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世无双陈无双》 第一章 送行 大周景祯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一,半轮明月照得九曲江水银光熠熠。 流香江弯弯曲曲,自西至东穿过京都城,近百艘大小不一的花船徜徉其中,丝竹声伴着好听的女子吟唱悠悠飘散,声传数里。寻常富贵人家的万贯家财,在这销金窟中也耗用不起十天半月。 这是陈无双穿越到这个世上的第十个年头。白衣如雪的十六岁俊朗公子挥金如土,不知让多少头牌花魁魂牵梦萦,只是一双好看的眸子死寂沉沉,没有一丝少年人应有的蓬勃灵动。 江上最大的花船上莺莺燕燕,欢聚着十数名妙龄佳人,个个身姿曼妙、声音撩人,对着仅有的两位恩客大献殷勤。 虽然江上花船大都是皇家产业,就连皇子们也常在此欢歌达旦、流连忘返,可干这一行的都是些苦命人,谁不想着早日寻个富贵人家的如意郎君脱离苦海。 这位目盲的少年,可是大周京城里屈指可数的显赫人物,人又生得俊俏灵秀,从来都是流香江上炙手可热的最佳夫婿人选,眼下那可恶的老头子竟要把他赶出京城,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对坐在白衣少年身前的,乃是大周司天监观星楼的二楼主。虽然没爵位在身,可单凭天机子陈仲平的名号,就足以震得十四州疆土风云变色,毕竟是五境十一品修为的高人啊。 差一步就能白日飞升、位列仙班的陈仲平特意换了身干干净净的华贵衣裳,花白的头发懒散扎了个道髻,醉眼朦胧地歪坐在一众女子环绕中,浑浊的眼神里露出满意神色,这才是神仙日子。 酒喝干两壶,老者挥手让众人散去,整个花船偌大的三楼上只剩下一老一少二人。 “徒儿啊,这趟出门可说不准何时才能回来,闷闷不乐倒不如一夜尽欢,也好留个念想。” 陈无双轻啐了一口,气道:“你就这么当人师父的?” 老者闻言诧异道:“老夫不惜巨款,专程包下这最大的花船为你送行,还想怎地?” “你说怎地?司天监神功秘法不计其数,你非要我学个狗屁一样的抱朴诀,眼看都二境四品了,偏偏一丝真气也修不出来。一旦离了京城,外头的一只野狗都能要了我的命!就这,还指望我去剑山采剑,你等着给我收尸!”少年说着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把抢过老者手中酒碗灌进口中。 这都什么玩意儿?酒精度不到十度的东西也好意思说是十年窖藏! 老者丝毫不以为忤,怪笑道:“无知小儿,你当这抱朴诀是谁都能修的?要不是你生有宿慧、先天灵觉出众,只怕在老夫面前哭死三回,也求不来这等福缘。至于剑山,嘿嘿,只要你能进得去就好,随便拣着把顺眼的带回来就成。贼不走空嘛,哪怕拿根烧火棍子也算没白去不是?” 活了两世的陈无双当然自知师父口中的生有宿慧是怎么回事,这种诡异至极的经历,饶是自称天机子的老者也绝对猜不透丁点。 少年本就不该是如今这个妖魔横行、修士当道的世界中人,他来自于一个文明悠久、灿若星河的伟大国度。三十二岁刚刚才竞聘上一家国内知名主流媒体综合新闻部副主编的他,在一次化工厂爆炸事故采访中,突然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 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六岁孩童。 更要命的是,他看不见了。 自打被陈仲平收归门下做了唯一的亲传弟子,六岁之前的记忆似乎被人完全抹去,一丝印象也没有。十年来,为治好他失明的双眼,白马禅寺那位贵为国师的空相和尚以及当朝太医令、堂堂五境修为的楚鹤卿不知用了多少法子,还是徒劳无功。 失去了眼睛的记者,还怎么寻找世间的真相? 就算想和光同尘也做不到啊,这个世上,到处都是有着移山填海之能的强大修士。出身地位超然的司天监,却没学会一点真气修为,就算想做个肆无忌惮的纨绔子弟,都得小心翼翼夹紧尾巴才行。否则一着不慎,恐怕就会像前世一样,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仲平讨好似地又给眼前弟子倒了一碗酒,自己从桌上拈起一粒去皮去籽的葡萄丢进嘴里,继续说道:“嘿,真气这种东西嘛,讲究个水到渠成,急是急不来的。如今你灵识渐渐凝实,堪比寻常四境八品修士,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自保之力。何况此次出行,司天监内除你不作他选,认命。” 耳濡目染十年之久,陈无双自然知道自身情况。这个世界上的修士无论正邪,总要以真气为主、以灵识为辅而修炼,直到破入五境迈上九品,灵识才能全部转化成实质,称为神识,妙用非常。 可他从小开始修炼的这门抱朴诀,则反其道而行之。三境之下不修真气、只锻灵识,等灵识修成神识,才能接引天地灵气入体,化为真气为己所用。否则跟人切磋争斗就只有束手无策挨打的份,想还手都困难。 “眼下一别,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你说句老实话,这抱朴诀,究竟有没有旁人修过?”少年叹了口气,这种境遇实在让人很是惆怅。 老者咂摸咂摸嘴,伸手拽着绣着云纹的衣袖胡乱擦了把脸,道:“修是有人修过的,不过十之八九在踏入三境的时候爆体而亡、尸骨不存。你不用担心这个,相信为师才是。” 少年猛地站起身来,颤抖着手指着不靠谱的师父,气道:“我信你个鬼!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是不是想等我死在外面,好偷摸着把黄莺儿娶回府去?你休想!老子不去了!” 黄莺儿正是这座花船上的头牌红人,年方双七、色艺俱佳,陈仲平早就对其垂涎已久。可惜佳人一颗芳心,只系在他俊俏徒儿身上,对这色眯眯的老头一向不假颜色。 “咳咳,说的什么话!这桩差事可是你师伯钦定的,观星楼主一言九鼎,你要不去,司天监就要断了你的银钱花销,将你发放雍州北境去从军。小子,记住了,跟人可以讲道理,跟命不行。何去何从,你自己思量。” 少年颓然坐下身来,口中泛起一股苦涩,心头更是一片悲凉。前世也不是没看过穿越小说,人家主角个个身负系统、带着外挂,要么就是重生数月就一鸣惊人,怎么轮到自己,就变成了遇人不淑,整整十年光阴尽付蹉跎? 罢了,认命不丢人。 总比真去雍州北境那种寸草不生的苦寒之地,跟茹毛饮血的漠北妖族拼死拼活强得多。据说那些外族,最喜欢掠夺血气方刚的少年人生吞活剥,简直豪无人性可言,比之前世非洲大地上野性十足的狮虎还骇人。 “我要带着黄莺儿一起走。”不能让这为老不尊的师父趁他不在京城,就给偷了家,那这命认得也太亏了些。 “那可由不得咱师徒二人做主了。你师伯已经定下,谷雨陪着你去。”陈仲平洋洋自得喝了口温茶,对自家徒儿气急败坏的脸视而不见。 第二章 出京 司天监与大周国朝同龄。 自大周太祖李向起兵征战平定四方,建国后第一件事,就是在陈家先祖的相助下,定天下疆域为一十四州,并设司天监,职司监察天下修士、镇压国朝气运,至今已历一千三百余年。 千余年间天子更替,司天监却始终圣眷不衰、地位超然。历任观星楼主世袭一等镇国公之爵,一脉相传,从不收外姓弟子。 当代国公爷、观星楼主陈伯庸这一辈,有血亲兄弟四人。除排行最末的陈季淳育有一女、定亲于当今陛下的六皇子之外,其余三人膝下都无子嗣。 无奈之下,才在各地寻了些天资上佳的孤儿收入府中,多年来由楼主亲自调教,培养出二十四名剑侍,分明命名以二十四节气,在麾下任命。 谷雨正是其中之一,年纪只比陈无双大了一两岁的少女,已然有了三境六品修为,放眼天下也算得上是高手修士,颇得器重。 