳丽、面容精致的女子出现在那里。 居然是娇蓉蓉?! 她怎么会在外边?不是有人看见她夜里闯进二大爷的院内吗? 此时,卢蓉也认出了这三位嬷嬷中领头的那位,骤然紧绷了身体。 那可不是什么善茬! 这嬷嬷是二房老爷谢高释的奶娘——周嬷嬷。 当年卢蓉被定为谢家家主谢玄临的续弦,年幼就被领进谢府教养;二房谢高释娶昀湘公主,拜为驸马都尉,官至太府卿。公昀湘主骄横不讲理,密谋着废黜谢玄临,想夺其封爵,因此让刚入府的卢蓉受了二房不少刁难,而二房中最挑头的就是这个周嬷嬷。 卢蓉知道,这个周嬷嬷非常不好对付。 “蓉姑娘怎么在二大爷院外?”周嬷嬷果然立刻出声,语气轻蔑。 周嬷嬷面相尖酸刻薄,刁难人时,那双眼常常吊着,显得尤为吓人。 她们原本是听闻这女人又干了不要脸的勾搭,即刻来捉拿她。哪成想她竟然不在屋中,反而在院外! 周嬷嬷身边的另外两位嬷嬷甚至往卢蓉这边走了两步,像是想抓住她一样。 卢蓉也不后退,就在原地不动。 此刻院门外还站了不少人,大多是府上女眷,正窃窃私语—— “她怎么会突然出现?” “不是说她在二爷屋内吗?怎么又在这处了?” “奇了怪了,她何时在我边上的?” 卢蓉顶着娇蓉蓉的身子,背脊挺直:“我丢了一只簪子,想让桃琴帮我来找找。” 周嬷嬷眼睛又是一瞪:“蓉姑娘丢了簪子,怎的会来二爷的院里来找?” 这话下了套子,卢蓉不能顺着说:“周嬷嬷这话奇怪,我只让桃琴出来找找我丢的簪子,她找去哪儿,我还能管着不成?” 卢蓉这话一出,让周嬷嬷皱了眉,她打量卢蓉,从前她印象中娇蓉蓉在府上总是讨好谄媚着所有下人,妄图让他们在各个夫人和大爷面前说些好话,今日却尖酸刻薄起来? 周嬷嬷尖锐道:“蓉姑娘倒把自己撇的干净,桃琴刚才拦着不让我们进二爷的屋子又是怎么回事?” 卢蓉露出惊讶模样,看向桃琴:“桃琴,你何故与嬷嬷们争执?莫不是你怕她们扰了二爷清净?” 桃琴干立在那里发抖,吓得头也不敢抬,更不敢回话。 周嬷嬷打量卢蓉,发现她裙摆带泥渍,觉得她定然使了什么诡计逃出了院子,才从正门进来:“绣绮院离得远,蓉姑娘半夜三更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原本丢了簪子便差桃琴在外头照着,等半天瞧不见她回来便出来寻她。看前头有亮光,以为有热闹,便出来瞧瞧。怎料跟着这些人就到了二爷院外,许是和大伙一样是来看戏的?” 她这话里的意思,不就是想说周嬷嬷半夜三更喊醒那么多人来二爷的院里捉奸,不就是也想来看戏吗? 好个诡辩的姑娘! 周嬷嬷又要开口说话,却在此时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一个墨黑色长发,身着螺纹烟云长衫的男子从门内跨了进来,他视线一眼就看向了站在阴影中的卢蓉。 是继子谢卿白! 第2章 捉奸 谢卿白一拂长衫云袖,目光微移,落在卢蓉身上。 夜色催人,昏暗中仅身旁人提着的灯笼中,有些许光亮。 卢蓉就伫立在这微光中,映衬出她宛如清风拂柳一般淡雅清冷的面容。她身穿桃花半月云裳,头顶白玉桃花簪,月色烛光下,隐隐透出一抹银光,叫人怎能不觉得惊艳? 可偏偏谢卿白半点不认为好看,刀锋一般的眉眼,毫不掩饰厌恶之色。 其实刚刚在屋内,他一直清醒着,虽不能眼看,但可清晰耳闻。 从娇蓉蓉命丫鬟在他茶盏中下药,又背地里将他小厮引开,以及她自己悄悄潜入到他屋内、爬上他的床…… 所有一切,他全部都知道! 因为他本就憎恶娇蓉蓉,恨不能让她从眼前消失,所以才会故意将计就计,又命人暗中将此事传到了府上最会挑事儿的周嬷嬷耳中。 他向来不愿多看她几眼,从前娇蓉蓉几次三番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他尚且能假装没看见,可是这几日是那女人的孝日! 那个女人…… 谢卿白微微敛眸,睁眼时呼出一口气,眼神更为嫌恶,狠狠盯着她:“你在我茶盏中,放了什么?” 一句话,石破天惊,激起千层浪! 院子里,众人皆是倒抽一口凉气,纷纷看向卢蓉。 卢蓉眼皮突突直跳,暗道不好!谢卿白这死小子,竟然当众开始找娇蓉蓉麻烦! 她现在有娇蓉蓉的记忆,自然知晓她做过些什么。 娇蓉蓉买通谢卿白院里的三等烧水丫鬟,命其趁人泡茶时,在谢卿白茶里下药,随后又引开谢卿白的小厮,想要趁夜与他生米煮成熟饭。 这样一看……娇蓉蓉竟然是落入了谢卿白的圈套? “二爷说笑了,这话是何意?我今日才走入您这院子里,分明就是连内院都不曾踏入。”卢蓉垂眸,脑海中飞速运转,口上打死不承认。 谢卿白不屑一笑:“那你衣角上是何物?” 衣角? 卢蓉垂眸一看,暗道不妙:纯白衣角上沾染的是海棠花花粉,异常显眼。 她定了定神,谎称:“我晌午时去外头采了些花瓣,想要制成香囊,兴许就是那会儿,不知在哪儿沾染上了。” 谢府那么大,花又不止谢卿白的院里有,总不能去验花粉? 待她说完,院子里安静片刻。 众人万万没想到,她竟敢这样态度对谢卿白说话,从前可不是这样。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谢卿白,纷纷揣测此刻他心中是做何想法。 只见谢卿白走出一步,离卢蓉近些,像是要防止她趁机溜走,随后他一挥手,冷笑:“来人,将福庆寻来。” 福庆,谢卿白身旁的小厮,就是先前被娇蓉蓉引开的那位。 卢蓉身子骤然紧绷,又强行冷静下来…… 谢卿白早有准备,不多时便有下人将福庆带入到了院子里。 那小厮穿的粗布麻衣,都是下人小厮统一的穿着。看着年纪不大,应当是进入谢府不久,难怪会容易被娇蓉蓉那女人欺骗、引开。 福庆先是忐忑地冲谢卿白行了个礼,刚刚已然知晓他离开后,这院子里发生了什么,自知失职。 谢卿白摆了摆手:“之后再说,现在先告诉我,是不是这人将你引开的?怎么引开的?” 见他暂时不追究,小厮的心稍稍放下,环顾院子里所有人,最后看向卢蓉:“正是蓉姑娘!蓉姑娘说府外有人求见二爷,让我去瞧瞧,我想谢府中人怎会说谎呢,便真的出了院子……” 说到后头,小厮不光心虚,还很生气,满肚子憋屈出不来。 卢蓉也憋着气,暗中手指揪紧衣袖:她知道,谢卿白分明就是要将娇蓉蓉彻底碾死在这里。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怎么可能会栽在这种地方! 她眼珠轻转,从容地抚了抚衣角,弹走那些花粉:“我今日可都没见过你,你真就确定,是我亲口说的?” 小厮急了,看向卢蓉旁边的桃琴:“是、是桃琴姑娘所说的。” 卢蓉掩住唇,忍住闷笑:“你这一会儿说是我说的,又说是桃琴姑娘说的,你是夜里撞鬼了?又或者是在胡言乱语?” 众人诧异,看向小厮。 这么多目光落在身上,小厮瞬间涨红了脸。 其实有谢卿白说的前边那些话,众人都知晓小厮的意思,无非就是说桃琴照着卢蓉命令引开了他。只不过卢蓉抢了先机开口,自然所有话语的意思都向她这边倒戈,他又如何还能说出话来? 主子的目光如同刀子,反反复复在他身上划下血口子。 小厮又羞又恼,惶恐不安地朝谢卿白跪了下去:“二爷!小人千真万确就是被她们主仆二人蒙骗,这才一时间慌了头脑,发生今日这种……这种事。” 卢蓉暗中撇撇嘴,和桃琴交换了个眼神,咬死都不能承认! 谢卿白阴冷的站着不动。 福庆知道主子已经不悦,他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强行冷静后,对卢蓉说道:“蓉姑娘,你也不必遮掩,众人皆知,你一直想要攀附我们二爷,平日里也总会来二爷院里送些吃的。今日便是你故意引开我,偷摸溜进院子里,想要与二爷做……做那些腌臜事!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卢蓉目光沉下去,语气不善:“你亲眼瞧见我与你家二爷做腌臜事?” 每说一句,她就往小厮这边走一步,口中质问也步步紧逼:“你又是在什么地方、哪天、什么时辰,看见我勾引了你家的二爷?” 小厮面色一白,身子轻轻颤抖起来。 卢蓉冷哼:“你既然如此污蔑我,那要讲出证据来——今日!就在这院子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话给我说清楚!” 此刻,她如院中梅树,挺直着背脊,表情出乎平常的冷漠、严肃:“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的名声难不成由着你这下人作践?!” 说完,她又倏然看向谢卿白:“你们家二爷,倒是养出了个好东西。” 话说得急了,又像是被他们气得不轻,卢蓉的喘息都出了半分。可她气场不变,如同满树梅花倾斜而落,竟也叫人一时半会喘不上气来。 众人瞠目结舌,震惊不已。 就连向来嚣张跋扈惯了的周嬷嬷,也被卢蓉这阵仗给吓到。 这谢府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娇蓉蓉是因为姨娘才被带入到府中。她平日里在府上,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任人欺负,偏偏常在几位爷面前跳眼,摆弄她那拙劣的身姿。 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如此理直气壮?到底是她疯了,还是……当真是被冤枉的? 周嬷嬷面色沉了片刻,根本不信:“蓉姑娘倒也不必如此急切,福庆不过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周嬷嬷,你倒是说说,这就的什么事?又论的是什么事?主人还没发话,做下人的,倒是先带着人来二爷院里查人?” “莫不是……现在谢府,是周嬷嬷主事?”卢蓉眼中暗带嘲讽。 周嬷嬷表情有些难看——怎么也没料到,她有胆子把话挑明? 察觉到一道刺人目光,卢蓉瞥向谢卿白:“若是二爷把自己院子里的事都交给周嬷嬷处置,那今日便是要把我冤死在这,也行!”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一通颠倒是非白,又惹得众人皆惊。 谢卿白站在屋檐下,月色烛光洒在鬓边、肩头,将他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表情。 他说:“周嬷嬷,你带人先下去。” 周嬷嬷原本在府上就耀武扬威,今日更是特意赶过来捉娇蓉蓉和谢卿白的好事儿,如今被当众驱赶,面上也挂不住,有些不悦:“二爷,今日——” 她话还没说完,谢卿白再次下逐客令:“来人,把院里院外所有人都请出去。” 谢卿白院里那些原本还睡着的小厮,这时也都醒来,站在院中,即刻推着众人出去。 周嬷嬷不好强留,只得带人离开。 众人离开,谢卿白冷眼扫过站在边上的福庆:“你先下去。” 福庆犹豫片刻,随后也退了下去。 一股清冷的风吹来,谢卿白从暗处走出来。屋檐下的灯笼撒下微光,他从衣襟到发丝皆落入银白,透着一股冷漠疏离的寒气。 谢卿白盯着卢蓉的黑眸,让她不寒而栗。 这与从前她熟悉的谢卿白完全不同!印象中,谢卿白一直温润如玉,乖顺惹人怜爱…… 此刻,他几步跨到卢蓉面前,高大身躯投下影子,完完整整笼罩住卢蓉。 卢蓉一惊,强忍着没后退。 她这才注意到,曾经跟在自己身后的继子,竟然已然如此高大。 “娇蓉蓉,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谢卿白眼神冰冷。 卢蓉心头狂跳,扛不住地后退小半步,微微躬身:“二爷,我只是让桃琴出来帮我寻簪子。扰了二爷清静,实在对不住,这就回去。” 她刚转身,谢卿白倏然抓住她,猛然拉近。 手上传来陌生的温凉,冷峻的脸骤然贴近,呼吸拂到卢蓉脸上,她先是惊愕,随后脸色一白。 只见谢卿白的脸靠得她很近,声音低哑传来:“几次三番引诱,现在倒是想走了?你既有心思,我不如成全了你?” 第3章 丫鬟 卢蓉身子微微僵硬,面上表情也瞬息万变。 怕旁人察觉不对,她连忙收敛神情。 拎起裙摆,正要稍稍往后退出半步,抬眸瞬间,忽地察觉谢卿白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试探。 她脸上忙硬生生挤出一丝羞涩,脸颊还当真泛起一抹花瓣般的淡粉色。垂头,纤长指尖拧着洁白帕子道:“二爷这是……” 甜美嗓音在喉间打了好些个弯儿,像是掐着嗓子说话,惹得谢卿白眉宇间狠狠皱紧。 嫌恶和厌烦之色,不要太明显。 谢卿白只是在试探她! 卢蓉眼眸一亮,知道该怎么做了,便再接再厉上前一步,每说一个字就要轻轻扭一下腰,尽显矫揉造作,戏弄旁人的理智:“人尽皆知,二爷乃是英明神武之人,偌大府上自然少不了女子为二爷倾心。” 她委屈般微微嘟嘴:“蓉蓉也想求二爷这颗心,可蓉蓉却不知二爷这颗心,到底是真是假?” 说话间,她弯着食指,在自己心口位置划了一点,又隔空在谢卿白胸膛位置点了点。 别说是二爷了,旁人瞧见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卿白见她这番毫不掩饰、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心中止不住一阵恶寒。衣袖遮掩下,他攥紧了拳头。 见卢蓉一步又一步,就快要到跟前时,他倏然抬手,一掌将她推开。 这一掌确实上了几分力道,不是卢蓉这羸弱身子扛得住的。 卢蓉原本想故作柔弱摔倒,结果倒是假戏真做了!直接“啊”了一声,摔倒在地。 掌心擦出红印,细细密密的疼爬上心头,令她红了眼眶:“二爷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些,好疼……” 谢卿白直接捶死眼前这矫揉造作的女人。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院子拱门外传来:“二爷!” 是一名护卫,劲衣皮靴,似乎有些着急的样子,匆匆进来便朝谢卿白禀报:“二爷,查到死因了,卢——” 他这话刚脱口而出半句,猛地看到了旁边倒在地上的卢蓉,瞬间收了声。 卢蓉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她抬眼看向了那名进来的护卫,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了一下,立即便想起——此人是谢卿白身边的小厮,名为宋恭。 因为会些拳脚功夫,便常常替谢卿白处理些大小事儿,后来送去了军营历练了一段时日,回来便升为了护卫。 至于他口中的“卢”?什么卢? 难不成是自己的姓?谢卿白莫不是在查她的死因? 卢蓉微微抿唇,垂下头去,不让旁人看出她的神情。 而此时,谢卿白听到这句话后,神色已大变。他不再与娇蓉蓉纠缠,二话不说就命人把她请出院去:“带娇姑娘回去。” 随后便让宋恭跟自己进书房。 卢蓉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微微皱眉:她当然记得自己是因什么而死的。 她出身范阳卢氏,是尚书左丞的嫡女。谢家为巩固权势而选择与卢家联姻,在家主谢玄临原配正妻病逝后,便与卢家定下了她的亲事,将年幼的她介入了府中教养。 只是四年后,家主谢玄临突然病逝,嫡长子谢凌风变继任了爵位。她的婚事自然也不成了。 原想着或许还能留在谢府养养老,或日后寻了机会被送回卢家去,怎料当晚谢凌风便来到了她的卧房,递给她一杯毒酒:“母亲,喝了。别让父亲一人在黄泉路上度日。” 他一碗毒酒,直接断送了她的性命。 当然,谢府对外自然是不会是这个说法。谢凌风应当是寻了个别的什么借口,来遮掩她的死因。 所以……谢卿白现在是想查明她的死因? 卢蓉的目光又在谢卿白消失的方向多停留片刻,眼底的光柔和不少。 月色洒下来,令她看上去多出几分暖意。一旁的丫鬟桃琴瞧见她这模样,还以为她家痴情的小姐,又在为二爷神魂颠倒。 吓得她赶忙上前,轻轻拽了下卢蓉的衣角:“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夜深了。” 晚风徐徐,卢蓉缓缓收回视线,揉了揉还有些微疼的掌心:“嗯。” 谢府很大,桃琴在前面提了灯引路,她慢慢跟在后面。 她自幼年时便被领入了这府中,一住就是四年,谢府的一草一木她都如此熟悉,路旁的花、缝隙的石子,死前的记忆和娇蓉蓉的记忆都在,唯独少了她死后三个月的记忆。 在她死后三个月,谢府有无大事发生?又或是有牵扯卢家什么事?她一概不知。 娇蓉蓉的记忆里唯有那些首饰胭脂,还有就是如何思量爬上谢卿白的床榻……这对卢蓉来说非常不利。 她至少要想法子弄清谢府现在的情况。 “姑娘,到了。” 桃琴的一句话,打断了她稍微思绪。 卢蓉抬起头,她们已经回到了绣绮院,这是二房那位姨娘替娇蓉蓉安排的住所。 院子正门两侧围墙爬了些爬山虎,含着几朵小巧玲珑的花苞。两边地丛还长着一些兰花,飘着幽幽花香。 此时院门正敞开着,却不见看门的小厮。 桃琴走上台阶后瞧见四下无人,立刻低声骂道:“作死的阿寿,夜里不知好好看门!定是躲在哪处偷懒了!” “先回屋,明日再说。”卢蓉道。 桃琴便立刻引了她进了院中。 绣绮院院中种了不少花草树木,最左侧有一棵高大桃树低伏着躯干,粗壮枝桠上挂了个秋千。在桃树旁的小池子里,落着一座假山,不大,却巧夺天工。 与大门相比,绣绮院里倒是显得小巧玲珑。 看样子,二房那位姨娘对自己这位远房亲戚还不错。 一条蜿蜒小道藏在花草中,卢蓉跟着桃琴走上小道上,往屋子里去。 屋子还点着灯,桃琴推门入了屋内,看见本该在屋内忙活儿的丫鬟,正在偷懒打瞌睡。连忙气恼上前:“做什么呢!还不快给姑娘打洗脸水来?!” 卢蓉就站在她身后,安静瞧着。 那丫鬟懒洋洋起身,睡眼惺忪地看了卢蓉一眼,颇有些不耐烦,似乎半点不怕她这位主子:“哪家姑娘夜半三更洗漱?倒是稀奇了……” “你——”桃琴气极。 “我打水便是,若惊扰了谢府其他人,被人知晓姑娘半夜出去,可不知要如何作想……”那丫鬟见桃琴气急,便又回了一句。 见她这副样子,卢蓉猜想应当是娇蓉蓉在府上不受欢迎,便连丫鬟也瞧不起她。 桃琴见这丫鬟如此顶撞,又因先前在二爷院中的事儿,一股子气涌上心头,以为是这丫鬟透露了风声,正要再骂。 卢蓉拦住她,摇摇头:“时候不早了,先休息,不碍事。” 那丫鬟得意不已,挑衅地看了桃琴一眼。 卢蓉都看了她几眼,将她几分容貌和现如今的态度都记在心上。但却什么都没说,像是真的不在意一般。 丫鬟胆子越发大起来,装模作样地欠身,面上无半分尊敬:“既然如此,姑娘歇着,我也该回去睡了。” 随后便出了屋子。 等到丫鬟不见背影,桃琴气得身子直颤抖:“姑娘!你瞧她那做派!分明不把您放在眼里!” “桃琴,你也早些休息,我乏了。” 卢蓉没有回应丫鬟的事,而是面上露出疲倦之色,扬了扬手,下了逐客令。 桃琴还想争论些什么,偏偏卢蓉对刚才的事不做任何回应,只能憋着气,行礼离开了卢蓉的屋子。 重生后苏醒至今,过去几个时辰,卢蓉一直没有个停歇,已然精疲力尽。她走到桌边坐下,喉间干涩,便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桌边慢慢喝了起来。 她脑海中,还有不少关于娇蓉蓉的记忆…… 娇蓉蓉的家世并不太好,父亲是乡下一个秀才,寒窗苦读几十载,考了几次把家中拖垮,却依旧没能考上举人。 她父亲心有不甘,咬了咬牙,便靠关系捐了个候补知县的官。可众人皆知,他这个官实际上没有半点实权,与寻常百姓并无区别。 娇蓉蓉母亲死得早,父亲一个青壮男子,自然不肯从此独身一身,很早便又成了亲。于是,家中她多了个后母,奈何这后母也不管事儿,对她照顾不周。 因娇蓉蓉长得漂亮,她父亲就动起了走旁路的心思,寻了好些门路把她送来谢府,妄图通过谢府再求个好差事。 在这样的父母教养之下,娇蓉蓉从小耳提面命,自然便也成了这副德行。 卢蓉现在已成了娇蓉蓉,她若不想留在谢府,只想回去的话,保不齐会被娇蓉蓉那势利的父亲又送到什么别的地方做妾。 这谢府虽也不是什么安身立命之地,但好歹她也熟门熟路,倒不如暂且留在这里寻个出路。 卢蓉想起那位二房的姨娘曲州琴氏。 那琴氏……记忆中,似乎对娇蓉蓉还不错。 琴氏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女子,这些年靠着谢府也笼络了不少关系。在这纷纷扰扰的世间,不管身在何处,女子的处境都是艰难的。 作为女子,若是离开谢府,独自去外头自力更生,恐怕多有磨难。可若是能找个都城中的小门户做个主母,过上平凡日子,总比留在谢府要好上不少。 卢蓉竭力为自己谋划,以她的性格,即便穿成这人人不待见的落魄户,也要为自己搏一条生路出来。 她决定天一亮,就去见见这位琴姨娘。 第4章 姨娘 窗外已是一片暗色,漫天星辰压在四角屋檐之下。 卢蓉终是有些困意,她不再强撑,褪下衣物,躺去床榻上,将自己埋进柔软被褥中。 被子上留着淡淡的檀木香,又或许是别的熏蚊虫的香儿,令她心神逐渐放松,有了昏昏欲睡的意思。 疲累再度席卷而来,她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天蒙蒙亮,鸡鸣了好几声。 倏然,屋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 “姑娘!姑娘!” 门外,是桃琴的声音。 卢蓉脑子尚且还不大清醒,她慢慢坐起身来,微微敛着眼眸。桃琴是娇蓉蓉带入谢府的丫鬟,忠心有余却不够稳重,还需调教。 桃琴一直没等到卢蓉回复,她实在着急,也不等她传唤便按耐不住推开门冲了进来! “姑娘!琴姨娘出事儿了!” 卢蓉表情一惊:“出什么事?” “是崔老夫人!她发现琴姨娘偷拿了府上的银钱玉器,要将她发卖了去!”桃琴焦急回道。 “怎么回事?” 卢蓉当然知道崔老夫人是谁。 谢家有两房,一房为谢玄临,二房为谢高释。 谢玄临和谢高释的父亲是已仙逝的邢国公谢彦谦,后谢玄临袭承爵位成为谢家家主,但二房谢高释因娶昀湘公主也成了驸马都尉,在谢府与谢玄临分庭抗礼。 昀湘公主入谢府时带了不少宫女和嬷嬷入府,接手了府内不少大大小小管家的事务。 因为谢玄临占着国公名头,昀湘公主在府上一直与大房不对付,曾几次三番密谋废黜谢玄临而夺其封爵无果。因而府上的人也分成了两波,一波站大房谢玄临,一波跟随公主与谢高释。 这崔老夫人是谢玄临的生母,出身陇西崔氏,是银青光禄大夫崔玄道的堂姐妹。若她当初嫁给谢玄临,崔老夫人便是自己的婆母。 可崔老夫人是大房这一支的,为什么会去发卖二房的姨娘? 卢蓉急忙起身,匆匆披上衣服。 桃琴将卢蓉搀扶到水盆旁,又朝门外喊:“翠香!帮姑娘打水来!翠香?” 她喊得嗓子都疼了,却不见另一个丫鬟进来,喊了几遍也没有人,心下更着急了:“这死丫头哪儿去了?” 卢蓉眼皮微微跳动,意识到不对。 按娇蓉蓉的记忆,平日里那些丫鬟小厮即便对她多有抱怨,却也不敢真的顶撞。但昨夜回院中时,小厮却不见人影,而屋里守夜的翠香更是出言讽刺,与平日里完全不同! “坏了,谢府怕是出了什么事!” 卢蓉知道不能再浪费时间,便直接抬手取下木架上的巾布随意擦拭了面颊,对着铜镜简单梳理头发和衣裳,随后立刻让桃琴带路。 谢府的两房同在一个府内,不过是分在两处围墙。 据说原是中间没有围墙,因昀湘公主入府后,额外扩建了一处院子,便将两房隔开,只留中间一道长廊。 和他们的相比,卢蓉如今居住的绣绮院比较偏远,正巧落在长廊附近,与大房的一处围墙紧挨着。 匆忙穿过长廊,她赶着去琴姨娘的院子。 谁知才刚到门口,还不曾踏进院子里,便远远瞧见几个嬷嬷正按住一个女子。 女子跪在地上,发丝凌乱,披散在脸上。也不知是不是被那几个嬷嬷给弄乱的。 “给我老实些!” 一个穿金戴银的婆子,动作颇为粗鲁地掐住这女子的嘴,迫使她张开嘴,仔细瞧她的牙口。 卢蓉一看,那女子正是琴姨娘! 站在旁边带着一群人押住琴姨娘的嬷嬷,她竟也十分熟悉,是跟在崔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 眼下这情况实在不对劲!王嬷嬷是崔老夫人身边的人,二房的人为什么不是由二房的发落,而是让崔老夫人来发卖? 再者娇蓉蓉这般身份本就尴尬,她可不适合以这个身份,在这种时候出面。 此时琴姨娘被押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眼中已然含着泪水。 琴姨娘可是娇蓉蓉继续待在谢府的唯一指望,若是出了事,她怕是也没法留在谢府! 想到这里,卢蓉咬牙上前—— “姑母!” 琴姨娘与娇蓉蓉算是表亲,亲缘关系隔得甚远,非要说的话,这姑母也是娇蓉蓉为了攀关系硬认下来的,但此刻卢蓉却喊得情真意切。 被扣押的女人用了些力,这才得以扭头朝声音方向看过来。 抬头看到卢蓉的瞬间,琴姨娘强忍着的泪便夺眶而出:“蓉儿!!” 王嬷嬷有些不满,竟找来一块破布塞进她嘴里,堵住呜咽。 王嬷嬷还给押着她的人使了个眼色,后者加重几分力道,迫使琴姨娘的背更加弯曲,几乎要贴在地上,颇为狼狈。 那泪水让卢蓉真情实意为之动容,连忙推开那些人,扑过去抱住琴姨娘。 她轻抚怀中人的背,怀中人的颤抖甚至传到了她身上。 卢蓉眼中闪过愠怒,抬头看向王嬷嬷时,已尽数收敛,独独留下些不解和急切:“王嬷嬷!为何要发卖我姑母?姑母好好待在长廊那头,怎么也坏不了崔老夫人什么事啊!” 这话言外之意很明显。 琴姨娘是二房的人,不管怎么说法,也不至于让大房的人来发卖? 王嬷嬷也没料到平日里那缩头乌龟般的娇蓉蓉居然赶来了。 而且瞧今日这娇蓉蓉,脸上不如往常一样擦脂抹粉,倒看着清丽了几分。难怪平日里三不五时的去勾引二爷。 王嬷嬷心中冷哼,但她处事到底与那周嬷嬷不同,虽手段果敢狠戾,倒也面上常带笑容。 只笑呵呵地看了卢蓉一会儿,才回道:“娇姑娘有所不知,琴姨娘偷拿了公主留在府上的首饰,这是要论罪的。好在我家夫人先发现了,将东西放了回去,也不好声张。这才抓了琴姨娘,只将她发卖出去。” 卢蓉知道王嬷嬷秉性,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是笑面虎。 此时也不敢硬碰硬,更不敢直接替琴姨娘开脱,便拿公主的由头,为琴姨娘拖延时间:“不会的!琴姨娘怎敢拿公主的首饰!王嬷嬷,您是好人,求您放过姨娘。让我带姨娘去求公主,我们找公主求求情。” 毕竟二房的事,应当由二房解决! 怎料刚说完,琴姨娘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了。几位嬷嬷露出不屑的神情,看向卢蓉,如看傻子。 王嬷嬷依旧笑着:“娇姑娘只住在院里,可能不清楚二房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前日早上,公主与二老爷已经被大理寺的差爷拿了去,现下她可管不了这府上的事了。” 什么?! 卢蓉瞳孔骤然紧缩,嘴微微张着,刚想说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昀湘公主和谢高释被抓了?这怎么可能?昀湘公主可是皇室的人!这是犯了什么大事?不对……若是犯了大事,恐整个谢府都会被牵连,又怎的只抓了二房的人? 卢蓉脸上表情瞬息万变,但此刻已意识到为什么崔老夫人要插手二房的事了! 昀湘公主和谢高释被抓,二房没了主事之人,崔老夫人自然可以插手! 当初谢玄临还活着的时候都被二房压制,谢凌风一袭爵,居然直接拉下了谢高释?他是怎么做到的? 卢蓉脑海中不自觉回忆起那晚发生的事情,浑身顿生一股寒凉。 谢凌风冷漠的面孔和冰冷的手,仿佛此刻还历历在目。 浮动的床帘,强壮的手臂,他死死按着她,冰冷的手指仿佛是缠上的毒蛇,寒冷刺骨,更是毫不犹豫地将毒酒灌进了她口中:「母亲,喝了。别让父亲一人在黄泉路上度日。」 “娇姑娘,请先让一让,别耽误了我们的事儿。” 王嬷嬷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卢蓉下意识紧了紧手上的力道。 她很清楚,此刻琴姨娘若是被发卖,她将失去唯一的靠山,处境也会十分危险! 甚至结果,她都能料想到——她会被送出谢府,回到原本的娇家,到时候甚至可能会被娇蓉蓉的父亲直接卖给别的人,为婢为妾! 不行,她要救下琴姨娘! 嬷嬷们伸过来的手,被抬起头的卢蓉拦下。 她双眼通红,声音带着哽咽,带着颤抖,怯怯开口:“王嬷嬷,求您高抬贵手,求您再等一等,我这就去求求老夫人!” “娇姑娘,夫人已出门上香了,你今日见不着她。” 王嬷嬷依旧是笑眯眯的,并且挥了挥手,让那些嬷嬷们继续上前。 那些被卢蓉拦住的嬷嬷们再度伸手,且这次态度强硬,卢蓉竟没能挡住。 琴姨娘口中破布还塞着,说不出半句话,就连哭声也只是隐隐约约。 看样子崔老夫人是下定决心要清理二房屋子的人了! 卢蓉脑海闪过无数可以求助的身影,她在府上这四年,认识的人不少,但王嬷嬷是崔老夫人的人,代表的就是崔老夫人……从前便是她或谢玄临,都要对崔老夫人恭恭敬敬…… 而眼下能求助的,或许只有从前那三位继子了! 谢凌风,谢卿白,谢修河! 谢修河一直在军营中,恐怕见不上面;谢凌风冷漠孤傲又残忍,别说求他,跟他说句话没准都要被打板子……唯有谢卿白。 谢卿白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但至少表面功夫他做的住。 她只能去找谢卿白! 第5章 求助 卢蓉一副哭声不止的模样,肩膀都在颤抖。 她深知不能硬碰硬,干脆装出柔弱的样子,并且不断出声讨好:“王嬷嬷,求您容容情,再让我与姑母说上几句话。” 王嬷嬷面色不改,并未回答。 卢蓉抹了抹眼泪,又更加潸然泪下:“王嬷嬷,整个府上都知道您是最心善的,您跟着崔老夫人日日吃斋念佛,是如那菩萨一样的人。求您了,就让我同姑母再说说话。” 这句话点到了贤惠仁德之名的崔老夫人,旁人看着,王嬷嬷眸光暗了暗,最终还是同意了。 “只准讲几句话。”她说。 卢蓉赶忙点头,在琴姨娘耳边低声道:“姑母,听我的,不要这般模样离府,莫要叫人看了笑话。” 琴姨娘愣住,本想问为什么。 卢蓉已然站起来,脱下手镯悄悄塞给王嬷嬷,又塞了些碎银子过去。 她轻声细语:“几位嬷嬷,你们好好去吃茶,休息休息。” 王嬷嬷低眸看了一眼琴姨娘:“我们先去院里等着。” 随后,她命其他嬷嬷松手,只在院子里坐着,不让琴姨娘逃走。 见状,卢蓉立刻搀扶着琴姨娘进了旁边一间屋子。 关好门,她对外瞧了瞧,随后便问道:“姑母,你且告诉我,公主和二老爷当真被抓了吗?” 琴姨娘哭得不能自已,声音早已嘶哑:“当然是真的!前日来了好多官兵,一下子就把老爷给带走了……我、我怕极了,躲着根本不敢出来。” 卢蓉蹙眉,抿唇想了想,又问:“公主也一并被带走了吗?来的是什么人?里头可有宫里的太监?” “我躲着,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琴姨娘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擦脸。 “那你真拿了公主的首饰?”卢蓉不死心,继续追问关键事儿。 “我、我太怕了……我想着,拿些东西离开府上先,你二姑舅有个亲戚在宫里当差,我从那儿听说……老爷可是犯了大事了!” 也就是说琴姨娘她是怕被牵连,才想着逃走。 卢蓉听完,除了有些无奈,也觉得此事实在蹊跷! 若连公主都被抓了,那定然是极大的事! 可……若是如此大事,崔老夫人就没必要盯着琴姨娘找麻烦,毕竟整个谢府都恐怕会被牵连! 但眼下来看,崔老夫人似乎有恃无恐,她定然是知道了什么内情! 卢蓉心头百转千回,她深吸一口气,忽按住琴姨娘的手,眸光暗道:“姑母,你同桃琴留在此处,等会儿若王嬷嬷来敲门,便只管哭,千万别开门,我去找人帮忙。” 琴姨娘愣住,下意识抓住她的手。“你要找谁?谁能来帮我们?” 卢蓉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又轻拍两下她的手背:“你别管,我从窗户走,尽快赶回来!” 卢蓉前辈子是个稳重之人,从没爬过窗,甚至想都没想过。可万万没想到,重生一回,短短时间内竟然连爬了两次!甚至都算得上是有些轻车熟路了! 她动作迅速,直接推开窗翻了出去,也没惊扰到前门外的人。 绕过长满杂草的小道,她一路从长廊跑回大院,急匆匆往谢卿白院中赶去。 才刚转过一条小路进到大院的花园,却不料迎头碰上了一群刚回府的人! 那是一群分外精干的人,七八名护卫跟在后面,前面是三四名管事围在一人身边,似乎一直在汇报着什么。 而听汇报的人则立在众人之中,神情淡漠,不苟言笑,只淡淡听着。 卢蓉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刚承袭了邢国公爵位的谢凌风! 整个府上,唯有他穿深色,衣上也无更多佩饰,领口交织的暗纹却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冷漠。 卢蓉非常清楚谢凌风的性格,这人他看上去模样与持重端方的谢玄临相似,性格也似乎颇为隐忍克制,但背地里却手段狠厉、强硬! 前世的记忆席卷而来,让卢蓉原本的脚步瞬间停止,整个人僵在原地,全身如坠冰窖般寒冷。 前方行走的人群并没有关注路边的路人,他们神色匆匆,围着谢凌风从面前穿梭而过。 就在卢蓉要舒一口气时,已经逐渐远去的人群里,谢凌风忽然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淡淡朝她扫了一眼,很快便收了回去。 但只这一眼,便如有刺骨的冷和惧意袭来,竟让她不敢动弹半步! 等到所有人都从身后走远,卢蓉才大口大口喘了气,扶着树才能稳住身形。 曾经临死前的种种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那种恐惧不断席卷全身! 她曾在谢家生活了四年,日日循规蹈矩,平日里也恭敬孝顺,对待府上所有人都慈爱友善,对三位未来的继子更是不薄,即便不把她当做日后的母亲,至少也不会如此恨她。 可谢凌风最后居然会把她毒死!这是她万万想不到的。 因此重生之后,她心底对谢凌风的惧意更多过怨恨,如今再见他时,心底更是翻江倒海,怨惧丛生…… 卢蓉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心口。 她知道,眼下不能再停留在花园里,必须要抓紧时间!王嬷嬷等人在院中等不了多久! 如此想着,便强忍着惧意,抬步继续往谢卿白院里赶。 花园另一头,远去的人群中,谢凌风淡淡朝身后扫了一眼:“那是什么人?” 身旁一名管事忙回答:“是二房琴姨娘的亲戚,名叫娇蓉蓉,暂住府上。” 另一名周管事又道:“老夫人今日已在安排,说要把二房的人都清走了,等那琴姨娘被发卖了后,想必这娇姑娘也会被请离府。” 谢凌风微皱了眉,没有再说话,扭过头继续往前走。 …… 谢卿白的院子很快就到了,卢蓉匆忙进了院门,抬眼便撞见了之前揭穿过她的小厮福庆。 福庆一看见卢蓉便如临大敌,直接挡住她,拒道:“娇姑娘这会儿又来做什么!” “我有事禀报二爷。”卢蓉不想与他争执,便好声好气回了一句。 福庆扬着头讥讽:“小的可不敢放娇姑娘进去,谁知道这会儿娇姑娘是正大光明进呢还是又要冤枉小的,姑娘还是请回。” “我真的找二爷有急事!”卢蓉催促道。 福庆却依旧挡着,不让她进。 卢蓉忍无可忍,眉眼猛地凌厉,声音带着股威胁:“下做东西,敢挡主人的路!让开!” 她好歹曾是世家贵族培养出来的嫡女,自带上位者气场,这模样一时间竟真的把福庆唬住。 趁他愣神,卢蓉立刻绕开他,闯入了院子中:“二爷!二爷!” 她一个女子堂而皇之闯入男子院落,还大喊大叫。惹得院里一群小厮丫鬟都出来瞧—— “又是她!她又来做什么?” “昨日不是闹了那一通么?还嫌不够?” “谁知道呢,真是看着讨厌……如此不要脸面!哪户人家女子,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卢蓉不管不顾,目光越过众人,对着屋头依旧大喊着。 她甚至还想上前,用力敲几下门。 可就在此时,一人从角落走了出来,佩剑在风中轻响——是宋恭。 宋恭径直走到卢蓉面前,握着剑鞘挡在她身前,神情冷漠:“二爷不想见你,姑娘请回。” “我知道那个人的死因!”卢蓉当机立断,立刻喊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人!” 宋恭的脸色一变,又是惊诧又是低沉:“你说什么?” 他见卢蓉表情不似有假,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在这里等着。” 宋恭去了谢卿白书房禀报,卢蓉却没有等在原地,匆匆跟上。 谢卿白书房,宋恭抬手将卢蓉拦在外面,再次提醒:“等着。” 随后他便先进屋禀报。 过了会儿,宋恭从里面出来,看了卢蓉一眼,侧过身让开了路:“二爷让你进去,请。” 卢蓉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进到了书房。 谢卿白的书房她从前来过无数次。进门左右边是个花瓶,淡雅青花,瓶中盛放着几株不同的花,屋内清香大多来自这里。 从前,她有时不注意会碰倒,因此她现在习惯性收手侧身躲过,进到了屋内。 她并不知道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落在了屋内谢卿白的眼眸。 谢卿白微微蹙了眉——她似乎很熟悉这书房? 目光轻轻移动,他看向了那个进了书房中,平日里他极为厌恶的娇蓉蓉:今日她似乎行得匆忙,脸上不着粉黛,却反而看上去更加清纯秀丽,只不过身上还是昨日的衣裙,上头还带着些泥土、花粉,颇为狼狈。 “你似乎很急?” 谢卿白坐在书案后,修长指尖玩弄一支墨笔,偶尔会在纸上写下一个字,看上去十分慵懒。 实际上,他一早就知道二房的人要被清理出去的消息。所以现在,他也知道卢蓉匆匆赶来,十有八九是为了琴姨娘的事。 这女人胆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大,在经过昨晚那闹剧之后,竟还敢找上门来。 他转念一想,或许又该说,这女人不是胆子大,而是脸皮厚。 卢蓉进了书房后,还在微微喘气。 只不过,原本是看上去十分焦急的她,却根本不提刚才所说的“死因”。而是微微上前一步,眼中带着哀求,只道:“二爷,求您救救琴姨娘,她若是被发卖了,定然回不了府了!” 说着说着,眼泪再度流了下来。 她低头揉捏自己的衣袖,看上去楚楚可怜,像一朵小白花似的。 只可惜,谢卿白半点不觉得她惹人怜爱,只是声音很冷,说道:“她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费功夫救她?” 卢蓉抬头,听到他继续说:“先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关于那人的死因,你是不是瞧见了什么?” “二爷,您就帮帮琴姨娘,她虽愚笨,对府上的人却一直都很好。”卢蓉却装傻充愣,故意绝口不提死因一事,不管不顾只求救。 谢卿白眼神暗下来:这女人…… 第6章 太近 谢卿白眸光微动,带着几分审视和排斥,上下打量娇蓉蓉。 她如此情急恳求他救琴姨娘,怕是担心自己也被赶出谢府? 这种女人,向来只会为自己着想。 谢卿白起身,去一旁的茶桌坐下,拿起那盏白玉茶壶倒了杯茶,浅浅饮上一口,并没有再出声回答。 反正,眼下着急的是娇蓉蓉,可不是他。 果不其然,卢蓉见他这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 她曾经在谢府四年,记忆中的谢卿白是温润如玉、乖巧顺从的,和现如今眼前的人截然不同。她忽然有些搞不明白——到底哪副才是他真正的面孔?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琴姨娘那边恐怕撑不了多久。 卢蓉知道,自己必须得说点东西出来…… 衣袖已被她揉捏得皱皱巴巴,卢蓉微微抿着唇,蹙眉好半晌。才犹豫再三,装出一副不得已开口的样子:“卢姑娘曾赠我一幅画……” 谢卿白的目光如同刀子般骤然间甩了过来,动作之大,甚至还不小心将他手边的茶杯给推倒,泄出不少水来,滴答落在桌边他的衣摆上:“什么时候?” 卢蓉多看了几眼这个尚且还在提溜转的茶杯,不免有些奇怪。 谢卿白什么时候对自己的事这么上心? 将心中情绪暂且压下去,她斟酌开口道:“是三个月前,卢姑娘出事前画与我的。” “画在哪里?” 谢卿白说话时,嗓音沉得可怕,愣是叫卢蓉没敢正眼瞧他。 卢蓉放出了鱼饵,就不打算再多透露什么了,而是继续顾左右而言他起来:“我姑母马上就会被带走了,二爷求您救救她。” 谢卿白猛地握紧茶杯。 他算是看出来了,今日若是不先帮眼前这女人一把,给她吃点甜枣,怕是轻易听不到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谢卿白眼神逐渐冷了下来,在沉默半晌后,他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卢蓉面前来:“你胆子可真大。” 卢蓉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二爷。” 谢卿白居高临下站着,目光打量着跪在地面的卢蓉。 不知过了多久,他倏地伸出修长的手,用力握起了她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卢蓉抬起头来,她的眼睛直视着他,明明跪下哀求他的时候是一副可怜模样,但那双眼睛却没有丝毫怯意,仿佛她虽然是跪着,却依旧挺直了腰杆一样。 这个女人…… 谢卿白眯了眯眼睛,他忽然指尖微动,整个人倾身下来,靠得她很近:“你想救琴姨娘,不过是为了留在府上。” 他的指腹磨蹭着她的下巴,微微的疼,又带来一丝羞于启齿的痒意,让卢蓉的脸瞬间涨红! 这离得实在太近!他的气息已然打在她脸上。 谢卿白的声音还在幽幽传来:“但留在府上的方法有很多。你若愿意,我可以收你进我院子,从此以后,你也不必担惊受怕。” 卢蓉脑子如被敲了重重一棒,嗡嗡作响! 搞什么名堂?! 谢卿白你居然是这种人?从前你那些青涩温润都他妈是装的吗?! 没想到你温润如玉的底子里,居然是个流氓色胚?!想收她入房?当小妾还是暖床丫头? 想得挺美啊—— 越想,卢蓉心中就越发慌乱,表情如染缸一般五颜六色。 过了短短几个呼吸间,她已经镇定了下来,赶忙装作羞涩,直接轻轻按在他手上,脑袋却撇过去,躲开了他的手:“二爷……我、我与姑母情深义重……” 谢卿白面不改色:“你不愿意?” “姑母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见死不救。”卢蓉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底涌出莹莹泪水,“求二爷救救她。” “难不成……你不想进我的院子?”谢卿白可不会轻易信她。 他缓缓直起身,恢复了居高临下的姿态。 卢蓉继续装羞涩,浓密的睫毛下眼泪已经刷刷淌了下来:“我虽想服侍二爷……可是姑母如今遇难,我如何能不帮她。二爷,求您,救救琴姨娘!求求您了!” 谢卿白眉毛动了一下,唇角戏谑弧度也拉下去几分,表情有了细微变化,似乎在观察卢蓉现在所说的话的真假。 他显然有些惊诧:倒是看不出来,这个平日里只知道花枝招展的女人,居然还有些亲情? 可……她是真心想救琴姨娘吗? 又或是为了旁的目的? 他就这样冷漠的站了许久,卢蓉就这么一直跪着,没有丝毫从前的谄媚和骄缠。 片刻后,谢卿白长袖一负,再次侧过头来低头看她,淡淡开口道:“我可以为你拖延一些时间,你若是真有那幅画,我便可以替你将琴姨娘救下来。” “多谢二爷!”卢蓉眼睛一亮,忙磕头道谢。 见她当真是欣喜模样,谢卿白微微眯了眯眼,随后摆摆手,命门外的宋恭去二房院里一趟。 卢蓉不愿待在这房中太久,可也不愿离开,谁又知道若是离开了,会不会又无端生出旁的变故来? 她起身后侧立在旁边,也不敢再看向谢卿白。 而谢卿白就这么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直站在原地,也未再出声。 就这样苦苦等待,约莫过去半刻,宋恭终于带着琴姨娘过来了。 刚进门时,琴姨娘浑身发抖,扶着门框,似乎没有了再走一步的力气。 她面上毫无血色,才这么一会儿不见,唇上就已出现干裂的裂纹,似乎被刚才发生的事吓得不轻。 卢蓉连忙扶着她到桌边,给她倒上一杯茶,让她压压惊。 谢卿白看了她们一眼,随后转向宋恭,问道:“你寻了个什么借口?” “只说二爷院里丢了东西,有人看见琴姨娘来过,便带去问话。”宋恭恭敬回答,“王嬷嬷那还等着我去回复。” 谢卿白点点头,看向卢蓉,冲她扬了扬下巴:“你去将画找出来,只给你半个时辰,速速回来。” 卢蓉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琴姨娘,强忍下想要强行将她带走的冲动,点头应下。 …… 其实哪儿来的画,不过是卢蓉找的借口! 眼下要拖住谢卿白,她只能临时画一幅! 卢蓉匆匆赶往绣绮院,一路疾走,本就不怎么整洁的发丝都给跑乱了。 等回到院子里,赫然发现院里其他小厮丫鬟不知道去了哪里,瞧不见半个人影。 也罢,省得碍她的事。 她回屋后四处寻找,将所有柜子翻了个遍,就差没有将被褥掀开来找。 好不容易找到了笔墨纸砚,便立刻从旁边茶壶里倒了水在砚台中,快速磨墨起来。 娇蓉蓉虽识字,文采却并不好,只是为了吸引谢卿白注意,也学着旁人打造了才女形象,买了不少这些东西,左右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如此想着,墨已逐渐浓郁,她立刻摊开纸磨墨,脑海快速构思。 片刻后,她干脆利落的几笔便在纸上落下。 为了防止墨干得慢,她甚至不惜俯身一边画,口中一边吹,等时辰过了大半,画面已呈现了一幅锦鲤图! “差不多就这样。” 时间快来不及了。 卢蓉匆匆署名题字,等笔墨又干了些,便立刻拿着画,往谢卿白院处赶。 一路上,她也不敢把画卷起来,只提着,让画微微展开,希望能被风吹一吹,早些全部干透。 书房内,茶桌上的水已经全部被擦干净。 谢卿白继续坐在桌边,喝着新的茶。淡绿色的茶水落在他唇间,留下湿润的颜色。 他看了眼坐在旁边的琴姨娘,随后转向另一侧的宋恭,开口道:“还剩多少时间?” “还有半刻钟。”宋恭回道。 谢卿白微微蹙眉,手放下了茶杯,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你在府上,有见过娇蓉蓉与那人碰过面吗?” 谢卿白口中的那人指的是谁,宋恭自然知晓。 他回忆了一下,随后恭敬答道:“似乎不曾见过。” 谢卿白表情古怪,侧头思索了一下卢蓉刚才说的话。无论她说的是真是假,待会儿且看她拿不拿得出来画就是了。 若是她拿不出她来…… “二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 是卢蓉赶回来了! 她匆匆推门进来,额间沁出薄汗,也顾不上擦拭,急忙将画递到谢卿白面前:“二爷,画在这儿,您可过目。” 她手中的画仅仅是一张宣纸,甚至没有裱在画卷上,就这么摊开带了进来,颇有些草率的意思。 谢卿白忍不住皱起了眉:就这么粗糙的一张纸,还要找那么久? 卢蓉一路过来,画早已大干,看他不给反应,便忙将画摊开在桌上。 “我、我原以为是在柜中,找了许久。后来才知道一直放另一间屋的桌上,这只是来不及裱画。”像是怕他怀疑似的,卢蓉连忙解释。 谢卿白也不可能去娇蓉蓉闺房,想来无法验证。 她几句话解释了缘由,谢卿白淡淡扫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径直走到桌前,视线落在了桌面的画上,神情瞬间带了丝温和。 白色的宣纸薄如蝉翼:画上缀着几株秋海棠,红艳如火、娇艳欲滴,十分惹人怜爱,海棠花下的清渠隐匿在花丛中,五条金红锦鲤在其中游水,两条大,三条小,一并游着,好不惬意。 目光微微转移,瞧见旁边还有落款——卢蓉。 这确确实实是卢蓉的字和画!谢卿白瞳孔骤然紧缩。 他一直记得这幅画中的场景…… 那是半年前,他们三人去卢蓉院中问安,看见卢蓉坐在小池旁缝制嫁衣——再过半年,她便会嫁入谢府。 三弟过去逗弄池子里的鲤鱼,他性子跳脱,又好动,明明已至弱冠,却还像个顽童:「这怎么多了三条小鱼?」 那时,三弟曾这么问她。 因为他们都知道,她院里的池子中,本是只有两条鱼。 此时,正好有风吹过来,身旁那棵梨花树的枝叶轻轻一晃,花瓣簌簌落下来,从眼帘下飞过。 卢蓉便在这个时候开口,她微微弯起眼眉笑着:「等我嫁进府来,我们便是一家五口啦。你看,这一条是你,这一条你二哥,还有那一条躲在角落的,是你大哥。」 而现在眼前这幅画上的五条鱼,与当初水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第7章 荒唐 谢卿白呆站在原地,那眼尾微上挑的眼睛落下难以描述的复杂,唇角直直绷着——这确实是卢蓉的画! 卢蓉已死三个月,大哥对外称她是突发心悸而死。可他陪伴她足足四年,了解她足足四年,从未听过她有什么心悸,整日不是吃喝就是睡,身子骨硬朗得很,哪能有什么心悸? 因此他不信旁人的流言蜚语,私底下一意孤行派人去查。 只不过,谢凌风阻拦了一切想要见到她的人,甚至没有停棺,便直接发丧。 之后便草草葬入了谢府陵园。 太匆忙,太不在意了,怎么叫人不起疑? 谢卿白的目光从这幅画上艰难挪开,指尖却还和画连在一起,顺着画者的笔触去描摹。 卢蓉就这么死了吗?那个女人……就这样死了吗? 他微微滚动了喉结,覆在画上的修长骨指缓缓收拢,握紧成拳,随后像是压抑似的狠狠砸在桌案上,发出“咚”一声! 站在对面书架前的卢蓉被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看向桌案前的谢卿白,见他一直一言不发盯着画看,心头不免忐忑起来。 他不会是看出什么了?莫非是墨没干? 不应该啊,她分明跑了一路!墨按道理早该吹干了! 就在此时,谢卿白忽得抬起头,与卢蓉对视。 原本一直平淡无波的眼底此刻仿佛刹那间卷起了千层情绪,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了下来,仿佛那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她在何时赠了你这幅画?” 看来并未起疑? 卢蓉舒了口气,没敢正眼瞧他,瞎编道:“就在卢姑娘去世的前几天。” “你何时认识她的?”谢卿白继续追问。 “也不算认识,就是有一日我路过花园碰见了她,与她说了几句话。卢姑娘人很好,还邀我下次去她的院里坐坐,聊了些许。” 卢蓉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耳垂,掩盖慌张。 反正“自己”已死,谁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总不能去坟头问死人? 谢卿白看到她这个动作,忽然神情一凛,眼眸掠过一抹异样。 ——从前她也有这样的动作。 卢蓉等了半天没等到接下来的问话,有些心虚的仰头看他,却不料谢卿白的视线一直对着自己,她直接撞上了他的视线,吓得立刻顿了手,缓缓缩了回去。 难道她说错话了? 从前整个谢府里,谁人不知她是多么慈爱友善? 谢卿白不说话,卢蓉也瞧不出他想什么,又有些没底:不会?难不成她以前在旁人眼里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啊? “二爷?你……在想什么?”卢蓉试探。 谢卿白收回了视线,他放下手中的画,神情已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没什么。” 既验证了这幅画是卢蓉真迹,他也没再为难,立刻下令道:“宋恭。去和王嬷嬷说,琴姨娘且留在府上不必发卖,等宫里下了处置再定夺。” 宋恭抱拳应下:“是,二爷。” “琴姨娘,您请跟我来。” 宋恭带着琴姨娘离开了书房,卢蓉肩膀顿时放松了下来。 如今琴姨娘能被留下来,是好事,可她心知肚明这也是暂时的。留在谢府并不是长久之计,若能趁现在依托琴姨娘在谢家还残留的人际关系寻一门好出去,尽快离开谢府,才是上乘。 谢家二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刚才谢卿白的话中似乎提到了“等宫里的处置”?二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很想问,又唯恐谢卿白看出端倪,只得暂且硬忍下来。 谢卿白太过警惕,倒不如问谢府的其他人,崔老夫人像是知道些什么,没准她身边从伺候的几位一等的丫鬟和嬷嬷,会知道些内情……向她们打听比问谢卿白容易的多。 她还在书架旁走神,谢卿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跟前,居高临下地注视她。 他的目光如同笔墨,在她身上一遍遍划过——不着粉黛的娇蓉蓉,比平日里见到的那副穿金戴银的模样倒是顺眼多了,白皙滑嫩的脸上仿佛连微小绒毛也能看清一二,樱唇微微张着,杏仁般的圆眼一直打转,上头长而翘的睫毛时不时眨一下。 他眯着眼,一寸一寸打量着她,她似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时不时微微皱眉,手指不断掐着指腹,似乎有些想不明白的懊恼。 这鼓嘴的模样,竟与一个人影重叠……卢蓉? 谢卿白瞳孔骤然紧缩,真是荒唐! 他连忙将这荒唐想法抛之脑后,随后收回了视线,脚步轻动,往后退去半步。 娇蓉蓉怎配与她相提,许是女子都爱有这样的小动作——真是矫揉造作! 卢蓉不知道自己死了还被娇蓉蓉连累,还在想这事儿,突然听见谢卿白又冷冰冰的问话:“娇蓉蓉,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她连忙回过神来:“说什么?” 直接说自己的死因? 卢蓉嘴角抽搐,眼皮也跳了跳。要她直接说——小老弟,是你大哥把我毒死的,让我下去给你父亲陪葬? 开什么玩笑,她还想活命! 卢蓉习惯性的要找个托词撒谎,然而在抬头看向谢卿白时,骤然发现他眼睛紧紧盯着自己。 那眼神中,没有半分轻蔑、不屑或玩味…… 卢蓉意识到,谢卿白是真心在为她找寻找真相。 这让她的心瞬间软下来,原本想要胡诌的想法也重新放下。卢蓉轻声道:“我知道的不多,只听说她去世的那晚,有人给她送去了什么东西。” 谢卿白眼神锐利,猛然扣住她肩膀,语气危险:“什么东西?!你从哪里听说的?” 肩上力道很重,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疼得险些呼出声来。 卢蓉被他的眼神吓住,强行不去在意肩膀上的疼,犹豫后又只能找借口说:“我收了卢姑娘的谢礼,原想去道谢,却见有人拿着东西进了她院子。想着不好打扰她,便没再进去。” “是谁?”谢卿白手上力道加重,额角有青筋暴起。 “我看不清楚,那日是大雨,我就看见一个背影。”卢蓉还是没能忍住,闷闷痛呼一声。 谢卿白眨了眨眼,意识到不妥,松开手来,问:“是男是女?” “也没瞧清楚,距离太远了。”卢蓉揉着肩膀。 谢卿白眼神冷漠,盯着卢蓉。原先落在卢蓉脸上的阴影,此刻也落了些在他脸上,让他看上去更加危险。 卢蓉局促站着,似乎一问三不知,没人知道她这是伪装还是真的。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恭已经回来,他看见书房内气氛僵硬,半晌才犹豫开口:“二爷。” 谢卿白回过神,抬头扫了宋恭一眼:“进来。” 卢蓉松了一口气,背上快要叫汗水给湿透了。 宋恭似乎有事禀报,瞧了卢蓉两眼。 谢卿白转身回到书桌旁坐下,摆手让卢蓉下去:“你先回,若日后我有什么要问话的,就立刻来我院中。” “好的,二爷。” 卢蓉连忙滚出书房,半刻都不带停的。 卢蓉走后,宋恭上前半步,对谢卿白说道:“二爷,王嬷嬷那已经交代了,她似乎有些不情愿。” “不过是个崔老夫人身边的奶娘罢了,晚些时候你让王管家去敲打敲打。” “是。”宋恭再次领命。 随后,他又禀报道:“刚才下人来报,卢家下午会派人来谢府。” 谢卿白立即抬眸:“卢家?是来接她回去的?” 卢蓉原本就尚未与父亲成婚,按道理葬入谢家陵园是不合礼数的。 宋恭犹豫了一下,道:“似乎与卢姑娘无关。卢家在两个月前从乡下接了个庶女回来,恐怕是想将庶女送入谢府,继续维持谢卢两家的关系。” “把我们谢府当什么地方?是谁都能进?”谢卿白满脸厌恶,“大哥知道此事吗?” 宋恭道:“是卢大公子亲自递了拜帖登门,公爷应该不好拒绝。” “既是冲着大哥去了,便与我们无关了。”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桌案那幅画上,淡淡道。 宋恭点头应下。 随后,他看着门外卢蓉远去的身影,困惑道:“二爷信她吗?” “多为胡言。”谢卿白道,他小心拿起了桌上的画,动作很轻,“但这幅画,确实是卢蓉所画。” 娇蓉蓉曾说,卢蓉曾邀请她去院里坐坐,可他知道卢蓉向来不喜热闹,又怎么会无缘无故邀陌生人? 她恐怕口中并不全是真话。 只是,最后她所说的“看见有人拿着东西进了她院子”,似乎并不像是虚假。 她的死因,果然是有问题的。 谢卿白闭了闭眼,将情绪尽数隐藏在眼底。 …… 另一边,卢蓉出了书房,便马不停蹄赶去二房琴姨娘的住处。 院里,王嬷嬷的人果然都已经从那里撤走了。 琴姨娘在谢府多年,到底是养了不少自己人,即便是眼下这种糟糕情况,院里还有许多丫鬟下人在做事。 “琴姨娘可在里面?”她问这些丫鬟下人。 那些丫鬟下人瞧见是娇蓉蓉来了,立刻恭敬地将她请进屋子:“娇姑娘,快去宽慰宽慰姨娘,她一直在屋里伤心呢。” 卢蓉微微愣住,随后点点头。 屋内,琴姨娘坐在榻边角落,一直在抹眼泪,旁边已经有好几张帕子被泪水湿透。 “姨娘。”卢蓉隔着些距离喊道。 这一回,她也喊不出姑母二字。 琴姨娘听见她声音,连忙抬起头,抹着眼泪激动道:“是蓉儿吗?你快些过来坐。” 这一日发生事情太多,她还有些惊魂未定。但眼下见到娇蓉蓉她却是高兴的! 因为她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上去不怎么靠谱的旁外甥女,居然能求到大房二爷那,把她给救了下来! 第8章 谋反 卢蓉来见她,是想打听二房的事。 “姨娘,公主和老爷到底出了什么事?”卢蓉在床榻边坐下,只是没离得很近,显得有些疏远,“你没有旁的人派去打探打探吗?真的一点消息也不知晓?” 琴姨娘并没有察觉到她此刻的疏离,原先哭着还在害怕,在听到卢蓉问这句话时,一下子僵了僵。 随后低下头去,似乎犹豫着什么,也不说话。 见状,卢蓉猜测她似乎有事瞒着,便伸手握住她的手:“姑母,当初是您接我住在这谢府里的。若没有您,我现下还在那乡下地方住着。” 她安抚着,又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开口道:“您是我的恩人,我们二人是绑在一块的,您若有什么知道的,就尽管告诉我,若我有能帮得上忙的,便是豁出性命去,也要帮衬姑母的!” 琴姨娘小心翼翼抬起头,卢蓉又鼓励般靠近了一些:“姑母,您知道什么,就赶紧告诉我。” 手上温热从这边传递到那边,两人的手被彼此的满腔情绪包裹着。 琴姨娘终是红了眼眶,落下几滴泪来。她被卢蓉几句话说服,便不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蓉儿,老爷那是出了大事了!” “到底怎么了?”卢蓉愣住,不过这也在意料之内。 “你二姑舅那个亲戚,实则不是在宫里当差,而是在大理寺。听大理寺的人说,老爷牵扯进了公主的谋反案……” 说这话的时候,琴姨娘战战兢兢,身子还在颤抖,声音很轻很浅,唯恐被旁人听了去。 谋反?昀湘公主? 卢蓉瞠目结舌,手上力道不经意间加重:“这怎么可能?” 琴姨娘流下眼泪来:“是真的……他们一直在查公主与景王的联系,一旦查证,公主便是参与了景王的谋反,我们老爷又怎能逃脱得了!唉,这可如何是好……” 景王陈元景? 当今圣上的第六子,三年前徙封景王,任景州都督的那位? 他什么时候谋的反? 卢蓉狐疑:“景王谋反了?” “我、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三个月前,宫中突然出了大事。除了夫人……昀湘公主以外,还有薛家那位静安公主的儿子,全部都牵扯进了里头,许多人已经被处斩了!宫里娘娘也死了两个。”琴姨娘回答道。 卢蓉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些事情,她竟然全然不知! 甚至半点风声都不曾听到过! 在她死去的这三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琴姨娘说到这里,又有些害怕起来,她猛地拉住卢蓉的手,压低声音道:“如今老爷被关进了大理寺,谢府恐怕要完了,我们……我们还是得尽早为自己打算。” 卢蓉却不这么认为,谢府二房出了这么大的事,若真牵扯上谋反,大房又怎能独善其身。 可为什么崔老夫人却完全不担心,反而有时间料理二房的姨娘? 恐怕崔老夫人知道些什么内里的事! 想到这里,卢蓉拍拍琴姨娘的手,安慰道:“姑母,许是那大理寺的人胡言乱语,若老爷真参与谋反,为何三个月前不处理,偏偏前几日才拿了他去,其中定有隐情……或许是公主又寻了大房麻烦,圣上一怒之下给公主与老爷一个教训。” 昀湘公主骄横,这是人尽皆知的。 当初,谢玄临在世时昀湘公主几次密谋废黜他的爵位;如今谢玄临一死,爵位继承她定是又要夺一夺,或二房所犯之事是因这事而起! 但这也只是卢蓉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琴姨娘本就是听风是雨的人,被卢蓉几句安慰,竟也信以为真,平静了不少。 她又回想起卢蓉求了二爷救她一事,有些担心,又有些好奇:“蓉儿,你与二爷……” 卢蓉轻咳一声,解释道:“二爷为人仁厚,听说了琴姨娘之事,便出手相救了。” “我知你心中对二爷十分仰慕,他是不是也对你……”琴姨娘说到后面,渐渐没了声,眼睛却紧紧望着她,似要八卦出点什么。 “真没有。”卢蓉无奈道。 她是真的不想揽娇蓉蓉那烂摊子,便起身行了个礼,说道:“姑母,你早些休息,别想旁的事,我就先行回去了。” 琴姨娘却拉住了她:“蓉儿,若谢府真能安然无恙,那二爷的院子可是个好去处,他若肯收你入房为妾,日后你便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卢蓉:“……” 琴姨娘见她不语,还以为她在害羞,便又细细说了入谢卿白房里的好处。 “在谢府里,你那二爷算是府上最温和之人,待下人都不曾苛责,逢年过节也会有些好头分给下人。你若嫁给他能当上个姨娘,日后定然会过上好日子,不说荣华富贵,最起码的爱护、尊重和疼惜是少不了的。” 卢蓉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托词道:“姑母,我见惯了昀湘公主如何待你,又怎敢为人妾侍。” 话语是带刺儿了些,但道理二人都明白。 琴姨娘愣了下,眼眸暗淡些许,轻声回应:“夫人是公主,自然与我这等低贱之人不同,二爷日后若是有主母迎入府里,你只管俯首伺候,听话顺从便是。” 在她认为,卢蓉这般身份若能做个谢府二爷的侍妾,已经是极好的事情了。 末了,她又想到什么,疑惑了一下:“你不过来府上几个月,那几月里昀湘公主也未曾找我麻烦,你是怎么知她待我不好?” 卢蓉愣住,因为这些都是她还是卢蓉身份时知晓的。 “我,我也是听府上的人说的。”她随口解释,之后又赶紧转移话题,“先不说这事儿了,姑母受了这一遭,早些休息,我也还有些事儿得回去了。” 她说着,给琴姨娘倒了杯茶水,放在她床榻边,让她渴了能及时喝上。 琴姨娘原本还想说什么,卢蓉往后退,赶紧起身走人,生怕被絮叨。 经此一遭,卢蓉倒是发现这琴姨娘对娇蓉蓉确实不错,温柔又关照。虽是个拎不清事的,约莫没什么城府,和府上其他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 卢蓉离开琴姨娘院子后,并不打算即刻回绣绮院去。 她想弄清楚二房现在的情况,此事恐怕唯有崔老夫人才知晓些什么。但之前王嬷嬷说,崔夫人今日去上香了? 该如何从她那里得知消息,也是个需要头疼的问题。 卢蓉捏了捏眉心,忍下疲倦,立刻对身边的桃琴道:“你且去找人问问,崔老夫人去了何处上香。” 桃琴以为卢蓉又要作妖,着急忙慌地抱住她胳膊,急切说道:“姑娘,您忘了老夫人最不喜见你吗?你又何必眼巴巴贴上去。” “还不快去!”卢蓉假装生气,瞪了她一眼。 “……是。” 桃琴拗不过,只得去。 等桃琴离开后,卢蓉闭了闭眼,倚靠在树干上,脸上难掩疲倦和苦恼。 这一日发生事情太多,她需要思考,思考如何脱离困境,如何解决眼前的难关,所有思绪都必须一条一条捋清楚。至少在这府邸里,二房发生的事并不像她之前所猜想想的那样简单。 她要重新整理一下思绪,先查清楚二房的情况,然后再重新规划日后的路。 她有多久没有这般考虑过未来了? 从前,她是卢家嫡女,从出生到出嫁,所有的一切都被限在了框中,规行矩步、安分守己,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恪守三从四德,谨记纲常礼节,顺从的听从卢家一切安排……她以为这样便可以顺顺当当过完一辈子,却不想在谢玄临死后,被谢凌风一杯毒酒赐死。 如今重生成了娇蓉蓉,骤然有了新的选择,她竟然有些恍惚。 脚下是冰冷的鹅卵石路,缝隙中枯萎腐烂的杂草都被清理了干净,但仍能闻到味道。 她就这样站着,看着头顶天空中的云。 她不再是卢蓉,而是成为娇蓉蓉,今后她要维持这个身份生活一辈子……她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 似乎站了许久,她终于感到疲累,寻了一处石椅坐下休息。 才合眼没多久,前方忽然传来脚步声—— 三四个人,似乎从远处的主路上过来。 卢蓉睁开了眼,迎着阳光,眯着眼睛朝前方看去。 只见有一名管事引了两人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丫鬟下人,走来的速度不快。 其中一人的模样立刻映入卢蓉眼帘:那是一个极为俊美的青年,在人群中缓慢走着,头发一丝不苟被发带束在身后,一身淡蓝色衬得他儒雅不凡,腰间坠着一枚白玉,白玉却不动分毫,行云踏步都是儒雅之至,连地面的灰尘都不被扬起,云鞋上更是不沾染半点尘埃。 管事在同他说话时,他也微倾身侧耳听着,风拂过那人发丝,平整的衣角无半丝褶皱,嘴角更是永远带着一抹不管何时都极致温柔的笑意。 卢蓉的表情瞬间涌动,喉间已经带上些哽咽。 ……是兄长! 第9章 兄长 卢氏祖上多出名儒,后代子孙又多有举世闻名者,大多在朝为官。到了父亲这一代,却庸者诸多,包括她的父亲,至今也不过尚书左丞之位。 但唯独她的嫡亲兄长——卢令植,不同。 他13岁举秀才,17岁中进士,后入朝为官深得圣上信任。虽如今只在礼部主事一职,却是日后卢氏最能登上高位之人。 当年谢府之所以想与卢家结亲,正是因为她的兄长! 卢家家业庞大,在朝中大大小小多人为官,若兄长日后登上高位,朝中上下便能连成一脉,为谢家所用。 卢蓉心中已百转千回:今日兄长为何会来谢府? 是为她而来吗? 她从死去到复生,仿佛只是昨日之事,可再见到亲人,万般思念却如潭底暗泉,波涛汹涌,几乎要从心口喷涌而出。 卢蓉喉间已经沙哑,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情不自禁想要走上前去。 却在这时,有一道悦耳女声从那人群中传来:“兄长,慢些走,阿鸢跟不上了,兄长等等阿鸢!” 卢蓉脚步骤停,神情有些呆滞。 只见在兄长卢令植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名少女。 少女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鹅黄色衣裙随风轻轻舞动,头上玉簪和绒花点缀几颗铃铛,随她动作发出轻响,女孩容貌十分精致,说话间眉眼更是灵动,模样颇为俏皮可爱。 最令她感到诧异的是,那少女与她有三分相似,几步上来就挽住了卢令植的手,还在手中晃了晃。 卢令植并未生气,也没将手抽回来,反而温和提醒她:“这不是在家中,需得稳重些,乖乖听话。” 少女微微嘟唇,却也显得温顺体贴:“好嘛,我听兄长的,会乖乖的。” 她一副可人模样,实在惹人怜爱,换作是放在旁人身上,也不忍心不搭理她。 卢蓉一下子怔住:这个女孩是谁?为何与兄长这般亲近?卢家什么时候还多了一位女儿? 卢令植还在与那女孩对话,另一侧的主路上已走来一名管事,是常跟在谢凌风身边的周管事。周管事恭敬上前相迎道:“卢大公子,公爷已在正厅等候,请随我来。” 卢令植回身行礼应下,便带着那少女,跟在周管事身后,朝着正厅方向走去。 人群浩浩荡荡,全然没有注意到角落站着的卢蓉。 直到人群的背影几乎消失,卢蓉才回过神,她立刻拦住路边一名下人,问道:“你可知道刚才那人是谁?” 那下人抬头一看,问话的居然是娇蓉蓉? 娇蓉蓉可是府上的“名人”,这下人自然也知道娇蓉蓉在府上的作风,以为她又看上了今日来访的卢家大公子,立刻嘲讽道:“那是卢家大公子,可是世家大族出身,不是旁人随意就能接近的。” 话外音似乎是在讽刺她,如她这样毫无文采之人,卢大公子怎么可能瞧得上,劝她最好不要痴心妄想。 卢蓉有些无奈,她其实问的是那跟在卢令植身后的少女。但她眼下没精力去追究他的想法,只摇了摇头,重新问道:“我是问他身边那位姑娘,我记得卢家似乎……只有一位嫡女。” 正因如此,她才会在如此小的年纪,就被送入谢家教养。 那下人愣了一下,又古怪的看了卢蓉一眼,旋即回答:“听说在两个月前,卢家从乡下接了个庶女回来,那庶女颇得卢家的人喜爱……想来应该就是她了。” 从乡下接来的庶女? 卢蓉愣住,她一直生活在卢家,可从未听过父亲还有旁的孩子。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烈日灼灼,却减不去身上一阵阵涌动的刺骨的寒意:她还有多少不知道的事情。 酸涩、不解、茫然、焦急,一时间无数情绪纷至沓来,卢蓉也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克制自己的身体,几乎是无意识的变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可她心底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赶过去,她想看到什么?想问什么? 她已经不是卢蓉了,她是娇蓉蓉……她还有资格站在卢家人面前吗? 很快,她远远跟随着那群人来到了谢府主正厅的院门外。卢令植和那少女早已经入内,她在这院门外,只能看到他们一点背影。 卢蓉缓缓停下了脚步,她远远站在外面看着,无法再上前。 谢凌风已在正厅内等候,几人开始说起了话,似乎交谈甚欢,也不见兄长脸上有什么别的情绪。 卢蓉忽然在想:自己这是希望在兄长脸上看到什么情绪呢? 她的目光一直在卢令植和少女身上打转,来来回回、不断徘徊……她才死三个月,那么快就被人替代了吗? 又或是,她自己也不过是卢家的一个商品物件? …… 此时厅内,原本还算交谈甚欢的气氛,不知何时沉下来,似乎还有些凝固。 谢凌风坐在上座,他表情冷漠疏离,握在手中的茶盏已经重新放回了桌上:“卢公子今日来谢府,是为何事?” 卢令植彬彬有礼,一言一行都有君子风范,行为举止更是儒雅之至:“小妹虽已逝,但谢卢两家还需得常走动。今日我前来,一是祝贺公爷承袭爵位,二来是想着我们两家的联姻,若能继续延续下去,自然最好。” 谢凌风其实早已知晓卢家今日进府的用意,此时略抬头扫了一眼坐在末位处那个少女,神情晦暗不明。 见众人看向自己,少女漂亮的眼睛微微眨动,有些怯怯的,又垂下头去,动了动裙摆下的脚尖,一副天真烂漫的单纯模样。 卢令植顺着谢凌风目光看过去,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小妹,卢鸢。” 谢凌风只是冷漠一笑,语句中带着一丝嘲讽:“我倒未曾听闻过,卢家还有另一个嫡女。” 卢令植表情一滞,随后表情如常的温和答道:“小妹虽非母亲所出,但却乖巧可爱,前不久父亲已将她寄在母亲名下。” 意思就是卢鸢虽然不是嫡女出身,但名义上已算嫡女。 谢凌风并不买他的账,继续冷言冷语:“卢大公子是想说什么。” “从前谢卢两家曾许下婚约,何曾想事出变故,蓉儿和谢大人都……此番前来,也是想着两家若能再续秦晋之好……” 卢令植才刚提到一半,谢凌风骤然打断他的话:“卢大公子大可将卢鸢姑娘,带去给我家两位弟弟相看。若我那两位弟弟有意收她入房,日后寻个时间送来府上便是。” 这明显是推辞,让向来端着笑意的卢令植忍不住变了表情。 谢凌风抬眉,眉眼写满讥讽:“难不成,卢家以为我谢家堂堂国公府,会迎庶女为妻?” 他这话说得既直白又难听,饶是绅士风度的卢令植都僵了面孔,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远处的卢鸢立刻红了眼眶,整个人垂首坐在那儿,一副令人怜爱的模样,任谁看了都想着她定是受了委屈。 谢凌风却瞧也没瞧一眼。 卢家送卢鸢来,自然是想和谢凌风联姻,谁知他油盐不进。 其他两兄弟,虽是谢家的人,但承袭爵位的是谢凌风,旁人指不定日后还得分家,与卢家全无用处,根本就不打算考虑。 卢令植不愿放弃如此好的联姻机会,脸上的笑滞了一瞬后又恢复如常:“这是自然。卢鸢天真顽皮,尚不懂事,若能入府来得谢家教养,便是她的福气,只盼谢兄不要嫌弃。” 这话的意思是,即便为妾,只要能嫁给谢凌风,卢家也是愿意的。 卢谢两家若要联姻,自然只能是承袭国公之位的谢凌风。即便卢鸢以妾侍身份入府,日后也是有机会坐上正妻之位的。若是不能,那至少两家也有联系。 想到这里,路令植忽然垂了眸:若蓉儿未死,眼下两家也不会是这个局面。 只可惜父亲子嗣单薄,唯有蓉儿一位嫡女。蓉儿一死,卢家就没有了嫡女,正妻之位,只能看卢鸢自己手段了…… 谢凌风没有再说话,而是抬手握起茶杯,拂了拂盖,也没喝茶。 厅内一时间又安静下来。 谁也不知道谢家这位新袭爵的公爷到底是如何是想。 坐在末端的卢鸢咬了咬唇,眼神从卢令植身上扫到谢凌风身上,又从谢凌风身上扫到卢令植。 谢凌风却连半个眼神都未给她,而是依旧拂着茶杯盖子。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一丝目光灼热从门外传来,抬头,正好看见了站在厅外院中,探头探脑朝这边看的娇蓉蓉。 谢凌风眯了眯眼睛,他忽地放下茶杯:“谢府已有人住下了。” 卢令植怔住,心沉下去,嘴上又要追问:“谁?” 谢凌风随手抬手一指,正对门口焦急打探的娇蓉蓉,淡淡开口:“她。” 院门里的卢蓉还在朝着里头瞧,目光猛地对上谢凌风,当即愣在原地:他手指正对着自己。 怎么回事?难道是发现她在偷听? “将她带进来。”谢凌风见她还在院外没动,命令道。 厅门旁候着的周管家愣了一下,看向院门外,也看到娇蓉蓉,满脑子“什么情况”,脚步却已奉命走了过去。 卢蓉还想走,却被周管家拦住:“娇姑娘,公爷请。” 第10章 收房 什么情况? 卢蓉心头打颤,难不成自己在门口晃晃,就要被罚了?她可不记得谢家家规有如此严苛? 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逃走,只得战战兢兢、惴惴不安地跟着周管家进了正厅。 厅内气氛很冷,所有人都在打量她,神情各异。 包括卢令植,从她头顶发丝,一路往下扫视,直至她的脚尖,神情实在琢磨不透。但他一贯有礼,在与她对视时,仍微微颔首致礼。 “娇姑娘,请喝茶。”周管事已命人在一侧座上摆了茶杯,竟是谢凌风的近座。 卢蓉拿捏不准谢凌风的意思,又不敢忤逆,只得先过去入座。 卢令植放下了茶杯,微微一撩衣摆,从椅上站了起来,朝卢蓉行了礼。随后又坐下,询问般看向谢凌风:“这位姑娘是……” 谢凌风并未解释,而是依旧在卢蓉入座后,喝了第一口茶。 周管事见谢凌风不说话,只得帮忙开口解释:“这位是住在府上的娇蓉蓉的姑娘。” 也未说来处,看样子应是无甚背景……莫非这女子是谢凌风看中之人?即将收房? 卢令植的眼神再次落在娇蓉蓉身上,她似乎并无装扮,穿着的衣裙虽艳丽,发饰却没有半点饰物,只在耳上佩了副白玉耳坠。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不知怎么觉得有些怪异:谢凌风喜欢这般的女子? “这位姐姐真漂亮。”坐在末端的卢鸢忽然在此时出了声,她像是十分熟络般,起身来到娇蓉蓉面前,握住她的手笑道,“我叫阿鸢,是卢家女儿。” 卢蓉一脸茫然,什么情况? “姐姐也住在谢府里吗?谢府里好玩吗?”卢鸢甜甜问道。 卢蓉不好不回:“还、还行。” 这听着有点敷衍,谢凌风抬眼朝她看了一眼。 卢蓉立刻坐直了身子:“谢府很好,花园一年四季开着花,东南角的院落还种着竹林,很漂亮。” “哇,我也想去看看。”卢鸢露出神往模样。 卢蓉犹豫不知该怎么回应,她抬头看向谢凌风。偏谢凌风又看不出表情,便只能求助般望向周管事。 周管事道:“公爷,娇姑娘住的绣绮院还空了不少房子,要不要我派人收拾收拾?” 谢凌风指腹微微磨蹭杯壁:“你照办便是。顺道将林枫苑收拾出来。” 收拾林枫苑?可林枫苑就在谢凌风的院里! 什么意思?卢蓉一头雾水。 周管事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他跟在谢凌风身边很久,自然知晓他的意思,便连忙应下:“是。我立即差人去办。” 坐在对面的卢令植此时看卢蓉的眼神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脸上仍端着笑,却开口打探道:“娇姑娘家从何处?” “我是曲州人。”卢蓉回答道。 卢令植微微眯起眼睛:“姑娘从曲州来,是来探亲?” 卢蓉看了他一眼,便匆匆收回目光,轻声道:“我姑母是府上谢二老爷的姨娘。” 原来是府上姨娘的远亲,不过谢家二房似乎……卢令植表情不变,端起茶杯轻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原该如此,亲戚间便是该走动走动。我家阿鸢似乎很喜欢娇姑娘,娇姑娘若是不弃,不如与她多些来往?” 骤然被提及,阿鸢略感诧异,但性格使然,倒也没说什么。 看了那娇俏可爱的少女一眼,卢蓉眼帘微垂,叫人看不清面上情绪:“卢公子对卢鸢姑娘真好。” 她语气中有难以抑制的复杂,偏偏厅内无一人能听懂。 提到阿鸢,卢令植自是温和许多:“我父亲子嗣单薄,原先也有一个妹妹,只是她已经去了……阿鸢来家中后,家里添了不少欢乐。故而便多有珍惜。” “那想来卢公子从前那位已经去了的妹妹,也会得到宽慰?”卢蓉眼睛看向卢令植,像是迫切想要寻得什么答案。 卢令植一怔,杯中茶水不慎洒出一点。 他见眼前这个女子这般眼神直直望着他,那眼底含着若有似无的水光,还有几分他看不明白的情绪,竟然让他有些无法说清的异样感再次袭来。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却被外面进来的一名管事打断。 那管事行礼入院内,瞧见正厅里坐着的人,立刻停下脚步,候在一旁。 周管事瞧见后,立即走了出去,与那人交谈片刻后,再度进来,对谢凌风行礼禀道:“公爷,宫里来人了。在偏厅里候着。” 经由旁人打断,卢令植已回了神,他听到周管事这话,便带着卢鸢起身,朝谢凌风告辞:“谢兄既然有事,我们便先告辞了。改日还请谢府派人来接阿鸢。” 后面一句话才是重点,也是一再提醒谢家莫要忘了此事。 “嗯。” 谢凌风微敛眼眸,这一次算是应下,冲周管家微抬下巴:“送送卢公子。” “是,卢公子、卢姑娘,请。”周管家弯腰,说道。 卢令植带着阿鸢与卢蓉擦肩而过,往外走去。 卢鸢在走之前,忽得转身拉住卢蓉的手,热忱道:“姐姐,那我就先走了,等我过些日子来府里陪你。” 说罢,她又从手上脱下一个玉镯,戴在卢蓉纤细的手腕上,仔细打量,甚是满意。 她语气轻快,说道:“我瞧姐姐身上素净,这是兄长前些日子送我的玉镯,我便当作是见面礼,送给姐姐啦,还望莫要嫌弃才好。” 卢蓉衣袖随着她动作轻轻飘飞,举手投足间露出一节白,那碧色玉镯在手腕晃动,如同白花之间的一抹墨绿点缀。 成色一看就是上等,也确实很衬卢蓉。 “多谢阿鸢妹妹了。”出于礼节,卢蓉回礼道谢,只面上始终遮掩着什么。 少女笑了笑,随后摆摆手,蹦跳着跟在卢令植身后离开。 卢令植和卢鸢走后,谢凌风也起了身。 周管事连忙跟在他身后,两人从卢蓉身边走过,谢凌风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而是径直走出了正厅。 周管事向卢蓉行了礼:“姑娘可以先坐坐,晚些时候我派人去收拾绣绮院。” 卢蓉似乎有些茫然,她就这样怔怔坐在座位上许久。 等整个厅里空空荡荡只剩她一人,她才缓缓回过了神……院外的风衔着青草香吹了进来,撩起她鬓边发丝和肩上衣裳,有些冷。 这样的冷意,也让卢蓉从亲人相见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 她缓缓回忆刚才卢令植的所言所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兄长今日来,并非为了悼念她,而是想要送卢鸢过来与谢凌风打个照面,为的是日后送卢鸢入府,给谢凌风为妾。 兄长在官场要一路往上走,需要谢府帮衬,因此需要一条纽带继续维系卢谢两家。 从前是她,而现在是卢鸢…… 卢蓉无奈摇头,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 谢府大门外,卢家马夫已牵着马车候在门口。 卢鸢先一步上马车,在车上探头看着。 卢令植并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给她一个安抚的目光,旋即转头朝门房道了谢,说了些场面客套话。 谢家门房何时受过这种待遇,一时间不禁受宠若惊:心道不愧是世家大族,如此周到。 卢令植本也不是真的道谢,与门房说了几句后,忽得开口询问:“今日我在府上遇见了一位姓娇的姑娘,不知道她是何人?” 那门房也没什么心眼,便立刻道:“她呀,是谢二老爷的妾侍琴姨娘的亲戚,三四个月前入的府,原以为只是小住个七八日,却一直赖着不肯走,一心想攀高枝儿,常常去府上几位小爷面前晃悠,府上不少人都不太喜欢她。” 卢令植点点头,微睁眼,眸光晦暗不明:“听说你们公爷,似乎对她有些不同?” 刚才在厅上,谢凌风对旁人都兴致缺缺、冷漠疏远,唯独对卢蓉像是多出一分耐心来。却不知这是真,还是伪装出来演给旁人看的。 门房听后立刻摇了摇头:“没这回事,我们公爷忙得很,常常早出晚归,估计她连面都见不着。娇姑娘最喜欢的是我们二爷,她整日在二爷跟前蹦跶了,听说昨晚还闯了二爷的房。” 话说到这儿,似是觉得有所不妥,门房收了声。 卢令植更加疑惑:“你说的……二爷?是谢卿白?” “对。”门房点点头。 卢令植怔住,他原以为那只是一个被谢凌风看中的人,怎的还牵扯到了谢府里的其他人? 他低眉思索,半晌过去,直到门房询问:“卢公子?” 他才回神,依旧端起平日里的温和笑容,抬手命身后的侍从给了门房一些碎银:“这点子心意请收下,给府上的人吃吃酒罢。” 门房浅浅推脱一阵,便收了进去。 随后卢令植上了马车。 马车内,卢鸢抱住卢令植胳膊,甜甜问道:“兄长,怎么了?怎的那么久才上车来?” 刚刚他们在外头交谈声音甚小,她也不便偷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卢令植看了眼车窗外渐渐远去的谢府大门,撇开头:“没什么。阿鸢,今日你见了谢凌风,觉得怎么样?” 卢鸢面红羞涩,用手帕捂着嘴,拨弄一缕发丝:“自、自然是十分英武,谁家女子会不动心呢?只是……我觉得公爷不太爱说话,太冷了些。” 卢令植道:“谢兄面冷心热,你若能伺候好他,日后在谢府立足,有卢家助力,也有机会坐上主母之位。” “嗯。”卢鸢羞着应下。 卢令植又换回温和笑容:“过些日子你便要入谢府的,回去后且准备准备,若有什么需要,告诉兄长便是。” 卢鸢没听出什么,继续缠住他的手臂,趴在他肩头,软乎乎说道:“兄长待阿鸢真好。” 第11章 搬院 卢蓉从正厅返回绣绮院,远远便瞧见桃琴站在院里急得打转。 待她进了院里,才看见整个小小的绣绮院居然挤了不少人,都是些下人丫鬟,周管事正在指挥人搬东西。 桃琴看见卢蓉回来,立刻迎了上来:“小姐!周管家派了人一直在搬咱们的东西。” 卢蓉有些不解,忙拦住周管事询问:“周管家,这是作甚。这些……可都是我屋子里的东西。” 周管事暂且停下张罗的事儿,上前行了礼:“娇姑娘,小人自是明白这些都是姑娘的东西——公爷说,将您安置到林枫苑去住。” “林枫苑?那不是公爷的院里吗?”身旁的桃琴吓傻了,看看周管家,又看看卢蓉。 卢蓉也吃了一惊:“不是说让那卢鸢姑娘日后去林枫苑住吗?” 怎会变成她? 周管事微微一笑,道:“娇姑娘会意错了,公爷让卢鸢姑娘住您的绣绮院,住林枫苑的是您。” “什么?!” 卢蓉脑海回忆起先前坐在厅里时谢凌风所说的话,她怎么也没有觉得谢凌风是让她搬进林枫苑里住啊? 莫非,是周管事弄错了? 想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看向周管家,眉眼带着一丝困惑:“周管家你是不是弄错了,公爷怎会让我住在他的院子里?这不合规矩。” 周管事听卢蓉这话,笑着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我跟在公爷身边许多年,自然不会弄错他的意思。娇姑娘,恭喜了。” 恭什么喜啊?!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卢蓉脑袋嗡嗡作响,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 但眼下她又实在拦不住周管事搬自己的东西,毕竟娇蓉蓉当初入府是空着手来的,这绣绮院里的原本都是谢府的东西,自己只能干站着。 一旁的桃琴又惊又惧又欢喜,她忙揪住卢蓉一小片衣角,激动道:“姑娘,公爷……公爷这是要收您入房的意思?” 桃琴是娇蓉蓉自小服侍在身边的丫鬟,从乡下被带到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国公府。 与乡下地方不同,谢府的雕梁画栋、金玉辉煌、楼阁凌云让她眼花缭乱又惊心胆颤,便是连府上的丫鬟穿着戴着都比她们好上许多。 她跟着娇蓉蓉来到这里,几乎就像飞上枝头混在凤凰堆里的家雀,生怕自己和娇蓉蓉会被旁人瞧不起。或许是这个原因,她自从入府之后就将自己伪装得尖酸刻薄,凡是都出头较真,生怕姑娘被人怠慢。 说到底,她也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心中难免会担惊受怕,生怕她和姑娘被赶出去。 现如今好了,若是公爷当真愿意收姑娘入房,那她们从此以后在这府上,便可安心继续住下了! 日后定然没人敢欺负她们! 桃琴欢欢喜喜,一旁的卢蓉却只觉得自己如同被喂了屎! 做谢凌风的妾? 那还不如别让她重生回来!让她就在那天被她毒死来的好。 惧意和厌嫌瞬息之间涌上胸口,让她忍不住有些反胃,连忙捂住口鼻,微微侧过身子。 桃琴在旁见她这副样子,联想到这发生的种种,脸上更是又惊又喜:“姑娘,莫非你早已与公爷……你是不是有了他的……天啊!” 她过于激动,就差没原地蹦上两蹦。 周管家与她们之间隔了段距离,听不真切她们的对话。 “闭嘴!再胡说八道,我就打烂你的嘴!”卢蓉忍无可忍,拽住她,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 随后连忙看了几眼周管家,生怕不好的话传过去。 这死丫头,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绣绮院里浩浩荡荡搬着东西,很快引起了府上人的注意。 谢府里那些下人婆子早已出来看热闹,或是站在院门外,或是躲在院子中的角落,颇为大胆。 众人打量着进进出出的人,脸上止不住的困惑和惊讶—— “那不是公爷身边的周管家吗?他们怎会在搬娇姑娘的院子?这是要搬去哪儿?” “听说今日卢大公子带了一位小姐进府,日后许是会住在咱们府上……如此看来,收拾这院子出来,应当是给那位小姐住?” “那娇姑娘呢?莫不是要被赶出去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早该如此了,她来府上都多久了,借着探亲的名义赖着不走,终于能盼到她赶紧走了!” 众人窃窃私语着。 没多时,绣绮院正在被人收拾的消息,自然而然也传到了周嬷嬷耳里。 自从二房出了事,周嬷嬷就一直在府里找不到存在感。 她原是谢高释的奶娘,谢高释娶了公主后,她在府上地位自然也攀升了不少,那些公主从宫里带来的嬷嬷、宫女,入了谢府后都得与她打好关系。现如今谢高释出了事,许多人都在看她笑话,她为了立威,就只得在二房里头的人里找麻烦,自然就找到娇蓉蓉身上了。 此时一听说娇蓉蓉要被赶出府去,就立刻心血来潮,带着人、提着裙子匆匆赶来。 院子里,她抱着胳膊,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身后一堆婆子严整以待,似乎要做什么大事一般。 她远远瞧见娇蓉蓉站在院子角落,立刻趾高气扬上前,冷哼一声道:“娇姑娘在府上住了这样久,原就该回去。你可要一直记得,这谢府可不是外头来的烂石头、烂野花能攀得上的!” 卢蓉原本还在思考着该如何想办法摆脱去谢凌风院里的事,没来由就听见了周嬷嬷尖酸刻薄的话。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她。 周嬷嬷仰头,用鼻孔看她,同时叫身后的婆子去接周管事手里人的东西。 她扭头对周管事客气说道:“不必劳烦周管家这样辛苦,交给我们便好,今日我定将娇姑娘送出府去!” 说到最后一字,她已眉飞色舞,难以掩饰激动高兴。 周管事怔住,脸色略微古怪,似乎猜出这嬷嬷起了个什么心思,故意反问:“什么送出府?” 周嬷嬷一愣,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缓缓开口:“不是公爷……要赶娇姑娘走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公爷是要娇姑娘入住林枫苑!”周管事眼睛一瞪。 他这话声音大了些,整个院外的丫鬟婆子都听得一清二楚,纷纷震惊! 谁都知道林枫苑是谢凌风院中的小苑,别说府上那些貌美有心思的丫鬟,便是洛城中都有不少达官贵人想把自家女儿送进去住,偏偏都没有这个福气。 怎么的,居然让这娇蓉蓉住进去? 一旁的周嬷嬷脸一阵青一阵白,她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揉了揉耳朵,急切说道:“这怎么可能……” 公爷要收娇蓉蓉入房? 他在府上这么多年,向来情冷心硬,平日里连近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怎么会忽然收娇蓉蓉入房? 会不会是周管事听错了? 周嬷嬷狐疑的看向周管家,还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不确定来,但见周管家一脸严肃,她顿时心头一紧:竟是真的?! 旁边的婆子也都吓傻了,她们原想趁着赶娇蓉蓉的名头从她的东西里偷拿几件,现在都吓得缩了手。 “你还杵在这干什么?赶紧让路!” 周管事推开她,命人继续搬运东西,不再理会这丢人现眼的嬷嬷。 周管家与周嬷嬷原也有些关系,两人同从永阳坊那偏僻的地方出来,都在一个村,平日里周嬷嬷嚣张跋扈惯了,现在还如此没有眼力见! 周嬷嬷吓傻了,被推开之后,还呆愣在原地。 她连头也不敢抬,心道:若真让娇蓉蓉入了公爷的房,日后她只要吹吹枕边风,岂不是有她受的? 可恨当初她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姑娘有这能耐攀上公爷? 她脸色一阵青白,也不敢再继续多待,看了周管事和卢蓉一眼,连忙带着婆子们跑了。因为过于急切,中途差点撞上搬东西的箱子,险些在众人面前摔了个狗啃泥。 此时,外头围观的丫鬟里,还有昨晚对卢蓉趾高气昂的香巧,同样震惊不已。 她原本以为娇蓉蓉不成事,却不料她竟一步登天,入了谢小公爷的院子! 似是怕被责罚,香巧赶紧悄悄进了院里来。 一旁的桃琴一眼瞧见了她,连忙将她拦住:“香巧,怎么?今早让你帮姑娘打了水都不见人影,现在才回来?” 香巧立刻在卢蓉面前跪下,战战兢兢,声音带着哭腔:“娇姑娘,这几日我身子不大利索,所以……” “既然不大利索、使唤不动你,还回来做什么?”桃琴继续嘲讽,全然不将她这可怜模样放在眼中。 香巧低声辩驳:“绣绮院就两个丫鬟,平日里守夜的都是我,我也是实在……受不住啊!” 桃琴立即怒道:“你这蹄子!你哪天从头到尾守过夜,不是在偷懒就是自己悄悄睡了,昨晚姑娘不也让你回去休息了吗?!” 居然还在这里装可怜?博同情,想让姑娘下不来台? 香巧扁嘴,小心擦眼泪:“桃琴姑娘若要怪我,我也无话可说……这几日我身子确实不好,不信你可以问阿寿!” “阿寿和你一丘之貉!谁知道你俩背地里有什么勾当,我怎会信他的话?”桃琴毫不客气。 香巧急了:“我怎么会和他有勾搭?!你休要胡说,坏我清白!” 桃琴丝毫不肯退让:“你们做没做过,可别叫我亲口说出来,你们自己心知肚明就是。” 阿寿混在人中偷看,见突然把他说了出来,也连忙出来跪在地上。 下人们争吵,若是往日的娇蓉蓉,也必会插嘴责骂两句,但今日不知怎么的,几人争辩了许久,却不见她说一句话。 第12章 恶奴 香巧句句争锋。 桃琴因争辩不过,胸脯剧烈起伏,气得不轻。她求助般看向身旁的卢蓉,盼着她像往日一般替自己教训香巧。 香巧也小心翼翼抬起头,看向卢蓉。 卢蓉却依旧只平静站在那儿,自始至终没有说半个字。 可偏是这样,却让香巧反而有些害怕,拿不定主意姑娘到底是会碍于旁人看着的份上不敢处置她,还是直接发作起来。 她这副不怒自威的模样,与从前那胆怯的样子截然不同。 香巧不知怎么的心生惧意,竟怕低下头去,也不敢继续辩驳,连求饶的话也不敢说了。 “姑娘。”桃琴见卢蓉不说话,便忍不住道,“你看看这小蹄子,明明犯了错还在这儿狡辩。” 卢蓉这才轻描淡写地瞧了香巧一眼,语气淡淡道:“桃琴。” 听卢蓉喊她,桃琴以为卢蓉要教训香巧,连忙得意的上前来:“姑娘。” 卢蓉看向她,指尖却朝香巧方向轻指了一下:“香巧既然身子不大利索,就替她向管事婆子告个假,回去好生休养着。” 香巧一愣,不明白她这是何意:“姑、姑娘……你这是……” “林枫苑在公爷院中,想来也无需阿寿看着了,便也一同为他告假,让他们二人回去好好歇着。”卢蓉轻声道,却三言两语安排了这两人的往后去处。 这假长长短短,完全由主子说了算! 若娇姑娘不让他们回来,岂不是这辈子都在府上没了活计? 想明白其中道理,香巧脸色大变,立刻跪在地上磕头,嘴上也磕磕绊绊道:“姑娘,我已好了,不用告假!真的!” 卢蓉却莞尔一笑,神色语气比之刚才更为温和,甚至俯身扶她起来,声音温和道:“我记得你是二房周嬷嬷送来伺候我的,既是周嬷嬷的人,又怎好让你累着,便先好生歇几日,完完全全养好了身子再说。” 香巧还想说什么,卢蓉已经冷漠转过身:“周管家,那这里便劳烦您了,我去探望姑母。” 周管事点头行礼,瞧了香巧一眼:“好,姑娘去便是。回头收拾好了,我让人去知会您。” 卢蓉含笑点头,随后便出了院子,留下了不容拒绝的寡淡背影。 香巧和阿寿瘫坐在地上,双腿还在颤抖。 阿寿还傻不愣登地问香巧:“香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我们歇几天?真,真这么好?” “歇几天?姑娘这是要赶我们走了!”香巧捂住脸,痛哭起来,后悔无比,“谁想到她居然真攀上了高枝儿!我当初怎就不能忍忍?呜呜呜!这下可如何是好啊!” …… 这边,卢蓉带着桃琴一出院,便立刻扭头低声问她:“消息打探的如何了?崔老夫人去了何处上香?” 桃琴早已从崔老夫人的院中打听清楚,便立即道:“老夫人一早就去了城北处的鸡鸣寺。” 她顿了顿,略微迟疑,又道:“姑娘,眼下已过晌午,崔老夫人应该快回来了?”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卢蓉皱了皱眉,确实没想到途中会碰上入府来的兄长,否则此番已在鸡鸣寺了。 她抿了唇,下意识按了按自己的小拇指,犹豫着望向谢府大门的方向:现在去鸡鸣寺确实来不及了。 况且,眼下又多了个问题,谢凌风为什么会收她入院? 难不成那小子,从前就瞧上了娇蓉蓉? 一想到自己如今就是娇蓉蓉,若真入了谢凌风的房……那简直无法想象! 她是想倚靠谢府名望寻个好去处,但绝对不能是谢凌风或谢卿白!毕竟这四年来,她一直将他们当做未来继子看待,原还想等着他们喊几声母亲呢! 若真是那样,岂不是一切都乱了套? 呸呸呸! “姑娘,不如我们先去琴姨娘那儿,你被公爷收房一事,府上定然马上要传开了。”桃琴见她一直犹豫不决,小心翼翼提议。 琴姨娘现下还是她在府上的依靠,此事确是要先告知于她。 卢蓉犹豫着正要应下,却见谢卿白身边的宋恭远远朝她走来。 “娇姑娘。”宋恭来到她跟前,“二爷请您过去一趟。” 卢蓉心头一咯噔,没想到谢卿白消息这样快? 她正担心谢卿白不好对付,另一头小道那边赫然也有一人过来——居然是上午碰见的王嬷嬷! 王嬷嬷脸上神情有些复杂,来到她跟前,上下打量,毫不遮掩眼中情绪。 卢蓉仔细分辨了下,她那眼神中似乎是在瞧娇蓉蓉到底哪来的能耐,又求了二爷帮忙,且一个中午过后还被收入了公爷的院里? 卢蓉无奈摸摸鼻子,嘴边挂上一丝讪笑,这意外结果也并非她所愿。 “王嬷嬷。”卢蓉欠了欠身,语气还算客气。 王嬷嬷却完全不想客气,是个下人,却用鼻子看人:“娇姑娘,老夫人刚上了香回来,想见见你,走。” 很好,这下不用选了——二人中应该跟谁走,答案已然不言而喻。 “是。我这就过去。”卢蓉应道。 宋恭脸色僵了僵,欲言又止,可见是崔老夫人要人,便也只好先回去。 卢蓉跟着王嬷嬷左拐右绕,往崔老夫人的院中去。 身后的桃琴却有些忐忑:她一会儿担心自家姑娘原本是追着二爷的,如今忽然被大公爷收了房,老夫人会不会不高兴了,觉得姑娘水性杨花?一会儿又担心入林枫苑的事儿会不会被老夫人搅黄了,回头还被赶出府去。 卢蓉却不同,她原就想打探关于二房的事儿,如今正是机会。 不多时,三人穿过一条绿荫小径,便到了崔老夫人的住处。 崔老夫人所住的自然是谢府最好的院落,一入院便瞧见一座从上往下流水的假山,峰峦叠嶂、蔚为壮观,不是寻常院落里的能比得上的。 不光如此,院中目之所及一切皆比别的院落好上几倍,就连丫鬟也是成群结队,时刻来去匆匆,好不热闹。 卢蓉视线扫过院里几位丫鬟,心中暗暗思量该如何打探消息。 前头的王嬷嬷已领着她来到了正屋外头,从这里瞧进去:屋里头的桌上摆放了不少东西,一侧还有一整个架子的玉雕、瓷器、名物……各式各样的宝贝数不胜数,两边安置的桌椅也尽数皆是紫檀木所做而成,怕是连坐上去,都得小心翼翼。 卢蓉重生前也曾来过崔老夫人屋里,那时崔老夫人就不太待见她,所以并未多说几句话,每每都是来去匆匆。 现如今等在这外头,倒是把这屋里的陈设看了个仔细,果真是富丽堂皇。 崔老夫人并不在正屋堂前,应该在后头的卧房里。 此时,正有几名一等丫鬟手端毛巾、茶杯掀开一侧的玉珠帘子出来,想来是崔老夫人刚回府洗罢手。 “老夫人,娇姑娘来了。”王嬷嬷站在外头恭恭敬敬行礼道。 “让人进来。”崔老夫人也不曾看门外一眼,端着茶杯,浅浅喝上一口。 卢蓉跟着王嬷嬷掀开了门前帘子,缓缓进了里头。 三个月不见,崔老夫人却还是原本的模样。 她坐在榻上,紫檀木榻刻着精致浮雕,用金水描绘,手里捧着一杯云雾茶,轻轻浅浅的热气白烟往茶杯外飘。 立在她身旁的大丫鬟秋雀,正在为她剥核桃。 随着卢蓉走近,崔老夫人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第一次认真看她一般,左右打量了好一番,问:“你是琴姨娘带进府里的娇丫头?” 卢蓉不知道崔老夫人的态度,此刻也瞧不出来,便很低调,低着头温顺回道:“是的,老夫人。” “倒是生了副好容貌,也难怪整日在几位爷跟前晃悠。”崔老夫人的声音忽然微微加重。 这是要斥责她? 卢蓉当即跪在了地上,也不辩解吭声,这是眼下最明智之举。 她很清楚——崔老夫人虽然平日里吃斋念佛,却并非好相与之人,又或是前世她被接入府里教养,差点成了她的儿媳,儿媳与婆婆之间的关系总是不大好的…… 现如今又碰上了谢凌风,卢蓉心头无奈叫苦:若崔老夫人知道她就是卢蓉,怕是比见着娇蓉蓉更厌恶她! 想到这里,卢蓉偷看一眼崔老夫人,只可惜后者并未看她。 那剥着核桃的丫鬟,瞥眼瞧了她一眼,手上动作的声响大了些。 崔老夫人又缓缓开口道:“听说……你今日为那琴姨娘求了情?” 卢蓉咽了咽口水,没敢抬头瞧她,轻声回道:“府上的主子仁善,容许姑母将我从乡下接来小住,我今日瞧见姑母要被发卖出去,想来她定是犯了大错,惹了老夫人生气。谢家待姑母与我如此恩重,我想着姑母若能留在这府上,为老夫人做牛做马才更好。” 一字一句,倒是说得听上去发自肺腑、真情实意。 崔老夫人终于拿正眼看她,倒是没想到她挺会说话,一时间态度也好了一些:“琴姨娘这事儿且不提了,今日我听人说,公爷要收你入林枫苑住?” 第13章 陷害 卢蓉忙行了个礼,微微垂头,是恭敬顺从的姿态,表情也很是真诚,回道:“今日卢家大公子带了一位小姐入府,说那位小姐日后会送来府里住,便让周管事收拾我现在住的绣绮院出来。” “所以把你安排进了林枫苑?”崔老夫人若有所思,再追问一句,且目光未有半刻离开过卢蓉身上。 卢蓉心中咯噔了一下,暗自浅浅吐出一口浊气,忙答道:“许是周管事听错了,听卢大公子的意思,是要送那位小姐进府里,给公爷做房里人,应当是让那位小姐入林枫苑才是……” 话音刚落,她微微抬眸,小心瞧了眼崔老夫人的神情。 此时,崔老夫人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声响很大,她蹙眉冷哼:“卢家倒是动作快,才死了一个女儿,就又巴巴送来一个。” 茶盏溅出一滴茶水来,旁边剥着核桃的丫鬟连忙抬手擦拭干净,同样是大气不敢出。 卢蓉依旧垂着头,看不清神情,衣袖遮挡下,她的手却握紧了衣摆,弄出好些褶皱出来。 “罢了,你且起来,地上凉。”崔老夫人瞥了眼她的衣摆,淡淡开口,似乎不甚在意的模样。 卢蓉肩膀略微放松下来,偷偷舒了一口气。 才刚起身,外头就有个婆子匆匆进来,先是对崔老夫人行了个礼,随后便在王嬷嬷耳边急忙耳语了几句。 婆子退下,王嬷嬷却立刻抬头看向卢蓉,脸上神情颇为不善,旋即低声将消息禀报给了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原本依然和蔼下来的态度,转瞬间再度冷起来,眼神锐利如刀子,也不知是对谁扎刀子:“当真?让人进来。” 很快,外面的门被打开,有个婆子迈着小步急速进来,“扑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 竟是周嬷嬷? 卢蓉略微诧异,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来…… 那边,周嬷嬷抬头,眯起眼睛看了卢蓉一眼,神情中似乎带上一丝不屑和得意。然后双手呈上了一封信,恭敬递给崔老夫人:“老夫人,这是从娇姑娘屋里找出来的。” 什么东西?! 卢蓉一惊,视线下意识随着那信瞧过去:看这嬷嬷神情,就知道指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嬷嬷接过信,摊开在崔老夫人面前。 崔老夫人本来是淡淡扫视一眼,谁知越看越心惊,直至最后脸上的表情已然很难看,胸膛也被气得剧烈起伏。 只见她猛然摔掉桌上茶杯,眼神狠狠朝卢蓉看过来,厉声道:“这是你写的?!下作东西,你就是写这些个玩意儿勾引的公爷?不知廉耻!!” 卢蓉暗道不妙,不敢第一时间回应,脑中疯狂搜索娇蓉蓉记忆,想找出记忆里关于这信的内容。 一旁王嬷嬷将那信递了过来:“娇姑娘,你自己好好看看。” 卢蓉小心翼翼抬头,那是一张剪裁的益州麻纸,纸上写着:粉汗伊人泪涟涟,长夜戏蝶暗推磨。鬓发缠缠春情动,良宵苦短情窃窃。 卢蓉差点没当场撅过去,这竟是一首荤诗! 此时她脑海里也搜出了娇蓉蓉的记忆:这诗是娇蓉蓉从外头听了,抄写在信上的。 因娇蓉蓉几次三番勾引谢卿白不成,准备下猛药以身子勾引,便先写了诗想送去,却又不知怎么那日改成自己入了谢卿白院里,想直接成事儿,这信也就搁置在这儿了。 娇蓉蓉这个蠢货! 她闲着没事儿写这种东西干什么啊! 卢蓉脸色大变,一旁周嬷嬷瞧见后更加得意,只觉得自己拿住了卢蓉的痛楚,一阵痛快。若不是有崔老夫人在这儿,她定然要上前来冷嘲热讽一番! 卢蓉脑海百转千回,她强装镇定,随后立刻重新跪到地上,恭敬的行礼后解释道:“回老夫人,这封信并不是我写的。” “胡说!这是从你院里找出来的!”周嬷嬷看她狡辩,声音尖锐地叫嚣回去。 卢蓉倏然抬头盯向她:“从我院里找出来?我不知周嬷嬷是什么时候去的我院子找东西?是府里下的命令?让你来我院里找东西?” 周嬷嬷顿了一下,眼神躲闪起来:“是、是香巧!香巧在院里瞧见了这信,这才交代我手里的。” 卢蓉再一拜,硬是让自己眼角挤出几滴眼泪来:“回老夫人,谢府一向待我不薄,我原也不想说的。香巧虽是被拨到绣绮院给我使唤的,但她到底是府上的丫头,我院里大部分事儿都是交给桃琴做的,香巧平日里也不用做什么活,晚上也是早早让她回去休息。香巧许是觉得事儿也不多,便时常不在院里,今日早晨桃琴想找她替我打水洗脸,都寻不到人。今日桃琴质问,她又说身子不利索,我便让桃琴替她告假回去休息,我待她这样好,她竟还诬告主子。” 周嬷嬷冷哼一声:“娇姑娘真是巧言善辩,但这封信是香巧亲眼见你所写,上面也是你的字迹,你还敢不认?” 卢蓉瞥了周嬷嬷一眼:“可这不是我的字迹。” “你说谎!这是香巧亲眼看见你写的!”周默默急道。 她没想到事到如今,娇蓉蓉还敢狡辩! “周嬷嬷,你一会儿说这封信是香巧找到的,一会儿又说是她亲眼看见我写的,香巧到底是看见我写信了,还是就看见了这封信?”卢蓉三言两语,把原本板上钉钉的事儿愣是推得仿佛是被人陷害似的。 周嬷嬷被气得不轻,她没料到卢蓉这么会诡辩,心知和她纠缠下去不会有结果。 于是她也不再管她,立刻向崔老夫人叩头:“老夫人,奴婢在府上三十多年,从来不打诳语。这信就是娇姑娘所写!千真万确!” 卢蓉也跟着重重磕头,甚至更加用力:“老夫人,这确实不是我的字迹,是周嬷嬷与香巧一同诬陷我。我怎会写出这种龌龊之物!” 崔老夫人皱着眉,眼角皱纹都深了些,脸上表情晦暗不明,有疑惑,也有怀疑。 见状,王嬷嬷为她排忧解难,提议道:“老夫人,不如让娇姑娘写几个字,比对一下?” 崔老夫人沉默半晌后才点了头:“去将我案几上的佛经拿来。” 此时,卢蓉已不见半分紧张,甚至还有种松口气的轻松。 瞧她这模样,周嬷嬷反倒心里没了底…… 不多时,有丫鬟下去拿了本佛经来,又有婆子端了案几和笔墨到卢蓉面前,一一摆放好。 卢蓉扫视一眼,旋即没有犹豫,抬手沾墨,毫不犹豫地抄写起来。 她一笔一划动作十分快,也十分仔细,一手写字一手扶着衣袖。在她手下,纸上的字迹行云流水、笔锋犀利,却在某些地方入了些温和,可谓是刚柔并济,一看就练了许久。 只一会儿工夫,便有小半篇佛经便抄了下。,因抄写的很快,也不像是刻意假装或掩饰的样子。 卢蓉呼了口气,放下笔墨。 王嬷嬷拿过那抄写的佛经,又连同那封写着荤诗的信,一同交给了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看了两眼这上面的字迹,眼神逐渐轻柔起来。 那荤诗的字既不端正也不潦草,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而佛经上的字则很有练家子的模样,且见字如见人,能看出写字人性格定然是柔中带刚的。 这二者确实不是同一个人的字迹。 “拿给周婆子看看。”崔老夫人随口道。 下人立刻将两张纸递给周嬷嬷,周嬷嬷虽然不识字,但也看得出这两张纸上的字截然不同。她不可置信,嘴唇也开始颤抖,瞪着一双铜铃眼睛:“不可能!这就是娇姑娘写的!定是娇姑娘用了旁的法子!” 周嬷嬷还在叫嚷,因为她清楚,若是“冤枉”了娇姑娘,那吃亏完蛋的就是她! 屋里头还在吵闹,门外却在这时有丫鬟禀道:“老夫人,公爷来了。” 门被打开,清风吹来,拂过卢蓉鬓边的发,轻抚过眼帘,她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穿着玄色华袍的身影,正好撩开了帘子。 如刀刻一般深邃、明朗的五官,披着的狐裘长袍,极深的黑眸扫过人群,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最终回到了崔老夫人身上,声音低沉道:“怎么回事?” 崔老夫人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招了招手:“凌哥儿来了,快过来坐。” “祖母。”谢凌风恭敬行了礼,随后一撩衣角坐在旁侧的椅上,正襟危坐。 作罢后,他视线又扫过屋里众人。 崔老夫人解释道:“也没什么大事儿,有个婆子在娇姑娘屋里发现了一首腌臜诗,正在查是否是娇姑娘所写。” 谢凌风扫向众人的视线再次落到了卢蓉身上。 卢蓉赶紧低了头。 “拿来我看看。”他开口道。 王嬷嬷立刻从周嬷嬷手里拿过那两张纸,恭敬递给了谢凌风。 谢凌风视线扫过两张纸上,待看到其中一张纸上的笔迹时,眼瞳猛地一缩:“这佛经是谁写?” “这就是娇姑娘刚在屋里抄写的佛经,用来对比字迹的。”王嬷嬷恭顺解释。 谢凌风的眼神一下子扫到卢蓉身上,那眼神太过犀利,全然叫人分不清其中情绪。 卢蓉感觉到这眼神落在身上,如成了实物一般,叫她一时间喘不上来气。 她下意识按住颤抖剧烈的那只手,用力闭了闭眼,暗自深呼吸好几次。 糟了,她不知道谢凌风会这么巧来崔老夫人院里! 她的字不会被他认出来? 第14章 字迹 谢凌风目光沉沉,一直停留在卢蓉身上,如藏着锋芒的刀子,似乎要将她看穿。 即便卢蓉垂着头,也不由自主地为此感到紧张。 “你这是什么字?”过了半晌,她忽然出声问道。 闻言,卢蓉略微抬头,瞧了他一眼便重新低头,快速反应回答:“这是钟谦的小楷,他的字帖许多地方都有售卖,父亲不大喜欢女子读书识字,我便自己花了钱买来临摹的,便写成了这样的字。” “是吗?”谢凌风微微眯眼,视线扫过卢蓉白瓷般纤细的手,旋即挪开视线,不咸不淡地吐出两字,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卢蓉从前确实练过钟谦的小楷,两者也比较接近,应当不会出问题才是。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谢凌风相信她的这番说辞。 崔老夫人见谢凌风一直盯着卢蓉,想着谢府那些谣言,又压下了眉,语气略沉:“凌哥儿,我听说你要接她住进你的林枫苑?此事当真?” “嗯。”谢凌风仅出一个字,就叫在场众人暗自倒吸一口冷气。 居然没有否认?竟是真的? 别说边上的丫鬟小厮,便是卢蓉都不禁目瞪口呆,她原以为周管事会意错了,谁知他确有此意! 崔老夫人见谢凌风真要将卢蓉收进房中,顿时脸色不大好起来。 她并不太喜欢娇蓉蓉这般品行的人伺候谢凌风,便明里暗里地示意:“你既已承袭爵位,院里是应该多几位人照顾,我身边的秋雀乖顺懂事,跟了我许多年,我很放心。让她去你院里帮衬帮衬你?” “放心”“不会有问题”,这几个字眼,显然是在暗指娇蓉蓉这人来路不明,是二房琴姨娘送进府的人,没有自小养在身边的好。 卢蓉假装没听见,她也巴不得自己能被崔老夫人给拒了。 那个在剥核桃的丫鬟听到这里面色微红,衣袖微微挡住脸,露出一双眼睛悄悄看谢凌风,有些娇羞。 谢凌风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甚至语气都未变:“秋雀是祖母身边的人,我怎好夺爱,还是留在您院里继续伺候着。” 秋雀脸白了三分,慌神中险些被砸核桃的锤子给砸到手,怪可怜见的。 卢蓉跟鹌鹑一样低着头不发一言,让人不知她是作何感想。 崔老夫人无奈叹气,对卢蓉抬起手道:“你起来说话,别跪着了,伤身子。” “谢老夫人。”卢蓉站起身,因跪得久了,脚步踉跄一下,连忙稳住身形。 一旁,谢凌风淡淡瞥了她一眼。 刚才几人交谈,几乎没有再提及荤诗一事,而另一边跪在地上的周嬷嬷也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瑟瑟发抖。 崔老夫人视线朝她看了过去,原本的慈眉一下子锐利,突然扬声道:“主奴尊卑,名分不能乱,以奴告主,大逆不道,把周嬷嬷拖下去,打三十大板,之后发到郊外庄子里去!不得再踏入谢府半步!” “老夫人,老夫人饶命啊,老夫人——”周嬷嬷跪地求饶,奈何额头磕出血来,也还是被拖了下去。 与之相比,卢蓉暗自舒了一口气,这一关总算过了。 娇蓉蓉的烂摊子太多,她以后还得谨慎行事。 上头的崔老夫人还没有教训完,她对着身边的王嬷嬷吩咐道:“还有那个叫香巧的丫鬟,偷拿主人屋里的东西,也不是个好的,一并发卖了。” 可谓是铁面无私,那些个丫鬟下人不禁心生畏惧。 “是。”王嬷嬷应下,命人先去做此事。 随后,崔老夫人又与谢凌风聊起来:“听说,卢大公子带了一个女孩来府上?那女孩是何身份?” “是卢家庶女。”谢凌风言简意赅。 “庶女也敢进谢家的门?”崔老夫人面露不满,重重放下茶盏。 “卢令植说,只为他妹妹求个安身之所。”谢凌风说这话时,主要提及卢令植的态度,对那女孩的容貌性情都不曾说起,不知是已经忘了又或是根本不甚在意。 崔老夫人若有所思,旋即又道:“若是为妾,倒也罢。听说你要让那女孩住绣绮院?” “嗯。”谢凌风理了理衣袖,眸光浅浅,不经意间落在卢蓉身上一瞬。 崔老夫人听后同样看向娇蓉蓉,又细细打量。 见娇蓉蓉今日并未很浓妆艳抹,看着倒是清丽了几分,虽未装扮,但头发却一丝不苟梳在发髻中,看着却是十分端庄,衣着不像旁人那般锦绣华丽,却也衬出她似有一种明艳动人的气质。 饶是如此就已然比旁的女子多了几分妩媚、艳丽,若是好好梳妆打扮、盛装出现,那该勾走多少人的眼睛。 难怪凌哥儿要将她收入房中…… 崔老夫人浅抿一口清茶,目光从卢蓉身上挪开,对谢凌风道:“那卢家送来的姑娘既占了绣绮院,那这丫头确实不好再住在那院中。不如就让她先在我院子里住几日。你那林枫苑多年未整理,让周管事趁着这些天好好清理一番。我瞧这丫头倒是有些喜欢,从前也没见过几次,此次多与我相处相处。” 谢凌风沉默片刻,也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就按祖母说的办。” 卢蓉听了这话,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实在不想对上谢凌风,更不想成为自己继子的妾! 如今崔老夫人这个提议反而给了她转圜的余地。若先去崔老夫人那儿住上一些时日,待到日后寻了其他法子,再来“婉拒”谢凌风的“好意”,反倒是容易。 否则一旦直接入住了林枫苑,她名义上就已经是谢凌风的人了,再想摆脱关系反而难。 “王嬷嬷,你带人收拾出西厢房,把娇姑娘的东西先搬进来。”崔老夫人从旁边桌上挑了一颗丫鬟剥的核桃,淡淡吩咐道。 王嬷嬷看了卢蓉一眼,应下:“是。” 于是卢蓉再次向崔老夫人行了礼,随后跟在王嬷嬷身后出了屋子。 一到门外,迎着吹来的风,卢蓉紧绷的心弦松了不少,步伐变得轻快。 身旁的王嬷嬷态度却与之前有了变化,他脸上的笑更真诚了一些,侧头问她:“姑娘可有什么东西需奴婢去带的,我差人帮姑娘去带了来。” “劳烦嬷嬷,我东西不多,我与桃琴去拿便好。”卢蓉嘴角带笑,客气道。 一来,这位是崔老夫人的人,以卢蓉现在的身份,不好叫她多做事。 二来,如今她换了个躯壳,处境也不算好,自己的东西还是过自己的手,要来得更放心。 王嬷嬷笑了笑,也没坚持,似乎明白一点她的心思,只道:“那我先帮姑娘把厢房收拾出来,好让姑娘住得舒心些。” “多谢嬷嬷。”卢蓉礼貌回道。 …… 卢蓉离开后,谢凌风还留在屋里同老夫人说话。 崔老夫人屏退了下人后,暗恨地瞪他一眼,很是不满:“那丫头是二房姨娘带进府的,你什么人不挑,非要挑她?” 谢凌风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地冷静:“卢家送来的人我不放心,面上又不好拒绝。院里多放一个二房的人,若出什么事,便推到那人身上便是。祖母安心,我心中有数。” 说着,他给老夫人续上一杯清茶,安抚着她。 崔老夫人明白了,这才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听闻,宫里来人了?可是公主那边的事有了定夺?” “嗯。不出意外的话,过上几日就会被放回来。”他回道。 “真没想到,犯了这样大的过错居然也能安然无恙。”崔老夫人感慨,连茶都没有心情喝了,“等他们回来,二房怕是要再起势。” “祖母放心,除了几个丫鬟婆子,这些时日我已经把二房在府里的人拔了大半。” 谢凌风早就将这一切给打点妥当,始终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你做事,我自然放心。”崔老夫人顿了顿,微微凑近些,问,“对了,今日我原想处置了那琴姨娘,卿哥儿忽然来阻事,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谢凌风皱眉,似乎也是刚刚知晓此事:“他的事,我一向管得少。” 言外之意,他也猜不出是何缘由。 “那晚的事……会不会已经被他知道?”崔老夫人担忧道。 谢凌风将茶盏往她那边推了一点,示意她不必在意:“此事我会看着查证,祖母不必忧心。” 崔老夫人见他不乐意说,也不好再追根究底的问下去,便又问了最近几日他吃食上的事儿。遂过了这茬,不再提及。 *** 晌午过后,日头还热,谢卿白再院中卧房休息。 外头不知怎的吵吵嚷嚷,他只眯眼休息了一阵,便睁开了眼。 醒来尚且还不大清醒,半敞开的窗外有几个下人正在议论着什么,谢卿白原想驱赶,却听见那些下人居然提到了谢凌风要收娇蓉蓉入房的事?! 他猛然一怔,整个人清醒:怎么可能?大哥怎么看得上娇蓉蓉这种女人? 谢卿白立刻唤了宋恭进来询问。 宋恭也有些不理解,但还是如实禀报:“应该是真的,是公爷身边的周管事,亲自去将娇姑娘的东西搬到林枫苑的,不少人都看到了。” “真是小瞧了她。”谢卿白脑海晃过昨晚娇蓉蓉站在暗处的那张脸,不知怎的居然有些不舒服,下意识按了按心口。 娇蓉蓉平日里一副勾人模样,一看就是不安分的,难不成是因为勾不上他,就转去大哥那儿了? 此女甚是阴险! 宋恭见谢卿白面色阴沉,还以为他对娇蓉蓉也有了念头,便又急忙道:“刚才我瞧见娇姑娘回了绣绮院去取自己的东西,转道去了崔老夫人处。许是崔老夫人拦下来了?” 不说还好,谢卿白脸色更为阴沉了,手指不自觉摩挲着,陷入沉思,过了些许才说:“你去打听一下。” 他望向窗外,枝头落了一只雀儿,土色带斑点,不甚好看,但声脆也算惹人怜爱。 可那娇蓉蓉…… 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是。二爷。”宋恭应下,随后离开。 第15章 发怒 卢蓉与桃琴只带了一个小包袱,如雀儿似的小小一个,很快便返回了崔老夫人院中。 此时,王嬷嬷已将西厢房收拾了出来,将她迎进院子中:“姑娘,日后住在这院里,每日卯时三刻和酉时一刻需到主屋向老夫人问安。这厢房离主屋很近,老夫人喜静,平日里姑娘也不可发出嘈杂之声,影响老夫人休息。” 将要事一五一十尽数罗列出来,王嬷嬷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瞧她是否认真记下了。 “多谢王嬷嬷教诲,我自会铭记在心的。” 卢蓉脸上挂着恬静淡雅又格外乖巧的笑容,心里却是想着:前世,自己因尚未嫁入谢府而未被立规矩,今生重生在娇蓉蓉身上,却还得被崔老夫人训诫。 真是天道轮回,该是你还是你。 王嬷嬷没听出她话语中异样,脸上依旧维持着乐呵呵的模样:“老夫人见姑娘身边只有桃琴一人,也没个旁的下人,便安排了秋雀和秋月两个丫头过来伺候你,在院里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她们便是了,她们会好好听姑娘话的。” 最后一句,她语气加重,着重强调。 她说着,身后便有两个丫鬟上了前来,看着模样都很年轻。 一个是一等大丫鬟,另一个是二等丫鬟,服饰上因级别不同也会略有不同,就如一等大丫鬟袖口会多几道花纹。 两个丫鬟朝卢蓉行了礼,恭敬喊道:“见过姑娘。” 卢蓉眸光闪烁。 这两个丫鬟容貌都十分艳丽,一等大丫鬟秋雀唇红齿白,眼尾微上挑,似是性子刚硬的那种,这在府上一众丫鬟中都极为少见。 而二等丫鬟秋月虽容貌上较之前者稍显逊色些,却也算得上有姿色,那一双多情桃花眼格外漂亮,嘴角也始终带着甜美笑容。 卢蓉猜想,这两人应当是崔老夫人调教出来,准备放在谢凌风房里的。 此时安置在她身边,怕是想利用她多让她们二人与谢凌风接触。 卢蓉不禁在心中唏嘘一阵。 心中吐槽崔老夫人打的如意算盘,她脸上依旧温和,对王嬷嬷所代表的人道:“多谢老夫人。” 王嬷嬷下去后,屋子安静了片刻。 一旁的桃琴提着小包,盯着面前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丫鬟,十分紧张。 她平日里跟在娇蓉蓉身边,也见不到几个府上的贵人。从前别说几位小爷太太,便是琴姨娘也只偶尔一见,也不知怎么从昨晚开始,这些贵人一个又一个的见,还有大丫鬟来伺候姑娘。 她想摆出些架势来,以防姑娘被瞧不起,但到底胆怯。 就在这时,卢蓉却开了口:“桃琴,将东西先安置起来。” 她说完,也不再瞧秋雀和秋月,而是坐到了堂前的椅上,单手撑着,闭了眼似有些疲累。 秋雀和秋月站在下面愣住,互相看了看对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们好歹是崔老夫人府上的一二等丫鬟,即便是其他屋里的主子,也得给她们面子。 桃琴被安排了事儿做,就在屋里忙了起来,只秋雀和秋月还站着。 卢蓉当然知道这两个丫鬟的身份。 在谢府中,丫鬟一般被分一二三等丫鬟。一二等都干细活,一般贴身服侍主子的日常起居,还要做一些针线;三等丫鬟干的是粗活,如打水、烧茶、扫地等,香巧都是三等丫鬟。 像秋雀这种服侍过崔老夫人的丫鬟比旁的一等丫鬟更高一等。 她印象中,崔老夫人身边一共两名大丫鬟,一名秋珑,一名秋雀。 秋珑年纪大些,地位比秋雀还要高,是崔老夫人身边的首席大丫头,代表着崔老夫人;另一个秋雀,地位不如秋珑,却是崔老夫人培养出来想伺候谢凌风的。 卢蓉表面上没有做声,心里却在算计着怎么从这两个丫鬟身上套些二房的消息出来,毕竟这两人跟在崔老夫人身边,或许能听到些什么。 另一边的秋雀此时心里头有些恼:娇蓉蓉不过一个琴姨娘送来的远亲,只不过运道好被公爷看中收入院而已。 现在竟还这般态度对她。 她看了闭着眼的卢蓉一眼,眼眸含恨带怨又挟妒。 秋月心思却更单纯些,她觉得崔老夫人既然让娇姑娘入院来住,定然是想好好教养一下再送去给公爷的,也就是说娇姑娘日后是半个主子,便大大咧咧道:“姑娘是不是累了?我去为姑娘泡杯茶来?” 旁边秋月一出声,倒是让不发一言的秋雀显得尴尬了。 卢蓉在听到秋月开口后便睁开了眼睛,秋雀敏锐的感觉她的视线是落在自己身上的:“那就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姑娘太客气啦。”秋月有了事儿做,便兴冲冲下去了。 只留秋雀一人,显得更尴尬了,便只得开口:“姑娘若没事,我也先下去了。” “嗯。”卢蓉淡淡道。 秋雀抿了抿嘴,不悦的甩了袖子离开。 崔老夫人院里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偶尔有人途经此处会小声嬉笑。 与之相比,谢卿白住处显得格外冷冷清清。 此时他屋内,宋恭打听到今日之事的全貌,如实禀报着:“今日卢大公子入府带了一名庶女名为卢鸢,府上的人说,那卢鸢姑娘不日便将入住绣绮院。因占了娇姑娘的住处,这才让娇姑娘腾出来去林枫苑的。”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后来崔老夫人召见了娇姑娘,又将她领去了自己院里小住几日。” 谢卿白蹙眉,指尖下意识来回点着桌案:“谢府那么多处院落,偏是要让她腾出绣绮院?” 而且以大哥谢凌风的性格,就算娇蓉蓉没地方去,也不可能把她安置到自己院子里。那娇蓉蓉叽叽喳喳恼人得很,大哥什么时候喜欢这样的人? 娇蓉蓉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她现在在崔老夫人院里?”谢卿白忽然抬眸,问道。 宋恭回想一下,点头回应:“是的,应该还在整理东西。” “你去将她请来,就说我要见她。”谢卿白理了理衣角衣摆,又命人将桌案上的茶水换成新的来。 “是。”宋恭应下道。 宋恭领了命,随后便往崔老夫人住处去。 因他是男人,也不好直接进去,就在门口拦了个丫鬟询问,想让这丫鬟将娇蓉蓉请出来。 却不料他拦的正是秋雀,那个被崔老夫人安排在卢蓉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秋雀此时因娇蓉蓉勾引了公爷将她收房一事气恼,满脸愤慨和不满,眼中全无对主子的敬重。 又听见二爷的人也要找她,顿时更加来了气,一挥袖子:“娇姑娘今日累得很,怕是早睡下了,若有事明日再来请。” 她态度恶劣、语气很冲,也不进去禀报就直接拒绝了宋恭,且说完就想离开。 宋恭一愣,蹙眉,但依旧道:“还请去问一问,若姑娘真睡下了,我再回去禀二爷。” 毕竟这事儿,可不是区区一个丫鬟就能擅自做决定的。 秋雀圆瞳一瞪,那齿白红唇如血盆大口,她也如山雀咄人:“你家二爷就这样急着见人?娇姑娘可真是了不得,这才刚勾搭了公爷,如今二爷也眼巴巴地过来请人?也不知收敛收敛。” 秋雀这话已是犯了尊卑忌讳,全然不将主子放在眼里。 听到这里,宋恭脸色立刻沉下来,眼神锐利,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你敢编排主子的事?” 秋雀仗着自己是崔老夫人的大丫鬟,又知道谢卿白只是一个庶子,也不大受崔老夫人重视,便继续耀武扬威、趾高气昂:“什么编排?昨晚谢府发生的事儿谁不知道,丢人的很,你家二爷与娇蓉蓉同床共——” “啪!” 忽然一巴掌重重打在秋雀身上,竟将她打得倒退了数步,脸顿时红肿起来。 居然是谢卿白! 谢卿白表面上向来装得温和,实则却并非真温柔之人。他知道娇蓉蓉狡猾,担心宋恭无法将她找来,便亲自过来,却不料听到一个丫鬟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当真是没有规矩了! 他这一巴掌打得极重,秋雀都被吓住了,回神好一会儿。待看清来人,她立刻惊慌起来,跪在了地上爬过来,用哀求的目光看向他:“二爷……” 谢卿白一巴掌后,脸上居然还是笑着,像是此事与他无关一般:“秋雀,你这差事做得不错。” 秋雀又痛又怕,满脸泪痕,慌忙求饶,甚至下意识想去抓谢卿白的衣摆:“二爷,我错了!求饶了我!我,我只是无心之言,我错了!” 谢卿白不动声色退后一步,轻描淡写地说道:“宋恭,将她带去崔老夫人那边问问话,想必老夫人也会很想听一听她说的话。” 秋雀哭哭啼啼,拼命磕头求饶,掌心和额头都渗出血来,加上那半边肿胀的脸,看着很是吓人。 “二爷!我真知道错了,求二爷宽恕,我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她平常接触谢卿白不多,仗着自己好看又得老夫人青睐,才肆无忌惮,不将这些个不受宠的“主子”放在眼里。 可现如今,在正主面前,她就算有一百个胆子,到底也不敢如此作为。 说白了,她也只是个奴而已! 崔老夫人看似仁慈,却最忌讳下人主奴不分、尊卑不顾,若是此事交由崔老夫人定夺,她一定会被责罚的。 外头吵吵嚷嚷,动静不小,屋里的卢蓉还在打盹,丝毫没被影响到。 今日又是搬家,又是与崔老夫人、谢凌风、谢卿白周旋,实在太耗费心神了。 她十分疲惫,便趁着桃琴整理东西的这会儿功夫,想要闭会儿眼休息,怎料模模糊糊间就这样睡过去了。 还是秋月匆匆进来,摇晃她被子,她才悠悠转醒。 秋月声音发颤:“姑娘,不好了,谢二爷在外头教训秋雀!” 卢蓉抬头,眼中迷糊荡然无存,蹙眉:“什么?二爷来了?” “秋雀怎么了?”她扶着额头,由着秋月赶忙帮她整理衣衫头发。 “奴婢也不知道,好像是秋雀说错了话,惹得二爷不高兴了。”秋月有些惶恐不安,手脚迅速将卢蓉收拾妥当。 卢蓉知道,这是在崔老夫人院里,谢卿白怕是冲自己来的,要是把事儿闹大了,就算不是她的过错,回头也要怪在自己头上。 还是得出去瞧瞧…… 毕竟秋雀才刚拨给她,她就出了事儿,真要去说,也实在不好向老夫人交代。 卢蓉赶紧跟着秋月出去。 此时外头院子外,秋雀一侧脸又红又肿,整个人如同被人拳打脚踢了几百个来回,颇为狼狈。她浑身颤抖,面色很是憔悴,双眼已经哭得红肿,一时分不清她眼睛还是脸更肿了。 但仔细瞧去,就嫩发现她身上大多数的狼狈,都是她自己爬动、磕头弄出来的。 一旁谢卿白倒是如山间青竹一般笔直站着,全然仿佛不在意的样子,未曾看过她一眼。 卢蓉赶到后,赶紧上前,站在秋雀身侧行礼:“二爷。” “这是怎么了?秋月,先将秋雀搀起来。”卢蓉给秋月使了个眼色。 秋月去搀扶秋雀,秋雀哪有之前的趾高气昂,害怕地看了谢卿白两眼,见他不做声,才缓缓起身。 即便如此,她也没敢全站起来,微微弓着身子,一副要跪不跪的模样。 卢蓉猜测秋雀定是惹了谢卿白不快,此刻没必要问什么原因,只管撸顺这只发怒的虎:“秋雀今日刚被老夫人拨给我,想是有些忙碌,让二爷不高兴了。秋月,先将她带下去。” 无论如何先安抚他,才能叫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秋月忙说是,然后先带着秋雀回了屋里。 第16章 喜欢 很快,院门口便只剩下卢蓉和谢卿白两人。 种在墙根的兰花还在随风浮动着,卢蓉朝谢卿白微微欠身:“二爷,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毕竟孤男寡女,这还是崔老夫人的院门口,实在不便。 两人遂来了花园的亭中。亭子落在一侧假山旁的竹林间,风一过,竹影总试图钻进亭子中。 卢蓉低头垂着眸,光影忽明忽暗。 谢卿白立在她跟前,看着卢蓉白嫩的脸和那藏着小心思的神情,有些玩味地咀嚼了下牙:“你倒是挺有手段?听说你入了大哥的院子?” 他来这儿,就是为了问这个事儿? 卢蓉眼眸微微转动,立刻寻了借口:“我是真心不知道公爷为何会让我入住林枫苑,今日我在路上遇到了卢家大公子带了他庶妹来,公爷就忽然点了我的名字……我之前都未曾见过他几次。” 见她这紧张模样,谢卿白笑道:“同我解释什么?难道没如你的意?” 他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形态间漫不经心:他知道娇蓉蓉一直惺惺作态,为的就是攀上谢府的人,如今反倒矫情起来了? 卢蓉可不是真想给谢凌风做妾。她脑中快速想着主意,突然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猛地抬头,殷殷切切地对谢卿白:“其实……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二爷。” 她目光灼灼,脸颊微红,手指不安地扭在一块,似乎真有些害羞。 这反倒让谢卿白愣了愣。 随后,他眯眼盯视了她好一会儿,敛了眸色,却又似笑非笑:“大哥若是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话音未落,卢蓉连忙打断他的话,往前走一步:“二爷,我是真心喜欢您。我知道二爷不喜欢像我这样的女子,也不想叨扰二爷。如若二爷愿意帮我,我宁愿去庵里当个姑子,也不想入公爷的院里。” 卢蓉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甚至朝他伸出手来,像是要与他手牵手一般。 谢卿白狠狠蹙眉,忙按着自己手,才勉强忍下不适。 实在有些看不透卢蓉,他一时也没再说话。 见他不搭理自己,卢蓉又低下了头去,俨然一副乖巧的样子,但心里却早想开了:若是谢卿白真能搅黄她入驻林枫苑的事儿,那真得感谢他! 而且她还得赶紧找琴姨娘,帮忙想个法子把自己托个好人家嫁出去。 反正别是嫁在这谢府上,一切都好说。只要二房不是真的出事儿,琴姨娘就可以依靠…… 卢蓉想着,洛城里好人家不少,权势低些、家境安康最是重要。 越想,卢蓉心中越是美滋滋,高兴不已。 却在这时,谢卿白猛然探过手来,捏住她冰凉的脸庞,将她的脸抬起,缓缓摩挲:“你若真喜欢我,我便同大哥说,将你讨了来。” 卢蓉猛然心惊:若是谢卿白真跟谢凌风讨要自己,反而显得自己水性杨花,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那样的话,更别提嫁个好人家了,怕是嫁出去都有困难了。 卢蓉弱弱将手搭在他手臂上,眼中带泪,似是被他捏疼了:“二爷不必担心,如今我住在崔老夫人院中,老夫人似乎并不大喜欢我,我只拖着时间不去公爷院里。” 手上柔软滑嫩的触感,实在叫人无法无视,谢卿白心中莫名有些恼怒,口中却在冷笑:“怎么,你还想钓着爷不成?” “我只是怕坏了公爷与您的关系。”卢蓉那双如月如水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你这话,倒是觉得大哥会因为你而与我有嫌隙?”谢卿白倏然松开手来,不愿再看她一眼。 卢蓉揉着脸颊,微微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是为二爷考虑。我既然喜欢二爷,自然不希望二爷身上平白多了污点。” 这话说得颇为真情实意。 谢卿白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眼中带着考究,似乎在确认她此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卢蓉配合着略掐了掐自己的腿,然后抬起头,那小脸已经带上了点点泪痕,如受伤的小猫似的看着他。 谢卿白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激了一下,熟悉又陌生。 他下意识按了按心口,有些悸动,这种情绪他并不喜欢。 很快,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次握住她的脸颊,这次加重了不少力道,声音带上危险:“你应该知道,若你说的是假话——” “那二爷就把我赶出府去,胡乱配个小厮下人,任凭二爷发落。”卢蓉当即为自己谋好后路。 谢卿白竟被她直白的话和誓言弄得心神不宁,用力松开了手去,宛如碰到了什么不能碰的东西一般。 卢蓉从中品出一丝嫌恶,心头暗笑:我还拿捏不了你? “爷就信你一回。”他冷冷起身,拍一拍衣摆和衣袖上不存在的尘埃。 卢蓉见安抚好了谢卿白,便又想在他身上打探二房的事:“二爷,我听说二房那边出了大事,二老爷和公主都被抓了?听说,还与景王扯上了关系?” 本来都准备走了,谢卿白脚步顿住,侧过身来,斜眼看着她:“你消息倒是灵通,是琴姨娘说的?” 卢蓉跟着站直身子,面不改色道:“我也只是胡乱听来的。若是这样大的事,那二老爷和昀湘公主还能回来吗?会连累到谢家吗?” 谢卿白以为卢蓉是怕被牵连,又或是担心二房的琴姨娘,便不屑冷哼道:“你这小命,旁人还看不上。只管在府上安心住着。” 这话透露了另一个意思,二房的事儿并不会牵连大房,否则大房也不会像这般如此平静。 如果真是谋反,即便只是二房犯事,谢家也难逃责任;既然现在大房的人一个个都如此淡定,那就说明二房的事儿很快会被解决,而且也与谋反无关。 所以二老爷和昀湘公主……应该很快就会被放回来。 卢蓉心思百转千回,担心面上神情会暴露出来,连忙不动声色抬头看了谢卿白一眼,见他没看自己,便继续想着自己的事儿。 当然,这些也不过只是猜测罢了,她还得打探打探崔老夫人府上其他下人的口风。 最好尽早能将此事落实,省得日日夜夜为其担忧。 她还有许多事儿要分神处理…… 卢蓉正思索着,谢卿白的视线不知何时又落在她身上,轻轻浅浅,像是一片羽毛轻触湖面,也未曾生起一丝波澜。 也正因此,卢蓉没有察觉,还在蹙眉咬着嘴唇。 想到难处时,卢蓉还会揪住一小缕发丝拉扯,嘴角也咬着时不时鼓一下。 她并不知道,谢卿白一直注视着自己,她的这些小动作,也落入了他的眼中。 这样的动作,让谢卿白有一种无法说清的熟悉感,在谁身上曾经见过? 是从前那个人…… 谢卿白敛起眼眸,从前那个人也会有这样的小动作……到底是小女孩都会有的动作,还只是她会有? 猛地收回神思,谢卿白不愿再想下去,便立即压低声,对她告诫道:“关于她那晚出事前发生的事,你最好一句话都不要对旁人提及,知道吗?” 卢蓉身子一颤,立刻回神,连连点头:“是,我自然不会提。” 卢蓉可不会自找苦吃。 她知道谢卿白想找出害了她的凶手,可若是他知道了真凶是他的大哥,又会作何感想。 她下意识看向谢卿白,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眼中情绪千变万化,却默契地没有再说半句话。 有些事儿,或许不适合挑明,自己心知肚明就好。 竹林里,一直蝴蝶缓缓从远处飞来,晃晃悠悠落在她肩头。 她抬手小心翼翼想要碰一碰它,蝴蝶却转瞬就飞走了,仿佛那短短一瞬,只是镜花水月。 卢蓉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或许自己在谢家那四年时间,正如这转瞬而去的蝴蝶一般,只是一段妄想的时光…… 两人在亭中聊罢,卢蓉就告辞回了院中,谢卿白也与她背道而驰。 此时,院子里秋月已经为秋雀脸上上了药,秋雀还在频频落泪。 秋月想要安慰几句,最终只是无奈叹气。 虽然已经将那些狼狈给收拾妥当,但还看得出秋雀脸上依旧十分委屈的样子。 卢蓉进来后,看了她们一眼,立刻装出一副自己被谢卿白狠狠被责骂的样子。秋雀抬头见她几眼,很快垂下头去,揪着衣角不敢吭声。 秋月赶紧上前,瞧瞧卢蓉身后,见没人跟来,才微微松口气儿,随后问:“娇姑娘,二爷还气着吗?” 卢蓉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秋雀,声音沉沉,自带一种威严:“秋雀,今日二爷来找我,你为何不通报?你知道二爷来找我何事吗?” 秋雀受了委屈,也不管卢蓉身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我怎知道二爷找姑娘是做什么。姑娘本事可真是大着,一会儿是公爷,一会儿是二爷,怎不直接问问他们为何来找姑娘?” 卢蓉知道秋雀心高气傲,明明是丫鬟身却想求主子命。 为了与她拉近了关系,套出话来,她立刻安慰似的上前,拉住了秋雀的手,语重心长道:“秋雀,你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样貌又长得好。我知道你定是老夫人养着日后要送到公爷身边服侍的。” 秋雀眼眶更是红了红。 卢蓉又继续道:“我运气好,被公爷瞧见,要带入院里去。老夫人让你跟着我,是希望你与我多多照应,日后等你也一同进了公爷院里,我们两人可以一同将公爷伺候好。” “可你今日因着气不为我通报,若今后也如今日这般耽搁了公爷的事,你说老夫人还会让你留在公爷身边伺候吗?” 她几句话,让秋雀一下子哑了声。 第17章 游说 卢蓉知道秋雀听进去了,声音也温和起来:“你知道的,日后卢家还有一人要送进府来,那人即便进了府,心却未必向着谢家。老夫人最放心的还是你。我们两人日后若能同心,才能更好的照顾公爷,自然也不让外人有可乘之机。” 她三言两语,又将两人的矛头引到卢家即将送来的那卢鸢身上。 秋雀缓缓抬起头来看她。 卢蓉便伸手握住了秋雀的手,瞧着她的眼睛,徐徐开口道:“你可曾见过那卢鸢姑娘了?” 秋雀轻咬了一下下唇垂着眼,摇了摇头。 卢蓉故意道:“那你日后可得见见。那位卢鸢姑娘才真是天真娇色,她日后若是等入了公爷屋里,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到底你还有崔老夫人依靠,我也什么都没有,唉……” 秋雀见她说的如此可怜,不禁有些动容,慢慢回握住卢蓉的手:“姑娘是公爷看中的人,公爷自然会护你。” 这大概是一些客套话,卢蓉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她抽出一只手来,将贴在脸上的发丝理顺,也遮掩住自己心中的情绪:“你自小就在府上?难道还看不出来你们家公爷的性子?他向来是一个冷情冷心的人,我即便入了他屋里,也不多久就会被他厌弃……日后,我还是要多靠你与老夫人。” 见秋雀还是沉默着,卢蓉忽然伸手,指腹轻轻捧着她的脸庞:作为丫鬟,秋雀脸上也基本没有粉黛,却是分外的娇柔漂亮,不愧是崔老夫人选的人。 卢蓉微微一笑:“况且你容貌这般好,比我好看许多,更惹人怜爱。” “刚听说老夫人将你安排给我服侍,可给我吓了一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好。” “如今我想明白了,不如我们暗自便称姐妹,总归日后你也是与我一同伺候公爷的。我有许多地方还得请教你。” 每一句话,卢蓉都说得真情实意,连一旁听着的秋月,也不禁有所感触。 卢蓉轻轻拍了拍秋雀的手,她安抚的话到底有些用处,秋雀舒心了很多。 其实,秋雀之前一直以为卢蓉之前是在拿乔,没想到她只是在胆怯而已,现在连说话都有点底气了:“姑娘安心便是,老夫人既然让你住在这院里,必然是日后要为你撑腰的。” 她也想过了,只要这姑娘性子脾气不那么坏,又对她还算和睦,她自然还是要好好服侍的。 她既是老夫人指给她的,场面上总要过得去,这毕竟是老夫人的院子。 “多谢秋雀姐姐,你这话真安慰了我。”卢蓉再次用力握住她的手,又装出一副自我可怜的样子,抹了抹眼泪,“其实我这几日一直害怕。你知道的,二老爷和公主都被官差抓去了,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若二房日后没落,琴姨娘也没有了仰仗,我怕是连府上也呆不下去了……” 那眼泪不多,但足以让她红了眼眶,看上去以假乱真。 秋雀盯着她的眼泪瞧了一会儿,说道:“前些日二老爷和公主被带走的时候,我听老夫人说,他们只是与那犯事的景王吃了几次饭,赴了几回宴,这才被带去调查的。” 卢蓉一听套出了些话来,赶紧再接再厉:“可今日王嬷嬷去二房院里,要发卖了琴姨娘……” “老夫人向来与二房不睦,想要料理二房在府里的人。我听说是老夫人让人故意放出二房即将没落的消息,让府上有些没心肝的心中害怕,好趁机让她们犯错,赶出府去。” 说到这些,秋雀信誓旦旦,怎么看都不像作假。 那就应该是真的了……卢蓉微微皱眉,眼睛瞥向窗边,想起了琴姨娘:这不就是说琴姨娘是个没心肝的了吗? 崔老夫人这算盘打得好啊!她闹了这么一出,故意引琴姨娘犯错。 当然,若琴姨娘不贪心,也不会落下把柄。 如今这般,日后即便琴姨娘还留在府里,等公主和二老爷回来,琴姨娘所做的事传到他们耳里,恐怕也会惹得他们不快。 秋雀这么一分析,竟也觉得娇蓉蓉的地位还不如自己,反倒是得意,身上的伤也不放在心上了。她还安慰卢蓉道:“姑娘也不必担心,今日宫里有人来了府上,应该是禀报二房的事。想必老夫人知道些什么,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 卢蓉装出感恩戴德的样子,冲她微微点头,又拿出旁边桌上一小碟点心,放在了她面前:“多谢秋雀姐姐,日后还是得靠你。” 秋雀仰着头,有些高兴,似乎很是受用。 这边事情处理完之后,卢蓉就让秋雀、秋月先回去休息。 等两人一走,卢蓉便立刻回到桌边坐下,思量起刚才从秋雀口中套出的话,以及之前琴姨娘所说的与二房有关的事。 如今看来,二房表面上虽然与谋反的景王有牵连,实则应该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事关重大,被拿去问话了。 又或是皇帝想要敲打那位公主,否则也不会等到案子过去了三个月才来拿人。 崔老夫人想清理谢府,所以故意放大了二房出事的消息,想整顿二房的人在府上的势力。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二房的人被带走,极有可能是大房告的密,因为三个月前谢玄临逝世,谢凌风承爵,这是最顶要的关头,大房的人怕二房又出来闹事,这才想要斩草除根。毕竟昀湘公主一心想夺爵,这是挺多人都知道的事实。 如果是这样,那昀湘公主和二老爷,应该不过多久就有可能会被放回来! 等二房一回来,两房的争端就会再次开始,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麻烦事儿…… 其实前世她在时,并没有怎么参与两房之争,也全然对此不感兴趣。毕竟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完全嫁给谢玄临,只是在府上借住,加上她性格不喜与人接触,只待在自己院里,也没与二房有什么接触。 但现在不同了,她是琴姨娘带进府的人,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表面上,她又似乎要被谢凌风收进房。 大房忌她,二房怨她,她的日子确实要比秋雀难过得多! 不受重视的小姐,当真还不如受重视的丫鬟来得好……想到这里,卢蓉不禁一阵苦笑。 卢蓉在这边默默盘算,而卢家那一头,从谢府回来的卢令植已入了祠堂。 卢家祠堂内烛火通明,还有阵阵香烛味儿弥漫开来。祠堂内有许多柱子,上头刻满浮雕,乍一看颇为气派,有些地方还用金粉渡边。 堂内还站着一名老者,约莫四十多岁,还算年轻,只鬓边白发和那一身华袍,似乎彰显着他的身份。 他正是卢蓉的父亲,官尚书左丞——卢向堂。 “父亲。”卢令植喊了一声 ,随后上前,在他面前站定。 老者目光一直落在祖宗灵位上,过了些许时间才回转身:“谢府那边如何了?” 卢令植眸光暗了暗,语气并不好:“谢凌风似乎对小妹并不中意,但以妾室身份送去,他也没有拒绝。” 老者叹气,眼神中露出一丝怀念:“可惜蓉儿去了,否则又何必这般艰难。” “以小妹的心思,要在府上立足不难。”卢令植说着,从旁边拿过三根香,端正放于手中。 点燃后,用手轻轻一挥,青烟袅袅,又融入到了这满祠堂的云雾中。随后,他插入了一排牌位前的香炉内,恭敬地行礼叩拜,尽到一位做晚辈该做的事儿。 等站起身来,才轻轻拍了下衣摆的灰尘,重新与自己父亲说话:“父亲放心,晚些时候我会让嬷嬷再同小妹交代几句。” 卢向堂微微颔首,随后又深吸一口气,看向那祖宗列位:“要进谢府的大门不难,最重要的是谁坐上那当家主母的位置。” 谢凌风如今袭了爵,有多少人盯着他。整个洛都,无数人家都会想将女儿送入谢府内,若没有好手段,公爷正妻的位置,可不容易爬上去。 只有成为他正妻的身份,日后两家的关系才能更近一步,卢家稳住了位置,未来要更上一步便不再如此艰难。 “谢凌风在府上,还有旁的女子进他屋里吗?”卢向堂遂问道。 卢令植脑海不知为何闪过一个人的面孔和眼神,他微微顿了一下,犹豫了半晌才道:“似乎收了一个乡下女子,回头我派人去打探情况。” 卢向堂点了点头:“嗯,若不是洛城世家,倒也不必担心。让卢鸢入府后,多去那位老夫人处走走。” “是,父亲。” 卢向堂侧目看向案几上微微跳动的烛火:“昀湘公主和谢高释应该快放回谢府了?” 卢令植回道:“是的,大约就在这几日功夫。” “这般也好,等谢家二房的人回了府。谢凌风的日子便没那么好过了。他还需要我们帮衬,不会放弃卢家这条路。他既需要我们,就得掂量你小妹在府上的位置。”卢向堂望着堂内笼罩的白雾,喃喃说着。 仿佛印证了他这句话般,门外一阵风吹进来,将祠堂中的白雾吹散,那案几烛台上的缕缕青烟裸露在光影下,微微晃动。 卢令植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回神片刻,才应道:“但愿如此。” 第18章 公主 只几天功夫,卢蓉便与秋雀搞好了关系。 卢蓉待秋雀极好,崔老夫人赏的缎子首饰,也都是送了她一半使的。 秋雀见卢蓉待自己真心实意,那点子嫉意也都收了去,反而常在崔老夫人面前为卢蓉说好话。 卢蓉也装得乖巧模样,她很清楚,若要日后真正许个好人家,得罪了在洛城中有极大人脉关系的崔老夫人,可不是好事儿。 于是她一方面讨崔老夫人喜欢,一方面又时不时透露点儿自己害怕公爷,不想入公爷院子的心思。 大约又过了三四日,二房的人还没回来,卢家的庶女卢鸢却先进府了。 这日,天不见日,万里有云,天气有些阴沉,裹挟着些许湿漉漉的气息。 府里下人忙进忙出,过路者皆行色匆匆,除了与各自忙着手头上的事以外,无人有空交谈。他们在府门外布置着东西,红灯笼、红绸缎,张灯结彩的,就连门口石狮子也被擦得锃亮! 秋雀因从外面回来,瞧见府门口那一副隆重的样子,顿时来了气,冷哼着进了屋来,脚步挺重:“不过一个送来给公爷伺候的庶女,既是妾侍,居然还敢从正门进,外头的门房婆子是做什么吃的!我定要去老夫人跟前告上一告!” 卢蓉对这些事儿不怎么感兴趣,也不想总听到自己这边的人在抱怨,免得府上的人还以为是她心生妒意,便好脾气道:“谢府太大,想来是偏门太远不好走。” 她语气中已然带着些许劝告,希望秋雀不要再议论此事,偏偏秋雀根本听不出这个意思:“不好走也得从偏门进!她既是妾,又怎可走正门。” 卢蓉心中无奈叹气:“毕竟她是卢家送来的人,卢家家大业大,总是不同的……” 不说还好,也不知她的话语是哪儿戳中了秋雀,令她怒气更甚,又忘了自己的身份:“原不过一个庶女!又算得了什么,既不是主母,又有什么好嚣张的?” 说到这里,秋雀已经怒气上头,全然不管不顾起来,于是立刻兴冲冲出去禀报老夫人,留下卢蓉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 窗外有淡淡花香飘进来,外头行色匆匆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也传入了院中。 卢蓉怔怔看了片刻……当真这样热闹? 想了想,她喊来桃琴,让桃琴出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没一会儿,桃琴便回来了,如实禀报道:“是卢鸢姑娘已经到了大门口,卢身边有大公子一同陪着来的。” 卢蓉的眼眸微微暗淡些,原来是兄长一同来了。 难怪让从正门入了,卢大公子作陪,旁人也不敢欺辱,还必须要给些重视,才能叫两家关系保持住。 一旁的桃琴又有些困惑道:“不过卢鸢姑娘坐的不是轿子,是马车。” “马车?”卢蓉一怔,“不是说门口装点起来了吗?难道不是为了迎接她入门的?” “门外是装点起来了,但我瞧见琴姨娘也在,二房许多人在门外等着。”桃琴语气中带着些对外头热闹的好奇。 她似乎还想再继续瞧瞧。 卢蓉瞬间回过神来:是昀湘公主和二房老爷谢高释要回来了! 大门处的装饰也不是为了卢鸢,而是为了昀湘公主! 二房的人若真在近日回来,那谢府内的局势又要改变了! 卢蓉赶紧起身,提起裙摆就往外头走去:“我去门外瞧瞧。” 桃琴在前方带路,她跟着桃琴匆匆到了府门外。 此时府门口的灯笼都换了样式,鲜红很多,地面连同那石狮子皆被清洗干净,甚至那些过路人和孩童被驱赶着不让靠近此处,唯恐将这些布置给弄乱。 石阶上,许多府里的人都出来迎接,还有不少外头的官员,也都来了谢府门外。 他们分站四处,每个人身边都有下人丫鬟随同。这样一来,人上加人,看上去门口确实聚集了不少人,众人偶尔低声交谈,很是热闹模样。 卢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正门外,有一名小厮牵着马车去了后门,卢令植和卢鸢已穿过人群,进了府里。 卢鸢到处张望,那双眼眸如漫天星辰一般亮晶晶的,任谁看了都觉得她天真烂漫! “这样热闹,兄长,是有什么喜事吗?”卢鸢四处看着,又伸手轻轻拉住兄长的衣袖,低声询问。 今日是她入门的日子,但表面上又算是真的迎妾,所以瞧见门口这样多的人来迎接她,心中不免有些期盼:会不会是公爷为她安排的…… 卢令植看了眼身后周围的其他人,低声回应:“应该是昀湘公主要回府了。” 卢鸢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她疑惑道:“昀湘公主?是那个前段时间被……” 她只说了一半,便立刻住了嘴,怯怯地看向兄长,被他眼神警告了下。 好在谢府所有人都在迎接公主和谢高释,几乎没有人关注到他们,自然也无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卢鸢重新放下心来。 卢令植带着卢鸢在门内等了许久,才有个婆子过来迎接:“是卢大公子和卢鸢姑娘?我是周管事派来迎接二位的,请跟我来。”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与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相比,卢鸢进门只有一个婆子相迎,反倒显得冷清了。 卢令植没有说话。 好在,卢鸢似乎并不在意这种事情,脸上依旧笑得甜甜的,并未生气:“多谢嬷嬷,辛苦您啦。” 她正要跟着婆子去,却远远瞧见卢蓉过来,立即兴奋跑去,倏然牵住她的手,甜甜开口:“姐姐,我们又见面啦!今日我入府来,姐姐是来看我的吗?” 她看上去很是高兴,像一只小糯米团子似的黏糊在卢蓉这边。 卢蓉原本只是看个热闹,没想到卢鸢不仅出现得突然,而且还这般自来熟。她视线看向了站在卢鸢身边的卢令植,唇角轻轻扯动,转瞬即逝。 卢令植没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冲她微微颔首行礼:“娇姑娘,许久不见。” 卢蓉点点头,也行了个礼。 婆子见是娇蓉蓉,有些看好戏,语气里带着些许冷嘲热讽,道:“等会儿卢鸢姑娘去的院子,从前就是娇姑娘住的,娇姑娘更熟悉些,不如娇姑娘陪着一同去?” 卢蓉眼睛微微眯起来。 卢鸢却满脸惊喜,摇晃着卢蓉的手:“真的吗?那是我和姐姐一同住吗?” 婆子撇撇嘴:“娇姑娘如今住在崔老夫人处。” 卢鸢疑惑,但没多问,只可惜地叹了口气:“这样啊,那日后姐姐若要回来住,就尽管来找阿鸢!” 卢蓉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样子,脸上仿佛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她视线再次看向卢令植这位亲哥哥,尽管已经重生成了娇蓉蓉,但前世亲人的血脉依旧留存在心底。 卢令植再次注意到她的视线,心头有些说不出的异样,但说不清也摸不着。 他轻声咳嗽一下:“娇姑娘愿意陪同小妹走走吗?” “好。”卢蓉想了想,没有拒绝。 几人穿过竹影斑驳的竹林,穿过花草伸出头来的小道,很快便来到了绣绮院。 与之前卢蓉住时不同,绣绮院已经很快被布置好了,两侧垂挂着崭新的红灯笼,匾额都被清洗得一尘不染。 乍一下看,就像是一处从未有人住过的新院子。 门外地面还种上了新的海棠树,郁郁葱葱,此时还在海棠花盛开的好时候,花娇艳欲滴、惹人垂爱。 “好漂亮。”卢鸢原地转了个圈,到处看看,一副十分喜欢的样子。 她身后带来了两个丫鬟,丫鬟们也跟着高兴应和:“公爷真是贴心,知道姑娘喜欢海棠花,这花衬着姑娘真好看。” 卢鸢羞涩一笑。 有风从树上吹拂而来,海棠花纷纷而起,撩起了卢令植的衣袂和发丝。或是有感而发,他不自觉喃喃念道:“繁于桃李盛于梅,寒食旬前社后开。” “大哥这首诗作的真好。”卢鸢立刻赞扬道。 这是诗人齐已写的诗,可不是卢令植作的。 但卢蓉只一笑,并未说什么。 卢令植似乎习惯了卢鸢的有意追捧,只垂了下眸,嘴角抿起一抹淡笑,笑意未达眼底。 卢鸢见卢令植没有回答,又亲昵过去揽住卢令植的手臂:“兄长总说我就像海棠花一样,需得无风无雨地养,否则就长不大了。” 卢蓉侧目看向卢令植,说道:“卢家自是桃李满院,不必担心养不好妹妹。” 卢令植一怔,他回望过去,撞入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是淡淡的浅灰色眸瞳,映着斑驳树影,仿佛如湖面泛起的盈盈涟漪。 这一刻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卢鸢似乎没有听明白,只看了卢蓉两眼,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对,但也想不明白。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便转移了话题,装作兴致高涨似的,带着丫鬟进了屋去,想要好好瞧瞧:“兄长,我进去看看。” “好。”卢令植回道,看着她背影远去。 院落中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卢蓉和卢令植两人。 立在院中的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明明是如此近距离的看她,卢令植却反而无法辩清眼前这人的模样:“娇姑娘也喜欢齐已的诗?” “半月暄和留艳态,两时风雨免伤摧。”卢蓉说出了后半句。 她知道,齐已是兄长最喜欢的诗人。 卢令植微微眯起眼睛:“卢家未有桃李满院,满朝文武都是陛下的学子。” “是吗?”卢蓉的眼神很轻很浅地扫了他一眼,“夫春树桃李,夏得阴其下,秋得食其实;春树蒺藜,夏不可采其叶,秋得其刺焉。希望卢公子能得偿所愿,别种错了树,结错了果。” 卢令植看向卢蓉的眼睛更加深意,仿佛像是自己隐藏在心底的另一个真实的想法,在这瞬间被人看穿一样。 这个娇姑娘,可不像是谢府人所说的那样……是一个无能的花瓶。 第19章 二房 “兄长,姐姐,快进屋来。”卢鸢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卢令植抬手,对卢蓉说了一个“请”字,二人便进了绣绮院的前厅。 厅内,一应摆设都被更换了,桌椅换成新的紫檀木,房柱边上挂着的帘子从以往的紫色,换成了崭新的鹅黄色。阳光从外头泼洒进来,透过帘子,在地上落下温暖的颜色。 不止这些,连案上的花瓶、墙上的字画,几乎目之所及之处,都换成了新的…… 卢蓉只打量一眼便收回目光,轻轻眨了下眼:她看得出,所换物件比她平日里用得要好上很多。 谢凌风居然如此用心? 她倒是对此没什么心中不平衡,本来这一切就不属于她,换不换新都无所谓。只是,她有些猜不透谢凌风心思。 如果他真对卢鸢有意思,又为什么不直接收入房中,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又或是他心中还有别的什么算盘? 在卢蓉愣神之际,卢鸢已经脚步轻快地跑了过来:“没想到姐姐从前住的地方,居然这样好!真好看!” 她说着,突然间想起什么,又露出一副抱歉的模样,转身连忙拉住卢蓉的手:“让姐姐将这地方让与我,我实在不好意思。不如姐姐回头把东西搬回来,与我同住?” 她这话说的真情实意,让卢蓉看不清她到底是真欢迎她来住,还只是客气。 卢蓉面上表情不显,只笑了一下答复:“前几日我已搬到了老夫人院中住,便不来同妹妹住了。” 她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提到老夫人,自然就应该明白此事由不得她随意做主。 “老夫人?崔老夫人?”卢鸢表情诧异,脱口而出问道,“姐姐怎么会搬去那儿?” 跟在身后的桃琴忍不住了,她一路见卢鸢说话,每一句都仿佛在炫耀,便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耐,道:“自然是老夫人亲自教导我们家姑娘,他日要让姑娘住到公爷院里的林枫苑去的。” 卢鸢果然一怔,眼中光芒变了又变,难以置信几分:“公爷将姐姐安排到了林枫苑?” 她之前只听到谢凌风要收拾林枫苑,却不知道居然是给眼前这个女子住的。 顿时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一时间叫人琢磨不透她的意思。 本来心中就不愿意提及此事,卢蓉低调道:“府上的人胡乱说罢了,是老夫人见我腾出了这院子,无处落脚,便发了善心,让我去她院里住。” 卢鸢表情一变再变,看向卢蓉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异样,她拉住了卢蓉的手,轻轻抿了抿唇:“姐姐,都怪我。若我不来,你也不会腾出这绣绮院……” 卢蓉察觉出她这话里头藏了些是别的意思,但暂时没琢磨明白,便道:“无妨,公爷看中妹妹,才刻意着人装点添置了这院子,妹妹能住得舒心,我自然也是高兴的。” 卢鸢脸上神情已然恢复正常,露出甜甜笑容:“谢谢姐姐,日后我定要多找姐姐聚聚。”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仿佛真是亲姐妹一般。 陪着卢家兄妹看完整个绣绮院后,天色已暗些许,卢令植准备回府了。 他走到屋外头,询问院里的那个婆子:“公爷今日在府里吗?” 婆子愣了下,恭敬回道:“在的,不过今日公主和二老爷要回来,应该是在堂内等着。” 卢令植微微沉思片刻,随后眼眸一敛,向婆子道了谢,又让人塞了银两给她,嘱咐婆子多照应卢鸢。 婆子自然高兴,面色都红润起来,看这位大公子都顺眼不少,捧着银子连连道谢。 卢蓉原陪着来也是想多与兄长见见面,但卢令植的心思都放在与谢家联姻上,见他似乎想同卢鸢单独说话,便行了礼告辞。 卢令植态度温和,不亲近亦不疏远的对卢蓉行了个礼:“娇姑娘慢行。” 往日的亲人落得如今这般疏离且无法相认,卢蓉心中微凉…… 离开绣绮院后走了没多久,就瞧见前头有一些下人丫鬟匆匆朝着正门方向走去。 略微凑近一点,听到他们有人说:“公主的队伍已经到门口了。” 昀湘公主?卢蓉一怔,立刻跟着人群走去。 途中有不少下人也汇往正门方向去,有听安排去迎接人的,也有一些是去看热闹的。没一会儿,整个谢府大门外已经站了不少人,浩浩荡荡,看上去排场颇足! 卢蓉没能挤进人群,只站在人群外四处张望。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琴姨娘,琴姨娘显然是精心梳妆过了,有些焦急又高兴地握着帕子左右盼望。 桃琴拨开了人群,将卢蓉带到了琴姨娘身边。琴姨娘一见卢蓉,立刻激动地拉住她的手:“蓉儿,老爷他没事!老爷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说着说着,她声音都带上了哽咽哭腔,是那种苦尽甘来的喜极而泣。她本就长得极美,再加上这样精心梳妆打扮,一旁其他人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悯。 卢蓉也有些动容:“回来就好,姨娘好安心些了。” 琴姨娘用力点点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还有一些羞涩:“不该如此失态的,得镇定些。” 之后又或是过于高兴了,对卢蓉絮叨道:“等老爷回来,我便让他为你做主。公爷要收你入房是好事,但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无论如何需得为你讨一个名头来。” 在这样的关头,琴姨娘还在关心她…… 卢蓉回想到卢家在自己死后的冷漠,不禁有些羡慕起娇蓉蓉起来,至少她还有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 她垂了眼眸,看着身旁兴奋激动的琴姨娘,淡淡应了一声:“嗯。” 琴姨娘并没有察觉出她情绪的异样,而是重新将视线转回了大门口。 不多时,门外浩浩荡荡行来一支队伍,为首的宫里的宫女太监形成两纵排,有的提着灯笼,有的捧着摆放匣子的托盘,有的举着倚仗,几列侍卫骑马迎着身后一顶绛红色轿子,轿子后头还跟着许多辆马车,声势浩荡。 昀湘公主来了! 绛红色轿子很快停在了正门口,但正主却并未从上面下来,而是身后的一辆马车里,先走下来一人。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青年,身形修长,脸部线条棱角分明,一头乌发高高绾起,藏青绸缎随着他的走动而缓缓拂动……这位,就是谢家二房谢高释。 虽年过四十,却看上去依旧十分年轻,而且俊美不凡,难怪被昀湘公主看中。 卢蓉记得,谢家二房这位老爷少时并不在谢府中教养。 谢家关系比较复杂,谢家前任家主谢玄临是崔老夫人唯一的儿子,占嫡占长,而谢高释虽然与谢玄临是兄弟,其母亲却是外室。因而崔老夫人十分厌恶谢高释的生母,从来都没有让她进过门。 但谢高释却有好本事,日夜苦读高中进士,更博得昀湘公主欢喜,成为驸马后,谢家才不得不将这个外室子迎进门。 仗着昀湘公主,谢高释又将自己的母亲的牌位带进了府,还供奉在了谢家祠堂,如此更与崔老夫人交恶。 崔老夫人一心想打压二房,可偏偏谢高释还是回来了…… 谢高释下了马车后,便走到了前头的绛红色轿子前,抬手掀开了帘子:“夫人。” 随着他这句话落罢,只见一双白玉的手从轿子的门帘里伸出来,缓缓覆在了谢高释的手上,昀湘公主从轿子中下了来。 与那双手不同,昀湘公主看上去年纪更大一些:眼角有淡淡的皱纹,一身绛紫云锦宫装,衬着她皮肤很白,从头到脚皆是金贵首饰,神情带着些许傲慢——这是她的出身所带来的不同,是天生的上位者。 昀湘公主嫁给谢高释时已是二婚,她的前任丈夫是南康郡王魏皋,因北征突厥一战,魏皋战亡而死,之后昀湘公主才嫁给了谢高释。 或许是昀湘公主年岁已高的缘故,二人成婚至今一直没有子嗣。 卢蓉看了他们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 此时周围所有人都迎了上去,有人装作模样,有人恭贺道喜,算得上是一片欢声笑语。琴姨娘不敢上前,怕被昀湘公主不喜,只敢远远站着激动地抹眼泪,似乎这样也已经心满意足。 人群拥着谢高释和公主入了府门,朝正厅方向去。 正厅中,崔老夫人已经坐在高处,居高临下望着众人。 旁边是已袭爵的谢凌风,以及下座的谢卿白。谢修河在军营尚未归来。 另一边高位上的是三房大老爷谢如晦,三房在府上几乎没什么地位,谢如晦的子嗣在朝中也没有任何官职,卢蓉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似乎只是来走个过场,只坐着合眼。 伴随着熙熙攘攘的声音,昀湘公主与谢高释才入了厅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昀湘公主身上的衣着鲜亮无比,身后还跟着来宫女太监,仿佛当年她刚来府上之时,一如既往的风光无限,半点也看不出是下过大狱的人。 二人上了前来,还算恭敬地朝着崔老夫人行了礼:“母亲。” 崔老夫人再不乐意,面上也得装模作样,抬了抬手,让众人都坐下:“回来便好,坐。” 两人入座后,丫鬟泡了茶端上。 第20章 赐婚 昀湘公主通身气派、脸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是才从牢狱中出来的。 一旁的谢高释也挺直着背脊,容光焕发的模样。 众人看了暗暗心惊:难不成两人去大狱只是走了个过场? 入座的昀湘公主优雅温婉一笑,故意装出客气模样,浅浅问道:“老夫人近来身子可好?” 崔老夫人点点头,同样也是笑意不达眼底:“一切都好。” 旁边的王嬷嬷却适时站出来,轻声开口:“回公主的话,自从公主和二老爷被带走后,老夫人就日夜忧心,这些日子身子更是时好时坏的,偏府上又出了许多杂事,惹得夫人烦心……” 崔老夫人多瞧了她一眼,外人看来似乎在怪她多嘴,但实际上并未说什么。 昀湘公主原本只是客套,没想到王嬷嬷还接了这话,她抬眼挑眉:“府上有什么人,竟惹得您不高兴?当真不知轻重!” 话说到这里,崔老夫人才假意阻止,抬了抬手,不让王嬷嬷说:“不过些许小事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哪里是小事!”王嬷嬷摇头,心中有些替崔老夫人不平道,“公主您是不知道,您和二老爷不在的这段时日,二房底下许多下人丫鬟竟然偷偷拿了府上的银钱想要逃跑,亏得老夫人出来主事,发落了不少人,这才止住!” 此话一出,底下众人皆心惊,没想到这事儿被搬到了台面上来讲…… 果不其然,昀湘公主脸色一变,下意识环顾底下众人:“是哪些人?” 他们没敢抬头,倒也不是心虚,不过是公主这上位者的气场在这,他们多年来习惯,也不敢轻易与之对视。 王嬷嬷向来懂得察言观色,又怎么会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说出来是触公主霉头,可偏她像什么都察觉不出来似的,继续直言直语:“门房李宏家的,还有原服侍公主身边的大丫鬟珍儿,大部分已发落了出去,只有一些实在不好处置的……” 她说到这里,视线扫向了厅内角落站着的琴姨娘。 琴姨娘捕捉到她目光时,脸色刹那惨白,藏在衣袖中的手都在颤抖。 一直看戏的卢蓉心头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她原以为求了二爷救下琴姨娘后这事儿就翻篇了,却原来是等在这里?! 昀湘公主的眼神一下子扫向琴姨娘,那目光锐利如刀子似的,一下子刮在琴姨娘身上。 琴姨娘吓得顿时跪倒在了地上,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出半句,更别提为自己辩解了。 其实这原是二房的事,无论是之前犯错的下人丫鬟,还是琴姨娘,通常是由昀湘公主来发落。但她不在府里,自然得由崔老夫人来处置。 昀湘公主最恨这些没心肝的,但眼下又不便在正厅发火,便深吸一口气,镇定开口道:“琴姨娘,晚些时候来我屋里一趟。” 说着,她眼神狠狠瞪了了琴姨娘一眼,琴姨娘全身发抖,声音都打了颤:“是,夫人。” 一旁的崔老夫人却在这时候打了圆场,一副慈悲模样道:“我已训诫过了,到底是老二的屋里人,只不过偷拿了府里的一些东西想要逃跑,如今你们回来了,应该也没了这心思。日后公主多加管教便是。” 她看似为琴姨娘求情,却再次把事儿挑了更明白了讲,直接打在二房的脸上! 谢高释的脸色一瞬间变化,英俊的脸缓缓侧过来,只扫了琴姨娘一眼,旁人却已瞧见他眼种带上的厌恶。 琴姨娘身份低微,原是他养在外头时服侍在身边的丫鬟,后来转成了通房丫鬟。即便公主入门,也没发卖了去,还抬成了姨娘,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没心肝的东西! 还让人抓住了这样的把柄! 昀湘公主知道再这样说下去二房更要失了面子,而自己也不好在厅里直接发落,免得落个狠心辣手之名,便硬生生挤出一丝得体的笑容,顺着崔老夫人的话回道:“老夫人心善,这些个事儿便罢了。” 琴姨娘以为能逃脱一劫,还感激地看了崔老夫人一眼。 卢蓉却知道,即便现在仗着老夫人这话,二房不会把她重罚,但日后她的日子不好过了。 因为昀湘公主不想再牵扯这些下等的事儿,还未等平复心情,便立即转移了话题:“今日我入宫拜见了母后,母后托给老夫人送些东西来。” 她说罢,便有宫女太监托着无数珍宝、药材进来,皆是同他们轿子马车一道回来那些大宝箱装着的。 光是那些大宝箱看着就颇为贵重、华丽,根本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就能用上的。 此刻,它们被托着直接站满了整个正厅。 昀湘公主自从被送进大理寺后,府上谣言四起,如今她这般作为,便是想告诉众人,自己在宫里依旧得宠。 崔老夫人再不乐意,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谢:“感谢娘娘恩典。” 昀湘公主装作没听出来她勉强的语气,继续说道:“母后知道大伯去了,只留了三个孩子,心中十分疼惜。如今凌哥也长大了,又袭了爵,家中若能有个贴心的人照顾,也更好些。” 崔老夫人心中一咯噔,猛然抬眸瞧她。 昀湘公主眯了眯眼,目光紧紧盯向了谢凌风,脸上却满是笑容道:“正巧了,我那个外甥女禾婉一直在宫里住着,母后想着,改日召凌哥进宫去见见,若合眼缘,便也是一桩好姻缘。” 禾婉郡主?因谋逆被杀的景王之女? 这算什么狗屁好姻缘!谢卿白抬眼看了看昀湘公主,又将视线扫向大哥谢凌风。 谢凌风似乎十分淡定,并未有任何反应,那修长手指轻握茶杯,悠闲自在地喝着茶,甚至不去看任何人。 崔老夫人自然也知道这禾婉郡主…… 禾婉郡主原名陈婉,是景王早年生的女儿,因受陛下喜欢便留在了宫里,还被赐了禾婉封号。后来景王谋反,这禾婉郡主当即便与自己的父亲撇清了关系,因此才没有被牵连。 尽管如此,但到底是逆贼之女,如今满洛城谁人敢娶?别说达官贵族,便是那些穷苦书生都不愿娶。 而如今,昀湘公主却要把这烫手山芋丢到他们谢府来,众人还不好直接拒绝,真是好算计! 崔老夫人看了看谢凌风,平了平发紧的喉咙,立刻道:“今日卢家送了一位姑娘进府来,蓉儿平白去了,我们也是欠了卢家的,凌哥儿的婚事尚在与卢家商谈……” 昀湘公主“哦”了一声,奇怪道:“我听说那姑娘是卢家庶女,怎可配谢府公爷为妻?” 崔老夫人实在不愿意在此事上过多纠结,烦得很,语气也重了些:“还需得凌哥儿自己喜欢,这事往后再说。” 昀湘公主还要说话,谢凌风忽然在这时盖了茶盖,不咸不淡开口:“我已有中意的人。我的婚事,就不劳公主费心了。” 众人惊诧,怎么不知他突然有了中意的人? 昀湘公主更是诧异,脸色几番变化,最终沉了下去:“是哪家贵女能入凌哥的眼?我必让母后为你请个赐婚来。” 卢蓉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抿了抿唇。 就在这时,谢凌风视线一扫,越过所有人,最终扫到了角落的卢蓉身上。 那眼神中其实不带什么情绪,但此时此景,不管他的任何情绪,都会叫人心生异样。 卢蓉也察觉到这目光,头皮瞬间炸开:该死的谢凌风,他要拿她当挡箭牌?! 有那么个瞬间,她真想和琴姨娘跪到一起去! 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谢凌风看了过来,他们几乎是惊讶的瞧着站在正厅最角落的娇蓉蓉——难不成是她?! 谢卿白的眼神也变了变,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要知道娇蓉蓉曾对他几次纠缠,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胡搅蛮缠的女人,以大哥的眼光,便是连收房都嫌弃,更别说是“意中人”这三个字的分量! 崔老夫人看到了谢凌风似乎意有所指的是娇蓉蓉,顿时皱起了眉头,情绪十分复杂。 “这位是?”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谢高释开了口,用那种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卢蓉,显然并不知道她的来处。 只是瞧这女子,虽不施粉黛,仍可看得出有着倾城容貌,倒是不知道哪点吸引了他那个心高气傲的侄子。 谢凌风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收回,似笑非笑:“二叔回去问问琴姨娘便知。” 又是琴姨娘! 昀湘公主的视线像刀子一样扫了过去。 琴姨娘哆嗦地跪着,也不敢抬头,更分不清眼下是个什么局势。 昀湘公主脸上颜色几番变化,但到底稳了情绪,只淡淡问出一句:“是吗?老夫人也应允了这事儿?” 崔老夫人脸色白了白:“凌哥儿自己喜欢就好。” 和禾婉郡主比起来,就算娶个阿猫阿狗进门都行,眼下也只能先这么给个说法,婉拒皇后要紧。 昀湘公主见占不了便宜,又不甘心地提道:“既是如此,便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凌哥到底已是袭爵的人了,屋子里太空可不好,母后从宫里指了两个宫女来,到时候便送给凌哥伺候。” 第21章 宫女 崔老夫人脸色大变,险些就要站起身来,强忍着握住了椅把扶手,婉拒道:“娘娘实在厚爱,既是宫里的人,凌哥儿又怎么好使唤。” 昀湘公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不过是几个用的得意的,若老夫人不放心,且放在老夫人院里养几日,回头再送去。老夫人你看如何?” 她这意思分明是不让老夫人拒绝,若是拒绝,岂不是表示老夫人不放心皇后娘娘? 崔老夫人暗中差点把牙给咬碎,气得身子都在发抖,连连喝了好几口茶才勉强压制住。 见崔老夫人没有开口,昀湘公主便抬起指尖挥了挥:“去,把人给请进来。” 得了她的命令,身旁的丫鬟便立刻出了去请人。 不多时,厅门外一直候着的两名宫女便进了来。 这两名宫女,一个亭亭玉立,如山间一株花,风雨不倒;一个温柔如水,哪怕石子坠入水中,也只会轻轻泛起波澜。虽只穿着简单的宫中丫鬟服饰,却落落大方、恭敬有礼。 两人不卑不亢地顶着众人的注视,信步来到崔老夫人跟前,朝着崔老夫人和谢凌风行礼:“老夫人、公爷万安。” 不愧是宫中出来的人,放眼普通富贵人家的千金,也不过就是她们这样的罢了。 厅里,响起压抑不住的小小惊呼。接着又是低声议论,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安静下来。 崔老夫人脸色难看得很,握紧了拳头,与王嬷嬷对视一眼。 王嬷嬷自然明白公主的用意,但眼下她也想不出什么主意替崔老夫人拒绝,也不敢明面上阻止昀湘公主,便只能干站着。 崔老夫人忍了忍,到底不能回绝,只能咬牙道:“多谢娘娘体恤……” 昀湘公主心情十分不错,仰着下巴,略带傲慢地对着那两个宫女道:“日后你们两人就好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若照顾不好了,可饶不了你们。” 两宫女赶紧称“是”,去到了老夫人身边候着。 一时间,场面还是僵持着,甚至因为这两个宫女的出现,显得更加凝固…… 卢蓉一直低垂着头,安安静静当一只小鹌鹑,不想把麻烦招惹到自己身上。 崔老夫人已实在不想继续与昀湘公主聊下去,又恐再被安排什么人手,便朝王嬷嬷使了眼色。 王嬷嬷立刻道:“老夫人,您该用汤药了。” 崔老夫人轻轻应了一声,随后便起身让人搀扶着回去休息。 最大的长辈起身,其他所有人便也都起来,向老夫人行了礼。 等崔老夫人离开,公主心中不禁冷笑。她和谢高释一同出了正厅,在离开前,昀湘公主狠狠扫了一旁的琴姨娘一眼。 琴姨娘吓得一颤,强行撑住发软的双腿,乖乖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卢蓉,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卢蓉知道琴姨娘要被问责,有些担心,但眼下她不好跟过去,只得先回住处。 她前脚刚回了崔老夫人院子,昀湘公主派来的两名宫女也跟着王嬷嬷一同进了院中。 秋雀早已听说了公主塞了两人进院里,又瞧见那两个宫女容貌姿色都是上等,心中不免酸楚。 跺了两下脚,便转身回房去了,只想着眼不见为净:她还没被公爷收入房,如今又有两个如此貌美的女人被送了进来,她可如何是好? 这两人背后有皇后撑腰,自然是冲着公爷来的,且正因如此,她们轻易不能动,动了只怕要惹出事端来。 回了屋里头,秋雀心中怨气难疏,咬牙切齿道:“这些狐媚子,且叫老夫人把她们蹉跎了再说!” 谁都知道,崔老夫人不过是表面收下这两个宫女,实际上定然不会让她们太好过! 一旁的秋月拉了拉她衣袖,轻轻摇头,劝道:“她们都是皇后宫里送来的人,可不敢得罪,你日后多多注意些,别冲撞了她们……” “既然送进谢府了,就是谢府的人,哪管是不是皇后宫里的,若觉得不顺,大不了叫皇后收回去!”秋雀不管不顾地骂道,快把自己衣袖都给扯烂了。 这时卢蓉进了屋里,原先正在想自己的事情,刚抬头就见她们两人站在那儿,便立刻装出乖顺、怯懦的模样。 秋雀见她又是这样一副胆怯模样,便又恨铁不成钢起来:“姑娘,你好歹是公爷亲自承认要收入房的人,怎么就任凭这些人一个个进到府里来啊。” 卢蓉道:“公爷身份贵重,多一些姐妹服侍也是好的。” 秋雀无言以对,她都不知道这个娇蓉蓉到底是真纯还是只傻。 就在这时,屋外有一婆子忽然冲着里头喊道:“娇姑娘在吗?” 屋里的秋月应道:“姑娘在呢。” 那婆子便进了来,朝卢蓉屈了屈礼:“娇姑娘。” 卢蓉一眼认出,这是崔老夫人院里的另一位嬷嬷——陶嬷嬷。 陶嬷嬷的地位虽比王嬷嬷低些,但也是伺候了崔老夫人几十年的老人。寻常丫鬟或者像琴姨娘这样身份低些的女眷,见了都要对她客气几分。 她心里头暗暗猜测陶嬷嬷来做什么,面上是笑着迎上去:“陶嬷嬷,是老夫人有什么事吩咐吗?” 陶嬷嬷没看两个丫鬟,手里只托着一个东西,笑眯眯递了来:“老夫人前些日子去裁剪衣裳,多做了两套,有一套衣衫颜色太浮了,觉得不合身。娇姑娘年轻,更适合,便托了我送给姑娘。姑娘可别嫌弃,这身衣衫老夫人都没上过身呢。” 她打来精美精致的盒子,从里头翻出件淡蓝色的轻衫衣裙。 卢蓉一见这衣裳,刺绣精细,还藏匿着不少令人惊叹的暗纹。衣料柔软细腻,是为上等绸缎。且腰间领口和衣袖皆点缀不少晶莹剔透的白嫩珍珠,每一颗都足真足美! 瞧瞧这衣裙,哪里是崔老夫人给自己做的,分明是她自己早已备着! 女主盯着衣裙,眼睛眯了眯——难道这是崔老夫人想日后让秋雀与秋月被谢凌风注意时用的? 她忙推托道:“这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下……” 陶嬷嬷笑道:“这既是老夫人赏的,姑娘便收下。您若不收,我也不好回去向老夫人复命啊。” 卢蓉见如此,便只能道谢收下。 随后陶嬷嬷又笑眯眯道:“还请姑娘穿上试试,回头去向老夫人道个谢。” 一旁的秋雀满眼酸涩,看着那衣衫出神,但很快压了下去,并没有当面说什么。 卢蓉进了里屋换衣裳,桃琴上来帮忙为她穿衣,秋月去打了水,秋雀走到了一旁,替卢蓉挑起了首饰:“我听说,卢家送来的那位也得了件衣裳。” 卢蓉心道:衣裳一共有2件,恐怕原本是给秋雀和秋月准备的! 只是没想到昀湘公主送了两宫女,让崔老夫人着急起来,便将两件衣裳先送给娇蓉蓉和卢鸢,毕竟她们二人是谢凌风明面上表示会收入房的人,她们比秋雀、秋月更有机会,总好过让给昀湘公主的人。 卢蓉想到这儿,便立刻转身握住秋雀的手,轻轻拍了拍:“这衣裳我左右瞧着合该更衬你些,等今日我见了老夫人后,回头把衣裳换了给你。” 秋雀虽然心中酸涩,但到底还不敢逾越:“既是老夫人赏的,姑娘便穿着。姑娘也该好好打扮打扮,这几日公爷也没来瞧过你。” 秋雀原本还想着靠卢蓉先爬上公爷的床,结果公爷几乎没来看过卢蓉。 卢蓉装作难过的样子,垂了眼:“公爷原本就不喜欢我,老夫人这身衣裳也是白费了。” 秋雀见她这般气馁,只得无奈安慰:“姑娘,你可千万别负了老夫人好意,公爷既选了你,你定是比旁人更得公爷的青眼,总比那两个从宫里来的要强。等会儿我替姑娘好好装扮装扮。” 卢蓉感激道:“多谢姐姐安慰。” 等卢蓉换了衣裳后,陶嬷嬷便带着她去了崔老夫人屋里。 才走到屋厅堂外,便听到了里头传来了老夫人的笑声,还有一个少女在俏皮说着话,卢蓉的脚步微微顿了顿,她听出是卢鸢的声音。 卢大公子已经回去了? 所以,卢鸢是来向老夫人请安的? “娇姑娘在这儿稍候,我进去禀报。”陶嬷嬷对她道。 于是卢蓉便站在门口等着,大约过了片刻,陶嬷嬷走了出来,引着卢蓉进了屋里。 掀开帘子,崔老夫人正端坐在榻边,一旁圆凳上坐着的正是娇俏的卢鸢,卢鸢像是在说着这个有趣的故事,逗得崔老夫人开怀大笑。 等陶嬷嬷上前,崔老夫人才抬起头,把目光落在卢蓉身上:“娇丫头来啦?” 她一抬眼,便看到已经穿上那身赏的衣裙的卢蓉:淡蓝色轻衫衣裙裹着她纤细的身子,细腰盈盈一握般,就这么乖顺的立在帘子前,实在是明艳动人。 崔老夫人左右好一番打量,眼中有赞许之色,满含笑意,招了招手:“我道你平日里怎么穿这么素,原来是藏着怕太俊俏了,被菩萨收了去当仙姑。” 第22章 头面 卢蓉头一次感受到崔老夫人如此的慈祥,几乎有些不适应,连忙跪下行礼:“多谢老夫人赏赐。” 老夫人又招手,带了些催促:“过来这儿坐。” 卢蓉来到崔老夫人右手边,一个丫鬟适时端来凳子,她提起裙摆,端正地坐下。 老夫人怪欣赏她这副得礼数教养的模样,笑容更甚:“娇丫头,这几日你在我院里还算乖巧,等明个儿天气好了,就搬去林枫苑。” 这么快? 卢蓉嘴角抽了抽,不好当面拒绝,便应了一声。 老夫人又握起卢鸢的手,一手握着卢鸢,一手牵着卢蓉:“你们二人既入了凌哥儿的屋子,日后可要和睦相处。凌哥儿性子虽冷,却也是个知冷知热的。” 她说着,遂转头对王嬷嬷道:“去将我屋里的那两套翠金头面拿来。” 王嬷嬷应了是,下去后,很快将两个盒子拿了来。 打开紫檀木盒子,里头是两个首饰:白玉雕琢,翡翠镶嵌,上头刻着栩栩如生的花卉,还有鱼儿跃出水面。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一看就非常贵重。 卢鸢在卢家生活了一段时日,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十分镇定,只淡淡夸赞此物很是精美。 崔老夫人暗中看向卢蓉。 卢蓉也只瞧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温和赞道:“工艺这般精湛,果然只有这种手艺才能入老夫人的眼。” 见二人都还算稳重,崔老夫人更满意了些。她摸着盒子里的两个头面,先是转向了卢鸢:“这两件头面,原是我的陪嫁,年轻时还戴戴,现下也用不上了。你们二人各自挑一个罢。” 盒子里的头面反射出淡淡的光,是经得住岁月考验的精美之物。 卢蓉知道崔老夫人想让卢鸢先选,便立着没动。 卢鸢原本习惯性想要伸出手,却顿了顿,缓缓收回手来,看向卢蓉甜甜笑道:“姐姐先选。” 卢蓉推辞道:“如此贵重的头面,无论哪个都是极好的,妹妹先挑个喜欢的,剩下的留给我便好。” 崔老夫人见卢蓉如此识大体,满意地点了点头。 卢鸢也不再扭捏推托,随手选了一个,道了声谢便收了起来。 盒子中剩下的另一个头面便算留给了卢蓉。她没有多看,道谢后让丫鬟接过了盒子。 送了头面后,崔老夫人便说起了这一次见面的真正目的:“我那混孙儿平日里事儿多,也不常出来走动,你们还需多去他那里转转。” 言外之意,就是想让她们主动一点,多与谢凌风接触。 因为谢凌风性子十分冷清,平日里事情又很多,加上昀湘公主还送来了两个宫女……这两个宫女现在虽然被送到了她的院子里,但崔老夫人知道昀湘公主迟早会提出要让两个宫女去谢凌风院子里。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卢家送来的人和这个原本就要被收入房的娇蓉蓉先伺候了谢凌风。 卢鸢听崔老夫人这样提点,先是害羞的红了会儿脸,然后又俏皮开口道:“公爷要担着整个谢府,自然事儿多忙。我只管陪日日陪着老夫人,让公爷瞧不见才好呢。” 说着,她还往崔老夫人这边靠拢些许,一副十分想要亲近的模样。 老夫人被她几句话逗笑,越发喜欢卢鸢起来:“你这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的,说这么些惹人喜欢的话。” 卢鸢笑嘻嘻地给她倒茶:“老夫人,我这怎算是伶牙俐齿呢?不过是说些真情实意的心里话罢了。” 与她们的亲近热闹相比,反倒是卢蓉一直闷声不说话,安静站着,活像个旁人似的。 一旁的王嬷嬷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奇怪,但没有做声。 又聊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拜谢了崔老夫人,出去了。 看她们背影逐渐远去,崔老夫人才收起了笑容来,神情淡淡的:“今日你瞧了这两人,觉得谁更好些?” 王嬷嬷也刚将目光从外头收回了。 她跟在崔老夫人身边多年,也是个人精,恭敬回答:“我瞧着都好,关键是看能不能伺候的好公爷。” 崔老夫人眯了眯眼,再次看向卢鸢和卢蓉远去的方向,沉声道:“卢家派来的丫头如何?” 王嬷嬷思量了下,小心翼翼回答:“看着有些心计……” 两个老人过了大半辈子,又是在高门大府,小丫头见得多了,装模作样的也看了不少。 崔老夫人冷哼一声,但最后没说什么。 她继续又问:“那个娇蓉蓉呢?” 王嬷嬷微微皱起眉头,下意识回想这些日子的接触:“有些让人看不太明白了,从前我也只接触过几次,这几日她在府上,也从不去公爷那儿。听府上的下人说,她似乎不大想去公爷的院里。” 崔老夫人惊讶扬眉:“你是说……她不想伺候凌哥儿?” “之前琴姨娘出事,娇姑娘求了二爷帮忙,许是看中的是二爷?”王嬷嬷猛然想起另一位爷。 崔老夫人立刻皱了眉,揉了揉闷疼的太阳穴,王嬷嬷见状赶忙帮她拍拍背,为她抚顺心口。 王嬷嬷轻声道:“老夫人还是莫要着急了,此事需从长计议,她们二人到底什么心思,还需再瞧瞧。”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崔老夫人连喝了几口茶,才觉得心情平复些。 她点了点门外方向:“你再去打探打探,若那娇蓉蓉真有旁的心思,可不能安在凌哥儿身边伺候。” “是。”王嬷嬷领命。 …… 另一头,卢蓉卢鸢拜谢了崔老夫人后出了屋子院门。 “姑娘!” “姑娘。” 外头,桃琴和秋雀正好等着。 此时卢鸢正挽着卢蓉的手,一副亲密的样子。秋雀刺眼极了,上前一步,想要站在她们两人中间:“姑娘,屋里备了燕窝鹧鸪粥,可回去用些,别叫粥冷了。” “这位姐姐可真漂亮,也是蓉姐姐屋里的?”被人挤开了,卢鸢也不气恼,反倒是看见了秋雀,眼前一亮,好奇道。 秋雀心高气傲惯了,懒得搭理她,连礼也不回一个,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 卢蓉介绍道:“秋雀原是老夫人院里的,因我愚笨,便留在我屋里帮把手。” 卢鸢恍然大悟,笑眯眯又略带羡慕地说道:“老夫人待姐姐可真好,这么好看的人都赏给了你,难怪公爷看中姐姐,让姐姐明日就去林枫苑去。” 这么快?秋雀听到这里有一瞬诧异,望向卢蓉。 卢蓉只浅浅笑了一下,回复道:“是老夫人担心公爷屋里无人照料,想让我们早些去伺候。但我这几日身子不太舒服,回头得请示了老夫人,让秋雀先过去帮忙。” 秋雀一听到这儿,脸红了,揉了揉衣角和手指,半晌才说:“我还得留在屋里照顾姑娘呢。” “老夫人可不是只让你来照顾我的。”卢蓉拍了拍她的手温和道,随后又对卢鸢解释,“秋雀与旁的丫鬟不同,原本就是老夫人想放在公爷身边伺候的,日后我们三人便是姐妹。” 她们两人站在一起,确实各有各的魅力所在,实在叫人挪不开眼。 卢鸢表情明显顿了一下,随后立刻挂回笑容:“原来是这样,难怪秋雀姐姐这样好看,往后我们可要好好相处了。” 几人有说有笑。 因为卢蓉的住处就在旁边,没几步路到了之后,彼此行了个礼,便各自分开了。 卢鸢一回到绣绮院,表情就倏然沉下:“什么下作东西,都能和我平起平坐?!” 她堂堂卢世女,要和乡下女和丫鬟一同为妾? 屋里只一个丫鬟,这丫鬟名春雁,是卢鸢从卢府带来的。 从前卢鸢刚入卢府时,春雁觉得她天真可爱,后来卢鸢暴露了心性后,她便胆战心惊起来。 此刻她原本不想说话,唯恐触了霉头,可想起平日里卢鸢的性子,若是不说话,定然又要遭受一番平白的责骂,便安慰道:“姑娘国色天香,谢府里头的人如何能与姑娘比?” 卢鸢心烦着,直接推了桌上刚拿来的装着头面的盒子,盒子重重被摔在地上,里头的东西叮叮当当一阵响:“什么破头面,还当我们卢府没有不成?” 春雁吓得将盒子打开看,好在有盒子和里头的绒布保护,那头面没有被摔坏。 她连忙护了起来,怕弄坏了惹崔老夫人不高兴。 见她这动作,卢鸢狠狠瞥了春雁一眼,咬牙切齿:“怕什么,难不成还赔不起。” 春雁赶紧道:“姑娘,这毕竟是崔老夫人那头送来的东西,万一回头老夫人问起……” 卢鸢恨恨地推了她一把,怒斥:“问起就说被人偷了,老夫人不是还养了个丫头,打算送公爷房里吗?” 这指的是秋雀了。 春雁不敢再说话,只抱着盒子站到了一旁,像只鹌鹑低了头。 卢鸢此刻脸上哪有往日的天真可爱,满脸都是戾气:“我听说卢家前一个女儿送来,谢家可是抬了不少聘礼,如今打发我,倒是就只这区区一个头面了。连那乡下女都有,把我们卢家当做什么了!” “毕竟蓉姑娘是正妻之名下的定……”春雁没想那么多,脱口而出。 “啪” 卢鸢恨恨拍了一下桌子,死死盯着她:“你这意思是,我比不过她,所以才是个妾?” 春雁不敢再说话。 卢鸢烦心,见到什么东西都想摔,春雁害怕地躲在角落里。 过了一会儿,许是发泄够了,卢鸢深吸一口气道:“我听说今日那昀湘公主还送了两个宫女来,名义上是给崔老夫人,实则也是想塞到公爷房里去。” 春雁点点头,立刻机灵道:“回头奴婢去打听打听。” 卢鸢冷哼一声:“顺道找人问一问公爷平日里会在哪儿,大哥平日给了谢府下人不少好处,他们也得给点回报才是。” “是。姑娘。” 第23章 杖责 卢蓉回了屋里,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思量起崔老夫人说的话。 她觉察到可能因为昀湘公主归来,崔老夫人有些着急:老夫人又是送头面又是送衣衫,明显是准备让她提早入住林枫苑…… 可她一点都不想进谢凌风的房。 手中的茶很是滚烫,她却因为想得出神,若不是被烫狠了,她都没注意到。 重新将茶杯放回桌上,她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发怔:前世她循规蹈矩在这谢府四年,如今重获新生,她不希望自己再像这片茶叶一样,被困在这茶盏中只能在原地旋转。 但眼下崔老夫人已经明示,她不好再拖延时间,最好能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不知何时,茶水凉了些,她轻轻抿一口,茶水略微苦涩。 卢蓉手扶着脸,盯着桌面思索,此时门外有个丫鬟急匆匆赶来:“娇姑娘!娇姑娘!” 丫鬟想进来,没被允许,只得在门口干着急。 卢蓉探头一看,认出这是琴姨娘身边的丫鬟巧儿。 这丫鬟可不会随便找来,难不成是琴姨娘那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进来说话。”卢蓉扬声喊道。 巧儿急得要命,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求道:“姑娘,公主大发雷霆,琴姨娘已经挨了十几个板子,快不行了!” “求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她这身子骨真的顶不住啊!只有您能救她了,求求您!” 卢蓉连忙道:“怎么回事?” “老夫人派人把姨娘偷拿公主首饰的事揭发了出去,公主便下令杖打姨娘。”巧儿哭得厉害,还想要磕头求救,被卢蓉阻止。 “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卢蓉焦急不安,话还未说完,就立即起身往门外快步走去:“快些带路。” 巧儿也赶忙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带着卢蓉前往二房处。 路上,卢蓉一边走一边思量该怎么消了昀湘公主怒气救下琴姨娘。 她原本以为昀湘公主不会在这个时候发难,毕竟才刚刚回府不久……即便偷盗的事儿惹了公主不快,但眼下崔老夫人清理了那么多二房的人,最要紧的做法是重新安抚人心,而不是仗打姨娘。 昀湘公主在宫里见惯了尔虞我诈,总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可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这么做……难不成真是为了找琴姨娘的麻烦? 以谢高释对公主的态度,如果昀湘公主真要料理琴姨娘,没必要等到现在。又或者她是做给崔老夫人看的? 可这有什么必要呢?一个姨娘而已啊! 崔老夫人之前也差点发落,就算打死了琴姨娘,崔老夫人也不会说半句。 那是为何? 前面,巧儿注意到她脚步渐渐变慢,忍不住急忙催促道:“姑娘!是怎么了吗?” 卢蓉在这个时候脑海猛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因为她? 她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一个关键节点骤然间出现在脑中! 因为她是琴姨娘留在府上的人,却偏偏被谢凌风看中要收房……所以昀湘公主想要试探她! “姑娘?!姑娘。”巧儿声音都带着哭腔,想要去拉拽她的衣袖,但尊卑有别,她迟迟不敢伸手。 卢蓉回神,收敛眼中情绪:“没什么,想到些事情而已。走。” 她再度跟着巧儿快步往二房处里去。 …… 很快,两人来到了公主内院。 这里与大房处的建造不同,各种奇峰异石层次叠起,名贵花卉成团锦簇,处处彰显华贵、典雅,竟不像是国公的府邸,反倒像是皇宫庭院一般。 往院中深处去,是一道巨大的青石平台,平台上,围着一群丫鬟婆子,加起来十数人有余,里头有一条长凳子,凳子上趴着一个人,那人正是琴姨娘! 一旁的婆子有两人压着她,不让她起来,另一侧还有婆子拿着板子在狠狠打着。 琴姨娘看上去十分虚弱,几乎要趴不住,几次要滑落下去,却被丫鬟婆子抓着四肢给固定住。 她不光是脸上脖子上,甚至衣裳都被汗水浸透,被打的地方隐隐还瞧见血迹——那可是被衣服层层遮挡住的! 沙哑的哭泣不断传到卢蓉耳里,怎能叫人不动容? 她忙快步上前去,在走近时却被外围的几个婆子给拦住,不让太靠近。 她知道昀湘公主定在屋里,便立刻出声高喊:“姑母!” 琴姨娘已经发不出声音,抬起迷蒙的双眼,轻轻看了卢蓉一眼。 一旁,那几个婆子还在打着,但没一会儿便有个丫鬟从屋,里头出来,抬手阻止了那些还在打板子的婆子,对卢蓉道:“姑娘,公主请您进去。” “姑母,等着我。”卢蓉安慰了琴姨娘一句,便跟着丫鬟进了屋子。 屋里,二老爷谢高释并不在,昀湘公主换了一身衣裙坐在梳妆台前,与刚回府那时穿的宫装不同,这身没有那么繁复,却也是金丝银线、精致不凡。身旁有另一名婢女在为她挑选头饰。 卢蓉目光没敢在她身上多做停留,立刻上前行礼:“拜见公主,公主万安。” 但昀湘公主就像没听见似的,依旧让婢女为她试戴着各种发簪,屋里陷入了短暂安静,周围候命的其他丫鬟们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就戴这簪子。” 过了许久,昀湘公主才缓缓吐出一句。 随后她回过了身,一旁有另一名丫鬟为端上来一杯茶。昀湘公主抬手接过,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动作轻缓,像是在品味这茶水的清香,仿佛没瞧见下面还屈着膝的卢蓉。 茶杯杯盖偶尔轻轻刮一下茶盏,这轻微响动成了屋里唯一的声音。 卢蓉就这样乖顺站着,也不气恼,目光更不乱放。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昀湘公主似乎喝够了茶,这才缓缓放下茶杯,抬起头来打量她:“你就是娇蓉蓉?是从曲州来的?” “回公主,是的。”卢蓉又欠了欠身。 “起来。”昀湘公主随意的抬了一下手,“听说你父亲在曲州乡下当了个候补知县。” 说这话时,公主的语气格外平静,像是只陈述了事实。毕竟以她的尊贵身份,无论多高的官职也很难入她的眼,大部分不在洛都的官,对于她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卢蓉依旧低着头,顺从地回道:“回公主,父亲在曲州寿陂县为官。” 昀湘公主慢慢颔首,像是施舍一般道:“本宫倒是与曲州太守有些熟悉,你既是琴姨娘的亲戚,自是要照拂的。改日便在曲州寻个去处,让你父亲落个实官。” 谁都知道候补知县没有实权,很多人候补了几十年都没能实授,最终一辈子都在候补。昀湘公主这是在向她表示,她完全有能力抬高她的家世,只看她想或不想。 但卢蓉也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 可以现在卢蓉的家世,根本不能得罪昀湘公主。心头思量片刻后,她立刻装出一副仿佛得了莫大恩典的模样,赶紧跪下行礼:“多谢公主。” 昀湘公主原本还见她有几分骨气,如今又瞧她这副模样,又不免有些不屑。但越是这样的人,才越好拿捏:“行了,不必跪着,快快起来罢。” 卢蓉未起身,而是看向屋外琴姨娘方向,眼圈泛红:“公主,琴姨娘她身子单薄,前些日子又被王嬷嬷责骂几乎要被发卖了府去,求公主宽恕。” 瞧这模样,像是真的与琴姨娘情深意重。 昀湘公主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她既偷盗府里的东西,自然要发落她。不过毕竟服侍老爷多年,便先且饶她一回,让婆子将她带下去。” 卢蓉立即感激道:“多谢公主。” 她知道,就算昀湘公主眼下放过她,琴姨娘因为此事怕是不再得谢高释喜欢,往后日子未必好过,便立刻佯装流泪道:“其实姑母心里也苦,她得知公主和老爷进了大狱,便拼命凑钱想送进去见你们一面,这才一时蒙心偷盗了府里的东西。” 话音刚落,公主眼睛便眯了起来,原本要端茶杯的动作也停下,她不是傻子,自然听出卢蓉是想为琴姨娘求个台阶。 到底眼前这个女人还有用,眼下且应了她。昀湘公主便笑着道:“原是这样,我想着琴姨娘平日里那么乖顺,又怎么敢胆大包天做出这等事。” 说到这,不等旁人言语,昀湘公主又吩咐道:“且将我屋里那瓶宫里赏赐的活香丸给琴姨娘送去,让她好好养伤,别叫外人瞧见,说在二房这边受了委屈。” 卢蓉自然明白其中道理,继续装作感激涕零的模样:“多谢公主仁慈。姑母从前便说,公主是府上最好的夫人,能与公主同住一个府上,真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这种话,身份尊贵、养尊处优的昀湘公主自然听得多了,不甚在意,抬了抬手,让卢蓉起身去到她身边来。 走得近了,昀湘公主才真正看清卢蓉模样:五官精致、眉眼如画,皮肤白皙胜似凝脂、雪花,如名声远扬的画师一笔一画精心画出来的,却又不是任何笔墨能装点出来的真实好看。 身姿妙曼,更是杨柳细腰,不论是她刚刚跪下、站起,或是走动,一举一动皆落得干净大方,这不是伪装出来的,是自小留下的习惯。 难怪能让那个眼界如此之高的谢凌风看上了眼。 但昀湘公主又回想起刚才卢蓉谄媚的样子,微微皱眉,不甚满意。却也只是心中冷哼一声,心道:不过到底年轻,还不会识女人。 “去我案上,将今日母后赏的那支孔雀流苏簪拿来。”她随意吩咐旁边的丫鬟,点了点内室的方向。 没多久,丫鬟就带着一个红绒锦盒走出来,按她的指示打开首饰盒,给卢蓉瞧瞧。 这是一支纯金雕琢而成的孔雀发簪,通体是一只孔雀形态,每一根羽毛都灵动逼真,羽毛上镶嵌的宝石更是名贵不凡,尾羽处坠着两根珍珠流苏,上面每一颗珍珠都圆润光滑,一看就价值不菲。 除此之外,锦盒中还有几样别的首饰,如耳环、手钏。 见卢蓉的视线落在锦盒里,昀湘公主适时开口道:“这次去宫里,母后赏了本宫不少首饰。我平日里也戴不得几件,这套孔雀流苏簪便赏你了。回头我再让人给你裁几身衣服,都是宫里的织造缎子,还算精致。” 卢蓉微微睁大了眼睛,赶紧欠身道谢:“多谢公主厚爱!” 昀湘公主又道:“你既入了凌哥屋里,日后就好好服侍他。若有什么需要的,便同本宫说。琴姨娘既然在本宫这儿,本宫也会好好待她,你也多来瞧瞧。” 这意思是,让她多来走动,若有什么谢凌风要紧的消息,也要透露给他们。 卢蓉装出听话的样子,忙应下。 见说的差不多了,昀湘公主便摆了摆手让卢蓉退下。 出了屋子,外头青石平台上那些丫鬟婆子已经散去,连原本压着琴姨娘的凳子也已经带了下去,只地面上还有一些残血。 回想起琴姨娘当时被打的情形,她赶紧去了她的住处。 琴姨娘的院里,里里外外忙得团团转。有煎药的、有端水的,还有端着粥汤的。卢蓉穿过人群进到屋门口,才推开门,里面就有个丫头急匆匆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卢蓉有些惊住,居然打得这么重? 里间,琴姨娘似乎已经醒了,巧儿正在给她喂药,焦急万分又无可奈何:“姨娘,你且喝些,这吃了才能好。” 琴姨娘只发出呜呜的哭声,似乎不愿意吃药。 卢蓉掀开帘子走上前去,轻声道:“姑母。” 她一出声,琴姨娘止住哭声,微微扬起身子:“是蓉儿来了?快,快进来。” 卢蓉进去,看见琴姨娘靠在床侧,抹着眼泪,满脸憔悴。 巧儿对卢蓉叹气:“姑娘,求你劝劝姨娘,姨娘她不肯吃药。” 卢蓉忙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便上前,安慰琴姨娘:“姑母,只有喝了药身子好了,日后想做的事情才有机会去做。” 琴姨娘仍是默默流泪:“如今全府的人都知道我做的糊涂事,老爷也不肯看我一眼,呜呜呜,我是彻底被厌弃了……日后我在府上,可怎么活……” 第24章 装病 巧儿拿了凳子过来,放在床边。 卢蓉来到她床边坐下,眼神满是担忧和安慰:“姑母别担心,刚才我替姑娘向公主陈情,公主只道是你拿了那些东西是为了去大狱捞人,便也没有再怪你了。就是难为你受了这些疼……” 此话一出,琴姨娘猛然抬起头,眼中的泪几乎又要流出来:“当真?” 卢蓉看她眼睛已然哭得红肿,多少还是心生不忍,接过丫鬟备着的湿润帕子,帮她轻轻擦拭眼睛:“自然是真的,不然那活香丸是何处来的?那是公主宫里的东西,特意赏给姑母的,对你还是体恤的。” 琴姨娘听到这里,情绪缓和了些,自己接过帕子,擦干眼泪。 巧儿见状赶忙递上汤药:“姨娘,喝些药,药都快凉了,喝了才能身子早些好起来。” 卢蓉也劝,怕她觉得太苦,还去拿了一块桌上的点心:“姑母得好起来,可不能这样病恹恹的,日后姑母还得拢着二老爷的心呢。” “多谢蓉儿,要不是你……”琴姨娘哽咽了几声。 卢蓉已经将点心递了过来。 点心里裹着蜜饯,放进嘴里甜丝丝的,琴姨娘不好再推,这才喝了几口药。 巧儿伺候完了药,便下去准备煮个粥来,给琴姨娘垫垫肚子。 左右这屋子里头也不需要什么人伺候着,卢蓉眼珠一转,忽然开口对身旁的桃琴道:“桃琴,你也跟巧儿去一趟,给我泡个三泡茶来。” “是。”桃琴自然也没多想,转身离开。 桃琴也下去了,一时屋里只有卢蓉和琴姨娘两人,一人在床,一人在旁。 卢蓉左右看了看,随后眸光微敛,轻轻看着琴姨娘,又倏然垂了泪来,在这张精致脸蛋上留下两行清痕:“姑母,我不想待在谢府里头了,我想出去……” 倒是很少见到她这样伤心,十分惹人垂爱。 琴姨娘连忙递给她干净帕子,略微吃惊:“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吗?公爷也要收你入房了。” 卢蓉装模作样,露出一副害怕模样:“我今日瞧见昀湘公主的仗势,实在害怕。况且崔老夫人并不喜欢我,她派了两个极漂亮的丫鬟到我身边,想让那两个丫鬟跟着公爷,今日卢家的女儿又进了门,哄得崔老夫人很是开心,唯有独自一人无依无靠,日后在谢府里,我若无人照拂,恐怕也是过不下去的。” 琴姨娘忙安慰:“胡说八道,我不是还在府里么。” 卢蓉垂泪道:“可我便是今日瞧见姑母这样被喊打喊杀的,日后若主母进了门,公爷身边有那样多的人,我更无地自处了。” 琴姨娘摇头不赞同:“我今日见公爷似乎真心喜欢你,你瞧,他连禾婉郡主都拒了。” “禾婉郡主是景王之女,公爷当然不敢娶,若是旁的世家嫡女,公爷没准就答应了。”卢蓉抬头,异常坚定的看她,“姑母,我不想留在留在谢府了,想去外头。” 琴姨娘赶紧阻止:“去哪个外头?你要回曲州去?那种乡下地方,况且你父亲又是个那样的人。回头他把你送去别的地方为妾,若是碰上个又老又丑的,那你一辈子就完了!可别想这些了,就留在府里,姑母会照应你的。” 卢蓉两眼泪汪汪,垂下了头。 琴姨娘看出了问题:“你……你莫不是不想嫁给公爷?” 卢蓉小声:“其实我很怕公爷。” 心却道:开玩笑!谁要嫁给那种东西,忘恩负义,枉她从前待他还不错,反而还毒死了自己! 琴姨娘劝她:“其实公爷人不错,长的气宇不凡不说,年纪轻轻就承袭了爵位,整个洛都哪个有他这样的本事。你若跟了他,日后好好过日子,吃穿用度自然是不愁的,外头有些官员还得巴结你呢。你若日后诞下个一儿半女,更是一生无忧了。即便日后主母进了府,只要拢住公爷的心,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的。” 卢蓉咬住嘴唇不做声,只揉捏着帕子也不擦眼泪。 窗外阳光亮了她半个身子,另一半都在阴影中,就像她隐着什么委屈不愿同人说一般。 琴姨娘见她这副模样,有些不忍心,便伸手握住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且告诉姑母,姑母一定替你想办法。” 卢蓉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这才缓缓开口:“公爷那般金尊玉贵,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姑母,我想嫁个外面的人,便是普通人家,哪怕是街头的商贩管事,只要是能做正头娘子……也是好的。” 这话倒是真情实意,比起这个水深的谢府,倒不如外头来得逍遥自在。 琴姨娘一时哑然,她觉得卢蓉可能是被今日她被打的事吓住了,顿了顿,将还没吃完的点心也分她一点:“能入公爷的房,这可是旁人都求不来的,你当真不愿意?” 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想要进入谢府,更不知有多少人想入公爷的房,怎的卢蓉反其道而行了? 卢蓉缓缓看向她,目光清澈如水,却坚定地点了头。 屋内的气氛陡然安静,角落檀香飘来,在屋内弥漫开来。 卢蓉的心在打鼓——倒不是紧张,不是担心琴姨娘说出反对的话,只是在想还有什么理由能说服她呢? 琴姨娘沉寂了片刻,换了个姿势坐在床上,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轻声且温柔地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喜、喜欢的人?怎么会这么想? 卢蓉赶忙摆手,道:“没有。” 顿了顿,她忽然意识到琴姨娘这样的猜测不是没有原因,毕竟在她们眼里,谢国公府可是个金窝,有多少人想进来,又有多少人想入谢凌风的院子。可偏偏她不愿意,除了有可能喜欢上了旁的人,还能是什么? 琴姨娘有些犹豫,但还是要说:“府上的人都说,你对大房的二爷谢卿白……” 卢蓉赶紧道:“我只见过他几次,他问了我一些事儿,没有什么交集。” 琴姨娘舒了一口气,指尖放松地从旁边端了一杯茶过来,递给卢蓉:“既没有喜欢的人,公爷又指明要你入住他的院子,这可是天大的福分。你便听姑母的,跟着公爷,以后的日子定比现在要好。” “其实姑母不知,崔老夫人一直不大喜欢我,日后我即便跟着公爷,也未必能一直得他的好。”卢蓉接过了茶,握在手里没有喝,“也许崔老夫人原本就想赶我走,否则也不会派两个那么漂亮的丫鬟来我房中。” 琴姨娘听到这儿,也有些犹豫起来:“你是说,老夫人原本就不打算让你伺候公爷?” 卢蓉点头道:“嗯,不然老夫人也不会将我留在她院中。也许她是在等我知难而退。若是姑母之后能同崔老夫人说说……” 说着,她抬起头,带上些许殷切的暗示。 琴姨娘自然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犹豫片刻:“崔老夫人那两个送去你屋里的丫鬟叫什么?” “一个叫秋雀,一个叫秋月。”卢蓉回道。 琴姨娘脑中闪过那两个丫鬟的脸庞……这两人她是见过,确实长得不错。 难道崔老夫人真有这个意思? 她本来还犹豫着,但一方面娇蓉蓉似乎心有怯意,加上崔老夫人之前就看不上自己,也许是这个原因才连累了娇蓉蓉,便最终同意了下来,道:“这样,改日我去拜见老夫人时,替你问上一嘴。” 卢蓉激动抬头:“多谢姑母。” 琴姨娘见她如此,无奈轻笑,随后又叹气摇头:“我可先说在前头,若老夫人真的应允你不必入公爷的房中去,日后你且不要后悔。” 事到如今,她还是不太明白卢蓉为何不愿此事,但卢蓉态度坚决,她也只好帮帮忙了。 卢蓉这一次没有再伪装,她抬起头,那明艳双眼如烈日骄阳一般坚定、炙热:“绝不后悔。” 这日后,卢蓉便回了院子,一直乖巧待着,没有再出门。 院子里几个丫鬟担心她总这样要憋闷出病来,总怂恿她出去走动走动,可惜没人能劝动她。 到了第二日,卢蓉怕崔老夫人催促她搬去林枫苑,便装起病来。 早晨一起,就虚弱地咳嗽。 桃琴吓坏了,想去请大夫,被卢蓉拦住:“我昨日起就身子不太爽利,昨日去见琴姨娘时又受了冻,怕是染风寒,不碍事儿,休息几日便好,不必惊扰大夫。” 桃琴十分焦急:“这可如何是好,昨日老夫人还说,让姑娘今日搬去林枫苑呢。” 卢蓉眼神垂下,那双眼睛虚弱到甚至没有多少光亮:“我也想早些去,但实在……咳咳……” 卢蓉说着看向秋雀,语气中满含歉意和生病后的委屈:“秋雀,今日我去不了林枫苑了,你能帮我向老夫人告个假吗?还得劳烦你帮我把东西先收拾了去。” 能先去林枫苑,秋雀自然应允:“姑娘先休息,我会帮姑娘安排好的。” “多谢你。”卢蓉闭上眼睛躺好。 秋雀离开后,桃琴有些不高兴,指着她离开的方向:“姑娘!她整日这般狐媚子打扮,让她先去了林枫苑,还不勾引了公爷去?” 桃琴原本就不大喜欢不秋雀,更不希望她捷足先登。 卢蓉不想解释,只装作虚弱地躺着,像是动一下都要了她的命:“卢家那边,那位怎么样了?” “听说昨日回了绣绮院后没多久,就做了一盘什么‘牛乳茶’送去给公爷了。”桃琴边回道。 “牛乳茶?”卢蓉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是了,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卢家姑娘还给它替了首诗,叫什么‘酪浆煮牛乳,玉碗凝羊脂’。”桃琴撇撇嘴,“公爷似乎觉得很有新意,还打赏了卢家那姑娘。” 卢蓉心想,昨日崔老夫人才提点,晚上卢鸢就行动了,挺利索。 既然卢鸢一心想往上爬,便由着她去……说到底,她就和从前的自己一样,不过是卢家的工具而已。 想到这里,卢蓉有些伤感起来,看上去还真病恹恹了。 桃琴想给她弄些吃的或者药来,卢蓉不愿意,最好什么不吃,才能更显得她病得真实。 见状,桃琴都快哭了:“姑娘,你什么都不吃怎么行?好歹吃一些。” 卢蓉心虚地翻了个身,不再看她。 …… 另一头,崔老夫人本来就不大放心娇蓉蓉,时刻让人盯着她。 这会儿,听秋雀说她病了,先由秋雀收拾了东西去林枫苑,便应了下来。 秋雀立即欢天喜地回了屋,准备收拾东西去林枫苑。 秋月见她出门前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便好心提醒道:“你是替姑娘收拾东西过去的,何必这般装扮,小心落人话柄。” 秋雀低头看看衣裙,抚过一缕发丝,不屑道:“你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夫人让我们跟着姑娘是什么缘故,你会不知?我只是先一步去公爷屋里而已,你莫要多管闲事。” 秋月皱了眉:“姑娘待你我这样好,你应该先为姑娘考虑。” 