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夜惨遭灭门,重生后直接开杀》 第1章 血色婚礼(上) 历朝历代,京城的富贵人家都不在少数。便是寻常富贵人家办喜事,也往往都是悬灯结彩,披红戴绿,一来盼个好彩头,二来何不趁机好生彰显自家的门庭? 而现今天子脚下的北陵王府的喜事,更算得是称得上号的大事,王府中大到管事的管家,小到做活的奴人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北陵王叶守藏乃是大睿国立国百年来唯二的异姓王爷,而今手执朝廷重兵,深得天子器重,可谓官运亨通、显赫一世,乃是殿介群臣之中执牛耳者。 都知道北陵王出身江湖,从前更是江湖中某个有名门派的掌门人,这对于寻常睿国人来说似乎已算不得秘密。 可他后来为何入了天子庙堂,又一步步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陵王,这其中的故事便少为人知了。 此时的叶守藏双鬓已生出少许华发,他身材本来高大,近年来却有些许驼背,但一双眼睛还是透出锐利的精神气,那是为将之人丢不掉的符号,更是习武之人刻在骨里的高傲。 但还是常有人偷偷说,北陵王眼里的杀人气太重了。 今日府上的喜事自然不用叶守藏亲自操心,即便是自己独子,北陵王府世子叶魏凉大喜之日,叶守藏似乎也并未太放在心上。同往常一样,在平静地接受完儿子早上的问安之后,他便一直端坐在王府大堂中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今年已经是大睿国开国一百零八年,自太祖皇帝清六合,扫八荒,奠定大睿诺大基业以来,朝廷已经许久没有流过血了。 但叶守藏觉得今天儿子的婚事会成为一个意外,一个足以写进后世史书的意外。 “父亲,您看我今日穿哪种绸子、哪种颜色的新衣好看?”说话之人正是今日的新郎官叶魏凉,他一边说话,一边拿着厚厚一叠新衣来到父亲面前。 今日的叶魏凉可谓是气宇轩昂,容光焕发,作为北陵王府世子,打扮起来自是有一番王公贵族的气派。 “父亲?您说我今日穿哪一件好?”叶魏凉见父亲迟迟未答复自己的问话,便又问了一遍。若在往常,他定然不会在父亲闭目思索的时候两次打扰,但想来今日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一切规矩皆马虎不得,都要亲自询问过父亲才好。 “衣服?”叶守藏慢慢睁开了双目,眼睛却无神地盯着前方的某处,“穿红的。” “父亲说笑了,成亲之日的衣服,不都是红的吗!” 叶守藏缓缓地点了点头,世子殿下觉得父亲大人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那就穿最红的。” 北陵王言毕,便挥手示意叶魏凉离去。 明明是自己儿子大喜的日子,父亲即便是不那么喜出望外,却也不应如此淡漠啊! 叶魏凉恭敬地行了礼,退出了大堂。 “李管家,一应事物可曾准备妥当?”见儿子已经趋身离去,叶守藏又重新闭上了双目,同时又开口对着大堂里另一人说道。 “王爷,都按照您的吩咐办的,事成后也会收拾干净的。” 答话的李管家是北陵王府中年岁最大的老人,除了北陵王叶守藏外,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到的王府,甚至连他名也不知,往日里便只称他为管家。 李管家是王府下人之中地位最高之人,王爷对他礼敬三分,世子殿下也管他叫叔。几十年来,李管家为王府上下大小事操劳了不少,今日也不例外。 今天将会发生的血雨腥风,想来李管家也是要参与的。 “王爷,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李管家走到了叶守藏身前,开口道。 叶守藏再次挥了挥手,显是在提醒对方不必讲了。 到了晚间时分,鞭炮声响,锣鸣鼓打,整个京城最繁闹的街道上,花轿徐徐前行着,周围不少人簇拥在一堆看热闹。 新郎自是大睿北陵王府世子,而新娘则是朝廷兵部尚书之女,二人都属将门子女,父辈又皆是朝堂之上的大官。虽也有些许人说这桩婚事是兵部尚书骆远高攀了,可在大部分人眼中,如今二人成婚,也当真可谓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新郎叶魏凉同新娘骆妍虽非总角之交、竹马之好,但二人早已熟识许久,并非是那些成婚时才得以一窥伴侣相貌的新人,可当叶魏凉看着骆妍娘家人排起长龙,迎着花轿赶来北陵王府门口之时,似乎还是紧张得满脸通红,连手都不知往哪儿放。 “你准备好了吗?”此时站在叶魏凉身旁的叶守藏冷声道,“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叶魏凉嘴角勾出一抹旁人无法察觉的冷笑: “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花轿前的帘子被风轻轻拨弄得飘动起来,叶魏凉望着花轿中自己那位即将过门的妻子,不由得涌出一阵自己似在梦中的感慨。 只见骆妍此时正身着大红色嫁衣端坐在花轿之中,两只纤纤玉手十分不自在地放在自己膝上。她头上还盖着红盖子,按照规矩,须得行完礼后才能由新郎亲自当众揭下,她也才能算得入了夫家的门。 新娘子骆妍却是个急性子,此时在花轿中早已闷烦了多时,她在幼年之时,便已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刺头”。寻常大家闺秀还在闺中习练女红刺绣之时,她已然学会了骑马使剑,常常领着众伙伴在郊外胡闹,言必称浪迹江湖,潇洒一世。 常有人说,正是骆姑娘这副巾帼英雄的做派,恰恰吸引了北陵王府,才使得那个睥睨天下的北陵王叶守藏同意让自己的世子娶她过门。 叶魏凉隐约瞧见了骆妍头顶的红盖头下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也似乎瞧见了她那根用来盘起秀发的金雀钗,那是自己送给她的。 不知为何,叶魏凉又突然想起了父亲,便朝着父亲的方向看了过去,父亲却依然面色凝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轿中的骆妍确实如叶魏凉想的那般,满脸过重的粉黛却也掩不住她的俏丽灵动,金雀钗牢牢地盘住了她的头发。 能够嫁给叶魏凉,也算是自己盼望许久的,但一想到自己即将为人妇,她却也突然焦虑起来,小女儿心思,到底是复杂难猜的。 时间缓缓流过,骆妍虽然平日里急性惯了,但此刻却也同叶魏凉一般,都期望时间能够过得慢一点,但花轿终究在轿夫的动作下被稳稳得放在了北陵王府门口。北陵王府主持新人拜堂的李管家立马迎了过来,接引着花轿中即将成为世子妃的骆妍来到行礼之处。 李管家似是看了北陵王叶守藏一眼,后者也似乎微微点了点头。 “今有北陵王府世子叶魏凉,朝廷兵部尚书之女骆妍,值良辰,应美景,结琴瑟之欢,合凤仪之好” 李管家礼词正念到一半,人群却突然躁动起来,众人挤在北陵王府门口开始议论,议论声和远处渐近的马蹄声逐渐混在一起。 此次两家所邀的宾客之中,多有发于行伍军中之中的显贵,他们紧接着便听出了,那竟是军马的声音! 而这京城之中的军马,似乎全在天子禁军中了? 天子禁军何故突闯北陵王府,且是在大喜之日? 第2章 血色婚礼(下) “圣旨到!” 宫中太监手捧圣谕,那黄布上所绣着的象征天子五爪龙的图案分外惹人眼,人群霎时安静下来,一个个还来不及多想,便纷纷低头跪在地上。 新娘骆妍,也不得不顶着红盖头跪在叶魏凉身旁。 “兵部尚书骆远,经北陵王叶守藏所检,此贼子名为大睿重器,实乃国家乱臣,包藏祸心,窥窃神器,上负皇恩之浩荡,下背黎民之寒苦。今责令北陵王叶守藏奉诏讨贼,以清国之祸流!” 此言一毕,众人心中立时惊愕万分,回想朝堂之上,北陵王向来与其他臣子政见不合,时常争吵得不可开交,众人本以为借着北陵王府世子与兵部尚书之女成婚的契机,或能稍缓朝堂上的火药味,可北陵王……这到底闹得是哪出? 但见禁军齐至,军威势大,这圣旨又哪里有半分假?即使兵部尚书骆远私交甚广、好友众多,可此时在北陵王府前,在宫中禁军前,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谨遵圣谕,臣领旨!”叶守藏双手捧过圣谕,再磕头后起身,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扫向众人,“满座宾客,可有贼子的好友故交,亦或是同党?” 满座寂然。 “王爷!家父向来忠心为国,和王爷一同为大睿效力,何曾有过谋逆之心!”说话之人正是兵部尚书骆远之女,此刻身着嫁衣的新娘骆妍,“若家父当真有谋逆之心,今日小女子又怎会孤身嫁给您家公子?还望王爷禀明皇上……” 她这句话说得极有道理,骆远疼爱此女向来是人尽皆知。 “欲成大事,何顾父女之情!此正是欲盖弥彰,掩人耳目!”叶守藏打断了她的话,不给她丝毫分说的机会。 叶魏凉跪在她身旁,冷汗早已将后背湿透,紧紧咬住自己的牙口,骆妍赶忙起身去拉他手,他却是一动也动不了。 这时,方才还念着新郎新娘成婚贺词的李管家突然高声喝道:“刀斧手何在!” 北陵王府大门突然敞得更开,涌出一群黑衣蒙面、手执刀剑的武士。众宾客均被吓得涕泗横流,本想尽快脱离,但前是北陵王手下的武士,后是天子禁军,自己又能逃往何处? “王爷意欲何为?”骆妍毕竟也是兵部尚书之女,思维何等机敏,转眼间已明白了形势。 “父亲不可!”世子叶魏凉倏地站了起来,却一步也不敢动,只能冲着父亲喊道,“此事还望细细查明!妍儿她已过了叶家的门,她已是我的妻子了!” 叶守藏听后冷笑一声,转过身走到了王府门口,又面向儿子说道:“门槛在此处,这小贼女何曾入了我叶家的门!” 叶魏凉听完父亲的话,愣在原地不再动弹,反而是骆妍紧紧拉着他手,急切道: “我们快走!” “走啊!你带我走!”骆妍不耐烦道,“你父亲污蔑我,要叫人拿我!你还要愣着?!” 见拉他不动,骆妍只能不再去管他,意图先自个儿冲出去,却不料刚走出两步,便被一只手从后面死死按住,整个脸也摔在了地上。 “骆姑娘不用费劲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点气力,您是挣不开的。”说话之人声音十分苍老,骆妍又觉得这声音有一些熟悉。 这声音?竟与那念祝词的声音一模一样!骆妍先前并未看清那人的相貌,可依稀记得他是个老者,怎会有这般大的力气?! 骆妍不想放弃,她还在死命挣扎,试图挣脱身后这个不认识的老者的巨力。 叶守藏缓缓走到了骆妍身前,佩刀出鞘,寒气逼人。 一次极快的挥刀让纷闹的人群瞬时安静了下来,下一秒,热腾腾的鲜血便溅到了一旁的新郎官的脸上。 叶魏凉亲眼瞧见了自己即将过门的恋人惨死在了自己父亲的刀下。 他侧过头看到了骆妍那具还被红布盖着的头颅,然而现在已经只有头颅了,头颅与身体自脖颈处分离,分离处还流淌着汩汩鲜血。 他木讷地望着这个几分钟前还似乎笑面桃花的女子。 骆妍死了,死在他面前,死在他最敬爱的父亲手上。 “众宾客中,与此事无关者都请回。”叶守藏一边擦拭着刀上的鲜血,一边喃喃说道,“臣奉旨讨贼,便是舍了犬子喜事,也不可负皇恩。” “北陵王对皇上忠心不二,天地可鉴” “北陵王实乃我大睿股肱之臣” 众人奉承完后,便怀着惊魂动魄的心情慢慢散去,唯新郎叶魏凉还一身红衣坐在原地,北陵王今日叫自己儿子穿红一点,原来是这个意思? 在周围宾客的环视下,他以为自己会哭,但其实根本哭不出来,只能瘫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是我儿子,是北陵王府的世子,望你弄清自己的身份。”北陵王开口说话了,语气颇为缓和,仿佛他刚才并未亲手杀人。 “我不再是世子了。” 北陵王冷笑一声道: “你还能是谁?” 叶魏凉双手缓缓揭过面前那块红布,又看到了那张无比熟悉的俏脸。 是啊,她今天特意涂了厚厚的胭脂,画了长长的眉毛,往日的骆姑娘,可从不会这般细致地打扮自己。 一阵夜风吹过,盖头揭了。 可那红盖头下的新娘已经死了。 第3章 有人跳西湖了 朝曦迎客艳重冈,晚雨留人入醉乡。此意自佳君不会,一杯当属水仙王。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作这两首诗的人,乃是某朝诗词之集大成者苏东坡。相传苏东坡曾在杭州做官,写下了不少颂赞西湖风光的佳作,其中尤以上述这第二首诗流传最广,此诗以人喻景,偏又因共沾一个“西”字而不显唐突,余意绵绵不绝,故后世千年仍在传颂。 今日江暮沉沉的西湖,却未有苏东坡提笔写就这词时那般清净。 一阵阵此起彼伏的聒噪声飘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晚风虽是不小,却也吹不痛喧闹之人的口舌。 人们纷纷议论道: “听说了吗?定远侯王辛的二千金,跳湖了。” “可不是嘛!听说都打捞了好几个时辰了!” 那个位至侯爵的定远侯王辛,此时正呆呆地站在西湖名胜断桥之上,右臂被自己大女儿王斐艳紧紧搀扶着,身后还跟着大女婿沈三鑫。 王辛年岁并不太大,此时却有着说不出的憔悴,他强撑着臃肿肥胖的身体,无神的双眼死死盯住湖面,似乎有着莫大的不甘。 落湖之人,正是定远侯王辛的二女儿王玥芸。 围观之人众多,侯府带来的随从也顾不得驱赶。众人皆是一副看热闹的姿态,七嘴八舌议论着王家二小姐落湖的缘由,有说是自个儿游玩时失足掉落,有说是与父亲王辛因家事不睦。 更人观者说,是当今皇上听闻了王家二小姐相貌倾城、风姿绰约,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后,硬要将其纳为后宫妻妾。王家二小姐虽自小体弱,性格却尤为刚毅,见拧不过父亲的安排,便跳进这西湖中以明其志。 然而执这般说词的人似乎忘了,当今皇上不过是个刚登基帝位的乳臭孩童。 “便是从打捞那一刻开始算起,也已经三个时辰了……”王辛开口道,语气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麻木,王斐艳知道父亲是在说给她听的,“你说芸儿她……她活得过来吗?” “父亲宽心,小妹虽自幼体弱,但想来我们王家受天恩庇佑,她定能过得了此劫。”王斐艳话虽如此,自己脸上却还挂着两条晶莹的泪痕。 可纵使有大女儿劝慰,王辛如何放得宽心,两个时辰,便是身体健壮的习武之人,泡在水里也早没气。他已不盼天公开恩还得女儿性命,只求向上苍祈回女儿尸首,以尽人父之责。 正当王辛向天祷告之时,他脚下的湖面却突然钻出两个人,他们都是王辛从府里带来的随从,这二人自小通水性,王辛便遣二人在湖中搜寻女儿。 “侯爷!侯爷!”其中一人刚露出头来,便兴奋地呼唤着王辛,“找到二小姐尸首了!” “放肆!我二妹生死还未卜,你们这是咒她死吗!”站在王辛身旁的王斐艳突然冲二人吼道。 “小的不敢,小的知错了!”若非浮在湖面上,这二人定然立时会为自己先前的言语下跪。 王辛听到女儿被找到,哪里还顾得这些小节……再者女儿在这湖中浸了许久,想来也早已烟消玉殒,旁观者无不清楚这一点,不过是没人敢在这位侯爷面前言明罢了。 “当真找到了芸儿?”王辛的声音已愈发颤抖。 “小的不敢欺瞒侯爷,湖中看不清衣物花纹制式,但瞧着颜色,就是小姐平日里所穿的。”打捞之人说话时,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湖下寻人不比寻常水中嬉戏,闭气之时极是耗费体力,“待小的回过气,便一股劲将二小姐打捞……护送上来。” 王辛直催二人快些下水,二人歇足了气力,登时头向下闭气扎进湖中。 人群霎时又沸腾起来,个个都伸出头向着湖面眺望。王辛急得不可开交,王斐艳伸手轻拍其背后,拿出汗巾为父亲拭去满脸汗液。 “父亲,看开些……” 不一会儿功夫,二人便一左一右托着一个长发女子再次从湖面探出了头,又同岸上之人小心翼翼地将其推上了岸。这女子面目皆被散乱的长发遮住,虽因长时间被湖水浸泡而变得浑身湿透,却仍看得出其身形瘦弱,同定远侯府二千金王玥芸别无二致。 王辛急忙前去拨开她湿漉漉的头发,发现正是自己疼爱的女儿。 呜呼哀哉!王辛一时气血上涌,差点提不上气。 人群此刻已停住了喧嚣议论,默默在心里表达着对这位侯爷的同情。 定远侯府千金王玥芸的美貌可谓是名动江左,这位王家二小姐近年来已到了适婚的年纪,然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王家竟是将上侯府提亲之人一一请回,提亲之人中亦不乏朝堂上比王家还显赫的权贵。 有人说那是因为王家二小姐早在幼时就与京城北陵王府世子叶魏凉缔结了娃娃亲,从此王家二小姐便将一片芳心暗许给了北陵王府世子,即使那位世子爷后来又要另娶旁人。 然而数年之前,在北陵王叶守藏平息前任兵部尚书骆远的叛乱之时,世子叶魏凉亲眼目睹自己的爱人惨死于父亲刀下,立时心灰意冷,便也在当晚殉情。 而如今意外转眼又到了定远侯府头上,王家二小姐正当妙龄,尚是待嫁闺中,却不料出了今日之事。 王辛上下不停颤抖着的双手开始移向女儿的鼻息,事已至此,王辛和旁人都明白这不过是徒劳。 “父亲望您节哀,是妹妹她不孝,并非是父亲的过错。”王家大女儿王斐艳望着妹妹那张熟悉的脸庞,语气平淡异常,对父亲说道。 “她还活着!芸儿她还有气!”王辛倏地站起身来对着周边人说道,“钱大夫何在?钱大夫何在!” 王辛口中的钱大夫乃是此地最为有名的大夫,今日王辛特意命人将他请到了西湖。钱大夫此刻听得侯爷呼唤,便也匆匆赶了过来。 旁人此刻只道王辛是因痛失爱女,悲从中来,一时气血上涌,乱了思绪,继而胡言乱语。 毕竟能在湖中憋气两个时辰的,只有龙王。 钱大夫急忙搭上王玥芸冰冷的脉搏,一个近乎不可能的结果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眉毛立时挤成了一团。 “侯爷,您家千金当真还活着!” 此言一出,王辛顿时喜出望外,突然得知本已经在自己心中的生死簿上打上名号的女儿竟当真还活着,他如何能不喜? 大女儿王斐艳亦是万分惊讶,再三询问钱大夫所言是否属实。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初时人们只觉钱大夫是故意说出此言以慰亡者亲属,怕其当真气血一涌就此撒手人世与女儿共赴黄泉。 但又有人说,钱大夫平日治病救人向来说一不二,从未因体恤病人而隐瞒实情,说是治不好的绝症,那便是治不好的绝症。 众人见钱大夫正两手连续按压着王家二小姐胸口,似要帮其吐出吞入的湖水之时,又不由得信了几分。 “哇”一声后,王家二小姐口中已吐出了好些湖水,她虽仍紧闭着双目,却也连连咳嗽不止。 “小姐已无性命之碍,这其中缘由小人委实也万分不解。但一时半会儿却还醒不过来。侯爷可先命围观的众人离去,再将其送回府中,莫让小姐昏睡中再受惊吓。” 此时湖边人头攒动,围观人数之多,可谓是摩肩接踵,其中多有少年子弟。王家二小姐自小因体弱足不出户,她生得怎样貌美漂亮终究只是传闻,今日个个都盼能一睹王玥芸所谓的倾城之颜。 东坡笔下曾将西湖比作西子,却不知这王家二小姐的美貌能否及得那日在西湖湖畔捧心的西施。 然而即使是天大的好奇心,也无法抵消棍棒打在身上时的痛感。定远侯王辛照着钱大夫的吩咐,已遣家丁驱散人群,家丁个个面目非善,凶神恶煞,呵斥之际大部分人已经离去,若是再不离去,侯府家丁便只得动用侯府的私刑。 王辛护着二女儿回到侯府已是傍晚,钱大夫已用汤水帮王玥芸清吐了肚中秽物,又灌了许多淡盐水。他接着开出一副药方让王辛过目,言道若是没问题,自己明日便亲自将药送到府上。王辛哪里看得懂劳什子药方,自然一切都只能全听钱大夫之言。 夜深了,钱大夫拿着药方请辞,王辛想着他早些时辰回去也好早点为女儿抓药,便不再挽留,吩咐府上管家赏赐了几锭银子。 对于将王玥芸从湖中打捞出的二人,王辛亦未少了其赏赐。 大女儿王斐艳定要亲自送钱大人回他家,说是也好在路上询问这几日应如何照顾妹妹,王辛也准了。 王玥芸随后在府中昏睡了数日,王辛日日只在榻前照料,好在她人虽未醒来,呼吸脉象已渐稳定。 第4章 借命而生 七日之后,定远侯府二小姐王玥芸在跳湖后第一次醒过来时,王辛恰好不在屋内。王玥芸的贴身丫鬟急忙通报王辛,后者马不停蹄地推开了女儿的房门,却只看到了女儿那对无比熟悉、此时却又显得陌生的双眼。 “你是谁?我在哪儿?” 这竟是王玥芸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 骆妍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了还是死了。 她脑子似乎乱成了织女手中密密麻麻的纺线,即便自己拼命去想,拼命去回忆,也并不能多出半分头绪。 只记得当叶守藏冰冷的长刀落到她脖子上时,自己竟出乎意外地没有感受到疼痛,即使她几乎听到了自己盖着红盖头的脑袋落地的声音…… 再后来,也就是在她身死之后,她却似乎能听到那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叶魏凉在守着自己的尸体哭,后来再又怎样,她记不太清了。 叶守藏的刀好快啊,到底是从前江湖上有名的好手! 骆妍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被似是潮水的液体淹没,既而缓缓下沉,绝望和压抑充斥在她的周围,但是她发不出声,也无法抱怨,因为她知道自己应该已经死了。 从未听说过谁被砍了头还能活下来,刑天?但骆妍知道,那仅仅只是先人传下来的神话,有几分做得了真? 是以当骆妍重新睁开眼,再度审视这个美好却又肮脏的世界之时,她自己也惊了一惊。 自己已是在阴间?但见自己所躺的床上被衾花帘、锦枕绣榻,哪里有半分阴间的模样?竟与自己在家中的情景别无二致,一看便是大家富贵的闺房。 骆妍不愿意相信阴间女子的闺房仍兴着阳间的那一套装潢,她更宁愿相信自己还活着。 她缓缓半坐了起来,只觉得骨骼僵硬、四肢乏力,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她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后颈,那是叶守藏刀落下的地方,但仍然没有任何异常,甚至没有任何伤口,就仿佛那天北陵王砍的一刀只是一场梦。 这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开门的是个打扮似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手里拿着盥洗的脸盆和毛巾,正准备为房间里的人擦洗身体。 “小姐你醒了!”那个小丫鬟突然尖叫了出来,声音格外大,骆妍此时听着觉得颇为吵闹。 “她称我为小姐,想来我还在自家府上,只是这小丫鬟看着好面生,还一口江南语调,应是府上的新人。”骆妍心中道。 “太好了小姐!我这就去禀告侯爷!”那小丫鬟说完,便随即放下了盛着热水的盆子,一溜烟地小跑着离去。 “侯爷?”骆妍喃喃自语道,自己父亲明明只是个尚书郎啊,“顾不得这些了,也不知道先前的一切是不是梦,若是梦,自己这梦也实在太真实了些。而若又不是梦,自己又怎还会活着?” 只一会儿时间,骆妍便听到从外头朝里赶来的脚步声,但这似乎却不是她所熟悉的父亲的脚步…… “芸儿!你终于醒了!” 骆妍瞧见房门被打开了,但却是被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打开的。 那人身材矮胖,留着长长的颔须,正是定远侯王辛。 “你是谁?我在哪儿?” 这是骆妍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王辛瞧见自己最为疼爱的二女儿竟不认得自己,心里不由得一阵苦楚酸痛,但转眼一想,女儿也算是在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不记得那便不记得了!自己已养了她二十年,大不了再养个二十年让她得以记得自己。 骆妍见眼前的中年男人迟迟不答话,只脸上一阵阵变色,忽而悲痛,忽而狂喜,便又询问了一遍: “你是谁?我在哪儿?” “小姐,我们是在定远侯府,老爷乃是朝廷赐爵的定远侯,而小姐你就是侯爷的女儿。”一旁的小丫鬟见自家小姐满脸不解,定远侯又激动得迟迟说不出半句话,便在一旁替侯爷说了出来。 “定远侯府?那我们现在在哪儿?” “就在定远侯府府中啊。” “定远侯府在哪儿?” “杭州啊。” 骆妍满脑困惑,定远侯这个名号倒是听父亲提过,其祖辈也曾立马封疆、平叛攘乱,故先帝赐爵“定远侯”。 但是如今的定远侯王辛却只愿偏安杭州,终日养花逗鸟,已是远远不如先人了。 自己为何成了定远侯王辛的女儿?骆妍猛然想起自己方才说话时的嗓音,似与以前差异巨大,这时又赶紧抬起臂膀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当真是肤若凝脂、肌如白玉。 一旁的二人见她看自己的手看得出了神,倒也不打断她。 “房中可曾有铜镜?”骆妍缓缓开口问道。 那丫鬟答应了一声,麻利地从某处拿来了一面铜镜,骆妍快速接过之后便向镜中看去,这一看竟把自己看呆了……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漂亮了??? 镜中的她脸色病白,虽无半点血色,但却遮不住脸上的清雅脱俗。 眼睛比她自己从前亮、鼻梁比她自己从前挺,或者说,整张脸就彻彻底底不是自己的。 “我叫什么名字?”骆妍再次开口道。 “小姐名为王玥芸,是侯爷的二女儿。”丫鬟模样的小姑娘回道。 “你们可知晓朝廷的兵部尚书骆远?”骆妍试探着询问父亲的情况,在她凌乱的记忆中,父亲曾被诬以谋逆的死罪。 王辛此时却吃了一惊,数年之前,兵部尚书骆远密谋叛乱,被皇上提早知觉,遣北陵王叶守藏平叛除贼,那是举国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啊。如今就连“骆远”这个名字,也已成了国家的忌讳,莫说朝堂内外,即便街头巷尾,那也是万万不可提及的。 为何此时女儿刚醒,却要询问此人? “骆贼图谋不轨,欲行反事,数年前已在他府上被北陵王一刀砍死了啊。” 骆妍呆呆地听完了王辛的回话,又望向一旁的小丫鬟表示询问,那丫鬟点了点头后,骆妍突然冷笑一声,紧接着又痛哭出声,又是北陵王叶守藏,又是亲自一刀!想来也是对着父亲的脑袋砍的? 王辛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定远侯府同几年前的兵部尚书骆远并无半点交集啊,如今女儿怎会为了一个早已死了几年的反贼痛哭呢? “你速去让大小姐过来,就说芸儿醒过来了。”王辛想着自己大女儿才智殊绝于自己,或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小丫鬟听后频频点头,转身刚欲走,却被王家二小姐叫住。 “别去了,我不想再见人。”骆妍哽咽着喉头说道,“你……父亲先出去。” 王辛听得她叫自己父亲,只觉女儿已然慢慢忆起了往事,登时喜笑颜开,应了女儿的话。 “这位妹妹留下。”骆妍对着那小丫鬟说,她不知道丫鬟名字,便只得以“妹妹”称呼。 王辛连连点头答允后,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骆妍躺在床上示意那丫鬟关上房门。 “今年……是哪年?”骆妍轻声问道,她本性坚强,虽刚得知父亲的死讯,此时也已停止了抽泣。 “回小姐,是大睿景延二年。”那丫鬟道。 “二年?”骆妍疑道,“从前那个皇帝死了?” 她核对年份后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度过了五年之久! 可她仿佛觉得五年时间却只是睡了一觉,只不过这一觉睡得太长,也睡得太难受,甚至醒来后自己已成了另外一个人。 “妹妹你可知道……从前的兵部尚书骆远之女骆妍?”骆妍此时竟向别人问起了自己的名字,心中不自觉地苦笑起来。 “听人说过,好像说是反贼骆远之女,五年前北陵王府和反贼假意缔结姻亲之日,北陵王叶守藏大义灭亲,亲自斩下自己即将过门的儿媳妇的头颅……”说到此处,那小丫鬟声音似乎因害怕而变得越来越小。 骆妍此时觉得事态竟如此离奇,那日的情景已慢慢重新浮现在了她脑海之中。 拜堂之时,天子圣旨与禁军齐至,北陵王府也暗藏刀斧手。叶魏凉听得圣旨要其父捉拿反贼骆远后,立时被惊得半点动弹不得,她只能试图自个儿冲杀出浩荡的禁军阵营。 然而她马上却被一个看似骨瘦文弱的老者死死按在地上,紧接着便死在了叶魏凉的刀下。 丫鬟见自家小姐又陷入了沉思,也不便打断,只是默默站立在一侧。 她服侍王家二小姐多年,从未觉得二小姐一双眼像今日一般充满困惑,她只能认为这是因为小姐记忆还未完全恢复。 “你叫什么名字?我有些忘了。”骆妍面对着那小丫鬟,微笑着说道,“想来你应该是和我很亲近的。” 那丫鬟听得小姐这么说,顿时红着脸道: “小姐往日都唤我晴儿,晴儿服侍小姐已经十年了。” 骆妍轻声重复了几遍“晴儿”这个名字,陌生的嗓音却甜得出奇。 晴儿只道这样小姐能尽早想起来所有的往事,是以小姐每叫一声“晴儿”,她便答应一声。 可晴儿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个小姐虽还是小姐,但已经不是定远侯府的小姐了。 “你方才说我叫王玥芸对?”骆妍又问道。 晴儿点了点头。 “王玥芸……王玥芸……王……”骆妍又小声重复了几遍这个属于自己的新名字,“那我以后,就叫王玥芸了。” 晴儿不明白小姐这句话的意思,难道小姐不应该叫王玥芸吗? 骆妍此时不再言语,紧蹙着的眉目呆滞无神地望着前方,心里却想道: “想来骆家已被诛夷九族,自己在这世上已再无亲人,但既然苍天垂怜,不绝我骆妍性命,我定然要承我骆家的血海深仇,让北陵王血债血偿!” 想到此处,她又问晴儿: “家中可有白布?” 晴儿摇头以对,白布不祥,向来只有做丧事的人家才会买来。 “你去帮我买几尺来。” “小姐要白布……干嘛?”晴儿吓了一跳,心中不由得幻想起小姐三尺白绫自挂悬梁的场景。 “别多想,我只是要戴孝几日。” “啊?” “对了,莫要告诉侯爷。”骆妍的语气突然变得冷峻至极,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晴儿,“侯爷若知道了,我自一力承担,但若我知道是你说出去的,我杀了你。” 晴儿被骆妍吓得后背一冷,双腿微微发颤,唯唯应了下来。 第5章 定远侯府 王玥芸前世还名为骆妍时便是个洒脱刚毅的女子,如今虽然知晓了骆氏一族已惨遭灭门,自己却又意外重生的事实,她也并未就此沉沦。 她无比相信老天自有安排。 几日过后,她已大致熟悉定远侯府中一切事物。既然活了下来,那便定然要好好活着。 府中的人均知道她才经历过九死一生,也都不多来打搅她,只让她安心静养身子。 王家大小姐王斐艳抱着她大哭了一场,她前世乃是骆家的独女,未曾感受过亲姊妹之间的情谊,见这位姐姐哭得如此情真意切、声泪俱下,倒也憋出了两颗眼泪以应此景。 原来的那位王家二小姐自幼丧母,只在她十来岁年纪,其母便感了风寒。定远侯王辛心急如焚,请来了当时便已成名的钱大夫为其妻医治,可终究是无力回天。王辛痛失爱妻,伤心欲绝,往后更是把对亡妻的爱意完全倾注到了两个女儿身上。王辛所纳小妾甚多,但他此后并未再将任何一人扶正,就连子女也未再生出一个。 这位侯爷的两个女儿都生得明艳动人,其中尤以二女儿王玥芸为甚。可王玥芸身子却自小同其母一般孱弱,每年换季之时,稍一吹冷风,立时便身弱体虚。为此王辛常暗自发誓,定要为二女儿寻得一个最好的夫婿。 定远侯府位于江南杭州,虽远离京城,可终究乃富庶之地,府中一切寻常事物仍是不缺,更有些新奇事物倒是她前世未曾见过的。 但她也时刻警醒着自己,莫要跌落在这江南温柔乡中,老天让她活下来,是要她为骆家报仇的。 这一日下午,王玥芸言到有事禀告父亲,王辛便匆忙赶来。父女一见面,王玥芸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王辛哪肯让宝贝女儿遭这种罪,急忙伸手扶她起来,但一伸手,却发觉自己气力竟没有女儿的大。 “父亲大人,女儿前几日跳湖之举实乃有愧于父亲二十多年来养育之恩。这几日听闻父亲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想来定是为不肖女儿操心累了身子。女儿跳湖的原因,自己委实也不记得了,但今日女儿在此立誓,从今往后,定然好好活着,方无愧于父精母血。”王玥芸嘴上虽这般说,心中所想却是唯有好好活着,方能为前世的骆家、前世的父母以及前世的自己报仇。 王辛听闻女儿如此孝心,又见其跪得斩钉截铁,极为有魄力,早已感动得老泪纵横,嘴里和心里都念叨着女儿懂事了。 在答允原谅女儿之后,王辛一把扶起了她,又带其到了王辛之妻、王玥芸之母赵氏的灵位前。 “芸儿,能否忆起你母亲?”王辛温言道。 王玥芸摇了摇头,只因这牌位上供奉之人,她压根从未见过。 “你母亲她从来都是最疼你的,小时候你犯了错,我斥责你时,都是她护着你。”王辛言毕,眼角已渗出点点泪迹,既因为思念亡妻,也因为此时眼前的女儿。 王玥芸又何曾不怀念自己前世那个真正的母亲,想到前世的滴滴点点,她再也控制不住,扶住摆放贡品的几案痛哭起来。 父女俩此时都是情真意切,眼泪都掺不得半点假。王玥芸突然有点心疼起眼前这个认识不过几天,但自己却又不得不称其为父亲的中年人。 她甚至有一股想告诉对方真相的冲动,但她不能,至少现在绝对不能。 “给你妈磕个头。”王辛拭去自己和女儿脸上的泪水,温言说道。 王玥芸亦大大方方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头。她要感谢眼前这个死去的女人,因为她赐予了自己另一副身体,让自己本该死去的灵魂得以有了新的栖身之所。 更何况这副皮囊还生得如此好看,远甚自己前世。 磕完了头,王玥芸整顿衣裳,大方起立,明白了自己即将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父亲,孩儿在家待了数日,实在闷得慌。”王玥芸说道,“孩儿想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 王辛一时愣住,按照常理,此时女儿无论提出何等要求,他定然都会一口答应,但女儿从前便几乎常年足不出户,即便出门也是乘着轿子。如今身子才刚有好转,记忆尚未恢复,如何放心让她出去? 自己这位宝贝女儿从前一向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巴不得天天待在家中,怎么这时竟主动提出要出去散心? “也好,我这就去叫人准备轿子。”王辛思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顺着女儿。 “轿子?”王玥芸疑道,“我从前……都这么娇弱的?” “你身子不好……”王辛解释道。 王玥芸连连摆手道: “大可不必,轿子太晃,我会晕的,只让晴儿陪着我便行。” “这……这怎么行啊……”王辛登时焦急万分,女儿大病初愈,如何能够同一个丫鬟出门!但他尚未将话说出,王玥芸便已一溜烟地离去了。 第6章 上街买马 这还是王玥芸重生以来第一次出门,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她甚至觉得有些陌生与不适应。 “这真的不是梦吗?”王玥芸抬起右手,反复打量这自己这具新的身体,她曾听人说过,鬼魂是见不得光的,如今自己沐浴在晴朗的天空下,也并未感受到任何异样。 自己真的还活着。 但更觉得不适应是晴儿,她自小便进了侯府,做了王玥芸的贴身丫鬟,对自家小姐的习性可谓是一清二楚,小姐身子骨弱于常人,向来不敢在外走动,这还是她十余年来第一次与小姐单独逛街…… 晴儿紧紧跟在王玥芸身侧,生怕这位娇贵的侯府二小姐身子突然不适,若小姐真出了什么意外,纵使侯爷平日里一向随和,也决计不会让自己好过。 “你吃吗?”王玥芸递给晴儿一串自己刚买的糖葫芦,边吃边说道,“可惜了,这里的糖葫芦没有京城的好吃。” 晴儿不知该不该接糖葫芦,只能摇头道: “小姐,侯爷他不让你吃外面的东西。” 王玥芸愣了一会儿,问道: “为什么?” “侯爷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怕小姐你吃坏了身子。” ……………… 王玥芸一时无语,心中不禁感慨从前的这位王家二小姐到底是有多金贵? “不必管他!你想吃就吃!”王玥芸对晴儿道。 晴儿咽了咽口水,她毕竟也只是十六七岁的女娃,哪里又不会嘴馋? 她接过小姐递来的糖葫芦,咬下第一颗后便不住赞美道: “真好吃!酸酸甜甜的。” 王玥芸笑道: “好吃就行。” 晴儿听后却突然一愣,半晌后方才开口道: “小姐你居然笑了…你从前都不爱笑的。” 王玥芸惊讶不已,她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不爱笑啊? “我这些时日心里好多烦心事,笑得都少了,以后我一定会常笑的,还要你多担待些。”王玥芸打趣道。 晴儿服侍了王玥芸多年,今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这位小姐竟如此陌生。 二女并排沿着街道闲逛,王玥芸嘴馋得很,杭州街上吃食又十分精致,二人遂边走边吃,王玥芸心情也渐渐好了许多。 她此时说着一口流利的京城口音,但京城话乃是大睿官话,旁人也不会觉得奇怪。可无论少年老叟,路过她身侧之时十有八九都要回过头看一眼,只因她生得实在漂亮。 王玥芸看到街上突然走过好些身着红袍的僧人,他们结伴而行,一个个赤着双脚,神情肃穆,不时停下来与街上的路人谈论着什么。 “他们是……和尚吗?”王玥芸对身旁的晴儿询问道。 “不是和尚,”晴儿回道,“是南鸿国什么圣火教的人,这两年来时常会在杭州城里看见他们。” “南鸿国?”王玥芸疑道,她知道南鸿国乃是睿国南方的一个边陲小国,国土甚小,可这个什么圣火教却是闻所未闻。 她也不去多想,与晴儿快步离开了这些个虔诚信徒的传教现场。 二人又走了一段,杭州城不愧为天下形胜,繁华富庶之地,但见人着华服,市列珠玑,游人凑集,酒肆不绝,端的是热闹至极! “我自幼生在京城,又长在京城,不想在京城以外,还有这样一番不弱于京城的景致。”王玥芸心道。 晴儿是个地道的江南女子,说起话来时的语调软糯温婉,又兼她本就生得可爱,是以王玥芸对她颇有好感,一路上问了她好多杭州的风土人情和有关定远侯府的事。 “小姐当真……什么事都记不得了?”晴儿小声问道。 王玥芸点了点头,回道: “真记不得了…连你都记不得了,”王玥芸玩笑道,“连你都不记得了噢,你生气不?” 晴儿被她逗得双脸一红,忙道: “我只是个服侍小姐的丫鬟,怎么能生小姐的气呢?” 王玥芸轻轻拍了拍晴儿的头,说道: “别说什么服侍了!我最讨厌被人服侍,有手有脚的,什么事不能自己做,被人服侍反倒是不自在了。” “小姐你变了好多啊。”晴儿这话刚出口,又立时觉得此言甚是不妥。 “那你喜欢从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王玥芸侧头笑道。 “喜欢现在的小姐。”晴儿见王玥芸并未觉得唐突,便如实说道。 “挺好的,以后我都会是现在这个模样,你多担待?” “嗯!”晴儿笑弯了眼,显得更为可爱,“那我就服侍小姐一辈子。” “又说服侍了!”王玥芸假意蹙眉道,“我不要你服侍我,你愿意的话,当我朋友就好了。” 晴儿心中一阵感动,毕竟这世间能把丫鬟称作朋友的人也只屈指可数。 二人说话之间,王玥芸又突然听到了几声轻快的马蹄响,她前世乃是兵部尚书之女,又自幼学会了骑马使剑,是以对这马蹄声十分敏感。 “去看看。”王玥芸拉着晴儿便去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卖马的中年贩子停在道路一侧,右手牵着好些缰绳,每一根缰绳后都是一匹高头骏马。 许久未曾骑马,王玥芸看着眼前的马儿竟觉得有一丝亲切之感。 晴儿见马匹个个雄壮,心中是一阵害怕,不敢太过靠近,王玥芸却随即走向了就近的一匹大马,双手亲昵地抚摸着马颈,对着马贩子道: “你是卖马的吗?” “一口价,一匹马十两银子。”卖马的贩子见询问之人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姐,只道她无意购买,语气甚为敷衍。 “十两?太贵了!”其实王玥芸也不知道十两银子具体是贵还是便宜,她只是习惯了问价之时故作出一副惊讶模样,这是她从前结识的某个市井玩伴教她的。 “贵?”马贩子语气轻蔑,说道,“你且看看我这马。” 王玥芸悄悄对着身旁的晴儿道: “十两银子多不多?” “嗯……小姐……十两银子是我一年的工钱……”晴儿尴尬道。 “这么贵?那不行噢!”王玥芸转头对那贩子道,“五两银子,我决不再多要。” 马贩子又是轻蔑一笑,转过头去不再理会王玥芸,似乎是不打算与她讨价还价。 马群之中,王玥芸突然望见了一匹尚未成年的小马驹,那马头小颈长,四肢雄健,通体黝黑,唯四蹄沾了点白色,背上鬃毛并不茂盛,却带着些浅浅的暗红色。 那小马似是与王玥芸对上了眼,一人一马都目不转睛看着彼此,王玥芸越看这马越觉得顺眼,笑着对那马道: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也不知那马儿是否听懂了,总之在王玥芸这话说完后,那小马驹昂首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嘶鸣。 王玥芸忙拉着晴儿叹道: “它好可爱!” 晴儿见这小马如此通人性,当下也不住点头称赞。 马贩子见王玥芸似乎是看上了这匹尚未成年的马驹,便开口道: “那匹马还小了些,就给你便宜一点,只要你五两银子。” “不必了,”王玥芸轻抚着黑色小马驹的马首,说道,“十两就十两!” “?” 王玥芸付过钱后,满心欢喜地接过了小马的缰绳,晴儿则在一旁望着小马驹道: “小姐要不你留在这儿,我回府上叫管家派人将马骑回去?不行不行!不能让你一个人呆在这儿,我们一起回去,让这老板替我们看一会儿马就是。” “为啥要叫管家派人来骑?我买马不就是为了自己骑吗?”王玥芸扯着马绳,疑惑道。 晴儿还尚未反应过来,王玥芸已双脚离地,跃起了身子,右腿向上跨过了马背。 她今日本就穿的白衣,这时上马的动作又干净利落,显得甚为熟练,旁观者竟都觉得她此刻似个仙女儿一般。 晴儿又是一呆,自家小姐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她何时竟又学会了骑马? 此时小马驹初遇新主,野性未脱,竟是在路中间跳腾起来。晴儿万分焦急,小姐今日同自己出来本就不合侯爷的心意了,若是再受了伤,侯爷非扒了自己一层皮不可。 想到此处,她赶紧叫王玥芸先下马来,而王玥芸却似是没听到,双眼凝神瞧着胯下的马,两股用力夹紧马身,一只手提着缰绳,一只手绕过马颈轻抚它前面的脖子。 眼见围观之人又渐渐增多,小黑马蹦得越来越急,但王玥芸就是不愿松手,观者也都为这位当街驯马的美貌小姐捏了把汗。 待小黑马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王玥芸和晴儿都已经是满头大汗,只似乎晴儿溢出的汗还要更多些。 “愣着干嘛?上来啊!”王玥芸骑在马上对晴儿说道,“难道你要自己走回去?” “我不会骑马……”晴儿面露难色,小姐倒是偷偷学会了骑马,可小姐没有带着自己一起学啊! “不用你会,你上来抱着我腰就行。”王玥芸见晴儿仍迟迟不愿动身,便假意生起气来,嘟囔道,“你若再不上来,我就跟王辛说你带我去青楼了!” 虽明知这是小姐的玩笑话,可晴儿还是吓了一跳。 “我上来就是,小姐不可再直言侯爷的名讳。” 第7章 老丐 王玥芸见晴儿一副扭扭捏捏的委屈模样,觉得既可爱,又好笑,又见她半天摸不上马,便伸出右手一把将她提了上来。 “坐好了吗?要抱紧我噢。”王玥芸笑道。 “好……小姐你要骑慢点……”晴儿这是第一次乘马,心中未免有些害怕,“小姐你气力好大,刚刚拉我手都把我捏疼了!” 王玥芸又是一笑,轻轻拍打了一下马儿后,那小黑马便如利箭一般冲了出去,当真可谓是一骑绝尘,惊得一路尘土飞扬。 王玥芸前世身为骆妍之时骑术甚佳,今世虽是头一次骑马,倒也觉得与从前并无不同。 久未策马,今日她与这马儿都发了性,专挑了条无人的小道飞奔疾驰。晴儿在她背后吓得睁不开眼,只能拼命环抱住她的杨柳腰,盼望着能早些到侯府。 不一会儿功夫,二人一马就已经能看见侯府大门了。 定远侯府的下人远远瞧见二小姐竟策马疾驰回府,更是惊得下巴都跌到了地上。但此刻总不能远远将小姐拽下马,只能静静等着小姐自己慢慢将马停下。 这时,王玥芸却突然看到在自己和侯府大门之间不近不远处,闯出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只见他佝偻着身子,手里拿着个破碗,应是常来附近乞讨的老乞丐。 眼看着小黑马即将撞上那老丐,王玥芸急忙勒紧缰绳,示意马儿停下,然而这小黑马虽已认她为主,但却从未受过训令,一发觉主人将自己勒得紧紧的,还道是主人觉得自己不够快,于是更加拼了命地狂奔。 晴儿在背后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侯府门口的下人也在高声喊叫示意老丐离开。 王玥芸一时也有些慌乱,只得将身体缓缓贴近马头,试图在小黑马撞上老丐的瞬间将老丐提起。 但她虽习得一点皮毛武功,对自己的气力终究没有半点把握,适才将晴儿提到马上,那也因为是在平地之上才得以成功。 她不敢出大气,聚精凝神,伺时而动。 然而当小黑马距那老丐尚有一米之距时,老丐突然转身面向王玥芸,王玥芸被他锋利的眼光吓了一跳,还未缓过神,那老丐已腾空而起,整个看似瘦弱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恰到好处的弧线,完美的避开了疾驰的小黑马。 “好俊的轻功!”王玥芸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叹,这样的轻功,她自己再练几年也未必及得上。 可她还不能怠慢,见那老丐已经主动避开了自己后,她立刻回过神来,卯足力气紧拉马儿的缰绳。小黑马吃痛后只能慢慢停下脚步,仰头发出嘶鸣。 小黑马彻底停了下来,王玥芸率先跨身下马,又将晴儿抱到了地上。待确认晴儿和那老丐无事后,转过身来向那小马驹怒目而视,又挥起粉拳,颇为生气地捶了一下马头。 小黑马顽性尚未彻底脱离,但自知做错了事,也只能垂着头听着主人呵斥。 “不必打了,”只见那身法奇绝的老丐此刻冷声说道,“我这把老骨头,还犯不着跟一头畜生置气。” 他同王玥芸一样是京城地域的口音,王玥芸听着他说话,一时觉得很是亲切。 第8章 学武ing 王玥芸颇为歉意地向着那老丐不住赔笑,她方才见那老丐轻功,便已知其武功或许深不可测,若是当真惹恼了对方,只怕不好收场。 老丐却并不多理会她,转身便欲离开,王玥芸却眼珠子一转,心中突然想道: “欲亲自手刃叶守藏,当有上乘武功不可!” 她本想一把叫住老丐,但一来不知其姓名,二来呼来喝去又显得唐突,只得亲自走到他面前说道: “适才多有得罪,前辈武艺高强,想来可是……江湖上的丐帮中人?” “丐帮?哪有什么丐帮,世人杜撰之物,小姑娘竟当了真。”那老丐冷笑道,“若当真有丐帮,帮中众人又人人武艺高强,那又怎还会去当乞丐?” “前辈武艺这般高强,不也是当乞丐?乞丐又怎样,前朝太祖不也要过饭?”王玥芸笑着言语道。 老丐听后不置可否,显是承认了自己武艺确实高强。王玥芸心中又喜了几分,接着一揖到底。 “望前辈教授小女子武艺!”她语气诚恳,毫无半点玩笑的意味。 老丐听后大笑几声,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俊俏小姑娘,虽会骑马,但若是学起武功打起拳来,旁人看着当真别扭。 “小姑娘说什么玩笑话!你要施舍便施舍,若不施舍,我要去别处要饭了。” 王玥芸见他一口拒绝,心中登时失望起来,但她也知拜师学武这事万万不可强求,习武之人心高气傲,那是定然得罪不得的。 王玥芸欲将怀中所剩几两银子尽数给他,他却坚辞不受,言道哪有拿这么多钱施舍乞丐的!王玥芸几番推辞他就是不肯要,最后她只给几块铜钱,乞丐方才心满意足哼着小曲离去。 “好一个怪人啊。”王玥芸轻声自语道。 “小姐为何想要学武”一旁的晴儿小声问道,要知以前的王玥芸莫说学武,就连粗活累活都是半点不敢碰。 “侯爷不是常说我身体不好吗?我就想着或许学点武艺,身体能变得强健些。”王玥芸回道。 “家中也有武师啊,寻常功夫他们也可以教小姐的,又何必去让那个脏兮兮的乞丐教。” 王玥芸知道晴儿所说的是侯爷请来的,用以看家护院的几个武师,虽说会点武艺,但真打起来却还未必及得上自己,被这几个人教一辈子也不能挡住叶守藏一刀。 二女这才慢慢进了侯府,王玥芸又将小黑马缰绳递给府里专管杂事的下人,吩咐了几句要用上好的饲料喂养。 王辛听了下人所言,说二小姐带着晴儿坐在马上狂奔回府,还险些撞到个乞丐,早已吓得失魂落魄,此时赶忙走到府邸门口,拉着女儿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生怕女儿伤了一寸地方。 王玥芸见他这番模样虽颇为滑稽,但心中也不免生出一阵感动,原地转了个圈说道: “父亲不必担心,女儿好好的呢。” 王辛确认女儿无碍后,心情才得以放宽,但一想到女儿骑在马上的危险姿态,还是感到惴惴不安。 “你何时学会了骑马?”王辛疑惑道,就连他自己也几十年没有骑过马了,骑术或许早已忘了。 “我不知道,醒了之后就突然就会了许多新鲜东西,或许是天上掉下来的。”王玥芸笑呵呵地敷衍道。 王辛不愿相信一个人昏睡一阵后便能学会骑马,但女儿自从醒后确实性情大变,往日里胆小怯懦、不言不语的她,现在已是伶牙俐齿、动若脱兔,或者可以说女儿就像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 他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但望着女儿那副自己已看了二十年的面孔,又委实想不出事情的奇怪之处。 “父亲我想跟一个人学武功。”王玥芸一边说一边拉住王辛的手轻轻摇晃,她知道不论何事,撒娇这招对这位父亲很是受用。 王辛才从女儿学会了骑马这一事实带来的惊讶中缓过来,又听女儿说想要习练武功…… 但转眼一想,钱大夫也曾说过二小姐身虚体弱,体中阳气未免太衰,修习点健身的拳术想来也是好事。 “待你身子彻底康复了,我便去途顺镖局为你聘一个武师。”王辛温言道。 “女儿不要跟那些人学。”王玥芸反驳道。 “那你要跟谁学?”王辛又是不解,途顺镖局的好几个武师都曾在衙门做过督头,武艺可谓是常人非常羡慕的。 “那个人还未答应教女儿武艺。”王玥芸带着委屈说道,“女儿只是知会父亲一声,省得到时父亲又为我操心。” 说完,她便连蹦带跳地回到了自己房中。 王辛本想问问晴儿关于女儿她究竟想跟谁学武的事,但晴儿此时一心全站在小姐这边,只得对王辛说她也不知。 王辛只得呆在原地,半天摸不着头脑。 第9章 精准拜师 到了闺房之中,王玥芸便拉着晴儿询问那老丐之事,晴儿告诉她,那乞丐是前几年来到附近的,侯爷心善,每日早上都会叫人施一两个馒头给他,这一点,从前的王玥芸也是知道的,就连以前的她,也曾亲自给过他饭菜。 “如此说来……他应该是认得我了?”王玥芸道。 晴儿点了点头。 “今日见他年龄虽高,但有手有脚,武功还那么高强,七尺男儿却不去做活,反倒日日乞食为生。”晴儿言语之中,已暗含瞧不起那老丐之意。 王玥芸前世虽未真正游历江湖,但她性情豪迈,对江湖事也算颇知一二,有人身怀绝技,却隐于市集,别说其貌不扬,偏偏一些还邋遢万分。 她又问晴儿那老丐每日都几时来到府外,晴儿思索了一会儿,告诉她每日大约卯时他就会来,然后在府外等上一两个时辰,有时拿了府上施舍的饭食,还要多待上一会儿才离去。 王玥芸不住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 第二日寅时刚过,侯府上上下下还未清醒,王玥芸便已起床洗漱完毕,接着打好灯笼,轻脚走过府中庭院,来到了定远侯府门口。 秋风萧瑟天气冷,草木摇落露为霜。此时已过秋分,气温已是很低,尤其早上天未亮之时,府中花草上竟还打上了薄薄的一层霜。 王玥芸突然发觉,自己这副新的皮囊虽是好看,但御寒之时未免太不中用了,她冷得直哆嗦,双手不停来回揉搓。 打开了侯府大门,她拿着灯笼微微晃了一圈,果真看见那个老丐此刻正坐在侯府大门口的台阶上,倚靠着一旁的汉白玉石狮打盹。此时他只穿一件破烂单衣,脚上的草鞋也磨掉了一小半脚掌,但看起来却并无丝毫寒意。 “小姑娘这么早出来做啥?”老丐虽闭着双眼,却突然开口说道,“去私会哪家的情郎吗?” “我练武。”王玥芸将灯笼放在一旁说道。 老丐睁开了眼,哈哈大笑着说道:“叫花子在这儿四五年,也看了你四五年了,平日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竟还会练武功?练的可是绣花的功夫?” 王玥芸不去理会他,微一运气,有模有样地打起一套“八段锦”拳法来。 这八段锦乃是天下习武之人大都会的一套基础拳法,几乎人人都会使上两招,因此她自幼练得极是熟练,可寻常人练此拳法,只有健身强体功效,临阵对敌却并无丝毫用处。 她此时打起八段锦拳法,却不拘于法度,而是随意变通,或变拳为掌、或变掌为拿,招招都似有制敌的作用。 王玥芸久未练武,今日以这副新的身体动起拳脚来,却也是气度不凡,每一招都使得有模有样。 她余光瞥到那老丐此时正瞧着自己,嘴角还隐隐挂着笑,更是觉得似受到了鼓舞,打得愈发精神。 她突然灵机一动,在使一招“左右开弓”之时,故意站错了身法,手上动作也做得极其不符合。 那老丐果然如她所料,将拐杖朝地上重重一杵。 “女娃子,这招不是这样打的!”他着急地说道。 “你少唬我!我自幼就是这般打的,怎会出错?”她假意作出嗔怒状,激道,“除非你打给我看!” 要知这世上武艺高强之人,十之八九是武痴,不光自己练武,便是光在一旁看人练武那也是说不出的自在,但若那人使错了一招半式,便如同鞋底踩了狗屎一般不自在。 老丐果然受激,立时便扔下拐杖,将那“左右开弓”原原本本使了出来。他武功高出王玥芸数倍,根基甚是牢固,这一招打得稳如泰山,阵阵生风。 王玥芸知道只要他肯指教一招,便也能指教第二招第三招,当下又请教了几招功夫。初时老丐耐心讲授,但渐渐觉得事有蹊跷,这小女娃儿分明想学自己的功夫! “嘿,小女娃儿,叫花子说了不教你功夫便不会教,不用诈我了。”老丐冷笑着说道,“叫花子使得最好的是剑法,你拳脚虽有根基,练剑却是不行。” “谁说不行!” 王玥芸言毕,立即拿起老丐放在一旁的拐杖,以杖作剑,使出一套剑法来。 只见她这剑法虽极为熟练且浑厚凌厉,但未免过于大开大合,纯以气力为基而少了招数上的变化,一看便应是男儿使的剑法。 王玥芸使剑到一半之时,不料老丐突然大开眼帘,两眼放出精光,立即出手抓住了她,所使力气极大,王玥芸竟“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这是玄岳派的剑法,你怎会使!”老丐口中发出怒吼,显是极为愤怒,“快说!叶守藏是你什么人!” 王玥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间,确实使出了叶守藏的剑法。 原来王玥芸与叶魏凉自相识以来,便时常待在一处,二人又都是将门子女,均略通武艺,常常在比武练剑中嬉笑玩闹。 时日一长,二人对彼此的武功都略有通晓。 此时她只顾着在老乞丐面前显露本事,却一不小心将那仇家的剑法使了出来。 瞧见老丐这副模样,似乎与叶守藏有着偌大的仇恨,王玥芸一时被他的可怖模样吓得说不出话,只能不住地摇头。 眼看左臂被他死死抓住,她却临危不乱,迅速镇静下来,右手微微运劲,试图趁老丐不备之时一掌拍出。 但她自知与老丐功夫相去甚远,能否逃脱委实半点也没把握。 正当她思虑之时,老丐却渐渐松了力气。 “是了,你幼时与北陵王府定了姻亲。”老丐喃喃说道,“定是那年北陵王来到杭州之时,你从未来公公那儿学了些皮毛功夫。” 王玥芸见事有转机,急忙点头同意了他的猜测。 “险些又乱杀人,罪过啊。”老丐望着王玥芸说道,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眼中竟满是忏悔之意。 “晚辈不敢怪罪前辈。”王玥芸察言观色,正经道,“老前辈既然与北陵王那厮有仇,我便从此不再使他家的武功。” “至于前辈说的什么我与北陵王府的姻亲,那终究是胡话,我失忆后,也委实记不清那些事了,不过我早知北陵王府世子叶魏凉与那兵部尚书之女骆妍已成了姻缘……” 在她心里,自己前世已是叶魏凉的妻子,北陵王上上下下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叶魏凉……她相信自己的丈夫与此事并无半点关系,他一定不会背叛自己! “可那二人都已是冢中枯骨。”老丐说道。 二人都因忆起了往事而沉默了好一阵,王玥芸想的是自己前世与北陵王府的恩怨,老丐却以为她是心慕北陵王府前世子叶魏凉,想到心上人已经死去,所以此时才悲伤起来。 老乞丐轻声笑道: “看来传闻是真的,定远侯府二小姐当真对幼年匆匆见过几面的北陵王府世子念念不忘。” 王玥芸一阵苦笑,她到底该说是,还是不是? “前辈,教我武艺。”王玥芸突然诚恳说道。 “你乃侯府千金,钟鸣鼎食、锦衣玉衾,又为何要学武?” “报仇。” 老丐略微思索,开口道:“我若问你报仇的原因,谅你也不会说。今日你我很是有缘,我看你打拳舞剑,真是像极了我从前的一个晚辈。” 王玥芸听得他如此言语,便知道自己有戏。 “你说的那个晚辈,是你本家的人吗?”王玥芸想不到他一个乞丐还会有亲人。 “不是,只是他从小叫我叔叔罢了。” “我不过是活死人一个,几年前本就该入土了,侥幸活了下来。”老丐脸上显出无奈之色,应是回忆起了往事,“我做不了你师父,只略微提点你武功,我瞧你脑袋聪明,若是吃得了苦,武功定然可以精进。” 王玥芸欣喜若狂,此人应允了指点自己武功,报仇雪恨一事便有了着落!刚准备跪下磕头,却想起他说不愿做自己师父,只能一揖到底。 “老前辈如何称呼?” “我姓黎,名悔生。” “可是“木子李”吗?” 黎悔生一怔,立马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悬空写下了“黎”字。 “你们府上的下人想来这个时候该出来了,你还不回去吗?”黎悔生显然看出了王玥芸并不愿意自己练武之事被旁人知晓,“每日卯时,我在此处等你。” 王玥芸此时满头香汗,却又笑得格外甜美娇憨。 第10章 祭祖(一) 自从那日黎悔生答允指点王玥芸武功之后,她便日日早晨卯时或是更早就起床,独自提着灯笼来到侯府门口练功。 她天资本就聪明,远胜原本的那个武学脓包王玥芸本尊,此时大仇在身,更是练得勤奋刻苦,再加有名师指点,武功虽称不上大进,却也略有小成。 黎悔生见她如此活泼一个少年人不仅学武的天资甚好,练功时又是极为刻苦,只觉她越来越像曾经那个故人,不由得也渐渐对她生出父辈般的慈爱。 每日王玥芸总在侯府大门打开之前就回府了,往往赶在晴儿醒来之前她便已冲完了凉,是以每日在这府上,反倒是小姐催促着丫鬟起床。 晴儿被她宠得性懒,往往赖床许久,王玥芸每次便作势要挠她侧腰,晴儿最受不了这个,总是被她收拾得吱吱乱叫,然后在嬉笑玩闹中穿衣起床。 晴儿愈发地喜欢这位小姐,有时也会在脑子里回忆一番小姐失忆前的模样。 但每次想到小姐刚醒那会儿说的那句“若我知道是你说出去的,我杀了你”时,身子仍会不禁地打个寒颤。 这日清晨,父亲出乎意料地将大姐王斐艳一家请到了侯府上。大姐王斐艳已是出嫁的人妇,虽并未远嫁,但近年来除逢年过节外也少有回府。 之后王辛和几位小妾以及女儿女婿坐在大堂中,说是该商量每年祭祖的大事了,这一商量竟是花了大半天时间。 祭祖一事家家都有,世人有慎终追远的传统,过节总不会忘记祭拜祖先,燃香烛、宰太牢,以求先人庇佑,这些事虽每年不可或缺,但也不会是这般重要的事? 王辛见二女儿在一旁听得云山雾绕、不明就里,便叫在一旁服侍的晴儿带她出去悄悄解释。 原来杭州定远侯府祭祖不可同于常人,王辛先人,也就是最初获封王爵的“定远王”王战寒,曾于在乱军之中救得当年尚为潜龙的世祖皇帝。太祖驾崩,世祖继位后,更是将兵马大权交给了王战寒,令其北上抗敌抗寇。王战寒挂帅北征,最后也不负世祖皇帝期许,打得北方魏国十年未敢侵得南方一寸国土,倒也真应了“王战寒”这个名字。 此后王战寒功成名就,被皇帝亲封“定远王”,也就成了睿国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异姓王。 王战寒老后不恋权财,不顾世祖皇帝挽留,毅然致仕还乡,回到了故居杭州安享晚年。 但此后近百年时间里,王家子嗣却再无一人能有半分王战寒将军当年的雄风,无论入朝为官还是为将,都是碌碌无为。到了王辛这一代,竟连朝廷的官职也已没有了,连爵位也早已从“定远公”变为了“定远侯”。 其中固然有王辛本人无心在朝的原因,但朝廷竟连闲职也不给王家安上一个,足见王辛之于当今陛下和王战寒之于本朝世祖,远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王家子嗣怎恁个脓包!”王玥芸想至此处,却又不敢想了。 自己前世骆氏一门的先辈也是大睿开国之初的豪杰人物,此后百年,骆家皆是忠心耿耿,不知多少英雄儿女为了大睿抛去头颅、洒下热血,自己前世的父亲骆远,也决计不会有半点背叛朝廷的私心,可最终呢? 反倒是自己今世的父亲王辛,终日不问国事,只关心自己养的鸟儿是否吃饱,自己种的花草有无茂盛。等哪日敌寇来袭,他也只会关心自己和女儿能否平安。 若是放在从前,王玥芸定然打心眼里瞧不起这样的王辛,可如今看来,到底哪种选择才是正确的,她自己也委实想不通。 此时的杭州定远侯府虽远远不及当时,但每年王战寒将军忌日那天,王家都还是会分外隆重地进行祭祖。 或者说,全杭州的百姓都会隆重地纪念这位已故的英雄,这是世祖皇帝在位时定下的规矩,且嘱咐后世绝不可更改,哪怕王家不在了,王战寒的将军墓也必须祭下去! 然而这全城范围内的祭祖活动,花费着实不小,故而王辛每年都会同杭州最富有的贾商,也就是大女婿沈三鑫商量。其实说白了就是让大女婿多出资,王辛自己靠着朝廷赐予的食邑过上寻常富贵人家的生活那是足够,但每年祭祖的时候,钱袋子就未免会显得紧了。 晴儿一五一十地将祭祖的事情一股脑全说给了王玥芸,小姐此时已是她最为亲近的人,说话也再无丝毫顾忌,诸如“侯爷小气总让姑爷掏钱”这种话也直言不讳。 晴儿正好讲完的时候,王辛轻声将王玥芸唤进了屋内。 “芸儿,往年祭祖之时,我都上表皇上,言道你体弱多病,易染上风寒,不能亲去先人坟前祭祖。皇上每次都是准允了。”王辛面露难色道,“可今年皇上想来是年幼贪玩去了,迟迟不回我的奏表……” “女儿无事,现在女儿每日习练功夫,身体已经比以前好多了。”王玥芸听出了王辛的为难之意,一口帮他解决了难事。 再者,她也确实想去王将军坟前看看这位受人敬仰的大英雄,顺带还可以玩一玩儿,那么多人一起的活动,想来挺是热闹的。 王辛有听到下人说过,小姐每日早上都有在跑跳运动,身体也确实越来越好,不过他只道女儿不过是在做些强身健体的运动,哪会知她竟是真的在习练武功。 “晴儿可以去吗?”王玥芸问道,她也怕途中实在无聊,带上晴儿至少可以说话解闷。 “你想带她那自然可以。” 王玥芸嘻嘻一笑,谢过了王辛便准备离去,却又被姐姐叫住。 “江南巡抚的公子也会去。”王辛身旁的王斐艳突然说道,“那位赵公子,你还记得吗?” 王辛面露难色,忙用神色示意大女儿莫要再说下去。 “我连最亲近的父母和姐姐都记得不清,怎会还记得什么劳什子公子?”王玥芸摇头说道。 听到女儿说记不清什么赵公子,王辛哀怨的眼中竟恢复了一丝明亮。 “那位赵公子,到时定然会找你说话,他以前也对你很好的。”王辛接口说道,“你醒后到现在这段时间,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看你,我只怕你伤心难过,总是宁愿顶着巡抚大人的压力,也不肯让他见你。” “对我很好?哪种好?”王玥芸见王辛迟迟不肯开口,试探着问道:“可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好?” 王辛听女儿竟不顾羞臊,直接说了出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姐姐王斐艳则是点了点头。 王玥芸心中暗自偷笑,自己这副身体生得可当真是天仙一般的模样,那位赵家的公子究竟何等长相人品?想来也是个风流英俊的人物,不然怎会敢于追求这副身体的前主人?若长得贼眉鼠眼、面相丑陋,岂不是癞蛤蟆妄想天鹅肉? 只是不知道,这赵家公子及得上叶魏凉几分? 常言情人眼里出西施,哪怕是性情洒脱的王玥芸亦不例外,何况前世自己与叶魏凉情浓之时不过才十六岁,她自然觉得自家夫婿便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子。 只是他父亲…… 想到前世的叶魏凉,王玥芸心里不由得生出一阵哀痛。前世二人那般爱慕彼此,可最后成亲之日却血染红裳,终是一日夫妻也做不成。 王辛突见女儿脸上露出哀伤之色,立时吓了一大跳,以为女儿想起了从前的某些事。 待她回过神来,见父亲一副心急担忧的模样,也大抵猜到了什么。 “女儿先前跳西湖,是因为他?” 少女心思,往往只有少女才知道。王玥芸昏睡了五年之久,心智倒是成熟了不少,她知道能逼从前那个胆小内敛的王玥芸跳湖的,大概率便是些情爱上的事。 倘若当年叶魏凉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自己会不会跳湖?不会!自己应该会杀了他! 可转眼又想到,自己怎会舍得杀他?况且自己虽整日说着打打杀杀,终究是还没有杀过人的。 可是以后一定会,因为叶守藏还活着。 王辛嘴巴张开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王玥芸又见到他这副模样,立时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父亲宽心,女儿没有想起他。”王玥芸笑眯眯地说道,“他要是生得有我的心上人俊,我才喜欢他。不然的话,女儿理都不理他,他害得女儿伤心跳湖,间接害得父亲姐姐伤心,是个大大的坏人。” 王斐艳还想拉着妹妹说些话,关心些她的身子,王玥芸却怕在自己这位姐姐面前露出什么马脚,只匆匆行礼后便告退。 王玥芸踏着小碎步溜走,准备赶紧告诉晴儿要去祭祖的事,留下姐姐王斐艳在房中对着王辛嘀咕道: “妹妹怎么变化这般大?” 王辛直摇头,二女儿自从失忆后,鬼点子实在太多了,她又终日跟晴儿腻在一起,不知道成天说些什么名堂! “你说那个叶魏凉,他真的死了吗?”王玥芸坐在房中,手握着茶盏,心绪万千,对着晴儿喃喃道。 “啊?那是谁啊?”晴儿回道,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就是那个北陵王府的世子,”王玥芸双眼突然没了神韵,只是呆呆地盯着手上的茶盏看,“这几日我也向好多人问过,他们都说那人死了,就在他成婚当日。”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晴儿回道,“大家都知道的,王府成婚当日,北陵王得了圣旨后便要诛杀国贼,杀了好多人……那个什么王府的世子…也在平叛时死了。” 晴儿话刚说完,王玥芸手中的茶盏便“哐当”一声掉落下来,碎了满地,把晴儿吓得一惊。 尽管王玥芸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但如今再一次听晴儿说起,她心中还是忍耐不住自己的复杂情绪。 如果他真的死了,那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亲人? 晴儿连忙拿来一旁的扫把,要帮王玥芸清理满地的茶盏碎片,却被王玥芸微微摇手拒绝。 “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王玥芸淡淡道。 “小姐你……没事?”晴儿关切问道。 王玥芸深吸了一大口气,勉强憋出一丝笑意,说道: “我没事,你先出去。” 第11章 祭祖(二) 王战寒忌日的头天,王辛便已带着女儿女婿,以及许多贴身的下人出发了。 只因王将军的忌日颇为隆重,须要提前到达墓前的王家祠堂做准备。 王玥芸本想叫上黎悔生一同赴行,但却被他强硬拒绝,他说区区叫花子,去什么祭祀,总不能去讨要供品吃。 王玥芸同晴儿共骑着新收服的小黑马,远远地走在众人队伍之前。 此时虽不是阳春三月,但今日气候却是尤为舒适,昨夜刚下了一场秋雨,正所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众人一路上赏野菊、观秋色,颇为惬意。小黑马重返天然,也显得尤为活泼。 今日祭祀乃是大事,就连王辛也不能乘轿,他身体已经渐渐衰老,又疏于锻炼,是以走得很慢,大女儿王斐艳一路紧紧搀扶着他。 晴儿一路哼着江南小曲儿,王玥芸听着甚是舒心,听到好听的词句,倒还要晴儿教她唱。 只可惜她的京城口音实在太重,这时唱起江南调调的小曲儿,听起来不伦不类,晴儿常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她一笑话王玥芸,王玥芸便作势要拍打她头。 府上其她小丫鬟见晴儿同二小姐竟相处得如此融洽,欣慰之余未免有些醋意。但晴儿长得本就乖巧玲珑,虽及不上二小姐的倾国之姿,却也像是个小户人家精心照顾的千金,再加上平日里她待人和善,是以众丫鬟虽微有醋意,却也并不厌恶她。 王玥芸途中问晴儿那赵公子究竟生得什么模样,晴儿却不愿作答,几次都把话题支开。 “看来这位曾经的王小姐对那赵公子还当真是有些故事,晴儿不愿说,定是觉得若是议论赵公子,未免越了主仆之位。”王玥芸心中想道。 二人之间居然破天荒冷场了好一会儿,好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小茶摊,王辛一行人现在走的是官道,来往行人众多,因此每隔几十里路便有用以歇息的地方。 王玥芸回头望了一眼,竟连一行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便同晴儿坐下来打尖,叫了壶酒和几个小菜。 “小姐你还……喝酒啊?”晴儿在一旁为难道。 “啊,怎么了?”王玥芸忙道,“我从前就……好这口,只是前些时日心情不好,便不敢喝酒,怕伤了身子。” 王玥芸这话乃是实话,前世在京城之时,她便是有些爱好饮酒的。 “小姐从前,什么时候好饮酒了……?”晴儿更加疑惑了。 “嗯……我以前都是背着偷偷喝的,实在不好意思,以后都叫上你。”王玥芸连忙给自己打着圆场。 王玥芸才刚喝了口酒水解渴,便听到身后自己刚走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看去,却见到一人骑着匹棕马绝尘而来。 待那人走近,王玥芸才看到骑马之人是个年轻男子,那男子也在此地勒绳下马,二女见他身材高挑,衣饰华贵,腰悬玉佩,边上还别着把长剑,但脸上却戴着副怪异的面具。 晴儿不禁也看了过去,然后和王玥芸对视一眼。 “这人怎么戴着副如此丑陋的面具?”晴儿嘴唇紧贴着王玥芸耳朵问道。 “不知道,可能他觉得这样很神秘很帅。”王玥芸又呷了口酒,回过头来不再去多看他。 她对那男子毫无兴趣,倒是细细看了看那男子的马,那马才刚疾驰完,却也不喘大气,定然也是匹好马。 茶摊老板问那男子要点什么,男子也不答话,将腰上佩剑轻放在桌上后,用手指了指王玥芸与晴儿的饭桌,示意上同样的酒菜便可。 看到他似乎还是个哑巴,王玥芸心里隐隐为他叹气。她前世在府中也曾有个哑巴下人,深知哑巴在平日生活中的不便。 几碟小菜很快就上好了,虽远远没有侯府中名厨所烹饪的精致,但二人此时腹中饥饿,一时间也吃得津津有味。 只听到突然一声尖锐哨响,两匹马儿都被惊了一惊,茶店背后又忽然窜出几个蒙面壮汉,为首一人甚是肥胖,脸上的黑布也无法将他的“阔面”完全遮住。 王玥芸见他右眼紧闭,上下眼皮交汇处有一道长长的疤,显是被砍瞎了,又见他手执半人长的长刀,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 “哟,官道上竟都敢打劫,天还没黑呢。”王玥芸打趣地说道。 可晴儿远远不敢似她这般谈笑风生,此时正吓得不知所措,紧紧拉住她的手臂。 茶摊老板更是早已不在了踪迹。 晴儿望着那位佩剑的公子,只盼他能仗义出手,轻松打发了这几个贼人。 可晴儿转念一想,那公子终究只有一人,与己方又未曾相识,如何能帮得了忙! “小姐……”晴儿上下牙齿都害怕得发抖,说起话来极不利索,“我们把财物…都给他们……” “给他们?我酒还没喝够呢!”王玥芸转过头来,竟似是没看到他们一行恶人,只自顾自地接着吃菜。 “小娘们不知天高地厚,竟还想着买喝酒。”独眼贼旁边一个又瘦又矮的同伙说道,“要不要给我们大哥当个压寨夫人?当了压寨夫人,天天都有酒喝,喝完酒,我们大哥正好还要吃你嘴上的酒。” “好啊!”王玥芸边吃菜边一口答应道,“只不过我这小丫鬟跟了我许久,定然是离不开我的,我跟着你们大哥当了压寨夫人,这小妮子跟谁?你们还有四个人啊,我却只这一个丫鬟。” 晴儿只道小姐足智多谋,此时定然在使缓兵之计,等到父亲身边随行的众武师到了,这些恶人便不足为惧。 她又瞥了一眼那个面具男子,见他手已慢慢摸到剑柄处,显然是准备出手,心中略微有了底。 五个恶人听了王玥芸这话,竟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觑,个个都在心中打起了算盘: “她们只两个女子,我们却有五个人,那小姐姿态的人自然给大哥做老婆,这小丫鬟当真该给谁呢?我们四人之中又没有分出谁是二哥。” 晴儿见五人迟迟不再动作,拉了拉小姐的衣角,示意她快点骑马逃离,王玥芸却是浑然不理。 那独眼贼人却突然反应过来,喊道: “大小姐做我大老婆,小丫鬟做我小老婆,凡是帮忙抓人的兄弟,可赏赐与小老婆一夜春宵!” 四人听后,八只眼睛立马放出红光,舞着长短不一的刀剑便上前来。 待四人走近后,王玥芸才终于停止了动筷,缓缓抬起一双轻蔑的眼睛来。 五个贼人看见这天仙一般的小姑娘,登时又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为首的独眼贼人,还万分不雅地流下了口水。 那贼人伸出了颤抖不已的双手,慢慢地摸向王玥芸的俏脸,王玥芸倒也不避不闪,晴儿早已慌得没有了半点主意,只流起眼泪花儿开始大哭起来。 “光天化日!乾坤朗朗!你这几个贼人竟敢公然枉法,杭州城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吗!”待那贼人结满茧垢的脏手离着王玥芸的脸不过一指宽的时候,戴面具的男子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叫了出来。 第12章 祭祖(三) 二女霎时都是一惊,王玥芸惊的是这男子竟然不是哑巴。 晴儿则是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继而惊了一惊。 “怎会是他?” 正当二女惊讶之时,那男子已拔去了手中的剑鞘,长剑出鞘之时,竟似发出龙吟之声,显得甚有威严。 “好剑!”王玥芸不自觉说了出来。 “嘿嘿,哪儿来的烂脸杂种,杭州城不是你爷爷撒野的地方,难道是孙子你管闲事的地方?”独眼贼人停下了摸向王玥芸的手,将刀指着那男子说道。 “你骂他是杂种,又说他是你孙子,那你到底是谁?”王玥芸咯咯笑道。 五个贼人又是一愣,似是在理清自己和杂种之间的关系。 那面具男子则是找准时机,横剑向五人劈砍过来。王玥芸急忙将晴儿拉过来贴着自己身体,男子的第一剑顺势将饭桌劈成了两半。 独眼贼人大喝一声,提着长刀便迎了过去,刀剑相交,发出狰狞的打斗声。 二人单打独斗,从近处打到了远处,拆得十来招,竟都是那男子大占上风,已然踢中了独眼贼人好几脚。 若非那贼人身宽体胖,重心甚稳,早已被打翻在地。 王玥芸单手撑着粉颊,笑盈盈地侧头观看,似乎这场变故并非因自己而起。 “喂,你们大哥打那人不过,还不去帮忙?”王玥芸突然对着另外几个贼人说道。 那缠斗中的年轻男子一听这话,心中暗叫不好: “她今日怎如此为我托大?” 几个蒙面人对望一眼,似是被王玥芸提醒了一般,其中三人立马围攻了上去。 这三人武功虽还不如那独眼贼人,但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此时是一剑对上了四剑!若是只独眼贼人一人,那男子定能游刃有余;若是两人,也能战个平手;三人齐上,只能攻少守多;此时四人共战那男子,那男子登时便敌不过。 王玥芸见自己确实有些为那男子托大了,只因她初时见那男子身姿甚是干净利落,便当他能轻松料理四人,哪知这男子功夫尽是些华而不实的不中用招式,空有一副花架子罢了。 她正凝神观战之时,突然察觉身旁一只手伸了过来,又随即听到了晴儿的大叫。 她登时转过头,便看见几个恶人中矮小的那个正伸出手欲摸上晴儿的脸,只听得他嘴里还喃喃念着: “大哥摸大小姐不成,我偏要先摸摸小丫鬟的面孔。” 言语甚是猥琐! 王玥芸忍无可忍,左手闪电般地伸出,对着那贼人便是重重的一巴掌。那人被打得眼冒金星,还尚未缓过来,王玥芸已单手撑住他光秃秃的脑袋,身体借力腾空而起后,又在空中转了半圈,落地之时已到了他的身后。贼人刚想转身泄怒,王玥芸又重重一脚踹中了他的膝弯处,贼人腿骨登时断裂,直疼得他哭天喊地。 “滚!” 矮小贼人见对方手段如此高明,只能忍着腿骨断裂,一瘸一拐地离去。 王玥芸被黎悔生指教武功以来,今日乃是首次对敌,倒也被自己惊了一惊,若是从前,自己自然也能料理这种毛贼,但却做不到如此时这般迅捷,身法也未必有此时这般利落潇洒。 晴儿乃是初次见小姐与别人动武,若不是亲眼看见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哪里愿意相信曾经这位弱不禁风的小姐竟当真身怀绝技! 王玥芸确认晴儿无恙后,拿起了地上那矮小贼人留下的长刀,她不想再浪费时间,挺刀直冲向前方缠斗的五人。 擒贼先擒王! 她深知此理,身躯霎时狡捷过猴猿,晴儿还未来得及叫出那句“小姐当心”,长刀已架在了那独眼贼人粗短的脖颈之上。 其余几人见这位天仙般的小姐武艺竟如此高强,哪里还有心再战!纷纷丢盔弃剑,一转眼已逃得远远的了。 王玥芸将手中已被吓得开始抹鼻子擦眼泪的独眼贼人交给了那男子,三言两语感谢了他的搭救之恩后,便又前去照看晴儿。 晴儿受了惊吓,话也说不出一句,就连站也站不稳。 她此时才注意到那男子的面具几乎在战斗中被完全挑破,露出了面具下那张脸,虽然称不上十分好看,但五官也还算是端正。 但在她心里,眼前这张脸自然是万万及不上她那叶魏凉了。 “这人如何处置?”男子将那贼人提了过来。 此时独眼贼人已哭得老泪纵横,又开始细数自己的八十老母,说着自己被逼无奈不得已才落草此处,今后万万不敢了。 王玥芸竟不正眼瞧他一眼,径直拿出自己头发上的钗子,以旁人看不清的速度在那人臂上比划了一阵。 紧接着,那贼人发出了震耳欲聋、撕心裂肺的惨叫。 王玥芸捂着晴儿耳朵,不愿她听这丑人鬼叫,又对那男子说道: “放了他,我已挑断了他的手筋,他今后做不了恶了。” 男子此时才看见这恶人双臂正淌着汩汩鲜血,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 她的手法怎么如此之快! 他一脚踢开了那贼人,后者连滚带爬地逃之夭夭,鬼叫声愈来愈小了。 第13章 祭祖(四) 王玥芸将钗子上的鲜血用茶水洗净后又插回了自己的发髻,顺手将晴儿抱在怀中轻声安慰,过了好一会儿,晴儿双目才回过神来,扑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好了没事了,再哭的话我要挠你痒痒了,那才真的是又哭又笑野狗撒尿。”王玥芸微笑着安慰道。 晴儿听后倒也真停住了哭声,只不时地抽动一下身子。 “小姐你好厉害啊。”晴儿小声夸赞道。 “厉害吗?你想学的话我教你啊。”王玥芸又逗她道,“不行不行!我若教了你功夫,以后我打你不过,你就要来挠我痒痒报仇了。” 晴儿被逗得破涕为笑,拿出手帕擦干了眼泪,转头望见了一旁的男子,马上站起身来对其微微一礼: “多谢赵公子出手相助。” 她其实知道刚才全仗小姐出手才得以打退恶人,但必要的礼数却不能少。 “赵公子?”王玥芸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你就是赵公子?江南巡抚的儿子?” 她又细细看了看这个年轻人,长得虽不是十分俊俏,但看久了倒也勉强觉得顺眼。 比之前世叶魏凉,自是远远不及。 这男子正是江南巡抚赵明楼之子赵舞阳,王战寒将军忌日,全城大小官员每年都必须参与,这已是杭州百年来人人都知的规矩。 赵舞阳一听往日里甚为亲密的王玥芸竟故作不认识自己,微微一怔后便觉心如刀绞。 原来他知晓王玥芸跳湖后,每日哀痛欲绝,或想她跳湖皆是因为自己言语的过失,听闻她无事后,更是日日前往定远侯府探望,但都被王辛严厉拒绝。他本想硬闯,却又敌不过府中众武师,还闹得和定远侯府好不愉快,最终也只能伤心度过了许多时日。 这时他伸手抓住王玥芸冰肌胜雪的手腕喊道: “芸儿!你怎可装作不认识我?那日我说的话,虽语气甚是严厉,但终究是为了你好。” 王玥芸连忙缩回了手腕,对赵舞阳一席话感到莫名其妙,委实不知从前的那个王家二小姐与他之间发生过什么。 “赵公子你莫要无理动粗!”这时,一旁的晴儿连忙说道,“我家小姐醒后记不得从前的事,就连侯爷和大小姐都记不得了。” 晴儿叫他不要动粗,冥冥中却是帮了他,倘若他接着无理,王玥芸一巴掌过去他哪里躲得开? 赵舞阳听完晴儿言语后,望了望身前这个无比熟悉之人的眼睛,见其果真一副大惑不解的眼神,这才信了晴儿几分。 “芸儿你当真不认得我了?”赵舞阳语气已颇为冷静,不再如先前那般激动。 王玥芸摇了摇头,看着眼前赵公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霎时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她自己丢过一条命尚且罢了,前世叶魏凉的死讯才真是让她心痛难过了好一阵。 如今自己借尸还魂,原本的王玥芸却已不知烟消玉殒到了何处,这赵公子心中的苦痛,想来也不比自己轻多少。 “赵公子你好。”王玥芸学着晴儿微微一礼,“我不论今日以前,只说从今往后。小女子如今确实半点记不得从前之事,也不知道自己和赵公子之间曾有何瓜葛。” “今日你我二人便是初识,我见你适才拔刀相助,虽不是那伙贼人的对手也力战许久,对你也很是钦佩。”王玥芸接着说道,“但望你今后不再如先前一般对我动粗,也切莫说些什么你我二人从前是怎样的,你若对我有心,也请守礼自持。” 赵舞阳听完王玥芸一番话后,一时呆住了身子,不知如何回应。 此时王辛一行人也赶到了此处,王辛远远望见满目狼藉的茶摊,马上和大女儿王斐艳加快了脚步,待到走近后,又见满地血迹、四处杂乱,丫鬟晴儿脸上还依稀挂着泪痕,急忙一把抱住了小女儿。 王玥芸见父亲又急得说不出话来,赶忙说道: “父亲不用担心,女儿无事,地上这些血都是臭的,都是贼人留下的。” 父亲听后瞪大了双眼,一副怒气冲冲之态说道: “贼人现在在哪儿?!” “已经被打跑了。”王玥芸轻拍着王辛的背,温言安慰道。 王辛这时才看到了身旁的赵舞阳,王斐艳已向他行完了礼,想着应该是这赵公子拔刀相助赶跑了贼人,护了小女儿平安。 见有人救了女儿性命,王辛立时便感恩万分,作势竟要朝赵公子跪下谢恩。赵舞阳哪敢受此大礼!但尚未反应过来,王辛双腿已屈了一半。 王玥芸迅速伸出小腿抵住王辛的膝盖,不让他跪下。 “父亲你干嘛!” “芸儿快向赵公子谢恩,你这条命可算是他救的了。” “晚辈怎能受王伯父如此大礼,伯父请站起来说话。”赵舞阳瞧出王辛误以为是自己救了二女,自知实情却是丢人万分,自己学艺不精,全靠王家二小姐出奇招方才制胜。 晴儿见状,立马先一把扶起了王辛,又说道: “侯爷误会了,刚才打跑五个恶人的,其实是小姐自己。” 王辛和王斐艳以及身旁其他人都是一惊,王家二小姐几时有了这般本事?若说是赵公子奋力驱赶了几个贼人,他们还或许相信几分。 晴儿见众人不愿相信,当下就一五一十地将刚才发生的事一股脑全讲了出来。她口齿伶俐,讲起打斗之处也是惟妙惟肖,更是暗带私货,将小姐的武功形容得出神入化。 众人听完之后都惊得目瞪口呆,初听之时心里一百个不相信,但一想晴儿向来不打诳语,又见二小姐并不否认,赵公子也点头肯定,便也在心里信了几分。 大姐王斐艳更是捂住了口鼻,似是不愿相信,心里默默感叹: “她当真练成了这般武艺?” 只有王辛见女儿平安就好,至于女儿会不会武功倒不是他首要在乎的事,当下也不言下跪,对着赵舞阳只行了个寻常之礼。 “抚台大人可来了?” “家严明日方到。” 江南巡抚乃是朝廷钦定的命官,稳坐整个江南地域一把手交椅。虽未封公侯,但其实权却是远大过王辛这个空有爵位的定远侯。 是以王辛对其向来以礼相待,有时言谈之间也甚是唯唯诺诺,他原也盼得赵舞阳能同二女儿连理成对,女儿虽也爱慕赵家公子,可每当他旁敲侧击提及二人婚事,女儿却都是一口回绝,其中缘由王辛却怎么也想不出。 晴儿这时突然问道: “赵公子刚才为何要戴着副面具?你若不是开口呵斥那几个丑恶贼人,我都还不知道那是公子你。” 赵舞阳一听晴儿突然这么问,登时臊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又说到了别处。 原来他早已知晓定远侯会在今天出发至王家祠堂准备祭祀事宜,是以今日他便禀告了父亲自己要提前一日出发,以便与定远侯王辛叙旧,巡抚大人虽明知孩儿是想打听王家二小姐的近况,但也欣然同意了。 一个时辰之前,他便一人一骑遇到了王辛一行人,王辛告诉他王玥芸已骑马到了前方。王辛虽实不愿赵公子此时和女儿说话,他终是怕触及女儿的心事,但想到女儿和一个丫鬟终究不安全,所以还是拜托他速速前去照看一下。 赵舞阳本以为王玥芸今年还是同往年一般,因身体抱恙而无法亲自前来祭祀,如今得知王小姐竟亲自来了,立时心花怒放,马鞭一挥,纵马便朝着前方奔去。 他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终究男孩子心性,心里想着不如换副模样逗逗心上人开心,于是便沿途买了副原本用以吓小孩儿的鬼怪面具。在茶摊遇见二女,也只装作哑巴不言一句话,若不是出了先前的变故,他倒还不知道要装到什么时候。 赵舞阳本以为王玥芸天真烂漫,定会喜欢自己戴起面具逗她的模样,但其实王玥芸打心里觉得此举甚是蠢笨无聊。 此时他若说出“我本想逗芸儿开心”这句话,王玥芸定会回他一句“我很开心,毕竟傻子不是每天都能看到。” 幸好赵舞阳没有说出这句话,否则他又会难受好一阵。 第14章 祭祖(五) 王将军的祭祀是在杭州城郊的一座山上进行,那山唤作六和山,山势极高。王玥芸一眼望去,只觉这山与身后的钱塘江相互映衬,愈发显得高耸不绝。 王玥芸带着晴儿纵马在前,甩了众人好大一截。二人之后便是定远侯王辛、江南巡抚赵明娄以及随行的亲信。再然后才是黑压压的一群穿着粗布衣裳的百姓,晴儿说这些人每年均是自发上山,备祭礼到王将军墓前躬拜致祭。 王玥芸眼力甚佳,即使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也从人群中看到了一幅芸芸众生的画像,既有白发老者,亦有垂髫孩童。 对于未曾习武普通人来说,登六和山着实是件需要些气力的事,但兴许是因为他们心诚,王玥芸感觉他们似乎充满了精力与毅力,队伍的一旁似乎还有群人牵着成对的牛羊。 那不是王辛或赵明娄准备的,王玥芸明白,王将军祭祀用的太牢均是由历代皇帝赏赐,队伍里那些瘦弱的牛羊应该是杭州城的百姓赶来的。 她不禁感慨自己前世虽也听过王战寒的赫赫威名,但今日一见这众百姓自发前来祭拜的场景,似乎对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将军多了几分钦佩。 “如此说来,若说我此时身上流着王将军的血,倒也说得通。”想到此处,王玥芸不禁哑然一笑。 “小姐笑什么?”晴儿问道。 “没什么。”王玥芸道,“只是在想我家先人可真是个英雄人物,这么多的百姓,有老有少,又是牵羊又是提猪地来看他。” “那是自然!这可是王将军啊!”晴儿说道,一双本就灵动的眼睛此刻仿佛有光,“小姐你不常出门有所不知,杭州哪怕是过年的时候,都不一定有今天热闹呢。” “真的吗?你道说说是如何个热闹法。”王玥芸一边问晴儿,一边自然地松开小黑马的缰绳,在马背上伸手编起晴儿的头发来。 “每年王将军的祭祀,普通人家不仅要像过年时候那般掸尘扫院,朝廷还会给杭州的每户人家酒肉各两斤。”晴儿兴奋道,“而且这前后十来天都没有宵禁,外面的人想玩多久就玩多久!虽然不会像过年那般处处放鞭炮,但也算是张灯结彩,各处都欢喜得很呢!” “怎会有这般的习俗,这不是王将军的忌日吗”王玥芸小声道。 “听说是王将军生前在杭州这般嘱托的,他喜欢热闹,大家这便依了他。”晴儿道。 你们这一依,便快一百年了。 “从前只听过我大睿初立之时,王战寒将军提兵北上,打得北魏节节败退,从此不敢再踏我国疆土。”王玥芸顿了顿道,“后来王将军年老致仕回了杭州,却不知为何与杭州有如此深厚的渊源。” 晴儿听得一愣一愣,半晌才答道:“那我便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自打我记事开始,大家每年都是这样的。” “真好。”王玥芸随口道,“晴儿你想不想去京城啊……?” “京城?当然想啦,听说那里也热闹得很,不过我只是个小丫鬟,哪里能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晴儿回道。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后面,却是低头再也不说了,王玥芸瞧她似是有难言之隐,倒也自觉不再问了,此时刚好已经给她编好了头发,便下马带着她来到一处雨后的水洼旁。 “好看吗?”王玥芸问道。 “好看好看!”晴儿对着水面小心地捧起自己发尖,“小姐教我!” “当然要教你,不然谁给我编啊。” 正午时分,王家祭祖正式开始。只见山脚下人群攒动,数千人分列而行,数天之前,便已有大堆僧侣来到王家祠堂恭敬等候着今天。 定远侯王辛此时尚未有子嗣,虽有两个女儿,但依大睿律法,女眷是不得先入祠堂正殿的,是以她只得跟晴儿远远在一旁候着。 王玥芸对此颇有不悦,自己前世的父亲骆远也只有一个女儿,那时自家在京城便没这么多规矩,只要不是皇家的祭祀,自己想去何处的正殿便都可以去,哪怕是祭祖之时,自己也是跟着父亲一起磕头的。 她在一旁缓缓打量了这祠堂,只见正殿门口上悬一匾,上书“王氏祠堂”四个大字,两侧各有一联,书道: 功勋尚在,壮绩震河山;英灵未尽,雄威传千古。 殿内烛火明晃晃,王玥芸甚至觉得亮得太过,依稀只看见王辛站在最前面,应是主祭之位,另十数人分班列在两侧,或是捧香,或是献酒,众人一阵忙碌,礼乐声不止。 好一会儿后,王辛才缓缓走到祠堂正门口,拿出事先备好的锦帛,周围所有人连同着百姓齐刷刷地跪了下去,没有任何人吩咐,王玥芸自然也是跟着一同跪了。 “吾组将军,讳字战寒。承太祖之教,武定北疆。顺明皇之意,御敌京杭。伟伟功业,皓月明光。赫赫将军,万古流芳。皇恩浩浩”王辛朗声念道。 王玥芸即便是对这位王将军怀着一份仰慕之心,但一听到王辛祭文中那一堆对着皇家拍马屁的废话便觉得十分头痛。 皇恩浩浩?自家臣子之女新婚夜里惨遭灭门,这便是皇恩?王玥芸低头不再去听也不再想,生怕自己在这个场合对着皇家姓秦的人骂出娘来,当听到王辛再一长串废话接着那一声“伏维尚飨”后,她知道自己该磕头了。 她本就是跳脱飞扬的性子,即便两世为人,有些东西也是不容易改变的。此刻让她跟着又跪又叩这好些时辰,不由得觉得厌了。 “王将军,想你也是个军中的粗人,小女子愿你在天有灵,能托梦给你王家后人,免了这繁杂冗长的规矩。”正当王玥芸这般思虑时,先前那个戴着面具试图演绎一番英雄救美的赵舞阳却走了过来。 原来是王辛今日琐事颇多,又要吩咐手下人宰太牢、焚香烛,又要嘱托一众僧人念经祈福,他生怕照看不到二女儿,便拜托巡抚赵明娄之子赵舞阳带话给大女儿王斐艳,让她盯着点妹妹。 但赵舞阳哪里肯放过这样与王玥芸独处的机会,只匆匆在偏殿望了几眼,在确定没看到王斐艳后,便径自到了自己上山以来就一直盯着的王玥芸身边。 “芸儿可是累了?”赵舞阳道,“我陪你到处走走,这六和山风景不错的。” 王玥芸见他举止虽不怎么轻浮,但总透着一种莫名的感觉。他总是在笑,那是一种让自己不悦的笑,彷佛他的嘴角生来便与旁人的不一致,总是笑得那么不自然。 “从前那个王家二小姐到底跟他有什么孽缘?”王玥芸心道。 “对了,你过来一下。”王玥芸突然道。 赵舞阳见她突然唤自己过去,连忙跟着对方的脚步到了离人群更远一些的地方。 “你可记得,”王玥芸说得很慢,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五年前发生在京城的一件事。” 第15章 祭祖(六) 王辛是个不谙朝事的脓包,晴儿是个天真烂漫的丫头,黎老前辈身上的心眼似乎比自己还多,至于自己那个已为人妇的大姐,更是自她醒来后都没有说过两句话。 自己前世被灭门之事,此时除了眼前这个赵家公子外,她似乎还真不知道该向谁询问。 面对喜欢的人,想来应该是不会说谎的,至少王玥芸是这么想的,她不由得心生出一点愧疚之意,自己这样想便似乎是利用了这位赵公子对王小姐的一片痴心。 “五年前?那时我应该正好在京城准备春闱,不知你说的是何事。”赵舞阳应道。 王玥芸深吸口气,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五年前,兵部尚书骆远将其女嫁与北陵王叶守藏之子,大喜当夜,却惨遭灭门。” “哎呀便就是那件事!我当时正暂住在离北陵王府不远处。”赵舞阳急道,“芸儿你不知道,那晚好吵啊,声音直响了一整夜。” “我知道。”王玥芸喃喃脱口反驳道。 “你怎会知道?”赵舞阳疑道。 “嗯我不知道,我怎会知道,猜的。”王玥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你接着说。” “一开始是敲锣拜堂的声音,好不热闹,再后来,听说出来一个宫里的太监公公,宣读了什么圣旨,再然后,就看到乌压压的人骑着马冲了出来。” 这些事王玥芸都是知道的,因为她便是那晚的主角,此刻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彷佛又亲历了一遍一般,每个字进到她耳朵里,都似乎化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匕首,肆意地在她脑中挥动。 她还记得那晚骑马的人都穿着黑色盔甲,盔甲映着天上的月光,显出分外狰狞的可怖光泽。 “再后来,他们就开始杀人了。”赵舞阳接着道,“一直在杀,刚开始还有络绎不绝的求救声,再之后,求救声也没了。” 听到此处,王玥芸不由得把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赵舞阳,她不想他看到自己失态的面庞。 “你说这骆远也真是,官都做到兵部尚书了,干嘛还谋什么反嘛。”赵舞阳正说得起劲,又接着道,“唉说来也可惜,那晚真是因为他们吵闹得厉害,弄得我觉都没睡好,第二天春闱试场上一个字都写不出!若不是因为骆远这个乱臣贼子,我早已中进士了,说不定还能弄个探花郎当当,估计现在已经是京城的大官了。” 赵舞阳此话一出,背对着他的王玥芸面目已变得狰狞,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直到赵舞阳又不知死活地说出了下一句话。 “不过骆远这个乱臣贼子倒也不亏,听说死前拼死挣扎,反把北陵王府世子杀了,真是到死也要把他看上的姑爷给带走。”赵舞阳嬉笑道,“芸儿,听说这个北陵王府世子叫做什么叶魏凉,他” 他话还未说完,王玥芸已伸出一只白净的纤细手臂,以尽量小的气力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摁得连连后退几步,直到抵在了一棵硕大的柳树上。 赵舞阳被她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又因无法呼吸不由得连连拍打她那只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口中发出呜呜的气流声。 “对不起。”王玥芸自觉失态,渐渐松了手,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赵舞阳先前在大道上是见识过她独斗群贼的手段,此刻却还是想不明白她如今怎会有这般的武艺。 “你果然”赵舞阳一手捂着自己脖子,一手撑着粗壮的树干,“看来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王玥芸此刻已从自己先前的冒失中回过味来,面对往事,情绪失控才是最可怕的。 “我不说,不不敢说了。”赵舞阳还捂着脖子喘着粗气,此言颇有埋怨之意。 “赵公子我向你道歉。”王玥芸微微一礼,她不想放过任何关于前世之事细节,“什么传闻,还请你细细道来。” 赵舞阳望着眼前这个千娇百媚,面容温婉的可人儿,实在无法想象她刚刚差点出手掐死自己。 “杭州城到处都在说,王家二小姐至今尚未婚配,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你说啊!” “他们说是因为你幼年时曾与京城北陵王世子叶魏凉有过一面之缘,从那时起便芳心暗许与他,自五年前叶魏凉死于那场叛乱,你便立誓终身不嫁” 王玥芸听傻了,脑中匆匆过了一遍人物关系。 “你刚刚说我芳心暗许叶魏凉?”王玥芸问道。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赵舞阳后退两步,生怕下一秒王玥芸又掐了过来,“但我是不愿信的。” “你说的我,是定远侯王辛之女王玥芸,也就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王玥芸刚问完就后悔了,自己这个问法着实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空气中尴尬的氛围弥漫了好久,几声清脆的鸟叫此刻显得格外悦耳。 “小姐,你到这儿干嘛?”说话的是晴儿,她见王玥芸久久不回来,便跟了过来。 “我在向赵公子道歉?”王玥芸勉强挤出一抹笑意,之前的臭脸对着男人摆就行了。 晴儿伸手摸了摸王玥芸的脸颊,依稀触到些泪痕,又见她双眼红肿,显是刚刚哭过。 “小姐,他是不是欺负你了。”说话间,晴儿却是狠狠瞪着赵舞阳,“我们去告诉老爷,老爷平日里虽然软弱惯了,但要是知道你被欺负了,肯定会责令赵大人管教他儿子的。”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王玥芸忙摆手道,“他都打不过我,怎么欺负我。” “好像也对。”晴儿道,“那我们把他打一顿。” “我为何要打他?”王玥芸说道。 话虽如此,但自己刚刚还掐着他脖子呢,谁叫这赵舞阳左一个乱臣贼子,右一个叶魏凉呢。 “可他都让小姐哭了。”晴儿急道。 “我不是因为他哭的…” “那小姐是因为什么在哭?” “……” 晴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在明白自己多嘴后便强挽着自家小姐远离了那棵大柳树,只留赵舞阳一人留在原地。 他望了望眼前这位姓柳的见证者,毕竟它亲眼目睹了自己莫名其妙被叫来问话,又莫名其妙挨了顿掐。 清脆的鸟叫声又响起,叫得赵舞阳阵阵心烦。 第16章 祭祖(七) “你是何时来的侯府?”王玥芸一边走,一边对着晴儿问道。 “七八岁之时快十年了。”晴儿道,“小姐怎么了?” “那你有在府上见过北陵王叶守藏,还有他的长子叶魏凉吗?” 晴儿停下脚步,挠头思索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道: “似乎是见过,但那时我只是个小丫鬟,刚到府上不久,许多事记不太清。” “怎么跟我一样记不清事了啊。”王玥芸打趣道,“那个叶魏凉,跟我见过吗?” 晴儿直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时我还没服侍小姐呢。” 王玥芸心想,皇家历代皇帝向来有下江南游玩的习性,太祖皇帝开国之时,甚至亲自督派官员耗时十年修了自京城直达杭州的运河,而一但皇帝下江南,杭州是肯定要光临一番的,常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又岂会是浪得虚名? 若是皇家到了江南,各地官员接见皇家定然成了头等大事,本来王玥芸只觉得定远侯王辛是个空有爵位全无官职的闲散侯爷,但今日瞧着杭州百姓对王家先祖王战寒将军的尊崇,只觉得王辛这个闲散侯爷,似乎也不能完全小觑。 这接见皇帝以及朝廷官员的重担,若是落在定远侯的身上,这事也不足为奇。 而那个北陵王叶守藏位高权重,乃是重臣之中执牛耳者,他带着自己长子同行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此事怎么从未听叶魏凉提及过,在江南招惹了别家的姑娘居然都不告诉我!” 想到此处,王玥芸心中又不由得一阵痛。 晴儿见她神色忽又有异,默契地没有再问,只是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王玥芸觉察后,也向她报以亲昵一笑。 王玥芸感觉这六和山上的时间过得分外快,和晴儿顺着山顶闲逛了一圈,又去祠堂关心了下王辛后,便瞧见着太阳渐渐向西边坠去。 “父亲辛苦了。”王玥芸接过旁人递来的绢布丝巾,替王辛擦着额上的汗。 “不辛苦不辛苦。”王辛笑道,“女儿长大了,知道关心为父了。只是这山上风大,你莫要着了凉。” “我才不会,只是您,忙出了一身汗,我们快回去。叫府上下人烧上一锅热汤,您好好泡一泡,解解乏才是。” “你想回去了吗?”王辛为难道,“为父今日不能回去,但你是女眷,又向来体弱,我着人先送你回府可好” “为何?”王玥芸不解道。 “依着祖宗的规矩,王家后人须得在这祠堂供奉三日,以示心诚,先祖王将军方才护佑我们王氏一脉。” “三天都不回去吗?” 王辛点点头。 “那我也留下。”王玥芸略一思索后说道,“毕竟我也是王家后人。” 王玥芸瞧着王辛一脸为难模样,率先开口打趣道:“怎么了爹爹,你是想说女儿终是要嫁出去的,算不得王家人?” “怎会如此,胡闹!”王辛少有地加强了语气,“不想嫁就不嫁,爹养了你二十年,大不了再养几十年!” 王玥芸心中一阵感动,若单论对女儿的宠爱,只怕自己前世那位父亲都比不上眼前的王辛。 若王辛真是自己的父亲,若自己从来都不是骆妍而只是王玥芸,想来也会度过欢喜快活的一生。 但天命又哪来那么多的如果?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王辛又温言道。 “爹爹不用担心。”王玥芸道,“大夫说了‘春三月,天地具生,万物以荣,应春之气,养生之道也。’此处天朗气清,风和日暖,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养生福地。” “哪位大夫说的?”王辛疑惑道,“况且现在也不是春天啊……” “府里的大夫说的啊,父亲不信的话,回去问他就好了。”王玥芸随口胡扯道,她当然知道王辛此刻不会回府上问大夫是否真的确有此事。 王辛被女儿一句接一句的话唬得开不了口,只得嘱托夜里多盖两层棉被。 见王辛答应了让自己留下,王玥芸心中自然欢喜,至于适才她所说什么养生一类的说辞,全然是一番自己都不信的屁话,不过此处风景确有过人之处,确实是个练功的好地方。 “对了父亲,晚上我们住哪儿?” “抚台赵大人已备好了营帐,女眷的似是扎在东边,夜里若是觉得凉,可叫人多生点炭火,我去叫他们把你的营帐扎得紧些,不要漏了风。” 王玥芸忙摆手,又是扎紧营帐不让漏风,又是多生炭火,王辛这不靠谱的老头真是想让自己这第二条命也烟消玉殒啊。 “我自己带着晴儿去就行了。” 说罢,她便顺着王辛所指方向,朝着东边走去,不一会儿果真看到平地上扎了十余座营帐,每座营帐搭得颇为牢实,长宽均三丈有余。 但当走近一看时,一向自诩遇事镇静的她不由得一阵心惊,急忙跑回祠堂找寻王辛。 第17章 营地中的军帐 “父亲!借一步说话!”王玥芸见王辛正与一群人在说话,忙叫他出来。 “芸儿且等一等,几位世伯有事与我商议。”王辛道。 “你快出来!”王玥芸急道。 王辛见女儿神色紧张,向身边几人简单行礼后便也小跑着来到女儿身边,自己女儿方才还有说有笑,此时这般慌张模样却也让王辛担忧起来。 “芸儿怎么了?” “你可瞧见那些扎好的营帐?” “倒是没有。”王辛答道,“怎么了?扎得不合你心意?” 王玥芸环顾了左右,晴儿自觉退到远处,在确定无人后,小声道: “那些营帐,全是军帐。”王玥芸冷静道,“是行军打仗之时,由兵部上报朝廷,皇上批准后方才能使用的!” 王辛一脸不解。 “如今祭祀使用,若被人知晓,轻则被礼部参上一本说父亲罔顾朝廷礼仪,重则是私用军器,这是杀头的罪!” “啊?怎会如此,你且带我去看看。” 王玥芸忙领着王辛,快步到了营帐之处。 “这些营帐都是谁准备的?”王玥芸问道。 “是抚台赵大人!”王辛道,“这些琐事年年都是由他打点,为父只管祭祀一事。” “往年的营帐也是这样的制式?”王玥芸追问道。 “不是,往年的不一样。”王辛道,“芸儿你莫不是认错了,你怎会识得军帐?再说赵大人” 不等王辛说完,王玥芸忙从袖中拿火绒,迅速点燃后贴近营帐。 “军帐为防敌人用火攻之策,帆布都经过特殊处理,用特殊的树脂油浸过,寻常焰火烧不起来。”王玥芸待火绒燃尽,“这不是军帐是什么!” 王玥芸前世乃是兵部尚书之女,骆远又完全将她当儿子养,对这些兵械辎重自然是了如指掌。 王玥芸话刚说完,王辛已急得满头大汗,莫说现在天色已暗,便是大白天让他来到此处,他也认不出这是军帐!他虽也是将门之后,但从未了解过行伍之事,如何识得出。 “若真是军帐,该如何是好!”王辛急道。 正当他话毕,赵明娄与赵舞阳父子二人缓步走了过来。 “王侯爷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赵明娄笑道,“怎么都急得出汗了。” 王辛不知该如何言语。 “这便是赵世叔了。”王玥芸行礼道,“小女子大病初愈,未曾拜访过赵大人,还望恕罪。” “哪里哪里,多虑了。”赵明娄道,“我听犬子说,你病后忘了许多事?” 王玥芸点点头。 “我认识个云游的老道士,对这失忆之症颇有些手段,若有良机,便请来给侄女瞧瞧。”赵明娄道。 王玥芸这才细细打量了眼前这个江南巡抚赵明娄一番,见他生得十分干瘦,留着不长不短的髯须,头发未白,似是比王辛小十来岁年纪,一双眼睛始终透着笑意,配合着嘴角显出一团和气。 但不知是否为自己多虑,王玥芸一想到此人乃是赵舞阳老子,便觉得他笑得就如同他儿子那般让自己瘆得慌。 “不知侯爷何事如此慌张啊?”赵明娄对王辛问道。 “是这样的。”王玥芸接过话来,“侄女住惯了自家的营帐,正埋怨家父没有把府中的营帐带来。”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赵明娄突然对身旁的赵舞阳说道,“怎么连王姑娘的习性都记不清。” “世叔不怪他。”王玥芸道,“家父已经派人快马回府上取几顶营帐了,贵府这些搭好的营帐,侄女实在住不惯,还请世叔留着自家府上的人住。” “噢?真是如此吗?”赵明娄双眼此刻突然迸发出精光。 王辛忙点点头。 “说来也是,这些营帐乃是军用的,小姑娘住不惯也是正常。”赵明娄紧盯着王玥芸双眼道,“侯爷有所不知,今年皇上特意下了旨意,说王将军曾是我大睿肱骨将帅,没有他就没有大睿今日的河山,王将军是行伍之人,朝廷特让杭州营借了几十顶军帐,让王将军也看看如今我大睿的军势。” 赵明娄这话虽是对王辛说的,一双眼睛确是一直盯着身前的王玥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王辛道,“若不是赵大人说,我都没认出这是军帐。” “侯爷说笑了,你乃王将军之后,怎会不识得军中辎重。” “世叔,我爹真的不认得。”王玥芸道,“我爹一辈子没见过战事,又一辈子谪居这小小的杭州,太平世道,哪里认得此物。” 赵明娄和王辛相视一笑,后者顿感如芒在背。 “从前听说定远侯府二千金不善言辞,羞于见人,今日一见,传言不攻自破啊。”赵明娄道。 王玥芸低头微微一笑,她甚至有一丝害怕与眼前这个男人对视。 “只是王姑娘说住惯了自家营帐。”赵明娄道,“难道令爱经常出游?这可又与传闻不符啊。” 王玥芸心中一惊,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所幸赵明娄说完此话,便携着赵舞阳行礼转身离去。 第18章 江南王家 待两人走远后,王玥芸一颗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了下来。 “芸儿,赵大人方才说扎这军帐乃是朝廷的旨意。”王辛道,“如此看来,应该无碍。” 王玥芸叹气道:“父亲!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如何能信得过。” “朝廷的旨意,为何不下给父亲大人,偏要给他一个江南巡抚,这祭祀可是我王家的家事。” 王辛又道: “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王玥芸皱眉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个赵明娄瞧着分外狡黠,不是什么良善啊。” “说不得!”王辛急道。 “他们走远了,父亲放心。”王玥芸道,“这军帐还是万万住不得,你且遣人回府上自取营帐。至于这赵明娄,父亲往后不要与其有任何交集了。” 王辛并不言语。 “父亲你从未入过庙堂,亦不晓朝堂上的诡谲。”王玥芸道,“你平日只爱摆弄你的花草,只求护我们一家平安,这本是好事,只是今后还得更加小心为好。” 王辛听罢一脸木讷模样,第一次感觉眼前这个女儿是如此陌生,自她跳湖一事后,仿佛一切都变了,又是闹腾着要学什么劳什子武艺,今日又说出这样一番话。 可眼前女儿的模样,分明就是自己熟悉了二十年的模样! “你是说,赵大人存心加害于我?”王辛颤声道。 “我不知道。”王玥芸道,“但凡事朝坏的想,总是不会太错。” “那如何是好?” 王玥芸走到悬崖边上,望了望山脚下密密麻麻的篝火,或点篝火成一处,或七八点篝火簇成一团,恰似天上无边的银河,一眼竟望不到头。 这都是杭州城的普通百姓,他们不仅今日自发前来致拜王将军,更是陪同着一起守夜。 “这些百姓,每年都会像这样吗?”王玥芸问道。 “是的。”王辛答道,“过了今晚,他们才会陆续离去,好些人还要像我们一样守满三日才愿离去。” “那父亲只须谨记我所说的,今后凡事更为谨慎,不立于危墙之下,便无所惧了。”王玥芸指着山下道,“这便是王将军的威望,此乃民心所向。我听晴儿说过,饥荒时父亲亦常开粥铺接济苦难百姓,您又是王家后人,只要不是您自己去谋反,谁人敢害王家?” 王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一听到“谋反”二字,心中亦不免一惊。 “五年前京城的‘血嫁衣’案,杀了多少人啊,便说是因‘谋反’。”王辛喃喃道。 “嗯,听说兵部尚书一家皆无幸免,怎一个惨字了得。”王玥芸此时心情已平静了下来,对话之人又是王辛,她自然不似白日里那般过激。 “何止兵部尚书!”王辛道,“死了好多朝廷大员,一开始是六部官员,尚书、侍郎杀的杀、贬的贬,然后又是大理寺” “杀了那么多人?都是老皇帝的命令?”王玥芸第一次听说原来五年前遭遇变故的原来不止自己一家,心中不由得一惊。 “除了皇上,还有谁能下令杀那么多人?”王辛道。 “还有叶守藏。”王玥芸缓缓道。 王辛刚想反驳,忽又觉得不置可否,北陵王叶守藏与先帝关系非同寻常,军功卓着,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命令是皇上下的,动手的才是北陵王。”王辛道,“北陵王武功盖世,又兼有天子亲卫军,谁能逃得过。” “那么强的武功,不也把自己儿子的命搭上了吗?”王玥芸苦笑道。 “那我便不知晓了,朝廷的通报上,没有提及这些细枝末节。”王辛道,“为父说来也是窝囊,几年前你族中几位叔伯常劝我入朝某个一官半职,方能不辱我王氏门楣。但自京城五年前那场‘血嫁衣’案后,我是再也不敢动入仕的心思了。” “他们哪里是想光耀王氏门楣,不过是想父亲入朝后方才能为他们子嗣的仕途铺路。”王玥芸安慰道,“不去就不去,我们一家人待在这个小小的杭州,偏安一隅,享乐一方岂不是更好?” 王辛听后似是大感欣慰,轻抚着女儿的手说道:“好,我们就一直待在杭州,哪儿都不去。待我百年之后,芸儿再给我送终。” 这短短一句话,却让王玥芸一愣,自己身负的血海深仇,无论如何都是要报仇的,如何能一直待在杭州,又如何能为王辛送终? 王辛见女儿似有为难之意,忙改口道:“你若是嫁得心上郎君,愿随他去,我也尽依得你。” 王玥芸回过神来,忙强笑道:“不会的父亲,我就在杭州陪您到老。只是偶尔想出远门散散心的时候,父亲可不许拦我。” 她此刻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每句善意的谎言背后,都会有个身不由己的理由。 第19章 小酌一杯时的自我发疯 往后两日的六和山上,王玥芸照常每日卯时便起身练功,直练至东方渐渐吐白,方才找个山间无人处擦洗身子,好在严冬已过,泉水流过身上时未有太多刺骨之感,反倒让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心。 第二日早上她更是有惊喜的发现,练功的树林附近竟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天然泉眼,那泉眼嵌在一座石壁上,随时都扑腾着往外涌出热水,泉水清冽异常,蒸汽自四周散出升向天空。 当晚王玥芸练功后便拿这温泉水冲洗身子,劳累后自是一番心旷神怡,好不惬意。 至于会不会被人偷看,那应该是没有,她在此处温泉观察了许久,连鬼影都没见过一个。 第三日晚,众人早早已在营帐中入睡,王辛忙活了三日,每日都有百姓来山上王将军墓前上香磕头,从天亮至日落,长长的人龙就未曾断过,直从山顶挂到了山脚。 子时已过,王玥芸却久不能入睡,前世的往事又翻来覆去在脑中乱窜,直让她心烦,忽想到王辛白日里跟下人提过,正殿供奉王将军的乃是皇上亲赐的御酒,她此时恰好又觉口干,正想去尝尝。 她本想叫上晴儿同去,但见身侧的她正睡得酣甜,实不愿打扰,遂自个儿轻手轻脚地起身。 祠堂正殿内空无一人,只点着数排香烛,门口是一座盛满了香灰的青铜香炉。王玥芸心下大喜,忙将门掩上,虽然以自己的身份,喝点御酒绝不算过错,但若是大半夜偷喝御酒被人看见,终归是有些好笑。 王战寒将军的神像真可谓是威风凛凛、气宇轩昂,一双眼慈中带怒,双手置于膝处,端坐在上,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王玥芸此刻跪在神像前中间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喃喃念道: “将军在上,小女子无意夜半冒犯将军,只是口中饥渴,想向将军讨杯酒吃。” 说罢,便自己动手在香案上斟了满满大杯酒,又随意拿了个瓜果,自顾自在神像前吃喝起来。 “王将军,小女子喝过了,确实是好酒啊,甜而不辣,醇香悠远,远甚乡间村酿,您在下面也不要客气了。” 王玥芸忽又想到,自己仿佛已是死过的人,这句话便觉得有一丝好笑。 “也希望真正的王玥芸姑娘,能在下面吃好喝好,你身子这么弱,要多吃点。”王玥芸对着神像道,“王将军,我还是得说一下,我虽然借了你后人的身子,但我确实不是……” “王将军,您若在天有灵,还望您指点一二。”王玥芸又接着道,“我呢,前世被奸人所害,死了之后呢,似乎又没完全死,醒来便换了这副身子。” “这身子,虽然一开始体弱了点,但确实美丽。” 王玥芸又倒了满满一杯酒。 “您是我大睿的忠诚良将,举头三尺有神明,您得为小女子主持公道啊!” “那个叶守藏,他才是乱臣贼子,蒙蔽了皇帝老儿,不对!蒙蔽了圣上。” “可我打不过他啊!王将军,烦请您赐我一身高强武艺,要比叶守藏的还要高!” “。。。。。。” 喃喃自语发疯半个时辰后,王玥芸发现一整坛御酒已经被自己喝完了,遂又揭开一坛,倒也不斟到碗中了,对着坛口便是一顿吞吐。 当她喝完一口琼浆,正咂嘴回味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轻细的声音,她本是习武之人,听力自然远甚常人,此时耳朵微微一颤。 在确定声音方向后,王玥芸神色凝重,放下酒坛后又从袖中抽出匕首,对着神像说道:“谁在后面,出来!” 殿内一阵安静。 “我只数到三。”王玥芸冷冷道,双手已成搏杀的姿势。 神像后缓缓走出一少年,只见那人双手举过头顶作投降姿势,右手似乎还拿着半只猪头。 “你……你是谁!”王玥芸问道,手中动作并未改变。 “姑娘饶命,我不是坏人,别杀我!”那少年急道。 王玥芸这才看清这个躲在神像后的少年,个子不高,约莫只十五六岁年纪,似是比自己都还矮上一头,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也甚是破烂,一双眼不知是否是因受惊,显得格外大,眉毛十分浓厚,倒也正配得上“浓眉大眼”四字了。 “你转一圈。”王玥芸道。 少年依言转了一圈,在确定他身上没有任何兵器后,王玥芸也收好了匕首,将心放了下来。 第20章 突然出现的俗套穷书生 “你吓死了我!”王玥芸嗔道。 “对不起姑娘,对不起。”少年忙道,“实不相瞒,这半个时辰,姑娘也把我吓得不轻。” 王玥芸先是一愣,随即又想了想自己过去半时辰内的精彩自白,不由得突然涨红了脸。 “你…都听到了些什么?”王玥芸红脸道。 “倒也只听了个大概。”少年道,“姑娘说话,委实有点难懂。” 王玥芸瞧他说话模样甚是可爱,也存心逗他一逗。 “你不怕知道了我的秘密,我杀你灭口吗?” “秘密?什么秘密,我只听到了姑娘酒后的妄语罢了,做不得真。” 王玥芸轻轻一笑,拍了拍身侧另一个蒲团道:“坐过来。” 那少年依言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王玥芸道,“多大了?” “我叫高荣。”少年道,“已满十五了。” “才十五岁,却顶着个好大的名字……”王玥芸道,“比我还小六岁呢,哦不对!是小我五岁。” 原来定远侯之女王玥芸今年乃是二十岁年纪,但五年前的骆妍身死时却是十六岁,如此算来,她又觉得自己该是二十一岁。 “姑娘果然是有两套年岁吗”高荣小声道。 “没有没有!都是酒后妄语,我喝多了!”王玥芸突然凑近高荣道,“你真的不怕我吗?我乃定远侯王辛之女,你夜间偷入我王家祠堂正殿,可是大罪噢。” 高荣霎时红了脸,将头偏到一边说道:“姑娘生得似仙女一般,想必手段不会如此心狠。” 王玥芸突又起身凑到高荣偏头的一侧,开口道:“你说我漂亮,怎又不愿瞧我?” “小人出生乡野之地,从未见过姑娘这般人物,实在是惶恐。”高荣道,说话间,始终将头埋着。 王玥芸此时正喝得好生尽兴,竟少有地起了一番玩闹之心,伸出双手将他低着的头摆正,正色道:“什么小人不小人的,今日我偏要你看。” “你害怕我吗?”王玥芸道。 高荣旋即点了点头,忽又赶紧摇头。 王玥芸看着他的模样笑出了声,眼前的少年虽衣着破烂,却生得不讨人厌,脑子似乎也甚灵光。 “你大半夜来这儿干嘛?”王玥芸道,“你说,我不告诉王辛……我不告诉我爹。” “我饿了。”高荣又低下了头。 王玥芸又上下瞧了眼前的少年,这才注意到他不仅生得矮小,体格也格外瘦。 “好吃吗?”王玥芸道。 “啊?”高荣疑道。 “我说,猪头肉好吃吗?那是我府上烹制的,若是不好吃,你告诉我,我回去批评一下他们。” “好吃好吃!”高荣忙道。 “那你快吃,这不还有大半只吗。” 只见高荣听后便一手抱着猪头,另一手去扯那猪的耳朵,待猪耳被整个扯下后,又将其装进随身的布袋里。 “你不爱吃猪耳吗?”王玥芸问道。 “不是不是,我最爱吃猪耳。”高荣道,“我家爷爷告诉我,凡事要先苦后甜,我想把最好吃的留在最后,等以后饿了再吃。” 王玥芸这才注意到,眼前少年背着好几个布袋,身后还有好大一个竹编的背篓。 “你这都是装的什么?”王玥芸柔声道。 高荣听后便将手在衣服上揩了几下,待手上没有多少油脂后,才将布袋一个个打开,只见一本本《周易》、《春秋》等经典被他整齐地排在地上。 “你是要行科举吗?” 高荣点点头。 “这都几月了!科举不是在春时吗?你不去京城,来杭州干嘛?”王玥芸听他口音并非杭州人士,忙问道。 高荣说道: “姑娘不知道吗?朝廷自前年下旨,说道我大睿幅员辽广,感南方学子进京路途遥远,遂每年春闱各设南北两处,皆由礼部主考,北方学子自在京城,南方学子便是在杭州。” 王玥芸沉凝半晌,开口道:“听着倒是件好事,你们南方学子便是方便了不少。” “这都是皇上的恩典,我等安敢不怀感念之心。” “感念个屁。”王玥芸冷冷道,“前任皇帝便是个糊涂蛋。” 高荣微微一怔,说道:“姑娘慎言,不过听说这项旨意乃是当今某个王爷的意思,听闻他曾在朝堂上力排众议,方使我等南方学子有了今日之便。” 高荣说完,又大口嚼着手中的猪头。 “光吃猪头,你不腻吗?”王玥芸问道,“你吃酒不吃。” “我不曾吃过”高荣道。 王玥芸起身从香案上拿过自己先前用过的酒杯,满满斟上了一杯。 “试试!” “我不敢,我没喝过。” “就当陪我嘛!” 高荣为难地看着王玥芸,小声道:“这是姑娘方才用过的” “你嫌我了?”王玥芸故作嗔怒道。 高荣直摇头。 “那要不我用杯子,你使这个喝?”王玥芸提起酒坛,拍了拍坛身。 高荣也直摇头。 “那就别废话了!”王玥芸道。 高荣听她如此豪迈的语气,也顿时豪气骤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这便是了!”王玥芸笑道,“回头你可别跟你父母说,是杭州的王姑娘逼你喝的。” “我没有父母。”高荣此时刚饮完杯中酒,脸上呈现一幅扭曲的面容。 王玥芸自觉说错了话,两人之间又陷入尴尬的境地。 尴尬之际,在蒲团上坐着的高荣突向王玥芸挪近了些许,后者反射般将身子向后仰。 “你干嘛!”王玥芸道。 “姑娘你莫误会”高荣歉声道,“你再给我舔点酒。” 王玥芸噗一声笑了出来,顺手提起酒坛给他倒了一杯。 “我是爷爷带大的。”高荣说道,“我从小没了父母,是爷爷一手将我拉扯大。” “我幼时曾见过父母几次,他们总说是在锦官做买卖,等发迹之时,便接我跟爷爷同去。可到了后来,他们渐渐没了音信,同乡的人也渐渐搬离,再也打探不到他们的消息。” 王玥芸见他诉说心中之事,也不打岔。 “几年之后,我也逐渐晓事,知道父亲母亲回不来了。爷爷总告诉我,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我是高家唯一的接班人”高荣苦声道,“其实哪有什么接班!我家世代贫寒!但我爷爷所说的,叫我读书,叫我习历家经典,这总是没错的。” “爷爷交不起那乡里的私塾费用,便携我去央求乡里的先生,那先生姓戴,我始终是记得。爷爷跟那戴先生说,只要让我读书,无论今后功成与否,他余生都做牛做马,报答戴先生的大恩。” “我爷爷编得一手好背篓,在那之后,他编了好多各式的背篓送给戴先生。后来或是被我爷爷打动,先生许我进堂听书。” 王玥芸听后,心中亦颇有一丝感动,又给他斟满了杯中酒,轻声道:“你爷爷如此待你,你当不负他之期。” “说来惭愧,”高荣道,“地方乡试我第一年落榜,爷爷听后便去求那地方官员,直到第二年,方才在榜上有了我的名字。” “再后来,我去问乡里的戴先生,我说我家境贫寒,上有阿爷需供养,是否能去应朝廷会试。”高荣顿了一顿,饮了一口酒道,“我当永远记得那日,戴先生一边饮茶一边说道:‘人生在世,是不太需要别人建议的。’” 王玥芸喃喃重复道:“人生在世,是不太需要别人建议的。” 第21章 各有各的苦难 “然后我便来杭州了”高荣缓缓道,“只是实不晓路途这般坎坷,待到了岳阳境内盘缠已皆用尽。” 王玥芸不语,自己虽身负莫大的苦难,却实不知穷苦书生的坎坷丝毫不亚于自己。 “而后我一路走街卖些字画,到了穷苦地方”高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行街乞讨。” “总算一路挨到了杭州,我听杭州人说,这几天乃是王战寒将军的忌日,我只是个粗通文墨的书生,对征战一事本来并无兴致。”高荣低头道,“但想着跟着众人过来,或许可以有口肉吃我许久未曾吃过荤腥了。” 王玥芸听后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对方,半晌才道:“吃吃,吃完给王将军磕几个头,想来他不会怪罪的。” “我…”高荣似是鼓起勇气一般,说道,“姑娘莫怪,我不想给王将军磕头!” “为何?”王玥芸疑道。 “太史公说过:‘侠以武犯禁。’若天下各国都没有王将军这般的人物,想来天下将不会再有战事。”高荣道,“王将军保卫家国,御敌于边疆固然是好事,但就我所知,他也曾好战贪功,不惜在太祖皇帝为其父服丧期间主动挑起与邻国争斗,此番做事,我万万不敢苟同。” 王玥芸出生将门,对他这种书生气十足的话自然不屑一顾,但想着他年岁尚小,心智自还需多磨练,倒也不愿辩驳。 “我是今日才来的正殿,前两日此处都有人值守,实不知这座就是王将军的神像。”高荣见王玥芸听他一番话后微微蹙眉,便接着说道,“王小姐若是觉得小人说错了话,这猪头我便不吃了,来日小人中了功名,必当再赔王将军一个猪头。” “你说啥呢!你快吃你的!”王玥芸见他酒后尽说些痴话,忙道,“你喝多了,别喝了,多吃肉。” 高荣此时却也有飘飘然之感,可他今日乃是第一次饮酒,不知这便是酒醉,遂想起身为自己辩驳,谁知刚站起身到一半,便重重摔了下去。 “这便是醉了。”王玥芸咯咯笑道,伸手将他扶正了身子。 王玥芸见他身上实在是脏乱,脸颊及脖颈处黑黝黝的,手臂更似是被黑煤挨着滑过了一遍。 光是这副模样,王玥芸便能想出这一路赶考是何等辛苦,她又不愿直说让对方难堪,便灵机一动,说道:“我瞧瞧你手。” 高荣将手递了过去。 “你适才一摔沾了太多香灰,不吉利,要赶紧洗个澡,换身衣服才行。” 高荣听后,一双乌漆灵动的眼珠转了又转,说道: “姑娘这是……哪来的说法?” “杭州这边皆是如此。”王玥芸道,“你若不信,随便在外面叫醒个睡觉的守卫问问?” 高荣只喃喃噢了一声,他当然不可能大半夜去找守卫询问。 “我知道你不想换,但常言道‘客随主便’,你且依了杭州这边的规矩。”王玥芸道,“我去替你找身衣裳,再带你去个地方洗澡。” 说罢,她便立即起身,快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还不忘回过头笑道:“你待在这里,不许跑噢!” 王玥芸走动时,高荣似是觉得一阵幽淡的香风吹过,此时屋外恰有月光洒下,照得门槛处呈现一层淡淡的银辉,只见王玥芸一副清美绝尘的面容正笼罩在月华之中。 高荣被她回头一笑时飘然出尘的模样惊得痴了,只傻愣着点头。 王玥芸适才提出此事之时,便已心上了一计,只见她出了祠堂,一路快步顺到了巡抚赵大人营帐处,这三日她已知晓那个赵舞阳夜宿的帐篷,遂轻车熟路地潜了过去。 她武功本就走的轻柔灵快的路子,又兼众人这数日分外劳苦,皆尽困倦得厉害,此时她压低了脚步,趋步在营间穿插,自付决计不会被人察觉。 悄声到了赵舞阳帐内,只听得鼾声雷动,时缓时急,忽而似小雨丝丝,忽而如兽啸深谷。 王玥芸无论前世今世,均是个未出闺的少女,不曾见识过寻常男子睡觉时的这般阵势,此时着实一惊。 她又见帐帘后置着个藤木箱子,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便是放置衣衫的,凑近一瞧,果都是一些名贵绸缎的衣裳。 王玥芸瞧出这些都是赵舞阳这个纨绔平日的衣服,便自箱底翻起挑拣了一套尽量样式素雅、料子软和的服饰,后又将面上的几套复归原样。 她手上动作之时,心中亦不免一阵激动,此番行事,想来也算“偷盗”一类,王玥芸自幼出身权贵,可谓钟鸣鼎食,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行窃的一天。 但她此时心中的激动又兼了一份惊喜,她终究少女稚气未脱,正幻想自己乃是个劫富济贫的江洋大盗,这赵舞阳平日本就让她讨厌得很,今夜这般偷他东西,自己心中可没半点愧意。 待一切妥帖后,王玥芸又蹑手蹑脚溜了出去,一路跑回了祠堂。 “我来去都快,生怕你跑了。”王玥芸笑吟吟地说道。 “姑娘既然叫我不走,我自然是听姑娘话的。”高荣小声道,“且这酒实在醉人,我似是走不动了。” “那还不赶紧去洗个澡。”王玥芸拍了拍他道,“你看这衣服和你身吗?看着似是大了些,不过你年岁尚小,终是要长身子的。” 王玥芸忽又想到前世的心上人叶魏凉,记得他十六七岁之时个子便长得特别快,衣衫都是只穿三两月便要重做。 “这些衣服是……”高荣神色尴尬道。 “舍弟的。”王玥芸应道。 “就我先前所知,定远侯家未有男嗣……” “族中从弟的,他自幼与我交好,我待他只如亲弟弟一般,明天我知会他一声便了了。” 高荣双手捧着王玥芸递过的衣服,手心轻轻摩挲了几下,久久不能言语。 “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的衣裳,似是比我们蜀地产的蜀锦还要轻。”高荣喃喃道。 王玥芸见他神色恍惚,似是要哭出一般,她也是心思细腻之人,只怕自己待对方哭出后,难免忆及往事,落得个二人抱头痛哭的难看场面,是以赶紧牵着他的小臂引他起了身。 “走!拿好你的东西,去洗澡,夜深了,我也想睡了。” “此处如何洗澡啊?” 王玥芸哈哈一笑,也不多言语,搀着他便朝自己前两日练功处走去,高荣直走得摇摇晃晃,过祠堂门槛时还险些绊到,好一会儿方才适应过来。 “你行不行啊!”王玥芸玩笑道,“要不我背你?” “只是怕脏了姑娘你的肩头”高荣歉声道,他虽这般说,但倒也并不相信眼前这个娇弱柔美的姑娘真能背得动自己。 其实王玥芸不仅能背动他,还能负着他打一套五禽戏。 第22章 青云志 二人又走了近半个时辰的路,一路边走边聊天,不多时便已到了王玥芸昨日发现的那处温泉。 “王姑娘……你离开营地太远了,是不是不太好……”高荣尴尬道。 “说甚废话。”王玥芸手指着那潭热泉道,“拿好衣服,那儿自有处温泉,终日喷涌,水温正是合适。” 王玥芸见他转头瞧了瞧正咕噜咕噜的泉眼,又转过头来瞧了眼自己,心下倒也明白了他心中所想,遂说道: “我不看,我回避,我自去一旁练功。” “姑娘说笑了,我并非此意。”高荣尴尬道。 “好啦好啦,”王玥芸道,“你身上也没什么可看的,你且在此处多泡一会儿,发一身汗,酒便自然醒了。” 王玥芸瞧出他并非真的醉了,只是初次饮酒,对那种似醉非醉的微醺之感还不大适应,所以倒也放心让他一个人在此处。 “我此时身上没什么银两,明日一早我借你些,你不必心中有愧,只是借与你,是要还的。” 她刚转身欲离开,便听得身后高荣说道:“姑娘今日恩惠,小人实不敢忘,他日若有幸高中,定当舍身报答姑娘。” “我于你哪称得上什么恩”王玥芸心想道,但此话倒也没说出口。 “好啊,待你打马御街,赴宴琼林之际,我自去京城看你。”王玥芸笑道。 “一言为定!”高荣眼中似是放出了亮光,他以往从未像此时一般坚定地相信自己一定能考上功名。 王玥芸亦点头回应了他一下,后转身大步离去。 今日认识了这般可爱的人,王玥芸心中忽有种久违的欣喜,想起他的悲惨境遇实不下于自己,又难免生起一份同情心。 苦命的人,自有自的苦命法,肉食的人老说些什么身处高位也自有自的难处,可若让他们与寻常白衣互换处境,他们却又不愿了。 “这孩子若是读出些功名,想来也会一生快活。”王玥芸心道。 她一边盘膝打坐,一边又不自禁想起方才高荣的好些痴话,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 臆想是最容易打发时间的轻松事,此刻王玥芸心情颇好,时间倒也过得快了,不一会儿,便望见天色有渐明的趋势。 她只如往常一般到溪边冲凉了身子,又随手摘了两个野果,可待她走到温泉处时,却不见了高荣的踪迹。 “这孩子才一个多时辰都待不住吗。”王玥芸心中不免一阵失落,她自己此时也酒醒了,忽然又觉得自己昨晚行事……似乎有些许不妥,自己也算是有婚约的人,那般与那少年暧昧,未免唐突了些。 不过不管了! 她心想高荣或是先回祠堂那边了,毕竟自己承诺要借他些银两,可当她走近时,却看见那少年先前那身的又脏又破的衣服正整齐地叠在泉边凸起的岩石上,她拿起衣服,又望见衣服上放着个皱巴巴的薛涛笺。 王玥芸虽不喜舞文弄墨那一套,但也知晓此笺并不便宜,待启开后,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上书道: “久在樊笼书难尽,初遇殿中酒不缺。 待得踏月折桂时,再邀故人赏风月。” 落款便是高荣。 王玥芸收好信笺,心中不由得对他多了份敬佩,感他小小年纪却也能有如此性气,正可谓穷且益坚,倒也算得上不坠青云之志了。 第23章 睿国的另一个王爷 大睿皇宫之内,殿阶之上。 北陵王叶守藏身着蟒袍,理好了衣冠,携领百官一齐恭敬地朝跪在皇帝陛下的面前,这是他每日固定好的流程,他早已习惯了此事。 皇宫是由大睿开国太祖修建的,太祖皇帝出生于草芥之间,一生之中只在夺得天下后才得以享受这花花世界。 太祖皇帝为表革旧迎新的决心,竟一声令下将前朝的皇宫大烧了三天三夜,待得前朝殿阁宫墙全都成了一片灰烬,又命人新建了如今的皇宫。是以当今的皇宫宫殿,比之前朝更为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双足所及之地,唯有珠翠;目光所见之处,尽是豪奢。 宫内太监领着百官山呼完万岁之后,领头太监才将皇帝陛下迎到了龙椅之上。 今年皇帝不过才八岁,虽已能自立,但按照规矩,一应章程还是需由宦官陪同。 皇帝一向怠懒惯了,孩童本就贪睡,每日却总有大堆奏章等着他过目批阅,可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给他看奏折,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如今大睿实际上的君王,乃是摄政的北陵王叶守藏,这是朝堂上不争的事实。 在小皇帝秦子卫看来,如今的大睿天下太平、四海皆顺,早朝这种每日将他从暖烘烘的被窝中强扯出来的事,是万分没有必要的! 毕竟他每天都只是如傀儡一般在太监的陪同下坐上龙椅,接受着百官的朝拜,有时他没睡够,倒还会在龙椅上边打瞌睡边听百官议政。 朝上大小事务、各式表奏皆是由摄政王爷叶守藏处理,他来与不来,又有何分别? 可今日的小皇帝却似乎有些不同,但朝臣们并不能发现小皇帝的眼神与往日相较起来,竟有些许不一致。 待首领太监示意他可以退朝的时候,他也同往日一般用稚嫩的童声说出了那句已经说了千百遍的台词: “众爱卿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正当朝堂上一片鸦雀无声之时,一阵由远及近的风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只见一个纯白的身影直如利剑般奔入大殿之内。 这人的身影好快!连带着呼啸而过的风声! 殿上侍卫急忙围在了小皇帝身前,生怕来者是意图不轨的刺客,个个都抽出了一半兵刃,蓄势待发。 殿上的北陵王却轻轻一笑,随即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惊慌。 众侍卫纷纷放回了刀剑,北陵王乃是大睿第一武道高手,他若是示意无妨,那便就真的不会有事发生。 白衣男子此举好不拉风!只见他首先奔到了北陵王叶守藏身前,笑道: “叶世伯,你且瞧瞧我的轻功进步了没。” “贤侄好久不见,”北陵王又是一笑,说道,“你的轻功我可点评不了,你自去找你师父便是。” “世伯说笑了,你的功夫怎样,我还能不知吗?”白衣男子打趣道。 北陵王没有再接他的话,只淡淡道: “贤侄一向不爱朝事,又常年行踪不定,今日怎么还想来早朝看看?” “恰好回京城罢了,顺带看看我弟弟。”男子道。 北陵王点了点头,二人就这般你一句我一句,竟在朝上拉起家常了。 白衣男子无比随意地坐在了宫殿中的一把椅子上,朝上众臣子这才看清了那白衣男子相貌,只见他剑眉流星、鼻高眼细,一双眸子分外好看,此时正一只脚放在椅子之上,两手又环抱住自己膝盖,显出十分慵懒状。 他此刻着一身纯白衣衫,更是衬得面如冠玉,眉若远岱,竟是如绝世女子一般艳丽动人。 能够在皇宫之中如此打扮,又能在朝堂上如此与北陵王从容对话的人,只会是他! 这便是大睿从前的大皇子,如今天子的同胞王兄秦子彦。 关于这位皇家王爷,倒是又另有一番故事。 睿国已故先帝在位之时,似乎是那方面功夫没做到位,未能将皇室枝叶散得太开,一生也只育成两个皇嗣。 大皇子便是此时突然闯入皇宫中的俊美男子秦子彦,二皇子便自然是如今端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秦子卫。 从前的大皇子秦子彦远比弟弟秦子卫年长了十四五岁,是以在他出生后不久,便被先帝立为太子,可偏偏这大皇子却是个叛逆至极,一身反骨的角色! 若他只是像寻常的皇家纨绔那般终日吃喝嫖赌,寻欢作乐,不思进取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在寻欢作乐的同时,对国事政事毫无半点兴趣! 大皇子自幼便生得相貌极俊,十分讨人喜爱,在他一张俏脸尚未长开之时,便说他是个皇家公主,也没人会有半点怀疑。 可就是这样一个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俊俏太子,却是一身极硬的反骨,治国之策,帝王之术一概不喜,天下争衡,举贤任能一概不会,偏偏爱去学那些个江湖人士逍遥快活…… 先帝拿着他也是极为头疼,好在北陵王出生江湖,又与先帝关系匪浅,先帝便让北陵王随意教这秦子彦一些功夫,也好尽了他的兴致。 谁知这大皇子秦子彦是一点习武的天赋都没!北陵王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武道高手,调教了秦子彦一段时日后,便狠下心来再也不愿教其武功! 可即使是这样,丝毫不会武功的秦子彦也在稍长成后便日日在宫外游荡,吃喝嫖赌,划拳猜枚是一个不落下! 再长大点后,竟连京城也满足不了他,时常一溜烟便嫖到其它府州去了。 到了后来,二皇子秦子卫出生,又逐渐长至了一两岁后,也不知是前太子秦子彦主动要求,还是先帝彻底放弃了让自己长子作为继承人的打算,总之在先帝驾崩的前一年,老皇帝便废了大皇子秦子彦的东宫之位,从而改立二皇子秦子卫为太子。 从此之后,大皇子秦子彦更是如脱缰野马一般,再无任何拘束,终日行走江湖,寻欢作乐,一概不问家国事。 睿国皇室在江湖上并非没有仇敌,你道这秦子彦为何能够这般远离庙堂,潇洒过活? 其一便是因他钱财使用不尽,这天下事虽然繁复,可又有几件是用钱化解不了的? 这其二嘛,便是如朝廷上众人所传的那般,若说秦子彦并无半点武学天赋,那也不尽正确,准确来说,他是把武学天赋全点在了迅捷步法上! 正如今日众臣亲眼所见一般,这位王爷的轻功功夫实在是高绝,直似追云赶月般引人瞩目。 第24章 南鸿圣火教 与北陵王叙话完毕,秦子彦当下又从椅子上蹭起了身,径直朝着小皇帝小跑而去。 “子卫快看!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 秦子彦脸上透出一股不常出现的天真烂漫,手里拿着颗绿幽幽的珠子,对着弟弟秦子卫兴奋道, “这是哥哥从东海国国主那儿讨来的夜明珠,有了它,被窝里终夜都是亮堂堂的,你再也不必害怕了!” 秦子彦的此般举动也是朝廷众臣早已习以为常的事,从前的大皇子,如今的康靖王秦子彦固然不喜国事,但却对自己这位同胞弟弟分外关爱。 纵使自己这位弟弟如今已贵为天子,但似乎在这个做哥哥的心中,弟弟永远都是弟弟。 秦子彦常年在外游荡,少有回宫的时候,但每次回来,总是对自己这位皇帝弟弟十分留心,他常给小皇帝带来一些奇珍异宝,或是稀有的飞禽走兽,或是罕见的孩童玩物。 可这次他这位皇帝弟弟的反应,仿佛有些漠然。 秦子卫只是微微看了那颗夜明珠一眼,却并未像从前那般扑入自己这位无比亲爱的哥哥怀中。 “子卫是不喜欢吗?”秦子彦不顾太监首领的阻拦,径直又向前几步,“我记得你从前说过,你夜里怕黑,好生想有一颗夜明珠。” “皇上可是累了?”小皇帝身侧的老太监开口问道。 小皇帝似是经人提醒,对哥哥秦子彦开口道: “哥哥,我累了。” “退朝!” 还未等秦子彦开口,那老太监便扯着他尖锐的嗓音宣布着退朝的旨令。 秦子彦微微蹙眉,也不再多言,默默退到了一侧。 “臣有事启奏陛下!”阶下一人开口道。 小皇帝秦子卫尚未说话,北陵王已点头准允,那启奏之人遂出班奏曰: “启禀陛下,南鸿国圣火教教徒,在我大睿国已传道布教多时,其教众多行善事,宣扬众生平等之理,常救济贫众,便是京城中,也有好多百姓感激这圣火教。” 那人接着道, “微臣恳请陛下,为此教在这京城中敕建一座殿院,就似京城原本的佛门寺院大明寺一般,以便其教众开寺布道。” “不可!”那人话刚说完,秦子彦便出言否道。 可皇宫大殿中并没有谁理会这位浪荡王爷的突然发言,众人皆是将目光投向了北陵王叶守藏。 \"这位大人,本王再怎么不济事,也是先帝亲封的康靖王。\"秦子彦对那大臣冷声道,“只怕各位大人再如何瞧不起我,本王的话,还是尚可听上一听。” 此话一出,朝上众人方才回过神来,这位从前的废太子,如今的康靖王纵然习惯于在朝事上置身事外,可他毕竟也曾是名副其实的皇子,更何况他并未犯过何等大错,更未曾受过新旧两位皇帝的责罚。 在朝堂上对这位王爷毫不理睬,已然算是大罪! 秦子彦发完了脾气,转而又恢复了他那张柔美俊俏的脸庞,腰间纯白色丝绦轻轻摆动,让他整个人显得更为气度不凡。 康靖王秦子彦自有股摄人心魄的美。 如今看来,传言是半点不虚! “这位大人,你姓甚名谁,是何官职,本王实在不知,还请大人见谅。” 秦子彦缓缓开口道, “你说的那圣火教,本王也有所听闻。可你说其下教众‘救济贫众,百姓好生感激。’倒似是在说,如今我大睿海晏河清,万民安乐,是这圣火教的功劳?” “微臣不敢!”先前启奏那臣子慌忙下拜道,“如今境内四海升平,百姓同乐,皆是仰仗皇家恩威,天子洪福!” “这便是了,” 秦子彦接着道, “那圣火教源自南鸿,行事作风实在是诡异了些,终究不是什么正经门道。这等教派,让它进得我大睿已算是朝廷开恩,它竟还想在我大睿京城之中修建什么殿院?给他脸了?” 众臣不便言语,只能继续望着那一时默不作声的叶守藏。 “康靖王所言极是,”北陵王顿了好一会儿,方才对着群臣开口道,“诸位莫不是忘了那圣火教在南鸿国的所为?” 群臣面面相觑后,都把头埋得更低了。 说起圣火教,已经没有人能准确说出它到底是何时兴起,有说是百年前,也有说是五六十年前,但唯一确定的是,圣火教来自于大睿南边的鸿国。 圣火教源于南鸿,也兴于南鸿,几十年抑或说是百年来,长于巫神卜卦之术,用秦子彦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来说,他一向觉得圣火教神叨叨的。 “一群穿红袍子的神棍。” 且不说这圣火教是鬼还是神,值得注意的是,不知从何时起,南鸿国历代君王都无一例外地奉其为国教。 这门宗教在南鸿国可谓是愈来愈盛,国民皆成了圣火教信徒,这圣火教自然而然又逐渐沾染上了皇家的权势。 再然后,南鸿国便如同这片大陆西方那些中原人还尚未知晓的国家那般,圣火教的名头竟渐渐高过了南鸿国原本的君王,用另一个世界的话来说—— 君权神授。 