只不过,也许人生真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位修为远胜于陈无双的侍女,相貌实在平平无奇。微黑的脸孔,比之黄莺儿那吹弹可破的娇俏容颜,几乎判若云泥,而且从来少言寡语,为人最是无趣。 此时的陈无双,正不情愿地跪在观星楼不算宽敞的七层上,听着师伯谆谆善诱道:“无双啊,眼下乱世征兆已现,各路邪魔外道蠢蠢欲动,世道可不太平。你身无真气修为,出了京城步步都是险境,有谷雨护着也好有个照应。至于那黄莺儿,你要是真喜欢,等你回来我亲自把她接来司天监就是。” “京城距云州少说也得七千里,我又不会御剑,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去?”陈无双幽怨道。 既然认了命非去不可,临走之前总得多讨要些好处才实际。司天监富可敌国、珍藏无数,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时候不开口更待何时? 陈伯庸位极人臣,岂能瞧不出眼前这惫懒少年打得什么主意? “你此行确实举步维艰,一来要沿途增长见闻、锤炼神识,力争在到云州之前突破三境,好有资格进剑山采剑。二来,则要留心各地修士门派可有异常举动,司天监这副担子,你躲是躲不掉的。” 不提好处,只说责任。这种官僚习气,作为记者的他前世可没少见,应对起来也倒有些心得。 “前路漫漫、重任在肩,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您好歹也赐些神兵法宝、灵药仙丹的,给我防防身不是?再说,金银这种俗物,留着也生不出小的,不如得之于天下、散之于天下。这等小事不必劳您大驾,我顺手就帮着办了。” 这回可真是去玩命,该要的好处少一点也不行。 陈伯庸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此次出行若能成功,整座观星楼我都舍得送于你。神兵利器先不提,左右有谷雨跟着,不到三境你拿了也无用。灵药倒给你准备了不少,上千枚是有的。至于防身的法宝,路上谷雨自然会给你,片刻也不许离身。” 本来忐忑的陈无双闻言,心中踏实了不少。这师伯平日里不苟言笑,对自己真算是另眼相看了,难得他这么大方,几乎下了血本,比起师父来靠谱得不是一星半点。倒让少年生出些感激之情来,看来这趟出门是势在必行了。 至于这座世人景仰的观星楼嘛,谁愿意要谁要去,你没有儿子也休想把这担子传给我。伴君如伴虎啊,哪有日日畅饮流香江上过得舒心。 做大人物,是很辛苦的。 “多谢师伯厚赐,无双···争取不负所托。不过···” 陈伯庸眉毛一挑,问道:“哦?” 却听得身前恭恭敬敬跪伏在地的少年抬起头来,咬牙切齿道:“烦请师伯看好黄莺儿,别被我师父钻了空子。” 身形颇为魁梧的楼主郑重点点头,应允道:“你放心。就算看不好黄莺儿,我也看得住你那师父。” 顿了顿,似乎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陈伯庸变得有些意兴阑珊,挥手道:“去准备,明日一早,趁着大雾动身离京。路上···凡事多加小心。” 陈无双磕了个头,自行退去。前世人人平等,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入乡随俗,这一世既然能重活一次,该有的礼节容不得抗拒,心理上倒也没多大负担。 淮阴侯韩信还曾受过胯下之辱呢,这种对自家长辈磕个头,就能换来大大好处的事,有什么想不开的,谁还嫌宝贝多了压手? 仲夏时节,本不该出现大雾弥漫的天气。 不过,这对于司天监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五境修士移星换斗、搬山填海无所不能,呼风唤雨也属平常,称不上稀奇本事。 趁着天还没亮,厚重大雾笼罩整座京城时,剑侍谷雨一言不发地御剑升空,带着垂头丧气、恋恋不舍的陈无双,从观星楼悄然离京,未曾惊动任何人。 一路向南远远飞了半个时辰功夫,眼见大雾就要在初生起的朝阳照射下散尽,二人才寻了个偏僻处收剑落下身来。 司天监门中喜穿白衣,连天子御赐给陈伯庸的蟒袍都是白底绣银龙,谷雨也不例外。只是身上所穿的上好白纱长裙,在自家主子骚包的打扮面前多少显得有些···寒酸。 价值千金的白蚕丝长衫上细细绣着山川河岳,腰间坠着鱼型羊脂美玉,连头上都束着蚕丝金边发带的少年,任谁打量一眼也得称赞一声浊世佳公子,风度堪比当朝太子爷。 谷雨皱皱眉,这身打扮去,逛逛流香江自然是极好的,可出门游历还穿成这样,就差昭告天下恶人,好大一只肥羊就在眼前,尔等为何还不动手? 犹豫了一下,并未开口劝阻的侍女从随身储物香囊中,取出一个长有四尺、宽有尺余的黑漆漆古怪铁箱来,道:“楼主交代,公子从出了京开始,此物不可离身片刻。” 陈无双惊喜地伸手欲接,却猛然感到双肩一沉,险些被重逾百斤的重量压倒在地。一个触手冰凉的铁箱子不由分说就被挂在了单薄肩头,沉沉压在背上。 少年大惊失色,诧异问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是你保命的法宝。楼主大人亲手在上面刻了一道符咒。”谷雨解释道。 陈无双不解问道:“符难道不能画在纸上?这箱子死沉死沉,还有别的用处?” “没了。” 来不及骂娘,陈无双不死心道:“那灵药呢?” 话音刚落,就突然被谷雨一把掐住下巴掰开嘴,一粒绿豆大小的丹药入口即化。呆滞了片刻,还没等回过神来,他就感觉腹中一阵疼痛翻涌,心中生起一丝不祥预感来,“这是···” “隔四个时辰吃一次。喏,你左边有个小林子,去那边解决,我在此等你。” 不能再说话了。再多说一句,都有毁了这套行头的危险。 少年恨恨背着铁箱往林中跑去,好你个卑鄙歹毒的陈伯庸,敢喂公子爷吃泻药! 第三章 剑仙庙 自打莫名其妙穿越以来,从来锦衣玉食的公子爷还没吃过这种苦。他不止一次地哀求侍女停下歇歇,可谷雨恍若未闻,不管他如何撒泼打滚,脚下一步都不肯停。 耍赖坐在路边,耳听得谷雨脚步声不停,又生怕落了单遭人毒手,骂骂咧咧只好追上去跟在后面如影随形。 毕竟,这可不是在京城,世上从来不缺杀人越货的歹人。依他的本事,漫说修士,普通身子骨略强壮些的村夫也不好应付。 灵识强归强,可未曾化为神识之前,想要以此对敌也不容易。 二人一前一后整整走了一天,直到暮野四合、天色将晚,谷雨才慢慢打量着四周停下脚步来,想着找个地方过夜。自己有真气在身,走夜路自然不惧,可身后跟着的累赘就不好办了。 陈无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道:“谷雨啊,我想采访采访你,你那剑是个摆设吗?咱们御剑飞行不好吗?” 谷雨哼道:“楼主交代,公子爷要凭自己本事走到剑山,才有希望破入三境进去采剑。” “你搞清楚先,现在你的主子是我,不是陈伯庸!再说,走就走,我一天被你那丹药害得拉了两次,人都快虚脱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 侍女懒得搭话,自顾自盘算了一番,这一天下来紧赶慢赶,才走了一百六十余里,其中一半还是早晨御剑之功。这种速度,对修士而言虽然不尽人意,但剑山开启之日还有一年,时间上倒是绰绰有余,不担心耽误了日子。 “前面半里处有间破庙,去那里过夜。”谷雨很快就做了决定,至于自家主子愿不愿意,她压根没放在心上。 陈无双无奈站起身来跟上,心中暗骂,这到底谁是主子?哪怕前世万恶的资本家,也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单位组织团建爬山的时候,还能带着年轻漂亮的实习记者偷偷摸摸坐个索道呢。 