秋雀仰起头来,冷哼一声:“是她自己病了,没这福分,怎么能说我不为她考虑?” 屋子外头的小道上偶尔有人走动,秋月叫她声音小些,但表情古怪,若有所思:“说来也是奇怪,姑娘昨日看着还好好的,夜里似乎也没有多冷。” 秋雀一愣,心中没来由咯噔一下:“你这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她装病?” 秋月赶忙摇头,可不能胡言乱语:“我只是奇怪,当然,兴许只是姑娘身子骨比较弱。” 秋雀用胭脂给自己擦拭了嘴唇,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明艳,一门心思全在公爷身上,哪里有时间听秋月掰扯,便道:“别胡思乱想了,能入公爷的院子,是多少人求不了的,她又怎么可能会平白装病失了机会。定是昨日公主入府那架势,吓到她了。她一个小门小户的乡下女,哪里见过昀湘公主这样大的仗势。” 秋月盯着院子墙角那些海棠花,还有些不知名的小花儿,喃喃:“是吗?” “好了,别挡着门,我得去公爷院里了。”秋雀说着,得意地撞开秋月,还回头看了她一眼,径直出了门。 秋月望着秋雀远去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第25章 惹事 秋雀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往谢凌风的院里。 途中正巧碰见了替卢鸢来送牛乳茶的丫鬟春雁。 春雁双手捧着一个托盘,一副小心翼翼模样。秋雀回想起之前桃琴说的牛乳茶,眼睛微微眯起,有些轻蔑冷笑:莫不是就是这茶? 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故意加快了脚步,直到在接近春雁的时候,才假装无意地放慢速度与她同行。然后故作不小心的撞到了春雁身上—— “哎呀!” 她假模假样地喊道。 这一下撞得挺狠,春雁手里的盘子掉落在地上,牛乳茶的茶盏同样落地,碎了一地。 乳色的茶水顺着石头缝隙渗入到路面泥土里,春雁整个人也跌坐在地,手掌都擦出了血。 一旁的秋雀捂着嘴巴,故作震惊的样子:“啊呀,你是哪里来的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不知道这石子路上都是青苔,平日里滑的很,竟还撞到了我身上来?” 春雁完全没反应过来刚刚是怎么回事儿,直接吓住了:“这是、这是我家姑娘专门为公爷做的茶……” 秋雀扫了一眼彻底渗透进泥土里的茶水,装模作样道:“既是专门为公爷做的,便赶紧回去让卢姑娘再做一份罢。别挡着道,我还得去林枫苑呢。”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朝院里走去。 春雁在地上呆坐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刚才她只说这茶是姑娘做的,眼前这丫鬟却一口就喊出了她家姑娘的姓氏,显然是早知道她是谁,怕是故意撞上来的! 她赶紧起身回绣绮院。 卢鸢尚在屋里选着发簪,想着等会儿找个由头去见谢凌风,却见春雁急匆匆推门进来,她抬眼:“怎么,这么快就送过去了?” “姑娘,茶盏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丫鬟撞碎了!”春雁有些惧怕卢鸢,进屋后就立刻跪在了地上。 卢鸢一怔,放下手中的发簪,皱了眉转过身:“谁家的丫鬟?” 春雁有些懵懂回道:“未曾见过,看衣裳穿的很是不错,她说她还要去林枫苑……” “林枫苑?难道是娇蓉蓉身边的?”卢蓉脑海闪过几个丫鬟的面孔,忽然有一张娇艳的浮现在脑海,“是不是头上戴着一支金丝雀簪的丫鬟?” “回姑娘,是的。” 原来是秋雀。 卢蓉眯起了眼睛:秋雀是崔老夫人送给娇蓉蓉使的人,她去公爷院里做什么?难道和娇蓉蓉有关? 卢鸢想起之前与娇蓉蓉在崔老夫人院门口的对话—— 算时间,今日应是娇蓉蓉入林枫苑的日子,但之前她便曾言身子不舒服,所以便先派了秋雀去林枫苑。这秋雀是崔老夫人原本教养了要送给公爷的,难不成她还要让一个丫鬟抢先? 卢鸢一想到比自己低贱的丫鬟都能进谢凌风的院子,便气得狠狠一摔茶杯:“她算什么东西!” 杯子“哗啦”一声四分五裂,茶水落了满地。 春雁吓坏了,跪在地上捡杯子碎片。 卢鸢满脸怒气,但知道此刻不是生气的时候,得想法子将秋雀按下来!她眼珠转了转,随后开口道:“去,将灶上剩下的牛乳茶端来。” 春雁才收拾了满地碎片,听卢鸢这样说,便赶紧领命道:“是,姑娘。” 秋雀那边去了林枫苑。 林枫苑早已收拾了出来准备迎娇蓉蓉,她才走到门口,迎头就碰到了公爷身边办事的周管家。 周管家瞧见来的是秋雀,愣了一下:“你家姑娘呢?” 秋雀连忙道:“姑娘前几日得了风寒,还在屋子养着病,让我先过来收拾林枫苑。” 周管家没有说话,皱着眉打量秋雀,瞧见秋雀花枝招展的样子,要是不说出去的话,怕是要以为她不是丫鬟,而是哪家的姑娘。 她这般明显的模样,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 周管家嘴角带起一丝嘲讽的笑,但是又不失礼貌得体:“林枫苑早已收拾妥当,等你家姑娘好了,再过来便是。” 明显就是在下逐客令,秋雀哪里听不出来,只不过是不肯走罢了。 她咬了咬嘴唇,看了眼周管家后面的屋子,轻声道:“周管家安排的自然妥帖,只是姑娘还有一些旁的东西需要安置,便派了我来,不用多少时间,很快就能处理好。” 周管家见她赖着不走,便也没拒绝,给她让开一条路来:“既如此,你便在这林枫苑里,旁的地方可不要去。” 秋雀大喜过望,但又连忙收敛起脸上的情绪,点点头:“这是自然。” 她嘴上应着,等周管家一走,便像主人似的欣赏起了林枫苑里的摆设来。 林枫苑的装饰比崔老夫人给娇蓉蓉安排的西厢房还要好上一些:厅内陈列着一张雕刻着八仙过海图案的红木八仙桌,上面摆放着青瓷玉盏;墙侧是同样配套的桌柜,柜上摆放着不少古玩玉器,显然名贵不凡。 掀开帘子便到了里屋:里屋摆着一张红木雕花床,靠墙一角还有架古琴,另一边紧挨着一个梳妆台,台上竟然摆满了全套的金器首饰,映着窗外的照进来的光,刺眼夺目。 秋雀忍不住捡起一个佩在自己头上,对着镜中的自己照了许久。 “若是住在这林枫苑的是我便好了……”她喃喃道。 心中酸涩不已,觉得娇蓉蓉何德何能可以入谢凌风的院子。当下比较,又觉得自己明明要比娇蓉蓉更得崔老夫人喜欢才是。 于是她放下了簪子,立刻起身去泡了一壶西山白露,准备去谢凌风跟前。 谢凌风平日若在府里,通常会呆在书房。 秋雀自小就在谢府里长大,十分熟络的便找了过去。才走到书房外,就听到里头谈话的声音——似乎谢凌风还在与人议事。 大门旁边的窗户并未关上,还能瞧见里头的人走动。秋雀调转脚步,离那窗户稍微近点。 远远透过窗台,秋雀便看见里面的端坐的谢凌风。 他端坐在桌案边,手里拿着一卷书册,时不时会在上面落下一笔,同时也在侧耳倾听旁人的声音。一身玄青色长衫衬得他气质清朗,如同林中翠竹、冬雪苍柏真当是俊美不凡,哪个女子不为之动心? 秋雀接连吐出好几口气,悄悄红了脸,上前轻轻敲了门,连喊话都轻轻的,唯恐惊扰了屋子里头的人:“公爷。” 谢凌风停了动作,侧目看向屋外,面上没有表情:“进。” 秋雀一身轻盈衣裙,比寻常丫鬟的衣服多了些别样的小心思,在暗处有好几个点缀花朵刺绣。 她端着茶,小脸飞红,如染了色的棉花,轻轻柔柔进了来。走至谢凌风跟前,屈膝行礼,也不敢眼睛乱看:“公爷,奴婢秋雀,今日来林枫苑替娇姑娘收拾东西,这是姑娘让我送来的茶。” 她不好说是自己自作主张,便抬了娇蓉蓉名头,并且在说完话后,实在是没忍住,悄悄抬眼看了下眼前的男子。 仅是这一眼,她就慌了神,差点连手中茶杯都给晃出去。 谢凌风淡淡“嗯”了声,似乎并没有恼怒或者不耐烦。 秋雀喜出望外,赶忙进来,将茶倒了一杯出来,端到谢凌风跟前,低垂眸,娇羞递上:“公爷请喝茶。” 谢凌风还没有接过,门外有个小厮进来禀报:“公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手中的茶就这样被晾在了一旁,谢凌风抬起头:“老夫人有说是什么事吗?” “听说是老夫人那边得了个有趣的茶,让公爷一同去尝尝。”门外的小厮回道。 一旁的秋雀听到这儿,面色顿时如菜色,咬紧嘴唇,差点将手中的盘子都给捏碎了。 谢凌风到底没有接过她递上来的茶,甚至不曾看秋雀一眼,径直站起了身:“好,我现在便去。” 他便抬脚出了书房,屋里另一个禀报的下人便也跟了出去。 秋雀眼瞅着谢凌风离开,狠狠跺了脚。 卢蓉并不知道谢府前头发生的碎事儿。她躲在屋里装病,正昏昏欲睡时,前头院里却传来咯咯笑声,并且声音连续不断。 她忍不住坐起身来:“老夫人那边这样热闹?” 秋月进来禀道:“是卢姑娘又来瞧老夫人了,还送来了一种很有趣的茶。” 一旁的桃琴好奇问:“是那个……那个什么牛乳茶?” 秋月笑着回答:“不只是牛乳茶,听说里头还有用木薯粉做的圆珠子,一颗颗就像珍珠似的,有趣极了。卢姑娘还做了一根很特别的细竹管子,吸着喝十分有趣。” 卢蓉听了也觉得有趣,抬起手扬了扬:“听着我也想尝尝。” 桃琴将她的手放回到被子里,生怕让她再着凉:“姑娘,那位摆明了是想博老夫人欢喜,你反倒跟个没事人一样。” 卢蓉并不在意这些事儿,她还贴心道:“能让老夫人欢喜,也是好事。” 一旁秋月一直打量她,心里想着:这娇姑娘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到底想不想进公爷的房里?又或是在欲擒故纵? 她到现在都还没看透这个娇蓉蓉。 忽然,外头的笑声小了一些,似乎是因为什么事情被打断了。秋月远远瞧见有个人,被王嬷嬷引着进了崔老夫人屋里。 “好像是公爷来了。” 她说这话时,看向床上装病的卢蓉,同时也在仔细打量她的神情。 卢蓉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竟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秋月蹙了蹙眉,没再说话。 …… 另一头,崔老夫人屋里。 卢鸢和崔老夫人正说着话,没一会儿屋外有人便禀道:“老夫人,公爷来了。” “快让凌哥儿进来。”崔老夫人笑着道。 很快,谢凌风掀开帘子入了内。崔老夫人赶紧让他过来坐到身边,她似乎十分高兴的样子:“凌哥儿来了,快过来尝尝这个。鸢丫头做的新鲜玩意儿,实在有趣。” 谢凌风扫了一眼那个模样奇特的圆柱形瓷瓶,微微皱眉:“里头是牛乳茶?” 崔老夫人惊讶:“你尝过了?” 谢凌风扫了旁边卢鸢一眼,神情淡淡:“这器皿倒是第一次见。” 崔老夫人乐呵呵地指着瓷瓶:“这是鸢丫头自己画了图纸,找窑里的师傅定制的。” 谢凌风走上前拿起,摇了摇,里头有声响,里头似乎装了什么细小的珠子:“里面有什么东西?” 卢鸢俏皮地递上一根细竹管:“公爷,请尝尝。” 谢凌风抬头瞧了她一眼,接过细竹管配合着尝了一口。 里头的东西落入了嘴里,一粒粒的,十分甜腻。他面上面无表情,却配合道:“还不错。” 崔老夫人笑得慈祥:“可不是,这鸢丫头真是个有趣的,主意层出不穷。”她说着,又看向谢凌风:“你那院里不是还有个玲珑堂空着么,改日让鸢丫头进去住,让她也给你做些新鲜玩意儿。” 卢鸢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羞涩低头,她反而天真的抬眼看向谢凌风,眼眸亮闪闪的,仿佛满眼都是期待。 谢凌风指腹磨蹭着细竹管:“玲珑堂前日漏了大水,怕是不好住人。” 崔老夫人愣了一下,又笑着道:“那就派人修缮起来,左右不过半月功夫。” 谢凌风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道:“回头我再安排。” 卢鸢眼中的光暗了下去,但到底也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再次粘着崔老夫人道:“我更想搬到老夫人院里住,天天陪着老夫人。” 崔老夫人被卢鸢逗得笑得开怀:“若让你住在我这个没趣的老婆子院里,你可再想不出那么多有趣的花样了。” 一旁的谢凌风没有继续喝那牛乳茶,也没有参与她们的对话,而是随意抬手,让下人换了别的茶来。 屋里继续欢声笑语。 大约坐了片刻后,谢凌风就起身告去。临走前,他朝另一侧的窗外屋檐看去:“娇蓉蓉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崔老夫人愣了一下:“就住在我院里的西边处,那丫头身子骨有些孱弱,晌午的时候秋雀来禀,说她病了,等过些时候好了,再搬去林枫苑。” 她这话说完,又看向谢凌风。 见谢凌风淡淡坐着,面上也看不出神色。崔老夫人心里怪异,便试探继续道:“你若担心她,我便派人请了大夫去看看?” “嗯。”谢凌风随口道。 崔老夫人心中又思量权衡了几分,总觉得自己这个孙子似乎对那娇蓉蓉有些不同。 卢鸢在一旁忽然“咦”了一声,打断两人的谈话。 老夫人瞧过去,卢鸢道:“我还以为蓉姐姐今日就要搬去林枫苑呢。我原是备多了一份牛乳茶,想给蓉姐姐送去,可在公爷院门口的时候遇到她身边的丫鬟,不小心将那牛乳茶打翻了。” 崔老夫人立刻问:“哪个丫鬟?” 卢鸢像十分天真似的转头问身旁的丫鬟:“春雁,你路上遇到的是谁?” 春雁回答:“是秋雀姐姐。” 卢鸢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告黑状似的,扬起一个笑脸道:“原来是蓉姐姐身边的丫鬟。这倒不要紧,那牛乳茶本来就是给蓉姐姐喝的。春雁,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呢。” 春雁连忙跪下道:“是奴婢眼拙,秋雀姐姐今日穿得十分好看,我以为是哪家小姐过来,便赶紧让了路,结果将茶打翻了。” 崔老夫人显然皱起了眉头,她虽然有意抬举秋雀,但到底是下人:“秋雀回来了吗?” 卢鸢暗中看向春雁,春雁犹豫了一下开口:“秋雀姐说,她要留在林枫苑服侍公爷。” 崔老夫人脸色一瞬间不大好,她确实培养了秋雀秋月,想着日后好放在谢凌风房里服侍,但也只是以丫头身份,况且眼下赐给了娇蓉蓉,按理秋雀得寻着规矩来,偏偏眼下在谢凌风跟前被戳破! 她视线扫向谢凌风—— 谢凌风就像没听见似的,全然不在意,坐在一侧慢慢喝着茶,眼睛都未曾抬起。 崔老夫人便赶紧给王嬷嬷使了眼色,王嬷嬷立即出了去,准备将秋雀喊回来问话。 第26章 看病 另一边,卢蓉为了装病,一直在床上躺着。 许是有些疲累,她还真的渐渐睡了过去。 窗户未关,斑驳阳光铺洒进来,给这屋内地面添上暖色。 院子中,树林摇曳,树叶抓着阳光晃动,宛如天空低语。被子盖在卢蓉身上,偶然间翻身时,发丝轻轻滑落她的脸颊,只露出半张白皙的脸,显得娇俏可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树荫都挪了位置,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进屋来,是秋月。 秋月见卢蓉睡着,便走到她床榻边瞧了瞧,轻声唤道:“姑娘,老夫人请了大夫来,说来为姑娘瞧瞧。” 卢蓉本就是浅眠,她听到秋月的提醒,便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身来:“请大夫?” 崔老夫人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了? “陶嬷嬷已经带人在门口了。” 秋月这句话刚说完,门外便响起了陶嬷嬷的声音:“娇姑娘,身子如何了?老夫人听说你病了,十分担心。请了何大夫过来给您瞧瞧。” 因为屋里是女眷,大夫得先候在门外。 陶嬷嬷先推门进了屋里,她一眼便望见了床榻上的人。 卢蓉虚弱地靠在床头,一副柔弱模样,正准备说话,又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让老夫人担心了,只是身子略有不适而已。还请嬷嬷让大夫回去。” 陶嬷嬷赶紧上前来:“这怎么能行。瞧,姑娘这脸色都白成这样了。你也不必推辞,何大夫医术不错,便是请来为姑娘调养身子也是好的,姑娘且放心。” 卢蓉可不能让这个大夫瞧出她在装病,便编了个理由:“嬷嬷,我自在闺中起,便没有让大夫来瞧过。” 她故意这样说,是想传达自己十分注重男女大防。 果不其然,陶嬷嬷愣住,她有些诧异:虽然听说有些人家的女孩,通常不会让男大夫来看病,却没想到娇蓉蓉居然也是如此。 她记得娇蓉蓉之前在府上名声并不大好,也没见她如此有大防啊?居然还有这种规矩? 陶嬷嬷犹豫住了,看了看身后的大夫,又看了看卢蓉:“我瞧姑娘脸色苍白,还是瞧瞧比较好,这样老夫人也能够放心。” “让老夫人和嬷嬷担心了,午时我休息了会儿,其实已经好些了,真的不用为我挂心的。”卢蓉仍是婉拒。 “便只隔着帘子诊个脉,如何?” 陶嬷嬷依旧不肯走,毕竟公爷还等着何大夫去回话呢。 卢蓉见此,颇有些无奈,只好又寻了个别的借口:“我已让桃琴去街上请药婆来瞧病,还请嬷嬷放心,就让大夫请回。” 其实桃琴根本没有出府,而是之前被吩咐去了琴姨娘处。 见此,陶嬷嬷也不再强求,行了个礼,便告退了:“那还请姑娘好些休息。” 门口那位大夫最终也没有进屋来,跟着陶嬷嬷回去了。 卢蓉躲在被窝里,长舒了一口气。 秋月一直安静站着,她当然知道桃琴并没有去请药婆。只是她十分不解,有些弄不明白娇蓉蓉为什么拒绝何大夫看病……莫不是她真的在装病? 难道娇蓉蓉在故意躲避,不肯进公爷院子? 卢蓉注意到秋月的神情,她立刻咳嗽几声,缓缓开口道:“咳咳……我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若被大夫瞧了病,把我身子弱的事儿告知了老夫人,恐老夫人不让我伺候公爷。” 秋月愣了一下,忙低头顺从地回道:“姑娘可千万安心,老夫人仁善,又怎会因为大夫一句话,让你不入公爷的院子。” 卢蓉依旧垂着头。 秋月意识到卢蓉之前的解释是怕她告密,便又道:“奴婢虽是老夫人赐给姑娘服侍的,但姑娘对我和秋雀这样好,定然一心向着姑娘,请姑娘放心。” 卢蓉温和一笑,也不说信与不信,只是歪着头瞧她:“你倒是体贴……” 她稍微坐起了些身子,双手妥善地放在被子上,问:“老夫人屋里好像又有人进去了?” 秋月顺着视线看去,正巧看到有个人影从老夫人屋门口一闪而过:“奴婢去为姑娘瞧瞧。” 她知道,娇蓉蓉是想知道陶嬷嬷回复后,老夫人的态度。 卢蓉笑着点了点头——该说不说,秋月确实聪明伶俐,虽然有时相处会担心被看穿心思,但有时又觉得相处下来很是轻松。 …… 秋月走出厢房,很快便去了崔老夫人的屋子。 还没到屋门口,远远就听见屋里传出杯盏砸碎的声音,很是刺耳,也十分突兀。 她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停在门口,问旁边一名熟识的丫鬟:“屋里怎么了?” 那丫鬟年纪很小,在老夫人院里时就得秋月照顾,便如实回道:“是秋雀姐姐打翻了卢姑娘的牛乳茶,惹得老夫人不高兴。” 秋月有些惊讶。 她和秋雀服侍老夫人许久,秋雀要比她还受老夫人喜欢,平日里偶尔也有打破茶盏的,也没见怎么生气,今日是怎么了? 她想了想又轻声问:“屋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人?” 那丫鬟低声回道:“公爷在屋里,那位卢姑娘也在。” 秋月抿唇蹙眉,她没有进屋,只在门口候了会儿,想要仔细听听里头的动静。 屋里头时不时传来骂声,十分严厉的样子,但又听不太清具体骂着些什么。过了大概一刻钟后,秋雀哭泣着出来了,脚步踉跄,跨过门槛时还险些摔倒了。 秋月赶紧上来,一把将她扶住:“秋雀,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 秋雀看了秋月一眼,她平日里在秋月面前也总高人一等,如今被老夫人训斥,还是头一回,没想到竟然就被她给撞见了! 懊恼、愤恨,各种情绪涌上,秋雀哪里肯与她说话,直接推开秋月就走,也没有回任何话,甚至不看她一眼。 屋子里已然没了动静,秋月知道此时进去便自讨没趣。便转了身,跟上了秋雀。 秋雀不好回娇蓉蓉屋子,只走到一处没有人的角落,坐在石凳上,拿着帕子擦眼泪。 秋月上前来,在她边上坐下,体贴地为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秋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二人姐妹这样久,你有什么不能同我说的?” 秋雀的帕子都被打湿了大半,抹了许久泪后,才声音沙哑、带着哽咽地开口:“我从前即便是打碎了老夫人最喜爱的茶盏,也没被老夫人这样训过……” 秋月引道:“我听说,是因为你打翻了卢姑娘的牛乳茶?” “那卢姑娘真是可恶,就趁公爷在时,故意同老夫人告状。”秋雀倏然抬头,满脸满眼都是愤怒,“她身边的春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根本就没有说要留在林枫苑伺候公爷,只说了我要留在林枫苑而已!” 实在是气得不轻,秋雀身子一直在打哆嗦。 秋月大概知道,老夫人生气是因为当着公爷的面,挑明了想把丫鬟塞进他屋里的事儿,便安慰她:“老夫人许是抹不开面子,毕竟公爷在屋里,你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原本都已经没哭了,一听这话,秋雀再次流下眼泪,眼睛都已经红肿:“今日公爷瞧见我这副模样……怕是厌恶了我……我再也无法去公爷院里伺候了。” 秋月抬手轻轻拍了拍,声音温柔地安慰:“总归娇姑娘会住进林枫苑,只要你还在娇姑娘身边伺候,总有机会的。” 她说到这里,忽然又顿了一下:“只是……” “只是什么?”秋雀抬头看她。 秋月一副不好开口说的样子,但瞧见她这模样,还是道:“我瞧娇姑娘似乎不愿进公爷院里。今日……娇姑娘像是故意称病。” 秋雀惊讶:“故意称病?她不是昨日受凉风寒了吗?” “今日陶嬷嬷带何大夫来,娇姑娘不肯看病。又谎称桃琴去外头请了药婆,但我晌午时与桃琴说话,知晓她今日去的是琴姨娘那。”秋月摇摇头,仿佛不知自己这猜测到底是真是假,只是说与秋雀听。 秋雀难以置信,整个人直从石凳上站起:“这怎么可能?她是什么身份,能伺候公爷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她竟然不愿意?” 秋月她的声音太大,秋雀连忙拉着她坐下:“我就是担心娇姑娘,若她真有这个想法,没准会想法子寻个别的出路。你也知道,我们两人是被伺给娇姑娘服侍的,若她不进公爷的院子……” 若她不进公爷的院子,两人就没了出路。 “那不行!我原本就不想伺候她,若她不去公爷的院子,我们两人可怎么办?”秋雀着急起来,瞪着眼睛盯着秋月,“你是没瞧见那卢姑娘,今日一直哄着老夫人高兴,老夫人简直就是将她当嫡亲的姑娘一样了。我实在气不过,可不想一直这样下去。” 秋月拉着她的袖子让她先坐下:“你先莫急,如今府里人都知道娇姑娘是要入住林枫苑的,只要不出什么事。我只拿你当姐妹,才告诉你的,你可不要将姑娘装病的事儿,说与旁人听。” 秋雀翻了个白眼,轻哼道:“这是自然,我也没那么蠢。” 若这事儿被传出去,别说娇蓉蓉有可能被打道回府,更拖累了她们自己。 秋月像是松了口气,转瞬又故作担忧起来:“今日桃琴去见琴姨娘,我担心琴姨娘会不会替娇姑娘向老夫人说项。” 秋雀有些疑惑:“她想请琴姨娘当说客?” “我也只是猜测。” 秋雀急了:“这不可不行!等晚些时候桃琴回来了,我们打探打探,若娇姑娘真有这个心思,得想办法把她留住。” 只有娇蓉蓉进了林枫苑,她们两人才有机会成为公爷的人! “好,我听你的。” 秋月微微弯了眼睛,只是那笑意似乎不达眼底。 卢蓉自从装病后,秋月和秋雀不知怎么的竟然日日贴身照顾,而且十分妥帖,有时都不需她叫什么,她们就会送来她需要的东西。 她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什么奇怪的——以往她们虽然照顾她,却没有如此细心。 只这到底是两个丫鬟的改变而已,她也没有多想。 如今她一门心思想着让琴姨娘帮她在崔老夫人面前说说话。因怕夜长梦多,她便时不时让桃琴去给琴姨娘送些糕点和药,盼着琴姨娘早些好起来。 这一日,她还在屋里休息,外头桃琴便进了来,兴高采烈地开口:“姑娘!今日琴姨娘来老夫人院里了。” 卢蓉一喜,脸上也挂了笑容:“当真?” 桃琴用力点点头,指了指屋外方向:“已经在前院了。” 卢蓉连忙站起身来,整理了下略微凌乱的衣裙,想去瞧瞧。刚走出两步,又怕表现得太明显了反而不好,便又坐了回去。 她有些坐立难安…… 琴姨娘虽说只是旁敲侧击的向崔老夫人提,但老夫人是人精,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思。可老夫人会怎么想?她会同意吗?毕竟之前崔老夫人也不大喜欢娇蓉蓉。 希望不会落得一场空,不然她这段时间装病,倒是显得她不怎么聪明、白费了功夫。 卢蓉有些焦虑,手不自觉的握住了桌上的茶盏,却没有喝一口。 屋里一直不作声的秋雀和秋月早就看出了卢蓉的忐忑。秋雀抬头看向了秋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秋月便在这时端着一盘糕点上前来:“姑娘,我做了些枣泥山药糕,您要不要尝尝?” 卢蓉摆了摆手,毫无心思:“你们吃罢。” 秋月道:“姑娘若不吃,不如送些给老夫人?老夫人寻常也爱吃这枣泥山药糕,说是红枣补气血,山药健脾胃,吃了对身子好。” 卢蓉一怔,她抬起头看向秋月。 秋月盈盈笑着,看不出什么异样。 卢蓉觉得秋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想要知道崔老夫人那边的情况,秋月便在这个时候适时开了口。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那便送些去。” “是,我这便送去。”秋月行了个礼,便端着糕点出了屋子。 第27章 搅局 秋月当然不是真心要为卢蓉探听。 她是最早察觉出娇蓉蓉意图的人,如今琴姨娘才刚养好了身子,平日里她连崔老夫人的面都不敢见,今日来院里实在奇怪。 深吸了一口气,她端着枣泥糕缓步来了崔老夫人院中。 门口的丫鬟见秋月来了,立刻行了礼,甜甜笑道:“月姐姐。” “老夫人在见客吗?”秋月笑着问道,视线往房门内瞥了一眼。 “是二房的琴姨娘,说来也奇怪,平日里那琴姨娘都不来拜见老夫人的,今日突然上门,也是奇了。”门口丫鬟小声嘟囔,很是纳闷。 秋月面上凝着温顺笑意:“许是因前些时候老夫人在公主面前帮衬了琴姨娘,过来道谢的。” “原来是这样……”门口丫鬟恍然大悟,转而又盯着她手中的盘子,好奇问,“月姐姐,手里端的什么好东西?给老夫人的吗?” 秋月抿唇轻笑,端着盘子的手更稳了:“这是姑娘为老夫人做的枣泥山药糕,专门送来孝敬老夫人的。” 丫鬟调侃:“娇姑娘怕是想早些去公爷院里呢,真是有心了。” 见秋月笑而不语,她连忙推开门:“月姐姐,快进去。” 门被轻轻打开,一股淡淡的乌沉香飘出来,闻着很是心旷神怡。 秋月端着枣泥糕进了屋,眼睛没敢乱看,只大概寻着声音望向帘内,隐约看见琴姨娘坐在一侧的圆凳上,正与崔老夫人说着话。 她们似乎没有察觉到秋月的出现,还在继续说着话。 “老夫人,前些日子蓉儿来瞧我,说起了公爷的事,她这个人胆子小,有些话又不敢说,想着今日我来,便来问问。她想——” 琴姨娘的话还没说完,秋月忽然掀开帘子,银铃般笑声响起,打断了她:“老夫人,可用过茶了吗?” 崔老夫人抬起头,看见是秋月,便笑着让她进来:“你这个妮子,都多久没来瞧我了,怎么如今倒是记起我来了?” 她前段时间因为秋雀的事,导致对秋月也没了好感,秋月便不在她眼前晃悠,但又时不时让小丫鬟替她送一些自己做的糕点去。如此往复几次,崔老夫人又想起她的好,也便对她有了好脸色。 秋月上前,手中还端着盘子,恭恭敬敬回应:“前些日子娇姑娘病了,我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这才没有来的,我也想您得紧。” 崔老夫人便问起了娇蓉蓉的情况来:“那如今她可好了?” “已经大好了,这不,她才做了这枣泥山药糕来孝敬老夫人呢。”秋月赶忙将手中的糕点端上。 老夫人瞧了一眼,略微有些惊讶:“她手艺这样好?我可得尝尝。” 一旁的琴姨娘一时插不上嘴,便没说话。 老夫人尝了一盘中的枣泥糕,一口便尝出这并不是娇蓉蓉做的,而是秋月手艺,忽然就失去了兴趣,将剩下半个点心放回在盘子中。 她眯了下眼睛,神情淡淡地看向秋月:“既然她好了,怎的不来我屋里坐坐?” 秋月赶忙道:“姑娘原是想来的,但又怕惹了老夫人不高兴。” “这怎么说?” “原本老夫人让她六日前就去林枫苑住的,偏巧姑娘那时候生病了,只得在老夫人院里养着,如今虽好了,但毕竟没遵老夫人意思。” “这丫头,她那日差人来告过假,我又怎么会怪她。” 崔老夫人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却没有再动那盘糕点。她心头想,怕是娇蓉蓉身子好了,想早些搬进林枫苑住,所以才让秋月过来暗示。便又道:“既然病好了,那就早些去林枫苑。” 秋月见目的达到,便恭顺地应下:“是,老夫人。其实娇姑娘早些日子已经在收拾细碎东西,想来是盼着病早些好,早些去林枫苑呢。” 一旁的琴姨娘愣住,她原是来当说客的,可怎么又变了? 难不成蓉儿又肯了? 崔老夫人又与秋月说了几句话,才想起旁边的琴姨娘来,便问她:“琴姨娘,你刚才想说什么?” 琴姨娘猛地回神,她一时间拿捏不住,有些犹豫地手指摩挲衣角,想了许久才把话咽了下去:“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老夫人,同老夫人说说话。” 年纪大了自然喜欢人陪伴,听到她这样说,崔老夫人心情愉悦起来,笑道:“放心,娇丫头我会替你看护好的,别担心。” 她这几日虽着人调查娇蓉蓉,除了有些闲言碎语,倒也没见她真与老二有什么纠葛,她在院里也算乖巧,便也没再排斥她进谢凌风院了。 更何况谢凌风对她又似乎有些意思,前些日子听她病了还专门来问了一嘴——虽然她是很奇怪的,但也只能随他们去了。 “是、是。”琴姨娘嘀咕,自然不敢反驳,只是心中犯了纳闷——难不成蓉儿是真愿意了? 她怕坏了好事,便没有再提。 …… 此时,卢蓉还不知道秋月故意搅合了自己的事儿。 她还在屋里等着。 没一会儿,秋月回来了,她满脸笑意:“姑娘,老夫人今日心情极好,许是与琴姨娘说了许多话,眼下让您早些搬去林枫苑呢。” 卢蓉原本还等着她带来琴姨娘的好消息,听到这话一下僵了,眼睛逐渐睁大:“让我搬去林枫苑?” 秋月故意装作没有看出她的神情变化:“是呀,如今可好了,姑娘能早些去院里伺候公爷。” 这可和她之前的打算完全不一样! 她明明让琴姨娘同崔老夫人暗示,难不成她什么都没有说吗? 卢蓉低下头去皱着眉沉思片刻,随后又忍不住抬头问道:“琴姨娘没有同老夫人说什么吗?” 秋月故作回想了一下,然后道:“许是说了些什么,我进去时老夫人一直笑着,一见我过去,便让我回来同你说,让姑娘早些搬去林枫苑。” 她这话模棱两可,就仿佛是在说,促成她这样快入住林枫苑的人反而是琴姨娘? 卢蓉心头大惊:难不成琴姨娘表面上应予她会探探崔老夫人口风,实则还是想让她去服侍谢凌风? 毕竟对琴姨娘来说,有个亲戚在谢凌风身边,她能有更多好处不是? 一时间她心头有些乱,脑海回忆起琴姨娘的种种,又觉得往日那些也不像在伪装。 当初娇蓉蓉入谢府,琴姨娘忙里忙外;之后琴姨娘挨打,她前去安慰,琴姨娘满口也都是替她的担忧……那些林林种种,让她怎么也无法认定琴姨娘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卢蓉表情犹豫着,心头翻江倒海,理不明白。 秋月见她这副模样,便故意出声打断她思绪:“姑娘?姑娘可是在想什么?” 卢蓉回过神,她心头一万个不愿意,可当下不好拒绝,便在面上挤出点笑容来:“我东西那样多,或是得收拾好几日,此事还是不急的……” 秋月也继续装出理解的模样,一心想要为她排忧解难:“姑娘不必担心,秋雀这几日一直在帮着收拾,早已妥当了。” 卢蓉真是无语了,半响说不出话来,秋雀什么时候这样速度? 一旁的桃琴还在替她高兴:“太好了,姑娘早些进林枫苑,便是比她卢姑娘更早伺候在公爷身边!” 说到卢鸢,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 卢鸢入府后已经过了半个月,她三不五时的去见崔老夫人,讨崔老夫人欢心,也偶尔做些很有特色的吃的,有趣的玩意儿给谢凌风,却不见她主动提起去谢凌风的院子。 据说崔老夫人曾暗示过,但卢鸢只装天真,仿佛听不大懂的样子。 卢蓉当时猜测,也许卢鸢还存了坐上谢凌风正妻之位的心思,毕竟“妾乃贱流”,一旦为妾,作为妾室后便极难扶正。 但也不是没有例子:杜佑李氏,衡阳县尉李殷之女,原是嬖妾,后也升为了正室;李齐运卫氏,也以妾卫氏为正室;崔玄籍屈突氏,屈突通庶女,也是妾室扶正的。 卢蓉既不想成为谢凌风的妾室,也对他的正妻之位不感兴趣。 现如今落得这个局面,她还得想法子解决此事。 她很清楚,眼下是不能再三番四次拖延……若再装病,也太过明显,到时候哪怕她再阻止,他们请来的大夫也会揭穿她。 卢蓉深吸一口气,又假模假样地咳嗽两声:“既如此,便先收拾着,我记得绣绮院里还养了一盆花,我去找鸢妹妹讨要来。” 桃琴一听娇蓉蓉要去跟卢鸢讨好东西,便兴起,过来想要扶着她:“我陪姑娘一同去。” 卢蓉往旁边退开半步,拒绝了她:“你不是想早些让我去林枫苑么,便在这儿帮着收拾,我自己去就行。” 桃琴犹豫了一下,便也觉得先进林枫苑要紧,就没再说什么。 …… 卢蓉匆匆离开院子,又恐桃琴会跟上来,还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才提着裙子继续快步走去。 她当然不是去跟卢鸢讨要什么子虚乌有的花盆,而是去见谢卿白! 她很清楚,一旦住进了林枫苑,就代表她身上打上了谢凌风妾侍的标签!无论如何,她都是不愿意的! 因此,眼下要脱困,或许可以从谢卿白下手。 一路上没有见到几个人,只有风和飘落的花瓣枯叶,随着她的走动而飘飞。偶尔碰上一个人与她打招呼,她便会略微停下脚步,笑着点点头,尽量不让人看出她的行色匆匆。 等打招呼的人擦肩而过后,她便恢复快速,继续往前走。 匆匆到了谢卿白院门外,她还有些气喘吁吁。 院子里头,前段日子里见过的花还正盛开,而且似乎比之前要更加娇艳欲滴,淡淡的花香四散开来。只不过她没那么多心思去欣赏,脑海中还在想着——待会等见了面,应当开口比较好。 对于谢卿白来说,一切求情都是无用的,只有实际的利益才能打动他。 卢蓉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和衣裳,将背脊挺直,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宋恭立在书房门口,一眼看见了卢蓉,他皱眉,略微挡住她的去路:“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宋恭十分不喜欢卢蓉,更何况她马上要成为公爷房里的人,一瞧见她就十分抵触,不愿意她与自家二爷多接触。 卢蓉看了他一眼,随后看向书房,直接开口:“我有事同二爷商量。” 宋恭放下拦住她的手,但脚步没有挪动,犹豫:“娇姑娘,你既马上要入林枫苑,还是不与二爷牵扯的好,省得惹人嘴上多是非……” 这宋恭,从前怎么不见他这样严苛? 她记得以前自己每一次见谢卿白,宋恭就跟小犬似的摇着尾巴欢迎,现如今换成娇蓉蓉,倒是变成了看门的恶犬:“宋恭,你要么立刻去禀报,若是晚了,日后你家二爷后悔,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宋恭一怔,不明白她态度为何突然转变如此,莫非真的有急事不成:“难道是和蓉姑娘有关?” 卢蓉不想说太多,只是装模作样道:“赶紧去。” 宋恭觉得娇蓉蓉在骗人,但又不敢不去,便只得扭头去通报。 书房里,谢卿白一直细细描绘那幅画,正是卢蓉之前交到他手里的画。 画被裱了起来,摊开在桌上,上面不染半点尘埃。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细细触碰在画上,每一次抚摸都极为轻柔,生怕有半点弄坏了。画上的笔迹,即便过去这段时间,也依旧崭新如初,仿佛画画之人就在身边似的。 谢卿白眼神深邃,里面藏匿太多复杂情绪。 宋恭走到书房门口,顿了下,还是开口禀道:“二爷。” 谢卿白没有抬头:“什么事?” 宋恭犹豫了犹豫,回复道:“是娇姑娘来了。” 谢卿白一听那女人的名字就烦躁至极,一挥衣袖:“让她滚出去。” 宋恭皱眉,自然明白他的不悦,但不得不继续说:“她似乎有事想同二爷说……是和蓉姑娘有关。” 谢卿白缓缓收拢了手,抬起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让她滚进来。” 第28章 生辰 卢蓉进了谢卿白书房,脚步不自觉放轻。 目光转动,屋内靠墙的柜前书桌旁,谢卿白正在收画卷。她扫眼一看,眉头挑了一下——是自己之前临时赶出来的那幅锦鲤图。 好家伙,边都摸黑了,这是天天看啊?不会看出什么问题? 卢蓉赶紧收回视线,笑着上前,略微心虚地开口喊道:“二爷。” 谢卿白并未抬眸,始终专注于手上的画:“何事。” 卢蓉盯着他收画的修长手指,总有种冲动,想将这画抢过来:“我想求二爷帮个忙。” 这次谢卿白终于漫不经心地抬眸,目光凉凉,语气更是平淡:“你好像每回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什么事?” 卢蓉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说出了口:“崔老夫人催着让我搬进林枫苑,我想着能不能再拖一拖……” 谢卿白抬头看卢蓉,上上下下打量,有些看不明白她,略微蹙眉:“你不想被大哥收房?” 卢蓉抬头,眯着眼睛,展露笑颜:“你才看出来?我都装病那么多天了。” 谢卿白将画放进一个锦盒里,冷笑:“你若真不想被收房,直接说便是,难不成大哥还会强迫你?” 卢蓉摇了摇头,她其实很想回答谢卿白的话——她与谢卿白不同,谢卿白是谢府二爷,她只是暂住在谢府里的人,她要依附谢府寻到一门还算过得去的亲事,就必须牢牢留在府里。 倘若她直接拒绝崔老夫人和谢凌风,她在府上便没有了容身之地。 一旦她被遣送回曲州,等待她的将是另一个更不可知的府邸,娇蓉蓉的父亲既然将她养得这样好,自然是想卖个好价钱。 若让她孤身一人出去生活,她是女子,世道对女子本来就不公,别说娇蓉蓉和她都没有任何技能,想寻个工作也不容易;即便寻到了,以娇蓉蓉的容貌,若日后有男子骚扰,名声当下便没了,无人敢娶,无人倚仗,到头来谁都可以欺辱她,只会落得更凄惨地步。 她想一走了之,海阔天空,但心中惧怕,万千世道,她听过太多女子轰轰烈烈,又凄惨收场。 “我与你不同,你是谢府二爷,我不是。”卢蓉良久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眼眸之中的情绪太过复杂。 谢卿白眯了眯眼,往后轻轻靠在椅背上,慵懒开口:“莫不是……你希望我去替你向大哥游说?” 卢蓉猛然瞪大眼睛,她当然不可能让谢卿白去替她说项,否则她的清白岂不是更被旁人误会。 卢蓉深吸一口气:“自然不是。” 谢卿白再次蹙眉,真有些搞不明白她了:“那你想让我做什么?你既来找我,便是想好了决策,直接说就是了。” 卢蓉便直言道:“只求二爷办一件事。” “什么事?”谢卿白把玩手中一支毛笔,似乎不甚在意她的话。 她道:“三日后,请二爷去一趟崔老夫人院里找老夫人说说话,二爷只需在老夫人跟前提及,便说‘凝香居存放的书卷和画生了虫子,许是无人居住的缘故’。” 谢卿白听到这里皱起眉头。 凝香居原是偏角的空屋舍,无人居住,平日里只存放一些书和画卷。前些日子他去过一趟,或许是周围种着竹林还有个池塘的缘故,里面确实多了许多虫子。虽然也着人清扫,但还是不时有虫咬书。 可娇蓉蓉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有去过吗? 谢卿白看向娇蓉蓉,目光如窗外的树林阴影,不见半点光,他想看透她打的什么主意。 卢蓉静静站着,窗外的光如同一层金色粉末,轻轻飞落在她肩头、发丝、衣角,在她呼吸之时,又再度落在地上。乌黑如墨的发和那白皙如雪的肌肤,不知何时起,竟然叫人有些挪不动目光。 此刻她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谢卿白眯起眼睛,心跳乱了些:“你打什么主意?” 卢蓉屈了屈膝,嘴角扯出一抹淡笑:“届时二爷便会知晓。” 沉默片刻,谢卿白缓缓吐出一口气:“若帮了你,我又有什么好处?” 卢蓉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没有多少犹豫,便拿出了她的筹码:“蓉姑娘曾告诉我,她有一事未了,只可惜我力薄,无法助她完成心愿,若二爷愿意帮我,之后我会将蓉姑娘未了之事告诉二爷。” 谢卿白眉眼凝起,再次打量卢蓉,将手中一直把玩的毛笔放回去,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过了良久,他才再次开口:“你还有多少她的事,没有告诉我?” 卢蓉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却笑道:“就只这么一件事儿了,真的。” 谢卿白挑眉,明显是不相信:“你的意思是,只求我这一件事儿,之后便没事儿再求我了?” 卢蓉往前走上一步,没有丝毫惧意的将眼睛直视着他,好叫他看清自己眼中的真诚:“当真只有这一件事还瞒着二爷,二爷帮了我之后,我便不再来寻二爷了。” 不知为什么,她这句话让谢卿白心里头没由来不太舒服…… 但他又心道:他也不想与这样的女人扯上关系,既然她有这种打算,倒也算如了他的意。 谢卿白“嗯”了下,冷漠同意。 卢蓉一口气落下,赶忙屈膝道谢:“那就麻烦二爷了。” 事情办成,卢蓉并不打算在这里多做停留,便又行了个礼,退出了书房。 她转身离去后,谢卿白就这样立在桌案旁,远远看着院中卢蓉离开的背影,心头忽然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怪异感…… 他总觉得,娇蓉蓉身上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在他与她对话时,在她看着他时。 卢蓉回了屋,发现屋子里已经被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桃琴见卢蓉回来,立刻迎上来:“姑娘,秋雀已经将东西收拾去林枫苑了。” 她和秋月是留在这里等卢蓉的。 卢蓉心里思量着,又看了空荡荡的房间一眼,开口道:“也好,晚些时候我再过去,我想先去看看琴姨娘。” 桃琴忙道:“我陪姑娘同去。” 她是十分感激琴姨娘的,当初要不是琴姨娘收留了她们,她们没准还在外头吃苦。现如今她们不仅成为了谢府的客人,她家小姐还被公爷看中,马上就要成为公爷的屋里人,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事儿。 卢蓉没有拒绝,她又对秋月道:“秋月,你先随秋雀在林枫苑等我,我去见琴姨娘一趟便回来。” 秋月虽有狐疑,但也觉得合理,便应了下来——总归行李都收拾成这样了,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等秋月走后,卢蓉便带着桃琴去了琴姨娘院子里。 琴姨娘的身子早已养好了,她今日原是想替娇蓉蓉说项,却不料秋月送了糕点,说了那番话,以为她又反悔了,便没有在崔老夫人那儿开口。 如今见娇蓉蓉来,琴姨娘便立刻起身,心中竟还有些忐忑不安:“蓉儿,快些过来坐。” 卢蓉让桃琴下去倒茶,将屋里的丫鬟使唤走,独独留下她们两人在屋内。 随后,她便坐在了琴姨娘身边。 琴姨娘皱眉,低声问:“今日怎么回事?我瞧你让身边的丫鬟给崔老夫人送了糕点,原以为你主动示好,是又想跟了公爷。” 其中总觉得有些蹊跷,正好她来了,便好好问问清楚。 卢蓉原本就觉得奇怪,听到琴姨娘这么说,微微皱了一下眉,思索了许久,才解释:“我是想让秋月,去老夫人屋里探探口风,并未有其他意思……” “可那秋月说,是你想早些住进林枫苑里……难不成那丫鬟会意错了?”琴姨娘一头雾水。 卢蓉也觉得奇怪,秋月向来比旁人想的多,或许真是她会意错了意思。如今事已成定局,她也不再多想,无奈叹了口气:“许是如此。” 琴姨娘重新回到桌边坐下,道:“既已如此,你便安心伺候公爷。日后我们二人同在谢府,也好有照应。” 虽然她此前确实答应了帮卢蓉,可是打从心底里还是觉得,跟着公爷倒也不错。 “嗯。”卢蓉嘴上随口应和了一句,却忽然轻轻握住她的手,开口,“林枫苑还在收拾,我想陪姑母住几日,姑母的院子可比我那屋子住得舒服。” 琴姨娘眼神软了下来:“那你便在我这里住几日,我唤几个丫鬟把我库房里的一些好东西搬去林枫苑,让你住的舒服些。” 卢蓉脸上笑意多了些真情实意:“多谢姑母,你可别烦我,回头又把我赶了去。” 琴姨娘抬手点了她的额:“自然不会。有本事你就住到天荒地老。” 这般亲密,就如同真是姑侄。 卢蓉就这样俯在她膝上,眼眸微微垂下:从前她在卢家时,也未曾得到过这样的关怀。她忽然有些羡慕起娇蓉蓉来,至少娇蓉蓉有可以依靠的人,而她从前在谢府,只是卢谢两家的纽带,即便是卢令植,也从未对她亲密过。 …… 卢蓉留在了琴姨娘的院里住,这是秋雀和秋月没想到的。 但桃琴说姑娘只住两晚,又见琴姨娘搬了不少东西到林枫苑,这才又放下心来。只好留在林枫苑等卢蓉来。 卢蓉果真住在琴姨娘处住了两晚,到了第三日,秋雀秋月还在等她,她却没有去林枫苑,而是转道去了崔老夫人屋里。 崔老夫人院中今日不知怎么的额外安静,许多丫鬟都静静候在门外没有进去。 卢蓉来时,远远闻到了空气中有香火味,走到屋子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木鱼敲击声——咚,咚,咚,缓慢并不急躁,让人心情逐渐平复。 卢蓉脸上表情没有变,像是早已知道似的,上了前来,想要继续往里走。 门口的丫鬟提醒:“今日是莲溪寺的住持来讲经的日子,姑娘需得小声些。” “嗯。”卢蓉点了点头。 门口的丫鬟见状,便替她掀开了帘子,让她进去了。 入门后,卢蓉看见原本厅内的八仙桌已被移开,换成了一个四方案几摆在中间,案几上供着尊菩萨,跟前还有些贡品。香火气息在整间屋子里弥漫开来,比往日里的檀香还要更浓重些。 在案几前的地面蒲团上,还坐着一个身穿袈裟的和尚,看着很年长,正敲着木鱼,口中念经,模样很是虔诚。 卢蓉进来后,朝着崔老夫人欠了欠身,随后乖巧地在一旁站着,也不说话,也不胡乱走动。 崔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还算满意,便收回了目光。 和尚过了许久,才终于停下来,从案几香台下取出一道平安符,双手递给了崔老夫人。 老夫人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道谢:“多谢住持。” 她转头对身后候着的丫鬟嘱咐道:“你去账房支上些银钱来。” 丫鬟称了声“是”,快步走了出去。 见这一场念经已然结束,卢蓉适时开口:“老夫人安好。” 崔老夫人看见卢蓉,脸上笑着道,对老和尚介绍道:“这是我那凌哥儿屋里头刚收的丫头。” 随后又笑对卢蓉指尖隔空点了点她,有些无奈的意思:“你倒是寻了个好时候来,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去林枫苑?” 卢蓉连忙笑道:“姑母生辰快到了,我便想着陪姑母住几日……” 一旁的丫鬟端来新的清茶,卢蓉从盘子中接过,自己递给了崔老夫人,还望她莫要生气。 “你倒是个孝顺的。”崔老夫人不说高兴,也不说不高兴,脸上情绪不明显,但还是轻轻喝了一口茶。 卢蓉垂眸道:“姑母待我很好,她还收拾了一些物件送予我,于情于理我总该陪陪她的。” 崔老夫人听着她如此孝顺,便也叹气感慨:“她待你是不错。” 又停顿了一下,想到娇蓉蓉是琴姨娘带进府里的人,如今既入了凌哥儿的房,那琴姨娘生辰她也得备个礼,便又问道:“琴姨娘的生辰是几时?” 卢蓉眨眨眼,略微抬头,回答得有些刻意:“是在荔月初八,比我早两个月。” 崔老夫人蹙眉,没想到面前这丫头也快到生辰了:“你的生辰是?” 卢蓉回道:“酉月二十七。” 一旁的和尚听到这里忽然一怔,抬头问:“这位姑娘的生辰八字是几时?” 第29章 计谋 为什么问起了她的生辰八字? 崔老夫人显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既然是住持所问,必然有其原因,便朝卢蓉点了点头,示意她回答。 卢蓉故作顺从的低头出声:“是癸亥年戊戌月辛卯日。” 和尚眉头一皱,忽然看向了崔老夫人,崔老夫人意识到这和尚有什么话说,便对卢蓉道:“厨房刚好做了燕窝,你今日有口福,且去瞧瞧好了没。” 这原本是下人的活,却吩咐了卢蓉,想要支开她的意思很明显。 卢蓉没有拒绝,起身便应了下来:“是,老夫人。” 她离开后,和尚立即走上前来,语气中带着惊讶,压抑着声音,问:“老夫人,你可还记得,从前我为公爷算过的命盘?” “过去太久,有些记不清了。”确实有这件事,崔老夫人心中不禁咯噔一声。 瞧和尚这神情模样……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见和尚又有些迟疑,老夫人蹙眉,叫他有话就直接说。 和尚便直言道:“公爷是庚申年石榴木命,石榴木为木火相生,金旺相生,木旺相克,刚才那位姑娘的八字癸亥年、戊戌月、辛卯日都见木克土,木盛而与公爷天厄相争,极为不合!” “什么!”崔老夫人惊地半身坐起,眼睛瞪得极圆,很是吃惊,“您的意思是,她不能留在凌哥儿房里?” 崔老夫人的手微微发抖,唯恐自己的一念之差,就真的害了她的凌哥儿。 和尚双手单手竖掌于胸前,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才叹气开口道:“出家人实则不该毁人姻缘,但那位姑娘若成了公爷的房里人,便是与公爷命运相依,两者皆为木命,木盛而相争,公爷怕是日后会被那位姑娘夺去不少气运。” 崔老夫人吓得胆战心惊,她原想着不过是收一个侍妾而已,却没想到会这样严重。倏地又想起什么,连忙试探性地问:“那她留在谢府里……” 和尚回道:“这倒没什么事,每个人五行命理不同,只要不与公爷命运相依即可。” 崔老夫人缓缓坐回椅中,略微缓和了一口气:“我明白了,多谢住持。” 和尚说完这些话后,很快便出去了。 崔老夫人坐在椅上,望着那飘出缕缕烟雾的香烛,久久出神。 一旁的王嬷嬷等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幸运,娇蓉蓉这几日尚未入住林枫苑,还得感谢她在琴姨娘那住了两日,拖了时间。只是公爷似乎对她有些上心,这个如何是好呢……” 一提到谢凌风,崔老夫人眼神便坚定起来,面无表情道:“眼下可不能依着凌哥儿。得将那娇蓉蓉安顿到别处去,万不可入凌哥儿的屋里。” 不管他俩如何意愿,反正万万不能害了她的凌哥儿! 王嬷嬷自然是点点头,可转念一想又为难住了:“可如今能安置到哪儿?也总要寻个说法,不然公爷那儿问起……” 两人还在商议,屋外忽然有个丫鬟禀道:“老夫人,二爷来了。” 谢卿白? 崔老夫人抬起头,与王嬷嬷对视了一眼——这种时候,他来做什么? 老夫人眼神示意她,王嬷嬷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出声道:“请二爷进来。” 外头的丫鬟仆子一并掀开帘子,跟着谢卿白进了厅屋。 谢卿白进来后,率先朝崔老夫人行礼道:“老夫人安好。” 随后就恭敬地站在厅中,修长儒雅的身形如风雪中一枝梅,叫那些年轻姑娘挪不开眼。丫鬟仆子不敢多看他,开始收拾那些案台贡品。 谢卿白因是谢玄临身边的丫鬟所出,崔老夫人并不大喜欢,他平日里也只以“老夫人”尊称。两人相见,也并未有多高兴,二者皆是神情淡淡。 崔老夫人面上还是要过得去,遂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王嬷嬷给谢卿白上了茶,随后走到崔老夫人身后,给老夫人捏着肩,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谢卿白也并不在意,浅浅尝了一口茶,那微小的喝茶声,倒成了这屋子里唯一的动静。 崔老夫人靠着椅子闭目养神,过了好半晌,才慢悠悠道:“老二,今日你怎么有空来我院里坐?” 谢卿白见她态度冷淡,也不恼,面上温和,嘴角始终挂着浅笑:“前几日听人说老夫人有些咳嗽,正巧凝香居外长了一些忍冬花,便让人采了,制了忍冬膏,送来给老夫人。” 老夫人面色稍霁了些,也睁开眼看向他,眼中带着疑惑好奇:“这样迟了竟还能开花?” 忍冬花的花季在春日,如今都已入了夏。 而且……这个谢卿白,怎会无缘无故对她示好? “许是凝香居附近潮湿,花就开得快些。”见他没回话,王嬷嬷自然不敢让老夫人的话落在地上,连忙搭话。 谢卿白看了这位嬷嬷一眼,又笑着对老夫人道:“凝香居旁的池塘常年无人打理,边上又长了不少竹子,四处都是野草野花,还出了许多虫子。屋里不少字画都被咬了,前日大哥还去了一趟,瞧见后发了一通火。” 崔老夫人一听这话,便微微凝眉,道:“既如此,便着人好好清理打扫。不差那点银钱,若不够,便从我处取来。” 旁边王嬷嬷忙应下。 谢卿白依旧一副温和模样:“老夫人善心,不过清理打扫也只一时,毕竟无人住着,又偏僻,没有人气,怕是只能好一阵——那些字画被损坏,还是怪叫人心疼的,不怪大哥生气。” 老夫人沉思片刻。那些字画她不甚很在意,可不能惹了她的凌哥儿不快。 外头,卢蓉正巧在这时端着燕窝进来:“老夫人,燕窝已经好了,正热乎着呢。” 见谢卿白在,卢蓉抬眼扫了他,随屈膝,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见过二爷。” 她一进来,老夫人的视线便落在她的身上,衣着样貌还是从她先前进来时的并无二致,颜色清浅的衣着,只是那双眉眼一动一转之间,总有一种妩媚之色。 这一次再看卢蓉,已不像之前那般满意,反而诸多挑剔起来,觉得这女子长得这样娇艳,还不得勾得凌哥儿心不定。 再加上和尚那样说的话,果然这女子在凌哥儿身边留不得。 崔老夫人看了她一会儿,接过汤盏啜了口,微微皱起紧眉头,转而又悠悠问道:“你的东西,已都搬到林枫苑了?” 卢蓉声音略低,却清冷清晰,像是在阐述一些吃饭喝水般的正常事儿,不见她有多高兴或多烦闷:“是,秋雀和秋月提前几日便已理好了。” 崔老夫人顿时握紧茶杯,心中十分不痛快,暗骂:两个蹄子,动作倒是快! 卢蓉察觉到老夫人态度古怪,撩起眼皮飞快地扫了她一眼,眼中又挤出一些为难和歉意:“我原想晚些时日再去,虽然前些日子身子好了许多,但药婆说,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姑娘家,自然是身子更要紧。”崔老夫人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看着她意味深长,“药婆可配了什么药没?” “就是一些养生汤。”卢蓉淡淡开口。 “既然这样,你便先好好休息。凌哥儿那边,我回头去说。”这样正好合了老夫人的意,连那肩膀也放松下来,挥了挥手,让她不必在意此事。 卢蓉等的就是这一句,连忙忍下差点抑制不住的喜悦,乖觉应下:“一切听老夫人安排。” 崔老夫人一下子彻底宽了表情,但一些好话、场面话还是要说的:“等你日后身子大好了,再去伺候凌哥儿。你既要静养,不如就换个安静的地方。刚才老二提了一处凝香居,那边在竹林边上,还有一个湖池,回头我让人收拾好了,你就先住那儿。” 卢蓉看了眼一旁的谢卿白,轻声应是。 崔老夫人点点头,又夸了她几句:“你倒还算乖巧温顺。” 卢蓉自然将这话当做场面话来听,也不会放在心上,道了声谢也就罢了。 在这之后,崔老夫人还赏赐了不少东西,都是一些金银珠宝和首饰,让丫鬟仆人即刻送上来给卢蓉过目,算作安慰。 见卢蓉又一一应下,崔老夫人不由再次生出几分满意来。 谢卿白一直在静静观察娇蓉蓉…… 他今天遵照之前所约定的,来崔老夫人这里提起了凝香居,却没想到崔老夫人竟然直接让娇蓉蓉住了过去,似乎早有打算不想让娇蓉蓉进到大哥的院中去。 他眯起眼睛:怕是这女人在这之前已经提前做了铺垫和手段。 卢蓉道谢后,便辞了崔老夫人,从屋里出来。 谢卿白也紧随其后,走出院门,在她边上站住,隔了大概两米远,开口问道:“你用了什么法子?” 卢蓉装傻充楞:“什么?” 谢卿白眯眼,想要从她的神情中辨认出异常:“崔老夫人可不会真的顾怜你的身子。你既已被大哥选了入林枫苑,她必会将你送入院中去,为何今日会忽然同意将你安置在别处去?” 而且那个凝香居,也是娇蓉蓉之前让他故意在崔老夫人面前提起。 她为什么要去凝香居?到底有什么心思? 卢蓉装模作样道:“二爷说什么呢,是老夫人仁慈心善,知道我身子需要静养,这才同意我迁居。” 谢卿白冷笑,忽然走上前一步:“是吗?” 他一把抓住了卢蓉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跟前。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靠近,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离得极近,甚至能被对方的呼吸喷洒到脸上,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淡淡清香。 谢卿白声音暗道:“你有多少心思爷可不管,但那日你说的,我既完成了任务,你今日便需得告诉我了。” 卢蓉被这样忽然靠近的距离吓住,她怕周围路人的人瞧见,连忙伸手试图推开他,一边扭过头去,不想与他对视。 谁知谢卿白强行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躲什么。” 卢蓉心头一口浊气涌上来,看就看,谁怕谁! 她重新仰头毫无畏惧直视谢清白,一双眼睛就这样直直看入他的眼里,清澈见底。 谢卿白忽地被撞入她的眼中,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颤,眼前的娇蓉蓉让他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莫名熟悉感。 他仿佛在眼前这个女人眼中,看到了另一个人……卢蓉…… 怎么可能! 谢卿白猛地松开手,后退半步,像是触碰到了毒蛇一般,双手背在身后紧握。 卢蓉不知道谢卿白发什么神经,一会儿抓住她威胁,一会儿又十分嫌弃她。 她拍了拍衣裙,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二爷放心,你想知道的事儿,晚些时候我便告诉你。只是这里人多眼杂,我们这样站着,怕是引人注意。” 谢卿白左右扫了一眼,果然见有几个丫鬟正从远处过来,还有几个不乖巧安分的,总是时不时往这边看过来。 他冷漠转头重新看向卢蓉:“晚上我让宋恭找你。” 说完,他匆匆离去,卷起了一地的枯叶。 卢蓉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光沉了沉。 今日这一招,当然是她的手段:四年前她被选为谢玄临续弦,当时便是今日来的这位莲溪寺的住持替她和谢玄临算的八字。 除了他们之外,住持也将三兄弟的八字都一并对照了,就是恐她这个继母会对那三兄弟带来什么影响。所以她才知道谢凌风的生辰八字,也知道与谢凌风最不匹配的命盘是什么样的。 娇蓉蓉原本的八字还算与谢凌风登对,她只改了出生时间与日期,以此让崔老夫人不敢将她送入谢凌风的院中。 她谋划至此,就是为了掌握自己的人生,为了走出属于她自己的路。 她不要再如此被动,就像前世那般就连死她都无法反抗…… 卢蓉缓缓垂下眼帘。 可谢卿白呢……他到底为什么那么想要知道自己从前的事…… 她看不透这个曾经相熟、如今如此陌生的男人。 第30章 新居 卢蓉被崔老夫人送去凝香居住的事儿,在谢府一下子炸开了,引得沸沸扬扬。 琴姨娘以为她哪里惹得老夫人不高兴了,一时间寝食难安,想替她去问问,却被卢蓉劝开,只道是:“因我身子不太好,还需要静养,老夫人便收拾了凝香居给我住,还赏了不少东西。” 琴姨娘见她这样说,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养身子哪里不能养?凝香居那么偏僻的地方,老夫人定是不想让你伺候公爷了!” 一旁的桃琴也担忧起来:“刚才秋雀一听到姑娘被赶去了凝香居,急匆匆就去回禀了老夫人,说她想回老夫人身边伺候。” 卢蓉似乎对这种事情早有预料:“没什么,秋雀原就是老夫人的人,回去便回去。” 看她无所谓的模样,桃琴可急得不行:“姑娘!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卢蓉似笑非笑,在那很浅的笑意之下,仿佛还隐藏着一点满意:“原本就是不忠心的人,留在身边也没什么用,离开了也好。” 琴姨娘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对娇蓉蓉多了几分担忧:“等你去了那样冷清的地方,更难见到公爷了。你身边也就桃琴一个,没个旁人照顾……回头,我从我院里拨两个给你,总归身边还是热闹一点。” 卢蓉婉拒了她的好意:“这怎么行。姑母,你身边需要有人伺候。” 琴姨娘连忙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拍了下:“我下面多的是丫鬟婆子,不差这一个两个。” 就在这时,门外有个声音响起:“姑娘。” 卢蓉抬起头,看见门外的来人——是秋月? 秋月进了屋,她朝卢蓉屈了膝行礼:“姑娘,老夫人指了两个婆子,已将林枫苑的东西搬入了凝香居。奴婢先去凝香居收拾妥帖,回头再请姑娘过去住。” 卢蓉有些惊讶,漂亮的眼眸微微睁大:她原以为,秋月也会和秋雀一样回老夫人屋里去。 “老夫人没叫你留在她身边吗?”她迟疑片刻,仔细打量秋月的神情,并未看出什么,这才缓缓问道。 秋月轻轻摇头,走到她边上来,与她离得更近,笑着回道:“我既被老夫人指给了姑娘,自然一心跟在姑娘身边,只要姑娘不赶我走,我自然是哪儿都不会去的。” 卢蓉略微沉默,她也不知心中怎么想……秋月确实机灵,她身边也需要这样的大丫鬟主事。 思及此,卢蓉便道:“既如此,一切便由你安排着,有些拿不准的,再来问我便可。” “是。”秋月应了声,又对琴姨娘行了礼,“还请琴姨娘多让姑娘住几日,凝香居打扫还需要些时日。” 琴姨娘忙道:“这是自然,想住多久都是可以的。” 秋月退下去后,琴姨娘若有所思片刻,开口:“这个丫头倒是忠心,我听说也是老夫人指给你的?与那个秋雀是……” 卢蓉接过话茬:“嗯,原本是和秋雀一同放在我房里的。” “我瞧她比我屋里的丫鬟都能干些,有这样的人在你身边伺候,我也放心。回头我再给你指个婆子过去,有些事儿小姑娘可做不了。”琴姨娘似乎很满意秋月,不住地点头,但还是想给卢蓉再添点人——人多,做起事儿来总归是要方便不少。 如果是按照以往,卢蓉都是会婉拒的,因为不想受这个人情,也不觉得自己需要那么多人。但是这回,或许是为了让琴姨娘安心,她还是应了下来:“一切听姑母的。” …… 就这样,卢蓉在琴姨娘处住下了。 居住的屋子是新整理过的,干干净净又宽敞明亮,住起来很是舒心。 谢卿白晚上果然派了宋恭来,但卢蓉却没出屋门,只让桃琴婉拒,说自己身子不大好,需要休息。 宋恭碰了一鼻子灰,脸色也不大好,想到这姑娘架子倒是挺大的。 他只得回去禀报谢卿白,把谢卿白气个半死:“好个娇蓉蓉,倒是会过河拆桥!” 若是卢蓉听到他的咒骂,指不定要翻个白眼,再来个无奈叹气——这可不是她过河拆桥,而是毕竟孤男寡女,她现在又住在琴姨娘这儿,宋恭大摇大摆来找她,她怎么可能去? 若真是去了,岂不是又要平白遭人口舌。 如此,她也只能先拖着谢卿白,自个儿悠闲自在地在琴姨娘这里住着。 直到半个月后,凝香居总算清理好了,卢蓉便带着桃琴去了凝香居。 凝香居建造在谢府西南角,周边有一片竹林,每当风吹雨过时,便会有轻轻的沙沙声,落下竹叶,与那风雨共舞。林子深处有一个池塘,里面养了不少锦鲤,偶然间跃出水面时,似乎真的要将好运带给路过之人。 凝香居就在池旁,不大不小的一个,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藏匿在竹林之中一枝独秀。也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刚一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淡淡芳香。 卢蓉微微抬头,眯着眼睛,穿过斑驳的阳光和树叶,她看到了屋顶的瓦片,上面有小小的青苔,在阳光之下显得格外嫩绿。屋檐之下,还挂着几个铜铃,风过时叮当响,很是好听。 从前,她也曾在这里办过诗会…… 凝香居清静、淡雅,像极了她过往的日子,平淡却真实。 但那时她是以谢玄临未来继室入住府里的,谢凌风还没承袭爵位,爵位在谢玄临手里,以她的地位当然不能住在这样冷清的地方。 卢蓉带着桃琴一路往凝香居走来,道路两侧的花瓣、草叶偶尔会沾上她们的衣裙,但柔软的风吹起,那些花叶便会落下来,落在前方鹅卵石路上。 “这地方好冷清。”桃琴张嘴吐槽,甚至忍不住抱了抱自己的胳膊。 卢蓉却轻声道:“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桃琴不太明白,也觉得有些奇怪:“可姑娘从前喜欢热闹的地方……这里都没有什么人过来,一点也不热闹。” 卢蓉转头点了桃琴的额头,笑着道:“现在我喜欢安静,安静更好。” 桃琴摸了摸鼻子,依旧不理解——她觉得自家姑娘自从那晚后,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两人跟着进了凝香居,秋月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顺从地站在门口。 卢蓉进来后,两人都行了礼:“姑娘。” 卢蓉瞧见那婆子身后还带了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有些疑惑,不过没说什么。 婆子看到她的视线,顿时惶恐了一下,担心这位新主子看到了会不高兴,立刻解释:“这是我家孙女,名叫小丫。她娘去了,没人带,便跟着我。平日里十分乖巧,也能帮姑娘做点事。” 这小丫头往婆子身后躲了躲,睁着一双大眼睛瞧着她,但过了一会儿,又鼓起勇气重新站好,眼睛水汪汪地盯着她。 卢蓉见那丫头听话站着,个子也不高,皮肤黑黑的,应该是也干过一些活儿的,似乎也乖巧懂事的,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便点了点头,算是应予她留在院里了。 婆子长舒一口气,那个小丫头也顿时展露笑容,很是高兴。 凝香居里已经被收拾妥当,与林枫苑不同,凝香居更简单、淡雅,一切用具都从简——不过该有的也都有。 木窗被精心雕刻出花卉的模样,和这屋子很是合适。还能从这个角度,看到外面的竹林。屋里屋外放了不少花,应该是新换的,连那花盆上的灰尘都被擦得一干二净。 卢蓉在这边看了看,又转而看向一旁摆放的书桌——书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虽然书桌用的不是整个府上常用的紫檀木,但看得出来也是品质上佳的木材。 墙壁上悬挂了不少画作,有些是水墨画,有些画法则更加独特,卢蓉认得出,这些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靠墙还有一排书柜,柜子里摆放了许多书,有不少典籍,竟然也有不少外界流传的小传,算得上是种类繁多。 卢蓉在书桌旁坐下,从柜中取下一本耿纬的《杂曲歌辞·凉州词》,细细看着。 秋月见状,便下去给卢蓉泡茶,桃琴则抱着从琴姨娘处带来的衣物收拾起来,安安静静,没有再打扰她。 风吹过卢蓉衣袂,掠过她的发丝。在她身旁的窗外,有一个身影逐渐走近。 谢卿白是在午时知道娇蓉蓉搬去了凝香居,他当即前来,远远从池塘边的林中走过时,便看到了坐在凝香居阁楼里的那个女人。 他看到她半靠着窗,长发垂肩,神情安详又平静。偶尔手指翻动,书页在她指尖翻过,风吹动发簪上的流苏,伴随着屋檐上的铜铃,发出轻轻声响,一切仿若岁月静好般柔美。 一时间,谢卿白竟有些怔住。 她这样的神情,几乎与从前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这种感觉太清晰、太强烈。谢卿白觉得自己是魔怔了,娇蓉蓉怎么能与那个人相同? 他指尖轻颤,又倏然握紧拳头,连忙甩开思绪,深吸一口气,朝着凝香居走来。 桃琴在外面看见了谢卿白,立刻要行礼:“二爷……” 谢卿白抬手阻止了她,随后进了厅内。 他看向窗边的那个女子,她在翻看书的时候,看到认真处,指腹磨蹭纸张,连小动作都这般像…… 谢卿白突然像是无法克制了一般,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 卢蓉被吓了一跳,整个人被惯性直接从座位上拉起。 她抬起头,看到来人是谢卿白,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二爷来了。”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谢卿白握得很紧,手腕都发红了。卢蓉有些慌张:“二爷莫不是要动手打我?” 谢卿白一惊,却没有松开手,而是压下眼神,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你和卢蓉到底是什么关系?” 卢蓉心中咯噔一下,不知他是猜到了什么,只回道:“我只是碰巧与蓉姑娘志趣相投,在她去世前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你说谎!”他目光骤然凌厉。 “二爷要觉得我说谎,今日又何必赶过来。”卢蓉强装冷静。 谢卿白咬牙,他捏着卢蓉的手腕,指间用力:“你到底还知道多少关于她的事?今日你若是不交代清楚,我便让你在谢府待不下去。” “姑娘!”一旁的桃琴吓坏了,想要上前。 卢蓉冲她摆了摆手,其实她现在已经冷静下来,重点是要让眼前之人也同样安静下来:“别担心,桃琴,你去门口看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桃琴瑟瑟发抖,犹豫许久,最后还是退出了厅堂,守在门外。 卢蓉正视谢卿白,放弃抵抗,目光却坦坦荡荡:“二爷,你既要问话,还请松开手。” 谢卿白冷冷盯了她片刻,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卢蓉揉了揉手腕:“前几日宋恭来找我,光明正大站在琴姨娘的院外头喊,我若真的应了去见二爷,才是给你我二人惹麻烦。” 谢卿白冷哼一声,眼睛眯起来:“你日日躲在琴姨娘处不出来,他若不直接在院外头喊,又如何能见到你。” 卢蓉淡淡开口:“二爷何必如此着急?蓉姑娘已经去了,早几日晚几日知道又如何。” 谢卿白眼神骇人,仿佛她不好好说话的话,就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不可! 卢蓉见他已经不耐烦了,便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了书架前。 书架上陈列了不少书,她从里面抽出了一本诗集——这是当年她在凝香居开办诗人,每个人都写了一首,编纂出来的诗本。 她翻开几页,停在了当年自己写下的那一首中,将诗本递给了谢卿白:“蓉姑娘的未了的心愿,写在了这首诗里。” 谢卿白接过,骤然看到了上面写了一首诗:始我来洛都,惶恐入高门;此门多庄严,于我自多慎。堂外荣馔宾,屋内独夜明;西风吹青山,秋尽盼雀飞。 ……这是她从前写的诗。 谢卿白不解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这与她未了之事有何关系?” 第31章 搂住 窗牖外的碧绿池塘,正好有一尾锦鲤一跃而出,水花飞溅;竹林随风摇曳,几片竹叶落下,鸟雀叼着一片竹叶,停在院子墙头,探头朝着屋内瞧。 卢蓉的视线就这样静静看着谢卿白,过了许久,她才开口道:“二爷将那幅画看了这样久,还没有明白蓉姑娘心中所想吗?” 谢卿白怔住,似乎在思考她的话,又似乎在思考她这个人。 卢蓉没注意到他的心思,目光轻轻转移,重新落在那一片池塘上:“二爷是不是觉得,蓉姑娘入谢府后,一直过得很幸福?” 谢卿白眼神暗下来,声音低沉沙哑:“你什么意思?” 卢蓉回答道:“蓉姑娘从来不想留在谢府中。谢府高门大院,四角高墙犹如牢笼将她困住,即便在她死后,也被葬入了谢家陵园。可没有人问过她,她愿不愿意留在谢府,愿不愿意葬进谢家陵园中……” 即便是卢家的人,也从未想过将她的尸骨接回,仿佛她这一生就该留在谢府。仿佛她只是一件物件,没有用了,就被丢弃在这个地方。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去想过她是如何想的。 谢卿白一下子明白了娇蓉蓉的意思,喉头干涩,甚至连一丝苦笑都露不出来:那个人不想葬在谢家陵园,不想成为谢府的人…… 或者说,她原本就没有成为过谢家的人。 他怔怔站着,像是一记重锤,直直砸在他的胸口。 窗牖外明媚无比,而堂内却被遮挡了光,阴影占据大半的地方,攀爬上每一片墙壁,像是把从前某个人牢牢锁住,永远囚禁在这里。 他忽然回想起了儿时第一次见卢蓉…… 那时他因为冬日里屋中炭火被下人克扣而卧病在床,卢蓉在这个时候被送入了府里,嬷嬷要求所有少爷都去拜见这位未来的继母,而他艰难起身,却倒在了屋门口。 雪不断飘落,他感觉到四肢发冷。 他想着,也许自己就要冻死在这里了,却在这个时候,有一双手伸了过来,牵住了他。 他抬起头,看到了出现在面前的卢蓉,她撑着伞,白色的伞面上画着梅花图,白色的雪一片一片从伞上飘落下来,落在他的脸上。 “别怕。” 他听到她说。 之后他便被下人抱起,带回了屋里,下人拿来了新的炭,整个屋子开始变得暖和。 等他彻底清醒过来,才看清坐在身边的女孩。是的,女孩,卢蓉入谢府的时候年纪很小。 她静静陪在他身边,为他换额头的湿帕。看到他苏醒,她冲他扬起了一个笑脸:“我叫卢蓉,以后会成为你的母亲。”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他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他也将有人庇护,也会有人心疼…… 卢蓉果真留在了谢府,府上的人都十分尊敬她,因为等她年满18岁后,便会与父亲成亲,成为谢府的当家主母。 他也因为她的到来逐渐过上了比从前略好的日子,至少下人不敢再克扣他的东西,至少他不再会为了没有吃食而挨饿。 为了讨好这个未来的主母,他总是在她面前十分乖巧、听话、顺从,因而卢蓉也会格外照顾他一些,他觉得自己只要牢牢抓住卢蓉,就能在谢府立足…… 是这样自私的想。 也因此,他努力表现自己,比旁人更加彬彬有礼,比旁人更加温和乖顺,比旁人更加依赖她。 后来他逐渐长大,开始学会如何管教下人,开始学会掌控谢府的局势,开始得到父亲认同慢慢提高了地位,但他在她面前仍装作“温润有礼”的样子,因为他很惧怕一旦暴露自己的真面目,会把她吓跑。 吓跑?为什么他会这样想? 谢卿白忽然意识到,或许从很早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卢蓉的不快乐,她并不想待在谢府里,也并不想成为谢府的主母。 所以他害怕,害怕卢蓉会离开自己,因此他不顾一切牢牢将卢蓉抓在这个谢府里。 他怕有一天她离开后,自己会一无所有。 他明明应该在很早以前就知道……离开谢府,这才是卢蓉的心愿…… 可他将这件事情压在了心底,他从来没有为她思考过……又或是他其实早已知道,只是从来不愿去想。 只因为他无法离开她…… 而如今她的肉体已经离世,灵魂却仍被困在谢府陵园。 或许就像眼前这个女人说的,他还可以做的就是把她从那个陵园里带出去,将她的身份彻底从谢府里摆脱。 谢卿白看向娇蓉蓉的表情,已经彻底变化,不再像从前那样轻蔑不屑,更多的还是复杂。他陪在卢蓉身边那样久,竟然都不如她这样一个女人看得透彻。 她到底是什么人……她真的是从前那个一无是处的娇蓉蓉吗? 卢蓉微笑着看向谢卿白,眼中忽然就变得淡然,好像从前的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二爷若已明白,便请回。如今凝香居已是我的住处,二爷怕是不便久留。” 谢卿白眯眼靠近,想要努力将她看透:“你真的是娇蓉蓉吗?” 卢蓉一怔,换作以往还会心慌,可如今只觉得无奈,最后她只能笑着答道:“当然。” 谢卿白久久沉默后,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过身离去。 池塘旁的蜿蜒小道中,宋恭一直等着。 他瞧见谢卿白回来,而且看神情似乎有些怪异,便试探性问:“二爷,问出了什么没有。” 谢卿白越过他,继续往前走,只留一句:“回。” …… 谢卿白离开后,秋月从外面进来,她奇怪地看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二爷来过?” 卢蓉重新走回书桌边,拿起书卷看了起来:“嗯,二爷说这屋里有几幅画是他留下的,便来取走。” 秋月愣了愣,心怪:那为什么不早些来拿走?府上的人可都知道娇蓉蓉搬到了凝香居,早在打扫的时候不来取,为何偏偏在她搬入这日来取? 她虽奇怪,却并未再问。 卢蓉今日搬了住处,有些疲累,书卷没看多久便放下了。 桃琴已为她铺好了床,她便让秋月和桃琴先退下,自己休息会儿。 “那姑娘你好生休息,我们告退了。”秋月和桃琴应下后,就退了出去,给她好好地关上了门。 卢蓉一倒床,柔软的被褥让她身心放松下来,很快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外头池塘内逐渐传来的虫鸣蛙声,卢蓉才悠悠转醒。 她掀开被子,睁眼环顾四周,发现天竟已彻底暗了,屋内只一盏灯,灯上蜡烛已经快要燃到底,只能发出微弱的光。 这是过去了多久? “桃琴?秋月?”卢蓉揉了揉眼睛,还有一些困倦,但更多感觉到有些饿,想起来吃些东西。 唤了两声,仍然不见人影。 “人都哪儿去了?” 她披上衣裳走出来,头上一根发簪却在这个时候落到地面,发出一声轻响,她下意识地弯腰伸手去捡,白嫩指尖已经快要触碰到簪子。 却看见自己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来一双黑色官靴,在她不远处停下,带着略微熟悉的压迫感。 卢蓉一愣,握着簪子缓缓抬头,看清了来人,脸色顿时变了变:是谢凌风! 谢凌风立在她屋门口,屋檐下的灯笼罩在他脸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将他的冷厉模糊,也柔和了他脸上山峰一般锋锐的棱角。 他的鼻梁极高,上头落下不小的阴影,可偏偏那双唇带着点水色,虽然薄情,但看上去却多了几分生动。长睫毛下,是那双清冷的眼,光亮透不进去,仿佛从未有笑意出现过。 她一下子愣住了,默默将拿着簪子的手收进袖子中:“公爷?” 谢凌风怎么会来这里?还是这样晚的时候?! 难道就不怕落别人口舌是非吗? 谢凌风可不管卢蓉心里怎么想,看了她一眼后,便越过她,径直走进了屋,站在屋子中央。 他环顾四周,重新审视这个焕然一新的地方——凝香居已被整理得干干净净,先前那些让人苦恼的虫子、脏乱已然不复存在。 墙角一尘不染,落着几个白瓷花瓶,里面种的花娇艳欲滴,淡淡花香弥漫开来,书架上的书差不多还是老样子,却也增添了不少她没见过的新书,摆放整整齐齐,比从前样子要更好看。 如今这个屋子,处处充满了女子的气息,所有的风格也皆是女子所喜爱的。 他眸光沉了沉,径直走到了书桌旁,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诗集,不知在想什么,可随后便又坐了下来。 直到此刻,卢蓉脑子还是空空的,这一切来得突然,她有些懵——谢凌风怎么来了?秋月和桃琴在哪里?他为什么要突然进来坐下? “倒茶。”谢凌风忽然开口,语气很平淡,似乎已经习惯了让人伺候。 卢蓉回神,赶紧上前替他斟了一杯茶,茶早已凉了,但谢凌风并没有在意似的握在手中。 卢蓉紧张地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甚至差点忘记将茶壶放回去。 谢凌风视线冷冷地瞥了一眼,声音有些低沉:“为什么来凝香居?” 果然会问这个问题吗?卢蓉早有预料,将之前就想好的答案说了出来:“前些日子我病了许久,药婆说我需得静养。老夫人便将我安排在此处。” 她把锅全一股脑丢给崔老夫人,谢凌风有本事去问她去。 谢凌风眉眼冰封似的,没有动一毫:“你不愿入我屋?” 这个问题来得直白刁钻,卢蓉差点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也明白不能打击一个男人的自尊,便恭顺道:“老夫人恐我身子弱,不能很好伺候公爷。” 谢凌风却根本不听旁的话,盯着她的眼睛,开门见山地直问:“我只问你,愿不愿跟我。” 卢蓉后背冷汗直冒,紧紧握住袖中的簪子,才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 烛火在夜晚摇曳,照亮这边时,令他的影子也跟着晃了一下,像是狼犬一般随时想要撕咬她,逼着她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她搞不懂谢凌风干嘛揪着自己不放,莫不是娇蓉蓉这张脸十分入她的眼? 她有些搞不懂谢凌风现在的想法,一时间也不敢回答他的话。 或者说她以前就没搞懂过,从前她曾以为他与她关系还算和睦,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杯毒酒直接毒死了她…… 只要一想到这里,卢蓉就忍不住毛骨悚然。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在沉默片刻后,挺直脊背:“回公爷,公爷金尊玉贵,我这样的人怕是配不上公爷。” 她了解谢凌风的性格,与其迂回婉转,不如直截了当。 谢凌风眯了下眼,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他没有再开口说话,像一座雕像一样坐在原地,只有那双眸子一直盯着她。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敛了眸色:“既如此,你走。” 卢蓉不知怎么的竟觉得舒了一口气。她欠了欠身,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身就要走,但才抬步又猛地想起:这是她的地方?!要走也是他走才是?! 她立在了原地:“公爷,这是凝香居……” 谢凌风仿佛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依旧坐在书桌旁,只喝着茶。 卢蓉急了,这谢凌风到底在想什么?他半夜三更过来,又只自己一个人,要是在凝香居呆久了,被旁人知道,岂不是要怀疑他俩有什么。 卢蓉呼吸发紧,忍不住提醒:“公爷?” 谢凌风依旧不说话。 卢蓉脑子抽疼,她道:“公爷若想留在这里看书,我便去琴姨娘那休息。” 躲不过还不能逃吗? 卢蓉抬步走到门口,正要推开,身后陡然响起了异动,一只粗壮有力的手直接按住了门板。 紧接着她的腰间便被一双手紧紧搂住。 卢蓉倒吸一口气,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死死压在了门上,不能动弹,身后的人呼吸拂过她的后颈,又痒又热。 “谢凌风,你发什么疯!”卢蓉挣扎起来。 身后的人却冷冷禁锢着她,男性低声沙哑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你不愿跟我,是因为谢卿白?” 卢蓉一股恼火:“你凭什么以为我就只会围着你们三兄弟转?” 她这话一出猛地意识到不对!以娇蓉蓉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说出这句话! 第32章 相看 周围的风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卢蓉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可眼前的人却依旧平静的站在原地,光从他的耳侧笼罩,在他的肩头拉开了一条光线,一半置身阴暗,一半陷于光明。 不知道过去多久,谢凌风缓缓松开了手。 卢蓉立刻后退了半步。 他的视线仍落在她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深渊,却又平静的像林中深潭。唯独站在他面前的卢蓉,在这一丝平静中,感觉出他不容置喙的强势。 卢蓉听到他说:“除了谢府,你无处可去。” 她惊惧地手不自觉颤抖了一下,发簪上的流苏因此晃动。 有那么一刹那,让她觉得他的这句话仿佛不是对娇蓉蓉所说,而是对着另一个人,一个住在娇蓉蓉身体深处的自己。 是错觉吗? 谢凌风应该是对着娇蓉蓉说的?毕竟以娇蓉蓉的身世,也确实只有留在谢家,才能博得日后的顺遂…… 在她暗暗心惊时,眼前的人已侧身拉开了门:“好生休息。” 随后他拉开了门,跨出了屋子。 外面空空荡荡,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那一丁点清香也转瞬即逝。 卢蓉低头看到自己的双手,早已都是冷汗。 她在原地顿了会儿,半晌才走到八仙桌边,有些脱力坐下,盯着书桌那头的笔墨纸砚,久久出神。 果然,她还是不喜欢与谢凌风独处,那种畏惧和惊慌,一时间已经很难从骨子里去除。 不知道过去多久,桃琴和秋月才端着晚膳来,端着两个盘子,冲卢蓉说道:“今日也不知怎了,厨房那小厮竟忘了姑娘的膳食,我和秋月盯了他好久,才重新做了端来。” “姑娘你快起来吃,别待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她们两人喊了半天,也不见卢蓉有半点反应。 桃琴大大咧咧,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可秋月心思缜密,察觉出卢蓉神情有些不对。 她正要上前来,想好好问一问,却见卢蓉抬起头来,她看了她们两人一眼,轻摇头:“无事。” 桃琴后知后觉察觉出她情绪并不高涨,小心翼翼开口:“姑娘是不是累了?用些膳,早些休息。” 卢蓉沉默不语地坐着,不知不觉中又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手指下意识轻轻抚摸那支掉落的簪子。 秋月上前来,先是观察了一会儿她的神情,随后将晚膳一一摆放在桌上,按照她的喜好,是简单的一荤三素和一汤。 卢蓉的视线在菜上停留了许久,并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 一旁的桃琴不免担心起来,以为卢蓉在凝香居住得不高兴,还在安慰劝着:“姑娘先吃些,这破地方实在冷清,晚些我去找琴姨娘求些红缎子,回头再布置一下。” 她絮絮叨叨许久,窗外的风仿佛也在这一刻再次动了起来,轻轻吹入屋中,抚平了卢蓉的发,让她的心慢慢定下来……是啊,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畏惧,就当她现在是个活死鬼,她偏要闯出个自己想要的人生来。 卢蓉不再纠结,深吸一口气,随后握起筷子,用起了晚膳。 桃琴舒了一口气,又高高兴兴地给她倒了一杯茶。 只有一旁的秋月心中不知在想什么,视线一直落在卢蓉身上,似乎在思量什么。 …… 今晚过去,一切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卢蓉就又去了琴姨娘院子,说是道谢她送来的婆子和物件,还带了一些自己做的糕点,想要当做一点小小心意。 才到琴姨娘院外,卢蓉就听到里面传来笑声,不禁停下脚步,她疑惑问:“谁在院里?” 院里的丫鬟先是恭顺地向她行了个礼,接着才回答:“是三房赵姨娘,她院里的春雯姑娘年岁到了,想要为她相看合适的人家,赵姨娘正与我家姨娘商量呢。” 卢蓉愣了下。 三房赵姨娘,是三房大老爷谢如晦第二个儿子屋里收的通房,六年前抬为了姨娘,生有一个女儿,名为谢春雯。 卢蓉前辈子极少与三房打交道,也只在过年时草草见过一面,那时谢春雯还很小,没想到如今居然也要议亲了? 卢蓉心思打了个转,随后从容入了屋里。 一入屋里,还没瞧见琴姨娘,就先瞧见屋里坐着比较靠近门口的一个姑娘。 这姑娘模样很年轻,圆圆的脸,杏仁眼,穿着一身淡绿色衣裙,腰间和袖口点缀一些雪白小珍珠,头戴蝴蝶银簪,偶尔抬头笑着时,还有一抹孩童般的天真。 另一边坐在琴姨娘身边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身上穿着青蓝衣裳,头上佩戴着金簪,说话手舞足蹈的,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手腕一个白色玉镯随着她说话不断晃动着,这位应该就是赵姨娘。 几人正说着话,桌上还摆了不少画卷,画卷都是年轻男子的画像,偶尔拿着相看人的画像问谢春雯。 谢春雯过于羞涩,只羞涩低着头,说不出什么话来。 “姑母。”见她们好一会儿都还没发现她进来了,卢蓉便行了礼上前,“赵姨娘,春雯妹妹。” 赵姨娘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打量,她早就听说了琴姨娘带进府里的这个姑娘被公爷看中,即将收房。这是第一次见,却十分惊艳,这娇蓉蓉确实如传闻中的那般精致、明艳,也算得上是惊为天人。 赵姨娘脸上立刻带起笑来:“这便是娇姑娘,长得这般标志,难怪被公爷看中。” 琴姨娘看见卢蓉进来,也忙招呼,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蓉儿来了,过来坐。” 卢蓉来到她们身旁,将她带来的点心给琴姨娘:“姑母在看什么?” 琴姨娘手里拿着一块糕点,打趣地瞅了谢春雯一眼,嘴角带着一丝笑:“正在看这些年轻的小公子,瞧瞧哪个俊俏些,好配得上她。” 谢春雯的脸顿时就红了。 赵姨娘捂嘴咯咯直笑,罢了又摆摆手:“俊俏可不管用,家世也得好,人也要心善,有文采才更好,可不能光看长相呢。” 谢春雯头更低了,面颊绯红得快要如同红墨水一般滴下来。 琴姨娘心情还是不错,甚至还拉着卢蓉往这边凑过来:“你过来替着瞧瞧,看看哪个更好?这些个看着都还算不错的样子。” 卢蓉也没有拒绝,很从容地拿起桌上的画卷,挨个看了看。 这些画卷都是赵姨娘托人请了洛都有名的媒婆送来的,大部分都是书香子弟,或是有钱商户。 谢春雯虽是谢府的小姐,但到底是庶女,好在谢府没有嫡女,所以对她的待遇,比着其他府上,自然还是要好很多的。 并且有要与谢家攀关系的人不少,这些送来的人当然不能与卢家那样的大户相比,但在洛都也算得上好人家了。 “这位是互市监丞周通的嫡长子周锦,周通虽是个小官,但他掌管互市,油水不少,养的儿子也算出色,听说在书院读书,成绩不错,明年就要下场考试了。” 琴姨娘挑挑拣拣,又取了另一副:“还有这个,檀州的皇商丰将家的儿子丰将旻,听说十分有才,诗词一绝,且为人稳重,一直为他父亲做事,只不过到底是商户人家,上不得台面,檀州又偏远,若不在洛都,也不安心。” 赵姨娘道:“是这个理,虽从画像上看,这丰将家的这位是里头最俊朗的,但总归还是留在洛都的好。” 琴姨娘见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又向赵姨娘问道:“你中意的是哪个?” 赵姨娘想了想——其实在刚刚,她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有两家,一家就是你之前说的周通的嫡长子周锦,另一家是我亲戚送来的。” 赵姨娘指着另一幅画像:“是我本家,赵家里头的一个小子,虽是乡下人,但也不知是不是祖上积德,出了个聪明的,听说是今年的进士,人品兼优。” 琴姨娘看着赵姨娘所指的画像,眼睛也跟着亮了亮,不住地点头:“看模样也是不错。” 那些画像被摊开了,赵姨娘指着他们两个:“他家祖母与我家算亲戚关系,都同在一个赵族,知根知底,也好些。” 卢蓉毕竟还是个姑娘,不好在这种时候插嘴,便将画卷放下,只安静坐着。 一旁的谢春雯也十分安静——像她这样的女子,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没有什么想法。 琴姨娘在那边聊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转过头来问卢蓉:“你觉得哪个好?我可实在是拿不定主意了。” 卢蓉眨了眨眼睛——此事与她无关,她自然不好说些什么话来,于是干脆一碗水端平:“我觉得都好。” 琴姨娘笑骂道:“你呀你,问你等于白问。” 赵姨娘也跟着笑了起来,看向卢蓉的眼中多了几分善意:“这可不,能入她眼的得是公爷那样的人,我们这些送来的公子哥儿哪个能与公爷相比。” 卢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便只坐着喝茶。 闲来无事,她的视线扫过了桌上那些画卷,目光落在其中一张画像上:那画像上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皑皑雪山一般的白衣,丰神俊逸。 刚才赵姨娘介绍过此人,是檀州皇商丰将家的儿子丰将旻。 檀州虽是富饶之地,但远在北面,气候干冷,路途遥远,所以洛都稍有地位的人家都不会将女儿嫁到檀州那样远。 但丰将在皇商中地位极高,主做药材生意,洛都不少官员与他们有往来,可惜丰将一族似乎从未考虑过做官,家中子嗣皆以商为主。 卢蓉看着画中的人,心中忽然想,她生活在洛都十几年,从来没有出去过,她既有心思想要在外面寻一个适合的人家做个正头娘子,若日后有机会离开谢府,能不能也去这样的地方看看? 她怔怔出神。 琴姨娘与赵姨娘那边似乎已商定了人选,两人商议起了嫁娶的事。 一旁的谢春雯虽是羞涩的,但表情有些茫然。 她与这几人都没有见过,也不知好坏,更不清楚嫁过去之后会怎么样。她虽是谢府的人,却只是一个三房庶女,连称赵姨娘一声母亲都不能。更无法把控自己人生。 卢蓉前世虽是卢家嫡女,但仍如同水上浮萍,从来没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卢蓉在思量许久后,隔空指向那张早已被赵姨娘淘汰出去的画卷:“姑母,这丰将家既然远在檀州,为何会有画像在洛都的媒婆手中?” 琴姨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解释道:“听说是因为丰将家将要在洛都做营生,便准备在都城找一门适合的婚事。” 卢蓉又蹙了一下眉,很是疑惑:“既是这样,那这丰将旻岂不是会留在城里?” 她的意思是,如果丰将旻会留在洛都,那赵姨娘也不必担心谢春雯嫁去后会远走檀州。 赵姨娘摇了摇头道:“我们早已打听了,丰将家留在洛都经商的是其二叔丰将雄,那丰将旻依旧是要回檀州的。只是联姻后,和都城有了联系,关系会容易走些。” 难怪他们没有选此人…… 卢蓉恍然大悟,心中默默思量,面上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一旁的琴姨娘见卢蓉一直探问这些画像上的人,顿时心惊胆战起来!她察觉到卢蓉似乎有其他打算,便在与赵姨娘简单说了些旁的话后,便谎称身子有些不太舒服,想着要去休息。 赵姨娘自然也是识趣的人,见状便带着谢春雯先回去了。 琴姨娘使了一个眼色,在她们离开之后,门口丫鬟也将房门给带上。 赵姨娘一走,琴姨娘立刻拉住卢蓉,问道:“你是不是想从外面选个人成亲?” 卢蓉这一回没有再犹豫,直接道:“我想姑母替我在城中寻寻适合的人家。” 琴姨娘慌了神,险些将手边的茶盏给撞倒,惊道:“公爷真的不要你了吗?怎会如此?先前不都还好好的吗?” 第33章 媒婆 经过昨天谢凌风闯凝香居一事,卢蓉已经决定加快速度,她不想再拖拖拉拉了——不然恐生太多事端! 卢蓉故作伤风悲秋,眉眼垂了下去:“姑母,我想过了,我身份低微,到底配不上公爷,老夫人也不大喜欢我,不如寻个普通人家做个正头娘子。” 琴姨娘愣了一下,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犹豫道:“你若在谢府,我还能有所照应,可你若是离开了这里……” 一股暖流流淌过心中,卢蓉嘴角挂着一抹淡笑:“姑母放心,无论我日后去哪儿,都会记得您,且我自己也能照顾好我自己。” 琴姨娘见她态度很是坚定,沉思:“可丰城家远在檀州……不如我在洛都,帮你寻一户适合的人家?这样咱们两人也离得近些。” 卢蓉不想留在洛都。 谢府家大业大,若在洛都,指不定还与谢家有纠葛。这是她不愿意,也不想看到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姑母不如先替我探探丰将家的情况,若不合时宜,再替我寻旁的人家。” 这已经算是给出了缓兵之计。 琴姨娘自然也不好拒绝,纵使心中过多担忧,最终还是点头:“也好,这丰将家虽是商户,但也是皇商,你若嫁过去,吃穿用度定是不比谢府差的。” 卢蓉心怀感激:“多谢姑母,如若不是姑母帮衬,我也不知道该在何处去。” 琴姨娘对娇蓉蓉这个同从曲州来的亲戚已经是比旁人好上无数倍了。 琴姨娘温和道:“只要你能过得好,我便宽心了。” …… 琴姨娘既然应了,便开始着手办事。 卢蓉也安心些,想着趁现在崔老夫人对她不太中意,早些定了亲事,待禀了老夫人后,她便能自由了。 但丰将家到底如何,还是需要琴姨娘帮着探听。 她交代完事,便回了凝香居。 凝香居里,秋月正在收拾东西,卢蓉觉得有些奇怪:“之前不是已将东西收拾好了吗?” 秋月立刻回复:“刚才王嬷嬷来过一趟,说崔老夫人恐凝香居缺东少西,送来了不少东西。” 卢蓉顺着看过去,果然在地上看到好几大箱物件,里面应该大多都是些衣物布料,和平日里要用到的东西。只有一小部分是金银首饰,但这数量也足够了。 卢蓉没有说话。 她知道崔老夫人是怕她去招惹谢凌风,所以干脆送点东西安抚。 怕是昨晚谢凌风来凝香居的事,还是被人传了出去。 想到这里,卢蓉有些无奈:好在谢凌风只待了片刻而已。 另一边的桃琴替卢蓉打了水,伺候她换下一身繁重的衣服和首饰,帮她擦拭:“姑娘你可不知道,秋雀又被老夫人送去给了卢姑娘,在卢姑娘屋里伺候呢。” 卢蓉有些惊讶:“卢鸢收了她?” 桃琴点点头,表情也很是复杂:“崔老夫人当面提的,卢姑娘还能拒绝不成?” 擦拭完脸之后,卢蓉不禁有些好笑:“秋雀也肯?她那个性子……” 桃琴撇了撇嘴,端起水盆抱在怀中:“她一心想去伺候公爷,见姑娘这里不成了,便去卢姑娘那,管她是谁,她反正又不是真心当丫鬟。” 这种事情,其实在谢府算得上是人尽皆知,毕竟秋雀从未掩饰过这种心思。 她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重新开口:“呸呸,我家姑娘定是会得公爷喜欢的!” 卢蓉并不在意,反正现在闲来无事,她又问道:“府上还有别的什么趣事儿吗?” 秋月努力回想了一下,又道:“听说三爷过几日要回府来,老夫人在着人收拾他的屋子。” 谢修河? 卢蓉脑海闪过谢修河孩子气的脸,表情微松,卷着一缕发丝,略微陷入沉思。 秋月以为她不认识谢修河,便好意解释:“重午节要到了,三爷一直在军营里,公爷派了信去,让他回来一趟。” 桃琴一听到重午节,顿时有了兴致:“洛都有龙舟吗?我们曲州每一回重午节,都有龙舟!” 被她的情绪所影响,秋月也跟着笑道:“自然有,除了龙舟,街上还有卖香囊、放纸鸢、拴五色丝线的。姑娘,要不要也做个香囊?我去讨些草药香料来。” 桃琴眼睛亮了起来,差点没有抱住手中的水盆:“好呀,姑娘可以做个香囊送给公爷!公爷定然会高兴的!” 实在不想和谢凌风扯上关系,卢蓉摇了摇头,婉拒了她的提议:“我针线不好,就不做了。” 桃琴没有想那么多,一心想要撮合姑娘和公爷:“秋月针线不错,可以让秋月帮姑娘做了,姑娘最后封口,这样一来,自然也算是姑娘自己做的了。” 秋月笑着应道:“我擅长许多绣样,可以替姑娘做个喜欢的。” 这一次,卢蓉干脆地拒绝了:“不用了,等重午那日,我们出去玩!” 桃琴听到玩,就把做香囊的事抛开了,兴奋地差点把手中水盆里的水都撒了出来:“好呀!好呀!咱们可是好久没有出去玩了!” 一旁的秋月没有再回话。她视线看向卢蓉,似乎想要琢磨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卢蓉脸上表情一切正常。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越来越觉得,姑娘是真心在躲避公爷。是她多想了吗? …… 自那日从琴姨娘处回来,卢蓉便躲在凝香居没有再出过门,过着自己舒舒服服的清静日子,没有什么人来打扰她。 偶尔桃琴和秋月会带来府里其他人的消息,比如卢鸢越来越得崔老夫人喜欢,甚至住进了崔老夫人院里;比如宫里那两位送入崔老夫人院里的宫女,其中一人忽然生了病,被送去了郊外的庄子养;比如二爷去了谢家陵园,不知道能不能在重午节这天赶回来等。 除了这事儿,二房那边也有一件大事发生,昀湘公主将身边的一个丫鬟给谢高释抬成了妾,如今二房多了一位新的姨娘,姓郑。府上的人喊郑姨娘。 而且这位郑姨娘是先怀有身孕,后被抬成妾的。卢蓉有些担心,这郑姨娘一上来,怕琴姨娘日子不好过。 但过了两日,琴姨娘那边似乎没什么动静,这反倒是让卢蓉有些不安起来。 重午节只差两日便要到来,她在焦急地等待着…… 几日后,琴姨娘身边的丫鬟巧儿过了来,请卢蓉过去:“姑娘,姨娘请你过去一趟。” 卢蓉原本还在书桌前看书卷,应下后,便起身跟着巧儿去。 最近草叶露水重,卢蓉提着裙摆小心地走着,速度并不快。她一边走着,一边在路上问巧儿:“姑母近来如何?” 她想知道之前拜托琴姨娘打探的事情况如何了。 巧儿神情淡淡,像卢蓉这段时间的日子一样平静如水:“还好,只这几日总外出去。” 卢蓉猜是为了她的事,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听说二老爷又抬了一位进屋,还有了身孕?” 巧儿这回有了反应,脚步也慢了些:“姑娘说的是郑姨娘,郑姨娘是公主的贴身丫鬟,原本就是老爷的通房,有了身孕后才被抬成妾的。姨娘只难过了一日,便无事了。” 原来如此!如果那郑姨娘是公主身边的人,地位自然与旁人不同了。 怕是郑姨娘原本那就替公主管着二房许多事,从身份上就高于琴姨娘一头,琴姨娘自然也就不会拈酸吃醋了。 卢蓉舒了一口气,这才问了关于自己的事:“姑母找我有什么事吗?” 巧儿摇了摇头,因为快要到院子里了,便下意识加快了一点步伐:“这我便不知了,许是想见见姑娘,待会儿姑娘见了好好问问看就是。” 卢蓉自然也没有多想,只是结合最近发生的事情猜测……或许是与丰将家有关。 难道是有消息了吗? 卢蓉到了琴姨娘处,琴姨娘早已在等。 琴姨娘唤她过去坐,又让巧儿下去给泡八宝茶,实则是打发她下去。 卢蓉意识到琴姨娘应该是要和她说丰将家的事儿。 果然,巧儿下去后,琴姨娘开口:“我替你打听了那个丰将旻,可巧,他最近正好在洛都。而且打听他的可不止一家,城里不少有姑娘的人家都在打听。” 卢蓉一怔:这丰将旻这么炙手? 琴姨娘继续道:“我的人远远见过,回来说他比画像上的更英俊,为人处世十分得体有礼,而且据说丰将家准备拿出白银万两的聘礼,有不少人家盯着他呢。” “万两白银?”卢蓉皱了眉,皇族娶亲也不过这架势,丰将家要干什么? 琴姨娘回道:“是啊,原先我还想着再为你挑一挑别个,如今看这丰将家为娶一个媳妇儿如此大张旗鼓,若真嫁过去,岂不是一辈子享福了。我已将你的画像交给了张婆子,张婆子是洛都有名的媒婆,她晚些时候就过来,看看结果如何。” 卢蓉没想到琴姨娘手脚这么快,她原先确实对丰将家有意,那也是因为丰将家根基在檀州,洛都都是豪门大户,不算打眼。 如今他们在洛都放言万两白银,一下子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这和她原本想低调寻一门亲事的初衷相背。 可看琴姨娘这般热心勃勃,又想到洛都还有不少人都中意丰将旻,她的身份地位怕是不能入丰将家的眼,便没有打击琴姨娘:“丰将家竟有这般财力。” 琴姨娘也叹道:“可不是么,原以为只是个皇商而已,毕竟与皇家做生意的商户也不少,咱们城中也有好几个,却没有一个像他们这般准备这样多的聘礼。” 卢蓉猜测,这或许是丰将家准备在洛都经商,因而想借此打开市场,引人注意。 两人就这样坐在屋子吃茶,坐等张媒婆到来。 巧儿的八宝茶煮了一个时辰,才堪堪送来,送来时张媒婆已经到了。 外头的人只以为琴姨娘是在替赵姨娘的女儿谢春雯相看,也没多怀疑。 张媒婆一脸喜庆,进门便道:“姨奶奶万安,哟,这就是那画像上的娇姑娘?竟生得这般好,跟个娇花一般的人呢。” 卢蓉知道媒婆的嘴骗人的鬼,也没当回事,只乖顺的行了礼。 琴姨娘让下人拉开椅子:“张嫂子来啦?可吃过饭没有?” 张媒婆过来坐下:“吃过啦,今日特地来回姨奶奶话,丰将家那边已经瞧了姑娘的画像,十分中意,想着重午这日若有空,去醉安楼见见。” 卢蓉诧异,这么顺利?怎么可能,不是说有许多人都瞧中丰将旻了吗? 琴姨娘脸上高兴,但也同样疑问:“这样快就见面?” 张媒婆脸上堆着笑,嘴上却这样解释:“是这样,丰将家在洛都的药楼正好开业,便在隔壁醉安楼安排了酒宴,请洛都中的贵客吃吃饭,姨奶奶若有空,重午那日就带娇姑娘过去。自然的,女客会在院里单独开一桌。” 卢蓉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丰将家准备以相看的名义请了洛都里的人过去,借此造势。 而且还不止请了她一个,估计所有送去画像的女子,但凡还能入目的都借着这个名义一同请了去席宴。 琴姨娘也听出来了,有些不乐意地皱了眉:“丰将家是所有人都想见见?” 张媒婆尴尬的笑了一下,连忙替他们辩解道:“毕竟是皇商,家大业大的,应该只是想请洛都的贵客吃吃饭,同时也好趁着相看相看。” 琴姨娘有些犹豫,她是女客,自然不能单独带娇蓉蓉去,而谢高释因之前她犯错的事儿,如今许久没有来院里了,更不可能为了娇蓉蓉去和丰将家打交道。 “我家老爷怕是……” 琴姨娘才开口说了半句,张媒婆便猜到她的担忧,连忙替她想了个主意:“姨奶奶的妹妹不是有个儿子不是在大理寺当差吗?那日让他告个假出来,陪你们一道去便是。” 这便说的是之前琴姨娘口中提到的二姑舅。 琴姨娘一听,觉得也行,便应了下来:“也好,他闲得很,让他多去走动走动。” 见事成,张媒婆又夸起丰将家的那位公子丰将旻来,生怕她们反悔似的。 琴姨娘便陪着与张媒婆说了几句客套话,等时间差不多了,便将她送了出去。 第34章 香囊 张媒婆一走,琴姨娘便对卢蓉道:“重午这日,你跟着我出门,去醉安楼吃酒。” 卢蓉在心里已经把丰将家这门亲事给剔除了,她道:“姑母,丰将家这般大张旗鼓,恐怕不是为了在洛都结亲,只是为了他们药楼开业引人注意。我们既在谢府,如此去怕是不便。” 琴姨娘犹豫:“可之前画像已经送了,若拒绝也不大好。” 卢蓉道:“丰将家财力丰厚,也需要洛都的人脉。让二姑舅去坐坐,结交结交也好。回头姑母便说我身子不好病了,所以没有出来,婉拒了。” 琴姨娘点了点头,又纠结起来:“若不选这丰将家,剩下的几人里头,也没好的可以挑了。上次画像里头还有个互市监丞周通的嫡长子周锦,可惜他年岁太小,又没有功名,谁知道日后能成个什么事。” 卢蓉安慰琴姨娘:“姑母不必非替我往高门大户挑,只要是个有能力的,条件差些也没什么。” 琴姨娘握住卢蓉的手:“这怎么行,你既然来谢府投靠我,我自然要替你选一门好去处。你放心,再过两日就是重午了,左右也不过这两天,我让张婆子替你再寻些适合的来。” 卢蓉心头不免有些感动:“多谢姑母。” …… 两天后,便到了重午节这日。 谢府各院都挂起了艾草和菖蒲,大多是绑在院门、房门的门口,会有淡淡的草味飘出来。 不仅如此,各院的厨房中也纷纷开始做起了粽子,放红枣的、放白糖的,每一位主子的口味都能照顾到。府里的丫鬟也有做香囊的,大多绣着荷花、桃花、小雏菊……或互相赠送,也有送给心仪之人。 一时之间,整个府上都洋溢着喜悦。 至于卢蓉,她与娇蓉蓉一样绣工不大好,所以没有做香囊……更何况,她似乎也没有什么人值得她去送的。 只没想到,一大早刚起来时,桃琴却神神秘秘进了屋来到她跟前,将一个未封口的香囊递给了她:“姑娘,瞧,这是秋月为您做的香囊,您封个口,回头可以送给公爷。” 卢蓉略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身后跟着同样浅笑的秋月。 之前桃琴一句随口的话,她已婉拒了,没想到她们还是给做出来了。 见那香囊,不过是半个巴掌大,里面放了些许香草之类的东西,即便离得较远,也能闻到淡淡的芳草香。香囊精致小巧,外头呈粉红色,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彼此对望,很是缠缠绵绵。 不过和她们所说的一样,香囊还未封口,像是少女心思不禁外露。 卢蓉连封口都不乐意,也没有打算伸手接过:“这样好的东西,送人可惜了。” 秋月笑着回道:“不可惜,这是替姑娘做的,自然要做得好些。” 卢蓉也不知道秋月是装傻听不懂,还是故作装作不明白她的意思:“府上要给公爷送香囊的人多了是,也不差我一个。秋月,你自己留着使。” 桃琴有些着急了,心中还有那么一丝对自家主子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姑娘!旁人送的能和姑娘送的比吗?” 她还想再劝,但卢蓉似乎一意孤行:“今日重午,我们可别在府上呆着了,出去逛逛。你昨日不是嚷嚷要买五色丝线吗?” 桃琴眼睛亮起,被转移了话题:“好,回来再做也不迟。” 一旁的秋月显然看出了卢蓉并不想送出香囊,她犹豫着试探:“姑娘,真的不送公爷了吗?” 卢蓉只道:“不必送了,他今日怕是腰上得挂好几个香囊,戴不过来了。” 秋月见此,只好先将香囊给收起来。 卢蓉这话是真的,今日一早,卢鸢便制了香囊,准备送给谢凌风。 她这香囊十分小巧,也不到半个巴掌大,是个胖乎乎的粽子形状,十分形象可爱,还拴着红色线绳,上面还穿着晶莹剔透的白珠子。 卢鸢没有直接给谢凌风,而是做了两个,先把其中一个送到了崔老夫人屋里,用特别精致的红锦绒布盒子装着,看上去就很用心。 但当她进了屋来,却听见屋里传来笑声。 她一下子怔住:“屋里是谁?” 门口的丫鬟道:“是秋雀,秋雀尽早送了一个香囊来给老夫人,是个粽子形状,十分有趣。” 卢鸢心里一咯噔,忙掀开帘子进了屋去。 只见崔老夫人坐在榻上,秋雀在旁边提着一只与她所做的十分相似的粽子香囊,正与老夫人有说有笑。 一时间,她脸上表情都青了起来,整个气得人都在发抖:这是她设计的图样! 定是自己在做香囊的时候,图样被秋雀瞧了去,又被她提前送给崔老夫人了! “阿鸢来了,快过来坐。” 崔老夫人见卢鸢进了来,也没注意到她的神情,朝她招了招手。 卢鸢努力让自己脸上恢复原本天真的表情,实际上袖子下的手已经握紧了拳头,却还是笑着上了前去:“老夫人安好。” 崔老夫人将秋雀的香囊托起,看上去很是欢喜:“你瞧瞧,这丫头一早送来的香囊,跟个粽子似的,我真是头回见,没想到竟然如此有心。” 秋雀得意看向卢鸢,眼中带着浓浓的挑衅,全然没有偷窃别人想法的心虚。 秋雀知道今日是重午,卢鸢若在今日闹起来,反倒会坏了老夫人兴致,她认定她不会这样做。 她想看卢鸢吃瘪的模样,这就是她做出这个香囊的另一个原因。 却不料卢鸢脸上依旧是笑,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还道:“真可爱,秋雀真是心灵手巧。” 崔老夫人确实很满意,将香囊重新放在桌上,放得板板正正:“你要喜欢,便回头也让她给你做个。” 卢鸢笑着对秋雀点头道:“好啊,那就麻烦秋雀了。” 秋雀脸上古怪,但还是行礼道:“姑娘客气。” 过了一会儿,崔老夫人想起什么,问卢鸢:“秋雀在你身边也十几日了,不知道她伺候得好不好?” 卢鸢肯定不会说出什么不好,于是便说一些场面话:“秋雀是老夫人调教出来的人,自然是好的。” 崔老夫人这才满意点头,又再叮嘱一番:“嗯,日后她也可以多帮帮你。” 卢鸢原本就紧握的拳头,此刻又握紧了许多。 她知道,这是崔老夫人提醒她,让她不要有妒意,让秋雀也跟着她一同伺候谢凌风……可是!秋雀一个丫鬟,算什么东西,能与她卢家女比? 卢鸢心中暗暗咒骂,表面却同意:“是,老夫人。” 秋雀因为心中疑惑,不知道卢鸢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只求在崔老夫人面前长脸,想着也许卢鸢这回是不会再送香囊了。 可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卢鸢竟然开口了:“老夫人,我也替你做了个香囊,却没想到和秋雀想到一处去,做了个很相似的,不知老夫人……”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吊着老夫人的胃口。 果不其然,崔老夫人惊讶道:“当真?阿鸢也做了香囊?拿来我瞧瞧。” 秋雀整个人吓住,脸色极为难看。 卢鸢让身边的春雁端上早已准备好的香囊,只见那香囊居然与秋雀的一模一样,但只要细心的人一瞧,却也会发现卢鸢的要更为精巧。 秋雀也没料到卢鸢居然会这样直接拿出来!她原本以为卢鸢即便知道也会忍着,这样的日子当面触了老夫人晦气可还成? 秋雀下意识咬住嘴唇,心跳已经乱成一片。 崔老夫人脸上表情果然古怪了起来,看了看了两只香囊,又看了看她们二人:“怎的与秋雀的香囊……一模一样?” 老夫人看向秋雀,目光中带着一丝锐利。 秋雀脸都白了,她顿时想等会儿该如何问自己辩解。 卢鸢却十分淡定,全然不将她们的表现放在眼里,道:“老夫人,我这香囊与秋雀的一样,也不一样,你等会儿瞧我替你变个仙法。” 她说着,让人拿来笔墨。 “哦?你竟还会这个?”崔老夫人略微惊讶。 卢鸢执笔,一颦一笑带着她那独有的天真无辜:“古人有画龙点睛,今日我为老夫人画粽点睛。” 她执起笔,在粽子香囊白色布料位置,画上了两只眼睛和嘴,不说有多生动形象,但确实让这粽子香囊变得更为独特起来。 没一会儿,一只活脱脱的粽子香囊宝宝,就栩栩如生出现了,憨态可爱,像一个笑眯眯的小娃娃似的。 崔老夫人一脸吃惊,拿起卢鸢的香囊细细看,指尖轻轻抚摸那笔墨留下的痕迹:“这般可爱,就像粽子成精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有那种小心思,当真是有意思!” 秋雀脸色已十分难看,就连看自己那只香囊,都觉得实在无趣……更多的还是心虚心慌! 卢鸢能变幻花样,她却不能。 这下谁都能看出来,是她抄了卢鸢的样式,否则卢鸢也不会有这样一手。 偏偏卢鸢没有当面戳穿,却比戳穿更下她脸面! 崔老夫人是人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脸上仍是笑着,只是笑意未达眼底,道:“这一只可不成,回头你得再做一个,送给凌哥儿去。” 卢鸢亲昵上前,不仅半点被模仿香囊图样的恼怒都没有,看上去反而更加高兴了:“那我做个胖胖的给公爷。” 崔老夫人直笑,点了点她的脑门:“不错,确实有心了。” 两人顿如亲孙女般说着话,旁人甚至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秋雀被晾在一旁,没有人愿意理会她,像一根柱子杵在那似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此时,秋月从屋外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老夫人。” 崔老夫人抬起头,脸上仍是笑意:“今日一个个倒是都来瞧我了。” 秋月进屋后,看了秋雀一眼,见秋雀脸色难看,有些奇怪,她未多想,上前向崔老夫人禀道:“老夫人,娇姑娘今日想出门一趟。” 崔老夫人想了想,点了点头:“今日街上热闹,年轻人是该出去走动走动。” 只要不在谢凌风面前晃悠,崔老夫人可不管娇蓉蓉想做什么。 秋月称:“是。” 此次过来,她也只是来知会一声。 崔老夫人见秋月什么也没带来,有些好奇,又下意识往门外看了看:“娇丫头没做什么香囊么?” 难不成……她真的对凌哥儿没了心思? 又或是自己私下去送了? 秋月一怔,犹豫了下,还是缓缓说道:“姑娘说手工不大好,就没有做了。” 这似乎是在崔老夫人的意料之中,在听到这话后,还是安心了一些,脸上却笑着嗔怪:“她倒是会偷懒。” 崔老夫人指了指之前秋雀做的那个,随意开口:“这是秋雀做的,她既偷懒,就将这个送给她去。” 反正这香囊是怎么回事儿,大伙儿都一清二楚,想着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王嬷嬷上前,将那粽子香囊递给秋月。 秋月觉得奇怪,看着这个香囊和另一个长得相似的,却也接过:“奴婢替姑娘谢过老夫人。” 秋月离开时,又看了秋雀一眼,秋雀已经脸彻底黑了,低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 这边,卢蓉不知道崔老夫人屋里头的事儿。 她已换了衣衫准备出门去,桃琴也备好了东西,乖巧跟在她身后。 秋月禀后回来,将一个香囊递给卢蓉。 卢蓉看着那粽子香囊十分精巧独特,有些好奇,指尖轻轻戳了一下这个香囊:“这是谁送的?” 秋月也无奈耸耸肩,弄不清楚怎么一回事:“是老夫人送给姑娘的,说是秋雀所做。” 卢蓉奇怪,盯着这个香囊看了好半天:“秋雀做的香囊,为何送我?” 秋月心中大概有了猜测,但不好直说,便小心道:“许是多做了几个,分了个给姑娘。” 卢蓉觉得还算可爱,便携身带上,直接挂在了自己的腰带上:“那便不用买了,白得了个好东西。” 崔老夫人既应了她出门,卢蓉便不再浪费时间,带着桃琴准备出门去。 “走,走,银两什么的都带了吗?”卢蓉问了一句,桃琴立刻拍拍自己的袖子,都装了起来。 两人心情还是愉悦,步伐都很轻快。 不过才刚走到谢府门前,忽然对面有一行人过来:领头的身穿交织暗纹的玄黑华服,衣上无更多佩饰,神情淡漠、不苟言笑的走着,是谢凌风。 而他旁边并行着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是谢修河! 第35章 三子 谢修河一头青丝用发冠束着,发冠似乎是用玄铁描金所造,在这贵气之中带着一股少年意气风发,身上穿着章丹色常服,衣角袍子会随着风飞扬。 许是常年在军营的缘故,他的皮肤晒得偏黑,却也是健康阳光之色,五官棱角分明,脸上张扬着独属于少年的朝气,偶然展露笑颜时,如同阳光扑面而来。 就连卢蓉,也不禁看得微微一愣: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谢修河了…… 谢修河一路随着谢凌风走来,偶尔侧头问道:“有什么事儿非得让我今日回来,重午又不是什么大节日。” 谢凌风始终目视前方,但嘴上却在回答他的问题:“祖母在府里十分担心你,你得多去看看。” 谢修河伸了个懒腰,满脸的不甚在意:“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在军营吃得好住的好,总比在家里闷着开心。” 他还补充了一句:“再者说了,家中有你们几位陪着,何须我来与她说话?” 这次,谢凌风侧过头来扫了他一眼,旋即又加快步伐往前走:“这话,你同祖母去说。” 谢修河撇了撇嘴,又挠了挠头,一副很苦恼的模样:“哎,祖母话太多了,我都不敢见她。” “对了,大哥,我听说你看中了一个女子,已经收入房了?嘿嘿,是哪个?”想起这件事儿来,谢修河就止不住地嘿嘿一笑,特别好奇,还大胆地打量他的神情。 不过,谢凌风并未搭理他。 两人说着话,从卢蓉身边经过,卷起的一阵淡淡轻风,扰乱了卢蓉的发丝。 桃琴拉着卢蓉让开了路,卢蓉也是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谢凌风在卢蓉面前停顿片刻,视线似乎扫过了她腰间的香囊,眸光沉了沉,但很快收回,没有继续看她,而是往前走。 谢修河都没有注意到卢蓉,跟着谢凌风喋喋不休朝前走去,时不时还要拉拽一下他的衣袖:“是哪个啊?大哥,说啊。” 谢凌风压根没理他。 偏偏谢修河还继续催问着:“难不成就是卢家送来那个吗?我听说……卢家也送了一个女人进来。” 他们的谈话声渐渐远去,亦如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桃琴好奇张望,脸上不禁飞上绯红,嘀嘀咕咕:“那就是谢家的三爷吗?看着好俊朗,好一个少年郎啊……” 卢蓉收回了视线,颇有些忍俊不禁地点了桃琴的脑袋:“你见着谁,都觉得好看。” 桃琴憨笑两声,手指卷着自己的发丝,还怪不好意思的。 随后,她催促卢蓉赶紧出府去:“姑娘,莫说我了,快出门。” 卢蓉轻轻点了头:“嗯。” 她今日寻着机会出府,自然不是为了游街,她存了心思,面上却仍是一幅想要看热闹的神色。 门外似乎已有些热闹,更别提主街上,应当还有更多人!桃琴兴奋拉着她的手:“姑娘,快来。” 到了主街上,两侧商铺皆被装点得干净漂亮,艾草和菖蒲挂满门上。 在路的两旁,还有不少小摊贩也摆摊做生意,吆喝声此起彼伏。 桃琴从前跟卢蓉来洛都时是冬日,冬日天寒地冻,没有现在这样热闹。加上当时他们一到洛都就进了谢府,之后一直待在谢府没有出去,几乎都要快忘了街道上是怎么个模样。 桃琴眼睛到处看,嘴巴忍不住张得很大:“竟然如此热闹?看着就如同过年似的!到底是都城,若是等到了过年,可不知会成什么样!” 与桃琴相比,卢蓉整个人像是定在了原地,怔怔站着。 她当然熟悉这样的街道,从前在卢家时,兄长经常带着她出来,但后来她入了谢府,以她的身份就无法再踏出谢府一步。 她在谢府呆了足足四年,也被关了足足四年,就如同一只金丝雀,看似过得锦衣玉食,却也只能被困在那囚笼之中,从来没有机会出来。 直到她后来几乎都淡忘了街道的样子……直到今日出来…… 看着眼前繁华的街道,错纷如织的人群……人们摩肩擦踵、人头攒动,小摊商贩的吆喝声、刀撞案板的噼啪声、行驶而过的车马声…… 她仔仔细细去看着眼前的每一个这样的景象……她曾在这样的街道吃过米糕、喝过甜酒、躲过漏雨的屋檐…… 关在笼子中的金丝雀,当笼门打开飞上天空的那一刻,突然嗅闻到了自由的清香,感受到了久违的风,想起了自己原本不该待在笼子里。 她不该是金丝雀! 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如滔天骇浪一般汹涌在她心中。 “姑娘,那边有打糕!咱们快过去看看!” 桃琴的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深思,她感觉到手臂被桃琴拉了一下。 原来是桃琴看见了前头路边一个卖着打糕的摊位,周围已然围了好些个人,似乎手艺不错,不然也不会引来这么多人。 她兴奋地拖着卢蓉过去,两人来到了摊位前。 摊位上除了打糕,还有旁的许多零嘴售卖,桃琴看了好一会儿,好奇问:“老板,这是什么?” 摊主先是打量了一下她们两人,随后乐呵呵回答:“这是‘三绿五黄’,三绿是粽子、打糕、煎堆,五黄即黄鱼、黄瓜、黄鳝、咸蛋黄与雄黄酒。姑娘想买什么?” “就这打糕?甜吗?”桃琴砸砸嘴巴,最终还是选定了看上去最香甜可口、软糯的打糕。 “甜,新鲜摘的艾蒿,早上刚煮的糯米打成的。”摊主用力点头,还想叫她们可以多买点,还能带着回家尝。 不过卢蓉两人也只是尝尝鲜罢了,并没有那么多的口腹之欲,所以最后摊主很快挑了一块,包好了递给桃琴,桃琴掏了钱后接过,递给卢蓉,满眼都是期待:“姑娘尝尝。” 卢蓉觉得新鲜,便取了一块正要尝。 却不料旁边一顶路过的轿子突然朝她歪了一下,直接撞倒了两个路人。 那两个路人冷不丁遭这无妄之灾,也是没有站稳脚,往她这边摔了过来,直接碰翻了她手里的打糕。 轿子没有停下来,那抬轿的人只道了句“抱歉”,便继续往前去。 “怎么回事儿,走这样快,赶着投胎啊。”桃琴骂道,又连忙将卢蓉扶起来。 一旁同样摔地上的路人也站了起来,瞧见那轿子去的方向,也抱怨:“可不是?怎么今日有这样多的马车和轿子往北街去?” 一旁另一个路人道:“你们不知道啊?今日是醉安楼摆宴席,洛都里有不少人赶着去呢。” “醉安楼?莫不是从檀州来的那个皇商今日摆的宴?” “是了,他们在洛都的药楼开了,还同时开了个布庄,去了不少人呢。” “到底财大气粗。” 路人们的语气颇酸,随后又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卢蓉听到这里一怔,视线望去,那轿子匆匆忙忙,很快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桃琴已捡起地上的打糕,都沾了灰,甚至连拍都没有用,十分可惜:“这都没法吃了,搞什么,一个席宴这么上赶着去。” 卢蓉安慰她道:“买一块新的。” 桃琴瘪瘪嘴,只得掏银子让摊主再切一块,摊主自然乐得高兴了。 刚伸出手,另一只修长的手却伸了过来,将几个铜板先递了出去:“我替二位付这打糕钱。” 卢蓉一怔,抬起头,只见一名儒雅的年轻男子站在旁边。 这人穿着一身月牙白长袍,腰间配着一枚白玉佩,十分低调精致。拿铜板的手指修长干净,是从未做过重活的手。他一举一动之间,皆是一股书卷气,却也有着熟悉市井的从容不迫。面上带着笑容,与卢令植不同,他的笑容更平易近人,没有丝毫距离感。 桃琴停住了手,望向卢蓉,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姑娘认识的人,不敢回话。 卢蓉也不过是匆忙打量一番,便盯着此人眼睛,淡淡开口:“无功不受禄,公子且收回。” 那人还是像铜板给递了出去,坦荡道:“向娇姑娘赔罪,刚才那轿中之人是去赴我家的席宴。” 卢蓉一下子怔住,这才认真打量眼前的人。 脑海浮现出某一张画上的人像,与眼前人重叠:他是丰将旻! 难怪他刚才直接说出了娇蓉蓉的姓氏,他看到过她的画像! 丰将旻此人比画像上更俊朗,而且一颦一笑都让人无法生厌,给人一种十分真诚之感,已然很少见到如此儒雅之人了。 桃琴还在一旁发愣,还没反应过来此时发生了何事,等卢蓉给指示。 卢蓉朝丰将旻略微行礼:“多谢公子。” 之后便朝桃琴点了点头,桃琴便兴高采烈收回手,拿了新的打糕。 丰将旻见她们没有乘坐马车,犹豫片刻后,便道:“娇姑娘,丰将家的马车就在旁边,若姑娘愿意,我可让马车送姑娘一程?” 卢蓉意识到丰将旻是以为她也要去醉安楼,只是没有行车,才会如此提议。 她不好在这种时候当面说:自己虽然托琴姨娘送了画像,但又觉得不合适反悔了。 略想了想后,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婉拒了:“丰将公子可先行,我的马车稍后便来。” 丰将旻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有礼有节的再次行了礼:“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丰将旻一走,桃琴便好奇:“姑娘,我们也要去醉安楼吗?” 卢蓉摇了摇头:“自然不去,我们去看龙舟。” 桃琴一下又高兴了起来。 …… 街道旁,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巷子,马车皆是上好材料打造。 丰将旻掀开帘,看到了刚才对话过的那名女子带着丫鬟,换了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远去。 旁边的小厮奇怪开口:“公子,刚才那位姑娘不是说要去醉安楼吗?” 丰将旻微笑,眼中带着一丝兴趣:“她扯谎呢。” 小厮搞不明白了:“扯谎?” 丰将旻视线望着卢蓉远去背影,眉眼依旧是笑着,放下帘子,重新端正坐好:“走。” 小厮立刻低头恭顺地回应:“是,公子。” 重午节各种活动中,最热闹的当然要数赛龙舟。 洛都内建有三处皇宫,分别为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各宫内都开辟不少人工湖泊,譬如鱼藻池、太液池、龙池、龙首池等,这些体量稍大的人工湖泊,都是重午节龙舟竞渡的好去处。 不过这些场所都为皇室禁地,多用来与皇亲贵族游玩嬉戏,寻常百姓没有一睹的机会。 城东南的曲江池,所处地段繁华,是洛都内寻常百姓能接触到最大的湖泊,所以这里是百姓们观看龙舟竞渡的佳处。 重午的曲江,花草繁茂,烟水明媚,城内几十万民众倾巢而出,商贾名门亦在其中。名门闺秀在花草间铺上坐席,纨绔子弟提前命人搭好帐篷,抢占最佳观赏地。 桃琴和卢蓉也来了此处,此时龙舟赛尚未开始,龙舟已经下水了。 桃琴瞧着不少龙舟在水中试行,觉着有趣。 卢蓉却不是真心来瞧这龙舟的。 她趁着桃琴挤在曲江池边上看河中的龙舟时,缓缓退出了人群,很快消失在了岸边。 等桃琴回过神来时,卢蓉已经不见了。 “姑娘?姑娘?” 桃琴着急起来,立刻在人群中四处寻找。可整个曲江池周围满满都是人,一重又一重,根本寻不到卢蓉的影子。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卢蓉已经穿过人群,进到了旁边的一条小巷中。 巷子很深,弯弯绕绕,但卢蓉像是十分熟悉这里,很快转到了另一条路上,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府邸走去。 这是一座威严耸立的府邸,玄柱红门,左右各立着两尊石兽,门扇上缀着金钉,抬头一枚匾额刻着两个字“卢府”。 卢蓉望着眼前这个从前她生活过的地方,表情复杂。她脸上隐隐闪过意思惆怅、不安、难过,还有不甘心。 府门口,正好有人在挂艾草,瞧见有个姑娘站在门口,便上前询问:“姑娘,你找谁?” 卢蓉发怔,四年未见,门房都已换了人。 “姑娘?”那人又问了一遍。 卢蓉回过神,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无法再回到这个地方看看,便轻轻摇头,声音也如同风一般很轻:“我只是路过。” 那门房也没多想,就继续顾自己挂艾草起来。 偏在这时,门口有一辆马车停下,马蹄声在她身后响起。一人掀开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卢蓉,诧异道:“娇姑娘?” 卢蓉回头,是卢令植……她曾经的兄长。 第36章 心机 她没想到卢令植会突然出现! 卢蓉下意识的握了握掌心,随后抬起头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卢公子。” 卢令植觉得奇怪,为什么谢府的娇蓉蓉,会出现在卢家门口? “娇姑娘,来卢府可是有什么事?”他问道。 卢蓉强忍情绪,声音几度沙哑,被她用力忍下去,道:“今日重午,我与丫鬟去看龙舟,走散后来了此地……” 想一想外面人挤人的热闹,卢令植自然也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若娇姑娘不嫌弃的话,不如来寒舍小坐一会儿,我着人去帮你寻人。”卢令植客气道。 这原本是场面话,但卢蓉无法拒绝:她太想回家了,她想回到这个她出生并成长的地方看看。 她没有任何犹豫:“那就多谢卢公子了。” 卢令植一愣,没想到她会同意。 卢令植往旁边让开一点,比了个请进的手势:“卢姑娘请。” 卢蓉暗中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踏进了这个从前的家。 入了卢府,熟悉的曲廊水亭、熟悉的绿杨垂柳,白石板路迢迢复道,崇阁亭楼云影伫立。卢蓉的不禁有些眼眶湿润……她有多久没有回过这个家。 一旁的卢令植步伐并不快的走着,他察觉到身旁的女子情绪波动,缓缓侧头朝她看去。 娇蓉蓉……他心头默默念了这个面子。 之前在谢府,他与她有过两面之缘,却记忆深刻。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她看自己的眼神,总是与旁人不同,就好像藏匿了数不清的复杂情绪,令人捉摸不透。 谢凌风似乎对她与旁人有些不同,既是如此,为什么她会出现在卢家门口? 难道真的只是和下人走散了?会有如此巧合吗? 卢令植眯起眼睛——又或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卢蓉察觉到这目光,侧头看过去,却发现这人目视前方,仿佛刚刚只是错觉罢了。 顿了顿,卢蓉继续往前走去。 卢府的院子很大,因为卢家人口比谢府多上许多,而且卢家是世家,有许多亲戚往来,偶尔会住在府上。里头的房间,也比寻常世家都要多上不少。 但从建造来说,并没有谢府那般奢华、气派,要显得更为低调,在那低调之中藏匿着独有的精致。 卢令植迎卢蓉去了花园小亭小坐,一路上,小道落满叶子,被他们轻轻踩过。 等到坐下后,他注意到卢蓉的视线,一直在远处一棵桃树上,也不由自主跟着看了过去。 桃树很矮,上面的叶子嫩绿青翠,在那即将全部凋谢的花朵之中,还结了几个桃子,小小一个,不过一个眼眸一般大小,还透着青涩的绿。 卢令植没有注意到她眼神中透着的怀念之情,而是声音低沉地开口道:“这是儿时母亲陪蓉妹一同种下的,从前一直没有结果,今年也不知怎么的,忽然结了果子,只是还没有熟……” 卢蓉当然知道,她极为喜欢吃桃,母亲还没有离世前,她便在这里与她一同种下了一棵桃树。 那时她天天等,就等着桃树结果,可桃树却偏偏不结果。 她记得她离府前,还托卢令植照顾这棵桃树,还与他约定“兄长,若日后桃子结果了,就摘了给我。” “好。” 那时,卢令植是这样回复的。 安静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人说话。 直到卢蓉轻轻捡起飘落在小亭栏杆上的一片枯叶:“我在府上也听说了蓉姑娘的事。卢公子,我听说蓉姑娘被葬在了谢府陵园?” 视线顺着那片桃叶,缓缓挪到她的指尖,卢令植微微垂下眼眸:“这是自然。她既已去了谢府,便是谢家的人。” 卢蓉下意识捏紧那片枯叶,倏然意识到这样不妥,又状似无意地将碎片丢进亭外草地中:“可蓉姑娘似乎还未曾成亲。” 她当初只是教养在谢府内,还未来得及与谢玄临成亲,谢玄临就已经死了——不少人都知道此事。 卢令植一怔,他表情古怪看向面前的人,娇蓉蓉为什么问起这件事? 而且……她的反应,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面上却不显,他只是淡淡地带着一丝考究:“娇姑娘,似乎很了解蓉妹的事。” 卢蓉顿了一下,明白不能再继续问下,便随便寻了个借口:“之前听府上的人提起,府上二爷为这事儿还去了谢家陵园,似乎有意将蓉姑娘的从陵园里带回来。” 卢令植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音量不自觉提高了些:“谢府二爷?” “若二爷想让蓉姑娘回府,卢公子会同意吗?”卢蓉也看向他。 卢令植猛一挥袖,背过身去,走到了亭子另一边:“荒谬!伊人已逝,他如此这般,岂不是搅了蓉妹清静!” 卢蓉看着面前这个从前温文尔雅的兄长,却在这一瞬间仿佛觉得如此陌生,下意识站了起来,往他那边走去一步:“我听二爷说,是蓉姑娘从前自己的心愿,她并不想留在谢府。加上蓉姑娘原本就没有成亲,所以——” 卢令植再次猛然转身,那目光犀利无比,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既已换了庚帖,她便是谢府的人。即便谢家将她的灵位送回,卢家也不会接她入门!” 态度如此坚决果断,让卢蓉整个人怔在原地,心一下子坠入冰窖。 原来对于卢家来说,她早已不再是家人。 卢令植难得情绪失控,但他很快回神,又恢复原本温文模样,对卢蓉道:“娇姑娘,还请向公爷与崔老夫人呈请。” 卢蓉久久坐于石凳上,花园的风吹来,卷起她的发丝衣角,冷得竟然这般刺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垂下眼帘,轻轻扫掉膝盖上的一片落叶:“我知道了。” 这一句话,是替自己回答的。 卢令植擅察言观色,他见卢蓉神色有异,不禁皱了下眉,心中不免猜想——这位娇姑娘今日到底是无意路过,还是有意试探? 前几日他与卢鸢通信,卢鸢信中有说,娇蓉蓉原本是要被收入谢凌风房中,但不知怎么被崔老夫人所不喜,将她安排去了谢府最偏远的凝香居居住。 她今日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因为知道谢凌风已无法攀附,所以想转换目标? 她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卢令植心中百折千回,目光下意识追随她的动作,他忽然表情一变,态度又温和起来,给卢蓉倒茶:“今日是重午,娇姑娘原是想去看龙舟?” 卢蓉被卢令植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有些奇怪:“是的,我在曲江池外与丫鬟桃琴走散了……” 卢令植嘴角含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正好卢家有龙舟在江上,不如我陪娇姑娘去走走。也好顺道让下人,帮忙寻姑娘走散的丫鬟。” 卢蓉这下彻底怔住,她看向卢令植,盯着那双处于亭子阴影中的眼眸,实在有些捉摸不透。 卢令植目光温和,又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仿佛回到了从前那般温柔待她的兄长一般,只要她一笑,他就会给他百般宠爱…… 卢蓉最终也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 卢令植安排了马车,两人同行。 马车行驶出府,在街道的人流中缓缓行驶。 卢令植坐在车的对面,车窗外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节日的喜庆和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他掀开了帘子,阳光照射在街道两旁的屋瓦上,白得发亮:“明明已是重午,日头却仍是这样大,有些许热了。” 他将一顶帷帽从车上取下,递给卢蓉:“这是阿鸢从前留在车中的,娇姑娘若不嫌弃,便使它一用。” “多谢卢公子。”卢蓉也没拒绝,正准备伸手。 不知道为何,卢令植突然伸手主动将帷幔戴在了卢蓉头上,修长的手指为她系带子。动作并不多亲昵,甚至能感受出此人的手指,特意与卢蓉的肌肤离了一段距离。 可是……这靠近的距离,无端生出暧昧,如同藤蔓一般生长、蔓延,爬满整个马车。 卢蓉原是在享受兄长的亲密,从前他们也曾如此,一开始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但短短一瞬,她一下子意识到了不对劲!身子猛然一颤! 现在,她是娇蓉蓉!可不是卢蓉! 卢令植对娇蓉蓉如此亲密,这不合常理!难不成…… 但卢令植动作很快,系好帷幔后又坐了回去,面色如常,似乎刚刚做的事情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这让卢蓉无法判定,他为什么会有刚才的举动…… 她垂下头去,眼眸里闪过晦暗不明的光。 不多时,马车到了曲江池,池边早已围满了人,远处看去就像是看见一抹颜色各异的光洒满岸边。 卢令植先下了马车,随后伸手搀扶卢蓉:“姑娘小心。” 卢蓉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搭手,而是自己提起裙摆,从脚凳上下了来。 落地后,甚至刻意离了些距离,礼貌却疏远。 卢令植不甚在意,收回手,他脸上依旧带着笑,侧头叮嘱小厮:“派几个人,四处寻一下娇姑娘走失的丫鬟。” 小厮应下:“是。” 马车被小厮与马夫牵走,卢蓉指尖紧了紧。 烈日阳光落在池水上,泛起层层粼粼波光,像是仙人投下人间的一颗珠宝水晶,让人睁不开眼。 卢蓉微微挡了挡侧边阳光,结果下一刻,卢令植就走过来为她遮住阳光。 卢蓉顿了顿。 曲江池边人群涌动,卢蓉跟在卢令植身边慢慢走着。 卢令植时不时与卢蓉搭话,好似十分关心的样子:“娇姑娘来洛都多久了?可还住得习惯?” 经过刚刚车上那一遭,卢蓉如今不太愿意与他走在一道,便默默往边上走出去一点:“五个多月了,还算习惯。” 卢令植若有所思,又微微挑眉:“那娇姑娘来时是冬日?” 回想起那日的雪花纷飞,卢蓉轻轻点了点头:“嗯。” 伸手挡开一个不小心挤过来的路人,卢令植仿佛对她十分关心:“冬日马车难行,娇姑娘远道而来,确实不易,辛苦了。” 卢蓉忍不住看向他。 卢令植温和贴心的话,仿佛让卢蓉感觉到回到从前,她一时恍惚,神情也缓和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心道: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也许兄长觉得娇蓉蓉年岁小,将她当成了妹妹,毕竟她们虽然外貌是两个人,但灵魂同一个,总会有相似之处的…… “姑母从谢府派了人特意来接我,一路还算舒适”她回道。 “看来琴姨奶奶对你很好。”卢令植回道。 两人说着话,渐渐往曲江池边走去。此时水面上龙舟已经开赛,呐喊声顿时响彻云霄。后头的人听到前面穿来的声音,开始不管不顾地往前挤去,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卢蓉被身后一个路人撞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摔去! “啊!”她下意识发出惊呼。 就在这时,身旁的卢令植伸手一把扶住了她:“小心。” 他的眼睛一下子撞入了她的视线,是带着确切的真诚和关心。 “多谢。”卢蓉有些心慌意乱,连忙道了谢,要收回手。 却不料卢令植并没有松开手,甚至加重了一些力度,然后她听见他道:“周围人多,姑娘可以握着我的手……” 卢蓉整个人僵住,她看到卢令植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眼睛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像是一张网,想要将她抓住。 这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可不是兄长看妹妹的! 那一刻,犹如晴天霹雳! 她只觉得抓住自己手腕的手,仿佛是什么带刺的物件,扎得她生疼! 卢蓉全身汗毛竖起,强行忍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叫,她几乎条件反射地猛地挣脱开卢令植的手,后退了两步。 卢令植的表情有了变化,笑意收敛,整个人立在原地,未动。 卢蓉脑海惊涛骇浪,下意识抓住自己那只手腕,用力摩挲着:兄长为什么对娇蓉蓉……不,他不可能只两次见面就喜欢上这张脸。 他在试探她?又或是为了旁的人…… 卢蓉脑海猛地闪过卢鸢,她意识到卢令植是为了替卢鸢铲除后患! 之前在府上,谢凌风当着她的面表现出对她的兴趣,而卢家又希望卢鸢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所以卢令植是故意对娇蓉蓉下手,想将娇蓉蓉的视线引到他身上,从而断绝娇蓉蓉与谢凌风的关系! 卢蓉只觉得心凉了半截,原本对兄长的亲情在这一刻,如同一根丝线彻底断裂。 卢令植微微收紧刚刚抓住她手腕的手:“娇姑娘?” 卢蓉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微颤:“卢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卢令植顿了顿,转而换上得体的微笑:“抱歉,是我唐突了。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姑娘,总觉得或许有从前的缘分。” 卢蓉心冷,轻声带着讽刺道:“我原以为,卢公子是克己守礼之人。” 卢令植对外一直是保持着一副彬彬有礼公子模样,她很清楚他不会轻易对一个女人动心,即便真的动心,也不会做出这样无礼的举动。 卢家想要铺路,有无数种方法!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兄长,居然会利用女人。 第37章 两人 卢令植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会是这个表现。 他的表情有些难耐,原地踱了两步,目光时不时落在卢蓉身上,偶尔会蹙眉一下,似乎在观察她。 卢蓉没有将其放在心上,淡淡地撇开视线。 见状,卢令植脸上依旧是笑的,只是笑容不达眼底:“抱歉,让姑娘受惊了。” 卢令植以短短一句话,撇清了他刚才的行为,仿佛他只是搀扶了她一下,就好像他还是往日那个温润懂礼数的公子。 只可惜……卢蓉太过熟悉卢令植。 以他从前循规蹈矩的态度,别说做出刚才那般举动,便是连同乘一辆马车都不会。 今日在这里的如果不是卢蓉,换作任何一个其他不熟悉卢令植的女子,或许就会被他这样亲密的动作误会,以为卢令植中意了自己。 一旦女子陷入其中,便会彻底上他的当。 卢蓉心已彻底凉,手指都忍不住颤抖,用另一只手用力按住,才没有叫他发现:“卢公子,您请先回,我会回谢府找人帮忙寻桃琴。” “曲江池太大,今日重午,人这般多,我陪同娇姑娘一同寻找更容易些,且如此也更安全些。”卢令植其实已经看出卢蓉的婉拒,但他似乎并不想立刻离开。 卢蓉握了握掐在掌心的手,神情更加冷淡道:“今日我已与卢公子共乘马车,若在这池边被人看见你我二人同行,怕引人误会。” 不说旁的,就是这“男女授受不亲”,就应该叫他保持着些礼貌的距离。 卢令植眯了眯眼,脚步微抬时,碾碎了一片枯叶,卢蓉目光垂下些许。 他的态度依旧彬彬有礼,甚至主动往旁边退出去半步:“看来,是在下令娇姑娘不适了。” 他这句回话,卢蓉没有再接,仿佛就像是验证了他的话。 卢令植面上表情不变,眼睛却眯了起来:他有些弄不懂眼前这个娇蓉蓉,难道她出现在卢府门口真的只是偶然? 可回想之前她看自己的眼神,又似乎并非如此…… 只短短在脑海回闪片刻,卢令植看了眼周围的人,体贴开口道:“既如此,我便先行。江边人多,恐不安全,我留两个人给姑娘,帮着寻人可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卢蓉没有再拒绝,点点头行礼道谢:“多谢公子。” 卢令植带来的一共四人,其中两人已在附近寻人,还有两人一名是马夫,一名小厮,等在路边的道口,看着这边。 他带卢蓉返回道口,道口两边都是货物琳琅满目的商铺、摊位,有些个热情的,离着老远便冲他们吆喝,想叫他们过去瞧瞧。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声音:“姑娘!” 卢蓉抬头,看见是桃琴,暗中顿时松了口气。 桃琴身边还站着几人,琴姨娘和她身边几个丫鬟,在琴姨娘另一边的竟然还有丰将旻? 他们隔着人群看到了卢蓉,立刻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一到卢蓉跟前,琴姨娘赶紧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满脸都是担忧,上上下下打量她:“蓉儿,你怎么样?可急死我了,桃琴这丫头说你在曲江池走丢了!” 桃琴在边上都吓哭了,满脸都是泪水,声音也是哽咽的:“我以为我把姑娘弄丢了,急坏了。正好瞧见巧儿在这儿,巧儿说琴姨娘在醉安楼吃酒,便赶紧过去求了姨娘来帮忙寻人,呜呜……” 身旁的卢令植听到醉安楼几个字,微微扬了眉,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卢蓉,眼中带了几份考究。 洛城内谁都知道,丰将家的人在醉安楼摆酒宴相看姑娘。莫不是这个娇蓉蓉……存了那方面的心思? 他脸上多出一丝玩味的笑意,表情却仍是彬彬有礼的模样。 卢蓉没有注意到身旁卢令植的变化,而是抬手安慰琴姨娘,将她因为奔跑而弄歪的发簪重新扶好,自己则轻轻摇头:“姑母莫担心,我无事。” 丰将旻向卢蓉行礼,也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娇姑娘没事便好。” 琴姨娘赶紧拉着丰将旻来到卢蓉面前,止不住地夸道:“今日多亏旻少爷,桃琴来找我,说你走丢了。我身边也只带了两人,恐寻不过来。旻少爷听后便派了不少人帮忙寻你,这才将你寻来!能找到你,可真是多亏了他呀!” 卢蓉看出来琴姨娘是有意要撮合他们两人。 她假装没有看见,而是恭敬的向丰将旻:“多谢丰将公子,有劳了。” 琴姨娘愣了一下,还要再说话,忽然注意到了一旁站在卢蓉身边的卢令植,她疑惑开口:“这位是?” 卢蓉介绍道:“这是卢家大公子。” 琴姨娘愣住:卢家?是之前与谢家订过亲,后来又送了庶女来府上的那个?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实在不怪她多想,卢令植容貌俊美且风度翩翩,就这么站在蓉儿身边,还真有点郎才女貌的味道。 卢令植在一旁打量丰将旻,脸上笑着道:“既然已经寻到人了,在下便先告辞了。” 他可还没有忘记之前娇蓉蓉对待自己的态度,如今既已来了人,他便不能再继续做什么了。 他拱了拱手,向琴姨娘和丰将旻行了礼,便转身离去。 他走后,琴姨娘还侧目瞧了瞧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询问身边的卢蓉:“卢大公子怎么会和你在一块?” 卢蓉垂了眼帘,淡淡道:“我与桃琴走散后,在途中碰到了卢公子,凑巧罢了。” 琴姨娘“哦”了声,也没有在意这个插曲。 如今人找到了,又在热闹的曲江池旁,琴姨娘又动了撮合卢蓉和丰将旻的心思:“旻公子既然出来了,不如与蓉儿在江边逛逛?如此美景,不如一块儿看看?” 丰将旻脸上笑着,是几分从容不迫,也是经商世家中多年磨练出来的游刃有余:“娇姑娘若不嫌弃,旻某自然奉陪。” 卢蓉直接婉拒了:“天色已晚,府内应该也备了晚宴,姑母我们还是早些回府。” 琴姨娘还想说什么,卢蓉轻轻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今日既是重午的晚宴,老夫人和几房老爷应该都会在。” 琴姨娘已经许久没有见谢高释,她急需在谢高释面前露脸,顿了一下也同意了:“也好。” “丰将公子,今日多谢你。”卢蓉朝丰将旻行了礼。 丰将旻的视线一直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他没有丝毫为难,也并未因今日帮了他们而提点什么,在卢蓉道别后,便命人将琴姨娘的马车赶来了道口:“娇姑娘后会有期 。” 卢蓉和琴姨娘坐上了马车,缓缓驶离…… 丰将旻一直立在原地目送,直到他们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才转身回了自己车中。 等候在马车旁的一名小厮上前来,为他摆放了脚凳:“公子我们回醉安楼吗?” 丰将旻盯着那马车消失的尽头许久,才开口道:“不了,街上人多复杂,派人护送她们回去,不必惊扰。” 小厮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恭顺地应下:“是。” 丰将旻又道:“那位卢大公子,是什么人?” 小厮回想了一下:“小的之前听说,洛都有一个多出名儒的卢家氏族。或许那位公子与这卢家氏族有关,回头小的去打听打听。” 丰将旻缓缓点了头,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洛都的药楼里,是不是备了些重午的香囊?” 小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连忙回答:“是的,掌柜早一个月前专门命洛都的绣娘,绣了吉利图样制成的,里头的香料都从檀州送来。” 丰将旻抬头看了眼远处早已看不见车影的街道尽头:“取一些,送去谢府二房的那位琴姨娘那。” 小厮立刻回道:“是。” …… 卢蓉和琴姨娘这边前脚刚回谢府,丰将家就送了十几个香囊来。 这些香囊用红锦盒子装着,还未打开就能闻到浅浅的药香味。 打开一看,一个个香囊精致小巧,上边绣着莲花、锦鲤或者一个“福”字,都是十分喜庆的模样。 卢蓉略感惊讶——这些香囊的布料可是上等的绸缎,还有这些刺绣工法,也是只有那些一等一的绣娘才能拿出手的! 没想到那个丰将旻送来了这样好的东西? 琴姨娘可看花了眼,这个拿起来瞧瞧,那个捧着嗅嗅,笑得合不拢嘴:“哎呀,这旻公子实在客气,瞧瞧还送了这些东西来。” 卢蓉脸上的惊讶已经尽数收敛,将手上的香囊放回去:“他是商人,自然会待人接物。” 琴姨娘打趣道:“我看不是,今日桃琴来找我,说你走丢了,那丰将旻是自己主动过来说要帮着寻你,我瞧着她似乎对你有意。老实交代,你之前是不是见过他?” 卢蓉瞅一眼桃琴,知道桃琴这个大嘴巴早说出去了,后者也心虚低头,她自己则随意回道:“是在街上碰过一面。” “我就知道,那丰将旻定是看上你了。”琴姨娘调侃,捂着嘴偷笑,“到底是咱们蓉儿生得好看。” 卢蓉无奈,将手里的香囊放了回去:“姑母胡说什么呢。” “我可没有胡说,否则怎么才一分开,他就送了这样多香囊来?”琴姨娘挑着那十几个香囊,声音上扬,“你瞧瞧,这怕是把整个谢府的香囊都送了。我瞧着他怕是不好意思单独送你,才故意送到我这儿。你且挑挑。” 卢蓉叹了一口气,指了下自己腰间的一个香囊:“今早崔老夫人已经让秋月送了一个来。” 琴姨娘惊讶极了,她仔细打量了卢蓉身上佩着的那个香囊:“你这个倒也有趣,但没有旻公子送的精致。老夫人怎么会送你这个?” 见她好奇,卢蓉干脆取下香囊,放在桌上:“这是秋雀做的,许是崔老夫人的心意。” 琴姨娘这才跟着她坐在了桌边:“既是丫鬟做的东西,便不必去管它。香囊不嫌多,您再挑一个,把其余的都赏人。” 卢蓉只好跟着看过去,香囊每个都不一样,也有十分出彩的地方,唯独其中一个香囊,上头绣了一朵芙蓉花,而且这个香囊的布料与绣工都比别的更好些。 琴姨娘眼前一亮,挑了出来:“就这个。这个好,芙蓉、芙蓉——倒是与你名字相配!” 她给卢蓉挂上,卢蓉不好推脱。 两人还在商议怎么分发这香囊,门外来了个嬷嬷,是崔老夫人身边的人:“琴姨奶奶,老夫人在吉祥厅设了宴,请了老爷和公主过去,也请琴姨奶奶、娇姑娘一同去。” 没想到晚宴这么快就开始,琴姨娘忙应道:“好、好,这就去。” 嬷嬷先走了,琴姨娘转头对卢蓉道:“趁着今个儿还算喜庆日子,回头在宴上我瞅着机会替你同老夫人提一提。若是老夫人应下替你安排旁的亲事,我们更好在城里挑选。其实我觉得那个旻公子不错,只是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能不能成。” 卢蓉点了点头:“一切听姑母 安排。” 其实她只想着前面那一句,想趁早摆脱了谢凌风,后面的倒是不急。 至于那个丰将旻……今日一见,却比原先画像上的要好上许多,无论是容貌还是为人处世都是上乘。怕是醉安楼今日见到他的那些女子都会对他有意。 以她的家世反倒配不上,既然如此,便且作罢。 就像琴姨娘说的,等讨了崔老夫人的赏,日后可以看看再选。 既是晚宴,自然要收拾了再去。 琴姨娘打开了自己的首饰盒,为卢蓉挑选发饰:“你皮肤这样白,便是金簪也配得,偏偏总穿得这样素净。你瞧瞧你头上这支银簪子,不知道的以为我亏待了你。” 她替卢蓉选了一支蝴蝶流苏簪,换了那支银簪,又选了一对红宝石耳环。瞧着喜庆了许多,这才满意:“便这样。” 卢蓉不好拂琴姨娘面子,只得应下:“多谢姑母 。” 二人梳妆后,便起身往吉祥厅去。 此时天已彻底黑了,桃琴她们几个丫鬟提着灯笼在前面带了路,她与琴姨娘慢慢在后面走着。在快到吉祥厅的时候瞧见卢鸢身边的侍女领了个盒子进了厅内。 卢蓉心道:许是她又弄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一时间,她倒也有些好奇起来。 第38章 晚宴 吉祥厅里垂挂了不少帷幔,两侧墙上都挂着香球,球上点着烟,熏香袅袅,一直散到空中去。厅内有不少二等的丫鬟婆子进进出出,桌上已然摆放了不少的菜肴,行至门口便能闻到香味。 其中一等的丫鬟仆人则分站在厅内左右,尤其在那些桌子旁,每一位主子边上都跟着一或两个丫鬟,随时等待伺候着。 吉祥厅一共分了四个桌,主桌坐的是女眷,旁的同样大小一桌是给姨奶奶们坐的,另外两桌是给大爷们坐的,多是一些小厮候在旁边。 卢蓉和琴姨娘来时,崔老夫人还在更衣,并未到此处。 几个姨奶奶和她们生的姑娘,无论大房二房三房,全都在同一桌,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谢玄临去得早,大房三名继子又没有娶亲,名义上也无纳妾,所以这一桌坐的大多是二房和三房的人。卢蓉因为跟着琴姨娘,便也只坐到了这一桌。 卢蓉见到旁边的主桌上还坐着卢鸢,似乎是崔老夫人安排的。心道:崔老夫人果然十分喜欢卢鸢,她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不过,前几日听说秋雀重新得了崔老夫人喜欢,怎么今日又不见她? 卢蓉自然不知道——今早上时,秋雀因香囊的事,又惹了崔老夫人不高兴。 吉祥厅人来人往,丫鬟婆子端了不少吃食上桌,除了那些美味佳肴,大多都是一些冷菜冷盘。 崔老夫人还未到来,所以大多人也都不好动筷子,众人只顾聊着天。 卢蓉目光移动,看到了坐在琴姨娘斜对面的一个女人:模样并不很年轻,穿着也是接近简单朴素的衣裙,一颦一笑皆和蔼可亲,看着让人觉得好相与。 她时不时会帮着其他女眷理一理乱掉的头发、衣服,会叫丫鬟给她们的茶水满上,待人接物很是周到。一边与同桌的人都打了招呼,一边还与琴姨娘说了话:“今日街上可热闹?” 琴姨娘笑嘻嘻点点头:“自然热闹,也就节日才能这般热闹了。” 女人不禁有些惋惜,手中捧着茶杯,缓缓转悠:“可惜公主今日一直在屋里休息,我在一旁陪侍着,没机会出去看看。” 卢蓉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前不久刚被抬为姨娘的郑姨娘。 琴姨娘性子软,看了她一会儿,心生怜悯,叹气:“你是怀着身子的人,怎的还要服侍公主?” 闻言,郑姨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带着一丝腼腆和憧憬,笑:“我是怀着身子,又不是怀着瓷球,还怕磕着碰着?服侍公主是我应该做的。” 听到这里,卢蓉目光落在她肚子上,眸光微微流转…… 过了一会儿,卢蓉没忍住,开口问道:“孩子几个月了?” 郑姨娘这才将注意力放在这边,轻声说道:“四个月了,前些日子大夫才诊出来,我都不知道,真是意外。” 卢蓉顺势点点头,心道:难怪小腹平平,看不出来。 公主年龄已大,不好生养,郑姨娘此胎若是男儿,应该会被记在公主名下……自己的孩子却不能自己养,也不能喊自己一声母亲,这样的苦楚便是这些为妾女人的命。 外面的人都以为嫁入这种人家便是幸事,更有人宁愿嫁给富人妾也不愿为穷人妻,可又有多少人知道,富人妾也不过是主人家的物件,有价值了便用着,没价值了便弃之。 她们就如同被困在看不到天的金丝笼中,不过是为了面上好看的雀儿罢了。 卢蓉眼帘垂下,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不希望自己也变成这样,所以重来一世,她想挣扎出去! 吉祥厅里又热闹了会儿后,崔老夫人来了。 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着她,崔老夫人脸上带着笑容,眼尾皱纹都因为这压抑不住的笑意,款步进了厅内。 所有桌上的人都站了起来行礼:“老夫人安好。” 崔老夫人环顾四周,发现昀湘公主还没有到,脸色难看了一瞬,脚步微微停顿。但很快恢复慈祥,摆手让大伙儿坐下:“都坐,都坐。” 女眷这边,所有人都入了座,有人上前来同老夫人请安,有人则拉着小辈来拜见老夫人。 屏风那头,已传来男子笑声,想来大爷们也都已经到了,正交谈甚欢。 只昀湘公主未到,也不好开席,一时间气氛有些僵硬,众人面上神情各异,心中更是想法万千。 又等了一会儿,崔老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还是命人去催了。 同桌的卢鸢试图缓和气氛,她亲昵地靠近老夫人,声音如同掺了蜜饯一般甜滋滋的:“老夫人,今日我做了个特别的粽子,回头只给老夫人吃,旁的人都没有。” 崔老夫人嘴上怪无奈的,可语气和眼神格外慈祥、怜爱,看得出真的很喜爱她:“你这妮子,又弄什么新鲜玩意儿,且拿来我瞧瞧。” 卢鸢回了个甜甜的笑容,拍了拍手,让春雁端来一个盘子。 只见盘子上摆放着六个模样特别的糕点,也不像粽子,三角模样,外面是像冰一样透明,里面有金黄色、红色、紫色等多种颜色的馅。 就这样单单看着,不像吃的,反倒像是什么剔透的宝石。 崔老夫人好奇,想要伸手去碰一碰,却又担心给弄坏了,便隔空点了两下:“这是什么粽子?竟这样好看?” 别说崔老夫人,边上其他桌的人都十分好奇,忍不住凑过来瞧。 卢蓉也被吸引了:那粽子晶莹剔透,里头的裹着的馅料在烛火映照下,仿佛发着光。 享受着周围人期待的目光,卢鸢心情十分愉悦:“这是我亲手做的水晶琉璃粽,一共有六种味道,红色的枣泥豆沙,黄色的蛋黄,绿色的是茶味,紫色的是紫薯……老夫人喜欢吃哪个?” 崔老夫人觉得实在有趣:“都这样好看,可舍不得吃。” 她挑了挑,选了一个红色的,老人就喜欢喜庆的。 王嬷嬷替她夹起放在碗里,崔老夫人接过,视线又仔细端详了片刻,才再吃了一口,眼睛顿时就亮了:“好软,这外头的像水一样,这到底是什么做的?” 卢鸢嘻嘻一笑,有些抑制不住的得意和开心:“这是秘密……可不能告诉老夫人,若被旁人学了去,老夫人哪天不要我了,也好想起今日这粽子,回头又还会继续喜欢阿鸢的。” 每一个字,都透露着她对老妇人的讨好和依赖,可把老人家给哄得眉开眼笑。 崔老夫人被逗笑,又点了点她的脑门:“你呀。” 崔老夫人又尝了几块,似乎到后面有些甜腻,便停了下来,对王嬷嬷道:“这粽子不错,送去对面给那些老爷们也尝尝。” 一共六个,老夫人吃了一个,还剩五个。除了她尝过的红色粽子,其他的都被送了过去。 她们在这边,没有亲眼过去看,但是听那边的惊呼声,便也能猜到那边反应与这边差不多,都挺惊喜的。 卢蓉看了一眼卢鸢,她微微垂着头,似乎是有些羞涩,可她分明看出一点洋洋得意。 对面几位爷都各自吃了,唯独谢凌风没有。 谢修河对着这糕点有些新奇:“这就是你那位卢鸢姑娘做的?倒是个有心思的。” 他早已听说了卢家送来卢鸢的事,也打趣谢凌风。 谢凌风懒得理他,只抬手将盘上的水晶琉璃粽端起,递给一旁的小厮:“送去给娇蓉蓉。” “是。”小厮拿着盘子去了屏风那头。 谢修河更加好奇张望:“那个娇姑娘到底什么能耐,竟然能让大哥这般喜欢?我倒是要瞧瞧。” 屏风这边,小厮将谢凌风留下的粽子端给了卢蓉:“娇姑娘,这是公爷给你的。” 同桌一旁的几位姨奶奶和姑娘都惊了一惊。 赵姨娘打趣道:“娇姑娘果然得公爷喜欢。” 琴姨娘脸色古怪,难不成公爷还对蓉儿有心思?只是崔老夫人棒打鸳鸯?那她到底该不该给蓉儿相看? 卢蓉瞪着这漂亮的粽子,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只得说:“多谢公爷。” 她将粽子推给琴姨娘:“姑母,你且尝尝。” 琴姨娘可不敢吃:“这是公爷给你的,你吃。” 卢蓉与粽子大眼瞪小眼,只能自己吃下:嗯,味道真不错。 水晶粽子吃过后,几桌人还在继续等,桌上的饭菜都没有动,菜香不知何时开始渐渐变得淡了。原本得到缓和的气氛顿时又僵硬起来,崔老夫人面色重新变得难看,她又派人去催昀湘公主。 又过了好一会儿,昀湘公主才终于姗姗来迟。 “公主到——” 门口的丫鬟喊,众人纷纷抬头看去。 帘子被掀开,盛装的昀湘公主如一朵盛开的牡丹,立于万般花丛之中也能够一枝独秀,浑身透着雍容华贵。 进了屋内,她身边的丫鬟恭恭敬敬搀扶着,身后还跟着两排丫鬟,排场不小。 崔老夫人轻声冷哼一声。 “府上的丫头来时只杵在门口,也不进来唤我,来晚了。”昀湘公主晚到了,嘴上解释了一句,脸上却什么都没有变。 崔老夫人知道昀湘公主是故意的,也知道这理由不过是个随口找的幌子罢了。 但今日是重午,她摆架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崔老夫人强忍着道:“既然来了,便赶紧坐下。” 昀湘公主慢慢走到主桌边,却看见了留的空位边上,居然是卢鸢。 昀湘公主微微皱眉,眼底闪过浓烈的轻蔑不屑:“这是哪位妹妹?莫不是老夫人的孙女?” 王嬷嬷见气氛不太对,连忙介绍:“这位是卢家的卢鸢姑娘。” 卢鸢扬起一个笑脸,习惯性地要拿出她那讨好的模样:“见过昀湘公主,我……” 昀湘公主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我记得卢家只有一位嫡女,怎的又多出来一位?” 卢鸢笑脸一僵,暗自握紧了拳头,指尖都在颤抖…… 崔老夫人打岔,不想场面太难看:“全家人都在等,坐下吃饭。” 昀湘公主命人将椅子搬离了卢鸢一些,才坐下,甚至不愿意再看她一眼。 卢鸢头一次被人如此下脸,脸色已极为难看了。 所有人都到齐了,这才开了宴。 卢蓉坐在另一桌,这桌气氛比主桌好多了,起码大家都有说有笑。 她取茶漱了口,执起筷子选了菜式,轻轻往嘴里送了一小口,动作都很轻缓、从容。一旁的赵姨娘惊讶:“你这位妹子真是端庄,一言一行倒是比那卢鸢好多了。” 赵姨娘口无遮拦,琴姨娘也傻了似的扭头看了对比了一眼,跟着点头:“那卢鸢还是卢家大户出来,却比卢大公子差远了。” 赵姨娘啧啧摇头:“她和卢大公子可不同。听说这个卢鸢姑娘其实是乡下养的。她的母亲是乡下庄子里头的一个浣洗女,趁着卢家老爷喝醉了酒,才爬上去的。” 琴姨娘捂着嘴惊讶:“还有这事儿?这样的丫头怎么也能送到谢家来?” 赵姨娘一边吃东西,一边感叹:“谁知道的,她的手段可比你家妹子强多了,看,老夫人可喜欢她了。娇姑娘,你得努努力啊。” 卢蓉无奈,只低头吃东西,不想参与进这种讨论中。 对面,郑姨娘一直打量卢蓉,忍不住开口:“娇姑娘,吃个红枣汤圆,补补身子。” 卢蓉头一次见郑姨娘,她这般亲切,让她受宠若惊,连忙从她手中接过汤圆:“多谢郑姨娘。” 郑姨娘眉眼都温温柔柔的,就连夹菜的动作也十分缓慢:“我听说卢家那位姑娘,最近住在了崔老夫人院里。” 赵姨娘撇撇嘴,又看了一眼另一桌的卢鸢,道:“也是奇怪。那位卢姑娘不是送来给公爷的吗?怎么不去公爷院里?” 郑姨娘歪着头,看似无意地吃了一口菜,搭话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瞧,娇姑娘不是也搬去了凝香居么。” 卢蓉一僵,她知道郑姨娘是公主的人,难不成是公主让人来试探? 卢蓉连忙调整脸上的表情:“我身子不大好,崔老夫人便让我搬去了凝香居。” 郑姨娘疑惑,盯着她的眼睛:“是老夫人让你去的?奇了怪了,之前我听人说,公爷已经收拾出了林枫苑,以为你会搬进去呢。身子不好可以慢慢养,怎的会去那凝香居?” 卢蓉知道郑姨娘不好忽悠,但如果说出是老夫人因为八字不合的事儿才将她敢去了凝香居,万一昀湘公主不信派人去查,查出了娇蓉蓉真实的生辰八字 ,她的谎言就会被揭穿。 卢蓉忙找了个借口,解释道:“洛都气候与曲州不同,许是有些水土不服,药婆已开了药,在慢慢养着。” 郑姨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可是旋即话锋一转:“宫里有位太医一直替公主照料身子,回头等那太医来了让他也替姑娘瞧瞧。” 第39章 争宠 郑姨娘怎么回事? 卢蓉满心疑惑,为什么她一直提及公爷的事?难不成她是替公主来打探的? 卢蓉不好明面拒绝,便装作感激道:“多谢郑姨娘了。” 一旁的赵姨娘盯着她俩看了好一会儿,没忍住低声插嘴:“说来也怪,你家妹子被安排到了凝香居也便罢了,毕竟身子不好。可那卢家送来那位,怎么就住进老夫人院里,不送去公爷院里去?” 讲起这件事来,琴姨娘也是满头雾水:“我听说老夫人还曾提过,但被卢姑娘婉拒了,说要多陪陪老夫人。” 听出她话语中的意思,无非是担心那位卢姑娘真在老夫人那里得了宠,日后怕影响其他女眷。 赵姨娘也跟着困惑:“她到底怎么想的?难不成是不想伺候公爷?那送来谢府做什么?” 琴姨娘看了一眼卢蓉,有那么些许明里暗里点某人的意思:“许是……想晚点再成为公爷的人?” 卢蓉鹌鹑一样坐着,只听,不说话,乖乖吃着自己面前的一盘菜,唯恐她们真把这聊天的“矛头”戳到自己身上来。 她心中猜测,卢鸢或许是想取得老夫人喜欢后,若能与谢凌风两情相悦,以卢家的背景,卢鸢即便是庶女,也有可能被送上主母之位。 她在谋划的事,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看到结果的,或许得三年四年,甚至更久。 真是如此的……卢鸢需要极大的耐心才行。 主桌那儿,因为卢鸢给老夫人做了有趣的粽子,很是得脸,老夫人几次让王嬷嬷给卢鸢夹菜,而且瞧了瞧,都是一些老夫人、卢鸢都爱吃的菜。 这可是旁人都没有的! 同桌不少人心生羡慕,恨不得自己就是卢鸢,也能得一得这位老长辈的宠爱。 昀湘公主瞧她们的表演,漫不经心地喝着碗中汤,有些冷笑。她微微抬起手来,立刻有下人丫鬟靠近,她道:“来人,去将我屋里那盘燕窝奶酪粽取来。” 她一出声,屋里立刻都安静了,所有目光皆落在了她身上。 她却旁若无人一般,冲老夫人笑了一下,随后再次喝起汤来。 很快,下人端来了一盘燕窝奶酪粽,掀开盖,一共是七个,甜甜的奶香顿时在整个厅内扩散开来,令人不禁食欲大动。 昀湘公主露出不甚在意的神情,就像是在说一件寻常的事情一般:“这是中午母后赏了,送来府里的。我吃了一个,还剩几个。老夫人,请尝尝。” 她这话里,明里暗里都在说着——卢鸢那些花了心思的新奇玩意儿,如何能与宫里送来的尊贵相比? 更何况昀湘公主本是小辈,给是长辈吃小辈剩下的,算怎么回事? 崔老夫人脸色难看,她绷着肩膀,到底还是强行忍下了情绪:“既是宫里赏的,公主自己吃。我年纪大了,胃口小,刚才阿鸢的粽子,已然是饱了。” 昀湘公主可不想给她这个推脱的机会,浅浅喝了一口汤,淡淡开口:“母后说了,这燕窝奶酪粽是赏给谢府的,我可不能一个吃独食,总得大伙儿分了才好,好东西自然要给大家都尝一尝。” 见众人还是没有反应,她微笑着夹了一块,亲自放入崔老夫人碗里,甚至还煞有其事地将这块摆放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倒像是她十分遵从崔老夫人似的。 事到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崔老夫人没法拒绝,只得盯着这燕窝奶酪粽看,脸色已是难看极了。 昀湘公主又端起剩下的,递给身旁的丫鬟,微微挑眉,如同在给恩赐似的:“将其中一块赏给娇姑娘,剩下的给大爷他们送去。” “是,公主。” 下人将其中一块留给了卢蓉,学着公主那般,端端正正地放在她面前,一视同仁般的重视。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看了过来,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卢蓉顶着娇蓉蓉的躯壳坐着,周围的目光实在太过强烈,仿佛都在他身上探寻她是怎么得公主眼的,简直让她如坐针毡。 崔老夫人不知道卢蓉与昀湘公主之间的事,只以为她被自己送去凝香居后,又想通过昀湘公主重新回凌哥儿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她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卢鸢远远看着,脸色并不大好,好好一个重午,她难得做了水晶琉璃粽,却被轻轻带过。 娇蓉蓉什么都没做,却得了公主的关注,公爷不仅没吃自己做的水晶琉璃粽,还把它赏给了娇蓉蓉……为什么?今日为什么自己的风头都被这样一个人抢了去? 卢鸢在那边心生妒意,另一边的卢蓉可巴不得不要这个关注! 她瞪着桌上公主赏的燕窝奶酪粽头都大了。 就不能好好过个重午吗?! 只要不提到她,她大可以乖巧地当个鹌鹑乐得自在。可眼下她还能怎么自在? 与此同时,屏风那头,谢修河好奇张望,想要透过半透明的屏风看看那一头的热闹:“这个娇姑娘到底是谁?怎么公主把宫里的东西,独独送给了她一份?” 隔着屏风,他只看到那女子坐得端正,即便是低垂着头,那背脊也很挺直,像是寒雪中的梅树,不会被风雨压垮。 谢凌风将公主送来的粽子,推到了谢修河面前,眼神微凉,劝他不要多说话:“吃你的粽子罢。” 谢修河偏偏不爱听,非要扭头问:“大哥,你是喜欢那个卢家送来的卢鸢,还是喜欢那个娇姑娘?我瞧你之前将那什么水晶琉璃粽送给了娇姑娘,应该是更喜欢她?” 谢凌风懒得理睬他,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清茶,余光却也是在注意着屏风那边。 谢修河又探头探脑,差点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可惜看不清,也不知道那两人谁生得更好看。那个卢鸢,会更像蓉姐姐吗?” 他的这句话,让桌上氛围一下子冷了起来,安静得仿佛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不觉中,谢凌风指尖一转,拿起了旁边的酒杯…… 谁都知道,卢蓉已死,大多数人都不愿提起此事,更不愿提起这个如同禁忌一般的名字。 谢修河却完全不觉得,在他心里,卢蓉还活着,活在他心里,他只要时常念一念这个名字,就仿佛她还在身边一般。 他托着下巴,悠悠叹气:“要是蓉姐姐也在就好了,我还专门给她买了个香囊……她最喜欢锦鲤了,红色的锦鲤可漂亮了……” 谢凌风握酒杯的手,缓缓收紧。 …… 晚膳后,主菜渐渐被撤了下去,丫鬟们一通忙碌,厅里的菜香瞬间淡去,恢复了清新淡雅的檀香。 中间的屏风撤了开,众人换到了吉祥厅外赏月,外头摆着好些张桌子,三两人能坐在一块儿。 有府上的舞姬和戏子上来歌舞唱曲,弦乐声时而宛转悠扬,时而轻快活跃,与府外远处的街道喧嚣,竟在这夜晚中形成了一种交汇。 卢蓉与琴姨娘坐在一处,琴姨娘一边拨弄一枚小果子,一边对卢蓉道:“蓉儿,我记得你擅长琵琶,不如等会儿寻了机会,去老夫人面前掌掌眼,好寻机会求个恩赏。” 卢蓉懵了,瞬间抓紧衣角,冷汗已经冒了出来,她可不会琵琶! 她尬笑了一下,故作受冷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我已许久不弹,就不来献丑了。” 琴姨娘还想说什么,崔老夫人那边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所有人都瞧过去,似乎卢鸢与崔老夫人说着什么话,逗得她咯咯笑。 崔老夫人笑了好一会儿,最后用帕子捂着嘴才停下来,语气中却还带着笑意:“这丫头真是有趣,给我讲了个趣事儿。” 王嬷嬷这个人精,立刻搭话:“是什么趣事儿,老夫人也给我们说说。” 崔老夫人心情很是不错,便答道:“前不久邙山出了一条巨蛇,后来县衙有人请了高僧将那蛇给捉了。那高僧还说,那巨蛇准备引水漫洛都。这事儿你们还记得不?” “记得记得,就在半个月前。”众人附和。 “是了,刚才鸢丫头却说,那条蛇是名为白娘子的蛇仙。”崔老夫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话说不清楚,便道,“鸢丫头,你来说说你那个有趣的故事。” 卢鸢闻声便起了身,走到了中间来:“我也是道听途说的。” 她一派活泼大方的模样,倒不像是卢家出来的大家闺秀,反而像是市井小贩似的,表情灵动,开始绘声绘色讲道:“相传那条蛇其实是一个名为白素贞的蛇仙,她修炼了一千年幻化成了人形后,来到了人间……” 卢鸢果然厉害,只几句话,就让人的注意引了进去,甚至忘了手中吃着的干果和话头,专心致志地听起来。 这故事十分奇幻,卢蓉从未听过,也听得十分认真。 从篷船借伞、重午雄黄酒吓许仙、盗灵芝草,还有水漫金山等等,一环扣一环,每一个小环节都有着动人的剧情,让人猜想不到后续,又会惊呼原来前因竟是如此。 且这些故事中,还藏着人与蛇的情深义重,藏着他们无法相守的哀伤。 琴姨娘听得也十分入神,听到后面白娘子被压雷峰塔,忍不住悄悄抹泪,她旁边一些经历颇多的女眷同样如此。 这个故事不仅女眷这边听入了迷,几位爷那边也听得有趣。 谢修河摸着下巴,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啧啧称奇:“这个卢鸢脑子里居然有这样多的奇思妙想?倒是有趣得很。” 本来不过是一句无心夸奖,谁知竟然惹来谢凌风的一句话:“你若喜欢,便收了屋去。” 谢修河一惊,抬头看谢凌风,见谢凌风不似作假,他忽然笑起来,故意用手肘推了推他:“可我喜欢那个娇姑娘。大哥把娇姑娘给我。” 谢凌风脸色瞬间沉下去,周围莫名升起一股寒冷,让那些下人大气都不敢出。 谢修河或许是习惯了他这模样,不甚在意,笑道:“看来大哥喜欢那个娇姑娘。可放心,大哥的女人,小弟又怎么会要。那个卢鸢我也不喜欢,虽然点子多,但笑得假。我只喜欢蓉姐姐那样的。” 提到卢蓉,谢凌风没有再说话了。 …… 故事说完后,晚宴也到了后半段。崔老夫人累了,便先起身离去,众人纷纷目送。 至于公主,见老夫人不愿意待着,便也早早离开,并没有与人一道看戏。 看了周围一眼,卢蓉也称了累,起身想走:“姑母,我有些累。就先回凝香居了。” “好。今日外面出了这样一遭,你早些休息。”琴姨娘到底寻不到机会,同崔老夫人说项,更没办法提一提给卢蓉相看郎婿的事情。 一旁的桃琴还想留着,觉得这晚宴挺有意思的。 想着总归在谢府里,卢蓉便自己回了去。 路上昏暗,手中提着的灯笼撒着零星的光洒在她的前方。周围静悄悄一片,就连身后的喧嚣也逐渐远去。 卢蓉慢慢走着,偶然间抬头,穿过模糊轮廓的树影,看到了满天星辰的夜空。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走近了,才看清。 那人站在月下,月光如雪纷飞,洒落在他肩头,让他整个人都浸透在一股寒凉中,暖光灯笼却又模糊了他脸上的锋锐——是谢凌风。 他什么时候也离了席? “公爷。”卢蓉不好装作没看见,只得远远行了礼,正要绕道离去。 谢凌风开口拦住她:“你今日出了府?” 卢蓉答:“是。” 谢凌风视线又瞥向她腰间:“身上香囊倒不少,是自己做的?” 她带了两个在身上,一个是芙蓉图样,一个是之前秋雀做的。今日要见崔老夫人,不敢不带。 卢蓉不知道他提这件事是做何意:“都是旁人送的。” 她看到谢凌风,一个香囊都没戴,还有些好奇:“公爷若要,可挑一个。这个是秋雀做的,还有一个——” 她话没说完,谢凌风声音低沉地拒绝:“不必,我从不佩这些东西。” 卢蓉撇撇嘴,心道:那你问香囊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谢凌风往前走近一步:“今日你出门,见到了卢令植?” 第40章 诗会 卢蓉不知道的是,卢令植傍晚时便派人给谢凌风通报,说在街上遇到了与丫鬟走散的娇蓉蓉,特地关照送回。 卢蓉心一冷:兄长卢令植一心想攀附谢家,帮了这样一个忙,自然会同谢凌风说。 既可试探,又可示好。 卢蓉微微低头,尽量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神情:“嗯,今日我外出与丫鬟桃琴走散,途中遇见了卢大公子,他帮我寻回了桃琴。” 谢凌风若有所思片刻,忽然没来由地问出一句:“没有去卢家看看吗?” 卢蓉一下子怔住,抬头看谢凌风,一边琢磨他脸上的神情,一边心道:他怎么知道?难道兄长把她那日进了卢府的事,也同谢凌风说了? 这样小的事,为何要特意问一句? 卢蓉眸光闪烁,轻轻抿起了唇。 谢凌风却目光坦然,似乎没有半分杂念:“谢府并非囚笼,我已交代了周管事,你想何时出门,只需向他言明,周管事会安排好马车,一切要以安全为重。” 卢蓉顿住,不明白谢凌风此番做法。但她仍是放下手,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多谢公爷。” 总归来说,最起码他在明面上的话,在提醒她注意安全。 清风拂过枝桠,繁花于星空之下盛放,花香如梦如幻,将他二人围绕其中。 也不知何时才能走,见他一直不说话,卢蓉也不好贸然开口,总觉得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谢凌风就淡淡开口:“在凝香居……住得还好吗?” 卢蓉回道:“凝香居淡雅幽静,很好。” 谢凌风略微点了点头,周身气场似乎放松了些,脸上神情也没有那样冷厉:“若有所缺,尽管回周管事。” 卢蓉又行了个礼:“多谢公爷。” 如此这般,两人再次陷入安静,一时无话又不愿总盯着对方,倒像是成了两座石雕,杵立在这小道上。 卢蓉没有注意到,谢凌风的视线再次扫向她腰间的香囊,眸光中凝聚了一团浅浅的黑雾…… 过了许久后,他负在后面的手伸了出来,临空一抛,一个什么物件飞了过来。 卢蓉条件反射接住,入手是一片柔软和细腻,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锦鲤香囊。 卢蓉喜欢胖胖的锦鲤,尤其是金红色的,看上去又活泼又可爱,不免眼神一软……等等,谢凌风怎么知道她喜欢锦鲤样式? 不对,为何突然要给她一个香囊? 她想问,谢凌风却没有多言,而是转过身,抬起步子就要往外走去:“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 卢蓉立在原地,手中是那做工精良的香囊。 夜晚的谢府,晚风瑟瑟,带着些许凉意直抵全身,湖面被风吹起层层波澜,偶尔有锦鲤跃出水面,倒是与她香囊上的锦鲤有几分相似。 她低头看着这个锦鲤香囊,愣了许久。 …… 回到凝香居,卢蓉坐在桌边发呆,此刻脑子里还在想今日白天的事。 窗外虫鸣鸟叫,还夹杂着些许蛙声,好一派热闹喧嚣,可这也越发衬得她心里乱糟糟的。 她怔怔坐着,秋月在她边上喊了半天,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 秋月无奈,替她倒了一杯茶,又开口轻声喊道:“姑娘今晚累了,早些休息。” 热茶的热气微微触碰到手腕,卢蓉这才猛然惊醒,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今日在吉祥厅,怎么没有见着秋雀?” 秋月道:“听说老夫人今年准备给外头乡下庄子的丫鬟婆子都送香囊去,让秋雀赶着缝制,所以没有参加吉祥厅的席宴。” 卢蓉一怔,明白这已是惩罚了,毕竟就算要赶制,也不急于这一时,于是又问:“秋雀犯了什么错吗?” 秋月沉默了半晌,才回道:“我也是后来打听的,秋雀今个儿早上给老夫人送了香囊,那香囊与卢姑娘的香囊十分相似。” 卢蓉略微感到诧异,浅浅想了一会儿,明白了:“老夫人是觉得,秋雀盗了卢鸢的图样?” 秋月点点头:“许是如此。” 卢蓉心道:秋雀性子太过直接,野心直接摆在明面上,也难怪在卢鸢手上吃了亏…… 和她相比起来,卢鸢城府更深。 卢蓉喝了几口茶,准备沐浴更衣休息。 “咦,姑娘身上有三个香囊?”秋月替卢蓉更衣,赫然看见三个不同的香囊,十分惊讶。 一个粽子、一个芙蓉、一个锦鲤,各有各的精致巧思,看上去都是花了心思。 卢蓉笑笑:“今年也不知怎的,到处有人送我香囊。” 秋月在几个香囊之间来回看了看,评价道:“这个锦鲤的,真真可爱,胖乎乎的一只。” 卢蓉想到谢凌风,怎么也不觉得这会是他送的。她犹豫了一下,解下两个,递给秋月:“其他的先放着。” 她最喜欢的,还是锦鲤这一个。 “是,姑娘。”秋月应下后,伺候卢蓉洗漱,随后便扶她上了床休息。 …… 一夜过去,梦中总闪过许多画面,有些清晰如就在眼前,有些则模糊不清,叫她怎么都睡不安稳。 直到早晨,卢蓉被一阵说话声吵醒,声音不算很高,但似乎挺“热闹”,很难不注意到。 她起身掀开床帘,揉了揉太阳穴,外头的秋月进了来:“姑娘,起了吗?” 因睡得不太好,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卢蓉正埋头整理,顺口一问:“外边怎么了?” 秋月还未开口,桃琴就跳了出来,满脸受了气的样子:“姑娘,快起来!那个卢姑娘一早带了人来,说咱们凝香居外的池塘风景秀丽,她想在外头办诗会。还说是昨晚求了老夫人同意的,也不知会姑娘一声。” 卢蓉一怔,她披上衣服,走到窗棂旁看去。 果然看见池塘边,已有人在搬运桌椅,也就是这些声响和说话声,惊扰了她本就不安稳的睡眠。 卢蓉捏了捏眉心。 一旁的桃琴已经气坏了:“原本想着能办诗会也是件好事儿,可一想到他们不仅要占用姑娘您的院子,而且也不跟你知会一声,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刚才去理论,被卢鸢身边的丫鬟春雁一句怼了回来:“娇姑娘只是借住,这府上到底都是谢家的。况且娇姑娘这样大方,又怎会不同意。而且老夫人都答应了,你若有意见,便去同老夫人说。” 这样一来,岂不是让卢蓉里外都不是人了? 卢蓉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看着外头的人里,不止有丫鬟婆子 ,还有小厮…… 老夫人若说同意办诗会 ,或许是起了让她搬离谢府的想法? 莫不是昨晚她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秋月安抚了桃琴,察觉到卢蓉表情不太对,连忙道:“姑娘,不如先让桃琴替你梳洗,我去老夫人院里探探情况。” 卢蓉点头应下。 秋月很快退了下去,桃琴一边帮卢蓉更衣,一边红着眼眶,嘴里一直不停嘟嘟囔囔:“卢姑娘实在欺人太甚!” 卢蓉倒是并不生气,只是想知道老夫人的心思:“凝香居从前便办过诗会,不过再办一次而已,也没什么。” 桃琴鼓起腮帮子,像一只生气的河豚:“可从前没有人住在这儿,如今姑娘住了,为什么不先同姑娘说一声?况且哪有人在别人院里办诗会的?为什么她不去自己院里办?” 卢蓉有些头疼,但是桃琴在给她梳妆打扮,她也不好乱动:“就像春雁说的,这里是谢府,老夫人若同意了,在哪里办都得办。” 桃琴更加生气了,险些将手里的梳子甩出去:“老夫人真是昏了头了。” 卢蓉眸光沉下来,皱眉,连语气都严厉许多:“桃琴!” 桃琴被她斥责,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声音带着哽咽:“姑娘,我只是心疼你……” 卢蓉知道桃琴是为她打抱不平,但桃琴如此说谎不经脑子,若是被旁人听去了,反而害了她。 只能再叮嘱她几句:“我们寄人篱下,这里既是谢府的,谢府要做什么我们也无法阻止。日后这样的话,不能再说了。” “我知道了,姑娘。” 卢蓉梳洗过后,便出了凝香居,在桃琴陪同下,往老夫人院中去。 远远在院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了笑声,像是卢鸢已在老夫人住处。 秋月正好打听了情况从里面出来,一抬头就瞧见了她们,她向卢蓉行了礼:“姑娘,卢姑娘在屋里头。昨晚卢姑娘回院后,提及了办诗会的事,老夫人应允了。不过昨晚老夫人并不知道要在凝香居办诗会,是今早卢姑娘才来老夫人屋里说的。” 卢蓉若有所思片刻,旋即开口问:“老夫人同意了吗?” 秋月垂脸,点了点头,轻声道:“嗯。” 卢蓉深吸一口气,眸光闪烁:“好,我知道了,辛苦你。” 既然老夫人同意了,此事就无法挽回了,或许她要想想别的出路才行? 卢蓉沉思半晌,又附耳在桃琴耳边说了句什么。桃琴应了声“是”,便转身离开了老夫人院里。 随后卢蓉提起裙边,抬脚进了院门。 屋子里,崔老夫人一如既往坐在主位上,卢鸢坐在她身边,两人正说笑,刚刚的笑声就是她们二人传出来的。 见娇蓉蓉进来,崔老夫人当下就猜到她来的意思:虽然也是兴起,但到底她还住着那院子,也得知会一声,便道:“娇丫头今日起的早,快些过来坐,鸢丫头做了早点,你有口福了。” 俗话说吃人嘴短,先拿吃的堵她的嘴。 卢蓉恭敬行了礼,上了前来。 只见桌上摆放着几个瓷盘,盘子上都是精致的糕点,还有拇指大小的包子。 崔老夫人推了一盘来:“你瞧瞧这包子,小的同手指一样,有趣极了。” 卢蓉若要摆姿态,不应该吃才对,但她依旧温和的接过筷子,夹了一口尝了尝,微笑道:“鸢妹妹手艺真好。” 卢鸢有些看不透眼前的娇蓉蓉,只甜甜笑着:“姐姐喜欢就好。阿鸢不知道姐姐来,不然得多做几份。” 许是想先发制人,卢鸢又接着道:“姐姐,是不是凝香居外头的丫鬟婆子吵着姐姐了?都是阿鸢不好,我原想说等姐姐起了,再向姐姐禀了安排。” 卢蓉可没见她有多少歉意,自然也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妹妹是想在凝香居外的池塘摆诗会?晨起时春雁已经同我说了。我刚让秋月将屋子里的诗画取出来,好为妹妹添些兴头。” 卢鸢一怔,娇蓉蓉居然也不生气?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卢蓉又对崔老夫人道:“凝香居冷僻,若能让妹妹高兴,且能热闹些,自然是好的。” 崔老夫人有些意外,娇蓉蓉居然毫无怨言?她笑着道:“到底你懂事。” 卢蓉浅浅一笑,又道:“只是我一早起来,瞧见有小厮在外头……毕竟男女有别,我想着,鸢妹妹既然要在凝香居办诗会,我便先住在姑母那儿。不然男男女女在院里头,实在不得体。” 崔老夫人一怔,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人:“哪来的小厮?” 卢鸢脸色一下子不好,正要找借口,卢蓉替她找了借口:“是早上在搬运桌椅的下人,东西笨重,光几个丫头和婆子怕不好使。我便让春雁去找了小厮来帮忙。如此,鸢妹妹的诗会才更好办起来。老夫人放心,我已让秋月替我收拾东西,届时我去姑母那住几日便是。” 卢鸢噎住,那些想要说的话如同一把刀子,硬生生架在了她的喉咙上…… 崔老夫人这下更觉得娇蓉蓉体贴乖顺,又可惜她怎么八字如此与凌哥儿不合呢。可惜! 崔老夫人无奈叹气,想了好一会儿,说道:“你不必如此麻烦,我院里西厢房还空着,回头你且去住几日。” 卢蓉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刚我已让桃琴去同姑母说了,怎好再麻烦老夫人。若老夫人想我,回头我便常常来院里探望老夫人。老夫人可别嫌我烦。” 崔老夫人笑起来,越发觉得满意起来,甚至招了招手,想让她坐在自己边上:“你这丫头,随时来,我自然欢迎,快来同我说说话。” 两人有说有笑,一旁的卢鸢就好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她明明想看今日娇蓉蓉吃瘪,但她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个娇蓉蓉怎么回事?难道当真不在意? 第41章 打脸 屋里才说了几句话,屋外响起脚步声——是琴姨娘来了。 琴姨娘原本还在自己院里休息,却不料卢蓉派了桃琴来找她,说今早有个好时机,可以把昨晚未向崔老夫人提及的事提一提。便匆匆忙忙来了崔老夫人屋子。 琴姨娘掀开帘子,人未到笑声先到:“老夫人安好。” 卢蓉两人齐齐往门外看,看她气色挺好,也神采奕奕的。 崔老夫人见她这个模样,对她的态度也不自觉缓和起来,招了招手,让人将琴姨娘请进来,和和气气问她:“你今日怎的来了?” 坐在老夫人身边后,琴姨娘先是看了一眼卢蓉,随后找了个借口:“我这边得了一些香囊,想挑几个送来给老夫人看看。老夫人便是不带,也可以挂在房里熏熏屋,味儿还是挺好的。” 崔老夫人瞧她看上去确实挺有心的,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瞧瞧。” 琴姨娘轻轻一笑,便抬手让下人端来一个托盘,托盘里摆了不少香囊,样式各异,但是做工都很不错。 琴姨娘拿起其中一个香囊,打开了话闸:“说来也巧,昨日我带着蓉儿去街上闲逛,碰到了我那在大理寺当差的侄子,他正好被邀去醉安楼吃酒,结果我和蓉儿在那碰到了丰将家的人。临走前 ,丰将家的人还送了不少香囊来。” 崔老夫人一怔,一下子听出了琴姨娘话中的意思。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娇蓉蓉,心里头有些拿捏不准:昨晚她还在思量,这娇蓉蓉忽然与昀湘公主关系密切,莫非是想通过昀湘公主再接近凌哥儿?可如今怎的又在外面相看其他人了? 难不成是她弄错了? 崔老夫人微微皱起眉头,盯着香囊,话头却是说着别的:“这丰将家就是檀州来的皇商?” 琴姨娘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想着也应该不打紧:“是的,他们有位公子叫丰将旻,年纪虽小,却十分稳重。” 崔老夫人手掌杵着下巴,盯着地面上某处,心头思量许多。 不知怎的……原本她就是想让这娇蓉蓉远离凌哥儿,如今她这般主动,反倒让人觉得她巴不得远离她家凌哥儿似的,就像她家是个什么洪水猛兽。 人就是这样,宁愿自己主动提说不要,若是被不要之人自己提出来,心头就不舒服。 但崔老夫人也知道,与其让人耗着,不如早些安排了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端庄那明事理、大长辈的架子:“他既这样好心送东西来,便改日叫那丰将旻来府里瞧瞧。” 琴姨娘眼睛骤然一亮,想要笑出声来,又强行忍着:“自然好,我回头便叫我那侄子安排安排。” 琴姨娘见事成了三成,便朝卢蓉看了一眼,眼中带着让她放心的意思,也有那么点邀功的意思。 卢蓉没有盯着她,只微微点了点头,浅浅喝了手中的茶,安静得如同一水墨画。 见状,琴姨娘也不好将心思表露得太明显,扭过头,对老夫人又道:“不过,这个丰将旻日后要回檀州去。” 崔老夫人回想了一下那是何处,惊讶:“檀州?那么远的地方?” 琴姨娘无奈点点头,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香囊,放回托盘里:“是啊,之前三房赵姨娘原也看中了这个丰将旻,但到底太远,她舍不得。咱们洛都地大,想来比丰将旻好的人也不少。” 崔老夫人听出了她深层的意思:“这洛都人杰地灵,优秀的小子也不少。改日我让人寻了画像来,给你瞧瞧。” 若能得崔老夫人推荐保媒,那她的蓉儿还愁嫁不到好人家? 自然,与谢府公爷是没法比,但比她替蓉儿去找,找的人家自然要好的多! 琴姨娘满脸笑意:“多谢老夫人。” 卢蓉心头也舒了一口气,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多,旁的且不说,最重要的是崔老夫人同意让她相看别个,言外之意就是她不必再与谢凌风扯上关系了。 一旁的卢鸢听懂了大半,她有些吃惊,看向卢蓉:这娇蓉蓉放弃了公爷? 难不成她只想在外面随便寻个人嫁了? 那什么皇商,一听便知道是个商户,纵然有钱有权有势,也不过是个“商户”而已,怎么能与堂堂国公的谢府比? 卢鸢有些难以置信,看了看琴姨娘,又看了看卢蓉。 她以为娇蓉蓉会死皮赖脸留在谢府里,即便为公爷妾,也比去外头配个阿猫阿狗的要好。可怎么现如今,她忽然就换了方向? 而且看崔老夫人的意思,似乎也是同意了。 昨日她因公爷的态度,还觉得这娇蓉蓉是个对手,特地今日寻了凝香居这样的地方办诗会,谁料到娇蓉蓉不战而退了。 没有人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 另一边的崔老夫人,因为娇蓉蓉的通情达理面上慈祥了许多,甚至面向卢蓉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既然这样,娇丫头回头还住我处,也好时不时来同我说说话。” 卢蓉表面还是那乖巧懂事的模样,嘴上却寻了个借口:“那日我听二爷说,凝香居若无人居住,便会出现虫蚁。我想着等鸢妹妹诗会结束,我还是回去住。” 卢蓉在这个时候又提及诗会,让卢鸢顿时脸色不大好。 琴姨娘也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卢姑娘的诗会,可是要邀请外头的人来?” 卢鸢不知她问这话的意思,微微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顺着她的话走下去:“会请一些卢家的朋友,人还是不多的,总归只是为了一个闲情雅致罢了。” 琴姨娘点了点头,又若有所思:“其实若要办诗会,何故非要在凝香居?凝香居的位置十分偏僻,四周许多地方都未修缮,若外头的人来了,以为谢府里头没有好地方呢,恐有失体面。” 卢鸢愣住,就连卢蓉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崔老夫人也皱了眉,轻轻往后一靠,靠在了椅背上。 之前她只听卢鸢说,凝香居外面的竹林和池塘有多好多好,却没考虑到这事儿——举办诗会是个小事,若失了谢府体面,那反而得不偿失了。 王嬷嬷一见她皱眉,便明白了崔老夫人的心思,适时开口道:“老夫人,不如就将诗会挪去吉祥厅。吉祥厅昨日刚清理过,也还算干净。外头有个湖,比凝香居大许多,周围又是刚修缮的,看着很是不错。” 崔老夫人眼睛微微亮起,想了一会儿,扭头问道:“鸢丫头,你说呢?” 卢鸢自然知道崔老夫人这么问是给她台阶,但是见她语气还好,自己又不禁松了口气——看来,老夫人并未因自己将诗会办在凝香居而不悦。 她虽心头不爽,但只能忍着扬起笑脸,露出一派天真无邪:“是我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些,还劳烦了蓉姐姐。吉祥厅自然是最好的,回头我便让人将东西搬回来。” 卢蓉淡淡一笑:“麻烦鸢妹妹了。” …… 凝香居外,池中有几只水鸟飞过,停在岸边的石头上。太阳已升到了头顶,光落在水面上,透着些暖意。 春雁带着几个小厮和丫鬟婆子还在搬桌子,正指挥着,声音不低,倒是显得有些刻意了。 王嬷嬷派人过来禀报:“各位,不必在此处忙活了,诗会改了地方……” 话还未说完,春雁就气冲冲地回道:“怎的?又是谁要来多管闲事?这可是卢姑娘请示了崔老夫人的,要在此处办诗会!” 过来禀报的人愣了下,对春雁的态度有些不屑:“娇姑娘已经同老夫人说了,把地方换去吉祥厅,这也是老夫人亲口所说。” 春雁面上一僵,她前头才在桃琴面前耀武扬威,如今就被打脸了,只觉得脸上又红又肿:“老夫人……真让诗会换去吉祥厅吗?” 禀报的人冷冷道:“这还能假?赶紧换地方。老夫人发过话的!” 身后其他丫鬟小厮窃窃私语起来—— “不是说娇蓉蓉不得老夫人喜欢吗?” “还说是鸢姑娘选在这儿的,定然不会有问题。以为有鸢姑娘在,这地方就不会换呢……” “看样子,那娇姑娘比鸢姑娘还得脸。” 这些窃窃私语让春雁面色不大好,但也只得吩咐众人把东西搬回去:“好了别说有的没的了,叫主子们听到,大家都想挨罚不成?” 她喊了一声,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几个时辰后,才刚搬到吉祥厅,春雁就瞧见卢鸢过来。 春雁上前,又急又气,连忙问道:“姑娘,这怎么换到吉祥厅了?说是老夫人她……” 卢鸢脸色阴沉,瞧那模样,仿佛是要吃了谁:“让你搬就搬,哪那么多话!你一个丫鬟,有些事不是你该问的就别问!” 春雁明白她在气头上,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继续吩咐人装点吉祥厅。 卢鸢将脚边一张小板凳踢开,心中冷哼:便是这一次让娇蓉蓉得意又如何,总归她是要相看外头的人了,想来也不会相争公爷。 外头的人再怎么挑,也比不了公爷! *** 卢蓉从崔老夫人处出来后,没有回凝香居,而是跟着琴姨娘去了她院里。 两人走得不快,更像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散步聊天。 如今得了崔老夫人金口,琴姨娘也更大胆了些:“洛都好人家的媒婆就那么几个,除了你前几日见到的那个张婆子,最有人脉的却是城北那位李姑姑了,她手里有不少好人家的公子,平日里根本不给普通人家牵线。如今老夫人既然同意了,以老夫人的名义去请,一定能请来。我虽然喜欢那个丰将家的公子,但到底还可以再挑挑。” 卢蓉应道:“一切听姑母安排。” 琴姨娘兴奋极了,跟嫁女儿一样高兴,下意识拉住她的手:“放心,你父亲那边回头等我安排好了,再同他说。你的嫁妆,我也会安排得风光,老夫人那儿恐怕也会给出一份……回头我再去公主那走动走动,我瞧着公主在昨日宴会上待你不错,也许也会给你出上一份。” 卢蓉唯恐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立刻道:“公主那便罢了,等一切定下来了再说。” 况且昀湘公主之前一心想将她安插在谢凌风处,如今她要在外头相看旁的人,昀湘公主若知道了,定然会阻拦。 琴姨娘愣了下,不明白其中缘由,只是听从地点点头:“也行,总归还是要按你的意愿来的。” 卢蓉笑了笑,琴姨娘又道:“既然老夫人已经同意了,回头丰将家那边我也去走动走动,看看他们意思。” 不管日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她还是真心希望,卢蓉能够嫁给一个好人家,日后能过上好日子。 卢蓉想了想,还是开口婉拒了:“丰将家在洛都大摆宴席,恐怕心不在此。不如换旁人再看看,姑母可以帮我寻些普通人家,不必往高了去,只要家中都好相与,人有上进心便好。” 她一直以来的目标就如此简单明了,并非一定要攀住一家,只要对方能真心待她,倒也是不错的事。 “那怎么行?”琴姨娘皱了皱眉,握住她的手都用了力,她一心想帮娇蓉蓉寻一个好人家,家世地位总要一个满足的。 卢蓉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高攀的人家,未必待得舒适。” 琴姨娘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探究出她真实想法:“总归嫁的好点,你过去也舒服些。还是要好好挑一户得体的人家。即便是低就,人家若不真心实意,也未必好好待你。” 一股暖流流淌心中,卢蓉感受着自己手上传来的温柔的力量:“嗯,多的姑母。”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住处。 琴姨娘还想与卢蓉说说关于丰将家的事,只还未坐下多久,外头有个丫鬟进来禀报:“姨奶奶,琴小爷来了,在厅外等着见您。” 琴小爷,就是琴姨娘妹妹的儿子,那个在大理寺当差的侄子琴庆洪。 琴姨娘的妹妹嫁了个同族里的小辈,也是姓琴。 第42章 好感 “好,我现在过去。” 琴姨娘说着就要起身,突然想起边上的卢蓉,便问她要不要一同前往。 原本是要拒绝的,可卢蓉转念一想,那也是琴姨娘的亲戚,既然都到了此处,还是去拜访一下,总归是出于礼节。 “若是姑母不觉得麻烦,我也过去行个礼。”卢蓉轻声说道。 琴姨娘还是挺高兴的,口上念着“不麻烦”,随后带着卢蓉到了前厅。 两人刚走到门口,便感受到一道目光。 厅内,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穿着吏服的青年。 青年看着人高马大,浑身都是大肉块,留着个络腮胡,相貌平平,脸上隐约带着凶悍、狠厉。 卢蓉连忙收回目光,觉得此人不好惹。 “婶子。” 那青年一见琴姨娘进来,便立刻起身行礼,与凶样截然不同的是,他对琴姨娘的态度甚至有些低头哈腰,一副讨好。 并且见她身后还跟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便猜到是娇蓉蓉,青年也喊了一声:“蓉妹子。” 卢蓉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回了礼。 琴姨娘对这个侄子十分随意,也没有摆什么架子:“今日你怎的来了我处?可是有什么事?” 青年自然也不拐弯抹角,等她们入座后,自己则是一连串地吐露出来:“婶子,今早丰将家派了人来请我过去吃酒,没成想,居然是他们家的公子想来探听蓉妹子的事!” 琴姨娘微微感到诧异,转念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他看上了蓉儿?倒是没想到这快……” 青年并未听清她后面半句话说了什么,只大概说道:“那个旻公子似乎对蓉妹子有意,想要问问婶子的意思。” 琴姨娘有些惊喜,视线看向卢蓉,脸上带着笑:“我昨日就觉得,那个丰将旻怎么会无缘无故送我们香囊,果真是看上了你!说来,这也是好事啊!” 相比之下,卢蓉表情却带着疑惑:“姑母,也许丰将公子不是这个意思,莫要误会了。” 青年眼睛一瞪,说话声大了些:“怎么不是?他亲口问的我,想知道蓉妹子有没有旁的人相看,又想问那日蓉妹子不去醉安楼,是不是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光是听他口中所说,似乎丰将旻确实对她有所好感,可是丰将旻才见了她几次? 她不认为就见过两次,一个男人就会对女人心生欢喜。 不知为什么,卢蓉联想到了卢令植对她的算计……略微用力吸了一口气,心中不免对丰将旻更加怀疑。 琴姨娘见她面色有异,便开口道:“不如先再见见?蓉儿,那日多亏了旻公子相助,我们才能将你找回来……好歹也要当面道个谢。” 卢蓉沉默下来。 她若是答应去见,即便只是为了道谢,也会让丰将旻误会她的意思。 她既然要选一个日后成婚的人,自然要小心谨慎。 丰将旻这人,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只是有时候觉得,他行为处事与卢令植有些相像,但比卢令植更平易近人。 这样的人,她实在拿捏不准……也下意识并不愿与之有过多接触。 卢蓉定了定神,抬眸看向琴姨娘,目光已然变得坚定,有了打算:“还请姑母帮我谢过便罢,我不去见了。” 琴姨娘愣住,轻轻拉住她的手,声音也不自觉放柔了些:“你觉得……丰将家这段姻缘不好?” 卢蓉感受出她的关心,态度也跟着柔和许多:“丰将家在洛都太过高调,且不少地位不错的人家中意丰将旻。若日后我与丰将家真的成事,反而对他们没有助益,日子久了,难免会被他们比较。” 一旁坐着的琴庆洪表情有些惊讶,似乎没料到当初这个一心想攀附权贵的娇蓉蓉,竟然会想得这么透彻! 琴姨娘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可她还是不愿放弃劝说:“如今丰将家主动提及,便是亲自上门一趟道谢,也是应该。至于日后的事,且日后再看。你二姑舅往后在洛都,还得与他们往来呢,总会要对你多照顾照顾。” 琴姨娘这般一再劝说,卢蓉到底不能强硬推脱,更何况琴姨娘一心为她。 如此,卢蓉便也只得口头应下:“好,先听姑母的。” 琴姨娘微微皱起来的眉头松开,顿时展露笑颜,又轻声安慰:“你也别担心,其他人我们自然也要再挑挑,总归得了崔老夫人应承,日后我们定能寻个更好的。” 不管怎样,说来说去,她还是希望娇蓉蓉能寻个好人家,能够寻个真心待她,让她过上好日子的人。 卢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从心底是十分感谢娇蓉蓉这位远亲的:“多谢姑母。” 几句话讲事情交代清楚后,便是琴姨娘与琴庆洪叙旧的时间了。卢蓉想着他们亲戚两人可能会说些私下的话,便起身行了礼离开了,让他们好生叙叙旧。 卢蓉走后,琴庆洪果真还坐在厅内与琴姨娘说话。 他频频回头,看向门外逐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这蓉妹子,似乎与从前初入洛都时很不一样……” 琴姨娘是个没有多少城府的人,自然不理解他所说的话:“哪里不一样?我瞧着一样啊,脸也是这个脸,还是那般好看。” 青年顿了顿,有些哑然失笑:“我说的不是样貌,就是性格、气质……我也不太会说话,总归与以前有些不同。” 琴姨娘皱起眉头,轻轻拍了一下他肩膀,佯怒:“你就是多想,在大理寺待久了,看什么都觉得古怪。” 青年顿时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可能是我多想了……” 琴姨娘喝了口茶,又与他说了些话,见天色也不早了,便开口道:“且去回了丰将家,先别给准话,就说让二人再接触接触。” 青年心眼多,明白她的意思,起身告辞:“是,婶子。” …… 卢蓉从琴姨娘处出来,便先回了凝香居。 凝香居池塘外,春雁带的那些丫鬟、小厮早已离开,原本打算办诗会用的桌子、椅子也都重新搬走了。一下就又显得宽敞明亮起来,且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祥和。 卢蓉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一片心旷神怡。 桃琴十分得意地站在门口,瞧见卢蓉便高兴迎上来,语气里带着得意:“姑娘!姑娘你可不知道,刚才春雁被王嬷嬷派来的人赶走时,脸上的表情可难看了。还是姑娘厉害,只去了老夫人那一趟,就让卢姑娘的人乖乖走了。” 卢蓉见桃琴一副得意模样,也跟着放松了脸上神情。她定了定神后,左右环顾了下:“秋月呢?怎么不见她在此处?” 桃琴耸了耸肩,也十分好奇:“不知道啊,您去老夫人那时,秋月不是跟着吗?” 卢蓉皱眉,似乎她从老夫人处出来时,就不见了秋月。原以为她回凝香居了…… 罢了,也许她有旁的事情。 …… 卢蓉不知道的是,秋月从崔老夫人处回来以后,先是去了绣绮院找秋雀。 她到时,瞧见秋雀居然被安排在院子角落浣洗衣服,独自坐在那里,如同一只鹌鹑似的,很小一只,十分落寞。 她连忙上前去,才靠近秋雀,就先看到了她一双已溃烂的手。 想到她昨晚赶着绣香囊 ,今日又在浣洗衣服,被安排了这样重的活……难怪手成了这副样子。 秋月过来时,秋雀还没有瞧见她,直到她出声故意提醒:“秋雀,你怎么在这里浣衣?” 秋雀听到声音,抬头看到站在身旁的人是秋月,先是脸色一白,随后紧紧咬了一下牙,没有说话。 见对方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手上,秋雀连忙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嘴皮子都在颤抖。 秋月将视线重新落在她脸上,声音是从前那般温和舒心:“你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过来伺候卢鸢姑娘,怎么能干这样的活?那些小丫鬟呢?” 不说话还好,一说到此处,秋雀不禁流泪,就算是想要擦,那双手也碰不到,只能任由眼泪落下:“老夫人原想打发我去庄子里,是卢姑娘留下了我,只是我已不再是一等丫鬟,而是将我贬成了三等丫鬟。” 秋月瞳孔骤然紧缩,可冷静下来一想,就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因为……香囊的事儿?” 秋雀默默流泪,强行忍下哭声,骨子里的傲气仍在:“不然还能是为什么。” 秋月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其实早先我见到卢姑娘,就觉得她并不好相与,你一意孤行,非要去她那儿……” 当初娇蓉蓉被赶到凝香居时,秋雀与秋月讨论过未来的事,秋雀觉得卢蓉失了利,日后必定无法入公爷院里,不如趁早改换门庭,她才去了崔老夫人处,又从崔老夫人处换去了卢鸢的绣绮院。 而秋月仍服侍着娇蓉蓉,两人此刻就形成了鲜明对比…… 可世事难料,谁曾想卢鸢如此狡猾,让她在老夫人面前丢了脸,致她沦落到了如此境地! 秋雀声音哽咽,思来想去,一股无名火轰然升起在心中:“事已至此,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你来见我,难不成是想看我笑话?是了,你选的人好,我听说昨日在重午宴上,公爷还把卢姑娘做的东西赏给了娇蓉蓉。如今她得了脸,你开心了!非要来此处炫耀不成?” 听她说这么难听的话,秋月也没有生气,反倒是露出一副悲伤模样:“我与你又有什么不同。娇姑娘今日去了老夫人那儿,琴姨娘也在,琴姨娘对老夫人说,想要为姑娘在外面相看旁的人。” 秋雀明显吃了一惊:“什么?娇姑娘不想进公爷的房?老夫人怎么说?” “这也是怪事,老夫人似乎也同意了。像是也并不想让娇姑娘伺候公爷。”秋月皱着眉头,貌似此事也困扰她许久。 最开始老夫人对娇蓉蓉的态度一直很好,也因此才把她们两人赐了过去。 现如今崔老夫人也不像是厌恶了娇蓉蓉,但为什么就不希望她伺候公爷呢? 秋雀原本对娇蓉蓉并没有什么不喜,纯粹是她被换去了凝香居,这才改换门庭伺候了旁人。可如今娇蓉蓉的事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反倒让她疑惑了起来:“我听说是因为她身子不大好,所以才要去凝香居养一养的吗?况且这些日子我觉得崔老夫人也没有多不喜欢她,我原以为只是暂时冷她一段时日。昨日在晚宴上,我可是听说娇蓉蓉还得了公爷的赏,怎么老夫人还要把她嫁出去?” 秋月摇摇头,说来也怪,她之前也觉得娇蓉蓉纵然晚些时日,日后也是会进公爷的屋里。却没想到她要被许配外面的人,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崔老夫人为何如此坚定? “你就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秋雀再问。 秋月回想了一下,只想起一件事:“我记得就是在莲溪寺的住持来讲经那日,似乎那日之后,老夫人对娇姑娘态度就变得十分古怪。” 秋雀一怔:“我记得也是那一日,娇蓉蓉就被安排去了凝香居住。” 她也因此才回了老夫人身边伺候。 