如今的南鸿国,名义上仍是皇室当家做主,可到底这个国家的君王所发出每一道的谕令究竟有几分是圣火教的意思,那便不得而知了。 近年来,这圣火教又慢慢传向了邻近的睿国、东海国,那东海国的国主是个奇男子,向来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 而大睿国民原本对那圣火教持着一种无所谓的冷淡态度,直到四五年前,在先帝生命的最后统治时间里,大睿国却遭遇了百年未有过的旱灾,天不下雨,地难生谷。 那时候睿国的宗派,不论是佛门还是道门,抑或是民间那些个数不清的杂门杂派,都是卯足了劲地焚香拜天,念经求雨,可念到最后,龙王也没舍得打出半个喷嚏。 再后来,京城中突然出现了一群身着红袍,面目虔诚,自称圣火教教徒的人,他们以口中的“圣主”为尊,便就在京城东边一座天坛上登台施法,口诵怪语。 初时,京城中的民众尚且无动于衷,毕竟那一年看过了太多求雨的场面,可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众人也都麻木了。 直到淅淅沥沥的小雨随着圣火教教众的祈祷声落下,围观者纷纷欢喜鼓舞,那场雨越下越大,初如珠落玉盘,渐似天河倾泻,人群愈发欢喜,足之蹈之,到了后面,竟有人朝着那圣火教众教徒直愣愣地跪了下去,口中大呼神仙。 此事过后,民间有人说这不过是那群穿红袍子的神棍凑了天公的巧,干旱得久了,便是傻子也知道天会下雨!可也有人说,圣火教真的是一群活神仙,真的会法术! 不论真相到底如何,圣火教从此便算是在大睿有了些正面的形象,自此收纳了不少各方信徒,即便如今尚不能与佛道任意一家宗派分庭抗礼,却也隐隐不可小视。 闲话少叙,且说回此时的大睿皇宫内,北陵王语气冷淡地提醒着众人莫忘了南鸿国皇室被圣火教架空一事,意思自然是拒绝了给圣火教在京城中敕建殿院一事。 先前那位提此建议的大臣立时五体跪地,颤声道: “臣等考虑不周,经二位王爷提醒,方才醍醐灌顶,如今已知罪!” “高侍郎,陛下圣恩宽厚,想来不会怪罪你。”北陵王再次顿了一顿,方才缓缓开口道,“只是今日过后,记得给你吏部的同僚递封帖子,就说你已经老了,以后不再来上朝了。” 这位姓高的侍郎早已冷汗遍体,此时仍半跪半趴地伏在地上,丝毫不敢抬头与北陵王对视。 “退朝!” 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众人各怀心事,缓缓退出了宫殿。 “子彦准备在京城待多久时日?”退朝后,北陵王少见地多滞留了些时间,对着今日半道而来的秦子彦问道。 “回叶世伯,侄儿打算先陪弟弟几天……”秦子彦回道。 “没大没小,那是皇上。”北陵王纠正他道,“皇上长大了,心事颇多,我瞧你不用陪他,只顾做你的事,别在外闹出什么大动静便是。” 秦子彦微微皱眉,他不明白为什么北陵王会让自己不要陪弟弟,当下也不多问,打岔道: “侄儿打算去趟江南。” “江南?”北陵王眼中似乎闪过一道光,但极是短暂,“你不是去过吗,这次可是要去见什么人?”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般的人间好地方,自然是想再去。”秦子彦道。 “是啊,确实是好地方”北陵王这一句话说得极小声,竟连一旁的秦子彦也未听清。 第25章 往事如烟 江南王家的祭祖之事已过了一月有余,在这一个月中,定远侯府上下大事皆无,或者说,每年只有祭祖一事对于王家来说是大事。 王玥芸比之她今世那位整日北窗高卧、悠然自得的父亲王辛,倒显得忙碌得多。 她终不敢忘自己今生还背负着前世骆家的血海深仇,找黎悔生学功夫也愈发勤快了。 有时半夜久不能入眠,倒还要施展轻功跃出府外练上两段剑法,累得大汗淋漓后再冲洗一番身子,之后方才能安稳入眠。 黎悔生早已从曾经那个口称不愿教她武功的毒舌乞丐,变成了如今分外爱护她的长辈,他常夸王玥芸聪明,越是与其交流接触,越觉得她像极了自己曾经那个晚辈。 黎悔生对她几乎是倾囊相授,她学功夫一向都走的轻柔灵捷的路子,虽然与黎悔生所授的大开大合的招式有些不协调,但她也常常暗中琢磨招式玄妙处,尽力使之融会贯通。 黎悔生常常告诫王玥芸练武就如同做学问一般,皆有“欲速则不达”之理,王玥芸又哪里不知这道理! 只是她常觉得自己每日练武的那几个时辰,才当真是自己尤为快乐的时光。 她无数次在梦中回忆起前世的种种,在朝廷其余官员尚还逼迫自家女眷学习淑谨之礼,女红之技时,父亲骆远已然亲自教自己弯弓搭箭,使剑纵马。 而她的母亲也是个豁达的女子,也正因如此,方才养成了王玥芸如今的坚强性子。 但功夫再高又有何用?轻功再灵动,也挡不住天子禁军的万箭齐发;剑法再精妙,也劈不完皇帝虎贲的层层守卫。 自己为何会去想要劈掉皇帝的虎贲军?想来自己心里还是怪罪着坐在龙椅上的那人,竟以谋逆罪诛夷了满门忠烈的京城骆氏,好不可笑。 不过她已经知道四年之前龙椅上的人已经换了,如今虽还是老秦家的天子,不过却是个八九岁的孩童。 想起八九岁的孩童,王玥芸脑子本应该浮现出一张天真活泼、顽皮烂漫的圆脸蛋,但一想到那个孩童姓秦,心中还是不由得生出“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念头。 她记得那小皇帝还有个作风浪荡大哥,曾因为性子太过于狂放不羁,还被废了太子之位。 既然是他大哥,那必定也姓秦,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千里之外的王爷府上,秦子彦重重地打了个喷嚏,顺带感叹着今年天凉得竟这般早。 她还听说,如今天下不论大小朝事,皆是由摄政的北陵王叶守藏处理。 她还梦到了北陵王府的前世子叶魏凉,也就是那位她前世的夫君。 遥想二人相识之初,都不过才十五六岁年纪,那日乃是北陵王叶守藏五十岁生辰,朝中不知多少官员都殷勤前往为其贺寿。 就连当时的皇上,如今的先帝,也命礼部以宗室之名送了一幅挂轴,上书“护境安国”四字。 那是她头一次见到叶家的人,前世的骆妍是个极耐不住性子的人,让她原地稍待一会儿她便觉得如坐针毡,哪怕是无事可做,她也宁愿四处走走。 也该是这段冤孽发生,骆妍正独自一人在偌大的北陵王府闲逛,彼时的叶守藏早已是手握兵权、权倾天下的异姓王,他的王府,自然是宏伟异常、楼阁环立。 她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后园,无比好奇地穿行于茂林修竹之间,浓荫蔽日,清雅至极,而就是在竹林之中,她见到了北陵王府世子叶魏凉。 那时的叶魏凉脱下了长袍,只着一件短衣,手拿一把竹剑,在林中十分卖力地挥砍着竹子,汗水滴滴落下,他却将手中竹剑挥舞得更为有力。 前文曾略述过,骆妍也是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子,此时看着叶魏凉练剑,招招皆颇有法度,心中只叹不愧是北陵王叶守藏之子! “你是谁?”叶魏凉注意到了她,收剑道,“这里是父亲练功的地方,你是怎么进来的?” “又没人拦我,我干嘛不能进来?”骆妍回道。 叶魏凉这才细细看清了骆妍的模样,这一看之下,便似乎挪不开眼了。 彼时的骆妍固然没有此时王玥芸这般倾城的相貌,但也算得上是个实打实的美丽少女。 “姑娘是……今日来府上的客人吗?”叶魏凉红脸道。 那时的骆妍才不过十五岁年纪,于情爱之事上不过是懵懵懂懂,此时见叶魏凉羞红了脸,心中还道他是个见不得生人的少年,便存心逗他一逗,遂道: “不是,我是自个儿闯进来的,你要怎样?” “姑娘好会说笑,”叶魏凉说道,“这可是北陵王府,若不是父亲的客人,谁人敢闯?” 骆妍不服气道: “你父亲就那么厉害?” 叶魏凉又似乎被骆妍一副娇嗔恼怒的模样惊艳得移不开眼,呆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后,方才察觉到自己有些无礼,于是便侧过了身,又舞起竹剑来掩饰尴尬。 “父亲自然是最厉害的!”叶魏凉一边动,一边说道,“没人是他的对手。” 骆妍轻哼了口气,接着驳道: “我瞧你的武艺就稀松平常,想来你父亲叶守……” “不可直呼我父亲名讳!”叶魏凉情不自禁打断了骆妍,他自幼便对父亲又敬又爱,自然听不得有人直呼家父之名。 骆妍见这少年竟突然凶自己,一时也有些动气,即使她已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说辞确有些不妥,但当下也不道歉,只是随手用掌缘劈向了身旁一棵半人高的竹子,力道虽小,劲使得却很是巧妙,竹子随即便到了她手上。 “咱俩比划比划?”骆妍笑道。 “姑娘又在说笑,”叶魏凉也随即一笑道,“你如何打……” 他本想说骆妍打不过自己,可话还未说完,骆妍已挺“剑”冲向了自己。 叶魏凉轻松接住了她这一招,可见她来势从容不迫,招法甚是漂亮,心中倒也不敢小觑,又上前去与她拆起招来。 可此时二人心思却不尽相同,且说这叶魏凉,自从见了骆妍后,一颗情窦初开的少年心便陷了进去,他只顾着欣赏眼前少女的一颦一姿,招式也使得绵软无力。 可骆妍却是正儿八经在打他!她自幼习武,顽皮好动浑不似寻常权贵家的千金,在同龄人中,不论男女,已难有敌手,此时见眼前的北陵王之子竟能频频接住自己剑招,当下是越打越开心,越打越有劲! 二人一时倒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骆老弟,再斗下去,只怕犬子要把你骆家的剑法尽数学了去啊。”一旁的叶守藏笑道。 “妍儿也把王爷家的剑法学得差不多了,一物换一物,我也许不赚分毫,但绝对不亏。”骆远此时也难得陪着叶守藏打趣道。 斗“剑”的二人这时都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声音,纷纷回头问礼。 叶守藏和骆远想到二人哭笑不得的高明“剑法”,也都不禁莞尔。叶魏凉和骆妍亦纷纷低下了头。 “原来是骆姑娘,久闻姑娘剑法高明,今日一见,实在佩服得很。”叶魏凉红着脸低头说道。 “不行,咱俩还没打完……”骆妍喘着气道,“再来再来。” “妍儿不可在王爷面前无礼!”骆远喝道。 骆妍被父亲这么一喝,也不敢再多胡闹。 “方才是人家世子殿下让着你,你还当真以为自己功夫有多了不得了?”骆远温和了语气,又再说道。 “爹!他刚才不让我,也打不过我!”骆妍生性好强,此刻竟也不愿在口舌上比别人差。 骆远不再与女儿争论,同叶守藏相视一眼,均是微微一笑。 他二人阅历何等丰富,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油条,自然懂得这小男女间的情愫,尤其是看着叶魏凉那张红扑扑的脸。 “你们两个今日倒也莫要再练什么剑了,为父生辰之日,舞刀弄枪成何体统?”叶守藏又对着儿子说道,“你若是想同骆姑娘玩闹,改日自己再去登门也不迟。” 叶魏凉听得父亲此言,心中登时欢欣鼓舞,好不畅快。 “不知骆兄愿不愿意犬子今后时常叨扰?”叶守藏又对骆远笑道。 “愿意,当然愿意,便是日日莅临寒舍,我也欢喜得很。”骆远也笑着对方才比武打闹的二人说道,“妍儿也是欢喜的?” “啊?”骆妍不解道,“我欢喜什么?我为啥要欢喜?” (大睿第一铁t……) 第26章 悲剧的源头? 骆远一时尴尬,当下拉着女儿手,向北陵王行礼完后,便离开了竹园。 待骆家父女走后,叶魏凉脸上那抹红晕似乎极快地消失不见了,转而变为了一副冷峻神色。 像极了他的父亲。 “你想干什么?”叶守藏对儿子问道。 “父亲方才不是见到了吗?”叶魏凉喃喃道,“我喜欢她。” “你喜欢骆尚书的那个姑娘?”叶守藏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没听错。 “你可知那个骆尚书,在朝上与为父多有不睦。”北陵王这一次加重了语气。 “是!”叶魏凉转头望向了父亲,说道,“我喜欢骆姑娘,我也想为父亲分忧。” “很好,”北陵王喃喃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谋划的味道,“我方才说的不是客套话,你父亲也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说客套话,你尽可多去骆尚书府上找那骆姑娘。” 听完此话,叶魏凉猛然抬起了头,眼中尽是欣喜与对父亲的感激。 “最好能在明年成婚。”北陵王背过了身,父子二人都因此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在这一日之后,叶魏凉当真没事便跑兵部尚书府去寻那骆妍,二人时而上街闲逛,时而切磋刀剑,相处的时日久了,骆妍倒也习惯了常常跟叶魏凉待在一起。 半年后,来自北陵王府的聘礼直堆成了一座座小山,齐齐整整地放在了骆远家门口,堆得府上的人进出都甚是不便。 “爹,这是什么意思?”直到聘礼砸到了眼前,骆妍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毕竟骆家只有她一个女儿! 骆远于是跟女儿连着谈了好几个晚上的心,从家国传统谈到女子妇德,甚至又谈到了朝廷局势。 “妍儿,实不相瞒,北陵王与朝中许多大臣政见常有不和,包括父亲在内。可为父对北陵王本身并没有什么意见,王爷他军功卓着,手腕果断,更重要的是,即使位高权重,对大睿也是忠心耿耿……” “关我什么事?”骆妍疑道。 “……”骆远接着道,“如今正好你与那北陵王府世子情投意合,若是我们两家成了姻亲,或能稍缓北陵王与朝上众臣的关系……” 听到此处,骆妍竟少见地对父亲有了些怒意,当即道: “所以我是用来‘和亲’的?是你用来和那个北陵王缓和关系的工具?” “你如何这般说!”骆远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我说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和那北陵王府世子情投意合!” 骆妍一时语塞。 “妍儿,我且问你,”骆远柔声道,“你是否真的喜欢那个叶魏凉?你是我唯一的孩子,若是说一句不喜欢,为父绝不勉强于你,明日便把家门口的聘礼退还给北陵王府!” 骆妍喃喃思索了半晌后才开口道: “父亲,女儿真的不懂什么是喜欢……” “你只说与那世子相处时,开心与否?” “这……”骆妍说道,“开心是开心,他总是顺着我心思,我说什么他绝不会反驳,但……这真的是喜欢吗?” “这如何还不是!”骆远忙道,“你母亲还没有你这般的福分,她十四岁时便受父母之命进了骆家,如今我与你母亲,不也是情投意合,相处融洽?” “……” 上半夜父亲劝完,后半夜母亲又接着劝,劝得骆妍的心思也渐渐动摇了。 第二日,骆妍独自前往了北陵王府,在王府门口将那世子叶魏凉叫了出来。 “你要我嫁你,需得答允我三件事!” “妍儿你说!我定然无有不尊!” “第一,”骆妍正色道,“你这一生绝不可纳妾,便是我死了也不行。” “好!”叶魏凉想也不想,张口便答应了这毫无道理的要求。 “第二,我从前最大的愿望便是行走江湖,潇洒快活一番,往后若是有机会,你不可拦我,还要同我一起!” “这……”叶魏凉犹豫了半晌后,还是开口答允了她,“只要父亲同意让我出门,我定然陪伴你浪迹江湖!” “这……第三呢?”见骆妍许久不开口,叶魏凉忙催问道。 “我还没想好,”骆妍此时竟也红了脸,“以后再说!” 第27章 何处相思明月楼 往事如烟。 王玥芸这时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想到刚才自己所梦到的前世与叶魏凉的相识,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如果叶守藏做寿当日,自己没有跟随着父亲一同前去; 如果北陵王府下聘之时,自己态度强硬地拒绝叶魏凉。 后来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但如果那样的话……自己也就不能与叶魏凉订婚了,倒也真不知是喜是愁。 听说五年前事发的那一晚,叶魏凉也死了,王玥芸心中对他的态度倒是十分复杂,纵然他的父亲乃是自己的大仇人,可她相信叶魏凉本人并没有参与过他父亲的屠戮计划。 她心中还是希望叶魏凉没有死,毕竟他已然算是自己的丈夫。 自己都借另一副皮囊活了下来,他又怎么会死?自己已是他的妻子,他又怎么可以撇下自己,让自己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 王玥芸自活过来后,曾无数次旁敲侧击地打听北陵王府的近况,一来自然是为了报前世血仇,二来也是为了知晓叶魏凉的生死。 但问来问去,结果也都无非是“北陵王如今权势滔天”、“北陵王府前世子叶魏凉早已殉情死了”等寥寥几句。 她问得多了,连府上除晴儿以外的下人也显得些许不耐烦。 王辛想来是知道得最多的,他虽整日无所事事、不闻朝政,但也终究算得朝廷中人,但她不愿亲口问王辛。 王玥芸梦醒后难以再入睡,今晚也无心再练剑,她从床上起身,赤着双脚前去推开了窗户,望着天上的明月,看着投影在月光下的自己的影子,心思不免惆怅。 须知多少文人骚客,便是满腔豪情,望见了月亮也不禁要悲春伤秋一番。固有魏文帝作“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又有张若虚书“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王玥芸一边看着皎洁清亮的月光出神,一边口中喃喃念叨着这几句《春江花月夜》。 她本性豁达,并不喜酸腐书生整日吟风弄月、题诗作赋,但这首号为孤篇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却是记得尤为清楚。 往事历历在目,嬉笑怒骂犹在耳畔,王玥芸被前事压得再也忍不住,想着前世的父母,想着叶魏凉,眼泪夺眶而出,顺着她扬起的脸颊便落了下来。 “叶魏凉我有在想你!你倒是回来啊!我骆家被你父亲屠得一干二净,我在这世上再无一亲人,我要你滚回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玥芸咬牙道。 眼泪一旦开始流出,便不容易停下。王玥芸前世养尊处优,受尽了父母疼爱,少年时又是豪放性子不曾受过多大的委屈。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挺容易哭的。 今晚是她有重生以来再一次落下真情实感的泪水。 前两次也都是因为想到了骆家的深仇大恨,而这一次,只是为了叶魏凉。 “小姐你在哭吗?” 半夜竟还有人在?因是在晚上,那人声音放得极低,王玥芸细细思虑了几下,才最终确定是晴儿的声音。 “你还没睡吗?”王玥芸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温言道。 “我半夜起身净手,听到动静便过来看看,小姐你怎么了?”晴儿焦急地问道,她十分害怕王玥芸忆起跳湖之因,又要重蹈覆辙,“小姐可是又想起什么了?” “我没事,你不必担心。”王玥芸笑着摇头道,“今晚你过来陪我睡好不好?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晴儿立马点头答应,她虽觉害羞,但心中始终是怕小姐再寻什么短见,有自己在身边,也好有个应对。 “小姐别哭了。”晴儿轻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想想欢喜快活的事?” 王玥芸听晴儿说让自己想想欢喜快活的事,一时间竟愣了会儿神,她真的很想脱口道: “人只要活着,就真的很难快活。” 欢喜快活?自己借着这副娇躯醒来之后,何曾哪日有前世一半欢喜,一半快活? “那小姐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就近的、长久的都可以说说。” 若说有什么最想做的事,那在王玥芸心中无疑是报仇了,但她不愿晴儿知晓太多,就算让晴儿知晓了些许,于自己而言又有何益? 晴儿见她还是久久不曾开口,又转言道: “有何想去的地方吗?” 王玥芸轻抬秀臂,用袖口再一次抹干了眼泪,缓缓开口道: “我要去京城。” “京城?”晴儿重复道,“可小姐你身子不好,侯爷不会让你去那么远的。” “那就不告诉他,你陪我去好不好?”王玥芸笑道。 “啊?不妥……” “睡觉!以后再说。” 当晚二女同榻入眠,第二日醒来之时,晴儿才发现小姐竟是紧紧抱着自己睡的,她微微觉得不适,将小姐轻轻推开之时,却发现自己身上湿了一大片。 她不愿相信小姐二十岁了还会尿床,湿了的那一大片,只会是被小姐哭出来的。 不知小姐究竟又梦到了什么,竟在梦中也抱着自己大哭。 她也不敢多言语,少见地服侍着小姐起床,王玥芸却对她说道: “昨晚之事,不可对别人言语,侯爷也不行。” 晴儿听完后,心中微微一惊,觉得这话分外熟悉!小姐醒来的那天,也曾这般对自己说话,越想心中竟越是害怕。 王玥芸瞧出了她的惊恐,忙牵着她手说道: “你放心,你如今已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会再说要杀你之类的话。” 晴儿听完,心中忙松了一口气,细细一想,又是一阵感动: “小姐说自己是她最亲近的人?可明明还有侯爷和大小姐啊。” 他当下也不及多想,开心地给小姐洗漱穿衣。王玥芸见她心情变换得如此之快,心中也不免好笑。 王玥芸已收拾好了心情,不再伤心难过,这时心中却想到另一件难事: “叶守藏屠我骆氏满门,此仇不可不报,但叶魏凉若是活着,他究竟会助我还是助他的亲生父亲?” 平日里她少有考虑这事,今日想到此节,心中不由得好生为难。 “罢了,他是否还活着都还是一件不确定事,何必去想那许多。” 第28章 大家都是京城人 定远侯府东边两条街外,有一家馄饨摊。卖馄饨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汉子,身材精瘦,皮肤黝黑。 他的馄饨与别处不同,不以骨汤打底,不放丝毫调料,甚至连盐也不放,馄饨是用清水煮好,端上来的时候也是浸在清水中。 这般煮出来的馄饨,味道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是以他家的馄饨生意,可算得上全杭州最差的,有时一天也卖不出一碗。 即便偶尔卖了一碗出去,也不大可能是卖给回头客的。 卖馄饨的老汉姓曾,周围人不知他的姓名,也觉得他为人怪异不喜交谈,言语之中也只叫他曾馄饨、曾老汉。 不过有两个人倒是经常光顾他的生意。 一个是定远侯府中王辛的妾室徐氏,她本是京城人,二十多岁时因家中变故,独自一人到了杭州,后来不知怎的便入了定远侯府,成了王辛最宠爱的妾室。 然而,王辛无论对哪个妾室的宠爱都及不上对女儿的父爱的万分之一。 不过徐氏在侯府中也算得上地位崇高,自王家大小姐王斐艳出嫁沈家后,她便成了侯府上除定远侯与二小姐外最为尊贵的人,侯府中的下人,也常在私下议论不知这位娘何日会被侯爷扶正。 徐氏喜好吃曾老汉的馄饨那是方圆几里人尽皆知的事情,毕竟这也算得上奇闻异事了,作为堂堂侯爷的妻妾,不爱食山珍海味、珠翠之珍,反倒爱时常出府就为吃一碗清汤寡水的馄饨。 常有人看见徐氏吃完馄饨后,总是一脸满意地付给曾老汉铜钱,有时与其攀谈一会儿,最后还要另给不少打赏。 人们常常调侃,这个平日里近乎无人光顾的馄饨摊,竟似是被徐氏一人养起来的。 还有一人常来吃曾老汉的馄饨,那人便是如今指教王家二小姐武功的乞丐黎悔生。 黎悔生常来此处的原因倒是简单多了,曾老汉煮的馄饨不曾加一丝油盐,故而价钱也比别处少一两纹钱。 黎悔生虽身怀武艺,但毕竟选择了行乞为生,只偶尔在得到别人赏钱之时,才会吃顿像样的伙食,也算是犒劳自己。 其实光凭王玥芸如今对他的爱戴,他已然可以风风光光地进入侯府,从此不说荣华富贵,衣食也可无忧无虑。 王玥芸也数次说要禀报父亲,让他进府谋个闲职,也好过在街行乞受尽世人白眼。 可黎悔生每次都是拒绝,语气竟是容不得半点讨价还价,他总说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快要入土之时却干了件错事,如今该受点白眼了。 今日黎悔生运气颇为不错,讨到了不少的赏钱,是以又来到了曾老汉的摊前,叫了碗热气腾腾的清水馄饨,拿起竹筷便大快朵颐起来。 黎乞丐年纪大了,握筷子的双手会不受控地一直颤抖,至少在有人的时候会颤抖。 他吃得不快,吃相却也不似其他乞丐那般难看,而是吃得慢条斯理,但再慢条斯理,他也终究是乞丐,不一会儿时间后,馄饨的汤水也已经被消灭干净,他只能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 这时,曾老汉见他吃完了碗中的馄饨,不待他起身,却径直拿过他眼前的碗,又给他盛了一碗刚煮好的馄饨。 “你这是干嘛?”黎悔生嘿嘿笑道,“叫花子今日只讨了一碗馄饨的钱,可付不清你两碗馄饨钱。” “说笑了,这碗当是我请您吃的。”曾老汉笑道。 黎悔生年纪大他几岁,是以他对眼前这位乞丐向来也算得上恭敬,从未嫌弃过他身上肮脏。 “我在你这儿吃了四年馄饨了,从你这只有一个熟客,吃到了现在有两个熟客,可没见过你这么大方过啊。”黎悔生和他开着玩笑,手上的筷子倒也没停下,又开始迅速地在碗中搅合起来。 “下个月我便不做这生意了,便要回乡去。”曾老汉微微一叹气,语气中竟有些不舍。 “你要回京城了?”黎悔生头也不抬,低头一边吃着馄饨一边说着。 曾老汉听到这话,突然被吓得大惊失色,自己受人嘱托在这杭州城蛰伏了整整三十年,不论是口音还是习性,早已与本地人没有任何分别了,便是在杭州活了一辈子的人,也未必分得清自己是否是杭州人。 眼前这个其貌不扬,连拿筷子都要手抖的迟暮老丐,怎会知道自己是京城人? “你此刻心里在想我是如何你是京城人的。” 黎悔生此刻已吃完了第二碗馄饨,正靠着桌子惬意地打着嗝, “其实很简单,我也是京城的。你的杭州话说得比我正宗多了,但你身上的那股子味道,我太熟悉不过了。” “味道?”曾老汉疑惑地问道。 “京城人身上,总带着一股狡黠,这是藏不住的。” 黎悔生淡淡说道,他这话并非随口杜撰,而是他确确实实能感受到京城的人身上的气味,那种卧在深沟里搅弄风云的气味。 不过黎悔生最近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因为他在王家二小姐的身上也感觉出了这种气味,可几乎全杭州的人都知道王家二小姐可从来没有出过杭州城半步。 “当然,还有更直接的原因,”黎悔生继续道,“我几十年前就见过你,那时你还在肃王府上做事。” 肃王府,乃是先帝尚潜龙之时的府邸,这曾老汉竟是先帝未登基之时手下的人! “我是先帝的人,不过那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曾老汉见眼前这个曾经自认为熟悉的乞丐显然是个深藏不漏的高人,也不打算隐瞒,“您也是京城上头派来杭州的?” 黎悔生摇了摇头。 曾老汉心中霎时又是一凉,这人既然不是京城的同僚,如今又已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还对自己坦诚相告,只怕此人或是别处势力,这时便是被派来铲除自己的! 不行!自己在杭州蛰伏苟且多年,如今终于可以回京复命,怎能在这时栽倒别人手上? 想到此处,曾老汉双手已慢慢摸向他往日里用来剁鲜肉馅的菜刀之上,心中暗付恐怕将有一场恶斗。 可自己不过一名寻常探子,武艺低微,若对方真是什么专业杀手,自己怕是只能命丧杭州了。 黎悔生将他的动作全都瞧在了眼里,当下也不点出,微微一笑道: “怎么?还要煮一碗馄饨款待同乡吗?” 曾老汉此时虽是疑惑,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那就再煮一碗,我还吃得下。”黎悔生接着说道,“不必再去摸你那砍肉馅都钝的刀了,这刀杀不了人。” 曾老汉见自己想法被拆穿,心中的恐惧又是多了一分。 “我不是京城派来的人,相反,我是从京城逃到杭州的人。” 黎悔生见他呆在原地动也不动,竟自行起身到灶前开始下馄饨, “所以你在杭州是干什么的,我一点不关心。你要回京城,我也不在意,老乞丐顶多感慨下今后吃不到这么便宜的清水馄饨了。” 他说完,又拍了拍曾老汉的肩膀,曾老汉这才如梦初醒。 “定远侯那个姓徐的小妾,想来是你的姘头。” 曾老师此时已被黎悔生身上散发的强大气魄吓住,半点不敢再说谎。 “那其实是在下的原配夫人。” 黎悔生又是微微一笑,也不再说话了,待馄饨煮熟,自顾自地吃完后,便拿着乞讨的破烂饭碗扬长而去。 那人又要来杭州了。 第29章 卷心菜 王玥芸最近发现,黎老丐不见了。 以往每日起床练功时,黎老前辈总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侯府门口,可最近一连好几天,王玥芸都寻不见他踪影。 “想来他是不想在我这儿耽误时间了。”王玥芸心道,江湖高手行踪不定,这也合乎常理。 她心中还是对这位老乞丐十分感激的,在他的指点下,自己的武功不说一日千里,但也算是大有长进。 这一天乃是冬幕节,王玥芸在京城时从未听过这节日,晴儿告诉她,这节日是从别处传来杭州的,在冬幕节这天,家家户户都要吃汤圆。 今日侯府中吃的乃是以糯米粉揉搓而成,中间又加以芝麻、花生的汤圆。 王玥芸这还是第一次吃到汤圆,口味虽大不同于在京城时常吃的饺子,但也觉得颇为软糯香甜,另有一番风味。 “这个味道,倒有些像北方的甜豆腐脑!”王玥芸叹道。 “豆腐脑?”晴儿不解道,“那是什么?” “啊?杭州没有吗?”王玥芸惊道,“改日我教你做,说来也简单,把豆子磨成浆水,再放锅里煮开,加一点石灰粉后等它慢慢凉下来,再用篦子从旁边慢慢推……” “小姐……似乎不怎么简单……”晴儿说道。 “哎呀!我最近也馋这一口得很,哪天得空了我教你做,你不是说杭州没有豆腐脑吗?等你学会了,我们就一起在侯府门口摆个地摊卖豆腐,定然赚大钱!”王玥芸打趣道。 “小姐又胡说了!侯爷哪能让你去摆什么摊!” 晨间刚吃完汤圆,江南巡抚的公子赵舞阳便来到了定远侯府登门拜访,拜见过王辛后,便言道想和王家二小姐一同上街游玩一番。 王辛不便拒绝,只说全凭女儿的话。 王玥芸正觉得今日无聊,便一口应了下来,全未察觉自己父亲难看的脸色,她许久未曾上街,今天也想去街上体会下这江南的冬幕节是何等热闹。 王玥芸定要带晴儿一同前往,赵舞阳听后脸上却微有难色,他今日本想和王玥芸二人单独游玩的。 王玥芸也瞧出了他神色的尴尬,但也不愿顺他的心,禀明王辛后便拉着晴儿的手窜出了侯府大门。 一男二女这便到了街上,今日街上行人实在太多,王玥芸骑小黑马上街的想法只好作罢。 三人同行之时,王玥芸十句话倒有九句是跟晴儿说的,小姑娘家的谈话赵舞阳终究插不进去,一路上颇为尴尬。 快到中午时分时,三人已不知逛了多远,王玥芸与赵舞阳时常习武倒还好,晴儿身体羸弱,此时腿脚已有些酸软,三人便随意进了街旁一家规模颇大的酒楼打尖歇脚。 赵舞阳今日得以与心上人出游同行,心情自是大好,出手也变得较往日更为阔绰,竟吩咐跑堂的小二布置一桌最好的酒菜。 酒楼的老板认得这位富豪公子,竟亲自出来接待,全程笑脸相迎,一副谄媚之态。 他本以为王玥芸会欢喜他的妥当安排,王玥芸却理都不怎么理他,毕竟早上刚吃过许多的粽子,此时腹中还尚未饥饿。 赵舞阳点的都是不同于寻常的精细菜肴,西湖醋鱼,必须用晨间刚钓起的鲲鱼佐以上晋地产出的陈醋;龙井虾仁,必须取顶级的西湖龙井茶烹调;东坡肉,更是要挑取肥瘦适中的上好五花,烹饪时更需小火煨煮,吃起来方能肉香味美、肥而不腻、嫩而不柴。 每道菜均是工序复杂、过程繁琐,是以三人等菜的时间也比寻常食客要久上许多。 一壶龙井茶已快喝完,竟是一道菜还未上。 王玥芸心思本就不沉稳,此时更是坐得烦闷,拉着晴儿就要先去周边逛逛,让赵舞阳在此处等候便可。赵舞阳让王玥芸再耐心等会儿,可王玥芸哪里会愿意听他的话。 “小姐有糖葫芦!”二人刚出酒楼的门,晴儿便拉着王玥芸激动道,“小姐不是最爱吃糖葫芦了吗?这下可太合适了。” “我看是你想吃了?”王玥芸一言揭穿了晴儿的把戏,晴儿也不掩饰,笑呵呵地拉着她便要去买糖葫芦。 “这次我就不吃了,你也只能吃一串。”王玥芸对她说道,“不然一会儿吃不下饭,岂不是太不给赵公子面子了?” “小姐你……什么时候给过赵公子面子了?”晴儿眨巴着一对可爱的双眼,疑道。 “嗯……就是因为我不怎么想给他面子,所以才要麻烦你一会儿多吃点。” 晴儿一听小姐这么瞎说,也觉得甚有道理,但一想到自己许久没有吃过糖葫芦了,不禁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望着王玥芸。 王玥芸最近开始受不了这个小丫鬟故作委屈的模样,便只能向她妥协道: “你吃,你快吃个够,只是一会儿什么熊掌豆腐、白菜鲈鱼羹你可吃不下了。” “嘻嘻,这世上什么菜都比不上糖葫芦。”晴儿一边掏钱一边说道,最后还不忘补上一句,“糖葫芦天下第一好吃。” 王玥芸心中暗自笑她天真烂漫,她前世生在京城长于京城,自小便吃惯了京城的糖葫芦,这杭州的糖葫芦可是及不上京城的万分之一了,且不说这山楂品质不及,光是那糖色拔丝,就比京城的差得远了。 二人买完糖葫芦便想进一旁胭脂店瞧瞧有没有什么新进的货物,但老板却将二人拦在门口,一脸抱歉地说不可带着糖葫芦进店。王玥芸也并非蛮横之人,便守在门口等着晴儿吃光手上的三串糖葫芦。 晴儿见小姐在一旁等着自己,立时加快了将糖葫芦塞进嘴里的速度。王玥芸见她腮帮子被塞得鼓起的模样甚是滑稽可爱,忍不住趁她不备之时捏了捏她的圆脸。 晴儿突然被她“偷袭”,受惊之下手中握着的一串糖葫芦径直掉到了地上。二人相对一视,一个满脸幸灾乐祸哈哈大笑,一个满是委屈之态作势要哭。 这时,一个人影突然蹿到了二人身前。王玥芸条件反射般将晴儿护到了身后,这才仔细去看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影。 一看之下,二女又不禁相对一视。 只见那人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童,衣衫看起来脏乱不堪,头发乱蓬蓬的,脸上也尽是肮脏秽物。此刻他正匍在二人面前,似是要去捡晴儿方才掉落的糖葫芦。 他此刻正拾起了一颗裹着糖衣的糖葫芦,正欲放进嘴里,晴儿见状急忙拍了下他的手,糖葫芦又落到了地上。 谁知糖葫芦刚一落地,那小孩儿竟又作势要去捡它,晴儿这次直接拉住他的两只手不让他再动弹。 “小孩儿你干嘛?”晴儿轻声说道,“掉在地上脏了不能吃了。” “我饿了。”那小孩儿支支吾吾开口说道,眼中满是害怕的神色。 短短三个字的回答,王玥芸竟听出熟悉的京城口音,她蹲下身,轻抚着那小孩儿乱蓬蓬的头发问道: “你家爹娘呢?” 那小孩儿觉得二女的语气都无比温柔,心中已不似先前那般害怕。 “我父亲好几年前就死了。”他说道,“母亲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二人听到他这般回答,都不禁面面相觑,王玥芸仍耐着性子问道: “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在哪里啊?可以告诉姐姐吗?” 那小孩儿听后,微一思索说道: “大哥他不让我说。” “那你哥哥现在在哪里?” “大哥不见了……不对,是我走丢了,他们让我睡了一觉,我就感觉自己像被泡在水里,醒来后,就见不到哥哥了……”那小孩儿说完这话,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像被泡在水里! 王玥芸听完这句后,微微蹙起了一对秀眉。 晴儿见他模样生得乖巧,此刻更觉他可怜,便又委屈巴巴地看着小姐,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晴儿心中大喜,她知道小姐同意暂时将这小孩儿带在身边了。 那小孩儿这时拉了拉王玥芸的衣角,王玥芸立即又蹲下身来。 “姐姐可不可以帮我一件事啊。”他童音尚是稚嫩,但吐辞却也清楚,一口流利的京城口音更是让王玥芸觉得十分亲切。 “你放心,姐姐一定帮你找到哥哥。” “不是的”那小孩儿突然面呈窘态,让王玥芸和晴儿都甚是疑惑,“姐姐可不可以给我买串糖葫芦啊,我饿了。” 王玥芸听到此话,心中一涩,紧紧牵住了他的小手。 “糖葫芦吃不饱的,姐姐先带你吃饭再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 那小孩儿应声后频频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啊?”王玥芸笑着问她。 “我叫……”那小孩儿支吾了半天,最后也是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口。 “你哥哥怕你遇到坏人,所以不让你对旁人说名字对不对?”王玥芸蹲在他身旁猜测道。 “对……”那小孩委屈道,“可是姐姐一看就不是坏人,我也想告诉姐姐我的名字,但我哥哥知道了一定会生我气的……” 他说着说着,一张小脸上的双眼竟似要哭出来了。 王玥芸听后心中一酸,也顾不得他身上肮脏不堪,竟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 “姐姐不是坏人,姐姐一定帮你找到哥哥。” “你这是什么?”晴儿从那小孩身上摸出了几片烂掉的菜叶,疑惑道,“卷心菜?” 那小孩低头道: “是我捡的……我饿了……” 第30章 走丢了的京城少爷 赵舞阳见二女刚出门没多久就带了个小孩儿回来,心中也不免疑惑。 晴儿将事情前后告知了他,他虽不好多言,但却暗自讨厌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孩童,吃饭之时,他也只匆匆动了两下筷便称自己吃饱了。 “那你先去把钱给了。” 下桌之时,赵舞阳看见王玥芸此刻正在一口一口将菜肴喂进卷心菜嘴里,模样甚是温婉轻柔,心中竟登时生出一股无名醋意,当下便趁二女看不见之际狠狠瞪了一眼这个被王玥芸称为“卷心菜”的孩童。 “你凶我干嘛!”卷心菜竟不惯着他,皱眉直言道。 王玥芸也说道: “他一个小孩子,你还凶人家?真大气啊!” “姐姐你不用喂我,我长大了,可以自己吃饭了。”卷心菜说道。 “卷心菜你住在京城哪户人家啊?”王玥芸又问道,她自幼生在京城,自认对京城各处还算熟悉。 “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是京城的啊?”卷心菜喃喃回道,虎头虎脑的模样分外可爱。 “因为你说话跟姐姐是一样的啊,你没发现吗?” 卷心菜停下了正在进食的小嘴,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半晌后才开口道: “怪不得那个姐姐说话我有点听不明白。” 二女又是被逗得一笑。 “什么这个姐姐那个姐姐的,我姓王,叫我王姐姐,这个是晴儿姐姐。” 卷心菜当下便甜甜地叫了下她们两个。 “我本来很想告诉王姐姐和晴儿姐姐我家在哪儿的。”卷心菜接着说道,“但我哥哥叫我一定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他会打我的。虽然哥哥从来没有打过我,但他发火的样子很吓人的。” “你哥哥把你弄丢了,这次被打的应该是他。”王玥芸回他道。 赵舞阳早已结算了饭钱,此时正在酒楼门口等着王玥芸出来。 三人也很快吃饱了,卷心菜初次尝试正宗杭州菜肴,只觉得味美异常,再加上肚中本来已饥饿良久,是以这一餐竟是以幼小的身躯填下了两大碗热饭。 吃完饭后,王玥芸又让晴儿去给卷心菜买糖葫芦,卷心菜拍拍小肚子直摇头说太撑了吃不下了。 “不吃也罢,反正这里的糖葫芦远远不如京城的地道。”王玥芸随口说道。 “京城也有糖葫芦吗?”卷心菜竟满脸疑惑,“我以前从来没吃过,也就这两天才知道那个甜甜的圆圆的东西叫糖葫芦。” 王玥芸心中一惊,须知但凡京城的少年孩童,无论家境如何富裕亦或潦倒,哪里会有没吃过糖葫芦的? 便是街上行乞的乞丐,王玥芸也见过他们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吃糖葫芦。 何况如今卷心菜竟说自己连糖葫芦名为糖葫芦都不知道,这更是让她疑惑万分,可她听这小孩的言谈,分明正是最最地道的京城口音。 王玥芸当下心中只道卷心菜是个寻常富贵家的少爷,从小含着金汤匙,故而从未见过市井上的事物。 可富贵家的少爷,又怎会被人遗落街头? 赵舞阳在门口望见王玥芸出来了,急忙笑着迎了上去,满怀期待地询问一会儿去何处游玩。 “赵公子,今日我跟晴儿便先回府了,我们已决定暂且先将这孩子带在身边。” 赵舞阳听到此话,登时满脸不甘,心想自己好不容易将王玥芸约了出来,这才不到两个时辰,她便说要走。 王玥芸和晴儿一人牵着卷心菜的一只手,这便转身欲离开。 “这样也好,我先顺路送二位回府。” 赵舞阳无奈自己想不出任何法子留住王玥芸,只得故作大方潇洒之态。 “多谢赵公子,一会儿替我向令尊赵大人问好。”王玥芸已瞧出了赵舞阳心中的想法,便一句话将事情说得毫无退路。 王玥芸婉拒了赵舞阳想继续同行的心思,后者只得讪讪离去。 “杭州可有什么听戏的地方?”王玥芸牵着卷心菜一只小手,侧头问晴儿道。 “我不知道,”晴儿道,“一般家中有节时,侯爷都是请人来府上唱戏,小姐想听戏?” “没有就算了,久不曾听戏,倒也想听上一听。”王玥芸道。 “小姐你什么时候……又多了听戏的爱好……” “睡着的时候。” 第31章 江南不正好 无垠的西湖岸边山景秀丽,林环云绕,清晨的拂光透过云雾洒进湖中,彷佛将西湖与天相连。 望着眼前景色,秦子彦的心情难得舒缓了一些。 康靖王秦子彦上一次来西湖,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此次不远千里自京城来这西湖,除了游玩散心外,他还要与一人会面。 可正当他把弄着手中折扇,信步于西湖堤岸时,却迎面与一女子撞了个满怀。 那女子二十来岁年纪,生得清丽秀美,娇柔无比,可谓绝色! 只见她额上渗着滴滴汗珠,眼角略有一丝倦怠,似是还未睡够,这副模样,竟连常被人夸称俊美的秦子彦都看得呆了。 此人正是杭州城定远侯王辛之女王玥芸。 “你这人怎如此冒失,撞到我家小姐了。”王玥芸身旁的晴儿道,“还不道歉。” “公子不必道歉。”王玥芸按住了晴儿的手,对秦子彦说道。 “我也没想道歉。”秦子彦看着眼前的貌美姑娘,笑着说道,“不过你家小姐这般漂亮,若非本公子今日有事,定当相邀共游一番。” 王玥芸听完这话后本微有怒意,但抬眼瞧见对方却是个俊俏万分的公子,胸中不满顿时也消了。 “公子哪里人氏,”王玥芸又瞧了他一眼说道,“听口音,似是京城人。” 秦子彦点头。 “可曾认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也是京城来的,模样生得可爱,大约这般高。”晴儿伸手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那孩子也是京城人氏,不知为何却在杭州走失了,前两日被我家小姐遇见收留在府上。” 秦子彦急忙摇头,自己此次是一个人来的杭州,哪里认识什么孩童。 见秦子彦摇头,两女子不由得相视一叹,王玥芸初时见秦子彦衣衫华贵气度不凡,又是京城人氏,或是相识卷心菜之人,但晴儿刚一言毕他便摇头,顿时心生失望。 秦子彦见王玥芸秀眉微蹙,满眼哀容,心生爱怜的同时竟也起了一份轻薄之心,他行走江湖之时所遇女子颇多,却还未有一人能有王玥芸半点姿容。 “姑娘莫急。”秦子彦道。 王玥芸抬眼望着他,似是等着秦子彦口中良策。 “白日青春,大好时光。姑娘又非是遗失了自家公子,何必这等慌乱。不如本公子雇一艘船,你我二人同到湖上找寻?” 秦子彦刚一说完,手中西川纸扇便被王玥芸一把拽过。 还未等他及时反应,王玥芸已伸腿朝他足下重重一掠,秦子彦那张被世人夸赞过无数次的俏脸已朝地上狠狠摔下,他不禁“哎哟”一声,待脸上疼痛逐渐消失,回过头时王玥芸早已带着晴儿不见了踪影。 秦子彦自己都觉得狼狈丢人…… “刚才那人怎如此无礼,若不是我们赶时间给卷心菜找寻家里人,小姐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一顿。”晴儿道,“不过那浪荡公子,还长得挺好看。 “确实挺好看。”王玥芸心道,“长得竟比叶魏凉还俊,只可惜满嘴龌龊话。” “小姐,卷心菜说他不是跟家里人一起来杭州走失的,我们干嘛还要这样找?”晴儿又问道。 王玥芸叹道:“他不过才八岁,却又好像有许多事不愿说,我们且在杭州先找找。” “那要是,找不到什么结果呢……”晴儿小声道。 “那我们送他去京城好不好?”王玥芸侧身对晴儿正色道,“我不是之前就说过,我要去京城的吗,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啊?”晴儿十分震惊,惊讶了一会儿后,方才说道,“我都听小姐的。” 西湖岸边,秦子彦艰难地爬起身,骨头传递出来的疼痛还未完全消去,又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泥渍,颇为自己方才的言行后悔。 待他重整完毕衣冠,却发现身边早已跪着一人。 “臣曾洋,叩见王爷。” 秦子彦低头瞧了瞧他的面貌,身体因疼痛而佝着纤细的身子。 “起来。”秦子彦说道,“你多久来的。” “臣刚到不久。” “刚才的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曾洋道,“不,没大看清。” “那要不我再给你摔一遍?” “王爷千金之体,大可不必!” 秦子彦眼前这人年纪虽大他两轮有多,但与他算是老相识了。 按照往常,二人多年不见,秦子彦必定会给他一个拥抱,但秦子彦方才着实丢人现眼了一番,此刻只能强装镇定以掩饰尴尬。 “乳妈她还好吗?” 秦子彦关切道。 “回王爷的话,内人她一向安好!”曾洋回道。 “挺好,”秦子彦突然叹气道,“你说说,在杭州城卖二十年馄饨,都查到了什么。” 原来曾洋正是先前杭州城卖清水馄饨的曾老汉。 曾洋道: “禀王爷,这些年虽一直与京城通有密报,但有些事情一触及关键,便不敢不警惕,先帝不在后,更是不敢多言。” 秦子彦点头赞同道: “是这般的道理,话说进耳朵里,总要比写在纸上安全。所以我不是从京城来了吗,查到什么,这便说。” 曾洋听完这话,却是一脸尴尬之色,唯诺半天却不敢开口。 秦子彦见状说道:“有何话但说无妨。” “臣无礼。”曾洋跪下道,“烦请王爷把裤子脱了?” “你要干嘛!”秦子彦怒道,“莫说本王乃是先帝亲封的康靖王,就算是平民百姓,也不可…乱来……” “不想杭州城这般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之所,竟盛行龙阳之好?”秦子彦心道。 “王爷误会了!”曾洋道,“二十年前,先帝尚未即帝位,那时先帝有恩于臣,臣便在先帝府上做幕僚,深受先帝信任。王爷您出生之时,我还抱过您呢,是以记得王爷眉宇间的模样,今日才认得王爷。臣还知晓您眉间有颗朱砂痣,那颗痣生得小,寻常外人看不出。” 秦子彦知道此人所言不虚,父皇临终前曾说过,杭州曾洋,可托大事,绝不相背。 就连他自己,也是吃着曾洋妻子的奶水长大的…… “那你还要看我屁股!”秦子彦佯怒道,“虽说您是长辈,但一见面就脱裤子这事……未免不合情理。” 曾洋接着道:“在下当年抱王爷之时,王爷您尿到过我身上……” “你现在想尿回来?” 只见曾洋正色道: “臣在给王爷换尿片时,注意过王爷屁股上有块食指大小的胎记。王爷今日不把那胎记给老臣看,所查之事,老臣宁死也不说一句话。” 秦子彦见曾洋说得诚恳,也不再玩笑,只疑惑道: “曾老伯父既知道小子额上有颗朱砂痣,不妨走近瞧瞧摸摸,看是真是假。脱裤子一事……还是暂且罢了。” “王爷的模样在下绝不会认错,您出生之时便和皇妃样貌相似,现在更是跟皇妃一个模样。”曾洋接着道,“只是这人脸的模样,有时做不得真。” 秦子彦瞧这话里似有玄机,当即不再多说,硬着头皮和曾洋走进草丛,验明了身份。 “王爷非要怪臣多此一事,您可知这二十年臣查到了什么?” 秦子彦一边提裤子栓玉带,一边示意曾洋接着说。 曾洋缓缓道:“王爷对南鸿国,所知可多?” “南方弹丸小国,所据之地不过我大睿一郡大小。皆言南鸿女弱男羸,不擅刀兵。” 秦子彦顿了半晌,又开口道, “只是我还是太子时,父皇曾告诉我,要警惕这边陲之国。” “那王爷可知,南鸿国的圣火教,这些年来好生兴旺,从前还难在我大睿见到其教徒身影,近些年来,其教徒却是越来越多。” 曾洋说道一半却突然停了, “王爷您要不先把裤子穿好,不要穿一半停手了啊。 原来秦子彦自小最爱这鬼怪轶事,行走江湖之时,听人讲故事便易凝神痴呆,常忘了手上动作。曾洋一提醒后,他便立即穿好了裤子。 “王爷你可知道,这圣火教的野心,绝非看起来那般简单!” “我知道,”秦子彦回道,“南鸿国国君尚且被这圣火教架空多时,他们如今又在我大睿大肆宣扬教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稍有些脑子的都看出了。” 曾洋不住点头,似乎有些认同眼前王爷的说法,他接着道: “那圣火教,属实邪门了些。” “我也觉得,”秦子彦续道,“一个个穿着红袍子,成日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就绝非善良。” 秦子彦接着道: “一个月前,还有人在朝上提议给圣火教在京城建一座殿宇,以供其布道传教,却被北陵王一口回绝,那个提议的侍郎官,还被就此罢免了官职。” “北陵王!”曾洋惊道,“叶守藏?从前与先帝交好的那位王爷?” “怎么了?”秦子彦见他反应十分大,忙追问道。 “北陵王,他……” 曾洋话还未说完,秦子彦却眼睁睁看着他双瞳突然放大,紧接着便身朝后倒在了地上! “曾伯父!你怎么了!”秦子彦忙低身扶住了曾洋,又朝着四周喝问道,“是谁!” 有人不想曾洋说出实话! 饶是秦子彦江湖经验颇多,此刻也被吓得够呛,他用手探了探曾洋的鼻息,已是进出都没了气。 第32章 最后一游 自从知道了要跟小姐一起送卷心菜回京,晴儿的思绪便早已先一步离开了这杭州城。 “小姐夏天的衣服带五件,冬天的衣服带五件,不冷不热时候穿的衣服带多少好呢。” 这一日晴儿又在王玥芸房里絮絮叨叨, “唉不行不行,太多了我们两人怎么拿得下,便是那小黑马也给压死了。” “可还有小姐你的首饰、被褥、枕簟……”晴儿还在说,“要不我们去镖局雇几个人,唉不行不行,我们是瞒着老爷……” 王家二小姐终于在忍受不住她的碎碎念后爆发道: “你好烦!我们偷偷跑去京城,就像是……私奔的小情侣?你拿那么多东西干嘛!私奔还带嫁妆啊!” “私奔的小情侣?”晴儿重复一遍道。 “你也可以觉得我们是去‘走江湖’!”王玥芸补充道。 晴儿听小姐说出这句“走江湖”后,脑子里顿时生出无数联想。 她想象着自己正跟小姐两马并行,各持宝剑,纵马于东郊,杀贼于西市,酣饮于南街,醉卧于北楼。 哦对了,还有卷心菜这个小家伙,就让他骑一匹更小的马驹跟在我们后面,最好也给他配一把合身的宝剑 (后世称之谓“中二病”) 小卷心菜一句奶声奶气的“我饿了”却突然将晴儿从幻想中拽了回来,她本还舍不得脱离自己的幻想,这时不免叹了口气。 王玥芸从晴儿一开始发呆的时候就盯着她小脸看,这时听她长叹一声,大抵也猜到了她的臆想,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姐你又笑话我!”晴儿委屈道。 “好啦我错了,不笑我们的晴大小姐了。”王玥芸陪笑道,“卷心菜饿了,我们去吃东西。” “那我去叫厨房里的人安排。”晴儿应声道,玩闹归玩闹,她可从不会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 “不必了,在杭州的最后一两日了,我们出去吃点好的,下次再吃到杭州的东西可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王玥芸说完这话,心中却突然一阵伤感,自己此次到底是“去”京城还是“回”京城? 更不知自己又能否回到杭州? 大抵是不能的,因为叶守藏还在京城,他还活着。 好在她天性乐观,在晴儿和小卷心菜的欢呼声中,她已然将心事又藏回了心里,默然一笑后,三人一同出了侯府。 东南繁华处,江表烟柳地。王玥芸已并非第一次出定远侯府,但每次到这杭州市井街上,总还是会被这烟火气吸引。 来往不断的行人声,络绎不绝的车马迹,穿着锦绣华衫的风流公子,坐在父亲脖上的顽皮孩童,让她此刻的内心分外安宁。 三人来到市井热闹地,在王玥芸一番询问后拐到了一处铁匠铺,在一众长剑兵器中摸索了一阵后只是摇头,似乎并不满意。 “黄花大闺女挑拣什么兵器。”一赤裸着上身正在敲打火红融铁的壮铁匠说道。 “能帮我打一把兵刃吗?” “要刀还是要剑啊。”那铁匠头也不抬地说道,“想是送给哪家的公子。” “关你……”晴儿话才出口,王玥芸便示意她停下。 “打一把剑,可有上等好铁?”王玥芸道。 “钱若给足,自有上等精铁,不知姑娘想打成什么模样,近日来全国盛行龙泉宝剑的样式。” “剑长三尺,剑身却越小越好,最好只要铜钱粗细。” 王玥芸使惯了细小的剑,寻常刀剑她觉得有些沉了。 那铁匠猛一抬头,冷笑道:“铜钱粗细,烧火棍还是缝衣针?你莫不是来消遣大爷。” 王玥芸并不立即反驳,只机械性地从怀里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喃喃道: “一百两,够消遣你吗?” 那铁匠一听百两银票,顿时瞪大了眼。 方才炉中烟雾甚大,他这时才看清眼前这位小姐的模样,只见她生得当真是美若天仙,身上衣物也绝非俗饰,定是杭州城哪家富贵的千金。 “敢问姑娘可是定远侯家的二小姐?”铁匠谨慎道。 王玥芸不知道他从何而知自己身份,却也点点头承认。 “看来小人猜得不错,这般的美貌,想来只能是名动江左的王家二小姐了。” 王玥芸一听这话,纵使她胸中豪气不弱于男儿,却也害羞得红了俏脸。 “别人的脸别人的脸,不是我的。”她心道。 “小人自会用上等好铁,打好后便送到定远侯府上,不劳小姐自取。” “你可千万别!”王玥芸急忙道,“我……我……我偷偷送人的,别让我爹知道!明日我自来取剑。” “小人明白了,小人明白了。”那铁匠狡黠一笑,“不知哪家的公子这般好福气。” 王玥芸自知说错了话,羞得直想跺脚,但那铁匠也没半点过错,自己也不好砸了这铁匠摊……只愤愤摇了几下头,便准备带着晴儿和卷心菜离去。 “小姐”晴儿正望着自己面前的一把宝剑眼冒精光,喃喃道,“我也想要” 王玥芸顺手抽出那剑,只觉剑身白若雪花,寒气逼人,剑柄盘着条暴戾的银龙,龙头大张着口对准了剑身。 “姑娘好眼光,此乃小店镇店之宝,名曰应龙,承惠,五百两。” 王玥芸望着这刀不住点头,她并非什么识刀名家,但此刻直觉却告诉她这铁匠所言想是不虚。 “你哪儿来的这剑,”王玥芸问道,“别说是祖传的,你看我信不信。” 铁匠有些没底气的摸了摸后脑,收起了生意人那份特有的狡黠,说道: “不敢欺瞒王姑娘,这剑是小人无意间捡到的。” “这么好的剑,捡到的?”王玥芸疑惑道。 “这……说来也是跟姑娘你有关。”铁匠道。 “跟我有关?”王玥芸自然不敢相信,“想钱想疯了?” “姑娘跳湖之日,你家侯爷花重金命人下湖寻姑娘,小人会些水性,那日也下了好几次西湖,虽然没寻到姑娘,却是在湖下找到了这柄好剑。” 铁匠解释道, “说来这剑也真是神兵,在那湖下也闪着绿光,好生漂亮。” 王玥芸又细细看了这应龙剑,果然发现剑柄装饰的龙眼处隐约冒着幽幽绿光,实在诡异得很。 “我拿走了,明日我来取剑之时,再把五百两奉上。”说罢,已将那柄应龙剑塞进了晴儿怀中。 “拿得动吗?这是你要的,以后可得自己拿。”王玥芸对晴儿笑道。 晴儿被店家说出的五百两吓得直摇头,五百两,她就是在府里预支一辈子的工钱也不够啊,不对,把下辈子的工钱预支了都不够。 “小姐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这太贵重了!”晴儿慌道。 王玥芸却不理会,牵着卷心菜的小手便准备离去,那铁匠尴尬地拦在三人跟前。 “你怕我明天不来给钱,还是怕定远侯府明天便拆了?”王玥芸问道。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只是小的做的是小本生意”还没等铁匠说完,只铁匠腰高的小卷心菜却拉了拉他的裤子。 “这是五张,是五百两吗?”卷心菜奶声问道。 周围几人见眼前一八岁孩童竟从身上寻出五百两银票,无不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状,这其中也包括王玥芸。 那铁匠验了银票,三人便捧着应龙剑离去。 “你这小鬼!”王玥芸提着卷心菜的衣口,却不用力,“为什么要骗姐姐,你哪来那么多银票,竟比姐姐还阔!” “就是就是,为什么要骗我们!”晴儿附和道。 “我没有骗姐姐啊。”卷心菜知道这两位漂亮姐姐并非真的生气,是以虽被提着小身子,却并不害怕。 “你身上的银票哪儿来的?” “是哥哥的。” “你哥哥的?” “哥哥说他揣不牢这纸,总要乱用,所以放了好多这种纸在我这儿。”说罢,卷心菜便从兜里陆续扯出十来张银票,都是一百两。 “那……那…那我们刚遇到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还像个叫花子要吃我们的糖葫芦!”晴儿被惊得语无伦次道。 “我不知道这种纸可以换糖葫芦,我看别人都是用铜钱换的。” 好个小卷心菜,竟是个藏着的富家翁! “早知道卷心菜有这么多钱,我就不用去找王辛撒娇要那一百两的银票了。” 王玥芸抱着卷心菜哭道, “你家在京城还收丫鬟不?我和你晴儿姐姐一起去给你当丫鬟。” “姐姐要的话,我都给姐姐。”卷心菜道,“我们回京城肯定要用很多钱的,不知这些够不够。” “够了够了!来回十趟都够了。”说罢,王玥芸抱着卷心菜,在他小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小姐好势利!卷心菜有钱你就亲他,我没钱你就不愿亲。”晴儿在一旁笑道。 “你要是长他这么高我也亲。” “王姐姐喜欢矮个子的吗?”卷心菜认真问道,“好可惜,我哥哥长得很高,王姐姐不会喜欢他了。” “你哥哥长得好看吗?”王玥芸问道。 “好看,好多好多人都说我哥哥好看,我们在好多地方遇到别的姐姐,她们都要盯着我哥哥看。”卷心菜道。 “好看也没用,把你弄丢了,他还是该死!”王玥芸忿忿道。 谈笑间,三人已缓步到了上次秦舞阳带来吃饭的那家酒楼。 王玥芸心里不禁感慨,这秦舞阳虽然办事不靠谱,但找吃的还是蛮准的,上次在这儿吃的那一顿饭,端的是玉盘珍馐,让人唇齿留香,只恨那晴儿带着自己多吃了两颗糖葫芦把肚子塞满了。 她又忽然想到自己和卷心菜也是相遇在此处,心头不禁觉得有趣,低头望了望卷心菜,后者似乎也会意地笑了笑。 来到酒楼内,王玥芸煞有介事地拿出刚从卷心菜包里翻出的一百两银票,对那掌柜说道: “找一间上好的雅间,一应好酒好菜,但上无妨。” 掌柜一听这话,顿时喜笑颜开,两眼竟弯成了一线,既对方有钱在手,便不怕会不出钞来,遂亲自带三人上了二楼的雅间。 晴儿在她身后小声嘀咕道: “小姐好会装幺!” 第33章 喝了就想哭 不一时,菜蔬果品,嫩鸡肥鹅皆尽端了上来。 待上菜的店小二走后,三人立即动起了碗筷,晴儿初时还有些许不好意思,但一看自家小姐和卷心菜都是一副大快朵颐之态,心中也顾不了许多,只张开小嘴,将吃食一股脑全塞进嘴巴。 “别光吃菜,喝酒啊。”王玥芸对晴儿笑道。 “小姐我不会的,我从来没喝过。”晴儿连忙摆手道。 王玥芸却不依她,只将她面前盏儿拿了过来,斟上满满一杯。晴儿见小姐今日似是一副尽兴之态,也硬着头皮将酒倒进了口中,只觉入口燥辣,险些呛了出来。 “好难喝!”晴儿委屈道。 “我也要喝!”卷心菜突然说道。 “你还小,不许喝!” “我要喝嘛。”卷心菜哀求道,“我只喝一点点。” 王玥芸见他模样好笑,也顺势斟了一小口给他。 卷心菜学着她的模样,也举头将杯一倾,想这浊酒之烈他如何受得了!但他心气却傲,不愿被二位姐姐笑话,故硬撑出一副自然之态。 王玥芸不愿拆穿他,也违心地夸赞了几句“卷心菜海量”。 卷心菜只当真以为王玥芸在夸他,竟飘飘然起来,伸出小手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王玥芸想着这是在杭州城的最后两日,倒也不拦着,她对自己酒量的自信远甚于其对武艺的自信,有自己在想来也不会出事。 不一会儿,卷心菜已趴在桌上酣睡起来,口中喃喃说着什么“退潮、快退潮。” 王玥芸酒至半酣,起身依栏望向窗外,看着那起起伏伏的钱塘江一遍遍向岸边拍打,潮浪声不绝。 她酒量本来甚佳,此刻触景临风,感恨伤怀,酒意却涌了上来。 “江南这番别样景致,不知父亲生前看过没有。”王玥芸喃喃自语道。忆及前世父亲,不觉又潸然泪下,忧思不断。 “把剑给我。”王玥芸道。 晴儿方才陪王玥芸多饮了两杯,此时正一副双眼惺忪之态,王玥芸唤她递剑,她却是没听见。 王玥芸无奈一笑,她不想让晴儿看见自己哭,于是自己抹了抹眼睛后才伸出手抽出一旁的应龙剑。 只听一声冷啸,那剑应声出鞘,冷若寒雪,剑身与刀鞘摩擦发出的声响将晴儿瞬间惊醒。 “小姐!”晴儿关心道。 王玥芸挥手示意不必担心,晴儿见她步履稳重,一时倒也不再害怕。 王玥芸提剑在手,忽起身挥动应龙剑。 晴儿在一旁只瞧着小姐的曼妙身姿舞起长剑好生优美,那剑尖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又见小姐双足时而腾空,时而落地,似能分浪,似能绝尘,如是蝴蝶穿过花丛,彷佛游鱼跃过溪岸。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王玥芸唱道,手中利剑却未停下, “昨日红妆兮居庙堂,今朝放浪兮卧钱塘。吾将怒兮提利剑,吾将狂兮斩乱贼。” 王玥芸唱至心事处,胸中哀痛不止,歌声愈发哀怮悲怆,最后竟成了间断的哭腔。 她忽然感觉自己被人从身后轻柔地拦腰抱住,心中再也坚持不住,双手脱力,应龙剑落在了地上。 王玥芸蓦然回头,却是晴儿正抱住自己,头也正靠在自己后背上。 “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哭了。”晴儿说罢,自己竟也小声抽泣了起来,“我看你哭得好伤心。” 王玥芸此刻喉头哽咽,只如灌铅一般沉重。过了良久,她才转过身来缓缓开口道:“想起从前的事了。” 晴儿将脑袋轻轻抵在王玥芸胸前,小心道:“小姐你自从那次事醒了之后就变得好奇怪,你一定是有事瞒着侯爷。” “不过小姐你不说,我肯定也是不能再问的。”晴儿接着道,“但小姐你不要这样,我上次半夜看到你哭,今天又看到你哭得这般难受,你待我这样好,我的心也是好痛的。” 王玥芸听后大受感动,自己前世作为骆家千金,荣华富贵自是不缺,却难有一个晴儿这般可称得上知心的朋友。 “我答允你,以后不哭了……除非忍不住,其实我挺爱哭的,旁人不知道罢了。”她轻拍晴儿后背,温声道,“我是有事没告诉你,事情原委连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去哪儿做?京城吗?”晴儿道,她不是愚钝之人,一想到小姐一口答应送卷心菜回京,心中便有了答案。 王玥芸点头道: “是去京城,这些事,有机会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晴儿也抹了眼泪,略整了整自己和小姐的衣衫,叫醒正睡得香甜的卷心菜,三人收拾回府。 临走时,晴儿还特意清点了掌柜的找零的银两,确认无误后方才离开。 那掌柜的心中略微有气,心想本以为遇到个出手阔绰的富家小姐,自己好吃好喝伺候得并无半点纰漏,谁知这漂亮小姐的随身丫鬟算酒饭钱算得比自己还明白,竟一点多的都不愿赏。 晴儿酒意尚在,一路上走得歪歪扭扭,左晃右扭。卷心菜瞧着好玩儿,也学晴姐姐的模样故意走得东倒西歪。 王玥芸扶着晴儿,一开始还呵斥卷心菜两句,到后面自己也觉得有趣,三人便一起摇摇晃晃朝着定远侯府扭去。 两女一幼快到府门之时,远远望见定远侯王辛此时正站在门口,王玥芸此刻早已清醒,定睛一看,却见王辛那副板着的脸上一片担忧之色。 王辛也瞧见了三人,立即带着几个家丁迎了过来。 “你去哪儿了?”王辛满脸担忧,急忙问道。 “去……吃了点东西?”王玥芸道。 王辛深吸一口气。 “喝酒了?” “一点点。”王玥芸小心道,她已然察觉王辛今日不同于往日的愤怒,“浅酌,浅酌。” 王辛突然指着身旁晴儿怒声骂道:“你个死贱人!府里上下今日都忙翻了天,你却还撺掇着小姐去喝酒,若小姐也有什么是非,我扒了你的皮!” 晴儿顿时被吓得如芒在背,酒意早已消到了九霄云外,急忙跪了下去,头低得死死的。 “爹你凶她干嘛!”王玥芸也高声驳道,“是我要去喝酒的。” “我自己的丫鬟,我自会管教。”说罢扶起了跪地下的晴儿。 “芸儿你不知道。”王辛苦道,“你徐二娘前几日便不在了踪影,我初时只道她是去何处办事,哪知一连几日都没有半点消息,昨天开始,我便命府上人四处找你二娘,到今天晚上也没有一点眉头!” “府上那个徐氏?爹纳的小妾?”王玥芸问道。 其实这话问得万分不妥,以子问父,哪有这般不知礼节的问法!但王辛向来宠爱这个女儿,倒也只是点了点头。 “最近不在的人可真多。”王玥芸心中暗自纳闷。 “今日晌午听府上人说你也不在府里了,我哪能不急啊!”王辛说罢,竟朝自己胸口重重捶打了几下,王玥芸忙挽住他手阻止他继续。 “父亲莫要气了,孩儿只是闷了出去散散心。”王玥芸挽着这位侯爷的臂膀撒娇道。 王辛叹了口气,但毕竟女儿还是回来了,心中倒也少了份担忧。 “天晚了,你先回去休息。”王辛摸着女儿秀发说道,“我再等等,万一他们找到你徐二娘了呢。” “那孩儿陪你等。”王玥芸笑道,同时示意晴儿和卷心菜先进府。 “好,也好。”王辛此刻难得笑了笑,“不过前几日你带来府上的那个孩子,还没帮他找到家里人吗?” 王玥芸摇头道:“还未曾找到,不过我想我们偌大一个侯府,多养个孩童还是可以的,那孩子很懂事的。” “那倒也是。”王辛又道,“不过我总瞧着,那孩子生得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他是京城人,父亲怎会见过。” “说的也是,为父也有十几年没进京面圣了。前些年新君即位,按理我也是该去面见新天子的,但为父着实不想受着一路颠簸,便拟了道奏表称病,朝廷那边倒也同意了。” “父亲真懒!”王玥芸扮了个鬼脸,吐着舌头对王辛说道。 王辛只微微一笑,一脸慈爱地看着女儿,舔犊之情,溢于言表。 王玥芸回望一眼,心中也渐渐升起对这位陌生父亲的眷恋,想到自己起死回生之后,这位父亲对自己的疼爱实不弱于前世那位父亲。 自己就这样呆在杭州,同晴儿打打闹闹几十年,待这位父亲将来老了之后再好生敬孝,想来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34章 就此别过 翌日天未亮,王玥芸便起身催促晴儿和卷心菜二人起床,卷心菜毕竟少年人贪睡,竟赖在床上不愿起来。 王玥芸叹了口气,独自一人前往昨日的铁匠铺,那铁匠果然准时交付了她要的长剑,听他说这剑整整锻打了一夜,他眼睛都还未曾闭。 王玥芸摸着细如铜钱口的锋利剑身,虽知这剑定然远不如晴儿手里的应龙剑,但使着必定更为顺手,自己的武功无论家学还是学自黎乞丐,均走的是轻快路子。 离开铁匠铺后,她又前往市集的马棚,此刻天色尚在,卖马的贩子却已蹲在马棚外吃着面条,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 王玥芸付过银两,牵了两匹稍好的马匹,回侯府门口后,只把两马的缰绳悄悄拴在门口石狮子处,使轻功跃过城墙后平稳落地,在晴儿房门口轻轻地敲了三下。 晴儿早已和卷心菜洗漱打扮完毕,轻装行李也已收拾妥帖。 “小姐,明明在自家府上,为什么我们却像是做贼的一般。”晴儿小声道。 “不做贼,出不去。” 王玥芸分两趟带二人从墙边飞出了侯府,虽然早已知道小姐武艺不俗,但晴儿每次还是要被王玥芸的技术活惊到,这么高的墙,小姐是怎么飞出来的?还带着两个累赘! 三人到了府外,王玥芸熟练地扶晴儿上马,前段时间晴儿老是缠着她要学骑马,此刻早已学会。 “你会吗?”王玥芸对卷心菜问道。 卷心菜一听直摇头:“不会,我之前都只是坐在马车上。” “到底是京城富贵人家啊。”王玥芸心中道。 王玥芸自己骑上了马,又将卷心菜抱到身前,一路驶到城郊后,将手指作环状含在嘴边吹了几声响亮的口号,远处的小黑马应声奔赴过来。 “它不是待在府里的吗?”晴儿惊讶道。 “我昨日一早就把它放到这儿来了,跟它说今日这个时候我会过来找它,当时也不知它听懂没,如今看来应该是听懂了的。” 晴儿不住点头夸赞小姐的机智,小姐每日早上都要练武,要去干什么自是谁也不知。 小黑马顽性未褪不愿生人骑乘,王玥芸只得把卷心菜放到晴儿怀前,自己换骑了小黑马,另一匹马只驮些三人的衣物行李。 “这小黑马好通人性,似是听得懂小姐的话。”晴儿一旁道。 王玥芸笑着摸了摸身前的马头,她也确实喜欢这小黑马。 “我们给它取个名字。”晴儿建议道。 “也好,”王玥芸附和道,“只是我读书不多……叫它啥好呢。” 晴儿也只是个小丫鬟,哪里说得出什么雅名,二女商量了半晌,最终也定不出一个好名字。 “叫踏雪,”晴儿身前的卷心菜却突然开口道,“这马浑身黑得透亮,四蹄却白得胜雪,就跟旧时楚霸王的乌骓马一般。” 王玥芸听后一惊道: “卷心菜,看不出来啊,你不仅有钱,还这么有文化?” 卷心菜十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 不同于南方的茂林修竹,小河流水,京城所在的北地更多的将是逶迤的壁立千仞,似绵延千里,一眼望不到头。 说笑间,此刻三人已乘着凉风,渐渐驶离杭州城,王玥芸细细瞧着周围难得的郊外风景,不禁回望一眼,心中暗道一声: “就此别过。” 第35章 更专业的山贼 闲话少叙,时日过得两三个月后,王玥芸三人几乎快要把整个冬天都过完了,此时一路风尘仆仆,已辗转到了离京城不远的鲁地山东。 三人中只王玥芸身体稍强劲些,卷心菜一心只想着回家,路上倒也不喊累。 只晴儿是个累赘,一开始的几天还充斥着去京城的兴奋,几天后这份兴奋便被渐渐磨去,常常嚷着骑马颠得屁股疼。 王玥芸只得迁就着她,是以三人这一路上行得极慢,每日只骑得四五十里地。 “前面不远就是泰安了,再坚持下。”王玥芸对着另一匹马上的晴儿和卷心菜说道。 晴儿一听这话,略微振作了精神,自己已经露宿荒郊好几天,早想好好睡一觉了。 “当初我跟着要去京城,小姐你为什么不拦我一下!”晴儿不讲理道。 “那也拦不住啊,我怕你打我呢。”王玥芸笑道。 “我哪里打得过小姐你!” 卷心菜靠晴儿怀里被逗得哈哈大笑,晴儿佯装发怒,轻轻敲了敲自己面前的小脑袋。 “还笑呢!要不是为了送你,我们俩也不用遭这份罪!” “谢谢姐姐了,到了京城,我请姐姐去我家做客,我们家好大好大的。”说到此处,卷心菜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又不再言语。 这两个月来,晴儿不时也会旁敲侧引地问卷心菜话,希望他能说出自己家的事情,但每次一问到关键处,卷心菜始终咬紧牙关不吐露半个字,只反复说自己哥哥叮嘱了他不能说出去。 也不知卷心菜被敲打得烦躁与否,反正王玥芸在一旁是被敲打烦了,后来便叫晴儿不要再问了。 自己曾是兵部尚书之女,在京城什么权贵不曾见过?这小卷心菜总不可能是皇帝,不过听说当今皇上还真是个同卷心菜一般大的孩童。 “卷心菜在京城见过皇上没啊?”王玥芸突然问道。 她这话本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谁知卷心菜听后却又是突然一愣,只做出呆头呆脑的模样,半天不发一言。 “妈呀,不会真是什么皇亲国戚,那送到了可得好好讹他家里人一笔。” 王玥芸心想道, “若真是皇亲国戚……也不知到时能否问问当年那事……若他家里人也卷了进去,倒是件尴尬事。” 三人又骑行一会儿,一座高山渐渐映入他们眼帘。 但见高山倚着绝壁,峭峻直插云霄。山势重叠,云峰交横,尽是一片雄壮奇绝;苍松交织,鸟猿啼叫,全然一处瑰丽绝境。 虽只隔着好远,但晴儿还是不禁惊叹这山怎如此雄伟。 “山高?”王玥芸道,“这便是泰山了,非五岳之首,不能有此般雄壮。” “小姐怎么知道这是泰山?”晴儿疑惑地问道,“算了我不问了,现在的小姐知道什么我都不奇怪了。” 王玥芸听后只淡淡一笑,幸好这丫头没有刨根问到底,否则还不知该怎么回答。 前世自己的父亲骆远随先帝来过此山行封禅大典,那时自己贪玩,便求了父亲偷偷带着自己。同样来此处的,当然还有叶魏凉。 此时二人婚事已定,自是要加强感情培养的,叶魏凉恨不得每个时辰都和她黏在一处。 两人各自禀报父亲后,便在泰山脚下四处乱窜,少年人心性未脱,你追我赶,恰似郎骑竹马,两小无猜,好不快活。 又忆起往事,王玥芸不由得再次苦笑。 她更是又想到一件难事——自己到底是真的喜欢叶魏凉吗? 须知前世二人订婚之时,骆妍不过才十五岁,青春懵懂之时,又哪里能懂得什么是真的爱情, 什么又只是短暂的好感? 她不过是在父母软磨硬泡之下稀里糊涂地应了这门婚事。 而对叶魏凉,她只不过是不讨厌,又加他相貌端正,品行也无任何顽劣处,所以自己还是愿意与之相处。 可后来相处着相处着,自己大概也是真的动心了……否则此时望着眼前熟悉的泰山景色,她又怎会如此触景生情? 可如今的王玥芸已有二十岁了,又经历过血海深仇后,心性自然成熟得多了,一想到叶魏凉若是还活着,自己到底该如何面对他? 按照礼节,自己已是他的妻子…… 可她总觉得自己还小!一想到这些琐事,她便自己也理不清脑中繁杂的思绪,索性只能不再去多想。 再过了半个时辰,三人已到了泰山脚下,王玥芸只觉得回忆在脑海里又清晰了几分,轻车熟路地驾着小黑马来到了记忆深处的某地。 晴儿和卷心菜跟在她身后,只见她将小黑马缓缓叫停在一处荒草之前,下马拨开沿路杂草。 杂草长得太密,她便抽出腰间长剑,劈了面前几处杂草开路,不一会儿,一块不小的石头赫然出现在三人面前。 王玥芸望着大石头上还写着的不深不浅字迹,似是刀剑所刻,一旁的卷心菜用稚嫩的语调念了出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是从前的一位大诗人元稹的诗,哥哥教过我。”卷心菜又道。 “是啊,是元稹的诗。” 王玥芸的思绪又渐渐涌了上来,那天乃是天子的封禅大典,闲杂人等一律不可上山。 彼时的王玥芸还唤作骆妍,她乃是一介女流,自然不可上山。 叶魏凉还未及冠入仕,也不可随父亲观封禅大礼,叶魏凉便追着骆妍在这山脚下甜言媚语,打情骂俏。 那时正同未婚夫打闹的骆妍也是猪油蒙了心,竟沉浸在了这般暧昧的快乐之中,突然耍了小女儿脾气,言道万一哪天叶魏凉嫌弃自己年老色衰要扔下自己该如何办。 叶魏凉一听这话,也不立时作答,只携着她手找了附近一块大石头,以刀作笔,使出十分的气力,刻下了不深不浅的四句诗。 正是三人此刻眼前这块大石头上的四句诗。 王玥芸如今只觉得羞耻得要死,自己当年与叶魏凉怎么能干得出这么……幼稚……好笑的事!还曾经沧海,还除却巫山! 呸呸呸! “小姐怎么了?”晴儿一旁问道。 “没什么,想起一位故人。” 三人又回到了马匹旁,也不知那叶魏凉还是否活在世上,王玥芸心中万分复杂。 自己的亲生父亲骆妍遭灭门之变,叶魏凉已是自己前世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我们走。” 正当三人准备上马之时,四周却突然窜出一伙黑衣人,个个手持利刃,以黑布蒙住面孔。 “怎么又有强盗啊,这是这个月来的第几次了啊。”晴儿无奈道。 三人一路从杭州北行到了山东境内,途中遇到的大小盗匪少说也有四五次了,只无一不被自家小姐三两下便打发走。 “小姐快点,我累了想早点到泰安。” 王玥芸听后轻解腰间长剑,两脚离地,跃入人群。 “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那伙强盗相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持刀的手都握得更紧了。 王玥芸不禁感叹离京城越近,就连强盗都变得专业了起来,想到去年在杭州前往王家祠堂祭祖之时,那伙强盗的表现可真是又滑稽又业余。 长剑抖动,寒光四闪,王玥芸怕刀剑无眼误伤了晴儿和卷心菜,只渐渐将对方引向远处,但见她以一敌多,豪无惧意,不多时,已有二三人被她打翻在侧。 自杭州一路赶来的二十多天里,三人幕天席地,翻山越岭,但无论如何,王玥芸每日总是比另二人早起一两个时辰,为的便是不让自己好不容易从黎老丐那儿习来的武功生疏。 “好功夫。”突然有人说道。 王玥芸已将几人料理得差不多,便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那说话之人声调怪异,神色僵硬,穿一身与此时气候极其不符的单薄青衣。 更可怕的是……这人的一整张脸,似乎是烂掉了? 那是一种烧伤后特有的灼烂,整张脸皱皱巴巴,显得十分可怖。 王玥芸望着他那张有些丑陋的脸,一时竟出了神。 “我长得丑,吓到了姑娘?”那人开口道。 王玥芸只觉这人声音未免太难听了点,彷佛喉咙里塞满了吐不尽的浓痰。 “老大!这小妮子有点手段,我们我们不是对手。”方才被王玥芸打趴在地的一个贼人说道。 “看到了,这位姑娘剑法高超,你们不是对手。”那青衣客说道。 “阁下跟他们一伙的?”王玥芸疑惑道。 “是。”青衣客缓缓道,“留下财物,我不动手。” “马也留,好马。”青衣客看了眼踏雪,补充道。 “动手!”王玥芸喝道。 晴儿和卷心菜见那青衣客来者不善,心中料定王玥芸此刻必有场恶斗,悄悄退到了一旁不让她为自己二人分心。 第36章 出师未捷 青衣客提刀横立,摆出个门户。 王玥芸提剑跃到了他身前,只见二人刀剑相交,发出铮铮巨响。 王玥芸抢了先机,闪电般接连刺出几剑,那青衣客却也不慌乱,初时只单手以刀把格挡,几招后见王玥芸剑法精妙,他却也不敢再托大,拔出长刀与她斗在了一起。 二人斗了数十个回合,王玥芸见自己竟占不到半点便宜,无论自己怎样出剑,对方都能更快一步地挡下! 她心中逐渐慌乱,想自己自从得黎老前辈传授,此刻乃是初逢劲敌。 本以为自己如此刻苦,又得遇名师指点武艺,想来可以找叶守藏报仇雪恨,谁料人还没到京城便遇到了阴沟。 那青衣客不仅招式诡谲,轻功身法也似不在王玥芸之下,兼之其刀法凌厉,几十回合后锋芒渐渐不再隐藏,刀刀阴厉狠辣。 再斗得十来回合,王玥芸再无力支撑,双腕脱劲,长剑坠地。 不到半秒,青衣客手中长刀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快逃!”王玥芸自知已难逃眼前青衣客的敌手,只拼了命对着晴儿和卷心菜吼道。 而在一旁观战的二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刚才一场厉害打斗,着实看得人胆颤心惊。 待晴儿听到小姐呼喊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也已经看到小姐脖上架着柄长刀。 晴儿顾不得许多,从马背上拿出那柄于她而言光是提着就足够费力的应龙剑,胡乱朝青衣客冲去。 “不要!” 王玥芸话未落地,只见青衣客微微侧身,只一脚便踢中晴儿手腕,后者吃痛摔在了地上。 王玥芸见晴儿暂时无恙,此刻才细细从头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奇怪男子,一番恶战后,王玥芸更为清晰地看到了他脸上那些奇怪的肌肤。 这青衣客真没说错,他真的长得很丑。 脸似是被烈火灼烧过的腐烂焦肉,面上又皱又烂,再加之他怪鸦一般的难听声音,她此刻竟然少见地害怕起来。 “你武功,谁教的?” 那青衣客似乎是喉头难以发声,所以每次说话都只简单吐出几个字。 “我三人有要事,阁下饶我们一命,他日必当相报。”王玥芸此刻只想活命,她不允许自己还未见到叶守藏便折了性命在此。 “你武功,谁教的?”青衣客微带怒意,重复了一遍问话,手中长刀又向前递了一指距离。 晴儿恐小姐立遭不测,忙在一旁跪下说道:“我们是杭州人士,我家小姐的武功,是杭州一位乞丐教的。” 青衣客怔了一怔,冷冷笑道:“乞丐?” “绑了,送上山。”青衣客对身边渐渐站起身的喽啰说道,“他们不说实话。” 王玥芸三人无力反抗,只任由众贼人缚了双手,卷心菜终究是个孩子,被吓得嚎啕大哭,晴儿也在旁止不住地流泪。 “别哭!一哭就脓包。” 王玥芸望着走在自己前方的高大背影,只觉眼前这位青衣客周身都散着寒气,似乎主动隔绝了世人和他的交流,哪怕是吩咐手下人做事,他往往也只是挥手示意,并不言语。 周围几个原先被王玥芸打趴下的笨喽啰此刻却正在旁边盯着她,一个个贼眉鼠眼,看得目不转睛,似乎忘了自己才被眼前这位美貌仙女打了一顿。 青衣客似乎瞧见了手下人的表现,在前方咳嗽一声后,几个喽啰瞬间老实了下来。 王玥芸对他此举颇有好感,心中暗暗期望对方是个只劫财不劫色不劫命的绿林好汉。 “缚太紧!”王玥芸伸手喊道。 周围人一听这话,立马向她投去惊讶之色。 “你是被我们抢劫的人,不是客人,怎么还喧宾夺主提起要求来了?”一人说道。 王玥芸看了眼青衣客,后者缄口不言,转身走过来,伸出两指在绑住王玥芸双手的股绳上略微一扯,王玥芸顿时觉得双手轻松了不少。 “他们也要。”王玥芸朝着晴儿和卷心菜指了指,青衣客依言也给二人松了松手上绑缚的绳索。 晴儿由衷佩服自家小姐这副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心理承受能力,但接下来还有让她更佩服的。 “你叫什么名字?” “你这刀法好生厉害,在哪儿学的?” “你为啥长得那么丑?” …… 王玥芸接连抛出了几个问题,青衣客都不曾开口。 周围手下见自家头领对这位小姐的态度似乎与众不同,也不敢有所动作。 第37章 居然认识? 不到半个时辰,三人便被带着到了山上一处山寨。 只见此处山寨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山景秀丽,崖飞瀑布,实乃龙盘虎踞之处。 “花果山是?”进寨时王玥芸不禁打趣道,但依然没有任何人搭理她。 “夜统领回来了!”一小喽啰前脚刚踏进寨门,便扯起嗓子叫喊起来。 寨内霎时间涌来数十人,纷纷向那青衣客拱手施礼,那青衣客却只微微颔首还礼。 王玥芸此时才知道这怪人姓夜。 突然,人群中冒出两个身形小一号的身影。 只见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蓦地窜进那姓夜的青衣客怀里,那青衣客也微微躬下身,双臂一左一右分别揽住二人的肩膀。 “大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一人道。 青衣客点了点头。 “大哥哥上次说了,以后在外面我们二人要叫他夜统领,你怎么老是记不住啊。”另一人呵道。 “你还说我呢,你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不也说了一句大哥哥吗?” “那你现在一共说了两句大哥哥,我只说了一次大哥哥,你还是错了。” “你现在说了三次了,我只说了两次!” “你只说了两次什么?” “大哥哥!” “你也说三次了!你也没赢!” 二人的争论此消彼长,吵个没完,他二人的声音虽不如卷心菜那般稚嫩,却也仍是未成人的童声,此刻咿咿呀呀地争个不休,王玥芸三人只觉得折磨。 那青衣客轻咳一声方才止住二人的辩论,双手在胸前熟练地比划几下。 王玥芸前世在苏府上曾有个哑仆,知道这是哑巴交流用的手语,但她并未刻意学过,是以只能看懂个大概。 “他就那么不愿意说话吗?不过是声音难听些,就一定要自废武功打手语吗?”王玥芸心里嘀咕道。 “原来姐姐是大哥哥劫道路上带回的啊。” 两小孩儿中的一人说道, “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啊,哥哥以前都只劫富人钱财,不会带人上我们山寨的。” 一听这话,三人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冷汗。 青衣人又打了段手势,众手下依言拿住了晴儿和卷心菜的肩膀,王玥芸则是被单独带进了寨内议事堂。 晴儿和卷心菜见要与王玥芸分别,一个东打西踹,一个涕泗横流,但哪里有半分用处。 青衣人先王玥芸一步进了议事堂,径直坐上了当中交椅上,两个小孩儿左右相伴,领王玥芸来到青衣客身前,其余喽啰只在厅外等候。 青衣人吹灭了灯烛荧煌,此时厅内昏暗异常,门外的日光只刚好照到他脚边,是以王玥芸半点看不清他那副皮肤溃烂的脸。 “夜统领问你是不是在害怕。”站在青衣客身旁的小孩儿问道。 王玥芸此刻正在假装镇静地打量厅内事物,听了那小孩儿问话后,偷眼朝青衣客处看去,虽然依旧半分瞧不清脸,但依稀可见他双手正打着手势。 “魏统领问你是不是在害怕。”那小孩儿又问了一遍。 “我不怕。”王玥芸道。 “魏统领说你很害怕。”那小孩儿一边瞧着青衣客的手势,一边说道,“人害怕的表现有很多种,有的人一害怕就说不出话,有的人一害怕反而话不停。” 王玥芸心下一冷,她说到底也只是初次行走江湖,如今生死尽握在别人手中,哪里有不怕的! 方才那般强装镇静,也不过是为了安慰晴儿和卷心菜二人罢了。 当然,也是为了给自己打气,让自己不至于彻底绷不住。 “你在害怕,所以回寨的一路上一直说个不停,我先时未曾搭理你,因为我知道,越没有人跟你说话,你就越是害怕。” 那小孩儿继续道。 此话一出,王玥芸顿感如芒在背,自己一路上伪装的洒脱,此刻却被眼前之人毫不留情地戳穿。 “对,我是害怕,因为我现在还不能死,我当然害怕!” 王玥芸有些恼羞成怒,嘶吼道, “打又打不过你,我总不能哭,我要是哭了,那两个脓包怎么办!” “你可以不用死。” 小孩儿继续传递着青衣客的意思, “说出教你功夫的师父是谁,然后就可以留下财物走了。” “师父?”王玥芸脑子飞速想道,“我未曾拜师黎老前辈,但我功夫确实是他所授,他似乎也没说过不可透露师门一类的事。” “我那小丫鬟先时已经说过了。”王玥芸镇静道,“是杭州一个乞丐教的。” “你是杭州人?” 王玥芸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你还是不愿意说实话。”小孩儿道,“那就别怪我请你喝好酒了。” 王玥芸一愣。 “这句错了。”青衣客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嘶哑无比,“换世龙来。” 王玥芸身旁另一个小孩儿听后咯咯一笑,小跑着去替过了青衣客身边的小孩儿。 王玥芸此刻才注意到,两人生得一般面孔,脖颈处也戴着同样的项圈,就连头上都扎着一致的小孩辫儿。 唯一的区别便是其中一个戴了顶软貂帽。 想来此二人应是孪生兄弟,王玥芸还是第一次见到。 方才替夜统领传话的小孩儿此刻已站在了王玥芸身旁,见这位漂亮姐姐一直在打量自己和兄弟的面庞,不由得笑着解释道: “我二人是孪生兄弟,我是弟弟叫世虎,他是哥哥叫世龙。” 说完,他又放低声音对王玥芸悄声说道:“别害怕,统领哥哥他”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夜统领身旁的世龙突然说道。 当然,这句话自然也是夜统领的意思。 “我真的没有说谎,统领若是不信,可以回杭州对个明白。” “杭州那么远,谁有闲心陪你回去。”世龙道,“好一个杭州人士,满嘴却是京城口音。” 王玥芸无奈地垂下了头,不知此刻该如何解释这种种原因。 “统领你放我们走,与我们同行的那个孩童身上有数千两银票,若是嫌不够,他日再登门奉上。” 王玥芸求道, “那孩子出身京城富贵人家,莫说几千两,就是几万两银子,也尽送得出。” 王玥芸从前未曾想过自己会像今日这般沦为阶下囚,竟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前所未有的窝囊。 因为她真的不想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不料王玥芸乞求的话音刚落,一把匕首便飞快地从昏暗处掷出,伴随着短暂的破空声,已掷到了王玥芸跪下的膝边,直插入地下坚石半寸之深。 可见这匕首何等锋利,亦可见掷刀之人何等高深的功力,王玥芸自付不能做到。 此举着实把王玥芸惊了一大跳,而先前还嘻嘻哈哈的世龙世虎二人,此时也竟惶恐起来。 “还不…说实……话吗?”世虎颤声道。 “姐姐快说。”世龙也在旁小声道。 “我说给你娘亲听!” 王玥芸站了起来,怒道, “说了是杭州一位乞丐前辈教授的武功,你愣是不信,那前辈姓黎名悔生,武艺之强只怕你生平未见,你若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 王玥芸把心一横,只暂时将什么报仇之类的云云抛之脑后,因此倒也突然不惧生死了。 “我家小姐乃是杭州定远侯府上千金,父亲是当朝侯爷,先人乃是开国大臣之后,你若是真伤了小姐一根毫毛,你即便躲到天涯海角,朝廷也不会放过你整个山寨。” 晴儿突然连滚带爬地出现在议事堂门口,任众喽啰如何拉拽,就是死死抱着身旁将军柱不松。 王玥芸一听晴儿这番话,心中不由得苦笑。 且不论王辛如今半点不受朝廷待见,定远侯也仅是个无用的虚职,只说眼前这伙强人,哪个不是做的刀尖舔血的买卖,今日杀了人,明日换座山头,朝廷又有什么办法! 果然晴儿话毕,一众喽啰不由得哈哈大笑,有人还叫嚷着让皇帝小儿把他母后拿来给众兄弟透一下。 晴儿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只眼泪汪汪地望着王玥芸,后者也不知该作何回应。 谁知坐在交椅上的夜统领一听这话,立时蹭了起来,在众人的讪笑声中,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王玥芸身前。 王玥芸只偏头看了眼晴儿,再回头时眼前已是一张无比丑恶的焦烂脸庞,她不由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你是不是有病啊喜欢吓人!”王玥芸脱口道。 “你是……”夜统领道,“杭州的王玥芸姑娘吗?” 王玥芸先前从未告知自己的名字,此刻被眼前之人叫出了名字,不由得心中诧异。 “不会错了,方才我细细瞧了会儿,姑娘可能记不得了,我们从前见过,只不过那时你才几岁。” 青衣客说罢,竟双手唱了个喏。 第38章 月下对谈 王玥芸还未从夜统领一席话中回过神来,晴儿和卷心菜二人已被众人松了绑缚。 两人赶紧冲了过来,一个紧抱着她纤细的腰肢,一个硬扯着她修长的裙摆,王玥芸反倒显得更为束手束脚了。 “你这是何意?”王玥芸向夜统领问道。 “统领哥哥说,都是误会。”世龙如释重负道。 “姐姐你们没事了噢。”世虎也在一旁道。 王玥芸微微蹙眉,虽说自己刚刚脱离刀口,但她此刻对夜统领并未有多大感激,反而有一种被戏弄的无能感。 “我知你心中……”一直不怎么舍得张嘴的夜统领突然开口道,“容我一会儿再给王小姐赔不是。” 在夜统领的吩咐以及世龙世虎两兄弟的传达下,山寨里霎时张罗了起来。 众人褪去打劫时的黑衣黑袍,换上了寻常山民的衣服,烹羊宰牛,又捡些野味煮了几个,就后堂上座置酒设宴。 待酒菜已备齐,夜统领自坐了首席,几个心腹手下坐在左首,又叫王玥芸和晴儿坐右边。 王玥芸倒是把心一横,心想左不过是个死,那也得先吃饱喝足再说! 只晴儿心中还害怕这一伙强人,迟迟不敢入席,却又担心自家小姐一人坐这儿危险。 王玥芸见她为难,笑着叫她跟卷心菜同坐另一桌便是。 晴儿遂与卷心菜坐了另一小桌,同桌的还有世龙世虎两兄弟。 待夜统领自罚三杯后,王玥芸开门见山道: “你如何认识我。” “我十余年前去过杭州,还在令尊府上住过些时日,是以见过你,只是那时你还小。” 夜统领说道,他声音极是沙哑,王玥芸竖起耳朵听得分外仔细, “如今你已长得成人,面容虽有变化,眉宇却还是当年的模样。” “原来如此。”王玥芸含糊道,若是王辛的故交倒也算了,她生怕对方提及小时候王家二小姐的故事,那自己可就半点回答不上了。 “你小时候内敛许多,如今女大十八变,怎变得这般跳脱。”夜统领笑道。 王玥芸还在思索如何回答这件难事,晴儿倒从邻桌跑了过来说道: “夜统领,你虽是侯爷故交,见过我家小姐,但一年之前我家小姐出了次变故,之后就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就连侯爷也不认识了。” 众人虽是刀口舔血的男儿,一听这话,也尽不免唏嘘。 几个好事之人又忙问详情原委,晴儿初时不肯讲,在得到王玥芸呷酒一口后的点头准许,便一五一十地从头讲了起来。 晴儿话毕,众人本不知该作何表态,但王玥芸带头哈哈大笑,众人也放声笑了起来。 “王姑娘这般巾帼英雄,未曾想也会为了心上情郎做出这般滑稽之举。”一人道。 “你不懂,王姑娘这叫‘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另一人反驳道,“夜统领你说对不对?” 夜统领不禁莞尔。 “从前那个王玥芸就是个色入膏肓的弱女子!”王玥芸笑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丢人。” “是啊是啊,王姑娘迷途知返,如今武艺高强,倒比我们几个还要更男子汉了。” 一人比手道, “不过……比我们统领还是要差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夜统领和王玥芸都微微一笑。 “谁要做男子汉了,臭烘烘的有什么好。”王玥芸道,“还是做女人好。” 众人又是推杯换盏,喝得酩酊醉熏,各自说些好话,都不住夸赞王玥芸相貌、气概无一不是世上罕有,当为女中魁首。 “晴儿带着卷心菜先休息。”王玥芸说道,“烦夜统领备一间厢房。” 夜统领依言吩咐了下去。 晴儿本不愿先离席撇下王玥芸一人在此,王玥芸劝道: “夜统领若要害我们,初时便已下手,何故宰这许多猪羊肉,费这许多酒水。你先去休息,我还有许多话要问夜统领呢。” 晴儿这才依言带着卷心菜离席。 再过了一会儿,午夜已是过半,一轮银钩悬挂在天上,照得地上月华如霜。 众人瘫醉在席上,只夜统领与王玥芸二人尚自清醒。 “你说,之前为什么因为我的武功想杀我?”王玥芸道,“之前传我功夫那位前辈,也曾因此差点对我动手。” 夜统领听后起身走向堂外,王玥芸亦跟在其后。 “你使的功夫,是玄岳派的武艺,你可知道?” 夜统领此话一出,犹如一道闪电窜进王玥芸的脑中。 玄岳派!黎老前辈也曾说过,自己的武功有些玄岳派的影子! “如今的玄岳派早已不存在了,但你可知,二十多年前,玄岳派可称得上是这江湖上第一大门派。” 夜统领继续着他那沙哑的语调,问道, “你可知玄岳派的掌门人是谁?” 王玥芸摇了摇头,从前在黎老前辈那里刚听说这个门派时,她便有些好奇,可黎老前辈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不愿与她说得太多。 “便是如今的北陵王,”夜统领缓缓道,“叶守藏。” 王玥芸听到仇人名字,登时只感五雷轰顶,她从前也听闻过叶守藏成名于江湖,后来才入了庙堂为官,可对他在江湖上具体的事,却是毫无所知。 夜统领见她有些慌了神,又问道: “怎么,你想起什么?” 北陵王叶守藏,北陵王府世子叶魏凉,大婚之日,灭门之仇,尽管这些往事已在王玥芸脑中浮现过千百遍,但此刻突然由旁人提及,她如何不慌神! “怎么?”夜统领觉察到了她的异样,“你和北陵王府有甚牵连?” “那倒不是。”王玥芸冷静道,“从前的事我记不得了,只听人说过,在我幼时,北陵王叶守藏曾来过杭州,我还与北陵王府世子订过一门口头上的姻亲。” “那你的功夫是在何处学的?”夜统领突然森然道,一双眼都似射出了精光。 “我不知道,自从那次投湖被救起之后,我感觉自己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醒来之后什么都会了。”王玥芸说道。 “真有如此蹊跷?” 王玥芸点点头。 “夜统领不相信吗?” 夜统领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略微思索后开口道: “你或许会撒谎,但你那随行的丫鬟决计不是善于言谎之人,况且你是杭州定远侯府二小姐这件事决计……应该错不了,世上荒诞的事多了去,倒也不差这一件。” 王玥芸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庆幸对方没有再多问。 “你们方才说的那个教你功夫的乞丐,”夜统领说道,“也是真的?” “真的,我如今一身本领,大都是跟他学的,夜统领说这是玄岳派的功夫……难道,那位前辈就是玄岳派门人?”王玥芸猜测道。 “不曾听闻过派中有姓黎的,只有好多个姓李的,连副掌门也是姓李。”夜统领回道。 “统领你……怎么对这玄岳派这般熟悉……?”王玥芸疑惑道。 “忘了告诉你,”夜统领侧头对王玥芸说道,“我是叶守藏的徒弟,算是大弟子。” “?” “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夜统领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往事, “我如今与玄岳派再无任何瓜葛,也不想再跟我从前的那个师父有什么多的牵扯。” 听到此处,王玥芸竟惊得连手中的酒杯都险些拿不稳,眼前这个模样尽毁,武功高强的奇怪男子,居然是自己大仇人的徒弟?! 怪不得武功这般高! “害怕了?” 夜统领喃喃道, “王姑娘,我不知道你与北陵王有什么纠纷,在我的认知里,定远侯府一家都是安分守己的脾性,偏偏你却不一样。” “我……”王玥芸尴尬道,“可以不说吗?” 夜统领点了点头,似乎也不想听王玥芸说起自己与北陵王到底有何过往,便说道: “不说也罢,省得你又来问我的事,我倒也不想对你说。” “夜统领你还挺……耿直……?” “多谢。” “听说北陵王叶守藏不仅权势滔天,而且武艺冠绝当世,是真的吗?”王玥芸又小心打探道。 “是。” “那你打得过吗?” “打不过。”夜统领顿了一顿,又说道,“不过总得试试。” 王玥芸听后心道: “此人似乎也同叶守藏那厮有偌大仇怨,往后倒可以一同谋划,徐徐图之,只如今还未深知他的底细。” 他毕竟自称是叶守藏曾经的大徒弟! “你问得太多了。”夜统领道。 “对不起。”王玥芸道,“不对,你不也问了我许多吗!” “那你回答的也不尽是实话啊。” 王玥芸脸上突然一红,不知该作何回复,两人交谈许久,对方却只道自己是真的王玥芸,而非骆妍,心中不免有愧。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愿提及之事,你的事我不会问,我的事你问了我也不会说。” 夜统领突又然调转话头, “适才喝酒,我瞧见你贪杯得很,别人喝一碗,你自要喝三碗,酒量竟比武功还好。” “平日还好,今日却是醉得好快,不知为何。”王玥芸如实道,她真觉得今日的酒有些醉人。 “那是自然,今日喝的酒,是寨里前些日子从山脚下一群富商那儿夺来的,听那伙人说,这是东海国的酒。” 夜统领说道, “东海国的酒闻名天下,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王玥芸点了点头,东海国产出的酒出了名的醉人,今日一试,传言果然不虚。 此时天上的月儿又亮了几分,照得周围草木都似生辉一般,凉风带着冷月的清冽穿过二人的身躯。 王玥芸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这才在月光的映耀下发现此人两鬓已有些许斑白,但背影又显得挺拔俊朗,让人猜不出年纪。 “回屋休息了。”夜统领道,“你的房间已经布置妥当,乡间难觅轻软布衾,有的只是粗棉硬塌,万望王姑娘担待。” “感激不尽!”王玥芸抱拳道。 她虽不是很困,但只怕这月亮再照一会儿,自己会把胸中事情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这该死的月亮啊,美得都让人生厌了! 第39章 出寨 翌日晌午,王玥芸方才醒了过来,此时只觉得头还昏沉得厉害。 单论酒量,她向来自付少有敌手,但每次饮酒,当晚大都不会醉,只是往往第二天醒来会别有一番煎熬。 晴儿听到她醒来后的动静,忙拿来盥洗之物,搀扶着自家小姐此时分外娇柔的身躯。 “晴儿,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王玥芸娇声道。 “不喝了不喝了。”晴儿一边说,一边服侍着她穿衣,见她始终耷拉着俏脸,双眼尽是疲惫之色,不免一阵心疼,“早知道就看着小姐,不让小姐喝这么多。” “两三月不曾豪饮,难免贪杯了些。” 王玥芸见晴儿言语中似是有埋怨之意,忙趁穿衣时顺势抱住了她, “你别怨我了,下次不会了。” “不会就好!”晴儿假意嗔怒道。 “你且去告诉夜统领,我们一会儿便走了。”王玥芸不再玩笑,正色道。 “这都正午了,我瞧夜统领似是在置备新一轮酒菜。” 晴儿道, “这夜统领似乎是真心想与小姐结识,他人虽是奇怪了点,可还算是待我们有礼。” “吃点东西也好,只是你去告诉夜统领,桌上莫要见一滴酒了,多熬点热汤水。”王玥芸道,“卷心菜呢?” “他在外跟世龙、世虎两兄弟玩儿呢,说是这个时候就快回来了。” 王玥芸点点头,那两兄弟都算是机灵活泼,卷心菜同他们年岁相当,一道玩耍也是好事。 不一会儿,王玥芸梳洗完毕,被晴儿搀扶着出了厢房。 “王女侠这么难受啊。”山寨里一手下见到她后,说道,“女侠昨夜好生厉害,只把我们兄弟都灌得倒下了,夜统领今早说你昨晚尚未喝醉,此时这般难受,可是受了风寒?” 王玥芸摇头道:“我自来都是这样,浓睡不仅消不了残酒,反而越消越头痛。” “也有喝酒当时不醉,第二日方才醉的人,想来王女侠就是了。” “别一口一个女侠了,哪家女侠像我此时一般身躯孱弱?”王玥芸苦道。 夜统领瞧见她出来后,也不多言语,只摆手让众人一阵忙活,不一时,各色菜肴已备上了桌,他又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小的竹筒,王玥芸知道那是装硝石的东西。 只见他又拿出火折,将那竹筒引线点燃,手一松,一道黄色的焰火直冲向天空,继而又是一声沉闷的响声。 “夜统领这是在干嘛。”王玥芸疑道。 “叫小朋友们回来吃饭。”夜统领身侧一人说道。 果然,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世龙、世虎便携着小卷心菜一蹦一跳地赶了回来。 王玥芸对着夜统领比了个大拇指,似是在赞扬这种唤孩子回家的方式是如此有效。 上席前,王玥芸单独拉住夜统领道:“夜统领,昨日多有叨扰,感谢你的款待,只是我三人还有要事,这顿饭后,便就此别过。” 夜统领仍不言语,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我说,”王玥芸笑道,“夜统领是不是只有喝了酒才会说话?” 被打趣之人还是不说话,依旧一脸冷漠。 上席后,王玥芸发现人似乎少了许多,忙问起缘由,被告知众人在山寨中各有要职,白日里不得擅自离岗。 “王姐姐、晴儿姐姐,上午世龙、世虎两位哥哥带我去山里了,好好玩儿啊!” 卷心菜待一口饭咽下后,忙说道, “我们去溪边翻那些草,野草下面藏了好多青蛙,两位哥哥说这个时节青蛙最多了,到了冬天,青蛙就不见了,全部躲起来睡觉了。” “但两个哥哥说,到了冬天,山里就会下好大的雪,整座山都是白色的,那时候虽然没有青蛙,但会有好多鸟在地上,因为它们一到冬天身子就冷了,飞不动了。” “我也看过好多的雪,但从来没看过山里的,两个哥哥说到了冬天就带我去踩雪,那时候在雪地里一踩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不怕走丢,只是下大雪的时候也不能走远,雪太大的时候,脚印一忽儿就被重新盖住了。” 桌上众人瞧他一副童声滔滔不绝,讲得绘声绘色,倒也不忍打断他,就连一向冷峻的夜统领,此时双眼也是难得的关爱之色。 王玥芸实在不愿扫了卷心菜的兴致,但也不得不说道: “我和晴儿姐姐吃完饭就要走了……” 一旁的晴儿也轻抚着卷心菜的脑袋:“我和王姐姐还急着去京城呢。” 卷心菜听后,眼中尽是茫然,半晌才回过神来,双眼立时将几大滴泪水包住了,也不说话,只埋头盯着饭碗。 王玥芸瞧见世龙、世虎两兄弟也是一脸失落之色,心下实在不忍,本想就将卷心菜留在此处,或也是个不错的法子,但转念一想,这夜统领虽待自己有礼,但终究做的是绿林里的买卖,卷心菜年岁太小,如何能将他留下。 “要不……让卷心菜就留在此处?”晴儿对王玥芸小心道。 眼看晴儿也想到了此节,王玥芸更加为难,正当她思虑衡量之际,卷心菜反倒开口了。 “不必了两位姐姐,我不要你们和夜统领为难。” 卷心菜一抹眼泪道, “吃完我们就接着赶去京城,等以后我再来找两位哥哥,再来看这满山的大雪。” 王玥芸见他此话说得如此妥帖,心中怜爱顿生,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头。 “这小孩被你们教养得极好,这两顿吃饭时的规矩都好得很。”夜统领难得开口道。 “哪是我们教的,他本就是京城富贵人家,不想被家里人遗落在了杭州,我们顺道一路送他回京城。”王玥芸道。 夜统领不再言语了,默默点了点头。 席间各怀心事,众人又不再饮酒,这顿饭终是不复前一晚的热闹景象,王玥芸以羹代酒,谢了众人的款待。 饭后,山寨众人将王玥芸的马匹牵出,一应行李皆尽在,夜统领将三人引至寨门口,倒也不欲远送,王玥芸没见到世龙、世虎两兄弟,寨中一人说道想是两兄弟闹了脾气,不忍与卷心菜别离。 “就此别过!”王玥芸拱手一礼,转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显得十分潇洒利落。 众人看得呆了,只觉此生从未见过这般身段,又兼这般本事的女子,待夜统领轻咳一声,众人才回过神来。 “王姑娘,你带的这个小孩可不一般啊……我这山寨唤作信陵寨,望来日还能与王姑娘相聚,如果你能从北陵王手下活着回来的话。” 夜统领最后说道,这话说完,他便转头回到了山寨内。 “啊?”王玥芸心中又是一惊,“他看出了……我要找他师父报仇……?” 三人依着原路下山,途中卷心菜始终把头埋在晴儿背上,小小的身躯不挺地抽泣,二女倒也不知如何宽慰,所幸他哭着哭着,便在晴儿背上睡了过去。 第40章 山脚还有根狼牙棒 约莫一个时辰,三人已快行至山脚,卷心菜此刻刚好醒了过来,也不再接着哭了,王玥芸正准备加快行程之时,却看到眼前不远处聚着一堆人马。 只见那众人个个手执大刀,面相凶恶,昂身立在路中间,装扮与之前信陵寨的人无异,王玥芸不由得心中一惊。 待走近后,王玥芸发现为首一人竟是一女子,只是个子甚是魁梧,竟比寻常男子还高上半头,肩膀极是宽厚。 初时王玥芸只觉得她眼睛分外清亮,便格外望了望她脖颈,发现并无喉结,这才确信她是个女子,不由得惊讶这女子竟如此高大。 “姑娘何事?”王玥芸朗声道。 对方明显又是一副劫道的模样,但王玥芸在经历与信陵寨那番事,对自己的武艺已不似之前那般自信了,她此时又注意到,眼前这女子竟双手杵着根狼牙棒在地上。 对面女子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对方一眼便识出自己是女子,随即开口道: “我听手下人说,你和信陵寨的统领打了一架,然后便进了他寨里。” “确有此事。”王玥芸勒马道,“不知何处得罪了姑娘。” “瞧你这狐媚样子,能有甚本事!” 那女子怒道, “信陵寨里那位,是我未过门的夫君,安能让你这狐狸精进他寨里!” 王玥芸与晴儿相视一眼,心中皆是疑惑,但也大抵猜出是那夜统领在外惹了些风流事。 还未出口申辩,只见对方大喝一声,已持棒奔了过来,她忙让晴儿带着卷心菜退到一侧。 那高大女子一棒朝马上的王玥芸挥去,这女子此时虽是万分生气,但心中却不愿真的伤人,是以这一棒只用了三分力气,若对方真是个不会武的狐狸精,也可立时将棒收住。 王玥芸瞧她这一棒使得稀松平常,心下也不慌乱,只腾身向上一跳,翻了个漂亮的跟头后稳稳落在马侧,接着从腰间抽出利剑,摆出个架势。 对手瞧她这一手躲闪实在是漂亮,心下亦不敢轻敌,只把狼牙棒斜横在身前,也摆出个门户。 “姑娘这是何必,有话好好说。”王玥芸无奈道,她酒意尚未醒透,此时万分不愿与人争斗。 “没什么好说的!”那持棒女子道,“你既会些功夫,我便不再手下留情了。” 说完,又是一声大喝,那人重重将棒挥了过来,王玥芸只以为这一棒也与先前一棒一般平常,便执剑迎了过去,但见剑棒相交,好一声脆响! 只一瞬间,王玥芸便暗叫不好,眼前这女子竟好生大的气力,自己只觉得虎口酸麻,直暗运了好几口气,方才稳住双手,不使长剑脱手。 二人剑棒又是快速相交了好几下,只听得“哐当”一声响后,王玥芸手中那柄细小的长剑竟被对手的狼牙棒当场击碎! “这人好大的气力!绝不能再硬碰硬,非吃大亏不可。”王玥芸一边想,一边示意晴儿将那柄应龙剑掷给了她。 当下她重新提剑在手,竟还有些不适应,她顺势后退几步,对面那女子见自己方才一招得势,哪里肯歇,第二棒已从另一个方向挥出。 只两招,王玥芸便瞧出这人虽气力过人,但招数却不甚高明,当下也不慌乱,只是微微侧过,以剑身贴着那狼牙棒,轻飘飘将其隔了开。 “好手段!”那女子竟夸道。 “姑娘也是。”王玥芸回道,心下亦不敢大意。 “再来!” 二人这便斗到一处,那女子虽是气力过人,每一棒都似使出雷霆之势,挥得风声呼呼作响,但王玥芸却轻灵无比,每逢险处,均能化险为夷。 但见一个猛若山魈,一棒一招如有摧山倒岳之威;一个矫若灵猴,一剑一式似是翩翩起舞之态。 待斗了五十个回合,王玥芸心上一计,昂声道:“且看这一剑!” 说罢,已将长剑高高举起,似是要硬劈下来。 一旁的晴儿心中直叫不好,她虽于武学上不懂得太多,但也看出如此缠斗下去,小姐已是稳稳占了上风,为何此时又要硬碰硬,此非以己之弱,攻敌之强? 那女子见王玥芸这一剑来势汹汹,心下也未多想,只凝神待挥。 当她将棒挥出一刹那,王玥芸不由得嘴角一笑,只见她迅速将长剑朝天上掷去,同时俯身往前一滚,待她滚身到敌人身后之时,长剑刚好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稳稳地落在她手上! 那女子心中大叫不好,回过头时,王玥芸长剑已触及她的喉咙。 “你输了。”王玥芸道。 那女子摇头摆手喘着粗气,似是先前的每一次挥动也耗费了她太多气力。 “我使计取胜,谅你是不服的。”王玥芸笑道,“要不等以后我酒醒了,我们再来比过?” “输了就是输了,我自是中了计,那也是输了。”那女子提声道,“是我无礼在前,此刻任凭姑娘处置。” 王玥芸四下环顾一圈,见众手下个个摩拳擦掌,似是有要一拥而上之意,她心中也实无面对这许多人又全身而退的把握,遂收了那柄抵在别人喉上的长剑。 “好精彩啊!”王玥芸听到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那人道,“我正跟我家夜统领说没看够王女侠的手段,夜统领便叫我下来看看。” 王玥芸回过头来,见到说话之人正是信陵寨上夜统领的一个心腹,王玥芸昨夜席上曾见过他,记得他叫孔楷。 “不是跟你们道过别了吗,此时又见多尴尬啊。” 王玥芸说道,她向来觉得与人道别后没多久又见面很是怪异,颇有一种情绪被白白浪费的感觉。 孔楷回道: “王小姐莫怪,你们三人走后不久,夜统领便收到消息,说这泰山脚下平水寨的姚统领恐要与你为难,特让我来做个和事佬。” 王玥芸听孔楷说起姚统领这个称谓,下意识望了使狼牙棒的女子一眼,那女子却不理会她,只直愣愣地瞪着孔楷。 “要你说!” 此刻孔楷已朝二人走了过来,那女子也快步迎了过去,只见她刚与孔楷一碰面,便伸手揪住他的耳朵, “姓夜的呢?叫他来见我。” 孔楷忙捂着耳朵叫道:“疼!疼!姚统领饶了我,你就是把小人的耳朵揪下来,夜统领也是不会见你的。” 那女子闻言又是狠狠地皱了下眉,使劲又扯了下孔楷的耳朵,而后倒也果真松了手。 “我叫姚洪,刚才是我无礼了,姑娘武功高强,我打不过。” 那女子转过身来,已将狼牙棒负在了背上,对王玥芸说道, “技不如人,让姑娘笑话了,只是我听手下人说亲眼看见一个貌美如仙的女子随夜尽锋进了他山寨,心中难免有气。” 王玥芸不想多掺和旁人的事,也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夜尽锋,这是夜统领的名字? “你心中有怨,便拿我们撒气!”晴儿这时候牵着卷心菜走了过来,对那名为姚洪的女子厉声道。 姚洪自知理亏,此刻也不知该如何言语,只伸手挠挠自己的头。 “挠头便有用了?”晴儿吼道,“若非我家小姐本事在你之上,只怕早被你一声不吭地一棒打下马了。” “这路这般宽阔,我们三人自骑我们自己的马,你却是偏要杀出来拿我们撒气。” 晴儿还在数落她, “我们昨日确实是去了夜统领的山寨,夜统领还待我们极为有礼,你待怎样?” “极为有礼?一开始似乎也不怎么有礼……”一旁的王玥芸和孔楷心中不约而同地想道。 其实王玥芸此番无缘无故陷入争斗,心中难免也有气,是以当晴儿妙语连珠,句句说得姚洪不得言语的时候,她并未阻拦。 “且不说是去了个山寨,便是皇宫,小姐想去你也管不着!” “我家小姐是金枝玉叶,是富贵人家的掌上明珠,你算个什么东西?” “够了!”王玥芸制止道,晴儿也不再开口。 孔楷见此刻有了说话的机会,便又重新站在几人之间,当下只一五一十地把昨日之事说了出来。 姚洪此刻脸色万分难看,她自知无礼在先,又拙于言辞,被数落半晌后只深深叹了口气,后又屈膝跪在地上: “给三位赔罪。” 这一跪倒是慌了王玥芸,她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哪里受得了这般大礼,忙屈身将她扶了起来。 “我只道你是个妖艳的狐媚女子,不想你却也是个英雄人物。”姚洪歉声道。 “哈哈哈,王女侠同姚统领都是不戴头巾的男子汉。”孔楷笑道,“二位这便言和。” 王玥芸主动去拉住姚洪的手,说道: “我也有喜爱的男子,自然知道你的心思,我不怪你,只是以后凡事莫要如今日这般冲动。” 姚洪听她这么一说,反倒是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半晌才道: “我听孔楷说,你与夜君独斗了四五十合,后面才渐渐折了些力气,你竟这般厉害。” “哪里,夜统领武功远在我之上,昨日那是让着我的。”王玥芸说道,此言并非她谦虚,她坚信事实却也如此。 “那也是厉害极了,我跟他切磋时,他从来都只出一只手。”姚红神色中满是羡慕之意。 “你那夜君叫什么名字?”王玥芸说道,她这两日只知他是信陵寨上的统领,却还不知晓名讳。 “夜尽锋。”姚洪红脸道,此时一脸的娇羞之态倒与她高俊的体态显得十分不和,但王玥芸却觉得此时的她比先前不讲理时可爱多了。 “好好听的名字。”王玥芸心道。 “天色晚了,三位要不同去我平水寨上歇息,我先叫手下备些酒菜。”姚洪道。 王玥芸见晴儿和卷心菜下了半天的山,似也有些倦意,便说道: “也好,但酒是不要了!” “姚统领,怎么才三位呢,这小孩儿也是跟王姑娘一起的。”孔楷忽指着卷心菜道。 “是三位啊,”姚洪分别各指了王玥芸、晴儿和卷心菜一下,“我没把你算上。” “为什么?我也跑了这许多路,望姚统领赐杯茶水喝。”孔楷委屈道。 “你自回你的信陵寨,来我平水寨吃什么茶水。”姚洪不耐烦道,“除非是夜尽锋,你们寨其他人与我无关。” “嘿嘿,姚统领这般狠心,就不怕我今日在夜统领面前说你坏话?”孔楷笑嘻嘻地说道。 “你敢!”说罢,姚洪便欲伸手去揪孔楷的耳朵,孔楷见状,双足立时如抹油一般,顷刻间便朝山上的方向奔去。 “揪得多了,倒也跑得利索。”姚洪双手叉腰,自语道。 “王小姐!”孔楷此时已跑开一段距离,朗声道:“我家统领说了,希望不久后还会再见。” 声音在山间回荡,惊得群鸟哗哗地乱飞,更显出山谷深处的一片清幽景象。 待孔楷走后,王玥芸瞧着晴儿脸上似是有不悦之色,遂暂时放下了姚洪的手,转而走到晴儿身前。 “怎么了?”王玥芸柔声道。 “她刚刚都想杀了你,小姐你还牵她。”晴儿小声嘟囔道。 “多个朋友总是好过多个对头。”王玥芸伸手挽住晴儿的胳膊,“我不牵她,我牵你和卷心菜行了?” 晴儿这才略微舒开皱紧了的眉头,又小声说道:“那小姐刚刚说你也有中意的男子…” 王玥芸愣了一会儿,后又笑呵呵地贴着晴儿耳朵道:“我骗她的~” 她实在不想晴儿知道太多,更何况她此时也实在不能平静地将过往之事讲出来。 第41章 大家都有共同的仇人 姚洪已吩咐手下人牵好了王玥芸的马匹,王玥芸等三人并在她身侧,随着一条浅浅的溪流缓步行过,王玥芸猜想这条浅溪便是此山上信陵寨门口的那条磅礴的飞泉分流而来的。 溪流里的水流得甚慢,水面安静得似一面由天地打磨而成的银镜,倒映着众人的影子与溪边的野花野草,时而亦有些花瓣随风吹落在水面上。 王玥芸只觉得这山脚下的风景远甚于山上的,胸中不由得舒缓了不少。 不一会儿,几人便到了一座山寨,但见那寨门颇小,左右也各有一人立在高台上值守,寨门两侧还沿路生了许多桃树和柳树,只见红绿色交相辉映,一团红、一团粉、一团绿。 此时正值花开之际,风吹之时,那桃花与柳絮也随风阵阵晃动,有些在枝头站不稳的便落了下来,比之信陵寨的粗旷,此处的景色倒多了不少精致之感。 “果然是女儿家当家的山寨。”王玥芸心道,“便是做没本钱的买卖,也把山寨做得这般好看。” 寨内众人忙过来向姚洪行礼,她顺便吩咐手下置酒杀鸡、烹羊宰牛,不一会儿,一桌酒菜便已备齐。 “这是什么啊?”王玥芸指着桌上一坛罐子说道。 “王姑娘,这是今年中秋时拿酒腌的螃蟹。”一人回她道。 “中秋?那都已经是几月前的日子了,没想到还能吃到那时候腌的螃蟹。” “中秋快乐。” 王玥芸见姚洪并未邀心腹同桌,一桌丰盛的菜肴也只有他们四人望着。 这顿饭不再有世龙世虎两兄弟相陪,卷心菜觉得无聊,只匆匆挑拣了几筷进嘴中,便言道自己饱了,三位姐姐慢慢吃。 “才吃多少啊?”晴儿道。 “三位都是姐姐,我在这儿多有不便,恐有唐突,这便退下了。”卷心菜道。 王玥芸被他不知何处学来的的一句场面话逗得笑出了声,假意踹了他一脚,说道: “从哪儿学的这些话,还多有唐突,你天天抱着你晴儿姐姐的腰肢,唐突得还少?” 卷心菜嘻嘻一笑,模样甚是可爱,待王玥芸答应后,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姚洪见王玥芸、晴儿都只埋头吃菜,似乎无话与她讲,只觉得颇为尴尬,她知自己无礼在前,但拙于言辞,此刻到了酒桌上也不知该如何赔罪。 王玥芸瞧出了她的窘态,当下便主动举起了酒杯,说道: “姚统领你不用多说,都在酒里,饮完此杯,你我二人再无过节。” “好!”姚洪听到她这一席话,心中顿感轻松,但她又看了看另一侧的晴儿,只见对方还是只埋头吃菜,并无举杯之意。 “她叫晴儿,并不会喝酒的。”王玥芸解释道,“昨日在夜统领那儿,她也不曾吃酒。” 说完,她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而秀眉微蹙,紧闭双眼,嘴中不自禁地发出啧啧声。 “可是寨中的酒不合口味?”姚洪瞧她不适的模样,忙问道。 “不是不是,” 王玥芸叹道, “你莫要多心,只是昨日在夜统领那儿有些贪杯,我向来醒酒醒得慢,此刻再喝,再好的佳酿也是遭罪。” “噢。”姚洪神色之中闪过一丝失落,说道,“他从来都不怎么喝酒的,昨日竟愿陪你喝这许多。” 王玥芸忙拍她手道: “哪里有陪我!后面都是我自己在喝!你不要多想。” 姚洪勉强挤出一笑,问道:“我听信陵寨的人说,你二人似是旧相识?” 王玥芸点点头,又觉得眼前这位刚刚还跟自己动手的姚统领似乎并无恶意,当下便把自己来自杭州,一路上京城的事详说了一遍,其间难免提到了家世,连同着坠湖失忆的事也一并说了,只隐去了前世之事。 “夜统领认出我后待我有礼,想来必是年轻时受过王家恩惠。”王玥芸总结道。 “嗯,他曾是如今朝堂上北陵王的徒弟,从前也常常跟着他师父到处跑,” 姚洪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多言了,这些话原本就是夜尽锋的秘密,此刻却被自己说了出来,忙道, “我好像……不该说这些……” “那倒没有,夜统领跟我说过了,”王玥芸道,“他说过自己曾是叶守藏的大徒弟,还说叶守藏是什么玄岳派的帮主。” 姚洪听后,喃喃自语道: “噢,那我此时说了,他也不会怪我。” 王玥芸对那位夜统领十分好奇,当下便向姚洪打听,晴儿虽厌恶眼前这位姚统领,但也不自禁侧着耳悄悄听。 “这座平水寨乃是我父亲所创,他会些拳脚枪棒功夫,也传了我不少,我父女二人便在此处剪径些上山的显贵,时日多了,便聚了这许多喽啰。” “十年之前,我父亲在外巡山,在山脚一处大石头旁遇到了夜尽锋,那时他受了好重的伤,躺在地上都还不断地吐血,整张脸…”说到此处,姚洪不由得顿了一顿,“整张脸有一大半已经被火烧得稀烂,模样可怕得很。” “我父亲瞧他可怜,便带回了山寨,寨中有人粗识医理,我们自去山中寻些药草,熬煮汤药,这才救了他一命。” “他刚醒来的时候好凶啊,一直拉着我问为什么要救他。”姚洪回忆道,“他的声音那时便已经哑了。” “我父亲猜想他是一心求死,又瞧他似乎有些武功,是个好汉,便日日与他说些宽慰的话,他这才渐渐好了。伤愈之后,他好生感激我父亲,二人时常说些武功,我父亲也喜欢他。” “与寨里的人逐渐熟络后,他又接连立了好几次功劳,寨里的人也都服他。” 王玥芸听到此处,只觉得那夜统领想来也是个苦命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面之痛,或许不亚于一死。 “又过了些时日,他便说就要落草我们平水寨,我父亲虽是喜欢他,但依照道上的规矩,他也得交个投名状。” “什么是投名状?”晴儿一直假意埋头吃菜,实则是在侧着耳朵偷听姚洪讲话,只觉得这夜统领的故事越听越有趣,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江湖上的投名状,便是说若有人要落草某处,需得做些回不了头的事,或是杀人,或是劫官,以示自己永不回头。” 王玥芸解释道,不过她自己从前也只是听说,不晓确有此事。 “我父亲也有心瞧瞧他的血性,便让他在山脚杀十个人,提十个人头到山上,便可入伙。” 听到此处,晴儿一双筷子哐一声被吓掉了,王玥芸心中也是一惊。 “那夜统领杀了吗?”晴儿小声问道。 姚洪点点头,继而又摇头,说道: “第一日,他一颗人头也没提上寨来,我父亲也好失望,便提点他说或许可以去东边山脚看看,只是要小心信陵寨的人。” “信陵寨?那不是夜统领现在统领的山寨吗?”王玥芸疑道。 姚洪点头道: “是的,不过那时的信陵寨乃是被另一伙强人所占,为首的叫做史常青,那人有些武艺,我当时不过才十二三岁,自是打他不过的,他手下也都有些本事。这伙人手段很是残忍,我们平日里也不敢招惹,若是道上遇见,往往也是唱个喏,便各自走过。” “本来父亲的武艺略胜那史常青一头,但手下众人就远远不及信陵寨的众人了,父亲年岁又逐渐大了去,我们这平水寨便越来越不能与信陵寨相抗。” 王玥芸心道:“你父亲喜爱夜统领,想来也存了培养个后继青年的心,不然如此下去,你平水寨非得被信陵寨生吞了不可。” “第二日父亲又嘱咐夜尽锋,若是遇见信陵寨的人,虽不必谄媚阿谀,但也最好不要与对方起冲突,夜尽锋依允了。” “你都这般说了,想来必是要出事。”王玥芸心道。 “第二日到了半夜,夜尽锋还未回来,父亲熟知他的本事,便笃定是被信陵寨的人扣下了,正当大家收拾兵器,准备上山夺人之时,便见夜尽锋他捂着臂膀,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果然是与信陵寨的人起了冲突吗?”晴儿问道。 姚洪微微一笑,神色中竟然有些得意,说道: “他刚回来,我便冲上去瞧他的伤势,他流了好多血,衣衫上滴落的鲜血直拖了一路,每一个脚步都是厚厚的血印。” 王玥芸与晴儿相视一眼,二人都不由得暗自心惊。 “他却不理会我……虽然他向来都不怎么理会我的……” 姚洪叹气道, “他只将背上负着的好大一个包囊扔到了地上,那包囊落地便散了开,赫然便是十个人头。” “好狠的心”王玥芸心道。 “众人朝那十个人头认了一认,便有人喊道是史常青那贼人的头!我父亲听后也赶紧伸手拨开那人头的头发,果然便是史常青!只见那人头瞠目瞪眼,显是死得突然。” “‘好啊,好得很!’父亲赞道,周围众人也不断赞赏。” “我们这时才得知,原来夜尽锋的武艺竟这般高强,趁着夜色,单枪匹马便将那原本信陵寨上的十来个头领杀尽了……” “后来我父亲也不说让他入伙的事,便和他商议从此由他统领山上的信陵寨,如今贼首史常青与其众心腹已死,余下宵小便不足为惧,待他坐稳信陵寨统领之位,平水、信陵二寨两相呼应,互为依靠,方为存亡之道。” 王玥芸喃喃点头,认同了此法。 “第二日,父亲率众人杀上了山去,父亲和夜良夜率先冲杀了一阵,那伙人果真就散了。夜良夜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便欲让父亲坐信陵寨之主,从此山上山脚两处山寨都由父亲统领。父亲却是不肯,二人推了一番,终是夜尽锋拗不过父亲,父亲很是高兴,又让寨里平日与夜尽锋交好的几人留在了信陵寨,协理应付寨里大小事。” 姚洪道, “今日那个孔楷,原先便是平水寨的人,那时候他不过才十岁出头,从小……便跟我打架,只是后来他渐渐打我不过了,只能让我揪耳朵。” 王玥芸笑道:“怪不得今日瞧你二人如此亲近,一个打,一个跑,熟练得很。” “谁与他亲近!” 姚洪怒道, “他常来我寨中玩耍,我叫他多劝他家统领也来我寨里看看,他每次都是含含糊糊答应,却又不带人来。” “你那么喜欢他,干嘛不自去找他。”王玥芸道。 姚洪听完这话,霎时便红了脸,支支吾吾道: “谁喜欢他!是有一点点喜欢,但也没有那么喜欢……” 王玥芸微笑不语,晴儿听完了夜统领的故事,便不大感兴趣,自在桌上哈欠连连。 “你父亲呢?听你说来,你父亲也是个英雄人物。”王玥芸道。 “家父前年已作古。”姚洪道。 王玥芸瞧她回答得豁达,心想倒也不必说宽慰的话。 “夜尽锋自统领了信陵寨,父亲每逢寨中没事,便一早去他寨里,与他谈论些武功。”姚洪道,“父亲还传了他一套棒法,他连我都不教,却尽数交给了用刀的夜尽锋!” “令尊与夜统领莫逆之交,教些武艺也是常事,但为何却不教你这套棒法?”王玥芸疑道。 姚洪叹气道: “父亲说我是女儿身,我们既做了强人,学些武艺防身自然无碍,但学得太多也是无用,上层武学,更是无益。” “荒唐!”王玥芸心道,口中却不敢说出来。 “父亲走了后,夜尽锋率山里众人来寨里戴了几天孝,从此便再没来过,只是每逢节日,常遣人送些事物过来。”姚洪道。 “你这般蛮横,定是次次都要缠着人家,人家怕你,自然不敢来了。”王玥芸心中想道。 第42章 三大宗师 “姚统领,江湖上的事你似乎了解颇多,”王玥芸又说道,“我且要问你些事。” “王姑娘且问。”姚洪道。 “夜尽锋说他是叶守藏的大徒弟,又说叶守藏曾是玄岳派的帮主,这事你先前已说过了,” 王玥芸定了定语气,又问道, “你对那叶守藏,所知可多?” 一听到“叶守藏”三字,姚洪立时竖起了眉毛,将那桌案一拍,怒道: “如何不知这贼人!” 王玥芸一听姚洪竟称呼叶守藏为“贼人”,心中立时一阵畅快不已,仿佛遇上了知己,当下便与姚洪连饮三大杯。 “我父亲本来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汉,后来却只得带着我藏在这泰山上做些没本钱的买卖,皆是因叶守藏这贼人!” 姚洪咬牙道, “那叶守藏,原本是江湖上第一大门派玄岳派的帮主,后来他贪恋权贵,竟入朝做了大官,更是以帮主之尊,亲自遣散了从前不可一世的玄岳派。” “还有这等事?”王玥芸惊道。 “后来那叶守藏成了位高权重的北陵王后,便说什么‘侠以武犯禁’,要亲自整治一番这江湖上的武林门派,他武功本就高绝天下,又有了朝廷兵马,寻常江湖门派哪里敌得过!” 姚洪继续说道, “我父亲从前所在的‘长乐帮’,就是在那时被叶守藏剿灭,听说长乐帮帮主,还被叶守藏亲自一刀杀死。” 好熟悉的手段! 一听到姚洪所说的“剿灭”二字,王玥芸不由得又想起前世骆家灭门的惨案,这叶守藏也忒是狠辣了些,尽爱干这赶尽杀绝的勾当! “又有什么办法,”王玥芸叹道,“那贼人武功高绝天下,也不知能有几人是他对手。” 一听到武学之事,姚洪立时收起了对叶守藏的仇恨,又似是打开了话匣子,不自禁地握住王玥芸的手,后者倒也并不挣脱。 “王姑娘,你的功夫是极好的,比我强上许多,想来跟夜尽锋比起来,也大差不差了。” 她又问道, “可你自比武林中的三大宗师如何?” 王玥芸听后沉默不语,三大宗师的名头她也曾听过,知道他们个个身负顶尖武学,江湖中向来传闻,这三人早已达到人力所不能为的境界,拈花飞叶,皆可使得如神兵利器一般。 她这辈子,或许应该再加上上辈子,只见过一次三大宗师出手,那便是在前世与叶魏凉的婚礼上,出手的宗师是新郎官的父亲,那位权倾朝野的北陵王叶守藏。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刀有多快,她相信哪怕如今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自己也绝计躲不开。 过了好一会儿,王玥芸才开口对姚洪说道: “是了,三大宗师是何等人物,或许只有到了他们那般的境界,才能与叶守藏一战。”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晴儿这时方才有了插话的机会。 “你们说的三大宗师,是什么啊?”晴儿问道。 “三大宗师,乃是江湖上对武林中三位武功极强的怪人的称谓……”姚洪刚想回答,王玥芸却按住了她的手,说道: “我来说。” 姚洪对武林中事向来极感兴趣,虽是女儿身,却算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提及武学上的事向来滔滔不绝,但此时见王玥芸打断了她,也只好收起了心痒痒的话匣子。 “三大宗师……”王玥芸深吸一气道,“第一个便是我大睿第一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陵王叶守藏。” 提及仇人,她尽量使自己的神态平静,这反而让她的语气显得与往日有些不同。 “北陵王善使一柄钢刀,一手自创刀法可谓出神入化,听闻他幼时浪迹江湖,遍识各处名家武学,也是如今我才知道,他还曾是武林第一大门派‘玄岳派’掌门人,后来不知为何,入了朝廷当了大官,成了如今的北陵王,也是大睿开朝以来的第二位异姓王。”王玥芸喃喃道。 “原来如今的北陵王,竟是江湖武夫出身?还是大睿的第二个异姓王?”晴儿方才心思开了小差,此刻惊讶道。 “异姓封王,何等荣耀,睿国立国百年,也只有开国大将王战寒将军有如此殊荣。”姚洪道。 一听到王战寒将军的名字,晴儿眼中霎时放出精光,刚欲开口,王玥芸却微微摇头示意她缄口。 王玥芸接着道: “第二个武学宗师,是东边东海国的国主李朝援。如今的东海国易帜不过二十年,便是这李朝援在二十年前凭一手飞石的功夫杀了东海国前朝国君,东海从此大乱,他又趁此机会招募兵马,夺了前朝的江山,自作了东海国主。” “妈呀,前一个宗师不过是封了王,这一个倒是直接当了皇帝。” 晴儿又是一阵惊讶,她自幼就进了定远侯府,哪里听过这些故事, “不过……只是飞石,又算是什么功夫?莫非他扔的是很大很大的石头?” 姚洪此时按耐不住,摇头道: “说是飞石,但却更像是用玄铁造成的弹丸,可于百步之外掷出取人性命。” “铁弹丸?”王玥芸疑道,她还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武器。 姚洪接着点头道: “从前江湖上也不信这李朝援的飞石能厉害到何等地步,东海刚换国主那几年,睿国朝廷一致认为此时东海朝局不稳,当为出兵的大好时机,于是北陵王叶守藏便领军横渡沧海,直至东海境内。” “后来怎样!”晴儿忙问道。 姚洪回道: “后来叶守藏和李朝援在两军阵前打斗了一番,叶守藏从此跛了一条腿,至今走路也微微有瘸。” “不过李朝援也不见得占了便宜,北陵王也在他背上留了好大一个疤,至今我大睿民间也唤他作‘刀疤皇帝’。” 听到“刀疤皇帝”这一称谓,晴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又瞥见王玥芸脸上略有不悦,遂忙把笑声咽了回去。 王玥芸瞧见了晴儿的窘态,忙跟着强笑道: “不过啊,想来从此江湖上再也没人敢说‘刀疤皇帝’的飞石功夫不好了,毕竟能跟叶守藏战成平手的,这天下也没几人了。” 晴儿这才放心笑了出来。 第43章 非报不可 “最后一个宗师,也是最神秘的一个,坊间只相传他本是东海人,后来浪迹四方,居无定所。” 姚洪说道, “不过一些胆大之人说,这最后一个宗师最是年轻,模样也生得最俊,所以江湖上都唤他作玉面宗师。” “也有更胆大的叫他清倌儿宗师……”王玥芸续道,她也曾在父亲骆远口中略微听闻过这位模样俊俏、武功高绝的大宗师。 似乎是因为听到王玥芸说这玉面宗师模样生得最俊,晴儿对他也不由得多生了一份好感,便问道: “可是小姐说他最是神秘,行踪无常,那大家是如何知晓他武功的呢?” “因为曾有人两次行刺大睿的皇宫,尤以第一次为险,直杀入了先帝的寝宫,数千位禁军拼死抵挡,也只是暂缓了他突进的脚步,但也只能暂缓,半分阻挡不得。”王玥芸答道。 “那时北陵王叶守藏已提前得知消息,快马加鞭从封地赶回了皇宫,在骑坏三匹良驹后,于皇宫内与那位玉面宗师交上了手。二人愈斗愈酣,周围人半点近不得身,随着宫里禁军越聚越多,那玉面宗师已知不能立时取胜,遂施展轻功逃去。” 王玥芸接着道, “也就是从那次之后,北陵王叶守藏便向先帝禀明今后就留在京城,护卫先帝。先帝与北陵王之间向来宛若鱼水之情,又觉那日遇刺一事实在凶险,自然是允了。” 王玥芸又道: “事后众人发现,先帝遇刺那日,东海的李朝援未有任何动静,这无疑宣告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世界上除了这人外,还有另一个可以与叶守藏交手的顶级高手。” “王姑娘对江湖上的事所知不多,对朝廷上的事还更熟悉些。”姚洪对王玥芸道。 “当然…我父亲在朝廷做官……”王玥芸心中道。 “这便是如今天下的三大武学宗师,前几年也陆续出现过什么第四大第五大宗师,但每一个都还没熬到跟三大宗师交手便没了性命。这三个人,一个在大睿,一个在东海,一个云游三方,似乎默默维持着一种巧妙的平衡。” 姚洪总结道。 晴儿听到此处,已感云山雾绕一般,她于武学上的事一窍不通,方才的三大宗师云云全然当话本故事一般听,倒也觉得分外有趣。 “那小姐的武功,有几分宗师的水平了?”晴儿握着王玥芸手问道。 若旁人听了这话,定然觉得这小妮子是在暗讽自家小姐,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人可与三大宗师相提并论? 可晴儿此时说起这话,全然是真心发问,毕竟在她心中,小姐的武功已经是世界上一等一厉害,只不过昨日稍输了那夜统领半筹罢了…… 王玥芸苦笑道: “如今便是有两成,也够我开心的了。” “还不够!还不够!”王玥芸心中想到。 她初时一心想着复仇,反而没思考这许多,全仗着满腔愤懑,如今细细一想,自己哪怕得遇黎老乞丐指点,学到的功夫又真的比得上三大宗师之一的叶守藏吗? 夜统领的功夫已然是胜过了自己,但他却只是叶守藏的徒弟! 叶守藏那贼人的武功定然又胜过了夜统领,便是黎老乞丐本人,又能否是叶守藏的对手? “还不够……还不够……”想到此处,王玥芸不禁念出了声。 “王姑娘说什么?可是菜肴还不够吃?”姚洪道,“我且叫他们再煮只野兔。” 王玥芸回过神来,忙摆手说不用。 “我有些倦了,说了些胡话,姚统领莫怪。” “便在我寨上歇一晚。”姚洪拉着她手道,“山上住得,山下也住得,我心中终是对你好生愧疚。” 王玥芸也知下山后要好久才寻得到村镇,自己又顶着酒意赶了一天的路,当下也确实乏了。 “那便叨扰姚统领了。” 王玥芸便与晴儿、卷心菜到了姚洪早已吩咐下人备好的三间厢房,卷心菜一见到床便倒下呼呼大睡,晴儿只说这寨中男人凶恶,始终害怕得很,要和小姐一起睡。 待沐浴盥洗后,二女便欲熄灯入寝。 “小姐,你是不是……很讨厌那个叫叶守藏的北陵王啊。” 晴儿的声音虽小,但在静谧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楚。 “是的。”王玥芸不想对晴儿有任何欺瞒,她伸出一只手轻抚着晴儿的头说道,“我恨极了他。” 红烛摇晃之下,王玥芸一副娇艳无比的面庞此时却分外冷清,她将另一只手掌罩在蜡烛之上,感受火焰在自己掌心凝聚着温度。 晴儿突然抱住了她的腰肢,倒是让王玥芸一惊,只听晴儿说道: “小姐,许多事我知道你不愿意说,我便也不问你,不过……我今日听你们说起那三大宗师,想来都是厉害至极的人物……小姐你如果是与那叶守藏有何怨仇,真的就非报不可吗?” “嗯,非报不可。”王玥芸冷声道。 晴儿见她如此坚决,已知自己再如何劝解也无用。 “那小姐你一定要把武功练好!要比现在还好十倍,哦不,还好一百倍!” 晴儿道, “不到那个时候,你不许去报仇,在那之前,我就一直服侍着小姐,小姐练一年功夫,我就服侍小姐一年,小姐练十年,我就服侍小姐十年。” 王玥芸听她如此说话,心中好一阵感动,但转念一想,不由得伸手捏着晴儿的俏脸笑道: “你服侍我?每日最少比我晚起一个时辰,有时比卷心菜起得还晚的那种服侍吗?” 晴儿一阵咯咯咯的笑,忙钻进被窝躲避王玥芸的“毒手”。 第44章 卷心菜的好朋友 翌日天还未亮,王玥芸比往常更提早了一个时辰起床,匆匆洗了把脸后,便出了房间。 自己还差得远啊!昨日与姚洪一番谈话后,她心中再一次对复仇一事没了把握。 她从前也知道叶守藏乃是闻名天下的武学宗师,但总不愿去细想,总觉得只要自己勤练武艺,终能有复仇的一天。 可练武一事,能有个头吗?自己每日都在练武,自觉颇有精进,但那三大宗师就不会有进步吗? 想到此处,她便暗自下了决心,从此每日再早一个时辰起床,待到了京城,便寻一僻静处,一边打探消息,一边习练武艺,非得把黎老丐传授的一切练熟不可。 正当她在寨外一座巨大的山石上打坐吐纳之际,便听到有人朝她走来,她睁眼一看,却是姚洪。 “王姑娘早上好。”姚洪道。 “姚统领好。”王玥芸回道。 “这么早就起来,可是没睡好?”姚洪问道。 王玥芸摇头,笑道: “功夫一日也耽误不得,早起惯了。” 姚洪点点头,显然十分认同此话。 “我每日也是这个时候起来,往常都是在寨里练功,今日见你在此处,便想着来陪你。”姚洪道。 王玥芸笑着点点头。 姚洪说完,便来到王玥芸身侧的另一个石头旁,那石头比王玥芸座下的巨石小了不少,只有二尺长宽,也不甚高。 王玥芸以为她也是要依自己的模样坐下,不料眼前的姚洪却是深吸大口气,大喝一声,之后竟徒手抱住那石头的两头,又见她将腰一沉,猛一发力,那石头霍然被举起。 她又缓缓运劲,直将那巨石举过了头顶,这才屈起双腿,作个马步状。 只这一小会儿功夫,姚洪额间已有数颗汗液渗出。 王玥芸心中大惊,突然明白她那一身横劲气力从何而来了,那石头虽不甚大,可毕竟坚重,少说也不下二三百斤。 但姚洪若非每日这般横练气力,又怎能将那混铁狼牙棒使得式式生威呢? 王玥芸知道练武之时,人人都会在胸间憋着一口劲,当下也不便与姚洪说话,怕她喉头一开,断了气力。 于是她也只闭上眼调息运气。 一个时辰后,王玥芸又起身练了几遍剑法,姚洪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不住夸赞。 待她小歇之时,姚洪又拿出负在背后的狼牙棒,使了几招后又让王玥芸指点,王玥芸哪里懂这棒上的功夫,也只夸耀了几句。 “怎么这棒与昨日的有所不同?”王玥芸瞧着姚洪今日所使的狼牙棒身上似乎均嵌满了又长又尖的铁钉,显得更为狰狞可怖。 姚洪听后,红着脸挠头道: “昨日那棒,只是寻常与人切磋武艺时用的,那棒周身浑圆,才不至与人切磋之时伤了人。今日这棒,更重了二十斤,锻造时又钉满了尖刺,乃是真正与贼人打斗时用的。” 此话一出,王玥芸已心知她昨日果真并非要取她性命,只是一时血涌,想教训一下自己这个“狐媚子”,当下便对这姚统领又多了分好感。 “你昨日若使的是这棒,我便不好胜你。” 王玥芸笑道, “昨日我赢了你一招半式,全靠拿剑黏住了你的棒身,若棒上布满了铁钉,那就不好黏了,只怕我手中的剑也得被你夺了去。” 姚洪不知作何言语,只憨笑着挠头。 不多时天便亮了,王玥芸催促晴儿和卷心菜起床,三人喝了点姚洪备好的早粥,便准备出发了。 “王姑娘这便要走了吗?” 姚洪握着王玥芸手道, “你我虽是初见,昨日又有些误会,但我着实钦佩王姑娘得很,今后若是得空,定要来这平水寨一叙。” “来干嘛?跟你打架吗?”晴儿在一旁没好气地说。 姚洪自知理亏,又晓晴儿口齿伶动,自己是决计说她不过的。 “只怕是没有以后了……”王玥芸心想道,“我也觉得你是个洒脱的好女子,只是我欲行复仇一事,如何能有后路。” 姚洪送三人到了寨外,便要分别。这时候,几人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朝远处一看,竟是世龙世虎两兄弟骑着两匹小马匆匆赶来。 还未等两马走近,卷心菜已经小跑着迎了过去,张开小小的双臂,与下马的世龙世虎紧抱在一起。 王玥芸与晴儿知道这三位小朋友有许多话要说,倒也不催促。 三个小孩儿隔得较远,众人听不见他们彼此说些什么,只看见弟弟世虎除下了自己的帽子,将它戴在了卷心菜的头上,不戴帽子的世虎,当真与他的孪生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半晌后,世龙世虎转身上了马,在马上向卷心菜拱手告别,卷心菜也有模有样地学着江湖上的拱手礼向两兄弟告别。 两兄弟策马离去,不住地回头望,卷心菜也在原地挥手,直至两匹小马消失在路的尽头。 “你们说什么了?”晴儿已将卷心菜抱上了自己的马,温言问道。 “这是我和世龙世虎哥哥的秘密,我可以不说吗?”卷心菜嘟囔道。 “不想说就不说。” 王玥芸笑道, “卷心菜长大了,有秘密也不告诉姐姐了。” “这顶帽子,世虎是送给你了吗?”晴儿问道。 “嗯,世虎哥哥送了我他的帽子,世龙哥哥送了我他的匕首。”卷心菜说着,将怀中一柄小小的匕首拿了出来。 “那你呢?”王玥芸问道,“两位哥哥送了你东西,你送了哥哥什么?” “我没有太多东西,只有一块玉佩,但却有两个哥哥送了我东西,我就只有把玉佩送给两个哥哥了,也不知道两个人……该怎么分……” 卷心菜说着说着,声音已越来越小。 王玥芸先前见过卷心菜胸前挂着的那块玉佩,确实是块名贵的冰种翡翠,此时再看他脖子,果然没了玉佩的踪影。 她轻声安慰道: “没关系,等以后你回了家,长大后再来看两位哥哥,到时候一定要带两份礼物。” “妈呀,世龙世虎两兄弟真是值的,一顶帽子一把短匕便换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 王玥芸心想道,但转而又发觉自己的想法竟有些可耻,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些价值利弊,他们只不过想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送给好朋友罢了。 “回了家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这儿,长大了兴许也不能。”卷心菜叹气道。 王玥芸只道卷心菜出身富贵人家,家教严格,想来不许他来这离京城颇远的泰山,估计更不许他结交山寨里的好朋友…… “小姐我们已经离京城很近了,接下来去哪儿?”晴儿问道。 王玥芸将手中马鞭一扬,不轻不重地打在踏雪的马屁上,踏雪发出一阵嘹亮的嘶鸣。 “蓟州!” 第45章 戏精是这样的 蓟州地处京城之右,相距不过百来里路程,其城内固然不如京城那般甲于天下,但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繁华之地,热闹程度与杭州相较,倒也不遑多让了。 王玥芸三人缓步牵马进了城,但见道上人声鼎沸,车马不断,彩旗飘扬,尘土冲天,四处喧嚣不绝,华灯昼日未灭。楼台馆阁,飞檐彩绘,只把晴儿看得呆了。 “小姐,我们自从出了杭州后,好几个月没看到这般热闹的景象了。”她略带哭腔地抱怨道。 “这算什么,你若是喜欢,我们便在此处多待上几日,不过等到了京城,只怕更要让你开开眼呢。”王玥芸说道。 “京城当真比此处和杭州还要繁华?”晴儿问道,满是一副不相信的语气。 “不信你问他。”说罢,王玥芸揉了揉一旁卷心菜的小脑袋,后者鼓着大大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天哪……我若非跟着小姐一路北上,只怕永远看不到那般的景象了。” “说什么丧气话,没有我,你也可以自己想办法存钱,等有了钱,便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晴儿听后叹气道:“我只是府上的小丫鬟,哪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王玥芸正色道: “这不重要,我虽是侯府的小姐,但王辛可会让我这样胡闹到京城?我不也是凭自己的本事‘逃出’杭州的吗?” “可是……我都没有钱……我在府上做事侍候小姐,一个月月钱只有一两银子,要存够到京城的钱,得到什么时候去了?” 王玥芸本想说些靠做买卖挣钱的话,但忽又想到自己一来并没有做过买卖,二来一路上三人都是用的卷心菜的私房钱……这种又大又空的话还是别说了。 想到此处,王玥芸又理了理怀里的银票,自己一行人一路上出手阔绰,此时竟还一大半有余,足足还剩六七百两,不禁又在脑里猜测这卷心菜到底是何等富贵人家的孩子。 “今天小爷请客,我们去住最好的客房,吃最好的酒楼!”王玥芸豪气说道,同时帮身旁的“小爷”卷心菜举起了手。 “好耶!”晴儿和卷心菜同时开心道。 蓟州有条河名为清漳渠,自南向北贯穿全城,河水清冽异常,两岸风景秀丽,三人沿河而走,倒也看到了不少规格不小的酒肆客店。 王玥芸“刷”地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示意晴儿随便选。 此时王玥芸心中只道: “马上就要把卷心菜送到家了,得赶紧把这小家伙的钱拿出来享受享受。” 晴儿终是没有替人破费的命,只选了一家普通的客栈,不过倒也紧挨着清漳渠。王玥芸要了两间二楼临河一侧的上房,又嘱托店家好生照看踏雪马后,便与晴儿、卷心菜躺在了客栈的大床上。 “富贵地方的客栈,连床都更软和!”晴儿在床上滚了几圈,说道,“好舒服啊~” 王玥芸拍了拍她的屁股,假意酸声道:“瞧你这点出息。” “我是小丫鬟,哪有什么出息嘞。”晴儿嬉笑道。 “你是我的小丫鬟,是我的朋友,你可必须有出息。” 王玥芸存心逗弄她,又说道, “我瞧着卷心菜不错,要不你娶了他?以后就留在京城了。” “啊?”卷心菜似乎当了真,忙坐起身来摆起小手,“不行的不行的。” 晴儿嗔道:“小姐!你欺负我!” 王玥芸咯咯咯笑出了声,又轻轻捏着卷心菜的耳朵说道:“怎么?晴儿姐姐不漂亮吗?让你嫁给你晴姐姐,这可是便宜了你。” 卷心菜呆了半晌,似乎是在认真思考此事的可行性,只听他说道:“我是不行的,不过……我有个哥哥……他很有钱的。” 王玥芸使脚尖轻轻踢了卷心菜一下,说道:“谁图你家钱啦!晴儿姐姐要嫁,就要嫁给世上一等一的好男子,否则,再多钱也不嫁!” 二女又是一阵打闹。 到了晚上,三人随意在房里叫了些菜肴,一边吃饭一边商量晚上去何处玩儿,只苦于人生地不熟,终究商量不出一个结果。 待饭后店小二来房里收拾碗着的时候,王玥芸便向他打听周围有没有夜间好玩的地方,那店小二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口,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玥芸见状,便从怀里摸出几钱银子塞到了对方手上,说道:“你只说便是。” “姑娘生得如天仙一般,小人说了以后只怕冒犯了姑娘。”店小二低头道。 “无妨,你不说才是冒犯。” 那店小二咽了口唾沫,才开口道:“若客官是几位俊俏的公子爷,小店对面二三里便是极好的去处。” “公子去得,小姐便去不得?”一旁的晴儿疑道。 “两位小姐可以开窗看看,河畔是否停着好些花船?那些花船周围,又是否是一座座画栋雕梁的楼宇。” 那店小二道, “到了晚上,那些花船便会一艘艘朝河中心开去,处处张灯结彩,把整个清漳渠都照得亮堂堂的。” “听着好玩儿啊!”晴儿喊道,“我们晚上就去那儿!” “只是……”那店小二为难道。 “我知道了!”王玥芸望了一眼晴儿,又对店小二说道,“是青楼!” “是的。”店小二说道。 王玥芸一对秀眼转了个圈,对那店小二说道:“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我和她说说话,一会儿叫你。” 店小二唯唯退下。 “晴儿,你想不想去!”王玥芸兴奋道。 卷心菜这时探出个脑袋,王玥芸一巴掌拍了过去,让他滚去床的另一侧。 “啊……小姐,那可是青楼啊……”晴儿害怕道,“我们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男人去得,我们怎么去不得!听说青楼里也并非都是龌龊事,也有些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我们只听听小曲儿,看看河上的风景就是。”王玥芸拉着她手说道。 晴儿见自家小姐想去得很,实不愿扫了她兴,而且她自己……也确实对这个从前只在话本故事听说过的地方颇感兴趣。 半晌后,晴儿才回道:“可是,我们是姑娘家,别人能让我们进去吗?” 王玥芸见晴儿答允了,忙又唤店门口的小二进来,再从包里拿出一小锭银子。 “快去替我俩各自置办一身男装,就照着我二人的身材买,要好看一点的!”王玥芸将银子塞在对方手上。 “哎哟喂!两位姑娘!你们当真要去啊。”店小二苦道。 王玥芸忽地一声叹气,脸上已是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只听她说道: “小哥有所不知,我二人乃是杭州人氏,家里的夫君自前年来蓟州做买卖后,便与家中再无半点音信。我妻妾二人四处打听,得知了那负心汉便是留恋于此处,今日说什么,也要去那青楼里捉那负心汉!” 那店小二一脸茫然,也不知如何安慰,手里拿着银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王玥芸此时戏瘾大发,一把扯过身侧的卷心菜,说道:“小哥且看,这便是那负心汉的骨血。如今他不要我也罢了,可这孩子终究是父亲的精血,他如何狠得下心!” 卷心菜上一秒还在逗弄自己在城郊捉到的螳螂,下一秒就被迫上了王玥芸搭好的戏台,只见他微微一愣,紧接着便“哇”一声大哭了起来,嘴里只叫道:“爹爹不要我了!爹爹!爹爹!” “姑娘莫急!小人这边去替姑娘置办,便是需要小人帮忙捉拿奸夫,小人也在所不辞。”店小二当下再不怀疑,一番热血也涌了上来。 “倒不必多打扰小哥,只要小哥帮小女子置办来衣服,便是莫大的恩惠。”说着微微一福。 “好!好!” 店小二紧握着拳头,义愤填膺地离开,一路上还不忘喃喃自语道, “便是这清漳渠畔的所有姑娘都绑在一块,兴许都比不上这位杭州来的大娘子,她夫君是瞎了狗眼?” 第46章 花间楼 待他离去,晴儿在房中掩上门一阵狂笑,眼泪都笑掉了好几颗,竟险些喘不过气。 “王姐姐,你这么年轻,怎么胡闹起来就要做我娘呢。”卷心菜故作正色道。 “哈哈哈哈哈哈!”晴儿笑道,“负心汉!今晚去捉负心汉!” 王玥芸也觉得方才胡闹过了头,虽然她本就是喜好耍闹的性子。 “一会儿卷心菜就呆在客栈里,不许乱跑。” “啊?娘亲你不带我去啊?” 王玥芸懒得跟他解释青楼是什么地方,只推着他让他一边儿去,卷心菜倒也不闹,自顾自地又去玩他方才在路上捉来的螳螂。 不一会儿,店小二便送了两套男子衣衫过来,还在衣衫口袋里放了两把小小的匕首,说是让二女一会儿撕打起来防身用,又对王玥芸说了些宽慰的话,诸如“男人都是负心汉”、“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的话。 王玥芸敷衍着应了几句,谢过他后便接了衣衫 二女换好了衣服,王玥芸生得俏丽至极,此时换上男装,也丝毫不失气度,颇有种富贵公子哥的姿态,只是比起那些寻常吊儿郎当的纨绔,终究是漂亮了太多。 晴儿比她小了两岁,个子也矮上半头,王玥芸便让她做小厮模样。 “小姐,你穿这男子的衣服,也是好看得很啊。” “叫什么?”王玥芸压低喉咙问道。 “是了是了!是公子不是小姐!” 二女又是相视一笑。 王玥芸领着晴儿出了门,一路来到了花船停泊处,周围人见惯了寻花问柳的公子哥,倒也没人觉得有异。 王玥芸嘱托晴儿一会儿少说话,而她自己前世酷爱听戏,此刻压低嗓音学着男人说话,也还有模有样。 只见一座座甚大的酒楼依河而建,最华丽的一座竟有四五层楼高,酒楼门匾上书着“花间楼”三个大字,门口两排浓妆艳抹的姑娘正摇着纸扇招揽着过往意志不坚的男子。 二女在酒楼门口驻足了一会儿,便有两位艳妆的女子迎了过来,一人挽着王玥芸,一人挽着晴儿,显得十分熟络。 晴儿有些不适,刚想挽着自家小姐,王玥芸却微微摇头。 毕竟哪有公子哥会让自家小厮挽着的? “二位公子可是要喝酒听曲?”王玥芸身侧的女子紧靠着王玥芸的肩膀说道,一双手还不老实地搭了上来。 这一举动竟让王玥芸也有些不适了,毕竟这种场合……以前确实没机会领略。 “第一次来啊?”浓妆女子说道。 王玥芸点点头,对方却还是挽着她。 她从怀里拿出一锭不小的银子,两个揽客的女子霎时两眼放出了精光,却不敢接过手来。 这时候,酒楼里马上走出个三十来岁年纪的妇人,那妇人面容姣好,一双眼睛挤满了笑意,身上金铛随着步态发出阵阵摇动的声音。 “这…就是老鸨……?”王玥芸心中道。 那老鸨满眼笑意,熟练地接过了王玥芸手中的银子。 “两位公子哪里来?”老鸨问道。 “我二人是杭州人氏,进京…赴考的……”王玥芸说道。 “公子说笑了,如今杭州也能行科举,何必去京城。” 王玥芸小声说道: “姐姐有所不知,皇城脚下,更有些便利可寻。” 那老鸨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被王玥芸这一声姐姐哄得极是开心,忙问道: “二位公子想寻什么样的姑娘?我这儿的‘花间楼’啊,可是什么模样的都有,若是看上别处的良家姑娘,我也能给你拽过来!” 她这最后一句话说得特别小声,王玥芸听后却是微有怒色,听到逼良为娼这种事,自己实在是无法接受。 那老鸨察言观色是何等厉害,一眼就瞧出眼前这位贵公子的不悦神情,当下也不敢说话。 这蓟州临近京城,花间楼背后虽有贵人,但最好也不要多招惹富贵人家的纨绔,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某位朝廷大员的公子呢? “你给我们找一艘船,备些上好酒菜便是。”王玥芸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已经觉得这楼里的脂粉香有点腻得慌了。 老鸨听后为难道: “哎哟,这可不好,这清漳渠的花船啊虽归属各大酒楼,但大家早有约定,非得过了亥时才可发船,若是提早让公子上船,只怕误了规矩。” 王玥芸与晴儿对望一眼,双方都拿不定主意,老鸨可不愿看到这嘴的肥鸭子跑脱了,忙说道: “还有一个时辰便是亥时了,两位不妨到楼上小坐一会儿,先用些酒菜。” 见二人仍未言语,那老鸨又道:“我知二位喜欢清静,五楼上的隔间清雅精致得很,若您吩咐,半分丝竹声都不会让您听到。” “来都来了!”王玥芸把心一横,又望了望晴儿,后者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那老鸨又是堆满了笑意,“文苓,带二位公子到五楼云上间。” 言毕,一个同样浓妆的女子过来迎了二人,进酒楼前,老鸨又拉着王玥芸小声道:“真的不要姑娘?” “不要!”王玥芸斩钉截铁道。 来此处之前,王玥芸本以为所谓青楼虽有些寻花问柳的勾当,但大抵还是与寻常酒楼相似,只不过装潢华美一些,再加些唱曲跳舞的小娘子,这些都是她能接受的。 但今日一见,她便决心以后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看着那些与她年岁相仿的女子,有些甚至还比她小得多,一个个擦脂抹红地朝身侧男子怀里躺去,心中不免感慨。 她们是自愿的吗?若是自愿的,那倒也无妨,毕竟朝男子怀里一躺,至少银子是少不了的。 但一想到老鸨刚才以极其谄媚的语气说的那番话—— “若是看上别处的良家姑娘,我也能给你拽过来!” 王玥芸很难相信眼前的风尘女子都是自愿的。 在这一节上,晴儿倒是想得开,她本来就是小丫鬟,服侍王玥芸以前,在府里不知挨过多少打骂,十几年前家里将她卖入定远侯府的时候,又与卖入青楼有多大分别? 待二人上了五楼后,又有人将刚才那老鸨唤上了二楼。 第47章 碰面咯 二楼角落的一处房间里,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正倚在窗外,他手里虽握着酒杯,杯里盛的却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这间房也是整个花间楼里,唯一可以在房内一丝不落地观察到整个酒楼门口的房间。 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马匹,此处都一览无遗。 老鸨轻叩了三声房门,在得到年轻人回答后,趋步进了门。 “东家您找我?”老鸨问道,此时她的脸上已丝毫没有方才那股子谄媚的笑意,转而变成了一副恭敬的神色。 “刚才那两位与你攀谈许久的公子,要了哪些姑娘?”年轻东家问道。 “他们不要姑娘,一开始只说要坐船,我告诉他们离开船还有一个时辰,他们似乎有些失望,我便劝他们先上五楼用些酒菜,他们答允了,我就让文苓带他们上去了。”老鸨如实说道。 “哈哈哈哈,果然不要姑娘,”年轻东家笑到,“两个都是生面孔,他们是哪里人可知道?” “他们说是杭州人,要去京城赶考的。” “赶考?这都几月了?考个屁!” 老鸨不敢多话。 “你去隔壁环月馆找几个模样俊俏的鸾郎过来,送到五楼让那两位瞧瞧。”年轻东家说道。 “可是……”老鸨为难道,“他们虽不要姑娘陪,但我瞧着,也不像是有龙阳之癖的公子啊!兴许真是想来坐船看河的?” “哈哈哈哈哈哈,哪里是什么公子!分明是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年轻东家笑道。 老鸨微微一惊,但一想自家东家一向料事如神,决计是错不了的,向来逛青楼的显贵女子也不是没有,有些碍于面皮,是有女扮男装的可能,只是自己从未见过,今日倒是开了眼了。 “不要多嘴哦。”年轻东家最后说道,“客人不想别人知道,我们就要帮她守住秘密。” 她这便退下,从隔壁环月馆挑了几个模样身材上等的鸾郎小厮到花间楼来。 她一直不明白,明明这沿河的青楼都是那位年轻东家的产业,却为何要分成多处的生意?不仅各家的账房要分开,就连对外也不许旁人知晓,至今也只有连自己在内的几处青楼的管事老鸨知道此事。 安排妥当后,老鸨又回来禀报。 “她们要了哪两个?”年轻东家问道。 “都……都要了……”老鸨说道。 年轻人“噗”得一声将口中刚刚含入的茶水吐了出来,一张俊俏绝尘的脸上满是惊讶。 “旱久了是……”那俊俏的东家喃喃自语道。 “那倒不是,我把人带到的时候,那个姑娘只问谁酒量最好,五个鸾郎平时都不甚饮酒,互相只摇头。” 老鸨说道, “那姑娘也好失望,只叹了口气,把五人都留下了,我临走关门的时候,他们已经划上拳了。” “有趣,有趣。”东家又问道,“你做了几年妈妈了?” “也有七八年了……”老鸨答道。 “我也开了好几年青楼了,还从未见过这种事。”东家耸了耸肩说道。 二人又讨论了些生意上的事,半个时辰后,老鸨刚欲退去,只听得楼上哄的一声巨响,那东家忙起身到门口,躲在门口只露出半张脸朝上望去。 青楼之中打架斗殴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老鸨也不太慌乱,忙安排几个龟奴上去看看是哪家的公子在为了争抢姑娘动手。 “东家莫慌,我这就处理。”老鸨忙解释道,今日东家难得来一次花间楼看看生意,自己可不能出了丑。 “等等。”年轻东家道,“好像是五楼云上间传来的动静。” “啊!”老鸨有些慌了,这云上间正是王玥芸所在的房间。 “哈哈哈哈哈,有趣得很啊。”东家笑道,“不用让龟奴上去了,你自己去看看,处理不了再来禀报我。” 那老鸨听后,连走带跑地赶了上去,到了五楼,只看见刚才五个鸾郎中的一个,此刻正蜷在倒落的门板上,双手捂着胸口,面带痛苦,另外四人在一旁蹲着看他伤势。 她在风月场所干了一辈子,不知见了多少打架,一看这模样,便知这人是被一脚踹出了房间,连带着房门摔到了地上。 “哎哟喂,这是怎么了?”老鸨哭道。 “姐姐,你这酒楼里的人,酒品可不太好,喝了酒便手脚不干净。”王玥芸将双手抱在胸前,立在门口说道。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老鸨忙呵斥了那个躺在地上的鸾郎几声,又赶紧给王玥芸道歉。 “这人可真不好伺候!都到青楼里来了,还有嫌手脚不干净的道理?来这里的人,无论男女,不都是为了动手摸一摸的吗……”老鸨和众鸾郎心中均如此想。 老鸨刚欲再道歉,只见一人从她背后伸手格开了她,站在了她与王玥芸之间,这人正是那年轻的东家。 老鸨惊叹于东家今日竟愿意亲自面见客人,心中也瞬间有了底气,只要这位东家在,就没人能在这清漳渠河畔闹翻天! “你们退下。”东家对老鸨及众娈郎说道。 众人退下,东家又对王玥芸行礼道: “鄙人便是花间楼的东家,手下人不晓事,唐突了二位。” 王玥芸看了一会儿眼前这位自称花间楼东家的年轻人,一时竟出了神……因为眼前这年轻人—— 委实太好看了点。 只见他穿着一身白色绢丝锦缎,腰上系一条葱绿的玉带。 眉毛不深不浅,衬得眼角分外好看,唇若涂脂,红润娇艳。 “他不会…也是女扮男装的?”王玥芸心中不由得以己度人。 看了一会儿眼前的俊俏男子,王玥芸心中的气也消了不少,遂放下了环抱在胸前的双手,自走进了房中。 “进来说,我怕在外面太大声,恐搅黄了掌柜的生意。” 东家依言进了房内,又带上了只剩一半的房门。 原来王玥芸初到这花间楼之时,只觉得脂粉香让人头晕,后来上了五楼,粉香果真淡了不少。 她又闻到一股子酒香,京城的酒不同于杭州,自有一番醇厚,她实在有点想念这个味道,再加上自从离了信陵寨,十来日都不曾饮酒,便让人上了两坛上好的老酒。 碰巧这时,老鸨带着五个小厮模样的人来了房内,王玥芸不懂这些娈郎乃是给一些断袖癖好的显贵男子做些安慰之事,只当他们是些模样不错的店小二!便叫他们五人一起坐下吃酒。 启料那五人酒量平平,杯后便已不知东西,不晓南北。 其中一人酒品又差,见王玥芸生得俊俏,又瞧她喉结似乎比寻常男子小得多,便接着酒胆想去摸她的喉咙。 王玥芸初时并不在意,只当他是喝多了不晓事,便用手轻轻格开了他。那人却不死心,见王玥芸身侧的晴儿似乎喉结也小得很,便又伸手去摸晴儿。 晴儿被他吓了一跳,竟一声叫了出来,众人除王玥芸外都喝得有些醉了,也都没反应过来这一声乃是女儿家的声调。 王玥芸见晴儿受惊,哪里肯罢休,立时柳眉横竖,那动手的娈郎还在打趣,全然没料到王玥芸一脚便朝他胸前踢了过来。 这一脚好大的气力,直将他连人带椅再带门板地踹了出去,这便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东家听完王玥芸的描述后,暗自觉得好笑的同时,又不禁感慨眼前这女子手段好生了得,一脚竟能将人踹出那么远,幸好方才没让龟奴上来,不然加起来恐怕都不够这个姑娘打的。 他又连连向二人赔罪,并说今晚二位随意喝,晚点在花船上的酒食也不必会钞了,只算他的。 二女见他长得十分俊俏,事情处理得也妥帖,倒也不再计较。 “多谢掌柜的了。”王玥芸道。 “多谢掌柜。”晴儿说道,可是她适才受了惊,这一声可忘了压低嗓子,全然是一副女儿音! 她刚一说完,二女便觉得好生尴尬,晴儿更是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王玥芸正在苦思该如何打圆场的时候,那东家却微微一笑,说道: “我早知二位是两位小姐,且放心,鄙人做生意,最会替客人着想,不会再有人知晓二位是女儿身。” 那东家说完便欲离去,晴儿却叫住了他。 “公子等等。”晴儿说道,此时对方已知自己身份,倒也不必压低嗓子说话了。 “姑娘还有何事?” 晴儿望了王玥芸一眼,对那公子问道: “今年九月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杭州?是否还去过西湖?” 王玥芸和那东家都因晴儿这一问而颇感疑惑不解,王玥芸疑的是晴儿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年轻东家疑的却是眼前的女子为何知道自己三月曾在杭州。 “小姐,我们跟他见过!”晴儿说道。 “啊?”王玥芸和那东家同时惊讶道。 第48章 面圣了属于是 “我们见过?”那东家惊讶道。 正当三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那老鸨又急匆匆地上了五楼来。 “哎哟,东家不好了。” “又怎么了?”年轻东家微微蹙眉,王玥芸觉得他此时眉目紧皱的样子也好看得很。 老鸨喘着粗气说道: “楼下不知道何处来了个小孩儿,又不知怎么混了进来,到处说要找他娘亲,说他妈妈到这儿给他找爹来了。” 已婚妇人带着儿子来青楼捉男人的情况屡见不鲜,这种事不同于富贵公子哥起了争执宽慰两句就好,那些个妇人往往带着笤帚、擀面杖等物,非得把青楼搅和个鸡飞狗跳不可! 王玥芸听到有小孩来青楼找妈妈,瞬间两眼一黑,也恨不得找个缝跟晴儿挤一挤。 “那小孩儿…是不是七八岁年纪,眼睛大大的,戴了顶帽子,生得十分机灵。”王玥芸扶着额头无奈说道。 “是是是,就是如此!”老鸨忙应道。 “天哪,” 王玥芸对着晴儿咬牙切齿道, “回去非收拾这小兔崽子不可!” “该打!”晴儿也怒道。 “你把他带上来。” 王玥芸刚说完,又觉得此处实在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心下不放心,又道, “算了我自己去带他上来。” 老鸨心想: “龟龟,还真让东家说中了,这人还真是个女子,儿子都到青楼来找娘了。” 王玥芸理了理头上束发用的男子头巾,起身便往楼下赶去,老鸨也退了下去。 房内只剩那位东家和晴儿。 “姑娘既说我们见过,那是什么时候?” “就是今年九月,”晴儿说道,“在杭州西湖旁。” “嗯?有这事儿?” “有的,那时候我们忙着找人,你还跟我们……说…说些风话……”晴儿为难道。 那东家近乎每天都要跟女子说风话,哪里想得起来。 说话间,王玥芸已单手将卷心菜拎进了门口,她此时正有些火气,撸起衣袖便要打卷心菜屁股。 “好你个卷心菜!”王玥芸刚准备脱下他裤子,身下的卷心菜却突然一溜烟冲进了房内,王玥芸刚想捉过来再打,却看到卷心菜猛地朝那年轻东家怀里扑去。 “哥哥!”卷心菜紧紧抱着那东家,眼泪霎时便涌了出来,不住大哭起来。 那东家吃了一惊,突然有个陌生小孩儿叫他哥哥,他哪里应对得了! “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卷心菜哭道。 那东家满脸狐疑地扯开了卷心菜,皱眉道: “你是谁?干嘛叫我哥哥?” “哥哥!我是子卫啊!我走丢了……我好想你……!”卷心菜继续哭道。 “胡说!”年轻东家怒道,他确实有个弟弟,但并不是眼前这个孩童的模样。 “你凶他干嘛!”王玥芸拉过卷心菜,替他擦拭了脸上的泪痕,温言道,“慢慢说,他真的是你哥哥吗?” “哥哥,我如今变了模样,你认不得我了。” 卷心菜泣声道, “我真的是子卫,是父皇的孩子,我记得哥哥大腿间有颗黑痣,记得小时候哥哥常带着我在御花园捉蝴蝶,打野鸟……” 除卷心菜外,其余三人皆是一脸茫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在王玥芸心中,卷心菜算得上是个稳重的孩子,怎么今日竟这般失态? 听完卷心菜一番话后,那年轻东家竟紧紧皱起了眉,颤声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个孩子到底是谁?” “我们是杭州人氏,” 晴儿口齿伶俐,此刻忙说道, “这小孩儿在杭州走丢了,他说自己家在京城,我们便从杭州一路送他回来。” 年轻东家的眉毛拧得更紧了,只见他双手撑着卷心菜肩膀,十分正色道: “你叫什么名字?” “秦子卫。” …………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哥哥常说要避讳父皇的名字,子卫不敢说。” ………… “我叫什么名字?” “哥哥叫秦子彦。” 原来这年轻东家,正是大睿国有名的风流王爷秦子彦,他隐瞒了姓名,在这蓟州做了好些青楼生意。 王玥芸和晴儿瞠目相视了一眼,二女都是惊讶至极的神色,没想到卷心菜时常挂在嘴边的哥哥,竟在这里找到了。 还是个开妓院的?怪不得有钱! 秦子彦当下又接连问了好些只有自己和弟弟知道的事情,眼前这个陌生孩童也确实件件都回答得上,竟连说话的方式,都与自己弟弟无异。 他不再有怀疑,忙一把将卷心菜抱了起来,卷心菜见哥哥承认了自己身份,忍不住又哇哇大哭起来。 “子卫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秦子彦此时竟也红了眼眶,温言道。 卷心菜先指着王玥芸和晴儿说道: “她们是王姐姐和晴儿姐姐,是她们从杭州一路上送我过来的。” 秦子彦听后,立时一揖到底,极为诚恳。 “多谢二位姑娘,今后不论何时,但有吩咐,无有不遵。” 王玥芸心中却道: “别了别了,我若让你去杀北陵王叶守藏,你怎么遵?” “你们是杭州哪家人氏?待今后朝廷太平了,定然好好表奏你二女护卫天子的功劳。”卷心菜哥哥说道。 “啊?”王玥芸不可置信道,“卷心菜是天子?天子不是皇帝吗?” 说罢,还一手捏着卷心菜的耳朵,扯着耳垂说道: “你是皇帝?姐姐瞧着不像啊。” 卷心菜收起了眼泪,憨笑道:“王姐姐,我真的是。” 他又对哥哥说道: “哥哥,一路上我没有对两个姐姐讲过自己的身份,是你刚刚自己说的,不能怪我。” 卷心菜哥哥,也正是那康靖王秦子彦愣了一下,又说道: “你们既然不知道子卫是皇帝,为何千里迢迢送他来京城?” “我们本来就要上京城,瞧着他可爱,在杭州与家人失散又可怜得很,便带着他一起来了。”王玥芸答道。 她盯着眼前这个相处了近两月的卷心菜,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人居然是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 “等等等等。”王玥芸一手按着自己太阳穴,仔细思考着这些需要她慢慢消化的信息,卷心菜却小跑着过来抱住了她,说道: “王姐姐不要生气,我答应了哥哥不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别人,你和晴儿姐姐待我很好,我又不想骗你们,只好什么都不说了。” 王玥芸与卷心菜共处了两个月,委实喜欢他的活泼可爱,绝不至于太生他气,只是一时有点难以接受罢了。 “呵,你若真是皇上,那我今日当了你妈,我便是太后了?”王玥芸冷哼道。 一想到卷心菜若真是皇帝,那下令灭骆家满门的便是他的父亲,也就是前任皇帝。 她想收回自己是太后这句话,因为实在太恶心了。 卷心菜睁着一双刚刚哭完,还挂着泪滴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他的王姐姐,王玥芸始终狠不下心责备他,只叹了口气。 她又看着对面那个自称卷心菜哥哥的男人,说道: “你说卷心菜是皇上,那你便是王爷了。” “鄙人确实是个小王爷,先帝亲封的康靖王。”秦子彦说道。 “做王爷做到青楼来了,王爷只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啊。” 王玥芸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说的话,主要是不能相信卷心菜这个小家伙居然是皇帝! “我自幼懒散惯了,喜欢云游四海,做点买卖,看看山水,朝堂上的事,一向不愿理会。”秦子彦说道。 “姑娘别问了,”秦子彦平日里向来聪明过人,此刻脑里cup却也是被干坏了,“我也有好多东西理不清……” 秦子彦半蹲身子抱着弟弟,正色问道: “你告诉哥哥,怎么突然去了杭州,又怎么换了副面貌……?” 第49章 刺客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卷心菜嘟囔着小嘴,脸上尽是一种与年龄不相衬的愁容, “那日宫里的太监宫女服侍我睡觉,那一觉我睡得好沉,感觉自己被泡在水里……好难受…” “泡在水里?”秦子彦十分疑惑。 “是不是感觉潮水在慢慢上涨,一步步逼近自己口鼻,自己却四肢无力,什么也做不了……” 王玥芸在一旁淡淡说道, “脑里一片空白,不知天日,再醒来时,自己已是在另一处地方了。” 卷心菜听了半晌,略是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方才重重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秦子彦更加疑惑地望着眼前的貌美女子。 王玥芸却没有立即回答面前王爷的问话,只是又对卷心菜问道: “卷心菜醒来后发现自己在杭州,是多久前的事?” “就是在我认识王姐姐的一个月前。”卷心菜说道。 “如此说来,已是三四个月了,”王玥芸喃喃自语,又转对一旁秦子彦道,“这位王爷,朝廷上三个月没有天子当政,竟不会有人起疑?” “这便是问题所在……”秦子彦一脸黑线,面色十分不好看,“皇帝还在宫里……我亲眼见过……” “?” 王玥芸有些听不太懂了, “那…那你刚才不是说卷心菜是天子吗???” 这时候,只听到“砰”一声响,窗外一人忽地翻了进来,惊得四人连忙转身向窗口处看去。 此处乃是花间楼五楼,那人定是趁黑踩着各层楼檐藏身到了窗外,此时眼见他翻了进屋,身穿黑衣,手执一柄单刀。 脸上蒙着黑布,众人瞧不清他相貌。 “是谁!”王玥芸与秦子彦同时喝道。 那人听后却不作声,只见他右手缓缓将刀举起来,指着秦子彦和秦子卫怒道: “今日我终于得以报仇!” 王玥芸一时竟觉得这人声音竟有些耳熟,是以呆了片刻。 “阁下何人?”秦子彦并不慌乱,冷静道。 “要你们皇家狗命的人!” 话刚说完,蒙面人已将刀横砍过来,王玥芸见他出刀,已知这一刀并未留手。 但那位漂亮王爷却不是束手待宰的羔羊,一把将皇帝弟弟推向了王玥芸怀里,自己腾空而起,又向后一跃,待他下落之时,蒙面人的利刃刚好掠到了他的正下方,他稳稳地单脚站在了蒙面人的刀尖上。 “好功夫!”王玥芸不由得喝彩道。 “多年不见,王爷的花架子功夫倒是越来越好了。”蒙面人冷冷道。 “我与阁下见过吗?”秦子彦说道。 蒙面人却并不回答他,反而对着王玥芸道: “此事与姑娘无关,你快走!” “我今日非得杀了这皇帝和王爷不可!” 王玥芸看了看怀里的秦子卫,这个与她相处了三个月的卷心菜,摇头道: “他只是个孩子,我不管你是谁,和他家有何仇怨,都不会让你杀他!” 也不知蒙面人听到这话没有,他已经将刀一转,逼得秦子彦急忙跃向地面。 “王姐姐!”王玥芸怀里的秦子卫哭道,“你救救我哥哥,他打不过的!” “别怕,刚才我瞧你哥哥功夫好得很。”王玥芸安慰道。 “他不会功夫!他只会刚刚那一招而已!”秦子卫说道。 “啊?!”王玥芸十分惊讶,再朝秦子彦看去的时候,果然这人正手忙脚乱,东躲西窜,哪里像个会武功的人! “有剑吗?”王玥芸望了望晴儿,又望了望卷心菜,三人均是摇头。 谁逛青楼带着剑啊! 不一会儿,那边的蒙面人已将钢刀架在了秦子彦的脖子上,点点血迹已顺着刀上的纹路淌了下来,哪怕冷静如秦子彦,此时也有些慌了。 他轻功虽好,可这屋里实在狭小了些,哪里施展得开! “我听说过你逃跑的本事,这里的窗户近得很,今日怎么不逃了?” 蒙面人说道, “哦,是舍不得你的弟弟,不急,黄泉路上,你们兄弟二人做个伴,不妨告诉你,我便是朝廷上……” 蒙面人刚欲了结对方,却突然被两把只四五寸长的短匕首架住了刀身,他怒目瞪住了匕首的主人。 正是王玥芸拦住了他。 “姑娘,我不想伤你,你却不能阻拦我报仇!” 王玥芸正色道: “你不能杀他,他只是个孩子。” 蒙面人冷哼一声,一脚踹向王玥芸,王玥芸也收了匕首,向后急退三步,调息后又摆出架势,左手正握住匕首,右手反握。 可这两柄匕首实在太小了!毕竟是客栈内店小二临时买来捉奸用的…… “你要与我为敌?”蒙面人冷声道。 “你是谁!我听你声音好熟悉!”王玥芸道。 蒙面人摇了摇头,冷声道: “我并不认识姑娘。” “我答应了送这孩子回京城,如今还没到呢。”王玥芸虽嘴上打趣,手中可不敢放下架势。 蒙面人又是一刀劈了过来,王玥芸向后急跃到一张酒桌上,那人可不再待她准备好,又是凌厉的一刀划来,王玥芸侧身躲过,右手的匕首也反手向对方刺去。 蒙面人将刀身微微一偏,便挡住了王玥芸这极快的一刺,后又侧踢出一脚,王玥芸只得交叉双臂,勘勘挡住这一踢。 只是这一脚实在劲大,她左握的匕首已经脱离了她的手,此时的王玥芸只有一把小小的匕首,却要面对大小重量都数倍于匕首的钢刀,情况当真是凶险至极。 好快的刀法! “你还要拦我吗?”蒙面人问道。 王玥芸并不答话,左手扶了扶额间因打斗而散乱的头发,又斜吐出一口唾沫,双腿一弯,忽地冲向了蒙面人。 “快带你弟弟走!”王玥芸一边冲向蒙面人,一边对秦子彦说道。 蒙面人也没想到对方速度竟如此之快,当下也凝神拆招,只见王玥芸一边躲避着蒙面人的刀锋,一边不断地在空中左右交换匕首,寻机刺向对方。 可兵器终究是不趁手,才拆了几招,王玥芸最后的匕首已被蒙面人打飞。 匕首被打飞后,王玥芸瘫坐在地上,双手拖着蒙面人握刀的手,似乎在乞求对方放过卷心菜。 蒙面人见兄弟二人正在离去,不想多与王玥芸费口舌,便用刀背在她背上重重打了一下,王玥芸登时脱力放开了手。 “小姐!”晴儿未曾瞧见蒙面人方才已换了刀背,只当他真一刀砍伤了小姐,立时喊道,“我跟你拼了!” 说完,便不顾死地埋头朝蒙面人腰间冲来,蒙面人似乎不想伤她性命,一时也不知道如何为好。 王玥芸强撑身体没有晕过去,拖着疼痛的躯体来到房间门口,催促两兄弟赶紧走。 可此时外面人听到刀剑动静,早已大乱,各楼的客人挤满了楼梯,有些二楼胆大的还直接跳向一楼。 王玥芸抱着秦子卫道: “卷心菜别怕,我来断后,你们只顾跑就是了。” “子卫你快走!”秦子彦急道。 “你也滚!”王玥芸对他说道。 “我留下来帮你。”秦子彦咬牙说道。 “你帮我什么?帮我死吗?”王玥芸急道。 屋内的蒙面人已将晴儿甩到了一边,看到王玥芸正在护着两兄弟离去,忙掷出一物。 那一头尖锐的东西精准地穿过王玥芸的袖口,虽未伤到她皮肉,但已将她身上的衣服牢牢地钉在了墙上。 王玥芸刚欲拔出那根如箭矢一般锋利的事物,低头看到那根钗子的时候,却彻底慌了神。 第50章 重聚殊途 只因那蒙面人掷出的那根钗子,是她两辈子都绝不会忘的制式,那金钗的一头是一只翠红的桃花,乃是以南鸿国特有的玛瑙刻成,桃花花瓣之下编缀着丝丝银带,花蕊中心又镶着颗产自东海的通透水晶。 那正是前世自己还是骆妍时候的大婚上,由自己的夫君叶魏凉亲手给自己戴上的! 只不过前世的自己不过只戴了它不到半个时辰,便已魂丧叶守藏的刀下。 这一切仿佛一道利箭穿过了王玥芸的脑子,她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平静地扯出了那根钉在自己衣服上的金钗,径直走向了蒙面人。 那人本已不把王玥芸放在心上,他此刻只想杀了眼前的两位皇子,正当他伸出一只干枯的手,准备掐住秦子卫脖子的时候,王玥芸却又突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只见她神色平静,但一双眼中又似乎要喷出火来,蒙面人反倒被她这副奇怪的表情弄得一头雾水。 “姑娘让开。”蒙面人压着声音,怒道,“否则我连你也不会放过。” “你是谁?”王玥芸语气平淡地问道。 那人更加重了头上的雾水,黑布之上的一双眼满是疑惑。 “你到底是谁?!”王玥芸突然怒吼道,不顾对方的阻拦,竟忽然出手去扒那人的青衫领口。 待那人将她推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领口已被她扯烂,露出了肩上一颗拇指大小的红色胎记,他不愿被人看见,忙将衣服向上提了一截。 他刚想出口呵斥王玥芸,却不料对方竟然猛地冲向他的怀里,又将头紧紧埋在他的胸前,止不住地大哭起来。 这副情景晴儿今日已经见过两遍了,只不过上一次是卷心菜抱着别人哭,而这一次是小姐抱着别人哭,若要比较起来,那自然是小姐哭得更猛烈一些。 “姑娘!放开!”那人一时竟挣不脱她,只能喝声道。 王玥芸将埋在他胸前的头抬了起来,蒙面人见她一张晶莹如玉的面庞此时已挂满了泪珠,眼泪还在流,似是止不住一般还在不停往下滴。 他一时愣住了。 过了半晌,王玥芸才深吸一口气,顺了顺喉咙后说道: “你是叶魏凉!你没死!你果然没死!我早该知道的。” 蒙面人一双眼仿佛要射出精光,他重重摇晃着王玥芸的肩膀,质问道: “你是谁?你又是谁!” 王玥芸吞回了一口眼泪,用手一把扯下了眼前人蒙面的黑布,一副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出现在了王玥芸眼前,那人果然便是北陵王府前世子,她前世的夫君叶魏凉! 只不过那张熟悉的脸上,竟平添了一道伤口。 王玥芸心跳不止,颤声道: “我是你过门的妻子啊。” “啊?”晴儿在一旁叫出了声,另外两兄弟心中也是惊讶万分。 “小姐该不会……戏瘾又犯了。”晴儿心道,“若是如此,我该怎么配合她呢?” 卷心菜心中却道: “我以为王姐姐又要说自己是这怪人的妈。” “叶兄?!”秦子彦显是认识叶魏凉,此刻也惊呼道,“怎么会是你!” 叶魏凉见状,微微皱眉道: “姑娘你莫来消遣我!我今生只有一个过门的妻子,她…她……” 话到此处,已是说不下去了。 “她在与你新婚那天,被你父亲砍了头,对吗?” 王玥芸说道, “她和你约定过,要做一辈子夫妻,以后你随父亲上阵杀敌,她也要骑马伴你纵横疆场。” “她还说要你陪她去峨眉山,因为那里有最好看的烟霞,只是听说那儿的猴子顽劣,你们说好每个人都要带上一根竹棒,练一套‘打猴棒法’。” 王玥芸噙着眼泪,缓缓道, “她还说以后等你们老了,就去南边度过余生,那儿四季如春,有苍山,有绿水,还有吃不完的水果。”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同样的话轮到叶魏凉说出口了,语气之急切,丝毫不弱于王玥芸。 “我说了,我是你妻子啊。”王玥芸再也忍不住,又抱着他大哭起来。 “不,你不是她,你不是!我绝忘不了她的相貌!”叶魏凉后退两步,急道。 “哟,有戏看了。”秦子彦心中想道,此时见情形似乎又有变化,他和弟弟倒也不急着跑了。 “五年了,你的模样变了好多,”王玥芸又轻抚着他脸上的面具,“但我还是认得你啊!我的模样也变了……只有我们在泰山脚下那处石碑上刻的字,那才是永远不会变的。” 叶魏凉当下再无丝毫怀疑,张开双臂,将面前的王玥芸紧紧抱在怀里。 “你是妍儿,你真的是妍儿!”他颤声道,“你怎么…你怎么……” “我活了下来。”王玥芸应道,“幸好…幸好你也活下来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慢慢告诉你,我有好多话想给你说。”叶魏凉紧紧握住恋人的手,半点不愿意松开。 “我也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从前只怕再也没机会说了,今日能再见到你,我心里只说不出的快活。” 王玥芸此时终于收起了哭腔,柔声说道。 “走,我们去别处说!”叶魏凉说道。 王玥芸点了点了头,转过头又注意到了那三张目瞪口呆的脸。 “要不……我们出去?把这地方留给你们?”秦子彦先开口道。 “谁要你的脏地方。”叶魏凉又突然厉声道,“你我的账,之后再算!” 秦子彦只得耸耸肩,摆了摆手,他自幼在宫中时便与叶魏凉相识,只是二人各自成人后,见得逐渐少了。 他不知道为啥今日会被自己这位称得上发小的北陵王府世子刺杀。 “你看外面的那些花船好漂亮。” 王玥芸领着叶魏凉望向窗外, “我们去船上说好不好?” 叶魏凉温柔地点了点头。 “你等一下。”王玥芸暂时松开了他手,几步走到了晴儿身旁。 “你在这儿等我好不好,我晚点就回来找你。”她对晴儿说道。 “小姐你…真的还会回来吗……”晴儿的声音竟越说越小。 “我答应你。”她拉着晴儿的手说道。 “你和这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晴儿问道。 “等我回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王玥芸郑重说道。 “卷心菜,叫你哥哥照顾好晴儿姐姐哦。”她又笑着对卷心菜说道,后者重重地点了点头。 说罢,她又紧紧牵着叶魏凉的手,二人便从五楼的窗口上一前一后地消失,化作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跃向了清漳渠上的某座花船。 许久后,秦子彦才缓缓开口对晴儿说道: “你家小姐,是在和那怪人表演什么戏曲吗?” 第51章 久别重逢 月明星稀,风清云散。 此时的清漳渠水面平静得好似一面巨大的银镜,镜面之上,却散着点点渔火,又兼各处华灯璀璨,光彩夺目,当真令人目不暇接。 在水面中央的一处花船中,肥胖的中年男子正搂着身侧的一位妙龄清倌人,待劝她半推半就地喝下三杯酒水后,便欲上下其手,一摸为快。 但下一秒,二人便被人从背后以极其准确的力度击中后脑,立时昏了过去。 击打之人又顺势将二人的身体提到了船舱外。 “从哪里学的这些手段?”王玥芸对着身旁的叶魏凉打趣道,“要是从前,你都是会付钱的。” “我早就不是北陵王府世子了,”叶魏凉答道,“所有人都知道。” 二人依偎着走进了船舱,王玥芸轻轻躺在在叶魏凉的怀里,这近大半年的时间以来,她从未有哪一刻时光如此时这般快活。 叶魏凉便像从前那般爱抚着她的脸颊,这一向都会使她安心。 “妍儿,你怎么……怎么活了下来,又怎么变了副模样?”叶魏凉柔声问道。 王玥芸在他怀中重重叹了口气,当下便将自己如何在杭州定远侯府中醒来,又如何一路到了蓟州的事说了一遍,面对爱侣,她每一处都说得甚是仔细。 只有一点,叶魏凉毕竟是北陵王府世子,二人今日重逢乃是天大的喜事,王玥芸便没有将自己决心向叶守藏复仇的事说出来。 叶魏凉在一旁听得万分不解,始终紧锁着眉头。 “当真有这般的怪事?”叶魏凉喃喃自语道,“人死了,还能从别处的尸体上活过来?” 王玥芸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知。 “你见到今日那个小孩子了吗?他居然是皇帝!我真不知道那个五岁的卷心菜就是如今的皇帝。”王玥芸又说道,“若非今日机缘巧合,让他与他哥哥在青楼相见,只怕他要瞒我到京城呢。” 叶魏凉听后,脸上却显出一副不悦之色,似乎是在想什么心事。 “怎么了?”王玥芸觉察到了恋人的态度。 “我今日本是要来杀秦家兄弟的。”叶魏凉淡淡道。 “那个王爷就算了,可小皇帝,他只不过是个孩子!” 似乎这事触及了王玥芸的底线,哪怕是在久别重逢的恋人面前,她也半点不让步, “你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动手?” “为了你。”叶魏凉依旧是一副冷淡语气。 “为了我?”王玥芸不解道。 “五年前,就是他二人父亲下令灭了你满门。” 叶魏凉道, “我自然要为你报仇,如今老皇帝早死了,我非杀了秦……” “你在说什么?” 王玥芸站了起来, “我还没糊涂!那日动手杀我的到底是谁,你心里没数?纵然是老皇帝下的令,可下手的却是你父亲!那时候卷心菜不过才三岁,他晓得什么!” 叶魏凉忙道: “我父亲不过是听令行事,他一生忠于朝廷,君要臣死,他又能说什么?” 王玥芸闭了会儿眼,努力让自己平静。 “我们先不说这个……”王玥芸摆了摆手,“好不好?” 叶魏凉点了点头,似乎二人都极为有默契,知道什么适合说,什么不适合。 “我在杭州醒来后,所有人都说你死了。”良久后,王玥芸才再次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 叶魏凉重重叹了口气,说道: “那晚之后,我见你身死,也是肝肠欲断,好生难过,自那晚后,我便离开了北陵王府,父亲是个好面子的人,此后便对外说我已死在了当晚。” 王玥芸见他对自己果然情深意重,甚至不惜从此脱离北陵王府,也是好生欣慰,再次牢牢握住了爱人的手。 “所以你便从此记恨上了秦家的人,又跟着那个什么劳什子王爷到了蓟州,等他出现的时候,就从窗户外杀了进来?” 叶魏凉点了点头。 “我的小叶子越来越机灵了啊,功夫也是好得很,我竟半点没觉察出。”王玥芸伸手拍了拍叶魏凉的左脸。 “你现在的功夫,不也比从前高得多了吗?”叶魏凉说道。 “那是自然!要比比吗?”王玥芸笑道。 “你不是已经输了一场了吗?”叶魏凉说道。 “那不算!”王玥芸娇声道。 二人笑后又是一阵依偎。 王玥芸低头吻了吻爱人的手背,五年过去了,叶魏凉似乎又长得高大了些,整张脸变得更黑,眉毛也比从前更浓了。 甚至更有了几分他父亲的神态,可即便如此,王玥芸还是不会对这张脸产生半点厌恶。 跟自己想的一样,从始至终,叶魏凉都没有背叛过她!甚至为了她与父亲决裂,她又有什么理由将对叶守藏的那份仇恨加在叶魏凉身上? “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王玥芸捧着他脸上那道似是烧伤的伤痕,叹息道。 似乎泰山上那个夜统领的脸也是被烧伤的。 叶魏凉叹了口气,便把自己自五年前那场“血嫁衣案”后的经历告诉了她。 “那晚上我父……那晚上北陵王害死你后,我顿时僵在了原地,动也动不了身,甚至听也听不到了。我一直抱着你的尸首,再后来,北陵王把你从我怀里抢了过去,又把你丢在地上开始烧你的尸体。火越烧越大,我想跟你一起死,就冲了进去……” 叶魏凉按着自己的额头,艰难地回忆着。 “然后我就晕了过去,再后来,竟在泰山醒了过来,身边……还有一副棺木,里面放的…便是你的尸首。我不知道是谁竟能从北陵王的眼皮子底下把我们带了出来,只向四方拜了四拜,后又扛着你的棺木,便就在我们从前刻字的那处石碑附近将你葬了……” 叶魏凉接着道: “将你葬了之后,我便就在墓旁守了不知多少时日,终日悲怮不止。几日后,你那坟前竟长了些野花,我知道你一向喜爱这些漂亮的花草,便想去找些水来浇灌一下,待给花浇水后,我便下来陪你……” 听到此处,王玥芸泪已不止,抱住他道: “你好傻!你好傻!” “可后来,我觉得自己还不能死,我要为你报仇…可……”叶魏凉又叹了口气,“北陵王毕竟是我父亲,我又如何能亲手杀他……我只能杀了秦家人给你报仇!” 王玥芸突然破涕而笑,一双泪眼朦胧的眸子望着他说道: “幸好你那时没有随我去地下,否则……你在下面找不到我……岂不是后悔死了。” “只是实在奇怪,到底是谁救了你出来,还带上了我的尸首……”王玥芸说道。 “能从三大武学宗师这种怪物眼前救人,只能是另一个怪物了。”王玥芸猜道。 “妍儿我好怕。”叶魏凉突然握着她手说道,“我好怕这都是梦,我怕等我睡觉的时候就该梦醒了。” “那便不睡!”王玥芸忽道,“我们来猜猜那晚上救你的人是谁。” 第52章 开吵开吵 翌日清晨,东方渐渐发白,清漳渠褪去了晚间的阵阵笙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静谧的拂晓之景。 王玥芸与叶魏凉二人久别重逢,竟就在船上依偎着夜谈了一整夜,等二人出船舱时,才惊觉原来天已逐渐亮了。 “你还会害怕这是梦吗?”王玥芸倚在叶魏凉肩头道。 叶魏凉听后只淡淡一笑,将身侧的王玥芸搂得更紧了,二人并靠着站在小船上,望着天边破晓时分外美丽的霞光。 “我们今天去哪儿?”王玥芸侧过身子,满眼期待地望着叶魏凉。 后者倒是被难住了,一时拿不定主意。 “那就不管了!我们就在这艘船上哪儿也不去,跟着这条河一直飘,若是最后入了海,我们就扬帆远航!” 王玥芸面朝着太阳张开双臂说道。 “那我们吃什么?”叶魏凉对她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早已习以为常。 “这倒是个问题。”王玥芸说道。 王玥芸将船靠了岸,拉着叶魏凉便要去岸上采办些吃食,岸边青楼的小厮本要将船收至码头处,王玥芸却给了他一两银子说是要再租用一天。 二人携手走在了蓟州城繁华的长街上,此时虽不若晚间那般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但也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别有一番烟火气。 王玥芸买了些易放的熟鸡、肉脯、瓜果,更要了两大坛酒,还是如几年前一样,她将这些东西全交给叶魏凉拿着。 叶魏凉只得两手各提着一大坛酒,脖子上悬挂着熟食。 王玥芸不许他再戴那丑死了的蒙面黑布,叶魏凉却心气高傲,不愿以残缺面目示人,王玥芸只得给他又挑了副丝布织成的软和面罩,面料柔和得多,戴上后却也能将他脸上的烧伤遮挡得大差不差。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个夜统领脸上也似是烧灼过的伤痕。”王玥芸心道。 待二人置办好后,便又回到了船上,摆着竹竿将船撑离了岸边。 “进去,不必撑船了。” 待船已行到河正中时,王玥芸说道, “且任船随着水飘,管它去哪儿呢!” 如此过了几日,二人都默契地将每天的练武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每日白天便腻在一起说话,又或是并坐在船头看看两岸的风景,倒也称得上逍遥自在。 到了晚上,二人便一头一尾地在船内下榻休息。 前世两人虽也算是明媒正娶,但一来王玥芸毕竟未经人事,终是个未出阁的闺女。 二来她总会想到——“嫁给他的时候我是骆妍,关王玥芸什么事……” “以后你要再娶我一次,我要再嫁你一次。” 王玥芸一日醒来后突然打趣道, “只是委屈了这王小姐,余生怕是要搭在你身上。” 几日后,二人还是亲密如初,总是有说不尽的话,相谈之际才发现这一艘小船竟驶离了港口。 清漳渠自西向东流动,又从渤海湾汇入沧海,二人随船漂流了几日,此时已过了渤海湾。 “都过了入海口了啊。”王玥芸道,“我们回岸,这艘船只好不要了,反正是那个什么王爷的买卖。” 她虽然爱说些胡话,但并不蠢笨,知道坐这一艘小船在大海中扬帆远行无异于自取灭亡,且不说遇上暴雨天气,便是平日里的风浪一打,二人也只有呜呼哀哉了。 “妍儿,我们坐船走。”叶魏凉突然说道。 王玥芸惊讶地看着他道: “这艘船?你疯了?” “不是,我们另寻一艘大船,我们走。” “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去东海国,听说那里民风异于各国,人人相爱相敬!去南鸿国也行,那里的风景极美,我们不是说过老了要去南边度过的吗……”叶魏凉激动说道。 “我说的南边是大理,是勐海,什么时候变成南鸿国了?”王玥芸不悦道。 “我只想带着你远离这里,不去管什么皇帝,什么王爷,我们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从此隐姓埋名……”叶魏凉诚恳道。 王玥芸却挣脱了他的手,厉声道: “隐姓埋名?你父亲杀了我骆氏满门,你要我从此隐姓埋名?” “那是老皇帝糊涂,如今他已经死了……”叶魏凉说道,“至于北陵王,他老了,时日怕也不多了。” “叶魏凉,你休想将你爹推得干干净净,老皇帝是糊涂,但把我头砍下来的人可是姓叶的而不是姓秦的。” 王玥芸说道, “时日无多又怎样?我恨不得亲手剐了他。” “你打不过他的。”叶魏凉摇头道。 “那你帮我不帮?”王玥芸质问道。 叶魏凉叹了口气,说道: “妍儿,这中间还有许多曲折,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的。” “那你就不要说了!” 王玥芸怒道, “我是喜欢你,这辈子注定是非你不嫁的,但我不能只为自己而活啊!我是你的妻子,但也是骆家的女儿,如今又还是王家的女儿,你不要劝了,我意已决。” 叶魏凉突然冷声道: “你果然要杀我爹啊。” 二人历经千辛万苦,如今见面不过几天便首次爆发了争吵,不过这也是王玥芸所预料到的,是以在船上这几日,他们始终默契地闭口不谈及北陵王——这个男方的父亲,女方的仇人。 正当二人争吵之际,一艘巨大的帆船的从晓雾中渐渐探出了头。 第53章 海蛇帮 两船越靠越近,叶魏凉忙撑船欲躲避,二人的小船浮在水上不过一人高,而对面那船高却是三丈有余,一会儿若是撞上,小船非得立时粉碎不可。 王玥芸也不再跟他争吵,帮着他在另一边摇着船桨。 眼看那船又近了些许,王玥芸这才看清那巨船的船首雕刻着两条弯曲的火红怪蛇,十分生动,两蛇还同时吐着信子,给人一种整条船都是由这两条蛇牵引而动的错觉。 “这是海蛇帮的人。”叶魏凉见王玥芸看得好奇,开口道。 “那是什么帮派?”王玥芸问道。 “一群二三流的海盗罢了,武艺低微得很,平时里便做些打劫港口的买卖,但因其帮派中人都聚在海上,行踪捉摸不定,官府也不好拿住他们。” 说话间,那艘巨船竟渐渐停了下来,几个人从甲板上探出了头,王玥芸抬头看了那些人一眼,只见一个个面目狰狞,或是瞎了眼,或是带着疤,便用一句歪瓜裂枣来形容,也贴切得很。 王玥芸从来看不了丑人,此时竟觉得有一丝恶心,她拍拍叶魏凉的肩膀,示意他赶紧靠岸。 “好漂亮的小娘子啊!”大船上一人吹着口哨说道,语气甚是轻佻。 王玥芸强忍住不适,又抬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顿时觉得那人仿佛是上辈子丑死的恶鬼,此时还咧着腐烂的嘴在笑。 船上的人见王玥芸抬头看向了他们,又是一阵指指点点。 几个胆大的人还开始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众人一阵起哄后,又有人直接甩下了一把绞缆绳,那绳绷直后,一头便垂直到了王玥芸与叶魏凉二人的小船上。 只见那最丑的恶鬼又是一阵让王玥芸恶心的坏笑,将一柄朴刀夹在了腋下,双手顺着缆绳爬到了二人的小船上。 “你要干嘛?” 王玥芸面无表情道,而叶魏凉也不愿在外人面前说话,二人只待在原地望着他。 “奇怪了,小娘子不害怕吗?我们可是海蛇帮,道上那个劫财又劫色的海蛇帮。”那丑人一边说,一边提着朴刀向二人靠近。 “确实害怕,你是真的丑得可以。”王玥芸对着叶魏凉皱眉道,“你把他打发了,我不想碰脏东西。” 叶魏凉听后,想也不想地踹出一脚,那丑人还未来得及握紧朴刀,便被他一招踢进了海里。 他这一脚所使的力气极大,那丑人直飞出了米远后才重重地落在海里,激起了阵阵水花。 那丑人毕竟是在海上做没本钱买卖的人,是以颇识水性,在水里扑腾几下后便浮了起来。 他只是挨了一脚后,便已知对方功夫远在自己之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浮在原地。 船上众人也俱是看呆了,各自面面相觑,都知方才下船的人乃是帮里凭好斗成名的小头目,在帮里除帮主、副帮主二人外,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手,此时在对方这个戴面具的男人面前,却是如此不堪一击。 众人均也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下水去救那头目,再看那小船时,只见一位貌美似仙的小娘子正在伸手扯那自大船上放下的船绳,似乎是准备爬上大船…… “你干嘛?”叶魏凉问道。 “上船去啊,” 王玥芸说道, “本来还在想,这艘船实在高了些,船身子又滑溜,凭我的轻功只怕不好一步上去,如今好了,他们自己放下了绳子。” “你上去干嘛?” “打架啊!” 王玥芸笑道, “我现在被你惹生气了,又不愿与你吵架,那就只有上去揍几个人出出气。” 叶魏凉听后也是微微一笑,心中叹到骆妍竟还是以前那般的性子。 二人只几秒的时间便上了大船,船上众海盗们互相看了看彼此,都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又都默契地朝身后慢慢退。 王玥芸不曾带佩剑,两把小匕首又被打飞了,便在船上就地捡了一根趁手的木棍,指着船上的人说道: “你们是要一起挨打,还是一个一个挨打?” 紧接着便是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叶魏凉不曾出手,只是靠在船边替她掠阵。 王玥芸挥舞着木棍,在刍逼的船甲板上一顿戳打,分钟后,二人面前便老老实实地跪了二三十个海盗。 “怎么样!”此时王玥芸已经消了气,对着叶魏凉笑道。 “这些闪转腾挪的灵巧功夫,确是你所长,若是我来,却不能有你这般漂亮。” 叶魏凉认真应道, “只是刚刚那一招短点变横扫……” “你还真回答功夫啊……”王玥芸心中暗道,“怎么还是块木头。” 王玥芸叫人搬了把椅子到船甲板上,自己大大咧咧地坐了上去。 她本想翘个二郎腿,但又不想在一群丑人面前太过放松,于是将翘了一半的腿放了下来,转而将叶魏凉的刀拿了过来,修理起了刚刚在打斗中磨损的指甲。 “这些人怎么办啊?”王玥芸抬头向叶魏凉问道。 “杀了。”叶魏凉道。 …… 王玥芸虽然每日想着报仇,也练成了一身不俗的武艺,但仔细算算,她两辈子以来竟也从没有杀过一个人。 估计也是因为从来没人铁了心要杀她,当然,除了叶守藏。 “把他们丢进海里。” 王玥芸抬头征求着叶魏凉的主意,后者点了点头,又动手将一个个跪在地上的海盗甩出了甲板。 众海盗如今逃过一死,纷纷在被叶魏凉掷出前争相以头抢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有的磕头后还不待叶魏凉动手,自己便从甲板上跳了下去,一副接连落水的画面好是滑稽,直似下饺子一般,王玥芸看着也不禁莞尔。 待所有海盗都跳进汪洋大海后,船上霎时安静了不少,王玥芸望着那些海盗似乎都朝着东方游去,也没有心思去管他们到底要游去何处。 “你听,什么声音?”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对着叶魏凉说道,后者也凝神竖起了耳朵。 “你听到了吗?”王玥芸道。 “似乎有人在喊救命。”叶魏凉点头道。 叶魏凉提过单刀,二人压着步子并身走向了船的深处,待走到最近一处房间时,便看到了一个被绑缚起来的少年,口里含着块布,是以发出的求救声音并不清晰。 王玥芸立即过去扯下了他口里的布条,叶魏凉仍然提刀在旁,恐有变故。 “救命,救命啊!”那少年刚能说话,便急不可耐道。 王玥芸轻抚他背,安慰他: “不用怕了,坏人都被赶跑了。” 那少年双眼警惕地环视了四周,在确认真的没有危险后,方才略微宽心,王玥芸又想出手给他松绑。 “你来。”王玥芸尝试了一会儿后,对叶魏凉无奈道,“这个绑法我可不会解……” 叶魏凉微微一怔,只能蹲下给那少年解了绳子,说道: “道上都是这个绑法。” 那少年听到这一句后,瞬时觉魂飞魄散,只道自己才脱离狼口,便又进了虎穴,于是不顾脑地朝外冲去。 “小兄弟你慢点!”王玥芸喊道。 那少年被绑缚久了,一时气血活动不开,只三两步便重重跌回了地上。 “你们是谁!”少年惊恐道。 王玥芸反应过来了自己方才的失言,遂说道: “小兄弟莫怕,我们是官府的人,奉令暗查各港口的私盐犯与海盗,今日见了这伙海蛇帮的恶人,便出手抓捕了他们。” 叶魏凉心中道: “她还是那么会演。” 那少年将信将疑,由王玥芸搀扶着站了起来,王玥芸这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个子不高,身材纤弱,约莫十八九岁年纪。 “那伙海蛇帮的人呢?”少年问道。 “被官府派来的小船接走了。” 王玥芸的语气并没有丝毫别扭, “我二人留下查看船内盗窃的财物,顺道把船开回去。” “你是东海国的人?”叶魏凉突然开口道,他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竟把那少年吓了一跳。 “是……”少年应道。 王玥芸一双清澈而又不解的眼睛望向了叶魏凉,显然是在询问他为何知道此事。 “他身上的贵重首饰虽然大都已被那伙海盗扒干净了,但最贵重的东西,那群蠢贼反而不识货。” 叶魏凉指着那少年左腕处一串看似平常的手链说道, “那是东海国特有的绿曜珠,白日里看着平平无奇,但白天吸满日光后,夜里便会通体发出幽幽的绿光。” “咦~好渗人。”王玥芸吐槽道。 “戴着如此宝贵的首饰,却留着半指长的短发,只能是东海人了。” 叶魏凉解释道, “东海国的男子喜好留短发,便是他们的国主,也是留着一头短发。” 听到此处,那少年却突然说道: “既然知道了此物何等尊贵,赶快开船送我回东海国,我便将这手链赐给你二人。” “赐”字何等刺耳! 王玥芸心中起了一丝不悦,心想我们二人救了你,你先不言谢,反而命我们送你回东海,这是什么道理! 王玥芸突然想起了卷心菜,且不论他是不是皇帝,当初自己只是觉得他乖巧可爱,言行又有礼,方才决定顺路将他带到京城,如今这人又是什么态度? “我们没空。” 王玥芸冷声道,言语中已没了先前对他的关切, “这艘船只开进睿国蓟州港口,你自己届时再找一艘船。” 此时睿国与东海国因隔着茫茫汪洋,贸易来往并不频繁,通商船只极少,而蓟州虽是首屈一指的滨海大城,找一艘船到东海却也是难事。 那少年听后,倒似乎有些不乐意,说道: “你们要多少银子?等到了东海境内,便是几千两银子,我也拿得出。” 王玥芸冷声道: “我家里八岁的孩童身上都随便揣着几百两银子,你那几千两银子不知能诱得了谁。” 叶魏凉乃北陵王府世子,更是不会把几千两银子放在心上。 那少年似乎狠了狠心,说道: “几万两银子,也是有的!” 王玥芸噗一声笑了出来,旋即说道: “那你的命值多少银子?” 那少年听后,再不敢多言语。 “你会不会开船?”王玥芸贴在叶魏凉耳边问道,后者摇了摇头。 “你,对就是你。”王玥芸对着那少年道,“你会不会开船。” 那少年也直摇头。 王玥芸只能无奈地对着叶魏凉耸了耸肩,这时,那少年又开口道: “下面一层还有个人!他兴许会的!”那少年急道。 “啊?”王玥芸满脸疑惑。 第54章 昆仑奴 “我在这儿困了好些时日,便知道那些人在船板下方还藏了个人,浑身都是黑的。听他们说,好像是个昆仑奴,平日里拿铁链锁住,如若有些脏活累活,就把他放出来干活,有一次这船撞上了礁石群,就是这人出来将船开出的。” 王玥芸顺着那少年的指引,果然在不远处的地板上找到了暗层,她将那地板提起,便看到了一个瘦骨嶙峋,皮肤黑如炭的小孩,正是个昆仑奴。 其时大睿国力昌盛,四周列国皆年年上供,这昆仑奴便是东南边一些小国向睿国进贡的奴隶,也有些胆大的人,私自拐骗些昆仑奴到民间贩卖。 昆仑奴皮肤黝黑,身体强健,到了大睿境内,或为奴仆,或为家丁,因其数量稀少且容貌异于常人而深受国内贵族喜爱。 王玥芸从前也在京城的市街上见过卖艺表演的昆仑奴,他们颈间大都系着铁链,由主人牵引着来往于市井之间,但自己却从来只是远远地看,未曾与他们说过话。 王玥芸此时与他四目相望,对方眼中满是惶恐之色。 “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吗?”王玥芸轻声道。 那小孩却不敢说话,双臂紧紧抱着自己那如竹竿般孱弱的躯体,脚上也没有穿鞋。 “他听得懂!他会干活,他都听得懂。”东海国的少年急道。 王玥芸不愿理会那少年,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比少年还小几岁的孩子。 “你饿吗?”王玥芸柔声道。 那孩子似乎是听懂了,不住地点头,随即又赶紧摇头。 王玥芸从怀里拿出一包糕点递了过去,那孩子却不敢接,仍是惶恐地望着她。 待王玥芸点头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旋即狼吞虎咽地把糕点塞进了嘴里。 王玥芸看着实在心疼,站起身来望着叶魏凉,后者脸上却似乎尽是淡漠。 “你吃完后快去把船开回岸上。” 那东海的少年厉声对那昆仑奴道,他话刚一说完,已感到一股劲力拖住了他的衣领,还未待反应过来,他已被王玥芸单手甩到了一旁。 “船。”那昆仑奴小孩说道,“要我开船。” 他的声调果然与中原人大不一样,说话也不清不楚,只好在似乎还听得懂话。 王玥芸忙从怀里拿出些银两,本待跟那小孩商量开船的酬劳,那小孩却没理会她,轻车熟路地出了船舱来到甲板。 三人跟了过去,只见那小孩伸出一只手臂,似乎是在感受着风的动向,而后又迅速来到大船的舵斗处,摆弄两下之后,大船果然渐渐改变了方向。 “哪儿?”那昆仑奴小孩对王玥芸问道,此时他手握着船舵,眼里仿佛亮着精光。 “蓟州。”王玥芸一字一顿道。 那小孩满心欢喜地点点头,满身黝黑的肤色中似乎只有双眼的眼瞳处是耀眼的白。 再过了一会儿,那小孩又赤着脚跑到了船尾处,熟练地爬上船杆,收拢了一道白色的巨大船帆。 这一切后,那小孩竟又慢慢走向了船内深处,王玥芸与叶魏凉二人紧跟着他,只见他慢慢走回了原先所在的房间,又打开了那道隔板,重新坐进了里面。 双手还是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躯体。 “船已经好…了……”那孩子见王玥芸还望着他,说道,“不要打,打我,不要。” 王玥芸再也忍不住,背过身来将头紧贴在叶魏凉的胸膛,眼泪竟也不争气地挤出了两颗。 待她抹了抹眼后,又拔出叶魏凉的佩刀,径直来到那昆仑奴身边,那昆仑奴立时惊恐万分,嚎叫不止,喊声大得异常,只以为王玥芸要杀了他。 王玥芸却一刀精确地斩开了他手中的镣铐,在那小孩满眼的惊恐中,拉着他的手来到了甲板。 “里面太黑了,待久了不好。”王玥芸拉着他的手,半天后才憋出这一句话。 对方似乎是听懂了,渐渐收起了脸上惶恐的神色。 “你很喜欢开船吗?”王玥芸之所以这般问,只因她忘不了眼前这个昆仑奴小孩手握船舵时满脸的憧憬之态。 黑人小孩点了点头,眼色诚恳地望着王玥芸。 “那你便坐那儿好好开船。”王玥芸指了指船舵处。 “好。”小孩回应道,语气虽是平静,但却藏不住心喜。 “你找得到蓟州港口吗?”王玥芸问道。 黑人小孩听后,忙从身上的单衣里摸出一张已是破烂不堪的旧布,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却是一幅淡墨绘制的地图。 他右手指向了地图上的某处,又看了看身边那位漂亮的大姐姐,显是在询问对方。 “嗯,我们就去那儿,很近对?”王玥芸回道。 “一天。”小孩的话很是简短。 “可以给我看看这个吗?”王玥芸对他柔声道。 那小孩略微迟疑,最终还是将手中破烂的地图递了过去,视线却不敢离开他的宝贝。 王玥芸看不懂海图,只依稀辨别出哪里是海岛,哪里是港口,哪里是无尽的汪洋。 “画得真好。”王玥芸又问道,“是你画的吗?” 小孩难得地笑了,笑容中充斥着那份属于自己的骄傲,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家在哪儿?”王玥芸问道。 小孩指了指远在蓟州南方,甚至还要在南鸿国之南的一块岛屿,那岛屿不大,在地图上被画得又细又长,活像一条正在蠕动的蚯蚓。 “真远啊。”王玥芸叹道。 她不打算再接着问对方为何会在这艘船上,因为傻子也看得出他是被当作奴隶留在这儿的。 或许等船靠了岸,他便会如同货物一般交易到了陆地上,又再次成为那些市街上卖艺、府邸里看家的奴隶。 王玥芸不知道再跟他说些什么,便欲去船深处寻些东西给他吃,不料这小孩却主动开口道: “我从家,坐船,很远很远,到了大海上,被捉住。” 昆仑奴小孩的话说得很慢,显然还不是很熟练中原人说话, “他们卖我,卖给了这艘船,然后到了东海,东海人,不要昆仑奴,不要奴隶。” 一旁的叶魏凉插口道: “二十年前,李朝援做了东海国主后,便下令禁止买卖奴隶。” 王玥芸点点头。 “东海人,不要奴隶。” 那小孩接着道, “他们又要把我,卖给睿国人。” 王玥芸暗想自己所猜的果然不错,她小时候看见那些街上的昆仑奴,只觉得好玩有趣。 那些昆仑奴往往生得又高又大,又极富力气,看客们有时打他骂他,他们往往也不恼怒,仿佛生来就做了一件供人消遣的玩物。 如今看着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昆仑奴小孩,又不禁感慨他本质上与寻常孩童又有多大区别?挨饿了会想吃,被打了会害怕。 王玥芸只能默默在心里叹气,毕竟自己又能做得了什么? 她随即从船舱里找出些柑橘、肉干、咸鱼、腌菜和一些清水,叫上另外三人围在一起吃饭,那小孩初时不敢,王玥芸便拉着他坐下。 他不会用筷子,只能先将双手净了后,右手抓一小把腌菜到左手上,一边吃菜一边就着清水。 “啧啧啧,果真是蛮夷,筷子都不会用。”东海国的少年在一旁说道,话刚说完便迎来了王玥芸恶狠狠的一瞪。 昆仑奴小孩只吃了几口后便退了下去,待三人吃完后,又赶着过来收了三人的碗着,自拿到一旁去清洗。 王玥芸望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不住难受。 “卷心菜若能有这般乖巧,只怕自己还真舍不得把他送回家了。”她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叶魏凉瞧她似有心事,问道: “你想把他留在身边吗?那个昆仑奴小孩。” 王玥芸却摇头道: “我可没有让人服侍的命,我身边有个叫晴儿的丫头,一天天过得比我还像小姐。” 说到晴儿,王玥芸才反应过来似乎真的该回去了,自己和叶魏凉出来待了这好几日,晴儿可还留在蓟州呢! 虽说自己让卷心菜照顾好她,可卷心菜毕竟是个孩子,而他那个哥哥……又并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想什么呢?”叶魏凉问道。 “没什么,”王玥芸道,“只是想快点回去。” 船逆着海流而行,只能靠着东南风缓缓地朝蓟州方向靠拢,王玥芸在大船上无聊得很,只能在甲板上观察那昆仑奴小孩。 他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抬头眺望着远处碧蓝的海水,偶尔出现些成队的海鸟或是些跃出海面的鱼群,便会让他的表情变得格外兴奋。 他似乎天生属于这里,既属于广阔无垠的大海,也属于方寸之间的船甲板。 到了太阳快落山的黄昏时候,王玥芸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港口,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其实她对蓟州港口并不熟悉,只是在海上飘了一天,难免有点怀念大陆的宽广。 “你好厉害啊!”王玥芸对那昆仑奴小孩说道,“没有你的话,我们回不来的。” 那小孩腼腆地转过了头,王玥芸看到他的耳根子似乎是红了。 “小兄弟,这是给你的酬劳。”王玥芸继续对他说道。 那小孩似乎是没听清,木然地看着王玥芸递过来的几大锭银子。 “我只有这么多银子了,银票虽然有,但你在别处兑不开,终究是张废纸。”王玥芸一边说,一边将那几锭大银塞到了他怀里。 “这么多银子……都够船上二十个人一个月的工钱了。”一旁的东海国少年多嘴道。 昆仑奴小孩直摇头,半晌后才开口道: “我不能,我不能要。” “这是给你的工钱,拿着!”王玥芸强硬地递给了他,转身又窜到了叶魏凉身边。 “这艘船是你的了!” 王玥芸笑道, “不过你要记得,这艘船是海蛇帮的,能不能在海上躲过他们,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虽然只相处短短不到一日,王玥芸已十分相信眼前这孩子航海的本事了。 一听到眼前的姐姐竟说将这艘船给了自己,昆仑奴小孩眼中霎时流露出说不出的喜悦,便是再给他比之前还多十倍的银子,也比不过将这一艘大船给他。 “他们,追不上我!”小孩自信道,“他们,慢!我,很快!” 王玥芸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那东海国少年说道: “你不是要找人带你回东海吗?这儿不是有个现成吗?” 东海国少年也似乎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说道: “我怎么没想到!” “你,送我,回东海。”他学着对方说话的方式,对着那昆仑奴小孩说道。 小孩瞥了他一眼,此时有了船,自己便仿佛有了莫大的底气,只听他开口道:“一百两银子!” “啊?” 东海国少年惊道, “方才那位美貌的姐姐给你钱你不要,送我回东海就要了?还一百两!” 小孩嘴角微微一笑,对着王玥芸说道: “我们是朋友,朋友,不要钱。他,不是。” 王玥芸哈哈一笑,心中甚是欣慰,眼看快到岸边了,王玥芸拱手对那小孩说道: “朋友,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小孩学着她的话,跳起身来挥了挥手。 “他要是不听你话,欺负你,你就把他丢到海里,喂鱼!” 此时离岸边只有十余米远,王玥芸与叶魏凉携手站在船头,又化作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施展轻功,蓦地跃到了岸上。 刚刚拥有了一艘大船的小孩见自己才结识的朋友竟如此厉害,心中不禁暗自钦佩。 他又伸出了一只手,感受着海风在自己满是晒斑的黝黑手臂上流动,随即张开了船后的大帆。 扬帆,远航! 第55章 又见秦王爷 王玥芸与叶魏凉跃身到了码头,却不见码头处有人,就连平日里的巡查 、挑夫 、力工竟也一个都看不到。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王玥芸好奇道, “是因为太晚了吗?不应该,天都还没黑呢。” “躲起来了。”叶魏凉淡淡说道。 “躲起来?” 王玥芸疑道, “躲……我们吗?” 叶魏凉指了指身后已渐渐驶远的大船,说道: “你不觉得那船头上两根大大的蛇头很是显眼吗?” 王玥芸一拍脑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坐着海盗的船来的蓟州港,码头上的众人自然避之不及。 “跟你在一起,总是感觉脑袋空空,想事情竟也不周全了。” 王玥芸笑道, “跟晴儿一起的时候,不带脑子的都是她。” “那希望你永远如此,不要带脑子。”叶魏凉难得打趣道。 “你怎么说情话这么土啊……”王玥芸吐槽道。 正当二人说笑间,前方却突然出现了大队官兵,一个个执枪披甲,井然有序地涌了过来,竟也惊起了一阵尘土,确有三四十人之多。 一骑高头大马从众官兵中间探了出来,马上坐着个文官模样的人,穿着件蓝绿色的官服,衣上缀着金银丝绣,一侧还悬着条亮晃晃的银鱼袋。 王玥芸与叶魏凉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尔等海上为匪,罪该万死,侵扰良民,暗贩私盐,今日竟还敢上岸逞凶,本官今天却要教你们众人都俱伏法。” 那官员先开口道。 “众什么众人啊,我们一共就两个,我还是个弱女子。”王玥芸不耐烦道。 “什么两个人!你二人分明是海蛇帮的海盗,身后船上的,便是你们的同伙!” 王玥芸回头看了一眼,见那船已愈来愈小,显然是离得远了,当下也放下心来,不怕这些官兵去捉了自己那刚结识的朋友。 “你是什么官啊?”王玥芸问道。 “本官乃是蓟州漕运使。”那官员言语间,俨然一副神气十足的模样。 “几品?”王玥芸对身边的叶魏凉问道。 “从三品。”他答道。 “那不怕了。” 王玥芸道, “花间楼那儿咱们有个官更大的,不怕不怕。” “拿下!”那官员见二人此时还在窃窃私语,瞬间感觉自己没了面子,于是马上下令捉拿。 王玥芸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嗖一声便窜到了那官员身侧,右肘轻轻一推,便将那对方抵下了马。 “哎哟!”那官员吃痛,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王玥芸骑上了他的马,叶魏凉站在她的身侧。 二人刚准备离开,那官员却从地上爬起来说道: “快拿下这海蛇帮的二人!否则本官没法向王爷交代!” 王玥芸听后一怔,调转马头问道:“哪个王爷?” 那官员不答话,只是催促身边一个武官模样的副手赶紧动手,那副手却是个多话的人,插口道: “还能是哪个王爷?现如今北陵王去了北边,京城附近的王爷自然是从前的大皇子,如今的康靖王爷了!” “是那个姓秦的吗?”王玥芸勒马问道。 “大胆!” 刚被人搀扶起身的漕运使说道, “皇家的姓氏,岂是尔等草寇可以妄言的!” 王玥芸听后,朝叶魏凉使了个眼神,后者立时会意了。 只见王玥芸自马上轻轻朝身侧一倒,竟轻飘飘地摔在了地上,叶魏凉只能跟着她胡闹,也倒在了她身旁。 “你们还不赶紧押送我们去见王爷?”王玥芸躺在地上,满脸娇弱模样对着还在原地发愣的众官兵说道。 “啊?” “这是闹的哪出?” “小心贼人有诈!” 众官兵议论纷纷,却不敢向前,直到那为首的漕运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方才斗胆拿出麻绳缚了二人。 “幸好是麻绳,若有不测,倒还能跑开。” 王玥芸心道, “要是用的是重枷,就不敢这般胡闹了。” 二人被缚了双手,由两位官兵看管着走在队伍中间。 二人跟着走了一会儿,转了几个弯,方才离开了码头,又行到了一处漕司衙门。 漕司衙门庄严肃穆,风格古朴,青砖白墙更显得那正门的黑漆金字的牌匾格外醒目。 二人进了衙门内,正堂中央却看见个公子哥般模样的人正闲坐在公堂的正椅上。 王玥芸望了望那人,只见他也身穿着一身白衣,一张面庞如玉一般干净,更衬得眉目清秀。 此时他正将左脚搭在右膝,十分懒怠地侧躺在宽大的办公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翻着一本书,翻过一页后,又伸至公案上挑选着葡萄。 这人不是那花间楼的年轻东家又能是谁? 王玥芸可不愿相信这小小的蓟州竟能有如此多相貌不凡的美男子。 秦子彦头也不抬,在椅上伸了个懒腰问道: “抓到那伙海上的贼人了?” “回禀王爷,” 那漕运使恭敬道, “下官刚听到蓟州港口有海盗作案的消息,便立即派遣官兵赶了过去,承陛下之浩恩,赖皇家之鸿福,我等……” “说重点。”那秦子彦不悦道。 “我等与船上的数十位海盗拼死作战,兄弟们一个个不畏生死,哪怕人数不敌海蛇帮,也是人人奋勇争先,半分不曾退让。” 那漕运使朗声道, “最终击退了海蛇帮连同帮主典韵、副帮主典道在内的数十人,生擒了海蛇帮的两个头目。” 王玥芸瞳孔震惊,向身侧的叶魏凉忘了一眼,后者也着实被这官员的不要脸给整麻了。 那正椅上的秦子彦听后,立时勃然大怒,起身趿拉着一双玉绸靴,对那官员喝道: “放你妈的臭狗屁!就凭你这些酒囊饭袋的本事,也能打得过典韵典道两兄弟?” 那漕运使连连下跪,说道: “这……非是臣不尽心竭力,实在是贼人太过猖獗,人数又多,兵器又强。” “朝廷去年拨了几十万两银子给你这漕运府司,够你添置多少兵器了?我看就是用来造反都够了!”秦子彦呛声道。 “下官不敢……”漕运使唯唯道。 “不瞒你说,我在你们蓟州做了点买卖。” 秦子彦所言的买卖,自然是他的青楼生意了, “听我的那些个客人常说,这蓟州港口的海蛇帮猖獗得很啊,月月都要上岸来抢夺民用,过往的那些船只,被他们逮住后更是连骨头都吐不出。” 官员不敢说话。 “我不懂政事,也不喜欢去管你们,但既然先帝让我做了王爷,再怎么闲散,那也是王爷,总得为我大睿尽点心才是。” 秦子彦缓缓道, “我总觉得,海蛇帮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帮派,北陵王还在江湖上闯荡时就曾放话过,狗一般的武艺也敢开帮立派?但这么一个狗一般的帮派,朝廷年年发银子剿,却年年剿不明白!” 他的声音越说越大,语气也越来越严厉。 之后,秦子彦又将语气缓了缓,言道: “我还听我那些客人说,这海上的匪寇之所以越剿越多,是因为有人明白,剿了这海上的,便饿了这岸上的。” 言至于此,已是在说官匪勾结一处,是以永远清除不了那海蛇帮,听到此处,那漕运使赶紧连连磕头喊冤: “王爷冤枉啊,这等刁民的莫须有之言,王爷切莫当真!” “莫须有?不见得。” 秦子彦又道, “要不然这样,等北陵王从北方回来后,我让他来蓟州一趟,凭他的功夫,不消半日便能把海蛇帮扬了,到时候捉了那为首的典韵、典道,再让北陵王细细拷问一番,看看是不是莫须有。” 这最后的“莫须有”三个字,秦子彦说得一字一顿,让那漕运使惊了一身的冷汗。 “杀鸡焉用牛刀……一个小小的海蛇帮,何至于让北陵王动手,下官虽是无能,这次却也捉得两个头目,待下官下去拷打,自然可以吐出些东西。” 漕运使连连道,北陵王手腕果决残忍,若是惊动了他,莫说官身,只怕自己性命都得折了! “我记得前几次,你回禀朝廷的折子上,也是说捉得一两个小头领,不过每一个不是在拷打时咬舌自尽,就是绝食而死。” 秦子彦冷冷道,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自尽了,更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海蛇帮头目,还是你漕运使大人随意捉来凑数的良民。” “你姓啥来着?”秦子彦忘了那漕运使的名字,遂又问道。 “卑职姓曹,单名一个运。”名叫曹运的漕运使答道。 “挺巧。”秦子彦笑道,“竟跟那海蛇帮的帮主一个名啊。” “回王爷…不是一个字……只是恰好同音。”曹运害怕道。 “算了算了,” 秦子彦不想再吓他,挥手道, “你且把捉到的两个小头目带来,我要带去亲自审问,再让你问,便是捉十个头目也是无用。” 那曹运心中自然是不愿将王玥芸与叶魏凉二人交出,他当然知道这两人跟海蛇帮大抵是没有关系,只是今日恰巧出现在了港口。 但自己一个从三品的官员如何扭得过眼前的这位王爷,哪怕再不愿,也只得将二人交出,最好的情况便是王爷查明了二人与海蛇帮确实无关,之后再责罚一番自己。 但自己方才说曾率人力战海蛇帮,这可如何圆得上……想到此处,他额上不由得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把人带来,很难吗?”秦子彦微微蹙眉,质问道。 “没有没有。”曹运只得吩咐手下带着王玥芸与叶魏凉向前走了几步。 “这就对了嘛。” 秦子彦勉励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含了一颗熟透的葡萄在嘴里, “把人带近点,衙里背光你不知道吗!” 曹运又引着二人向前走了几步,同时喝道: “把头抬起来!王爷问什么,你们就说什么!万不可胡乱攀咬官员!” 王玥芸甩了甩额上有些挡住视线的头发,露出了一张明艳出尘,却因经历两番打斗而略显疲态的面庞。 “啊??” 秦子彦立时将口中还未咽下的葡萄吐到了曹运的脸上。 第56章 黑暗中的黑袍人 “这王爷不过二十多岁,想是见了漂亮姑娘动了色心。”那曹运心想。 王玥芸嘴角笑了笑,说道: “王爷好。” “你好,你好。”秦子彦回道。 二人都相视着暗笑,到后来竟都有些许憋不住了,王玥芸率先笑出了声。 那曹运自然是满脸疑惑不解,不知道眼前这女子在笑些什么。 “你说…你说……的海蛇帮小头目……就是他们二人?”秦子彦竟笑气了岔。 曹运更加不解,但只能不住点头。 “好,好得很啊。”秦子彦答道。 “那下官便告退了,王爷可是要单独审问这女子?”曹运这时还以为秦子彦对眼前的女子起了色心。 “不用退了,现在又有你的事儿了。”秦子彦道。 曹运心中不由得一凉。 “王爷,还要绑着问吗?” 王玥芸将绑缚的双手向前一伸,问道, “是不是还要民女跪下噢?” “不用不用,”秦子彦,“松了。” 王玥芸听后,便对叶魏凉点了点头,叶魏凉遂暗自运了一口劲,又用力一发,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后,他双手的绳索已然断开。 待他挣断绳索后,又替王玥芸松了绑缚。 纵使秦子彦见识颇广,见到眼前这一幕,心中也不由得一惊。 曹运更是脸都吓白了…… “自己坐。” 秦子彦招呼完,又大大咧咧地脱了鞋,坐会了他方才躺的那张椅子, “吃不吃水果。” 王玥芸也不客气,先是从秦子彦身前抓了把葡萄,又坐在了堂侧的一张椅子上,叶魏凉不愿坐下,叉着手站在王玥芸身旁。 “我那丫鬟呢?”王玥芸开口问道。 “你那日和这位兄台走之后,我便将她安顿到了一处宅邸,和卷心菜一起,很安全。”秦子彦道。 “你不是说卷心菜是……” 王玥芸刚说到此处,秦子彦忙伸出食指在嘴巴上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立时会意,不再继续说此事, “安顿在哪儿了?不会是你那买卖产业所在的地方。” “自然不是。” 秦子彦笑道, “在我那儿住店费用挺贵的,不划算。” “带我去见她。” 王玥芸说道,她此时委实有点想念晴儿那个小丫头。 “不过……” 秦子彦为难道, “她在我那儿只住了两天,总是不开心得很,成日里郁郁寡欢。” “啊?”王玥芸激动道,“你们欺辱她了?” “我哪敢啊!”秦子彦否认道。 “你是王爷,你有什么不敢?” “……” “第三日的时候,她就搬了出去,说是在城头…卖豆腐?” 秦子彦继续道, “卷心菜也劝过,可她就是不听,说是要自己赚钱回杭州去……” “卖豆腐?” 王玥芸顿时觉得头好大,细细回忆了一番,自己确实教过这妮子做豆腐,可她为什么要突然去卖豆腐?又为什么说些要赚钱回杭州去的话。 “我觉得…” 秦子彦点拨道, “她可能觉得你不会回来了。” “啊?我说了会回来的啊。”王玥芸激动道。 “可你们去了十五天了。” ……………… 王玥芸震惊地望了望身旁的叶魏凉,后者也是同样惊讶,原来二人整日在船上从天亮说到天黑,困了就睡,醒了便腻在一起,情到浓处,自然忘了天数。 “我原以为不过才去了五六日,可那昆仑奴小孩开着大船送我们回港口,不过才两日啊。” 王玥芸突然反应过来, “是了!那是大船,又不似小船到处飘,自然快得多了。” “你快带我去找她!”王玥芸说道。 “现在…她估计快收摊了。” 秦子彦摊手道, “不过你放心,我派了人看着她,你不必担心她的安全。” “那就快点带路,骑马去!”王玥芸起身说道。 秦子彦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噢对了,我要出去一会儿,你不会跑?”秦子彦对着一旁的漕运使曹运说道。 那曹运在旁全程听了康靖王爷和那位美貌姑娘的对话,已然知晓他们二人早是老相识了。 暗想这王爷还是大皇子的时候,就喜好游历江湖,结识些江湖好手也是再自然不过了,如今自己还将这姑娘和她身边戴面具的怪男子当作海蛇帮的头领抓了起来,王爷非扒了自己一层皮不可! 此时除了感叹自己的运气着实有点背以外,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为自己开脱的办法。 但愿这二人不知道自己和海蛇帮的交易…… “问你话呢?” 王玥芸笑道, “你年纪也不大,怎地耳朵这般不好使,方才在码头,不是挺神气的吗?” 曹运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回秦子彦道: “下官…就在这儿等候王爷……” 此时他心中已在盘算计较着该收拾些什么事物跑路。 “不行不行,”秦子彦自言自语一般摇了摇头,“你要是跑了,我可不好向这二位赔罪。” 只见他说完后拍了拍手,从堂内深处竟走出个身披黑袍的男子,那黑袍连着长长的帽子,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王玥芸心里一惊,自己自从进这衙门以来,虽然表面轻松得很,但心中可半分警惕也没有放下,一直在四处观察,竟未能发现那黑袍男子的身影。 这座漕司衙门不知是如何设计的,正堂里面黑得格外厉害,但即便如此,那男子与黑暗也未免融合得太好了…… 她望了望身边的叶魏凉,后者脸上似是显出一丝难以觉察的惊异。 正当王玥芸与叶魏凉还在上下打量那黑袍男子时,秦子彦却先开口对那黑袍男道: “看好这位曹大人。” 黑袍男点了点头。 叶魏凉面具后的眉目紧紧皱了起来,他双眼紧盯着那黑袍男子,而对方也显然注意到了他。 二人四目相对,一个带着面具,一个带着帽子,一言以蔽之,两个人凑不出一张完整的脸。 一刹那间,二人近乎同时出掌,只听到“嗡”的一声闷响,大堂内空气中的灰尘因两股霸道劲力的对撞而飘了起来,双方均是面无表情,凝神观察着对方。 随后,二人似乎又加了一分劲力,似乎各自都想试探出对方内力究竟有多深。 只不过这一幕只维持了一忽儿,两个人便都被对方震得后退数步,叶魏凉捂着嘴咳嗽了数声,那黑袍男则是按着自己胸口调息顺气起来。 “王爷,手下人功夫不错嘛。”叶魏凉咳嗽完后,对着秦子彦说道,他这声“王爷”喊得重重的,显然对对方并不敬重。 “这可不是我的人,是某人的父亲借给我的罢了。” 秦子彦说道, “我又不会武功,出门在外,家里人难免不放心。” “家里人?”叶魏凉嘲道,语气中颇有一股夹枪带棒的意味。 秦子彦不再说话,竟背对着黑袍人朝着叶魏凉挤了个媚眼,叶魏凉当即把身子转了过去,王玥芸见了这一幕,倒是噗戳一声笑了出来。 “快走,一会儿你那小丫鬟当真该收摊了。” 秦子彦提醒道,三人遂不再多话,各自上了匹好马,朝着城南方向赶去。 第57章 还得是女孩子贴贴 三人都极善骑马,是以都将马鞭挥动得格外频繁,只是苦了那漕运衙门的三匹好马。 马骑得快了,说话自然有些听不清,三人遂都不言语,各自怀揣着心事。 不多时,他们便在秦子彦的指引下到了蓟州城南一处离城墙不远的地方,三人都远远地下了马。 王玥芸顺着秦子彦眼神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生得一副清新秀丽的脸庞,眉弯嘴小,虽说不上十分漂亮,但也算是出落得乖巧。 却不是晴儿是谁? 此时她正挽着衣袖,躬身拿纱布滤着刚煮好的豆浆液,动作显得不太熟练,力气似乎也小了些。 叶魏凉对王玥芸点了点头,后者便向晴儿走了过去,他与秦子彦二人却是留在原地。 “叶兄……”秦子彦戏谑道,“多年不见,你去了哪儿?” 叶魏凉微微蹙眉,似乎不想与眼前的人说话。 “秦某不是傻子,那日在花间楼上,王姑娘抱着你哭时,便是叫的叶什么。” 秦子彦笑道, “让我想想,好像叫她王姑娘也不对,应该叫骆姑娘是?” “你想怎样?”叶魏凉脸上已带怒容,他从小就不喜欢眼前这个王爷。 “何必如此凶巴巴的!你若真是叶兄,咱俩幼时还经常一起玩泥巴呢。” 秦子彦打趣道, “你好好说话嘛,何必压着声音。” 叶魏凉突然瞪了秦子彦一眼,厉声道: “我真想杀了你!” “江湖上想杀我的人多了,” 秦子彦又道, “我突然很好奇,刚才与你在漕司衙门对掌那个人,是你父亲的徒弟,你们彼此不会不认得?既然认得,又为何不告诉王姑娘?” 叶魏凉侧过了头,不想回答。 “莫非叶兄有事瞒着王姑娘?” 秦子彦笑道, “我最近听说了,王姑娘她很想杀北陵王,我总觉得,你的态度似乎很关键。” 叶魏凉不想再搭理他,于是转头看向了王玥芸的方向。 “今日卖完了,明日早些时候来。” 刚滤完豆浆的晴儿觉察到身前有人,猜想又是要来买豆腐的主顾,说道。 王玥芸叹口气道: “我是该早些来的。” 晴儿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顿时觉得脑里嗡的一声响,瞬间放下手里的忙碌抬头看时,果然看到了自家小姐! “小姐!”晴儿一边喊,一边猛地扎进了王玥芸的怀里。 不远处的秦子彦看到这一幕,不禁伸手搭住身旁叶魏凉的肩膀道: “是不是我们每个人都要整这一出拥抱?” 晴儿抱着王玥芸那熟悉的纤腰,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转而又握了握她那双熟悉的玉手,破涕为笑道: “果然是小姐!” 王玥芸弹了下她脑门,假怒道: “我不是说了会回来找你吗!干嘛出来卖起了豆腐,又说些什么要自己赚钱回杭州的话,不带我回去了是?” 晴儿嘴角浮现出她标志性的咧嘴笑,说道: “都是小姐教的做豆腐嘛。” 王玥芸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她又指了指身后的秦子彦,正色道: “他是不是欺辱你了?” 晴儿忙摇头道: “没有的,秦公子待我,很是有礼。” “那你干嘛自己出来,”王玥芸依然一脸严肃,“说实话。” 晴儿听后皱紧了眉头,眼中也似突然浮上了一抹愁色,这种表情极少会出现在她的脸上,她半晌后说道: “我以为……小姐不要我了……” “我怎会不要你!” “可是,你跟那蒙面人突然就走了,还走了好久。” 晴儿低头叹声道, “你那天还抱着他哭,还说……还说……说他是你夫君,说你是他过门的妻子。” 王玥芸不知该如何回答。 晴儿一边说,竟一边小声抽泣了起来,又抹了把眼泪道: “一开始我还安慰自己,想是小姐你急中生智编了个故事骗他走,就像是在客栈骗那店小二时那般。可后来我等了三日,每天天亮就去花间楼门口等,却半点小姐的影子也盼不到。” 王玥芸伸手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我就渐渐相信是真的了,毕竟小姐你总是有很多事瞒着我。” 说到此处,晴儿重重叹了口气道, “也许你真的是那人的妻子,而我不过是个小丫鬟,你也快到了京城,自然不用我服侍了……” 王玥芸听完,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歉声道: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来。” 晴儿朦胧的双眼依稀看到了不远处的叶魏凉,以及那个生得分外俊俏的秦子彦。 “那个人也回来了吗?”晴儿问道。 “嗯,他现在是你姐夫。”王玥芸说完又补充道,“不过现在还没过门。” “啊?”晴儿自然无比疑惑。 “今天晚上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好不好?我什么都不瞒你了。” 王玥芸轻抚着晴儿的头发,已然决定将这小妮子当作自己人,不论事成与否, “不过我先提醒你,这可能需要一点你的想象力。” 晴儿自然是满心欢喜地点了点头,摊也不收,牵着王玥芸便朝自己那未过门的姐夫方向走去。 第58章 别院 天色已晚,四人在秦子彦的提议下在附近一家酒楼里打包了些菜肴,王玥芸自然又要了些好酒。 置办完后,四人便在秦子彦的带领下,将三匹马骑过了两条长街,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宅院。 别院不大,却很是清幽精致,墙内的老树甚高,如今初夏将至,树枝也密密麻麻地冒出了许多新芽。 宅邸三面有似乎环着人工湖,隐隐听得到潺潺的水声,颇有点泰山上信陵寨的意思。 “这地方不错?”秦子彦下马说道。 王玥芸与叶魏凉不置可否,晴儿则是一早就来过了。 “便是这般好的景致,你那丫鬟还不喜欢呢!” 秦子彦打趣道, “一会儿不要说话,只听我说就行。” “我哪有……” 晴儿在王玥芸背后小声嘟囔道, “我又不是跟你闹脾气,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秦子彦轻叩了三声朱红色的大门,一个中年嬷子很快为四人开了门,见到是秦子彦后,便恭恭敬敬地带四人进了去。 “王爷前几日来信,说他如今尚为北方战事操劳,不在京城,还希望公子早些回京城打理朝廷上的事。” 那嬷子一边带路,一边说道,秦子彦敷衍着答应了。 王玥芸心里好生疑惑,这嬷子不叫秦子彦王爷却叫他公子,那她所说的来信的王爷又是谁? 想到此处,她不禁蹙了蹙眉。 “我前两日在街上捡来的那小孩儿呢?”秦子彦问道。 王玥芸与晴儿心下都是一阵疑惑,什么叫街上捡来的小孩儿?那不是你弟弟? “在房里呢。” 嬷子又问道, “‘沉光’大人呢?他没有跟着公子吗?” “码头处的漕司衙门出了点事儿,我吩咐了他留在那儿。”秦子彦道。 原来嬷子口中那沉光大人,就是先前在衙门处与叶魏凉对过一掌,武艺颇为不俗的黑袍人。 王玥芸对沉光这个名字并不耳熟,叶魏凉却是皱紧了眉头。 “灰影呢?”秦子彦反问那嬷子道。 “王爷也给灰影吩咐了别的事,如今不在院里,公子更要小心安全。” 一听到名为灰影的人不在,秦子彦心中不免一喜。 不一时,几人便来到了秦子彦的房院处,秦子彦说道: “这几位是我在江湖上新结识的朋友,都是一见如故,今夜我们要聊会儿天,你们不要进来打搅。” 那嬷子应了,唯唯退下身去。 待那嬷子走远后,叶魏凉率先忍不住了,竟一把提着秦子彦的衣领口,质问道: “这里是哪儿!” 秦子彦被他一把擒住,忙直拍手让对方放下。 叶魏凉强忍怒气,将他放了下来。 “不愧是叶兄,此处乃是北陵王,也就是你爹的别院,如今借给我住些时日。”秦子彦说道。 此话一出,王玥芸却又想把他提起来了,秦子彦见她脸色有变,忙提着手上的陶制酒坛说道: “我们今晚慢慢说,应该要说很久。” “你竟带我入了叶守藏的别院,我凭什么还相信你?”王玥芸问道。 “很简单,” 秦子彦笑着摆了摆手, “你们有的选吗?从别院大门到我住处大门这段路程里,所有的仆从、花匠乃至教人做事的嬷子,都是身怀武艺的人,叶兄和王姑娘都是习武之人,想来应该都看出来了?” 王玥芸心下默默认同了此事,方才进院时她便注意到那些忙碌的众花匠虎口间都有着厚厚的老茧,那绝非是握剪刀就能握出来的。 “我身边还有个功夫与叶兄伯仲间的沉光,你们已经见到过了,另还有个功夫差不多的灰影,若是想拿你们,你们逃得掉?” ………… 说话间,秦子彦已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只见一团小小的肉球忽地窜了出来,王玥芸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那肉球抱住。 “王姐姐!” 抱住王玥芸大腿的卷心菜激动道, “还有晴儿姐姐,你们终于回来了!” “啊!快让姐姐亲个脸!”晴儿说完,便蹲下身朝卷心菜脸上一亲。 “这不合适……”多日不见,卷心菜此时竟红着脸摸着自己脸上被晴儿刚刚亲到的一处道。 王玥芸心下觉得有趣,熟练地捏住他的耳朵笑道: “不合适?别以为你现在是皇帝了就可以摆谱了。” 秦子彦见弟弟与王玥芸打闹,倒也不介怀,领着几人进了屋。 “叶兄武功最好,现在可以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我本事低微,却是瞧不出的。” 秦子彦一边添置碗筷,一边说道, “当然,你要是觉得今晚我们不会聊什么大事,也可以不管,只是我觉得,一会儿我们要说的事,大概率被发现了就是死罪。” 晴儿一边布菜,一边惊讶道: “你不是王爷吗,谁能让你获死罪?” 秦子彦看着眼前的卷心菜,无奈道: “他不是皇上吗,怎么会流落到杭州被你们捡到?” 听到此话,王玥芸便心下感觉今晚只怕要说许多事。 秦子彦转眼望向叶魏凉,他的眼睛实在太漂亮,竟显出一种媚态,王玥芸甚至有一种他在勾引叶魏凉的错觉,只听他说道: “叶兄出去,我想跟王姑娘单独聊会儿,你不会介意?” “凭什么?”叶魏凉毫不退让。 秦子彦睁眼盯住了叶魏凉,冷声道: “为什么?因为我要跟王姑娘聊你父亲,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听我弟弟说起,王姑娘似乎是与你父亲有仇,你在这儿听合适吗?” “我……” 叶魏凉望向了一旁的王玥芸,眼神坚定, “我已经不是那人府上的世子,如何不能听!” “真的吗?”秦子彦又是邪魅一笑,眼中满是怀疑神色。 “你先出去。” 王玥芸拉着他手,淡淡道, “你在这儿…确实有些不方便。” 叶魏凉听后,只得独自转身离去。 第59章 很长的故事 房内暂时陷入了一阵安静,静得只能听到晴儿手中银盘酒器碰撞的声音。 “这位姑娘……?”秦子彦又望向了晴儿,似乎是暗示她也要回避,晴儿不知所措,只能眼望着自家小姐。 “她是自己人,” 王玥芸不想晴儿离开, “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她都听得。” 秦子彦同意地点了点头,又侧着身子朝窗外瞧了瞧,似是在确认屋外是否真的无人。 “他们不是你的手下吗?” 半晌后,王玥芸才问道。 “我说了不是,他们只是北陵王借给我用的。” “既然如此,你干嘛提防着他们?” “因为你要杀北陵王。” 秦子彦这话刚一出口,王玥芸便脑中一懵,尚在揣摩眼前这个与叶守藏相识的俊美男子态度时,余光却瞥见了一旁的小皇帝卷心菜。 “是不是你告诉你哥哥的!” 王玥芸轻拍了拍卷心菜的一颗小脑袋,佯怒道, “平日里没瞧出你竟那般鬼鬼祟祟,把我们说的话全偷听去了是?” 卷心菜十分不好意思地笑道: “王姐姐别多心,哥哥他现在是站在你这边的。” 王玥芸听后,转而向着卷心菜哥哥问道: “关你什么事?” “我要帮你啊。”秦子彦应声道。 他这一句话说得分外潇洒,仿佛就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无人可以反驳的道理。 “要不……大家边吃边聊?”晴儿此时已布好了菜,说道。 四人遂落座到圆桌周围动起了筷子,王玥芸越来越觉得自己内心愈发冷静了,以前只要提到仇人的名字,心下便会躁动不安,如今自己却可以旁若无事地先吃饭再说。 她担心叶魏凉没用过饭,便又朝屋外望了一望,秦子彦见状,便说道: “他刚刚走了,可能不想听我们议论你父亲。” “好奇怪噢。” 王玥芸扔了一口牛肉到自己嘴里,但她这句“奇怪”,显然是借着秦子彦的上上句话在说。 “我倒是觉得你比较奇怪,你不是要告诉你家丫鬟你的故事吗,说我也想听得很。” 秦子彦对王玥芸道, “不要误会,我可没有远远偷听,我这个人生来耳朵就比较好。” “卷心菜快去睡觉了!”晴儿适时地将卷心菜拉下了桌。 王玥芸心里其实还并不了解眼前这个所谓的王爷,也不知道此时该不该相信他所说的要帮自己杀叶守藏。 但思索半晌后,她还是决定赌一把。 只见她干了一杯酒,微微闭眼后问道: “你们觉得人死后,会变成什么样?” 她之所以这般问法,并非是想故弄玄虚,只因为实在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秦子彦和晴儿被这话问得一愣。 晴儿道: “变得跟我们平时里睡着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 秦子彦仔细想了一会儿,说道: “佛说‘一切生灭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道家则说‘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死,亦十有三’……” 话还没说完,王玥芸已经打断了他,因为她最讨厌别人说一些文邹邹的话让她听不懂。 “我不懂你说的那些又是佛又是鬼的东西,我想说的是我非常确信,人死后还能有办法活过来,哪怕是砍头。” 晴儿难得地和秦子彦对望了一眼,只不过后者远没她那么惊讶。 “小姐你在说什么……”晴儿轻声道。 王玥芸忽然紧紧地握住了她手,正色道: “我说过,今日把什么事都告诉你,再也不瞒你的。” 晴儿见小姐这话说得如此恳切,心中更是疑惑了。 “我不是你的小姐,我也不是王辛的女儿,最简单来说,我不是王玥芸。”王玥芸眼神聚焦在饭桌上某一处说道。 “那你是谁?”秦子彦说道,声色中却没有王玥芸预计的那种惊讶,亦或是说不信。 “你不是在你的叶兄面前都叫过我骆姑娘了吗?” 王玥芸对他苦笑道, “我也没有偷听,我从小耳朵也好使。” “你真是骆姑娘?”秦子彦的声音此时方才有了一丝丝激动。 “家父骆远,二十八年前举孝廉入仕,初任大同府主薄,先帝即位后,擢为兵部侍郎,后又官至兵部尚书……” 王玥芸平静地吃着眼前的菜, “你可以问一问别的考考我,看我知不知道。” 秦子彦只是微微点头,双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似乎是在认真思考。 “五年前,京城里曾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双方的新人虽不是什么皇室身份,但也算是显赫人家了。” 王玥芸苦笑道, “你们常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簪缨世家?” 她继续说道: “新郎官是北陵王府世子,也就是北陵王叶守藏的长子,新娘则是当朝兵部尚书骆远的独女骆妍。” 秦子彦心想: “难怪你那日在花间楼要问我五年前京城那场‘血嫁衣案’,莫非你还真是主角?” “新婚当夜,二人刚要拜堂之际,宫里却突然传来圣旨,旨意倒也简单。” 王玥芸继续道, “说的是兵部尚书骆远包藏祸心,意图谋反。” 秦子彦是个乖觉的人,他见王玥芸神色越来越难看,知她已难受到了极点,便说道: “不必再讲了,这事京城的人都知道。” 王玥芸却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说本来也不是讲给他听的。 她对着晴儿继续说道: “后来新郎官的父亲,也就是北陵王叶守藏自言要奉诏讨贼,于是在那晚,便率人屠尽了骆氏满门。” 听到此处,晴儿不由得满脸胆战心惊之色,只能牢牢抓住眼前小姐的手。 “新娘骆妍的命,更是那叶守藏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取的,好快的一刀啊。”王玥芸叹道。 “小姐…可你说……你就是那个骆小姐……”晴儿颤声道。 “是的,那个被叶守藏一刀砍头的就是我。” 王玥芸答道, “只是五年后,我又突然醒了过来,醒在了杭州定远侯府,成了如今的‘王玥芸’。” 晴儿突然听到这些话,自然是不能立时相信,她只觉得自家小姐自那次跳湖后便性情大变了好多,甚至可以说完完全全换了个人一般,但如今真要让她相信小姐换了一个人,一时倒也难以接受。 “小姐你别吓我,你是不是在逗我玩儿,还是在骗秦公子?”晴儿忙说道。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所以在杭州时我就在瞒你,到京城的路上我也不愿说太多。” 王玥芸道, “莫说你不信这些,若是几年前有人这般跟我说话,我也打死不信……” 晴儿被吓得缩回了手,茫然地看了看自家小姐,又看了看身旁的秦子彦,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知道了我不是王姑娘,便不想认我这个小姐了?”王玥芸苦笑道。 晴儿听后,又想起了这几个月来这位小姐待自己实是称得上视若己出,更是数次替自己出头解围,自己明明只是个小丫鬟,小姐却半分没让自己受过累。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脱口道: “不是,小姐永远是小姐,我只是个丫鬟,不论你是王小姐还是…还是骆小姐,我都是决定要服侍小姐的。” 她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事实,但这话却说得情真意切,王玥芸听后也很是感动。 二女对望了一眼,王玥芸却突然叹气道: “唉,我真不知该不该告诉你这些,更不知该不该带你来了这儿。” 晴儿却正色说道: “小姐哪里的话,今后小姐去哪儿,我也要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她又说道: “我从前在话本小说上看到过一个皇帝对他的臣子说‘我做六十年皇帝,你做六十年大臣,我们君臣二人,有情有义!’我不懂太多的道理,只想跟小姐主仆二人,也要有情有义。” 王玥芸听后,心中不由得一酸,紧紧抱住晴儿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当我朋友就好了。” 第60章 北陵王 秦子彦见眼前二女相拥了好一会儿,心下也不忍打断,好一会儿后方才说道: “所以,你五年后在杭州定远侯王辛的府上醒了过来,并且成了如今的王小姐?” 王玥芸点了点头,还不由得指了指自己的脸蛋对晴儿打趣道: “你家小姐真的很漂亮。” 秦子彦喃喃吐槽道: “真会投胎,一步到成年,省了二十年。” “喂,该说说你了。” 王玥芸对秦子彦道, “我看你好像并不是很惊讶的样子,你就不怀疑这件事有点离奇得过了吗?” 秦子彦笑了笑,说道: “你知道南鸿国的‘圣火教’吗?” 王玥芸小声重复了一遍,语气甚是疑惑,回道: “我在杭州见过几次,在来京城的路上也有瞧见。” 晴儿也附和道: “对对对,时不时能看到一群穿红色衣服的人,好像就说是什么圣火教。” 秦子彦想了一会儿,又对晴儿问道: “你家小姐醒后,你有没有觉得她从此性格大变,仿佛换了一个人?” 晴儿急忙点点头,说道: “但我没想那么多,况且小姐说她记不清从前的事了,我只当所有失忆过的人都会是这样。” 秦子彦依旧用手揉着自己那副棱角分明的下巴,缓缓道: “我几年前总感觉,北陵王也是如此。” “北陵王?”王玥芸突然急道。 “你对北陵王的过往了解多少?”秦子彦问道。 “倒也不多,他如今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权臣,坊间对他的过去自然是众说纷纭,可我想那大抵都做不得真。” 王玥芸如实道, “但他出自江湖,这事却是假不了的。” “那你不行啊,连自己公公的事情都……”秦子彦嘴欠到此处,便感觉王玥芸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于是不敢再多嘴。 他摆了摆手,改口道: “我可能要说一个很长的故事,关于北陵王的。” “没事,”王玥芸呷了一口杯里的酒说道,“夜也很长。” 秦子彦认可似地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睿国景和二十年,老皇帝病重,命人海外寻仙,最终于神秘的南鸿国寻到一位叛逃的方士,那人自称得授天书,有长生不老之术。老皇帝拜其为天师,只数月后病情便有了好转。” 刚说完,他又解释道: “景和乃是先帝之前皇帝的年号,说通俗点,也就是我的爷爷。” “你对你这个爷爷似乎不怎么敬重嘛,张口闭口老皇帝。”王玥芸道。 “那确实,我都没见过他几面,也没吃过他赏的糖,干嘛要敬重他。”秦子彦的语气甚是轻松。 “继续说故事。”王玥芸不耐烦道。 秦子彦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但老皇帝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他想要的是凭借永远不会衰弱的身体,亲手建立不朽的王朝。在一场皇宫里的新年宴上,不知怎地燃起了一把大火,当时的太子与众多皇子皆被焚烧至死,唯有一个不得宠的贵人之子,因赴宴前与好友打闹,失足断了双腿,是以才在这场大火中活了下来。 那场大火后,老皇帝从前一向奉为上师的方士不见了,有人说是因为皇帝已经习得了长生之法,所以不再允许那方士活着。 但几十年后老皇帝还是死了,得以继位的,正是那场大火中活下来,当时已是不惑之年的皇子,也就是我和子卫的父皇。 我父皇正宫育有两个皇子,大皇子名为秦子彦,生得俊美隽秀,十几岁时便常常逃出宫外,学那些个江湖人士走南闯北。只是他于武学上确实毫无半点天赋,索性也不学了,遇事全凭过人的机警与银票应付。” 王玥芸听到此处,不由得将白眼翻上了天,眼前这个秦子彦确实生得好看得很,旁人赞一句“俊美隽秀”倒也妥帖,但这话由他自己说出来,未免也太自恋了! 秦子彦似乎是没看到她的白眼,只是继续说道: “父皇知道大皇子无心于权术,只好逍遥自在,是以二皇子刚出生时,便被册立为东宫。 而当年在大火前与父皇玩闹致其失足断腿,最终逃得一死的人,便是叶守藏,此人当时乃是大理寺刑狱丞之子,早为父皇伴读,与父皇幼时相伴长大,情谊非比寻常。 后来那大理寺丞因与南鸿国暗通款曲,私放了某个南鸿国的间谍,被判满门抄斩。 当时还尚是不得宠皇子的父皇只有十几岁,却以死相逼只求留叶守藏一命。 但一个是不得宠的皇子,一个是叛国之臣的儿子,老皇帝如何能搭理他们。 父皇只能散尽府上财物,于江湖上重金雇了一批高手,又亲自作为内应劫了大理寺的狱,好在他为人机敏,朝堂之上又无朋党,是以没人事后理会他,只苦了那大理寺卿。 叶守藏跟着逃出,那伙强人得知事情缘由,以及雇佣自己的人乃是皇子后,不由得被二人的友情折服,当即便同意叶守藏留在帮派中。 不料这叶守藏却是个武学上的奇才,不出几年,一手单刀便使得出神入化,几入登峰造极之境。 那场大火后还生还的皇子只剩寥寥数位,即便如此,父皇也依然不是最得宠那个,甚至可以说最不得宠那个。 但他们都被叶守藏暗杀了。 杀得我父亲的皇位毫无威胁的时候,老皇帝刚好暴毙而薨。 新皇继位,但他因早年失宠而在朝中根基不稳已是天下皆知。 邻国频频派出身手不俗的高手刺客,南鸿国甚至不惜派出最后的底牌,当时江湖上公认的刀法无敌于世间的成于化。 那天成于化几乎杀光了皇宫里所有的禁军,就在剑身直触皇帝胸口的时候,叶守藏从天而降,以单刀对单剑,后又以双刀对双剑。 禁军弓弩手旋即赶到救驾,二人正打得火热,都跃上屋顶,翻出宫外。 半天后,叶守藏浑身是血,提着成于化的人头来到殿前。 ‘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君臣二人时逾近二十年再次相见。 此一战,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一举成名,杀了世间顶尖高手,这是何等威风。 多年后,北方魏国侵扰,叶守藏奉命北上,抗御外族,最终胜利凯旋,从此军功力压朝内众武人,在近知天命之年成为本朝第一个异姓王。” 听到此处,便是王玥芸也不由得啧啧称奇,好一个威风的北陵王! 第61章 圣火教 “既然叶守藏与你父亲那般要好,你又是大皇子,想来他待你也该是很好的。”王玥芸发现了异常,遂问道。 秦子彦点头道: “我幼时叫他作仲父,他每次从宫外回来,都会给我带上许多新奇的事物,初时他也是要教我武功的,可是……我却是没有那个福分了。” “那得怪你自己脓包。”王玥芸又问道,“既然如此,你如今又为何要帮我杀他?” 话到了关键所在,秦子彦难得地喝了一口面前的酒,又晃了圈脖子,压低声说道: “因为我怀疑父皇是被他杀的。” 如此离奇的回答,王玥芸自然不信,追问道: “你方才不是说,叶守藏与你父亲是自幼长大的情分,彼此关系非比寻常吗?” “因为人是会变的。” “要有多大的变化,才会让有着过命交情的友人反目到如此地步?” 秦子彦微微一笑,却不答话,眼神却直愣愣地看着王玥芸,显是在说—— “你不就是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王玥芸也反应了过来,轻声问道: “你是说,你觉得叶守藏也如我一般,前后换了个人?” “我不能确定,” 秦子彦道, “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暗中调查,所有的线索都似乎指向了南鸿国。” “南鸿国。”王玥芸喃喃自语道。 南鸿,一个地窄人稀的边陲小国,所据之地不过睿国一州大小,风俗却远异于诸国。 “你还记得我刚才故事里提到的,那个我爷爷请来大睿的南鸿巫师吗?”秦子彦提醒道。 王玥芸点了点头。 “你不觉得他在我方才讲的故事里,显得有些突兀吗?甚至说,有些多余?”秦子彦道。 王玥芸并非记性极好的人,此时还在仔细回想秦子彦方才讲的故事。 “我刚才之所以在北陵王的故事一开始提到了一个看似无关的老术士,” 秦子彦继续道, “是因为他关乎到一个南鸿国的阴谋,而北陵王,最后似乎成了这个阴谋里关键的一环。” “阴谋?”王玥芸分外疑惑,在她眼中,一切阴谋在叶守藏这样的绝世高手面前都只会显得像孩童的小把戏。 “嗯,我更喜欢说它是一个计划,一个持续了近百年的计划。”秦子彦解释道。 “你能不能快点说……”王玥芸很是不耐烦,她总感觉眼前这个男子讲话就像幼时见过的那些说书先生,还要整些起承转合。 “这个计划名为‘替天’——至少我查到的名字就是这个。” 秦子彦依然不改不紧不慢的腔调, “当今天下诸国林立,我大睿北有魏国,东有东海国,西边更是有西域诸多大小国家,与这些地方相比,你觉得南鸿国怎样?” “听说其地气候炎热,又多有瘴气,是以地窄人稀,民皆忙于耕作之苦。” 王玥芸回道, “跟睿国自然是远远不能相比的,哪怕与西域各个小国相较,只怕也远远不及。” 秦子彦认同似地点点头,又说道: “我从前去过那地方一次,确实穷得吓人。南鸿国也自知凭自己弹丸之地,实无力与我大睿相争,是以几百年来,倒也安顺得很,而我睿国地大物博,自然也不会去觊觎南鸿国那些穷僻之地。” “直到近百年前,南鸿国出了个奇怪的君王,那君王也不爱搭理政事,只好做些求仙问道,拜巫祈福的无聊事,实在可笑……” “还好意思说别人…” 王玥芸忍不住打断了秦子彦的话头, “某个人还因为贪玩被废了太子之位呢。” 秦子彦咳嗽了一声,继续道: “自从南鸿国出了那个国君后,便让这‘圣火教’日渐兴隆起来,到后来甚至鸠占鹊巢,反而成了南鸿国实际的君主,南鸿国原本的皇室,反倒成了走个过场的摆设。” “你的意思是…” 王玥芸惊呼道, “这些年来,圣火教渐入我睿国传教,也是图了这般的心思?” 她又否定道: “这不可能,睿国虽然对佛道之类的宗门并不排斥,可终究儒教才是朝廷正统,这圣火教怕是传一百年,也顶多忽悠些下面的人……” “那如果两百年后,三百年后呢?” 这次轮到秦子彦打断她了, “那群神棍在南鸿国蛰伏经营了一百多年,最后才将邻国朝廷牢牢掌握其中。” “这些跟叶守藏有什么关系?”王玥芸回转了话头,“还有你提到的什么‘替天’计划,这些到底是什么?” “你别急嘛!”秦子彦接着道,“南鸿国那群神棍,还有一项过人的本事……” 说到此处,秦子彦又做出一副神秘之态,故意握住了酒杯欲饮,王玥芸却等不得,一把将他酒杯夺了过来。 “快说!”她十分不耐烦道。 “骆姑娘真的如从前传闻那般性急啊,”秦子彦笑道,“圣火教有一门易容术的本事。” “易容术?”晴儿惊讶道,“那不是话本小说里才有的。” 秦子彦摇头道: “真的有,我亲眼见过,他们会将活人的人脸生生扒下来,再制成人皮面具,再找到身形差不多的人带上,便是亲近之人,也不能立时分辨得出……” 晴儿又是一阵惊讶,王玥芸则是一阵思索后开口道: “你是想说,你觉得叶守藏后来也……被替换了……?”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秦子彦开口道, “这便是‘替天’计划,我大睿疆域辽阔,百姓又安居乐业惯了,不会陪着他们折腾,所以他们知道从下而上颠覆皇权太难了,所以便要从上而下地改变整个朝廷……” 王玥芸听得有些懵了,有些不敢相信那些个红袍子的教众竟有这般大的野心! “所以……卷心菜……你弟弟才会出现在杭州?”王玥芸试探道,“而宫里的那位小皇帝,已然被人掉了包。” 秦子彦点了点头。 “不对啊。” 王玥芸疑道, “似你先前那般说,这圣火教需用活人的人脸制成人皮面具,若是那样,卷心菜怎还有命活!” “我先前也是想不通这事,” 秦子彦望向了王玥芸,正色道, “但听完姑娘你的故事后,我渐渐又想得通了。” 他接着道: “王姑娘,你说你死而复生,又在杭州醒来,不觉得和我弟弟的经历太像了些?我弟弟说,他就是在宫里被一群身穿红衣的宫女哄着入睡,寝殿里还燃了好些篝火,那日他觉得脑袋困得出奇,再醒来时,也已到了杭州街头。” “你让我缓缓……” 王玥芸紧抱着头,似乎觉得自己要长脑子了, “你是说,我能够活过来,是那些穿红衣服的人在搞鬼……?可是……我都不认识他们啊!况且我是被叶守藏杀的!” “你是说……”王玥芸反应了过来,“叶守藏也已是圣火教的人!” 秦子彦点头,二人猜测一致。 “王爷,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也是习武之人,虽然巴不得那叶守藏横死街头,但也大抵知晓他的武艺到底有多高,那个什么圣火教凭什么能调他的包?” 第62章 去京城 “我也不知道,我能打听到的就这么多,” 秦子彦单手在桌上撑着自己下巴问道,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你说叶守藏去北魏了?”王玥芸想了一会儿后问道。 秦子彦点了点头,说道: “北方那群蛮子近年来又不老实了,尤其是我大睿新帝登基这两年,北陵王已经数次在朝堂上说要去敲打敲打,如今国丧期已过,他自然是带兵去了。” “先去京城,”王玥芸道,“无论怎样,叶守藏那贼人总是要回京城的。” “我也不想去管那个叶守藏有没有如你说的那般被什么圣火教调包,五年前杀我的就是他,灭我满门的也是他,我终是要找他报仇的!” 秦子彦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了这个决定,又说道: “我替你在京城找个住处,只是希望你能答应我做一件事。” 王玥芸轻笑了一声,不屑道: “我对京城远比你这大皇子熟悉,倒也不用你多费心。” 秦子彦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是要让我继续帮你照顾好你弟弟卷心菜吗?”王玥芸猜测道。 秦子彦对她能猜出此事还是觉得有一丝意外,虽然相处时日不久,可他一直觉得眼前这个漂亮女子的脑子介于聪明与不聪明之间。 他刚点了点头,王玥芸便伸出一根手指。 “你是…不愿意吗?”秦子彦问道。 “一个月一百两,” 王玥芸道, “我自然会尽全力护着他的安全,你帮我杀叶守藏,我便助你弟弟重新登上皇位。”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王玥芸望着已在床上睡熟的卷心菜,爽快说道。 秦子彦哈哈一笑,又说道: “时候不早了,你夫君似乎也走了。” “什么夫君啊……” 王玥芸却突然红了脸,满眼尽娇柔之态,全然不似方才决心要杀叶守藏那副雄心壮志的模样。 “啊?你们不是拜过堂了吗?” 王玥芸重重地捶了下他的肩头,娇憨道: “拜个屁,那不算的!” 说罢,又赶紧拉着晴儿道: “今晚咱俩睡,走。” 秦子彦瞧着她这副娇媚之态,竟微微皱眉道: “你要杀叶兄的父亲,他知道吗?” 这话却是将王玥芸问得哑口无言…… “我觉得……这件事还是由我们来做,最好,不要让他掺和进来……” 王玥芸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意见。 可这一晚王玥芸终究是睡不好的,她近乎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来想自己该如何面对叶魏凉,她也尝试过换位思考,若自己是对方,该如何面对一个铁了心要杀自己亲生父亲的未婚妻? 可无论她怎么想,始终都没能有一个看似确切的答案。 终于到了第二日,众人都早早起来用过了早饭,昨日带路的嬷子只当几人是秦子彦又在江湖上结识的朋友,是以招待得很是妥帖。 饭毕后,秦子彦在王玥芸的恶狠眼神示意下先退了去。 练武的直觉让她察觉到了叶魏凉的气息,王玥芸轻声将他唤进了屋。 “昨天,那个姓秦的跟你说了些什么?”叶魏凉直言道。 “嗯……没什么……”王玥芸有些没底气,可转而又想,自己为啥要没底气啊! “说了些你父亲。” 二人之间一阵尴尬。 “小叶子,我问你。” 王玥芸柔声道, “你有没有觉得你父亲性情大变过之类?比如在你小的时候?” 叶魏凉一副好生困惑的表情,似乎不明白王玥芸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只好缄口不言。 “算了!”王玥芸道,“我要杀了你父亲,为我骆家报仇,你怎么想?” 他还是不说半句话。 王玥芸被他这样不开口不出声弄得有些烦躁,于是直接问道: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要杀了你爹报仇,你是要帮我,还是要帮你父亲?” 话一说完,双方之间陷入了持久的安静,当王玥芸的耐性正渐渐随着桌上菜粥的热气一起消磨殆尽时,叶魏凉才开口道: “我想出去散散心,过段时间,我再来京城找你。” 他这话显然是没有回答王玥芸的问题。 王玥芸也只能重重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样的选择对叶魏凉来说是万分痛苦的。 她也想不让对方为难,但转念一想,叶守藏那贼人杀自己的时候,可半分没有觉得为难啊! “你去,只是记着快些回来,” 王玥芸道, “我这辈子本来是再也不想离开你的,但你我暂且分别些时日,各自想想这些事也是好的,你父亲变了,就像那姓秦的说的一样,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和蔼可敬的忠臣了,他不仅要杀我,还要胡乱杀好多忠臣不是吗!” 叶魏凉点了点头,又温言道: “我过几日便去京城找你。” “老地方!”王玥芸道,二人都微微一笑,又执手相望了好一会儿方才分别。 这时,碰巧拎着卷心菜盥洗完毕的晴儿走了进来。 “姐夫呢?”她似是想了一想,又补充道,“我说的是没过门那个。” 王玥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娇斥道: “你这话说的便似乎是我给你找了好多个姐夫。” “嘿嘿,”晴儿笑道,“小姐这般漂亮,若是想嫁,自然是有许许多多未过门的姐夫来上门提亲。” 王玥芸玩闹着敲了敲她的头。 “没正经!” “只可惜小姐是个女儿身,不然就可以像话本小说里那些富家公子一般招妻纳妾了。”晴儿说这话时,竟满是一股惆怅语气。 “你是不是想着我若是男儿身,就可以把你娶了?”王玥芸玩笑道,“你好不要脸!” “不是的,我哪有,”晴儿忙摇手道,“我配不上小姐的。” “当男人有什么好的,一身臭气!” 王玥芸又说道, “况且男人能干的事,我也可以干啊!我跟你讲,若非是因为我这辈子只爱他一个男人,我也定要纳一群男人来当面首,还要一个个都细皮嫩肉,半点髭须都不要有。” “哪有女子……这般行事的道理……”晴儿为难道。 “我便是道理!谁要是多嘴不服,我便揍他!”王玥芸说道。 “好!我支持小姐!”晴儿又道,“只是我还想问小姐一个问题。” “嗯?” “你说男人都是一身臭气,”晴儿那双圆鼓鼓的眼睛转了个圈,“那姐夫身上是不是臭的?” 话一说完,王玥芸立时涨红了脸,正当她作势要拿东西教训晴儿时,对方已一溜烟遁逃出了房门。 第63章 人在京都 午饭后,王玥芸便在房里收拾了些衣物,秦子彦倒是守信得很,将准备好的一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放在了她的包袱里。 “你知道京城的长安东街吗?”秦子彦问道。 “当然知道!”王玥芸答道,长安东街当属京城最为繁华的几条街道之一,向来是游人络绎不绝,往来车马不断。 “嗯,我想说的是……” 秦子彦, “等到了京城,北陵王的耳目就多了,行事更有不便,你若是银子不够或是有事相商,可去长安东街找我。” “东街那么长,我去哪儿找你?” “那里也有一座花间楼。” 秦子彦道, “是我今年才开不久的,你若是想去捧个场,也是行的。” 王玥芸被这话惊得瞪大了眼睛,问道: “你开了多少家青楼?” “蓟州这一家乃是总店,另外京城有一家,河间府有一家,邯郸有一家,邢台还有一家。” 秦子彦数道, “去年去了趟你们杭州,觉得那地方实在不错,也打算再开一家。” 王玥芸的白眼快翻上了天。 “你此时说这些,是不打算跟我们一起去京城了吗。”王玥芸问道。 “这不是还要去收拾那个昨天嚣张万分的漕运使给王大小姐出出气吗?” 秦子彦道, “我要过十来日再动身来京城,况且沉光和灰影一定会跟着监视我,这对你要做的事可不利。” 王玥芸点点头,又自知即将与叶魏凉暂且分别,便拉着他到一旁说了些叮嘱的话。 “那沉光和灰影,到底是什么人啊……”王玥芸又问道。 “北陵王的徒弟,一共有四个,”秦子彦喃喃道,“灰影、沉光、阳燎、青木。” “名字还都挺好听……”王玥芸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我听闻……他的大徒弟不是姓夜吗?” “你怎么会知道?” 秦子彦突然道,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过后来,他那个大徒弟好像失踪了,也不知是不是死了。” 秦子彦说完,便蹲在身旁的弟弟秦子卫身边,在其身边悄悄耳语着什么,秦子卫似乎是舍不得哥哥,一边说着,一边渐渐红了眼眶,但最后还是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小跑着来到了王玥芸身边。 “王姐姐,恐怕还要多叨扰你些时日了。”秦子卫奶声道。 “已经叨扰三个月了,再多叨扰些也没啥。”王玥芸揉着他的头道。 说话间,众人已分成三波,各自叮嘱后,王玥芸领着晴儿和秦子卫,纵马向西边京城方向驶去; 秦子彦吊儿郎当地冲着叶魏凉笑了几下,便施展轻功朝东边越去; 叶魏凉自然是不会搭理他的,也骑着一匹马,掉头往南边驶去。 “你哥哥的轻功好得很啊!”王玥芸向身后看了一眼,由衷赞叹道。 “但他只会轻功,别的再也不会了,若是被人逮住就危险了。”秦子卫说道。 王玥芸心下不由得一阵疑惑,怎么会有人轻功绝顶,却半点武功也不会? ………………… 再没有了以往的山高路远,这一次不出两日,王玥芸三人便到了京城。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京城的城头都是与别处不同的,巍峨的城墙上镌刻着醒目的“京都”二字,仿佛是在彰显着皇家独有的天严,杭州已然算是天下一等一的富庶之地,但此刻若是比之京城,似乎又逊了一筹。 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城门口,王玥芸等三人并不显得起眼,若非要说有什么值得让人注意的部分,那便是王玥芸实在太漂亮了些,哪怕是放在瘦马云集的京城,也算得上出彩。 只见王玥芸忽然停了下来,深吸了大口气,仰头凝望了城门一会儿后又闭上了眼睛。 初夏和煦的西南风吹起了她过肩的秀发,有一些竟被吹得散乱了,一缕一缕地贴在她那明艳绝尘的脸颊上。 “晴儿,” 她的脸上出现一股宽慰的笑容,笑容淡淡的,却又极易觉察, “我们终于到京城了。” “是啊,终于到了,这几个月可真是不容易。”晴儿应道,言语中透露着一丝疲态。 王玥芸停在马上出了一会儿神,只觉得前尘往事竟似排演好了一般一幕幕的浮现在她眼前,她是在这京城出生,在这京城长大的。 但在种种诡谲后,如今却只能似一个来自杭州的客人一般来到此处。 “走!如今到了我的地盘,今晚我请客!”王玥芸突然抓起一把秦子彦银票,笑道,“但是由卷心菜的哥哥会钞。” 王玥芸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之下,总要感慨一番前世的种种,黯然神伤的心思不由得自心而生,但若是一直沉溺忧伤,便有点不像她了。 她领着晴儿和秦子卫二人踏在了再熟悉不过的京城大道上,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祟,王玥芸总感觉马蹄落在京城石子上的声音都比别处悦耳许多,就似小雨那般滴滴答答。 周围尽是吆喝着买卖、杂耍的人,王玥芸自幼是见惯了的,当然不足为奇。 只不过这可诱惑到了晴儿和秦子卫二人,他们一个是杭州府邸的小丫鬟,一个是深居宫内的小皇帝,哪里见过这许多新奇的事物! 画糖人的,变戏法的,耍杂耍的。 跳舞的,说书的,唱曲的。 当真是琳琅满目,珠玉贯眼,十件东西,竟有九件是二人极感兴趣的。 王玥芸本就宠溺二人,今日心情又甚好,面对他们的要求,自然是无有不允,是以才过了半个时辰,晴儿和卷心菜手里便都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一大一小两张嘴也没停过,不是含着糖葫芦,就是在嚼蜜饯点心。 “小姐你果然没骗我。”晴儿鼓着小嘴含糊道,“这京城的糖葫芦,果然是好吃!” “吃完再说话!”王玥芸笑道,“丑死啦!” 王玥芸顺着熟悉的记忆,领着二人拐了好几个弯,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僻静的宅邸。 那座府邸的外墙已经残破之极了,墙体时不时还出现一处又深又长的裂痕,墙面上满是自发疯长的爬山虎和绿萝的藤蔓,不知是在彰显自己的顽强生命力,还是在告诉路过的行人此处已无人居住。 府邸大门上的门匾早已被卸下许久,门口也交叉贴着府尹开的封条,但王玥芸依旧想得到它最初焕然一新的模样。 “这里是小姐从前住的地方吗?”晴儿在一旁问道,这两日来,她已然渐渐接受并且相信王玥芸所说的前世今生。 王玥芸点了点头。 “要进去看看吗?”王玥芸强笑道,“但只怕里面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招待你的了。” 晴儿一时不知如何说话,也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王玥芸轻轻揭下门上的封条,推了推朱红色的大门,一时竟推不动,她又熟练地拿出盘发的银簪,将簪尖极细的一头伸进了挂在门上的门锁中,待将锁芯破坏后,顺利地推开了大门。 晴儿被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小时候经常干这种事。”王玥芸解释道。 从前的尚书府大门发出了一声久违的开门声,时隔几年,它的主人终于又重新推开了它。 只见院内分外清谧幽静,双目所及之处,野鸦不绝,鸟啼不断,积叶无人扫,蛛网未曾清,一处干涸上矗立着一座不高的假山,此时早已长满了青苔蘑菇,一副摇摇欲坠之态。 “你看,”王玥芸苦笑道,“确实招待不了你了。” 晴儿也只有跟着她苦笑,说道: “几年不曾住人,想来就是这样了。” 王玥芸说道: “罪臣的家产,按旧例来讲都应该在抄家后收缴,或充为官产,或赏赐给别的有功之臣,我本不抱希望可以看到这里还是原来的面貌,想来是前面那个皇帝事情太多,竟把此处给忘了。” 三人又四处逛了一会儿,但无一不是一片破败景象,就连王玥芸从前的闺房中,也没有几件完整的东西了。 “走走,”王玥芸道,“这里好像住不了人了,看来这旅店费是省不了咯。” 三人遂出了府门,王玥芸临行前又将那封条贴了回去,她不想多生事端。 第64章 戏台上的厮打 三人又出了那条偏僻的小巷,正准备在附近先找个歇脚的去处,不料刚出巷口不久,便看到一群人乌压压地朝前方跑去,一个个面露欣喜之色,不少人还牵着孩子。 王玥芸叫住一个路过大哥问是去往何处,他人却不停脚,一边跑一边喊到: “崔家班来唱戏了,要开唱了!” 王玥芸听后一阵心喜,忙问道: “是从前每逢庙会,都要在灯市口唱戏的崔家班吗?” 那路人已然跑远,只听到空中远远传来一声——“还能是哪个崔家班?” “哎呀!”王玥芸一拍手,心中很是欢喜。 那崔家班是京城有名的戏班子,不同于那些士大夫养在园林里的“家班”,崔家班则是游于各地,走到哪儿,演到哪儿。 她自幼是在京城中野惯了的孩子,每年崔家班到了京城,她必定会去捧场,算得上是这家戏班子在京城里最好的买主。 那崔家班的班主有个女儿,比她大上个十多岁,也登台唱戏,王玥芸幼时常会在一折戏落幕后去台后找她说话。 “走!我们也去看看!”王玥芸对晴儿和秦子卫说道,二人见她兴致如此盎然,当然也愿一同前往。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那人头攒动的行人队伍,但见一片项背相望,挥汗如雨,人人抵肩擦背,个个摩肩接踵。 好在三人身材都瘦小得很,王玥芸又力大,在人群中护着另外二人,悄悄使劲便拨开了人群。 三人在一片拥挤嘈杂中竟窜到了最前面,到了戏台前,唱段的过门刚完,戏锣已开,果然已是开始唱了。 王玥芸在台上仔细望了望,努力找寻着眼熟的面庞,但戏台上人人都勾了花脸,王玥芸哪里认得出!但瞧那一旁拉胡琴的众人,又觉得有一丝面熟。 “不知道崔姐姐在不在。”她心想。 这一出戏,唱的是《牡丹亭》,王玥芸不知听过了多少遍!但晴儿和卷心菜瞧着确是新鲜得很,不停在一旁向王玥芸询问。 “怎么他们唱戏的腔调,和我们杭州话这般像?”晴儿问道。 “崔家班唱戏,就是以苏州的昆曲为调,而昆曲之乐,常以各词牌为基,后又融合了江南苏杭等地的民间小调,所以你听着,自然像是你们自己平时说话了。” 晴儿一脸惊讶地望着王玥芸,她从前一直觉得小姐对这些事物不会感兴趣,毕竟她更宁愿相信小姐会提着剑上战场。 “嗯……其实我也不是很懂,” 王玥芸眼见着就要露怯,吐了吐舌头道, “这都是从前一个大姐姐告诉我的。” 戏演到精彩处,台下众人都不作声,秦子卫毕竟年小,听不太懂那咿咿呀呀的戏文,但瞧着两位姐姐颇有兴致,也不吵闹。 时间飞快,不一会儿,一个时辰便过了,晴儿看到那戏里的杜丽娘在幽冥府中申辩,最终得以还阳于人世间与那柳梦梅相见时,不由得对身旁的王玥芸小声耳语道: “小姐,你也是这般吗?” 王玥芸微微一笑道: “我哪有跟阎王申辩!”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如今再听这《牡丹亭》,王玥芸心头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三人又听了一会儿,待戏落幕时,晴儿竟在一旁悄悄坠下泪来,王玥芸自嘲道: “往日都是我哭,今日看这出戏,最该哭的还是我,怎么你倒先啼上了?” 晴儿抹了把眼泪,叹道: “可怜了那杜娘!” 王玥芸见她心头伤感,便不愿再说这出戏,于是改口道: “我从前最爱看的,是这崔家班演的《花木兰》。” 晴儿眼睛一转,疑道:“花木兰?” “是啊,是这崔家班班主的女儿演的,讲的是旧时木兰替父从军,上阵杀敌的故事,那才叫巾帼不让须眉,好看得很!” 王玥芸迫不及待地解释道。 “嘿嘿!那却比这出戏更像小姐你了!” 王玥芸听后又是微微一笑,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位姓崔的姐姐,手舞花枪,身披护背旗的潇洒模样。 当时她不过七八岁,那位大姐姐也不过二十出头,每次崔家班来京,这《花木兰》便是必演的一出戏。 姓崔的姐姐身段本就生得利落,扮起刀马旦来更是一股说不出的飒爽英姿,两柄短花枪舞得阵阵生风,两脚八卦步也是踏得分外英武。 现在想来,王玥芸前世那般喜好舞刀弄枪,多少是受了那位姐姐的影响。 晴儿听王玥芸将《花木兰》这出戏说得这般好,也不由得说道: “不知一会儿会不会有这一出。” “肯定会的!”王玥芸说道,多年不曾见过那位姐姐,此时自己也想看一看她。 待《牡丹亭》落幕,台上众人一齐向台下作了揖礼后,方才下了台去。 王玥芸叮嘱二人别乱走动,自己便迫不及待地沿着戏棚到了后台处,寻到个画着青衣脸谱的人问道: “崔姐姐在吗?” “崔姐姐?” 那青衣一边对镜擦拭着脸上的油彩,一边道, “这里姓崔的人多了,你说的哪个?” “就是你们戏班主的女儿。”王玥芸道。 那青衣愣了一会儿,方才回道: “如今的班主姓洪,崔家班早就不姓崔了,你说的应当是前班主的女儿崔迎娣?” “对!便是那个崔姐姐!”王玥芸见问对了人,心中不免一喜,“她在哪儿?” “如今缺些红腮油彩一类的事物,班主让她去买了,现在应该不在这里。”那人的回应甚是冷淡。 “啊?她不唱戏了吗?”王玥芸疑道。 “她?” 那青衣脸上的油彩已卸了大半,王玥芸看出了她脸上的惊异, “她如今唱得了什么戏?只能做些打杂的琐事罢了。” 王玥芸心下好生失望,只能浅淡地应了一声,又回了看台前。 “怎么了?”晴儿见她脸上似有失望神色,遂问道。 “从前在这个戏班子里认识的一个姐姐,听人说似是不再唱戏了。”王玥芸撇嘴道。 “小姐你都叫她姐姐,想来是到嫁人的年纪了。”晴儿猜测道。 “嫁人了怎么就不能唱戏了?” “总是要相夫教子……”晴儿说道此处,不由得想起了方才《牡丹亭》中为一句“关关雎鸠”所困的杜丽娘,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那还不如不嫁……”王玥芸叹道。 第二出戏很快开始了,那戏锣刚响,一位红衣小生刚亮相时,王玥芸便知不是《花木兰》,心中更加失望了,于是当下的心思也不在看戏上。 “小姐你看,这人扮得好像个新郎官!”晴儿在一旁见王玥芸心中不悦,有意与她说些话解闷。 王玥芸见台上那人头上一顶大红的纱帽,怀里挂着个大红的绣球,却不是个新郎官的扮相又是什么? 这时,又出来个将军模样的武生,头顶着一副向上的朝天翅冠帽,身穿着一件四爪蟒袍,踏着武人的步子,缓步走来。 看到此处,王玥芸心中骤然一惊!这副打扮,定然只有高级臣僚才可如此装扮。 四爪蟒袍,如今天下谁能穿着? 过了一会儿,台上又抬出一顶小小的花轿,到了正中,轿里出来个勾画着三花脸的女丑角,怀里也挂着个大红的绣球,只是模样丑陋,动作猥猥琐琐,看着十分滑稽,台下众人都不由得渐渐笑出了声,有的甚至还放声大笑了出来。 此时哪怕是迟钝如晴儿,也瞧出事情不对,这台上念的唱白,分明就是王玥芸前日里讲的自己的故事! 果不其然!待那小生与那文丑拜堂之时,一旁的中年武生立马抽出长剑,大喝道: “你本是反贼之女,瞒了我那儿一时,却瞒不得本王!今日却要刀剑钢鞭,把你打倒在地!” 演到此处,晴儿见一旁的王玥芸已是咬牙切齿,眼里都似要喷出火来,忙拉着她道: “小姐我们走,不看了。” 秦子卫也是个乖觉的人,瞧出事情不对,拉着王玥芸另一只手便要走。 王玥芸闭目狠狠咽了一口气,深呼吸了好几大口后方才略微平静,也不抵抗,任由晴儿拉着她往后面走。 她本已不欲发作,岂料这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喊声,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王玥芸回头看去,台上扮作叶守藏的武生正一刀砍死了那扮作自己的丑角。 周围人纷纷叫好的欢呼声在她耳中仿佛变成了最为恶毒的咒骂,绵绵不绝地惯进了她的脑中。 “这位姑娘,干嘛要走啊!”旁边一人被王玥芸三人挤到了,忙说道,“一会儿北陵王火烧尚书府,那才是好看得很啊!” “小姐!快走!” 王玥芸再也忍不住了,回过头朝那台上狠狠瞪了一眼,然而台下之人众多,台上的戏子又哪里看得清楚! 下一秒,王玥芸飞一般地跃到了台上,不顾台下人此起彼伏的惊讶声,双手夺过了那“北陵王”手里的单刀,又朝腿上一折,本就不甚钢硬的软刀瞬时变成了两截。 后台崔家班的人见有变故,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忙派人到台上想将闹事之人拖下。 但他们哪里拦得住王玥芸!于是台下众人,便是一饱眼福又看了出好戏,还是没排演过的那种。 只见王玥芸先是砸烂了那花轿,左手又扯住那惊魂未定的“北陵王”的宽大袖口,右手粉拳一提便欲撕打。 那“北陵王”也是不知做错了何事,连忙摆手讨饶,王玥芸也恐自己一拳下去伤了人性命,只得将人重重摔在了地上,又胡乱踢了两脚。 “这崔家班编排的戏是越来越精彩了。”方才那位被王玥芸挤到,顺势点了一把火的路人说道。 那个扮作新郎官的小生也来拉王玥芸,不料王玥芸此时昏了头,竟吼道: “你帮我还是帮你爹!” 那小生一时懵了,接道: “自然是……帮我爹……” 台下众人大笑不止,纷纷赞叹如今崔家班的戏竟编得这般别具一格,不同凡响。 王玥芸还欲拉着那“叶魏凉”一起打,提起手时,却感觉另一双手拉住了她。 第65章 崔姐姐 王玥芸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崔家班的崔姐姐。 “崔姐姐…?”王玥芸渐渐回过神来。 “姑娘你认得我?”那崔迎娣见眼前女子竟认得她,心中颇为意外。 王玥芸木然地望了望台下,众人依然大笑不止,欢呼声不绝于耳。 “姑娘你怎么了?”崔迎娣柔声道,“下台来说可好?” 王玥芸点了点头,跟着崔迎娣便下了台,台上只留下三脸茫然的“叶守藏”、“叶魏凉”和“骆妍”…… 不一会儿,台上台下的闹剧便都停了下来,众人依旧演着后面排练好的内容。 戏台后,崔迎娣拉着王玥芸坐在一处,几个班里的年轻男子见王玥芸方才闹事,都愤愤不满地提着棍棒前来要讨说法,崔迎娣却都把他们斥了开去。 “崔姐姐,方才是我不好……”王玥芸已回过神来,此时知道了自己刚刚的闹剧是多么荒唐。 “你为何认得我?”崔迎娣没有马上怪罪她,反而问她为啥认识自己。 “我小时候,常看你的戏,你们两三年来一次京城,每次一来,我都要来捧场的,每每戏落之时,我还会来后台……找你要糖吃……” 王玥芸此话不假,但说到最后却有些犹豫了。 “真的吗?”崔迎娣竟有些惊讶,“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已经五六年不曾唱戏了。” 听到此话,王玥芸方才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崔姐姐,崔姐姐果然变了好多,从前盈盈一握、长身玉立的身段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副臃肿、苯滞的体态。 只有那英气的眉宇之间,还依稀残存着当年饰演巾帼英雄时的风华。 “怎么不唱了?”王玥芸急切问道。 “年纪大了,”崔迎娣叹气道,“终是要嫁人的。” 晴儿居然猜对了。 “你方才为什么打人?”崔迎娣握着她手道,“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王玥芸脑中快速地编了一个谎,说道: “刚才那出戏,演的是我幼时的一个朋友……” 说到此处,崔迎娣眼眉一挑,又赶紧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后方才说道: “你说的是从前兵部尚书的独女骆妍吗?” 王玥芸惊讶于崔姐姐还记得自己,忙点了点头。 “唉!”崔迎娣重重叹了口气,握住王玥芸的手又加了分力度,“她是个好孩子!可是…不知怎么……怎么就死了呢?” 王玥芸见她神色骤然悲痛,言语间也满是哀叹,显然是情真意切。 “她若是还活着,也该跟你差不多大了。”崔迎娣又说道。 “是啊,骆妹妹当年常常跟我提起你的《花木兰》,每次都说好看得很,还说以后我二人一起来看你演戏,只是以后都没机会了……”王玥芸也叹气道。 “那时候啊,我们每次一演戏,她都要从府上跑来看,我们都知道她是达官贵人的女儿,但她却不以为傲,反而一口一个姐姐地叫我。” “这样好的孩子,怎么就在结婚的时候……唉……便是她父亲真的犯了什么事,又与她一个孩子何关?”崔迎娣说道。 二人提及旧事,都不由得心生感慨,王玥芸当下听着自己的崔姐姐说出这些话,更是感动不已。 “初时他们说要演这出‘京城血嫁衣’,我说什么都是不肯的,但他们说这出戏大家都爱看。” 崔迎娣又接着道, “这几年我说话,在我们这个戏班子里,是越来越没用了……” “这出戏大家都爱看。”王玥芸冷冷地讽刺了一声。 “妈!父亲叫你打点水去!” 正当二人说话间,一个四五岁的胖小孩跑了过来,那小孩年岁比秦子卫还略小一点,只是生得十分肥胖,近乎有两个秦子彦那么厚实。 “知道了。”崔迎娣一把将那胖孩子抱在了怀里,又指了指王玥芸,让那小孩叫她姐姐。 那小孩却似乎有意让他母亲难堪,不仅不愿开口叫姐姐,被母亲催促几次后,反而朝王玥芸吐出一口唾沫。 “你这孩子!”崔迎娣忙推开了儿子,刚欲开口教训,那小孩却一溜烟地跑到了别处。 她连连向王玥芸道歉,王玥芸又如何会生她的气,只连忙摆手说没事。 王玥芸见她要去忙事,便说道: “崔姐姐,我改日再来看你,你们这次要在京城待多久,还是一个月吗?” “以后都在京城了,不走了。”崔迎娣起身道。 “啊?可你们的规矩,不是走到一处,演到一处吗?” “唉,规矩啊,被我那当家的改了……也好,以后啊,落个松快!” 崔迎娣虽然已在尽力掩饰,可王玥芸还是在她脸上看到了些许不甘。 她可是战场上英姿飒爽的花木兰,她怎么会想要落个松快呢? 第66章 炫饭 晴儿见王玥芸归来之时,脸上尽是一副失望至极的神色,也不多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慢慢离开了戏台。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晴儿问道,“先找一处客栈歇脚?” 王玥芸想了一会儿,说道: “我们不知要在这儿待多久,一直住客栈也未免太阔气了些,何况我每日练武也不方便,我们去租个园子。” 三人遂在她的带领下到京城偏南的一处地方,这里多的是荒废的院落,大多是家道中落的官宦人家从前置办的,长久不曾住人,典卖也典卖不出。 王玥芸对这临时的住处不太在意,只让晴儿挑一处合适的,晴儿便挑了处干净的院落,院里布置清雅,左中右三间厢房,正好一人间。 租金押一付三,王玥芸付了那中介人四十两银子,也就是三月的租钱外加一个月押金。 交接过了钥匙,那中介人自然是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晴儿见自己如今也算是住进了京城,还住在一处颇为精致的小院,心头也不由得开心极了。 “小姐,此时天色还早,我们去买些床铺枕簟一类的东西。” 晴儿提道, “不然房子是有了,晚上睡哪儿啊!” 秦子卫终是个活泼的孩童,一听到要去买东西,忙拍拍手表示认同。 “你们去,” 王玥芸觉得有些累了,于是说道, “我就在这附近走走,你们须牢记住回这里的路就好。” 京城毕竟乃是天子脚下的皇城,治安远甚别地,是以王玥芸也不必担心二人的安全。 说罢她便给了晴儿几两银子,晴儿和秦子卫见她确实是有心事,当下也不多劝她,一大一小牵着手便蹦蹦跳跳地去买布置新房的事物了。 二人走后,王玥芸就在附近闲逛了一会儿,在不远处看到一家小小的食店,恰好肚里饥饿,便走了进去。 那店里生意很是惨淡,明明已是饭点,却一个食客都没有,店小二正趴在柜台懒懒地打着瞌睡,见到有人进来,倒也不情不愿地起了身。 “要一碟酱肉丝,一例卤牛肉,一碗爆肚,再要一盘豌豆黄下酒,酒要上好的。” 还没等那睡眼惺忪的店小二招呼,王玥芸倒先说道, “烤鸭有吗?” 那店小二见她出手还算阔绰,点菜也似乎是个会吃的买主,于是言语间多了份恭敬。 “回姑娘的话,烤鸭要用专门的炉子,小店利薄,却是做不了,您若是实在想吃,小的可以替您去隔壁街的大店买来。” “不必了,烤鸭只能吃热的,凉了皮就软了。” 王玥芸说道, “那你再上个铜锅,端些新鲜的羔羊肉来,我自煮着吃。” “回这位姑娘,小店羊肉是有的,只是涮不了铜锅……不太…不太……”那店小二尴尬道。 “羊肉不太新鲜?”王玥芸道。 那店小二忙点点头。 王玥芸忙从怀里拿出锭银子,吩咐那店小二去菜市买些回来,还特意嘱咐他要去菜市深处一家靠左的地方买,只有那里晚上还有新鲜肉卖。 那店小二听后,忙接过银子卖力地跑去,途中也不免疑惑,心想: “这姑娘如此大的手笔,怎么还会来这又小又偏的店吃饭?这有钱人真是奇怪。” 其实王玥芸又何尝不想去大店里坐着,慢慢吃些热腾腾的烤鸭、涮羊肉一类,但她自杭州一路到京城,不免发现一件事。 但凡去了那人多的大店,自己这副面容必定会招来好些喝完酒后出言不逊的富家子弟,一开始她也出手教训教训对方,但到了后来,也渐渐厌烦得很,只想着能躲就躲,是以养成了如今在小店用饭的习性,店越小,人越少,那便就一等一的好! 羊肉虽然还没买回,但不一会儿,她点的酱肉、牛肉、爆肚之类的吃食已经上齐了,那掌柜的又给她拿了几副碗着,又问她要几个喝酒用的杯子。 “不用这许多,留一副碗筷便可,杯子也不用,再拿一个大碗来就是。”王玥芸道。 “姑娘一个人啊?”那掌柜惊道。 “怎么了?”王玥芸笑道。 “没什么,”掌柜也赔笑,“姑娘好口才,竟吃得下这许多。” 王玥芸微微一笑,说道: “我习武之人,自然吃得多些,况且这还是我今日头一顿。” 那掌柜僵硬地讪笑了几下,显然是不信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是什么习武之人。 又过了一会儿,羊肉终于买了回来,店小二将它拿去后厨,细细地切成了薄片,直切了四五大盘后端到了王玥芸面前。 王玥芸眼见着炭火将铜锅烧热后,方才让人加了些清水,又放了少许盐、葱白、花椒等物,待水烧沸,才用筷子稳稳地夹了一小片羊肉。 筷子伸进锅中烫了几秒后,羊肉片便卷曲了,她又将熟透的羊肉夹进碗中,裹上些芝麻磨成的厚酱和翠绿的芫荽,最后才将筷子放入嘴中。 “果然这才是京城的味道!”王玥芸闭着眼,心中赞叹道。 正当王玥芸品咂珍馐时,店小二拿了一壶酒过来,王玥芸连忙摆手道: “不够不够,要一坛。” 那店小二脸上一惊,忙望了掌柜一眼,待掌柜点头后,方才去换成了一大坛酒抱了过来。 王玥芸也不理会店小二惊讶的神情,只自顾自地吃喝起来,只见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甚优雅,一口卤肉一口酒,再涮一片羊肉就一口酒,吃到腻时,又吃一口豌豆黄。 但她还是有所顾忌,毕竟如果没有旁人,她此时已经开始随心所欲地打嗝了。 这时候,门口突然又踏进一个男子,王玥芸抬头望了他一眼,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男子穿着一身普通的深色长衫,约莫四十岁上下,虽已是中年,却生得长身玉立,形貌俊朗,风采隽逸,飘然若神。 王玥芸看着别人竟出了会儿神,待自己反应过来后方才继续埋头吃菜。 单论容貌,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当不逊于几天前那个什么王爷秦子彦,若是比气度,这中年男子虽只踏了几步,却已显出盈盈之态,远甚过了那个吊儿郎当的风流王爷。 “怎么现在越来越爱看漂亮男子……”王玥芸极小声地喃喃自语道,她感觉自己似乎几年前还不会像现在这般注意周围人的容貌。 “哟!白爷您来了。”之前的店小二见那人进了店,忙迎了上去,显是认识的熟客。 “难得有客啊。”那被唤作白爷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道,显然他也很清楚这店里平时的生意是何等惨淡。 “托您的福,”那店小二问道,“您今天还是老样子?” 那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那店小二旋即进了后厨,不一会儿,便端出几色小菜。 “白爷您瞧,您要的菜都齐了。” 店小二又突然为难道, “只是今天店里的酒……都让这位小姐要走了……” 那姓白的中年男子回头望了王玥芸一眼,也不说话,不过似乎也对王玥芸一个小姑娘抱着一大坛酒喝颇为好奇。 只见他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我的不是,我的不是,往日里啊客不多,您要的一壶酒总是有的。”店小二为难道,“今日不巧,中午卖了一桌客人一坛酒,方才又卖了一坛给那位小姐。” “知道了。”中年男子的语气很淡,似乎不想再听他念叨。 王玥芸是个爽快豁达的人,也是个饮酒的常客,是以她比谁都清楚肚里酒虫作祟时有多么希望能立马喝上一口。 她见那人听到无酒后微有失望之色,又见他生得气宇轩昂,当真是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心下也起了结交之意。 于是她招呼来了那店小二,说道: “这坛酒还有大半,你可匀出两大碗给那客人。” 那中年男子似是听到了,转过头来向王玥芸报以一笑,说道: “那便多谢姑娘了。” 说罢,又把头转了过去,似乎不想再多说。 王玥芸见他并无相谈结交之意,心中也不失落,又自饮自吃起来。 她平日吃饭,往往都是夹两口就饱,可一旦喝酒,那便比寻常男子吃得还多,而且喝酒往往喝得很慢,是以今日一坛酒喝完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王玥芸觉得今日喝得恰到好处,颇有点熏熏然,飘飘然的愉悦之感,却又不犯迷糊,登时觉得心情也好了不少,起身会钞时,还赏了那店小二两三枚铜钱。 那中年男子跟她近乎是同时起身,二人结完账后,也不交谈,只在出店门槛时相视一笑,互相礼让了一下。 “姑娘好酒量。”那中年男子出店后方才说道。 王玥芸心想: “方才你不跟我说话,此时我也不理你。” 于是她只对那男子淡淡一笑,随即伸了伸懒腰,顺着熟悉的街道回了白日里刚租下的小院。 回家后,她才看到晴儿和卷心菜二人已将三人的厢房布置得漂漂亮亮,只卷心菜的房间素净一点,她自己的则被晴儿装饰得大红大绿。 她对这些本不甚在意,但见晴儿累了大半天,也开心说道: “辛苦你二人了,真漂亮。” “嘿嘿,”晴儿叉着腰嘚瑟道,“粉色娇嫩,最配小姐了。” 卷心菜也忙得累了,向王玥芸招呼后便自回了房里睡觉,晴儿则是问了小姐白日里去了哪儿,王玥芸便将自己在不远处的食店吃饭的事说了。 “小姐讨厌,吃独食!”晴儿嘟嘴道。 王玥芸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道: “怪我怪我,下次一定把你带上。” “可是下次……还会有你说的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叔吗?”晴儿失望道。 “你这小妮子,思春了是!”王玥芸捏着她圆脸说道,“我瞧卷心菜哥哥也长得挺好看的,等他来了京城,你去服侍他算了!” “小姐讨厌!说什么胡话!”晴儿背转过身,赌气道,“我不理你了。” 王玥芸哈哈大笑,又赶紧将她身子转了过来,将脸埋在她胸上,又双手环抱住她的纤细腰肢,撒娇道: “哎呀我是个苦命人,连我的小丫鬟都不理我了。” 晴儿突然被她这样抱住,不由得全身su痒,低头又看到自家小姐那张明艳可人的俏脸,不由得双颊通红。 “小姐你放开!”晴儿嘟囔道。 “我不放!”王玥芸笑道,依旧紧抱住她的腰肢。 “我……我……”晴儿娇声道,“我告诉姐夫……” “哈哈哈哈,”王玥芸笑道,“你随便告,你看他敢不敢管我。” “你跟姐夫…以前也会这样吗…?”晴儿所问的,显然是指王玥芸此时埋胸抱腰的动作。 “那倒没有,他的胸有什么好埋的,还是你的软和呢。”晴儿没想到王玥芸真的会回答这个问题。 “小姐你好不害臊……”晴儿无奈挣扎道。 “那……姐夫亲过你没有…?”她试图说一些让王玥芸也会害臊的话,以达到让小姐松手的目的。 王玥芸想了一想,说道: “只亲过一次脸,别的就没有了。” “亲脸?”晴儿脱口道。 “是啊,”王玥芸说道,“就像是这样!” 王玥芸说罢,一双娇艳欲滴的红唇便向晴儿脸上凑了过去,还未等晴儿反应过来,双唇已在她脸上浅浅地贴了一下。 “小姐!”晴儿娇声斥道,“流氓!你流氓!” 王玥芸哈哈一笑,迈着轻快的小步子扬长而去,只留下刚被“玷污”完的晴儿愣在房里。 第67章 再见崔迎娣 往后几日,三人也无事可做,只想着先在京城中等那秦子彦到了再做商议。 叶魏凉也还没有来找她。 不知为何,王玥芸竟觉得有些庆幸他没来找自己……并非是她变了心,只是她知道,叶魏凉百分百会劝自己放弃向他父亲寻仇。 但她又怎会答应!二人一定又会吵,到头来,只能落得两个人都好生不愉快。 王玥芸依旧每日天未亮便起身练武,三人租住的房子虽小,院落却也宽敞,她便买了些木桩、沙袋放在院中。 每天一早就练出一身汗,待洗过澡,再唤晴儿和卷心菜起床用些早饭。 又因闲来无事,她便增加了每日练武的时间,中午她是向来不爱吃东西的,于是只胡乱喝些茶水后便去床上打个盹,醒后又多练一下午的腿脚功夫。 但苦于并无名师指点,她自觉此时的功夫虽然远甚于寻常的江湖中人,但却难有精进,百尺竿头,终是难以更进一步。 “比叶守藏还差得远啊!” 每当练得累时,她便会心中默念这句话。 她有点怀念半年多前在杭州度过的那一段日子,每日一早就有那黎老乞丐的点拨。 那老丐虽然有时说话粗些,但毕竟功夫高深,王玥芸自然受益良多。 “也不知道黎老前辈如今在何处?”她常常这样想道。 晴儿和卷心菜对京城中的一切事物倒是稀奇得很,王玥芸不许他们走得太远,是以每日他们也只得在租住的房子周围转转。 只有当王玥芸闲时,才会带着他们二人到远处转转,但始终离那皇宫方向远远的,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自己有点害怕那个地方。 晴儿从前在杭州的侯府上并不曾做菜,那自有管事的厨子做,但这几天以来,她也尝试着学做菜了。 每日一早她就到那菜市,学着别人的模样挑拣些果蔬肉米,其实她自己也看不出好坏,但看别人总是拿着蔬菜翻来覆去地瞧,她也学着做罢了。 她学得颇有兴致,每日变换着菜式做给王玥芸和卷心菜吃,只不过……头两三日可苦了二人的胃口。 有一日晴儿做了道香闷茄子,王玥芸望着眼前黑糊糊的粘稠之物和碗中夹生的米饭,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满眼祈求的神色对晴儿说道: “我每日晚上喝酒的那家店的菜做得还算过得去……以后我叫他们每天外送些菜来……我倒是无所谓,但卷心菜还在长身体的年纪。” “啊?”晴儿觉得小姐的话不免有些夸张之嫌,自己做的菜哪会有那么不堪! 直到她尝了一口自己做的“茄子”后,立马同意了小姐的主意。 于是后来都是由那家食店在饭点时给三人送来饭菜,那家店便是王玥芸初到京城那日独自前去吃铜锅羊肉的小酒馆。 自从在那店里喝过一次酒后,王玥芸便觉得那店酒水不错,还算有些京城的味道。 是以之后每日她便清晨练剑,下午练拳脚,等到了晚上,就到了她雷打不动的微醺时间,这也算是她难得的放松。 之前那个相貌堂堂,姓白的中年男子显然是那店里的常客,每隔一两日,王玥芸就会在喝酒时看到他步履矫健地踏进店来。 二人依然不曾怎么说话,每次也只是点头一笑,但王玥芸总感到对方身上有一股清冷之感,一种会让周围人主动远离他的奇怪感觉。 这一日,王玥芸同晴儿、卷心菜早早用过了晚饭,天还未黑,她便又出门拐到了那小酒店中,要了一壶酒,一碟过了油的花生和一小碟酱菜,慢慢地品咂起来。 不一会儿,那中年男子果然又来了,这店里向来冷清,一到晚饭时往往只有王玥芸与那中年男子两人,他也要了一壶酒,只不过壶要比王玥芸的小上许多。 王玥芸此时正拿筷子蘸了酒,在干燥的木桌上比划着一招白日里没练通的剑法,想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能想明白,遂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那中年男子似乎是瞧到了,略微朝王玥芸那儿多看了两眼,随即又把眼神转了回去。 正当此时,又有一人进了这小店,王玥芸难得见到这店里能出现这么多客人,足足有三个了,也不由得朝门口望去。 进来的人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少妇,云鬟略有些乱,眼色也有些疲态,眉宇间却是英气勃勃,身材有些臃肿,显得手脚粗大,反倒与那副刚毅的面容有些不衬了。 那妇人又走进了几步,似是要打尖,王玥芸仔细看了她一眼,脱口道: “崔姐姐!” 这妇人正是崔家班的崔迎娣,那个王玥芸自幼钦佩的大姐姐。 崔迎娣见是王玥芸在此处,疲倦的神色中微微冒出一丝欣喜,忙走过来说道: “是你啊!” “是我!我好几日前便想来寻你说些话,但我到之前那处搭戏台的地方,却找不到你们了。” 王玥芸拉着她的手坐下,如实说道。 “这几日…确实不在那里。”崔迎娣略显尴尬。 “崔姐姐你吃饭没有?” 王玥芸又想她此时进饭店来,定然是要来吃饭的,忙转头对店小二道, “快去做些好菜来,前两日我吃的那个明火炙出的牛肉不错,多多上来,还有那鳜鱼、海贝、鲜笋、鸡蓉花、紫菜虾羹,也一并上。” 崔迎娣见她一连串地报菜名,忙摆手道:“不用点那么多!” 王玥芸握住她手说道: “我几年没见到姐姐你了,今日却要好好跟你说说话。” 崔迎娣见她语气真挚,言辞恳切,心中未免有一丝愧疚。 毕竟自己真的一点不认识眼前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妙龄姑娘,这个姑娘只说自己是骆妍的朋友,那个骆妍……自己倒是记得清楚。 “姐姐你吃酒不吃?”王玥芸问道。 崔迎娣忙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说道: “唱戏的就靠这副嗓子吃饭,不敢喝,怕喝坏了嗓子。” 王玥芸暗骂自己思虑不周,在心里甩了自己两巴掌。 第68章 变态 十日后的某天。 街道旁厚厚的青石板沉浸在朦胧的五月小雨中,阵阵青烟浮动,又伴随着窸窸窣窣地鸟叫。 王玥芸身穿一身藕色的琉璃裙,独撑着一把碧绿油纸伞,缓步走过身侧的街道,顺着方才向路人问过的去处走去。 长安西街她本来是熟悉的,准确说,整个京城大部分地方对她来说都是熟悉的。 但她确实不知道那里开着成堆的青楼,想来是当年的自己毕竟年幼,如何能懂得那些肮脏事。 虽然在蓟州时,她已下定决心再也不来什么青楼了,但如今没办法啊!谁让秦子彦那个鬼王爷的大本营是在这儿呢! 她尽量把伞举得高些,免得它挡住视线,京城的雨毕竟不如江南的雨绵长,她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停下来。 京城的花间楼与蓟州的总店颇为相似,装扮得甚是精致典雅,却又不显得小气,虽是青楼,依然不落俗套。 只不过今日下了小雨,门口并没有王玥芸想象中那种车马竞驻,川流不息的画面,只偶尔有三两个公子哥模样的人,在门口收起伞后踏进门去。 刚到花间楼门口的檐下,王玥芸便收起了碧绿的纸伞,又甩了甩头上沾上的水珠。 “姑娘您是?” 店里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身段婀娜,步伐妖娆,王玥芸此时有了经验,一眼便瞧出那人就是秦子彦让在此处管事的老鸨,只不过这个老鸨似乎比蓟州的年轻许多,也好看了许多。 “下雨了,不想淋雨,”王玥芸熟练地扔给对方一锭银子,“上壶好酒。” 她找了一处二楼靠窗的位置,此处却也刚好能看到一楼表演歌舞的戏台,此时店里客人并不多,跳舞的两位舞女似乎也因此跳得敷衍。 给王玥芸上酒的正好是刚才门口那位颇有些姿色的女子,王玥芸越看她越觉得舒服,心里都不愿将她当作老鸨了。 “姑娘您的酒。” “谢谢。”王玥芸道谢后又说道,“这里居然还有演绎,倒是不错。” 那女子微微一笑,在王玥芸对侧坐了下来: “姑娘有所不知,整个京城,有歌舞的酒楼可不多了,我们家的舞女多是西域舞女,那里的人自然善舞。” “可是跳得这般懒散。”王玥芸托着腮说道,“还没你们蓟州店里的跳得好。” 那女子听后,眉毛微微一挑,微有惊讶之意,问道: “姑娘去过我们蓟州的总店?” 王玥芸点点头道: “去过,与这里的装潢大致不差,只是要小些。” 那女子认可似地点了点头,又问道: “姑娘只是来喝酒吗?要不要玩点什么?” “让我先一个人喝会儿酒,”王玥芸说道,“等你们店里人少点后,我再叫你们。” 那女子听后,便微笑着起身离开,心中只觉得这位貌美女客人好生奇怪,却又摸不着头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王玥芸笑着问道,“你长得好漂亮噢。” “姑娘说笑了,”那女子答道,“叫我雯语就好,姑娘你才是倾国倾城的相貌,何必挖苦我呢。” 王玥芸在二楼坐了一个时辰后,雨渐渐停了,不少店里的客人都陆续离去,毕竟听着嘈杂的雨声,没多少人还能有心情拥那软玉在怀。 就连管弦丝竹声都被雨声搅得乱了。 期间也有个头戴冠玉,腰悬玉佩的二十来岁男子,模样长得并不是王玥芸看得上眼的类型,只能说并不是很丑,不过满身的酒气让她觉得厌烦。 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自古以来,男人在风月场所喝多后似乎都是相同的德性,一遇美人,便急索与之同床。 那男子让店里龟奴传话,要王玥芸前去陪他一伙人喝一杯,王玥芸则是看都不想多看他半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那男子却不依不饶,嘴里说着自己是京城什么守备的长子,非要王玥芸前去喝一杯不可。 王玥芸不想闹事,只把那雯语叫了过来,把事情说清后,雯语便大大方方地走去了那桌。 初时,那一桌的声音还是很大,那男子还在不断重复自己的身份,是京城守备张之焕的长子张成永,只是等雯语慢条斯理地讲了一会儿话后,那借酒装疯的张成永似乎渐渐声小了。 “不愧是秦子彦挑的管事人,倒是有点本事。”王玥芸心想道。 不多时,那桌人也扫兴离去,雯语扭动着纤细的腰身,来到王玥芸桌前,歉声道: “方才打搅姑娘了,真是不便,今天这桌酒便算是姐姐的。” “不必姐姐破费,一会儿会有人请我。”王玥芸笑道,“你们这儿……也有漂亮男人玩吗?” 雯语听后一笑,花间楼自然是什么都有得玩,哪怕花间楼没有,隔壁玉香阁也是有的,反正这附近的青楼,都是自家东家的生意。 “自然是有的,”雯语笑道,“不知姑娘是想怎么玩?” “要好看的。”王玥芸语气慵懒,打了个哈欠道。 “自然都是好看的。”雯语道。 “有你们东家好看吗?”王玥芸突然转头,托着下巴盯着雯语道。 雯语听后一惊,只觉眼前的女子似乎来路不小,随即也缓了过来,笑道: “姑娘说笑了,我便是这儿的东家,我已经很多年不接客了,姑娘莫怪。” 王玥芸发现自己还是有点不习惯这样说话弯弯绕绕地打太极,便开门见山道: “叫秦子彦来见我。” 雯语听到眼前女子说出那个名字后,又是一惊,当下又打量了王玥芸一番。 “姑娘说些什么,我不明白。”雯语尴尬说道。 “哎呀好姐姐!”王玥芸拉着她手道,“我不为难你,你只去告诉秦子彦,说有个姑娘叫他滚出来,不然我再把他的店砸一次。” 雯语听后不敢耽误,煞有介事地行了一礼,随即快步上了楼去。 王玥芸又呷了两口酒后,雯语便已经回来了。 “他人呢?”王玥芸并没看到秦子彦那张俊俏得惹人注目的脸。 雯语又是一礼,耐心道: “东家说不便在此处与姑娘相见,让姑娘先行回去,他自然会跟着姑娘。” 王玥芸点了点头,心想: “凭他的轻功本事,这话也不假。” “这壶酒就挂他账上。”王玥芸说完便将手伸向窗外,确定雨彻底停后就欲起身离开。 “姑娘莫怪,我本只是个管事的,不该多嘴,” 雯语见她要走,便问道, “只是还想问一下姑娘,找东家他是有事相商……还是…有什么过节啊……” 王玥芸听后似是想了一想,后才说道: “过节算不上,我要同他做笔大买卖。” 说罢,王玥芸便收起了撑在一旁晾雨的油纸伞,起身朝楼下走去。 等出了花间楼,王玥芸便敏锐地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人,似乎是方才在楼上与自称京城守备之子同坐的那伙人。 王玥芸忙皱了皱眉,快步朝回去的方向迈开了脚,不愿在此处多生事端。 但事端往往自己就会凑过来,王玥芸发现自己不论怎么走,始终甩不掉那群如狗皮般黏人的纨绔,于是叹了口气,拐进了一旁的僻静小巷。 进了小巷后,那群人果然现身了,为首的正是那喝得半醉的张成永。 “姑娘长得忒俊俏了,手脚瞧着也好看,就是没屁股没胸的!”张成永借着酒劲,嘴里不干不净说道,周围人都是一阵闹腾的迎合。 “有没有,要摸过才知道。”王玥芸淡淡说道。 那张成永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生快活,自己还没动手,光是听了王玥芸这话,便有飘飘欲仙、如梦似幻之感。 他咽了咽口水,伸出手便欲朝王玥芸摸去,他周围的随从也不由得眼中放光,羡慕似地望着张成永手上的动静。 下一秒,巷中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痛苦哀嚎,众男子只觉得对方的拳脚又快又有力,如大雨倾盆一般无情地落在自己身上,不多时,巷内已是嚎哭动天,呻吟满地。 张成永乃是京城守备之子,本来会些武功,但一来此时喝得半醉,二来自己的功夫较之王玥芸实在粗浅,是以此时只有挨打的份。 将眼前众人都打翻在地后,王玥芸这才搓了搓手,又见那张成永还是一脸猥琐地瞧着自己,还在不住地打量,不由得心生厌恶,于是又啐了一口唾沫。 那口唾沫劲力也大,啪的一声直飞到了张成永脸上,那张成永也是个实在恶心的变态,竟欲张嘴接住王玥芸啐出的唾沫。 这一举动让王玥芸都惊得扶墙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 “没救了没救了。” 她不欲再跟眼前的人再多生事端,于是提了口气,欲让自己忘了刚刚看到的恶心一幕,这才拿好纸伞出了巷口,又朝回去的方向走去。 张成永还留在原地,伸手抚着自己脸上的唾沫,不住淫笑道: “好香,好香!” 第69章 百里凤 王玥芸走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回了自己半月前租的小院,晴儿在门口迎了她,见她心情不好,便问发生了何事。 王玥芸不想把那恶心事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只会让晴儿也感到不适,于是只摇摇头说没事。 紧接着,便有一身着白衣的男子从屋顶跳了下来,正是秦子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个屁!”王玥芸柳眉横竖,喝道。 “不笑了,不笑了。”秦子彦还是忍不住,又笑了几声。 “我请王姑娘喝了一壶酒,王姑娘不请我进屋坐坐吗?”秦子彦说道。 晴儿见秦子彦也来了,微微一礼,王玥芸却不多搭理他,径直进了屋,让他自己跟上。 秦子卫在屋内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忙冲出来贴在了秦子彦的身侧,两兄弟又是十余天没见,各自边走边说了些话。 晴儿在屋里为几人倒了些茶水,又指着桌上几束娇嫩鲜艳的花对王玥芸道: “小姐好看吗?我今天在街上看到的,觉得好看就买了回来。” 王玥芸见那花艳丽异常,更有一种浓浓的香气,倒也觉得好看。 “这花叫作合欢花,乃是西域出产的异花,花间楼的房里也常摆放着。”秦子彦在一旁说道。 王玥芸不想继续说这个,于是直接说道: “你怎么现在才来?” “处理蓟州那个曹运费了些时间,” 秦子彦说道, “若是贪赃枉法,克扣朝廷银两也就罢了,那厮竟然伙同海蛇帮做事,这就只有杀了。” “王爷好大的官威,想杀谁就杀谁。”王玥芸揶揄道。 “可不是我,是北陵王下令的。”秦子彦回道。 听到北陵王三字,王玥芸眉目一动,忙问道: “你不是说叶守藏正在北边跟北魏打仗吗?” “没错,但他在京城周边各地的眼线多得很,知道这事后,便下令直接让灰影把那曹运杀了,涉事的大小官员上百,灰影杀了十多个,其余皆罢免官职入了狱。” 听到叶守藏又杀了如此多的官员,王玥芸心里不由得一惊,旁人听起来或许不过是一句简单的通报,但她可不敢这么觉得。 “那个什么灰影,听你提了好几次,那是谁啊?”王玥芸问道。 “是北陵王的大徒弟,怎么,叶兄没告诉你?”秦子彦回道。 “大徒弟?!”王玥芸心中一惊,明明泰山上信陵寨的夜统领说他是北陵王大徒弟啊。 “怎么不见叶兄?”秦子彦问道,他这话显是在问叶魏凉。 “他过几日再来……想来……他有自己的事。”王玥芸情不自禁地为恋人开脱了起来。 “噢?真是这样吗?”秦子彦怀疑道。 王玥芸不知道是该认同还是否认,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叶魏凉为何非要这时候又消失这许久,或许他真的是有事? 还是说他跟自己一样,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彼此? “废话多!”王玥芸皱眉道,“叶守藏那贼人到底什么时候回京?” “快了,”秦子彦捻着手中的青瓷茶杯说道,“北陵王不愧是我大睿的勇将,这一仗他又赢了北魏,不久就要凯旋了。” 王玥芸听后冷哼一声: “勇将?那你杀还是不杀?” “那自然还是要杀的,比起大睿,我还是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比较重要。” 秦子彦喝了一口茶水,冷静说道, “他要对我弟弟不利,那我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 王玥芸觉得他此时难得正经了一下。 “既然不坐以待毙,你有什么法子?” 王玥芸并没有坐着,而是交叉着小腿靠在门口, “我可没有杀他的自信,更何况你还说他手下有四个武功并不弱于我的亲传徒弟。” 秦子彦说道: “办法如今倒有了一个,北陵王这番打了胜仗,北魏不仅主动拟好了城下之盟,退还从前占据的大睿疆土,北魏的皇帝更是送了一个小女儿来大睿和亲。” “和亲?”王玥芸惊讶道,“你父亲生了几个?” “两个啊,”秦子彦回道,“我父亲这方面不是很行,枝叶散得不是很开,就只有我和我弟弟。” “那北魏的公主来和亲,是你上还是你弟弟上?”王玥芸问道。 “……”秦子彦顿了好一会儿,“我兄弟俩都不上……我弟弟太小了,而我嘛……志不在此。” “那送公主来和亲,跟谁和?” “北陵王府的世子。” “啊?”王玥芸顿时一惊,压低声音道,“可是叶魏凉对外的说法,不是已经死了吗?” “自然不是他,你别急。” 秦子彦道, “五年前叶兄失踪后,北陵王确实对外宣称痛失爱子,也正因如此,他便又在机缘巧合下过继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认作螟蛉,自然也成了新的北陵王府世子。” 王玥芸理了一会儿,说道:“可这跟我们要杀叶守藏有什么关系?” 秦子彦立即应道:“你前世是在什么时候被北陵王杀的?” “婚……”王玥芸话未说完,便已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是说,也让我在他世子的婚礼上杀了他?” 秦子彦点点头: “还有更好的机会吗?” 王玥芸也点头认可了这个想法,像叶守藏这般的顶级武学高手,平日里定然也是警惕性拉满,若是非要有什么放下警戒的场合,想来也只有大喜的婚礼上了。 她突然有点明白,五年前叶守藏为何会挑自己亲生儿子的婚礼动手。 “我今日只是提一下这事,离北陵王返京还有两三个月,和亲的事宜也需筹办,我们至少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准备。” 可大半年的时间真的够吗?王玥芸不觉得大半年的时间就能让自己武功有多么明显的突飞猛进,别说半年……就是五年十年……也未必能够…… “至于叶兄……”秦子彦又道,“我觉得你暂且不要告诉他你最真实的想法。” 王玥芸赌气似地回道: “我不告诉他,我告诉你?” 秦子彦耸了耸肩,说道: “如果你确定他百分百站在你这边,你自然什么都可以讲,但你能确定吗?” …………………… “我要回宫去了,在外头逛了好几个月,也该回去了。”秦子彦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说道,“再烦你们照顾我弟弟一段时间?” 王玥芸也不多客气,径直把银票抽了过来。 “还要提醒你一件事,你许久不在京城,如今京城可没有从前那般太平。” 秦子彦正色道, “这几年已经有好些朝廷命官在夜间无故横死,杀手有些手段,至今也没被抓住。” 王玥芸听后冷哼一声,说道: “这般铲除异己的拙劣手段,如果我是你,你猜猜我会怀疑谁?” 秦子彦不再多说,只是嘱托王玥芸小心为好。 “对了,” 秦子彦正欲离开,又说道, “我师父在京城,至于你能不能在他那儿学个一招半式,就要看你自己了,我师父一向讨厌我们这些徒弟向他引荐别人。” “你师父?”王玥芸疑惑道,“是谁啊?” “我没说过吗?”秦子彦已经跃上了屋檐,回头看了王玥芸一眼,“也是三大宗师之一,百里凤。” 王玥芸与晴儿相望一眼,都是颇为震惊。 眼前这个半分武艺不会的武学脓包,竟是那三个绝世宗师的徒弟? 第70章 试探 “三大宗师?” 待秦子彦走后,晴儿向王玥芸问道, “小姐那日在平水寨曾与那姚统领说过,那个什么三大宗师乃是天下顶尖的武学高手,那个什么王爷怎么会是大宗师的徒弟?” 王玥芸也疑惑地看了秦子卫一眼,后者会意后也是连忙摇头道: “我不知道,哥哥的事我并不是很了解。” “刚才秦子彦说百里凤是他师父,而那百里凤就是我说过的那位最神秘的武学宗师。” 王玥芸解释道, “传闻其轻功的独步天下,只要他想跑,便是千军万马,也拦他不住。” “可是……大宗师的徒弟怎么半点武功都不会……”晴儿疑惑道。 “我也正纳闷此事,不过有一点倒对得上,”王玥芸说道,“卷心菜哥哥的轻功确实有些说法,若是在空旷之地,我追他不上。” “可是那日在青楼的房间里,他怎么被姐夫打得那般狼狈……” “可能他在藏拙?”王玥芸随即又摇头否认了自己这个观点,“想来是他天资过人,只是这个天资歪了,全歪在了逃跑功夫上。” “等等,” 晴儿抠着自己的小脑袋,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小姐你曾说,那个轻功极好的武学宗师年纪不大,是四大宗师里最年轻的,而且……模样最是俊俏,还被称为什么‘清倌宗师’?” “你是说?”王玥芸和她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不会那么巧。” “你今日思绪怎么这么快,显得好聪明。”王玥芸打趣道。 “小姐你这是什么话!”晴儿不服气地撅嘴道,“我本来就聪明。” “哈哈哈哈,既然这么聪明,过来嘴一个。”说罢,王玥芸便努起小嘴朝着晴儿凑了过去,后者见状赶紧“唉呀”一声后逃了出去。 这日傍晚,王玥芸比平时晚了一些时候到那家小酒楼,当她踏进门时,那位模样俊美,气度闲雅的中年男子果然已经到了。 王玥芸主动与他对上了眼神,那男子见她来后,也只是微微一笑。 “前辈你好。”王玥芸嬉笑着来到了那人桌边,对方仿佛有一丝惊异,但还是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你好。” “晚辈今日来得匆忙,忘了带酒钱,不知前辈今日可否做东,让晚辈陪你一二杯。”王玥芸问道。 那男子也不说话,只望着身侧的座位点了点头,示意王玥芸自坐下。 “多谢前辈!” 店小二见店里长时间里仅有的两位熟客竟坐到了一起,也不敢怠慢,当下便拿过酒杯递给了王玥芸。 “前辈怎么总是一个人来喝酒?”王玥芸问道。 “你不也总是一个人吗?”那男子终于开口了。 “那不一样的,”王玥芸憨笑道,“我是酒懵子。” “确实,看出来了。”男子喃喃道。 ………………………………………… “听口音,前辈似乎不是京城人氏?”王玥芸又问道。 “不是。” 对方的回答十分简短。 “那恕晚辈冒昧,您来京城应该不只是来这间破酒楼喝酒的?” “平日怎么没有发现,你竟这般爱多嘴打听?”那男子笑道,“往日见你独自喝酒,倒也挺安静啊。” ………………………………………… 正当王玥芸自己都觉得尴尬万分之际,那男子还是回答了她。 “我是来找我女儿,听人说她来了京城。” 那男子喝了口酒道, “姑娘家上了年纪,就越来越不听话了。” 王玥芸挠了挠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谈论别人的家庭关系,说道: “嗯…再大点兴许就好了。” “十七岁了,还是那么不听话,说她两句便要离家出逃,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王玥芸想起自己前世十七岁时正是要与叶魏凉成婚的年纪,她虽然自幼性格比寻常闺女顽皮得多,又从不爱学习女红一类,但所幸父母依然疼爱,因此似乎没有过什么叛逆的时光。 “妹妹或许是有自己的想法,不过离家出逃……终归是不太好。” 王玥芸道, “别的不说,京城人多混杂,小女孩儿自己一个人终究是不够安全。” “倒不必担心她的安全。”中年男子又呷了口酒道。 王玥芸一时不知道作何回答,只觉得气氛委实越来越尴尬了。 这时,店小二又托着菜盘朝着二人的桌子走来,菜盘上置着三两道下酒菜。 王玥芸心思一动,有意试探下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是否就是自己心想的那个人,便趁那店小二走近时微微伸脚一拌。 那店小二哪里注意得到,菜盘立时便脱了手,三盘精致小菜顺势飞了出去,眼看着便要飞到那中年男子脸上。 王玥芸当下便凝神瞧那男子该如何应对,但对方似乎没注意突如其来的“横祸”,仍是不偏不动地伸手夹菜。 三秒后,王玥芸快速起身,两手矫健地一阵挥动,接住了那三盘飞在空中菜肴,稳稳地放在了桌上。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店小二见自己差点闯祸,忙低头道歉。 王玥芸知道是自己偷偷使了拌,自然不会怪罪,只挥手让他退下。 那店小二退下后,桌上的男子开口道: “你是要卖弄本事,还是说,要试探我一番?” 王玥芸见眼前这人虽然面对方才的动静没有半点动作,但却把自己的心思猜得明明白白,显然刚刚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心中不由得一阵害怕。 这时,那男子缓缓地拿起一粒刚刚剥好的花生,又将它夹在了两指之间,忽地向王玥芸的方向一弹。 那粒花生米来得好快,王玥芸来不及多想,顺手拿起筷子一挡,花生米挨着筷子的一瞬间,便立时碎开,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好大的劲力!”王玥芸心中一惊,自己虽眼疾手快地挡开了那粒花生,但已然感受到了花生与筷子触碰时的力道。 还未待她回过神来,那中年男子已弹出了第二粒花生,王玥芸不敢怠慢,深吸了口气,将筷子在手中倒转了个弯,又反手挡出了第二粒。 正当王玥芸心中冒出一丝小得意的时候,面前的男子又使出了足以让她惊掉下巴的一招。 只见那男子手掌往身前的桌面上轻轻一拍,这一拍虽看起来轻飘飘的无甚力道,但却当真是举重若轻,十余粒剥好的花生米竟霎时离桌了一尺高度。 那男子又轻轻地朝眼前浮在空中的花生米一挥手,十余粒花生米便同时快速地朝王玥芸飞去。 王玥芸先前已知眼前这小小的花生米是何等力道,若是被其中一两粒打中,虽然不至有什么危险,但非得疼上一会儿不可。 她自知再用筷子挡下十余粒花生已是不可行,当下也伸手朝桌上一拍,只不过她这一拍却是好大一声响,远没有眼前中年男子方才那般潇洒从容。 一声响后,王玥芸面前盛菜的小碟子也被震到了半空中,她左手赶紧握住盘子的一侧,另一只手自右朝左的挥了一掌。 掌风一出,半空中的花生便已变了轨迹,径直朝她左边飞去,她左手顺势将盘子微微一斜,十余粒花生便陆续落在了盘中,发出阵阵清脆的碰撞声响,正似那大珠小珠落入玉盘。 果然是好大的劲力,待她将那些花生完全接入盘里时,左臂已感到十分酸麻,竟不住发抖起来。 王玥芸坐下喘了几口气,不自禁叹道: “好手段!你到底是谁?” 这一问自然是唐突至极,只因她本就是率性之人,此时又被眼前中年男子的手法折服,遂不由得脱口一问。 那中年男子见自己这一招竟被对方化解,倒也觉得有些意外,甚至……有些惊喜? “你追上我,我就告诉你我是谁。”那中年男子笑道。 “啊?”正当王玥芸还在疑惑时,只感到一阵强劲的风声,待她再睁眼,那中年男子已然到了酒店门口。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那男子留下这句话后,便消失在了门口。 第71章 更精准的拜师 “啊?”正当王玥芸还在疑惑时,只感到一阵强劲的风声,待她再睁眼,那中年男子已然到了酒店门口。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那男子留下这句话后,便消失在了门口。 “果然是他!”王玥芸心下豁然道,随即也冲出了店门口。 待她踏过酒店的门槛,竟看到那中年男子已在离自己十余丈处负手而立,俨然一副轻松自如的姿态。 “不会错了!这般的轻功功夫,只可能是他!”王玥芸心头不由得激动道。 那中年男子回眸一看,见王玥芸果然追了出来,当下便跃上了一旁的房顶。 他身材本就修长俊雅,这一跃更是显得飘然出尘,竟似神仙一般立在房梁上。 王玥芸不敢怠慢,立时便提了大口气,当即发足急行,几步后也跳上了屋顶,离那男子又近了几分。 那中年男子见王玥芸又追了过来,哈哈一笑,也转身飞快地迈开大步,直如利剑离弦。 二人一前一后,化作一浅一深两道影子,飞也似地在这京城密密麻麻的屋顶上狂奔,只听得周边风声作响,就连树上的群鸟也被二人惊得四处乱窜,没过多久,二人已到了近乎无人的树林之中。 那中年男子内力深湛远甚王玥芸,轻功功夫更是天下无二,但此时也有意探探王玥芸的根底,是以只使了三分的本事。 但哪怕只是三分的本事,这世上也少有人能跟上他的背影,王玥芸直使出了平生少有的劲,也只是勉强跟上对方的身影。 她只觉得自己不论如何发力提速,始终离那男子有好几丈的距离,而每当她换气慢下来时,那男子也似乎有意慢下来等她,待她换气完发力时,那男子也似乎快了起来。 待二人狂奔了一二十里,王玥芸已感精力不支,身形自然也渐渐狼狈起来,但瞧那男子,依然是步伐潇洒,从容万分。 “前辈停一下!”又过了十余里,王玥芸再也支持不住,扶着身旁一棵老树向前吼道。 二人虽还隔着好长一段距离,但那男子却也将这话听得十分清楚,只见他转过了身,缓步走到王玥芸身前,说道: “不行了?” 王玥芸大口喘着气,累得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地摆手。 那中年男子见她确也累得难受,当即伸出一掌,朝她背后一贴,缓缓推送真气。 不一会儿,王玥芸便觉得一股清凉的真气在肺腑间流窜,那真气精纯绵延,自己瞬间好受了不少。 不多时,她便已不用再大口喘气。 “晚辈谢过百里前辈!”王玥芸拱手道,她已然确定眼前之人便是三大宗师之一的玉面宗师百里凤。 百里凤微微一怔,似乎对眼前这个小女娃能猜出自己的身份颇感惊异。 “你是哪家子弟?”百里凤问道。 这一问,显是在问她的师承,王玥芸细细一想,自然是不愿说出前世之事,于是只道: “小女子江南杭州人氏,家父乃是先帝亲封的定远侯王辛,因慕江湖儿女风骨,遂自习了些粗浅武艺。” “你是王战寒的后人?”百里凤说道,“武功不错,已经算不得粗浅了。” “跟前辈比起来,自然是差得远了。”王玥芸回道。 “你说你是杭州人,怎么一口京城话说得比我还利索?”百里凤问道。 “嗯…这个……”王玥芸支吾半天也编不出缘由,好在百里凤见她神色似有难言之隐,也不再多为难,改口问道: “你一个小女娃来京城干嘛?”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王玥芸回道,“我在杭州时遇到一个走丢的孩童,他是京城人,我便答允他送他一路回京城。” 这个回答对旁人来说显然是有些离谱,百里凤听后也不禁皱了眉。 “是真的……”王玥芸不由得补充道。 这时候,一阵清风略过,吹得树林簌簌作响,百里凤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忽然抬头向四周的树林望了望,又觑着眼朝东边林深处看了一会儿,随即伸出右脚,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踢出,他内力是何等深厚,那小石子立时向东飞去,只听得“哎哟”一声叫,一个身影自东边的树上落下。 王玥芸正欲前去看,百里凤却伸手拦住了她。 王玥芸知道百里凤的武功是何等精妙,既然他示意不用自己去看,她自然也不再有什么动作。 “师父,你怎么还是这么狠心!”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正当王玥芸疑惑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佝偻着身子缓缓走了过来,待他走近,王玥芸便瞧出那人竟是秦子彦! “是你?”王玥芸惊道。 秦子彦依然穿着一身白衣,衬着那一副温玉般的面庞。 只是此时走路的姿势显得分外狼狈。 他忙向王玥芸挥了挥手示意,又向百里凤行礼道: “弟子见过师父。” 百里凤微微点了点头,王玥芸在一旁道: “你也会这么正经?” 秦子彦挠头笑道: “在师父面前,不正经要挨打。” 这下倒轮到百里凤疑惑了,他对着王玥芸问道: “你们认识?” 王玥芸点了点头,当下便将秦子彦就是自己带入京城那孩童的哥哥一事说了,不过自然是隐去了自己二世为人且要杀叶守藏报仇一事。 “你可以多说点的,”秦子彦道,“我师父没那么古板。” 王玥芸有点不了解他这句话是何意,只能当没听见。 “师父你知道吗,”秦子彦又道,“她也要杀北陵王。” 他这句话可把王玥芸整懵了,百里凤显然也是有些惊讶,询问似地望了望王玥芸。 王玥芸愣了一会儿,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百里凤轻笑道: “功夫是有些,但若想杀叶兄的话,只怕还差得远。” “我自会勤练武艺。” 百里凤听后,不由得仰天大笑了几声,他内力浑厚,此时又气凝丹田,这几声笑更显得清澈洪亮,直冲云霄,王玥芸却又不觉得刺耳。 待他笑过后,又指着一旁的百里凤对王玥芸道: “他也是要杀叶兄,你们师兄妹自可从长计议。” 王玥芸还未来得及细细琢磨百里凤这句话,一旁的秦子彦却是突然喜笑颜开,对她说道: “四大宗师要收你为徒,你还不磕头拜师?” “啊?”王玥芸惊呼道。 第72章 小露一手 (我仅有的三两个读者…你们到底怎么坚持看下去的啊……我都写得坚持不下去了!) 一听眼前这位名满天下的武学宗师竟要收自己为徒,王玥芸自然是大喜过望,在秦子彦的暗示下,连忙跪下磕头,又拜了几拜。 拜师磕头时,她渐渐也回过神来,心头也不由得想道: “只知道他武功高绝,天下也没几人能及得上,但也不知他人品性子如何……如今这般匆匆地拜了师,若是个有才无德的无礼男子……也罢了!只要能学到本事,管他是好人坏人!” 她又想道: “长得这么好看……应该不会是坏人?” “你在想什么呢?”百里凤淡淡对她说道,“拜师的时候一双眼珠子也忍不住乱转?” 王玥芸不得不昧着良心说了句连她自己都觉得极不真实的屁话: “今日得拜名师,弟子心里惶恐。” 百里凤听后不由得冷哼一声,说道: “是不是心里惶恐,你自己知道,我百里凤的徒儿,果真都个个油嘴滑舌,没半点老实。” “起来。” 秦子彦颇不耐烦地在一旁嘀咕道: “师父好会冤枉人,我不就挺老实憨厚的吗?” 百里凤也不反驳,不住点头道: “确实,你和你莹师妹都是最老实的。” “对了师父,”秦子彦忽道,“你找到莹师妹了吗?” 百里凤听后摇了摇头。 王玥芸听了二人对话,心想: “这个什么莹师妹,想来就是师父他要找的女儿了。” 百里凤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负手而立,正色道: “我前半生闲云野鹤惯了,年轻时虽也闯出了些名号,却没收多少徒弟,你既入了我门下,又称我为师,有些事自然也是要知道的。” 他又道: “我是东海人,武功却学得杂,可以说是无门无派,因而我的门人也不讲什么帮派,你共有四个师兄妹,按序齿排班,你该是有三个师兄,一个师妹。” 王玥芸心头不由得一惊,她确实没想到眼前这位闻名遐迩的武学宗师,门下竟只有四个弟子。 甚至其中一个,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废物!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望了秦子彦一眼。 “我是你师兄,你这样看着我很不礼貌额。”秦子彦笑道。 王玥芸冷哼一声,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秦子彦见她柳眉含怒,但又不知如何发作的模样有趣得很,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一切自然是被百里凤尽收眼底,见王玥芸刚入师门便与秦子彦斗气,他也不恼怒,反觉得二人少年气性,当真宛如一对活冤家。 百里凤又见王玥芸的拳头越捏越紧,便指着二人对王玥芸道: “你今日刚入我门下,我也再考考你武功的深浅。” 王玥芸不知师父要如何考究自己,只等着百里凤发话。 秦子彦还在一旁偷笑,不料师父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却突然盯上了自己。 “你师兄妹二人斗一斗,切记要使出你的全部本事。” 百里凤又补充道, “只要不伤到性命就好,若是不小心伤了胳膊断了腿,那便是自己学艺不精,我绝不怪罪动手的人。” 秦子彦险些晕了过去,他虽是早早入了百里凤门下,但除了一身轻功外,哪里会什么武艺!又如何能是王玥芸的对手! “徒儿谨遵师命!”王玥芸这一声喊得分外洪亮。 说罢,便舞动双掌,发力朝秦子彦打去。 秦子彦踉跄着躲了几招,狼狈地向后直退了好几步,同时急道: “师父救命,我打不过她!” 百里凤却似乎并不理会他。 秦子彦虽不会武艺,但毕竟有些脚下的身法,几招后却也逐渐站稳了脚跟,左晃右闪,王玥芸倒也打他不中。 王玥芸见百里凤果然是要自己拿出真本事对付秦子彦,心下顿时一喜,笑道: “王爷小心,我可要动真格了。” 秦子彦听后咽了口唾沫,他早已见过王玥芸的本事,知道这个女子虽然模样娇弱,但武艺已算是江湖上不可多得的好手,因而此时半点不敢懈怠,一边朝后直退,一边思量着该如何躲过下一招。 王玥芸双掌舞动,在空中飘飘不绝,一招一式使得分外轻闲飘逸,又兼她本就生得明艳过人,更显出一副潇洒清灵的姿态。 百里凤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心中也不住赞叹自己这位刚收的徒弟,只道她功力虽然欠些火候,但招式却颇有法度,显是个练武的人才。 “会使兵刃吗!”百里凤突问道。 “自然会!”王玥芸朗声应道,手中的动作却没停下。 百里凤不知从哪里掷出一根三尺长的老树枝,径直扔向王玥芸,王玥芸侧眼瞥见后,也伸手将那树枝稳稳接在了手中。 秦子彦登时眼前一黑,心中暗骂师父竟然来真的,当下双足发力,转头便飞向了一旁的树林中。 王玥芸握棍在手,试了试重量后,便熟练地使出了在杭州时黎老丐所授的剑法,见秦子彦已使轻功遁去,她也不多犹豫,双脚一蹬,追上了秦子彦的身影。 秦子彦甩出了她一小截,此时正单脚立在一处树梢,摆手道: “不打了不打了,我打你不过。” 王玥芸讪笑道: “哪里能不打了噢,师命难违,王爷…哦不,师兄见谅。” 说话间,王玥芸已逼近秦子彦,秦子彦没来得及躲闪,肩头已中了一棍。 王玥芸这一棍不说使上了百分百的力气,但也绝无放水留情的可能,疼得秦子彦脱口乱骂。 秦子彦中了一棍,脚下的身法自然也乱了,王玥芸趁此机会连出几棍,或点或劈,秦子彦连中了好几招,若王玥芸此时手里拿的是刀剑而非木棍,想来他身上早已多出了好几个窟窿。 几招过后,秦子彦已知王玥芸是来真的,暗自后悔之前对她言语轻佻,此时又忍痛挨了两棍后,凝神一运气,使出了百里凤亲授的“洛水断云步”,步伐矫健,在树林中来回踱步,左腾右挪。 此后王玥芸便再也追他不到,不论她如何追赶,只觉得对方总能在自己即将触碰到之时躲到另一处树枝上,几下过后,王玥芸也不由得心中赞叹,只觉得这招轻功功夫委实玄妙得很。 她又想起今日与师父比赛脚力之时,师父的步伐便与眼前秦子彦的相似。 王玥芸直追了一刻钟的时间,体力也渐渐弱了,眼看那秦子彦时,他却是不急不喘,宛若闲庭信步一般。 “这人轻功果真有独到之处!”王玥芸心道。 “嘿嘿,追不到了。”秦子彦笑道。 王玥芸气得牙痒,但又自知无可奈何,只得用尽全力将手中树枝一掷。 秦子彦正当得意,却没想到王玥芸还有这手,待回过神时,已是来不及了,左胸重重中了一击,旋即“啊”一声叫喊后,便从树梢上跌了下去。 王玥芸也跟着回到地上,见秦子彦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叫痛,遂轻踹了下他的小腿道: “不是很能跑吗!” 秦子彦此时落在了她手中,不敢顶嘴,只能不住赔笑。 王玥芸正眼瞪了他几下,见百里凤走了过来,便在一旁恭敬道: “徒儿武功微末,还望师父指点。” 第73章 误会 她话说完,却久久没有听到百里凤的回话,悄悄抬眼看时,却见自己这位刚拜师的师父脸色铁青,隐隐有不悦之意。 她不敢再说话,又转头望了秦子彦一眼,而她这位师兄似乎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跪下!” 百里凤朝她怒喝道。 王玥芸满脸不解,脑中仿佛云山雾绕一般,自己今日刚拜师,到底做错了何事? 莫非是自己方才下手太重,扫了师父的面? 可明明是师父让自己下重手的啊…… 她还未来得及想明白,一旁的秦子彦便已拉着她一同跪了下来。 秦子彦是个乖觉的人,抢先说道: “师父息怒!” 王玥芸也只能跟着道: “师父息怒。” 百里凤冷哼一声,说道: “你是玄岳派门下的弟子。” 王玥芸两眼一懵,愣是听不懂眼前这位师父在说什么。 玄岳派?那不是自己的大仇人叶守藏从前的帮派吗? 对了!信陵寨的夜统领也说过,我的武艺瞧着像玄岳派的武功! “你入玄岳派多久了?既然是叶兄从前门下的徒子徒孙,为何要费尽心思改投师门?” 百里凤的语气严厉至极,声音虽然不大,但说的每一个字都似乎要把王玥芸压得喘不过气。 “还说什么要杀了叶兄,小姑娘,你是真要欺师灭祖啊?” 听到此处,秦子彦抢声道: “启禀师父,师妹绝不是玄岳派的门人,师父误会了!” “话多。” 说完,百里凤蓦地伸出一指,竟原地隔空点向王玥芸的后腰处。 他的动作之快,王玥芸哪里反应得过来,待她正欲逃开时,只觉得腰处一阵暖洋洋,身体却是动弹不得。 “内力聚于天枢穴,运功时气沉丹田,又散于周身,左精右显,厚而不扬。” 百里凤撤了手,缓缓道, “这不是玄岳派的内功是什么?” 王玥芸脑子还在飞快思索,秦子彦还在一旁陪她跪着,小声嘀咕道: “你的功夫是从哪儿学的,快跟师父说啊!” 一经他提醒,王玥芸这便有了头绪,忙道: “徒儿不敢欺瞒师父,徒儿从前不曾拜别人为师,在杭州时,曾遇过一个乞丐,那人的武功虽不及师父这般精妙,但也是极高明的。” 她又道: “那人说什么也不让我磕头拜师,却也教导了我大半年的功夫,若非那人指点,徒儿不会有今日的武功。” 王玥芸这番遭遇虽然离奇,但却也没有半点杜撰,百里凤瞧她说得情真意切,眼神也无丝毫躲闪,当下也信了几分。 “那人叫什么名字,生得什么模样?”百里凤问道。 “徒儿不知,只知道那位前辈姓黎,五十来岁年纪,模样嘛……反正很像个乞丐……” “他教了你些什么?”百里凤又问道。 王玥芸当下便把在杭州时,黎老丐每日一早是如何教授自己武功的种种都说了,更将那习练内功时的过程说得十分仔细。 百里凤一边听一边不住思索,一时也想不起从前的玄岳派里是否有这么一个乞丐模样的高手。 更何况如今的玄岳派早已名存实亡了。 “师父……”秦子彦开口道。 “没你说话的份!”百里凤打断了他。 百里凤又低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王玥芸,只见她容貌清丽,满眼委屈神色中又隐隐充斥了些不甘,暗想这小女娃果然有些傲气。 “起来。”百里凤语气柔和了些许,对王玥芸道。 “弟子不敢,”王玥芸道,“师父叫弟子跪的。” 百里凤见王玥芸竟胆大到要跟自己怄气,心中未免一丝震惊。 “师父…”秦子彦也在一旁跪着嘀咕道,“我说句话成不?” 百里凤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跪麻了……”秦子彦委屈道。 王玥芸说道: “师父,许多事我记不得了,我一年前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好多事都忘了。” “你爹知道你来京城杀叶守藏吗?”百里凤笑道,语气终于轻松起来。 “不知道……”王玥芸道。 “哈哈哈哈哈哈,”百里凤又笑道,“听闻定远侯王辛是个十分安分守己的人,不知你爹是找了个什么样的女人,竟能生出你这么个飞扬跳脱的女儿。” 王玥芸不知如何回答,她从小就这般性子,虽然常被人说活泼,但她总觉得本该如此。 “让你跪了许久,我也过意不去。”百里凤道,“明日早些来这儿,我看你练功。” 王玥芸一听师父竟马上就要传自己武艺,心中自然是无比欣喜,百里凤乃是与叶守藏齐名的武学宗师,若能得他亲传,报仇的胜算岂不又大了几分? 可这位师父说起叶守藏那贼人,总是一口一个叶兄……莫非他二人是交好的朋友?那可有些棘手了。 “多谢师父!”王玥芸喜道。 “那我呢?”秦子彦在一旁小声道。 “你谁啊?”百里凤皱眉道,他话刚一说话,王玥芸与秦子彦便觉脸上一阵风吹过,再睁眼时已不见了师父的踪影。 “师妹好生有福,我十岁便入了师父门下,还没见过师父像今日一般爱笑。”秦子彦说道。 “啊?”王玥芸本想纠正对方的称呼,但又不自禁问道,“我在一家酒店里与师父认识也有些时日了,师父虽然不怎么说话,可每次见我都要笑一笑的啊。” 秦子彦耸耸肩道: “可能因为你性子跟莹师妹像。” “莹师妹?”王玥芸猜测道,“是师父女儿吗?” 秦子彦点点头。 “对了,”王玥芸突然正色道,“师父与叶守藏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一口一个叶兄?” 她又道: “而且师父他竟然知道你也要杀叶守藏?” “是啊,”秦子彦回答得很轻松,“他知道,我什么事都瞒不了师父。” ……………………………… 见王玥芸仍是不解,秦子彦又道: “师父他不会管徒弟的事,顶多管管莹师妹,那也是因为莹师妹才不过十七岁,再过个两年,他兴许也不会管了。” “那师父跟叶守藏…是朋友……?” 秦子彦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半晌后才道: “武功到了他们那种境地,可能想法也会与常人不同,天下能与师父交手的也不过那区区几人,一来二去,打着打着便也熟了,师父是几个人里年龄最小的,称他们为兄也不为过。” “所以他们算不算朋友?”王玥芸又问道。 “应该…不算……”秦子彦道,“师父没有朋友,从来都没有,他知道我在谋划着杀北陵王,但他从不多说,只是叫我别死在了北陵王刀下。” 他又道: “还有一点你要记住,师父他闲散惯了,你我要杀北陵王的事,他不会多嘴,但也绝不会有半点援手,所有的事,还是得你我自己做。” “所以我很希望你能在师父那儿多学些本事。” “好奇怪噢。”王玥芸还是好生疑惑这二人的关系。 “师父是东海国人,虽然常年闲云野鹤,但终究不会对东海国完全坐视不管,若他二人真的闹翻了,今日你杀一个睿国的丞相,明日我杀一个东海的大官,天下岂不大乱?”秦子彦耐心解释道。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宫里了。”秦子彦伸了个懒腰道,“告诉子卫,我过两日再去考查他的功课。” 王玥芸撇嘴道: “你这王爷当得倒像个太监,每日还要按时回宫。” “我是你师兄,你就不能说话注意点吗?” “师你妈……” 第74章 传功 翌日一大早,王玥芸便早早地来到了那片竹林,此时天刚刚亮起,东升的太阳竟与月亮同时挂在天上,各自散发着和谐的光耀。 鸟啼声四起,几束微弱的霞光透过竹叶直插入林中的大地上,像是一处处将天地相接的神秘通道。 师父似乎已经先到了许久。 “年轻人竟能起早,也是难得。”百里凤道。 王玥芸回道: “往日也都是这个时候起身练武的。” 百里凤颇为赞赏似地点了点头。 “你想学什么?” 王玥芸认真回道: “师父的本事,我都要学到。” “可知贪多嚼不烂的道理?” “那便慢慢嚼,哪怕一百日,一千日也要嚼。” 听到此处,百里凤冷笑一声: “我教的本事再怎么低微,也不是你一千日就能学会的。” 王玥芸并不言语,她知道师父所说的都是真的。 “昨日见你掌法使得不错,” 百里凤道, “不过那玄岳派的掌法,固然有可取之处,但却与你的路子不合。” “师父说的是,” 王玥芸道, “杭州城里那位老前辈,打起这套掌法来阵阵生风,我却不论如何使劲,总是打不出像他那般的风声。” “既然路子不合,那不练也罢。”百里凤道,“我教的掌法,想来也不会差玄岳派的掌法太多。” 说罢,百里凤便忽地跃身到王玥芸跟前,右掌极快地向她打来。 王玥芸见师父的身法如此之快,当下聚起了精神,好不容易在最后时刻躲过了师父右掌,不料此时对方的左掌已然袭来。 好快的掌法! 这一掌王玥芸更是躲得狼狈不堪,百里凤的左掌轻轻拂过了她的肩膀,她立时觉得肩膀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痛感竟愈来愈烈。 师父这两掌虽然极快,但明明看起来也轻飘飘的,怎会有如此大的劲力! 王玥芸捂着肩膀强忍住了疼痛,向后急退躲避着百里凤接下来的攻击,仿佛就是昨日自己打秦子彦时候的翻版。 “师父慢点!” 百里凤当然不会理会她,仍是自顾自地将那掌法从头到尾地向王玥芸打了一遍,六十四招后,王玥芸身上已然挨了好几下。 痛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师父,我严重怀疑你是要为你的大徒弟报仇……” “大徒弟?” “就是秦子彦!” “少贫嘴,”百里凤斥道,“况且他可不是我的大弟子,大弟子要成了他那样,我这个做师父的也太脓包了。” 王玥芸尴尬地笑了笑。 “看明白了吗?”百里凤又问道。 “啊?”王玥芸睁着一双眼惊道,“师父我尽顾着躲你了,哪里看得明白!” “那再来一次。” “可以不对着我发掌吗……” 王玥芸心里苦道,她本来想把这话说出来,但转念一想,这话若说出了口,师父未免会小觑了自己,往后便不会教自己真本事了。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在心里给自己打了口气,朗声道: “再来!” 一上午的时间,百里凤共将那套掌法使了四次,王玥芸也总共挨了四遍打,好在每一遍挨打的次数都更少了。 但打也不是白挨的,到了后面,王玥芸已然能一边躲避师父的双掌,一边仔细观察师父的招式。 她在心里不由得感慨,武学宗师不愧是宗师,师父这套掌法使起来,当真是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气势虽不如何浑厚,但却也飘逸出尘,一掌胜过一掌。 “你打一遍我看看。”百里凤道。 王玥芸依然发掌而出,百里凤却叫住了她: “你要跟空气过招?” “弟子不敢得罪师父。”王玥芸道。 “你只管打来,但凡碰得到我一下,我让子彦请你喝一年的酒。” 听了这话,王玥芸自然再无担心,双掌运气后便朝师父打去,一招一式都是照着师父先前的使法。 但果然不论她怎么发掌,总是不能碰到百里凤分毫,每次差之毫厘的时候,百里凤总会身法奇绝地出现在另一边。 百里凤的武功向来虚实变化繁复,一套掌法打到后面,王玥芸渐渐记不太清了,手上的动作自然也乱了套,掌法使得与百里凤所授相径甚远,百里凤不由得皱了眉头。 百里凤又见她胡乱使出了两掌,当下再也看不下去,身法左右一晃,王玥芸竟蓦地一摔在地,“哎哟”一声后被自己拌了个狗吃屎。 百里凤本欲发火,却见王玥芸爬起身后并无丝毫抱怨,一副楚楚动人的脸庞却比寻常人更多了一份坚毅,又想到她对于自己的武功不过是初窥门径,这般的表现已然胜过了许多人。 至少是比秦子彦那个废物强百倍。 “今日就到这里。”百里凤道,“我先走了,你自在此处再练一会儿。” “谨遵师父吩咐。”王玥芸礼道。 她又道:“请问师父,这套掌法可谓精妙入神,叫什么名字?” 百里凤听后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半晌后才回道: “落梅掌。” “落梅掌…”王玥芸喃喃念道,“好好听的名字。” “你晚上可要练武?”百里凤忽然问道。 “嗯?”王玥芸道,“师父若要徒儿努力,徒儿练便是了。” 百里凤却摆手道: “也不差那一时,我是说你晚上若不练武,去老地方喝酒……” 王玥芸听后笑道:“那便更要谨遵师命了!” 说罢,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又舞起双掌向前方打去。 接下来一连十来天,王玥芸总会一大早便到那片竹林里练武,到了晚间十分,师徒二人又一同前去那家熟悉的小酒店喝上两盅。 这似乎让她又找到了在杭州时那种生活,忙碌却又惬意。 与百里凤也愈来愈熟络了,王玥芸一喝酒便忍不住话多,问了师父好多事,比如那位叫百里莹的师妹。 “莹儿被我惯坏了,半年前说了她几句,她便又跟她大师兄离家出逃了。” “跟师兄私奔了啊……”王玥芸心中不由得想到了不好的事,但却不敢说出口。 “莹师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她与你有几分相似,但不像的地方更多。” 百里凤解释道, “虽然你二人都顽皮得很,但你还算有个正色讲理的时候,她却是顽劣异常,难得正经。” “怎么都这样……”王玥芸喃喃道。 “你说什么?” “我说…师父的弟子怎么都这样……”王玥芸道,“那个秦子彦也老是没个正经,我总想揍他。” “揍,反正他打你不过的。”百里凤淡淡道。 “谨遵师命。” 二人无话了一会儿,各自吃了几口菜,王玥芸早已发现了师父不爱在喝酒时考教自己武功,只会说些寻常话。 她又小声问道: “师父跟北陵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百里凤却似乎是没听到这话,并不理会她,王玥芸自然也不再过问。 “我教了你几日功夫了?”百里凤问道。 “十日了。”王玥芸回道,她自觉这十日以来,自己的功夫不说突飞猛进,但也决计胜过了十日之前的自己。 “明日我要走了。”百里凤道。 “师父要去哪儿?”王玥芸疑道,她心中自然是想跟师父多学些功夫的。 “去一趟东海国,”百里凤回道,“东海国主李朝援有事与我相商。” “东海李朝援?”王玥芸不由得问道,“是那个与师父齐名,擅使飞石的武学宗师吗?” 百里凤点了点头。 “不知师父跟他哪个厉害些……” “半斤八两。” 话刚说完,百里凤便起身拿出一个油布包,又顺手掷给了王玥芸。 王玥芸接过油布包,赫然看到包里放着本小小的秘籍,她将那秘籍拿了出来,只见书皮上用小篆写着“玉枢诀”三个字。 “师父这是?”王玥芸问道。 “本门的内功心法,你拿去看。” 百里凤道, “你武功根基不错,筋骨也算好,只是内力实在欠佳,习武之人,若是内力不够,招式不论如何厉害,也不过是无根之木。” “多谢师父!”王玥芸激动道,她随手翻了几页手上的《玉枢诀》,又匆匆看了几眼,只觉得字句颇为晦涩拗口。 “这《玉枢诀》乃是源自道门的内功心法,你平日不爱看书,若有看不懂的地方,你自可去问秦子彦那小子。” “终究是吃了看书少的亏。”王玥芸自叹道,“书到用时方恨少,还真那么回事。” “这部《玉枢诀》如今整个天下也只有一本,你知道该怎么做。”百里凤正色嘱咐道。 “徒儿明白!徒儿定然每日认真习练,也绝不使它落入旁人之手。” 百里凤点了点头,二人又坐下吃了一会儿酒,王玥芸说了些让师父珍重的话,待天色又晚了几分,二人便各自回了。 得了师父给的内功心法,王玥芸心中自然是说不出的高兴,当天晚上必定是睡不着的,她自在房里点了两盏烛火,借着火光一句句地看了起来。 只见满篇都是拗口的经文,什么“得之乎内,守之者外”,什么“分阴分阳,迭用柔刚”,只好在书上也有不少图画,方才使她读书少的毛病显得不那么明显。 她照着书上所记的动作盘膝而坐,将那一句句晦涩深奥的经文反复琢磨,倒也品出些玄妙之处,不多时,天已然亮了,待她起身之时,竟发觉一股暖流自后腰散向全身。 她猛然想起拜师那一日,师父误会自己时曾凌空一指,那时自己身上便也是这种暖洋洋的感觉。 这时晴儿已煮好了早粥,见王玥芸满眼兴奋,双手也不自禁地在空中乱动,不由得好奇道: “难得看到小姐这般高兴。” “你坐一下。”王玥芸对晴儿道。 晴儿不明白她是何意,也只能满脸疑惑地坐在了椅子上,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向自家小姐。 王玥芸学着当日百里凤的模样,快速伸出右手食指,照着《玉枢诀》上的方法将气凝于指尖,隔着一尺长的距离凌空朝晴儿腰上一指,动作干净利落!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小姐你这是在……?”晴儿疑惑道。 “你没有感觉到,腰上暖洋洋的吗?”王玥芸满眼期待。 “啊?” “没什么……没什么……” 王玥芸收起了右手,开始扒拉眼前热气腾腾的菜粥, “这粥加了皮蛋果然不错,今天我再从菜市里带点口蘑、木耳回来,剁成细细的碎末,煮在粥里再拌点香油就更好吃了。” 第75章 京城守备 又是一个小雨天。 京城最大的风月之地花间楼此时正笼罩在一片轻烟中,似乎更添了几分朦胧之感。 雯语此刻正坐在二楼的一处角落中,观察着店里的生意。 但下雨天的生意往往都是不好的,只因不论是闲情雅致还是兽性,大概都会被那雨点敲打屋檐的声音抚平。 雯语无意间竟想起上一个下雨天,想起那个姿色绝尘的美貌少女,自己忘了问那位姑娘的名字。 不过那姑娘实在是漂亮得不像话,她自小长于风月场所,见过的头牌花魁着实不少,却还从未见过那般能让她眼前一亮的女子。 那姑娘竟与王爷认识,竟还要与王爷相见? “唉,定然又是他在外惹的什么风流债。”雯语喃喃自语道。 恍惚间,雯语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 “雯姐姐~?” 雯语眨巴了一下眼睛,赫然发现眼前之人正是她此刻所想的那位美貌女子。 “是你啊!”雯语柔声道。 “姐姐好久不见。”王玥芸笑眯眯地招呼道。 “好久不见。”雯语行了一礼。 王玥芸上次便瞧雯语是个好说话的人,当下也不见外,径自坐在了她对面,又抓了把桌上的南瓜子。 “姑娘上次见到王爷了吗?”雯语问道。 “王爷?”王玥芸愣了一会儿,她似乎还是无法习惯秦子彦的王爷身份,“你说秦子彦吗?” 雯语点点头。 “见到了。” 王玥芸开始嗑起了手里的南瓜子, “你东家好生奇怪一个人,非要一路跟着我回我住处说话,倒像这偌大个青楼不是他开的。” 雯语解释道: “姑娘莫见怪,王爷做事向来谨慎,花间楼虽是王爷开的,但未免人杂了些,只恐隔墙有耳。” 王玥芸认可似地点点头。 “姑娘好福气……” 雯语红脸试探道, “不过你生得这般容貌,当真和王爷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听到此处,王玥芸忙瞪大双眼连忙摆手道: “不是的不是的!姐姐误会了,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 雯语听了这话,却仿佛豁然了一般,就连说话都畅通了不少。 “姑娘今天喝些什么?”雯语问道,“还是要红方吗?” “先来上一壶。”王玥芸道。 “我有一事要提醒姑娘……”雯语道。 “姐姐你说。” “上次那个张公子,姑娘可还记得?” 雯语道, “就是那个京城守备张之焕的公子张成永,那日他喝多了酒,见姑娘一个人独饮,便要你去陪他几杯那个。” “记得啊,怎么了?” “他今日也要在此处宴饮,姑娘既是王爷的朋友,我自然会护姑娘安全,但还请姑娘小心些,莫要乱吃乱喝了他给的东西。” 听了雯语这话,王玥芸却笑道: “今日他就要来啊,那太好了,我正好就是为他来的。” 雯语颇为不解地望着王玥芸,不知道眼前这个明艳绝尘的姑娘在想什么。 “姐姐你是这儿管事的,秦子彦又是这儿的东家,那是不是无论花间楼发生何事,你都要一五一十地向他回报?” 雯语想了一会儿,回道: “王爷他信任我,只要不是牵扯到朝廷大官的事,都是由我处理,倒也无须事事具细。” “好姐姐,”王玥芸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南瓜子,握着雯语手道,“这次我又来花间楼,以及我一会儿要做的事,你不要告诉他好不好?” “啊?”雯语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答应。 “姐姐你答应我嘛~” 雯语见她乞求时一双眸子清亮无比,眼角弯成了恰好的弧度,一副娇憨可爱之态,当下也软了心。 “不许胡闹,有事就唤我。”雯语道,“那个张成永毕竟是京城守备张之焕之子,还是有些拳脚功夫,你要与他有什么交集,我终是怕你吃亏。” “嘿嘿,那不可能吃亏。”王玥芸见雯语答应了她,喜道。 “你还是小心点,我听说上个月就有客人闹事把王爷在蓟州的店给砸了……那客人也是好狠的本事,打倒了好几个龟奴,又拆了一扇雅间的大门才肯罢休。” ………………… 王玥芸听到自己上个月在蓟州花间楼闹事一事竟然都传到京城了,不由得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姐姐你给我找一间精致点的雅间,待那个什么张成永来了,你便带他来见我。” “……”雯语一时不敢答应,她实在不知道王玥芸要胡闹些什么。 “唉呀没事的!” 雯语重重叹了口气道: “我这下信你和王爷是好朋友了,你二人都是这般爱胡闹。” “嘿嘿,姐姐我再问你一件事。”王玥芸道。 “姑娘问便是了。” “那张成永真是京城守备之子?”王玥芸问道,“我记得几年前负责京城守备的可不姓张啊。” “他真的是,”雯语点头道,“至于你说的从前的京城守备,大概是死在五年前那场变故中了。” 王玥芸强笑道: “五年前的血嫁衣案波及得也未免太广了些,连京城守备都换了,可不记得从前的京城守备与从前的兵部尚书有什么交情。” 雯语不敢与她谈论政事,于是起身带她去了楼上一处雅间,又再三嘱托她注意安全。 待雯语退下后,王玥芸重重地伸了个懒腰,随即摊成一个“大”字,以一个极其舒服的角度躺在了雅间的软座上。 房里点了檀香,又四处插着些桂花,王玥芸闻着这些味道觉得很是舒心。 今日她来到这花间楼,显然是没有事先知会秦子彦一声的,否则刚才她也不会求着那个叫雯语的姐姐保密。 至于自己能不能相信那个姐姐,王玥芸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错,女人何苦不帮女人。 横看成岭侧成峰,她想要打听一些事,总觉得应该问点不同的人,倘若只听秦子彦一人说,似乎总有些欠妥。 更何况秦子彦是个男人,还是个不怎么靠谱,满口风流的男人。 而至于叶魏凉……王玥芸暂时有点不愿去想他…… 仇恨似乎成了自己与爱人之间一道永远迈不过去的银河,况且她前世与叶魏凉相爱之时,也不过才十六岁,那份感情又真的有那么深刻吗? 第76章 暗里教君骨髓枯 雅间外,那个名叫张成永的放浪纨绔已经和几个狐朋狗友来到了花间楼,雯语没有忘记王玥芸的吩咐的上前对张成永礼道: “楼上有位姑娘正等着张公子,还望公子前去一叙。” 张成永一头雾水,他久浸风月场所,乃是这花间楼头号老主顾,在这儿不知洒下了多少精血,此时却想不出是哪位小娘子在等自己。 “敢问雯语姑娘,是哪位小娘子在等本公子?”张成永问道。 “公子去了便知。” “啧啧啧,雯语姑娘还打哑谜。”张成永笑道,“若是不够漂亮,本公子以后可不来了。” 雯语并不回答,只露出了职业性的假笑。 张成永身边一人打趣道: “张兄这是又惹了花间楼的哪位小娘子?别人竟点名要见你。” 张成永听了这声奉承,颇为得意地笑了笑,便松了松紧身的腰带,又拿手中的折扇挥了挥,这才搓着手,淫笑着上了楼去。 他满怀期待地敲了敲雅间的门,王玥芸听到动静后,轻轻地“嗯”了一声,张成永听这一声应答好生娇软,心里一喜,接着便推门而入。 隔着屏风,张成永一展手中的纸扇,朗声诵道: “明月皎皎照我床,忧来思君不敢忘。” 王玥芸没有答话,她有点听不太懂。 “不知是哪位佳人为小人留心,让佳人久等,小人惶恐不安。” 张成永见对方还是不答话,又依稀望见屏风后的那个人影身材纤瘦,腰肢盈盈一握,肩臂如柳,显是个十足的美人。 他暗自咽了口口水,蹑脚移步到了屏风后,待看清对方样貌后,登时惊得魂飞魄散。 王玥芸也正笑盈盈地望着他,张成永哪里忘得了自己十多日前被眼前这个貌美女子在巷间暴打时的疼痛,当下便把一颗色心吞到了肚子里,扯开步子便准备逃走。 王玥芸眼疾手快,见他似是要逃,便抢先一步挡住了大门,张成永见推门不动,心中只道又要挨一顿打了。 “公子干嘛要逃?”王玥芸明知故问。 张成永心里害怕极了,他见识过眼前这位姑娘的本事,不由得对自己十几日前的无礼举动后悔万分。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猪油蒙了心,不该冒犯姑娘……哦不,不该冒犯女侠……”他怯声道。 “那你该如何赔罪?”王玥芸抬头道。 “女侠要我怎样?” “陪我喝一杯?” 张成永又咽了口口水,只道王玥芸有意折磨自己,非得在酒里下无比凶劣的毒药不可。 “我还当公子是个大英雄呢……”王玥芸叹道。 张成永见她这话说得十分轻柔,说话时又显得眼波流转,媚态十足,当下又起了色心,心中只道便是毒酒也喝了!做鬼也做个风流鬼! 王玥芸拉他到桌边坐下,又自斟了两杯酒,说道: “这杯是奴家向公子赔不是。” 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张成永见她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又口称奴家,当下也来不及多想,只痴痴地望着她笑。 “公子光看着我干嘛,不愿意喝酒,就是不原谅奴家了?” “哪里哪里。”张成永一边痴笑,一边喝完了杯中的酒,“姑娘生得漂亮,小人不由得看得呆了。” 王玥芸故作娇羞地拿手帕打了他一下,说道: “公子尽会拿奴家打趣!” 张成永见王玥芸这副模样,哪里顶得住!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身处天宫仙境,身侧坐的是天上的宫娥神女,那仙女正一边跟自己打闹,一边给自己斟酒。 想到此处,不由得痴笑出了声。 王玥芸见他一副色心大起的猥琐模样,实在忍不住背过身翻了个白眼。 调整好了神态,她又转回头道: “几日前奴家才是有眼不识泰山,在外面冲撞了张公子,仗着会些粗浅功夫,竟不知轻重地全打在了公子身上。” 她又奉承道: “公子乃是京城守备之子,朝廷未来的武官,功夫自然是一等一的好,那日全是故意不还手让着奴家,奴家实在惭愧……” 她说到此处,竟还假意拿手帕抹起了眼泪。 张成永见佳人落泪,爱怜心顿时生起,便伸手要将王玥芸靠在自己肩上,王玥芸实在觉得恶心,只假装敬酒躲过了他的双臂。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张成永见手揽佳人不成,轻声问道。 王玥芸低头把玩着张成永腰间的一块金属物件,回道: “公子的大名何人不知?只是奴家当日瞎了眼……没认出公子。” “不怪你不怪你。”张成永安慰道。 王玥芸认出了他腰间那块金属物件正是进宫的令牌,当下便对他的身份再无疑虑。 “奴家在外常听人说,京城有两个品貌非凡,兰芝玉树的公子。”王玥芸说道,她此时实在受不了再挨着张成永那么近,便又坐直了身子喝了杯酒。 “噢?不知是哪两个公子?”张成永嘴角止不住地笑,等着王玥芸夸自己。 “一个是当今皇上的王兄秦子彦,另一个,不妨公子猜猜?” “我不猜,我要听你说。” “公子讨厌,另一个便是公子你了!”王玥芸娇声道,“非要奴家亲口说出来,不害臊!” 秦子彦乃是天下公认的风流王爷,哪怕是朝堂之上,众官僚也都觉得这位康靖王爷模样俊美。 张成永一听王玥芸竟将自己与秦子彦相提并论,心里不由得一阵飘飘然,口中却还嘴硬道: “秦子彦那个王爷,不过是空有皮囊罢了。” 王玥芸心里暗道: “秦子彦那厮再怎么让人讨厌,那副面皮也胜过你百倍……” 这话却不敢说出口,王玥芸只附和着说道: “他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别人给他面子叫他声王爷,不给他面子,他也不过是个有些姿色的小厮!” 张成永平日与秦子彦素有嫌隙,王玥芸这话自然十分受用,她又道: “他哪里比得上张公子在京城呼风唤雨,令尊是京城守备,公子年纪轻轻,却也已是禁军的副统领,未来的荣华富贵,自然不可限量。” 张成永又来搂住了她,说道: “小娘子好会说话。” “公子不嫌我话多就好。” 二人又喝了几杯酒,期间王玥芸一直说话奉承着他,张成永得美人夸赞,心中自欢喜不已。 王玥芸不敢多待,只怕自己再多待一刻就要憋不住吐,便谎称自己不胜酒力,这就要回家了。 张成永送她出了花间楼,还说些想留她之类的话,王玥芸却只留下了一句来日方长,便撑着伞假装微醺醺地离去了。 一句来日方长,却把张成永魂都给勾没了。 “姑娘我们何时再见?” “我想见你时,自然会来这找你,你莫要爽约就好。” 第77章 争吵 待确定已经走远,张成永再也看不到自己后,王玥芸赶紧鄙夷地将手伸进雨中淋了会儿,口中喃喃自语道: “跟这种男人呆久了,就连秦子彦那人都觉得可爱。要不是有事要利用你一下,连看你一眼老娘都觉得恶心!” 越说越气,王玥芸最后竟连伞也不撑,小跑着往家的方向跑,试图让天上的小雨淋走自己身上残存的恶臭味。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看到晴儿竟撑着把伞站在门口,见她回来了,晴儿忙举着伞迎了过来。 “小姐走时不是带了伞吗,怎么会淋得这么湿?”晴儿边说边帮她擦着头发上的雨水。 “一会儿再说,”王玥芸道,“今天你怎么在外面等我。” “当然是有好事要告诉小姐!”晴儿咧着嘴笑道。 王玥芸捏了捏她粉嘟嘟的小脸,柔声道: “能有什么好事,让你这么高兴。” “姐夫回来了~”晴儿在王玥芸耳边小声道。 见王玥芸愣了一会儿,晴儿又道: “小姐不该高兴吗?” “啊?什么时候来的。”王玥芸颇为惊讶。 “小姐你身上太湿了,只怕凉了身子,厨房还有些中午没烧完的柴火,你先去烤一烤。”晴儿说道,同时将王玥芸带去了厨房。 灶里的柴火果然还没燃尽,王玥芸靠灶台坐着,理了理自己那已然湿完了的头发,又拧了拧裙边的积水。 “今天一大早小姐刚走不久,姐夫就找到了这儿,他第一时间就问小姐在哪儿,我就说小姐出去了,也不知是去哪儿。”晴儿在一旁道,“然后他就去找你了,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了,说来也巧,刚才也不过一盏茶时间前,他就回来了,只不过看着他好像闷闷不乐的,我问他遇到小姐没,他也不跟我说话。” “我在这儿烤会儿柴火,你让他过来。” “好。” 王玥芸除下鞋袜,又脱了外衣,将身子靠近了火焰堆,瞬间感觉周身暖和了起来。 “小姐……”晴儿又折回了厨房,小声道。 “怎么了?” “他说让你去客厅见他,他在那儿等你。” 王玥芸有一些疑惑,但还是重新穿上了湿漉漉的鞋袜,起身来到了客厅。 “什么时候回来的,”王玥芸见叶魏凉果然已坐在客厅的椅上,于是不由自主地前去抱住了他,“晴儿说你去外面找我了,淋到雨没有?” 叶魏凉并不答话。 “你自己的事安排妥了吗?”王玥芸又说道,“一会儿雨停了,我们去旁边小酒店喝两杯暖暖身子,可冷死我了。” 见对方还是没有反应,王玥芸不由得更是疑惑,她慢慢把手从叶魏凉脖间松开,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怎么了?”王玥芸轻声道,“不舒服吗?” 叶魏凉重重地拍了下身旁的几案,拍得案上的茶碗都跳了起来,好一声响后,王玥芸和晴儿都有些被吓到了。 王玥芸依旧满眼狐疑地望着对方,她不明白为什么近一个月不见,一见面叶魏凉竟要发这么大的火。 “刚才在青楼门口,搂你肩膀那人是谁!”叶魏凉厉声喝问道。 王玥芸略一回忆,暗想原来是刚才在花间楼门口时,张成永欲搂抱自己的情形被叶魏凉看到了。 “那人是京城守备之子张……” 王玥芸还未说完,叶魏凉又是一声喝道: “我管他是谁!” “不是你问我他是谁吗?” 王玥芸本想解释自己推开了那个张成永,但眼见叶魏凉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又转头看了看晴儿,这小妮子也被叶魏凉吓得不轻。 她突然想道: “我他妈为什么要解释?” 想到此处,王玥芸轻蔑地冷哼了一声,笑道: “怎么?我们一个月不见,刚见面你就要发疯数落我一下,就因为我让别的男人碰了下肩膀?” 叶魏凉见她不仅没有半点歉意,竟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当下便更为震怒,原本就嘶哑的嗓音显得更为可怖。 “你是我的女人!为什么要让别人碰!” “你的女人?你的父母之命在哪儿,你的媒妁之言在哪儿?”王玥芸质问道。 叶魏凉被她问得一时说不出话。 “我来告诉你,你的父母之命屠了我满门,你的媒人,好像就是那个你府上的管家,结婚那天把我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王玥芸边说边靠近叶魏凉的双眼, “你现在告诉我我是你的女人,不能让别人碰,那你父亲用刀碰我的时候,你怎么没现在这样发疯的本事?” “所以你是变心了吗?”叶魏凉语气缓了下来,质问道。 “我没有变,我自从活了过来后我的心就一直没有变,整颗心一直想的都是杀了你父亲。” 王玥芸回道, “我是喜欢你,以后可能也会是你的女人,但我现在还是我自己,我要做自己的事,你要听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这样一见面就发脾气吼人。” “逛青楼就是你要做的事?”叶魏凉揶揄道。 王玥芸第一次觉得叶魏凉说话竟是这般惹人厌,心下一阵凉,她闭眼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你走,我要做什么不关你的事。” 叶魏凉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还不走?”王玥芸冷冷道,“要我动手吗?” 叶魏凉伸过手要来拉她,王玥芸丝毫不客气地扣住他手腕上的内关穴,叶魏凉先是一惊,快速挣脱后又要来拉她手,王玥芸此时手上的功夫已授百里凤点拨,当下变掌为拿,几招后又扣住了他的小臂。 这几下手法着实又让叶魏凉一惊,他心中毕竟不愿真的拿王玥芸怎样,是以当王玥芸出掌将他推出大门时,他也顺势向后退了几步。 待他退出了门口,王玥芸又挥出一掌,掌风到出,大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王玥芸无力地坐在了椅上,晴儿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她。 “你去门眼处望望,看看他走没有。” 晴儿依言去门口看了看,回道: “他走了。” 得到晴儿的回复后,王玥芸重重叹了口气,满腔的委屈霎时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随即便趴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晴儿见她哭得伤心,一时也慌了神,但想着她身上毕竟还湿着,便扶着她到屋里脱了衣鞋。 王玥芸一边哭一边脱完了湿漉漉的外衣,哭声中满是委屈,晴儿又搭了件薄被在她身上。 “小姐怎么了?”晴儿抱住了她,问道。 王玥芸渐渐止了啼哭声,竟不住抽咽起来,她便将今日在花间楼之事从头到尾说了。 晴儿听得有些不解,王玥芸见她神色恍惚,叹气道: “连你也觉得,我不该主动去青楼招惹那人,让那姓张的碰?” 晴儿连忙摇头道: “小姐说的什么话,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小姐是个苦命的人,好不容易又活了一次,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小姐的。” 她又道: “更何况,小姐这么做一定是有缘由的。” 听晴儿这般说话,王玥芸忙紧紧抱住了她,又重重叹了口气道: “他为什么就要生我气呢……” “可能……叶魏凉实在是深爱小姐,自然生了些醋意……” 因为深爱,就可以不问缘由地拍桌发脾气,若是如此,何来半点敬重? “小姐为什么要去找那个什么张公子?”晴儿见王玥芸神色渐渐正常,于是开口问道。 “我想去趟皇宫。”王玥芸答道。 “去皇宫?”晴儿不由得惊讶得捂住了嘴巴,在她心里,皇宫就是天底下最神圣的地方,是普通人一辈子也只能远远观望的禁地。 王玥芸点点头,又说道: “坊间都在说北陵王要回宫了……” 晴儿想了一会儿,又问道: “可是小姐,我们不是认识卷心菜的哥哥吗?他也是王爷,他不能带小姐进宫吗?” “我还不是很信他。”王玥芸回道。 “那个王爷虽然爱说些风话……可我瞧着他…好像也挺靠谱的……”晴儿这话说到后面,就连她自己都没了底气。 “除了卷心菜以外,我跟秦子彦并没有过多的交情。”王玥芸说道,“我总觉得……凡是男人说的话都不可尽信,凡事握在自己手里,做两手打算才更有把握。” “那小姐打算怎么做……”晴儿又问道,“怎么才能进宫啊。” “那个什么张公子,他的父亲乃是京城守备,负责着整个京城的治安,京城可谓是整个睿国最要害的城池。” 王玥芸喃喃道, “而他自己,如今也是皇宫内的禁军副统领。” 晴儿听不太懂,但也大抵猜得到这对父子官位不小,并且职责万分重要。 “这父子二人,一个管着皇宫内,一个管着皇宫外,不可谓不是军方的重臣。”王玥芸又道,“朝廷到底是有多器重这父子俩……” “可听小姐刚才说的,那个张公子似乎只是个沉溺酒色的顽徒啊,怎么又会是什么禁军统领。”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但我瞧见了他腰上的令牌,不会有假。” “小姐想让他带你进宫?” 王玥芸点了点头。 “他肯吗?那可是皇宫。”晴儿担忧道。 “我瞧他今日那副魂不守舍的好色模样,便是叫他去死估计都愿意……”王玥芸说道。 晴儿被这话逗得噗一声笑了出来,王玥芸也忍不住跟着笑。 晴儿见小姐终于破涕而笑,转哀为喜,打趣道: “小姐好不要脸,说得好像你有多漂亮似的!” 王玥芸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颊,说道: “不好意思了,你家小姐生得确实很漂亮。” 第78章 又想胡闹了 往后时间,王玥芸不时便去花间楼与那张成永喝酒,王玥芸并不会与他约定见面之日,只是闲暇时才上花间楼瞧瞧,但即便如此,五次之中倒有四次都碰得到他。 这一日,王玥芸又与他双双坐在雅间里,推杯换盏了数次后,王玥芸趁他不注意时偷偷低头抹了些绯红色的胭脂在脸上,显出一副朦胧的醉态。 “张公子,我听说我们大睿的第一勇将北陵王这两日就要回宫了,可有此事?” 王玥芸一双假装醉醺醺的俏眼正望着张成永,问道。 “确有此事,” 张成永答道, “北魏屡屡犯我疆界,北陵王三月之前带兵征讨北魏,如今攻克乃还。” “那北陵王和公子比起来,谁更厉害些?” “这个…小人如何敢跟北陵王相提并论,小人与家父能受朝廷赏识,全是仰仗北陵王的威名。” 王玥芸心中道: “算你还要点脸。” 她又问道: “那北陵王到底是何日回宫啊?” “后日便进京了。”张成永又问道,“怎么姑娘今日对北陵王这么有兴趣?” 王玥芸伸手在他胸前一拍,娇声道: “北陵王是大英雄,自然人人钦佩。” 她又补充道: “不过要我说,公子也不比他差多少,公子不过二十余岁,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禁军副统领之职,可见朝廷是何等器重,假以时日,公子也未必不能列侯封王。” 此话一出,饶是张成永这人脸皮厚如皇宫城墙,此时也不由得连连摆手道: “比不上,比不上的。” “北陵王后日就回宫,不知是走哪个城门,可会带上兵马?”王玥芸试探道。 “北陵王是在北方打了胜仗,自然是从北方回京,想来走的是德胜门,” 张成永说道, “至于兵马…按我朝旧历,武将都是不能带兵进京的,除非是勤王之类的要紧事。” “可他是北陵王,是我睿国的大英雄,真的会把朝廷的规矩放在眼里?”王玥芸道。 张成永却没听出王玥芸语气中的嘲讽之意,还真以为她是在夸赞北陵王英雄气概,便应道: “说的也是,北陵王战功赫赫,自然另当别论。” 谈及此处,王玥芸心思一动,眼珠子一转,忽又作出一副凄楚表情,双眼竟也微微带泪,只听她突然蹲在张成永身边说道: “张公子在上,奴家有一事相求,公子一定要答应奴家。” 张成永见她突然这般模样,也是一惊,连忙伸手去扶她,又见她抬头时双颊微红,一对含泪的眸子楚楚动人,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当下心中便软了几分。 “姑娘请说,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本公子无有不遵。” 王玥芸扯过他系在腰间的汗巾,假意揩了揩脸上的泪珠,垂泪道: “奴家虽长于杭州,却是京城人,家父从前乃是北陵王帐下一个小卒,年轻时跟着北陵王东征西讨,虽然没立下多大的功劳,却对北陵王他老人家十分敬重。” “原来姑娘也是忠良之后!”张成永故作高深地叹道。 “我是忠良之女,你是忠良的外孙,你是我儿。”王玥芸心中道。 “可后来那次跟随北陵王征讨东海国,战场上刀剑是何等无眼,家父不幸瞎了两只眼睛……” 说到此处,王玥芸又故意哭出了两声, “父亲他从此就再也看不见了,回来后,他便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带着我和母亲去了杭州投奔亲戚。” “竟还有这等事。”张成永不知王玥芸到底要求他什么事,只能先应和道。 “张公子,你知道吗?” 王玥芸这时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说道, “家父临终前,最想做的事就是能再见到北陵王他老人家一面,可是……他终究是见不到了……” “唉!”张成永跟着叹道。 “张公子,你看这是什么?”王玥芸一边说,一边从腰间解下一个袋囊。 “这是?” “这是…家父的骨灰……” “啊?” “父亲告诉我,待他死后,便要将他火化后的骨灰带在身上,将来我若有机会回到京城,一定要去一睹北陵王的风采,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几眼,只要带着父亲的骨灰,也算是替父亲了了心愿……” 张成永抚着下巴,故作深沉地说道: “若是我大睿军中都是令尊这样的忠勇人物,何愁天下不定!常言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东海一战……” 王玥芸见他净扯些别的,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我想远远地看一眼北陵王,张公子帮我不帮?” “帮,自然帮!” 张成永答道, “后日北陵王就要进京回宫面圣,我派些人陪着你在北陵王经过之路上等着便是。” 王玥芸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张成永的衣角,半晌后才道: “我想跟着公子……” “啊?我是宫中的禁军副统领,后日自然是要在宫里当值的,如何能陪你……”张成永为难道。 “可是公子……”王玥芸又委屈巴巴地抬头望他,“跟别人一起…我害怕……” “可是圣命难违……”张成永嗫嚅道。 “我不要你违那圣命,我可以…我可以跟着公子进宫去吗……?”王玥芸小声道。 张成永听后一惊,未免觉得有些胡闹了,说道: “你是女子,又不是服侍皇家的宫女,如何能进得了皇宫?” “我可以打扮一番跟着公子!”王玥芸说道,当下她又把自己曾女扮男装的经历“稍”加改编,说给了张成永听。 张成永还在想着该如何回绝,王玥芸已起身说要出去叫酒,不一会儿,便进来个仆从模样的小厮。 张成永只以为他放下酒就走,谁知这小厮竟自顾自地坐在了王玥芸先前的位置上,张成永定睛一看,这小厮的模样五官,却不是王玥芸是谁! “你是……王姑娘?”张成永问道。 王玥芸压低喉咙,粗声道: “我不是王姑娘,我是张公子随身的护卫。” 张成永还在疑惑,王玥芸便将衣袖沾了茶水,将脸上的妆彩擦了一半边,果然又重新露出了胜雪的晶莹肌肤。 “张公子,后日让我跟着你好不好嘛~”王玥芸拉住他手,左右摇晃作出撒娇之态。 张成永哪里顶得住……又加上喝了些酒水,立时便把心一横,一拍桌道: “好!后日你便跟着我,若有什么差池,我一力承担!” 王玥芸双掌一拍,一副欢喜雀跃的天真模样,还不忘又紧接着挤出两滴眼泪道: “父亲你听到了吗?你就要见到北陵王了。” 张成永趁她落泪之时,竟试图悄悄把手搭在她肩上,王玥芸突然转头正色道: “张公子,你当我是轻薄的女子吗?” “小人不敢!” 王玥芸突然低头侧身,眉目含羞道: “这件事后,我便是公子的人了……公子要什么……我都依公子。” 一听这话,张成永险些流了一地口水,一颗心不停扑扑扑乱跳,就连拿杯的右手都有些颤抖。 “公子后日几时去皇宫画卯?” “大约寅时。” “那后日寅时,我便在皇宫外的等公子。”王玥芸又道,“公子可要记得给我带一套护卫的甲胄。” 张成永连忙答应,又说不知什么尺寸的甲胄合王玥芸身,说着便要伸手来卡她腰肢粗细,王玥芸哪里愿意让他碰自己腰,便胡乱说了个尺寸搪塞了过去。 二人相约后日宫门外再见,王玥芸这便说要回家去了。 只是在临走时,王玥芸听到一男子似乎是刚进楼来,大步走向楼上张成永的雅间,张成永与他在门口一碰,忙对他一揖到底,显得极为尊敬。 那男子也也回了礼,二人都是一笑,开始以兄弟相称。 “我听说张兄在这花间楼又寻到了新乐子,特地赶来看看。”那男子道。 “叶兄说笑了,这次的这位姑娘,小弟是认真的。”张成永回道。 王玥芸向那刚来的男子瞧了几眼,越瞧竟越觉得眼熟,又听张成永言语之间对他极为尊敬,似乎还称他为叶兄? 此时刚好雯语就在一旁,王玥芸便拉住她问道。 “雯姐姐,那人是谁?”王玥芸指着那个年轻男子问道。 雯语看了一眼,说道: “北陵王府的世子叶臻。” 王玥芸初时一愣,但转眼想到秦子彦先前对她说过的话,叶魏凉“死”后,叶守藏便又过继了个少年人,认作螟蛉之子。 “这个叶臻,就是要跟北魏送来的公主成亲那个?” 王玥芸问道。 雯语听后目光一凛,颇为震惊地望着王玥芸道: “你怎么知道此事?” “啊…?”王玥芸自知说错了话,“不是……大家都知道吗?” 雯语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转惊为笑道:“是了,是东家告诉你的对不对?” 王玥芸点点头。 “消息还没传到京城,所以京城没多少人知道北魏要跟大睿和亲的事,姑娘今后可别说漏嘴了。” 雯语解释道。 王玥芸嘻嘻一笑,说道: “多谢姐姐指点。” 雯语也笑着点了点头。 “还有噢,我在这儿来了这么多次,你都不要告诉秦子彦噢~”王玥芸又求道。 雯语微微蹙眉,说道: “知道了,只是你不要惹出什么大的乱子。” “那是当然!”说完,王玥芸便转身出了花间楼,径直回了家去。 “小姐,点豆腐的石灰买到了吗?”王玥芸刚一回家,晴儿便迫不及待地蹦过来问道。 王玥芸又拿出了那个袋囊,里面所盛的粉末正是点豆腐要用的熟石灰,一想起自己刚才扯的弥天大谎,不由得心中一酸,双手合十朝从前骆家府上的方向拜了几拜,心中道: “女儿不肖,父亲原谅女儿。” 晴儿见她这般动作,自然心中不解,王玥芸便将刚才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小姐你后日就要去皇宫了吗?”晴儿问道。 王玥芸点点头。 晴儿本想劝劝她,但一想她的复仇之意何等强烈,自己如何劝得住,只能叹了好大口气,自去找了一件小姐的贴身内衣,又拿出针线,缝了柄匕首在右边袖口。 她一边缝,一边想到小姐这一去便犹似入那龙潭虎穴,皇宫内院,那是何等凶险的地方! 想到此处,眼泪不自禁扑簌簌地掉在了手上。 “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去看看叶守藏那贼人罢了,不会有危险的。”王玥芸安慰道。 “唉,我只恨自己不会武功,不能陪伴小姐走这一遭。” 王玥芸听后大为感动,一把抱住了晴儿。 “你待我真好。” “因为小姐…也待我很好啊……” 晴儿这话说得支支吾吾,竟带着几分害羞之意,二女四目相对,她又是将脸一红。 王玥芸见她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在烛火下更显可爱,脸上还挂着不深不浅的两道泪痕,心中不知为何冒出了个奇怪念头,竟忽地又将唇贴上了晴儿的脸颊,短暂停留后,方才收了回来。 晴儿这是第二次被王玥芸亲脸了,倒是没了上次那般的惊异,只是将脸一侧,不声不响地嘀咕了一声“小姐讨厌。” 王玥芸不禁莞尔,打趣道: “不服可以亲回来。” 这话说完,她便转身欲回自己房间,不料晴儿却突然起身从后环抱住了她的腰肢,竟也浅浅地在她脸上一吻。 王玥芸初时也一阵惊讶,毕竟自己也是第一次被女子亲脸,一转头见晴儿满眼依偎眷恋神色,便柔声道: “早些睡。” 晴儿重重地点了几下头,答应了她。 第79章 进宫 往后两日,张成永当真是过得惴惴不安至极。 他初时满腔热血答允了王玥芸,但酒醒后转念一想,私携乔装女子进宫,这该是何等的大罪! 哪怕自己父子二人这些年仰仗着北陵王,圣眷正隆,若是败露了此事,虽不至丢了性命,但以后再想平步青云,怕是不可能了。 自己年纪轻轻已是禁军副统领之职,再进一步便是禁军统领,到时候天下若有变,与父亲的皇城守备军里应外合,一起报答北陵王的恩情,那才当真可谓是前途富贵不可限量…… 但他想到王玥芸那张妩媚伶俐,娇柔可人的明艳脸庞,那副秾纤得中,修短合度的高挑身段,又难以狠下心来回绝她。 他又想到王玥芸那一句—— “公子要什么,我都依公子。” 当真是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罢了罢了,莫说只是进下皇宫,便是皇帝的后宫,自己也愿意为她一闯! 反正现在皇帝还小,后宫空荡荡的。 正可谓是色心蒙人智,若在平时,张成永哪怕再是蠢笨,一想到王玥芸那日的身手,也大概猜测得到她进宫定然是有所图谋。 但他此时一门心思全扑在了王玥芸的身子上,脑里装的无不是些二人云雨风流之事,哪里会去思考那许多! 两日后,天还未亮,他果然在约定处见到了心心念念许久的王玥芸。 “我还以为那天王姑娘说的玩笑话,你不会来的。”张成永神色尴尬道。 “怎么,你怕了?”王玥芸笑道。 “不怕!”张成永被她一激,立时豪气地拍了拍自己胸膛。 王玥芸换上了张成永带来的一套明光铠,她个子在女子之中算得上高挑,但毕竟还是矮上了寻常军士一大截,是以特意在足下垫了好些棉絮,此时又穿着护甲鞋,旁人决计看不出门道。 她前世乃是兵部尚书之女,自幼见惯了这些军士的甲胄,童年之时也曾穿过一两套来玩儿。 按照往例,朝廷官员私藏铠甲乃是大忌,但本朝自从出了个叶守藏,举国上下便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尚武之风,更何况骆远曾是兵部尚书,家中放几套铠甲也并无大碍。 王玥芸又束了长发,将头发挽了个男子发髻,带上头盔后,俨然一副当值禁军的模样。 张成永初时还怕她扮得不像恐露了破绽,但此时瞧她装起士卒来竟有模有样,颇有一股威风,当下也就不多担心了。 “你一会儿只顾跟着我,若有人问起,便说你是王四,我的贴身护卫,今日张三患疾,你来替他当值。”张成永嘱托道。 “回禀张统领,小人知道了!”王玥芸压低嗓子,将这句话说得当真如男子一般。 二人并行着进了皇宫大门,看守见来人是张副统领,自然没有盘问跟在一旁的王玥芸。 其实凭她如今的本事,区区一座城墙自然是拦她不住,只是担心若是进宫后不小心惹出了动静,恐生别的事端。 她武功是不错,但她可没有一人抵抗偌大规模禁军的自信。 王玥芸跟着张成永自承天门而入,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他当值的太和殿。 “皇宫好大啊。”王玥芸见四下无人,便小声道。 “这才走了多久,还没走到一半呢。” 张成永回道, “你且在这里等我,我要去安排今日当值的禁军,皇帝要上朝了。” 王玥芸看了看东方才探出头的红日,又想起父亲从前每日确实都是这个时辰进宫上朝。 “你要不要…给我个什么事物,我怕一会儿有人来问我是谁。”王玥芸说话之际,眼神故意往张成永腰间那块令牌上看。 张成永有些为难道: “这个……” 王玥芸故作哀怨地叹气道: “我只恐你走后,我便被人拿了去,且不说这一去就是个死,我只怕今后再也见你不到……” 话已说到此处,张成永立时摘下了腰上的令牌,递给了王玥芸,又说道: “你只小心些,莫要丢了这件事物。” 王玥芸也正色道: “公子放心,你且去,我就在这儿等你。” 张成永这便离了去,还不时转身望王玥芸一眼,王玥芸也满眼柔情,秋波相送,待确认他消失在了视野,方才低头抚胸道: “呕!” 她本就是个待不住的急性子,此时令牌在手,自然是不愿意傻愣愣地站着等人。 “便是遇到旁人,只消拿这令牌给他一看,自然不会盘查我了。”她心中想道。 想到此处,她便迈开大步,顺着太和殿边上的小路走。 此时天只是蒙蒙亮,四下仍是无人,只偶尔走过三两个当值的宫女太监,但也没注意到一身盔甲的王玥芸有何异样。 忽然,王玥芸闻到西偏殿传来一股淡淡的点心香味,她今日尚未用过早饭,腹中正当饥饿,此时一闻到点心香味,肚中馋虫不免作祟。 她缓步贴着西偏殿大门走了几步,待到了窗边,便伸手在纸窗上戳了个洞,眼睛一望,果然见殿内桌上摆满了各色点心。 她不由得垂涎欲滴,又多看了几眼,确定屋内并无太监宫女后,便轻轻推门而进。 王玥芸进屋后,又蹑着手脚掩了门,正准备去偷拿桌上的点心吃时,突然想起几月前在杭州六和山上祭祖,也是这般偷食时与那个叫高荣的小兄弟相识的,心中不禁一动,想道: “不知那个小兄弟科举考上没?” 心中这样想时,右手已经摸上了一块蜜饯糕,左手又抓住了一坨板栗饼,正要送进嘴里时,她却又依稀听到了什么动静。 此时她已习练过百里凤那本《玉枢诀》,这正是武学中不可多得顶级内功,是以耳聪目明,听力远甚之前,只是她自己都尚未发觉。 她定了定神,先将右手的糕点塞进了嘴里,又快速地蹲下身子,一把掀开了面前的桌布,果然看到一个人藏在桌下! 那人不过十六七岁,穿着太监的服饰,两手也正跟她一样拿着些点心,嘴里还塞着不少,此时也瞪大着双眼,惊讶地望着王玥芸。 “怎么老遇到偷食的,”王玥芸心中道,“算了,反正我也是。” “你是谁!” 二人同时问道。 王玥芸心中以为对方也是个跟她一样偷食的,于是也蹲下身想跟她一起躲进桌下。 那个小太监见王玥芸一身士卒模样打扮,还穿着甲胄,自然以为对方是来拿自己,于是一股脑朝外面逃。 二人于是竟在两根桌柱子间卡住了,一个要进去可进不去,一个想出来却出不来,挤了好一会儿后,那小太监先急了,竟一掌朝王玥芸打来。 王玥芸本没把他这一掌当回事,可对方一掌打到肩上时,竟力道不小,猛得让她一阵痛,显是个会武功的太监,王玥芸心里一惊。 她本来不怎么相信江湖上所谓的皇宫内藏着大内高手太监,可此时肩上中了一掌,也立马反应迅速地出手去拿住对方双手。 王玥芸右手朝那太监胸前一拂,那太监却眼疾手快地避了开,同样一脸惊讶地看着王玥芸。 相视两眼后,那太监抢先起了身,王玥芸怕他出去后便会通风报信差人拿自己,自然不让他逃,也迅速起了身,想去从背后点他穴道。 谁知那太监却不是想逃,假意背身后竟是忽一转头,一拳朝王玥芸脸上打来。 王玥芸见她一拳来得好快,也快速接招,右臂一抬,将他拳头格了开去。 二人这便拆了十来招,那小太监功夫很是滑溜,显然是有绝佳的轻功功夫为根底,但斗了一会儿后,王玥芸却也渐渐占了上风。 一招后,那太监后退了两步,又发掌奔向王玥芸,王玥芸也出掌欲与他相抗,待两掌就要相触之时,那太监却突然撤了掌。 正当王玥芸疑惑之际,眼光已瞧见对方袖中竟射出一支小小的弩箭,她此时想躲,却是来不及了,只能竭力将身子侧了过去,可那冷箭还是轻轻从手背上擦出一道血痕。 王玥芸见自己已然中招,又怕箭上涂了毒药,只能立刻封了自己臂上的穴道。 “还挺聪明,知道箭上有毒。”那小太监笑道。 小太监刚一开口,便惊得王玥芸说不出话。 因为对方也是一副女子的声音! 第80章 小师妹 王玥芸这才看了看那太监的样貌,只觉他肌肤洁白,眉目俏丽,一张脸庞小小的,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 怎么不是个女子模样! “你想干嘛?”王玥芸还是用男音试探道。 “你管本姑娘要干嘛?”那扮作太监模样的小女娃不客气地说道。 王玥芸又急忙回忆了刚才这小女娃的一招一式,只觉得与师父秦子彦所授的“落梅掌”颇有相似之处。 莫非? “你可不要动弹,否则毒气攻心,只会死得更快。”那太监打扮的小女娃说完,便欲转身离去。 “妹妹且慢!”王玥芸这句话,却是用的自己本音。 那小女娃果然一惊,又回过头来问道: “你也是女的?” 王玥芸捂着还在淌血的右手,点了点头。 那小女娃突然笑道: “这皇宫里果然有趣得很,就连护卫都有女的!” “我不是宫里的护卫。” “那你怎么穿着护卫的盔甲?少骗人了。” “你也穿着小太监的衣裳,你是太监吗?” 一番对话后,那小女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不再多理会王玥芸,又转身喃喃自语道: “无所谓了,宫里的事关姑奶奶屁事。” 王玥芸见这女娃似乎分外任性刁蛮,暗觉自己心中的猜测又准了几分,于是试探着问道: “你在宫里偷吃东西,不怕你师兄发现吗?” 那女娃听后果然鼓大了双眼,没好气地问道: “你知道我师兄是谁?” “你师兄是这宫里的王爷对不对?我跟他熟得很额!” 正当那女娃要质问王玥芸是何人时,二女却突然听到门外的动静,似是有人要进来。 王玥芸来不及多想,拉着她便跃上了横梁,又都把脚收了上去,悄悄藏了起来。 果然进来些太监,拿了些果品糕点便又出去了,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慌乱之中,王玥芸贴在鼻下的假胡子有些不牢了,她身旁的小女娃竟一把撤了去,笑道: “你果然是个姐姐。” 说完,她又从怀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些白色粉末,敷在了王玥芸右手背的伤口上。 “我替你上解药不是觉得愧疚,只是觉得你也女扮男装偷偷进宫,当真有趣得很!” 那女娃笑道, “咱俩一起!这宫里的东西,果然好吃!” 王玥芸没有立时理会她,等她感到手上的刺痛感果然消散后,才缓缓开口道: “会留疤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中我毒箭的人大都死了,我哪知道会不会留疤!” 那女娃又说道, “不过无所谓,我爹那儿有许多他一位朋友送的伤药,到时我替你要一些便是。” “你爹?”王玥芸问道,“是不是武功很高。” “那是自然!”小女娃言语中一股自豪之意。 “你这般阴毒的手段,也是你爹教的?” 王玥芸又道, “瞧着不像啊,武学大宗师不都应该是光明磊落的吗?” “你到底是谁哦?”那女娃疑道。 “我是你师姐。” “你少骗人,”那女娃努嘴道,“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徒弟,我可没有什么师姐。” “那你看这是什么。”王玥芸说完,便在横梁上自上而下轻飘飘地打出一掌,掌风到处,桌上的蜡烛立时熄灭。 隔空凭借掌力熄灭烛火,原也不是何等难事,江湖上十个门派,倒有八九个都会这招。 但若要将掌力发得轻松飘逸,宛若挽花一般,这世上却只有百里凤所授的落梅掌再加上独到的内功方能做到。 “我爹当真收了女徒弟?”那女娃惊道。 “这还有假吗?”王玥芸挥了挥手掌,“莹师妹,你果然跟师父说的一样淘气。” 那小女娃果真就是百里凤的独女,数月前离家出走的百里莹。 百里莹伸出手脱去了王玥芸的头盔,又扯落了她脸上粘黏的呲须,不禁叹道: “爹怎么收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徒弟……” 王玥芸又晃了晃受伤的右手,问道: “箭上到底有毒没?” 百里莹嘿嘿一笑,说道: “是有一点啦,不过也没太多,死不了的,师姐对不起噢~” “咱师姐妹第一次见面便打了起来,倒也有趣。”王玥芸说道。 “师姐不要找我爹告状哦,我已经向你赔过不是了。”百里莹道。 听了这话,王玥芸心中不由得想到: “你赔了不是,我便一定要原谅你不成?”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位师妹毕竟年幼,瞧这样子也是被师父宠坏了的,自己手上的伤也确实不深,不过流了些血,心中也不愿在追究于她。 “你偷进皇宫干嘛?”王玥芸问道。 “我……想找我师兄。”百里莹回道。 “秦子彦?” 百里莹点点头。 “师父这几个月一直在找你……”王玥芸叹道,“你也太不懂事了些。” “你别说了,怎么跟秦师兄一样,老爱对我说教。” 百里莹有些不耐烦, “师姐你偷进皇宫干嘛,总不会就为了偷些点心是。” “那倒不至于。” 王玥芸顿了一顿,说道, “我听说今日叶守藏班师回朝,就想来看看热闹。” “叶守藏?”百里莹问道,“是那个武功很好,跟爹齐名的北陵王?” 王玥芸点了点头,又问道: “你认识他?” “算认识,”百里莹道,“以前见过。” 王玥芸暗想她是师父女儿,定然是常年伴在师父身旁,师父与叶守藏又是难得的对手,因此听她说起与叶守藏相识,倒也不是太惊讶。 二人说话间,忽听到外面突然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声响,一声声高呼着“万岁”。 “外面好像是上朝了,”百里莹对王玥芸说道,“师姐我们要出去看看吗?” 王玥芸倒也想出去看看,她此时对自己的轻功颇有些自信,自付不会被人发现,而至于眼前这个小师妹,只怕她的轻功功夫还略胜自己半畴。 “去看看,别被发现就是,恐生了事端。”王玥芸道。 百里莹开心一笑,忽地跃下了横梁,在桌上拿了几个水果,又捧了些糕点在怀里,将东西装好后,又跃回了横梁上。 “不是要出去吗?”王玥芸疑道。 百里莹指了指头上的屋顶,说道: “从这儿出去。” 她刚说完,便站起身来稳稳地揭了几块瓦片,待顶上出现个刚好一人身宽的小洞后,先把吃的扔了过去,后又利落地从洞里钻上了房顶。 “你倒还挺熟练。”王玥芸一边调侃,一边也跟在她身后上了房顶。 “这种事经常干。”百里莹拍了拍手上沾的砖灰,语气甚是得意。 第81章 准备动手 待王玥芸上了偏殿房顶,这才发觉原来此时天已大亮,满天的霞光正映在金銮大殿上,照得四周熠熠生辉。 但见衣冠拜冕旒,文武两班齐,殿前是几排汉白玉台阶,两侧道上十二座扶手各刻着十二生肖的石像,栏杆前方又是座金色的盘龙雕像,高昂的龙首中正冒着阵阵水汽,阳光下更显得栩栩如生。 文武百官还跪在殿前山呼万岁,小皇帝却在正殿里的龙椅上坐着,王玥芸是看不到的。 饶是她自认为见识还算广博,但第一次见到宫里上朝时的恢宏气势,心里仍不免一惊。 身侧的百里莹也不禁啧声道: “好大的排场!” “只可惜看不到皇帝,听说他还是个小孩子。” 百里莹又道, “我老叫秦师兄抱他弟弟出宫来让我看看,他却总是不肯。” “别人再怎么也是一国之君,哪能随便出宫让你看看。” 王玥芸心中想道, “不过这个小皇帝是假的,倒也确实想看看他跟卷心菜那小子长得到底有多像。” “你不是说叶守藏今日要回宫?”百里莹问道,“怎么看不见他,他是在大殿里面吗?” 王玥芸听她直呼叶守藏本名而不叫他北陵王,心中不免隐隐一喜,说道: “我只听说他是今日回朝,想来还太早了。” 王玥芸眼力极好,不多时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偷偷带她进宫的张成永,见他身形恍惚,不住地前看后看,心里不禁想道: “这人定是找不到我着急,我偏要急死他。” 二女便就藏匿在屋顶吃着百里莹带上来的点心水果,宫里的糕点自然是选料上乘,做工一流,那琉璃千层酥又香又脆,软糯的糖心外裹着层干脆的糖衣,把二人香得直迷糊。 这时,太和正殿外走出一个太监,用尖锐的嗓音朗声道: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王玥芸知道这话大都是客套,实际意思就是皇帝要放班休息了,懂事些的官员就不要来打扰。 这话刚一说完,殿外果然一阵鸦雀无声,正当文武百官就要散去时,忽又听得远处一声喊道—— “北陵王回宫!” 这一声喊当真是中气十足,虽从远处传来,但却绵绵不绝,一层又一层地朝太和殿方向传来。 一听到“北陵王”三字,王玥芸不受控制地紧握住了拳头,全身竟也不住颤抖起来,就连那琉璃千层酥也都让给了百里莹。 “师姐怎么了?”百里莹察觉到王玥芸的异样。 “没什么。”王玥芸咬牙道。 二人向远处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果然依稀见到一队密密麻麻的军队。 待又过了些时候,那队人马走近了后,王玥芸才瞧见队中人人骑着高头骏马,个个手执尖兵利刃,兵分两队,旗竖前后,甚是严整。 当先一将,身穿玄铁狮头铠,又披着件猩红战袍,头戴凤翅金盔,胯下骑着匹不时昂首嘶鸣的赤红色战马。 这身形正是王玥芸做鬼也忘不掉的模样,此人正是那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陵王叶守藏。 百里莹咬了口手上的苹果,指着下面的叶守藏说道: “这就是叶守藏了,师姐你不是要看他吗?” “我知道…”王玥芸低声道,“我认识。” 两队军马分列在两侧,叶守藏自骑在队伍前方,一行人穿过文武百官,待到了殿前,叶守藏高举了下右手,随行军队立即停了下来。 叶守藏就在马上褪下了铠甲外猩红色的战袍,又换上了手下人递过来的紫色蟒袍,仍骑着马独自踏上了汉白玉铺就的台阶,直进了太和大殿之内。 自有史以来,封王持节之人,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已是权臣的极点。 但如北陵王这般带兵入宫,骑马上殿的权臣,只怕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个。 群臣皆是震栗,彼此相视不语,莫敢言说分毫。 百里莹吐出来嘴里的苹果渣,叹道: “刚才的排场倒也不算大,这个才算。” 太监首领又宣布了皇帝退朝的旨意,众官员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思退了下去。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叶守藏与一人并肩出了大殿,这次却是没再骑马,甚至连那全身的狮头铠也卸了,只穿了件紫色蟒袍,又戴着顶仙鹤红石点缀的冠帽,全然不似先前那副威武的武将模样。 百里莹眼尖,先看清了叶守藏身侧并肩之人,惊呼道: “是秦师兄!” 王玥芸顺着她的话语瞧了瞧,方才发现那人果然是秦子彦,此时他还是穿着一身白衣,显得与先前穿官服的众人格格不入。 她见二人似乎有说有笑,叶守藏手上也并无兵刃,一个念头霎时闯入了她的脑海里。 若是在此时趁叶守藏不备,冲下去刺杀了他,自己的血海深仇便能得报! 尽管叶守藏武功盖世,但他又怎能做到时时戒备,半点不掉以轻心?此时他刚班师凯旋,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这个念头才刚生起,王玥芸又想到前世自己惨遭叶守藏一刀砍断头颅时的惨状,又想到自己骆氏满门竟被毫不留情地屠戮殆尽,当下便坚定了决心! “你带兵刃没?”王玥芸对身边的百里莹问道,她自己并没带上那柄已使得还算趁手的应龙剑。 “啊?” 百里莹愣了一会儿,但还是解下一根自己盘发的铁簪,说道, “这个可以吗?簪子头上那一节是猝了毒的。” 王玥芸皱着眉摇了摇头。 百里莹又拿出了袖中藏着的弩机,怀里装着的铁鞭,只可惜王玥芸都不会使。 “师姐你想干嘛?”百里莹问道。 王玥芸没做回答,百里莹却猜测道: “你想刺杀叶守藏那家伙是不是?” 王玥芸见她猜中,也不想隐瞒,遂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师姐你当真有趣得很,” 百里莹笑道, “不过你可能会死,哦不对,是一定会死。” 王玥芸道: “只要能杀了那贼人,便是被宫里的众军士乱箭射死,我也无怨无悔。” 王玥芸心中清楚,哪怕自己能得手杀了叶守藏,也决计会被他带进宫的兵马剿杀,也不知那个秦子彦会不会帮自己,又不知他能否帮得了自己…… “你想多了师姐,” 百里莹语气还是带笑, “你不会得手,也不会被乱箭射死,在你近他身之前,便会被他发觉,然后三两招之内你就死了。” ……………………… 罢了!成事在天,况且王玥芸始终觉得自己从这个角度奇袭到叶守藏身前,终究是有得手可能的。 百里莹见她目光坚定,显然已下了决心,说道: “师姐你来真的啊?” 王玥芸没有理她,只是双眼不动地观察着下面。 “罢了,刺杀睿国北陵王,当真有趣得很,”百里莹仍是嘻嘻哈哈地说道,“我陪师姐。” 她也拿将那涂毒的发簪握在了手里,又将弩箭上膛。 第82章 突变 “你不必…淌这趟浑水。” 王玥芸此举已是将自己置之死地,甚至都没想过后生,她不愿搭上无关之人,何况还是自己师父的独女。 “这倒没啥,大不了不成功的话,我跑了便是,” 百里莹道, “不过那时情况定然凶险,我可管不了师姐你,一会儿你自己跑。” 王玥芸知她是师父的独生爱女,轻功必然卓绝,当下也就放心了一些。 此时太阳正好从云中飘了出来,灿烈的阳光正正地投射在了太和殿外,并行的叶守藏与秦子彦二人都不自禁伸手挡住了头上晃眼的阳光。 就是此刻! 王玥芸见天公有意相助自己,当下便屏息凝神,牢牢握住了那柄晴儿缝在袖口的匕首。 “晴儿那丫头知道我今日的举动后,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王玥芸握住匕首后,心中不由得想道。 但她还是定住了神,此刻没有什么是比复仇更重要的! 她望着下方叶守藏的动静,口中默默倒数着—— “3!” 叶守藏还用手挡在额上,今早的太阳实在太耀眼了,灿若新生。 “2!” 王玥芸又想起了那场婚礼,那场后来被人称为“血嫁衣”案的婚礼,那场由公公亲手砍死自己儿媳妇的婚礼。 “1!” 突然,有人抢在王玥芸之前行动了,而那人却不是身侧的百里莹。 二女都是无比震惊地对望一眼,回过神时,才发觉动静竟是从太和殿另一侧的偏殿传来的。 王玥芸顺着那头看去,只见东偏殿的楼顶上飞也似地跳出两个黑色身影。 一瞬之间,寒光凌厉,两个黑色人影手上的兵刃似乎把太阳光反射得更加夺目。 那是很奇怪的兵刃,两个黑影手上都拿着长长的铁链,铁链一头却连着一把锋利的镰刀,漆黑的镰身正在阳光下映出了特有的金属光泽。 “链镰?!”身侧的百里莹对眼前的奇怪兵器叹道。 东偏殿二人此刻正凌空跃起,一人在左,一人在右,都自上而下挥动着手上的铁链,将那铁链尽头的镰刃舞得发出破空声。 而他们自上而下冲刺的对象,正是王玥芸先前时刻注意着的叶守藏! 行刺,也是要排队的。 那二人配合有度,两柄链镰也使得十分熟络,一眨眼功夫,已冲到了地面之上。 地上的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何事,二人已一左一右奔到了离叶守藏不过两三丈长的距离。 这正是链镰刚好能击中的长度。 就连王玥芸也不禁为这两人捏了把汗。 下一秒,二人同时挥出链镰,铁链尽头的镰刀径直飞向了叶守藏的头颅。 “叶贼,纳命来!”两个黑衣人同时喝道。 叶守藏却连头也没动,仍是自顾自地朝前走,倒是秦子彦害怕极了,施展着轻功朝后退去,好在两位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 再下一秒,汉白玉铺成的台阶下的两队兵马之中也冲出两道身影,一道灰,一道黑,皆是快如利箭一般冲到了叶守藏身侧。 只短短一瞬间,王玥芸认出了那个灰色身影,正是先前在蓟州与叶魏凉对过一掌的灰影! 只见灰影与同行之人各自拔出腰间的兵刃,灰影执一把钢刀,黑袍人拿一对判官笔,分别拦住了左右两侧黑衣人的链镰。 两个刺客见一击不成,甚至都没逼得叶守藏动手,心下已凉了一大半。 灰影与同行的黑袍人却不等两位刺客心凉感慨,此刻已分别攻向二人,两位刺客也只将链镰收回到手上,各自匆忙应战。 只见炽热的阳光下,四人捉对厮杀,两个刺客,一个对上了灰袍钢刀,一个对上了黑袍判官笔,都是拼死相搏,半点不敢懈怠。 王玥芸瞧着四人此刻施展武功,不说出神入化,但也均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链镰本是少见的兵刃,那两位刺客却使得收放有度,或攻或守,将对方的招式缠得死死的,一时倒也不落下风。 场上逐渐有人回过神来,随着太监一声高呼“有刺客!”后,霎时便围上了十来个手执长枪的禁军,但众人也只是将四人团团围住,场内刀光凌厉,半点近不得身! 待四人斗了二三十回合,两个刺客使链镰的手法渐渐技穷了,灰影摸清了对手的套路,一招虚招后,刺客果然中道,灰影钢刀一斜,一刀便割断了对方喉管。 那刺客应招倒地,颈间正向外狂涌着鲜血,眼神向一旁还在激战的同伴对望一眼,神色中满是不甘。 而另一边,黑袍人趁对手分心之际,也将一支判官笔稳稳地插入了对方的胸口。 只听得又一声链镰掉落在地的声音,两位刺客双双身亡。 灰影与黑袍人料理完刺客后,也不多停留,又飞回了密密麻麻的行军队伍之中。 叶守藏这才走到两位刺客的尸首旁,隔空用掌力掀开了二人蒙面的黑布,轻蔑道: “原来是长央派掌门的遗孤,你父亲当年功夫远甚你二人,却还是被我杀了,就凭你们二人这点微末本事,也配来皇宫动手!” 他这话说得中气十足,有意震慑群臣,是以运起了上乘内力,声音传遍了整个太和殿。 王玥芸全程目睹了两位刺客行刺后的结局,心中一阵后怕,那两位刺客武功已然不错,再加上兵刃的奇谲变化,便是自己与之一人相斗,也未必能胜。 而就是这样两个准备充足的刺客,甚至都没能逼得叶守藏使出一招……仅是两位徒弟出手,便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化解。 自己就连趁手的兵刃都找不到,若是刚才快了一秒,此刻只怕已经再次重开,还提什么报仇! 武学之道入了叶守藏这等境地,到底怎样才能杀掉对方? “师姐,我没说错。” 百里莹在一旁说道, “刚才我们如果下去了,能逼叶守藏出个一招半式已是最好的结果。” 王玥芸虽然不愿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但还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叶守藏突然转向二人的方向,王玥芸吓得赶紧拉着百里莹趴下躲避,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叶守藏又大声道: “西殿上的两位朋友,也现身!” 此话一出,王玥芸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神色惶恐地望着百里莹。 她是真的有点慌了…… 第83章 脱身 自己竟被叶守藏发现了,这该如何是好! 王玥芸心中一慌,一时竟没了注意,倒是百里莹先回过神来,起身笑盈盈地拱手道: “侄女见过叶伯父。” 说完,便翻身下了屋顶。 场上众禁军见西偏殿上竟还藏匿着个小姑娘,心中不由得捏了把冷汗,这疏于职守的罪名,只怕是跑不掉了。 秦子彦见自己的小师妹居然躲在皇宫内,也是一副惊讶至极的模样。 叶守藏毕竟是一代宗师,气度远胜常人,冷静道: “你是?” 百里莹还是笑着回道: “侄女五年前见过叶伯父,伯父不记得了?” 叶守藏想了一想,说道: “你是百里兄的女儿?” 百里莹点了点头。 一旁的秦子彦惊讶道: “师妹你来宫里干嘛?还穿着太监衣服。” “我来找你玩儿啊,”百里莹撅嘴道,“怎么?你们睿国的皇宫不欢迎我啊?” “欢迎欢迎,宫里正好缺个小太监。”秦子彦回道。 叶守藏见他师兄妹二人见面就斗嘴,竟也露出一股慈爱的笑,但只一瞬间后,那笑容便收了回去。 “那与你同行的另一人又是谁?”叶守藏质问道。 秦子彦不明白他问的什么,百里莹也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王玥芸更是还躲在屋顶上,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嗯?”叶守藏笑道,“不会也是刺客?” “不是!”百里莹忙说道,“她是我师姐!” 百里莹说完,便又转身叫王玥芸下来,王玥芸此刻正是进退维谷,也只能听百里莹的话跃下楼来与叶守藏面面相觑。 她此刻穿着一身禁军专属的明光铠,俨然一副皇宫守卫的打扮。 可秦子彦还是一眼认出了她,瞬间惊得说不出话,不明白她在跟小师妹胡闹些什么。 “小女子…见过北陵王……”王玥芸此刻也冷静了下来,行礼时低下了头,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在叶守藏眼中露出异样。 “你是小莹的师姐?”叶守藏问道,“可没听说百里兄还有个女徒弟啊。” 秦子彦忙在一旁打圆场道: “叔父有所不知,这位师妹确实是我师父才收的弟子。” 叶守藏上下打量了王玥芸一番,说道: “资质不错。” 秦子彦见王玥芸脸上毫无半点血色,生怕她在叶守藏面前控制不住,坏了自己的大计,便忙拱手与叶守藏分别。 “她二人既都是你师妹,小莹又是百里兄的女儿,你便替我好生照看,带她们在宫里玩玩。”叶守藏说道。 “全听叔父的。”秦子彦回道。 “只是两位小姑娘喜欢躲在屋顶上的规矩是该改改了!” 叶守藏突然厉声道, “我知道百里兄的弟子个个轻功了得,只是皇宫之内,飞来飞去终究不成体统,难免会有些误会。” “伯父好凶!”百里莹不服道。 叶守藏也不理她,反而对着王玥芸道: “这身甲胄也换下!” 王玥芸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寒光凛凛,又无比锐利,让人毛骨悚然,她只能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叶守藏说完,便挥了挥右手,身边成百上千的将士一齐发出一声喊,之后便严阵以待,跟随着叶守藏出了皇宫。 待众人都已走远,太和殿外已是一片空荡荡后,王玥芸这才双腿一软,额上也直冒冷汗,径直坐在了地上。 秦子彦忙扶着她去了先前她跟百里莹偷食的西偏殿,又将宫女太监都招呼了出去,掩上房门后,颇有些责备地对王玥芸问道: “你偷偷进宫,到底想干嘛?” 王玥芸深吸了口气,回道: “我听说今日叶守藏那贼人要进宫,便想来看看。” 百里莹还在一旁不合时宜地补充道: “师姐还想杀了叶伯父,好在有人抢先两秒出了手,不然冲下来刺杀叶伯父的就是我跟师姐了。” 这句话说得本来应该是极为凶险,但百里莹却说得眉飞色舞,洋洋得意,仿佛寻常游戏一般。 “胡闹!” 这似乎是王玥芸第一次见秦子彦生气。 “王姑娘,我希望你记得我们俩的计划。”秦子彦缓和了语气,“在那之前,我是不希望你死的。” “计划?什么计划!”百里莹在一旁道。 秦子彦见这位小师妹还是那般叽叽喳喳地爱闹腾,只觉得有点心烦,便随手塞了块芙蓉绿豆糕到她嘴里,她果然就不说话了。 “怎么受伤了?”秦子彦瞥见了王玥芸右手手背上的伤口,关心道。 “莹师妹干的,”王玥芸回道,“不碍事。” 秦子彦望了百里莹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道: “确实不碍事,我也遭过……” …………………… “今日那两位刺客行刺后的处境,你看清了吗?”秦子彦问道。 王玥芸点头道: “我还是低估了叶守藏……他竟然连手下都这么厉害,那般仓促之间,也能成功拦住刺客。” “我跟你说过,他有四个徒弟,今日那个灰袍人你在蓟州已经见过了,名为灰影,而那个黑袍人也是他的弟子,名为沉光。” 秦子彦道, “行刺的二人,都是长央派掌门的儿子,想来是要报当年叶守藏的杀父之仇。” “那两位刺客的武功,已颇有独到之处,却还是……”王玥芸想到此处,不由得后怕至极,若今日鲁莽行事,哪还能有活命在。 百里莹是师父的独女,她哪怕陪自己胡闹一番,叶守藏大概也不会当真为难于她。 而自己就不好说了…… 他二人关系再好,叶守藏也不至于纵容百里凤新收的徒弟来暗杀自己。 第84章 舔狗不得好死 二人谈话之际,门外突然响起一阵争吵声,似乎有人与宫女起了争执,想要进屋来,宫女却是得了秦子彦的嘱托,万万不肯放人。 秦子彦皱着眉头,前去开了门,王玥芸看到门口那个要进屋的人竟是张成永。 只听到清脆的一声“啪”响后,张成永左脸已挨了秦子彦一巴掌。 张成永颇为恼怒,但一见扇自己巴掌的人竟是康靖王爷秦子彦,心中一下也没了底,只能收起了火气,跪在原地不敢说话。 “皇宫之内,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秦子彦喃喃道。 “下官知错了。”张成永跪着说道,“下官一时心急,失了分寸。” “有什么事吗?”秦子彦回道。 “下官…下官在找一个人……”张成永急切说道。 “找一个人?”秦子彦疑道。 王玥芸朝秦子彦使了个眼色,又暗暗指了指自己,秦子彦何等乖觉,只一瞬间便猜到了几分。 “你要找这位王姑娘吗?”秦子彦朝王玥芸努了努嘴,对张成永问道。 张成永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见到了还穿着甲胄的王玥芸。 但此刻究竟该不该说自己找的人就是这位姑娘?若说不是……又怕王姑娘已提早向王爷交代清楚了事由,自己再说谎,便得担上个欺瞒上司的罪名。 若说是的话,这私带女子进宫,那也是不小的罪名…… 方才在太和殿外发生变故时,他生怕突袭的刺客波及自己,是以事发之时,便似脚底抹油一般借着调集禁军之由仓皇逃了开。 他哪里看到了王玥芸与秦子彦以师兄妹相称的情景,还只道王玥芸偷偷藏了起来。 王玥芸与秦子彦二人见他迟迟不敢回答,也暗暗觉得好笑。 秦子彦又故意催促道: “张统领,哑巴了?” 张成永狠狠一咬牙,心中道: “罢了,此刻承认了便是,私带女子就私带女子,大不了再让父亲替我向北陵王求个情!” 他既想到此处,便说道: “回禀王爷,属下要找的,就是这位姑娘!” 他本以为自己这番坦坦荡荡承认的表现实不亚于英雄救美,定能斩获王玥芸的芳心,不料王玥芸却满脸嫌弃地对秦子彦说道: “什么噢,王爷,我不认识他!” 秦子彦看出王玥芸存心要捉弄他,便配合道: “你再看看?” 王玥芸又特意朝张成永看了几眼,还是摇头道: “王爷,我不认识他。” 秦子彦哈哈大笑,对着张成永道: “张统领,听到没?别人小姑娘都不认识你呢!” 张成永满脸不可思议,他不明白此刻王玥芸为何口口声声地说不认识自己,明明就是自己带她进宫的啊! “王姑娘…你……” 王玥芸不再说话,眼神却偷偷朝着张成永暗送秋波,以目传情,虽只短短几秒,张成永自然也尽看在眼底。 “是了!”张成永心中突然顿悟,“秦子彦这厮风流成性,定然是看上了王姑娘的美貌,先前便胁迫于她,不使她与我相认!” 想到此处,他心里当真是一阵绞痛,自己费尽心思将王玥芸偷偷带进了宫,又担惊受怕了好几日,最后竟是亲手把这可人儿送给了自己最讨厌的王爷! 他越想越是恼怒秦子彦的手段,怒从心生后,眼神也渐渐露出一丝怨恨。 秦子彦将他那变化的小眼神尽收眼底,也暗暗揣测出了他心里所想。 秦子彦说道: “还愣在这儿干嘛,想耽误本王办事?” 说这话事,竟还一手搂住了王玥芸的杨柳腰肢,王玥芸倒也不躲避。 张成永一颗心都碎成了齑粉,秦子彦这般搂着王玥芸,便似杀了他一般。 痛!太痛了!秦子彦,你为何! “还不快滚?”秦子彦冷声道。 纵使心里已对秦子彦说了千百声“我干你娘”,但张成永还是不敢真在这位康靖王爷面前有何举动,只能在仰天长叹一声后,便转身退了出去。 待张成永退下后,王玥芸方才重重地拍打了下自己腰上那只温润修长的手,啐声道: “还不拿开!” 秦子彦刚才实在憋了好久,此刻方能大笑出声,笑道: “你这样一来,那张公子定然恨透了你。” 王玥芸也笑道: “倒也不会,我估计他更恨你。” 这时,王玥芸便把自己如何在花间楼与张成永相识,又如何一步步诱他带自己进宫的事说了。 “师姐你好坏噢~”百里莹在一旁道。 “小孩子懂什么!”王玥芸回道。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古人诚不我欺。”秦子彦叹道。 “你这么做,叶兄弟他不会…吃醋吗……?”秦子彦又问道。 王玥芸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叶魏凉,一阵恍惚后才回道: “别提他了……” 秦子彦暗道果然跟自己猜测的一样,小两口闹矛盾了,因为如果没有吵架的话,王玥芸是决计不会使这一招美人计的。 甚至也不会同意自己把手搭在她腰上,大概的情况会是自己的手触碰她腰肢的一瞬间便被她拧了手指。 “你如果实在想进宫……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却要去求那个什么张统领张公子?张公子,屁公子,脓包一个。” 秦子彦又道, “你是不是,还是没那么相信我……” 王玥芸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说道: “我现在实在不敢轻易相信别人了……毕竟骆妍她被骗的成本就太高,把命都搭进去了,我不想重蹈她的覆辙。” “那怎么现在就愿意相信我了?”秦子彦笑道,依然还是那种透露着一股玩味的笑。 王玥芸耸了耸肩,正色道: “因为我发现自己似乎没得选择。” “怎么说?” “叶守藏太强了……不论是武功还是权势,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好像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王玥芸叹道, “哪怕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大不了也是一死,所以我选择相信你。” “你不用这么正经,我有点不习惯,”秦子彦玩笑着扣了扣自己脑袋,“整得跟告白一样。” “咱俩说的这些,让她听到也没事吗?”王玥芸这话显然指的是还在一旁吃东西的百里莹。 “不碍事…她应该不会说出去的,”秦子彦说道,“何况不是你告诉她你要杀北陵王的吗?” 王玥芸其实有些后悔又多让一个人知道了此事,更何况眼前的莹师妹……实在刁蛮任性了些…… 仿佛是一堆不知何时就会炸掉的火药。 “莹师妹!”秦子彦对着百里莹问道,“我和王师姐要杀你叶伯父,你怎么想?” 百里莹刚才一直在埋头吃东西,也没太听清师兄师姐在嘀咕些什么,此时被秦子彦一问,便脱口道: “关我屁事。” 又补充道: “不过好像还是挺好玩儿的。” …………………… 王玥芸觉得这位小师妹有些无法沟通…… “师父平日里是有多宠她……”王玥芸抚额道。 “师娘走得早,师父对师娘那份爱意全给了小师妹,对小师妹自然是无有不允。” “她功夫怎样?” “小花招、小手段倒是不少,跟人动起手来又是暗箭又是毒药,打不过便跑,不过好在这天下追得上她的也没几人。” 秦子彦道, “硬本事嘛,估计比你差上一点,不过打我是绰绰有余的了,我们几个徒弟中一般只有她追着我打……现在又多了个你。” “你不来招惹我我干嘛打你……”王玥芸皱眉道。 第85章 出宫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后,王玥芸怕晴儿在家中担心自己,便说着要出宫去了。 秦子彦吩咐几个宫女带二人去他房里换衣裳,不多时,王玥芸便褪下了笨重的明光铠,重新穿上了件长至曳地的白粉色衣裙,袖口精秀着银色线条,亮金色束腰更衬得她身姿如柳,明艳动人。 前额的头发也被宫女打理得极为合适,整齐地分在左右,头上又扎了根翠玉点缀的金色发簪,使其清雅自然的仪容之中平添了一股华贵之感。 原来服侍王玥芸换衣打扮的宫女是个熟知秦子彦风流秉性的人。 她见秦子彦不知从哪儿带了个出落得如神仙女子一般的人物进宫,心中也道是王爷中意的女子,是以打扮得格外用心。 王玥芸平日里倒不太注重这些繁琐的梳妆打扮,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也不例外,见那宫女手法娴熟,也就安心让她拾掇自己。 王玥芸刚一出屋,就连秦子彦和百里莹也惊得目瞪口呆。 “师姐你…怎么这么漂亮……” 百里莹此时也换下了太监服饰,穿上身女子的衣服,她本来也生得天真灵动,二八年纪也本就是最具少女之感的时候,但此时与王玥芸相较之下,未免也显得平庸了些。 王玥芸也没有说些客套的话,她向来是有一说一的性子,这身打扮下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看得出奇,旁人夸一句,她便也听一句。 “啧啧啧,”秦子彦啧声道,“明明好生打扮就漂亮得出奇,干嘛要去穿侍卫的甲胄。” “这身衣服是谁的?”王玥芸问道,“需要我出宫后还回来吗?” 她也有点喜欢这衣服,心中是不愿还的。 “你喜欢?” 王玥芸点点头,赞道: “确实好看,跟王姑娘的身段太配了。” “那就不用还了,”秦子彦道,“衣服是我的。” “你的?还有这癖好啊?” 王玥芸白了一眼,又转念一想,说道, “我知道了,你平时在外面若遇到了漂亮的姑娘,便言必称自己家中有多么多么好看的衣服,借机哄得人家欢心是?” 秦子彦听了她的想法,竟“噗”一声笑了出来,说道: “我是王爷,长得也不差,若是在外看上哪个姑娘,还有要不到手的?” “少在那儿自以为是。”王玥芸冷声道。 随后,三人一起乘着秦子彦的马车出到了宫外,王玥芸坐不惯马车,被颠簸地直想吐,是以刚出宫门便要下来透气。 “无福消受这玩意儿。”王玥芸叹道,“还是骑马舒服。” 秦子彦与百里莹也下了马车,并在她左右两侧。 “小师妹要去哪儿?” 秦子彦问道, “师父前几日还在京里,此刻应该已经回到东海了。” “啊?我爹不在京城了?”百里莹喜道,“那太好了!我还担心一出宫你们就要把我带去见师父呢。” “我哪里逮得住你……”秦子彦说道。 “现在有师姐了,你是打不过我,王师姐可比我厉害。”百里莹道。 “别别别,我不想掺和师父的家务事,你想去哪儿都由得你,只是别死在外面便是。” 王玥芸其实心中不是太喜欢这个小师妹,毕竟刚一见面就使暗箭伤了自己……也不知道伤口会不会留疤。 不过这师妹也当真是个率性利落至极的女子……说要跟自己一起刺杀北陵王,有事她是真上……光是看在这一件事上,王玥芸也实在狠不下心来讨厌她。 百里莹听王玥芸这般说后,反而是笑了出来,随即飞快地跃上了一旁的房顶,喊道: “那我要跟着师姐!” 王玥芸不便拒绝她,只能点头答允了。 “去花间楼坐坐?”秦子彦说道,“我请你。” “一男两女上青楼?我看算了。”王玥芸白眼道。 这时候,王玥芸身旁突然窜出个身影,一把抱住了她,王玥芸一惊,侧头看时,却发现竟是晴儿这小丫头。 “你干嘛会在这里?”王玥芸喜道。 “我在等小姐啊!”晴儿见小姐无恙,眼中满是笑盈盈的欣喜神色。 晴儿又拉着王玥芸的手,围着转了一圈。 “别看啦,没有缺胳膊少腿。”王玥芸打趣道。 “不是不是,” 晴儿道, “小姐这身衣服…实在好看,简直跟书上说的仙女一模一样,不!小姐比仙女还漂亮。” 晴儿说完后,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秦子彦,于是匆匆行礼道: “见过王爷。” 因众人已在宫外,她这声“王爷”喊得很是小声。 “小姐,我刚刚听到秦公子说要请你去花间楼,你带上我好不好?”晴儿眨巴着双眼,一副乞求的模样。 “啊……你想去啊?” 王玥芸本来不愿再去那地方,但一见晴儿可怜巴巴的样子,自然是不会拒绝她的, “去!把秦公子狠狠喝垮!” 二女遂挽着手并行在前,一路有说有笑,倒把秦子彦这个做东的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百里莹则是个嘴里有吃食就满足的人,当下便一边吃着宫里顺出来的琉璃酥,一边跟着大家走。 不多时,几人便已行至了花间楼,王玥芸轻车熟路地带晴儿进了店,对着正在看台前方安排歌舞的雯语道: “雯姐姐,我来了。” 雯语见王玥芸今日打扮得格外漂亮,忙迎过来说道: “你来了啊,我这就叫他们安排雅间,不过张公子今日不在。” “嘿嘿,今天就不去雅间了,我以后也不会找什么张公子了,我要坐看歌舞最宜的位置,烦你安排一下。” 雯语笑着点了点头,又见王玥芸身侧带着个陌生女子。 王玥芸忙道: “这是我家小妹子,名叫晴儿,今天来带她见见世面。” 又对晴儿说道: “这位是雯姐姐,快叫。” 晴儿依言打了招呼,雯语也回了礼。 “不愧是王姑娘的妹子,长得也是水灵得很,好让人疼惜。” “我不是小姐的亲妹子……”晴儿这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王玥芸已算得上是这花间楼的熟客,周围三三两两的客人也都以为这位貌美姑娘是京城守备之子张成永在风流场的红颜知己,是以也不敢来招惹,都只能眼巴巴在一旁远望。 “怎么不坐里面?” 王玥芸回头看向了说话之人,原来是一路走在自己和晴儿之后的秦子彦,此刻也已经到了。 “想带晴儿看看你们店里的歌舞弹唱。”王玥芸一边嗑着南瓜子一边说道。 “那得单独收你费哦。”秦子彦玩笑道。 “收,”王玥芸连头也不转地说道,“反正今儿你做东。” “王爷你怎么来了…”雯语见秦子彦竟突然来了,脸上一红,小声在一旁道。 “没什么,陪这三位姑娘坐坐。”秦子彦回道。 这还是雯语第一次见他在花间楼会客……还是在大堂正中…… 京城之中,波涛风云从未停过,尔虞我诈,诡谲云涌乃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历朝历代,上至真龙天子,下至豪强乡绅,几乎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眼线。 而这座京城数一数二的青楼,便是秦子彦的眼线。 雯语自幼落入风尘,十几岁时便已吃尽了世间苦头,所幸得秦子彦搭救,才算是重新活了一次。 京城的花间楼开了不过才年,她也就在这儿当了年的掌柜,只因幼时经历得太多,倒也养成了一套长袖善舞的手段。 京城无论哪家的显贵公子,也都知花间楼身后有些背景,只是不管怎么打探,查到最后,也最多只是在雯语的身世上就断了。 此时的雯语见秦子彦竟破天荒地坐在了大堂中,很是觉得诧异,在她的心里,王爷精于算计,但却永远只喜欢匿身于事后。 第86章 新世子 “你怎么了?”秦子彦见雯语神情有些不自在,于是问道。 “没什么。”雯语回道,“王爷要来,也不打个招呼。” “雯姐姐,你跟我们一起坐好不好?” 王玥芸道, “今天他说要请客,我可得好好宰他一顿,你也帮我多宰两刀。” “不必了…”雯语双颊愈来愈红,仿佛店里那些贪杯好饮的酒客。 “你也坐,”秦子彦微笑道,“许久没喝过你沏的茶了。” “是。” 雯语说完,便摆弄起桌上一套精致小巧的紫砂茶具,只见她先用火炉烧了一小壶沸水,又待水略凉些后,一手缓缓将热水注入了底部铺满茶叶的茶盏中,又将茶盖盖上,拿起来微微摇晃。 后又将拿茶盏的右手高举着倾斜,茶水竟如一道细泉般准确地流入了秦子彦面前的茶杯中。 “哇~”一旁的王玥芸和晴儿竟不住嗟叹。 “杭州盛产龙井,那里的茶艺也是天下一绝,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秦子彦戏谑道。 “怎么?我们是乡下来的,你看不起?”王玥芸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也不愿意在口舌上落后于他。 “不敢不敢。”秦子彦笑着回道。 不多时,几人桌上已上齐了店里最好的精致小食,王玥芸早已吃惯了这些花间楼的果子点心,倒是晴儿和百里莹是第一次来,吃得很是津津有味。 雯语也给王玥芸和晴儿以及百里莹面前的茶杯斟上了半杯茶水,王玥芸礼节性地品了一口,但也委实除了一股茶香味外再也品不出别的。 雯语在风流场所混了二十多年,察言观色是何等厉害,当即道: “王姑娘喝不惯这茶吗?我再给姑娘换一种。” “嗯……还是上酒。”王玥芸笑道。 “噗哈哈哈,” 秦子彦笑道, “田间村妇,哪里喝得来茶水,雯掌柜去把店里的槽头酒拿给她喝。” “王爷见谅,”雯语在一旁说道,“今日店里新招来了个唱戏的,我要去安排一下。” “真的吗?以后这里不光能听曲,还能听戏?”王玥芸自幼便爱听戏,是以颇为好奇。 雯语点点头,说道: “不过也要看看那人唱得怎样,若是唱得好,才让留下来。” “辛苦你了。”秦子彦这句道谢说得意味深长,不知是在感谢雯语刚刚沏的一壶好茶,还是在感谢她这些年对这花间楼的打理。 雯语怔了一怔,半晌后才行礼道: “王爷过言了,这本是我该做的。” 雯语走后,王玥芸又问道: “你开的不是青楼吗,怎么会想着要请戏班子?” 晴儿也在一旁道: “是啊,我看那些话本里,青楼里都是去听小曲的,还都是听什么柳大人、温大人填词的曲。” “你懂得好多噢~”王玥芸用手撑着头,侧着脑袋不怀好意地对晴儿笑道。 “没有嘛,我都是看书里是那么说的!”晴儿急道。 秦子彦顿了一顿,缓缓说道: “以后可能渐渐不做青楼生意了。” “你居然这么有良心?”王玥芸奇道。 “嗯,” 秦子彦道, “这店本就不是用来赚钱的,只是一个打探消息的地方,那些个京城贵公子,一喝了花酒便什么都要往外吐,连自家大人一晚上睡了几个小妾都要拿出来说。” “所以为啥又不开了?”王玥芸追问道。 “嗯……说起来可能有点矫情,” 秦子彦道, “但我一年前去过一趟东海,一个前辈对我说了许多话,反正自他说了那些话后,我也渐渐觉得经营些皮肉生意……总归是不好的。” “东海国?听说那里风土人情与中原相差甚大。”王玥芸道。 “是的,譬如在东海国,开青楼便是决计不行的,若是逼良为娼,强买强卖,那更是一等一的大罪。” 王玥芸对东海国所知有限,此时更是初次听说在东海连青楼都不许有。 不过无论怎样,这听起来都是好事! “那位前辈是谁哦?” 王玥芸又问道, “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竟能让你这种油盐不进的斯文败类听进去话。” “说了你也不认识啊。” “那倒也是。” 几人一时无话,秦子彦埋头喝茶,王玥芸埋头饮酒,晴儿和百里莹则是埋头干点心。 “北陵王府下个月便要与北魏的公主和亲了。”秦子彦呷了一小口面前的茶水,低声道。 “啊?你说啥?”王玥芸有些没听清。 “北陵王府,下个月,成亲。”秦子彦一词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这三个词在王玥芸脑中一闪而过,过往的经历似乎又浮现在了眼前,好在现在的她已然冷静了不少。 “你有什么想法?”王玥芸问道。 秦子彦转头看了看晴儿,似乎是示意她回避,王玥芸却握着晴儿手道: “你说就是。” “北陵王这次从前线回京,也顺带将北魏和亲的公主一路护送了回来,如今住在宫里的公主府,到了和亲那日,方才由新郎官迎入北陵王府。” 王玥芸想了一会儿,说道: “你的意思是,在成亲那日之前,北魏公主和北陵王府世子不会见面?” 秦子彦点了点头。 “我这句话可能会让你有点难受,但你要明白我并没有刺激你的意图。” 秦子彦正色道, “成亲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跟北陵王府成亲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在过门之前,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是不会被掀开的。” “我明白了。”王玥芸喃喃道。 晴儿一双眼睛满是疑惑,十分不解地来回望着王玥芸和秦子彦。 百里莹则是一门心思埋头干饭。 “你是想成亲那日,由我换了那北魏公主上迎亲的花轿,假扮成新娘再借机行事?”王玥芸道。 秦子彦又点了点头,说道: “我想不出还有哪个时候的北陵王,会比即将过门的媳妇给自己磕头的时候更放松警惕,更何况从没听说过哪家成亲,主人家会带兵刃的。” 王玥芸紧锁着眉头,捋了捋耳边散乱的头发,说道: “确实是个难逢的好时机。” 秦子彦眼光似是突然看到了什么,笑道: “你知道如今的北陵王府世子是谁吗?” “见过一面,就是在这儿,好像叫什么叶臻?还是雯姐姐告诉我的。” 秦子彦点点头,说道: “他现在就坐在你后面。” 晴儿和王玥芸忙想侧过头去看,秦子彦却制止了二人,说道: “不要马上转头去看,掉根筷子在地上,趁捡的时候再偷偷看。” 王玥芸依言照做,捡起筷子抬头看时,却与那叶臻四目相对。 第87章 叶臻 王玥芸这才仔细看清了那叶臻的容貌,只见他年纪约莫十六岁左右,比之叶魏凉、秦子彦二人自是小了不少,就连跟自己比起来,也显得极为稚嫩。 只见他下颌方正,额下微有些呲须,此时穿了件深色的锦袍,看着颇为贵重。 只是如今已经五六月了!王玥芸只替他觉得热! “你是…王姑娘?”那叶臻先开口道。 “嗯……” 王玥芸声音有些小,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自己有股偷情被发现的感觉,但转念一想,自己偷了个屁啊!于是重新朗声说道, “对,我是姓王。” “怎么今日没跟张公子一起,倒是又跟了另外一个男子?” 叶臻揶揄道, “王姑娘换伴倒是换得挺勤啊。” “关你屁事!”王玥芸刚要将这话说出口,秦子彦却先起了身。 “北陵王府的世子不是下个月就要同北魏送来的公主成亲了吗?” 秦子彦虽起了身,但却没拿正眼瞧那叶臻,只是喃喃说道, “怎么还有闲心来逛花间楼啊?” 叶臻虽是过继到北陵王叶守藏膝下的养子,但好歹也当了几年堂堂北陵王府的世子,何时被人这般呛话过? “哪家的杂种喜欢多话?”叶臻怒道。 秦子彦伸了伸懒腰,眉毛一挑,轻声回道: “秦家的。” 叶臻一听对面这人自称皇姓,当下也不敢小觑,毕竟这可是在京城,一杆子打下去,十个姓秦的里总会有一两个皇亲国戚。 秦子彦这时才正脸看向了他,微笑道: “叶兄弟好久不见。” 叶臻一见跟自己呛话的人竟是当今小皇帝的同胞哥哥,先帝亲封的康靖王爷秦子彦,一时先愣了片刻,这才满脸笑容的躬身行礼道: “原来是王爷,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会在此处碰到王爷。” “下官?”秦子彦问道,“你入仕了?叶伯父给你在朝廷上安排什么官职了?我可不记得啊。” “下官为当今圣上亲封的鸿胪寺主簿,” 叶臻的语气中颇有些火气, “康靖王爷上朝的时候少,不知道这事,想来也是正常的。” “主簿?”秦子彦笑道,“叶伯父只让你当个正七品?” “是从七品……”叶臻尴尬道。 “那你不行啊,我记得你哥哥当年一入仕,朝廷就给的四品官。”秦子彦说道。 他口中所说的叶臻的哥哥,自然就是从前的北陵王府世子叶魏凉。 叶臻脸色有些难看,他向来极为讨厌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起他有个“哥哥”。 从前有个人在某酒楼上喝醉了失言,说起从前的叶魏凉才是真正的北陵王之子,而叶臻不过是个替补的货色。 叶臻知道后,便悄悄派人打折了那人四肢,又丢入荒郊之中任其自生自灭。 可不论脸色再怎么难看,他终究还是不敢在秦子彦面前发作。 一来对方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王爷,二来自己如今的父亲叶守藏也与他交情颇深。 一口一个叶伯父,他都听烦了。 秦子彦见他脸色有些难看,又笑道: “年轻人火气重,去楼上泄泄火,这一楼二楼都是素的。我跟这儿的掌柜有些熟,叶伯父要是少了你喝花酒的银子,叫她挂我账上便是。” 叶臻与秦子彦本来没什么交情,就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他也不知这位王爷为何句句说话都呛着自己。 他神色尴尬地行了个礼后,便匆匆拂袖而去。 “莫欺少年穷!” 叶臻心中怒道, “待我迎娶了北魏的公主,再在官场上捶打几年,父亲百年后的王爵自然落在了我头上,到时候大家都是王爷了,我又何必再受你的气!” 待叶臻走后,王玥芸才小声说道: “叶守藏怎么会认了这么个招摇过市的货色当儿子?” “你也看出来了?”秦子彦道。 “太明显了好不!如果你不是王爷,我感觉他都要飞过来打你了。”王玥芸道。 “还有更好笑的呢。” 秦子彦手握着茶杯,笑道, “这个叶臻,本是朝堂上内阁首辅方大人的幼子,就在五年前,北陵王府对外宣称世子死在了平叛之事上,恰巧那时这叶臻……不对,那时他还姓方,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似乎是与他父亲方大人闹了矛盾,一气之下便断了父子关系,跑到北陵王府门口磕了好几个响头,请求北陵王收留他。” “还有这般好笑的事?”王玥芸惊道,“这……沾点两姓家奴了。” “无所谓了,可能北陵王府确实需要一个世子,北陵王便收留了他,之后过了不久,他便成了北陵王府世子,也算是一飞冲天了。” “为什么非要有个世子?”王玥芸疑道。 “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打胜仗,到了那个时候,睿国需要有个跟公主和亲的人,而那个人如果不能是皇子,便只能是北陵王府的人。” “你是皇子,你为啥不上?”王玥芸揶揄道。 “我怕北魏随便打发个极丑的公主来……” ………………………… “你还挺挑剔。”王玥芸撇嘴道。 “那不然呢!” 秦子彦道, “我怎么也是个王爷,还是个有点姿色的王爷。” “救命…”王玥芸无语道。 “你不挑啊?”秦子彦玩笑道。 “我……”王玥芸一时语塞。 “说正事呢,一个月后你可就要嫁给那个叶臻了。”秦子彦道。 王玥芸叹了口气,说道: “可我们…真的能杀得了叶守藏吗?” 秦子彦一时也语塞。 “如果叶魏凉他愿意帮我们……”王玥芸又摇头道,“但是怎么可能啊,那可是他的父亲……” “确实,这对叶兄未免残忍了些。” “况且,我并不觉得叶魏凉会在他父亲与我之间选择我……” “这么没自信?” “这不是自不自信……这是人伦纲常…唉我说不清的。” “那就先不要想那些了。”秦子彦安慰道。 王玥芸点了点头,眉间罕见地出现了一抹惆怅。 “师父教了你些什么功夫?”秦子彦问道。 “就一套掌法,不过变化繁复,我还得好好琢磨。” 王玥芸又道, “那套掌法委实精妙绝伦,我常想着若是略加变通,似乎也能在剑法中施展出来,下次倒要试试。” “师父还没教你轻功吗?”秦子彦疑道。 王玥芸摇了摇头,说道: “其实我最想学的就是你们那套轻功身法,那才当真是天下无对。” 她又叹道: “只可惜师父他说有事回东海了。” “那不行啊,如果你当真想要杀北陵王报仇,师父的轻功功夫你是必须要学的,不说要学得如何精通,便是只学得一两成,那便是多了一两成的胜算。”秦子彦说道。 王玥芸心中也觉得他这话有理,师父的轻功当真是登峰造极,进可欺身于无形,退可藏匿于无影。 都不必说师父百里凤了,哪怕是百里莹和秦子彦的轻功,也是让此时的王玥芸好生羡艳。 “凡事总做好最坏的打算,结果反而不会太坏。” 秦子彦道, “万一…我说万一到时候我们失手了,起码还能身退。” 王玥芸陷入了沉思。 “我倒有个注意。”秦子彦笑道。 “嗯哼?”王玥芸哼了口气。 “有一个人,武功虽然上不得台面,但轻功却也是一绝,不说比得上你师父,但除你师父外,这世上也没有几人比得上了。”秦子彦说道。 “我猜这个人上辈子一定是被自己臭美死的……”王玥芸冷声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要教你轻功,你还这样说我?” “我说你了?我说的是你话里那个不要脸的人,原来你说的是你自己啊?那对不起噢~”王玥芸阴阳怪气地说道。 “明天一早,还是在那片竹林中见。”秦子彦说道。 “本事没多少,倒是还要学师父的派头。”王玥芸道。 “我是你师兄,长兄如父,所以我也算是你师父。”秦子彦道。 王玥芸不想再与他多闲扯,约定好明早在那片练武的竹林中碰面后便拉着晴儿出了花间楼。 “这儿的东西好吃吗?”王玥芸手挽着晴儿,柔声道。 晴儿啄米一般快速点了几下头,笑道: “好吃呢,这京城的果子糕点虽然及不上我们江南的,但比起北方其它地方的糙劣果子,却还是要好得多呢!” 王玥芸听后玩笑般地捂住她的嘴,小声道: “你小声点,这儿可全是北方人。” “知道啦~” 第88章 洛水云断 翌日晨间,王玥芸又来到了往常练武的那片竹林,只不过这一次,还多了一个人。 “师父这套轻功,唤作洛水云断步。” 秦子彦站在一棵树梢之上,说道, “其中的玄妙之处,乃是源自上古《洛书》中的伏羲八卦。” 王玥芸今日特意换了身宽松制式的衣裳,此刻站在树下回应道: “洛书?那是什么?” “嗯…我不该掉书袋的,忘了你读书少。” 秦子彦说道, “洛书者,阴阳错综,五行逆运,乃是阴阳五行之根。” 王玥芸确实听不大懂这些话,不过此刻也只能尽力去记忆。 “有坤、坎、离、兑、巽、艮、震,共是八卦,八卦又围一中宫,共为九宫之数。” 说话之时,秦子彦的身躯已经开始运动起来,整个人开始渐渐化作残影,似乎正以一种奇特的步伐穿梭在竹林之中。 “一数坎兮二数坤,三震四巽数中分;五为中宫六乾是,七兑八艮九离门。” 王玥芸小声重复了一遍秦子彦所念的口诀。 “动则生气,气变为形,形转为质,质生为数,数化为象。” “数化为象……” 说到这时,秦子彦已停了下来,轻飘飘地飞到了王玥芸面前。 “听懂了吗?” “没太懂,”王玥芸还在回味秦子彦刚才的口诀与步伐,“你再来一遍。” “你好不客气。”秦子彦笑道。 “好难记啊那些什么一二三四。”王玥芸苦道。 “这就难记了?”秦子彦道,“后面到了八八六十四卦,你可咋办?” “好想再长个脑子……”王玥芸道。 王玥芸一连跟着秦子彦练了好几日的洛水云断步,她并非蠢笨之人,甚至反而算是个习武的奇才。 是以虽然一开始不能太明白各种口诀的意思,但一来她心志坚定,十遍背不住就背二十遍; 二来她此刻已颇有些武学根底,又有那本内功心法《玉枢诀》为基,越往后越是突发猛进,如那滔滔江河一泻千里。 待得七八日后,每次当她腾身飞跃时,便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一股说不出的轻盈之感,仿佛不必自己怎么用力,身体也会随心而动。 “好了,这下我会的都已经教给你了。” 一日练功后,秦子彦喘着粗气对王玥芸说道, “以后我是再也不敢惹你了,你只需再多加习练,便能追上我。” “你可堂堂堂王爷,哪有你不敢招惹的人啊。”王玥芸冷声道。 这一小段时日里,王玥芸一想到不久后便是行刺叶守藏的良机,练武更是从未有过的勤快,每日一早便到竹林中练练轻功,秦子彦偶尔不睡懒觉时也会出宫来指点。 练完轻功后,她又会练两个时辰的剑法,更是将落梅掌中的精巧变化融于自己的剑法之中。 师父不在京城后,她的酒也喝得渐少了,只是每逢实在累得口渴之时才会浅饮上两口。 晚间入睡之前,她也不忘在床上盘膝打坐,将那本《玉枢诀》上记载的内功心法从前到后地过一遍。 晴儿见她如此刻苦,也知她心意已决,每日只能在家中略微陪伴她一会儿,二人互说些所见所闻的趣事。 几天后,北陵王府世子要迎娶北魏公主的消息已在京城中不胫而走,就连晴儿出门买菜时也常听到有人谈论。 京城里哪怕是寻常庶人也大都听闻过三年前北陵王府大婚之日发生的变故,是以此番再次听到王府又要成婚的消息,未免都觉心中一惊。 “听说了吗?北陵王府的新世子也要结婚了,这次娶的还是北魏的公主。” “上次娶的好像是兵部尚书的女儿,听说北陵王对儿媳妇不满意,拜堂那天亲自动手把亲家满门都给屠了……不知道这次还会不会……” “慎言!你不要命了?!” 这些话似乎成了近日在坊间听得最多的。 消息才刚传遍京城,便有人看见北陵王府上下又是一副张灯结彩的景象,当真是处处花团锦簇、富丽堂皇。 “看来传闻是真的。” 京城的人都这么说。 王玥芸此刻又坐在了花间楼二楼靠窗的位置,秀眉微蹙,满脸仇怨似地望着窗外东边的方向。 那是北陵王府的方向。 虽然花间楼与北陵王府相隔甚远,坐在花间楼里是决计看不到王府模样的。 但王玥芸的眼神似乎能透过一座座楼阁屋宇,望见北陵王府一片祥和热闹的情景。 王玥芸呷了一小口杯中的茶水,她这两日已不再喝酒了。 “怎么说?”王玥芸对着正坐在自己对侧的秦子彦道,“北陵王府何时娶亲?” “后日,这是喜帖。”秦子彦说完,便递给王玥芸一张精美无比的大红色信笺。 王玥芸不懂书法,但瞧着喜帖上的字迹笔力苍劲,大开大合,想来是叶守藏那贼人亲手书的。 “你叔父对你还挺认真嘛。”王玥芸揶揄道。 秦子彦没有理会这句玩笑,正色道: “后日成婚,北魏那个公主此刻还在宫里的公主府住着。” “嗯哼?” “明日晚上,我们进宫,移花接木。” “你都打点好了吗?” “我打点好也没用啊,也得偷偷地做这事,你不会觉得我能有把那位真公主打点好的本事……” 王玥芸听后,有些不自信地看着秦子彦。 “我熟悉宫里各处的布置,至少你这次不会又迷路进小厨房偷食吃。” “那……那位公主,我们要怎么处置?”王玥芸问道。 “先绑起来藏着。”秦子彦道。 “然后呢……”王玥芸又问道。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秦子彦道, “我是不敢冒着大睿与北蛮子再起战事的风险做出蠢事的,肯定会保证那位公主的安全。” “那就好。”王玥芸虽复仇心切,但本质上却终究是个良善之人,她不想把无辜之人牵连进来。 “我先进宫去了。” 秦子彦道, “北陵王忙着自家的婚事,我得去紧盯着宫里的禁军,不要让北魏的公主被人劫走了。” 秦子彦走后,王玥芸又独自在楼上待了一会儿。 第89章 不可说也 她总觉得一切都太快了,仿佛自己与晴儿昨日才刚带着卷心菜回京,怎么忽然今天就要刺杀叶守藏了? 她尽量让自己心里那种对一切都感觉极不真实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又抬眼望了望窗外的风景。 依旧是行人川流不息,马车络绎不绝,到处摩肩接踵,各地挥汗如雨。 “不论事情成败与否,都不知道自己今后还能不能如此惬意地看这京城的芸芸众生。”她心想道。 “王姑娘今日有心事?”雯语见王玥芸一脸愁眉不展,过来说道。 “嗯,”王玥芸强笑道,“以后可能不会来了,姐姐会想我吗?” 雯语不知道王玥芸平日里和王爷都在聊些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二人一定是在谋划着什么大事。 “那我希望以后在别处能再见到王姑娘。”雯语笑着回答道。 王玥芸听后也是报以轻松的一笑。 “今天是店里新聘的唱戏的第一次登台,姑娘要去看看吗?” 雯语道, “我听过了,唱得实在不错,一听就是童子功出身,不过似乎是耽误了几年,如今年纪渐渐大了,嗓子偶尔也会提不上来。” “看看,我挺喜欢看戏的。”王玥芸说道。 “那这花间楼的第一出戏,就由王姑娘你来点!” 雯语说完,便递出了个烫金皮的戏折子,要王玥芸点一出戏。 王玥芸翻了一翻,看到大多是些寻常曲目,她幼时早就看过好几遍了。 “有《花木兰》吗?”王玥芸问道。 “那我得去问问。” 不多时,雯语便回来说道: “唱不了,姑娘换一出点。” 王玥芸兴致顿时没了,但也不想撇了雯姐姐的兴致,便随便指了戏折子上的一出戏。 不多时,待鼓点响过半个调门后,唱戏之人便已登台亮相。 那人是个女子,此时扮作个青衣,但身材相较寻常青衣略胖了些,但胜在一举一动都极有韵味,亮相时的站位也很是到位。 王玥芸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台上唱戏之人就是崔迎娣,那个她自小就仰慕万分的崔姐姐。 她知道唱戏的规矩,戏锣一响便不能停下,是以此刻她也按耐住了着急的心思,耐心地将戏听了下去。 她方才点戏之时,只因知晓没有《花木兰》后便随意点了一出,连自己都不知手上点的哪里,此刻再仔细听崔迎娣金嗓一开,才知自己点的是一出《怜香伴》。 挨过了好几柱香时间后,王玥芸才终于等到崔迎娣唱完,此起彼伏的满堂喝彩声后,王玥芸便去台下拉住了她。 “崔姐姐,好些时日不见!” 崔迎娣先是一愣,定神后方才想起来人是王玥芸,也欣喜道: “是王家妹子啊!你且等我下了妆,再与你说些话。” 不一会儿,崔迎娣果然来了王玥芸桌旁坐下,王玥芸又要了几碟小菜。 “崔姐姐这些日子可还好?”她问道。 崔迎娣苦笑一声,说道: “比你我刚见面那时要好一点。” “你丈夫和你儿子呢……怎么不见崔家班其他人?” “我如今不在崔家班了,我那个当家的和我儿子,我也不想管了,你那日说得对,我是喜欢唱戏得很,我就该一辈子活在戏台上。” 王玥芸一听她说自己如今已不在崔家班了,心中未免替她觉得可惜,说道: “可崔家班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罢了,人还是做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最要紧,我也不必去想那么多了。” 崔迎娣道, “这里很不错,管事的那个雯老板给我开的银钱也多,我说实话……自打不去管我那当家的和我那儿子后,我当真是快活了不少。” 王玥芸握住她手道: “知道姐姐你开心,我也当真替你高兴。” “还得谢谢你那日在饭店对我说的那些话。” 崔迎娣温言道, “若没有你说的那些,我只怕还不敢再站在戏台上。” 听到自己被崔姐姐夸赞,王玥芸竟不禁脸上一红,说道: “我…我说什么了……” 崔迎娣笑道: “你说要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要是儿子听话就好好管他,若是不听话,便扔给他老子去管。你还说如果我想唱戏,就登台去唱,若是当家的不答应,便打他一顿。” 她又道: “王妹子你年纪轻轻,却能想得那么明白,很是难得。” “可我自己的事却总是想不明白……”王玥芸小声呢喃道。 崔迎娣似是听到了她这话,握住她手道: “姐姐不像你们读过书,明白许多道理,姐姐一辈子都只是个下九流的戏子,但我希望王妹子你也能过得开心快活。” “崔姐姐,我…我也没怎么读过书……而且你也不是什么下九流,你是凭自己本事让满堂宾客为你喝彩,神气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会是下九流!” 崔迎娣苦道: “大家都这么说……” “因为世上大多数人本就是蠢货。” 王玥芸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不是说自己聪明,我读起书来也挺笨的,但既然大家都是蠢货,干嘛去管别人怎么说。” 崔迎娣听王玥芸说完这话,眼里突然擒满了泪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姐姐你怎么了?”王玥芸关切道。 “没什么,” 崔迎娣抹了一把眼泪,说道, “你刚才说的那话,真的跟从前的骆妍妹子一模一样,怪不得你们是好朋友呢。” “啊……”王玥芸没想到崔迎娣竟会突然提起前世的自己,心中也不由得一震。 “骆妍妹子,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以她的性子,纵使嫁了人,想来还是一样会那么飞扬跳脱,让人喜欢得很。” 王玥芸默然不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妹子你一定要记住,永远不要太相信男人,” 崔迎娣紧握着她手道, “骆妍妹子,就是稀里糊涂地嫁了个什么王府的世子,才会落得那个地步……” “那时的那个什么世子,对骆妹妹挺好的。”王玥芸潜意识里便要替叶魏凉开脱,此时竟脱口说了出来。 “好什么?如果那个世子真的对骆妍妹子好,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被……” 崔迎娣说到此处便说不下去了,转言道,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读书少,这四句话是在戏里学的,觉得好生有道理。” 王玥芸点了点头,说道: “姐姐我知道了。” 崔迎娣又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 “我要上台了,你以后有空了,常来找姐姐说话。这个地方本来是不适合女儿家来的,但想来以你和骆妍妹子的性子,才不会顾及这许多,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王玥芸咧嘴一笑,娇声道: “姐姐冤枉我,我是良民。” 第90章 橘势大好 又在花间楼坐了一会儿后,王玥芸打算回去了,却在临走时突然闻到一股浓浓的酒香,香味醇厚,回味悠长。 王玥芸寻着酒香到了三楼的一处房间外,果然见房里摆着一小坛酒,正不断向外散发着香气。 她这几日本来已不打算喝酒,但一想到自己明日就要行动,今晚再喝一点也无所谓。 更何况……这也极有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喝酒了…… 想到此处,她便想找来雯语要一坛房里那种酒,但眼下店里似乎很是热闹,雯语应该是忙不开身,王玥芸瞅了半天也没瞧见她。 王玥芸见雯语迟迟不露面,房里也刚好无人,索性便进屋抱了那一小坛酒。 拿酒时又见桌上那簇插在瓶中的大红色花束开得极是艳丽,她突然想起晴儿好像买过这花回家,想来晴儿应该是喜欢。 待她回到家时,天已黑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又在门口?”王玥芸见晴儿正眼巴巴地在门口不断眺望。 “我怕小姐…今天就不回来了……”晴儿紧攥着衣角,小声道。 王玥芸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 “我说了明天才去的。” “好,”晴儿一副面庞似乎始终开心不起来,“我做了一桌菜,小姐快吃。” “辛苦你了。”王玥芸温言道。 “我瞧花间楼里也摆了这花,记得你好像挺喜欢,就拿回来了。” 王玥芸将那束艳丽如火的红花递给了晴儿。 “多谢小姐,” 晴儿道, “上次王爷来这的时候提过一下,这花好像是叫什么合欢花?花间楼爱放些这个。” 王玥芸看着晴儿做出的满满一大桌菜肴,不禁想起一个多月前她们刚到京城时,晴儿是一点也不会做饭,但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她闲来无事,倒也学到了不少厨艺。 王玥芸用筷子夹了一小口裹着金黄色糖丝的茄子放进嘴里,略一品尝后,赞叹道: “真好吃!” “嘿嘿,小姐喜欢就好。” 晴儿突然又失落道, “我好怕连这最后一顿晚饭小姐也吃不惯。” “你这丫头,怎么说得好像吃的是断头饭似的!”王玥芸玩闹般轻敲了下晴儿的脑门。 “那我不说了,以后小姐也要吃我做的菜。” “那是肯定,除非……” 王玥芸笑道, “除非哪天你要嫁人了,我就只有忍痛割爱,风风光光地把你送出去。” “谁要嫁人啊!我…我是要服侍小姐的……要服侍小姐一辈子……” 晴儿这话越说越小声,到最后近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你陪我喝两口好不好?” 王玥芸揭了酒盖,又取下了封坛的红布, “这花间楼的酒好香,你也喝一点。” 晴儿往日是不曾喝酒的,但一想到王玥芸明日便要进宫去,这一去也不知…… 她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后,王玥芸便给她面前的酒碗里斟了一大杯。 二人也学着书上那些江湖豪士,将酒碗一碰,当下王玥芸便连饮了三碗,晴儿酒力哪里胜得过她,只能勉强陪了三口。 “你不必硬要勉强陪我,这酒入口虽然顺喉,却也有些劲力。”王玥芸道。 “也就今日勉强一下也无妨,”晴儿叹道,“以后也想跟小姐喝酒。” “不是让你别说丧气话嘛!” 王玥芸道, “以后想喝就喝啊,到时候我要你陪我喝一百杯,一千杯,醉不死你呢!” 晴儿却难改哀容,突然紧握住王玥芸手道: “小姐,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姐夫劝你不要找他父亲报仇,还让你跟他一起远走高飞,对不对?” 王玥芸不知晴儿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只是点了点头。 “你当时还说自己好生不高兴,但今日哪怕小姐生我的气,我也要说!我知道小姐身负血海深仇,明日之事我也不多劝小姐……只是小姐,待这件事完了后,不论功成与否,我们一起走,我们离开京城,回杭州也好,去别处也罢,从此你不再是骆妍,你就是王玥芸了。” 晴儿也不知自己今日哪来的勇气,竟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还不忘将碗中残留一饮而尽。 “我是个粗笨的丫头,我不懂很多道理,我也没有像小姐那样报仇的决心和本事,但我只想跟小姐待在一起……只要跟小姐在一起,我就很开心,若是小姐有什么事……我也不会开心了……” 王玥芸听她酒后一顿吐露真情,心中不由得大受感动,一时只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当真是自己今生重活后所遇到的最好的恩赐,当下也紧紧抱住了她。 “好,我答允你,这件事完后,我们就走。” 王玥芸轻声道, “我们先回杭州看看侯爷,然后我们就雇艘大船,去东海好不好?” “只要能跟小姐在一起,去哪儿我都愿意。” “嗯,我也想跟你待在一起呢。” “可我想永远跟小姐在一起。” 晴儿说完这话,便抬眼与王玥芸四目相对。 第91章 女孩贴贴 二人都同时觉得有些口渴,各自饮了碗里的酒,放下碗时,二人看着对方,都似是脸红得很。 王玥芸突然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她是常喝酒的人,也知晓喝酒后的感受,但今日这酒确实越喝越热,到了后面,便起身想去开窗。 “小姐你干嘛?”晴儿也觉身热得厉害,但只道是喝酒后都会如此,红着脸问道。 “好热,我去开窗。” “那窗户坏了,打不开的。” 王玥芸心下一阵失落,一听那窗是坏的,便想脱去外衣,以减浑身燥热难当之感。 待她转身回座之时,却是一不小心绊到了桌腿,整个人略一踉跄,晴儿忙去扶她。 二人又是双目对视了好一会儿,王玥芸只突然觉得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再看晴儿时,又觉她愈发乖巧可爱,烛火照映之下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五官精致,当真是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晴儿此时也是浑身炽热,只觉得气血乱涌,心里也是一股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 望着眼前娇美动人,风姿绰约的王玥芸,竟也是一阵心动。 “小姐你要脱外衣吗?”晴儿忙问道。 “嗯,好热。”王玥芸道。 “我来帮小姐。” 说完,她便三下五除二地帮王玥芸脱下了那件秦子彦赠予的白粉色外衣。 “小姐,我也好热…” 晴儿红脸道, “是不是喝了酒,都会这样。” “兴许是……” 王玥芸只觉胸口越来越热,说道, “我也帮你把外衣脱了。” “嗯……” 王玥芸绕在她身后,替她除下外衣时,二人的手指碰巧挨在了一起。 若在平时,二人上街出游也是常常牵手并行,但今日不知怎的,二人都各自觉得对方的手指柔若无骨、浑如美玉。 挨了一下还不够,要牢牢扣在一起才行! “小姐~” 晴儿声音竟渐渐喘了起来,王玥芸一时心动,脑中不知为何冒出个念头,当下便猛一低头,竟朝着晴儿唇上吻去。 两人四唇相接,晴儿只感觉自己一双嘴唇被小姐的举动惊得乱颤,她下意识地便想躲开,但一来酒后浑身无力,二来……小姐的双唇实在柔软…… 二人浅浅吻了一会儿,王玥芸便坐了回去,脸上甚至有些许的害羞之感。 “小姐~” 王玥芸刚想回应晴儿这一声呼喊,下一秒便感觉自己的双唇又被晴儿绵软的小嘴给堵住,她不自禁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似乎更猛烈。 两人吻在一起,都久久不愿分开,四唇浅浅地挨了一会儿后,二人又都似无师自通般,各自将香舌伸出,分别试探着对方。 王玥芸轻轻按住了对方的后脑,晴儿紧紧搂住了对方的脖子,都似乎要使出全身气力,要与对方融为一体。 二人愈吻愈感炽热,王玥芸先忍不住了,一把将晴儿侧身抱了起来,嘴上也不忘深深地吻着她。 “小姐你干嘛…”晴儿双颊赤红,小声道。 “去床上好不好?” 晴儿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王玥芸抱着她到了床上,将她轻轻放下后又是一吻,晴儿也似在热烈回应。 二人从未经过人事,都只是闺中少女,但此刻也似是本能一般挑逗着对方,好一阵热闹景,好一幅春宵图。 二人各自爱抚了一阵,晴儿已脱去了贴身的衣物,待要除下罗袜之时,王玥芸却叫住了她。 “小姐你…不想继续了吗……”晴儿一脸失落。 “不是,把袜子穿上,”王玥芸笑道,“我喜欢你穿上的样子。” 但见: 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也是夫妻样。从今世世相依傍,轮流作凤凰,颠倒偕鸾帐。 又见: 云鬟贴酥腰,玉葱弄莲子。月下花影成对,帐上芙蓉一双。不闻海誓山盟,男儿声响。只听莺声燕语,深情不忘。 二人胡闹至深夜,才逐渐觉得累了,此时酒已醒过大半,但二人之间的感情便似那薄薄的一层窗纸,只消被戳破后,便无需再多说。 “小姐…我们这算什么?” 晴儿此刻枕在王玥芸的玉臂之上,玩弄着她垂在肩头的秀发。 “算……圆房了…?”王玥芸回道。 “这就是圆房了吗?”晴儿疑道。 “我也不知道……”王玥芸道,“我也是第一次,别问我了。” “那我们会不会有孕?如果会的话,是我有还是小姐有?” “可能不会,没见过哪个孩子只有娘没有爹的。” “真的没有吗?” “好像也有……不过那都是些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做出抛妻弃女的恶心事。” “还是女子好,他们都说男人身上是臭的,小姐身上就好香。” “我也觉得。” “那小姐会抛弃我吗?”晴儿侧头问道。 王玥芸没有说话,只是回应了一个深深的长吻,她竟将叶魏凉的身影都抛在了脑后,只盼着能跟晴儿多待些时刻。 她从未有今日这般快活。 “我不要小姐因为明天的事为难,” 晴儿道, “但是小姐要答允我,明日那事完后,不论成败,我们都要离开京城。” “好,我答应你。”王玥芸柔声道。 “还有,小姐你今日…是不是故意拿奇怪的酒回家让我喝……”晴儿小声嘀咕道。 “我没有!” 王玥芸反驳道, “那酒是花间楼房里的,我见无人便抱了回来,如今想来,酒里应是加了什么东西……” “春药?”晴儿道。 “……” “那要是没有春药,” 晴儿环抱着王玥芸的纤腰道, “小姐还会不会吻我?” “可能会晚一点。”王玥芸如实道。 “那也好,”晴儿朝她脸上一吻,“晚一点也好。” 第92章 进宫前夜 一夜春情后,晴儿被折腾得累了,自是早早就睡着。 望着怀里那一团安安静静、又香又软的小丫头,王玥芸心绪万千。 若自己不用报仇,那该有多好? 可这事没有如果,再过几个时辰后,她就必须按照计划潜入皇宫,明天就是北陵王府的大婚之日了。 正当她准备躺下略微小憩一会儿时,却突然听到了屋外传来的熟悉动静,她几乎立时就听出了那个脚步声是属于谁的! “完了!这次是真的偷情被逮到了!” 王玥芸仍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叶魏凉,毕竟自己天亮后就要去杀他父亲了…… 房门被轻轻地敲动了三声,她沉吟半晌后,还是起了身,微微理了理头发,又披了件外衣。 “这小妮子,真会吸……”王玥芸望着自己胸口上的深红色吻痕叹道。 “你又要劝我收手吗?”王玥芸来到屋外,与叶魏凉相对而视,“不可能的,我便是死路一条,也要走下去。” 其时月华如霜,银辉遍地,这对从前的痴情男女一时都不开口说话。 “我要进去了……想休息会儿……” 王玥芸转过了身,一滴泪悄悄从脸上流过, “明天的事,你不要管,这事以后……不论成败,我大抵是活不了了…忘了我……” 叶魏凉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竟鼓起勇气,从王玥芸身后一把抱住了她。 “你干嘛……” 王玥芸有点控制不住哭腔, “你不要劝我,我一定要报仇,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父亲!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你!” “我不劝你……” 叶魏凉长长叹了口气,坚定说道, “我帮你!” 王玥芸已是满脸泪痕,再次转头望向了他。 他真的愿意帮我?帮我杀他父亲? “他终究是你父亲,你不必……” “妍儿!你还是不明白我到底有多喜欢你吗?” 叶魏凉拉着她的手,将手放在了自己脸上那道十分显眼的灼伤处,凄然道,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我告诉过你,五年前我以为你死后,便下定决心跳进火海中陪你,这道灼伤便是那时留下的!” “这五年来我过得人不人鬼不鬼,从来不曾以北陵王世子的身份对人,我早已不是他的儿子!让我帮你!我们一起杀了他!” 王玥芸见他此话说得如此坚定,一时感动不已,又是紧紧抱住了他。 “你和秦子彦有什么计划?”叶魏凉正色道。 王玥芸当下便将自己要在天明前偷偷进宫,暗中将那北魏公主替换一事说了,又说二人决定就在拜堂时动手。 叶魏凉听后,抚掌而叹道: “好计!” “你想如何行事?”王玥芸问道。 叶魏凉略一思索后,方才开口道: “我就在婚礼大乱时杀出,北陵王已经五年没见过我,决计想不到我还活着!到时候他心中必定慌乱,我们再并力杀他,大事可成!” 王玥芸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打算。 “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叶魏凉拉着她手道, “明日过后,我们便一起远走高飞,去南边的大理,去北边的辽东。” 王玥芸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心虚道: “我那个名叫晴儿的丫鬟,她也必须一起,你不能不依我。” 叶魏凉笑着点了点头,随即隐在了夜色之中。 待他走后,王玥芸有股如释重负的愉悦感。 倒不是因为自己跟晴儿风流胡闹的事没被发现,只是因为叶魏凉终究是站在了自己这一边,甚至不惜大义灭亲。 这一世,他依然没有负了自己! 看来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 正当王玥芸准备回屋时,房前的一棵枣树上却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她连忙朝那枣树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女娃刚好此时从树上跳了下来。 “莹师妹?”王玥芸认出了那女子便是百里莹。 “师姐好。”百里莹嬉笑道。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嘛?”王玥芸问道。 “我大半夜饿了,便来这儿扑点枣子吃,不想却听到了师姐跟那个男的说话。” 百里莹道, “我一开始听到你们说起要杀北陵王的事,我便好奇得很,就多听了几句,师姐不会介意?” 王玥芸一想到自己刚刚哭泣的模样竟被别人偷看到,一时有些不喜,只淡淡道: “快回去睡。” 百里莹十分不会察言观色,并未察觉出王玥芸的不悦,继续喳闹道: “师姐,那个男的怎么还抱着你,你都不打他,她跟你什么关系?” 王玥芸皱眉道: “不关你事。” “好,” 百里莹见师姐如此冷漠,叹气道, “可那个男的好会说谎,说起假话来神色都不带变的。” “你说什么?”王玥芸听到此处,突然疑惑道。 “我说那个男的骗了师姐你啊,” 百里莹嘴里正含着枣儿,含糊道, “他是北陵王府的世子,可是他却说自己五年前是为了殉情冲进什么火海烧伤了脸,这就纯属鬼话了。” “啊?” 王玥芸停住了回屋的脚步,转身对百里莹问道, “你怎知道?” 第93章 谁在说谎? “因为那晚上我在啊!” 百里莹语气十分自然, “也是北陵王府大婚嘛,新娘子好像姓李?还是罗?” “姓骆。”王玥芸提醒道。 “噢对,姓骆。” 百里莹继续说道, “那晚上我也是如今日这般躲在附近一棵树上看热闹,大师兄还跟我一起呢。” “你看到了什么?”王玥芸继续问道。 “杀人呗,” 百里莹言语中并无丝毫惊心动魄,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极为普通的事, “那晚上月色也如今日这般亮,最先动手的就是北陵王,一刀就把那个穿嫁衣的新娘子头给砍了。” 听到此处,王玥芸心道: “这些事我从未对小师妹讲过,她却也能说得毫无差错,难道她真的亲眼见到了?” “师妹你说那个北陵王府世子说谎,是怎么回事?”王玥芸直问关键处。 百里莹吐出一口枣核,继续说道: “因为他的脸是被我用暗器烧伤的,不是他自己什么殉情。” “啊?” 王玥芸立时十分震惊,愕然道, “你还与他们交手了?” “是啊,” 百里莹突然道, “不过师姐,这些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爹,我爹要是知道我跟北陵王打闹过,非得收拾我不可!” “你快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王玥芸急切道。 百里莹作出一脸思考状,似乎是正在回忆五年前的事。 “那时候我才十二三岁,记不太清了,那天我是跟大师兄一起的,本来藏在树上,后来被北陵王发现了。” 百里莹慢慢说道, “然后就是那个男的,跟师姐你抱来抱去那个……” …………… “他发现我后,就从树下飞上来跟我对了一掌,” 百里莹继续道, “我那时太小了,打他不过,就只有用了点小手段,使暗器把他脸烧伤后。” 听到此处,王玥芸将信将疑,自己身死之时,叶魏凉定然是悲痛欲绝,怎么还会无缘无故去打躲在树上的莹师妹?而且那时的莹师妹还那么小! “师姐不要相信那个男人,” 百里莹语气依旧轻松, “他老会演戏了!” “怎么说?”王玥芸皱起了眉头。 “当时那个新娘子还没死的时候,那个叶魏凉又是哭又是闹,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去救他媳妇儿。” 百里莹续道,“ 可是后来那个新娘子真被他父亲砍死后,他却立时换了副面孔,反而跟周围人有说有笑。” “师妹,你看错了……”王玥芸不明白百里莹为何要说这种话。 “怎么会看错!我是年纪小,又不是傻!” 百里莹急道, “就是那个时候,大师兄耐不住性子乱扑腾了一下,我才被发现的,然后那个叶魏凉就朝我打来了。” “大师兄在哪儿?我去问他。” 王玥芸忙道,她想着莹师妹口里的那个大师兄年纪至少会比秦子彦大,五年前定然知晓了许多事。 “这…师姐怕是不好问……”百里莹为难道。 王玥芸此时脑子有点乱,按照百里莹的说法,五年前自己将死之际,所见到的叶魏凉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都是演的? 这怎么可能!王玥芸打死也不愿相信! “是不是你秦师兄叫你胡乱编这些话儿来说的?” 王玥芸猜测道,她一向觉得秦子彦始终不相信叶魏凉。 “啊?师姐,你不信我啊?” 百里莹有些不高兴,她自小虽然顽皮,但从不会说谎,也从未被人怀疑, “不信算了,这事我之前跟任何人都没说过,我如果告诉秦师兄,他肯定会跟我爹讲,我才不傻呢!” 王玥芸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 “在皇宫里时,你曾对叶守藏说你二人五年前见过,我那时还没将这话当回事,此时想来,莫非就是这个事?” “对啊,就是那时候见的他。” 百里莹连连点头, “那晚最后时刻,我瞧着那个被砍死的新娘子好可怜,还跟大师兄一起把它尸首抢了……” “你说什么?” 王玥芸被惊得握住了百里莹手腕,如果对方说的是真话,那自己前世还是被眼前这个小师妹收的尸? “哎呀真的,我今晚就不该多嘴说这些!” 百里莹不耐烦道, “不过我只抢出了那个姑娘的身子……头…却已经不在了,后来我跟大师兄一起跑了好远,随便找了处地方就把那具尸首埋了。” “多…多谢你了……”王玥芸怔怔道。 “啊?师姐谢我干嘛,你认识那个被砍头的姑娘?”百里莹十分疑惑。 “没…没有……”王玥芸又感觉自己要长脑子了,怎么偏偏是这最后一晚,突然冒出来好多往事! “不管了!明日若能活下来,再来想这些事!” 第94章 二进宫 回到屋内,望着熟睡的晴儿,王玥芸有些后悔先前喝那酒了,倒不是后悔与晴儿一番亲热,只是觉得这份亲热有些不是时候。 卷心菜也被秦子彦提前送到了安全之处,王玥芸无暇顾及他到底被他哥哥送到了哪里。 她起身盘坐在床上,默默温习着《玉枢诀》上的内功心法。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静得下来个屁啊! 到了约莫寅时,王玥芸耳尖,听见有人似是在屋顶上轻叩了三声房梁,便起身穿好了衣裳。 临走时,王玥芸突然觉得晴儿拽住了她,回头看时,见她不知何时已哭肿了双眼。 “小姐…要记得带上我一起跑……” 王玥芸喉头一哽咽,重重地点了点头,答应了她。 她几步便跃上了房顶,来人果然就是秦子彦,此时他正穿着一席紧身的黑衣,黑布蒙住了下半张脸,但那双漂亮得甚至有些妩媚的眼睛还是让王玥芸一眼就认出了他。 “你就穿成这样进皇宫?”秦子彦惊讶地望着她道。 王玥芸这时身穿的恰好就是那件从宫里带出的白粉衣裙,被秦子彦这么一说,她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合适。 “要不……你再去搞一套甲胄?”王玥芸道。 秦子彦叹气般抚了抚额,随即扔出一套黝黑的紧身衣,对王玥芸道: “换上。” 王玥芸点点头,拿上衣服后说道: “你下去,我就在这儿换。” “我转过去就是了,我不会看的,相信我。”秦子彦笑道。 王玥芸却不搭理他,趁他转头时一脚踹在了他屁股上,秦子彦一时吃痛,却又不敢大声叫出来,只能忍痛踉跄着滚下了屋顶。 王玥芸很快便换好了衣裳,将那套洁白的衣裙整齐地叠在了房脊正中,此时月光正盛,清冷的皎月如银辉一般映在了衣裙上。 她不由得呆了半刻,仿佛自己换上黑衣后又变了个身份,自己到底该是王玥芸,还是骆妍? 秦子彦在下方学了两声鸟叫,似是在催促她,她也回过神来,一跃下了屋顶。 “你昨天喝了什么?”秦子彦靠近她后,皱眉道。 “酒,”王玥芸道,“你卖的。” “那可是合欢酒!” 秦子彦又深吸了一口气,忙道, “那可是…可是给客人做事时……调情用的……” “要你管啊!”王玥芸红脸啐道。 秦子彦见她发火,立即高举双手,说道: “其实…如果叶兄不行,你可以找我的,不用找别人。” 王玥芸实在无法理解为何眼前这人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说些恶心人的疯话,不由得攥紧拳头,旋即又释然道: “算了,不生气。” 秦子彦觉得她这可爱模样实在是滑稽,不由得笑出了声。 王玥芸却突然正色道: “我拜托你一件事。” 秦子彦见她如此认真,倒也收起了玩闹心,回道: “你说。” 王玥芸指了指身后的房屋,说道: “我那个小丫鬟…要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替我好生照看着,最好是让她一辈子锦衣玉食不嫁男人,若是她实在要嫁,你也且替我把把关。” 秦子彦想了一会儿,回道: “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觉得我能置身事外把自己摘出去吗?” 王玥芸觉得这话似是有理,只能唉声叹了口气。 “走。” “还有一件事……”王玥芸有些心虚。 “嗯?” “上半夜……他来找过我……”王玥芸吞吞吐吐道。 “啊?他又来劝你?”秦子彦再一次皱眉。 “没有,”王玥芸坚定道,“他说动手时,他会帮我!” “你信了?”秦子彦大声道。 “他是我前世未过门的夫君,我不信他我信你?”王玥芸叱道。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秦子彦又改口道,“除了我……嗯……还有师父。” …………………… 王玥芸不想再多争辩浪费时间,又说道: “兵刃呢?我用怀里的小刀杀那个怪物?” “我到时会安排,” 秦子彦紧皱的眉头还是不能放下, “只是现在……不能告诉你,我有点害怕你了。” 箭已离弦,王玥芸也自知没有办法了。 二人轻功俱佳,不到一炷香时间,已到了皇宫门外。 秦子彦打小便在此处长大,自是分外熟悉,引着王玥芸便来到了守卫最为松懈之处,几步便翻过了宫墙。 “几日不见,不想你的洛水断云步竟练得这般好了。”二人并肩在城墙上飞奔着,秦子彦小声说道。 王玥芸并不搭理他,只是来回注意着左右两侧偶尔出现的守卫。 只见月下两道黑影飞也似地奔于宫墙之上,偶有野猫被惊得叫唤,宫里的守卫却并不理会。 不多时,秦子彦先停了下来。 “到了?”王玥芸问道。 秦子彦点点头,小声道: “下面就是公主府了,过一会儿就是值守交班的时间,我们趁那个时候下去。” 王玥芸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个你拿着。” 秦子彦递给她一柄造型奇特的匕首,那匕首从头到尾都有一道极深的凹槽,月色之下似乎正显出着幽幽绿光。 “好刀!”王玥芸不住赞道。 “这是我从别处寻来的匕首,这刀在锻造之时已由工匠淬过剧毒,若是被它伤到,哪怕是北陵王也不能全身而退。”秦子彦道。 王玥芸将那匕首小心收在了袖中,此时竟有些后悔没有向百里莹师妹讨要些带毒暗器。 “若是一击不成,到时我自会在一旁给你兵刃,记住,要等到拜堂的时候动手!”秦子彦嘱咐道。 “拜堂的时候,你也会在一旁吗?”王玥芸问道。 “会……”秦子彦喃喃道,“我是证婚的司礼。” “……”王玥芸一时无语。 “若是莹师妹在此处,肯定欢喜得很,她最爱这般胡闹了。”秦子彦笑道。 王玥芸难得对他一笑,说道: “她就是太爱胡闹了,我才不敢让她一同跟来。” 说话间,公主府外的值守果然正到了换班时候,二人趁着守备松懈,随即飞快地溜了进去。 此时早已过了寅时,王玥芸却发觉府内正房的烛火竟还亮着,暗想这北魏的公主还挺能熬夜。 二人蹑着手脚,缓步来到了房间外,秦子彦打了个手势,示意三声之后一齐冲进去。 三声之后,秦子彦先一把推开了房门,王玥芸身小,便从门下处径直翻滚进了屋内。 “好安静啊。”王玥芸心道。 但下一秒,她就有些后悔这样想了。 第95章 北魏公主 但下一秒,她就有些后悔这样想了。 只见屋内深处忽地飞出一只铁制的飞镖,刚好正钉在了她身侧的房门上,她尚未反应过来,下一只铁镖已飞到了身前。 王玥芸急忙趴下身子躲避,见那飞镖已越过自己飞向了秦子彦,又自知已来不及拦住那飞镖,只能曲腿朝秦子彦身上一踹,将他踹倒在地,躲过了那镖。 秦子彦今天已是第二次被她踹了,只不过这次更不敢发出声来,只能忍痛躺在地上紧捂着嘴巴,身体不断蠕动。 王玥芸不敢耽误,下一秒便鲤鱼打挺起了身,快速冲向屋内深处发出飞镖的方向。 寒光骤起,一把明晃晃的兵刃已刺向了她,王玥芸深吸一大口气,堪堪侧身躲过了这一击。 第二刺又很快接踵而至,王玥芸已瞧出用剑之人身法并非庸手,当下便使出百里凤所授的落梅掌,以双掌去袭对方握兵刃的臂膀。 那人也躲得好快,躲过王玥芸的掌法后,又提着兵刃斜劈了过来。 王玥芸此刻已缓过神来,当下便施展出洛水断云步的身法,在桌台之间反复腾挪,那人总是打她不到。 王玥芸生怕那人大声呼救引来侍卫相助,若是如此,便再难将公主调包! 她心生一计,瞧准了那人的走位,忽地出掌将屋内几盏蜡烛打灭。 房内顿时暗了下来,那人果然瞧不见王玥芸后便一阵慌乱,只顾乱挥兵刃护住自己周围。 王玥芸却事先留心了那人的位置,当下便找准角度,一掌打在那人后背风门穴上,那人登时觉得全身一软,双手脱力,兵刃重重地掉在地上。 王玥芸喘了几口大气,待确定那人已无动静后,便挥手示意门口的秦子彦进屋。 秦子彦又拿出火石重新点亮了蜡烛,王玥芸生怕那人呼喊,全程拿衣袖捂着那人嘴巴。 待蜡烛都被点起后,房内又重新亮堂了起来,秦子彦走向了方才还在打斗的二人,朝王玥芸身前的人瞧了瞧,惊讶道: “好像,她就是公主?” “你怎么知道?”王玥芸也惊道,“我还以为是公主的贴身护卫。” “我猜的,” 秦子彦摆了摆手, “你没发现她是个女子,而且有点漂亮吗?” 王玥芸听后,顺手在她胸前捏了一下,发现果然是个女子,那女子突然被摸隐私处,只感万分受辱,眼泪竟开始不自禁地往外淌。 “公主你不用担心!” 秦子彦忙道, “她也是女的,不算耍流氓!” 那女子听后一愣,回头朝王玥芸看了一眼,王玥芸也扯下蒙面,露出一副女子面容。 见王玥芸果然是个女子,那人方才把剩下的眼泪咽了回去。 王玥芸问道: “你就是北魏的公主吗?” “如今事以泄败,没什么好说的,我大魏的儿女,可杀不可辱!” “谁要杀你辱你……”秦子彦抚额道。 “我们要做一件事,” 王玥芸道, “且冒犯公主一下,事毕之后,若有机会我定来向公主赔罪。” 那先前与王玥芸动手之人果然就是此番北魏送来与睿国和亲的公主,乃是北魏皇室中人,名叫作陈云忻。 陈云忻见刚才与自己交手并且打倒自己的人竟是个貌美如仙的同龄女子,对方又说些什么要冒犯自己一下,心里顿时好生疑惑。 “你们…不是叶守藏手下的人?”陈云忻问道。 “不是!”王玥芸忙道,“我们决计不是。” “这公主模样生得倒也不错,可惜竟要嫁给叶臻那小子,整得我明日倒是想做一日的北陵王府世子了。”秦子彦在一旁道。 陈云忻听了这话,立即柳眉一竖,朝秦子彦瞪了一眼,随即怒道: “还说不是叶守藏的人,他明明就是你们睿国皇家的秦子彦。” “啊?”秦子彦疑道,“你怎知我是谁?” 陈云忻叹气道: “我在大魏时别人就告诉我,南睿有个满嘴风话的风流王爷……” 王玥芸听后一声冷笑,似是在讽刺秦子彦的风流名声竟传得这般远。 “他确实是秦子彦,但我们不是叶守藏那贼人的手下。”王玥芸解释道。 “怎么不是!世人都知北陵王与南睿从前的皇帝情同兄弟。”陈云忻反驳道。 “我们真的不是……”王玥芸耐心道。 秦子彦拿了一根蜡烛在手里,仔细照了照眼前这位北魏公主的面庞,模样虽然及不上一旁的王玥芸,但也越瞧越可爱。 王玥芸见他动作猥琐,轻啐了口唾沫以示厌恶。 王玥芸又拿出了一根麻绳,对陈云忻歉声道: “公主得罪了,你会些功夫,我要先帮你绑缚起来,实在不能让你跑。” 见公主不说话,她又道: “如果你能答允不说话,我便不拿棉布塞你嘴里,但你若是要喊叫引来侍卫,我便一掌打晕你,你应该知道我有这个本事。” 陈云忻见她说话语调温柔,又瞧着她模样实在漂亮,便点了点头。 “姐姐你跟秦子彦是要干嘛?” “你别多问。” 王玥芸绑了半晌也未绑缚牢固,总是一扯就松,便对一旁秦子彦道: “你来!” 秦子彦蹲下身子,几下便把陈云忻双手绑紧了。 “你怎么做到的?”王玥芸疑道。 “我是开青楼的,绑绳子肯定会啊!”秦子彦道。 王玥芸想了好一会儿,又问道: “这有什么关系吗?” “……”秦子彦默然不语。 正当二人要商议接下来怎么做时,却突然听到房门好一声响,竟有人举着火把踹门而入。 王玥芸本能般要躲藏,待反应过来无处可藏时,方才决定直面这突然闯进的不速之客。 那人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佩刀,身穿着一身侍卫的甲胄,只是甲胄的装饰要比寻常侍卫精致些。 “王爷,哦不,秦子彦,你好大的胆子!”那人开口道。 不开口还好,他一开口王玥芸便听出那人便是在花间楼要与自己结识还挨了顿打的张成永。 此刻张成永正洋洋得意,说道: “久闻秦王爷的风流之名,只是没想到,连北魏送来和亲的公主,王爷你也敢先尝为快。这事若传到北陵王那儿,说你玷污了别人的儿媳妇,哪怕是你也不好交代!” 秦子彦刚欲说话,王玥芸却率先开口。 只见她骤然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转身对那张成永道: “公子救我!” 原来她见张成永似要招手叫来同伴,便想先拖住他再说。 “王姑娘?怎么是你!”张成永惊道。 王玥芸苦道: “我被秦子彦骗到了这里,如今他被我点了穴道,再也动弹不得,你快来一刀杀了他,不要声张……我的清白……我的清白……” 此话本来漏洞百出,寻常人只需略一思索,便能识破,但此时张成永被色心迷了眼,哪里想那许多,提着刀便进了屋。 他刚一进屋,王玥芸便把房门关上,张成永刚要回头看,下一刻便被王玥芸打翻在地。 王玥芸生怕他唤出声来,只能一脚踩住他的脸不让其发声,但踩了一会儿,她竟发现脚下这人居然一脸享受模样! 她实在觉得恶心,便换了秦子彦过来让他踩,果然当她把脚撤开时,张成永脸上的笑容登时消失。 王玥芸连忙用力补上了几拳,打得他近昏死过去方才停手。 秦子彦又找来根麻绳绑了张成永,只不过在王玥芸的吩咐下特意绑了个最难受的姿势。 “认识这人吗?” 秦子彦踩着脚下的张成永对陈云忻道, “京城守备之子,皇宫禁军副统领,北陵王的马前卒。” 陈云忻点了点头,说道: “进宫那日似是见过。” “你现在相信我们不是跟叶守藏一伙的了?”王玥芸道。 “等等!” 秦子彦突然皱眉道, “你为什么会那么怕我们是北陵王的手下?他可是你未来公公。” 陈云忻似是被说中了什么,一时不敢言语。 “你到底想干嘛?” 秦子彦质问道, “你不说,那我可要动手动嘴了哈。” “够了!” 王玥芸阻止了他,又转对陈云忻道, “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便在这儿老老实实待上两日,待你与那叶臻成婚后,你想干什么都由得你。” “在这儿待上两日…那怎么成婚?”陈云忻发现了盲点。 “……” “她替你去。”秦子彦指了指王玥芸。 陈云忻拿绑缚着的双手扣了扣脑袋,想了一会儿后说道: “姐姐,你要抢亲也不至于大半夜,况且你这么漂亮……” 王玥芸被这话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道: “谁要抢你亲!” 秦子彦眼尖,似乎是在陈云忻身上瞧见了什么,便让王玥芸伸手去搜一搜她身。 不搜倒好,这一搜之下,飞镖、毒菱、峨眉刺、匕首、爆烟弹被整齐地码在了地上,还有一个装着液体的小瓷瓶,一看这模样就是毒药。 “我觉得我们找到了莹师妹真正的师姐。”秦子彦打趣道。 王玥芸见陈云忻此时被搜出了身上的东西正一脸失落,便猜测道: “你好大的胆子,想要行刺北陵王?” 陈云忻的瞳孔短暂地放大了一下,不过再短也足以王玥芸捕捉到。 第96章 同伙 王玥芸见自己试探之下果然让这公主一愣,又忙道: “北陵王的武功何等出神入化,凭你这点微末功夫,也想刺杀他?” 她又道: “你可知北陵王进宫那日,有两个什么什么派的人跑进皇宫来动手,那二人功夫也不弱,却连北陵王一招都没逼出便被手下的人当场格毙。” “我知道!” 陈云忻闭着双眼点了点头,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牙道, “打不过也要杀!国仇家恨,岂能不报!” “好!”王玥芸喝彩道。 秦子彦见状,忙把王玥芸叫到了一旁,王玥芸说道: “我觉得她似乎是真心实意想杀叶守藏。” 秦子彦摇头道: “这才见面多久你便信了她,此时她为我们刀下鱼肉,焉知她不是说些假话来诈你?我们赌不起!” 王玥芸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公主此时正满脸傲气,颇有种慷慨之感。 “我要出宫去了,你就在此处看好这二人,明日大婚之时自有北陵王府迎亲的人来接你。”秦子彦道。 “你出宫去哪儿?”王玥芸始终觉得自己一个人留在此处有些没底。 “我是证婚的司礼,要去排练一遍流程……”秦子彦无奈道。 王玥芸只能点头同意,又嘱托他把张成永身上的麻绳绑紧一点。 “这个不用绑紧一些吗?”秦子彦指了指一旁的陈云忻。 “她……”王玥芸瞧了陈云忻两眼,说道,“不用了,我自会好生看着。” 她又道: “这个姓张的不见了,宫里会不会找他?” 秦子彦略一思索,说道: “想来是会的,只不过应该不敢搜进公主府,顶多在外询问一声,到时候……” “到时候我自会帮你们应对。”陈云忻抢道。 王玥芸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秦子彦转身出了公主府。 待秦子彦走了一会儿后,王玥芸实在觉得有些困倦了,昨日跟晴儿厮混了半夜,后来又分别与叶魏凉、莹师妹相谈了许久,再加上一早就夜闯公主府,此时哪有不累的道理。 “姐姐你跟秦子彦,到底是要做什么?”陈云忻见王玥芸对自己并无歹意,便鼓起勇气问道。 “你别多问。”王玥芸道。 陈云忻也看出她此时困得要死,便道: “姐姐你实在困了,就去我床上睡。” 王玥芸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自己是暗闯公主府的绑匪,怎么这位公主反而还跟自己客气? “我就在此处眯一会儿就是,” 王玥芸道, “倒是你,如果倦了就说,我带你去床上,只不过还是不能松你的绑缚。” “可是等天一亮,我那住在偏殿的陪嫁丫头要来服侍我洗漱。” 陈云忻道, “到时候我是打发她走,还是叫她进来?” 王玥芸一听这公主连这事都要跟自己商量,不由得更疑惑了。 “宫里还有人认识你吗?”王玥芸问道。 “没有了,” 陈云忻说道, “我们大魏的出嫁规矩,女儿成亲之时,在拜堂前是不许见任何人的,从大魏一路过来南睿,我也都是坐在马车上,没人见过我。” “那就好。”王玥芸道,“省了不少麻烦。” 王玥芸本以为自己只是浅浅地睡上一会儿,却一不小心睡到了翌日正午。 再醒来时,日已上了三杆,她暗叫不好,心里忙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又转头寻找着那公主的踪影。 但那公主确实依然呆在原地,双手绑缚着麻绳,整个人靠在桌腿边。 “幸好!”王玥芸心里庆幸道。 “你说的那个要服侍你洗漱的丫鬟……”王玥芸试探道。 “我只说今日想睡懒觉,把她打发走了。”陈云忻回道。 王玥芸又看向了一旁蜷缩在地的张成永,发现他似乎换了姿势昏睡。 “他后来醒过一次,我又伸腿把他踹晕了。” 王玥芸向她比了个大拇指。 “你为什么要帮我?”王玥芸问道。 “我不知道,” 陈云忻道, “我总感觉,姐姐你和秦子彦正要做跟我同样的事……你们是不是也要杀叶守藏?” 王玥芸见她猜出了自己要做的事,倒也只能承认了。 王玥芸拿了些桌上的糕点,虽然已是昨日的陈货,但也吃不死人。 她分了一点喂给陈云忻,又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陈云忻。” “王玥芸。” “王姐姐你功夫真好!”陈云忻道,“你师父是谁啊?” “百里凤。”王玥芸心想自己已拜过师了,此时说了也无妨。 “好厉害!那可是世上武功最强的几个人之一!”陈云忻叹道。 “我只愿能学到师父一半武功。”王玥芸道,“你功夫也不错,师父是谁?” 此问一出,王玥芸却见陈云忻突然红了眼眶,一时不知怎么了。 “我师父,被叶守藏杀了!” “啊?”王玥芸惊道,“你不是公主吗?” 陈云忻缓缓道: “我只是父皇众多妃嫔里一个不得宠的贵人之女,从小也不怎么受父皇宠爱,但后宫里一个太监宫宫武功很好,我从小缠着他要学武功,他便收了我为徒。” “竟有此事。”王玥芸叹道。 “我师父说,他本也是从前江湖上一个颇有名堂的门派中的人,少年之时,他那门派却被叶守藏的玄岳派屠戮殆尽,他死里逃生后,便心灰意冷进宫做了太监。” 王玥芸听闻过叶守藏年轻时在江湖上屠戮各大门派的手段,此时再听陈云忻这般说,心里依然是一震。 陈云忻又道: “去年叶守藏提兵犯我大魏疆界,我师父知道这是难得的报仇机会,便逃出宫去,去了战场上找那叶守藏报仇,只是……后来就只传来到他身死的消息…” 王玥芸被惊得说不出话,暗想这叶守藏的仇家委实有点多了。 “再后来,我们输给了你们南睿,父皇不得不罢兵求和,还要送一个公主过来和亲。我一想到师父他待我极好,真正是恩若父女,一心要替师父报仇,便向父皇自告奋勇要当和亲的公主。” 王玥芸听到此处,心里对她也是好一阵赞叹,这份报仇的决心似乎不在自己之下。 陈云忻此时却叹了口气道: “又有什么用呢,我连王姐姐你也打不过……” 王玥芸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只能说道: “我会成功的。” 这话显然也是在给自己加油鼓气。 “不知那王府迎亲的人什么时候来,” 陈云忻道, “姐姐你到时候要替我扮作新娘子吗?” 王玥芸点头道: “今晚过了子时左右,王府便会派人来接亲,这边过去后大约寅时时候,便就拜堂成亲。” “寅时?你们南睿不上早朝吗?”陈云忻疑道。 “北陵王府世子成亲,朝廷会专为了北陵王休沐一日,大小官员也都会去祝贺。”王玥芸回道。 “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陈云忻问道。 王玥芸苦笑了一声,心中道: “因为上一个就是我自己。” 一日无话,王玥芸只是坐在陈云忻身旁休养精神,中途张成永也醒过几次,但都被王玥芸重新打昏过去。 宫里的禁军副统领失踪了,果然有大批侍卫在公主府外询问,陈云忻出言搪塞了过去。 王玥芸见她似乎真心实意在帮自己,也想过松了她绑缚让她同自己一起行动。 但转念一想,一来秦子彦那番让自己警惕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二来自己的生死都难料,实在不愿再多搭上一个旁人。 时间过得格外快,不多时,便快要到子时了。 “一会儿应该就有王府的嚒嚒前来给新娘子弄妆打扮,麻烦公主委屈一下藏在床下。”王玥芸道。 “姐姐,要不然我装作你的贴身丫鬟,与你一同行事,你相信我。”陈云忻道。 “不必了,”王玥芸道,“等我行事后你再出来,到时候只用说是被我胁迫,不必沾染此事。” “可是……” “没有可是。” 陈云忻见她态度坚决,也知自己的功夫比之叶守藏实在微末,还没等陈云忻说话,便似乎听到公主府外有了动静。 王玥芸赶忙把她和张成永一起塞到了床下,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独自坐在了妆镜台前。 “启禀公主,奴婢是北陵王府的嚒子,特带了新娘子的嫁衣,来给公主梳洗后换上。” 王玥芸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进来!” 第97章 拜堂 几个嚒嚒应声推门而入,她们一生之中不知服侍了多少即将出闺的少女,但一见王玥芸这副精致可人,美若天成的面容,也都被惊得相互对望了几眼,各自心中都暗想不愧是北魏送来的公主。 王玥芸紧闭着双眼,任由她们给自己弄妆画眉,擦脂抹粉。 北陵王府带来的妆品都极好,并没有那种让她觉得难闻的油腻脂粉气。 众嚒子先是给她画了精致的眼妆,再然后便给脸腮打上了红扑扑的面脂,王玥芸没有说话,由着她们摆弄着自己的一张脸。 这一幕好熟悉,好熟悉…… 仿佛自己昨日就是这般被梳洗打扮,那时的自己,还不断幻想着即将风风光光地嫁入北陵王府。 一个时辰后,待王玥芸再睁开眼时,已在镜中见到了一张略不同于往日的脸。 王姑娘的面容已是美貌至极,但此刻画上了新娘的浓妆,更是显得格外明艳出尘。 凤冠霞帔,喜字成双。 “公主看看这般装扮可还称心?”身侧嚒子躬身道。 “好,好得很。” “吉时已到——” “起轿——” 听到府外太监两声呼喊后,王玥芸便知道该起身了,临走时她悄悄回了卧室床边,又悄悄蹲身替床下的真公主解开了缚手的麻绳。 “你走。” “姐姐……” 王玥芸没有在回答她,转身几步后便有人给她盖上了红盖头,又搀扶着她上了北陵王府的花轿。 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在轿中的王玥芸不禁胡思乱想道: “不知这花轿和这身凤冠霞帔,会不会跟五年前是同一套。” 只不过头上那支叶魏凉所赠的金凤钗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极其普通的的翠玉玲珑簪。 一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一个时辰后,花轿停了下来,透过眼前那块红布,王玥芸依稀瞧见自己已到了北陵王府门口。 这群抬轿的下人,竟连停轿的位置都与五年前一模一样! 王玥芸左右环视了一圈,竟也瞧见不少熟悉的人,好多五年前那场婚礼上的宾客,今日也是宾客,只不过少的那一部分,就不知生死了。 吵闹,很吵闹,让她的心也安静不下来,而她此时是最需要宁静的。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了花轿,伸手那人道: “在下乃是大睿皇室中人秦子彦,请公主出轿。” 朝廷官员成亲,由皇室中人担任证婚人扶新娘子出轿是自古便有的事,对寻常官员来说更是无上的荣耀。 王玥芸认出了他,便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秦子彦立马感受到了她手上渗出的汗液。 “别紧张。”秦子彦小声道。 “嗯。”王玥芸也小声回了一句。 秦子彦亲手扶她出了花轿,众人都是初次见到这位北魏公主的模样。 虽然尚还盖着红盖头,但瞧着那盈盈一握的杨柳身姿及出众仪态,也都不禁替新郎官叶臻感到高兴。 “看来北魏这次并没有随便派个丑陋的公主来和亲。” 众人均是这般想。 王玥芸下了轿,与那叶臻并肩站在王府门口,北陵王叶守藏此刻正端坐在面前的椅子上,王玥芸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叶老弟,你今日成婚,哥哥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柄妍媸剑乃是我从东海国寻来的神兵,便送给你当贺礼!” 秦子彦对叶臻说道,同时扬了扬手上的一柄长剑。 今日王府大婚,莅临的宾客固然是没有带兵刃的道理,但秦子彦何等身份,又与叶守藏关系匪浅,自然不可一概而论。 王玥芸明白了他的意思。 秦子彦又朗声道: “今有北陵王府世子叶臻,大魏公主陈云忻,值此良辰美景,称联珠之妙,调琴瑟之欢,鸿案齐眉,良缘相结!愿两国岁岁成欢,年年为友!” 满座宾客,皆是鼓掌叫好。 “一拜天地——” 王玥芸与叶臻一同跪向天地,她紧紧握住了怀中的匕首,指尖竟也渗出了许多汗水。 “二拜高堂——” 众宾客均已迫不及待,吵闹着要叶臻赶紧背新娘子入洞房揭盖头,没人注意到此刻秦子彦额上也已是冷汗淋漓。 “夫妻对……” 秦子彦话未说完,哗变骤生,人群中已有数人急忙冲了出来,个个手举着兵刃大喝道: “叶老贼,纳命来!” 秦子彦并不慌乱,因为这群人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第98章 刺杀 众宾客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黑一灰两道人影飞过,快速挡在了几人之前。 “几位是哪里的朋友!”叶守藏声若洪钟,怒喝道。 “我海蛇帮众人,今日便要报过去之辱!” “海蛇帮?”叶守藏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挥了挥手让灰影、沉光动手。 灰影、沉光立时抽出兵刃,与自称海蛇帮的众人战至一处。 满座宾客都麻了,其中不少人三年前便光临过北陵王府,都知道三年前那场突变来得何等之快,此时不想变故又是出现在北陵王府的婚礼上! 众人赶紧四散逃去,生怕刀剑无眼波及自己,灰影、沉光以二敌多,却是毫无惧色,眼见着竟渐渐占了上风。 突然,有眼尖的宾客见到新娘子竟蓦地扯下了自己的红盖头,只见她步伐好快,直如鬼魅一般冲向了正端坐在王府之前的北陵王! 灰影与沉光心中一惊,回头看时,竟见到北陵王肩头上已插入了一截匕首! 在旁人看来,饶是北陵王武功高绝天下,也似乎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北魏的公主,即将成为自己儿媳妇的女子会突然对自己行刺! 可或许他想到了,只是万万没料到王玥芸这样一个弱女子,功力招式竟这般强! 他先前的注意全放在了海蛇帮身上,待反应过来之时,已来不及躲避,虽不至被刺到心脏位置,但肩上还是中了一击。 叶守藏怒不可遏,环眼看向了面前的北魏公主,一眼便认出了这人竟是王玥芸! “是你?!”叶守藏怒道。 “是我!”王玥芸喝道,“纳命来!” 那柄淬毒的匕首正插在叶守藏肩头,逼得他连连退后几步,下一秒,王玥芸便看向秦子彦,后者果然向她扔出了那柄妍媸剑。 王玥芸接剑在手,长剑立时出鞘,发出一声丝毫不弱于应龙剑的响亮沉吟! 叶守藏见对方又要攻来,身旁又无兵刃,忙想运气还击,但一运功之下,便发觉肩上中刀处一阵剧痛,那刀显是带上了剧毒! 王玥芸腾空而起,跃至一丈高的半空之中,提剑对准了叶守藏,直使出了平生从未有过的劲力,朝叶守藏发剑而击。 可下一刻,又有两个身影一左一右朝她冲来,王玥芸余光瞥见了两人。 不是灰影和沉光!王玥芸瞧到了他们一人身穿橘红色袍子,一人身穿青白色袍子,那一定是叶守藏另外两个徒弟! 秦子彦提过的阳燎和青木! 王玥芸无暇顾及许多,心知自己一剑下去,或能一击杀死叶守藏,但自己也决计会丧生于阳燎、冰木二人的夹击之下。 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前世之仇能否得报,只在此一刻! 她下定了决心,不去理会左右两人的攻击,依旧朝身下叶守藏挥剑砍去。 下一秒,王玥芸仿佛看到突然出现两人拦住了她两侧的阳燎和青木! 王玥芸在半空中朝两侧看了一眼,只见她左右各出现了一个女子,一人身材高大,手执一柄狼牙铁棒;一人身材娇小,手中正握着对峨眉尖刺。 是泰州平水寨的姚统领和北魏的真公主陈云忻! “王姑娘,快上!” “王姐姐,杀了他!” 王玥芸无暇再去多想这二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眼看着这一击必中…… 可下一秒,她自认势大无穷的一击却被对手轻易接下! 王玥芸一击不成,心下已大为失望,她暗叫不好,叶守藏内功何等强劲,片刻间竟已然逼出了肩上的剧毒。 叶守藏仰天大啸一声,喊声震天动地,又使上了十足的内力,在场的王玥芸、叶魏凉、姚洪、陈云忻,甚至对方手下的灰影、沉光、阳燎、青木四位弟子,都被这一声夹带着浑厚内力的长啸震倒在地! 秦子彦不会内功,更是被震飞到了远远的地方,狼狈倒地。 半晌后,众人艰难起身,叶守藏冷声道: “秦贤侄,我小看你了,你好大的手笔啊。” 这话显然是对秦子彦说的。 “王姑娘,你不是我叶家的媳妇吗?怎么还对自家父亲动手?”叶守藏转而对王玥芸说道。 王玥芸横剑在手,指着叶守藏朗声道: “谁是你叶家的媳妇!” 姚洪此时也站了起来,啐了口唾沫在地上,怒道: “叶老贼,我乃江湖上长央派的后人,今日非得杀你不可!” “两位姐姐不必说这许多,我们一起上,杀了这贼人!”陈云忻说道。 一旁的叶守藏又是一声冷笑,对着秦子彦说道: “贤侄挺有本事,聚集了这么多人,只不过想杀本王,只怕还不够。” 秦子彦见事已至此,已是毫无退路,当即也踏步向前,朗声道: “你残害忠良,罪无可恕,正所谓失道者寡助,她们要杀你,与我无关,但我不介意助他们一臂之力。” 第99章 开打开打 “说得好!残害忠良,罪无可恕!” 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屋顶上方响起,众人抬头看时,见一个衣衫破烂的中年男子正翻身跃下了屋顶。 “王爷别来无恙。”那中年男子道。 “李管家?”叶守藏喊了出来,声音好是吃惊。 王玥芸看了看那被叶守藏称呼为李管家的男子,只见他五十来岁上下,衣衫极为破烂,蓬头垢面,俨然是一副乞丐模样。 这哪里是什么李管家!不就是曾经在杭州时传授过自己武功的黎老前辈黎悔生吗! 黎悔生似乎是没有看到王玥芸,王玥芸没机会与他相认。 只见他开口对叶守藏说道: “我已经不是什么李管家了。” “你今日也要杀我?”叶守藏冷声道。 “王爷知道我如今叫什么吗?” 黎悔生喃喃道, “我改名叫做黎悔生,因为平生做了太多让自己后悔之事!王爷,你从前在玄岳派中是何等宽厚待人,兄弟们都好服你。但后来你变了,你不顾帮派教义,擅自解散了玄岳派,入朝为官。我一开始总想着王爷你是因为心怀天下,想在庙堂之中干些为国为民的好事,所以才跟着你做了你府上的管家。” “我入朝为将,正是为了天下百姓!没有我,北边的庶民还在遭受战乱之苦!东边的各港口还在被一个区区海蛇帮劫掠!” “那你五年前屠了兵部尚书一家,又是为了什么?”黎悔生冷冷道。 叶守藏一时沉默不语。 “我知道王爷你有自己的苦衷,但譬如那个骆远的女儿,你是不该杀的,她年纪比凉儿还小……” “斩草务必除根,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 “我就是从前才懂,现在人老了,就渐渐不懂了,我只觉生平最后悔之事,就是眼看着王爷你那晚亲手砍落了骆姑娘的头!不知王爷这五年来会不会做噩梦梦到骆家女儿前来索命!” 听到此处,叶守藏一声冷笑,提刀指着王玥芸说道: “李管家你说骆家女儿?看来你还不知眼前这位‘公主’是谁。” 王玥芸心中一惊: “这贼人怎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黎悔生回头一看,竟看到了身穿嫁衣的王玥芸,双方一时都半点摸不着头脑。 “他(她)怎么会在此处?”黎悔生与王玥芸都这般想道。 “王爷你糊涂了,这个小女娃我也认识,她哪里跟骆家的女儿有关系。”黎悔生道。 “看来你与她还不熟啊,想来不是一伙的。”叶守藏道。 正当王玥芸还在短暂头脑风暴时,又有一人从天而降。 正是如约而至的叶魏凉! “见过世子,五年不见,世子似乎长高了些。”黎悔生向叶魏凉行礼道。 “李管家好。”叶魏凉回礼道。 “可真热闹。”叶守藏在一旁笑道。 见叶守藏此时遇到自己亲儿子竟没有半点意外,秦子彦不禁皱起了眉头。 正如他所言,今日实在是热闹了些,王玥芸、姚洪、陈云忻三个女子,秦子彦、黎老丐两个男子,今日竟都是要来刺杀叶守藏的! 还有叶魏凉!他前夜答允了王玥芸,今日定要大义灭亲,助她一臂之力! “不必再说这许多,我们只须刀下见生死!”叶守藏喝道,“灰影、沉光、阳燎、青木,在场的逆贼,除了秦王爷以外都给我杀了!” “王爷你果然一点旧情不念,连我也要杀吗?”黎悔生喃喃道。 “从前玄岳派的李副帮主已经死了,你只不过是个姓黎的乞丐,我又何必跟你念旧情!”叶守藏怒道。 “黎老前辈,我陪你冲杀!”王玥芸并肩与黎悔生站一起。 “好,你很好。”黎悔生欣慰道,如今二人仍有许多不解,但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 王玥芸分别望了身后的姚洪和陈云忻一眼,都各自坚定地点了点头。 秦子彦也缓缓走到了几人的身边。 “我们上!” 第100章 混战(上) 几人之中以黎悔生武功最佳,只见他一马当先,提刀跃向了叶守藏。 叶守藏此时已恢复了身体,肩上的毒素也尽被逼出,此时也不知从哪儿找出一柄明晃晃的钢刀。 王玥芸只觉得周身突然一股寒气,仿佛连四周的冷风都因为二人的交手而变得更为凌厉。 叶魏凉与她站在了一起,王玥芸似是受到他的鼓励,强迫自己抖擞了精力,也纵剑冲向了叶守藏的方向。 但她再一次被拦住了,这次拦住她的人正是先前在蓟州就与她打过照面的灰影。 灰影似乎是叶守藏如今四个徒弟中唯一一个也使单刀的,王玥芸见识过他的武艺,此刻半点不敢懈怠,一击不成,便挺剑横在胸前,以待他的反应。 灰影丝毫不跟她客气,手中钢刀已舞出几团白光,仿佛月亮泻在地上的分身,白光到处,更是一声声刺耳的破空声。 王玥芸也挽出几个漂亮的剑花,以快打快,刀剑相撞,发出阵阵铁砧打铁时的声响。 二人过了几招后,灰影的出招竟迟疑了片刻,似乎是没料想到眼前这个在蓟州见过一面的女子,竟身怀这等武艺。 王玥芸却想道: “我独斗这人已是不容易,更谈不上去相助黎老前辈!况且他还有三个同门的帮手,若是此刻再来一人助拳,我哪里打得过!” 但二人又交手几招后,王玥芸却没看到沉光、阳燎、青木三人来相助灰影,她可不觉得这是有意让她公平决斗。 她趁着变招之际朝着身侧看去,见身穿橘红色袍子的阳燎正举着一把巨大的金刚杵,那杵又大又沉,不知要有多大的气力才能挥舞得动。 王玥芸却见他将那大铁锤舞得阵阵生风,只仿佛寻常的轻巧刀剑一般,而与他缠斗之人,正是同样挥舞着沉重兵器的姚洪。 一个是金刚杵,一个是狼牙棒,相撞在一起时发出的声音远比王玥芸这边的沉闷。 “你还有功夫分心吗?”灰影冷声道。 王玥芸被他一提醒,这才又重新凝神静气。 但下一秒,王玥芸又听到了一声“哎哟”的女子叫喊。 她赶紧转头去看,原来是陈云忻武艺较弱了些,只三两下便被对手打掉了手上峨眉刺。 而她的对手,此时正穿着一身黑袍,双手交叉拿着两只铁制判官笔。 王玥芸暗叫不好,但灰影可没有给她替别人担忧的时间,他一刀快过一刀,接连不断地朝王玥芸砍来。 王玥芸劲力不如对方,只能往后连退数步以卸掉对手的力道,同时又使出百里凤所授的洛水断云步,身法顿时如穿花般反复交错,竟连灰影都看花了眼! “一数坎兮二数坤,三震四巽数中分;五为中宫六乾是,七兑八艮九离门。” 王玥芸心中默念。 “直符化腾蛇,太阴转六合。” 不论灰影再如何出招,王玥芸却似乎总能提前预判一般躲避开来,如此几招过后,灰影不由得慌了神。 他从来都是叶守藏四位弟子中最强的一个,艺成以来,自付这世间少有对手,不料今日却遇到个这般难缠的女子! 而且这女子的剑法之中,还依稀跟自己的刀法有些神似。 心思一旦慌乱,招式也难免少了些章法,灰影接连进了几招冒失的攻法,王玥芸却不慌不乱,以守为攻,以退为进。 “就是现在!” 王玥芸找准时机,发现了灰影进招时露出的好大破绽,当下便转守为攻,挺剑直刺了出去。 她此时早已将那《玉枢诀》练了个四五分,内力远甚以往,手中红媸剑又恰好是世间少有的神兵,锋利剑尖所到之处,也带上了她那浑厚的内力。 “着!” 王玥芸一声大喝后,剑尖已划破了灰影右手手腕,灰影钢刀登时脱手。 王玥芸不待他调息,左手又是一记落梅掌中威力十足的招式,正正地打中在他胸口上。 灰影跌倒在地,一时竟起不来身。 王玥芸来不及补刀,连忙又提剑去相助一旁的陈云忻。 这边的陈云忻早已使尽了浑身解数,毒药、暗器已尽数朝沉光身上招呼上了。 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公主莫慌!”王玥芸提剑赶了过来,对陈云忻说道。 二女一前一后截住了沉光的退路,沉光两杆判官笔前阻后挡,不慌不慢,也是使得好生精彩。 “此人气力不如灰影,招式之灵巧,却在灰影之上。”王玥芸心道。 要知那判官笔本就是极为精巧的暗器,需要使用之人手脚灵活,左右招架配合,沉光善于刺杀,又精通各家暗器,正好把判官笔的威力一分不少地用了出来。 陈云忻方才所用的兵刃乃是两柄短小的峨眉尖刺,只略微长过寻常匕首一点,自然是斗他不过。 但王玥芸此时在一旁相助,几招过后,沉光也渐渐感到不敌了。 王玥芸一心想着要去协助黎老前辈,不敢多耽误时间,虚晃一招后,沉光却不上当,可陈云忻已迅速在他背后用峨眉刺划出一道伤痕。 沉光吃痛,忍不住发出一声沉闷的呼喊,转头一看,竟见到灰影已倒在地上动弹不得,霎时心灰意冷。 王玥芸和陈云忻前后夹击,都趁他分心之时急冲向他,沉光见二人来势汹汹,只得匆匆侧过身来,举起判官笔左右一挡,这一挡虽然将二人的攻击都挡到了,但却实在接不下王玥芸气势猛烈的一剑。 王玥芸一招完毕后,沉光也已是倒地不起。 王玥芸急忙再次观察着这热闹的战场,那些个赴宴的宾客早已溜之大吉,就连新郎官叶臻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再看向姚洪时,只见她还在一棒接着一棒地挥动着手中镶满尖刺的狼牙铁棒,与那阳燎的大铁锤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她又望向了略远一点的某处,只见一个身穿青白色袍子的人正在追逐着一个白衣男子。 那自然就是青木和秦子彦! 原来秦子彦知晓自己不会武功,留在场上难免会拖累几人,是以特意引了青木到远处。 他虽然不会武,可单论轻功,一手洛水断云步还尚在王玥芸之上,此处又是北陵王府外,地势宽阔,青木已是四人之中轻功最好的,但却不论怎样都总是追秦子彦不到。 王玥芸见姚洪、秦子彦二人的形势都还不甚紧急,心中也放心不少,可再看向黎老前辈那边时,情况便危急得多了。 而叶魏凉也正如他所约定那般,刀刀朝着叶守藏攻去。 那三人的武艺都是同出一脉,此时都使着钢刀,叶守藏以一敌二,却似是游刃有余,毫无半点恍惚! 王玥芸熟知黎老前辈武艺,可此时看来,叶守藏的武功,到底是有多强啊…… 第101章 混战(中) 恍惚之际,只见三人都撤了兵刃,此刻正隔空好几寸的距离以掌对掌,一时僵持不下。 王玥芸知道三人这是在比拼内力,但瞧见叶守藏满脸从容之态,黎老前辈额上却已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她见状立马提剑冲了过去,黎老前辈看到了她,急道: “别来!” 王玥芸却是不听,仍持剑在手,迅速向叶守藏逼近。 不料叶守藏竟连头也不回,只是待她靠近之时又举起了另一只手,隔空一掌打了过去。 这浑厚的一掌只仿佛排山倒海一般压在了王玥芸的胸口,她瞬间感到一股生平从未有过的剧痛,那痛疼蔓延在五脏六腑,又逐渐向四肢散去。 她甚至连后退的机会都没有,而是直接朝后飞了出去。 待她倒地后,只突然觉得喉头一甜,下一刻竟吐出了一口暗红色的浓血。 一人急忙过来扶住了她,王玥芸抬眼看时,那人竟是叶魏凉。 “你别管我,快去杀了他!”王玥芸对叶魏凉吼道。 “好,好。”叶魏凉淡淡说道,语气似是有些淡漠得出奇。 “芸儿!离叶魏凉远点!适才与叶贼对掌之时,叶魏凉半分气力也没出!” 黎老丐一边与叶守藏对掌,一边朝王玥芸嘶吼道。 王玥芸尚未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却已然见到叶魏凉一柄钢刀竟朝他攻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王玥芸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好在下一秒,陈云忻已跑过来挡在了二人之间,尽力挥出了手上的峨眉尖刺,试图将叶魏凉这一刀隔开。 可陈云忻功力实在差叶魏凉太多,峨眉刺瞬间被打落,只是略微消减了叶魏凉这一刀的攻势,可这一刀终究是砍在了王玥芸肩头! “你……你!”王玥芸将口中的血都尽数吐了出来,在陈云忻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向叶魏凉怒目而视,嘶吼道,“你要杀我?” “王姑娘,或者说,我该叫你骆姑娘?”叶魏凉脸上露出可怕的冷笑,那是王玥芸前世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你不会觉得,我真的会为了你,去杀我父亲?” 王玥芸听完这话,登时心如死灰,捂着肩头血淋淋的伤口,眼见着叶魏凉一步步走到了他父亲身侧。 此时叶守藏尚在与黎老丐死拼内力,黎老丐尚且能够勉强招架,可在叶魏凉加入战场后,局势瞬间反转,黎老丐瞬间被对手的掌力震飞! 眼见着己方落入了颓势,王玥芸也顾不得再因叶魏凉的背叛而伤心,强忍着疼痛对陈云点头忻道: “我们再上!” “嗯!” 只不过这一次,王玥芸带着陈云忻冲在黎老丐身后的方向,是以叶守藏的掌力已被黎老丐挡住了大部分,待二人已走到黎老丐身后,与叶守藏不过几寸远时,方才一跃而上,一左一右的朝叶守藏进招。 叶守藏不敢太小觑王玥芸这一剑,他知自己若再出一掌,大抵也能再次将其击得重伤,但这女娃不知哪里来一股必杀自己的决心,只怕她硬抗着致命伤也要拼死一搏。 想到此处,他也就不敢赌了,率先撤了掌力,又借力朝后退出几步,收掌道: “李管家,你不是我对手。” 黎老丐先前与他对掌已耗费了太多内力,此时只闭气不言。 叶魏凉此时缓缓走在了叶守藏身边,一字一句道: “想杀我父亲,先过了我这关。” 说话时,眼神却十分戏谑地看向了王玥芸。 “王姑娘,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叶魏凉放声大笑, “我乃北陵王府世子,从一开始,你不过只是我北陵王府的一枚棋子,哦不对,你连棋子都算不上,你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蝼蚁,你居然觉得我会喜欢你?” 王玥芸怒不可遏,一想到自己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在被叶魏凉玩弄,恨不得一剑将眼前的父子二人剁碎,怒气冲心,她竟又吐出好大一口鲜血! “你没事?”黎老丐急忙关切道。 王玥芸与黎老前辈对望一眼,又看了看身侧的陈云忻,三人一齐点头,都各执兵刃再次冲向了叶守藏与叶魏凉。 叶守藏故技重施,如先前一般长啸一声,王玥芸这次有了提防,没有再被震倒。 但陈云忻毕竟武功弱了许多,内力敌不过啸声的雷霆之势,当即又被震飞了去。 叶守藏右手一斜,地上一柄钢刀竟忽地被吸到了他手中,向前踏上几步,与叶魏凉一起并肩站立。 黎老丐出自玄岳派,自是无比熟悉叶守藏的武艺,都知道绝不能让他父子二人合力一处。 此时叶守藏面前,只剩下黎老丐与王玥芸二人。 只见两柄钢刀,一把长剑,蓦地战至一团,三人都快如鬼魅,竟渐渐化作三道残影。 黎老丐功夫较王玥芸稍强些,是以由他接下了叶守藏的大部分攻势,王玥芸则在旁找寻时机,偶尔也助黎老丐化解危机。 “果然是百里兄的弟子,倒还有本事!”叶守藏边打边说道,“李管家,你也教了这女娃不少玄岳派的功夫。” 黎老丐与王玥芸打得极为吃力,不敢像他一般从容地开口说话,生怕破了真气。 王玥芸将那洛水断云步走了一遍又一遍,但叶守藏阅历何等丰富,又与百里凤交手数次,早已摸清了这步伐的套路。 她那《玉枢诀》上的内功也尚未练得纯熟,此刻与叶守藏几十年的深厚内力正面相碰,当真是蚍蜉撼大树。 “不行了吗?”叶守藏对她冷笑道,他已瞧出王玥芸渐渐不敌自己的攻势。 王玥芸咬牙硬撑,但叶守藏此时的功夫实在远甚她太多,二人又一次的刀剑相撞,僵持片刻后,王玥芸再也抵挡不住,再次被震飞出去。 王玥芸刚起身,叶守藏却已欺身到她身前,右手使刀向后挡住黎老丐的一击,左手化掌为拳,全力打在了王玥芸肩头。 一声沉闷的骨裂声响起,王玥芸肩头处的肱骨登时断裂,痛得她仰天大叫,手中长剑也因此脱力掉落。 不远处的姚洪固然想赶来救她,但此刻她也正被阳燎缠得半点脱不开身,就连分神片刻,也会被对方的浑厚攻势逼得连退几步。 “王姑娘,你们逃!”黎老丐拖住了叶守藏,对王玥芸道。 王玥芸刚想出言拒绝,却发现自己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再想开口时,又吐出一口鲜血。 她不是看不清形势的人,也知今夜已是再难杀叶守藏了,但逃……该怎么逃……? 四周已经围上了密密麻麻的京城守备军,就仿佛五年前那般。 陈云忻赶来扶起了她,但王玥芸哪怕只是站起身来,也已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再想走动时,却是一步也走不动。 “王姐姐,我们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日卷土重来,再来杀那贼人!”陈云忻道。 “王姑娘,你赶紧走!”姚洪也在一旁喊道,她依然还在与阳燎相斗。 “且不说我不能弃姚统领于不顾,便是想逃,此刻我半步也走不动……”王玥芸心道。 更何况!还有叶魏凉这个负心的贼人!王玥芸此时对叶魏凉的仇恨只怕已超过了他父亲,恨不得立时捅他个胃穿孔,透心凉! 第102章 混战(下) 忽然,只听得好大一阵风声,一声尖锐的鸟叫紧随而至,引得众人都抬头看去。 秦子彦最先看到天上那只硕大无比的海东青,那鸟正展翅滑翔俯冲,双翼直有一丈多宽。 “大师兄和小师妹来了!”秦子彦对王玥芸喊道。 王玥芸再仔细往天上一看,果然看见那海东青背上站着个娇小的少女,正是小师妹百里莹。 海东青悬停在了空中,不断拍打着翅膀,其上的百里莹开口道: “叶世伯,我们又见面了。” “小莹你又要来坏伯父的事吗!”叶守藏回道。 “那倒没有,我最先只是觉得好玩儿才来的,你们王府热闹得很啊,跟五年前那次婚礼一模一样。”百里莹笑道。 “那就请小莹不要胡闹了,且下来吃两杯水酒。”叶守藏一边与黎老丐拆招,一边说道。 “那不行,你要动手杀我师姐,我可不能只在一旁看着。”百里莹笑道。 “你今日若还要坏我的事,哪怕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叶守藏厉声道。 “吓唬谁呢!”百里莹嗔道,“你可以试试。” 说话间,百里莹已飞速跃下了那海东青的后背,半空中借着夜色射出了两支袖箭。 众人都以为这两箭是射向叶守藏的,但不一会儿,倒地的却是另一边的阳燎。 阳燎后脚中了百里莹的暗箭,本来无甚大碍,但那箭上涂满了剧毒,阳燎打斗中一运气,毒气立时攻心,是以他再也抵不住姚洪的狼牙棒。 此时那巨大的海东青也已落在了地上,昂首发出一阵嘶鸣,叫声尖锐,直冲云霄。 它又连连煽动了几下翅膀,逼得周围一圈的城卫军都伸手遮住双眼。 也有个别城卫军试图拿弩箭射向它,但都被它翅膀扇出的阵阵劲风打落在地。 百里莹向那海东青吩咐了几句,此禽颇通人性,似是听懂了她的话,竟连连点了点头。 百里莹帮着陈云忻将王玥芸扶到了海东青宽阔的背上,又叫陈云忻也爬了上去。 “姚统领…还有姚统领……”王玥芸趴在海东青的背上,指着姚洪道。 百里莹点了点头,又叫姚洪过来上了海东青的背。 “大师兄最多能载三个人,再多就飞不动了。”百里莹说道。 “可是…你…还有秦子彦…还有黎老前辈……”王玥芸双唇已泛白,声音无比虚弱。 “不必管我!”黎老丐似是听到了王玥芸的话,当即说道。 “我与秦师兄想跑,没人能拦得住。”百里莹道。 说罢,她便催促着那海东青起飞,海东青得令后立即振翅欲飞,待已腾空离地六七尺时,叶守藏却突然冲了过来。 只见他一手抓住了海东青如锥尖般锋利的鹰爪,海东青使劲全力扑腾,另一只利爪也接连向他头上攻去。 叶守藏躲过了几下鹰爪,忽一用力,将那海东青连着背上的三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今天谁也别想走!”叶守藏冷声道。 “叶伯父,你好不讲理,”百里莹说道,“哪有不让客人走的道理。” “我请你们了?”叶守藏回道。 百里莹趁他讲话之际,突然甩出手中的钢鞭,朝叶守藏面门上打去,叶守藏只略微晃动身子便躲了过去。 百里莹立即弃鞭不用,怀中袖箭已接连射了出去。 但这些雕虫小技哪里伤得了叶守藏分毫,叶守藏只拿刀柄便将她射来的暗箭尽数弹开。 百里莹自负轻功过人,但却忘了自己离叶守藏太过近了!下一秒,叶守藏左手已作虎爪状,牢牢掐住了百里莹的脖子。 “莹师妹!”王玥芸与远处的秦子彦同时惊呼道。 “你说我若此刻把你掐死,”叶守藏说道,“你父亲会不会来找我报仇?到时候又要动手,真麻烦。” 突然,只听得“嗖嗖”两声响,叶守藏右侧似乎飞来了什么事物,他忙单手举刀去挡,却不料这两颗石子的劲力竟大得出奇,险些让他拿刀不稳。 叶守藏立即猜到了来人是谁,朗声道: “百里兄,现身!你这飞石功夫,比起东海的李兄弟可差得远了!” 这话刚一说完,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便从屋顶处落了下来,这人模样清俊,颇有风度,正是与叶守藏齐名的武学宗师百里凤! 叶守藏见他来了,也松开了百里莹的脖子,将她推了出去。 “爹!”百里莹喊道。 “师父!”王玥芸与秦子彦也同时道。 百里凤点了点头,皱眉道: “你们师兄妹太顽劣了些,怎么还要刺杀叶伯父呢。” 话虽如此说,语气之中却没有丝毫责备之意。 他又对叶守藏道: “我徒弟女儿不懂事,叶兄给个面子?” 叶守藏哼了一声,说道: “不知哪日我派灰影来刺杀百里兄时,百里兄能否给个面子。” “那是自然,反正他们也不能碰到我。”百里凤道。 百里凤拍了拍身侧的海东青,又将三人扶回了它背上,说道: “走!” 这一次,没有人再来阻拦,海东青一声嘶叫,腾空而去。 “莹儿和子彦也走!”百里凤又道。 “是!”秦子彦知道师父到了,今日便有救了。 “想逃?”一旁的叶魏凉突然对秦子彦、百里莹喝道,同时提刀冲向二人。 只听啪一声响,百里凤已快速向叶魏凉后背拍了一掌,手法之快,甚至无一人看清。 叶魏凉应声倒地,百里凤提着他的后颈,轻飘飘地将其甩到了一旁。 如今场上只剩下百里凤、叶守藏以及左臂中了一刀,正流着汩汩鲜血的黎老丐。 百里凤盯着黎老丐看了一会儿,才说道: “你是从前玄岳派的李副帮主?” 黎老丐拱手行了个江湖礼,说道: “承蒙百里兄记得,小可正是。” 他年纪其实比百里凤还稍大些,这一声小可,乃是敬重百里凤在武林中的地位。 百里凤笑道: “怎么,玄岳派今日要清理门户?” “正是!”黎老丐朗声道,“叶守藏残害帮中兄弟,又陷害朝廷忠良,人人得而诛之!” “那玥芸的玄岳派武功,也是你教的了?”百里凤问道。 “不错!” 黎老丐道, “我在杭州时与那小女娃有缘,传过她几招粗浅功夫,不过倒不知道她今日竟会在此处,我也好生不解。” “李副帮主先走,今日之事,我来收尾。” “可是……”黎老丐为难道。 “你走,”叶守藏也道,“你此刻已受了重伤,全靠一股真气续着,一会儿我和百里兄打起来,你光是站在一旁也受不住。” 黎老丐知道叶守藏所言非虚,当下便收起了钢刀,几步遁入了夜色之中。 第103章 逃 王玥芸、姚洪、陈云忻被那海东青负在背上飞走后,王玥芸渐渐昏睡了过去。 姚洪久在绿林中,见多了伤势,瞧着王玥芸此刻脸色尽白,双唇已渐渐由苍白转为乌黑,知道她已身受重伤,非得马上治疗不可。 “王姑娘,你醒醒,不要睡过去了!” 姚洪拍打着她的脸。 王玥芸似是听到了她说话,微微哼了一声。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陈云忻忙道,“要赶紧找个地方给王姐姐疗伤才是。” “你在京城熟不熟?”姚洪乃是初次来京城,是以对陈云忻问道。 陈云忻乃是北魏人,又哪里到过睿国的皇都,也连忙摇头。 二女一阵焦急,不知该去哪里。 王玥芸强撑着睁开了眼,趴在鹰背上向下看了看,指着下方一处地方道: “去……去那儿…花间楼……” 这个时辰正是花间楼迎客之时,整座楼都金碧辉煌,灯火照明,是以王玥芸一眼就看到了。 那海东青似乎是听得懂她说话,鸣叫一声后便渐渐俯冲到了地上。 不一会儿,它已稳稳地在花间楼门口停下,引得周围行人一阵惊呼,接连被吓得四处乱跑。 “有怪物!” “老鹰成精了!” 众人纷纷叫嚷着逃窜。 花间楼里的人发现了动静,连忙把管事的雯语叫了出来,雯语一见这庞然大鸟,也是吓得不轻,不过也强撑着上前察看。 “王姑娘!”雯语一看之下,竟看到了已奄奄一息的王玥芸。 “姑娘你救救她!”姚洪忙道。 “姑娘你救救王姐姐!”陈云忻也急道。 雯语看了看王玥芸的脸色,皱着眉头对身边一人道: “把客人全赶出去,今夜花间楼不待客,找三两个力大的龟奴,拿一块硬点的床板过来把王姑娘抬进去。” “我背她进去就是!”姚洪忙道。 雯语忙摇头道: “她骨头折了,不能背她。” 不多时,众人已忙碌着把王玥芸带进了花间楼的一处房内,雯语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药箱,先给王玥芸服了几粒药丸。 “她如今情况已是万分紧急,这几粒药全当是吊她一口气用。”雯语喃喃道。 她又隔着衣服捏了捏王玥芸的肩头,只觉得她肱骨、肩骨处已是多处裂伤,又摸了摸她心口,当真是经脉俱损,气若游丝。 有人进屋来报说有好些客人不服花间楼无缘无故赶客,正在门口叫闹,雯语心烦意乱,只挥手让他们离开。 姚洪却是个暴脾气的女子,拽着狼牙铁棒便去了门口。 “妹子你内力怎样?”雯语皱着眉头对一旁的陈云忻道。 陈云忻连连摇头,说道: “不行的,我武功低微,没有专门练过内功。” 雯语叹道: “王姑娘此时已伤了肺腑,经脉阻断,寻常药物针石难以被她吸收,须得有个内力高强之人运气相助。” “那怎么办啊!” 二人都是一阵着急,说话间,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出现在了花间楼外,正是黎悔生黎老丐。 姚洪先前见到了他与众人并肩作战,知道是自己人,便引他到了王玥芸处。 “黎…黎老前辈……”王玥芸的声音愈来愈小,直如蚊子叫嚷一般。 “我寻着天上那只大鹰找到的你们。”黎老丐道,“她怎样了?” 雯语不住摇头叹气,将刚才自己的结论又说了一遍。 “我来!”黎老丐道,“我给她运送真气。” 姚洪和陈云忻都知他武艺高强,远甚于己,当下也甚是放宽了心。 “把王姑娘衣服脱了,”雯语道,“脱完。” 二人点了点头,给王玥芸脱至贴身衣物时,陈云忻却有些拧巴地瞧了瞧黎老丐。 黎老丐闭眼怒道: “都这个时候了,哪还顾得上什么常礼!快脱!玥芸自己都从不介意这些。” 待王玥芸脱完衣服后,姚洪便看到她浑身的淤青伤痕,只感觉触目惊心。 黎老丐双掌齐出,紧紧贴住王玥芸的后背,正源源不断地运送着真气,雯语在一旁调制着药膏汤水。 半个时辰后,王玥芸的脸色略微红润了一些,只是黎老丐脸色却渐渐白了,双手也不断发抖。 雯语搭上了她的脉搏,喜道: “好了!王姑娘得救了!” 王玥芸身子一动,又吐出一口浓血,陈云忻拿盥盆接住了,王玥芸吐完后,竟缓缓睁开了眼。 “王姐姐好些了吗?”陈云忻关切道。 王玥芸知自己这番死里逃生,强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多谢黎老前辈了……” 黎老丐仍是紧闭双眼,并不答话,只是略微颔首。 “不好了!”突然有人来报,“雯掌柜,朝廷的兵马来了!” 雯语的眉间直拧成了一条线,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去应对,她走到了花间楼门口,见带队之人竟是往日的花间楼常客。 竟是张成永! 原来张成永与北魏公主陈云忻同时被王玥芸藏在公主府的床下,待王玥芸走后,陈云忻一阵权衡,最后还是决定前去帮她。 她走以后,张成永也渐渐醒了过来,慢慢挪动身子撞开了嘴里的棉布,大声呼唤,这才被宫里的宫女太监发现。 他此刻已知自己被王玥芸戏弄得好惨,恼羞成怒之下,便带着禁军和城卫的人马出来搜捕,果然打听到一只奇怪的大鸟负着人降落在花间楼外。 “把反贼都交出来!”张成永喝道,“否则我踏破你的花间楼!” 雯语冷静道: “踏破花间楼,你有这个本事吗?你可知此处是何人的产业?” 她只愿搬出王爷的名号后,便能吓唬住张成永,使之知难而退。 不料张成永却冷哼一声,说道: “你觉得今晚之后,秦子彦还能算什么东西?” 雯语此时见对方竟连王爷的名号也不怕,当真是一筹莫展,这时却有人从屋内走了出来。 第104章 悔 “想要抓住我们,只怕你真没那个本事!”黎老丐手提着单刀,昂首阔步地朝门外走去。 他招呼着雯语协同姚洪、陈云忻二人先带王玥芸离去,自己则留下断后。 张成永见他不过是个邋遢乞丐,嘲讽道: “老瘪茄子半只脚都入土了,还要逞威风是!” 话刚说完,黎老丐已砍翻了三人,张成永一时也被吓到了,忙叫人一齐冲杀。 黎老丐挡住了众官兵的追击,陈云忻和雯语搀扶着王玥芸,姚洪则舞动着狼牙棒在前方开路。 几人且战且走,也顾不得逃跑的方向,好在还有雯语熟悉花间楼附近的暗巷小道。 逃了半个时辰后,追兵渐渐少了,黎老丐一刀解决掉最后一人后,几人方才稍坐着歇息。 “我们……该往哪儿逃…?”陈云忻小声问道。 姚洪不熟悉京城,黎老丐紧闭双目,王玥芸半死不活,只有雯语抬眼望了望天上,说道: “过一会儿港口有船要开,我们去那儿,坐艘船走。” 听到这话,王玥芸微微睁开了眼,似是想到了什么。 “晴儿……”王玥芸小声道。 “王姑娘你说什么?”姚洪问道。 “姚统领,我身边那个叫晴儿的小丫鬟,你还记不记得?”王玥芸身体还十分虚弱,话说得很慢。 “嗯。”姚洪点头道。 “我把住处告诉你,你去把她接来港口,我们一起走好不好?”王玥芸道。 “不可!” 雯语插嘴道, “城里现在四处都是追兵,晴儿姑娘今日不曾与你们一起行动,官兵不会为难她,但这位姓姚的姑娘若是露面,大家就都危险了!” “可是……”王玥芸仍不甘心。 “待京城风声过了,我们再回京城接晴儿姑娘离开。”雯语劝道。 王玥芸叹了口气,也知雯语这话有理,只能点头同意。 几人又去喊黎老丐动身,谁知一喊之下却无人回应,雯语前去推了推他,也是毫无动静,再探他鼻息,已是只出不进。 原来黎老丐先前与叶守藏交手之时,身上也跟王玥芸一样受了重伤,只是他内力略强,兀自撑了下来。 可先前在花间楼为王玥芸输送了残存的真气,之后又拦截了许多官兵的追击,此刻已是油尽灯枯,再也无力回天! “玥芸,你过来。”黎老丐撑着最后一口气,对王玥芸道。 王玥芸也踉跄着跟到了黎老丐身边,说道: “黎老前辈,你要撑住,我们一起走。” 黎老丐摇头道: “我是不成了。” 王玥芸知他全是因救自己才至如此,眼泪一瞬间便涌了出来。 “你听我说,从前在杭州时,你问我的事,我总是不告诉你,现在也不想瞒你了。” 黎老丐缓缓道, “我从前叫做李成风,本是江湖上玄岳派的副帮主,老帮主死后,帮主之位本来是该给我,但那时帮里来个英雄少年,年龄尚且小我几岁,武功却胜过了我,最后大家都推他做了新帮主。” 黎老丐一句话说完,不得不歇息一会儿,才又开口道: “我们玄岳派本来是江湖上好生有名的帮派,平日里好打抱不平,劫富济困,但后来帮主说他本是宫里出来的,想回宫里去。” “帮里的兄弟大都不同意,都是一劝再劝,再后来,新帮主听得烦了,一怒之下竟解散了玄岳派。兄弟们大都散在了各处,我知道帮主或许有他的苦衷,便还是跟他一起。” “后来帮主在宫里救了老皇帝一命,从此官运亨通,平步青云,再后来,就有了睿国北陵王。” 听到此处,王玥芸不由得“啊”一声叹,原来黎老前辈说的是叶守藏! “我也跟着北陵王进了他的王府,从此只做个管家,替他做些他不便出手的脏事。可再过后几年,我发现他渐渐变了,整个人比以前更为暴虐,更爱杀人了。” “前几年常常听到过去玄岳派的兄弟在江湖上横死暴毙,动手之人手段无比狠辣,我常常对北陵王说,虽然如今玄岳派已经不在了,但大家过去都是好兄弟,应当为兄弟报仇!” “可他对这些事总是置之不理,仿佛一点也不关心,我只能偷偷暗查这些事,几年前一次事故中,我才知道原来清算玄岳派中旧兄弟的人,就是北陵王他自己!” “他…怎能这样……?”王玥芸颤声道。 “我不知道……” 黎老丐摇头道, “我最后悔之事,就是五年前北陵王府与兵部尚书缔结联姻之时,亲眼见北陵王砍下了兵部尚书之女骆妍的头颅……” 听到此处,王玥芸又是一惊,原来那一晚,黎老前辈竟也在?! “那个女娃不过十六岁,比你还小,哪怕她生父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又与她何干?世子那时常去兵部尚书府府找那姑娘玩闹,她人极是活泼顽皮,虽然不认识我,我却常看到她。” 王玥芸虚弱至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北陵王动手杀她之时,还特意嘱咐我按住她的头,那天我就牢牢地把她按在了地上,我……我真的好生后悔,我好想救她……” 说道此处,黎老丐似乎再也提不起气了, “但我终究没了年轻时那份侠义心肠,只能亲眼看着那女娃娃被砍死在我面前,血流了一地……她一定好生记恨北陵王,也一定记恨着我……” “我漂泊江湖半生,没做过一件违背侠义之事,后来进了王府做管家,也只是替王爷解决一些证据确凿的贪官污吏,可那个名叫骆妍的小女娃…她……她……” 这句话再也不能说完了,黎老丐瞠着双目,紧紧地盯着远方,自此落了气。 王玥芸见黎老前辈如今已死,伸手替他闭上了双眼,垂泪道: “她一定原谅你了。” 第105章 脱困 人既已死,翻案已是无益。 哪怕黎老前辈真的是五年前那场惨案的帮凶,王玥芸也不欲再追究了。 更何况今日他确确实实是为救自己而死。 王玥芸泪流不止,扶正了黎老丐的尸首,恭敬地拜了几拜。 姚洪敬佩他是江湖前辈,又感激他方才与大家一同厮杀,也跪下磕了个头。 雯语催促着王玥芸走,王玥芸抹了眼泪,颤声道: “黎老前辈的尸首怎么办……绝不能让他死后受辱……” 雯语一时拿不定主意,姚洪已一把将黎老丐的尸体背在了肩上。 “走!” 王玥芸好生感激她,二人相视点了点头,雯语和陈云忻搀扶着王玥芸,四人拖拖拉拉地朝着东边的港口赶去。 待四人快看到港口处的点点星火时,却突然听到前方竟已围了大队的官兵,人数之多,黑压压一片看不完全。 四人踌躇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雯语眼尖,看到一艘好大的船在黑暗中扬起了风帆,显然正要出航,大家若能登上这船,便能逃过追捕。 但如此多的官兵围在港口前,王玥芸又身负重伤,众人又如何冲杀得过去! 陈云忻把心一横,对另外三人说道: “我去引开官兵,你们趁乱带王姑娘登上那船。” “不可!”王玥芸立即反驳道,“不能拿你一人的生死换大家的平安。” 陈云忻握住王玥芸手道: “王姐姐,我与你虽只刚认识两天,但只觉得一见如故,好生钦佩你。” 王玥芸点头道: “我也是。” “我是北魏的公主,他们便是抓住了我,也决计不敢真的伤我,大不了把我送回北魏等父皇发落。”陈云忻道。 姚洪和雯语事先都不知陈云忻的身份,只以为她是个会些功夫的寻常江湖女子,此刻听她说自己是北魏公主,二人都是一惊。 “可他们,怎么相信你是真公主?”王玥芸问道。 陈云忻从怀里拿出一块华美无比的精致美玉,那玉佩比寻常玉佩都要更薄一些,显得极为通透水灵,其上篆刻着些文字。 陈云忻又拔出匕首,使足了劲力,将那玉佩斩为两截。 “这是宫里给我置办的嫁妆,上面是由能工巧匠篆刻的两国永修同好的文字,有了它,他们自然相信我就是北魏的公主,更何况驿馆还有我北魏的使团,到时候定然可以分辨。” 陈云忻又道, “这玉佩的另一半还请王姐姐拿着,他日若有缘时,你要来北魏找我玩儿……” 王玥芸收好了那半截玉佩,又道: “可今日行刺毕竟也有你,多少人都看到了。” 陈云忻又道: “我只说是被你们胁迫,到时候顶多黄了这门婚事罢了。” 王玥芸还是迟疑不定,踌躇着不知该怎样。 “王姑娘,大丈夫当断则断!大女子当断也要断!” 陈云忻急道, “你们快走。” “王姑娘,我们走,” 雯语替王玥芸做好了决定,又对陈云忻道, “公主保重!” 姚洪也对她拱手一礼道: “保重!” 陈云忻点了点头,转身融进了夜色之中,不一会儿,港口果然传来了好大的骚动。 姚洪负着黎老丐的尸首走在最前方打探,雯语扶着王玥芸跟在她身后,三人都掩在港口上装货物的木箱旁缓步走着。 待靠近那艘已起锚的大船时,那大船已收了船梯,只剩一根硕大的铁链还垂在地上。 雯语不会武功,爬不上去,姚洪只能分作三趟,分别把黎老丐的尸首、王玥芸、姚洪等背到了船上。 待她背完最后一人时,大船刚好开始开动。 但也正因她背了三趟,上下共爬了六次铁链,铁链声响惊动了船上的人,几人立即围了过来,逐渐向王玥芸等人靠近。 船上为首一男子上前踏出几步,凝视着几人道: “你们,是谁。” 他口音很是奇怪,似乎不是中原人,雯语看了那男子一眼,只觉得他肤色甚黑,近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只有说话时才能看到嘴里露出的白齿。 姚洪也见这人模样太过奇怪,立即紧握住狼牙铁棒,将王玥芸和雯语护在了身后。 那模样怪异的男子见姚洪有意护着什么东西,便想上前去看,姚洪却不让他看,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僵持不下。 “钱,我们给钱……”王玥芸虚弱地提醒道。 雯语本是晓事的人,但今晚实在是被吓得慌了神,此刻被王玥芸一提醒,才想到这跑船的都是生意人,只要愿意给钱,那话自然便好说了。 那男子听到王玥芸断断续续地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她声音好生耳熟,便不顾姚洪阻拦,硬是走上前去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王玥芸那张苍白虚弱的脸,惊呼道: “好朋友!” 王玥芸被喊得略微睁了睁眼,见说话之人肤色黝黑,一时也觉得面善。 “你是?”王玥芸小声问道。 “好朋友,” 那男子激动道, “我们,是,好朋友,你还记得吗?” “船,你送我的!”他又说道。 王玥芸听到他用奇怪口音断断续续地说话,立即想起来他便是那日漂泊在海外时遇到的昆仑奴少年。 “是你啊!” 王玥芸认出了他,忙道, “好朋友,我们是好朋友。” 她身子尚还虚弱无比,此刻一时激动,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雯语一听之下便明白二人乃是相识的朋友,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说道: “王姑娘受伤了,你能找一间房让她先休息吗?” 那男子一听王玥芸受伤了,立时皱起了眉,关切地问了两句后,忙指挥左右去腾出房间来,后又亲自引着三人到了大船深处。 雯语又要了些热水、毛巾以及寻常的伤药,那男子接连命人送来。 这时,突然有手下进了屋来,对那男子道: “大人,港口的人让我们停船,说还要仔细检查一遍货物。” 雯语听后立即急道: “官兵是要来抓你的好朋友,我们不能让她被抓住。” 那男子点了点头,转身去了甲板之上,姚洪怕有变故,握着狼牙棒跟在他身后,这船大得很,官兵在下面也看她不到。 只见大船下方有一个官员模样的人向那男子行了个官礼,说道: “李大人见谅,下官刚刚收到消息,说有逆贼想要从港口出逃,特命本官前来捉拿。” 船上的黑人男子朗声道: “逆贼不在我船上,你别处去找。” 他音调虽然十分奇怪,但这话说得中气十足,下面人也听得清楚。 船下官员又道: “在不在李大人的船上,总得下官亲自看过了才知道,下官也好向上面交代。” 言至于此,船下那人显然是想登船察看一番。 那黑人男子却不退让,厉声道: “我是东海国国王敕封的内务府官员,专令管责东海国皇室商号,你要搜我东海国的商船吗!” 他这句话倒是说得清清楚楚,口音纯正,显然是牢背于心了。 船下的官员好生尴尬,对方所说的确是实情,他乃是东海国专门负责与大睿通商的官员,若要搜他的船,必须得有上头官员的诏令,否则怎么也说不过去。 黑人男子不等他再说话,已转头离开了甲板,挥手示意众水手加快速度出航。 他急忙进了王玥芸所在的那屋,满脸焦愁地询问着一旁的雯语。 王玥芸此时正躺在床上,比起走路时的颠簸自然是舒服了不少,她见那昆仑奴少年进了屋,小声问道: “好朋友,我刚刚听到下面有人叫你李大人,你现在有名字了吗?” 那昆仑奴少年听后脸上一红,说道: “我现在姓李,叫李帆,是东海国国主给我取的名字。” 王玥芸欣慰道: “好名字,适合你。” 李帆挠头憨笑。 “听你们说话,似乎你还做了大官是不是?我真有好多事想问你。”王玥芸说道。 “不行,” 雯语在一旁打断了她,说道, “待你身子好一些了再问,你且先好生休息。” 李帆听后,忙退了出去,王玥芸也觉得身体实在劳累,四肢绵软,头脑昏沉,便闭着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106章 苏醒 当王玥芸再醒来时,已是在一个凉爽的下午,成群的海鸥在碧蓝的海天之间飞行,朵朵白云妆点着天空,使之不至蓝得太过单调。 她睁眼后先是望了一眼船舱外的风景,而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确认自己还是王姑娘而并非再次换了身体后,这才出声唤了几下雯语和姚洪。 最先进屋的反而是李帆,他一听到王玥芸的声音便冲了进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道: “你醒了?!” 王玥芸笑着“嗯”了一声,死里逃生的感觉果真不好受,只好在她挺了过来。 姚洪和雯语也相继进了房内,雯语连忙又给她号了号脉搏,欣然道: “果真好多了。” “昨晚真是凶险,不知云忻她怎么样了?”王玥芸叹道。 “云忻?”姚洪和雯语并不知道陈云忻的名字。 “就是那个北魏的公主。” 姚洪“哦”了一声,雯语则是叹道: “王姑娘,你已经睡了三日了。” 王玥芸无奈地抠了抠脑袋,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能睡,哦不,应该是第二次,第一次睡了五年。 “黎老前辈…”王玥芸想起了黎老丐,又突然红了眼眶,“他的尸首呢?” 雯语道: “船上没有香烛,姚统领有心,在船上给黎老前辈守了三天的油灯,也算是做过后事了。” “多谢你了。”王玥芸对姚洪道。 雯语又道: “老前辈的尸首还在外面停着,我扶你去看看,只是你身子还弱,不要哭得太厉害。” 王玥芸点了点头。 几人来到了船甲板上给黎老丐停尸的地方,王玥芸对着白布磕了几个头,又想起二人在杭州相识时的种种,不由得心绪万千。 人生无常,祸福难料,谁又说得清呢。 尸首终究不能停船上太久,海上又无寿材灵柩可买,王玥芸便向李帆讨要了一艘小船,在上面铺了些干草,再将黎老丐的尸体放了上去。 几人费了些功夫才将小船平稳放在了大海之上,王玥芸由姚洪帮衬着凫在水上,用火把点燃了小船。 大船渐渐远去,小船缓缓燃烧,彼此相隔越来越远。 回到大船上后,王玥芸洗了个澡,将那件紧身黑衣扔掉时,才想起来那件极好看的衣裙还尚在京城住处的房顶之上。 也不知晴儿会不会发现,想来是不会的,毕竟她可不像自己能在屋顶上乱窜。 她又突然想起了叶魏凉……一想到这人,王玥芸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将牙咬得死紧。 他何曾只是负了她!简直是背叛!是戏耍! 自己应该相信那个不正经的王爷秦子彦,也应该相信行刺前夜里莹师妹说的话! 如此看来,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骗局!从她前世还是骆妍之时,叶魏凉就在骗她,那人从未真心实意喜欢过自己! 可到底是为什么?能让叶家父子二人谋划这么一出? 王玥芸想了许久也终是想不明白,只能连连感慨自己命途多舛,遇人不淑。 船上只有些粗布衣服,王玥芸也不挑剔,随便换上了一套后,李帆便唤三人吃饭。 这三日时间里,姚洪和雯语已将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李帆,因为她们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不顾危险帮助自己三人的黑人少年。 王玥芸一边吃着水手刚捕获上来的新鲜海鱼,一边将自己与黎老丐如何相识之事说了一遍,期间不可避免地也提到了自己二世为人,一心想要报仇之事。 三人听后都是一阵唏嘘感慨,李帆更是满脸不可置信。 “该说说你了,李大人。”王玥芸对李帆笑道,“才一个多月不见,说说你是怎么当上东海国的大官的。” 王玥芸这才仔细打量了一遍李帆,数月不见,他不仅长高了个子,连肩也宽阔了许多,全然不似当时那副骨瘦嶙峋的模样。 刚才交流了几句话,王玥芸发现他的汉语也说得比以前好了,只是口音终究难改。 李帆此时脸上一红,只是因为肤色看着不太明显,他说道: “好朋友送给我那艘大船后,我便先把那个东海国的公子送回了东海……” “停!”王玥芸打断了他,说道,“我名字不是‘好朋友’,我姓王,你叫我王姑娘就好。” “是,王姑娘。”李帆接着道,“我们到了东海国后,我才知道那公子倒也不是寻常贵公子,他竟是东海国国主的儿子,还是东海国的太子。” 王玥芸一声惊叹,又回想了一下当日那位贵公子趾高气扬的神气模样,当日确实没料想到他竟是东海国太子。 “这天下也太小了,”王玥芸打趣道,“在哪儿都能遇上皇子。” “王姑娘还遇到过东海国太子,什么时候的事?”雯语问道。 王玥芸当下又把自己和叶魏凉相认,二人同舟游于蓟州的清漳渠之上,最后无意出了海,又遇上海蛇帮一事说了。 “奇怪了,”姚洪疑道,“东海国国主李朝援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武学宗师,一手飞石功夫足以与叶守藏匹敌,怎么他的儿子听起来却如此脓包。” “想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自然愿意当纨绔。”王玥芸猜测道。 李帆又道: “我把那公子送到后,他母亲,也就是东海国国母对我好生感激,问我想要什么赏赐。” “那你要了什么?要做大官?”王玥芸笑道。 李帆摇了摇头,说道: “我说我不要什么赏赐,我有好朋友送我的……我有王姑娘送我的大船已经很满意了,以后只想日日扬帆远航,那东海国主见我喜欢开船得很,又能独自一人带着太子穿越茫茫大海回东海,当时便一拍大腿道:‘如今我东海国正缺一个会开船本事的人才,你愿不愿意留在东海为官,我保你日日有大船开。’” 雯语熟悉世事,说道: “东海与大睿少有战事,但也少有商贾来往,最大的原因就是隔着茫茫汪洋,少有人能横渡,哪怕是来往的船上,也往往成群结成船队,你能独自带人回到东海国,可见你的开船本事确实厉害。” 姚洪也道: “听说当年叶守藏那贼人也曾带兵横渡东海征讨东海国,结果到了之后,手下部众却是十不存一,大都折在了海浪波涛之下。” 李帆又接着道: “我一听国主说可以日日开大船,但又恐自己言语不通,怕误了事。国主却说无妨,还亲自教我说汉语,学礼仪,待我熟悉所有事物后,才授了我内务府官职,从此专管与睿国的海上商货往来。” 三女听后,也觉得这经历好生奇特,王玥芸说道: “这东海国主李朝援,似乎也是个很好的人。” 李帆忙点头道: “国主励精图治,如今东海国比之睿国虽是小国,但也是四海清平,人人安居乐业。” 王玥芸打趣道: “你都会用成语了,看来他教人说汉语的本事更厉害。” 第107章 东海国 王玥芸又看见李帆从前那一头又脏又乱的长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干练的短发,看着很是精神。 “我听说东海国民风不同于诸国,国内男子都爱留短发,可真有此事?”王玥芸问道。 李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回道: “是的,虽然没有明令规定,但东海国自国主以下,朝内大小官员都留着短发,民间也受此风影响。” “那女子呢?”姚洪好奇道。 “国母还是留长发,朝廷的女官员也大都如此。”李帆答道。 “女官员?”王玥芸疑道,“是宫里的宫女?” “不是,就是女官员,和我们一起上朝的女官员。”李帆解释道。 王玥芸不由得瞠目结舌,要知在睿国历代皇帝之中,可从没见过能让女子入朝为官的君主,此时她不由得惊讶道: “那女官员也可以像男官员一样议上政奏表,谈论国事?” “为什么不可以?”李帆也十分疑惑,他只在东海国内当过官,自然以为全天下的朝廷都是如东海国一般。 “只不过女官员比男官员少了一些,国母也会跟国主一起上朝议事,二人还常常因国事争论不休。” 皇后和皇帝一起上朝议事,这放在大睿可是板上钉钉的后宫干政,后世定会给皇后安上个“狐媚惑主”的罪名,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王玥芸自付虽是女儿身,但却自认半点不弱于世间任何男子,可入朝为官这事,她是想也不敢想的…… “这都是李朝援三十年前起义夺得东海国国主之位后,方才施行的举措。”雯语见多识广,解释道,“当年他夺得国主之位后,便发布召令,举国上下,不论男女,皆可入私塾读书识字,东海国的科举考,也只论才学,不分男女。” 王玥芸听得呆了,心中只想知道这李朝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男子! “那我可不可以去东海国混个一官半职?”王玥芸打趣道。 “嗯……王姑娘读书,还是少了些,寻常科举是不行的,” 雯语道, “不过凭你的身手,去做个武状元定然是可以的。” “哎呀我不过是说个玩笑,怎么你跟秦子彦都喜欢提我读书少!” 众人都是一阵欢笑,海风吹来,风中都尽带着大家的喜悦。 “国主说,从前有个人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是大大的不该,所以常叫大家多看经书。”李帆道。 “你家国主说得真对!”王玥芸情不自禁比了个大拇指,又道,“不过我是看不进去书的,我还是无才。” 姚洪接口道: “我也是……我也看不进去。” 雯语一声浅笑,几人又打听了一会儿东海国的风土人情,都觉得好生有趣。 李帆问道: “这艘船是东海国的官船,我不能送几位姑娘去别处,只能回去东海国,不过等到了东海国,我再去找艘船送几位姑娘,不知几位要去哪儿?” 王玥芸想了一会儿,她委实不知自己如今到底该去往何处,叶守藏现今是暂时杀不了了。 师父、秦子彦、百里莹三人轻功卓绝,又有师父护着,想来不必担心他们的安危。 而叶魏凉……算了,不必去想那恶心人的东西,等以后再连着他父亲一道杀了也不迟。 天下之大,竟似乎并无她的容身之处。 回杭州?回到定远侯府的侯爷身边,从此替王姑娘尽孝? 不论如何,得先见到晴儿才是正经。 雯语先开口道: “我要回大睿京城,我要找王爷。” 王玥芸不是蠢笨之人,早已瞧出雯语对秦子彦的爱慕,此刻也点头道: “也好,雯姐姐没有跟我们一起行刺叶守藏,官兵也不会抓你。” “我要回平水寨去。”姚洪接着道,“寨里的人我不能不管,我迟迟不回去,他们会担心我安危……夜尽锋……也会……” “那你也小心些。”王玥芸与她此次并肩作战,已是生死之交。 “放心。” 姚洪道, “我在泰山下当了好几年的强人,朝廷要清剿早就剿了。” 第108章 劫后余生 众人又接连航行了好几天,这才逐渐眺望到了无垠的陆地。 对王玥芸来说,这几天算得上是劫后余生后难得的清静,她每日连练武都不想练了。 每日睡到自然醒后就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咸湿的味道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渐渐松动。 虽然刺杀叶守藏失败,又遭遇了叶魏凉的背叛,但至少她还活着,只要活着,那就还有机会。 她不是一个要跟自己的失败一直过不去的人,毕竟有个先贤曾说过: “凡事如此,难可逆见。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只要自己尽力做过,哪怕他日到了黄泉之下,自己前世的父亲骆远也决计不会怪罪于己。 姚洪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这几天常跟她说较些武功,王玥芸虽暂时不能用太大劲力,但也能跟她嘴上谈论些招式。 王玥芸休息时,她便在船上练武,把船上铁制的大铁锚举来举去,引得船上众人叫好。 雯语则是很安静,如果没人唤她,她就会永远待在她那房间里看书,只有到饭点时才会出来帮着做些饭菜。 船上的水手大都是粗人,平时里总是胡乱做些能下肚的对付两口即可,雯语会做菜,常常变着花样地烹饪些海鲜给众人饱饱口福。 她不爱说话,但见识却很是广博,王玥芸只要问她些什么,她大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李帆则是比雯语更加安静,他白日里几乎所有时间都是待在船甲板上,时而摆弄船帆,时而操作船舵。 他的目光总是充满着亮光,永远在眺望着远处,仿佛下一个岛屿一定有什么奇珍异宝等待着他。 所以最先发现船即将靠上东海国海岸的也是他。 靠岸之后,众人陆续下了船,李帆指挥着众水手搬运着船上的货物。 也就是在这一刻,当王玥芸踏上这片陌生而又宁静的全新土地时,她决定要留在这儿多待些时日。 几人来到岸口的一处小店打尖,李帆如今做了官有了俸禄,又感念王玥芸的救命、赠船之恩,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好好做一次东。 于是四人一共点了六碗面条吃,他少年人胃口大,一人吃了三碗,王玥芸重伤未愈胃口不佳,剩下的大半碗也被他拿去吃了。 并非他小气吝啬,只因他常年为奴,过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面条抗饿,他便以为这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吃食。 “王姑娘你们想什么时候走?”李帆咽下了最后一口面条问道。 “我想早点回去。”雯语道。 “我也是,”姚洪应道,“王姑娘你呢?” “我不回去了。”王玥芸淡淡道。 “什么?”雯语和姚洪都是一阵惊讶。 “倒也不是永远不回去哈,只是觉得这里也好,想多待一些时日。” 王玥芸解释道, “什么时候在这里腻了,便可以回睿国找你们玩。” “也好,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商议下一次与叶守藏厮杀!”姚洪道。 雯语接着道: “也好,东海国幅员虽小,但风景也别有一番韵味,王姑娘在这儿散散心,对你身子也是好的,只是我和姚统领就不能陪你了。” “我也不用你们陪~不过嘛,” 王玥芸笑道, “还希望雯姐姐早日启程,靠岸后把我那个叫晴儿的小丫头扔给李大人,让李大人给我把她抓过来。” 雯语笑道: “你待那个晴儿妹妹可真是好。” 李帆听到此处,插口道: “那明日便启程,我亲自送二位回睿国。” “这样最好,”雯语道,“只是李大人,你刚公干完回国,不用回宫面圣之类的吗……” “今天就可以进宫啊。” 李帆道, “对了,届时我便带上王姑娘,说她就是太子的救命恩人,国主国母定然高兴。” 王玥芸则是摆手道: “你可千万别提我,我不想跟皇家的人沾染太多关系。” 雯语则道: “王姑娘不是说很好奇那位李国主吗?” 王玥芸回道: “那确实,不过这样突然去见,总觉得唐突了些。” “一切全听王姑娘的。”李帆道。 吃毕了饭,李帆便与雯语、姚洪二人约好明日一早就在此处碰面,王玥芸又告知了雯语自己在京城的住处。 李帆带着手下回了宫去,王玥芸、雯语、姚洪三人自在东海国国都中闲逛。 东海国虽与大睿分属两国,但两国往上却是同出一脉,因此人物风貌自然是大差不差,就连口音也是近似。 三人都逃得十分匆忙,只有雯语身上揣了些银两,她便都给了王玥芸。 王玥芸心想她们明日便要回睿国,一路坐船又无甚用钱的地方,是以也不推脱,将一袋银钱都收了。 “挂秦子彦账上,到时候你去找他要,就说是我借的。”王玥芸道。 “王姑娘跟王爷关系可真好。”雯语道。 王玥芸听了这话,忙将手搭在她肩膀上道: “雯姐姐,吃醋啦?” 雯语双颊一红,羞道: “没有!” 王玥芸嘿嘿一笑,又道: “雯姐姐放一万个心,妹妹我已经对男人死心了。” “可寻常女子最后大都也是要嫁出去的……” 雯语这话还未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改口道, “算了,王姑娘也不是寻常女子。” 到了晚些时候,三人便又找了处客栈,要了三间房住下。 王玥芸在船上养了十来天,那就是十来天不曾饮过酒,此刻闻着客栈里的阵阵酒香,肚里酒虫早就开始乱窜了。 她所受的伤伤及经脉,本来是不可饮酒的。雯语本要劝她,但一想到她在花间楼时是如何好饮,便也只是说了句不要贪杯。 雯语和姚洪明日还要早起,是以都早早睡了去,王玥芸自在房中独饮,许久未喝酒,愈发觉得酒味香甜,只觉得杜康真乃是世间第一圣人也! 王玥芸喝到半夜,听到有人轻叩房门,她开门发现来人竟是雯语。 “雯姐姐?” “我睡不着,想找你说说话呢。” “好啊,”王玥芸道,“我喝了酒就话多,正想找人说话呢。” 第109章 雯语的故事 雯语以茶水代酒,陪王玥芸饮了两杯。 “雯姐姐,你跟秦子彦是怎么认识的啊?”王玥芸问道。 “我和王爷吗?”雯语笑道,“那是很多年前了。” “快讲快讲!”王玥芸激动道,“我喝了酒就爱听这些!” 雯语听她这么一说,只觉得好生活泼灵动,满眼都是少女的精致淘气。 她又陷入了一阵沉思,缓缓开口道: “我家本是医道世家,父母都是睿国皇宫内的御医,我几岁之时,便在朝廷的允许下进宫和跟着父母学些抓药、号脉的本事。” “姐姐你本来是大夫啊!” 王玥芸惊道, “怪不得我受伤后,你什么都瞧得出。” 雯语叹道: “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我记得在宫里的时候,有一次王爷玩闹摔伤了,我还跟着父亲去给他敷药,只不过那时我已八九岁了,他才不过四五岁。” “可是后来,宫里有个娘娘胎气不正以致小产,其实她本是被被别的嫔妃陷害,但先帝为了息事宁人,便把过错都怪到了我父母头上!” “这老皇帝也太可恨了些!”王玥芸咬牙道。 “再后来,我一家被判满门抄斩,父母因此都去了,我因为年纪太小,逃过了一死,但却又被送入掖庭为奴。” 雯语颤声道, “可那掖庭哪里是人过的日子,每日不知要挨别人多少打骂。” 王玥芸见她讲述起如此悲惨的过往,感同身受,也是好生心痛。 “但好在我机警,一日趁看守疏忽,竟逃到了宫外。”雯语道。 “好啊!逃出来了就好了!”王玥芸替她喜道。 雯语却摇头道: “脱了狼穴,又入了虎口。我那时不过十来岁,孤零一人走在京城街头,又饿又困,被人用三两个馒头就骗去了青楼……” “啊!”王玥芸惊道。 “只好在那时我还小,不曾来过月事,店里的老鸨也不让我接客,只是让我做些寻常粗活,倒也有口饭吃。” 雯语道, “我那时也已懂了许多,知道老鸨不让我接客,是因为我没来过月事。我懂些药理,平时里便偷偷吃些药物,只盼月事永远都不要来……” “可是,那对身体终究不好……”王玥芸关切道。 雯语点点头,又说道: “过了十五六岁时,我都还没来过月事,青楼里人人都觉得奇怪,但也想不到原因。” “可终究不能一直藏下去……我十九岁生辰那日,便觉得肚里好痛好痛,我不敢让她们知道,只能忍着痛接着干活。” 雯语说道, “可是实在太痛了,那日晚上我刚打扫完,便痛得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身上小衣红了一大片……” “店里的老鸨甚至没去给我拿药,连水也不给我一口,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初潮来了,明日便梳笼接客……” “你知道吗,我那时真的好想死……第二天,我偷偷藏了把刀在床下,老鸨果然像她说的那样带了个男子到我房里。” “姐姐你不会……把那人给……”王玥芸猜测道。 雯语摇摇头,说道: “我若是那样做了,只怕才是真的会后悔一辈子。老鸨带进来的男子年纪好小,看着比我都还小四五岁,但他长得好漂亮,明明是个男子,脸却好白,俊俏得像个小姑娘。” “不会是……”王玥芸一听那人是个美男子,便大概猜到了几分。 雯语终于点头了,接着说道: “他就是王爷,不过那会儿还不是王爷,只是个皇子。我一看到他,就想起当年在宫里跟父母在一起的时日,我实在是忍不住,就抱着他哭。” “明明他花了大价钱让我服侍,我却抱着他哭了整整一个时辰,也不说话,等眼泪哭尽后,他才开口道:‘你是从前宫里的雯姐姐对不对?我小时候摔伤了身子,你给我上过药的。’” “天哪,整整十年了,他怎么还记得。”王玥芸感慨道。 雯语道: “王爷他向来都是心细之人,我见他居然认出来我是谁,又是一阵忍不住地哭,只不过眼泪哭完了,就只有干嚎了一个时辰。” “你知道吗,店里的老鸨还以为是我第一次痛,悄悄地在房外叫王爷轻点,不要捅出了大篓子……”雯语终于难得地笑了一下。 王玥芸听到这个“捅”字,一时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雯语又说道: “再后来,王爷他便向老鸨说要给我赎身,那老鸨还以为王爷是个愣头青,毕竟初尝人事后便对青楼女子动情的少年公子不在少数,她竟管王爷要一百两银子,还要现银不要银票。” “王爷眉头一皱,便跟她讨价还价起来,二人甚至谈论到了第二日天亮,那老鸨都还是不愿松口。” “天亮之后,王爷也可能是困了,轻叹一声‘罢了’,我和老鸨起初都以为王爷这是不打算替我赎身了,那老鸨见形势不对,还想再临时松松价,谁知王爷头也不回地便走了去。” “就走了?”王玥芸问道。 雯语摇摇头,笑道: “王爷第二天就把整个青楼买了下来,还把周边几个酒楼都盘了下来合作一处买卖。” “还挺豪气。”王玥芸啧声道。 “于是就有了如今的花间楼,”雯语道,“我从此便做了花间楼的掌柜,如今已是第十个年头了。” “原来花间楼竟是这般来头,倒是没曾想到。” 