尽管一向喜欢睁眼说瞎话的少年公子目盲不能视物,可敏锐的灵识早就感应到前面不远处,确实孤零零立着一座小庙宇。附近数里荒无人烟的所在,香火想来也不旺盛。 二人到了近处才知道,这座庙何止香火不盛,要是再晚来一年半载,只怕房屋都得倒塌了去。这要放在前世,绝对是危房改造对象。 庙门早不知道何处去了,门洞四敞大开着,正对着一座靠墙端坐的丈高泥塑神像,浑身上下彩漆斑驳得所剩无几,看不出原本颜色。 神像是一个中年男子模样,膝上横着一柄长剑,双手在腹前结了手印。前面的供桌摇摇欲坠,上面除了厚达一寸的浮尘,空无一物。庙中杂乱肮脏,犄角旮旯满是灰尘蛛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谷雨皱着眉,从香囊中摸出一颗夜明珠,借着光亮看清楚庙中布置后,衣袖连连挥动,带起来阵阵清风将灰尘卷出门去。毫无准备的陈无双呛得灰头土脸、连声咳嗽,忙伸手掩住口鼻,三两步跑出门去。 “你是不是成心的!不知道扫地之前要先洒些水吗?” 倒霉的公子爷一语成谶。本来安静闷热的夜里,忽然随着风声响起阵阵雷鸣,眼见就要落下一场雨来。 等庙中灰尘散尽,陈无双险险在大雨倾盆而下之前躲进庙里,再破败也能遮风挡雨,人得知足不是? 就着夜明珠的光亮,谷雨早就看清楚这座庙确实小的可怜,除了这间供着神像的房间之外,连个偏殿侧房都没有,好在打扫干净之后,暂且容身过夜也算勉强。从香囊中取出干粮酱肉分给气呼呼的公子一半,自己席地而坐就不再言语。 沉重的铁箱子卸下来当凳子坐在一旁,陈无双有一口没一口嚼着酱肉,左手不停地揉着酸痛的肩膀问道:“有酒吗?” “会唱小曲吗?《下扬州》那种不会的话,《思无邪》也行的。” 谷雨用沉默代替了回答,要求三境六品的剑修唱花船女子的小曲,满大周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来。 向来纵横流香江上堪称无往不利的公子爷,却在自家侍女面前吃了瘪。 谷雨吃饭速度极快,三两口就填饱肚子,开口说道:“公子出京的事瞒不了多久,想要你命的人不少,还是省些心思,琢磨如何早日修成三境才是。” 陈无双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叹气道:“三境啊···如果老头子没诓我的话,现在也算是能摸到三境门槛了。可这又要赶路又要修炼,公子委实做不到啊。” 谷雨似乎不太会安慰人,索性继续说道:“仲平先生嘱咐过的,公子所修功法颇为殊异,三境是个紧要关口,稍有不慎恐怕就是万劫不复、神仙难救。之所以让公子一路负重徒步而行,正是为了强健体魄,好应付来日处境;至于那伐髓丹,也是为了让从来没经历过真气循环的公子,以药力驱逐体内后天沉淀下来的杂质,洗练体质、拓宽经脉,以求万全。” 陈无双没好气道:“你说的伐髓丹,就是他娘的泻药?吃一次拉一次,这谁扛得住?” 谷雨道:“公子要把眼光放长远一些。” “多远算长远?” “大约···七千里远。”谷雨语气中多少流露出一丝笑意,对这个娇惯得出了名的主子今日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负重百余斤、徒步八十里,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终究灵识再出众也增涨不了几分力气。 看着陈无双恨恨将最后一口酱肉夹在馒头里塞进口中,谷雨站起身来看着门外瓢泼大雨,道:“时候不早,明日还得赶路。我守夜,公子放心睡下就是。” 这才有个侍女的样子,可惜总比不上花楼里的姑娘体贴细致。 安安稳稳睡到夜半子时,陈无双无奈睁开眼睛,感受着腹中越来越强烈的阵痛,苦着脸问道:“又到时辰了?” 坐在一旁的谷雨点头扔给他一把纸伞,道:“去外面解决。” “正下着雨呢!”被疼痛惊醒的陈无双愤怒的抗议道。 呛啷一声,侍女手中佩剑出鞘。 灵识清晰感受到一丝冰冷寒意的公子爷撑开雨伞出了门,讪笑道:“如此大雨中出恭,也算应景。” 第四章 追杀 夏季的中州,天亮的很早。 陈无双抱怨着抻了个懒腰,这一宿睡的极为难受,雷雨声吵人不说,侍女连床褥子也没准备,庙里地面冰凉生硬,硌得骨头酸疼。 “咦,这庙···” 后知后觉不经意间灵识一扫,他竟从神像上感应到一缕气若游丝般若有若无的残存气息。 “是供奉逢春公的剑仙庙。”谷雨收拾好,站在一旁道。 大周一千三百余年国祚,境内修士如过江之鲫不计其数,规模稍大一些的门派中弟子动辄成千上万,可真能修至五境的修士无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几乎称得上是凤毛麟角。 花逢春乃是两百年前一代绝顶剑仙,据说四十余岁就有五境十二品巅峰修为,一柄焦骨牡丹威震天下,天香剑诀举世闻名,真正是能与上界仙人一争长短的人物。 世人都以为逢春公修为破了十二品境界,飞升而去。出身司天监的陈无双却知道,那位风流剑仙力战下凡仙人,硬生生斩杀六位才力竭身亡,所向披靡之称绝非虚言。 至于这惊世骇俗一战的原因,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师父推说不知其详,恐怕早被司天监列为绝密,隐瞒了下来。 陈无双有些唏嘘地道:“可怜一代剑仙,落得如此下场···百花山庄就在云州,此行总要去看看。” 谷雨点点头,哪个剑修在花逢春这三个字面前不生崇敬?前世的陈无双也曾梦想过获得新闻界最高荣誉普利策奖,从而义无反顾扎根于媒体一干就是十数年,落下一身腰酸背疼的职业病。 二人感慨着对神像躬身行了一礼而后出了门,梦想很遥远,脚下的路很漫长。 面无表情的服下谷雨递过来的丹药,既然抗拒不了就别白费力气,这也算前世学来的处事哲学。转到庙后解决完排泄问题才抖擞起精神来,主动背上铁箱子喊道:“我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出发!” 一声刚落,半空中两道血红色剑光呼啸而来,虚停在离地三丈处挡在一主一仆身前。 谷雨反应极快,上前两步将主子护在身后,手中长剑突兀腾起耀眼光芒,迷蒙青色由浅转深、蓄势待发,冷眼盯着二人高处明显来意不善的二人。 那二人一高一矮,各自黑纱蒙面遮住相貌,连衣着都是一样的普通灰色粗布,看不出来历。 稍高些那人仔细打量过一番,笑道:“可是无双公子?” 陈无双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道:“不是。我姓孙。” 傻子才承认,眼下装孙子才是上策。 那人笑道:“在下前日刚有幸在流香江上与公子见过一面,自信不会认错。知道公子好这调调,我家主子令我兄弟二人请您寻个好去处玩耍几天,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这就伺候您动身?” 既已点破,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 陈无双心知如此,仍旧睁眼说瞎话道:“这位高人,你真是认错人了。我是楚州朔阳城孙家的子嗣,前日确实去了流香江谈些绸缎生意,眼下得赶回去交差,下次再来京城一定请二位一起去花船上乐乐如何?” 矮个子冷哼一声,道:“何必废话?看他一副吃软饭的样子,擒了回去领赏就是。” 陈无双打死也没想到师伯口中的举步维艰来得这么快,才出京一日就遭遇强敌。更没想到的是这二人出手更快,都没来得及再蒙他几句,灵识就感应到两把血红长剑一前一后凌厉向自己刺来。 不是说好了生擒吗?