难不成是在讲经这日,发生了什么…… 秋月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偷听她们说话,这才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娇姑娘并不愿意伺候公爷……” 秋雀一下子抬眼:“你是说,娇蓉蓉有可能故意让老夫人不喜?” “我也只是猜测。”秋月道。 秋雀却觉得自己平白无辜因为娇蓉蓉受了委屈,若她没那么多事儿,早早进了林枫苑,她也不必吃这些苦头。 眼泪再次流了出来,秋雀眼中既是难过和不甘心,也有逐渐浓郁起来的坚定:“她算什么东西,能得公爷的眼,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还推三阻四。你放心,此事我定去查个明白!” 她绝不甘心从此以后就是这般度过,她还想重新得到老夫人的喜欢。 秋月担心她又莽撞出了岔子:“无论你查到什么,先同我商量,我们二人一起谋划。” 秋雀沉默,看了她一眼,抿唇:“嗯。” 秋月又提醒道:“你总归还想去公爷身边,对吗?与其留在卢姑娘这暗无天日,不如我们一同从娇姑娘那想想办法。” 秋雀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我明白的。” 第43章 二爷 二人还在说着话,春雁正好回来瞧见。 春雁原本就十分厌恶秋雀,从前她来绣绮院便趾高气扬,因此对秋月也没好脸色。 但秋月注意到了她,笑容满面道:“春雁姐。” 见对方客客气气,春雁也不好说什么,便轻声嗯了下,算作是回应。 但这里到底是她家姑娘的地方,想了想便又警告道:“这里是绣绮院,秋月姑娘若要常来,也需得同我们姑娘打招呼。” 秋月立刻客气回应:“怪我,只想着来看望姐妹,未曾与卢姑娘先招呼一声,日后我定谨记。” 她这般低眉顺眼,春雁也不好再说什么。旋即轻哼一声,微微扭过身子要转身回屋去。 秋月却上前来,又声音低婉请求道:“春雁妹妹,秋雀姐姐的手有些伤了,我想带她下去敷药成吗?” 春雁不太高兴,但到底还是看了一眼秋雀。 见到她那惨不忍睹的手,也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但嘴上却道:“姑娘早上安排她洗的衣服洗干净了吗?” 秋雀身子颤了颤,火气涌上来,秋月默默按住她,又笑着对春雁说:“晚些时候我回来陪秋雀姐姐一同洗。你瞧,她手上都伤成这样,怕衣服也洗不干净。弄脏了姑娘的衣服不说,也不好让旁人以为卢姑娘故意苛责下人。” 春雁到底年轻,又头一次对上秋月,并不知道秋月厉害,立即被她唬住:她家小姐还需在谢府立人设,可不好让人真以为她苛待下人。 便绷着脸,勉强道:“行,早些回来,若是让姑娘知道她未做好事情……你们应该清楚,那可就不太好。” 秋月忙笑着称“是”,又赶忙道:“自然的,卢姑娘安排的事儿,定会让秋雀姐姐做完的。” 她轻轻拉了一下秋雀的衣袖,后者这才有些不情愿地“嗯”了声。 看她们这低眉顺眼的模样,春雁还算满意,这才离去。 她远去的背影,落在秋雀眼中可刺眼极了,忍不住咬牙切齿:“春雁不过是一个外头来的丫头,跟着卢鸢,倒是得了一等丫鬟的体面。” 秋月安慰道:“你未必要与她硬碰硬,她到底是卢家来的人。” 秋雀知道现在敌不过卢鸢,也只能暂时把满腔怒火给压了回去。 秋月搀扶着秋雀出去,又吩咐了院里一名三等丫鬟过来浣洗衣服。那三等丫鬟原本就听秋月的话,便乖巧应了。 见状,秋雀多少恢复了一点从前身为大丫鬟的骄傲,面色缓和许多。 因秋月现在住在凝香居,不方便将秋雀带过去,两人便先回了老夫人院里,两人原本的住处。只月余未住,门口的地面也落满了叶,推开门,里头尽是一片萧条。 秋月微微垂下眼眸,取出她们以往备着的药膏,替秋雀上了药:“你性子太过要强,这样与卢姑娘硬碰硬,如何能讨得好处。” 秋雀咬牙忍着痛:“难不成让我一辈子为奴为婢?我可不想只做个下人。” 秋月道:“凡事总要慢慢来,你看看你的手……我记得陶嬷嬷与你关系不错,回头给你上了药,你便去陶嬷嬷那走走,让老夫人知晓你受的伤。” 一提到这,秋雀差点禁不住又要落下泪,声音都带着悲,沙哑道:“老夫人知了又如何,那卢鸢日日哄着她,如今便是我被打死送出府去,老夫人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秋月无奈叹了口气。 她一边将药膏收拾起来,一边背对着她说话:“平日里老夫人宠着你我,可我们到底是下人。卢姑娘是卢家送来的主子,在主子面前,我们便是要听话顺从,如何能与主子置气。只要我们守规矩,老夫人养了我们那么些年,还是有些情意的。你只要乖顺些,老夫人也会心疼你。” 其实这样的话,秋月也没少在她面前念叨,偏偏她都没听进去。不知这次,她能不能因这教训,行事再低调些。 秋雀不再说话,盯着自己受伤的手发呆。 秋月把药膏收好,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我如今还在娇姑娘院里,她不常在老夫人跟前走动,你跟着卢姑娘日日来老夫人处,回头若能查明白娇姑娘被老夫人放弃的缘故,我们才好做事。” 秋雀看向秋月,目光中带着晦暗不明的光:“你平日里装出一副真心为娇蓉蓉的样子,实则自己一心也想侍奉到公爷身边去,对?” 秋月没回这句话,而是送来一杯茶水,轻声说:“好了,先喝点水,看你嘴唇都干了,之后手可不要碰水。若有什么浣洗的事,我会替你找旁的丫头帮忙的。” 秋雀看着手指,就着她的手,轻轻喝了一口水,安静了许久。 她今日才知道,秋月竟在府里有不少势力,她自己身旁一个帮衬的人都没,秋月却有这样多的人。 从前她处处高秋月一头,如今却反而比不上她。 心头不知怎的,更加悲凉起来。 重午过后,卢蓉因为心头一块巨石落下,这几日心情放松了许多。 她时常坐在自己屋子里,捧着一卷书,偶尔抬头看向窗外。外头骄阳似火,阳光穿过茂密树叶,落在她身上的却温柔如水,很是惬意。 她时常嘴角带笑,就连身边的丫鬟婆子见了,也忍不住跟着放松心情。 秋月那日帮了一把秋雀后,就没有再去见过她,也不愿被人瞧见了,说些个乱七八糟的。只安静服侍在卢蓉身边。 二房的琴姨娘则时不时地会邀请卢蓉过去,大多数都是为了给她带丰将家的消息,偶尔也有相看那些另送来的画像。 琴姨娘本就是一片好意,卢蓉自然也会认真看看,不过到底相中谁,也不能过早下定论。 去琴姨娘那的时候,卢蓉就不会带着秋月,而只带桃琴。毕竟桃琴与卢蓉一同入的谢府,秋月却不是。 桃琴没什么城府,对她也忠心,如姐妹一般相处,而秋月似乎藏着什么心思,卢蓉能察觉到,但又挑不出她的错处,便只淡淡待着。 又过了两日,谢修河休假结束,准备回军营。 却偏巧这日谢卿白从谢家陵园回来了,不知怎的带着一股子怒气。 府上人瞧见他一回来便去了公爷住处,之后两人在屋里大吵了一架,屋里屋外的所有丫鬟仆人都被他们吼走了,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瑟瑟发抖。正巧谢修河去找谢凌风拜别,结果撞上了两人的争执,因此还受了伤。 最后惹得整个府里的人都知晓了,纷纷议论着到底怎么回事。 消息传到卢蓉这里,已是第二天傍晚—— 外头有个丫鬟来送饭,随口与桃琴聊起了这事儿,脸上表情至今还很震惊:“听说三爷脸都出了血。” 桃琴吓得捂住嘴巴,又实在忍不住,低声问道:“这样严重?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同我说一说!” 丫鬟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才敢当着他们的面去议论主子:“是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发生什么我们也都不知道。听说是为了蓉姑娘。” 桃琴很疑惑,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一些:“蓉姑娘?” 她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卢蓉,以为说的是她。 卢蓉只是淡淡掀开眼皮,与她对视一眼,后者没来由一阵心慌,连忙转移了视线。 丫鬟见她们误会了,忙解释道:“是以前那位住在府上的蓉姑娘,是卢家送来府里的嫡女……只是后来大房老爷去世后,蓉姑娘也病故了。” 坐在屋内的卢蓉,表情平静如水,就好像没有人在她身边说话一般。 桃琴琢磨了一下她的表情,下意识又问了一句:“二爷到底为了那个蓉姑娘什么事?” 丫鬟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可吓了一跳。三爷当时满脸是血地出来,手里还拉着发怒的二爷。像是二爷与公爷争执,误伤了三爷。三爷怕他们两人打起来,才把人拉开的。” 卢蓉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实际早已心惊,难不成谢卿白已经知道她当初的死因了? 他去谢家祠陵园不是为了迁移她的陵墓,难道是为了调查她的事? 卢蓉终于有些坐立难安,她起身离开座位,可走了一会儿,又坐回了原处:“桃琴,你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桃琴正好奇着,得了命令,便立刻与送饭的丫鬟一同出去了:“是,姑娘。” …… 谢卿白院中,谢修河捂着脑袋,正坐在大门口。 一名眼神不大好的大夫正对着阳光查看他头上的伤势。因为是伤在额头,也不算太疼,只是看着骇人,那血流得他满脸都是。 “只是皮外伤,只需敷药几日后,便好了。”大夫最后得出结论,一边给他找药膏,一边开口说道。 谢修河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摸了摸自己额头:“我早说没事儿,祖母非要派人过来瞧。我在军营受的伤,可比这严重多了。” 倒也不是他娇气,这种伤若是放在军营里,他定然连表情都不会有一个。 谢卿白浅浅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道:“你跟来我院里做什么?怎么不回自己那儿去?” 谢修河指了指院外,撇了撇嘴:“我若不在你这里赖着,祖母还不把你携了去问话?回头直接将你生吞活剥了。二哥,你到底为什么和大哥生这样大的气?” 一说起这件事情,谢卿白握紧了袖下的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事。” 谢修河还是很纳闷,走到他面前盯着他:“不必瞒我,我知道是关于蓉姐姐的。她到底怎么了?” 谢卿白唇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压抑,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抬手让宋恭将谢修河推出门去:“回你自己那儿去,别赖着。” 谢修河故意嗷嗷叫,喊疼,紧紧抓着拱门旁的石兽,怎么也不肯走。 宋恭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得待在原地,颇有些无助地看向谢卿白。 谢卿白气得直接拂袖回了书房。 宋恭便也不管谢修河,将他独自一人丢在原地,跟上了谢卿白。 两人回了书房,四周无人,只有一阵刺骨的风从窗外吹来。 宋恭一直站在他身旁,似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二爷,蓉姑娘的尸骸有中毒迹象一事,真的不告诉三爷吗?” 谢卿白声音暗道:“他性子冲动,还是不让他知晓的好。” 前几日,他原本是想遵照卢蓉遗愿,将她迁出谢家陵园,便带他了人去移坟,却正好发现她墓碑渗水,有坍塌迹象……于是就命人将棺木取出。 或许冥冥中有注定,让他发现了她骸骨发乌发紫,于是立即带了仵作验尸。 只是竟没想到,仵作验出卢蓉不是病亡而死,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知道此事时,他只觉得晴天霹雳。 几乎是片刻不停的回了谢府,想问谢凌风当日之事,却不料谢凌风一口咬定卢蓉是病故,还让他不必再查下去。也因此两人起了争执。 谢卿白因为忍着怒气,额头和手背上都青筋暴起……他直觉谢凌风一定隐瞒着什么,只是无论他怎么问,谢凌风都闭口不提。 他甚至觉得,或许卢蓉的死与他有关! 宋恭是一直是谢卿白的人,自然也知道蓉姑娘在自己主子心中的分量。他也想调查清楚此事,便低声问:“二爷,若要继续查证,或许可以从那位娇姑娘入手。她不是说与蓉姑娘在去世前经常见面吗?” 谢卿白眯眼,看向凝香居的方位:“她还在凝香居?” 宋恭知道谢卿白说的“她”是指娇蓉蓉,便应声回道:“是,听说最近那个琴姨娘已寻了媒婆,在为娇姑娘挑选合适的人。” 谢卿白深吸一口气,冷道:“她倒是当真不想嫁给谢凌风。” 宋恭也十分奇怪此事,他心中有些猜测,便开口道:“似乎是这样,也是奇怪了。公爷这样的身份……会不会是娇姑娘知道了什么?否则她怎会这样惧公爷。” 谢卿白面色一沉,嘴上喃喃:“娇蓉蓉吗……” 第44章 错认 谢修河被赶出了谢卿白的院子,独自一人立在院门口。 额头的伤虽然被包扎了,但看着还是骇人。他捂着头,撇了撇嘴:“二哥也真是,下手这样重。” 一旁的陶嬷嬷领了崔老夫人的命令一直守在外头,老夫人得知三兄弟起了争执,可担心坏了,想问清楚原因。 瞧见谢修河出来,连忙上了前来,又瞧见他满头的血,担忧极了,忙让丫鬟拿了湿帕擦拭:“我的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打成这样啊。” 谢修河生怕被催问,假装头疼,捂着脑袋喊道:“啊呀,我头又疼了,他们下手可真重。陶嬷嬷,我得回去躺着,可把我疼坏了!” 一边说着,一边拐歪开溜。 “三爷,三爷——”陶嬷嬷还没问清楚缘由,又担心他真的伤的重,急急忙忙追了几步上去。 可她年纪大,怎可能追上谢修河? 只得远远吩咐身后的下人,让他们先跟过去,自己则转头找那大夫问一问谢修河的伤。 谢修河脚步飞快,拐了几个弯甩开陶嬷嬷。 前方已经出现一片竹林,他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些人都被自己摆脱了,才慢下脚步:“若要跟上我,那可不容易。” 竹林叶影摇曳,风一吹过,耳边便响起沙沙声。 似乎有些熟悉,谢修河朝着竹林深处看去,看到了一处屋檐,一下子想起来:“凝香居?” 他记得儿时自己不喜欢学习,为了躲懒,常常偷溜来这里,结果每次都被卢蓉逮回去。 他脸上张扬的笑意逐渐收拢,想到卢蓉已去,心不知怎么的又沉了几分。 卢蓉去世时,他尚在军营,后来收到府里的消息,便连夜赶了过来,等再见到她时,她已被封棺,葬入了陵园。 他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思绪不断回绕,他忍不住抬起脚,朝凝香居走去。 竹林深处的屋檐逐渐清晰起来,先是一个碧绿的池塘,池塘边有一个沿水的长廊,穿过长廊后,便是一个小院,两层高低,上面是阁楼,有一个平台延伸到水面上,这便是凝香居。 风卷起池塘波澜,涟漪一圈一圈扩散,牵动了水中凝香居的倒影。 不知为何,谢修河放慢了脚步,他看到在凝香居里,有一个背影站着,似乎在书架前翻找什么。 那个背影十分熟悉,是一个女子的身影,背对着他翻看着书,手指时不时磨蹭纸角,被长发挡住了视线后,会抬手将发梢挂回耳边去…… 是蓉姐姐?! 谢修河猛地瞪大眼睛,浑身肌肉紧绷,几乎是一跃直接翻过了水面,轻盈落地后,毫不犹豫闯入了凝香居的书阁。 “蓉姐姐!” 他一把抱住了面前背对着自己的人。 卢蓉原是在翻看诗集,正看得入神,被身后的人突然靠近,整个人吓了一跳,手里的书也掉在了地上。 “谁?”卢蓉下意识脱口而出。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她便缓缓转过头,看到出现在身后的是谢修河,不禁再次一愣。 谢修河和谢家兄弟几人一样,是方圆几十里不可多得的俊俏少年郎,与他几位哥哥不同的是,他的面庞还是带着一丝稚气。靠的近了,仔细看又发现,数月不见,他又长高了一些,容貌更加英气,已不再是孩子,而是一个翩翩少年。 他的手修长有力,手紧紧揽着她的腰,两个人靠得很近,呼吸交错,彼此的温度争先恐后地传递给对方。 卢蓉几乎要把谢修河的小名脱口而出,但她猛的意识到自己不是卢蓉,于是立刻冷静了下来,尝试着挣扎一番:“三爷?” 谢修河一怔,他听到陌生的语气,这才抬起头:见眼前的人虽然穿着与卢蓉相似的素雅长裙,但五官却极为精致艳丽,与他记忆中“蓉姐姐”温和亲和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不是卢蓉。 谢修河一下子回过神,瞳孔骤然紧缩。 他这时才回想起来,府上已将凝香居安排给了一个叫娇蓉蓉的人居住。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娇蓉蓉。 他立即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隔着一段距离看她,眼中情绪收敛了起来。 卢蓉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生气,从前谢修河就是这般天真性格,她还记得小时候初次见面,他还骂过她坏女人,后来关系处熟了,又黏着她唤她“蓉姐姐”,跟个孩子一样。 她脸上带起淡淡笑意,简单整理了一下刚刚弄乱的衣裳,抬眼瞧他:“三爷是来凝香居找书?” 谢修河眼神不自觉看向别处,可转念一想不妥,又重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是三爷?” 卢蓉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抬起纤细指尖,微微指了一下屋外的池塘:“您从池塘那边跃过来,谢府里只有在军营习过武的三爷才有这样的功夫。” 谢修河挠了挠脸,轻声咳嗽一声:“二哥身边的宋恭也可以。” 卢蓉笑道:“宋恭可没有这样大胆。” 她指的是刚才谢修河忽然抱住了她。 谢修河忽然红了脸,挠了挠鼻子,又摸了摸头:“你刚才背对着我,我认错了人,是我失礼,对不住。” 卢蓉看着他这样多的小动作,心底升起一片柔软:“三爷将我认成谁了?” 谢修河又孩子气似的眸光再次冷下来:“与你没关系……” 他觉得自己将眼前的人认错成了蓉姐姐,真是该打,蓉姐姐这样好,他怎么能认错了。 卢蓉也没有恼,又自顾自的捡起地上的诗集整理起来:“行,那三爷先自个儿转转。” 谢修河见她毫不在意的模样,又有些不高兴,凑上来道:“你在这里看什么书?” 卢蓉将诗集递给他看:“崔萱的诗。” 谢修河扫了一眼:“哦,就是那个整天写缠绵悱恻的女诗人。” 卢蓉好笑,歪着头看他:“你倒是学了不少,也知道她。” 她如此亲切的笑容和语气,让谢修河一怔,那种让他不适应的熟悉感再次涌上来,随后抿嘴喃喃:“干嘛和我这么亲切,我又与你不熟……” “什么?”卢蓉没有听见,下意识靠近些。 “没什么。”谢修河却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桃琴此时端了茶进来,结果抬头看见谢修河,吓住,呆呆地站在原地:“姑、姑娘,他——” “他是谢府三爷,”卢蓉安抚道,又瞥了一眼她端来的茶,扬了扬手,“给三爷换一杯佛柑香片。” “是。” 桃琴看了一眼这大名鼎鼎的三爷,连忙应了,便下了去。 谢修河怔住,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佛柑香片?” 卢蓉这才回过神,刚刚那完全是她习惯脱口而出!可现在自己是娇蓉蓉,不是卢蓉!于是赶忙给自己找补:“我在府上居住,自然知道几位爷的喜好。” 谢修河觉得她没有说真话,但又找不出什么错处,便没有再揪着这个点继续问。 他绕过书架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凝香居的陈设并没有多改动,只是添了不少小东西,如花瓶、帘布,与从前蓉姐姐喜好十分相似。 谢修河想到娇蓉蓉原本是被大哥看中,要收入屋的人,便又忍不住开口问:“你为什么住在凝香居?怎么不去大哥院里?” 卢蓉抬头看他一眼,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去公爷院里?” 谢修河这就不太明白了,仔细打量她的神情:“大哥不是看中了你,要将你收房吗?” 卢蓉微微抿唇,过了一会儿又说:“为什么你大哥看中了我,我就必须乖乖跟了他去?我就不能自己从外面选个我喜欢的人?” 谢修河震惊,和那些得知她答案的人一样反应:“我大哥那样好的人,你还看不中?” 卢蓉扬眉:“为什么我非得看中他?感情讲究两情相悦,可不是看中什么就是什么。” 谢修河有些反应不过来了,看了一眼外面的池塘,又看着她:“你怎么跟蓉姐姐一样……总是反问我为什么。” 卢蓉又心道:儿时每一次问为什么的,还不都是你。 谢修河小时候就是个“十万个为什么”,走哪儿都问为什么,卢蓉后来学会一招,就反问他—— “蓉姐姐,为什么天是蓝的?” “为什么你觉得天是蓝的?” “我瞧见天是蓝的。” “为什么你瞧见天是蓝的?” “……” 不知不觉中,从那个时候起,这倒是成了他们的习惯和兴趣,两人都觉得有意思。 而如今,谢修河在娇蓉蓉身上感觉到了儿时与卢蓉相处的影子……他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女人像卢蓉。 他是少年心性,不会拐弯抹角想东想西,也正因如此,他比谢凌风和谢卿白更加直白更加敏锐的感觉到两个女人的相似之处。 卢蓉温和看着他,眼中透着慈母般的柔软:“因为你问的问题,本来就很奇怪。” 谢修河微微瞪大眼睛,觉得眼前的女子才是真正奇怪的人:“哪里奇怪?” 卢蓉放下了手里的诗集,目光正视他:“在你眼里,公爷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男子,所有他看中的人都得喜欢他,嫁给他?” 谢修河用力点头,满腔热血:“大哥自然是世间最好的。” 卢蓉努力忍着笑,继续问:“那二爷呢?” 谢修河顿了一下,接着也用力回答:“二哥也是世间最好的,只是二哥无法承爵,从地位上讲,女人更喜欢大哥。” 这次,卢蓉没有再看向他,而是转身看着窗外池塘边的水廊:“你瞧外头亭子挂着的金笼子,是不是很漂亮,很好看?” 谢修河看过去,水廊悬在波光盈盈的水池之上,正中一个亭子里头悬挂着一个金色的笼子,只是笼门被打开,里面看不到一只鸟儿。 他下意识道:“是好看,怎么了?” 卢蓉问他:“你觉得天上飞的鸟儿,是喜欢待在笼子里,还是喜欢待在天上?” 谢修河一下子哑住。 卢蓉继续道:“每个人喜欢的是不一样的,公爷确实是世间难得的男子,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他。就像鸟儿喜欢天空,不喜欢金笼子一样。”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仿佛在这一刻瞬间被她放大,谢修河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真的很奇怪…… 他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不知为什么,他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娇蓉蓉像那个人,这种熟悉感……和那个一直陪着他成长,温柔照顾他的卢蓉,很像。 难怪大哥喜欢她…… 谢修河微微甩了下头,低头时注意到娇蓉蓉腰间挂着的香囊,也是锦鲤图样、 谢修河沉默半晌,胸腔起伏的速度加快,他也说不上来为何,只能又找了一个问题:“你离开我大哥,是因为外面有你喜欢的人?” 卢蓉轻轻摇头,目光已经从外面收了回来:“还没有,我在努力找。” 谢修河皱着眉,似乎想要劝说她什么:“你既然还在找,为什么不看看大哥?” 卢蓉想了一下,觉得按谢修河的性格,可能会没完没了的问下去,干脆开门见山直接给他一个答案:“我不喜欢你大哥。” 谢修河一怔,随后一直盯着她看了半天:这女人没有说谎。 为什么? 谢修河想不明白,他觉得大哥对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挺好,重午那日还把自己的糕点让给了她。 况且外头府里有多少女子喜欢他大哥,为什么她不喜欢?难不成大哥以前得罪过她? 他想不明白,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他并不讨厌,甚至希望她留在谢府里,不希望她走。但她说的没错,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是每个人的自由。 可娇蓉蓉没眼光,他实在不理解竟然会有人讨厌谢府和他大哥。 他撇撇嘴,随意坐在了她的书桌边:“你就算在外头找,也找不到比大哥更好的人。” 卢蓉下意识喃喃:“好人坏人,谁又能说得清……” 谢修河没有听见她这低声呢喃,又从座位上站起来,想要凑近一些听:“什么?” “没什么。” 两人还说着话,此时桃琴已端了香片从外头进来:“姑娘,这是佛柑香片。” 卢蓉也回了神,脸上带着微笑,亲自将香片端给谢修河,看着他的眼睛,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思:“喝,喝完就走。” 谢修河条件反射接过,甚至因为良好的家教,习惯性说了“谢谢”。 结果不过两秒,他猛地意识到娇蓉蓉是在嫌她烦,他瞪大眼睛:“你赶我?” “对。” 第45章 被掐 谢修河到底是被赶走了。 从凝香居离开,谢修河还抿着嘴:“真是的,和蓉姐姐一个样。” 他也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上娇蓉蓉总觉得自己落了下乘。这种感觉很熟悉,仿佛从前和卢蓉时相处一样,所以他很难讨厌她,甚至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脚边有一阵风轻轻拂过,顺着草叶卷到了池面上,波澜微动,跃起了一条锦鲤,几只白鹭受惊,渐渐飞远。 谢修河收回视线,慢慢朝着凝香居外的竹林走去。 天气逐渐炎热,竹叶也更翠绿了一些,前头忽的传来一个不算大的动静响起——似乎是什么人的脚步声。 “难不成王嬷嬷追到这儿了?”谢修河挠挠头。他以为是崔老夫人又派了婆子来找他,便连忙躲到暗处,脸上还带了一丝不耐烦。 才躲了片刻,就瞧见那逐渐靠近的人影并不是什么婆子丫鬟,而是谢卿白。 二哥?谢修河微微瞪大眼睛。 见他还穿着当时与大哥吵架时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表情也有些凝重,像是遇到了什么事。 谢修河有些疑惑:二哥为什么来这里? 他远远跟在后面,前头谢卿白穿过竹林后,径直进了凝香居的阁楼…… 此时卢蓉并不知道谢卿白来,她还在收拾谢修河剩下的佛柑香片。 直到身后有一股很轻的股压迫感袭来,才转过了身:看见门帘边立了一个人,是谢卿白。 他表情有些骇人,就这样站在帘子外,修长的手一抬,直接将帘子掀开,一步跨了进来。那股压迫感更重了一些,仿佛铺天盖地卷了过来! 卢蓉愣住了:“二爷?” 阁楼里尚且还有桃琴在,谢卿白表情冷漠的扫了过去,直接开口赶人:“下去给我倒杯茶。” 桃琴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待在原地:二爷怎么忽然来了凝香居? 她不敢说话,只能小心翼翼朝卢蓉看去,等卢蓉吩咐。 卢蓉直觉谢卿白有什么事想问,便吩咐她下去倒茶:“去。” “是,姑娘。”桃琴松了口气,这才转身出了阁楼。 谢卿白支开桃琴后,视线立即看向眼前的女人,或许是他立在暗处,看不清眸中颜色,仿佛笼罩在黑暗中。 “二爷想问什么。”卢蓉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谢卿白猛地眯起眼睛,倏然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你到底知道什么?” 卢蓉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下意识挣扎,却没想到他力道极重:“二爷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谢卿白又靠近一步,甚至抓着她胳膊的那只手也再度加重力道,一下子将卢蓉拉扯到眼前,声音低声:“关于她的死,你到底知道什么!” 卢蓉猛地意识到,谢卿白或许在谢家陵园调查到了些什么眉目! 一时间她也有些心慌意乱,却强行忍着没有泄露半点情绪,只眉头锁紧:“二爷说的是蓉姑娘?二爷真是奇怪,怎的一回来就问这样的问题。蓉姑娘的事,我怎会知道多少。” 谢卿白忽然出手一把扣住了她的脖颈:“娇蓉蓉,我没有多少耐心,她死的那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说!” 卢蓉被掐住,整个人撞到了身后墙上,不光是背和脑袋疼痛,就连脖子上的疼痛也令她呼吸困难。她费了好大功,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松手。” 谢卿白彻底忍不住脾气,怒吼出声:“说!” 卢蓉几乎被掐的无法呼吸,她面色已是紫红一片,挣扎着拍着谢卿白的手背,指甲几乎要扣进他肉里:“我什么都不知道……松开我……咳咳,放开……” 不管手中的纤细脖颈如何震颤,谢卿白眼神都十分狰狞,仿佛势要问出结果,手劲越来越重,就像他面前根本不是活人。 卢蓉脖颈通红,意识逐渐模糊,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求生的欲望让她抓着他手腕的手,气若游丝地开口祈求:“卿白……松手……” 她这一声呼唤让谢卿白猛地怔住,手劲下意识一松,他紧紧盯着自己的手,好半晌才去看她。 卢蓉双腿早已失去力气,站不住,一下子跌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捂着自己脖子剧烈咳嗽:“咳咳!” 谢卿白整个人僵站着,看着地上的娇蓉蓉。 刚才有一瞬间,她的呼唤,再次与那个女人重叠,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拼命包裹他。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女人越来越像她? 不,从那一晚开始,她就已经像她了。 谢卿白眼眸剧烈震颤,久久回不过神来。 也不知过去多久,呼吸终于顺畅,卢蓉平静下来后,踉踉跄跄起身,朝书桌方向躲去。 她的脖子又青又红,她如今只想走远点,远离了谢卿白一定距离,已有惧意,声音都在发颤:“二爷想问的,我确实不知道。我与蓉姑娘只有几面之缘,若二爷有什么想问的,大可以去问身前服侍蓉姑娘的人……” 其实她说的不无道理,明明要比她“娇蓉蓉”更为熟悉“卢蓉”的人,为何偏偏要对她纠缠不休? 她不知道谢卿白到底怎么了,从前那样温和的性格,但似乎从她醒来,他就像换了个人。 谢卿白眉眼乖戾,松开她的手指缓缓握紧:“服侍她的人已经被大哥调走,我寻了月余,都未找到。” 卢蓉摇了摇头,其实已经不太愿意与他讲话:“那二爷为何不去问公爷,非要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谢卿白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你若不是知道什么,为什么会远离谢凌风?”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卢蓉无言以对,几乎有些恼的脱口道:“我只是不喜欢他,不想成为他的人!” 谢卿白显然不相信,掀眸盯着她声音冷了一分:“他可是谢府公爷,多少女人想伺候在他身边。你若不是惧怕他,又怎会舍弃这样好的姻缘?” 卢蓉头疼不已,一手揉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觉得谢家这三个逆子,真的都挺自以为是!从前谢卿白明明十分温柔体贴,现在为什么在娇蓉蓉面前如此不讲理? 与他相处下去只会越来越疲惫,卢蓉不得已找了个借口:“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一片死寂。 没察觉到他情绪异样,卢蓉抬头直视他道:“我有其他喜欢的人了,自然不会喜欢公爷。既然不喜欢,自然不想和他在一起,这个道理你难道都不明白吗?” 谢卿白气息忽然一重。 明明是一个不像欺骗的答案,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他的心猛地一抽,有一股无法言说的不舒服感袭来。 这个不舒服不是为了卢蓉,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这个与记忆中那人有很多相似之处的女人。 刚才那一声轻软的“卿白”再次浮现在脑海,让他全身滚烫炙热…… 仿佛娇蓉蓉的脸,与卢蓉重叠。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过荒唐,他握紧了手,尽量去忽视掌心之前留下的温热触感:“娇姑娘日日待在谢府里,竟然还能遇到外面什么人。” 卢蓉拼命在脑海搜索,突然想起一张略微熟悉的面庞:“是丰将家的公子,丰将旻。我与他情投意合,有什么问题吗?” 谢卿白差点接不上话来,眯眼死死盯着她:“你何时与他相识?我记得在重午之前,你都未曾出过府。若说你与他是在重午那日才情投意合的,你又为何在更早之前就使计搬来凝香居?” 卢蓉觉得谢卿白心眼太足,愈发觉得疲惫,手指不断掐着指腹,思索编造道:“你有所不知,我与他早就相识,就在曲州的时候,丰将公子来过曲州。”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但是眼下根本没有别的办法,面前这个男人太过难缠。 谢卿白其实根本不信娇蓉蓉说的,但他知道自己再逼问下去也无法,因为他暂时无法求证那些事情的真假,除非他对她下死手。 但之前她痛苦的呢喃声还在,他似乎对她无法动手——他的手掌至今都还在颤抖。 谢卿白轻轻闭了一下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你最好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卢蓉身子还有些微微颤抖,却强撑着道:“自然是真的,二爷若不信,自可以去外头打听。” 谢卿白见她蜷缩在书架后面,一副避他如蛇蝎的样子,眼神一沉再沉。盯了她好一会儿后,他才缓缓开口:“最好是这样。” 随后他便转身离去,不再继续与她周旋。 外头的桃琴刚端茶进来,被跨出门帘的谢卿白差点撞倒,她吓了一跳,连忙扶稳手中的盘子:“二爷怎么了?啊,姑娘,你脖子怎么这样大的红手印。” 这样的场景不怪她乱想,她差点就要冲出去叫人了。 卢蓉捂住脖子,连忙将她一把拉住,低声阻止:“刚才二爷发了怒,这伤痕不能让人瞧见,这几日你对外就说我生了病,别让人见到。” 桃琴吓哭了,浑身哆哆嗦嗦,却在她的眼神警告下,强忍着哭腔:“是,是。” 卢蓉拉了拉衣领,暗骂谢卿白,平白让她好几天都不能出去见人。 …… 谢卿白在离开凝香居后,步子又快又急,他如今脑内乱得很,连路都没有看。 “二哥。”前头有一人出现,直接将他拦住。 谢卿白抬头,看到拦住他的人是谢修河。 “怎么是你?”他皱着眉头,很是不耐烦。 之前谢修河一直跟着他,瞧见他进去了凝香居的阁楼,但见不到二人在里面做什么,便有些好奇得心痒难耐。等谢卿白离开后,他看到一个丫鬟从里面出来,十分害怕的样子,他顿时担心起来。 当下就认定谢卿白欺负了娇蓉蓉,便来拦他,想要好好质问一番:“二哥,你怎么回事,打伤我也就算了,你还欺负一个姑娘。” 谢卿白脸一青,低声怒吼:“胡说八道什么。” 谢修河也跟着瞪大眼睛,音量也不自觉提高了些:“我哪里胡说?我瞧见她都哭了!二哥,你可不能这么过分!” 其实谢修河这时候说的哭,指的是丫鬟桃琴,谢卿白却一怔,以为娇蓉蓉哭了。 掌心的温热触感再次被回想起来,他当下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其实一切正常,他就仿佛在这掌心见到了卢蓉脖子上的紫红。 难道他真的太用力了? 谢修河见他犹豫,便认定他果然是欺负娇蓉蓉了,立即道:“二哥,蓉姐姐从前可教导我们,不能欺负女孩子。你便是喜欢她,也不能这样欺负她。” 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谢卿白觉得谢修河简直是无理取闹,他一把将他推开:“谁喜欢她?!” 谢修河道:“你若不喜欢,为什么从陵园一回来就眼巴巴去她住的地方?况且她那么像蓉姐姐,大哥也喜欢,你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谢修河这句话,让谢卿白一下子抬头,眼睛沉下来:“你觉得她像卢蓉?” 谢修河挠了挠头,不自觉去回想之前与娇蓉蓉接触时的场景:“难道你不觉得?那个娇蓉蓉无论是说话,还是神情,都与蓉姐姐一模一样……我瞧见她在纸上写的字,连字迹都和蓉姐姐是一样的。” 他的这句话,让谢卿白全身一颤,猛然抓住他的肩膀:“当真?” 谢修河用力点了点头,语气十分坚定:“自然,我的字可是蓉姐姐教的,她的字是什么样,我自然知道。” 谢卿白一心只想查清卢蓉的死因,却从未想过娇蓉蓉的古怪之处! 被谢修河这么一提醒,脑海猛地闪过了什么,立刻越过谢修河,朝自己住处走去。 谢修河见他匆匆忙忙,以为什么事儿:“二哥,二哥!” 他喊了几句想追上去,结果崔老夫人派来的婆子远远发现了他,立刻追了过来。 谢修河忙着去躲人,便也顾不上纠缠谢卿白了。 谢卿白匆匆返回住处后,立即进了书房。 宋恭从后面跟上来,看见他站在了书桌前,桌上是那一幅锦鲤图。 谢卿白的视线一直紧紧盯着那幅画,多了片刻后,他声音颤抖出声“宋恭,这是什么墨?” 宋恭上前来,抬手以水抹出一些墨,在指腹查看:“二爷,这似乎是极普通的松烟墨,街上就有卖。” 谢卿白眼眸剧烈颤抖,胸膛也不断起伏:“可卢蓉使的,却是八宝五胆药墨。她去世前所有的墨,都是我亲手所做送予她,她不会用旁的墨。” “这幅画,不是她去世前所画!” 第46章 暴露 七月暑至,天已入伏。 凝香居因为有一片池塘,四周又是竹林,倒也凉快。 入夜后,桃琴将卢蓉的睡榻挪到了靠水一侧的屋中,还点了驱蚊的香球。偶有夜风从窗外吹来,倒是十分舒适。 不知为何,卢蓉却是难以入睡。 她左右翻了身,眼睛张了合,合了张,最后又起身靠了窗,盯着床幔看了许久…… 今日见到谢修河,往事再次翻卷出来,像她白日里拿在手中的书卷,一笔一画皆在书中,又一遍又一遍出现在脑海。 她入谢府四年,若说与三兄弟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但世事难料,她如何知道自己会被谢凌风下毒手害死。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养大的儿子突然回头掏空了自己积蓄还给了自己一刀,那种无法言说的心情让她久久无法释怀。 但她最终没有去问为什么,也没有去查明原因,只因为即便查出结果,以娇蓉蓉的身份,又如何能撼动谢凌风半分。 况且她始终对他有一份亲情,就像儿子伤了母亲,母亲无法直接下手对儿子动手,纵然谢凌风这狗东西不讲武德,她也只当被咬了一口。 如今她已成了娇蓉蓉,也去了卢家一趟,到底什么情分都没有寻到。 既如此,她便想着就以这个身份为自己好好活下去,不要再去想东想西了。 可往事种种到底无法忘怀,卢蓉蜷缩坐着,望着窗外,悠悠叹了一口气,神思恍惚。 虫鸣声忽响忽轻,外头守夜的小丫头打着盹,头磕到发出声响,接着还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很快再次安静下来。 卢蓉又翻转了几个侧身,将被子拉紧,缓缓闭上了眼睛。 直到公鸡打鸣、天渐亮时,她才睡了半个多时辰。 秋月起得早,她听到了屋里有了动静,便开门轻轻进来,见卢蓉已醒,便让桃琴打了水,进来伺候她梳洗。 “姑娘睡得可好?”桃琴一边给卢蓉更衣,一边问安。 卢蓉还没怎么清醒,便没有回话。 在给她梳妆时,琴姨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巧儿进了来,乖巧行了个礼:“请姑娘安。” 卢蓉缓缓抬头,她一夜未眠,有些憔悴,连眼尾都带了一丝红,好在秋月给她梳了个还算精神的发,发簪下的面容还是如往日里那般精致、艳丽:“是巧儿来了,姑母有什么事寻我吗?” 巧儿回道:“是今日韵衣坊上了新衣裳,琴姨娘想请娇姑娘一同去。” 卢蓉因为谢修河想起了很多往事,也正想调节心情,左右也没想起有什么要忙的事,便应了下来:“好,我待会儿就过去。” 巧儿却没走,又举起一个小托盘,上头放着一个红绒锦盒:“姑娘今日过于素雅了,琴姨娘正好有一套首饰送来,姑娘可看着戴。” 卢蓉的目光也自然跟着看了过去,随后微微点头:“那就多谢姑母了。” 秋月上前接过盒子,在卢蓉的示意下,打开了盒子。 她微微探头,看到盒子里都是十分贵重的发簪耳环,这可不是随便就能送出来……她明显察觉出什么,目光闪烁了一下,但没说什么,表情如常地来到卢蓉面前,递给她看:“姑娘,都是品质上等的贵重首饰。” 卢蓉没有说话,指尖抚摸过盒子中的首饰,随后又收了回来。 她猜出琴姨娘想法,想来今日不只是出门逛街……许是相看什么人,想要叫她精心打扮一番,再配上这些贵重物件,让她看上去更加“大家闺秀”些。 回想昨日的事,卢蓉当下定了定神,想着早些脱离谢府也好,便抬手挑了一支发簪递给秋月:“就戴这支。” 这是一支蝶贝流苏簪,发簪尾端吊着一缕流苏,是卢蓉喜欢的样式。秋月细心为她戴上,大概瞧了瞧,有些担忧:“姑娘今日面色瞧着没什么血气,不如画个桃花妆?看上去人也精神许多。” 她在试探,因为拿捏不准卢蓉的态度。 卢蓉也没有藏着心思,轻轻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像是在打盹:“你手巧,依着你便是。” 秋月咯噔一下,拿着梳子的手下意识收紧。 她知道琴姨娘是要将卢蓉带出去见人,脸色变了变,不自觉地抿起嘴唇,但很快隐下,恪尽职守地为她梳妆。 过了片刻,卢蓉换上了一套碧色蹙金荷花襦裙,领边袖口绣着莲苞花边,外头搭配了条青白相间的披帛,削弱了她的艳丽,却让她看上去更温婉了一些。 她起身后,秋月站在了她身侧,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 若依着寻常,卢蓉自然是要将秋月也一并带上了,但卢蓉只喊了桃琴,并没有吩咐她的去处,桃琴便跟着离去。 秋月立在原地,手指捏紧,心中不免担忧,想要跟出去,又顿时停住—— 若是娇姑娘真的外嫁,那她岂不是…… 秋月心烦意乱,她犹豫片刻,起身出了屋子,准备去找秋雀。 却不知道她才刚走,忽有一人悄悄从池塘那头翻进了阁楼。 这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悄无声息的走到了书桌旁,将视线落在了桌面摆放的纸上,那些纸留着些字迹,是娇蓉蓉写下的。 另一边,卢蓉已到了琴姨娘处。 她在门口站定,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姑母。” 琴姨娘抬头见到了她,立即笑眯眯招了招手:“在我这里还讲那么多礼数作甚?快些进来。” 卢蓉便提着裙摆走进了屋。 琴姨娘左右打量了她今日的装扮,犹如一朵出水的芙蓉,清丽脱俗,特别是头上那支她年轻时佩的簪子,更衬得她脸白皙娇俏:“日后就该这般打扮才好,这才是适合你的模样。” 卢蓉浅笑着:“是姑母的簪子好。” 琴姨娘上前来拉住她的手:“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两个事,一个前些日子说的城北那位李姑姑,已送来了不少城中贵人的画像,我挑了两个,想问问你的意见;另一个便是丰将家那边。之前你想婉拒,但那旻公子特来邀请,想再见你一面。” 卢蓉先是愣住,旋即想起什么:“韵衣坊是丰将家的产业。” 琴姨娘微微瞪大了眼睛:“这你都能想到?” 卢蓉无奈地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放在了她面前:“姑母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韵衣坊的。” 琴姨娘不禁称奇:“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丰将家真不愧是皇商,所经手的产业何止药材、茶叶,还有绸缎和皮布。也是旻公子送来一些料子,他们主动提及,我才知道韵衣坊也是他们的。他想再见你一面,请我邀你去韵衣坊。” 卢蓉点了点头,回想起了之前丰将旻相助的事:“当初他帮过我,确实应该当面道谢了。” “好,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下。”琴姨娘说着又拿过一旁的画像,一共十几幅,她只挑了两幅出来,“这是城北那位媒婆——李姑姑送来的。蓉儿,你可不知道,你的画像我一交给李姑姑,李姑姑便十分喜欢。到底是你长得好,有不少洛都的官宦人家都中意你。那些旁的且不说,我这里挑了两个,你可看看。” 琴姨娘摊开其中一张:“这一个是明威将军的三子,名叫罗永霄,长得还算周正,就是舞刀弄枪的。虽不占长却是嫡子,父亲又是武散官,在朝中十分有名望。” 她又换了另一张:“还有另一个是武库中尚署令的嫡长子,虽然他父亲官位不高,但人品端正,祖上也曾显赫,朝中有不少人脉,日后定能蒸蒸日上。” 卢蓉看去,只见画像上的两个人,一个骑在马上握着红缨枪;一个书生模样规矩而立。样貌看画像都不错,但也不知道为人到底如何。 既然是琴姨娘挑的,应该不会有差错:“依姑母安排。” “好,那这两人日后我且再让李姑姑安排。”琴姨娘道,“今日我们先去韵衣坊,我约了时间,旻公子应该已经在等候了。” 琴姨娘说着,便命人去套车。 桃琴因为能外出,忍不住高兴起来,低声问卢蓉:“姑娘,回头我们能不能去街上逛逛?” 卢蓉随口应道:“好,回头我陪你去。” 卢蓉这边要出谢府去,秋月那边已经到了绣绮院。 秋雀自那日受了罚之后,专门去陶嬷嬷跟前诉了苦,陶嬷嬷便将她洗衣裳洗坏了手的事说给了崔老夫人听。 崔老夫人心生怜悯,毕竟那到底是在自己手下教养过、伺候过自己的丫鬟,便提见了卢鸢。 亲自说了这件事后,卢鸢当时满脸笑着应下,没有再让她洗衣,但也更加警惕,对秋雀更加心生罅隙:这秋雀到底在府里多年“摸爬滚打”,与老夫人相处许久,还是十分得人心的。 日后若是要对付她,可还得多花些心思了…… 因而在秋雀回绣绮院后,便先没安排任何事给她。 秋月来时,便见到秋雀院坐在院里的亭中赏花,指尖揉捏一片花瓣,口中还喝着茶,十分惬意,一副小姐做派。 秋月皱眉上前,盯着她那比之以往更为红润的面庞:“卢姑娘还未起吗?” 秋雀随手将揉碎的花瓣丢进草丛中,不甚在意地回答:“早起了。” 秋月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你为何不在她屋里?” 秋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又喝了一口茶:“春雁在伺候呢,又不是我在跟前。” 秋月实在是看不惯了,伸手抢过她的茶杯,放在了茶几上:“即便这样,你也要寻些事在一旁做着。你忘了从前嬷嬷怎么教我们的?奴婢耳朵要闭上,眼睛却要时时看着瞧着,自己找活做。” 她本来还想说,若是她这个小姐做派被有心人看见了,只会将话传到老夫人耳里去。 秋雀却不甚在意,只瞥了她一眼,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是她不要我伺候——那日陶嬷嬷替我说了话后,卢姑娘便没再让我做事了,我也落得轻松。” 秋月立刻解释道:“你以为你现在什么活也不做,便是好事?既然我们能在老夫人面前说事,她自然也能。你若三四日都是如此,便会有人去老夫人那告状,说你什么事儿都不做……” “是她不派事儿,还得怨我?” “你以为呢?她不派事儿,你自己不能主动找事?” 秋雀被秋月说得一下顿住,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卢姑娘,在这里给她下套呢? 她当即咬了咬后槽牙:“这卢姑娘可真阴险。” 秋月和以往一样叹了口气:“你在她手里栽了不止一次,难道还不明白吗?” 虽然被秋月提点,秋雀却下不了这个脸面,便扯开了话题:“你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秋月道:“那日问你的事,你有没有查过?” “你说娇姑娘被老夫人厌弃的事?查是查了……”秋雀有些疑惑,连话语都变得迟疑,“我大概是知晓一些,是王嬷嬷无意间说的,似乎是娇姑娘的八字与公爷不太合。” 秋月心一凉:“八字不合?” 秋雀仔细回想了一下:“听说是极为不合,那日来的和尚十分反对,老夫人是十分信的。” 秋月心道:难怪,老夫人看上去并不讨厌娇蓉蓉,还应了琴姨娘。若是如此,那娇蓉蓉这边,怕是真的无法与公爷在一起了。 过了半晌,秋月又问道:“公爷知道吗?” 秋雀摇摇头:“老夫人没同公爷说,毕竟公爷也没明面上非要纳了她,老夫人便自己做主了。” 秋雀说完,看向秋月,不免幸灾乐祸:“你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早些想着如何回老夫人身边!” 秋月仿佛没听到她嘲讽似的,疑惑喃喃自语:“公爷的生辰八字我是知晓的,那娇蓉蓉是什么命格,怎会与公爷如此不合?” 秋雀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反正她是入不了公爷的屋了,管她作甚。” 两人说着话,春雁已经伺候了卢鸢梳洗,在好几个小丫鬟的簇拥之下走出了屋门。她一眼看见秋月和秋雀在院里坐着聊天,顿时不爽起来:“秋雀,姑娘还需一盆水,你且打了来。” 秋雀原本还恼怒,但想到之前秋月说的话,还是忍了,起身去打水。 只留秋月一人在院中。 秋月看着脚边那些被揉碎的花瓣碎片,眼眸微微一敛,似是在想什么。 …… 另一边,凝香居。 湖边的水被锦鲤拍打出涟漪,涟漪扩散到了尽头的楼阁,倒映的水中能看到一个站在书桌边的人影。 那人影打开了一幅画卷,对照了桌上留着的字迹,仔仔细细看着。 过了许久,人影缓缓抬起了头,隐在光下的眼眸狠狠一沉:“娇蓉蓉,你到底是谁。” 第47章 私会 几人出了谢府,坐着马车一路往韵衣坊去。 马车至章台街口附近,速度再次变得慢下来,前方便是洛都久负盛名的韵衣坊。 虽说是“坊”,抛开后头偌大的院子,前面是沿街的三层小楼,黄璃瓦顶、青石底座,飞檐流阁,比周边其他店铺更显金碧辉煌。 琴姨娘和卢蓉的马车一到,马蹄声逐渐停息,里面便有小厮快步出来相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是谢府的贵客来了,请这边走,东家已在里面。” 琴姨娘很吃客气这一套,满面笑容带着卢蓉进了门。 韵衣坊入门便是两侧竖立摆放的成衣样品,左右各是柜子,柜子中陈列着许多金器首饰,靠墙则全部是布匹。这韵衣坊不仅只售卖成衣,还卖布匹绸缎,连佩饰也一并售卖,与其他布庄截然不同。 卢蓉随琴姨娘往里走,只见在最里面一处柜台旁,正立着丰将旻。 丰将旻今日似乎特意做了打扮,穿着一身淡青色华服,衣领袖口衣摆皆绣着银白色暗纹,发冠用珠宝点缀,腰间是不多见的青白玉佩。与上次相比,这次看着更符合“贵公子”的身份。 “琴夫人。”丰将旻面上带着温柔得体的笑,很客气地称呼,又转向卢蓉,再次恭敬行礼,“娇姑娘。” 琴姨娘在谢府只是一个妾侍,谢府外面的人一般不会用“琴夫人”这样的称呼,丰将旻这样唤她,让她一时间有些心花怒放:“丰将公子客气了。” 卢蓉按照礼数也回了应该回的礼。 因在一楼大堂,周围不时有人投来目光,也不好多说什么旁的话,丰将旻客气引路,让出一条路来,指向了楼梯:“三楼已备了清茶,请琴夫人和娇姑娘上去小坐。” 琴姨娘自然不会拒绝的,点了头,带着卢蓉跟丰将旻上了楼。 到了三楼处,卢蓉下意识环顾四周:三楼瞧去是一条长廊,廊里两侧都是包厢,但并不完全封闭,有些是屏风隔断其中一间,隐约还能看出其后人影。 丰将旻将他们引至一个包厢门口,里面似乎已摆放了茶水糕点。 琴姨娘见三楼有小厮伺候,且环境开放并未封闭,周围人也能明眼看着,应当不会有什么岔子,便借口道:“我刚路过二楼,瞧见新出了不少绸缎。” 丰将旻很快品出她的意思,便顺着她给的路说下去:“是兖州新到了一批镜花绫,以小花纹织作底纹,每根经线上额外织出各色花纹,质地十分轻薄,适合制裙衫,琴夫人可是喜欢?” 琴姨娘道:“这样有趣?那我得可去看看!” 她转向巧儿,眨了眨眼:“巧儿,你与我下去瞧瞧。” 巧儿自然应下:“是。” 待琴姨娘和巧儿离开后,三楼便只留下了卢蓉与桃琴,以及那位贵公子。 丰将旻做出请的手势:“娇姑娘,里面请坐。” 卢蓉应声入了内。 桃琴则候在屏风外,只偶尔偷偷瞄一眼屏风透出来的两道人影。 卢蓉坐下后,才发现桌上除了茶水糕点外,还摆放了许多有趣的精巧玩意儿:洁白如雪的串珠、奇巧的木雕摆件、精致的琉璃人偶,她视线好奇地扫了过去。 丰将旻时刻盯着她的情绪:“不知道娇姑娘喜欢什么,怕觉得韵衣坊无趣,便备了这些还算有趣的东西。这是我从檀州带来的,姑娘可觉得喜欢?” 闻言,卢蓉目光从这些东西移向面前泰然自若的丰将旻,觉得他挺会讨女孩子喜欢,也愿意花心思。况且他特意带了檀州的东西来,是想让她对檀州留个好印象,这就比寻常男子的心思要更为细腻。 “多谢丰将公子。”卢蓉声音轻柔如棉,对丰将旻的评价更上了一层。 丰将旻听出她语气的缓和,心情也跟着缓了一些,抬起眼帘,试探着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那日在醉安楼,娇姑娘没有来,是否是因为我令姑娘不喜?” 卢蓉怔住:“丰将公子怎么会这么说?” 丰将旻专注看着她:“或是我误会了,原先我见过姑娘画像,又在路上与姑娘有一面之缘,便想等到了醉安楼,便与姑娘打个招呼,最后却不见姑娘过来。” 卢蓉眼眸轻垂,长长的睫毛在她眼眸上落下清浅的阴影:“丰将公子风姿卓越,醉安楼宾朋满座,何缺我一个。” 丰将旻将一盘桂花糕推向卢蓉,这动作是带着一丝讨好的:“丰将家想在洛都打开药楼市场,便将我的婚事做幌子,让姑娘见笑了。” 卢蓉一怔,再次抬头看他,眼中带了几分考究——没想到丰将旻会直接坦白,将这“幌子”告知给她一个外人。 丰将旻像是毫无察觉她的惊讶,略压低了眉眼,声音低了三分:“虽是如此,但我已到了年岁,家中长辈确实想让我尽快成婚,也希望我能够在洛都这些女子中择一人。那日在路上见到姑娘,我便想再同姑娘于醉安楼说说话,却并未见到你。后来见琴夫人着急起身,这才上前询问情况,得知你与丫鬟走散后,才来寻了你。” 他不光是这般坦诚地将前因后果都讲述了清楚,更在话中无意间又带了对她与旁人的不同之处。 卢蓉指尖轻动:丰将旻这人总是在无形中散发某种无法言说的亲和力,让人容易消除戒备。 她内心泛起一丝涟漪,但又很快平静下来:“那日多谢丰将公子相助。” 丰将旻察觉出卢蓉待他依旧冷淡,但他面上依旧扬着笑意:“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姑娘道谢。之前我曾让人帮我搭线,希望能与姑娘再见一面,但后来得知,姑娘似乎并不想与我再见……” 卢蓉沉默少许,半晌才开口:“丰将公子风姿卓越,能配上您的,洛都大有人在……” 丰将旻知道娇蓉蓉并没有说全话,定然还有后因,便笑着道:“若真如此,我便能入姑娘的眼了,何故今日才与姑娘相见。” 他说着,将手中茶杯放下,目光认真看向卢蓉:“还请姑娘坦言。” 卢蓉从他眼中看出了真诚,暗自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家在曲州,洛都除琴姨娘外并未亲人,父亲只是候补小官,日后对丰将家也无助益。” 丰将旻明白了她的意思,遂开口道:“丰将家的生意并不依靠女子,我的亲事也不会拿来做筹码。当然,对于丰将家来说,若能得个有助益的亲事自然更好,但毕竟是携手一生之事,最终选择还是依着我自己,若得有情人,足以慰风尘。” 卢蓉怔住,她久久凝视着丰将旻。 丰将旻的眼神也不闪躲,就这般坦然看着她。 直到手中茶水凉透,卢蓉才垂了视线,抬手握起茶壶,为杯中又添了一道茶:“丰将公子为何会看中我?我不认为公子是个会一见钟情的人。” 丰将旻温柔一笑:“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卢蓉不说话,只看着他。 风吹入,卷起窗边窗帘,杯中的茶叶微微晃动。 丰将旻就这样坐在对面,素色的长袖微微拂动,白皙的手指扶住了杯壁,抬起温润的目光:“那日我在街上见到姑娘后,姑娘便没有再来醉安楼,那时我想,或许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得罪了姑娘。丰将家在曲州也有一些生意往来,于是我便着人询问,得知了姑娘从曲州来,投奔进了谢府。” 他停顿下来,静静与她对视:“我知道姑娘想寻一个安身之处,我亦可以提供这个安身之所。” 卢蓉眸色淡了淡:“丰将公子是心善之人,难道见到所有姑娘都要发一发善心?” 丰将旻没有解释,他抬头望向窗外,发丝掠过眼帘:“丰将家虽是皇商,但家业之大,所承载的压力也大,多少掌柜、小厮、工坊都依丰将而活,丰将家要延绵下去,需要我们一代一代人承着担子。我已到娶亲年龄,家族也希望我就在这两年成亲。” “姑娘想要寻一个安身之所,大可以选择谢府,谢府家大业大,完全可以容下一个女子,但琴夫人却选择在外面为姑娘挑选归宿之人。我想,或许是因为姑娘想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命自我主,福自我求,我与姑娘所求之物是一样的。” “刚才姑娘说,我并非是一见钟情之人,”他再次看向卢蓉,温润的声音传来,“与旁人相比,我想与姑娘再相见之心比旁人更甚。” “问姑娘,这算不算是一见钟情?” 卢蓉整个人怔住,她能够看到丰将旻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透过茶桌间隔的短暂距离落在自己身上。 无端的热度在整个包厢缓缓升起,卢蓉忍不住侧过头,移开了视线。 良久后,她深吸一口气,垂着眼眸才道:“我明白了,多谢公子坦诚……公子可否容我一些时日想想。” 丰将旻笑着坐回身子,温柔回应:“当然。” 他抬手给卢蓉斟茶,茶水流淌出来的温热气触碰到两人的手:“今年新制的岩茶,娇姑娘请尝尝。” “多谢。” …… 琴姨娘一直待在二楼选缎子,其实她有些心不在焉,一心想知道楼上的情况,几次走到楼梯口想往上查看。 巧儿见她这副样子,便道:“姨娘,我去替您看看情况?” “这怎么行。”琴姨娘连忙反对,但犹豫了半晌,又抬头朝楼梯看去,“我觉得他们茶快凉了,不如你热一壶新的送上去?” 巧儿笑着道:“是。” 她去楼下取了壶新茶来,正要端着送上,却瞧见卢蓉就和丰将旻一同从楼上下了来,便当即返回去喊琴姨娘:“姑娘下来了。” 琴姨娘眼睛一亮,果然瞧见两人一前一后下来,看着十分登对的样子。 琴姨娘观察卢蓉神色,却看不出什么来,忍不住问道:“这样快就聊完了?怎的不多聊一聊?” 卢蓉知道琴姨娘是关心自己,但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反而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她无奈回道:“茶都吃了一壶了。” 琴姨娘还想再问,丰将旻在旁边为卢蓉解了尴尬:“琴夫人可选了什么好看的缎子没有?” “啊?我都没仔细看。” 丰将旻笑道:“不如我让掌柜挑一些新进的缎子,给夫人送去。” 琴姨娘忙摆手:“这怎么好意思?多少钱,我让人付了去。” 丰将旻微微摇头,笑道:“琴夫人不必客气,韵衣坊日后还需要夫人多多宣传。” 其实韵衣坊在洛都十分有名,哪里还需要她关照?不过是个说辞。不过,琴姨娘却越加满意丰将旻,便应道:“这是自然的。” 之后丰将旻将琴姨娘和卢蓉送下了楼,又命人挑选了一些绸缎,搬到了马车上。 马车离开韵衣坊时,丰将旻还恭敬的站在门口目送,直到她们远去,才回了坊内。 马车里,琴姨娘手回掀着帘子的手:“这个丰将公子不仅俊朗,还这般懂事又礼数,真是没想到。我看,他比谢府的那几位公子都不成多让。蓉儿,我觉得这丰将公子是真的不错,日后你若有机会嫁过去,定会十分舒心的。你也回去好好考虑考虑,等想清楚了,便来告诉我。” 卢蓉低着头,淡淡应道:“嗯。” 没多久,马车便回了谢府。 琴姨娘从车上下来,又让人把车里的那些绸缎搬下,她瞧着满满一箱子绸缎,对卢蓉道:“这样多的东西,得回去慢慢挑,先一并送去凝香居。” 卢蓉婉拒道:“姑母眼光比我好,您看着安排。” 琴姨娘听她这样说,便点了点头:“好,那这些缎子先放我处,回头我裁了衣服给你送去。” 卢蓉应下后,才觉得有些疲累,行了个礼告辞后,便回了凝香居。 此时天色已暗,整个凝香居十分静谧,除了一些虫鸣声,几乎听不到半点人声,屋里头似乎也没有点灯。 卢蓉觉得奇怪,推门进去唤了一声“秋月”,却不见人。 又唤身后跟着的桃琴,却发现桃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身后了。周围暗得可怕,仿佛一切只能看得清一点朦胧轮廓。 卢蓉摸索着往桌边走去,她翻找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灯。 烛火亮起,原本隐在黑暗处的一个人影就这样缓缓显现! “谁?!” 卢蓉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人端坐在桌边,正目光如炬地盯着她——是谢卿白! 第48章 娶你 谢卿白就这样坐在暗处,如一尊镀了黑漆的铜像。 卢蓉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眼底的暗潮汹涌,只隐隐约约有不好的预感:“二爷?你怎么在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谢卿白没有起身,就那样坐着,外头枝繁叶茂的树木怕是都没有他笔直。他的脸微微从昏暗中靠近些,双眸压抑着一股暗涌的情绪,说出来的话却似乎带着一丝旖旎的戏谑:“你从前不是想求我这颗心吗?我自然来了。” 卢蓉怔住,什么求他这颗心? 脑海有些细碎的片段袭来,那是自己刚从娇蓉蓉身上醒来,为了摆脱当时的困境,随口对谢卿白胡诌的话…… 「蓉蓉也想求二爷这颗心,可蓉蓉却不知二爷这颗心,到底是真是假?」 那都过去好些时候了……他怎么现在来翻旧账? 而且谢卿白不是向来厌恶娇蓉蓉吗?当初也是因为谢卿白的陷害,才让她刚开局就陷入了困境,如今旧事重提,难不成是又想找娇蓉蓉的麻烦? 卢蓉连忙扯出一个尬笑,装作没有这回事儿的样子:“二爷莫不是吃酒了?怎么忽然来凝香居说这糊涂话,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是吗?你不记得了?我可以让你重新记起来。” 谢卿白忽然起身,随着他身高增大,那压迫感扑面而来。 一声声脚步沿着地面传来,他缓缓靠近,即便还有些许距离,他身上的独特气息裹挟着温热感清晰传来。 卢蓉微微瞪大眼睛,她回想起之前被谢卿白掐住脖子时的场景,一种恐惧的本能从心底袭来,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二爷,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昏暗中,卢蓉的呼吸都有些惊惧。 谢卿白听到她的声音里头对他的恐惧,动作随之一顿,眸色深暗了几分:“你怕我?” 卢蓉已经靠到了身后的门边,她控诉:“那日被二爷伤了脖子的地方,现在还红着。” “是吗?”谢卿白宽大的身形压在了她上方,缓缓伸手按在了门上。 借着身高优势,他将卢蓉圈在自己的臂弯之间,缓缓俯下头去,脸与她靠得很近,仿佛能看清鼻子脸上的绒毛:“我来瞧瞧。” 周围无端升起些旖旎,令人不知所措的热意爬上双颊,心跳乱得叫人喘不上来气……谢卿白侧头靠近,呼吸拂在卢蓉的脖颈边,他勾起手指想拉开她的衣领。 卢蓉双手猛地抓住衣领,同时一个侧身想要踹到他脚上:“谢卿白!” 谢卿白轻巧躲过,压在她两侧的双臂却更加向她靠拢:“怎么,你不是说我伤了你吗?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又能如何?” 卢蓉紧握着衣领咬牙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吗?” 谢卿白眼神压下:“娇姑娘曾说钟情于我,既钟情于我,我不如全了你念想,回报姑娘的这份心意?我们二人若成为夫妻,便也不惧这男女之礼了。” 谢卿白抽风了?还是鬼上身了?怎么会忽然有这种想法? 卢蓉直觉得一口浊气捅上了天灵盖,只要想一想他们二人“成为夫妻”的场面,她就头皮发麻…… 她深吸口气,逼自己压住反胃情绪,伸手推了推他的臂弯,带了不少力道:“二爷今日定是醉了,您还是回去,若让人瞧见怕是不好。” 可惜她的力气在他面前,只能算得上是杯水车薪…… 谢卿白几乎纹丝不动,身躯反而越加压下来,声音也染上了暗哑:“怎么不好?你说我不曾怜香惜玉,那我今日便惜你、怜你。我与大哥不同,他承着谢府爵位,无法迎你为妻,我却可以。” 他猛地欺身上前,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用力按上了她的肩,仿佛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掌心之中,呼吸比之前更为急促:“我可以娶你为妻,生生世世护着你。” 卢蓉整个人如同惊天霹雳! 她怎么也没想到谢卿白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而且还是对着她!简直是天大的荒唐! 她像是出于本能一般,变得更为抵触面前的人:“二爷先松开我。” 方寸间狭小的距离,让谢卿白更清晰的看清眼前的女人,娇蓉蓉的脸与卢蓉重叠,那轻软的发,纤细的身子,手掌下的柔软让谢卿白隐藏在眼眸下的汹涌情意再也无法隐藏住,他根本听不进卢蓉的话,手指越握越紧。 卢蓉能感觉到谢卿白按着她肩的手十分滚烫、用力。 她想挣开束缚,便竭尽所能让自己冷静下来,视线缓缓抬起:“二爷难不成今日要在这里对我用强?” 这句话,一下子让卢谢卿白清醒过来,他按在她肩的手也缓缓松了松。 卢蓉以为能脱困,正要高兴,却感觉到肩上的手再次用力握住,谢卿白仿佛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敢松开她的手:“为什么不可以?我若娶了你,你便是我屋里的人,今日就算在这里做什么,也没有关系。” 谢卿白疯了! 卢蓉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谢卿白双手猛地抓住她,仿佛是有着什么执念,想要得到眼前这个人,只要得到了她,抓住了她,她就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他的手指冰冷而残酷,只一用力就撕开了她的衣襟。 卢蓉吓得脑海一片空白,她意识到自己从体力上根本无法挣脱谢卿白,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 谢卿白一怔,他低下头看她,只见卢蓉像求死一样闭上了眼睛,流下两行眼泪。 他的动作一滞,终于没再下手,而是将手滑落下来,圈住了卢蓉的腰,将她勾到了自己怀里,缓缓低头,埋在了她的脖颈中。 卢蓉僵站着没有动。 谢卿白没有再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这么抱着她,感受怀中的柔软温热,呼吸喷洒在她颈边:“我不该那样对你,只这样让我抱一下。” 谢卿白垂着头,就这么靠着她,一言不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里屋外静悄悄一片,卢蓉的不安却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大…… 她刚才装作求死模样,这才让谢卿白停了手,但如果他仍要一意孤行,她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止。 卢蓉忍住战栗,忽然装作柔了态度,缓声道:“我确实钟情二爷,但二爷今日这般待我,却让我对二爷很失望。” 谢卿白的手臂一僵,低头看卢蓉,见她垂着睫,柔弱轻颤,只觉得心被触痛。身上的郁燥逐渐消了下去,他重新站直了身子,将手缓缓松开:“你若喜欢我,为何今日出门,去见了丰将家的人。” 低着头的卢蓉心中一惊:他如何知道?谢卿白在调查她?还是说他在自己身边放了眼线? 她更加谨慎,斟酌一番后才开口回答:“我只是同姑母去买了一些衣料。” 谢卿白抬起头来,重新看向她:“你去见了丰将旻。” 卢蓉握紧了手,拇指不断按压着指腹,寻着借口:“是,我确实见了丰将旻。之前二爷那般对我的态度,我又为何不能寻找旁的人?” 谢卿白并不完全相信卢蓉的话,但他清楚自己不能一味强迫:“丰将旻不适合你。” 卢蓉蹙眉,抿唇一阵子,才缓缓问道:“二爷,今日天色已晚,我也有些疲累,不如等明日时,我们再寻个地方,好好说说话?好吗?” 她故作真诚,也故意做出疲惫的样子。 谢卿白见她这般模样,到底有些不忍。他抬手想挽起她鬓边的发,却被卢蓉后退了一步躲去,他悬空的手僵住,半晌才缓缓收回,藏进了衣袖之中:“那你早些睡。” 谢卿白到底没有再多留,与卢蓉说完话后,离开了凝香居。 她一走,卢蓉整个人像泄了气一样跌坐到了椅上,之前强压着的恐惧这会儿才铺天盖地涌回来,让她止不住发抖。 窗外的风吹入了屋里,熄灭了烛火,整个凝香居一片漆黑,静得可怕,仿佛刹那间只剩卢蓉一人。 她想到卢家,想到卢令植与父亲,想到琴姨娘,想到娇蓉蓉曲州的家……一时间,她竟发现自己遇到了这般境地,竟没有一人可以求救。 心只觉得更加悲凉绝望。 …… 不知道过去多久,桃琴与秋月回了屋。 桃琴见卢蓉一人枯坐在桌边,连忙上前来:“姑娘怎么不点灯?” 卢蓉缓缓抬起头:“你们去哪儿了?” 大概是听出她语气的不对,桃琴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回答:“我在路上走着,碰到了二爷身边的宋恭,他说老夫人那儿有一批新茶,让我去取了来给姑娘……这是怎么了吗?” 秋月比她更敏锐,隐约中察觉出卢蓉遇到了不好的事:“我正好在老夫人处,碰见桃琴,便一同回来了。姑娘,可是有人找上门来了?” 卢蓉不想继续多说,无力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想来谢卿白谋划好的,将她们调开,怕是也找不出什么证据。 她仍心有余悸,转身往里面走,结果又转过身来叮嘱:“日后若有人要差使你们做什么事,除了老夫人外,旁的人都得回过我,得我同意才行。” 桃琴秋月疑惑,但还是乖巧应下:“是。” 这一晚,卢蓉几乎没有睡着。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对娇蓉蓉在谢府的处境越来越担心,她知道,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谢家,不能再拖下去了。 脑海浮现起丰将旻之前在厢房曾说过的话…… 「或许是因为姑娘想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命自我主,福自我求,我与姑娘所求之物是一样的。」 如今不能再犹豫下去,明日便去见琴姨娘,答应了与丰将家的婚事。 卢蓉这样想着,合上了眼睛。 第二日天明,卢蓉醒来后便立即更衣梳洗,想要先去琴姨娘处。 一是回答与丰将家的事,二是避一避谢卿白。 只没想到她才梳洗到一半,琴姨娘竟然主动来了凝香居,就只带着一个丫鬟,像是简单来串门的。 琴姨娘站在厅内,左右打量,频频点头:“这屋子我倒是头一回来,虽然偏僻,但也精致,像是你会喜欢的模样。” 屋里被收拾的一尘不染,各处还摆了不少花瓶盆栽,以及墙边还有那满满一书架的书。 卢蓉上前来,请琴姨娘坐下,又让桃琴下去泡茶:“姑母为何一早就来了?” 琴姨娘回道:“是今个儿早晨,丰将公子又送来了几套成衣,是镜花绫缎子,丰将公子说,昨日拿去的绸缎若要做成成衣,也得月余,不如成衣来得方便。” 她让丫鬟端上了两套成衣,光滑泛出银光的布料上是层层相叠的刺绣,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当真是巧夺天工。 琴姨娘说着拿起一套在她身上比了比。 卢蓉发现这成衣竟与她十分合衬,像是为她量身打造:“韵衣坊如何知道这衣裳尺寸?” 琴姨娘笑道:“你可小看韵衣坊了,里头的掌柜、裁缝眼睛可亮着呢,这么多年了,眼睛就跟个尺似的,谁穿什么样的衣衫,只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完,琴姨娘又感慨:“昨日你见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瞧这丰将公子可跟得紧。” 卢蓉沉默下来,她回想起昨夜谢卿白忽然闯入的事,不免又是一阵背脊发凉,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她眼睛闭了一下眼睛——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拖拉拉继续留在谢府,不光会可能生出额外事端,且那个男人……于她而言,始终是祸患。 与其举棋不定,不如趁早做下决定来。 卢蓉拿定主意后,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琴姨娘,郑重回道:“若丰将公子不弃,我便应了这门亲事。” 琴姨娘高兴起来:“好,这再好不过了。改日我就让侄儿把这事去说了,趁早定下来。” 见她过于高兴,卢蓉连忙打断她:“我还有一事,想让丰将公子给一个答复,晚些时候我想写一封信,还请姑母代交。” 琴姨娘自然不会拒绝,对于这个信差的活儿乐意之至:“好好好,交给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琴姨娘便催她去写书信。 卢蓉去书桌写了一封信,妥善折起来、装起来,将它交给了琴姨娘:“有劳姑母了。” 琴姨娘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客气,随后这信便由琴姨娘带了去。 第49章 合婚 琴姨娘才出凝香居,门口就遇到了秋月。 秋月朝琴姨娘行了礼,见她满脸喜庆,心中不由猜到什么,指尖颤了颤,面上故作高兴道:“想来姑娘的事成了,琴姨娘也高兴。” 琴姨娘一怔,以为卢蓉在相看的事也告诉了秋月,又想到秋月之前是崔老夫人身边的人,便也觉得没什么,就乐呵呵道:“是啊,等两家定下后,一切便都安心了。” 秋月低垂着眼眸,也没敢抬头瞧她一眼,只是淡淡开口:“我记得鸡鸣寺里有一个住持和尚,专排八字合婚,崔老夫人也常常请他入府讲经。琴姨娘不如将姑娘的八字与那位公子送去合一合,若是天赐良缘,岂不是更喜上添喜?” 琴姨娘一听,只觉得是好事连连,不住点头:“呀,这我倒是没想到。也好,若是八字能相合,便是更好了。” 见她同意,秋月跟着笑着道:“希望姑娘能觅得良缘。” 琴姨娘因得了卢蓉应诺,整个人是喜气洋洋,见着谁都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她想着既然事情将成,便想着提前知会崔老夫人一声,就将之前韵衣坊送来的不少缎子一并带上,先送去了崔老夫人那儿,之后才带着几个丫鬟出了府。 在府门口时,琴姨娘碰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周管事——就是谢凌风身边的那个。 周管事是个圆滑的人,见是琴姨娘出来,就笑着行了个礼:“琴姨娘,今日可是要外出?” 琴姨娘之前已趁送缎子的时候把事情暗示给了崔老夫人,崔老夫人也没有拒绝,知道事已成了,左右应该不会出岔子,又实在高兴,就没特意隐瞒:“是了,去趟韵衣坊,很快就会回来。” 周管事没有表现出异样,只是笑眯眯回道:“韵衣坊最近是新上了不少好料子。” 说着话,马车就来了,停在了面前。 “我早去早回,就先走了。”琴姨娘又客气了两句,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远去。 琴姨娘离开后,一旁门房在周管室身边,小声嘀咕:“奇怪,昨日琴姨娘已经同娇姑娘去过韵衣坊了,买了不少东西。今个儿早上,韵衣坊的掌柜又来送了不少东西,怎么这会儿又去?” 周管事略微感到诧异,盯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娇姑娘去过韵衣坊?” 门房点了点头,也没察觉出他语气中的不对:“是了,一早出去,很晚才回来。” 因着主子谢凌风对娇蓉蓉有几分另眼相待,周管事也很关注她,他听到这里不禁皱眉,仔细想了一想:“韵衣坊的东家似乎是……丰将家?” 丰将家前不久在洛都轰轰烈烈招亲一事,他可是有所耳闻的,心中也曾想过,他们谢府府上会不会有适龄女子前往。 而这娇姑娘与琴姨娘一趟一趟去,难不成……当真应了他心中所想?! 周管事心头一震,但又觉得荒谬,觉得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不该是在这娇姑娘身上才对! 他心中思量许久,默默进了府,徒留下一个不知发生何事的门房。 琴姨娘那边去了韵衣坊,丰将旻早已交代了掌柜,若是谢府的人过来,第一时间招待。 因此,琴姨娘人刚到了里头,就有眼熟她的人立刻出来迎接,将她引到了掌柜这边。 “琴夫人!真是大驾光临啊!”掌柜立刻笑脸相迎,将手中的活计交给一旁的其他人。 “掌柜客气了,”琴姨娘左右扫了一圈,“丰将公子今日不在?” 掌柜道:“公子要午时才来,琴夫人可上三楼包厢坐会儿。” 琴姨娘可等不了这么久,她想了下,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我晚些时候再来。这封信,等你家公子到了,先交予他。” “是。”掌柜双手接过,恭恭敬敬应下。 琴姨娘又想起秋月之前说的算八字的事,便假装随意地又问了一句:“不知道丰将公子是几时生辰?今早收了丰将公子这样大的礼,怎么也要道谢。” 掌柜之前听了丰将旻的吩咐,但凡谢府这位姨娘来,一应都要恭敬伺候,若有所问,也别有隐瞒回答,便回道:“平日东家大寿,我们都要庆贺,我记得公子是癸亥年壬申月丁亥日生辰。” 琴姨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与掌柜闲谈了几句,便先走了,等晚些时候再来韵衣坊。 她没有回谢府,而是让马车换了方向,选去了一趟鸡鸣寺。 鸡鸣寺就在洛都内,一个并不算高的山坡,寺庙很大,是洛都名气最大的一个寺庙,据说里头的高僧不在少数,很多名门望族、富贵人家皆爱往这儿来。 琴姨娘想找之前秋月口中所说的鸡鸣寺住持,为娇蓉蓉与丰将旻对对八字,却不料到了门口,被一个小和尚拉住:“这位女施主请留步,后面是寮房。” “这位小师父,请问住持大师可在里面?”琴姨娘是问了路才来的,当然知道后面是住持所住的寮房。 小和尚道:“住持师傅不见外客。” “请通融一下,替我去说一声,是崔老夫人着我来问些事儿的。”琴姨娘脑子也算灵光,此刻搬出了崔老夫人,这里的人多少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门口小和尚本来还是不同意,可对这个名号有些印象,转头进去禀报。 等这次回来时,就已经让她进去了。 “女施主,这儿就是了。” 小和尚将琴姨娘引进最里头的一间寮房,淡淡檀香味和供奉的香弥漫开来,有一名和尚正坐在蒲团上打坐,微微闭着眼睛,十分入神。 周围一切从简,除了那些佛像、画像,还有角落几个盆栽以外,并无其他装饰。 琴姨娘稍微打量一眼,便收回目光,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下没有关上的门。 和尚睁开眼,起身后,亲自过来请琴姨娘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清茶,礼貌招呼:“施主是从谢府来,崔老夫人可安好?” 琴姨娘点了点头,忍下心中冒出来的一丝心虚:“老夫人一切安好。” 和尚欣慰一笑,又与琴姨娘客套闲聊:“谢府近日可是有事发生?” “府上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左右是些家长里短罢了。”琴姨娘浅浅品了一口茶,随口回答。 又简单客套几句,琴姨娘才放下茶杯,说起正事:“住持师傅,我这里想要请您看看……这两个人八字是否合婚?” 她递出了两张字条,一张是丰将旻的生辰,写着“癸亥年壬申月丁亥日”;另一张是娇蓉蓉的,上面却写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癸亥年癸卯月癸酉日”。 纸条被平平整整放在桌面上,和尚盯着看了一会儿,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这里哪一位是府上之人?” 琴姨娘听他语气平淡,应该不像是要拒绝的样子,便高兴回答:“是癸酉日这位,她原是住在老夫人院里的,前不久得老夫人首肯,想为她配一门亲事。” 和尚怔住,猛地想起那日在谢府为崔老夫人讲经时遇到的女子,微微皱起了眉头:“莫不是……原本要配与谢公爷的那位?” 琴姨娘暗道,这老头算得这样准,果然与外人口中所说的一样厉害! 她便不敢隐瞒,郑重其事地回答:“正是。” 和尚一惊:这人之前所说的八字,与现在的完全不同,莫不是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琴姨娘没瞧出和尚表情的变化,只问道:“这两人可相配?” 和尚虽觉得蹊跷,但到底面上还是平静,开口道:“这二人天干阴阳相配,地支申卯暗合,算是金玉良缘。” 琴姨娘大喜:“当真?多谢师傅!多谢师傅!” 她命身边的巧儿将银两奉上,用一个小木盒装着,数量倒是不少。 和尚并未看那银钱一眼,而是抬了抬手,让门口待命的小和尚送了琴姨娘出去。 琴姨娘见此,便也不再继续打扰,转身离开了。 谢府那边,周管事忙完了事,准备去向谢凌风禀报府里的近况。 路过崔老夫人院子时,他正好瞧见秋月从崔老夫人院里出来,看神情似乎不大好的样子,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秋月也远远地瞧见了他,连忙收敛所有表情,打招呼:“周管家。” 周管家微微点了点头:“秋月姑娘。” 周管家想起早晨琴姨娘出门的事,迟疑片刻,还是问:“娇姑娘前日同琴姨娘,一同去了韵衣坊吗?” 秋月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像是思索了片刻,然后回了一个笑容道:“是啊,琴姨娘有个在大理寺当差的侄子,与丰将家的丰将公子走得很近。重午那日,我家姑娘在街上走散了,是丰将公子帮忙寻了人。前日去,应是去道谢的。” 这哪里是去道谢,分明是娇蓉蓉在相看别的人! 重午那日丰将家在醉安楼宴请宾客,这事儿洛都许多人都知道,否则琴姨娘怎么会在那日去醉安楼! 可娇蓉蓉分明是公爷看中的人,为什么会去相看别人?周管事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十分平静:“原来如此。这是礼数,应当这样。” “周管事是要去见公爷?”秋月见他手中拿着不少账本。 周管事回道:“是的,等会儿便去。”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便各自分开了。 周管事因娇蓉蓉的事,心中不免有些忧心,他加快了脚步去找谢凌风。 谢凌风此时正在练武场。 谢府当年以文入仕,建府多以园林、池亭为主,但谢凌风却并不喜这些,反而在自己院中建了一个练武场,平日里就在这里操松松筋骨、练练拳脚,因此他与那些文弱书生截然不同。 周管事到时,谢凌风正好打完了一套拳,俊朗的脸庞上布上了一些薄汗。 一旁小厮连忙给他递了布帕拭汗。 周管事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公爷。” 谢凌风将帕子给小厮,他来到练武场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微微颔首。 周管事按照惯例,先将公爷之前交代的任务禀报一番:“上月谢府外放的账已收回,账册都在这里,请公爷过目。” 谢凌风只是单单扫视一眼,就挥了挥手:“放去书房。” 或许早就料到是这样,周管事自然而然地收回相册,应了声是,但又站着没走,欲言又止。 谢凌风看出他有话说,微微皱了皱眉,看不惯他这样要说不说的样子:“还有何事?” 周管事想了两秒,尽量选了一个委婉的说法:“我听说琴姨娘最近带着娇姑娘,与丰将家走得比较近,也不知是为何……” 谢凌风眼神一暗,里头的光尽数收入,他缓缓抬头,视线盯向周管事。 他一句话没说,周管事却已大汗淋漓,背脊一阵麻木,继续硬着头皮暗暗开口:“我听娇姑娘身边的秋月说,似乎……人已经见过了……丰将家那位丰将旻公子,具体他们二人关系如何,暂时还不了解。” 谢凌风的表情没有变,但能看出他颈上的青筋微微紧了紧:“知道是谁做的主吗?” 周管事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惶恐,脑中疯狂想着措辞:“秋月也知晓,想来……老夫人也知晓此事?” 毕竟琴姨娘再大胆,这样的事也得要老夫人同意才行。 谢凌风倏地看他,声音听不出情绪,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在什么时候见的人。” 周管事咽了咽口水,立刻回答:“就重午那日见的。今日琴姨娘又去了丰将家的韵衣坊,说是买衣,但今早上时韵衣坊已经送来过东西了。” 谢凌风目光阴下来,背过身去,走了两步,似乎在想什么,倏然又转过身来,但很快又停住,之后一直立在原地未动,脸色像冰一样冷。 周管事跟着走了几步,也停下来,犹豫暗示:“公爷不如问问老夫人?” 谢凌风闭了眼,许久未出声,没人注意到他衣袖下的手已经收紧成拳。 许久,他才睁开了眼,问道:“娇蓉蓉现在在凝香居吗?” 周管事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是的,今日娇姑娘未出门。” 谢凌风淡淡道:“我知道了。” 第50章 道喜 尚在凝香居的卢蓉,并不知道秋月怂恿了琴姨娘去鸡鸣寺合八字的事。 她一下午没由来心神不宁,心跳总是很乱,仿佛有事要发生…… 一旁桃琴为她倒了她爱喝的茶来,卢蓉勉强喝了两口,目光看向窗外停在枝头的雀儿,想等琴姨娘回来。 但等许久,不见外面任何动静,她有些按捺不住,便抬头对桃琴说:“你去外面看看,琴姨娘回来没有?” 桃琴应下,就要出去,却瞧见王嬷嬷从池塘那头走了过来。 王嬷嬷进来,冲卢蓉行了个礼:“娇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一道用膳。” 卢蓉连忙将她扶起:“老夫人有说是什么事吗?” 王嬷嬷不知道为什么脸上一直带着笑,还有意无意的打量她,也不说什么,只道:“有几位夫人和姨娘都在,卢姑娘也在,应该只是请姑娘去叙叙旧。” 左右想不出别的什么事,卢蓉又实在不好拒绝,便只能应下。 她先是看了一眼院子门口,估计一时半会也等不到琴姨娘,便对桃琴交代了几句,让她去府门前看着,若琴姨娘来了,就来禀报她。 交代完后,卢蓉才带上秋月,跟着王嬷嬷去了崔老夫人院子。 一路往崔老夫人院中去,卢蓉心事重重。 秋月见她如此心神不宁,便试探性地问了问:“姑娘怎么了?” 卢蓉这才回了神,淡淡回道:“没什么,就是有些困倦。” 秋月为了让她打起精神,又或是为了给她提个醒,便说起了一件事:“姑娘,您还记得昀湘公主送来老夫人院里的两个宫女吗?” 卢蓉抬眼看她:“嗯,我听说前不久有一个已经被打发去了庄子?” 秋月道:“昨日另一个,因为弄混了老夫人的药膳,将专食川贝的绿尾虹雉肉加入了雉羹里,让老夫人起了喘鸣,差点出了事,如今也被打了五十板,送出了府……” 卢蓉眼皮子跳了又跳,暗暗心惊:昀湘公主塞来的两个宫女,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被除了? 光是听这样的事儿,就能猜到事并不如表面那般简单,出自老夫人院中,恐怕那些事儿是有人故意为之…… 秋月左右看了看,在卢蓉耳边压低声音:“姑娘昨日出了门,不知道府内发生的事,今日老夫人请姑娘一同用膳,若是提到昨日的事,还请姑娘谨慎些。” 卢蓉点了点头应下:“嗯。” 或许是有了秋月的提醒,卢蓉收拢了自己的心虚,先不再去想琴姨娘什么时候带回消息的事,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次晚膳上。 没多久,卢蓉跟着王嬷嬷来了崔老夫人院里。 进了屋,厅内已一张摆放了不少菜肴的桌,有丫鬟婆子还在传菜,脚步动作皆轻,是照了老夫人喜静的习惯。 老夫人似乎尚且未上桌。旁边一个丫鬟恭敬行礼,为她掀开了帘子,将她请进了里屋。 里屋,老夫人正坐在榻上休息,一旁身边的凳子坐着卢鸢,另一侧的椅子上则坐了一个妇人,约莫四十多岁,虽已不年轻,但也算保养得好,面相看着还算温和。 那妇人身后,还站了一个人,也唯独只有她没有坐在椅子上。 卢蓉视线扫过,认出那人是之前在琴姨娘处见过的——三房赵姨娘。 她愣住,想到赵姨娘是站在那妇人身后,难不成这妇人……是三房大夫人柳氏? 崔老夫人见卢蓉进来了,立即停了话题,笑着招她过来,指尖隔空点了几下,给她介绍:“你来得倒快,晚饭都还没开呢。这两位你没见过,这位是柳夫人,我那最不成器的三儿子娶的就是她,后头的是赵姨娘。” 果然是三房的大夫人。 柳氏看着是一个很温婉的人,眼角有些皱纹,头发却没有多少白丝,看卢蓉时也很温和,确实是出自教养极好的人家。她语气温柔,让人听着很是舒心:“这位便是住在凝香居的娇姑娘?” 卢蓉忙上前请安:“见过柳夫人,见过赵姨娘。” 柳夫人点点头,与她问了声好,站在后头的姨娘这才跟着点点头。 崔老夫人笑呵呵对卢蓉说道:“托你的福,你那姑母送来不少韵衣坊的好布料,我瞧着都是年轻人穿的,便分了她们些。” 卢蓉一怔:琴姨娘已经回来了?何时回来的? 另一边的卢鸢也配合着道:“老夫人刚也给我挑了一匹去,真是好料子,没想到丰将家这样大方。” 想了想,她见众人心情甚好,便起身,主动拉过卢蓉坐到自己身边,热切问道:“蓉姐姐,我听说那个丰将公子十分中意你,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卢蓉有些发愣,其实丰将家的事还没有完全定下,她也在等琴姨娘的消息……可眼下卢鸢这样的问法,似乎是老夫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卢蓉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寻着机会看向与琴姨娘关系交好的赵姨娘。 赵姨娘因为是姨娘,有大夫人在时本就没多少说话的机会,见卢蓉看过来,便立刻搭话:“今日早上丰将家托韵衣坊送来那么多料子,府门外的人都瞧见了,我们都在猜这到底是送给谁的,没成想是给娇姑娘的。姑娘可真是好福气,那些个上好的衣料倒也不是谁都能有的。” 老夫人也拉过她的手,热络地拍了拍:“看你慌的,我们七嘴八舌,她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事儿。你姑母早上让丫鬟给我送了些布料,我便问了她几句,听说是丰将家的公子丰将旻送来的,说是重午那日你与丫鬟走散了,是这丰将旻帮忙寻了人。我们都好奇着呢,想知道这丰将公子是个什么样的。” 原来是这样……琴姨娘还没有回来,这些布料是早上时送到老夫人这里的。 卢蓉猜测,是琴姨娘在确认她心思后,便先送了布料给崔老夫人,想在崔老夫人这里报备,崔老夫人今晚才喊了她过来用膳,就是为了确认此事。 倒是没想到,琴姨娘在这个事之上这般积极——好在目前看来,也不算什么坏事。 卢蓉安下心来,回道:“是重午那日,我与桃琴去看龙舟,曲江池人太多,便与她走散了,那会儿让我好一阵慌张。” 崔老夫人道:“你这丫头,我是问你那丰将公子是什么模样,你倒是回了些旁的,原来这般鬼灵精?” 柳氏听这话,跟着笑了起来,让丫鬟给卢蓉倒了杯茶,好叫她压压惊:“老夫人,女孩子家脸皮都薄,你这样问谁敢说呀?” 崔老夫人佯怒,假模假样瞪了她一眼,又笑眯眯看向卢蓉,语气颇为热切:“听你姑母的意思,是有意将你配给那位丰将旻,这也算好事一桩,你可愿意?” 卢蓉其实还在等丰将旻的回信,但如今骑虎难下,无论丰将旻同意不同意她心中的要求,只能先允下来。 她抿了抿唇,便佯装红了脸,低垂着头,也不愿去看其他人。 崔老夫人看出了什么,微微挑起眉头,在心中琢磨道:这娇蓉蓉……当真放下了凌哥儿? 罢了,总归和她之前期盼的是一样的了。 一旁赵姨娘看了看卢蓉,又看了看崔老夫人,表面故作淡定地喝了口茶,心中早已经百转千回——之前府上传言娇蓉蓉要许给公爷做屋里人,没想到如今又要配给外人了,真是奇怪,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说来说去,这到底跟她没什么关系,只管奉承着老夫人:“瞧她这样,自然是愿意的,老夫人快别打趣了。” 闻言,卢蓉只能捧着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崔老夫人瞧着她这模样,忽然觉得越发讨人喜欢,眉眼更为慈祥,说道:“若真如此,你这婚事我便替你做主,回头让府里给你去曲州通一封信,好让你从咱们谢府出嫁,回头你的嫁妆,我给你好好添置添置。” 卢蓉轻轻放下茶杯,小声配合着:“多谢老夫人。” 旁边卢鸢看卢蓉这样的表情,有些吃惊……她是真没想到,娇蓉蓉居然真的要嫁给那个丰将旻。 她今日听到时,起初以为是假消息,也没有多在意,只不过是怂恿崔老夫人将娇蓉蓉请来用晚膳,目的仅仅是试探她,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承认了! 娇蓉蓉放弃了堂堂谢府公爷,要嫁给一个商户?! 那丰将旻有这样好? 卢鸢不自觉抬高一些音量:“姐姐,听说那个丰将公子容貌十分俊朗,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丰将旻确实风姿卓越,但卢蓉经历上一世变故,自然不会轻易因容貌而心动。但眼下她还需要装出配合模样,便低下了头,揉捏了衣服上精致的刺绣。 看到她这模样,赵姨娘便觉得这娇蓉蓉定是十分中意那丰将公子了,立刻笑道:“我那屋里有丰将家公子的画像,卢姑娘若想知道,我派人把画像捎了来。” 卢鸢原本只是戏言,如今赵姨娘这般说,还真有些好奇:“姨娘快取了来瞧瞧。” 崔老夫人无奈地瞪了她一眼:“你瞧什么,也不知害臊,那是人家娇丫头未来的郎君。” 顿时屋里传出一阵笑声,十分热闹,就连外头待命的丫鬟仆人,也情不自禁竖起耳朵偷听起来。 屋外,谢凌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 有个丫鬟瞧见,立刻惊了一下,正要禀报,却被谢凌风抬手阻止。 谢凌风抬步进到厅里,侧目看着帘子里的几人,她们的影子轮廓在帘子后头若隐若现。屋子里头的对话还在继续—— “等那丰将家来下聘,娇丫头的嫁妆也得准备起来了。我那屋里还有一套红宝石头面,回头给你送去。” “老夫人偏心,你送给姐姐这样好的东西,我却没有。” “你这丫头,我且问你,你什么时候能去凌哥儿屋子帮衬,日日躲在我这儿偷懒。” “老夫人~~” 谢凌风就这样静静站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眼眸一寸一寸沉下去。 他是从凝香居过来的,因婆子说娇蓉蓉来了老夫人院子,就转道来了这里,却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他转了个角度,透过帘子缝隙终,看到了娇蓉蓉那张娇俏的脸,她坐在几人身侧,脸上是温婉的、真情实意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袖下的手猛地收紧,瞳孔暗了下来。 一旁传菜的丫鬟已经上完了菜,准备去请老夫人出来用膳,见谢凌风挡在门口,顿时惧怕地缩成鹌鹑,颤颤悠悠上前:“公爷……老夫人要用膳了。” 谢凌风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冷冷拂袖,迈着极重的步子离去。 他的袖子撞到帘子,帘子发出不小的声响,老夫人听到声音,缓缓抬头,却不见外头的异样:“怎么了?” 那丫鬟连忙进来,恭敬回答:“老夫人,刚才公爷来过了,只到了门口,又走了。” 崔老夫人皱眉,原本还不知是怎么了,转而看向卢蓉,忽然福至心灵:难不成,凌哥儿还对娇蓉蓉念念不忘? 她到底是没有与凌哥儿交代要将她外嫁的事,是自己先斩后奏…… 崔老夫人还在斟酌,卢鸢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恭喜姐姐,阿鸢也没什么好送给姐姐的,之前送姐姐的白玉镯子是一对,我便将这个也送给姐姐。” 她从手腕上摘了一个镯子下来送给卢蓉,还是双手送出去的,又客气又亲切。 卢蓉抬头看卢鸢,也看不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便客气道:“这样贵重的东西,妹妹还是留着。” 卢鸢却直接过来套到了她手上:“姐姐还与我这样客气,妹妹的好东西,自然都是姐姐的。” 卢蓉推托不过,只好收下:“谢谢妹妹的心意。” 随后丫鬟便过来搀扶老夫人,请她上桌去。 几人说说笑笑,跟着去了厅里,落座后,开始用起了膳。身边都有丫鬟候着给她们布菜,仅偶尔响起碗筷碰撞声,一瞬便也安静下来。 吃了一阵后,老夫人有些累了,便先下去休息,只留柳氏和卢鸢、卢蓉,还有赵姨娘在。 正巧屋外桃琴进了来。 “姑娘,”桃琴先是对众人一番行礼,接着附耳在卢蓉旁,“琴姨娘已经回来了。” 卢蓉瞳孔轻颤,赶紧起身告了辞,跟着桃琴出了崔老夫人院子。 此时谢府已是月下寂静,道上不见几个人行走,独独留下一些鸟叫虫鸣。 桃琴见旁人没了人,这才又上前,卢蓉也放慢脚步,听她贴近自己悄声道:“琴姨娘说,丰将公子送来了回信,让我转交给姑娘。” 卢蓉顿了顿,随后接过信,又恐被旁人瞧见,并没有打开信,只道:“先回凝香居。” 第51章 和离书 七月的夜,白日里留下来的燥热在此刻散去不少,清凉的晚风从池塘那边席卷而来。 凝香居外的竹林小径,卢蓉低着头快步走着,桃琴在前面提灯,烛光恍惚时晃了几下,将卢蓉的影子也跟着模糊许多…… 或许是周围已经彻底安静无人,她终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左右看看无人,便从怀里取出信来。 信封是素白罗纹纸,染了井杭月色,质地细薄柔软,拆开后,里面是一封叠起的信纸。卢蓉一寸一寸舒展开来,几个苍劲有力的字便映入了眼帘。 这是丰将旻所写,只是他的字倒是与本人有些不同,如龙似虎,翱翔于天际一般。 而在纸的最开头,写着三个字——“和离书”。 卢蓉几乎在看到这三个字的那一刻,大舒了一口气,肩膀不自觉放松下来,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是的,和离书。 她在给丰将旻的信里,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丰将旻提前写下一封和离书,不要署日期。 若某一天,她想要离开丰将家,解除未来的这段婚姻,丰将旻要放她自由,只要有这和离书在,这个要求约定就作数。 这样的要求原本就苛刻,她也是忐忑思虑许久,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以为这个要求能被答应的概率十分低,甚至丰将旻根本不会答应——提出这个要求,不过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却没想到他还是答应了,并且毫不犹豫将这封和离书送了来! 有了这封和离书,即便日后嫁入了丰将家,她也是自由的。 卢蓉静静看着,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松懈下来的笑意。 桃琴见卢蓉笑了,还以为丰将公子在信里说了什么情话:“姑娘,丰将公子在信上说了什么?” 卢蓉当然不能让桃琴知道和离书的事,她收了信重新叠了起来,放入了袖中,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低声开口:“没什么。” “没什么姑娘为何笑得这样开心?丰将公子肯定说了许多哄你的话。”桃琴提着灯好奇瞧着她藏在袖里的信,“姑娘,你选择嫁给丰将公子,是觉得丰将公子比公爷还好吗?” 卢蓉微微掀起眼皮,在这光线昏暗的夜晚之中,淡淡看了她一眼:“人是不能比较的。” 桃琴大概听出她不愿意正面回答的意思,可好奇之心实在按捺不住:“若不能比较,为什么姑娘不选公爷?公爷之前不是说要收姑娘入房吗?还是姑娘不喜欢公爷?” 若说不喜欢,毕竟同在谢府生活四年,到底有些亲情在。 那时卢蓉已经做好了成为谢玄临妻子的准备,自然对他三个继子格外关心,也真心想要成为一个好母亲,好好对待三兄弟。 可到头来自己却死在了谢凌风的手里…… 卢蓉没有再回答,就这样站在原地久久沉默。 桃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立刻转移了话题:“姑娘,日后你嫁给丰将公子,我们是不是会去檀州?檀州是什么样的地方?那里冷吗?” 灯笼晃了几下,里头的烛火摇曳,卢蓉抚顺脸上凌乱的发丝,抬手时仿佛还能感受到袖中纸张的触感:“檀州的冬天是比这里冷,都是大雪。” 桃琴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仿佛已经感受到冬日寒凉:“那比曲州还冷呀……姑娘,你出嫁的时候,会回曲州吗?” 卢蓉抬起眸,目光看向身边这个一直跟着自己,忠心耿耿的小丫鬟:“你想回去吗?” 桃琴嘟嘟囔囔:“我也不知道……我从小在曲州长大,但我母亲早死,父亲又将我卖了,早已不记得亲人的样子。” 卢蓉垂眸,声音轻得像是已经飘散在风中:“我记得亲人的样子……” 明明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陌生,陌生到卢蓉回忆起从前在卢家的点点滴滴,都仿佛是虚假的……那个亲切温和的兄长,那个严肃却对她十分关照的父亲……卢蓉从未想过,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却变得截然不同。 这种复杂奇怪的感觉时常会拉扯着卢蓉,叫她不知所措。 桃琴听不懂卢蓉的话,便握着灯懵懂提醒:“姑娘,我们快些走,天黑露气重。” “嗯。” 两人就这样在这夜晚的竹林小径上慢慢走着,灯照着两个影子落在地面渐渐行远…… 身旁暗处的一片竹下,有一人缓缓走出阴影之中——是谢凌风。 一点微弱的烛火在他身后亮起,原来还跟着周管事。周管事心头乱跳,刚才那二人对话一直让他心惊肉跳,娇姑娘真的与丰将家的公子议亲了,可之前明明公爷是要将她收房的…… 思量再三,他犹豫开口:“公爷,要上前问一问娇姑娘吗?” 谢凌风没有动,几乎要与竹林和灰暗阴影融为一体。 周管事也不敢再说话,就这样提着灯一直候着。 风吹过竹林,发出了一阵沙沙声,有竹叶从空中落下来,飞至他肩头。谢凌风终于有了动作,他抬手握住了那片竹叶,收紧在掌心:“檀州的雪比洛都大吗?” 周管事一愣,他被突然来的问题怔了一下,随后立刻恭敬回答:“听说是这样,天也更冷些。” 谢凌风抿了抿唇,嗓音貌似沙哑了些许:“她素来怕冷,也要去那样的地方。” 周管事嘴角禁不住抽搐了一下,实在琢磨不透主子的想法。 不知道过去多久,直到远处尽头凝香居里的灯亮起候,谢凌风才终于抬起了脚,转身离去。周管事立刻跟了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竹林里,周管事一直提着灯跟在后头。 在走出竹林后,谢凌风吩咐了一句:“明日,你把丰将家的情况调查一份给我。” 周管事忙应下:“是。” 这日之后,卢蓉的婚事口头上算敲定了。 只等两边大人都走一遍,彻底确认后,再由丰将家入府下聘,然后再定婚期,届时还有诸多繁琐之事,都需要一步步来。 但只要下聘一过,卢蓉与丰将旻的婚事就板上钉钉了,便不必再担忧什么。 卢蓉怕谢卿白找麻烦,便在第二日搬去了琴姨娘处。 谢卿白起初并不知道娇蓉蓉与丰将家的事,直到他等了几日,也没等来娇蓉蓉找他,便让宋恭去凝香居找人。 没多久宋恭回来禀报,说娇姑娘因凝香居潮湿,搬去了琴姨娘那住。 他去琴姨娘住处寻人,但娇蓉蓉一直称病不出来,他又不好闯进院子里去,只得折了回来。 谢卿白可没那么蠢,他一下子就猜到了娇蓉蓉是在躲他! 凝香居虽然临着水池,是比别处是潮湿一些,但娇蓉蓉在那儿住有不是一日两日了,凝香居也是她自己选了去住的,难道还不知道凝香居的情况? 宋恭其实还得知了一件事,但见谢卿白脸色难看,又犹豫了一下不敢说。 谢卿白瞥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属下是听说了一个事。”宋恭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说出了口,“似乎是因为琴姨娘已为娇姑娘相看了一门亲事,已经决定下来了,因着有许多事要商量,所以她才住在了琴姨娘处……” 谢卿白明显一怔,手中茶杯洒出不少茶水:“什么?” 宋恭立刻低下头去,唯恐触及他的不快:“就是二爷知道的那位,丰将家的公子。” 咚—— 谢卿白用力放下茶杯,握紧的手连指节都发白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宋恭连忙将茶杯扶正,又恭敬回答:“就在这几日。似乎连崔老夫人那边也知道了,府上的人说,崔老夫人已经命人去请鸡鸣寺的住持来府上,帮着算日子。” 谢卿白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再次失去一样:“我竟然被蒙在了鼓里。” 他眸光刹那间犀利阴戾,视线扫向宋恭。 宋恭惊得全身一颤,自知自己消息滞后,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良久后,谢卿白面色已经恢复正常,他淡淡开口:“先派人将这事查一查,娇蓉蓉身边也按个眼线过去,琴姨娘那也一样。” 宋恭忙应道:“是。” 谢卿白吩咐完后,视线又看向了窗外凝香居的方向:“你说,她到底看上他什么。” 宋恭一怔,他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难不成二爷瞧上了娇蓉蓉?否则娇蓉蓉成亲,二爷为何不爽? 可二爷!你又看上那娇蓉蓉什么啊?! 宋恭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只能斟酌回道:“商人向来油嘴滑舌,许是娇姑娘喜欢听这些甜言蜜语。” 其实宋恭之前见过丰将家的公子一眼,那人不仅风姿卓越,更是彬彬有礼,且在待人处事上很有头脑……确实是女子会喜欢的类型。 但这话他可不敢当着谢卿白的面讲。 谢卿白闻言眯了眯眼睛,指腹下意识的抚着桌上那一幅锦鲤画,薄唇紧抿:“丰将家那边也派人去盯着,着人去探一下丰将旻。” “是。”宋恭应下,正准备退出门。 却见谢卿白抬了一下手,止住了他:“你再去一趟锦什坊。” 锦什坊?宋恭愣住,这可是洛都有名的花楼…… 宋恭眼神怪异,但职责所在,他不会去过问不该问的事情:“是需要属下办什么事吗?” 谢卿白眸光阴冷下来:“从里面挑一个人出来。” 宋恭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图:“是。” …… 卢蓉此时还在琴姨娘的院子里。 琴姨娘正翻着自己这些年存下来的体己,里头有不少好的首饰嫁妆:“丰将家那边很是上心,说是等过了初九就来府上下聘,回头就趁着下聘这日,把你的庚帖送过去。你的嫁妆也不能含糊,我得找些好的给你。” 翻看了一会儿,她又嘟嘟囔囔起来:“这些首饰好虽好,但到底式样陈旧,回头还是得再给你添置一些新的……” 卢蓉见她忙碌,心中一股暖流涌过,上前轻声道:“姑母,不用这样麻烦,一切从简就是。” 琴姨娘佯怒,假模假样地瞪了她一眼:“这怎么行?我可跟你说,等你日后嫁过去,在婆家若有要用着什么要紧的,这嫁妆可是顶要紧的。” 卢蓉知道琴姨娘好心,这样的关心是前世她从未感受过的。 前世她以卢家嫡女身份要与谢府家主谢玄临议亲,那时谢玄临已四十多岁,比卢蓉年长二三十,她便想请求父亲换一门亲事,却被父亲断然拒绝:「你既是卢家女,便要为卢家的未来着想!」 所有人都要她以家族为重,却从未考虑过她自己的意愿,只有琴姨娘…… 只有琴姨娘,考虑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背后的家世地位。 卢蓉眼眶有些湿润,而全然没注意的琴姨娘已抱出个大木盒子下来。盒子太大,她抱出来时都踉踉跄跄的,卢蓉连忙帮忙扶住:“姑母小心些。” “没事,这盒子放太高了,不垫着凳子就够不着。” 琴姨娘说着,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又从里面挑选起旁的首饰来,还时不时问卢蓉:“这个怎么样?喜欢吗?不……这个颜色还是太素了,你应该要配些亮丽的,这个镯子如何?” 卢蓉有些无奈,只能顺口应和:“都好都好,不必再挑了,已经够多了。” “哪里多了,我瞧着还缺了不少。” 琴姨娘说着又翻了翻,忽得摸出一串玛瑙佛珠,便想起那日去鸡鸣寺的事,随口道:“那日我替你去鸡鸣寺合八字,见到了住持,住持说你与那丰将公子真是天作之合。” 卢蓉一怔,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又觉得别扭:“什么时候的事?” 琴姨娘倒是没注意到那么多,回道:“就是给你送信那日,我问了丰将公子的生辰,便带了去。今日那住持不是也要来府上,替你们算日子吗?” 卢蓉整个人僵住!猛然睁大眼睛:“姑母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琴姨娘无奈,放下手中首饰,看向她:“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父亲让你来谢府,原是想让你能在谢府里寻个依靠,早早把你的庚帖悄悄带了来。上面都写着呢。” 卢蓉暗道不好——琴姨娘算的是她正确的生辰八字! 这八字被鸡鸣寺的和尚知道了,岂不是要在崔老夫人面前穿帮! 像是印证她的话,此时门外有人进来禀道:“琴姨娘,崔老夫人那派了人来,想请娇姑娘过去一趟。” 第52章 质问 卢蓉几次来崔老夫人院中,都是热热闹闹的,不是有人行走着说话,便是有人来拜访老夫人。 可这一次进来,王嬷嬷领着路,穿过宽敞精致的院子,待进了正厅,却是十分安静,一路上都显得清冷了。 她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厅里,空气中有淡淡香烛气息,仿佛之前听过的木鱼声又出现在这里——卢蓉猜到鸡鸣寺的和尚,应该是已经来过了。 “姑娘,这边请。”王嬷嬷发出声,将卢蓉的思绪打断。 她掀开帘子,卢蓉定了定神,连忙进了去。 里屋只有崔老夫人一人坐在榻边,她此刻正闭目养神,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敬畏感。 卢蓉心中不免咯噔一声,暗道这次恐怕不好过…… “老夫人,娇姑娘来了。” 王嬷嬷只轻轻道了一声,便走到了崔老夫人身侧立着,没有再出声。 卢蓉顺从的上前,向崔老夫人行了礼:“老夫人安好。” 但崔老夫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只继续闭目养神,甚至也没有叫她起身。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夫人已睡着了。 但卢蓉知道,崔老夫人定是知道了她故意误报生辰八字一事,便继续拘着礼,不敢动半分。 直到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她的身子已经有些微微颤抖了。 一旁的王嬷嬷抬眼瞧了瞧她,却依旧不做声,在一旁安静站着。 直到卢蓉额上沁出冷汗,人几乎昏昏欲绝,崔老夫人才慢慢睁开眼,懒懒开口:“娇丫头来了,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卢蓉不傻,虽然崔老夫人的口吻一如既往,但语气与前几次的热络截然不同,已经带了几分冷漠疏远,显然之前的所为是为了先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尽量让自己露出个自然的笑容来,看上去甚至比从前更加乖巧懂事:“老夫人慈眉善目,就同菩萨那般,便是让我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崔老夫人慢慢打量卢蓉,也没有让王嬷嬷搬来椅子给她坐,只是指尖微抬,隔空点了她一下:“娇丫头,有一事我今日想问问你。” 卢蓉心中咯噔一声:还是来了。 崔老夫人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有着独属于大长辈的威严:“我今日特意请了鸡鸣寺的住持来给你们算日子,这住持却说了一个奇怪的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便来问问你——住持说,琴姨娘之前替你与丰将家的公子合过八字,但住持那边得到的你的生辰八字,却与之前你说的不同,你说奇怪不奇怪?” 果然是因这事! 卢蓉几乎是当即跪在了地上,朝着崔老夫人磕下头去:“求老夫人宽恕!” 崔老夫人目光跟着下移,语气却和刚刚一样显得平淡疏离:“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跪下了。” 卢蓉牙齿有些打颤,却强装镇定:“老夫人,当初是我说了错的生辰给您,请老夫人责罚。” 崔老夫人故意惊讶,捂着嘴看着她,好半晌才装出难以置信的样子开口:“什么?是你故意说错的?我原本以为你是自己记错了,竟然是这样吗?”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崔老夫人的语气带上了逼问的意味。 崔老夫人执掌谢府中馈几十年,怎么可能看不透她的小伎俩,卢蓉知道自己遮掩是遮掩不过去的。既然如此,还是不要遮掩的好,不然有可能适得其反。 她坦诚叩拜,语气比刚刚更为坚定:“老夫人菩萨心肠,待府上的人又宽厚仁慈,还曾给我这样从乡下来的小小丫头一场造化,我一直十分感恩。” 崔老夫人微微皱起眉头来,这次语气中是真的不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要谎报生辰?只为了不跟凌哥儿在一起?你不喜欢他?” “当然不是。”卢蓉哪里敢说谢凌风坏话,立刻否认。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露出哀伤,带着一丝卑微模样,看着让人心生同情:“公爷是那般金尊玉贵之人,整个洛都,便是那些皇族贵女,都愿意伺候公爷,更何况是我……老夫人能让我这样的粗鄙的人伺候公爷,已是我的泼天造化!” 崔老夫人微微坐直了一点身子,想要仔细打量她的神情:“那是为什么?” 卢蓉低垂下眼帘,装作柔弱恐惧,脑中迅速反应,赶紧找了个恰当的借口:“不瞒老夫人,是、是我有些怕公爷……” “怕?” 卢蓉用力点点头,小心翼翼抬眸看了崔老夫人一眼,旋即收回视线:“老夫人,其实我也愿意伺候公爷,但公爷太过威严,我每每见到,就心生恐惧。” 这理由让崔老夫人愣住,扭头看王嬷嬷,后者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王嬷嬷脑门上冒出冷汗,仔细斟酌用词,对卢蓉道:“公爷确实面冷,但平日里对府上的人也算宽厚,怎的就让你视为洪水猛兽了?” 这理由确实有一些牵强,但卢蓉想到了一件事! 那是在娇蓉蓉入府这一日傍晚,当时她还是卢蓉,因府上有个丫鬟夜里悄悄摸进了谢凌风的床,被谢凌风半夜拎出来在前院活活打死! 娇蓉蓉其实那晚并没有出来,只躲在屋里,卢蓉却是亲眼所见那丫鬟被打死的模样:当时那哀嚎声,还有棍子击打在肉上的闷声,以及丫鬟身上刺眼的鲜血,仿佛回想起,那让人胆战心惊的感受依旧历历在目。 卢蓉找到了契机,装出可怜害怕样子,眼尾已然泛红,声音也带着哭腔:“我初进府那日,亲眼瞧见公爷在前院打死了一个丫鬟,那日大雪,地上都是一片红,院里都是那个丫鬟的哭喊声……我太害怕了……老夫人,我真的害怕……不是我不愿意,是我实在怕公爷……我怕日后若我有行差踏错,也会如那丫鬟一般……” 崔老夫人和王嬷嬷都一愣,齐齐对视一眼,这才想起之前确实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当日那丫鬟不守规矩、不守妇道,被谢凌风丢下一句“按规矩从严处置”,然后就被乱棍打死了。 难怪,当日是娇蓉蓉刚入府,见到这阵仗,会惧怕也是正常,不恐惧才叫人奇怪。 崔老夫人见卢蓉楚楚可怜,到底有些心软,让王嬷嬷扶了她起来,悠悠叹了口气:“你若是不愿意,只管告诉我就是,何故用这样的法子,难不成以为我还会逼你吗?” 一滴清泪落下,卢蓉指尖轻轻拂过脸庞,轻声开口:“我原是几次想开口,但老夫人待我太好,就像我亲祖母一样。我实在说不出口……我又害怕,就想了这个法子……老夫人,是我错了,是我太不懂事。” 说着说着,或许是回想到了自己重生至今的艰难,卢蓉眼角的泪越积越多,哭得更真切了。 这哭声听得人揪心,崔老夫人叹声,招了招手让她过来些:“罢了,你既真的不想被凌哥儿收房,如今又与丰将家说了亲,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只是你让琴姨娘日后别将你的生辰八字被府上的人知晓,待丰将家与你的事过去,也便是了。” 卢蓉上前一步,乖巧站在她面前,哭声也渐渐停止,感激不已:“多谢老夫人。” 崔老夫人微微点头,同时又开始打量眼前的少女…… 其实她会同意,并不是因为真的同情。 这娇蓉蓉只用一个生辰八字就设计了她,心计如此之深,若日后放在谢凌风屋里,怕不是一个好拿捏的。 既然她无意,又与丰将家说了亲,就趁早嫁出府去,不管怎样来说,于她自己、凌哥儿、谢府、丰将家而言,都是多方共赢的结果。 只崔老夫人原本还对卢蓉有些歉疚,如今因这事被揭开,反而多了几分不喜,看了她几眼后,便有些不耐烦了,摇头摆了摆手:“我有些累了,你下去。” 卢蓉自然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停留,抹掉眼泪后恭恭敬敬行礼,这才退出了屋子。 屋里,老夫人看了一眼卢蓉已经远去的背影,轻声问王嬷嬷:“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有这般心计,平日里真看不出来。你说,她刚才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种事情实在不好说,但王嬷嬷不得不回话,也只能顺从本心猜测:“多半是真的,那次公爷在前院打死了翠珠,府上多数人都瞧见了,也吓了不少人,有些人第二天都病倒了。” 老夫人不甚在意,喝了口茶,喃喃道:“下人没了规矩,是要教训,但这样活活打死,凌哥儿也是狠了些。” 王嬷嬷想起那日的惨叫,也是不禁一阵胆颤:“听说是那翠珠没什么好首饰,便偷穿了那位的衣裳首饰,又做了那等事,这才惹了公爷大怒……” 崔老夫人眼皮子跳了跳,忽然意识到她说的是谁,皱眉问道:“你说的是卢蓉?” 王嬷嬷顿了顿,最终还是点了头:“嗯。” 崔老夫人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人都死了,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 王嬷嬷立刻用力地垂下头:“奴婢该死,日后不说了。” 卢蓉出了崔老夫人的屋子,脚步都不由自主轻快了许多。 毕竟心头一块巨石落下,终于能长舒了一口气。 在门口等着的桃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她这样一副“活过来”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忧:“姑娘,老夫人那边是有什么事吗?” 卢蓉并不想多说,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她赶紧跟着自己回去。 两人刚走出院落,就看见卢鸢带着两个丫鬟从前头过来,其中一个丫鬟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 卢鸢远远看见卢蓉,便过了来。 她这几日也听说了娇蓉蓉与丰将家的事,觉得自己铲除了一个不算对手的对手,心情好极了,笑容也真挚,还大大方方行了个礼:“姐姐。” 卢蓉自然不好伸手打笑脸人,便也回了个礼:“鸢妹妹。” 卢鸢先是看了看卢蓉身后崔老夫人院子的方向,接着看了眼她身旁的桃琴,嘴角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听说姐姐的好事将近,妹妹在这里给姐姐道喜了。” 卢蓉没有接话,只道:“还没有完全确定。” 卢鸢眨了眨眼睛,又是一如既往的无辜模样,仿佛没有听出卢蓉言语中的不赞同,自顾自开口:“那也快了,我听说丰将家再过不久会来下聘,不管怎样,还是要先恭喜姐姐了。” 卢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视线一转,看向卢鸢身旁那丫鬟手里的托盘:“妹妹又做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这一番询问,果然让卢鸢的兴致更为高涨,扬了扬手,让丫鬟将盘子端到前面来一点:“是哥哥送来的一些新茶,喝着很是不错,且是清茶,也适合老夫人的身子,故而我拿来做了茶冻,专门拿来孝敬老夫人。” 茶冻?她这个庶妹果然巧思不断。 卢鸢说到这里,不知怎么的面容忽然又有些古怪起来:“哥哥还问起了姐姐,让我向姐姐问声好。” 卢蓉原本还在看那盘里的东西,忽然就一怔:兄长? 卢鸢眼睛盯向卢蓉:“姐姐是不是和哥哥相熟?” 卢蓉表情变了变,但很快镇定下来:“之前与丰将公子在曲江池边时,曾又见过一面。” 卢鸢拧了拧眉,自言自语道:“是这个缘故吗?”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卢鸢撇开这些胡思乱想,又看向了卢蓉:“对了,姐姐有收到荷花宴的请柬吗?” “荷花宴?”卢蓉疑惑,确实没有听过这件事。 卢鸢心情又忽然变得大好,刚刚那种压迫感荡然无存,天真、无辜地笑了起来:“是蓬莱池的荷花开了,皇后娘娘准备在蓬莱池举办荷花宴,便请了不少人前去。兄长也收到了请柬,届时我会同兄长一道去——之前我瞧着公主似乎对姐姐不错,想来公主也会给姐姐请柬?” 模样是这副模样,可不管是谁来,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炫耀和得意。 毕竟在刚才卢蓉的话语中,似乎并不知道荷花宴的事,原本还瞧着连昀湘公主似乎挺喜欢娇蓉蓉的,莫不是没有给她请柬? 第53章 请柬 蓬莱池,位于洛都蓬莱宫含元殿之北,不光是在其内,就是在宫外也远负盛名。 卢蓉前世曾随父兄有幸去过一次,如今回想起来,都难掩心中惊叹:蓬莱池辽阔无边,且浩渺碧波、湖光水色连天,仿若装下了整个蔚蓝苍穹…… 不过蓬莱池属于皇家池园,寻常百姓根本无法踏足半步,哪怕知晓也不过是些耳闻罢了,唯有被皇室受邀的达官贵子才能有此荣幸前往。 卢蓉见卢鸢面上有得意之色,猜到她有炫耀之意,微微挑眉,不以为意。 但为了不生事,她只能装作叹息模样,回道:“那般尊贵的地方,我这样的人怎么有机会去呢?” 果不其然,卢鸢有些略微得意起来,略微扬了下巴,笑道:“姐姐若想,我可以同兄长说,让兄长也将姐姐带上,我们一道去——当然了,还是要先等兄长同意才行。” 卢鸢当然是故作客气,即便卢蓉真答应了,她也可以找个借口说请柬只能进两个人等托词。她不过是享受人与人之间身份地位的高低贵贱,能在娇蓉蓉面前得意,也是十分高兴之事。 “谢过妹妹好意,只是皇家贵重之地,我身份实在低微,恐去了冲撞贵人。”意外的是,卢蓉婉拒了,甚至脸上没有出现卢鸢希望看到的遗憾,可以说的上是平淡。 卢鸢微微眯起眼睛,不说话了。 她这炫耀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不着力的难受。 而且她不知怎么的越来越看不懂娇蓉蓉了,似乎自她选了丰将旻放弃公爷后,人反而更收敛了起来? 也许真的只是乡下之女,胆小怕事,不然怎会与其他女子背道而驰? 从鼻腔中发出冷哼,卢鸢又连忙调整神情,天真烂漫地说道:“既如此,回头等我从蓬莱池回来,给姐姐折几枝荷花。” 卢蓉假装没有看出她刚刚的不屑,顺口说道:“谢谢妹妹。” 说完话,卢鸢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往崔老夫人院里去,脚步又急又快,似乎不愿意与卢蓉多待片刻。 卢蓉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免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兄长,眸光闪烁,带上了几分黯然之色…… 最初重生成娇蓉蓉时,她以为自己还是卢家女,只是没有了血缘,没有了卢蓉的这张脸。至少卢家总归还是她的家,那些父母亲族也还是她的家人。 而到了如今,她逐渐看清,自己已经成为娇蓉蓉了,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不光是换了个躯壳,似乎从她的灵魂深处开始,与她血水相连的枝叶、根系都变了。 卢家,早已成了过去。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一脸懵懂的桃琴,深吸一口气,重新往还在等着她的琴姨娘那儿走去。 见状,桃琴连忙跟了上去,轻轻勾住她一片衣角:“姑娘,你可是不开心?别不开心,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桃琴嘴笨,心思也没有秋月细腻,可偏偏这次的三言两语,让卢蓉心中暖了起来。 “嗯,你说得对,一切都会好起来。”卢蓉浅笑道。 …… 她很快带着桃琴回了琴姨娘这处。 琴姨娘正担心她,见她回来,便赶紧拉过她靠着自己坐下,问道:“老夫人找你去做什么了?” 卢蓉乖乖坐在椅子上,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轻轻摇头:“没什么,就是问一下我家里的事。” 琴姨娘舒了一口气,猜想崔老夫人可能是想问清楚娇蓉蓉家中的情况,便也没多想:“刚你去的时候,我那侄儿来了。说丰将家的人定了时间,在初十这日的早上便来府里下聘。到时候我想求老夫人帮忙出面,毕竟我只是个姨娘,若有长辈在便更好些。” 琴姨娘一直为她考虑,想要方方面面都给她好的,卢蓉心头微动,目光也柔和许多:“多谢姑母。” 琴姨娘回想了一下,又不免担忧地说道:“你如今身边只有桃琴和秋月,秋月是崔老夫人的人,等你日后出嫁怕是不会跟你去,人手不够……回头我让牙婆挑几个人来,你身边也得多跟几个人,至少再买两个丫头。对了,之前我给你的那个何婆子还好使吗?” 卢蓉倒也是实话实说,想起那婆子身边的一个小个子身影:“还算勤快。” 琴姨娘无奈摇摇头,尝了一口茶,微微蹙眉:“她是能干,就是身边得一直带着一个小的。不如回头我再寻个婆子来,等你去丰将家带着……” 琴姨娘在谢府住久了,身边伺候的人多。 通常谢府的夫人配十几个丫鬟,四个负责给主子洗漱、 七八个负责清理、整理屋子,还有七八个婆子下人。便是姨娘也有五六个丫鬟和三四个婆子配着。 因而琴姨娘觉得卢蓉身边的人太少了。 但卢蓉平日里事也不多,更何况那么多丫鬟婆子都是要月例出去的,这么大一笔开销,以娇蓉蓉的家世,即便琴姨娘帮忙出嫁妆也维持不起,便婉拒道:“何婆子身边的小丫头也能帮忙做些简单的活,日后去了檀州想着也用不着那么多人。姑母不必麻烦了。” 琴姨娘佯怒,瞪了她一眼,语气似乎不满,还有些恨铁不成钢:“那好歹再买两个丫鬟,等秋月走了,你身边就桃琴一个,这怎么行?谁家大户人家的姑娘,身边就一个丫鬟的?” 两人推辞,一来二去的,连桌上的茶水都凉了。 见琴姨娘始终坚持,卢蓉也没有办法再拒绝,想着那选一个稳重些的,便重新给她倒上热茶,说道:“回头牙婆送来人,姑母让我自己选。” “行。”想了想,这也没什么很大关系,琴姨娘便点头同意了。 琴姨娘说完这话,又想起一个事儿,还故作神秘,冲着卢蓉嘿嘿一笑:“对了,我那侄儿还送来一个请柬。” “请柬?”卢蓉见状,眼皮跳了跳,也不知是好是坏。 琴姨娘笑完,旋即抬手唤巧儿拿来,将请柬拿在手中晃了晃,然后递给她,笑道:“就是这个。” 卢蓉定睛一看,竟是蓬莱池荷花宴的请柬,猛然瞪大眼睛:“这是……” “这是丰将公子送来的,说是前些日子丰将家送到宫里的绣品得了太后喜欢,太后便送了个请柬来,丰将公子想请你一道去。这请柬上是蓬莱池举办的荷花宴,就在三日后。”琴姨娘笑着道,“这样的请柬,非三品以上的贵女可都是收不到,除非个别恩赐。这丰将公子能邀请你,是待你真的好,你可别拒绝。” 三日后是初八,正好在下聘前两日,这两个时间一前一后,想来丰将旻是想再见一见她,好安她的心。 她既应下了亲事,自然是要与丰将旻多接触,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嗯,那我便去瞧瞧这荷花宴。” 只是卢鸢之前曾在她面前炫耀过,卢家是四品上的官职,兄长卢令植的请帖,应该是皇帝特别赏赐的。 若在荷花宴上撞上卢鸢,怕是不好。 不过蓬莱池这样大,荷花宴上都是人,也未必会碰上卢鸢。 转眼便到了约定的初八这一日。 卢蓉原本还在屋内看书,没成想丰将旻竟然派人送来了一套衣裙。 这是一套荷花齐胸襦裙,藕色的披帛,碧色的十二破长裙,还有一件鱼肚白暗纹绣荷阔袖上襦,质地如云,层层暗绣藏丝,无论是做工还是布料,都是世间少有,一眼就能看出这衣裳花了不少心思。 一旁的桃琴在打开盒子时都看呆了,强行忍住想要伸手触摸的冲动,愣愣开口:“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衣裳!” 秋月除了一开始的惊诧以外,倒也还算镇定,帮着拿起衣服,却没想到在这衣服下面,竟然还有一套完整的首饰——碧玉荷花发簪、粉白鱼尾耳环、白玉珍珠项链,一应俱全!且都是带着荷花的样式! “这丰将公子果然有心。”秋月不免惊叹。 “我来给姑娘换上。”桃琴接过了衣衫,一层一层,一件一件,很快为卢蓉换上。 没想到这衣裙穿在她身上更是合身,藕色披帛如一条水波纹流淌其间,碧色十二破长裙更将她的身姿修身拉长,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 秋月又替她挽了个素雅的发髻,配上那些荷花首饰,更楚楚动人,真当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门口进来的琴姨娘一瞧见卢蓉这模样,顿时连连赞道:“虽说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可在你身上,反倒是你衬了这衣裳,才这般好看。” 被这样一夸赞,卢蓉脸色飞上绯红,微微垂下头去:“我觉得有些张扬了。” 琴姨娘来到她的身后,像是对待自己亲生女儿一般,轻轻将她的发簪扶正,温柔道:“我的蓉姑娘,这荷花宴本就是争奇斗艳,你以为就你一个这样打扮的?” 但娇蓉蓉容貌本就艳盛,这般装扮更加绝色。若是这样走出去,哪家的男子不会回头多看几眼? 琴姨娘捂着嘴偷笑:“丰将家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了,你快些去。” 卢蓉站起身来,理了理一头青丝:“嗯。” …… 带着丫鬟,卢蓉到了谢府门口。 丰将家的马车已停在路边,丰将旻立在马车前,他一身青绿色衣裳,像屹立于瀑布之上的青竹,目光温柔如水,静静等候着。 “丰将公子。” 卢蓉提起裙摆正要跨出府门,另一辆马车忽然行驶而来,也停在了门口,正正挡在了她面前。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门房恭恭敬敬喊了声:“公爷。” 卢蓉一怔,身体不由自主僵了一下,旋即扭头看向身后。 只见谢凌风着一身玄黑华服,身后跟着一名目光锐利的护卫,也朝大门方向走。 卢蓉被惊了一下,停了脚步,先让到了一边,乖巧顺从地低下头去。 谢凌风在经过她时,脚步慢下来,他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却在这一刻负在身后,低头扫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去荷花宴?” 卢蓉不知他是何意,只能小心翼翼回应:“是。” 谢凌风又抬眼看向了马车边的丰将旻,目光变得很冷。 丰将旻察觉出一丝敌意,但还是拱手行礼:“谢公爷。” 谢凌风只略微颔首,抿了下唇,随后冷声:“周管事。” 周管家立刻上前:“公爷。” 谢凌风眼神冷淡道:“谢家是没有马车了吗?” 只这一句,周管事就明白得怎么办事,立刻高声喊道:“来人,为娇姑娘安排马车。” 谢凌风再瞥卢蓉,卢蓉哪里还敢拒绝,只能赶紧行礼:“多谢公爷。” 谢凌风不再说什么,抬脚出府。 谢凌风的马车离开后,卢蓉才松了口气,赶紧跨出府门。 此时门口有两辆马车,一辆丰将家的,一辆谢府安排的。她左右看看,一时间有些失语。 按道理,确实男女不好共乘一辆马车,但丰将家议亲在即,其实也无伤大雅……但谢凌风安排了马车,卢蓉反倒不好拒绝,只得对丰将旻行礼,歉意道:“丰将公子先行,我的马车随在公子后面。” 丰将旻自然也明白她的为难之处,很是体贴地为她着想:“是我未考虑周全,既如此,我在蓬莱宫门口等你。” 卢蓉又回了个礼,轻声点头应下。 两辆马车便一前一后,驶上了街道。 今日街上人有些多,比往日里要更熙熙攘攘,但他们更多的是在避让行色匆匆的众多马车。卢蓉掀开帘子看去,见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精致的马车和轿子也往蓬莱宫去。 其中一顶轿子十分特别,轿身上悬挂了不少锦缎,飘逸如仙子座驾,从人群中缓缓前去。 轿中的女子却没有遮掩,大大方方袒露着面容,容貌艳丽绝美,脸上的妆容更是衬托得她如同百花丛中一抹亮色! 卢蓉盯着看了会儿,好奇道:“这是哪里来的轿子?也去蓬莱宫?” 车夫老老实实回答:“回姑娘,那是从锦什坊来的,应该是受邀去荷花宴参加演出。” 卢蓉一怔,略微感到诧异:“锦什坊?” 车夫以为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便好心解释道:“锦什坊是洛都有名的花楼,里头有不少女子才艺惊绝,曾经咱们府里老夫人过寿时也邀过人。蓬莱宫今日这般盛宴,想来是去那里演出的。” “原来如此。”卢蓉配合着回了一句。 车夫又重新驾起车来,忽又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也奇怪,公爷这次也是受邀去了荷花宴,不知怎么的竟不与姑娘同去。” 谢凌风也是去荷花宴? 卢蓉一怔,似乎回响起他之前负在身后的手,似乎也拿着什么,也许就是请柬。 她目光怔怔望向窗外:也不知道谢凌风带了谁去? 第54章 荷花宴 蓬莱宫位于洛都北郭城外,北靠皇家禁苑、渭水之滨,南接洛都北郭,西接宫城的东北隅。 一条象征龙脉的山原自洛都西南部的樊川北走,横亘六十里,到了这里,恰为“龙首”,因地势高亢,人称龙首原。 蓬莱池的荷花宴一年只办一次,通常一办就是数日。 凡是有请柬的,可以在荷花宴期任意时间过去,也就给了那些个路途遥远之人更多方便。 不过第一日人是最多、最是热闹非凡——因为那日主办者皇后娘娘会在场。 马车到来蓬莱宫门口,宫门高耸,抬头竟与天平齐,两侧屹立着不常见的盘龙石柱,柱子上盘绕着龙身,气势颇为雄伟。石柱后的宫门围墙,无数棵高大树木从围墙探出头去,仿佛是在注视门外的马车和人群,头顶还能看到飞鸟掠过,在蔚蓝天际和暗红色宫墙上留下一道长线。 卢蓉坐在马车中掀开了车帘,看到宫门口已有许多马车停靠在那儿,挤成一片。 前头丰将旻的马车先到,他下了车后,便来到卢蓉马车身边,静静候着。 “娇姑娘。”丰将旻道。 卢蓉从车中下来,见丰将旻伸着手,犹豫了一下,还是由着他搀扶下了马车。 马车的马在身后跺了两下脚,卢蓉仰头朝蓬莱宫方向看去,只见不少马车上的达官贵族已陆陆续续下来。 她不经意间侧头,远远看见一辆另一辆有些熟悉的马车上,也下来了一人,那马车上缀着一块“卢”字牌子,很是显眼。 是卢令植。 卢蓉眸光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兄长,到了吗?”娇俏的声音传来,哪怕卢蓉不想听,也还是听到了。 在卢令植身后下车的是卢鸢,卢鸢今日穿着一身浅粉色水裙,如同一片飘落在池中的花瓣,衬得她楚楚动人。 卢鸢一眼瞧见了不远处跟着丰将旻一同来的娇蓉蓉,刚才的欢喜荡然无存,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丰将旻也看见了卢令植,带着卢蓉上前行礼:“卢公子。” 卢蓉也只好跟着行了个礼:“卢公子,鸢妹妹。” 卢令植的视线顿时落在他身边的卢蓉身上,神情有些古怪:“丰将公子、娇姑娘,今日你们也一同来赏荷花宴?” 卢蓉浅笑,只是这笑容冷漠又疏远,卢令植倒是愣了一下。 卢鸢看到卢蓉一身穿着,仿佛娇嫩又清冷的荷花傍身,在百花丛中也很亮眼,竟比她这一身更引人注目,眸光暗了暗,咬了下牙:“姐姐,我原以为你是不来的,怎么来也不同妹妹说一声,我也好与你同行。” 语气听着像是责怪。 卢蓉连忙露出欠意表情,道:“那日妹妹走后,丰将公子才送来了请柬,那时妹妹已回了卢家,便想着之后在荷花宴上总能碰上。” 说实话,若是卢蓉真的提前知会卢鸢,没准在卢鸢眼里又会觉得是她故作炫耀了。 卢鸢脸色变了又变,连着暗暗深呼吸好几次,她到底还是继续端起了笑容,乖巧点头:“原来如此,今日姐姐这身衣裳可真好看,看得出姐姐为了这次宴会花了不少心思。” 卢蓉自然不会接着她假模假样恭维的话,只是盯着她上下打量一番:“妹妹这身才叫漂亮,这上面的花样,我竟是见都未曾见过。” 丰将旻看向了卢鸢,眼神中带了几份考究,卢令植便顺势介绍:“这是舍妹卢鸢。” 卢鸢也连忙冲他行了个礼,眉眼之间似乎多了几分柔情。 卢鸢在男子与女子前的表现,似乎是有些不同的。 丰将旻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只认真研究着她的衣裳上的花纹,仿佛她的衣裳比她这个人更为吸引人:“卢鸢姑娘这花样确实特别,这衣领和袖口处的,似乎并不是一整套衣料。” 丰将家经商,对特别的东西也有些兴趣,这花形似乎并不是针织或者梭织所制。 卢鸢略有些得意,提起裙摆扬了扬,很是炫耀:“这是蕾丝,是我亲手编结而成的,花了我三个月的时间,虽然时间长了些,但是好在最终效果很是不错。” 丰将旻微微挑了一下眉,倒是多了几分真的好奇:“编结?听起来是一种特殊的手法,是与编绳类似吗?” 丰将旻不亏是商人,刻意引导卢鸢回答,卢蓉在一旁听得差点没忍住笑。 卢鸢虽然心思也多,但是怎么可能比他们这种精明的商人多,故而也没多想,顺口解释了一番:“自然不一样,这蕾丝在编结时,需要把丝线绕在极小的小梭上,每只梭只有拇指大小。再根据我所绘制的花样,再编结而成,就像我手腕上的这条,用了不下近百只小梭。” 丰将旻连连点头,越来越感兴趣的模样:“竟是这样,那这编结是有什么手法吗?” 卢令植微微蹙眉,打断他们对话,朝宫门的方向走了一步:“该入宫了。” 卢鸢这才猛然间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点子差点就被丰将旻套了去,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么容易让人掉入陷阱…… 偏偏丰将旻容貌俊美,又温和有礼,她也生不起气来,只能干巴巴回了一句:“这手法是我自己研发的,自然不能外传。” 丰将旻也带着歉意地笑道:“抱歉,是我冒昧了。” 卢鸢微微收敛起笑容,瞥了卢蓉一眼,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心道:没想到这娇蓉蓉寻的这个未来夫婿倒也还算不错,至少样貌还算俊朗。 也是奇了,这娇蓉蓉怎么能有这样的运气? 卢令植已经先行,卢鸢便也跟上了他的脚步,两人一同入了蓬莱宫。 “我们也走。”卢蓉道。 丰将旻温和一笑:“好。” 他们四人一前一后来到蓬莱宫的宫门,在宫门口有侍卫检查请柬,核对后便放两人入内。 蓬莱池,一望无际的莲叶层层相接,偶尔一只鸟雀飞过落下时,便激荡起莲叶的波澜。 此时湖面,已有许多贵女和公子们在划船,荷叶被风一吹在湖面整齐的拂动,就犹如在荷之涟漪上泛舟,手边的荷花或舒展怒放,或含苞羞涩,各有颜色,美不胜收。湖上还有几位贵女公子们已经开始了比赛作诗,全部都是吟诵莲花的,一句比一句高赞,掌声、欢呼声,饮酒作乐声,此起彼伏。 风轻轻吹过,发丝浮动,卢蓉望着眼前的蓬莱池,眼眸映着水面,粼粼波光。 她前世在宅院四堵高墙中耗尽了半生韶华,身边的亲人看似真心,却将自己当做物品交易给了谢家;她以为谢府是自己的归宿,竭尽全力想要融入……却不料到头来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最终被谢凌风毒死在了府里。 那一刻她才醒悟,所谓依靠旁人的归宿,最终都会烟消云散。 若要自在活着,唯有靠自己。 风拂过脸颊,带着荷花的清香,穿过树木、竹亭、长廊,最终在人群中过了一个来回,吹拂起了卢蓉鬓发,望着眼前美景,她心情不自觉好了起来,唇边也带起了笑…… 身旁的丰将旻立在卢蓉身边,看着她就那样静静站在池边,眼神远远望着池中盛开的莲花,仿佛化身为了瑶池仙子:“蓬莱宫一年中,唯有这莲花季最是繁盛。” 卢蓉听到丰将旻出声,缓缓回过神来:“多谢丰将公子,因公子的请柬,我才能入蓬莱宫一睹蓬莱池莲景。” 丰将旻忽然表情严肃,开口道:“那日姑娘信中所说的话,可还作数?” 卢蓉怔住,轻声回答:“作数。” 丰将旻笑道:“既作数,何故还道谢。此后你便是我的妻子,天下美景,若我所至,身边必然有你。” 他的这句话,一下子缓和了生疏的气氛,拉近了二人的关系。 卢蓉也跟着笑了起来。 此时前头一侧草坪附近已传来了琴音,悠扬婉转、动人心弦,像是仙女在谁人耳边低语。 丰将旻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那是一处靠近蓬莱池的草坪,已经搭了台子,应是个唱戏和演奏的高台,对面则是一个延伸到水池上的席座,周围还有屏风围着:“女眷的宴席应该已经开了,我不便前往,若有什么事,可派人来寻我。” 蓬莱宫荷花宴,有皇后过来,那里就是女眷宴席之处。 卢蓉点头应下,便带着桃琴往草坪方向去。 等到了宴席上,里面已经布置了不少桌椅,正对着看台的第一排是空着的,应该是留给皇后等宫中后妃,后面几排才是其他女眷可入座的地方,已经摆了不少糕点、茶和果盘。 卢蓉瞧了一会儿,便寻了个最偏远的席位坐下。 前头比较靠前的位置已经坐了几个女眷,偶尔传来嬉笑声,也不知道是讨论到了什么趣事儿。卢蓉抬头看去,见里面还坐着卢鸢,她似乎选了一个最靠近第一排的位置附近,正与身边一些女眷低声说话。 卢鸢似乎还带来了之前在谢府做过的糕点和奶茶,引了不少人关注。 身后的桃琴听到声音,也好奇看过去:“姑娘,你瞧。卢鸢姑娘也在,为何不坐在她身边去?” 卢蓉回道:“远些好,还可以赏花。” 桃琴不明白,但见卢鸢身边围着很多人,也觉得就算过去也没处坐,便也乖乖待在自己主子身边。 正吃着糕点赏着话,原本前头的嬉笑声忽然停了,随后变成了争吵声。 卢蓉皱了一下眉头,抬头看去……似乎是卢鸢那头不知怎么的吵了起来。 有一个穿着鹅黄长裙的女子正指着卢鸢让她换座:“你一个尚书左丞家的女儿,倒也敢坐这第二排的位置?还不快让开。” 卢鸢看上去脸色极差,但还算得体地端着笑容:“不知这位姐姐是?” 黄裙女子冷哼了一声,似乎连正眼都不愿意瞧她:“我父亲是大行台尚书令,你说这位置该不该换我坐?” 卢鸢顿了顿,面色也白了几分,但始终不愿意站起身来:“可这位置上也没有帖姐姐的名字,何故得让姐姐坐?” 许是不多见这样没有“眼力见”的人,黄裙女子愈发生气,声音不自觉提高、变得尖锐起来:“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尚书左丞家养的什么女儿?难不成座位排序就得帖名字?自然是谁家地位高便谁家坐最前面,这点道理都不知道?” 黄裙女子旁边也有个似乎是一同来的女眷,似乎认识卢鸢,提醒了一嘴:“她是左丞家的庶女。” 黄裙女子微微瞪大眼睛,满脸讥讽,嘲笑道:“庶女?庶女都能来这席宴?哪来的请柬?莫不是偷的。” 周围哄笑起来,之前拿过卢鸢好处的几个女子也放下了手中的糕点,更有甚者还用帕子抹了抹手。 卢鸢暗暗咬牙,胸膛剧烈起伏:“我的请柬是哥哥给我的。” 边上的人边问:“她哥哥是谁?” 又有人说:“她哥哥是卢令植公子。”“又不是什么大官。听说也不过是一个礼部主事。”“但那卢公子似乎很得圣上喜欢,科举时曾在大殿上夸过他的策论。” 众人议论纷纷,皆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正争执着,忽然有一批宫人鱼贯而入,一下子占据了第一排座位的两侧,看着排场很大,浩浩荡荡而来。 是皇后娘娘要来了! 众人见此,立即停止了争吵,各自回了座位。 那黄衣女子冷冷瞥了卢鸢一眼,被迫坐到了下座第三排位置。 卢鸢还忍着怒气,隐隐都要憋出泪水来了,她身后的春雁安慰:“姑娘,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是啊,何故跟这些人争执,她今日特意坐了第二排,便是想要在皇后娘娘面前好好表现,若能得皇后娘娘赏识,或许还能让她直接成为谢公爷的正妻。 她挺直了后背,目光锐利,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没一会儿,皇后娘娘和一群宫妃便到场了。那些个丫鬟手中提着花灯、花枝,纵使灯未亮,却也十分应景。 皇后娘娘一身凤袍加身,看上去年岁有些大,约莫五十五岁左右,鬓发白,眼角也有皱纹,但显得雍容华贵,竟然还有几分让人不敢去与之对视。 她身边还跟着一人——是昀湘公主! 昀湘公主的视线扫过众人,眼中情绪倒也不是傲慢,只是因为身处上位,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周围的轻视,卢蓉也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 公主没看到角落的卢蓉,却看见了卢鸢,表情有些古怪,甚至还微微皱了一下眉。 卢鸢之前被昀湘公主轻视过,自然有些紧张得全身紧绷,连忙垂下头去:这昀湘公主似乎并不喜欢自己……不会因而也惹了皇后娘娘不快? 不行,她今日定要好好表现!绝不能出岔子! 第55章 作诗 皇后与昀湘公主入座后,跟在她身后的一些宫妃也纷纷在两侧席位上坐下,这些宫妃年纪大多数已长,也多是在宫中有子嗣有地位的高位妃嫔,身边都带着各自的宫女,相应站在妃嫔身后。 原本那些坐在席位上的贵女们在皇后来时早已起身,恭敬行礼。 皇后娘娘环顾众人,抬手往下压了压,平淡开口:“各位都入座。” 众人这才再次入座。 皇后娘娘朝两侧前几排座位上看去,大多数是熟悉的面孔,也有一个不太熟悉的脸却坐在了第二排,正是卢鸢。 她皱了皱眉,又将视线望向第三排的黄裙女子,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多了一丝平易近人:“烟烟。” 黄裙女子立刻起身,笑得很甜美,恭恭敬敬回应:“娘娘万安。” 皇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以及不多见的关心:“你母亲可好?” 黄裙女子面色红润了一分,有些亲昵的回道:“回娘娘,母亲一切都好,还十分想念您。” 她说完这句话,有些得意地扫了第二排的卢鸢一眼,似乎在说:瞧,你便是坐在了第二排,皇后娘娘也不知道你是谁。 卢鸢脸白了两分。 皇后娘娘似乎完全看不到她,只顾着与黄裙女子说话:“回头让你母亲常常进宫来,本宫也好与她叙叙旧。” 黄裙女子忙道:“母亲也很想念娘娘,过几日正想着进宫来探望娘娘。” “好。”皇后笑了笑,旋即又抬手对黄裙女子招了招,“你怎么坐那样远,来本宫身边坐,坐得近些才好与本宫说说话。” 她说着,吩咐身边一名宫女:“搬一个席位过来。” 很快,一名宫女利索地搬了凳子来,放到了皇后娘娘另一侧下方,算是周围除了公主以外,离皇后娘娘最近的了。 “多谢娘娘。” 黄裙女子在入座前,有些得意地看了卢鸢一眼。 卢鸢的脸色更是难看了三分,紧紧握住了手中茶杯。 卢鸢得罪的这个女子名为钟烟烟,父亲是大行台尚书令,母亲更是皇后娘娘的胞妹,按辈分可称皇后娘娘一声姨娘,这样的身份,别说是她,即便是从前身为嫡女的卢蓉都是不能比拟的。 卢蓉坐在最角落,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她从前也常参加贵女们的活动,知道这里的门门道道,因此也不太喜欢这种氛围。 如今她成了娇蓉蓉,就能光明正大坐在最末端,倒也自得其乐。 此刻已近晌午,宴会乐师已至,但还在做准备;其余包括戏子、舞姬等则会在黄昏时分才出场。中间还有一段清闲时间,众人便吃着小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 皇后与那黄裙女子钟烟烟一直说着话,看上去格外亲昵,如同一家人似的。边上的昀湘公主也时不时说上几句,倒是十分和睦,偶尔会被她们逗笑,三人关系看上去都很不错,且压根不与旁人聊天。 如此一来,反而显得第二排的卢鸢尴尬极了,孤零零一个,也没有人去搭理她,她只能再次握紧了手中的杯子,低垂着头,插不上一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钟烟烟看向脸色难看至极的卢鸢,突然福至心灵,道:“娘娘,今日众姐妹在这儿,我们干坐着喝茶也无趣,不如来玩些有趣的如何?” 皇后娘娘被引起了好奇心,笑着问道:“你且说说有什么有趣的,若不有趣,本宫便罚你。” 钟烟烟嘿嘿一笑,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看向底下的众人,道:“从前有‘曲水流觞’,但这里没有曲水,那不如就来‘投壶赋诗’?” 一旁的昀湘公主出声附和道:“‘投壶赋诗’?那是个什么规矩呢?” 钟烟烟解释:“让人取箭与壶来,将壶放在一丈远的位置,每人每次投三箭,若有中一箭,则算通关,不必作诗;若一箭未中,得作诗惩罚,这样可好?” 众人一听,与身旁人面面相觑,皆是心思各异,却也没有人敢说话,毕竟此事可不是他们说了算。 其实这游戏也不算多有创意,但皇后娘娘自然不会让钟烟烟下不了台,便笑着点头应道:“也罢,坐着着实无趣,便听你的玩一玩这游戏,也正好让大家解解闷——来人,去取箭与壶来。” 很快,几名宫女便在看台上摆上了壶,挺大的一个白瓷壶,另一侧摆了一排箭,箭羽在阳光之下泛起光芒。 卢蓉对比了一下,壶与箭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只看投壶的人运气或技巧了。 见东西都摆放好了,皇后娘娘便对着钟烟烟道:“既然是你先起的头,那这第一个便得你上。” 钟烟烟却看向了卢鸢,眼神中露出玩味来:“皇后娘娘,若我先上,恐坏了顺序,不知到时候谁偷巧没有玩,不如按着座位顺序来。” 这话语中,分明就是还在惦记着先前“抢位置”的仇。 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如那羽箭一般射过去,落在卢鸢身上,让她简直如坐针毡。 但转念一想,作诗?对她来说那岂不是轻而易举,她从前可背了不少诗。 卢鸢又得意起来,觉得这钟烟烟是瞌睡了送枕头,正中她下怀。 她大大方方起身行礼,身上衣裳也给她衬得多出几分自信:“范阳卢氏尚书左丞之女卢鸢,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皱了皱眉头:“哪个尚书左丞?” 尚书左丞的官职虽是四品上,但皇后娘娘身份珍贵,这些小官位在她眼里都算低的,没有印象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 卢鸢脸色白了白,原本要说出的话,顿时哽在喉中,叫她一时间呼吸不畅。 昀湘公主还算是善解人意,及时出言提醒了一下,帮卢鸢解了围:“母后,可还记得去年得见陛下的进士卢令植,她是卢令植的妹妹。” 皇后娘娘想起了那个英俊男儿,倒是有些许印象,但也觉得微不足道,便也没多想,不甚在意地扬了扬手:“那你便先投壶。” 尽管自始至终没有得到重视,但卢鸢舒了一口气,觉得等会儿只要自己作出几首惊世绝伦的诗来,定能让皇后娘娘刮目相看,甚至今日还能在蓬莱宫扬名。 如此想着,她便立刻上了前来,从宫女手上接过箭。 许是太过认真,卢鸢连投出三支,竟有两支中了壶,在胡子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她当场愣住:如此一来,岂不是不能作诗了? 目的未能达成,她颇有些不甘心,立在原地没有动。 昀湘公主也不知是何想法,竟然带头鼓起了掌:“卢姑娘倒是好射艺。” 卢鸢脸更白了。 她原本还想作诗引皇后注意,让皇后娘娘欢喜,可如此一来,失去了表现机会,之后还想要机会恐怕就不容易了…… 但此时下一个钟烟烟已经上来,她只能被迫下去。 再忍忍,再等等,也许还有第二轮……她如此想着。 钟烟烟与卢鸢擦肩而过,她轻描淡写看了一眼卢鸢,有些得意嘲讽:“卢姑娘还算有些本事,倒是能投中两支。” 卢鸢以为她在夸自己,却没想到钟烟烟接过箭后,直接三支箭同一时间抛出,三支同时射中了壶,技艺相当精湛。 因为有了对比,一下子把卢鸢压了下去,令她刚刚的表现更加平平无奇。 卢鸢表情更难看了。 上座的皇后娘娘却满意的点了点头,鼓了今日第一次掌,根本不去看卢鸢一眼:“烟烟的投壶技艺,更精进了。” 卢鸢虽然已经回了座位,但那种被人轻视、无视的愤怒和无力,在此时此刻席卷全身。 她脸一阵青一阵白,暗暗咬牙切齿。 有了她们二人开头,之后就逐个轮着投壶。 有人投空了,便当场做了诗出来;也有人投中,欢喜不已。 一场一场轮下去,过了大半个时辰,原本以为中途会到此结束,没想到还是轮到了最后一排的卢蓉这里。 卢蓉不好推却,便只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她上来时,正巧看见卢鸢整个人紧紧绷着,如同弓箭上了弦的箭,似乎在等她赶紧结束,好进入新的一轮让自己再上场,焦急得很。 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卢蓉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宴会时隔这么久,昀湘公主终于见到卢蓉,倒是惊讶了一下。 前些天,她也听说了卢蓉与丰将家的人议亲一事,只是觉得丢了一颗好棋子有些可惜,但也没多甚在意,也便没有给她请柬,没想她倒是自己来了。 难道是和丰将家的人来的? “姑娘,这是箭。”那头,宫女已经将箭递给了卢蓉。 卢蓉其实十分擅长投壶,从前还时常与兄长卢令植比试,常常会得到大家的夸赞,就像刚刚的黄裙女子那般。但娇蓉蓉的记忆里……却没有投壶的印象。 也就是说,在熟悉她的外人面前,“娇蓉蓉”也就是如今的她,可不会投壶! 她犹豫再三,深吸一口气,旋即故意投偏了两根,只中了一根,无功无过就算过了。 在结束的时候,她还故意装出惋惜的神情,向皇后娘娘和公主那边行礼致歉。 卢鸢以为轮完之后就又可以轮到她了,顿时惊喜万分,谁知正要起身时……皇后娘娘却开了口:“既所有人都玩过,便将投壶撤下。” 卢鸢脸都白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她不甘心,便在这时再次起身,嘴唇发白地开口道:“皇后娘娘,诸位姐妹都作了诗,今日臣女替父兄,也为娘娘赋诗一首。” 她如此突兀又尴尬,惹得在场许多人都不快。 皇后娘娘也皱了眉头,但她如此说,又不好拒绝,便道:“既如此,你便作来。” 卢鸢便站了起来,拢了拢发丝,佯装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看向远处湖边,装模作样思索几番开口:“泉眼无声惜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只是她这首诗做完,并没有得来想象中的喝彩。 周围的几名贵女窃窃私语,高座上的皇后娘娘也只平淡道:“还算好诗,却不合时情,蓬莱池无泉无溪,且如今荷花旺开之际,又何来才露尖角?” 卢鸢顿了下,忙给自己找补道:“是,是臣女想到那荷花未盛开时的模样所做。臣女这里还有一首‘毕竟蓬莱七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卢鸢这诗中的一句说,蓬莱宫七月的美景比其他季节时更美更引人留恋。 皇后娘娘却似乎并不认同:“蓬莱宫可不止七月荷池,春夏秋冬四时各有美景。” 卢鸢尴尬至极,几乎要将脑袋埋进胸里,明明这些都是大师所作的诗,怎么这些古人一个个的都不懂得欣赏! 看场上气氛很是凝固,皇后娘娘到底还是给了个台阶:“后头两句倒还算不错,也算过得去了。” 卢鸢脸色苍白坐下,没想到弄巧成拙,她一连两首,都没得皇后喜欢…… 昀湘公主却在这个时候出了声:“从前倒也没听过卢姑娘作诗,这两首诗真是卢姑娘所作?” 仿佛是在回应她的这句话,一阵风吹过,竟然还将卢鸢桌上的茶杯吹翻,茶水泄了出来。 卢鸢整个人如遭雷劈,身子和声音都僵硬着:“是……臣女所作。” 昀湘公主眼神锐利如锋芒,故意“哦”了一声:“是吗?” 一首不合时宜,一首不合场地。 她怀疑的语气,仿佛是在猜忌卢鸢借了别人的事,一下子将她打到了谷底。 昀湘公主轻蔑一笑:“我记得你已成了谢公爷的房里人,怎的今日还能以卢家女的身份,来参加荷花宴?” 卢鸢大汗淋漓,全身上下都冰透了:“臣、臣女只是暂住在谢家……” 昀湘公主偏偏要咄咄逼人:“可我怎么听说——卢家已将你送给谢公爷为妾?” 昀湘公主一句话,把卢鸢拍死在了这妾侍身份上!恐怕从此以后,她再无翻身机会! 卢鸢情绪神态彻底崩溃,张了张口,仿佛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野鸡,一句话也说不出。 昀湘公主是故意的! 因卢鸢之前在谢府的作为,显然是依附了崔老夫人,二房与大房不睦,卢鸢又跟着崔老夫人,昀湘公主自然要打压她的气焰。 昀湘公主痛快不少,冷笑一声后,又看向不远处的卢蓉:“娇姑娘,你也是住在谢府里的,你来说说,这卢家到底是送了这卢鸢姑娘入府为妾呢,还就只是小住呢?” 卢蓉被猛地点名,整个人被定住似的。 她可根本不想蹚这浑水啊! 但众人都朝她看了过来,连皇后娘娘的视线也落在了她身上,她被迫站起身,从人群中出来。 第56章 羞辱 众人目光随之而来,都落在了卢蓉身上。 卢蓉来到皇后与昀湘公主面前,守着规矩,不敢多看她们,只恭恭敬敬行礼:“臣女娇蓉蓉,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公主。” 皇后娘娘目光同样落在卢蓉身上,又偏头轻声问昀湘公主:“这位又是?” 昀湘公主看着皇后娘娘,嘴角倒是带着一点笑:“这位是暂住在谢府上的娇姑娘,女儿曾与她有几面之缘。” 皇后娘娘盯着昀湘公主嘴角的笑若有所思片刻,又重新打量卢蓉,注意到她身上这套荷花齐胸襦裙,开口道:“你这身上的衣裳倒是精巧。” 远处的卢鸢猛然间瞪大眼睛,暗暗咬牙看着卢蓉,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她自己辛辛苦苦勾蕾丝做的衣裙,费了如此多的心思,居然没有得到皇后关注,反而是卢蓉身上那件普普通通的衣裙得了关注!这些人到底有没有眼光! 或许是卢鸢怨气实在太强烈,昀湘公主瞥了她一眼,重新问卢蓉:“你且来说说,这卢家送卢鸢姑娘进府,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昀湘公主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她,卢蓉不敢不接也不敢乱接。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思索一番,徐徐抬头回答:“回公主,臣女听说谢家崔老夫人出身陇西崔氏姑臧谢,崔氏百年望族、世代名门,卢家也曾有一女名为卢蓉,送至谢府教养四年,想来是卢家希望女儿能在谢府跟着崔老夫人,也能再多学点为人处事的本事,如卢蓉那般。” 昀湘公主眼神骤然间沉了下去,可眼底又划过一丝嘲讽,清冷傲慢:“照你这话的意思,是指卢家养不好自家的女儿了?” 卢蓉咯噔一下,没想到自己的意思会被她曲解成这样,立刻俯首再拜,提高了些声音:“臣女听说,卢家家主夫人早逝,家中没有掌家主母,女子日后出嫁,必要学些掌家管事行规举礼,崔老夫人掌管谢府数十年,她的教养自然与卢家男子定是有所不同,或是如此,卢家才送了女儿入谢府。” 纵然她已不再是卢家女,也不想自己家族受到牵连。 昀湘公主眯了眯眼,微微坐直了身子,一手漫不经心地磨蹭着茶杯,道:“娇姑娘倒是对卢家知道不少,我瞧着你倒是更像卢家的女儿。” 卢蓉一惊,浑身的汗毛已经立了起来,倏然跪在地上,不敢再说一个字。 昀湘公主就这样一直盯着她,旁人也无法捉摸她的心思,只见她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就这么坐着。 过了许久后,昀湘公主才轻描淡写替卢蓉说话:“母后,她还跪着呢。” 皇后抬了一下眼帘:“起来。” 卢蓉这才缓缓起身,却依旧恭敬站着,呼吸还是很轻很浅,万万不敢松懈半分。 此时宴会上已经安静,没有人再继续说话。 皇后娘娘看着卢蓉,又瞧了瞧远处的卢鸢,面上倒是不显半分,只是皱眉奇怪:这女子坐在最后排,想来家世并不好,但看她言行举止,倒是比卢家这个来的女儿更像世家女。 皇后娘娘的目光又重新落在卢蓉身上的衣裙,忽然来了点兴趣,随口道:“你今日既着了这一身应景的衣裳,又来了蓬莱池赏荷,何不作诗一首?与大家分享一番?” 卢蓉愣了一下,她并不想在荷花宴里冒头,思索再三,还是犹豫禀道:“臣女诗文不好,恐扫了大家兴致。” 昀湘公主见她推脱,有些不悦。虽表面上还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但语气已经带了些许不耐烦:“今日只是游玩赏花、吟诗作乐,又不是比诗才,随意作一首便是。” 卢蓉见昀湘公主如此说,知道自己不能敷衍了事,便只得深吸一口气,应了下来:“是。” 她往远处的荷花那边走了一步,望向蓬莱池,层叠相连的莲叶以及莲花中绽放荷花随着风微微浮动。 卢蓉冷静了几分,微微思索片刻后,轻声开口作道:“蓬莱仙宫五千里,碧叶红莲舞轻盈;百花凋零容方展,此花端合瑶池中。” 皇后娘娘将这诗在脑中琢磨片刻,点了点头,但也不算十分满意:“还算中规中矩,你把蓬莱宫比作仙宫,蓬莱池比作瑶池,多有奉承之意。” 卢蓉心道:今日既是皇后娘娘办的荷花宴,她可不得奉承吗? 心中如此想,脸上却依旧真诚上前:“臣女自小在曲州长大,乡下之地不曾见过这般美景,便有感而发。” 言外之意就是,她并不是真的刻意奉承,要真这样说起来的话,她也是无心之举罢了。 皇后娘娘并不恼,她每年举办荷花宴,自是为了让众人一瞧蓬莱宫的美景,便是被奉承,也是高兴的:“你倒是坦诚。” 卢蓉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自己应该是逃过了一劫。 一旁下座的那些贵女都看着卢蓉与皇后的一问一答。众人皆看得出,与那卢家女比起来,皇后似乎更喜欢这娇蓉蓉一些,就连这些话语,听起来都比那卢家女要更平易近人些。 尤其是卢鸢,她坐在座位上,却已经快要将一张红唇给咬碎了。 然而还不止如此,众人没想到,皇后娘娘又开了口:“你隔了那样远,本宫刚才都瞧不见你——你坐那儿。” 她抬手一指。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皇后娘娘指的竟然是卢鸢的座位! 卢鸢脸色苍白,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恐惧。 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心中的嫉怨,但不得不起身,一步一步如此沉重,最终换到了最末端。 卢蓉只觉得头皮发麻,但是同样不敢反抗,被迫坐在卢鸢的位置上,有些如坐针毡。 这一番小插曲过后,宴会再次响起了小声的议论声,皇后娘娘和公主几人重新开始聊天,卢蓉渐渐能放松下来。 在卢蓉入座后,摆放着各样各式鲜花枝叶的看台上已有乐器搬上,古琴、琵琶还有一些小鼓,其他演出虽是下午,但乐曲通常一整天都会有,算是给大家解解闷。 卢蓉坐的第二排,十分显眼,娇蓉蓉的身份太低,如今已在荷花宴出了风头,就必须低调下来。 她佯装低头整理衣摆,并不打算凑热闹。 此时看台上有一女子出现,五官明艳动人,身姿婀娜曼妙,卢蓉抬头时发现此人有几分眼熟,似乎就是之前路上见过的那顶轿子上的人。 旁边一贵女与另一人交头接耳:“这是锦什坊的白苏玉,她的琴技可是天下一绝。” “可惜只是一个琴妓。” “可我听说这白苏玉还是清白之身,恐是想寻个良人赎身。” “谁知道呢,清白不清白的。以她的赎身钱,怕是得万两白银。” “也是,洛都里名门贵族,可不会赎这样的女子,除非是那些大的商户,听说檀州的皇商丰将家的人入了城,还以万两白银成亲,这不是刚好?” 卢蓉听到丰将的姓氏,眉头微微皱了皱,却依旧平静坐着。 那女子已入座,正正坐在那把古琴面前,众人下意识看得过去。 纤细如白玉的手指抚摸上琴弦。下一刻,曲声被弹奏而出,悠然婉转,又在恰到好处之时如鸟雀飞空、惊梦转醒一般,叫人眼前一亮。 卢蓉听着倒是挺喜欢的,原本紧绷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皇后娘娘大概听了一曲,不禁用衣袖遮脸,打了个哈欠,随后便称累,先行回去。 “母后,我同你一道回去。”昀湘公主也起身,陪同皇后娘娘一并走了。 随着皇后娘娘离开,场上贵女们也陆陆续续走了,宴会场上有重新冷清起来。 卢蓉环顾四周,发现那黄裙女子钟烟烟还坐着。 钟烟烟身边还跟了一批人,将她簇拥着,全是对她的讨好、奉承,她有些得意地扫了卢蓉一眼,又起身朝最末端走去。 卢蓉被她瞧了这一眼,又见她往卢鸢那边去,意识到这钟烟烟怕是要寻卢鸢晦气。 她不想触霉头,赶紧起身带着桃琴就走:“这里有些闷,我去湖边坐坐。” 桃琴没有那么多心思,就觉得热闹还没看够,还有些不舍得走,被卢蓉催促一番,才连忙回应:“是,姑娘。” 她们两人才走出没多远,就听见身后的对话声—— “这下瞧见了?凭你也配坐第二排?便是那个娇什么的,乡下来的女人,都比你位置坐得好,你就好好看清你自己的身份!” 这是钟烟烟的声音,语气皆是得意和痛快。 卢蓉远远看去,见坐在末端的卢鸢似乎脸色苍白。 钟烟烟还在不依不饶:“你自己什么身份地位心里不清楚?还上赶着作诗呢,作的什么诗?既不应景又只有残句还算入耳,怕不是哪里抄了来的?” “哈哈哈哈。”周围一片哄笑声。 卢蓉不想惹事,只能快步走着,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 蓬莱池很大,卢蓉带着桃琴绕了一圈,来到了一个湖边长廊。 此时廊内无人,只有偶尔几只鸟雀停在廊上的檐角,她舒了一口气,直接坐在长椅上休息。 桃琴看出她心情不大好,担心她是不是饿了:“姑娘,可要我去替你取些糕点来?” 卢蓉抬头瞧了她一眼,知道是桃琴想出去转转,便道:“去。” 桃琴忙应下,便脚步轻快地折回了宴席处,去取吃的。 桃琴走后,卢蓉一人靠在亭中,微微敛着眼眸。 远处是莲叶相接的湖面,一望无际,仿佛与天空连接在了一起,蜻蜓鸟雀掠过时,激荡起层层波纹,才叫这连接断开片刻。 卢蓉不知道坐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步伐有些重,且有几分熟悉。 卢蓉一开始没认出来,以为是人路过,也没在意,却听到那脚步声来到了亭子里。 难道是有人也想在亭子里休息? 卢蓉转过头来,原本是想让个位置的,却看见出现在身后的人……居然是谢卿白! 谢卿白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下子站起了身,如同一张弓弦一般紧绷起来:“二爷。” 因为娇蓉蓉一直躲着他,谢卿白原本来时还带着怒气,但在见到她时又慢慢收敛了起来:“娇姑娘这般躲着我,是以为只要一直躲着,就能这样过去,是吗?” 卢蓉全身警惕,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扶栏上。 谢卿白见她这样的动作,似乎十分排斥他,微微握了握袖下的手,胸膛起伏:“怎么,怕我?当初不是你说的,钟情于我,要等第二日同我谈心,可没想到我等到第二日,就去搬去了琴姨娘那,还与旁人议了亲。” 因为视线开阔,又是在宫里,卢蓉冷静了一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畏惧:“二爷何故对我如此?谢府里上下谁不知道,二爷最是厌恶我。” 谢卿白一僵,眯起眼,似乎有些懊恼从前对她的态度:“那又如何,如今我又喜欢你了,不成吗?” 卢蓉低垂着眼睛,没有让他看出半份真实情绪:“二爷真会开玩笑,既是厌恶一个人,又怎么会忽然喜欢。二爷怕是想拿趣我?” 谢卿白眉眼微扬,略往前走了一步:“我是真心要娶你,且并非为妾,而是八抬大轿迎你入门。” 卢蓉瞳孔轻颤,不知道谢卿白到底是想做什么。但她已下了决定,就不会再更改,便道:“多谢二爷厚爱,只是我并不想再入谢府。” 谢卿白咬住一个字眼不肯放:“再?” 卢蓉一怔,差点说漏嘴,忙解释道:“我在谢府这几个月,经历了不少事情。谢府高门大户,我这般普通的女子如何能高攀。” 谢卿白沉默了片刻,还是继续说道:“你与大哥自然是不成,我是庶出之子,便是娶亲也不会选地位高的女子,崔老夫人向来尊嫡庶之别,我若娶你,她自会同意。” 卢蓉抬眼,满眼都是无奈:“二爷。我不想入谢府,不是因为我无法成为正妻,而只是因为我不想入谢府而已。” 谢卿白盯着她思索,语气很是复杂:“看来你当真喜欢了那个丰将旻?” 卢蓉想起那封和离书,还有她向往已久的自由与未来……下意识掐了掐掌心,最后坚定回道:“是。” 第57章 揭穿 谢卿白几乎是在一瞬间目光骇人起来,那竟真的是带了一分杀意的,不过也就短短一瞬罢了,很快强忍着恢复平静,卢蓉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 谢卿白连着深吸好几口气,眸光沉着,嗓音沙哑:“你与他才见过几次,知道他是什么性情什么为人?你以为丰将家就是好去处?” 卢蓉就那么站着,风吹过她的发梢,微微拂动:“至少好过在谢府。” 这是真心话。 谢府水太深了,她已然在里头死过一次,不愿意再有第二次。 谢卿白微微一怔,他似乎想到什么,眼神更暗了下去,却下意识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你若留在谢府,有我护着你,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信我,我定然不会欺骗你。” 卢蓉以为他说的是娇蓉蓉之前被下人陷害的处境,同时也无视了他伸出的这只手,只是淡淡回答:“二爷,我也曾想依附旁人,依靠家族或亲人,但后来我发现……一味地依附旁人,只会让自己变得更无能更懦弱,人还是要靠自己,二爷你说是吗?” 谢卿白沉默了,那只手骤然僵在半空,又极度缓慢地收了回来。 道理他都懂,可就是不愿顺卢蓉的意思承认,若是说“是”,不就变相地将她越推越远吗? 见他迟迟没有说话,卢蓉以为他会收敛,便又朝他行了个礼:“二爷还是请回,这亭子你我二人孤男寡女,怕是不好。” 谢卿白抬头,眼眸隐匿在阴影中,那眸色似乎变得很清很浅,却紧盯着她,好半晌才突然道:“母亲,儿子与母亲单独见面,也算孤男寡女吗?” 卢蓉全身一震,双眸陡然睁大! 什么?!他在喊谁?! 谢卿白缓步上前,逼近卢蓉,双眼如同猛兽一般紧紧盯着她,仿佛她就是爪下猎物:“母亲大变了模样,我险些认不出来……若不是那日你为了脱身画的那幅画,还有你放在凝香居的字,我还未必能这么早与你相认。” 卢蓉内心狂风大作——谢卿白比对了她的字迹,知道那幅锦鲤图是她现画的! 千算万算,偏偏漏了这一点! 他心思竟然如此缜密! 卢蓉惊慌后退,嘴唇都在发抖,却还在努力强装镇定:“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我看你是在宴会上喝醉了酒!” 谢卿白又逼近一步,两人距离只差一寸,卢蓉的娇嫩白皙的面容就倒映在他的眼瞳之中:“我是不是胡说八道,母亲难道还不清楚?母亲既然入了谢府,就应该永远留在谢府,为什么要舍我而去?难道当初母亲说会永远陪伴我们,是假的吗?” 一声又一声“母亲”,像无数荆棘藤蔓,将卢蓉牢牢抓住。 她全身发颤,彻底被吓住了,意识几近发空,只有双腿条件反射地转身要跑! 在转身之际,身后谢卿白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母亲!” 他猛地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这力道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女子的清甜气息一下子萦绕到鼻息,如梦如幻,仿佛已经与记忆中的那样重叠……谢卿白细长的眸子有些荡漾,眸光不停闪烁,喉结上下翻涌。 从前见娇蓉蓉只觉得矫揉造作,而今日换作卢蓉,她穿得又这般美艳动人,几乎让他心猿意马……不,恐怕换作哪个男人,都会像他这般无法淡定? “你干什么!” 卢蓉惊慌的声音响起,剧烈的挣扎令两人身形不稳。 偏偏谢卿白紧紧抓着她,不容拒绝地将她搂在怀里。 这又是蓬莱池,远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一旦有人发现,一旦不好的消息传出去,娇蓉蓉恐怕就会身败名裂……那么如今作为“娇蓉蓉”的她,也就完了! 谢卿白根本不管那么多,只知道用尽全部力气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要知道当初在得知她死讯后,他绝望地几乎想同她一起死去,可是没想到如今她又回来了! 就算是占着旁人的躯体,就算她是孤魂野鬼,他也绝不松手! “谢卿白,你放开我!”卢蓉不敢太大声引起旁人注意,只能低声怒吼,几近崩溃地挣扎着。 谢卿白不管不顾,用力将自己的脸埋进她的颈窝,他的皮肤微凉,愈发觉得卢蓉滚烫、鲜活:“母亲你吼什么……如今你已经不是卢蓉了,就算被人撞见我们二人在这亭中,也只以为我们在私会。你若不想留在谢府,日后我可以与谢家分府而住,你只管跟着我。” 卢蓉觉得谢卿白是疯了! 如果不是他疯了,那就是她的脑子出了问题!她现在听到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她拼命挣扎,脸都已经憋红了,谢卿白却越抱越紧! 卢蓉提高了声音,几近尖锐,带着几分歇斯底里:“谢卿白,你是希望让我在这蓬莱宫,在这成千上万个世家贵族眼前出笑话,让他们觉得我是个浪荡、不知廉耻的女人?!到时候让我再无脸面活在这世上,然后死在你面前是不是?” 这句话终于让谢卿白有所松动,他似乎是想起了卢蓉曾死过一次,瞳孔骤然紧缩,手本能地松了半分。 察觉到这点变化,卢蓉趁机挣扎退出他怀里,后退几步躲到柱子后面站定,全身都在发颤。 “母亲。”谢卿白还要再上前。 卢蓉猛地拔下头上一支发簪,直直对着他:“别过来!” 谢卿白盯着那根发簪,仿佛只要靠近她,就会划破自己的喉咙……他没有再上前,而是哑着声音道:“你已死过一次,既成了娇蓉蓉苟活下来,就不会去送死。” 卢蓉深吸口气,手中簪子始终举着,只是为了自保:“谢卿白,我已说了我只是娇蓉蓉,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人。而且我是想好好活着,但你若要逼我,让我活不下去,我自然也会去死!” 她声音冷厉、愤怒,让谢卿白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戳穿了卢蓉的身份,她却否认了,他当然知道她会否认,因为她想彻底摆脱卢家和谢家,想离开他们。 所以她会选择丰将旻,好离开洛都,去檀州那么远的地方。 但是不行,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不能放她走,他绝不能让她离开自己! 谢卿白知道自己不能逼迫卢蓉,便缓和了态度,唯独那双眼睛还带着些压制不住的偏执:“你又何必张口就是你死我活的,我只是想同母亲说说话而已,难道你已经与我疏离了吗?” 卢蓉低声怒吼道:“我说了,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人!你听不懂人话吗?!” 谢卿白见她如此,反倒是笑了起来:“既然不是,那我便可以娶你。” 简直就是个疯子!!! 卢蓉强忍着怒意,努力让自己平复下剧烈起伏的胸膛,语重心长道:“谢卿白,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留在谢府里。我已经和丰将旻议了亲,初十那日他便会来下聘,日后我也只会成为他的妻子。” “又是丰将旻,我真不清楚,你到底看上他哪儿。”谢卿白阴戾的眸光在她面上扫视,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难道你以为你真的能安然无恙嫁给丰将旻?” 卢蓉眼皮跳了跳,心中不免咯噔一声:“你什么意思?” 谢卿白轻笑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想告诉你,除了我,你谁也嫁不得。” 卢蓉快要被他气出血了,简直不可理喻:“你——” 就在她还要继续对峙时,桃琴端着糕点出现在了亭外:“姑娘,糕点取来了。咦,二爷?你怎么在这里。” 桃琴愣了一下,奇怪地看着亭中多出了一个人。 谢卿白眯了眼睛,面上已经差不多恢复正常。既然丫鬟来了,他也不好多留,省得卢蓉又做出什么事来。 “你只管等着。”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桃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满头雾水:“二爷怎么也来了荷花宴?” 亭中的卢蓉在谢卿白离开后,便已全身脱力,一下坐回扶栏,虚脱到浑身冒汗,仿佛刚刚从鬼门关走回来。 谢卿白发现了她的身份! 虽然她抵死不认,但谢卿白似乎已经笃定…… 怎么办?谢卿白之后会做什么?他会揭穿她的身份吗? 卢蓉用力闭了闭眼……但到底是这种死而复生、转生成为他人的事,即便谢卿白要戳穿她的身份,别人也不会相信。 若不是当初为了摆脱困境,自己也不会画下那幅锦鲤图…… 怪她当初识人不清,以为三个兄弟中,最应该温顺的人是谢卿白,却没想到反而最偏执的是他。 卢蓉意识有些恍惚,她抬起头来,微风轻轻拂过面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桃琴注意到卢蓉额头上冒了冷汗,连忙放下糕点,拿出帕子给她擦擦:“姑娘,你这又是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卢蓉心情平复了一些,有些无力地轻轻推开他的手:“我没事,只是今日二爷与我见面之事你就全当不知,且不要被外人知晓。” 桃琴不明就里,但也知道主子这样说就有她的道理,便答应下来:“是。” 经过这么一遭,卢蓉已经不想继续留在荷花宴,况且之前谢卿白留下的话,许是还有后手要对她不利。这样想着,卢蓉便出声问桃琴:“你知道丰将公子在何处吗?” 卢蓉想与丰将旻说一声,自己先回府。 桃琴道:“丰将公子应在湖中小亭,我瞧见几位爷都在那亭中。” 她说着,指向湖中一处。 卢蓉视线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碧波荡漾的湖中央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座亭子,红柱黄瓦,十分精巧,周围还有长廊围着,亭子周围长满了荷花,比别处都要茂盛,应是特意栽种下去的。 亭里面还坐了十几个人,皆穿着华服,身份地位可见高下。 亭子里面除了男子以外,似乎有一名女子,穿着轻纱水裙,容貌明艳动人,似乎就是之前锦什坊的那位。 卢蓉站起身:“去寻一艘船来,我们去亭中。” 桃琴正应了要出去,却突然听到湖那边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便是来此起彼伏的呼救声。 “姑娘,有人落水了!”桃琴立刻喊道。 卢蓉心中一惊,连忙转身看去:只见湖心亭里一圈原本坐着的人已站了起来,围在岸边朝水面看。那水面上有一个人,似乎是一个女子,正胡乱扑腾,时而从水面探出头,时而又被水面淹没,看来不怎么会水性。 岸上大多数是围观的人,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下水去救,眼看这女子就要沉下去了。 之前在亭中的女子……难道是锦什坊那位白苏玉? 卢蓉环顾整个湖中小亭,看见丰将旻并不在围观的人群中,而是依旧坐在亭里,似乎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喧哗声一样。 “那人快要沉下去了!” 桃琴在岸边有些着急道:“那些官家公子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一个人下去救的!” 那落水中的女子已经在水中扑腾了很久,但周围没有一个人上前施救,反倒是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她不会要被淹死了?”桃琴有些惊慌。 卢蓉立刻道:“你赶紧去找船来。” 虽然知道即便船过了去,也未必来得及施救,但总比如同旁人一样只看着好。 她当然也清楚哪些人为何会没有救水中的女人,因为这是皇家宫宴,一旦入水去救,男女身子一碰触,到时候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到时候自然得将这女子迎入府里。 即便那白苏玉是清倌,又有着十分大的名气,可对于官宦子弟来说,是断然不会迎一个歌妓入门的。 桃琴已去找船,卢蓉焦急的在岸边来回踱步,她一直盯着水面方向。 白苏玉还在扑腾,或许是逐渐没了力气,那白苏玉竟自己慢慢浮了起来,一声不吭地游到了岸边,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了岸。 卢蓉微微瞪大眼睛:原来此人会水性?方才是怎么回事? 白苏玉已经站起身,浑身湿透,本就不怎么厚实的衣裳紧紧贴身,将她曼妙身姿尽显无疑,但更多的却是狼狈不堪。 不少女子见状,顿时羞涩捂住眼睛,也有些男子会转过身去,同样也有男子毫不收敛目光。 白苏玉就这么站着,浑身颤抖,用力抱紧自己,低垂着头,似乎在隐忍泪水,可是没有人上前去为她披一件衣裳…… 第58章 不想为妾 “姑娘,船来了。” 桃琴已经寻了一艘在岸边等的船来,正招呼卢蓉上船。 卢蓉最后看了那边一眼,立刻跟随桃琴上了船。 船缓缓驶向湖中岛屿,卢蓉站在船头,瞧见还有另外几艘船也转移了方向,朝着湖中岛屿去。 这些船上的人或是好奇去的;也有宫女太监听到出了事,着急忙慌赶过去救人的……毕竟今日是皇后娘娘举办的荷花宴,若真死了人,也实在晦气。 卢蓉催着船夫快些划船,不过一会儿,船便到了湖中岛屿。 船头轻轻碰在岸边地上,晃了晃,便停住了。桃琴先下了船,伸出手搀扶卢蓉:“姑娘,我们到了。” 卢蓉扶着桃琴登上了湖中小岛。 整座湖中岛并不大,湖心亭就在前方,亭中亭外站着的大多是贵公子,举手投足都是养尊处优的贵气,且面上多数都是淡漠。 卢蓉到时,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听见有几人在谈话—— “这锦什坊的白苏玉怎的忽然落水了?谁看见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啊,就忽然落水了,不过现在看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白苏玉登岛来演出,不是为了丰将家的那位公子吗?如今出了这一档子事儿……” “听说是因丰将家的韵衣坊很得她的眼,这白苏玉便想来结交这位公子。” 桃琴听着这些人说话,不免担忧,她立刻安慰卢蓉:“姑娘,别听这些人胡说,丰将公子对那琴妓才不感兴趣呢,定是满心满眼只有姑娘你一人。” 卢蓉抬手让她不要在外人面前说三道四。 她带着桃琴穿过人群,朝湖心亭方向走去。此时亭中的丰将旻看到了过来的卢蓉,立刻起身上前:“娇姑娘。” 卢蓉行了个礼:“丰将公子。” 两人才说话,另一边那位白苏玉姑娘已经被赶来湖中岛屿的宫女和太监搀扶起身,来到了湖心亭中。 之前因为离得较远,看得不甚清楚,眼下倒是尽收眼底:她全身湿透,如一只落了水的脆弱猫儿,湿透的衣裙勾勒出曼妙身姿,引来周围不少男子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其中也有不少暗藏别的情绪…… 实在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卢蓉略微感到不适,皱着眉问:“丰将公子,可有发生什么事吗?” 丰将旻轻轻摇头,往旁边挪了一步,为卢蓉遮挡住后头那些不堪目光的人:“无甚事,只有人落水了,不过那人自会游水,这里又是宫中,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另一边站着的几名青年,其中一人显得有些猥琐,在卢蓉和他之间来回扫视,接着立刻开口道:“丰将公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刚才这白苏玉姑娘登岛后,可第一个找的便是你——这周围的人都瞧见了,真真确确!” 这语气分明是故意强调,卢蓉还从其中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嫉妒之意。 丰将旻脸上还带着笑,似乎半点都没有因为他这不适的话而生气:“白苏玉姑娘确实与我说了几句话,只因她想让韵衣坊为她制作一件衣裙,不过韵衣坊虽是丰将家的产业,却非我主管,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白苏玉姑娘会在今日同我说话。” 丰将旻只三言两句就将前因后果讲清楚,显得坦荡。 那猥琐青年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依旧不依不饶得还在说话:“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做衣服……没准是丰将公子从前在锦什坊,与这白苏玉姑娘有段露水情缘,那姑娘被丰将公子抛弃后,特意来荷花宴寻了人……” 这青年一句话,直接就把脏水泼到了丰将旻身上! 卢蓉不禁朝着那青年看过去,他察觉到此人的恶意不仅仅是嫉妒。 身旁的丰将旻还是很淡定,目光淡然的扫过周边众人,拱手行礼道:“旻来洛都才月余,因药楼开张,一直在打理药楼事物,洛都多人都可作证。不说这位兄台提到的锦什坊,便是洛都内所有红楼旻都未曾踏足。若不是这位兄台今日说出这位姑娘的名字,旻都不知道她是谁,来自何处。” 说到这里,他目光朝着青年看过去,脸上似笑非笑:“倒是这位兄台,你似乎对那位落水的姑娘十分熟悉,也知晓她来自锦什楼……或许是你与她有什么关系,故意登了岛来?” 听到这里,卢蓉哑然失笑——丰将家世代经商,恐怕没有人比丰将旻更会说话了。 那青年脸色一黑,有些恼怒起来:“我堂堂太史令之子,怎么会与这种红楼妓子搅合在一起!你胡说八道什么!” 丰将旻笑道:“这就奇怪了,刚才兄台一眼就认出这姑娘,还说出了她的名字,既知道她是谁,又知晓她来自何处,这般熟悉,应当是旧相识才对。” 周围好奇打量的目光投过来,令青年如芒在背,他怒吼道:“白苏玉琴技了得,这是洛都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我知道,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丰将旻无奈摊开手:“是吗?可惜我不知道。” 青年挑拨诬陷不成,顿时气急败坏起来,又看向了站在丰将旻身后的卢蓉,忽然恶狠狠道:“丰将公子风姿卓越,引姑娘喜欢不是常事?你身边又从哪里来了一位娇俏的小娘子?怎么,莫不是这位也是哪个花楼里找上来的?” 卢蓉愣住,没想到这矛头,突然间就对准到自己身上。 这句话,让丰将旻的眼神一下子冷下来,他将卢蓉往自己身后拽,先护住了她,正要说话。 突然身后有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几乎是没有任何由来便一脚将那猥琐青年踹倒在了地上,扬起了好大一片灰尘。 青年“啊”一声,重重跌倒! 他痛得爬不起来、龇牙咧嘴,好半晌才挣扎抬头,在周围人的搀扶下起身怒骂:“谁啊!谁敢踢我!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眼睛一抬,一眼看到了眼前出现的人,一身玄黑鸟雀暗纹华服,表情阴森可怕,周围冷气飞旋,将每一个被触碰到的人都给冻得不轻。 青年顿时被吓住了,从头到脚都冒出冷汗:“谢、谢公爷……” 是谢凌风!谢家公爷! 谢凌风眼神朝身后扫了一眼,语气听着似乎平淡,却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带下去。” 立刻有两名侍卫上前,一把拖住了那青年,力道之大令他根本爬不起来。 青年被踹得整个人苟着,又被忽然抓住,已经害怕起来,拼命挣扎着解释:“公爷!是谢二爷!是谢二爷今日让我来的!” 他以为谢二爷是谢府的人,谢凌风至少不看佛面看僧面。但谢凌风似乎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话,直接一拂长袖,让人将他拖了下去。 湖心亭的闹剧被谢凌风收了尾,他转过身看向了站在丰将旻身后的卢蓉。 卢蓉不知怎么的感觉到后背一冷,忍不住站到了丰将旻身后。 丰将旻察觉到她的动作,依旧将她护着。 “谢公爷。”他行礼道。 这是丰将旻第二次见这位执掌谢府的谢公爷,他身上的凌厉气势太过骇人,让丰将旻不禁皱了皱眉。 然而谢凌风没有看丰将旻一眼,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卢蓉身上,甚至在众目睽睽下上前来,一把握住了卢蓉的手腕。 卢蓉惊了一惊,全然忘了挣脱,下意识喊了声:“公爷——” “跟我走。”他像一掌控住了自己笼中的金丝雀一样,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拉走了她。 卢蓉拼命想挣脱开他的手,可是谢凌风的手劲很大,轻而易举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娇姑娘!” “姑娘!” 丰将旻要上前,却被两侧侍卫拦住,连桃琴都被拦了下来! 谢凌风直接带着卢蓉登上了一艘私船,远去。 丰将旻看着谢凌风带走了娇蓉蓉,而自己竟然无法做什么,袖下的手缓缓收紧,眸光阴沉了下去。 …… 这边船上,谢凌风握着的手微微松了一些。 卢蓉终于得以抽回了自己的手。 白皙的手腕早已一片红肿,钻心的疼痛蔓延出来,令她眼睛都疼红了,模样看着颇为委屈。她用力揉着疼痛的手腕:“公爷,你这是做什么?” 谢凌风冷冷转过身,他脸上看不出情绪,只一双眼睛盯着卢蓉:“今日若我不出现,你要如何解决此事?” 此事?被人平白说成是花楼女子的事儿? 卢蓉一怔,默默放下揉手腕的手,轻声回答:“不过是那人空口白牙诬陷丰将公子,又想拖我下水,旁人自不会信。” 谢凌风皱了皱眉头:“这是蓬莱皇宴,今日在场的都是洛都的达官贵众,无论诬陷与否,你都会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日后你在洛都的名声该当如何?这些你全然都没有考虑过吗?” 说不上来为何,被他这样一通莫名的教训,卢蓉手腕又开始痛了。 自己名声如何,关他何事? 但卢蓉不能反驳,只能继续揉着自己的手腕,她咬了咬唇道:“我既不留在洛都,也不便不惧这名声。” 谢凌风一改之前的淡漠,眼神忽然锐利又残酷:“你以为到了檀州,便能一生顺遂?” 卢蓉在这一刻猛地抬了头。 谢凌风一怔,他看到了她的眼神:这个眼神从前在谢府里,她没有过;而如今在眼前,她的眼睛却犹如被点燃了火焰,熊熊燃烧着。 卢蓉自从成为了娇蓉蓉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决定不再依附任何人,她的一生顺遂,只靠自己——那封提早写下的和离书,便是最好的证明! 与丰将旻成亲,只是为了助娇蓉蓉这个身份脱离被束缚的家族,等日后真正获得了自由,她可以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路! 纵然前路艰难,她也义无反顾!!! 「是,因为这是我所选择的路!若道路崎岖坎坷,我自会将它踏平。」 卢蓉很想直接将这句话说出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得确保自己顺利摆脱娇蓉蓉的原身家庭,摆脱谢卿白和谢府。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目不斜视地盯着他,语气也清冷了许多:“公爷,今日你替我解围,我很感激,至于我日后的去处,我会自己选择,不必他人为我做决断。” 谢凌风缓缓收紧了自己的手,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为什么选丰将旻。” 卢蓉一怔,怎么一个两个,都要问她这个问题? 她有些警惕起来,与面对谢卿白不同,因为本身就惧怕谢凌风,因而她既不敢敷衍,也不愿说真话,现如今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便找了个借口:“因我不想为人妾室。” 周围一瞬安静。 如黑影般笼罩在周身的压迫力仿佛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耳畔只有温润的水声,荷花拂过更是轻描淡写一般不留痕迹…… 卢蓉等了许久等不了谢凌风回应,有些奇怪的抬起头。 便在这时,忽得一股风吹来,船身摇晃,卢蓉站不稳,向一侧倒去! 就在这时,谢凌风伸手一把扶住她:“小心。” 他骤然靠近,高大身影近在咫尺,浓重的阴影和压迫感再次将她笼罩,如同那一夜自己被他灌下毒酒。卢蓉刹那间惊惧,脸色惨白如纸,用出全部力气挣脱开,身子不住地后退,几乎跌出船去。 谢凌风皱着眉,不知她是怎么了,下意识再次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扶稳。 但意识到她刚才的抗拒,便选择扶稳后松开手,负手而立,沉默注视着她。 谢凌风眸色深暗,与她对视良久后,才缓缓开口:“若只为这个原因,我可以向你保证,日后——” “谢公爷!”卢蓉忽然出声,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我想下船,能送我回去吗?” 这样的反应让谢凌风整个人僵了僵。在沉沉凝视她许久后,他最终没有再说出后半句话。 抬手从边上抓过一个帷帽,他替她戴在了头上。 然后转过身去,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好,我送你回去。” 第59章 出丑 卢蓉佩戴上帷帽后,下意识低下头去,阻挡了谢凌风的视线。 随后又与他隔开距离而坐,终于缓和了一些,那种让她浑身紧绷的感觉骤然间减轻。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感受此时片刻的宁静。 湖面的风带着水汽吹拂而来,帷帽的帷幔微微浮动。 卢蓉就这样与谢凌风隔了一段距离,她坐在靠窗舱的位置,谢凌风则背对着她站在船头。 他身形挺拔,远处是粼粼波光,孤船前行,让他显得格外孤冷。 卢蓉恍了一下神,似乎从前,谢凌风也是这副模样…… 她想起了自己还是卢蓉时,第一次见谢凌风,并不是在谢家,而是在她去谢家之前。那时谢玄临因有事无法来接她入府,便派了谢凌风来。 那日下着大雨,她携了几个丫鬟婆子走出卢府,便看到他孤身骑马立在府门外。 他也不站在檐下,就骑在马上,任凭大雨倾盆而下,将他一头青丝和锦衣华服给淋湿,目光始终傲然、淡漠……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的雨大的渗人,打在身上的疼时隔数月还能记得。 后来她入了谢府,更多时见他,也是这副样子。他从来不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不像谢修河和谢卿白……谢卿白是第一个接受自己的;谢修河倒是最开始总找自己麻烦,后来关系才慢慢处好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有一日会重生成娇蓉蓉,也没有想到后来的谢卿白会彻底变成那副可怕的样子…… 卢蓉回想起谢卿白揭穿自己身份时的样子,忍不住又感到惧怕。 一个人的性情正常情况下不会突然发生这样大的变化,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掩饰了自己的原本的性格……或许是她自己一开始就看错了谢卿白这个人。 只是如此一来,日后在谢府的日子恐怕会更难熬,得想办法尽快离去。 卢蓉这样想着,慢慢抬手将帷幔拉下来,让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船不知道行了多久,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船身轻轻摇晃起来。卢蓉透过帷幔看过去,是有一艘船缓缓靠了过来。 船上有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的人过船而来,是丰将旻。 “娇姑娘。” 丰将旻登上船后,第一眼就往卢蓉这边看,见她安然无恙,似是舒了一口气。 之前娇蓉蓉被谢凌风带走,他便立即寻了艘船,这才追了上来。见谢凌风立在船头,丰将旻还是恭敬向他行了礼:“多谢公爷照顾蓉儿。” 卢蓉听到“蓉儿”二字,有些怔住,丰将旻之前并未如此逾矩称呼过她。 谢凌风目光冷漠疏远:“她住在谢府,自然由谢府照顾,不必与我道谢。” 丰将旻像是半分没有察觉到他这疏离之意,微微侧头看向卢蓉,继续道:“是丰将无能,未照顾好她。” 谢凌风朝着二人看过来,丰将旻今日穿着一身和卢蓉同类颜色的华服,腰带上还配着与卢蓉香囊相似的荷包,与边上坐着的娇蓉蓉,倒看上去郎才女貌…… 谢凌风冷道:“你们只是议亲,尚未成婚。” 言外之意是,丰将旻眼下还没有照顾娇蓉蓉的资格,也不应该喊那么亲。 丰将旻却道:“丰将家会在初十这日前往谢府下聘,届时便会定下时间迎娶蓉儿。” 谢凌风听到这话一瞬间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后才看向卢蓉:“你考虑清楚了?” 卢蓉佩着帷帽,众人看不见她表情。风吹过她发丝,发丝与帷幔一同被风吹起,恍惚间,那帷幔里的人似乎微微点了点。 谢凌风收紧了一下袖下的拳,背过了身不再说话。 如此,丰将旻便带着卢蓉回了自己船上。 两艘船渐渐在湖面分开,荡起层层波澜,随着粼粼波光逐渐越行越远。 丰将旻看向安静站在身边的人,犹豫片刻后上前一步,躬身道了个歉:“娇姑娘,刚才冒昧了。” 他其实看出谢凌风对娇蓉蓉的态度有些不同,为了尽快将她接回,才故意以“蓉儿”相称。此事没有先与她商议,便觉得到底有些不妥。 卢蓉轻轻摇头,自然明白他的好意,便道:“刚才多谢丰将公子了。” 丰将旻见她没有拒绝,也舒了一口气。又想起之前在湖心亭的事,对着卢蓉解释:“刚才那位锦什坊的姑娘我确实不识,今日之事我会查明情况,届时会将前因后果告知娇姑娘,还请放心。” 这事恐怕是有人在暗箱操纵! 「难道你以为你真的能安然无恙嫁给丰将旻!」 卢蓉想到谢卿白之前对自己说的话,心头有些发憷,如果丰将家查出背后之人是谢卿白,以丰将家的地位未必能撼动他,更有可能惹来麻烦。 左右想了想,她还是决定阻止丰将旻查下去:“此事已经过去,我也无恙,便也罢了。” 丰将旻只笑着道:“好。” 因出了这样一遭,卢蓉早已经身心俱疲,不想再继续留在荷花宴。 丰将旻唤来了身边的随从,让他们去将马车牵到蓬莱宫门口,准备带着卢蓉回去。 随从先行,丰将旻和卢蓉便一路从蓬莱池返回宫门。在经过一个亭台时,忽然听到那边传来一些喧嚣声。 卢蓉抬头看去,见卢鸢正站在亭台里,周围围了一群青年公子,而卢鸢似乎在作诗。 她一手挽着发丝,一手抚摸过带着露珠的枝叶,好似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洛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众人愣了下,面色古怪,窃窃私语:“枯荷……怎么有点不应景。” 卢鸢自然也听到了,嘴角笑容僵住,连忙换了一个:“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众人神情更加古怪,面面相觑:“如今荷花才开,莲蓬未熟,哪来采莲人……” 卢鸢彻底笑不出来,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众人已经无奈了,又多少生出一丝怜悯:“这儿是蓬莱宫,哪来的江,这卢姑娘如此伤心,莫不是家中有人亡故?” 卢蓉听到卢鸢的诗,也同众人一样有些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替卢家尴尬:卢鸢今日代表的是卢家的身份,她今日这般表现,若是让卢令植知道,怕是会立刻将她拖回家去…… 丰将旻顺着卢蓉视线看去,摇了摇头,古怪道:“这卢姑娘倒有些诗才,只所作之诗似乎不合时节与今日这蓬莱宫宴。” 他说得很委婉了,言外之意就是认为这些诗是卢鸢找别人做了,今日带来称作自己的。 卢蓉虽然今生已不是卢家女,但也不希望卢家被人嘲笑,只能硬着头皮道:“许是卢姑娘提前所做。” 丰将旻但笑不语,也不去反驳她的话,只是在心中想着:若真有这般诗才,这卢鸢何不在今日自己做几首应景了? 回谢府后,卢蓉因为有些倦累,便与丰将旻在府门外道了别。 她已从凝香居搬到琴姨娘的院里,琴姨娘也为她安置了一个房间,便先回了房。 今日在蓬莱宫遇谢卿白一事让她受了惊吓,一回屋便早早歇下。 只是不知怎么人睡得很不安稳,梦中总有噩事缠身,她想要突破迷障,可是连眼前是何物都看不真切,只能不断挣扎、沦陷……等醒过来,天已暗了,她浑身都被冷汗浸湿。 琴姨娘身边的丫鬟巧儿,大概是听到她屋里的动静,便来唤她去厅里用膳。 卢蓉缓了好久,才让桃琴伺候自己沐浴更衣。 等到厅里时,桌上已经摆满了菜,香味儿弥漫,琴姨娘招呼她坐下:“今日你去了一趟蓬莱宫,可有听说什么事?” 琴姨娘这般说,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卢蓉便道:“我早早便回来了,不曾听说什么事。” 琴姨娘立刻像是打起了精神:“你知道吗?今日那住在府上的卢鸢姑娘,在蓬莱宫宴里出了洋相,已经传遍整个洛都了。” 卢蓉一怔,卢鸢?难不成是因为她作诗的事? 她不敢妄下定论,便顺着话问:“她怎么了?” 琴姨娘道:“怪你回来早,你要是在那蓬莱宫多待会儿,没准会瞧见。洛都如今可是传遍了,说那卢鸢在蓬莱宫到处作诗,作了几十首诗,后来遇到了一位文学馆的学士,那学士一句句问她所作之诗的意思,那卢鸢一个都答不上来,被周围人哄笑死了,听说那卢大公子脸都青了。” 卢蓉怔住,她只知道卢鸢确实作了不少不应景的事,却不知道后面还出来个文学馆的学士。她看向琴姨娘:“这事姑母是怎么知道的?” 琴姨娘给她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排骨:“那可是皇后娘娘的荷花宴,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卢鸢做的那些事一早就传出来了。” “她现在回府了吗?” “丢了这样大的脸,她怎么可能回来,那卢公子怕她作妖直接带着她回了家。如今这事儿在整个洛都传开,且昀湘公主在蓬莱宫宴上还将那卢姑娘送到了谢府为妾的消息也传开了,崔老夫人丢了大脸,气得不轻。” 卢蓉皱了眉,如此一来,卢鸢的名声怕是毁了。 琴姨娘并不喜欢卢鸢,卢蓉怕她在府里多嘴反而惹来麻烦,便道:“老夫人毕竟仁慈,想来气过后便也罢了,日后在府里还是尽量不要议论这事。” 琴姨娘可不这么认为:“老夫人仁慈?当日她派了王嬷嬷想将我发卖,哪里来的仁慈?你不知道,崔老夫人已命门房禁止卢鸢入府,还派人将她的东西收拾了。” 卢蓉一下子怔住:“谢家不是已收了卢鸢为公爷的侍妾了吗?” 琴姨娘冷笑道:“这也怪那卢鸢心比天高,她若已与公爷成了事,倒也罢。她非要拿乔,想日后坐上主母的位置,一日日拖着,又想在荷花宴显眼,如今倒好。老夫人对外说了,那卢姑娘只是来府上小住几日,与谢公爷没关系,还将这话传了出去。” 卢蓉手里的筷子僵停住:“谢府不准备让谢公爷纳她为妾了?” 琴姨娘点点头,撇了撇嘴:“是啊,如此一来,这卢鸢姑娘怕是难嫁了。” 另一边,卢家。 卢鸢坐在闺房中,脸色苍白,满地胭脂碎盏砸了一地,脸上已经被泪水模糊。 春雁小心翼翼从外面推门进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卢鸢当即看过来,双眼赤红:“谢家那边怎么说?” 春雁哆嗦了一下身子,连忙低头:“伺候在崔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都不肯说,我使了银子,是一位看门的小丫鬟说的,说崔老夫人说‘姑娘本也只是在府上小住’,又单独住在独立的院子里,也没有被公爷收房过,便不算屋里人,也未收作侍妾……那小丫鬟还说,门房也得了老夫人命令,若姑娘去了,得拦在门口……” 卢鸢一把扫开桌子,屋内发出一声巨响,她怒不可竭地又踹了一脚桌子。 春雁吓了一跳,惊恐跪下,脑袋死死抵着地面。 卢鸢咬牙切齿,声音尖锐而刺耳:“谢府是想翻脸不认账了!他们竟然敢如此对我!” 她不甘心!今日她只不过不小心叫人识破了些心思,不小心在众人面前出了个丑,怎么会变成如今下场? 这事只要妥善处理,分明不会是这种后果! 卢鸢连着深呼吸好几次,双手气得都在颤抖:“兄长呢?兄长在哪里?我要见兄长!” 春雁颤颤巍巍地抬起一点头,都快要哭出声了:“刚才府上嬷嬷过来,说、说老爷让姑娘留在屋里,哪儿都别去。” 卢鸢猛然瞪大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我是卢府小姐!凭什么这么拘着我?!我是有人权的!我要出去!!!” 卢鸢起身冲出门去,春雁吓得立刻追了出来。 “姑娘!姑娘!” 她拼命喊着,却怎么也拦不住她。 第60章 外室 卢家书房,卢令植正与一名中年男子对话。 两人一站一坐,神情如出一辙的严肃,那面庞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中年男子,比卢令植更有上位者的威严之气。 这中年人就是卢家现任家主,时任尚书左丞的卢向堂。 卢向堂坐在桌边,脸色有些凝重:“谢府那边已经派人来回绝了之前关于送卢鸢入府为妾的事。为何她在府上那么久,还没有成为谢凌风的人?” 这话语之中,已然带上了责备之意。 卢令植微微垂下头去,回道:“小妹有些心思,因是想为卢家更上一步……” 卢鸢想成为谢家主母。 卢向堂猛然一拍桌子,高声怒斥:“糊涂!她一个庶女,还真想一步登天?你知不知道今日她在蓬莱宫做了什么蠢事?!现如今我那些同僚见了我,便问我家中那位心比天高的女儿,日后卢家还怎么抬得起头!” 卢令植也早已知晓了蓬莱宫的事。他原本带卢鸢进宫,是为了让她多认识一些闺眷,却没想到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 人既是他带入蓬莱宫的,出了事自然是他的责任。 卢令植当即跪在了地上:“是我未看管好她,请父亲息怒。” 卢向堂用力闭上眼睛,花了好长时间才稍微平息怒火:“罢了,此事已成定局,你起来。” 卢令植这才起身。 书房又静默了一阵,卢向堂缓缓睁开眼,眸中已经是冷色:“她不能再留在府里了。” 这说的是卢鸢。 卢令植抬起头来:“父亲准备将她安置去哪儿?” 卢向堂抬手握起桌上冷了的茶杯,眼中是身居上位者常见的淡漠、无情:“先送去乡下避一避,随后找门外头的亲事嫁了。” 卢令植沉默片刻,自然明白此事于卢鸢而言,是最好的处置结果了。 他思索片刻,道:“曲州知府这些年一直想与卢家结亲,只可惜他儿子去年突发疾病而死。但知府原配妻子已经去世多年。” 卢向堂缓缓看向他。 卢令植继续道:“那知府今年应四十九岁了,若能有门亲事,日后也好有所助益。” 卢向堂眼中的不满终于减轻一些卢令植,他沉思半晌,缓缓点了头:“如此也好,这事你去安排。” “是,父亲。” 二人才说完话,院外忽然传来嘈杂声。 因卢令植父子在商议事情,书房外头的院子本来就没有安排什么丫鬟下人,可此刻却传来了追逐声,那些个丫鬟下人正在阻拦着谁靠近这边,门外还隐约中听到卢鸢的声音。 卢令植朝窗外看去,见是卢鸢跑来了书房的院子。 卢鸢声音已经沙哑,却还是焦急万分朝里面冲撞:“兄长!兄长!” 她不顾身边的人阻拦,用尽全力跑到了书房外,抬手拍打着书房的门,撕心裂肺地大喊:“兄长!我是阿鸢,求兄长帮帮我!求兄长去同谢府说一说,让我回谢府去,就算做谢公爷的侍妾我也甘愿,求兄长助我!兄长!!” 卢向堂皱眉,原本缓和的神情,再次变得难看起来,倏然看向卢令植。 卢令植立刻心领神会:“父亲,我去处理。” 吱呀—— 卢令植打开门。 卢鸢哭得满脸皆是泪,发鬓凌乱,颇为狼狈。 她险些站不稳身子,见卢令植出来,立刻用力拉住他的衣角,哭泣着:“谢家欺人太甚,我明明已经是公爷的房里人,却将我逐出门外!兄长!你要为我做主啊!” 卢令植先是沉默,对她的哭闹无动于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冷漠疏远:“你与谢公爷同了房?” 卢鸢一僵,脸上一会儿绯红,一会儿又惨白无色:“没,没有。” 卢令植直勾勾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出个洞来:“那你是否已入住他的院子?” 卢鸢全身发冷,浑身都在颤抖,仿佛已然无法喘息:“未曾……” 卢令植冷漠道:“你既未成事,又不曾入住他的院子,谢家自然能将你送回来。” 卢鸢当然清楚其中道理,哭声再次响起,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哽咽道:“兄长,只求兄长让我再见公爷一面,我定能说服公爷接我回去!求兄长再助我一次!” 卢令植只是缓缓将手抽离,眯眼:“谢公爷对你有情?” 手中一空,卢鸢心中也跟着仿佛什么东西被失去,她狠狠咯噔一声,强装镇定道:“……有的。” 卢令植打量卢鸢的神情,显然不信。 但见她如此可怜,心中也有其他打算,便开口道:“我可以帮你一次,但若是不成,我这里还有另一门亲事——曲州知府想要与卢家结亲,可惜他儿子去年已病逝,但好在这曲州知府家中一直无主母。” “若是你不能让谢公爷接你入府,就嫁去曲州。” 