王玥芸道, “他还挺舍得为女人花钱。” “倒也不是为我花钱,花间楼明面上是做生意的青楼,实则主要是王爷用来打探消息的地方。” 雯语道, “王姑娘你也去过好多次花间楼了,何曾见过我强迫哪个姑娘接客?又见过哪个姑娘哭闹没有?” 王玥芸摇摇头,说道: “没见过。” “我也是苦过来的人,都知道这世上的女子比起男子来,实在是活得不易,花间楼的客人,我向来只收茶水钱和酒菜钱,至于他们要做什么不做什么,愿意花多少钱,那就是他们与姑娘们的事了。” “可万一,有些姑娘不愿意,客人又硬要给钱强迫……” “那就轰出去,花间楼背后有王爷,京城哪家的公子哥也得罪得起。” “可这样一来,雯姐姐你又只收茶水酒菜钱,岂不是做的赔本买卖?” “不会啊,” 雯姐姐抿了一口茶水,说道, “一壶大同府产的洞庭碧螺春一两银子,一坛掺过水的烧刀子二两银子,荤盘小菜是五百纹,素盘小菜是二百纹,王姑娘平日爱吃的南瓜子是一百纹。” “雯姐姐你…挺会做生意嘛……”王玥芸实在有点被花间楼的物价震惊到了。 “那没办法啊!京城里的公子哥就是愿意来,我卖便宜了他们反倒不来了!而且他们十个中倒有八九个都不会喝酒,你拿些上好的陈酿老酒他们喝不下去,拿些掺水掺糖的马尿他们反而直呼过瘾。”雯语无奈道。 “那雯姐姐…平时你给我喝的都是什么?”王玥芸有一丝担忧。 “你放心,你是会喝酒的人,我不敢拿劣酒瞒你,给你喝的都是上等的仁透玛,一坛买是五两银子,一壶买是二两银子。”雯语答道。 王玥芸不自禁咽了口唾沫,颤声道: “那我一共是喝了多少钱?” 她从来都是告诉雯语把酒菜钱挂在秦子彦账上,是以从未在花间楼付过钱。 “你一个人来喝酒共有七次,共是喝了三十三两又二百文,一共是五坛加三壶仁透玛,两个荤盘小菜,三个素盘小菜,六碟南瓜子。” “挂秦子彦账上…挂秦子彦账上……”王玥芸说道,她虽然从小衣食无忧,但也大概知道三十多两银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晴儿在定远侯府时四五年的工钱。 “除了你自己一个人来时喝的以外,你还宰过几次张成永张公子。” 雯语微笑道, “我也不知道你们二人每次谁喝的多,反正你们一起时他一共给了五十八两银子,他的酒钱我每次都抹了零。” “还抹零?果然是老主顾了。”王玥芸有点感慨这张公子的出手阔绰。 “那当然,” 雯语又道, “一般五两银子又三百纹这种,我就收他六两,反正他每次糊里糊涂地也数不清。” “雯姐姐你真是…会算账。” “王姑娘谬赞了,愧不敢当。” 二人秉烛夜谈,直谈论到了翌日天亮,雯语也不打算睡了,等着姚洪起床后二人便离了店,王玥芸身子尚虚弱,又喝了酒,便也不送二人,只是说好日后再见。 第110章 东海风情 待姚洪和雯语走后,王玥芸方才上榻美美入睡。 这一觉醒来时已是当天的下午时分,王玥芸醒后觉得这刍逼的客栈待久了始终是有些烦闷,随意洗漱一番后便决定外出逛逛。 她还特意买了身女子衣裳,换下了船上的粗布衫,毕竟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漂漂亮亮出门的。 这东海国的都城唤作瀛洲,乃是取自传说中渤海之东万里外的仙山之名。 在睿国之时,王玥芸待得最久的城市便是京城与杭州,这两处地方,一个是天子脚下的皇都,自是富丽堂皇、云兴霞蔚;一个是盐商铁贩等富豪聚集之处,那也可谓是富贵温柔乡,繁华热闹地。 这两个地方,哪怕是放眼天下,亦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千年古城,说不尽的满目繁华。 与这两处地方相比,瀛洲就未免小气了些。 可毕竟也是一国之都,再怎么小气,那也是跟京城、杭州相比之下。 细细看时,那也算是阁楼高耸,门庭齐立,人人气宇轩昂,个个言辞清朗,茶楼酒店,音坊脂铺,那也是应有尽有。 王玥芸买了一串晴儿最爱吃的糖葫芦走在瀛洲一条无名小道上,道上小贩颇多,此时正嚷嚷着叫卖。 王玥芸糖葫芦吃了一半,只觉得腻得很,便又买了支冰棍,作解腻消暑之用。 如今已近六月,下午的太阳也渐渐毒辣了起来。 她特意观察了周围人的头发,果然跟李帆先前说的一样,男子大都留着干练的短发,不像睿国境内那般结网束发,还要挽上各种发髻。 王玥芸有点不习惯满眼尽是短发男子,倒不是觉得短发一定难看,只是难免会和寺里剃发的和尚联系起来。 她突然听到一阵读书声,又正不知去往何处,便循着那念诵经书的声音到了一处较偏僻的去处,抬眼看时,一座牌匾上写着“信成书院”四个大字。 “想来是个教书的地方。”王玥芸心道。 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屋里夫子授课,只觉得满口之乎者也,好生绕口。 她不喜读书的最大缘由就是从小一看那些四书五经就头昏,怎么强打精神也不行。 她幼时宁愿去看府里账房先生的账本,也不愿听夫子讲课,骆远见她如此不喜读书,反正又是个女子,也便不再逼迫她了。 听了一会儿后她又开始头晕,索性退了十来步远,到了门外一棵大槐树下乘凉。 槐树下还有一小滩池水,坐在此处消暑避热那是再好不过了。 她正坐在树下发呆时,却看见那书院里走出一个女娃,看样子不过十来岁年纪,背上背着一捆干柴。 只见她被屋里人催促着倒退出了书院,待她刚踏过门槛时,屋里的人立时“啪”一声将门关上。 那女娃还不愿走,又连忙敲了好几下房门,大概是把屋里人敲得烦了,房门又忽地被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个夫子模样的人。 王玥芸瞥见那夫子竟是留着熟悉的长发,头上还戴着个方正的逍遥巾,身穿宽大衣衫,手拿着书卷,俨然一副中年儒生的模样。 她耳力甚佳,此时听到那夫子正严厉对那小女娃斥责道: “不是说了让你别来了吗!这是教书的地方!” 那女娃似是哭了,声音微微发颤,回道: “可我…就是想来读书的啊……” “你一个女娃,读什么书?读书于你而言,又有何用?”那夫子声音有些急躁。 那女娃又辩驳道: “可是如今的陛下说过了,东海国境内,不论男女,都可读书上学,只要年纪够了便是,我如今已经九岁了,可以念书了。” 那夫子听后冷笑一声,说道: “那你去叫皇帝陛下教你读书,我这儿的书院,没有女子的席位。” “可是…可是……”那女娃还是不愿离去。 “以后不要再来了!”夫子厉声道,“若还要再来,休怪我动用那堂上的戒尺。” 王玥芸不愿多管别人教不教书的事,但此刻听到这夫子对这小小年纪的女娃竟如此凶悍,心中也觉得不是滋味,正想着该怎么去回护安慰那小女娃时,却被人抢了先。 只听一人朗声道: “这女娃刚才说了,当今圣上开国之时便立了规矩,东海国内,不论男女,皆可读书习文,你这儿却又是为何将她拒之门外。” 王玥芸朝那说话之人看去,只见那人大约五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寻常粗布短衣,阔面短须,倒是留着一头短发。 他身侧还跟着个年纪相似的妇人,二人此时正携着手,想来是一对中年夫妻。 “我是孔夫子的门人,只怕要先依从他老人家的规矩。”教书夫子这话显然是说,孔夫子的规矩大过了皇帝的圣旨。 那中年汉子微微皱眉,开口道: “到了官府门口,你还敢这样说不?” 那夫子一时不敢答话,转口道: “这女娃要读书,家中又无银两,你二人要做好人,就替她出几年门馆费如何?” 中年汉子还未答话,他身边的妇人却先开口道: “朝廷年年拨了银两下来,专给到各处私塾门馆,用作教书先生的工钱,你又向她讨要什么门馆费?” “朝廷拨银两?”那夫子冷笑道,“我怎么没见到?要不两位替我去问问朝中礼部的各位大人,去问问朝廷的银两去了哪儿?” 中年夫妇对望了一眼,均是皱起了眉头。 那小女娃见三个大人在门口争吵,便想先趁机冲进屋去,不料却被那夫子一把抓住,又反手重重摔了出来,那女娃背上的干柴散了一地。 “你敢打人!”那中年女子怒道。 中年汉子连忙去扶起了那小女娃,待把她身子扶正后,抬眼看时,自己的爱人已与那夫子贴脸理论了起来。 那中年女子一阵争论,教书夫子却是把眼闭了起来,半晌后才吐出一句——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你这又酸又臭的破夫子,只会寻章摘句,执此迂腐之论,本朝开国已三十年,不论官民、不论男女,不论贫富,均要一视同仁,此乃是立国之本!” 那中年女子声音颇大,此时已引得书院内不少玩闹的学童前来看热闹,那夫子见身后已有不少学生围观,便指着面前的妇人对学生说道: “诸君且看,这便是女子读书后的模样,静恭女德全然忘了,俨然一副妇怨无终的嘴脸。” 他身后众人也开始三三两两地嬉笑着附和,但下一秒,他们便看到自己的教书夫子被一人单手从领口处提了起来。 而将他提身悬空之人,此时另一只手还拿着半支冰棍,众人再看两眼后,发现那人竟是个貌美女子。 王玥芸虽然有些侠义心肠,但也不是那种特别好打抱不平的性子。 只是此时见那夫子辩又辩不过那妇人,只会说些酸腐话,又一脸泰然自若的欠揍模样,便忍不住想出手教训他。 她此时身子已恢复了些许,虽然远不如受伤之前,但拎起个寻常书生还是轻轻松松。 “不可打人!” 开口之人竟是那中年汉子,王玥芸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汉子身上俨然一股凛然正气,当下脑子一愣,竟依言将那夫子稳稳地放了下去。 待她将夫子放下后,她才想道: “我为什么要把他举起来又放下……这样好尴尬啊……” 此时那中年妇人正蹲着身子,两手扶着那小女娃的双肩道: “你很想念书对不对?” 那女娃连忙点了点头。 “以后你去我那儿,大娘教你读书好不好?”中年妇人又道,“只不过大娘教的书跟他们的不一样,但学了之后总归只有好处,不知你愿不愿意?” 小女娃这次听后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教书夫子被王玥芸放下后,略整了整衣冠,讥讽道: “老悍妇教书,教出个小娼妇来。” 王玥芸听了这无比肮脏的言语,立时转头朝那夫子一瞪眼,夫子被吓得连忙关上了书院大门,躲进了屋内。 王玥芸看了看书院门口左右各写着的“成于学达”、“信至天下”两句话,又抬头望了望那副书着“信成书院”的匾额,不由得觉得好生讽刺。 那中年妇人又转头对王玥芸柔声道: “刚刚多谢姑娘打抱不平,只是本国境内,私下斗殴也是不小的罪名,听姑娘口音,是睿国京城人士。” 王玥芸见被人猜出,也就点了点头。 “姑娘来东海国是找朋友吗?”那中年汉子问道。 “我……”王玥芸思索了一会儿,“就是来玩儿?在我们那儿待腻了。” 中年夫妇见她似乎有意隐瞒,也就不再多问。 “那姑娘一定要玩个尽兴,我们两国的百姓原是同出一脉,本就该多往来。”中年汉子说道。 王玥芸点了点头,见他二人似是要离开,便拱手道: “两位后会有期,小妹子,你也后会有期。” 第111章 李国主 从东海的瀛洲港口到睿国的京城大约需要走十余日海路。 这也就是说,李帆这次送姚洪与雯语回京城,再接上晴儿来东海,哪怕过程顺利,也得耗上一月时日。 雯语留给王玥芸的银两颇多,倒也足够她这一个月时间里吃好喝好,但等晴儿来了以后,二人又该做些什么? 应该做点小生意?当真支楞个豆腐摊? 毕竟王玥芸觉得自己在东海无亲无故,总不能让李帆一直管着自己经济? “先不去想这个了,等那丫头到了再一起商议。”王玥芸心道。 一连过了几天,王玥芸渐渐觉得身子好得多了。 她所受内伤本来颇重,寻常人便是九条命也是死透了,但一来得雯语抢救及时,又有黎老前辈输送精纯内力; 二来她之前所习练的《玉枢诀》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内功心法,那内功存于体内,待她受伤之后,便由内向外生起一股愈合之势。 几天后,她已觉得自己身体并无大碍,是以还是每日同以前一般天未亮就起床练武,自己试着将黎老前辈与百里师父各自所授的武艺融会贯通。 她并不是因为有多想再找叶守藏报仇才练武,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般的生活。 受伤的日子暂且不论,身体渐渐好了后,每日练完武功,便会觉得周身说不出的畅快。 同样畅快的还有喝酒。 她从前就听闻过东海国精于酿酒之术,所酿的美酒清冽醇香,甲于天下,此次她亲口尝了好几次,只感传言半点不虚。 而且这东海的酒十分有劲力,一碗顶别的十碗,喝惯了之后,她便觉得自己再也喝不了从前喝的那些了。 这一日,王玥芸又在暂住的那家客栈饮酒,小二上菜时,她不由得叹道: “你们东海的酒实在好喝!” 那店小二知道这位漂亮姑娘已在店里住了好几日,是个极好喝酒的人,便笑道: “姑娘是会喝酒的人,自然会喜欢我们东海的酒。” “你们东海的酒,和别处酿出的有什么不同?”王玥芸好奇道。 店小二又回道: “这酿酒的事,我就不大懂了,不过东海的酿酒之法乃是我们东海国国主传出来的,您在别处,决计是喝不到这个味的。” 王玥芸听后,眉毛不自禁一挑,说道: “又是你们国主?” 店小二点点头,说道: “我们国主和国母都是这世上不世出的奇才,是天赐给我们这些东海老百姓的圣人,他们会的东西可多着呢。” 言语之间,尽是尊崇敬佩之意。 “想不到一个跟叶守藏、师父齐名的武学宗师,竟然还会酿酒。”王玥芸喃喃自语道。 “我是个实诚的人,跟姑娘说句实话,我家的酒还并非是最好的东海酒。” 那店小二说道, “姑娘如果实在想喝酒,要去城北的勾栏瓦子处,那儿的酒才是真的好。” “哇,那多谢你了。”王玥芸感激道。 “只不过……姑娘最好还是等你朋友到了,结伴同去。”店小二小声道。 “啊?怎么了?”王玥芸道。 那店小二半天不开口,王玥芸觉得他这副唯诺半天不好开口的模样好像在哪儿见过。 在蓟州见过! 王玥芸于是试探道: “那儿有青楼是不是?” 店小二见她竟然猜到了,便点了点头。 “啊?怎么又是这样……”王玥芸心中无奈道。 可她明明记得秦子彦曾亲口对自己说过,在东海国开青楼乃是重罪,为何这店小二却说瀛洲城北有青楼? 王玥芸遂问道: “我听朋友说,你们东海国主,是不许人开青楼的啊?” “确实如此,”店小二听后道,“想来姑娘你那位朋友就是东海人,知道这许多。” “不是,他是开青楼的。”王玥芸淡淡道。 …………………… 店小二解释道: “姑娘有所不知,你那位朋友说的是对的。” 王玥芸心中道: “那就是你骗我咯?” 店小二又道: “如今在东海,寻常人不论如何是决计不敢开青楼的,哪怕沾点类似的买卖,也是要下狱的重罪。” 王玥芸疑道: “寻常人不敢开?那就是达官显贵比如王爷之类的可以开了?” 她想起了秦子彦。 店小二连忙摇头,说道: “更不敢,更不敢,朝廷官员莫说是开青楼,哪怕只是逛点那些个风月场合,被人弹劾证实后,官身说没就没!” “那我就不懂了,” 王玥芸疑惑道, “寻常人不能开,当官的也不能开,难不成你们国主自己搞垄断禁榷?” “姑娘休要说这种话!”店小二语气突然有些严厉,王玥芸竟有些被吓到。 可能是发觉自己这话语气重了些,那店小二又坐在了王玥芸身边,对王玥芸解释道: “姑娘且听我说,你可知东海如今的国主什么来头?” 王玥芸道: “我只知道他武功挺好的。” “李国主的武功,自然是好的。” 店小二又道, “如今的东海国姓李,也不过才三十多年的事,而三十多年前,东海国却是姓孙。” “有这等事?”王玥芸道,她确实是不知道这些事,一来三十年前自己还没出生,二来她又不爱读书,哪里知道这些个邻国大事。 “如果雯语在的话,她肯定知道个一二。”王玥芸心中道。 “三十年前,东海国国主还姓孙,孙家最后一个皇帝名叫作孙淮,而如今的李国主,在那时不过只是孙淮手下一个看守……”店小二缓缓说道。 “非也非也。” 店小二才刚说完两句,邻桌便有一人打断了他。 王玥芸朝那人看去,发现这人也是一个人坐在店中独饮,不过看起来已是喝得醉飘飘起来,一张浮肿的大脸透着明显的红晕,尤以鼻尖和双耳为最。 他模样看着也不过三四十岁,头发既不是东海国随处可见的短发,也不是寻常王玥芸见惯了的长发。 因为他没有头发,此时就连光秃秃的头顶也因醉酒而显得格外赤红。 王玥芸见惯了这种饮酒不节,醉后一副丑态的中年男子,她虽然也曾在泰山信陵寨内醉过一次,但那也是例外,绝非常事。 第112章 东海本是孙家的 此时那打断店小二说话的男子似是发现店小二因他的插话而住了嘴,便起身提起酒杯,摇摇晃晃地在王玥芸对面坐了下来。 “这位前辈说别人讲得不对,那你便来说说?”王玥芸淡淡道。 “嘿嘿,那我就说一些。”那男子得意道,只是他又晃了晃手上的杯子,似乎是没酒了。 “妈呀还坐过来蹭酒是。”王玥芸心中虽这样想,但还是示意店小二给那人倒了一杯。 “要给你点两个菜不?”王玥芸说道。 “不必了不必了。”那人语气勉强。 “点嘛。”王玥芸道。 “糖醋干鱼、清蒸海贝,” 那人见王玥芸似乎是真的大方,当下也不客气了, “再要个酱活虾,姑娘你看行不?” 王玥芸点了点头,便让那店小二去上菜。 那人举杯要跟王玥芸相碰,王玥芸见他连举杯都已不稳,不由得皱眉道: “我不喝了,大哥你喝就是。” 那人也是不客气,真就自顾自地满满饮了一杯,又拿过二人之间的酒壶给自己添上。 “大哥你接着讲刚刚的,为什么要‘非也非也’?”王玥芸直奔主题道。 那人品咂了一口方才饮下的酒水,大着舌头开口道: “我们东海国前朝皇帝确实姓孙名淮,只不过当今的李国主却不是什么孙淮手下的看守。” 王玥芸望着他,示意他继续。 “李国主啊,三十年前不过是个种田的农夫……” “种田?”王玥芸打趣道,“种田种到金銮殿去了?” “你一个小女娃懂什么?”那人应声道。 王玥芸心中不悦,冷声道: “菜还没下锅,大哥你要是吃不下,我可以叫小二退了。” 那人应该是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喝的是王玥芸的酒,便将那副神气脸色收敛了起来,说道: “李国主确实是个农夫出身,三十年前本在东海国最东边一处小城郊外做农活过日。也当真是时势造英雄,那时候姓孙的已窃居皇位二百余年,气数也该尽了,天命将易,便给了李国主好大的机会!” “那一年全国闹了旱灾,东海本就是岛国,不如你们睿国那般幅员辽广,地大物博,随便哪里都可以种出粮食……” “我的口音那么明显吗……”王玥芸心道。 “老天爷不肯下雨,地上便长不出粮食,没有粮食,大家都得饿死。” 那人接着道, “若是运气好,遇上个贤明君主,倒也还会大开粮仓,让大家伙有口饭吃。” “但偏偏三十年前东海国的那个孙淮老儿,就是个昏庸无道的糊涂皇帝,遇到天灾,非但不给大家一条活路,反而还大兴土木,征收银钱,那真可谓是家家丧世,门门号泣。” “李国主就是在那时趁乱起兵,夺下了这江山?”王玥芸问道。 那人点头道: “正是,其实那时候各地都在高举义旗,东海国本就小,多来几处起义的,那姓孙的江山自然是保不住了!只不过这些起义的人中,自然是以李国主最为出众,国主胆识过人,智勇兼备,又有一手绝顶的飞石功夫,那可是敢与你们睿国北陵王一较高下的武艺!” 王玥芸心里咯噔一下,着实没想到在这儿还能听到叶守藏的名号。 “只消月余,李国主便带兵马从东边打至了瀛洲城。” “等一下!” 王玥芸出口打断了他,说道, “虽然我挺喜欢听你们国主的发家史,但我刚刚问的……是到底什么人才能在东海破例开青楼……” “姑娘莫慌!” 那人讲述故事的兴趣正酣,口齿既激昂又有点不清,接着道, “李国主兵临城下,而最后的守城之人,便是那时的东海国太子,也就是孙淮的长子,姓孙名程。” “哟,又是皇子,精彩精彩。”王玥芸喃喃道。 “那孙程虽然是孙淮生的,但却与他父亲大大的不同,坐镇东宫期间,可谓是善待百姓,甚得民心,颁布了好些对老百姓好的条令,甚至不惜与他父皇在朝廷辩论。” “听着倒也像是个好君主的苗子,可惜生不逢时。”王玥芸淡淡道。 “孙程坚守瀛洲城不出,决意与国主所率叛军死战到底,我是指那时算是叛军。但终究是天佑李国主,最后瀛洲城还是被国主攻克下来。” 那人接着道, “精彩的来了,城破之时,孙程太子便站在城头,欲拔剑自刎,不料他刚要动手,满城百姓感念他对大家的好,竟齐刷刷向他跪下,求他不要死,更有胆大之人,更是冲上城楼抢夺孙程太子的佩剑。” 听到此处,王玥芸叹道: “当真是个好人,能让满城百姓做到如此地步的,天下又有几个?” 那人接着道: “李国主也是听闻过这人的美名,便亲自上楼来对他好言相劝,说只要他愿意为百姓出力,还可以继续留在朝廷为官。” “然后怎地?”王玥芸急道,她似乎也忘了自己本来想打听的是什么。 “孙程太子虽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但却并未对李国主破口大骂,反倒是与其握手作揖,而后立在城头对满城百姓朗声道: ‘今我孙氏以薄德,难承大统,而使民蹈水火,受饥劳,天帝不容,人心积怨。程贱躯一副,愿李将军所使千万刀剑尽数加于吾身,勿伤百姓一人!’ 李国主与满城百姓听了这话,也是好生感动,都是劝那孙程太子莫要自裁,但众人终究是不能一直拦着他,孙程太子趁国主不注意,一把抽出了国主腰上的利剑,直往颈上一横,立时便落了气。” 那人说完这一段故事,便停下来连喝了三两杯水酒,周围也有听故事的人渐渐靠了过来,有几个年岁稍大的人,还在一旁不住点头称是,仿佛都是自己亲历一般。 王玥芸一想到那孙程太子自刎于城头的样子,心下也是感慨万千。 那人喝完了酒,又接着道: “其时孙程太子府上的太子妃已有了身孕,恰好就在瀛洲城破,孙程太子殉国那日,太子妃诞下了一个男婴。” “这……也不知是喜是悲……”王玥芸道,她一想到那男婴一出生就亡了国,竟觉得有些滑稽。 “瀛洲城的百姓有多爱戴孙程太子,我先前已说过了,那孙程太子身死之日出生的那个男婴,被太子妃按照孙程太子生前的意愿取名为孙浩。” 那人接着道, “李国主刚登上帝位之时,每日收到的最多的奏表便是百姓们联名请愿让李国主留孙程太子家眷一命,当然,除了他爹孙淮。” “那李国主后来怎样对的那个孙浩?”王玥芸问道。 “李国主宅心仁厚,他告诉大家,莫说收到了这么多的联名请愿,便是无人替孙程太子说话,念在他生前做的许多好事上,他也一定会宽恕孙程太子家眷,绝不追究。” “好!”王玥芸一拍桌子,这一声赞同乃是发自肺腑。 “为使大家宽心,不让众百姓觉得自己会秋后算账,李国主特赐了那尚在襁褓中的孙浩丹书铁券,这丹书铁券,便就是民间常说的免死金牌,只要不是谋逆的罪过,凡是死罪,皆可被圣上宽宥。” 王玥芸点点头,也是认可李国主这番行事。 那人又笑道: “姑娘刚才所问何人可以在东海国顶着圣上的旨意开青楼,原因便在于此了。” 第113章 关于历史遗留问题 “啊?” 王玥芸经他一点醒,方才想起来自己所问的到底是何事, “开青楼跟孙程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便又道: “那孙程太子的太子妃,于怀中遗腹子诞下后不久,便因痛失爱侣,一时想不开,在梁上悬了三尺白绫,也随着孙程太子去了。” “怎会如此……”王玥芸心下震惊不已,她向来觉得人命便是世间最宝贵之物,只要人活着,一切都还有盼头,她自己也从未想过为了谁去殉情…… 她甚至会觉得幼时所听过的那些烈女故事很是愚蠢…… 自己所经历的苦难已比世间绝大多数“烈女”来得惨烈,但她从来只想过凭自己本事报仇,从没想过要跟着谁长眠于地下。 “太子妃死后,她与孙程太子留下的那个名为孙浩的孩子,便由登上帝位后的李国主养在了宫中。” 那人道, “最初几年,国主与国母并未曾育有子嗣,对那孙浩也是视若己出,便当亲生儿子在养。” “李国主当真是个有心胸的大丈夫。”王玥芸叹道,“那国母也是个晓事的好人。” 听了王玥芸这话,那人却是微微摇了摇头,笑道: “国主与国母心善不假,但孰不知此乃养虎自遗患也。” “此话曾讲?”王玥芸疑道。 “那孙浩被李国主养在宫中,国主待他恩若父子,本也是一桩好事,可随着他年岁渐长,慢慢明白了许多事,知道了他的亲父乃是被李国主逼死,如此一来,李国主便就是他的杀父仇人。” “孙家帝位气数已尽,李国主顺应天势,改朝换代的事,这千百年来,难道还少了?” 王玥芸读书不多,但毕竟曾是朝官之女,但对于这些国家大事,倒也有自己的见解。 “姑娘你说的对,但那时的孙浩正当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儿郎,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宫里的少师常教他些‘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儒家学问,他毕竟心智未开,时日一久,便渐渐将李国主当成了自己的杀父仇人,不仅是杀父仇人,还是谋朝篡位的不肖逆贼。” “荒唐!”王玥芸怒道,“孙程太子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怎么生出的儿子却如此不晓事!” 那人又道: “那孙浩十岁出头的时候,便将李国主视作了仇人,从此连面都不愿见,还好几次逃出了皇宫,国主和国母也亲自出宫找寻过几次,可每次刚把他找回来,一时看守不慎,便又给他逃了出去。” 王玥芸哼了一声,说道: “这种人死在外面最好。” 那人接着道: “又过了几年,李国主与国母也有了自己的皇子,便渐渐对那孙浩没了耐心,也由得他四处游荡。” “那这孙浩如今在哪儿?”王玥芸问道。 “孙浩自从出了宫外,便爱在这瀛洲城中与那些闲散纨绔结交,他既有钱,又是先朝金枝玉叶,那些个同龄的富贵子弟自然也好跟他一处。” 那人回道, “再后来,那孙浩便常在瀛洲城北的勾栏处玩耍,他那时已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之时,自然便想寻些乐子。” “所以他就开了家…青楼……?”王玥芸猜测道。 那人点点头,说道: “然后他就开了十几年来瀛洲的第一家青楼。” 那人道, “李国主立国之初,便下旨严禁东海国内的青楼皮肉生意,最开始有好几个前朝的官员不信邪,偏要顶风作案,开了个专营官妓的场合。李国主可半点不留情,让当事官员全部入了狱,只怕至今都还没出来。” “是以之前十几年,东海国内还真没有青楼生意,至少面上你是寻不到的。”那人又道,“可偏偏那孙浩就大张旗鼓地开了第一家青楼,还偏偏开在了瀛洲城北。” “那……李国主怎生处置的他?”王玥芸问道。 “管不了!”那人道。 “管不了?”王玥芸道,“怎会如此?” “先前说过,孙浩有当今国主御赐的丹书铁券,寻常官员要去管他的青楼,他便拿着那免死金牌,办事的官员哪里敢动他!” “丹书铁券只不过是让他该死的时候不用死,又不是让他拿着那玩意儿跟官府对着干!”王玥芸说道。 那人轻笑一声,说道: “小姑娘见识还是少了些,丹书铁券,便是国主的脸面,哪个管事的敢冒着大不敬的风险去打李国主的脸?” 王玥芸想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是这个道理,又道: “那李国主呢?就不能亲自去管管他?” “管不了!” “李国主自己怎么也管不了?” “这位姑娘,听你说话也算是个有见识的人,你想想,且不论东海国百姓对孙程太子是何等的态度,便是在朝中,也有不少前朝的公卿……” 说到“前朝”二字时,那人难得清醒地压低了声音, “若是李国主亲自下旨,甚至亲自动手将那孙浩拿回了宫里幽禁起来,朝中那些心念旧主的遗老们,能不借此机会与国主理论?” 王玥芸听到此处,也点头称是,李国主心存仁念,将那孙浩养大成人,却反而使他成了游于朝廷律法边上的阻碍。 若是放他不管,以他的心思,自然会在瀛洲城内挑事,闹得好不安生;若是严厉管教他,在外人看来,又似乎违背了自己善待孙程太子家眷的誓言。 那人接着道: “对于此事,李国主也是好生为难,到头来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还是下令严禁官员去城北的青楼处游荡,是以那孙浩开设的青楼,也就只有做些富贵商贩、他国来使的生意。” “那生意想来不会有多好。”王玥芸一想到秦子彦在京城开设的花间楼若是没了张成永这种浪荡公子哥的支持,生意定然一落千丈。 “咦!姑娘此言差矣!”那人摇头道,“整个东海国就只有这么一家青楼,你觉得生意还会有惨淡的道理?全国的富豪商贾都是常年云集于此,生意那是好的不得了!” “这青楼真的有…那么好玩儿吗?”王玥芸皱眉道。 那人听后,讪笑道: “姑娘你是女儿家,这青楼具体哪里好玩儿,你自然是不懂了。” “我也不想懂。”王玥芸冷声道,“瞧大哥你这兴奋劲,似乎是很懂呢。” “没有没有,贱内甚是严厉,不敢懂,不敢懂。”那人连忙摆手。 对于像眼前这种酒鬼说的话,王玥芸自然知道不能尽信,但瞧着周围听热闹的人不断点头认同的样子,又觉得他的说法有几分真。 绝知此事要躬行,反正闲来无事,明儿去瞧瞧! 王玥芸伸了伸懒腰,打了个重重的哈欠,便想回房歇息了。 “姑娘且留步!”那人见王玥芸似是要走,忙叫住了她,说道,“这桌菜……不知…嗯……那个……” 王玥芸懂得了他意思,便转头叫店小二将菜钱算在了她房上。 那人见状,方才如释重负,又拿起筷子狠狠夹了只大虾进自己嘴里。 第114章 又是熟人 翌日晚些时候,王玥芸便顺着打听好的方向朝瀛洲城北走去。 她这次没有再次女扮男装,因为东海国男子大都是短发,她实在扮不了! 而且她隐约觉得,这里的男子似乎比睿国那些臭男人要守礼一些。 她相貌出众,引得路人侧目那是自然的事,但东海国的路人大都止乎于礼,往往不会一直盯着她让其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不像睿国有些男人,尤其是喝了酒后,那副看她的眼神仿佛要把她活吞了! 好在她脾气并不是特别火爆那种,倒也省去了不少厮打。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王玥芸便远远看见了自己的目的地。 真的是在极远处就看见了,因为那处地方委实太显眼了点。 但见车马竞驻,人物喧哗。处处繁华,家家热闹。游客如织布,管竹声聒耳。楼挨楼、阁接阁,端的是五光十色、金碧辉煌。 晴儿最喜欢热闹的地方,若她在此,这会儿一定叫嚷着要快点去看看。 但王玥芸此刻只是一个人,她倒也不急,今天只不过是来喝杯耍酒罢了。 不过她心里也暗暗期待着能见到那个名叫孙浩的“前朝余孽”,她有点好奇那个人到底该长得什么样。 王玥芸走到了最热闹的那处酒楼前,那酒楼顶上挂着“快绿院”三个大字,门口依旧是许多揽客的小姐。 “这‘快绿院’的招牌,听起来倒是比秦子彦的‘花间楼’俗气了些。”王玥芸心道。 此时正当是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门口的众人一门心思全在过往的男子身上,似乎都没注意到她,她便也自个儿走了进去。 待她进去后才发现,若说花间楼还有几分清雅精致之感,那这快绿院的装饰就实在太……艳俗了些! 她刚一进门就嗅到一股子刺鼻的脂粉气,不由得鼻头一皱,再看那店内装饰时,只见金砖铺地,白玉为墙,各处又时有些红布作隔帘。 堂内正中处有个抚琴的女子,模样娇美,衣衫微乱,一副半露酥胸也正伴随着她指尖的弹奏而荡漾不止。 抚琴女子背后,又有几个侧抱着琵琶的乐女,也是个个神色多情,媚眼如丝。 眼前所见到的客人都是男子,年纪有大有小,年岁小的看着不过才十四五岁,个子甚至还没王玥芸高;年岁大的,竟连头发也花白了一半,但还是不忘来此处挺枪逞一番风流。 一楼大堂内只有十几张饭桌,此时都被坐满了,一桌三两个男子,身侧都怀抱着一二个浓妆艳抹的女子。 楼上共有好几层,每层栏杆旁,便都有好些侍女不时朝下撒着花瓣,引得一楼大堂内众客人发出阵阵叫喊。 二楼栏杆处还有两个女子正稳稳地站在栏杆之上,二人都作西域舞女打扮,身材纤瘦,穿着金色衣裳,戴着蒙面面纱,此时正赤着双脚跳着那西域特有的胡旋舞,颇有种燕瘦作胡旋之意。 掌上香罗六寸弓,拥容胡旋一盘中。 有男子发现了刚踏门而入的王玥芸,都呼唤着身边的同伴一齐朝她看去。 王玥芸被吓得连连退回了门口,她哪里见过眼前这种阵势!与这快绿院比起来,秦子彦的花间楼简直清雅得像个学堂! 哦不,简直神圣得像个佛门重地。 她退出了快绿院,随意找了个门口的接客女子说道: “你家的酒怎么卖?” 那人听后上下打量了王玥芸一番,见她是个女子,又生得美貌,一时竟以为是同行,便不想打理,冷冷道: “我家的酒不外卖,只能在堂内点,今日已经客满了。” 王玥芸见她态度十分冷淡,本来也不想自讨没趣,但是……来都来了,实在想喝一杯。 正当她犹豫之时,不远处却突然出现了一小队人马,伴随着嘈杂的马蹄声,当先一人身着赤色官服,宽腰阔背,神态轩昂。 王玥芸望着那支井然有序的队伍,不禁皱眉自语道: “怎么我去哪儿都能遇到官府的人?” 门口众女子见官府的人来了,都是面露难色,陆陆续续地退进了店内,店里也霎时安静了不少。 王玥芸此时正好站在店门槛前,余光偶然瞥见店里一个身影正在东逃西窜,好生慌张,她便转过头仔细看了看,愈发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眼熟。 她又走进了店内,缓步靠近了那个还在四处躲藏的人,那人正忙着四处窜,也没注意到她。 待靠近后,王玥芸先是轻轻拍了他背,那人不理,王玥芸便伸出双手将那人头掰转了过来。 “是你?!”二人同时掩口惊呼道。 原来这人正是那日王玥芸和叶魏凉同在海上泛舟时从海蛇帮船上搭救的另一个公子哥,也就是李帆后来所说的东海国太子! 那太子先是一阵惊讶,又探头朝店外看了看,见那一小队人马果然是朝快绿院走来,登时慌了神,食指放在嘴前,朝着王玥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王玥芸瞧他这副模样滑稽得很,幸灾乐祸道: “李公子偷逛青楼要被家里人逮到咯。” 那太子一时慌了,尚未反应过来王玥芸为何知道他的姓氏,只是不停道: “姑娘小声点!” 王玥芸看着他躲进了一楼大堂深处一个跳舞用的舞台的下面,模样狼狈不堪。 那太子蜷缩着身躯,艰难发声道: “姑娘姑娘,我记得你姓王对不对?” 王玥芸点点头,笑道: “太子爷记性不错嘛,不过你还欠着我银两,不知你忘了没。” 王玥芸这话说的是那日在海上时,那太子曾出一千两银子要她送其回东海,王玥芸虽然没亲自送他,但却托李帆把他完完整整地送回了家。 “没忘,没忘!”那太子急道,“麻烦王姑娘先挡在我身前,不要让外面的人发现我!” “给钱不?”王玥芸笑道。 “给!给!”那太子连连答应。 第115章 孙浩 “给!给!”那太子连连答应。 此时店内的歌舞管弦都停了下来,众人的注意都停留在了门外那些官员身上,客人之间也彼此相互看了看,好像并没有谁是熟悉的朝中官员之子。 王玥芸也有心要看热闹,便拉了张凳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正好挡在了那太子身前。 “太子爷叫什么名字?” 王玥芸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那日在海上时,竟不知道你居然是东海国太子,倒是委屈太子爷了。” “我叫李建军……”那太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太子?” 王玥芸又笑道: “你猜?” 二人说话之际,门外的众官员已经整齐地站在了门口。领头那个颇为壮硕的赤色官服男子径直踏了进来,环视了店里一周后,朗声道: “掌柜的在哪儿?” “这人谁啊?你认识吗?”王玥芸小声对身后的李建军问道。 “这个是宫里的高手,如今也是皇宫里的禁军统领……”李建军小声道。 “怎么又是禁军统领?”王玥芸不自禁想起来张成永那个蠢货,不过和他比起来,眼前这位赤色官服的武官倒显得威风堂堂。 那统领见店内无人答话,便又重复了两声刚才的问话,他一副宽大的眉头微皱,脸上也渐渐写满了不耐烦,刚要说第三遍时,有人便出现在了那座将一二楼连通的扶梯上。 店里此时分外安静,几乎所有人都不敢说话,扶梯上那人哒哒哒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直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那人走得很慢,一只手轻抚着身旁的楼梯,此刻一边走还一边打着哈欠,似乎并没有睡够就被人叫了起来。 王玥芸仔细瞧了瞧那人,只觉得这人也…太不修边幅了! 他留着又长又乱的头发,似乎从来没有束起来过,发梢正凌乱地四处飞散。 衣服是一件看着颇为名贵的锦衫,但他也不愿意好好穿,大半个袖子空着,将手放在了外面,看起来也是皱巴巴的。 足上靸着一双锦靴,但其中一只都还没完全穿上,只是半穿半踩的便就开始走了。 王玥芸觉得他走路之所以那么慢,多半就是因为不好好穿鞋。 王玥芸几乎第一时间就肯定这人便是昨日听说的那个孙浩,因为这股子气质实在是…太纨绔了! 连秦子彦都比不上他!秦子彦顶多只是爱把鞋脱了半躺在椅子上,或者是大摇大摆地穿着便服上朝,但绝对不至于像眼前这人那么邋遢…… 他似乎一直挺在乎自己形象的。 王玥芸又想到了从前听过一种叫五石散的药物,服用以后浑身发热,之后便要穿宽松衣服,露开肚皮以达散热的作用。 长期服用者,往往都是披头散发,身上还会生虱子。 王玥芸之前还无法想象服用五石散后到底是什么模样,今日算是见到了。 “吴大人好久不见,” 那人缓缓开口道,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又或许是他不想用力说话, “听人说,你如今做了宫里的统领,恭喜你了。” 那姓吴的统领微微一礼,说道: “谢过殿下了。” 那扶梯上之人果然就是前朝孙程太子之子孙浩,如今已是三十来岁上下,只不过面容消瘦,让人看不出年纪。 孙浩自幼在宫里长大,李国主待他极好,全然是当亲生骨肉在养,是以宫里的人都口称他为殿下。 “吴统领今日怎么有闲心来我这儿?”孙浩懒懒道,“我记得你们国主可不允许你们来逛我这种地方啊。” 吴统领见他语气之中对国主似有讥讽之意,当即哼了一声,说道: “国主也不许人在东海国境内开设青楼,殿下怎么这个就记不住?” 孙浩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道: “那你让他来拿我?光靠你嘛,只怕没那个资格。” 这话倒是不假,孙浩有李国主御赐的丹书铁券,寻常一个统领可不敢拿他。 他话刚说完,便又打了个哈欠,接着又转身要回楼上,似乎不准备再搭理那吴统领。 “殿下且慢!”吴统领喝道。 “吴统领还有什么事?”孙浩道,“你要来拆我店?” “国主没叫我对殿下开的店动手,”吴统领朗声道,“只不过眼下我们要找一个人,不知殿下见过没有。” “噢?你们要找谁?”孙浩挑了挑眉道。 “这个……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吴统领似是不方便当着众人面直说。 孙浩笑了一声,轻蔑道: “借一步说话?吴统领难道是怕你们陛下的太子跑来我这儿逛青楼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吗?” 他这话声音越说越大,说到后面,声音已在快绿院内回响,自然是人人都听到了。 “李国主敢教子无方,难道还不敢承认吗!”孙浩又咄咄逼人道。 “殿下言重了……”吴统领的声音已不似先前那般中气十足,显然是自己没了理。 “诸位可听好了!” 孙浩又站在二楼,对着大堂内众人道, “列位都是东海国的纯良子民,都知晓我们这位李国主规矩多,最大的规矩,就是不许做青楼生意。” “可孟夫子说过,‘食色性也’,李国主这么做,是要逆天而行,强灭人欲吗!” 孙浩一边说,一边狂拍着手下的栏杆,王玥芸瞧着他现在这副模样,似乎是有些癫狂。 有些魔怔…… 堂上众人听他议论起了李国主,都是不敢说话。 “可是诸位请看!李国主口口声声不让朝里的官员逛青楼,但他的儿子,却在青楼里玩得好不快活!” 话刚说完,孙浩便手指着王玥芸与李建军二人的方向,众人的目光自然也移向了二人。 孙浩正哈哈大笑,李建军见众人都望向了自己,恨不得立马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王玥芸此刻也正在偷喝别人桌上的酒,见孙浩在二楼突然指向了自己这一边,也是一惊,没想到自己与李建军的小动作早就被他尽收在眼底。 吴统领此时脸色也是难看至极,见自家太子正狼狈地躲在台下,还是在青楼舞台下!这里还有如此多的人都看见了! 若是之前能肯定太子殿下就是在此处,他决计会选择独自悄悄咪咪地来寻太子,但他这次也是无意路过此处,便想来问问是否有人见过太子,哪知太子还真就在这儿! 他忙吩咐手下人去把李建军拉出来,众目睽睽之下,陛下的脸算是丢尽了! 孙浩突然又开口道: “你身边这位姘头,似乎不是我快绿院的,太子爷你带了别处的姑娘来我店里寻欢作乐,可要加钱噢。” 这话一出,堂上客人都是对着李建军一阵憋笑,可毕竟那是当今东海国的太子,谁又敢真的笑出来。 王玥芸不懂具体什么是“姘头”,但一听孙浩的语气尽是轻浮之意,当即便把眼前的筷子一拍,嗔怒道: “你把嘴放干净点!” 她这回发火,多少带了点对孙浩的个人情绪,一想到李国主待他如何好,但他却恩将仇报、以怨报德,王玥芸心中便替那李国主不平。 第116章 东海国主 孙浩已经许久没被人这样顶撞了。 他颇为好奇地斜眼看了看王玥芸,倒也觉得这个小自己十来岁的姑娘实在漂亮得出奇,怪不得李建军会喜欢。 他用大拇指钻了钻耳朵,以一种格外吊儿郎当的语气说道: “你在跟我说话?” 王玥芸也回以轻蔑的一笑,她的性子可不愿意受这种委屈。 但她正要开口时,却猛然瞥见眼前的孙浩飞速地挥动了袖口,袖中飞出了一颗小小的东西。 她武功已是不俗,下意识地便侧过了身。 那东西从她眼前划过的时候,她看清了那是一颗小小的铁弹,下一刻,那铁弹正正地打在了她身后的饭桌之上,桌面立时碎成了两半,桌上的碗筷酒器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这是下死手啊! 王玥芸向他怒目而视,孙浩不待她发火,下一颗铁弹已从袖中挥了出来。 “不许动手!” 说话之人是一旁的吴统领,他话音刚落,已抽出了腰上的佩刀,向着王玥芸身前重重地挥出一刀,将那颗铁弹精准地挡了出去。 他又颇为惊讶地看了王玥芸一眼,似乎是好奇她为何如此临危不惧,并且能轻松躲过孙浩先前的第一次出手。 王玥芸感激似地对吴统领点了点头,后者也点头回应了她。 孙浩见一击不成,第二击又被吴统领挡下,倒也不再发难,双手高举过头顶,作出投降之势。 这一定就是江湖上传闻的飞石功夫!李朝援便是靠此独门绝技方能与叶守藏、百里凤并为天下绝顶的武学宗师。 孙浩的这手功夫,想来也是承自李朝援,只不过他武艺自然浅了许多,王玥芸觉得刚刚他所显露的手段还不如那日在京城,师父百里凤在店里用花生米试探自己时那般利落。 而师父曾亲口说过,东海李朝援的飞石功夫远甚于他。 “殿下好大的脾气,骂了你一句,就想让人偿命啊?”王玥芸冷冷道。 周围客人也不住摇头,众人都看到了孙浩方才的举动,这两颗铁弹以如此大的力道发出,显然是要取王玥芸性命。 这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你不是还好端端在这儿吗?”孙浩转了一圈脖子,语气很是随便。 “那殿下还想对我动手吗?”王玥芸说道,“要不咱俩就在你店里划下个道来比划比划?” 打不过叶守藏,王玥芸至少也一对一堂堂正正地打过了叶守藏那个叫灰影的徒弟,哪怕此时身体只恢复了七八分,她也自信不会输给眼前的孙浩。 孙浩见她方才躲自己第一颗铁弹时十分轻松自如,又听她主动要切磋比划,便知对方定然有些功夫在身上,当下也不敢立即答应。 还没等他回答,一旁的吴统领又用刀鞘拦在了王玥芸身前,说道: “这位姑娘莫要冲动,在我东海国境内,绝不许私自斗殴。” 东海国内律法严苛,王玥芸已略有耳闻,不过她可不愿白白咽下这口气,遂道: “这位将军,我们的孙殿下刚刚可是想要杀我,你难道还要劝我大度吗?” 吴统领一时不知如何给她个交代,她话虽有理,若方才袭击她的是个寻常白身,甚至哪怕是个官员子弟,他也敢先把滋事者就地抓回宫里。 但偏偏先动手的是孙浩,是这个手里有着丹书铁券的前朝贵胄。 孙浩瞧见了吴统领的为难,便对王玥芸轻蔑道: “你想让吴统领抓我?只怕他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那我呢!” 孙浩话刚说完,大门处便传来一句洪亮的声音,王玥芸回头去看时,只见店里人已纷纷拱手向门口那人作揖,一个个面露尊敬,体态微屈。 门口那人也向大家回了一礼,只是他此时刚好背着光,王玥芸看他不清。 身旁的吴统领也连忙对那人行礼道: “下官参见国主!” 国主?! 他就是李朝援李国主?! 王玥芸情不自禁地盯住了门口,那人缓缓走了进屋,只见他身穿一身绛纱袍,内衬着紫衣,腰间束着根精美玉带,足踏黑缎靴,走起路来,当真是龙行虎步,阵阵生风。 非一国之主,不能有如此气概! 虽然心里不愿承认,但此时王玥芸心中,已暗暗觉得自己所见过的人之中,似乎只有叶守藏那贼人的气质与这李国主有几分相似。 李国主渐渐走得近了,王玥芸这才逐步看清了他的脸,可这越看,王玥芸越觉得愈发熟悉起来。 “好似在哪儿见过……”王玥芸突然转念想道,“这不就是那日在那什么信成书院门口,替那小女娃抱不平的中年汉子吗!” 他居然就是李朝援? 那日与他一同的中年妇人,想来就是国母了? 正当王玥芸犹豫一会儿要不要下跪时,李国主倒先开口了。 “我可以抓你吗!”李国主朗声喝问道。 “你来干什么。” 孙浩侧过了头,并不正眼对着他, “你可是亲自下的令不许人逛青楼,怎么今日你倒来了。” 李国主已听门外几个官员讲述了刚刚的凶险一幕,便怒道: “我今日要是不来,这个姑娘……” 说到此处,李国主手指向了王玥芸,又看了她一眼,认出了她,当下也是一惊,但还是继续道: “这个姑娘便要吃你的铁弹了是不是!” 店里众人见今日竟惊动了圣上,连忙陆续退到了楼外,一来李国主今日似乎是要处理点家务事,二来万一李国主发怒波及到自己这些逛青楼的寻常百姓…… “怎么这些人见了圣上,竟连跪也不跪,作了个揖就都走了?”王玥芸心中好生疑惑。 “她不是没死吗?”孙浩还是面无表情,冷冷道。 “你还想杀人?!”李国主喝问道。 孙浩没有回答他这一句。 李国主突然转怒为哀,叹气道:“你母亲要是知道你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该有多痛心!” 孙浩听了这话,登时一阵凄厉的怪笑,笑完后方才说道: “我母亲?我母亲在生下我后不久就死了,我父亲更是在我出生那日便被你逼死!” “那是谁含辛养育了你十几年!”李国主大声道。 王玥芸在一旁听着二人梳理家庭矛盾,一时不敢开口,只是在心里默默感慨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帝王家也不例外。 “你走。”孙浩过了良久,方才吐出这三个字,转头便上了二楼,不再搭理众人。 第117章 皇帝也惧内 李国主扶额闭目,垂头丧气,见孙浩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心中悲痛不已。 睁眼后他又看见了此时小半个身躯还在戏台之下的儿子李建军,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便一脚向他踹了过去。 “好啊,翅膀硬了,长大了,要逛青楼了!” 李国主一边踢打,一边怒骂道, “我让你逛!我让你逛!” 李建军叫苦连连,哀求着父亲别打了。 他心中好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史书上的皇子,一个个都风流快活,不是三妻四妾,就是从小就跟丫头厮混,怎么自己就不可以! 王玥芸和吴统领此时似乎显得有些多余,二人都尴尬地看了看彼此。 “滚起来!”李国主似是打够了,对着儿子怒道,“回到家里,你母亲还少不了打你一顿!” “这位姑娘……你……”李国主这才对王玥芸说道,“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跟他在一起?可是有什么难处?” “爹…她就是我说过的那个在海上救了我的王姑娘……”李建军在一旁小声道。 “啊?这么说来,姑娘你不是在这里跟他……”李国主为难道。 “决计不是!你儿子玩的应该是其她姑娘,我只是恰好路过。”王玥芸连忙解释,她可不想跟李建军产生任何误会! “你就是建军所说的在海上独斗海蛇帮,还赢了他们许多人的王姑娘?”李国主望着王玥芸,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就连吴统领此时也颇为惊讶地看着她,那海蛇帮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堂,眼前这个貌美的小姑娘竟然能打败他们许多人? 王玥芸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好,好得很!” 李国主笑道, “你可还记得那日另救出了个昆仑奴少年,那少年是个勤勉的人,如今还在朝廷上做了官。” “我知道,” 王玥芸回道, “李国主还给他赐了国姓,叫他作李帆,我这次就是阴差阳错乘了李大人的船才来到东海的。” 二人一边说,一边出了快绿院,王玥芸这才看到眼前的李国主也带了好些人马来此,个个宽腰阔背,虽然比不上为首的吴统领,但瞧着也很是健壮。 周围路过的人好些似是认出了李国主,纷纷作揖行礼,李国主不时也向众人回礼。 但没有一个人顿首下跪…… 在睿国,街上的行人商贩若是遇到了皇帝的车辇,那定然是要马上叩首伏在地上,非得等皇帝的车马过了方才能抬头。 这李国主未免也太亲民了些。 “王姑娘在海上救了这逆子倒也没啥,” 李国主又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对王玥芸道, “不过姑娘救了李帆,给我东海送来一个好会开船的能手,我是很感激的。” “举手之劳罢了。”王玥芸谦道。 “姑娘身手了的,那日在书院外我已见识过了,更兼一副侠义心肠,这是最为难得的!” 李国主喜道, “姑娘可要去我家里坐坐,内人见了你这样的巾帼英雄,定然喜欢。” “你家里?难道不就是东海国的皇宫吗?”王玥芸心道。 她点头答允了,李国主乃是一国之君,既然亲自邀请了她,再拒绝便是有点不知好歹。 更何况虽然只见面了一会儿,她却对眼前这个五十岁上下的别国君王颇有好感,总觉得他跟自己想象中的皇帝不一样。 几人这便朝宫里行去,路上李国主又问了王玥芸如何到的东海国,王玥芸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只不过隐去了自己行刺叶守藏失败一节,只说自己被仇家追杀,慌忙中逃上了李帆的商船。 “姑娘功夫似乎不错,什么人能追杀你?”吴统领虽然模样粗犷了些,却是个心细之人。 “人外有人罢了,学艺不精,又有什么办法。”王玥芸叹道。 李国主见她似乎有难言之隐,也闭口不再多问,只问些家世名号,知她是睿国开国将军王战寒后人,也是好生崇敬。 “不愧是英雄之后!”李国主赞道。 “国主谬赞……”王玥芸心想我可不算王将军后人,“国主你才是大英雄。” 李国主听后,抚须叹道: “我哪里算什么大英雄,能护我一方百姓平安就好。” 王玥芸突然正色道: “东海国很好,我很喜欢这儿,比睿国要好。” 李国主笑道: “姑娘说笑了,你们睿国占据中原,地大物博,西至天山,南邻南海,北及辽东,那才是好得很啊。” “我这话是认真的,不是奉承国主你!” 王玥芸正色道, “我从前在睿国听一位朋友说过,东海国不许开设青楼,那时我就觉得这是好事。前不久又听李帆说,东海不论男女,都可上学读书,女子也可做大官!这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王玥芸越说越激动,又说道: “还有李帆!他本来是被人到处买卖的奴隶,国主却让他在东海国凭自己本事做了大官……嗯…我也不知道官算不算大,总之他不再受人欺负,我也替他高兴。” 李国主听了她这番言论,也是好生欣慰,眼中尽是和蔼之色,说道: “其实世间本该如此,男子女子,中原人新罗人,又有什么区别!” “正是!”王玥芸忙道,“睿国男儿好些自视甚高,瞧不起女子,可他们大多也打我不过啊!” 李国主哈哈大笑,愈发觉得眼前的姑娘说起话来俏皮可爱。 “不过我知道李国主的武功是极高的,我这点微末本事,说起来倒有点班门弄斧了。”王玥芸挠头道。 一旁的吴统领突然插口道: “王姑娘师承何人?” 王玥芸听后,微微笑了笑,说道: “说来也巧,我师父也是你们东海人。” “噢?”吴统领奇道,“东海国内的江湖好手可不多,难道是东光派的崇鹤查大师?” 王玥芸摇摇头。 “那就是剑无涯、剑桐启两兄弟的迫剑门?” 王玥芸还是摇头,说道: “我都没听过这些江湖人的名字。” “那…我便猜不到了,国主可有眉目?”吴统领对李国主问道。 李国主也是莞尔,猜不到。 王玥芸有心在李国主眼前卖弄,当下便腾空跃起,半空中转了几个圈后,稳稳地落在了一旁的房檐之上。 “姑娘不可无礼!”吴统领不知她要干嘛,急道。 李国主则是挥手示意无妨。 “我师父就是跟李国主齐名的百里凤。”王玥芸说道,语气中也带骄傲之色。 李国主颇为震惊,说道: “百里兄不日前还在与我相见了一面,那时他曾提及自己新收了个关门弟子,资质甚佳,原来竟是王姑娘!” “嘿嘿,师父也提起过要到东海与国主议事,那时我还刚拜师不久。” 二人都是一笑,颇感彼此有缘。 李国主旋即又正色道: “不知王姑娘今日去孙浩那快绿院,是所为何事?若是无意闯入,那便是无妨,但若姑娘是想去青楼做点什么,我便不喜欢了。” “这个……我其实是想去……”王玥芸为难道。 李国主以为她是想去青楼寻欢,脸上略有不悦之色,眉毛微皱了起来。 “喝酒?!” 待她说完缘由,一旁的吴统领惊道。 李国主初时觉得这个理由有些荒唐,似有搪塞自己的意思,但又听王玥芸眉飞色舞地将东海国的酒从头到尾夸了个遍,言语中又句句说中要害,显然是个极好饮酒之人,当下便相信了她。 “王姑娘当真是个奇女子!”李国主笑道,“一会儿到了我家,我二人定要痛饮三杯!” “就三杯啊……?”王玥芸失落道。 “那个…我年纪大了,内人她……”李国主小声道,“她不许我多喝。”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还惧内? 第118章 皇后 不多时,众人已来到一处城郊的别院,那院落很是清静,四周尽是树木,不远处还有一条浅浅地小溪,正淌过清澈的溪水。 王玥芸有些疑惑,开口道: “我们不应该…要进宫里吗?” 李国主莞尔一笑,身旁的吴统领解释道: “我们国主与你们睿国的皇帝不同,平日里除了上朝议事,大都住在此处的别院。” “父亲常说,皇宫富丽堂皇,人住久了难免会有骄奢之气。” 一旁久不开口的李建军突然说道,他这般说话,显然是要在父亲面前表现一番,仿佛自己始终把父亲的教诲铭记在心。 但结果好像不尽人意,李国主一听到儿子的声音,眉间便拧成了一团,冷声道: “那逛青楼也是我教你的?” 别院里似乎没有什么仆从,只有十余个职守的守卫,吴统领又留下十来个守卫后,便向李国主禀告说要先回宫里。 李国主点头允了,转头便领着王玥芸和李建军二人进了别院。 “国主您住这儿…不会不安全吗……”王玥芸话刚说完,便觉得自己似乎多虑了,李国主武功盖世,不安全的应该是那些起了歹心行刺的刺客。 “大娘呢?” 王玥芸说完便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忙改口道, “我说的是皇后。” “你大娘还在宫里教书。”李国主似乎更喜欢王玥芸先前叫错了的那个称呼。 “教书?!”王玥芸满脸震惊,一国之后,在宫里教书? “母亲在宫里办了个学堂,常教些朝廷官员的女子读书识字……”李建军道。 “让你说话了吗?” 李国主打断了儿子的解释,怒道, “滚去房里跪着!天黑你母亲回来再收拾你!” “王姑娘你稍坐,”李国主又转为了和蔼神色,对王玥芸道,“我先去弄几个下酒菜,待你大娘回来了我们就开饭。” 王玥芸的脑子飞速转了好几圈后方才确定刚才自己没有听错。 李国主刚刚说要去弄几个下酒菜? 这院里是没有庖厨吗? 好像还真没有,毕竟她从一进屋开始就连一个仆役都没见到,只是在门口看到许多当值的守卫。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不仅住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别院,院里甚至还没有仆役,甚至还要自己动手做饭? 这过得连睿国京城里那些个富家员外都不如啊! 王玥芸还在院中愣神的时候,李国主已经给鸡舍里随机挑出的一只大肥鸡拔好了毛,正拿热水烫它光滑的表皮。 他又熟练地从角落里的菜园里摘了些豆角、瓜藤一类的菜蔬,手法利落,显然是经常做这样的事。 王玥芸本想着要去帮忙,但她实在是做不来这些事,与李国主这一国之君比起来,自己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李国主忙活了一个时辰后,天也渐渐黑了,王玥芸全程只能在厨房里做些递菜盘之类的琐事。 按理来说,李国主和那叶守藏都几乎是已达权力顶端的那种人,但王玥芸实在无法想象叶守藏在家中洗菜做饭的样子。 这时,院门被人打开了,王玥芸猜想应是皇后回来了。 “回来了?”李国主在厨房里一边端着一盘青菜,一边对着门口道,“快吃饭,今天有客人。” 来人果然就是王玥芸那日在书院门口所见的那个中年妇人,那日她曾与那教书夫子理论,王玥芸印象深刻。 她此时脸上微有倦色,一听说有客人,也是有一丝意外,仿佛家中很少会来客人。 “建军找到了吗?”她先问的不是什么客人,反是问自己儿子的下落。 “找到了。”李国主回道。 “他还好吗?可曾在外面挨了饿?” 王玥芸见皇后满脸担忧之色,定然是为李建军焦愁了许久,果然做母亲的往往都是扮演慈祥的角色,不会似父亲那般严厉。 “他现在在哪儿?”皇后急问道,言语甚是关切。 “在房里跪着呢。”李国主答道。 “跪着?”皇后似乎有些恼了,“才刚把他找回来,你就让他跪着?有你这么教儿子的吗!” “他……”李国主纠结了一会儿,才说道,“去城北孙浩的青楼了……” “青楼!”皇后震惊道。 下一秒,王玥芸便见到这位皇后“嗖”一声冲进了李建军房里,房里登时响起了绵绵不绝的哀嚎。 李国主来到房门外,劝道: “别打了,我方才已经打过了。” “不打?不打还了得!”皇后在屋内怒道,“就是你不好好管教他!年纪轻轻,就学别人去青楼了!” 皇后在李建军屋内又打又骂又讲道理,一刻钟后,方才出了房门。 “就是怪你!”皇后向李国主埋怨道。 “唉呀,改天再教训他便是,今天家里有客人!”李国主劝解道,“不要让别人姑娘笑话。” 皇后这时才看到了一旁的王玥芸,第一时间竟以为她便是在青楼中受李建军欺负的女子,忙拉住她手道: “姑娘莫怕,可是我那逆子欺侮了你?你且告诉我便是!” 王玥芸忙摇头说不是,求助似地望着李国主。 李国主忙解释道: “误会了!这位姑娘便是李建军所说的那位在海上搭救了他和李帆的侠女。” 皇后这才又细细打量了王玥芸一番,认出了她就是那日在书院外打抱不平的女子。 “姑娘你是那日在信成书院……”皇后疑道。 王玥芸点了点头。 “她还是百里兄的关门弟子。”李国主在一旁道。 “巧,实在巧。”皇后叹道。 三人这便一同端了菜到饭桌上,王玥芸本想去叫李建军来同吃,皇后却说让他接着跪。 李国主又拿出一坛看着颇有些年头的老酒,皇后立即瞪了他一眼,李国主忙道: “王姑娘想喝,王姑娘想喝……” “启禀皇后,”王玥芸礼道,“这是……草民想喝的……不关国主的事。” 皇后拉着她手道: “在家里不必如此叫,你救了我那逆子的命,我好生感激你,你若是不嫌弃,在家里时只叫我一声大娘就好。” 王玥芸忙道: “草民不敢……” 皇后假意生气道: “不敢叫大娘,那就不准喝大娘家的酒!” 王玥芸连忙勉强开口道: “是的,李大娘……” 皇后又连忙纠正道: “我夫君才是姓李,我又不是,我姓黄,名叫作纫兰,你只叫我黄大娘就好。” “这不妥……”王玥芸尴尬道,“您毕竟是…皇后……” 皇后皱眉道: “就是在宫里听人叫皇后听烦了,出了宫才想听别人换个叫法,姑娘你连这都不成全大娘吗?” “好嘞!”王玥芸笑道,“黄大娘!” 第119章 反正没人看不想取标题 三人这便开始吃饭,期间李国主也把与王姑娘相遇之事给爱人说了。 皇后叹气道: “孙浩那孩子,怎么如今竟成了那个样子?他小时候很乖的。” 王玥芸安慰道: “各有各的性子,勉强不得。” 相谈之际,王玥芸也不再多客气,夹了好几口面前的菜吃,只觉得李国主做饭的手艺实在是好! 便是在秦子彦的花间楼,也未曾吃过这般可口的菜。 再配上杯中清冽香醇的美酒,王玥芸此刻只觉得人生最快活的事也莫过于吃喝了。 “你李叔的手艺不错?”皇后见她吃个不停,笑道。 王玥芸连忙点头称赞。 “这做菜用的油,都是我们自己在院中种的油菜榨出来的,都不必说在你们睿国了,便是在东海国的别处再好的酒楼,你在别处决计吃不到。” “国主…你还会榨菜油啊……”王玥芸惊道。 李国主哈哈大笑,又举杯邀她共饮,王玥芸刚提起杯来,却见皇后瞪了夫君一眼。 “你喝几杯了?”皇后问道。 “两…才两杯。”李国主低声道。 “我瞧着明明已经三杯了,你当我上了年纪,眼神不好用了?”皇后冷声道,“不准再喝了!” “我陪王姑娘……”李国主小声争辩。 “谁要你陪!”皇后一把抢过了他手上的酒杯,“我陪王姑娘喝。” 转头又笑眯眯地对王玥芸柔声道: “王姑娘,大娘陪你喝好不好?” 王玥芸不敢说话,只能点了点头。 李国主没有了酒喝,登时面露失望之色,将那筷子放下后,重重叹了口气。 “吃完了就去把碗洗了,”皇后道,“不要在这儿唉声叹气的。” 李国主这便收拾了自己的碗筷,独自下了桌。 王玥芸小声道: “我瞧李国主想喝酒得很,大娘为什么不让他再喝?” “他家有遗传心脑血管病,如今年纪大了不能多喝。”皇后应道。 “心脑血管病?”王玥芸疑道,“这是……什么…病症?” “血气亏虚,经脉堵塞,御医常常诊断都说是结代脉。”皇后解释道。 王玥芸好生好奇,她总觉得李国主和皇后二人说话跟旁人有些不同,不光是口音异于常人,就连一些遣词造句,也是自己从未听过的,便问道: “大娘跟国主是哪里人?” “我们就是东海人啊。”皇后道。 “那怎么…你们说话……跟寻常东海人有些不同?”王玥芸疑道。 皇后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我跟你李大叔是很久以前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东海。” “很远的地方?” “很远很远。” “有多远?” “应该是在很东方,”皇后说罢又摇了摇头,叹道,“不仅仅是地域上的远。” 不仅仅是地域上的远?王玥芸有点听不懂皇后这句话,可见她突然面露哀容,显是心里正感慨万千,便不再多问。 “王姑娘可曾读过什么书?”皇后突然改口道,“你李大叔应该给你说过了,我在宫里办了个学堂,常教人读书识字。” “我没读过什么书,不过粗认得几个字。”王玥芸如实答道。 “姑娘不必过谦,”皇后只以为这是谦辞,“在我们东海,女子读书也是再好不过的事。” “我知道!可我真没读过书,我从小一看书就头疼……” 王玥芸本以为皇后不喜自己这样没读过书的女子,不料皇后听后却是一笑,说道: “那也没啥,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长处,你读不进书,但武艺却是极好的,建军他都跟我说过。” 原来那日李帆开船载着李建军回东海国后,李建军便马不停蹄地冲回了家中,在父母二人的询问之下,他又将自己如何被海蛇帮的人捉住,又如何被王玥芸解救一事说了。 李建军是个好面子的人,言语中只把自己说得分外英勇神武,说自己如何与王玥芸合力制服了海蛇帮众人。 李国主和皇后却是了解他秉性,一听他说完,便明白自己儿子全是靠他所说的这位王姑娘的高超武艺,方才能得救。 王玥芸这时又道: “我的武艺有什么好的,李国主的武功才是江湖上人人钦佩。” “呸,他哪有什么武功,不过是会些防身的本事罢了。”皇后笑道。 “怎么会!”王玥芸忙道,“李国主的飞石功夫,在江湖上享名已久,我也是想见识一下呢。” 皇后听后,温柔地拍了拍王玥芸脑袋,笑道: “那可不行,那是你李叔保命用的压箱底本事,可不能让人随便看。” 王玥芸心中颇为失望,但想到江湖上也确实有这个规矩,别人一派宗师的看家本领,哪能轻易让你看? 只不过今天看到的这个又主动做菜又惧内的李大叔,王玥芸实在无法想象他能与叶守藏还有自己师父百里凤战个平手…… 皇后又问她接下来的打算,王玥芸只说想在东海国多待上一阵,又说自己有个小丫鬟现在估摸着已在来东海的路上。 皇后很喜欢她洒脱随性的性子,更何况她于自己儿子有救命之恩,自己又亲眼见过她在信成书院外打抱不平的身手,当下便道: “那王姑娘若是不嫌弃,便在大娘这儿住下,国事不忙时,你李叔还可以做饭给我们吃。” 王玥芸本想拒绝,但一想到雯语留给自己的银钱已所剩不多,又见皇后言语恳切,便点头答应了。 皇后又握住她手道: “明日早朝,你可要跟我们一起去宫里看看?” “啊?”王玥芸惊道,“我一介布衣,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李国主似是忙完了厨房的琐事,此时又出现在了桌旁,“东海国内,人人都可进朝观摩朝廷议事。” 王玥芸听后愕然,只觉得好不可思议,人人都可进朝听朝廷上的达官显贵谈论国事? “公平公正公开嘛。”李国主又道,“只不过也有两个规矩,第一是要提前把当日进宫之人的姓名登记在册,每日倒也要限制人数,不然宫里可挤不下;第二是观摩之人不可高声喧哗,坏了廷上纪律。” 王玥芸听得有些懵,这东海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李国主到底又是个什么样的奇人? “王姑娘明日想去吗?”皇后笑道,“你李叔可以让你走个后门,破例不必提前登记在册。” “走后门?”王玥芸听不懂这话。 “就是…嗯……”皇后解释道,“特殊对待?走个捷径。” 王玥芸也想去宫里见见世面,自己在睿国时唯一一次进宫,都还是去刺杀叶守藏的时候…… 王玥芸点头答允了要进宫去,皇后又陪她吃了几杯酒,便嘱托她早些休息。 “这国主国母好生有趣,哪里像是一国之君,分明就是睿国京城里那些个有钱的富商员外。”王玥芸心道,“不对,富商员外也是有仆役驱使的……” 第120章 久别胜新婚 次日清晨,王玥芸几乎跟皇后是同时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二人在院中相视一笑。 “你李叔先一步进宫去了,咱们这便也走。”皇后道。 二人便在二十来个侍卫的护送下朝皇宫方向走去。 瀛洲的皇宫离他们所住的别院并不太远,只隔着四五条直来直去的街道。 不过他们所住的方向背靠着群山,显得格外清幽无人,但走了几步后,也渐渐看到了街市铺面,只是此刻时候尚早,铺面大都还关着。 接近皇宫大门的时候,王玥芸便听到好几下钟磬声响,或长或短,她猜测这或许就是早朝的讯号。 东海国虽是小国,但再小的皇宫终究是皇宫,但见: 祥雾弥凤台,瑞气罩龙楼,琉璃瓦缀明,汉白玉铺地,朱红墙,金銮殿,也是好一副气派景象。 但王玥芸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倒还不至于见到大场面就露怯,皇后在一旁见她气度从容,心中也不由得疑惑道: “她真的只是睿国地方上一个闲散侯爷之女?” 周围的官员渐渐多了起来,每人都穿着差不多制式的朝服,只是官阶不同,衣裳细节处微有差别,但大都显得比睿国的朝服简单许多。 虽然简单,但也不失庄严大气。 这是王玥芸最初的感受。 陆续有人行过二人身边,都纷纷向皇后行礼,皇后也不时回礼寒暄一两声。 “大娘,你们这边行礼都不下跪的吗?”王玥芸小声嘀咕道,“我一会儿要不要跪啊?” 皇后小声正色道: “进了宫就不要叫我大娘了。” 王玥芸发觉了自己失言,忙道: “知道了皇后。” “不必下跪,在东海国境内,任何人你都不用跪。” 王玥芸这次倒没有太过于惊讶,因为她似乎接受了这个国家有许多奇特规矩这个事实。 “你就站在此处。” 皇后嘱咐道, “切记不要高声喧闹,有什么想说的,下来之后我再听你讲。” 皇后将王玥芸带到了一处地方,四周也有不少人,王玥芸瞧了瞧周围都是穿着粗布衣服的平民百姓。 王玥芸点头答允了,随后就跟着周围人一起站在了原地,也不敢多吭声,只静悄悄地待在人群后,默默观察着朝廷。 她看见皇后前去殿后更换了一身长至曳地的朱红色凤袍,头戴九尾凤冠,当真是雍容华贵至极。 李国主与她并肩而出,也是穿着一身玄色龙袍,头戴十二道冕旒,负手而行,俨然一副君王气度。 “对了对了,这才对了嘛。”王玥芸心中道。 当真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钟磬声又响了一声,只不过这一声被拉得好长,宫里众人皆静了下来。 果然没有人下跪,文武百官皆朝着国主国母的方向作揖为礼。 出乎王玥芸意料的是,李国主和皇后竟都回了众人一个礼。 文武两班官员依次出列,陆续上奏议事,皇后坐在皇帝下首,身后果然跟着一众女官,也是身着朝服,不时出言议论。 王玥芸没有什么心思听他们谈论国事,眼神只顾着在人群中穿梭,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李帆,因为他实在是太黑,黑得太过显眼了。 既然李帆已经回国,那便意味着晴儿那小丫头也来了,王玥芸心中颇为兴奋,心思便更不在朝政上了。 直到李国主当着众人的面发火了。 只见李国主突然将手下某个官员递过来奏折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众人无不正襟危坐。 “陈大人,我且问你一下,”李国主怒目道,“朝廷每年拨了多少银两给地方上的私塾门馆,用作教书先生的工钱和书本印制的费用?” 那陈大人正是当朝礼部尚书,专管庠序之事,此时他唯诺道: “去年应是拨了共计一百三十万两。” 李国主听了此话,立时起身喝问道: “那为何光是瀛洲城内,就有十余家教书门馆不曾收到朝廷的银两!” “想来是…朝廷的旨意发下去后,下面的人没有落到实处……”陈大人忙辩解道。 皇后也在旁质问道: “若非我和国主那日亲眼看到,不知道陈大人还要骗多久?往日你递上来的折子,可是言必称学子们孜孜不倦地感念朝廷恩德。” “下官下去后,便立即着手清查……”陈大人忙道。 “不用你清查了。”李国主说完这话后,便当即宣布革去了那陈大人的礼部尚书之职,群臣莫不相视震栗。 待李国主怒火稍熄,李帆又上前说了些他上次赴睿国交易的事物,国主很是欣慰,称赞地点了点头。 王玥芸只盼着早朝赶紧结束,她实在是想念晴儿那个小丫头。 “众爱卿无事便退朝,李大人留下。”李国主对李帆道。 李帆只以为国主有事吩咐,也不多问,待众官员走得差不多时,李国主笑着指了指王玥芸所在的方向。 “王姑娘!”李帆喜道,“你怎么进宫来了?” 王玥芸却似是没听到他的问话,忙道: “晴儿呢?” “晴儿姑娘在客栈歇息……”李帆话还没说完,王玥芸便又问道: “哪家客栈?!” “就是一个月前王姑娘和雯姑娘住的那家……” 皇后是个细心的人,见王玥芸激动得很,忙道: “你快出宫去找你朋友,接回家里慢慢说。” 王玥芸重重点了几下头,向国主国母行完礼后,便飞也似地跑出了宫。 当日中午,皇后回到别院时已换上了昨日那身寻常衣服,褪去了在朝上时候那份庄严之感。 王玥芸一手提着晴儿从睿国带来的应龙剑,一手挽着晴儿臂膀回到了那所院落,让她见过了皇后,皇后见她乖巧,也很是喜欢。 “李国主呢?”王玥芸不见国主回家,便问道。 “国事繁忙,他抽不开身。”皇后道,“像昨日那般偷闲,其实是少有的事。” 皇后从宫中的膳房随便拿了些吃食,几人这便应付了午饭,李建军已在家中反省了一日,皇后便暂时允许了他上桌吃饭。 “下次还敢吗?”皇后在饭桌上仍不忘教训儿子。 李建军似乎有些赌气,见父亲不在,便大胆道: “为什么孙浩就可以!他不也是你和爹养大的……” 皇后将手中筷子朝桌上重重一拍,怒道: “我和你父亲就是管教你兄长太少,由得他放肆,如今好生后悔,难道你还要走他的老路!” 李建军哼了一声,连碗中剩下的饭也不吃了,径直冲回了屋内。 王玥芸和晴儿都不敢吭声,只是埋头吃菜。 “让王姑娘见笑了。”皇后叹气道。 “慢慢来,他还小。”王玥芸应道。 “家中倒还有多的房间,只是没空收拾,中午休息就委屈晴儿姑娘和王姑娘同住一间房中,待下午……”皇后话还没说完,晴儿却插口道: “好!我跟小姐睡一屋!” 王玥芸脸上一红,似是想起了什么事,低头瞪了晴儿一眼。 晴儿被她一瞪,脸更红了。 “你们主仆二人当真是好,”皇后道,“便跟同胞姐妹一般。” “不是的,”晴儿红脸道,“不是姐妹,只是小姐她,待我很好……” 皇后欣慰地点了点头,又对王玥芸道: “下午我还要回宫中与你李叔斟酌些事,王姑娘你就在家中替我看好建军好不好?” 王玥芸道: “我自然是愿意的,但只怕看不住他。” “我走时自会通知看守不让他出去,但只怕他仗着身份硬闯,王姑娘你武功好,他若要硬来,你出手便是。”皇后道。 “这……”王玥芸有些为难。 “你只管打。”皇后嘱托道。 “好!”王玥芸心想自己连秦子彦都能打,连叶守藏都敢杀,倒也不差这一个王太子了。 皇后又在客厅中与二女一起用了些茶水,谈了些闲话后便说要进宫去了。 “小姐我有些困了。”待皇后走后,晴儿对王玥芸道。 王玥芸带她刚进了屋中,晴儿便一把扑在了自己怀里。 “好啦,刚刚见面时不是已经抱过了吗。”王玥芸柔声道。 “刚刚不一样。”晴儿小声道。 “有什么不一样?”王玥芸问道。 “刚刚在外面有好多人,”晴儿道,“现在……没有旁人。” “你想干嘛?”王玥芸笑道。 下一秒,晴儿便费力地将王玥芸压到了身下,俯身往她唇上重重吻了上去。 王玥芸有些猝不及防,本能地躲闪了会儿,笑道: “你干嘛!” 晴儿不好意思回应她,只是双手在她身上不断触碰,嘴唇也依旧紧贴在一起。 “小姐我好想你啊!”晴儿久违地抬起了头,瀑布般的青丝直挂腰际,当然也落在了王玥芸的腰上。 “我也是。”王玥芸柔声道。 二人的双手紧紧地扣在了一起,四目相对,皆是满眼柔情,仿佛碧波融进了一片春色之中。 “大白天呢,你不害臊啊!”王玥芸娇声道。 晴儿微微一愣,开口道: “小姐第一次亲我的时候,就不提害臊了。” “怎么一个多月不见,你嘴巴这么能说了?” 王玥芸转而将她放在了身下,笑道, “让我尝尝是不是也变甜了。” 久别胜新婚,春意盎然,卸衣解裙,同枕欢娱。 但听得屋内间关莺语,娇声语涩,二人乃是第二次行事,彼此自然熟络了许多,当真是畅美不可言,说不尽的快活。 王玥芸是常习武之人,晴儿体力自然及不上她,到了后面,晴儿便累得趴在了她身上。 二人香腮紧贴,十指牢扣,当真宛若一对新婚夫妻一般。 “小姐你答允过我的,” 晴儿依偎在她怀里道, “此后不再管那许多事,我们只顾自己好好生活便是。” 王玥芸微微点头,回道: “不管了,以后再也不管了,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此后再不要分开。” “小姐……我不知该不该提那事……”晴儿突然面露尴尬神色。 “你想说叶魏凉吗?”王玥芸猜测道。 “嗯……但是小姐,你要是不开心,就不用说了。”晴儿小声道。 “已经没什么不开心的了,” 王玥芸捋了捋额头间垂落的柔软长发,平静道, “我现在对他只是恨,就像恨他父亲那般,也恨自己当年被猪油蒙了心,竟然……会对这样一个人白白倾心许久。” “小姐,我永远不会让你难过的……”晴儿红着脸安慰道。 王玥芸听后好生欣慰,也不多说话,只是又向着怀里那副娇躯吻了上去。 “那…小姐以后还会嫁人吗?”晴儿闭眼问道。 “会,”王玥芸逗她道,“到时候你做陪房丫鬟可好?” “小姐你好坏……” 一双柔软的朱唇再次堵上了晴儿的嘴。 “我以后嫁给你好不好?你要风风光光地把我娶回家。”王玥芸娇声道。 第121章 街头遇刺 二人一阵厮混后,不久便已是下午,皇后今日回来得早,晴儿听到动静吓得赶紧起身穿衣。 王玥芸噗嗤一笑道: “倒又似是咱俩在偷情。” 晴儿小脸一红,羞道: “才不是偷情呢。” 她穿好衣服后,又问道: “那个大娘人怪好嘞,她家中一定很有钱?” 王玥芸应口道: “嗯,黄大娘人很好,她是皇后。” 晴儿先是简单“嗯”了一声,随后大惊道: “什么?那位大娘是皇后?!” “对啊。” “小姐你怎么总是能……”晴儿道,“跟各地皇室中人攀上关系?” 王玥芸玩笑道: “可能王姑娘的皮囊实在讨人喜欢。” “王姑娘,晴儿姑娘,你们可休息好了?大娘带你们去街上买些衣裳可好?”皇后在二人屋外道。 “就来就来了。”王玥芸高声应道。 李建军从他房里冲了出来,吵着说也要出门,皇后却是不许,又吩咐别院外的看守好生看着他。 “可是,皇后娘娘不需要属下派人跟着吗?”为首的看守问道。 “不必了,”皇后道,“你们看好太子便是。” 如今东海国也是一派海晏河清景象,更何况王玥芸有些功夫在身,皇后料想不会有什么危险。 三人这便同行在瀛洲街头,王玥芸和晴儿手挽着手,皇后则在一旁给她们讲解着东海国的民风民俗,她此时戴了顶圆圆的帽子,既作遮阳之用,也可让自己的皇后身份不被人识出。 “晴姑娘喜欢我们东海吗?”皇后问道。 晴儿出于礼貌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心中对这满街男子的短发模样还是有些不适应。 “黄大娘,有一事我一直想问。”王玥芸问道,“为何东海国内,男子都只爱留一寸来长的头发,连李国主也是如此。” 皇后回道: “倒也没有啥原因,只是我和你李叔从前所在的地方便是如此,你李叔自幼习惯了留短发,做了东海国国主后,对百姓倒也过得去,国内人人爱戴他,自然心生效仿之意,三十年来,便渐渐成了东海习俗。” “大娘你和国主的家乡到底是哪儿啊?听着好生有趣。”王玥芸道。 “嗯…这个话说出来就实在太长了,而且你们未免会觉得玄之又玄。”皇后道。 “我想听嘛!”王玥芸又碰了碰晴儿肩头,说道,“晴儿也想听,不信大娘你问她。” “啊?”晴儿反应了一下,说道,“是的,我也想听!” 此时正值下午骄阳正盛之时,一阵微风拂过,似是吹散了天上的乌云,烈日当空,无数强烈的光线尽数沥在了地面之上。 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阳光晃了眼,皆是伸手挡住了面门。 正当众人要感叹这太阳来得好快之时,皇后却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王玥芸赶紧转头扶住了皇后,定睛一看时,竟发现皇后左肩已插入了半截铁制兵刃,那兵刃已完全透过了皇后肩膀,汩汩鲜血正如泉眼一般在朝外涌。 “有刺客!”王玥芸立马想到。 再下一秒,王玥芸余光已瞥见了身侧打过来的兵刃,她急忙一把推开晴儿,又扶着皇后艰难地转了个身。 “什么人!”王玥芸喝问道。 她已然抽出了腰间的应龙剑,横剑护在身前。 “王姑娘,你身手还是这般好。”一个声音冷声道。 王玥芸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绝不会错。 那是沉光!叶守藏四个徒弟之中的沉光!那日她曾和陈云忻二人与其相斗,最后虽也击败了他,但他的武艺绝不可小觑。 此时虽已听到了声音,但却迟迟不见沉光那道黑色身影,王玥芸急忙把皇后交给了晴儿,让她二人躲在一旁。 自己则是仗剑又喝道: “既是叶守藏的徒弟,那便是我的手下败将,还不滚出来!” 这话倒也没托大,那日行刺叶守藏,她虽然抵不住叶守藏本人三两招,但却是实实在在地单打独斗胜过了那个灰影。 她此时伤已近乎痊愈,若只是沉光一个人的话,她倒是颇有把握。 白虹贯日,接着又是一道寒光掠过眼前,王玥芸连忙出剑抵挡,“哐当”一声脆响后,沉光终于现了身。 果然还是那一身黑袍,连着衣袍的黑色兜帽又盖住了头,让人看不清面貌。 他正手执一只判官笔,那判官笔本是一对,只不过另一只此时已插在了皇后的肩头。 二人并不多话,反而是干脆利落地斗到了一处,王玥芸虽久不曾与人动手,但三两招后也渐渐熟悉起来,她如今的功夫已然胜过了眼前的对手,又兼对方兵刃不齐,又过十来招后,王玥芸便渐渐占了上风。 王玥芸找准时机,手中长剑斜劈了出去,竟将沉光逼得退后好几步。 但她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厉声惨叫,回头看时,只见皇后正痛苦地倒在地上,肩上的判官笔已被一人径直抽了出来,鲜血蓦地狂喷不止。 晴儿也似是被人打倒在了一旁,正艰难地爬向皇后,替她按住了肩上的伤口。 动手那人身穿一身灰色袍子,正是那日一对一败给王玥芸的灰影! “王姑娘,好久不见。”灰影一边说,一边将那另一只判官笔从空中扔给了另一头的沉光。 灰影、沉光二人都是叶守藏亲传弟子,武艺与如今的王玥芸相较,都可谓是伯仲之间,王玥芸斗得久时,虽能胜个半畴,但二人若是一齐上,她便就凶多吉少了。 王玥芸咬牙道: “二位是要一起上?” “王姑娘那日不也是二人一齐前后攻我的吗?”沉光道,“今日自然也要让王姑娘尝尝这个滋味。” 王玥芸冷声道: “可你身边这位,可是被我一对一堂堂正正地击败过。” 她这话自然是说的灰影。 可不待灰影辩驳,王玥芸已先发制人,手中长剑挽出剑花,又接连舞出阵阵白光,急向灰影攻去。 灰影也举刀回击,二人刀剑相触,王玥芸霎时感到一股强劲力道。 又是一阵以快打快,连过了好几招,二人都得世间顶级武学高手亲传,武功都可谓出神入化,难逢敌手。 王玥芸这番只盼着速战速决,便不再如往常一般以守为攻,反而次次主动出招,手中利剑如银蛇一般阵阵舞动,将黎老前辈和百里凤所授的武艺尽数使了出来。 “王姑娘,打得这么着急,是怕我出手吗?”沉光在她背后冷冷道。 “不好!”王玥芸暗叫道。 果然,沉光刚说完,便提着判官笔朝她身后攻去,王玥芸只得匆匆格开灰影的钢刀,转身接住了沉光飞快的一击。 王玥芸左顾右看,此刻被两大高手夹击,暗想这世上除了那四个怪物外,不知何人还能抵挡这般阵势。 沉光已将手中的判官笔转起了圈,灰影也提刀跃跃欲试,王玥芸心知自己这下虽已是九死一生的境地,但也绝不能束手就擒! 晴儿还在身边! “只要能拖上一会儿,等这边的情况惊动了李国主后,便有救了。”王玥芸心道。 她吐出口唾沫,随即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再次出动,左劈右砍,前刺后戳,一招一式不失法度,灰影和沉光二人一时也近不得她身。 但见空中几道白光飞舞,三人逐渐战至一团,灰影、沉光二人自付乃是叶守藏之徒,在世间已少有敌手,不料今日却要联手合攻王玥芸一个少女。 何况还久久战她不下! 王玥芸足下发力,将百里凤所授的洛水云断步一招招踏了出来,一时间步伐诡谲多变,竟将灰影、沉光二人连晃了好几眼。 “盯紧点!”灰影提醒同伴道,“莫要被她的虚招骗了。” 灰影、沉光二人的武功乃是叶守藏所授,其中自然是以玄岳派的功夫为主,而黎老丐传授王玥芸的基本功也是正宗玄岳派武功,是以几招过后,王玥芸便能快速摸清对方二人的招式套路。 而对方二人反倒是不解了,只觉得王玥芸的功夫跟自家本领有些相似,但有时又仿佛完全不同,一时竟也没有应对之策。 王玥芸以一敌二,虽已是险象环生之境,但余光瞥见晴儿已携着皇后躲到了远处后,当下便更为放心,抖擞精神,愈战愈勇。 灰影与沉光瞧出了王玥芸的注意力时不时便在受伤那二人之上,彼此使了个眼色后,沉光便欲朝晴儿和皇后的方向冲去。 但王玥芸的剑法好生凌厉,几乎一瞬间便拦住了沉光的去路,白刃流转,沉光只得招架眼前的攻势。 三人又战了四五十合,王玥芸此时已将那《玉枢诀》习练得熟了,又兼李老丐曾舍命输送内力,是以内力充沛,虽在招式上数次落了险境,但好在她临阵变通得也快,竟几番化险为夷。 王玥芸双耳渐渐听到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心喜道: “有救了!” 她朝着身侧一看,果然看到一队侍卫正马不停蹄地朝着这边跑来,为首之人正是吴统领。 “拿下!” 吴统领一声令下,众侍卫已将灰影、沉光二人团团围住。 “就凭这些人?”灰影冷声道,“想拦住我们?” 吴统领武艺不俗,已瞧出眼前这人功力深厚,绝不在自己之下,当下也拔出腰间长刀,指着二人道: “你可以试试。” 王玥芸也提剑指着二人,喘气道: “两个加起来都没打过我,还要说大话吗?” 她此时手臂上已挂了彩,衣服上渗出了丝丝殷红的献血。 “王姑娘,”依旧罩着黑袍的沉光开口道,“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生死。” 王玥芸好生不解这话,心想明明自己这边才是优势。 但突然,她的脚下发生了异样! 第122章 死亡 她的脚下发生了异样!准确来说,是她脚下的影子。 王玥芸此时只是持刀在手,人却并未移动,但她的影子竟渐渐地动了起来。 此刻太阳正盛,她的影子也格外巨大,不多时,她的影子运动得越来越快。 周围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他们亲眼看着王玥芸的影子竟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王姑娘?”吴统领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那道影子,忙道,“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王玥芸也被吓得不轻。 那个影子还在慢慢地爬,它逐渐化出了双手,像浮在水面的人上岸时那般双手撑地,渐渐将自己上半身抬起。 王玥芸吓得连连后退,然而她每退一步,她的影子自然也会跟着她! 不多时,那道狰狞可怖的影子已完全站立了起来,王玥芸的脚下再没有一丝黑影。 那影子身形高挑,也似是留着一头长发,穿着一身衣裙,正手持长剑,与王玥芸面面相觑。 旁人看起来,此时完全就是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相对而立,只不过其中一个,是另一个的影子罢了。 王玥芸的双腿不由得开始发颤,她哪怕当日面对叶守藏之时,也未曾像此刻这般惊恐。 毕竟叶守藏不过只是武功高强,但此刻眼前这番景象,到底是什么怪物? 下一刻,那道影子似乎脱离了她的主人,自顾自地举起了握剑的手,快速朝王玥芸刺来。 王玥芸虽然害怕,但仍是本能地躲避了影子的攻击,然而她刚一转身,那影子的另一击已然从下至上攻来。 这正是自己最常用的招式! 王玥芸惊恐万分,仍是瞪大了双目,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场景。 “小姐小心!”晴儿在不远处喊道。 王玥芸听了这一声喊,忙定了定神,直面着眼前自己的影子。 “我管你是什么怪物!”王玥芸心狠道。 想到此处,她便不再那么害怕,右手长剑一挥,也朝着那影子攻去。 这一下似乎是打中了,因为她看到自己的长剑劈到那影子的一瞬间,影子似乎消散了一会儿。 但很快又重新恢复到了完整的模样。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近乎是同时出击,相同的手法,相同的招式! 王玥芸使出了洛水云断步,那影子竟也依样画葫,分毫不差地使了出来。 那洛水云断步乃是源于《洛水》中九宫八卦之术,暗含精妙易理,变化无穷,此时王玥芸与那影子便如同游戏追逐一般,均是快速地在几个方位之间来回穿插。 “有了!”王玥芸想道,“当日秦子彦教我这门轻功时,有一个方位我始终记不清,此时只需引它进去,便能击中它!” 想到此处,王玥芸便连出数招,将那影子逼进了央北玄武位,那影子果然中计,连退数步后便失了方位,乱了脚步。 “着!” 王玥芸大喝一声,一剑正中那影子心脏位置。 如果影子也有心脏的话。 那影子果然立时消散,王玥芸刚短舒一口气,却亲眼瞧着消散的影子又重新聚合,又变为了刚才的人形。 这还怎么打! 不待她冷汗冒出来,影子已连连进攻,王玥芸慌了神,只能匆忙格挡,被自己影子凌厉的剑招逼退。 “哐当”一声响后,王玥芸长剑脱手,兵刃已被那影子击落。 王玥芸目瞪口呆地望了自己影子一眼,对方的脸上一团黑气,瞧不出任何五官,但看着这个脸型,分明就是自己的脸,绝不会错! 那影子又举起了剑,王玥芸不想坐以待毙,连忙转过身来,拔腿就跑! 她在跑,它在追,两道身影都是步伐矫健,走位玄妙,吓得周围好些侍卫丢盔弃甲,似是见了鬼怪。 不料王玥芸实在慌了神,脚下踏空一步,忽地摔在了地上,转头向上看时,那影子已举剑刺向了自己。 “不要!”王玥芸咬牙道。 她闭上了眼,仿佛接受了自己即将再次死亡的事实。 可是她似乎感觉等得有点久,便又睁开了眼。 睁开眼时,她竟见到晴儿正扑在自己身上,面无血色,嘴角正渗出阵阵黑色液体。 那道影子正迅速地钻入地下,仿佛完成任务的猎犬急于回到主人身边,它也回到了王玥芸的脚下。 “晴儿!”王玥芸抱着怀里的晴儿,急道。 晴儿面色痛苦,喉咙仿佛被掐住了一般不住抖动。 王玥芸抱了她一会儿,才发现手上一阵黏糊,低头看时,竟发现她腹部已被刺穿,流出来的血竟是如墨汁一般的浓密黑色。 那是必死的伤势。 晴儿使出了全身气力,颤抖的双手抚摸着了王玥芸的双颊,断断续续道: “我不能…娶小姐了……” “晴儿!”王玥芸朝一旁的人嘶吼道,“大夫!快去找大夫!” 晴儿没能听到她这一句话,此时已闭上了双眼,永久地睡了过去。 王玥芸伸手要去搭她脉搏,可右手已是颤抖不止,好一会儿才搭上,王玥芸不懂医理,又忙将头靠在晴儿胸口,想去听她心跳。 “内力!我现在给她送内力就可以救她,就像那日黎老前辈救我时那般!”王玥芸慌张自语道。 吴统领在一旁瞧得明白,心知晴儿被刺穿了身躯,此时已是落了气,纵然是天下一等一的神医,也决计不可能将她救回。 “王姑娘,”吴统领劝道,“节哀。” “节哀?”王玥芸面露惊讶之色,以一种奇怪的声音道,“我节什么哀,我的小丫鬟又没死,我要救她呢!” 二人说话之际,两道身影又欺身到了王玥芸身前,手执兵刃,欲取其性命。 正是先前与王玥芸打斗的灰影和沉光! 王玥芸仍是怀抱着晴儿不愿放下,仿佛没有看见向自己袭来的兵刃已近在咫尺。 “输送内力给她!就像黎老前辈那样做就行了!”王玥芸一边想,一边将晴儿身体扶正。 可晴儿此时已没了气,又哪里能坐得正…… 此时沉光比灰影更快了一步,待他距王玥芸不过一尺距离时,王玥芸侧眼看见了他。 “滚!” 王玥芸一声怒喝,右手迅速作出虎爪状,竟一把掐住了沉光的脖子! 这一下来得好快,纵使沉光武艺不俗,竟也着了她道。 王玥芸牢牢掐住了他的脖子,她白皙手臂上的青筋也正一根根胀起,似乎充斥着她此时心中的怒火。 “你们…为什么…要杀她?” 王玥芸一字一句地顿道,眼中似乎是要喷出烈火,右手逐渐用力,沉光渐渐半跪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但还有灰影,他见变故来得好快,沉光竟被她一击而中,当下便立即高举起钢刀,欲朝其面门砍去。 “住手!”一人喝道。 他话刚一说话,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巨响,灰影的钢刀似乎被什么铁器重重一击,他举刀不稳,钢刀立时掉落在了身下。 除王玥芸外,众人都朝着那声音看了过去,来人竟是那李国主! “有救了。”吴统领暗暗道。 李国主此时正扶起了皇后,看了下她肩头的伤势后,对着灰影怒道: “好大的胆子!北陵王的徒弟,就能在我东海国当街行刺吗!” 灰影、沉光二人曾跟随北陵王见过李国主,四人彼此都是认识,灰影知晓眼前这位国主的武艺足以与自己师父北陵王匹敌,忙道: “见过李国主。” 李国主哼了一口气,并不回他,只是紧盯着他,似乎是防着他再度出手。 “王姑娘也松手。”李国主道。 不知王玥芸听没听到这句话,总之她右手一挥,便将手上的沉光重重甩到了一旁,又抱住了面前的晴儿,但见其面容不改,体尚微温。 沉光捂着喉咙咳嗽了几声,只觉得自己刚才被一个小姑娘一招制住,实乃平生第一大耻辱,便又紧握住手中的判官笔,欲朝王玥芸攻去。 李国主见他还不停手,立时将袖袍一挥,只听得“嘭”一声响后,沉光的脚边已多出了一个拇指大的窟窿小洞,一颗铁弹落在那窟窿中,正散发着缕缕热气。 沉光被李国主这手飞石功夫吓得停住了身,这铁弹能将脚下的硬石板穿出这样一个洞,若是打在自己身上,便是穿层甲胄也抵不住。 灰影先前钢刀被打落,也正是被这样一颗铁弹击中所致。 传言果然不虚!李国主凭借这手飞石功夫,果然能与北陵王一较高下。 灰影镇静道: “这位姑娘曾在大睿京城中刺杀北陵王,李国主如今要护着她?” 李国主看了一眼王玥芸,似乎对灰影所说的刺杀一事颇为疑惑。 王玥芸却似乎是听不到二人的对话,只是魂不守舍地抱着晴儿,感受着晴儿的身子慢慢变得凉了。 她忽而默然不语,忽而又如同癫狂一般时哭时笑,旁观者看着她这副模样,也是既心疼又害怕。 “你们走!”李国主喝道。 “李国主,”灰影道,“你今日若是非要维护这位女子,休教我主北陵王亲自来东海一遭。” “那就让你师父来!”李国主冷声道。 灰影和沉光对视一眼,已知今日再不能动手,只要李朝援在此,他们二人决计讨不到半点好处。 二人遂快速撤了去。 待二人离去后,李国主又朝着王玥芸走去,见她仍是垂泪大哭,哀怮不止。 “李国主,你救救她,你救救晴儿!” 王玥芸拉着他手急道, “我知道的,送内力就能救活,别人就那样救过我,李国主你救救她好不好?” 李国主蹲下身来瞧了瞧王玥芸怀里的晴儿,见她已确无半点气息,只能摇头道: “王姑娘…节哀……” “节哀?”王玥芸大笑道,“怎么你也要我节哀?哈哈哈哈哈哈,她又没死,她…她……” 说到此处,她便忽地晕在了一旁,李国主忙叫人前来察看。 原来这变故来得实在太快,晴儿忽然横死在她眼前,她一时气血上涌,内息运转受阻,接着又拼尽平生之力一招制服了沉光,竟一下伤了心脉,就此晕了过去。 第123章 何短修之难裁 王玥芸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天后的事了。 至少比前两次时间短,尤其比第一次昏迷的时间短太多了。 皇后一直守在她床前,神色颇为担忧,当她睁眼醒来后,忙劝她不要急着下床。 “我那丫鬟…她醒过来没有?”王玥芸毫无半点血色的苍白双唇开口道。 皇后没有回答她。 “她死了,对吗?”王玥芸这一声发问出奇的平静。 皇后不想骗她,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王玥芸醒来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李国主和李帆都紧接着进了屋来,见王玥芸眼神空洞,似是瞧不见他们,连声招呼竟也不打。 “王姑娘,”国主开口道,“你要坚强。” 王玥芸仿佛没听到他说话,只是呆呆坐在床上,凝望着屋内的某处。 皇后见她如此心神不宁,便挥手示意李国主和李帆先出去,李国主会意后点了点头,刚出门槛时又回头道: “今日晚些时候,王姑娘再见她一面。” “嗯。”王玥芸终于回应了他,语气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悲怮,反而是冷静得过头。 待二人走后,皇后又轻言道: “这里是皇宫里,你先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陪你去送晴儿姑娘。” 王玥芸颇为感激地对着皇后点了点头,又见她肩头尚缠着层层白布,隐隐还有些血渍,这才想起来遇刺之时,是皇后最先挨了一击。 三人在街上遇刺后,全赖李国主来得及时,王玥芸与皇后方才能全身而退。 东海国国都出了这样大的事,李国主自然是先封了瀛洲全城,四处仔细盘查,再让皇后暂住在宫中,不再回那别院,又多加了好些侍卫看守。 王玥芸昏迷之时,皇后已将事情前后都仔细讲给了自己丈夫,李国主听后,也是好一阵思索。 “最先出手那二人,自是睿国北陵王的徒弟,灰影和沉光,不论是扮相还是武功招式,都决计错不了。” 李国主喃喃道, “我与那北陵王有过约定,彼此都决计不能做出行刺暗杀对方之事。” “他们似乎想杀的是王姑娘,只是出手偏了些许,这才伤在了我身上。” 皇后回道, “我便是闹不明白,她一个小小女子,怎会惊动北陵王的徒弟动手?” “小小女子?”李国主提醒道,“能和灰影、沉光二人短时战个平手,她可不是什么普通女子。” “我听那刺客后来说什么王姑娘刺杀北陵王?”皇后道。 “她瞒着我们太多了,”李国主道,“待她醒后,希望她能愿意告诉我们。” 皇后也点点头,紧接着又是一阵思索,开口道: “不过……那个影子…似乎不会是北陵王的手笔。” 李国主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回道: “你说得对,这件事,想来百里兄会比较清楚。” “那就叫百里凤回一趟东海国,”皇后道,“正好王姑娘也是他徒弟。” 李国主赞同地点了点头。 当时下午时分,王玥芸便被皇后搀扶着出到了宫外某处荒郊,再见到晴儿遗身时,虽然面貌未改,但脸庞终究是苍白了太多。 王玥芸望见晴儿那双再也睁不开的眼睑时,只感物是人非,朱颜已改,终究是再也支持不住,瘫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伊上帝之降命,何短修之难裁! 李国主本欲让她亲自前来给晴儿找一处下葬之地,但她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力气,只能让皇后四处看了看,寻了处风景好些的地方,便就地把晴儿给葬了。 王玥芸见着眼前渐渐隆起的坟包,眼泪早已哭得干了,回想起一年之前自己与晴儿在杭州初见之时,音容笑貌犹在耳畔。 她是多么好的姑娘啊…… “王姑娘,这晴儿姑娘的碑文该怎么写?”皇后道,“她的家世你可知道?” 王玥芸想了一想,开口道: “留着以后我来写。” “也好。”皇后道。 诸事毕了,李国主担心众人安全,便带着众人回了宫里。 王玥芸还是一路无话,李帆与她最熟,常主动对她说些安慰的话,但她终究只是唯唯地答应两声,并不听进心里去。 当日晚些时候,李国主和皇后二人亲自到了王玥芸屋中,见她果然没睡,便点上了屋内烛火。 王玥芸见李国主亲至,忙扑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李国主连忙拉住了她。 “王姑娘请起,我们东海没有跪人的规矩!”皇后道。 王玥芸却不听,自顾自地向李国主磕了三个头,李国主竟也阻挡不住。 磕完头后,王玥芸说道: “我磕这三个头,一是感激李国主今日救命之恩,若非李国主相救,我今日非丧命不可。” “何必再说。”李国主道。 “二是感谢李国主帮我葬了我那丫鬟……” 李国主怕她又想起伤心事,一时不敢接话。 “这第三件事,倒不是感谢国主了,只是相求国主一事,请国主一定要答应。”王玥芸恳求道。 李国主扶她起身,皇后则在一旁说道: “我和你李叔都喜欢你这丫头,虽然你有许多事还瞒着我们,但只要你所求之事合乎道理,不违礼法,我们自当尽力。” “我想请问李国主,”王玥芸望向国主,恳切道,“国主可知道什么能让人起死回生之法?” 李国主和皇后相视一眼,均是一脸无奈,都以为王玥芸一时还不能接受好友的离去,故问些神鬼之事。 “王姑娘,人死终究不能复生,你要……” 李国主话还未说完,王玥芸便插口道: “可以!” “你这孩子……”李国主有些为难。 “真的可以,”王玥芸冷静道,“因为我就是。” 李国主和皇后自然以为这是王玥芸的臆想,还都不免在心中担心她的精神状态。 王玥芸见二人显然不信自己这话,当下便将自己前世如何死于叶守藏刀下,今生又如何复活一事从前到后说了。 她此时有求于国主,自是无半点隐瞒,连自己如何与秦子彦谋划刺杀叶守藏一事也一并说了。 待她把话讲完,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皇后听得胆颤心惊,双手紧紧抓着自己丈夫,捏得李国主手臂好一阵痛。 “你说你本是睿国朝廷的兵部尚书之女,五年前为北陵王所杀,后托生到了杭州定远侯府二小姐身上?” 李国主将她前后所说的关键总结了一下, “一月之前你曾趁北陵王府大婚之乱刺杀北陵王,失败后被人追杀,匆乱间上到了李帆的货船,然后便到了东海国?” 王玥芸点了点头,又见李国主正不断地搓弄着右手拇指与食指,面露沉思之状,王玥芸不知对方是否相信了自己的话。 如果李国主是个正常人,那他肯定是不会信这种鬼话的,至少王玥芸自己是这么觉得。 “今夜深了,王姑娘先休息。”李国主又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才是最重要的。” 李国主话说完,便携着皇后出了她屋里,又吩咐屋外的侍卫好生照看。 “刚才她说的那些话,你怎么看?”二人并行在夜色中,李国主对身侧的皇后问道。 “我觉得她没有骗人,”皇后道,“我相信她。” 李国主点了点头,似乎自己也是相信了王玥芸的话,又道: “只是旁人听起来,就很难会相信了。” 皇后叹了口气,应声道: “没自己经历过的人,自然不会相信。” 第124章 沉沦 未来几天,王玥芸没有如她所期望那般得到李国主的答复。 而李国主忙于国事,一连几天都不曾来看望她,只是每日晚些时候,皇后会来看看她的情况。 “国主呢?”王玥芸道,“他怎么不愿意见我?” “他忙。”皇后总是这么回答。 几天后,王玥芸也渐渐心死了,心中明白晴儿的确是真的回不来了。 她开始害怕,害怕出门,害怕面对烈日当空时自己脚下的影子。 若晴儿是被灰影亦或是沉光杀死,她定然会下定决心为其复仇,哪怕是叶守藏动手害死了晴儿,她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她明明亲眼瞧见了,晴儿是被自己的影子杀死的! 准确来说,她是替自己挨了那致命的一剑,凶手到底是谁?是该怪自己的影子,还是说该怪自己? 于是她只能把自己锁在屋里,每日只胡乱吃些皇后派人送来的吃食,闲时便坐在床头饮酒发呆。 经历那场瀛洲城内的刺杀后,李国主便让皇后从此就住在宫中,又在后宫多加了一倍的护卫。至于从前那处离皇宫不远的别院,只能让它荒了。 皇后几乎每次进王玥芸房中之时,都能闻到一股分外浓烈的酒气,王玥芸似乎连阳光也开始害怕了,每日连窗通风也不肯。 初时皇后也每日对她说些宽慰的话,只盼她能渐渐从好友的死亡中走出来,但这样似乎并不奏效,每次皇后说话时,王玥芸总是呆呆地望着某处地板,显然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李国主听皇后讲了她的情景后,也尽力抽出空去瞧她,所说的也不过是些“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之类的话,王玥芸更是半点听不进去,只是在国主临走时请求他每日再多送些酒来。 李帆本是普通臣子,照例不可入后宫,李国主心知在东海国内就数他与王玥芸最熟,便破例允许他常进宫陪王玥芸说话。 可哪怕是李帆也没什么办法,王玥芸每次只会醉醺醺地拉着他喝酒,喝得多一点便又拉着他哭 时间一久,便是李国主和皇后也渐渐有点厌烦,又因国事繁忙,看望她的次数也变得少了。 只是吩咐内务府不要少了她的用度,把她当个闲人暂养在宫中。 东海国虽不如京城富庶,但毕竟是在皇宫之中,一切吃穿用度也是不缺的。 更何况王玥芸每日都把自己关在屋内,半步也不肯踏出,醒了就是喝酒,喝得醉了便躺下睡,倒也用不了什么。 她自己又何曾不想振作起来,但每每想到晴儿临死之际的面容,想象着那柄黑剑刺透她腰腹时流出的汩汩黑血,她心中便如刀绞一般疼痛。 如果不是自己要带着她走什么江湖,她此时定然还在杭州的定远侯之中当着那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丫鬟,她才17岁…… 二人本来说好从此不问过往事,找艘大船扬帆远航,可如今天各一方,再大的船也行不过忘川河。 屋外天下之大,夏去秋来,已是落叶时节;屋内方寸之间,昼醉夜眠,终是难忘故人。 王玥芸只感老天不公,为什么自己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里,就要经历这许多苦痛? 先是在大婚之夜被人灭门,后又知晓了恋人的背叛,如今连自己心爱的女子也为自己而死! 凭什么? 这欢喜快活的日子,终究是不能长久的吗? 自己明明已经决定忘了仇恨,从此不问往事……可为什么,那些人就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不觉已过了一月有余,王玥芸仍是日日买醉,不愿出门半步,房中堆满了密密麻麻的酒坛。 这一日早些时候,王玥芸刚睁开眼,正欲起身饮酒时,忽听到屋外一阵劲风吹过,震得床边窗户抖个不停。 王玥芸此时酒尚未醒透,仍是似醉非醒的模样,只微微皱着眉,耳听着屋外的动静。 忽然又是一阵劲风袭来,这一次似乎更为猛烈,离她最近的那扇窗户立时被震碎,阳光霎时顺着窗口倾进了屋来。 王玥芸太久没见过光了,此时忙伸手往眼前抵挡,竟忘了观察屋外的动静。 隔了好一会儿,王玥芸才渐渐习惯了那刺眼的光线,缓缓地睁开了眼,向窗外看去时,便见到一个男子身影。 那人身形颀长,穿着一件青蓝色的直襟长袍,衣衫不加任何坠饰,头上几缕长发正随风阵阵吹起,颇有几分文雅之气。 “秦子彦?”王玥芸首先想到。 但随即她便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她看清了那人面庞。 “出来。”那人出声道,声音不高不低。 “是,师父。”王玥芸不敢违拗眼前的百里凤,只能硬着头皮行走在阳光下,只不过眼睛始终看着前方,她不愿见到自己的影子。 百里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只觉她泪痕未干,形貌憔悴,身上隐隐一股酒气。 喝酒喝得连脸都浮肿了!全然没有了数月前那份少女朝气。 “你这副模样,”百里凤冷声道,“是有多久没练武了?” “我……” 王玥芸还未答完话,百里凤便将袖袍一挥,又是一阵劲风袭来。 王玥芸下意识想着躲避,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如从前那般熟练地迈开腿,只能被风力一带,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只怕有些时日了。”百里凤替她回答了。 王玥芸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敢说话。 “你的事我听说了,” 百里凤道, “所以你还打算沉沦多久,一辈子赖在李国主宫中混吃混喝?” 王玥芸咬了咬牙,开口道: “他们杀了我朋友!” “谁杀了她?灰影还是沉光?”百里凤明知故问道。 王玥芸被问得开不了口,一时激动,竟对着师父大声道: “你不懂!” “我不懂?”百里凤长长地冷笑了几声,接着道,“袭击你的那道影子乃是南鸿国圣火教的秘术,或者说,巫术。” “影子拥有着原身的一切内力招式,在圣火教巫师的操纵之下,既可以杀人于无形,又半点不留痕迹。” 百里凤道, “在我十几岁时,武功尚未大成,南鸿国的巫师曾将我绑缚手脚,又在我眼前用我自己的影子一刀一刀剜死了我心爱之人。” 听到此处,王玥芸不禁瞠目结舌,半点说不出话。 “现在你告诉我,说我不懂?”百里凤道。 “南鸿国?”王玥芸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要去!我要给她报仇!” “报仇?”百里凤喝问道,“你如今这副半人不鬼的模样,能给谁报仇!” 王玥芸不敢言语。 百里凤又将手一挥,隔空递过一张书信,王玥芸伸手接住了, “你师兄写给你的。”百里凤道。 王玥芸打开了书信,只见信上字体隽秀,却又不失苍劲之感。 “师妹你好,或者你更喜欢我称呼你王姑娘?王姑娘你好,我知道你读书少,就不写那些文邹邹的闲叙了,写了你也看不懂。 我听说了你在东海遇刺的事,也听闻了晴儿姑娘的噩耗,与二位相处时日不长,但晴儿姑娘实是个活泼可爱的好女子,还请王姑娘节哀。 如今我在睿国的朝廷大概是混不下去了,希望你在东海能好好打点,把李朝援哄得高兴,到时候封你个女官做之后,我再来投奔师妹。” 书信不长,文笔又简单,王玥芸几眼便看完了,她几乎都不用怀疑,因为能写出这样信的人只能是秦子彦。 “秦子彦……秦师兄他还好吗?”王玥芸问百里凤道。 “死不了,等你什么时候能正常一点了,我再带他来看你。”百里凤说完后,便纵身一跃,瞬间便离开了王玥芸的视线。 王玥芸收起了信,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心中感慨万千。 或许师父说的是对的,自己不能再这般混混度日了。 死去的人也一定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师父说这是圣火教的巫术,那便等武功更进一步后,再杀去南鸿国给晴儿报仇! “可师父说他心爱之人曾被……师父武功那般高强,都不能替心爱之人报仇吗?”王玥芸心道。 正当她思索之际,皇后却悄悄走到了她身后。 “你终于愿意出来了,”皇后轻抚着她头,温言道,“见到你师父了?” 王玥芸吃了一惊,忙回头一看,见来人竟是皇后,立时满脸愧色,说道: “黄大娘……这些时日,真是叨扰了……” “不必再说了。”皇后笑道,“今日国主在宫外校场练兵,你要一同去看看吗?” 王玥芸点了点头,便在众侍卫护送下与皇后一起朝宫外走去。 第125章 切磋 当日天朗气清,风和日暖,皇后带着王玥芸与一众侍卫,乌压压朝着瀛洲城东的练兵校场处行去。 行至途中,王玥芸心道: “想来是遭遇那次行刺后,李国主担忧皇后安危,是以多了这好多随行侍卫。” 皇后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在一旁道: “那次遇险后,你李叔便不许我不带护卫出门了。” 王玥芸点头称是,皇后又道: “从前我只道如今东海国内海晏河清,哪里敢有人做出这等凶险事……此时回想起来,倒还是后怕得很。” 王玥芸瞅了一眼皇后肩头,觉得之前那伤势似乎并无大碍,但心中也是愧疚,忙道: “那刺客本是冲我来的……倒是连累了皇后。” 皇后拉着她手道: “莫说这些,你住在大娘家中,便是大娘的客人,也是东海国的客人,不论什么人要对你动手,大娘都是不会答应的。” 王玥芸心中好是感激,连连点头。 “有你跟着一起,这些护卫倒显得无用了。”皇后笑道,“啥时候宫里得空了,王姑娘也教我两招做防身用。” 王玥芸自然知道这是皇后的玩笑话,说道: “李国主的武功胜我十倍不止,黄大娘又何必挖苦我呢。” “他?”皇后竟悄悄白了一眼,小声道,“他不中用的。” “啊?怎会如此,” 王玥芸惊道, “李国主的飞石功夫殊绝于天下,那日我也是亲眼瞧见了那是何等威力,怎会不中用。” 皇后浅浅一笑,小声道: “以后告诉你。” “对了大娘,”王玥芸想起了师父说过的圣火教,遂问道,“东海有圣火教的教徒吗?” “三十年前的东海国有,还不少。”皇后回道,“你李叔改了王旗后,就把那群神棍都轰出去了。” “神棍?”王玥芸听后一笑,“怎么皇后也爱这么说。” “你还听谁这么说过?”皇后有些惊讶。 “额……一个在睿国时的……朋友?”王玥芸说道,“他也不喜欢那群穿红衣服的。” 二人说话之际,不觉已到校场处,几个军卒过来见过了皇后,后又引着二人到了校场中。 但见李国主一身戎装,正立于高台之上,凭栏而望。 台下陈列着千百余将卒,个个手捻刀枪,跨鞍勒马,军容整肃。 李国主初时没瞧见王玥芸跟随在皇后身侧,只是伸手欲牵皇后,待王玥芸行礼后,方才惊道: “王姑娘也来了?好啊,好得很!” 三人同上了将台,王玥芸望着台下,但见: 兵分九队,旌旗飘扬,将列五方,骑鼓响亮,画戟弓箭两边排,银枪铁骑势冲天。 李国主对王玥芸问道: “王姑娘瞧我东海国的军马将卒,比你睿国如何?” 王玥芸不敢欺瞒,如实道: “我从前只道东海是个海上小国,不曾想竟也有这般军势,实不弱于睿国分毫。” 李国主哈哈大笑,又道: “王姑娘莫不是哄我开心。” “我可没有,”王玥芸辩解道,“我对自己人很老实的。” 李国主瞧她一个小女子,在数千军士阵前竟也毫不露怯,神色自若,心下也暗自赞赏。 忽听得鸾铃骤响,李国主一声令下,军阵前左右两侧各冲出一员将校,均是铁盔银铠,手捻长枪,好不威风! 二人均是勒马于旗下,似是欲要交锋,王玥芸有些疑惑,李国主在一旁解释道: “二人这是要比武。” 王玥芸点了点头,又见台下二将中的一个体格宽大,身长体阔,忙问道: “左侧那个是吴统领吗?” 李国主点头道: “是的,他已连胜过了五场,赢了颇多好马好刀。” “赢了还有赏赐?”王玥芸问道。 “那不然比个什么?”李国主抚须大笑。 又一声鸾铃响后,台前二将便似得令般将马一拍,两匹军马均似发箭一般冲了出去。 不多时,两马已贴得较近,马上二将也是斗到了一起,两柄长枪搅在半空中,直叫旁人看得眼花。 “这枪?”王玥芸瞧见二人的长枪似乎有些异样。 李国主暗叹她眼力好,解释道: “刀剑无眼,恐伤了将士,是以军中比武用的长枪都去了铁枪头,又让工匠换上了木制的枪头。” “甚好。”王玥芸道。 二人说话之际,台下一将已被挑下马来,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后方才稳住,身侧尘土四起。 众将士见胜负已分,都不住拍手叫好,马上的吴统领得胜后取下兜鍪,在台前绕了好大一圈。 “吴统领,你今日已胜了六场,”李国主于台上大声道,“再比下去,国库可要被你赢空了。” 吴统领不善言辞,只是朗声大笑。 “父王!儿臣愿与吴统领比试。”李国主身侧一人道。 王玥芸听到那人声音,忙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人居然是李建军,他今日也是身穿甲胄,头戴一顶铁盔,是以王玥芸先前并未注意。 李国主斜眼瞥了儿子一眼,冷声道: “你跟吴统领私交好,想送他东西可以直接送,我不怪你结党营私,不必趁军中比武的时候多出一下丑。” 李建军被父亲一呛,立时红着脸退了回去。 “王姑娘也来了?”台下的吴统领大声道,他那日曾见过王玥芸一人独斗灰影、沉光,知她武艺高强,心中也对她好生佩服。 “吴统领好。”王玥芸回道。 这吴统领是个性子耿直的人,见王玥芸来了,忙高举手中长枪道: “王姑娘可要来试试?” “啊?”王玥芸惊道,“不合适。” 吴统领见她不愿下场比武,又道: “王姑娘江湖上的功夫手段高明得很,怎么,难道姑娘不善骑马,怕输给了我?” 王玥芸一听他说自己不会骑马,好胜心骤起,忙对李国主道: “国主我可以去吗?” 李国柱笑道: “你想去就去。” “我是女子……也可以去吗?”王玥芸疑道。 李国主忽然正色道: “军中比武,只以胜负判高低,你且去便是。” “是!”王玥芸应道。 “小心些。”皇后嘱咐道。 王玥芸急忙下了将台,对吴统领道: “吴统领且等我一会儿,我许久未曾骑马,今日却要先试试。” 吴统领点了点头,又亲自择了一匹好马让她试骑。 王玥芸手撑马背,腾空跃起,立时便上了马,动作干劲利落,一旁的吴统领也暗暗称奇。 王玥芸虽然久未骑马,但毕竟自幼便熟悉马背,此时骑了两圈后,也渐渐熟悉了许多。 她又在马背上凌空舞了几下比武所用的长枪,她本没学过枪法,但天下武功一通百通,终是殊途同归。 她此时已身负高明武艺,剑法也颇为了得,是以将长枪舞了一会儿后,也是逐渐得心应手。 “来吴统领,可要让我几招哦。”王玥芸笑道。 吴统领是个实诚人,见她枪法有度,也不敢托大。 身后士卒要给王玥芸披上甲胄,王玥芸却摆手道: “这玩意儿太沉了,穿着浑身难受。” 鸾铃再响,锣鼓齐鸣,王玥芸没再理会身后手拿甲胄的小卒目瞪口呆的愕然神色,立时挺枪纵马,急向对侧的吴统领冲去。 不多时,二马交至一处,四条手臂互相施展,八根马蹄各自踩踏,两柄长枪交手一回合,不分胜负,二人都是暗暗佩服对方手段了得。 第126章 婧雅郡主 “再来!”王玥芸喝道。 吴统领不敢大意,紧捻长枪,回身又与王玥芸斗到一起。 二人斗了四五十合,两团枪花不住舞动,看得众兵士眼花缭乱。 众人见王玥芸不穿甲胄,不戴兜鍪,白衣飘飘,长发吹动,一杆长枪却舞得招招凌厉,阵阵生风,竟与吴统领斗了个旗鼓相当,有来有回! 一时不知是神女现世,还是将星下凡! 众军士皆知吴统领乃是东海国一等一的猛将,军中比武,向来无人能出其右,今日却在一个小姑娘身上讨不到半点便宜,心中不由得更是惊讶。 初时众将只是喝彩不迭,连连叫好,到了后面,竟都渐渐面面相觑,自叹为将多年,却远不如眼前二人的手段。 纵使李国主和皇后二人见过王玥芸的功夫,但马战毕竟与步斗不同,二人见王玥芸马上功夫也如此了得,一个抚须感慨,满眼欣慰神色,一个目不转睛,只盼王玥芸得胜。 “今日若输给了一个女子,只怕今后宫中禁军也不服我。”吴统领想到此处,立马抖擞精神,使出十成本事,竭尽平身之力。 王玥芸好胜心强,又久不与人动手,今日好不容易振作精神,也是赌上平身本事,酣战对手。 二人斗到百余合后,吴统领渐渐力怯,王玥芸内力更为深厚,尚不曾折了威风。 众人都瞧出二人已快斗到分际,都是屏息凝神,不敢出声,连喝彩声也都停了。 吴统领心知再缠斗下去,非得输给对方不可,当下便卯足神力,一枪斜刺过去。 王玥芸侧身躲过,却不料吴统领粗中有细,这一招乃是虚招,趁着自己侧身之时,吴统领猿臂一挥,舍了手中长枪,碗口粗的臂膀正正打在王玥芸咽喉处。 这一臂自下而上打来,吴统领天生神力,这一下着实不轻,王玥芸只感喉咙一阵闷痛,险些喘不过气,身子竟也顺着对方的力道被打飞在半空中,脱离了马背。 王玥芸半空之中强忍剧痛,睁眼向吴统领觑了一眼,见他此时已失了兵刃,浑身都是破绽,忙凌空将手中长枪掷出,正中吴统领兜鍪。 “好!”众人忙喝彩道。 喝彩声毕,二人近乎同时落马摔在了地上,吴统领恐自己方才劲力太大,只怕伤了王玥芸,忙起身要去看她。 不料王玥芸也是同时起身,二人相视一眼,见对方无恙,均是哈哈大笑,都觉方才一战好生畅快。 军中立时爆发出响雷般的喝彩,有人高呼“吴统领”,也有人为王玥芸叫好,只是众人不知她的来头,更不晓姓名,只得高呼“小姑娘神勇!” 李国主和皇后此时也下了将台,今日王玥芸不仅一扫往日郁郁神伤之色,又扬威于阵前,二人当真是再高兴不过。 皇后一把将王玥芸拉到身前,关切道: “可受了伤?” 王玥芸忙说没事,又向吴统领拱手道: “将军神勇,在下佩服。” 吴统领虽不善言辞,却也是大度之人,自知再斗上一会儿,自己决计会被王玥芸挑下马来,当即回道: “是我输了。” 李国主左右各牵着二人的手,欣然道: “平手!平手!” 说罢,同时将二人的手高举于军阵之前,军中又是一阵雷鸣般叫好。 李国主此时高兴得很,对二人道: “你二人要什么赏赐,今日无有不允。” 吴统领喘着粗气,抢先道: “下官不要什么赏赐,只希望国主今后能允准臣能与王姑娘多多切磋武艺。” 李国主朗声大笑,回道: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你要去问王姑娘。” 王玥芸也在一旁喘气道: “好说,好说。” “那你要什么赏赐?”李国主对王玥芸笑道。 王玥芸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要什么好,正犹豫之际,皇后却开口道: “你赏赐吴统领就好,王姑娘留给我来赏赐。” 李国主笑道: “不知你要赏赐她什么?” 皇后轻挠额头,一副若有所思之态,随即手指着儿子李建军道: “建军今年已是二十有一,比王姑娘只大一岁……” 王玥芸听到此处,心中暗叫不好,皇后这个说辞,怕不是要给自己儿子说婚! 自己虽然敬佩国主与皇后,但这李建军贵为王太子,却是个实打实的脓包,自己是半点瓜葛都不想跟他发生。 想到此处,她又朝李建军看了一眼,只见他正一副洋洋得意,按耐不住的发春之态。 她不由得放大了双瞳,忙接连对皇后摆手道: “不行的!绝对不行的!” “你且听我说完,” 皇后道, “我和国主几十年来只育有他一个子嗣,你年纪比他小一岁,若是愿意的话,便让国主封你为我东海国的郡主可好?” 李国主也是连连点头道: “你本领高强,武功不俗,这倒是其次,可重情重义,又有侠义心肠,这便难得了,我和皇后都喜欢你得很。” “郡主?”王玥芸理了理脑子,说道,“那就不是让我嫁给李建军了?” “自然不是!”皇后忙道,“他是什么货色我再知道不过,哪里配得上你!” 王玥芸觉得皇后这话有些让人绷不住,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建军在背后也是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初时听母亲语气,也似乎是要把王玥芸许配给自己,暗想这女子性子虽然彪悍了些,可模样实在漂亮,心中也暗自高兴。 不料母亲话头一转,竟是要让她做个郡主!那岂不是成了自己亲戚? “你可愿意?”皇后见她迟迟不谢恩,怕她心中不愿。 王玥芸又想了一会儿,说道: “可我生于睿国,我倒不是有什么门户…国户之见,睿国的朝廷昏庸得很,我不喜欢,我只怕东海国的人不服国主这个旨意。” 一旁久不说话的吴统领突然开口道: “若东海国的人真会这样想,你今日把我一个东海国的将领挑下了马,岂不是大大的罪人?东海国和睿国同出一脉,何必分那许多。” 皇后赞同似地朝吴统领竖起了大拇指,说道: “吴统领一字千金,说话果然鞭辟入里。” 还未等王玥芸开口,李国主便将手一挥,说道: “就这么定了,此后王玥芸姑娘便是我东海国的郡主。” “啊?”王玥芸还未完全理清头绪,便听到李国主拍板了。 李国主又对皇后道: “皇后学问多,还请皇后给郡主赐个封号。” 皇后想了一想,脱口道: “皓质纤腰谓之‘婧’,清秀隽丽谓之‘雅’,王姑娘就叫‘婧雅公主’,你说好不好?” 李国主连连点头称赞道: “好,好得很。” 皇后忽地踮起脚来拍了拍国主脑袋,假意嗔道: “什么都好得很,我说啥你都是好得很。” 李国主不敢言语,只得唯唯诺诺地点头。 第127章 久违的宁静 王玥芸也不知为何自己跟吴统领打了一架后就稀里糊涂成了东海国郡主…… 她心中既不如何欣喜,也不失落,只因她实在不知道一国的郡主到底该是个什么模样。 “若是晴儿还在,定会高兴的。”王玥芸不禁惆怅道。 她唯一能想象到的皇族就是身为皇子的秦子彦,但似乎他……也并没有个天家贵胄的样子。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她木讷地跟随着国主和皇后回了宫,二人也留她在国主寝殿里用饭。 李国主虽贵为一国之君,但晚膳却甚是简单,不过只是些家常小菜。 “郡主还喝酒不喝?”李国主笑道。 王玥芸正小口吞着饭菜,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出来李国主问的是自己。 “不用了。”王玥芸回道。 这一个多月来,她喝酒实在喝得太多了。 “可惜了……”李国主叹道。 皇后则在一旁瞪了他一眼,说道: “我看是你自己想喝,偏还要问一下郡主。” 李国主见自己心思被戳穿,也不再吱声。 皇后又见王玥芸心思沉重,忙问道: “我和你李叔封你当了东海国的郡主,你好生不明白是不是?” 王玥芸连连点头。 “你不必多想,也什么都不用做。” 皇后道, “我和你李叔几日前便说过这事,我们夫妻二人这辈子只有建军一个儿子,与你又实在有缘,听你说了自己的经历后……” 皇后说到此处,又侧头看了一眼太子李建军,冷声道: “你吃饱了没?” “没……没有,还没……”李建军端着饭碗愣道。 “夹点你爱吃的菜,出去吃。”皇后道。 李建军不敢说话,只能依言夹了几口菜在自己碗中,满脸不悦地下了桌。 待儿子走后,皇后接着道: “你说的那些事,我和你李叔愿意相信你。” “多谢皇……多谢黄大娘。”王玥芸回道,她心中其实没想过皇后会愿意相信自己的离奇身世。 皇后也放下碗箸,握着她手道: “若你没有欺瞒我们,那你也实在可怜了些,今后若你愿意,便把这东海国当你的家,也把大娘的家当作自己的家。” 这话说得王玥芸心头一酸,她自幼丧母,从未感受过母女间那份孺慕之情,后来托生于杭州定远侯府,纵然定远侯王辛待自己极好,但父女之情终究有别于母女之情。 皇后虽位居高位,但为人却很是和善,又颇有种外柔内刚,不让须眉的秉性,王玥芸心中也对她钦佩至极。 皇后接着道: “你是个随性的人,我和你李叔也没指望你能一直呆在这儿,今后你愿去哪儿闯荡,我二人绝不拦你,只是哪日厌倦了外面后,只要想回家来,我二人一定欢迎你。” 王玥芸好是感动,眼中不禁噙住了眼泪,说道: “多谢大娘,多谢国主。” 李国主点头说道: “你自有你的父母,今后做了我东海国的郡主,对我二人也不必改口,你若是愿意,还是叫皇后大娘就好。” 王玥芸抹了把眼泪,笑着点了点头,皇后也欣慰得很,不住握着她手笑。 “我是不是应该……磕个头,感谢一下国主的敕封?” 王玥芸问道, “我不是很懂这些规矩。” “大可不必!”李国主道,“我从前便说过了,东海国绝无这种磕头的规矩,以后也不能有。” 王玥芸一直觉得这点好生奇怪,哪怕她读书不多,也知道那些三皇五帝个个都巴不得臣子把头磕烂,把膝盖跪软,怎么东海国反倒不让臣子下跪? “你心中不明白我们东海国为啥不兴让人下跪是不是?”皇后看出了她的心思。 王玥芸点头,猜测道: “是不是跟留短发一样,也是国主和大娘家乡的规矩?” 李国主和皇后相视一笑,点头道: “你说对了。” “这规矩真好,”王玥芸道,“我一年前曾在杭州祭祖,跪得腿都麻了,还不能抱怨。” 李国主忙道: “这个嘛,我们还是要跪祖宗的,只是一般不跪活人。” “可王将军不是我祖宗啊!”王玥芸笑道,“她只是我这副身子主人的祖宗,就当我是替王姑娘跪的。” 李国主和皇后听了她这话后,都不禁莞尔。 “我还有一事不明,可以问吗?”王玥芸道。 李国主点了点头。 “我瞧着我们睿国的皇帝都是三妃六嫔,讨好多个老婆,还要生好多个皇子公主,怎么李国主……”王玥芸越说越小声,连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逾矩。 皇后闻言大笑一声,忙道: “你李叔他敢!” 又转头对李国主问道: “你敢不敢?” 李国主连忙摆手道: “不敢不敢……” 王玥芸感到有些匪夷所思,国主和皇后关系自然是称得上相敬如宾,但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心中暗自感觉李国主在皇后面前有些…窝囊了点? 不过反正总不是坏事! 三人渐渐吃完了饭,王玥芸想要告退,皇后道: “你今后便还住原来那处地方好不好?” 王玥芸倒从不挑剔这些,说道: “我都行。” “我们宫里不像别处有太多宫女服侍,但好在你也不是娇贵的人。”皇后道。 “没事,没旁人我还自在些。”王玥芸道。 说完这话,她不禁又想起晴儿,心中一阵酸楚。 皇后也叹气道: “那间寝宫,本来是孙浩那孩子住的……” “你别说了。”李国主似乎怕爱人心伤,忙打断了她。 “郡主今日也累了,先去歇息。” 李国主想了一会儿,又说道, “你师父不久后应该还要回东海,到时我让他把许多事都告诉你。” “许多事?”王玥芸疑道。 “嗯,”李国主缓缓道,“许多事。” 王玥芸点了点头,在几个侍卫的护(带)送(路)下回了自己寝宫。 郡主? 到底该怎么当啊? 第128章 又能见到故人? 今夜她破天荒地没有再滥酒,第二天一早,她终于又像从前那般早早起床练功。 练武与念书是一般的道理,均是如那逆水而行的舟楫,不进则退。 王玥芸怠懒了太多时日,如今再习练内功时,总感觉浑身经脉堵塞,远不若从前那般畅通淋漓。 连那剑法舞起来,竟也觉得生疏了不少。 李国主说得对,死了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 等得天明后,她仍旧先冲了个澡,本想去找皇后说些话,可宫里的人告诉她皇后每日要上早朝,她觉得朝堂上好生无聊,实在不愿再去,于是便等到了下午时分方才去往皇后的宫中。 “郡主是要找皇后吗?”皇后宫外的侍卫问道。 王玥芸点了点头,又道: “你们还是……叫我王姑娘。” 她终究还是不习惯这个称谓。 侍卫笑道: “您是国主亲封的婧雅郡主,怎么如今还不好意思?” “讨厌!”王玥芸道,“皇后在吗?我找她说会儿话。” 那侍卫却摇头道: “皇后在宫里的学馆里教书呢。” 王玥芸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 “什么意思?” “郡主不知道吗?”侍卫道,“皇后几年前在宫里办了个学馆,专教些朝廷里的子女读书习字。” 王玥芸想了一会儿,似乎自己与皇后第一次在那信成书院门口见面时,曾遇到一个吃闭门羹的女童,那时皇后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你指我方向,我自去寻皇后。”王玥芸道。 侍卫不能擅自离岗,遂给她指了方向,王玥芸依着宫里蜿蜒复杂的小道,果然渐渐听到了阵阵孩童读书声。 那学馆不大,馆外白墙环护,绿植围绕,也别有一番清幽静谧之感,衬得那此起彼伏的朗朗书声分外悦耳。 王玥芸行到学馆后门处,隐约看见皇后果然正在前方,手捧一本厚厚的书卷,身后又有一块大木板。 只见皇后用手中竹条蘸了些木炭,便在那木板上写字。 馆中约莫四五十个学子,瞧着都不过十几岁年纪,男女皆有,面前都放着些书笔文物等事物。王玥芸瞧了几眼,似乎女娃还要多上许多。 王玥芸听了一会儿,难得没有觉得头痛,大抵是因为皇后讲课没有讲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话,不过究竟讲的什么,她也是听不出的。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馆里似乎是散学了,众学童一齐起身向着皇后鞠躬,而后又三三两两的出了学馆。 “老师,天为什么是蓝色的?” 王玥芸一进门便听到有个稚嫩的女声对皇后问道。 “天是有很多种颜色,”皇后耐心道,“只不过蓝色最容易被我们看到罢了。” “怎么会有很多种颜色?”那女孩不解,“我瞧着明明都只有蓝色啊。” 皇后笑道: “你若是不信,下次哭鼻子的时候把眼睛眯小一点,就能看到很多颜色了。” 那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王玥芸在一旁是没听懂的,二人忽然四目一对,女孩惊道: “姐姐!” 王玥芸认出了她,正是那日在信成书院前吃闭门羹的小女娃。 “是你啊!”王玥芸也惊道。 那女娃连连点头,冲到王玥芸面前道: “那日多谢姐姐了。” “你该多谢皇后才是,” 王玥芸笑道, “皇后每日那么多事,还要抽空教你们读书,她才是最辛苦的。” 皇后在一旁道: “这小女娃聪明得很,馆里那么多学生,就数她学得最快。” 那女娃被表扬后情不自禁笑了笑,又对皇后道: “老师我要回去拾柴了,老师再见,姐姐再见。”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王玥芸也朝她挥了挥手。 王玥芸帮皇后收拾着身前的书本,全是什么《四元玉鉴》《天工开物》一类王玥芸从未听过的书,她所熟知的《四书》一类倒是没看见。 “我正说散学后便来找你。”皇后道。 “我也正想找皇后说说话。”王玥芸道。 皇后拉着她手道: “才不止说话呢,我有事与你商量。” “找我商量?”王玥芸猜不出皇后跟自己能有什么商量的事情。 “你那日跟我和国主说,你曾趁着北陵王府世子与北魏公主大婚之时,将自己替了北魏公主,结果那北魏公主恰好与北陵王也有旧仇,反倒在行刺时帮了你是不是?”皇后问道。 王玥芸点了点头,同时也想到了那个北魏公主陈云忻。 如今想来,她与陈云忻的初次见面并不能算作愉快,但好在二人有着共同的敌人,也算是一见如故了。 “那个公主名叫作陈云忻,”王玥芸道,“我与她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倒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皇后忙道: “对,就是她,你猜她后来怎样了?” 王玥芸摇头道: “她还好吗?” “她很好。” 皇后说道, “她从前那个父皇是个羸弱的皇帝,北魏在边境上一战输给你们睿国后,便遣嫁她前去睿国和亲,结果她反倒在大婚之日与你一同行刺北陵王,消息传回了北魏,民间百姓个个夸赞本国公主的威风,但她那父皇却实在软弱,在睿国使臣面前痛骂自己女儿,还说待公主回国后,定要严加惩戒,给北陵王一个交代。” “那她父皇岂不是要为难于她……”王玥芸替陈云忻担忧道。 “本来是会如此,”皇后又道,“可也不知算不算是幸事,那公主回国途中,她那软骨头父皇却恰好驾崩了。继位的新君自然是公主的皇兄,她那皇兄却是个跟父亲完全不同的人物,不仅赦免了公主所有的罪过,反而对公主卧薪尝胆,行刺别国大臣的行为大加赞赏。” 王玥芸听得瞪大了双目,不过一想到陈云忻没事,心里也放心不少。 “北魏本就是好战之国,哪怕民间也是一股子尚武之风,是以那一战输给你们后,百姓们个个胸中都憋着一股气。那公主敢趁着和亲的机会刺杀边境一战的敌国主将,纵然最后没能成功,北魏的百姓也是个个拍手称快,听说那公主抵达北魏都城之日,人人夹道欢迎,欢喜雀跃,热闹得很。” 王玥芸也不禁拍手称快。 皇后又道: “今日早朝时,我们便收到北魏那边的消息,说他们新帝继位,要派使团来各国出使,而为首的使臣正是此时风头无二的那位公主陈云忻。” “天哪!”王玥芸惊道,“代国出使,云忻这也太帅了。” 皇后道: “我和国主商量了,既然北魏的来使是皇室中人,我们自然也不可怠慢,但建军就是个拿不出手的废……废…而你既与那公主有交情,又恰好也刚被封为我东海国的郡主,思来想去,让你去接见那北魏使团是再好不过的事。” “我可以吗?”王玥芸担忧道,“我只怕把事情搞砸。” 皇后拉着她手道: “也不打紧,如今离那公主来东海还有些时日,你便匆忙学些必须的礼仪,反正你二人也是相识,到时候胡乱应对一下便是了。” “也好,”王玥芸也不推辞了,说道,“我也想见云忻得很。” 第129章 意外 金黄的旭日阳光照进了清晨雨气氤氲的朦胧白雾之中,辽阔的荒原上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山丘,一行车队正浩浩荡荡地朝东南边驶去。 陈云忻坐在马车之上,连日的颠簸让她觉得有些疲倦,心里不禁暗自后悔当初干嘛要答应皇兄出使东海。 此时已是九月时节,北方又远比南方天冷,陈云忻将本来披在身后的大氅脱下来盖在了自己身上。 “公主可是觉得冷?”同车的侍女问道,“要不要拿些炭火进来?” 陈云忻摇了摇头,仍是闭着双目养神。 隔了一会儿,她似乎是觉得无聊了些,睁开眼看向自己对面的侍女,问道: “你从前是在何处做事的宫女?我怎么好像都没在宫里见过你。” 使团已经驶离北魏的都城好几天了,但这还是陈云忻第一次主动找随行的侍女说话。 那侍女回道: “我本是太后宫里的掌事宫女,太后娘娘觉得我做事伶俐,这趟出使东海,特意让我来服侍公主。” 陈云忻仔细看了几眼面前这个宫女的相貌,只觉得她五官清秀,容貌娇美,完全称得上是个十足的美女。 陈云忻自觉若是二人穿上相同的衣服,只怕旁人更多地会把她当作公主。 “太后?”陈云忻喃喃道,“那就是从前的皇后了。” 她的父皇妃嫔众多,是以她自己与如今的皇兄并非一母所生,她对从前那位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了解并不太多。 “公主要不要吃点水果?”那侍女问道,“使团带的梨我看着还新鲜,我给公主拿几个来可好?” 陈云忻也觉得此时有些口干,便点头让她拿了梨,那宫女便坐在陈云忻对面,拿着把小小的水果刀,认真地给梨削皮。 “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东海?”陈云忻打了个哈欠,问道。 “如今已到了大魏与睿国的边境上,再往东边走两三日,便可以自港口坐船到东海。”那宫女回道,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 “你叫什么名字?”陈云忻又问道。 这一次,那宫女似乎是没听到,反而放下了手中削了一半的梨,又将那柄水果刀反复把玩。 陈云忻有些生气,开口道: “你没听见我问你话?” “公主没有必要知道。”宫女突然抬起了头,神色诡异,正死死盯着坐在对面的陈云忻。 “你说什么?”陈云忻怒道。 忽然,陈云忻听到马车外一声口哨声响,她还未来得及询问随行使团发生了何事,眼前的那位宫女却突然朝自己扑来,手中正提着那柄明晃晃的小刀。 变故来得实在太快,好在陈云忻有些武艺在身,本能地便将身体朝后一缩,同时又朝那宫女踢出一脚。 “你干什么!”陈云忻喝问道。 “还看不出来吗?”那宫女冷声道,“我这是要杀公主你啊。” 陈云忻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与那宫女相搏,可马车中毕竟过于狭小,她好几次都险些被那宫女的小刀刺中。 二人拆了几招后,那宫女见自己拿陈云忻不下,也颇感意外。 宫女的一刀突然刺中陈云忻盖在身前的大氅之上,但好在大氅是御寒之物,皮毛做得厚实,这一下并未扎到陈云忻皮肉。 陈云忻眼疾手快,忙将大氅一扯,那宫女拿刀不稳,水果刀立时便被搅落脱手。 陈云忻趁着她武器脱手,连忙掀开车帘喊道: “有刺客!” “没用的,”那宫女缓缓道,“公主今日必死。” 果然没有任何人回应陈云忻,只见马车外随行的众使臣都似是被迷晕在地,半点动静也没。 那宫女又扑到了陈云忻身前,二人接连对招,或拳或掌。 陈云忻本可与她堪堪斗个平手,可下一秒,那宫女已从自己发髻上扯下一根无比尖锐的发簪,径直朝着陈云忻刺去。 陈云忻躲避不过,那铁簪已刺入了她下腹约一寸长短。 痛,她觉得好痛,痛得她竟没力气将眼前的刺客推开。 宫女见一击得手,忙将发簪从陈云忻身上抽出,又接着刺向了下腹另一处。 陈云忻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抚摸自己伤口之时,已是鲜血淋漓,只好在发簪毕竟细小,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陈云忻知道自己已没了对抗的实力,只能咬牙使出最后一口气,先是一掌推开了那宫女,而后当机立断,翻身从马车窗口处一跃而下。 那宫女也连忙跳下马车,正巧马车停在一处无名河流旁,只见地上点点血迹,从马车处延伸至河边。 宫女的同伙此时也围了过来,质问道: “她逃到河里了,你居然能让她跑了?” 听了伙伴的质问,宫女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若是让太后知道自己事情没能办成,只怕连自己性命也留不住。 她只得硬着头皮道: “我两刀正中她的心肺,纵使有天大本领的神医,也决计救不活她。” 同伴听后冷声道: “她最好真的死了。” “风凉话就不要说了!”宫女说道,“赶紧走,后日便能上船去东海了。” ---------------------------- 而此时的东海国,王玥芸正忙碌着学习接待使团的事宜,她心中暗自想象着等陈云忻发觉接待北魏使团的人竟是自己的时候,那表情该有多惊异! 每每想到此处,她都不自觉暗暗发笑。 “到时候北魏的使团会住在宫外的驿馆,”皇后道,“礼品的交接自有礼部官员商讨,你只需带着那北魏公主四处逛逛,吃吃喝喝,做做样子便是。” “那我擅长。”王玥芸回道。 王玥芸还从身边人口中听说,李国主拟定让她这位新晋郡主接待北魏使团的时候,朝廷上好多大臣都面露难色,说什么从来没有女子接待使团的旧例。 还得是皇后,皇后在朝廷上呛道: “北魏出使的使团,为首之人便是皇室的公主,怎么?各位大人觉得东海国的郡主便不如那北魏的公主了?” 此话一出,便也没有人再有异议。 更有人传言说皇后还在朝堂上放话,言道北魏公主是个敢行刺北陵王的巾帼英雄,武功高强,我们东海国亦不可折了威风,如果谁能打得过婧雅郡主,那便可以代其接待使团。 东海国除国主外的第一高手便是宫中禁军统领吴统领,可连他也只能跟王玥芸斗个平手,又有谁能有胆子向她挑战? 王玥芸数着时日,只盼着北魏的使团能快些到来,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陈云忻那副惊讶的面庞了。 第130章 你谁啊? 半月之后,北魏使团如期而至。 王玥芸这一日早早地便按着郡主的仪制穿戴整齐,与皇后一起引着礼部官员来到瀛洲城门处。 众官员侍列左右,整齐严肃,吴统领也领着部分禁军护卫在侧。 使团的队伍渐渐从前方探出了头,马车轮子转得尘土飞扬,是以王玥芸远远便瞧见了。 “你紧张吗?”皇后打趣道。 “连行刺都干过了,这点算什么!”王玥芸小声回道。 使团行至城门口,礼乐声响,两方官员各自行礼完毕,北魏终究是大国,使团虽是一路舟车劳顿,却少有风尘之色,个个服饰鲜明,气宇轩昂。 繁复无聊的程序让王玥芸有些心烦,她不想听两边官员说一大堆虚假违心的官腔,只想赶紧拉着陈云忻说话。 只听得使团中一个官员笑道: “这位便是鄙国圣上亲封的康乐公主,听闻贵国婧雅郡主也是贵国新晋的郡主,两位也是有缘。” 他一边说,一边拉开身旁马车上的帘子,马车中走下来一个妙龄女子,服饰华贵至极,半点不弱于王玥芸。 那官员口中的公主此时正低着头,但一定就是陈云忻了! 王玥芸一颗心开始乱跳,迫不及待想看到陈云忻抬头发现自己时的模样。 “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婧雅郡主!”那公主微微屈膝一礼,王玥芸连忙扶住了她。 “不必客气。”王玥芸笑道。 下一秒,二人四目相对,王玥芸的神色立时从期待万分转为了目瞪口呆。 “你谁啊?”王玥芸脱口道,只因眼前的这位北魏公主跟自己记忆中的陈云忻可完完全全是两副模样! 两国的官员都是一愣,那公主似乎有点慌了神,一旁的北魏官员忙道: “这位就是鄙国的康乐公主。” “你叫什么名字?”王玥芸问道。 她这话在旁人看来,已显得有些无礼,那北魏公主脸色尴尬,回道: “陈云忻。” 皇后在一旁瞧出了王玥芸有些不对劲,连忙咳嗽了一声,王玥芸会意后也不再说话,只是满脸写满了疑惑。 “各位大人辛苦了,且先到驿馆歇息。”皇后圆场道。 北魏众官员也在一股迷惑不解的诡异气氛中进了瀛州城,各个面面相觑,都在心中暗自觉得这东海国的婧雅郡主虽然模样实在好看,气度亦是不凡,可未免太不晓事了些,说话这般没规矩。 待安顿好使团后,皇后便把王玥芸拉到一旁,问道: “怎么了?” “她不是云忻!”王玥芸急道,“决计不是。” 皇后也想到了此节,二人方才见面之时,那北魏公主全然不似与王玥芸相识。 皇后不觉得是王玥芸之前在胡扯谎话,又道: “那你之前认识的那个陈云忻,你能肯定她就是真的北魏公主?” 王玥芸皱眉道: “我跟她是过命的交情,我不觉得她会骗我,更何况我是在京城皇宫里的公主府见到她的。” 二人都是好生疑惑,王玥芸想了一会儿,又道: “临别之时,她还给了我半块随身的玉佩,说是北魏皇室给她置办的嫁妆,如今那玉佩虽然在乱中遗失不见了,但我记得那玉佩精美至极,上面也确确实实写着好多愿两国永修同好的话。” 皇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能按着王玥芸手道: “先不要声张。” 王玥芸还是皱着眉目,担忧道: “我只怕云忻她遇到了不测……” 皇后先回了宫去,忙把这事说给了李国主,李国主也很是意外,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十几年前不是去过北魏?”皇后问道,“那时没有见过这位公主吗?” 李国主瞪大了双目,惊道: “女大十八变,哪里还认得出!” 当日晚上,李国主自然是在宫中大宴北魏使团,但见礼乐大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李国主与皇后平日里的生活素来简朴惯了,哪怕是宴请别国使臣,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排场,诸如歌舞之类的环节自然也是少之又少。 紧接着便是寻常的歌功颂德,寻常的推杯换盏,王玥芸作为明面上接待使团的第一人,自然也在宴中,她此刻虽有心事,但也强忍着不露声色,频频朝那康乐公主示以微笑。 这位公主好像确实比陈云忻要漂亮一点,但决计不会是她。 东海国酒浆甚烈,喝了一会儿时间后,使团中众官员已是一片熏醺然之态。 王玥芸特意留神了那位公主,发现对方并未饮酒,就连李国主邀她举杯之时,她也只是略微润了润嘴唇。 “你到底是谁?”王玥芸心中苦思道。 