怎么看样子恨不得将公子爷诛灭当场才痛快? 莫非···这二人也是垂涎黄莺儿美色的同道中人,才下此毒手? 红颜祸害啊···我都穿越到这了,还能碰得上无脑追星族,这也太扯淡了。 谷雨不知道公子爷此刻心里已经将二人定性成了一个自己不知道的身份,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二人浑身真气激荡、御剑凌厉,修为恐怕不逊色自己多少。 陈无双倒是清楚,灵识感应到二人修为都是三境五品,就算在高人云集的京城也有资格做豪门大族门下的客卿接受供奉,只是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主子,到底是谁。 谷雨有所顾忌,不敢升空而起,以低处应敌本就吃了亏,何况此时敌众我寡,就算修为略高些,应付起来也有些棘手。长剑当空一横,迷蒙青光大盛,堪堪凝成一层光幕挡在身前,险之又险得拦下二人起手一剑。 “青冥剑诀?你是二十四剑侍中哪一位?”两柄血红长剑停在青色光幕前不得寸进,高个蒙面人似乎未尽全力,出口问道。 谷雨冷哼一声,光幕竟逼着两柄剑后退了数尺远近,而后陡然撤去,长剑斜斜一撩,看样子竟要将对方兵刃拦腰斩断。与此同时,左手迅速掐了个指诀,一层柔和白光像蛋壳一样将身后的陈无双包裹起来,正是三境修士才能修成的真气屏障。在她真气耗尽之前,那二人要想攻破也并非一时半会的事儿。 陈无双灵识敏锐的感知到一层坚韧的真气将自己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虽然心中忐忑,还是好整以暇地卸下铁箱子坐在身下,反正左右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时候不给谷雨添乱就已经是眼下能做的最大贡献了。 蒙面二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单打独斗自然拼不过面前这个修为明显高些的女子,但以二敌一就得另相别论了,只要没进四境,看她能撑得了多久。 二人心知司天监神兵无数,这女子手中长剑想必也绝非凡品,当然不肯轻易与之硬碰。两柄血红长剑灵活躲开谷雨一击,居高临下倒立而起,一前一后分别刺向谷雨双肩,先废了她手臂,看她还能不能再掐指诀施法。 矮个那人长剑刺出后,口中迅速低声念了句什么,就见从他身上腾起滚滚黑色浓雾,夹杂着阵阵凄厉惨叫声弥漫开来,仿佛其中禁锢着无数冤魂野鬼,意欲择人而噬。 谷雨面色一变,若是平常剑修,御剑之术不可能高过自己所学的司天监秘传青冥剑诀,拦下刺向自家主子的招式不难。可这诡异黑雾鬼气森森,显然是邪修灵识攻击之类的法门,自己抵挡倒也不难,只是不知道灵识虽强但不太会运用的公子能不能应付的了。 陈无双脸色唰地雪白,要是能看得见倒还好些,可灵识中此刻清楚地感觉到怕不有数十冤魂正张牙舞爪越过谷雨朝自己扑过来,吓得从后脑顺着脊椎骨而下一片冰凉。 柔和白光聚成的蛋壳眨眼就被漆黑如墨的黑雾吞噬,一丝光都透不出来,不过并未隔断谷雨的真气联系,而且尽管公子连声惨叫听得瘆人,有力气喊就证明暂时还活着。 陈无双此时真是大惊失色,灵识中面目狰狞的恶鬼围在外面不停啃噬着谷雨布下的真气屏障,咬得吱吱作响。 “谷雨啊···救命!死老头子,公子爷与你势不两立!” 第五章 剑仙风华 两世为人的公子爷,阅历可谓远胜旁人。 从高居朝堂的封疆大吏到流落街头的讨饭乞丐,形形色色阅人无数的陈无双当然知道,发展过程有悖常理的事物往往只有两种,一种是骗局,另一种则是奇迹。 自己所修炼的抱朴诀,绝逃不出这两种结果去。而且照目前所拥有的强大灵识来看,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司天监千余年的名声还是有口皆碑的。 量子力学、平行世界之类的说法,前世也早有涉猎,虽然心底多半对这种事情是嗤之以鼻的。江湖骗子、民间大师一类人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可十年前的自己的的确确是穿越了,铁证如山容不得半点质疑。 穿越多年的他,不得不接受了现实,认可了这个以强者为尊、修为境界几乎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世界。十年来,尽管心有抵触,可还是对所处的世界规则有了不少了解。 人有善恶之分,修士自然也有正邪之别,这个道理不难理解。 可这世上,除了人之外,妖魔古怪之流比比皆是,万族有灵智者皆可修炼得道,说起来真比前世所处的高度文明社会危险得多。 眼看身陷险境,谷雨又无暇来救,陈无双只能靠自己了。 抚摸着铁箱子表面玄奥剑符的刻痕,正犹豫着要不要以灵识激发时,他突然想到问题的关键。 这些冤魂恶鬼,是灵体啊!剑气再强,应该也算是物理层面上的攻击手段,真正专业对口的,难道是灵识? 白衣少年阵阵惨叫不绝于耳,矮个蒙面人狞笑道:“无双公子莫怕,等你死了也会跟它们一起变成我这百鬼诀中所禁锢的凶魂,提前交个朋友大家也好熟悉一下才是。” 谷雨听见“百鬼诀”三个字,心中惊骇,咬牙切齿道:“肃州阴风谷门人?好大胆子!” 高个蒙面人皱了皱眉,对同伴无意间暴露身份有些不满,道:“原来姑娘是谷雨,二十四剑侍里排名前列的翘楚人物,果然不凡。” 口中虽各自说着话,一青、二红三柄长剑却在半空中交手数招。谷雨青冥剑诀精妙,仓促间倒也招架得住二人攻势,只是要说脱开身救援自家公子爷就实在顾不上了。 谷雨清吒一声,佩剑呼应着剑光一敛,一股无坚不摧的澎湃剑气从剑尖喷薄而出,转瞬就在虚空中凝聚成一柄巨大气态宝剑,三丈长短的巨剑带着破空锐响如泰山压顶般朝蒙面二人猛然劈去,声势颇为恢弘。 高个蒙面人双目一凝,赞了声“好手段”,迅速召回血红长剑,与矮个同伴共同掐起复杂手诀,光天化日下阴风阵阵,眨眼间飞沙走石化成两道接天连地风卷,旋转着悍然撞向谷雨剑气所化青色巨剑。 此刻被黑雾包裹在内的陈无双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三人也没太注意到,原本惨叫连连的他和凄厉嘶吼的冤魂都没了声息。 强大到堪比四境八品后期修士的已有半数凝成实质的灵识一外放出来,伏在谷雨真气屏障上的冤魂恶鬼就像烈日下的积雪,无声无息渐渐开始消融。陈无双感应到,它们的身体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淡,最后几乎透明了。 果然有效!这抱朴诀伤人够呛,杀鬼可算无上利器! 更奇怪的是,那些凶恶冤魂似乎感觉不到危险,根本不知道躲避,不过十数息时间就被他灵识灭了个干净,甚至连那诡异的厚重黑雾都再拦不住灵识外放,清晰感知到了外面的形势。 青色巨剑毫无花哨的一剑劈在两道风卷上,轰然一声巨响,真气乱流四下散去,三者同时破碎消失。 谷雨咳嗽一声,目光坚毅地将身前佩剑一把握在手上,以一敌二强拼一击,饶是她修为高于二人也难免气机一滞,好在伤势不重。 蒙面二人身形在虚空中退后数丈,黑纱下的表情满是惊骇。司天监青冥剑诀,竟然比传言中更强大,二人联手在这少女面前都占不得丝毫便宜。 矮个那人更是脸色发白,惊咦出声:“糟了,那小子能破百鬼诀?!” 本来受他灵识牵引掌控、禁锢在黑雾中的冤魂恶鬼,不知何时竟然被切断了联系,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你说什么?”高个蒙面人当然不信,大周京城谁不知道司天监的无双公子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窝囊废,一丝真气修为都没有如何能破去阴风谷秘法百鬼诀? “哟,二位,别来无恙啊。”