卢鸢听到他这句话,心俨然一下子凉了半截…… 那曲州知府已经五十左右的人了,她如何能嫁?! 可一想到之前那个卢家嫡女也是如此,便也知道自己无力回天,只能把全身心放在谢公爷身上。她用力闭了闭眼睛,颤抖着声音,回答:“好,我答应兄长。” 谢府。 卢蓉因为在荷花宴遇谢卿白揭穿身份一事,一直躲在秦姨娘处,半步也没有出过门。 回想荷花宴里丰将旻遇到的事,以及那个猥琐青年在被抓时口中喊着“谢二爷”三个字,猜测这事定然与谢卿白脱不了关系。 她眼下不能再出事,得忍到初十这一日,等与丰将旻婚事定下来后,一切便能安心了。 然而初十这一日还没到,谢府就出事了。 谢府的大门外,有一个大肚子的女人登了门。 这女子衣着朴素、面容年轻,但是那肚子已然月份不小。她自称是丰将旻养在外面的妾室,得知丰将旻即将与住在谢家府里的一位小姐定亲,便过来拜见未来主母。 门房大吃一惊,却也不敢敷衍,便立刻派了人来琴姨娘处,赶忙汇报。 巧儿听说后,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立刻进屋来禀报琴姨娘。 琴姨娘原本正在品尝新茶,听到巧儿说的话,连手里的茶杯都握不住了:“怎么回事?哪来的人?” 巧儿也是满头雾水:“是傍晚出现在门口的,门房说那女人肚子看着都有八九个月了,也不知是怎么找到我们谢府来的。” 琴姨娘皱眉,思索片刻后追问道:“她当真是丰将旻的外室?可是有什么证据?” 巧儿犹犹豫豫回道:“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听门房的说,那女人手里,有一个丰将家族徽的玉佩。” 琴姨娘心中不免咯噔一声,明白此事非同小可:“这事儿……蓉儿知道吗?” 巧儿摇了摇头:“蓉姑娘自昨日回来就待在屋里,想来是不知道此事。” 琴姨娘没处理过这种事,心烦意乱——明日就是下聘的日子,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个外室,这可怎么是好? 若是假的,总能想到办法去应对。可那若是真的,她家蓉儿又该如何是好? 罢了,不管怎样,先将人带进院里,若一直站在门口,岂不是惹人非议! 琴姨娘定了定神,便吩咐巧儿道:“你去把人请到偏房里等着,再去请丰将公子过来。” 巧儿也不敢怠慢,立刻领命离开:“是。” 卢蓉这边,还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 她躲在屋中休息,直到傍晚时分,听到外面有声响,动静与往日里不同,便抬起头问了句:“外面怎么了?” 桃琴往外面张望一会儿:“姑娘等着,我去瞧瞧。” 桃琴出了门,一路来到院门外,瞧见了一个怀孕女子被巧儿带了来,进了院子。 两人相隔一段距离,正巧对视上了。 怀孕女子微微欠身行礼,桃琴本能地回了个礼,然后心中越发感觉不对劲。 她回到屋子里,目光却时不时往屋外看:“奇怪,有个怀了孕的女人来了院子,去了偏厅……难道是琴姨娘的亲戚?” “怀孕的女人?”卢蓉睁开了眼坐了起来,忽然感觉太阳穴突突的,直觉有些不对劲。 她起身朝窗外看去,正好瞧见那个女人已经进了偏厅里,只留下一个温婉却唯唯诺诺的背影。 不知怎么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涌上来。 “我们去看看。”她道。 卢蓉带着桃琴出了屋子,朝偏厅走去,但并未进门,而是站在了偏厅门外。 这个距离正好遮挡住了偏厅里人的视线,厅里的人看不见她们,但她们却能看见厅里的情况。 琴姨娘坐在最上头的位置上,而有一个女人背对着她们,坐在下侧的椅子上。 卢蓉注意到,她确实怀着身孕,看上去至少八九个月了。 琴姨娘让人给那女子端了茶来,她端出主人的架子来,脸上表情有些严肃,眉也是皱着的:“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听到她问话,立刻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也不敢大声回话,有些怯懦答道:“回夫人,我叫向菱。丰将少爷在洛都为我安置了一处宅子,我就住在那儿。” 是丰将旻的外室?卢蓉一怔。 屋里的琴姨娘似乎有些不信她的话:“你说你是丰将公子的外室?丰将公子来洛都不过数月,你这肚子怎么看着已经这样大了?” 女人低头垂眉,一字一句回答:“我在檀州时便已经跟着少爷了……少爷来了洛都,原是不带着我的,我因放心不下少爷,这才独自一人跟了来。” 女人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少爷见我来了洛都,便没有再送我回去,而是将我安置在了城里一处宅子里。少爷说,等日后他成婚了,会再迎我进门,并带着我和孩子随主母一同回檀州去。” 听上去有条有理,还有玉佩为证,确实不像假的。 琴姨娘脸色已经难看起来了,甚至有些愠怒:这丰将旻居然有个外室?且尚未成婚,就让外室怀了孩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般人品竟还敢娶她家蓉儿?! 琴姨娘连着深呼吸好几次,才得以让自己冷静一些,她看向那女人的眼神已经带着厌恶了:“你住在洛都多久了?在什么地方?” 女人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问,没有多少停顿便答了出来:“就在北街坊南段路十六巷,第二间有桃树的那处。” 琴姨娘抿了抿唇,朝巧儿使了眼色,巧儿立刻心领神会,出去派人问询。 琴姨娘又继续问女人:“你是怎么认识丰将公子的?” 这女人答,是曾经湖边漫步时萍水相逢,久而久之便相熟相知了。 琴姨娘语气越发不好,淡淡开口:“你又是怎么知道谢府的?丰将旻与谢府议亲,才这几日的事。你倒是有门道,一到洛都就能登上谢府的门。” 女人明显愣了愣,随后低着头道:“是前几日少爷亲自同我说的。” 前几日?才与蓉儿议亲,就又去外室那了?! 琴姨娘脸色更难看了。 卢蓉在屋外站着,将所有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来,她看向女人片刻,表情却很是平静。 桃琴有些咬牙切齿,同时也很焦急,为她家姑娘抱不平:“姑娘!这丰将公子竟是这样的人,还在外头养了外室!” 卢蓉似乎对此并不在意,淡淡开口:“回。” 桃琴有些诧异:“姑娘不进去问问?” 卢蓉摇了摇头,已经转过身去:“不必了。” 见卢蓉已经转身,桃琴实在没办法,也只能跟着离开了偏厅。 卢蓉回了院子,走在院子中用石头铺成的小道上。 此时院中树上草叶茂盛,斑驳阴影投落在她头顶肩上。阳光温热,洒落身上时,仿佛给她周身镀了一层金。 她静静看了树枝上的绿叶许久…… 她知道,这女人未必真的就是丰将旻的外室,只是她出现了,就像在荷花宴那日一样,有人要破坏丰将旻的名声,要毁了她的亲事。 有一次,便有第二次,就算第二次也躲过了,还有第三次—— 即便她有能力一次次化险为夷,可是这种事情只要对方想,永远都不会结束。 就算明日她与丰将旻定亲了,或许还有第四次,第五次……她真的要为了自己的自由,而害了丰将旻吗? 风拂过她的面颊,发丝被风勾起一缕,又轻轻放下。 卢蓉就这样站了许久,神情被阴影遮盖着,仿佛像是被一只更大的手掌控在了黑暗中。 「难道你以为你真的能安然无恙嫁给丰将旻?」 她想到了谢卿白在荷花宴亭中的那句话…… 她很清楚,他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如果不想办法解决与谢卿白之间的孽缘,日后必定还会再纠缠不休。 卢蓉思及此处,缓缓定下了神。她抬头对桃琴道:“今日之事我不便出面,先回凝香居。你去找一趟二爷,就说我有话同他说。” 桃琴愣住,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应下:“是,姑娘。” 第61章 否认 谢卿白原还在书房,书房中很是安静,没有任何人打搅他,唯独檀香的烟袅袅凉风动,慢慢盘旋而上,又逐渐化作虚无弥漫开来。 宋恭进来禀报,称娇姑娘请他去一趟凝香居。 他手中的墨笔顿时停住,有些一怔,缓缓抬起头来:“她当真在凝香居等我?” 宋恭表情有些古怪,这娇蓉蓉之前有一段时间对自家主子避退三舍,现如今又忽然约见,倒也奇怪,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回答了:“是她身边的丫鬟桃琴,来请二爷的。” 说完,像是想到什么,宋恭迟疑片刻,凑近一些,轻声问道:“二爷,会不会是因为那丰将公子外室的事?” 谢卿白脸上的笑意淡去一些,斜着眼睛看他,嗓音低沉得很:“你手脚做得干净便是,难不成她身在闺中,还能查不出来不成?” 宋恭原本是要点头的,可是转念一想,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虑:“娇姑娘似与从前不同,属下恐……被她猜到什么。” 谢卿白将笔放下,任由窗外的风吹干宣纸上的字,仿若在自言自语:“她是与从前不同了,可她还是她……” 宋恭没有听明白,也不敢再说话。 谢卿白站起身来:“你留在这里,我自去凝香居,那丰将旻外室一事,你盯着些。” 宋恭也没有多想,应下了:“是。” …… 凝香居,卢蓉坐在垫了柔软垫子的木椅上,目光静静望着窗外池塘。 池中只有几支荷盛开,但并不多惊艳,仿佛带了一点疲惫,只有在蜻蜓、鸟雀停留时,偶尔点几下头,仿佛又活过来了一般。 谢卿白来时,便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禁有些看得愣住了,竟然不舍得靠近。 曾几何时,他在凝香居中也见过卢蓉这般坐姿,那时他只是以一个不受宠的继子身份,想要讨得未来谢家主母的欢心,然而久而久之,他变得更想见到她,想听她说话,想看着她,她的每一寸每一分,都印在他脑海里。 自卢蓉死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过凝香居,只怕自己再想起她来。 而此时此刻,她又出现了,仍坐在同样的位置,恍若隔世。 其实娇蓉蓉的外貌与卢蓉并不相似,娇蓉蓉更娇艳,卢蓉则清冷些。从前他见娇蓉蓉只有厌恶;而现如今,她变成了她,他便觉得只要这么看着,便能一辈子看下去,他可以从现在看到她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模样…… 俗话说相由心生,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谢卿白不知道就这样站着看了多久,直到卢蓉有所察觉,徐徐转过头来。 她的眼神很平静,在看到他时也没有任何意外,更没有之前见他时的惧怕,而是一种平静到几乎淡然的神态,就这样与他对视。 谢卿白原本带着点旖旎瞬间被拉回现实。 卢蓉站了起来,站在原地不动,甚至不曾行礼,只道了一声:“二爷。” 她声音又冷又冰,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没有生机的木头桩子。 谢卿白顿了顿,缓步上前道:“昨日不是一直躲着我吗?怎么今日主动约我来此?” 卢蓉就这么静静站着,对于他的靠近不避也不躲,似是已下定决心,不再惧怕:“二爷似乎是将我误认做其他人了,我自然要向二爷言明。” 谢卿白以为卢蓉还要继续遮掩,只扬了一下眉,走到她身边另一处的竹椅上坐下。他姿势随意洒脱,如同在他自己屋内一般,那双满含复杂情绪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好啊,我听你说。” 卢蓉看他这样轻薄的态度,皱了皱眉:“二爷将我误认作卢姑娘,是因为那幅锦鲤画?” 谢卿白扬了扬眉,不置可否,等她继续说。 卢蓉此刻也不管他是怎样一个姿态,只继续道:“二爷是觉得锦鲤图上的字迹与我的字迹相同,而那字迹是卢姑娘所留,所以误会我就是卢蓉姑娘。” 还没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谢卿白直接开口打断她:“不是相似,是一样。母亲,你又何必寻这些借口,难道你真的如此喜欢那个丰将旻?为了他不喜编造谎言?” 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卢蓉越是冷静下来:“你难道没有看到过钟谦的字帖吗?” 谢卿白一怔:“什么?” 卢蓉走到书架边,从架子上取出了一本字帖,工工整整地摊开在谢卿白面前:“我时常练习的是钟谦的小楷,这与卢姑娘所写字迹一样。当初我在府上遇到卢姑娘后,与她成为挚友,便是因为我们二人都喜欢钟谦的字,二爷你好好瞧瞧。” 谢卿白听到这里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顺着她的话看向那字帖,上面的字体娟秀却有力,也不是一般女子能够练出来的字。 果然上面的字体与卢蓉、娇蓉蓉所写的字一样! 他眯起眼睛:“字帖不过只能模仿形态,可你的字与她的却是一模一样。” 卢蓉没有再继续解释什么,只是将字帖又往前推了一点:“你再仔细看看,我与她的字真的一模一样吗?” 谢卿白怔住,视线再次落在那字帖上。 良久后,他倏然站起身,快速且精准地从架子上找到从前卢蓉誊抄的诗册,再次走到桌前,与娇蓉蓉桌上摆放的那些之前写过的字对照起来。 一字一字对照下去,果然发现二者的字迹是略有不同的! 同样是钟谦的小楷,娇蓉蓉的字更洒脱一些,而卢蓉的字则更中规中矩,看上去似乎后者用心更多……之前他只对比了字形,却没有注意细节。 谢卿白怔住,抬头看向卢蓉:“为了诓骗我,你故意换了字迹?” 卢蓉险些被他这怒火给镇住,她声音干冷道:“二爷可以差人问问原本服侍我的秋月、秋雀,她们知道我何时写了这些字。” 见她这副模样,谢卿白只觉得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咬牙怒笑:“字迹略有不同又如何,那幅画你又如何辩驳?你忘了,从前你所用的墨都是我亲手所制,若那幅锦鲤图真的你从前所画,为何用的是松烟墨?而不是我所做的八宝五胆药墨!” 原来在这里!千算万算,没想到破绽是在这里! 卢蓉心里一咯噔,但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她沉吟半晌回道:“这事我确实不知……我只知道这幅画的确是卢姑娘赠予我的,是在她那日去了一趟卢宅后,回来赠予了我。想来卢宅里所用的就是你口中说的松烟墨?二爷若心有疑虑,不如派人去查一查?” 谢卿白呵了声,眼睛用力眯起来,走到她面前:“是吗?这样凑巧?与娇蓉蓉屋里的墨一模一样?”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卢蓉依旧平淡自若:“二爷,我只是说了我所知道的一切,到底凑巧与否,二爷可尽管去查。以卢家与谢府的关系,二爷要打探卢家的事应该也容易。” 她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语气带上了一丝嘲讽:“只是二爷如此希望我就是卢蓉姑娘,到底是何用意?莫非二爷对我用情至深,想以这种方式留住我?” 谢卿白骤然变了脸色,旋即冷笑:“你为了开脱,自然会编造谎言。” 卢蓉已经不愿意再继续纠缠下去,她直截了当开口:“二爷若非要给我扣这么一顶帽子,我们可以去与崔老夫人面前分说。” 谢卿白一怔,没有想到她竟如此决绝! 毕竟灵魂死而复生,本就是无稽之谈,谁会信?即便真有人信了,也会感到恐惧,一个死去的孤魂野鬼,谁不惧怕? 如此一来,若真去了崔老夫人跟前,到时候无论如何这娇蓉蓉就只有一死! 他这般在意她,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卢蓉眼神似乎闪过一丝哀伤,可眼前的男人并未察觉,她道:“二爷不是就认定我是卢家大小姐卢蓉姑娘吗?还认为我是死而复生,既如此,这事儿岂不是让卢家和谢家都知道的好?我若能成为卢家嫡女,那岂不是也是好事?” 谢卿白猛地欺身上前,抬手按住她的肩,力道之重,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你想以此要挟我?认定我不敢将你的身份揭穿?!” 谢卿白与卢蓉久久对视,想在她脸上看到恐惧,想要看到她对自己妥协,想要在那双眼睛里奢望一些别的……然而卢蓉只站着,目光不怯丝毫,甚至如水一般平淡。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席卷全身,谢卿白强装镇定:“好,好,你很好……你既不肯承认,我便查出证据来让你认。” 卢蓉坦坦荡荡,声音也不自觉抬高:“我等着二爷查,只是二爷最好不要因此而牵扯他人,几次三番搅人好事。” 突然意识到她的意思,谢卿白用力嗤笑一声:“怎么?心疼你那个丰将公子了?他既要娶你,便得有这能力和胆量娶你,若连这些事都摆不平,你嫁他何用?” 卢蓉淡淡道:“二爷真是高高在上,像我们这种人,在你眼里就如同草芥一般,对么?你要怎么寻我们麻烦,便就要怎么样,也觉得我们就应该受着,不该反抗。二爷,你这个样子,真是令人生厌。” 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刺穿谢卿白,他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绞住,令他无法呼吸。 “好,你很好。” 谢卿白丢下这句话,猛地起身离去。 门被他撞地来回晃动,卢蓉原本还站着,却在这一刻彻底松懈下来,脱力靠到了椅背上。 她看向桌上的字,娇蓉蓉的手指细长,与前世的自己不同,刚重生那段时间,她重新掌握这副身子,耗费了不少时间,加上她有了自由的盼头,心境不同,自然字迹也会略有不同。 也凭着这一点,才暂且稳住了谢卿白。 然而这只能哄一时,她得尽快离开谢府,不能继续在这里久留了! 候在外面的桃琴见谢卿白走了,立刻进了来,连忙一把扶住她:“姑娘你怎么样?二爷走了,好像生了很大的气。” 卢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不必管他,琴姨娘那儿怎么样了。” 桃琴乖巧回答:“我回去瞧瞧。” 卢蓉点了点头,在她的搀扶下坐回椅子上,便等在了凝香居里。 …… 桃琴离开凝香居后,便回了琴姨娘院里。 在院门口,她瞧见巧儿似乎着急地在原地打转。 桃琴左右看了看,也没看见有人要往这边来,便问:“巧儿姐,你在等谁?” 巧儿心急如焚,不停往外张望,匆忙回答道:“我派人去请了丰将公子来府上,但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来。” 桃琴心里一个咯噔:难不成丰将公子怕事儿,在知道自己养外室的事被曝光后,不敢露面了? 没想到丰将公子竟然是这种人? 此时天色已晚,院门点起了灯笼,两人就这么站着等了些许,巧儿心中越来越急,正想着要不要去前门看看时,便瞧见有一人匆匆朝这边走来。 她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丰将旻! 只是丰将旻身上有些狼狈,衣裳并不整齐,衣摆上甚至还有泥点、草屑,而且走路也有些踉踉跄跄,似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巧儿大惊失色,立刻上前:“丰将公子,你总算来了。你这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吗?” 丰将旻擦了擦脸上的汗,却顾不上那么多,继续往里头走去:“路上遇人拦车闹事,此事先不提,带我去见琴夫人。” 巧儿自然也不敢怠慢,连忙带着他往里头去:“这边,公子请随我来。” 桃琴也一同跟着两人往偏厅去。 到了偏厅门口,桃琴只在外头站着,丰将旻跟着巧儿踏进了偏厅。 那偏厅里原本坐着的怀孕女人瞧见丰将旻出现时,明显吓了一跳!她整个人踉跄着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少少爷。” 丰将旻听到这女人如此唤他,先是一怔,随后上下打量她:“向菱?” 第62章 承诺 丰将旻是在一个时辰前,被谢府一名小厮请来的。 小厮支支吾吾半天才大概说了情况,称有一名他的外室不知怎么闹到了谢府门外。 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便立刻驱车前往。 怎料在半途,忽然冒出一帮城中的混子来闹事,还拦了他的车驾。幸亏他从前时常随父押送货物,身上也有些武艺,这才从这帮混子中摆脱出来,赶到了谢府。否则今日怕是被阻的来不了了。 丰将旻不傻,在那混子拦车的时候,他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这个不对劲,在见到向菱的时候,更加明显了。 他视线在向菱身上缓缓扫过,表情有些复杂,但也没叫人看出来,随后抬步先到琴姨娘面前,恭恭敬敬行礼:“琴夫人。” 琴姨娘对他的行礼不为所动:“丰将公子,你瞧瞧这厅里站着的,你可认识?” 其实刚才丰将旻喊出向菱两个字时,琴姨娘已经感觉到不妙了,但还是忍着问了一嘴。 丰将旻此刻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如阐述再正常不过的事实一般回道:“此人是丰将家在檀州祖宅里的丫鬟,从前在我身边伺候过一阵。” “哦?是你的通房?”琴姨娘声音冷道。 丰将旻立即答:“不是。” 那被称为向菱的怀孕女子此时已经全身都是汗,明眼人都能瞧见她晃得厉害,几乎要站不稳了。她心中惊恐无比:那个人不是说会将少爷拦下吗?!为什么他还会出现在这里?! 琴姨娘眯起眼睛,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可今日这位上门来,说她是你养在外面的外室,还在洛都买了个宅子。” 此话一出,丰将旻更是一怔,微微皱眉:“我既无纳妾,亦无通房,更何来外室?” 琴姨娘道:“可这女子所说的宅子,确实是丰将家名下的。” 丰将旻问道:“敢问是哪处宅子。” 琴姨娘立即看了巧儿一眼,巧儿上前道:“是在北街坊南段路十六巷里的一个宅子,我已差人去查过,那确实是在丰将家名下。” 丰将旻回忆了一下,随后道:“丰将家在洛都有些产业,确实也于北街坊南段路购置了一批住宅,只因为药楼新开,不少人手是从檀州调配而来,需要安置的住所。” 琴姨娘听了解释,仍有怀疑,她抬头看向那怀孕女子:“这位姑娘却说那宅子是丰将公子为安置她而购置,你可以问问。” 丰将旻听到此,便转身看向向菱,脸上已不带半分礼貌笑容:“向菱,你从檀州来洛都,到底什么目的?” 向菱头皮发麻,捧着大肚子,猛然一下跪地,几乎能听见咚的一声,她哆哆嗦嗦道:“少爷……” 丰将旻一句一句 戳穿她的谎言:“我记得你已被配给了马房的周贵。你与他成婚不到一年,如何会来洛都?又到了谢府门上,还称是我的外室?” 这么容易拆穿的谎言,向菱哪儿来的胆子? 向菱吓得已不敢说话,脸上毫无血色,只跪着,全身发颤。 琴姨娘在一旁道:“丰将公子,你可要把话问清楚。她一个丫鬟若只是为了来冤枉你,又怀着孕,何必千里迢迢从檀州到洛都来?” 丰将旻转过身,朝琴姨娘一拜,态度坚定回道:“向菱是檀州祖宅的丫鬟,这事府里上下人皆知;丰将家在北街坊南段路购置的宅子,也确实是为药楼佣人所住,琴夫人可派人详查,那宅子住着的至少十余人。” 他说的如此诚恳,琴姨娘略微有些缓和下来,但转而又看向那怀孕女子,对丰将旻道:“我是肯信你,但如今蓉儿与你只在议亲,你们尚未下定,便有这女子如此上门来,又自称是你外室,还登门称要拜见未来主母,如此行事旁人瞧见了,蓉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外室一事我回头且派人慢慢查证,今日先你带了这女子回去,至于明日下聘一事,往后再说。” 丰将旻心中咯噔一声,喉结上下滚动。 片刻后,他缓缓收紧了手,再次上前拱手行礼:“琴夫人,今日之事我定会调查清楚,给谢府一个交代。在此,还请琴夫人代我向娇姑娘言明,我此生绝不会有通房外妾,若能娶娇姑娘为妻,我愿只此一生,仅她一人。” 琴姨娘一怔:“你的意思是说……你日后不纳妾?也不收通房?只她一人?” 丰将旻站得笔直,话语掷地有声:“是。” 琴姨娘迟疑片刻,又问:“你……丰将家也肯?” 丰将旻口中依旧是同样的回答:“我若愿意,无人敢迫。” 琴姨娘脸上表情明显缓和,也没有坐得那么直了,显得随意许多:“我自是相信你的诚意,这样,你先将这女子带回去,询问个清楚。若有所交代,便明日来了再转告我,至于蓉儿那边,我自然也会同她说一番。” 这是又同意明日下聘一事了。 丰将旻缓了一口气,立刻应下,并且再次行礼道谢:“多谢琴夫人!” 之后丰将旻便离开了偏厅。 他没有直接带向菱离开,而是自己先行,后才派了管事再去谢家将向菱带回。 管事登门时候还带了不少礼品,大多是一些补身子用的补品,还有一些名贵字画,看上去都是比直接的金银珠宝更显得真诚。 管事代替向菱向琴姨娘赔礼道歉,态度很是诚恳。 琴姨娘自然不愿收下这些贵重礼品:“误会解开便好,赔礼什么的便免了。等之后查清缘由,再来同我说便是。” 管事立刻道:“到底是丰将家的下人出了这档子事,还请夫人收下。” 琴姨娘推脱了一番后也便收下了:“倒是如此客气了。” 在这之后,管家行礼告辞,并押了向菱回来,关在了丰将家药楼后面的柴房。 他前去向丰将旻禀报,丰将旻已在书房梳理这几日发生的事,他听后略皱了皱眉头:“你在今晚前,问出是谁让她登的谢府门。” 管家立刻恭恭敬敬应下:“是。” 丰将旻又道:“锦什坊那位查得如何了?” 管家如实禀报:“根据锦什坊一名龟公说,白苏玉姑娘在受邀去荷花宴前,曾单独见过一名恩客,在见过那位恩客后,就收到了荷花宴演出的请柬。” 丰将旻一怔,抬头道:“荷花宴的一切事务由礼部操办,礼部里面有什么人与丰将家有仇吗?” 管家有些迟疑:“这倒是没听说……” 丰将旻忽然想到什么,抬手握起桌面放着的一本《春秋》:“你派人去查一下,太史令与谁家关系走得比较近。” 管家不明白此间缘由,但也不会多嘴问,便接了命令:“是。” 丰将旻不傻,蓬莱宫荷花宴一事,加上向菱一事,明显有人在暗中操纵,恐怕是想毁了他在洛都声誉。 难道是冲着丰将家来的? 丰将家占着皇商的名头,确实引人嫉妒……但从前也未出现过明显的敌视。 他脑海闪过一张脸,难道是冲着娇姑娘来的? 烛火的光挥洒在丰将旻脸上,他表情在这光中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正望向远处撒了月光的屋瓦。 …… 另一边,卢蓉已从凝香居回来。 她有些疲惫的进了院子,刚好巧儿来找她:“姑娘,姨娘请您过去吃茶。” 半夜三更自然不会真的吃茶,恐怕是要聊关于之前那上门来自称是丰将旻外室的怀孕女子一事。 卢蓉虽有些疲累,但既被琴姨娘请了,自然还是得去。 她跟着巧儿进了琴姨娘屋子,琴姨娘正心事重重坐着,看见她来了,便立刻勉强挽起个笑脸:“你来了。” 卢蓉行了礼:“姑母找我?” 琴姨娘犹豫了半晌,才试探开口:“是啊。找你来说说话……今日谢府门外来了个怀孕的妇人一事,你可知晓?” 卢蓉点了点头,眉眼之间难掩疲惫。 见她已经听说了,琴姨娘便把话说开来,也省得她瞎猜瞎担心:“那人自称是丰将公子的外室,刚才我请了丰将公子前来对峙。原来那人不过是丰将家在檀州祖宅里的一个丫鬟,从前服侍过丰将旻,也不知怎么的,跑来了洛都。” 说到这里,琴姨娘也或者自语了一句:“你说奇怪不奇怪?怎么忽然会有这样一个人?该不会是丰将家的什么仇家,专门寻丰将家的晦气,还到了谢府来。” 卢蓉却仿佛并不关心丰将旻的事,只问:“姑母已经打发人出去了吗?” 她最担心的不是丰将旻,而是崔老夫人,毕竟上门来的是谢家,更是丢了谢家的门面。 琴姨娘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我让丰将旻自己先将人领了回去。我唤你来,是怕你对此事一知半解,反而坏了你和丰将旻的感情。我已经问清楚了,就是那个丫鬟或想攀附权贵,便使了这个点子。” 卢蓉却觉得,这并非是那女子想要攀附权贵。 如此简单的局,稍微一调查就会被揭穿,显然那人并不担心被揭穿,她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坏丰将旻的名声,也以此希望她与丰将旻的议亲被打断。 琴姨娘见卢蓉不说话,以为她还不放心丰将旻,便又道:“你知道刚才丰将公子同我说什么吗?他说他从来都没有过通房和妾室,更别说外室了,而且他日后也不准备再纳二色,只一心一意,要你一个人。” 卢蓉一下子怔住:“他日后不纳二色?” 琴姨娘也有些不可思议,点了点头应道:“嗯,现在大户人家,哪家屋里头不有个三妻四妾的,丰将旻日后到底如何,谁也无法确定,但至少他这番心意,我觉得已是足够了。所以明日丰将家来下聘一事,还是依旧——你意下如何?” 若是换作其他女子,听到此事已然心动。 可卢蓉却担心崔老夫人会因此事而不悦,便道:“那怀孕女子的事尚未解决,不如暂缓如何?” 琴姨娘拍了拍她的手,劝道:“那人你只管放心,丰将公子已经将人押回去调查了,定能查出个结果来。那丰将公子我从前也着人问过,确实是个不错的。你与他接触这几日,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卢蓉犹豫了好一会儿,见琴姨娘一脸殷切期盼,也不好再拒,便点了点头:“那一切便依姑母的。” 琴姨娘安下心来:“好,好!等明日下聘了,你们两个的事彻底成了,我也就放心了。丰将旻这人我已经替你看过了,确实不错,日后你定会在他身边过得很幸福,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卢蓉见琴姨娘一心为她着想,心头不禁动容:“多谢姑母一直为我操心。” 琴姨娘握着她的手再次轻轻拍了拍:“你千里迢迢来投靠我,我自然要为你打算。你父亲原是希望你能嫁进谢府,哪怕是为妾为通房,他也是满心欢喜,只是你说得对,为人妾室,终究低人一等,若能做大娘子,谁愿意做小呢?” 她如此感慨着,神情带着几分落寞,声音也低下来些。 或许在此时此刻,她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天色已经暗了。 卢蓉身子实在有些疲惫了,便起身准备回屋,却在这时,王嬷嬷来了。 谢府今日一事,自然是逃不过崔老夫人的耳,她派了王嬷嬷来,请琴姨娘过去:“琴姨娘,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琴姨娘自然知道是为的什么事,她站起身来,慌张整理了发鬓。 卢蓉早已猜到崔老夫人定然会过问,便也一同起身:“姑母,我陪您一起去。” 琴姨娘却不想让卢蓉趟这浑水:“你一个姑娘家,还没成亲呢,这等事怎好参与。” 卢蓉却道:“既是我的终身大事,我自不能不清不楚。” 琴姨娘略微犹豫,到底卢蓉坚持,只能同意。却还是提醒了一句:“回头你先站我身后,若没问你,你便只听着。” 卢蓉应了下来:“是。” 便一同跟着琴姨娘,去见崔老夫人。 第63章 驱赶 崔老夫人坐在屋中,脸色沉得吓人,周围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出。 身边的陶嬷嬷观察她神色,片刻后轻声劝道:“老夫人莫生气,谁知道那娇蓉蓉议亲的对象还会弄出这档子事。说到底她一个与谢府无关的人,大不了赶回曲州去,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崔老夫人眼睛动了动,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她的事且好说。是那卢家的卢鸢!我从前还觉得她机灵,没想到竟做出这样的蠢事!” 自个儿丢了脸面不说,还差点连累谢家。 陶嬷嬷又立刻低下头去,没想到主子是气愤此事。她小心翼翼道:“老夫人何必担心她呢,总归如今与公爷没什么关系了,别让她进门就是。” 崔老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扶着额头不愿睁眼,头疼不已:“可到底当初凌哥儿应了卢家的话,如今我这般做,岂不是让谢卢两家闹了矛盾?” 陶嬷嬷连忙帮她揉按脑袋,声音再次放轻:“总之是为了谢家,若真让那卢鸢又进了门,岂不是坏了谢府名声?老夫人也不必担心,总归有公爷在。” 崔老夫人缓缓点了一下头:“是啊,如今还是先解决蓉丫头那边的,这才是眼下的事。” 陶嬷嬷想了想,给出了个主意:“老夫人不如将她送回曲州去,不过一个姨娘的亲戚,到底与咱们府也没什么关系。” 崔老夫人抬手招了招一边奉茶的丫鬟,丫鬟递上茶来,她缓缓喝了几口。 不知道想了多久,她才放下茶杯,杯子在桌上摞出一声轻响:“不急,等人来了再问问。” 正说着,门外有丫鬟进来禀报:“琴姨娘来了。” 随着她这话,崔老夫人两人向门外看去,见除了琴姨娘外,身后娇蓉蓉也一同进了来。 “老夫人。”两人上前行了个礼。 卢蓉注意到崔老夫人她脸色不佳,想到应是丰将旻那“外室”上门一事,惹了老夫人不快。便低头安静站着,不敢惹是非。 琴姨娘知道这会儿需哄好老夫人,便立刻扬起一个笑脸来:“还是老夫人这屋凉快,日后我与蓉儿得常常来。” 崔老夫人抬头,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示意丫鬟搬来凳子。 但只搬了一把,丫鬟也有眼力见,直接放在琴姨娘身边,让她坐,没有娇蓉蓉的位置。 卢蓉不傻,她知道这是崔老夫人在暗示,她不是谢府的人,这府里也不想给她留位置。 琴姨娘脸色变了变,原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先坐下,又让卢蓉来了她身后站着,转头继续跟老夫人说话:“老夫人,这几日身子可好?” 原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崔老夫人却缓缓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善道:“府里的事一件又一件,哪里能好?” 陶嬷嬷也在边上搭腔:“是啊,老夫人这几日面容都憔悴几分,唯恐生出病来。” 琴姨娘心中咯噔一声,赶紧关心了几句,接着才讲正事:“是今日这丰将公子那一事,我原先也是想来禀报的……那今日上门的其实是丰将家在檀州祖宅的一个丫鬟,配了个马房的下人,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竟然上了门来,才做出这些不妥之事。” 崔老夫人耳朵轻轻动了动,她可不傻,神情半分没有缓和:“丰将家上下嘴皮子一动,就能说个原因来。可外头的人不怎么想,不知道的以为是府上的爷弄出了这档子事。” 琴姨娘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连连点头附和:“是,是。所以我也跟那丰将旻说了,让他一定要消除影响,万万不能牵连我们谢府。” 崔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在众人以为她要点头同意,或者另有打算时,她终于再次开口说话了:“他一介商户,也不过只能在下面的人面前说说话。琴姨娘,蓉丫头如今在府上也住了不少时间了,既然丰将家马上要下聘,我们这些人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就让蓉丫头回曲州去,丰将旻的聘礼直接送到曲州,这样更两全其美些。” 琴姨娘大惊:“去曲州?这一趟路上就得半个多月啊,这期间恐生事端……” 崔老夫人没有再同她说话,而是看向卢蓉,语气稍微柔和一点,像是要给她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蓉丫头,你怎么说?” 谢府的老夫人都已经发话,且态度如此坚决…… 卢蓉沉默片刻,联想到谢卿白的逼迫,如今与丰将家亲事将定,反倒是一个逃离谢家的机会……她上前恭敬行礼:“老夫人能许我在府上住这些时日,一应吃穿用度又如同府里的姑娘一般,已是仁慈善心。” 又对琴姨娘行了个礼,眼中充满感激,道:“姑母,我也叨扰了你这样多月,如今确实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琴姨娘却十分担心她,见她似要应下,立刻站了起来:“可你那位父亲——” 卢蓉自然知道娇蓉蓉那位父亲有多不靠谱,还有那继母,若是等她回了曲州的府里,也不知道会被怎么样排挤,但如今婚事即将定下,丰将家这么多的聘礼,想必那位贪财的父亲也不会将丰将旻拒之门外。 琴姨娘已经帮她太多了,卢蓉脸上露出几分真情实意:“母亲走得早,家中虽只有一位继母,但到底姑母已帮我寻了这样一门好亲事,想来父亲与继母也不会再将我拿去换他的前程。” 听她这般说,坐在上位的崔老夫人到底有些不忍:“你既是从谢府回去的,我必然也不会让你出任何差错。我回头让陶嬷嬷一同陪你去一趟曲州,将你的事安顿好。” 卢蓉眼睛骤然一亮,心中也定了下来,磕头道谢:“多谢老夫人。” 若有陶嬷嬷在,借着崔老夫人的势,曲州那位娇蓉蓉的父亲,怕是也不敢再次将她送了人去。 琴姨娘已经默默拭泪,半张帕子都要湿了,止不住的哀伤。她原想祈求老夫人,至少等丰将家下聘后,再送娇蓉蓉回去,她总归是想着给娇蓉蓉更多的好…… 可崔老夫人铁了心,她也无转圜余地,毕竟她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妾室,又能说上多少话呢? 看了看面前的长辈,卢蓉再次拜谢崔老夫人,又拜谢了琴姨娘,声音又轻又柔,语气十分真诚:“姑母,我自小孤苦无依,虽有骨肉血亲,却唯有在谢府感受到了亲情,老夫人待我至亲,姑母又一心为我,此恩此情我永世难忘。我已将姑母看做我的母亲,今日在此,我想为姑母奉一杯茶,还请姑母替我母亲,送我出嫁。” 她说得确实真诚,很难不让人动容。 因自重生成娇蓉蓉后,她在府上寸步难行,最初曾有一段时间以为日子走不下去了。是琴姨娘陪在自己身边,一直帮她助她…… 卢蓉从前母亲死得早,小小年纪又被送来了谢府,她的生命里没有这样一个母亲一般的人呵护过她。这是第一次,她在琴姨娘身上感受到了真切存在的“亲情”,让她难以忘怀。 说到这里,她微微垂下眼眸,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她手背上,留下一个痕迹。 琴姨娘也满面泪痕,连忙拉过她的手,紧紧握着。 崔老夫人原本年纪大,最不忍如此情景,心更软了,但她到底要为谢家考虑,不能收回成命。便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对陶嬷嬷点点头,让陶嬷嬷端茶来。 卢蓉跪在地上,跪得板板正正。 她双手捧茶,恭敬端给琴姨娘,茶水在她手中晃了晃,却没有一滴茶水流出来:“姑母,请喝茶。” 琴姨娘手已经在颤抖,却强撑着,哭着接过:“他日你若成亲,嫁到丰将家,望你孝顺公婆,为人妻母贤良淑德,也望你……日后都能幸福美满。” 卢蓉眼眶的泪止不住,滑落下来,声音已然哽咽,应下“是”。 见旁边老夫人视线也看了过来,卢蓉也同样给崔老夫人端上一杯茶,以示感谢恩情。 崔老夫人端过茶来,放在手中端详片刻,不禁感怀:“你且放心,陶嬷嬷陪你一道去,便是代表了谢家,你家中的父亲与继母,也不敢阻你婚事。” 卢蓉轻声道:“谢过老夫人。” 崔老夫人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她也是对陶嬷嬷说道:“你既要回曲州,也不急于这两天,等琴姨娘将这事与丰将家禀后,你再走。回头我会给你备一份嫁妆,算作你离开谢府回家的一点礼物,且好好收下。” 陶嬷嬷领命。 卢蓉明白,老夫人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然不易,便再次拜谢。 “谢老夫人。” 卢蓉回曲州这事,也便定下了。 因为这事的变化,原定第二天下聘的事也推迟了。 琴姨娘让人将这事转告了丰将旻,派人说出去的话还是带着些许歉意的。 虽然丰将家这次的事儿也有责任在身,但她们推迟下聘的事总有些失信。丰将旻却将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又差人回复说他会带着聘礼一同护送卢蓉回曲州。 丰将家经常走货,有一经验丰富的商队,商队人多且有镖师,卢蓉随同商队走确实更安全。 琴姨娘不禁又感慨:这丰将公子真不错,不仅是真心对待卢蓉,且识礼数又大体,考虑的也很周到。 因了要回曲州,琴姨娘便开始为卢蓉收拾东西,大多都是一些必需品和贵重物品,不能让她回家失了面子。 娇蓉蓉要回曲州一事,很快也在谢府传开了。 府上时不时就会有人暗中对此议论纷纷。 其中几个丫鬟窃窃私语:“娇姑娘怎的忽然要回曲州了?不是听说她在与丰将家议亲么?” “你没听说吗?昨日有个怀孕的女子上门,说是那丰将公子的外室。” “还有这事?那娇姑娘还嫁吗?” “听说还是嫁的,只是先回曲州老家去。” 丫鬟们唏嘘不已,心中对此事都各有猜测。 她们更多的认为,恐怕还是因为那个上门的怀孕女子的缘故,他们觉得是娇蓉蓉抹不开面子,所以回了曲州老家。 几人正说着话,其中一个丫鬟瞧远远瞧见秋月过来,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喊了一声,让她过来聊聊:“秋月,娇姑娘要回曲州老家这事儿你知道吗?你不是伺候在她身边的吗?” 秋月其实前几日就没有在卢蓉跟前服侍。 因卢蓉与丰将旻议亲,她彻底没了入公爷屋里的盼头,便又寻了替老夫人绣团扇的借口,回了老夫人院里。 如今听丫鬟这样说,脸上笑容僵了一下,道:“老夫人这几日一直叫我刺绣呢。” 那个主动问话的丫鬟神情有些狐疑,明显有别的猜测:“那你是不去娇姑娘屋里伺候了?” 秋月轻轻皱了一下眉,随意找了一个借口:“这得等老夫人安排,如今老夫人院里事多。” 其实她这绣团扇的借口是自己找的,也整日在老夫人跟前,就是不想再跟着娇蓉蓉了。 事已至此,她当然清楚跟在娇蓉蓉身边,可没有一个好日子能盼出头,便不想在那里浪费时间。她以为自己算计的好,可借娇蓉蓉进到公爷屋里伺候,或许等到有朝一日还能借机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可这娇蓉蓉偏偏硬是要往外嫁,她又能如何? 她毕竟原本就是老夫人的人,难不成还要跟着娇蓉蓉一块儿出去吗? 另一个丫鬟啧啧两声,她当然知道这只是秋月的托词:“老夫人屋里这样多丫鬟,你又得老夫人喜欢,如何这种小事还让你操心。” 秋月回道:“我与姐妹都是一样,一同伺候老夫人,何来小事大事之分,事事都需用心。” 丫鬟见说不过她,便又搬出秋雀来:“你同秋雀到底不同,那秋雀因为一直跟着卢鸢姑娘,如今也一同去了卢府里,如今都回不来了。” 秋月面上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十分不屑。 她与秋雀当然不同,秋雀一直看不起娇蓉蓉,可她知道,公爷对娇蓉蓉有意。 只是那娇蓉蓉不知好歹,非选了丰将旻。为妾又如何,士农工商,最低的就是商。她嫁过去,就真的能顺遂吗? 第64章 马匪 三天后,娇蓉蓉的行李被尽数送上了马车,如同她一般,即将被送往远方。 当天下着倾盆大雨,雨势浩大,像是断线的珠子砸进白玉盘中,叫人有些心烦意乱。 琴姨娘撑着伞站在雨中,拉着卢蓉的手。 雨滴从油伞边缘不断落下,淋湿了她的袖摆:“我已给你父亲写了信,告知了丰将家与你议亲的事,也说了这婚事是谢府崔老夫人定下的,想必你父亲不会再生出将你送人的念头。” 卢蓉越过那些连成串的雨滴,视线落在了她被打湿的袖摆上:“多谢姑母。姑母,回去,雨太大,小心着凉。” 琴姨娘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似乎想要将她的微凉捂热:“无妨,我总想着再同你说说话。陶嬷嬷会陪着你,她是府里的老人了,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就多问问她,有什么你不能出面的,你也只管求她帮你,她总归是会向着你的。” 说不感动不动容,那是假的,卢蓉眸光跳动,轻声回应:“嗯,请姑母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琴姨娘叹了一口气,眼眶蓄上泪水:“你这一走,或许我便再也见不到你。蓉儿,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的。” 说到这里,她眼泪彻底止不住,汹涌地夺眶而出。 卢蓉也眼眶湿润,声音哽咽:“姑母,日后我一定再回洛都,回来见你,回来好好陪陪你。” 琴姨娘用力点点头,而后又轻轻摇头:“你若过得好,便不必想着千里迢迢奔波而来,你若遇到不顺心的,就只管来找我。饿了,冷了,受欺负了,都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 卢蓉眼中已不知是雨还是泪,她声音哽咽:“嗯。” 两人就这样说了许久的话,在这浩浩荡荡的雨中站了很久。 直到丰将家的商队即将出发,丰将旻上了前来,她们这才安静下来。 丰将旻先是看了卢蓉一眼,随后对琴姨娘恭敬行礼:“琴夫人。” 琴姨娘点点头,搂着卢蓉的肩膀,轻轻往前推了推:“丰将公子,我把蓉儿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 丰将旻目光坚定,郑重其事地作出承诺:“旻定不负所托。” 丰将旻搀扶着卢蓉坐上了马车,马踢了踢蹄子,拉着车架开始动起来,琴姨娘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卢蓉掀开车帘,对着琴姨娘道:“姑母,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琴姨娘重复应了几句,抬手抹了抹眼泪。 马车逐渐行远,琴姨娘仍站在原地,远远看着离去的车队,雨声掩盖了马车声,也将她的不舍一并淹没。 卢蓉掀着帘子的手一直没有放下,不停往回看。直到谢府的大门再也看不见,她才放下了帘子,满面泪痕。 重生一世,她得到最大的福报,就是琴姨娘! 她的生命里缺失了母亲,从未享受过母亲的温情,而琴姨娘填补了她这片空白。琴姨娘从始至终都站在她这一边,照顾着她,陪伴着她,所做的一切都发自内心的为她考虑,这是从前无论在谢府还是卢家,都是没有的…… 丰将旻骑着马,陪同在马车旁,大雨倾盆,却似乎对他没有半分影响。 他斗笠下的目光缓缓收拢,驱使马匹靠近马车,轻声对车里的卢蓉道:“别担心,这一路我会与你相随。” 马车许久没有回应,直到过去很久,才传出一句已经抑制了悲伤的回答:“多谢。” 车队继续前行。 随同而来的陶嬷嬷并不与卢蓉同乘一辆马车,她与桃琴坐在后面跟随的马车。 看着窗外这样大的雨,陶嬷嬷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心慌,眼皮也一直跳……感觉这离开的日子挑得并不好。 桃琴心思不怎么细腻,自然感觉不出来她情绪上的不稳定,只好奇问道:“陶嬷嬷,你从前去过曲州吗?” 陶嬷嬷愣了下,旋即回神,摇了摇头:“我自小在洛都长大,从未出过城。” 桃琴连忙感激道:“陶嬷嬷陪着姑娘千里迢迢去曲州,真是辛苦您了。” 她这句话不是没有由来,当初琴姨娘派给姑娘那个带着丫鬟的婆子,就没有跟着一同去曲州。说孩子还小,需要照顾,离不开洛都,求姑娘不要带上她。 姑娘也没说什么,就将她还给了琴姨娘。琴姨娘好一顿气,问那婆子,是跟着姑娘去曲州,还是直接打发去乡下庄子。那婆子宁可去乡下庄子,也不肯跟着姑娘。 陶嬷嬷虽只是陪姑娘走这一遭,但到底有她在,她和姑娘都能安心些。 所以桃琴对陶嬷嬷还是很感激的。 陶嬷嬷虽承了情,但还是把缘由归到了老夫人处:“是老夫人仁慈,让我陪娇姑娘走这一趟。我在洛都待得太久,偶尔出来看看外处的风光也好。” 桃琴眨眨眼睛,跟着看向外头:“曲州风景比洛都更好,姑娘所在的寿陂县都是青山绿水,一整个郁郁葱葱,那里还有一处温泉,冬日里还能泡上一泡!想想真是不错!” 陶嬷嬷见桃琴藏不住话,便开始套起话来:“曲州这样好,为何你家姑娘还要来洛都?” 桃琴立即心疼道:“因为姑娘在家过得并不好,老爷一心想用姑娘的亲事谋个差事。时常带着姑娘抛头露面,城里有不少人打姑娘注意,想买了为妾为婢……姑娘这才给琴姨娘写了信,投奔来了洛都。” 陶嬷嬷恍然大悟,也有些咂舌:“原来如此,确实不易。” 桃琴抬眸,眼中带着期盼:“求嬷嬷一定要帮帮姑娘,让姑娘顺顺利利成亲!” 陶嬷嬷脸上有了笑意,多了几分真诚和善意:“你倒是忠心,你家姑娘生得貌美,又聪慧,且放心,老家的人为难不了她。” 桃琴用力点头,心中安定不少。 …… 就这样,商队一路从洛都西大门出城,中途行驶了整整一天。 在天色渐暗时,商队已远离了洛都,临近赤水镇。 赤水镇名字由来是因为镇旁有一条赤色大河,这大河源头不知从何处来,河水常年赤红,因而得名。 卢蓉已然有些疲惫,掀开车帘往外看时,入目皆是一片昏暗,还有一片轰响的水浪声。 丰将旻骑着马车来到卢蓉车架旁,垂下头去,轻声道:“娇姑娘,我们需要在赤水镇休整一晚,之后再出发。” 卢蓉自然不会有意见,道:“听公子安排。” 丰将旻点了点头,吩咐商队放慢速度,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像是此前担心卢蓉会不适应、不舒服一般。 桃琴好奇掀开车帘朝外面张望,虽然天已经暗了,但还有些微光,她看到了路的旁侧是悬崖,居高临下望去,一条巨河在奔腾不息,巨大的流水声令她瞳孔颤了颤。 她感慨道:“这就是赤水?这河水这样大,若是掉下去,人怕是没了,千万得离远点儿。” 陶嬷嬷被勾起好奇心,不自觉地也看去,她从未出过洛都,自然没有见过这样的风光,不免感到不可思议。 “确实,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河流。”她低声嘟囔。 两人正看着,陶嬷嬷的目光却注意到不远处有另一队人马似乎在靠近,眼皮跳了跳:“那些是什么人?” 桃琴闻言也顺着陶嬷嬷的视线看过去:“我瞧瞧?难道是别的商队?” 末端的商队镖师也注意到了马蹄声,那是十分突兀的,与他们的马蹄声截然不同。他们拉住缰绳回头一看,突然脸上神色大变,大喊道:“是马匪!马匪!!!” 丰将旻身边的镖师,也立刻出声提醒:“公子!有马匪来了!” 丰将旻神情立即严肃起来,当即握住腰间佩剑,喊道:“所有人加速前行!前面就是赤水镇!快!” 商队开始加速前行,马车的车轮哐当哐当响起来,让车里的卢蓉回了神:“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有马匪。”护卫在卢蓉马车边上的一名镖师道,“我们得尽快赶去赤水镇。” 卢蓉一怔,这分明是官道,且他们马上就要靠近赤水镇,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来马匪?! 然而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头的马车又护突然急急停住,就在他们商队正前方,也有一批马匪袭来,对方来势汹汹,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那些马匪一个个满身都是杀气和戾气,手里拿着长枪短剑,还有泛着红光的斧头,各个凶神恶煞,且人数远远在他们之上! 丰将旻心中咯噔一声,立刻让商队环成一圈,将卢蓉的马车护在最中央,神情十分凝重。 镖师护在他身边,时刻警惕周围是否有人偷袭,丰将旻却骑马上前,站在了马匪面前,拱手道:“这是丰将家的商队,今日路过此地,若诸位有看得上眼的东西,大可拿去,还请放我们通行,莫要为难我们。” 若是往常,镖师定然与这些马匪一搏,但今日车上有娇蓉蓉在,他不能冒险。 然而那些马匪竟丝毫不听他所言,为首的是一个身形消瘦的青年,蒙着面,只见他一声令下后,所有马匪当即冲了上来。 丰将旻只得抽剑相搏! 一时间,喊打喊杀声震耳欲聋,不时会有人发出疼痛惨叫,刀剑相向的碰撞声,还有那刀剑入肉的声音更是令人头皮发麻! 马车里的卢蓉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她先是被吓住,双手紧紧抓住窗沿,面色有些惨白。 但她知道,眼下不能惧怕!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又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强忍惧意掀开车帘,看到外面赫然杀成一片!遍地都是血,几乎要汇成一条河流,血腥气扑面而来! 卢蓉倒吸一口气:马匪数量竟然如此巨大?! “姑娘!姑娘!” 桃琴与陶嬷嬷从另一辆马车里飞奔出来,卢蓉赶紧拉着二人上车,三人在车内惊魂未定。 她的车在最中间,也最安全,或许有机会在这里安全度过。 陶嬷嬷同样也在瑟瑟发抖,她强装镇定,紧紧拉住卢蓉的手:“姑娘,你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 旁边的桃琴蜷缩成一团,如同一只鹌鹑一般,带着哭腔喊道:“怎么回事?为何会有马匪?这不是官道吗?” 卢蓉也觉得奇怪,她之前听到丰将旻与马匪交涉的对话,一般来说马匪抢劫只为求财,通常不会做灭口杀人之事,杀人之罪远比求财更重,一旦被抓,便是死刑! 况且丰将旻决定交出财物,既如此拿走财物便是,何必杀人。 可外面这些马匪却一个个杀气冲天,下手毫不留情,仿佛就是为杀人而来。 可他们要杀谁?为什么要杀人? 卢蓉坐在马车里,无法看清外面具体情形,脑中混乱一片。 她用力掐住自己大腿,疼痛令她再次镇定下来,好去思考这一切……如果是为杀人,必然目标是商队中的其中一人,找到马匪的目标,才能想到对策! 她目光沉下来,狠狠握紧了手,旋即突然掀开车帘,在身后两人的惊诧之下跳下了马车! 桃琴吓了一跳,本能跟过去想要拦住她:“姑娘,姑娘你去哪儿!外面危险!姑娘,你快回来!” 然而卢蓉动作很快,她下了马车后立刻跑到另一辆车厢边,抬头看向前方。 耳边的厮杀声和痛苦嘶吼声,还有那令人惊骇的刀剑碰撞、入肉声更加清晰,仿佛就与她近在咫尺。她几乎要腿软得站不住了,眼睛却紧紧盯着那些马匪。 大部分马匪都在与镖师对抗,但可以看到这些马匪的目标只是为了越过镖师靠近另一个人。 卢蓉顺着马匪们冲过去的方向看,她很快看见了站在人群中,被包围的人——是丰将旻! 马匪的目标是丰将旻! 此时丰将旻身上已受了许多刀伤,半个身子都被血染红了!他握着剑,被许多镖师护在中间,但仍有马匪冲进人群朝着他砍杀下来,丰将旻几次死里逃生,将马匪击退。 卢蓉整个人震住了——这些马匪杀的人是丰将旻?难道是丰将家的私仇? 想到刚才马匪来时一前一后夹击,明显是蹲守在这里,应该是提前知道丰将家商队的路线……想要提前知道,必然是要调查丰将家的动向,是私仇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马匪的数量如此之多,光靠现在的他们,根本无法突破出去! 再这样下去,丰将旻会丧命! 第65章 坠河 卢蓉目光不断在周围环顾,每看到一处惨不忍睹时,都会瞳孔震颤,忍不住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鲜血飞溅在眼前,几乎将她的整个世界都染红,她强行忍下恐惧——她知道自己必须想办法摆脱这个困境,否则丰将旻会死在这里! 她视线不断搜索,脑海闪过无数种施救方式:突然旁边另一辆空着的马车落入了视线! 她一咬牙,直接冲到马车前,翻身上了车。 双手抓住缰绳,整个人深吸一口气:“驾!” 随着她甩动缰绳,马车的马凌空踏蹄,飞奔而起,横冲直撞朝着前方缠斗的人群冲去。 人群中,丰将旻大口喘气。 他早已伤痕累累,握着剑拼死砍伤一名马匪后,周围的大部分镖师都已被斩杀,他几乎要脱力,用剑撑着地,才没有令自己倒下。 马匪步步逼近,他们的兵器上皆是血,如同地府恶鬼。 “少爷,你先走!”其中一个镖师一直受丰将家恩德,决定拼死护送丰将旻出去。 却不料前方一个马飞冲了过来,直接一刀斩杀了这名镖师。 就在那马匪下一刀要斩向丰将旻时,,一辆马车冲撞过来,如同破开乌云,直直挡在这些马匪面前。 阳光在眼前晃了一下,丰将旻眯着眼睛,看到了驾着马车的人,是卢蓉。 她背对着阳光,周身一切都是模糊的,看不真切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伸出手,举到了他面前:“丰将公子!” 丰将旻整个人怔住,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仿佛只有他剧烈的心跳声和她的声音…… “上车!” 卢蓉没有任何犹豫,果断拉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拽,将丰将旻拉上了马车。 马车撞开围攻上来的马匪们,冲出了包围圈! 丰将旻已经回过神来,他接过缰绳,在一众马匪的嘶吼声中,驾着马车快速引着那批马匪沿着赤水河行驶。 缰绳由丰将旻接手,卢蓉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转身朝身后看。见那些马匪果然紧追上来,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的猜测没错——他们果然是冲丰将旻来的! 只有他们引开马匪,桃琴他们才能安全离开。 丰将旻驾驶着马车不断沿着赤水河飞驰,一路扬起沙尘,数十名马匪紧追不舍,速度竟然也不慢! 滔滔江水在岸边拍打,声势浩荡,仿佛只要靠近一点,便会转眼间被卷进去,淹没在这无尽翻涌的江水中。 丰将旻紧紧拉着缰绳,他早已重伤,嘴角溢出的血被他一次又一次单手擦拭:“这些人是冲我来的!娇姑娘,你不必管我,稍后我将他们引开,你想办法逃走!” 马车颠簸,卢蓉自己都被震得浑身疼,她看向丰将旻,丰将旻浑身是血,明显是在强撑着,恐怕再来一次伤害,他便会倒下去! 她紧紧抓住马车边缘,用力摇了摇头:“这些马匪杀了你,也会灭我的口。” 闻言,丰将旻眼中闪过愧疚和难过,沉默片刻后才说:“是我害了娇姑娘。” 卢蓉却道:“丰将公子不必说这些,先想办法往赤水镇去,那里有官兵!等到了那儿去,我们就会安全。” 就算马匪再嚣张,也不敢在镇里动手! 然而马车的一匹马,如何跑得过根本不拉车厢的那些马匪? 只短短片刻后,身后的马蹄声便再次逼近,且震耳欲聋。所有的马匪都追赶了上来,从四面八方逐渐靠过来,将马车逼到了岸边! 其中一个领头的马匪似乎一直观察着卢蓉,还对身边的其他几人使眼色。 那些马匪动作慢了一些,没有靠得太近,似乎怕逼急了,将马车逼入河中。 此时,丰将旻因之前的刀伤,握着缰绳的手有些脱力,他两眼一黑,缓缓闭上眼睛、失去意识,缰绳再也抓不住了,马车控制不住朝着河边倒去。 “丰将公子!” 卢蓉瞳孔骤然紧缩,一把抓住缰绳,拼命往路中间拉,双手都被摩擦出了鲜血。 领头的马匪意识到不对,立即想要靠近,且大喊道:“娇姑娘,我们不会伤你,把马车停下!” 卢蓉全身一震,她难以置信地看了过去:这些人知道她的名字? 他们来杀丰将旻,是因为她! 突然,马车猛地被地面一颗石子一震,车身腾空而起,往赤水方向倒去。 其中一个蒙面的马匪吓坏了,甚想要伸手去抓住卢蓉:“娇姑娘!!!” 却来不及,一切都太迟了! 整辆马车瞬间翻下了河岸,宛如一只猎物落入猛兽的口中,顷刻间就被赤水吞没! 所有马匪都停了下来,蒙面的那个马匪已经赶到了岸边,他眼睁睁看着马车沉入了赤水河底,全身都发起了颤:“来人!派人下河去搜!” 黑夜过去,赤水还在翻涌咆哮。 直至地平线第一缕光落上瓦片,赤水镇的街道逐渐有了响动。 早起的农耕人扛着锄头、拎着菜篮走上了街道,两侧原本关着的店门也被掌柜们打开,即将迎来新一天的客人。 就在此时,有一道身影,步履踉跄从镇口一步一步走来。 待身影走近了些,人们才发现那是一个全身湿漉漉的女子,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她背上还背了一个人。那背上的人流了不少血,鲜血一滴滴落在脚下尘埃中,显得颇为触目惊心。 这正是卢蓉和丰将旻。 就在昨夜,卢蓉和丰将旻拼死游上了岸,丰将旻彻底失去了意识,她背着她走了两个时辰,终于走到了镇上。 她全身早已没了力气,汗水将她的眼睛彻底模糊,此刻全凭意志力强撑:“我们遇到了马匪……有没有大夫……救救他……救救……” 她再也撑不住,昏沉着倒下,和丰将旻一同倒在黄土路上。 周围的镇民一个一个围了上来,他们见卢蓉衣着还算不错,想着许是有钱人家,众人便七手八脚将人送去了医馆…… …… 医馆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味,时不时会有病人的咳嗽声传来,还有大夫的耳语。 卢蓉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等醒过来时,眼睛还未睁开便听到耳边捣药声,一下两下。 她缓缓睁开眼,虚弱地撑起了手臂,环顾四周,看见自己在医馆,有些怔住。 药童听见她声音,便过来看情况,小心翼翼问:“姑娘你醒啦?你那位朋友林大夫已经给包扎好伤口了,药钱你可得记得付。” 卢蓉还有一些反应不过来,伸手按住闷痛的心口,呆呆问了句:“这里是赤水镇上?” 药童点点头:“是啊,你一早背着那个人来,是镇上的人把你送来的。那些人说,你们遇到了马匪?你们可真是福大命大!” 倒是也没觉得哪里福大命大——卢蓉犹豫沉默许久,轻声应了一声:“嗯。” 药童表情又奇怪道:“也是怪了,赤水镇周围似乎没听过有什么马匪啊,难道是从别的山头来的?对了,给你熬的药在边上,记得喝。回头你要把药钱结了,一定得记得哈。” 药童两次提醒,卢蓉伸手想要摸头上的簪子,发现早已没了,当时在混乱逃命时不知落去了何处。 她又摸上了耳环,从耳上摘下一对翡翠耳环,递了上来:“能用这个抵吗?” 药童拿过来仔细打量,翡翠透出碧绿的光,他琢磨片刻,回道:“我问问林大夫,你那朋友在偏房里,你自己去瞧瞧。” 药童拿着耳环走,卢蓉先是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强撑着浑身都痛的身子,慢慢离开这儿,进了偏房。 她看到一张竹榻上,躺着昏睡过去的丰将旻,他面色惨白,身上多处包扎,果然伤得很重。 卢蓉的目光缓缓在他身上移动,丰将旻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替换,露出大半个身子,被缠着带,还有血迹在上面,浑身至少二十多处刀伤,看上去触目惊心。 卢蓉回想起马匪之前对她说的话,用力闭上眼睛。她全身发冷,扶住旁边的房柱子才没有让自己倒下。 这些马匪杀丰将旻,是因为她,一切皆因她而起。 是谢卿白……谢卿白无法阻止她与丰将旻的亲事,便要直接杀了他。 是那个疯子! 卢蓉浑身颤抖,恐惧和愤怒在此刻如同蛛网,密密麻麻将她缠绕,令她窒息。 药童进了来,没有注意到她神情不对,反倒乐呵呵说道:“林大夫说,姑娘那对耳环值钱,回头可以多配些药给你们,你们且在这里好生休息。” 卢蓉扭过头来时,脸上神情已经恢复正常,点点头:“多谢。” 看了她一会儿,药童还是好心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要不要捎封信给你们家人?你这朋友伤太重,至少得养半个多月。” 卢蓉不敢写信给丰将家在洛都的药楼,恐周围有谢卿白的眼线,然而她又不知道檀州丰将家的地址,只能沉默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药童终于察觉出她心情不大好,也就没有追问:“那你们在这里先住几日,等你朋友醒了,再安排。” 卢蓉再次行了个礼:“多谢。” 药童下去后,卢蓉在旁边寻了一张椅子坐下,静静坐着,看着竹榻上的丰将旻。 她回想起之前坠入河中,那一瞬间的喘不上来气,以及冰冷的河水让丰将旻恢复了意识。 是他带着她拼命游到了岸边,甚至将她先推上了岸。 她上岸之后,丰将旻就脱了力,被一个大浪卷走,快要沉下去时,已经回到岸上的卢蓉拼死将他拉住,才将他救了上来。 丰将旻在那种关头依旧选择救她…… 卢蓉两世为人,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她对丰将旻,也没有那种所谓的喜欢,她更相信日久生情,更相信所有的感情都要经过岁月的磨砺。 而此时此刻,回想起水中那惊心动魄,她被震撼、感动,不知不觉中,这个男人的身影已经在他心中刻下了很重的痕迹。 …… 丰将旻是在第三天醒来的,期间药童给丰将旻灌了不少汤水,林大夫也给他换了几次药。再加上还有卢蓉的精心照顾,大夫说他能这么早醒来已是不易。 丰将旻醒来时,便看见了靠在旁边药桌上撑着头的卢蓉。 她身上没有任何首饰,穿着寻常人家女子穿的粗布麻衣,发丝垂落在她脸边,而她脸上未施粉黛,与往日里的明艳动人截然相反。 可这样的卢蓉,却让他觉得更安心。 他知道自己得救了,而救他的人是眼前这个看着如此柔弱纤细的女子。 丰将旻心中轻颤,他张了张口,只发出沙哑声音,还咳了一声。 卢蓉一下子醒来,立刻看向了他:“丰将公子,你醒了。” 她站起身上前,搀扶他坐起,给他倒了一杯水。 丰将旻连着咳嗽几声,润喉后才好些,他喉结滚动,缓缓抬起眼:“这里是……” 卢蓉将杯子放在边上,轻声解释:“是赤水镇。” 丰将旻模糊中,仍是有些记忆,他回想起自己之前靠在一个纤细的后背,一路强撑着来到这里,那纤细后背的主人,就是眼前的娇蓉蓉。 丰将旻微微颤动了一下眼帘:“是你救了我……” 卢蓉低声道:“丰将公子在水中也救了我。” 丰将旻伸出手,握住了卢蓉:“你是因我而出事……若不是那些人想要杀我,你也不会坠入水中。” 卢蓉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她想将谢卿白一事告知丰将旻,但又怕丰将旻知晓真相,反而会落得更凄惨下场。 她的沉默不语,让丰将旻以为她在担忧惧怕,便开口道:“其实荷花宴那一次,我已大概查出点线索,以及怂恿向菱伪装成我外室上谢府一事,这些事背后一直有一个人。” 卢蓉一僵。 丰将旻继续说着:“可惜那人藏得很深,我大概知道是在洛都十分有权势的人,却尚未查出那人的来历。但是娇姑娘不必担心,有了马匪这一次,要察出他来并不难,只要知道敌人是谁,之后便能有所防范,我不会再让你有事。” 卢蓉缓缓收紧手,揉捏着膝盖上的衣服,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若丰将旻查到背后之人在谢府,他又如何抗衡? 卢蓉沉默许久后,开口道:“这几日你先养伤要紧,别的事丰将公子不要多想。这里是镇上,那些马匪不敢来。” “好。”丰将旻轻声应下。 “刚才药童说,可以寄信联络家里人,丰将公子是否要写信给丰将家?” “嗯,马匪在赤水镇附近未必已离开,需尽快让丰将家派人过来。” 卢蓉又提醒:“若是仇家复仇,恐有人在洛都盯着,不如寄往檀州?” 丰将旻安慰道:“若寄往檀州,需些时日,来回一趟怕至少十天半月,洛都还有另一处联络点,旁人不知晓,可以通过那联络上丰将家的人。” 闻言,卢蓉这才舒了一口气。 第66章 死亡 许是赤水镇邻江的缘故,镇上十分潮湿。 卢蓉和丰将旻暂时留在镇上养伤,住在药馆里。 她曾悄悄派人去镇外打听桃琴和陶嬷嬷的下落,但都无疾而终。那日她和丰将旻引开了马匪,她们应该活了下来,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回洛都。 丰将旻的伤好了一些能走动后,药童就将他们赶出了药馆。 卢蓉身上仅剩一个镯子,典当了二十两银子,在镇上租了一个小院。 小院并不大,一侧是一层平房,前方便是个院子,院里有个木架子,上头有一些爬山虎和藤蔓,卢蓉推门进来时,便看到了明媚阳光下,斑驳的影子洒落在丰将旻肩头。 丰将旻坐在紫薇树下的一张木椅上,面前支着一张小桌,正缓缓写着字。 卢蓉走到近处,倒是没有去看他纸上的内容:“你怎么又出来了,不在屋里好好休息?” 丰将旻也没有遮掩,放下墨笔后,大大方方抬头,笑道:“躺太久了,想着出来晒晒太阳。” 卢蓉也没有多在意,抬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上:“这是从洛都寄回来的。” 丰将旻愣了下,很快接过并拆开信,仔仔细细看了上面的内容:“丰将家已经请了两支镖队来赤水镇,还将马匪一事上报给了官府。” 闻言,卢蓉舒了一口气:“桃琴和陶嬷嬷可有寻到?” 丰将旻点了点头:“嗯。她们都安然无恙,如今也一同来了,从信上时间看,应该明日就能到。” 卢蓉眉头舒展开来……那日她和丰将旻引开马匪,也怕这些马匪又回去找她们。如今看来,那些马匪的目标果然只有丰将旻。 她道:“桃琴和陶嬷嬷都还好吗?可有受伤?” 丰将旻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一切安好,你不必担心,等他们明日到了,我们便出发去曲州。” 卢蓉微微一怔,看向丰将旻:“你的伤还没有好,不如我们先回洛都休整一段时间,等你好了再出发。” 赤水镇到洛都只要一天一夜,但从赤水镇到曲州却需要半月之久,路途中如此长时间奔波,恐怕会不利于他养伤,甚至有可能加重伤势。 丰将旻却在这时抬起眸,紫薇树遮挡的光漏下斑驳金色光晕,笼罩他的脸上,将他清秀英俊的脸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她听见他道:“我想早些娶你回家。” 卢蓉心头一怔,脑中竟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紫薇树梢被风轻轻一吹,落下无数柔嫩花瓣,这些花瓣拂过眼前丰将旻的肩头、眼角,眼前的男子就如同一幅画一般,渐渐印在了卢蓉的眼眸、心上。 有一丝丝暖意流入身体,撩拨了她一直平静的心。 卢蓉的耳尖慢慢红了起来:“丰将旻。” 丰将旻低低应了一声:“嗯?” “你……”卢蓉耳尖的红已经到了脸上,她手足无措的转过身,“我、我去打点水来。” 她找了个借口,匆匆提着水桶离去,还卷走了沿途一地的花瓣、落叶,只留丰将旻一人坐在院中。 丰将旻看着卢蓉远去的背影,低头微微笑了。 …… 卢蓉脚步飞快,来到了巷外一口井边,她低头看着井水中的自己,发现脸已经彻底红透。 她从前见丰将旻时一直都是淡定自若,从来没有慌张过,更不会有如此窘迫模样。可今日她却因为他的一句话惊慌至此…… 是因为两人接触太久了吗? 还是她……已经逐渐喜欢上了这个人…… 喜欢……卢蓉前世从未感受过……那时候她身为谢玄临未婚妻,住在谢府,却与谢玄临几乎没有见过面。见到最多的就是三个继子,那时与他们之间也只是日久的亲情。 后来重生为娇蓉蓉,她一直艰难挣扎度过一次又一次难关,即便考虑婚姻,也是为了摆脱束缚和困境。 当时她答应丰将旻,并不喜欢他,只是不厌恶这个人。 可如今她却因为丰将旻的那一句话,又或是一个笑颜,跳动了心。 她脑海不知不觉浮现起从前她与他在一起的种种:丰将旻护住她的时候;丰将旻在水中将她推上岸的时候;丰将旻说“与旁人相比,我想与姑娘再相见之心比旁人更甚,问姑娘,这算不算是一见钟情”的时候…… 还有刚才在院中,他说想早些娶她回家的时候…… 这就是喜欢吗? “快点,其他人还要打水呢!” 身后有其他打水的人来催促,拉回了卢蓉的神思。她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赶紧迅速打了一桶水上来。 拎着水绕过身后的人群,卢蓉始终垂头,没敢让人瞧见她此刻神情。 正要返回,但又不知道如何面对丰将旻,一时脚步又慢了下来,卢蓉静静站在原地,看着水桶中的自己发愣。 丰将旻在院里等了许久,阳光将他整个人都晒得暖烘烘的。 他其实很喜欢这段与卢蓉在赤水镇的日子,平淡却温馨,就仿佛两人已成了夫妻一般。他很想就这样一辈子在这里生活下去,但他背后还有丰将家的责任,更不想一直这样不明不白与她生活。 他既要同她在一起,就要名正言顺,让她能大大方方站在众人面前。 因此他才提及尽快去曲州,他想娶她为妻,想看着她穿喜服的模样,想与她拜天地,想与她日后携手一生……他希望这一切都来得早一些,再早一些。 丰将旻目光柔软,紫薇花在他身后飘扬出淡紫色的波澜,与光融为了一体。 “吱呀” 院门被推开,丰将旻以为是卢蓉:“你回来了。” 他抬起头,却一下子怔住。 站在院门口的,是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雪白锦衫,修长的身形被身旁竖立的暗红石柱落下的影子遮掩,仿佛整个人置身在黑暗之中。 丰将旻一怔,因没有见过这个人,直觉不太对:“你是?” 那人一步跨进院中,身后还跟了另一个护卫,那护卫入内后迅速关上了门,一下子将丰将旻囚在了这小院中。 丰将旻察觉到了不对劲,握在木椅上的手微微收紧:“敢问公子是何人?” 男人缓步朝着他走来,斑驳的光落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丰将旻?” 丰将旻怔住,他认识自己? 视线扫向眼前这人的面孔,这样一张脸,若是从前见过,自然会有印象,可他却丝毫没有记忆。他又看向了跟在这人身后的护卫,当视线落在那护卫的手腕上时,忽然瞳孔一震! 这是马匪! 当初丰将旻在与马匪缠斗时其中一人蒙着面,但武力极高,有身上极重的一剑,就是那人所赐!丰将旻在缠斗时,在他手背上割了一个口子,而这个口子却出现在了这人身后的护卫手上! 丰将旻全身紧绷,猛地站起,只不过因为有伤,身形有些不稳地后退了半步:“你是什么人!” 见他这个模样,男子嗤笑一声,目光如刀子一般狠狠刺向他:“丰将公子,洛都那么多贵女,你为何非要选她?” 丰将旻一怔。 她?娇姑娘?她是为娇姑娘而来? 那些马匪刺杀他,也是为了娇姑娘?! 男子观察着他,喉间轻动,又冷道:“丰将公子确实生得不错,有了这副好看的皮囊,因而诱得她钟情于你,一心想离开谢府与你成亲。” 丰将旻猛地想到了荷花宴上,那个故意栽赃陷害之人口中所喊的人,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你是谢家的人……你是谢二公子?!” 谢卿白眼眸沉下一丝暗光:“看来你查了不少。” 他直起身,侧头扫了身边的宋恭一眼。 后者心领神会,直接抬脚重重踢在丰将旻腰间的旧伤上。 丰将旻猝不及防被踢倒,身形撞到了身后的紫薇树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旧伤也跟着渗出血来。 谢卿白走上前,居高临下看着眼前如同蝼蚁一样的男人:“你刚才是用这双眼睛看着她的,对吗?” 他说着朝宋恭伸手,神情异常冷漠。 宋恭取出了一把匕首,恭恭敬敬递上:“二爷。” 谢卿白握着匕首,像是恶鬼伸出了利爪,狠狠掐住了丰将旻的脖颈,刀泛出寒芒,他猛地凌空一划,刀刃上就沾染上了刺眼的赤红色。 “啊!!!” 剧烈的疼痛袭来,丰将旻痛苦低吼,双眼紧闭已来不及,鲜血立刻从眼中流出,瞬间便流淌了半张脸。 谢卿白死死抓着他,脸上的笑容残忍、杀意腾升:“她还很喜欢你这张脸?” 又一刀割在了他脸上,毫不留情! 丰将旻痛苦挣扎,却被宋恭上前死死控制住,连扭头都做不到! 紧接着便是一刀又一刀,左脸、右脸、面颊、鼻梁……鲜血落在地上飞溅出触目惊心的痕迹,血肉模糊的脸上,挣扎的汗水令他更加疼痛,丰将旻撕心裂肺地发出痛吟声…… 谢卿白的声音像地狱饿鬼一样从头顶传来:“如今你的脸被毁了,眼睛也看不见了,她还会喜欢你吗?哦,对了,你还能说话,你那些情话她很喜欢?” 剧烈的疼痛,让丰将旻意识模糊,他只能强撑着发出声音:“那些马匪……是你……” “对,是我。”谢卿白毫不遮掩,“原本想着伪装成马匪截杀,却没想到你命这样大,不但活了下来,还与她生活在这里。” “她一直照顾你,喂你吃药,你一定很幸福?” 谢卿白声音似乎有一丝怀念,有一丝不甘心,最终都被痴狂掩盖:“从前她也曾这样喂过我,也曾照顾过我……她得一直留在我身边,怎么能嫁人呢?” 丰将旻虚弱道:“疯子……” 谢卿白眼神冷漠道:“不,我不只是疯子……我还是杀人凶手。” 他握着的匕首已经缓缓刺入了丰将旻胸膛,那雪白的刀子尽数入体,剧烈疼痛让丰将旻撕心裂肺喊出了声,鲜血从喉咙涌现,将他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丰将旻痛苦着,双手死死抓住了谢卿白的衣领。 他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却拼命抓着谢卿白,用尽了最后全部的力气,声音沙哑痛苦:“谢二公子……别……别伤害她……” “她要的只是……” 自由…… 匕首一下子没入了胸膛,丰将旻终于没有了声息,最后那两个字也随着他消散在世间。 谢卿白满身是血,就这么站在紫薇树下,风卷过来也带着浓烈血腥气,花飘落得满地都是,脸颊的血珠被他轻轻抹去。 他盯着地上的尸体许久,忽然疯狂笑了起来:“如今她便不会再与他成亲了。” ……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卢蓉抬起头,见井边的人都已经散去,才拎着水桶慢慢走回院去。 才到院外,看见门口有许多人围着,大多都在窃窃私语,脸上神情各异,那些人中有一些官差,面容严肃。 卢蓉怔住,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丢下水桶,匆忙上前:“请问出什么事了?” 一名官差身形高大,站在门口,正巧挡住了她视线,上下看了她一眼,问:“你是这里的租户?” 卢蓉有些不明所以:“是的,我们是前几天才租下这里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官差声音低沉,问了另一个问题:“契约凭据在吗?” “在我身上。” 卢蓉从袖中取出了租房契约,犹豫片刻后递给官差,又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了?我能回院里吗?” 官差查看上面的契约:“除了你,还有一个人叫丰将旻的,是你什么人?” 契约上写了租住者的名字,白纸黑字一清二楚。 怎么会突然提到他?卢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是的,他就在里面。” 官差皱了眉,又问:“之前报马匪一案的也是你们?你们有什么仇家吗?” 卢蓉意识到不对:“什么意思?为什么问仇家……” 她目光无意中扫向官差身后,一片模糊的红色疯狂映入眼中,瞳孔骤然紧缩,难以名状的惊慌和恐惧席卷全身! “丰将旻,丰将旻!” 她猛地推开了面前的人,用尽全身力气冲进了院中! 院中,一个青年毫无生气地躺在紫薇树下,全身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紫薇花……是丰将旻。 第67章 心意 卢蓉就这么站着,看着血泊中的人。 边上另一名官差还在问话,她却全听不进去,官差推了推她,她也无动于衷。只眼睛就这么看着落了一地花瓣与血混在一起的人,一片花瓣飘落,落入血泊中,被血水瞬间浸透。 这一刻,她身上看不出痛苦、愤怒、悲伤,而是平静得像是看到路边枯萎的一朵花。她就像被燃到极致的火,刹那间安静,转瞬又化作冷漠的冰雪,似乎要与什么消融在一起。 没有人看出她的情绪,甚至有人觉得她态度太过冷淡,唏嘘不已,但更多的人是觉得她可怜。 “姑娘?能跟我们回衙门一趟吗?”那边的官差又出声提醒,这次提高了声音,已然有些不耐烦了。 卢蓉慢慢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官差:“是什么时候的事?” 官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卢蓉用力深吸一口气,垂着眼眸,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的事。” 官差愣了下,接着公事公办地回答:“就在一刻钟前。” 一刻钟,就是在她离开院子,去打水的这段时间……也就是说,杀他的人其实早已知道他们在这里,是故意趁着她离开才动的手。 是不想她看到动手之人吗? 卢蓉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盯着地上之人血污的脸:“他的眼睛怎么了……” 官差看向一旁的仵作,仵作回道:“是死前被利刃所伤,伤得极深。” 卢蓉视线就这么怔怔看着:“那他的脸……” 仵作面露不忍:“死前被利刃所划,数十刀。” 卢蓉全身发颤,心脏揪紧得疼,几乎要站不稳了:“他的死因是……” “与这些外伤无关,是心口致命一刀而亡。凶手实在凶残,将人杀死前还下了这些手。”仵作感慨。 这就是为什么之前官差猜测是仇家犯案,若不是仇家,为什么会下手至此?别说寻常人了,他们这些见多了的人看了都觉得残忍。 卢蓉没有说话,眼睛就这么看着躺在地面的没有生息的躯体,眼前渐渐模糊起来,看不清楚了。 官差见她问完了话,便开口道:“姑娘,能跟我们回一趟衙门吗?有些事我们需要问一下。” 卢蓉一直沉默着,过了许久,她抬起头来,眼睛直视面前的官差:“问了,你们就能查出凶手是谁吗?” 官差一愣,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卢蓉再道:“查了,你们就能将犯人捉回来定罪吗?” 官差不知道她这是何意,皱着眉回答:“若证据确凿,当然得缉拿犯人,姑娘你说这些是——” 卢蓉看了眼地上的人,又猛地抬头,眼睛看向官差,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若凶手是高门列侯,你们也能公平公正,不偏不倚定罪吗?” 官差一下子哑住。 风吹拂而起,没有以往的清香,只有难闻的、刺鼻的血腥气。紫薇花飘落,随风去了高处,只有那么几朵入了血水中…… 他清晰看到了眼前这个女子眼中骤然升起的悲怒,仿佛在这一刻开始,她才有了生气,才有了寻常人该有的情绪,而不是像刚才那般平静的无动于衷。 一时间,他竟不敢再继续问下去。 卢蓉在说完这些话后,一下子像泄了气,没有再咄咄逼人。 她露出一抹苦笑,重新垂了眼帘:她知道,这些官差也不过是普通官吏,他们一样无能为力,刚刚那般逼问不过是宣泄她的无力罢了,仅此而已。 丰将家的人,在第二日的清晨赶到了赤水镇。 随同而来的还有桃琴和陶嬷嬷,在得知丰将旻遇害身亡后十分震惊! 明明当初丰将家派人来寻她们时,分明说丰将公子与娇姑娘一同得救了,那会儿她们皆是松了口气,以为就此安全下来了,可怎么才短短几日功夫,忽然就变了天? 丰将家的管事前去衙门接丰将旻遗体,卢蓉仍留在院中。 她一身素服站在人群里,垂着头,安静如冬日枝头盛开的第一朵梅花,安静无声。 陶嬷嬷带着桃琴踏进院里来,看见这副样子的卢蓉,忍不住有些怜惜。 她上了前来,想要安慰,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道:“姑娘节哀。” 一旁的桃琴哭着上前,她只觉得自家姑娘的命实在太苦了:“丰将公子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明明姑娘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呜呜呜……” 卢蓉只是平静站着,像是受了太大的打击,脸上已看不出表情。 陶嬷嬷原本的任务是送卢蓉回曲州,助她与丰将旻成亲。可如此一来,娇蓉蓉与丰将旻的婚事便是成不了了,那她若这般回曲州,她那位父亲与继母…… 陶嬷嬷思索片刻,犹豫后道:“姑娘,赤水镇距离洛都更近,不如先随我回谢府,再从长计议。” 卢蓉听到这句话,缓缓抬起头:“我暂且留在赤水镇,日后会直接回曲州。” 陶嬷嬷一怔:“直接回曲州?” 桃琴急了,紧紧抓住她的手道:“这怎么行,姑娘,丰将公子已经去了,你若现在回曲州,老爷指不定会将你许给什么人做妾做婢!” 卢蓉却摇了摇头:“他无法再将我许人了。” 桃琴怔住:“为什么?” 卢蓉抬起头,眸色与平日截然不同,似乎更为清浅,少了几分曾经的生机勃勃,但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会在这赤水镇,与丰将公子成亲。” “可是丰将公子他……”陶嬷嬷整个人震住,忽然想到一个可怕又荒唐的可能,“难道你是想……与死人成亲?” 与死人成亲,便是冥婚。 某些大户人家中的女子,未等嫁娶就因故身亡,恐子女死后孤单等原因,便会配冥婚。 冥婚有活人婚配和死人婚配,活人婚配在旁人眼里那是十分忌讳的,有人认为一旦活人配了冥婚,死去的伴侣会一直伴随在活着的人身旁,导致活着的人早亡,所以很少把活人许配给死人。 可现在,娇蓉蓉却要与死了的丰将旻成婚! 陶嬷嬷心有不忍,扶住她另一只手,低声道:“姑娘,你只与这丰将公子议亲而已,连庚帖都未换,不算真的订婚,又何必如此。你还年轻,日后还可以挑选更好的男子。这几日发生这样多的事,你且跟我回谢府,老夫人仁慈心善,定会给你再安排一门亲事。” 桃琴也哭着劝道:“姑娘,丰将公子已去,你怎么还能同他成亲!” 卢蓉轻轻推开她和桃琴的手,抬起头,神情决绝:“陶嬷嬷,日后我便不再麻烦谢府了。” “姑娘!” “姑娘,你万万得冷静些!此事不能冲动。” 桃琴与陶嬷嬷都劝着,但卢蓉似乎心意已决。 丰将家的管家原本还在为自家少爷离世一事悲痛,忽然得知卢蓉请求与丰将旻在赤水镇成婚一事,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再三向前来禀报的人询问,确认此事是卢蓉所提,便又匆匆赶到院中。 丰将旻遇害一事他尚在处理,娇姑娘此时又提出与已逝的少爷成亲,这般大事他也不能擅自做主,便亲自前来解释:“娇姑娘,此事我需禀报丰将家,待府上做出决断,我再登门告知。” 丰将家留在洛都经商的是丰将旻的二叔丰将雄,丰将雄现在负责洛都内丰将家的一切事务。管家准备赶回洛都向丰将雄禀报。 卢蓉将早已准备好的庚帖取出,恭敬递上:“这是我的庚帖,这几日我都会留在赤水镇。” 管家看着卢蓉递上来的庚帖,又是一怔,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着纤细柔弱的女子,竟有这样大的决心。 原本两家议亲,也只一部分人知晓,加上尚未交换庚帖,娇蓉蓉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如此将庚帖交予丰将家,便留下了证据,证明两家已过了明路,她要抽身反而难。 管家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接过:“此事我还需要向家主禀报,庚帖姑娘先收着。” 丰将家自古以来,也未曾有冥婚这种事,即便是姑娘家愿意,丰将家也未必应允。因此管家也不敢接下着庚帖。 “姑娘请在赤水镇等几日,我回禀家主后,会派人前来告知。” “好。” 卢蓉应了下来,管事便先行离去。 他已经从衙门接回了丰将旻的遗体,暂且安置在了赤水镇的一个灵堂。 又留下了几人守着丰将旻的棺木,自己先返回洛都将丰将旻遇害一事上报。 陶嬷嬷也随着管家的车队先行回洛都,她需要将此事禀报给谢府。尽管仍有些不太放心卢蓉,但后者不愿她跟着她回谢府,她劝说无果,只得先走。 很快,院子重新变得空荡荡起来,卢蓉身边只有桃琴还留着。 她就这么站在那棵紫薇树下,阳光穿过枝条,淅淅沥沥洒落在身上,四处斑驳,犹如那一日惨死在树下的丰将旻,她身上的是光,他身上的是血。 丰将旻在死前经受了多少痛苦,他是不是在等着自己回来……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回想…… 她就这样压抑着,自始至终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过了许久,她轻轻出声:“桃琴,去煮一杯茶来。” “是。” 桃琴应声后退下,卢蓉才缓缓走上前,扶着树干一点一点蹲了下来。 她掌心贴着地面上洒落的花瓣,当再抬起手看到掌上残留的血迹时,终于承受不住涌出了眼泪。过去相遇的种种画面,仿佛此刻在脑海翻腾盘旋……那些身影如光影一样呈现在眼前…… 「向娇姑娘赔罪,刚才那轿中之人是去赴我家的席宴。」 「不知道娇姑娘喜欢什么,怕觉得韵衣坊无趣,便备了这些还算有趣的东西。这是我从檀州带来的,姑娘可觉得喜欢?」 「丰将家的生意并不依靠女子,我的亲事也不会拿来做筹码。」 「毕竟是携手一生之事,最终选择还是依着我自己,若得有情人,足以慰风尘。」 「知道姑娘想寻一个安身之处,我亦可以提供这个安身之所。」 「我想,或许是因为姑娘想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命自我主,福自我求,我与姑娘所求之物是一样的。」 「刚才姑娘说,我并非是一见钟情之人,与旁人相比,我想与姑娘再相见之心比旁人更甚。问姑娘,这算不算是一见钟情?」 「此后你便是我的妻子,天下美景,若我所至,身边必然有你。」 “啊!!!!!!!!” 她的隐忍和压抑终于到了极限,撕心裂肺般放声痛哭。 一种无法言说的痛从心底涌出,爬向四肢百骸。她痛得整个人蜷缩起来,跌倒在地上,泪水湿透了衣襟。 她终于喜欢上了一个人……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可是那个人却死了,她的满心欢喜终是落了一场空。 谢府,崔老夫人屋里。 回来的陶嬷嬷已经将赤水镇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禀报给了老夫人。 崔老夫人在得知丰将旻被人杀害的消息时,惊得不小心将手中的茶水都不慎洒了出去,她睁大眼睛:“什么?那个丰将旻死了?” 陶嬷嬷也是止不住地一阵后怕:“是啊,也实在诡异,先是商队遇到了马匪,后来好不容易听说他们逃出生天了,偏又遇到了这样的事。听说那丰将公子在死前被人刺瞎了眼睛,还划花了脸,不知道是谁做的。恐是丰将家的仇家,下手比如狠厉。” 老夫人愣了许久,才从这震惊消息中回过神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那蓉丫头呢?” 陶嬷嬷回道:“娇姑娘似乎用情至深,已留在那赤水镇,说要同已死的丰将公子成亲。” “什么?!她一个活人,要嫁给一个死人?”崔老夫人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难不成要一辈子替那丰将旻守寡?” 陶嬷嬷瑟缩了一下,也很是无奈:“是啊,我也劝过,但她似乎心意已决。” 崔老夫人沉默下来,一旁的陶嬷嬷见状又给她重新倒了一杯茶。 过了良久,崔老夫人叹了口气:“这样,你去见一见琴姨娘,让她去一趟赤水镇,劝解劝解她。那丫头毕竟也在我院里住过一段时间,人也算乖巧懂事,许是遇了事想不开。” 陶嬷嬷连忙道:“老夫人仁慈。” 崔老夫人摇了摇头:“仁慈什么,她到底年纪还轻,日后有的是时间。你同琴姨娘说,让她把蓉丫头接回来住,至于与丰将家议亲过的事,回头派个人去压一压,就全当没有这回事,等以后风头过去了,再给她另寻一门亲事。” 陶嬷嬷点了点头应下,又想起什么,担心道:“之前在赤水镇,丰将家那位管事已知晓了娇姑娘愿意继续与他们家公子成亲的事,会不会……” 老夫人冷哼一声,上位者的气场顿时拿了出来:“丰将家到底是皇商,冥婚这样的事他们也敢做?把这事儿告诉凌哥儿,让他派人去敲打敲打。” 陶嬷嬷松下一口气,领命应道:“是。” 第68章 决心 “丰将家!丰将家的那位旻公子,遇害了!” 琴姨娘原本还在屋子里头,边品茶边绣花,在得知丰将旻遇害身亡后,整个人惊得跌落了手里的茶盏,茶水湿透了刺绣布料。 好半晌,她才骤然站起身来,立刻焦急万分地问,甚至话语都说不清楚了:“蓉儿呢?蓉儿怎么样?她、这事儿她……” 传消息的是个小丫鬟,她身边跟着的是前来劝琴姨娘去赤水镇的陶嬷嬷,陶嬷嬷叹气道:“娇姑娘现下还在赤水镇。” 琴姨娘面色惨白如纸,好好一门亲事忽然遭如此变故,已经能想象到她的蓉儿会受到多大的打击,不免更加担忧了:“为何不将她接回来?” 像跟老夫人说时的那般,陶嬷嬷解释道:“娇姑娘说,她要留在那里……同丰将公子成亲。” 琴姨娘猛然瞪大眼睛,声音不自觉拔高了许多:“她疯了?!嫁一个死人?不行,我要将她带回来!” 琴姨娘一刻都待不住,立刻命巧儿去找车夫套车。 陶嬷嬷在一旁又提醒道:“琴姨娘去时,就同娇姑娘说,老夫人已恩准她回谢府来再住些时日。丰将家的这段往事就算过去,日后娇姑娘还能有旁的造化,不必拘泥一人。” 琴姨娘从前恨崔老夫人当初曾因二房之争打算发卖她,而如今她又肯让娇蓉蓉回谢府,不免将从前的恩怨都给淡去了许多,似乎也没有再怨下去的必要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神情有些复杂,到底还是行了个礼:“谢老夫人,老夫人仁慈。” 很快,车夫套好了车,等在了府门外。 “马车已经备好了。”巧儿前来禀道。 “好,我们去将蓉儿接回来。”琴姨娘说着,便起身出了府,快马加鞭赶往赤水镇。 陶嬷嬷原本就是来劝琴姨娘去接娇蓉蓉的,如今办完了事,便回了老夫人的住处。 走到门外,见王嬷嬷已在里头,便放慢了脚步。 此时屋里,王嬷嬷正同老夫人说着话,也没注意到她:“老夫人,你肯将娇姑娘接回来,是为公爷?” 崔老夫人知道瞒不过王嬷嬷,她毕竟跟了自己这样多年,便惆怅道:“凌哥儿一直不肯收人入房,前几日我又寻了两个漂亮的丫头送他,被他直接退了回来。我养的秋雀秋月他也不要,从前那卢鸢也不见他多有在意,唯独这娇蓉蓉,是他自己亲口提了要收房的,还替她准备了林枫苑。我想着,若她回来了,凌哥儿还愿意的话,就让她去伺候。” 王嬷嬷自然是知道这些事的,但想到娇蓉蓉此番逢了大难,又担心道:“可她毕竟与丰将家议过亲。” 崔老夫人道:“只是议亲,到底没成。如今那丰将家的小子去了,既没了缘分,就将她再留在府里看看。” 王嬷嬷仍替老夫人担心着:“可娇姑娘从前使的那些手段……” 崔老夫人摆了摆手,似乎不是很在意:“从前是她不想跟凌哥儿,如今丰将家的婚事没了,她一个乡下来的丫头,还能嫁个比凌哥儿更好的?日后派个人在她边上看着,左右不过宅子里的这点手段,还能让我应付不了不成?” 王嬷嬷立刻点头,奉承道:“也是,老夫人肯给她这一场造化,也是她的福气。” 门外的陶嬷嬷听着许久,这才意识到之前崔老夫人肯将娇蓉蓉带回来,还是存了这个心思。 陶嬷嬷想到娇蓉蓉那副决绝的模样,有些不忍地摇了摇头,到底也做不了什么,毕竟她也只是个仆人罢了。 琴姨娘的马车在路上行了一整日,在傍晚的时候终于赶到赤水镇。 询问了娇蓉蓉现在所住的地方,便焦急万分赶过去。 到门口,她赫然站住。看到低矮的墙上爬满爬山虎,掉漆的门似乎坏了,有些摇摇欲坠,也没个人修缮。 不禁眼眶泛红、鼻子发酸:她的蓉儿怎么能住这样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后,她轻轻推开院门,门发出“吱呀”的一声。 眼前出现的是一棵巨大的紫薇树,明明头顶艳阳高照,院子里也有斑驳阳光,可人一走进去,还是觉得浑身冰凉。她看到卢蓉独自一人立在一棵树下,她一身素白,孤零零如雪地里唯一的一枝花,太单薄瘦弱了,仿佛风一吹便能吹倒。 她从未见过她如此可怜模样,心狠狠揪了起来,缓缓走上前:“蓉儿。” 卢蓉听到身后的声音,徐徐转过身来:“姑母。” 她声音沙哑,没有往日里的清亮和温婉,当真是听了叫人心疼。 琴姨娘心里揪着疼,眼中含泪,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她来到她面前,轻轻伸手拉住了她:“我,我已经都听说了……丰将公子实在遗憾……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卢蓉低垂着眼眸,没有叫琴姨娘看清她的神情:“是有人要他的命。” 琴姨娘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听说是丰将家的仇家,好在你一切安然。老夫人也听说了此事,她托我带话来,你只管回去再住着,一切由老夫人照应。日后,日后姑母再替你寻个更好的。” 卢蓉却只站着,缓缓摇了摇头:“姑母替我谢过老夫人,我不会再回谢府了。” 一听这话,琴姨娘急了,绕到卢蓉面前来,想要让她看着自己:“你不回谢府,难不成还真要嫁给一个死人?蓉儿,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年华可以享受,你不能为了一个已经去了的人蹉跎一辈子啊,蓉儿万万不可冲动!” 卢蓉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道:“丰将旻是因我而死的。” 琴姨娘一怔,原本要劝说的动作和话语都停了:“什,什么?” 卢蓉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了:“那些马匪中有人认识我,称呼我为娇姑娘,他们杀丰将旻,就是为了阻止我与他的婚事。” 琴姨娘惊恐,浑身皆剧烈颤抖起来,一想到这里就万分后怕:“怎、怎么会……是什么人?你来洛都后一直住在谢府里,有谁会做这样的事?为何非要这样对你!” 卢蓉不愿再提这件事,再次转开目光:“这些话我没有同其他人说过,今日告诉姑母,是希望姑母不要替我担心。姑母听后,便也都忘了,不要同其他人提及。” 琴姨娘明白她或许心有顾虑,也没有追问下去,但对她的担忧未减半分:“可是你……” “姑母,你路上劳累辛苦,先坐。” 卢蓉看着她的那双眼睛还有未消退的红血丝,里面藏着疲惫和愧疚,便将她拉到了另一旁的木椅上。 琴姨娘坐下后,卢蓉才坦言道:“我不会真的嫁给丰将旻,他既已逝,我也不想让他死后还成为旁人议论的话题。” 琴姨娘却是不信,以为卢蓉只是为了稳住她:“可是我听说你执意要嫁给他……” 卢蓉解释道:“我这样做,是为了让人觉得我心中唯有丰将旻一人,如此也好将我的亲事拖延一阵。”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是,她想要替丰将旻讨回公道,要让那些动手的凶手得到报应! 但这个事不能让琴姨娘知道,不能让她担心。 琴姨娘抹了抹眼角的泪,对卢蓉心疼不已:“可如今他既已逝,你与他的亲事便也不成了,日后你也总要成亲的。” 卢蓉轻轻摇头,眼帘垂了下来:“至少不是现在。” 两人皆是沉默了一会儿,琴姨娘叹了口气:“幸好老夫人还愿意让你回去,日后你便住在谢府,我陪着你,亲事的事,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我再替你寻更好的人。” 说到这里,她更是握了握卢蓉的手,如亲生母亲那般温柔,道:“你别怕,有我在。” 坚强永远都会被一句温柔的话瓦解,卢蓉睫毛轻颤,眼泪夺眶而出,如同连线的珠子划过脸颊,她声音沙哑道:“多谢姑母。” 卢蓉到底没有跟琴姨娘回去,无论她怎么劝说,她还是选择留在赤水镇。 但她到底也安慰了琴姨娘,称自己只在赤水镇住上一阵,之后定会回洛都的,身边也有人照顾她,她自己也能照顾自己,不必担心。 琴姨娘苦口婆心劝说许久,终究拗不过她,便留了一个婆子照顾,自己先回了洛都。 在她走之前,卢蓉让琴姨娘对外只称无法劝她回去便是,旁的话什么都不要说。琴姨娘应下了。 琴姨娘走后,桃琴来到了卢蓉身边,问她:“姑娘真的不回谢府了吗?” 院子里刮起一阵风,满地的花瓣枯叶随风而起,在她身边落下,落在她的肩头、发丝,却没有留下半分香气。就好像,她与这院落与这花瓣格格不入。 卢蓉抬手轻轻扫下肩头的一朵花,声音几乎要消散在风中:“会回,只是不是现在。” 从前她一味忍让,即便自己被毒死,心中怨恨,仍不敢替自己复仇,一面因四年的情分,另一面是谢府高门大府,她即便有心也只是螳臂当车。 那时并未觉得如何,只想着都会过去的,只要自己往后好好活着就好。 可如今,丰将旻却因自己而死,她既要为丰将旻讨回一个公道,自然要回到那魔窟里去。 桃琴见卢蓉如此说,便忠心道:“姑娘去哪儿,我便跟着姑娘到哪儿,日后绝不离开姑娘。” 卢蓉看向这个一直忠心耿耿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眼眸微微颤动,低声应了一句:“嗯。” 谢府,琴姨娘没有接回娇蓉蓉,孤身一人回到府上。 崔老夫人知道她回来后,立刻派人来问。 琴姨娘便按照卢蓉让她说的话,简单说了几句:“我已劝说许久,只是……她心意已决,就连我也没办法让她回心转意……” 说着,又不免伤感起来,拿出帕抹了抹泪,声音哽咽:“我可怜的蓉儿。” 崔老夫人也是眉头紧锁,她万万没想到这娇蓉蓉居然如此情深义重。她思索许久后,又派了王嬷嬷出来,让她去一趟丰将府,准备以谢府名义给丰将家施压,绝不可让娇蓉蓉真的与丰将旻结成冥亲。 府上这样的事瞒不过宋恭,他得知府里传来的消息后,便立刻去了谢卿白的书房,回禀此事。 谢卿白原本还在等娇蓉蓉的消息,见宋恭进来,便抬了抬手:“说。” 宋恭禀道:“二爷,府上的人说,娇姑娘仍准备同那位丰将公子成亲。” 谢卿白一怔,骤然瞪大了眼睛。他抬头看向宋恭,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荒唐至极:“丰将旻已经死了。” 宋恭小心翼翼开口,道:“听说是娇姑娘执意嫁与那死去的丰将旻……” 谢卿白脸色阴沉如恶鬼:“她要嫁给一个死人?宁愿同死人在一起,也不肯留在谢府?” 宋恭不敢接话,只低头站着。 谢卿白手掌握拳,问:“她人如今还在赤水镇?” 宋恭应道:“是。” 谢卿白猛地扫开桌上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洒落一地。 “崔老夫人那边如何?她之前不是派了陶嬷嬷一直跟着她么。”谢卿白又问道。 宋恭连忙道:“老夫人似乎有意接回娇姑娘,只是她找了二房的琴姨娘去赤水镇,但似乎没有接回人。那琴姨娘是独自一人回来的。” 谢卿白眼神逐渐冷了下来,在沉默半晌后,他慢慢转过身:“你去赤水镇,将她带回来。” 宋恭自然不敢违抗,但心有顾虑,犹豫着试探性开口:“恐娇姑娘不从。” 谢卿白目光看向窗外,在那墙角上,有一只蝴蝶落在蜘蛛网上,它拼命挣扎着,可惜依旧被网牢牢束缚着,仿佛无论怎么挣扎,都已既定了命运…… 谢卿白就这样站在屋内阴影中,神情晦暗不明:“若不从,便强行带回。” 宋恭应道:“是。二爷,是带回府里吗?” 谢卿白沉默半晌后,摇了摇头,道:“不,带她去我在城中的别院。” 宋恭再次应下:“是。” 第69章 公爷 卢蓉做了一个梦,一个光怪陆离又错乱的梦。 她梦见自己被困在一片黑暗中,所有一切都消失了,见不到光、听不见声音,只剩下她独自一人,惶恐不安的感觉席卷全身。 她在这黑暗中摸索着,寻找着出口,就在她茫然无措时,有一双手从身后伸来,慢慢将她囚住。 她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了半分,只能拼命回头,想要看清双手主人的脸,但那人的面孔就模糊在黑暗中,根本无法看清。 那双手将她搂进一个怀里,温热胸膛和轻微心跳清晰传到她耳中,耳磨丝鬓,呼吸贴上她的耳垂和脖颈,似乎有什么柔软落在她的肩膀上。 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 她惊恐着,挣扎着,想要拼命嘶吼,却只剩下灵魂的无助哀嚎——那双手越来越紧,令她感到窒息。 混乱恍惚之中,耳边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癫狂和痴迷:“母亲,你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留在我身边,你只能是我的……” 不——!! 卢蓉惊醒,满脸冷汗地坐起,被子从胸口滑落,一股寒凉穿透进来,全身都在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回过神来,环顾四周。 这里是赤水镇的小院,半敞开的窗外,还有不断飘落花瓣的紫薇花树,蝉鸣此起彼伏……这才是现实。 这样强烈的对比,她才知道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但这个梦真实得可怕,让她无法再入眠,而且头痛欲裂,脑海中那恶鬼般的声音挥之不去…… 索性睡不着了,她便想起来走走,伸手想要取边上的外衫,忽然触碰到一个黑影。 卢蓉一惊,像是被火灼烧一般猛然缩回手:“谁?谁在那里?!” 屋内没有烛火,昏暗一片。 黑影缓缓走出来,窗外的月光洒在他的肩头和发丝上,留下朦胧的轮廓——是谢凌风。 卢蓉猛然瞪大眼睛,嘴皮子都在颤抖,几乎条件反射后靠到床边,紧紧抓住被子:“谢公爷?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一幕仿佛与前世自己死前的那一幕重叠,当初那恐惧到极点的感受,再次席卷而来。 “桃琴!桃琴!”卢蓉立刻尖叫起来,祈求有一个人能在此刻救她出去。 然而院外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回应,最好像外头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卢蓉脸色白了一分,心跳都漏了一拍,颤抖道:“你把桃琴怎么了?!” 谢凌风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朝着她靠近,修长的手指缓缓解开了身上系着的披风。 卢蓉吓得往后又挪了一分,几乎要和床头融为一体,她甚至分不清刚才的梦与现在所发生的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她恐惧至极:“你要干什么!?” 谢凌风靠近的脚步停住,眼眸垂了下去,半晌才将披风从身上解下,抬手将它披在卢蓉身上,淡淡开口:“回谢府。” 猛然将披风丢了出去,卢蓉歇斯底里地怒骂:“我为什么要回谢府,我姓娇,不姓谢!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谢凌风却并未理睬她的辩驳,而是抬手将一旁她的衣衫取下,递到她面前,还算有耐心地说:“换上衣服出来。” 卢蓉咬牙怒笑,眼中满是疯狂和抗拒:“你凭什么管我,我就要住在这赤水镇同丰将旻成亲!” 一丝愠怒已经爬上谢凌风脸上,他眼眸中的光暗去:“我给你两刻钟时间,两刻钟后无论你穿没穿好衣服,我都会进来,然后带你离开这里。” 他说罢,转身推门出去,卷起的风令门板发出可怕的“吱呀”声,狠狠撞在墙上,让卢蓉又抖了抖。 卢蓉胸口剧烈起伏:“谢凌风!!!” 她一把扫开衣服起身,透过窗看向院外,竟发现院外已站满了谢凌风的护卫,密不透风,怕是连一只鸟雀都飞不出去。 卢蓉知道谢凌风这人向来说到做到,她若真不换衣裳,恐怕就要穿着这寝衣被带到大庭广众之下! 一想到这里,她气得呼吸都不顺畅了,拍了拍胸口才勉强顺下来,旋即咬牙切齿换了衣裳,然后推门出去。 院里除了护卫,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她们已经替她收拾了所有东西,就等着她出来。 看到这一幕,卢蓉握紧了袖下的手。 桃琴被谢凌风的人看管着,看见卢蓉出来时,这才被放开了手,她连忙跑到卢蓉面前,声音里带着惶恐不安的哭腔:“姑、姑娘……” 卢蓉轻轻拍了拍桃琴的肩膀,先稳定了她情绪,随后抬头看向谢凌风,逼自己压着火气:“谢公爷好大排场,半夜三更来女子院里带人。您贵人事多,可能还不清楚,我已同琴姨娘说了,不会回谢府,公爷今日还是自个儿先回去。” 谢凌风却没有理会,而是直接命令:“带娇姑娘回去。” 丫鬟婆子上前来,那几只粗壮的手不由分说地抓住她,带着卢蓉往院外的马车走。 这些丫鬟婆子的手劲很大,卢蓉拼命挣扎,手都红了一圈,就在这时谢凌风忽然抬步过来,一把扫开了那些人,将卢蓉从地面抱了起来。 “谢凌风你干什么!放开我!你放开我!”卢蓉拍打着他的脸。 谢凌风无动于衷,好似她的挣扎在他眼里就是挠痒痒,直接抱着她进了马车。 这一幕,被来迟的宋恭看见。 宋恭原本以为能顺利将娇蓉蓉接回,就算娇蓉蓉反抗,他也有十几种办法将她困住带回洛都,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可是没想到,当他抵达赤水镇娇蓉蓉所在的院外,却看见了谢凌风强行抱着娇蓉蓉上了马车。 他立刻隐在一侧墙上,屏息凝神,没有叫人发现,随后在这阴影之中俯身看去:只见院里还有一帮丫鬟婆子,她们收拾着娇蓉蓉的行李,一并从院里出来,上了后面的马车。其中还有那个一直跟在娇蓉蓉身边的丫鬟桃琴,这桃琴也被强行带着上了车,随后马车便缓缓驶出了巷子。 待人走远,宋恭才跳下了墙。 他有些疑惑,谢公爷怎么会来这里?而且还是半夜三更的时间,更直接带走了娇蓉蓉? 他不敢与谢凌风正面相抗,只远远跟了上去。 马车一路从赤水镇往洛都方向去,宋恭在途中一直猜测,想着谢公爷半夜行事,或许是想像二爷一样将娇蓉蓉带去别的地方……然而马车进了洛都后,依旧径直入了谢府。 宋恭见此,便没有再跟随,而是重新隐入暗中。 …… 卢蓉被带回谢府后,直接被谢凌风安置在了林枫苑,且被安排了两名护卫看守。 屋里也多了四个丫鬟和两个婆子,都是谢凌风安排过来的,一般都是站在屋内门口和院外。她就如同被变相囚在了这里,哪里都去不得。 卢蓉揉了揉额头,有些烦躁,在窗边不停踱步。 她的规划中确实会回谢府,但并非这种被逼无奈的情况,她既要为丰将旻和讨回公道,便要寻个能替丰将旻讨回公道的人。可谢凌风如此直接将她带回,将她如同金丝雀一般,囚困在这笼子中,她又能做得了什么? 更何况他将她直接带到了林枫苑,这林枫苑属于谢凌风的住处,外面的人会以为她已经成了谢凌风的人! 卢蓉沉思再三,出声唤了桃琴:“桃琴。” 桃琴匆匆从门外进来:“姑娘。” 卢蓉吩咐道:“你去外面买件丧服来,就说我要为丰将公子守丧。” 桃琴愣了下,觉得姑娘这样为一个外男守丧不合规矩,但又因是主子吩咐,只能应下:“奴婢这就去。” 她要转身出去,卢蓉又道:“顺便去将琴姨娘请来。” “是,姑娘。” 桃琴从屋里退了出来,左右看了看拦在林枫苑外的护卫,有些战战兢兢过去,生怕被拦下。却没想到这两个护卫只是扫了她一眼,也没为难。 她顿时松了口气,一路着急忙慌地走出公爷院子,要往二房方向去,谁知才走出院子,就碰到了王嬷嬷。 王嬷嬷一早得了消息,说公爷将娇蓉蓉接回了,只是人没有送去凝香居。她便过来打听消息,见桃琴从谢凌风的院里出来,心头一跳,连忙上前来询问:“桃琴,你家姑娘……” 桃琴接了她的话:“在林枫苑休息。” 竟然被接到了林枫苑?!王嬷嬷琢磨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是公爷接了你家姑娘去的?” 桃琴点了点头,还有些胆战心惊:“昨晚公爷带着人忽然到了赤水镇,直接把姑娘接走了,等进了府里,也不让姑娘住在凝香居,而是将她带到了林枫苑。姑娘想出来,可公爷的人看着,也不让。” 王嬷嬷表情再三变化:“公爷想将你家姑娘收房了?” 桃琴哪里知道公爷要做什么,只觉得昨日公爷那般行事,恐怕是将她家姑娘吓坏了,便道:“姑娘让我出去买件孝服来,她要替丰将公子守孝。” 这意思是,她家姑娘未必肯从了公爷。 王嬷嬷面色古怪一阵,见桃琴焦急要走,便也不再多问。 桃琴离去后,王嬷嬷又去门房那验证了此事,之后便赶紧回了崔老夫人院里。 崔老夫人还在喝茶,旁边有丫鬟帮她点燃熏香。王嬷嬷掀开了帘子,示意让边上的丫鬟先退下去,随后自己上前来禀道:“老夫人,公爷亲自将娇姑娘带了回来……如今住在林枫苑里。” 崔老夫人手中茶盖停下,错愕不已:“什么?那丫头被凌哥儿接回来了?还带进了林枫苑?” 王嬷嬷回道:“是啊,我还特意问了门房,门房说是公爷是昨日出的门,今天晚上的时候接回了府,没想到直接将人带进了林枫苑。” 崔老夫人皱起了眉:“我原想着他确实对那丫头有意,却没想如此着急……奇怪,他若当初中意,为何我在替那丫头议亲的时候,不来与我说。” 王嬷嬷沉默片刻,随后猜测:“公爷自是体贴老夫人,想着既是老夫人安排的,便也不好来提。” 一听到这话,崔老夫人不禁松了口气,也有些感慨:“凌哥儿倒是替我操心。” 当初她阻止娇蓉蓉成为凌哥儿的屋里人,是因为娇蓉蓉与他八字不合,如今八字一事已经解,自然也能允了这事。 崔老夫人无奈摇了摇头,喝了口茶后,摆手道:“他既已经自己接回院里,便由他安排着。” …… 另一边,琴姨娘还不知道卢蓉已经回了府。 她还在为她担心,想着怎么再寻机会去劝劝。却不料巧儿忽然来报,说谢公爷已将娇蓉蓉接了回来。 琴姨娘立刻起身,披上外衫就要往外走去:“蓉儿回来了?她在哪儿?怎么不来我院里?” 巧儿犹豫着说道:“听说是住进了林枫苑。” 琴姨娘一怔,脚步顿时停住:“林枫苑?那不是公爷的院里么?” 难不成公爷仍旧是要将蓉儿收房? 她想到之前在府上,谢凌风就曾要将娇蓉蓉安置在林枫苑的事,只是当时因为各种原因,最终娇蓉蓉去了崔老夫人院里,之后又转去了凝香居,到底没有入驻林枫苑。 可如今…… 她正疑惑着,门外桃琴声音响起:“巧儿姐,琴姨娘在吗?” 巧儿立刻往门口走去:“在,是桃琴吗?” 桃琴进了屋来,看见琴姨娘,立刻行了礼:“琴姨娘安好,我家姑娘想请您过去一趟。” 看到卢蓉的贴身丫鬟桃琴已在谢府,琴姨娘顿时联想到刚才巧儿禀报的事,忙问:“你家姑娘回来了?如今在林枫苑?” 桃琴点点头:“是。” 琴姨娘又追问:“你家姑娘……怎么会去林枫苑里头?凝香居呢?” 桃琴回道:“是公爷昨夜忽然来赤水镇将姑娘接了来,带入府里后就直接安排在了林枫苑。” “你家姑娘与公爷是不是……” “奴婢也不知道。” 桃琴一知半解,琴姨娘太想知道情况了,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出了门,往林枫苑去。 第70章 物证 林枫苑在谢凌风的院中。 琴姨娘是头一次来,到了门口瞧见还有护卫守着,便慢了脚步。 两个护卫并没有注意到琴姨娘身后的桃琴,只抬手拦着人不让进。直到桃琴从后面上来,解释道:“是我家姑娘请琴姨娘来的。” 两个护卫互相看了一眼,也知道公爷带回了一个女人入院子,这丫鬟又是那女人身边的,便放了行。 一路进来后往林枫苑去,到了林枫苑拱门外竟然还有两个护卫看守!里里外外重兵把守一般,仿佛将她的蓉儿困在了这笼中,叫她这辈子都无法飞出去。 一种心慌、不安,不断在琴姨娘心上蔓延。 “姑娘,琴姨娘来了。”桃琴推开门,领着琴姨娘进来。 卢蓉正靠在床头坐着,脸上没什么血色,有些憔悴。听见声音后,抬起了头,轻轻喊了声:“姑母。” 琴姨娘见她这副样子,眼眶又湿润起来,心疼不已,连忙在她身边坐下:“蓉儿,你受苦了。” 卢蓉摇了摇头:“让姑母担心了,我没什么的。” 琴姨娘知道她不过是为安慰她,声音都哽咽了:“你怎么,公爷怎么接你进了林枫苑……你与他……” “我与他清清白白,是谢公爷强行将我从赤水镇带回。” 卢蓉已被谢凌风带进了林枫苑,在外人眼里她便已是他的人,但卢蓉却只想先撇干净。 琴姨娘张了张口,试探着问:“莫不是公爷心里还有你?毕竟之前他原就是想将你收进房的……只是后来你议了亲,府上的人都以为你要与丰将公子在一起。” 卢蓉沉默坐着,脑海闪过谢凌风冷漠的脸,正如同当初她被他强迫灌下毒酒那般,她也不知道谢凌风到底为何非要将自己带回谢府,还安置在了林枫苑……难道娇蓉蓉从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撩拨了谢凌风的心? 可她脑海里并没有娇蓉蓉与谢凌风有过牵扯的记忆。 琴姨娘见她不说话,想着或许她还在念着丰将旻,便立刻换了话题:“不说这些了,如今回来便好了,你知道吗?当初你非要留在赤水镇时,我有多担心!” 待在这林枫苑,不如留在赤水镇里…… 卢蓉心里这样想着,但知道如今局势已定,不如想办法先查清到底是谁害了丰将旻:“姑母放心,我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她先是安慰了琴姨娘,之后又握住她的手道:“姑母,我想求您一件事。” 琴姨娘愣了下,自然不会拒绝:“你只管说,只要你能好好的,就是一百件事我都替你办了!” 卢蓉站了起来,走到桌边一个匣子前,从里面取出了一件东西,转身递到琴姨娘面前:“这是丰将公子死后,在树下发现的。我想,或许这是从凶手身上带下来的。” 躺在她手里的,是一枚带血的结缨。 琴姨娘被吓住了,视线在她和这结缨之间来回扫视:“什么?!这,这样的证物,怎么没有交给官差?你为何要留着它?!” 卢蓉摇了摇头:“我原本是想交给官差,但后来又觉得,若是交到官差手里,未必能查出一个真相。” 琴姨娘不解:“难道那些官差不肯认真调查?” 卢蓉道:“若是寻常人犯案,他们查清了凶手后,自然会去捉拿。可杀害丰将公子的凶手,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我与丰将家的婚事。姑母你想,我入洛都后一直待在谢府里,即便偶尔外出也只去了荷花宴和重午的曲江池,我连人都认不全,自然不会是外面的人所为……” 琴姨娘全身发颤,赫然明白她的意思,只觉得如遭雷击:“是与你有关联的人……是谢府里的人?” 尽管还有一个卢家,但眼下她是以娇蓉蓉的身份活着,除了谢卿白,没有人猜出她的身份。便是卢家从前的那些仇家,更不可能来寻她麻烦,如此一来,便也只有谢府里的人。 卢蓉其实有一个猜测,但想要验证:“此事我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请姑母派人将这东西送到丰将家的药楼,交给那里的管事,他们的人会明白的。” 琴姨娘颤抖着手,犹豫着没有接,因为这个事情牵连得到了谢府,她心中多有顾虑:“蓉儿,如今你既回了谢府,这些旁的事就别去多想了,丰将公子已逝,你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卢蓉道:“姑母只是送这样一个物件,旁人并不知道它是什么。只要姑母只要帮我办成了这件事,日后我便留在府里,不会再有旁的想法了。” 琴姨娘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应下了:“只要你肯忘了从前的事,安心留在府里就行。” 她接过了那结缨,用帕子包裹收了起来:“我寻人替你跑一趟。” 卢蓉感激道:“多谢姑母。” 之后琴姨娘又同她说了会儿话,大多也就是希望卢蓉能安心留在谢府,如今崔老夫人也应了让她留下来,谢公爷又将她接进了林枫苑,以谢家的身份,即便是个妾,那日子也比外头的商户正妻强多了。 卢蓉知道琴姨娘是在为自己着想,但无论如何她都过不了心里这道坎,便也只听着过了,没有回应什么。 等又聊了半个多时辰,琴姨娘便带着“证物”回去了。 卢蓉对桃琴吩咐了一句:“把门关上,别让外头的人进来。” “是。”桃琴关上了门,又走回到卢蓉身边。 卢蓉从梳妆台的首饰盒里取了一个金镯子,递到桃琴面前,吩咐道:“桃琴,你想办法给谢二爷院里的人传个消息,就说我手里有个关于丰将公子之死的证物,已经差人送去丰将家的药楼了。然后再去寻两个生人来,跟在琴姨娘身边,看看那东西最后落到谁的手里,回来禀报我。” 桃琴愣住,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点头应下:“我这就去。” 卢蓉提醒:“传消息时尽量不要太刻意,莫让人怀疑了去。” 桃琴点了点头:“是,姑娘。” 桃琴下去后,卢蓉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她当然没有什么物证,赤水镇的官差在调查时翻遍了整个院子屋墙,犯人根本没有留下一丝线索,更不要提她这个后来才赶过去的人,又怎么还能发现什么物证呢。 她故意这么做,就是想通过这件莫须有的东西,验证杀害丰将旻的……到底是不是谢卿白的人。 她要求一个答案,只有确认这个答案后,才能让杀害丰将旻的人付出代价。 卢蓉就这样静静站着…… 窗边,林枫苑四角围墙下的茑罗还在徐徐盛开,虽然最开始它被困在四角围墙下,只能享受四方天空的一寸光,但它终会慢慢爬上围墙,将枝叶伸向天空。 就像她一样…… 就像她一样,得到了重生的机会,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遇到了那个原本以为可以携手一生的人……她以为自己接下来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最终却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但是没关系,她还活着。 她要像那茑罗一样,攀上围墙的高处,去争取属于自己的阳光。 宋恭因为没有接回娇蓉蓉,也不便在夜里返回谢府,便在外面蹲守了一夜,确认卢蓉进府后没有再出来,才在天亮后回了府里。 他原本以为娇蓉蓉会宿回凝香居,却不料去了凝香居一趟确认,却看不到人。 等出来后问了几个府上的下人,才知道娇蓉蓉被谢公爷安排住进了林枫苑! 宋恭当下觉得不妙,立刻往谢公爷的院子去,才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人从里面出来,是二房的琴姨娘。 琴姨娘似乎有些慌张,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匆匆出来后立即吩咐了边上的一个丫鬟,之后那丫鬟接过东西就往谢府外走,看上去有些怪异。 琴姨娘走后没多久,桃琴也从院里出了来,她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外面的宋恭,联想到卢蓉吩咐的事,便上了前来打了招呼:“宋护卫。” 宋恭将之前受伤的手藏于身后,冲她淡淡点了个头。 桃琴没注意到他受伤的手,只想着完成卢蓉的任务,便起了个头:“宋护卫怎么在这儿?” 这可是谢公爷的住处,与二爷住的地方隔着一些距离,寻常情况下,两位爷的人可不会相互来往。 “二爷有事让我禀报公爷。”宋恭随便找了个借口,又将话题岔开,“你家姑娘……已住进了林枫苑?” 桃琴回道:“是啊,公爷将姑娘接回来后,直接安置在了林枫苑住。” 宋恭心头暗跳,娇蓉蓉当真被谢公爷收房了?! 他想起之前谢卿白为了阻止娇蓉蓉成婚,对丰将旻下的手,如今娇蓉蓉成了谢公爷的人,那二爷他岂不是…… 宋恭顿时脸色不大好,正想着该怎么回禀谢卿白,桃琴在这边又说话了:“宋护卫还有事吗?我得先去忙了。姑娘寻到个证物,托琴姨娘送去丰将家,我得跟过去瞧瞧。” 桃琴说这话时有点慌,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没说好,但宋恭此时已经被她口中“证物”两个字怔住。 物证?什么证物? 宋恭感觉不妙,脑海猛地闪过刚才琴姨娘出来时将什么东西交给了一个下人……那难不成是二爷落下的? “我先去忙了。”桃琴不知道姑娘为什么非要她这般说,怕露馅,说完便赶紧匆匆离去。 她出了府后,用金镯子从外面找来了两个人,让他们跟上之前琴姨娘派出府的人,盯紧了手里绢帕包裹的东西,途中若发生什么,也要仔细说清楚。 等那两人去了一个多时辰后回来,便交代了桃琴吩咐的事。 桃琴听后脸色有些奇怪,遣散他们二人后,立即回了林枫苑禀报。 此时卢蓉还等在屋里,她神思绷紧着,似乎在等待那个想要确认的答案。 桃琴一进来,便对卢蓉道:“姑娘,你真是神了,那东西真没有顺利送到丰将药楼,中途有个乞丐撞了巧儿,东西就掉在了地上,好在我派去的人跟着,他们拾了起来,交还给了巧儿。” 卢蓉全身的血液一滞:“乞丐?没有旁的人?” 桃琴想了想,摇头回答:“没有,我派去的人一直盯着,就是一个乞丐。” 卢蓉手掌握紧,慢慢又松开,有些疑惑、迷茫,难道没有引出人来? “你之前去二爷那是同谁说了这事?” 桃琴道:“是宋护卫,我出去时正好碰见了他,便说了这事。” 宋恭?宋恭是谢卿白的心腹,如果是谢卿白对丰将旻下的手,宋恭应当会知情。 她皱眉沉思,宋恭是真不知情,又或是他猜到了什么,所以使了乞丐查看了“物证”。可这都只是她的判断,到底是不是谢卿白所为,又或是那乞丐只是个意外,她暂且也无从知晓,只能后续慢慢调查。 原本这一计,也只是试探而已。 边上的桃琴见卢蓉皱着眉也不说话,以为是自己事情没办好:“姑娘……” 卢蓉听见她说话,重新回过神来,安慰了她道:“今日之事你不要同任何人说起,就当我没有让你做这些。” “是。” “丧服从外面买来了吗?” “在这里,姑娘。” “替我穿上。” 宋恭从外面回来,已是傍晚。 他步履匆匆,快速拐进了院子,抬头看到书房的烛火已经亮起,谢卿白已经等在了里面。 院里的蝉鸣此起彼伏,衬得周围分外安静,这样的安静却叫人心里发慌,宋恭想到自己晚了一步没有接回娇蓉蓉,竟然没有了靠近的勇气。 他在书房外等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后,抬步踏上台阶:“二爷。” “进来。”屋子里头传出声音,清冷且没多少情绪的嗓音,更令他头皮发麻。 宋恭进了书房,看见谢卿白正立在桌前,他抬手握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字,见他进来了,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如何?将人带过去了吗?” 宋恭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立即跪下:“二爷,是我办事不力!我赶去赤水镇时,娇姑娘已……已被公爷接走了。” 第71章 下药 谢卿白猛地抬头:“大哥接走了人?” 他眯了眯眼睛,沉默片刻后,直起身来,走到宋恭面前:“那她回谢府了?如今在凝香居吗?” 宋恭停顿,有些不敢回答了,但不得不开口:“在林枫苑。” 谢卿白的眼神瞬间没了温和,整个人显得严肃而阴森,就这样站在宋恭面前,居高临下:“你说大哥将她接去了林枫苑?” 宋恭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是。” 林枫苑属于谢凌风的院内居所,谢凌风将她带进了林枫苑,就是对外告诉所有人,他将娇蓉蓉收了房? 那一瞬,谢卿白蜷缩了手指,寸寸攥紧。 与他近在咫尺的宋恭察觉到他的怒气,顿时冷汗直流,但硬着头皮继续禀道:“二爷,还有另一件事。” 谢卿白冷冷看着他:“说。” 宋恭胆颤心惊说下去:“娇姑娘从赤水镇带回来一个物证,说是在丰将旻死的树下所留,让琴姨娘转交给了丰将家,我去查探时,发现是一条结缨……” 谢卿白眼神一瞬间沉下,几乎阴寒地看着他:“是你的东西?” 宋恭摇了摇头:“不是。” 谢卿白闭了眼,想了片刻,然后扯唇冷笑一声:“也非我的……许是她留下故弄玄虚,她向来聪慧,只是平日里装作什么都不懂。你在调查时,有无留下什么证据?” 宋恭连忙道:“我派了一个乞丐调换了东西,其余应该没发现什么。” 宋恭说着,从袖中取出了那个结缨。 谢卿白皱眉扫了一眼:“将它处理了,处理的得干净些,留不下证据,她便查不出什么。” 宋恭收了回去,行了个礼:“是。” 谢卿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脚朝书房外走去。 宋恭意识到不妙,赶紧踉跄两步追上去:“二爷。” 然而前面的人还没有跨出门,忽然就刹住了脚。谢卿白忽然意识到,刚才那么短短一瞬,他竟起了直接要向谢凌风讨要娇蓉蓉的念头。 他想到之前在府里,谢凌风对娇蓉蓉的态度有点模棱两可。倘若自己这样前去讨要,大哥未必肯给…… 谢卿白立在门口良久,门外的树影落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愈发阴戾。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道:“大哥在府里?” 宋恭眼皮都没敢往上抬,只跟在他后头道:“听门房说公爷在接回娇姑娘后便又出了门,我们的人跟着,晚点会来禀报。” 谢卿白想到娇蓉蓉如今已住在了林枫苑,倘若谢凌风晚上回来,也去了林枫苑……一想到他们两人有可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画面只在脑海一闪而过,他就升起一股无名之火,眼中都仿佛有雷霆闪过。 谢卿白眉眼愈戾,却知道眼下不能与谢凌风硬碰硬,得用旁的法子将人带走:“林枫苑里可有我们的人?” 宋恭不知他这是要做甚,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暂时没有,不过公爷的院里,有我们安插进去的一名小厮。” “想办法让他去林枫苑。”谢卿白命道,语气根本不容质疑。 宋恭疑惑着抬头,见谢卿白看着自己,便又上前一步,微微低下头去,侧耳倾听。 谢卿白附耳交代了一句话,除了他们二人,没人知道这话是什么。 宋恭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先是极度一震,随后渐渐转为僵硬:“二爷……” “照我说的做。” “是。” 林枫苑,卢蓉穿着一身白色丧服,跪坐在一张案台前。 案上摆放着丰将旻的灵牌以及一应祭品、烛台。她对外下了命令,自己要替丰将旻守丧七日,期间任何人都不要打扰她。 桃琴将这话对外面伺候的几个丫鬟婆子说了,那些丫鬟婆子听了皆是面面相觑,此事也很快在谢府里传开了。 院里院外,不少丫鬟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那娇姑娘又被接回来了,还被带进了林枫苑。” “呀,那不是公爷的院里吗!?此事当真!?” “是啊,这娇姑娘真有手段,人都明明被赶出府了,还被接了回来。” “可我之前听说,娇姑娘已经与别的人在议亲了,那人怎么了?” “听说是娇姑娘原本要议亲的那个人……好像被人杀了。” “难怪,我听说那娇姑娘在林枫苑里穿起了丧服,说要替人守丧……这岂不是在打公爷的脸……” 这些议论在府里越演越烈,就连重新回崔老夫人院里的秋月也听说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娇蓉蓉居然又回来了,而且还入驻了林枫苑?! 她原本是能跟着娇蓉蓉进到林枫苑的,却因为当初自己没有选择与她一同回曲州,而白白丧失了这一步登天的机会! 她哪里甘心,思来想去,决定继续想法子讨好娇蓉蓉,回到她的身边去。 于是她立刻去到厨房,端了一盘糕点来,还是娇蓉蓉以往喜欢吃的桂花糕,又装模作样一副关心她的样子,朝林枫苑去。 她想以自己从前伺候娇蓉蓉的名义去拜见,却没成想竟然在院门口就被拦了下来!谢凌风的院落一直有人把守着,这一次又被下了命令不让人进院,所有一应人等都需要通报。 秋月自恃貌美,又是服侍在崔老夫人身边的,便上前道:“我是伺候娇姑娘的,给姑娘端碟吃的来……” 护卫神情没有半分变化,不让她靠近分毫:“娇姑娘已说了,她要守丧七日,谁也不见。” 秋月愣住:“她替谁守丧?” 护卫道:“这是主子的事。” 这就是就是,他们都是下人,打听那么清楚做什么? 眼看这里恐怕是真的进不去了,秋月被打了脸面,表情难看,她在府上即便再被主子得宠,在这些人眼里不过也是一个奴婢、下人。而娇蓉蓉,却是主子,这就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天壤之别。 她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秋月姐,我帮你送进去。”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边上传来。 秋月看去,是一个模样有些流里流气的小厮,约莫十六七岁,看上去颇为滑头。她认得此人——这小厮名叫锄瑞,是前不久才买入府的,有些手段,几个月前被调到了公爷院里扫地打杂。 锄瑞上前接过秋月手里的糕点,笑嘻嘻开口:“我虽不能见到娇姑娘,但门外的平婆子与我关系熟,送个东西进去还是可以的,你就放心好了,定然会送到姑娘手中的!” 锄瑞与府上所有人关系都处得挺好,平日里秋月也是对谁都三分笑,与锄瑞也还算相熟。 但她之所以送糕点可不是真为了给娇蓉蓉吃,只是想在她面前露个脸,央求她接自己回去伺候。所以她有些不甘心,盯着那糕点,暗暗咬牙道:“不如你同平婆子说说,让我进去伺候姑娘。” 平婆子是谢公爷安排给卢蓉在屋里伺候的人。 锄瑞假模假样的,装出爱莫能助的模样:“平婆子可没那么大能耐,秋月姐回头不如去同老夫人说说,这糕点我也替秋月姐送去,让平婆子替你在姑娘面前说说话。” 秋月面色难看,她如今竟沦落到要给一个小厮伏低做小! 但眼下这种情形,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办法,秋月便只能强颜欢笑说上一句感谢的话:“那麻烦你了。” 锄瑞捧着糕点,客气道:“不麻烦。” 实际上,锄瑞只是在谢公爷的院里负责打杂清扫的活计,不能进林枫苑。 他端着糕点去了一处没人的角落,并没有立即动作,而且观察发现左右无人,这才在糕点里忽然撒了点粉末。细细的粉末,如同面粉那般,但是不过一个指甲盖那般的量,撒在糕点上一点也不显眼。 做完了这事儿,他又若无其事地起身,摇晃着步子往林枫苑去。 没过多久,到了林枫苑,门口还有二人守着,立刻将他拦住。 锄瑞也不害怕,只是轻车熟路地喊了两声:“平妈妈。” 一个身形有些微胖的婆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你小子,怎么不在前院扫地,来这里做什么?” 锄瑞咧开嘴笑着,耍宝似的说道:“前院的事儿我都做完了,是刚才瞧见秋月姐来过,说想给姑娘送点吃的,她进不来,我便替她端来。” 平婆子一愣,脑海中闪过那丫鬟的面容,有些奇怪:“秋月?哦,那丫头。” 秋月在府上身份地位有些特殊,因她原本是崔老夫人养着要赐给公爷的,可惜公爷没收。 平门婆子扬了扬眉:想来这秋月还寻着心思想要进林枫苑来…… 她定了定神,倒是没有拒绝:“拿来,我替你端去。” 锄瑞微微走上前来,低声对她说道:“好妈妈,回头你能不能跟姑娘说一说,我也想来林枫苑伺候,替我说说呗。” 平婆子以为锄瑞是想攀高枝,毕竟娇蓉蓉是公爷第一个收进院里的,这身份地位在府上也是独一个。她瞪了他一眼:“你自己把杂扫的事儿先做好了,我回头替你说说。” 锄瑞一副高兴的样子:“多谢平妈妈,还是您对我最好。” 说着,他又提醒了一句:“这糕点是秋月姐送来的,我不敢居功,回头妈妈端给姑娘时,可得如实说呀。” “你倒是乖,还能替人着想。” 平妈妈端着糕点进了林枫苑,很快便来到了屋外头。 桃琴还在门口伺候着,平妈妈立刻上前问了好:“桃琴姑娘。姑娘在里头如何?” 桃琴是卢蓉的贴身丫鬟,如今她被安排在了林枫苑,在谢府人眼里香馍馍,平婆子对她的态度也是十分恭敬的。 桃琴道:“就这样,姑娘心情一直不好。” 平婆子又道:“我端了些吃的来,让姑娘好歹吃些。” 桃琴点了点头,进来应门:“姑娘,外头平婆子端了盘糕点来。” 卢蓉身上还是穿着丧服,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端回去,我没有胃口。” 桃琴见她一脸憔悴,更是心疼了,轻声哄慰:“姑娘多少吃点,您已经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了,身体可遭不住啊!” 卢蓉依旧摇了摇头。 桃琴看了平婆子一眼,又故意说:“平妈妈在门口站了许久了。” 她这话,是希望卢蓉看在平婆子年纪大的份上,好歹吃一口。 卢蓉无奈地看了门口一眼,点了点头。 桃琴大喜过望,立刻招呼平婆子进来:“快进来!” 那平婆子一张还算平易近人的长相,低眉顺眼的,很是守规矩,端着糕点恭敬地递上来,轻声说道:“姑娘,这是秋月送来的糕点。” 桃琴只以为这糕点是平婆子送来的,没想到后头还有个秋月,顿时脸色难看了一分:“秋月?她来献什么殷勤,当初我和姑娘出府的时候,她连个人影都没有!” 平婆子头皮一紧,赶忙附和:“我是见姑娘一直没吃东西,想着既然她送了来,便端来给姑娘尝尝,总归是身体要紧。” 这婆子是谢凌风安排来的,且年纪有些大,卢蓉不好为难,且这婆子看上去确实也是在为她着想,便点了点头:“放下。” 平婆子忙将规规矩矩地放在她旁边桌上:“是是。” 卢蓉看了这糕点一眼,是桂花糕,但上面的桂花有些发黑,瞧这模样似乎不大新鲜,许是放在厨房放久了,又大约是秋月随手从厨房拿来的。 这秋月是个什么心思,卢蓉自然能猜到。 她如此送糕点来,若自己拒之门外又或一口不吃,反而落下话柄,显得她对下人多不厚道似的, 于是她抬手拿起一块还算新鲜完整,轻轻咬了一小口。 只这一口,却忽然让她皱了眉,重新将手里的糕点放下了。 平婆子本来还想给锄瑞说说好话,见卢蓉情绪不佳,便也不好开口,于是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桃琴一个,卢蓉便抬袖遮面,将刚才咬下去的那一口糕点吐了出来:“去倒杯水来。” 桃琴不知道怎么回事,听从命令去倒了水。 卢蓉漱了口,抬头看向桃琴:“这糕上的粉末有问题,将我吃的这块处理了,不要让旁人知道。” 桃琴整个人被吓住:“有人给姑娘下毒?” 第72章 私情 卢蓉有着娇蓉蓉的记忆,虽然有些不是很清晰……当初娇蓉蓉曾给谢卿白下过药,这味道卢蓉有些印象,有些微的刺鼻,大概是使人失去知觉,又或是让人意乱情迷的东西。 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卢蓉轻轻捂住鼻子,摇了摇头:“是别的东西。” 桃琴心中不免咯噔一下:“那秋月居然敢害姑娘!这事儿得立刻禀报公爷去!” 卢蓉拦住了她:“不必禀他。” 桃琴见自家姑娘如此忍气吞声,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姑娘,这些东西今日能送进来,明日指不定会送别的什么东西来。那秋月原本就不是什么好的,当初去曲州时,她拖拖拉拉又躲到了崔老夫人处,如今她又送这东西来想害你,你怎么还能如此宽宏大量!” 卢蓉道:“这东西既是她送来的,便也让她尝一尝。” 她站起了身,将剩余的糕点摆回了桌上:“稍后你让平妈妈去找秋月来,回头你替我在门口守着。等秋月来了,不必应门,直接带她进来便是,就说桌上的糕点既是她送的,也赏她一块。” 桃琴听她这样说,这才应了下来。 抬手将桌上的糕点重新摆得比刚才还要好看些,然后出去吩咐平婆子。 平婆子以为是自己替秋月说了好话,所以娇蓉蓉才让她去请人来,立刻得意洋洋去崔老夫人院里找人。 而桃琴便没有再回屋,而是守在门口。 屋里便只剩卢蓉一人,她起身走到了床边,将被褥拱起一些,随后抬手放下了床帘,不靠太近,就这么看去,仿佛有个人躺在床上休息。 随后她又来到窗旁,抬手推开其中一扇窗。 从窗这边看去,外头是一个围墙,围墙与窗户之间还有一段空隙,空隙中长着不少野花野草,被另一棵高大的槐树给稍微遮挡住了,这段空隙的路是可以通往前院的。 卢蓉回头走到门边,透过另一侧的窗看向前院的地方,那些守着的护卫没有动静,应该是没有注意到屋内的情况。 她屏息凝神,尽可能放轻手脚,重新回了敞开的窗边,小心翼翼攀上窗翻了出去。 落到地上后,她将挂在窗台上的衣角轻轻扯下来,在原地安静待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注意,这才顺着这条空隙的小路朝着前院方向走了几步,然后躲在了槐树后面,像一只小猫儿似的,没有叫人发现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平婆子带着秋月来了,脚步从屋子正门那边传过来,卢蓉竖起耳朵听着。 门口外边,桃琴见着秋月,没什么好气:“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你,你倒是看上去精神气儿愈发好了。” 秋月知道桃琴说的是反话,她赶紧替自己没有陪同卢蓉去曲州的事儿寻了借口,说道:“怪我当日并不知道姑娘要出府,那时我被崔老夫人留在院里刺绣,忙得昏天暗地,等回过神来才知道姑娘竟然已经走了。若我知道,定然也是会陪着姑娘一同去的。” 说着说着,她又惋惜般叹了口气:“后面也没想到姑娘竟会平白遭此变故,若是当时我在她身边就好了……” 桃琴暗自撇嘴,对她这假模假样的好心根本不屑一顾,只是表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有我陪在姑娘身边也是一样的。” “你自然是最受姑娘重视。”秋月又说了句好话。 桃琴有些不耐烦了,她不打算再说这些没意思的客套话,便转移话题:“姑娘很喜欢你送的桂花糕,也赏了你一块,请你进去呢。” 秋月眉毛轻轻跳了跳,心中不禁暗喜:“多谢姑娘,姑娘真是仁善。” 随后她便进到屋里,先是停在门口环顾四周,见床帘垂着,以为卢蓉躺在床上休息,便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地轻唤了一声:“姑娘。” 过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回应,便只能原地站着。 她想起桃琴说的话,复又看到了桌上的桂花糕,这桂花糕是她随口从厨房拿来的,也没仔细看,如今看着倒是有些不大新鲜。 但因为之前桃琴说姑娘已赏赐,那还是得吃一块。 如此,她也不好再犹豫,便也拿起一块,吃了两口,之后又重新候回了原地。 之后又等了许久,卢蓉似乎还在床上睡着,也没回应,安静得仿佛整个屋子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秋月心中又不免嘀咕,难不成因她之前没有随她回曲州,所以娇蓉蓉仍怨她,所以现下或是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一阵胡思乱想,想着无论如何只要今日能回到卢蓉身边,日后便好能名正言顺入林枫苑,到时候再谢公爷面前多掌掌眼,那她的目的总归还是能实现的…… 想着想着,脑袋不知怎么的昏昏沉沉起来,她开始逐渐合起了眼睛…… 卢蓉听到屋内“啪嗒”一声,像是秋月靠到了什么东西上,心中猜测她身上的药效应是起了,便不再躲藏,从槐树下走了出来。 林枫苑的前院一派祥和宁静,没什么人说话,前院的下人或安静守着门,或各自做着事。 围墙边传来细微的枯枝踩踏声,平妈妈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卢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院中:“姑娘?您怎么出来了?” 卢蓉轻轻拍了一下衣服上沾上的草叶,淡淡开口:“我出来走走,待在屋里有些闷。” 平妈妈以为卢蓉是从正门出来的,也没有怀疑,脸上立刻带起逢迎的笑:“姑娘是该多出来走动走动,不然在屋内待得久了,人也会不精神起来。” 她又想起秋月,奇怪回头看了看:“秋月呢?” 卢蓉还没回答,另一旁的桃琴倒是替她解释道:“秋月给姑娘送了桂花糕,姑娘赏了秋月吃呢。” 平妈妈一怔,这赏吃的怎么把秋月留屋里? 见平妈妈疑惑,桃琴便凑到她边上,低声提醒:“之前秋月丢下我和姑娘,让姑娘独自一人被送出府,如今见姑娘回来了还进了林枫苑,又眼巴巴想过来伺候。姑娘不高兴,在罚她呢,等姑娘消消气就好了。” 平妈妈听她这样说,赶紧应道:“这是该罚,该罚。” 卢蓉却装作仿佛没有听见他们两人说话似的,将目光落向了前院的亭中:“我去亭中坐一会儿,桃琴,替我泡杯茶来。” “是,姑娘。” 桃琴应下,刚抬脚走了几米远,便有其他几个丫鬟上来,围着她:“桃琴姐姐在这伺候姑娘,我们去给桃琴姐姐烧茶来。”“是呀,桃琴姐如今是姑娘身边的红人,这些小事交给我们便好。”“桃琴姐,要不要我多做些吃的来?姑娘难得肯出来走走。” 桃琴自这一回跟着卢蓉回了府入驻了林枫苑,地位仿佛一下子高出了不少,从前这些丫鬟一个个躲着她走,如今却一口一个“桃琴姐”。 她也不摆架子,但也没真应了她们的话,只道:“姑娘既吩咐了我,自然得我亲自去做。不过姑娘今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回头你们谁跟了去,帮忙给姑娘煮个八宝茶。” “是,我陪着桃琴姐去。” “我也去。” 几人叽叽喳喳,跟着桃琴下去给卢蓉煮茶。 林枫苑里便只剩了平婆子和卢蓉二人,平婆子为了讨好卢蓉,又陪着她在亭中坐着,说了好些奉承的话,卢蓉一概都没有回应,只是偶尔会轻声嗯一声,再多的便没有了。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桃琴带着一众丫鬟回来,除了她端着的八宝茶,其他丫鬟还做了一些糕点来。 正送到亭子里,突然身后屋里传来“哐当”声响,吓了众人一跳—— “怎么了?” “是屋子传出来的。” 紧接,屋里又发出一道尖锐的叫声,像是受了惊吓,这是秋月的声音! 平婆子年纪大,吓了一大跳,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惊魂未定地说道:“屋里发生什么事了?” 卢蓉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抬头朝声音来源看去:“许是有什么虫蚁吓着秋月了,且进去看看。” 她站起身,带着桃琴和一众丫鬟婆子到了屋外,抬手推开了门。 只见屋里,秋月已吓得跌倒在了地上,衣衫不整,另一边还站着另一个穿着黑衣的青年,两人神情都有些不太对。 “宋护卫?”桃琴当即就认出了他。 跟在卢蓉身后的丫鬟和平婆子都大吃了一惊,这个宋护卫不是二爷的人吗?怎么来了林枫苑?等等,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宋恭明显也在吃惊状态,他视线扫过所有人,待看见娇蓉蓉时微微一滞:娇蓉蓉怎么在屋外?她不是吃了…… 宋恭的视线不由自主看向桌面那碟糕点,但意识到不对,立刻收回了视线。 可就他这么短短的一眼,就让卢蓉立刻捕捉到了他的视线:这宋恭知道糕点里有东西! 其实之前她大概有猜测,这糕点应该并非是秋月下的药。那平婆子来时,几次提示是秋月所做的糕点,自然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想起秋月的好。既是如此,她有如何回在糕点里明目张胆下药?秋月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 所以那个时候她便想着,对方既然下药,必定是要做什么,于是便来了一招偷龙转凤和守株待兔。 如今宋恭出现,便应证了她的猜想。 宋恭如此所为,必然是受了谢卿白指示,而谢卿白能在糕点上动手脚,怕是这林枫苑里也有他的人? 卢蓉瞳孔瞬间缩紧,脸色有些发青。 如果只是秋月,她还能防一防,但若是谢卿白,她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很难阻拦他。 想到这里,她白皙的手指几乎掐进肉里:不行,今日这宋恭既然落在了她的手里,她必须要趁着这时机折了谢卿白的人手! 于是卢蓉定下神来,斜斜看了宋恭一眼:“宋护卫,你怎么会在我的屋里?” 卢蓉这话,一瞬间引起了众人注意:林枫苑前院都是护卫,并非是为了防贼,而是为了防止有人进来打扰卢蓉。可这宋护卫却悄无声息从后面入内,连那些公爷手底下的护卫都不曾发现,定是有问题! “他,他是翻窗进来的!”秋月尖叫道。 她原本在屋里站着,却不知怎么的人有些昏昏沉沉,之后便走到了窗边的小桌上靠着,等醒过来的时候,便看见有一个人从窗外翻了进来要把她带走,那人就是宋恭! 宋恭无法辩驳,他原本就是想悄无声息来带走娇蓉蓉,进屋后看见有个人靠在桌上睡着,以为是她,便上前抱起了人,没想到居然是丫鬟秋月。 那秋月醒来看见了他,便是一阵挣扎和尖叫。他根本来不及逃走,娇蓉蓉便带着人进来了。 卢蓉见宋恭一直不回答,立刻将矛头对准了他的主子:“宋护卫是谢二爷的人,难不成你今日来林枫苑是受了二爷的命令?” 宋恭立刻跪下,低着头看着地面,主动揽责任:“是属下误入了林枫苑。” 卢蓉笑了一下,眸底却是讥讽:“误入?若是误入,为何不从正门走?” 桃琴想起昨日见过宋恭的事,便替他说了句话:“昨日我在院外见过宋护卫,宋护卫说是二爷有事让他禀报公爷……许是今天又有什么事。” 桃琴是真心解释,但这一句话却更将宋恭锤死!他当真是百口莫辩! 卢蓉听后当即让守着林枫苑的一名护卫,去将昨日在正院当值的护卫喊来。 那护卫正好连当两天值,很快便来了林枫苑。卢蓉对着那护卫,抬手指向宋恭,问他道:“昨日你当值,可见过宋护卫进了院来?” 那护卫一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的宋恭,道:“未曾。” 卢蓉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周围其他人,再问:“今日宋护卫进来,又有谁看见了?”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宋恭既不是从正门进,自然是寻了别的法子或翻墙进了谢凌风的院子,又悄无声息来了林枫苑……宋恭若无正当的理由,便是后面主子的主意。 所有人都已经认定是谢二爷吩咐宋恭来的林枫苑。 卢蓉趁着这势头,想要连带将谢卿白也拖下水:“宋恭,你实话实说,到底是不是谢二爷派里来的?你偷偷摸摸到公爷的院里来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 宋恭神情沉下去,用力闭了闭眼睛,他身后代表的是谢卿白,一旦认罪,自然也会牵扯到谢卿白身上!他视线很快扫向周围一圈,停顿在了秋月身上,随后回道:“我其实……我其实是为秋月来的。” 所有人都一怔,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秋月面色一白,尖声道:“你胡说八道!” 宋恭已经顾不了那么多,脱口道:“我与秋月有私情。” 第73章 搜身 秋月几乎要晕过去了,声音都在颤抖:“你……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几次!” 卢蓉没想到宋恭为了将谢卿白摘出去竟说出这样的话:“你说你是为秋月而来,可昨日秋月不在这院里,为何昨日桃琴也在院外遇上了你?” 宋恭顺着这理由说下去:“秋月曾服侍在姑娘身边,我得知她想回姑娘身边伺候,便想进院来请求姑娘。只是护卫守着,我便没有入院。” 他说的有理有据,偏秋月被他拉下了水。 秋月一心想攀上公爷,哪里肯被人如此污蔑,哭喊起来:“你胡说八道,我何曾如你所说那般?!” 说着,她又将拳头打在他身上,用力撕扯起来。 宋恭立着,任凭秋月打骂,也不还一句嘴,仿佛真的心疼她一样。 卢蓉不想就这么放过宋恭,她虽已是林枫苑的主人,但这内院之事,还是有旁人做主的,便吩咐平婆子:“秋月是崔老夫人的人,宋护卫又是谢二爷的人,此事我做不了主,请崔老夫人和二爷过来。” 平婆子硬着头皮道:“是。” …… 崔老夫人屋里。 刚听说了此事的老夫人猛然站起身来,将桌上茶杯都给撞翻了,她震惊不已:“什么?!秋月和宋恭?哪个宋恭?” 王嬷嬷有些一言难尽,但又不得不开口:“就是谢二爷身边的护卫。” 崔老夫人狠狠皱眉,眉眼中都是不可置信:“他们怎的搞在了一起?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刚才平婆子来报,说那宋护卫和秋月都在林枫苑里,两人从一个屋里出来,秋月还衣衫不整,不堪入目啊……娇姑娘不好处理,就要请您过去一趟。”王嬷嬷道。 崔老夫人眉头依旧紧紧锁着,这秋月之前虽赏给了娇蓉蓉,但后头她又求着回了自己院里。 当初想着娇蓉蓉既然要回曲州了,秋月又是自己教养长大的,到底也还是留下了,可谁知道居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到底也算是自己院里的人,加上又牵扯到了林枫苑,崔老夫人不得不亲自去一趟…… 到了林枫苑,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不少人。 外头的人拼命探头往里看,也是不嫌事儿大,而是来看热闹。 而林枫苑里,除桃琴外还有四个丫鬟三个婆子,全部围站着,神情皆是一言难尽。 最里头,秋月衣衫凌乱跪着,哭得满脸都是泪水,几乎要哭晕过去。一旁一个青年,似乎就是别人口中说的宋恭,笔挺后背,端端正正地跪着,神情平淡,像是半点没有因此事而受到影响。 崔老夫人来时,围观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恭恭敬敬冲她行礼。 秋月透过朦胧的视线,看见崔老夫人,宛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立刻哭着爬过去,用力磕头,嘶哑嗓音喊道:“老夫人,求老夫人给奴婢做主!奴婢根本不认识什么宋护卫,也没有做过此事!” 崔老夫人坐到了王嬷嬷搬来的一个椅子上,神情不大好看,隔空点了点她:“你先起来。到底什么情况,谁来说说清楚。” 平婆子立刻站出来,恭恭敬敬回答:“禀老夫人,是今日这宋护卫,忽然发现同秋月在林枫苑里私会……” 秋月像是被鞭子打了似的,猛然间尖声反驳,颇有些歇斯底里:“我没有与他私会!是姑娘喊了我来,我以为姑娘在屋里睡着,便一直等在边上,可不知怎么的,就忽然睡着了……对,是那个糕点,我吃了那个糕点后,就昏昏沉沉。后来宋护卫就进了来,他,他是从窗户翻进来的!我没有和他私会!” 话音刚落,她又开始哭泣。 平婆子一怔,搞不清楚这缘由了,茫然问道:“可这糕点,不是你做了端来给姑娘吃的吗?” 秋月一下子哑住:“可、可能是……可能是姑娘她……” 卢蓉开了口:“我自从回了谢府,便没有再出过林枫苑的门。” 崔老夫人皱着眉,朝王嬷嬷扫了一眼,王嬷嬷心领神会上前问:“那糕点在哪儿?” 卢蓉身边的桃琴立刻配合指了指屋子的方向:“在屋里。” 王嬷嬷当即派人进了屋,从里面端出一盘糕点来。 有下人牵了一只狗来,王嬷嬷喂了那狗几块,狗吃得狼吞虎咽,看上去似乎一切正常。 又过了一阵,这狗依旧活泼乱跳,也不像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崔老夫人皱眉看向秋月:“你就是吃了这东西?” “不可能,我就是吃了这东西才昏昏沉沉的,真的,我就是吃了这个!”秋月拼命辩解,伸手想要去抓老夫人的衣角,被王嬷嬷挡住,便只能哭喊,“这糕点是我从厨房端来的,我吃了之后就睡过去了!” 崔老夫人并不信秋月所言,只觉得她是与人私会被抓住了,才寻了借口。 但秋月到底是自己院里的人,若真是她不知检点,岂不是打了她的脸?如此想着,崔老夫人还是忍着怒气命人请来了厨房里的管事——方厨子。 方厨子被带来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赶紧先跪下行礼:“给老夫人请安。” 崔老夫人让王嬷嬷递上那盘桂花糕:“这东西是你们厨房做的?” 管事瞅了一眼,忙点头道:“是,这是昨日剩下的,原本是厨房备着各位主子的点心,过了一夜原是要收了,结果回头见时却不知道被谁端走了。” 崔老夫人眯起眼睛,继续逼问:“也就是说,这东西原本没定了是给谁做的?” 管事用力点点头,小心翼翼回答:“是。” 既是没定下了给谁做的,自然也不会像秋月说的在上面放什么东西,也没有所谓的因吃了这桂花糕就昏睡过去……崔老夫人目光再次看向秋月,呵斥道:“现在你还有什好说?” 秋月拼命哭着,磕头磕到额头都破开一个血口子:“这桂花糕里头真有东西,我没有说谎!老夫人,我真没有和宋护卫私会!” 她无力辩解着,崔老夫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抬头看向另一边的宋恭:“你说,你来林枫苑,是为了与秋月见面?” 宋恭微微垂下头去,守着作为下人的规矩:“是。” 崔老夫人冷哼一声:“身为下人与人私通,这在府里可是重罪。” 宋恭挺直着后背;“小人愿意领罚。” 崔老夫人自然要处置他,但宋恭到底是谢卿白的人。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平婆子:“老二人呢?” 平婆子道:“已经差人去请二爷了,应该在来的路上。” 正说着,院外头有人喊了句“二爷来了”。 谢卿白穿着一身天青色缎袍从院外信步走来,脸上挂着往常温和的笑,路边草叶牵起他袍角,微微拂动,看着是一副温润如玉模样。 他入了院子,先向崔老夫人行了礼,才将视线转到跪在地上的宋恭身上。 崔老夫人与谢卿白并不像对待谢凌风和谢修河那般亲近,他是庶出,儿时也不在自己膝下,如今遇到这样的事,反而不能随意处置,便对着谢卿白道:“老二,你瞧瞧这怎么回事?你的人怎么进了林枫苑来?你是如何管教的?” 宋恭抢先一步朝谢卿白磕头,咬牙道:“二爷,是我一心仰慕秋月姑娘,今日得知秋月姑娘来了林枫苑,便想与她私会。” 宋恭知道,眼下必须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一旁秋月拼命哭喊道:“你胡说!我根本与你不熟!” 宋恭听罢,朝秋月看去,故意露出深情模样:“秋月骂的是,是我自己痴心妄想,是我不自量力……” 听起来仿佛是自己认罪,却明眼人都觉得他不过是为秋月担责,想将她摘出去,看上去仿佛是个痴情男儿般。 王嬷嬷想了想,在老夫人耳边低声道:“若是两人有私情,身上定有信物,查一查便是。” 确实有这可能,崔老夫人点头下令:“查一查他们二人身上。” 有两个婆子立刻上前,要查他们身上的东西。 宋恭没料到忽然有这一出,他条件反射后退了半步,双手下意识按在腰间。 崔老夫人见此,更觉得他藏着信物,高声喊道:“按住他!给我搜身!” 宋恭条件反射想反抗,但立刻意识到这是在谢府,查他之人是崔老夫人,今日根本拒绝不得! 他不敢再动,咬着牙忍着,心中也不禁叹了口气。随后婆子在他身上搜出了一条结缨! 卢蓉看到那结缨的一瞬间,瞳孔骤缩,袖下的手一下子收紧,眼神瞬间看向谢卿白:这原本就是她为了试探他的东西! 王嬷嬷却并不知道这结缨的来头,以为是拿住了他们私会的证据,当即握着结缨到崔老夫人面前,递给她看:“老夫人,搜到了。” 崔老夫人皱眉看了一眼这结缨,上面还有红色的污渍,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面色古怪,又看向秋月:“秋月,这是你送他之物?” 秋月也看见了那物件,非常陌生,便依旧摇头:“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 原本想要摧毁的证物被翻了出来,宋恭已经没办法再遮掩,只能将其当做是私会的信物而认下:“这是秋月姑娘送我的信物……老夫人,请看在我对秋月一心赤忱,成全我们。” 如今证据确凿,秋月私会一事算是确认了。 她有些厌恶的扫了跪在地上的秋月一眼,想着难不成她是因觉得凌哥儿无望?所以勾引了宋恭? 如此便又觉得这从前看着还算顺眼的丫头,眼下是更加不喜了:“老二,宋恭和秋月私通,你觉得该如何办?” 谢卿白似乎并不为宋恭开脱,他直接道:“宋恭家法处置,杖责三十,逐出谢府。” 宋恭也不辩解,直接磕头应下:“谢主子宽恕。” 谢卿白处置了自己的人,崔老夫人便看向了秋月。因为事发突然,秋月还未整理衣裳、头发,再加上额头上的伤口,模样颇为狼狈不堪。 崔老夫皱着眉,有些厌烦地开口道:“你既与宋护卫有情,我便成全你,你随他一道出府。” 秋月浑身剧颤,不明白此事为何会变成如此境地! “老夫人,我冤枉啊,我真的没有同宋护卫私会,我真的不认识他!老夫人,老夫人求您救我,老夫人!”她同孩子般哭喊,用尽方法去求饶,想要为辩解,可嘴里翻来覆去也就只有这两句。 崔老夫人已不听,更是不愿看她一眼,便命人将其拖了下去。 人都被带下去后,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一些。 王嬷嬷连忙给崔老夫人送来一杯清茶,让她消消气。 喝完茶、润了润嗓子,崔老夫人才重新看向卢蓉:“你既进了凌哥儿的院子,日后就安心伺候他,不要弄得他后院不宁、鸡犬升天。还有,你身上这是什么衣服,赶紧换了去。凌哥儿还活着,好端端的做什么晦气事!” 卢蓉却仿佛没有听见旁边的说话声,她脑海中依旧是刚才从宋恭身上搜出来的那条结缨…… 是宋恭……是谢卿白……杀死了丰将旻…… 是他们! 她眼眶充血,凌厉看向谢卿白。 谢卿白就那样淡漠地站在树下,仿佛被带走的宋恭,以及被他害死的丰将旻都只是脚下叶、身边风,不会给他半分影响。 崔老夫人见卢蓉不说话,有些不悦,抬眼看向王嬷嬷:“将她带下去,把身上那衣服脱了。” 王嬷嬷带着婆子上前,抓住卢蓉,后者也不反抗。 婆子们的手劲很大,上手要扒卢蓉外面的丧服,全然不顾外面还有这么多人看着。 桃琴在边上吓坏了,拼命拦住王嬷嬷和那些婆子,为自己主子求饶。 耳边的咒骂声、求饶声、哭泣声,此起彼伏…… 卢蓉就这样怔怔站着,一幕幕痛苦的画面重新浮现在了眼前:自己被信任的人毒死的时候;成为娇蓉蓉亲眼听见父兄只是利用她的时候;自己终于喜欢上了一个人,他却被人残忍杀害的时候…… 无数情绪纷至沓来,如水一般掀起翻滚汹涌、惊涛骇浪! 在这一刻,卢蓉猛地推开了身边的王嬷嬷!抬起头,直直看向众人:“我的未婚夫已死,我为何不能穿它!” 第74章 强迫 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出。 崔老夫人脸色十分难看,坐在椅子上整个身子弓起:“蓉丫头,我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凌哥儿将你带进这林枫苑,你难道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卢蓉如同雪中枯枝一般站着:“我不是自愿回来的,也不想伺候他。” 王嬷嬷见卢蓉这般不肯屈服,还将这种话直接说出口,顿时惊得冒冷汗。又瞧崔老夫人面色已经开始铁青,分明就是要发火了,也不敢再动手脱她的丧服,而是苦口婆心地劝道:“娇姑娘何苦如此,那丰将公子已经去了,逝者已逝,你日后还有更好的日子。” 卢蓉微微挪动目光,落在了她身上,语气冰冷:“什么更好的日子?是留在这府里做一个妾室,等以后同一群女人,争抢伺候一个我原本就不喜欢的人?” 话音刚落,周围安静得甚至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院子里的虫鸣鸟叫声,在此衬托之下显得更大了。 崔老夫怒气攻心,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怒吼:“难不成你还想成为国公夫人?” 卢蓉蠕动嘴角,仿佛觉得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话,微微闭上眼睛。 国公夫人?从前她就为了这个的身份,被困在这死寂一般的谢府,没有自由,没有未来,就如同一只笼中金丝雀,最后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而如今,重新以娇蓉蓉这身体重活一世,她为何还要回去过从前那样的生活? 然而她知道,她无法与这些从来都只在深闺里,从来都只看身份、地位、权势的人讲清楚,他们根本不会明白她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必要再与他们讲那么多道理! 她苍白着脸庞,连着深呼吸好几次,努力强压下波涛汹涌的情绪,对着崔老夫人道:“老夫人,我从来都只想要一段普普通通、相濡以沫的婚姻。” “于老夫人而言,公爷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洛都乃至整个天下的美人都可堪配他,所有女子都得仰慕他喜欢他……但就像天上的鹰与水里的鱼,谢公爷是翱翔在天的雄鹰,我只是一条粗拙活在水池里的鱼,我就想留在水,只与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崔老夫人这回总算听明白了,这娇蓉蓉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想过成为凌哥儿的屋里的人! 她只拿着谢府当跳板,去找一个她自己所谓的幸福! 从前种种,都是她的伪装,而那被她修改的生辰八字,也是她早已设下的预谋! 她这般不情不愿,反倒让崔老夫人像是在强迫良家妇女,众人神色各异,那目光让老夫人也觉得不自在。 崔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抬手挥了挥,让王嬷嬷等人让开。 崔老夫人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冷哼一声:“你若是真考虑清楚了,那我今日便放了你离府,从此以后,这谢府的大门,你便不能再跨进来了。” 卢蓉脸上闪过一丝解脱的喜色,但是很快脑海再次浮现丰将旻惨死在树下的模样,满身的伤痕,满地的血迹……以及被刺瞎的双眼和面目全非的脸。 卢蓉不由自主抬头,几乎是冷冷射向那站在一侧的谢卿白。 宋恭手里交出来的结缨,已经证实了凶手就是谢卿白!若是此刻她的手中有一把长剑,她定然会直接刺进他的胸膛! 谢卿白察觉到了卢蓉视线,他看到她手在身侧握着,全身微微颤抖,赤红的眼睛直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谢卿白知道,卢蓉已经知道了是他杀了丰将旻…… 但是那又何妨? 与其让她将他当做一个看不在眼中的过路人,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恨他怨他,至少她眼里还有他。 他不避不闪,目光与她对视,仿佛丝毫也不在意杀死了那个人。 谢卿白越是这个样子,卢蓉就越是愤怒!她当然不想留在谢府,但在离开前,她要为丰将旻复仇! “公爷?” 就在这时,守在院外的一个下人忽然出了声。 原本凝滞的空气一下子流动,卢蓉抬起头,朝着院门外看去。 只见斑驳稀疏的阳光下,有一人缓缓走了出来,是谢凌风。 他肩头有几片院门外的树花花瓣落着,颜色并不明亮,在他身上却显得十分突兀……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已听了多久。 他就这样径直朝着卢蓉走来,借着身高优势,从高处看着她,似乎要将她这整个人都看透。 崔老夫人瞧见谢凌风来了,态度缓和了一些,只皱眉道:“凌哥儿,你也听见她的话了,既然她有心为丰将家的那位守节,你也不必替她操心了。” 谢凌风却仿佛没听见似的,来到卢蓉面前,一把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回屋。” 他的力气很大,就这么直接将卢蓉拉着朝屋里走。 卢蓉挣扎了一会儿,却发现根本挣脱不了:“公爷你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凌哥儿!凌哥儿!” 身后,崔老夫人拼命喊了几声,他头也不回。 谢凌风强行将卢蓉带进了屋内。 门关上的瞬间,遮住了外头一切光亮,也将狭小的屋子隔成封闭的囚笼,昏暗的、窒息的。 随着那高大身影的靠近,卢蓉的脸都白了:“你、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 看到她惧意,谢凌风眸光闪烁,动作也随之停下,沉声道:“你不想留在谢府?” 卢蓉冷道:“从未想过。” “外面没有你的容身之所,莫非你想回曲州?”谢凌风再靠近一步。 卢蓉一手被谢凌风抓着,一手悄悄抓住自己的衣裳,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加有力:“我去哪儿,怎么活着,与公爷有什么关系?” 谢凌风猛地欺身上前,抬手按上了她肩,呼吸拍打在她脸上,如风雪一般刺骨:“外面无人为你遮风挡雨,谁人都可以欺你辱你,你也愿意?” 肩膀上的疼痛骤然传来,卢蓉用力挣扎,谢凌风寸寸收紧手,不给她半点挣脱的机会。 卢蓉又惊又怒:“放开我,谢凌风!” 谢凌风不为所动,手指一寸一寸按着,指腹几乎隔着衣衫触到她的肌肤:“你连我也无法挣脱,在外面,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将你握在手心中!” 卢蓉实在听不下去了,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接着瞬间安静。 谢凌风依旧站着,脸都未侧一下,始终不愿挪开视线。 卢蓉就连呼吸都在颤抖,有害怕,也有愤怒:“谢公爷高高在上惯了,认为谁活着都要有人遮风挡雨,你又如何知道我一个人无法在外面生活?” 谢凌风狠狠皱起眉头,语气笃定:“你独自在外面生活过吗?” 卢蓉一怔,下意识反驳:“在赤水镇……” 谢凌风又凑近了一分,强行打断她说话:“在赤水镇,你所用的钱财都是你典当的首饰,你只在那待了数日,若是一年两年,你身边没有一个男子,旁人如何不欺你?” 卢蓉咬牙切齿道:“你又怎么知道,日后我身边不会有男子?” 谢凌风视线看向她身上的丧服,答案不言而喻。 卢蓉知道他这眼神的意思,有些恼怒,狠狠推他,可惜根本推不动:“我到底如何,也与你没有关系!你别来管我!” 谢凌风突然手指骨用力,一把将卢蓉拉到跟前,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呼吸开始交错! 他倾身而下,下巴轻轻触碰他的肩膀,不过是微微侧头,仿佛就有一抹温热触碰到卢蓉的脖子,他说:“你忘了,现在这里哪里?” 林枫苑……这是他院里的屋子,便代表她是他的人。 浑身开始起鸡皮疙瘩,卢蓉用力挣扎起来:“放开我,你混蛋!你要干什么!?” 她挣扎着,拍打着,谢凌风却像石山一样一动不动,直到卢蓉虚弱了,哭声渐渐停止,谢凌风才往后微微撤退一点,让她感到恐惧的温热跟着消失。 他并未真的对她做什么,似乎只是为了吓她。 卢蓉挣扎了好一阵,都无法摆脱,气喘吁吁,眼角带红,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你是想羞辱我,让我难堪吗?” “我只是让你看清楚事实,以你现在的力量,面对谁,都如同螳臂当车。”他平静说着,吐字清晰,宛若陈述一个事实。 卢蓉红了眼眶,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看上去颇为可怜、委屈。 谢凌风见她如此,心头一滞,下意识松开了手。 卢蓉立刻逃开到一旁,握着衣领,呼吸起伏,像是气急了,又无法反抗。她抬头冷冷看着谢凌风,目光像是在看着仇人,看着一个令人唾弃的龌龊流氓,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谢凌风骤然间回过神来,不再逼迫,他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微微敛下眼眸,轻声道:“至少留在谢府,你还可以累积力量。即便是为了他,让真凶伏诛。” 卢蓉一怔。 谢凌风整理好衣服后,重新抬头看向她:“留下来,直到你做完你想做的事,之后你想去哪儿,我都放你去,如何?” 卢蓉抬头,声音在发颤,一种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喷发出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凌风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话语却给她一种力量:“你只说愿不愿。” 卢蓉沉默,慢慢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 脑海闪过不计其数的画面,最终定格一张脸上——谢卿白。 她要为丰将旻复仇。 卢蓉双眼渐渐红了起来,她抬起头,目光直视谢凌风,语气带着一丝冷嘲热讽:“若我所寻仇之人,是谢府的人,你又当如何?” 谢凌风平静开口,却给了她最肯定的回答:“你想做什么,我不阻拦。” 卢蓉又落下一滴泪来,用力擦掉后,终于回答:“好。” 谢凌风冰封的眼神柔和下来,整个人不自觉放松下来,又道:“你在屋中休息,外面的事交给我。” 谢凌风走到门边,修长的手指抬起,解开了自己几个衣领扣子,看上去像是经历过什么事情一般。 随后推门出去。 外面崔老夫人看见谢凌风这副凌乱模样,以及刚才听到屋里的声音,表情有些古怪,还有些难堪:“凌哥儿,你——” 谢凌风慢条斯理扣着衣领,语气里竟然有一种餍足之意:“从此以后,她会乖乖待在府里。” 崔老夫人哑然,院里其他丫鬟婆子都震住了,没想到自家公爷居然会做这样的事,跟着羞了起来。 这是,生米煮成熟饭了不成? 谢卿白已经涨红了眼,看着谢凌风,手指几乎握出血,咬牙切齿! 他是谢家庶子,在外人眼里再身份高贵,如何受到追捧,也比不上谢家家主,在这府上的位置就是要低人一等……是刚才在听到卢蓉尖叫的那一刻,他几乎无法克制,想一剑杀了谢凌风。 他完全可以将对待丰将旻的手段,在如法炮制的用在谢凌风身上。 可他知道,他如果要得到她,便不能只在这种时候冲动。 崔老夫人又气又恼,又觉得谢凌风做这样的事实在丢了脸面:“你,你真是!罢了罢了,日后你这院子,你便自己管着!” 既木已成舟,她还能说什么。 王嬷嬷赶紧给了个台阶:“老夫人,屋里的汤药快好了,大夫嘱托过,让您得趁热喝了,咱们先回去。” 崔老夫人点了头,带着王嬷嬷拂袖离去。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谢凌风命令周围其他众人:“都各自做事。” 随后又看向了院中两个护卫:“日后你们不必守在林枫苑,娇姑娘可以自由进出。” 护卫抱拳应下:“是。” 谢卿白还立在原地,看着谢凌风如男主人一般吩咐着这些事,他握紧的手几乎渗出血来,面上却仍是一副温和模样,对着谢凌风道:“大哥真是好手段,日后我便是多了一位嫂嫂了。” 谢凌风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也需尽快成婚了。” 谢卿白被这句话噎住,竟是半句也接不了。 第75章 为妾 院中很快安静下来。 桃琴在门口站着片了一会儿,回头对卢蓉说道:“姑娘,外头的人都走了。” 卢蓉轻轻应了一声。 桃琴从外头进了来,看见卢蓉靠坐在床边,不自觉放轻了脚步。她想起之前谢公爷在门口说的话,以及之前听见卢蓉发出的声音,不免有些担忧:“姑娘……你,咱们是还留在林枫苑吗?” 卢蓉如今已经很是疲惫,微微敛起眼眸,捏了捏眉心:“暂且留在这儿。” 桃琴也不知话该不该讲,有些羞于启齿,可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微微红了脸庞,问:“那你与公爷……刚才在外头,公爷说……说他……” 卢蓉缓缓睁开眼睛,佯怒,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此事不必再提了。” 见她这个模样,桃琴以为卢蓉真的被谢公爷强迫,顿时对她心疼不已,眼眶都红了:“姑娘……公爷他太过分了!怎能对你做那种事情呢……” 卢蓉知道桃琴和外头的人都误会了,但眼下要留在这谢府,她也便没有解释。 桃琴又安慰了卢蓉几句,见她一副恹恹模样,便转移了话题:“姑娘,之前那个糕点——” 明明有人在上面撒了药,姑娘吃出了问题,秋月吃了也出了事,怎么偏那狗却没什么问题? 卢蓉道:“我将最底下的糕点摆在了上面,其余的糕点翻了个身。” 既然这糕点是从厨房拿来的,自然那药也不会直接做在糕点中,而是被人撒上去的。像这般做法,通常也只在最上面几块糕点上有。 至于秋月吃的那一块,她故意选了一块桂花比较新鲜的,并且将外头黑色的桂花摘了去,她自然会选这块特意给她留的。 当然这一切原本也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真因此而躲过一劫。 桃琴心惊胆战,若不是卢蓉提前做了这一手,恐怕刚才的事儿也没那么顺利。 她又想到那宋恭手里的结缨,面色古怪:“姑娘,那结缨竟然在宋护卫手里,所以那宋护卫其实……” 卢蓉眼眸一沉,沙哑着嗓音:“是他找人在糕点里下了东西。桃琴,日后你对谢二爷院里的人要谨慎些。” 桃琴也不禁一阵后怕,越发觉得那院子中的人当真是心思多,连忙点头:“是。” 如今宋恭虽然已被杖责送出了府,但到底那结缨也不是什么真的物证。 那宋恭显然知道什么,若要为丰将旻讨回公道,需要宋恭的口供。可他是谢卿白的人,自然不会为背叛谢卿白说出真相。 如此,她必须另想办法了。 卢蓉深吸一口气,胸口有些闷闷的,不自觉看向窗外,阳光并不强烈,有些阴霾如她心中一般黯淡。 如今她既已留在这谢府,又受了这谢凌风屋里人的名义…… 虽心有不甘,但她知道,这是唯一能为丰将旻讨回公道的办法。 这日后,卢蓉便算正式成了林枫苑的主人。 谢公爷从未有过通房和妾室,便是连丫鬟平日里身边都是没有的,如今有了卢蓉,整个谢府都对她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连周管事这几日都去卢蓉的林枫苑几次,对她的吩咐十分听从。再加上那日公爷做的事,尽管崔老夫人有意压着,也有不少人知道。 府上都沸沸扬扬,觉得这娇蓉蓉果然是深得公爷喜欢。 崔老夫人到底不放心,将陶嬷嬷也派到了娇蓉蓉院里,名义上是照看,实则是监视着。 陶嬷嬷因为原本要被派去曲州帮卢蓉安排老家的事,虽然最后没成,但关系倒也更近了一些。 陶嬷嬷虽将林枫苑打理的井井有条,但也不时的去老夫人那汇报。 这一日,崔老夫人又唤了陶嬷嬷来,询问情况:“这几日,那娇蓉蓉可还安分?” 陶嬷嬷道:“整日还是穿着那丧服,屋里还供着那丰将旻的灵牌。” 崔老夫人原本喝茶的时候顿时顿住,脸色沉下去,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她还强着?都已经成了凌哥儿的人了,竟还想着那个人?” 陶嬷嬷回道:“谁说不是呢?不过瞧着倒是比之前好些了,那平婆子说,先前她连饭也吃不下。” 崔老夫人放下茶杯,脸上很是不满,偏偏又无可奈何:“若不是凌哥儿喜欢,我何必留着她。我那孙儿也不知道像谁,非得是自己中意的,旁的偏不要。” 陶嬷嬷仔细想了想,认真说道:“公爷从前没碰过女人,自然不知道女人的好,如今算是开了荤,老夫人不如回头再问问,许他又肯收了呢?” 此话似乎有些道理,崔老夫人认真思索:“是吗?” 陶嬷嬷点了点头,说起这件事来愈发起劲:“公爷这几日每晚便会到林枫苑去,想着也是喜欢这事儿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性子。” 崔老夫人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犹豫片刻,还是摆了摆手:“如今娇蓉蓉才被他收房,我若立刻送了人去,反倒不好,等过几日他对那娇蓉蓉腻了,我再送个丫鬟过去伺候。对了,娇蓉蓉那,你每日给她端去的避子汤,可有喝着?” 陶嬷嬷对于此事更是唏嘘不已:“喝着,她倒是不拒,看来也是不愿留下孩子。” 崔老夫人神情看上去好了些许,算那女人还算识相:“凌哥儿现下还未正式娶妻,有几个人伺候着可成,但万万不可在主母未进门前,就弄出孩子来!切记!” 陶嬷嬷立刻恭恭敬敬承诺一定做好此事,又道:“老夫人也要尽快为公爷定一门亲事,可不能总拖着……” 这件事一直想了许久,崔老夫人不禁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可我每回选了几个贵女去问他,他都闭口不谈,我又能如何是好?” 崔老夫人又感慨了一阵,见着桌上的茶水糕点也全然没了兴趣,转念忽然想起:“之前那位宋恭,如今怎么样了?” 陶嬷嬷这几日一直在林枫苑,也不清楚情况,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是边上,王嬷嬷立刻回应道:“听说谢二爷给了他些银子,如今似乎在洛都里寻了住处,似乎还没寻着事做,整日都闲在家里。” 崔老夫人顿了顿,微微皱眉:“秋月呢?” 王嬷嬷无奈摇头,又小心翼翼去观察老夫人的神情:“秋月原是托人求了我几回,怎么也不肯跟着那宋恭,我见她可怜,安排她去了乡下庄子做事。” 果然如她所料,崔老夫人皱紧的眉头一直没有放松,轻声哼了下:“何必管她,无论她到底是不是与那宋恭有私情,这般名声,难不成还想进凌哥儿的院子?回头你找人牙子将她发卖了,卖去远些的地方。” 王嬷嬷瞳孔轻轻一颤,在这府上待了如此多年,自然明白她们这作为下人的,遇到此事竟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得恭敬回答:“是。” 王嬷嬷又想起一事,立即说道:“老夫人,前几日管家来说,娇姑娘想买几个小厮。” 崔老夫人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很是不满意:“她院里丫鬟婆子一堆,还要小厮做什么?” 王嬷嬷认真想了想,猜测道:“许是……有些力气活需要小厮来做?” 这倒确实,女子的力气终归不如男子,崔老夫人松开眉头,问:“管家应了吗?” 王嬷嬷看了看老夫人,说话语气都不自觉弱了几分:“应了,公爷说……只要是娇姑娘说的,都让府里照办。” 崔老夫人再次皱眉,这次非常不满,心中愤慨,道:她倒还真成了府上半个主子了? 看来得尽快给凌哥儿寻门亲事才行! 洛都有专门的人牙子,负责给有钱的大户人家挑选适合的下人,一般挑选出来的都是品相还不错的。 卢蓉需要买几名小厮,周管事便在这几日,让人牙子送了一批人来。 此刻,林枫苑前院倒是在这几日来算头一次如此热闹,树下草地青翠碧绿,上头一排少年站立。他们时不时左右看看,但是只要有人过来,或者有人看向他们,他们就会十分老实地收回目光,低眉顺眼着。 他们多为瘦弱纤细的少年,年岁在十五六岁左右,虽然身上有很多吃苦的痕迹,但脸上还保留几分天真懵懂。 人牙子一幅谄媚模样,上前站住,不自觉地搓了搓手:“周管事,一共带了十三个人来,您先瞧瞧,若是还不满意,我再带新的人过来!” 周管事只是扫视一眼,便走到卢蓉面前,恭敬:“娇姑娘,人都在这里了。” 卢蓉点了点头,走到他们面前,一个一个看过去。 这群少年每个人都模样各异,如有些个子最高,只是因为过于瘦弱,看着和竹林里的竹子没什么两样;还有一个在这一群瘦弱少年中,算得上是身形微微偏胖,笑容憨态可掬;另一边那个总是抓耳挠腮,虽然唯唯诺诺、不敢吭声,但似乎怎么都安静不下来;还有一个长相最平平无奇,也比其他人更为安静,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来。 卢蓉将他们一一看过,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其他人不知她在想什么。 当走到最后一排时,她视线落在其中两个少年身上,这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其中一个比较结实强壮,露在外头的手臂也有点肌肉;另一个虽然没有这么强壮,甚至显得柔弱,但目光很是灵动,似乎还算聪慧。 两个人靠在一起,好像几乎一模一样——竟是个双生子! 卢蓉将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全身紧绷,脸涨得通红,死死拉住身边少年的手,努力憋出来一句话:“我和弟弟不分开!” 人牙子唯恐会这人惹恼了卢蓉,赶紧挡在他们面前,介绍:“这两人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孩子,后来因犯了事儿,家中长辈都被流放了,年纪小的就被贩卖了。” 这便是官奴。 卢蓉仔细看这两人,发现他们确实比其他人更白些,皮肤也能些。只可惜她想找一些有武艺,或是日后能吃苦的,这两人似乎不算上策选择。 她犹豫了一下,重新转身要回到前头去看其他人。 就在这时,那个年纪小的忽然站了出来,高声说话,想要引起卢蓉的注意:“姑娘,求求您买下我和哥哥!我们什么都愿意做的!” 人牙子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这胆子最小的居然敢说话,正要阻止,卢蓉拦住他。 卢蓉朝那少年看去,见他一头黑发贴服在耳侧,抬头时下巴尖尖小小的,露出一副如小犬一般可怜模样,但唯独眼神有些伶俐。 这两人模样在这些小厮里算上乘,但看着却纤细瘦弱。 卢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温,这是我哥哥陆翊。”少年回答地小心翼翼,“我知道姑娘要买好几个人,只要姑娘买了我和哥哥,我们一定会对姑娘忠心的!” 卢蓉的视线落在他们双手上,上面的茧子只在指腹侧边,应该只是读过书,没有做过活的:“我想要会吃苦的。” 少年立刻拉着身边的人往前迈了一小步:“我和哥哥可以吃苦。” 另一个少年也是黑发黑瞳,只是眼神中充满了对旁人的不信任;两个人容貌一模一样,只是弟弟眼眸下有一颗泪痣,且身体更纤细些。 卢蓉道:“你们从前应该是在家中做少爷的,你们挑过多少重物?做过多少杂活?如何能吃苦?” 年幼的那个少年眼神有些倔强,紧紧抓住自己哥哥的手,回答道:“我们可以!日后姑娘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姑娘可以试试我和哥哥,若我们吃不了苦,姑娘可以再把我们卖了。请姑娘再考虑考虑!” 卢蓉微微愣神,她在这两个少年郎身上,看到了曾经和如今的自己,仿佛不愿意向命运低头…… 沉默许久,她深吸一口气,终究心软:“既然如此,我院里有一个水缸,你们在一炷香内能把水缸挑满,我就买下你们。” 年幼的弟弟脸上路过欣喜之色,立刻拉着哥哥跪到了地上:“是!” 第76章 少年 院中日头毒辣,落在肌肤上竟有几分滚烫,就连站在边上守着的丫鬟仆人,都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旁边案台点着一炷香,那一缕缕香在阳光下慢慢飘散,而香柱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短。 另一边,两个纤细单薄的少年提着水桶,轮流从外头挑水进来,水时不时会泼洒在地上少许,他们便不断调整姿势,以防止让水流出来得更多。 两人衣衫湿透,紧紧贴在瘦弱的身板之上,叫人看了都不禁觉得闷热。 或许是因为身形纤细的缘故,这样装满水的水桶对于他们而言实在过于沉重,以至于手臂通红、青筋暴起。他们强撑着,为了打满水缸里的水而咬牙坚持,哪怕满头是汗,汗水滴落入眼中,也无暇顾及。 卢蓉坐在不远处的亭中吃着茶,目光静静看向院中那两个少年。 一旁的桃琴有些不忍:“姑娘,那水缸便是两个成年人来挑水,至少也要一个时辰时间,这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二人如何挑得满呢?” 边上平婆子看了看那两个少年,也忍不住开口:“姑娘若是想找力气大的,我们村里有不少农家人的孩子,不如回头我替姑娘寻几个来,姑娘再挑挑?这两人如此瘦弱,怕是完不成姑娘给的任务。” 卢蓉没有回答,只放下了茶杯,道:“且让他们挑着,若是坚持不下去了,他们自会放弃的。” 桃琴和平婆子两人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水缸的水看去,只有浅浅一层,距离满缸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风一吹过,却也还会激荡起层层波澜。 那两少年咬着牙,拼命挑着水,一刻不敢松懈,若是脚下一不小心崴了,也只能步履蹒跚地往前去。 又是一轮将水桶里的水倒入缸中,两人提着空桶出了林枫苑,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到了府中的井口处。 这里四下无人,两人实在是已经累得不行。 这两兄弟,一长一幼,只差半刻钟年岁,长的名为陆翊,自从家道中落之后,便变得敏感尖锐起来,像是一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弟弟则叫陆温,看着更乖顺些,却是两人中最倔强的。 身为哥哥的陆翊虽然力气比弟弟大些,但却相当沉不住气,他直接摔了水桶,低声怒骂道:“你为何非要求了她买下我们,你没发现那女人只是在看我们笑话吗?这样大的水缸,我们一炷香时间里怎么挑得满?她就是在戏弄我们!” 陆温撩起衣角,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汗,喘气道:“哥哥,我们见了那么多户人家,没有人愿意将我们二人买下,如今只有这里了,我们别无选择。” 陆翊自然也是深知这点,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可那女人,分明是在戏耍我们!” 陆温将水桶扶起,轻轻摇了摇头:“她原本就要买两个人,只要我们能比别人强,她自然会选我们留下。” “可是她要求我们一炷香里打满水,那缸你也看见了,便是再给我们一个时辰,我们也未必挑得满!”陆翊咬着牙,低头看着掌心的血泡,“我只怕她并非真心要留下我们。” 空中的云缓缓飘过,投射下的阴影笼罩在了两人身上,好半晌陆温才轻声开口:“哥哥怕苦吗?” 陆翊抱着胳膊冷哼,盯着地上的水桶:“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苦。” 他掌心早已满是血泡,但是面上没有表现出半分难受,甚至借着胳膊的遮挡,不想让兄弟看到这惨状。 陆温仰起头,对着陆翊露出一个坚强的笑容来:“那便听我的,只要我们一直打下去,她一定会买下我们的!” 弟弟已这样说,陆翊也别无他法,只能拎起水桶,继续挑水。 就这样,两人如同刚会学步的孩童,一次又一次地将水运回。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到了,但水缸只挑满了一半,哪怕是周围人看了,都不禁为他们两个捏了把汗。 平婆子过去看了一眼,随后立刻回来,禀道:“姑娘,水还浅着……” 一听到这话,陆温心中瞬间咯噔一声,当即一下子跪地,拼命祈求:“姑娘,我们还可以再挑,请姑娘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求求姑娘!” 陆温拉陆翊,陆翊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跪下,只是背脊挺得笔直,就是不肯服输! 卢蓉看着这两个少年,他们原本还算干净的少年脸庞,此刻已经狼狈至极,全然没有了往日里那样养尊处优的富贵气,但是他们眼睛依旧是不肯服输的倔强。 卢蓉沉默半晌后,瞥了桃琴一眼,淡淡开口:“再点上。” 桃琴犹豫一瞬,又拿了一炷香来,点上。 陆温感激得磕头,眼睛几乎都有些热了,两炷香的时间,他们只要再努努力,一定就能…… 他几乎立刻就拉着陆翊起来,马不停蹄地再次去挑水。 就这样,一趟又一趟,一遍又一遍…… 甚至周围人都根本数不清楚,他们到底来回了多少次。 少年的手早已血肉模糊,血水顺着血统滴入水中,在水中又再次消散…… 桃琴都有些不忍,她怎么看这两个人都挑不满,忍不住为他们开口求情:“姑娘,我看已经快两柱香了,瞧着这水缸还差一些,要不……” 卢蓉依旧不发一言,拿着一杯新倒上来的茶慢慢喝着,只看他们行动,仿佛此事与她无关一般。 眼看第二柱香就要熄灭,水缸还差一点点了,众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 两个少年挣扎起来,加快了速度,甚至比刚刚还要快!明明已经很累了,明明已经精疲力竭,但他们仍在拼最后的希望,哪怕只有一丁点希望,他们也绝不要放弃! 当香灰全部落入盘子中,点点火光已经熄灭,水缸却只剩最后一桶才能满。 平婆子叹了口气,高声说道:“行了,灰已燃尽。” 然而陆温和陆翊还是一刻不停,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头也不回提着水桶冲出去,打了最后一桶水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最后一桶水被用力倒入了水缸,激荡起不小的波澜,其中一人赶紧用手遮挡住,唯恐这点水给飞溅出去。 到了此时此刻,水缸终于装满了水! 平婆子知道他们实在不易,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只能道:“罢了,给你们点银子出去,香火已经灭了。” 陆翊已经瘫倒了,坐在地上怎么都爬不起来,眼中的光亮都暗淡几分。 陆温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爬起来,咬牙冲到香炉前,轻轻吹了一下香柱……没想到奇迹般的,又是一点香灰落下,香柱上竟然还有星火在燃烧,那一点光亮同样也在他眼中燃烧! 卢蓉站了起来,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高声说道:“留下。” 平婆子也不禁为他们感到高兴,笑着开口:“还不谢谢主子。”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他们立刻跪在了地上,用力叩拜道谢,眼眶都已经湿润了:“多谢主子!” 卢蓉轻轻摆了摆手:“带他们下去上了药,给他们换身衣裳,给些吃食,晚些时候再带过来。” 几个丫鬟应下:“是。” 两个少年被带了下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桃琴这才收回目光,不免有些疑惑,问:“姑娘,这两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看着有些孱弱,日后恐怕也只能看个院子……” 卢蓉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点点头:“眼下确是如此,但等日后再看。” 她看中的,是他们坚韧不拔的心,以及即便到了最后关头,也能不放弃的精神。 …… 另一边,陆温与陆翊已被下人带了下去。 就是这过去的一路,他们也走得十分吃力。两人手上早已伤痕累累,且全身虚脱,若不是还有意识强撑着,他们就要倒在地上了。 下人给他们拿来了药和衣服,都是新的,偏偏他们连上药的力气都没有。 过了许久,两人才勉强互相依偎着,给对方上药。 回想起刚刚最后的画面,陆翊实在很好奇:“你早知道,那香还有火星子?” 陆温被伤口上的疼痛激得咧了下嘴,皱眉摇头:“我不知道。” 陆翊帮他涂药的动作放轻了些,又问:“那你怎么……要是那香没了火,我们两个岂不是白扛那么多水了。” 陆温沉默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我觉得,她会留下我们的。” 只要他们的努力她看得到,只要她能看到他们的不顾一切…… 如果从一开始,就真的只以一炷香为时间,她也不会点燃第二支。正是因为看出了这点,他才想要在最后争取一下。 事实证明,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陆翊懂了他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看着这虽小却干净的房间,他喃喃道:“只要我们两个人能留下来,以后什么苦我都不怕……对了,刚才我听那些人喊她娇姑娘,她是谢府旁系的小姐吗?” 谢府的小姐一般都姓谢? 陆温侧头看向窗外,骄阳明媚:“不是,我进来时打听了,她是谢公爷的小妾。” 陆翊微微感到诧异:“一个小妾?一个小妾如此大张旗鼓买人?我瞧着府里的人,对她态度都很不一样,似乎十分听从她,莫非她很受那谢公爷喜欢?” 陆温忽然按住他哥哥的手,叫他不要再说这些事了:“这些与我们无关,哥哥,你只要记住,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她的人。我们两人若不想分开,就要听从她的命令。” 陆翊神情微微扭曲起来,抿了抿唇:“若不是我们家犯了事……” 陆温用力抓住他哥的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哥哥,我们要想的是以后……” 他只希望,日后不要再遭遇那些事……也不要再被人牙子四处送去,给那些人挑挑拣拣。 只希望以后的日子,能够过得好一些。 卢蓉在府里大张旗鼓购买小厮一事,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众人对此更是议论纷纷。 林枫苑如今十分特别,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一应先供应她,谁人会不羡慕? 府里的下人丫鬟也各种传,说谢公爷十分喜欢她,不然怎么会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她?又怎么会连这种大张旗鼓的事也给允许了? 谢府的事外头人都十分关注,公爷纳妾一事也很快也被外面人知晓了,不少人都大为震惊。 因之前卢家与谢家差点定了亲,便有人把话传到了卢令植耳里。 卢令植脑海一下子闪过那女子的脸,他没想到她最后还是成了谢凌风的人。 一旁同行的官僚唏嘘不已,不禁道:“这事儿洛都有不少人都知道了,你们与谢家走得那么近,可有见过那女子的模样?能得那位公爷的宠,想来有些手段……” 谢凌风向来冷淡,洛都不少贵女都想进入谢府,可惜都被拒绝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之前,卢家好不容易送了一个卢鸢进去,结果却被送了回来,所有人都还以为,这谢凌风对女人不感兴趣呢,没想到悄无声息的,忽然就纳了一个小妾! 这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官僚打听这事儿,也不过是想八卦一下,卢令植扬着一张虚假的笑容道:“我不认识。” 那官员有些好奇:“我以为卢大公子常与谢府走动,会见过那名女子。如今洛都的人都在传,那女子必定生得如天仙一般,这才能打动谢公爷的心。” 卢令植脑海再次浮现娇蓉蓉的样貌,那样明媚动人,确实叫人挪不开视线…… 但他嘴上说出来的话却是截然相反:“不过是一妾尔。” 官员察觉到他心情不悦,便换了个事儿说:“只是好奇而已……对了,听说宫里那位已经开始着急了,想给那位公爷赶紧定下一门亲事来。” 卢令植微微挑起眉头:“哪位?” 官员看了他一眼,只笑。 他的意思很明显,卢令植既在朝中,又如何会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位? 昀湘公主一心想夺谢公爷的爵位,自然是眼巴巴要给他定一门与自己有利的亲事,所以这宫里着急的,自然就是皇后娘娘了。 第77章 相处 谢公爷所住的这一处院所名为浔凌院,四院三苑,周围花园较多的地方唯有林枫苑,其他地方除了树便见不到花,如此便少了许多能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 还有一处地方,是谢凌风所建的练武场。 平日里这练武场都给谢凌风用,如今却被卢蓉霸占了:卢蓉从外面寻了个武师来,日日教那两个新收的少年习武,只管从严的来,绝不给他们半点放松机会。 少年年轻飒爽,在这勤学苦练,哪怕汗流浃背、满身污浊,也会一次次跌倒后又爬起来,继续练习。 正因为卢蓉这“霸道”行径,谢凌风只能窝在林枫苑外头的空地上打拳。尽管如此,他依旧是三无不时地在林枫苑留宿,外头的人都以为谢凌风极致宠爱娇蓉蓉,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 可只有卢蓉知道,他每晚只睡在外头的榻上,中间还隔着一道屏风,两人共处一室,也不过是偶尔言语几句,灯一熄灭,这屋内安静得便像是只有自己一人。 不过这样也好,以这种方式相处久了,卢蓉也逐渐习惯下来,慢慢接受了他的存在…… 又是一日,谢凌风来了卢蓉院中,依旧是一身玄青色衣衫,如以往那般不苟言笑。 桃琴正巧在摆筷子,见他来了,赶紧将筷子尽数放下,恭恭敬敬行礼:“公爷。” 随后,她低声命身后的小丫鬟多备一双筷子来,后者连忙跑出去了。 谢凌风坐下,就坐在卢蓉旁边,两人轻描淡写地对视了一眼。 卢蓉如今身份是他的屋里人,在外人眼里,还是要装装样子,便淡定从容地给他夹菜,一筷子青菜,一筷子肉,轻声道:“公爷,用膳。” 谢凌风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吃了一口,似乎在想什么,随后看向她:“你买的那两个人身弱,便是这样练,也帮不了你什么。” 卢蓉自然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又没指望他们替我去杀人,只让他们不那么容易被人吓住罢了。” 也不知是她的哪个字眼戳中了他,谢凌风沉默安静了片刻。 卢蓉同样静静坐着,也不说话,空气再次凝滞起来,只有夹筷子的声音。或许是觉得气氛实在安静,卢蓉便又主动出了声:“公爷,您能不能借我一个能在官中行走的人?” 谢凌风微微一怔,抬起头来,倒是没有立即拒绝:“你要做什么?” 卢蓉迟疑了一瞬,随后开口:“我想问问……当日马匪的事。”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丰将旻的案子,她想知道衙门那边,到底有没有查出一丝凶手与谢卿白有关联的线索……但如此问,怕谢凌风不喜,便说了一个相关的事。 谢凌风盯着她被饭菜润湿的唇,淡淡撇开了视线:“你要问什么回头告诉周管事,他会替你去问你想问的。” 卢蓉眉眼中多了几分笑意,连语气都开朗了些许:“多谢公爷。” 说话间,卢蓉抬手夹菜,谢凌风竟然也默契地抬起,两人无意间手臂相触。来自于另一个人的温热触感,令卢蓉条件反射缩回,脸上的笑容尽数收敛。 很快,她察觉到这种反应不妥,只能尴尬地夹了一筷子菜,低头闷闷地吃了起来。 谢凌风面色一僵,缓缓放下了手,在卢蓉看不到的角度,收紧了手指。 空气安静,只有呼吸声。一种难以言说的凝固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谢凌风呼吸略微沉重,眼睛微微眯起来:“我便这般让你畏惧吗?” 卢蓉脑海浮现那一日自己还是卢蓉时,被谢凌风灌下毒酒的画面……不管时隔多久,不管现在的谢凌风与当初有何不同,那种恐惧和愤怒早已经深深刻入骨髓。 卢蓉抿了抿唇,皮笑肉不笑:“公爷威严,我自是敬畏。” 谢凌风顿觉食之无味,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放下筷子,倏然起身离去。 谢凌风走后,桃琴进来,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方向,疑惑地问卢蓉:“公爷怎么了?” 好像有点不高兴。 卢蓉摆了摆手,喝了一口清茶,润润嗓子:“没什么,把菜撤了。” 这一晚,谢凌风没有留宿林枫苑。 因为谢府的人都十分关注林枫苑,得知谢凌风这一日在林枫苑用了膳却没有留宿,还以为是娇蓉蓉失宠了。结果没几日,谢凌风又去了林枫苑,且又一连呆了好几日……府上的人议论纷纷,觉得娇蓉蓉太有手段,将他们的公爷迷得如此神魂颠倒,流连忘返。 连崔老夫人都有些忍不住皱眉。 她一开始还觉得谢凌风占了荤,倒也是好事,毕竟她盼着自家孙儿能在男女之事上开窍。可几日见他都宠着那娇蓉蓉,仿佛眼里容不下别人,又不是滋味了,便开始想法子尽早给他寻正头娘子。 偏今日忽然来了个太监。 那太监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一入府便来拜见她。 太监代表的是皇后,自是不用给崔老夫人行礼,府上的人还得给他看茶。他也不喝,只是说了皇后的口谕:“崔老夫人,皇后娘娘召见,请您与杂家进宫一趟。” 一旁的王嬷嬷皱了眉:这皇后娘娘向来与大房不对付,老夫人又偏爱谢凌风,此番进去怕是鸿门宴。 但老夫人不得不去,毕竟是皇后的口谕。 从入宫到出宫,崔老夫人足足去了四个时辰,等到傍晚她才从宫中回来。 回来时崔老夫人的脸色极其不好,一旁伺候的丫鬟仆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王嬷嬷赶紧替老夫人换了身舒适的衣裳,又端了杯暖茶来给她:“老夫人……宫里是有什么事吗?” 崔老夫人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还不是为着凌哥儿的亲事,这皇后娘娘倒是比谁都上心!” 王嬷嬷一怔,立刻想起之前昀湘公主曾提到的禾婉郡主:“难不成是皇后娘娘还是想替那禾婉郡主说亲?” 禾婉郡主的父亲是景王,因谋逆而被杀,皇后一直想将这逆臣之女嫁给谢凌风。就算禾婉郡主自小养在宫里,与景王撇清了关系,但血缘关系仍在,满洛城谁人敢娶? 崔老夫人头疼不已,坐在椅子上喝了好几大口茶,才将气给喘匀,道:“可不是?皇后娘娘听说卢家那位已经将人接回去了,又听说凌哥儿屋里还收了人,便对着我说了一通什么虽年纪轻,但到底还是要娶个正头娘子回去,省得日后受房里的人挑拨,无人管束。” 王嬷嬷安慰道:“皇后娘娘其实说得也有道理,公爷确实该尽早定下亲来。” 崔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又百般忧愁:“我当然也知道,但总归不能是那禾婉郡主。” 王嬷嬷便问:“老夫人可否有中意的人选?” 崔老夫人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好半晌才开口回答:“倒也有,武国侯府有一位嫡长女,年纪与凌哥儿相仿,从前也见过一次,长得如花似玉,且与她那舞刀弄枪的武国侯不同,是个乖巧懂事的。只是之前同凌哥儿提过一次,他并没有应。” 王嬷嬷道:“那时公爷尚未纳妾,如今他既有了娇蓉蓉,也尝到了女子的滋味,不如老夫人再向公爷提提?” 崔老夫人却紧锁着眉,摇了摇头:“他如今对那娇蓉蓉这般娇宠,我若提了,他定然又是拒绝。” 王嬷嬷道:“老夫人便把今日入宫的事情同公爷说说,毕竟这是谢府的事,公爷总不能永远空着正妻的位置。便是今日不应,日后陛下那也得催促。” 崔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也罢,我可不来替他挡着,他若是不早些定下来,便让他自己去应付皇后。” 崔老夫人说着,便摆了摆手:“你将今日宫里这事儿告诉凌哥儿,让他自己决断。” 王嬷嬷当即应下:“是。” 府里紧锣密鼓的在为谢公爷挑选亲事,卢蓉却全然不在意。 她自那日谢凌风应承后,便找了周管事去衙门询问关于马匪和丰将旻被杀一案的调查。明明凶手就在眼前,可她却无凭无据,无法指认,这种痛苦无人可言说。 周管事得知卢蓉想跟进马匪和丰将旻被杀一案,便卖力为他奔走询问,只可惜大多数都没有个结果…… 卢蓉曾暗示周管事,给了衙门那边递去一些线索,这些线索通通都是暗地里指向谢卿白和宋恭二人的,但这些线索仿佛石沉大海,衙门那边没有丝毫回应。 大约又过去半个多月,这一日,周管事忽然来了林枫苑。 “娇姑娘,犯事儿的马匪已经查到了!” 周管事带来了消息,让卢蓉一怔。她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查到了?是哪里的马匪?他们背后可有别的人?” 她想知道这些马匪与谢卿白的牵扯,想知道能不能利用这些马匪将谢卿白指认出来。 周管事回禀道:“这帮马匪其实是赤水镇附近骊山上的一帮山匪,前不久劫了一批车队,弄了不少钱财和马匹。因为有了马,便下了山来打家劫舍,如今衙门已经派人去清剿了。” 卢蓉一怔,察觉到哪些地方不对:“骊山的山匪?” 周管事倒是没有想那么多,点了点头:“是啊,那里常年盘踞着一批人,听说是从前一些别处来的流民。” 不对,那些可不是流民! 卢蓉这些日子常常看武师教导陆温、陆翊两兄弟,也见了一些武功招式。那日马匪来袭,她历历在目,那些人都有些手里的功夫,像是专门训练过的士兵或护卫,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流民! 她原本以为衙门的人顺着马匪的线索查下去,定能查出他们背后的人,可如今衙门的人却直接以骊山的山匪交差! 卢蓉缓缓收紧了手……她知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遮掩。 而这个遮掩的人,是谢卿白! 周管事见卢蓉沉默不语,以为是因为还没有抓到那些山匪,所以她不高兴。便道:“等衙门抓来了人,我立即来禀姑娘。” 卢蓉知道周管事只是个传话的,无法再问出东西,便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下去。” “是,姑娘。”周管事应声下了去。 周管事走后,卢蓉来到了书桌旁边坐下,看向了窗外……前些日子的阴云已经散去,并不怎么有暖意的阳光泼洒而下,却在卢蓉这儿透着几分凉意,令她手脚冰凉。 马匪原本是一个突破口,可自丰将旻死后已过去数月,衙门办事如此之慢且不说,又随便拿了个山匪来交差,若要靠衙门查清案子、扳倒谢卿白,怕是难上加难…… 她用力深吸一口气,却只觉得胸口压抑。 这帮马匪必然是也谢卿白有关。若是谢卿白私养的护卫,这样大一批数量,必然需要很多钱财;若不是护卫而是哪里调来的士兵,那便是谢卿白关系密切的军官相借,两人也应该有些书信来往。 衙门无法查出,便只能由她自己来查,只要能抓住那群扮做马匪的人,她不相信他们个个会像宋恭一样,替谢卿白扛着责任! 只是该怎么查呢? 一切的突破口似乎又回到谢卿白身上。 卢蓉脑海忽然浮现出谢卿白当初想要戳破她身份时说的话…… 「母亲既然入了谢府,就应该永远留在谢府,为什么要舍我而去?难道当初母亲说会永远陪伴我们,是假的吗?」 「如今你已经不是卢蓉了,就算被人撞见我们二人在这亭中,也只以为我们在私会。你若不想留在谢府,日后我可以与谢家分府而住,你只管跟着我。」 谢卿白想要的是她能留在他的身边…… 卢蓉微微垂着的眼看向了窗外,有一只蝴蝶卷入了对面灌木丛里的蜘蛛网上,它没有挣扎,而是用力钻了钻,像是要钻入蜘蛛网中,却最终突破了网的束缚,飞向了天空。 既如此,她便先入局,再破局。 她缓缓抬起了头:“桃琴。你去一趟谢二爷的院里,告诉二爷,我明日会去一趟松雪酒楼,请他一聚。” 第78章 温热 两天后的松雪酒楼。 原本是干燥的季节,却忽然下起了雨,两侧的檐廊悬挂起了香球,雨水淅淅沥沥顺着瓦片滴落下来,溅起在地面青石板上形成一个一个凹洞。 这里是城内最繁华的酒楼之一,向来是宾客如云,酒楼的两侧时不时的行来许多马车,而且这些马车大多华贵至极。 随着一道清脆的马蹄声踏过积水,一辆马车穿过雨中薄雾,缓缓停在了松雪酒楼门口。一只玉手撩开了车帘,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竹月色留仙裙的女子。 店小二忙上前去迎:“小姐打哪儿来?可有预订厢房?” 卢蓉抬起头,嘴角勾起一笑:“我从谢府来,前几日定过厢房了。” 小二当即知道这位就是谢公爷前不久收的小妾,果然是国色天香:“姑娘,这边请。” 店小二将卢蓉引入三楼一间包厢入座,等人离开后,她缓缓摘下了帷帽:今日她刻意打扮,一双眉眼弯而带着清冷,白玉的鼻尖微微上翘,一双红唇点着胭脂,如朝华般艳红。 大约过半刻钟的时间,酒楼下又驶来一辆马车,有一个男子从车上下来。 店小二很快就迎了上去:“公子可要吃茶?” 谢卿白扫了他一眼:“带我去三楼包厢。” 店小二一愣,莫非也是谢府的?难不成是谢公爷? 店小二没见过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便带着他上了三楼去。 再次见到她,她坐在茶楼厢房里的一侧窗旁,今日的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秋裙,未梳发髻,只在一边别着一支蝴蝶银簪,眼眸微微垂着,与之前伶牙俐齿的模样不同,看上去倒也有几丝温婉美人之感,窗外的光潺潺照进来,落在她白皙的面庞上,仿佛要沁出水来。 她手握着一盏茶,指腹沿着茶沿慢慢摩挲,似乎就是在等着他来。 “娇姑娘这段时间在谢府可真是惬意,我瞧大哥待你极好,你应该也很高兴?”谢卿白淡淡开口,几步之间,就进了酒楼包厢中,占据了大半的视野。 卢蓉抬起头,只觉得他的话十分刺耳,但脸上神色却未变,只目光清冷凉薄,望着谢卿白。 这神情仿佛与从前的卢蓉别无二致,让谢卿白微微一怔。 卢蓉重新收回视线,抬手饮了一口茶:“我被迫重回谢府,不是拜你所赐吗?你既知我是谁,当初却还要如此对我?” 这句话来的突然,让谢卿白的表情骤变:“你——” 他虽然早已猜测她便是卢蓉,可偏偏她不肯承认,又多次以各种借口敷衍,甚至有几次他也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借尸还魂这种事实在荒谬,根本就是前所未见,只不过是依靠着他心中那么一丝一毫的希望和幻想罢了。 可没想到,她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承认了! 谢卿白袖下的手握了握,细眸眯了起来:“你为何现在又肯认了?从前你不是不愿承认自己身份吗?” “因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我。” 卢蓉视线忽然盯住了他,目光一瞬也不瞬:“我明明原本就要离开那个地方了,为何你又要迫害我回去?又要让我永无宁日的被困在谢府中!你可知道,当初我是被毒死在那里的!你为何要那样对我!” 谢卿白一怔,心头一颤,就连语气也不自觉弱了下来,低声回应:“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母亲,我很想……” 卢蓉骤然间打断他的话:“你不想让我离开你,所以你就要杀了丰将旻,就要将我困在那种地方?你可知道当初是谁毒死了我,你却害得我被他带回谢府,甚至……还要委身于他!” 