又是一轮推杯换盏后,李国主拍了拍手,命人端来了一些瓷盘,王玥芸仔细看去,发现是一盘盘海虾。 “康乐公主,本王在你幼时还曾见过你一面,你可还记得?”李国主笑道。 那公主闻言后,礼道: “外臣愚钝,倒是记不清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也是正常的,” 李国主又道, “我记得公主小时候就爱吃海虾,可惜你们北魏都城不邻海,那时恰好本王拜访你父皇时带了好多海虾,一路都拿老冰冻着,你欢喜得不得了,一顿就吃了好多。” 公主似乎颇为感激,忙道: “承蒙国主抬爱,竟记得外臣许多事。” “侄女不必客气,”李国主又道,“你现在可还像小时候那般爱吃虾?” “一直都喜欢吃。”公主笑道。 李国主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第131章 打脸 酒至半酣,那群使团中的官员个个都已红了脸,不少年轻官员还开始窃窃私语,言语间竟对东海国宫殿指点了起来。 原来北魏向来以中原正统自诩,自古以来便瞧不起周围各个邻国,所以边境一战输给北陵王带兵的睿国后,才会惹得民心激愤。 这些个北魏的官员出使别国,向来趾高气扬惯了,不喝酒还好,三两斤酒水下肚,那副嚣张跋扈的嘴脸便渐渐收不住了。 李国主喜形不露于人前,此时也只当没看见,皇后也是个聪明人,此时也不声张,只把那群醉酒后丑态百出的外臣当傻子看。 宴中又有些宫女舞剑助兴的节目,李国主和皇后本来不喜这些,但想着北魏尚武之风盛行,使团众人或许也喜好舞剑,是以特意提早安排了些。 但那些官员却依然不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时对着那正在舞剑的宫女摇头叹气,显然对其舞剑的手法十分不满意。 “这位大人看来对舞剑颇有研究,” 王玥芸开口道, “不如就请这位大人给我们演示一下,也好让我们开开眼?” 那官员似乎没听出王玥芸这话是在暗暗讽刺他,竟信以为真,反而捋了捋颔下髭须,飘飘然道: “下官年岁已大,这舞剑却是舞不动了。” “确实,”王玥芸冷冷道,“看出来了。” “不过嘛,我们北魏自有不少英雄少年男女,像我们康乐公主,就曾含垢忍辱,假意下嫁睿国北陵王府,实则谋求时机,刺杀那北陵王。” 那官员道, “北陵王是何等身手,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有我们康乐公主这番气魄!” 王玥芸听后,装出一副天真烂漫模样,应声道: “不对啊,可我听说,康乐公主不是什么忍辱负重,只是在新婚之日被刺客胁迫,不得不听刺客号令。” 那官员一时说不出话,也不再言语。 另一个官员却开口道: “君子论迹不论心,我们康乐公主自幼习武,本事高超,你们东海可有这等人物?” 又一人道: “正好贵国王太子也在此处,正所谓‘虎父无犬子’,李国主也是天下闻名的武功高手,太子可愿与鄙国公主在这殿前比试一番?” 李建军再怎么蠢笨,也已听出这些使臣言语中的轻视之意。 他虽然武功不济,可毕竟也是血性少年,正欲起身迎战,皇后却瞪了他一眼,对方主动提出殿前比武,自然是有恃无恐,因此生怕儿子在殿前出丑。 皇后瞧了王玥芸一眼,后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信地点了点头。 皇后遂道: “犬子与人动手向来没轻没重,只怕伤了公主。” 北魏众官员都道是对方避而不战,纷纷摇头微笑。 李国主突然指着王玥芸开口道: “这位婧雅郡主,虽非我和皇后亲生,但我二人待她视若己出,也曾让她习练过一些皮毛武艺。” “郡主?”李国主唤道。 “臣在。”王玥芸应道。 “你与康乐公主都是女儿家,你可愿跟公主就在殿前划下个道来,比划比划?”李国主笑道。 王玥芸假意摇了摇头,推辞道: “臣女武艺低微,恐丢了我东海国脸面。” “你不用怕,”那公主起身开口道,“我尽量不打伤郡主便是。” “你就那么想打架啊……”王玥芸心中暗道。 二人各自下到了殿前,分别拿了一把舞剑时所用的软剑,这种剑不仅剑身极软,剑两侧也并未开刃,是以难以用来伤人,只能作寻常比试所用。 使团众人见王玥芸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模样比自家公主还清丽不少,哪里像是个会武的人,只怕李国主说她功夫是皮毛,可能真的只是皮毛。 那公主将剑平举在前,说道: “郡主先进招,我让你三……” “你先。”王玥芸打断了她。 那公主有些疑惑地望着王玥芸,似乎在让对方确定自己说的话。 “你出招。” 那公主也不再客气,径直发剑向王玥芸攻去,王玥芸却连剑都未出鞘,将剑连带着剑鞘杵在地上。 使团众人都以为这小郡主是被吓得动不了手,心中都幻想着她被一击即败的狼狈模样。 可下一刻,就在众官员举了下酒杯的瞬间,众人发现王玥芸竟已出现在了自家公主的身后。 明明二人刚刚还是面对面啊! 北魏公主有些怔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对手竟然能这么快? 她宁愿相信是自己眼花了,但望了望四周随行之人的神色,好像他们也是满脸惊异。 她急忙转身又挥出一剑,这一招明显有些慌乱,对手却反而微微一笑,以一种奇怪的脚步躲到了一旁。 但见王玥芸衣裙飘若流云,身姿清美,每一个步伐都似乎暗藏玄妙,当真仿佛浩渺天宫中的仙女落入凡间。 一对比之下,北魏公主的招式就粗糙多了,仿佛一个浑身蛮力的莽汉,正挥弄着镰刀劈柴。 二女便在殿前追逐起来,一个拿着剑砍,一个腾着脚跑。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没过多久,王玥芸渐渐觉得腻了,她暂时也不想让这个所谓的北魏公主太没面子,便侧身一闪,正好躲过对方的一剑。 而后又用手肘重重抵了下对手的手臂,那公主吃痛,拿剑不稳,要看着剑便要掉落在地时,王玥芸又飞快地接住了剑,转了个漂亮的身后,竟将那剑插回了公主的剑鞘。 王玥芸完成了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后,拱手道: “公主武艺高强,在下自觉不如,不愧是能行刺北陵王的好手段!” 那公主脸色铁青,自觉和王玥芸功夫相差太远,也只能拱手还礼。 对方全程竟连剑都没出鞘……全靠着诡秘的身法便击败了自己…… 这位所谓的婧雅郡主到底是什么来头? 在使团众人的惊愕神色之中,皇后率先拍手叫好,赞道: “二位姑娘武艺高超,有这样的少女英雄,当真是贵国和我东海国的福气!” 那公主茫然地退回席间,使团其余人也没了之前那副嚣张气焰,王玥芸依然自顾自地喝酒,心中也不断琢磨着这位公主刚才的招式。 第132章 盐贩 陈云忻兀自捂着腹上伤口,在彻骨的河水中泡了许久,但那伤口还是不停地朝外流血。 全赖她水性极好,遇刺之时,那使团车队又刚好停在了河边,这才给了她逃命的唯一机会。 她强撑着身体爬上了岸,每走一步都感觉身上一股钻心的疼痛,仿佛有人试图撕裂她腹下的伤口,半点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顺流游到了何处,只知道自己如果再不找个地方包扎伤口,大概率是会死的。 前方好像是一处城镇?三三两两的不少行人,这里到底是魏国还是睿国? 她已经感觉到自己视线渐渐模糊了。 晕过去前的最后一刻,陈云忻仿佛听到了有人在冲自己叫喊。 也管不了那些人到底是不是与刺杀自己的人是一伙的,她真的一点气力也没有了,就在原地重重昏了过去。 昏睡中的陈云忻似乎还有意识,她开始思考,到底是谁想杀自己? 那个侍女说自己是太后的人,是太后想杀自己?可是自己明明跟太后都只见过几面啊! 莫说太后,就连如今的先帝,也就是自己的父皇,她也没见过几面。 父皇子嗣众多,她不过就是个不得宠的妃嫔之女,往往只有在需要皇室共同出席的场合才能远远看到自己的父皇。 若不是因为魏国边境一战输给睿国后急需找个公主遣嫁,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跟父皇有什么多的话说。 她不由得一阵感慨,自己先前行刺了睿国的北陵王,如今自己却也被别人行刺,也算是报应了。 想到自己行刺北陵王之事,她不由得突然想到了那位王姐姐,好像在打斗中听到有人叫她王玥芸? 也不知王姐姐如今怎样了,不过她人长得漂亮得很,武功又好,想来应该没事。 大脑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后,陈云忻听到有声音在旁边呼喊她。 她勉强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一人道。 她侧眼望了一下,朦胧中见一个虬髯汉子正站在自己身旁,手上还在不停动作,仿佛是在忙活着自己的事。 “你受了很重的伤,我手下的人在港口便发现了你。” 那大汉一边做事,一边道, “若不是我们发现得及时,你早就没命了。” 陈云忻本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喉咙微一用力便扯得全身疼痛。 她勉强半坐了起来,又掀开自己身上的粗布薄被看了一下自己的腹处,此时已缠上了层层白布,白布上隐约残留着许多血迹。 她又发现自己的衣衫好像被人换过,连手上和脖颈处的首饰也不见了。 “给你请大夫救命花了很多钱,” 那大汉似乎是看出了陈云忻的疑惑,解释道, “我们是做买卖的,不是什么喜欢到处发善心的大善人,只有把你身上的贵重首饰都卖了,用作请大夫的钱。” “也好。”陈云忻渐渐能开口了,“活下来了就好。” 那大汉轻蔑一笑,问道: “一看你就是富贵人家出身,想来定是得罪了人,所以才被别家寻仇。” 陈云忻没有说话,那大汉见对方并不回应她,又问道: “你说是也不是?” “我不知道。”陈云忻淡淡道。 “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就是平日里为富不仁,做的坏事太多,才会有这许多报应。” 那大汉自言自语道, “也就我心善,看不惯你白白死在了路边。” 他又接着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多话,听得陈云忻有些心烦。 “你们是…什么人?”陈云忻打断了他的话,她隐约感觉自己似乎是在一艘船上,因她能感受到身下细微的颠簸。 “你这姑娘好不晓事,我救了你姓名,你却道谢一声都不肯。”那大汉说道。 陈云忻虽在宫中不怎么受父皇待见,但毕竟也是个皇家公主,平日里过得倒也算得上养尊处优,确实少有对谁说声谢的时候。 大汉又道: “我等是贩盐的盐商,这趟船是开去东海国的,你受了重伤,我请来大夫给你止住血后,那大夫说你要静养照顾,我便叫人把你放在了船上。” “多谢了……”陈云忻说道。 大汉轻笑一声,说道: “你是哪里人?家中是做什么的?到时候你可得让家里人付些银两予我等,毕竟这趟救你性命可不能白救。” 陈云忻不知如何回答,她可不觉得能对眼前这个糙汉吐露实情,说自己是魏国公主。 “你不是变卖了我的首饰?”陈云忻问道。 “那些姑娘家的玩意,值甚银两,总共才换得一二十两银子,请个大夫也差不多了。”大汉随口道。 陈云忻心里一阵苦笑,她久居宫中,对银钱一类倒不怎么了解,但也知道自己那些金银首饰都是上品,只怕卖一二十两银子是远远不止的。 “待我回家后,定然会酬谢你。”陈云忻道。 “等的就是你这话!”大汉道,“等这趟从东海国回来,我们便送你回去,不过可不要太远,我怕耽误了贩盐的营生。” “东海国?”王玥芸小声自语道。 自己不就是奉皇兄旨意出使东海国吗? 这大汉说要送自己回家,可自己又能回去哪儿? 回到魏国皇宫?等着那个刚登帝位的皇兄查明真相?还是等那个什么太后再杀自己? 陈云忻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些问题,只能暗自祈祷着车到山前必有路。 而那伙救助了陈云忻的人,乃是一伙偷贩私盐的盐商,盐铁乃各国赋税之本,是以不论是在魏国还是睿国甚至东海国,各地盐税都是颇重,因此贩卖逃税的私盐便成了暴利的买卖。 那个虬髯大汉便是这伙盐商之首,他年龄已有五十出头,名叫作关铮,虽是个凶悍的亡命徒,但也确实有些侠义心。 关铮见陈云忻一个女子身负重伤倒在路边,便施以援手,又对手下众人严加管教,不许他们生什么歹念。 他对陈云忻所说的也全是实话,他并不想加害这个小姑娘,但也断然不会放过能从她身上捞些银两的机会。 陈云忻所受的伤其实远没有当日王玥芸那般伤至心脉,说到底也不过是皮肉伤,只不过伤得有些深…… 她也是自幼习武的人,身体比寻常人还是好上许多,几日后便能下床走路。 关铮一伙人都是糙汉,也不去多管她,大家依旧每日一同随便吃些陈米粗面。 陈云忻过惯了钟鸣鼎食的生活,此时身子又未痊愈,自然是觉得每日的食物都难以下噎,关铮几人虽嘴上嫌她矫情,但也时时捕些鲜活的海鱼做给她吃。 又过了十来日后,关铮便告诉众人已到了东海国瀛洲港口,陈云忻身子康复得好,此时已不需要旁人搀扶。 “你是留在船上等我们还是?”关铮问她道。 陈云忻道: “我跟你们一起。” 她想了一会儿,又道: “你们…去不去东海国皇宫里?” 众人听后愣了一会儿,随即一阵破口大笑,笑道: “姑娘你是不是没睡醒?我们做的是专门躲着官府的买卖,去皇宫是主动投案,给那些管海事的官员冲冲喜吗?” 陈云忻察觉出自己的失言,便也缄口不语。 几人还在止不住地大笑,突然有一个手下慌忙跑到关铮面前,急道: “不好了!前面好像有东海国的官船!” “他们有多少人?”一人问道。 “看着有三两艘大船,后面还跟着些小船。” 关铮听后眉毛立时拧成了线,啧声道: “快把舱里的盐全都藏起来!” “怎么藏啊!”那手下叹道,“白花花的上百袋盐,藏不住啊!” 关铮一拍脑门,狠心道: “全都朝海里倒!” “啊?”那手下迟疑道。 “你要钱还是要命!”关铮急道。 众人只得开始忙碌起来,或抬或抗,纷纷将那辛苦得来的私盐一袋袋地朝船外扔去。 对面的东海国官船似乎是看到了这边的异样,立马加快行程朝这边赶来。 陈云忻不知他们为何突然这般行事,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看到好多大小船从四面八方围住了自己所在的船。 十来个身着官服的人上到了关铮的船,除为首之人外其余都各佩刀剑,右手牢牢按在了刀柄之上。 第133章 相认 十来个身着官服的人上到了关铮的船,除为首之人外其余都各佩刀剑,右手牢牢按在了刀柄之上。 “这位大人好!”关铮恭敬道。 那为首官员点了点头,问道: “你们是干嘛的?” “回大人的话,我等是睿国蓟州人氏,几人结成伙伴,在这海上捕鱼为生,不想几日前遇了风浪,不觉便偏了航线,竟到了贵国海域。”关铮回道。 官员似乎并不相信,冷声道: “把渔网拿来看看。” 关铮手下人依言抬过来一大堆厚厚的渔网,那官员瞧了几眼后,朗声道: “拿下!” 关铮听后一愣,忙道: “不知我等犯了何事?” 官员冷笑道: “捕鱼的人?捕得好啊,这一大堆渔网除了顶上那根外都结出蛛网了。想来尔等必是贩卖私盐的盐枭,还在这儿谎称捕鱼人!” “拿下!”他又重复了一遍命令,手下人纷纷抽出刀剑。 关铮见自己等人身份已被识破,只能硬着头皮拔出腰上一柄弯刀,也喝道: “兄弟们,拼了!” 接下来的过程并不像大多数故事那般双方大战三百回合,众盐贩大都武艺低微,三两下便被对方打翻在地,只有关铮稍微多撑了几招,但终究也败在了三人的夹击之下。 陈云忻此刻还躲在船舱之中,她目睹了刚刚发生的全过程,暗自叹道这群盐贩武艺也太不中用了! 不过她此时还没拆纱布,真动起手来以一敌十,只怕也讨不到好处。 众盐贩纷纷抱头跪在船甲板上,那官员又带人在船舱中搜到好些还没来得及扔弃的盐,搜到最后时,自然也是将陈云忻连带着揪了出来。 “你别碰我!”陈云忻被人扯得伤口疼,怒道。 为首官员指着陈云忻对关铮问道: “你女儿?” 关铮摇头。 他又朝陈云忻使眼色比手势,示意她只需赶紧撇清与自己一干人的关系便可无事,但陈云忻毕竟没什么江湖经验,一时愣在了原地。 “你认识他吗!”官员指着关铮对陈云忻喝道。 “认识。”陈云忻还在思考关铮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你叫他什么?”官员又问道。 “关老大。”陈云忻话刚说完,便看到对面的关铮气得直摇头。 “都带走。”官员道。 众人这便被押送到了岸上,那官员不知哪里摸出把折扇,一边走一边拿着折扇敲着关铮的头,念道: “你们可真会挑时日,如今北魏公主出使我东海,你们还偏偏这个时候倒贩私盐,这不是撞朝廷枪口上了吗!” 陈云忻听到了这话,忙在一旁问道: “你刚才说的北魏公主,如今已到了东海国吗?” 那官员今日擒获了许多贼寇,心情颇好,便回陈云忻道: “前几日就到了啊。” 陈云忻懵了,明明自己才是魏国出使东海的公主,那这官员口中的公主又是谁? 那官员又喃喃自语道: “不过那北魏公主也是个金玉其外的人物,来之前全天下都在传她曾行刺北陵王,能有这般胆识,想来也是个闺中习武,颇有些武艺的女子。” 他又道: “不料却被本国的女郡主打得连手也还不了。” 周围也有官兵附和道: “听说那日在宫殿上,婧雅郡主以一敌众,那是威风得很啊!” 又有人反驳道: “不对不对,我听说是婧雅郡主与那北魏公主大战数百回合,最后乃是平局……” “你说得不对……”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个个口若悬河,舌绽春雷,仿佛那日自己曾在宫宴上亲眼目睹一般。 “他们说的到底是谁啊……” 陈云忻越想越不明白, “那个北魏公主到底是谁?那个什么婧雅郡主又是谁?两个干嘛要打架?” 众人被押送到了瀛洲府尹处,那府尹说道如今北魏来访的公主还尚在瀛洲城中,恐让他国之人看了笑话,便先将这许多盐贩押至牢中。 “等等!”陈云忻道。 府尹眯眼道: “你有何事?” “我要见你们国主!”陈云忻说道,她依稀记得自己幼年时曾在魏国宫宴上见过东海国国主一面,只盼着对方还记得自己。 “你是何人?”那府尹疑道。 “我…我是……”陈云忻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是北魏使团中的人,跟同伴途中失散了。” 那府尹听她说得磕磕巴巴,显然十分没有底气,自然是半点不信。 阶下罪人为了脱罪,常常什么无厘头的谎话都说得出,譬如他曾办过一个案子,那个姓宋的受审之人便在堂上满嘴臆语,说自己乃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教他领十万天兵,来杀瀛洲人。阎罗大王做先锋,五道将军做合后。 府尹不再理会陈云忻,依旧下令将众人关在牢中。 此时牢房紧缺,众人便被关到了一处,关铮对陈云忻道: “你刚才辩解的话,未免也太疯了些。” 陈云忻叹道: “是啊,我该说自己是北魏公主的。” 众人一阵大笑,陈云忻也只能暗自苦笑。 私自贩盐乃是天下各国一等一的重罪,但听说东海国律法虽严苛,却少有死罪,众盐枭此时在狱中也不哭喊,时不时还有说笑的心情。 只是苦了陈云忻这位真公主,其余众人都是糙汉,每日屎里卧尿里眠,白日里抠脚吐痰,深夜间鼾声如雷。 陈云忻虽也感激大家的救命之恩,但这般环境也未免太折磨人了! 她有伤在身,狱中押牢的节级是个通情的人,见她是个女子,便准许每隔一日让牢外大夫给她换药治伤。 待陈云忻身子能活动无碍时,便心生一计,一日夜间对关铮说道: “关老大你救过我性命,待我逃出去后,必定设法救你。” 关铮只当她在说胡话,望着牢窗外的清冷月亮应声道: “要不你当我女儿,跟着我姓,以后叫关牢里,小名叫关傻了。” 到了白天,那牢外的大夫又来给陈云忻换药,牢中节级守在一旁,待那大夫上完药时,陈云忻低声道: “对不住了……” 那大夫还没反应过来,已被陈云忻一头撞翻在地。 大夫“哎哟”一声捂头倒地,节级连忙抽刀要拿下陈云忻,陈云忻却快他一步,把捆住手臂的那副轻枷当作武器,一把打在那节级脸上。 节级也立时倒地不起,连忙大喊出声,牢中众狱吏听到动静,也是一个个提刀拿棒,朝着陈云忻这边赶来。 陈云忻不敢发呆,急忙朝着大牢出口处跑,中途好几个狱吏要来阻拦,都被她或踹或打,一个个倒地不起。 众盐贩此时还被关在牢中,看到陈云忻武艺高强,已从牢门处冲到了牢外,都是瞠目结舌。 陈云忻冲到了牢外的大街上,赤着双脚死命狂奔,耳听得身后的追兵叫嚷,她也不敢有半点停留。 她跑过了两条街,直转到了大路上,身后众人还是穷追不舍,但也渐渐被她甩得远了。 不料前方拐角处突然冲出几人,陈云忻此时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追兵,再转过头时,已是避让不急。 突然出现在她身前的似乎是个女子,身边跟着许多随从,待得陈云忻要撞上她时,那女子身边的众随从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只听到好一声肉响,陈云忻已被面前这堵肉墙撞倒在地,对面众人也倒了几个。 身后追兵很快赶了过来,顺势将陈云忻团团围住,一人更是按着她头,让她跪在了地上。 “这位乃是本国的婧雅郡主!” 刚刚堵住了陈云忻逃跑之路的一人道, “你们是在干什么!刚刚若是撞伤了郡主,该当何罪!” 众狱吏连连赔礼,陈云忻被人按在地上,抬不起头。 “明明就快能跑掉了!全怪这个什么郡主挡了我道!”陈云忻心里怒道。 对面那个什么郡主见她是个女子,也颇为好奇,只是陈云忻始终抬不起头,二人都看不见对方相貌。 “她犯了什么事?”那郡主道。 “回郡主的话,这人乃是贩卖私盐的贼寇。”按住陈云忻头颈的人回道。 郡主轻轻地“噢”了一声,言语中颇有惋惜之意。 那郡主这两声话让陈云忻觉得好生耳熟! 声音轻柔玉润,温软盈耳,自己到底在哪儿听过? 她想到了! 她猛一使劲,抬头挣脱了那狱吏的手,望着眼前的郡主喊道: “王姐姐,是我!” 王玥芸立马蹲下身来,见她额发凌乱,蓬头垢面,但模样俨然便是那位自己熟悉的北魏公主陈云忻! 第134章 真公主 王玥芸哪里想得到竟能在此处遇到她,又见她这副狼狈模样,显然是发生了许多事。 “给她松开!”王玥芸指着陈云忻身上的枷锁喝道。 众狱吏也是摸不着头脑,但既然郡主下令,众人安敢不从,连忙翻找钥匙。 王玥芸实在等得不耐烦,忙抽出腰间应龙剑,“哐当”一声后便斩断了陈云忻身上那副轻枷。 “王姐姐!”陈云忻哭出了声,一把抱住了面前的王玥芸。 “好了好了,”王玥芸知道这位真公主如今一定有许多话要说,便道,“你且跟我回去。” 王玥芸谨记着李国主所说的切莫打草惊蛇的话,当下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带陈云忻进宫,便命人立即买了副马车,二人同坐在车上,悄悄进了宫去。 二人久别重逢,只好在彼此都在那次失败的刺杀中活了下来。 王玥芸坐在陈云忻对面,见她双脚赤裸,足下已磨破了皮,头发也乱蓬蓬的,不知多久没洗过。 “你且放心,”王玥芸安慰道,“我定然护你周全。” 这话刚说完,王玥芸便将头伸出马车外,厉声道: “今日之事,谁若是泄露了出去,我亲自提刀割你们脑袋。” 众侍卫连忙答允,下了马车后,王玥芸又悄悄命人去请皇后来自己宫里,只说有要事相商。 王玥芸的府上没什么宫女,便让当值的侍卫帮着她添柴烧水,她平日里待人和善,众侍卫见她面露急色,也都依言忙碌起来。 待水烧热后,王玥芸便又把侍卫们都轰了出去,关上了府门后,这才拉着陈云忻清洗身子。 王玥芸看到了她腹处的两道伤口,虽然已暂无大碍,但想来也是遭遇过凶险事。 “王姐姐你怎么……成了东海国的郡主?”陈云忻疑道。 “说来话长了,”王玥芸回道,“一会儿慢慢说。” 待陈云忻盥洗完后,王玥芸又拿出自己的衣裳给她穿,她本就是北魏的皇室公主,此时穿上王玥芸的郡主衣服,倒也十分相称,气度不凡,半点没有了方才那副落魄模样。 陈云忻换好衣服后,皇后也刚好到了王玥芸宫中,一见面便问道: “郡主有何急事?” “云忻,这位便是本国皇后娘娘。”王玥芸说道。 陈云忻行了一礼,皇后听王玥芸唤她名字,也猜到了她的身份。 “免礼。”皇后扶住了陈云忻,问道,“你便是北魏公主?” 陈云忻点了点头,说道: “我本随使团出使贵国,不料行至魏睿两国边境处时,却被随行的侍女刺杀……” 陈云忻当下便把自己一路的遭遇讲述了一遍,皇后听完后始终紧紧皱眉,自语道: “那如今先你一步进宫的那个北魏公主又是谁?” 陈云忻摇了摇头,忽然又问道: “那女子生得什么模样,好不好看?” 皇后道: “模样生得秀丽,但比郡……比王姑娘差远了。” “哎呀,谁比王姐姐都差远了!”陈云忻道,“是不是比我要好看一点?” 皇后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道,“个子也似乎比你要高些。” “是她!就是当日刺我那个侍女!”陈云忻一拍桌案,怒道,“此仇非报不可!” “公主莫急……”王玥芸道,“这事似乎还有许多难解的地方,还是问问国主。” 皇后也点头称是,便说先去找李国主,王玥芸则陪陈云忻留在府上,也将自己与陈云忻分别后的前后事都说了。 只是她怕自己触及心事,隐去了晴儿身死一事,不过好在陈云忻没见过晴儿,倒也没多问。 “我记得还有位个子十分高大的姐姐,使一条狼牙棒,还有个年纪略大一些,给你治伤的姐姐,她们还好吗?”陈云忻问道。 “姚统领回了泰山,雯语则回去了京城,想来应该无事。”王玥芸回道。 二人又想到了当日几人满腔热情,并肩作战,最后却惨淡离场的景象,不由得在心里叹气。 “叶守藏那贼人实在好生厉害。” 陈云忻说道, “还有个武功挺高的男子,一开始与我们并肩为战,最后却是倒戈向了叶守藏!” “谁说不是呢。”王玥芸喃喃道。 二人又谈论了一会儿这使团出使一事中的许多蹊跷离去处,但终究想不出个道理所在。 若陈云忻是在皇宫里得罪了什么仇家,那这仇家只要把陈云忻杀了便是,又何必冒着被人拆穿的风险假冒陈云忻本人? 使团中的其他人呢?他们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公主被掉包? 二人互相说了一会儿后,李国主和皇后已到了王玥芸府上,还未等王玥芸介绍,陈云忻便已上前一步道: “外臣见过李国主。” “你怎么知道这位就是李国主?”王玥芸问道。 “我小时候见过国主!”陈云忻忙道,“国主可记得十几年前你曾来访北魏,那时我还年幼,咱俩在宫宴上见过一面。” “这……倒是记不太清了。”李国主抚着下额思索道。 “是啊,父皇子嗣众多,我又排在不前不后的位置,国主怎么会还记得我。”陈云忻心道。 “先吃饭,两位姑娘想来也饿了。”李国主道。 王玥芸听国主只唤陈云忻一声姑娘,却不叫公主,也猜想国主对她的真实身份还拿不定主意。 这顿饭乃是李国主亲自下厨,自是盘盘山珍,碗碗珍馐,每个菜都是色香味俱全。 陈云忻过了好些时日的苦日子,想那关铮的船上吃的什么,再想想牢狱中吃的什么,如今看着眼前的精致菜肴,不由得两眼放光,直咽唾沫。 陈云忻一筷接着一筷,可谓是狼吞虎咽,大快朵颐,吃得好不痛快。 王玥芸在一旁笑道: “我那个莹师妹你是见过的,我从前只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能吃的女子,如今见你吃饭的模样,倒也跟她差不多了。” 陈云忻鼓着双腮,反驳道: “我平时不这样,今天实在是饿了,贵国宫中的庖厨实在有些本事,真想带两个回去。” “这些菜都是李国主做的。”王玥芸道,“这个你确实不能带走。” 陈云忻一惊,自觉失了言语,忙歉声道: “怪我怪我。” “姑娘见过百里兄?”李国主对陈云忻问道,“就是那个闻名天下的武学宗师百里凤。” 陈云忻和王玥芸听后都是一愣,王玥芸随即想道: “刚才我提到了莹师妹,国主又说师父不日就要回东海,若云忻说她与师父见过面,国主定然会找师父对个明白,看来国主还是不愿意相信云忻。” 王玥芸想到此处,便先开口道: “回国主,那日事发突然,我师父和公主见面与否我实在记不清了,但我那小师妹定然与公主见过,只不过那时公主并未亮明身份。” 李国主点了点头。 陈云忻却呆呆地看了看二人,随口道: “王姐姐的师妹我倒是知道,就是那天那个带一只大鸟载着我们跑的?” 王玥芸点头道: “那个就是我师妹,名叫作百里莹。” “等等!”陈云忻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刚刚王姐姐说百里凤是你师父!” “对啊……”王玥芸有点被陈云忻的激动惊到。 “就是那日那个后来飞出来,替我们断后,模样生得挺帅的大叔?”陈云忻问道。 王玥芸点了点头。 “怪不得王姐姐你武功这样好!”陈云忻道。 二人这便开始回忆起那日的种种细节,李国主见眼前二人所说的话与那日王玥芸自述的刺杀一事大都对得上,心中对陈云忻的身份渐渐又多信了几分。 二人正说得兴起之时,陈云忻却突然皱了皱眉,紧接着便将口中刚含进的一小颗肉丸子吐了出来。 “怎么了?”王玥芸关切道。 “这个有虾肉,”陈云忻将头侧到一旁,欲将刚刚吃下的东西全部吐出,“我不能吃海里的东西,李国主见谅。” 王玥芸夹了一块陈云忻刚刚吃的丸子,品尝后说道: “没有啊,我怎么半点虾味都吃不出。”王玥芸疑道。 “决计是有的,” 陈云忻肯定道, “我自小便不能吃海里的东西,尤其是虾,一吃就嘴皮发麻,若吃到了肚里,全身还会起红疹。” 王玥芸有些不能理解,明明海虾那么好吃,怎么会有人吃不了! 李国主忙叫人来撤去那盘肉丸子,说道: “公主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吃不了虾肉。” 皇后拍了拍国主后背道: “你撤了干嘛?我跟郡主不吃啊。” 皇后又对王玥芸和陈云忻解释道: “康乐公主这种吃不了海鲜的状况叫‘过敏’,一个人若是小时候对某样吃食过敏,大概率终身都会如此,那是怎么改也改不了的。” 陈云忻喜道: “李国主你想起我了!我就是在十几年前那次宫宴上,才知道自己过……” “过敏。”皇后补充道。 “对!过敏,我就是那时候才知道自己过敏不能吃虾肉的。”陈云忻说道。 王玥芸听出了李国主是有心试探陈云忻身份,是以特意在菜中加了虾肉,见陈云忻通过了国主的试探,王玥芸也是一笑,说道: “如今国主总相信她才是真的北魏公主了?” 李国主微微一笑,皇后一旁道: “公主莫要多心,这件事我跟郡主也谈论过数次,她一早就跟我们说了如今北魏使团中的宫主是个西贝货。” “西贝货是……?”陈云忻疑惑道。 “就是冒牌货,假的。”皇后回道。 说到此处,陈云忻不禁紧皱眉目,又把那几案一拍,再一次重复道: “此仇非保不可!” 李国主也正色道: “这话不错,在我东海国境内,还容不得旁人胡闹。” 第135章 皇子对皇子 瀛洲城北,整个东海国唯一的风花雪月之处。 快绿院的老板,那个前朝唯一的余孽,此时难见地穿好了鞋子,正端坐在快绿院最上层的一处房间中。 几案正中点着一团焰火,此时还尚未到需要烤火的天气,那团焰火在漆黑的房间中显得格外亮眼。 孙浩坐在几案一侧,而火焰另一侧,则是个穿着斗笠的女子。 “听说你刚到宫里就跟人打了一架。”孙浩淡淡道,“愚蠢。” 女子被他戳中了的心事,一时不敢言语。 “那个什么婧雅郡主,到底是什么来头?”女子道。 “一个不知何处来的野丫头罢了,好像救了李朝援的皇后一命。”孙浩回道。 “野丫头?”女子道,“武功这么高的野丫头?” “武功再高也不过是野丫头。”孙浩道。 女子轻笑一声,说道: “到底是王太子,总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孙浩依旧面无表情,却无比虔诚地双手交叉,朝着面前跳动的火焰拜了一拜,口中念了两句奇怪的咒语。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似乎已经好久都没有血色过了,身躯也瘦得可怕,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他吹倒,总得来说,就像个病怏怏快要入土的青年人。 而坐在他对面的女子也是同样的拜服动作。 待火焰停止跳动,又重新恢复平静后,孙浩才接着开口道: “你现在可不是平民百姓,你现在的身份是北魏的公主。” 女子抬头道: “可我们都知道那是假的。” “只要那个真公主死了,这件事就会是真的,至少在东海是这样。”孙浩试图用手攥住火苗,冷声道,“我又听人说,你让那个真公主陈云忻跑了?” 女子又是一阵皱眉,半晌后才开口道: “她肯定死了。” “肯定?”孙浩冷冷道,“你们见到尸首了?” “如果见不到尸首,你就永远无法真的成为她!” 二人均是一阵沉默,火焰中接连不断的噼里啪啦声成了房中唯一的动静。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我们选择了你是一个错误。”孙浩缓缓道,“愚蠢,实在愚蠢,与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共处一车之内,却还杀不了她。” 女子低着头, 牙齿紧咬住自己舌尖,仿佛在反思自己所犯的极大错误,最后叹气道: “我以后不会让圣主失望了。” “最好不会。” 孙浩的回答依旧冷淡, “对了,说到那个婧雅郡主,前些时日,圣主曾在瀛洲城中动手杀那郡主,结果失败了。” 女子听后满脸惊愕,疑道: “圣主手段何等高明,竟然还会失败?” 孙浩也有些不敢相信似地点了点头,回道: “而且还有两个睿国北陵王的徒弟在旁协助圣主。” 女子听得呆住了,北陵王的徒弟已是世上一等一的好手,再加上圣主的手段,那个郡主竟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活下来? 想来自己在宫宴殿前输给了她,并不算冤枉。 “她到底是谁……”女子喃喃道。 “野丫头,”孙浩道,“我说过了。” 二人一阵无话后,孙浩先开口道: “你可以先回宫里了。” “明白。”女子点头道,正欲退下之时,又补充道,“你店里来了个大人物,你可以去看看。” 孙浩颇有些意外地抬起了头,似乎有点好奇是什么样的大人物。 女子戴上了斗笠和面纱,离开快绿院后,孙浩这才踱步出了幽黑的房间。 他将那干枯得近乎只剩根根白骨的手指搭在栏杆之上,几乎只一瞬间,他便注意到了人群中那个最能吸引他的身影。 只见嘈杂声不绝的人群中坐着一个白衣男子,相貌俊俏得宛如自己店里的清倌,此时他左右两腿上各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施展着自己浑身的妩媚,拼命讨好着白衣男子。 那白衣男子自己的模样倒还比怀中两个胭脂俗粉美得多了,不过他似乎也并不挑食,不时跟怀中人有说有笑,偶尔也还动下手脚,略微轻薄一番。 正在孙浩打量那男子时,那男子却发现了他。 “孙掌柜,你好。”那男子抬头道。 孙浩走下了台阶,店里此时生意实在太好,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没有谁注意到了他的露面。 “你好。”孙浩淡淡道,“阁下可是睿国的大人物,怎么会来了我东海境内。” 男子拍了拍怀中人的屁股,将二女赶到了别处,二女本来大感扫兴,正要回头埋怨时,却见到了孙浩那张让她们无比害怕的熟悉脸庞,她们立时恢复了恭敬神色,识趣地退到了远远的地方。 “秦王爷,在我这儿可玩得尽兴?”孙浩问道。 “你认识我?”秦子彦似乎有些惊讶,“我跟孙掌柜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孙浩淡淡一笑,说道: “秦王爷风流之名享誉天下,哪怕是在我这快绿院中,也不知有多少骚蹄子急着钻进王爷怀里。” 秦子彦微微蹙眉道: “何必把她们说得那样难听。” 孙浩回道: “王爷也算是我的同行,怎么还怜香惜玉起来了,她们不过是给我们赚钱的下贱货。” 秦子彦微微一笑,说道: “孙浩公子说话实在难听了些,倒是半点没有李国主那份气度。” 这话说得孙浩一怔,他竟罕见地有些怒意,对着眼前的俊俏男子道: “我跟那人没半点关系!” 秦子彦双手举过头,一副歉意十足的模样道: “我说错了,孙公子见谅。” “听闻你参与行刺自家大臣,如今可是弄得有国都不能回?”孙浩语气挑衅,缓缓说道。 秦子彦喝了一口面前的酒,以一副憋不住笑的语气说道: “孙公子实在好笑,你一个亡国之人,竟然有脸笑我回不了国?哈哈哈哈哈,你倒是能回国,但这个国是你的?怎么姓李不姓孙?” 孙浩怒不可遏,双手奋力地撑住酒桌,整个人忽地站起来道: “秦子彦,你是不是想死?” 秦子彦缓缓道: “凭你?我知道你有些本事,我也不知道你背着李国主养了多少好手,但如果我想走,你和你手下的人拦我不住。” 在周围人熙熙攘攘的喧闹声中,秦子彦又道: “你可以试试,但我怕搅黄了你的生意。” 孙浩有些自己的情报在手上,他知道眼前的秦子彦没有半分武艺,轻功身法倒是不俗,与那武功冠绝天下的百里凤更是有些联系。 “你来东海干嘛?”孙浩问道。 秦子彦一对无比漂亮的眸子顿时充满了疑惑,问道: “我师父是东海人,我随他来一趟东海,但又憋不住自己好色的性子,来了一次你孙公子的青楼学习学习,这有问题?” 孙浩被他说得不想继续这个话头,转口道: “你为什么要刺杀自家的大臣?” 秦子彦起身耸了耸肩,并没有回答他,甩出几锭银两后便欲转身离去。 “关你屁事。” 空中回荡着秦子彦这短短的一句话。 第136章 中山狼祸 这一日清晨,王玥芸尚在宫里的院子中练武时,便听到皇宫外头好生吵闹。 正当她疑惑怎么今日宫外这般不安宁时,暂时藏身在她寝宫偏殿的陈云忻也似乎是被吵闹声弄醒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朝着院中的王玥芸走来。 “怎么这么吵啊。”陈云忻皱眉道。 “我也不知,”王玥芸也是不解,“往日我睡到日上三竿,都不会有人吵。” “王姐姐你说笑了,你日日这般勤勉练武,怎么可能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陈云忻不知王玥芸前些时日堕落了许久,遂如此说道。 陈云忻想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接着问道: “今儿是什么日子?” “十月……初三?”王玥芸回道。 “哎呀!我差点忘了,”陈云忻一拍脑袋,“今天是东海皇后的寿日!” “啊?”王玥芸惊道,“黄大娘待我这般好,我却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惭愧。” “皇兄也是因今日乃是东海国皇后生辰,才催促着我早日来东海国出使,顺带也算是给皇后她贺寿了。” 陈云忻道, “皇兄还让我带了好些寿礼,可惜……如今全在那个假公主那儿!” “你别急,”王玥芸拉着她手道,“国主和皇后自会帮你证实身份,便是我,也绝不会饶过那假公主!” 陈云忻十分感激地点了点头。 “只是……既是黄大娘生辰,我如今好歹也算是东海国郡主,却没有准备些什么……”王玥芸叹道。 “趁着此时还早,我们出宫去买点贺寿的东西。”陈云忻建议道,一连藏在王玥芸宫中好几天,她也有些烦闷了。 “仓促间,又能买到什么称心的寿礼……”王玥芸转而又想道,“算了,好生尽力买些事物,也算是我的一份心。” 二女遂商量着出了宫去,陈云忻此时还隐瞒着身份,不可见外人,王玥芸便与她一同翻墙出了宫外。 今日正是皇后的五十岁寿辰,自李朝援夫妇二人做了东海国国主之位后,待百姓好生仁爱,当真可谓是爱民如子,东海民众无一不爱戴这夫妇二人。 想来也是因为如此,今日一大早,便有乌压压的一大堆东海国民聚在皇宫门口,黄发垂髫,纷纷自发为皇后祝寿,当真是热闹得很。 也正因如此,夫妇二人今日特例提早下了朝,二人携手来到皇宫门口,见一众百姓都在为皇后贺寿,也均是满脸欣然神色,自觉做主东海国多年,所作所为终究是没有愧对民众。 皇后满脸带笑,连连向着宫外百姓挥手答谢,她年至五十,眼角也有了些许皱纹,但一见眼前众人对自己夫妇二人的爱戴溢于言表,心中也不禁好生骄傲。 一众百姓纷纷向皇后递来寿礼,所送之物,无非是些自家庖制的小食、屠宰的猪羊,亦或是寻常妇人在家中绣出的针线女红。 皇后却都是一一亲手接过,手里拿不下时,也让李国主亲自替她拿着。 这些寻常事物,在他夫妇二人心中,只怕是比那些什么昆山之玉,随和之宝都珍贵万倍。 “今日乃是皇后寿辰,外臣恭祝皇后,” 此时那北魏的“公主”也来到了皇后身边, “鄙国也为皇后今日的寿辰备了些薄礼,还望皇后笑纳。” 皇后侧身望了望这位公主的随从抬来的一堆礼盒,却只是淡漠地应付了一声,感慨一句魏国有心了。 她本就不在乎这些豪奢之物,更何况如今知晓了眼前这位公主是个西贝货,哪里装得出什么好脸色? “禀皇后,这是辽东以北,极寒之地才产的雪貂。”那公主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件锦裘。 “而这个,是我皇兄从南鸿寻来的万年冰种翡翠……”那公主接着介绍。 “知道了,”皇后语气仍是淡漠,“公主也有心了。” 这话说完,皇后便又向着面前的一众百姓答谢致意。 就在此时,人群之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身影。 皇后忙着与众人说话,反倒是李国主最先看到了这人。 “你来干嘛?”李国主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孙浩皱眉道。 “今日乃是母后生辰,母后于我有恩,我如何不能来尽一尽孝心?”孙浩朗声道。 皇宫前众人此时都停住了喧闹,纷纷望着这突然而至的前朝皇子。 孙浩与李国主夫妇二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哪怕是民间百姓也是心知肚明,众人纷纷猜想道: “他今日到底要干嘛?可是要让皇后难堪?” 在众人的凝视目光中,孙浩踏步行至皇后面前,出乎众人意料,只见他躬身行礼道: “儿子恭祝母亲大寿!” 这孙浩乃是由皇后一手带大,从小到大,皇后对他也是视若己出,不知倾诉了多少情感。 即便后来他叛逆出了宫外,又做了好些荒唐事,皇后心中却始终有这个儿子! 皇后此刻见孙浩时隔多年再一次唤了自己一声“母亲”,立时热泪盈眶,忙搂着孙浩道: “好孩子,回家了。” 一旁众百姓也是纷纷抚掌欢呼,看来李国主夫妇二人与这前朝太子的隔阂,今日尽可消了! 李国主见状,也是一脸欣慰,眼眶竟渐渐红了。 “好,好得很。”李国主轻拍着孙浩肩膀,欣然道,“你还记得你母亲生日。” “儿子见过父亲!”孙浩又向李国主行礼道。 李国主连忙扶起了他,温言道: “我从前就说过,家里没这种规矩。” “怎么不见婧雅郡主?”孙浩起身问道。 “说来也是,今日怎么不见玥芸?” 皇后对着国主说道, “想来是耐不住性子,出宫玩儿去了,她也喜热闹,今日可破例让你与她多喝两杯!” “那郡主不在啊?”孙浩突然笑道,“好,好得很!” 李国主与皇后纳闷他为何忽然叹好,正疑惑间,眼前的孙浩却突然发难!干枯如柴的右手从袖中极快地弹出一颗铁弹,铁弹划破空气,正中李国主胸膛! 变故来得实在太快,皇后实在没料到先前还无比恭敬的孙浩会突然出手! 待她回过神来时,李国主已向后急退了好几步,最后无力地半跪在了地上。 一旁守卫的吴统领连忙挥出手上长戟,将那孙浩逼退。 “李朝援,黄纫兰,”孙浩此时一击得手,狂笑道,“别来无恙啊!” “你!你!”皇后竟气得连话也说不出。 正当皇后的心绪全落在孙浩那边时,那北魏公主连忙快步走到了李国主身前。 “李国主,你没事?”那公主关切道。 吴统领此时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北魏公主是个十足的假货,只当这位北魏来的使臣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国主。 可下一秒,那公主竟飞速拔出头上发簪,直冲冲向着李国主心前刺去! 李国主咬牙避开了这一刺,那北魏公主这一击只得刺中他下肋,可她却不急着接着动手,反倒是伸手在李国主怀中一阵搜寻。 “找到没有!”被吴统领逼开至远处孙浩忙问道。 “找到了!”那北魏公主满眼兴奋,举着手上一块似是由黑铁制成的器具,那是从李国主怀里搜出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孙浩放声大笑不止。 “好,好得很!” 孙浩高举出一副“孙”字王旗,朗声道, “如今真龙已回,伪王当诛!” 第137章 皇宫外的哗变 正当王玥芸与陈云忻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宫时,却望见皇宫外竟是人潮涌动,摩肩接踵。 “怎么这么多人?” 王玥芸叹道, “幸好我们出来的时候是翻墙出的,现在看来,还是翻回去好,懒得去挤。” 二女又接连朝着皇宫走了一会儿,听着四周耳语,渐渐发现周围百姓似乎都是来为皇后贺寿的,大都欢喜雀跃,乐由心生。 “没想到东海国的百姓,竟对皇后这般爱戴!” 陈云忻贵为皇室,哪怕从前再不得宠,大小场面也算是见了不少,此刻不禁感慨道, “从前父皇做寿,大家也都只是在宫里夜宴,无非是唱唱赞歌,彼此对父皇说些谄媚奉承的话,哪里有这般万民同乐的热闹景象!” “我在睿国时也没见闻过这般情景,”王玥芸叹道,“看来黄大娘确实对百姓好啊。” “是啊,” 陈云忻又道, “王姐姐你看,好多人外衣下都穿着红色的衣服,想来也是为了给皇后贺寿特意穿的!” 红色的衣服? 王玥芸突然想到了不好的事,连忙向四周望了望,果然见到每四五人中便有一个贴身穿着红色衣袍! 那正是像火焰一般耀眼的红色,是一种让王玥芸越看越眼熟的红色。 可明明皇后说过,李国主建国之初,就已经把这群神棍轰出去了啊! 那他们怎么还会在此处!还是这么多人? 陈云忻见王玥芸突然停下了脚步,一脸沉思之态,忙问道: “王姐姐,怎么了?” 她话刚一说完,只见前方乌压压的人群霎时一阵躁动,不少人似作鸟兽散开,竟是拼命朝反方向逃来! “怎么回事!”王玥芸忙拉着身旁一个逃跑之人质问道。 “有刺客!”那人慌忙道,“国主似是被刺杀了!” 那人话刚说完,便挣脱王玥芸手,死命朝着后方逃去。 正当这时,王玥芸又亲眼看到周围部分人纷纷褪下外衣,露出了身内火红色的宽大长袍,个个亮出兵刃,正快步朝着皇宫方向赶去。 “不好!”王玥芸喊道。 “到底怎么了?”一旁的陈云忻十分不解。 “你且顾好自己!”王玥芸拉着陈云忻急道,“我先去看看!” 王玥芸轻功甚好,这话刚一说完,便抽出腰间应龙剑,飞也似地朝着前方人头攒动处奔去。 待她赶到了皇宫门口,只见那位眼熟的吴统领正死命护着皇后,手中长戟不住朝前方舞动,拦截着那一波波红袍人! 王玥芸手中长剑一路挥动,滚身到了吴统领身前,吴统领正死命抵挡眼前的红袍叛军,一时没认出她,竟一戟朝着王玥芸打来。 “是我!”王玥芸使剑格住吴统领兵刃,忙分辨道,“到底怎么回事!” “玥芸!”吴统领身后的皇后喊道,“你李叔被那群人捉了去!” “啊?!”王玥芸愕然道。 她朝着皇后所指方向望去,果然看见李国主一脸虚弱之态,正被一大群红袍叛军架着身子,强行带着他朝远方遁去。 陈云忻心中更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此时也舞着手中峨眉刺,杀到了王玥芸身边。 “云忻!”王玥芸求道,“你在此处护着皇后好不好?” 陈云忻正满眼疑惑,各看了王玥芸和皇后一眼,却也坚定地对着王玥芸点了点头。 几人说话间,吴统领手下禁军已集结得多了,纷纷在他指挥下与千余人数量的红袍叛军战至一处,禁军愈集愈多,叛军却是杀一人少一人,己方已是大占上风。 可李国主被劫走了! 王玥芸又朝着李国主方向看去,见叛军已然朝着那方撤离,渐渐已有百来个红袍人围在李国主四周。 她自己固然武功高绝,可能否在百余敌人面前救出李国主,她终究也是没有把握! “吴统领!” 王玥芸冲着一旁正奋勇杀敌的吴统领喊道, “你且分几十骑禁军,让他们跟着我去救国主!” 吴统领听清了此话,却是好生为难,这皇宫内的禁军直属于国主,李国主不在时,依律只会听自己这位禁军大统领的号令,如何能随意让他人驱使! “你还在想什么!”王玥芸急道,“来不及了!李国主要被他们带远了!” 吴统领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望了一眼身后的皇后,皇后却是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相信王玥芸! “骁骑卫听令!”吴统领喝道,“且听婧雅郡主号令!” 吴统领身后几十骑军马虽立时回应,可一听吴统领竟要众人听从眼前这位郡主的号令,也都不自禁一阵踟蹰。 他们都见识过这位美貌郡主那日与自家统领较量时的飒爽风姿,也都对她极是钦佩,可让禁军听一个女子号令……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啊! 正当众人拿不定主意时,王玥芸却已翻身上马,马上使剑使不太顺,她便搦起两柄地上随意捡来的长枪,高声道: “不随我去救李国主的,我回来第一个杀他!” 说罢,她便挺枪纵马,直朝着叛军撤退方向杀去。 “你们快跟郡主去!”皇后怒道。 骁骑卫众人一来得了皇后号令,不敢不从,二来见王玥芸巾帼之姿,却是一骑当先,好不英雄!一时也都起了追随之心。 王玥芸在马上使着双枪,拼尽全力,一面避让着普通百姓,一面将拦截的红袍叛军纷纷打晕在地。 那伙叛军却不似她这般心慈,凡遇到挡路的百姓,竟是一刀砍去,以便抢出一条去路。 “住手!”王玥芸怒道,她半点见不得这伙人杀害无辜百姓。 正当一个红袍人举刀砍向面前拦路的孩童时,一柄长枪却是突然朝他身后掷来,尖利无比的枪头穿胸而过,那红袍人嘴角流出一抹鲜血,当场毙命。 王玥芸策马从他身前行过,顺带将长枪从他体内抽出。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杀人。 可王玥芸来不及感慨自己竟然杀人了,只是连连策马冲向李国主。 第138章 平息 而此时分别左右挟持着李国主的二人,正是那孙浩与那北魏公主! “既然已经拿到了宝物,为何不直接杀了他!”那北魏公主对着孙浩说道 “不行!” 孙浩皱眉道, “我不会用!这玩意儿,想来全天下只有他会用!” 二人说话之间,只见一人横着双枪,已跃马拦在了两人面前! “婧雅郡主,你我无冤无仇,” 孙浩望着眼前的王玥芸,缓缓道, “你为何要来坏我好事!” “无冤无仇?”王玥芸怒道,“我恨不得杀尽你圣火教!” 说罢,她已跳下马来,弃了双枪,拔出应龙剑,朝着二人劈来。 若论单打独斗,此时的王玥芸面对圣火教可谓是怒气ax,不论是孙浩还是那假公主,在她手下都走不过几招。 只是那假公主不知从哪儿带来了好些高手,个个也都穿着红袍,十来个人连在一处并力,彼此招式呼应,王玥芸一时也击他们不破。 她只得找准机会,提剑割开了李国主身上的绑缚,喜道: “李国主,你武艺绝顶,我二人合力,这些宵小便不足为虑!” “我只怕帮不了你啊!”李国主急道。 “啊?!”王玥芸躲过对手的一招,大惊道,“你不是可以跟叶守藏打平手的吗!” 她亲眼见过李国主以一手飞石功夫吓退灰影、沉光二人,自然觉得他名不虚传,身负高强武艺。 可此时正是危急之际,李国主怎么还不出手啊! 怎么只顾着躲啊!出手啊! 王玥芸此时连斗数人,虽然倒也落不了什么下风,可却腾不出手来照看李国主,她只急得团团转,心中只道这李国主到底要藏拙到什么时候! 突然,王玥芸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鸟鸣,抬头看时,却看到了那只熟悉的大鸟。 “大师兄?!”王玥芸已经接受了这只大鸟就是自己大师兄的事实。 “师妹!”大鸟背上一位俊俏至极的男子对着王玥芸喊道,“把李国主给我!” “是秦子彦!”王玥芸心中道,“对了,师父说过秦子彦会来东海国的!” 王玥芸没有多想,与李国主彼此点了点头后,便提起李国主甩到了秦子彦身前。 巨鸟发出好一声长鸣,接着便快速扑打起翅膀,朝着反方向的皇宫飞去。 “废物!” 孙浩见手上好不容易捉来的李朝援竟被眼前的王玥芸和秦子彦二人联手救了去,不由得无能狂怒,揪着身旁北魏公主的肩膀道, “都是废物!” “你在自我介绍吗?”王玥芸剑指着眼前的孙浩道。 此时禁军中暂听王玥芸号令的骁骑卫已然杀到了此处,己方人数大涨,李国主也已安然脱身,王玥芸自是有恃无恐。 “你快去!”孙浩一把将那北魏公主向前推去,那公主只得硬着头皮,拔出了手中长剑。 可她在皇宫夜宴之时已然感受过王玥芸的本事,今日又见她冲阵杀敌,好不厉害,心中只道哪怕是十个自己,也打不过这女子啊! 王玥芸正欲一剑制服了这假公主,身后一人却抢声道: “王姐姐!让我来!” 陈云忻握着一对峨眉尖刺,缓步踏入了战场。 \"公主!\"那假公主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还活着……” “你也配叫我公主?”陈云忻说完,便挺着兵刃冲向了假公主。 王玥芸也不出手,只是在一旁掠阵,让那孙浩不敢有异动。 陈云忻习武远不如王玥芸那般尽力,天资也差了不少,与那假公主的武功本是伯仲之间。 可她先前被这侍女刺杀,又让对方假冒了自己身份,害得自己在牢狱中吃尽苦头,此时如何不怒! 而那假公主见计划不成,自己这边又失了李国主,交战之时难免没了底气,二人斗了二十来回合,陈云忻已渐渐占了上风。 只听“啪”一声响后,那假公主手上长剑已被陈云忻用峨眉刺搅落。 “留她一命!”王玥芸见陈云忻似乎是要下死手,忙说道,“好问个明白!” 陈云忻自然是听到了她这句话,不然她不会迟疑半晌。 可迟疑半晌后,她还是将右手一柄尖刺缓缓插进了对手的心脏。 那假公主身躯倒地,连连抽动了好几下,随即便没了气息。 孙浩见大势已去,只得原地发出一阵痛苦的惨笑,笑声无比瘆人,惹得王玥芸好生心烦。 “拿下!”王玥芸喝道。 周围骁骑卫听后,立马挥出钩斧,将孙浩两臂都困得紧紧实实,半点挣脱不得。 “婧雅郡主,王姑娘,” 孙浩又突然笑着对王玥芸小声道, “哦不对,骆姑娘……” 王玥芸听到这句“骆姑娘”后,立马脑子一震,快步向前扯住孙浩衣领,怒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 孙浩笑得愈来愈疯,轻声在王玥芸耳旁说道, “我们选择了你,你逃不掉的!” 说罢,他整个人便再没有了动静,王玥芸连忙扯着他领口摇拽,却也是半点回应都没。 孙浩嘴角缓缓流出一抹暗黑色的浓稠血液,他已然服毒自尽了。 正当王玥芸尚因孙浩临死前的一番话而愣在原地时,皇后已在吴统领的护卫下来到了她的身前。 “孽障……”皇后望着地上孙浩的尸首,心中好生酸楚,眼角也流下阵阵泪水。 “皇后……我杀人了,我今天,杀了好多人……”王玥芸此时才发现,自己原先身穿的浅色衣裙早已沾满了斑斑血迹,就连她脸上也尽是叛军的鲜血。 她从前也曾出手教训过不知多少恶人匪寇,可取人性命,今日毕竟也还是第一次。 先前她只把注意力放在了营救李国主上,如今回忆起来,回想起那些红袍人死在自己双枪下时瞳孔放大的模样,她终究是有点接受不了…… 虽然他们都是该死的叛军,可…… 皇后抹了把眼泪,不再去看那孙浩,伸手抱住王玥芸,温言道: “杀人本就不是易事。” “我不想杀人,我真的不想!”王玥芸慌道,“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好好过日子,皇后和国主待百姓这般好,为什么还有人要造反! “说不清的……”皇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只得轻轻拍抚着她后背。 二人回到了皇宫前,李国主右下肋骨中了那假公主一刺,此时已被太医包扎得紧实了,只见国主满脸沉吟之态,终究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建军虽然平日里顽劣了许多,但终究有些孝心,见父亲受了重伤,皇宫门口方才又遭遇哗变,此时连他也是又怒又急,当众发誓要亲手找出策划叛乱的凶手。 可还有人比他更急,那就是北魏使团中的人……一个个纷纷心惊道: “这公主是疯了,还是刺杀上瘾了吗……” 此时的北魏使团清点了一下人数,竟发现失踪了一大半,众人都以为同伴是在方才动乱中走散了,正忙着寻找时,李国主身侧的秦子彦却突然开口道: “不必找了,前方那堆穿红袍子的叛军中,说不定就有你们的同伴。” 怎会如此?众人都是北魏使臣,怎么可能参与东海国的叛乱! 众使臣纷纷为自己辩解,秦子彦又道: “那你们送来的公主,怎么就突然发难刺杀东海国李国主?这件事可是大家都瞧得清清楚楚!” 北魏使团都不敢言语……他们也搞不清楚,这个公主到底在干嘛?而且似乎在刚刚的动乱中,那公主也已死在了战场上…… 如此看来,自己不论是在东海还是回到魏国——如果李国主愿意放自己一行人回去的话,都是必死的罪啊! 正当众人急得如锅上热蚁,不知如何是好时,陈云忻再也忍不住,朝着面前众人怒骂道: “一群废物!连自家公主都不认识!” “啊?” “啊什么啊?我才是真的康乐公主陈云忻!”陈云忻怒道,“怎么连我的脸都不认识!” 众使臣皆是面面相觑,心中一阵大起大落,咯噔不止。 “公主她……在到达东海国前总是终日坐在马车上,也不愿与我等见面,连话都不说,我们……确实也是在达到了东海瀛洲城时才见到了公主的模样……” 秦子彦在一旁忍不住暗自发笑,原来这伙人也不知自己竟被那假公主骗了,如此看来,他们更不知道团队中出了内鬼。 方才在假公主指挥下,与王玥芸缠斗许久的那十来个红袍人,便是这北魏使团中的人!他们见计不成,纷纷服毒自尽,如今只剩下尸首让那伙北魏使臣辨认。 “李国主,这些使臣是我带来的,要如何处置?全凭你说,我绝不回护。”陈云忻说道。 “事已至此……”李国主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右手胳膊,绷带缠得他十分不自在,“先吃饭!” “?” 李国主牵着皇后的手,强笑道: “今日是皇后生辰,先做寿才是正经!” 第139章 请输入标题 正如李国主吩咐的那般,皇宫内很快便置酒高殿,烹羊宰牛。 此时诸事已毕,众人几个时辰前才经历了一场叛乱,但终究是化险为夷,也均感心喜,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疑惑。 若非王玥芸曾机缘巧合之下与真正的北魏公主陈云忻相识,只怕李国主和皇后已遭了那千余叛军的道。 想到此处,大家又都不由得一阵心惊。 朝上的众臣也大都受邀来为皇后贺寿,但却有好些大臣的席位空着,秦子彦对着身旁王玥芸耳语道: “李国主还挺有心思,刚刚才死里逃生,他便又马不停蹄地在宫中设宴,为的就是要看看哪些个大臣今日不来,今日抱恙不来的,便是有鬼,怕是与今天的叛乱脱不了干系。” “就你懂得多!”王玥芸没好气道。 秦子彦见自己这位师妹老是要跟自己呛话,只得十分无奈地耸了耸肩。 李国主与皇后并排着坐了上首,陈云忻乃是大国使臣,自是挨着国主、皇后二人南向坐,王玥芸又怕陈云忻一个人坐着局促,便又坐在了陈云忻身边。 秦子彦虽也是大国的王爷,但皇后对他素来不喜,是以也不多招呼他,他便自顾自地坐在了王玥芸身侧。 “你不能滚那边去吗?”王玥芸疑道,“不嫌挤啊!” 秦子彦应声笑道: “我怕皇后娘娘嫌弃在下,是以隔得远远的。” “哪里的话,我没有嫌弃秦王爷。”皇后话虽如此说,但语气里却尽是嫌弃。 王玥芸有些觉得好笑,幸灾乐祸般地白了秦子彦一眼,皇后又改为温婉语气说道: “公主、郡主吃菜,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 众大臣此刻哪里吃得下东西,个个心怀鬼胎,都早早地退了席,这些臣子走后,王玥芸反倒觉得轻松自在些。 李国主的厨艺冠绝天下,众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此时又再没有什么烦心事要商量,众人遂推杯换盏,猜酒行令,连李国主自己都被皇后特许今日能多喝两杯。 陈云忻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不可思议,她从前在北魏皇宫之中,只觉得一切事物都冷冷清清,连人心都是凉的。 后来不论是被遣嫁睿国还是奉命出使东海,一路上的那些随从也都难得跟自己说话,当然她自己也从不主动找别人说些什么。 唯一让她觉得有些人间烟火气的,反倒是那偷卖自己首饰银两,满嘴凶巴巴的关铮一伙人。 宴席间王玥芸总感觉自己右侧的秦子彦总是频频朝自己这边看,初时她倒没放心上,等那秦子彦又侧目几次后,她便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尤其是想到自己这位师兄的风流秉性。 “秦王爷,你一直盯着我看干嘛?”王玥芸瞪眼龇牙,小声对秦子彦道。 “啊?”秦子彦略显惊讶,“我没有看你啊。” 王玥芸冷哼一声道: “你偷偷看我倒无所谓,我顶多打你一顿便解了气,你不要吓到我左边的云忻。” 秦子彦微微一笑道: “不会。” 王玥芸又转头看了看公主陈云忻,见她此时轻咬着自己嘴唇,神色恍惚,面露羞色。 王玥芸左右来回看了几眼,见他二人以目传情,秋波送意,当下便重重“咦”了口气,自顾自地找上首的李国主和皇后喝酒。 宴至深夜方才止住,朝廷明日还有早朝,李国主和皇后不敢陪王玥芸闹得太晚,王玥芸虽心中失望,但也只能应和。 众人各自回府上睡去,陈云忻今日终于能住进那后宫里真正的公主府,不必再躲在王玥芸的郡主府了。 两个住处隔得近,便相约一同回去。 “你给子彦安排了今晚住处没有?”李国主对皇后道。 “没有。”皇后语气冷淡,说道,“他轻功那么好,在哪里都能住。” 李国主心有歉意,秦子彦也自知皇后不待见自己得很,当下也不多话,众人互相施礼后便各自散去。 “王姐姐,你那个秦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回府路上,陈云忻对王玥芸问道。 “他?”陈云忻的问话让她有些惊讶,“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唉你说他不好,他也有点用。” 陈云忻淡淡地“噢”了一声,她酒力不佳,此时步伐已有些虚浮,不自禁便挽住了王玥芸的胳膊。 王玥芸却突然如针刺一般避开了她的手。 “王姐姐怎么了?”陈云忻不解。 “没什么……” 王玥芸心中忽然一阵哀伤,说道, “从前也有个人爱挽着我……换了旁人,我有些不习惯,公主见谅。” 陈云忻见她神情忽地转为惆怅之色,当下也不再多问。 王玥芸先送她回了从前那个假公主所住的公主府,又吩咐宫中侍卫好生巡逻后,方才回了自己府上就寝。 翌日王玥芸早早地练完武功,冲完凉后,便想去寻陈云忻,一来是想跟她说说话解闷,二来是因为自己仔细回想了下昨夜秦子彦与她的各种眉目传情,心中怕她涉世不深,恐被秦子彦三言两语一说后便生出什么爱慕之意。 王玥芸快步到了公主府门口,不想侍卫却拦住了她。 “你连我也不认识?”王玥芸对那拦她的侍卫笑道。 “回郡主的话,”那侍卫恭敬道,“康乐公主昨夜吩咐了,若有人要找她,须得通报。” 王玥芸不住点头,心中道: “云忻倒也机灵,好事好事。” “我就不必通报了,我自己进去便是。” 王玥芸大大咧咧惯了,当下便自顾自地进了公主府,众侍卫也不便阻拦。 见陈云忻寝宫大门紧锁,王玥芸便在屋外喊道: “云忻在吗?该起床了!” 屋内一时竟无丝毫回应。 王玥芸有些困惑,便敲了几下房门,又接着唤了两声。 “啊……?是王姐姐吗…?”陈云忻的声音终于从屋内传出。 王玥芸觉察出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忙皱眉道: “你怎么了?” “啊?我没什么,我没什么啊。”陈云忻慌忙道。 王玥芸屏息凝神,尖起耳朵细细听了听屋内的动静,她内力已颇有小成,此时已然听出屋内决计不止一人! 宫女? 决计不会!连李国主、太后、李建军的府上都没有宫女,自己府上也没有。 王玥芸不敢多耽误时间,心中担心房内恐又有歹人。 陈云忻虽有些功夫,但毕竟所学有限,此时只怕是被高手胁迫在回自己话! 想到此处,王玥芸便微微用劲,一把强推开了房门,右手按住了腰上佩剑,一个箭步便冲到了屋内。 第140章 偷人 可房中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什么高手,陈云忻也没有被任何人胁迫。 只有两副白若凝脂的胴体正在床上慌乱地找寻着遮拦物,两套衣衫,一对鞋袜被散乱地扔在了地下。 床上春宵不止,床下衣衫乱掷。 纵然王玥芸自己从未通过男女之事,但瞧着眼前的一幕,又在与陈云忻、秦子彦二人六目相对后,也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情不自禁地大叫出了声,引得府外侍卫快步朝着这边赶,她又赶紧反应了过来这事见不得人,忙说自己踩死了一只老鼠,将众侍卫敷衍了出去。 “郡主武功高强,不料却害怕老鼠,也是有趣。”众侍卫均想道。 待人走后,王玥芸这才一脚将门踢得关上,背对着床上的二人道: “你们两个……有些…进展太快了。” 秦子彦初时听到有人破门而入,立时吓得晨勃阳衰,睿国王爷跑到东海国皇宫里睡了北魏公主,传出去倒也符合自己的风流名声。 但那东海国皇后却是个十分古板之人,她知道了这事后非得扒自己一层皮不可! “衣服穿好没有!”王玥芸叫道。 “穿…穿好了……”陈云忻仿佛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满脸羞愧之意。 秦子彦见来人是王玥芸,心中反倒是不慌了,也不急着穿衣服,只是扯过被子搭在了自己身上。 “师妹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闯门的习惯……”秦子彦叹气道。 王玥芸双手叉腰,对着秦子彦问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 秦子彦躺在床上伸了个重重的懒腰,回道: “昨晚你走后不久我就来了。” “那么早?”王玥芸惊道。 “啊!”秦子彦道,“我跟公主约好了的。” “什么时候?????”王玥芸好生疑惑,“我怎么不知道。” “你昨晚光顾着喝酒去了,哪里能把我俩看好。”秦子彦打趣道。 “那你怎么天亮了还不走?” 王玥芸急道, “皇后本来就不喜欢你那风流习性,要是知道了这事,只怕当着李国主和师父的面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她不让我走~”秦子彦轻轻一笑,顺势伸出一条白如女子的臂膀将陈云忻的纤腰搂住。 王玥芸白了他一眼,又转头对陈云忻道: “他逼迫你没有?” 陈云忻一时不好意思说话,只能摇了摇头。 秦子彦又笑道: “都是她在上……” “你赶紧先滚!我跟云忻说会儿话!”王玥芸不耐烦道。 秦子彦赶紧穿好了外衣,被王玥芸催促着出了房门,又施展轻功跃上了房顶,神不知鬼不觉地便从这公主府逃离了去。 待他走后,陈云忻有些不好意思地先开口道: “王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样做有些不好……” 王玥芸方才只是有些受惊,再加上她确实有些看秦子彦不顺眼,此时仔细一想,似乎二人真是你情我愿,也并没有什么好指责的。 想到此处,王玥芸摇头道: “只要你二人你情我愿,旁人又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是……有些不习惯,毕竟你们两个……刚认识不久……” 她本性豁达,又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于这些道德上的小事自然看得开。 见王玥芸并不对自己说教,陈云忻瞬间放心不少,说道: “我也没想到…不知怎么地……喝了酒就……我还是第一次这样……” “他真的没有逼迫你?”王玥芸又向她确认了一遍。 “真的没有!”陈云忻说道,“他打不过我的,我们昨晚试过了!” 王玥芸吞了口唾沫,不知道他们两个昨晚试了个什么。 “王姐姐你知道吗,我刚才好怕你会对我说些什么男女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说教话……从小宫里的嚒嚒就教我那些《女儿经》上的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王玥芸听后笑道: “耳朵都起茧子了不也没听进去吗?” 陈云忻也会心一笑。 “那些个圣贤书上的话我可不会说,我自己都看不懂,况且我总觉得这世间的道理对女子总是不公了些,凭什么只有《女儿经》,却没有《男儿经》?” 王玥芸缓缓道, “秦子彦到处沾花惹草,却落个风流倜傥的名声,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为什么他可以,女子就不行?” “那王姐姐你岂不是也……!”陈云忻惊道。 “我没有!我没碰过男人!” 王玥芸辩解道, “我只是说自己能理解这种事,但并不是说自己一定要去做!” “啊?我想着王姐姐你那么漂亮……” 陈云忻低头道, “我第一眼见到你那个师兄,就觉得这男子生得实在俊俏,跟王姐姐站在一处时,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开始还以为你俩真有什么。” “呸呸呸!才没有!”王玥芸忙道,“不过他确实有点美色……” 陈云忻红涨了脸,拉着王玥芸便细说起昨晚与秦子彦的一夜风流,二女都羞得掩面伏身而笑。 “一开始有点不自在,还有点疼……”陈云忻娇声道,“但到了后面,当真是说不出的受用!” “咦,你可是堂堂北魏公主,怎么说些这种风话!”王玥芸打趣道。 “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 王玥芸突然正色道,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大概也清楚,我不觉得他会愿意跟你私定什么终生,况且以你二人的身份,只怕婚嫁之事自己也做不了主。” 陈云忻认真想了一会儿后方才开口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自己倒也没有爱上他,更不会想嫁给他之类,只是觉得这样……还挺好玩儿?” 王玥芸“噗”一下笑出了声,说道: “那有什么好玩儿的!” “哎呀,王姐姐你没试过,你又怎么知道!”陈云忻辩驳道。 “谁说我没试过啦!”王玥芸应声道。 陈云忻满脸疑惑,好生不解,忙问道: “王姐姐你不是说…你没碰过男人吗?” 王玥芸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胡乱搪塞了两句便将话题岔开了去。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她终究是还记得晴儿。 第141章 睿国也造反咯 而那伙北魏使团中还活下的人,李国主则是大度得反常,甚至没有丝毫惩罚,当然,也或许是他根本没有时间理会他国臣子。 纵使他已在东海为君三十年,于政坛又是事事勤勉,亲力亲为,可他此时也才知道,这东海国竟被圣火教渗透到了何等程度,这东海国的朝廷竟有这般多的不安分因子! 不少平日里那些看起来恭敬忠臣的臣子,也在内乱发生时换上一席红袍,拥护着孙浩高举着孙字王旗。 好在他们失败了,大多数人被王玥芸与吴统领带领的禁军剿杀得干干净净。 他亲自拷问了不少参与叛变的东海国官员,他们有很多人并没有亲自参与内乱,只不过是事后被李国主纠察了出来,其中那个名为戴孟的礼部官员说的话让他印象最为深刻。 “你为什么要跟着孙浩举事内乱!” “孙家做皇帝之时,虽然也不曾出过几个好的君主,可却也没有像你这般倒行逆施,违背天理!” 李国主没有说话,一双疲惫却强打精神的眼紧紧盯着眼前的谋反侍郎官,似乎是在等着对方继续说。 “后宫不可干政啊李朝援!” 戴孟突然大声道, “可你不仅让后宫干政,还让女子上朝仪事,与我等士大夫并坐,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我家祖上便为东海国效力,代代举孝廉入仕,为官不绝,你却又要去学睿国那什么科举,岂不知士庶之际,实自天隔……” “这才是你最担心的,” 李国主突然打断了戴孟的话头,冷声道, “我竭力提拔寒门之士,却是让你们这些垄断政权的氏族门阀害怕了!所以你们才要跟着孙浩造反是!” “我不怕告诉你,我来东海国前便是打土地豪强出身,哪怕你这等宵小千不愿万不愿,这东海国的士庶之别,也该改改了!” 李国主言罢便拂袖而去,不再多继续理会牢狱中的戴孟。 陈云忻此番前来东海,虽身为正使,却不去管什么实质上的事,李国主又忙着审问叛贼。 是以国书的拟定,礼物的交换,皆是由会同馆的两国官员之间商量着来。 她毕竟也只是个宫中女子,于政事上的了解恐怕还及不上王玥芸,是以她也不去多插手干涉,每日只和王玥芸在宫里宫外闲逛。 王玥芸近些日子来又多了一个“不务正业”的爱好,就是在每日早上练完功后便拉着陈云忻前去宫里的学堂听皇后教书。 她记得睿国的宫中也有专门教皇子学问的老师,还被唤作少傅之类的称呼,每日负责教皇子们先贤之理,为君之道。 但皇后每日教的学问却似乎完全不一样,虽然偶也会教众人念些四书五经,但更多的却是些算术、物理一类的东西。 王玥芸虽然听起这些来不会太头疼,但终究是听不懂的,倒是陈云忻,算起算子来却比王玥芸快得多了。 “你是不是从前就在宫中学过?”王玥芸缓缓地搁下了手中一字写不出的毛笔,无奈地叹气道。 “没有啊,”陈云忻回道,“我还是第一次学到这么有趣的东西!” “有趣?” 王玥芸瞪大了双目,语气更为无奈, “你瞧这个——今有甲乙二人持钱,各不知数。甲得乙中半,可满四十八;乙得甲大半,亦满四十八。问:甲乙二人元持钱各几何。” 陈云忻想了一想后,便拿笔在纸上略微写了一会儿,接着开口道: “一人持钱三十有六,另一人持钱二十有四。” “你是怎么做到的?”王玥芸愕然道。 “方程啊。” 陈云忻语气轻松,仿佛这道算术题应该人人都会, “皇后昨日不是讲过了吗?” 王玥芸似乎是对“方程”这个词有些印象,但也仅仅只是有些印象。 二人还在学堂最后一排小声讨论之际,众学童似乎已经散学了,皇后悄悄走到二人身旁,柔声道: “公主学得好快。” 陈云忻礼节性地笑了笑,王玥芸却在一旁挠头叹气道: “我却是好笨。” “这有什么,” 皇后说道, “数性至难,自然有人会,有人不会,又不是每个人的脑子都擅长同一事物。” “那我擅长什么!”王玥芸委屈巴巴地眨着双眼,希望得到皇后一丝宽慰。 “你武功就很好啊,” 皇后回道, “而且心志坚韧,练武能到你这般境界,只怕世间多少男儿都做不到,我虽不会武,但其中的辛酸,也大抵能体会得。” 王玥芸被皇后夸赞,颇为受用似地点了点头,说道: “以后再也不学算术了!” “这天下多少事可谓千变万化,鬼出神入,但算术不会骗人,你不会就是不会。” 明明怎么学也学不好算术,但王玥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爱每日都来学堂后排坐上一两个时辰,想来大抵是因为自己有点崇拜这位皇后。 皇后确实半分武艺也不会,但却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傲气,王玥芸坚信这位黄大娘哪怕不是一国之后,也决计会成为一个异于常人的奇女子。 她好像什么都懂,学堂里常常有学生请教她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譬如天有多高,地有多广,海有多远? 譬如天上的星星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譬如太阳和月亮到底哪个更大? 这些问题都是王玥芸晓事后便再也未曾揣摩过的,她自己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该是什么。 但这些仿佛只有神仙才能知道答案的问题,皇后却能一一解释得清楚。 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能证明皇后所说的话是否正确,但哪怕如此,王玥芸却对她的回答深信不疑。 王玥芸开始相信脚下的土地应该是圆的,相信月亮正围绕着自己转,正如同自己也围绕着太阳在转。 她最相信的莫过于皇后所说的——男女其实没有那么大的不同,也有许多男子同样学不会算术,比如皇后自己的儿子李建军。 “桃李满天下,自家结苦瓜。” 皇后常常这样自嘲。 “哎呀!年纪大了真是不中用,差点给忘了!” 皇后突然一拍脑门,急道, “玥芸……睿国也有人造反了……” “啊?这么热闹……”王玥芸微微一愣,不过随即也想到,睿国造反又关自己什么事…… “举事造反的人,是定远侯王辛,还有江南巡抚赵明娄。”皇后缓缓道。 “啊??????” 第142章 归国 王玥芸不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己今世这位父亲怎么可能会造反? 纵然这对父女之间相处的时日并不算多,可在她的心里,王辛就是个连提刀杀只鸡都不敢的老人。 圣火教!一定又是圣火教! 她宁愿相信王辛是圣火教的一步暗棋,也不愿相信他会造反。 想到此处,王玥芸不由得更是一阵心惊。 “难道王辛他真的是?” 不对!皇后说的是定远侯与江南巡抚一起反了! 王玥芸想起了那个江南巡抚,赵舞阳的父亲赵明娄,想起了自己在六合山上与王辛一起祭祀王战寒将军时,赵明娄那双闪透着寒光的眼睛。 并非事后诸葛,王玥芸那日便觉察出这人并非什么忠臣良子,也曾提醒过王辛对他要注意提防。 “想到什么了?”秦子彦见她始终紧蹙着眉目,忙在一旁问道。 王玥芸当下便把祭祖之时与那赵明娄相见一事说了。 “一定是他!王辛就是个比你还闲散的侯爷,怎么可能做出造反的事!”王玥芸怒道。 “王辛要是能有我这么闲散,只怕你会多出不少弟弟妹妹……”秦子彦这句打趣的话还未说完,便注意到王玥芸正满脸怒意地望着自己。 秦子彦只能收起了玩闹心,他虽然吊儿郎当惯了,但毕竟是皇室之人,脑袋又聪明,此时忙正色道: “想来是那赵知府早已有了不臣之心,这番起事,定是胁迫住了你父亲,你家乃是睿国开国第一大将的后人,王将军在杭州又累受百姓尊崇,若他的后人造反,对朝廷名声定然会是天大的冲击。” 王玥芸同意他的想法,微微点了点头。 “你什么打算?”秦子彦问道。 “我要去…我要回杭州。”王玥芸语气坚定,“王辛虽并非我的生父,但在杭州之时,他待我实在不薄,他若有危险,我岂能不顾?” “我陪你去。”秦子彦应声道。 王玥芸本想拒绝,但见他神色竟破天荒十分正经,一时也开不了口。 “你别多想,”秦子彦笑道,“我毕竟是大睿皇室的王爷,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个乱臣贼子在我大睿的疆土上乱来?” “好。”王玥芸点头道,“那你会如何处置王辛?” 秦子彦摆了摆手,语气轻松道: “他毕竟是你父亲,你是我师妹,我总不能把他抓起来?” 一旁的陈云忻此时开口道: “王姐姐,我这次好想跟你同往,也能帮你一帮,只是归期将至,我不得不回魏国了” 王玥芸知她这话并非推脱,忙握住她手感激道: “你不必担心,我把王……我把父亲救走便是,那些人反不反朝廷,又干我何事!” “就让他跟你同去。”陈云忻头朝秦子彦方向动了动。 “云忻你……不会多想?”王玥芸想到了陈云忻和秦子彦的奇怪关系。 “啊?” 陈云忻疑道, “我又不嫁给他,况且我始终是要随使团回魏国的,本来也要跟他分开啊。” 王玥芸见她果真与秦子彦没半分动情,随口道: “甚好。” 王玥芸心急万分,待李国主下朝后,忙向他禀明了自己的想法。 “我和皇后曾跟你说过,不论你去哪儿我们都不拦着。” 李国主道, “只是这事实在凶险,今日早朝我曾听人说过杭州叛乱一事,按照你父亲的性子,只怕这事与他无关,只是那赵明娄借他王家后人之名行事。” 李国主与秦子彦的想法如出一辙,王玥芸不由得暗自心惊,国主高居东海,竟然对邻国一个普通侯爷都这般了解。 王玥芸想向李国主借一艘船回杭州,然而李国主这次却并没有一口答允她。 “这段时日,海上风浪乃是一年之中最大的时候,李帆又被朝廷外派了出去,我如何能帮你回去?” “我只要一艘船,我自己回去就好!”王玥芸急道。 可不论她怎么请求,李国主终是不允,只说海上风浪太大,寻常船只决计不能载她安全抵达杭州。 王玥芸心急万分,被李国主拒绝数次后,渐渐心生怒意,冷声道: “李国主,你是不是只盼着睿国的叛乱闹得再大些,你好坐收渔翁之利?我答允你,我只要救出我父亲王辛便是,绝不干涉其他!” 李国主听后,气得将面前的几案重重一拍,怒道: “胡闹!” 这是李国主唯一一次对她发火。 不顾皇后劝阻,王玥芸扭头便出了大殿,秦子彦和陈云忻迎了过来,问她李国主如何回应。 王玥芸摇头叹气,将李国主的话告知了二人。 “你不该这样对国主说话,” 秦子彦道, “他说的是实情,这段时日天气已入了冬,海上风浪最大,便是再大的船也会在顷刻间被搅进风浪中。” 王玥芸也知道自己方才说的乃是气话,但全因她心中实在挂念王辛的安危。 自己重生之后,这世上能全心全意待自己的能有几人? 黎老前辈和晴儿已经死了,王辛与自己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有父女之实,但她不想自己徒留遗憾! “只可惜李帆不在东海,不然我就是逼着他,也要让他送我回去。”王玥芸道。 “东海国还有别的开船厉害的人吗?”秦子彦问道。 王玥芸摇了摇头,李帆就是因为开船的本领高强才会被李国主封为内务府的大官,若论开船,只怕整个东海都没人及得上李帆的本事。 “我知道有人可以。”陈云忻突然开口道。 还未等她再说下去,秦子彦便开口道: “你是说那群机缘巧合之下,送你来东海的盐枭?” 陈云忻点了点头。 “可他们被李国主关在了牢中,正要宣判呢……”王玥芸道。 “顾不上了!”陈云忻和秦子彦异口同声道。 王玥芸坚定地点了点头,这便与二人一起快步出了宫门,寻着当日关押陈云忻的牢狱去了。 第143章 劫狱 行至牢外,正巧是陈云忻那日越狱之时曾一头撞翻的节级当值,那节级此时已知晓了陈云忻的身份,忙低头赔罪。 陈云忻故意甩出一副生气的难看脸色,一时把那当值的吓得不轻。 “我要见个人!”陈云忻道。 “没有上头的旨意,我们不敢随便放人进去,还望康乐公主见谅!”东海国律法分明,瀛洲城内大小官员更是都不敢有半点逾矩。 “那我要见呢?”为首的王玥芸开口道。 “这个……”那官员为难道,“还望郡主见谅。” 王玥芸还在思索怎么进去之时,陈云忻反倒眼疾手快,迅速朝着那当值的官员后颈上一劈,那官员立时昏了过去。 “走啦!”陈云忻提醒道。 三人进了牢内,被陈云忻轻车熟路地带着到了关铮一伙人的牢房,途中凡是遇到牢中巡视的官员,皆被二女瞬间击晕,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牢中的关铮此时尚在呼呼大睡,鼾声雷动,陈云忻抓了几颗地上的石子将他砸醒。 “是你?”关铮见她此刻衣饰华贵,打趣道,“要不要我给北魏公主见个礼?” 此时情况紧急,陈云忻也不想跟他多废话,忙指着身旁人对他道: “关老大,这位是东海国郡主王玥芸,这一位是睿国的王爷秦子彦。” “好大的人物!”关铮笑道。 “关老大,我现在救你们出来,你答应我马上送他二人去睿国杭州好不好?”陈云忻道。 关铮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只是随口问道: “救我出来?你怎么救?” 王玥芸当即挥掌,朝那木头制成的牢门重重一击,那牢门立时应声而碎,木屑纷纷扬扬地散落在空中。 关铮还以为自己没睡醒,不愿相信眼前这个貌美小姑娘的功夫竟如此厉害,随意挥掌便能将这坚固的牢门震开。 “关老大,你能答应我吗?”陈云忻问道。 关铮见眼前三人神色急切,陈云忻这位北魏公主与自己又有些交情,便道: “好说。” 关铮叫醒了手下众人,十来个蓬头垢面的犯人便紧跟着王玥芸出了牢门。 牢中其他犯人见王玥芸几人似乎是来劫狱,一个个都将手伸出了牢房,哀求着众人将自己也一同放出去。 “将他们放出来也好,这牢里闹出的骚乱越大,越没有人能注意到我们。”秦子彦说道。 陈云忻点了点头,这便低下身来想从晕倒在地的节级腰上摘下钥匙。 “不可!”王玥芸怒道。 陈云忻见她命令的语气十分重,一时也不敢摘那钥匙了。 “我劫他们出来已经是对不起李国主了,”王玥芸解释道,“不能更过分了。” “也是……”陈云忻尴尬道。 众人快步出了牢狱,关铮手下那些人还尚未睡醒,昏昏沉沉地不知天日,只麻木地跟着关老大跑。 出了牢房后,反倒是关铮带路,领着众人去了港口方向,途中好些个手下不知所谓地问东问西,似乎都以为自己在做梦,关铮只能挨着一巴掌将众人扇醒。 “船在哪儿?”众人到了瀛洲港口,关铮望着茫茫无际的汪洋对王玥芸问道。 ………………………… “你们没有船?”关铮惊道。 “事出紧急……”陈云忻在一旁解释道。 “再紧急,我也要有船才能载你们去杭州啊!”关铮说道。 说话之间,秦子彦眼神利落,率先看到东边码头上正停着艘大船,众人便跟着去了那船的方向。 “竟然没人?”关铮望着眼前的大船,疑道,“不可能啊,这般大的船,便是靠岸之时,也须有人在上面值守,把那船锚看住。” 正当众人疑惑不解之际,船上突然探出个身影,关铮是在江湖上摸爬了几十年的人,心思最为警惕,此时已抽出了腰后那柄尖刀。 “玥芸,你上来。”船上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听出了说话之人乃是皇后,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但又都转念一想,皇后一定不会让众人走的。 至少不会让关铮一伙人走。 关铮好不容易逃出了牢狱,哪里还愿意回去,此时见船上那个妇人似是要阻拦自己,他立时紧握住了手中的兵刃待要发作。 王玥芸察觉出了他的动静,连忙喝道: “不许无礼!” 王玥芸说完,便轻身一跃上了那艘大船,船上除皇后外,却只有三两个随行的护卫。 王玥芸知道皇后带的这点人手绝对留不下自己,这一点皇后自己肯定也是清楚的,看来她没有想过要将王玥芸留下来。 “你一定要去吗?”皇后说道,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王玥芸坚定地点了点头,心虚地紧咬着下嘴唇,叹道: “我对不起你和李国主,那位关老大犯了罪,我却亲自劫了他的狱……” 王玥芸抬头看了皇后一眼,见对方眼中并无埋怨之色,方才继续开口道: “可是黄大娘,王辛毕竟是王姑娘的父亲,又待我十分亲厚,我不能不管他的死活……” 皇后重重叹了口气,说道: “你是个有主意的好姑娘,这世上众生皆苦,偏又什么苦事都落在你身上……” 王玥芸应道: “没事的皇后,我不去多管他们叛乱造反的事,我只要把王辛救出来,便回东海国,我对这儿也实在喜欢得很。” 皇后不再多话,而是吩咐左右护卫退到了远处,待确认护卫走远后,方才从袖中拿出个形状怪异的黑色匣子,交到了王玥芸手中。 “好沉,”王玥芸望着手中这个中间宽大,前端却又细又长的匣子问道,“铁做的?” 皇后点了点头道: “我从前告诉过你,你李叔并不会什么武艺,你总是不信,其实他与人交手,全凭这把……神兵致胜。” 王玥芸反复打量了手上这个陌生的事物,好生不解,皱着眉头问道: “这是什么兵器?虽说确实是上等的好铁打造,但……这怎么杀人?” 皇后拿过了那匣子,说道: “时间紧急,我只教你两遍,你须得好生记住,半步也不能错。” 王玥芸见皇后神色郑重,忙点头答允。 “你先将后面这块给提起来,再这样握住上面用力一推,放入子…放入铁弹,最后扣动食指处的机括。”皇后一边说,一边摆弄着那铁匣子给王玥芸看。 王玥芸自然还看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尽力去把皇后教的每一步都牢牢记住。 “你记住了吗?”皇后问道。 王玥芸又拿过那铁匣子,照猫画虎地做了一遍,若有出错的地方,皇后又在一旁指点。 “你要记住,这绝世的兵器,如今这世上都只有两把,一把你李叔带着傍身,另一把便在你手中了。”皇后说道。 “啊?那我如何能要!”王玥芸连忙把那铁匣子还了回去,她并非假意推脱,而是真心不愿皇后将如此重要的事物交给自己。 “你拿着便是,危急时刻,此物定能救你性命!”皇后道,“只是切记,此事万不可让旁人知晓。” 王玥芸见皇后坚辞不受,只能将那铁匣子收进怀中,又再次谢过了皇后。 “这是铁弹,”皇后又拿出两颗金黄色泽的铁弹,那铁弹一头被打磨得十分平整,另一头却被削得十分尖锐,可见打磨此物的工匠手艺非凡。 王玥芸觉得这铁弹有些眼熟,细细回忆了一下,突然想起当日在瀛洲城内遇刺,李国主前来搭救自己时曾显露了一手飞石功夫,那时李国主从袖中飞出的便是眼前这般模样的铁弹! “我给你两颗,这样东西在这世上是用一颗便少一颗,你须得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拿出来。” 王玥芸点头答应了皇后,皇后这才放心地在护卫的陪同之下走下了大船。 陈云忻留在了船下,秦子彦与关铮一伙人上了大船,关铮的众手下熟练地拉起了船帆,收起了船锚。 扬帆,启航! 王玥芸紧握着自己怀中的铁匣子,心中分外感慨皇后对自己实在太好。 她望着船下的皇后与陈云忻,彼此眼中尽是留恋神色,但也只能随着逐渐开动的大船渐行渐远。 第144章 海 李国主没有乱说,海上风浪真的很大。 哪怕是在白天时辰,四下也常常是暗无天日,海波本就不平,又兼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当真是宛若地狱一般。 王玥芸并没多少坐船的经历,况且上次坐李帆船上时,尚是在极好的天气,海风并不大,海浪也甚稳。 哪里像此次这般跟海上闹鬼了一样…… 便是关铮手下的那伙亡命之徒,也有不少年轻人被这终日不绝的风浪吓得软了腿,一个个瘫坐在甲板之上,不少人还原地皈依佛门,磕头祈求着佛祖保佑。 关铮本人也是整日紧皱着眉头,连晚上也不敢睡,时不时地往那些个“佛教徒”的身上踹上一脚,口中大骂他们是群没见过世面的怂货。 其实关铮自己才知道,这般恶劣的航行环境,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若非那个什么北魏公主和眼前这个姓王的姑娘让自己重获了自由,他是决计不会答应对方在这个时节出航的。 最惨的还是王玥芸和秦子彦,二人实在受不了船上这终日不绝的颠簸,只得踉跄地靠在一间带窗的房间之中,彼此互相扶持。 最先受不了的是秦子彦,在经历一次大船沉重的摇晃后,他便“哇”一声吐了出来,吐得自己肚里无物后,又吐出不少胆水。 王玥芸本来还尚能撑会儿,见眼前的秦子彦呕吐不止后,她也不想再坚持了,只得将头强伸出窗外,也吐得肚里空空。 二人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有精力彼此嫌弃,只得相视着苦笑,互相递给对方清水。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反正王玥芸是没力气去算天日了。 只知道自己每日醒了便吐,吐了后又逼着自己吃点东西,而后又在海浪的颠簸之下艰难入睡。 待得风浪稍微平静些许后,王玥芸才终于和秦子彦彼此搀扶着出了船舱,太阳久违地从漆黑的乌云中探出了头,也久违地洒落在了二人苍白的脸颊上。 “出来了?”关铮只是回头望了王玥芸一眼,一双疲惫的眼睛仿佛已许久未曾合上,说完这一句后便又转头望向了远处。 他叫来了自己的心腹手下,朝船甲板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叹道: “下次再有这种风浪的时候,哪怕这单生意能让我当上皇帝老儿,也记着提醒我别接。” 直到看见鸟群重新出现在了半空,鱼群陆续跃出了金色海面,搅得海水发出阵阵扑腾声后,关铮才终于如释重负般伸了个自己这辈子最舒服的懒腰。 这般可怖的海上风浪,只怕这世间也没几人敢像关铮这般开船横渡茫茫汪洋。 只好在关铮做了半辈子盐枭,平日里在海上的时间更是比陆上还多,开船的本事只怕不会在那少年李帆之下,又兼他魄力胆识过人,方才能数次于海上的漩涡中化险为夷。 但纵是如此,关铮也觉得此番航行可以说是掉了自己半条命,他有些埋怨地望了王玥芸一眼,缓缓吐出一句: “加钱。” 王玥芸还没有说话气力,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独自靠在栏杆之上,感受着湿咸的海风再一次拍打着自己脸庞。 此时已近入冬时节,天也越来越冷了。 上一次坐船,是从睿国到东海,船上还有姚洪姚统领,还有雯语。 甚至还有黎老前辈。 “也不知她们二人怎么样了……”王玥芸想道。 此时秦子彦也缓步走到了王玥芸身侧,先是在她肩上搭上了一块厚厚的披肩,后又递给她一杯正冒着热气的茶水。 王玥芸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秦子彦,诧异道: “你发什么神经?” 秦子彦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好像预料到了自己这位师妹不会适应自己的好意。 王玥芸仔细闻了闻杯中的茶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她这个小小的举动倒是让秦子彦有些无奈地说道: “喝,我此时也没有那个使坏的精力了。” 二人此时正以同样的姿势并肩将手臂搭在了船栏之上,海风又一阵阵地吹来,与海上浅浅的浪花交相呼应,二人心中都不由得感慨岁月静好。 “如果此刻自己身边的人是晴儿,那该有多好……”王玥芸心中不由得一阵叹息。 秦子彦忽然转过了身,背靠在了船栏上,修长的十指随意地敲打着身后的栏杆,侧头对王玥芸问道: “等到了杭州,你打算怎么做?” 王玥芸略微蹙起了两条十分好看的眉毛,微微思索后,回道: “冲进定远侯府,把王辛抢出来,这应该不难?” “你不是还有个大姐在杭州?”秦子彦又问道。 “她……不关我的事,我救不了所有人。”王玥芸回道。 秦子彦听后又是一笑,说道: “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不,” 王玥芸反驳了他, “不论嫁没嫁出去,该是哪家的女儿永远都是哪家的,只不过我跟那个王大小姐并没有什么多的交情,而且我那时在杭州便总觉得……我那个什么姐姐,有点怪怪的……” “怪怪的?”秦子彦有些好奇,“怎么说?” “我也说不清楚,但总感觉她有事瞒着王家的人,瞒着我和王辛。” 秦子彦微微搓弄着自己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仿佛正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但还未等他开口,王玥芸便眺望到远处的海面上已渐渐露出了陆地的影子,她竟兴奋得一把抓住了身旁秦子彦的手臂,叫道: “到了!” “你激动个啥呢!” 王玥芸力气甚大,秦子彦被她捏得肉疼, “万一只是个无名小岛呢?瀛洲离杭州那么远,我们才走了……才走了…半个月?” “王姑娘没说错,我们到了,前面就是杭州,也是钱塘江的入海口。”关铮走到二人面前说道。 “多谢关大哥了。”王玥芸说道。 关铮摆了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说道: “若不是姓陈的那个女娃子让我送你们,我决计是不会搭上一船的性命来陪你这个什么郡主胡闹,等你二人上了岸,我们便就此别过。加钱什么的倒是不用了,就把这艘船给我了。” 王玥芸想了一想,又开口道: “只怕还要让关大哥在港口等我们一夜……” “什么?”关铮满脸不情愿。 “我要去杭州城中救个人,今夜便能带着他上船来。” 关铮不屑道: “杭州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地方,港口停泊的商船只怕不计其数,你又何必非要坐我的船。” 秦子彦开口道: “如今时局不同了,杭州有人造反,你觉得港口还会有船停靠吗?” “什么?”关铮疑声道。 原来关铮一伙人数月之间都被关在了东海瀛洲城的大牢之中,是以对睿国发生的变故闻所未闻,半点不曾听说。 “关老大,你就等我一夜便是。”王玥芸哀求道,“今晚我将人救出后便快马赶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回东海。” 关铮这一下竟被王玥芸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声音略带嘲讽,说道: “王姑娘,你是觉得我们一伙人命大,还可以再在这海上的鬼门关上走一走?” “那就先不去东海。” 秦子彦替王玥芸拿了主意,说道, “你们届时先躲在海上便是,这茫茫汪洋上,估计也没什么人能找到你们。” 关铮沉默不言,不知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到底想干些什么。 “关老大,这样也不行吗?”王玥芸小声道。 “行,”半晌后,关铮终于开口道,“得加钱。” 王玥芸与秦子彦相视点了点头,她又问道: “那你呢?要跟我一起吗?” “你居然会关心我?”秦子彦也有些诧异,说道,“不必管我。” “好,那我不管了。” 众人的船只缓缓靠近了港口,关铮这才发现这平日里人满为患的地方这时竟当真没半点人影,看来这两位年轻人所言非假,杭州一定有大事发生。 第145章 分别 突然,关铮发现了港口处正停泊着一艘不大不小的船,那船上竟悬挂着一个熟悉的标识。 “海蛇帮!”关铮紧皱着眉头,脱口道。 王玥芸闻言也向关铮视线方向看去,她曾与海蛇帮有些过节,是以一眼就认出了那艘船。 “真巧。”王玥芸笑道。 “不是巧,”秦子彦在一旁说道,“是我叫他们来的。” 关铮不知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想做些什么,那海蛇帮终究不是什么好惹的,帮中虽说并没有什么武功绝顶的人物,但却实在人多,又个个凶悍惯了。 自己一伙人说破天也不过是做些走私买卖的生意人,而这臭名昭着的海蛇帮却全是做没本钱买卖的匪寇。 但一见王玥芸一脸有恃无恐的模样,关铮也觉得放心了,毕竟能一掌震碎牢房房门的人,想来也真不会惧怕海蛇帮。 待两艘船渐渐靠近后,秦子彦走向了船头,王玥芸跟在他身侧,倒也并没抽出兵刃,她也有心瞧瞧秦子彦要搞个什么名堂。 只见海蛇帮的船上齐齐整整地站满了人,王玥芸认出了为首的二人乃是典昀、典道两兄弟,他二人曾被自己几招之内折断了臂膀。 两船船首相交,王玥芸侧身靠在船头,好奇一会儿到底会发生些什么,可那海蛇帮众人似乎是看见了秦子彦,一个个忽然半跪在地,向秦子彦行礼道: “参见王爷!” 这边的关铮一伙人见这向来恶名远播的海蛇帮,竟对秦子彦如此尊敬,也不禁面面相觑。 王玥芸此时才突然想起来,那一日自己行刺叶守藏之时,给自己“打头阵”,吸引了叶守藏注意的几人正是海蛇帮的! “你跟他们什么关系?”王玥芸对秦子彦问道。 “下次告诉你。”秦子彦回道,“来不及了,你快去救你爹。” 王玥芸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已入了冬,天黑得快,暮色将近,如果真的想要在晚上救出王辛,那时间确实不多了。 她知道自己只会有一次机会,因为没有傻子会让自己手里的人质接二连三地被人抢。 秦子彦打了个响指,那海蛇帮帮主典昀会意后,立马起身从船上向这边扔出一个竹筒,秦子彦一把接住那支细小的竹筒,一边抽出里面的纸条,一边对王玥芸说道: “你打算去哪儿找你父亲?” “当然去府上啊。”王玥芸不假思索道。 秦子彦有些无语,说道: “你觉得那些造反的叛军是傻子?赵明娄是傻子?会让人质留在他自己原来的住处?” 王玥芸想了一想,似乎觉得有些道理,便询问道: “那你说他们会把王辛藏在哪儿?” 秦子彦此时已将手中的纸条看完,脸色却隐隐有些难看,王玥芸忙道: “怎么了?” “嗯……嗯,”秦子彦尴尬道,“他们确实还把王辛留在定远侯府上……” ……………… 王玥芸岔开话题道: “你这段时间都一直在东海,是怎么跟这边的海蛇帮联系上的?” “自是有帮忙送信的。”秦子彦回道。 “送信的?妈呀,这么远的一片海,还能有送信的?” 王玥芸十分疑惑, “是信鸽?那也不行啊,信鸽可飞不了那么远,也受不了海上那般大的风浪。” “大师兄可以。” 秦子彦话刚说完,随即便吹了个嘹亮的口哨,只听得一阵巨大的风声在王玥芸耳边响起。 王玥芸回头一看,竟见到一头硕大无比的海东青正盘旋在天空之中,大鸟不断扑腾着缀有褐斑的翅膀,不时发出尖锐的叫声,威猛至极。 “大师兄!”王玥芸招呼道,她记得莹师妹也曾叫这鸟大师兄,那日行刺叶守藏失败,正是莹师妹骑着大师兄前来搭救,王玥芸方才能死里逃生。 在东海国营救李国主时,也是大师兄载着秦子彦来帮忙的! 王玥芸连忙朝那巨鸟挥手,那鸟颇通灵性,认出了王玥芸,缓慢地朝着王玥芸身前落下。 王玥芸一把搂住了巨鸟的脖子,激动道: “大师兄!那日真是多谢你了!” 巨鸟听懂了她的话,竟伸出一只翅膀轻拍王玥芸后背,一副亲昵之态。 关铮一伙人哪里见过这般巨大的海东青,连关铮都被惊得呆住,几个胆大手小的壮起胆子,缓缓向那海东青靠近。 巨鸟察觉后,只重重朝身侧挥了下翅膀,又发出一声叫喊,以作震慑之意,将关铮几个手下吓得一屁股坐在原地。 “我家师兄可不爱生人。”秦子彦笑道。 秦子彦说完,便一步跨上了鸟背,对王玥芸道: “走,让大师兄带我们去岸上。” 王玥芸点了点头,也一步跃上了大鸟坚实的后背。 巨鸟振翅而起,连带着四周风声作响。 王玥芸转头对关铮道: “关老大,还望你等我一晚,若今晚我回不来……” “我多等你几日便是。”还未等王玥芸说完,关铮便抢道。 王玥芸满眼感激之色,说道: “多谢你了,关大哥,来日我一定报答。” 关铮摆摆手,说道: “什么报答不报答,这提心吊胆的生意我是做够了,听说那个什么陈姑娘是北魏的公主?到时候接上了你,我们一起去北魏,让那陈姑娘好好做东便是。” 王玥芸点头称是,那巨鸟随即腾空飞起,朝着岸边飞去,速度快过船只百倍。 鸟背之上,秦子彦又拿出了先前那张纸条,对王玥芸说道: “如今不仅是杭州城,连带着江南八州二十五县,都被叛军侵占,已成了大气候。为首的叛军有两人,一人正是你先前所说的江南巡抚赵明娄,另一人则听说是个今年的落榜秀才,不甚清楚。” “落榜秀才?”王玥芸疑道,“莫不是姓黄……” “我以为你不读书的。”秦子彦道。 “看戏看的。”王玥芸回道。 秦子彦又正色道: “他二人本是各自起兵,起先还有些过节,也曾相互攻打,后来冰释前嫌,合兵至了一处,占着长江天险,朝廷的官兵一时也攻拿不下。” 王玥芸冷声道: “你们朝廷不是有个百战百胜的北陵王吗?” “他正带兵来此,估摸着已经快到了。”秦子彦瞧着王玥芸神色不太对劲,便问道,“你想干嘛?” “你说我想干嘛?”王玥芸道,“你不会觉得我现在不想杀他了?” 秦子彦突然转头看向了王玥芸,竟是满眼柔情,正色道: “算了……我不想,你再冒险。” 王玥芸被他如此正经的模样搞得有些不适,只得回道: “我先把王辛救出来,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之后的事,再说。” “也好。”秦子彦回道。 二人一时无话,王玥芸竟破天荒没有嫌弃秦子彦,不多时,二人的大师兄已将他们送到了港口。 “我还要跟大师兄一起朝北边去,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秦子彦关切道。 “嗯,你们去。”王玥芸回道。 秦子彦点了点头,这便准备继续往西方向飞去,王玥芸却在最后一刻拉住了他的衣角,说道: “你别死了。” 秦子彦听后轻扬嘴角,以他那副一贯轻佻的语气说道: “我这辈子还没玩够,可不会死呢。” “东边有片树林,林深处有一匹快马,是我提前让海蛇帮的人帮你备好的,快去救你爹。” “好 。” 二人话刚说完,一阵寒风突然袭来,天上渐渐飘落下些许雪花,王玥芸内力深厚,却还是被冷得打了个哆嗦,心中有些后悔自己本不该穿得像刚入秋时那般单薄。 秦子彦则是在寒风中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个接着一个,竟似是止不住一般。 “这还没分开呢,啊切!”秦子彦笑道,“怎么王姑娘就开始想我了?” 王玥芸熟悉地给了他一个白眼,随即背身挥了挥手,独自走向了东边的树林中。 第146章 准备冻手 王玥芸迎着风雪独行,半个时辰后,果真便在林中找到了一匹浑身墨黑,四蹄却白如雪的好马。 踏雪!马儿认出了一年不见的旧主,也兴奋地发出声声嘶鸣。 那马颈间还悬着一柄长剑,王玥芸将剑抽出剑鞘时,已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剑鸣,剑身亮得发光,柄处又嵌着几块晶莹红玛瑙。 这剑正是当日自己行刺叶守藏之时,秦子彦给予自己的那柄妍媸。 自己此时仓促间忘了应龙剑,这柄妍媸来得正好! 王玥芸将剑佩在了腰上,随即翻身上马,策马向着杭州城中而去。 一路上雪越下越大,竟让她满头黑发也变得点点斑白。 正如秦子彦先前所言,如今江南多地已被叛军攻占,王玥芸直到了杭州城门之下,也未能见到多少人影,偶尔见到三两个行人,也都是背负着行囊匆匆赶路,全然一副逃难的悲惨模样。 城门虽然处处都有起义军值守,但王玥芸在杭州呆了大半年,这大半年时间里,常跟晴儿一起四处乱窜,寻些好玩的去处,是以知晓杭州城门的多个缺口,她没费什么功夫,便进到了杭州城。 此时天色刚刚黑完,但王玥芸决定夜半时分再行动,定远侯府离西湖不远,她便策马到了西子湖畔,沿着湖边缓缓而行。 虽然她自己心中不愿意承认,但事实是她有些紧张了。 她虽然自负武功已有所小成,便是放眼天下,估计也没几个人敢小瞧了她。 可武学一事,终究是天外有天,若是遇到自己师父,亦或是叶守藏那般身手的对头,她便对付不了了。 即便她不相信起义军中会有这样的高手来看护王辛,但王辛毕竟是他们反叛的重要棋子,想必也是会有许多人夜夜值守,到时动起手来,自己还要腾出手来护着王辛…… “不去想了!今晚尽力而为便是。” 王玥芸将马拴在了湖边一棵早已光秃秃的柳树干上,自己则坐在了湖岸旁,欣赏着这西子湖畔难得的初雪夜景。 望着眼前熟悉的西湖,她不由得想起自己与秦子彦初次相遇,便是在这西湖畔,那时他嘴里还不干不净,惹得王玥芸一脚将其绊了个狗吃屎。 又想起了晴儿,那时二女常在这湖边欢声笑语,追逐嬉戏,当真是好不快活。 “如果那时我没有选择去京城报仇,晴儿一定不会死……我们一起在杭州欢喜快乐一辈子,也胜过如今许多了……” 想到此处,王玥芸又是悲从中来,伤感不已。 为什么上天会选择自己,让自己再活一次? 是让自己再重新快活一辈子,还是让自己再承受几次挚友离别的苦痛? 她先前对秦子彦说的话全然是一片真心,她真的不希望秦子彦死,尽管这个模样俊俏的王爷老是惹得自己不痛快。 先是黎老前辈,再是晴儿,如今王辛也是身在虎穴,王玥芸终究是个良善之人,她不愿见着身边一个个鲜活的身影就那样突然消失在自己眼前。 突然,王玥芸听到了不远处竟有歌声传来,她不由得竖起了耳朵,细细听着那歌声。 “策马行,入城来;登长阶,过街巷;观者叹息,佳人驻足……” 歌声悠扬婉转,分外悦耳,在冷寂的夜色中更显出一派林籁泉韵之象。 王玥芸寻着歌声传来的地方瞧去,竟看到了一小团篝火,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正一边烤火取暖,一边哼着嘴上的小调。 王玥芸此时也正觉得有些太冷,便主动朝那人走去。 “我可以坐这儿借个火吗?”王玥芸问道。 “当然。”那少年抬头望了她一眼,语气竟显得十分好客,这使得王玥芸放心了不少。 王玥芸这才细细瞧见了唱歌少年的模样,只觉得他顶多16岁年纪,脸上稚气还未褪尽。 她顺着少年身侧看去,竟发现他身侧还竖着根鱼竿,鱼线延伸至了湖面,显然是还在垂钓。 “我没有叨扰到你钓鱼?”王玥芸客气道。 “没有。” 少年回道, “反正今天也是最后一天钓鱼了,今年杭州会特别冷,明早西湖便会结冰,那时便钓不了鱼了。” 王玥芸见这少年年纪虽轻,但言辞谈吐却是老气横秋,全然不似少年人,倒像个日日在湖边垂钓的老翁。 “这么晚还在外面钓鱼,你父母不会说你?”王玥芸问道。 “我没有父母。”少年回道,语气却没有什么异常,“我只有师父。” ……………… “你呢?”少年反问道,“姑娘这么晚还不回去,你家里不会说你?” 这下轮到王玥芸为难了,憋了半天后,她只得说道: “我也没有父母了……而且我也有个师父,他待我甚好。” 少年听后,侧头望了她一眼,笑道: “姑娘和我还算有缘呢。” 王玥芸轻轻一笑,双手向那篝火靠近,使得自己身子更加暖和。 “你吃酒不吃?”少年道。 “啊?哪有第一次和姑娘家见面就让别人喝酒的。”王玥芸笑道。 少年一脸稚气,疑惑道: “这是……不妥的事吗?” “倒也没有。”王玥芸笑道,“我爱喝。” 少年遂拿出一个酒袋,递给了王玥芸,王玥芸也不多客气,仰头大喝了一口后,又将酒递回给了他。 少年也学着她的模样,豪饮了大口酒,却被那烈酒呛住了喉咙,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你平时不曾喝酒?”王玥芸问道。 “师父不让我喝。”少年回道,“我只有在这种时候,在外面偷偷喝。” 二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少年则不时摆弄着他的鱼竿,一袋酒渐渐饮尽,王玥芸身子也开始暖和起来,更觉得周身有了力气。 可那少年似乎不胜酒力,篝火照耀之下,一双脸显得分外通红。 “我自小便没了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少年喝了酒,渐渐话多起来, “我是被师父养大的,师父还教了我许多本事。” “那你师父真好。”王玥芸回道。 少年听后却重重叹了口气,这让王玥芸很是不解。 “师父养大了我,我这条命自然就算是师父的了,从小师父让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可是这几年……师父老是让我和师兄们做些不好的事,那些事我是不愿意做的,可是师父有命,做徒弟的又怎能不听?” 听到此处,王玥芸也有点心疼眼前这个懵懂年岁的少年,也庆幸不论是自己前世的父亲骆远,还是这一世的王辛,抑或是师父百里凤,都未曾逼迫过自己做不情愿的事。 王玥芸见他酒意未尽,便解下自己腰间的酒壶,递给了那少年。 少年又是喝了一大口,喝完却是久久地紧锁眉头,半晌后才道: “你的酒,好辣!” “这是东海国的酒,自然是烈了些。”王玥芸回道。 “姑娘是东海国的人?”少年问道。 “不是。”王玥芸回道,“我就是睿国人。” 少年应了一声,又说道: “我是南鸿国的人。” “南鸿国?”听到这三个字,王玥芸不由得一声惊讶。 少年点头道: “我父母就是南鸿国的人,我出身在南鸿国,父母身死之时,师父恰好途径我家,便收养了我,从此将我带在了身边。” “你师父可真是个心善的人。”王玥芸说道。 少年沉默了半晌,又饮了大口酒后,方才开口道: “可是我师父……老是杀人,我不喜欢。” “杀人?”王玥芸皱眉道。 还未等少年回话,二人都听到水面突然传来一阵动静,原来是有鱼上钩了。 少年赶紧起身提起那鱼竿,不断与那水下的大鱼较劲,一阵拉扯后,一条又肥又大的活鱼被少年甩出了湖面,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少年赶紧前去抱起了那鱼,那鱼一开始还在少年怀中不停扑腾,少年准确地用掌缘朝大鱼头上一击,大鱼瞬间停止了挣扎。 “你看!好大的鲢鱼!” 那鱼实在是肥大,反正王玥芸是从未见过的,此时她也不住点头称赞。 少年一阵欣喜后,又缓缓用手轻抚鱼背,那大鱼似乎是被他唤醒,又重新开始了扑腾。 他怀抱着大鱼,却又逐渐朝着湖面走去,蹲下身子后,竟又将那鱼放回了湖中。 “你这是?”王玥芸十分疑惑这少年的举动。 待那大鲢鱼重新游回湖水中后,少年方才开口道: “能长那般大属实不易,我不愿伤它性命。” 王玥芸觉得这少年好生奇怪,既要钓鱼,却又不愿伤其性命,不过一想到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也就理解了。 月华如霜,映得满地如银,王玥芸抬头望了望天色,只见那月亮已悬在天际正中,她明白此刻已是深夜之时了。 她该行动了。 “小哥你叫什么名字?我要走了。”王玥芸喊道。 少年听后,先是一怔,后又急向她走来,不想酒劲渐渐上头,步伐踉跄,便似要摔倒在地。 王玥芸赶紧用手托住了他,然而双手与他臂膀相交一瞬间,却被一股反激之力惊到,她已然感受到这少年不仅身负内功,功力还并非寻常庸手。 那少年应是因为喝了酒,并没有感受到自己那股自然而生的内力,只是开口回王玥芸道: “我没有名字。” “那我该叫你什么?” 王玥芸笑道, “下次有机会,我再找你喝酒,你唱歌实在好听,看你钓鱼也有趣得很。” “我应该姓青,师父叫我的时候,第一个字就是青。”少年回道。 王玥芸道: “好嘞,青小哥,我有事要去办了,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自称姓青的少年回道。 王玥芸转身离去,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找到栓马之处后,熟练地翻身上了那匹踏雪马,又将酒壶中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大喝一声,朝着定远侯府赶去。 第147章 对话 王玥芸对杭州城分外熟悉,是以没绕什么弯路,不多时便瞧见了那夜色中的定远侯府。 王玥芸提前一里路便下了马,穿上一套秦子彦准备好的紧身黑衣,又拿黑布蒙住半边脸庞,再将那柄妍媸剑贴身藏了起来,掌中只握了把趁手的匕首。 一切穿戴完毕,她便蹑着手脚,缓步朝着定远侯府的府墙边走去。 待她弓着身子沿侯府外墙走了一段后,便确定侯府内并无半点动静,遂双足点地,凌空一跃上了外墙,见到府中确实无人后,方才无比谨慎地跳进了府内。 王玥芸毕竟在此处住了大半年时日,此刻便也轻车熟路地奔走于房顶之上,偶尔也看到好些个全副武装的巡逻守卫,这让她更加确定王辛还尚在此处。 她凭着记忆窜到了王辛从前所住的那间主院,趴在屋顶之上,匍匐着身子缓慢移动。 到了房顶正中时,她又小心翼翼地揭开了三两片房瓦,隔着一根根粗壮的梁木,细细观察屋内的动静。 只见房中一人鬓间已满是华发,此时正负手而立,正是定远侯王辛。 王玥芸只觉得自己这位父亲面容似乎比从前憔悴了不少。 大半年前,王辛还是个只顾养花逗鸟的闲散侯爷,将养得白白胖胖,如今却突然沦为了“阶下囚”。 而王辛身后却也站着个王玥芸认识的年轻男子,赵明娄之子赵舞阳。 赵舞阳从前一向对王玥芸极尽殷勤,总是卖力讨好于她。 王玥芸也知晓他那些笨拙的小心思,可她本就对世间男儿不大感兴趣,更何况赵舞阳还是个不怎么成事的寻常纨绔。 此时赵舞阳站在王辛背后,开口道: “侯爷,我父亲也厚待了你多日,你也该降了不是。” 王辛不为所动,回也不想回他。 赵舞阳见他一声不吭,也有些气恼,又道: “侯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别以为义军少了你王家的名头,便成不了大事!” 王辛听了这话后,转身望向了赵舞阳,目光如炬,朗声道: “你也知道我是王家的人?!我王家之祖王战寒将军,乃是大睿开国功勋,为太祖皇帝打下了这赫赫江山,王辛不肖,不能效先人之功,却也不愿与你这等叛军为伍!” 赵舞阳被这话急得连向前踏出几步,扯着王辛衣袖,怒道: “我看你这老东西是活腻了!” 王辛依旧面不改色,毫无惧意。 正当二人对峙之际,房门却被一人推开。 “退下!”来人对着赵舞阳喝道。 赵舞阳心有不甘,转头也向那人瞪眼而视,那人也不多搭理他,只是说道: “赵公子不愿听我命令,我就只有让令尊来请你出去了。” 赵舞阳恶狠狠地叹了口气,却也识相地转身离去。 王玥芸的目光这时全到了那位刚进屋的人物身上,只见那男子身材颇高,中等体格,瞧着面庞却似乎比赵舞阳年纪还小些,可他方才却能喝退赵舞阳,想来在起义军中也有些地位。 待赵舞阳退下后,王辛又重新背过了身,似乎连这一位新来的男子也不愿多见。 “侯爷,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那男子谦声道。 王辛闻言却是一声冷哼,说道: “高将军,你和赵明娄的公子今晚可是早已商量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我不管你们如何商议,我王辛即为王家后人,便要世世代代忠于圣上,护国安民的事我王辛做不了,但这乱臣贼子,我更做不了!不论你们怎么劝,我左不过是个死字,却也好过你们这等篡逆之辈,终将被万世唾弃!” 男子被王辛一顿指责痛骂,骂得连屋顶上的王玥芸都以为他会立时发难,然而男子却并不如何急躁,只是缓缓开口道: “侯爷,你是王将军后人,方才你也说了‘护国安民’四字,我且问你,如今的睿国,乳臭小儿为帝,奸臣逆贼为政,那个什么康靖王爷秦子彦,天下人谁不知他只会闲逛酒肆,终日沉溺美色。而那个北陵王叶守藏,更是暴戾无常,残害忠良,京城‘血嫁衣’一事,滥杀了多少朝廷命官!这样的一个睿国,侯爷还对它有什么期许?!” “那昊将军和赵明娄这般兵犯江南,作反称霸,便是护国安民了?” 王辛依旧冷声道, “赵明娄这贼子乃是朝廷命官,受圣上皇恩,如此不思图报,反而起兵谋反,简直丧尽天良……” 王辛本欲接着再骂,那男子却开口道: “侯爷,那我呢?” 王辛不再言语。 “我呢?我从未受过皇家半点恩惠,又自幼长于边境之地,只想着寒窗苦读,盼着有一日能寻个功名,方才能报效朝廷,也是件光宗耀祖的好事。” 男子平静道, “可最后呢?我考上了功名,朝廷又是如何对我?” 王辛一时不再言语,半晌后方才叹道: “朝廷自有苦衷。” 男子轻蔑一笑,也不想再与他多说,径直转身欲离去,待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 “侯爷,我敬你不是因为要与那秦家公子唱红脸白脸,只是你女儿于我有恩,我从前便跟你说过此事了。” 听了这话,王辛竟转过了身,询问道: “我那女儿……将军可有她的消息……” 那男子摇了摇头,叹道: “我也想再见到王姑娘,我答应你,等见到了她,一定护她平安,再让你父女团聚。” 王辛重重叹道: “只是不知将军届时是要把我放了与我那小女一起离去,还是把我女儿抓来同我这老朽一起囚在这府中。” 男子微微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微微一礼后转身离了王辛房门。 第147章 对话 王玥芸对杭州城分外熟悉,是以没绕什么弯路,不多时便瞧见了那夜色中的定远侯府。 王玥芸提前一里路便下了马,穿上一套秦子彦准备好的紧身黑衣,又拿黑布蒙住半边脸庞,再将那柄妍媸剑贴身藏了起来,掌中只握了把趁手的匕首。 一切穿戴完毕,她便蹑着手脚,缓步朝着定远侯府的府墙边走去。 待她弓着身子沿侯府外墙走了一段后,便确定侯府内并无半点动静,遂双足点地,凌空一跃上了外墙,见到府中确实无人后,方才无比谨慎地跳进了府内。 王玥芸毕竟在此处住了大半年时日,此刻便也轻车熟路地奔走于房顶之上,偶尔也看到好些个全副武装的巡逻守卫,这让她更加确定王辛还尚在此处。 她凭着记忆窜到了王辛从前所住的那间主院,趴在屋顶之上,匍匐着身子缓慢移动。 到了房顶正中时,她又小心翼翼地揭开了三两片房瓦,隔着一根根粗壮的梁木,细细观察屋内的动静。 只见房中一人鬓间已满是华发,此时正负手而立,正是定远侯王辛。 王玥芸只觉得自己这位父亲面容似乎比从前憔悴了不少。 大半年前,王辛还是个只顾养花逗鸟的闲散侯爷,将养得白白胖胖,如今却突然沦为了“阶下囚”。 而王辛身后却也站着个王玥芸认识的年轻男子,赵明娄之子赵舞阳。 赵舞阳从前一向对王玥芸极尽殷勤,总是卖力讨好于她。 王玥芸也知晓他那些笨拙的小心思,可她本就对世间男儿不大感兴趣,更何况赵舞阳还是个不怎么成事的寻常纨绔。 此时赵舞阳站在王辛背后,开口道: “侯爷,我父亲也厚待了你多日,你也该降了不是。” 王辛不为所动,回也不想回他。 赵舞阳见他一声不吭,也有些气恼,又道: “侯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别以为义军少了你王家的名头,便成不了大事!” 王辛听了这话后,转身望向了赵舞阳,目光如炬,朗声道: “你也知道我是王家的人?!我王家之祖王战寒将军,乃是大睿开国功勋,为太祖皇帝打下了这赫赫江山,王辛不肖,不能效先人之功,却也不愿与你这等叛军为伍!” 赵舞阳被这话急得连向前踏出几步,扯着王辛衣袖,怒道: “我看你这老东西是活腻了!” 王辛依旧面不改色,毫无惧意。 正当二人对峙之际,房门却被一人推开。 “退下!”来人对着赵舞阳喝道。 赵舞阳心有不甘,转头也向那人瞪眼而视,那人也不多搭理他,只是说道: “赵公子不愿听我命令,我就只有让令尊来请你出去了。” 赵舞阳恶狠狠地叹了口气,却也识相地转身离去。 王玥芸的目光这时全到了那位刚进屋的人物身上,只见那男子身材颇高,中等体格,瞧着面庞却似乎比赵舞阳年纪还小些,可他方才却能喝退赵舞阳,想来在起义军中也有些地位。 待赵舞阳退下后,王辛又重新背过了身,似乎连这一位新来的男子也不愿多见。 “侯爷,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那男子谦声道。 王辛闻言却是一声冷哼,说道: “高将军,你和赵明娄的公子今晚可是早已商量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我不管你们如何商议,我王辛即为王家后人,便要世世代代忠于圣上,护国安民的事我王辛做不了,但这乱臣贼子,我更做不了!不论你们怎么劝,我左不过是个死字,却也好过你们这等篡逆之辈,终将被万世唾弃!” 男子被王辛一顿指责痛骂,骂得连屋顶上的王玥芸都以为他会立时发难,然而男子却并不如何急躁,只是缓缓开口道: “侯爷,你是王将军后人,方才你也说了‘护国安民’四字,我且问你,如今的睿国,乳臭小儿为帝,奸臣逆贼为政,那个什么康靖王爷秦子彦,天下人谁不知他只会闲逛酒肆,终日沉溺美色。而那个北陵王叶守藏,更是暴戾无常,残害忠良,京城‘血嫁衣’一事,滥杀了多少朝廷命官!这样的一个睿国,侯爷还对它有什么期许?!” “那昊将军和赵明娄这般兵犯江南,作反称霸,便是护国安民了?” 王辛依旧冷声道, “赵明娄这贼子乃是朝廷命官,受圣上皇恩,如此不思图报,反而起兵谋反,简直丧尽天良……” 王辛本欲接着再骂,那男子却开口道: “侯爷,那我呢?” 王辛不再言语。 “我呢?我从未受过皇家半点恩惠,又自幼长于边境之地,只想着寒窗苦读,盼着有一日能寻个功名,方才能报效朝廷,也是件光宗耀祖的好事。” 男子平静道, “可最后呢?我考上了功名,朝廷又是如何对我?” 王辛一时不再言语,半晌后方才叹道: “朝廷自有苦衷。” 男子轻蔑一笑,也不想再与他多说,径直转身欲离去,待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 “侯爷,我敬你不是因为要与那秦家公子唱红脸白脸,只是你女儿于我有恩,我从前便跟你说过此事了。” 听了这话,王辛竟转过了身,询问道: “我那女儿……将军可有她的消息……” 那男子摇了摇头,叹道: “我也想再见到王姑娘,我答应你,等见到了她,一定护她平安,再让你父女团聚。” 王辛重重叹道: “只是不知将军届时是要把我放了与我那小女一起离去,还是把我女儿抓来同我这老朽一起囚在这府中。” 男子微微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微微一礼后转身离了王辛房门。 第148章 营救 藏身房顶的王玥芸被二人最后的对话弄得半点摸不着头脑。 那男子竟说王辛的女儿于他有恩,可自己似乎并不认识这人,想来他说的是自己姐姐,王家的大小姐,而并非自己。 待那男子走远后,王辛这才掩了房门,又想起了自己那一年多前便不知所踪的小女儿,不由得重重地叹息一声。 王玥芸这时听得房屋四处已没了动静,便又迅速地揭开了几张瓦片,等到那房顶上的漏洞足以容下一人身体后,方才一跃而下,动作轻盈至极,并未发出半点动静。 王辛正纳闷屋中怎么突然有了束月光,欲抬头看时,自己的嘴巴却突然被一只手给牢牢遮住,竟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父亲,是我!”王玥芸小声道。 王辛初时哪里听得进这话,还想拼命挣扎,可一看到王玥芸那张蒙住了半边的脸庞,看到那双自己无比熟悉的眼睛,便停止了动作。 王玥芸见王辛并不再乱动喊叫,也渐渐放下了那只捂住王辛口鼻的手,又重复道: “父亲,我是王玥芸,我来救你出去,你不要叫出声好不好?” 王辛见到眼前突然出现之人果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幼女,顿时老泪纵横,也顾不得许多,忙握着王玥芸双手道: “芸儿,真的是你!你还好吗?为父好想你!” 王玥芸赶紧比了个噤声手势,小声道: “父亲小点声,我们先逃出去!” 王辛这才回过神来,木讷道: “怎么…怎么出去啊?” “我带着父亲上屋顶,父亲你一定不要叫出声来。” 王玥芸担心王辛捅出篓子,又嘱咐道, “父亲你答允我好不好?” “好!”王辛应道。 王玥芸闻言后,向王辛点了点头,一手拿住了王辛肩膀。 “父亲抓紧我。” 她双足发力,携着王辛一步跃上了房顶,到了房顶后,王辛被吓得连拍胸口,却也始终不敢发出一声。 “我们走,父亲跟紧我!” 王玥芸牵着王辛的手,二人都佝着身子,缓缓地沿着房脊而行。 王辛身子肥胖了些,又不会武,不时会踩到脚下的瓦砾,发出些清脆的响声,听得王玥芸胆颤心惊。 一连经过几个房顶后,二人已靠近了府墙,王玥芸又赶紧抱着王辛跳到了墙外。 待二人落地后,王玥芸来不及与王辛多说,只得拉着他朝东边的西湖畔跑。 那匹踏雪快马还在西湖畔,王玥芸不敢骑马离侯府太近,只能先在离侯府尚远的地方就将马儿拴了。 可王辛身子实在又虚又胖,冬日里穿得又厚,没跑几步便只能停下来大口喘气。 王玥芸担心夜长梦多,便欲背负着王辛行动,可正当王玥芸蹲下身时,却突然瞧见四面八方不知何时闪出了一根根点燃的火把。 紧接着,她便看见周围涌出了一大堆身着甲胄的士卒,月色照耀之下,更显得十分煞人,正一步步朝着二人逼近! 王玥芸只得先将王辛护在身后,等待着四周士卒的动静。 不多时,一匹高头大马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马上坐着个中年人,颔下留着短须,一双眼直如鹰一般锐利。 “王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中年人开口道。 “你是赵明娄?”王玥芸认出来他,她忘不了在六和山上时,赵明娄那双让她觉得瘆人的眼睛。 “姑娘好记性。” 赵明娄开口道, “不知姑娘这般急匆匆地带着令尊,是要去往何处啊?” “赵大人,这事与我女儿无关,你千万不要与她为难!”王辛急道。 赵明娄却似乎并不愿意搭理他,一双眼依旧死死盯着王玥芸。 “我在外游历了多日,如今想回家看看父亲,难道也要征得你赵大人的许可?”王玥芸说道。 赵明娄放声大笑了好一阵后,方才开口说道: “北陵王果然没说错,王姑娘还真是个孝子,一听到自己父亲遇难,便迫不及待地从东海赶回来了。” “他怎么知道我先前在东海?”王玥芸心道。 “众将士听令!” 赵明娄喝道, “把王家父女拿下!记住都要活得,尤其是王姑娘。” 此令一出,王玥芸身边众士卒个个手执刀剑,摩拳擦掌。 王玥芸也将那柄妍媸剑抽出,右手握住利剑,左手分开五指,护着王辛步步向身后退去。 “王姑娘,我听说过你的功夫,可这里足有二百甲士,你觉得自己逃得了吗?”赵明娄冷声道。 王玥芸只能咬牙思索,赵明娄离自己距离不远,自己拼力一击,或能在其贴身侍卫做出反应之前得手。 可王辛怎么办? 她不敢拿王辛的安危来赌! 王玥芸始终不能想出万全的法子,可赵明娄并不会等她。 下一秒,数不清的刀剑便朝着王玥芸身前袭来,她只得一声大喝,右手将妍媸剑舞出剑花,把那最先靠近的几人瞬间打倒在地。 赵明娄似乎没想到她的武功竟这般厉害,只得再下令让手下众人再度围了上去。 王玥芸只得依着自己身手了得,护着王辛且战且走,好在她武功实在强过眼前这些寻常兵卒太多,一时间倒也无人能近得她身。 可人力终有穷尽之时,王玥芸只盼着能早点骑上自己踏雪,或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此时夜已深了,王玥芸又不太记得原先的路,一番交战后,渐渐也寻不到方向了。 “若没有马,今日决计脱身不得!” 王玥芸想到此处,便提剑朝着身侧最近的一个骑马军官面门上砍去,这一剑使得实在太快,那军官立时被吓得滚鞍下马,在地上连滚了三滚。 王玥芸飞速地跃上了那军马,左手紧握住缰绳,右手将那马下的王辛重重一提,待王辛上马后,王玥芸赶紧将马背狠狠一拍,马儿立时向前疾冲而去。 众兵卒得了赵明娄之令,都知道要抓活的,是以此时没一个人敢朝王玥芸身后放箭,王玥芸胯下军马也是匹日行千里的良驹,转眼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赵将军,若是让那王辛跑了,该如何是好?”赵明娄身侧一人紧张道。 “不急。” 赵明娄冷笑道, “自会有人在那边等着他们。” 第148章 营救 藏身房顶的王玥芸被二人最后的对话弄得半点摸不着头脑。 那男子竟说王辛的女儿于他有恩,可自己似乎并不认识这人,想来他说的是自己姐姐,王家的大小姐,而并非自己。 待那男子走远后,王辛这才掩了房门,又想起了自己那一年多前便不知所踪的小女儿,不由得重重地叹息一声。 王玥芸这时听得房屋四处已没了动静,便又迅速地揭开了几张瓦片,等到那房顶上的漏洞足以容下一人身体后,方才一跃而下,动作轻盈至极,并未发出半点动静。 王辛正纳闷屋中怎么突然有了束月光,欲抬头看时,自己的嘴巴却突然被一只手给牢牢遮住,竟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父亲,是我!”王玥芸小声道。 王辛初时哪里听得进这话,还想拼命挣扎,可一看到王玥芸那张蒙住了半边的脸庞,看到那双自己无比熟悉的眼睛,便停止了动作。 王玥芸见王辛并不再乱动喊叫,也渐渐放下了那只捂住王辛口鼻的手,又重复道: “父亲,我是王玥芸,我来救你出去,你不要叫出声好不好?” 王辛见到眼前突然出现之人果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幼女,顿时老泪纵横,也顾不得许多,忙握着王玥芸双手道: “芸儿,真的是你!你还好吗?为父好想你!” 王玥芸赶紧比了个噤声手势,小声道: “父亲小点声,我们先逃出去!” 王辛这才回过神来,木讷道: “怎么…怎么出去啊?” “我带着父亲上屋顶,父亲你一定不要叫出声来。” 王玥芸担心王辛捅出篓子,又嘱咐道, “父亲你答允我好不好?” “好!”王辛应道。 王玥芸闻言后,向王辛点了点头,一手拿住了王辛肩膀。 “父亲抓紧我。” 她双足发力,携着王辛一步跃上了房顶,到了房顶后,王辛被吓得连拍胸口,却也始终不敢发出一声。 “我们走,父亲跟紧我!” 王玥芸牵着王辛的手,二人都佝着身子,缓缓地沿着房脊而行。 王辛身子肥胖了些,又不会武,不时会踩到脚下的瓦砾,发出些清脆的响声,听得王玥芸胆颤心惊。 一连经过几个房顶后,二人已靠近了府墙,王玥芸又赶紧抱着王辛跳到了墙外。 待二人落地后,王玥芸来不及与王辛多说,只得拉着他朝东边的西湖畔跑。 那匹踏雪快马还在西湖畔,王玥芸不敢骑马离侯府太近,只能先在离侯府尚远的地方就将马儿拴了。 可王辛身子实在又虚又胖,冬日里穿得又厚,没跑几步便只能停下来大口喘气。 王玥芸担心夜长梦多,便欲背负着王辛行动,可正当王玥芸蹲下身时,却突然瞧见四面八方不知何时闪出了一根根点燃的火把。 紧接着,她便看见周围涌出了一大堆身着甲胄的士卒,月色照耀之下,更显得十分煞人,正一步步朝着二人逼近! 王玥芸只得先将王辛护在身后,等待着四周士卒的动静。 不多时,一匹高头大马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马上坐着个中年人,颔下留着短须,一双眼直如鹰一般锐利。 “王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中年人开口道。 “你是赵明娄?”王玥芸认出来他,她忘不了在六和山上时,赵明娄那双让她觉得瘆人的眼睛。 “姑娘好记性。” 赵明娄开口道, “不知姑娘这般急匆匆地带着令尊,是要去往何处啊?” “赵大人,这事与我女儿无关,你千万不要与她为难!”王辛急道。 赵明娄却似乎并不愿意搭理他,一双眼依旧死死盯着王玥芸。 “我在外游历了多日,如今想回家看看父亲,难道也要征得你赵大人的许可?”王玥芸说道。 赵明娄放声大笑了好一阵后,方才开口说道: “北陵王果然没说错,王姑娘还真是个孝子,一听到自己父亲遇难,便迫不及待地从东海赶回来了。” “他怎么知道我先前在东海?”王玥芸心道。 “众将士听令!” 赵明娄喝道, “把王家父女拿下!记住都要活得,尤其是王姑娘。” 此令一出,王玥芸身边众士卒个个手执刀剑,摩拳擦掌。 王玥芸也将那柄妍媸剑抽出,右手握住利剑,左手分开五指,护着王辛步步向身后退去。 “王姑娘,我听说过你的功夫,可这里足有二百甲士,你觉得自己逃得了吗?”赵明娄冷声道。 王玥芸只能咬牙思索,赵明娄离自己距离不远,自己拼力一击,或能在其贴身侍卫做出反应之前得手。 可王辛怎么办? 她不敢拿王辛的安危来赌! 王玥芸始终不能想出万全的法子,可赵明娄并不会等她。 下一秒,数不清的刀剑便朝着王玥芸身前袭来,她只得一声大喝,右手将妍媸剑舞出剑花,把那最先靠近的几人瞬间打倒在地。 赵明娄似乎没想到她的武功竟这般厉害,只得再下令让手下众人再度围了上去。 王玥芸只得依着自己身手了得,护着王辛且战且走,好在她武功实在强过眼前这些寻常兵卒太多,一时间倒也无人能近得她身。 可人力终有穷尽之时,王玥芸只盼着能早点骑上自己踏雪,或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此时夜已深了,王玥芸又不太记得原先的路,一番交战后,渐渐也寻不到方向了。 “若没有马,今日决计脱身不得!” 王玥芸想到此处,便提剑朝着身侧最近的一个骑马军官面门上砍去,这一剑使得实在太快,那军官立时被吓得滚鞍下马,在地上连滚了三滚。 王玥芸飞速地跃上了那军马,左手紧握住缰绳,右手将那马下的王辛重重一提,待王辛上马后,王玥芸赶紧将马背狠狠一拍,马儿立时向前疾冲而去。 众兵卒得了赵明娄之令,都知道要抓活的,是以此时没一个人敢朝王玥芸身后放箭,王玥芸胯下军马也是匹日行千里的良驹,转眼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赵将军,若是让那王辛跑了,该如何是好?”赵明娄身侧一人紧张道。 “不急。” 赵明娄冷笑道, “自会有人在那边等着他们。” 第149章 困兽之斗 马背上的王辛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已多年未曾骑过马了,此刻只得紧紧抱住女儿的肩膀,连眼也不敢睁开。 王玥芸拼命挥打了好一会儿马臀,待她已渐渐听不到追兵的声音时,方才放心地回头看了几眼。 “父亲有受伤吗?”王玥芸对王辛道。 “没有,你呢?你可曾被他们伤着?” 王辛关切道, “你都是从哪儿学了这一身本事……”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王玥芸道。 “也对,我们快寻个安全去处才是。”王辛道。 王玥芸不太识得四周的路,只知道自己是沿着西湖在跑,前方不远处又有一座好大的山,夜里看不太清,可王玥芸却觉得那山似乎有些眼熟。 “父亲,那山是?”王玥芸问道。 “那便是六和山,去年祭祖之时,我们曾去过。”王辛答道。 正当王玥芸还在苦思该如何逃到东边港口时,只见树林中几条人影正飞速窜动,摩得周围树叶沙沙作响,他们身影移动得委实太快,若非武林高手,定然不能有如此手段。 王玥芸暗叫不好,自己此时带着好大一个拖油瓶,又还怎能独自面对这些劲敌? 突然,王玥芸忽地见到自己一左一右各掷来两把兵刃,她赶紧挥剑格挡,两声铁器碰撞响后,王玥芸已感觉出了眼前攻击自己的两把暗器竟是两柄判官笔。 “该死!不会是……”王玥芸叫苦道。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下一刻,一把与王玥芸腰身差不多粗细的金刚杵已向她挥来,其势刚猛无比。 王玥芸不敢硬接着一击,只得略微低头躲开后,向前连刺数剑,将眼前之人逼退开数步。 “王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沉光缓缓拾起了地上的一对判官笔,对王玥芸说道。 “是你们?”王玥芸望着眼前的灰影、沉光,惊道。 除了此二人外,还有一个身形无比高大,魁梧至极,宛如一座肉山的人拦在了王玥芸的另一侧,先前挥动那金刚杵朝着王玥芸打来的正是这人。 王玥芸记得他叫阳燎,也是叶守藏的徒弟之一,当日刺杀之时,他曾与姚洪二人以力对力,打得撼天动地,难解难分。 望着眼前穿着灰、黑、红三色衣袍的三人,王玥芸心下已凉了一半,在东海瀛洲街头,她曾独斗灰影、沉光二人,那时情景已是无比凶险,如今还多出个招式刚猛的阳燎,更多出了王辛这个拖油瓶…… “怎么会是你们?”王玥芸愕然道,“你们是叶守藏的手下,赵明娄造的是大睿的反,你们为何要帮他?” “帮他?”沉光说道,“我们不会帮他,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在这里等着王姑娘,然后把你活捉回去见师父。” “小师弟呢?”一旁的灰影问道。 “还有一个人啊?”王玥芸心下大惊。 “刚才还看到他在树上,他轻功最好,想来不知道跑哪儿去玩儿了。”沉光答道,“怎么?师兄被王姑娘打怕了,觉得我们三人还拿她不下?” 灰影听后立时皱了眉,他曾经两次败在了王玥芸手下,自认乃是奇耻大辱。 他成艺以来从未曾在除师父以外的人手上折过半点威风,自然是性情高傲,此时被沉光一激,便重重地哼了口气,随即提刀朝着王玥芸冲去。 王玥芸举剑相迎,凝神抵挡,二人拆得三两招后,王玥芸一剑逼退了灰影。 王玥芸转头对着王辛道: “父亲,你先骑着马走!我留下来断后!” “不可,为父怎能让你留在此处犯险。”王辛回道。 “你留在这儿我更危险!”王玥芸道,“你相信女儿,先走!” 王辛仍是踟蹰不肯行动,王玥芸只得一把将其提上了马,嘱托他握紧缰绳后,用剑朝着马臀上一刺,那马儿吃痛,立时发足向前狂奔而去。 “哼!想逃?”沉光见王玥芸要让王辛先逃,也即刻纵身朝着那马追去。 然而他尚在半空中,便被王玥芸无比锋利的一剑拦住,只得重新落回了地面。 就在此时,灰影和阳燎的攻势也近乎同时朝着王玥芸袭来,只见钢刀和金刚杵一前一后,王玥芸只得咬牙挡住了灰影凌厉的一刀,又侧身避开了阳燎力大势沉的一杵。 三人不给王玥芸半点喘息的机会,团作犄角之势,将她紧紧围在中间。 一对判官笔,一把钢刀,一根金刚杵,招式皆如雨点一般朝王玥芸打来,王玥芸严守门户,又乘机找寻着三人招式中的破绽之处。 全赖她此时内力已颇有小成,又将百里凤所授的洛水断云步习练得炉火纯青,方才能勉强躲过眼前这三大高手合力的攻势。 只见她右手使剑,左手挥掌,在三人的包围中左穿右插,前进后退。 此时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但见月下四人缠斗许久后,那三人只觉得王玥芸的功夫实在滑溜,步伐又太过诡谲,不光如此,这女子所发出的剑法也是凌厉至极,三人都不敢有半点小觑。 在东海之时,王玥芸已能独斗灰影、沉光二人,过程虽然凶险万分,但终究是没输给那二人。在那之后,她又得师父百里凤亲自指点武功,此时她的功力已然大进,只是未逢大敌,竟连她自己也不知。 “小师弟,快来助我们!”沉光突然退出了打斗,抬头对着一棵大树说道。 “我命休矣!”王玥芸不禁叹道,自己此刻已然是黔驴技穷,若对方再有一个高手相助,自己只怕撑不住十招。 然而沉光口中那位小师弟却似乎并未回应于他,王玥芸也借机朝那树上撇了一眼,果然见到个清瘦的身影正站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之上,那人一定就是眼前三人的师弟。 见师弟并不理会自己,沉光只得再度加入战场,三人的攻势都是愈来愈盛,判官笔神出鬼没,金刚杵威力无穷,而最凶险的还数灰影那柄钢刀,他刀法已深得叶守藏精髓,王玥芸竟渐渐觉得招架不住。 四人都是拼尽了全力,使出浑身解数,王玥芸情知再打下去,自己必定会死在三人手下。 “不!他们说要抓活的,他们一定会带我去见叶守藏那贼人!” 跑! 王玥芸一声大喝,用尽全力将那柄妍媸剑在身前舞了个大圈,紧接着又催动左手掌力,奋力朝前方打去。 三人受了王玥芸这两下攻击后,都以为这是她最后所做的困兽之斗,不料王玥芸却突然双足发力,飞速朝着另一侧疾奔而去。 她的轻功好快!只一眨眼的时间,三人便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了自己视线之中。 沉光又抬头望向了自己那位树上的小师弟,自己师兄弟四人之中,一向以这位小师弟的轻功为最佳。 “小师弟,你快去拦住她!我们三人随后便到。” 那小师弟依然茫然地站在树干之上,不为所动,他此时背着月光,三人都瞧不见他的神情。 “还不快去!”灰影喝道。 灰影作为几人的大师兄,一向对师弟们严厉惯了,那位小师弟尚在学艺之时,更是吃了灰影不少苦头。 那小师弟被灰影这一声喝后,似乎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最后也用双足朝那树枝重重一蹬,也如王玥芸一般极快地消失在了三人视线中。 三人不敢有怠慢,也紧跟着先前二人的方向而去。 第149章 困兽之斗 马背上的王辛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已多年未曾骑过马了,此刻只得紧紧抱住女儿的肩膀,连眼也不敢睁开。 王玥芸拼命挥打了好一会儿马臀,待她已渐渐听不到追兵的声音时,方才放心地回头看了几眼。 “父亲有受伤吗?”王玥芸对王辛道。 “没有,你呢?你可曾被他们伤着?” 王辛关切道, “你都是从哪儿学了这一身本事……”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王玥芸道。 “也对,我们快寻个安全去处才是。”王辛道。 王玥芸不太识得四周的路,只知道自己是沿着西湖在跑,前方不远处又有一座好大的山,夜里看不太清,可王玥芸却觉得那山似乎有些眼熟。 “父亲,那山是?”王玥芸问道。 “那便是六和山,去年祭祖之时,我们曾去过。”王辛答道。 正当王玥芸还在苦思该如何逃到东边港口时,只见树林中几条人影正飞速窜动,摩得周围树叶沙沙作响,他们身影移动得委实太快,若非武林高手,定然不能有如此手段。 王玥芸暗叫不好,自己此时带着好大一个拖油瓶,又还怎能独自面对这些劲敌? 突然,王玥芸忽地见到自己一左一右各掷来两把兵刃,她赶紧挥剑格挡,两声铁器碰撞响后,王玥芸已感觉出了眼前攻击自己的两把暗器竟是两柄判官笔。 “该死!不会是……”王玥芸叫苦道。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下一刻,一把与王玥芸腰身差不多粗细的金刚杵已向她挥来,其势刚猛无比。 王玥芸不敢硬接着一击,只得略微低头躲开后,向前连刺数剑,将眼前之人逼退开数步。 “王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沉光缓缓拾起了地上的一对判官笔,对王玥芸说道。 “是你们?”王玥芸望着眼前的灰影、沉光,惊道。 除了此二人外,还有一个身形无比高大,魁梧至极,宛如一座肉山的人拦在了王玥芸的另一侧,先前挥动那金刚杵朝着王玥芸打来的正是这人。 