黑雾中说话的,不是陈无双还能是谁? 谷雨闻言大喜,自家主子果然有些与众不同的本事。 “谷雨,剑仙庙神像!”陈无双莫名其妙地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倒让蒙面二人惊疑不定,什么?剑仙庙?逢春公的神像? 能够被陈伯庸看中,亲手栽培成二十四剑侍之一的,哪个不是天资聪慧之辈?谷雨心念电转间就明白了公子所指,这不太靠谱的惫懒少年是说,借逢春公残留的气息相助破敌? 云州百花山庄覆灭十余年之久,天下皆知。传闻花家血脉断绝,这剑仙庙也不知道荒废破败了多久,多年没有香火供奉,难道真还有逢春公一丝残念留存? 蒙面二人眼见情势不利,对视一眼各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日也不能就此放弃,徒劳无功倒是小事,可二人身份暴露,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肃州阴风谷,可扛不住司天监滔天一怒。 两柄血红长剑猛然光华大盛,几乎连阳光都压了下去,映照得半边天一片血红,如同无边血海一般,气势骇人。 这一下二人倾尽全力出手,存心务必要拼着重伤斩杀谷雨。 生死相搏关头,半分也耽搁不起。 谷雨一咬牙,罢了,信他一次! 勉力凝起自身全部灵识真气,连护住陈无双的真气屏障都失去支持,突然散去。好在已经没了冤魂恶鬼在内的黑雾也奈何不了这位公子爷。 “司天监晚辈剑修谷雨,恳请逢春公相助,除魔卫道!”谷雨一声冷喝,将浑身灵识、真气猛然外放,一道刺眼的青色光柱从她体内电射而出,一头灌注进身后不远处的破庙中。 那里,端坐着一位曾经斩杀过上界仙人的人间修士。 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蒙面二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陈无双灵识紧紧盯着破庙,血红色的天上,一轮太阳金光万丈。 风起了。 一声轻不可察的悠悠长叹,穿过两百年春秋轮换,越过芸芸众生。 彩漆斑驳、尽失往日颜色的神像,双眸似乎亮了一亮,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浩大苍凉气息蒸腾而起,直冲天际。 谷雨身前虚空中,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牡丹花,天香国色、雍容而华贵。 陈无双痴痴赞了一声,“好一个···天香剑诀!”这等栩栩如生的特效,放在前世那群导演面前怕不惊为天人。 第六章 破敌 一朵盛大无比、娇艳欲滴的暖黄色牡丹花堂皇迎风而放! 剑气深蕴、光华内敛,片片花瓣层叠得如同一团大绣球。 谷雨一时看得都有些痴了。如此神异的剑诀,当年那位逢春公当真不愧剑仙之名,也不知多少人有缘一见这国色天香的花中帝王! 若能和花逢春生在同一个时代,既是不幸,也是大幸。 不幸的是,逢春公珠玉在前,穷极一生也难望其项背;大幸的是,能得见巅峰剑修举世无双的绝代风华。 蒙面二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面对眼前花瓣一张一合犹如呼吸一般由精纯剑气幻化出来的牡丹,连逃跑都是一种奢求。 陈无双灵识一瞬不离这朵破庙神像残存气息引动谷雨真气所凝聚成的花朵,若有所悟。 原来,真气是这么用的。相比而言,谷雨的真气屏障何止是相形见绌,简直是不堪入目、惨不忍睹。 生当为剑仙! 既然上苍怜悯,给了自己再活一次的机会,那说什么也不能浪费。 所谓,人之生于世,当如火之燎于原! 谷雨全身的真气,几乎被这朵剑气聚成的牡丹花汲取的一干二净,面色煞白地从香囊中摸出一粒丹药,迅速扔进嘴里。司天监不缺侍女,自己死了无妨,可二楼主陈仲平的弟子只有这一个,万万容不得半点闪失。 若是这朵牡丹不能奏效,拼死也得护着公子逃出去。 牡丹花似乎感知到她心中所想,摇摇晃晃慢慢升空而起,到了蒙面二人的高度后陡然急速旋转起来,一时间,无数花瓣挣脱束缚,带着破空锐响散落开来,直冲过去。 一朵花上能有多少片花瓣?陈无双从来没数过,双眼失明的他,对这种事从来不感兴趣。 可谷雨三境六品的真气有多深厚,这一刻他却有了清晰的认知。明黄色的花瓣如同无穷无尽般片片斜飞,成百上千道剑气就劈头盖脸斩向蒙面二人。而那朵牡丹花,竟然丝毫未见凋零之意,仍是富丽堂皇,连轮廓都没减小一分。 蒙面二人哪还有心思管别的,两柄血红长剑交叉在一起,幻出一层厚达三寸的血红色真气屏障,勉力挡在身前,冷汗连面上蒙着的黑纱都湿透大半。 “撑住!那丫头修为有限,这等剑诀最是耗费真气,她坚持不了多久!”高个蒙面人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已经明显变了声调,颤抖着道。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啊。”陈无双此刻才算真正对这世上顶尖的巅峰修士有了崇敬之心,五境高人啊,怎么可能都是自己师父那种色眯眯、不修边幅的样子? 每一片花瓣看似轻飘飘的撞击,都让蒙面人身前的血红色光幕泛起涟漪,不过息时间,二人合力凝聚的真气屏障已经摇摇欲坠,只剩下薄薄一层。 矮个蒙面人大吼一声,突然收回真气御剑转身就逃,他这一撤力,可害苦了同伴。无数花瓣立时将薄如蝉翼的血红光幕,撞得千疮百孔,势如破竹般在没来及反应的高个蒙面人身上留下数十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蓬地喷出来。 “你···”望着同伴远去的背影,高个蒙面人圆睁双眼,不甘地摔落在地上,激起尘土四溅。 谷雨冷哼一声,奋起余力以灵识牵引着越来越暗淡的牡丹花,爆发出最后一次光华,数百片花瓣陡然加速,追向心神大乱的矮个蒙面人。 噗噗的真气破体声不绝于耳,没逃出多远的他死相更惨,被不费力气追上的花瓣从身后直接碎尸当场,漫天血雨、碎肉哗啦一声洒在地上,死得到处都是。 陈无双摇摇头,果然越是好看的东西越危险。走上前去,捡起高个蒙面人丢在地上的血红长剑,一剑刺在胸口处穿了个透心凉。同时,强大灵识猛然冲进他眉心处,摧枯拉朽般碾压一遍,直到确定这人死得连穿越的机会都没了才罢手。 师伯说了,凡事得小心些,谁知道这些出身诡异、能够驱使冤魂的邪修,还有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法子,补上一剑心里才踏实。至于那个矮个子就没必要了,都分不清到底在哪块肉上下手才合适。 牡丹花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谷雨这口气一松,浑身虚弱得差点站不稳身子,拄着佩剑勉强要上前摘下高个蒙面人脸上的黑纱,却被陈无双摆手阻止了。 “这些人既然敢来,他家主子就不怕泄露身份,看了也是白看。呵呵,肃州阴风谷···倒真有不怕死的。” 与此同时,二人身后一声巨响,那座已经破败不堪的破庙,像完成了使命一样轰然倒塌,花逢春的神像被歪倒得墙壁砸得四分五裂。 残存的最后一丝气息,随着那朵牡丹花一起,完完全全消散在天地之间,没了护持的破庙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威名赫赫的剑仙终于在两百年之后,彻底烟消云散。 陈无双回身跪在地上,朝着那座废墟重重磕了三个头,如此大恩,岂能不敬?