卢蓉故作悲痛欲绝,咬牙切齿,眼中蓄上了泪水。 谢卿白全身一震,仿佛听到了难以置信的话,脑海中无数想法闪过,语气甚至都带了些许荒唐:“你是说……杀害你的人是大哥?” 卢蓉眼神仿佛在这一刻涌起一股愤怒:“是,当初是他一碗毒酒将我杀害,如今我变成了娇蓉蓉,你还害得我被困在谢府里,还被他……当初我明明马上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即便去曲州,去檀州,也总比留在这将我杀害的地方好!” 话音刚落,一滴泪就不受控制的从她眼角滑落,她微微侧过头去,用力抹掉了这不争气的眼泪。 谢卿白盯着这一滴泪,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一想到卢蓉被谢凌风占有,眼眶又充了血,他恨不得撕碎那个人,最好是将他的全身血肉都凌迟一遍!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能,还不是时候——他总有一天,会亲手做到的!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谢卿白接连深呼吸好几次,才将这满腔怒火强行忍下去,声音略微低沉:“大哥知道你是她吗?” 卢蓉重新看向他,目光已经逐渐恢复平静:“自然不知,他若知道,又如何会这样待我?我现在简直生不如死。” 谢卿白忽然上前,试探着想要握她的手:“母亲,我、我若知道真是你,自然会一心护着你,不会让你遇到任何危险。只是你每次都将我拒之门外,我即便想要救你也不能。你若不愿待在这谢府里,我一定想办法送你离开!” 卢蓉没有拒绝他握住自己的手,只是眸光轻轻颤了颤,盯着他这一双星眸,语气仿佛带上了一丝期盼,但更多的还是怀疑:“你能送我去檀州吗?” 谢卿白脸色再次变了变,一丝哀伤一闪而过:“为何要去檀州?你还想着丰将旻?” 卢蓉趁他力道减轻时,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我如今成了娇蓉蓉,日后也总要寻一门适合我的亲事,你难道让我孤苦一辈子?” 谢卿白眼神炙热,也不管她是否情愿,再次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磨蹭:“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守着你,你如何会孤苦?” 卢蓉瞥了他一眼,全然不信他的话,更不会为他话中的情感动容半分:“你是谢府的二爷,我如今又是谢凌风的人……” 谢卿白以为她有所松动,连忙道:“那又如何?你只需再等一段时间,日后我便能扳倒他,掌控谢府,到时候你便可以留在我身边。只要你愿意……” 卢蓉一惊,手指也跟着轻轻颤了下。 谢卿白要扳倒谢凌风?他原来一直存着这样的心思,还真是没想到啊…… 但她表面上却安耐住,故意撇过头,默默留下眼泪,声音哽咽:“你与他又有何不同?你也会将我关在这谢府里,我依旧没有自由、没有未来。” 谢卿白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抱住:“我喜欢的是你,他喜欢的只是娇蓉蓉的这副身子,我自然与他是不同的!你相信我!” 谢卿白忽然靠近,让卢蓉一惊,她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却强行忍住,只道:“我是你的母亲……你别这样对我……” 谢卿白忍不住提高音量,自己反驳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你又没有与父亲拜堂,与父亲更是几乎没有见过面,与那卢鸢一样,只是暂住在府里四年,又如何能算我真正的母亲?” 怀里的温度升高,卢蓉忍不住挣扎了一下:“你松开我!” 谢卿白却没有松开,反而一点一点加重力道:“母亲今日约我出来,不就是为了寻求我的帮助吗?母亲既在我面前承认了身份,为何还不愿与我亲密?从前你不是经常抱我吗?难道你都忘了吗?” 过往的种种美好,在此刻浮现于脑海之中,至少在那时还是很快乐的,那都是真实存在于记忆中的。 想到这里,卢蓉神情略微痛苦,用力闭了闭眼睛,无奈叹了口气:“那时……我只将你当做孩子。” 谢卿白抬手握着卢蓉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唇齿间额热气吹拂在她耳上、脖颈上:“那现在,你觉得我还是孩子吗?” 掌心下的触感不仅温热且结实,是成年男子才会有的成熟,自然与少年郎截然不同。 卢蓉涨红了脸,如同被火烫到一般,用力一把推开了他,倏然站起身来:“你再这样,我就回去了!” 谢卿白忙握住她手腕,让她的掌心轻轻贴上自己的脸颊,眉眼故意挂上了乖巧神色:“我错了,别走,母亲。” 卢蓉重新坐了回来,她侧过头,仿佛因他刚才的行为让她生了气:“其实当初你杀了丰将公子,我是很怨你的,恨不得杀了你,是你害了我失去了离开谢府的机会,又害我沦落到成为了谢凌风的妾……” 谢卿白喉结不断翻滚,他从未后悔自己杀了丰将旻。 若丰将旻在,他永远都不会有机会。 可他嘴上却道:“是我错了,那时我很害怕,害怕你会丢下我。” 卢蓉眼眶泛红:“所以你就让我这般被谢凌风带回谢府?” 谢卿白握住她的手:“我可以想办法送你走,其实那日宋恭来林枫苑,就是为了将你带走……” 卢蓉的目光一下子看向他:“你带我走,便能放了我吗?” 谢卿白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以后你不想住在谢府,我也可以陪你去别的地方。” 卢蓉沉默下来,看着她握住自己的那双手。 谢卿白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能力所能及地继续挽留,小心翼翼开口:“我与大哥不同,当初是你入府救了我,照顾我,大哥将你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他想要娇蓉蓉。而我要的,只是你,也只有你……” 卢蓉轻轻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却一言不发。 不知为何,谢卿白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就连呼吸也变得轻了:“如今你留在林枫苑,大哥会如何待你……你还要忍下去吗?” 卢蓉突然开口问道:“你就不会像他那样,待我了吗?” 谢卿白的视线一下子停滞在卢蓉白皙的脸庞上…… 从前他看娇蓉蓉时只觉得厌恶,而如今娇蓉蓉这副身体里却藏着卢蓉的灵魂,如此再看她,便觉得她哪哪儿都令人喜欢:这般漂亮的脸,还有白皙的脖颈,以及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 他喉结微微滚动:“我至少不会强迫你,除非你愿意,否则我不会碰你半分,只会陪着你。” 卢蓉目光一点点变冷,只是语气没有变化:“可你还要留在谢府,你还想成为谢府的主人。” 谢卿白沉思了片刻,轻声开口道:“我可以先将母亲送走,送到一个没有谢府之人的地方去。” 卢蓉轻轻摇了摇头:“不……自从出了马匪的事后,我、我就很害怕。” 她装出一副微微颤抖的模样。 谢卿白只以为卢蓉只发现了他在赤水镇杀了丰将旻一事,并不知道马匪之事也是他所为。加上卢蓉之前又买了两个小厮,还传授他们无疑,以为她是真的因为害怕,便道:“我可以派人保护你。” 卢蓉故作不信,撇头,微微往后撤走身子:“你又能有多少人,你在府里的处境我是知道的,你身边也只有宋恭和两三个护卫。如今宋恭也不在你身边了……” 谢卿白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有,只要母亲肯应我,待我救出你,我便让那些人护在你身边。” 卢蓉却没有立刻应,只道:“容我想想。” 她坐回到窗边,轻轻梳理刚刚凌乱的发丝,谢卿白给她倒了一杯茶。 窗前两人就这样一坐一立,屋外雨声不停,屋内没有人说话,更显得安静。 也不知过去多久,雨声由大到小,再由小到大……谢卿白一直未开口催促,给足了卢蓉时间。 接连两杯茶水下肚,卢蓉放下杯子,揉了揉杯子温热的指尖,深深闭了下眼,用很轻的声音回答了他:“你若真能派人护我,我便应了你。” 谢卿白情绪骤然间汹涌起来,胸腔里那颗心脏鼓跳如雷,略微克制激动,却还是抑制不住欢喜:“好。” 谢卿白想再握住卢蓉的手,卢蓉却轻描淡写地躲开,微微露出疲倦的神情:“你先走,不要让人看见我与你见过面。” 谢卿白手指僵硬,旋即慢慢收了回来,心中的那一份兴奋渐渐冷静下来,当然并未消失,只是理智尚存。 没关系的,这如今已是他听到的最好的答案了…… 想到日后卢蓉能成为自己的人,又忍不住倾身而下,紧紧盯着卢蓉的眼睛,道:“那我先回去。母亲,你只管等着我。” 随后,谢卿白依依不舍地离去。 在他离开没多久,卢蓉原本伪装的眼神缓缓冷漠下来,她打开窗,看着外面谢卿白离去的马车,仿佛像是在看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 第79章 郡主 她一动不动,久久望着窗外的雨,神思恍惚。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密密绵绵、连成一片。远处的空中有一只鸟雀掠过,被这雨拍打在身上,竟有些飞得吃力,好在挣扎一番,还是归了巢。 卢蓉盯着那只鸟雀,眼眸中的光不断闪烁……她有时候在想,自己当初入谢府是否是个错误,如果没有遇到谢卿白,或许丰将旻就不会因她而死,或许丰将旻会在自己的人生中遇到另一个值得他喜欢的人,然后幸福快乐地过下去…… 可因为她的重生,他与她的人生便发生了这般天翻地覆。 卢蓉闭了闭眼,发丝掠过眼角,似有若无地叹了声,这一声长长的叹息又似乎消散在雨中。 终于,她不再多想,起身走出厢房:“回去。” “是,姑娘。”门外的桃琴不知道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卢蓉的神情仿佛多了一丝决绝的破釜沉舟。 出了酒楼,门口的大雨还在下,即便是站在这屋檐下,也觉得这雨点溅在身上很是不适。 她的马车被牵了过来,有一名小厮上前为她打起了伞,将所有雨水为她挡住,卢蓉看到是陆温。 陆翎则站在雨中,拿着一把小伞,肩头有些湿了,却还是先替她拉出了马凳。 卢蓉嘴唇轻轻一动,想到刚才与谢卿白的周旋,决定问一问这两人的情况,便道:“去曲江池。” 她上了车,他们兄弟二人也坐在马车前头,驾车前行。 一路来到了曲江池,这一回再见曲江池,却没有上回那般热闹,没有龙舟,也没有密密麻麻的人,显得十分冷清。 烟雨在这水面上留下了雾蒙蒙的一片,池面因这大雨翻涌起层层波澜,岸边的树飞落枯叶,一路飘进水面,与这大雨共舞。 马车停在了一角围墙下,围墙还在往下滴水,卢蓉命陆温和陆翎进了车厢来。 两人身上均有些湿,只是眼眸一如既往的明亮,似乎并不在意这大雨,卢蓉递了一块巾帕,淡淡开口:“你们的武习得如何?” 陆温恭敬道谢,接过巾帕,却不敢用,而是握在手里答道:“我与哥哥二人,可以在武师手下,过半刻钟左右的招。” 卢蓉微微点了点头。之前给他们找的武师在城里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两个人联手能过半刻钟的招,在这段时间里算还过得去,看得出来他们用心刻苦。 卢蓉又问道:“如果你们二人对上十几个护卫,是否有能力逃脱?” 这回答的是陆翎,他比陆温更加自信些:“当然能,若是对打还是有些难度,但只逃跑的话,简直轻而易举。” 陆温却知道卢蓉问这句话更深一层的意思,便跟着回答道:“我们能一并护着姑娘逃脱出去。” 卢蓉点了点头,却又再次问出一句:“若只有你们中的一人呢?” 陆温和陆翎面面相觑,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为难,半晌后还是坚定回答:“能。” 卢蓉其实看出了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心,她开道:“我再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你们继续练着,等下个月,我会让你们办件事情。” 若还有半个月的练习时间,那应该就不难了。陆温和陆翎眼睛骤然一亮,立刻恭敬回答:“一切听姑娘的。”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从曲江池慢慢回了谢府,一路踩踏过水洼,飞溅起无数水滴,与那雨水连成一片。 在回到谢府门外时,卢蓉遇上了另一辆马车。 两车速度差不多,皆是快要到谢府门口停下了。陆翎驾车欲往前,卢蓉抬手让其避让,目光却朝那辆车看去。 因为他们的避让,对面的车先停在了谢府门口外,车帘掀开,从里面走下来一个女子,穿着布料上等的华丽衣裙,模样很是年轻,应当与卢蓉这幅身体的年纪相仿。 女子样貌精致,举手投足间皆是端庄优雅,边上还有宫女替她撑伞。 卢蓉观察她的马车,和寻常富贵人家的车不同,上面有只有宫中才能使用的花纹,思索这应该是从宫中来的。 宫中宫妃大多年纪很长,像这般年轻的不多…… 就在此时,瞧见府里有一个丫鬟匆匆出来,满脸带笑迎接她进去,那丫鬟她认出来,是昀湘公主身边的人。 卢蓉眼睛跳了跳,脑海闪过一个人:她记得昀湘公主曾提及,皇后想将禾婉郡主许配给谢凌风一事,从宫里出来的年轻女子……莫非这人就是禾婉郡主? 谢凌风如今在外人眼里已是纳了妾,他的婚事想来也是十分着急了。崔老夫人不想让皇后娘娘安排人,而昀湘公主又想控制谢凌风,这禾婉郡主自然成了她的一枚棋子。 这是两房之争的拉锯,且看到底是昀湘公主如愿,还是崔老夫人能找出更能镇得住禾婉郡主与皇后的未来谢家主母。 “姑娘,到了。” 前头马车中的人入了府,卢蓉的这辆车才停了下来,桃琴下车撑着伞掀开了帘子,门外有两门房看见是卢蓉,立刻谄媚起来:“是娇姑娘回来了,快些进来,外头都是雨。”“刚才我瞧见周管事拿来了好些东西,似乎是送到林枫苑去的,恭喜娇姑娘。” 也不知道恭喜什么,在下人眼里,谢凌风的赏赐便是得了恩宠。 卢蓉回到林枫苑,果然看见又送来了许多东西摆放在厅内。这些东西都是谢凌风让周管事挑来的,有金银珠宝,有女人家喜欢的首饰,也有一些符合卢蓉心意的古玩字画,还有一小箱市面上难寻的书册。 谢凌风总是会时不时送些东西来,或留宿林枫苑,在外人眼里,卢蓉十分受宠,地位甚至有远远超过崔老夫人的苗头。 “公爷竟送了这样多的东西。”桃琴看着满客厅的珠宝首饰,十分为卢蓉高兴,“公爷待姑娘真是好。” 卢蓉淡淡“嗯”了一声,正准备让人将东西登记后放入库房,便又有一人恭敬的从门外进来:“姑娘,我家二爷让我为您送来个东西。” 卢蓉抬头,见一个小厮从外面抱着一架琴进了来,摆放在了一旁桌上。 这琴个头不算大,却很是精致,与卢蓉的气质十分相符。 桃琴十分惊喜:“二爷怎么知道姑娘善琴,姑娘自从入府后都没有时间弹琴了,这谢二爷倒是送了个好东西来。” 卢蓉微微皱了皱眉:娇蓉蓉擅琴,卢蓉却不擅。 谢卿白这架琴是在暗示卢蓉,她只要继续留在谢府一日,便只能做娇蓉蓉,只有尽快离开谢府,才能成为卢蓉自己。 卢蓉当然并不是真心答应谢卿白的条件,她只是想以这个身份,查出谢卿白的私设的护卫或私兵……只是她没想到谢卿白这样沉不住气,才分开,便来催促她了。 卢蓉轻描淡写地看了这把琴一眼,淡淡开口:“将琴退回去。” 桃琴有些错愕:“姑娘……” 卢蓉脸上已经挂上不悦,声音有些低沉:“就说我还需要准备些东西,需要再给我半月时间。” 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桃琴只得应下,让小厮把琴送回去。 …… 谢卿白的书房,小厮抱着琴,匆匆忙忙就回来,有些为难,唯恐他会生气:“二爷,这琴……娇姑娘拒了。” 谢卿白皱了一下眉:“她不喜欢?” 小厮也判断不出娇蓉蓉的态度,只能小心翼翼回答:“娇姑娘身边丫鬟倒是欢喜,说她家姑娘十分擅琴,但娇姑娘却说她还需要准备半月时间,许是久未弹琴,需要练练?” 半个月吗? 谢卿白沉默站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你去告诉宋恭,让他替我在城外寻一处风景秀丽的庄子,我有事让他办。” 小厮见主子并不生气,便松了口气,连忙应下离去了:“是。” 小厮出去后,谢卿白缓缓握住了手:“半个月也行,我已等了那样久,也不急于这一时。” “只要你终归还是在我手里。” 他抬头看着窗外悬挂的鸟笼,笼子里原本空空荡荡,有一片树叶落下,正好落入笼子里,风一阵阵吹起,却意外地没有将这树叶吹出去。 谢卿白站起来,将那树叶拿起,在指尖轻轻摩挲,慢慢又收拢手心,将这树叶牢牢抓住:“母亲,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谢卿白给卢蓉送琴被拒一事,传到了谢凌风耳里。 谢凌风当晚在林枫苑吃饭,如以往几次那般。 客厅里弥漫出令人食指大动的菜香,桌上摆着几菜一汤,皆是卢蓉和他爱吃的。烛火摇曳,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投落在窗户上,偶尔晃动时,这影子看上去竟有几分亲密。 只不过在屋内,卢蓉安静无声,谢凌风也没有说话,整个屋内显得静悄悄的。 两人自顾自夹菜吃饭,甚至因为很好的教养,连碗筷碰撞声都极轻,这便更显得气氛生硬。 “听说老二给你送了东西?”良久后,谢凌风先开了口。 卢蓉应了一声:“嗯。” 谢凌风放下筷子:“你若有喜欢的东西,可以让周管事替你置办。” 这话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卢蓉只略微停顿了一下夹菜的动作,想了想便敷衍道谢:“多谢公爷。” 谢凌风:“……” 桌上又沉入了尴尬的安静。 卢蓉感觉到刚才谢凌风可能想说说话,便自己主动找了个话头:“今日我在府门口遇见了禾婉郡主,公爷可见了她了?” 谢凌风皱眉,虽然高兴她与自己开口说话,但这话题并不满意:“未见。” 桃琴在边上等了好久,终于有机会搭话:“我听说那位郡主是受邀来谢府小住的,已经搬入桂香园了,昀湘公主送了好些东西给她。” 桂香园在二房连廊附近的园子,秋里日桂花坠满枝头,桂花香飘四溢,算是个很不错的院子。 谢凌风眉头皱得更紧了,昀湘公主向来唯我独尊,行事从来不会告知他这个家主。 卢蓉见谢凌风皱眉,以为是他因为桃琴的随意插话而不悦,便看了桃琴一眼,轻声制止:“去倒杯茶来。” 桃琴自知多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应了下去倒茶。 谢凌风浅浅喝了一口汤,目光低沉的吓人:“我不会让她入府的。” 谢凌风说的是不会让禾婉郡主成为谢府的卢蓉人,卢蓉却只以为谢凌风因为大房二房不睦的原因要驱赶禾婉郡主,便道:“禾婉郡主只是一个女子,留在府里也没什么。” 谢凌风顿时脸色阴沉下来,像是下一刻就要打人一般,更加不高兴了。 卢蓉眼皮跳了跳,只能安静下来,继续吃自己的菜。 这一日,谢凌风又没有留宿,也不知道哪里不高兴了,反正离开时比以往更为沉默。 谢府这几日的气氛很微妙,因为禾婉郡主来的缘故,有人欢喜、也有人不悦,更多的不过是八卦、看热闹罢了。 禾婉郡主十分貌美,且温柔大方,光是从这皮相就看得出,是一个温婉贤淑之人,又从宫里来,又带了不少东西四处送,很得府里人喜欢。 特别是府上的丫鬟婆子,本就是见风使舵的多,她们收了不少好东西,便越来越喜欢这禾婉郡主。 “说到底,这谢府日后还是会有一名主母来。” “是啊,娇姑娘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妾。” “你说这未来谢府主母,会不会是禾婉郡主?” “禾婉郡主温婉大方,我倒是盼着她能成谢府的主母呢。” 府里议论着,似乎觉得这禾婉郡主,极有可能未来会成为谢府的女主人。 这些话在府里越传越烈,但对于话题中的另一人谢凌风,似乎并不在意。在禾婉郡主住在谢府的这段日子,他对她丝毫不感兴趣,偶被她主动求见,他也一概置之不理。 只是崔老夫人却十分着急——这昀湘公主接禾婉郡主来府里住,显然是想撮合她和凌哥儿!这禾婉郡主是叛臣之女,便是断绝了关系,血脉还连着呢,谢府怎么能迎这样一个主母。 她心中烦躁,想尽快给谢凌风相看旁的人,只是寻不到机会。 正好谢凌风的生辰将至,她便开始张罗,想借此由头举办宴席,邀请武国侯府的嫡长女来。 第80章 生辰宴 谢公爷的生辰自然是头等大事,洛都不少人家希望借此机会与谢家攀好关系,卢家也是其中之一,甚至于比其他人将更为迫切。 尤其是在卢鸢那事儿出了之后,卢家总希望找个机会,重新将两家的关系拉好。 七月中末,谢凌风的生辰日到来。卢府气氛一如既往的有些沉闷,与谢府相比,还多了几分冷清。 府上里一处院中,卢鸢正在点妆。 她手中握着一支松烟墨眉笔,正细细画着眉,旁边的春雁见她眉头紧皱,便赶紧奉承:“姑娘真美,今日怕是整个洛都的人都会被你比下去。” 卢鸢冷哼一声,面上不显,却更握紧了手里的眉笔。 今晚就是谢公爷的生辰宴,也是她唯一的机会。她若抓不住,就得嫁给那五十多岁的曲州知府,她如何能甘心。 好在她早已筹谋备上了一份万无一失的贺礼,只要有这贺礼在,定能夺得所有人的目光……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谢府内早已张灯结彩。 前院后院都是来来往往的下人丫鬟,他们都忙着在准备晚上谢公爷的生辰宴。 卢蓉去了一趟琴姨娘处,给琴姨娘送了一些之前谢凌风送到林枫苑的一应珠宝首饰,倒是专心挑了些适合她的,也算是用心。 琴姨娘自然是感念她的孝心,命人将珠宝首饰收起来后,又关心她起来:“公爷待你还好吗?我听说……他经常宿在林枫苑里。” 卢蓉总不能说她现在和谢凌风是分床睡的,便只打马虎眼:“嗯,还好。” 琴姨娘听后略微放心下来,拍着她手背,温柔开口:“如今好了,你也算安心留在府里了。公爷虽有些冷清,但到底对你十分喜欢,你要尽早与他生下一个孩子来,日后也能有个保障。” 卢蓉听到孩子二字,面色微微一僵:她都没和谢凌风真的在一起,如何能有孩子? 琴姨娘注意到她表情,脸上笑意微微收敛,却是想错了:“难道……难道他不让你留孩子?给你服了避子汤?” 卢蓉原本就还没想好该如何回应,见她直接给了梯子,便顺着往下爬:“是崔老夫人派来的陶嬷嬷,一直给我服着。” 琴姨娘顿时对她心疼不已,紧紧抓住她的手:“哎,怕是老夫人想先等公爷正是娶了主母后,才肯让你留下孩子。但你还年轻,也不急。不过那避子汤还是需少喝,对身子不好。我看公爷似乎对床事十分热衷,三天两头在你那留宿,你也偶尔要拒他几次,不好什么都顺着他。” 卢蓉虽过了两世,但到底还是黄花大闺女,琴姨娘说的直白,让她有些红了脸,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假装应下:“我听姑母的。” 琴姨娘又安慰了她好些话,大多也是希望她彻底放下丰将旻,好好留在谢府与谢凌风过日子。 之后两个人喝了几盏茶,有个丫鬟进来,说禾婉郡主派人送了几匹绸缎来。 琴姨娘点了点头,脸上带起了笑:“回头替我谢谢郡主。” 卢蓉微微一怔,抬头好奇问道:“姑母已经见过禾婉郡主了吗?” 琴姨娘点了点头:“是啊。她来府上第一天,便来拜见了我,还送了不少东西。你只待在院里,很少出来走动。这禾婉郡主真是温婉大方、贤良淑德,且一点都没有郡主的脾气,若是日后她能成为主母,想来也不会为难你。” 卢蓉回忆了一下,当初在府门口遇到的那个女子,只远远在雨中看过,却并不知道她性格。 只是禾婉郡主的这个身份,就算昀湘公主有意想要撮合,谢凌风和崔老夫人恐怕也不会同意,除非是强压下来。 今日听说,有许多人会前来给谢凌风祝贺生辰,想来崔老夫人也会找别的女子给他相看。因此,这主母的位置究竟花落谁家,不到最后谁也不清楚。 卢蓉这样想着,目光望向了窗外…… 洛都少雨,但不知为何这几日却一连数日都是雨,淅淅沥沥,即便是雨小了,也未曾断过。 就在三日前,谢卿白来找过她。他告诉她,他会在今日傍晚,谢府所有人在忙碌时,派人悄无声息地将她接走。 当时卢蓉再三询问:“你可是会派人保护我?” 谢卿白自然应下:“你且放心,只要有我在,定然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她仔仔细细观察过他的神情,见他如此笃定,才算是稍微相信了。 她自然不是真心要跟着谢卿白走,而是设下了一个套他的局,但成败与否,她也只能赌一把。如果不是因为证据不足,她也不会如此做,她想要为丰将旻讨回公道,这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 傍晚时分,谢府门口络绎不绝地来了不少马车,模样各异,大多都是极为华丽、奢侈,隐约中是有与旁人比个高下的意思。 达官贵人陆陆续续进入府中,门口谢卿白负责今日的迎客,他一身素雅华服,腰间配着一枚昂贵的白玉玉佩,面带微笑,客客气气迎接众人。 就在这时,忽然一匹马挤开了旁边几辆马车,直接来了谢府石阶前。 马上的人骤然间拉了缰绳,马高高地抬起前蹄,声势浩大,吓得旁边人连忙往后退。 等到马彻底停下,骑马的主人这才微微往下伏低身子,露出一个豪爽却带着一丝少年气的笑容:“二哥!” 是谢家老三,谢修河。 谢卿白看到来人是他,难得露出笑容,用力拍了拍他的马背:“今日大哥生辰,你来得倒晚。” 谢修河挠了挠头,有几分不好意思:“我去给大哥打了个生辰礼!” 话音刚落,谢修河便提起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手中竟是一只黑狐狸:“你瞧,这狐狸是我花了不少时间才猎来的,叫人给大哥做个围脖。” 谢卿白看了一眼黑狐狸,笑道:“进去,你自己亲手交给他。” “是,二哥。”谢修河潇洒下了马,大步流星地进了府里。 府内张灯结彩,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丫鬟。 谢修河穿梭在人群中,看着周围干净、整洁的模样,手里血淋淋的黑狐狸十分惹眼、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无数灯笼中,有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那灯笼下。 光暖黄色,将她整个人包围在里头,像是裹上了一层柔软的毛绒,她的脸在这朦胧光下,多了几分与她性格相反的温和,倒映着光的眼眸,仿佛比那夜空之上的星辰还要耀眼。 谢修河一怔,下意识走到她面前,脱口而出:“蓉姐!” 卢蓉身子僵住了一瞬,骤然转过头,看到了谢修河,这个少年黑发发冠束发,剑眉星目、肆意张扬。 卢蓉的眼神一下子柔软:“修河。” 但这一瞬间,她又很快回过神,微微撇开视线,重新道:“谢三爷。” 谢修河也反应过来,这个人不是卢蓉,她是娇蓉蓉…… 他脸上的笑意褪去几分。 但随即一想,娇蓉蓉又如何,他很喜欢这个女人!前不久府里来了信到军营,是大哥纳了一个人进屋,就是这个娇蓉蓉!大哥喜欢她,他也很喜欢! 想到这里,他脸上又重新挂上满分的笑容。 “蓉姐,大哥生辰,你准备送他什么?”谢修河来到卢蓉面前近处,微微低下头去看她。 卢蓉抬手摘了少年发间的草屑,动作就像重生前那般自然、熟悉,轻声笑了笑:“你只管送你的,何必来管我?” 谢修河喜欢这样亲昵的感觉,是从前那种熟悉的欢喜,他道:“我只是好奇,你是大哥第一个收进房的,大哥应该很喜欢你,我想知道你会送他什么,不可以同我说一说吗?” 卢蓉瞪了他一眼,拍了一下他的头:“这种话,不要挂在嘴边说。” 见他摸着脑袋不说话,卢蓉无奈笑了笑:“你送他什么?” 谢修河提起黑狐狸,脸上满是得意,分明是要求夸奖的模样:“我自己猎的!” 自然看出了他这一点,卢蓉顺势而下,毫不吝啬夸赞:“我们家修河真厉害。” 谢修河一怔,抬起头看卢蓉,他总是在她身上看到卢蓉的影子,从第一次见面就感觉得到。尤其像是现在,这种感觉更为明显!无论是说话还是口吻,她身上都有她的影子,半分都不像假的…… 谢修河神情变了几变,眼眶有些泛红湿润,怔怔弥漫:“大哥真幸运,若是我先遇到你,也会娶你回家的……” 卢蓉眨了眨眼睛,端正站好,摇摇头道:“以后你会遇到比我更好,更适合你的人。” 少年再次看向她,喉结上下翻滚几次:“会吗?” 卢蓉的眸光,在这烛火和月光之下,显得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她说:“一定会的。” 两人在这夜色之中相视而笑,蝉鸣偶尔响起,如琴师奏乐,令人心生愉悦。 “谢三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远处,有丫鬟过来喊人。 卢蓉往那边看了一眼,回过头来,对他挥了挥手:“你先去。” 谢修河行了个礼,颇有些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好,蓉姐,晚些时候我来找你玩。” 卢蓉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视野中。 谢家的三个兄弟里,谢修河当初遇到她时,年纪是最小的,对于谢修河,她是真的像对待孩子一样,希望他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少年郎。 而如今,他也终于长成了她与他都希望的模样。 谢修河才跟着丫鬟离开,身后便传来声音:“卢大公子,里面请。” 卢蓉背对着大门,微微一怔,转过了身,眼眸之中暗潮涌动。 只见大门外,卢令植陪同着卢鸢进了门,卢令植一身儒雅长衫,将他修长的身形衬托而出;身旁的卢鸢娇小可人,脸上始终挂着笑,比之前更娇小可爱,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 卢鸢进入谢府后,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卢蓉。 她想到自己被迫离开谢府,这乡下来的人却成了谢凌风屋里的妾,忍不住面色一青,却还是忍着上前,露出笑脸:“娇姐姐。” 卢令植也朝她行了礼,目光落在她身上,始终没有离开:“娇姑娘。” 卢鸢扭头看一眼自己兄长,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说道:“兄长,如今你可不能唤她姑娘了,娇姐姐现在是公爷的屋里人,咱们可不能失了礼数。” 卢令植只笑着,目光观察卢蓉,顺着自己妹妹的话道了个歉:“是我忘了。” 卢蓉垂了一下眼帘:“没关系。” 卢鸢今日是带着任务来的,当然不想与一个刚成为谢凌风妾侍的女人置气。她重新调整心态,上前来,故作热切挽住卢蓉的手,就像从前那样娇滴滴地开口:“娇姐姐,今日是公爷的生辰,你可不许一个人霸占着,让我们也向公爷献一份心意!” 卢蓉今晚还要办事儿,不愿与他们过度纠缠,便敷衍道:“今日公爷繁忙,我也是说不上话的。” 卢鸢却不信,她觉得娇蓉蓉真能装,总表现得对什么都不在意,可最后她还不是爬上了谢凌风的床? 表面上,她却还是故作奉承道:“哪会,如今洛都的人都说,公爷最宠着姐姐了。” 卢蓉没有再接话了。 旁边有其他官员看到了卢令植,走过来同他打招呼,卢令植便对卢鸢说了一声,自己先同官员进了大厅。 卢鸢被留在原地,她环顾四周,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人和谢府,周围一切皆换了新的,就连身边的卢蓉也有了新身份。 卢鸢心中都忍不住升起酸意,紧紧咬住嘴唇。 她因为自己的莽撞,错失了能进入谢府的良机,如今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不能在今日把握住留在谢府里,她就会被卢家送去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做续弦。 她如何能甘心,自己手里明明有那么多好牌,无论如何也要在今日拢住谢凌风的心,更要让所有洛都的人看看,她的才能以及学识,都是这些古人无法比拟的。 今日,她要送谢凌风一份绝无仅有的大礼。 第81章 冲撞 卢鸢原本也只是卢家的工具,她一心攀高想坐上谢凌风的正妻之位,反倒在荷花宴上丢了脸面,被送回卢家。 卢令植准备将她外嫁给五十来岁的曲州知府做继室,但到底为她拖延了半年时间,让卢鸢在这半年时间里想办法重新讨得谢凌风喜欢。 与曲州知府比,谢凌风自然更有价值。 但半年过去了,卢鸢毫无进展。她送到谢府的信,仿佛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今日是她最后的机会,所以卢鸢刻意打扮,又做了一个古代人根本不曾吃过的“布丁”糕点,想讨得与谢凌风亲近的机会。 到了谢府内,为了找到谢凌风,她开始满府乱窜,跟在后面端着布丁的春雁早已满头大汗。 走到一处花园附近,突然对面走过来几人,匆匆跟在后面的春雁没有注意,一下子撞上了人,手里端着的托盘撒了一地。 “你怎么回事?!怎么走路的,撞上了禾婉郡主!” 被春雁撞上的是几个入府来参加谢凌风生辰宴的贵女,在这群贵女中,有一人衣着华丽,佩戴不少华贵首饰,脸上端着温婉的笑容,只是眼底闪过一分错愕。 春雁吓坏了,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那些贵女们看到满地撒出来的黄颜色凝状物,怪异又恶心,甚至有一些沾上了她们的裙摆,脸色更加难看:“这什么污秽东西也端在手里?你是哪家的?” 春雁声音都在发颤,忍着恐惧的哭声:“这是我家小姐做的糕点……” “你家小姐?哪家?”几个贵女咄咄逼人。 “是,是卢家……” “春雁?你怎么那么慢!”就在这时,卢鸢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卢鸢一心想找到谢凌风讨好他,可偏偏绕来绕去找不到人,身后的春雁又慢吞吞的没跟上,等自己回转身去找时,就看见春雁跪在地上,自己做的布丁还被撒了一地。 在春雁边上还站着其他几名贵女,其中一人看上去年轻又贵气,卢蓉心中不禁咯噔一声。 众人听到卢鸢的声音,已经抬起头看了过来,其中有几人只认识卢家嫡女,并不知道卢鸢—— “卢家的小姐?卢家嫡女不是从前就已经死了吗?” “我听说卢家还有一个庶女,你们记得吗?就是之前在荷花园闹出笑话的那个。” “哦,是她呀。” “她还敢来谢府?整个洛都都听说了她的笑话,要是换作我,定然连家门都不敢出!” 那几个贵女窃窃私语着,卢鸢的脸已经一寸一寸难看起来。 她衣袖下的手紧紧握住,胸膛剧烈起伏,拼命隐忍着不想将此事闹大,暗暗咬牙对着春雁低吼:“愣着做什么,还不走!” 春雁慌不择路地起身要走,却被人拦住,那人高声刁难:“你撞了禾婉郡主就想走?卢家的家教便是这样吗?” 春雁顿时吓得不敢动,只敢躲在卢鸢身后。 卢鸢压着怒气狠狠瞪了春雁一眼,随后努力扬起一个笑脸,朝贵女中那个看着最贵气的女子行了礼:“禾婉郡主,下人无知,冲撞了您。” 禾婉郡主还未说话,一旁另一个女子便道:“只一句话便了事了?也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污秽东西,将郡主裙摆都弄脏了,还不蹲下替郡主清理干净?” 污秽的东西?她做的可是你们这些古人都从未尝过的布丁! 卢鸢咬牙切齿。 她原本也瞧不上什么禾婉郡主,听说这人虽有郡主名头,却是叛臣之女,只不过是因为自小在宫里长大,得了宫里娘娘喜欢,才恩赐了个郡主称呼。再尊称,到底流着叛臣的血,在城中也无人敢娶。 听说那皇后娘娘一心想将她做主赐婚给谢公爷,今日来谢府不过也是为了搭上谢公爷,谁又比谁高贵。 卢鸢本来就是准备破釜沉舟,今日又被几番奚落,干脆也不伪装了:“什么禾婉郡主,不过是叛贼之女,我便是庶女又如何,好歹是忠臣之后!” “你……” “我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卢鸢完全暴露了牙尖嘴利的本性,丝毫不在意得罪旁人。 边上的贵女们脸色都变了变,纷纷看向禾婉郡主。禾婉郡主陈婉只是面色略微一变,但面上却还是维持着温和态度,反而替卢鸢说话:“这位妹妹的婢女想来也只是无心之举,便罢了。” 她有意息事宁人,卢鸢却厌恶她装模作样,但到底正事要紧,也懒得与她说三道四,带着春雁便走:“哼!” 其他贵女替禾婉郡主打抱不平:“郡主何必对她那样的人这般宽恕,当初她在荷花宴一心想出风头,我听人说她原本还想当国公夫人呢。”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就是,区区一个乡下来的庶女也敢痴心妄想。”“卢大公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真是给卢家丢脸。” 陈婉面上神情淡淡的,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事情,只温柔笑道:“今日是公爷的生辰,还是不要惹出事端的好。” 她这样说着,却看向自己身后的一名宫女,朝那宫女使了眼色,那眼眸之中藏匿着隐晦的意思。 宫女立刻点了点头,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消失在了人群中。 卢鸢带着春雁离开人群,她因为布丁被打翻又遭人嘲讽一事,满肚子气,连脚步都极重极快,愤愤地将地上一枚石子踢走:“区区一个绿茶婊,装什么高贵?!” 她不喜欢娇蓉蓉,但更讨厌禾婉郡主! 娇蓉蓉在她眼底更低人一等,毕竟是乡下来的,她的父亲也不过是个候补县官,她到底还是卢家女!可那禾婉郡主身份虽是叛臣之后,但身份却比她高贵多了。 她既艳羡又觉得那禾婉郡主不过是有个好身份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春雁在后面颤颤巍巍跟着:“姑、姑娘,您做的糕点……” “啪” 卢鸢转身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你这坏事的蹄子!难道不会仔细看路吗?!这下可好了!你打翻了我的糕点,叫我拿什么送人!” 春雁的脸被打得生疼,又不敢伸手去捂着,只能继续站在原地哭哭啼啼。 这布丁她原想着趁宴席开始前,先送到谢凌风面前的。如今东西没了,只能等宴席开始后,她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那东西了…… 卢鸢重新冷静下来,目光狠狠盯着春雁:“今日我们抬入府的箱子,你找人看好了吗?” 春雁哆哆嗦嗦,抬眼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回答:“我们的人一直看着。” 卢鸢重重吐了一口气:“也罢,等宴上我给公爷送上一份所有人都没见过的大礼,定让这些古人开开眼界!” 春雁连忙附和几句,拍着她的马屁:“姑娘准备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卢鸢冷哼一声,只觉得到底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待会儿的贺礼定能让全场惊艳。 这样想着,她心情也略微好了一些。 傍晚,所有宾客汇集到了厅中,几十张席桌摆得满满当当,各种菜品一应俱全,每张桌子旁都配有不少下人丫鬟伺候。 菜香在厅中弥漫开来,众人的低声交谈也在厅中传开。 女眷与男宾分流,但中间没有再隔屏风,而是各自坐两排的桌。正前方是主桌,主桌上是谢凌风和其他几位贵臣,他们几人正喝着清酒,在低声交谈,其中就有武国侯。 崔老夫人坐在下方一侧的女眷桌,同桌还坐着昀湘公主、禾婉郡主,以及另一个并不熟悉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身飞烟玄云衣,柔软的衣裙下是细润如玉的肌肤,五官格外漂亮精致,却又带着一丝少有的少女英气,坐在椅上却始终挺直着背脊,气势竟与昀湘公主别无二致,与周围许多人都显得不同! 这样的容色反而衬得一旁的禾婉郡主有些暗淡,卢蓉好奇地询问身旁的琴姨娘:“姑母,可认识那位?” 琴姨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你说那位啊,她是武国侯府的嫡长女——武枫兰。” 武国侯府?那个曾与陛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国侯? 卢蓉有些印象,这武国侯在朝中的地位不比谢家低,听说早年武国侯跟着陛下南征北战时还很年轻,后来陛下平定了局势,给了他封侯,他又娶了当时的妙光公主为妻。这妙光公主生下的独女就是武国侯府的嫡长女。 当初武国侯府也曾想与谢府联姻,只是当时谢玄临年岁已高,若联姻又只能是续弦,武国侯疼惜自己的女儿,不想让她年纪轻轻的女儿嫁过来,便将这续弦的位置让给了卢家。 一旁的琴姨娘还在感慨:“老夫人想让公爷娶武国侯府的嫡长女为妻,这武枫兰虽不像他父亲那般舞刀弄枪,但性格却十分强势,她若入了谢府成为主母,许是容不下你。我倒是希望谢公爷还是能看上禾婉郡主。” 琴姨娘一心为她考虑,比起武国侯的嫡长女她更希望禾婉郡主成为未来谢府主母,一是禾婉郡主虽然名头高,但到底有个被斩杀的叛臣父亲,除了宫里也没有旁的依靠,可武枫兰背后却有整个武国侯府;二者武枫兰是武侯世家出声,性格上也不像禾婉郡主这般柔软,未必能容人。 “嗯。”卢蓉只淡淡应了一声,对此并不是很在意。毕竟她与谢凌风的事,不过都是假的罢了。 宴席很快便开了,众人饮酒碰杯,或有上前向谢凌风敬酒的。 卢蓉视线环顾四周,与第二桌上的谢卿白相触,谢卿白朝着他隔空举了杯,卢蓉立刻收了视线撇开头去。 自半月前与谢卿白做了约定后,他便不时派人来联络,为的就是确定出府的日子。卢蓉再三确定他会派人保护后,才与他定下今日离府的决定。 借着谢凌风的生辰宴,旁人都在忙碌的时候,从谢府逃走……除此之外,她还需要引出谢卿白这些护卫,只要能抓住其中几个,便能证明马匪背后的人,就是谢卿白。 有了证据,才能给丰将旻一个交代。 卢蓉缓缓握住了手,呼吸略沉:成败就在今晚。 “今日既是凌哥的生辰,我自当要奉上厚礼。”卢蓉还在走神之际,昀湘公主已经起身。 她拍了拍手,一群下人便抬上了两排红木箱子。 箱子打开,顿时有光彩亮出来,众人忍不住看去:只见里面竟是一排排金佛玉马、珊瑚珍宝! 昀湘公主目光扫过禾婉郡主,随后又看向主座上的谢凌风:“凌哥已到成婚年岁,本宫与夫君都希望你早日成婚,这些贺礼日后便可作为你的聘礼,送给未来主母。” 禾婉郡主听此微微低头,似有害羞之意。 谢凌风目不斜视,语气淡淡道:“多谢公主。” 昀湘公主开了头,之后便有又一人上前送礼,是一幅前朝名师字帖,说是花了半月之余才求得的。紧接着便是一人又一人送上贺礼,其中不乏一些奇珍异宝,但谢凌风脸上的表情都未变,只是淡淡点头,还算客气地拱手。 很快,到了禾婉郡主这里。众人都很好奇,这位身份地位特殊的郡主,会送什么样的礼物? 崔老夫人也瞧了过来。 只见禾婉郡主缓缓起身,温婉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听闻公爷喜画,我便画了一幅拙作《松柏喜鹊图》,祝贺公爷生辰。” 丫鬟上前,缓缓展开卷轴,只见画上数只喜鹊环绕在一棵松柏中,松柏矗立在万山之间,却有一种众览群山小的气魄! 周围立即传来赞叹声,没想到这禾婉郡主竟有如此画工。 崔老夫人眼见昀湘公主想要将禾婉郡主送到谢凌风跟前,便开口道:“女子略通文识字能明大义便也罢了,旁的吟诗作画反倒挑动邪心,守拙安分才为贤德。” 她这是当面打了禾婉郡主的脸。 昀湘公主皱了眉,正想辩什么,禾婉郡主却轻轻拉住了她,恭敬朝崔老夫人欠了欠身:“老夫人说的是。” 表现得仿佛十分明理的样子,反倒显得老太太刻薄。 崔老夫人面色顿时不好。 卢鸢见此,便讨巧站起身来:“老夫人,我今日也备了一份礼要送给公爷,还请老夫人一同瞧瞧。” 她一出声,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这位是谁啊?” “你忘啦,荷花宴,卢大公子的庶妹。” “就是那个窃诗的那位啊。” 第82章 贺礼 宴厅里,不少嘲讽声传来。 卢鸢强装镇定,不去听那些人的交谈,只当他们都是在诋毁自己。 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到厅正中,微微欠身朝谢凌风行了礼,又赶紧转身命人抬上贺礼。 有两个小厮遵照命令抬着一个箱子进来:箱子不大却很长,里头放着的应当是个长物。 所有的视线都看向了箱子,猜测里面是什么。与崔老夫人同桌坐的昀湘公主将视线落向崔老夫人,显然崔老夫人并不知道卢鸢要献礼的事,眉头紧紧皱着。 另一旁的禾婉郡主也看了过来,视线打量着站在厅中的卢鸢,眼神晦暗不明,叫人不知她在想什么。 卢鸢显然顾不上周围的人,她眼睛只紧紧盯着谢凌风,说话声都抬高了一些:“我为公爷送上一份贺礼,还请公爷过目。” 她说着,亲自打开了木箱。 “咯吱——” 很轻的一道声响后,箱子被打开,所有人都投眼看去,只见里面躺着一块通体透明的三角水晶柱,三面都被打磨得很光滑。 这样大的水晶确实少有,不过这外形看着实在普通,也未打造成马或佛的形象。 卢鸢察觉到周围目光的变化,面上也不显,只是命人取来一盏烛灯,随后她抬起头来,有些得意的开口:“这是我送给公爷的礼物,祝公爷万乘出黄道,千骑扬彩虹!” 随着她这句话,烛灯靠近了水晶柱——烛火炙燃,仿佛刹那间将水晶柱照亮!无数光芒穿透水晶柱投射出来,落在了谢凌风身后!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只见在谢凌风坐的椅子上方,出现了一道霓虹! 五彩光芒绚丽夺目,笼罩在了整个屋檐墙壁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 “这是……这是霓虹?!!” “为何屋内能有霓虹?”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没想到这普普通通的水晶柱竟是这种奇珍异宝!” 惊叹声此起彼伏,周围皆是震撼。 卢鸢见果然哄住了这些人,一下子得意起来,背脊挺得比刚刚还要直,就连脸上都多了几分红润血色。 这些古人当然不知道彩虹生成的原理,只需一块三棱镜,便可以将彩虹呈现! 她耗费了不少时间才找来一块透明的水晶,又打磨成了三棱镜,这才制造了这一道彩虹。 花费了这么多心思,卢鸢自认为全场定然没有一个人的大礼,能比得过她的!这种奇异,可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 原以为自己制造了这样的场景,定能得到谢凌风青睐,却不料霓虹光下的谢凌风表情逐渐沉了下来,眼神冷漠扫向一旁的卢令植:“卢大公子,你是想污蔑谢府有谋乱夺位之心?” 卢令植脸色已经发白,他立刻站出来,撇清关系:“卢鸢今日所做之事与卢家无关,我与父亲都不知道她会这样大胆!” 什么大胆?什么意思?她送上的可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景! 卢鸢见卢令植这副模样,意识到似乎不太对劲:“怎、怎么了,这是我送给谢公爷的生辰礼……” 厅内气氛凝固,昀湘公主扫了一眼这个愚蠢的卢家女,开口解释道:“刚才卢姑娘祝公爷‘万乘出黄道’,你可知黄道所指为日行之中道,日为君相,便是指天子所行之道。卢姑娘以天子之道祝贺谢公爷,不就是想让公爷代行天子吗?” 卢鸢只觉得晴天霹雳,整个人跌坐在地:“不,不是……我只是随口吟了这半首与彩虹有关的事……我不知道这诗的意思……也绝对没有那意思!” 昀湘公主在一旁故作奇怪,斜着眼睛看她:“卢姑娘不知道这诗的意思便能吟诵?我记得当初在荷花宴,卢姑娘可是吟诵了不少荷花的事,都说是你自己所做……” 卢鸢脸色苍白,比如污蔑谢凌风某乱,她宁可背上自己窃诗的罪:“我,我不知道这诗的意思,我不会做诗,荷花宴里的诗都是我抄的!这诗也不是我做的,是有人吟诵过,所以我记了下来!” 昀湘公主眯起眼睛,旋即又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捂嘴惊讶:“原来你不会做诗?你兄长可是洛都才子,如何教出来的妹妹还需抄他人之作?” 立在一旁的卢令植脸色铁青,脸上钝痛,像是有人掌掴了他好几下。 卢鸢已经吓坏了,拼命求饶辩称:“公爷!我只是想送一道霓虹给您!仅此而已,绝无他意!” 昀湘公主却忽然出声,火上添油道:“卢姑娘想必是孤陋寡闻,你可知道‘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 卢鸢果真如她所说那般一脸茫然:“什、什么意思?” 昀湘公主嗤笑一声,指尖隔空点了点她谢凌风背后呈现出的霓虹:“傍晚时分,若有霓虹出现,便是凶兆……卢姑娘是特意选了这公爷的生辰之日,送公爷一个凶兆?” 卢鸢震惊到瞳孔放大,整个人颤抖起来:“不,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霓虹漂亮,这才送给公爷……求公爷饶恕,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崔老夫人已经被这人的愚蠢和自作聪明惹得嫌烦,用力摆了摆手,厌恶至极地说道:“来人,将她带下去!” “兄长,兄长救我——”卢蓉一边挣扎,一边尖声求救。 卢令植却只站着,一动未动,没有丝毫要相助之意。 反而是一直未出声的禾婉郡主在这时开了口:“今日卢姑娘入府时,还奉上了一份奇怪的糕点,我命下人收了一些起来,还请公爷过目。” 两名丫鬟上前来,端上了一碗东西。 谢凌风抬眸看了一眼,随后命人端到卢令植眼前。 卢令植眼瞳难以置信微微一缩,紧接着立即跪在了地上:“谢公爷,卢鸢所做一切,与卢府无关。” “我这做的是布丁,是专门献给公爷的甜点!”卢鸢还在挣扎尖叫。 禾婉郡主眼见她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终是开口解释道:“唐高祖武德初,用隋制,天子常服黄袍,遂禁士庶不得服,而服黄有禁自此始。此色甜点,谢公爷如何能食用?” 卢鸢整个人呆住,僵在了原地。 居然是因为颜色……因为布丁是正黄颜色,所以只有帝皇才能使用……而谢凌风不能……她端这样的食物给谢公爷,岂不是让谢公爷食帝王之食,将一定谋权篡位的名头扣在他头上。 两旁的婆子已经将卢鸢拉了下去,她再也没有挣扎。 厅内安静了一阵,似乎无人敢说话,厅中的卢令植也是僵硬站着。 谢凌风抬手一挥:“卢公子不必跪着。” 见谢凌风神色略微缓和,周围众人才开始重新恢复。 卢令植想到谢家并没有因卢鸢之过而迁怒卢家,便朝谢凌风行了个大礼:“是卢家教导无方,给谢公爷和诸位赔不是。” “无妨。”谢凌风淡淡道,“你将她带回去处置。” “多谢公爷。” 卢令植松了一口气,谢凌风这意思,是将卢鸢的事大事化小了。 他既要处理家事,便不再继续留在席宴中,起身离去。 卢蓉看着从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兄长,如今因为卢鸢背了如此名声,微微垂下了眼帘。 宴席还在继续,周围的人仿佛没有发生过刚才之事,依旧推杯换盏、饮酒作乐。 卢蓉望着远处台上的烛火燃到了最后半截,便起身对琴姨娘道:“姑母,我出去透透气,等会儿回来。” 琴姨娘没有在意,点了点头:“好。” 远处桌上,谢卿白看见卢蓉离开,便也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这场宴会的主角本就不是他,自然也不会有人过多在意他的去向。 只是卢蓉在离开时,谢凌风抬头看了一眼,但被另一名前来敬酒的人转移。 出了宴席厅,卢蓉静静走在院中,头顶月光柔软,两侧树影婆娑,灯笼随风摇晃着,光不断在她身上来回晃动。 她按照谢卿白之前所说朝谢府后面去,在绕过一道围墙时,听到了一阵阵哭喊声:“兄长,兄长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公爷一定会留下我的,求兄长再给我一次机会!” 是卢鸢的声音。 卢蓉从墙侧一处走出来,站在阴影中,只见前方的侧门外,卢令植已命人将卢鸢押上马车,而卢鸢哭喊着扯着他的衣角恳求:“兄长!求兄长不要将我嫁给曲州知府,他已经五十多了啊!我怎么能够嫁给他呢?!” 卢令植立在阴影中,围墙这边的卢蓉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受到他的冷漠。 他一寸一寸扯回自己的衣角,推开了卢鸢的手:“我若再让你留下,恐卢家也会因你今日之言受牵连。走,去曲州的马车我已经备好了,你本就不该留在这里。” “兄长!兄长可以留下我!我可以嫁给其他人,只要能让我留在洛都!”卢鸢早已没有了从前的得意与骄傲,她卑微恳求着,整个人被绝望笼罩,声音都哑了。 身后的婆子拉扯着她,她跪爬着上前来,想要再次抓住卢令植的衣摆。 卢令植却在这一刻,往后退了一步,卢鸢的手指连他的衣角都没有勾到:“你若不肯嫁给曲州知府,我便送你去乡下的庄子嫁给那些马奴、庄奴,你若愿意,就继续哭闹。” 卢鸢吓得一颤手。 卢令植继续道:“你与卢家,也仅剩这点用处。” 是啊,她对于卢家,至少还有这点用处……即便嫁给老头,好歹也是知府,她也是官夫人……她背后仍旧能得卢家支持…… 如果连最后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她才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卢鸢缓缓收了手,不敢再吵闹。 下一刻就有婆子上来,强行将她从地上扯起,推进了破车里,甚至还没有坐稳,马车就驾驶着远去。 卢令植没有丝毫怜悯,拍了拍衣摆,重新返回了宴席。 卢蓉就这样站在暗处,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从前那个自己,就是眼前的卢鸢。 也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有一个面容不熟悉的婆子出现在了她身后:“姑娘,二爷在后面等您。” 卢蓉骤然回过神来,最后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宴席厅,便跟着婆子离去。 谢卿白如约而至,已经倚靠在后门附近等待,门外还有一辆马车,像是已经在那儿等了许久。月光洒在谢卿白素色白衣上,泛出一层淡淡的银光,仿佛将他笼罩在朦胧梦境中。 见卢蓉来了,谢卿白立起身:“马车已经备好了。” 卢蓉视线扫向外面,马车边只有两个护卫,她皱了皱眉:“你不是说会派人护着我么,只有这样几人,若是马匪再来,我又如何是好?” 谢卿白安抚道:“母亲且放心,我的人还有一批在城外十里坡候着,一共有二十多人,他们都会护你一同去别庄。” 二十多人? 卢蓉脑海一闪而过那些马匪的身影,但又恐被谢卿白察觉,扯开话题:“什么别庄?” “是我安排在城外的一处庄子,在山林间,周围都是碧水青山,适合修养身心。母亲暂时住在那儿,周围都是我的人,吃穿用度他们一应都会替你安排好。”谢卿白回答。 卢蓉又道:“我还要带上我的两个小厮,没有他们,我不安心。” 谢卿白并未立刻同意:“我的人足够护你。” 卢蓉佯怒:“你的人是你的人,我的人是我的人。若你不允,我便不去了。” 见她执拗坚持,谢卿白只得同意:“好,我去将人找来。” 他随后立刻命婆子去找人,两人便在原地等待。 过了半刻钟,陆温和陆翎两人被领来。卢蓉只瞥了他们一眼:“我晚上要去办事儿,你们随我一道去。” 陆温当下就意识到,之前卢蓉所说的护卫一事就在今晚了。 他与陆翎对视一眼,恭敬应下:“是。” 卢蓉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包裹,在谢卿白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 “母亲,今后由我来护你周全。”谢卿白在松开手前,轻轻留下这一句。 他的眼神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温和,就这么静静看着卢蓉,仿佛给人一种可以信任他的感觉。 卢蓉并没有看他,她的视线穿过后门看向了谢府内灯火通明的光,那光在她眼中忽明忽暗,她缓缓合上眼帘:“嗯。” 第83章 逃离 马车行进在黑暗的街道上,两侧店铺多数都已关门谢客,也就零星那么几盏屋内的灯亮着。 洛都亥时三刻关闭城门,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很少,少数几人行色匆匆,急着回家,也不甚在意从自己旁边路过的是谁。 马车加快了速度,在城门最后闭门前驶出了洛都。 马车内,卢蓉小心掀开一角窗帘,往后方看了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陆温、陆翎,你们二人进来。”马车还在进行,孤独一影,仿佛被黑暗吞没,卢蓉整理好衣裳,出声喊道。 陆温和陆翎进到了车厢里,恪守本分地待在靠门的地方。 卢蓉放下了车帘,压低声音问道:“陆温,你刚才一路跟着,确定车队是往十里坡的方向吗?” 陆温脑海回闪过黑暗中行进的路,有些不确定道:“似乎是,只是天色太暗,看不清路。我一直记得,马车出城后便左拐进了小路,一直前进到现在,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应该是十里坡的方向。” 卢蓉皱了皱眉:“十里坡应当有个石碑,从洛都出城后到十里坡,大约一个时辰左右。” 略微沉思片刻,她看向陆翎,吩咐道:“陆翎,你寻个机会下车区去,届时假装迷路没有跟上车队,远远跟着我们,车队如果再行半个时辰还没有到十里坡,你便不必再跟,立即返回洛都求助。” 陆翎看了陆温一眼,后者也看向了他,他有些担心,犹豫再三:“若我返回搬救兵……在追赶车队恐来不及。” 卢蓉自然明白他在顾虑什么,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开口给他承诺:“不必担心,我会想办法拖延。” 陆温也对他轻轻点头,陆翎这才应下。 随后陆翎从车厢出来,马车边上跟着的其他人立刻看了过来。 他捂着肚子,假装要出恭,说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们先行,我稍后会跟上。”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要说什么,便自顾自地钻入了一旁的小树林里。 车队外的几个人看向那边一会儿,却无人跟上去查看,对他不甚在意。 马车没有因此而停止,继续前行,在夜色中一路奔波。 大约又前行了半个时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周围悉悉索索传来更多的脚步声,卢蓉掀开车帘看去,视线并不好,只能隐约判断出——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许多人,护卫在了马车周围。 这些人皆看得出都十分训练有素,卢蓉心中比对他们与当初赤水镇附近遇到的马匪是否相似。 人群中有火把的光微弱照射,一个青年从里面走了出来,来到马车旁。 卢蓉面色一僵,这人是宋恭! 看来谢卿白当初将他逐出谢府只是权宜之计,他依旧在为他办事! 宋恭似乎并不意外卢蓉此刻脸上的表情,他装作恭敬模样朝卢蓉行礼,但骨子里却是一副公事公办做派:“娇姑娘,我奉二爷之命,护您前往别庄。” 卢蓉嘴角微微抽动,故意道:“我以为宋护卫已经成婚安家了,怎么还在为谢二爷奔波呢?” 宋恭早已领教了卢蓉一次手段,没有多说什么,只回了一句:“承蒙二爷信任。” 卢蓉目光扫向周围,她想确认这里到底是不是十里坡,但四周太暗,并没有看到石碑。她想要拖延时间,便又道:“谢卿白何时养了这么多护卫?从前在谢府我怎么没看出来……他倒是藏得深。” 宋恭拱了拱手:“二爷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娇姑娘。还请姑娘尽快随我去别庄。” 宋恭再三催促,卢蓉却没有丝毫要动的样子:“我有一个小厮走丢了,还没跟上了,且在这里等等。” 宋恭一怔,原本还想说什么,见卢蓉直接放下了帘子,已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皱眉片刻,想着暂且不能与卢蓉起冲突,只得应道:“是。” 周围安静一片,只有火把的火光在空中发出噼啪声响。卢蓉透过车帘照出的影子,看到宋恭带着那些人围在马车四周,表面上是护卫她,实则是将她看守在这里。 卢蓉微微敛下眸中的情绪,抬手对着坐在车门边的陆温招了招,让陆温伸出手来。 陆温不知道卢蓉要做什么,但还是顺从伸出了手。 卢蓉握住了他的掌心,柔嫩的指尖在他掌心写下了几个字。 很轻,却很痒,还有握住他手的触感格外温暖、柔和,陆温红了脸,强行忍下缩手的冲动:“姑、姑娘……” “嘘。”卢蓉让他不要出声。 随后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写下了几个字:「这里不是十里坡。」 陆温读书过,知道她写的是什么,表情明显警惕起来,抬手小心翼翼在自己掌心写了几下回应:「姑娘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姑娘。」 卢蓉摇了摇头,继续写道:「陆翎应已返回谢府求助,你我在此拖延时间。」 车厢内的烛火微微闪动,卢蓉一头乌黑的头发披在身后,脸上一双如墨的眼睛专注看着他,柔弱又认真。 陆温微微颤了一下心跳,用力点了点头:嗯。 卢蓉随后突然出声,声音尖锐,语气中充满怒气:“连个腿都捶不好,要你何用?” 马车外,宋恭一怔,倏然抬头看车厢,便看见一名小厮从车厢里被踹了出来,摔在地上滚了一圈,狼狈不堪。 这小厮唇红齿白长得挺好看,此刻却战战兢兢爬起来,根本不顾自己浑身疼痛,立刻跪着磕头:“姑娘,求姑娘宽恕,我实在是担心哥哥,一时不慎失了轻重!” 宋恭猜,这就是娇蓉蓉招来的两个双生子小厮之一。 卢蓉从车厢门探出头来,指着他怒骂道:“你且在这地上跪着,跪够一个时辰!若你那哥哥能寻了过来,我便饶了你。若你那哥哥寻不过来,就当他死了!” 一个时辰?他们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里。 宋恭正要上前说话。 卢蓉瞥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威胁开口:“宋护卫,我在管教我的下人,你莫不是也想来多管闲事?” 面对卢蓉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宋恭停住了脚步:“姑娘,此去别庄还需数个时辰,我们还是尽快赶路的好!” 卢蓉故作根本不在意的模样,抱着胳膊,冷道:“我已经出了城,难不成还能在路上丢了不成?早去一个时辰晚去一个时辰有何分别?你若是不想替你主子办事,便趁早滚蛋!” 顶着她的怒气,宋恭依旧立着没动。 卢蓉恼怒起来,抄起车厢里的一个小摆件就丢了出去:“谢卿白还说你们这帮人是派了来保护我的,却连我的话也不听,那我何必留在这里,干脆回谢府算了!” 她就要下车来,似乎打算徒步走回去,宋恭一惊,立刻软了态度上前拦住她:“娇姑娘,还望恕罪息怒!我们的职责是护送您去往别庄,自然也会照顾好姑娘。”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就好。”卢蓉依旧装作生气的模样,但到底还是回了车里。 如此一来,这车队便不得不在原地候着。 宋恭朝周围使了眼色,让人暗中悄悄去寻人。 不远处树丛,陆翎见马车停下后,摸索四周查看,发现周围一圈都没有看到十里坡的石碑,立刻意识到不对,悄悄回转身准备回城搬救兵。 却不料才离开一段路,发现主路上有两个护卫守着,他当即就躲了起来! 陆翎意识到这些人在搜索他,便不敢走主路。 他左右仔细看了看,看到边上有一个荆棘丛。 这荆棘丛能绕过主路。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即窜进了荆棘丛中,尖锐的荆棘顿时将他扎得血淋淋!剧烈的疼痛袭来,陆翎狠狠咬住嘴唇,强忍着没有吭声,继续往前绕去。 就这样在荆棘丛里走了一阵,他才爬回主路,顾不得自己浑身是伤和气喘吁吁,拼命回城去。 夜间的郊外除了寂静,还多了一丝阴森,能听到一些鸟兽之声,还有蛇爬过地面的悉悉索索声。 陆翎从前也养尊处优,自从家族覆灭,他与弟弟陆温被烙上了官奴烙印,永生永世都只能为奴……可他不甘心!他不怕苦不怕累,也不奢望自己能重回过去的日子,他只想带着弟弟摆脱奴仆的身份,能重新成为一个自由独立的人。 而卢蓉,是他们的希望。 在她买下她的当天晚上,她就对他们说了一句话:“我不需要你们一辈子伺候我。在接下来的日子,我需要你们听从我的所有命令,只要你们完成了我交代的事,我便放你们自由。” 汗水顺着脸颊滑落,陆翎浑身都是被荆棘穿透的伤,他咬着牙,不敢让脚步慢下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方终于看到了洛都城门,可逐渐靠近时他却一下子注意到城门早已被关闭——完了,是宵禁! 他怎么忘了这一点,城门已被关上,他根本入不了城! 冷汗瞬间流淌而下,他脚步也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前方“咔嚓”一声,有什么人影从城门周围的土坳里站了出来。 陆翎瞳孔微微放大,他看到发现城门外不知道何时出现了许多火光,一个又一个人出现,每个人手里都握着火把,竟是早已蹲守着的一批镖师和护卫! 谢府,席宴还在继续。 众人或低声耳语、或高声把酒言欢,席边还有琴师奏乐相伴,倒是一片欢声笑语。 席上,谢凌风环顾四周,发现娇蓉蓉已离了席,且一直未回。他微微蹙眉,目光看向了身边的周管事。 周管事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派人去外面寻娇蓉蓉。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人在府里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娇蓉蓉。情急之下又问了一圈守门的人,从后门一名小厮处得知,娇蓉蓉在亥时从后门坐上了一辆马车,离了府! 这半夜三更的,外头即将宵禁,她就这样悄无声息不打招呼就离去,根本就不对劲! 周管事冷汗直冒,匆匆返回席宴上,趋步至谢凌风身边,硬着头皮小声禀报:“公爷,娇姑娘离府了。” 谢凌风表情徒然一僵:“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亥时左右,有小厮瞧见她坐上了一辆马车。” 谢凌风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桌上说笑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众人纷纷看向他,边上一名官员察觉到不对劲,小心翼翼问道:“公爷,怎么了?” 谢凌风将手边一杯酒灌尽用力,抹掉嘴角的酒液,沉声道:“我还有事要办,诸位先吃。” 谢卿白自送走娇蓉蓉后便返回了席间,他注意到谢凌风已经发现了娇蓉蓉失踪一事,为了拖延,便起身道:“大哥,今日是你生辰,主人翁怎么能先走呢?有什么事二弟替你去办。” 谢凌风眼神冷冷朝他扫了一眼:“这事你办不了。” 谢卿白袖下的手一紧,略微咬紧了后槽牙,脸上却还是笑的:“是么?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事,若有需要,大哥随时唤我。” 谢凌风不再不多言,抬步快速走出客厅,往外面走去。 周管事跟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喘。 谢凌风面色阴沉:“你确定她是上了一辆马车?” 周管事愣了下,快步跟了几下,立刻回道:“是的,听说是当时有个婆子引了她去的后门,后门有车候着,她上了车便走了。那小厮也不敢拦,以为是主子有什么事。” 谢凌风呼吸一下子粗重:“立刻派人去城里寻。” 周管事嘴皮子颤了颤:“可、可……如今已是宵禁……” 谢凌风直接无视了他,命令道:“牵马来!” 周管事赶紧吩咐后面跟着的人去牵马。 很快,马来了,谢凌风翻身坐上,衣袍翻飞,声音冷冽:“派人拿我令牌去洛都八处城门询问,若听说有马车连夜出城过的,都派队伍去寻,有娇蓉蓉身边的人出现,也立即禀报我!” “是。” 谢凌风身影远去,那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远去。 周管事略微松了口气,正要回转身,却突然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谢卿白,顿时头皮一紧。 周管事恭敬行了个礼,眼神略微飘忽,心虚开口:“二爷。” 谢卿白看着远处的夜色,又重新看向他,抱着胳膊,问道:“大哥去做什么了?这么行色匆匆的?” 对于主子的事情,周管事不好回答,只得咽了咽口水,道:“公爷遇到个急事,需要去办。” 如今的夜多了些许冷意,尤其站在谢卿白身边,更是觉得冷到骨子里去了,与他大哥的压迫截然不同。 谢卿白眯起眼,看着谢凌风远去的背影:“是吗?能让大哥这般情急的,看样子是很重要的事……” 周管事尴尬地搓手,实在没有办法,随便附和了几声:“是,是啊。” 第84章 算计 水汽凝结了水珠,一滴一滴沿着车架往下滴落。 黑暗中的马车不知道停了多久,车前的少年一直跪着。 少年挺着后背垂着头,看不清楚神情,一副顺从模样,看那背影倒是有几分倔强和委屈。 宋恭立在原地,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神情有些古怪。 一名护卫从身后上前来,在宋恭身边低声禀道:“没找到人,但在荆棘丛里找到了这个。” 护卫递出个东西,那是衣服一角,上面还有新鲜的血迹,像是有人穿过了荆棘丛,留下的衣服碎片。 宋恭皱眉,拿起这衣角略微摩挲,布料粗糙,不是身份富贵之人会穿的,难道就是娇蓉蓉在等的那个小厮? 他来到车厢前,轻轻叩响了一下车门:“姑娘,另一名小厮可能已经潜逃了。” 卢蓉还未开口,跪在地上的陆温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跪着往前行了几步,高声喊道:“不可能!我与哥哥相依为命,他为何会丢下我?” 卢蓉见他如此配合,便在车厢里故意出声:“莫不是觉得我日日让你们操练怕苦,所以跑了?又或是觉得我离开了谢府,你们没了靠山,便想着另寻他主?” 陆温立刻又换上惊恐的神情,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会的!哥哥一定会来找我的,他可能是迷了路。” 卢蓉发出一声嗤笑:“迷路迷到荆棘丛里去了?” 被她这样一问,陆温声音也小了几分,似乎也没那么笃定了:“这不一定是哥哥留下的东西!求您再等等,我哥哥一定会来的!” 宋恭见他们这般对话,像是真的在争执,也没有怀疑,只是略微觉得有些奇怪,皱眉道:“娇姑娘,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得尽快走。” 卢蓉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几个呼吸时间才反问:“一个时辰到了否?” 宋恭回头看了身后一个护卫,那护卫道:“还剩一刻钟。” “既然还有时间,那便继续等着。”卢蓉只想拖延一时算一时。 宋恭眼神变了变,有些许为难,他看向身旁那名禀报的护卫,使了一个眼色。这护卫忽然上前,一把拉住了马的缰绳,重重一甩缰绳,驱动了马车:“驾!”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前行,卢蓉险些没有坐稳摔倒,大惊失色:“你,宋恭!你要干什么!” 宋恭翻身上马,跟着疾驰而去的马车,目不斜视道:“二爷让我等护卫姑娘,自然以姑娘安全为重。姑娘若要惩戒下人,等到了别庄姑娘自行处置便是。” 卢蓉抓住车身,得以勉强稳住身形,怒骂:“混账!谢卿白说了,你们日后都是护卫我的,自然要听命于我!我让你停下!” 宋恭哪里理她,继续命人驾车,甚至拍了下马,跑得更快了。 卢蓉气不打一处来,心底暗道:这宋恭还真是沉不住气,她原以为可以再拖延一段时间。 重新定了定神,卢蓉故作怒骂,大声嚷嚷:“谢卿白原还说可以护我庇佑我,如今我脸你们都指挥不动,那为何还要跟他走?我自己回谢府便是!” 她掀开车帘,整个人都探出,几乎要跳下去,宋恭忽然一跃入了车厢内,抬手制住了她:“姑娘还是乖乖坐着好,等到了别庄,随你处罚我便是。” 他动作虽强硬,但还算知礼数,卢蓉眉眼没有惧色,反而冷笑看着宋恭:“是吗?” 她猛地抽出头上发簪,抵在脖颈下,力道极重,几乎要陷进肉里,嘴角挂上一抹讥讽:“你敢带一具尸体回去?” 宋恭沉下脸,果真不敢再轻举妄动:“姑娘千辛万苦离开谢府,不会想着送死。” 卢蓉冷道:“你倒是同你二爷一样,觉得我惧死,便能拿捏住我。” 卢蓉发簪缓缓移上面颊,眼看着对面男人瞳孔骤缩,她笑道:“但如果我毁了这张脸呢?谢卿白如何对我,你应该很清楚?他一直都想得到我,若我毁了这张脸,你觉得他会如何?” 宋恭一瞬间迟疑,他确实知道谢卿白对娇蓉蓉的在意和占有欲,若是娇蓉蓉的脸受了伤…… 就在他还没想清楚的时候,卢蓉猛地推开他,纵身一跃,径直跳下马车。 “陆温!”卢蓉高喊一声。 只见一个少年腾空而起,一把抱住了从马车上下来的卢蓉,卢蓉也当即搂住他的脖子,稳住身形。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少年飞快转身逃去,根本不给其他人反应时间! 树林草地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时轻时重,但全都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少年身材纤细,却在这段时间练出了不错的体格,粗布麻衣下是紧绷的结实肌肉,手臂抱住卢蓉,仿佛轻得像抱一只小猫儿,半点吃力模样都没有。 卢蓉俯身在他耳边,略微催促道:“往回跑,要快!” 陆温耳尖微微泛红,脚步却更快了:“嗯。” “追!” 身后,宋恭一声令下,十几名护卫立刻追向二人,如星辰一般飞速划过,消失在黑暗中。 …… 黑夜如墨,林中一切都是朦胧的、似乎并不真切。 卢蓉看不清前路,耳中充斥少年的急促喘息声,其中也夹杂着些许追赶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温不敢走大路,抱着卢蓉一直从田埂或小径里穿梭。这些路马匹无法通过,追兵也只能徒步追赶。 有几人埋伏在大路上,远远看见他们两人从边上的小径穿过,立刻冲过来要拦下他们! 陆温直接抽出匕首抵抗,只将人击开,不作过多纠缠。 他眼下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带着卢蓉逃回洛都! 在他怀抱中,卢蓉几次回头看向后面:她发现在黑暗中出现的护卫越来越多,乌泱泱一大片,颇为压迫!大约估算,至少有二十余人! 这个数量比当初赤水镇外遇到的马匪人数少一些,但这些人是否也是其中假扮马匪的人? 在这么一个瞬间,她迫切想要得到答案…… 就在卢蓉想着时,突然听到一声哨声,前方突然涌出了十几人,直接拦住了卢蓉和陆温的去路。 包围他们的人数一下子增多到了三十余人! 陆温被迫停下脚步,将卢蓉放了下来,两人靠到一棵树后作掩护。 宋恭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眉眼中有着暗藏的杀意,但这杀意是对着陆温的:“姑娘,二爷希望您能安全抵达别庄。” 卢蓉胸腔里的心砰砰乱跳,她强装镇定,环顾四周:“这么多人,当初在赤水镇,应该也是这一批?” 宋恭心中咯噔一声,只道她实在是太聪明了,但面色没有变:“什么赤水镇?” 卢蓉眯起眼睛来,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不用装了,当初杀了丰将旻的就是你和谢卿白,那些在赤水镇外的马匪也是你们安排的人。你们想伪装成马匪劫杀,可是没想到我和丰将旻坠入水中后逃回了赤水镇。” 宋恭依旧面不改色,说着早已在心中想好千万遍的借口措辞:“姑娘误会了,姑娘在赤水镇出事时,我与二爷都在府里。” 卢蓉冷道:“宋护卫真会说笑,马匪出现的时间,我问过府上的下人,宋护卫并不在府里。” 宋恭略微握紧握剑的手,往前一步又退了回来,似乎不准备再与卢蓉周旋下去,扭头命令周围的人:“将姑娘带上车。” 见那些人迅速往自己这边靠拢,卢蓉立刻后退一步:“陆温!” 陆温握着匕首挡在卢蓉面前,虽然身板并没有那些壮汉高大,但气势一点不弱! 宋恭眼中闪过嘲讽,故作阴阳怪气道:“不过一个小厮,怕是护卫不了姑娘。” 他这句话刚说完,身后突然有箭嗖嗖声传来,破空之势骇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宋恭一瞬间转身抬剑格挡,周围已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最外围的一批护卫相应中箭倒下。 砍下几箭后,宋恭看到四周无数火光出现! 有人过来了!而且人数不少,远远比他们这批人多得多,这些人手里握着火把围上来,团团将他们围住! “哥!” 光影绰绰,卢蓉和陆温眯起眼睛努力去看,终于看到那些火把中,站着熟悉一人,是陆翎! 除他以外,人群中还有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络腮胡、身形彪悍,却穿着一身华服。 男人缓步上前,朝卢蓉一拜:“多谢娇姑娘替我侄儿设局,捉拿犯人。” 这男人是丰将家在洛都的主事人——丰将雄! 他身边还站着当初在赤水镇出现过的丰将家管事。 这些都是丰将家的人! 宋恭浑身一震!丰将家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难道是…… 他猛地转头,在火把的光影下,卢蓉缓缓站出来,火光打在她的侧脸,朦胧上了一层淡淡光辉:“丰将公子因我而死,我自要替他讨回公道。” 燃烧的火光里,宋恭看到了卢蓉的眼神。 这个眼神,坚定的,决绝的,充满了强烈的情绪。这个情绪仿佛将她与曾经那个宋恭所以为娇蓉蓉割裂开来,明明是同一具身躯,却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他心神剧震,难以置信地开口:“是你……你早就联络了丰将家的人……” 不,不可能,他们的人一直监视着丰将家,娇蓉蓉是什么时候联络上的? 宋恭喃喃开口:“我们的人一直蹲守着丰将家所有的商铺和住所……” 卢蓉看向他:“你是什么时候派人蹲守的?” 宋恭愣了下,下意识回答:“从赤水镇归来时便已派人蹲守。” 卢蓉眼神淡漠:“那在赤水镇时呢?” 宋恭整个人震住:“赤水镇……你在那时便已经联络上了丰将家?不,不对,即便那时联络上了,他们又是何时知道今日你要出城?出城的时间是今日早上才定下的。” 卢蓉答道:“谢公爷的生辰宴,自然有不少宾客来往。” “不可能,所有宾客中并无丰将家的人。” 丰将雄眼神冷漠:“丰将经商多年,朝中官员里头自然有我们的人。” 自从卢蓉在赤水镇与丰将家联系上之后,他们便已经开始谋划寻找证据一事,但中途卢蓉忽然消失,双方断了联系。 直到后来卢蓉让琴姨娘身边的人送了东西到药楼,丰将家才得知卢蓉已经回了谢府。 谢卿白派人一直盯梢着丰将家在洛都的所有商铺,他们也不想打草惊蛇,便暂停了联络,直到后来一日卢蓉出现在了松雪酒楼。 松雪酒楼并非丰将家产业,但里面的松雪酒却产自檀州,是丰将家所供。 丰将雄便在那时再次与卢蓉联络上,卢蓉说出了关于当初将他们在赤水镇边围困的马匪一事,她想通过抓住那批假扮马匪的人,给罪归祸首定罪。 虽然时间无法确定,但卢蓉给了一个半个月的期限。 而这半个月的最后几天,正好是谢凌风的生辰日。 卢蓉自从回谢府后一直住在谢凌风院里,她稍有风吹草动谢凌风就会知道,而谢卿白要将她顺利送出城,只有选在这人最多的生辰日当天。 丰将家早已派了在朝中相熟之人进了谢府,并且在傍晚的时候,与卢蓉联络上。 卢蓉将确定的时间告知了丰将家,丰将家调动所有能调动的镖师和人马,蹲守在了四个城门外。等卢蓉的马车出城,他们便能知道她走的是哪一个城门、哪一条路,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所有人马便全部汇集到了那道城门下。 环环相扣,层层递进,直到这最后一刻,他们才将宋恭和所有人一网打尽。 卢蓉安排陆翎返回搬救兵,并非是让他回谢府,而是让他警醒丰将家的人。 但陆翎和陆温两兄弟是通过谢家找来的人牙子采买下来的,她并未完全信任他们,所以没有全盘托出她的计划,以此当陆翎赶到城门时发现城门已闭,恐无法完成任务,几乎崩溃。 立在原地的宋恭第一次露出了震撼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娇蓉蓉只是一个空有美貌、一无是处的愚蠢女子,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所有的谋划都是由她所起:“所以你一直都知道……马匪一事也是二爷所为。” 卢蓉微微垂下眼眸,眼中有闪过一丝哀伤和愤怒,再抬眼时只剩下了冰冷:“从你拿出那结缨时,我便知道。” 宋恭自嘲一笑:“我真是小看了你。” 第85章 你杀了我 宋恭抬手,身后围着的所有护卫全部围了上来,他们手中都握着兵器,想要拼死一搏冲出外面的包围圈。 丰将雄当然不会让他们如愿,当下挥手,所有镖师都一拥而上。 两方人马当下缠斗起来。 陆温立即护住卢蓉往后退去,以免她被误伤。 卢蓉倒是并不畏惧,始终冷眼看着这混乱场面:今日一战丰将家调出了所有人手,又雇了与丰将商队有合作的所有镖师,足足有百人以上,宋恭这三十人的队伍即便武艺再高,也无法抵抗。 果然,不多时宋恭的人就因为寡不敌众败下阵来,挨个被擒拿住。 唯有宋恭武艺在其他人之上,似乎已经冲破了包围圈,逃了出去。 丰将雄一挥手,立刻便有另一批人朝着宋恭逃走的方向追去。 卢蓉担心地看着那些追赶的人,丰将雄道:“不必担心,我们在来的时候已设下了埋伏。” 卢蓉点了点头。 丰将雄命人将一个包裹递来,亲手上前送至卢蓉跟前:“今日多谢姑娘。这是姑娘要的路引和牙牌,还有几套普通的换洗衣服,以及一应物资都在这个包裹里。” 卢蓉道了一声谢,伸手接过。 是的,在与丰将家谋局之时,她就已经与他们协商,借他们之手远离洛都。 与其自己莽撞的投石问路,还不如借助丰将家的人脉更能顺利离开。她今日设局不仅是为丰将旻报仇雪恨,更是要彻底离开谢府! “那些被捉住的人,你们准备如何处理?”卢蓉担心这些人即便被抓住也未必肯承认罪行。 丰将雄沉思半晌,回复道:“先暂且关押起来,等审问出结果,一并送往大理寺。” 赤水镇的官员担心怕事,唯恐得罪谢家连累自己顶上乌纱帽,倘若将抓来的犯人交给赤水镇的衙门,恐怕不会有结果,还不如直接查证找到证据后,直接送往大理寺。 见丰将雄已有安排,卢蓉这才彻底安心。 她拿着包裹返回马车中换下了一身锦缎长裙,只着布衣,又将所有首饰都取了下来,简单披上披风,才掀开帘子出来。 刚一落地,就看见被捉住押跪在地上的宋恭。 宋恭身上都是伤,应该吃了一些苦头。他抬起头来,额间的血顺着脸颊滑落:“姑娘以为,拿下了我们的人,就可以给二爷定罪了吗?” 卢蓉冷淡回道:“是否要定罪,由丰将家的人说了算。他们是想要一个公道或者结果,对我来说都一样。” 宋恭自知被擒无可奈何:“是我小看了姑娘……” 其实在谢府里吃过亏时,他就应该警惕,但到底还觉得她是一个女人,小瞧了她。也正因此,现在自己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宋恭很快被押了下去。 丰将熊安排了一名车车夫替卢蓉重新套车。 陆温看见卢蓉似乎准备走,上前低声问了句:“姑娘,你是否不再回洛都?” “嗯 。”卢蓉点了点头,她从袖中取出两张纸递给他们二人,“这是你们的卖身契,从此以后你们自由了。” 陆翎看到那张卖身契,仿佛这一刻束缚着自己的枷锁荡然无存,他们真的重获了自由……但不知为何忽然又有一丝茫然袭来,未来的路他们又该如何走,该何去何从呢? 前方仿佛被迷雾笼罩,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慢慢握紧拳头,心中思绪万千…… 没过多久,马车便重新套好了,卢蓉摆了摆手拒绝他人搀扶,自己爬上了马车。 眼看着马车就要远去,陆温看向了站在身旁茫然的陆翎……他忽然抬步上前,挡在了马车前方:“姑娘!” 卢蓉听到声音,掀开了车帘。 陆温站在马车前,他面色有些许微红,喉结上下滚动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我和哥哥……已经没有家了。如果姑娘不嫌弃,我和哥哥愿意同您一起离开洛都!” 远处的陆翎先是一怔,最后抿了抿嘴:“我可不想做小厮。” 陆温打断他道:“姑娘可以雇佣我们,这一路上我们还可以保护姑娘!求姑娘让我们同行。” 卢蓉眼眸微敛:“你们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陆温诚实摇头:“不知道,但我和哥哥都想四处走走,去哪儿都可以。” 卢蓉看着面前两个少年,这一刻,她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曾经“无路可走”的自己。 在沉默许久后,她给出了回应:“好。” 陆温表情明显一松:“多谢姑娘!” 陆翎有些茫然,他并不知道之后的路会怎么样,但是至少同行的人中有弟弟,还有眼前这个女人……这种感觉,竟然并不讨厌。 两人动身去牵了路边的马来,一人一马跃马而上,跟在了卢蓉后面。 马车再次缓缓前行。 身后,丰将雄抱拳,对卢蓉行了个礼:“姑娘,后会有期!” 卢蓉从车窗探出一只手,远远挥了一下:“多谢,后会有期。” 至此,丰将家的人与卢蓉分道扬镳。 马车穿梭回黑暗中,一直沿着地平线黎明方向前行,一点点奔向那道微弱的光。 车轮碾过地面,残枝落叶被碾碎,与尘埃混在一起,或是随风而起,或是卷入花草之中成为滋养。 卢蓉坐在车内闭眼靠了许久。 她知道,自己已将证人送到了丰将家的手中,丰将家的人必定会为丰将旻讨回公道……而自己,也会彻底离开这个禁锢了自己二十年之久的洛都,彻底与从前的一切脱离。 从此以后天南海北,任她去想去的地方! 凌晨的雾气渐渐散去,有光透过窗户投射在她身上,她伸出手,那光便落入了掌心……仿佛这一刻她将光握在了手掌中。 马车就这样继续前行,不知道行进了多久,突然“咯吱”一下急停下来,马匹发出嘶吼声。 车里的卢蓉疲累了一夜,原本打算小憩片刻,却被这突如其来惊醒。 她睁开眼:“怎么回事?” “有人突然拦下了马车!”驾车的马夫禀道。 卢蓉心头一跳,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来。 她掀开帘子,车外的风将她额前发丝吹乱,在这模糊视线中,她看到了一人——就在前方的官道上,谢凌风骑马立在那儿。 他的衣襟因为纵马追赶而有些凌乱,发带已经散落并斜搭在肩头,向来整齐的衣袍也沾上了污渍。路边的树被金色的光笼罩,他就那么骑在马上,一动不动注视着她。 一时间,卢蓉脑中一片空白:谢凌风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不是应该还在谢府里吗? 一旁骑马跟随的陆温出声询问:“姑娘,我们要绕道走吗?” “不用。”卢蓉深吸一口气,将车帘彻底推开。 她从马车上下来,走向了谢凌风。 靠得近了,卢蓉才看清他的脸。他地脸依旧是那副平静淡漠的样子,但眼眸却压抑着深不见底的情绪,仿佛那幽深之下涌动着千层万浪,几乎只要轻轻一触就会尽数崩溃坍塌。 卢蓉开口:“公爷曾说,只要我完成了我想做的事,就放我离开,不知道还做不做数?” 谢凌风道:“作数。” 卢蓉直视着面前这个人:“既然作数,为何还要挡我去路?” 谢凌风突然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我想知道,你为何不愿留在谢府?” 卢蓉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黎明的光落在眼中,涌动着清冷的潋滟。她不想与他牵扯太多,也知道今日必须给他一个答案,便道:“天地浩瀚辽阔,我有许多想去之处。” 树林柔和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射在她身上,她的面容平静淡然,看他时就仿佛在透过他看更遥远的东西,但那到底是什么? 谢凌风知道,这不是她真正的答案。 她的答案在她眼睛里,他想要看清楚…… 谢凌风上前一步,他想握住她。 但是这一刻,卢蓉却后退了一步,与他重新隔开了距离。 谢凌风缓缓收回了手:“这不是真正的答案,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卢蓉抬起眸:“你真的想知道真相?” “是。” 她的眼神一瞬间冰冷刺骨:“因为你杀了我。” 谢凌风怔住,仿佛听错了什么,忍不住往前一步,想要再听得清楚一些。 他清晰看到卢蓉的眼神,她神情淡漠,黎明的光照射在她身上,她的周身如同镀了一层金,竟然显得如此不真实。 然后,他听到她开口,一字一句仿佛刀子刺入他的心脏,又重又深:“谢公爷,因为你杀过我,所以我恨你,厌恶你,也恨这个吃人的谢府。今后的生活里,我不希望有谢家,也不希望有你。” “我何时——”谢凌风焦急反问。 卢蓉打断了他:“就在你父亲死的那晚,你亲自给我端来了毒酒!你当真不记得了吗?!” 这一刻,谢凌风如同石头一般彻底僵硬在原地,他身影微微晃动,树影投射在他身上,斑驳中夹杂着黑暗。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痛,他压抑的情绪无法外露和发泄,只让他觉得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滋味在浑身上下蔓延。 一切如此错乱! 就好像是,他的世界都随之崩塌了! 卢蓉说完这句话,喉咙干涩不已,却又觉得有些许痛快,旋即冷漠转身坐上马车:“谢公爷,后会无期。” “驾!” 马车重新前行,从谢凌风身边擦肩而过。 上一世的种种仿佛如走马灯一般,随着马车压起的尘土,吞没在金色的光缕中…… 黎明的光线随着太阳的移动缓缓移到高处,模糊了道路。 谢凌风立在原地,目光静静看着马车越来越远,垂落的残叶在他身后盘旋落地,他颀长的身影显得落寞寂寥,就如同一株被遗弃的冬梅,格格不入的立在风口中。 …… 谢府,天已微亮,冷清逐渐淡去,有了些许喧嚣。 昨日,生辰宴上的人在谢凌风离开后,也陆续告辞,倒是显得有些不欢而散。 崔老夫人因为没能等来谢凌风,只能强撑了散了宴席,她一夜未睡,人也有些疲倦,一遍又一遍焦急派人出去询问,但回来的人都说没有看见谢凌风归来。 “怎么回事?天都亮了,凌哥儿怎么还没回来?”她十分焦急。 边上的王嬷嬷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再等等,或许马上就会回来了。” “好端端的,半夜三更到底做什么去。” 见崔莱夫人发问,王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听说是去追人了。” 崔老夫人一怔,猛地瞪大了眼睛:“追谁?” 王嬷嬷嘴皮子抖了抖,支支吾吾半晌,还是如实回答了:“是娇姑娘,她……她跑了。” 崔老夫人猛然间站了起来,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什么?她跑了?怎么跑的?” 王嬷嬷惶惶不安地低下头去,唯恐被迁怒:“昨晚公爷生辰宴时,她悄悄离了府,坐了马车直接出城了。” 崔老夫人简直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她为何要逃跑?谢府亏待她了不成?琴姨娘呢?!把琴姨娘找来,她知不知道这个事?” 王嬷嬷连忙答:“此事现在暂时压着,只周管事和公爷知道,想来是想把娇姑娘先追回来。” 实在是气的不行了,崔老夫人用力拍了拍胸口,一边顺着气,一边又气急败坏地骂道:“凌哥儿纳了她是看得起她,她算什么?还要跑?便是真追回来,也要立刻赶出府去!” 王嬷嬷赶紧递过来一杯茶,给她顺气:“老夫人也莫急,如今公爷已经出城去追了,等她回来,想来公爷也会教训的。” 崔老夫人连茶也不想喝了,捏着眉心闭上眼睛,摇头道:“真是反了,她一个妾室还敢做出如此荒唐丢人之事,看来真得尽快找个主母来管着这个家了!” 正好话头讲到了这里,王嬷嬷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昨晚武国侯那位,公爷似乎瞧也没瞧上一眼,倒是那禾婉郡主,出了不少风头。” 崔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且不管那什么郡主,凌哥儿要娶什么人,难不成还要听二房的?” 王嬷嬷斟酌道:“到底昀湘公主背后还有皇后,若是那皇后请了皇帝赐婚……” 崔老夫人皱眉:“你说的对,到底还是得尽早将凌哥儿的婚事定下来。这样,你派人出城去将凌哥儿尽快找回来。至于那娇蓉蓉,等带回府后,直接将人看管起来。” 王嬷嬷应下:“是。” 第86章 姐姐 车下道路越走越宽敞,沿途多了许多匆忙行进的路人。 卢蓉的马车已经离开洛都足足两天,她掀开车帘,往前看去——前方逐渐出现一座县城,城门比不上大城池的气派,但威严耸立,城墙下也有卫兵把守。 丰将家派来护送的车夫驾车进入城内,在路人目光之中,于驿站外停下。 车夫没有掀开车帘,直接翻身下地,高声说道:“娇姑娘,此为白石县驿站,四通南北,后面的路还望姑娘一路顺风。” 卢蓉道谢:“多谢送此一程,后会有期。” “告辞。” 车夫将缰绳交给身旁的陆温,转身离去。 车夫离开后,卢蓉掀开了车帘,映入眼帘的,便是驿站上悬挂的红灯笼,随风轻晃。 这座驿站并不大,前方是用木栅栏围成的院子,一侧是马厩,另一侧则是上下两层的平房,马厩旁边还有一棵树,地面杂草不多,被打理的很是井然有序。 驿站通常是供官府传递文书或军情的人途中换马或住宿所用,平时人并不多,但围绕在驿站边上,却兴起了不少供商队休息的住处,建造了许多客栈和酒楼。 卢蓉从车上下来,对陆温、陆翎道:“你们两人在城中寻一处地方,将马车和马都卖了,我在驿站附近寻个商队上路。” 陆翎有些不解:“我们既然有马车,为什么还要跟着商队走?那不是平白多了许多麻烦吗?” 卢蓉解释道:“你们二人虽然会些武艺,但若是对上人数众多的土匪,很难全身而退,况且我们日后若要生存,跟着商队走,能打听很多消息。” 陆翎瘪瘪嘴:“就你心眼多。” 陆温忙将陆翎拉到身后,乖巧夸赞:“还是姑娘聪慧。” 卢蓉觉得有些好笑,陆翎明明比陆温大一个时辰出生,性子却更像孩子,反而陆温更沉稳些。只是陆温每次与她说话都小心翼翼,让她不免有些心疼。 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陆温的脑袋,温柔开口:“你们已经不再是奴了,日后我们便以姐弟相称,你们可以喊我姐姐。” 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陆温的头顶,让他微微一怔。 他与哥哥自从家族覆灭后,便尝尽世间冷暖,除了彼此,便已没有了其他家人。陆翎性子急又幼稚,他便被迫让自己更成熟一些,更懂事一些,如此才能让他们两人不吃苦,不受苦。 而如今,他能够多一个姐姐,能够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商量事情、可以照顾他们……陆温心底仿佛升起了一团温暖的火,这团火慢慢包裹住他内心深处那最不为人知的脆弱,让他不再害怕和惶恐。 他眼眶一红,鼻子发酸,喉结滚动几次,这才勉强忍住了情绪:“嗯,姐姐。” 一旁的陆翎心思没有他那么多愁善感,但听到卢蓉这样说,心头也忍不住高兴,只是面上还要故作正经:“你瞧着也比我们大不了多少。” “大不了几岁,那也算你们姐姐。”卢蓉笑着道,“你们二人姓陆,日后我对外便也与你们一样姓氏。” 陆温将她新的名字放在口中咀嚼片刻,迟疑开口:“那姑娘……姐姐以后就叫陆蓉蓉吗?” 卢蓉摇了摇头,眸光在阳光下略过一丝光泽:“不,以后我就叫陆蓉。” 她舍弃了自己的姓,但是留下了独属于她自己的名。 陆翎不知怎么的,有些暗暗高兴,觉得仿佛与她更近了一些,挠了挠头,转过身去,不想让卢蓉看出他的情绪。 陆温和陆翎被安排去卖马车,卢蓉则准备在附近打探商队的消息。 驿站两边的酒楼客栈比较多,她左右看了看,进了其中一间较大的客栈里。 客栈里坐了不少人,有些是过来吃酒的,有些是已经住宿了下来吃饭的。 正中间站了一个小厮,见他与周围的客人聊得火热,卢蓉便上了前询问:“小哥,你可知道这白石县稍微大一些的商队是哪个?” 这小厮是店里的打杂,他见惯了这些来打听的人,大多数是想要与商队同行的路人,也没有多想,便介绍了几个商队的情况给她:“我们这儿的商队可多着呢,要说大一些的,大概有三个,其中柏古商队是往北走的,曲水商队和荣福商队是往南走的,姑娘是想去北边还是南边?” “南边。” 如今她离开谢府,身上所带的钱银不多,若一路去北方,等天一冷,他们怕是扛不住。 小厮道:“若是去南方,可以考虑荣福商队,这商队正好住在我们客栈,明天就要走,姑娘要不要我帮忙引荐?” 卢蓉立刻掏出几个铜板递给过去:“麻烦小哥了。” 小厮也不推脱,接过铜板后,就带着卢蓉去二楼见那商队的人。 等陆温和陆翎卖了马车回来,卢蓉已经与荣福商队协商好,付了十两银子,得以搭乘他们的车同行前往颍川。 颍川郡治曲州,领三十七县,分别是平舆、上蔡、灈阳、吴房、西平、定颍、召陵……这些地方大多土地肥沃、生活富饶,也便于他们日后生活。 荣福商队只在白石县停留一日,卢蓉和陆温、陆翎三人在县城里采买了一些干粮以及换洗的衣物,在第二天跟随商队一路前往颍川郡。 谢府里,此时却乌云密布。 崔老夫人心情郁结,却并不是因为出逃后没有被寻回来的娇蓉蓉,而是赤水镇附近马匪一案,突然牵扯到谢府。 据说是丰将家在城外捉住了一批当初伪装城马匪的人,将他们扭送到了衙门,其中一人竟是谢卿白身边的那个护卫宋恭! 此事涉及谢府,丰将家又将这些人扭送到了大理寺,大理石便派人将当初马匪一案的受害者桃琴和陶嬷嬷请了去。 谢卿白得知此事后,也在当天下午去了大理寺。 崔老夫人虽不待见谢卿白,但到底事情牵扯了谢府,心中不免着急:“这马匪案不是已经过去了?怎么又牵扯到了那个宋恭?” 王嬷嬷也不清楚缘由,又不敢胡乱回答,便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不如我将公爷请来问问?” “找他何用!自从娇蓉蓉走了,凌哥儿整日连家也不回!”崔老夫人十分心烦。 她原觉得娇蓉蓉走就走了,也没什么,还想撮合武国侯那位嫡小姐与他见面,结果谢凌风以公务繁忙为由一连两日都在外面,连家也未回! 如今这事儿还被压着,若是被外人知道谢家一个小妾逃走了,指不定被嘲讽成什么样。 老夫人用力叹了口气。 一旁王嬷嬷沉思了片刻,随后斟酌道:“不如问问琴姨娘?她有个侄子在大理寺当差。” 崔老夫人心烦意乱,见有个人能问问,也只得招招手:“去将她找来。” 王嬷嬷顿时松了口气,领了命,很快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琴姨娘就被请了来,来时一脸茫然,不知是发生了何事。见到老夫人时,她习惯性地行了个礼,但察觉到略微凝固的气氛,便没有多言一句。 崔老夫人眼皮抬了抬,手中盘着佛珠,语气却低沉吓人:“琴姨娘,你知道娇蓉蓉出逃的事吗?” 琴姨娘一惊:“什么?她、她不在府里了?” 娇蓉蓉出逃一事被压着,连桃琴都不知道,琴姨娘不知道情有可原。但娇蓉蓉到底与琴姨娘沾情带故,崔老夫人把这气也撒在了她头上:“你这个做姑母的,连人走了都不知道!那娇蓉蓉看着与你亲近,倒什么都不同你说,你说说你!” 琴姨娘还没有从娇蓉蓉逃跑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怎么会?公爷生辰宴那日我还见过她,她怎么可能忽然出逃呢!” “就是生辰日那天走的,不知道是谁接应了她,如今连人也找不回来!” 老夫人带着怒气,只因娇蓉蓉不知好歹,洛都有多少人想嫁到谢府来,便是外头那些嫡小姐都眼巴巴想跟着凌哥儿过日子,她倒是这般嫌弃! 琴姨娘有些不可置信,她脑海中回忆那日二人的对话,竟是一点都看不出她的情绪:“桃琴呢?桃琴不是还在府里吗?我昨日还见着她。” 王嬷嬷好心提醒:“那桃琴也不知道她要走的事,这娇姑娘也真是狠心,桃琴跟了她那么久,竟连她也不带走。” 琴姨娘更加觉得困惑了:“蓉儿向来重感情,她若真要走,怎么也会同我们打招呼。会不会是蓉儿出了事?” 王嬷嬷叹了口气:“连细软都收拾了,还给那桃琴留了卖身契,你说她是出事了,还是自己逃走的?” 琴姨娘听到这里,整个人瘫坐下来,檀木椅子冰凉,冷得她浑身都没了力气。 崔老夫人轻轻哼了一声:“我找你来也不是为了她的事,人已经走了,凌哥儿既不追究,我也不多说。我寻你来,是听说你有个侄儿在大理寺?” 琴姨娘连忙回了神,不敢多想,忙应道:“是。” 崔老夫人将佛珠重新收了起来,搓了搓指尖:“你去打听打听,之前关于赤水镇闹马匪的事是怎么情况——” 这又关马匪什么事? 琴姨娘满脸茫然,左右看了看面前二人,疑惑反问:“不是蓉儿的事吗?” 见她这样木讷,崔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娇蓉蓉的事已经过去了,且不提这个。如今府里牵扯到了一桩马匪的案子,府里周管事已经在走动了,但他到底只跟着凌哥儿做事,我现在也问不到他……想着你那侄儿在大理寺里任职,你且派他去打听打听情况。” 忽然被委以重任,琴姨娘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那侄儿蠢笨,但也是个能办事的,我立刻让他去问问情况。” 老夫人这才满意,心情好了些许,放她离开了。 琴姨娘走出院子,想起这马匪的事似乎与娇蓉蓉也有过牵扯,就是她原本回曲州路上遇到的,这倒是什么事嘛! 用力摇了摇头,一生轻飘飘的叹息被淹没进了风中。 琴姨娘这边赶紧寻了人去大理寺找自己那个侄儿。 而大理寺堂厅内,谢卿白表情凝重,已坐在里头许久,一旁还有一并被请了来的桃琴和陶嬷嬷。 宋恭被抓,谢卿白原本养在外面的一批人全部都被丰将家拿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事来得如此突然,娇蓉蓉也失踪了! 他在大理寺也有人手,只是那人传出来的消息并不能知道太多,只听说丰将家在谢凌风生辰日那晚逮住了人,抓了三十多人,隔了两日审问出了东西后,才送到了大理寺。 他迫于无奈,只能自己前来打探。 一旁的桃琴有些哆嗦,她缩在一个角落,甚至都不敢站在日光之下,颤颤巍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官差会找我们来?” 陶嬷嬷到底经历了不少事,她来之前也问过,据说是因为马匪的事,陶嬷嬷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许是有什么事问我们,别慌,反正我们又没有犯错,还能找到我们头上不成?” 不多时,有个官差进来。 那官差看见谢卿白也一同来了,立刻上前行了个礼:“您是谢二爷?” 谢卿白点了点头,眼中阴霾没有消减半分,神情都显得很淡然。 大理寺是下午时去谢府请了丫鬟和婆子来的,结果没想到谢家二爷也一同来了,想着或许是谢家派来施压的,想让他们赶紧把案子了了,便恭敬道:“二爷,是这样。今个儿早上洛都的皇商丰将家送来了三十几人到了大理寺,说这些人就是当初在赤水镇劫杀他们公子的马匪,又怀疑他们公子的死与这些马匪有关,便想着请府上几位当日见过马匪的人来问问话。” 一听到这事儿,桃琴害怕得声音中都带上了哭腔,用力摇了摇头:“可、可我什么也不知道。”。 “姑娘别担心,我们就是例行问问话,有什么你能想到的,便说什么。”官差面上安抚,但眼神却一直打量着桃琴和另一边的陶嬷嬷,“当日马匪来袭,听说两位也在队伍里,不知道见过那些马匪没有?” 桃琴和陶嬷嬷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茫然:“我们两人一直躲在马车中,也没见到那些马匪。” 官差皱眉,略微沉思了一下又道:“那些人如今被关在地牢里,想请二位过去辨认一下,看看里头是否就有当日的马匪。” 桃琴怕极了,却不敢拒绝,只能点头答应,边上的陶嬷嬷自然也不敢拒绝。 就在此时,谢卿白忽然开口:“我随你们一同去。” 官差一听,忙道:“二爷能同行自然更好。这边请。” 第87章 娇父 卢蓉和陆温兄弟二人,跟随商队劳途奔波了十多天。 他们走的是陆路,大多为山林,最初沿途风光与洛都郊外差不多,一眼望去皆是农田。但越往南,风光越秀丽,连绵不绝的山如同天上云一般,偶尔一群鸟雀飞跃其上,亦仿佛是在跨越波澜,很是美丽! 洛都属于平原地区,极少有山,而南下则多为丘陵地带,看到层层叠叠的山川时,卢蓉有些感慨:“我倒是不知道南方这样美……” 陆温感到有些奇怪:“姐姐从前,不就住在南方吗?” 卢蓉一怔,手指微微蜷了起来。 是了,娇蓉蓉不就是南方人吗?与她自己本身是截然相反的…… 她低头一笑,随便找了个借口:“许是许久没有回来了,总有些不记得了。” 她是有娇蓉蓉记忆的,但亲眼所见美景,还是止不住内心汹涌澎湃,那不光是风景的美丽,也是对自由的憧憬! 卢蓉视线远眺,缓缓扬起了嘴角。 一旁的陆翎怔怔看着她,斑驳阳光笼罩在卢蓉的面庞上,仿佛撒了一层金光,她身上像是汇聚着天地灵韵,哪怕只是如此普通的粗布麻衣,却仿佛有千万道光辉闪烁,绝美至极。 “哥哥?”陆温发现陆翎怔怔看着卢蓉一动也不动,便轻唤了一声,伸手拽了拽他。 他的声音将陆翎拉回,他脸一下子红了,撇过头,捂着嘴轻声咳嗽一声:“不过一个风景而已,少见多怪。” 卢蓉自然也没有在意他说的话,只是笑笑。 陆翎默默保持距离,觉得自己被卢蓉外貌迷惑,有些许懊恼。 “我听说颍川郡内风景更美,有许多江河,有些城市临溪而建,人们出行都是乘船,日出日落还能看到太阳从江面沉下。”陆温说起了书上看到的景色,也忍不住带上笑容,畅想起了今后的生活,“以后我们可以选一个地方,就在那样的城里住下。” 卢蓉坐在他身旁,听着他诉说的美好愿景,心中竟也描绘出了那样美好的画面。 日出而行、日落而息,这样的日子,亦是她心之所向。 真好,若有一日…… “啊!” 她才想到一半,马车忽然原地停了下来,停得有些急促,险些将卢蓉给晃了出去。 她赶紧抓住了一旁的车架,稳住了身形:“怎么回事?” 陆温下去查看,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回复道:“是遇到了官员仪仗,队伍得靠边行了。” 卢蓉皱眉,抬手掀开了车帘——只见远处有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远远走来,队伍前后都有衙役握着开道虎头牌,上面写着“肃静”、“回避”,颇为气派。 这支队伍几乎占据了整条街道,过往行人和车马都安静了下来,只能靠在旁边。 队伍远远走来,很快到了商队附近,卢蓉皱了一下眉,正要放下帘子,却忽然听到对面轿子传来声音—— “老爷,家里来信说尹哥病了,我们不如先回去。” 这声音……卢蓉瞳孔骤然紧缩,记忆猛地拉回到从前,这是娇蓉蓉那父亲后娶的继室的声音! 娇蓉蓉的继母对她极其不好,所以娇蓉蓉这具身体的记忆极深。 可是怎会在这里听到那继室的声音? 卢蓉握着车帘的手微微震了镇,再次抬眼看去:只见在一定灰蓝色的轿子外,有一个容貌雍容华贵的女子正在与轿子里的人说着话,这人正是娇蓉蓉的继母! 她神情举止看上去略显卑微,一直在说着话:“我怕尹哥身子不好,我得回去照料他。” 那轿子里的人不耐烦地扯开帘子:“我早同你说让你别跟来!我是去洛都看望蓉儿,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在家里呆着,非要跟着我作甚!” 卢蓉浑身一震,轿子里的是娇蓉蓉的父亲娇明德! 卢蓉不知道,娇明德在半个月前就被提升为了知县。据说是因曲州知府下了调令将原本他的顶头上司调走了,之后朝廷又没有派知县下来,他这个候补知县就这么直接补位上去了。 娇明德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没那么好命,辗转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是他那个女儿在谢府得了昀湘公主青睐,是昀湘公主督办的此事。 后又在前不久得知女儿嫁入了谢府成了谢公爷的妾室,一时间感觉自己日后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了,便眼巴巴想去一趟洛都,见见娇蓉蓉,再见见那高位女婿,或还有机会将自己的官位再拉高一些,最好是从此能够飞黄腾达! 也因此才从曲州回来,一路往洛都去,偏又这样巧,在路上遇到了卢蓉的所在的商队! 卢蓉几乎是瞬间放下帘子,唯恐自己被娇明德瞧见!胸膛起伏得快了些,有些憋气。 她怎么也没想到,明明自己躲过了初一却不料又遇上了初五,她这副身子到底是娇蓉蓉的,若是被娇明德发现,自己的美梦岂不是要破碎? 陆温见她这般动作,又看了看外头那仪仗队,疑问道:“姐姐,是遇着熟人了吗?” 卢蓉赶紧摇头,不想被人发现。 一旁也打听回来的陆翎小声嘀咕:“我听说好像是从曲州那边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小官,这路上还装模作样,带了好几个衙役。” 卢蓉不做声,就好像这些事情与她毫无关系。 官员仪仗很快从他们边上擦肩而过,眼看就要分道扬镳,从此以后再无交集,商队末端却有一人不小心惊了马! 那马腾了一下提起前蹄,将周围众人都吓了一大跳,又猛然间撞到了轿子,发出令人惊呼的声响! 娇蓉蓉的父亲就坐在那轿子里,他整个人从轿子里跌下来,竟然众目睽睽摔了个狗吃屎。 “谁惊了马!” “把人抓起来!” 几个衙役耀武扬威惯了,见自己的官老爷失了脸面,立即凶神恶煞地找起人来,看着颇像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 那惊了马的是个小姑娘,她原本在队伍后面,见到有官员路过,好奇想要看,却不小心碰到了马腿。 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她整个人都被吓住了。 几个衙役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她,直接把她拖了出来:“老爷,就是这人惊了马。” 娇明德满脸都是淤泥,新做的官袍也破了口子,手腕被石子嵌得出了血,脸色难看极了:“拖下去狠狠打!” 衙役们左右看看:“老爷,我们出来没带板子。” 娇明德怒道:“有什么打什么!” 衙役们环顾四周,瞧见一条马车上的鞭子,便立刻拿了来要去抽打小女孩,商队的负责人瞧见后匆匆从前面赶过去,跑去求饶。 卢蓉坐在车里,远远听着外面的咒骂声、求饶声、哭泣声,此起彼伏。 陆翎有些看不过去,唾弃了一声:“现在这些芝麻绿豆小官都耀武扬威了,竟然谁都欺负!我父亲当年可不会如此……” 陆温拉住陆翎,陆翎才收了声,偷偷看了一眼卢蓉的神情。 陆温注意到卢蓉表情不太对,略微紧张了起来:“姐姐,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外面早已一片混乱,那小女孩浑身颤抖,跪在地上求饶,几乎要将额头磕出血来,依旧没有人要放过她,很快鞭打声传来。 马车里的卢蓉握紧了膝上的手。 “姐姐……” “出去看看。”卢蓉到底忍无可忍,起身下了马车。 外头早已围了很多人,只大部分人神情冷漠,似乎对这种官员做出来的事,已经是见怪不怪。 娇蓉蓉的父亲娇明德一脸傲慢,四十多岁中年男人,看着还算英俊,但眉眼如刀锋,怒气时更是狰狞,一身官服也十分狼狈:“惊扰官员马车,还害得本官受了伤,只打三十鞭算是小事,还不赶紧拖下去!” “等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女声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娇明德皱眉正要骂是谁,抬头看见一只纤细的手拨开了人群,有一名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出现在他面前。 竟是他的女儿娇蓉蓉! “蓉儿,你怎么在这种地方?你这是穿的……”娇明德一愣,看到娇蓉蓉身上穿着一身麻布衣服。 卢蓉视线几乎是厌恶的扫过娇明德。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确实与娇蓉蓉记忆中并无二致,这是原身的父亲,只不过是性格比从前更为令人心生厌恶罢了。 “父亲这是在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打起小孩来了?”卢蓉声音有些冷。 娇明德一愣,似是许久没有见过娇蓉蓉,对她一时的态度有些没回过神来:“是这小孩冲撞了我。” 卢蓉走上前,径直将小女孩从地上搀扶起,眼神带着一丝轻蔑,嘴上却说:“父亲,这支商队一路随女儿同行,沿途也算对女儿照顾有加,稚子无意冲撞也算无辜,饶了便是。” 娇明德被她这态度弄得有些发怔,他记忆里似乎娇蓉蓉并不是这个样子。 他看了娇蓉蓉一眼,又想起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与从前不同了,有了谢公爷这样的靠山……最后到底不敢反驳,对那些衙役试了眼色。 衙役松手,小女孩哭着返回,商队的人都舒了一口气。 等人群散开,娇明德再次打量卢蓉,看着她这副奇怪装扮,有些狐疑:“你不是在洛都么?怎么到了这种地方?还穿着这衣服?” 卢蓉早已找好了借口,开口回道:“我既已成亲,便想回家探望父亲,因担心路上太过显眼,便换了身普通的衣服,随着商队回乡。” 娇明德疑惑看向她身后,和他预料中的见面完全不同:“怎么没带丫鬟?桃琴呢?” “桃琴?我让她留在府里了。”卢蓉淡淡开口。 “谢公爷没有同你一道来吗?”娇明德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卢蓉怕被他发现端倪,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公爷是何种身份,怎么可能会同我一起?” 她的态度与从前娇蓉蓉截然不同,娇蓉蓉怯懦畏惧,而卢蓉则不卑不亢,敢于出声。娇明德一时有点不适应,但想到卢蓉如今成了国公的人,也许性格有些变化也正常,便只能强行忍下心中的不适。 卢蓉又开口反问:“父亲不是在寿陂县吗?” 一提到此事,娇明德不禁再次眉开眼笑起来,道:“女儿你这是有所不知,为父已升为县令,便想着入洛都看望看望你。” 卢蓉在心中只觉得可笑,看着他的虚情假意,说道:“那便是巧了,我正好要回乡,父亲不必再去洛都一趟,我随父亲回曲州便是。” 娇明德并非真心去看望娇蓉蓉,而是想借着看望的名义,与谢家套套近乎。 但卢蓉这样说,他又不好否认,轻声咳嗽了一声:“到底你已经嫁入了谢府,我想着上门拜见拜见,我还带了不少东西呢。” 卢蓉心头微跳,哪里敢让他前往洛都,立刻上前一步,道:“我既是回乡一趟,日后也总要返回谢家的,到时候父亲还可以陪着我同行。眼下我既走了这大半路,父亲还是随我先回曲州。” 她既这样说,娇明德也只好答应:“好,一切都听女儿你的,日后总归会要去妆的,确实不急于这一时。” 闻言,卢蓉略微松了口气。 她倒没想着一定要跟他们一同回曲州,而是想着尽量拖延时间,等在路上时再甩开他们。 因遇到了娇明德,卢蓉不得不与商队就此分别。 商队的负责人才知道她是刚才那位县令的女儿,因得了她的相助才让事情大事化小,便将之前卢蓉所缴的路费全部退了回去,又郑重道了谢。 娇明德命人将卢蓉的东西带回了自己货车上,又让继室林氏空出了自己的轿子,让给卢蓉。 林氏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心里十分不悦,但到底面上还是维持着端庄,不敢在娇明德面前放肆,只得被迫同意,空出了自己的轿子让给卢蓉。 林氏一言不发的模样落入卢蓉的眼里,倒是让她略感奇怪:在她记忆里,林氏对娇蓉蓉十分刻薄,如今竟是这般顺从? 第88章 毒杀 娇明德不知道卢蓉私自逃离谢府的事,一路上带着卢蓉回曲州,马车里头用的也是最好的,半点不亏待卢蓉。 路上,对她态度也是极好,不仅对她嘘寒问暖,更是将原本林氏孝敬他的东西都供给了卢蓉。 这让娇明德的继室林氏十分难受。 她从以前就不喜欢娇蓉蓉,如今见她得势,更加不喜,一路上都想尽办法说她坏话:“老爷,这蓉儿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回门来?我瞧着不像是得宠的样子,会不会是被嫌弃了赶出了谢府?你得派人去打听打听情况。” “你懂什么,我这县令的名头都是靠着她才得来的。”娇明德丝毫不被林氏的枕边风松动。 林氏咬了咬牙道:“可她若得宠而归,自当备上回门礼,谢府也应当派人一路护送才是,可你瞧瞧,她就穿着那麻布衣服,不知道的人以为她在谢府过的不好呢。” 娇明德摇了摇头:“你这乡野村妇,蓉儿说了,她是想低调行事,总归是高门大户,许是不好四处生长。” 林氏见娇明德半句都听不进去,忍不住把话题扯到另两个人身上:“她身边跟着的两个人也十分奇怪,她说那两人是谢家的亲戚,可我之前瞧见他们手上都是茧子。” 亲戚这个说法是卢蓉提的,只说陆温和陆翎是谢家专门派来护送她的。 林氏一开始信了,便日常奉承,但久而久之却发现他们二人手掌都是茧子,就狐疑了起来。 娇明德先是愣了愣,但随后就道:“许是谢府护卫,那种国公府里当下人的,哪个不是沾亲带故的,随便出来一个都没准是在洛都当官的,你自当派人好好伺候便是,不必再问东问西。” 娇明德沉浸在自己成为国公岳丈的快乐中,哪理睬她。 林氏几次三番吹枕边风都不成只得坐在角落生闷气。 就这样走了十多日,卢蓉一路竟没找到任何逃脱的机会,还真跟着娇明德的队伍回到了曲州寿陂县。 寿陂县不比洛都,算是一个穷乡县,娇家原本只一套两层平房,带一个小院,可马车却一路往县城快去,停在了一座三进院门前。 卢蓉被请下马车时候,抬头看到这府门比原先娇蓉蓉居住的地方的更高大气派,不禁冷笑:这娇明德才刚当上县令没多久,就置办了这样屋宅,怕是搜刮了不少钱财。 “蓉儿到了。” 娇明德下了轿子,又亲自去搀扶卢蓉。 卢蓉刚下马车,便看到府里一堆人拥簇出来,冲着娇明德行礼。 这些人中有一个脸上有一颗大痣的婆子,穿着一身灰黑的花布衣服,一见卢蓉是从林氏的轿子里下来,当即开了口:“这姑娘怎么坐了主母的轿子,蓉姑娘如今好大的气派!” 卢蓉一眼认出这个婆子,是林氏身边的吕妈妈。 这吕妈妈当初跟着林氏入了娇家后,总是寻娇蓉蓉麻烦,平日里没少磋磨她,这也是娇蓉蓉逃到洛都投靠琴姨娘的原因之一。 如今她归来,这吕妈妈还以为她还是当初的娇蓉蓉那般好欺负。 卢蓉脸上表情未变一分一毫,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林氏没教过你规矩?” 吕妈妈被她这一眼唬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林氏心头咯噔一下,正要解释。 卢蓉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对娇明德故作失望道:“父亲,虽说这轿子是您让我坐的,下人并不知道此时,即便是他们知道了,也不该在主子说话前就出声询问,这等规矩我在谢府时可没瞧见。如今父亲已经是知县,日后还得走上更高位置,这府上的下人可得好好教养。” 娇明德一听,忙对着林氏道:“平日里你管教下人不严,我也不说你,如今我已是知县,这府上可不能像你从前那般管教了,听见没有了?!” 林氏脸色难看,无法辩解,只能咬牙切齿应下:“是,老爷,我一定严加管教。” 她说完又狠狠瞪了吕妈妈一眼,吕妈妈冷汗直流,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说话。 于是众丫鬟婆子便将他们拥入了府里。 这府邸并不算大,但前院种了不少花树,还有一个大石屏,两侧还有假山流水。 卢蓉这是第一次代替娇蓉蓉回这个新的府邸,左右不知她的房间被安置在了哪儿,便开口问了林氏:“我住在何处?” 林氏压根没给她准备房间,便随口对着一旁下人吩咐:“这是府里的蓉小姐,府上如今有几间客房,你们挑个环境好的,给蓉小姐安排出来。” 客房?卢蓉瞥了林氏一眼,她知道这林氏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但她若此时服软,之后想寻机会逃走,反而容易被掣肘,便冷道:“我原以为父亲很欢迎我回来,没成想竟连我的住处也不留?既这般不乐意,我还是回谢府的好……” 她这话一出,娇明德立刻急切起来:“胡说八道什么!你回家省亲,哪有一日不住的道理?” 卢蓉故作委屈:“我自然知道父亲心疼我,可如今府上连我的房间都未留。” 娇明德连忙道:“这屋宅才置办不久,许多房间本就空着,你是我女儿,当然得用最好的。你只管挑,看着哪个房间喜欢,便选哪个房间!” 他说着,又扭头对着陆温和陆翎低头哈腰:“二位爷也不必客气,府里房间众多,可选你们喜欢的地方住。” 陆温、陆翎只看了一眼卢蓉,也不答话。 卢蓉进了府里,在娇明德的带领下逛了许久,瞧中一个带梨树的花园。 花园其实不大,与谢府的相比之下,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但胜在这院子里种满了不少梨树,若无人看守,以陆温、陆翎的能力,若寻得机会,也可以从这树上逃出去。 她抬手隔空点了点这院子:“那我就住这儿,多谢父亲了。” 林氏见她选了这院子,脸色顿时不好起来,想要出言阻止,偏偏又被娇明德狠狠瞪了一眼。 娇明德忙应道:“你喜欢就好,来人,将小姐的东西搬到这梨园来。” 林氏一口牙都要咬碎了!这是她自己布置的小院,平日连外人都不肯让进来,她生有一个儿子,年纪虽还小,但也想等日后将这院子布置给他住。 之前娇明德早就已经满口答应,如今她却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等卢蓉和陆温陆翎安顿好了,林氏回了自己房间,气得狠狠砸碎了桌上的茶杯:“这小蹄子,嫁了个好的倒是硬气了,还敢抢我尹哥的院子!气死我了!” 跟在她身边的吕妈妈也被卢蓉下了马威,早就憋着气,立刻供火:“就是,我瞧着那蓉姑娘今日回来,是踩在了夫人你的脸上。如今她处处都得了宠,日后指不定更加趾高气昂,您可得多加小心了!” 林氏自然明白这点,恨恨道:“你说的对,她还带了两个自称是谢家亲戚的人回来,想着就是来给她撑腰的。” 吕妈妈道:“夫人,我一直觉得奇怪。我瞧那两人满手粗糙,哪里像是什么爷,没准是那蓉姑娘为了撑脸面才这般说的。” 林氏烦躁道:“老爷说了,那两人可能是谢府的护卫,这些在国公府当差的护卫,也开最不起。” “夫人莫要被骗了,若是护卫,何必藏着掩着,直说便是。况且这蓉姑娘回来省亲的,却什么东西也不带,我瞧着她就是被赶回来的。” “我也这么说,可老爷就是不信!” 吕妈妈想了个主意:“夫人不如派人去洛都问问情况,若蓉姑娘真得宠了,便忍她几日,她总要回去的。若是个假的,那夫人还能忍她不成?早早将她赶出府去。” 林氏吐出一口浊气:“你说的对,她若真得势了,我忍她一忍又如何,老爷日后步步高升了,我的尹哥也能得些好处;若她是被谢府逐出来的,且看我怎么修理她!” 洛都,丰将家药楼。 面色并不大好的丰将雄正沉着脸送走了一名在大理寺内游走的官员。 官员一走,他立即脸色铁青坐回椅上,将杯中乌龙茶饮而尽,气愤不已。 大理寺关于马匪一案一直没有个结果,丰将家三番四次催促询问,大理寺卿却一味推托,怎么说都有理、怎么说都有借口! 管事见他如此,便知结果不太好:“爷,里头怎么说?” 丰将雄从鼻子里喷出气来,颇为咬牙切齿:“大理寺的人说,我们查出的东西只能当做是口供,没有人证指认。偏偏那些被我们送入大理寺的犯人又翻供称他们之所以画押认罪是因我们严刑拷打所致。” 他们想到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但没想到会如此受阻碍。 管事皱了皱眉,开口道:“我听说谢府有个丫鬟和嬷嬷,已经被带进大理寺指认了,她们的口供也不能当做证据吗?” 丰将雄摇了摇头:“那两人没认出来,说是当初马匪来时,她们只躲在车里,也没看见外面的人。” “可那马匪中有一人是谢家二爷手下的护卫,难道连这个证据也不能算?” “就是谢卿白在场!当时大理寺询问,谢卿白亲自去了一趟地牢,所有人的口供都换了。”丰将雄愤怒到胸腔剧烈起伏,他们早已知道丰将旻的死与谢卿白有关,但偏偏有了证据却也无法指证他。 管事一时沉默,良久后,他脑海闪过一张面孔:“若说人证,其实还有一人……若娇姑娘她能指认……” 丰将雄一怔,他下意识抬头看向窗,天空已暗,却有鸟雀越飞越远:“她如今已经离开洛都,怕是也寻不到她在何处了。” 管事却略微压低了嗓音道:“之前我们的人曾回来禀说,娇姑娘是在白石县下了车,想来她或许是跟了商队离开,我可以派人去打听那段时间在白石县停留的商队都去了什么地方,或者能将娇姑娘找回来。娇姑娘对公子有情有义,若我们请求,她一定肯来作证的!” 丰将雄知道,若要给谢卿白定罪,如今也只能从人证上下手了。 他沉思许久后,才闷声道:“你着人去查一查,看看她去了哪儿。” “是。” 丰将家这边还在寻找人证坐实马匪案的凶手,却不知道大理寺即将迎来变故。 大理寺地牢,宋恭被关在最里面一个牢房,此处阴暗,那一小口窗户就如同井口,只吝啬地流出一丝阳光。 牢门“咯吱”一声被打开,有人进来。 宋恭抬头看去,见到来人,立刻起身行礼:“二爷。” 谢卿白从暗处缓缓走出来,一双白云黑纹靴子走进这牢房中的尘埃里,衣袍轻轻翻飞,又将这些尘埃尽数吹落。 他垂手站着,目光幽深:“这几日审问情况如何?” 宋恭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如实说了:“有人已经扛不住了。丰将家一直咬着,我们的人也不敢肆意放人结案,恐怕拖不了太久。” 谢卿白像是早已知道会是这个结果,面色未有变化,只是目光更是暗了一暗。 原本大理寺卿阆中德是谢家这边的人,以谢家声威,通常这种小案子都会被压下来,偏偏就在这几日朝中局势骤变,边境起了战事,军报却被延误,皇帝在气头上,而阆中德的儿子却还在这个时候在闹市纵马。 之前的军报就是因送信兵纵马而遭延误,皇帝一气之下革了阆中德的职,如今大理寺中没有了他们的人,办起事来也变得麻烦。 谢卿白沉默良久,然后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包东西,语气冰冷道:“被关押的人都不能留。” 宋恭一怔,全身血液凝滞,绝望在他眼眸之中弥漫开来…… 谢卿白见他没有拿着,便将这一包东西丢在了他面前地上,淡淡开口:“日后你的父母家人,我会替你关照。” 宋恭彻底面如死灰,浑身都在轻微颤抖。 许久后,他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决绝:“是。” 第89章 谢二 待谢卿白离去后第二日,大理寺中关押囚犯突遭毒害! 发现时已晚,皆是无力回天,包括宋恭在内的三十余人——全部被毒死。 此时传入谢府时,昀湘公主还坐在院中挑着手里的胭脂,一旁谢高释正在替她画眉。 有一名太监匆匆从外头进来禀报:“公主,大理寺那边来报,说之前涉及马匪案的全部嫌犯都死了,被毒杀而亡!” 昀湘公主拿着胭脂的手顿了顿,忽而笑了起来:“这个谢卿白倒是够狠。” 谢高释停了画眉的手,俊眉微微拧起:“公主知道这马匪案背后之人是谢卿白?” 昀湘公主眉眼弯起:“早在那些马匪落网时,便有人查清了来龙去脉,只是当初被大理寺卿阆中德压着。如今阆中德被革职,谢卿白当然着急了。” “可他为何会与马匪一案牵扯其中?”谢高释不解。 昀湘公主看了他一眼,道:“夫君不知,这谢卿白是个情种。你还记得府上的娇姑娘吗?” 谢高释脑海闪过一张面孔:“是琴氏从曲州接回来的那人?” 昀湘公主道:“正是她。这谢卿白不知怎么的瞧上了她,可惜这娇蓉蓉还瞧不上谢府的爷,自己想了法子与丰将家议了亲。议亲后,娇蓉蓉便要被送回曲州去,这谢卿白便派了人手劫杀了丰将旻。” “可惜啊,”昀湘公主看着自己指上的胭脂,笑得漂亮,“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娇蓉蓉回来后却成了谢凌风的人。” 谢高释一怔:“你是说谢凌风和谢卿白都喜欢她?” 昀湘公主嘴唇微扬,望向院子外谢凌风住处的方向,眸光晦暗不明:“自然是,这几日他不是不在府里么,你猜他去做什么?” 谢高释看了一眼院子外,疑惑道:“难道是去追人了?” 昀湘公主笑了一下,摘下一颗葡萄,放在指尖揉捏:“谢玄临的儿子一个个都是情种,谢凌风派人去曲州调查了娇家的情况,并且暗中派人护在了娇蓉蓉身边。” 谢高释一怔,但随即皱眉,又道:“但到底只是风月之事……也无法借此弹劾他。” 昀湘公主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谢玄临这一支,这些年来一直还算稳固,不过是因为谢家三兄弟和睦罢了,倘若兄弟阋墙,大房这一支还能平静吗?” 谢高释眼眸微微一动,接过了那颗葡萄,喂到她唇边:“公主打算如何?” 昀湘公主红唇轻启,吃下那一颗葡萄,又挑起指上胭脂,指尖轻点一下,如同一滴血落在其上:“我之前让曲州知府透露给娇蓉蓉的父亲娇明德,他那县令一职是我替他走动,娇明德很是感恩,一心搭上洛都这一条船。我既种下了瓜,好歹也要得个豆。” 她眉眼满是算计,却笑得温婉:“夫君回头寻个机会摆个局,请谢家老二吃吃茶。” 谢高释道:“太史令高寅即将大寿,其子与谢卿白似乎交好。” 昀湘公主将胭脂放下,眸中晦暗不明,勾唇一笑:“那我就屈尊一趟,去给太史令送一份礼。” 卢蓉这几日一直想寻机会逃走。 她原本就不是真的想返回曲州,但一路上娇明德对她嘘寒问暖,每每一转身便能看到他,如同一只狗皮膏药似的,以至她被迫一路回到了寿陂县。 而如今在娇府,林氏又总是派人盯着她,想找她的错处来,哪怕只是想要在屋内开窗透个气,抬眼就能看到窗口底下站着个人;即便上了街去,也一路有人跟着,导致她很难寻到机会带陆温二人逃走。 卢蓉只得暂时忍下来,等待时机。觉得自己成了国公爷的岳丈,四处宣扬卢蓉的事。导致寿陂县不少人都以为,娇家出了一个国公夫人,纷纷想来拜见攀些关系。 林氏又妒又恨,但是无法奈何,只得每日迎客送往,端着个假模假样的客气。 寿陂县有一名大户,姓龚,算是个很有钱的地主,随便找人一问便都识得他。这大户从前十分看不起娇明德,现如今娇明德得势,又狗腿地想来攀关系,但拉不下脸,便办了个兰花宴,想要请娇蓉蓉和娇明德过去。 娇明德当然懒得搭理,但偏偏林氏与这龚家有些亲眷关系,龚家求到了林氏边上,林氏便去找娇明德吹枕边风。 林氏一边给娇明德捶着肩,一边哄着他:“老爷,这兰花宴听说会办得极为隆重,不说旁的,这龚家也是想要给老爷你长长脸面!” 娇明德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这龚家老儿从前很是看不起我,前些日子我当上县令时,都未曾给我送礼,如今我女儿与谢国公有了关系,他倒是眼巴巴地来的?” 林氏自然知道这样听上去显得那龚家虚伪至极,但还是好言相劝:“老爷,咱们到底还是在寿陂县,日后有什么需要办的事儿龚家也能派上用场,况且龚家有钱,若是能缓和关系,我们两家多多走动,赚钱的好处定然是不少。” 越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越爱维系这些关系,就是娇明德也不例外。 娇明德有些被说动,扭头看了她一眼:“让那龚家老儿送份大礼来,我去自是不成问题,可蓉儿那就不一定了,她向来不爱这种场合,她若是不爱去,我也不好勉强。” 林氏听他这样说,便趁机踩了踩娇蓉蓉:“只要老爷出马,她哪敢不从,你是她爹,她怎么也得听你的!如此一来,又怎么会是勉强她呢?她愿意听,自然就是情愿去的。” 娇明德犹豫了一下,觉得也对,便大手一挥:“行,那回头我跟她提一提。” 林氏忙搂住娇明德的脖子:“多谢老爷!” 娇明德在下午时去见了卢蓉,传达了县里大户龚家举办兰花宴,想请她也一同去的事。许是怕娇蓉蓉拒绝,他又提道:“这宴会上,好风好景甚是多,看着也挺赏心悦目,你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以免在家里待得无聊了。” 卢蓉没立即说去不去,转而问了兰花宴的场地,原来并不在龚家府里,而是在龚家祖宅——阳明山。 阳明山位于寿陂县边界,那儿的山连绵起伏,山顶之下更是崎岖险峻,若是一不小心便有可能迷路。 卢蓉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 但她不好立即答应,怕露出端倪,便道:“我且想一想再答复父亲。” “好,你早些做决定告诉我。” 娇明德离开之后,卢蓉便让陆温从镇上买来了阳明山的地图。 阳明山一共有两条道,一条道得走水路,从靠水的山脚上山,另外一条路可通马车。 当天所有人应该会从山路上山,如果他们提前备好船只,等宴会中途离开,便有机会走水路直接离开寿陂县。 卢蓉心里头做好了打算,因此在娇明德又派人来催促时,假装勉为其难答应,娇明德顿时喜上眉梢。 通常人以为兰花宴是赏花宴,但寿陂县在乡野,县里十年也出不了一两个读书人,更别说赏花观花了,这种清新淡雅之事,在这种小地方可不多见。 龚家的兰花宴指的是以兰花为食材,烹饪的兰花宴。 龚家提前把菜单送了来:兰花蛋卷、兰花肚丝、兰花拌牛肉丝、清炖兰花鸽、兰花鸭片等,一应俱全,不仅如此,还有兰花酿造的兰花酒,将这“兰花”二字用到了极致! 因为卢蓉答应了参加龚家兰花宴一事,这几日林氏也没有寻她麻烦,安静得像是结了冰的湖面,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卢蓉暗中让陆温和陆翎准备好逃走的东西以及船只,只等兰花宴那日到来。 …… 很快,又过去了七天,到了兰花宴这一日。 卢蓉以陆温陆翎不想参加这种乡下宴席为由支走,只身跟娇明德和林氏上了山。 马车行驶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掀开窗帘,便只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树林。如今天气转凉,地面冻了霜,冷冷白白的一片,马车轮子几次险些打滑。 路也确实难行,坐在马车里,总显得十分颠簸。 卢蓉已披上了貂皮大衣,毛茸茸的白领,小脸裹在其中,只露出一双透亮的桃花眼,格外精致。 风透过厚重窗吹拂起来,她忍不住眯起眼睛来,呵出了冷气,喃喃自语:“这天……感觉像是要下雪。” 马车在路上行驶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龚家祖宅。 这祖宅建立在一处悬崖峭壁,嵌入石缝里,只有一条路通往里面,而入口的牌坊下,已经等了几个下人。 但奇怪的是,龚家宴请,路上以及入口竟看不到其他马车,就他们一辆车。 娇明德察觉出了奇怪,左右看了看,有些疑惑:“这龚老儿怎么回事?难道弄错了时辰?路上也没瞧见其他人。” 林氏忙拉住他的手,道:“龚老爷一心想与你缓和关系,如此宴会,许是只为你办的?” 娇明德得意,放下了窗帘:“哼,我瞧他平日里不是挺不待见我的吗?还费这个心思?” 几人说着话,大门口的下人便上了前来迎接。 “恭敬县官大人大驾光临。”其中一个下人行了个礼,态度十分恭敬,“老爷早已备下宴席,请大人跟我来。” 娇明德道:“怎么府上没有别的客人?是都还没有到吗?” 小厮笑眯眯回禀:“老爷只请了几位有头有脸的客人,他们都已入席了,只等县官大人来呢!” 娇明德疑惑的心缓和了下来,只觉得受了重视,有些得意:“那你便带路。” 下人侧身:“请。” 龚家祖宅很大,里面弯弯绕绕有十几条路,每一条路都站着几个看上去似乎是习过武的护卫。卢蓉视线看去,觉得有些奇怪,这龚家在乡下,为何要那么多护卫? 但到底没有多想,继续往前走。 到了一处分岔口,有另一名丫鬟似乎早已在那里等候,上前来,行了个礼道:“女眷的厅,在另一个地方。” 林氏一愣,看了看岔路口的两边,很是不情愿:“怎么还要分开?不是说只有一桌吗?” 丫鬟道:“女眷人数较多,被安排了另一桌。” 林氏顿时不爽,紧紧抓住娇明德的衣袖:“我与你家老爷是亲眷,为何不能同桌?” 丫鬟听罢,便看了站在身后的卢蓉一眼,低眉顺眼道:“夫人可以同行,但娇姑娘得与其他女子一桌。” 林氏当即看向卢蓉:“蓉儿,既是主人家的规矩,不如你随丫鬟去,我与你父亲晚些时候来找你。” 卢蓉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奇怪,但想到她原本就想着逃走,单独行动反而好,便也同意了:“好。” 卢蓉便跟着那丫鬟往另一处去。 丫鬟带着她朝一处悬崖上的石阶走,这条路很长,时不时有阴风阵阵,刮在她脸上生疼,而且越走越荒凉。 卢蓉停住脚步:“是去什么地方?还没有到吗?” “马上到了,姑娘。”丫鬟指着前方一处楼阁,“就在那儿。” 卢蓉抬头看去,那是一个建立在山中的阁楼,就像碧绿丝绸上点缀的一颗珠子,就这么单独一个,显得有些寂寥。 “姑娘,请。”丫鬟再次出声提醒,往前走了几步。 卢蓉虽然皱眉,但想着自己与龚家似乎也没有仇怨,便继续往上走。 很快到了阁楼门外,丫鬟推开了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姑娘,酒水已备好了,请在此用膳。” 卢蓉略微深吸一口气,提裙摆跨了进去,还未看清里面,身后的门就被关上。 “砰——”发出重重一响。 她一怔,猛然扭头,发现外面的丫鬟已经离去。 卢蓉再次回过神,开始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包厢,四周是立面窗,对面还有一个屏风,屏风上雕刻着一对鸳鸯,屏风旁立着一白瓷花瓶,瓶中放着几株梅花。 屏风后面似乎有人,在窗外光影衬托之下,人影缓缓站了起来。 卢蓉皱着眉,立在原地没有动:“谁?” 一阵风吹过,雪花飘入窗,临空在包厢里飘舞。屏风后的人缓步走了出来,来到她面前——是谢卿白! “母亲。” 第90章 厮咬 谢卿白跨出屏风,目光定在眼前的人身上。 白绒斗篷在一阵清风之中轻轻飞起一角、发上落了些雪花儿,竟到了此处都未融化,如她人这般冷。她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一别月余,她还是这般美。 不,或许是褪去了往日被禁锢的压抑,如今她的眼睛更清丽明媚,整个人也更鲜活了! “母亲,好久不见。”谢卿白嘴角上扬。 卢蓉整个人骇住,睁大了眼,下意识往后退:“你怎么在这?!” 谢卿白往前一步追上去,轻声笑了笑:“自是受了龚家的邀请,来这里参加兰花宴。” 卢蓉手脚瞬间发凉! 她猛地想到,之前娇明德曾说即便他成了寿陂县的县令,龚家也不曾高看他一眼……可偏偏在她归来没多久,就主动邀请他参加兰花宴。 龚家既然从头到尾都看不起娇明德,又如何会因为她而忽然转变?!必定是因为有别的原因,才在今日邀请了他们。 她脑海闪过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子模样……龚家背后一直有人,是昀湘公主! 昀湘公主能让娇明德的顶头上司调离,又将他转正,这寿陂县自然是在她的势力范围内,这龚家背后层层牵连上去,为背后笼财的就是昀湘公主! 今日这局是昀湘公主所设?! 可为什么出现的是谢卿白? 卢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逃走,手已经碰到了门栓,只差一步就可以逃离这里! 可惜谢卿白一步上前,按住了门栓,一把抓住卢蓉手臂,将她翻转抵在门前,整个人一下子靠近到了她脸庞:“跑什么?母亲,为何你总是这样害怕我?当初大哥在时,你也未曾这般模样。” 狭窄厢房里很是窒息,好像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火炉里燃烧的零星火焰发出噼啪声,热气不断蔓延,封闭、窒息…… 卢蓉微微张开唇,用力呼吸着,整个人靠在门上,全身都在发颤:“你和昀湘公主联手了?” 谢卿白眼神变了变,似乎是没想到她竟那么快猜中,但他似乎也不怕她知道,而是缓缓靠近她,声音低沉暗哑:“怎么能算联手?昀湘公主想让我和大哥反目,以此抢夺谢家爵位,我自然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将这爵位先让一让她,等大哥与她鹬蚌相争,我便可以渔翁得利。” 谢卿白真的与昀湘公主联手,昀湘公主手中势力庞大,谢卿白如此得势,恐怕她很难逃出他的掌心! 卢蓉立刻离间道:“昀湘公主可没那么好糊弄。” 谢卿白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母亲,你是在担心我?” 谢卿白高大身影的逼近,浓重的阴影将她笼罩,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卢蓉面色骤变,却强撑着:“你既要夺取爵位,又来此做什么?” 谢卿白眼神寸寸扫过她的脸、脖颈、衣领:“母亲问这话说的真令我伤心,当初是你答应成为我的人……可如今却出尔反尔,逃到了曲州,你说我为什么来。” 卢蓉不傻,她看到谢卿白眼眸中升起的欲念,这是一个男人想要得到女人发出的信号! 她又惊又惧,猛地开始挣扎。 但谢卿白是男人,她这点力道在她眼前根本不算什么,他抓着她的手臂再次按回门上,力量越加越重:“母亲怕什么,当初答应我的不是你吗?你既要留在我身边,为什么还要欺骗我,甚至还将我的人全部一网打尽……哦,我知道了,你是在为那个人复仇?” 谢卿白似乎在想什么,忽然又有低下头来,几乎是贴着卢蓉的耳畔,继续说道:“可是母亲,明明从前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为什么你要喜欢他?你到底喜欢他什么?是他那张脸吗?” 卢蓉瞳孔震荡,她倏然抬头,嘴唇都在颤抖:“他的脸是你——” “是啊,是我一刀一刀划下去的,他确实有骨气,一声都不吭。”谢卿白已经不再掩饰,他知道卢蓉早已确定是他杀了丰将旻,他也不怕让她知道的更多些。 在听到这一句话时,仿佛从前丰将旻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再次浮现,卢蓉目光在这一刻几乎刹那间骇人,眼瞳仿佛燃出了火光,死死盯着谢卿白。 看着她这副模样,谢卿白更能确定她是真的爱丰将旻! 如果她不是真的爱丰将旻,只是想得到自由才嫁给他,他尚且还能原谅……但她爱他。 她怎么能爱他呢? 谢卿白掐住卢蓉的手臂越来越紧,双眼赤红如血,越发的偏执、癫狂:“我划花了他的脸,刺瞎了他的眼睛,最后一刀结束了他的性命,他到死都在喊母亲的名字……可是,他真的知道你的名字吗?母亲到头来也没有告诉他,你是谁,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谢卿白如愿以偿地见她脸上血色刹那变白。 他内心觉得痛快的同时,又似隐约有种无法摆脱的无力感,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他曾陪在她身边四年,从最初的情窦初开到最后的爱而不得,只因她是父亲未来的妻子而不敢越雷池一步,可后来她成为了娇蓉蓉,他们二人之间已经没有了身份的隔阂,可她却爱上了丰将旻。 她如何能爱上别的人,那不过是一个区区丰将旻,不管从哪里看都不如他! 她该爱他的,该属于他的。 这般一想,他遂冷了心肠,毫不迟疑俯身强吻下来,双唇紧贴,彼此的温热和呼吸徘徊,这是带了狠厉的,几乎是咬上去的,很疼很用力。 “谢卿白!”卢蓉没想到谢卿白竟然做出如此之事,她惊骇而厌恶,拼命挣扎起来。 情急之下她张嘴咬住他的唇,血丝在两人唇上渲染开来。 面前的男人下意识发出一声痛呼,但很快被他压制下去,他紧紧抓着她,铁臂仿佛用锤子锤打也无法挣脱开! 卢蓉想要侧脸躲过,却被谢卿白一把抓住了下巴,扳正,嘴角挂着那一抹血:“母亲躲什么,你原本就该是我的人!” 他说着,再次亲吻下去,嘴唇厮磨,拼命攻城略池,血腥味在两人唇中弥漫开来。 他的呼吸渐渐重了,竟然不甘于就此罢休,缓缓挪到了卢蓉的脖颈上,在上面落下一吻又一吻。 毛骨悚然的感觉席卷全身! 卢蓉瞪大眼睛,奋力挣扎,不断在他身上拍打,尖声大叫:“谢卿白你疯了!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谢卿白肆意张狂地笑了,嘴唇还轻轻贴在卢蓉脖颈上:“我是疯了,我待你真心实意,你却要为了那个人毁了我!你知道吗?那帮护卫我养了十年之久,可因为你替丰将家的人抓了他,我将他们全杀了。他们也有家小,也有妻儿,也有父母,他们是因你而死的。” 卢蓉僵住,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你杀了他们……所有人?” “是啊,不杀了他们,如何能保全我呢?” 谢卿白发出吞咽的声音,像是将唇上的血吞了下去,声音又低又沉:“我这般千方百计,就是为了母亲……只要是为了你,就算杀再多的人又如何,谁挡我,我便杀谁,你爱上谁,我便杀谁。” 太可怕了……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卢蓉知道,自己凭力量根本不可能敌得过谢卿白,如今要想脱身,只能另想办法。她立刻软了力气,装出痛苦悲伤的模样,一颗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声音哽咽:“你为什么要这般对我,当初在府里,是我救了你。” 谢卿白一怔,卢蓉在他面前露出如此柔弱的模样,到底让他动作迟缓了一些,他的手缓缓抚过卢蓉的脸:“我一直都很感激……能够遇到你……” “谢府是一个吃人的地方,没有权力只会被欺辱,当初我的母亲生下我便离去,我是庶子,父亲又不喜欢我,若不是遇到你,我或许会痛苦的在谢府里死去……” 那个时候,没有人在乎他,没有人关心他,唯有卢蓉。 她像一道光,照入了他的生命中,给了他温暖,给了他明亮……他从一开始的依赖,到后面的爱…… 从前他爱她,是那般隐忍,那般无私,他只想着能永远陪着她也好,即便日后她会成为自己的母亲…… 可后来她死了,那个时候他绝望地几乎想替她复仇后,同她一起下地狱去……但如今她又活着回来了,还成为了娇蓉蓉,给了一个让他名正言顺拥有她的机会! 他是那样欣喜,觉得这是上苍给予他的救赎。 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喜欢丰将旻呢?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他呢? 谢卿白声音越来越沙哑,像是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风中:“明明是我陪在你身边,明明是我一直站在你身边,你为何看不到我,却要爱上那个丰将旻!” 她爱他,甚至要为了他毁了他! 为什么,明明他们相识得更久更深…… 卢蓉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提及丰将旻,她转移了话题,低声劝道:“卿白,其实你并不是喜欢我,只是因为我从前救过你,你将这份情误解成了爱。世间女子诸多,并不止我一人,日后你会遇到能够真心真意待你的人,会有其他人全心全意爱你。我同样会将你当做我的亲人,日后再相见,我们也是能忆起从前的美好。” “母亲还像哄小孩那般哄我?”谢卿白勾了手指抚摸她的脖颈,像是在抚摸什么质地上乘的白玉,“我若不爱你,为何要对你做这种事?” 卢蓉倒吸一口气。 谢卿白的身子再次压下来,紧紧贴着,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骨子里。 卢蓉知道,以她现在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抵抗,可若是真让谢卿白成了事……她脸色顿时白了,浑身都在抗拒! 就在谢卿白的脸越来越低,几乎要压在她面上的时候,卢蓉忽然用力抵住他的肩头:“你既希望我爱你,为何不给我一些时间……” 谢卿白一顿,停止动作:“你要怎么爱我?” 卢蓉抬头看他,眸底涌出泪光,装出了刻意的柔弱:“相爱自然不能一蹴而就,我可以留下来陪在你身边,若日后我能爱上你,便会真心实意嫁给你。” 莹莹雪光中,她的面庞还是如从前那般明艳,这是与从前的娇蓉蓉不同的美,是带着一丝刻入灵魂中的温柔。 谢卿白喉结不断滚动,过了好半晌才说:“从前我陪在你身边四年,你也不曾爱我。” 卢蓉眸光微微闪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已经放弃了反抗:“从前只因我一心想做谢玄临的妻子,可到底我没有与他成亲。如今我已是娇蓉蓉,你若好好待我,或许我也会有喜欢上你的一天。”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真诚。 像是想要让自己说的更可信些,她颤抖着指尖,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背上,覆盖住先前他指甲挠出来的伤痕。 就只是这样轻轻按住,如同一团棉花落在其上,让谢卿白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沉默下来,垂了眸。 谢卿白是心动的,他当然不是只想得到卢蓉……于他而言,眼前这副躯体不过是承载她灵魂的躯壳,这具躯壳是娇蓉蓉也罢,是路边的乞儿也罢,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躯壳里的灵魂。 可他前几次筹谋,都败在了卢蓉手里。 今日他之所以能在这里,是因为昀湘公主给他透露了消息,又通过龚家设了这个局。 包括那个娇蓉蓉的继母,她通信来洛都调查,被昀湘公主的人截住,正好给了这个机会。 昀湘公主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让他和谢凌风同室操戈,以他的性子原本应该隐忍,可只要知道她在这里,他还是义无反顾来了。 他爱她,爱到只要能拥有她,便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 他害怕如果今日不能得到她,她就会彻底离开自己…… 卢蓉看不清他眼种藏匿的情绪,此刻她的心已鼓跳如雷:她在赌,只要能拖延住时间,陆温和陆翎察觉出端倪,就会上山来寻她,她或许有机会逃走。 余光下意识看向窗外,外面是陡峭崎岖的山,同样也是她希望的去路。 第91章 夺取 屋内的炭火发出“噼啪”声,随风从窗吹进来的雪花在空中飘浮下沉,很快融化。 谢卿白久久沉默后,终于缓缓伸出手,抚摸上卢蓉的脸,声音暗哑:“母亲是个小骗子,之前你已忽悠了我一次,如今我可不敢再信你。” 卢蓉看到他眼中升起的热度,像是有滚烫火焰在其中燃烧。 她知道谢卿白准备做到底,脸色瞬间褪白,一股刺骨寒凉席卷全身!她忽然挣扎起来,发疯想要推开眼前这个人,却被谢卿白死死按压在门上。 谢卿白眼神幽深:“母亲,何必拒我于千里,男人的滋味你没有尝过,如今试一试,也许你会喜欢。” “谢卿白,你疯了!你这个混账!”卢蓉怒骂道! 谢卿白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一把将卢蓉抱入了怀里,下巴抵在她耳侧,不断嗅着她身上的气味:“是,我混账,我只想对母亲这样,也只能对母亲这样……” 说罢,他一下子强吻下来。 卢蓉的手腕被死死按住,已经显出了一片青红色。她挣扎无果,知道再这样下去一切就完了,绝望在她眼中不断蔓延。 不行,不行! 她内心尖叫着绝望着,脑海闪过一万种逃脱的可能,不多时,一滴眼泪从便她眼角落下。 “卿白。” 她忽然出声,看上去有些柔弱和害怕:“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我害怕……求你放过我。” 谢卿白表情温柔下来,或许是因为她喊了自己的名字。他抬手抚过她流泪的脸:“是你从未放过我,母亲……” “这一生,我若没有了你,便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在他黑暗的生命中,卢蓉出现了,像一道光,照在原本躲在黑暗角落,像老鼠一样生活的他身上。 这道光给予了他温暖,让他慢慢爬出阴暗。他不再自卑,不再害怕,不再自怨自艾,他重新感受到了原来活着是这样美好,原来活着可以看到自己喜欢的人。 他贪婪这样的光,曾经无数次想要寻找一个罩子,将这光彻底占为己有,从此以后只能为他一人明亮……可那个时候他不敢。 而现在,她已经掌握在自己手下。 谢卿白低眸,看着她,卢蓉蜷缩靠在门边,眼眸轻轻颤抖,如此柔弱。 他倾身在她落泪的眼角轻轻啄了一吻:“母亲,我只会与你同生,你若活着,我便活着,你若死了,我便陪你一道去死……” “此生,我只想拥有你一人。” 卢蓉闭了眼,她知道要让谢卿白放手,是不可能了。 如果真是那样一个结果……与其被谢卿白凌辱,那不如直接杀了她! 她咬了咬牙,重新睁开眼。 眼眶都是泪,视野也变得一片模糊,她看向身后整个厢房,想要找一条出路。 厢房并不大,除了一道屏风就是一张八仙桌,桌旁还有一张榻,榻边有一个青铜香炉,正燃着烟。那烟化做一缕又一缕,有些顺着窗缝溜出去,有些停留在半空中,被风一吹,消散在空中。 她目光在那边停留了一会儿,像是终于妥协了一般,垂下眼帘,艰难开口:“那至少,不要在这儿……” “去榻上……可以吗?” 谢卿白眼眸微微略过一丝光泽,一股燥热涌上了,低声沙哑道:“一切听母亲的。” 旋即,他伸手抱起了卢蓉,将她放在了榻上,他动作轻柔,像在抱一只柔软小猫儿,想要将她搂进怀中、圈在自己的臂弯里。 卢蓉躺在了榻上,既顺从又乖巧。 就在他伸手准备将她推倒在榻间时,她却忽然又躲开了。 “我有些怕,”她轻声说,看起来整个人确实在发抖,“我不如你先躺下,让我好好瞧瞧你。” 谢卿白只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后侧身坐到了她身旁:“好。” 他知道,今日这个地方是龚家专门设局,只有一条离开的路,还有人把手,卢蓉逃不出他的掌心。 谢卿白缓缓躺下,目光一直盯着卢蓉,不曾离开半分。 外头氤氲的光透过窗笼罩他身上,他白皙的脸像是抹了一层霜,洁白完美到不真实:高挺鼻梁和轻薄嘴唇,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无情,又总是让人忍不住将目光聚集在其上…… 谢卿白是俊美的,他继承了谢家世代的容貌。观谢高释能够被昀湘公主相中,就知道谢家的人模样都不差。这是从血脉中带出来的优势,能令不少女子痴迷。 可纵然再俊美,落入卢蓉眼里,也无法引起她半点心动。 她眸光越来越暗,眼神飘向了一旁的青铜香炉,心脏鼓跳如雷,却又强装镇定,露出柔弱的神情,恳求道:“你能闭上眼睛吗?” 谢卿白感到有些奇怪,皱了皱眉。 卢蓉抱住自己的手臂,微微低下头去:“你一直抱着我,就算闭上了眼睛,难道我还能跑不成?” 谢卿白没有再怀疑:“好。” 他声音落下,环着卢蓉,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任由卢蓉摆布。 眼睛闭上后,周围一切声音仿佛变得更加清晰——他听到卢蓉细细索索的动作,像是微微坐了起来,柔软的衣襟拂过他的脸,带过一缕清香,勾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 他还沉浸在旖旎中,期待着梦过无数次的梦,能够即将实现…… 忽然,有什么重物移动的声音响起,不好的预感顿时产生! 他一怔,倏然睁开眼睛,只见卢蓉手中捧着一个青铜香炉,高高举起! “你——” 此话刚落,卢蓉已经将香炉重重砸在了他头上,顿时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到了卢蓉脸上,留下斑驳痕迹。 谢卿白猛地被击倒在榻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根本无法坐起,只能艰难睁开眼睛,鲜血从额间滑落:“你……要杀我……母亲……” 卢蓉的眼神早已没有了之前伪装出来的柔弱和惧意,满满只剩下愤怒和厌恶! 她毫不犹豫再次砸下去,却被谢卿白踉跄起身抓住了手腕,他撕心裂肺,像从地狱爬出来的魔鬼:“我在你眼里,便是让你如此厌恶,厌恶到你要杀我?” 卢蓉眼神冷漠,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咬牙切齿:“在我知道你杀死了丰将旻后,我恨不得啖尔肉啜尔血!” “又是他!又是他!” 谢卿白也开始歇斯底里,几次拼命忍下想要掐住她脖子的手,只是抓着她手腕的手力道加重,几乎要听到骨头捏碎的声音:“你张口闭口全是他!他本来就该死!他连死了也要碍我的事!!!!!!” 卢蓉狠狠抽出手,再次举起手里的青铜香炉:“谢卿白,我恨你至极!” 她的这句话,让谢卿白整个人僵住,仿佛像定在了原地! 卢蓉没有丝毫犹豫,青铜香炉再次重重砸在了他头上,鲜血顿时再次涌出,一片触目惊心! 谢卿白发出剧烈的嘶吼,捂着头几乎要倒下了,痛苦声不断传来。 卢蓉被撞倒在地。 她双手还在颤抖,却趁着这个机会咬牙站起了身,拼命朝着门外逃去。 …… 大面早已是一片大雪,卢蓉跌跌撞撞奔跑下石阶,连毛绒斗篷都来不及披。 雪很大,四周的冰冷席卷上来,她从一开始的又冷又痛到后面渐渐失去知觉,她知道,自己现在必须立刻逃,逃出龚府,逃出这个地方! 石阶很长很滑,她跌倒了无数次,手掌和膝盖摔出了血,在洁白雪地上留下一点点红痕。呵出的气凝结成白雾,更是模糊了视线,让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她跌跌撞撞跑到最后一层石阶,远远看到前方唯一的出口竟有几人拦着。 顿时心中咯噔一声! 这些人怕是谢卿白安排的,就是让她逃不出去! 白雾朦胧了卢蓉的脸,她抬起头看向四周,除了这条路,唯一还能走的就是那悬崖峭壁了,那悬崖峭壁道路艰难,稍有不慎就会跌下去……可是如今,她别无选择! 卢蓉咬了咬牙,不顾危险爬上了一侧的悬崖,整个身子几乎要紧紧贴在峭壁上,用力抓着石缝里的草,哪怕指尖划破出血,她也顾不上那么多。 这里实在太陡峭了,漫天飞雪令这儿又冰又滑,曾几次险些打滑。 就在她爬到一半时,身下那石阶之上的厢房内传来了谢卿白的嘶吼声:“母亲!!!” 卢蓉低头看去,只见谢卿白已经推门出来,面上的雪凝固了他脸上的血,但下一刻殷红的血又顺着他面颊流淌而下,像是他骨子里的偏执一般,永远都无法停止! 他四处搜索,因为卢蓉趴在悬崖上,视线很难触及。 谢卿白见寻不到人,怒极反笑,一步步走下石阶,大声喊道:“你既如此恨我,我也不会再一次又一次怜惜你,今后便是将你打断了双腿,也要让你只留在我身边!” 卢蓉心头惊惧,她没想到他竟然还能站起来! 恐惧让她更加加快了速度,终于在艰难万险后爬到了崖顶。 崖顶是一片枯木荆棘,如果要下山与陆温他们汇合,就要穿过这片荆棘丛。 卢蓉已经顾不上一切,她毅然决然走进了荆棘中…… 身后,是谢卿白几乎响彻云霄的声音:“拦住山下所有的出入口,搜过整座山,一定要把她抓回来!” 卢蓉冷到发抖,她忍着荆棘划破身体的疼痛,不顾一切往前挪,一步又一步,双手抓住荆棘拨开路,鲜血淋淋也不敢停。 等她彻底穿过荆棘后,又掏出舆图,沿着之前所说的那条通向河的小路拼命跑。 身后的风呼呼作响,这满树林皆是枯木,不见半点翠绿,石阶太滑了,她又不知摔倒了几次。可她不敢停,她怕停下后,便被谢卿白抓住,被他拖入黑暗深渊。 就这样,她不知道跑了多久,前方隐隐出现河流的光影。 “是河!”卢蓉顿时加快了脚步。 就在几乎看到河岸口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从旁边猛地伸出来,一把抓住了她! 卢蓉吓了一跳,下意识尖叫出声。 谢卿白表情狰狞,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眼前:“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陆温!陆翎!”卢蓉已经看到了远处的船只,她喊出最后的求救。 “是姐姐!”岸边原本守着船的两人听到声音,立刻在四处张望起来,等确定了方向便迅速赶了过来。 可是他们才赶到林中,便有十几人从两侧窜出,团团将他们二人围住。 这些人手中都握着刀剑,他们全部都是之前看守在龚府里的人……卢蓉眼中已露出了绝望,她没想到谢卿白埋伏了这么多人。 谢卿白紧紧将卢蓉扣在怀里,贴近她的耳边,恶魔低语:“母亲以为我只养了那三十多人?为了和谢凌风争爵位,我悄悄养的人可不止那么点,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将你抓回来!” 卢蓉已经渐渐放弃了挣扎,她声音冷漠道:“我恨我自己刚才下手太轻,没有直接砸死你。” 谢卿白禁锢着她:“你激我也没有用,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已经不再乎了,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卢蓉冷笑,将所有狠话尽数抛出:“你本来就是养不熟的东西,当初我就不该救你,让你在谢府自生自灭!” 谢卿白被她这难听的话刺得心脏剧痛,嘴角竟然也溢出一丝血。 卢蓉还不带停的,死死盯着他,眼神满是厌恶:“我便是养一只猫一只狗,它们都会忠心主人,可你只是一条毒蛇,不,你是在烂泥地肮脏的虫子!此生我便是嫁给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嫁给你,因为我恨不得你就此死在这里!” 雪更大了,狂风乱作,两人其实都已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从头到尾皆是寒冷,刺入骨髓的冷。 谢卿白声音嘶哑,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情绪,也是在这一刻开始,似乎有某种感情被他一刀斩断,他低吼着又咆哮道:“是!我是毒蛇!是臭虫!可我就要将你也拖到黑暗里,就算锁,也要把你锁起来!” “你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留在我身边。” 第92章 大哥 谢卿白的手已朝卢蓉伸了过来,那大手如同恶鬼的爪牙,仿佛要将卢蓉牢牢抓住! 他俊美的脸在此刻犹如野兽,额上顺下的血不像是他自己的,更像撕咬猎物,从猎物身上留下来的战利品。 卢蓉转身想跑,却发现前后的路都被他的人拦住,根本逃无可逃! 身后的谢卿白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将她拖到自己眼前,狠狠搂进了怀里,他贴着她的耳,声音低哑:“我们回去,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母亲请放心,我虽然在那样的地方要了你,但也会给你一个正妻的位置,我的正妻也只能是你。” “谢卿白,你疯了!放开我——”卢蓉挣扎,拳打脚踢,甚至不惜张口去咬。 可就算是她将他的手臂咬出血来,谢卿白依旧不肯放开她:“你再挣扎也没有用,今日你注定会成为我的人!” 他强行的握住她的下巴直接提了起来,直接强吻上她的唇。 卢蓉绝望拍打,甚至不顾一切撕扯他的头发,想要将他从身前推开,但眼前这个男人的力气实在太大。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嗖”一声,一支箭临空而来,直接射下了谢卿白的发冠! 巨大的冲击力让谢卿白一下子松开了手,整个人跌倒在了地上。 卢蓉也因为惯性跟着即将摔倒,然而有一匹马此时从石阶上一跃而下,马上的人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还不等卢蓉反应过来,这人就将她整个人提起,抱上了马背。 掌心的柔软骤然脱离,谢卿白抬起头勃然大怒:“什么人?!” 只见那匹突然闯入的马就这样高高立在他眼前,而那个坐在马上的人,竟然是谢凌风! 谢凌风怀中抱着被他救起的卢蓉,眼神居高临下看着 地面上的谢卿白:“二弟,你在这里对着我的女人做什么?” 卢蓉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是谢凌风…… 谢凌风穿着一身黑色劲服,身后披着的大衣被手臂用力一甩,直接覆盖在了她的身上,将她包裹了起来。或许是感觉到她的动作,他略微低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竟让卢蓉莫名有了一丝安心,颤抖的身体也微微缓和了下来。 地上的谢卿白已经站起,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谢凌风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在谢凌风身后跟随而来的还有十个士兵,这些人一个个都身带煞气,很快把他手下的人都控制住。 谢卿白此次至少也有三十余人,可在谢凌风的人面前仿佛如同螳臂当车,这每一个人都比他的人更为强大、骇人!他们全部都是上过战场厮杀活下来的士兵。 这些是谢家军?! 谢家祖上曾随先帝南征北战,创下了谢家军,后先帝继位登基,谢家便将兵权上交,谢家军也据说被打散编入了其他军队里,可如今这些谢家军却再次出现…… 谢卿白猛地想到,无论是谢凌风还是之后的谢修河,他们都是自小会被丢入军营训练,只有他不必去历练! 是因为他们一直掌握着谢家军这支队伍,而唯有他不知! 他那位死去的父亲以及崔老夫人将嫡庶看得那么重,从未真正让他接触过谢家的核心! 谢卿白面色发青,他不能在这个时候与谢凌风起冲突,哪怕后槽牙咬出血来,也只能拼命忍住:“我听闻大哥的女人私自出逃,经过多番打探才知她回了曲州,便想……替大哥将她寻回来。” “是吗?”谢凌风冷漠看着他。 谢卿白死死握住了拳头:“是。” 谢凌风的视线扫过周围,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都已经被他的兵抓住按在地上:“二弟,这些人你是从何处来的?” 谢卿白身子僵硬,但他早已料到谢凌风会发问,便便找了个借口:“是曲州知府所借调。” 身下马往前踢踏了两步,谢凌风的视线居高临下扫向他:“我记得曲州知府是昀湘公主的人,二弟何时与昀湘公主关系这般好了?” 谢卿白狠狠握紧了手,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他没有回答,而是抬头反问:“大哥,你身边这些人似乎都是兵,难道是从前的谢家军?我记得谢家军早已被打散编入其他军队中,这些是什么人?” 谢凌风冷冷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回答。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 寒风刺骨,从肌肤渗透进骨子里,大雪封林,连呼吸都要被凝结成冰了。 “公爷。” 就在这时,卢蓉出了声:“我的人受了伤,我想带他们回去治疗。” 卢蓉在之前就已经注意到赶过来的陆温和陆翎,只是他们一人难敌四手,到底还是败下阵来,也因此受了不少伤。 现在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不想在看见谢卿白这个人。 谢凌风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他低头看了一眼卢蓉,卢蓉已经冻得全身僵硬……他意识到,此刻确实不适合继续谈话。 他抬头看向远处那两个站在雪地中,伤痕累累的少年,淡淡开口:“带回去。” “是。”那些士兵将所有压在地上的人都提了起来。 谢凌风又将披风收了收,用一只大手牢牢搂住卢蓉,另一只手牵着缰绳掉了个头,对着两名少年道:“跟上。” 陆温和陆翎看着身边这些武艺高强的士兵押着人那三十余人踏上了石阶,这些人总数不过十人,却轻易将他们全部拿下,而他们二人刚才拼死反抗,却连两个人都抵不过…… 他们……真的能护住娇蓉蓉吗? 陆温垂下了眼,陆翎满身是伤,却懊悔地握紧了手,两人面色皆是难看。 大雪纷飞,许久后,他们才缓缓跟上。 …… 阳明山下泥路,马车碾压在薄薄雪中,留下浑浊的重重痕迹,很快又被新雪重新覆盖。 马车里却很暖,一个暖炉烘烤着狭小的车厢内,将寒冷全都驱散开来。 卢蓉轻声打了个喷嚏,谢凌风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卢蓉身上,他伸手想要查看她的伤,刚拨开卢蓉的衣服,被卢蓉一把按住了手,神色很是紧张:“干什么?!” 谢凌风顿时收了手,靠在车壁上不敢再动,沉默不语,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长久的沉默,气氛凝滞,只剩下火炉偶尔发出轻响。 卢蓉将披风拉紧,许久后才主动开了口:“你怎么在曲州?” 谢凌风眸光轻动:“你离开后,我一直派人跟着你。” 卢蓉没想到他这样直言不讳,猛然睁大眼睛:“你——谁让你派人跟着我的!你不是说放我走吗?” 谢凌风没吱声,只抬手将披风往她身上带了带,让她更暖和一些。 卢蓉挪开不半寸,丝毫不接受他的好意:“我倒是不知道谢公爷原来是这样的人,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做出这般出尔反尔的行径!” 谢凌风依旧如木头桩子似,坐在那儿,也不说话,也不反驳。 卢蓉咬牙切齿继续怒骂:“你们谢家的人,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谢凌风依旧不吭声。 无论她怎么羞辱怎么激将,谢凌风仿佛跟没事人一样坐着,卢蓉感觉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她见他毫无反应,至少即便再激也没什么用,便停了下来,准备缩回去休息。 谁知,谢凌风又伸手过来,闷不作声地扯她脚上的鞋袜。 卢蓉怒目,狠狠踹了他一脚:“你干什么!” 谢凌风松开了手,神情竟然略显无辜:“你鞋袜湿了。” 卢蓉动了动脚尖,是有些不适,可男女有别,谢凌风这样动作算什么回事!她怒道:“我自己会烘烤,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谢凌风坐着,也不走:“你受了伤,我给你上药。” “我用不着你给我上药,滚下去!” 见卢蓉十分排斥,谢凌风沉默半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放在了车里,又将一件干净的衣裙递给她,然后掀开帘子下了车。 车外,驾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士兵,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眉毛上还有一道很深的疤。他瞧见谢凌风出来,忍不住笑着打趣:“夫人还生气?” “嗯。”谢凌风发出低声。 老兵仰起头来,看着前方的路:“公爷既找到了夫人,为何不告诉她当初的真相?” 谢凌风眼神微微暗了下去,他沉默了很久,才道:“她现在过得,比从前高兴。” 老士兵叹了口气:“当初得知夫人还活着,我们这些人不知道有多高兴……但是没想到她……唉……” 几句话后,老士兵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天空的雪不断落下,在风中飘荡摇曳,其中一片飘入了身后的车厢旁,此时有一双手正好掀开了车帘,卢蓉从里面探出了头。 她视线往后头的阳明山看去,或许是大雪的缘故,阳明山的山顶已经笼罩了一层雪白,仿佛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掩埋在了里面…… 如果不是谢凌风赶到,她或许真的要在那里落入进万丈深渊。 谢卿白手滚烫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她手臂上,只要想起那时的场景,她就觉得浑身恐惧。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重生一世后看着运筹帷幄,实则步步畏惧,她想着能通过自己的力量摆脱谢家,获得想要的生活,但仿佛无论怎么走,都一步步重新踏回谢家的深渊中。 就这样怔怔看了许久,直到冷意传来,她才重新放下了帘子。 谢凌风准备的衣裙就放在手边,她脱下了湿透的衣衫和鞋袜,伸手将衣裙穿上,这是一套四合如意云纹裙,质地柔软且十分合身。 这样的合身仿佛是这衣服原本就是为她量身做的一样。 卢蓉将交领缠在身前,正准备系带子,却忽然怔住。 她注意到上交领上绣的四合如意云纹歪歪扭扭、格外不平,仿佛不是绣娘所绣,而是一个初学者或手艺极差的女子所绣…… 在仔细看清交领上的绣纹时,卢蓉忽然瞳孔震荡! 这是,这是她的刺绣! 可她记忆里,却完全没有绣过这交领的记忆!她自小绣工不行,所以从来都不曾绣过什么大件的东西,最多也就只有手绢,却从未绣过这样的交领!也根本不可能绣着如此繁琐的四合如意云纹! 这件衣裙是怎么回事? …… 马车里的情况,车外的人并不知道。 老兵一直驾着车前行,当前方隐隐出现城门,他才出声提醒:“爷,到县城了。” 谢凌风眯眼,沉思片刻后,道:“去娇府。” 老兵应了一声“是”,随后又道:“娇家那位老爷如今似乎还没回府呢,正在龚家喝酒吃肉好不痛快,都不知道自己女儿出了那样的事。” 谢凌风声音沉闷:“龚家有意隐瞒,娇明德愚蠢,自然无法知道。” 老兵回头看了眼车厢,低声道:“说来也奇怪,龚府虽说是昀湘公主那边的人,但怎么就这样顺利能请了人去?” 谢凌风皱眉道:“应该是娇府里有人刻意促成。” 老兵道:“可能是那位娇大人身边的林氏。我之前混入龚府,瞧见林氏似乎早有预谋,途中她还曾出来过一次,似乎有意派丫鬟在府里寻找夫人,恐是想故意当面捉奸,好握住夫人把柄,以此要挟夫人日后要在谢府给她谋求好处。” 谢凌风声音冷漠:“等娇家的马车回来,途中让林氏出点事,给她个教训。” 听到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狠戾的话,老兵嘴角上扬:“行,最好让她断个腿,这辈子都成了瘫子,我还想着从县城买两个女人送到娇府给娇明德,这林氏日后忙着争风吃醋,也没旁的心情找夫人麻烦了。” 谢凌风听到这里,抬头瞥了他一眼。 老兵咳嗽一声,闭嘴了:“好好好,我不出这种下作主意,就只让她断个腿。” 谢凌风这才收回目光,坐在马车前,依旧守着车里的人。 马车继续前行,一路疾驰进入了县城,扬起漫天尘埃,在空中漂了许久后,又很重新落回地面。 第93章 抱下 娇府门外,两个懒散的小厮正守着门。 突然一群气势汹汹的士兵冲了过来,把府门外团团守住,吓得他们一口哈气直接咽了下去:什、什么情况? 只见一辆马车缓缓从街道处行驶而来,停在了娇府门口。 紧接着一个身材高大、容貌英俊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没有立刻往院子中走,而是掀开车帘,从里面抱出个人,动作又轻又温柔。 再往他怀中定睛一看:那是一个女子,被黑色斗篷披着,显得小小一只,里面穿着简单素雅的衣裙,露出一张精致但略显疲惫的小脸,是他们的小姐娇蓉蓉! 看门的小厮都吓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些原本守在门口的士兵一下子闯了进去,前院的下人丫鬟小声惊呼。 只见这些士兵一入院内就分开成左右两道,空出中间的路。刚才下车的男子便抱着怀中的人,径直进入了府内。 所有人惊住,眼睁睁看着那男子抱着娇蓉蓉抱入了后院—— “那是什么人?怎么抱着我们小姐回来。” “男女授受不亲,他们这,这……” “这些好像都是士兵……难道是老爷犯了什么事?”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众人窃窃私语,那些士兵无意中扫视过来时,他们顿时安静如鸡。 谢凌风径直将卢蓉抱入了她的屋里,又小心放到了榻上。 屋里没有生炭,有些冰冷,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白的,谢凌风立刻眼神扫了跟在身后的士兵一眼。 士兵有眼力见地出去喊人:“府上的下人呢,快去生炭,这屋里头这么冷,你家小姐怎么休息?再烧些热水,泡些生姜茶来!” 那些下人被吓住,感觉这些人都十分有气势,不敢得罪,着急忙慌地去了。 风吹过窗,窗帘被吹得轻轻作响,不时飘入雪花,落在窗台、地面上,又融进了尘埃里。谢凌风抬手合上了窗,只有朦胧的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阻挡了些许寒意。 卢蓉有些冷,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用披风紧紧包住自己。 之前她逃跑时拼尽了全力,如今回想,才发现自己手脚早已冻僵,若是再冻得狠一点,怕是要冻伤了。 谢凌风见她冷得发抖,不禁大步上前,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上手。 “你干什么!”卢蓉想抽回。 谢凌风只低垂着头,握着手,不让她抽开,随后大手揉搓,偶尔往两人手上呵气。 没多久,卢蓉的手就微微热了起来。 卢蓉回过神来,意识到谢凌风是在给她暖手。但到底男女授受不亲,她再次抽了抽自己手,还是没抽回,便抿着唇瞪了他一眼。 谢凌风抬眸与之对视一眼,旋即又重新垂眸,闷声闷气地说道:“炉子马上来了,你先忍忍。” 卢蓉用力吸了一口气,难以掩饰愤怒,又想让自己看上去冷静些:“你派人跟着我、监视我,到底想做什么?” 谢凌风停下了手,像是十分自然的答了她的话:“你从前也未出过几趟府,怕你一路遇到磋磨。” 卢蓉心头一震:“你怎么知道我从前未出过几趟府?你——” 她一下子顿住,呼吸都跟着顿了顿。 卢蓉回想起来,自己之前离开谢府时,已经与谢凌风摊牌了。所以,谢凌风早已知道她就是卢蓉,知道他们从前经历过那些事儿…… 她脸色逐渐难看,眼中恨意慢慢浮现出来,身子也跟着忍不住颤抖起来。 谢凌风知道她是卢蓉,他曾杀了她。 可他还要派人来保护她?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谢凌风见她不说话,伸手要掀她被褥看看伤势,动作直接,也没有碰不该碰的地方,似乎根本没有存着别的意思。 可是卢蓉顿时被他这动作吓到,用力推搡他,大骂谢凌风:“你干什么!混账东西!滚出去!” 谢凌风又拿出了马车上那一套,装起了哑巴鹌鹑。 卢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踢带踹的。 外头丫鬟婆子已烧了炭盆和姜茶来,刚行至门口,故而听到里头的娇蓉蓉的骂声,愣了愣, 这男子到底是谁?看着这般有气势,为何与小姐这般亲密,可小姐却骂这样凶? 门口的士兵催促:“还不把东西给公爷送进去。” 公……公爷?!谢公爷! 丫鬟婆子大吃一惊,险些将手里的东西甩了出去。 是了,早听说娇姑娘嫁给了洛都最有名的谢国公府,成了那传说中的谢国公的妾。 那个男人竟然就是谢国公? 不是说国公大人身份尊贵,不会跟着来曲州吗? 之前林氏还说娇蓉蓉可能是被赶回来的呢……难不成是小两口吵架,谢国公来求和了? 丫鬟婆子彻底吓住,赶紧端着东西送了进去。 进了屋里,她们小心翼翼朝两人方向扫了一眼:只见娇蓉蓉坐在榻上裹着被子,青丝披散在后,用发带挽着,许是冻得狠了,她小脸通红,鼻尖也红红的,另一旁那尊贵的男子正在给她暖手,动作温柔细致。 丫鬟婆子赶紧收回视线,不敢再乱看了,放下东西就出了去。 卢蓉气急败坏,谢凌风本来话就少,跟他吵架就好比一拳打在棉花上,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只得停下来。 谢凌风见她骂累了,便端过姜茶递上来:“喝些暖暖身子。” 卢蓉本不想喝,抬手下意识就往前推开,可转念一想,身子确实冷,又想到这里是娇家。她自己的丫鬟、自己的东西、自己人煮的茶,凭什么不喝? 想到这里,她立刻重新接过喝了两口。 谢凌风依旧坐着,也不言语。 卢蓉喝了姜茶,感觉胃里暖暖的,温度也升到了脸上,稍微舒服了一些。她抬头看了谢凌风一眼,终于决定同他好好谈谈:“既然我们话已经说开,日后便不要再有纠葛了。我既已离了谢府,便与你、与谢家没有任何关系。从前的种种我也不想再记得,之后我是遇到困难也好、麻烦也好,也同你们没有关系。” 谢凌风从她手中接过空杯子,似乎是在回避话题:“老二在曲州,你留在这里不安全。” 卢蓉脸色立刻暗了暗。 她确实没想到谢卿白居然与昀湘公主联手,他简直已经疯了!为了针对她,竟然如此不择手段! 今日如果不是谢凌风,自己恐怕就落入谢卿白手里了。 以她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与谢卿白对抗,倘若自己将谢凌风赶走,以谢卿白的能耐没准会直接闯入娇府来。 之前她一路逃走,也是在中途遇到娇明德后才返回的曲州,没想到那么快就被他查到,即便之后她要逃往其他地方去,也未必能摆脱他。 谢凌风见她不再说话,便继续说道:“之前赤水案的事,我原本已经查出了眉目,但老二断尾求生,假扮马匪的人全部已死,已无法给他定罪,但是你别急,我自会想到办法。” “我知道。”卢蓉收紧了握着被褥的手。 这个事之前谢卿白也当面告诉了她……只是她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谢卿白的变化是她始料未及的,从前他在她眼前明明是如此温和柔顺。难道说从前在她面前的他都是伪装?现在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你那两个小厮身手太差,护不住你,今日我若不来,你便落入了他的手里。”谢凌风又忽然出声提到陆温和陆翎。 卢蓉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我还得感谢公爷相助了?” 谢凌风没有避开她的视线,而是与她直视,目光坦诚:“你想要自由,我既已允诺,便不会食言。谢卿白已与昀湘公主合谋,想夺取谢府爵位,我不会叫他们得逞,只是在此期间,你若流落在外面,未必安全……我想护住你。” 前面那些话,似乎都没有在心中留下痕迹。唯独最后那几个字,像一柄小小的金锤,轻轻敲击在她心头…… 卢蓉怔住。 谢凌风眼神不回避,一直注视着她。 他向来情绪不外露,她也无法从他瞳孔里看出任何情绪,但她可以感觉到,他眼下说的并不是假话。 她眸光略垂下来…… 谢凌风说得没错。谢卿白是疯子,眼下她若在外面颠沛,极容易落入他之手,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况且现在自己也没有能力抵抗得了他…… 谢凌风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想让她暂且返回谢府,直到谢家争端彻底结束,此后再离开,一切便风平浪静。 可让她回谢府那个吃人的牢笼里去,她又不甘心。 卢蓉闭眼,用力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了出来:“你容我想想。” “好。”谢凌风没有再逼迫她,似乎真的只是给出了一个选择而已。 屋内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只有火炉的噼啪声。 过了片刻,卢蓉似是想起了一件事,她睁开眼睛,指向身上这件衣裳:“我有一件事想问你。这件衣服,你是从哪里来的?” 谢凌风先是一怔,随后视线直接落在了卢蓉身前的交领上,他头一次生硬的撇开了脸,声音也没有先前那般自然:“从车里翻出来的,不知道从何而来。” 卢蓉皱眉,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我坐的那车子?那不是你军营里的马车吗?” 谢凌风似乎不想讨论这话题,站起身欲走,卢蓉一把伸手拉住了他,怒视他:“谢凌风!” 谢凌风顿住脚步,视线依旧没看她,只是盯着地面某处:“我不记得了,许是府上什么人留下的……你知道,三弟也在军营,他时常从家里搬东西过去,或许随手拿了件你从前的衣服裹了东西。” 如果不记得,刚才他那一瞬间为什么看的就是交领!从一开始谢凌风就知道这衣服是她所制! 但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做过衣服! 卢蓉声音忍不住提高:“我刺绣那么差,可不会做衣服!” 谢凌风原本板着脸,不知怎么听她说了这句话,忍不住笑了一下,下意识看了她一眼。 他难得一笑,笑容如同桃树上落着的雪,在阳光照样下缓缓融化,无声无息却无法让人忽视。 卢蓉极少见他笑,这一瞬间竟有些失神。 过了片刻才意识到他在嘲讽自己,立刻砸了东西过去,骂骂咧咧:“滚出去!” …… 此时阳明山上的娇明德已经赴宴回来。 因在路上出了事,林氏摔下了马车受了重伤,她不断在车厢里哀嚎哭喊,听得娇明德头痛欲裂。 等好不容易到了府邸,府门口却一片安静,没有任何人出来迎接! 他赶紧下了车,冲着里头怒骂:“人呢?!还不给我滚几个人出来!” 过了许久,才有几个下人从里头出来,战战兢兢地行礼:“老爷。” 娇明德烦躁,挥了挥手:“赶紧去请大夫来,夫人跌落了马车,受了伤。” 站在最前头的管事立刻道:“是,是。” 他赶紧转身指挥了一个小个子的人出去请大夫。 站在门口的娇明德又看向其他几人,皱眉质问:“怎么就这么点人?其他人去哪儿了?” 那管事弓着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小心翼翼禀报:“是、是有人来府里了,所有人都在里头伺候,小姐也回来了。” 娇明德皱眉,以为是自己没听清:“谁来府了?” 管事哆哆嗦嗦回应:“是谢府的国公爷。” “什么?!” 他原本还想亲自去洛都拜见谢公爷,没想到他竟然来了他的寿陂县! 娇明德当即撇下在马车里嚎叫的林氏,匆匆进了府去! 一进府里,便瞧见院中站满了士兵,且一个个满身戾气,是真正上战场杀过敌人的! 身后那名管事还跟着,立刻向娇明德指了路:“老爷,谢公爷在前厅。” “快备茶来!”娇明德赶紧吩咐。 他匆匆赶往前厅,一进厅里,立即堆上了奉承笑容,准备开口与谢凌风说话。 却不料抬起头就看见了谢凌风冷着的脸,顿时僵了僵,收起了笑容,哆哆嗦嗦上前:“下官寿陂县县令娇明德,拜见国公爷。” 谢凌风连寒暄的话都不给,直接了当道:“我是来接蓉儿回去的。” 称呼“蓉儿”,如此亲昵? 娇明德暗道幸亏没有听之前林氏瞎吹的什么蓉儿被厌弃了之类的耳旁风,他赶紧哈腰道:“是,是,公爷能看得上我家蓉儿,是她的福气,我立即叫人收拾随公爷回去。” “但她生了我的气,暂且不肯跟我回去。” 谢凌风下一句话,让娇明德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第94章 回谢府 谢凌风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让娇明德劝说卢蓉跟随自己返回谢府。 他想保护她。 娇明德听得大汗淋漓,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他女儿被厌弃了又或是真的只是回家省亲,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两夫妻闹别扭,还是他女儿怄的气。 他赶紧点头哈腰道歉:“公爷能看得上她,是她的福分!还请公爷放心,下官等会儿就去劝劝,定让她随公爷回府去。” 谢凌风略微垂眸,看了他一眼:“她路上受了伤,还需静养,娇大人今日还是莫要去打扰了。” 娇明德顿时又觉得谢公爷明明身份如此之高,却还这般关心娇蓉蓉,他的女儿是真的笼住了堂堂国公爷! 只要这次吵架矛盾过去了,不就又要和好如初了吗?他女儿再努努力,便能够彻彻底底拉住公爷这颗心,那么日后指不定自己能加官进爵,彻底飞黄腾达! 想到这里,娇明德脸上笑意都止不住,忙答应:“是、是,公爷还请放心!” …… 但娇明德等不住,在第二天就跑去找卢蓉,又是怒骂又是抱怨又觉得她疯了居然还忤逆谢公爷。 说了半天,只吵得卢蓉头疼。卢蓉将他赶了出去,但娇明德孜孜不倦,日日前来。 连林氏也不去管了。 听说那林氏摔断了腿,大夫看后说至少要在床上躺七八个月,且日后脚会跛,气得林氏又哭又嚎,娇明德心烦不已,已经对她没了好感。 他如今一心想搭着娇蓉蓉的线,升官发财。 卢蓉最后被他连烦了几日,这一日终于忍无可忍,才被迫道:“我知道了,父亲,不必再说了,你去请公爷过来。” 娇明德这才舒了一口气,劝卢蓉对公爷态度好些,便立刻出去请人。 谢凌风来时,屋里生着火炉,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屋内无人说话,偶尔只有火炉中的炭轻响一下。 卢蓉坐在榻边,穿着一身青绿色袄裙,毛绒披风裹着她的小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眸子。她半躺半坐,似乎正在看手中的一封信。 见他来了,便放在了手里的信,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让父亲来压我?” 谢凌风解释道:“是岳丈大人担心你。” 他算哪门子岳丈?! 卢蓉捏了捏眉心,其实她本不愿再回谢府,但谢凌风有一件事说得对,眼下谢卿白发了疯,唯有谢府可以保她…… 而且,她在今日早上,收到了丰将家的来信,内容也很简单——丰将家原本希望她指认谢卿白,但如今那三十多个假扮马匪的人已死,死无对证,丰将家已然放弃,准备息事宁人。 但卢蓉却不愿就这样让罪魁祸首逃离法外。 卢蓉从榻上坐起身来,理了理衣裳,抬眸看他:“我答应随你回谢府,但有一件事还请公爷应予。” 谢凌风道:“你说。” “日后我在谢府,一切事都要我自己做主,若我不想,我可以不见任何人。我的林枫苑,没有我允许,谁也不能擅自进来。”卢蓉回道。 谢凌风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句“我的林枫苑”取悦了,笑了一下,眼眸略过一丝纵容:“好。” 卢蓉也不知他在笑什么,瞪了他一眼。 其实她回谢府,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就是之前那件有她刺绣的衣裙……那件衣裙来得实在太奇怪,她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想回谢府查明真相。 就这样,卢蓉最终还是答应了跟随谢凌风返回谢府。 她想为自己日后留一条后路,便召来了陆温和陆翎,她给丰将家写了信,将陆温安排到了丰将家做事,并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在丰将家寻一个日后能生计的差事,等学成后,自己开铺营业。若有一日他们离开洛都,也有机会靠此营生。 而陆翎,则留在她身边,替她招募一批护卫,养在院里,以防不时之需。 谢凌风说可以将自己的人调拨给她,卢蓉却不肯完全信任他的人:“公爷,你忘了,从前你杀过我,我如何能信你。” 这句话,让谢凌风一下子默了声,之后便再也没有提及此事。 十日后,卢蓉乘坐上谢凌风的马车,返回洛都。 路上行程并不快,谢凌风似乎有意慢下车速,只为了让卢蓉沿途舒适。大约在过了半月左右时间,马车才抵达洛都,回到了谢府。 谢凌风千里迢迢接了娇蓉蓉回来,谢府里一片哗然,处处皆是交头接耳—— “娇姑娘竟然又回来了?原以为此后见不到她了!” “之前我听说娇姑娘是逃走的。” “可不是说娇姑娘是病了,所以送去外头养病了么?” “我瞧着娇姑娘之前像是与公爷闹了别扭,所以离家出走回了曲州。如今公爷千里迢迢将她追了回来。” 外头议论纷纷,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崔老夫人院里。 崔老夫人原以为娇蓉蓉逃走后就不会再回来,也全当她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人还被找回来了,顿时脸色难看了起来:“凌哥儿竟然真将她找回来了?她不是逃走了吗?也愿意回来?” 王嬷嬷回道:“我亲眼瞧见,还是公爷亲自接了她回府的,一回府就送回了林枫苑。我瞧着,她也没有多抗拒,像是想明白了?” 崔老夫人立眉狠狠瞧了王嬷嬷一眼:“她想明白了?之前想走就走,如今想明白就能回府?我还没死呢!” 王嬷嬷赶紧道:“是啊,娇姑娘既回来,也该给老夫人请个安才是。” 这里的意思是至少要向老夫人认个错,求个原谅。 崔老夫人却根本不想她回来,挥了挥手,怒斥:“既然走了,有骨气就别回来!凌哥儿也是,魔障了不成,一门心思就放在她身上,上回我与他谈与武国侯府女儿的亲事,也被他拒绝了,天下女子只有娇蓉蓉一人不成?” “公爷眼下还年轻,又是头一次收人入房,所以才将心思搁在娇姑娘身上。老夫人若去敲打敲打娇姑娘,公爷自然也会顺从些。”王嬷嬷知道崔老夫人不是真的生公爷的气,只得说好话。 “敲打?我有什么好敲打的,她既来了,你便派人将她找来,我倒是要问问她,她有什么脸面回来。” “姑娘才刚回府,不如让她先歇口气,晚点我亲自去将她请来。” “你倒是会体谅人。” 王嬷嬷倒还不是真体贴人,她看出来了,这谢公爷对娇蓉蓉很不一般,她虽有崔老夫人这个靠山,但到底谢府是谢公爷做主,她也不想得罪了公爷。 便只能迂回着说,等晚些时候再去请娇蓉蓉来,也给她出个主意,好让她过了崔老夫人这关,日后也能念她的好。 …… 林枫苑这边,卢蓉回来,桃琴别提多高兴了。 她一直守在林枫苑门口,远远看见卢蓉进了院里,立刻哭着跑来:“姑娘,你就这样一走了之,你都不要我了!姑娘,呜呜呜……” 卢蓉见到她,眉眼也松了下来,温柔地牵住她的手,安慰道:“我是怕连累你,我给了你卖身契,日后你便是自由身,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桃琴轻轻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开口:“可是我从小跟着姑娘,我都不知道还能去做什么。” 卢蓉用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随后往屋子里走去:“不说这个了,我们先回屋。” 桃琴看她身后,有些疑惑:“怎么只有陆翎回来,陆温呢?” 卢蓉轻描淡写道:“陆温走了。” 桃琴瞪大眼,又往后看了几眼,有些不可思议:“两兄弟分道扬镳了?” 陆温陆翎是双胞胎,两人又相依为命,关系比寻常人都亲密许多,怎么可能会分开? 桃琴几次回头看陆翎,似乎想知道两兄弟分开的原因。陆翎瞪了她一眼,但忍住没说话,之前卢蓉交代,陆温的事不要让府里的人知道。 卢蓉提醒桃琴:“别看了,进屋。” “是,姑娘。” 屋里陈设一应还是与她离开时一样,桃琴说,是公爷吩咐周管事,要求林枫苑的所有东西都不要动,后来天气冷了,周管事还添了一个新炭盆,烘得整个屋里暖烘烘的。 卢蓉进了屋,桃琴便立即给她倒了茶。 她絮絮叨叨,说了最近府上发生的事:禾婉郡主最近在府上十分得人心,府里不少下人都十分希望禾婉郡主能成为谢府主母;琴姨娘最近失了宠,二房大老爷已经许久没有去看她了;昀湘公主频频进宫,似乎是想问谢府请旨,崔老夫人十分担心,怕她想撮合禾婉郡主和公爷。 卢蓉听到琴姨娘失宠,一下子怔住。 她记得琴姨娘是在谢高释还未发迹时就跟在身边的,有着这样的情分,按道理不至于失宠:“我既已回来,便一定会护住姑母,你去将她请来。” 桃琴立刻站起身:“好,姨娘若知道你回来,一定很高兴。” 她还没来得及走,卢蓉又喊住了她:“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想让你去查一查。” “姑娘只管说,便是一百件我也能办。” 卢蓉命人取来那件之前从马车带下来的衣裳,递给桃琴:“你去府里问一下,这件衣服的布料是不是从府里出来的,又是谁领的布;若出处不在府里,就去城里问问是从那个布庄买来的,若再问不到,便找丰将家的人帮忙。” 桃琴接过衣服,略微打量了一会儿,看到上面的刺绣,很是嫌弃:“这针脚那么难看,谁绣的呀?” 卢蓉:“……” “你只管去做事就行。” “哦。” 桃琴出了去,屋里很快又只剩下卢蓉一人。她靠坐在椅上,抬手轻轻推开了窗,有风从院中吹拂而来,撩起了她的衣袂和发丝……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谢府…… 丰将旻的仇,还有那件忽然出现的衣裙……此后的路,她还在思考应该怎么走。 “叩叩” 有人敲响了门,一名护卫站在门口禀报:“姑娘,崔老夫人派了王嬷嬷来,想进院来见你。” 谢凌风下的命令很快,所有想见卢蓉的人,都必须经过她的同意,别说下人丫鬟,连主人也一样。 卢蓉知道崔老夫人是想询问她的情况,或许还有发难的意思,但她眼下并不想应付府里的事,她已经与谢凌风坦白,日后也不可能再留在谢府。 想到这里,她摆了摆手:“就说我身子有些不适,已经睡下了。” “是。”护卫直接应下,退了出去。 王嬷嬷一直等在院门口,她没想到这林枫苑的护卫竟见了她也不让进,还说要通报。她在外面等了片刻,却见到护卫回来后,只道了一句:“姑娘睡下了。” “姑娘睡下了?桃琴丫头在吗?”王嬷嬷赶忙又问。 护卫道:“她不在院里。” 王嬷嬷之前为了讨好卢蓉,在崔老夫人面前拖延了时间,如今反而请不来人,顿时慌了。她赶紧对护卫道:“是崔老夫人有请,不如使个丫鬟将姑娘唤起来。” 护卫瞥了她一眼:“公爷说了,林枫苑一切只听娇姑娘的。” 眼见搬出崔老夫人也没用,这值守的护卫又是谢公爷的人,认死理。她实在没法子了,只能回去禀报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得知后气得脸都青了:“什么?林枫苑一切听娇蓉蓉的?连我的面她都不见?” 王嬷嬷道:“我还说了,是代表老夫人来的,照样还是不让我进院,连院门都跨不进去,那值守的护卫也是执拗得很。” 崔老夫人自然清楚那些护卫是谁的人,只是下意识忽略过去,只盯着卢蓉:“真是反了,她一个连谢府家谱都没上去的妾,反而要爬到我头上不成?!” 王嬷嬷斟酌道:“许是真睡下了,毕竟一路归来也甚是劳累。” “她说离府就离府,说回来就回来?把谢府当什么?又把凌哥儿当什么?如今整个林枫苑都得听她的,她想就这么在林枫苑躲一辈子?”崔老夫人一下子站起身来,“我倒是要亲自去看看,偏是不信了,这府上还有我进不去的地方!” 崔老夫人当即就要往屋子外走去,王嬷嬷赶紧上前搀扶住:“老夫人,有什么事不如等公爷来了再说!” 然而崔老夫人一心要冲去林枫苑,王嬷嬷怎么也拦不住。 第95章 布料 卢蓉并不知道崔老夫人要来林枫苑。 此刻她正在屋中休息,边上火炉有暖洋洋的温热传来,令她通身寒意都散去。 大约过了片刻,门外传来脚步声:“姑娘。” 是桃琴回来了。 卢蓉睁开了眼睛,桃琴手里端着一份东西,从外头进了来:“姑娘,刚才我去了琴姨娘院里,琴姨娘说稍后就过来。” 卢蓉点了点头:“你手上的是什么?” “是库房出入的账册。”桃琴立刻将账册递了上来,“我跟库房说,姑娘想查一块布,库房的人得知是姑娘想查,便将账册拿了出来。” 如今娇蓉蓉成了谢公爷跟前的宠妾,府上的人自然十分奉承。 桃琴继续道:“我将衣裙交给库房的人核对,他们核对账册后查到,这衣裙的布料确实是谢府采购的,采购时间是在两年前。而取走这布料的时间是在去年腊月,是公爷派了人将布料取走的。 去年腊月? 卢蓉眼皮也不自然跳了跳,立刻伸手接过账册。 这账册不是很新,有些年头,应该是用了很久。她快速翻看,桃琴抬手将布料登记的那一页翻了出来,只见上面记录着,谢凌风取走这布料的时间是去年腊月初三,时间是傍晚! 卢蓉表情猛地一震,手中的账册骤然掉落。 旁边的桃琴见状,立刻抬手接住账册:“姑娘,怎么了?” 卢蓉此刻内心波涛汹涌,去年腊月初三晚上,正好是她以卢蓉身份被毒死的当晚! 也就是说,这布料是在她死了之后才被取走! 可如果布料是在她死后取走的,又如何被死了的自己制成了衣服? 她难以置信,脑中更是一团乱麻,手微微颤抖着继续翻看当晚账册里的其他信息:除了这块布料,同时被取走的还有许多东西,多为女子所用物品,比如其他一系列绸缎、首饰用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凌风取走这些女子的东西做什么? 为什么其中一块布料会变成她所制的衣裙? “姑娘,崔老夫人想请见姑娘。”此时外头有个护卫前来禀报。 卢蓉却整个人怔着,根本没有听见。 身旁桃琴也出声提醒,但她视线只紧紧盯着摆放在手边的那条衣裙上,没有任何回应。 外头的护卫见屋里没有回答,以为她还在休息,便先退了下去。 院外,崔老夫人还在等着。 日头当空,她已然很不耐烦,偏偏还不能硬闯进去。 护卫远远走了出来,朝着崔老夫人抱拳禀道:“老夫人,姑娘还在休息。” 崔老夫人一愣:“什么意思?我不能进去?她连我也不见?” 护卫神公事公办道:“姑娘尚在休息,老夫人请先回。” “真是反了天了,难不成这谢府里还有我不能进的地方?你让开!”崔老夫人已经发了火,今日是要硬闯林枫苑了。 身旁的王嬷嬷怕她和护卫起冲突,毕竟这护卫是谢公爷安排的,与护卫起冲突,岂不是与公爷起冲突:“老夫人,许是娇姑娘睡着没有听见护卫禀报。她若知道老夫人来了,定然会请夫人进去。” 崔老夫人哪里肯听:“她既回了谢府,难道还能一直躲在里面不成?!来人,将拦我的这些人拉下去!” 王嬷嬷一听,更是吓住了,连忙阻止:“老夫人莫生气,这些护卫想来是听了公爷安排,回头我请公爷来做主。” 如果这个时候崔老夫人责罚了这些护卫,等同于责罚了谢凌风,责罚了谢家家主。 崔老夫人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现在她在气头上。 此时正巧有个丫鬟匆匆过来,对着王嬷嬷和崔老夫人禀道:“老夫人,禾婉郡主来了,正在院里。” 一个台阶递来,王嬷嬷赶紧道:“老夫人,禾婉郡主是宫里来的客人,我们可不能让她等太久。” 崔老夫人本就不想自己的凌哥儿起冲突,便借此下了台阶道:“你去将凌哥儿请来见我!我倒是要看看这府里到底是谁做主。” “是。” 王嬷嬷赶紧借着这个由头带着崔老夫人回了院里。 崔老夫人当然不是真的怕禾婉郡主多等,禾婉郡主背后的人是皇后和禾婉郡主,崔老夫人一直有所警惕。偏这禾婉郡主每日总来给她请安,她是长辈,也不好总是推托,便偶尔也见上一面。 这禾婉郡主性情好,待人接物也圆滑,更会讨崔老夫人喜欢,久而久之,竟也没那么厌恶了。 如今她憋着一肚子气回院里,禾婉郡主瞧见后,很有眼力见的上前:“老夫人,我今早上瞧见喜鹊在枝头上跳,想来咱们府上马上就有喜事,便立刻来请老夫人安。” 崔老夫人原本就因娇蓉蓉的事心情不好,立即皱眉:“哪来的喜事?” 总不会是娇蓉蓉回府算个喜事? 禾婉郡主上前道:“是宫里传来了消息,皇上准备册封谢修河为飞骑尉。” 飞骑尉是勋官,通常是用来表彰又军功之人。 勋官一共为十二转,最高丰上柱国,其次为柱国、上护军、护军、轻车都尉、上骑都尉等, 飞骑尉为三转勋官,比从六品。 谢修河还年轻,既未上过战场也未立过战功,这勋官来得莫名其妙。 崔老夫人先是一愣,随后立即把娇蓉蓉的事儿抛到了脑后,抬眼看向禾婉郡主:“此事当真?!” 禾婉郡主莞尔一笑:“是真的,想来消息应该马上会传来府里。” 崔老夫人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感谢隆恩,随后对禾婉郡主道:“你常在宫中走动,这些消息也只有你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你住在府上,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若下人苛待,你尽管与我说。” 平日里崔老夫人可不见得有半点对禾婉郡主好的,也只有她给了些好消息时,才会另眼相待。 禾婉郡主对这一点心知肚明,表面上却仍是温温柔柔道:“老夫人待我很好,这府上的人待我也极好。”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住,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又不敢开口。 崔老夫人哪里看不出来,她牵住禾婉郡主的手:“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同我说?在我面前你有什么不可说的,且告诉我。” 禾婉郡主眼角微微下垂:“老夫人,我从前在宫中时,常常听陛下说起谢府和谢公爷,陛下说谢府是满门忠烈,又称公爷是赤胆忠心的忠臣,那个时候我便一直想着能来谢府看看,也一直很仰慕公爷。后来昀湘公主来宫里,邀请了我,我才有幸能来谢府小住。可我入了谢府后才知,原来公主是有心撮合我与公爷……” 崔老夫人听她到这里,眉头已微微皱起。 禾婉郡主观察了一眼,故作镇定,继续道:“我虽仰慕公爷,却也不愿做公主的棋子……更不愿以我这样的身份,拖累公爷……于我而言,谢家是忠君之家,我这样的人,如何堪配谢府。所以我想过几日,便请辞,返回宫中去。因舍不得老夫人,故而今日前来拜见。” 她这话说得真诚,脸上神情也很是落寞、委屈,让老夫人不免动容。 她从前是不喜欢禾婉郡主,究其原因只因她是昀湘公主安排的人。 最近这段时间,禾婉郡主在府上的事,她也都知晓,待人温和、友善,也不会仗着身份铺张浪费,知书达礼,很是得体。 如今她这般说,听起来很是诚恳,加上她还有宫里的关系,日后谢府要在宫里打探消息,特别是后宫妃眷的,还是要有人才好。 这样想着,崔老夫人看着她的目光更加柔和了,拍了拍她的手背感慨道:“何故急着走,公主是公主,你是你,你是个好孩子。定时有人在背后说了什么话,惹了你委屈。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你就来找我。” “如今凌哥儿回来了,你就在府上住几日也无事,以后也多来我院中走走。” 禾婉郡主顿时眼眶中蓄了泪水,仿佛是被老夫人的话感动了一般:“多谢老夫人还愿意待见我,多谢老夫人。” 见她因为自己一句话,便能如此感动,老夫人心更软了:“且当这儿是自己家便好。” 崔老夫人又拉着禾婉郡主说了一会儿话,等王嬷嬷进来说老夫人还吃汤药了,禾婉郡主才走。 等人走后,王嬷嬷小心翼翼上前问:“老夫人,您是想让禾婉郡主也与公爷……” 崔老夫人重新坐回椅子上,浅浅喝了一口茶,开口道:“这禾婉郡主虽说温婉体贴,也乖巧懂事,但到底有个叛臣的父亲,若让她做谢府主母,自然是不成的。但她与宫里关系密切,若是做个侧室,日后对谢府也有助力。” 王嬷嬷立刻称“是”。 崔老夫人又想起娇蓉蓉,脸色瞬间再次黑下来,气得险些摔了手中杯子:“娇蓉蓉倒是真把谢府当成是她的了?林枫苑那帮护卫,竟这般护着她!” 王嬷嬷抖了下,唯恐老夫人的怒火冲到自己身上:“听说是公爷亲自下的命令……” 崔老夫人怒道:“凌哥儿真被她迷了心窍!他人呢?回了府也不来见我。” “已经派人去请了。下面的人说,公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王嬷嬷刚说完这句话,门外帘子被掀开,谢凌风跨进了屋里:“祖母。” 崔老夫人原本还气着,看到他进来,到底还是缓和了脸色,摆了摆手,让人给他端了茶。 谢凌风面色如常,进屋后便坐到了一旁。 崔老夫人叹了口气,看着他说道:“你东奔西走,如今又把人寻了回来,竟还派人将她看这样紧?” 这是小小抱怨了。 王嬷嬷端上茶来,谢凌风拾起茶来浅浅喝了一口:“我是恐她再次逃走。” 崔老夫人一愣,没想到竟是这个理由,颇有些奇怪,也有些气闷:“你是怕我将你喜欢的人送出去,这才让那些护卫拦着我?” 谢凌风不说话,像是默认。 崔老夫人盯着他手表茶杯中的水波,忍不住埋怨:“你既知道她不喜欢你,何苦还这般留在身边。你如今也是要娶未来主母的人,这府上留个宠妾算怎么回事?” 谢凌风抬手,将茶杯盖子盖上,直言不讳:“我没有她不行。” 他说的这样直白,崔老夫人干咳了两声,面色有些尴尬,得亏此处没有外人,不然…… 王嬷嬷也有些老脸一红,连忙打圆场:“其实娇姑娘平日里也安静,总归只住在林枫苑里罢了。” 也碍着整个谢府没什么事。 崔老夫人懒得再提她,自顾自生了一会儿气,又想起另一个事:“刚才禾婉郡主来过,说陛下册封修河当了个什么飞骑尉?” 谢凌风眉头瞬间皱起,神情当即严肃起来,握紧了手:“此事怕是不好。” 崔老夫人眉头跳了跳,见他这副神情,跟着紧张起来了:“这不是好事吗?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谢凌风嘴角绷成了一条直线,好半晌才开口:“前不久边境起了战事,修河在这个关头被封了飞骑尉,极有可能会被送去战场。” 崔老夫人竟得一下子站起,声音都在发颤,拼命摇头摆手,惊慌不已:“什么?!上战场?!他才几岁?!这怎么行!凌哥儿!他不能上战场啊!千万不能啊!” 看了眼窗外涌动的风云,谢凌风心中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叹了口气,继续跟她解释:“既得勋官,自然得需为国效忠,谢府没法拒绝。这封官背后恐有人推波助澜……” 他之前派人去宫里探过,此事应该是皇后向陛下提及,而皇后背后的人便是昀湘公主。 崔老夫人当下吓住了,连忙下意识去抓谢凌风的手,可实在是心慌意乱,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凌风看了她一眼,给了王嬷嬷一个眼神,让后者扶着她重新坐下。 王嬷嬷很快也反应过来,赶忙照做,还给老夫人拍了拍背,担心她气血攻心。 重新跌坐回了椅子上,老夫人整个人几乎要脱力了,满脸都是急出来的泪:“不行,修河还那么小,他如何能上战场!凌哥儿,你把他召回来,日后就不去军营了,就让他在家待着!” 谢凌风抿唇,沉思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勋官已下,此事已成定局。谢府中,定然是有人要被派去战场的。祖母放心,三弟还小,我会想办法留下他。” 谢公爷不光只是一个称呼、称号,于整个谢府、于她老夫人而言,就是主心骨、定海神针。 他都这般信誓旦旦地保证了,兴许就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崔老夫人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好不容易顺过来气:“凌哥儿,你是谢家家主,娇蓉蓉一事我且不管,但家中你那些弟弟,一定要好好护着,一定要护着!” 若是能如此,任凌哥儿做什么,她再不插手,也是愿意的! “是,祖母。” 听到她说不管娇蓉蓉的事儿,谢凌风眸光颤了颤,勾起唇角,转而起身行了个礼。 第96章 送礼 琴姨娘原本一直在为卢蓉担心,不知道她离府后在外头过得怎么样。 结果下午时桃琴便来禀报,说娇蓉蓉已经回了府,想请她过去。她几乎不可置信:“蓉儿回来了?” “是,还请琴姨娘去一趟。”桃琴笑着欠了欠身。 琴姨娘立刻站了起来:“回来好,回来好,我现在就过去。我现在行不行,我脸色可还好?”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鬓,刚起身,外头忽然有一个丫鬟进来,是昀湘公主身边的:“琴姨娘,昀湘公主请您过去。” 琴姨娘脸色顿时僵了僵。 昀湘公主前些日子待她十分苛刻,府里的东西都少了许多,如今忽然请她去,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然而昀湘公主有请,她不得不先过去。 “桃琴,你先去,我晚些时候从昀湘公主回来便去看望蓉儿。”她道。 桃琴便应了声:“是。” 随后,琴姨娘便先跟着昀湘公主的丫鬟去了主院。 二房与大房分了一道围墙,主院就是昀湘公主的院子。 这里的建造与别处比宽大、敞亮许多,金碧辉煌且处处用的都是精致上等货,还有许多是只有宫中才能瞧见的物件。 她入了院中,瞧见老爷谢高释也在,当下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又见众人皆看着她,便连忙用帕子掩了掩眼角,堪堪忍住。 因为谢高释已经两个多月未入她的屋了,她曾几次派人去请,都被打发了回来,府上的人都议论纷纷,说她失了宠,这段时日她伤心不已。 待稳定情绪后,琴姨娘连忙规规矩矩行礼:“公主,老爷。” 谢高释命人给她倒茶,让她入座,语气但是缓和、平常。 琴姨娘受宠若惊,又行了个礼,这才坐下。 刚刚开始,昀湘公主便一直盯着她,这会儿才说:“琴姨娘,刚才本宫的人说,娇蓉蓉身边的丫头桃琴来找了你,如今她回了府,你也应该很高兴?” 