王玥芸记得他叫阳燎,也是叶守藏的徒弟之一,当日刺杀之时,他曾与姚洪二人以力对力,打得撼天动地,难解难分。 望着眼前穿着灰、黑、红三色衣袍的三人,王玥芸心下已凉了一半,在东海瀛洲街头,她曾独斗灰影、沉光二人,那时情景已是无比凶险,如今还多出个招式刚猛的阳燎,更多出了王辛这个拖油瓶…… “怎么会是你们?”王玥芸愕然道,“你们是叶守藏的手下,赵明娄造的是大睿的反,你们为何要帮他?” “帮他?”沉光说道,“我们不会帮他,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在这里等着王姑娘,然后把你活捉回去见师父。” “小师弟呢?”一旁的灰影问道。 “还有一个人啊?”王玥芸心下大惊。 “刚才还看到他在树上,他轻功最好,想来不知道跑哪儿去玩儿了。”沉光答道,“怎么?师兄被王姑娘打怕了,觉得我们三人还拿她不下?” 灰影听后立时皱了眉,他曾经两次败在了王玥芸手下,自认乃是奇耻大辱。 他成艺以来从未曾在除师父以外的人手上折过半点威风,自然是性情高傲,此时被沉光一激,便重重地哼了口气,随即提刀朝着王玥芸冲去。 王玥芸举剑相迎,凝神抵挡,二人拆得三两招后,王玥芸一剑逼退了灰影。 王玥芸转头对着王辛道: “父亲,你先骑着马走!我留下来断后!” “不可,为父怎能让你留在此处犯险。”王辛回道。 “你留在这儿我更危险!”王玥芸道,“你相信女儿,先走!” 王辛仍是踟蹰不肯行动,王玥芸只得一把将其提上了马,嘱托他握紧缰绳后,用剑朝着马臀上一刺,那马儿吃痛,立时发足向前狂奔而去。 “哼!想逃?”沉光见王玥芸要让王辛先逃,也即刻纵身朝着那马追去。 然而他尚在半空中,便被王玥芸无比锋利的一剑拦住,只得重新落回了地面。 就在此时,灰影和阳燎的攻势也近乎同时朝着王玥芸袭来,只见钢刀和金刚杵一前一后,王玥芸只得咬牙挡住了灰影凌厉的一刀,又侧身避开了阳燎力大势沉的一杵。 三人不给王玥芸半点喘息的机会,团作犄角之势,将她紧紧围在中间。 一对判官笔,一把钢刀,一根金刚杵,招式皆如雨点一般朝王玥芸打来,王玥芸严守门户,又乘机找寻着三人招式中的破绽之处。 全赖她此时内力已颇有小成,又将百里凤所授的洛水断云步习练得炉火纯青,方才能勉强躲过眼前这三大高手合力的攻势。 只见她右手使剑,左手挥掌,在三人的包围中左穿右插,前进后退。 此时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但见月下四人缠斗许久后,那三人只觉得王玥芸的功夫实在滑溜,步伐又太过诡谲,不光如此,这女子所发出的剑法也是凌厉至极,三人都不敢有半点小觑。 在东海之时,王玥芸已能独斗灰影、沉光二人,过程虽然凶险万分,但终究是没输给那二人。在那之后,她又得师父百里凤亲自指点武功,此时她的功力已然大进,只是未逢大敌,竟连她自己也不知。 “小师弟,快来助我们!”沉光突然退出了打斗,抬头对着一棵大树说道。 “我命休矣!”王玥芸不禁叹道,自己此刻已然是黔驴技穷,若对方再有一个高手相助,自己只怕撑不住十招。 然而沉光口中那位小师弟却似乎并未回应于他,王玥芸也借机朝那树上撇了一眼,果然见到个清瘦的身影正站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之上,那人一定就是眼前三人的师弟。 见师弟并不理会自己,沉光只得再度加入战场,三人的攻势都是愈来愈盛,判官笔神出鬼没,金刚杵威力无穷,而最凶险的还数灰影那柄钢刀,他刀法已深得叶守藏精髓,王玥芸竟渐渐觉得招架不住。 四人都是拼尽了全力,使出浑身解数,王玥芸情知再打下去,自己必定会死在三人手下。 “不!他们说要抓活的,他们一定会带我去见叶守藏那贼人!” 跑! 王玥芸一声大喝,用尽全力将那柄妍媸剑在身前舞了个大圈,紧接着又催动左手掌力,奋力朝前方打去。 三人受了王玥芸这两下攻击后,都以为这是她最后所做的困兽之斗,不料王玥芸却突然双足发力,飞速朝着另一侧疾奔而去。 她的轻功好快!只一眨眼的时间,三人便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了自己视线之中。 沉光又抬头望向了自己那位树上的小师弟,自己师兄弟四人之中,一向以这位小师弟的轻功为最佳。 “小师弟,你快去拦住她!我们三人随后便到。” 那小师弟依然茫然地站在树干之上,不为所动,他此时背着月光,三人都瞧不见他的神情。 “还不快去!”灰影喝道。 灰影作为几人的大师兄,一向对师弟们严厉惯了,那位小师弟尚在学艺之时,更是吃了灰影不少苦头。 那小师弟被灰影这一声喝后,似乎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最后也用双足朝那树枝重重一蹬,也如王玥芸一般极快地消失在了三人视线中。 三人不敢有怠慢,也紧跟着先前二人的方向而去。 第150章 gun 王玥芸短暂脱困后,只觉得方才独斗三人实在耗用了太多内力,此时足下竟有些提不起劲,速度较平时慢了不少。 她出了好多汗,身上正热得厉害,纷纷扬的大雪刚落在她身上就化成了雪水,不多时便已使得她浑身湿透,这无疑更让她的脚步慢上了许多。 “不好!”王玥芸觉察到了身侧突然有个身影超过了自己。 王玥芸被那人逼停了脚步,朝他看去时,只见那人也如灰影那三人一般身着衣袍,只不过他的衣袍是淡淡的青色。 “你也是叶守藏的手下,要来拦我?”王玥芸喘气道。 那人并不答话,半张脸也被衣帽遮住,王玥芸看不清他的模样。 王玥芸想起秦子彦曾经告诉过自己,叶守藏共有四个徒弟,也是他最信任的四个爪牙,对他忠心不二,一个是灰影,一个是沉光,一个是阳燎。 还有一个是叫……青木?! 王玥芸又赶紧瞧了瞧拦路之人的身形,确认无误后,开口道: “你是那姓青的小哥!” 青木见自己被她认出,也放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神情无奈至极,双眼满是犹豫神色。 二人几个时辰之前还在西湖旁烤火取暖,把酒言欢,彼此说了好多心里话,此时却要刀剑相见…… 师父叫自己和师兄们一起合力把眼前这个名叫王玥芸的姑娘拿下,可为什么……王玥芸偏偏是她? 王玥芸瞧出了青木的踌躇不定的迟疑模样,先开口道: “青小哥,放我走……你明知道我是无辜的,是你师父他非要赶尽杀绝!” 青木无奈地叹了声气,却还是对王玥芸亮出了一双拳头。 他是叶守藏四个徒弟中唯一一个不使兵刃的。 “王姑娘,得罪了。”青木说道,眼神却不敢与王玥芸相交。 王玥芸也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又抽出了腰上的妍媸剑。 她不想与眼前的少年交手,但是她更不想束手就擒! 好快! 几乎只是一眨眼功夫,二人拳剑相交,已互换了身位。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但王玥芸也感受到了自己手中长剑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不小的伤口。 王玥芸回头看向了青木,此刻的他正半跪在地,右手紧紧捂住了自己左臂,汩汩鲜血正不断地从左肩的伤口处流出。 王玥芸与叶守藏的三个徒弟都有过交手,自然明白这几人的功夫水平,青木与那三人师出同门,想来武功也大差不差。 他绝不会如此不堪一击,竟会被自己普普通通的一招秒杀。 二人四目相对,王玥芸十分感激似地点了点头,随即将妍媸剑归鞘,转身欲离开。 “王姑娘,你看看这是谁!” 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王玥芸听出了说话之人乃是沉光,叶守藏徒弟中话最多的那个,没想到他们竟追得这么快! 她回头看时,便见到沉光、阳燎二人并肩而立,阳燎身形高大,此刻手中竟将一人悬空提起,王玥芸仔细看了几眼,发现阳燎手中提着的那人却是王辛! 王玥芸心中暗骂王辛这糟老头子实在太不中用了些,当下也只能再度将那妍媸剑出鞘,快如雷电般朝着沉光、阳燎二人攻去。 沉光急忙向后一跃数步,阳燎笨重了些,只得将手中的人质松了开,王辛落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 王玥芸忙扶起了地上的王辛…… “王姑娘,小心!”青木在她身后喊道。 沉光立时满脸愤怒地死死盯住了自己这位突然叛变的小师弟。 王玥芸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见自己手托着的王辛突然一动,竟用手将他自己整张脸抓了下来…… 王玥芸被吓得一哆嗦,连连后退数步,可下一秒,那个“王辛”的脸却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灰影! 灰影没有给她缓过来的机会,趁她还无比惊讶时,已将手中钢刀挥出,事发突然,王玥芸来不及避开,这一刀削中了她的右腕! 突然又是一声沉重的闷响,王玥芸只觉得背后一阵剧痛,仿佛浑身的骨头正在被搅碎,原来是阳燎趁其不备,使金刚杵重重地打在了她后背。 王玥芸受了他这一击,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连站也站不住,捂着胸口便原地跪了下去。 她痛得连眼睛也睁不开,可紧接着,她又觉得两边肩头已被人刺穿。 睁眼看时,左右两肩果然各有一个好大的血窟窿,两支判官笔齐齐地插在了自己身上,穿过了自己肩头。 沉光毫不客气地从她肩头抽回了一对判官笔,鲜血立时止不住一般朝外涌。 “小师弟,你不来补一招吗?”沉光对着一旁的青木戏谑道。 青木欲言又止,手上却没有半点要行动的意思。 “小师弟对这女子还真是怜惜。”沉光笑道。 青木不知如何答话,索性把身子侧到了一边,他不愿面对师兄,也不愿面对此刻已毫无还手之力的王玥芸。 除了那日被叶守藏打伤外,王玥芸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未像此刻这般疼痛,但她绝不能坐以待毙,她不能死在叶守藏手上! 王玥芸跪在地上,却突然冷笑道: “李国主来了,你们怕不怕?” 此话一出,阳燎十分警惕地环视了四周,灰影执刀在手,沉光则笑道: “李国主远在东海,王姑娘不会还以为自己在睿国境内也会是什么郡主?” “你们看!”王玥芸指着西边一棵大树说道。 三人不敢放松警惕,都微微侧目朝王玥芸所指方向瞥了一眼,只是天色太暗,虽有月光,却也照不亮那棵大树。 王玥芸找准机会,已在袖中将黄大娘所赠的那个铁匣子紧紧攥住,又照着黄大娘所授之法,一步步扣动了机括。 “手别抖,对着人,按下去!” 她将那铁匣子对准了面前三人中最强的灰影。 灰影确认西边那树上果真无人后,满脸怒意地望向了王玥芸。 大雪还在下,西湖边弥漫着潮湿的雾气,王玥芸冷静地抬手对向了灰影。 “希望黄大娘不会骗我。” 王玥芸心中祈祷道,她的手开始发汗, “这个东西,真的能杀死武道高手?” 灰影不明白王玥芸手上拿着的黑色东西到底是什么,兵器?暗器? 他依旧提着刀,缓缓走向了似乎已奄奄一息的王玥芸。 直到一声足以刺破天空的巨响发生了。 树林中的鸟儿被惊得四处振翅逃窜,连那些冬眠的小动物也被这声响动吵醒了。 原本平静的湖水似乎也起了阵阵涟漪。 王玥芸觉得自己虎口被震得好痛,扣动那个铁匣子的一瞬间,反击之力差点让她脱手。 而黄大娘似乎没有骗她。 灰影的瞳孔放得好大,手中的长刀也还紧紧地握着。 但他已经死了。 铁匣射出的铁弹贯穿了他的脑袋,这使得他的脑袋如一簇血红色的彼岸花一般绽放,飞溅的血液甚至溅到了王玥芸的脸上。 空气中满是鲜血和一股硝石的怪味,有点像过年杀猪时,热腾腾的猪血混合着鞭炮的味道。 “大师兄!”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青木,他在灰影倒地之前便跑过来扶住了他。 可是灰影永远不能回应他的话了。 沉光、阳燎二人也是满脸惊愕之色,不明白王玥芸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我说过了,李国主来了,你们怕不怕?” 二人面面相觑,这样的飞石功夫,的的确确是东海那个李朝援的本事,可李朝援明明还在东海! 难道这女子在东海待了大半年后,已将李朝援的本事尽数学了去? 沉光、阳燎只得先将灰影的尸首挡在身后,却也不知王玥芸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手段。 能在如此短的一瞬间便将灰影杀掉,便是他们的师父北陵王也做不到! “参见李国主!”王玥芸突然对着前方说道。 沉光、阳燎二人心中一惊,他们也都惧怕李朝援这位能与师父齐名的武学宗师,忙同时回头看去,却不见有人的影子,更别说什么李朝援了。 王玥芸找准机会,使尽了浑身精力,撒腿便跑! 即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她也只能不要命地跑! 迈出几步后,王玥芸再次咬了咬牙,将师父百里凤所授的轻功功夫尽数使了出来,此刻的她仿佛一头中箭的野兽,顾不得身上疼痛,一心只想着要躲开猎户的追捕。 第150章 gun 王玥芸短暂脱困后,只觉得方才独斗三人实在耗用了太多内力,此时足下竟有些提不起劲,速度较平时慢了不少。 她出了好多汗,身上正热得厉害,纷纷扬的大雪刚落在她身上就化成了雪水,不多时便已使得她浑身湿透,这无疑更让她的脚步慢上了许多。 “不好!”王玥芸觉察到了身侧突然有个身影超过了自己。 王玥芸被那人逼停了脚步,朝他看去时,只见那人也如灰影那三人一般身着衣袍,只不过他的衣袍是淡淡的青色。 “你也是叶守藏的手下,要来拦我?”王玥芸喘气道。 那人并不答话,半张脸也被衣帽遮住,王玥芸看不清他的模样。 王玥芸想起秦子彦曾经告诉过自己,叶守藏共有四个徒弟,也是他最信任的四个爪牙,对他忠心不二,一个是灰影,一个是沉光,一个是阳燎。 还有一个是叫……青木?! 王玥芸又赶紧瞧了瞧拦路之人的身形,确认无误后,开口道: “你是那姓青的小哥!” 青木见自己被她认出,也放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神情无奈至极,双眼满是犹豫神色。 二人几个时辰之前还在西湖旁烤火取暖,把酒言欢,彼此说了好多心里话,此时却要刀剑相见…… 师父叫自己和师兄们一起合力把眼前这个名叫王玥芸的姑娘拿下,可为什么……王玥芸偏偏是她? 王玥芸瞧出了青木的踌躇不定的迟疑模样,先开口道: “青小哥,放我走……你明知道我是无辜的,是你师父他非要赶尽杀绝!” 青木无奈地叹了声气,却还是对王玥芸亮出了一双拳头。 他是叶守藏四个徒弟中唯一一个不使兵刃的。 “王姑娘,得罪了。”青木说道,眼神却不敢与王玥芸相交。 王玥芸也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又抽出了腰上的妍媸剑。 她不想与眼前的少年交手,但是她更不想束手就擒! 好快! 几乎只是一眨眼功夫,二人拳剑相交,已互换了身位。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但王玥芸也感受到了自己手中长剑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不小的伤口。 王玥芸回头看向了青木,此刻的他正半跪在地,右手紧紧捂住了自己左臂,汩汩鲜血正不断地从左肩的伤口处流出。 王玥芸与叶守藏的三个徒弟都有过交手,自然明白这几人的功夫水平,青木与那三人师出同门,想来武功也大差不差。 他绝不会如此不堪一击,竟会被自己普普通通的一招秒杀。 二人四目相对,王玥芸十分感激似地点了点头,随即将妍媸剑归鞘,转身欲离开。 “王姑娘,你看看这是谁!” 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王玥芸听出了说话之人乃是沉光,叶守藏徒弟中话最多的那个,没想到他们竟追得这么快! 她回头看时,便见到沉光、阳燎二人并肩而立,阳燎身形高大,此刻手中竟将一人悬空提起,王玥芸仔细看了几眼,发现阳燎手中提着的那人却是王辛! 王玥芸心中暗骂王辛这糟老头子实在太不中用了些,当下也只能再度将那妍媸剑出鞘,快如雷电般朝着沉光、阳燎二人攻去。 沉光急忙向后一跃数步,阳燎笨重了些,只得将手中的人质松了开,王辛落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 王玥芸忙扶起了地上的王辛…… “王姑娘,小心!”青木在她身后喊道。 沉光立时满脸愤怒地死死盯住了自己这位突然叛变的小师弟。 王玥芸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见自己手托着的王辛突然一动,竟用手将他自己整张脸抓了下来…… 王玥芸被吓得一哆嗦,连连后退数步,可下一秒,那个“王辛”的脸却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灰影! 灰影没有给她缓过来的机会,趁她还无比惊讶时,已将手中钢刀挥出,事发突然,王玥芸来不及避开,这一刀削中了她的右腕! 突然又是一声沉重的闷响,王玥芸只觉得背后一阵剧痛,仿佛浑身的骨头正在被搅碎,原来是阳燎趁其不备,使金刚杵重重地打在了她后背。 王玥芸受了他这一击,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连站也站不住,捂着胸口便原地跪了下去。 她痛得连眼睛也睁不开,可紧接着,她又觉得两边肩头已被人刺穿。 睁眼看时,左右两肩果然各有一个好大的血窟窿,两支判官笔齐齐地插在了自己身上,穿过了自己肩头。 沉光毫不客气地从她肩头抽回了一对判官笔,鲜血立时止不住一般朝外涌。 “小师弟,你不来补一招吗?”沉光对着一旁的青木戏谑道。 青木欲言又止,手上却没有半点要行动的意思。 “小师弟对这女子还真是怜惜。”沉光笑道。 青木不知如何答话,索性把身子侧到了一边,他不愿面对师兄,也不愿面对此刻已毫无还手之力的王玥芸。 除了那日被叶守藏打伤外,王玥芸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未像此刻这般疼痛,但她绝不能坐以待毙,她不能死在叶守藏手上! 王玥芸跪在地上,却突然冷笑道: “李国主来了,你们怕不怕?” 此话一出,阳燎十分警惕地环视了四周,灰影执刀在手,沉光则笑道: “李国主远在东海,王姑娘不会还以为自己在睿国境内也会是什么郡主?” “你们看!”王玥芸指着西边一棵大树说道。 三人不敢放松警惕,都微微侧目朝王玥芸所指方向瞥了一眼,只是天色太暗,虽有月光,却也照不亮那棵大树。 王玥芸找准机会,已在袖中将黄大娘所赠的那个铁匣子紧紧攥住,又照着黄大娘所授之法,一步步扣动了机括。 “手别抖,对着人,按下去!” 她将那铁匣子对准了面前三人中最强的灰影。 灰影确认西边那树上果真无人后,满脸怒意地望向了王玥芸。 大雪还在下,西湖边弥漫着潮湿的雾气,王玥芸冷静地抬手对向了灰影。 “希望黄大娘不会骗我。” 王玥芸心中祈祷道,她的手开始发汗, “这个东西,真的能杀死武道高手?” 灰影不明白王玥芸手上拿着的黑色东西到底是什么,兵器?暗器? 他依旧提着刀,缓缓走向了似乎已奄奄一息的王玥芸。 直到一声足以刺破天空的巨响发生了。 树林中的鸟儿被惊得四处振翅逃窜,连那些冬眠的小动物也被这声响动吵醒了。 原本平静的湖水似乎也起了阵阵涟漪。 王玥芸觉得自己虎口被震得好痛,扣动那个铁匣子的一瞬间,反击之力差点让她脱手。 而黄大娘似乎没有骗她。 灰影的瞳孔放得好大,手中的长刀也还紧紧地握着。 但他已经死了。 铁匣射出的铁弹贯穿了他的脑袋,这使得他的脑袋如一簇血红色的彼岸花一般绽放,飞溅的血液甚至溅到了王玥芸的脸上。 空气中满是鲜血和一股硝石的怪味,有点像过年杀猪时,热腾腾的猪血混合着鞭炮的味道。 “大师兄!”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青木,他在灰影倒地之前便跑过来扶住了他。 可是灰影永远不能回应他的话了。 沉光、阳燎二人也是满脸惊愕之色,不明白王玥芸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我说过了,李国主来了,你们怕不怕?” 二人面面相觑,这样的飞石功夫,的的确确是东海那个李朝援的本事,可李朝援明明还在东海! 难道这女子在东海待了大半年后,已将李朝援的本事尽数学了去? 沉光、阳燎只得先将灰影的尸首挡在身后,却也不知王玥芸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手段。 能在如此短的一瞬间便将灰影杀掉,便是他们的师父北陵王也做不到! “参见李国主!”王玥芸突然对着前方说道。 沉光、阳燎二人心中一惊,他们也都惧怕李朝援这位能与师父齐名的武学宗师,忙同时回头看去,却不见有人的影子,更别说什么李朝援了。 王玥芸找准机会,使尽了浑身精力,撒腿便跑! 即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她也只能不要命地跑! 迈出几步后,王玥芸再次咬了咬牙,将师父百里凤所授的轻功功夫尽数使了出来,此刻的她仿佛一头中箭的野兽,顾不得身上疼痛,一心只想着要躲开猎户的追捕。 第151章 六合寺 跑,一直跑! 王玥芸紧咬着牙,又用手捂住嘴唇,暗红色的鲜血从指尖滴滴落下。 雪还在下,气氛不算融洽。 她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雪水、汗水交杂在一起,早已浸湿了她的一身紧身黑衣。 但最可怕的是她流了太多的血,体温已渐渐变得愈来愈冷,她此刻全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强撑着,也分辨不了任何方向,只知道往前方跑! 跑,一直跑! 她不时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她此刻多么希望能看到半空中突然出现一只盘旋的巨鸟——那是她唤作大师兄的一只巨大海东青,巨鸟上如果还站着那个讨人厌的秦子彦,那么她获救的机会又多了几分。 可是海东青始终没有出现,秦子彦也没有…… 她跑不动了…… 她知道如果此时自己被叶守藏的任何一个徒弟追上,那她都必死无疑,甚至不用沉光、阳燎他们动手,他们只需要静静看着她,什么都不做。 她仿佛看见四周的树木渐渐变得稀疏了,自己应该是已经跑过了那片树林,前面又会是哪儿? 她实在睁不开眼了,只有脚步还在不停地行动。 她感觉到自己忽然撞上了什么,只觉得脑门好一声响,她赶紧托住自己沉重的脑袋,费力地睁开了眼。 王玥芸看到自己眼前似乎是一座寺庙? 她不太确定,但眼前的的确确有一扇大门,而门上的牌匾上写着“六合寺”三个字。 “六合寺?难道这里是六合山了?” 想到此处,王玥芸再也站不住脚,重重地跌在了寺门口。 王玥芸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伸出右手,将那寺门不声不响地敲了几下。 “会有人吗……”王玥芸心下叹道,“我会得救吗?” 她再一次彻底昏死了过去,整个人趴在了寺院门口,肩上、手上、口中全是止不住的鲜血。 ------------------------------------- 待她再度醒来时,身体又是那种熟悉的疼痛感,好在她还是活了下来。 “第三次了……”这是王玥芸睁眼后的第一反应。 第一次是刺杀叶守藏时,身中了他全力的一掌; 第二次是在东海国被灰影、沉光刺杀时,眼看着晴儿被圣火教那道诡异的黑影杀死; 第三次……又是叶守藏…… 但不得不说,王玥芸这一次虽然也受了不轻的内外伤,但较之第一次,已是好受了不少,武学宗师毕竟是宗师,一掌之力已胜过寻常高手数招。 叶守藏当日那一掌近乎要把她五脏六腑震碎,而他那几个徒弟,不过是让她多流了些血罢了。 王玥芸缓缓坐起了身子,窗外天已大亮,雪还在下,她看着外面的地上只堆起了薄薄的一层雪,猜想自己这一次并没有昏迷数日。 自己似乎还能动,王玥芸试探着坐了起来,心中感慨自己苦练的内力终究是没有白费。 屋外有人似乎听到了动静,脚步声缓缓靠近了王玥芸所在的屋子。 “一定是这人救了我。”王玥芸猜测道。 一个老和尚出现在了王玥芸面前。 但王玥芸又觉得他不像个和尚,只因他虽身穿一副直掇僧衣,头上却留着好长的头发。 更像是个头陀。 只见那头陀双鬓皆白,全然老态之相;双目微垂,毫无金睛之光。 王玥芸第一次明白了“老态龙钟”这个词的真正用法。 王玥芸学着记忆里出家人的模样,伸出右手微微一礼道: “昨夜是大师救了我吗?” 老头陀并不言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寺中还有旁人吗?”王玥芸问道,“实在多谢大师们了。” 老头陀这次摇了摇头,半晌后方才开口道: “这寺中多年也只有我一个人。” 王玥芸满脸惊愕,如果眼前这个老头陀说的是实话,她无法相信这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人昨夜是怎么把自己弄进寺中的。 “姑娘昨夜流了好多的血在寺外,幸好雪下得大。”老头陀说道。 “正好,”王玥芸心中想道,“如此一来,沉光他们便不能寻着血迹找我。” 王玥芸又上下打量了这老和尚一番,此时她才注意到,这老和尚身形好生魁梧。 若用书上的话说,那便是“身长八尺,凛凛一躯,狼腰猿臂”。 她似乎很少见过这般高大的人,细细想来仿佛也只有东海的吴统领、叶守藏手下的阳燎二人能与之相当。 只可惜这般魁梧的身材,却是始终佝偻着脊背,毫无半点神威。 这时她又才注意到,这老和尚僧袍左边袖口竟是空的。 生平第一次亲眼瞧见断臂之人,她不禁吓了一跳,眼神微微闪过一丝惊讶。 老行者似乎是觉察到了王玥芸的惊异,微微一笑后说道: “姑娘莫要害怕,我先时犯下罪孽,断此一臂,乃是偿还。” 王玥芸喃喃点头,又问道: “大师你是……和尚吗?” 这个问题似乎让那和尚模样的老人很是为难,他想了很久后方才说道: “也算是,可我既不会念经,也不曾礼佛,每日只是静坐养身,以赎往日之罪。” 王玥芸觉得这老和尚好生奇怪,不过他对自己毕竟有救命之恩,当下又施了一礼,恭敬道: “敢问大师名号。” 老和尚回道: “文竹。” \"文竹大师,昨夜多有叨扰,我再留下去恐给你惹了事端,\" 王玥芸起身欲走, “我这便走了,将来若是还有机会,我再来报答大师的救命之恩。” 王玥芸刚想离去,脚下却是一软,接着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原来她所受之伤虽不致命,但却仍需修养些时日,此时她只不过仗着自己有些内力,竟连自己也感觉不出罢了。 “姑娘受伤实在太重,还是在寺中多歇息些时日。”文竹老和尚说道。 王玥芸还欲强撑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果然是走不动了。 “大师有所不知,我的仇家想必还在寻我,大师于我有恩,我不想连累了你。”王玥芸说道。 文竹摇摇头道: “你流了太多的血,换做旁人早已死了数遍,若不好生歇息,出去也是个死。” 王玥芸还想说些什么,但抬头望见文竹老和尚那双透露着关怀的慈爱神色后,便也开不了口了。 “若是被那群贼人找到了此处,我也决计不能连累了这位老和尚。”王玥芸心中道。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身旁这个老和尚有些奇怪,明明是个苍老至极的独臂老者,却能让她有股久违的心安之感。 她眼皮又渐渐沉重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需要休息。 临睡前她又感激地朝文竹老和尚点了点头,后者却已作闭目养神之态。 王玥芸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白天。 她精神好了许多,又感觉到身上一股内力不由自主地乱窜,似乎在帮她治疗着身上的内伤。 身子又能动了,她缓缓坐了起来,摸出那本贴身放置的《玉枢诀》,便就在床上打坐调息。 练了约莫两个时辰,身上出了一身热汗,王玥芸只觉得周身酣畅淋漓,精神气又好了不少。 文竹老和尚没有说错,幸好自己是个练武之人,若是换作旁人,这般受伤如何活得下来? 待她睁眼之时,却发现文竹老和尚正坐在自己对面的一个蒲团之上,也在盘膝打坐。 “身子好些没有。”文竹闭眼道,“你果然是习武之人,功夫怎样?” 王玥芸无奈地叹气道: “若武功过得去的话,又怎会被仇家杀成那副狼狈模样?” 文竹不置可否,起身递给王玥芸几包药材。 “多谢大师了?”王玥芸谢道。 文竹点头道: “你吃酒不吃?” “啊?”王玥芸一时不明白老和尚为何突然问这话。 “这内服的药需用热酒送下最好。”文竹解释道。 “如此甚好。”王玥芸回道。 文竹听后便又递给她一碗热酒,王玥芸拿过后便一饮而尽,文竹惊道: “你口渴了?” 王玥芸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喝了酒,才更有力气。” 文竹也笑了,说道: “这话倒是千真万确。” “大师你也喝酒吗?”王玥芸问道。 “姑娘说笑了,我是出家人,如何饮得酒?”文竹道。 王玥芸自知说错了话,忙连连歉声。 待她服下伤药后,文竹便步履蹒跚地走出了房门,看着他走起路来摇摇欲坠的模样,王玥芸生怕他下一刻便会摔倒在地。 一连吃了好几天的药,练了好几天的内功后,王玥芸觉得自己能下床了。 老和尚似乎不在寺中,王玥芸便独自在这寺中胡乱走动。 她发现六和寺其实好大好大,逛许久才能逛得完,只是常年无人打理,古塔殿宇早已不堪入目,且不说那匾额蒙尘,寺门落灰。只瞧着那塔楼积叶无人扫,殿堂蛛网未曾清。 看来这里果真只住了他一个老和尚。 在寺中一处后院处,王玥芸发现了文竹,他此时正佝偻着背脊,颇为费力地锄着后院院角的一块菜地。 他动作很慢,每每弯几次腰便要停下来休息,只好在他手长脚长,看着似乎比寻常老人气力大些。 “老前辈,我帮你。”王玥芸出声道。 文竹似乎有些意外她来了此处,开口道: “你身子好了吗?” “活动下筋骨总是好的。”王玥芸答道。 文竹点了点头,也不多推脱,便将锄头递给了王玥芸。 王玥芸哪里做过农活,只得照猫画虎地胡乱舞了几下,看得文竹都一脸忍俊不禁。 “大师你这种的是什么啊?” “什么也没种。” “什么也没种?” “姑娘,这是冬天,地里种什么都长不出东西。” “那你是在?” “活动下筋骨总是好的。” ………………………… “你多留几天养伤也好,”文竹开口道,“好多年没人跟我说话了。” “这寺中,一直没有旁人吗?”王玥芸锤了锤自己的腰,疑惑道。 文竹摇了摇头,说道: “我是从别处来的这里,自我来时,这里便是处荒掉的寺院。” “大师从哪里来的?”王玥芸问道。 “很远的地方。”文竹回道。 很远的地方?王玥芸见他如此说话,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当下也不再多问。 “说说你姑娘,你是缘何被人伤成那样?” 第151章 六合寺 跑,一直跑! 王玥芸紧咬着牙,又用手捂住嘴唇,暗红色的鲜血从指尖滴滴落下。 雪还在下,气氛不算融洽。 她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雪水、汗水交杂在一起,早已浸湿了她的一身紧身黑衣。 但最可怕的是她流了太多的血,体温已渐渐变得愈来愈冷,她此刻全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强撑着,也分辨不了任何方向,只知道往前方跑! 跑,一直跑! 她不时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她此刻多么希望能看到半空中突然出现一只盘旋的巨鸟——那是她唤作大师兄的一只巨大海东青,巨鸟上如果还站着那个讨人厌的秦子彦,那么她获救的机会又多了几分。 可是海东青始终没有出现,秦子彦也没有…… 她跑不动了…… 她知道如果此时自己被叶守藏的任何一个徒弟追上,那她都必死无疑,甚至不用沉光、阳燎他们动手,他们只需要静静看着她,什么都不做。 她仿佛看见四周的树木渐渐变得稀疏了,自己应该是已经跑过了那片树林,前面又会是哪儿? 她实在睁不开眼了,只有脚步还在不停地行动。 她感觉到自己忽然撞上了什么,只觉得脑门好一声响,她赶紧托住自己沉重的脑袋,费力地睁开了眼。 王玥芸看到自己眼前似乎是一座寺庙? 她不太确定,但眼前的的确确有一扇大门,而门上的牌匾上写着“六合寺”三个字。 “六合寺?难道这里是六合山了?” 想到此处,王玥芸再也站不住脚,重重地跌在了寺门口。 王玥芸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伸出右手,将那寺门不声不响地敲了几下。 “会有人吗……”王玥芸心下叹道,“我会得救吗?” 她再一次彻底昏死了过去,整个人趴在了寺院门口,肩上、手上、口中全是止不住的鲜血。 ------------------------------------- 待她再度醒来时,身体又是那种熟悉的疼痛感,好在她还是活了下来。 “第三次了……”这是王玥芸睁眼后的第一反应。 第一次是刺杀叶守藏时,身中了他全力的一掌; 第二次是在东海国被灰影、沉光刺杀时,眼看着晴儿被圣火教那道诡异的黑影杀死; 第三次……又是叶守藏…… 但不得不说,王玥芸这一次虽然也受了不轻的内外伤,但较之第一次,已是好受了不少,武学宗师毕竟是宗师,一掌之力已胜过寻常高手数招。 叶守藏当日那一掌近乎要把她五脏六腑震碎,而他那几个徒弟,不过是让她多流了些血罢了。 王玥芸缓缓坐起了身子,窗外天已大亮,雪还在下,她看着外面的地上只堆起了薄薄的一层雪,猜想自己这一次并没有昏迷数日。 自己似乎还能动,王玥芸试探着坐了起来,心中感慨自己苦练的内力终究是没有白费。 屋外有人似乎听到了动静,脚步声缓缓靠近了王玥芸所在的屋子。 “一定是这人救了我。”王玥芸猜测道。 一个老和尚出现在了王玥芸面前。 但王玥芸又觉得他不像个和尚,只因他虽身穿一副直掇僧衣,头上却留着好长的头发。 更像是个头陀。 只见那头陀双鬓皆白,全然老态之相;双目微垂,毫无金睛之光。 王玥芸第一次明白了“老态龙钟”这个词的真正用法。 王玥芸学着记忆里出家人的模样,伸出右手微微一礼道: “昨夜是大师救了我吗?” 老头陀并不言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寺中还有旁人吗?”王玥芸问道,“实在多谢大师们了。” 老头陀这次摇了摇头,半晌后方才开口道: “这寺中多年也只有我一个人。” 王玥芸满脸惊愕,如果眼前这个老头陀说的是实话,她无法相信这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人昨夜是怎么把自己弄进寺中的。 “姑娘昨夜流了好多的血在寺外,幸好雪下得大。”老头陀说道。 “正好,”王玥芸心中想道,“如此一来,沉光他们便不能寻着血迹找我。” 王玥芸又上下打量了这老和尚一番,此时她才注意到,这老和尚身形好生魁梧。 若用书上的话说,那便是“身长八尺,凛凛一躯,狼腰猿臂”。 她似乎很少见过这般高大的人,细细想来仿佛也只有东海的吴统领、叶守藏手下的阳燎二人能与之相当。 只可惜这般魁梧的身材,却是始终佝偻着脊背,毫无半点神威。 这时她又才注意到,这老和尚僧袍左边袖口竟是空的。 生平第一次亲眼瞧见断臂之人,她不禁吓了一跳,眼神微微闪过一丝惊讶。 老行者似乎是觉察到了王玥芸的惊异,微微一笑后说道: “姑娘莫要害怕,我先时犯下罪孽,断此一臂,乃是偿还。” 王玥芸喃喃点头,又问道: “大师你是……和尚吗?” 这个问题似乎让那和尚模样的老人很是为难,他想了很久后方才说道: “也算是,可我既不会念经,也不曾礼佛,每日只是静坐养身,以赎往日之罪。” 王玥芸觉得这老和尚好生奇怪,不过他对自己毕竟有救命之恩,当下又施了一礼,恭敬道: “敢问大师名号。” 老和尚回道: “文竹。” \"文竹大师,昨夜多有叨扰,我再留下去恐给你惹了事端,\" 王玥芸起身欲走, “我这便走了,将来若是还有机会,我再来报答大师的救命之恩。” 王玥芸刚想离去,脚下却是一软,接着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原来她所受之伤虽不致命,但却仍需修养些时日,此时她只不过仗着自己有些内力,竟连自己也感觉不出罢了。 “姑娘受伤实在太重,还是在寺中多歇息些时日。”文竹老和尚说道。 王玥芸还欲强撑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果然是走不动了。 “大师有所不知,我的仇家想必还在寻我,大师于我有恩,我不想连累了你。”王玥芸说道。 文竹摇摇头道: “你流了太多的血,换做旁人早已死了数遍,若不好生歇息,出去也是个死。” 王玥芸还想说些什么,但抬头望见文竹老和尚那双透露着关怀的慈爱神色后,便也开不了口了。 “若是被那群贼人找到了此处,我也决计不能连累了这位老和尚。”王玥芸心中道。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身旁这个老和尚有些奇怪,明明是个苍老至极的独臂老者,却能让她有股久违的心安之感。 她眼皮又渐渐沉重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需要休息。 临睡前她又感激地朝文竹老和尚点了点头,后者却已作闭目养神之态。 王玥芸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白天。 她精神好了许多,又感觉到身上一股内力不由自主地乱窜,似乎在帮她治疗着身上的内伤。 身子又能动了,她缓缓坐了起来,摸出那本贴身放置的《玉枢诀》,便就在床上打坐调息。 练了约莫两个时辰,身上出了一身热汗,王玥芸只觉得周身酣畅淋漓,精神气又好了不少。 文竹老和尚没有说错,幸好自己是个练武之人,若是换作旁人,这般受伤如何活得下来? 待她睁眼之时,却发现文竹老和尚正坐在自己对面的一个蒲团之上,也在盘膝打坐。 “身子好些没有。”文竹闭眼道,“你果然是习武之人,功夫怎样?” 王玥芸无奈地叹气道: “若武功过得去的话,又怎会被仇家杀成那副狼狈模样?” 文竹不置可否,起身递给王玥芸几包药材。 “多谢大师了?”王玥芸谢道。 文竹点头道: “你吃酒不吃?” “啊?”王玥芸一时不明白老和尚为何突然问这话。 “这内服的药需用热酒送下最好。”文竹解释道。 “如此甚好。”王玥芸回道。 文竹听后便又递给她一碗热酒,王玥芸拿过后便一饮而尽,文竹惊道: “你口渴了?” 王玥芸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喝了酒,才更有力气。” 文竹也笑了,说道: “这话倒是千真万确。” “大师你也喝酒吗?”王玥芸问道。 “姑娘说笑了,我是出家人,如何饮得酒?”文竹道。 王玥芸自知说错了话,忙连连歉声。 待她服下伤药后,文竹便步履蹒跚地走出了房门,看着他走起路来摇摇欲坠的模样,王玥芸生怕他下一刻便会摔倒在地。 一连吃了好几天的药,练了好几天的内功后,王玥芸觉得自己能下床了。 老和尚似乎不在寺中,王玥芸便独自在这寺中胡乱走动。 她发现六和寺其实好大好大,逛许久才能逛得完,只是常年无人打理,古塔殿宇早已不堪入目,且不说那匾额蒙尘,寺门落灰。只瞧着那塔楼积叶无人扫,殿堂蛛网未曾清。 看来这里果真只住了他一个老和尚。 在寺中一处后院处,王玥芸发现了文竹,他此时正佝偻着背脊,颇为费力地锄着后院院角的一块菜地。 他动作很慢,每每弯几次腰便要停下来休息,只好在他手长脚长,看着似乎比寻常老人气力大些。 “老前辈,我帮你。”王玥芸出声道。 文竹似乎有些意外她来了此处,开口道: “你身子好了吗?” “活动下筋骨总是好的。”王玥芸答道。 文竹点了点头,也不多推脱,便将锄头递给了王玥芸。 王玥芸哪里做过农活,只得照猫画虎地胡乱舞了几下,看得文竹都一脸忍俊不禁。 “大师你这种的是什么啊?” “什么也没种。” “什么也没种?” “姑娘,这是冬天,地里种什么都长不出东西。” “那你是在?” “活动下筋骨总是好的。” ………………………… “你多留几天养伤也好,”文竹开口道,“好多年没人跟我说话了。” “这寺中,一直没有旁人吗?”王玥芸锤了锤自己的腰,疑惑道。 文竹摇了摇头,说道: “我是从别处来的这里,自我来时,这里便是处荒掉的寺院。” “大师从哪里来的?”王玥芸问道。 “很远的地方。”文竹回道。 很远的地方?王玥芸见他如此说话,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当下也不再多问。 “说说你姑娘,你是缘何被人伤成那样?” 第152章 该来的总会来 话且说回王玥芸,她自从精神好些后,却一连着好几夜都睡不舒服。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在做梦,总感觉半夜能听到刀剑摩擦的鸣啸声响,有时半夜起身之时,竟也能断断续续地听到那响声。 某天白日,她便问那文竹老和尚是否也听到那刀剑碰撞声响,文竹只说不知。 王玥芸也不大相信那老和尚会大半夜起来磨刀加害自己,若他真有加害自己的意图,又何必救自己性命? 这天夜里,王玥芸尚在半睡半醒之际,耳畔又听得铁刀阵阵摩擦声响,还夹杂着钱塘江潮水奔涌声,不由得被吵得醒了。 王玥芸举头望向窗外,却看见城外江山秀丽,景物非常,心中一阵欢喜。 正当她倚着纱窗,看着那窗外夜景时,却又突然听到阵阵马蹄之声。 王玥芸正暗叫不好,恰逢此刻,那文竹老和尚又赶来了王玥芸房中。 “王姑娘,外面正有一大队兵马赶来,恐是不好。”文竹开口道。 王玥芸气恼地拍了拍大腿,半晌后说道: “我这便走,必不会连累大师。” “你走不了了,”文竹说道,“那些军马已将这六和寺团团围住,半点遗漏处也没有。” “我且冲杀出去。”王玥芸说完,便起身欲走。 文竹听后,立马向前紧握住了她的手臂,劲力之大,竟让王玥芸都觉得有一丝痛感。 “姑娘真的冲不出去,你且在寺中躲上一躲,老衲自会应付那些人。”文竹劝道,“我一个孤寡老和尚,想来他们也不会为难于我。” 耳听得那窗外马蹄声愈来愈近,王玥芸也知自己便是要冲亦是来不及了,当下便被那文竹老和尚引到了一处禅房。 王玥芸初时还不明白干嘛从一处禅房挪到另一处禅房,这两处地方瞧着也并无区别。 待到了那另一处禅房后,她才看见老和尚径直进到了屋内深处,双手在角落边摸索了好一阵后,便看到房中一堵石墙竟渐渐从中间打开。 王玥芸满眼愕然,这六和寺到底什么名头,竟别有一番洞天? 文竹引着还处在惊讶中的王玥芸进了那间密室,又自去点亮了密室门口的烛火,烛火一燃,顿时照亮了半边密室。 然而在这小小密室之中,王玥芸却突然瞧见了眼前一个十分瘆人的事物,吓得她“啊”一声大叫了出来。 那是一具死人的骸骨…… 一具不知死了多久的骸骨,却仍盘膝而坐,身上竟还披着件红亮的僧衣,定是个打坐涅盘的僧人。 王玥芸此前从未见过死人的骨殖,此刻大惊之后,仍是不停抚膺安慰自己。 “姑娘莫怕,” 文竹一双眼紧紧盯着那具僧人的骸骨,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这是我师兄,生前最好替妇人打抱不平,你且在此处避上一避。” 王玥芸忙定了定心,半晌后方才回过神来,心想道: “也罢了!活人才更可怕,怕这死人干嘛!” 想到此处,她便对文竹点了点头,同意了躲在此处,随即猫着腰到了那具骸骨旁,半蹲着身子藏在墙边,又将靴中的短匕握在了手中。 文竹也向她点了点头,随即吹灭了那密室入口的烛火,接着又关上了密室大门。 只见周围一团漆黑,一想到自己身侧还有具陌生的骸骨,王玥芸不由得又害怕起来…… 但此刻待在这密室之中,又确实是上上之策,若是此刻鲁莽冲了出去,不但会受到寺外之人的围剿,那文竹老和尚,也定会受自己牵连。 可这里实在太黑了! 王玥芸只得缓步移到了密室门口,提住手上短匕,慢慢地在那密室石门上刨出个极小的洞。 那洞虽小,却也能照得一丝光亮进来,王玥芸也可透过这小洞得知外边儿是何情况。 可她所在的密室不过是在一间禅房深处,此时也只能看到禅房大门,却并不能看见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索性将一只耳朵贴近了那小洞,试图探听到些外面的动静。 她刚把右耳贴近那洞时,却刚好听到一声响亮的叫喊声—— “王玥芸你给我滚出来!” 这声叫喊实在是内力充沛,纵使发声之人与王玥芸尚离着百米之距,又隔着数堵石墙,但那声音还是震得她耳膜好一阵刺痛。 而那声音也是王玥芸一辈子不会忘记之人所发出的。 叶守藏来了! “王玥芸,你杀了我师兄,却想藏起来装作无事?你今日若不早出,我等非踏破这寺院,一处处将你找出来不可!” 这第二声叫喊,却是叶守藏徒弟沉光发出的,他内力远不如自己师父那般浑厚,是以传到王玥芸耳里的动静也小了不少。 王玥芸疑惑至极,心想道: “事前分明听到的是大队军马的马蹄之声,如今杭州城已尽被起义军占领,所来的兵马只会是那江南巡抚赵明娄手下之人,怎么叶守藏也会跟着一起……他不应该是来平叛的吗?” 王玥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她虽与叶守藏有着莫大的仇恨,但她绝非不自量力之人……且不说叶守藏那贼人武功本就高出他许多,便是他剩下的那三个徒弟联手,自己也未必胜得过…… 灰影已经被自己的铁弹打死,可还有一个青木……在自己师父眼前,这位姓青的小哥还会对自己留手吗? 院中的文竹见王玥芸已被安顿好,又听得寺外的人手已愈来愈多,只能迈着无比迟缓的步伐,歪歪倒倒地向寺门走去。 第152章 该来的总会来 话且说回王玥芸,她自从精神好些后,却一连着好几夜都睡不舒服。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在做梦,总感觉半夜能听到刀剑摩擦的鸣啸声响,有时半夜起身之时,竟也能断断续续地听到那响声。 某天白日,她便问那文竹老和尚是否也听到那刀剑碰撞声响,文竹只说不知。 王玥芸也不大相信那老和尚会大半夜起来磨刀加害自己,若他真有加害自己的意图,又何必救自己性命? 这天夜里,王玥芸尚在半睡半醒之际,耳畔又听得铁刀阵阵摩擦声响,还夹杂着钱塘江潮水奔涌声,不由得被吵得醒了。 王玥芸举头望向窗外,却看见城外江山秀丽,景物非常,心中一阵欢喜。 正当她倚着纱窗,看着那窗外夜景时,却又突然听到阵阵马蹄之声。 王玥芸正暗叫不好,恰逢此刻,那文竹老和尚又赶来了王玥芸房中。 “王姑娘,外面正有一大队兵马赶来,恐是不好。”文竹开口道。 王玥芸气恼地拍了拍大腿,半晌后说道: “我这便走,必不会连累大师。” “你走不了了,”文竹说道,“那些军马已将这六和寺团团围住,半点遗漏处也没有。” “我且冲杀出去。”王玥芸说完,便起身欲走。 文竹听后,立马向前紧握住了她的手臂,劲力之大,竟让王玥芸都觉得有一丝痛感。 “姑娘真的冲不出去,你且在寺中躲上一躲,老衲自会应付那些人。”文竹劝道,“我一个孤寡老和尚,想来他们也不会为难于我。” 耳听得那窗外马蹄声愈来愈近,王玥芸也知自己便是要冲亦是来不及了,当下便被那文竹老和尚引到了一处禅房。 王玥芸初时还不明白干嘛从一处禅房挪到另一处禅房,这两处地方瞧着也并无区别。 待到了那另一处禅房后,她才看见老和尚径直进到了屋内深处,双手在角落边摸索了好一阵后,便看到房中一堵石墙竟渐渐从中间打开。 王玥芸满眼愕然,这六和寺到底什么名头,竟别有一番洞天? 文竹引着还处在惊讶中的王玥芸进了那间密室,又自去点亮了密室门口的烛火,烛火一燃,顿时照亮了半边密室。 然而在这小小密室之中,王玥芸却突然瞧见了眼前一个十分瘆人的事物,吓得她“啊”一声大叫了出来。 那是一具死人的骸骨…… 一具不知死了多久的骸骨,却仍盘膝而坐,身上竟还披着件红亮的僧衣,定是个打坐涅盘的僧人。 王玥芸此前从未见过死人的骨殖,此刻大惊之后,仍是不停抚膺安慰自己。 “姑娘莫怕,” 文竹一双眼紧紧盯着那具僧人的骸骨,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这是我师兄,生前最好替妇人打抱不平,你且在此处避上一避。” 王玥芸忙定了定心,半晌后方才回过神来,心想道: “也罢了!活人才更可怕,怕这死人干嘛!” 想到此处,她便对文竹点了点头,同意了躲在此处,随即猫着腰到了那具骸骨旁,半蹲着身子藏在墙边,又将靴中的短匕握在了手中。 文竹也向她点了点头,随即吹灭了那密室入口的烛火,接着又关上了密室大门。 只见周围一团漆黑,一想到自己身侧还有具陌生的骸骨,王玥芸不由得又害怕起来…… 但此刻待在这密室之中,又确实是上上之策,若是此刻鲁莽冲了出去,不但会受到寺外之人的围剿,那文竹老和尚,也定会受自己牵连。 可这里实在太黑了! 王玥芸只得缓步移到了密室门口,提住手上短匕,慢慢地在那密室石门上刨出个极小的洞。 那洞虽小,却也能照得一丝光亮进来,王玥芸也可透过这小洞得知外边儿是何情况。 可她所在的密室不过是在一间禅房深处,此时也只能看到禅房大门,却并不能看见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索性将一只耳朵贴近了那小洞,试图探听到些外面的动静。 她刚把右耳贴近那洞时,却刚好听到一声响亮的叫喊声—— “王玥芸你给我滚出来!” 这声叫喊实在是内力充沛,纵使发声之人与王玥芸尚离着百米之距,又隔着数堵石墙,但那声音还是震得她耳膜好一阵刺痛。 而那声音也是王玥芸一辈子不会忘记之人所发出的。 叶守藏来了! “王玥芸,你杀了我师兄,却想藏起来装作无事?你今日若不早出,我等非踏破这寺院,一处处将你找出来不可!” 这第二声叫喊,却是叶守藏徒弟沉光发出的,他内力远不如自己师父那般浑厚,是以传到王玥芸耳里的动静也小了不少。 王玥芸疑惑至极,心想道: “事前分明听到的是大队军马的马蹄之声,如今杭州城已尽被起义军占领,所来的兵马只会是那江南巡抚赵明娄手下之人,怎么叶守藏也会跟着一起……他不应该是来平叛的吗?” 王玥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她虽与叶守藏有着莫大的仇恨,但她绝非不自量力之人……且不说叶守藏那贼人武功本就高出他许多,便是他剩下的那三个徒弟联手,自己也未必胜得过…… 灰影已经被自己的铁弹打死,可还有一个青木……在自己师父眼前,这位姓青的小哥还会对自己留手吗? 院中的文竹见王玥芸已被安顿好,又听得寺外的人手已愈来愈多,只能迈着无比迟缓的步伐,歪歪倒倒地向寺门走去。 第153章 再来一枪 文竹自院内推开了六和寺的大门,他的动作慢慢腾腾,十分迟钝,显出一副很是吃力的模样。 连那些此时正将这六和寺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人,都生怕这老和尚一个不谨慎便会跌落至寺门外的台阶上。 “诸位公爷不知因何来这六和寺?” 文竹佝偻着脊背,声音十分苍老, “这寺院已荒废多年,又无人手,只怕招待不好各位公爷。” “你这老头是和尚还是什么?”沉光见文竹穿着打扮分明是个和尚的模样,头上却留着一头散乱的长发,并未曾剃度。 文竹耳朵不好,似乎并未听到这话。 北陵王扬手止住了徒弟的无礼问话,自己则开口道: “老人家,我们在找寻一位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岁,生得十分秀丽,不知老人家可曾在这寺中见过。” 文竹闻言后,便知这群官兵模样的人果真是来寻王玥芸,当下便俯身摇头,示意自己并未见过她。 “你这老和尚,好会胡说!” 北陵王身后一个骑马之人冷声道, “早在十来日前,我便让手下人将这六和山周围看得紧了,四日之前的雪夜里,那女子便倒在这寺院门口,而后便凭空不见了踪影,你如今却说她不在你寺中?荒唐!” 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却是那江南巡抚赵明娄。 北陵王听完赵明娄话后皱紧了眉头,又开口对文竹问道: “老人家,你当真不知?” 文竹还是不曾答话,只是不断摇头否认。 “老和尚,那女子与我等有血海深仇!你今日敢不敢当众说一句自己从未见过她!” 沉光没了耐性,对着文竹怒道, “你若执意说自己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待我们将她找出来后,只怕你的性命也不保!” 文竹这时抬起了头,众人都看见他左边衣袖中空空如也,显是个断臂的老人,文竹昂首道: “我如今虽然不死,却已成废人,只图寻个净了去处,得个囫囵尸首,便是强了。” 众人都知他这话中藏有猫腻,这老和尚言语中一心求死,却不肯当众说自己从未见过什么女子,方才问他时,也一直是摇头不答话。 赵明娄望了北陵王一眼,待后者点头后,便着手命人将那六和寺又围得更紧了,当真是里三层外三层,内里执枪披挂,外里弯弓搭箭,便是只苍蝇也难逃出去。 北陵王则是亲自带着三个徒弟,大步流星地冲进了六和寺大门。 文竹本是站在门口不肯退让,可毕竟年迈体弱,阻拦不住,反被沉光抬手间重重摔在了地上。 文竹倒地后半晌起不得身,干枯的右臂费力地强撑着地面试图站起。 身边一位少年扶起了他。 文竹朝那少年看去,却不能完全瞧见他的面庞,只因少年身穿件青色衣袍,连着的兜帽遮住了上半张脸。 “多谢施主!”文竹谢道。 少年并不回他话,见他无碍后,便转身跟随着北陵王的脚步,径直进了寺院。 除了沉光、阳燎、青木三位徒弟外,又有大队人马跟随着北陵王进了六和寺,北陵王独自站在寺院正中,闭目低首,并不言语。 三位徒弟均知师父这是在以高强内力感知着寺中是否真藏有人。 余下的人则是三三两两地一间间搜寻着寺中禅房,这六和寺纵然十分破败,可毕竟地方太大,众人挨着房间搜寻,也要好一会儿功夫方才能搜完。 密室中的王玥芸不是聋子,她此时也听到了屋外有人搜寻的动静。 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连呼吸也是一压再压,一只眼正透过那墙上小孔观察着密室外这间禅房。 可该来的总会来…… 密室所在的禅房大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王玥芸心中已早有了准备,是以并不太过慌乱,她十分厌烦地望着进到此屋来的沉光与阳燎二人。 她有点后悔自己几日前一铁弹打死的是灰影而不是沉光。 好在密室藏在禅房深处,沉光、阳燎二人内功又不似他们师父那般深湛,若是北陵王进了此屋,定能觉察出密室中藏起的王玥芸。 王玥芸屏息凝神,右手把那短匕攥得更紧了。 她暗自下定决心,若自己一会儿被叶守藏两个徒弟发现,定要第一时间出手,能带走一个是一个! 可沉光并没有注意到房屋深处的密室,目光反而移至了房间另一侧的一件事物之上。 沉光走向房间另一侧,右手触向了面前的一根立着的禅杖之上。 那禅杖又大又沉,瞧着似乎十分不中用。 沉光久在北陵王身边,也算是江湖上有见识的人,见眼前这禅杖也不像是何等特殊钢铁打造的佛门器具。 但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根禅杖在昏暗夜色中显得十分熠熠生辉。 沉光所练的功夫走的轻快路子,是以在气力方面实在欠缺了不少,此时勉强将那根禅杖拿起,虽也拿得动,但若要他挥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阳燎却是气力极大的武人,一身横练的蛮力难逢敌手,他见沉光握那禅杖不稳,便将那禅杖接了过来。 “果然好沉!” 连阳燎也这般叹道,他往日所用金刚杵直有三四寸长短,杵身直有窈窕女子腰身粗细,却也只五六十斤重,而此时手中的这根禅杖只怕更重…… 禅杖乃是佛家所用的事物,既然如此,这把禅杖到底是什么样的和尚在用? 正当沉光、阳燎二人疑惑时,文竹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这间房中。 “两位施主,这把禅杖乃是我已故师兄的遗物,还请二位放下。”文竹一礼道。 阳燎将那禅杖握在手中细细观摩,沉光见这禅杖虽放置在偏僻杂屋中,杖身却半点不沾灰尘,心中也是喜欢,只道是用的什么自己所不识的上等玄铁所造,是以半点不染尘埃。 北陵王此时也刚好大步进了这间屋子,他觉察到了这屋中有股异样的气息。 王玥芸暗自叹道: “这下只怕自己一个也带不走了!” 阳燎忙将那禅杖提到了叶守藏面前,说道: “师父你瞧,这禅杖实在打得漂亮!” 文竹十分爱惜那禅杖,连忙踉跄着脚步想来抢夺,可他步子本就不稳,沉光又嫌他碍事,便皱着眉头将他向侧边推去。 眼看他又要摔在地上,此时又是那青衣少年突然出现,用手在他背后一托,文竹方才没有摔至地上。 “多谢小施主。” 这已是青木第二次帮了他。 北陵王紧皱着眉头,正隔着一堵薄墙背对着王玥芸,心不在焉道: “确实漂亮。” “对了!皇后共给我两颗铁弹!”王玥芸心中突然想道,“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想到这一节后,王玥芸便从怀中拿出了那个铁匣子,又生怕扣动机括时发出的清脆声响惊动了室外的众人,只得将那铁匣紧紧压在肚下,尽量不使声音传了出去。 “先拉上面的机括,再将铁弹放进去,最后再扣下食指处的机括。”王玥芸回忆着皇后传授的用法,“手别抖,对着人,按下去!” 此时叶守藏的后背正对着王玥芸事前刨出的小洞! 而那铁匣子前端的圆管正好可以伸出那小洞! “这当真是天赐良机!”王玥芸心中感慨道。 她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灰影被自己手中铁弹一击而死时的惨状,当真是脑浆迸发,面目全非,半点挣扎动弹也没有。 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中了这样的一击还能不死,纵然是他叶守藏也不行! “手别抖,对着人,按下去!” “按下去!” 王玥芸扣动了机括,熟悉的震痛自手掌传向了手臂。 一声巨响后,王玥芸只觉得自己整个右半身都是一股酸麻之感,这铁弹的反击之力还是让她十分不适应。 密室墙上那个小洞正冒着丝丝白烟,迟迟无法消散,空气中又再一次布满了重重的硝石味。 可这一次,硝石味却没有混杂着血腥味。 王玥芸来不及多想,适才那一击已然将自己身位暴露,不论如何,自己必须趁其余人反应过来前先冲出去。 薄墙瞬间裂开,王玥芸手提妍媸剑,连劈带踹地将石墙破坏后,又蹲着身向前一滚,直直地冲入了这间禅房正中。 “师父!” 屋内三人同时惊呼道。 北陵王倒在了地上,三位徒弟心目中天下无敌的师父此刻倒在了地上。 王玥芸仰天大笑不止,喝道: “我今日大仇终于得报!” 第153章 再来一枪 文竹自院内推开了六和寺的大门,他的动作慢慢腾腾,十分迟钝,显出一副很是吃力的模样。 连那些此时正将这六和寺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人,都生怕这老和尚一个不谨慎便会跌落至寺门外的台阶上。 “诸位公爷不知因何来这六和寺?” 文竹佝偻着脊背,声音十分苍老, “这寺院已荒废多年,又无人手,只怕招待不好各位公爷。” “你这老头是和尚还是什么?”沉光见文竹穿着打扮分明是个和尚的模样,头上却留着一头散乱的长发,并未曾剃度。 文竹耳朵不好,似乎并未听到这话。 北陵王扬手止住了徒弟的无礼问话,自己则开口道: “老人家,我们在找寻一位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岁,生得十分秀丽,不知老人家可曾在这寺中见过。” 文竹闻言后,便知这群官兵模样的人果真是来寻王玥芸,当下便俯身摇头,示意自己并未见过她。 “你这老和尚,好会胡说!” 北陵王身后一个骑马之人冷声道, “早在十来日前,我便让手下人将这六和山周围看得紧了,四日之前的雪夜里,那女子便倒在这寺院门口,而后便凭空不见了踪影,你如今却说她不在你寺中?荒唐!” 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却是那江南巡抚赵明娄。 北陵王听完赵明娄话后皱紧了眉头,又开口对文竹问道: “老人家,你当真不知?” 文竹还是不曾答话,只是不断摇头否认。 “老和尚,那女子与我等有血海深仇!你今日敢不敢当众说一句自己从未见过她!” 沉光没了耐性,对着文竹怒道, “你若执意说自己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待我们将她找出来后,只怕你的性命也不保!” 文竹这时抬起了头,众人都看见他左边衣袖中空空如也,显是个断臂的老人,文竹昂首道: “我如今虽然不死,却已成废人,只图寻个净了去处,得个囫囵尸首,便是强了。” 众人都知他这话中藏有猫腻,这老和尚言语中一心求死,却不肯当众说自己从未见过什么女子,方才问他时,也一直是摇头不答话。 赵明娄望了北陵王一眼,待后者点头后,便着手命人将那六和寺又围得更紧了,当真是里三层外三层,内里执枪披挂,外里弯弓搭箭,便是只苍蝇也难逃出去。 北陵王则是亲自带着三个徒弟,大步流星地冲进了六和寺大门。 文竹本是站在门口不肯退让,可毕竟年迈体弱,阻拦不住,反被沉光抬手间重重摔在了地上。 文竹倒地后半晌起不得身,干枯的右臂费力地强撑着地面试图站起。 身边一位少年扶起了他。 文竹朝那少年看去,却不能完全瞧见他的面庞,只因少年身穿件青色衣袍,连着的兜帽遮住了上半张脸。 “多谢施主!”文竹谢道。 少年并不回他话,见他无碍后,便转身跟随着北陵王的脚步,径直进了寺院。 除了沉光、阳燎、青木三位徒弟外,又有大队人马跟随着北陵王进了六和寺,北陵王独自站在寺院正中,闭目低首,并不言语。 三位徒弟均知师父这是在以高强内力感知着寺中是否真藏有人。 余下的人则是三三两两地一间间搜寻着寺中禅房,这六和寺纵然十分破败,可毕竟地方太大,众人挨着房间搜寻,也要好一会儿功夫方才能搜完。 密室中的王玥芸不是聋子,她此时也听到了屋外有人搜寻的动静。 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连呼吸也是一压再压,一只眼正透过那墙上小孔观察着密室外这间禅房。 可该来的总会来…… 密室所在的禅房大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王玥芸心中已早有了准备,是以并不太过慌乱,她十分厌烦地望着进到此屋来的沉光与阳燎二人。 她有点后悔自己几日前一铁弹打死的是灰影而不是沉光。 好在密室藏在禅房深处,沉光、阳燎二人内功又不似他们师父那般深湛,若是北陵王进了此屋,定能觉察出密室中藏起的王玥芸。 王玥芸屏息凝神,右手把那短匕攥得更紧了。 她暗自下定决心,若自己一会儿被叶守藏两个徒弟发现,定要第一时间出手,能带走一个是一个! 可沉光并没有注意到房屋深处的密室,目光反而移至了房间另一侧的一件事物之上。 沉光走向房间另一侧,右手触向了面前的一根立着的禅杖之上。 那禅杖又大又沉,瞧着似乎十分不中用。 沉光久在北陵王身边,也算是江湖上有见识的人,见眼前这禅杖也不像是何等特殊钢铁打造的佛门器具。 但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根禅杖在昏暗夜色中显得十分熠熠生辉。 沉光所练的功夫走的轻快路子,是以在气力方面实在欠缺了不少,此时勉强将那根禅杖拿起,虽也拿得动,但若要他挥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阳燎却是气力极大的武人,一身横练的蛮力难逢敌手,他见沉光握那禅杖不稳,便将那禅杖接了过来。 “果然好沉!” 连阳燎也这般叹道,他往日所用金刚杵直有三四寸长短,杵身直有窈窕女子腰身粗细,却也只五六十斤重,而此时手中的这根禅杖只怕更重…… 禅杖乃是佛家所用的事物,既然如此,这把禅杖到底是什么样的和尚在用? 正当沉光、阳燎二人疑惑时,文竹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这间房中。 “两位施主,这把禅杖乃是我已故师兄的遗物,还请二位放下。”文竹一礼道。 阳燎将那禅杖握在手中细细观摩,沉光见这禅杖虽放置在偏僻杂屋中,杖身却半点不沾灰尘,心中也是喜欢,只道是用的什么自己所不识的上等玄铁所造,是以半点不染尘埃。 北陵王此时也刚好大步进了这间屋子,他觉察到了这屋中有股异样的气息。 王玥芸暗自叹道: “这下只怕自己一个也带不走了!” 阳燎忙将那禅杖提到了叶守藏面前,说道: “师父你瞧,这禅杖实在打得漂亮!” 文竹十分爱惜那禅杖,连忙踉跄着脚步想来抢夺,可他步子本就不稳,沉光又嫌他碍事,便皱着眉头将他向侧边推去。 眼看他又要摔在地上,此时又是那青衣少年突然出现,用手在他背后一托,文竹方才没有摔至地上。 “多谢小施主。” 这已是青木第二次帮了他。 北陵王紧皱着眉头,正隔着一堵薄墙背对着王玥芸,心不在焉道: “确实漂亮。” “对了!皇后共给我两颗铁弹!”王玥芸心中突然想道,“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想到这一节后,王玥芸便从怀中拿出了那个铁匣子,又生怕扣动机括时发出的清脆声响惊动了室外的众人,只得将那铁匣紧紧压在肚下,尽量不使声音传了出去。 “先拉上面的机括,再将铁弹放进去,最后再扣下食指处的机括。”王玥芸回忆着皇后传授的用法,“手别抖,对着人,按下去!” 此时叶守藏的后背正对着王玥芸事前刨出的小洞! 而那铁匣子前端的圆管正好可以伸出那小洞! “这当真是天赐良机!”王玥芸心中感慨道。 她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灰影被自己手中铁弹一击而死时的惨状,当真是脑浆迸发,面目全非,半点挣扎动弹也没有。 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中了这样的一击还能不死,纵然是他叶守藏也不行! “手别抖,对着人,按下去!” “按下去!” 王玥芸扣动了机括,熟悉的震痛自手掌传向了手臂。 一声巨响后,王玥芸只觉得自己整个右半身都是一股酸麻之感,这铁弹的反击之力还是让她十分不适应。 密室墙上那个小洞正冒着丝丝白烟,迟迟无法消散,空气中又再一次布满了重重的硝石味。 可这一次,硝石味却没有混杂着血腥味。 王玥芸来不及多想,适才那一击已然将自己身位暴露,不论如何,自己必须趁其余人反应过来前先冲出去。 薄墙瞬间裂开,王玥芸手提妍媸剑,连劈带踹地将石墙破坏后,又蹲着身向前一滚,直直地冲入了这间禅房正中。 “师父!” 屋内三人同时惊呼道。 北陵王倒在了地上,三位徒弟心目中天下无敌的师父此刻倒在了地上。 王玥芸仰天大笑不止,喝道: “我今日大仇终于得报!” 第154章 天伤星 北陵王倒在了地上,他终于倒了。 王玥芸提剑缓缓走向了他,叶守藏此刻的三位徒弟彻底慌了神,一时竟忘了拿出各自兵刃。 但下一刻,王玥芸便看到叶守藏竟是后背倒地,胸前一柄钢刀上却有一处好大的凹陷。 他方才明明是背身对着自己,中了铁弹后,应该是正面倒地才是! 不对! 王玥芸望着叶守藏那双突然睁开的眼睛,万分惊愕道: “他挡住了?” 叶守藏在铁弹射出的一瞬间,竟转身用刀挡住了! 王玥芸不敢相信,她早就见识过铁弹从铁匣子中射出时的速度,那是绝非世间任何弓弩可以匹敌的速度,力道之强,更是胜过世间一切兵刃。 可他竟然真的挡下了! 北陵王缓缓站起了身,似乎也是被那铁弹震得浑身难受,他死死盯住了王玥芸,开口道: “果然是你,我早已发现你了。” 王玥芸提着长剑,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怕程度,再一次彻底超出了她的想象。 “李国主果然待你不薄,竟将他保命的宝贝都给了你。” 北陵王又道, “只可惜,我吃过这玩意儿一次亏,就绝不会再吃第二次。” 北陵王三位徒弟见师父安然无恙,心中既欣喜,又对其多了一分敬畏。 他们见识过自己大师兄惨死在这铁弹下的情景,但自己的师父却接下了这一招! 王玥芸立时心如死灰,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所认为的天赐良机,终究是被眼前这个怪物一般的男人化解了。 而她已经没有多的铁弹了。 她紧闭了好一会儿双眼,脑中已存了必死的念头,半晌后方才开口道: “事已至此,出手。” 北陵王喃喃点头,说道: “你很好,确实值得让我亲自出手,若非你杀了我徒弟,我或能留你一条生路。” 王玥芸啐出一口唾沫,怒道: “谁要你这狗贼留生路?我恨不得生啖你肉。” 北陵王冷哼一声道: “王姑娘,我不记得曾与你有仇,但你却一直要杀本王,你到底是谁?莫非真如我那侄儿所说……” “我便是骆远之女骆妍!你如今已知道了!”王玥芸回道。 北陵王再次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相信了此话,他缓缓抽出了手中钢刀。 二人正要交手之际,另一人却突然拦在了二人之中。 王玥芸定睛一看,隔在自己与叶守藏之间的那人竟是文竹老和尚! “大师快让开,今日之事,与你无关!我终究还是连累了你……”王玥芸愧疚道。 文竹却似乎并没有听到她所说之话,反而面对着北陵王开口道: “这位施主,想来便是北陵王了。” 北陵王不知这位年迈老和尚何以知晓自己身份,但也点头承认道: “不错。” “王爷,你今生已造了太多杀孽,这位王姑娘与我一见如故,还请王爷饶她一命。” 一旁的沉光突然叫道: “老和尚你好大的面子!与你一见如故,便要我师父饶她性命,若是天下人都与你一见如故,这天下怕是再无战事!” “天下再无战事,那自然是极好的。”文竹回道,所说言语却让人听后只感觉迂腐至极。 沉光对这老和尚十分不耐烦,便动手想把他推开,岂料这一次文竹并未像之前那般一推就倒,沉光又加大了力气提他僧衣领口,文竹却是依旧纹丝不动。 叶守藏见自己徒弟竟推这老和尚不动,当下也很是疑惑,只以为这老和尚是个隐世的高手,但自己明明从他身上察觉不到半分内力! “王爷,带你的徒弟们走。”文竹施礼道。 “佛门最讲究因果报应,这女子杀我爱徒,难道就不该受报应吗?”叶守藏开口道。 “那王爷屠了这姑娘满门,这报应又该如何算起?” 众人皆是无言以对。 叶守藏仍是举起了钢刀,似乎不想再与眼前这老和尚理论。 “罢了!”文竹叹道,“今日这六和寺,终究要再动干戈。” “你早该知道会如此。”沉光说道。 “王爷且宽我和这姑娘一些时间,” 文竹缓缓道, “六和寺虽然长久无人念经,但终是佛门重地,且让老僧先在佛前忏悔。” 叶守藏沉吟半晌,他自负世间难有敌手,此刻赵明娄又将这六和寺围得严严实实,量这二人也闹不出什么动静。 更重要的是,他方才虽挡住了那枚力道无比的铁弹,但仍是被其震得胸口生疼,于自己的内力而言,终是有损。 而眼前的王玥芸也是个练武的奇才,光是他自己亲眼所见便也能感受到这女子武功竟一次比一次进步得快。 叶守藏将手中钢刀入了鞘,转身道: “三柱香的时间,好生为你自己和这位姑娘超度。” “多谢王爷。”文竹礼道。 叶守藏说完,便领着三位徒弟暂时出了禅房。 “大师,你赶紧走,这寺中定然还有其它门。” 王玥芸劝道, “他们与你并无仇怨,或许……不会害你……” 这话说到最后,连王玥芸自己都不信…… 此时的文竹却神情肃穆,并不搭理于她,只是自顾自地跪在了禅房中的蒲团之上,对着面前一尊佛像双手合十。 王玥芸心中连叹这老和尚实在太迂腐了些,生死之际,她本以为文竹先前对叶守藏说的那些话是为缓兵之计,可他怎么还真的念起经来了! 可毕竟是她拖累了眼前这位年迈体弱的老和尚,她也不便开口抱怨。 突然,文竹睁开了眼,径直站了起来。 王玥芸突然觉得他那副原本佝偻的背脊打得笔直,更显得他好生高大。 文竹稳稳向前踏出几步,在王玥芸的惊讶声中,竟伸出右手,一拳打碎了那佛像的肚子! 文竹从佛肚中拿出了那些于自己而言再熟悉不过的事物——一个铁界箍,一身衣服,一领皂布直裰,一条杂色短繐绦,一本度牒,一串一百单八颗人顶骨数珠。 当下他便穿上了自己旧日的衣裳,解开头发,折叠起来,将戒箍儿箍起,挂着数珠。 王玥芸望见他此刻的打扮,却似个修行的行者,而项间那一串人骨串珠,更是说不出的叫人阴寒。 文竹又拿出个沙鱼皮鞘子,鞘中插着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此刻正鸣啸的响。 王玥芸似乎知道了自己夜夜听到的刀剑厮磨声源自何处。 文竹抽出了两把戒刀,他此时已无了左臂,只能一手提着两把镔铁刀,那刀通身雪白,亮得发光,又不时发出阵阵鸣响,更添一股阴森之气。 文竹昂首挺胸,立于房中,始终不发一言,王玥芸只觉得这天地间都似乎安静了下来。 天伤星归位! 第154章 天伤星 北陵王倒在了地上,他终于倒了。 王玥芸提剑缓缓走向了他,叶守藏此刻的三位徒弟彻底慌了神,一时竟忘了拿出各自兵刃。 但下一刻,王玥芸便看到叶守藏竟是后背倒地,胸前一柄钢刀上却有一处好大的凹陷。 他方才明明是背身对着自己,中了铁弹后,应该是正面倒地才是! 不对! 王玥芸望着叶守藏那双突然睁开的眼睛,万分惊愕道: “他挡住了?” 叶守藏在铁弹射出的一瞬间,竟转身用刀挡住了! 王玥芸不敢相信,她早就见识过铁弹从铁匣子中射出时的速度,那是绝非世间任何弓弩可以匹敌的速度,力道之强,更是胜过世间一切兵刃。 可他竟然真的挡下了! 北陵王缓缓站起了身,似乎也是被那铁弹震得浑身难受,他死死盯住了王玥芸,开口道: “果然是你,我早已发现你了。” 王玥芸提着长剑,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怕程度,再一次彻底超出了她的想象。 “李国主果然待你不薄,竟将他保命的宝贝都给了你。” 北陵王又道, “只可惜,我吃过这玩意儿一次亏,就绝不会再吃第二次。” 北陵王三位徒弟见师父安然无恙,心中既欣喜,又对其多了一分敬畏。 他们见识过自己大师兄惨死在这铁弹下的情景,但自己的师父却接下了这一招! 王玥芸立时心如死灰,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所认为的天赐良机,终究是被眼前这个怪物一般的男人化解了。 而她已经没有多的铁弹了。 她紧闭了好一会儿双眼,脑中已存了必死的念头,半晌后方才开口道: “事已至此,出手。” 北陵王喃喃点头,说道: “你很好,确实值得让我亲自出手,若非你杀了我徒弟,我或能留你一条生路。” 王玥芸啐出一口唾沫,怒道: “谁要你这狗贼留生路?我恨不得生啖你肉。” 北陵王冷哼一声道: “王姑娘,我不记得曾与你有仇,但你却一直要杀本王,你到底是谁?莫非真如我那侄儿所说……” “我便是骆远之女骆妍!你如今已知道了!”王玥芸回道。 北陵王再次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相信了此话,他缓缓抽出了手中钢刀。 二人正要交手之际,另一人却突然拦在了二人之中。 王玥芸定睛一看,隔在自己与叶守藏之间的那人竟是文竹老和尚! “大师快让开,今日之事,与你无关!我终究还是连累了你……”王玥芸愧疚道。 文竹却似乎并没有听到她所说之话,反而面对着北陵王开口道: “这位施主,想来便是北陵王了。” 北陵王不知这位年迈老和尚何以知晓自己身份,但也点头承认道: “不错。” “王爷,你今生已造了太多杀孽,这位王姑娘与我一见如故,还请王爷饶她一命。” 一旁的沉光突然叫道: “老和尚你好大的面子!与你一见如故,便要我师父饶她性命,若是天下人都与你一见如故,这天下怕是再无战事!” “天下再无战事,那自然是极好的。”文竹回道,所说言语却让人听后只感觉迂腐至极。 沉光对这老和尚十分不耐烦,便动手想把他推开,岂料这一次文竹并未像之前那般一推就倒,沉光又加大了力气提他僧衣领口,文竹却是依旧纹丝不动。 叶守藏见自己徒弟竟推这老和尚不动,当下也很是疑惑,只以为这老和尚是个隐世的高手,但自己明明从他身上察觉不到半分内力! “王爷,带你的徒弟们走。”文竹施礼道。 “佛门最讲究因果报应,这女子杀我爱徒,难道就不该受报应吗?”叶守藏开口道。 “那王爷屠了这姑娘满门,这报应又该如何算起?” 众人皆是无言以对。 叶守藏仍是举起了钢刀,似乎不想再与眼前这老和尚理论。 “罢了!”文竹叹道,“今日这六和寺,终究要再动干戈。” “你早该知道会如此。”沉光说道。 “王爷且宽我和这姑娘一些时间,” 文竹缓缓道, “六和寺虽然长久无人念经,但终是佛门重地,且让老僧先在佛前忏悔。” 叶守藏沉吟半晌,他自负世间难有敌手,此刻赵明娄又将这六和寺围得严严实实,量这二人也闹不出什么动静。 更重要的是,他方才虽挡住了那枚力道无比的铁弹,但仍是被其震得胸口生疼,于自己的内力而言,终是有损。 而眼前的王玥芸也是个练武的奇才,光是他自己亲眼所见便也能感受到这女子武功竟一次比一次进步得快。 叶守藏将手中钢刀入了鞘,转身道: “三柱香的时间,好生为你自己和这位姑娘超度。” “多谢王爷。”文竹礼道。 叶守藏说完,便领着三位徒弟暂时出了禅房。 “大师,你赶紧走,这寺中定然还有其它门。” 王玥芸劝道, “他们与你并无仇怨,或许……不会害你……” 这话说到最后,连王玥芸自己都不信…… 此时的文竹却神情肃穆,并不搭理于她,只是自顾自地跪在了禅房中的蒲团之上,对着面前一尊佛像双手合十。 王玥芸心中连叹这老和尚实在太迂腐了些,生死之际,她本以为文竹先前对叶守藏说的那些话是为缓兵之计,可他怎么还真的念起经来了! 可毕竟是她拖累了眼前这位年迈体弱的老和尚,她也不便开口抱怨。 突然,文竹睁开了眼,径直站了起来。 王玥芸突然觉得他那副原本佝偻的背脊打得笔直,更显得他好生高大。 文竹稳稳向前踏出几步,在王玥芸的惊讶声中,竟伸出右手,一拳打碎了那佛像的肚子! 文竹从佛肚中拿出了那些于自己而言再熟悉不过的事物——一个铁界箍,一身衣服,一领皂布直裰,一条杂色短繐绦,一本度牒,一串一百单八颗人顶骨数珠。 当下他便穿上了自己旧日的衣裳,解开头发,折叠起来,将戒箍儿箍起,挂着数珠。 王玥芸望见他此刻的打扮,却似个修行的行者,而项间那一串人骨串珠,更是说不出的叫人阴寒。 文竹又拿出个沙鱼皮鞘子,鞘中插着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此刻正鸣啸的响。 王玥芸似乎知道了自己夜夜听到的刀剑厮磨声源自何处。 文竹抽出了两把戒刀,他此时已无了左臂,只能一手提着两把镔铁刀,那刀通身雪白,亮得发光,又不时发出阵阵鸣响,更添一股阴森之气。 文竹昂首挺胸,立于房中,始终不发一言,王玥芸只觉得这天地间都似乎安静了下来。 天伤星归位! 第155章 行者 “走。”文竹终于开口对王玥芸说道,声音中气十足,自有股威严之势。 王玥芸来不及适应他的变化,一炷香前还孱弱不堪的年老和尚,怎么突然变成了眼前这个精神气十足的行者? 但她来不及多想,只能跟随着文竹的脚步。 “若没有那个什么北陵王,面对其余人,你能自保吗?”文竹问道。 王玥芸点了点头,除叶守藏外,真正难缠的也就只有他那三位徒弟,其余宵小皆扛不住她一剑。 而她几日前便已酣战三人,今日又有何不可? 可是那叶守藏呢? 文竹一把推开了禅房大门,昂首阔步,大步走向了院中。 屋外众人,就连北陵王自己也被眼前这个行者模样大汉惊到了,细看之下,方才发现这行者竟是先前的老和尚。 但见: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行者单手拎起两柄雪花镔铁刀,举刀指向了北陵王。 北陵王十分确认眼前之人并无半点内力,反倒是他身后的王玥芸尚还有些内功功夫。 这老行者虽然苍老,但此刻实在是气势十足,当真仿若天人一般。 “老人家,你要与我为敌?”北陵王开口道。 “我听这姓王的女娃说,你们这儿也有个什么圣火教,” 行者并未回答北陵王的问话,而是自顾自问道, “教中人人以火为尊,是也不是?” 北陵王不住点头道: “不错,此刻寺外的那位赵大人,便是圣火教的人。” 王玥芸心下顿时一惊道: “他竟也是南鸿圣火教的人?这教派当真是信徒满天下,不知有没有圣火教中的人尚在自己身边……” 文竹似是追忆起了往事,继续缓缓道: “我从前所在的地方也有个这般的教派,言必称天下苍生,干的却是造反作乱,残杀百姓的勾当!后来那教派中的圣公,被我师兄一禅杖打翻,就此擒了……” 北陵王不知这老行者在说些什么,便道: “老人家是哪里人?” 文竹摇了摇头,续道: “你不知道的,没有人知道了。” “你想要受死便直接与我师父对招便是,何必说这些无用的废话!”一旁的沉光是个性急之人,忙道。 “好,也好。”文竹目光森然如炬,两柄镔铁刀又发出几声铮铮鸣响。 北陵王也握住了手上钢刀,他想给这个老行者一个痛快。 “老人家,你只一条臂膀,又如何使两把刀?”北陵王问道。 文竹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将一把雪花刀刀把咬在了口中,右手则举起另一把刀,正对向了北陵王。 北陵王极快地出手了,他不想眼前的老行者死得太过痛苦,这一刀直用了五六成功力,便是王玥芸也难挡得住。 众人还并未看清北陵王的第一击,但下一刻,众人便均听到“哐当”一声刀剑碰撞之声。 观者均是大惊失色,王玥芸更是瞪大了双目,她实在难以相信文竹竟能挡住叶守藏这个怪物无比势大的一击。 “我这对戒刀许久不曾见光,今日正好拿你祭刀!”行者喝道。 佛门禁杀生,更何况是杀人,这话哪里有半点出家人的样子! 叶守藏也是大惊,料想整个世间,能接住自己方才一击的决计不会超过十人,而眼前这个不知哪里冒出的老行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想到此处,叶守藏自知不能再大意,当下便抖擞精神,一刀接着一刀地朝那行者攻去。 行者也忙举刀格挡,两个就月明之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铁钢刃寒光闪闪,双戒刀冷气森森。斗了良久,浑如飞凤迎鸾;战不多时,好似角鹰拿兔。 一旁的众人皆是看得呆了,王玥芸初时还想着从旁相助文竹,可那二人斗到后面,一招一式皆是飞沙走石,快得连看也看不清。 只见刀光闪动,人影交叠,北陵王的凌厉刀法自四面八方不断朝行者攻来,那行者却从容不迫,或避或挡,却能次次化解对手连绵不断的攻势。 北陵王内力充沛,此时已尽数使将了出来,一招快过一招,一刀狠过一刀。 他已然是天下屈指可数的武学宗师,可哪怕是半年前与同为宗师的百里凤一战,竟也没有今日这般让他觉得酣畅过瘾! 这行者当真是深不可测! 二人直斗了四五十合,分不出胜败,北陵王大喝一声,使出了自己毕生的绝技。 只见他手中钢刀渐渐脱离他手,缓缓直飞到了半空,稳稳地悬在了天上。 若非亲眼瞧见,王玥芸打死也不愿相信以气运刀剑的传说是真的。 这个怪物的内力到底已强到了何种境地! 北陵王又是一声大喝,运出全身内力,右手虚空朝那天上的钢刀一指,那刀仿佛是明白了主人的意志,竟无比迅速地朝地面上的文竹攻去。 月下刀光亮得出奇,四周尘土飞扬,当真是横扫千军之势。 王玥芸觉得自己倘若再多靠近战场一步,也会被这怪物散出的内力瞬间撕破。 钢刀很快便逼近了文竹。 王玥芸有点不忍再看,纵使文竹先前已表现出一个隐世大侠的风范,可叶守藏这一击,真的还属于凡人的范畴吗? 钢刀自上而下,在快要触碰到文竹的一瞬间,王玥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铮”一声金属碰撞响后,王玥芸紧接着又听到了刀剑掉落在地时的反弹之声。 她暗中祈祷被打落的不会是文竹的戒刀。 待她再睁眼时,文竹却仍立于原地,不动如磐石。 那柄钢刀竟已被他踩到了脚下。 北陵王赶紧再运起内力,右手对准自己那柄已被对方踩至脚下的钢刀,不住发抖。 那刀却没有再听主人的命令,只是在文竹脚下纹丝不动。 “只可惜,我吃过这玩意儿一次亏,就绝不会再吃第二次。” 这一次说出此话的人变成了文竹。 北陵王兵刃已折,却不愿就此认输,他毕竟是一代宗师,此刻立时伸出双拳,摆出个架势,似要与文竹再比拳脚。 文竹见状,先是将脚下的钢刀踢到了一侧,后又舍了自己的两柄雪花镔铁戒刀,也露出右手碗大的拳头。 文竹却不立时开打,侧头对王玥芸喊道: “拿酒来!” 王玥芸先是一愣,而后倒也迅速解下了腰间酒壶,隔空扔给了文竹。 文竹仰头将那壶中烈酒一饮而尽,待他将酒液吞下不多时后,已是显出一副醉眼,全然是似醉非醉的模样。 王玥芸见状,心中不由得叹道: “高手过招,哪容得半点闪失,这东海的酒一口抵过寻常糟酒十口,文竹大师莫不是醉了。” 可王玥芸终是多虑了,前一秒尚还摇摇晃晃的文竹,下一刻却已欺身至了叶守藏身前。 那北陵王年轻时游于江湖,也曾习练过好些年拳脚功夫,纵使后来一手刀法冠绝天下,拳脚功夫也未曾半点耽搁。 更何况到了他这般武艺,武功高低全凭内力深浅,使何等兵刃倒成了其次。 眼看着这老行者已冲到了自己面前,北陵王却不甚慌乱,右拳先发,左掌随至,正正朝着眼前的对手打去。 但见月下三条臂膀不断交互,两双腿脚接连试探,一个是当代强中手,一个是再世降魔主,二人斗得三四十合,空气中直传来阵阵拳脚相交时的爆裂声。 北陵王自负武功睥睨天下,一招一式皆是名家风范,刚中带狠,步步紧逼。 可他又哪里打得准文竹这虎一般强健的人,文竹侧头避了他两招后,而后伸出碗大的拳头往其面门上一晃,北陵王被这下虚招骗了住,忙向后退出了半步。 文竹见这一击不成,忽地转身便走,北陵王瞅准了时机,再运出毕生内力,打出平身从未有过的全力一拳,直攻文竹后背。 眼看着这一拳正要打中老行者后背,拳背相隔不过一寸时,行者却又突然向半空一跃,再落下时,已顺势飞出左脚,正正将北陵王那全力的一拳踢开。 他又再转过身,再将右脚飞出,却是正中北陵王胸口! 这一扑,有名唤作玉环步,鸳鸯腿。这是文竹平生的真才实学,非同小可。 北陵王吃了文竹这一击,半跪在地,抚着胸口,一时竟站立不起。 文竹却不待他喘息,忙跟了上去,挥起一只肉拳便要继续厮打。 北陵王三个徒弟见自己师父竟接连输给眼前这个无名老行者两次,心中只感阵阵生凉,但瞧着这老行者似乎是要把师父朝死里毒打,也都不由分说地冲向了战场。 冲在最前的是阳燎,他本待将自己师父托出,却在半空中被一人截住。 只见王玥芸横剑在前,朗声道: “想插手?” 阳燎自知眼前这女子功夫奇绝,比之自己还要略胜一筹。 可他一心要救师父,哪里顾得这许多,忙将手上金刚杵一挥,将王玥芸逼到了一侧。 他再将金刚杵朝另一侧挥出,这一次,挥向的正是自己师父面前的文竹。 文竹却是不避不闪,就如同没瞧见阳燎这一击。 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响后,行者已单手接住了阳燎这一无比势大的一击。 他就那么不避不闪地站在原地,右掌却已牢牢抵住了那根挥向自己的金刚杵。 这是何等大的气力! 片刻之后,行者右手重重一推,已将阳燎推得连连后退,最后摔倒在地。 行者不再多理会他,再次握拳,欲要再打那半跪于地的北陵王。 正当他右拳将要落下之时,那位青袍少年突然拦在了他的面前。 青袍少年伸开了双臂,将师父紧紧护在身后。 “让开!”行者喝道。 “老师父,”青木缓缓道,“你先打死我。” “青木!你让开!”王玥芸也在一旁喝道,“大师一拳下去你真会死。” 青木终是一动不动,双目与行者对视良久。 “罢了,罢了……”文竹一连将这二字说了数遍后,右手行礼道,“阿弥陀佛。” 王玥芸吞了口唾沫,心中叹道: “刚刚才暴打了天下数一数二的武学至尊,打完了就阿弥陀佛了……” 文竹将拳头收了,又缓缓捡起地上那两柄戒刀,再起身时,众人发觉他的身材竟再次变得佝偻,尽显老态,全然不似方才那般高大。 但没有任何人敢再打他的主意。 文竹轻声劝道: “几位施主走。” 言毕,便回身朝着原先那间禅房缓步走去。 王玥芸右手手执妍媸剑,剑指叶守藏道: “叶老贼,我今日若杀你,却不算我的本事。” 说完,她便也收了长剑,转身也去了那禅房。 其实她并非是那么光明磊落之人,连行刺之事都能干出来,她就没想过能一对一堂堂正正地击败叶守藏这个怪物。 只是今日事态紧急,六和寺外尚有重重军士围堵,叶守藏三个徒弟也决计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对他们师父下杀手。 若是此时强行要杀这贼人,只怕自己还先折在了此处…… 第155章 行者 “走。”文竹终于开口对王玥芸说道,声音中气十足,自有股威严之势。 王玥芸来不及适应他的变化,一炷香前还孱弱不堪的年老和尚,怎么突然变成了眼前这个精神气十足的行者? 但她来不及多想,只能跟随着文竹的脚步。 “若没有那个什么北陵王,面对其余人,你能自保吗?”文竹问道。 王玥芸点了点头,除叶守藏外,真正难缠的也就只有他那三位徒弟,其余宵小皆扛不住她一剑。 而她几日前便已酣战三人,今日又有何不可? 可是那叶守藏呢? 文竹一把推开了禅房大门,昂首阔步,大步走向了院中。 屋外众人,就连北陵王自己也被眼前这个行者模样大汉惊到了,细看之下,方才发现这行者竟是先前的老和尚。 但见: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行者单手拎起两柄雪花镔铁刀,举刀指向了北陵王。 北陵王十分确认眼前之人并无半点内力,反倒是他身后的王玥芸尚还有些内功功夫。 这老行者虽然苍老,但此刻实在是气势十足,当真仿若天人一般。 “老人家,你要与我为敌?”北陵王开口道。 “我听这姓王的女娃说,你们这儿也有个什么圣火教,” 行者并未回答北陵王的问话,而是自顾自问道, “教中人人以火为尊,是也不是?” 北陵王不住点头道: “不错,此刻寺外的那位赵大人,便是圣火教的人。” 王玥芸心下顿时一惊道: “他竟也是南鸿圣火教的人?这教派当真是信徒满天下,不知有没有圣火教中的人尚在自己身边……” 文竹似是追忆起了往事,继续缓缓道: “我从前所在的地方也有个这般的教派,言必称天下苍生,干的却是造反作乱,残杀百姓的勾当!后来那教派中的圣公,被我师兄一禅杖打翻,就此擒了……” 北陵王不知这老行者在说些什么,便道: “老人家是哪里人?” 文竹摇了摇头,续道: “你不知道的,没有人知道了。” “你想要受死便直接与我师父对招便是,何必说这些无用的废话!”一旁的沉光是个性急之人,忙道。 “好,也好。”文竹目光森然如炬,两柄镔铁刀又发出几声铮铮鸣响。 北陵王也握住了手上钢刀,他想给这个老行者一个痛快。 “老人家,你只一条臂膀,又如何使两把刀?”北陵王问道。 文竹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将一把雪花刀刀把咬在了口中,右手则举起另一把刀,正对向了北陵王。 北陵王极快地出手了,他不想眼前的老行者死得太过痛苦,这一刀直用了五六成功力,便是王玥芸也难挡得住。 众人还并未看清北陵王的第一击,但下一刻,众人便均听到“哐当”一声刀剑碰撞之声。 观者均是大惊失色,王玥芸更是瞪大了双目,她实在难以相信文竹竟能挡住叶守藏这个怪物无比势大的一击。 “我这对戒刀许久不曾见光,今日正好拿你祭刀!”行者喝道。 佛门禁杀生,更何况是杀人,这话哪里有半点出家人的样子! 叶守藏也是大惊,料想整个世间,能接住自己方才一击的决计不会超过十人,而眼前这个不知哪里冒出的老行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想到此处,叶守藏自知不能再大意,当下便抖擞精神,一刀接着一刀地朝那行者攻去。 行者也忙举刀格挡,两个就月明之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铁钢刃寒光闪闪,双戒刀冷气森森。斗了良久,浑如飞凤迎鸾;战不多时,好似角鹰拿兔。 一旁的众人皆是看得呆了,王玥芸初时还想着从旁相助文竹,可那二人斗到后面,一招一式皆是飞沙走石,快得连看也看不清。 只见刀光闪动,人影交叠,北陵王的凌厉刀法自四面八方不断朝行者攻来,那行者却从容不迫,或避或挡,却能次次化解对手连绵不断的攻势。 北陵王内力充沛,此时已尽数使将了出来,一招快过一招,一刀狠过一刀。 他已然是天下屈指可数的武学宗师,可哪怕是半年前与同为宗师的百里凤一战,竟也没有今日这般让他觉得酣畅过瘾! 这行者当真是深不可测! 二人直斗了四五十合,分不出胜败,北陵王大喝一声,使出了自己毕生的绝技。 只见他手中钢刀渐渐脱离他手,缓缓直飞到了半空,稳稳地悬在了天上。 若非亲眼瞧见,王玥芸打死也不愿相信以气运刀剑的传说是真的。 这个怪物的内力到底已强到了何种境地! 北陵王又是一声大喝,运出全身内力,右手虚空朝那天上的钢刀一指,那刀仿佛是明白了主人的意志,竟无比迅速地朝地面上的文竹攻去。 月下刀光亮得出奇,四周尘土飞扬,当真是横扫千军之势。 王玥芸觉得自己倘若再多靠近战场一步,也会被这怪物散出的内力瞬间撕破。 钢刀很快便逼近了文竹。 王玥芸有点不忍再看,纵使文竹先前已表现出一个隐世大侠的风范,可叶守藏这一击,真的还属于凡人的范畴吗? 钢刀自上而下,在快要触碰到文竹的一瞬间,王玥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铮”一声金属碰撞响后,王玥芸紧接着又听到了刀剑掉落在地时的反弹之声。 她暗中祈祷被打落的不会是文竹的戒刀。 待她再睁眼时,文竹却仍立于原地,不动如磐石。 那柄钢刀竟已被他踩到了脚下。 北陵王赶紧再运起内力,右手对准自己那柄已被对方踩至脚下的钢刀,不住发抖。 那刀却没有再听主人的命令,只是在文竹脚下纹丝不动。 “只可惜,我吃过这玩意儿一次亏,就绝不会再吃第二次。” 这一次说出此话的人变成了文竹。 北陵王兵刃已折,却不愿就此认输,他毕竟是一代宗师,此刻立时伸出双拳,摆出个架势,似要与文竹再比拳脚。 文竹见状,先是将脚下的钢刀踢到了一侧,后又舍了自己的两柄雪花镔铁戒刀,也露出右手碗大的拳头。 文竹却不立时开打,侧头对王玥芸喊道: “拿酒来!” 王玥芸先是一愣,而后倒也迅速解下了腰间酒壶,隔空扔给了文竹。 文竹仰头将那壶中烈酒一饮而尽,待他将酒液吞下不多时后,已是显出一副醉眼,全然是似醉非醉的模样。 王玥芸见状,心中不由得叹道: “高手过招,哪容得半点闪失,这东海的酒一口抵过寻常糟酒十口,文竹大师莫不是醉了。” 可王玥芸终是多虑了,前一秒尚还摇摇晃晃的文竹,下一刻却已欺身至了叶守藏身前。 那北陵王年轻时游于江湖,也曾习练过好些年拳脚功夫,纵使后来一手刀法冠绝天下,拳脚功夫也未曾半点耽搁。 更何况到了他这般武艺,武功高低全凭内力深浅,使何等兵刃倒成了其次。 眼看着这老行者已冲到了自己面前,北陵王却不甚慌乱,右拳先发,左掌随至,正正朝着眼前的对手打去。 但见月下三条臂膀不断交互,两双腿脚接连试探,一个是当代强中手,一个是再世降魔主,二人斗得三四十合,空气中直传来阵阵拳脚相交时的爆裂声。 北陵王自负武功睥睨天下,一招一式皆是名家风范,刚中带狠,步步紧逼。 可他又哪里打得准文竹这虎一般强健的人,文竹侧头避了他两招后,而后伸出碗大的拳头往其面门上一晃,北陵王被这下虚招骗了住,忙向后退出了半步。 文竹见这一击不成,忽地转身便走,北陵王瞅准了时机,再运出毕生内力,打出平身从未有过的全力一拳,直攻文竹后背。 眼看着这一拳正要打中老行者后背,拳背相隔不过一寸时,行者却又突然向半空一跃,再落下时,已顺势飞出左脚,正正将北陵王那全力的一拳踢开。 他又再转过身,再将右脚飞出,却是正中北陵王胸口! 这一扑,有名唤作玉环步,鸳鸯腿。这是文竹平生的真才实学,非同小可。 北陵王吃了文竹这一击,半跪在地,抚着胸口,一时竟站立不起。 文竹却不待他喘息,忙跟了上去,挥起一只肉拳便要继续厮打。 北陵王三个徒弟见自己师父竟接连输给眼前这个无名老行者两次,心中只感阵阵生凉,但瞧着这老行者似乎是要把师父朝死里毒打,也都不由分说地冲向了战场。 冲在最前的是阳燎,他本待将自己师父托出,却在半空中被一人截住。 只见王玥芸横剑在前,朗声道: “想插手?” 阳燎自知眼前这女子功夫奇绝,比之自己还要略胜一筹。 可他一心要救师父,哪里顾得这许多,忙将手上金刚杵一挥,将王玥芸逼到了一侧。 他再将金刚杵朝另一侧挥出,这一次,挥向的正是自己师父面前的文竹。 文竹却是不避不闪,就如同没瞧见阳燎这一击。 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响后,行者已单手接住了阳燎这一无比势大的一击。 他就那么不避不闪地站在原地,右掌却已牢牢抵住了那根挥向自己的金刚杵。 这是何等大的气力! 片刻之后,行者右手重重一推,已将阳燎推得连连后退,最后摔倒在地。 行者不再多理会他,再次握拳,欲要再打那半跪于地的北陵王。 正当他右拳将要落下之时,那位青袍少年突然拦在了他的面前。 青袍少年伸开了双臂,将师父紧紧护在身后。 “让开!”行者喝道。 “老师父,”青木缓缓道,“你先打死我。” “青木!你让开!”王玥芸也在一旁喝道,“大师一拳下去你真会死。” 青木终是一动不动,双目与行者对视良久。 “罢了,罢了……”文竹一连将这二字说了数遍后,右手行礼道,“阿弥陀佛。” 王玥芸吞了口唾沫,心中叹道: “刚刚才暴打了天下数一数二的武学至尊,打完了就阿弥陀佛了……” 文竹将拳头收了,又缓缓捡起地上那两柄戒刀,再起身时,众人发觉他的身材竟再次变得佝偻,尽显老态,全然不似方才那般高大。 但没有任何人敢再打他的主意。 文竹轻声劝道: “几位施主走。” 言毕,便回身朝着原先那间禅房缓步走去。 王玥芸右手手执妍媸剑,剑指叶守藏道: “叶老贼,我今日若杀你,却不算我的本事。” 说完,她便也收了长剑,转身也去了那禅房。 其实她并非是那么光明磊落之人,连行刺之事都能干出来,她就没想过能一对一堂堂正正地击败叶守藏这个怪物。 只是今日事态紧急,六和寺外尚有重重军士围堵,叶守藏三个徒弟也决计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对他们师父下杀手。 若是此时强行要杀这贼人,只怕自己还先折在了此处…… 第156章 逃离 王玥芸随着文竹又进了禅房,掩上房门后,忍不住开口道: “大师你…到底是什么人……” 文竹不住摇头叹息,说道: “六和寺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可你的武功……” “我曾说过,我年轻时造了太多杀业,断了的这条臂膀,便算是偿还……” 文竹右手轻抚着断臂,眼中流露出怀念之色, “我从前算是个江湖人,后来却落草做了强人,在那山上也有百来个兄弟,日日饮酒吃肉,好不快活。” “我那带头的哥哥一心要领着众兄弟报效国家,一刀一枪搏些个功名,也好垂名竹书之上。” 文竹缓缓道, “我那哥哥的心也是好的,但却不如我师兄看得透彻……” 王玥芸听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自己从小到大,也没听过哪伙有名的强人报效国家啊,若真有此事,想来也是一段佳话。 “大师你是…哪里人……?”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文竹喃喃道, “很远很远,那里没有睿国,也没有什么东海国。” “我知道了。”王玥芸回道。 “你知道了?” “嗯,我有个大娘和大叔,他们也这样说过,我自然相信。” 文竹还想开口再说往事,王玥芸本不想打断他,可毕竟担忧外边儿形势危机,便抢先开口道: “大师,你跟我一起趁现在赶紧走。” 文竹笑着摇了摇头,道: “不必了,姑娘你走。” 王玥芸也是一阵苦笑,无奈道: “大师若不与我一同去,我又怎么冲杀得出……叶…叶守藏那厮毕竟还在。” “你仔细听,” 文竹闭眼沉吟许久,开口道, “外面已是祸发萧墙,姑娘快趁此机会走!” 王玥芸顺着文竹的指引,侧耳打听着屋外的动静,果然听到阵阵兵器相交的声音,更夹杂着一波波浑厚内力。 他们自己人打起来了? 王玥芸又劝了文竹几句,文竹终是不动,劝得多时,文竹干脆闭目不再搭理她,自叠起两只脚,左脚搭在右脚,自然天性腾空。 王玥芸只得向眼前这位老行者行了个大礼,耳边兵器声仍是不断,使得她更加确信方才那伙还联手要抓自己的人已起了内讧。 但又关她什么事呢? 若非要说她有什么想法,那只能说她巴不得那一伙人赶紧全部同归于尽死绝,只剩下那个青木就好。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轻柔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隐进了浓浓夜色之中。 “往东走,兴许港口的关铮关老大还在等我。”王玥芸心道。 如今又过了数日,若再去寻王辛已近乎不可能,她只得暗自祈祷自己这位父亲能平安无事。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巧合的是,王玥芸在路过又一片树林时,竟在空地中发现了几日前那匹踏雪马。 那马颇通人性,认得王玥芸,无比温顺地让她骑上了身。 王玥芸双腿将马肚一夹,一人一马飞快朝着杭州东边的港口处奔去。 不多时,王玥芸便到了几日前那处下船之地,她远远便瞧见了那艘曾让她受尽苦头的大船,大喜道: “太好了!关老大还在等我!” 她骑马至海边方才下了马,连唤了几声关老大却没有回应,想来是夜深了,一船的人都睡了。 马儿不便运上船,王玥芸轻拍了几下马脖子,那马会意后便撇了王玥芸,转头又奔回了它方才所在的那片树林。 王玥芸一跃上了大船,却突然觉得四周静得有些异常,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潮汐拍打海岸之声。 她借着月色朝大船甲板上一瞧,却被船上的场景惊得瞠目结舌。 只见船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首,这几日陆续下了好些雪,尸体上都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混杂着暗黑的血迹,显得十分狰狞。 王玥芸仔仔细细瞧了几下,竟在眼前的尸体上见到好些熟悉的脸孔,正是关铮手下之人! 她焦急地四处寻找,最后还是甲板角落处找到了关铮的尸体。 尸首已然硬了,不知已死去了多久,连日里下起的绵绵白雪似乎掩盖住了尸体本该有的臭味。 她无奈地望着面前的众多熟面孔,不知所措。 正当此时,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熟悉女声响起。 “王姑娘,快过来!”那声音喊道。 王玥芸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太熟悉了! 她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位,在船尾处便看到了那人。 “王姑娘,你快过来啊!”那人挥手道。 “雯姐姐?你怎会在此处!”王玥芸惊道。 那人却是京城花间楼看店的掌柜,曾在大半年前给王玥芸治过伤的雯语! “等等!雯姐姐莫不是该在京城?又怎会在杭州?” 王玥芸已遭过南鸿国人脸面具的道,此时脑里突然一个激灵,不敢大意, “只怕这女子不是真的雯语!” 雯语见王玥芸愣在原地,踟蹰不敢向前,忙问道: “王姑娘,你怎么不过来?” 王玥芸皱眉问道: “雯姐姐,我欠你多少钱?” 雯语听后一愣,随即回道: “共是三十三两又二百文,怎么了?” 王玥芸其实记不太清,但一听这个数字有零有整,想来不会错了,惊讶道: “雯姐姐,当真是你!” 雯语不解道: “怎么不是我,难道还有假不成?” 王玥芸踮着脚,一边避让着脚边密密麻麻的尸首,一边向着雯语身前走去。 “雯姐姐,你怎会在此处?”王玥芸急问道,“船上这些人又是怎么了?” 雯语拉着她手,叹道: “说来话长……” “到底怎么了!”王玥芸急不可耐道。 雯语背过了身,缓缓道: “我半月前得了王爷的密令,说让我来杭州接应你们,还告诉我不久后出现在港口的一艘大船可以信任……我两日前便快马加鞭到了此处,不料来时这艘船上已是这副模样……” 王玥芸无比惋惜地连连叹气,而后却突然想到自己和秦子彦只是临时说起要借关老大的船回睿国,雯姐姐又是什么时候收到的秦子彦的密令? 是在海上发的密令? 可半月前秦子彦那厮跟自己一样几乎日日晕船不止,时时吐得跟个鬼一样,又是什么时候发给雯姐姐密令的? 茫茫汪洋,更不可能有信鸽、渡鸦一类的,他又是怎么发出的消息? 正当王玥芸心中万分疑惑不解时,耳畔却突然听到一丝诡异的风声,似乎是空气被什么东西划破,声音愈来愈近,好不刺耳! 这是利箭离弦后才会发出的风声! 此处还有旁人! 王玥芸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拔出了腰间长剑,本能般朝身后砍去。 突袭而至的利箭被她瞬间斩为两截,铁箭头落地,响声打搅了夜的宁静。 “是谁!”王玥芸大喝道,同时挺剑在前,她知道雯语不会武功,此刻忙将其护在了身后。 “雯姐姐,你小心些……” 王玥芸话还未说完,却突然觉得后颈一麻,双眼紧接着便觉得十分昏沉。 她用尽力气回头一看,却看到雯语此刻正将一根无比尖锐的细长冰针扎进她的后颈。 雯语还在用力将那冰针扎入她体内,冰针每扎进王玥芸后颈一分,王玥芸便会多感到一分酸麻。 可是她已半点动弹不得! “你……你到底是谁!”王玥芸强撑着问道。 “我是谁?” 雯语突然一声冷笑,笑声如同她手中的冰针一般尖锐, “我是花间楼的掌柜,我是你的雯姐姐啊!” 一股从未有过的困意突然袭来,王玥芸十分不甘地闭上了双眼,倒在了船上。 第156章 逃离 王玥芸随着文竹又进了禅房,掩上房门后,忍不住开口道: “大师你…到底是什么人……” 文竹不住摇头叹息,说道: “六和寺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可你的武功……” “我曾说过,我年轻时造了太多杀业,断了的这条臂膀,便算是偿还……” 文竹右手轻抚着断臂,眼中流露出怀念之色, “我从前算是个江湖人,后来却落草做了强人,在那山上也有百来个兄弟,日日饮酒吃肉,好不快活。” “我那带头的哥哥一心要领着众兄弟报效国家,一刀一枪搏些个功名,也好垂名竹书之上。” 文竹缓缓道, “我那哥哥的心也是好的,但却不如我师兄看得透彻……” 王玥芸听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自己从小到大,也没听过哪伙有名的强人报效国家啊,若真有此事,想来也是一段佳话。 “大师你是…哪里人……?”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文竹喃喃道, “很远很远,那里没有睿国,也没有什么东海国。” “我知道了。”王玥芸回道。 “你知道了?” “嗯,我有个大娘和大叔,他们也这样说过,我自然相信。” 文竹还想开口再说往事,王玥芸本不想打断他,可毕竟担忧外边儿形势危机,便抢先开口道: “大师,你跟我一起趁现在赶紧走。” 文竹笑着摇了摇头,道: “不必了,姑娘你走。” 王玥芸也是一阵苦笑,无奈道: “大师若不与我一同去,我又怎么冲杀得出……叶…叶守藏那厮毕竟还在。” “你仔细听,” 文竹闭眼沉吟许久,开口道, “外面已是祸发萧墙,姑娘快趁此机会走!” 王玥芸顺着文竹的指引,侧耳打听着屋外的动静,果然听到阵阵兵器相交的声音,更夹杂着一波波浑厚内力。 他们自己人打起来了? 王玥芸又劝了文竹几句,文竹终是不动,劝得多时,文竹干脆闭目不再搭理她,自叠起两只脚,左脚搭在右脚,自然天性腾空。 王玥芸只得向眼前这位老行者行了个大礼,耳边兵器声仍是不断,使得她更加确信方才那伙还联手要抓自己的人已起了内讧。 但又关她什么事呢? 若非要说她有什么想法,那只能说她巴不得那一伙人赶紧全部同归于尽死绝,只剩下那个青木就好。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轻柔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隐进了浓浓夜色之中。 “往东走,兴许港口的关铮关老大还在等我。”王玥芸心道。 如今又过了数日,若再去寻王辛已近乎不可能,她只得暗自祈祷自己这位父亲能平安无事。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巧合的是,王玥芸在路过又一片树林时,竟在空地中发现了几日前那匹踏雪马。 那马颇通人性,认得王玥芸,无比温顺地让她骑上了身。 王玥芸双腿将马肚一夹,一人一马飞快朝着杭州东边的港口处奔去。 不多时,王玥芸便到了几日前那处下船之地,她远远便瞧见了那艘曾让她受尽苦头的大船,大喜道: “太好了!关老大还在等我!” 她骑马至海边方才下了马,连唤了几声关老大却没有回应,想来是夜深了,一船的人都睡了。 马儿不便运上船,王玥芸轻拍了几下马脖子,那马会意后便撇了王玥芸,转头又奔回了它方才所在的那片树林。 王玥芸一跃上了大船,却突然觉得四周静得有些异常,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潮汐拍打海岸之声。 她借着月色朝大船甲板上一瞧,却被船上的场景惊得瞠目结舌。 只见船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首,这几日陆续下了好些雪,尸体上都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混杂着暗黑的血迹,显得十分狰狞。 王玥芸仔仔细细瞧了几下,竟在眼前的尸体上见到好些熟悉的脸孔,正是关铮手下之人! 她焦急地四处寻找,最后还是甲板角落处找到了关铮的尸体。 尸首已然硬了,不知已死去了多久,连日里下起的绵绵白雪似乎掩盖住了尸体本该有的臭味。 她无奈地望着面前的众多熟面孔,不知所措。 正当此时,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熟悉女声响起。 “王姑娘,快过来!”那声音喊道。 王玥芸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太熟悉了! 她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位,在船尾处便看到了那人。 “王姑娘,你快过来啊!”那人挥手道。 “雯姐姐?你怎会在此处!”王玥芸惊道。 那人却是京城花间楼看店的掌柜,曾在大半年前给王玥芸治过伤的雯语! “等等!雯姐姐莫不是该在京城?又怎会在杭州?” 王玥芸已遭过南鸿国人脸面具的道,此时脑里突然一个激灵,不敢大意, “只怕这女子不是真的雯语!” 雯语见王玥芸愣在原地,踟蹰不敢向前,忙问道: “王姑娘,你怎么不过来?” 王玥芸皱眉问道: “雯姐姐,我欠你多少钱?” 雯语听后一愣,随即回道: “共是三十三两又二百文,怎么了?” 王玥芸其实记不太清,但一听这个数字有零有整,想来不会错了,惊讶道: “雯姐姐,当真是你!” 雯语不解道: “怎么不是我,难道还有假不成?” 王玥芸踮着脚,一边避让着脚边密密麻麻的尸首,一边向着雯语身前走去。 “雯姐姐,你怎会在此处?”王玥芸急问道,“船上这些人又是怎么了?” 雯语拉着她手,叹道: “说来话长……” “到底怎么了!”王玥芸急不可耐道。 雯语背过了身,缓缓道: “我半月前得了王爷的密令,说让我来杭州接应你们,还告诉我不久后出现在港口的一艘大船可以信任……我两日前便快马加鞭到了此处,不料来时这艘船上已是这副模样……” 王玥芸无比惋惜地连连叹气,而后却突然想到自己和秦子彦只是临时说起要借关老大的船回睿国,雯姐姐又是什么时候收到的秦子彦的密令? 是在海上发的密令? 可半月前秦子彦那厮跟自己一样几乎日日晕船不止,时时吐得跟个鬼一样,又是什么时候发给雯姐姐密令的? 茫茫汪洋,更不可能有信鸽、渡鸦一类的,他又是怎么发出的消息? 正当王玥芸心中万分疑惑不解时,耳畔却突然听到一丝诡异的风声,似乎是空气被什么东西划破,声音愈来愈近,好不刺耳! 这是利箭离弦后才会发出的风声! 此处还有旁人! 王玥芸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拔出了腰间长剑,本能般朝身后砍去。 突袭而至的利箭被她瞬间斩为两截,铁箭头落地,响声打搅了夜的宁静。 “是谁!”王玥芸大喝道,同时挺剑在前,她知道雯语不会武功,此刻忙将其护在了身后。 “雯姐姐,你小心些……” 王玥芸话还未说完,却突然觉得后颈一麻,双眼紧接着便觉得十分昏沉。 她用尽力气回头一看,却看到雯语此刻正将一根无比尖锐的细长冰针扎进她的后颈。 雯语还在用力将那冰针扎入她体内,冰针每扎进王玥芸后颈一分,王玥芸便会多感到一分酸麻。 可是她已半点动弹不得! “你……你到底是谁!”王玥芸强撑着问道。 “我是谁?” 雯语突然一声冷笑,笑声如同她手中的冰针一般尖锐, “我是花间楼的掌柜,我是你的雯姐姐啊!” 一股从未有过的困意突然袭来,王玥芸十分不甘地闭上了双眼,倒在了船上。 第157章 横死 五日之前,也正好是王玥芸在六和寺中被文竹相救的第二日。 彼时的关铮刚好苦等了王玥芸一夜,却迟迟不能见到约定中本该自西边出现的王玥芸。 关铮守了一夜,此时也有些困了,便想靠着栏杆略睡一会儿。 “老大,那王姑娘想来是回不来了,我们走!”关铮手下一人道。 此话一出,周围众人皆连连附和,似乎大家都想赶紧离开此处,免得多惹什么祸事。 关铮本不想理会手下们的聒噪,但附和声愈来愈大,吵得他睡不着觉。 “北魏那个陈姑娘答允了我,待我们将那王姑娘接去了北魏,余生可富贵无忧。” 关铮淡淡道, “不想要这白捡来的富贵的人,现在就可以下船。” 这话刚说完,船上便瞬间安静了不少,关铮也得以舒舒服服地合上了双眼。 可那位自称北魏公主的陈云忻并没有许过什么富贵给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真就愿意多等那位姓王的姑娘几天。 想来不会是因其实在漂亮得出众,关铮已经过了那种会为美色冲动的年纪,更何况那位王姑娘的年纪都够做他女儿了。 可能是因为姓王的姑娘救了自己出牢,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答应了陈云忻。 想起陈云忻,关铮心中不禁笑道: “听好些人说她是北魏的公主,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瞧她那副模样,定然也是个金枝玉叶出身,得空了却还真能去北魏寻她,不说一世富贵,自己救过她性命,倒也能让她做东,痛痛快快吃喝一阵。” 关铮还是不愿相信自己这辈子居然能跟什么劳什子公主搭上关系。 他与陈云忻相处不过十余天,但却仍是有点喜欢这个涉世不深,不甚谙世事的小丫头,若今后能再见她一面也是好的。 他年纪已愈来愈大,哪怕是豪狠了一辈子的强人,也是需要人陪伴的。 更何况他还不时觉得陈云忻这女娃,跟自己那个十年前在船上得热病后病死的女儿有好些相似之处,二人都是对生人冷淡得很,可一旦熟络后,却也是愿意与人讲话的。 二人连年纪也大差不差,关铮脑海中又忆起已故女儿的模样,竟觉得连女儿的眉宇都与那陈云忻一致。 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人老了,想女儿却比年轻时想得更厉害。 正当关铮尚处在思绪万千之际,却突然听到船下有女子叫喊之声。 关铮初时以为是王玥芸回来了,忙与手下人一同朝着船下看去,众人细看之下,才发现来人并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位容貌倾城的王姑娘。 关铮尚未开口,船下那女子却先道: “各位是在这儿等一位姓王的姑娘吗?” 船上有人正欲开口称是,关铮却摆手示意他住口,自己则对着船下女子问道: “你是什么人?” “我也是来接应王姑娘的,”女子开口道,“她还与一位姓秦的公子哥同行,是也不是?” “对对对!”船上有人急忙开口道,“关老大,既然这女子也是来接王姑娘的,不如我们就先走!” 关铮连忙向其怒目而视,仿佛对他的急切回答十分不满,喝道: “多嘴!” 船下女子突然咧嘴一笑,喃喃自语道: “这可太好了。” 关铮还欲与那女子说话,但下一刻,刚才那位多话的男子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众人都连忙看向了他,此时一支弩箭正正地透过了他的胸膛! 众人一阵慌乱,四处找寻着发箭之人,看来有人趁关铮一伙人与船下女子交谈之际偷偷潜上了船。 弩箭又来了,这一次却不再仅是一支,而是从四面八方射向了关铮一伙人。 一阵箭雨过后,已有半数的人倒地不起。 关铮右臂也已中箭挂彩,疼痛让他回过了神,忙抽出腰后的弯刀,对着剩下的众人大声命令道: “别慌,亮家伙!” 众人纷纷拿出了各自的兵刃。 关铮赶紧翻动了几下那些倒下之人的伤口,忙道: “箭是从海里射出的!” 众人在关铮的带领下结成了一团,并靠着身子朝海面走去。 他们慢慢走到了船栏处,又一同朝船下望去,此刻大船周围的海面上果然漂浮了不少身着黑衣的男子,个个体态消瘦,手里正端着弓弩。 关铮还没来得及大叫一声“不好”,已在顷刻间被船下的弩箭射成了刺猬。 他的脑中最后一次浮现出自己女儿与陈云忻的面庞,二者竟渐渐交叠到了一起。 但最后,他仍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连双目都不曾合上。 船下的女子不会武功,被旁人送上了大船,那伙突然出现在水面上的不速之客似乎对她颇为敬重。 “圣主的话果然不错,王玥芸和秦子彦当真来杭州了。” 女子命人踢开了那些挡住她路的尸体,自言自语道。 第157章 横死 五日之前,也正好是王玥芸在六和寺中被文竹相救的第二日。 彼时的关铮刚好苦等了王玥芸一夜,却迟迟不能见到约定中本该自西边出现的王玥芸。 关铮守了一夜,此时也有些困了,便想靠着栏杆略睡一会儿。 “老大,那王姑娘想来是回不来了,我们走!”关铮手下一人道。 此话一出,周围众人皆连连附和,似乎大家都想赶紧离开此处,免得多惹什么祸事。 关铮本不想理会手下们的聒噪,但附和声愈来愈大,吵得他睡不着觉。 “北魏那个陈姑娘答允了我,待我们将那王姑娘接去了北魏,余生可富贵无忧。” 关铮淡淡道, “不想要这白捡来的富贵的人,现在就可以下船。” 这话刚说完,船上便瞬间安静了不少,关铮也得以舒舒服服地合上了双眼。 可那位自称北魏公主的陈云忻并没有许过什么富贵给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真就愿意多等那位姓王的姑娘几天。 想来不会是因其实在漂亮得出众,关铮已经过了那种会为美色冲动的年纪,更何况那位王姑娘的年纪都够做他女儿了。 可能是因为姓王的姑娘救了自己出牢,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答应了陈云忻。 想起陈云忻,关铮心中不禁笑道: “听好些人说她是北魏的公主,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瞧她那副模样,定然也是个金枝玉叶出身,得空了却还真能去北魏寻她,不说一世富贵,自己救过她性命,倒也能让她做东,痛痛快快吃喝一阵。” 关铮还是不愿相信自己这辈子居然能跟什么劳什子公主搭上关系。 他与陈云忻相处不过十余天,但却仍是有点喜欢这个涉世不深,不甚谙世事的小丫头,若今后能再见她一面也是好的。 他年纪已愈来愈大,哪怕是豪狠了一辈子的强人,也是需要人陪伴的。 更何况他还不时觉得陈云忻这女娃,跟自己那个十年前在船上得热病后病死的女儿有好些相似之处,二人都是对生人冷淡得很,可一旦熟络后,却也是愿意与人讲话的。 二人连年纪也大差不差,关铮脑海中又忆起已故女儿的模样,竟觉得连女儿的眉宇都与那陈云忻一致。 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人老了,想女儿却比年轻时想得更厉害。 正当关铮尚处在思绪万千之际,却突然听到船下有女子叫喊之声。 关铮初时以为是王玥芸回来了,忙与手下人一同朝着船下看去,众人细看之下,才发现来人并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位容貌倾城的王姑娘。 关铮尚未开口,船下那女子却先道: “各位是在这儿等一位姓王的姑娘吗?” 船上有人正欲开口称是,关铮却摆手示意他住口,自己则对着船下女子问道: “你是什么人?” “我也是来接应王姑娘的,”女子开口道,“她还与一位姓秦的公子哥同行,是也不是?” “对对对!”船上有人急忙开口道,“关老大,既然这女子也是来接王姑娘的,不如我们就先走!” 关铮连忙向其怒目而视,仿佛对他的急切回答十分不满,喝道: “多嘴!” 船下女子突然咧嘴一笑,喃喃自语道: “这可太好了。” 关铮还欲与那女子说话,但下一刻,刚才那位多话的男子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众人都连忙看向了他,此时一支弩箭正正地透过了他的胸膛! 众人一阵慌乱,四处找寻着发箭之人,看来有人趁关铮一伙人与船下女子交谈之际偷偷潜上了船。 弩箭又来了,这一次却不再仅是一支,而是从四面八方射向了关铮一伙人。 一阵箭雨过后,已有半数的人倒地不起。 关铮右臂也已中箭挂彩,疼痛让他回过了神,忙抽出腰后的弯刀,对着剩下的众人大声命令道: “别慌,亮家伙!” 众人纷纷拿出了各自的兵刃。 关铮赶紧翻动了几下那些倒下之人的伤口,忙道: “箭是从海里射出的!” 众人在关铮的带领下结成了一团,并靠着身子朝海面走去。 他们慢慢走到了船栏处,又一同朝船下望去,此刻大船周围的海面上果然漂浮了不少身着黑衣的男子,个个体态消瘦,手里正端着弓弩。 关铮还没来得及大叫一声“不好”,已在顷刻间被船下的弩箭射成了刺猬。 他的脑中最后一次浮现出自己女儿与陈云忻的面庞,二者竟渐渐交叠到了一起。 但最后,他仍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连双目都不曾合上。 船下的女子不会武功,被旁人送上了大船,那伙突然出现在水面上的不速之客似乎对她颇为敬重。 “圣主的话果然不错,王玥芸和秦子彦当真来杭州了。” 女子命人踢开了那些挡住她路的尸体,自言自语道。 第158章 疯子(完结) 昏迷中的王玥芸突然感到脸上好一阵凉,更确切地说,是一股格外刺骨的冰冷。 她被冻得好一个激灵,瞬间便苏醒了过来,天实在太冷,有人浇了桶冷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过不了多久,还会在她单薄的衣衫上结出一层薄冰。 王玥芸本能地想活动几下,却发现自己的手脚怎么也运动不开。 面前的火把突然被人点起,王玥芸觉得有一丝晃眼,想用手挡住眼睛时,方才又想起自己的手根本动不了。 “我这是在哪儿?”王玥芸心中快速思考道,“是了,我一路跑到东边港口上,本以为关老大还在此处等我,不料一船人皆死于非命。” 还有突然出现的雯语!自己是被雯语用一根奇怪的冰针扎了后颈,方才昏了过去的! 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此时竟是被人绑缚在了两根交叉的木制邢架之上,双脚也被绑了,整个人离地约莫一尺高,怪不得自己半分动弹不得。 她想用劲将内力使出,却发现胸口十分沉闷,竟半点内力也泄不出。 这到底是怎么了! 火把被人点亮后不久,王玥芸听到了一个无比轻盈的脚步声,她猜测来人定然是个女子。 她用力甩了甩头,让额间那些湿漉漉的头发飞到了一侧,接着便看向了眼前的来人。 雯语举着火把,虽身穿着一件火红色的厚衣服,走起路来却还是如王玥芸刚认识她时那般风情万种,摇曳生姿。 雯语面无表情地望着王玥芸,似乎在等待对方先提问。 “你是圣火教的人?”王玥芸瞅着她那件火红色衣服,淡淡道。 雯语似乎有些惊讶于这位王姑娘居然能猜中自己的身份,说道: “王姑娘平日里大大咧咧,没想到关键时候脑子还是灵光。” 王玥芸轻蔑一笑道: “可能是跟秦子彦待久了的缘故。” “秦子彦”这三个字刚一出口,王玥芸便敏锐地注意到雯语的嘴角略微抽动了几下,连神情也有了半分恍惚。 看来她虽然确实是圣火教的人,可她喜欢秦子彦却是真的。 “雯姐姐,你这么对我,就不怕你家王爷动怒吗?”王玥芸轻声道。 话刚出口,先动怒的却是雯语自己,只见她猛地靠近到了王玥芸面前,右手的火把照得王玥芸觉得一阵暖和,左手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一巴掌打在了王玥芸的左脸。 王玥芸生平从未被人打过耳光,顿时火冒三丈,也是满眼怒意地瞪着眼前的雯语。 “你算是什么东西!”雯语怒道。 “你又算是什么东西!”王玥芸回道,“你有本事把我放下来,咱俩较量较量。” “王姑娘,你当我蠢?” “我一向觉得雯姐姐聪明。” 雯语转身退出几步,执着手中火把,慢慢将此处的几根蜡烛点亮。 借着火光,王玥芸这才发现此处正是自己之前乘坐的那艘大船,也正是在这间船舱内,她与秦子彦二人呕吐不止。 她前方不远处竟还有一个跟自己身后一样的木制刑架,那刑架上似乎也绑了一个人。 那人头上被罩了块布,是以王玥芸看不到他的相貌,视线下移时,她却突然发现这男子竟是被人赤身裸体地绑在架上! 没有穿上衣,也没有穿下衣,真就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王玥芸不由得羞红了脸,将头侧到了一边,紧闭双眼。 这种冲击对于她这样一个从未见过男子躯体的闺中女子而言还是太大了。 “王姑娘,你别告诉我你没看过他的。”雯语站在那男子身侧,对着王玥芸说道。 “我看过谁的啊!”王玥芸怒道,“你快把他拿到一边去!” 王玥芸闭眼听到了一阵声音,她猜测是雯语将那男子头上那块罩着的布扯了下来。 “王姑娘,你看看。”雯语冷声道。 “我看个屁……”王玥芸无奈道。 “你怎么也到了这里?”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 王玥芸听到这个声音后,不自禁睁开了原本紧闭着的双眼,定睛一看那男子时,竟发现是秦子彦! “啊?”王玥芸大惊道,“你也被抓了?” 秦子彦耸了耸肩,叹道: “好像是这样的,不过我没想到他们还能把你抓来。” 王玥芸这才又瞧了瞧眼前的秦子彦,只见他面色无比憔悴,脸上隐隐有些青淤,上半身那副本来如雪一般白净的身子此刻却是布满了道道血痕,血迹十分新鲜,此刻还有伤口在往下慢慢滴血。 至于再往下,王玥芸就不敢再看了。 “恭喜你们师兄妹团聚。”雯语在一旁冷声道。 秦子彦听后,标志性地咧嘴一笑道: “你真的是个疯子。” “王爷谬赞。”雯语回道。 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了空气中,疼痛让秦子彦不自禁皱紧了眉。 “王爷,你痛吗?”雯语柔声道,语气的突然转变让王玥芸有些疑惑。 秦子彦没有回答她,雯语却出乎意料地一下子吻上了他胸口间一道十分显眼的血痕,用舌头不断舔舐着他的伤口。 “还痛吗?”雯语抬头望向了他。 秦子彦还是紧皱着双眉,一言不发。 方才还满是柔情之色的雯语此时却突然发怒,仿佛抓狂一般抬脚朝着秦子彦身上踹去,力道十分之大,震得刑架摇晃不止。 秦子彦强忍着痛楚,一声不吭。 “王姑娘,”雯语转过头来望向了王玥芸,“我这样对他,你会不会心痛?” 这话一说完,雯语又自顾自地发出一阵癫狂似的大笑,一边狂笑,一边还继续用脚踹向自己身前的秦子彦。 “真是个疯子……”王玥芸心中惊道。 王玥芸扪心自问,自己对秦子彦绝无半点男女之间的好感,想来对方也是一样……可二人确实是名义上的师兄妹,也有过不少交情,甚至还有过命的交情。 如今眼看着一个几日前还好端端的秦子彦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还就在自己眼前被人这般践踏,王玥芸又怎能不心痛? “够了!” 王玥芸喝道, “雯姐姐,在东海之时你曾亲口告诉过我,说秦子彦救过你性命,还把你带出了青楼还你自由,你如何这般对他!” “够了?”雯语又是一声瘆人的笑,“可我觉得不够! 秦子彦手足都半点动弹不得,只得任由雯语行动。 王玥芸哪里看过这种场面……她本来打算闭眼,可又担心眼前这个疯子会真的伤了秦子彦性命,只得硬着头皮看下去。 雯语的一对腿脚真的很好看,这一点连王玥芸都不得不承认,小腿上的优美曲线的尽头便是一对十分白嫩的玉足,小巧玲珑,可人至极。 “真没出息啊!”王玥芸心中叹道! 王玥芸身上未曾长过这样事物,是以并不明白这到底会有多痛。 但当她听到秦子彦撕心裂肺的痛苦喊叫声后,她大概能猜测到这会有多痛了…… “王姑娘,这玩意儿你总用过,此时心痛不?”雯语对王玥芸道。 “我?” 王玥芸惊愕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用过?用来炖了补身子我都嫌脏!” “那王姑娘还真是冰清玉洁啊。”雯语回道,语气中尽是挖苦之意。 雯语用力踩踏了秦子彦一阵后,后者似乎已被痛晕了过去,耷拉着脑袋,脸上毫无血色。 她突然捧住了秦子彦那张原本紧俏无比的脸,又转回了柔和语气,轻声道: “王爷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爱你……” 疯子!这绝对是疯子! 见到此时情景,王玥芸不禁感慨自己见识还是太少了。 “可你为什么,都不愿意跟我好好在一起……” “可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在外面与别的女子说说笑笑,还动手脚……” “你为什么,当年要救我出来……” 听到此处,王玥芸开口道: “听你这么一说,你家王爷似乎还十分对你不起?” 雯语听后愣住了身,一时说不出话。 王玥芸接着道: “他纵是在外沾花惹草,若有被他糟践过的姑娘要扒他皮,我绝不多说一句!可你自己说过,秦子彦将你带出青楼后,对你好生器重,也不曾轻薄过你半分,你到底还要怎样!轮得到你在这儿数落他的不是?” “你懂什么!”雯语怒道,声音极是悲怆。 “我自然不懂你这疯子脑子里想的什么,我只知道他对你有知遇之恩,他不爱你,你便要将他毁掉?”王玥芸朗声道。 “毁掉?对了,毁掉!王姑娘,多谢你提醒。” 雯语话刚说完,便在王玥芸的不解神色中拿出了一把匕首。 “你要干什么!”王玥芸急道。 “王姑娘不用担心,我又不会伤他性命,你急什么?”雯语淡淡道。 她手中的匕首锋利至极,很快便在秦子彦右脸上划出一道极深的口子。 她划得很慢,也划得很深,匕首每移动一步,便有滴滴血液顺着秦子彦颔下滑落。 秦子彦被这新伤口带来的触感疼得醒了,他瞧着雯语正在自己脸上留下极深的一道口子。 “好了!”雯语笑道,“如此一来,你便不能再在外勾搭别的女子了!” “你当真……如此恨我吗?”秦子彦望着眼前相识近十年的雯语,却只觉得她此刻好陌生。 “恨你?”雯语惊讶道,“秦郎怎会说出这话?我怎会恨你!” 说完,她又朝秦子彦右脸吻了上去,一口口将他伤口上刚流出的鲜血吸了个干净。 王玥芸被眼前这个疯子的表演吓得不敢出声,生怕自己若再说错话,又会给疯子提供折磨秦子彦的灵感。 “王姑娘,你知道吗,我好羡慕你啊……”雯语吸完了秦子彦脸上的血迹,喃喃道,“王爷他真的好爱你。” “你没事?”王玥芸无奈道,“我怎么半点瞧不出来?” 雯语叹了口气,转头望向了王玥芸,说道: “王姑娘,你觉得凭我的武功心智,能抓住秦郎吗?” 王玥芸方才刚看到秦子彦时也有一丝不解,她印象中的秦子彦,虽然不会半分武功,但一身轻功功夫已得师父百里凤真传,寻常武功高手又怎么可能抓他得住? 若说是设下什么计策将他抓来,那更不可能,这人虽然平时没个正经,但绝对是个极聪明谨慎的人。 “王姑娘,秦郎为了让你能去救你父亲,特意骑着那怪鸟往北飞,为的就是截住途中正赶来杭州城要抓你的北陵王啊!”雯语道。 这话听完,王玥芸顿时醍醐灌顶,她忆起数日前与秦子彦分别之时,对方行色匆匆,只说要往北方去,却不说为何。 自己前去定远侯府救王辛时,最先杀出来阻拦自己的也只是叶守藏的四个徒弟,而叶守藏本人,则是数日后才到达杭州的。 难道真是秦子彦暗中为了自己,只身前去半路上截住了叶守藏? 想到此处,王玥芸不禁感激似地朝秦子彦望了一眼,但后者却始终紧闭双目,脸色似乎因疼痛而显得十分难看。 船舱门被人在外推开,外面走进两个人,只因两人都在昏暗处,王玥芸看不清他们相貌。 “看紧他们两个,在抵达南鸿国前,不许他们二人交谈。”雯语对那两人吩咐完毕,随即便离开了船舱。 “南鸿国”三个字重重地在王玥芸耳边响了一下,自己终究还是逃不过那个地方吗? 她与眼前的秦子彦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是无奈地一脸苦笑。 道路坎坷走不完,前途光明看不见。 (谢谢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能看我写的故事,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谢谢你们!江湖再见!) 第158章 疯子(完结) 昏迷中的王玥芸突然感到脸上好一阵凉,更确切地说,是一股格外刺骨的冰冷。 她被冻得好一个激灵,瞬间便苏醒了过来,天实在太冷,有人浇了桶冷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过不了多久,还会在她单薄的衣衫上结出一层薄冰。 王玥芸本能地想活动几下,却发现自己的手脚怎么也运动不开。 面前的火把突然被人点起,王玥芸觉得有一丝晃眼,想用手挡住眼睛时,方才又想起自己的手根本动不了。 “我这是在哪儿?”王玥芸心中快速思考道,“是了,我一路跑到东边港口上,本以为关老大还在此处等我,不料一船人皆死于非命。” 还有突然出现的雯语!自己是被雯语用一根奇怪的冰针扎了后颈,方才昏了过去的! 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此时竟是被人绑缚在了两根交叉的木制邢架之上,双脚也被绑了,整个人离地约莫一尺高,怪不得自己半分动弹不得。 她想用劲将内力使出,却发现胸口十分沉闷,竟半点内力也泄不出。 这到底是怎么了! 火把被人点亮后不久,王玥芸听到了一个无比轻盈的脚步声,她猜测来人定然是个女子。 她用力甩了甩头,让额间那些湿漉漉的头发飞到了一侧,接着便看向了眼前的来人。 雯语举着火把,虽身穿着一件火红色的厚衣服,走起路来却还是如王玥芸刚认识她时那般风情万种,摇曳生姿。 雯语面无表情地望着王玥芸,似乎在等待对方先提问。 “你是圣火教的人?”王玥芸瞅着她那件火红色衣服,淡淡道。 雯语似乎有些惊讶于这位王姑娘居然能猜中自己的身份,说道: “王姑娘平日里大大咧咧,没想到关键时候脑子还是灵光。” 王玥芸轻蔑一笑道: “可能是跟秦子彦待久了的缘故。” “秦子彦”这三个字刚一出口,王玥芸便敏锐地注意到雯语的嘴角略微抽动了几下,连神情也有了半分恍惚。 看来她虽然确实是圣火教的人,可她喜欢秦子彦却是真的。 “雯姐姐,你这么对我,就不怕你家王爷动怒吗?”王玥芸轻声道。 话刚出口,先动怒的却是雯语自己,只见她猛地靠近到了王玥芸面前,右手的火把照得王玥芸觉得一阵暖和,左手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一巴掌打在了王玥芸的左脸。 王玥芸生平从未被人打过耳光,顿时火冒三丈,也是满眼怒意地瞪着眼前的雯语。 “你算是什么东西!”雯语怒道。 “你又算是什么东西!”王玥芸回道,“你有本事把我放下来,咱俩较量较量。” “王姑娘,你当我蠢?” “我一向觉得雯姐姐聪明。” 雯语转身退出几步,执着手中火把,慢慢将此处的几根蜡烛点亮。 借着火光,王玥芸这才发现此处正是自己之前乘坐的那艘大船,也正是在这间船舱内,她与秦子彦二人呕吐不止。 她前方不远处竟还有一个跟自己身后一样的木制刑架,那刑架上似乎也绑了一个人。 那人头上被罩了块布,是以王玥芸看不到他的相貌,视线下移时,她却突然发现这男子竟是被人赤身裸体地绑在架上! 没有穿上衣,也没有穿下衣,真就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王玥芸不由得羞红了脸,将头侧到了一边,紧闭双眼。 这种冲击对于她这样一个从未见过男子躯体的闺中女子而言还是太大了。 “王姑娘,你别告诉我你没看过他的。”雯语站在那男子身侧,对着王玥芸说道。 “我看过谁的啊!”王玥芸怒道,“你快把他拿到一边去!” 王玥芸闭眼听到了一阵声音,她猜测是雯语将那男子头上那块罩着的布扯了下来。 “王姑娘,你看看。”雯语冷声道。 “我看个屁……”王玥芸无奈道。 “你怎么也到了这里?”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 王玥芸听到这个声音后,不自禁睁开了原本紧闭着的双眼,定睛一看那男子时,竟发现是秦子彦! “啊?”王玥芸大惊道,“你也被抓了?” 秦子彦耸了耸肩,叹道: “好像是这样的,不过我没想到他们还能把你抓来。” 王玥芸这才又瞧了瞧眼前的秦子彦,只见他面色无比憔悴,脸上隐隐有些青淤,上半身那副本来如雪一般白净的身子此刻却是布满了道道血痕,血迹十分新鲜,此刻还有伤口在往下慢慢滴血。 至于再往下,王玥芸就不敢再看了。 “恭喜你们师兄妹团聚。”雯语在一旁冷声道。 秦子彦听后,标志性地咧嘴一笑道: “你真的是个疯子。” “王爷谬赞。”雯语回道。 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了空气中,疼痛让秦子彦不自禁皱紧了眉。 “王爷,你痛吗?”雯语柔声道,语气的突然转变让王玥芸有些疑惑。 秦子彦没有回答她,雯语却出乎意料地一下子吻上了他胸口间一道十分显眼的血痕,用舌头不断舔舐着他的伤口。 “还痛吗?”雯语抬头望向了他。 秦子彦还是紧皱着双眉,一言不发。 方才还满是柔情之色的雯语此时却突然发怒,仿佛抓狂一般抬脚朝着秦子彦身上踹去,力道十分之大,震得刑架摇晃不止。 秦子彦强忍着痛楚,一声不吭。 “王姑娘,”雯语转过头来望向了王玥芸,“我这样对他,你会不会心痛?” 这话一说完,雯语又自顾自地发出一阵癫狂似的大笑,一边狂笑,一边还继续用脚踹向自己身前的秦子彦。 “真是个疯子……”王玥芸心中惊道。 王玥芸扪心自问,自己对秦子彦绝无半点男女之间的好感,想来对方也是一样……可二人确实是名义上的师兄妹,也有过不少交情,甚至还有过命的交情。 如今眼看着一个几日前还好端端的秦子彦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还就在自己眼前被人这般践踏,王玥芸又怎能不心痛? “够了!” 王玥芸喝道, “雯姐姐,在东海之时你曾亲口告诉过我,说秦子彦救过你性命,还把你带出了青楼还你自由,你如何这般对他!” “够了?”雯语又是一声瘆人的笑,“可我觉得不够! 秦子彦手足都半点动弹不得,只得任由雯语行动。 王玥芸哪里看过这种场面……她本来打算闭眼,可又担心眼前这个疯子会真的伤了秦子彦性命,只得硬着头皮看下去。 雯语的一对腿脚真的很好看,这一点连王玥芸都不得不承认,小腿上的优美曲线的尽头便是一对十分白嫩的玉足,小巧玲珑,可人至极。 “真没出息啊!”王玥芸心中叹道! 王玥芸身上未曾长过这样事物,是以并不明白这到底会有多痛。 但当她听到秦子彦撕心裂肺的痛苦喊叫声后,她大概能猜测到这会有多痛了…… “王姑娘,这玩意儿你总用过,此时心痛不?”雯语对王玥芸道。 “我?” 王玥芸惊愕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用过?用来炖了补身子我都嫌脏!” “那王姑娘还真是冰清玉洁啊。”雯语回道,语气中尽是挖苦之意。 雯语用力踩踏了秦子彦一阵后,后者似乎已被痛晕了过去,耷拉着脑袋,脸上毫无血色。 她突然捧住了秦子彦那张原本紧俏无比的脸,又转回了柔和语气,轻声道: “王爷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爱你……” 疯子!这绝对是疯子! 见到此时情景,王玥芸不禁感慨自己见识还是太少了。 “可你为什么,都不愿意跟我好好在一起……” “可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在外面与别的女子说说笑笑,还动手脚……” “你为什么,当年要救我出来……” 听到此处,王玥芸开口道: “听你这么一说,你家王爷似乎还十分对你不起?” 雯语听后愣住了身,一时说不出话。 王玥芸接着道: “他纵是在外沾花惹草,若有被他糟践过的姑娘要扒他皮,我绝不多说一句!可你自己说过,秦子彦将你带出青楼后,对你好生器重,也不曾轻薄过你半分,你到底还要怎样!轮得到你在这儿数落他的不是?” “你懂什么!”雯语怒道,声音极是悲怆。 “我自然不懂你这疯子脑子里想的什么,我只知道他对你有知遇之恩,他不爱你,你便要将他毁掉?”王玥芸朗声道。 “毁掉?对了,毁掉!王姑娘,多谢你提醒。” 雯语话刚说完,便在王玥芸的不解神色中拿出了一把匕首。 “你要干什么!”王玥芸急道。 “王姑娘不用担心,我又不会伤他性命,你急什么?”雯语淡淡道。 她手中的匕首锋利至极,很快便在秦子彦右脸上划出一道极深的口子。 她划得很慢,也划得很深,匕首每移动一步,便有滴滴血液顺着秦子彦颔下滑落。 秦子彦被这新伤口带来的触感疼得醒了,他瞧着雯语正在自己脸上留下极深的一道口子。 “好了!”雯语笑道,“如此一来,你便不能再在外勾搭别的女子了!” “你当真……如此恨我吗?”秦子彦望着眼前相识近十年的雯语,却只觉得她此刻好陌生。 “恨你?”雯语惊讶道,“秦郎怎会说出这话?我怎会恨你!” 说完,她又朝秦子彦右脸吻了上去,一口口将他伤口上刚流出的鲜血吸了个干净。 王玥芸被眼前这个疯子的表演吓得不敢出声,生怕自己若再说错话,又会给疯子提供折磨秦子彦的灵感。 “王姑娘,你知道吗,我好羡慕你啊……”雯语吸完了秦子彦脸上的血迹,喃喃道,“王爷他真的好爱你。” “你没事?”王玥芸无奈道,“我怎么半点瞧不出来?” 雯语叹了口气,转头望向了王玥芸,说道: “王姑娘,你觉得凭我的武功心智,能抓住秦郎吗?” 王玥芸方才刚看到秦子彦时也有一丝不解,她印象中的秦子彦,虽然不会半分武功,但一身轻功功夫已得师父百里凤真传,寻常武功高手又怎么可能抓他得住? 若说是设下什么计策将他抓来,那更不可能,这人虽然平时没个正经,但绝对是个极聪明谨慎的人。 “王姑娘,秦郎为了让你能去救你父亲,特意骑着那怪鸟往北飞,为的就是截住途中正赶来杭州城要抓你的北陵王啊!”雯语道。 这话听完,王玥芸顿时醍醐灌顶,她忆起数日前与秦子彦分别之时,对方行色匆匆,只说要往北方去,却不说为何。 自己前去定远侯府救王辛时,最先杀出来阻拦自己的也只是叶守藏的四个徒弟,而叶守藏本人,则是数日后才到达杭州的。 难道真是秦子彦暗中为了自己,只身前去半路上截住了叶守藏? 想到此处,王玥芸不禁感激似地朝秦子彦望了一眼,但后者却始终紧闭双目,脸色似乎因疼痛而显得十分难看。 船舱门被人在外推开,外面走进两个人,只因两人都在昏暗处,王玥芸看不清他们相貌。 “看紧他们两个,在抵达南鸿国前,不许他们二人交谈。”雯语对那两人吩咐完毕,随即便离开了船舱。 “南鸿国”三个字重重地在王玥芸耳边响了一下,自己终究还是逃不过那个地方吗? 她与眼前的秦子彦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是无奈地一脸苦笑。 道路坎坷走不完,前途光明看不见。 (谢谢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能看我写的故事,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谢谢你们!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