谷雨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跪下身来,“晚辈谷雨,多谢逢春公在天之灵护佑!他日公子修为有成,必为前辈塑金身神像立庙,享司天监万世供奉!” 陈无双叹口气站起身来,仰着头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要把花逢春气息纳入胸腹,“不用等修为有成,此次若能安然到了云州,我就要在百花山庄遗址,为逢春公立一座庙宇。” 救命之恩如同再造,立庙既是敬你,也是敬天。 你若真的在天有灵,就好好看着,无双剑下,也能斩杀仙人! 第七章 封爵 原地休息了半个多时辰,谷雨一把抓住陈无双肩头御剑腾空而起,随便找了个方向风驰电掣般远远飞去近四十里,才在附近找到一个小镇子,寻了个僻静处落下身来。 “我真气尚未恢复,万一再遇上危险自身难保,不如在这镇子上修整两日。”谷雨平淡的说着,语气里却有一丝歉意。 陈无双无神的眼珠微动了动,笑道:“谷雨啊,要论社会经验,你可有些不够看。” 谷雨没听懂他所说的社会经验是什么意思,好奇道:“哦?公子是说···” “最好的伪装就是招摇过市,懂吗?拿银子来!”陈无双笑着伸出手,金银之物好是好的,可揣在身上太过累赘,鼓鼓囊囊也影响风度,所以都放在谷雨随身的储物香囊中。 谷雨疑惑地摸出一锭金子交给他,随后就见自家主子喜笑颜开,循着人声鼎沸的地方走去。 不多时,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因为···公子正在跟客栈伙计讨价还价,要买人家的马车。 谷雨皱皱眉,刚要上前阻止,陈无双却已经与客栈达成交易,把金锭塞进满脸堆笑的伙计怀里,纵身跳上马车,招手叫她过去。 “公子,楼主交代···” “别提楼主了,那不是什么好词。现在你真气有损,躲着不是办法,不如大大方方赶着马车往南慢慢走,收敛些气机反而不易被人怀疑。”陈无双振振有词道。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快些上来,公子爷不会赶车。”陈无双一头钻进车厢里,翘起二郎腿道:“我这不还背着铁箱子吗,不算偷懒。就两天,等你恢复了我就下车走路,耽误不了修行。“ 谷雨无奈,原来所谓最好的伪装就是招摇过市,是这么个意思。那社会经验又是什么学问?似乎自家这位主子颇有造诣的样子。 侍女想得周全,不知从何处拿了个白纱蒙住半张脸,收敛起浑身气机,驾着这辆比市价贵了起码两倍的马车穿过镇子,寻南而去。 陈无双悠然自得地歪坐在车厢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谷雨啊,你在二十四剑侍里修为排名很靠前?” “十名开外。” “哦?那你为什么叫谷雨?我记得二十四节气里,谷雨应该是第六个?”陈无双好奇道。司天监二十四剑侍的存在不是秘密,他一直都以为排名顺序是按修为境界高低而定的。 “因为上一个谷雨死了。”说起那个曾经叫这个名字的人,谷雨有些漫不经心,语气中无悲无喜。 “死了?怎么死的?”司天监门下的剑侍,是人人都杀得了的? “死在南疆十万大山,尸骨无存。”这句话引起了陈无双极大的兴趣,传闻云州剑山之南,就是穷山恶水的南疆十万大山,自古无数凶兽盘踞,世人谈之色变。要不是剑山特殊,如同大周屏障一般将其阻隔在外,恐怕这个世界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 越秀剑阁千余年间广收门徒,图的就是为人间守住最后一道防线,不容妖魔入侵中土北上一步。因此,越秀剑阁历代掌门是除司天监陈伯庸之外的,大周国朝唯一一位世袭罔替的公爵,靖南公。 “南疆···真的有凶兽盘踞?”陈无双追问道,看来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久居京城,连自己师父在内,坏人都没见过多少。 “不知道,我没去过。”谷雨盘坐在车前,静静修炼恢复真气。 公子爷猛然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该不会也是头一次出京?” “嗯。”侍女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字来算是回答。 谁还有心在乎她敷衍的态度,这简单的一个字,几乎击溃了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合着两人上路,一对睁眼瞎。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远在京城朝天殿的当朝皇帝,正为他的事犹豫不定。 朝天殿是大周天子平时召重臣私下议事的偏殿,极为清静。陈伯庸面容恭谨地坐在锦凳上低垂着头,耳听得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用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身前八尺余长的千年檀木案子,一下一下,清晰而稳定。 即位二十三年来,这位年纪不过四十余岁的天下之主李燕南已经双鬓花白,面上带着几分憔悴,薄薄的双唇紧抿着,眉头微微皱起。 “爱卿,这等大事交给无双,是不是儿戏了些?” 陈伯庸清了清嗓子,洒然笑道:“陛下,关心则乱。臣弟仲平···其余不谈,卜算之术称得上是首屈一指,他曾言天下气运、大周兴衰只系在无双一人身上,微臣是信得过的。” 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抬手撑着前额揉了揉太阳穴,躬身站在一旁的老太监立刻端起参茶双手奉上前去:“陛下保重龙体。” 接过来浅浅尝了一口,随手就放在一边。按照太医令楚鹤卿的方子泡的参茶极苦涩,难以下咽。“爱卿啊,近些年···朕自知气运衰弱,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长长叹了口气,皇帝脸上竟有了些凄楚神色,“这一千余年国祚,莫非祖宗基业真要守不住了吗?” 老太监吓得忙跪伏在地连连磕头,口中不停道:“大周基业万年,基业万年啊···” 陈伯庸站起身来,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陛下不可妄自菲薄。如今虽然乱世征兆初显,毕竟还没生出动荡祸乱,若是及时补救,微臣还有五分把握。” 皇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年国朝初立时,我陈家先祖奉太祖旨意设立司天监,将一十四件异宝分藏于天下各处,布下大阵镇压大周气运,这才把疆域划为十四州而治。陛下知道的,那周天星盘一直就在观星楼中,多年前大阵就年久力衰、难以为继,异宝恐怕会纷纷出世···” 陈伯庸掂量着语气,继续说道:“大阵破了,再布下就是。微臣所担心的,是这一十四件异宝除了镇压气运之外,还有更重要的用途。” 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身体猛然前倾,一向自负城府极深的他,表情上带了几分慎重和惶恐,颤声问道:“爱卿,你是说···” 陈伯庸轻轻颔首,神色郑重道:“微臣斗胆说句不敬的话。若非两百年前,剑仙逢春公一柄焦骨牡丹力挽狂澜,单凭司天监绝对撑不到现在。那第一件异宝,就在当时已经现了世,司天监培养的二十四剑侍正是为此。” 皇帝沉默下来,罕见地怔怔出神,喉结动了两动却一个字没说出口。 跪伏在地的老太监抬头瞧了眼服侍多年的天子,转而问道:“老公爷,司天监珍藏无数,那十四件异宝就不能另寻代替吗?” 