琴姨娘听见昀湘公主发话,赶紧站起来,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面露担忧:“我也是才听说,不知道蓉儿怎么样了。” 昀湘公主双手交叠放于身前,显得漫不经心,语气却又亲切:“你去瞧瞧也好——本宫这里有一盒首饰,你便带了去赏给她。” 她身边一名宫女上前,捧出了一个盒子,只见盒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名贵首饰,皆是寻常富贵人家见不到的。 琴姨娘一怔,她十分意外,从前娇蓉蓉在府里时,昀湘公主也没有怎么送过她东西,怎么如今一回来,却要给一盒? 且还是如此贵重的…… 她总觉得受此重礼不妥,但又不敢拒绝,便起身接过,并替卢蓉道谢:“多谢公主。” 昀湘公主摆了摆手,眉眼皆弯了起来,看似是笑的,但又觉得仿佛看不出她真的欢喜:“也不必谢,本宫挺喜欢她,让她日后来本宫院里坐坐,闲暇时也常常过来。” “是。”琴姨娘又忙应下。 “你且去看她。”昀湘公主放了人。 琴姨娘这才起身要退去,但临走时又想到老爷许久未进她的院子,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谢高释。 谢高释神情淡淡,只在低头喝茶。 昀湘公主注意到她的视线,思量了片刻,扭头对着谢高释道:“老爷平日里也要去几位姐妹那坐坐,晚些时候我煮个汤,送去琴姨娘屋里。” 谢高释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轻轻牵住她的手,温和道:“无需你劳累,我派人去做就成。” 昀湘公主笑道:“自是你体贴。” 她这话的意思是,让谢高释晚上去琴姨娘处。 琴姨娘深知自己的身份地位,如今昀湘公主这样开口,就是给了她一个面子。因此琴姨娘立即感恩戴德,屈膝行了礼后,才命人捧着盒子,退了出去。 琴姨娘一走,昀湘公主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谢卿白真是无用,原以为这个老二还能扶起来,没想到还是让谢凌风抢了人回来!” 谢高释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肩,安抚道:“他们兄弟二人如今已为一个娇蓉蓉阋墙,日后局势便不会再如从前了,不会对我们有多大威胁。” 昀湘公主闭着眼睛享受他的讨好,从鼻腔中发出轻轻一声冷哼,微微勾起了唇角:“也是,还有那个谢修河……我已求得父皇给谢修河添了勋官,父亲很是欣喜,当下便同意了。再过些时日,我让霍婴请战领兵,届时把所有勋官六品以上的人全部调拨去前线,谢凌风极护他这个弟弟,或许会调动他的谢家军一同前往。” “霍婴虽有大将军之名,但谢家军中也有谭林,谭林之前剿匪有过功,若他请兵,或许陛下不会选择霍婴。” 说到这里时,这位善于计谋的公主,缓缓睁开眼睛,话锋一转:“可惜谭林上不了战场了,他母亲在昨日已经病故,谭林需守孝三年,父皇不会让他领兵的。” “如此一来,上战场的必然是霍婴将军,他也可以借此调走谢修河。”谢高释跟着道。 昀湘公主眯起眼:“届时谢家只剩一个谢卿白,谢卿白的软肋就是那个娇蓉蓉,只要有她在,他就不得不听从我的命令。” 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中。 昀湘公主抬起头来,看向了窗外。恰恰此时一只老鹰低空飞过,发出尖锐鸣叫,凌空抓走一只麻雀。 飞远了,便只留下一片羽毛,不知落向了何处。 …… 琴姨娘从昀湘公主处出来,还有些发怔,她低头看了看丫鬟巧儿手中托着的首饰盒,还是有些奇怪:“蓉儿何时这般入公主的眼了?” 巧儿也摇了摇头,似乎印象中并不记得娇蓉蓉与昀湘公主有什么往来:“或许是因为蓉姑娘在公爷面前受宠,所以公主也多青睐一些?” 琴姨娘却不觉得,以昀湘公主的地位,何须去巴结一个娇蓉蓉。 但她到底还是挂念娇蓉蓉更甚,也便没有细想,直接匆匆忙去了林枫苑。 到了林枫苑,护卫听说是琴姨娘来,因是卢蓉安排过的,便立即让开了路。 “多、多谢。”原本按照身份地位尊卑来说,琴姨娘大可不必对这些区区护卫道谢。可他们看上去太过威严,又想着是谢公爷的人,唯恐失了礼数。 进了林枫苑院门,里面竟然还站着四五个护卫。 这阵仗,让琴姨娘觉得娇蓉蓉回来这一趟,地位竟比从前更甚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踏进林枫苑内院,一路直奔主屋。恰巧桃琴已掀开帘子迎她,恭恭敬敬地行礼:“琴姨娘来了。” 卢蓉抬起头,连忙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同样行礼:“姑母。” 琴姨娘看见她,眼眶一下子湿了,立刻上前来,扶着她的胳膊,让她赶紧坐下:“我的蓉儿,你可算回来了……你走了这些日子,我天天担心你!你近来可好?可又遇到什么麻烦?” 卢蓉在寿陂县阳明山遇到了这一遭事,一直强撑,如今被琴姨娘这一句安慰的话,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鼻尖都泛红了:“让姑母担心了,如今也算是没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琴姨娘抹了抹泪。 见她如此为自己担心,卢蓉心头也是一阵酸涩,她赶紧强打起精神、故作镇定:“我原本不想瞒着姑母,只是怕连累你,所以自己走时,也没有告诉姑母。” 琴姨娘连连拍她的手背:“旁的话别说了,你平安回来就好。” 卢蓉浅浅笑了一下,又有些心疼地摸了摸琴姨娘的脸,轻声道:“我看姑母清瘦了不少。” 琴姨娘身边的丫鬟巧儿立即道:“姑娘走的这些日子,我们姨娘日日担心,还托了人去城里城外打听,连饭也吃不下。老爷最近也不来姨娘院里了,旁人还克扣了院里的月银,姨娘当真是……” 话还未说完,琴姨娘便赶紧摆手,让巧儿别再继续说,又有些紧张地偷偷打量卢蓉的神情。 卢蓉心中担忧,更是自责不已:“都怪我,我若是能给姑母回一封信,也不会让姑母如此担心,姑母……实在对不住……” 其实她并不是没有想过给琴姨娘写信,但信若直接送到谢府,她担心被府里的人瞧见,到时候又恐生事端。 琴姨娘用力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已经都过去了,别听巧儿瞎说,今晚老爷还要来我院里呢!” 琴姨娘是女子,卢蓉知道谢高释对她的重要性,听她这样说,又为她高兴:“当真吗?姑母别是为了安慰我才这般说?” 琴姨娘面色渐渐红润,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诚几分:“自然是真的——对了,公主听说你回府了,让我给你送来东西。” 琴姨娘抬手,让巧儿将首饰盒送上。 首饰盒打开,里面竟然满满当当都是珠宝首饰,红宝石项链,翡翠耳环,珍珠发簪,且大多都是只有宫里才能见着的样式。 一旁桃琴都晃了眼:“公主竟这样大方?” 卢蓉看到这一盒首饰,却皱了眉。 她想起之前阳明山上发生的一切……龚家背后的人就是昀湘公主,她几乎在那里失了清白,为了逃命更是受了伤,还染了风寒,一路劳途奔波,好不容易回来,若不是谢凌风照顾,怕是可能在路上就已经撑不住、病死了。 昀湘公主这份赏赐,表面上像是补偿,实则是封她的口,更想继续拉拢她。 琴姨娘注意到她神情,有些忐忑不安:“怎么了?这些首饰你不喜欢吗?” 卢蓉赶紧回神,为了不让琴姨娘担心,她努力回拢一个笑容:“没有,只是觉得公主送这样多的首饰,有些受宠若惊。” 琴姨娘也道:“我也觉得奇怪,按道理公主与你也没什么交情,今日听说你回来,立刻就召了我过去,还赏了这么多东西,真不知她到底是何意思。” 卢蓉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便从里头挑出一支白玉柳叶簪,递给琴姨娘:“我瞧这支玉簪很衬姑母,不如姑母拿去使。” “你留着,这是公主送给你的,我若是戴了,被她瞧见不好。”琴姨娘说着,又想起之前卢蓉逃走的事,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口来,“那日你离开谢府,是因为你不想留在这这谢府?你不喜欢公爷吗?” 卢蓉抬眼看了桃琴,桃琴会意,带着巧儿下了去。 屋里只剩琴姨娘和卢蓉二人,一时间有些安静。 将那些珠宝首饰重新放于盒中,又将这盒子稍微推远了一些,卢蓉沉默许久才开口:“我不想瞒着姑母……我一直忘不了丰将公子,也并不想嫁给谢凌风。那日离开,我想一走了之,永远都不回来。”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眼中有哀伤,但更多的还是坚决的诀别之意。 琴姨娘看着有些心惊,心中又涌现出难过,声音略带哽咽,却还是安慰道:“可我瞧公爷待你很好,我听说他接你回来后,吩咐府里的人一切都顺你的意,连林枫苑都由着你吩咐。” 卢蓉脑海回闪过,谢凌风在阳明山救下自己的场景,也想起一路上他对自己的照顾和呵护…… 他对自己确实很好,若是换做其他女子,那些没有经历过如此多磨难的女子,或许会因此而喜欢他,更会对他死心塌地…… 只可惜,她是卢蓉。 前世她活着时,是他一碗毒药毒死了她。 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那一晚,他喂自己喝下的毒药时的样子,他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脖颈,冷风吹窗外灌进来,熄灭了屋里的灯。 苦入骨髓的毒药一点一点被强行灌入她的喉咙……先是无法喘息,然后是浑身剧烈的痛,这种痛不是炎热的,而是冰冷的,将她一点点拖入了黑暗,直至彻底掉进死亡深渊。 那样的感觉……痛苦的、绝望的,近乎冰冷刺骨。 卢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眉眼间显得有些疲惫,叹了口气:“也许就是不喜欢。” 她找了这样一个借口,或许是说服琴姨娘,或许也是安慰自己。 第97章 军营 谢凌风总是给人一种无法靠近的疏离感,这种疏离感很有压迫力,仿佛他就是一道冰墙。 没有人可以靠近,即便靠近,也会被冻得节节败退。 她初入谢府时,曾想缓和与三个继子的关系,竭尽全力努力让自己靠近谢凌风,她以为她已经融化了这道冰墙,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他毒死在榻上。 卢蓉眼眸微垂,琴姨娘以为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立刻换了别的话:“我在来的时候听说,崔老夫人派了王嬷嬷你来请你,被你拒在了门口?是有什么事吗?” 卢蓉回想了一下,确实有此事,也不辩解,只道:“那时我刚回府,有些疲累。” 琴姨娘很是心疼她,但更担心娇蓉蓉因此得罪了老夫人:“崔老夫人到底在府中十分有声威,你既回了府,理应先去拜见。” 琴姨娘是想着她日后会留下,还是要和崔老夫人打交道,也许是她年纪尚轻,这些方面还是要自己多提醒几次。 但卢蓉却知道自己日后不会留在谢府,她会彻底离开,也不想有更多牵扯,便根本无心于在这种方面费神。 琴姨娘是出于好心,卢蓉为了不让琴姨娘担心,还是先答应了:“姑母放心,我回头就去拜见老夫人。” 琴姨娘欣慰道:“嗯,公爷虽然宠你,但你毕竟生活在这府上,府里的人和事还是要多注重。等日后你若能生下公爷的孩子,便是日后主母入了府,你也地位也不会被动摇。” 孩子…… 卢蓉脑海忽然像一根弦一样被紧紧拉了一下,顷刻间万般声音皆消失,那根弦濒临崩断! 剧烈的疼痛让她岣嵝了身子,发出了难以抑制的闷哼声。 琴姨娘见状,吓坏了,连忙伸手扶住她:“蓉儿,你怎么了?” 卢蓉只觉得脑海犹如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在撕裂、拉扯,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撕碎掉,但只短短一瞬,很快又恢复了。 她大汗淋漓,脱力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大口大口喘气。 脑子还嗡嗡疼,曾有几次险些干呕出来。 琴姨娘在身边,满脸都是担忧:“蓉儿,蓉儿!你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 卢蓉强忍着开口:“不知道……可能是之前在曲州遇到些事,受了伤,如今身体还没完全好。” 琴姨娘心疼不已,连忙从丫鬟手中端过茶水,扶着她喝了几口:“你在曲州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受伤呢?难道是你那位继母……” 卢蓉摇了摇头,不愿意跟她说太多此事,喝了些水,已经好许多了:“没什么,已经都大好了,姑母别担心。” 琴姨娘絮絮叨叨:“你怎么这般不小心,若是好好呆在府里,就不会遇到这些个事。你听我一句劝,以后就留在府里过日子,不要去想别的。婚姻原本就需要两个人慢慢磨合,你不喜欢公爷不要紧,日子久了,也许也会漫漫喜欢的。公爷那般人物,洛都不少人都争着抢着要占你这位置。你记得那卢鸢没,卢家一心想将她塞进来,如今不成了,被送到了曲州,嫁给了那五十多岁的曲州知府。” 卢蓉此时已经舒缓过来,她听到有关卢府的事,略微一怔:“卢鸢?” 琴姨娘道:“是啊,从前见她在府里时,我倒是不怎么喜欢她,如今听说她嫁了年纪这样大的人,又替她可怜。卢家真是心狠,从前是那位嫡小姐,如今这位外头带回来的庶女也是如此。” 琴姨娘这句话,让卢蓉缓缓垂下眼帘,她回想起那晚离开谢府时候,卢鸢撕心裂肺的哭喊……卢家女的命运,从来都是如此。 琴姨娘拍了拍卢蓉的手背:“你与卢鸢不同,如今你已经成了公爷的人,公爷也这般爱护你。只要好好留在府里,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卢蓉只勉强笑了一下,没有回应。 琴姨娘又安慰了她几句,话里话外都是想让她安下心来,好好留在府里。 卢蓉也只应和着。 之后琴姨娘又在屋里坐了一会儿,陪她聊了会儿天,最后叮嘱她好好注意身体,便起身回去了。 望着琴姨娘远去的背影,卢蓉垂下了眼帘,随后看着桌上的首饰盒,怔了许久。 刚才脑海刺痛的一瞬,其实有个画面出现——她看到了自己坐在一扇狭小的窗户前,绣着手里的一条交领,一针一线,每一个动作都如此熟悉,像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那般。 那交领,便是之前让桃琴所查衣裙上的交领…… 当时琴姨娘还在同她说话,她硬是将这画面压了下去,而如今琴姨娘走了,这画面就好像汹涌的海,再次浮现出来,是这般清晰…… 她明明不记得自己有制过衣服,可她却有这样的记忆,这记忆也不像作假,那种感觉分明真实无比…… 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娇蓉蓉的记忆,还是卢蓉的记忆? 难道娇蓉蓉从前就已认识了谢凌风?可之前桃琴说,娇蓉蓉是会刺绣的,但她自己却不会…… 实在是想不通,卢蓉捏了捏眉心,缓过了刚刚剧痛带来的恶心劲儿,才哑着嗓子喊道:“桃琴。” 桃琴连忙走进屋来,轻声询问:“姑娘,怎么了?” 卢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直到摸到了自己的衣领,才缓缓开口:“之前你说,库房的那些布料都是被公爷的人领去的,当时替公爷签字的人是谁?” 桃琴点了点头,如实回答:“能替公爷领取东西的,应该是几位管事。” 管事?卢蓉思索片刻:“你去请周管事来。” 桃琴见她脸色不太好,也不敢问为何,领命出去了:“是。” 此时周管事正好要替卢蓉送东西,是公爷交给他的一块暖玉,让他送到林枫苑来。正巧就在这时,他在门口遇到桃琴,得知卢蓉寻他,便顺势立刻进了院里。 周管事来时,瞧见卢蓉脸色有些苍白,以为是之前路上颠簸,忙行礼道:“娇姑娘,如今天冷,屋里可多添些炭,晚点我让人再送一个暖炉来。” 卢蓉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屋里的温度,而是开口问道:“周管事,我请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你可记得去年腊月初三傍晚,公爷从库房取走了一些东西?” 周管事想了一下,旋即想起来了,当即就说:“我记得,那晚天很冷,公爷临时要了一些东西,说是送给三爷的,是我亲自给公爷取的。” 卢蓉整个身子直起,心跳也不禁快了许多:“确定是给谢修河的吗?” 见她如此激动,周管事更加不敢怠慢,便更为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公爷那晚是安排了马车在府外,我命人将东西搬来后,都送上了车。说来也奇怪,我记得当时从库房里还找了不少女子的东西。” 但因是谢凌风的命令,他也不敢多问,若不是卢蓉这次提起,恐怕再过些时日,他便要忘了此事。 卢蓉重新往后靠,坐在椅子上沉思许久,轻声问道:“你还记得当时驾车的马夫是谁吗?” 周管事挠了挠头,这回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不是府上的人,看着年纪有些大,哦对——脸上还有个疤。” 卢蓉脑海瞬间闪过从曲州回洛都时,驾车的那个老士兵! 那个老兵的脸上也有一道疤,难道是他?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漏下了,这件事情与她有关,与卢蓉有关。 或许那个老兵知道些什么,而谢凌风一定更清楚真相,那个真相一定是卢蓉最渴望得知的! 但谢凌风却不愿告诉她,是为了隐瞒什么事吗? “姑娘,这是公爷要我送给您的暖玉。”周管事小心翼翼放下东西,卢蓉道谢后便摆了摆手,他自是很识趣的,忙行礼后离开了。 等周管事走后,卢蓉立刻凭记忆画出老兵外貌,仔细端详,确认认得出来后,便喊来了陆翎。 “姑娘?”陆翎行了个礼。 卢蓉微微吐出一口浊气,道:“你将画像外出交给陆温,让陆温帮忙查证。” 这画像栩栩如生,陆翎看了几眼,便也觉得熟悉,但他没有多问,将画像卷起来,便领命出去了。 …… 洛都外军营,时不时传来叫喊声,阵阵有力,是士兵们正在操练。外面的荒地上,黄草随风摇曳,激荡起层层金黄波澜,最终又归于平静。 有一支队伍进入了军营,扬起尘土,看上去行色匆匆,顿时引人注目。 队伍中有一名太监从马车下来,着急忙慌地进了将军营帐,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见状,还在训练的一群士兵正在窃窃私语:“怎么回事?”“好像是宫里来的人?来这儿干什么的?” 过了片刻,便有一名将领从营帐里走了出来,集合了所有士兵,开始挨个儿报名。 报到名字的出列,众人不敢怠慢,屏息凝神。 人群中,谢修河大约听了片刻,微微皱了皱眉:“好像报到名字的……都是封了勋官的士兵。” “我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儿,这到底是要做甚?”边上有个人回应,似乎有些紧张,“听说边境的战事一直败退,恐怕是抽掉我们上前线去。” 谢修河反而眼睛一亮,顿时兴奋,情绪高涨起来:“上前线,领兵打仗,这不是挺好吗?我刚升了飞骑尉,该是我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那人连忙按住他,提醒道:“谢家可不会让你上战场,放心,就算你是飞骑尉,也不会报到你名字的。” 一想,确实有可能,谢修河便收敛了些许笑容。 这人话刚落下,突然那将领就喊道:“谢修河!” 谢修河一个激灵,立刻出列,铿锵有力地回应:“是!” 旁边原本还在说话的人一下子愣住,瞪眼看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谢修河是谢家嫡子,谁敢送他上前线?!那不是疯了吗? 谢修河却没这想法,只兴高采烈上了前去。 所有封了勋官的士兵被即将被派往前线的消息,很快如同这大风一般,传到了谢凌风耳里。 其实早在得知霍婴大将军请战的消息时,谢凌风就已经猜到谢修河会被派往前线,如今也不算奇怪。 他中途曾派人想将谢修河的名单剔除出来,但显然霍婴将军更快一步,直接从陛下那领了圣旨就去了军营,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 等谢凌风赶到军营,谢修河已经集合在了队伍里。 他远远看见谢凌风来了,立刻抬手打招呼,满脸都是少年意气风发:“哥!” 谢凌风面色铁青,径直走到他边上,衣角被大风卷得翻飞。 旁边的一众士兵本是要行个礼,却都被他的气场吓住,当即低下头去,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谢修河全然没有在意这些异样,凑过来搂住他哥的肩膀,笑嘻嘻说道:“你怎么来军营了?也不说一声。” 谢凌风声音又低又闷,推开他后,又愠怒着看向他:“一个时辰后,你会被并入霍婴的军队,你知道这件事吗?” 谢修河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挺胸抬头:“听说是去前线打仗,回头我为谢家挣个军功来!” 谢凌风皱眉,用力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直把他打得龇牙咧嘴:“你不需要挣军功,你要做的是守护在谢家,你还不明白吗?” 谢修河挠头,认真想了想,无奈耸了耸肩:“谢家有大哥在呢,我整日在军营也无所事事,能去长长见识也好。” 他想得很简单,他大哥如此厉害,是人人皆仰慕的存在。 他要求也不高,不祈求自己能比大哥厉害,但也希望能有一番作为,能有他大哥的一半强,便已然是心满意足。 可谢凌风却并不这么觉得,霍婴是昀湘公主的人,昀湘公主一心想谋夺谢家爵位,一旦霍婴在战场上对谢修河发难,他有一万种死法。 这谢府,远远没有天真烂漫如谢修河这般想得美好、太平。 这就是一深水,深不见底,哪怕位居高位或是低如尘埃,都有可能被这惊天骇浪卷入,彻底烟消云散! 第98章 香积寺 谢家最近经历了很多事,谢修河即将被征调上前线。谢凌风为了保住谢修河,一直在宫里和军营两头走动,想要调换被征调的人选,然而这件事,却仿佛是在被人操纵一样,困难重重,饶是强大如他,也依旧是寸步难行。 还有一件,便是谢卿白参加了今年的科考,马上就要出榜了。 谢卿白从曲州回来后,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直接住进了贡院参加会试。 他原本就有功名在身,只是谢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区区功名并不算什么,加上谢卿白从未表露出要考进士的倾向,所以府里大多数人都不在意。可偏偏这一年,正好遇上科考,谢卿白竟然一声不吭去参考了,直到即将出榜,才回了谢府。 谢府里头的人得知后,都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二爷从贡院回来的” “贡院?二爷参加今年的会试了?” “是啊,明日一早就要出榜了,属实是意料之外 !” “难道二爷要当官了吗?” 这些消息如同风一般,传得极快。 桃琴很快也听说了此事,立刻回了林枫苑禀报了卢蓉。 “姑娘,听说了吗?二爷参加会试了。真是奇怪,我在府里那么久,从来不知道原来二爷有官身。”桃琴道。 卢蓉缓缓握紧了手,沉默不语。 自那日从曲州回来,谢卿白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丰将家抓不到他的证据,暂且只能偃旗息鼓,也一直没有来找他,她还当真以为他要消停一阵子,可没想到他居然准备走仕途? 但仕途之路远比获得爵位更漫长,即便他登上一甲,也需要从翰林院一步步爬上去。谢卿白到底有什么打算?她表情凝重猜测着。 就在这时,陆翎从外面进来了,敲了敲门,低声道:“姑娘。” 是陆温调查的消息来了! 卢蓉立刻抬手召他进来,见门外左右都没人,又让桃琴出去门口守着。 陆翎看了一眼屋内,见没有旁的人,这才开口道:“姐姐,陆温查到你想找的那个人了。他是个士兵,老家是通州人,后来退役了就留在了洛都,奇怪的是他也没有找活干,就混着日子,按道理以他的士兵钱,都租不起洛都的房子。” 卢蓉脑海又闪过谢凌风身边除了这老兵外,似乎还有九人,这些人恐怕都留在洛都。 卢蓉抿了抿唇,继续追问道:“陆温查到他的人际往来没有?” 陆翎回道:“查了,说这人平日里和街坊关系一般般,也不怎么爱聊天,去年年底的时候还消失了一段时间,听说去拜什么庙了。” 卢蓉略微有些诧异,皱了皱眉:“拜庙?” 她脑海闪过所有洛都内的寺庙,这城池内的寺庙并不多……难道是鸡鸣寺? 陆翎观直接回答了她:“是香积寺。” 卢蓉一怔,抬起头。 陆翎道:“之前姐姐让桃琴查布料的事,陆温也知道,他向桃琴要来了那件衣裙,通过衣裙上的特殊妙香气味,查到了香积寺。香积寺的香与外面不同,是寺庙自己所制,用梨泥和檀香,所以气味不同。” 卢蓉指尖轻轻抚摸过椅子把手,略微沉思:“这寺……似乎没听过。” 陆翎从袖中取出一张舆图,指给卢蓉看:“就在洛都城外,马车通行四个时辰左右,香积寺知道的人极少,去的人也不多。” 卢蓉看向舆图所画的地方,这香积寺非常偏僻,周围几乎没有任何村庄,像是就这样孤立建在山中。 她想要查清楚这衣裙的事,或许得去一趟香积寺。 沉默许久后,她开口:“让你的人准备一下,我们去一趟香积寺。” 陆翎应下:“是。” 崔老夫人院中,几个丫鬟正在扫着地面的枯叶,因为谢修河被征召一事,让崔老夫人这几日都坐立难安,以至于丫鬟们都轻声轻脚,生怕做了错事惹得老夫人不快。 屋内,谢凌风端坐在下方长椅上。 另一边的崔老夫人面色凝重,桌上的茶已凉了再凉,王嬷嬷换了一杯新的上去,老夫人却连看都未看一眼:“修河他……当真的非去不可了吗?” 谢凌风回道:“修河的名字已经在出征名单上了,由霍婴将军统帅。他是昀湘公主的人,我前几日想办法从中调剂,可惜被按了下来,此时已不好处理了。” 听到他这样说,崔老夫人声音都在颤抖,指着他怒骂:“修河才刚过弱冠,就让他上战场?你怎么忍心!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说你可以把事情办妥,把他带回府里!如今怎么,又办不到了?你这个哥是怎么当的!” 谢凌风沉默着,低垂着头,任凭崔老夫人骂。 谢修河是谢玄临最小的儿子,也是崔老夫人最疼爱的,自然不愿意让他去战场冒险:“你朝中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能帮的上的?平日里这些人都怕你惧你,如今一个个用处都没有!” “我不管,你得把谢修河带回来!他不能上战场!” “你要是办不到,就别回谢府了!此事若是你父亲,谢修河哪里还用得着被征召去!” 崔老夫人骂了很久,到底年纪大有些累了,坐回椅上。 王嬷嬷立刻给她端了茶。 一旁的谢凌风抬起头来,缓缓开口:“我可以替他上战场。” 崔老夫人一怔,手中茶杯险些点出去。 谢凌风继续道:“昀湘公主想要的是用修河牵制我,既然如此,由我上战场,更能如她的愿,他们不会拒绝的。” 崔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身子摇晃,站不稳,茶水彻底摔到桌上:“你……你若去,那昀湘公主的人就会在战场上想尽办法杀了你!你要是死了,谢家怎么办?不行,绝对不行!让老二去,让老二——” “他已经参加了科考,明日即将出榜,以他的身份,无法出征了。”谢凌风回道。 谢卿白真的好算计,恐怕昀湘公主要调谢修河出征一事他早已知晓,也明白谢府极可能让他代替,便算准时机,在返回洛都后直接参加了会试。 如此一来,他便无法上战场了。 崔老夫人顿时面如死灰,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哽咽着出不来声音。 见状,谢凌风到底不忍,毕竟眼前的崔老夫人是他祖母,他安慰道:“祖母,我从前也上过战场,我比修河更能在战场上活下去,待修河回来后,祖母可以扶持他暂代家主之位……只有一事我并不放心。” 崔老夫人听到这里,抬起头来看向他,瞧见谢凌风的眼神,她几乎立刻想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谢凌风顿了许久,才加重语气开口:“娇蓉蓉在府里无依无靠,我希望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祖母可以护住她。” 崔老人冷下脸,紧紧握着拳头,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是难过,还是因为生气:“你到头来,还是为了她!” 谢凌风不否认,依旧坚持刚刚所说的事情,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求祖母应予。” 风吹过,室内香炉飘散出来的一缕缕烟随风颤抖,几乎不成形状,又在最后消散,找不见半点痕迹。 安静许久后,崔老夫人脱力坐在椅子上:“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其实谢凌风准备自请出征,并非仅仅为了交换谢修河,然而许多事情他并不想让崔老夫人担忧,便知点了点头。 崔老夫人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去。” 谢凌风暗自松了口气,起身行礼:“多谢祖母。” 卢蓉前往了香积寺。 马车行驶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树木丛生,遮挡住大半山路的光,时不时有碎石头从山顶滚落,从马车后方有惊无险地滚下去。 驾车的是陆翎,周围还有四五个护卫,都是陆翎最近这段时间招来并且训练的。 通向香积寺的山路很崎岖,马车在路上行驶了很久,直至天逐渐暗下。 陆翎抬头看了看天,旋即对车厢里的人道:“等到寺庙,应该已经天黑了。恐怕回不去府里。” 卢蓉不甚在意此事,也懒得去看窗外的天,直接开口道:“那就在寺里待一晚。” 卢蓉一心想查明真相,根本不惧一个女子住在外面的事,陆翎深知这点,也不做劝说。 终于在天快彻底黑下来前,马车抵达了香积寺。 这是一座可以算得上有些简陋的庙,虽不破旧,却很冷清,门口没什么人,只有香火气从里面徐徐传出。 卢蓉下了马车,略微打量了一眼这寺庙,便上前应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僧,面容倒是很慈祥,笑眯眯对卢蓉行了个礼:“这位香客,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卢蓉疑惑,既说是香客,自然是来上香的,为何老僧还会如此发问?难道这香积寺并不对外开放? 卢蓉压下心中疑惑,抬手让陆翎从车上取了那件衣服下来:“师父,这件衣裳的主人落了样东西在寺里,我替她来取回。” 老僧接过衣裳,仔细查看后,将门彻底打开,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原来是那位施主,明白了,二位进来。” 老僧带着两人进了寺庙,这寺庙很小,只有一座殿,殿里有孤零零的几个佛像,在最中间的那个佛像为大,却也只能算得上是干净,度了一身金身罢了,没有其他大寺庙那般金碧辉煌的感觉。 殿后则是一排平房,看上去也不过是普通人家居住的地方,不大不小,屋顶还有一层薄薄冰霜。 他带着两人来到了平房最右边的一间厢房前,往这厢房里头指了指:“这衣裙的主人从前便是住在了这儿,里头的东西都没有动过,你们可以将想拿的都拿走。” “多谢。”卢蓉道了声谢,但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老僧给了钥匙,陆翎接过后上前,在卢蓉的眼神示意下,打开了这扇门。 “吱呀” 门被推开,先是有淡淡的灰尘扑面而来,接着一间简陋的厢房便呈现在了眼前。 这厢房并不大,但东西还算齐全,正对面是一扇小窗,小窗对着东边阳光最能照到的地方,但此刻只有地平线上的最后一缕光;一侧是一张木床,床上的被褥也积满了灰;右侧边上还有一个梳妆台,上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首饰。 “这里像是女子居住的。”身后的陆翎道。 这厢房看上去久未人住,但从陈设和摆件来看,应住的是一位女子。 两人走进厢房内,最先入眼的便是哪个梳妆台,梳妆台靠窗,台上陈列的首饰,以及边上的摆件、铜镜,似乎与之前那本账册里记录的在去年腊月被谢凌风从库房取走的东西吻合。 梳妆台的旁边还有一张书桌,桌上放着一些书,以及笔墨纸砚。卢蓉发现这些东西的摆放习惯与她从前的习惯很是相似。 她下意识走上前来,在看到这些纸上的字时,整个人怔住了。 这些纸上留下的字迹,竟与她的字别无二致! “姐姐,这里有许多衣服,和之前你交给我们查找那件很相似。”陆翎忽然在另一边出声。 卢蓉回过神,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檀木箱,里面摆放的都是女子的衣裙,这些衣裙有大多是成衣,有几件则是与她之前那件一样的刺绣…… 明明那么陌生,可这每一件的刺绣,都印证着这里的衣服全部都是她亲手所制! 她瞳孔微微放大,有些失控了后退了半步,正好视线看向了身旁的那扇小窗。 忽然有什么画面从脑海一闪而过,那是之前她与琴姨娘在谢府交谈时忽然感觉到身体不适时脑海出现的画面……只是当时的记忆有些模糊,而如今与眼前的画面重叠…… 这扇窗,她的记忆里曾出现过一个女子坐在这扇窗下! 难道当初住在这里的人,真的是她…… 可是,是什么时候,她什么时候来的这所香积寺?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事被她遗忘了吗?明明腊月初三那晚,她就已经死了! 等等……她忽然想起自己初次从娇蓉蓉身上醒来时,并不是自己死后的当天晚上! 而是时隔了三个月! 她从娇蓉蓉身上苏醒,已是三个月之后了!中间足足有三个月的空白时段,那段时间她在哪里?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卢蓉整个人都震住了:难道她在那一晚并没有死去,她还活着。 并且她在这之后来了这香积寺?! 第99章 死因 “姐姐?”陆翎注意到卢蓉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微微凑上前来,似乎想要仔细关心一下。 卢蓉却往后退了半步,状似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去寺里找一个一年前就在的和尚过来,我有些话想问。” 陆翎愣了下,他感觉到卢蓉情绪不太对,但还是应了下来:“我这就去。” 陆翎离开后,屋内只剩下卢蓉一人。 房间狭小、昏暗,久未有人居住的屋子又冷又静。并不宽大的窗户被卢蓉推开,雪花不断飘动,拍打在窗户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她就这样站在这窗边,久久望着窗外,远处的围墙外是一望无际的天空,灰褐色,笼罩着朦胧的雪花,这些雪花稀稀落落飘下来,仿佛模糊了整个天地…… 过了片刻,陆翎带着一个小和尚进了屋。 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师父,陆翎特意挑的,想着年纪小些便没有什么城府,容易打探事情。 这小和尚手相合于胸前,恭敬地朝卢蓉施了礼,眼中尚且还带着少年的清澈和懵懂:“施主。” 卢蓉礼貌地行了个礼,温和开口:“小师父,我有一个事想向你打听——你还记得去年腊月后,来这里住的女施主吗?” 小和尚略微想了一想,便点了头:“记得。” 闻言,卢蓉眸光轻轻颤了一下:“请问小师父,那个人在这里住了多久?” 小和尚回道:“应该是三个月左右,后来便有人接了她出了寺。” 卢蓉心头一怔,果然是三个月……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那当时带她来以及接走她的人,小师父还记得吗?” 小和尚皱眉,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旋即无奈摇头:“我只负责为那位女施主送膳食,只大概知道是一位住在洛都里的贵人,具体姓名,小僧并不清楚。” 卢蓉又问:“那这位女施主的名字,小师父可还记得吗?” 她的语气很轻,声音几乎要融化在这寂静的屋子里,但眼睛却紧紧盯着眼前的小和尚,想得到一个更直接的答案。 这一回,小和尚没有犹豫的回答了她:“小僧记得,她姓卢。” 卢蓉瞳孔猛地睁大! 是她,是她自己…… 她久久停滞,仿佛因为得到这个答案而难以克制。不知过了多久,卢蓉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小师父……是否有与她说过话。” 小和尚点了点头:“卢施主很健谈,也曾教授小僧习过字,想着也是位很好的人。” 所以……她真的没有死……那一晚在谢府,谢凌风灌下她喝的毒酒时,她还活着…… 可是,为什么她丝毫没有这一段记忆? 在她离开谢府住在香积寺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后来她又是怎么再次死去的? 过往的种种如同迷雾,她本以为即将拨云见日,怎料这一层迷雾后,是更深更浓的迷障!就好像,任由她如何去挣扎、去撕扯,这纠缠不休的梦魇如影随形! 卢蓉跌坐到了椅上,头痛欲裂,只能用力按住脑袋,脑中却一片空白…… 大概是被她这模样吓到,小和尚有些紧张地看向旁边的陆翎。 陆翎对卢蓉的事情也知之甚少,只是明白如果卢蓉不愿说的话,他们这些旁人也做不了什么。因此,他只是对小和尚摇了摇头。 小和尚挠了挠头,见卢蓉似乎没有什么要问的,便又行了礼:“施主,我还需要去挑水,您没有要问的,我便先下去了。” 卢蓉僵坐,没有说话,脑袋始终低垂着。 陆翎便替她向小和尚道了谢:“多谢小师父,小师父请便。” 小和尚便行了礼,然后出了去。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卢蓉仍坐在椅上,她缓缓收紧了手,轻轻住了额:她想起谢卿白曾去过一趟谢家陵园,当时谢卿白从谢家陵园回来后,就立即过来质问她为什么会惧怕谢凌风……那个时候谢卿白一定是知道了当年自己的死因,或是查到了什么? 如今谢卿白已经回了谢府,也许可以从他口中问清楚她当时的死因。 她沉默许久后,抬起了头:“我们回府。” 陆翎道:“是。” 谢府,谢卿白所在的院子朝阳,所以比旁的地方更暖和一些。 阳光笼罩在院中,有风穿过屋檐,吹落下一根枯枝,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回荡的幽幽余音,传到了屋内,此时谢卿白坐在桌案后头,翻动着一本册子。 册子上,写了数名当朝官员的名字。 这是昀湘公主交给他的,这些官员都是昀湘公主的人,只是从官职上看,这几人并不算最顶上的。 谢卿白明白,这只是昀湘公主权势的冰山一角,他还未取得她信任前,她不会把所有关系网都交出来。 昀湘公主非常清楚他想要力量,但她同时也很谨慎,除非他能站得更高,否则只能接触到这些人。他需要一步步爬上去,只要等他居于更高的位置,她才会交给他更重要的人…… 谢卿白与昀湘公主做了这笔交易,他要娇蓉蓉,而她要谢家爵位,交易清晰明了,两人答应的也很痛快。 “但是爵位,最终也会是我的。”谢卿白将这张纸叠起来,看向窗外喃喃道。 “二爷。” 就在这时,外头有个小厮进来禀报:“桃琴姑娘来了,说娇姑娘想请您去一趟林枫苑。” 谢卿白眼眸微微一眯,他抬起头,额上的伤并没有完全好:“娇蓉蓉想见我?” 他想起在阳明山她与自己决裂的模样,他还以为她自此会躲在院里,不肯出来了呢。 小厮自然是不知道其中缘由的,回答不上来。 谢卿白也不甚在意,缓缓站起身来,浅浅一笑:“我知道了。” 只要是她的话,他向来不会拒。 …… 林枫苑,卢蓉握着手里的茶杯,杯中的茶叶缓缓浮沉,随着她晃动的动作,触碰到杯壁又晃晃悠悠撞了回来。 自从香积寺回来,她已经这样坐了很久,其他丫鬟小厮不敢上前来惊扰她,包括她的贴身丫鬟桃琴。 香积寺里,确实有她从前生活过的痕迹,但她的记忆却完全没有这一段生活的记忆。如果那个时候她还活着,那就代表谢府那晚,谢凌风并没有杀了她。会不会是她死后,有别的人进入了她的身体生活? 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刺绣就不会是自己所绣,所以当时生活在香积寺的人,就是她自己。 她知道其中定然出了差错,只是这个答案还没办法拿到手罢了。 要弄清楚这个答案,或许可以从她的死因下手。 她在这里,等谢卿白到来。 过了不多时,桃琴在外面出了声:“姑娘,谢二爷来了。” 卢蓉放下茶杯,看了眼茶壶旁的另一个空茶杯,淡淡开口:“让他进来了。” “是。” 谢卿白推开门,身后披着漫天阳光,走进屋内,也将那屋外冷意带了进来。 卢蓉坐在靠窗的桌边,光只落了她半个身子,让她的身影在这光影之中失了真切。 卢蓉抬起眼,眼中清冷的光暂且收了收,她既然要打探消息,便不能摆出之前的姿态。她道:“今日是你放榜之日,我原以为你会下午才来。” 谢卿白嘴角带着笑:“于我而言,你比榜单上的排名更重要。” 卢蓉却直接戳破了他:“想来是昀湘公主已经给了你放榜的名次?” 谢卿白脚步停下,站在原地没有否认,他目光看着面前的女人,声音还像从前那般温和,仿佛之前阳明山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母亲总会曲解我。我来,只是为了来见你。” 风吹过了他额边的发,露出了上面的伤。 卢蓉的视线扫过他的伤口,伤口并不深,只是还有淤青,看上去有些可怕,但谢卿白的面容俊美,如此看反而令人怜悯。 但卢蓉很清楚他真正的模样,所以面上是无动于衷的:“你的伤好的这样快,看来当初我力气使少了。” 谢卿白似乎已经免疫了她的态度,在得知她那时想杀自己时,他就已经知道了结果,所以即便她今日说出如此残忍的话,他也只是微笑着反问:“母亲今日请我过来,难道是想再杀我一次?” 卢蓉掀开眼皮:“我让你过来,是想问你一件事——那日你从谢家陵园回来,是不是已经查出了我的死因?” 谢卿白眯了眯眼:“母亲连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我只是想验证结果。” 谢卿白笑了一下,他几步走到卢蓉面前,俯身靠近坐在椅上的卢蓉:“母亲若想知道,我自然知无不言。不过我也想知道,当时母亲死时,最后见了母亲的人是谁?” 他想知道,是谁杀了她。 卢蓉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就这么与他直视:“你先说说你查到的东西。” 谢卿白见她不肯说,倒也没有继续拉扯,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挖出了你的骸骨,让仵作验了尸,仵作说你骸骨发乌发紫,是中毒而亡。” 中毒而亡……这与她记忆中的一样。 她被谢凌风灌入毒酒后,便死在了屋中。 可如果她真的是被谢凌风毒死,之后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香积寺?难道是他没毒干净,自己又活了? 卢蓉茫然坐着,脑海有些混乱。 靠在她眼前的谢卿白已经慢慢弯下腰,他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他轻轻贴在卢蓉的耳边,呼出一口气:“母亲是否想起自己是怎么死的了?母亲现在可以告诉我,当初最后你所见之人是谁了吗?我愿意替母亲报仇。” 呼吸吹拂过她的鼻息,卢蓉一下子回过神,皱眉拉开了距离“我自己的仇,自己会报。” 她当然不会告诉谢卿白真相,谢卿白已经疯了,但是她还没有疯。 听她这样说,谢卿白眼神压下,像是在喃喃自语:“母亲总是自己保守着自己的秘密,你什么都不愿意说,什么都不愿同我分享……只会利用我。” 卢蓉还没反应过来,谢卿白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在桌上,力道极重! 卢蓉大惊,本能地拼命挣扎起来:“你干什么!这里是谢府,你疯了!” 谢卿白将她整个人翻身过去,从背后贴上来,滚烫的呼吸拍打在她的耳畔和脖颈上:“我一直都是疯的,母亲你难道不知道?” 卢蓉尖声大叫,全身都在剧烈颤抖:“谢卿白!” 他强硬地亲了亲她的脖颈,眼神幽深至极:“放心,你既然已经回了谢府,我自然不会真的在府里动你,但你在我额上砸的这两下,我总要讨回来。” 他顺着她的脖颈厮磨,卢蓉猛地抬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一声。 谢卿白脸被打侧过去,脸上也红肿了起来。 声音很响,外面桃琴立刻出声:“姑娘,怎么了?” “桃琴,你进来。”卢蓉声音沙哑。 桃琴犹豫了一下,推开门。只见屋里很暗,夕阳的光即将落下,只有一道暗红笼罩在站在窗边的一人身上,那是谢卿白。 不知道为什么,谢卿白的衣裳有些凌乱,一侧的脸很红肿,很难不让人遐想非非。 卢蓉靠在桌边,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大口大口喘着气:“请二爷出去。” 桃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多问,只赶紧上前请谢卿白出去:“二爷……” 谢卿白眼神压着,看着卢蓉,漂亮的嘴唇微微上扬,似乎并不因为她那一掌而生气:“我还会回来的,娇姑娘。” 最后三个字似乎有些戏谑。 谢卿白直起身来,朝着大门走去。 桃琴赶紧跟在后头,等谢卿白走后,便立刻关上了门。她转过头来,看着还坐在椅子上的卢蓉:“姑娘,刚才二爷脸上好像有个红掌印……” 卢蓉用力闭上眼睛:“别管,这是他自找的。” 桃琴安静下来,不敢说话。 卢蓉缓和了许久,才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将衣裳重新整理好:“公爷最近在府上吗?我想请他来一趟。” 她想问清楚腊月初三那日的事。 桃琴回道:“谢公爷最近好像在忙什么事,听说是因为谢三爷马上要上战场了。” 卢蓉一怔:“谢修河要上战场?” 怎么可能,他可是谢家的人,谁敢送他去战场? 桃琴用力点了点头:“听说是的,府上的人都在传,有说谢三爷已经调去开拔的部队。崔老夫人因为这事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卢蓉皱着眉,似是有些不解。 桃琴小心翼翼问:“要请公爷来吗?” 卢蓉看向放在桌边的那件衣裙……当年自己死亡的真相,或许只有谢凌风才知道。 “嗯。” 第100章 会元 然而桃琴并没能请来谢凌风,而是请来了周管事。 周管事告诉卢蓉:“公爷一早入了宫去,迄今未归,姑娘若是有急事需要带话,待公爷回来后,我再代为转告给公爷。” “公爷不在府里?” 卢蓉一怔,联想到近日府里传言谢修河即将上战场一事……想来谢凌风在为他奔波:“那等公爷回来,请他来林枫苑一趟。” 周管事应下:“是。” 他正要退下去,院外头不知怎么的忽然传来嘈杂声,脚步也来来回回,急促的动静引起了屋内的注意。卢蓉往外略微探头张望,疑惑道:“怎么回事?” 桃琴立刻喊了在院外奔跑的一名丫鬟,那丫鬟进了屋来,满脸欣喜得禀道:“是报房的人来了,送来了榜帖!说谢二爷会试得了会元!” …… 此时崔老夫人的院子,外头也是熙熙攘攘,人们来去匆匆,带着这个好消息,分散到谢府的各个地方。 崔老夫人正在里屋休息,屋外忽然传来惊喜的叫喊:“大喜啊,老夫人大喜!” 一旁,王嬷嬷也被吓了一跳,掀开帘子对着外头骂道:“吵嚷什么呢?还有没有规矩了?” 有个外头的下人并不知道内院的恩怨,只得了消息就想讨赏,便擅自进了崔老夫人院中禀报:“嬷嬷,是二爷会试得了会元,报喜的人已经在前院了!” “什么?!”王嬷嬷脑子“嗡”了一下。 她心中暗道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想立即按下,偏偏屋外的声音已经将崔老夫人吵醒:“外面什么事?” 王嬷嬷只得返回屋里,着急忙慌地禀报:“老夫人,是二爷他……他会试得了会元。” 崔老夫人才坐起,听到这消息面色顿时一沉:“他竟能考上了会元?从前我怎么不知道老二有这般才学?” 王嬷嬷也是跟着疑惑:“虽说谢二爷当年也考上过秀才,但那时分明排名并不高,如今怎么就一鸣惊人了呢?” 崔老夫人眼神暗了暗:“莫非从前他在藏拙?” 会元会会试第一,即便过几天殿试,真正的甲等还需要陛下钦点,但通常不会把第一的名次划到二甲去。也就是说谢卿白无论如何都是一甲以内,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个中必有一个是他! 原本他参加今年会试一事都已被他瞒得严严实实,直到昨日还剩放榜最后一天才回府。所有人都只以为他是不想替谢修河去战场,才故意参加了会试,却没想到还能得这般成绩! “凌哥儿人呢?把凌哥儿喊来,这事儿还得问过他。”老夫人心中忧虑,谢修河的事还没处理好,谢卿白竟然就要冒头了? 他到底是庶出,母亲又是那么低贱的人,从前他在府里一直名不见经传,如今却忽然科考入仕,难道凌哥儿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吗? 王嬷嬷道:“公爷今早就去了宫里,许是还在为三哥的事奔波。” 崔老夫人原本就心烦意乱,如今被这么一提醒,又想到谢修河即将被送往战场,顿时又头疼起来:“最近怎么了,为何一桩桩事都朝着谢府来!先是修河,如今又有个冒头的老二!” “老夫人,虽说谢二爷考了会元,即便之后他真得了一甲,最多也只能入翰林院做个文职小官,妨碍不到公爷。”王嬷嬷连忙安慰,“总归现在还是三哥的事要紧。” 崔老夫人也清楚,谢卿白即便冒头,入了仕途,之后还得一步步来,等他想在府里耀武扬威,那还得等上几年。 她摆了摆手,决定先将谢卿白的事暂且放在一边:“修河的事也不知道如何了。禾婉郡主不是向来知道宫里的事吗?你派人让她去打听打听,看看修河的情况到底如何,她若是能在陛下面前替修河说说话,告诉她,日后我会想法子让她嫁入谢府来。” “是。” 王嬷嬷行了个礼,便出了院子去替崔老夫人传话。 此时禾婉郡主却在昀湘公主的屋里。 她正同昀湘公主说着话,旁边有个丫鬟过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她便立刻起身道:“公主,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寻我,我去去就来。” 昀湘公主眯了眯眼:“好,赶紧回来陪本宫饮茶。” “是。” 禾婉郡主跨出了屋子,外头王嬷嬷还候着。 王嬷嬷一字不差的将崔老夫人的话告知了禾婉,禾婉欠了欠身:“老夫人的话禾婉知道了,还请嬷嬷回禀老夫人,禾婉稍后便进宫去打听消息。” “辛苦郡主了。” 王嬷嬷传话后便离开了,禾婉只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重新回了屋里。 她一进屋,昀湘公主便抬起了头:“王嬷嬷同你说了什么?” 禾婉眸光晦暗不明。 她非常清楚昀湘公主邀请她来谢府小住的目的,也清楚以自己那叛臣父亲的身份想要嫁一个好人家非常困难。而如今,昀湘公主想要借她打压谢凌风,她愿意配合,即便崔老夫人与昀湘公主之间矛盾重重,但能借助昀湘公主的势顺利嫁给谢凌风成为谢家主母,是她能攀的最高身份了。 但同时她也很清楚,倘若她日后真的成为了谢凌风的妻子,若要在谢府扎根,则需要完全站在谢凌风这边。 所以她既要讨好崔老夫人,有不能得罪昀湘公主……眼下,还需要与昀湘公主虚与委蛇。 禾婉当即收敛情绪,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崔老夫人想让我入宫替谢府说话。” 昀湘公主略微挑了挑眉,冷哼一声,觉得十分可笑:“她想让你求父皇将谢修河剔除出此次出征名单?这太老婆现在是慌不择路了,谁都挑。她是觉得以你的能耐,能劝得动父皇吗?” 她这话其实并不好听,但禾婉脸上只是挂着笑容,仿佛毫不介意。 昀湘公主并不喜欢禾婉,她与她之间也只是互相利用,偶尔连表面的客气关系都懒得维护,总归在她眼中,这个郡主也不过是个软柿子,任她揉捏罢了。 她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的假面,嘴上直接命令道:“你便先应了她,至于能不能做到,她又如何知道?谢家老三这战场是上定了!” 禾婉低眉顺眼,很是听话:“一切听公主的……只是,我听说今早公爷去了宫里。” 昀湘公主自然也知道此事,轻笑了下,并不放在眼里:“父皇原本就忌惮谢家,他们的谢家军从前曾被打散在各个部队,但五年前被谢凌风重新聚拢了一支五百人的军队,将谢家的人都调了回来。如今父皇想借势重新将他们打散回去,自然不会让谢家老三安全待着。就算谢凌风磨破了嘴皮子,谢修河出征的名单也剔除不了。” 当年的事,禾婉也知道一些。 那是五年前的南山狩猎,当时有不少宫妃、大臣与皇帝一同住在南山行宫,怎料山脚下忽然出现暴动,许多难民得知皇帝在南山,便蜂拥而来,难民中还有不少叛党。这些难民和叛党包围了南山,没有人能出去通风报信搬救兵,是谢凌风主动站了出来。 皇帝便给了他兵符,他只身骑马冲出难民包围圈,这才借来了最近的南城兵,救下了皇帝。 皇帝见他英勇,便封了他国封尉,允许他统帅一支五百人的队伍,日后可以守护皇族。谢凌风便从各处重新调配了从前的谢的士兵,组建了如今的谢家军。 然而五年过去,皇帝又高忱无忧了,觉得谢家军还是没必要的存在,便想着重新打散这支队伍。 禾婉在这个节骨眼,并不敢忤逆昀湘公主,但心中却还有一个别的主意:“公主,既然我假意应承老夫人的话,那今日得佯装进宫一趟。” “也罢,你便早些去了宫里,省得那老太婆找旁的人去求情。”昀湘公主点了头。 “是。” 禾婉眸光微微闪烁了下,旋即起身,恭敬行礼告辞。 禾婉离开昀湘公主屋后,便立刻命人去套车准备进宫。 她进宫当然不是为了替谢修河说话,而是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既然皇上本来就忌惮谢家,谢家要送一个人上战场,那这个人未必要是谢修河,可以是谢凌风。 谢凌风原本就有谢家军,若是谢修河单独被调入霍婴大将军,届时谢修河一切要听霍婴指挥,一旦霍婴要动手脚弄死谢修河,几乎就是轻而易举。 但谢凌风就不一样了,他是率领谢家军上战场,主将虽是霍婴,但他身边至少还有五百多人的谢家军,若是谢凌风还能在这场战役上立功,反而对谢府更得收益。 而她这个主动告知谢凌风消息的人,自然会更入他的眼。 禾婉的马车并没有直接入宫,她的车就等在宫门外。 谢凌风从宫中出来后,便见到一名宫女走上前,朝他行了个礼:“谢公爷。” 谢凌风扫了她一眼:“何事?” 宫女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禾婉郡主在马车中,想请您过去一趟。” 谢凌风眯了一下眼:“带路。” 不多时,谢凌风就跟着宫女来到了一辆停在偏僻位置的马车前,有一只纤细玉手掀开的车帘:“公爷,请上车来,禾婉有事禀报。” 谢凌风表情未变:“郡主有什么事,为何不下车来说?” 禾婉的声音从车里传出:“公爷不敢上车,莫非是怕我一小女子害了你?” 谢凌风并未被激将,他在斟酌着禾婉郡主此时见他的原因。 “公爷若不放心,我便掀开车帘与您想谈,只是到底被外头人瞧见了不好。”禾婉继续道。 她既这样说,谢凌风便抬手掀起衣袍,一步跨上了马车。 马车中,禾婉郡主靠坐在一旁软枕上,她梳妆打扮皆精致,素雅长裙衬着她那张白玉的脸,看上去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倾国倾城之美。 车中还有一张茶几,谢凌风上有一盏茶壶,两个茶杯,其中一杯已然到了茶水,被人喝过一口。 禾婉见到他来了,面上温柔一笑,看向谢凌风时,带着温婉,乖顺地行了个礼:“谢公爷,请坐。” 谢凌风未入座,仅仅是侧身靠在车门旁:“郡主唤我前来有何事?” 见他不愿入座,禾婉神情有些落寞,但很快就遮掩过去:“公爷入宫见陛下,是为了谢三爷的事?谢三爷被调入了霍婴大将军的队伍即将出征,公爷想要请求陛下将谢三爷剔除出出征名单?但想必陛下已经拒绝了公爷。” 谢凌风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冷漠地盯着她。 禾婉以为自己说中了,便又继续道:“公爷当年组建了谢家军,陛下忌惮您的力量,想要借此重新打散谢家军,自然会与公爷做交易。陛下是否提出收回谢家军这个条件,以此来交换将谢三爷从出征名单中剔除?” 谢凌风还是没说话,他半靠着车门,车外的阳光泼洒在他背上,仿佛在他身上拉开了一条发光的肩线,线上朦胧的光模糊了他的脸庞。 禾婉没得到他的回应,便抬头看了他一眼,但一瞬仿佛被光烫到了般,她又忍不住缩回了目光,微微低下眼眸,接着说了下去:“禾婉有一计,可助公爷保住谢家军,还能让谢三爷重回谢家。” 谢凌风终于开口说话了:“哦?何计?” 禾婉心中有些得意,但面色依旧温婉,端着贤良淑德的模样:“陛下想要的只是一个安心,公爷若想保住谢三爷,又想保留谢家军,可向陛下请军率领谢家军出征。以公爷能力,即便主将是霍婴大将军,想来也能应对自如。” “届时公爷若能在战场上立功,待他日凯旋,还能令谢家更上一层。” 说到这里,禾婉慢慢挺直了腰板,自认为所言必定能打动眼前的男人。毕竟在眼下这种情况,她提出来的计谋,算是最好的法子了。 谁知谢凌风只是冷笑了一下,随后整个人回转了身,直接从马车上下了去:“禾婉郡主确实聪慧。” 第101章 真相 禾婉以为得了夸奖,却不料谢凌风下一句道:“你所言之事我早已禀报陛下,今晚过后我便会率领谢家军出征。” 禾婉一僵……也是,她既能想到,谢公爷又如何不会想到。 但她此计并非真的来献策,更多有投诚之意,于是她连忙补上一句道:“看来,我与公爷想到一处去了。” “却不知道昀湘公主知不知道此事。”谢凌风没由来的后一句话,让禾婉浑身一怔。 她是瞒着昀湘公主私下与谢凌风见的面,难不成谢凌风还想戳穿她?! 禾婉心跟着沉了沉,但面上还是努力僵着笑容,以退为进道:“老夫人十分担心公爷,想请我入宫问询情况,我自知无法说服陛下剔除谢三爷的名字,这才想了这个主意。是我自以为是,不知道公爷早已有了这个主意。” 谢凌风冷冷“呵”了一声,竟一句话不回,径直离了马车远去。 禾婉觉得被嘲讽了一般,脸色一青一白,难看至极。 …… 谢凌风骑马回了谢府。 才到府门外,周管事匆匆赶来,急忙行了个礼便开口道:“公爷,娇姑娘请您去一趟林枫苑。” 话音才落,后面王嬷嬷竟也眼巴巴追过来。她看了眼周管事,连忙比他更上前一步:“公爷,老夫人请您过去。” 说完,他们两人皆看了对方一眼。 两人相邀,谢凌风径直走向了周管事,侧头对王嬷嬷:“告诉老夫人,我稍后会去。” 王嬷嬷一听,心中暗暗想着,这娇蓉蓉在公爷的心中竟比崔老夫人更重要。但她嘴上还是立刻给了个台阶:“公爷刚从宫中回来,定是累了,我先回禀老夫人。” “嗯。” 谢凌风接下披风,交给边上的下人,便往林枫苑去。 桃琴早已等在门口,见谢凌风来了,便立刻行了个礼,侧身请了他进去:“公爷,我家姑娘已等您多时。” 谢凌风踏入屋内,眸光一下就柔和许多。 它看到卢蓉侧身坐在窗边,身上裹着厚重披风,望着窗外却不知想什么。 窗微微掀开一个口子,雪花顺着这个缝隙溜进来,或是落在地上,或是落在卢蓉肩头,后者却也不甚在意。 谢凌风上前一步,微微伸出手去,半路又收了回来,只站在原地道:“这样冷,为何还开着窗?” 卢蓉听到声音,睫毛颤了颤,侧过脸,看向了他。 谢凌风即便穿着略显厚重的冬服,也难以遮掩他伟岸的身姿,深邃面庞上是依旧淡漠的神情,但借着窗外的光,又仿佛有着一丝淡淡温和。 卢蓉低声道:“屋里太闷,我只是开窗透透气。” 谢凌风原地顿了顿,却还是走上前,抬手替她关上了窗。 卢蓉始终盯着他手上动作,他动作又轻又柔,是不是刻意为之,怕惊扰了她。她静静沉默许久,忽然莫名开口:“从前,你也是这样替我做决定的吗?” 谢凌风一顿,视线落于她脸上,卢蓉如今的脸是明艳精致的,却又能看出几分从前那张脸的影子。 这双极为熟悉的眼眸紧紧盯着他,似乎要将他的灵魂看透。 谢凌风露出略微怔住的神情,指尖轻轻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做。 卢蓉慢慢挺直身子,向他靠近了些许,一双眼眸抬了起来,直直看向他:“去年腊月初三,你将我带去了哪儿?” 谢凌风想来平静无波的眼瞳微微动了动,他沉默片刻后,启唇出声:“你去过了香积寺。” 不是疑问,是肯定。 卢蓉直言:“是。” 房间内重新归于寂静,屋外飞雪的声响被隔绝在窗外,倒是显得不真切了。 “那里全部都是我生活过的痕迹。我为什么还活着,当初不是你已将我毒死了吗?”卢蓉上前一步,“去年腊月初三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步步质问,谢凌风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卢蓉盯着他,咬牙忍耐快要喷涌而出的情绪,继续逼问:“难道是你给我灌下了毒药,又救了我?还将我送到香积寺生活?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让你暂且留了我的性命?谢凌风,我要知道一个真相!你告诉我!” 许久后,谢凌风才启唇:“那些已是过去的事,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卢蓉先是怒,倏然拍案而起,随后眸光微颤后,垂了下来,显得有些落寞:“你每次都是这样,一意孤行替我做决定,从来不问我想不想,或是愿不愿。从前如此,如今也是如此。谢凌风,不是所有事情过去了就真的能过去,我虽然如今与你坐在这里说话,但你杀我的恨,我一直记在心里。” 谢凌风一怔,盯着她倔强的脸,却未开口。 几次忍下喉中的哽咽,卢蓉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如今我要一个真相,不是因为我想做什么,也不是因为我想替自己复仇,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而已,我有权知道自己的事!当年腊月初三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凌风依旧是站着,窗外的风忽然扯开了一道窗纸的裂口,雪一下子涌了进来,漂浮在了他肩头,却没有融化,仿佛他已与雪融为一体,凝结成了一座冰山。 见他如此无动于衷,卢蓉猛地一把从桌下抽出一把剪子,抵在谢凌风脖颈下:“你若不说,我便杀了你!” 谢凌风依旧不动,即便脖颈上渗出一丝血:“这种利器会伤了你。” 卢蓉手抖了一下,眼中是狠戾和果决:“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谢凌风沉默良久,抬手握住了她的剪刀,收入手中,放了下来:“去年腊月初三那晚,我杀了你。” 卢蓉浑身一震,知道他要说出真相,便缓缓收紧了手,看着他。 谢凌风的眼瞳中倒映着她的脸:“但你未死,活了下来。” “你求我留你性命,我便将你带到了香积寺,你在那里活了三个月,但体内余毒未清,之后还是去了。” 卢蓉双眼微红,身子有些发颤:“你为何杀我?我自入谢府以来,对你们三兄弟都不薄,难道你以为你父亲死后,我会与你争抢谢家?我尚未与你父亲成婚,你完全可以将我送回卢家!你到底为何要杀我!” 太多的不理解,太多的不甘心,满腔的愤怒和委屈无处宣泄,卢蓉的指甲陷进了掌心的肉里。 她的愤怒,却只换来谢凌风一句:“你原本就不该来谢府的。” 卢蓉另一只放在桌上的手颤抖,下颌绷紧,双目赤红:“我不该来谢府……对,你说得对,我就不该来这吃人的地方。既然你从前就杀了我,为何现在又要救我?” 面对她尖锐的逼问,谢凌风面色依旧,只是平静道:“你死后既然能成为娇蓉蓉,即便我再杀你,或是你再次死去,或许同样会依附在旁人身上。于此如此,倒不如让你活着。” 卢蓉倒吸一口气:“你是担心我死后化成厉鬼来害你?你怕我再次被你杀死后,也许会重生在其他人身上,再来寻你麻烦,所以你就故意将我留在你视线范围内?谢凌风!即便我后来成了娇蓉蓉,也从未想过为自己复仇!” “任何有危害谢府的可能,我都不会让它存在。”谢凌风的声音冰冷至极。 他一瞬间撕掉两人之前的种种温情,剩下的只有刺骨冷意。 卢蓉紧攥了手,指间发白,掌心的肉早已掐出了血,滴落在衣裙,触目惊心:“谢凌风,你当真没有心!” 谢凌风眼眸轻动,没有再说话。 窗外的风雪大了,呼呼作响,拼命拍打窗户,急促、凶狠,令人胆战心惊。那条原先被风吹开的裂缝也被撕扯得更大…… 卢蓉气得浑身发颤,一滴泪从眼角划过,连她自己也不知晓,这泪是为何流下…… 谢凌风站起身,轻拂衣袖:“我即日要出征,短则数月,长则余年,今后我会命人看守林枫苑,除了谢府,你哪里都不能去。” “谢凌风!”卢蓉尖声怒吼,倏然砸出桌上的茶壶,用尽全身力气,像是要杀了他一般! 谢凌风却不避,茶壶砸中他脚边地面,顿时四分五裂。 水飞溅到他衣角,他不过是垂眸一眼,转而淡漠地拉开衣服,只留下一句:“留在谢府,你才有杀我的机会。” 说罢,跨出了房间。 卢蓉身体摇曳,只伸手撑住桌子才勉强令自己站稳。 桃琴在外头听到里面的争执,虽听不清是什么,但以为卢蓉又和公爷吵架了,吓得瑟瑟发抖,见谢凌风离开,连忙进了屋。 屋内,卢蓉就靠在桌边站着,她似乎气得发颤,满脸泪痕。 “姑娘,公爷怎么了……他……你现在还好吗?”桃琴瞧见地上的碎片水渍,被吓住,连忙问道。 卢蓉皱眉闭眼,心口发疼。 她在见到香积寺里自己生活的痕迹时,想过当初谢凌风并没有杀自己……也许那毒是别人下的,也许是因为受了谁的命令,他不得不为之,但为了保她故意下少了药量,想要救她…… 可那么残忍的话,还是从他口中道出。 那已经不是一把把扎进她心中的刀子,那是一万支箭从天而降,刺进骨髓和血肉。 原来到头来他还是要杀她,原来他救她只是因为担心她会变成孤魂野鬼,附到别的身上回来寻仇。 卢蓉的眼神一寸一寸淡下来,她就不应该对谢凌风有任何希冀。 是了,他原本就是冷血无情的人。 脸上的泪痕已干去,卢蓉扭头看向窗外,淡淡回复了桃琴:“没什么。” 崔老夫人还在屋中等谢凌风来,院里的风雪更大了,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此前,王嬷嬷说谢凌风刚从宫中回来,想要暂且休息。可她怎么会不知道,寻了旁的丫头一问,就知道谢凌风先去看了娇蓉蓉,当下还是有些生气,口中总在碎碎念。 也没等多久,那一院子的雪地里,终于有一双黑靴踏足,缓缓而来,带着风雪落叶,进了屋内。 正是谢凌风。 他进了屋后,王嬷嬷便端来了茶,让他坐下。 崔老夫人虽说一肚子气,但到底没有提及娇蓉蓉,他更关心的是宫里的情况:“陛下如何说?老三的事……” 谢凌风淡淡点了头:“我已经向陛下请旨率领谢家军出征,陛下已经应允将修河的名单从出征列中剔除了。” 崔老夫人看上去确实松了口气,但面色并没有任何高兴,好半晌后无奈叹气:“唉,你们二人无论是谁,我都不愿让你们去。” 谢凌风摆了摆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无妨,谢家军在我手中,我自有法子应对。” 崔老夫人知道此事已成定局,也无法更改,她沉默许久后,又说了谢卿白中了会元的事:“老二科考中了会元……谁能想到他竟这样有能耐,从前虽知道他读些书,也考了举人,但他能得会元,日后朝中会有更多的人与他有牵扯。” 谢凌风指腹摩挲茶杯:“他即便殿试后入一甲,也还需从翰林院修撰做起,且需沉淀三年后才能通过考核晋升,那时我定已回府,祖母不必担心。” 话虽然是如此,可崔老夫人眼皮总是在跳,心慌意乱得很:“但愿如此。” 王嬷嬷忙给她拍拍背、顺顺气,只可惜是徒劳无功罢了。 崔老夫人眼下仍是满眼忧愁。这段时日,谢府出的乱子太多了,也不知是为何,兴许该去寺庙拜一拜才好。 谢凌风看了她们一会儿,想起另一件事,又道:“三弟不日便会回府中,我替他出征的事,祖母还是莫要与他说了。” 崔老夫人点了点头:“老三的性子,我也不敢跟他说,若是说了,怕是免不了一番折腾……等他回来,我会将他看在府里,你且放心。” 屋内,火炉似乎将檀香烘得暖洋洋的,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唯独谢凌风的手,从始至终都是冷的,半分都不暖起来。 安静了片刻后,谢凌风抬眸,还是提及了娇蓉蓉:“祖母,林枫苑那边……” 早就料到他会提起这事,崔老夫人瞪他,偏偏又无可奈何:“我知道,你要我替你守着娇蓉蓉。我知道了,不必总是提起,我还没老,耳朵也没背,说那么多做甚?听着闹腾!” 谢凌风暗中松了口气,自然没有将她的念叨放在耳中:“多谢祖母。” 第102章 勾引 谢凌风即将出征,此事很快传遍了谢府。 昀湘公主是在谢凌风从宫中回来时,便已得知了消息。她坐在铜镜前,镜中映出她的面孔,细细一只乌黑眉笔被纤细手指捏着,一点点描绘她的美“他倒是重情重义,没想到会为了那个老三替他上战场。” 谢高释正拿着一把月牙梳,于她身后,为她梳整发丝:“军营那边传来消息,谢凌风手中的谢家军已经全数整装,应该会跟随他一同前往边境。” 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昀湘公主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睛,那神情冷漠又孤傲:“可别小看了这些谢家军,当年谢凌风就是带着他们救下了父皇。” 她说着,轻笑一声:“我是真的没想到,他竟然会真为了一个弟弟做到如此。你说,当初如果谢玄临能这样待你,你也不会离开谢府那么久。” 说起到以往的事,谢高释垂下眼帘,但很快又重新为她梳发:“谢修河是嫡子,从前的我不是。” 当年他的父亲谢彦谦娶崔氏为妻,生下谢玄临,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外室之子,这是从血脉里就注定了的,他根本不会得到重视。 况且,崔氏厌恶他,自然不会让他入门。 谢玄临之后由正妻生下的两个儿子,崔氏视若珍宝,但同样小妾所生的谢卿白在府中也并不受重视——在其他名门望族中,这也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罢了。 当然,谢卿白比他好许多,至少他的大哥谢玄临并未将这个庶子赶出去。可当年他和他的母亲,是被谢府逐出的。 想起从前的事情,他的双眼便微微泛红。 察觉到他的情绪,昀湘公主转身,搂住了谢高释,温柔细语道:“夫君,你有我。我一定会让你承袭谢家爵位。” 她很清楚谢高释并不爱爵位,他只是想将从前他母亲没有的东西取到手里,并且赶走那个崔氏,将他的母亲接回,堂堂正正成为谢家的人。 既然这是他想要的,那么她便帮他夺过来就是了。 怀中人的温热传来,谢高释一笑,愤然于俊美脸庞上荡然无存。 他没有再提及此事,而是联想到自己后,脑海闪过前不久中了会元的谢卿白:“听说明天将要殿试,公主是否已经知晓结果?” 昀湘公主在他怀中仰起头来,温柔道:“殿试是父皇亲自主持,最后他到底能不能入一甲,且看他的能耐了。不过殿试的题我早已命人交给了他,想来只要答得不太差,既是会试的第一,应当不会被刷下去。” “以谢卿白的容貌,恐会中探花。” 探花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要求样貌俊美。在今次这一届考生中,谢卿白的容貌算是所有人中最俊朗的。 昀湘公主抬手点了点谢高释的鼻尖,忍不住打趣道:“若我再年轻个二十岁,当年先遇到了他,也许便会求父皇请婚了。” 谢高释在她鼻尖落下一吻,低声呢喃:“公主,我也是会吃味的。” 两人说笑声传出屋外,其他丫鬟小厮早已习惯,而门口等着的禾婉郡主脸色并不大好,甚至脸上都被外头的冷风吹得苍白。 她之前入宫拦住谢凌风,原本想替他出个主意,想着能得到他的另眼相待,却没想到谢凌风早已有成算,她在面前就像个跳梁小丑。 她既讨好不得谢凌风,就想返回来继续奉承在昀湘公主身边,可听到屋里说的话,昀湘公主似乎已经与那个谢家庶子联了手。 谢卿白?禾婉郡主脑海闪过一张脸。 她当然知道此人,只是到底是个庶子,她也并未将他放在心上。 这谢卿白在府上时,她给全府的人送礼时偶尔也会送去,但他却没半点表示,也从未主动见自己。 谢凌风此去战场,虽说有谢家军在,他大概率会安全回来,但也未可知,昀湘公主必定会让人在战场上寻机会除掉他。毕竟刀剑无眼,若是他在战场死了,那她得再寻另外的人立足…… 或许这个谢卿白,也可以。 禾婉很清楚,崔老夫人表面上待她客气,但并非真的喜欢她,更不会让她当主母。但谢卿白是庶子,崔老夫人必定不会管他的婚事。 她又和宫里有些关联,若是谢卿白请求,想来崔老夫人也不会拒绝。 禾婉郡主侧目看向身边陪侍的宫女,微微收敛暗中情绪:“谢家二爷如今在府上吗?” 宫女行了个礼,恭敬回答:“回郡主,谢二爷似乎在为明日的殿试做准备,一直在府里温习功课。” 禾婉仰起头来,眼眸动了动,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书房,谢卿白刚吃了一盏茶,便有下人进来禀报:“二爷,是禾婉郡主求见。” 他一怔,下意识向门外看了一眼,感到十分意外:“禾婉郡主?” 他当然知道禾婉郡主身份,此人顶着叛臣之女的头衔,一心只为了能摆脱这个身份,心中城府可比她面上,看上去要深得多。 谢卿白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将书卷挨个整理好,放在旁边,抬眸说道:“让她进来。” “是。” 禾婉只在门口等了片刻,那禀报的下人就来引她进去。 推开门,抬眼便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坐在桌案后头:一头乌丝用木簪绾着,一袭锦衫仅在领口和衣袖有几道暗纹,阳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脸上的冷意,眉若霜裁,桃花眼微微上挑,似乎始终带笑,又似乎笑不达眼底。 明明是寒冷的天,他脸上却透着一副温和模样。 谢卿白与谢凌风不同,谢凌风像冰冷的雪山,而眼前这人则是冬日清风。 谢卿白站起身,唇角浮起浅笑:“和婉郡主。” 禾婉回过神,立刻欠身打招呼:“谢二爷。” 谢卿白让其入座,命人给她倒茶:“不知禾婉郡主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禾婉态度温柔、诚恳,抬手命人呈上了一套笔墨纸砚:“听说二爷明日就要殿试,禾婉在谢府住了这些时日,便想为二爷提前送一份礼,预祝二爷旗开得胜!” 谢卿白扫了一眼,这些笔墨纸砚都价值不菲。 他眯了眯眼,心中猜测禾婉来必有目的,但面上依旧态度温和:“我何德何能,得这样好的东西?禾婉郡主实在客气。” 禾婉以为谢卿白在府里因不受重视,所以平日里极少用到好东西,倒是也有些心软了,便温柔道:“二爷如今得中会元,明日又即将殿试,日后自当前途无量……况且昀湘公主也十分信任二爷。” 她这话的意思,暗示了昀湘公主与她关系亲密,她已知道他与昀湘公主联手一事,只要眼前男人是个聪明人,自然就会明白。 谢卿白面上不显,心中却思索着,昀湘公主是否真的对禾婉郡主透露了他与她联手的事。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禾婉郡主,露出一笑,忽然转移了话题:“郡主在府里,住得可还好?” 他给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从旁边端来点心,放在郡主面前:“平日里我不怎么在书房吃食,但也时常会备一些,郡主可以尝尝看。” 他这几句话,是在套近乎了。 “府上人待我都很好。”禾婉先是扬了一下,随后又故作悲伤低头,“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家……” 谢卿白表现出很理解的模样,抬手拿起一块点心,捏在指尖端详片刻:“郡主从前住在宫里,谢府自然无法与宫里相比,处处都还是差了些的。” 禾婉眼眶泛红:“不,不是的。是我……是我总是无法融入大家……二爷知道,昀湘公主请我来府里的原因……只是……我总是很怕……” 谢卿白故作温柔问:“郡主怕什么?” 禾婉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冷,下意识拉紧了衣裳:“公主让我暂住在谢府,是希望我能嫁给谢公爷。但是公爷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男子……女子面对陌生男子,总是害怕的。” 谢卿白淡笑一下,没有回答。 但是他抬手,命下人将火炉燃得旺一些,让屋内更加暖和。 如此种种的体贴小细节,让禾婉觉得面前的谢卿白比起谢凌风来,更温柔体贴好相处。她温柔抬起头:“多谢二爷。” “不知二爷是否听说,谢公爷要替谢三爷出征一事。” 禾婉像是在打探,谢卿白抬手倒茶,面不改色地摇头:“不曾听说。” 其实他中午便已知晓,只是在外人眼中,如今他醉心于准备殿试,旁的都不重要。 禾婉故作忧愁,看向旁边窗外,厚重的雪压在枝头上,几乎要令那枝丫折断了。她轻声开口:“其实我一直想回宫去,但是公主总是不允,我留在谢府无依无靠……其他人都说,嫁给像公爷这样的人,日后我才能幸福……可是公爷对我来说十分陌生,我也不想因权势和地位,嫁给一个不爱的人……二爷,你觉得我应该嫁给公爷吗?” 她说着,抬起头看向谢卿白,那如同小兔子一般无辜的眼睛里,挂着几滴泪,显得十分柔弱,那眼神又仿佛有钩子,像是要将人的魂给勾走。 谢卿白一瞬间意识到,这禾婉郡主竟然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谢卿白心底一冷,面上却装出一副很是理解的模样,温柔劝说道:“大哥其实很是优秀,不仅才华横溢,而且其实对待自己人也很体贴吸引,或许禾婉郡主可以多多了解他……” “可是公爷即将出征,我不知道日后还能与谁说话……”禾婉一听到他这样说,又连忙垂下头去,一滴泪顺势掉落,落在了她白皙手背上,装出一副柔弱可怜模样。 看着她那手上的眼泪,谢卿白难以掩饰的厌恶,可是又在她抬头的瞬间,将这些情绪全部遮掩德一干二净:“我一直在府中,我可以陪着郡主等大哥回来,郡主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屋里的檀香似乎变得淡了,若有似无的,可是在这位郡主这里,却如同掺杂了一股酒香,让她晃了神,也更觉得——从他这里下手,似乎要更容易! “真、真的吗?多谢二爷。” 禾婉一下子从椅子上半站起来,仿佛很是高兴的样子。 却故意不小心碰倒了茶壶,茶壶在桌上转了个圈,最终还是没能撑住,哐当一声—— 茶壶的水洒了满桌,像是一片湖面,将桌上的纹路模糊不清,这温热茶水也落了谢卿白一身,后者藏在袖子里的手瞬间捏紧成拳头。 禾婉没有注意到他咬紧的后槽牙和紧绷的脸,只装出羞红了脸,情急一般去擦拭谢卿白的衣裳,甚至没有拿任何帕子,仅仅是用她那一双手:“二爷,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这是给您擦干净……”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故意触碰上他的手,仿佛蜻蜓点水一般,又很快缩回,脸上飞上绯红,如同含苞待放的郁金香:“啊,对不起,二爷……我不是故意的……” 到底是不是故意的,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吗? 谢卿白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最终还是被他忍下来了。 这几招,从前有不少丫鬟在他身上试过。先前谢卿白自是厌恶,但因生在谢家,为留个好名声,从来不会当面斥责。 但这之后,他会用各种法子污了这些丫鬟的名声,直接赶出谢府。 而这一次,谢卿白嘴角扬了一笑,忽然捉住了禾婉郡主的手:“郡主何故只看着大哥?” 手掌温度传来,禾婉感觉到柔软和细腻,忍不住面颊一红:“二爷……” 谢卿白眼眸暗了暗:“在谢府中,可不止大哥一人。郡主日后若要成婚,难道就不能看我一眼?” 禾婉有些羞涩,她只是想抛出个引子,却没想到谢卿白这样主动,故意抽了抽手:“我与二爷也不甚熟悉……” 谢卿白道:“大哥那般忙,日后又要出征,且他还有一位爱妾留在府里,并不算什么良人。我与大哥不同,我日后走上仕途,只会留在洛都。虽说我无法与大哥那般承袭爵位,但若论建功立业,我留在洛都也能做到,禾婉郡主若能嫁我,我定此生只有你一人。” 第103章 情话 他的情话一下子袭来,还真让禾婉有些招架不住:“我、我今日才见二爷的面。” “那晚在大哥的生辰宴上,其实我早已见了郡主,对郡主一见钟情。只是那时我恐唐突,也不敢对郡主表白心意。”谢卿白又靠近了些,声音温柔,“郡主可知道,我其实早已有功名在身,但从未想过继续科考,只那一日见到郡主后,才想着,我也要闯出一番事业来,能得郡主青眼,这才参加了会试。” 他说的如此情真意切,一时让禾婉都有些怔住。 偏生这谢卿白生得俊美无比,笑起来时又人畜无害,眸光如此真诚望着她,倒让她有些拿不准。 禾婉毕竟是女子,从前在深宫中虽说学了不少计谋,但对爱情仍有憧憬,被他这么一撩拨,脸热得不行,抽回了手,微微垂下了头,羞涩道:“二爷……松手。” 谢卿白松开手,浅浅一笑,暗中却将手背到身后,用衣裳轻轻擦了一下手:“是我唐突了。” 禾婉小心翼翼抬头,目光触及到他时,又条件反射挪开,红着脸轻声道:“府上的人都说二爷温润如玉,或许对其他女子都是这般。” “我指天发誓,此话只对你一人说过……”谢卿白故作解释,却也不举手真发誓,而是故作悲伤起来,“当然,我与大哥不能比,他有爵位,而我什么也没没有。” 禾婉摇了摇头,低头指尖扭着绣帕,语气真诚:“我从来不在意什么爵位,公爷他……公爷他虽然很好,但我也未曾和他说过几句话。” 谢卿白心里冷笑,不在意爵位,为何还跟着昀湘公主来谢府?又在生辰宴上送画给谢凌风。 可他表面上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变化,还继续道:“大哥事务繁忙,平日里连我们也说不上几句。况且……” “况且什么?”禾婉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大哥心中已有那个爱妾了,那个爱妾是他心中所属,怕是即便日后主母入门,也要屈居爱妾之下。”谢卿白意有所指。 禾婉早已听说过娇蓉蓉的事,但她与谢公爷之间到底是什么程度,还真不知道,这次听到连谢二爷也这么说,心中不免咯噔一下。 她立刻打探:“公爷真的很爱那名女子?” 谢卿白略微挑了一下眉,点了点头:“自然,那女子之前逃跑过一次,是公爷亲自追回的。” 禾婉不由地瞪大眼睛,像是有些吃惊:“逃跑?那女子并不喜欢公爷?” 谢卿白感觉到禾婉逐渐入套,满意地往后靠坐回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据我所知,确实如此,或许她早已心有所属,所以不想留在谢府。” 他的这句话,竟有些打动禾婉。 她虽说觉得谢卿白俊美又对她似乎很有好感,但到底他是庶子,在谢府地位不高,如何能与谢凌风比? 她一方面想抓着谢卿白,另一方面若是能助那女子逃走,等谢凌风从战场回来,无法再找到她,或许会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窗外起了大风,与以往的风雪不同,远处的树皆已光秃秃的,不知从哪儿来的枯叶,被这大风卷来,在天空之上肆意张狂,很快又被吹往了更远的地方。禾婉视线久久往了半晌,脑海一直思量着算计。 直到谢卿白放下茶杯,发出“啪”一声,她才回过神来,立即装出同情的模样,叹了口气:“那女子当真可怜。” 谢卿白应和了一句:“是啊,只是她被大哥看中,也是无奈——甚至我们这些旁人,或许做不了什么……” “或许”二字,被他加重了音,带着某种暗示意味。 禾婉嘴上却故作真诚和惋惜:“同为女子,我也想着她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其实她心中有些嫉妒,那个娇蓉蓉能被谢凌风这样喜欢,换做是任何女子都会忍不住羡慕? 谢卿白茶壶里的水不知何时空了,他随手挥了挥,立刻有丫鬟进来换新茶。 见他在这种时候也能如此漫不经心,禾婉心中总有些怪异。 谢卿白在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之前,又开口说话了,学着她的模样叹息一声:“可惜如今府里已将她看守在了林枫苑,她想要逃走怕是不能,除非有人愿意助她。” “是吗?” 禾婉眸光晦暗不明,心里却早已想开了:她若是能确认娇蓉蓉是真心想离开谢府,要助她离开也不是不能…… 谢卿白看到禾婉已经动了心思,便知道今日的对话算是有些用处了。 在这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但大多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寒暄罢了。或是关心对方在府上的生活起居,或是关心对方快要到来的殿试,也偶尔也会在琴棋书画上闲聊几句。 谢卿白一直装出一副为她痴迷的模样,目光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转动。 “没想到郡主你如此有才情,果真与其他女子很是不同。”谢卿白温柔一笑,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之意。 禾婉原本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却也没想到谢卿白对她这般有好感。自然不会完全拒绝他的示好,故意留有一丝余地,装作羞涩的样子:“二爷谬赞了,我只是平日里多看了些书罢了。” 因想着寻个机会去探探娇蓉蓉口风,她故作起身,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二爷,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 谢卿白装出不舍模样起身相送:“我送郡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谢卿白直至将禾婉送出院外,才回去。 一走出谢卿白的院子,禾婉就动起了脑筋。 她准备找机会进林枫苑,与那娇蓉蓉见上一面,倘若那娇蓉蓉真想着离开谢府,她可以助她一臂之力,不过是想要送一个女子出去,岂会是什么难事? 只是……要入林枫苑,她还需寻个由头和机会,不能太刻意。 就这样,一连又过去了大半月,很快到了腊八。 腊八这日,天气愈发寒冷,不过是一夜过去,地上的积雪便已然能覆盖脚面,竟有些寸步难行,目之所及皆是白皑皑一片,像是身处在画中,失了几份真切。 谢凌风已率领谢家军跟随霍婴的军队远去边境,谢修河到底没有被征召去,他重新回了谢府,但一直被崔老夫人看管着。 不管他怎么吵怎么闹,老夫人就是不让他轻易离开谢府,即便是让他离开,定然也会派人在他身边跟着。 谢修河隐隐已然察觉到不对,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府上乖乖做他的谢三爷。 因是腊八节,禾婉做了不少腊八粥,给每个府上的主人和下人都送了去。收到腊八粥的人皆对她十分感激…… “郡主果然如他人所说一般温良贤淑,没想到连我们都关照到了。” “是啊,是啊,虽说我是刚来府上不久的丫鬟,但没想到也能受到如此待遇。” “若是郡主以后能嫁进我们府上,或者长居于此,倒也是好事一桩。” 丫鬟下人们的赞叹,传到了禾婉那儿,让她略微得意。 但今日这腊八粥,并非只为了讨府上人欢心,她还单独做了一份,亲自打包,送去了林枫苑。 远远瞧见林枫苑,青瓦红墙,院内种的树高大壮硕,即便在这冬日里枯黄了叶、落了叶,也看得出春来时的枝繁叶茂。里头还有秋千架,虽说积满了雪,但之前也能看出设这院的人的用心。 如此看来,能够受到如此偏爱的女子,怎能叫人不羡慕? 她深吸一口气,上了踏道, 来到院门,立刻被两名护卫拦住了路。 禾婉扬了扬手里的端盘,笑道:“今日是腊八,我做了腊八粥,想送来给娇姑娘尝尝。” 护卫盯着碗里的粥看了一眼,应了声,先进去禀报。 过了片刻,护卫回了来,让开了路:“郡主里面请。” 禾婉带着宫女进了院内,走了没几步,便看见一人站在一棵桃树下,那树干枯着,没有开花,索性枯叶没有如其他那般掉得干净。 叶子随风轻动,沙沙作响。 树下的人穿着素色云纹绵裙, 一头青丝随意却不失礼数地挽得规规矩矩,穿戴不显,因是背着,看不清模样。 “娇姑娘?”她开口,有那么瞬间,竟然有点怕惊扰了这样的美人。 女子转过了身,她看清了身后的人,是一个打扮华贵的年轻女子。卢蓉认得,她就是暂住在府上的禾婉郡主。 禾婉也在打量娇蓉蓉,之前曾在生辰宴上见过她一面,那时觉得她不仅惊为天人,只是觉得她自带一种特殊气质,如今却更清楚看到了她这张脸,真是倾国倾城…… 禾婉有些妒意,难不成谢凌风看中的,就是这张脸? 她虽如此想,脸上却依旧是温和的笑,欠身行了个礼:“我第一次来你的林枫苑,今日是腊八节,我做了不少腊八粥,给崔老夫人和琴姨娘都送了去,想着你也在,便送来给你一些。” 卢蓉知道这个禾婉郡主,在府上笼络了不少人的心,此番前来,难道是也想笼络她? 是为了谢凌风? 卢蓉掩饰眼中情绪,她上前客气道:“多谢。” 禾婉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卢蓉的丫鬟,最终还是看向她,扬了扬手里的盘子:“这腊八粥要趁热喝,里头我还放了些红糖,是专门从稠州城带来的,健脾暖胃。” 此时冷风乍起,吹得人忍不住连连寒颤。 这时,桃琴连忙走过来,接过盘子:“外头天冷,两位主子不妨进屋去?” 禾婉故意客气道:“我不会打扰到娇姑娘?” 卢蓉也想知道这禾婉来的目的,便摇了摇头,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不会。” 两人说着,抬脚跨过门槛,屋内烧着炭火,但是并没有什么烟尘,十分温暖,让人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卢蓉笑着对她说道:“郡主请坐,桃琴,上茶。” 屋里的丫鬟搬来椅子,两人在桌旁坐下。 随后桃琴端了茶来,又将那腊八粥分了小碗,放在桌上,旁边还配了几碟点心。 “公爷生辰宴时,我在座上远远见过你,当时便觉妹妹亲切,一直想来拜访,如今寻了机会,我们便多说说话。”禾婉坐下后,温柔细语地说道,“平日里见妹妹一直住在林枫苑里,怎么也不见你出来走动走动?” 卢蓉不动声色观察禾婉,笑了笑:“天冷,院里暖些。” 禾婉也顺势感叹:“是了,我一进林枫苑,感觉这里要比外面更暖和,莫不是有什么构造不成?” 一旁桃琴回道:“是公爷命人引了热泉来,热泉过屋后的小渠,所以周围比别处都暖。” 禾婉面上浮现诧色,她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谢凌风竟对这娇蓉蓉这样好?连崔老夫人处都没有这样待遇。 强忍下心中的羡慕和嫉妒,她装出艳羡模样:“想来公爷是真的怜爱妹妹,旁的人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卢蓉未答话,只握着腊八粥的碗,眼睫低垂,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禾婉注意到她这动作,猜测她的想法:“你知道吗?洛城中有不少人羡慕你,谢公爷举世无双,有许多女子都想嫁入谢府,盼望能得谢公爷的怜爱。如今公爷只待你这般好,真是令人艳羡。” 她说完这句,又观察卢蓉神色,见她表情淡漠,心中一喜:“妹妹似有忧愁,莫非是公爷离府出征,妹妹担忧他吗?” 面对禾婉的试探,卢蓉大概猜出了她的意图,她其实并非生气,却故意装出面色不愉模样:“郡主若已从旁人那边知晓我的事,就不必再问了。” 禾婉一怔,没想到娇蓉蓉会如此不给面子。 她僵了僵,但到底在宫里练就了很深的城府,努力端着笑,硬着头皮说道:“我确实听说……妹妹似乎不愿留在府里。” 卢蓉浅浅喝了一口茶,却没有吃一口她送来的粥:“我宁愿嫁做下人妇,也不想成为谢凌风的女人。” 第104章 老三 禾婉郡主一怔,没想到这卢蓉是真不愿嫁给谢公爷。 她心底不免生出一丝高兴,但面上却还是劝着:“你到底还是年轻,并不知道公爷的好,虽说在这谢府这般高门大户中生活不易,但毕竟有公爷疼惜你,即便日后主母入府,也会有你一席之地。” 听起来似乎在安慰,但句句带着暗示,暗示这谢府也不是那么好待的,暗示卢蓉日后终将被主母压一头…… 对她这样的“亲近”,卢蓉感到不适,抽了抽手,竟然没能抽离出来,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这禾婉难道是想让她主动离府? 禾婉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她日后想嫁入谢府成为谢凌风的正妻,所以要提早将她想办法逐出去? 卢蓉故意顺着她的话说道:“郡主这般劝我,是希望我能继续留在府里吗?” 禾婉表情果然一僵,她当然不是这么个意思,她巴不得娇蓉蓉能想办法赶紧离开。可卢蓉这样问的直白,她反而有些尴尬,只得假模假样地笑了笑:“我、我自然是希望你留下来,毕竟我见妹妹十分欢喜。” 卢蓉佯装沉默,不回应。 禾婉略微有些急了,握住了她的手,一副真心实意为她着想的样子道:“但凡事我觉得还是凭心而定,如若妹妹有什么需要,尽管同我说,我在府里有许多事都能出出力。” 她这是暗示如果她想离府,可以寻求她的帮助。 感受到她抓握自己的手加重了力道,卢蓉心中只觉得好笑,看来这位年轻郡主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多谢郡主,我会好好想想的。” 禾婉见她这样说,又略微舒了一口气,下意识松开了卢蓉的手,温柔一笑:“日后我会常常来看妹妹,妹妹不会觉得麻烦?” 卢蓉也给了她一个微笑:“当然不会。” 禾婉见状,舒了一口气。她见桌上的腊八粥一直没动几口,忍不住把粥往前推了推,疑惑道:“妹妹是不喜欢我做的口味吗?那下回我做点新的好吃的点心,给妹妹送来尝尝?” 这三言两语的,她便又给下次见面的机会,搭了桥。 卢蓉心道:这个郡主倒是伶牙俐齿,之后还是要好好提防着些比较好。 “多谢郡主。”卢蓉毕竟不能拂人面子,轻轻用勺子搅动了几下粥,随后喝了一口,“郡主做的这粥味道很好。” “妹妹喜欢,下回我还为妹妹做来。” 禾婉之后她又同卢蓉说了一会儿话,无非就是一些有关于谢府的家长里短。 很快,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见时候不早了,禾婉也准备告辞,她起身道:“天色将晚,我便不打扰妹妹了。日后我再来寻妹妹,妹妹可不能避着不见我。” “当然。”卢蓉笑着应下。 随后禾婉便带着宫女离开了林枫苑。 她一走,卢蓉的眼神就缓缓暗了下来:这禾婉郡主今日来,就是试探她是否有离府之心。 如果有,禾婉或许会想法子助她离开。可奇怪的是,从前禾婉郡主也未见她如此主动?如今是因为什么事,才会让她这般主动? 卢蓉沉思着,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望向窗外。 屋外白茫茫一片,冷意即使隔着窗户纸,依旧能清晰传进来,她眼底的冷也更深了。 她当然不会因为禾婉几句话就上当,更何况即便她现在离开谢府,但暗处还有谢卿白在,阳明山上的事她可不愿再发生第二次。 所以她不会立刻应承禾婉郡主,但也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桃琴送了禾婉郡主离开后回来,见桌上腊八粥,便忍不住道:“姑娘,这郡主真是平易近人,还给您送腊八粥来。” 卢蓉觉得桃琴向来没心眼,实在无奈,但又不好直接说破,便知“嗯”了一声。 桃琴也没多想,提起了另一件事儿,觉得有些好笑:“对了,今天早上府上丫鬟说,崔老夫人终于把谢三爷放出来了,想来是出征的部队已经走了三四天,三爷想赶也赶不上了。这三爷也实在有趣,旁人见着打仗都躲得远远的,她还一心想要扑上去。” 卢蓉想起谢修河的性子,也是低头一笑:“他向来如此。” 谢修河自小就不安分,又喜欢舞刀弄枪,也永远有着冲劲,像一只精力永远消耗不尽的小老虎,无所畏惧、奋勇向前。 虽然奇怪姑娘为何看上去与三爷像是相识几十年之久那般,但桃琴还是没说什么,只贴心开口:“姑娘若是在院里待得闷了,不如请三爷过来坐坐?” 谢三爷刚回府那日,就曾来林枫苑想见卢蓉,却被崔老夫人拉走关了好几日,天天在里头烦闷得不行,卢蓉也更是没办法见到他。 如今他被放出来了,定想再来林枫苑的。 卢蓉之前因从谢卿白口中得知自己骸骨验出中毒一事,心中仍有怀疑。 而能入谢府陵园的只有谢家主子,眼下最适合的人选就是谢修河,她想让谢修河帮忙。 想到这里,卢蓉便点了点头,道:“也好,你去瞧瞧,他若得空,便请他来院里坐坐。” 忽而想起几个谢修河爱吃的点心,她又不住地低低笑了起来,提醒道:“他来时,记得准备些果酿和杏仁饼,葵花籽也来点。” 桃琴暗道姑娘对那个谢三爷真好:“是,姑娘。” 原本以为谢修河要晚些才能过来,没想到桃琴前脚才走,后脚一个人影就直接翻墙进了来,如同一只灵敏的老鹰,落地时衣角翻飞,带进来的雪滚落一地。 卢蓉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抬头,结果没想到从窗进来的居然正是谢修河! 他换下了平日里出门在外十分飒爽的劲装,着一身华袍,并不似谢凌风那般成熟,更多的却是少年意气风发。 谢修河拉着衣襟扇了扇风,撇撇嘴:“可累死了,躲到这里,我瞧他们还怎么抓我!天天抓我,天天抓我,也是不嫌累?!” 他说完抬起头,就看见了卢蓉。 两人大眼瞪小眼,傻了。 谢修河立刻立定站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蓉姐姐。” 卢蓉道:“你怎么从窗户进来了?” 一说起此事,谢修河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别提了,祖母说好放我出来,结果又让人抓着我念书。说日后让我不要再去军营了,让我考科举。可我哪里是这块料,我又不是二哥。况且二哥都已经中会元了,日后没准能当上状元或探花,何必让我也去。” 原来是这样,卢蓉猜到,恐怕是出征一事让崔老夫人惧怕了,只好用这个法子将他牢牢锁在谢府。 谢修河看到卢蓉桌上那碗没喝的腊八粥,立刻凑了上来,低头闻了闻,忍不住喉结滚动,笑嘻嘻道:“有粥?让我尝尝。” 卢蓉自己喝过一口,来不及阻止,就被谢修河端了去就着喝了。 卢蓉抬起的手顿时放下,无奈一笑,道:“这碗我喝过了。” 谢修河摆了摆手,边喝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没关系,我在军营别人喝过的也都喝。” 他吃完后,晃了晃碗,发现空了,就蹲榻上,拿边上的糕点吃,百无聊赖地闲聊起来:“蓉姐,大哥已经去战场了,你如今一个人在府里会不会很无聊?” 卢蓉也不恼他这般不正经,只摇了摇头:“天寒地冻,外头也冷。” 谢修河顿时挺了挺胸膛:“还好,我不怕冷。我不想呆在府里,太无聊了。可祖母一直看着我。” 卢蓉忽然想到之前自己打算的,便上前一步,引导道:“你若想出去,可以寻个好的托词。” 谢修河坐正了些身子:“什么托词?” 卢蓉道:“我听说谢家有个陵园,你若以祭拜之名去陵园,或许可以出府。” 谢修河挠头,又重新变回坐没坐相的样子,撇了撇嘴:“可陵园也没什么好玩的。” 卢蓉心中自是忍俊不禁,口中还是放柔了语气,轻声道:“你之前不是说,有一位与我很像的蓉姐姐,从前与你关系很好吗?也可以去祭拜祭拜她。” 谢修河听到这里,忽然像是回忆到了从前往事,表情乖巧了不少,眼中也多了一丝落寞和怀念:“我也应该去看看蓉姐姐……其实她去世之后,我难过了很久,一直不相信她已经死了。所以后来也从未去看过她。” 卢蓉听他这样说,不禁有些动容,她继续道:“我听说,前不久有人打开了她的棺木,验了她尸。” 谢修河猛地一怔,有些吃惊得抬起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卢蓉道:“就在半年前,你若想知道,可以去陵园问问当初负责看守的人,也可以问问当初给她验尸的仵作。” 半年前? 谢修河想到半年前,似乎当时谢卿白与大哥谢凌风发生过争执,当初是谁进的谢家陵园?通常谢家陵园只有谢家的主人才能进去,难道是大哥或二哥? 可大哥如今出征了,二哥又即将殿试,他也不好打扰。 谢修河抿唇,想了好半晌才道:“那我去同祖母说一下,让祖母放我去陵园祭拜。” 卢蓉见事成,但又担心这小三爷少年心性,恐沉不住气,便又提醒:“此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你最好不要声张,只去了陵园后问问再看。” 谢修河也不由自主地学着她的模样,放轻了声音:“我明白的。” 屋里又安静了一阵,谢修河想着再在娇蓉蓉这里躲一会儿,等会在出去。 他环顾了一下这屋子四周,发现这里比外头都暖和些:“这林枫苑之前大哥耗费了不少心思修缮,他待你可真好。蓉姐,你什么时候给大哥生个娃娃?” 他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一句,还瞄了两眼卢蓉的肚子,挑了挑眉。 卢蓉愣了一下,不理解他怎么思绪跳跃如此之快:“什么?” 谢修河嘿嘿一笑,满脸都是天真无邪:“祖母最近老是烦我,我就让她别管我的事儿。祖母说,若是我以后成家立业有孩子了,她才会不管我。你嫁给大哥那么久了,你是不是马上也要有娃娃了?那挺好的,不就没人老是管你了吗?” 卢蓉哭笑不得:“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说八道。” 谢修河微微瞪大眼睛,很是不理解的模样:“可别人说成婚了,就能生娃娃了。蓉姐姐难道你不想要?” 卢蓉表情像是吃东西被噎住了一般,还有些尴尬,只得打哈哈:“这种事以后再说。” 谢修河自顾自沉思了片刻,猛一拍掌:“是不是因为大哥还没有娶正妻,所以不让你生自己的娃娃?” 这虎小子,还当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一时间,卢蓉被他说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拿起糕点,往他嘴里塞了几块。 谢修河吃了满嘴的糕点,但仍是一直问问问,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般:“我觉得三妻四妾太麻烦,日后我若是娶亲,就娶一个。只要是我的女人,一定得让她生孩子。” “你安静些,别说这些混话。” 就在闹腾时,桃琴从外面推门进来,很是惊慌:“姑娘,府上人说三爷跑了,一直没找到——” 话说一半,才猛地发现:“三爷?” 他怎么在屋里?!什么时候来的? 谢修河连忙跳起来,抬手往下压了压,低声道:“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也就大哥的林枫苑,别人不敢进来抓我,我躲哪儿都有人,烦死了!” 桃琴一脸震惊加错愕,看看卢蓉,又看看他:“姑娘,三爷他这是……” 卢蓉笑道:“老夫人想让他念书,他怕麻烦,所以躲来了这里。” “我只躲一会儿,这就走。”谢修河又吃了几块糕点,拍了拍手,再次翻窗,回头嘻嘻一笑,“蓉姐,我回头再来找你玩。” 他说着,很快便翻了出去,消失在了屋里。 卢蓉站起身,看着远处院里,谢修河逃得飞快,身后冒出几个下人匆匆忙忙追着,一边追一边求他停下来。 “真是个皮猴子。”她笑着道。 第105章 殿试 最近洛都忽然传出,称此次参加殿试的人中,有一名书生容貌俊美、貌比潘安,如同仙人下凡。 这消息越传越烈,不仅是考生中、都城中,连宫里也知道了此事,偶尔闲谈也会捎上一句“若能见一见那书生,也算长长见识了”。 皇后的凤鸾殿,年过半百的玄元帝坐在桌前,与皇后一同用膳。 宫女们低眉顺眼地伺候在一旁,殿内很是安静,交谈甚少。 直到玄元帝想起最近宫中一则传闻,放下了筷子:“皇后,听说此次科考的会元,容貌十分俊美。” 见皇帝停了筷,皇后便也徐徐停下,想了想道:“不过是外头的人谣传罢了,明日便是殿试,陛下见一见不就知道了。若是真像外头人传的容貌英俊,又有文采,陛下便赐他个探花;若言过其实,陛下直接将他贬到二甲去便是。” 玄元帝点了点头,却也道:“既是会元,自然文采不差,如何能贬到二甲?” 皇后轻轻一笑,又倏地摇了摇头:“即便文采斐然,倘若容貌不佳,便是欺君罔上,该是要去到二甲的。” 玄元帝大笑起来,轻轻握住皇后的手,拍了拍道:“明日朕替皇后去看看。” …… 第二天,大明宫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参加殿试的考生,一眼望去乌泱泱一片。他们要么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要么独自一人处在角落,书卷气很是浓烈。 人群中有一人自带清冷气质,穿着淡青色衣袍,俊美无双,仿若飞雪落入滚滚浪涛中,很难不让人不去注意。 此人正是谢卿白。 他周围不少考生侧目,窃窃私语着:“是他吗?我看着就他像。”“对,最近洛都中传的貌比潘安的俊美考生,就是他!”“果然生得不俗,听说他还是今年会试的头名,当真让人羡慕啊!”“长得这般好,还考第一,还让不让人活了?唉!” 谢卿白立在人群中,独自一人,周围仿佛自成结界,没人敢靠近。 他仰头看着前方的殿宇,一座座错落有致地树立在前方,随着每上一步台阶,都有种往高处走,仿佛登上山峰之巅。 周围的考生越来越多,当所有人数到齐,众人正式人踏入殿试的大明宫,第一缕光才洒落在宫门之外,暖意触及此处,却没有停留在任何人身上。 谢卿白也跟着进入大明宫。 大明宫内足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有许多桌椅成列,上面各摆放着文房四宝,皆是上等材质,除此之外,宫内还有九名考官。 最上头的皇座暂时没有人,那位置空落落的,更是显得此处幽静。 众人不敢大声言论,等所有考生入座,随着一声鞭声落地,殿试便开始了。 谢卿白没有一开始就动笔,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处,倒是显得很游刃有余。 等他开始作答后,便全神贯注在落笔上。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忽然感觉头顶有一道阴影落下,且自带的一种威严,让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谢卿白判断出应该是皇帝来了。 他淡定继续执笔写下去,旁若无人一般。 过了许久,那道阴影才离开。 殿试持续了三个时辰,虽然只考一题对策,但也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不少人停笔时,皆是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用帕子擦了擦汗。 等谢卿白提笔放下,便有人前来收卷。 他抬起头,这才看清坐在殿上之人的容貌,虽然已是花甲之年,但一身龙袍尊贵无比,不怒自威的气场压得众人分外紧张。 有不少人也是第一次见到皇帝,连忙低下头去,却在心中暗道——不愧是万人之上! 不能直视帝王……谢卿白骤然想起此事,立刻收回了视线。 玄元帝却一直在打量着他,见谢卿白低下了头,忽然开口道:“果然俊美,城中传闻不假。” 他这话,让所有考官都抬头看向了谢卿白。 谢卿白依旧立在那儿,听到声音后再次抬头,面上却平静如水,只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容,宠辱不惊。 在场的考生大部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暗暗羡慕谢卿白,毕竟能够如此轻易就得到皇帝的赏识——只要他这一次不要答得太离谱,至少探花是板上钉钉了。 而且以他这般容貌,日后没准会给什么达官贵人看上,招为婿,那更是令其他人这辈子都羡慕不来的! 皇帝又打量了他几眼,随后摆了摆手。 至此,殿试结束,所有考生都必须离去。 殿试会在阅卷后三天放榜,但成绩通常第二日宫中便会知晓答案。 谢卿白跟随所有考生离开了大明宫,众人如同潮水一般一涌而去。 这样一下,大明宫瞬间显得宽敞许多,玄元帝一直摸着胡子在思索:“今年这位会元,是哪里人?” 一旁太监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问,如实回答:“回陛下,是谢家的庶子,名为谢卿白。” 玄元帝一怔,摸胡子的时候慢慢放下,微微皱了皱眉:“谢家?” 他脑海闪过一张面孔,没想到那个谢玄临倒是个有福的,不仅生了一个谢凌风,还养了这么一个庶子,倒是都挺有出息的。 只是谢家权势过高,这谢卿白若是…… 他皱了皱眉,到底没有说什么,心中只道:且等成绩出来再瞧瞧,如今说起来一切尚早。 九名考官会排出今年殿试的名次,最终的一甲三名自然由他所点,但也要看看谢卿白的成绩,能不能送到他的案几上来。 另一边,谢卿白殿试结束后,没有在外停留,直接返回谢府。 府里不少下人丫鬟都出来迎接,排列在道路两侧,纷纷向他行礼,十分奉承。 也有不少地位比较高的管事和嬷嬷会主动上前来说些恭维的话,诸如体谅他辛苦,又或者恭祝他殿试顺利。 明明从前在府里都不怎么受重视的人,如今一参加殿试后,竟一下子跃上了枝头,受到了众人瞩目。 谢卿白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府,看着周围这些阿谀奉承的假面孔,心头一阵厌恶,但面上却是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仰了一下头,露出一个像从前那般温和的笑容:“多谢大家。” 人群外头,还有一个下人簇拥上来,先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随后禀报道:“二爷,禾婉郡主请见,已在院中等着您过去。” 禾婉郡主? 谢卿白眸光闪烁,随后点了点头:“知道了。” 其实他更想见的是卢蓉,从前他在府中低调行事,也从不展露自己的才能。他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不够出色,所以她选择的永远都是别人,而不是自己……如今自己殿试结束,待三日后揭榜,她会不会对自己展露真正的笑容? 谢卿白深吸一口气,微微收了收手,跟随下人返回自己院落。 他的院落与谢凌风和谢修河相比,更小更陈旧,青苔铺满瓦片和墙头,爬山虎占据围墙,将那些裂缝遮掩,阳光似乎照不进这里,微弱的一点也带不来任何暖意,处处透露着阴冷。 可他要一步步爬上去,爬到能够触摸到太阳的地方,要爬到能够俯瞰一切的位置! 他眼眸暗了暗,跨进院中。 此时前方厅内的门被推开,禾婉郡主穿着一身华丽衣裙,正缓缓出来,阳光略微爬上她的肩头,只留下一点点暖色。 “谢二公子。” 禾婉郡主的称呼似乎与别人不同些,迈下石阶朝他小跑来。 也不知是地面太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脚下一个跌咧,差点摔倒。 谢卿白几步上前一把搀住了她,只是很快就松开手来,看上去十分注重礼数:“郡主小心。” 禾婉忙站稳,羞涩地捏了捏衣角,又有些迫不及待地抬起头来,满眼都是高兴:“听说你殿试结束,我便过来给谢二公子送上贺礼。” 她说着,抬手让丫鬟送上了一幅画,画卷打开,里面是一幅鹏程万里图,在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山川之上,大鹏展翅,翱翔万里! 禾婉屈膝行礼,语气颇为真诚:“祝谢二公子金榜题名。” 谢卿白装作惊叹模样,伸手摸了摸这幅画,毫不吝啬夸赞:“这幅画莫非是郡主所画?果然妙笔生辉!” 被夸奖后,就连脸色也带上了润红,禾婉却低调道:“不过是拙劣之作,让公子看笑话了。” 谢卿白抬了抬手,让人把这幅画妥善收起来:“多谢郡主。” 禾婉红扑扑着脸,原地挪了两步,又忍不住往前凑近一些:“谢二公子今日真是得了多少人青眼,今日参加了殿试后,有不少我的闺中好友都盼着与你见一见,还托我送了不少绢帕来。” 谢卿白忍着往后退一步的冲动,却淡淡笑道:“请郡主替我都婉拒了。旁的人我从不在意,我只想着郡主能够将目光从大哥身上,转到我的身上。” 哪个女人不希望男人眼里只看着自己,禾婉虽然只是想吊着谢卿白给自己找个退路,此刻也不免心头跳动,她强壮镇定后,又故作羞涩模样,微微低下了头:“谢二公子……” 谢卿白假装动情,想要抓住她的手,但好在她已然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他便顺时开口:“郡主知道我的心意……” 禾婉当然不会直接同意,她毕竟更想坐上谢家主母之位,但也没有拒绝,也不应承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昨日,我还去见了那位娇姑娘。” 谢卿白表情一凌,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声音也略微沉了下去:“她怎么样?” 禾婉一怔,察觉谢卿白态度忽然变化,心中也不免咯噔一声,总觉得有些怪异。 但谢卿白很快恢复,仿佛刚刚那个变化只是个错觉罢了,轻轻一笑:“大哥临行前交代,让我好好照看她。” 原来如此,禾婉这才松了口气,又无奈摇了摇头,道:“我与她说了许久的话,娇姑娘看起来并不开心……” 早就看出这点,谢卿白并不感到奇怪,甚至恰当地做出猜测和暗示:“哦?或许是因为她不想留在府里。” 禾婉望向了院子外,仿佛想要看到远处卢蓉的院子:“我与她同为女子,看到她这样,心中自然也很不是滋味……因此,我想帮帮她。” 谢卿白眉眼上扬,眸光变得幽深,叫人不敢直视:“你想怎么帮?” 轻声咳嗽一声,禾婉故作柔弱,小心翼翼开口道:“能不能去求求老夫人,让老夫人将娇姑娘放了去,给娇姑娘自由?” 谢卿白勾起唇角,只是也跟着摇了摇头:“怕是不行,如今大哥虽然上了战场,但她到底是大哥的妾侍,老夫人如何会让大哥的妾侍离开呢?” 禾婉轻咬住嘴唇,脸上露出纠结之色:“可她这样一直被囚在府里,看起来好痛苦。” 谢卿白知道禾婉心中的成算,所以故意装作听不懂,甚至假模假样地安抚道:“她是女子,女子总要依附男子的。况且大哥下了命令,她是无法离开府里的。” 禾婉自然不肯轻易罢休,连忙又说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帮帮她吗?” 沉思片刻,谢卿白忽然抬手整理衣袖,上面似乎有一点殿试时落下的墨迹:“若是宫中有人召见,或许可以让她去宫里走走,散散心。” 谢卿白这个主意很不错,但禾婉不只是想带娇蓉蓉去宫里,还希望能在途中将她放了,让她彻底离开谢府。 禾婉像是受了鼓舞一般,在他面前故意道:“那等过几天,我入宫去问问皇后娘娘,让娘娘请娇姑娘去宫里坐坐。至少也能让娇姑娘散散心,让她开心一些也好!” 看着她这样急不可耐的样子,谢卿白在心里只觉得越发可笑,这庸俗的女人,眼里只知道争抢男人。 谢卿白抬手轻轻按在郡主的肩膀上,像是安慰她放心,就像是在鼓励她勇敢,温热的气息逐渐靠近:“郡主真是善心,若倒是有需要我帮助,郡主随时告知我。” 禾婉忍着被撩拨混乱的心绪,面带红润地回道:“多谢谢二公子。不过谢二公子如今名声已至整个洛都,怕是你出现,外头的人都能认出来了,怕是都要走不动道了。” 谢卿白笑而不语。 第106章 探花 宫中,玄元帝看着案上呈上来的殿试名次和考卷,皱着眉。 烛影绰绰,将这位皇帝脸上的神情逐渐模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谢卿白竟有这般文采,所有考官一致将他的名次排在了第一,并且从考卷上看,所答所写远远高于其他人。 谢家竟然如此了得?之前已有一个谢凌风,没想到如今竟再出一个谢卿白…… 抬手拿起带着他名字的卷册,玄元帝犹豫要将谢卿白的名次往后排。 此时,外面突然有太监匆匆进来,行礼禀报:“陛下!军报。” 玄元帝立刻将手中东西放下,向这名太监伸出的手:“呈来。” 太监立刻把从士兵身上的军报接过,递入了殿中。 玄元帝展开军报,一字一句看过去,脸上的表情顿时暗了暗,在这烛光之下,更是显得不真切。 军报上显示,谢凌风所率的谢家军受霍婴命令引敌入峡谷,却被峡谷岩壁坍塌的碎石全部掩埋,虽未找到尸身,但几乎全军覆没! 玄元帝深深吸了一口气,皱眉许久。 这远远在他意料之外,他确实担心谢凌风功高盖主,但到底也不愿真的让他就死了,朝中局势错乱,有谢家在,还可以制衡皇后一派,可眼下这种情况,谢凌风一死,谢家爵位怕是又会迎来争端。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紧绷着脸:“霍婴将军那边还有其他事情禀报吗?” 太监道:“只送来这一份军报。” 听太监如此说,玄元帝的视线重新落回案头的考卷上。 最终,他抬手在谢卿白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声音沉沉说道:“一甲三人就这样定。” 玄元帝所收军报,眼下洛都还无人知晓,众人皆以为那位强大的谢公爷,还在外奋勇杀敌。 到了第三日殿试放榜日,谢府已有小厮主动去看榜,准备回来报喜讨赏。 果然,在快到正午时分,外出的小厮就回来了,几乎是连蹦带跳,高兴地不行:“二爷中了探花!二爷是一甲探花!” 立刻有认识他的其他小厮围了过来,惊喜问道:“此事当真?!二爷当真中了探花?!” 带回喜报的小厮哪里肯停下,他还要进府去禀报领赏:“千真万确!不信你自己去瞧。” 说着,便一路传着消息,进了府内。 消息很快传遍了谢府,得知喜讯的下人们皆议论纷纷。他们没想到那平日里看着不起眼的谢二爷竟能高中探花! 很快,崔老夫人院中也知道了这个事。 崔老夫人听说谢卿白竟真考上了一甲探花,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心里很堵,半天也没能从椅子上站起来:“真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能耐……” 谢卿白如今中了探花,这往后岂不是会越过凌哥儿去?若是他再得一些机遇,得到皇帝的赏识,难不成真的要一跃而上,彻底让凌哥儿望尘莫及? 大概是看出她的担忧,王嬷嬷连忙上前来为她拍了拍背,又递过来一杯新茶,轻声安慰:“其实二爷入仕对谢府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日后在官场二爷还可以帮扶公爷。” 崔老夫人接过茶杯,却一口未喝:“只他到底是个庶子,日后未必会与谢家一条心。” 王嬷嬷又换了个角度去安慰:“话虽如此,但我瞧着二爷待老夫人还是十分孝顺的。如今二爷中了探花,对府上来说也是喜事,不如老夫人借此为二爷办个庆功宴,也好让二爷高兴高兴,日后二爷也必定会顺着谢家心意。” 崔老夫人皱眉,似乎有些许不情愿:“给老二办庆功宴?” 王嬷嬷道:“是啊,如今二爷中探花一事恐怕洛都不少人都知道,想来也会有人来给谢府送礼,老夫人若能出面,既能为二爷长脸,也代表谢家能与诸位亲戚官员走动走动。” 崔老夫人沉默良久,手指不断在扶手上点着,过了许久后才缓缓点头:“如此也好,这府里也该有点喜事。对了,老三去了陵园,你派个人去将他催回来。我瞧着他就是想溜出去玩,非得找个借口。” 王嬷嬷立刻行礼领命:“是,老夫人。” 谢府的消息传的很快,除了崔老夫人院,也一并传入了林枫苑。 卢蓉还在等待谢修河从陵园带回消息,外头的丫鬟却吵吵嚷嚷:“外面是怎么回事?” “我去问问。” 桃琴出院去打探,几个下人便告诉了她谢卿白高中探花的事。 她脸上一惊,立刻回来禀报:“姑娘,是二爷中了探花,从中午开始,就有不少人进府来送礼。老夫人说,等二爷从宫里回来,晚上还会为二爷举办庆功宴。” 所以才这般热闹。 她说着,还是感慨了一句:“没想到二爷这样本事,竟中了探花!” 卢蓉皱了皱眉。 她其实早有预判,谢卿白在会试中了头名,基本上殿试便不会被剔除一甲之外,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如今他中了探花,算是意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崔老夫人会为谢卿白举办庆功宴。 谢卿白在这之后,恐怕在谢府的地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卢蓉心中有些担忧,如今还是先尽快等谢修河归来,确认当初她死亡真相:“既然是为二爷准备的庆功宴,三爷应该也会请回来?” 桃琴回道:“应该是,刚才有丫鬟说,崔老夫人已经派人去请三爷回来了,应该在来的路上。” 卢蓉一下子握紧了手。 谢修河回来,必定带来了她尸身的消息!若是她能参加今晚的庆功宴,或许可以直接当面向谢修河问个明白! 卢蓉这般想着,便决定寻个借口去参加晚宴:“桃琴,你去找一下禾婉郡主,就说我想请她过来坐坐。” “是。” 桃琴下了去,替卢蓉去请禾婉郡主。 原本以为禾婉郡主很快就会过来,可不知怎么回事等了许久,一直没有什么消息。 直到傍晚时分,桃琴才回来:“姑娘,府上的宴席停了!” 卢蓉一怔:“什么?” 桃琴道:“我原出去请禾婉郡主,结果走到半路发现那些布置宴席的下人都停了下来,原本悬着的灯笼也都撤了,最奇怪的是,我听到周管事明天去采买一批白灯笼和白包花。” 这可是给死人用的东西! 卢蓉心头怦怦乱跳,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立刻召来陆翎,让他出去打听情况。 陆翎出去过,直到夜里才回来。 回来时,脸色难看至极,欲言又止许久,还是在卢蓉的逼迫下,才终于开口告知:“姑娘……宫中军报消息,谢公爷在峡谷中遇难身亡了!” “什么?!” 卢蓉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怎么可能?” 陆翎道:“是真的,府上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府上有人死了,喜事变成了丧事。我暗中联系了陆温,陆温联络了丰将家的人,从宫中探来了消息。谢公爷率领谢家军引敌入一道峡谷,但峡谷突然遭遇崩塌,所有人都被埋在了地面,无人生还。” 宫中的消息封锁的厉害,但昀湘公主同样得到了消息。 只因她一早入睡,下人便等她第二日起来梳妆时,才禀报了此事。 “谢凌风死了?” 昀湘公主坐在铜镜前,身后的丫鬟原本还替她梳着,乍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转过身来,脸上几乎是惊喜之色,险些没有笑出声,可又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霍婴之前怎么没有给我传来任何消息?” 按道理谢凌风之死,若是霍婴下的手,应该会提早给她传来讯息才是。 一旁陪着她的谢高释端了一杯茶递上来:“据说还未找到尸身,谢家军全部被埋在了峡谷里,但眼下这种情况,他们应该必死无疑了。” 昀湘公主从他手中接过茶,没有喝,而是沉思片刻,道:“从边境传来军报,路上至少十几日,若他被救出,应该也会有消息,既然这么久都没有被救出来,那……” 谢凌风是真的死了? 他身上还有爵位,谢凌风若身死,爵位必将移交!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昀湘公主看向谢高释,眼眸亮得很,里头宛如有一股火焰熊熊燃烧:“夫君,这一次,谢家的爵位我必会替你夺过来,该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 谢高释却提醒道:“不急在一时,大哥还有谢修河这个儿子。” 谢玄临有三个儿子,除了谢卿白这个庶子外,还有身为嫡子的谢修河,他又在军中立功。按照嫡庶来说,这爵位的移交还落不到他头上来…… 昀湘公主勾起唇角,不屑一顾冷哼出声:“谢修河性子顽劣,只要寻个机会栽个事儿到他头上,他便无法继承爵位。反倒是谢卿白……”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她原本扶持谢卿白,是想造成两虎争斗的局面,谢卿白是庶子,下面又有谢修河,想要抢爵位没这么容易,那时谢凌风还在,谢卿白的起势加上两人中间还横着一个娇蓉蓉,这两人或会将谢府翻搅起来。 可谁也没想到谢凌风居然会死! 谢凌风死了,两只老虎去了一只,她自然不能让谢卿白独大,否则最后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可偏偏,今日他中探花之名已公示,无法挽回…… 昀湘公主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忽然询问身边站着伺候的一名宫女:“娇蓉蓉如今在府里如何了?” 宫女行礼回道:“娇姑娘一直待在林枫苑里。” 昀湘公主眼眸上扬,突然就有了主意,抬手隔空点了点:“你说,若谢卿白做出强占兄长妻妾侍这样的事,那他还能奢望爵位吗?” 只有这种恶劣丑事传出去,别说是爵位了,若是再添油加醋一番,只怕是要变成过街老鼠。 昀湘公主嘴角重新上扬:“去,将娇姑娘请到我院里来,就说琴姨娘要见她。” 宫女道:“听说林枫苑的人都拦着,不准许娇姑娘出院。” 昀湘公主瞪了她一眼,在这宫女瑟瑟发抖的目光中,冷笑道:“告诉那些护卫,这是皇后娘娘口谕,若他们不许,就将人都杀了。” 宫女连忙退下:“是。” …… 林枫苑,卢蓉一夜未眠。 她还在消化谢凌风已死的事,这消息是从宫里传来的,明明应该很可靠,但她仍难以置信……谢凌风怎么就这样死了?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就死了? 她还在查明真相,还在确认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去走,可是……他却已经死了…… 即便她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从宫里传出来的事实摆在眼前,她又如何不相信? 卢蓉从睡榻上坐起,脸颊传来寒意,她抬手抹脸,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流下了眼泪。 她有些困惑,却不知道自己为何难过,她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谢凌风,但为什么在得知他死后,自己会流泪? “姑娘,你醒了吗?”屋外,桃琴听到声音,便推门进了来。 卢蓉默默拭去脸上的累:“桃琴,你让陆翎进来一趟。” “是。” 桃琴将陆翎换了来,屋里只剩下卢蓉和陆翎二人。卢蓉这才开口吩咐:“你今日你出门一趟,让陆温与丰将家联系,想办法打听一下前线关于谢凌风的消息,探探他是否真的已经遇难。” 陆翎应下:“是。” 他还未走,门外的桃琴又敲了敲门,禀报:“姑娘,昀湘公主派了人来,请您过去用午膳。” 卢蓉一怔,声音还有些沙哑:“昀湘公主找我有什么事?” 桃琴道:“听说是琴姨娘出了事,想见您。” 卢蓉一下子坐起,瞳孔骤然紧缩:“琴姨娘怎么了?” 卢蓉自从回府后,也时不时与琴姨娘见见面,她们两人就像亲母女那般谈心,感情甚好。她重生以来,亲人几乎都与她背道而驰,如今唯一在乎她和她在乎的,只有琴姨娘。 所以在得知琴姨娘出事,她十分着急。 桃琴抖了一下身子,担心卢蓉太过激动,只得说道:“昀湘公主的丫鬟也没说是什么事,只让姑娘过去。” 第107章 强搂 尽管不太情愿,卢蓉还是去见了昀湘公主。 一来她确实担心琴姨娘;二来她想借昀湘公主的名义先出林枫苑,再找谢修河问情况,眼下只有这种办法最为可取。 随着昀湘公主的丫鬟到了她的院落,人刚进内堂,公主竟亲自出来相迎。她穿着一身端庄华服,脸上端着一丝笑意,身旁还有琴姨娘:“你来了,快进屋坐。” 卢蓉之前听说琴姨娘出了事,着急不已,如今看她好好模样,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光如此,琴姨娘还热络地拉过卢蓉的手,笑着往里走,看上去半点事都没有,好似什么都不知一般:“公主说你今日会过来,我还不信,赶紧进来,里面备了往日你爱吃的。” 她实在是太热情了,力道大得很,卢蓉被拉着走,有些茫然,上上下下打量眼前之人:“姑母,你还好吗?” 琴姨娘反而被她问得一愣,扭过头来,奇怪道:“我很好啊,怎么了?” 卢蓉奇怪看向身边的昀湘公主,之前昀湘公主派人来明明说琴姨娘出了事,为何现在…… 昀湘公主却但笑不语,只陪着他们一同进了屋。 屋里饭桌上已然摆上了菜,有荤有素有汤、色香味俱全,比别家院子里的要丰盛许多。卢蓉看到备了四把椅子,忽然停住了脚步,想着难道是谢高释也要来? “坐,屋里暖和,劳你远远过来,身上都是雪。”昀湘公主命人给卢蓉掸了掸肩头的雪,又拉着她在桌边坐下。 因为还没有开席,便先喝点茶:“许久没有见你,看着清瘦了不少,林枫苑里伙食不太好吗?该叫厨子他们多用点心才是。” 卢蓉愣了一下,对昀湘公主的亲近有些不太适应,但还是温和回道:“天冷,吃不下什么东西。” 闻言有些心疼,琴姨娘连忙握住卢蓉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公主这里备了烫锅,回头可以多吃些。” 昀湘公主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后又道:“你与琴姨娘应该有些体己话要说。便先坐着,我去看看烫锅准备好了没有。” 她似是刻意给他们留出闲聊的时间,起身先出了屋子,带走了那令人不适的上位者压迫感。 很快,屋内便只剩卢蓉和琴姨娘。 琴姨娘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连忙更用力握住卢蓉的手,眼眶闪烁,声音也不住地哽咽:“我已经听说了,公爷他、他出了事……蓉儿,你一定要挺住,如今你还在谢府里,名义上到底是他的妾,谢家不会不管你的。” 果然料想到她会要讲此事,卢蓉抿了抿唇,还是宽慰:“姑母,我没事。” 哪曾想她越是这样,琴姨娘越是不放心,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会没事,这样大的事落在你身上,明明你与公爷才回来,想着日后定能安稳过日子,谁曾想。你瞧瞧你,如今憔悴了许多……唉,你放心,日后在府上还有我,我会照顾你的,就像从前那般。” 这怕是唯一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卢蓉怎么可能不动容:“谢谢姑母,我真的没事,你不必太担忧。” 琴姨娘满眼慈爱,因为还不能开席吃饭,桌上也没有别的点心,她只能往卢蓉的杯中又倒了些茶水,叮嘱道:“待会儿不必太过拘谨,想吃尽管吃就是,公主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卢蓉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刚才公主的来请我的人说,姑母出了事……” 已经不是第一次说此事,琴姨娘满脸困惑,张开手臂让卢蓉好好瞧瞧:“我好好的,没什么事呀?可能是公主为了请你来,说的托词,你也不必挂心。” 其实早就猜到是如此,卢蓉眸光闪烁了一下,沉声问道:“公主今日请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琴姨娘摇摇头,向来不会多问公主这种事情:“公主也没说,只说你会来,让我一起陪同。” 卢蓉视线看向空椅,眸光变得晦暗不明,心中隐隐有着不安:“老爷等会儿要过来吗?” 琴姨娘摇了摇头,道:“老爷忙着在外头办事,今日就我们几个,晚些时候谢二爷会过来,他中了探花,崔老夫人不肯为他置办酒席,公主说怎么也要一起吃吃饭,热闹热闹。” 谢卿白?那个疯子要来?! 卢蓉面色一瞬间不太好,手上瞬间失了温度。 这话刚落,外头就有人掀开了帘子,帘子碰撞的轻响,惊得卢蓉抖了一下身子,立刻往后看去。 谢卿白一身淡青色华袍入了屋内,身旁丫鬟恭敬行礼,他也温和点了一下头,清冷中又带着一丝温柔,惹得丫鬟红了脸:“二爷,请。” “好。”他几步便来到了餐桌旁,目光看向了座位上的卢蓉。 一双细长的眼睛就这样盯着她,嘴角似弯非弯,像是早已知道卢蓉今日会在这里。 自从他中了探花之名,府里人看他都不同了,觉得谢二爷日后定然能得到皇帝赏识,会是个有大作为的大人物。所以原本坐着的琴姨娘都对他都客气很多,赶紧起来行礼,请他入座:“二爷来了,快快坐下。” 谢卿白绕过另一张空椅,直接坐到了卢蓉身旁。 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来,让卢蓉浑身紧绷。她的手指缓缓握住了茶杯,没有抬头正眼瞧他一眼。 谢卿白勾了勾薄唇,面上笑颜俊美动人:“娇姑娘,好久不见。” 在外人眼里,谢卿白既没去过阳明山,回府后那一次见面旁人也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如面上那般还算客气。 卢蓉僵了僵,暗中深吸一口气,勉强开口:“恭喜二爷高中探花。” 谢卿白微微仰起头来,目光却始终盯着卢蓉,似笑非笑:“娇姑娘是真心恭喜吗?” 卢蓉一怔,握着茶杯的手瞬间捏紧。 一旁琴姨娘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不对,立刻道:“自然是真心恭喜,蓉儿,快给二爷敬酒。” 卢蓉沉默坐着,也没有动。 琴姨娘不知道两人情况,但见卢蓉这副模样,似乎与谢卿白有些龃龉,忙在边上赔笑着,岔开话题:“二爷如今中了探花,可是给谢府带了喜气,昀湘公主特意为二爷置了酒席。” 谢卿白从不拂外人面子,态度端得十分温和:“公主有心了。” “是,公主现在去了小厨房,晚些便会过来。二爷先吃点茶。” 琴姨娘缓和着气氛,卢蓉面色一寸寸暗下来。 她总算知道,昀湘公主为什么邀请她来了……原来是为了谢卿白! 如今谢卿白与昀湘公主联手,谢凌风又已死,谢家的爵位着手可得,眼下昀湘公主的对手,恐怕只有谢修河一人。 不对,还有谢卿白,谢卿白虽是庶子,但昀湘公主的丈夫谢高释也是外室所生。谢卿白如今高中探花,对昀湘公主也是威胁。偏偏谢卿白一心想要得到她,此时恐怕昀湘公主早已知晓,她今日设了这个局,就是为了引谢卿白来,好让他与自己见上面。 卢蓉一下子明白了昀湘公主的意图,她强忍着心中怒火和不甘心,沉默许久后,对琴姨娘道:“姨娘,我与二爷有些话想单独说。” 琴姨娘一怔,原本还想说什么,见她神色不对,也立刻应了:“好,这茶水已经冷,我去热一热。” 她起了身,还是有些担心卢蓉,回头看了她两眼,带着丫鬟出了屋子。 琴姨娘离开后,房中只剩卢蓉和谢卿白。 谢卿白伸手为卢蓉倒了一杯酒,卢蓉抬手挡住,冷冷斜视,全然没有了刚才在外人面前装出来的客气:“你知道今日昀湘公主请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谢卿白自己喝了一口酒,笑道:“自然知道。如今大哥已死,谢府爵位空出,能与谢高释争一争的,便是三弟,还有我。当然,在她眼里我这个庶出之子并不算什么,昀湘公主会全力对付谢修河。但倘若修河无法继承爵位,最后的可能又会落在我头上。我再是庶出,也是谢玄临的儿子。” 他竟然知道如此! 卢蓉咬牙切齿:“你既知道,今日为何还来?” 谢卿白莫名其妙地笑得更开怀了,他那双乌黑眼眸仿佛深不见底水潭,就这样直直望着眼前的人:“因为你在这儿。” 因为她在,便是龙潭虎穴,他也会来。 卢蓉不动声色皱起了眉头,她没有丝毫被打动:“昀湘公主让你今日来,便是为了做局给外人看。谢凌风才死,你却与他的妾侍在一起,这要是传出去了……” “我日后要娶你为妻,即便昀湘公主不做这个局,外面的人也会知道。”谢卿白直接打断了她,用一种毛骨悚然的温柔语气向她告白。 卢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猛地起身,远离了他半步距离:“别说这样的话,让我觉得恶心!” 她要离开,谢卿白却突然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力道极大,毫不客气地搂上她的腰。 卢蓉大惊,她没想到谢卿白居然在谢府敢这样肆无忌惮! 她猛地挣扎,又怕惊恐了屋外的人,只能低吼:“谢卿白,这里是谢府!你竟然敢如此放肆?!” 谢卿白根本不管她的挣扎,低头凑到她脖颈上,深深嗅了一口,满足道:“是谢府,可那又如何?如今谢凌风已经死了,谢修河天真如孩童,崔老夫人年老昏聩,谢府大房如今除了能依赖我,还能依赖谁?” 卢蓉一掌打了他的侧脸,那声音极响,过后有那么几个瞬间,屋内安静的可怕。 谢卿白却仿佛丝毫不怕疼,双手抓住卢蓉,几乎要凑到她的唇边:“你知道吗?大哥从前待我一直不错,但在我得知大哥死的时候,竟然十分高兴。因为我知道,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得到你。” “你简直是个疯子!”卢蓉狠狠一脚踢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的骨头踢碎了。 谢卿白吃痛一瞬,本能地松开手。 卢蓉趁机逃出他的桎梏,快速跑到门边,就要拉开门栓,却被谢卿白从后面追上,一把将门栓合起:“在阳明山的时候,你就已经说过这句话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已经疯了么?母亲。” 卢蓉瞳孔骤然紧缩。 眼看谢卿白就要朝她伸出手来,院中忽然响起声音:“禾婉郡主!” 这一刻,谢卿白的手微微松了一下,眼中瞬间升起一道不甘,但很快压了下去。他重新直起身,让开了位置。 卢蓉赶紧躲开,站到一侧,顿时松了一口气。 门在这时被打开,禾婉郡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旁的娇蓉蓉和谢卿白。 看着屋内这两人,禾婉郡主当下面色一凝:她之前就听说昀湘公主邀请了谢卿白,如今谢凌风已死,她自然要将全部的精力放在谢卿白身上,便兴冲冲赶来。可这屋里的氛围实在古怪,难不成这娇蓉蓉在知道谢凌风已死后,就也想着转换目标到谢卿白身上了? 想到这里,她立刻问出声:“娇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卢蓉没有丝毫解释,几乎是动作有些狼狈得立刻逃出了门。 门外琴姨娘刚热了茶来,疑惑回头:“蓉儿,怎么了?公主马上就来,你要去哪儿?” 卢蓉脚步匆匆,连一句回复都没有,直接离开了院子。 禾婉郡主奇怪地看向谢卿白:“娇姑娘怎么在这里?” 谢卿白整了整衣领,就是以往那般俊朗:“既是昀湘公主设的席,禾婉郡主怎么不问问公主?” 被忽然怼了这么一句,禾婉郡主脸色有些难看。 一旁琴姨娘已经入了屋来:“二爷,蓉儿去做什么了?” 谢卿白笑了一笑,回道:“没什么,娇姑娘落了东西在院里,便急着回去了。” 琴姨娘将茶放下,还是困惑:“有什么东西这么着急拿,吃了饭再去也来得及。” “是啊,何必如此着急。”谢卿白弯了弯薄唇,眼眸凛冽,也不知道是回应了她,还是自言自语。 第108章 安慰 谢府连廊,连通二房和大房之间,这条长廊很长,像是一眼望不到头。 连廊的下面是水渠,渠面上的雪不断,已在地上积攒厚厚一层。 连廊上,卢蓉脸色苍白,她扶着柱子吃力地往前走,步履踉跄,几次险些摔倒…… 谢凌风的死改变了谢府的大局面,爵位空缺,昀湘公主必定会再起风波,为谢高释夺取爵位。而谢家大房眼下只有一个谢修河能支撑,谢卿白又投靠在了昀湘公主这边,他们势必将这本就不宁静的水渠,搅和得天翻地覆…… 她若继续留在谢府,恐怕不好,即便这次侥幸,日后定然没有那么多逃走的机会了…… 卢蓉全身发抖,外头的寒冷直抵骨髓:她知道自己得立刻离开谢府!绝对不能留在这里!否则谢卿白下一次下手时,她就真的逃无可逃了。 她缓缓收紧了手,面上神色逐渐坚定。 连廊外,有几个丫鬟经过,她们手中捧着冥币、元宝等物,步履匆匆。 卢蓉想到谢凌风的死讯已入谢府,恐怕谢家已为谢凌风设了灵堂。 她按了按心口,谢修河与谢凌风关系这样好,此刻或许会在灵堂内。如此想着,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立刻跟了上去。 不多时,走至一处拱门,周围已悬挂了不少白色绸缎,和挂串的白包花,风雪轻轻一吹,便会微微摇曳,又像是要与这雪融为一体。 前方的厅门外,已站了一些人,正在不断往里搬东西,大多都是祭品,看着叫人不舒服。 卢蓉跟着进入了灵堂内,低垂着头,不愿去看这些东西,只偶尔抬头看一下前方。 灵堂里很冷清,檀香味无法掩盖着丝丝凉意,正前方可以看到一个木牌,牌上写着谢凌风的名字,他去得太突然,连灵牌都没有做好,只用黑笔勾勒。 就在这木牌前,站着一个身影。那身影没有下跪,正在与一旁的周管事争执,拳头紧握、怒气冲冲:“大哥的尸身都没有找到,怎么就能说他已经死了?设什么灵堂,这棺木里有人吗?!你们赶紧把这些都给我撤了!” 是谢修河。 “三爷,这是老夫人安排下的,如今宫中圣旨已至,公爷他……他确实已经……”周管事也只是按命令办事,见他这样阻拦,也很是为难。 “我不信!我要去找大哥!” 谢修河就要冲出灵堂,却没注意走进来的卢蓉,一下子将她撞倒在地。 卢蓉这一摔重重跌在了地面,手掌都被划破了血迹。 “蓉姐!”谢修河看清了倒在地上的人,也吃了一惊,赶紧弯腰将她从地上扶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 卢蓉看到谢修河满眼通红,声音也很是沙哑,显然是哭过了,他与谢凌风感情甚好,根本无法相信他去世的事…… 卢蓉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安慰:“我没事,你还好吗?” 谢修河听到这句问话,眼泪瞬间流下,可他是个要强的少年,用手背胡乱抹了抹脸,却怎么都没办法将眼泪抹干净:“他们都说大哥死了,可我不信,我想去找大哥,他一定还活着,不见到尸身,我绝不信他死了!” 卢蓉连忙抓住他的手,阻止他贸然冲出去:“如果你离开谢府,大房就只剩老夫人一人,她如何能支撑这个家?” 果不其然,谢修河停下脚步,咬住嘴唇,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还有二哥在,对,二哥会帮忙的。” 面对这样天真无邪的少年,卢蓉心中叹了口气,暗道——防的就是你二哥谢卿白。 但她没有说出口,而是继续道:“谢凌风的死讯是宫中传来的,自然是边境来的军报。你即便不肯相信,至少也要等府里情势稳定了,如果你现在走,老夫人得有多难过,老夫人定然是希望你陪在身边的。” 谢修河终于克制不住,声音都在颤抖,拼命摇头:“大哥是为了我去上的战场!我……我今日才知道……原本被选入军中的是我,为什么后来我又可以回谢府了……是因为大哥为了我去了战场,蓉姐……” 所以他更难受,他不愿相信谢凌风已死,更不敢相信谢凌风是因他而死! 这里是灵堂,周围还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卢蓉也不好上手为他抹泪,只能递出去一张帕子:“别哭了,你大哥若知道你哭得眼睛都肿了,一定会笑话你的。” 谢修河面无血色,死死捏着帕子,仿佛他的整个天空都灰暗了下来:“他都死了,怎么笑话我?” 卢蓉道:“刚才你不是还说,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吗?” 谢修河怔住,旋即不出声了。 其实收到宫里来的消息,谢凌风之死已成事实,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希望”,哪怕这可能微乎其微,那也总比没有要好! 听着眼前少年抽泣的声音,卢蓉抬头见外边一群丫鬟捧着东西还要送入灵堂,但被他们二人挡住了路,正在左右为难。她便叹道:“我们去偏厅,这里还要布置你大哥的东西。” 谢修河低垂着头,像小狗一样乖乖听话,跟着卢蓉到了偏厅。 在偏厅圆桌坐下,卢蓉给谢修河倒了茶。 谢修河擦了擦眼泪,接过茶一饮而尽。 见他稍微缓和了一些,卢蓉才犹豫着开口探问:“听说之前你已经去过谢家陵园了,是吗?” “嗯。”热茶终于让谢修河脸上有了红润,他缓缓点头,随后抬头看向卢蓉,眼神有了变化,“我查过卢蓉姐的死因了,她是被人毒死的。” 卢蓉微微蹙眉,所以说,谢卿白之前说的话并无虚假,她确实是被人下毒致死。 而杀死她的人,就是谢凌风…… 二次确认了事实,心脏却像是被人紧紧捏住,很疼,像是窒息着。 她难道还存在什么妄想吗?妄想自己的死与谢凌风无关……可在阳明山,还有在谢府,她明明对自己这般好……真的是因为怕她再一次死后,投身到别的人身上,会迫害他吗? 谢修河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卢蓉姐明明死前一直待在谢府,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害她……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眼眶圈圈泛红:“我要是能护在卢蓉姐身边,她就不会出事了。” 卢蓉的心微微颤了颤。 她重生一遭,感受到了谢府的背叛、卢家的利用,谢凌风杀了她,谢卿白想要伤害她……她以为身为卢蓉时的自己只剩孤苦,就像大海上的一片孤舟,可没想到谢修河却在为她流泪,是真心在挂念他的。 卢蓉有些动容,忍不住伸手握住了谢修河,温柔安慰:“她知道你如此思念她,定然也会得到安慰,她会希望你好好的,别再为她难过了。” 谢修河抬起头,双眼通红,有些激动:“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护不住卢蓉姐,救不了大哥。我连卢蓉姐是被谁害死的都不知道,大哥也是因我而死,可是我却替不了他。” 他眼泪不断落下,看了令人心疼。 卢蓉道:“你不需要替任何人,你只要能留在府中,好好护住谢府,崔老夫人如今只剩你一人。” 她的声音很温和,安慰了谢修河的心。谢修河低着头,声音沙哑:“嗯。还有二哥,我和二哥一定会重振谢府。” 卢蓉手微微颤了一下,慢慢松开了他的手,到底没有揭穿,只说:“二爷与你不同,你是谢家嫡子,老夫人和公爷,对你的期许与对别人不同,你应该更担起责任来。” 语罢,屋内忽然安静沉默,片刻后谢修河开口:“蓉姐,你觉得我可以支撑起谢家吗?” 卢蓉语气坚定,像是从未怀疑过此事:“一定会的。” 谢修河擦了擦眼泪,他看到卢蓉眼眶也有些红,顿时着急起来,立刻道:“都怪我,明明大哥死了,最难过的是你。蓉姐你放心,你是大哥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我一定会保护你。以后在谢府,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虽然他这话听起来古里古怪,但用心是好的,卢蓉破涕笑了:“好,那你现在要先振作起来,守护好这个家。” 谢修河用力点点头,拍了拍自己胸膛:“嗯,蓉姐你且放心!一切有我。” 两人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人给打断了:“三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外头有个下人来找谢修河。 担心是有什么重要事,谢修河立刻起身:“我这就去。” 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对卢蓉道:“蓉姐,我去祖母那儿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好。”卢蓉温柔一笑。 谢修河推门离开,雪花从门外飞进来,如同大片的鹅毛飘落,模糊了视线,寒冷传递至全身上下。 卢蓉的心也跟着一寸寸冷下来,手脚渐渐失了温度。 她确认了真相,自己确实中毒身亡…… 她回想起之前与谢凌风的对峙,谢凌风杀了她,只是当时毒未立刻让她死亡,所以给了她一段时间的存活。 谢凌风确实是杀她的凶手。 心口的冷意逐渐成了痛,像是有成千上万根针一次次扎进心口。她抓住胸口前的衣襟,微微弯下腰,张开口喘气——很痛,实在太难受了。 如今谢凌风已死,她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更何况还有一个谢卿白,如今她留在这谢府,必定四面楚歌,得尽早离开! 屋外的风雪又大了,不知怎么的,竟然将窗户都给吹开了,刺骨的寒冷席卷而来,一时间令人有些睁不开眼。 卢蓉起身,外面的院子冷僻的可怕,雪一层一层落下来,冰冷的积赞在瓦片上,仿佛凝结了整个府邸。她伸出手缓缓关上了窗户,心也逐渐静下来:如今一切真相确定,谢凌风又已死,她便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要趁早离开谢府才好。 谢卿白如今还在昀湘公主处,谢凌风一死,他和昀湘公主必定会一步步掌控谢府,一旦等他们控制住谢府,以谢卿白的能耐,到时候她再走,就来不及了。 眼下正好整个府上都在忙着谢凌风的后事,应该没有那么多闲工夫顾及到她。 今日离开是最好的机会! 既然已经决定,卢蓉握紧了拳头,立刻唤来一名外面走动的丫鬟:“我身体有些不舒服,能帮我去林枫苑喊一下桃琴吗?” 见她脸色确实不大好,丫鬟行礼应下:“娇姑娘稍等,奴婢立刻就去。” 桃琴之前并没有跟随卢蓉去昀湘公主处,这是卢蓉叮嘱的。 因为卢蓉当时准备私下找谢修河,是想询问她尸体情况一事,所以没有带着她,以免生出其他不必要的事端。 此时此刻,桃琴还在林枫苑内,偶尔起身焦虑行走,偶尔坐下发呆。 因为她与卢蓉关系甚好,还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只是等到茶水都凉了,她也不曾喝过一口。 她看着屋外几乎望眼欲穿,实在是很担心自家姑娘的情况,早知道就该紧紧跟着去的……毕竟公爷去世了,按理说对姑娘的打击也不小才是,做贴身丫鬟的,本该好好安慰卢蓉,哪成想又有了别的事情,让卢蓉连休息都没办法休息。 一想到这里,桃琴对自家姑娘便更加心疼了。 正巧就在这时,突然有下人来报,她连忙站起身。 那丫鬟开门见山地说道:“娇姑娘如今在灵堂的偏厅,身子不舒服,请你过去一趟。” 闻言,桃琴吓了一跳:姑娘是不是因为谢公爷的死所以伤心难过? 她赶紧起身:“我现在就去,多谢姐姐告知。” 那丫鬟见她如此担心,连忙宽慰:“我瞧着娇姑娘只是悲伤难过,你快些去,兴许你去了,你家姑娘就能好些。” “多谢姐姐。” 桃琴连忙跟着丫鬟出了院子,踩着雪赶往灵堂。 第109章 离府 灵堂偏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将外面的喧嚣声被隔绝在外,这里头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一点也不真切。 卢蓉静静坐着,视线看着窗外,头上的青丝随着窗外吹拂进来的风轻轻飘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头有脚步声靠近,随后有人声传来:“姑娘。” 是桃琴来了,卢蓉终于回过了神。 桃琴推开门,左右一看,瞧见卢蓉一个人静坐在冷僻的偏厅内,连一个火炉都没有,忍不住心疼,立刻想要转身离去拿东西:“姑娘,您怎么坐在这样冷的地方?我去替你拿个火炉来,可千万别染了风寒!” 卢蓉抬起手来阻止,唇色已然有些发白,只是她自己根本不在意:“不必了,桃琴,今日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桃琴见卢蓉表情认真,自己也跟着安静下来,乖巧来到卢蓉面前,等待她开口。 卢蓉低头拉了拉袖口,想要将上面的褶皱抚平,过了两个呼吸时间后,她才缓缓抬头,试探性地说道:“我决定离开谢府,你要不要跟我走?” 桃琴整个人怔住。 见她震惊,又似乎有些接受不了的模样,卢蓉抿了抿唇,还是坚持继续说道:“从前我离开过一次,那时我没有带上你,因为我不知道日后会是什么样的处境,也不知道能不能安身立命,所以我给你留了卖身契,还了你自由。如今谢凌风已死,我不会再留在谢府中。如果你还想跟着我,我便带着你。如果不想,你就留在谢府,我离去后,不会连累你——或者你愿意去任何地方,如今你也可以去了。” 桃琴眼尾泛起了红,声音也不住地哽咽:“姑娘是……不喜欢谢府吗?” 桃琴其实有所察觉,从前姑娘刚进府时,是十分欢喜,对周围一切都有着新鲜感,可自从某一日开始,她就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一开始让她产生了距离感,但又觉得姑娘会更在乎她,将她当做一个真正的人看待,而不只是一个下人,也会考虑她的一切。 她思想比较单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好是坏,但是她也愿意发自内心地去相信,姑娘待她是好的,至少这样便足够了。 卢蓉眸光微微暗淡下去:“我厌恶这个地方。” 桃琴眼眶湿润,在卢蓉眼前,倏然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无论姑娘去哪儿,我都要跟着姑娘。我自小就陪在姑娘身边,我知道姑娘与从前不同了……可是对我来说,姑娘一直没有变,我只有姑娘一个人。” 她如此真诚,让卢蓉微微心头一颤。 其实她变成娇蓉蓉后的改变,身为贴身丫鬟的桃琴确实不会感受不到,但她从来没有过问,也不试探。 她伸出手,赶紧将她搀扶起来:“你既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便会带你走。眼下我不能回林枫苑,你便先回去,收拾一些细软,再告知陆翎,对他说一句话‘时机已到’,他会明白我的意思。然后过来这里找我。” 桃琴用力抹掉眼泪,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立刻点了点头:“是,姑娘。” 卢蓉见她已经调整好情绪,顿时欣慰起来,再三叮嘱:“要小心行事,不要让府里任何人察觉,特别是谢二爷。” 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院子外,桃琴点了点头:“我明白的,姑娘。” 在卢蓉的注视下,桃琴快步离开偏厅后,立刻返回了林枫苑,动作小心,没有惊扰到其他人。 陆翎一直在林枫苑中,她当即屏退身边的人,私下见了陆翎,告知了卢蓉交代的话:“姑娘让我告诉你,‘时机已到’。” 陆翎微微颔首,眼神慢慢沉了下来:“我立刻准备——桃琴,你和姐姐在酉时三刻,到厨房后院的废门处等着。” 桃琴愣了一下,陆翎之前从未喊过姑娘姐姐,怎么今日突然这个称呼? 但她来不及多想,先应了下来:“行,我去收拾点细软。” 见她就要转身进屋,陆翎连忙又叫住她:“只带些姐姐常穿的衣服即刻,其他东西陆温都已经备下了,金银首饰一概不必带,陆温手中有银票。” 桃琴愣住:“陆温不是已经和你分道扬镳了吗?” 想起自己兄弟,陆翎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露出一丝笑容,旋即又摇了摇头:“他一直在洛都,就等着今日时机。” 桃琴这才知道,原来姑娘早在回府的时候,就着手准备着离开,或许卢蓉早就已经料想到,会有如今这般情况…… 想到这里,她又庆幸自己能够留在姑娘身边。 桃琴立刻回了屋内,收拾了一些东西,多数都是卢蓉常穿的衣服,还有她很珍视的一些小物件,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半大不大的包袱,不会太引起旁人注意。 院外还有护卫看守着,桃琴佯装要将东西送去琴姨娘那儿:“姑娘也真是的,这些东西什么时候不能送,非要今日送去给琴姨娘。” 她嘴上如此说着,速度飞快地带着包裹离开了林枫苑。 一路上往灵堂去,路上人行色匆匆,也没有人察觉异样。 …… 酉时三刻,天已暗下,今日天上万里无星辰,甚至连月色也没有多少,阴沉压抑得可怕,叫人心中总有些慌。 厨房十分忙碌,有丫鬟和下人端着盘子来来去去,偶尔会想起低声的交头接耳,也不过是短短几瞬间,又会重新归于寂静。 虽然没有了宴席,但要服侍这样多的主子,每日也跟打仗似的。 卢蓉换上了桃琴的一身普通女裙,乔装打扮成丫鬟,低着头穿过厨房,来到了后院。 其实谢府从前是前朝一个王爷的居所,后来改朝换代,这府邸也轮换了几个主人,之后被谢府买下。而这厨房位置,从前是一处女子闺房。 闺房连着的院子后中,有一个废弃的门。 这个废门从前是防止闺中女人与外人私会,用来抓情郎的。这个门设置了一个机关,门的外头是一条水渠,水渠上一块木板通往这扇门,机关的作用是当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时,木板也会直接放倒,站在木板上的人就会跌入水渠,无法进到门内。 只是如今这门边堆满了杂物,因为外面的人无法从门进来,也就逐渐被遗忘了。 桃琴收拾掉这些杂物,露出了门的形状。 外头的机关早已被陆翎拆除,他用两根木柱支撑了那块木板,也砍断了木板与门之间的相连的位置。如今他们可以顺利从这道门出去。 桃琴有些许紧张,左右环顾后院暂且无人,便上前打开了门。 “吱呀——” 一声轻响过后,门被打开,没想到外面竟然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桃琴一时间愣在原地:“你是谁?” 这女人披着斗篷,容貌看上去与娇蓉蓉有三分相似,尤其是在低下头时,乍一看还真以为是娇蓉蓉本人。 陆温从旁边走出来,与前段时间相比,已然成熟许多:“姐姐,这是紫月,她会代替你在林枫苑呆一段时间,届时陆翎会以你生病不见客为由,拖延一段时间。” 那女人朝卢蓉行了礼,这连那行为举止也学了卢蓉的模样几分,看着像是真的能糊弄过去一般。 随后,这女人穿过二人,进了门内。 卢蓉与那女子擦肩而过,两头抬头时,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很快卢蓉踏出了这道门,门从里面被关上了,还能听见杂物被重新堆放回去的声音。 陆温上前来,递给桃琴一件斗篷,对卢蓉道:“姐姐,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我们随时都可以离开。” 卢蓉点了点头:“好。” 桃琴伸手接过斗篷,随后为卢蓉披上后。 两人乘坐上门外早已停着的马车,马车缓缓驶离了谢府。 车上,卢蓉轻轻掀开窗帘缝隙,看了一眼那逐渐远去的深宅大院。 如果这一次真的能离开,那这谢府恐怕以后再也不会再见了……从此以后,她与卢蓉这个名字,也彻底没了瓜葛。 她放下窗帘,重新坐正,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马车摇摇晃晃向街道尽头驶去。 车内温度很冷,陆温拿了一个暖手炉递给卢蓉,让她取暖:“姐姐,与丰将家交好的临北茶庄最近有一支商队会在今晚启程前往檀州,我们可随商队同行,过赤水先到准南,再走官道一路往檀州去。洛都距离檀州很远,谢府如今迎来内斗,如今应该没有经历追出来,等到了檀州,他们也无法再找到姐姐。” 陆温算是比较委婉,当时在阳明山,他亲眼见证谢卿白对卢蓉的疯狂。如今桃琴在,他便没有直言,但卢蓉还是明白他的意思。 卢蓉握着暖手炉的手微微收紧:“一切听你安排。” “好。”陆温掀开车帘,“去临北茶庄。” 车夫立刻拉了拉缰绳,加快了速度。 车内的温度逐渐暖和了一些,卢蓉抿唇半晌,抬起头看向陆温:“边境的战事……你可有派人查过?谢凌风真的已经死了吗?” 陆温目光沉了沉,明白她心中担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些:“我已托了丰将家在浒舟道的掌柜查证,他们有些人脉,等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姐姐。” 浒舟道就在檀州边上,此次战乱,就在浒舟道附近。 “嗯。”卢蓉虽然没有得来答案,但想来之后还会有消息。 “对了姐姐。”陆温翻出马车内车座底下一些货物,打开,里面都是布料,提醒卢蓉,“我们此次跟随商队以绣商的名义,商队的人并不知道我们身份。” “绣商……”卢蓉嘴角瞅了瞅,眼中透露出一丝考究。 桃琴翻看那些布料上的刺绣,真的精美绝伦,忍不住赞叹:“哇,这些刺绣都好漂亮!” 陆温介绍道:“这是云锦绣,我前不久随丰将家经商,遇到了一个并不算大的绣庄,那绣庄里多为孤寡妇人,她们以刺绣为生,这云锦绣是她们所创,我便签下了一笔订单,帮她们售卖这些绣品。姐姐可以看看,这里还有云锦绣的图样,姐姐可以学一些,回头路上若有人询问,还可以点评一二。” 卢蓉:“……” 卢蓉最不擅长的,这真的有点为难她了。 谢府,娇蓉蓉病倒一事在第二天便传开了,据说是因为伤心过度。 只不过从前所有人都因谢凌风而对她十分恭敬,如今谢凌风已死,这谢家爵位也不知道落在谁的头上,娇蓉蓉即便病了,也没多少人在意,只偶尔谈起时会唏嘘几句…… 崔老夫人忙着处理谢凌风的后世,一方面还要应付昀湘公主和谢高释,还要小心背后的谢卿白,早已疲惫不堪。在得知娇蓉蓉病倒后,也只是派了大夫前去诊治而已,在外人眼中大抵不过是走走过场、意思意思罢了。 然而去的人又回来说,娇蓉蓉不肯医治,不让人进林枫苑,总之就是谁也不愿意见,传言大抵是说她伤心过度,只想安静待着。 得知此事时,崔老夫人尚且还眼眶泛红,瘫坐在椅子上,满脸都是疲态,却还是忍不住怒火:“她怎么如此不懂事?如今谢家一团乱,她非要在这个时候闹事?她若是不想好,干脆病死算了!” 王嬷嬷知道崔老夫人说的是气话,连忙道:“许是公爷去了,她也受了打击。她既不想见大夫,老夫人不如派人送些补药过去,也算聊表心意。” 不提还好,一说崔老夫人眼眶再次泛红,眼泪夺眶而出,声音止不住的哽咽:“谁不是如此,凌哥儿一走,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照料她……若不是凌哥儿死前交代……哎,罢了,让人送些补品过去,再让琴姨娘去劝劝,不看大夫怎么行?” 王嬷嬷见状,顿时松了口气,行礼应下:“有琴姨娘在,娇姑娘也能得些安慰,我立刻派人去。” 第110章 商队 琴姨娘得知娇蓉蓉病了,王嬷嬷又派人来让她寻个时间去林枫苑探望,心中自然是焦急万分,当晚就去了林枫苑。 却不料才到门口,就被护卫拦下。 护卫告诉她,卢蓉身边的陆翎已拒绝了所有人探望,让卢蓉安心养病。 琴姨娘因为担忧,往院里看了好几眼:“我是蓉儿的姑母,她应当是愿意见我的,烦请再通报一下。” 护卫却仍拦着,一句“谁也不见”直接回绝了她。 见实在没有办法,琴姨娘无奈,只得送些滋补品进去,盼着她能早些好起来。 娇蓉蓉这一病就病了好几日,府上所有人都没有再看见她出过林枫苑。有胆子大些的丫鬟小厮私底下甚至传言猜测,娇蓉蓉会不会已经病死在院子里了? 但因谢凌风已死,娇蓉蓉这个公爷的爱妾也不再被人关注,所有人只议论了一阵后,注意力就全部被谢卿白吸引了去。 在这段期间,谢卿白已被授予了翰林院编修一职,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官,但听说经常被召到皇帝面前侍讲,有时候忙到傍晚时分才回谢府。 众人都觉得这谢二爷已经盖过了谢三爷的风头了,谢三爷自从回府后,整日都被崔老夫人看着,也不让他去军营,简直一事无成。 这一日谢卿白回了府,娇蓉蓉病了的事从下人口中传了来,让他不免皱了眉头。 “娇蓉蓉病了?”他问身旁一名小厮。 那小厮道:“是的,娇姑娘已经病了好几日了。” 谢卿白放下手中书卷,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外头光秃秃的树,心中想着:难道是因为他之前在昀湘公主吓着她了?又或是大哥的死令她受到了打击? 对她来说……大哥要比其他人更重要吗? 谢卿白脸色暗了暗,沉声道:“府上有大夫去为她瞧过病没有,把那大夫唤来,我要问问情况。” 小厮回道:“大夫都未入林枫苑,娇姑娘身边的陆翎说,娇姑娘谁也不见。” 谢卿白一怔,扭过头来看向他:“府上琴姨娘有去见过她吗?” 小厮摇了摇头:“也被拦下了。” 谢卿白感觉到有点不对劲,眯起了眼睛:“这几日,你们有瞧见娇蓉蓉出院子过吗?” 小厮察觉到他情绪变化,伸缩了一下脖子,小声回答:“似乎没有……林枫苑的护卫说,娇姑娘在公爷身陨那日消息传来后第二天,便一病不起,从昀湘公主院里回来,就再也没有出过门。” “她身边的丫鬟桃琴,有没有替她请过别的药婆?” “府上的人似乎也许久没有看见娇姑娘身边那位丫鬟了……或许是一直在屋里伺候。” 谢卿白当即瞳孔一缩,命令道:“去找锄瑞来!” 锄瑞是谢凌风原本院里的小厮,自谢凌风死后,锄瑞一直在寻机会能换到别的院里去。他虽不在林枫苑,却偶尔替谢卿白监视林枫苑的动向。 小厮赶紧退了下去,去找锄瑞。 很快,锄瑞来到谢卿白面前,他原本就一心想从谢凌风的院里出来,见着谢卿白,自然听话顺从的跪下行礼:“小的拜见二爷。” 谢卿白略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起来,你把这几日林枫苑的情况都说一下。” 从地上站起来后,锄瑞抬头望向他:“二爷想知道什么?” 谢卿白直言道:“最近林枫苑内,一应吃食用品的情况。” 锄瑞最近一直监视着林枫苑,当即便禀报道:“说来也奇怪,最近给林枫苑的那位主子送的餐食几乎都没怎么动过,昨日平婆子还说,那些吃的都落到了他们下人的口中,因为娇姑娘什么都吃不下,便都原封不动退了出来。” 谢卿白顿了顿,手一瞬间握住桌角,眼神渐渐危险起来:“林枫苑的丫鬟桃琴,也从未出过院?” 锄瑞点了点头,也是满脸困惑:“是啊,我已经好几日未见到她了,平婆子说,那桃琴只躲在屋里,偶尔把没吃过的餐放回到门口来。” 谢卿白指节已然泛白,似乎猜到了什么:“你们确定娇蓉蓉在屋里?” 锄瑞一愣:“娇姑娘回院的时候,所有人都瞧见了,不过她脸色不大好,还披着斗篷。” “蠢货!” 谢卿白瞳孔骤然紧缩!他意识到,娇蓉蓉可能已经不在谢府了! 锄瑞不知道谢卿白因何生气,被吓住,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谢卿白烦躁不安,又想确认娇蓉蓉的情况,便立刻屏退锄瑞,唤来了另一批被他养着的护卫,派了其中一个有武功的夜探林枫苑。 护卫领命后退了去,趁夜从围墙上入了林枫苑,神不知鬼不觉,也没有惊扰院子里的人。 护卫绕过一侧灌木进了屋内,屋内黑漆漆一片,只有床上有个女子在休息。 他当即上前查看,随后眉头皱了皱,转身返回了谢卿白院落。 谢卿白焦虑不安的等着,见人回了来,立刻问道:“查的怎么样?” “回二爷,屋内只有一名女子,看不到丫鬟桃琴,那女子模样虽与娇姑娘有三分相似,却不是她。”护卫直接禀报。 谢卿白面色顿时难看下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娇蓉蓉竟然真的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谢府!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难道是那日从昀湘公主回来后,就已经离开了?! 谢卿白根本没想到她会跑那么快,他是在第二日才吩咐了一批人守住谢府内外四个出入口,却没想到她跑得更快,看样子是早已做了准备。 谢卿白暗暗咬了牙,随后倏然扭头,命令道:“她既要离开洛都,定然求助了其他人脉。去查一下丰将家,看看他们在最近有没有商队离开洛都!快!” 护卫立刻应声:“是。” 谢卿白不知的是,卢蓉所在的商队并非丰将家的商队,而是与丰将家交好的临北商队。 此时商队已经远去十数天,渐渐入了毛乌素荒漠边界。毛乌素荒漠位于边境之地,中间贯穿一条浒舟道。与荒漠相邻的另一侧则是地域辽阔的檀州府。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姑娘,你醒了?”桃琴察觉到卢蓉靠在软垫上翻了个身,便出声唤道。 卢蓉睁开眼,缓了好一阵子才打起精神,坐起看向窗外,发现外面已是一片荒漠。稀松几棵树,就像是几粒黑芝麻点缀在黄色的糕点之上,一眼望去,这荒漠望不到头。 窗帘开得久了,竟然还有风沙被吹进来,不一会儿便将马车内这一小块地方,都给蒙上了一小层薄薄的细沙。 不远处,临北商队的人正在将马换成骆驼。 卢蓉刚叫桃琴把窗帘放下来,陆温就从外头进来:“姐姐,我们已经到毛乌素荒漠边界了,去往檀州之路不过荒漠,我们得换另一条道走。” 卢蓉点了点头。 陆温便让桃琴先将卢蓉扶下来,商队在边上搭建了一个帐篷,陆温想让他们原地休整一下。 卢蓉在桃琴搀扶下下了马车,她看见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另几辆马车似乎也在调转方向,准备和商队分道扬镳。 陆温给卢蓉取来一个水袋,递到她面前:“姐姐先喝点水。我们就在这里和商队分开,再走半天会有一个小镇,我们可以和其他队伍一同先去小镇休息一晚。大哥今早来信说,他暂时从谢府脱不开身,但好在之前他所历练的护卫,会一路与我们通行。” 所有事情如她所料稳妥地进行,卢蓉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那边空无一人,稍微放心下来,又问:“其他马车也都是经商的?” 陆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点了点头:“有些是小商贩,有些是同去檀州探亲的,跟着大商队走路上安全些,如今即便分开,同去檀州的还可以一路。” 陆温大概介绍,同去檀州的还有四辆车,其中三辆都是前去经商的,还有一辆原本就是来往洛都和檀州的客车,车上坐了不少客人。他们可以与其他四辆车同行,路上也可以安全一些,起码不容易引人怀疑。 卢蓉点了点头,将领口衣裳拉紧一些,以免有风沙吹进来:“边境战事的情况如何,有什么消息吗?” 陆温知道,她想问的是谢凌风:“浒舟道那边的消息来过一次,基本上和宫中所得到的军报一样。谢公爷率领的谢家军是被困在了行莽峡谷中,两侧岩石坍塌掩埋了整个峡谷,如今已经过去半月,峡谷里也没有任何活人出来,恐怕确实已全军覆没了。” 卢蓉神情一凝。 所以……谢凌风是真的死了吗?调查了这么久,传来的仍旧只有他的死讯…… 她应该高兴才是,谢凌风毒害过她,又因畏惧她而故作靠近……可……为什么在听到他确实已死的消息时,心口却沉闷不已。 “姐姐如果不放心的话,我可以雇人去峡谷附近探听一下消息。”陆温的声音从耳边轻轻传来。 卢蓉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不用去查了。” 过去的谢府和卢蓉,已经与她一刀两断,从此以后,她只是她自己。天地辽阔,她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我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 就这样,他们的马车与临北商队分开,与其他四辆同去檀州。 从毛乌素荒漠边境到檀州,途中还需半月。这一路来,卢蓉与同行的其他商贩也熟络了起来。 他们偶尔休息时会谈天说地,聊聊各自家乡的事,说说邻里亲戚之间的种种,这也让卢蓉心情好了些许。 有时候他们也会提到最近的战事,但大多和殒命的谢家军无关。 有个常跑这条线的商贩,在吃饭时告诉他们:“最近战事频起,许多土匪都从浒舟道过来,若要安全起见,反而借路浒舟道更安全。” 檀州原本就是边境之城,距离浒舟道很近,他们所经之路并不靠近战场,只从浒舟道绕一小段路,虽比原本的路程更远,却更安全。 陆温与卢蓉商议后,决定听从其他商贩之言,借道浒舟道,安全为上。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未来得及踏上浒舟道,就出了事! 当时他们五辆马车穿行过一个树林,天色将暗,他们准备在树林里找一处有水源的地方原地扎营休息。却不料才下马车收拾东西,就听到树林外传来了马蹄声! 这些马蹄声并不整齐,但数量不少,陆温立刻站起身来,警觉地环顾四周。 “怎么回事?” “有其他商队的人来吗?” 其他正在扎营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卢蓉侧耳听了一阵,当下觉得不妙,高声喊道:“陆温!把所有人召集起来。” 陆温立即把他们的护卫聚集到了马车附近,将卢蓉和桃琴两人包围在保护圈内:“是什么人?” “可能是土匪!所有马蹄声落地都极快,如果是拉着马车的马不会走这样快。这里是边境,通常只有商队和军队!商队的马都拉着货车,军队的马行列整齐。” 像这样杂乱又速度极快的马蹄声,恐怕只有土匪了! 果然,不多时林中便窜出了许多骑着马的人,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凶神恶煞,手上或是腰上配着刀、斧,把他们的扎营地团团包围住。 果然是土匪! 这些土匪将所有人团团围住,与卢蓉一道的马车都被拥挤在了一起。 陆温粗略估算一下,对面大概二十多人,而卢蓉身边所带的护卫至少有六七人,算是其他同行的人……也不能不拼死一搏。 但若是拼命,他不一定能护住卢蓉。 马车中,卢蓉当下立断,命令陆温:“先谈判,我们可以让出一部分货物和银钱,让他们放我们离开。” “是。” 陆温应下后,便让其他护卫挡住卢蓉,自己率先从人群中走出,来到那些土匪面前。 他先是客气的抱拳行礼,随后开口道:“诸位都是为了钱财,我们此去经商,也都是小商贩,诸位若是愿意放行,我们可以留下大部分货物和钱,只求放我们安心过道。” 第111章 脱身 土匪中有一人面目狰狞:“我们兄弟二十几人饿了好多天,前线打仗,我们连吃也吃不饱,留下你们再能要些赎金岂不是更好。” 陆温脸色一暗,当下抬手命令所有护卫上前:“若要鱼死网破,也不是不行,且不论能不能得到赎金,至少你们也得折几个兄弟。” 那帮土匪一看,发现对面竟也有六七个护卫,且各个带着佩剑,看上去并不好惹。 陆温说了硬话后,又给了台阶:“诸位都是绿林好汉,想来也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小商贩,我们的钱你们只管拿去,放我们通行便可。” 那领头的土匪犹豫了一下,凌厉的目光看向其他几人:“其他人怎么说。” 这些人当然是保命要紧,立刻投降道:“我们愿意给出货物和钱。” 土匪这才道:“行,所有人下马车,留下东西,其他人都离开。” 陆温立刻朝马车方向点了点头。卢蓉当即带着桃琴一同带上斗笠,遮挡住脸,没有带任何东西就下了马车。 所有人拥挤在一起也有三十多人,但除了卢蓉的几个护卫,其他人都手无缚鸡之力之力,他们只能抱团同行,缓缓绕过土匪一侧。 身旁的桃琴一边跟着队伍走着,一边紧紧抓着卢蓉的手臂,十分害怕。 卢蓉见她如此,正要开口安慰,偏在这时,突然生了事! 有个土匪冲着人群中一人大喊:“身上金器留下!” 那语气凶狠,大有一副如果不照做,就要乱刀砍人的架势! 被吼的那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吓得立刻跌倒在地大哭,用力抱紧怀中孩子,止不住地颤抖,拼命求饶:“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金锁,是留给孩子的!求求你们放过我们!” 那土匪哪管这些,他们眼里只有自己想要的,妇人的哭喊与他毫不相干。他咒骂着上来就撕扯妇人衣服,全然不顾周围的众目睽睽,以及这妇人的尖叫声。 妇人身上露出大片雪白肌肤,她根本无力反抗,几乎要哭晕过去了,其他土匪见这副样子,立刻露出贪色,发出令人恶心的奸笑,立刻就扑上来对这个妇人动手动脚。 “快,好久没有享受一把了,这回可逮着机会!” “兄弟们上!好好痛快一次!” “管他呢,就这么几个人,玩了再放也一样!” 土匪们哈哈大笑,队伍中的人吓得脸色都白了。 其他站着的土匪逐渐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人群中的其他女人身上,其中一部分人更扫视到了卢蓉这边。 卢蓉暗道不好,这帮土匪怕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们!她立刻对陆温道:“动手!” 只听得刹那间,原本护在卢蓉身边的几个护卫,一瞬间动手斩杀了最前面的几个土匪,速度实在太快,外围的几个土匪根本没反应过来! 被划破的身体瞬间喷出鲜血,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桃琴被吓得失声尖叫,卢蓉轻轻按下她的头,令她不去看这些东西。 “姐姐,上马车!” 陆温一把拉住了卢蓉的手,带着她和桃琴跑回了马车边,随后将他们推上了车。 “驾!” 陆温也同样翻身上车,狠狠一抽缰绳,马提起前蹄,横冲直撞冲入了土匪堆中,接连撞开好几个土匪,朝着大路逃去。 “快!他们杀了我们兄弟,抓住他们!” 身后是破天的厮杀声,夹杂着刀剑声,有土匪叫喊着想要追上来,却被护卫们紧紧拦住。 陆温快速抽打缰绳马车往前逃,飞吹得车帘鼓动,卢蓉能清晰看到窗外的景象,两侧的稻田快速往后退着。 卢蓉全身紧绷,用力闭了闭眼。 身边的桃琴吓得全身发抖,只能紧紧抓住手中包袱,声音中都是哭腔:“姑娘,那些土匪会追上来吗?他们会杀了我们吗?” 卢蓉低声道:“别怕,我们会逃出去的。” 然而马车车身重,身后只身骑马的土匪很快便追了上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来势汹汹! 卢蓉忍着惧意掀开车帘往身后看,发现追来的是三个土匪。 “姑娘!他们真的追上来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桃琴努力将自己蜷缩在角落,眼泪夺眶而出。 卢蓉当即从椅子下抽出了一把匕首,递给桃琴:“你躲在车里,如果有人闯进来,你就杀了他!” 她当初犹豫是否要带上桃琴,就是怕会遇到这样的局面,担心桃琴跟着自己出事。但最后她还是选择带上了她,因为自己已经被人舍弃过那么多次,她无法舍弃桃琴。加上这一路早有安排,总会安全点。 可未曾想,路上遇到了土匪。 如今这种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桃琴哪里肯让卢蓉保护,她握着匕首哆哆嗦嗦跟到她身后,努力让自己坚强起来:“我,我陪姑娘一起去!” “你留在车里,我去驾车。”卢蓉将她往后推了推,不让她跟上来。 她立刻钻出了车厢,拉着缰绳的陆温将绳交给了卢蓉,沉声道:“姐姐!你们先走!” 他说着抽出长剑,翻身跳下了马车,身形很快就融入到了那三个土匪中。 卢蓉握着缰绳往前行了一段路,她几次转头往身后看,陆温已经执剑与那三名土匪对上了,刀光剑影、鲜血横飞,只有陆温独自一人对敌…… 风不断吹着世间万物,拨乱了卢蓉的青丝,在她眼前乱晃,她缓缓收紧手,咬着牙对桃琴道:“我们得回去,如果陆温死在后面,我们也活不了。” 她不想让陆温死,她答应过做他的姐姐,身为姐姐,如何能在这种时候舍弃他…… 桃琴害怕极了,紧紧抓住马车车厢,但一切听卢蓉的,用力点头:“我听姑娘的。” 闻言,卢蓉不再犹豫,当即调转了马车,飞快地朝身后冲,速度越来越快! 陆温原本以一敌三虽然稍显狼狈,但还有些胜算,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刚杀了两人后,后面还有三个土匪也追了上来! 四个人缠上陆温,将他团团围住,势必要先将他手刃,再去追赶前面逃走的小娘子。 陆温拼尽全力拦下这些人,为了给卢蓉争取时间,他甚至不再顾自己的性命,他不能让他们过去,不能让他们抓住他的姐姐! 其中一个土匪见这少年拼命死磕,心一狠,趁他不备狠狠从后面一刀砍下! 陆温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砍倒在地, 他后背被这一刀看出长长一条刀伤,鲜血一瞬间涌出。 偏偏那些土匪趁机再次砍下来,眼看就要将他斩杀现在地,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直接冲了过来,一瞬间将其中两名土匪冲撞开。 “陆温!” 卢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陆温一下子抬起头,他看到她手中握着一把短刀,咬牙直接刺入了其中一人的脖颈,那土匪当即倒地,血流不止。 另外三名土匪中,有一人已重伤,还有两人先愣了下神,随后立即朝着马车冲过来。陆温大喊一声,不顾疼痛执剑刺过去,一剑刺死了其中一名土匪,然后反手又砍伤了另一个土匪。 那土匪拼死挣扎,卢蓉从马车上直接跳了下去,不顾一切朝着陆温这边奔跑过来:“陆温!!!” 她手中的短刀从土匪身后直接刺入胸口,土匪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锤死挣扎的挥舞着手中的斧头,卢蓉不敢松手,双手按着短刀一寸一寸压进去,鲜血顿时染红了她的脸。 终于,那土匪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卢蓉一下子滑坐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看向边上的陆温,冲上去扶起他:“你怎么样?” 陆温忍着痛,摇了摇头:“没事。” “怎么没事,你背上有一道很大的伤口!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她将陆温扶起,朝着远处还在厮杀的人群看去,“有没有最近的城镇,我们得报官找官兵来!” 以他们现在的情况,即便回去救那些人也只是自投罗网。 陆温虚弱得连眼睛也几乎要睁不开了,他用气音回答道:“入浒舟道后……再走二十里路,就可以到沛镇,沛镇有官兵……” “好。” 卢蓉将卢蓉扶上车,因为他受了重伤无法再驾车,卢蓉便让桃琴照顾他,自己握住缰绳,咬牙驾车赶往沛镇。 沛镇是一个很小的镇,官兵并不多,一般遇到土匪会联合村民以及守卫的联合队去处理。 当卢蓉赶到沛镇后立即报了官,官兵听说有土匪劫杀,立刻召集了村民和部分士兵赶往事发地。 陆温因为伤势过重,被送到了医馆医治。 医馆的大夫看到陆温小小年纪身上全是伤,忍不住心生怜悯:“怎么这样多的伤?听说你们遇到了土匪?如今边境打仗,那些土匪变得愈加猖狂了!” “他的伤能治好吗?”卢蓉问。 大夫道:“还好不算太深,得养半个月。” “麻烦大夫了,一定要治好他。” 陆温听得卢蓉如此关心自己,脸有些泛红。 就这样,他们暂时留在医馆照顾陆温,卢蓉时不时派桃琴去外面打听情况。 到了夜里,离开的联合队回来了,他们救助了那些被土匪围困的人,将大部分人都救回来了。联合队的人说,他们到时土匪都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些尸体。 几个护卫也随同队伍来到了沛镇,他们告诉卢蓉,当时陆温引开了六个土匪后,剩余十多个土匪已经被他们搏杀了七八人,只剩下五个人,原本他们已经体力不支,却没想到后面突然闯入了一个商队,那商队有许多镖师,将所有土匪都杀死了。 卢蓉皱眉,满脸都是困惑:“有别的商队?” 护卫回道:“是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队伍,我们都没有见过,他们连马车都没有。” 卢蓉想着,也许是别的地方过来的商队,碰巧遇到了。 眼下那些土匪已死,但指不定后面还会有其他土匪出现,陆温又受了伤,暂且留在沛镇会安全些:“最近有洛都的消息传来吗?” “三日前有消息传来,是翎公子来信,说谢二爷一直派人暗中看守着他和他剩余的人,恐怕暂且无法离开。让我们的队伍先行前往檀州,他会想办法脱身出来。” 卢蓉略微沉思片刻,做了决定:“我们暂且在沛镇休息七日,等你们伤好后再出发。” “是。” 谢府,林枫苑。 大雪今日消融了些,却也在地上凝结了霜,似乎更冷了。陆翎站在屋门口,看着雪覆盖了整个院子。 有个丫鬟前来禀报陆翎:“陆护卫,琴姨娘又来了,还给姑娘送了滋补的汤药来。” 陆翎回过神来,略微头疼地摆了摆手:“让人退回去。” 他已经隐瞒娇蓉蓉被调换的事数十日,眼下恐怕要瞒不住了,过来打探消息的人越来越多了, 崔老夫人也派人来过好几次,都是被他堵住不让进。 奇怪的是,谢卿白那边似乎最近没了什么动静,只是派人悄悄跟踪着他,也不知是不是有别的计谋。 他知道,谢卿白是想通过他找到娇蓉蓉的消息,如此一来,他暂时便无法离开洛都,以防被谢卿白发现姐姐的踪迹。 只是眼下也瞒不了多久,他得尽快想个由头,解决娇蓉蓉被调换的事。 想到这里,他命护卫看守着前门,自己推门进入了屋。 屋内,紫月一直伪装成娇蓉蓉的模样躺在床上,她听到声音,便要将身子侧过床内,防止被人看出来。 陆翎出声道:“是我。” 紫月听到是陆翎的声音,顿时舒了一口气,赶紧起身:“翎公子。” 陆翎略一点头,让紫月坐下,随后开口道:“我们恐怕瞒不了多久了,今日琴姨娘又派了人来,崔老夫人那也催了好几次。” 他顿了顿后,眼神暗下,沉声道:“得尽快行动了。” 他需要创造娇蓉蓉死亡的假象,然后留下一具尸体,这件事才能算作了结。 这件事情紫月在代替娇蓉蓉身份进谢府时就已经知道,她点了点头问:“具体什么时候?” “最快就在明晚。”陆翎说着,看了她一眼,“到时候辛苦你了。” 紫月露出坚韧神色,回答道:“我落难时,是温公子救了我。我愿意替他做一切事情。” 第112章 大火 林枫苑忽然起了一场大火,从半夜而起,如同漆黑的墨水中,滴落了一滴红色,这红色迅速扩散开来。滔天的火光点亮了谢府这一片角落,将众人给惊醒。 “怎么回事?” “着火了!林枫苑着火了!!!” “快去喊人,快!” “灭火,赶紧灭火!其他屋里的人呢?全部去喊起来!!!!!” 一时间,呼喊声此起彼伏。 等所有人起身赶到林枫苑时,发现大火已经烧得快要蔓延到其他地方,高高的火焰在空中张牙舞爪,令人惊骇。 谢府一片混乱,不少人被喊醒的人开始四处翻找水桶,想要扑灭大火。 平日里蓄水的水缸因为天冷都凝成了冰,众人焦急万分,有的拿石头直接砸冰的;也有直接将水缸打翻在地,滚到大火边,希望这大火能将冰融化。 等大火终于被熄灭后,房屋已烧得只剩下一半,即便还被浓烟笼罩,也能看出只剩下了残骸,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 众人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有人发现瓦砾下埋着一个人:“这里有人!” 下人丫鬟冲上前去,将那个被烧得面目全非、奄奄一息的女子救了出来。 “看衣服像是桃琴?” “怎么只有桃琴?娇姑娘是不是还在里面?” “这样大的火,娇姑娘还能活吗?” 有与桃琴相熟的丫鬟拍了拍“桃琴”的脸,“桃琴”悠悠转醒,她醒来后第一时间就开始哭喊:“救姑娘,姑娘还在里面……快点,快点救姑娘!” “桃琴”声音沙哑,哭喊着,分不清她脸上的是血水还是眼泪。 已经有人进了坍塌的瓦砾中搜索,找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有人从烧断的房梁底下翻出掩埋的另一个女人的躯体……只是对方早已死去,四肢和脸都被烧得焦黑,看不清模样,只有浓烈的烧焦恶臭传来。 众人彻底傻眼——娇蓉蓉已经死了! 崔老夫人在得知林枫苑大火,娇蓉蓉被烧死后,整个人如晴天霹雳,瘫倒了下去。 王嬷嬷吓坏了,连忙让人将崔老夫人搀扶回去休息,还想叫人去请大夫过来给老夫人诊治。 外面的下人还在议论着—— “怎么会这么不巧,天这样冷,林枫苑还会起火?我可真是生平头一回见……” “可怜娇姑娘,本来就病着,大火时定然逃不出来,好好的一位姑娘,就这样……唉!” “我瞧见都烧得面目全非了,当真是怪可惜了,你说这府上,怎么坏事一桩接一桩呢?” 下人们大多与娇蓉蓉关系不密切,也没什么触动,不过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只有林枫苑的平婆子平日里受卢蓉照顾很多,如今见她烧成了这副模样,顿时悲痛不已,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王嬷嬷让人把平婆子叫了来问话。 瞧她满脸泪痕,想着倒也是一个忠心的:“林枫苑怎么会忽然起火?” 平婆子声音都在颤抖,不住地心痛惋惜:“老奴实在不知,这几日娇姑娘屋里的炭火只换过两次,按道理也不应该是因炭火起了火才对……” 王嬷嬷皱了皱眉,继续询问:“不是有丫鬟在屋里伺候吗?怎么没有发现?守夜的丫鬟去哪儿了?” “回嬷嬷,林枫苑没有守夜的丫鬟,这段时日娇姑娘病了,只有桃琴在屋里守着,也不让其他人靠近。”平婆子怕府里把责任归到他们几个下人身上,赶紧解释。 王嬷嬷原本也没多想,听她这么一说反而觉得有些奇怪:“桃琴守的夜?桃琴现在怎么个情况?” 平婆子抹了抹泪:“脸都烧坏了,人还在被医治。” 但她到底还活了下来,娇蓉蓉却……她说着,又哭了起来。 王嬷嬷忍不住责怪道:“你们平日里怎么就不能看顾着点,娇姑娘好歹是府里的主子,至少得派人守着夜!” 平婆子哽咽了,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王嬷嬷叹了口气,眼下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谢公爷战死的消息才传来,又死了个妾,如今得想办法处理才是。她当即开口道:“眼下府里得有个主事的,你去请谢二爷来。” 谢修河到底年纪小,实在主不了事儿,怕是如今自己也慌乱了起来。 府里又出了这样大的事,崔老夫人又倒下了,更是没有精力来管这些事情,如今得有朝中人脉的人出来镇着……眼下,她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谢卿白了。 “是是,我这就去。” 平婆子才去到谢卿白的院子里,却发现他不在,一问才知道,谢卿白早已去了火灾现场。 谢卿白是与那些下人同一时间抵达林枫苑的,在看到林枫苑的屋被大火吞噬时,明明他已猜测到娇蓉蓉已经不在林枫苑中了,但心中仍是担忧,万一呢,万一娇蓉蓉还在呢,万一那场大火带走了她呢…… 他不顾一切的跟着众人灭火,直到大火扑灭,才停了下来。 此时,他袖子和衣袍上都沾染了大火里飞出来的灰烬,看上去很狼狈,与平日里的他全然不同。 有下人从烧毁倒塌的屋舍里抬出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他微微皱了眉,抬手走上前,掀开了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只是身形看上去与娇蓉蓉并无二致,也确实是一名女子……谢卿白触摸上尸体脖颈附近的位置,虽然几乎都已被烧得皱起,但并没有在这里发现伤痕。 他记得在阳明山的时候,他曾咬伤过卢蓉,那一口咬得极重,留下了不浅的印子,绝不会那么容易好起来。 心头不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紧绷的弦,又骤然松了下来——死的人并不是卢蓉,而是别人。 谢卿白判断,应该是有人想要彻底帮卢蓉脱身,所以才使了这一计:“府里其他下人在什么地方?” 卢蓉既然有人留在府里,或许能问出她的下落。 有一人上前禀道:“除了桃琴姑娘受伤严重,其他人都在院外候着。” 谢卿白一怔,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再次反问一句:“你说丫鬟桃琴?” 那人愣神半晌,以为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冲撞到了谢卿白,颤颤巍巍地小心翼翼开口:“是的,着火时桃琴姑娘在屋里,我们灭了火后,才将她救了出来。” 谢卿白皱眉,围着地上尸体走了半圈,垂眸沉思:他记得之前他调查时,桃琴已不在林枫苑了……难道是那个代替卢蓉躲在林枫苑里的人,又伪装成了桃琴? 或许这人能知道些什么。 谢卿白深吸一口气,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衣袖底下的手已经握紧成拳:“人情况怎么样?” 那下人一想到那个场面,止不住地一阵心惊,叹气惋惜:“面目全非,恐怕不一定能活下来。大夫已经在医治了……只是可能暂且无法问话了。” 谢卿白扬眉,以他的性格和为人处事的方式,实在有些不理解:这代替卢蓉的人竟能做到这等地步? 不知何时起了风,将院子里的灰烬卷上了天,又徐徐飘落下来,像是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一般。谢卿白眼中闪过疯狂,面上神情却渐渐平静下来——只要卢蓉还活着,他就绝不会放手! 他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冷哼,又问:“其他人都在院外?一个没少?” 下人挠了挠头,有些忐忑不安,结结巴巴开口:“这倒是没有数过。” 谢卿白眯起眼睛,斜眼看他:“府里烧了这样大的火,竟没有一个下人发现?去点一下人数,瞧瞧有没有人害怕逃走的……也许是放火之人。” 下人被他这一眼看得冷汗直流,立刻应道:“是。” …… 洛都郊外,黄土如同这漫天飞雪一般,一眼望不到头,风沙随风而起,不知要被带到何处远方。 陆翎骑在马上,远远望着洛都城中那一抹红,那是谢府的大火,如今已经渐渐被熄灭。 早已在大火燃起时,他就逃出了洛都。 这是最快能为姐姐脱身的办法,也是他唯一能离开洛都的时机。即便是谢卿白派在看守府门的人,看到大火,也会被迫一同灭火。他就是趁着这个时候离开的。 身后有两名护卫骑马跟了上前来,他们刚从城门附近巡查过:“大人,谢府那边没有人追来。城门的士兵我们给了一笔钱,应该不会把我们的事交代出来。” 陆翎点了点头,彻底放松下来:谢府大火,谁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出来追人,谢卿白眼下应该也只能先处理府里的事。 只不过紫月虽然烧毁了自己的脸,伪装成桃琴留在谢府,以谢卿白的谨慎,或许会查证。但他们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紫月又是重情重义之人,应该会将这秘密一直藏下去。此后她可以一直以桃琴的身份留在谢府,她作为忠仆,也会得到好的待遇。 骑着马转身看向来时路,陆翎静静看了许久,最后牵动了缰绳,马高高踏起前蹄:“走。” 他和身后两名护卫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这无边无际的黄土汪洋中。 陆温接到陆翎消息时,已经带着卢蓉抵达了檀州的边城蓟城。 蓟城比沛镇繁荣,而且距离沛镇很近,卢蓉在沛镇休整了七日后,就立刻与其他同样遭遇土匪袭击的车队一同来到了蓟城。 陆温在蓟城租下了一个庄子,把卢蓉和其他护卫安置在了庄子里。对外称自己即将在蓟城做绣坊营生,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至少不至于过于引人注目。 他们的目的地是檀州主城檀城,但为了等陆翎,便决定停留在蓟城一段时间。 陆温将陆翎即将于他们汇合的消息告知了卢蓉,一直紧绷的脸也舒缓了不少:“姐姐,大哥已经离开了洛都,接下来会来同我们汇合,我已经沿途留下了记号。这几日我会在蓟城寻找前往檀州城的商队,等大哥来了蓟城和我们汇合,就可以一起跟着商队出发了!” 这是这些天来难得的一个好消息,卢蓉整个人放松下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嗯。不过我听说蓟城似乎商队并不多。” 陆温点了点头:“是的。但昨天城里来了一支商队,有二十多人,我回头去问问情况。” “好。” 蓟城虽比沛镇繁荣,但到底是边城,也不处于贸易主道,平日商队极少。 陆温跟着丰将家学了不少,入了蓟城后,便结交了三教九流。 他打探到那支商队是走浒舟道来的,让陆温有些吃惊:“从浒舟道来?难道是从战场过来的?” 卖他消息的小贩掂量着手里的铜板,懒洋洋回答道:“不清楚,不过我瞧见那些马车上都有刀剑的痕迹,没准做的就是战场上的生意。” 有些商人会跟军队做交易,军队买卖物资的事也是不少。 陆温沉思片刻,道:“有没有商队的主事,能说得上话的?” 小贩撇撇嘴,打了个哈欠:“那些人都一板一眼,我跟他们搭话也不理,你若要进商队去,最好自己试试。” 陆温微微皱眉,知道此事怕是不容易:“他们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小贩指了一个模糊的方向,下意识抖了一下身子,有些畏惧:“城东一家客栈,客栈老板我熟,我回头给你引荐认识一下客栈老板,你可以通过他联系联系商队。但这帮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感觉一个个都不好惹,全部都是练家子,也不好说话。” 陆温再次皱眉,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望过去,那儿全都是商铺,沉思:“先问问看,实在不行,再等别的商队。” 小贩摇头晃脑,把铜板放在掌心把玩:“咱们这破地方一年可来不了几个商队,如果你们想顺利去檀州,这支商队正好。我打听了,他们也是去檀州的。” 看着他这吊儿郎当的模样,陆温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想着这地方的人还是算精明的:“嗯,我心里有数。” 第113章 谢凌风! 陆温通过小贩的介绍,见到了那家客栈的老板。 老板年纪不轻,应该是有了家室,虽然满脸都是横肉,但眉眼有弥勒佛一般的慈祥,待人也算和善。 听说陆温想认识住在客栈里的这一支商队,老板当即摇了摇头,劝道:“不是我不肯替你牵线,实在是这些人低调的很,也不爱与人说话。他们入住第一天就包下了整个客栈,也不让任何人打扰,你便是想见,他们也未必肯见你。” 陆温觉得十分奇怪,通常商队的人应该更喜欢四处结交,了解当地的情况,或与当地一些人处好关系,或与其他同行的商人打探其他商路的消息,极少有这样单独行动的。 “难道是押送了特殊的东西?”陆温喃喃道。 “我看不像,他们几乎没什么货。”老板摇了摇头,还多说了几句,“而且我瞧见他们中还有人受伤了,让我请了大夫医治过。我大夫说,这些人受的多为刀伤剑伤。” 陆温疑惑:“难道是路上遇到了土匪?” 老板却道:“若遇土匪,为何不报官?我瞧着这些人古怪,他们又说只住六七天,等伤养好了就北上檀州。你们若要也要同行去檀州,不若寻个其他商队,也可以雇佣别处的镖师。总归这支商队,还是别碰的好。” 老板既这样说,陆温也知道应该是也打听不出别的东西了,便先道了谢,决定再观察几日。 奇怪的是他刚要转身离开,二楼却忽然下来一个年轻人,身形挺直,说话一板一眼的主动上前同他搭话:“这客栈被我们包了,你来是不是想找我们商队?” 他这话说得十分直白,且过于唐突,看起来根本不像经商的。 陆温迟疑一下,暗中打量了他一番,还是回道:“是的。我听说这里有一支商队要去檀州,之前我们在途中遇到了土匪,想着若能与大商队一同走,会安全些,便想来问问情况。” 这年轻人便道:“你们要是想同行,六日后我们便会出发,到时候你们来客栈门口找我们就是。” 陆温一愣,这人能做主?而且他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就直接答应了? 见陆温愣着,年轻人又补了一句:“我们路上行程会很快,你们得自己跟上。” 听起来,又不像是对他们打什么主意的样子,陆温皱着眉,在心中思量许久,行礼道谢:“多谢,我回去禀报家人,晚点再来回复您。” 年轻人摆了摆手,眉毛一挑,直接就将此事给说定了,也全然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我都答应让你们同行了,有什么好磨磨唧唧的——六天后在客栈见。” 他说着又重新上了楼,步伐十分矫健,看起来像是个练家子。 这商队实在太奇怪了,现在陆翎还没有到蓟城,陆温想着再打探打探情况。 他返回了庄子,把白天打听到的商队的情况跟卢蓉说了情况,卢蓉也觉得怪异,因为之前路上遇到过土匪的事,更担心这支商队可能与土匪有关。 一来如今边境在打仗,蓟城距离边境本身非常近,有许多原本在边境四处抢掠的土匪都从浒舟道逃了出来,他们之前遇到的便是其中一人。若有土匪扮作商队,也不是不可能,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商队之事不急,等陆翎到了蓟城汇合,如果暂且没有其他商队,我们便自行前往檀城。” 为了安全起见,卢蓉让陆温不必再去打听这支商队了。 陆温也应下。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蓟城的第五天夜里,城里出了事! 当时卢蓉还睡着,外头忽然传来打更人敲锣的声音,十分急促,和平日里截然不同! 她被惊醒,匆忙披上衣裳,起身询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陆温已经从门口问来了情况,开了卢蓉的房门,站在房门口,面色暗沉:“之前入蓟城的那支商队暂住的客栈出了事,有人死了。” 卢蓉将外衫拉好,赶忙将门全推开,往外头张望了一会儿,看着他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陆温声音有些低沉,眼眸之中更是有些冷,现在他如同一张紧绷的弓弦,时刻提防周围突如其来的危险:“就在半个时辰前,打更的人发现了情况,已经报官了。听说整个客栈都被人屠戮,客栈里留下不少打斗的痕迹,但只看到客栈老板和两个小厮的尸体,却没有看到住店的那支商队人的尸体,他们就像一夜之间失踪了一样。” 同样被惊醒的桃琴匆匆推门进来,吓得有些发颤,连忙抓住卢蓉的手臂,颤颤巍巍开口:“姑娘,我听说外面有个客栈的人都被杀了。太可怕了,外面都在传,说住店的那个商队的人原本就是土匪,故意假装商队进了城来,然后抢劫了那个客栈。” 陆温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全是先前碰见的那个年轻人,愈发觉得古怪:“如果是这样,他们也应该晚一点再动手,毕竟他们之前主动邀请我们同行过。” 陆温之前是有怀疑这些人是想抢劫他们的货物。 桃琴拍了拍胸口,还是有些后怕:“幸亏没同行,不然我们在路上也会被他们杀了!就像客栈老板一样。” “如果是土匪,为什么他们不晚一点再行动?”那个年轻人已经邀请了他们,如果要与大商队同行,通常货物是放在大商队的马车里的,他们完全可以再等等。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这支商队的人察觉到他们的怀疑,所以提早动手了。 陆温无法确定具体情况。 卢蓉虽然也怀疑过他们可能是土匪假扮的,但当时猜测这些人应该是为了躲避什么,或治疗伤势才入了城,为什么会明目张胆在晚上杀人行凶?还偏偏就是他们入住的客栈? “我觉得这些人没这样的胆子直接在城里杀人,夜里蓟城应该是宵禁的,他们在夜里杀了人,又如何逃出城去?” 这座城虽然没有洛都那般大,可是也算守卫森严,整个商队至少二十多人,在夜里杀了人后要逃出城,几乎不可能。 陆温道:“我也觉得十分古怪,今晚不太安生,姐姐先留在屋里,我让其他人起来巡夜。” 卢蓉点了点头:“好。” 眼下城门还关着,这些人想必还留在城中。 这桩桩件件连在一起,实在太令人摸不着头脑了,卢蓉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陆温退了下去,桃琴不敢回屋,便留在了卢蓉的房里,她还把门缝都合得严严实实,生怕缝隙里都会钻出土匪来:“真是吓死人了!这蓟城竟然如此不安宁?姑娘你说那些土匪不会闯到其他宅院里来杀人?” “那些人既然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而且已经有人报官,应该不会这个节骨眼继续闹事。”卢蓉安慰道,“而且我们庄子里有护卫巡逻,陆温也已经出去询问情况了,别担心。” “嗯。”桃琴喃喃应了一声,又给自己和卢蓉都倒了一杯茶。 热水下肚,桃琴稍微冷静了些许。 卢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让桃琴去外头的榻上休息。 桃琴不敢一个人睡,说要留在屋里替卢蓉守夜,不管卢蓉怎么安慰,她都一个劲地摇头。 卢蓉自然也就随她去了。 过了一会儿,卢蓉躺回了床上,她并没有睡着,而是听着外面的声音,有许多脚步声和对话声,打更人敲锣声,分外嘈杂。 她无法入眠,桃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逐渐轻了下来,但是卢蓉依旧没有睡意涌上来。她坐起身,看见桃琴已经靠着床脚睡着了,便拿起一床薄被盖在她身上。 卢蓉走到窗边,推开窗,发出轻轻的“吱呀”声响。 窗外是一道围墙,外面似乎能看到通红的火光,难道是客栈那边着火了? 她刚想着,忽然一个身影从围墙上翻了进来,速度极快,就像鸟雀掠过,只能看到一个残影。 卢蓉“啊”了一声:“谁!” 那个黑影立刻上前,一把捂住了卢蓉的嘴。 借着昏暗的火光,卢蓉看清了这人的面孔,脸上一道刀疤,是那个老兵! 卢蓉猛然瞪大眼睛,满眼都是惊诧! 那老兵在面对卢蓉的时候很局促,虽然捂着她的嘴,但又不敢真的伤她,更不敢碰到她别的地方,只能焦急压低声音道:“卢蓉姑娘,别出声,我们走投无路,才来找的你。” 那一瞬间,卢蓉一下子怔住,这个老兵知道她是谁! 不是这副身体的主人,而是身体里住的灵魂!他知道她就是卢蓉。 是谢凌风告诉他的?谢凌风还活着?! 卢蓉被捂着嘴,神情震惊无比,就连眼尾也微微泛红,她下意识挣扎起来,想要开口问清楚。老兵没看懂,担心她会叫出声来,怎么也不肯松手。 过了许久,她才冷静些许,缓缓点了点头,眼眸明亮如火。 老兵赶紧收回手,略微低下头去,看上去对卢蓉带着一点恭敬的:“我们遭到追杀,想找个地方躲躲,一共二十三人,还有老大……你的庄子能暂且让我们躲躲吗?” 老大?是谢凌风吗? 卢蓉沉默了半晌后,缓缓点了头:“你让你们的人进来,我跟陆温交代一声。” 老兵明显松了一口气:“多谢。” 老兵先重新翻墙出去禀报情况,卢蓉立即出了屋子,将陆温喊了过来:“之前你在客栈看到的商队,应该是谢凌风的谢家军。” 陆温整个人怔住,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谢家军?可是他们……不是都已经死在峡谷了吗?” 卢蓉抿了抿唇,屋内昏暗的光投射在她眼眸,里面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翻涌:“还活下来一部分,你等会儿让巡逻的人撤走,打开后门,将他们带进庄里。” 陆温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应了卢蓉的话:“我立刻去办。” 黑夜下,庄子后面的小门外一个一个人影进了来,鱼贯而入,眨眼之间就将后门的小路挤满了。 其中,就包括之前陆温见过的那个年轻人。 他身上都是刀伤,却还搀扶着其他同伴。在年轻人周围,一个个站着的都是谢家军的人,他们伤得都很重,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坚强的忍着身上的伤痛。 在他们之中,还有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躺在担架上,正是之前被传出死在峡谷里的谢凌风! 谢凌风裸露在外的身体虽然被简单包扎了伤口,但都能看到渗出来的血,此刻他正昏迷着,嘴唇上毫无血色。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随时给人强大印象的男人,有朝一日竟然也会如此虚弱。 卢蓉轻轻闭了闭眼睛,吩咐道:“将他们带到空着的房间里去。” “所有人都跟我来。” 庄子的空房间很多,陆温将他们带到了一个比较大,能容纳许多人的空房间,这房间的位置也很隐蔽,边上都堆着柴火。 卢蓉替他们打了热水,又拿来了马车上备着的创伤药。 老兵向卢蓉道了谢:“我们从峡谷逃出来后,霍婴将军的人一直在追杀我们,老大为了救人受了重伤,我们没办法只能伪装成商队躲藏在蓟城里。但没想到他的人穷追猛舍,找到了蓟城。” 按道理,天黑之后蓟城的城门是不会打开的,但霍婴将军与蓟城守城军有关系,趁夜悄悄打开了城门,放了他们进来追杀。 另一边那个年轻士兵有些咬牙切齿,抓紧握住拳头,十分不甘心,气愤开口道:“我们每天轮值都会在四道城门守着,原本他们的人如果进来我们能发现的。但唯独没有想到晚上城门也会被打开,当真是杀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卢蓉的目光沉了下去。 他们的人大多受了伤,人手不够,晚上想着城门是关闭的,就没有人派人守着,因为之前几日,这样行事也没有出什么问题。 如此,也便不知道霍婴将军派来追杀的人,在夜里悄悄进了来,杀到了客栈! 他们很多人都伤势未愈,结果遭了这样一次追杀,更是伤上加伤! 第114章 搜查 面前这些士兵,一个个都带着伤,浑身狼狈,互相依偎站着,就像失去居所的犬。 卢蓉恨谢凌风毒杀自己,但在面对这些年轻的士兵时,还是无法狠下心:“你们暂且放心,我这儿还算安全,饿了吗?我让人给你们送点吃的来。” 他们为了从客栈逃出来,应该耗费了不少心力,再加上受伤,定然饥肠辘辘。 这些年轻的士兵们一个个腼腆的不肯应,卢蓉直接摆了摆手,让人去找桃琴帮忙,先去弄点吃的来。 士兵们显然已经精疲力尽,很快都各自靠墙坐了下来。他们大部分都很年轻,也有两个老兵,其中一个就是之前从阳明山接过卢蓉的人,也是最开始闯进她屋子里来的那个。 老兵将谢凌风抬到了里间的榻上,终于也坐在地上喘气休息,卢蓉跟了进来,看着榻上的谢凌风,眼神晦暗不明。 谢凌风受的伤应该不轻,衣服上有几处伤口已经渗出血来,而且这整个人似乎已经昏厥过去:“他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老兵咬牙道:“老大之前在峡谷的时候就已经受伤了,我们逃出来后为了躲避追杀,与霍婴将军的人缠斗了好几回,他伤得很重,包扎的伤口总是渗出血来,本来想趁着进了蓟城后疗伤,却没想到晚上他们竟然杀了过来。” “霍婴将军为什么要杀你们?”卢蓉垂眸问道。 老兵愣了一下,旋即眼中出现狠戾和怨恨:“因为他是昀湘公主的人。” 卢蓉想到了谢家爵位争夺一事,心中大概了然:“昀湘公主想要夺取谢家爵位,所以让霍婴将军在战场上杀了谢凌风?” 老兵点了点头:“这是一方面,昀湘公主没有兵权,谢家有谢家军的招牌,如果昀湘公主得了爵位,就可以以谢家军的名义组建军队。从前昀湘公主还能靠着景王养私兵,那个时候景王谋逆,她手里的私兵也随景王全军覆没,现在她没了招募私兵的名头,所以更着急抢夺爵位。” 卢蓉一怔:“你说昀湘公主和景王?” 昀湘公主之前确实因为涉及景王谋逆一案被关进了天牢,但没多久就被释放了出来。 这事儿已然过去这么久,昀湘公主后来也没有受任何影响,她便与众人一样皆以为昀湘公主只是受到了波及,并没有真正参与谋乱。 “嗯。” 老兵应了一声,看见谢凌风的血又渗了不少出来,便立刻起身替他重新包扎:“外面有水吗?我想替老大换一下。” “厨房有热水。” “多谢。” 老兵下了去,里间很快只剩卢蓉一人。 她静静站在榻前,看着躺在上面的谢凌风:他的脸已经苍白,额上还有伤口,乌血沾着发丝覆在鬓边,眉宇一直无意识地皱着,即便如此伤重,也是一副冷淡的、拒人千里的模样。 这张脸,与当年她第一次被从卢家接走,他骑马站在雨中居高临下看着她时的一样。 同样的脸,同样的眼睛,同样的容颜,仿佛穿过四年时间,重新重叠在了一起。 但有似乎有哪里不一样,又似乎……一直没有变过。 算起来,谢凌风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这样年轻,却在谢玄临死后,一直支撑着整个谢府,对抗那些明里暗里的敌人。卢蓉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还有他杀死自己毫不留情的怨恨。 她与他相识了四年,或许因为他是嫡长子的缘故,卢家的教诲让她在他身上倾注了全部的亲情……她对他的感情,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姐姐。” 就在她思绪沉入过往中时,陆温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她转过身,看到陆温脸色凝重的站在里间的帘外:“蓟城的巡逻兵来了,说城里一家客栈被屠杀,担心杀人者闯进了我们庄子,想进来搜查。” 卢蓉目光一下凝重起来,立即抬手吩咐道:“熄灭所有的烛火。” 烛火挨个熄灭,屋内再次变得昏暗起来。 老兵从黑暗中上了前来:“我们不能拖累你们,但是老大伤重,恐怕没办法与我们一道离开这庄子。求卢姑娘看在从前老大救过你的份上,帮忙做掩护。” 卢蓉没有犹豫:“桃琴,我交代你一些事。” 她附耳在桃琴耳边说了几句,桃琴随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姑娘。” “走,我跟你出去。” 她交代完,便抬步随陆温踏出了屋子。 霍婴将军并不认识卢蓉,他的人也不认识她。但卢蓉知道,这些门口的所谓蓟城的巡逻兵的人中,一定有霍婴的人。 这庄子并不大,几步路就来到了前门。 门并没有打开,只是守门的护卫已经警惕站着,门外听见敲门声:“有人吗?快开门,我们要进府搜查。” 护卫见卢蓉来了,明显松了一口气。 卢蓉道:“开门。” “是。” 护卫立刻放下了木栓,然后缓缓将红门从两侧拉开,只见外面密密麻麻站了至少近百人,全都带着刀剑,身上是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卢蓉微微垂眸,眸子缩了又放,她意识到这些人是来者不善,恐怕无法拒绝,若是她不同意他们进门搜查,这些人恐怕会强闯。 她抿了抿唇,开口先客套了几句:“各位如此兴师动众,敢问是为了何事?” 为首的那个士兵冷冰冰开口:“有家客栈死了人,闯入城里的贼人至少有二十余人,我们现在是按命令行事,逐个搜查。” 卢蓉露出震惊的模样:“死了人?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刻钟前,你是这家庄子的主人?还请放我们进去。”巡逻兵中有几个士兵开始不耐烦了,催促着让他们开门进去,甚至还主动要往里头走,大有一副要挤开他们的意思。 卢蓉并没有阻拦,而是故意说:“诸位大人浩浩荡荡,都要进府里搜查吗?” “这是自然。”为首的士兵冷冷看了她一眼。 卢蓉故意装出一副苦恼为难的样子:“可我府里有不少东西,这么多的人,若是少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那士兵听出来卢蓉有阻挠之意。 卢蓉立刻道:“诸位大人今夜来也没有搜查令,原本我应该是不能放你们进来的,但我也担心那贼人万一翻墙进家中,回头来害我不好,大人们愿意进来搜查,我自然也同意。但这么多人都进来,到底不方便……” 那士兵见她如此说,也不像是无理,略微皱了眉,与边上另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对视了一眼。 那男人的视线在卢蓉身上扫了扫,他见卢蓉门开得很大,并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也许真如她说担心蓟城的兵偷拿东西,便眯着眼睛道:“我们只派四个人进去。” 卢蓉似乎真的松了口气,立刻让开了身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请。” 她如此坦荡,让那个男人顿了顿,刚才的警戒也一下子消了许多,便从人群中点了其余三人,一同进了庄子搜索。 庄子本身不大,房间数量虽然多,但大多都是空房间,也一目了然。 卢蓉让陆温将他们自己的护卫都喊了出来,并排站在院内。 这些护卫陆陆续续排好了队,桃琴也在人群中,她战战兢兢走出来,看见卢蓉时,赶紧冲她点了点头,随后入了队伍里。 那些士兵查看了这些护卫几眼,没有发现什么,便迅速分头去其他房间搜索。 他们搜索的很快,因为大多数房间都是空了,只扫一眼就能看个一清二楚,四人在庄子里只寻了一刻钟左右时间,便重新回了院子里。 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看向卢蓉:“你们是刚入住的这庄子?” 陆温就站在卢蓉身旁,替她答道:“我们想开个绣庄,原本是想去檀城的,但听说檀城房租高些,便暂且先落脚在了这里。” 他之所以这么回答,是怕这些人第二天去城里打探,一问就容易被发现他们曾想找去檀城的商队。 那男人左右环顾,看到了正对院子的那个房间。 这房间灯火通明,他们之前进来便瞧见了这个房间,但这房间并不大,加上眼前这些人如此坦荡先把他们带到了这个房间门口的院中,便也没想着进去查看。如今周围都搜过了,唯一留了这个房间。 男人想了想后,开口:“这里面是什么地方?” 卢蓉道:“这是我的房间,里面只有我夫君在休息,他前段时间在沛镇外遇到了土匪,受了伤。” “土匪?”男人立刻盯向了她。 “是啊,我们带了一批绣品路过沛镇时在外面遇到了土匪,幸亏被沛镇的官兵救了,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我的人也受了不少伤。”卢蓉十分坦诚,并看了身边的陆温一眼。 陆温立刻伸手卷起了袖子,展示了自己身上的伤,这些伤有刀伤、还有斧头所砍留下的伤痕,确实像土匪所为。 男人皱了皱眉,观察了陆温几眼,见他这张脸细皮嫩肉,不像当兵的,也不是谢家军里头的人,态度再次缓和:“我得进去看看。” 卢蓉并没有任何胆怯,直接主动上前拉开了门:“你们可以进去查看。只是我夫君也受了伤,正在休息,可以轻一些吗?” 男人点了点头,让其他几人暂且留在门外,自己跟着卢蓉进了房间。 房间果然不大,一个床榻一张桌子,靠墙还有一个梳妆台,另一侧则是一个洗脸盆架,显得有点简陋。床上可以看到躺着哥人,被子隆起略高的小包,整个人是侧身靠墙躺着的,呼吸平稳,看不到脸。 这房间真的很小,几乎一目了然。 男人想到逃走的那批人不可能都藏这房间里,加上之前主人表现得十分坦荡大方,也便没有再怀疑什么,毕竟还有其他地方要查,便转身道了谢:“多谢配合。” 随后抬步带着人离去了。 卢蓉客气的将他们送到了门外,看着那百来个人逐渐朝着下一家去后,卢蓉才舒了一口气:“桃琴,做的不错。” 桃琴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躲得很快,那底下那么高,他们一个个眼都不眨就跳了下去。” 桃琴说的是庄子后院里的那口枯井。 当时陆温租下这个地方时,卢蓉就发现了那口枯井,井口很小,但里面却很宽敞,当时她就猜到或许这口井能藏人,但不确定能否容纳下这么多人。直到桃琴出来后朝她点了头,她才安下心来。 她当即赶到了枯井处,提着灯笼朝底下看去:“你们还好吗?” 躲在枯井里,浑身脏兮兮的年轻士兵抬起头,一双双眼睛清澈坚韧,声音很轻回道:“没问题,这底下还有一个很大的空渠道,我们都躲在这里。” 一个个就像花脸猫,但又对卢蓉充满了信任。 要知道,如果卢蓉当时引了人直接来到这口枯井,这些人全部都只有死路一条。 卢蓉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些人已经走了。” “我们还可以再躲一会儿。”士兵们似乎很怕给她带来麻烦。 卢蓉安抚道:“他们还要搜查其他家,短时间不会回来,出来。” 士兵们原本就又累又饿,听卢蓉这样说,也不再犹豫,便一个个身手敏捷地爬了出来。 这口枯井距离地面非常高,其他人能躲藏,但谢凌风重伤,根本无法送下去,所以当时被迫无奈之下,便藏到了卢蓉的房间。 陆温直到此刻才松下心来:“刚才我就怕那人真的上前查看。” “没事,如果他们快要发现老大了,我会想办法出去将人引开。”一个声音忽然从枯井旁围墙上传了过来。 陆温疑惑抬头,看见是那个老兵躲在围墙上。 他一跃重新跳进了院子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走到卢蓉面前,行了个礼,态度十分真诚:“多谢。如果不是嫂子救我们,怕是今晚躲不过去了。” 卢蓉明显一愣。 那老兵立刻回过神,头皮一下发紧:“啊,口误口误,刚才我听见你佯称我们老大是你夫君,一时没回过神来就乱喊了……多谢卢姑娘。” 陆温奇怪,左右看了看卢蓉和老兵,有些困惑:“姐姐姓娇,与我们化名也是姓陆,为什么你唤姐姐卢姑娘?” 这一瞬间,老兵的眼神猛地与卢蓉对上。 卢蓉之前就已听到老兵直接喊了她卢蓉,猜测应该是谢凌风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便直接替他解了围:“他说的是陆姑娘,你听错了。” 陆温:“???” 他没听错啊? 第115章 倒追 谢家军的这些年轻的士兵被卢蓉重新安置回了空房间,他们并不敢都入睡,每轮都安排出了两个人,分别在房间外守夜。 另一边,暂时被安置在卢蓉房间的谢凌风,此时却出了事。 桃琴匆匆来禀报,将卢蓉和陆温请了过去。 担心着谢凌风的老兵也一同跟上。 他们来到卢蓉的房间,看见谢凌风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身体不住地颤抖,额头被汗水覆盖,口中呢喃什么,却根本无人能听清,似乎十分痛苦。 跟在身后的老兵赶紧上了前去,他碰上谢凌风的额头,脸色瞬间暗了暗:“不好,发烫了——得立刻请大夫过来。” 陆温道:“这个时间点,恐路上被人察觉。” 卢蓉看着眼前的谢凌风,心头情绪错综复杂,她垂眼沉默了数秒后,开口道:“那些来查过的人知道我们中也有人被土匪砍伤,就以这个借口去。” 陆温抿唇,见她如此坚持,还是应下了:“是。” 陆温匆匆下去,卢蓉就这样站在距离谢凌风两步远的位置,仿佛冷眼旁观,但袖下的手却寸寸收紧了手,就连指节都微微泛白。 老兵一直在为谢凌风替换头上的湿巾,不一会儿就被滚烫的肌肤给捂热。 很快,水盆里的水用完,他发烧的状况却一直未减退,神情反而越来越痛苦。 老兵端起水盆对卢蓉道:“我去打水。陆姑娘,请您照看一下老大。” 卢蓉斜眼看着床榻上的人,没有拒绝:“你去。” 老兵下了去,桃琴也去帮忙,很快屋里只剩卢蓉和床上的谢凌风。 卢蓉缓步走到了床边,看见谢凌风整个人仿佛置身在可怕的梦魇中,痛苦万分:“父亲……” 她听到他的呢喃声。 卢蓉下意识弯下腰去,听见谢凌风一直在梦里喊着“父亲”。 他在喊谢玄临? 卢蓉看着躺在病榻上的谢凌风,他此刻看上去十分脆弱,就像失去了利爪的狼,蜷缩在了角落,任何人都可以将他一刀毙命。 他就这样躺着,额上的发湿透得贴服着,完全没有以往一丝不苟的模样,两侧的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最后只能忍痛紧握自己的手。 手背青筋暴起,卢蓉看他几乎把自己的掌心肉掐破,还是忍不住伸手要替他掰开手掌。 就在指尖刚触碰到他时,谢凌风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赤红如血,他看到了卢蓉,瞳孔骤然紧缩。 然后,他猛地伸手抓住了她,一把将她抱入了怀里,像是在呢喃,又像是在低吼:“别走,别离开我……” 卢蓉被他抱得很紧,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怕自己挣扎太过伤到他,只能喊,偏偏连说话都费力:“谢凌风,你松开手……谢凌风?” “我已经喜欢你了……母亲,我愿意……我愿意喜欢你……爱你……别离开我……”谢凌风还在低语着,双手更是收紧,不肯松开一分。 卢蓉一怔,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什么喜欢?什么叫愿意喜欢我? “谢凌风,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卢蓉眼眸颤抖,努力支撑着手臂,看着床上模糊的谢凌风,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脸颊。 谢凌风睁开着眼,看着她,却明显神智不清。 他伸出手,环住了她的脖颈,然后缓缓抬起头来,鼻尖几乎触到她的脸上,然后缓缓上移,吻住了她的唇。 卢蓉的发丝垂落在床上,没入了两人的指尖,谢凌风已经托住了她的后发,一寸寸加深了这个吻。 卢蓉仿佛遭到了晴天霹雳,整个人骤然僵住,所有的感受都被唇上的温热夺走,心跳剧烈,她都要忘了呼吸。 谢凌风的吻是强烈的,火热的,与他从前那冷漠、拒人千里的性格完全不同,卢蓉被牢牢扣住了头,她的头发被他的手指缠绕,她的腰被他紧紧搂住,贴在他的腹部,她能透过肌肤感觉到他不断跳动的心脏,还有他从口腔里呢喃出的声音。 近乎痴迷,近乎发狂…… “我没有不爱你……我一直都喜欢你……” 卢蓉剧烈呼吸着,她几乎整个人弓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推了开来:“姐姐,大夫来了。” 卢蓉一下子回过神,立刻从床上站起了身。 进来的陆温并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他带着大夫走上前:“大夫,是这位。” 那大夫看上去有些年纪,手中提着一个箱子,大概是诊金给的较高,也十分配合的上前查看谢凌风的伤势,他掀开他的衣衫看到里面全是伤口,且病人已经持续发热一段时间,立刻皱了眉:“伤得如此之重,有不少伤口应该是很早之前就有了。” “当时我们遇到土匪,一路逃跑,来不及医治。”陆温寻了个借口。 那大夫道:“他身上有许多地方已经腐烂,得立刻割去腐肉,再上药。我这里有一副麻服散,你们去煎来替他服下。” 说着,便赶忙打开携带的药箱,从里面掏出了一包药,递给了陆温:“这麻服散能让他暂缓痛楚,稍后你们去打几盆水来。” “好。”陆温立刻安排人下去煎药。 大夫又挥了挥手:“其他人都下去,只留一人在这里照看就行,这么多人挡着光了。” 老兵要上前帮忙,卢蓉却抬手拦住了他:“你跟我出来一趟,我有话问你。这里交给陆温和桃琴。” 老兵看了眼床上的谢凌风,最终还是跟卢蓉出去了。 两人来到了门外,站在了屋檐下。 身后的房内映出的火光不断跳动着,映出一道朦胧的光晕,投射在卢蓉身上。她看向了老兵:“你知道我是卢蓉,是谢凌风告诉你的?” 她的目光在这烛火之下显得并不真切,声音也如同从梦中而来,很轻很浅。 老兵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卢蓉见她不答话,又问:“当初我在谢府被毒死后,是你驾车将我送到了香积寺?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何要瞒着我?” 老兵听到香积寺后,猛地怔了怔,终于抬起了头:“姑娘记起从前的事了?” 记起? 卢蓉眼皮跳了跳,衣袖下的手指扭在一起:“当时果然发生了什么?我差人调查当时留在马车里的布料,是布料上的香引我找到了香积寺。” 老兵瞬间又垂了眼帘,眼中的失望实在难以掩饰,却还是强撑着问道:“姑娘还记得多少?” 卢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如实回答:“我只记得我在谢府被毒死后,就从娇蓉蓉身上醒来了。” 老兵沉默良久,终于不再隐瞒:“姑娘没有死,当时老大给姑娘服下的是假死的酒,只是让姑娘昏睡而已。” 卢蓉一怔:“不可能,我的尸体上确实有中毒的痕迹……” 老兵回答:“那是……姑娘自己服下的。” 卢蓉僵住,每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自己服下?” “是,卢姑娘还记得景王一案吗?” “记得。景王当时密谋造反,已经被陛下处决了。” 老兵点了点头,可随后又摇了摇头:“景王谋反牵连甚广,其中也牵连到了谢家。昀湘公主当初勾结景王谋反,曾邀请景王入谢府,当时还是谢家家主的谢老公爷谢玄临因碍于家主身份,便与谢高释一同设宴接见了景王。后来东窗事发,皇后为了救昀湘公主,直接将谢家也一同拉下了水。谢老公爷为了保住谢家,便选择了以死证清白。” 卢蓉眼瞳剧烈震动:“你说谢玄临是自尽的?” “是。”老兵继续道,“那个时候谢家将临灭顶之灾,老大不知道圣上会不会放过谢家,便在谢老公爷死后当天,逼你服下了假死的酒,又命我将你安置在了香积寺。” 不知何处起了一阵风,烛火猛烈晃动,卢蓉整个人怔住,耳边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她不敢相信,明明之前谢凌风亲口说是他下毒杀害了她,怎么又会…… 她用力闭上眼睛,身上倏然失去了力气,扶着墙壁,这才勉强站稳,只是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那之后呢?你说我自己服下毒药……是什么意思?” 老兵见她这副模样,实在有些不忍心,奈何卢蓉态度坚决,太想要一个答案,他便也只能如实说了:“姑娘在香积寺苏醒后,便暂且留在了寺中。那个时候谢府情况不明,老大也不好将你放走。姑娘就在寺里生活了一段时间,老大偶尔也会从府里取物资送来寺里。一来二去,姑娘就和老大好上了。” “什么?!” 卢蓉本来还认真听着,听到这里一瞬间不淡定了,立刻朝他走过去一步,又骤然停下,满脸都是荒唐:“你在胡说什么?” 为了老大的名声和感情,老兵立刻义正言辞:“是真的,是姑娘先喜欢上我们老大,然后还要给老大做衣服,只是姑娘的刺绣实在太差,便先自己制了几件,还穿在了身上。” 若是说别的,听上去还有些像胡编乱造,可提到了刺绣衣服,倒是真像有那么回事儿……但卢蓉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老兵见卢蓉不肯信,便直言道:“姑娘给我们老大做的衣服,现在还放着呢!姑娘如果不信,等回了军营,我可以为姑娘找出来,都是出自姑娘之手!” 老兵的话让她一下子噎住,强忍了片刻,才岔开道:“这事儿之后再说,你,你继续说下去!” 见她满脸荒唐又将信将疑,老兵只得继续说下去:“其实最开始老大是不同意和姑娘在一起的,但你十分伤心,整天郁郁寡欢,甚至为了能和老大在一起,你还以死相逼——” “等等!”卢蓉直接打断了他,“你是在编故事哄我?” 老兵声音都大了些:“我说的全是事实,句句属实!” 卢蓉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定,冷静继续问下去:“照你的说法,我是为了逼谢凌风接受我,所以服毒自尽的?” 老兵说到这里也有些纠结、困惑:“我也说不好,当时城中局势稳定后,老大想把姑娘送去别的地方,我驾车在赶去香积寺的路上,在半山腰看到老大已经抱着你下山了……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老大看上去很痛苦,很少见到他那般模样。” 卢蓉皱着眉,揣测另一种可能:“那或许是……他在这之后又杀死了我。” 老兵再次摇了摇头:“我当时查验了姑娘所中的毒,是香积寺后山的葫蔓藤。若是老大要害你,他身上有更方便的军中毒药,不用麻烦去后山采葫蔓藤。这葫蔓藤还得熬煮,可麻烦得很。” 卢蓉沉默下来,垂眸看着地上投落的一抹月光,嘴角被苦涩占据,她脑海完全没有老兵所说之事的记忆,不知道他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她以为自己能问道更接近的真相,却没想到听到的是这样的故事:她喜欢过谢凌风?就在她失去记忆的这三个月的时间里……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可是如果,谢凌风真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在灌下她毒酒之后,因为她并未立刻死去,所以才选择将她送往了香积寺。明明可以用更快速的方法,只要再次灌下毒酒将她杀死不就行了吗?为何要耗费这样的心力? 甚至还从谢府库房拿了不少东西一同送往了香积寺中,甚至还让她在那里生活了这样久的时间…… 她抬头望向夜空,屋檐上的雪一半凝结,一半消融,或是从上头落下,或是随风而去。 “卢姑娘,我所言全部都是事实,谢家军中大部分人都知道你,等老大醒来后,你可以自己问他。”老兵见卢蓉静静站了许久,便又道了一句。 卢蓉的眸光看向了他:“所以那个时候,你才会脱口喊出‘嫂子’二字?” 老兵微微颔首:“是。” “那后来,我又如何死而复生?” “当时姑娘确确实实是死了,老大也难过了很久,所以姑娘复生的原因,我们也不知。” “都不知么……” 最终,一声叹息消散于风雪中。 第116章 封城 寒风呼啸,刺骨难耐,雪在深夜的不知何时起,下得更大了,仿佛要将这世间万般尽数淹没,一眼望去除了白,再无它色…… 谢府中,雪比外头的更大、更厚,屋檐下灯笼晃荡,几乎立刻就要落下来,叫人心神不宁。 谢卿白坐在昏黄的烛火前,桌面的茶水早已凉透。 对面的昀湘公主抬手让人重新上了一壶热茶,刚才派出去的人来禀,称之前留在府里的那个被烧了脸的丫鬟并不是桃琴,而是前不久才来了洛城的一个难民,忍不住扬了扬眉:“这娇姑娘真是好手段,竟能让另一个女子对她如此忠诚,不惜毁掉自己容貌……” 谢卿白握着手中冰冷的茶盏,沉默不语。 是手段也好,交易也罢,他如今只关心真正的“她”在哪里……原先守着林枫苑的陆翎已经失踪了,恐怕就是在大火那晚逃走的,但他的人并没有追上。 见谢卿白握着凉茶一动不动,公主斜眼看着他,神情慢慢轻视起来,忽然伸手直接握住一盏热茶,对着他的手背浇了下去:“谢卿白,你最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朝局中,不要儿女情长。只有得到了权力,你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谢卿白的手背被烫出了红印,却并没有失态,而是平静地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公主交代之事,我自会做。” 他清楚,昀湘公主只是想要利用他夺取谢家爵位,而他如今也确实需要公主的相助。但说到底,他们二人之间不过是合作罢了。 只是眼下自己必须隐忍蛰伏,但又要释放出能让昀湘公主安心的信号,谢卿白寸寸收拢手掌:“但她,我也绝不会放手。” 昀湘公主很满意谢卿白有娇蓉蓉这个软肋,这才是最好拿捏的地方,她勾起唇角,道:“娇蓉蓉一事,我会让我的人替你寻找,从她那晚离席开始算,从洛都离开的所有商队和人,我都一一派人打听,必然能寻到踪迹。眼下重要的还是解决谢凌风的事。” 谢卿白听到这里,猛地抬头,瞳孔骤然紧缩:“大哥不是已经死了吗?” 昀湘公主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很是不甘心:“可惜,我的人来报,他从峡谷里逃出去了,还有二十几个谢家军还活着,真是有够命大的……我们可不能让他活着回洛都!” 峡谷一事,原本就是霍婴设的一个局。 若是让谢凌风回来,他们所做的一切就都被揭穿了,那么最后惨败的必然是他们自己! 谢卿白难以置信,谢凌风还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不是说他已经在峡谷中死了吗?” “那是我命令霍婴如此传得令,就是要坐实谢凌风已死的消息。他不死,谢家的爵位何时才能换人?” 谢卿白瞬间如同被雷劈中一般,震惊过后便是翻涌上来的惧意!谢凌风还活着,他会回到洛都吗?会重新夺走属于他的东西吗? 不,他绝对不能让他返回洛都! 昀湘公主懒得去注意他神情中的异样,继续自顾自说着话:“如今你在府中口碑似乎不错,我瞧着府里的人都想着让你继承爵位,这算是件好事。” 谢卿白听出她语气中的戏谑。 他知道,昀湘公主早已在警惕他,只是他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两人还维持着合作关系,维持表面的虚伪客气罢了。他拱了拱手,一副谦卑又顺从的模样:“我是庶子,谢家的爵位轮不到我头上,于我而言,有权势在手,比什么都强。” 他嘴上这样说,但野心却在心底叫嚣……谢家的爵位,他也不会放手! 那些原本可以属于他的东西,他都要一一夺过来! 昀湘公主很享受眼前男人的乖顺,虽然他看上去并不好掌控,她也不全信任他……但和谢卿白比起来,眼下解决谢凌风才是最要紧的。 她浅尝了一口茶,又将茶杯放下,再次发出警告:“别把心都放在女人身上,谢凌风如此逃出了浒舟道,只要他还活着,谢家的爵位就只会在他身上。” 谢卿白喉中干涩,喉结上下滚动,过了半晌才问:“大哥他……现在在哪里?” 昀湘公主用花瓣染红的指甲轻轻敲击桌面,眼中带着杀意:“蓟城,我们的人困住了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找到。如今我已下令让蓟城城主关闭了城门,所有人都无法进出,一家一家找,我就不信翻不出他来。” 只要能找出他来,那么他必死无疑! 谢卿白却在这时忽然开口道:“我可以替公主去一趟蓟城。” 昀湘公主一惊,打量了他一眼:“你?” 谢卿白答道:“我亲自去,还会带上谢修河。在谢府,谢凌风最关心的人便是他,我若以他为饵,想必大哥会出现。” 昀湘公主瞬间眯起了眼睛:谢卿白这是想一石二鸟,利用谢修河担心谢凌风的心,将他引到蓟城,同时再利用谢修河引出谢凌风。 “谢修河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你能下得了手?” “谢凌风也未曾真心将我当做兄弟。”谢卿白冷冷道。 昀湘公主有些犹豫,她原本的设想是将谢卿白留在洛都,好让崔老夫人把所有精力就放在对付他身上,可如果谢卿白能将谢修河也带出城,到时候不仅是谢凌风,连谢修河也能一并解决掉,她就不信只一个谢卿白,还能成什么事。 只是又想着,这谢卿白为人阴狠也狡诈,担心将他放出去,会不会不可控? 谢卿白见昀湘公主犹豫不决,提醒了她一句:“蓟城的城门也关不了多久,必须加快速度。” 城中百姓需要吃饭,若只关七天八天还成,但时间久至半月以上,城中的百姓吃不上粮,到时候反而会引起暴动。 昀湘公主沉默良久后,还是决定让他去:“好,就让你去蓟城。” 她掏出一个令牌,轻轻放在桌上,却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声:“这个令牌可以调动霍婴在城里的所有士兵和守城军,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谢卿白抬手接过令牌:“公主请放心,我也不想让大哥活着回来。” 蓟城闭城七日,陆翎到达城外后,发现无法入城。 他立刻派人去打听,得知是城里出现了一批土匪,在城中杀了人,闹得沸沸扬扬、鸡犬不宁,所以城中正在追捕。 好在这事似乎并不涉及卢蓉等人,让他不免松了口气,但又觉得奇怪:“如果城里出现土匪,为保百姓安全,应该打开城门,等他们出城之际再行追捕才是。” 边上一个也想入城的老汉,缩了缩脖子,回答了他的话:“听说这帮土匪里有个人,犯了大罪,所以要捉拿归案!真是怪吓人的!” 陆翎再次皱眉,他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城墙…… 如今他的消息传不进去,也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 …… 蓟城城内,陆温忽然仰头看向了天空一侧。 他仿佛忽然有所感应,喃喃道:“或许大哥已经来了蓟城。” 算算日子,他也应该差不多到了,但蓟城最近封城多日,而且看情况至少还得封城半月甚至更久,但他没有办法联络上陆翎。 而且陆温现在更担心的是粮食问题。 之前他没有屯粮,原本的打算就是在六七日后与陆翎汇合便离城。现如今庄子里多了那么多人,原本备着的一点粮在今日也已经吃完了,需要赶紧买粮,不然迟早众人都要撑不住! 早上他专门派人出去买粮,却得知那些米铺四周都守着人,米铺老板也只允许一人买一家三口的量,且只准买两天,如果有人多买,必然会跟踪。 怕是这些人一心想要抓到谢公爷和谢家军的人……再这样下去,他们伤还没养好,人倒是要饿死了。 陆温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禀报卢蓉,看看她怎么定夺。 卢蓉这几天都和桃琴在照顾这些受伤的士兵,他来时,看看她正在为一个士兵换药。 卢蓉看见陆温进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冲他招了招手:“你来得正好,我们车上的金疮药已经用得差不多了,看有没有办法去药店买些药来。” 陆温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现在米铺和药店都被人看守着,我们的人只能买到适量的东西,像金疮药一类,很容易被发现。” 卢蓉沉默了片刻,她把手里的东西都给放下,问道:“有没有什么人家原本就多备了米粮和药的?我们可以暂时去换一些来。” 陆温道:“药的话或许可以差人去问问,但现在城门关闭七日之久,城中的人担心粮食不够,应该不愿拿出来。” “我们还有多少银钱?”卢蓉轻声开口。 陆温回答道:“大约百两银,若是卖了刺绣,应该还有一些。” 卢蓉只微微闭了闭眼睛:“按市价的三倍买粮。” 三倍?若是三倍,按现在这么多张嘴,也撑不了几天……陆温心中这样想,但也知道眼下只能先撑过去:“我立刻去办。” 他要转身离去,卢蓉喊住他,看向了城门的方向:“陆翎是不是已经到了城门外?” 陆温脸上半喜半忧:“应该是,算路程,他在昨晚就应该已经到了……只是现在城门关闭,我们无法联络到他。” 卢蓉抿唇,盯着手旁的创伤药良久:“我来想办法联络陆温,你先解决粮食的事。” 陆温点了点头:“好。” 他很快下了去,屋内再次恢复平静,只有偶尔有士兵忍不住了疼,才闷闷喊一声,转瞬即逝。 卢蓉将手里包扎上药的这个士兵安顿好后,将剩余的药交给了桃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这里你帮忙一下。” 她走出屋子,看到之前那个脸上有刀疤的老兵,一直警惕地守在前门内。 卢蓉上前,喊了一声:“鲁五。” 这是老兵的名字。 他听到卢蓉声音,立刻放下警戒,走了过来:“卢姑娘。” 卢蓉道:“我们有人被困在城外了,你们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和外面的人联络上?” 鲁五搓了搓手,还是有些冷,但他不怎么在意,只想了想道:“联络的方法是有,但不知道你们外面的人能不能看懂。” “你先说说。” “比如飞鸽、烽火、天灯,这些都可以越城墙传递。” 卢蓉略微皱了皱眉:“飞鸽需要驯养,烽火容易引人注意,这些恐怕都不行,你说的天灯具体是怎么联系的?” 鲁五回道:“一般我们是事先与联络人确定好信息,比如几盏灯代表攻入,几盏灯代表撤退,灯还可以调节高度,比如一上两下,两下一上,但这些都需要提前与人沟通过,我们谢家军一般都自己的传递信号,每个军队也是不一样的……” 卢蓉望向远处朦胧的天空,她和陆翎之前可没有提前沟通过这种方式,即便放了天灯,他未必能懂。 “天灯本身没有任何常用信号吗?”卢蓉又问。 鲁五点了点头:“也有,但容易被人发现,因为常用信号很多人都知道。比如三盏灯,两高一低,就代表进宫;一高两低就是撤退。只是这种通用信号容易被人发现。” 卢蓉指尖摩挲衣角,沉思许久:若要联系上陆翎,以天灯释放信号,一来不安全,二来也没有办法传达准确的信息。 鲁五见她一直沉默,便问道:“姑娘是准备传递什么消息?是外面有姑娘接应的人吗?” 卢蓉答道:“是陆温的哥哥在城外,我们想与他取得联系。” 鲁五忽然全身一震,他几乎是一步上前:“姑娘在外面有人?!” 卢蓉被他吓了一跳:“是我们的人,原本我们准备在蓟城汇合,但因为封城现在他们无法从外面进来。” 鲁五突然跪下,直接叩拜在了卢蓉面前:“姑娘,我想求您一件事!我们不能让谢家军被扣上土匪的罪名,姑娘既然有人在城外,便能赶去檀城调兵!” 第117章 血战 卢蓉被鲁五这一跪吓住了,立刻抬手要将他扶起:“你说的调兵,是调什么兵?” 鲁五没有再隐瞒:“其实我们之前伪装成商队,宣称会前往檀州主城檀城并不假。因为檀城有龙硕鹤校尉统领的一千多名边防军,而龙硕鹤就是曾经谢家军的人。” 卢蓉怔住:“你是说,你们原本就想去檀城调动边防军?” “是。我们的人发现霍婴将军即将发动兵变,便一早就打算去檀城调动龙硕鹤手底下的边防军,只是没想到,霍婴早有察觉。”鲁五咬牙道。 卢蓉听到“兵变”二字,已经换了脸色:“什么兵变?” “霍婴根本不是真心领兵打仗,我们知道了这一次边境开战的真正原因!” 屋檐上的灯笼被风刮得晃荡,上面有雪融化,水滴滴了下来,在卢蓉脚边砸下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迹,但是在这冰冷刺骨的满地白雪中,又显得那么不起眼。 鲁五说出了他们这一次被困峡谷的真相:“这一次边境战乱,起因是吐谷浑的游牧民在边境与他们的百姓发生了冲突,当地官员为了驱赶那些游牧民放火烧了大片草原。以至于吐谷浑直接发动了战争,抢夺土地,让那里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但根据我们查证,事情真相并非如此。” “当时吐谷浑的游牧民根本没有越过边境,也不可能与边境内我们的百姓发生冲突。可是放火一事却是真的,游牧民有大片草原被火燃烧殆尽!也就是说,原本就是有人故意纵火,烧毁了草原,以至于吐谷浑的牧民没有了草地,只能越过边界来放羊,之后两边才起了冲突,引发了战争。” 谢家军调查到真相后,立刻上报给了谢凌风。 谢凌风原想将此事报给朝廷,却被霍婴将军拦了下来,甚至之后更想杀了整个谢家军灭口! “霍婴当初给了我们一个假令,引我们所有谢家军的人入了峡谷……若不是老大察觉到不对,在山石坠落下来前将我们带入了一侧的岩洞里,我们几乎全军覆灭。”鲁五咬牙切齿,“可我们还是死了这样多的人。” 卢蓉感觉浑身的血都凝固了,过了许久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吐谷浑的争端可能与霍婴有关?” 鲁五道:“绝对是他……只是我们的人无法深入调查,还被困在了蓟城。” 卢蓉沉默了下来,他知道,这件事牵连实在太大了。 鲁五见卢蓉不发一言,再次跪下朝着她狠狠磕头:“卢蓉姑娘,我知道你与老大之间有嫌隙,但这一次关系到朝廷,关系到我们这一片土地上每一个百姓。我鲁五可以豁出性命去,只求姑娘能助我们联系上檀城的校尉龙硕鹤!他一定能帮老大脱困,将消息送回洛都!” “可是我们也联系不上外面的人。你之前说的几种传递消息的方法,都不可行。更何况你还要明确告诉我们的人,让他们去檀城找龙硕鹤……”卢蓉喃喃道。 鲁五以为她是不愿意帮忙,不禁着急起来,连眼眶都泛了红:“只要姑娘肯答应,谢家军在此处的二十三人,都可以为了老大,为了谢家军,为了我们的国,拼死冲出蓟城!将消息传递出去!还请姑娘帮我们一把!” ——即便付出我们所有人的性命! 鲁五眼尾布满皱纹的眼睛里,写满的全是这句话。 卢蓉内心刹那翻江倒海,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震惊在她胸膛炸开:“你们是要硬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算你们有二十三人,也未必能闯得破城门。” “我一人不行,还有两人;两人不行,还有三人……二十三人拼死一搏,不信打不开蓟城的门。我们无法护送老大出城,但只是传递一个消息,我们可以做到。”鲁五抬起头,目光坚定不移。 卢蓉心头被震撼:“可你们现在冲出去就是白白送死。” “那总比在这里等死的好!等在这里也是死,我们不怕死!只要能出一分力,就算战死沙场,我们也不惧!” 卢蓉被他这样的坚定给怔住,就连拒绝的话都难以说出口,只能道:“如果现在冲出去能有一分胜算,我也不会阻拦。但明知道冲出去就是死,你们为什么要白白送了性命?我也愿意帮你们,传递消息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慢慢想——” 鲁五脸上露出了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有些悲伤,有些决绝,有些坚定:“卢蓉姑娘知道,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卢蓉僵住。 鲁五道:“庄子里的粮食已经要用尽,姑娘带来的钱也早已不够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死,与其这样,还不如用我们的血肉,把消息传递出去。” 在这世界上,有谁不怕死?死,代表着什么都没有了,代表着一切都成为了空,成为了虚无。从此以后见不到亲人,回不到家乡,与世隔绝,烟消云散。他们害怕死亡,但更害怕天下之人,不知道他们谢家军因何而死!如果要死,那就得死的光明正大,死的轰轰烈烈,让整个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谢家军,是为保家卫国而亡! 卢蓉知道,她已无法再阻止他们:“你们就确定那个校尉龙硕鹤,一定会来吗?” 鲁五目光更加坚定,那似乎不光是对一个人的信任,好像更是对整个谢家军:“会。” 此时风终于停了,屋檐下的灯笼不再晃动,微弱的烛光渐渐明亮起来。 卢蓉沉默许久后,终于缓缓点了头:“好,我帮你们。” 鲁五要带领所人攻城一事,很快就告知了其余养伤的谢家军。 令人没有想到的事,谢家军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畏惧和退缩,坚定的决定跟随鲁五前往攻城。 陆温将与陆翎联络的记号告诉了所有谢家军的人,让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有机会冲出城门后,立刻利用这个记号联络上陆翎。 下一刻,所有谢家军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齐刷刷举起刀,将那个暗号刻在了自己手掌上,即便疼痛流血,他们也没有吭声,没有任何停顿。 每一个士兵都摊开手掌,一个个血淋淋的符号就呈现在了掌心。 他们怕如果用墨水,一旦被汗水滑开,就无法辨认,宁愿用这种方式,也要将消息传递出去。 这些士兵大多年轻,但他们很清楚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要面对的风险有多大! 卢蓉看着这些视死如归的年轻士兵,有些不忍地撇开视线:“你们其实可以再修养几天……” 鲁五紧紧握住拳头,以及腰间的佩剑,目光比休息时更为坚定和狠厉:“我们不能再拖了,得立刻将消息传出去。” 他忽然跪了下来,发出沉闷的一声,吓了卢蓉一跳,站在鲁五身后的所有士兵,也都齐刷刷跪在了地上,目光坚定:“卢姑娘,老大就托付给你了。” “嫂子,如果老大醒来,就告诉他,我们是为守卫国家而亡。” “我要是还能活着回来,嫂子,就给我找个好媳妇儿。我还没成亲呢。” “我也还没成亲,我觉得桃琴姑娘就不错。” 卢蓉已经红了眼眶。 当天夜里,二十三名谢家军的士兵就前往了城门,其中不少伤势不轻,却还是强撑着坚持住了。 卢蓉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在庄子里。 她坐在窗前,案台上的烛火散发着光晕,不断跳动,刚刚那些或是年轻或是上了年纪的脸仿佛再次出现在眼前。她不知道他们这一次去,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把消息传递出去…… 谢凌风依旧昏沉在床上,火光照亮了卢蓉的脸,也照亮了他始终惨白的脸,可是又恍惚中让他的脸色看上去好了许久。 风从窗外吹拂进来,晃动了烛光,也晃动了卢蓉鬓边的发。 门外,陆温立在檐下,雪水从上头滴落在脚边,缓缓抬头看着天空昏暗的云,云遮掩住了月光,只有屈指可数的星辰挂在夜空之上。 但好在,偶尔会有徐徐微风,风吹走了一片又一片的云,泻出一抹月光。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一个结果。 …… 蓟城西城门。 在鲁五的一声令下后,二十三名谢家军齐刷刷冲向了城门! 他们每一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刀剑,眼中带着坚韧:为了老大!为了谢家军! 守城的一共有十二名士兵,门下四名,墙上还有八名。门下的士兵率先发现了杀过来的黑影:“有人攻门!” 随着一声呼喊,城门之上,守城的其他士兵立刻敲响了锣鼓,引来了巡逻兵。剩余士兵则立刻朝着下面冲了下来,还有两名弓箭手立刻架起了弓箭。 趁着巡逻兵还没有来之际,谢家军的人带着满身萧杀之气,不顾一切斩杀了看守城门的士兵,并且退到城门边,想要将城门打开。 然而巡逻兵来得也很快,一下子来了四十五人,团团将城门围住。 城门里的响动很大,外面原本已经等了七八日之久想要进城的民众都听到了声音:“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听到了打斗的声音?怪吓人的!” “是城里内乱了吗?咱们会有事儿吗?” “难道里面土匪找出来了?何时能让我们进去?” 所有人点燃火把,朝着城门靠近,想要看得听得清楚点! 城门内外都有士兵把手,守在城门外的士兵看见这些人围了过来,立刻催促所有人让开,不要靠近城门。 有些百姓被吓唬到了,有些也强烈表示不满:“为什么不能靠近?这是我们的蓟城!我们就住在里头!” “就是,我是蓟城的居民,凭什么封城不让我们进?不讲道理!” “里面到底怎么了?我家人还在城里!求求让我们进去!” “我女儿和媳妇儿都在城里,快开门!快开门!!!” 一旦有人开了这个头,人群的抗议之声便会越来越响亮! 人群里,陆翎隐在其中,冷眼听着城门内不断传来声音。他身边一名护卫跟着看了一会儿,低声猜测:“也许是有人想破城而出。” 陆翎指尖摩挲袖子里的一把短匕首,声音略微沙哑,每个字都从牙缝中挤出来:“看看情况。” 城门内刀剑声如同惊雷滔天,不知何时起了火光,火舌几乎要冲破围墙,嘈杂声不断传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城门竟然被徐徐打开,众人皆惊,目瞪口呆地看着。 只见一只血淋淋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这些手被血沾染,拼尽全力推着大门…… 围在城外的百姓纷纷朝里面看见,他们看到无数尸体躺在了地上,这些尸体大多穿着士兵的衣服。那些推开城门的是三四个年轻的士兵,他们身上满是伤痕。 其中一个士兵冲出城门的那一刻,便被门外守门的士兵一刀斩伤,但他在临死前,也同样一剑刺入了那士兵的胸膛。 紧接着便有第二个士兵冲出来,但背后被中了一箭,倒了下去。 紧接着, 是第三个,第四个。他们像是接力一样,不顾一切冲出了城门,带着浑身的血冲到了人群中。 周围的人群都散了开,似乎害怕他靠近。 其中一个已经伤痕累累的士兵不顾一切摊开了手,急切向着周围展示:“我是谢家军,有没有认识这个符号的人?有没有!有没有!?” 陆翎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陆温之前沿途为他留下的暗号标记! 他身后的两个护卫要上前,却被陆翎一把拦住,他的视线紧紧盯着这个士兵。 后面已经有蓟城的巡逻兵冲了出来,他们要抓住那个士兵,但之前同时逃出来的其他三人,拼命阻拦着这些巡逻兵。 之前有城门紧闭,如今这场血雨腥风公之于众,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 陆翎立刻暗中出声:“为什么这些官兵在杀我们的军人,这谢家军不是朝廷的军队吗?” 另外一边的护卫也起哄道:“怎么互相残杀了,不是自己人吗?这士兵看着还那么年轻。” “就是,蓟城城主到底在做什么?” “他全身都是血……他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人群陆陆续续出声,大家开始缓缓朝着那士兵靠近,将他围在其中。 第118章 苏醒 陆翎趁着人群聚拢,也渐渐靠了过去。 那个士兵感觉到有人出现在他身后,随后,他便听到了一个声音:“我是陆翎。” 是联络人! 那个士兵几乎是一把抓住了身后的人,用尽了全身力气,将一枚玉佩塞给了他,声音都在颤抖:“去檀城找龙硕鹤校尉!告诉他,霍婴将军通敌卖国,老大在蓟城被困。” 他的话才说了两句,胸膛却一下子被刺入了一个长矛,顿时鲜血喷涌! 士兵瞪大了眼睛,然后缓缓倒在了地上。 后面追上来的是蓟城的守城军,他杀死了这个士兵,随后立刻驱赶了周围围着的人群。 陆翎玉缓缓将玉佩收入袖中,随后看着那些守城军杀死了所有城门内的这些士兵,然后将所有被杀士兵的尸体拖了回去。 因为城门已经开了,许多人都想冲进城去。陆翎身边的护卫低声询问:“会不会是陷阱?我们要不要趁机进城?” 陆翎回忆着刚才那士兵临死前说的话,他拼死将信息传递出来,应该是希望他能替他们传递信息。而士兵当时手中的暗号,只有陆温知道,应该是陆温让士兵传递出来的消息。 至于传递这个消息的作用是什么,他们口中的老大是谁,他暂且并不知道。 只是既然士兵已经冒死将消息传出,他在这个时候必然不能再进城去,他答道:“我们先不进城。” 护卫又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翎深吸一口气,可是鼻腔中被血腥气占据:“先离开这个地方。” 厮杀声已经停止,可是城门外的百姓惊慌还未停息,有些人趁着城门打开之际拼命回城,有些人则在犹豫,担心进城后如果城门再次被封闭该怎么办…… 城内,则完全是另外一幅光景。 安静,昏暗,只有月夜不断闪烁着星辰的光。 风穿过窗棂吹入了房中,一个身影始终坐在椅上,是卢蓉。她昼夜未眠,焦虑等待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皮跳得很快,总有些心神不宁。 就这样等了一夜,直至烛火燃尽,天开始微微亮起。 “陆温。” 她唤来陆温,抬手揉捏着眉心,眼中满是疲态:“你出去打探一下,看看情况怎么样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回来……” “好。”陆温立即应了声,随后退了下去。 他一去去了很久,直到中午都没有回来。 卢蓉在庄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就在她准备起身出去找人时,陆温回来了。 他一跨进院子,卢蓉就看到他苍白的脸色。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外面现在怎么样?” 陆温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站稳:“昨日闯城门的人……全部都被杀死了,无一幸免。” 卢蓉一下子跌坐到椅上,全身血水如同冰雪一般凝固,甚至感到窒息,险些找不到自己声音:“全部……” 陆温声音沙哑,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哀伤:“是的,不过听说确实有人闯出去了,但不知道有没有接上头。但闯出去后没多久,就被杀了,所有人的士兵都被拉回了城里。因为这些人许多穿着士兵的衣服,还有人听说士兵中有人喊自己是谢家军的,现在城里这个事情已经沸沸扬扬。那些尸体都被扣在了衙门,暂时没有放出来。具体情况也不知道如何,或许还有活口,只是我们不知。” 看着卢蓉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淡,陆温实在不忍心:“或许还有活口,我们可以找人去衙门打探一下?” 卢蓉手指收紧,紧紧扣住桌子的边缘,缓缓摇了摇头:“不,现在他们一定知道谢凌风不在这些人里面,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陆温点了点头,见卢蓉浑身发着颤,便上前想要给她倒水,却在握住茶壶的时候才发现,这茶水一夜未换,早已凉了。 卢蓉沉默片刻后又问陆温:“从檀城到这里要多久?” 陆温道:“大概四五天。” 卢蓉算着时间,如果消息已经传出,四五天后,龙硕鹤校尉的边防军就会来……眼下也只能等消息,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姐姐,”陆温又提醒道,“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城里的巡逻兵已经开始二次排查城中居民了。听说是昨夜城外进了一批人,应该是他们攻城门的时候守城的士兵不小心放了一批人进来。我担心二次排查,会查到我们这里。” 这一次,他们直接对照了户籍,先将城中的居民排除掉,之后再对照外来人口的数量,比之前要严格许多。 这样一个一个查,一旦查到他们这里,恐怕无法再像上一次那般蒙骗过去。 卢蓉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身上冷,下意识望向了旁边的火炉,喃喃开口:“他们要盘查,一时半会儿也未必会找到我们这里,至少还需要几日时间,眼下城中的局势,恐怕无法再寻其他落脚点,只能忍耐。” 她说道这里,再次抬起头:“大夫今日还会过来一趟吗?得尽快让谢凌风醒过来。” 陆温道:“下午会再来一趟,我亲自去请。” “好。” 下午,大夫又来了一次,替谢凌风换了药。 卢蓉询问大夫谢凌风的情况,大夫摸着山羊胡给了个大概范围:“约莫今晚或明日应该能醒来,他底子好,热已经退了,如今只看他伤势能不能尽快痊愈。” 送走大夫过,果然在傍晚时分,谢凌风醒来了! 当时,卢蓉还坐在床边替他换药,谢凌风就这样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身体其他地方尚未动,只是一双眼睛已经逐渐清醒,待看清坐在身边的人后,他像是发着怔,望了她好久。 卢蓉起初也没注意到,直到替他换好了药,抬眸时被他吓了一跳:“公爷,你醒了?” 谢凌风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在卢蓉的搀扶下,撑着床沿坐了起。 虽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中,但看到了卢蓉,又看见远处桃琴端着水进来,一下子愣住:“我回了谢府?” 卢蓉给他倒了一杯水,声音很轻回道:“你在蓟城。” 谢凌风脑海回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凝重:“我在这里躺了多久?” 卢蓉回道:“至少七天……你还记得当时客栈里发生的事吗?” 谢凌风显然已经想起了昏迷前所发生的事:“我们逃出峡谷后,霍婴派了一批人一直在追杀我们,后来我们躲入了蓟城。” 卢蓉回想起当时陆温去客栈找商队的事,忽然开口问道:“当初陆温想要找商队前往檀城,你的人主动答应护送我们同路去,那个时候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在蓟城了。” 谢凌风沉默半晌,缓缓点了头。 卢蓉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又道:“当初我们在沛镇遇到了土匪,听说后来那些土匪都被杀了,是不是你们的人做的?” 谢凌风眼神略微躲闪:“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浒舟道附近。” 当时,他也在躲避霍婴的追击,但不愿看到卢蓉遇险,因此主动暴露杀死了那些土匪,这也使得他们的线路被霍婴的人发现。 为了不连累卢蓉等人,他便转道去了蓟城,没想到卢蓉后来竟也来了蓟城,甚至开始打听去檀城的商队。他最初怕连累他们,因此没有露面,但后来想到自己也要去檀城找龙硕鹤,因此才让自己的士兵主动与陆温搭话。 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承认了…… 卢蓉没想到,她这一路都与谢凌风纠缠在一起…… “这里是你的地方?”谢凌风得出了判断。 卢蓉回道:“你们在客栈里遇了袭,当时你已经重伤,所以鲁五带着你躲入了我的庄子。” “其他人也在?”谢凌风又问出一句。 这一会儿,卢蓉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岔开了话题:“之前鲁五告诉了我,说你们原本就要去檀城借调龙硕鹤校尉的边防军。我们在城外的人或许已经接到消息了,眼下蓟城是封城状态,只能暂且等着。或许四五天后,边防军就会赶到。” 她说这话时,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而是一边说一边把所有的创伤药都给收拾起来,然后站起了身:“你先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谢凌风却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他一把伸手拉住了她,喉结上下滚动:“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蓟城已经封城,各处戒备森严,想要传出消息并非易事。” 卢蓉沉默,手指下意识捏住床幔,强壮镇定。 谢凌风看到了她这细微的动作,瞳孔骤然紧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却又问不出什么来。 他忽然从床上下了来,有些站不稳,连忙紧紧抓住床柱,过了片刻便跌跌撞撞地往屋子外去。 他身上只穿了单薄的里衣,外面天寒地冻,怕是伤身!卢蓉要上前去扶,但还是忍住了,只伸手替他拿了一件披风,随后跟了出来。 谢凌风走出院子,外面白皑皑一片,大雪厚重又消融,没过多久又再度积攒起来。 因为许久不开口说话了,他声音沙哑得难听,却还是执拗地开始喊鲁五和其他士兵的名字,并且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 陆温看着实在揪心,便想上前告诉他真相,卢蓉却抬手阻止,摇了摇头道:“他自己应该知道真相,我们不必多言。” 果然,谢凌风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他倚靠在一根长廊的柱上,微微喘着气,眼眸低垂,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他们……攻了城门。” 卢蓉缓缓走到他身边,替他挡住外头吹来的寒风:“嗯。” “尸体呢?尸体……在哪里?”他用力闭了闭眼睛。 卢蓉忽然在想,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说出“尸体”二字:“因为他们身上穿着士兵的衣服,在死前又称是谢家军,蓟城的守城军给他们扣的是土匪的帽子……便将尸体收在了府衙里,不敢让老百姓看见。” 卢蓉此刻脑中不断闪过那几十张或是年轻或是年长的面庞,微微垂下了眼眸。 谢凌风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却又在轻轻颤抖,他抬起头看向被橙红夕阳余晖占据的天边。 天已接近黑夜,最后一道微弱的光透射进来,将他的脸照得有些朦胧且不真实,似乎就连他的声音也被这昏暗淹没掉了:“我知道了。” 谢凌风一夜未眠,就这样在院中站着,身上披着卢蓉强加上去的披风,脸上毫无血色,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卢蓉其实有许多话想问,比如关于鲁五那天说的事,但她到底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陪着他。直到天明,朝露挂在枝头叶尖上,朝阳将世间万般点亮。 陆温端了热茶来:“姐姐,你去休息,这里有我在。有任何事情,我会第一时间告诉姐姐。” 卢蓉知道自己即便留在这里也劝慰不了谢凌风什么,便缓缓点了点头:“让谢公爷也早些休息。” 陆温回道:“好。” 卢蓉已经连续两晚都没有睡,早已疲惫不堪,她喝了点热茶暖暖身子,旋即便回了屋休息。 或许是太过疲惫,整个人迷迷糊糊很快入了睡,但又心中担忧着什么,所以一直睡得并不安生,皱着眉头、辗转反侧。 恍惚间,她像是回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迷雾逐渐拨开—— 是香积寺。 在梦里,她与谢凌风在一起,他会轻轻撩开她的长发,伸开双手将她搂入怀中,脸靠在她的肩上,潮热的温度铺天盖地袭来:“等来日,我会娶你为妻。” 他从未有过如此温润的声音,如同水中白玉,让她动心不已。 睡梦中,卢蓉的意识迷迷糊糊,却唤出了谢凌风的名字。 谢凌风此时已回了屋内,他撩开了帘子,看到卢蓉睡着,迷离间她口中还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瞳孔猛然颤了颤。 他眼眸在这一刻猛地颤动,仿佛压抑着什么,又有什么仿佛要喷涌而出。 第119章 入城 卢蓉这一睡,睡了很久。 直到天明,光再次穿过窗棂照射进来。 “姐姐!” 门外忽然传来声音,是陆温。他匆匆推门进来,却看到谢凌风坐在卢蓉的床边,立刻顿了脚步,声音也戛然而止。 谢凌风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陆温道:“中午的时候城门来了一次,那些士兵从外面迎进来了两个人。” “什么人?” “是谢家的人。谢二爷和谢三爷。” 陆温这句话说完,谢凌风整个人怔住,随后一下子站起了起来:“他们已经入城了?” “是。” …… 街道比以往要显得冷清、安静,因为封城多日,大部分商铺都已经没有了货物,关了门。唯独街道上还是聚集了些许看热闹的人群。 有一支巡逻队走在正中,在巡逻队的中间,有两匹马并行。 其中一匹马上,坐了一个白衣飘飘的青年,青年嘴角带着笑,可这笑意未达眼底,正是谢卿白;而另一边,红色劲装,青丝高束,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是与他一同来的谢修河。 他们偶尔会低头谈笑,引人注目。和旁边的寻常百姓相比,雍容华贵的他们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谢凌风隐在人群后的巷子暗处,看着他们久久没能回过神来,神情也渐渐凝重起来。 他们竟然来了蓟城?! 前方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站着的人,一直在窃窃私语,打量着巡逻士兵的队伍—— “巡逻队这段时间天天查人,我早上起来去边上菜地挖了地豆,还逮着我使劲盘查,真是恼人的很!” “是啊,我也遇到了,可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又能奈何?唉!” “最近几条道都被堵了,凡是进出的都要盘查,听说是跑了个土匪头子,听着怪吓人的。” “我家的粮食都快吃完了,每次还只能买两个人的份,这可如何是好啊!该不会到头来,我们都要被饿死了?” 人群中大部分百姓都对封城一事很不赞同,加上巡逻队天天查,惹得众人已经积怨已久、很是不满,偏偏这抗议之声, 又未能掀起多大波澜。 然而他们的议论,并没有影响到巡逻队。 队伍依旧前行着,队伍中的谢修河骑在马上,手中紧紧抓着马缰,视线一直在周围的人群中寻找着:“二哥,你说大哥……真的还活着吗?” 谢卿白侧目,看着这个背着光的少年,声音又轻又浅,要人凑近了才能听得清:“你难道不希望他活着吗?” 谢修河连忙摇头,睁大眼睛说道:“我当然希望大哥还活着!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一定要将大哥带回洛都!” 谢卿白略微挑了下眉,轻轻抽了一下马缰,马儿走快了几步,他的声音也提高了些许:“此事只有几人知晓,暂且不要宣扬,我们需想办法快些找到他,且不能让其他人发现。” 谢修河跟着紧张起来,赶忙驱使马匹跟上去,急着问道:“是有人要害大哥吗?” 谢卿白收回视线,目视前方,盯着这条街道的尽头:“嗯。” 谢修河低下头去,沉默了好一会儿,倏然坚定来开口:“二哥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你和大哥的,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做到!” 谢卿白手中的缰绳微微握紧,他知道谢修河此时说的话真挚赤城,向来如此。 但这样的赤城也让他嫉妒,谢修河从出生起就受所有人喜爱,他是嫡子,更是被谢家的人重视,所有好的都紧着他,那是在无忧无虑中长大,是他谢卿白从小不曾拥有的…… 他的赤城是他的身份所养成的,而他则截然相反,他是不被重视的庶子,母亲的身份未能给他带来庇佑,纵使他总在人前保持微笑,可从小到大,无人知道他在被窝中默默啜泣多少次。 或许是因为寒冷,谢卿白本就白净的脸上,此刻更是未染红润,显得有些脆弱,他喃喃:“我知道,你一向会保护我们所有人。” 说罢,他们不再开口说话,巡逻队跟着他们渐渐远去,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看着巡逻队渐渐远去,谢凌风重新将身子隐入暗处,身后的卢蓉跟上来,在他耳边低声问道:“没想到他们会来蓟城。” 谢修河会跟着谢卿白来,实在有些怪异,毕竟他们二人平日里走得并不算近,也极少听说他会参与到这种事情中来。但以谢修河的人品,若知道谢凌风被霍婴困住,一定会想方设法营救,他是极为重感情、重仁义的。 身后的陆温紧紧盯着街道尽头,提醒道:“蓟城之前一直是封闭的,谢二爷此时能进城,恐怕与蓟城的守城军有关系,他怕是来者不善!” 卢蓉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谢卿白此前就已投靠了昀湘公主。” 她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子抬起头,急忙问道:“难道谢卿白这一次来是为找到你?可他为什么要带上谢修河?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卢蓉担心是谢卿白利用了谢修河,将他带到了蓟城。她觉得得想办法联络谢修河,让他警惕谢卿白…… 谢凌风目光同样望着远处的人群,脸色一寸一寸暗下:“或许,是为了将修河永远留在这里。” 昀湘公主要夺爵位,只除掉他是不够的,还要除掉一样有继承权的谢修河。 谢修河是嫡子,比庶出的谢高释更有资格继承爵位,她既已对他动手,自然不会放过谢修河——那位公主,向来喜欢如此斩草除根。 谢卿白明明知道昀湘公主的目的,却还是带着谢修河来了,所以他极有可能要在这里解决掉他。 谢凌风缓缓收紧手。 卢蓉道:“无论如何,先保证谢修河的安全要紧。陆温,你寻个面生的人,想办法跟上队伍,看看谢修河的落脚点。” “是,姐姐。” 巡逻兵已经远去,几人消失在了巷子黑暗处,重新回了庄子。 …… 到了傍晚,陆温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一个极其不好的消息:“谢二爷以土匪之名,把三爷绑带到了城墙上!” 陆温听后,立刻将此事禀报给了卢蓉和谢凌风。 卢蓉几乎一瞬间从椅上坐起:“什么?!你确定没有看错?” 陆温道:“我的人一直悄悄跟着,谢二爷原本将三爷带进了衙门,没想到一刻钟后,就有士兵出来张贴了公告,声称已经抓到了土匪头子,那画像上的人就是谢三爷!之后就有衙门的人,直接把谢三爷吊在了城墙上!” “这怎么可能?”卢蓉还是难以置信,喃喃自语,跌坐回了椅子上。 “就吊在北门城门上。眼下已经有不少人看到了。”陆温回道,“只是不知道谢二爷这样做的用意,如果他要对付谢三爷,为什么不直接将他杀了?” 谢凌风的表情沉了下来:“他是想引我出去。” 他终于知道谢卿白带谢修河来蓟城的原因,他不仅仅想除掉谢修河,也先利用他将自己引出来,把两个他认为最后可能抢夺爵位的人一并解决掉。 卢蓉原本还想说几句,稳定住他,但是眼下实在没有心思顾其他的了,赶忙问陆温:“谢修河现在情况怎么样?” 陆温有些不忍开口,但又不得不说:“应该是受了刑,我的人看见他被吊上去的时候,已经无法说话了。而且……” 陆温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卢蓉的神情,声音变得轻了,道:“我的人打听到,他们准备在两日后斩杀谢修河。” 谢卿白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连兄弟之情也不顾! 卢蓉握紧了手,心被揪起来一般的疼,喉中梗塞,连一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既要杀谢凌风,自然也不会放过谢修河,一旦谢凌风出现,谢修河也同样会死。他不可能放谢修河回去,更不会让人知道他在蓟城做的事! 原本他们还能忍一忍等待救兵,只是两日时间太短,谢卿白看样子很想尽快找到谢凌风,他们根本等不到龙硕鹤校尉的边防军抵达蓟城! 除非能想办法能拖延时间。 一旁的谢凌风像冰一样沉默坐着,周身气场极低,让人不敢靠近半分,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你在想什么?” 卢蓉担心谢凌风冲动行事,条件反射按住他的手:“你即便想以自己的性命去交换谢修河的,他也未必会放过他。” 谢凌风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看上去神情却还算平静:“我知道。” 卢蓉摸不准他此刻在想什么,有些紧张:“我们可以赌一赌,如果消息已经传出去了,龙硕鹤校尉的边防军应该在四天内能赶到。我们可以想办法拖延他们对付谢修河的时间。” 谢凌风看向了她,卢蓉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里已然布满血丝。 卢蓉微微垂眸,神情也愈发冷静起来,她已经想出了一个能拖延时间的法子:“谢卿白之前也曾想要抓住我,如果我出现,或许可以延缓谢修河被斩杀的时间。” 谢凌风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否决了这个提议,反手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行。” 卢蓉眸光颤了颤,想要将手收回来,却不知道为什么,最终任由他抓住:“为什么不行?如果你是怕我死后,又会变成别的人来伤害谢家,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 谢凌风张了张嘴,却只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声音沙哑:“这是谢家的事。” 不知为何,卢蓉突然勾唇一笑,原先占据在眼中的凝重散了一些:“我不是为了救你,我是为了那些死去的谢家军。” 谢凌风整个人一僵,抓住她手的力道下意识加重,叫她指尖发白,这才连忙松开,却又不肯全松手…… 他看到了卢蓉坚韧的眼神,这个眼神仿佛与从前某一刻重叠在了一起,他喉结轻轻滚动,压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曾经,在香积寺上,她也曾这样义无反顾的为他们而死……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那些谢家军。」 那一刻,她义无反顾的喝下了毒汤,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他根本无法阻止,只能看着她的躯体一点点冰冷…… 可是这一次,他不想再看到她在眼前死去:“我会想办法救谢修河,你不需要再插手了。” 卢蓉只是微微扭开头,挣脱开他的指尖,不过还是盯着他:“你救?你能怎么救?只要你出现,谢卿白的人就会杀了你,如果你死了,你觉得谢修河还能活吗?” 谢凌风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摩挲指尖:“他要的是一个谢家爵位,即便我和谢修河死了,还有昀湘公主在。我的位置,他坐不上去。但我若是能主动让度爵位,他会比谢高释更有机会。我可以让他可以不那么快杀了我。” 卢蓉摇了摇头:“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谢卿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弃和昀湘公主的合作,他宁愿先解决你,再对付昀湘公主。” “你这是在赌,若是赌输了,你对得起那些死去的谢家军吗?”卢蓉目光灼灼,竟然让他暗暗心惊。 谢凌风似乎不愿再继续说下去,撇开了视线:“我会自己想办法,你不必再管了。” 说完,他直接站起了身,踏出了屋子,门外卷进来了无数飞雪,寒冷侵入,却又被他很快关上门挡在外头。 卢蓉看着被关上的门,只有几片雪花在空中缓缓落下,在地面融开成水。 陆温道:“姐姐别担心,我寻了两个住在北城门附近的人帮忙看着他,如果可能,我们会想办法营救。” 卢蓉却道:“凭我们的人,无法救下他。” 谢家军二十三人才知打开城门一条缝,如今谢修河被吊在城墙上,他们只有六七人,根本无法救下他。 卢蓉沉默许久后,抬起了头:“你入城时,是否在客栈租了房?” 陆温一怔:“是,当初谢家军的人进了庄子后,为了以防万一,我在外面一间客栈租了一个空房,以防不时之需可以安置谢公爷。” 卢蓉点了点头:“谢修河一定撑不住。你让桃琴替我出面,去一趟北城门。” 第120章 妒意 谢修河在城门上吊了一夜。 谢卿白就立在城墙上,看着下方吊在墙上的谢修河,在外人眼中他神情冷漠,仿佛吊着的人与他毫无血缘关系。 吊着的谢修河全身都是伤,捆住他的手腕绳索很紧,已经将他的手勒得充血、青紫,有些地方更是因为他的挣扎而破口出血,他身上全部都是受刑后留下的,有些是鞭子抽打的痕迹、有些是烙铁烫伤的痕迹,这些伤在这样一个少年身上显得触目惊心。 他眼眸一直微微闭着,看上去精神很差。 谢卿白缓缓垂了一下眼帘,他没想到原本强健的人,竟也有这般虚弱的时候……他回想起从前谢修河因为年纪小,总是能得到卢蓉更多的关照和喜欢,明明他小时候身强体壮,无病无灾,反而是自己身体孱弱…… 他眼底涌上了一层妒意……人总是不知足的,不是吗? 在他没有人关照的时候,心中想的是希望有人可以爱他护他;而当他得到爱后,就想要得到更多,就希望那个人只看着自己,只属于他自己。 他对谢修河没有兄弟之情吗? 当然有,他毕竟是一个人,不是用石头做的,身上也有血有肉。可这样的兄弟之情中,也掺杂着妒忌、羡慕、不平。 或许,如果自己不是庶子,对待谢修河就会不一样,就像谢凌风对待他一样。 谢卿白久久站着,飞雪在他肩膀头顶落下小小一层,他却置若罔闻,凝视着被吊着的谢修河。谢修河虚弱地发出呢喃,他已经一天一夜未饮过一口水了,嘴唇喉咙干涩,想说什么话,甚至都说不出口来…… 城墙下围观的人来来去去,有些停留看了片刻便走了,有些则指手画脚,更有甚者真的相信吊着的人就是土匪,对着他破口大骂,像是他们上辈子就是仇敌一般。 谢卿白只觉得这场面充满讽刺:“看,一旦你换了身份,便没有人再关心你,担心你。从前你所得到的一切,皆因为你是谢家嫡子谢修河,不是因为你有多好,明白吗?” 只是他距离谢修河很远,或许他也根本听不见。 谢修河淡淡收回视线,正要下城墙时,忽然眼角扫过了一处地方,然后他整个人一怔! 只见城门对面的摊位前,有一个背对着他的女子正在那里挑选着什么,当风吹过时,那女子侧了身,露出了自己一半的脸!谢卿白立刻认了出来:“桃琴!” 桃琴在这里?!那卢蓉是否也在?! 他几乎立刻推开了遮挡在眼前的几名士兵,朝着城墙看下去。可惜,那身影已经背了过去,朝着另一条街走去,渐行渐远。 谢卿白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下意识大声喊道:“追上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顾一切跑下了城墙,像是发着疯要去追捕猎物一般。 桃琴脚步走得飞快,她实在有些紧张,却又不敢随意回头去看,只能加快步伐。 根据之前卢蓉吩咐的,她绕过了几条街后就来到了一家客栈:鸿临客栈。 鸿临客栈里坐着很多吃饭的客人,几乎每张桌子都要坐满了人,菜香四溢,客人们或是低声交谈,或是高声把酒言欢,很是热闹喧嚣。 桃琴匆匆进来后,基本没有人注意她,只如同一片小水花,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 她有些茫然,看了周围一圈,站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时,有个店小二下了楼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姑娘买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桃琴愣住,她怎么不认得这个店小二? 但店小二似乎与她很熟络的样子,指了指楼上,继续道:“你家姑娘正在楼上天字二号房等着呢,快去。” 是姑娘安排的人! 桃琴眼眸顿时亮了,立刻上了楼,很快便找到天字二号房。 她推门进去,却看见屋里的不是卢蓉,而是陆温,当即愣住。 陆温表情凝重,看向了她的身后:“谢二爷的人已经跟来了吗?” 桃琴缩了一下脖子,回想刚刚的奔跑,还是有些心慌:“我没有回头看,怕露出破绽……但我,好像和二爷对上了眼,我当时被吓坏了,赶紧扭头就走,应该……应该能跟上了。” 陆温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你留在这屋里,暂且不要出声。” 桃琴目光跟随着他:“姑娘呢?” 陆温抬手指向了门外:“姐姐在天字一号房。” 桃琴心跳不止,有些担心道:“等会儿二爷进来该怎么办?二爷如果问起我们的事,我们该怎么说?” 陆温注意到她紧张坏了,便给她递过去一杯茶,让她喝口水压压惊:“就按原话说,省去遇到谢公爷的事。只说我们在途中遇到了土匪,所以为了搭商队来到了蓟城,就住在这鸿临客栈。鸿临客栈这里我原本就租过一个房间,已租了好几日。” 桃琴惊讶,没想到面前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心思竟然如此缜密:“你早已算到会出这样的事?” 陆温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不是神仙,无法未卜先知,只是当初在置办庄子时,担心会遇到什么麻烦,便租了一个房间以便不时之需。楼下的店小二我给了不少钱,他知道该怎么说话——你不要露出破绽。” 桃琴点了点头:“好。” …… 如他们预料,谢卿白的人很快找到了鸿临客栈。 但他并没有立刻冲进客栈去,而是派人将客栈前后全部都包围了起来,不准备放一个人离开。等包围了整个客栈,他才带着一批巡逻兵进了客栈中。 客栈一楼坐了不少人,大部分是来吃饭的,见外面浩浩荡荡进来一批巡逻兵,都吓住了。 倒是一旁的店小二瞧见有客人进来,立刻迎上来,一如既往笑眼盈盈开口:“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他说完这句话后,视线扫了扫谢卿白身后的那些巡逻兵。 谢卿白环顾了一下整个客栈的结构,一楼是用餐的地方,二楼应该是住宿之处。他直接开口问道:“你们这里住店的客人中,有没有两名女子?” 店小二装作一副回忆的样子,随后眼珠子转了转,对着他摇了摇头:“咱们店里客人太多,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起来。” 谢卿白斜眼看了他一下,当即给了银子。 店小二立刻握紧银子,又换了话锋:“我想起来,十几天前就有从沛镇来的人住在咱们客栈里,不过有好些人,其中就有两名女子,跟着另一名年轻人一同来的,他们模样颇好,一身贵气,我便记住了。” 谢卿白脑海闪过陆温和陆翎,他记得当时去曲州回来后,陆温就不见了,那个年轻人莫非是陆温? 不过他们是从沛镇过来的?为什么他们会去沛镇? “前段时间沛镇外头闹了土匪,不少人出了事,所以转道来了咱们蓟城。想来那几位也是如此。” “沛镇闹了土匪?” “是啊,就在十几天前,好在有官兵施救,大多都安全,只是有人受了伤。” 谢卿白皱了皱眉,还是决定先将整个客栈搜一搜,他追问道:“你说的那两个姑娘住在几号房?” 店小二指了指楼上,没有再隐瞒:“刚才有个姑娘正好回来,住在天字二号。” 谢卿白立刻抬步上了楼去,身后的巡逻兵也连忙跟上。 他快速来到天字二号房,透过透着亮的门窗,看见里面有两个身影,正微微走动,似乎距离很近。 他眼中的疯狂彻底掩盖不了,几乎克制不住直接推开了门—— 门内,是桃琴正在为陆温换药,她似乎没有想到有人会闯进来,吓了一跳,手中的药膏摔在地上,差点四分五裂。待看见是谢卿白时,下意识缩到了陆温身后:“谢、谢二爷!” 谢卿白脸上笑容僵住,几步进入房中,左右环顾,最后紧紧盯着这个丫鬟,咬牙切齿道:“娇蓉蓉在哪里?” 陆温一下子将外衫穿了回去,然后脸色一沉,站起身来挡在了谢卿白面前:“谢二爷,这里是客栈,你凭什么随便闯入客人的房间。” 谢卿白上前一把掐住了陆温的脖颈,几乎是下了死手的力道,眼中的凶狠和杀意迸发:“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买入府的小厮!说,娇蓉蓉在哪儿?!” 陆温被掐红了脸,却咬牙道:“当日你在阳明山对姐姐做的事我看得一清二楚,你以为我还会让你找到她吗?” “你若不说,我不介意在这里杀一个人!”谢卿白手劲越来越重,心头也开始猜想。 桃琴既然出现在蓟城,那卢蓉一定在。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蓟城?谢凌风也在蓟城,难道卢蓉遇到了谢凌风? 一想到谢凌风当初将卢蓉收入了房,谢卿白就妒意横生,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脑中都是卢蓉和谢凌风的面庞。 该死!真该死!都该死! 桃琴见陆温痛苦,眼看着脸色和嘴唇都要达西了,立刻冲上来:“二爷!二爷你快松开他,陆温之前为了救姑娘与土匪搏斗,差点送了性命!他已经受了很重的伤!” 谢卿白手略微松了松,瞳孔紧缩又微微放大,侧头看向她:“你们遇到了土匪?” 桃琴咽了咽口水,手还紧紧抓着他和陆温:“是的,我们跟着姑娘离开洛都后,原本想着往北方去,能离洛都远一点,哪知道在沛镇边上遇到了土匪,好不容易才活下来。” 谢卿白注意到了陆温身上的伤,有刀剑也有斧伤,确实是和人争斗过的……谢家军用的一般都是刀剑,不会出现斧伤。 谢卿白的手逐渐松了开去,心中有了别的考量:“你们在蓟城呆了多久?” 桃琴紧紧抓着陆温的手臂,还是很紧张:“十几天了,暂时住在客栈里……二爷,你怎么会来蓟城?” 这句话是陆温教的,就是要将问题反抛给谢卿白,这样他们才能占据主动位置。 谢卿白情绪缓和了一些,他眯着眼睛盯了她一会儿:“你们一直住在这客栈里?” “是的。”桃琴回道。 谢卿白将视线扫了周围一圈,既然他们一直住在这客栈中,那娇蓉蓉一定也在。他立刻抬手命令身后的巡逻兵:“把所有客栈的房间全部都查一遍,势必将娇蓉蓉找出来!” 桃琴仿佛像是受了惊吓,立刻阻止道:“别!二爷,姑娘正在沐浴!” 屋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谢卿白愣在了原地,随后立刻停了手,面色有些古怪,眼神带着考究:“她在哪个房间。” 桃琴犹豫着似乎想回答,陆温忽然反手抓住她,用眼神示意摇了摇头:“别告诉他。” 谢卿白冷笑道:“你不说,我难道就不会自己找?” 陆温脖子上还有可怕的青紫色痕迹,他眼神阴沉,像是要把这个姓谢的家伙给碎尸万段:“你让这么多男人满客栈找,难道想让他们撞见姐姐的身体,毁了她的清白吗?” 谢卿白到底没有让这些士兵查找,而是冷冷扫了陆温一眼:“整个客栈外面都是我的人,难道你不说,我就找不到?” “姑娘在天字一号房!”桃琴直接开了口。 陆温目光一瞬间看了过去,桃琴怯怯道:“二爷既然已经找到客栈了,姑娘也躲不了……不如告诉了二爷。只是姑娘正在沐浴,二爷若是派人闯进去,被人瞧见了怕是不好。” 谢卿白几乎在桃琴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立即转身跨出了门,直接来到了一号房门口。 桃琴在后面着急忙追上来。 好在谢卿白来到门口后,立刻停下了脚步,没有直接推门进去。他站在门外,可以听到屋内有水声传来,眼眸瞬间变得很深很沉。 犹豫了片刻,他抬头扫视了身后跟着的巡逻兵,开口命令道:“你们其他人去楼下等着。” “是。” 巡逻兵当即退了下去。 谢卿白重新面向着天字一号的门,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是想敲门,但又有些犹豫,踌躇在原地。 桃琴匆匆跟过来,拦住谢卿白:“二爷!你若要见姑娘,等我先进去禀报。” 谢卿白声音暗哑,眼中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好。” 第121章 嫁我 在卢蓉的房门口,桃琴轻轻敲响了门:“姑娘,我有事进来禀报。” 没过一会儿,卢蓉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清晰明了:“进来。” 谢卿白在这一瞬间心颤了颤:是卢蓉,确实是她的声音,她在! 就隔着这一道门。 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前进的步伐,喉结上下滚动,最后却还是停下了。 费了这么多功夫,最终还是让他找到了!没关系,并不急于这一时,只要确定她人还在屋内,那么她插翅难逃! 他抬起的脚重新停了下来……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将她紧紧握在手中! 很快,桃琴进了房中。 过了片刻,屋内传来了水声,谢卿白甚至臆想着是卢蓉从水桶中起了身,白皙的肌肤上沾着水珠,随着她的动作滴落下来,重新滚入到水中,激起一个小小的水花。然后,她一层一层穿上了衣裳,将这些美好风景尽数收敛,却欲盖弥彰,更叫人欲罢不能。 谢卿白的眼睛眯起来,眸光却沉了下去…… 他知道她无处可逃,仿佛即将将她掌控的兴奋感让他逐渐红了眼睛,但很快又强行忍住,紧紧握着拳头,才没有让自己闯进去。 桃琴似乎一直在里面同卢蓉说话,他能听到对话声,但很轻,听不清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桃琴才从门内走了出来,她对谢卿白道:“二爷,姑娘说她并不想见你。” 谢卿白的脸色明显一沉,深邃的轮廓在光下忽然变得朦胧起来,竟然有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可怕,他的身躯也变得有些僵硬,每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告诉她,我只是想看看她是否安康。” 他这句话才落罢,门突然被一下子推开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伴随着令人心跳加速的温热气息。 谢卿白瞳孔骤然一下就缩起来了,紧紧盯着面前之人。 卢蓉出现在了他眼前,神情寡淡,就如同她最后一次与他相见时的模样。 她身上只穿了简简单单的里衣和外衣,一身素雅的淡青色,满头垂腰青丝微微湿,还有水滴从她鬓边发丝上滴落。 果然是卢蓉,她在蓟城,她竟然在蓟城! 她就如此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终于重新又见到她了…… 卢蓉目光冷漠的扫过眼前的人,声音冷漠:“谢卿白,你在客栈外布了那么多士兵,我安不安康,你不是很清楚吗?” 谢卿白的呼吸一下子加重,下意识往前去了一步,见卢蓉往后退了两步,他很快强忍住,停了下来:“我只是没想到,居然能在蓟城遇到你,真是意外之喜……” 卢蓉不想听他这些花言巧语,只是为了不让谢卿白发现端倪,故意装作怀疑他的样子道:“何必装模作样,难道不是你一路跟着我来的蓟城?” 她这样说,就是为了撇清自己与谢凌风的关系,让谢卿白以为自己并不知道谢凌风也在城内,从而打消怀疑。 谢卿白果然没有多想,此刻满心满眼都只有她,想要伸手去勾住她的青丝,却只是摸了一个空,他倒是也不气馁,轻声开口:“我来蓟城是为了办其他事。” 卢蓉一下子联想到了谢修河,愤怒冲破胸腔,让她面色都微微红了起来,她咬了咬牙:“为了将谢修河吊在城墙上?” 谢卿白脸色一变,猛然抬眸盯着她的眼睛,就连自己的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卢蓉眼神嫌恶地看他,像是在看丢弃在街边的垃圾,又像是看躲在泥土里的蝼蚁:“别以为我不知道,桃琴回来时已经同我说了,她看到你出现在城墙上,上面还吊着谢修河!他是你的兄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两人见面之后,卢蓉张口闭口就只说到谢修河,这让谢卿白心中涌起一股妒意:“你倒是心疼他?” 卢蓉难掩心中愤怒,咬牙切齿:“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做这样的事!谢修河到底犯了什么罪?” “他勾结了土匪,在城中杀了人。”谢卿白答道。 卢蓉冷笑,青丝晃动,冰冷水滴飞溅到他身上,刺骨冰凉,她说:“他勾结土匪?你觉得我信吗?” 谢卿白用力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你能怀疑我,就不能怀疑他?谢修河在你眼中,便是与我不同的,是吗?” 卢蓉眼眸一点点冷下来,呼出一口略白的气,低垂着眼眸,又反问了回去:“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儿时你曾故意将谢修河推入水中,害得他高烧了三天,无法在重阳节那日出府。你做的这些事,当真以为我全都不知道吗?” 谢卿白脸色发青,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这一刻,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年幼时所做的事,卢蓉竟然全部都知道! 这么多年了,她不仅知道,而且一直伪装着、沉默着!她知道他的阴险、狡诈、歹毒,他的温润也都是伪装的! 太过复杂的情绪冲进脑中,谢卿白忽然一步上前,将卢蓉推进了屋中,桃琴吓得尖叫要跟进来,却被他所带来的巡逻兵拦在了门口。 “姑娘!姑娘!”桃琴拼命推这些巡逻兵,可她一个弱女子,力量微弱,根本推不开拦住她的士兵。 卢蓉被迫与谢卿白一同独自处在屋内,她脑海猛地闪过在阳明山上曾发生的事,嘴唇忍不住发抖起来,这是本能的畏惧。 谢卿白眸中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步步紧逼:“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推他入水。当日是重阳节,明明是你答应带我出府游玩,就因为谢修河哭闹,你便要带着他,为什么?你明明是先答应我的!” 卢蓉愣住,张了张嘴,只能说出一句:“他那时还小——” 谢卿白几乎歇斯底里,满眼赤红如血:“他那时已经十四岁了!不是孩子了!” 卢蓉一下子沉默,过了许久,她似乎已经变得对谢卿白不耐烦了,显现出疲惫,微微闭上了眼睛:“我不想再跟你争吵了,当初你在阳明山已经做了伤害我的事,现在你又要伤害谢修河吗?立刻将他放下来,否则我会派人传信给谢府——你知道我做得出来。” 谢卿白眼神暗下,整个人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你觉得你传出信去,又能如何?” 卢蓉睫毛猛颤,她一下紧张起来:“什么意思?” 见她如此反应,谢卿白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谢府还有谁能替谢修河做主?是已经死了的谢凌风,还是那个年迈的崔老夫人?” 卢蓉猛地握紧了手,谢卿白在这个时候还不戳破谢凌风的事,恐怕是不敢让她知道谢凌风还活着,并且他就在城中…… 谢卿白见卢蓉沉默不语,又道:“更何况蓟城整个都被封了城,你的消息也传不出去。” 卢蓉抬起眼眸,纤长的睫毛沾染了水雾中的水珠:“你到底要把谢修河怎么样?他是你弟弟,你难道真的要杀了他吗?” 谢卿白表情一下子阴冷,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她肩头的衣服,声音低吼道:“对,我就是要杀了他!杀了他,一了百了!” 卢蓉没想到谢卿白会直接承认,她以为他至少会遮掩…… “你疯了……”她难以置信。 谢卿白握着她的肩,视线一寸一寸低下来,与卢蓉平视:“你让桃琴出现,不就是为了引我来吗?” 他靠得太近,呼吸就在自己的耳边,这一瞬,卢蓉背后冷汗,他甚至以为谢卿白已经知道她与谢凌风有了联系。 但他下一句却是:“我将谢修河在城墙上吊了一天一夜,你昨日应该就可以知道了。你故意现身,引我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救他不是吗?” 卢蓉暗自松了口气,她抬起头,目光与他对视:“我是想救他,但难道我想,你就能放了他吗?” 谢卿白白皙修长的手慢慢移到卢蓉腰间,将她忽然一抱拥入了怀中,然而贴着她发鬓,暧昧的引诱道:“当然能,他已经吊了那么久了,我至少可以让他喝点水,或者给让他吃上一口热饭,不至于那么快死。” 卢蓉紧紧咬住嘴唇,半晌才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谢卿白那双曾深邃如海的眼眸微微暗了下来,他靠近她,嗅着她身上刚沐浴而出的香气,呼吸拂过她的耳尖,用几乎细微低沉的声音说道:“嫁给我,与我成婚。” 卢蓉整个人僵住。 谢卿白伸出手,缓缓抚在她的脸上,用从未有过的语气,专注的、认真的,传达他此刻的内心:“你如今已经成了娇蓉蓉,卢家没有了你的位置,娇蓉蓉那个父亲也只会为自己着想。你原本就无处可去,为什么不陪在我身边?我会继承谢家的爵位,我会站到更高处,你可以像从前一样生活在谢府里……你若不喜欢,我也可以陪你走遍整个天下,看遍世间美好,朝朝暮暮,日日年年。” 这是一个男子对心爱女子的告白,然而卢蓉却并未被触动,在谢卿白提出成婚的这一刻,她脑海闪过的是若她答应了谢卿白的要求,或许可以借此拖延时间。 结婚,自然需要置办很多东西,谢卿白胜券在握,却不知道他们已经将消息传出,龙硕鹤校尉可能会带着边防军赶来。 但陆翎真的接到消息了吗? 她不知道,她只能赌。 许久后,卢蓉开口:“我答应你。” 谢卿白一怔,他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愿意为谢修河答应了与他成婚! 这一刻,他的心明明是欢喜的,却被悲哀充斥,笑意从眼中慢慢消失。她愿意为谢修河付出,却从来不愿意真心对待自己——多么可笑? 卢蓉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谢卿白:“你既要娶我,便不能随意,凤冠霞帔、金簪玉镯,一样不能少,且你必须保证不伤害谢修河性命。” 她要让谢卿白布置这些,至少要耗费三四日时间,时间上来说应当足够了。 “好。”谢卿白声音低沉沙哑,“我们成婚,自然需要他来喝喜酒。” 卢蓉似乎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摆了摆手:“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不会跑,让你的人撤离客栈。” 谢卿白没有反对,他侧过身去,对着门外出声道:“不必守在客栈了,放桃琴姑娘进来。” “是。”外头传来回应。 桃琴被松开,她立刻进了屋子,护在了卢蓉面前。 卢蓉冲桃琴摇了摇头,让她安心下来。随后抬起头,直视谢卿白:“希望你说到做到,放了谢修河。” 谢卿白眸光中的妒意并未消散,他道:“我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让人给他喂水和喂食,直到成婚那日,我会让他来参加喜宴。” 卢蓉焦急道:“如此天寒地冻,他这样吊在城墙上会出事的!” 谢卿白却根本不在乎:“他自小身体比我们几个兄弟都强壮,暂时死不了。你放心,我既允诺,就会暂且保住他性命。” 他有自己的打算,除了利用谢修河,他也想用这桩婚事,引出谢凌风。 只是他并不知道卢蓉早已与谢凌风接头,她此次现身出来,也是为了阻拦他。 “你在屋里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就告诉我的人。”谢卿白怕继续说下去,会被卢蓉查出端倪,便不再多言,转身踏出了门。 门外的巡逻兵也跟着下了去,但还留了一个人看守着。 桃琴见终于应付过去了,舒了一口气。她小声问卢蓉:“姑娘,二爷真的会放了三爷吗?” 卢蓉盯着门口的方向,缓缓收紧了手:“他不会让谢修河活着回洛都的。” 桃琴的声音压得更轻了,几乎只有她和卢蓉才能听见:“那我们要不要想办法回去禀报公爷……” 她觉得门外就一个人看守,应该也能糊弄过去。 “谢卿白虽然撤了大部分人,只留下一个人看守,但客栈外面一定还有他的人蹲着。”卢蓉摇了摇头,“我既出来,便已经没打算回庄子里去。谢凌风不会贸然行事,他若看到谢卿白的人给修河喂食物,就知道他不会立刻要他的命。” “他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第122章 成婚 谢卿白离开客栈后,便返回了北城门,身后跟着的众人皆是神情严肃,让他也看上去冰冷至极。 他缓缓抬头,看到了上面吊着的谢修河,回想起卢蓉说过的话,眸光沉了沉,命令道:“放人下来,记得给他喂点水和食物。” “是。” 士兵立刻上前将吊着谢修河的绳子松开,把人放了下来。然后喂给他一碗水,又强行塞了一块饼递到他嘴边,都是寻常百姓赶路才吃的粗粮。 谢修河意识模糊,但求生的意志让他不断吞咽。 在喝下水也吃了一些东西后,终于得以喘息,但是依旧难以掩饰痛苦和疲惫。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远远站在前方的谢卿白,被亲人背叛的窒息痛苦涌上心头,他双眼赤红,喃喃开口:“为什么……二哥……” 谢卿白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上的谢修河,眼神越来越冰冷:“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而我,只是为了得到我想要的。” 谢修河咬着牙,挣扎着想要冲上来,但因为全身虚脱还是跌坐在了地上,他痛苦地抬起头:“可你告诉我,大哥在蓟城……你是为了救大哥……” “我是为了抓住他。”谢卿白直接打断了谢修河,声音极大,带着些歇斯底里的味道。 谢修河瞳孔猛地一缩,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滞了:“你——”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从前这个温润如玉的二哥,会想要伤害他们。 谢卿白看到谢修河难以置信的表情,却并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而是心底涌上了一股无法言说的刺痛。他伸出手来,抓住了谢修河的衣领,拉到了自己跟前:“修河,你从小在谢府里众星捧月,你要什么,谢家就会给你什么,你不要的,谢家也会捧到你手心里。可是我呢?我从来都只能得到从你和谢凌风指缝里掉下来的东西,或者是你不要的东西。” “凡是生辰,谢凌风送你的笔墨纸砚都比好上一成,你却不屑,因为不爱写字读书,便将东西像施舍一样送到我面前。” “可我不想再要你的施舍了,也不屑谢凌风赏赐的东西。” 谢修河面色苍白,他明明已经伤重,已经精疲力尽,但在听到谢卿白说出这样的话后,还是忍不住流露出悲伤的神色:“二哥……” 谢卿白手指握住了谢修河的下巴,力道重得直接在上面掐出一个暗红色的印子:“别用这种同情的眼神看我。这一次,我要得到我想要的。我要什么,我会自己动手来取。” 他说完,重新站起身,倏然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一眼,厉声命令:“吊回去,留住一条命就是。” 士兵便重新用绳子绑住了谢修河,将他重新吊回了城门。 绳子一点一点被拉上去,寒冷和疼痛再次席卷而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低低的痛呼。 谢卿白抬头看着他,忽然开口道:“对了,忘了告诉你——娇蓉蓉也在蓟城。” 谢修河瞪大了眼睛,猛然间爆发出一股力量,疯狂挣扎起来。 谢卿白似乎是在欣赏他的徒劳无功,冷笑了一声:“我与她即将成婚,所以你还能再活几天,届时欢迎你来观礼。” 谢修河只觉得浑身的血凝固成冰,转瞬又被怒火点燃,叫他痛苦至极:“她是大哥的女人!你疯了吗?” 谢卿白已经背过了身去:“从此以后就不会是了。” 他走下了城墙,看着远处天边赤红的云,仿佛是在庆贺他今日达成的目的。 他来蓟城原本是为了利用谢修河找出谢凌风,可是万万没想到娇蓉蓉也在,这给了他一个惊喜。如今与娇蓉蓉成婚的事,若是能让整个蓟城知晓,无论是谢修河还是卢蓉,只要谢凌风愿意为了其中任何一个人出来,他就能将抓住他,并且杀了他! 眼下他不能让时间拖得太久,卢蓉虽然提出了许多要求,这蓟城又是偏僻的小城。但是,现成的礼服和凤冠,还是可以买到的……至于迎亲的队伍和花轿,只要有钱,没有办不成的。 一切布置妥当,估算时间大约需要四五日时间。 他微微垂了一下眼帘,为免夜长梦多,他立刻吩咐自己的护卫上前,交代了婚礼有关的所有需求。 “婚礼的时间就定在四日后的黄昏,在这之前,你要把所有的事情办妥。” “是。” …… 卢蓉得到确切时间是在当天傍晚。 桃琴有些吃惊:“四日后?这么快?礼服和花轿都能办妥当吗?” 前来禀报的人回道:“二爷让姑娘放心,一切定会依着姑娘的要求来。” 卢蓉微微皱眉,她原还想再往后延一延,但想到谢修河已经伤痕累累,他再继续吊下去一定受不了,便垂了眼眸:“四日后便四日后。” 谢家军若已将消息传出,在四日后的婚礼之前,应该能赶到。倘若他们的消息并未传出,无论她拖延多久,也无济于事。 就这样,卢蓉应下了婚礼的时间,开始煎熬的等待。 期间,她会派桃琴时不时去北城门查看谢修河的情况,谢卿白知晓此事,却也没有阻止,任由着去了。 谢修河的情况很不好,但好在谢卿白每隔一个时辰会放他下来喝水,他至少还能撑过去。 就这样,一连过去了三天。 到了成婚前一日,有下人已经将嫁衣和凤冠送到了鸿临客栈,卢蓉抬头看向窗外,思绪有些放空:“谢修河情况怎么样了?不是说在成婚之前,他会将谢修河放下来吗?” 那下人只是来负责送嫁衣和迎亲的,也不知道卢蓉口中说的谢修河是谁,小心翼翼地试探开口:“姑娘问的是……” 这次,卢蓉终于转头看向这人,声音变得清亮许多,道:“北城门上吊着的人,放下来了吗?” 那下人一愣,被她这一眼看的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听说是准备在明日申时的时候放下来,届时会直接送到城主府里。” 下人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想必是谢卿白提前交代,知道她会有此一问。 “为什么要将他送到城主府?” “婚礼设宴就在城主府里。” 卢蓉缓缓点了头:“好,我知道了。” 下人心里惦记着来这里的任务,赶紧将衣服递上来:“姑娘,试试这嫁衣看合不合身。” 卢蓉并没有动作:“搁着,我回头再试。” 下人担心嫁衣不合身,到了明天赶不及进度,只能继续劝说:“姑娘早些试过衣裳,若是不行,晚上我们会让绣娘重新缝,若是晚了,怕是赶不上明晚迎亲的队伍。” 卢蓉却想继续拖延时间,从谢家军将消息送出去那一天算,到现在将近五天,若是陆翎接到了消息,应该就在这一日赶到了…… 她现在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如今局势对他们并不利。 她没有应下,反而问了旁的话:“城门今日还是封锁着吗?” 下人愣了下,虽然不知为何这样问,却也老实回答道:“是的,姑娘你……” 这人话还没说完,卢蓉当机立断打断说话:“城外头有没有什么动静?我听说许多人都想进城来。” 下人急得额头上都冒出汗来了,拿着衣裳摇摆不定:“暂且没有什么动静,姑娘,快试衣。” 下人催促,桃琴见状立刻上前拱开了下人,故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催什么,你们只管把嫁衣留下,我家姑娘自然会试,若是不合适了,我会差人来告诉你们。” 下人被推开,有些犹豫,但还是提醒道:“明日酉时二刻马车就会到,姑娘这衣裳还是得尽快试。” “知道了知道了,出去,别在这里打扰姑娘。”桃琴大声嚷嚷,再次推了推。 这人纵使再如何无奈,却也只能被桃琴赶出去。 卢蓉坐在屋内,她惯用的檀香和火炉暖意混杂在一起,竟然让她有些凝不住神。 桃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有些担心她,试探性说了说:“姑娘,如果您不愿意嫁,今晚我们便直接逃走。反正时间已经拖延了三天了。若是陆翎已经将消息带了出去,按道理这个时候也快来了。” 卢蓉看着窗外逐渐下沉的太阳,阳光也跟着慢慢离开了,寒意席卷,让她脸上的疲惫愈发明显:“我若是离开,谢卿白就会全城搜查,到时候谢凌风一定会被找到。” 这几日她以婚礼拖着谢卿白,让他的心思全放在了安排婚礼上,这才让城中搜查的人数量少了一半,也暂且没有查到他们的庄子。 但期间他们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桃琴见她这个模样,有些着急了,连忙表明立场和态度:“我会一直陪着姑娘的,陆温最近也一直蹲在城门附近,一旦有消息传,他会立刻赶来告诉我们,姑娘你也别太担心。” 虽说说这样的安慰并没有多大用,卢蓉却还是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好。” 婚礼这一日,还是来了。 申时三刻的时候,谢卿白派人将谢修河从城墙上放了下来,送入了城主府。 而迎亲的队伍也在傍晚时分,抵达了客栈楼下。 卢蓉再拖延时间,嫁衣也很快被赶制好,送到了房间。 桃琴站在窗边,低头看着窗下。 迎亲队伍已经抵达了客栈楼下,之前来送嫁衣的人也很快就带着媒婆上了楼,虽说一切都守着规矩,但是他们动作迅速,显然是怕再出意外。 卢蓉缓缓握紧了托盘上放着的喜帕,垂下眼帘,明白如今已经抵抗不了了,更是没办法再拖延:“换衣裳。” “是,姑娘。” 她没有上妆,让桃琴换上衣服后,直接盖上了喜帕。 媒婆和喜娘站在两侧,搀扶着她下了楼。 踏出客栈的那一瞬,有湿漉漉的雨水滴落下来,竟是满城烟雨飘渺,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朦胧。 有行人匆忙举着伞跑走,倒是显得卢蓉这儿安静许多,花轿前后正敲锣打鼓,却也没有喧闹多少。 卢蓉透过若隐若现的朦胧红盖头往外看,今日这天气并非是一个嫁娶的好日子。 她满脸都是嘲讽,只觉得这一切都荒唐至极。 走在身边的媒婆在看到雨后却反而满嘴说了好话:“老天替新娘子哭了,往后日子里新娘子就都不会哭了,一定会欢欢喜喜!” 越是这样说,卢蓉越不想听,便干脆闭上了眼睛。 卢蓉在朦胧的雨中,看到了前方的谢卿白骑在白马上,身着红袍喜服,头戴金边玉冠。在他身后还跟着一顶红锦流苏花轿,两边是挥洒着金箔花生喜糖的喜娘。 “新娘子,上轿。”媒婆催促,将卢蓉送上了花轿。 客栈外头,所有踮足之人皆簇拥探头—— “这新郎是什么人?竟生得如此俊美?” “听说是洛都来的世家公子。” “他迎娶之人是谁啊?” “不知道啊,今日我就是来蹭酒喝的,我连这新郎都不认识。” 围观的人看着迎亲队伍里那顶红锦流苏花轿随着新娘入内后,便被抬起,左右轻轻晃动了一阵,随后渐渐入了烟雨中,一路敲锣打鼓逐渐远去。 在轿子路过北城门的时候,卢蓉想要掀开帘子查看外面的情况,却被媒婆阻拦:“新娘子可不能掀帘子,掀了帘子不吉利,姑娘小心坐着。” 桃琴挤开媒婆上前来:“姑娘想看什么便看,哪有那么多规矩。” 卢蓉的手悬在半空,或许是怕看到谢修河还被吊着,怕谢卿白并没有遵照约定,她没有再掀开帘子:“修河已经被放下来了吗?” 桃琴点了点头:“嗯,上头已经没有人了,姑娘放心。” 卢蓉舒了一口气,随后又道:“外面情况怎么样?陆温有消息吗?派人告诉陆温,一旦有消息,便立刻射出鸣镝。” “我之前派人打听过,温公子还在蹲着没有回来。姑娘放心,我已经交代了他,有任何消息,一定会告诉姑娘的。”桃琴回道。 卢蓉缓缓点了点头,她有些焦急,又有些担心。 陆翎到底能不能带着龙硕鹤校尉赶来?之前谢家军的人是否真的已将消息传出去? 她戴着喜帕,只能看到自己的脚下,却看不到周围的情况,整个人惶惶不安……可如今,她已什么也做不了。 第123章 拜堂 城主府的灯笼投射出温润的红光,如同夕阳余晖,落在队前那骑在白马上的年轻男子身上。 府门外的石阶两侧早已是人山人海,在道路两旁驻足看热闹的百姓也想来沾沾喜气,争相瞧着新郎官,低声交谈—— “这新郎官好英俊,是城主的什么人?” “不知道啊,从前在城里也没见过这样的人。我若是见了,保证会把女儿嫁给他。” “新娘又是谁家的?” “不知道,坐着花桥呢。” 除围观的人群外,城主府门前还站着一批人,其中一个领头看上去有五十来岁,是个中年男子,满脸肃穆,即便穿着一身华服,也能看出身体结实硬朗。中年男子身后还站着数十人,看起来有些不太自然,但也顺从站着,等待着花轿落下。 桃琴站在花桥旁,看着城主府门口的这些人,她总觉得这中年男子看上去十分严肃,或许是蓟城的城主?后面那些人看着则像是他的家眷。 听说是谢二爷借用了城主府的府邸成亲,所以这城主才出来迎接? “落轿。” 身后的喜娘高喊了一声。 花轿落下,桃琴便立刻回了轿子旁,伸手将里面的卢蓉搀扶了出来。 红盖头轻轻随着卢蓉的动作晃动,遮挡着她的视线,但隐约可以感觉到面前站着不少人。卢蓉扶住桃琴的手,低声问道:“外面怎么那样多人?” 桃琴回答:“好像是城主府的人出来迎接了。” “请新娘子先入正厅!”身边的喜娘已经搀扶着卢蓉继续往前走,卢蓉戴着喜帕,只能看到自己的脚下,却看不到周围的情况,她本能地想要停住脚步,但喜娘手上加了些力道,像是拽着她往前走。 没办法,卢蓉只能用力闭了闭眼睛,跟了上去…… 外面围观的人熙熙攘攘,甚至低下身子往上看,都想看新娘子的容貌,偶尔还会响起几声嬉笑,觉得此番情景很是热闹,但卢蓉只觉得浑身都在冒冷汗。 很快,喜娘搀扶卢蓉到了正厅,屋内点了暖炉,没有外头那么冷了。 厅内站了不少人,时不时就会响起走动的脚步声。甚至还有几次能听到这动静与卢蓉很近,像是因为好奇想要凑近看看,又守着规矩退了回去。 众人吵吵嚷嚷,似乎在等待拜堂。 卢蓉透过喜帕模糊的红色,能看到前面的案桌上摆放着一些果盘、喜糕。最前面的墙上贴着一个“囍”字,两侧则燃着一对龙凤红烛。 “姑娘,那人是不是城主?”身边的桃琴注意到之前在城主府门口出现过的中年男人也进了厅内,他身上有一股军人的强大气场,一进正厅后,厅内嘈杂的声音就安静了下来。 卢蓉看不清桃琴所指的是谁,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 此时,傧相已经让喜娘把卢蓉引到了中间。 身旁忽然有一个人出现,并且牵住了她的手,那手微微凉,却骨节分明,很宽大、修长。卢蓉一怔,条件反射地想要挣脱,却听到了谢卿白的声音:“是我。” 卢蓉强忍着没有摆脱,紧紧抿着唇,忍受着心中翻涌的情绪。 两人在喜娘指引下,站在了一起,周围安静了下来,傧相开始高喊:“一拜天地!三生石上有姻缘!” 「天地为证,日月为媒,我愿娶卢蓉为妻,此生此世,永不相负。」 这一瞬间,仿佛有熟悉的画面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同样的红烛摇曳,同样只能看到模糊红光的喜帕,还有一个向天地立下誓言的许诺。 “二拜高堂!感谢父母生育情!”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那个人也与她这样并肩站着,满目皆红,周围似乎并不喧闹,更安静、祥和,心中没有如今这般慌乱。他们朝着天地叩拜,她的手也被这样握着……只是那人的手更温暖,更炙热。 她怔在了原地,被她遗忘的记忆以一种残忍的方式重现在了脑海…… 她曾与人成亲,也曾与人拜堂,她在自己的记忆中,看到了从前的卢蓉与另一个男人成了亲,而这个男人,就是谢凌风。 只是记忆的片段极为短暂,转转瞬即逝……如果不是这一场婚礼让她觉得似曾相识,那沉在深处的画面也不会浮现。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身边的喜娘已经出声提醒:“姑娘,该鞠躬了。” 卢蓉被拉着弯下腰,脑海却仍是一片混沌。她回忆着刚才脑海浮现的画面,在当初她死前的三个月时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和谢凌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卢蓉木然的听着喜娘的一切安排,行礼、鞠躬、走动。 身边的谢卿白一直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仿佛害怕只要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一样。 程序繁琐得一道一道进行着,时不时传来傧相的声音:“夫妻对拜!同甘苦共白头!”、“琴瑟和谐,鸾凤和鸣,佳偶天成……” 厅内红烛的光不断晃动,卢蓉如同木偶一般任人摆弄。 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坐在了一间房中。屋内烛光并不十分亮堂,带着朦胧,叫人有些恍惚神智。 房里只剩桃琴站在对面,喜娘都已经退了下去。 “刚才好多流程,结婚原来这样麻烦。”桃琴见卢蓉坐在床边,也不说话,便走上前来,“姑娘,我帮你倒杯茶来。” 卢蓉只觉得头上佩戴的金钗仿佛有了千般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上面的金银珠宝还会随之晃动,发出的噪音在她耳中如此刺耳。 她伸出手,将喜帕掀开,用力深呼吸,再重重吐出来,终于感觉自己能缓上来了。 她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房间内,房间的位置比较偏,但很安静,那些拜堂时的喧嚣不复存在,应当是离这里很远。屋子有四扇窗,两扇面对一处院子,两扇面对着廊道,此刻紧紧关闭,才没有叫那些寒风闯进来。 她舒了一口气:“桃琴,外面情况怎么样?” 桃琴已经倒了茶,端着茶杯递给了卢蓉,随后走到廊道这头的窗,朝外面看去。 廊道上似乎站着一些护卫:“姑娘,外头守着不少人,应该是专门看守在这里的。” 卢蓉握着茶杯垂下眸:“刚才一路进来,你有没有看到修河?” 桃琴赶忙仔细的回想:“这府里人实在太多了,我看见了不少人,但没有看到三爷。或许他在前院?姑娘在这里等着,我去瞧瞧。” 卢蓉此刻确实更担心谢修河,毕竟他在之前遭受了那般的虐待:“你且小心前去,若是找到人了,便立刻回来。” 桃琴点了点头:“是。” 桃琴出了去,屋里一下子又变得空荡荡,就连那摇曳的烛光,也变得好像冷清、孤单起来了。 卢蓉坐在床边,脑海回想着刚才在礼堂时自己忽然想起来的画面:“难道在那三个月里,我曾与谢凌风成过亲?拜过天地?” 她记得之前鲁五曾说,当初自己确实与谢凌风在一起过,这也是鲁五无意间喊了她嫂子的原因。可是自己后来死后附身在了娇蓉蓉身上,那最后三个月的记忆却被遗忘了,如今想起来也只有些许片段。 或许得见到谢凌风后,亲口问一问他…… 她这样想着,身边的红烛突然暗了一些,整个屋子也跟着昏暗起来,这样的昏暗仿佛是一层黑雾笼罩了整个房间,让卢蓉感觉到窒息。 她站起身来,想要开门出去,却在伸手推门时,外面正好有一只手也将门拉开! 卢蓉一抬头,来人是谢卿白。 他一贯的温文尔雅,此番穿了一身红色喜服,头发以玉冠束在头顶,两缕青丝从从玉冠两边垂下来,顺着白色肌肤落在胸前,英俊不凡。 瞧见卢蓉站在自己跟前,他漂亮的眼睛含笑地看着她,并且微微弯下头去,想要看清卢蓉的脸:“夫人如此心急,是否在等夫君入洞房?” 他说着,推门跨了进来。 卢蓉条件反射的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十分警惕:“你不是说会放谢修河来参加喜宴吗?他人在哪里?” 谢卿白见她这个模样,脸上笑意微微收敛:“自然在府中,你不是因为担心,让桃琴去替你瞧了吗?” 一听到“桃琴”,卢蓉心中咯噔一声,这个家伙果然一直派人盯着她。 她握了握手:“桃琴还没回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守承诺,我得亲自去看看。” 卢蓉要跨出门,被却谢卿白抬手挡住,大手一转,扣在了她的肩头上:“夫人,今日是你我成婚之日,这桌上的合卺酒——还未饮。” 卢蓉皱下眉头,回头看到桌上两个小小的酒杯,红烛那般的红色,用金色点缀,里头的合卺酒液在烛光下晃动微光。 谢卿白走过去将酒杯举起,冲她比了比,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 卢蓉盯着他看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接过,随后根本不给他说话机会,直接一饮而尽:“我现在喝完了,可以去见谢修河了吗?” 如今二人已经成亲,谢卿白倒是也不介意,笑了一下,也将另一杯酒饮下,随后自桌边坐下:“桃琴已经见到他了,稍后应该会回来告诉你。不用担心,我既答应了你,便会做到。” 卢蓉见他不肯放自己出这房间,只得转个身,坐在了离桌远的角落。 谢卿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是这笑意带着微微冷意。 果然,没多久桃琴就回了来。 她推开门看见谢卿白在屋里,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 谢卿白笑笑,站起身:“你先在屋中坐会儿,我还要应付前厅的事。” 他起身离去,桃琴这才放松下来,走到卢蓉跟前,低声道:“我瞧见三爷了!就坐在席宴上,只是他看起来很不好,桌上的菜一点都没有动。我原本想上前与三爷打招呼,但瞧见坐在三爷边上的是两个士兵。” 她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故意假装掉落了东西,弯腰去看,发现三爷的手脚还是被绑着,只是藏在了桌下。” 卢蓉抿了抿唇:“以他的性格,若是松了绑,恐怕会在现场闹翻天。” 也难怪谢卿白要绑着他…… 卢蓉定了定神,又问起城外的情况:“陆温那边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桃琴答道:“我找到三爷后,又去了门口查看,但是并没有看到温公子。不过我在门外寻了一个小孩,给了点喜糖,让那小孩替我去城门附近找找人。等会儿应该会有消息。” 卢蓉点了点头。今天已经是第五天,若是消息真的已经传递了出去,按道理龙硕鹤校尉率领的边防军应该已经到了才对……可如今城内外却暂时没有一丝动静…… 卢蓉脸上露出焦急之色。 桃琴见她这样,十分担心:“姑娘,不如我们趁着现在逃走,时间已经拖了这样久,要是消息已经传出的话,他们应该早就到了!” 桃琴知道卢蓉并不想与谢二爷成亲。 卢蓉有些被他说动,但又有些犹豫:“我现在不能走,如果我走了,谢卿白不会放过修河的。” “我可以想办法找机会把三爷手上的绳索解开,三爷可以自己从城主府逃出去。”桃琴提议道。 “没那么容易。”卢蓉摇了摇头。 她抬眸看向周围,视线忽然停留在桌上装果盘的瓷盘。 像是有了什么主意,她站起身来,从床上拿起那块喜帕,然后走到了桌前,将其中一个瓷盘上的干果推倒了桌上,然后把瓷盘包裹上喜帕,用力砸在了地面。 瓷盘碎裂,但因为裹着喜帕,只发出了闷响。 她立刻蹲下身,从喜帕里面挑出了其中一片稍微大一点瓷片:“你想办法将这瓷片交给修河,不要叫人发现。” “是,姑娘。”桃琴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有了这瓷片,三爷或许可以解开手上的绳索! 她接过了瓷片藏在了袖中,就准备出去,卢蓉提醒了一句:“交给他后,让修河不要轻举妄动,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贸然行动。” “是。” 桃琴出了去,屋里很快只剩卢蓉一人。 窗外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是水雾气已然笼罩整个府上,一切都潮湿、闷闷的。 卢蓉走到窗边,看着外头围墙外灯火通明,前院的喜庆喧嚣依旧,锣鼓声也不断……她垂了一下眼帘,准备收回视线,却忽然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再次抬头看向远处的火红,随后猛然瞪大了眼睛! 等等,这不像是灯笼映照出来的光,好像是——是火光! 第124章 洞房 蓟城有四处城门,另外三处守卫森严,唯独西城门防卫最薄弱,这也是最容易突破的地方。 陆温原本一直守在北城门,当他抬起头,看到西城门附近燃烧着火光时,眼睛骤然一亮:“难道是来了?!” 陆温当即朝着西城门方向赶了过去。 此时已是天黑,前路昏暗,陆温却拼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朝西城门奔跑。 街道两边大多数店铺都已经关门,唯有几个挂着的灯笼还微微亮着。透出的红光与天边的光连接在一起,让陆温分不清到底是西城门着了火,还只是他的臆想。 他脚步越赶越快,当前方逐渐靠近西城门时,耳边已经传来了刀枪剑戟声! 刀剑碰撞在一起,发出冰冷刺耳的声响,刺入血肉的闷响中夹杂着数不清的痛呼。 是他们来了!就在西城门! 陆温穿过最后一条街,终于前方隐隐出现城门的影子,他远远看到城门似乎已经被打开了一条缝,有一人骑着马直接越过门缝闯入了城中,大声喊道:“蓟城城主擅自奉承违背了军令!即刻打开城门!” 这人看着四十多岁,身上带着肃杀之气,一身盔甲泛着寒芒。 跟在他身后还有无数士兵,他们拿出刀剑,拿出破门桩,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攻破了西城门。 “继续前进!”领头那人高声大吼,他们乘胜追击! 是他们来了! 陆温立刻抬手取出腰间的鸣镝,配在了箭矢上,随后拉开弓指向天空,射出了鸣镝! 箭带着声响,如同惊雷一般划破了整个蓟城上空! 陆温微微喘着气,射出鸣镝后久久没有放下手中的弓,火光透过天空投射在他身上,眼眸里的光比那火焰还要耀眼。 谢卿白还在院中敬酒,身边同样陌生的人因为谢卿白来自洛都,又与昀湘公主交好,便一个个上来与他敬酒,周围筹光交错,倒是显得灯红酒绿。 当鸣镝在头顶上空响起,谢卿白原本握着酒杯的手一顿。 他一下子抬起了头,看到了不远处西面的火光,眸光立刻沉了下来。几乎是瞬间与酒桌上另一名中年男子对视。 那男子就是之前出现在城主府门口的人,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也看向了谢卿白,神情有些凝重。 身边的人还在敬酒,谢卿白摆了摆手推托掉,随后走到那中年男子面前:“西城门似乎出事了。” 中年男子沉声道:“谢凌风应该有所动静。” 谢卿白用力深吸一口气:“我原以为他会来这里带走她,或是救走谢修河。” 一口饮尽杯中酒,中年男子发出一声嗤笑:“他既要成大事,有许多东西必然会舍弃。一个女人而已,就算是兄弟也可以不顾及。” 听到他这话,谢卿白皱下眉头,却忍着没说什么。 中年男子揉了揉脖子,满眼都是傲慢,似乎也没有将西城门的事儿多放在心上:“我给你留三十人,你留在这里看管住谢修河,西城门那边我率兵过去。” 谢卿白再次喝了一杯酒,满身被酒气包裹:“好。”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在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一些侍卫紧跟在他身后离开。 谢卿白缓缓收紧了手,几乎要将酒杯捏碎了,眼眸中暗潮涌动…… 酒桌另一边,正握着瓷片磨着手腕上绳子的谢修河也听到了鸣镝的声音,他意识到这是有人在放信号! 心中澎湃的激动险些压制不住,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赶紧加快了摩擦绳子的速度。 在他身后,已经递了瓷片的桃琴趁机混回了人群中,匆匆回了新房。 推开门,她看见卢蓉一直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桃琴低头整理了下衣裳上,扫去从外面沾染来的灰尘,轻声道:“姑娘,瓷片已经给三爷送去了。” 卢蓉听到声音,回过了头:“西城门那边似乎出事了,会是陆翎已经带着龙硕鹤校尉的边防军赶来了吗?” 桃琴立刻道:“我刚才在院子里听到了鸣镝声。” 这鸣镝是陆温备着的,一旦边防军赶来破城,他就会放出信号,通知在城中的谢凌风! 卢蓉原本悬着的心几乎在这一刻松懈下来,眼眶泛起了红色:他们终于来了! 她之前一直担心等不来边防军,更害怕之前谢家军拼死都没有将消息送出去,如今有了鸣镝声,就代表他们真的来了! 她几乎不可抑制的扬起了喜色。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二爷?” 桃琴看见来人,吓了一跳。谢卿白怎么会忽然回来,难道是席宴上她给谢修河塞瓷片的事被发现了? 卢蓉脸上的神情也骤然僵住。 谢卿白撩起衣摆跨进了门,在看见卢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目光沉了沉:“怎么,见到我如此不高兴?” 卢蓉握紧了手,靠在窗边,勉强回了一句:“你回来了……” “嗯。”谢卿白缓步走到卢蓉面前,卢蓉脸在烛火下更加柔美漂亮,谢卿白几乎不由自主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却被卢蓉下意识微微侧身躲过。 谢卿白的手僵在半空,他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到了一旁地面丢着的喜帕上,他眼神暗了暗:“你就这么不愿与我成婚?” “什么?”卢蓉一怔,看到了谢卿白的视线放在了喜帕上,她立刻想到了喜帕里还有一些剩余的瓷片,便立即寻了个借口:“我只是觉得有些闷,所以先拿了下来。” “是吗?” 好在谢卿白收回了视线,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卢蓉身上,他缓缓靠近,将原本两人之间半步的距离拉到了一寸。 卢蓉几乎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身后的窗映入的月光撒在谢卿白肩头,却让他显得更阴冷。 卢蓉因为知道边防军已经进了城,她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便想着拖延时间,她往后挪动了一下想要拉开距离,故意扯开话题:“外面宾客还没有散。” 谢卿白却在这里一把抓住她的后脑勺,手指穿插进她的满头青丝,将她逼近自己的脸:“那又如何,这些宾客也不过都是逢场作戏,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也没有我的认识的人——他们全部都是陌生人,何必在乎他们?” 他出生时母亲便已经死了,府上所有人的喜爱都给了谢凌风和谢修河。 他算什么? 他一直都是孤独着长大的,从没有体会过众星捧月一般的喜爱…… 自然,如今的他早已无所谓,他只知道自己要将卢蓉紧紧抓住手中! 卢蓉原本想将谢卿白引开,但察觉到他有些失态,头上被扯得丝丝泛疼:“桃琴!” 她想喊桃琴过来,却不料谢卿白厉声开口:“把屋里的丫鬟带出去!” 有两个士兵便立刻进了房间,直接拖着桃琴出了去,力道之大根本不容她拒绝。 桃琴拼尽全力挣扎,撕扯着嗓子吼叫:“放开我!我要和我家姑娘在一起!放开我!姑娘——姑娘!” 可惜,桃琴最后还是被带了出去,屋里只剩卢蓉和谢卿白两人。 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了,卢蓉意识到不妙,心口鼓跳如雷,她想起身离开。 忽然,她被谢卿白按住肩膀,被按着重新坐回去:“今天是我们的成亲之日,你要去哪儿?” “谢卿白,你喝醉了!”卢蓉极力想要挣脱开他的束缚,希望他能清醒一点。 但谢卿白手指一寸寸用力,不让她动弹半刻,或许是酒,让他有了“正经理由”去做他想放肆的事! “我有没有喝醉,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谢卿白声调一提,突然用力将卢蓉抱了起来,狠狠吻进了她的嘴里。 卢蓉哪里想到谢卿白竟然会这么做,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探入了口中,一股浓烈的酒味瞬间弥漫进她的口中,鼻息中。写轻便用力抱着她,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两具身躯也紧紧相依,把她禁锢着,不让她逃脱。 卢蓉挣扎着,她本能得推着谢卿白,敲打着她,全身发抖,却发不出一个字。 谢卿白另一只手已经开始在她身上游走,开始解她的衣服,卢蓉瞪大了眼睛,她开始更加剧烈的挣扎,可对高大的谢卿白来说,这点力气完全是螳臂当辙。 卢蓉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谢卿白察觉到身下人的异样,他的动作柔和了起来,头也缓缓抬起:“父亲和谢凌风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跟了我,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方莹嘴唇张开,正要拒绝,却忽然再次被他堵住了唇,说不出一个字。 衣襟被扯开,柔软的肌肤裸露出来,谢卿白再控制不住,或许是酒精的缘故,又或许他早已就想这样占据眼前这个人,他一把将卢蓉按在床上,就双眼染上浓重情色,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卢蓉开始拼命的挣扎,她想收紧衣服,却根本敌不过他:“谢卿白你放开我!放开我——救命,救命……救命……” 她呼唤着,挣扎着,眼看谢卿白的手就要探入衣服里。 就在这时,有一道重重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砰”! 这一声响来得突然,紧接着,压在身上的谢卿白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意识,全身无力,倒在了一边。 卢蓉抬起头,看到了出现在眼前的谢凌风。 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衣,身上的披风已经解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卢蓉全身的恐惧和惊慌还未消退,她只觉得眼眶一热,绝望、悲伤、委屈,各种情绪一下子翻涌而上,她却哭不出声来,只默默流着泪。 谢凌风隔着披风将她抱在了怀中:“我带你走。” 卢蓉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哑着声音:“桃琴和谢修河还在府里……” “门口的士兵已经被我解决了,桃琴没有事。”谢凌风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很安心,“谢修河在前厅。他已经自己逃出来了,刚才就是他给我领的路,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 卢蓉原本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她被谢凌风抱了起来,脸埋进他怀中,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你应该直接去西城门的。” 谢凌风的声音伴随着胸腔的共鸣,传入她的耳中:“你在这里,我不能自己走。” 他说着,带着卢蓉推开了门,来到了廊道上。 桃琴早在门口等得心急如焚,她红着眼睛看着卢蓉,想要伸手却又缩了回去:“姑娘,你可还好?” 卢蓉点了点头:“我没事。” 在桃琴身后的站着的,是动手清理了廊道里士兵的谢修河,他身上还有不少伤,手腕上被挣脱的绳索还留着印记,只是眼眸还算清亮,尚且还有力气。 卢蓉看向他,看着他眼中带着悲伤和愤怒,又看着他如小狼一般坚韧,轻声问道:“看管着你的士兵呢?” 谢修河微微挪开视线,发出一声冷哼:“就那两个小喽啰,要是我之前不防被二哥偷袭了,他们根本抓不到我。” 谢凌风却提醒:“城主府里还有不少士兵,趁现在立刻走。” 他说完,便抱着卢蓉朝着另一处围墙走去,直接翻墙跃了出去,衣角翻飞,身姿轻盈。 桃琴还在里头看着围墙,比量了一下自己,纠结万分:“我还是找找门。” 谢修河拎住她:“怕啥,有我呢。” 他直接将桃琴丢上了围墙,她顿时发出惊呼,但很快他自己一跃而上,带着她翻出了墙。 “吓死我了!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下。”桃琴拍了拍胸口,一副后怕模样,幸亏她刚才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不然声音就传出去被人听见了。 谢修河让她放心:“前院都是乐声,放心,没人听得见。” 他们已经出了城主府,西面方向的天空还是一片火光,卢蓉立刻对谢凌风道:“陆温刚才放了鸣镝!你的人已经带兵从西城门闯进来了!要出城,得趁现在!” 谢凌风压了压眼眸:“好。我们一起走。” 第124章 洞房 蓟城有四处城门,另外三处守卫森严,唯独西城门防卫最薄弱,这也是最容易突破的地方。 陆温原本一直守在北城门,当他抬起头,看到西城门附近燃烧着火光时,眼睛骤然一亮:“难道是来了?!” 陆温当即朝着西城门方向赶了过去。 此时已是天黑,前路昏暗,陆温却拼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朝西城门奔跑。 街道两边大多数店铺都已经关门,唯有几个挂着的灯笼还微微亮着。透出的红光与天边的光连接在一起,让陆温分不清到底是西城门着了火,还只是他的臆想。 他脚步越赶越快,当前方逐渐靠近西城门时,耳边已经传来了刀枪剑戟声! 刀剑碰撞在一起,发出冰冷刺耳的声响,刺入血肉的闷响中夹杂着数不清的痛呼。 是他们来了!就在西城门! 陆温穿过最后一条街,终于前方隐隐出现城门的影子,他远远看到城门似乎已经被打开了一条缝,有一人骑着马直接越过门缝闯入了城中,大声喊道:“蓟城城主擅自奉承违背了军令!即刻打开城门!” 这人看着四十多岁,身上带着肃杀之气,一身盔甲泛着寒芒。 跟在他身后还有无数士兵,他们拿出刀剑,拿出破门桩,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攻破了西城门。 “继续前进!”领头那人高声大吼,他们乘胜追击! 是他们来了! 陆温立刻抬手取出腰间的鸣镝,配在了箭矢上,随后拉开弓指向天空,射出了鸣镝! 箭带着声响,如同惊雷一般划破了整个蓟城上空! 陆温微微喘着气,射出鸣镝后久久没有放下手中的弓,火光透过天空投射在他身上,眼眸里的光比那火焰还要耀眼。 谢卿白还在院中敬酒,身边同样陌生的人因为谢卿白来自洛都,又与昀湘公主交好,便一个个上来与他敬酒,周围筹光交错,倒是显得灯红酒绿。 当鸣镝在头顶上空响起,谢卿白原本握着酒杯的手一顿。 他一下子抬起了头,看到了不远处西面的火光,眸光立刻沉了下来。几乎是瞬间与酒桌上另一名中年男子对视。 那男子就是之前出现在城主府门口的人,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也看向了谢卿白,神情有些凝重。 身边的人还在敬酒,谢卿白摆了摆手推托掉,随后走到那中年男子面前:“西城门似乎出事了。” 中年男子沉声道:“谢凌风应该有所动静。” 谢卿白用力深吸一口气:“我原以为他会来这里带走她,或是救走谢修河。” 一口饮尽杯中酒,中年男子发出一声嗤笑:“他既要成大事,有许多东西必然会舍弃。一个女人而已,就算是兄弟也可以不顾及。” 听到他这话,谢卿白皱下眉头,却忍着没说什么。 中年男子揉了揉脖子,满眼都是傲慢,似乎也没有将西城门的事儿多放在心上:“我给你留三十人,你留在这里看管住谢修河,西城门那边我率兵过去。” 谢卿白再次喝了一杯酒,满身被酒气包裹:“好。”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在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一些侍卫紧跟在他身后离开。 谢卿白缓缓收紧了手,几乎要将酒杯捏碎了,眼眸中暗潮涌动…… 酒桌另一边,正握着瓷片磨着手腕上绳子的谢修河也听到了鸣镝的声音,他意识到这是有人在放信号! 心中澎湃的激动险些压制不住,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赶紧加快了摩擦绳子的速度。 在他身后,已经递了瓷片的桃琴趁机混回了人群中,匆匆回了新房。 推开门,她看见卢蓉一直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桃琴低头整理了下衣裳上,扫去从外面沾染来的灰尘,轻声道:“姑娘,瓷片已经给三爷送去了。” 卢蓉听到声音,回过了头:“西城门那边似乎出事了,会是陆翎已经带着龙硕鹤校尉的边防军赶来了吗?” 桃琴立刻道:“我刚才在院子里听到了鸣镝声。” 这鸣镝是陆温备着的,一旦边防军赶来破城,他就会放出信号,通知在城中的谢凌风! 卢蓉原本悬着的心几乎在这一刻松懈下来,眼眶泛起了红色:他们终于来了! 她之前一直担心等不来边防军,更害怕之前谢家军拼死都没有将消息送出去,如今有了鸣镝声,就代表他们真的来了! 她几乎不可抑制的扬起了喜色。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二爷?” 桃琴看见来人,吓了一跳。谢卿白怎么会忽然回来,难道是席宴上她给谢修河塞瓷片的事被发现了? 卢蓉脸上的神情也骤然僵住。 谢卿白撩起衣摆跨进了门,在看见卢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目光沉了沉:“怎么,见到我如此不高兴?” 卢蓉握紧了手,靠在窗边,勉强回了一句:“你回来了……” “嗯。”谢卿白缓步走到卢蓉面前,卢蓉脸在烛火下更加柔美漂亮,谢卿白几乎不由自主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却被卢蓉下意识微微侧身躲过。 谢卿白的手僵在半空,他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到了一旁地面丢着的喜帕上,他眼神暗了暗:“你就这么不愿与我成婚?” “什么?”卢蓉一怔,看到了谢卿白的视线放在了喜帕上,她立刻想到了喜帕里还有一些剩余的瓷片,便立即寻了个借口:“我只是觉得有些闷,所以先拿了下来。” “是吗?” 好在谢卿白收回了视线,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卢蓉身上,他缓缓靠近,将原本两人之间半步的距离拉到了一寸。 卢蓉几乎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身后的窗映入的月光撒在谢卿白肩头,却让他显得更阴冷。 卢蓉因为知道边防军已经进了城,她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便想着拖延时间,她往后挪动了一下想要拉开距离,故意扯开话题:“外面宾客还没有散。” 谢卿白却在这里一把抓住她的后脑勺,手指穿插进她的满头青丝,将她逼近自己的脸:“那又如何,这些宾客也不过都是逢场作戏,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也没有我的认识的人——他们全部都是陌生人,何必在乎他们?” 他出生时母亲便已经死了,府上所有人的喜爱都给了谢凌风和谢修河。 他算什么? 他一直都是孤独着长大的,从没有体会过众星捧月一般的喜爱…… 自然,如今的他早已无所谓,他只知道自己要将卢蓉紧紧抓住手中! 卢蓉原本想将谢卿白引开,但察觉到他有些失态,头上被扯得丝丝泛疼:“桃琴!” 她想喊桃琴过来,却不料谢卿白厉声开口:“把屋里的丫鬟带出去!” 有两个士兵便立刻进了房间,直接拖着桃琴出了去,力道之大根本不容她拒绝。 桃琴拼尽全力挣扎,撕扯着嗓子吼叫:“放开我!我要和我家姑娘在一起!放开我!姑娘——姑娘!” 可惜,桃琴最后还是被带了出去,屋里只剩卢蓉和谢卿白两人。 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了,卢蓉意识到不妙,心口鼓跳如雷,她想起身离开。 忽然,她被谢卿白按住肩膀,被按着重新坐回去:“今天是我们的成亲之日,你要去哪儿?” “谢卿白,你喝醉了!”卢蓉极力想要挣脱开他的束缚,希望他能清醒一点。 但谢卿白手指一寸寸用力,不让她动弹半刻,或许是酒,让他有了“正经理由”去做他想放肆的事! “我有没有喝醉,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谢卿白声调一提,突然用力将卢蓉抱了起来,狠狠吻进了她的嘴里。 卢蓉哪里想到谢卿白竟然会这么做,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探入了口中,一股浓烈的酒味瞬间弥漫进她的口中,鼻息中。写轻便用力抱着她,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两具身躯也紧紧相依,把她禁锢着,不让她逃脱。 卢蓉挣扎着,她本能得推着谢卿白,敲打着她,全身发抖,却发不出一个字。 谢卿白另一只手已经开始在她身上游走,开始解她的衣服,卢蓉瞪大了眼睛,她开始更加剧烈的挣扎,可对高大的谢卿白来说,这点力气完全是螳臂当辙。 卢蓉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谢卿白察觉到身下人的异样,他的动作柔和了起来,头也缓缓抬起:“父亲和谢凌风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跟了我,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方莹嘴唇张开,正要拒绝,却忽然再次被他堵住了唇,说不出一个字。 衣襟被扯开,柔软的肌肤裸露出来,谢卿白再控制不住,或许是酒精的缘故,又或许他早已就想这样占据眼前这个人,他一把将卢蓉按在床上,就双眼染上浓重情色,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卢蓉开始拼命的挣扎,她想收紧衣服,却根本敌不过他:“谢卿白你放开我!放开我——救命,救命……救命……” 她呼唤着,挣扎着,眼看谢卿白的手就要探入衣服里。 就在这时,有一道重重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砰”! 这一声响来得突然,紧接着,压在身上的谢卿白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意识,全身无力,倒在了一边。 卢蓉抬起头,看到了出现在眼前的谢凌风。 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衣,身上的披风已经解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卢蓉全身的恐惧和惊慌还未消退,她只觉得眼眶一热,绝望、悲伤、委屈,各种情绪一下子翻涌而上,她却哭不出声来,只默默流着泪。 谢凌风隔着披风将她抱在了怀中:“我带你走。” 卢蓉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哑着声音:“桃琴和谢修河还在府里……” “门口的士兵已经被我解决了,桃琴没有事。”谢凌风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很安心,“谢修河在前厅。他已经自己逃出来了,刚才就是他给我领的路,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 卢蓉原本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她被谢凌风抱了起来,脸埋进他怀中,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你应该直接去西城门的。” 谢凌风的声音伴随着胸腔的共鸣,传入她的耳中:“你在这里,我不能自己走。” 他说着,带着卢蓉推开了门,来到了廊道上。 桃琴早在门口等得心急如焚,她红着眼睛看着卢蓉,想要伸手却又缩了回去:“姑娘,你可还好?” 卢蓉点了点头:“我没事。” 在桃琴身后的站着的,是动手清理了廊道里士兵的谢修河,他身上还有不少伤,手腕上被挣脱的绳索还留着印记,只是眼眸还算清亮,尚且还有力气。 卢蓉看向他,看着他眼中带着悲伤和愤怒,又看着他如小狼一般坚韧,轻声问道:“看管着你的士兵呢?” 谢修河微微挪开视线,发出一声冷哼:“就那两个小喽啰,要是我之前不防被二哥偷袭了,他们根本抓不到我。” 谢凌风却提醒:“城主府里还有不少士兵,趁现在立刻走。” 他说完,便抱着卢蓉朝着另一处围墙走去,直接翻墙跃了出去,衣角翻飞,身姿轻盈。 桃琴还在里头看着围墙,比量了一下自己,纠结万分:“我还是找找门。” 谢修河拎住她:“怕啥,有我呢。” 他直接将桃琴丢上了围墙,她顿时发出惊呼,但很快他自己一跃而上,带着她翻出了墙。 “吓死我了!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下。”桃琴拍了拍胸口,一副后怕模样,幸亏她刚才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不然声音就传出去被人听见了。 谢修河让她放心:“前院都是乐声,放心,没人听得见。” 他们已经出了城主府,西面方向的天空还是一片火光,卢蓉立刻对谢凌风道:“陆温刚才放了鸣镝!你的人已经带兵从西城门闯进来了!要出城,得趁现在!” 谢凌风压了压眼眸:“好。我们一起走。” 第125章 破城 城主府外的街道,已经陆陆续续走出来许多人,这些人都是听见西城门附近传来了各种声音,出来凑热闹的。 “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外面有土匪来攻城了吗?太吓人了!动静如此大!” “不是,听说是从檀城来的边防军,好像是城主擅自封城,外头的人闯进来要求开城门,早知道何必封城呢?让咱们也跟着吃苦了!” “我刚才看到有一支军队过去了。” “是巡逻兵吗?怎么看着不太像?” “好像不是,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许多士兵,但不是蓟城的兵,千万别殃及池鱼了。” 城中百姓的议论让谢凌风察觉到不对劲,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他们已经混在人群中,逐渐靠近了西城门,远远望去,前方一片混战,血水甚至从那儿流淌而来。 两方人马刀剑相向,时不时就会有断肢随着血肉飞出去,惨叫声混杂在其中,更是引起周围旁观者的惊呼。 谢凌风一眼看到了人群中一名握着长枪的中年男人,他面色一沉,拳头紧握,却又当即拦下了谢修河:“等等。” 谢修河愣在原地:“怎么了?” “霍婴在城中。”谢凌风看着那名握长枪的男人,压低声音回道。 谢修河一怔:霍婴?霍婴将军不是在前线打仗吗? 卢蓉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一变,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在混战中的那名手握长枪的中年男人,可又有些不确定:“哪个是霍婴?” 谢凌风抬手指向了人群:“是他。” 桃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当看清那人的面孔时,神情一变:“这人不是之前出现在城主府门口出来迎接的人吗?我以为他是蓟城的城主!他,他……” “他是霍婴。他如果出现在蓟城城内,恐怕带了不少兵。” 谢凌风联想到之前那几名路人说话时提到的一群出现在蓟城的兵,既不是蓟城的守城军,也不是日常的巡逻兵,恐怕就是他霍婴带来的兵! 可霍婴到底带了多少人来? 若只是蓟城本身的守城军,龙硕鹤校尉的千名边防军还能抵御;但若是霍婴带了更多的士兵来,他们怕是很难抵挡! 卢蓉感受到他全身肌肉都在紧绷,便抬手放在他胳膊上,轻声道:“边境士兵大规模调动,很容易被察觉,霍婴或许不会带那么多人来。” 果然,手下肌肉确实放松了些许。 谢凌风抬头,风吹拂过他飞起的发丝:“你说的对。” 或许是有什么味道顺着风吹拂而来,谢修河忽然皱了皱眉:“风中有一股怪味,不像只是血腥味。” 他忽然用力闻了闻,随后立即道:“风中有马粪的味!奇怪,这风是从城门外吹进来的。难道霍婴的人埋伏在城外?“ “霍婴如果要带士兵来蓟城,通常会是步兵,不会是骑兵。”谢凌风察觉到不对劲,“我去城墙看看,你留在这里护住他们。” 他说着,立刻将身形压到暗处,随后缓缓潜向城门旁的石阶。抬手打昏了两个守城军的士兵,便几个轻盈跳跃,登上了城墙。 卢蓉、桃琴和谢修河躲在一处牌坊后面,离人群稍微远了些。 卢蓉一直盯着城墙那边,眼下已经看不到谢凌风的身影。她问身后的谢修河:“什么样的军队骑兵比较多?” 谢修河想了想答道:“靠近边境的话,应该就是吐谷浑的骑兵最多。他们被称为‘马背王国’,几乎每一个战士都有马。” 吐谷浑? 卢蓉脑海闪过鲁五曾对她说过的话—— 「这一次边境战乱,起因是吐谷浑的游牧民在边境与他们的百姓发生了冲突,当地官员为了驱赶那些游牧民放火烧了大片草原。以至于吐谷浑直接发动了战争,抢夺土地,让那里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但根据我们查证,事情真相并非如此。」 「当时吐谷浑的游牧民根本没有越过边境,也不可能与边境内我们的百姓发生冲突。可是放火一事却是真的,游牧民有大片草原被火燃烧殆尽!也就是说,原本就是有人故意纵火,烧毁了草原,以至于吐谷浑的牧民没有了草地,只能越过边界来放羊,之后两边才起了冲突,引发了战争。」 「谢家军调查到真相后,立刻上报给了谢凌风。谢凌风原想将此事报给朝廷,却被霍婴将军拦了下来,甚至之后更想杀了整个谢家军灭口!」 之前谢家军就是因为查到了吐谷浑发动战争的原因,才被霍婴灭口……难道这吐谷浑与霍婴有什么联系吗? 卢蓉还在思索,谢凌风却已经很快回了来。 谢修河立即上前询问:“大哥,城外的是吐谷浑的军队吗?” 谢凌风沉默地颔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旗帜,应该是吐谷浑二王子的军队。” 吐谷浑二王子一心想夺权,但手底的士兵并不多,粮草也不够,只是奇怪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蓟城外。难道是突破了边境的防守? 不对,就算霍婴不在战场,但至少几十万大军还在前线守着! 谢修河听着谢凌风的话,脑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我之前被二哥抓住的时候,就偷听到城墙上的士兵讲话。好像是蓟城准备迎接一个贵客前来,所以这段时间才一直封城,对外也不让传递任何消息。” 卢蓉一怔,看向谢凌风:“蓟城封城不是为了抓住你吗?” 谢凌风的眼神压了压:“或许……不只是为了抓住我。” 谢凌风起初认为霍婴就是昀湘公主的人,但出征后与他接触,发现霍婴这人心思极深,并不像是单方面会依附昀湘公主的人。他或许一直有所密谋,只是到底密谋什么,他们还不清楚。 眼下局势,他们不能再继续留在蓟城了,得尽快走。 谢凌风定了定神,指向了后面一个木棚:“这后面有一个马棚,我们寻两匹马,先冲出城门去。” 谢修河虽然满身是伤,但热血已经涌起,紧紧握着腰上的匕首:“我跟着大哥!不过可惜,要是能留在城里,把二哥也吊在城墙上,如此至少能解我心头怨气!这家伙居然还想娶蓉姐为妻!真是恬不知耻!” 谢凌风不想让谢修河再当卢蓉的面说这些事,便催促道:“别浪费时间了,去寻马。” “哦。”谢修河挠了挠头,转身去寻马了。 四人绕过牌坊,很快到了后面的一处马棚里。 这个马棚并不大,也算得上是简陋,好在里头的马匹看上去算是健硕。 谢凌风在马棚留下了一锭银子,然后选了其中一只看上去最精神的马,牵住缰绳来到卢蓉面前,伸手将卢蓉一托,很快将卢蓉送到了马背。自己又握住缰绳一个翻身,轻松坐到了卢蓉身后:“两人骑一匹马,冲城门十分危险。” “好。”谢修河没谢凌风那么细心,自己先上了马后,才把桃琴拉了上去。 “驾!” 两人直接骑马带着人朝着西城门方向冲了去。 西城门此时一片混战,刀剑的寒芒不断闪烁,夹带着刺目的血红。 原本两方人马势均力敌,可直到有一方的增援抵达,另一方便逐渐处于弱势、占据下风。血腥味儿不断蔓延,随着风充斥在整个战场上。 人群中,有一名四十多岁的青年握着一把大刀,正在奋力砍杀,挥舞起来的风仿佛刀刃一般刮得人生疼。 当他看到谢凌风骑马赶来时,脸上立刻露出激动的表情,就连眼眶都泛红了:“老大!” 谢凌风骑马冲入战场,马蹄一脚踢开一个士兵,随后俯身夺过他手里的剑,冲入了队伍,瞬间在人群中杀开了一条血口子。 谢修河则跟在后面,他虽然不像谢凌风那般厉害,但到底在军营待过,一把夺过一人的剑,便直接砍杀了追上来的两名士兵。 马跑得很快,卢蓉紧紧贴着马背,风不断吹着发,拍打着脸,让她无法看清周围。只有模糊的刀光剑影在眼前闪过。 就在她拨开眼前的发想要看清楚的时候,前方忽然有一声马嘶声响起! 只见一个五十多岁,满脸戾气的中年男人握着长枪直直朝着她眼前刺来! 只是就在瞬间,谢凌风握剑“锵”一声,挡住了那一枪,无数火花在长枪与剑相撞时飞散而起,紧接着两匹马便瞬间分开。 “谢凌风!”卢蓉察觉到谢凌风牵着缰绳的手松了松,她伸手要扶住他,却发现在抓住他的那一刻,手上沾满了血——谢凌风受伤了! “霍婴实力很强,他的目标是我,我找人先把你送出去!”谢凌风胸口不断起伏,压低声音道。 他视线不断在人群中搜索,很快便锁定了陆温和陆翎两兄弟。他们二人已经接洽上了,也在飞快往这边靠近。 谢凌风一夹腿,马迅速越过人群,来到了陆温和陆翎面前:“你们带上她,先出城!” 卢蓉被直接放了下去,陆翎伸手接住了她。 风吹起头上青丝,凌乱飞舞,卢蓉抬起头,看到谢凌风乘着火光,返回了混战中,周围是兵刃刀击,还有浓烟滚滚。 无数士兵疯狂朝着谢凌风追砍过去,他的脸上映着红色的血,发带中漏出的长发被风吹去耳后,引着士兵朝他们相反的方向远去。 “姐姐,我们得立刻出城!”一旁的陆温不断催促道。 陆翎已经将卢蓉扶上了自己的马。 两人护送着她,在混乱的西城门穿梭而过,冲出了城门! 马不断在身下奔驰,卢蓉远远扭过头,她看到围墙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批箭手,他们拉开了弓,似乎已经对准了下面的人。 担忧、恐惧、绝望,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卢蓉猛然大吼:“谢凌风!!!” 弓箭手不再犹豫,立刻放了手中的弦!无数箭齐刷刷射向他们!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停止,眼前飞射的箭穿过飞舞的学,在空中划开数道光芒,射入了下方。 卢蓉不知道那些箭有没有射中谢凌风,也不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 陆翎和陆温已经带着她逐渐远离了西城门。 他们一路离开了蓟城,身后的战火和硝烟渐渐远去。 卢蓉在马匹的奔跑中不断向后看去,蓟城西城门的上空,火光映红了大半个天空,周围是逐渐涌上来的寒意,她蜷着身子,紧紧抓住了马背上的鬃毛,眼中是无尽的孤寂和悲伤。 …… 他们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的城门已经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只能看到一缕火光。 走在前面的陆温停下了马,忽然压低声音道:“前面好像有人。” 陆翎也停了下来:“会不会是霍婴怕有漏网之鱼,所以派了队伍堵在了外头?” 陆温当即翻身下马:“我们先躲起来,让马过去。” 他说着,来到陆翎身边,将卢蓉抱搀扶下马。随后抬手拍了拍两匹马的马背,让它们继续沿着小径往前跑去。 马渐渐行远,陆温拉过卢蓉,三人躲藏在了路边一处灌木丛中,听着马蹄声逐渐远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马嘶吼了一下,紧接着便是翻倒在地的声音。 几人身体骤然紧绷。 只见前面暗处细细索索冒出来几个看模样不像是本地的兵,说着一些不太听得懂的话,似乎是埋怨没有等到人,并且在周围草丛用武器一一扫过,大约真的没找到什么人,这才退回了原地。 陆温见状,压低声音道:“这条官道上埋伏着人,看来不能从这里走了。” 陆翎皱着眉:“奇怪,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难道是来埋伏我们的?就为了抓一个谢凌风?” 卢蓉回忆起之前谢凌风说的话,他们似乎在城外发现了吐谷浑的军队,她喃喃道:“未必是冲他来的。” 如今官道不能走,得想办法绕开这个地方。陆温询问陆翎:“你们来时还有其他小道发现吗?” 陆翎答道:“有,我们怕到时候不好出城,所以在外面专门安排了两条退路。” 陆温比了个手势:“走小道。” 陆翎应下:“好。” 第125章 破城 城主府外的街道,已经陆陆续续走出来许多人,这些人都是听见西城门附近传来了各种声音,出来凑热闹的。 “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外面有土匪来攻城了吗?太吓人了!动静如此大!” “不是,听说是从檀城来的边防军,好像是城主擅自封城,外头的人闯进来要求开城门,早知道何必封城呢?让咱们也跟着吃苦了!” “我刚才看到有一支军队过去了。” “是巡逻兵吗?怎么看着不太像?” “好像不是,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许多士兵,但不是蓟城的兵,千万别殃及池鱼了。” 城中百姓的议论让谢凌风察觉到不对劲,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他们已经混在人群中,逐渐靠近了西城门,远远望去,前方一片混战,血水甚至从那儿流淌而来。 两方人马刀剑相向,时不时就会有断肢随着血肉飞出去,惨叫声混杂在其中,更是引起周围旁观者的惊呼。 谢凌风一眼看到了人群中一名握着长枪的中年男人,他面色一沉,拳头紧握,却又当即拦下了谢修河:“等等。” 谢修河愣在原地:“怎么了?” “霍婴在城中。”谢凌风看着那名握长枪的男人,压低声音回道。 谢修河一怔:霍婴?霍婴将军不是在前线打仗吗? 卢蓉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一变,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在混战中的那名手握长枪的中年男人,可又有些不确定:“哪个是霍婴?” 谢凌风抬手指向了人群:“是他。” 桃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当看清那人的面孔时,神情一变:“这人不是之前出现在城主府门口出来迎接的人吗?我以为他是蓟城的城主!他,他……” “他是霍婴。他如果出现在蓟城城内,恐怕带了不少兵。” 谢凌风联想到之前那几名路人说话时提到的一群出现在蓟城的兵,既不是蓟城的守城军,也不是日常的巡逻兵,恐怕就是他霍婴带来的兵! 可霍婴到底带了多少人来? 若只是蓟城本身的守城军,龙硕鹤校尉的千名边防军还能抵御;但若是霍婴带了更多的士兵来,他们怕是很难抵挡! 卢蓉感受到他全身肌肉都在紧绷,便抬手放在他胳膊上,轻声道:“边境士兵大规模调动,很容易被察觉,霍婴或许不会带那么多人来。” 果然,手下肌肉确实放松了些许。 谢凌风抬头,风吹拂过他飞起的发丝:“你说的对。” 或许是有什么味道顺着风吹拂而来,谢修河忽然皱了皱眉:“风中有一股怪味,不像只是血腥味。” 他忽然用力闻了闻,随后立即道:“风中有马粪的味!奇怪,这风是从城门外吹进来的。难道霍婴的人埋伏在城外?“ “霍婴如果要带士兵来蓟城,通常会是步兵,不会是骑兵。”谢凌风察觉到不对劲,“我去城墙看看,你留在这里护住他们。” 他说着,立刻将身形压到暗处,随后缓缓潜向城门旁的石阶。抬手打昏了两个守城军的士兵,便几个轻盈跳跃,登上了城墙。 卢蓉、桃琴和谢修河躲在一处牌坊后面,离人群稍微远了些。 卢蓉一直盯着城墙那边,眼下已经看不到谢凌风的身影。她问身后的谢修河:“什么样的军队骑兵比较多?” 谢修河想了想答道:“靠近边境的话,应该就是吐谷浑的骑兵最多。他们被称为‘马背王国’,几乎每一个战士都有马。” 吐谷浑? 卢蓉脑海闪过鲁五曾对她说过的话—— 「这一次边境战乱,起因是吐谷浑的游牧民在边境与他们的百姓发生了冲突,当地官员为了驱赶那些游牧民放火烧了大片草原。以至于吐谷浑直接发动了战争,抢夺土地,让那里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但根据我们查证,事情真相并非如此。」 「当时吐谷浑的游牧民根本没有越过边境,也不可能与边境内我们的百姓发生冲突。可是放火一事却是真的,游牧民有大片草原被火燃烧殆尽!也就是说,原本就是有人故意纵火,烧毁了草原,以至于吐谷浑的牧民没有了草地,只能越过边界来放羊,之后两边才起了冲突,引发了战争。」 「谢家军调查到真相后,立刻上报给了谢凌风。谢凌风原想将此事报给朝廷,却被霍婴将军拦了下来,甚至之后更想杀了整个谢家军灭口!」 之前谢家军就是因为查到了吐谷浑发动战争的原因,才被霍婴灭口……难道这吐谷浑与霍婴有什么联系吗? 卢蓉还在思索,谢凌风却已经很快回了来。 谢修河立即上前询问:“大哥,城外的是吐谷浑的军队吗?” 谢凌风沉默地颔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旗帜,应该是吐谷浑二王子的军队。” 吐谷浑二王子一心想夺权,但手底的士兵并不多,粮草也不够,只是奇怪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蓟城外。难道是突破了边境的防守? 不对,就算霍婴不在战场,但至少几十万大军还在前线守着! 谢修河听着谢凌风的话,脑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我之前被二哥抓住的时候,就偷听到城墙上的士兵讲话。好像是蓟城准备迎接一个贵客前来,所以这段时间才一直封城,对外也不让传递任何消息。” 卢蓉一怔,看向谢凌风:“蓟城封城不是为了抓住你吗?” 谢凌风的眼神压了压:“或许……不只是为了抓住我。” 谢凌风起初认为霍婴就是昀湘公主的人,但出征后与他接触,发现霍婴这人心思极深,并不像是单方面会依附昀湘公主的人。他或许一直有所密谋,只是到底密谋什么,他们还不清楚。 眼下局势,他们不能再继续留在蓟城了,得尽快走。 谢凌风定了定神,指向了后面一个木棚:“这后面有一个马棚,我们寻两匹马,先冲出城门去。” 谢修河虽然满身是伤,但热血已经涌起,紧紧握着腰上的匕首:“我跟着大哥!不过可惜,要是能留在城里,把二哥也吊在城墙上,如此至少能解我心头怨气!这家伙居然还想娶蓉姐为妻!真是恬不知耻!” 谢凌风不想让谢修河再当卢蓉的面说这些事,便催促道:“别浪费时间了,去寻马。” “哦。”谢修河挠了挠头,转身去寻马了。 四人绕过牌坊,很快到了后面的一处马棚里。 这个马棚并不大,也算得上是简陋,好在里头的马匹看上去算是健硕。 谢凌风在马棚留下了一锭银子,然后选了其中一只看上去最精神的马,牵住缰绳来到卢蓉面前,伸手将卢蓉一托,很快将卢蓉送到了马背。自己又握住缰绳一个翻身,轻松坐到了卢蓉身后:“两人骑一匹马,冲城门十分危险。” “好。”谢修河没谢凌风那么细心,自己先上了马后,才把桃琴拉了上去。 “驾!” 两人直接骑马带着人朝着西城门方向冲了去。 西城门此时一片混战,刀剑的寒芒不断闪烁,夹带着刺目的血红。 原本两方人马势均力敌,可直到有一方的增援抵达,另一方便逐渐处于弱势、占据下风。血腥味儿不断蔓延,随着风充斥在整个战场上。 人群中,有一名四十多岁的青年握着一把大刀,正在奋力砍杀,挥舞起来的风仿佛刀刃一般刮得人生疼。 当他看到谢凌风骑马赶来时,脸上立刻露出激动的表情,就连眼眶都泛红了:“老大!” 谢凌风骑马冲入战场,马蹄一脚踢开一个士兵,随后俯身夺过他手里的剑,冲入了队伍,瞬间在人群中杀开了一条血口子。 谢修河则跟在后面,他虽然不像谢凌风那般厉害,但到底在军营待过,一把夺过一人的剑,便直接砍杀了追上来的两名士兵。 马跑得很快,卢蓉紧紧贴着马背,风不断吹着发,拍打着脸,让她无法看清周围。只有模糊的刀光剑影在眼前闪过。 就在她拨开眼前的发想要看清楚的时候,前方忽然有一声马嘶声响起! 只见一个五十多岁,满脸戾气的中年男人握着长枪直直朝着她眼前刺来! 只是就在瞬间,谢凌风握剑“锵”一声,挡住了那一枪,无数火花在长枪与剑相撞时飞散而起,紧接着两匹马便瞬间分开。 “谢凌风!”卢蓉察觉到谢凌风牵着缰绳的手松了松,她伸手要扶住他,却发现在抓住他的那一刻,手上沾满了血——谢凌风受伤了! “霍婴实力很强,他的目标是我,我找人先把你送出去!”谢凌风胸口不断起伏,压低声音道。 他视线不断在人群中搜索,很快便锁定了陆温和陆翎两兄弟。他们二人已经接洽上了,也在飞快往这边靠近。 谢凌风一夹腿,马迅速越过人群,来到了陆温和陆翎面前:“你们带上她,先出城!” 卢蓉被直接放了下去,陆翎伸手接住了她。 风吹起头上青丝,凌乱飞舞,卢蓉抬起头,看到谢凌风乘着火光,返回了混战中,周围是兵刃刀击,还有浓烟滚滚。 无数士兵疯狂朝着谢凌风追砍过去,他的脸上映着红色的血,发带中漏出的长发被风吹去耳后,引着士兵朝他们相反的方向远去。 “姐姐,我们得立刻出城!”一旁的陆温不断催促道。 陆翎已经将卢蓉扶上了自己的马。 两人护送着她,在混乱的西城门穿梭而过,冲出了城门! 马不断在身下奔驰,卢蓉远远扭过头,她看到围墙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批箭手,他们拉开了弓,似乎已经对准了下面的人。 担忧、恐惧、绝望,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卢蓉猛然大吼:“谢凌风!!!” 弓箭手不再犹豫,立刻放了手中的弦!无数箭齐刷刷射向他们!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停止,眼前飞射的箭穿过飞舞的学,在空中划开数道光芒,射入了下方。 卢蓉不知道那些箭有没有射中谢凌风,也不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 陆翎和陆温已经带着她逐渐远离了西城门。 他们一路离开了蓟城,身后的战火和硝烟渐渐远去。 卢蓉在马匹的奔跑中不断向后看去,蓟城西城门的上空,火光映红了大半个天空,周围是逐渐涌上来的寒意,她蜷着身子,紧紧抓住了马背上的鬃毛,眼中是无尽的孤寂和悲伤。 …… 他们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的城门已经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只能看到一缕火光。 走在前面的陆温停下了马,忽然压低声音道:“前面好像有人。” 陆翎也停了下来:“会不会是霍婴怕有漏网之鱼,所以派了队伍堵在了外头?” 陆温当即翻身下马:“我们先躲起来,让马过去。” 他说着,来到陆翎身边,将卢蓉抱搀扶下马。随后抬手拍了拍两匹马的马背,让它们继续沿着小径往前跑去。 马渐渐行远,陆温拉过卢蓉,三人躲藏在了路边一处灌木丛中,听着马蹄声逐渐远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马嘶吼了一下,紧接着便是翻倒在地的声音。 几人身体骤然紧绷。 只见前面暗处细细索索冒出来几个看模样不像是本地的兵,说着一些不太听得懂的话,似乎是埋怨没有等到人,并且在周围草丛用武器一一扫过,大约真的没找到什么人,这才退回了原地。 陆温见状,压低声音道:“这条官道上埋伏着人,看来不能从这里走了。” 陆翎皱着眉:“奇怪,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难道是来埋伏我们的?就为了抓一个谢凌风?” 卢蓉回忆起之前谢凌风说的话,他们似乎在城外发现了吐谷浑的军队,她喃喃道:“未必是冲他来的。” 如今官道不能走,得想办法绕开这个地方。陆温询问陆翎:“你们来时还有其他小道发现吗?” 陆翎答道:“有,我们怕到时候不好出城,所以在外面专门安排了两条退路。” 陆温比了个手势:“走小道。” 陆翎应下:“好。” 第126章 局势 小道并不好走,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有陆翎带路,根本看不出来这条是路。 两侧杂草丛生,那杂草几乎有人那么高,荆棘肆意生长,只要稍一不小心,就会被荆棘划伤肌肤。 三人一前一后在杂草丛生的小道中摸索前行,大约走了一段路后,前方空气中的马粪味变得越来越重。陆翎捂了鼻子,小声道:“前头好像有支驻扎的军营。” 其他人立刻停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他们的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屏障,就在前方不远的位置,可以看到一个隐藏在暗处的营地,营地临时搭建着不少帐篷,在边上还有一个非常大的马棚,马蹄声和马的嘶吼声时不时响起,在这一片安静的树林中,显得格外突兀。 在营地周围,还有不少士兵来回巡视,卢蓉看到这些士兵的穿着怪异,不像是常规的士兵。 忽然,她看到了其中一个营帐上前竖立着奇怪的白幡,顶端为镀金三叉铁矛,下端有一个圆盘,圆盘沿边固定白色的像白马鬃一样的缨子。 卢蓉猛地瞪大眼睛,呼吸有一瞬的停滞……这是“白纛”,是吐谷浑王族的旗帜。 她猛地想起之前在城中时谢修河也曾闻到的马粪味,当时谢凌风曾在城外看到了吐谷浑的军队!而且看这营地数量,至少有上千人! “这是吐谷浑的军队!”卢蓉立即道。 陆温立刻转头问身边的陆翎:“你们从檀城一路带着边防军赶来,就没有看到这支驻扎的队伍吗?” 陆翎头皮有些发麻:“真没有,我们生怕来迟了,一路赶着过来,我们人数那么多,竟然也没有看见这些吐谷浑的兵。而且我们走的是官道,距离这里也很近,他们居然没有任何动静。” 卢蓉皱紧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吐谷浑的人会在这里?” 难道霍婴真的和吐谷浑的人联手了?可当时陆翎带着队伍抵达蓟城时,这些兵并没有出手…… “难道这些吐谷浑人不是为了谢凌风来的?”卢蓉喃喃道。 陆温一怔,接过了她的话:“姐姐的意思是,蓟城封城另有原因?” 一旁的陆翎满脸困惑:“不是说是因为昀湘公主想要杀了谢公爷夺取爵位,所以才封了城吗?” 卢蓉眼神已经沉了下来:“如果只是为了抓谢凌风,霍婴就没必要出现在城中了。” “霍婴将军在城中?”陆翎愣住,眼中充满了疑惑,“怎么可能?他不是应该在边境打仗吗?” 卢蓉抿紧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之前在西城门口,谢凌风发现了阻拦我们的那名将士,他就是霍婴。” “他如果离开边境,那仗还怎么打?” 卢蓉抬起头:“如果边境根本不需要打仗呢?” 当初战事爆发,起因是吐谷浑的游牧民在边境与他们国内的百姓发生了冲突,当地官员为了驱赶那些游牧民放火烧了大片草原。以至于吐谷浑直接发动了战争,抢夺土地。 但谢家军的调查却发现,吐谷浑的游牧民并没有越过边境!既然没有越过边境,就不会发生冲突,可是大火却实实在在存在,这场大火引发了边境的战争。可如果一开始这场战争就是假的,是霍婴为了得到兵权而故意与吐谷浑合作的呢? 胡蓉忽然脑海闪过了谢修河和谢凌风的对话—— 「大哥,城外的是吐谷浑的军队吗?」 「是。看旗帜应该是吐谷浑二王子的军队。」 卢蓉忽然道:“吐谷浑现在的局势,你们清楚吗?” 陆温因为经常在外探听消息,知道一些情况:“吐谷浑现在的大汗年纪已大,再过不久就会退位。他膝下有两个儿子,大王子拓摩,是已经定下的下一任大汗。大王子拓摩性格比较敦厚,有不少人支持他;他还有一个弟弟,就是二王子拓真。二王子的母妃虽不是大妃,却很受大汗喜爱,所以野心勃勃,想要夺位。” 卢蓉重新看向那驻扎的队伍,声音有些沉闷:“现在驻扎在这里的,可能是吐谷浑二王子的军队。” 陆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几只马被人骑着走,在他们驻扎的周围巡逻,扭头又问:“二王子难道与霍婴之间有合作?可他的军队驻扎在这里有什么用?难道要夺蓟城?” 蓟城穷乡僻壤,又不是交通要塞,即便夺了又能如何?还不如直接杀下去,夺取了檀城,直接控制整个檀州! 卢蓉没有回答,而是思索着,她脑海想过一个可能,立刻询问陆温:“二王子要夺位,最快的方法是不是杀了大王子拓摩?” 陆温摇了摇头:“那不是,现任大汗还有一个弟弟拓韩邪,如果杀了大王子,拓韩邪也可能继位。除非大汗意外身亡,身边有没有其他王子在,鹰顶金冠被二王子夺到手,他就是下一任大汗了。” 卢蓉瞳孔猛地震荡:霍婴的封城并非只是为了抓住谢凌风,而是为了迎接吐谷浑大汗的到来! 边境这场战役也许是霍婴和二王子拓真假装引起的,等霍婴借着昀湘公主拿到兵权,却途中被谢家军发现了真相,因此连夜追杀,将他们逼到了蓟城,便借此封城! 封城后,他可以趁机让二王子以成功夺城的名义将大汗引来,借此在城中杀了大汗,好让二王子顺利成为新一任大汗! 现在蹲守在蓟城外的这些二王子的军队,目标就是大汗! 从边境到蓟城,最快的就是浒舟道! 也许此刻,吐谷浑的大汗已经在浒舟道上了! 卢蓉正想着,陆翎忽然注意到了身后蓟城的方向:“不对劲,好像城门关闭了!” 西城门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很远,中间还有不少树丛遮挡,但原本漫天的大火已经渐渐消失,从这边看过去,城门似乎已经关上了。 卢蓉立刻起身查看:“有没有人逃出来?” 陆翎眯起眼睛细细看了片刻:“看不清,好像还有一些边防军没有攻进去,可能逃出来了。” 卢蓉下意识握住了陆翎的胳膊:“谢凌风在里面吗?” 陆翎手臂竟然被她抓得有些生疼,却也只能耐心安抚:“不知道,我们可以在这里等等。” 身旁的陆温却直接否决道:“不能等,那些边防军逃出来,会遇到吐谷浑的兵。” 他想起他们的马被无情斩杀的情景,如果当时他们还在马背上,恐怕早已丧命。 “等等,我似乎看到有六七个人正朝这边过来,”陆翎突然说道,“他们是从城门方向逃出来的!我可以去接应他们。” 陆温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一把拉住他:“不行。” 陆翎轻轻拍了拍陆温的手背:“放心,我会安然归来。这一路我与那些边防军同甘共苦,我无法坐视他们白白送死。我去接应他们后,会立即回来,一定活着回来。” 一股莫名的怒火在陆温的心中猛烈燃烧,他内心挣扎不已,最终只能愤然挥手,冷道:“你要是回不来,我就自己带着姐姐离开。” 他难得说了气话,甚至还略微背过身去。 陆翎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个弟弟向来冷静持重,这是他头一次这样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他知道,他是担心他。 “放心。” 他还是只重复了这一句话,随后就钻进荆棘丛中,朝着那逃出来的几人赶去。 卢蓉握住了陆温的手:“如果发生任何意外,我陪你一起去找他。” 陆温缓缓点了头。 两人就这样蹲在灌木丛中,静静等待。 夜晚的星辰落下微弱光辉,无法将他们这一片照亮,周围都是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寒风如同一把无形的刀,切割着肌肤,让卢蓉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陆温看到她的动作,便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在犹豫片刻后,还是披在了她身上。 温暖瞬间袭来,卢蓉终于觉得身子好受些了,再加上心中另有担忧,自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喃喃道:“不知道桃琴逃出来没有……” 陆温想要伸手拍一拍她的肩膀,这次忍住了,便只在口头上安慰:“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桃琴若是被抓了,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若是谢凌风和谢修河……霍婴和谢卿白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但愿他们一切平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树林里朦胧的水雾逐渐落下,在树枝枝叶上凝结成一滴滴晶莹水珠,又低落在卢蓉发丝,令她的视野也一片潮湿。 骤然间,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卢蓉立刻紧紧盯着来的方向,浑身如同绷紧的弦。 只见前方隐约的荆棘丛中,有四五个人沿着这条小道朝着他们过来,速度并不快,似乎其中一些人步伐还很踉跄。 陆温立即警惕的抬手护在了卢蓉面前:“小心。” 人影逐渐靠近,月光映照在领头带路的人身上,是陆翎! “是大哥!”陆温原本警惕的眼眸一瞬间明亮,原本紧绷的肩也松了下来。 陆翎已经朝他们走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当逐渐走近,卢蓉才看清,这些人中就有桃琴和谢修河,以及几个陌生的士兵,似乎就是之前龙硕鹤校尉带来的边防军! 他们彼此之间互相搀扶,穿过荆棘丛,终于来到了他们面前。 “大哥!”陆温压低声音喊道,他脸上还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人群中的桃琴看到卢蓉,眼眶瞬间红了,冲上来抱住了她,强忍多时的哭泣声再也抑制不住:“姑娘!姑娘!呜呜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听到她这般崩溃的哭声,卢蓉于心不忍,连忙紧紧抱着她,好声安慰。 站在桃琴身边的谢修河挠了挠受伤的脸颊:“哭什么,有我在,难道还怕别人伤到你半分么?” 他说完,又朝卢蓉炫耀道:“蓉姐,你这丫鬟我毫发无伤救出来了,很厉害。” 卢蓉眼眶泛红:“多谢你。” 还有五个个士兵站在陆翎身后,陆翎立刻将其中一个引到了卢蓉面前:“姐姐,这位就是龙硕鹤校尉。” 桃琴松开她,退到一边乖巧站着,卢蓉抬起头看去,那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子,气宇轩昂,很是威严。 她来不及行礼,迫不及待问道:“谢凌风呢?” 龙硕鹤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缓缓收紧了拳头,道:“霍婴的人全部朝他围攻了过去,他被困在了城里。” 卢蓉当即褪白了脸:“那他——” “老大虽被困,但我出来时投了个烟弹,我还有一批士兵留在城里,他们如果有安身之处,也许可以躲一阵。”龙硕鹤坚信谢凌风一定会活着出来。 他又道:“只是没想到霍婴直接杀了我们边防军的人,他没有得到调令就藏在了蓟城中,又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他恐怕已经彻底反了……我们必须立刻上报朝廷,让朝廷派兵过来。” 卢蓉摇了摇头:“如果我们只等朝廷的救兵来,谢凌风一定等不住!” “姑娘打算如何?”龙硕鹤问道。 “除了向朝廷传递消息,我们还需设法解除蓟城的封锁。” “我也想救老大,可是我们现在没有人手。” 卢蓉抬起头,她的视线看向了远处的吐谷浑二王子的军营:“别人有——” 龙硕鹤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吐谷浑人的军营,他忽然全身绷紧:“吐谷浑的人什么时候在这里驻扎了军队?!” “这是吐谷浑二王子的部队,可能是霍婴与吐谷浑二王子联手,他们的军队在你们抵达之前就已经在此驻扎。”卢蓉解释道。 龙硕鹤略感惊讶:“你是说,二王子拓真有意夺权?” 龙硕鹤一直居住在檀城,也非常清楚吐谷浑内部的情况。 他一下子想到了关键之处:“难道他们的大汗即将来蓟城?” 卢蓉的眼神逐渐蒙上一层阴影:“如果他们来蓟城,必然会走浒舟道。我们可以二王子夺权的消息告诉他们的大汗,让他们自己阻止这一场战事。” 第126章 局势 小道并不好走,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有陆翎带路,根本看不出来这条是路。 两侧杂草丛生,那杂草几乎有人那么高,荆棘肆意生长,只要稍一不小心,就会被荆棘划伤肌肤。 三人一前一后在杂草丛生的小道中摸索前行,大约走了一段路后,前方空气中的马粪味变得越来越重。陆翎捂了鼻子,小声道:“前头好像有支驻扎的军营。” 其他人立刻停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他们的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屏障,就在前方不远的位置,可以看到一个隐藏在暗处的营地,营地临时搭建着不少帐篷,在边上还有一个非常大的马棚,马蹄声和马的嘶吼声时不时响起,在这一片安静的树林中,显得格外突兀。 在营地周围,还有不少士兵来回巡视,卢蓉看到这些士兵的穿着怪异,不像是常规的士兵。 忽然,她看到了其中一个营帐上前竖立着奇怪的白幡,顶端为镀金三叉铁矛,下端有一个圆盘,圆盘沿边固定白色的像白马鬃一样的缨子。 卢蓉猛地瞪大眼睛,呼吸有一瞬的停滞……这是“白纛”,是吐谷浑王族的旗帜。 她猛地想起之前在城中时谢修河也曾闻到的马粪味,当时谢凌风曾在城外看到了吐谷浑的军队!而且看这营地数量,至少有上千人! “这是吐谷浑的军队!”卢蓉立即道。 陆温立刻转头问身边的陆翎:“你们从檀城一路带着边防军赶来,就没有看到这支驻扎的队伍吗?” 陆翎头皮有些发麻:“真没有,我们生怕来迟了,一路赶着过来,我们人数那么多,竟然也没有看见这些吐谷浑的兵。而且我们走的是官道,距离这里也很近,他们居然没有任何动静。” 卢蓉皱紧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吐谷浑的人会在这里?” 难道霍婴真的和吐谷浑的人联手了?可当时陆翎带着队伍抵达蓟城时,这些兵并没有出手…… “难道这些吐谷浑人不是为了谢凌风来的?”卢蓉喃喃道。 陆温一怔,接过了她的话:“姐姐的意思是,蓟城封城另有原因?” 一旁的陆翎满脸困惑:“不是说是因为昀湘公主想要杀了谢公爷夺取爵位,所以才封了城吗?” 卢蓉眼神已经沉了下来:“如果只是为了抓谢凌风,霍婴就没必要出现在城中了。” “霍婴将军在城中?”陆翎愣住,眼中充满了疑惑,“怎么可能?他不是应该在边境打仗吗?” 卢蓉抿紧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之前在西城门口,谢凌风发现了阻拦我们的那名将士,他就是霍婴。” “他如果离开边境,那仗还怎么打?” 卢蓉抬起头:“如果边境根本不需要打仗呢?” 当初战事爆发,起因是吐谷浑的游牧民在边境与他们国内的百姓发生了冲突,当地官员为了驱赶那些游牧民放火烧了大片草原。以至于吐谷浑直接发动了战争,抢夺土地。 但谢家军的调查却发现,吐谷浑的游牧民并没有越过边境!既然没有越过边境,就不会发生冲突,可是大火却实实在在存在,这场大火引发了边境的战争。可如果一开始这场战争就是假的,是霍婴为了得到兵权而故意与吐谷浑合作的呢? 胡蓉忽然脑海闪过了谢修河和谢凌风的对话—— 「大哥,城外的是吐谷浑的军队吗?」 「是。看旗帜应该是吐谷浑二王子的军队。」 卢蓉忽然道:“吐谷浑现在的局势,你们清楚吗?” 陆温因为经常在外探听消息,知道一些情况:“吐谷浑现在的大汗年纪已大,再过不久就会退位。他膝下有两个儿子,大王子拓摩,是已经定下的下一任大汗。大王子拓摩性格比较敦厚,有不少人支持他;他还有一个弟弟,就是二王子拓真。二王子的母妃虽不是大妃,却很受大汗喜爱,所以野心勃勃,想要夺位。” 卢蓉重新看向那驻扎的队伍,声音有些沉闷:“现在驻扎在这里的,可能是吐谷浑二王子的军队。” 陆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几只马被人骑着走,在他们驻扎的周围巡逻,扭头又问:“二王子难道与霍婴之间有合作?可他的军队驻扎在这里有什么用?难道要夺蓟城?” 蓟城穷乡僻壤,又不是交通要塞,即便夺了又能如何?还不如直接杀下去,夺取了檀城,直接控制整个檀州! 卢蓉没有回答,而是思索着,她脑海想过一个可能,立刻询问陆温:“二王子要夺位,最快的方法是不是杀了大王子拓摩?” 陆温摇了摇头:“那不是,现任大汗还有一个弟弟拓韩邪,如果杀了大王子,拓韩邪也可能继位。除非大汗意外身亡,身边有没有其他王子在,鹰顶金冠被二王子夺到手,他就是下一任大汗了。” 卢蓉瞳孔猛地震荡:霍婴的封城并非只是为了抓住谢凌风,而是为了迎接吐谷浑大汗的到来! 边境这场战役也许是霍婴和二王子拓真假装引起的,等霍婴借着昀湘公主拿到兵权,却途中被谢家军发现了真相,因此连夜追杀,将他们逼到了蓟城,便借此封城! 封城后,他可以趁机让二王子以成功夺城的名义将大汗引来,借此在城中杀了大汗,好让二王子顺利成为新一任大汗! 现在蹲守在蓟城外的这些二王子的军队,目标就是大汗! 从边境到蓟城,最快的就是浒舟道! 也许此刻,吐谷浑的大汗已经在浒舟道上了! 卢蓉正想着,陆翎忽然注意到了身后蓟城的方向:“不对劲,好像城门关闭了!” 西城门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很远,中间还有不少树丛遮挡,但原本漫天的大火已经渐渐消失,从这边看过去,城门似乎已经关上了。 卢蓉立刻起身查看:“有没有人逃出来?” 陆翎眯起眼睛细细看了片刻:“看不清,好像还有一些边防军没有攻进去,可能逃出来了。” 卢蓉下意识握住了陆翎的胳膊:“谢凌风在里面吗?” 陆翎手臂竟然被她抓得有些生疼,却也只能耐心安抚:“不知道,我们可以在这里等等。” 身旁的陆温却直接否决道:“不能等,那些边防军逃出来,会遇到吐谷浑的兵。” 他想起他们的马被无情斩杀的情景,如果当时他们还在马背上,恐怕早已丧命。 “等等,我似乎看到有六七个人正朝这边过来,”陆翎突然说道,“他们是从城门方向逃出来的!我可以去接应他们。” 陆温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一把拉住他:“不行。” 陆翎轻轻拍了拍陆温的手背:“放心,我会安然归来。这一路我与那些边防军同甘共苦,我无法坐视他们白白送死。我去接应他们后,会立即回来,一定活着回来。” 一股莫名的怒火在陆温的心中猛烈燃烧,他内心挣扎不已,最终只能愤然挥手,冷道:“你要是回不来,我就自己带着姐姐离开。” 他难得说了气话,甚至还略微背过身去。 陆翎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个弟弟向来冷静持重,这是他头一次这样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他知道,他是担心他。 “放心。” 他还是只重复了这一句话,随后就钻进荆棘丛中,朝着那逃出来的几人赶去。 卢蓉握住了陆温的手:“如果发生任何意外,我陪你一起去找他。” 陆温缓缓点了头。 两人就这样蹲在灌木丛中,静静等待。 夜晚的星辰落下微弱光辉,无法将他们这一片照亮,周围都是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寒风如同一把无形的刀,切割着肌肤,让卢蓉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陆温看到她的动作,便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在犹豫片刻后,还是披在了她身上。 温暖瞬间袭来,卢蓉终于觉得身子好受些了,再加上心中另有担忧,自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喃喃道:“不知道桃琴逃出来没有……” 陆温想要伸手拍一拍她的肩膀,这次忍住了,便只在口头上安慰:“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桃琴若是被抓了,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若是谢凌风和谢修河……霍婴和谢卿白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但愿他们一切平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树林里朦胧的水雾逐渐落下,在树枝枝叶上凝结成一滴滴晶莹水珠,又低落在卢蓉发丝,令她的视野也一片潮湿。 骤然间,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卢蓉立刻紧紧盯着来的方向,浑身如同绷紧的弦。 只见前方隐约的荆棘丛中,有四五个人沿着这条小道朝着他们过来,速度并不快,似乎其中一些人步伐还很踉跄。 陆温立即警惕的抬手护在了卢蓉面前:“小心。” 人影逐渐靠近,月光映照在领头带路的人身上,是陆翎! “是大哥!”陆温原本警惕的眼眸一瞬间明亮,原本紧绷的肩也松了下来。 陆翎已经朝他们走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当逐渐走近,卢蓉才看清,这些人中就有桃琴和谢修河,以及几个陌生的士兵,似乎就是之前龙硕鹤校尉带来的边防军! 他们彼此之间互相搀扶,穿过荆棘丛,终于来到了他们面前。 “大哥!”陆温压低声音喊道,他脸上还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人群中的桃琴看到卢蓉,眼眶瞬间红了,冲上来抱住了她,强忍多时的哭泣声再也抑制不住:“姑娘!姑娘!呜呜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听到她这般崩溃的哭声,卢蓉于心不忍,连忙紧紧抱着她,好声安慰。 站在桃琴身边的谢修河挠了挠受伤的脸颊:“哭什么,有我在,难道还怕别人伤到你半分么?” 他说完,又朝卢蓉炫耀道:“蓉姐,你这丫鬟我毫发无伤救出来了,很厉害。” 卢蓉眼眶泛红:“多谢你。” 还有五个个士兵站在陆翎身后,陆翎立刻将其中一个引到了卢蓉面前:“姐姐,这位就是龙硕鹤校尉。” 桃琴松开她,退到一边乖巧站着,卢蓉抬起头看去,那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子,气宇轩昂,很是威严。 她来不及行礼,迫不及待问道:“谢凌风呢?” 龙硕鹤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缓缓收紧了拳头,道:“霍婴的人全部朝他围攻了过去,他被困在了城里。” 卢蓉当即褪白了脸:“那他——” “老大虽被困,但我出来时投了个烟弹,我还有一批士兵留在城里,他们如果有安身之处,也许可以躲一阵。”龙硕鹤坚信谢凌风一定会活着出来。 他又道:“只是没想到霍婴直接杀了我们边防军的人,他没有得到调令就藏在了蓟城中,又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他恐怕已经彻底反了……我们必须立刻上报朝廷,让朝廷派兵过来。” 卢蓉摇了摇头:“如果我们只等朝廷的救兵来,谢凌风一定等不住!” “姑娘打算如何?”龙硕鹤问道。 “除了向朝廷传递消息,我们还需设法解除蓟城的封锁。” “我也想救老大,可是我们现在没有人手。” 卢蓉抬起头,她的视线看向了远处的吐谷浑二王子的军营:“别人有——” 龙硕鹤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吐谷浑人的军营,他忽然全身绷紧:“吐谷浑的人什么时候在这里驻扎了军队?!” “这是吐谷浑二王子的部队,可能是霍婴与吐谷浑二王子联手,他们的军队在你们抵达之前就已经在此驻扎。”卢蓉解释道。 龙硕鹤略感惊讶:“你是说,二王子拓真有意夺权?” 龙硕鹤一直居住在檀城,也非常清楚吐谷浑内部的情况。 他一下子想到了关键之处:“难道他们的大汗即将来蓟城?” 卢蓉的眼神逐渐蒙上一层阴影:“如果他们来蓟城,必然会走浒舟道。我们可以二王子夺权的消息告诉他们的大汗,让他们自己阻止这一场战事。” 第127章 大妃 浒舟道是位于檀州边上,贯穿毛乌素荒漠的一条官道。 若要从吐谷浑进入边境,就必定会经过浒舟道。 道路的两侧是无边无际的荒漠,一眼望去仿佛连天也是一片昏黄,脚下的路与荒漠相互连接着。 此时在浒舟道上,有几只骆驼驮着几人慢慢行走在着,风席卷起黄沙不断翻滚,让人睁不开眼,模糊了前方的路。 卢蓉戴着厚重的头巾,勉强将那些沙尘挡住,只是她身形本就较小,为了抵御这漫天风沙,佝偻着身子,远远望去便显得如同一只小猫儿,艰难前行。 前后是一排同样骑骆驼的队伍,领头的是陆翎,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在黄沙中开道,在他们二人后面的则是卢蓉和桃琴,队伍得最后的才是陆温,负责保护整支队伍。 龙硕鹤校尉已经带着他的人和谢修河,一同赶去洛都禀报霍婴擅自封城以及与吐谷浑二王子勾结的事。他们在之前便已与卢蓉等人分道扬镳。 原本谢修河想留下来和卢蓉一同将二王子密谋弑君夺位的事告诉他们的大汗,希望能借助吐谷浑大汗的兵救出谢凌风。 但禀报皇帝需要证据,谢修河是在蓟城受迫害的人证,他需要在场。 所以他只得与卢蓉的队伍分开,前往洛都。 陆翎骑着骆驼从最前头侦测回来,来到卢蓉面前,先是低头咳嗽一声,将那些飞进嘴里的沙尘咳出去,旋即便眯着眼,闷闷开口:“姐姐,天快黑了,我们得找个地方扎营,夜里这里不宜前进。前头有一块戈壁滩,我们可以去哪里。” 卢蓉视线望向远方,前方那此起彼伏的黄沙,如同汪洋一般,在风卷云涌之下,泛起层层波澜,而在黄沙之中,她隐约看到了一块戈壁滩,逆风而立,能够为他们阻挡一些沙尘:“嗯。” 她点了点头。 陆翎便重新回到队伍的前头,带着众人往那边去了。 骆驼队伍依序来到了一大片赤红色的戈壁滩内,夕阳余晖泼洒在这戈壁滩上,淡淡的红落在众人脸上,让他们略显憔悴的模样缓和不少。 队伍依序停了下来,陆温上前将卢蓉搀扶下来,他们找了一处不受风的地方坐下,其余人已经开始在周围扎营。 他们这一次依旧伪装成了买卖刺绣的商贩,准备在借着商贩的名义接近大汗的大妃琅绮布。 琅绮布的儿子就是原本拥有继承权的吐谷浑大皇子,琅绮布非常喜欢他们汉人的刺绣,卢蓉想借着他们手中云锦绣接近大妃,并且通过大妃将二王子密谋的事告知大汗,以此通过吐谷浑自己的兵力救下谢凌风。 只是到底能不能顺利遇到琅绮布的队伍,又是否能与她说上话,一切还是未知数。 卢蓉垂下眸去,总有些心神不宁。 “滋啦——” 柴火被点燃发出噼啪响声,火堆生起,光笼罩在了周围人的脸上,火焰跳动时,他们脸上木然的神情便也生动几分,好在身子也有了几分暖意。 桃琴取出一个水袋,将上头沾染的沙尘拍拍干净,先递给卢蓉:“姑娘,你先喝点水。” 这一路上确实为了节省干粮和水,卢蓉没怎么喝过水,此刻嘴唇都已经快要干裂了。 另一边的陆翎已经猎了一只沙地兔,提着这战利品回来向卢蓉邀功:“姐姐你看,我猎了只兔子,等会儿我给姐姐做顿兔肉吃。” 他说着,将这兔子剥了皮烤了起来,香味弥漫开来,不少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陆温盯着火焰跳动的火堆,对卢蓉说道:“吐谷浑的如果要从浒舟道来,应该会过这条道。我看那个二王子的队伍已经早就驻扎着了,估计他们的大汗再过不久就会从这里路过。” 陆翎一边翻着烤兔子肉,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派去了两个人去前头打探了,等他们回来问问情况。” 卢蓉的目光看着跳动的火光,脸上笼罩着恍惚的明暗,她依旧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卢蓉没什么胃口,只喝一点水,将喉咙和嘴唇都润了润,就将水袋给了桃琴。 看她这副模样,桃琴也很是担心,却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只能坐在那儿干着急。 陆温先是注意到桃琴时不时看向卢蓉的神情,他也早已察觉卢蓉的情绪,想了想,开口安慰道:“姐姐别担心,谢公爷很有本事,就算被困在城里,应该也没那么容易死。” 不知是因为火焰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卢蓉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我知道。” 陆翎瘪瘪嘴,从包袱里拿出一小块干粮,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其实我们一走了之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还要救他。总之我们已经将姐姐救出来了,那人的死活与我们什么关系。之前我愿意去通风报信,已经很给他面子了。更何况这是朝廷的事,有人去通知朝廷就够了。” 见卢蓉的神情越来越落寞、黯淡,陆温心里咯噔一声,连忙瞅了陆翎一眼,让他别说话。 陆翎比较一根筋,到了这会儿才察觉到不对,挠挠头便安静了一些。 周围的骆驼队伍偶尔会有小小的交谈,倒是显得他们这儿更安静了。 卢蓉抿唇想了许久,却无法将那混乱的思绪拉扯开:“我从前忘记了许多事情,后来这些事情一桩桩又想了起来。我想见到他后,再同他问清楚。” 陆温将烤兔子肉递给她,轻声道:“姐姐放心,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桃琴连忙凑过来,用力点头:“我也一定陪着姑娘。” 陆翎一把摸上脑袋,嘿嘿一笑:“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要去哪儿,我当然是跟着的。” 卢蓉知道,他们都在担心她,关心她。她抬起头,看着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明明是寒冷孤寂的荒漠,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温暖,她的心微微触动,倒影在眼眸中的火光微微闪动,低声道:“谢谢你们。” 气氛得到缓和,众人也开始小口小口吃着干粮。 陆翎打了个喷嚏,连忙拉紧自己的披风:“这戈壁滩好冷,周围也空荡荡的,有点渗人。” 环顾了一下周围,桃琴忽然有了主意:“姑娘,你给我们唱首歌。你从前弹琴的时候特别爱唱歌,我已经很久没有听你唱歌了。” “姐姐会唱歌?”陆翎瞪大了眼睛,看了卢蓉一眼,像是好奇。 连陆温也看了过来——他们还从来没有听过卢蓉唱歌!就连随口哼的小曲都没有! “唱,唱!姐姐你唱!” “姑娘,你就唱给我们听听!” 几人怂恿卢蓉唱歌,卢蓉无奈,她不是娇蓉蓉,当然没有怎么唱过歌,但这个戈壁这样冷,身边的人却一直陪伴着她……她垂下眸想了许久,最后想起来儿时母亲给自己哼的一首童谣。 在微微一停顿后,她轻轻唱了起来:“桃花开,燕子回,春水荡漾绿如苔;杨柳岸,杏花雨,微风拂面送香来。白雪飘,梅花开,冬日暖阳照楼台;炉火红,茶香浓,团圆喜庆笑颜开……” 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戈壁滩上,回荡在这幽静的夜里,仿佛能安定人心。 …… 一夜过去,几人虽没有睡得安稳,但好歹也恢复了些精气神。 此刻,天微亮—— 陆翎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其中一人道:“前方有一支队伍过来,大概五百人左右!全部都是骑兵,队伍里还有几辆马车,穿着和打扮,应该就是吐谷浑人!” 陆翎倏然站起身来,十分警惕:“大概多久能到这里?” 那人有些忐忑不安,估算了下,道:“差不多半个时辰。” 陆翎立刻看向了卢蓉,卢蓉缓缓点了点头。 就像之前那个报信的人预料的,大约半个时辰,庞大的五百人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出现在了官道上。 最前面是九支竖立的白纛旗帜,随着队伍的前行在微风中飘扬。在白纛旗帜后面跟随着密密麻麻的吐谷浑士兵,这些士兵穿着异族的服饰,每一个人都骑着马,踏着黄沙而来……这些马在这官道上留下深深的印子,很快又被黄沙重新覆盖掉。 卢蓉的商队不过七八人,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他们都骑着骆驼,在前方的队伍到来前,便立刻让开了路。 这些队伍浩浩荡荡从眼前经过,其中就有两辆马车,风吹过车帘,卢蓉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大妃琅绮布。 卢蓉给陆温使了一个眼神。 陆温便立刻带着两个空水袋,来到了卢蓉身边,眸中暗潮涌动…… 两人逐渐靠近那辆马车,马车边的两个吐谷浑士兵立刻举起弯刀朝着他们过来,凶神恶煞,如同恶鬼:“不要靠近!” 他们说着生疏的汉语,连这行为举止,也有着他们独特的凶狠风格。 卢蓉立刻将水袋举起,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我们是路过的商人,用完了最后的水,想求队伍的主人能赏赐一些水,我们可以拿东西交换。我们有刺绣商品。” 原本那两个士兵还想要驱赶,马车里忽然响起声音:“等等,退下。” 是马车里的大妃琅绮布,她果然喊停了那两名士兵! 车帘被掀开,大妃琅绮布的面容更清晰出现在两人眼前,这个女人竖着两条辫发盘绕在脑后,缀着贝壳、珊瑚和松石,身上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长袍,约莫四十五岁,看上去十分雍容华贵。 着便是吐谷浑大汗的大妃琅绮布。 琅绮布冲卢蓉招了招手,温柔一笑:“你过来。” 卢蓉朝身旁的人点了点头,便上了前,随后大妃让她上了马车。 马车内有淡淡的草木香,兽皮的垫子垫在身下、挂在壁上,两侧还摆放着一个矮桌,桌上放着一个锡壶。 琅绮布轻轻一笑,打量着眼前进来的汉族女人:“你胆子很大,不怕我们吐谷浑的士兵吗?” 卢蓉表现得很是大方从容:“因为吐谷浑人不一定都是坏人。” 琅绮布笑了,她喜欢卢蓉说的话,也喜欢汉人温柔的声音:“我可以给你水,你把你的绣品给我看看,如果喜欢,我可以买。” 卢蓉立即道:“您愿意给我们水,就是救了我们的命。绣品可以直接送您,不需要您额外购买,真的非常感谢您!” 琅绮布听了很高兴,本能里对她的警惕消退了不少:“你很会做生意。好,如果绣品不错,我可以允许你来我们吐谷浑售卖。” 卢蓉从怀中取出了两块云锦绣,双手递给她。 琅绮布果然亮起了眼睛,她接过,细细抚摸,柔软细腻的触感让她惊讶:“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刺绣,上面的花纹就像云一样美。” 卢蓉说:“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想将这两块绣品送给您。” 琅绮布继续盯着这个绣品看了一会儿,说:“我可以接受一块绣品,另一块可以用银子买。” 她很喜欢卢蓉,觉得她很真诚。 卢蓉恭敬地朝着她行了礼:“多谢您的赏识。” 琅绮布命人将她的两个水袋装满了水,又问她:“你为什么觉得吐谷浑的人不一定都是坏人?” 卢蓉眼眸暗了暗,知道时机来了,便开口说道:“我们是从蓟城出来的,在那里遇到很多吐谷浑的士兵,他们买了我们的米和粮食,也给了钱。” 琅绮布笑了,觉得有些奇怪:“那是我们攻占了你们的城池。我们攻打了你们,你们还觉得我们是好人?” 卢蓉露出惊讶表情,轻轻捂住了嘴:“攻城?不可能。蓟城已经封城了,城里没有吐谷浑的士兵,里面有霍婴将军守着呢,怎么可能会让吐谷浑的士兵进城呢?我们是在城外遇到他们的,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驻扎在城外。” 琅绮布表情一下子变化,笑意慢慢减退:“你说我们的士兵在城外?” 卢蓉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对,在城外很远的地方驻扎着,如果不是我们的商队经过,都发现不了你们驻扎的军营。我听说霍婴将军和你们的二王子关系很好,他们似乎已经讲和了,也许战争马上就会结束,所以我们才重新想要把商品贩卖出去。” 琅绮布面容古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卢蓉立即道:“就在一天前,我们出来的时候遇到了驻扎在外面的吐谷浑士兵,他们亲口所说。” 琅绮布的眼睛紧紧盯着卢蓉,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在说谎:“你如果说的是真的,我会感激你,送你很多金子。如果你欺骗了我,我会派人杀了你。” 卢蓉故作害怕,往后缩成了一小团:“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带你们去看那支埋伏在城外的队伍。” 琅绮布眯了眯眼睛,又盯着她打量片刻,这才同意:“好。” 第127章 大妃 浒舟道是位于檀州边上,贯穿毛乌素荒漠的一条官道。 若要从吐谷浑进入边境,就必定会经过浒舟道。 道路的两侧是无边无际的荒漠,一眼望去仿佛连天也是一片昏黄,脚下的路与荒漠相互连接着。 此时在浒舟道上,有几只骆驼驮着几人慢慢行走在着,风席卷起黄沙不断翻滚,让人睁不开眼,模糊了前方的路。 卢蓉戴着厚重的头巾,勉强将那些沙尘挡住,只是她身形本就较小,为了抵御这漫天风沙,佝偻着身子,远远望去便显得如同一只小猫儿,艰难前行。 前后是一排同样骑骆驼的队伍,领头的是陆翎,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在黄沙中开道,在他们二人后面的则是卢蓉和桃琴,队伍得最后的才是陆温,负责保护整支队伍。 龙硕鹤校尉已经带着他的人和谢修河,一同赶去洛都禀报霍婴擅自封城以及与吐谷浑二王子勾结的事。他们在之前便已与卢蓉等人分道扬镳。 原本谢修河想留下来和卢蓉一同将二王子密谋弑君夺位的事告诉他们的大汗,希望能借助吐谷浑大汗的兵救出谢凌风。 但禀报皇帝需要证据,谢修河是在蓟城受迫害的人证,他需要在场。 所以他只得与卢蓉的队伍分开,前往洛都。 陆翎骑着骆驼从最前头侦测回来,来到卢蓉面前,先是低头咳嗽一声,将那些飞进嘴里的沙尘咳出去,旋即便眯着眼,闷闷开口:“姐姐,天快黑了,我们得找个地方扎营,夜里这里不宜前进。前头有一块戈壁滩,我们可以去哪里。” 卢蓉视线望向远方,前方那此起彼伏的黄沙,如同汪洋一般,在风卷云涌之下,泛起层层波澜,而在黄沙之中,她隐约看到了一块戈壁滩,逆风而立,能够为他们阻挡一些沙尘:“嗯。” 她点了点头。 陆翎便重新回到队伍的前头,带着众人往那边去了。 骆驼队伍依序来到了一大片赤红色的戈壁滩内,夕阳余晖泼洒在这戈壁滩上,淡淡的红落在众人脸上,让他们略显憔悴的模样缓和不少。 队伍依序停了下来,陆温上前将卢蓉搀扶下来,他们找了一处不受风的地方坐下,其余人已经开始在周围扎营。 他们这一次依旧伪装成了买卖刺绣的商贩,准备在借着商贩的名义接近大汗的大妃琅绮布。 琅绮布的儿子就是原本拥有继承权的吐谷浑大皇子,琅绮布非常喜欢他们汉人的刺绣,卢蓉想借着他们手中云锦绣接近大妃,并且通过大妃将二王子密谋的事告知大汗,以此通过吐谷浑自己的兵力救下谢凌风。 只是到底能不能顺利遇到琅绮布的队伍,又是否能与她说上话,一切还是未知数。 卢蓉垂下眸去,总有些心神不宁。 “滋啦——” 柴火被点燃发出噼啪响声,火堆生起,光笼罩在了周围人的脸上,火焰跳动时,他们脸上木然的神情便也生动几分,好在身子也有了几分暖意。 桃琴取出一个水袋,将上头沾染的沙尘拍拍干净,先递给卢蓉:“姑娘,你先喝点水。” 这一路上确实为了节省干粮和水,卢蓉没怎么喝过水,此刻嘴唇都已经快要干裂了。 另一边的陆翎已经猎了一只沙地兔,提着这战利品回来向卢蓉邀功:“姐姐你看,我猎了只兔子,等会儿我给姐姐做顿兔肉吃。” 他说着,将这兔子剥了皮烤了起来,香味弥漫开来,不少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陆温盯着火焰跳动的火堆,对卢蓉说道:“吐谷浑的如果要从浒舟道来,应该会过这条道。我看那个二王子的队伍已经早就驻扎着了,估计他们的大汗再过不久就会从这里路过。” 陆翎一边翻着烤兔子肉,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派去了两个人去前头打探了,等他们回来问问情况。” 卢蓉的目光看着跳动的火光,脸上笼罩着恍惚的明暗,她依旧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卢蓉没什么胃口,只喝一点水,将喉咙和嘴唇都润了润,就将水袋给了桃琴。 看她这副模样,桃琴也很是担心,却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只能坐在那儿干着急。 陆温先是注意到桃琴时不时看向卢蓉的神情,他也早已察觉卢蓉的情绪,想了想,开口安慰道:“姐姐别担心,谢公爷很有本事,就算被困在城里,应该也没那么容易死。” 不知是因为火焰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卢蓉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我知道。” 陆翎瘪瘪嘴,从包袱里拿出一小块干粮,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其实我们一走了之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还要救他。总之我们已经将姐姐救出来了,那人的死活与我们什么关系。之前我愿意去通风报信,已经很给他面子了。更何况这是朝廷的事,有人去通知朝廷就够了。” 见卢蓉的神情越来越落寞、黯淡,陆温心里咯噔一声,连忙瞅了陆翎一眼,让他别说话。 陆翎比较一根筋,到了这会儿才察觉到不对,挠挠头便安静了一些。 周围的骆驼队伍偶尔会有小小的交谈,倒是显得他们这儿更安静了。 卢蓉抿唇想了许久,却无法将那混乱的思绪拉扯开:“我从前忘记了许多事情,后来这些事情一桩桩又想了起来。我想见到他后,再同他问清楚。” 陆温将烤兔子肉递给她,轻声道:“姐姐放心,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桃琴连忙凑过来,用力点头:“我也一定陪着姑娘。” 陆翎一把摸上脑袋,嘿嘿一笑:“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要去哪儿,我当然是跟着的。” 卢蓉知道,他们都在担心她,关心她。她抬起头,看着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明明是寒冷孤寂的荒漠,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温暖,她的心微微触动,倒影在眼眸中的火光微微闪动,低声道:“谢谢你们。” 气氛得到缓和,众人也开始小口小口吃着干粮。 陆翎打了个喷嚏,连忙拉紧自己的披风:“这戈壁滩好冷,周围也空荡荡的,有点渗人。” 环顾了一下周围,桃琴忽然有了主意:“姑娘,你给我们唱首歌。你从前弹琴的时候特别爱唱歌,我已经很久没有听你唱歌了。” “姐姐会唱歌?”陆翎瞪大了眼睛,看了卢蓉一眼,像是好奇。 连陆温也看了过来——他们还从来没有听过卢蓉唱歌!就连随口哼的小曲都没有! “唱,唱!姐姐你唱!” “姑娘,你就唱给我们听听!” 几人怂恿卢蓉唱歌,卢蓉无奈,她不是娇蓉蓉,当然没有怎么唱过歌,但这个戈壁这样冷,身边的人却一直陪伴着她……她垂下眸想了许久,最后想起来儿时母亲给自己哼的一首童谣。 在微微一停顿后,她轻轻唱了起来:“桃花开,燕子回,春水荡漾绿如苔;杨柳岸,杏花雨,微风拂面送香来。白雪飘,梅花开,冬日暖阳照楼台;炉火红,茶香浓,团圆喜庆笑颜开……” 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戈壁滩上,回荡在这幽静的夜里,仿佛能安定人心。 …… 一夜过去,几人虽没有睡得安稳,但好歹也恢复了些精气神。 此刻,天微亮—— 陆翎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其中一人道:“前方有一支队伍过来,大概五百人左右!全部都是骑兵,队伍里还有几辆马车,穿着和打扮,应该就是吐谷浑人!” 陆翎倏然站起身来,十分警惕:“大概多久能到这里?” 那人有些忐忑不安,估算了下,道:“差不多半个时辰。” 陆翎立刻看向了卢蓉,卢蓉缓缓点了点头。 就像之前那个报信的人预料的,大约半个时辰,庞大的五百人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出现在了官道上。 最前面是九支竖立的白纛旗帜,随着队伍的前行在微风中飘扬。在白纛旗帜后面跟随着密密麻麻的吐谷浑士兵,这些士兵穿着异族的服饰,每一个人都骑着马,踏着黄沙而来……这些马在这官道上留下深深的印子,很快又被黄沙重新覆盖掉。 卢蓉的商队不过七八人,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他们都骑着骆驼,在前方的队伍到来前,便立刻让开了路。 这些队伍浩浩荡荡从眼前经过,其中就有两辆马车,风吹过车帘,卢蓉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大妃琅绮布。 卢蓉给陆温使了一个眼神。 陆温便立刻带着两个空水袋,来到了卢蓉身边,眸中暗潮涌动…… 两人逐渐靠近那辆马车,马车边的两个吐谷浑士兵立刻举起弯刀朝着他们过来,凶神恶煞,如同恶鬼:“不要靠近!” 他们说着生疏的汉语,连这行为举止,也有着他们独特的凶狠风格。 卢蓉立刻将水袋举起,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我们是路过的商人,用完了最后的水,想求队伍的主人能赏赐一些水,我们可以拿东西交换。我们有刺绣商品。” 原本那两个士兵还想要驱赶,马车里忽然响起声音:“等等,退下。” 是马车里的大妃琅绮布,她果然喊停了那两名士兵! 车帘被掀开,大妃琅绮布的面容更清晰出现在两人眼前,这个女人竖着两条辫发盘绕在脑后,缀着贝壳、珊瑚和松石,身上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长袍,约莫四十五岁,看上去十分雍容华贵。 着便是吐谷浑大汗的大妃琅绮布。 琅绮布冲卢蓉招了招手,温柔一笑:“你过来。” 卢蓉朝身旁的人点了点头,便上了前,随后大妃让她上了马车。 马车内有淡淡的草木香,兽皮的垫子垫在身下、挂在壁上,两侧还摆放着一个矮桌,桌上放着一个锡壶。 琅绮布轻轻一笑,打量着眼前进来的汉族女人:“你胆子很大,不怕我们吐谷浑的士兵吗?” 卢蓉表现得很是大方从容:“因为吐谷浑人不一定都是坏人。” 琅绮布笑了,她喜欢卢蓉说的话,也喜欢汉人温柔的声音:“我可以给你水,你把你的绣品给我看看,如果喜欢,我可以买。” 卢蓉立即道:“您愿意给我们水,就是救了我们的命。绣品可以直接送您,不需要您额外购买,真的非常感谢您!” 琅绮布听了很高兴,本能里对她的警惕消退了不少:“你很会做生意。好,如果绣品不错,我可以允许你来我们吐谷浑售卖。” 卢蓉从怀中取出了两块云锦绣,双手递给她。 琅绮布果然亮起了眼睛,她接过,细细抚摸,柔软细腻的触感让她惊讶:“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刺绣,上面的花纹就像云一样美。” 卢蓉说:“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想将这两块绣品送给您。” 琅绮布继续盯着这个绣品看了一会儿,说:“我可以接受一块绣品,另一块可以用银子买。” 她很喜欢卢蓉,觉得她很真诚。 卢蓉恭敬地朝着她行了礼:“多谢您的赏识。” 琅绮布命人将她的两个水袋装满了水,又问她:“你为什么觉得吐谷浑的人不一定都是坏人?” 卢蓉眼眸暗了暗,知道时机来了,便开口说道:“我们是从蓟城出来的,在那里遇到很多吐谷浑的士兵,他们买了我们的米和粮食,也给了钱。” 琅绮布笑了,觉得有些奇怪:“那是我们攻占了你们的城池。我们攻打了你们,你们还觉得我们是好人?” 卢蓉露出惊讶表情,轻轻捂住了嘴:“攻城?不可能。蓟城已经封城了,城里没有吐谷浑的士兵,里面有霍婴将军守着呢,怎么可能会让吐谷浑的士兵进城呢?我们是在城外遇到他们的,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驻扎在城外。” 琅绮布表情一下子变化,笑意慢慢减退:“你说我们的士兵在城外?” 卢蓉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对,在城外很远的地方驻扎着,如果不是我们的商队经过,都发现不了你们驻扎的军营。我听说霍婴将军和你们的二王子关系很好,他们似乎已经讲和了,也许战争马上就会结束,所以我们才重新想要把商品贩卖出去。” 琅绮布面容古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卢蓉立即道:“就在一天前,我们出来的时候遇到了驻扎在外面的吐谷浑士兵,他们亲口所说。” 琅绮布的眼睛紧紧盯着卢蓉,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在说谎:“你如果说的是真的,我会感激你,送你很多金子。如果你欺骗了我,我会派人杀了你。” 卢蓉故作害怕,往后缩成了一小团:“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带你们去看那支埋伏在城外的队伍。” 琅绮布眯了眯眼睛,又盯着她打量片刻,这才同意:“好。” 第128章 救出 是夜,远处的山脉在这夜色之中变得模糊不清,零星的一些星辰洒下光辉,却也无法将这荒漠照亮。偶尔响起虫鸣,倒不显得聒噪,还给增添了几分热闹,让这夜晚没那么冷清。 很快,这虫鸣鸟叫声便多了起来,他们渐渐离开了荒漠,看到了连绵的山脉和树林。 卢蓉跟着大妃琅绮布的这支队伍再次来到了蓟城外,她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景色一点点倒退,竟是有几分不真实,握着窗帘的手下意识缓缓紧了紧。 琅绮布将卢蓉看到二王子的军队驻扎在蓟城城外的消息,第一时间派人告知了大汗。 大汗并不完全相信,他觉得汉人狡诈,除非亲眼所见,否则不会相信她所说的话。 琅绮布却与大汗持不同态度,因为琅绮布知道二王子一直野心勃勃,也许他想要抢夺王的位置。 此刻马车里,大妃琅绮布看到卢蓉目光一直望着远处的蓟城,忽然开口:“我相信你没有说谎,但我觉得你并不是商人。你是专门在浒舟道等着我们的队伍,给我带这个消息的,对不对?” 本就知道这种伪装瞒不了多久,卢蓉自然也没有多惊讶,更没有否认:“我的朋友们发现,当初吐谷浑的牧民并没有越过边境来抢夺我们的粮食,所以这一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是被人刻意引起的。他们想要阻止战争,却最终全部牺牲,我不想让他们就这样白白死去。” 琅绮布视线微微下移,看向了她握紧的拳头:“你要为你的朋友们正名。” 卢蓉倏然抬眸,那眼眸很亮,连那星辰都要黯然失色:“是的。” 琅绮布指尖轻轻敲击身下的座椅,忽然又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卢蓉轻轻抬手,将吹落到眼帘上的发丝撩开,声音轻得似乎要被风声掩盖:“我是一个普通百姓。” 琅绮布微微抬起下巴,轻笑了一声:“普通百姓可不会冒着这样的危险,来靠近我们的队伍,你就不怕万一我把你杀了吗?” 卢蓉眼眸颤动了一下,一丝惧怕一闪而过,她沉默许久后,给了一个让琅绮布喜欢的答案:“我有一个朋友,被困在蓟城里。” 琅绮布的表情果然变了,瞬间柔和了下来,给她递过去一块牛肉干:“是你喜欢的人吗?” 卢蓉接过牛肉干,却没有吃,只是淡淡点头:“是的。” 琅绮布又一次打消了对她的警惕心:“原来是这样,难怪你如此义无反顾。你放心,只要你说的是真的,就是救了我和大汗,我们会回报你,帮你把你喜欢的人救出来。” 卢蓉自然是感激不尽,行了个礼:“谢谢大妃。” 两人正说着话,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外头有些吵闹。 琅绮布立刻掀开了帘子,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一个士兵赶紧前来禀报道:“大妃,我们的探子在前面发现了二王子的一个士兵,已经将他抓来了。” 琅绮布当即下了车,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温柔,变得有些锐利起来:“在哪里?” 士兵回答道:“已经押去大汗的车架前了。” 卢蓉也跟着下了车,随同琅绮布来到了队伍正前方。 这里有一辆更宽大的马车,上面披着最昂贵的兽皮,用着狼头和鹿头作为装饰,还用金银珠宝作为点缀。 一个年过六十岁的男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衣着风格与大妃相似,棕黑色的毛领衬得他面色更加凝重,只是那衣袍比大妃的要更为华丽。 这男子虽然年纪大,但还是很强壮,将衣袍撑得满满的,满身肌肉遮挡都遮挡不住。 这就是吐谷浑的大汗——拓木纥。 卢蓉只看了一眼,便乖巧安分地低下头去。 他的面前跪着一个士兵,正在瑟瑟发抖,身上还有一些伤,脸上也沾染了血。看到大汗时,他连忙慌乱地低下头。 看到他这一副怯懦的样子,拓木纥更加不屑一顾,冷哼一声:“你为什么出现在城外,拓真不是已经率兵攻下了蓟城给我吗?难道你是逃兵?” 士兵连忙用力摇头,就连嘴皮子都在颤抖:“我不是逃兵,我跟随殿下一直守在城外!只需殿下一声令下,我们就会攻破蓟城!” 拓木纥忽然一脚踹过去,将他直接踹倒在地:“胡说!拓真说你们早已在七天前,就已经攻下了蓟城!” 士兵只知道听从顶上的指令,并不知道蓟城的情况,此刻已经是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们一直驻扎在城外,并没有攻过城。” 拓木纥听到这里,勃然大怒——难道那个拦车的汉人说的是真的? 见他如此生气,琅绮布立刻上了前来,扶住他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背,扭头又询问士兵:“你们的队伍驻扎在什么地方?” 士兵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规规矩矩地跪好:“就在前面的山坳里。” 琅绮布皱眉想了想,继续问:“拓真也在?” 士兵看了看大汗,又看了看大妃:“二王子……一直同我们在一起。” 拓木纥现在不说消气,但好歹情绪平稳了些,当即挥了一下手,命人前去查看。 随后,他脸色铁青立在原地,紧紧抓着手指上的一个狼骨大扳指,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琅绮布看向大汗拓木纥:“看样子汉人说的是真的……拓真真的欺骗了我们。” 拓木纥猛然扭头看向她,眼睛瞪得很凶,颇为咬牙切齿:“拓真为什么要这么做?” 卢蓉走上前,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最后才回答道:“二王子早已与城中的霍婴将军勾结,他请大汗来,是想将大汗困在蓟城中,再和霍婴里应外合,夺取您的大汗之位。” 拓木纥只觉得荒唐:“他是我的儿子!你认为我会相信你,而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吗?” 拓木纥发起怒来,连琅绮布都会惧怕,但卢蓉却并没有畏惧,她挺直脊梁站着,目光直视拓木纥:“大汗若不信,可以试一试。” 这次,拓木纥的眼神微微变了变。 卢蓉继续道:“大汗如此信任自己的儿子,那就入城去。” 琅绮布看向大汗拓木纥,她很紧张,低声劝说:“大汗,你不能进城,你若进了城,就落入了拓真的圈套!” 拓木纥绷着脸,一言不发,他身上的兽毛随风轻动,隐约有一股陈年的血腥气传出,让人胆战心惊。 见他态度似乎有所缓和,琅绮布再次温柔地劝道:“拓真已经欺骗了我们,他的兵一直守在城外,并没有攻下蓟城。这个汉人说的是对的……或许,他已经与汉人的将军勾结在了一起。” 有人帮自己说话,剩下的话便好说了,卢蓉再次开口:“大汗如果愿意,请您派兵救出我在城中的朋友,他是谢家军的主将,名为谢凌风。他会告诉你战争的真相——从一开始,吐谷浑与我们的战争,就是有人故意引起的。那个人,或许就是您的儿子。” 拓木纥看向了卢蓉:“这难道不会是你们汉人的圈套,想要离间我和我的儿子?” 卢蓉目光坦坦荡荡,根本不会因为他这句话而心生退意:“你救出他后,我与他也在您的手里,如果您不放心,到时候仍可以杀了我们。” 拓木纥沉默了,他看向了琅绮布,琅绮布缓缓点了头。 拓木纥用力深吸一口气,又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好,我替你救出你想救的人。但如果最后你们对我说了谎,我会把你们的尸体挂在荒漠里喂狼。” 卢蓉一下子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不禁放松下来,连忙感激道:“多谢大汗。” 拓木纥一共携带了五百人的队伍,但他只肯借给卢蓉两百人,吐谷浑的士兵虽然骁勇善战,而且都是骑兵,但数量上实在太少。 原本卢蓉还想再争取一番,可惜大汗已然不愿意在与她多说什么。 只是……两百人攻蓟城根本不可能。 在卢蓉纠结万分时,陆温却提到,如果能里应外合,成功率要比从外面攻入容易许多。 卢蓉却道:“我们如今,根本无法联系上谢凌风,你说的这计策不妥。” 陆温立即道:“我们有鸣镝。” 有鸣镝放出信号,谢凌风就会知道,有人要来救他,他可以立刻给出响应,两拨人马一里一外攻城,远远要比只有一侧攻城效率更大。 卢蓉沉默许久后,缓缓点了头:“好。” 这一次攻城,由陆温和陆翎带队,卢蓉作为人质留在了琅绮布马车上。 如今按照计划,一切准备就绪。 在黎明之时,陆温在西城门外射出了鸣镝……响声从空中划过,仿佛也瞬间点亮了原本的夜空。 卢蓉远远看着天边慢慢爬起来的光亮,那远处的山和蓟城被一点点清晰了轮廓。 她缓缓握紧了手,指节泛白,掌心已经微微出汗。 她实在太紧张了,担心会有意外发生。 身边的琅绮布看了她几眼,忽然说了一件她从前的故事:“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和拓木纥初遇的时候,我正被一群狼偷袭,十几只狼围住了我,后来拓木纥出现了。拓木纥将狼群引开了,救下了我。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死了,可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果然,在过了三天后,拓木纥回来了,他满身都是伤,但割下了所有狼的耳朵,他杀死了他们,活着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卢蓉一怔,目光看向了琅绮布。 琅绮布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她道:“如果你的那个朋友也一样喜爱你,他会为了你活下来,会为了你冲出城门,来到你身边。” 卢蓉眼眸轻轻颤抖,缓缓点了头。 她坐在马车上,静静等待着,看着天边的太阳逐渐照亮整片土地,有鸟雀从晴空万里的天空飞过,西城门已再次燃起了火光。 但因为天逐渐亮起,原本的火光已经无法察觉,只能看到浓烟,不断升腾上天空,并且越来越浓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卢蓉根本不记得自己盯了多久。 桃琴从外面拿了两个馕进来:“姑娘,你已经许久没有吃东西了,先吃点。” 卢蓉将东西接过来,却没有吃:“外面情况怎么样?” 桃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方:“远远看着,似乎还在打,大汗已经派了人前去查看了,如果有消息,应该会立刻告诉我们。” 卢蓉握紧了手,忽然又垂下眸去:“桃琴,你觉得公爷待我好吗?” 桃琴认真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觉得公爷待姑娘很好,姑娘要什么,公爷都答应了,而且总是护着姑娘。其实姑娘不知道,公爷每一次看你的眼神,都和别人不一样——我觉得公爷很喜欢你。” 卢蓉没有回应,只是看着远方,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马蹄声传来,有一个吐谷浑士兵骑着马回来:“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谁回来了?是拓木纥借给他们的兵回来了? 还是陆温和陆翎……还有谢凌风,也一起回来了吗? 卢蓉猛地直起身,还因为动作太猛,险些摔倒在地,等到站稳之后,几乎立刻跑下了车去。 只见一阵风沙之中,远远有一支队伍正朝着他们这边的营地缓缓靠近,那队伍里有许多人,只是人影叠着人影,她无法看清晰。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地面扬起的朦胧沙土中,有两个人影逐渐变得清晰,是陆温和陆翎!他们骑在马上,身上似乎带着伤,动作并不是很快。 就在陆温和陆翎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卢蓉的眼瞳忽然猛地一颤,她看到了在那人群之中,有一个伤痕累累的人双手牵着缰绳,正骑着马缓缓靠近……那人身形高大挺拔,黑色的发随风浮动着,发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穿过所有的人,落到了她身上。 是谢凌风…… 他们真的安全回来了! 第128章 救出 是夜,远处的山脉在这夜色之中变得模糊不清,零星的一些星辰洒下光辉,却也无法将这荒漠照亮。偶尔响起虫鸣,倒不显得聒噪,还给增添了几分热闹,让这夜晚没那么冷清。 很快,这虫鸣鸟叫声便多了起来,他们渐渐离开了荒漠,看到了连绵的山脉和树林。 卢蓉跟着大妃琅绮布的这支队伍再次来到了蓟城外,她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景色一点点倒退,竟是有几分不真实,握着窗帘的手下意识缓缓紧了紧。 琅绮布将卢蓉看到二王子的军队驻扎在蓟城城外的消息,第一时间派人告知了大汗。 大汗并不完全相信,他觉得汉人狡诈,除非亲眼所见,否则不会相信她所说的话。 琅绮布却与大汗持不同态度,因为琅绮布知道二王子一直野心勃勃,也许他想要抢夺王的位置。 此刻马车里,大妃琅绮布看到卢蓉目光一直望着远处的蓟城,忽然开口:“我相信你没有说谎,但我觉得你并不是商人。你是专门在浒舟道等着我们的队伍,给我带这个消息的,对不对?” 本就知道这种伪装瞒不了多久,卢蓉自然也没有多惊讶,更没有否认:“我的朋友们发现,当初吐谷浑的牧民并没有越过边境来抢夺我们的粮食,所以这一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是被人刻意引起的。他们想要阻止战争,却最终全部牺牲,我不想让他们就这样白白死去。” 琅绮布视线微微下移,看向了她握紧的拳头:“你要为你的朋友们正名。” 卢蓉倏然抬眸,那眼眸很亮,连那星辰都要黯然失色:“是的。” 琅绮布指尖轻轻敲击身下的座椅,忽然又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卢蓉轻轻抬手,将吹落到眼帘上的发丝撩开,声音轻得似乎要被风声掩盖:“我是一个普通百姓。” 琅绮布微微抬起下巴,轻笑了一声:“普通百姓可不会冒着这样的危险,来靠近我们的队伍,你就不怕万一我把你杀了吗?” 卢蓉眼眸颤动了一下,一丝惧怕一闪而过,她沉默许久后,给了一个让琅绮布喜欢的答案:“我有一个朋友,被困在蓟城里。” 琅绮布的表情果然变了,瞬间柔和了下来,给她递过去一块牛肉干:“是你喜欢的人吗?” 卢蓉接过牛肉干,却没有吃,只是淡淡点头:“是的。” 琅绮布又一次打消了对她的警惕心:“原来是这样,难怪你如此义无反顾。你放心,只要你说的是真的,就是救了我和大汗,我们会回报你,帮你把你喜欢的人救出来。” 卢蓉自然是感激不尽,行了个礼:“谢谢大妃。” 两人正说着话,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外头有些吵闹。 琅绮布立刻掀开了帘子,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一个士兵赶紧前来禀报道:“大妃,我们的探子在前面发现了二王子的一个士兵,已经将他抓来了。” 琅绮布当即下了车,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温柔,变得有些锐利起来:“在哪里?” 士兵回答道:“已经押去大汗的车架前了。” 卢蓉也跟着下了车,随同琅绮布来到了队伍正前方。 这里有一辆更宽大的马车,上面披着最昂贵的兽皮,用着狼头和鹿头作为装饰,还用金银珠宝作为点缀。 一个年过六十岁的男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衣着风格与大妃相似,棕黑色的毛领衬得他面色更加凝重,只是那衣袍比大妃的要更为华丽。 这男子虽然年纪大,但还是很强壮,将衣袍撑得满满的,满身肌肉遮挡都遮挡不住。 这就是吐谷浑的大汗——拓木纥。 卢蓉只看了一眼,便乖巧安分地低下头去。 他的面前跪着一个士兵,正在瑟瑟发抖,身上还有一些伤,脸上也沾染了血。看到大汗时,他连忙慌乱地低下头。 看到他这一副怯懦的样子,拓木纥更加不屑一顾,冷哼一声:“你为什么出现在城外,拓真不是已经率兵攻下了蓟城给我吗?难道你是逃兵?” 士兵连忙用力摇头,就连嘴皮子都在颤抖:“我不是逃兵,我跟随殿下一直守在城外!只需殿下一声令下,我们就会攻破蓟城!” 拓木纥忽然一脚踹过去,将他直接踹倒在地:“胡说!拓真说你们早已在七天前,就已经攻下了蓟城!” 士兵只知道听从顶上的指令,并不知道蓟城的情况,此刻已经是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们一直驻扎在城外,并没有攻过城。” 拓木纥听到这里,勃然大怒——难道那个拦车的汉人说的是真的? 见他如此生气,琅绮布立刻上了前来,扶住他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背,扭头又询问士兵:“你们的队伍驻扎在什么地方?” 士兵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规规矩矩地跪好:“就在前面的山坳里。” 琅绮布皱眉想了想,继续问:“拓真也在?” 士兵看了看大汗,又看了看大妃:“二王子……一直同我们在一起。” 拓木纥现在不说消气,但好歹情绪平稳了些,当即挥了一下手,命人前去查看。 随后,他脸色铁青立在原地,紧紧抓着手指上的一个狼骨大扳指,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琅绮布看向大汗拓木纥:“看样子汉人说的是真的……拓真真的欺骗了我们。” 拓木纥猛然扭头看向她,眼睛瞪得很凶,颇为咬牙切齿:“拓真为什么要这么做?” 卢蓉走上前,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最后才回答道:“二王子早已与城中的霍婴将军勾结,他请大汗来,是想将大汗困在蓟城中,再和霍婴里应外合,夺取您的大汗之位。” 拓木纥只觉得荒唐:“他是我的儿子!你认为我会相信你,而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吗?” 拓木纥发起怒来,连琅绮布都会惧怕,但卢蓉却并没有畏惧,她挺直脊梁站着,目光直视拓木纥:“大汗若不信,可以试一试。” 这次,拓木纥的眼神微微变了变。 卢蓉继续道:“大汗如此信任自己的儿子,那就入城去。” 琅绮布看向大汗拓木纥,她很紧张,低声劝说:“大汗,你不能进城,你若进了城,就落入了拓真的圈套!” 拓木纥绷着脸,一言不发,他身上的兽毛随风轻动,隐约有一股陈年的血腥气传出,让人胆战心惊。 见他态度似乎有所缓和,琅绮布再次温柔地劝道:“拓真已经欺骗了我们,他的兵一直守在城外,并没有攻下蓟城。这个汉人说的是对的……或许,他已经与汉人的将军勾结在了一起。” 有人帮自己说话,剩下的话便好说了,卢蓉再次开口:“大汗如果愿意,请您派兵救出我在城中的朋友,他是谢家军的主将,名为谢凌风。他会告诉你战争的真相——从一开始,吐谷浑与我们的战争,就是有人故意引起的。那个人,或许就是您的儿子。” 拓木纥看向了卢蓉:“这难道不会是你们汉人的圈套,想要离间我和我的儿子?” 卢蓉目光坦坦荡荡,根本不会因为他这句话而心生退意:“你救出他后,我与他也在您的手里,如果您不放心,到时候仍可以杀了我们。” 拓木纥沉默了,他看向了琅绮布,琅绮布缓缓点了头。 拓木纥用力深吸一口气,又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好,我替你救出你想救的人。但如果最后你们对我说了谎,我会把你们的尸体挂在荒漠里喂狼。” 卢蓉一下子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不禁放松下来,连忙感激道:“多谢大汗。” 拓木纥一共携带了五百人的队伍,但他只肯借给卢蓉两百人,吐谷浑的士兵虽然骁勇善战,而且都是骑兵,但数量上实在太少。 原本卢蓉还想再争取一番,可惜大汗已然不愿意在与她多说什么。 只是……两百人攻蓟城根本不可能。 在卢蓉纠结万分时,陆温却提到,如果能里应外合,成功率要比从外面攻入容易许多。 卢蓉却道:“我们如今,根本无法联系上谢凌风,你说的这计策不妥。” 陆温立即道:“我们有鸣镝。” 有鸣镝放出信号,谢凌风就会知道,有人要来救他,他可以立刻给出响应,两拨人马一里一外攻城,远远要比只有一侧攻城效率更大。 卢蓉沉默许久后,缓缓点了头:“好。” 这一次攻城,由陆温和陆翎带队,卢蓉作为人质留在了琅绮布马车上。 如今按照计划,一切准备就绪。 在黎明之时,陆温在西城门外射出了鸣镝……响声从空中划过,仿佛也瞬间点亮了原本的夜空。 卢蓉远远看着天边慢慢爬起来的光亮,那远处的山和蓟城被一点点清晰了轮廓。 她缓缓握紧了手,指节泛白,掌心已经微微出汗。 她实在太紧张了,担心会有意外发生。 身边的琅绮布看了她几眼,忽然说了一件她从前的故事:“你知道吗?很久以前,我和拓木纥初遇的时候,我正被一群狼偷袭,十几只狼围住了我,后来拓木纥出现了。拓木纥将狼群引开了,救下了我。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死了,可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果然,在过了三天后,拓木纥回来了,他满身都是伤,但割下了所有狼的耳朵,他杀死了他们,活着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卢蓉一怔,目光看向了琅绮布。 琅绮布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她道:“如果你的那个朋友也一样喜爱你,他会为了你活下来,会为了你冲出城门,来到你身边。” 卢蓉眼眸轻轻颤抖,缓缓点了头。 她坐在马车上,静静等待着,看着天边的太阳逐渐照亮整片土地,有鸟雀从晴空万里的天空飞过,西城门已再次燃起了火光。 但因为天逐渐亮起,原本的火光已经无法察觉,只能看到浓烟,不断升腾上天空,并且越来越浓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卢蓉根本不记得自己盯了多久。 桃琴从外面拿了两个馕进来:“姑娘,你已经许久没有吃东西了,先吃点。” 卢蓉将东西接过来,却没有吃:“外面情况怎么样?” 桃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方:“远远看着,似乎还在打,大汗已经派了人前去查看了,如果有消息,应该会立刻告诉我们。” 卢蓉握紧了手,忽然又垂下眸去:“桃琴,你觉得公爷待我好吗?” 桃琴认真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觉得公爷待姑娘很好,姑娘要什么,公爷都答应了,而且总是护着姑娘。其实姑娘不知道,公爷每一次看你的眼神,都和别人不一样——我觉得公爷很喜欢你。” 卢蓉没有回应,只是看着远方,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马蹄声传来,有一个吐谷浑士兵骑着马回来:“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谁回来了?是拓木纥借给他们的兵回来了? 还是陆温和陆翎……还有谢凌风,也一起回来了吗? 卢蓉猛地直起身,还因为动作太猛,险些摔倒在地,等到站稳之后,几乎立刻跑下了车去。 只见一阵风沙之中,远远有一支队伍正朝着他们这边的营地缓缓靠近,那队伍里有许多人,只是人影叠着人影,她无法看清晰。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地面扬起的朦胧沙土中,有两个人影逐渐变得清晰,是陆温和陆翎!他们骑在马上,身上似乎带着伤,动作并不是很快。 就在陆温和陆翎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卢蓉的眼瞳忽然猛地一颤,她看到了在那人群之中,有一个伤痕累累的人双手牵着缰绳,正骑着马缓缓靠近……那人身形高大挺拔,黑色的发随风浮动着,发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穿过所有的人,落到了她身上。 是谢凌风…… 他们真的安全回来了! 第129章 死亡真相 卢蓉僵站在原地,她就这样看着前方出现的谢凌风,衣角随风轻起,看着这人缓缓靠近自己,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逐渐清晰。 周围的人仿佛静止不动,所有声音荡然无存,就好像在这一刻,这天地万般,皆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凌风几步跨过人群,来到了她面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随后一把抱住了她:“我回来了。” 他的手臂传递着力量和温暖,让卢蓉终于有了真实感,眼前的人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并且来到了她的面前…… 卢蓉缓缓点了点头,微微闭上眼睛:“嗯。” 大妃琅绮布看到那个英俊的男人从人群中出来后,就抱住了卢蓉,就猜到这个男人就是她那个在城中喜欢的人。他们相拥的模样,让她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与拓木纥,让她也忍不住动容。 她走上前来,脸上露着温和的笑意,对谢凌风说道:“你就是那位谢家军的将领?大汗在营帐里等你,他有一些事情想问你。” 谢凌风点了点头,虽然脸上有些疲惫憔悴,但那双眼眸十分坚韧:“多谢大汗拓木纥帮助我们。” 琅绮布笑道:“是你的女人勇敢,向我们大汗借了兵。” 谢凌风似乎有些惊讶,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看向了卢蓉。卢蓉当初为了救谢凌风,才对琅绮布谎称自己有心爱之人在城中。如今感受到谢凌风的视线,她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撇开了头,转移了话题:“你去见大汗,他有些话想问你。” 谢凌风目光柔和,他低低应了一声:“好。” 谢凌风去了大汗营帐,门帘放下,阻隔掉众人的视线。 琅绮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感慨:“他很勇敢,像当年的拓木纥。” 卢蓉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有很多亲人和朋友,他们都很勇敢。” 她指的是陆温和陆翎。 琅绮布也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嗯。” 因为所有人都被救回来了,卢蓉显然彻底松了紧绷的神经,她抬起头问琅绮布:“大汗会放我们离开吗?” 琅绮布回答道:“只要你们没有说谎,并且我们也可以安全返回吐谷浑,我想大汗是会放你们离开的。” 卢蓉点了点头。 营帐内,谢凌风和拓木纥坐在彼此对面,桌上放了两盏茶,只是二人都未喝,门帘偶尔被风吹起时,卢蓉还能看到他们交谈的模样,他们似乎聊了很久。 卢蓉原本以为这一次谈话会很快结束,可是直到天色即将暗下,那些觅食的鸟雀归巢,夜晚逐渐降临,谢凌风才返回了卢蓉所在的帐篷。 进入帐篷,谢凌风的面色并不太好,卷进来的寒风让卢蓉忍不住抖了抖。 陆翎立刻上前询问:“大汗那边怎么说?他相信我们吗?” 谢凌风点了点头,但是脸上紧绷着,有些不甘心:“但是他不肯放我们走。” 陆温一怔:“为什么?” 谢凌风眼眸深了深:“他希望我去调停吐谷浑和我们的战事,并且让朝廷派兵,解决他的儿子与霍婴密谋起兵一事。” 他说着,转而看向了卢蓉,缓缓握紧了手,脸上能看出一丝愠怒:“他要求你留下做人质。” 卢蓉一下子猜到,拓木纥或许认为她是谢凌风的人,谢凌风必定会为了她回来。 陆温向来镇定,如今听到这句话,显然有些恼怒起来,反对道:“不行!姐姐当初已经为了救你留下来了,为何还要强留她?!” 卢蓉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让我和公爷单独谈谈。” “可是……” 陆温原本还想劝说什么,见卢蓉摇了摇头,也只能作罢。 他带着陆翎离开了帐篷。 他们走后,谢凌风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闷闷开口:“我已经婉拒了拓木纥,我告诉他,他若愿意借我五百人的兵马,我可以替他收缴了二王子所有的兵,到时候他可以带着二王子,先返回吐谷浑。” 卢蓉坐在他对面,又给他将茶水倒上:“蓟城会怎么样?” 谢凌风下意识握紧茶杯,微微垂下头去,盯着桌上:“只要拓木纥没有野心,就会带着他们的人回去;但如果拓木纥也想夺取我们的土地,他或许会攻打蓟城。” 这种可能,卢蓉也有过猜想,如今只觉得头皮发麻:“如果拓木纥攻打了蓟城,到时候霍婴会给你冠上叛将之名,他会把所有罪名全部推在你头上……你不能这样做。我可以留下来,龙硕鹤校尉和谢修河已经赶去了洛都,你现在走,可以赶上他们,我可以等你回来。” 谢凌风的目光看向卢蓉,他的眼中映出了卢蓉的脸,深邃的眸底仿佛夹杂着许多无法言说的情绪,但最后只化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不想你再因我而死。” 这个“再”字,让卢蓉的心微微一颤,她声音有些发颤:“我想起了一些事,在香积寺……我们是不是成过婚?” 在蓟城,她与谢卿白拜堂之时,她脑海闪过了许多画面,那般真实,那般近在咫尺:她看到了自己与谢凌风成亲,那火红的龙凤烛烛火摇曳,他穿着一身红色喜服,也是这样看着她,看中倒影着穿着嫁衣的自己。 谢凌风听到她提到“成过婚”二字,忽然全身一怔,僵住了。 卢蓉直视他,微微朝前探了探身,想要离他更近:“你曾说当初是因为没有将我毒死,才接我去香积寺住的。既然你要杀死我,为什么不再给我灌一碗毒酒,还要救我?那个时候你可不知道我能够死而复生。” 她说着,更是上前一步,站到了谢凌风面前,眼眶有些泛红,声音也变得沙哑:“你骗我,当初在谢府,你给我灌下的不是毒酒,而是让我假死的药,为什么?” 她的逼近,让谢凌风的身形往后退缩了一寸,可因为是坐着,只能靠到了椅上。 卢蓉哪里肯就此罢休,她俯下身,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男子:“谢凌风,我是你的母亲,你却娶我?你就是为了娶我才让我假死?你真是胆大妄为。” 她靠得太近,两人呼吸几乎能拍打到一起,谢凌风的脸上难得涌上了一层红,眼睛艰难地看向她:“我是为了救你。” 卢蓉故意微微挑起眉头,装作不相信的样子:“哦?为了救我?为什么?就算你父亲死了,我在谢府也能好好活下去。” 衣袖底下,谢凌风默默握紧了拳头:“父亲是自尽而亡。昀湘公主与谢高释密谋叛乱,谢府与他们脱不了干系,父亲为证清白,便写了呈请书,自尽在了府内。那时,谁也不知道谢家会如何,你还未与父亲成亲,可以活着离开。” 营帐内,油灯晃动火光,那影影绰绰落在营帐上,将他们二人的身影都给模糊了。 卢蓉微微眯起了眼睛,抱着胳膊,上上下下审视面前的男人。 她已经在鲁五口中听过了这件事,如今只是想逼问谢凌风:“是吗?那你的意思是,你并没有喜欢我,也并不是为了和我在一起,才让我假死,送我去香积寺。” 谢凌风喉结滚动得愈发频繁,就连眸光都在颤抖:“你是我母亲……” 卢蓉忽然伸出手,按在了他身侧的椅背上, 逼迫他目光直视自己:“那你为何之后与我成亲?” 谢凌风眼帘再次轻颤,他脑海一下子闪过许多他与卢蓉在香积寺的场景——最开始,他确实只是想保护她。 他与她相识四年,有亲情、有友情,有朝夕相处留下来的怜悯,他不希望她与谢府一同白白葬送了性命,所以才想办法将她送到了香积寺。 因为担心她在香积寺的生活,他偶尔会去探望……或许是离开了谢府,或许是重新拥有了自由,她与从前在府里的模样渐渐不同,她会像孩子一样在山野中奔跑;她会采一些野花装饰在屋中;她也会牵住他地手爬上寺庙屋顶看夜间的星空……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关系也越来越亲密,他无法抗拒,一步步沦陷。 在那一日,他从府里带了许多布料给她,她扯下其中一块红色布料披在身上,在月下问他:他会不会娶她,如果他不娶,她就会嫁给别人。 她的眼眸明亮如星辰,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她说的那般干脆明了,他知道按照她的性子,定然是说到做到……他很想拒绝,可是他更怕看到她真的嫁给了其他人,与其他人在一起…… 他无法再克制,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趋于本能地拥住了她…… 他知道,自己喜欢她。 就像此时此刻,眼前的卢蓉靠近,明明外面刮着寒风,可是他的心却跳动地厉害。两人逐渐的温度也逐渐变得炙热滚烫,让人心慌意乱。 油灯的光猛烈跳动一下,映红了谢凌风的脸。 他的喉结缓缓滚动,然后声音沙哑道:“因为我喜欢你。” 也许这喜欢从最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或许是从第一次相见,他立在雨中,而她站在屋檐下;也许是在府里,她每一次都微笑着出现,与二弟、三弟陪伴在他身边……也许是她的眼镜望向自己,里面闪烁着光芒……只是他并不自知,所以将这份喜欢藏在内心深处,或许在等待被人发现,或许也在等待着他自己的宣告。 直到那一天,她对着他说:「如果你不娶我,我嫁给别人。」 深深埋下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扎根于土壤之中,向着天空迸发,将他这颗跳动的心脏彻底摊开在天地之间。从此以后,他无法再违背自己的心意,无法再去无视卢蓉的爱。 于是,就在香积寺中,他们拜了堂,成了亲。 香烛烛火摇曳,在窗户上影影绰绰。 一袭红色嫁衣随风轻动,喜帕轻轻盖在卢蓉头上,边缘垂落的珠帘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们没有请到父母,却有谢家军的一帮兄弟,以那般真诚的笑容对着他们,为他们欢呼,为他们祝福。 他们拜了天地,敬了神明,在三生石上刻下了他们的名字。 他们与一帮兄弟们把酒言欢,在枝丫繁茂的树林中,在枯黄的草地上,虫鸣鸟叫便为他们伴奏、起乐。 “嫂子好!” “嫂子以后可要好好待我们老大啊,他这人虽然有些冷,但人可实在了!” “嫂子,什么时候给老大生个大胖小子呀?” “你们这些大老粗,快收收,可别把我们嫂子给吓着了!” 兄弟们的调侃和欢笑混杂在一起,这样的热闹喧嚣。 那是一段对他来说最美好的日子,刻在脑海中无法挥之。 他知道暂时无法将卢蓉带回谢府,但他愿意为他们的未来而努力,他相信总有一日,谢家的人会接受她,他也可以让她以主母的身份回到府中……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昀湘公主为了自救,打算拉整个谢府下水! 昀湘公主坚称当日她宴请景王时,谢玄临有作陪,就算谢玄临以自尽写了诏书向陛下澄清,但如果要给昀湘公主定叛党之罪,谢家也得一并入罪。 昀湘公主甚至搬出了证据,当日有一人曾来到宴上过,那人就是卢家送入谢府的女儿——卢蓉。 卢蓉确实曾在宴上出现,那天正好是重阳,卢蓉想要请求出府,便来见了谢玄临。 昀湘公主要求捉来卢蓉拷问,想要证明景王当日入谢府时不仅谢家家主在场,更是谢家主动邀请的景王,想要以此重新定罪,她甚至将这件事情在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 可是那时候,谢凌风已经给卢蓉服下了假死药,将她带到了香积寺。对于谢府的人来说,卢蓉已死,并且葬在了谢家陵园。 谢凌风不得不进宫,将卢蓉已病死的消息禀报给了皇帝,但昀湘公主却称她不信卢蓉已死,要求开棺验尸……可是谢家陵园怎么可能会有卢蓉的尸体,若查不到尸体,谢凌风就犯了欺君之罪,那可是死罪! 谢凌风为了不让卢蓉担心,一直压着这件事,可最终还是被卢蓉知晓。 她知道,只有自己只有一死,才能救下谢凌风,救下谢家。 于是她采摘了香积寺后山上的毒草,将毒草制成了茶,义无反顾地饮下,死在了他面前。 第129章 死亡真相 卢蓉僵站在原地,她就这样看着前方出现的谢凌风,衣角随风轻起,看着这人缓缓靠近自己,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逐渐清晰。 周围的人仿佛静止不动,所有声音荡然无存,就好像在这一刻,这天地万般,皆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凌风几步跨过人群,来到了她面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随后一把抱住了她:“我回来了。” 他的手臂传递着力量和温暖,让卢蓉终于有了真实感,眼前的人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并且来到了她的面前…… 卢蓉缓缓点了点头,微微闭上眼睛:“嗯。” 大妃琅绮布看到那个英俊的男人从人群中出来后,就抱住了卢蓉,就猜到这个男人就是她那个在城中喜欢的人。他们相拥的模样,让她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与拓木纥,让她也忍不住动容。 她走上前来,脸上露着温和的笑意,对谢凌风说道:“你就是那位谢家军的将领?大汗在营帐里等你,他有一些事情想问你。” 谢凌风点了点头,虽然脸上有些疲惫憔悴,但那双眼眸十分坚韧:“多谢大汗拓木纥帮助我们。” 琅绮布笑道:“是你的女人勇敢,向我们大汗借了兵。” 谢凌风似乎有些惊讶,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看向了卢蓉。卢蓉当初为了救谢凌风,才对琅绮布谎称自己有心爱之人在城中。如今感受到谢凌风的视线,她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撇开了头,转移了话题:“你去见大汗,他有些话想问你。” 谢凌风目光柔和,他低低应了一声:“好。” 谢凌风去了大汗营帐,门帘放下,阻隔掉众人的视线。 琅绮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感慨:“他很勇敢,像当年的拓木纥。” 卢蓉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有很多亲人和朋友,他们都很勇敢。” 她指的是陆温和陆翎。 琅绮布也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嗯。” 因为所有人都被救回来了,卢蓉显然彻底松了紧绷的神经,她抬起头问琅绮布:“大汗会放我们离开吗?” 琅绮布回答道:“只要你们没有说谎,并且我们也可以安全返回吐谷浑,我想大汗是会放你们离开的。” 卢蓉点了点头。 营帐内,谢凌风和拓木纥坐在彼此对面,桌上放了两盏茶,只是二人都未喝,门帘偶尔被风吹起时,卢蓉还能看到他们交谈的模样,他们似乎聊了很久。 卢蓉原本以为这一次谈话会很快结束,可是直到天色即将暗下,那些觅食的鸟雀归巢,夜晚逐渐降临,谢凌风才返回了卢蓉所在的帐篷。 进入帐篷,谢凌风的面色并不太好,卷进来的寒风让卢蓉忍不住抖了抖。 陆翎立刻上前询问:“大汗那边怎么说?他相信我们吗?” 谢凌风点了点头,但是脸上紧绷着,有些不甘心:“但是他不肯放我们走。” 陆温一怔:“为什么?” 谢凌风眼眸深了深:“他希望我去调停吐谷浑和我们的战事,并且让朝廷派兵,解决他的儿子与霍婴密谋起兵一事。” 他说着,转而看向了卢蓉,缓缓握紧了手,脸上能看出一丝愠怒:“他要求你留下做人质。” 卢蓉一下子猜到,拓木纥或许认为她是谢凌风的人,谢凌风必定会为了她回来。 陆温向来镇定,如今听到这句话,显然有些恼怒起来,反对道:“不行!姐姐当初已经为了救你留下来了,为何还要强留她?!” 卢蓉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让我和公爷单独谈谈。” “可是……” 陆温原本还想劝说什么,见卢蓉摇了摇头,也只能作罢。 他带着陆翎离开了帐篷。 他们走后,谢凌风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闷闷开口:“我已经婉拒了拓木纥,我告诉他,他若愿意借我五百人的兵马,我可以替他收缴了二王子所有的兵,到时候他可以带着二王子,先返回吐谷浑。” 卢蓉坐在他对面,又给他将茶水倒上:“蓟城会怎么样?” 谢凌风下意识握紧茶杯,微微垂下头去,盯着桌上:“只要拓木纥没有野心,就会带着他们的人回去;但如果拓木纥也想夺取我们的土地,他或许会攻打蓟城。” 这种可能,卢蓉也有过猜想,如今只觉得头皮发麻:“如果拓木纥攻打了蓟城,到时候霍婴会给你冠上叛将之名,他会把所有罪名全部推在你头上……你不能这样做。我可以留下来,龙硕鹤校尉和谢修河已经赶去了洛都,你现在走,可以赶上他们,我可以等你回来。” 谢凌风的目光看向卢蓉,他的眼中映出了卢蓉的脸,深邃的眸底仿佛夹杂着许多无法言说的情绪,但最后只化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不想你再因我而死。” 这个“再”字,让卢蓉的心微微一颤,她声音有些发颤:“我想起了一些事,在香积寺……我们是不是成过婚?” 在蓟城,她与谢卿白拜堂之时,她脑海闪过了许多画面,那般真实,那般近在咫尺:她看到了自己与谢凌风成亲,那火红的龙凤烛烛火摇曳,他穿着一身红色喜服,也是这样看着她,看中倒影着穿着嫁衣的自己。 谢凌风听到她提到“成过婚”二字,忽然全身一怔,僵住了。 卢蓉直视他,微微朝前探了探身,想要离他更近:“你曾说当初是因为没有将我毒死,才接我去香积寺住的。既然你要杀死我,为什么不再给我灌一碗毒酒,还要救我?那个时候你可不知道我能够死而复生。” 她说着,更是上前一步,站到了谢凌风面前,眼眶有些泛红,声音也变得沙哑:“你骗我,当初在谢府,你给我灌下的不是毒酒,而是让我假死的药,为什么?” 她的逼近,让谢凌风的身形往后退缩了一寸,可因为是坐着,只能靠到了椅上。 卢蓉哪里肯就此罢休,她俯下身,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男子:“谢凌风,我是你的母亲,你却娶我?你就是为了娶我才让我假死?你真是胆大妄为。” 她靠得太近,两人呼吸几乎能拍打到一起,谢凌风的脸上难得涌上了一层红,眼睛艰难地看向她:“我是为了救你。” 卢蓉故意微微挑起眉头,装作不相信的样子:“哦?为了救我?为什么?就算你父亲死了,我在谢府也能好好活下去。” 衣袖底下,谢凌风默默握紧了拳头:“父亲是自尽而亡。昀湘公主与谢高释密谋叛乱,谢府与他们脱不了干系,父亲为证清白,便写了呈请书,自尽在了府内。那时,谁也不知道谢家会如何,你还未与父亲成亲,可以活着离开。” 营帐内,油灯晃动火光,那影影绰绰落在营帐上,将他们二人的身影都给模糊了。 卢蓉微微眯起了眼睛,抱着胳膊,上上下下审视面前的男人。 她已经在鲁五口中听过了这件事,如今只是想逼问谢凌风:“是吗?那你的意思是,你并没有喜欢我,也并不是为了和我在一起,才让我假死,送我去香积寺。” 谢凌风喉结滚动得愈发频繁,就连眸光都在颤抖:“你是我母亲……” 卢蓉忽然伸出手,按在了他身侧的椅背上, 逼迫他目光直视自己:“那你为何之后与我成亲?” 谢凌风眼帘再次轻颤,他脑海一下子闪过许多他与卢蓉在香积寺的场景——最开始,他确实只是想保护她。 他与她相识四年,有亲情、有友情,有朝夕相处留下来的怜悯,他不希望她与谢府一同白白葬送了性命,所以才想办法将她送到了香积寺。 因为担心她在香积寺的生活,他偶尔会去探望……或许是离开了谢府,或许是重新拥有了自由,她与从前在府里的模样渐渐不同,她会像孩子一样在山野中奔跑;她会采一些野花装饰在屋中;她也会牵住他地手爬上寺庙屋顶看夜间的星空……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关系也越来越亲密,他无法抗拒,一步步沦陷。 在那一日,他从府里带了许多布料给她,她扯下其中一块红色布料披在身上,在月下问他:他会不会娶她,如果他不娶,她就会嫁给别人。 她的眼眸明亮如星辰,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她说的那般干脆明了,他知道按照她的性子,定然是说到做到……他很想拒绝,可是他更怕看到她真的嫁给了其他人,与其他人在一起…… 他无法再克制,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趋于本能地拥住了她…… 他知道,自己喜欢她。 就像此时此刻,眼前的卢蓉靠近,明明外面刮着寒风,可是他的心却跳动地厉害。两人逐渐的温度也逐渐变得炙热滚烫,让人心慌意乱。 油灯的光猛烈跳动一下,映红了谢凌风的脸。 他的喉结缓缓滚动,然后声音沙哑道:“因为我喜欢你。” 也许这喜欢从最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或许是从第一次相见,他立在雨中,而她站在屋檐下;也许是在府里,她每一次都微笑着出现,与二弟、三弟陪伴在他身边……也许是她的眼镜望向自己,里面闪烁着光芒……只是他并不自知,所以将这份喜欢藏在内心深处,或许在等待被人发现,或许也在等待着他自己的宣告。 直到那一天,她对着他说:「如果你不娶我,我嫁给别人。」 深深埋下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扎根于土壤之中,向着天空迸发,将他这颗跳动的心脏彻底摊开在天地之间。从此以后,他无法再违背自己的心意,无法再去无视卢蓉的爱。 于是,就在香积寺中,他们拜了堂,成了亲。 香烛烛火摇曳,在窗户上影影绰绰。 一袭红色嫁衣随风轻动,喜帕轻轻盖在卢蓉头上,边缘垂落的珠帘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们没有请到父母,却有谢家军的一帮兄弟,以那般真诚的笑容对着他们,为他们欢呼,为他们祝福。 他们拜了天地,敬了神明,在三生石上刻下了他们的名字。 他们与一帮兄弟们把酒言欢,在枝丫繁茂的树林中,在枯黄的草地上,虫鸣鸟叫便为他们伴奏、起乐。 “嫂子好!” “嫂子以后可要好好待我们老大啊,他这人虽然有些冷,但人可实在了!” “嫂子,什么时候给老大生个大胖小子呀?” “你们这些大老粗,快收收,可别把我们嫂子给吓着了!” 兄弟们的调侃和欢笑混杂在一起,这样的热闹喧嚣。 那是一段对他来说最美好的日子,刻在脑海中无法挥之。 他知道暂时无法将卢蓉带回谢府,但他愿意为他们的未来而努力,他相信总有一日,谢家的人会接受她,他也可以让她以主母的身份回到府中……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昀湘公主为了自救,打算拉整个谢府下水! 昀湘公主坚称当日她宴请景王时,谢玄临有作陪,就算谢玄临以自尽写了诏书向陛下澄清,但如果要给昀湘公主定叛党之罪,谢家也得一并入罪。 昀湘公主甚至搬出了证据,当日有一人曾来到宴上过,那人就是卢家送入谢府的女儿——卢蓉。 卢蓉确实曾在宴上出现,那天正好是重阳,卢蓉想要请求出府,便来见了谢玄临。 昀湘公主要求捉来卢蓉拷问,想要证明景王当日入谢府时不仅谢家家主在场,更是谢家主动邀请的景王,想要以此重新定罪,她甚至将这件事情在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 可是那时候,谢凌风已经给卢蓉服下了假死药,将她带到了香积寺。对于谢府的人来说,卢蓉已死,并且葬在了谢家陵园。 谢凌风不得不进宫,将卢蓉已病死的消息禀报给了皇帝,但昀湘公主却称她不信卢蓉已死,要求开棺验尸……可是谢家陵园怎么可能会有卢蓉的尸体,若查不到尸体,谢凌风就犯了欺君之罪,那可是死罪! 谢凌风为了不让卢蓉担心,一直压着这件事,可最终还是被卢蓉知晓。 她知道,只有自己只有一死,才能救下谢凌风,救下谢家。 于是她采摘了香积寺后山上的毒草,将毒草制成了茶,义无反顾地饮下,死在了他面前。 第130章 记忆 卢蓉死的那一天,天上飘着细雨,连绵不绝,落在身上又湿又冷,像是身体上要慢慢凝结出冰霜。谢凌风绝望地跪在地上,抱着她逐渐冷却的身体,想要哭,想要喊,可是最终嗓子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时候,他甚至已经打算放下身上担着的谢家爵位,放下谢府的责任,丢弃所有的一切,与所爱的人远走高飞。 可是,她却死了,就这样死在了他的面前…… 谢凌风静静讲述着从前所发生的一切,在卢蓉死后,他就重新返回了谢府。 看着这个从前自己生长的地方,他只觉得冰冷和孤寂,就像一个无尽的深渊,要将他能看到的所有光芒尽数吞噬掉。 他知道卢蓉是为了自己和谢府而死。 他不能让她白白丧命,于是舍去了自己的悲痛,再次强撑起了这个内里早已经腐烂的府邸。 直到后来,他在府里与转生成娇蓉蓉的卢蓉再次相遇,在她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是她,她回来了。 那个时候成为娇蓉蓉的卢蓉似乎十分排斥他,甚至惧怕他,让谢凌风以为她不愿再与他有所牵扯,所以只是默默的守在她身边。 他并不知道卢蓉失去了那三个月香积寺的记忆…… 卢蓉静静听着,营帐内油灯的火暗淡了些许,或许是油灯里的油快用完了。 他们二人的眼眸倒映着光,与这油灯火光一般忽明忽暗。 “所以,我不想你再因我而死。” 谢凌风的脸仿佛被光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色,他看着面前的卢蓉,眼眸微微颤动:“如果吐谷浑人留下你作为人质,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卢蓉垂眸许久,也不知想了多久,才缓缓开口:“可如果你帮拓木纥大汗收缴了二王子的兵,吐谷浑的人也可能趁机攻占蓟城。霍婴留在城内,他若反抗还好,至少能保住蓟城,但他可以趁机对外宣称,你叛了国,投靠了吐谷浑;如果霍婴不反抗,甚至与拓木纥大汗结盟,你又该怎么办?” 她抬起头,目光与他直视:“我不是为了你而留下来做人质的,我还为了鲁五,为了所有惨死在蓟城的谢家军。” 那一张张义无反顾的年轻面庞再次出现在脑海中,卢蓉的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又被她尽数收敛掉。 她道:“你要回洛都去,去告诉陛下战争的真相,然后带着和平的圣旨回来找我。” …… 营帐外,陆温和陆翎看着里面随着油灯烛火晃动的人影,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陆翎揉了一把脸,语气很是无奈:“其实我早就看出来,姐姐挺喜欢谢公爷的。” 陆温盯着那轻轻挪动的人影,声音有些模糊:“她原本可以和我们远走高飞……” 陆翎耸了耸肩:“虽然是这个话没错,但我觉得姐姐如果能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陆温沉默不语,又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手指。 陆翎其实察觉出来,陆温似乎对姐姐十分执着,他忽然开口:“你不会是吃谢公爷的醋?” 陆温一下子抬头,猛然瞪大眼睛,声音都不住的提高了些:“你胡说八道什么?!” 陆翎撇了撇嘴,一把搂过他的脖子,低声问道:“我感觉你对谢公爷很有敌意,是不是你喜欢姐姐,以后想自己娶她,所以不喜欢谢公爷靠近她?” 陆温有些羞怒,觉得陆翎简直是胡思乱想,用力想要推开他:“我是觉得姐姐跟着他只会吃苦。谢府那样的公府高门,姐姐只能做他的妾。日后还会有别的主母进门,难道你希望姐姐日后,跟另一个女人争抢一个男人吗?” 陆翎沉默了,松开他来,轻轻摇了下头:“我当然不想。” 陆温将自己的衣服重新整理好,冷声道:“所以谢公爷不是良配,姐姐可以遇到更好的人。” 两人正说着话,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了,他们二人迅速站直身子。 卢蓉从里面走了出来,只是神情有些淡淡的,冲他们招了招手:“陆温,陆翎。” 两人立刻上了前,等待着卢蓉吩咐。 陆翎看向卢蓉的表情,又瞅了瞅身后跟出来的谢凌风,猜测他们两人有没有好上,不知为何,竟然忍不住松了口气。 卢蓉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开口道:“我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谢公爷会追上龙硕鹤校尉和谢修河,将这里的情况禀报陛下,再带兵前来镇压叛乱的霍婴。” 一听到卢蓉准备为了谢凌风留下来,陆温立即道:“留在这里?在吐谷浑大汗的军队里当人质?如果他们的二王子忍耐不住,直接对着他们的大汗动手了怎么办?!” 卢蓉轻轻笑了一下,心中还是感念他对自己的关心:“谢公爷会让拓木纥大汗调动大王子的军队准备在边境附近,一旦二王子动手,大王子的军队抵达这里只需一日的时间。” 陆温忽然沉默下来,默默握紧了拳头,又问道:“姐姐,你为了他,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吗?” 他有些恼怒和生气,还不等卢蓉回答他,便直接扭头就离开了,留下卢蓉一脸茫然。 陆翎生怕卢蓉看出什么,立刻道:“我去劝劝。” 随后便跟了上去,两人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盯着那一片模糊的拐角,卢蓉竟然有些哑口无言,在原地愣了许久。 卢蓉没想到有一天陆翎和陆温的性格会反一反,从前陆温更加稳重些,而现在陆翎反而随遇而安,陆温却更加倔强。 谢凌风走到她身边来,看着陆温和陆翎两兄弟远去的背影,轻轻开口道:“他很担心你。” 卢蓉喃喃道:“我知道。” …… 陆翎追上陆温时,看见他赌气站在营地外的一条河旁,河水波涛汹涌、声势浩大,和风声一起几乎要将他们的声音淹没。 陆翎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以免他趁机再次离开:“你怎么回事?这可真的不像你,当初姐姐带着我们去拦吐谷浑大汗的队伍时,你也一直是支持的。” 陆温一言不发站着,河面倒映出天空和树木的影子,他自己的脸也在其中模糊地晃动。 见他一直不说话,陆翎深吸了一口气,只能继续逼问:“之前你都没有反对,为什么这一次又不同意了?” 陆温终于开了口:“这次不一样。” 陆翎问:“哪里不一样?” 陆温终于回过头来:“这次太危险了,拓木纥的军队只有五百人,而霍婴和二王子的军队加起来超过千人以上,就算他们退回浒舟道扎营,在浒舟道外还有边境线上的军队,如果两军开战,吐谷浑人一定会先杀姐姐祭旗。” 陆翎愣了一下,没想到陆温想的这样远,他犹豫着道:“如果谢公爷能够及时赶回来,也许就不一定会开战了。” 陆温的视线直直看着他:“之前她救谢凌风,是因为背后还有整个蓟城和百姓,可是如今谢凌风已经得救,他以前的部下也已经前往洛都禀报,为什么她一定要为了谢凌风留下来?” 陆翎当场愣住,但过了片刻,他还是反问道:“如果是我换到谢公爷这个位置,你愿意留下来当人质吗?” 陆温张了张嘴,好半晌才闷闷来了一句:“你当然不一样。” 陆翎接着道:“也许,谢公爷对姐姐来说也不一样。” 陆温猛地握拳,双眼赤红地抬头:“可是她有考虑过我们吗?我们也会陪着她一起死的!” 他这一句话喊得很大声,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仿佛就像是在回应他这一句话一般,有另一个声音从河岸上传来:“所以我希望,你们和桃琴一起跟随他离开,返回洛都。” 陆温一怔,缓缓抬起头。 他看到卢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追了出来,站在了河岸上。 他的眸光轻轻颤抖。 陆翎担心刚刚的话让卢蓉伤心,连忙上前几步,可是嘴上笨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姐姐……” 卢蓉缓步来到陆温面前,她抬手想要轻轻摸摸陆温的头,却发现他早已比自己高了很多:“你们已经陪着我走了那么久,接下来留在这里做人质的事,我一个人完全可以,你们可以带着桃琴先回洛都。” 陆温咬牙,眼眶泛红,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当初你说过会成为我们的姐姐,如今又凭什么要让我们舍下你。” “霍婴将军向朝廷发了谢凌风已死的假令,只有谢凌风回去,才能戳穿他的谎言——我们需要停止这场战争。”卢蓉安抚道。 陆温脖子上青筋暴起:“那是他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卢蓉知道,陆温现在说的是气话:“战争会让很多人流离失所,也会让他们失去自己的亲人,你们曾经遭受过与亲人分别的痛苦,一定也不希望其他人也发生这样的事。” 陆温不再说话,而是垂着眸,紧紧握住了手。 卢蓉安静了一会儿,语气更加放柔了:“放心,我一定会活下来的。” 陆温声音比她还要轻:“你如果要留下,我们也不会走。” 卢蓉轻轻摇了下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拓木纥大汗只允许我一个人留下来,他不信任汉人,但愿意相信谢凌风。” 陆温猛地抬起了头,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快要喷涌而出了:“所以你早就做好了打算,你要替他留在这里做人质,好和我们分开?” 卢蓉顿了一下:“只是暂时的,等战争结束,我们就可以重新见面。” 陆温沉默下来,他们不想离开卢蓉身边。 他之所以生气,就是因为觉得卢蓉太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太不爱惜明明已经得来的自由。难道他们从前做的一切,都要前功尽弃了吗? 卢蓉从他肩头上摘下一片枯黄的叶,轻轻放到了空中,她说:“我答应你,一定会努力保护好自己,直到我们再见面的时候。” 最终,卢蓉还是选择留在了拓木纥大汗的队伍中,谢凌风由陆温和陆翎护送,前往洛都。 拓木纥大汗的队伍不能留在蓟城郊外,他们的队伍返回了浒舟道。和之前一样,他们在荒漠的一处戈壁滩驻扎了营地,先在这里休整。 谢凌风取得了拓木纥的手信,准备前往洛都呈给皇帝陛下。 只是在离开的这一天,桃琴忽然失踪了,无论卢蓉怎么找,也找不到她! 营地外,风已经肆无忌惮地狂乱起来,几乎要将人给吹倒,三人所骑的马已经在原地等了许久,马开始不耐烦地踏蹄, 沙尘渐渐迷了眼睛。 陆翎一边抬手挡住眼睛,一边尽量大声地说话:“桃琴昨晚跟我说,想留下来陪着你。今天或许是故意躲起来的,这大荒漠的,她还能去哪里不成?” 一听到这话,卢蓉顿时无奈了,只能请求琅绮布大妃的人帮忙寻找,。 很快,他们就将躲在帐篷里的桃琴给找了出来,准确说是硬生生将她拖出来的,毕竟她半点不希望被人找到。 桃琴满眼都是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抽抽搭搭地说道:“我谁也不认识,只有姑娘一个人,我不想和姑娘分开。”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留在了娇蓉蓉身边,对于她来说,她早已没有了亲人,她的亲人只有娇蓉蓉一个。 她只想着,姑娘去哪她就去哪! 见到她这模样,卢蓉实在于心不忍,上前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背,又为了劝她走,附耳轻轻对她说:“我知道,我最信任的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你要好好跟着公爷,盯住他,让他一定要回来救我。明白吗?” 救她? 忽然被委以重任,桃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最后狠狠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这是姑娘交给我的任务。” 卢蓉温柔地笑着:“对。” 桃琴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我一定会盯住公爷,让他带兵回来救姑娘,还会盯着他不让他在外面招惹其他坏女人。” 现在她已经坚定了自己接受的这个任务,那么她就一定要努力完成! 卢蓉倒是没想到她会想到那种地方去,顿时哭笑不得,但这个时候也只能点头:“好,靠你了。” 桃琴最终坐上了马背,只是目光依旧依依不舍的看着卢蓉:“姑娘,你独自一人,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卢蓉无奈一笑,挥了挥手:“去。” 队伍即将离开,谢凌风牵着缰绳,远远看着站在营地里的卢蓉,喉结上下滚动:“等我回来。” “好……” 很快,桃琴就跟随谢凌风和陆温等人离开了营地。 队伍逐渐远去,地面扬起的尘土被狂风卷上天去,慢慢又落了下来,如此往复。 卢蓉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身旁的琅绮布大妃一直盯着她的神情,忽然笑了笑:“你有值得托付的人。” 卢蓉睫毛轻轻颤动:“我知道。” 琅绮布大妃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远处那已经不见的背影:“你相信他们会回来找你吗?” 卢蓉这一次没有犹豫,郑重其事答道:“我相信。” 琅绮布大妃也向她保证:“放心,在你留在我们军营里的这段时间,你会像上宾一样,我们会尊敬你。” “多谢大妃。” 第130章 记忆 卢蓉死的那一天,天上飘着细雨,连绵不绝,落在身上又湿又冷,像是身体上要慢慢凝结出冰霜。谢凌风绝望地跪在地上,抱着她逐渐冷却的身体,想要哭,想要喊,可是最终嗓子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时候,他甚至已经打算放下身上担着的谢家爵位,放下谢府的责任,丢弃所有的一切,与所爱的人远走高飞。 可是,她却死了,就这样死在了他的面前…… 谢凌风静静讲述着从前所发生的一切,在卢蓉死后,他就重新返回了谢府。 看着这个从前自己生长的地方,他只觉得冰冷和孤寂,就像一个无尽的深渊,要将他能看到的所有光芒尽数吞噬掉。 他知道卢蓉是为了自己和谢府而死。 他不能让她白白丧命,于是舍去了自己的悲痛,再次强撑起了这个内里早已经腐烂的府邸。 直到后来,他在府里与转生成娇蓉蓉的卢蓉再次相遇,在她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是她,她回来了。 那个时候成为娇蓉蓉的卢蓉似乎十分排斥他,甚至惧怕他,让谢凌风以为她不愿再与他有所牵扯,所以只是默默的守在她身边。 他并不知道卢蓉失去了那三个月香积寺的记忆…… 卢蓉静静听着,营帐内油灯的火暗淡了些许,或许是油灯里的油快用完了。 他们二人的眼眸倒映着光,与这油灯火光一般忽明忽暗。 “所以,我不想你再因我而死。” 谢凌风的脸仿佛被光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色,他看着面前的卢蓉,眼眸微微颤动:“如果吐谷浑人留下你作为人质,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卢蓉垂眸许久,也不知想了多久,才缓缓开口:“可如果你帮拓木纥大汗收缴了二王子的兵,吐谷浑的人也可能趁机攻占蓟城。霍婴留在城内,他若反抗还好,至少能保住蓟城,但他可以趁机对外宣称,你叛了国,投靠了吐谷浑;如果霍婴不反抗,甚至与拓木纥大汗结盟,你又该怎么办?” 她抬起头,目光与他直视:“我不是为了你而留下来做人质的,我还为了鲁五,为了所有惨死在蓟城的谢家军。” 那一张张义无反顾的年轻面庞再次出现在脑海中,卢蓉的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又被她尽数收敛掉。 她道:“你要回洛都去,去告诉陛下战争的真相,然后带着和平的圣旨回来找我。” …… 营帐外,陆温和陆翎看着里面随着油灯烛火晃动的人影,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陆翎揉了一把脸,语气很是无奈:“其实我早就看出来,姐姐挺喜欢谢公爷的。” 陆温盯着那轻轻挪动的人影,声音有些模糊:“她原本可以和我们远走高飞……” 陆翎耸了耸肩:“虽然是这个话没错,但我觉得姐姐如果能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陆温沉默不语,又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手指。 陆翎其实察觉出来,陆温似乎对姐姐十分执着,他忽然开口:“你不会是吃谢公爷的醋?” 陆温一下子抬头,猛然瞪大眼睛,声音都不住的提高了些:“你胡说八道什么?!” 陆翎撇了撇嘴,一把搂过他的脖子,低声问道:“我感觉你对谢公爷很有敌意,是不是你喜欢姐姐,以后想自己娶她,所以不喜欢谢公爷靠近她?” 陆温有些羞怒,觉得陆翎简直是胡思乱想,用力想要推开他:“我是觉得姐姐跟着他只会吃苦。谢府那样的公府高门,姐姐只能做他的妾。日后还会有别的主母进门,难道你希望姐姐日后,跟另一个女人争抢一个男人吗?” 陆翎沉默了,松开他来,轻轻摇了下头:“我当然不想。” 陆温将自己的衣服重新整理好,冷声道:“所以谢公爷不是良配,姐姐可以遇到更好的人。” 两人正说着话,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了,他们二人迅速站直身子。 卢蓉从里面走了出来,只是神情有些淡淡的,冲他们招了招手:“陆温,陆翎。” 两人立刻上了前,等待着卢蓉吩咐。 陆翎看向卢蓉的表情,又瞅了瞅身后跟出来的谢凌风,猜测他们两人有没有好上,不知为何,竟然忍不住松了口气。 卢蓉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开口道:“我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谢公爷会追上龙硕鹤校尉和谢修河,将这里的情况禀报陛下,再带兵前来镇压叛乱的霍婴。” 一听到卢蓉准备为了谢凌风留下来,陆温立即道:“留在这里?在吐谷浑大汗的军队里当人质?如果他们的二王子忍耐不住,直接对着他们的大汗动手了怎么办?!” 卢蓉轻轻笑了一下,心中还是感念他对自己的关心:“谢公爷会让拓木纥大汗调动大王子的军队准备在边境附近,一旦二王子动手,大王子的军队抵达这里只需一日的时间。” 陆温忽然沉默下来,默默握紧了拳头,又问道:“姐姐,你为了他,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吗?” 他有些恼怒和生气,还不等卢蓉回答他,便直接扭头就离开了,留下卢蓉一脸茫然。 陆翎生怕卢蓉看出什么,立刻道:“我去劝劝。” 随后便跟了上去,两人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盯着那一片模糊的拐角,卢蓉竟然有些哑口无言,在原地愣了许久。 卢蓉没想到有一天陆翎和陆温的性格会反一反,从前陆温更加稳重些,而现在陆翎反而随遇而安,陆温却更加倔强。 谢凌风走到她身边来,看着陆温和陆翎两兄弟远去的背影,轻轻开口道:“他很担心你。” 卢蓉喃喃道:“我知道。” …… 陆翎追上陆温时,看见他赌气站在营地外的一条河旁,河水波涛汹涌、声势浩大,和风声一起几乎要将他们的声音淹没。 陆翎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以免他趁机再次离开:“你怎么回事?这可真的不像你,当初姐姐带着我们去拦吐谷浑大汗的队伍时,你也一直是支持的。” 陆温一言不发站着,河面倒映出天空和树木的影子,他自己的脸也在其中模糊地晃动。 见他一直不说话,陆翎深吸了一口气,只能继续逼问:“之前你都没有反对,为什么这一次又不同意了?” 陆温终于开了口:“这次不一样。” 陆翎问:“哪里不一样?” 陆温终于回过头来:“这次太危险了,拓木纥的军队只有五百人,而霍婴和二王子的军队加起来超过千人以上,就算他们退回浒舟道扎营,在浒舟道外还有边境线上的军队,如果两军开战,吐谷浑人一定会先杀姐姐祭旗。” 陆翎愣了一下,没想到陆温想的这样远,他犹豫着道:“如果谢公爷能够及时赶回来,也许就不一定会开战了。” 陆温的视线直直看着他:“之前她救谢凌风,是因为背后还有整个蓟城和百姓,可是如今谢凌风已经得救,他以前的部下也已经前往洛都禀报,为什么她一定要为了谢凌风留下来?” 陆翎当场愣住,但过了片刻,他还是反问道:“如果是我换到谢公爷这个位置,你愿意留下来当人质吗?” 陆温张了张嘴,好半晌才闷闷来了一句:“你当然不一样。” 陆翎接着道:“也许,谢公爷对姐姐来说也不一样。” 陆温猛地握拳,双眼赤红地抬头:“可是她有考虑过我们吗?我们也会陪着她一起死的!” 他这一句话喊得很大声,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仿佛就像是在回应他这一句话一般,有另一个声音从河岸上传来:“所以我希望,你们和桃琴一起跟随他离开,返回洛都。” 陆温一怔,缓缓抬起头。 他看到卢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追了出来,站在了河岸上。 他的眸光轻轻颤抖。 陆翎担心刚刚的话让卢蓉伤心,连忙上前几步,可是嘴上笨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姐姐……” 卢蓉缓步来到陆温面前,她抬手想要轻轻摸摸陆温的头,却发现他早已比自己高了很多:“你们已经陪着我走了那么久,接下来留在这里做人质的事,我一个人完全可以,你们可以带着桃琴先回洛都。” 陆温咬牙,眼眶泛红,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当初你说过会成为我们的姐姐,如今又凭什么要让我们舍下你。” “霍婴将军向朝廷发了谢凌风已死的假令,只有谢凌风回去,才能戳穿他的谎言——我们需要停止这场战争。”卢蓉安抚道。 陆温脖子上青筋暴起:“那是他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卢蓉知道,陆温现在说的是气话:“战争会让很多人流离失所,也会让他们失去自己的亲人,你们曾经遭受过与亲人分别的痛苦,一定也不希望其他人也发生这样的事。” 陆温不再说话,而是垂着眸,紧紧握住了手。 卢蓉安静了一会儿,语气更加放柔了:“放心,我一定会活下来的。” 陆温声音比她还要轻:“你如果要留下,我们也不会走。” 卢蓉轻轻摇了下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拓木纥大汗只允许我一个人留下来,他不信任汉人,但愿意相信谢凌风。” 陆温猛地抬起了头,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快要喷涌而出了:“所以你早就做好了打算,你要替他留在这里做人质,好和我们分开?” 卢蓉顿了一下:“只是暂时的,等战争结束,我们就可以重新见面。” 陆温沉默下来,他们不想离开卢蓉身边。 他之所以生气,就是因为觉得卢蓉太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太不爱惜明明已经得来的自由。难道他们从前做的一切,都要前功尽弃了吗? 卢蓉从他肩头上摘下一片枯黄的叶,轻轻放到了空中,她说:“我答应你,一定会努力保护好自己,直到我们再见面的时候。” 最终,卢蓉还是选择留在了拓木纥大汗的队伍中,谢凌风由陆温和陆翎护送,前往洛都。 拓木纥大汗的队伍不能留在蓟城郊外,他们的队伍返回了浒舟道。和之前一样,他们在荒漠的一处戈壁滩驻扎了营地,先在这里休整。 谢凌风取得了拓木纥的手信,准备前往洛都呈给皇帝陛下。 只是在离开的这一天,桃琴忽然失踪了,无论卢蓉怎么找,也找不到她! 营地外,风已经肆无忌惮地狂乱起来,几乎要将人给吹倒,三人所骑的马已经在原地等了许久,马开始不耐烦地踏蹄, 沙尘渐渐迷了眼睛。 陆翎一边抬手挡住眼睛,一边尽量大声地说话:“桃琴昨晚跟我说,想留下来陪着你。今天或许是故意躲起来的,这大荒漠的,她还能去哪里不成?” 一听到这话,卢蓉顿时无奈了,只能请求琅绮布大妃的人帮忙寻找,。 很快,他们就将躲在帐篷里的桃琴给找了出来,准确说是硬生生将她拖出来的,毕竟她半点不希望被人找到。 桃琴满眼都是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抽抽搭搭地说道:“我谁也不认识,只有姑娘一个人,我不想和姑娘分开。”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留在了娇蓉蓉身边,对于她来说,她早已没有了亲人,她的亲人只有娇蓉蓉一个。 她只想着,姑娘去哪她就去哪! 见到她这模样,卢蓉实在于心不忍,上前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背,又为了劝她走,附耳轻轻对她说:“我知道,我最信任的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你要好好跟着公爷,盯住他,让他一定要回来救我。明白吗?” 救她? 忽然被委以重任,桃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最后狠狠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这是姑娘交给我的任务。” 卢蓉温柔地笑着:“对。” 桃琴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我一定会盯住公爷,让他带兵回来救姑娘,还会盯着他不让他在外面招惹其他坏女人。” 现在她已经坚定了自己接受的这个任务,那么她就一定要努力完成! 卢蓉倒是没想到她会想到那种地方去,顿时哭笑不得,但这个时候也只能点头:“好,靠你了。” 桃琴最终坐上了马背,只是目光依旧依依不舍的看着卢蓉:“姑娘,你独自一人,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卢蓉无奈一笑,挥了挥手:“去。” 队伍即将离开,谢凌风牵着缰绳,远远看着站在营地里的卢蓉,喉结上下滚动:“等我回来。” “好……” 很快,桃琴就跟随谢凌风和陆温等人离开了营地。 队伍逐渐远去,地面扬起的尘土被狂风卷上天去,慢慢又落了下来,如此往复。 卢蓉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身旁的琅绮布大妃一直盯着她的神情,忽然笑了笑:“你有值得托付的人。” 卢蓉睫毛轻轻颤动:“我知道。” 琅绮布大妃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远处那已经不见的背影:“你相信他们会回来找你吗?” 卢蓉这一次没有犹豫,郑重其事答道:“我相信。” 琅绮布大妃也向她保证:“放心,在你留在我们军营里的这段时间,你会像上宾一样,我们会尊敬你。” “多谢大妃。” 第131章 谢卿白还活着 荒漠里,一望无际的黄沙漫天飞舞,让人眼前总是模糊不清。两侧竖立的戈壁堪堪能挡住一部分狂风,但还是有寒意逼近。 戈壁下,搭建的营帐成了这黄澄澄一片里,唯一的些许“不一样”,倒是多了几分人味儿。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数天,谢凌风的队伍还没有回来,众人早已等得焦急万分,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在原地等候。 卢蓉从很远的地方里打了水回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蒙在头上的轻纱吹拂过眼前,远处的黄沙席卷在空中,轻纱将这些沙尘阻挡在外,只是这风沙如同水浪,总是无孔不入。 前方拓木纥大汗的营地,似乎正在调整,卢蓉远远看到有人收起了帐篷,似乎准备拔营,她眼皮不禁跳了跳。 连忙拉紧头上的轻纱,上前找了一个士兵询问:“怎么了?为什么收起了营帐?” 那个吐谷浑士兵暂且放下手中的活儿,左右看了看,这才告诉她:“大王子的军队被阻拦在了边界,大汗决定返回吐谷浑,不再留在这个荒漠了。” 原本拓木纥的设想是留在浒舟道,等待大王子的军队以及谢凌风带着和平的旨意带来。以谢凌风的速度,最快也要十五天左右,而大王子的军队可以在四日内就抵达。但已经十天过去了,大王子的军队被霍婴的军队拦截在了边界,拓木纥担心他们的人留在浒舟道会遇到危险。 所以在等待了十数日后,拓木纥便命令众人拔营,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卢蓉心头一怔,顿时只觉得头皮发麻,仔细沉思片刻,立刻前往琅绮布大妃的营帐。 琅绮布大妃身边的下人也已经在收拾东西,她站在旁边偶尔指挥一下,她看见卢蓉来,便对她招了招手,道:“我们准备带你去吐谷浑。” 卢蓉有些疑惑:“霍婴的军队拦在边境,我们要如何回吐谷浑?” 琅绮布大妃看了她一眼,转而继续指挥下人收拾东西,语气很轻:“当初二王子拓真邀请大汗穿过边境的时候,指了一条很安全的路,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这一次,我们也打算从那里回去。” 卢蓉有非常强烈的感觉,直觉这一切都不对劲,连忙再次提出疑问:“如果真的有安全的路,为什么不让大王子的军队也从这条路过来?” 一听到她说的这话,琅绮布大妃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希望我的儿子能过来,但他并不知道这一条路,我们的人在七日前就已经无法联系到他了,你们汉人阻拦了来往边境的路。” 卢蓉皱着眉,知道这种情况十分糟糕,她问道:“可以告诉我,你们所走的是哪条路吗?” 琅绮布大妃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下来。 卢蓉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能小心翼翼上前,态度诚恳道:“我现在和你们同在一个队伍里,如果你们遇到危险,我也一样,所以你们完全可以相信我的。” 琅绮布大妃犹豫过后还是让人拿来了舆图,将其中一条原本由二王子拓真引导他们的路指给了卢蓉看:“我们会穿过这个峡谷,峡谷旁边有一条小路,这条路会送我们回吐谷浑。” 卢蓉一眼就看到舆图上标记的峡谷名称“行莽峡谷”,这就是当初谢凌风出事的峡谷! 卢蓉不好的预感就在眼前,她声音有些急促:“大妃,你们之前从这个峡谷进入浒舟道时,有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这个峡谷曾经有山石滚落,摧毁了一支军队。” 琅绮布大妃仔细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们来的时候,确实看到不少士兵的尸体,当时大汗认为是括真英勇,杀了不少敌人。” 卢蓉立刻伸手指向图中的峡谷:“并不是二王子所杀,是霍婴传了假令,诱使谢家军进入了这个峡谷,之后引爆了峡谷上的山石,山石滚落,杀死了谢家军的人。我担心大汗这一次通过这条峡谷,也会遭遇不测。” 琅绮布大妃皱起了眉,让人将图给收了起来,羊皮纸的细微轻响在两人耳边响起,大妃说道:“大汗也曾有过这个担忧,但现在留在这片荒漠,我们并不安全。” 汉人的军队阻拦在边界线上,大王子的军队过不来,大汗只有五百名士兵,一旦开战,他们便会陷入被动。 卢蓉还想劝说,琅绮布大妃不得不说出眼下他们急迫离开的还有一个原因:“其实我们的人已经发现,括真的队伍已经从蓟城往这边靠近,我们不得不撤退。” 括真率领的队伍有近千人,他恐怕已经发现大汗的队伍一直停留在浒舟道,想要过来会合,但到底是真心会合,还是决定杀死大汗抢夺王位,谁也不清楚。 拓木纥大汗在考虑良久后,才决定撤回吐谷浑。 卢蓉也是一怔,她没想到二王子已经开始行动了,这种情况下,留在浒舟道也确实危险,但如果穿过那条峡谷,他们所有人更容易丧命。 这就是一个两难的情况。 卢蓉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和迷茫,她并不了解战争,也不懂打仗,也许拓木纥大汗的判断是正确的…… 琅绮布大妃继续安排身边的人整理着东西,还让卢蓉也尽快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卢蓉久久立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她相信谢凌风也一定会考虑到这个情况,他既然让他们在这里等待,就一定会赶来。 卢蓉重新看向大妃,将门外的风挡得严严实实,声音响亮而清晰:“大妃,请告诉大汗,无论如何都不能前往那条‘行莽峡谷’,在荒漠里,如果大汗的军队与二王子的军队发生征战,至少还能拖延一段时间,等到我的朋友赶来……但一旦进入‘行莽峡谷’,我们必死无疑。” 琅绮布大妃看着卢蓉坚定的眼神,身体微微僵了,因为从卢蓉这眼神中感受到了强大的力量,她自己的语气也变得有些让人琢磨不清:“你很信任那位年轻人。” 卢蓉答道:“就像大妃相信大汗一样。” 琅绮布大妃仍旧有些犹豫:“如果你的朋友一直没有来,我们的兵力恐怕无法抵挡二王子所率的兵力。” 卢蓉道:“我相信他一定会来,请再给他一些时间,哪怕三天也好,如果三天后他还没有赶来,我们可以再去峡谷。” 琅绮布大妃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点了头:“好,我相信你一次,你既然留在我们身边,一定也想要活下去。我会去劝说大汗。” 得到琅绮布大妃的答复,卢蓉顿时放松下肩膀,恭敬地行了个礼:“多谢大妃。” 琅绮布大妃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很快前往了大汗拓木纥的营帐,劝说他暂时再等三天时间。 拓木纥最终也同意了琅绮布大妃的请求,营地没有再开拔,重新留了下来,只是在附近加设了不少哨点,让守卫更加森严。 荒漠的黄沙依旧,就好像那日升月落,永远都不会出差错,永远都不会停息。 卢蓉偶尔去打水的时候,会在浒舟道的尽头查看,希望能够等来谢凌风的队伍,只可惜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就在过去三天之后,浒舟道尽头出现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行进速度似乎并不快。 卢蓉俯身听了地面,马蹄声彼此起伏,和吐谷浑人的军队很相似——吐谷浑人的队伍里有不少马。 难道是那个二王子的队伍? 这样猜测着,她赶紧躲到了一个岩壁后面,将身影隐藏了起来,远远看着队伍越靠越近,在满天黄沙中逐渐清晰的身影。 待看清队伍中的人,卢蓉微微吃了一惊。 果然是一批吐谷浑人,但卢蓉还发现了其中还有一人,总觉得有些眼熟,她又眯起眼睛来,仔细看了看——竟然是谢卿白! 他似乎伤势未愈,用纱布包裹着头,穿着吐谷浑人的衣裳,将自己隐在了其中,依旧是俊美的脸,只是眼眸中含着冷冽,像是一把淬了毒、泛着寒芒的刀子。 卢蓉吓得整个人缩在了岩壁后面,一动不敢动,拼命想要屏住呼吸,可是因为太过紧张、畏惧,急促的呼吸怎么都抑制不下来。 她小心翼翼抓着岩壁上凸起的部分,才终于让整个人冷静下来。 这里距离拓木纥的营地还有十几里路,没有任何小道捷径,并且也只有这里可以躲藏,她自然没有办法立刻传递消息,只能等待队伍先过去。 好在周围黄沙漫天总是要模糊人视线,不光是将前路后路给遮挡住了,更是让这个小角落也显得如此不明显。 最后,那支队伍渐渐从身后的大道上过去,也没有发现卢蓉。 在队伍的身影逐渐消散后,卢蓉才小心翼翼从石壁后面探出来,她刚才粗摸估算了一下,这支二王子的队伍不止千人,至少两千以上,恐怕里面混入了霍婴的兵。 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卢蓉立刻动身,准备赶往营地去通知琅绮布大妃。 因为不敢走主路,她只能从黄沙地里走。黄沙地并不好走,不仅沙子绵软、容易塌陷,而且若是一个不小心,便会在这里头迷失的方向。 幸好卢蓉之前在荒漠里穿行过,辨别过路线,她顺着方向匆匆赶回营地,远远看到前方已经隐隐能看到一批吐谷浑士兵全部列了队,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卢蓉当即停了下来,重新躲在旁边偷偷查看。 拓木纥的军队有哨兵提前安插着,恐怕他们也察觉了来的队伍,顿时警惕起来。 卢蓉左右看了看,想要从后面绕进营地,却看见另一支队伍并没有立即攻向这里,而是派出了两个人朝着营地这边走。 他们这是想要干什么? 卢蓉揉了揉眼睛,将包裹头的轻纱再拉拢一些,挡住那些模糊视线的黄沙,继续仔细查看,结果发现来的人中——其中一个就是谢卿白! 她立刻全身绷紧,冷汗直接从背脊上冒了出来,紧张让她险些喘不上气来。 还来不及冷静,她赶紧从营地后面的小路绕过去。 营地后面也有士兵看守,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但因为卢蓉与他们这几日都待在一起,所以并没有阻拦她。 卢蓉返回营地后,早就已经气喘吁吁,就因为情绪一直紧绷着,浑身竟然都有些疼,只是眼下自然顾不了那么多,当即前往琅绮布大妃的营帐准备禀报情况。 但才走到营帐外,就看见一个大妃的丫鬟走了出来:“姑娘,你来找大妃吗?大妃已经和大汗一起前去迎接二王子派来的使者了,不在营帐内。” 卢蓉心头一咯噔,瞳孔骤然紧缩,他们已经去见使者了? 可是二王子派来的人到底要做什么?特别是谢卿白也在使者中,她很担心谢卿白会趁机游说大汗再次进入峡谷中。 她心中着急,想要前去阻止,但又怕被谢卿白认出自己,毕竟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就在她担忧焦虑时候,忽然注意到面前这个丫鬟脸上蒙着的面巾,这原本是用来抵御黄沙,但正好可以遮挡住丫鬟的脸。 卢蓉立刻将那丫鬟拦了下来:“我想借用你的面纱,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的这一支银簪可以作为交换。” 那丫鬟愣了一下,看到卢蓉从头上摘下了一支银簪,银簪不算值钱,但汉人的手艺很好,上面的花雕刻的很漂亮,她摘下了自己的面纱递了过去:“你要这个面纱做什么?” 卢蓉道:“我想去见琅绮布大妃,但怕打扰她,所以想站在边上看看。” 丫鬟点了点头:“那你可以扮作我站在大妃身边,大妃很信任你,我也一样。” 她走上前来,替卢蓉带好了面纱,面纱遮住了卢蓉的脸,只露出了她的眼睛:“你真漂亮,就算遮住了脸,也挡不住你好看的眼睛。” “多谢。” 卢蓉道了谢,随后便扮作她的身份,匆匆赶往琅绮布大妃的方向。 第131章 谢卿白还活着 荒漠里,一望无际的黄沙漫天飞舞,让人眼前总是模糊不清。两侧竖立的戈壁堪堪能挡住一部分狂风,但还是有寒意逼近。 戈壁下,搭建的营帐成了这黄澄澄一片里,唯一的些许“不一样”,倒是多了几分人味儿。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数天,谢凌风的队伍还没有回来,众人早已等得焦急万分,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在原地等候。 卢蓉从很远的地方里打了水回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蒙在头上的轻纱吹拂过眼前,远处的黄沙席卷在空中,轻纱将这些沙尘阻挡在外,只是这风沙如同水浪,总是无孔不入。 前方拓木纥大汗的营地,似乎正在调整,卢蓉远远看到有人收起了帐篷,似乎准备拔营,她眼皮不禁跳了跳。 连忙拉紧头上的轻纱,上前找了一个士兵询问:“怎么了?为什么收起了营帐?” 那个吐谷浑士兵暂且放下手中的活儿,左右看了看,这才告诉她:“大王子的军队被阻拦在了边界,大汗决定返回吐谷浑,不再留在这个荒漠了。” 原本拓木纥的设想是留在浒舟道,等待大王子的军队以及谢凌风带着和平的旨意带来。以谢凌风的速度,最快也要十五天左右,而大王子的军队可以在四日内就抵达。但已经十天过去了,大王子的军队被霍婴的军队拦截在了边界,拓木纥担心他们的人留在浒舟道会遇到危险。 所以在等待了十数日后,拓木纥便命令众人拔营,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卢蓉心头一怔,顿时只觉得头皮发麻,仔细沉思片刻,立刻前往琅绮布大妃的营帐。 琅绮布大妃身边的下人也已经在收拾东西,她站在旁边偶尔指挥一下,她看见卢蓉来,便对她招了招手,道:“我们准备带你去吐谷浑。” 卢蓉有些疑惑:“霍婴的军队拦在边境,我们要如何回吐谷浑?” 琅绮布大妃看了她一眼,转而继续指挥下人收拾东西,语气很轻:“当初二王子拓真邀请大汗穿过边境的时候,指了一条很安全的路,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这一次,我们也打算从那里回去。” 卢蓉有非常强烈的感觉,直觉这一切都不对劲,连忙再次提出疑问:“如果真的有安全的路,为什么不让大王子的军队也从这条路过来?” 一听到她说的这话,琅绮布大妃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希望我的儿子能过来,但他并不知道这一条路,我们的人在七日前就已经无法联系到他了,你们汉人阻拦了来往边境的路。” 卢蓉皱着眉,知道这种情况十分糟糕,她问道:“可以告诉我,你们所走的是哪条路吗?” 琅绮布大妃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下来。 卢蓉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能小心翼翼上前,态度诚恳道:“我现在和你们同在一个队伍里,如果你们遇到危险,我也一样,所以你们完全可以相信我的。” 琅绮布大妃犹豫过后还是让人拿来了舆图,将其中一条原本由二王子拓真引导他们的路指给了卢蓉看:“我们会穿过这个峡谷,峡谷旁边有一条小路,这条路会送我们回吐谷浑。” 卢蓉一眼就看到舆图上标记的峡谷名称“行莽峡谷”,这就是当初谢凌风出事的峡谷! 卢蓉不好的预感就在眼前,她声音有些急促:“大妃,你们之前从这个峡谷进入浒舟道时,有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这个峡谷曾经有山石滚落,摧毁了一支军队。” 琅绮布大妃仔细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们来的时候,确实看到不少士兵的尸体,当时大汗认为是括真英勇,杀了不少敌人。” 卢蓉立刻伸手指向图中的峡谷:“并不是二王子所杀,是霍婴传了假令,诱使谢家军进入了这个峡谷,之后引爆了峡谷上的山石,山石滚落,杀死了谢家军的人。我担心大汗这一次通过这条峡谷,也会遭遇不测。” 琅绮布大妃皱起了眉,让人将图给收了起来,羊皮纸的细微轻响在两人耳边响起,大妃说道:“大汗也曾有过这个担忧,但现在留在这片荒漠,我们并不安全。” 汉人的军队阻拦在边界线上,大王子的军队过不来,大汗只有五百名士兵,一旦开战,他们便会陷入被动。 卢蓉还想劝说,琅绮布大妃不得不说出眼下他们急迫离开的还有一个原因:“其实我们的人已经发现,括真的队伍已经从蓟城往这边靠近,我们不得不撤退。” 括真率领的队伍有近千人,他恐怕已经发现大汗的队伍一直停留在浒舟道,想要过来会合,但到底是真心会合,还是决定杀死大汗抢夺王位,谁也不清楚。 拓木纥大汗在考虑良久后,才决定撤回吐谷浑。 卢蓉也是一怔,她没想到二王子已经开始行动了,这种情况下,留在浒舟道也确实危险,但如果穿过那条峡谷,他们所有人更容易丧命。 这就是一个两难的情况。 卢蓉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和迷茫,她并不了解战争,也不懂打仗,也许拓木纥大汗的判断是正确的…… 琅绮布大妃继续安排身边的人整理着东西,还让卢蓉也尽快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卢蓉久久立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她相信谢凌风也一定会考虑到这个情况,他既然让他们在这里等待,就一定会赶来。 卢蓉重新看向大妃,将门外的风挡得严严实实,声音响亮而清晰:“大妃,请告诉大汗,无论如何都不能前往那条‘行莽峡谷’,在荒漠里,如果大汗的军队与二王子的军队发生征战,至少还能拖延一段时间,等到我的朋友赶来……但一旦进入‘行莽峡谷’,我们必死无疑。” 琅绮布大妃看着卢蓉坚定的眼神,身体微微僵了,因为从卢蓉这眼神中感受到了强大的力量,她自己的语气也变得有些让人琢磨不清:“你很信任那位年轻人。” 卢蓉答道:“就像大妃相信大汗一样。” 琅绮布大妃仍旧有些犹豫:“如果你的朋友一直没有来,我们的兵力恐怕无法抵挡二王子所率的兵力。” 卢蓉道:“我相信他一定会来,请再给他一些时间,哪怕三天也好,如果三天后他还没有赶来,我们可以再去峡谷。” 琅绮布大妃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点了头:“好,我相信你一次,你既然留在我们身边,一定也想要活下去。我会去劝说大汗。” 得到琅绮布大妃的答复,卢蓉顿时放松下肩膀,恭敬地行了个礼:“多谢大妃。” 琅绮布大妃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很快前往了大汗拓木纥的营帐,劝说他暂时再等三天时间。 拓木纥最终也同意了琅绮布大妃的请求,营地没有再开拔,重新留了下来,只是在附近加设了不少哨点,让守卫更加森严。 荒漠的黄沙依旧,就好像那日升月落,永远都不会出差错,永远都不会停息。 卢蓉偶尔去打水的时候,会在浒舟道的尽头查看,希望能够等来谢凌风的队伍,只可惜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就在过去三天之后,浒舟道尽头出现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行进速度似乎并不快。 卢蓉俯身听了地面,马蹄声彼此起伏,和吐谷浑人的军队很相似——吐谷浑人的队伍里有不少马。 难道是那个二王子的队伍? 这样猜测着,她赶紧躲到了一个岩壁后面,将身影隐藏了起来,远远看着队伍越靠越近,在满天黄沙中逐渐清晰的身影。 待看清队伍中的人,卢蓉微微吃了一惊。 果然是一批吐谷浑人,但卢蓉还发现了其中还有一人,总觉得有些眼熟,她又眯起眼睛来,仔细看了看——竟然是谢卿白! 他似乎伤势未愈,用纱布包裹着头,穿着吐谷浑人的衣裳,将自己隐在了其中,依旧是俊美的脸,只是眼眸中含着冷冽,像是一把淬了毒、泛着寒芒的刀子。 卢蓉吓得整个人缩在了岩壁后面,一动不敢动,拼命想要屏住呼吸,可是因为太过紧张、畏惧,急促的呼吸怎么都抑制不下来。 她小心翼翼抓着岩壁上凸起的部分,才终于让整个人冷静下来。 这里距离拓木纥的营地还有十几里路,没有任何小道捷径,并且也只有这里可以躲藏,她自然没有办法立刻传递消息,只能等待队伍先过去。 好在周围黄沙漫天总是要模糊人视线,不光是将前路后路给遮挡住了,更是让这个小角落也显得如此不明显。 最后,那支队伍渐渐从身后的大道上过去,也没有发现卢蓉。 在队伍的身影逐渐消散后,卢蓉才小心翼翼从石壁后面探出来,她刚才粗摸估算了一下,这支二王子的队伍不止千人,至少两千以上,恐怕里面混入了霍婴的兵。 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卢蓉立刻动身,准备赶往营地去通知琅绮布大妃。 因为不敢走主路,她只能从黄沙地里走。黄沙地并不好走,不仅沙子绵软、容易塌陷,而且若是一个不小心,便会在这里头迷失的方向。 幸好卢蓉之前在荒漠里穿行过,辨别过路线,她顺着方向匆匆赶回营地,远远看到前方已经隐隐能看到一批吐谷浑士兵全部列了队,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卢蓉当即停了下来,重新躲在旁边偷偷查看。 拓木纥的军队有哨兵提前安插着,恐怕他们也察觉了来的队伍,顿时警惕起来。 卢蓉左右看了看,想要从后面绕进营地,却看见另一支队伍并没有立即攻向这里,而是派出了两个人朝着营地这边走。 他们这是想要干什么? 卢蓉揉了揉眼睛,将包裹头的轻纱再拉拢一些,挡住那些模糊视线的黄沙,继续仔细查看,结果发现来的人中——其中一个就是谢卿白! 她立刻全身绷紧,冷汗直接从背脊上冒了出来,紧张让她险些喘不上气来。 还来不及冷静,她赶紧从营地后面的小路绕过去。 营地后面也有士兵看守,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但因为卢蓉与他们这几日都待在一起,所以并没有阻拦她。 卢蓉返回营地后,早就已经气喘吁吁,就因为情绪一直紧绷着,浑身竟然都有些疼,只是眼下自然顾不了那么多,当即前往琅绮布大妃的营帐准备禀报情况。 但才走到营帐外,就看见一个大妃的丫鬟走了出来:“姑娘,你来找大妃吗?大妃已经和大汗一起前去迎接二王子派来的使者了,不在营帐内。” 卢蓉心头一咯噔,瞳孔骤然紧缩,他们已经去见使者了? 可是二王子派来的人到底要做什么?特别是谢卿白也在使者中,她很担心谢卿白会趁机游说大汗再次进入峡谷中。 她心中着急,想要前去阻止,但又怕被谢卿白认出自己,毕竟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就在她担忧焦虑时候,忽然注意到面前这个丫鬟脸上蒙着的面巾,这原本是用来抵御黄沙,但正好可以遮挡住丫鬟的脸。 卢蓉立刻将那丫鬟拦了下来:“我想借用你的面纱,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的这一支银簪可以作为交换。” 那丫鬟愣了一下,看到卢蓉从头上摘下了一支银簪,银簪不算值钱,但汉人的手艺很好,上面的花雕刻的很漂亮,她摘下了自己的面纱递了过去:“你要这个面纱做什么?” 卢蓉道:“我想去见琅绮布大妃,但怕打扰她,所以想站在边上看看。” 丫鬟点了点头:“那你可以扮作我站在大妃身边,大妃很信任你,我也一样。” 她走上前来,替卢蓉带好了面纱,面纱遮住了卢蓉的脸,只露出了她的眼睛:“你真漂亮,就算遮住了脸,也挡不住你好看的眼睛。” “多谢。” 卢蓉道了谢,随后便扮作她的身份,匆匆赶往琅绮布大妃的方向。 第132章 刺杀 二王子派来的使者一共有两人,一个长着络腮胡,满身都是粗犷的兽皮大衣,一见到大汗就恭敬双手交叉叠在胸前,弯腰行礼的吐谷浑人。 另一个就是谢卿白,穿着倒是没有那么与众不同,带着些许他自己的清冷风格,只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卢蓉隐在琅绮布大妃身后,视线紧紧盯着谢卿白,眸光不断闪烁,一直紧绷着神经。 不知道他这一次来是打算做什么…… “尊敬的大汗,我们的殿下一直在城中等您,可是您一直没有前来。”那络腮胡的壮汉开口道,面上客客气气的,眼中闪过精明的光。 大汗拓木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冷冷道:“帊达,没想到你也会对我说谎了。当初是我将你赏赐给括真,让你成为他的勇士,可没有让你替他向我说谎。” 身为上位者,本就不怒自威,更不要说他刻意带了些压迫感,叫人冷汗直流。 被唤作帊达的壮汉一下子愣住,猛地抬头看向拓木纥,一瞬间便明白了他们的大汗已知道了真相!他立刻下跪,这次不光是冷汗直流了,险些连话都要说得结巴了,只能是强装镇定:“大汗,我们的殿下只是为了向您证明他的勇敢和无畏,绝对没有二心!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殿下!” 拓木纥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所以他要诱骗我进入蓟城,好夺取我的王冠?帊达,回去告诉括真,有本事他就杀了我,否则我绝不会让他坐上我的王座!” 帊达瞬间脸色难看了起来:“大汗,殿下并不想伤害您。您年纪大了,他是希望今后能为您打下所有汉人的土地。” 拓木纥满脸都是不屑:“他要是觉得我已经老了,就让他来试试,看能不能赢过我。但如果他敢联合汉人对我们吐谷浑人下手,所有部落的首领都会看不起他。” 帊达僵了僵,缓缓垂下头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原本一直安静没有说话的谢卿白忽然开了口:“尊敬的拓木纥大汗,我是代表霍婴将军来向您讲和的。” 拓木纥的视线冷冷扫过去,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模样有些熟悉,他脑海闪过了谢凌风的脸,再重新打量眼前这个人,微微挑了下眉:“你是什么人?” 谢卿白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脸上挂着得体又虚伪的笑容,说道:“我是霍婴将军派来的使者,霍婴将军并不想伤害您,他希望可以放您顺利地返回吐谷浑,只是盼望您在离开前,可以把王位继承给二王子括真殿下。” 卢蓉瞬间皱了眉头,谢卿白竟然要替霍婴将军劝和拓木纥大汗? 但拓木纥直接挪开视线,无视了他,抬手道:“杀了这个汉人。” 他根本不给什么霍婴将军留情面,自然也不会将这个汉人放在眼里。 边上两个吐谷浑士兵立刻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就要朝着谢卿白走来,刀上泛起寒芒,让人刺目得睁不开。 谢卿白眯了眯眼睛,没有丝毫胆怯,他反而上前一步,声音和语气都比刚刚要更为郑重:“大汗可以在这里杀了我,我在霍婴将军眼里也不过是一个马前卒。只是大汗想过没有,您现在被困在浒舟道,如果没有霍婴将军为您开路,您也无法返回吐谷浑。” 拓木纥冷眼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那两个士兵见状,缓缓停了下来,等待他们大汗的进一步指令。 余光撇了那两个士兵一眼,谢卿白在心中发出一声冷笑,随后目视前方,开口说道:“二王子殿下不想伤害您,只要您可以将王位继承给他,他可以亲自护送您回去。” 拓木纥缓缓抬起眼眸,忽然眼神凌厉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他如果要我的王位,就让他自己来抢。” 谢卿白的眼神在这一刻暗了暗,他藏在袖下的手忽然缓缓伸出,明显摆了一个手势! 卢蓉第一时间注意到不对劲,立刻站了出来:“大汗小心!” 拓木纥大汗和其他人也听到了她的喊声,条件反射后退了半步! 两边的戈壁后面,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许多人,这些全部都是霍婴的人马,此刻全都冒了出来,齐刷刷朝着拓木纥放了箭! 只听见嗖嗖箭声传来,带着破空之势朝着他们的方向射了过来! 这些乌泱泱的箭如同雨点打过来,有种密不透风的感觉,卢蓉见状,脸色都变了。 拓木纥动作很快,拂了披风挡下了其中两支。 忽然,他发出一声闷哼,肩膀上流出血来——还是被迫在肩头中了一支箭! 原本跪在地上的那个络腮胡的壮汉帊达也突然拔地而起,满身杀气放肆溢了出来,如同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径直朝着拓木纥杀了过来。 琅绮布大妃脸色瞬间就白了,根本没有多想,当即扑在了拓木纥身上,想要护住他:“保护大汗!” 在她的尖锐叫喊声后,周围有更多的士兵冲了上来,与那络腮胡的帊达缠斗在了一起,同时也保护着大汗和大妃慢慢往后,撤退到安全的位置。 人群中,谢卿白的视线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卢蓉,此时卢蓉正跟着琅绮布大妃来到了大汗身边。 卢蓉似乎有所察觉,也抬起了头,视线便与谢卿白对上。 她身体微微一震,旋即立即收回目光。 谢卿白却仍旧看着她,眼神被癫狂占据,他如同一个发疯的疯子,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随后又低声自言自语:“没想到你在这儿!” “卢蓉,我一定会得到你的!” 他没有在战场逗留,而是返回了戈壁之上,隐入了那些敌军中。 卢蓉匆匆忙忙看了一眼他消失的方向,心头不免担忧,更靠近了琅绮布大妃身边。 此时拓木纥已受了箭伤,被人保护着往后撤退到了营地内,有专门的巫医已经赶来,她和琅绮布大妃也匆匆跟到了营地。 仅存的五百个士兵中,一大半人守在了营地周围,剩余的人冲向了两侧的戈壁,去追击那些偷袭的人。 不过,偷袭的人似乎并不打算逗留,射中拓木纥后,很快就逃离了,只有那个络腮胡的帊达,一直在营地想要杀向拓木纥,只要一旦找到机会,他就会挥舞着手中的刀剑,试图逼近这位大汗。 但每次都会被十几个士兵围住,经过几番缠斗后,最终将他囚住,把他的所有兵器全部缴收,让他再也没有反抗之力。 拓木纥的箭伤所中位置并不严重,可卢蓉一眼看到了肩头上发黑的颜色,意识到箭上有毒,心中不免咯噔一声。 拓木纥的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就连捂着伤口的手都在颤抖,这绝对与平日里受伤流血都不会痛苦的大汗截然不同。 琅绮布大妃将他搀扶住,彻底慌了神:“大汗,大汗!” 很快,有巫医上来,为拓木纥疗伤,将一些卢蓉没见过的草药涂抹在伤口上。 拓木纥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他昏了过去,众人提心吊胆,生怕他从此就醒不过来了。 门外有士兵进来禀报琅绮布大妃,说:“大妃,偷袭的人已经逃走!二王子的军队正朝着营地逼近!” 琅绮布只是往门外方向看了一眼,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她一心想医治大汗,自然没有管士兵的禀报。 卢蓉察觉到形势不对,她连忙来到琅绮布大妃身边,告诉她:“大妃,之前我去打水的时候看到了二王子麾下有两千多人,恐怕里面混入了不少霍婴将军的人,他们此番射伤拓木纥后,一定会攻入营地的,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退就来不及了。” 大汗的伤口和毒已经在接受治疗了,琅绮布大妃终于回过神了:“我们现在被困在荒漠,没有地方可去。” 卢蓉沉思片刻后,立刻道:“大妃可以下令让所有人撤退到行莽峡谷口子上,但不要进峡谷,就驻扎在那儿。行莽峡谷可攻可守,我们还有存粮,可以在那里等到谢凌风赶来。” 这是卢蓉推测出来的,也是目前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 琅绮布大妃看着昏死过去的大汗,缓缓握紧了手:“可大汗受了伤,我们不能赶路。” 卢蓉:“大汗需要一个安静的治疗环境,如果我们留在这里,等二王子的军队赶来,一旦开战,大汗只会受到影响。等我们抵达行莽峡谷,拍一部分人留下医治和保护大汗,剩余的人再与二王子的军队抵抗。行莽峡谷谷口两侧都有高山,只要我们守住谷口,他们就进不来,大汗可以被安静医治。” 琅绮布大妃沉默半晌后,终于点了头:“好,听你的。” 她当即下令,原地拔营,所有人赶往行莽峡谷。 为了尽快逃离营地,他们将一些没必要的东西舍弃在原地,只带了大部分的粮草,随后一大批人马便浩浩荡荡赶往了行莽峡谷。 为了监视二王子的军队,他们同时派了更多的人在队伍周围进行巡查,唯恐再次有人偷袭伤害他们的大汗。 拓木纥被抬上了马车,队伍一路穿过荒芜的荒漠,卷起来的漫天黄沙,渐渐模糊了他们远去的背影。 琅绮布大妃在车内照顾着拓木纥大汗,边上还有正在捣药的巫医。 巫医已经为他拔除了箭,但身上的毒却没有解药,刚刚给他涂抹上去的,也并不是解药,只是最多能防止他立刻毒发,以及缓解他的痛苦。 队伍在路上行进了许久,前方已经逐渐出现行莽峡谷的影子。 入口附近还能看到不少碎石落在四处,只要大风一刮过,那些碎石便会如同雨下,叫人忍不住暗暗心惊。 此时马车中的拓木纥稍微恢复了一些神志,但紧接着剧烈的疼痛让他发出了呻吟。 琅绮布大妃看到拓木纥这副模样,又心痛又愤怒,她请求巫医一定要想办法救他。巫医摇了摇头:“我们需要解药,没有解药,大汗的伤只会越来越重。” “括真身上一定有解药,他就是想逼迫大汗将王位传给他!真应该将那家伙碎尸万段!”琅绮布大妃咬牙切齿。 一旁的卢蓉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但眼下他们的人马根本无法与二王子的队伍匹敌:“我们眼下需要忍耐,只要赶到峡谷口,就可以利用地势抵挡他们的袭击。” 琅绮布大妃忽然有些犹豫:“只要穿过了峡谷,就可以到我们的平原,我的儿子就等候在那里。我不能看着大汗痛苦下去,既然我们已经来了行莽峡谷,可以直接穿越峡谷,与我的儿子会合。” “我之前所喜欢的人就是在峡谷里出了事,他们一定早已派人埋伏在上面。如果我们一旦进入峡谷,就会遭到伏击,到时候便毫无退路。”卢蓉劝琅绮布大妃,“只要我们能坚守在峡谷入口处,借助地势抵抗,等到谢凌风的队伍赶来,就能救下大汗。” 琅绮布大妃见卢蓉眼神坚定,还是决定听从她所言:“好,但是我们抵抗不了多久,希望你信任的人能尽快赶来。” 他们的队伍很快来到了行莽峡谷入口。 峡谷两侧有高山,谷口附近还有许多岩壁巨石,琅绮布大妃指挥在谷口附近扎营,又派了一批人在谷口外挖出沟壑,其中一批则攀爬到岩壁上,打算利用地势抵抗日后到来了二王子军队。 就这样,他们过了一个难熬的夜晚,在第二天黎明时,二王子的兵马已经追赶到了峡谷口,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在整个峡谷内回荡。 两军交战,一触即发。 无数敌军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冲了过来,琅绮布大妃指挥他们的士兵躲藏在峡谷内,利用两侧的岩壁和大石为他们提供遮挡,对着外面的敌人放箭。沟壑里的士兵则点燃了火球,甩动着砸向那些冲击进来的敌军。 兵刃交接的声音,鲜血在空中纷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拓木纥军队的人数原本就不多,如今战争一起,更是开始骤减,从最开始的四百多人,降到了三百多人! 但所有人还在顽强抵抗,若是受伤流血了,那就随便包扎一下,若是倒地爬不起来了,那就会让自己的尸体铸成防守墙,当真是在殊死搏斗! 他们从白天打到黑夜,又从黑夜打到白天,日升月落,血流成河…… 第132章 刺杀 二王子派来的使者一共有两人,一个长着络腮胡,满身都是粗犷的兽皮大衣,一见到大汗就恭敬双手交叉叠在胸前,弯腰行礼的吐谷浑人。 另一个就是谢卿白,穿着倒是没有那么与众不同,带着些许他自己的清冷风格,只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卢蓉隐在琅绮布大妃身后,视线紧紧盯着谢卿白,眸光不断闪烁,一直紧绷着神经。 不知道他这一次来是打算做什么…… “尊敬的大汗,我们的殿下一直在城中等您,可是您一直没有前来。”那络腮胡的壮汉开口道,面上客客气气的,眼中闪过精明的光。 大汗拓木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冷冷道:“帊达,没想到你也会对我说谎了。当初是我将你赏赐给括真,让你成为他的勇士,可没有让你替他向我说谎。” 身为上位者,本就不怒自威,更不要说他刻意带了些压迫感,叫人冷汗直流。 被唤作帊达的壮汉一下子愣住,猛地抬头看向拓木纥,一瞬间便明白了他们的大汗已知道了真相!他立刻下跪,这次不光是冷汗直流了,险些连话都要说得结巴了,只能是强装镇定:“大汗,我们的殿下只是为了向您证明他的勇敢和无畏,绝对没有二心!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殿下!” 拓木纥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所以他要诱骗我进入蓟城,好夺取我的王冠?帊达,回去告诉括真,有本事他就杀了我,否则我绝不会让他坐上我的王座!” 帊达瞬间脸色难看了起来:“大汗,殿下并不想伤害您。您年纪大了,他是希望今后能为您打下所有汉人的土地。” 拓木纥满脸都是不屑:“他要是觉得我已经老了,就让他来试试,看能不能赢过我。但如果他敢联合汉人对我们吐谷浑人下手,所有部落的首领都会看不起他。” 帊达僵了僵,缓缓垂下头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原本一直安静没有说话的谢卿白忽然开了口:“尊敬的拓木纥大汗,我是代表霍婴将军来向您讲和的。” 拓木纥的视线冷冷扫过去,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模样有些熟悉,他脑海闪过了谢凌风的脸,再重新打量眼前这个人,微微挑了下眉:“你是什么人?” 谢卿白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脸上挂着得体又虚伪的笑容,说道:“我是霍婴将军派来的使者,霍婴将军并不想伤害您,他希望可以放您顺利地返回吐谷浑,只是盼望您在离开前,可以把王位继承给二王子括真殿下。” 卢蓉瞬间皱了眉头,谢卿白竟然要替霍婴将军劝和拓木纥大汗? 但拓木纥直接挪开视线,无视了他,抬手道:“杀了这个汉人。” 他根本不给什么霍婴将军留情面,自然也不会将这个汉人放在眼里。 边上两个吐谷浑士兵立刻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就要朝着谢卿白走来,刀上泛起寒芒,让人刺目得睁不开。 谢卿白眯了眯眼睛,没有丝毫胆怯,他反而上前一步,声音和语气都比刚刚要更为郑重:“大汗可以在这里杀了我,我在霍婴将军眼里也不过是一个马前卒。只是大汗想过没有,您现在被困在浒舟道,如果没有霍婴将军为您开路,您也无法返回吐谷浑。” 拓木纥冷眼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那两个士兵见状,缓缓停了下来,等待他们大汗的进一步指令。 余光撇了那两个士兵一眼,谢卿白在心中发出一声冷笑,随后目视前方,开口说道:“二王子殿下不想伤害您,只要您可以将王位继承给他,他可以亲自护送您回去。” 拓木纥缓缓抬起眼眸,忽然眼神凌厉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他如果要我的王位,就让他自己来抢。” 谢卿白的眼神在这一刻暗了暗,他藏在袖下的手忽然缓缓伸出,明显摆了一个手势! 卢蓉第一时间注意到不对劲,立刻站了出来:“大汗小心!” 拓木纥大汗和其他人也听到了她的喊声,条件反射后退了半步! 两边的戈壁后面,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许多人,这些全部都是霍婴的人马,此刻全都冒了出来,齐刷刷朝着拓木纥放了箭! 只听见嗖嗖箭声传来,带着破空之势朝着他们的方向射了过来! 这些乌泱泱的箭如同雨点打过来,有种密不透风的感觉,卢蓉见状,脸色都变了。 拓木纥动作很快,拂了披风挡下了其中两支。 忽然,他发出一声闷哼,肩膀上流出血来——还是被迫在肩头中了一支箭! 原本跪在地上的那个络腮胡的壮汉帊达也突然拔地而起,满身杀气放肆溢了出来,如同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径直朝着拓木纥杀了过来。 琅绮布大妃脸色瞬间就白了,根本没有多想,当即扑在了拓木纥身上,想要护住他:“保护大汗!” 在她的尖锐叫喊声后,周围有更多的士兵冲了上来,与那络腮胡的帊达缠斗在了一起,同时也保护着大汗和大妃慢慢往后,撤退到安全的位置。 人群中,谢卿白的视线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卢蓉,此时卢蓉正跟着琅绮布大妃来到了大汗身边。 卢蓉似乎有所察觉,也抬起了头,视线便与谢卿白对上。 她身体微微一震,旋即立即收回目光。 谢卿白却仍旧看着她,眼神被癫狂占据,他如同一个发疯的疯子,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随后又低声自言自语:“没想到你在这儿!” “卢蓉,我一定会得到你的!” 他没有在战场逗留,而是返回了戈壁之上,隐入了那些敌军中。 卢蓉匆匆忙忙看了一眼他消失的方向,心头不免担忧,更靠近了琅绮布大妃身边。 此时拓木纥已受了箭伤,被人保护着往后撤退到了营地内,有专门的巫医已经赶来,她和琅绮布大妃也匆匆跟到了营地。 仅存的五百个士兵中,一大半人守在了营地周围,剩余的人冲向了两侧的戈壁,去追击那些偷袭的人。 不过,偷袭的人似乎并不打算逗留,射中拓木纥后,很快就逃离了,只有那个络腮胡的帊达,一直在营地想要杀向拓木纥,只要一旦找到机会,他就会挥舞着手中的刀剑,试图逼近这位大汗。 但每次都会被十几个士兵围住,经过几番缠斗后,最终将他囚住,把他的所有兵器全部缴收,让他再也没有反抗之力。 拓木纥的箭伤所中位置并不严重,可卢蓉一眼看到了肩头上发黑的颜色,意识到箭上有毒,心中不免咯噔一声。 拓木纥的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就连捂着伤口的手都在颤抖,这绝对与平日里受伤流血都不会痛苦的大汗截然不同。 琅绮布大妃将他搀扶住,彻底慌了神:“大汗,大汗!” 很快,有巫医上来,为拓木纥疗伤,将一些卢蓉没见过的草药涂抹在伤口上。 拓木纥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他昏了过去,众人提心吊胆,生怕他从此就醒不过来了。 门外有士兵进来禀报琅绮布大妃,说:“大妃,偷袭的人已经逃走!二王子的军队正朝着营地逼近!” 琅绮布只是往门外方向看了一眼,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她一心想医治大汗,自然没有管士兵的禀报。 卢蓉察觉到形势不对,她连忙来到琅绮布大妃身边,告诉她:“大妃,之前我去打水的时候看到了二王子麾下有两千多人,恐怕里面混入了不少霍婴将军的人,他们此番射伤拓木纥后,一定会攻入营地的,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退就来不及了。” 大汗的伤口和毒已经在接受治疗了,琅绮布大妃终于回过神了:“我们现在被困在荒漠,没有地方可去。” 卢蓉沉思片刻后,立刻道:“大妃可以下令让所有人撤退到行莽峡谷口子上,但不要进峡谷,就驻扎在那儿。行莽峡谷可攻可守,我们还有存粮,可以在那里等到谢凌风赶来。” 这是卢蓉推测出来的,也是目前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 琅绮布大妃看着昏死过去的大汗,缓缓握紧了手:“可大汗受了伤,我们不能赶路。” 卢蓉:“大汗需要一个安静的治疗环境,如果我们留在这里,等二王子的军队赶来,一旦开战,大汗只会受到影响。等我们抵达行莽峡谷,拍一部分人留下医治和保护大汗,剩余的人再与二王子的军队抵抗。行莽峡谷谷口两侧都有高山,只要我们守住谷口,他们就进不来,大汗可以被安静医治。” 琅绮布大妃沉默半晌后,终于点了头:“好,听你的。” 她当即下令,原地拔营,所有人赶往行莽峡谷。 为了尽快逃离营地,他们将一些没必要的东西舍弃在原地,只带了大部分的粮草,随后一大批人马便浩浩荡荡赶往了行莽峡谷。 为了监视二王子的军队,他们同时派了更多的人在队伍周围进行巡查,唯恐再次有人偷袭伤害他们的大汗。 拓木纥被抬上了马车,队伍一路穿过荒芜的荒漠,卷起来的漫天黄沙,渐渐模糊了他们远去的背影。 琅绮布大妃在车内照顾着拓木纥大汗,边上还有正在捣药的巫医。 巫医已经为他拔除了箭,但身上的毒却没有解药,刚刚给他涂抹上去的,也并不是解药,只是最多能防止他立刻毒发,以及缓解他的痛苦。 队伍在路上行进了许久,前方已经逐渐出现行莽峡谷的影子。 入口附近还能看到不少碎石落在四处,只要大风一刮过,那些碎石便会如同雨下,叫人忍不住暗暗心惊。 此时马车中的拓木纥稍微恢复了一些神志,但紧接着剧烈的疼痛让他发出了呻吟。 琅绮布大妃看到拓木纥这副模样,又心痛又愤怒,她请求巫医一定要想办法救他。巫医摇了摇头:“我们需要解药,没有解药,大汗的伤只会越来越重。” “括真身上一定有解药,他就是想逼迫大汗将王位传给他!真应该将那家伙碎尸万段!”琅绮布大妃咬牙切齿。 一旁的卢蓉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但眼下他们的人马根本无法与二王子的队伍匹敌:“我们眼下需要忍耐,只要赶到峡谷口,就可以利用地势抵挡他们的袭击。” 琅绮布大妃忽然有些犹豫:“只要穿过了峡谷,就可以到我们的平原,我的儿子就等候在那里。我不能看着大汗痛苦下去,既然我们已经来了行莽峡谷,可以直接穿越峡谷,与我的儿子会合。” “我之前所喜欢的人就是在峡谷里出了事,他们一定早已派人埋伏在上面。如果我们一旦进入峡谷,就会遭到伏击,到时候便毫无退路。”卢蓉劝琅绮布大妃,“只要我们能坚守在峡谷入口处,借助地势抵抗,等到谢凌风的队伍赶来,就能救下大汗。” 琅绮布大妃见卢蓉眼神坚定,还是决定听从她所言:“好,但是我们抵抗不了多久,希望你信任的人能尽快赶来。” 他们的队伍很快来到了行莽峡谷入口。 峡谷两侧有高山,谷口附近还有许多岩壁巨石,琅绮布大妃指挥在谷口附近扎营,又派了一批人在谷口外挖出沟壑,其中一批则攀爬到岩壁上,打算利用地势抵抗日后到来了二王子军队。 就这样,他们过了一个难熬的夜晚,在第二天黎明时,二王子的兵马已经追赶到了峡谷口,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在整个峡谷内回荡。 两军交战,一触即发。 无数敌军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冲了过来,琅绮布大妃指挥他们的士兵躲藏在峡谷内,利用两侧的岩壁和大石为他们提供遮挡,对着外面的敌人放箭。沟壑里的士兵则点燃了火球,甩动着砸向那些冲击进来的敌军。 兵刃交接的声音,鲜血在空中纷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拓木纥军队的人数原本就不多,如今战争一起,更是开始骤减,从最开始的四百多人,降到了三百多人! 但所有人还在顽强抵抗,若是受伤流血了,那就随便包扎一下,若是倒地爬不起来了,那就会让自己的尸体铸成防守墙,当真是在殊死搏斗! 他们从白天打到黑夜,又从黑夜打到白天,日升月落,血流成河…… 第133章 回家 拓木纥剩余的兵力抵抗了足足两日。 粮草已经全部用尽,琅绮布大妃也披上了战甲,她握着弓箭,屹立在堆满尸体和鲜血的战场上:“我们撑不了多久了!得立刻撤退到峡谷里!” 二王子括真的士兵实在太多!他们杀完了一批,又有一批;杀完了一批,又有一批!那些士兵就如同从洞穴里涌现出来的蚂蚁,密密麻麻,无论他们怎么杀都杀不完。体力也从一开始的充沛到最后越来越吃力,越来越疲乏。有一个士兵倒了下去,之后更快的速度,十个,二十个,三十个……上百个…… 眼下护卫在他们周围的士兵,仅剩下最后一百人! 地面的尸体越来越多,地上的血已经一片殷红,就犹如晚霞的天空,布满了整个行莽峡谷口附近。 黄沙模糊了卢蓉的眼,她的视线紧紧盯着前方:“不能退进峡谷!一进入峡谷我们便必死无疑!” 琅绮布大妃抬手用弓箭射下了一个要爬上来的士兵,眼神暗下:“可我们撑不了多久了……就算留在这里,也是等死。” 卢蓉紧紧握住了拳,她想要透过漫天的黄沙看向荒漠的尽头处,可是那里依旧只有一片黄沙,没有任何动静。 谢凌风什么时候回来,他们已经撑不住了…… “所有人往峡谷里退!”琅绮布大妃已经等不住了,她不能让自己的人全部死在这个峡谷口上,哪怕进入峡谷也有可能会丧命,但至少有一线生机。 周围的士兵一边抵挡一边朝着身后的峡谷退去,唯有卢蓉还站在岩壁高起的石头上。 “这里很危险,你跟我走!”琅绮布大妃想要上前将卢蓉也一并带走,她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下拖。 就在这一刻,卢蓉忽然看到了什么:“等等!大妃,我看到了那边有人过来!” 琅绮布大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好一阵黄沙席卷而来,远处的敌军也变得模糊,她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人,你已经产生幻觉了,快跟我走!” 琅绮布大妃就要将卢蓉带下岩壁…… 就在这一刻,忽然千军万马的敌军身后,有一个声音破空而来:“卢蓉——” 卢蓉被拖住了手臂刹那间被抽回,她一下子仰起头,看到有一个身影在狂风中奔腾,那人握着缰绳骑着马,发在身后不断舞动肆虐,一双眼睛犹如点燃的火焰,在看见她的这一刻忽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刹那间,犹如全天下的光芒映在了他的脸上——是谢凌风! “是谢凌风!他来了!”卢蓉喊道。 琅绮布大妃这一次终于看清了:当初那个离开的男人,真的带着士兵回来了! 她立刻停下手,命令周围的吐谷浑士兵:“援军到了,不必退回峡谷!所有人,杀出去!” “杀!!!” 敌军外面,谢凌风率领的五千士兵,也毫不犹豫的冲入了战场,与二王子的军队交战厮杀。 谢凌风握着一把长剑,硬生生从包围着整个峡谷路口的敌军中砍出了一条血路。他的衣襟、脸上、身上,满是鲜血,剑柄在他掌心磨出了血泡,但他不敢松开,因为面前还有数之不尽的敌军,卢蓉还被包围在其中。 有一个敌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绕到了卢蓉身后,举起剑就要将她砍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凌风脚尖一点直接跃到空中,一把将手中的剑朝着那敌军投射了出去。剑身随着剑影闪过,直接将那敌军钉死在了岩壁上。 卢蓉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看到谢凌风的马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她不顾一切的从岩壁上爬下来:“谢凌风!” 谢凌风布满血的脸上扬起一笑,他伸出的手握住那个敌军插在胸口的剑,抬袖抽出,带起衣袂翩翩:“我来接你了。” 很多时候,人是脆弱的,会恐惧,会害怕,遇到疾病就会倒下,大雨滂沱冲垮田地就会因没有粮食而饥饿难活…… 但有的时候,人又是非常强大的。 无论跌倒多少次,无论受伤多少次,无论被刺伤得多深,流了多少血,只要有信念在,就能够一次又一次站起来,爬起来。纵然狂风暴雨、纵然天崩地裂,他们都能来到想要守护的人身边。 谢凌风将卢蓉带上了马背,明明多了一个累赘,可是他却比之前更加英勇无畏,手中的长剑不断斩杀着身边的敌军,红色的鲜血与卢蓉柔弱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犹如烈火中盛开的花。 远处的谢卿白,几乎是震惊的看着被谢凌风护在怀中的卢蓉……这一幕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一场大雨。 卢蓉被谢凌风接来了谢府中,她的轿子在途中出了问题,最后也是被谢凌风带在马背上,进入了府里。 他忘不了自己那时偶尔瞥过一眼所看到的目光,是卢蓉温柔望向自己的眼神,仿佛在这一刻,他此后就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他努力过,争过,抢过,可是最后这个人还是不属于自己,这个人还是和其他人走了……她犹如高悬于天空的星辰明月,明明触手可及,却永远无法追逐到。 剧烈的痛楚仿佛化作了无数铁链,刹那间涌入他的胸口,将他的心脏缠绕。 乾元六十九年一月,行莽峡谷一役终于结束。 吐谷浑二王子的两千士兵被绞杀于行莽峡谷谷口,毛乌素荒漠被染成了一片血红,红色的血水顺着沙粒渗透到了地底,让这贫瘠的土地生出了新的芽。 谢凌风的五千军队攻破了霍婴在边界建立的防卫阵,助琅拓木纥大汗和绮布大妃与吐谷浑大王子的军队汇合,并且携手一同拿下了叛乱的霍婴将军,连同迫害了亲兄弟的谢卿白也一同被抓了。 赢下战争后,谢凌风带着队伍返回行莽峡谷,卢蓉坐在马背上,望着远处苍茫的天空,这一刻,脚下战后的狼藉仿佛变得十分渺小,仿佛这一切在大自然的眼中,都不过是初春小雨,微不足道。 他们押送着霍婴和谢卿白返回了洛都。 卢蓉的马也被换成了马车,她坐在马车中,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那些正在安顿的洛都城民,忽然产生了一个错觉,他们拼尽一切力量赢得的胜利,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似乎只是一句话,一个名字。 “公爷,”前方一支禁军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与他们汇合,有一个士兵上了前来,对着马车旁的谢凌风道,“陛下请您即刻去宫中。” “好,我即刻进宫!”谢凌风应下。 他知道,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了。 卢蓉没有回谢府。 她跟随谢凌风返回洛都后,被陆温接去了一个小院。 这个小院是陆温很早之前安置在城中的,桃琴被带回后就一直留在这个小院中,时时刻刻等待着卢蓉出现。 门被推开,桃琴一看清出现在门口的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旋即便立刻上了来拥住了卢蓉,声音止不住地哽咽:“姑娘,你回来了!你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小院似乎被人仔仔细细打扫过,除了一些还没来得及扫除的落叶残枝,其他都算得上是一尘不染。如今天气逐渐回暖,连树都发了芽,原本光秃秃、孤零零的树木,终于增添了几分暖意。 陆翎也在院中,自从跟随谢凌风返回洛都后,他就一心想跟着谢凌风返回战场营救卢蓉。但谢凌风入宫禀报没多久,就率领了军队直接离去了,将他们留在了洛都。 那个时候,他和陆温因为没有任何身份跟随出征,只能被留下来,即便如何地不情愿,但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谢凌风在离开前,曾向他们保证,一定会将卢蓉带回。 如今,他真的信守了诺言,将卢蓉安安稳稳地带了回来。 桃琴还在哭泣,陆温道:“姐姐刚回来,别让她累着,进屋。” “对、对。我去给姑娘倒茶来。” 小院内一片祥和,而此时谢府也已经知道谢凌风归来的消息。 崔老夫人第一时间派人去打听,得知谢凌风直接入了宫去禀报,心中舒了一口气。 这段时日,她人老了很多,原本以为谢凌风已死,而唯一护着的嫡孙谢修河又忽然失踪,之后得知他被谢卿白诱骗去了蓟城,还差点断送了性命……她当时几乎吓晕过去。 但峰回路转,谢修河被救回,而谢凌风又活着回来了! 那时她总担心这些消息是假的,不断派人出去打听,想要尽快见到谢凌风,可谁想到他竟然又领了圣旨前往了战场! 她怕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日日祈求上苍保佑自己的孙儿,更是已经吃斋念佛数日有余,如今终于得到他安然回城的消息了。 那禀报的下人看了看崔老夫人的脸色,忽然又说多了一句:“回老夫人,我们还瞧见一人也跟着公爷回来了。” 崔老夫人还没从刚刚失而复得的怅然中回过神来,下意识问道:“谁?” 下人回道:“好像是……是娇姑娘。” 崔老夫人表情大变,倏然站起来,双眼瞪得极圆:“她?她不是逃走了,竟然又回来了?” 崔老夫人有些不可置信,来回走了两步,垂着头沉思许久。 身旁的王嬷嬷目光跟着她来回转悠,讪讪开口道:“没想到兜兜转转……公爷还是将人给接了回来。” 崔老夫人面色发僵,过了半晌才道:“无论如何,先等凌哥儿回来再说。府里出了这样多的事,也不知道到底二房那边到底会怎么样。” 王嬷嬷搀扶着她重新坐下:“总归如今公爷回来了,一切事情还是等他回府后,老夫人再同他慢慢说。” 崔老夫人坐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如今她已经对娇蓉蓉逐渐不喜,但因为谢凌风的关系,到底也睁只眼闭只眼,总归就是一个妾而已,上不得台面也无妨。 第133章 回家 拓木纥剩余的兵力抵抗了足足两日。 粮草已经全部用尽,琅绮布大妃也披上了战甲,她握着弓箭,屹立在堆满尸体和鲜血的战场上:“我们撑不了多久了!得立刻撤退到峡谷里!” 二王子括真的士兵实在太多!他们杀完了一批,又有一批;杀完了一批,又有一批!那些士兵就如同从洞穴里涌现出来的蚂蚁,密密麻麻,无论他们怎么杀都杀不完。体力也从一开始的充沛到最后越来越吃力,越来越疲乏。有一个士兵倒了下去,之后更快的速度,十个,二十个,三十个……上百个…… 眼下护卫在他们周围的士兵,仅剩下最后一百人! 地面的尸体越来越多,地上的血已经一片殷红,就犹如晚霞的天空,布满了整个行莽峡谷口附近。 黄沙模糊了卢蓉的眼,她的视线紧紧盯着前方:“不能退进峡谷!一进入峡谷我们便必死无疑!” 琅绮布大妃抬手用弓箭射下了一个要爬上来的士兵,眼神暗下:“可我们撑不了多久了……就算留在这里,也是等死。” 卢蓉紧紧握住了拳,她想要透过漫天的黄沙看向荒漠的尽头处,可是那里依旧只有一片黄沙,没有任何动静。 谢凌风什么时候回来,他们已经撑不住了…… “所有人往峡谷里退!”琅绮布大妃已经等不住了,她不能让自己的人全部死在这个峡谷口上,哪怕进入峡谷也有可能会丧命,但至少有一线生机。 周围的士兵一边抵挡一边朝着身后的峡谷退去,唯有卢蓉还站在岩壁高起的石头上。 “这里很危险,你跟我走!”琅绮布大妃想要上前将卢蓉也一并带走,她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下拖。 就在这一刻,卢蓉忽然看到了什么:“等等!大妃,我看到了那边有人过来!” 琅绮布大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好一阵黄沙席卷而来,远处的敌军也变得模糊,她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人,你已经产生幻觉了,快跟我走!” 琅绮布大妃就要将卢蓉带下岩壁…… 就在这一刻,忽然千军万马的敌军身后,有一个声音破空而来:“卢蓉——” 卢蓉被拖住了手臂刹那间被抽回,她一下子仰起头,看到有一个身影在狂风中奔腾,那人握着缰绳骑着马,发在身后不断舞动肆虐,一双眼睛犹如点燃的火焰,在看见她的这一刻忽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刹那间,犹如全天下的光芒映在了他的脸上——是谢凌风! “是谢凌风!他来了!”卢蓉喊道。 琅绮布大妃这一次终于看清了:当初那个离开的男人,真的带着士兵回来了! 她立刻停下手,命令周围的吐谷浑士兵:“援军到了,不必退回峡谷!所有人,杀出去!” “杀!!!” 敌军外面,谢凌风率领的五千士兵,也毫不犹豫的冲入了战场,与二王子的军队交战厮杀。 谢凌风握着一把长剑,硬生生从包围着整个峡谷路口的敌军中砍出了一条血路。他的衣襟、脸上、身上,满是鲜血,剑柄在他掌心磨出了血泡,但他不敢松开,因为面前还有数之不尽的敌军,卢蓉还被包围在其中。 有一个敌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绕到了卢蓉身后,举起剑就要将她砍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凌风脚尖一点直接跃到空中,一把将手中的剑朝着那敌军投射了出去。剑身随着剑影闪过,直接将那敌军钉死在了岩壁上。 卢蓉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看到谢凌风的马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她不顾一切的从岩壁上爬下来:“谢凌风!” 谢凌风布满血的脸上扬起一笑,他伸出的手握住那个敌军插在胸口的剑,抬袖抽出,带起衣袂翩翩:“我来接你了。” 很多时候,人是脆弱的,会恐惧,会害怕,遇到疾病就会倒下,大雨滂沱冲垮田地就会因没有粮食而饥饿难活…… 但有的时候,人又是非常强大的。 无论跌倒多少次,无论受伤多少次,无论被刺伤得多深,流了多少血,只要有信念在,就能够一次又一次站起来,爬起来。纵然狂风暴雨、纵然天崩地裂,他们都能来到想要守护的人身边。 谢凌风将卢蓉带上了马背,明明多了一个累赘,可是他却比之前更加英勇无畏,手中的长剑不断斩杀着身边的敌军,红色的鲜血与卢蓉柔弱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犹如烈火中盛开的花。 远处的谢卿白,几乎是震惊的看着被谢凌风护在怀中的卢蓉……这一幕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一场大雨。 卢蓉被谢凌风接来了谢府中,她的轿子在途中出了问题,最后也是被谢凌风带在马背上,进入了府里。 他忘不了自己那时偶尔瞥过一眼所看到的目光,是卢蓉温柔望向自己的眼神,仿佛在这一刻,他此后就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他努力过,争过,抢过,可是最后这个人还是不属于自己,这个人还是和其他人走了……她犹如高悬于天空的星辰明月,明明触手可及,却永远无法追逐到。 剧烈的痛楚仿佛化作了无数铁链,刹那间涌入他的胸口,将他的心脏缠绕。 乾元六十九年一月,行莽峡谷一役终于结束。 吐谷浑二王子的两千士兵被绞杀于行莽峡谷谷口,毛乌素荒漠被染成了一片血红,红色的血水顺着沙粒渗透到了地底,让这贫瘠的土地生出了新的芽。 谢凌风的五千军队攻破了霍婴在边界建立的防卫阵,助琅拓木纥大汗和绮布大妃与吐谷浑大王子的军队汇合,并且携手一同拿下了叛乱的霍婴将军,连同迫害了亲兄弟的谢卿白也一同被抓了。 赢下战争后,谢凌风带着队伍返回行莽峡谷,卢蓉坐在马背上,望着远处苍茫的天空,这一刻,脚下战后的狼藉仿佛变得十分渺小,仿佛这一切在大自然的眼中,都不过是初春小雨,微不足道。 他们押送着霍婴和谢卿白返回了洛都。 卢蓉的马也被换成了马车,她坐在马车中,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那些正在安顿的洛都城民,忽然产生了一个错觉,他们拼尽一切力量赢得的胜利,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似乎只是一句话,一个名字。 “公爷,”前方一支禁军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与他们汇合,有一个士兵上了前来,对着马车旁的谢凌风道,“陛下请您即刻去宫中。” “好,我即刻进宫!”谢凌风应下。 他知道,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了。 卢蓉没有回谢府。 她跟随谢凌风返回洛都后,被陆温接去了一个小院。 这个小院是陆温很早之前安置在城中的,桃琴被带回后就一直留在这个小院中,时时刻刻等待着卢蓉出现。 门被推开,桃琴一看清出现在门口的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旋即便立刻上了来拥住了卢蓉,声音止不住地哽咽:“姑娘,你回来了!你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小院似乎被人仔仔细细打扫过,除了一些还没来得及扫除的落叶残枝,其他都算得上是一尘不染。如今天气逐渐回暖,连树都发了芽,原本光秃秃、孤零零的树木,终于增添了几分暖意。 陆翎也在院中,自从跟随谢凌风返回洛都后,他就一心想跟着谢凌风返回战场营救卢蓉。但谢凌风入宫禀报没多久,就率领了军队直接离去了,将他们留在了洛都。 那个时候,他和陆温因为没有任何身份跟随出征,只能被留下来,即便如何地不情愿,但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谢凌风在离开前,曾向他们保证,一定会将卢蓉带回。 如今,他真的信守了诺言,将卢蓉安安稳稳地带了回来。 桃琴还在哭泣,陆温道:“姐姐刚回来,别让她累着,进屋。” “对、对。我去给姑娘倒茶来。” 小院内一片祥和,而此时谢府也已经知道谢凌风归来的消息。 崔老夫人第一时间派人去打听,得知谢凌风直接入了宫去禀报,心中舒了一口气。 这段时日,她人老了很多,原本以为谢凌风已死,而唯一护着的嫡孙谢修河又忽然失踪,之后得知他被谢卿白诱骗去了蓟城,还差点断送了性命……她当时几乎吓晕过去。 但峰回路转,谢修河被救回,而谢凌风又活着回来了! 那时她总担心这些消息是假的,不断派人出去打听,想要尽快见到谢凌风,可谁想到他竟然又领了圣旨前往了战场! 她怕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日日祈求上苍保佑自己的孙儿,更是已经吃斋念佛数日有余,如今终于得到他安然回城的消息了。 那禀报的下人看了看崔老夫人的脸色,忽然又说多了一句:“回老夫人,我们还瞧见一人也跟着公爷回来了。” 崔老夫人还没从刚刚失而复得的怅然中回过神来,下意识问道:“谁?” 下人回道:“好像是……是娇姑娘。” 崔老夫人表情大变,倏然站起来,双眼瞪得极圆:“她?她不是逃走了,竟然又回来了?” 崔老夫人有些不可置信,来回走了两步,垂着头沉思许久。 身旁的王嬷嬷目光跟着她来回转悠,讪讪开口道:“没想到兜兜转转……公爷还是将人给接了回来。” 崔老夫人面色发僵,过了半晌才道:“无论如何,先等凌哥儿回来再说。府里出了这样多的事,也不知道到底二房那边到底会怎么样。” 王嬷嬷搀扶着她重新坐下:“总归如今公爷回来了,一切事情还是等他回府后,老夫人再同他慢慢说。” 崔老夫人坐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如今她已经对娇蓉蓉逐渐不喜,但因为谢凌风的关系,到底也睁只眼闭只眼,总归就是一个妾而已,上不得台面也无妨。 第134章 痴心妄想 因为谢凌风进了宫,崔老夫人便一直等着他回来。 途中又派人去宫里打听,来来回回去了几趟人,但大多都是无功而返。 当初谢修河出了事,禾婉郡主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立即回了宫,没有再回来了。加上昀湘公主被抓,崔老夫人宫里的关系不多,也很难找到人打听,只能在家中干着急。 她一直等到晚上,天都已经暗了,谢凌风竟然还没有回来。 崔老夫人来回踱步,忧心忡忡:“到底什么事,去那么久?凌哥儿怎么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王嬷嬷站在旁边看着她如此着急,便出言安慰:“陛下许是有什么事要询问,毕竟府里那两位也被带去了,老夫人姑且先莫要担忧,公爷会平安无事的。” 这样的安慰起不了多大作用,崔老夫人又叹了口气,忽而想起坊间传言:“我听说这一次是昀湘公主手底下的一位将军,勾结叛乱,所以才害得凌哥儿陷入峡谷内,差点丧了命,此事当真?” 王嬷嬷只是区一个下人,这种大事儿自然不敢妄下结论,便硬着头皮说道:“外头的话不可信,一切还是等公爷回来再说。” 知晓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崔老夫人只好继续焦急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有一名小厮匆匆进了来禀报:“老夫人,公爷从宫中回来了,但没有来府里!” 崔老夫人这次实在坐不住了,连忙起身:“他去哪儿了?” 小厮头皮一紧,下意识低下头去,结结巴巴道:“公爷去了城北一个巷子,听说娇姑娘现在住在那儿……” 崔老夫人脸色瞬间难看了:“怎么,她妾室不要做,准备去外头当外室了?都回来了,为什么不回谢府?凌哥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另一边的陶嬷嬷之前与卢蓉关系还可以,便小心翼翼开口道:“许是担心老夫人生气,所以不敢回来。” 崔老夫人冷声道:“不敢回来,倒是敢把我的凌哥儿勾走?来人,派车去将凌哥儿给我请回来!” 小厮得了令,匆匆出了去,似乎去传话请谢凌风。 崔老夫人又在屋里坐着等,旁边的下人们皆是不敢吭声。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她焦虑不安地等待时,外面忽然传了声音,满是惊喜:“公爷回来了。” 崔老夫人立刻抬起头来。 只见门帘就被人掀开,谢凌风穿着一身仍未换下来的铠甲进了屋子。 他一进屋,就习惯性行了个礼:“祖母。” 崔老夫人眼眶都红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颤抖着身子来到了他面前,扶住了他的手,声音哽咽得很:“是凌哥儿……凌哥儿回来了?” 她之前以为谢凌风死了,甚至为他设了灵堂,后来谢修河出事,她又苦苦支撑着这个偌大的府邸——这段时日,没人知道她有多不容易。 那时候几乎整个府里的人都倒向了二房,让她有心无力地煎熬着。 后来在得知谢凌风还活着,并且回了洛都进了宫,她整个人都惊喜极了,拼命四处打听这个消息。可谢凌风连家门都没有回,立刻就率兵离开了,这让她再次提心吊胆起来。 她苦苦等待,才终于将他等了回来,终于能看到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眼前。 崔老夫人默默抹了泪,谢凌风低声安慰道:“祖母,已经没事了。” “是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崔老夫人喃喃说着,“如今你回来,一切都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谢凌风却还有事情要禀报,他开口道:“祖母。我今日进了宫,已向陛下禀报了所有的事。陛下明日就会下令,处决二叔和昀湘公主……还有二弟谢卿白。” 崔老夫人的手微微一颤,瞳孔骤然紧缩,满是诧异:“处、处决?” 谢凌风道:“陛下还没下决断。但我今日在宫中时候,看见皇后跪在殿外向陛下求情,或许是会判流放。” 崔老夫人慢慢放下手来,无声地叹了口气,过了会儿又问:“那老二又如何?” 谢凌风沉默后,再次开口:“陛下说,谢卿白所犯之罪罪不可恕,但念他是谢家之人,可以让我决定他的生死。” 崔老夫人忽然有种复杂的情绪:“你怎么对陛下说的?” 谢凌风望向门外,那儿连着院子,却也看不清院子的模样,他轻声道:“我想留他一命,他毕竟是谢家的血脉。只是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他——所以请求陛下将他逐出国境。” 崔老夫人沉默片刻后,徐徐点了头:“你是一家之主,此事你做决定。” 她回到椅上缓缓坐了下来,身形似乎佝偻了许多,像是在呢喃细语:“你回来就好,你回来,谢家也就有了主心骨。不过如今谢家出了这些事,日后还是得寻个依仗……这一次你出事,原本与谢家有联系的朝中官员都对我们避之不及,除了武国侯。如今你也回来了,可以考虑与武国侯家嫡长女的婚事了。” 谢凌风似乎对此早有所预料,他淡淡开口,语气却很坚定:“祖母,我已决定,迎娶娇蓉蓉为妻。” 崔老夫人一惊,整个人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娶她为妻?她只是一个妾,世人哪有抬妾为妻的?娇蓉蓉是什么身份?你如果喜欢,就接到府里来,当个贵妾也就是了,万万不可娶进门!” 谢凌风态度更为坚决,似乎任何人劝说都没有用:“我已经决定娶她,还请祖母不要拦我。” 崔老夫人尖锐着嗓子,怒不可竭:“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让她这样一个乡下女进谢府,成为谢家的主母!你莫要痴心妄想!” 谢凌风轻轻抬眸:“我与她已在外面拜过了天地,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崔老夫人瞪大了眼睛,指着他的鼻子:“你……” 王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崔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又劝道:“公爷,老夫人今日等了你一天,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公爷您也累了一天,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崔老夫人也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一拂衣袖,便扭开了头:“总之我告诉你,你想让那个女人进门,就当没有我这个祖母!” 谢凌风不想激怒崔老夫人,还是选择先离开,行了个礼便转头就走。 谢凌风走后,崔老夫人气得坐回椅上,嘴皮子都在颤抖,王嬷嬷赶紧上来给她顺气,好声好气地安慰劝说:“公爷如今在外面打了仗,才回来。有什么话缓着点说,别闹得太僵了。” 崔老夫人自然也明白应该心疼些凌哥儿,可心中还是有气,瞪着眼睛怒道:“是他说出了什么鬼话,居然要娶那个娇蓉蓉为妻?娇蓉蓉什么身份地位,能让她为妾,已是看得起她了!他到底是如何想的?日后谢府还要靠他支撑,那娇蓉蓉能带给他什么?” 王嬷嬷继续劝慰:“老夫人可以慢慢劝,总归如今公爷已经回来了。” 崔老夫人长叹一口气:“凌哥儿性子倔,他既已做了决定,就没法再劝。不行,你明早让人备了马车来,我要去见娇蓉蓉,我倒是要问问她,她哪来的脸面敢做谢家的主母。” 第二天清晨。 卢蓉坐在院中,微微闭着眼,正在闭目养神。 小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阳光带着些许暖意泼洒而来,慢慢爬上小院的每一处角落,发芽的树随风轻轻舞动,渐渐有了生机。 一旁的桃琴刚烧红了一个炉子,在炉子上煮着茶,淡淡的清茶香味儿飘出来,让人忍不住觉得心旷神怡。 桃琴看了一眼炉子和炉子上的茶,觉得还可以烤些花生栗子吃,便道:“我去给姑娘拿点零嘴来烤一烤吃,这种时候就该吃点暖和的东西。” 她说着站起身,正走到院门处打开了门,却看见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三个人,乍一眼看到,被吓了一大跳。 再定睛一看,竟然是崔老夫人和王嬷嬷、陶嬷嬷,他们身后还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显得十分华丽,在整个谢府,除了谢公爷,也就老夫人的地位能用这般奢侈的。 桃琴没想到崔老夫人竟然会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两步:“老夫人……” 老夫人怎么会来这里? 她赶紧高声提醒院里坐着的卢蓉:“姑娘,是、是崔老夫人来了。” 卢蓉原本合着的眼在这一瞬间睁了来开,从座位上站起。 只见小院的门外,崔老夫人在王嬷嬷搀扶下进了来,她抬头环顾四周,神情略显冷淡,有一丝不屑一闪而过,毕竟也是养尊处优的人。 崔老夫人虽然对这地方不屑一顾,但到底心中膈应,谁都能看出这院子精巧非凡,连种的树都是名贵的好树,也不知道凌哥儿在这里花了多少钱。 她慢慢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了卢蓉:“看来你在这里过的不错,凌哥儿特意给你安置的?” 卢蓉没有辩解,只是起身行了礼:“老夫人。” 崔老夫人在她面前站定,微微眯起了眼睛:“为什么不回谢府?你是觉得在谢府住得不舒服?” 卢蓉轻轻摇了摇头:“老夫人待我很好,谢府也很好。” 崔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转而扭头看向别处:“那为什么不回谢府住?你既是凌哥儿的妾,就回府去,你出走的事我已经帮你按下了,对外就说你是为我出府祈福,住在了寺里。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你便也回府。住在这外头跟外室一样像什么样子。日后凌哥儿是要娶主母的,可不能落了外室的名声。” 听到谢凌风日后还会迎娶主母,卢蓉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颤动的睫毛遮掩住了她眼中闪过的情绪。 她并没有觉得多悲伤,只是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与谢凌风经历了前世今生,前世她为他而死,而他也为她竭尽全力;这一世他们同样再次相遇,她也回想起了过去的种种。这种经历过生死的一切让她变得极为淡然,对于谢凌风,她只是希望他能够过上属于自己的日子,能够真正的让他幸福。 卢蓉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十分坦荡:“老夫人,这个小院并非谢凌风所置办,我也未曾用他一分银钱。” 崔老夫人一怔。 卢蓉继续道:“所以,我不是谢公爷的外室。” 崔老夫人脸上的表情微微变化,她皱了眉头,似乎想猜测卢蓉的想法:“怎么,难不成你真想以妾侍身份扶正?你觉得谢府会让一个曲州来的乡下丫头,当谢府的主母吗?” 卢蓉目光正视崔老夫人,眼中没有她想象的愤怒和不甘心,仅有的只是淡漠罢了:“老夫人,我确实喜欢上了谢公爷。我既然喜欢他,当然也想成为他的妻子。但我知道他背负着谢府的责任,对于谢府而言,能够成就一门好的亲事,对谢府更有助力。我喜欢他,想嫁给他,但更希望他能得到幸福。如果迎娶其他女人,能够让他幸福,我愿意成全他。” 这一瞬,崔老夫人忽然觉得好像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了,她惊诧道:“你说什么?” 卢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十分有耐心地,将自己刚刚的话再解释了一遍:“我会成全他,但并不会因为妥协而留在府里与其他女人一起侍奉他,看着他做别人的丈夫。我虽然喜欢他爱他,但我更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有自己的人格,也有自己日后想过的人生。如果此生我无法与他真正在一起,那我也会寻找我自己想要做的事,去过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也许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也会遇到其他人,和其他人互相喜欢,与其他人成亲。” “爱是一种很难说清楚的东西,它会一直存在,但并不会永远只留在原地,只为一个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卢蓉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面孔,有着爱憎,也有着淡漠。 她顿了顿,下意识看向了院子外的天空,那里晴空万里,鸟雀惊飞时划过一道道影子,她微微勾唇,唇角却是一抹苦涩:“就像当初,我也喜欢过丰将公子。” 卢蓉喜欢谢凌风吗?当然喜欢,并且在寻回记忆后,也依然喜欢着,这一点她不会否认,她也愿意去承认去喜欢。 但在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她也真真切切喜欢过丰将旻,喜欢过那样一个美好的人。 这一点她不会去否认,她同样想要将这份感情,好好地珍藏在心中。 爱是很特别的,会长长久久存在,但也不会一直为一个人停留。 卢蓉知道现在、此刻,她喜欢谢凌风,也想与他携手,但她也不会因此而丢失自己的人格。她爱谢凌风,也爱自己。 爱不是妥协和屈服,而是平等、自由,只有懂得爱自己,才能更好的爱所爱之人。 她恭敬地朝着崔老夫人行礼,显得那般落落大方,声音明亮清脆,让人听得一清二楚:“我会离开洛都,离开他,还请老夫人放心。” 崔老夫人怔在原地,她确实是来劝卢蓉的,要么让她回谢府当个妾,好让凌哥儿安心;要么赶她走…… 如今这种情况,便是第二种结果,老夫人自然应该是乐得看见的,可是…… 在她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崔老夫人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娇蓉蓉并不像从前那个刚进府的样子,也不是后来胆怯唯唯诺诺的模样。 她像是变了一个模样,变得截然不同。 恍惚间,崔老夫人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从前入府的女孩……卢蓉…… 可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怎么会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崔老夫人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留下一句:“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便带着王嬷嬷和陶嬷嬷离开了。 第134章 痴心妄想 因为谢凌风进了宫,崔老夫人便一直等着他回来。 途中又派人去宫里打听,来来回回去了几趟人,但大多都是无功而返。 当初谢修河出了事,禾婉郡主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立即回了宫,没有再回来了。加上昀湘公主被抓,崔老夫人宫里的关系不多,也很难找到人打听,只能在家中干着急。 她一直等到晚上,天都已经暗了,谢凌风竟然还没有回来。 崔老夫人来回踱步,忧心忡忡:“到底什么事,去那么久?凌哥儿怎么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王嬷嬷站在旁边看着她如此着急,便出言安慰:“陛下许是有什么事要询问,毕竟府里那两位也被带去了,老夫人姑且先莫要担忧,公爷会平安无事的。” 这样的安慰起不了多大作用,崔老夫人又叹了口气,忽而想起坊间传言:“我听说这一次是昀湘公主手底下的一位将军,勾结叛乱,所以才害得凌哥儿陷入峡谷内,差点丧了命,此事当真?” 王嬷嬷只是区一个下人,这种大事儿自然不敢妄下结论,便硬着头皮说道:“外头的话不可信,一切还是等公爷回来再说。” 知晓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崔老夫人只好继续焦急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有一名小厮匆匆进了来禀报:“老夫人,公爷从宫中回来了,但没有来府里!” 崔老夫人这次实在坐不住了,连忙起身:“他去哪儿了?” 小厮头皮一紧,下意识低下头去,结结巴巴道:“公爷去了城北一个巷子,听说娇姑娘现在住在那儿……” 崔老夫人脸色瞬间难看了:“怎么,她妾室不要做,准备去外头当外室了?都回来了,为什么不回谢府?凌哥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另一边的陶嬷嬷之前与卢蓉关系还可以,便小心翼翼开口道:“许是担心老夫人生气,所以不敢回来。” 崔老夫人冷声道:“不敢回来,倒是敢把我的凌哥儿勾走?来人,派车去将凌哥儿给我请回来!” 小厮得了令,匆匆出了去,似乎去传话请谢凌风。 崔老夫人又在屋里坐着等,旁边的下人们皆是不敢吭声。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她焦虑不安地等待时,外面忽然传了声音,满是惊喜:“公爷回来了。” 崔老夫人立刻抬起头来。 只见门帘就被人掀开,谢凌风穿着一身仍未换下来的铠甲进了屋子。 他一进屋,就习惯性行了个礼:“祖母。” 崔老夫人眼眶都红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颤抖着身子来到了他面前,扶住了他的手,声音哽咽得很:“是凌哥儿……凌哥儿回来了?” 她之前以为谢凌风死了,甚至为他设了灵堂,后来谢修河出事,她又苦苦支撑着这个偌大的府邸——这段时日,没人知道她有多不容易。 那时候几乎整个府里的人都倒向了二房,让她有心无力地煎熬着。 后来在得知谢凌风还活着,并且回了洛都进了宫,她整个人都惊喜极了,拼命四处打听这个消息。可谢凌风连家门都没有回,立刻就率兵离开了,这让她再次提心吊胆起来。 她苦苦等待,才终于将他等了回来,终于能看到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眼前。 崔老夫人默默抹了泪,谢凌风低声安慰道:“祖母,已经没事了。” “是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崔老夫人喃喃说着,“如今你回来,一切都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谢凌风却还有事情要禀报,他开口道:“祖母。我今日进了宫,已向陛下禀报了所有的事。陛下明日就会下令,处决二叔和昀湘公主……还有二弟谢卿白。” 崔老夫人的手微微一颤,瞳孔骤然紧缩,满是诧异:“处、处决?” 谢凌风道:“陛下还没下决断。但我今日在宫中时候,看见皇后跪在殿外向陛下求情,或许是会判流放。” 崔老夫人慢慢放下手来,无声地叹了口气,过了会儿又问:“那老二又如何?” 谢凌风沉默后,再次开口:“陛下说,谢卿白所犯之罪罪不可恕,但念他是谢家之人,可以让我决定他的生死。” 崔老夫人忽然有种复杂的情绪:“你怎么对陛下说的?” 谢凌风望向门外,那儿连着院子,却也看不清院子的模样,他轻声道:“我想留他一命,他毕竟是谢家的血脉。只是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他——所以请求陛下将他逐出国境。” 崔老夫人沉默片刻后,徐徐点了头:“你是一家之主,此事你做决定。” 她回到椅上缓缓坐了下来,身形似乎佝偻了许多,像是在呢喃细语:“你回来就好,你回来,谢家也就有了主心骨。不过如今谢家出了这些事,日后还是得寻个依仗……这一次你出事,原本与谢家有联系的朝中官员都对我们避之不及,除了武国侯。如今你也回来了,可以考虑与武国侯家嫡长女的婚事了。” 谢凌风似乎对此早有所预料,他淡淡开口,语气却很坚定:“祖母,我已决定,迎娶娇蓉蓉为妻。” 崔老夫人一惊,整个人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娶她为妻?她只是一个妾,世人哪有抬妾为妻的?娇蓉蓉是什么身份?你如果喜欢,就接到府里来,当个贵妾也就是了,万万不可娶进门!” 谢凌风态度更为坚决,似乎任何人劝说都没有用:“我已经决定娶她,还请祖母不要拦我。” 崔老夫人尖锐着嗓子,怒不可竭:“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让她这样一个乡下女进谢府,成为谢家的主母!你莫要痴心妄想!” 谢凌风轻轻抬眸:“我与她已在外面拜过了天地,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崔老夫人瞪大了眼睛,指着他的鼻子:“你……” 王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崔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又劝道:“公爷,老夫人今日等了你一天,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公爷您也累了一天,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崔老夫人也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一拂衣袖,便扭开了头:“总之我告诉你,你想让那个女人进门,就当没有我这个祖母!” 谢凌风不想激怒崔老夫人,还是选择先离开,行了个礼便转头就走。 谢凌风走后,崔老夫人气得坐回椅上,嘴皮子都在颤抖,王嬷嬷赶紧上来给她顺气,好声好气地安慰劝说:“公爷如今在外面打了仗,才回来。有什么话缓着点说,别闹得太僵了。” 崔老夫人自然也明白应该心疼些凌哥儿,可心中还是有气,瞪着眼睛怒道:“是他说出了什么鬼话,居然要娶那个娇蓉蓉为妻?娇蓉蓉什么身份地位,能让她为妾,已是看得起她了!他到底是如何想的?日后谢府还要靠他支撑,那娇蓉蓉能带给他什么?” 王嬷嬷继续劝慰:“老夫人可以慢慢劝,总归如今公爷已经回来了。” 崔老夫人长叹一口气:“凌哥儿性子倔,他既已做了决定,就没法再劝。不行,你明早让人备了马车来,我要去见娇蓉蓉,我倒是要问问她,她哪来的脸面敢做谢家的主母。” 第二天清晨。 卢蓉坐在院中,微微闭着眼,正在闭目养神。 小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阳光带着些许暖意泼洒而来,慢慢爬上小院的每一处角落,发芽的树随风轻轻舞动,渐渐有了生机。 一旁的桃琴刚烧红了一个炉子,在炉子上煮着茶,淡淡的清茶香味儿飘出来,让人忍不住觉得心旷神怡。 桃琴看了一眼炉子和炉子上的茶,觉得还可以烤些花生栗子吃,便道:“我去给姑娘拿点零嘴来烤一烤吃,这种时候就该吃点暖和的东西。” 她说着站起身,正走到院门处打开了门,却看见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三个人,乍一眼看到,被吓了一大跳。 再定睛一看,竟然是崔老夫人和王嬷嬷、陶嬷嬷,他们身后还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显得十分华丽,在整个谢府,除了谢公爷,也就老夫人的地位能用这般奢侈的。 桃琴没想到崔老夫人竟然会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两步:“老夫人……” 老夫人怎么会来这里? 她赶紧高声提醒院里坐着的卢蓉:“姑娘,是、是崔老夫人来了。” 卢蓉原本合着的眼在这一瞬间睁了来开,从座位上站起。 只见小院的门外,崔老夫人在王嬷嬷搀扶下进了来,她抬头环顾四周,神情略显冷淡,有一丝不屑一闪而过,毕竟也是养尊处优的人。 崔老夫人虽然对这地方不屑一顾,但到底心中膈应,谁都能看出这院子精巧非凡,连种的树都是名贵的好树,也不知道凌哥儿在这里花了多少钱。 她慢慢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了卢蓉:“看来你在这里过的不错,凌哥儿特意给你安置的?” 卢蓉没有辩解,只是起身行了礼:“老夫人。” 崔老夫人在她面前站定,微微眯起了眼睛:“为什么不回谢府?你是觉得在谢府住得不舒服?” 卢蓉轻轻摇了摇头:“老夫人待我很好,谢府也很好。” 崔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转而扭头看向别处:“那为什么不回谢府住?你既是凌哥儿的妾,就回府去,你出走的事我已经帮你按下了,对外就说你是为我出府祈福,住在了寺里。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你便也回府。住在这外头跟外室一样像什么样子。日后凌哥儿是要娶主母的,可不能落了外室的名声。” 听到谢凌风日后还会迎娶主母,卢蓉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颤动的睫毛遮掩住了她眼中闪过的情绪。 她并没有觉得多悲伤,只是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与谢凌风经历了前世今生,前世她为他而死,而他也为她竭尽全力;这一世他们同样再次相遇,她也回想起了过去的种种。这种经历过生死的一切让她变得极为淡然,对于谢凌风,她只是希望他能够过上属于自己的日子,能够真正的让他幸福。 卢蓉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十分坦荡:“老夫人,这个小院并非谢凌风所置办,我也未曾用他一分银钱。” 崔老夫人一怔。 卢蓉继续道:“所以,我不是谢公爷的外室。” 崔老夫人脸上的表情微微变化,她皱了眉头,似乎想猜测卢蓉的想法:“怎么,难不成你真想以妾侍身份扶正?你觉得谢府会让一个曲州来的乡下丫头,当谢府的主母吗?” 卢蓉目光正视崔老夫人,眼中没有她想象的愤怒和不甘心,仅有的只是淡漠罢了:“老夫人,我确实喜欢上了谢公爷。我既然喜欢他,当然也想成为他的妻子。但我知道他背负着谢府的责任,对于谢府而言,能够成就一门好的亲事,对谢府更有助力。我喜欢他,想嫁给他,但更希望他能得到幸福。如果迎娶其他女人,能够让他幸福,我愿意成全他。” 这一瞬,崔老夫人忽然觉得好像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了,她惊诧道:“你说什么?” 卢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十分有耐心地,将自己刚刚的话再解释了一遍:“我会成全他,但并不会因为妥协而留在府里与其他女人一起侍奉他,看着他做别人的丈夫。我虽然喜欢他爱他,但我更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有自己的人格,也有自己日后想过的人生。如果此生我无法与他真正在一起,那我也会寻找我自己想要做的事,去过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也许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也会遇到其他人,和其他人互相喜欢,与其他人成亲。” “爱是一种很难说清楚的东西,它会一直存在,但并不会永远只留在原地,只为一个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卢蓉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面孔,有着爱憎,也有着淡漠。 她顿了顿,下意识看向了院子外的天空,那里晴空万里,鸟雀惊飞时划过一道道影子,她微微勾唇,唇角却是一抹苦涩:“就像当初,我也喜欢过丰将公子。” 卢蓉喜欢谢凌风吗?当然喜欢,并且在寻回记忆后,也依然喜欢着,这一点她不会否认,她也愿意去承认去喜欢。 但在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她也真真切切喜欢过丰将旻,喜欢过那样一个美好的人。 这一点她不会去否认,她同样想要将这份感情,好好地珍藏在心中。 爱是很特别的,会长长久久存在,但也不会一直为一个人停留。 卢蓉知道现在、此刻,她喜欢谢凌风,也想与他携手,但她也不会因此而丢失自己的人格。她爱谢凌风,也爱自己。 爱不是妥协和屈服,而是平等、自由,只有懂得爱自己,才能更好的爱所爱之人。 她恭敬地朝着崔老夫人行礼,显得那般落落大方,声音明亮清脆,让人听得一清二楚:“我会离开洛都,离开他,还请老夫人放心。” 崔老夫人怔在原地,她确实是来劝卢蓉的,要么让她回谢府当个妾,好让凌哥儿安心;要么赶她走…… 如今这种情况,便是第二种结果,老夫人自然应该是乐得看见的,可是…… 在她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崔老夫人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娇蓉蓉并不像从前那个刚进府的样子,也不是后来胆怯唯唯诺诺的模样。 她像是变了一个模样,变得截然不同。 恍惚间,崔老夫人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从前入府的女孩……卢蓉…… 可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怎么会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崔老夫人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留下一句:“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便带着王嬷嬷和陶嬷嬷离开了。 第135章 人间烟火(大结局) 卢蓉在三天后离开了洛都。 跟随她一同离开的,还有陆温、陆翎两兄弟,和桃琴。 三日后的洛都,也正经历一场大事。霍婴将军因为通敌叛国被斩杀,昀湘公主也被牵连贬为了庶人,和她的丈夫谢高释一同发配到了岭南。 囚车从街道穿行而过,所有人都在路边观看,从前高高在上的权贵,从前那般目中无人的骄傲之人,现如今却成了阶下囚、过街老鼠,只能任由他们围观。 卢蓉的马车与队伍擦肩而过,卢蓉无意间掀开马车窗帘,看着这队伍渐渐远去,她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两支队伍只在这一刻有了短暂的交集:一支队伍被发配,一支队伍离开繁华的洛都。 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谢凌风收尾了所有的事情后再次来到小院,可此时里面却已经空空荡荡,连一封信也未曾留下,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一般。 他随后便派人去四周打听,下人回来禀报说:前几日来了一辆马车,那马车中下来的是一个老妇人,老妇人进院里说了没多久,院里的人就开始收拾东西,没几天就离开了。 那一刻,谢凌风猜到了来的人——是崔老夫人。 他怔怔站在院中,旁边的树下仿佛还能在那里看到一个喝茶看书的身影,院子里的小道仿佛还留着那些熟悉的脚印……这一切如此清晰,又如此模糊…… 他不知道在院里站了多久,等到天黑后,他才转身离去,平静地回了谢府。 谢凌风回谢府后,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依旧平静的处理着府里的事。 崔老夫人得知卢蓉已经离开了,谢凌风也回来了,心中一块巨石落下,感觉浑身都舒畅了许多。 下人禀报说,谢凌风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怒,崔老夫人便觉得其实他也不是真的很在意卢蓉,更加放下心来,并且在心中想,或许那也只是一个普通女人而已,看凌哥儿也不甚在意,那便也就无所谓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谢凌风仍旧日日向她请安,仍为谢府的事操持,就和从前一般没有区别。 再后来,崔老夫人开始提让他迎娶正妻的事,明里暗里地提过几次,谢凌风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只是在用膳时给她夹菜,让她好好注意身体,或者用别的话给搪塞进去。 他也没有再收任何通房,没有纳妾,也不娶正妻,在外人眼中看来如此清心寡欲。 无论崔老夫人怎么说,怎么规劝,甚至最后怎么请求,谢凌风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自始至终都我行我素。 时间一久,崔老夫人终于看出来了,谢凌风是准备这一辈子不再成亲了…… 除了那个娇蓉蓉,他不会再要任何其他人了。 这让崔老夫人开始后悔,但她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谢府!她开始闹起来,甚至以寻死要挟,希望谢凌风能够娶一位正妻。 但谢凌风都无动于衷,时间久了一看,竟然觉得他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像是人的三魂七魄丢了一魄,再也没有了情绪。 到了最后,老夫人彻底没辙了,便也只能任由他去了。 …… 就这样,一直过了三年之久,谢凌风仍是独身。 此时,谢修河已经成长,可以独当一面。 这一天,谢凌风在夜里将谢修河邀请来院中,请他喝酒。 两人坐在石桌前,桌上摆了几壶小酒,配着几碟小菜,谢修河像是早已知晓,摇头晃脑道:“大哥准备走了吗?” 谢凌风点了点头,将酒一饮而尽,抬手抹掉嘴角的酒液:“我已经上奏陛下,将爵位继承给你,日后谢府便靠你一人操持了。” 谢修河顿了顿:“你是不是要去找蓉姐了?” 谢凌风握着酒杯,低头笑了一下,眼中满是柔情和思念,低声呢喃:“希望她还在等我。” 谢修河抱着胳膊,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大哥不必骗我,自从蓉姐离开后,你身边就少了不少人,这些人出去很久后,又不时传着消息回府来……这几年你一直派人悄悄盯着蓉姐?她现在一定还没有成亲。不过你这样着急,是不是她身边出现别的男子了?” 谢凌风没有回答,而是拍了拍谢修河的肩,十分语重心长:“我走后,谢家就交给你了。” 谢修河下意识紧绷了身子:“大哥日后还会回来吗?” 谢沉默片刻下来,过了许久,他才回道:“会,等祖母接纳我们,我们就会回来。” 谢修河挠了挠头,叹气道:“其实祖母已经有些后悔了。” 谢凌风微垂了眼帘:“我知道,但我想再等等,我希望她回府后,也能够一直高兴。” 谢修河明白谢凌风的用意,他想接卢蓉回府,希望她能回一个所有人都欢迎她的家:“我明白了,我会一直等着大哥回来的……” “好。” 两日后,谢凌风就这样消失在了洛都。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只有谢修河知道,总有一天,他的大哥会回来。 三个月后,檀州檀城。 城中有一个绸缎庄,专门售卖布料和成衣,生意极好,每日客人络绎不绝。 平日里,打理绸缎庄的是一对孪生兄弟,名为陆温和陆翎,因为两人容貌俊美,吸引了不少客人。 绸缎庄还有一位女主人,众人都称呼她为蓉姑娘,他们经常看到她身边跟着一个丫鬟。 蓉姑娘很漂亮,一张脸明媚动人。她偶尔会来店里帮忙,听说许多漂亮的纹样都是她所画。有人说她是洛都城来的贵女,也有人说她是某位达官贵人之妻……但城中的人都没有看到她身边出现什么男子,所以又说她还是单身,并未成婚。 这一日,她又来了绸缎庄帮忙。 许是清晨的缘故,店内的客人不多。无数悬挂出来的绸缎被陈列在敞开的窗户两侧,阳光从外头照射进来,穿透层层叠叠的布料,笼罩在她身上,仿佛朦胧上了一层暖意。 卢蓉此刻正在查看新织的布料和绣样,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是店里招待客人的小二开口在迎接客人:“客官,想买点什么?” “我来找人。” 熟悉的声音传来,让正在看绣样的卢蓉猛地抬起了头。 她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向了门口…… 绸缎庄的大门敞开着,有光从牌匾上洒落下来,一个身形挺拔、清冷俊朗的人就站在那儿。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卢蓉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是谢凌风! 两个人就隔着这一道门,还有绸缎庄内无数陈列的布料,微风吹过,布料轻拂而起,两人就这样隔着柔软的纱面对面站着。 发丝在眼前拂过,卢蓉微微张了口:“你怎么来了……” 谢凌风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亦如从前许多次那般,他轻轻答道:“我的娘子离家出走了,我来寻她。” 卢蓉的眼眸微微颤动,眼尾更是已经泛红:“这些年——” 谢凌风仿佛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下子将她抱入了怀里。 卢蓉的脸就贴着他的胸口,一动不动,只是这么倚着,她可以清晰听到他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跳动的力量,通过胸口传递过来。 然后,她听到谢凌风道:“没有其他人,只有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这种感觉十分漫长,漫长到此时此刻就好像蔓延了一千多年。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很复杂,一言一行,一语一眼,背后藏了太多的心思和想法;但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却又是那么简单,不需要任何解释的话,不需要任何诉说和言语,只要轻轻相拥,千言万语就仿佛已经传达。 卢蓉再也听不到周围其他声音,只能感受着身前人的温度,透过胸前的衣襟传递而来,恍如梦幻一般。 她低声应了一句:“嗯。” 站在远处的桃琴看到眼前这一切,眼眶泛红她喃喃开口:“姑娘一定会幸福的,对吗?” 旁边柜台内算账的陆温,缓缓垂了一下眼帘,又低下头去重新拨弄算盘:“如果谢公爷给不了她幸福,我们会带她离开。” 桃琴撇了撇嘴,没有再理会他,二是继续欣慰地看着相拥的二人。 阳光在窗边微微晃动,带来更多的温暖,仿佛笼罩了整片柔和的光。 白驹过隙,六年后。 谢府这一日十分热闹,整个府内府外都被清洗了一遍,就连旧灯笼,也都换了新,改成新的样式。 门口的台阶同样被清洗过了,不光是一尘不染,更是能泛出光来。 新来的小厮不明所以,挠了挠头,左顾右盼:“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吗?这样隆重?” 有个老管家晃了晃头,乐呵呵道:“你不知道,我们公爷回来了。” 小厮一愣:“公爷不是一直在府上吗?” 老管家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己的长胡子,笑得眉眼都弯了:“不是咱们的三爷,是从前府上的大爷,他离开谢府许多年了,今日就要回府了!” 小厮怔住,他确实也听说过谢府的大爷。 似乎从前是继承了爵位,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把他的爵位给了自己的弟弟,离开了谢府,一去就是多年,府里的老夫人一直念着想着,也不见他回来。久而久之,他都快忘了这一号人了,还以为也就是占了个名头罢了,万万没想到——今日当真就要见到本人了! 老管事见小厮还在发愣,便立即催促道:“去,把门口的灯笼换上,别傻站着了。” 小厮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拎着灯笼,一溜烟爬上了木梯,更换府门口的灯笼。 新灯笼的红还未染上墙壁,就在这个时候,有几辆马车远远从前方巷子行驶过来,卷起一地尘埃。 小厮好奇地探头看,也不顾老管家在下头催促。 只见那马车来到府门口,停了下来。 小厮一怔:来谢府的?难道是大爷回来了? 他赶紧爬下了木梯,将梯子移开,还下意识整理了下衣裳。 马车停下后,车夫就下了来,摆了一个踩脚的凳子在车下。随后,马车的帘子就被掀开,钻出来的却不是男子,而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穿着鹅黄色的小长袍,粉雕玉琢,生得十分可爱,一双眼睛如同葡萄那般又大又亮。 他像一只小猫儿似的很快跳下了马车,抬头看着谢府大门:“爹爹,这就是太奶奶家吗?” 随着他这句话,一个面容冷峻,三十四五的男子也抬手掀开了帘子,下了车来。 男子穿着一身低调华服,却并没有理睬那个小男孩,而是弯腰掀着帘子,动作轻柔地搀扶着车中另一个女子下了来:“慢些下来。” 这女子怀中抱着一个看起来不满一岁的女孩,在男子的搀扶下下了车,男子替她掀开了斗篷,顷刻间,一张极美的脸庞便露了出来: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微微抬起,白皙的面上晕染着一抹红润,五官温婉含情,一侧倾髻垂着白玉簪帘,随风微微一动,仿佛触动了温和的光。 此时,府内传来一声:“大爷回来了!” 立刻便有无数人涌了出来,小厮赶紧退到了一侧。 人群中站在最前头的就是他们的公爷,公爷如今已经二十七八岁,原先是谢府三爷,后来继承了爵位,又在军中有职位,十分受皇帝重视。 他一出来,就看到了马车旁的几人,尤其是那高大俊朗的中年男子,立刻大声喊道:“大哥!” 他眼中透着高兴,甚至眼尾还有些泛红,又看向了一旁的女子,同样很是激动:“蓉姐。” 女子先一步开口,带着些好久不见、久别重逢的欢欣,轻声道:“修河,好久不见。” 先前跳下车的那个小男孩已经来到了女子脚边,轻轻揪着女子的一片衣角,他仰着头看着面前出现的陌生男人,左右看了看,问道:“母亲,这人是谁?” 女子摸了摸她的头,又将他往前稍稍推了推:“这是你三叔,快些行个礼。” 小男孩上前了一步,却没有立刻行礼,而是仔细瞅了瞅他,很是疑惑:“我听父亲说,三叔是大将军……可我看着他不像。” 谢修河扬了扬眉,忍俊不禁,当下一把将小男孩从地上夹了起来,哈哈大笑:“那回头我们比一比,你再说像不像?” 小男孩被吓了一跳,整个人悬空了,一张小脸涨的通红,短小的四肢拼命挥着,喊母亲救他,好一顿吱哇乱叫。 谢修河笑了起来,觉得这小孩儿实在有趣,不愧是自家大哥和大嫂养出来的,与大哥性子还当真不同,有意思极了! 他将孩子放回了地面,又抬头对谢凌风和卢蓉道:“大哥、蓉姐,进去,祖母在等你们了。” 谢凌风缓缓点了头:“好。” 几人进了府门,好一阵热闹喧嚣,身后其他人也一并跟了进来。 卢蓉看着谢府内的陈设,还是与从前一样,让她在一阵久远回忆中,找回了一丝熟悉之感。 他们跟随着下人指引,来到了熟悉的崔老夫人院中,院子里的叶随风飘动着,院内站着一个白发老妇人,正是王嬷嬷。 王嬷嬷年事已高,但还健朗着,候在门口等着,十分恭敬。 看到人来了,她脸上也扬起了笑容,朝着他们行了礼,满脸都是客气:“老夫人已在屋里等你们了,快进去。” 掀开门帘,谢凌风和卢蓉带着孩子进了屋中。 最调皮的男孩已经朝前跑了进去,一边跑,一边还抬头四处张望,看什么都好奇。 屋内,崔老夫人因为年迈,躺在榻上,她看见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忽然探出了头,打量着她。 崔老夫人一时间愣住。 小男孩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歪头问道:“你是太奶奶吗?” 这一瞬间,崔老夫人立刻抬起头,看到了进入了屋内的谢凌风和卢蓉,还有卢蓉手里抱着的另一个孩子。 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声音已经沙哑、哽咽:“凌哥儿……你、你们回来了……” 小男孩抱住了崔老夫人的手臂,又天真烂漫地问了一遍:“你是太奶奶吗?母亲说,我们是来看太奶奶的。” 崔老夫人眼眶湿润,用力点头:“是,我是太奶奶。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趴在她手臂上,嘟囔着一张小嘴:“我叫谢云飞,那是我妹妹,叫谢珠珠。太奶奶,我们是来探望你的,以后我们可以住在这个地方吗?” 崔老夫人已经泪流满面,她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住,以后就住在这里,我给你们安排了院子,云飞自己去挑,喜欢哪个就住哪个。” 崔老夫人看向站在谢凌风身边的卢蓉,眼眶已红:“蓉丫头。” 卢蓉抱着怀中的孩子,来到了她身边:“老夫人。” 崔老夫人声音沙哑开口:“当初是我,是我不好,我不应该——” 卢蓉淡淡一笑,早已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老夫人……我记得当初我在府里的时候,是你派人照顾我,我回曲州的时候,你还让陶姑姑陪着我,老夫人待我很好。” 崔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谢云飞抬起头看卢蓉,又看了看崔老夫人,最后竟然努力踮起脚来,抬手抹掉崔老夫人脸上的一滴泪:“母亲,太奶奶怎么哭了?” 卢蓉摸了摸他的发髻,看他难得乖巧懂事:“太奶奶是高兴,她看见云飞和珠珠就高兴。” 谢云飞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点头:“哦!我看见太奶奶也高兴。太奶奶,我饿了,我想吃饭。” 王嬷嬷赶紧上前道:“老夫人,晚宴已经备好了。” 崔老夫人牵起谢云飞的手:“好,我们去吃饭。” 星垂夜幕时,饭菜已经上了桌,谢凌风和卢蓉入了坐,身边还有陪着的琴姨娘。 在谢高释流放前,谢凌风已为琴姨娘求来了一纸休书,所以琴姨娘没有被连累,她依旧留在了谢府中,只是以卢蓉姑母的身份。 琴姨娘看见卢蓉回来,也是满脸泪痕。 两人说着话,桌上也已经陆陆续续上了许多道菜。 就在这时—— “娘亲!看!外头在放烟花!” 谢云飞说着,桌旁众人纷纷看向天空。 烟花绚烂了整片夜空,与星辰同辉,随同这些闪耀的光,仿佛前世今生,也在眼前一幕幕像走马都一般拂过…… 这些烟火倒映在卢蓉的眼瞳中,落在了这万般人间。 第135章 人间烟火(大结局) 卢蓉在三天后离开了洛都。 跟随她一同离开的,还有陆温、陆翎两兄弟,和桃琴。 三日后的洛都,也正经历一场大事。霍婴将军因为通敌叛国被斩杀,昀湘公主也被牵连贬为了庶人,和她的丈夫谢高释一同发配到了岭南。 囚车从街道穿行而过,所有人都在路边观看,从前高高在上的权贵,从前那般目中无人的骄傲之人,现如今却成了阶下囚、过街老鼠,只能任由他们围观。 卢蓉的马车与队伍擦肩而过,卢蓉无意间掀开马车窗帘,看着这队伍渐渐远去,她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两支队伍只在这一刻有了短暂的交集:一支队伍被发配,一支队伍离开繁华的洛都。 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谢凌风收尾了所有的事情后再次来到小院,可此时里面却已经空空荡荡,连一封信也未曾留下,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一般。 他随后便派人去四周打听,下人回来禀报说:前几日来了一辆马车,那马车中下来的是一个老妇人,老妇人进院里说了没多久,院里的人就开始收拾东西,没几天就离开了。 那一刻,谢凌风猜到了来的人——是崔老夫人。 他怔怔站在院中,旁边的树下仿佛还能在那里看到一个喝茶看书的身影,院子里的小道仿佛还留着那些熟悉的脚印……这一切如此清晰,又如此模糊…… 他不知道在院里站了多久,等到天黑后,他才转身离去,平静地回了谢府。 谢凌风回谢府后,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依旧平静的处理着府里的事。 崔老夫人得知卢蓉已经离开了,谢凌风也回来了,心中一块巨石落下,感觉浑身都舒畅了许多。 下人禀报说,谢凌风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怒,崔老夫人便觉得其实他也不是真的很在意卢蓉,更加放下心来,并且在心中想,或许那也只是一个普通女人而已,看凌哥儿也不甚在意,那便也就无所谓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谢凌风仍旧日日向她请安,仍为谢府的事操持,就和从前一般没有区别。 再后来,崔老夫人开始提让他迎娶正妻的事,明里暗里地提过几次,谢凌风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只是在用膳时给她夹菜,让她好好注意身体,或者用别的话给搪塞进去。 他也没有再收任何通房,没有纳妾,也不娶正妻,在外人眼中看来如此清心寡欲。 无论崔老夫人怎么说,怎么规劝,甚至最后怎么请求,谢凌风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自始至终都我行我素。 时间一久,崔老夫人终于看出来了,谢凌风是准备这一辈子不再成亲了…… 除了那个娇蓉蓉,他不会再要任何其他人了。 这让崔老夫人开始后悔,但她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谢府!她开始闹起来,甚至以寻死要挟,希望谢凌风能够娶一位正妻。 但谢凌风都无动于衷,时间久了一看,竟然觉得他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像是人的三魂七魄丢了一魄,再也没有了情绪。 到了最后,老夫人彻底没辙了,便也只能任由他去了。 …… 就这样,一直过了三年之久,谢凌风仍是独身。 此时,谢修河已经成长,可以独当一面。 这一天,谢凌风在夜里将谢修河邀请来院中,请他喝酒。 两人坐在石桌前,桌上摆了几壶小酒,配着几碟小菜,谢修河像是早已知晓,摇头晃脑道:“大哥准备走了吗?” 谢凌风点了点头,将酒一饮而尽,抬手抹掉嘴角的酒液:“我已经上奏陛下,将爵位继承给你,日后谢府便靠你一人操持了。” 谢修河顿了顿:“你是不是要去找蓉姐了?” 谢凌风握着酒杯,低头笑了一下,眼中满是柔情和思念,低声呢喃:“希望她还在等我。” 谢修河抱着胳膊,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大哥不必骗我,自从蓉姐离开后,你身边就少了不少人,这些人出去很久后,又不时传着消息回府来……这几年你一直派人悄悄盯着蓉姐?她现在一定还没有成亲。不过你这样着急,是不是她身边出现别的男子了?” 谢凌风没有回答,而是拍了拍谢修河的肩,十分语重心长:“我走后,谢家就交给你了。” 谢修河下意识紧绷了身子:“大哥日后还会回来吗?” 谢沉默片刻下来,过了许久,他才回道:“会,等祖母接纳我们,我们就会回来。” 谢修河挠了挠头,叹气道:“其实祖母已经有些后悔了。” 谢凌风微垂了眼帘:“我知道,但我想再等等,我希望她回府后,也能够一直高兴。” 谢修河明白谢凌风的用意,他想接卢蓉回府,希望她能回一个所有人都欢迎她的家:“我明白了,我会一直等着大哥回来的……” “好。” 两日后,谢凌风就这样消失在了洛都。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只有谢修河知道,总有一天,他的大哥会回来。 三个月后,檀州檀城。 城中有一个绸缎庄,专门售卖布料和成衣,生意极好,每日客人络绎不绝。 平日里,打理绸缎庄的是一对孪生兄弟,名为陆温和陆翎,因为两人容貌俊美,吸引了不少客人。 绸缎庄还有一位女主人,众人都称呼她为蓉姑娘,他们经常看到她身边跟着一个丫鬟。 蓉姑娘很漂亮,一张脸明媚动人。她偶尔会来店里帮忙,听说许多漂亮的纹样都是她所画。有人说她是洛都城来的贵女,也有人说她是某位达官贵人之妻……但城中的人都没有看到她身边出现什么男子,所以又说她还是单身,并未成婚。 这一日,她又来了绸缎庄帮忙。 许是清晨的缘故,店内的客人不多。无数悬挂出来的绸缎被陈列在敞开的窗户两侧,阳光从外头照射进来,穿透层层叠叠的布料,笼罩在她身上,仿佛朦胧上了一层暖意。 卢蓉此刻正在查看新织的布料和绣样,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是店里招待客人的小二开口在迎接客人:“客官,想买点什么?” “我来找人。” 熟悉的声音传来,让正在看绣样的卢蓉猛地抬起了头。 她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向了门口…… 绸缎庄的大门敞开着,有光从牌匾上洒落下来,一个身形挺拔、清冷俊朗的人就站在那儿。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卢蓉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是谢凌风! 两个人就隔着这一道门,还有绸缎庄内无数陈列的布料,微风吹过,布料轻拂而起,两人就这样隔着柔软的纱面对面站着。 发丝在眼前拂过,卢蓉微微张了口:“你怎么来了……” 谢凌风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亦如从前许多次那般,他轻轻答道:“我的娘子离家出走了,我来寻她。” 卢蓉的眼眸微微颤动,眼尾更是已经泛红:“这些年——” 谢凌风仿佛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下子将她抱入了怀里。 卢蓉的脸就贴着他的胸口,一动不动,只是这么倚着,她可以清晰听到他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跳动的力量,通过胸口传递过来。 然后,她听到谢凌风道:“没有其他人,只有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这种感觉十分漫长,漫长到此时此刻就好像蔓延了一千多年。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很复杂,一言一行,一语一眼,背后藏了太多的心思和想法;但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却又是那么简单,不需要任何解释的话,不需要任何诉说和言语,只要轻轻相拥,千言万语就仿佛已经传达。 卢蓉再也听不到周围其他声音,只能感受着身前人的温度,透过胸前的衣襟传递而来,恍如梦幻一般。 她低声应了一句:“嗯。” 站在远处的桃琴看到眼前这一切,眼眶泛红她喃喃开口:“姑娘一定会幸福的,对吗?” 旁边柜台内算账的陆温,缓缓垂了一下眼帘,又低下头去重新拨弄算盘:“如果谢公爷给不了她幸福,我们会带她离开。” 桃琴撇了撇嘴,没有再理会他,二是继续欣慰地看着相拥的二人。 阳光在窗边微微晃动,带来更多的温暖,仿佛笼罩了整片柔和的光。 白驹过隙,六年后。 谢府这一日十分热闹,整个府内府外都被清洗了一遍,就连旧灯笼,也都换了新,改成新的样式。 门口的台阶同样被清洗过了,不光是一尘不染,更是能泛出光来。 新来的小厮不明所以,挠了挠头,左顾右盼:“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吗?这样隆重?” 有个老管家晃了晃头,乐呵呵道:“你不知道,我们公爷回来了。” 小厮一愣:“公爷不是一直在府上吗?” 老管家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己的长胡子,笑得眉眼都弯了:“不是咱们的三爷,是从前府上的大爷,他离开谢府许多年了,今日就要回府了!” 小厮怔住,他确实也听说过谢府的大爷。 似乎从前是继承了爵位,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把他的爵位给了自己的弟弟,离开了谢府,一去就是多年,府里的老夫人一直念着想着,也不见他回来。久而久之,他都快忘了这一号人了,还以为也就是占了个名头罢了,万万没想到——今日当真就要见到本人了! 老管事见小厮还在发愣,便立即催促道:“去,把门口的灯笼换上,别傻站着了。” 小厮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拎着灯笼,一溜烟爬上了木梯,更换府门口的灯笼。 新灯笼的红还未染上墙壁,就在这个时候,有几辆马车远远从前方巷子行驶过来,卷起一地尘埃。 小厮好奇地探头看,也不顾老管家在下头催促。 只见那马车来到府门口,停了下来。 小厮一怔:来谢府的?难道是大爷回来了? 他赶紧爬下了木梯,将梯子移开,还下意识整理了下衣裳。 马车停下后,车夫就下了来,摆了一个踩脚的凳子在车下。随后,马车的帘子就被掀开,钻出来的却不是男子,而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穿着鹅黄色的小长袍,粉雕玉琢,生得十分可爱,一双眼睛如同葡萄那般又大又亮。 他像一只小猫儿似的很快跳下了马车,抬头看着谢府大门:“爹爹,这就是太奶奶家吗?” 随着他这句话,一个面容冷峻,三十四五的男子也抬手掀开了帘子,下了车来。 男子穿着一身低调华服,却并没有理睬那个小男孩,而是弯腰掀着帘子,动作轻柔地搀扶着车中另一个女子下了来:“慢些下来。” 这女子怀中抱着一个看起来不满一岁的女孩,在男子的搀扶下下了车,男子替她掀开了斗篷,顷刻间,一张极美的脸庞便露了出来: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微微抬起,白皙的面上晕染着一抹红润,五官温婉含情,一侧倾髻垂着白玉簪帘,随风微微一动,仿佛触动了温和的光。 此时,府内传来一声:“大爷回来了!” 立刻便有无数人涌了出来,小厮赶紧退到了一侧。 人群中站在最前头的就是他们的公爷,公爷如今已经二十七八岁,原先是谢府三爷,后来继承了爵位,又在军中有职位,十分受皇帝重视。 他一出来,就看到了马车旁的几人,尤其是那高大俊朗的中年男子,立刻大声喊道:“大哥!” 他眼中透着高兴,甚至眼尾还有些泛红,又看向了一旁的女子,同样很是激动:“蓉姐。” 女子先一步开口,带着些好久不见、久别重逢的欢欣,轻声道:“修河,好久不见。” 先前跳下车的那个小男孩已经来到了女子脚边,轻轻揪着女子的一片衣角,他仰着头看着面前出现的陌生男人,左右看了看,问道:“母亲,这人是谁?” 女子摸了摸她的头,又将他往前稍稍推了推:“这是你三叔,快些行个礼。” 小男孩上前了一步,却没有立刻行礼,而是仔细瞅了瞅他,很是疑惑:“我听父亲说,三叔是大将军……可我看着他不像。” 谢修河扬了扬眉,忍俊不禁,当下一把将小男孩从地上夹了起来,哈哈大笑:“那回头我们比一比,你再说像不像?” 小男孩被吓了一跳,整个人悬空了,一张小脸涨的通红,短小的四肢拼命挥着,喊母亲救他,好一顿吱哇乱叫。 谢修河笑了起来,觉得这小孩儿实在有趣,不愧是自家大哥和大嫂养出来的,与大哥性子还当真不同,有意思极了! 他将孩子放回了地面,又抬头对谢凌风和卢蓉道:“大哥、蓉姐,进去,祖母在等你们了。” 谢凌风缓缓点了头:“好。” 几人进了府门,好一阵热闹喧嚣,身后其他人也一并跟了进来。 卢蓉看着谢府内的陈设,还是与从前一样,让她在一阵久远回忆中,找回了一丝熟悉之感。 他们跟随着下人指引,来到了熟悉的崔老夫人院中,院子里的叶随风飘动着,院内站着一个白发老妇人,正是王嬷嬷。 王嬷嬷年事已高,但还健朗着,候在门口等着,十分恭敬。 看到人来了,她脸上也扬起了笑容,朝着他们行了礼,满脸都是客气:“老夫人已在屋里等你们了,快进去。” 掀开门帘,谢凌风和卢蓉带着孩子进了屋中。 最调皮的男孩已经朝前跑了进去,一边跑,一边还抬头四处张望,看什么都好奇。 屋内,崔老夫人因为年迈,躺在榻上,她看见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忽然探出了头,打量着她。 崔老夫人一时间愣住。 小男孩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歪头问道:“你是太奶奶吗?” 这一瞬间,崔老夫人立刻抬起头,看到了进入了屋内的谢凌风和卢蓉,还有卢蓉手里抱着的另一个孩子。 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声音已经沙哑、哽咽:“凌哥儿……你、你们回来了……” 小男孩抱住了崔老夫人的手臂,又天真烂漫地问了一遍:“你是太奶奶吗?母亲说,我们是来看太奶奶的。” 崔老夫人眼眶湿润,用力点头:“是,我是太奶奶。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趴在她手臂上,嘟囔着一张小嘴:“我叫谢云飞,那是我妹妹,叫谢珠珠。太奶奶,我们是来探望你的,以后我们可以住在这个地方吗?” 崔老夫人已经泪流满面,她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住,以后就住在这里,我给你们安排了院子,云飞自己去挑,喜欢哪个就住哪个。” 崔老夫人看向站在谢凌风身边的卢蓉,眼眶已红:“蓉丫头。” 卢蓉抱着怀中的孩子,来到了她身边:“老夫人。” 崔老夫人声音沙哑开口:“当初是我,是我不好,我不应该——” 卢蓉淡淡一笑,早已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老夫人……我记得当初我在府里的时候,是你派人照顾我,我回曲州的时候,你还让陶姑姑陪着我,老夫人待我很好。” 崔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谢云飞抬起头看卢蓉,又看了看崔老夫人,最后竟然努力踮起脚来,抬手抹掉崔老夫人脸上的一滴泪:“母亲,太奶奶怎么哭了?” 卢蓉摸了摸他的发髻,看他难得乖巧懂事:“太奶奶是高兴,她看见云飞和珠珠就高兴。” 谢云飞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点头:“哦!我看见太奶奶也高兴。太奶奶,我饿了,我想吃饭。” 王嬷嬷赶紧上前道:“老夫人,晚宴已经备好了。” 崔老夫人牵起谢云飞的手:“好,我们去吃饭。” 星垂夜幕时,饭菜已经上了桌,谢凌风和卢蓉入了坐,身边还有陪着的琴姨娘。 在谢高释流放前,谢凌风已为琴姨娘求来了一纸休书,所以琴姨娘没有被连累,她依旧留在了谢府中,只是以卢蓉姑母的身份。 琴姨娘看见卢蓉回来,也是满脸泪痕。 两人说着话,桌上也已经陆陆续续上了许多道菜。 就在这时—— “娘亲!看!外头在放烟花!” 谢云飞说着,桌旁众人纷纷看向天空。 烟花绚烂了整片夜空,与星辰同辉,随同这些闪耀的光,仿佛前世今生,也在眼前一幕幕像走马都一般拂过…… 这些烟火倒映在卢蓉的眼瞳中,落在了这万般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