陈伯庸幽幽叹道:“若能替代,何至于此?此去云州,无双那孩子担负着极大风险,微臣但凡有旁的法子,也不舍让他轻易涉险。可···陛下应该已经知道,雍州那边已经有了些异常动静···” 皇帝回过神来,低下头。 面前的千年檀木长案上,自己手指轻点的地方摆着一道奏折,落款处正是雍州都督、安北侯谢逸尘,字字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宣朕旨意,司天监陈无双,少年聪慧、勤勉恭谨,甚得朕心。赐爵···越秀县子,允宫中骑马、带刀上殿。”一句话似乎用尽了浑身力气,皇帝重重斜倚在宽大的盘龙扶手上,微微合上双眼,疲惫地挥手让陈伯庸退下。 “微臣告退,陛下保重龙体。”陈伯庸弓着身子退出殿外。 帝王心术难测,陈无双隐秘出京的事,司天监上下压根没想能瞒过这位手下密探无数的九五之尊,只是没想到,连少年最终的目的地都被打探得一清二楚。 剑山,就在云州越秀剑阁。封爵越秀县子,敲打之意明显重于恩赏,一来是暗示司天监的动作尽在皇权掌控,至于其二,恐怕也是对那位世袭靖南公的越秀剑阁掌门表露轻微不满。 把新晋子爵的封地,设在靖南公爷卧榻之侧,陈无双此行的难度无疑又增加了几成。这种事,就算司天监地位超然,也无计可施。 陈伯庸出了朝天殿,身形一晃,再出现时已经在身处观星楼七层。透过窗口遥遥望向北面,“也不知道立春有了几分把握···” 第八章 鸿福客栈 一连赶了两天马车的谷雨终于恢复了过来,拽下不情愿的公子爷,一道剑气干净利落地将马车咔啦劈成两半。 耳听得受了惊的马匹半立而起,嘶鸣一声就跑得远了,陈无双怜惜道:“好好一驾马车,到下个镇子上卖了,还能换些银两···唉。” 谷雨不置可否,看着他背起铁箱子才满意点头,道:“公子,已经出了中州地界,进了楚州马车可就没用了。” 楚州多湖,尤其是八百里洞庭接天连地般辽阔,此间百姓靠着船运、渔业为生,纵然比不上中州天子脚下,日子却也过得富足。 陈无双怏怏不乐地抬步跟在谷雨身后,问道:“下一座城镇还有多远?我记得···楚州最北应该是朔阳城?”朔阳城规模不大,不过区区不到十万人口,能记得这里,只是因为此地盛产胭脂水粉,花船上的姑娘们最是喜欢。 谷雨抬头看看天色,道:“公子,若是脚程快些,天黑之前能赶到下一座镇子投宿。”至于朔阳城嘛,侍女不感兴趣。 在她不停催促下,二人总算在天色刚刚黑下来的时候进了镇子。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闭着大门,连声狗叫都听不见。不过才晚饭时分,这座镇子安静的像一池死水。 谷雨皱着眉,走到一栋悬挂着鸿福客栈牌匾的二层小楼前,一手握剑,一手拍向紧闭的大门。 沉闷的敲门声在寂静夜里动静颇大,连拍了数下,才听见里面有个声音惊疑轻声问道:“是谁?” “路过此处,还请店家行个方便。”谷雨答道。 听见外面是个女子,里面那人似乎放下心来,将两扇厚重木门吱呀一声推开一道细缝,打量了几眼问道:“哪里来的?” 谷雨心有疑惑却也不好发问,只道:“从中州来。” 左侧木门往里一收,小心翼翼地敞开一道只容侧身而进的缝隙,“快些进来。” 谷雨略一迟疑,自己先行踏进门去。这镇子安静得诡异,若是自家主子先进门,万一对方居心叵测也是麻烦事。 陈无双心里也有些发憷,这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怎么家家紧闭门户谨慎成这样?事出反常必有妖,好在谷雨修为完全恢复,否则自己宁肯连夜赶路。 二人侧身进了门,倒是背着铁箱子的少年险些被夹在门缝里。 客栈一楼,只在柜台上点了盏昏黄油灯,勉强能照亮其中布置。开门的伙计看清二人面容衣着,才彻底放下心来,忙不迭又紧紧关上大门,插好门栓,又挪了张凳子挡在门后。 “二位贵客,先坐下喝碗茶。”伙计看年纪二十出头,手脚麻利地从柜台后面拎出一把茶壶来,倒了两碗放在二人身前,拽起肩上搭着的手巾擦了擦额头。 二人先后坐下身来,茶水却一口没动。 伙计眼力不错,看出二人中似乎陈无双身份高一些,讨好地笑道:“这位公子,小店先前多有怠慢处,还请恕罪。” 卸下铁箱子放在一旁,沉重的落地声让伙计吓了一跳,好家伙,听声音起码这箱子有百十斤重,里面装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伙计,你们这镇上···” 谷雨出声打断道:“上些酒菜,准备两间上房。公子,明日还要赶路。”言下之意,镇上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与自己无关,莫要多生枝节。 伙计答应一声,转身去后面忙活一会儿,另点了盏灯,端了几样小菜和一壶酒出来,道:“公子爷还是别多问的好。楼上房间都空着呢,稍后您二位住哪间都成。” 说着瞥了眼谷雨顺手横放在桌上的长剑,眼神闪了闪,欲言又止地就要去柜台里面坐下,却冷不防被陈无双一把拽住衣袖。 “别理她,说说看?”既然是出来游历,碰上稀奇的事最好不要错过。机缘这种东西奇妙的很,说不准碰巧了,自己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记者这个行业说起来尽管苦逼,但也好过这里步步危机。 伙计轻咳了两声,偷眼看谷雨虽然面有不悦倒也没出声阻拦,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压着声音神神秘秘说道:“想来二位瞧见我们镇上情形了,只要太阳一落山,家家户户都藏在屋里不敢出门,这镇上···有妖怪啊···” 陈无双诧异道:“妖怪?” 出身司天监,总比旁人对这个世界更多了解不少,南疆的凶兽、漠北的妖族就算没见过也听过一二。穿越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能亲身接触到这些前世只能在电影里看见的神奇种族,任谁也抑制不了好奇心。 伙计脸色大变,竖起食指挡在嘴上,“公子爷轻声些!” 侧耳听得周围并未异常动静,松了口气又继续说道:“自打那妖怪半月前来到镇子附近,每到夜半都得出来,抓些少年少女生吃,保不齐现在就在外面。要是惊动了它,可就惨了。” 吃人? 陈无双脑中瞬间闪过西游里豹子精、黑熊精之类的形象,轻声问道:“那妖怪什么模样?” “小的要是见过,哪还有福分伺候二位?要不是这位姑娘敲门敲得急,怕引来那妖怪,说什么小的也不敢开门。”伙计抱怨着瞥了一眼谷雨,“听说那妖怪每次出现都裹着滚滚黑烟,腾云驾雾,真是法力无边。” 谷雨问道:“朔阳城离此处不远,就没有高人修士前来降妖?” 伙计心有余悸道:“怎么没有?前些天,就来了一老一少师徒二人。听我家掌柜说,那老者可是三境修士,了不起的高人啊。没想到过了几招,就被那妖怪重伤,连自己徒弟都没保住···” 陈无双点点头,伸脚在桌下悄悄碰了谷雨一下,比三境修士还厉害的妖怪,也不知道谷雨有几分把握。 “这不,我家掌柜联合镇上其他有头有脸的几位老爷,白日里还商议着要派人去都城,请司天监的高人来除去这个祸害。再这么下去,恐怕镇子上都得死光了。”伙计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唉声叹气说道:“公子爷一看就是身份贵重的大人物,可莫要趟这浑水,暂且休息一晚,明日一早速速离去。” 陈无双轻笑一声,道:“巧了,正要去看看那妖怪到底啥样。伙计,你可知道它在哪?” 伙计吓了一跳,敢情这二人就是为了那妖怪来的?少年看着俊俏是俊俏,但还不如先前朔阳城来的老者气派,至于这位姑娘··· 这把剑,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拿着壮胆。 “公子爷莫要说笑,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那妖怪据说就在镇子西边二十里处一片密林藏身,白天不肯露面。有胆子大的,看见那林子外头都是之前被抓去的少年尸首···”伙计心惊胆战地说完,却发现谷雨除了眉头微皱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陈无双定了定神,挥手让伙计退开。 铁肩担道义,妙手着文章。这是上一世为人时,踏入媒体行业立下的誓言。 这一世,也要求个真相,求个无愧于心才是。何况,司天监弟子岂能被个妖怪吓得闻风丧胆? 打不过不要紧,不是还有谷雨嘛!这丫头以为旁人不知,嘿,得了剑仙逢春公残存气息好处的事儿,可瞒不过公子爷灵识。 老头子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说不定,这妖怪也是个机缘。 第九章 四境强敌 夜深人静,少年男女共处一室。 上房是开了两间,可陈无双偏偏赖着不走,说要等着那妖怪。 谷雨无奈,索性摸着黑盘坐在一旁守着,也是怕自己一旦离去,自家这位主子又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一直打着哈欠等到半夜,提着裤子从茅厕回来的陈无双哼着小曲刚一坐下,突然面色一变,低声道:“果然来了!” 谷雨立刻散出灵识,可客栈周围一片死寂,哪有丝毫妖气? 正疑惑时,又听见自家主子说道:“镇子西边···咦?好像是个人啊。” 陈无双修为不济,灵识却比侍女强得多,隐约感应到离此不远处,有个人正御空缓缓飞来,身上的气息竟然还有些熟悉。 “是人?”谷雨抓起身旁佩剑站起身来,凑近窗口处远远看了几眼,仍然是一无所获。 陈无双凝神仔细感应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冤家路窄,这回不管也不行了。” 谷雨闻言,恍然大悟道:“肃州阴风谷?” 白衣公子施施然背上铁箱,道:“快走,那人要行凶!” 一道迷蒙青光骤然亮起,载着二人从窗中一闪而逝。 夜色阴沉,不见星光,青色剑光如同流星般,曳着长长光尾般过镇子上空,往西而去。 团团黑雾包裹中,正要破开一户人家大门而出的瘦削黑衣人,停住动作抬头看来,冷笑道:“又有不怕死的来了。”说罢腾起身形,卷着漫天黑雾朝西便逃。 动手总要挑个自己熟悉的地方,这看似微不可查的居心,也算占了几分先机。再者,真在镇子上交手,事情要是闹得大了处理起来也棘手些。 黑雾、青光一前一后飞出镇子范围,数十息功夫,就远远看见伙计口中所说的一片密林,黑暗中影影绰绰,危机四伏。 前面那人催持着黑雾,毫不犹豫一头扎进林中。谷雨倒有些彷徨起来,比起除魔卫道,眼下自己主子的安危当然更重要。既然那人并未得手,不如天亮了再来。 陈无双哪管这些,白天黑夜对双目失明的人而言又有什么区别,竟然唱着一种谷雨闻所未闻的调子道:“嘿,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俺不免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良机。只不过杀人和被杀,在修士眼中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谷雨咬咬牙,毅然跟在黑雾后面冲了进去,司天监的多年教导,早让这个少女嫉恶如仇。这时节本该蝉鸣不休,但林中极为安静,没有一丝嘈杂。谷雨灵识此时清楚地感知到,前面数十丈处,那人已经停下身来,似乎等待着二人自投罗网。 虽未见面,可那气息公子判断的不错,确实与先前剑仙庙前遇到的两名蒙面人一般无二,只是阴寒之意更胜一些,想来修为也要更高。 穿过密密麻麻的树木,谷雨眼前豁然开朗,那黑衣人所处的地方,不知被谁清理出七八丈方圆一片空地来,树木都被齐根而断,显然是锋锐剑气所为。 陈无双感受到侍女御剑落下来,迈步斜斜走了两步,御剑快是快,还是脚踏实地让人心里更踏实些,毕竟方向盘没在自己手里,女司机的水准总是让人忐忑不安。 “你们阴风谷,都这么爱装神弄鬼的?” 见被那白衣少年一口道破出身,黑衣人散去团团黑雾,露出一张蜡黄长脸来,身形极为枯瘦,一身黑衣晃晃荡荡显得很是肥大。 “哦?你是哪家弟子,眼力倒是不错。” 陈无双轻啐一口,装腔作势的人老子上辈子见得多了,你这演技,最高就能去横店跑个没有台词的龙套,“你懂个屁!拍马屁都拍不到正地方,公子爷眼力从来都是最差的。” 这话说得大大出乎黑衣人意料,错愕之后怒道:“小子嘴利!” 嘴上这般说,绝大部分心神却放在谷雨身上,嘴利的少年明显毫无真气修为,倒是这女子剑光不弱,或是强敌。而且这种青色剑光不算多见,让他颇为忌惮。 陈无双惊讶道:“孺子可教,这回夸对了,公子爷嘴上功夫确实了得。”话一出口,本来还洋洋得意的他突然想到什么,忙呸了两口:“口误,口误。” 谷雨不管他在一旁呱噪,手中紧握的佩剑光华流转,蓄势待发,冷冷盯着黑衣人蜡黄脸孔道:“镇上害人性命的,是你?” 黑衣人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些凡夫俗子,蝼蚁一样的东西,有什么稀奇。” 陈无双恨声道:“跟丫挺的墨迹什么?新仇旧怨,干他娘的!” 谷雨动作极快,自家主子刚一出声,右手已经并指成剑诀,佩剑青光大盛呼啸而起,汹涌真气激荡得四周树木茂密的枝叶哗啦作响。 甫一出手,就全力以赴。上回险些被那两个蒙面人重伤,此次再见到阴风谷门人,恨意、杀意毫不掩饰的侍女终于明白了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只要自己打得他疲于招架,谅他也分不出心来对付自家主子。 陈无双兴奋地喝了声彩,侍女的修为比之前没有变化,可剑意上的长进,连他这半个外行人都感觉得出来。剑仙逢春公的最后一丝残念没有白白浪费。 黑衣人被谷雨抢了个先手,反应也不慢分毫,狞笑一声挥袖卷起一阵阴风,悍然迎向青色剑光。 一声金铁交鸣中,谷雨才发现,那阴风中裹挟着数把短刀在内,佩剑被其中一把短刀击中剑身,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从心底传来,阴森、冰冷,还透着血腥气。 “果然是青冥剑诀。可惜,你修为不够!” 一击得手,黑衣人不屑一顾地扫了眼瞠目结舌的白衣少年,“本座杀了这丫头,再收拾你!” 宽大黑袍被真气鼓荡起来,咻咻声细细密密不绝于耳,黑衣人双袖连挥,数股阴风合成一道朝谷雨刮来,其中乒乒连响,也知道那短刀共有多少把。 阴寒劲气吹得谷雨纱裙后扬,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身姿,可惜陈无双看不见,否则定然吃惊原来相貌平平的侍女,身材不比花船上的黄莺儿差多少。 发丝有些凌乱的谷雨心头一震,四境! 这黑衣人,实打实有四境七品修为,甚至八品也说不定。 自司天监设立一来,在那位雄才大略的太祖皇帝要求下,统一了天下各门各派对于修为境界的划分,将修士从低到高,分为五境十二品。 其中一至四境,各有上下两个品级区分,而五境则细分为四品。故老相传,破了五境十二品,就可渡天劫飞升上界位列仙班,脱离红尘纷扰。可自大周建国一千三百余年,从来没有一人能修到这般境界,连司天监第一高手,也不过是五境十一品的陈仲平。 一境称为正心,天下但凡开了灵智的,入了师门得了功法传教就算迈进一品境界,只要勤勉修行晋升二境不是难事;二境称为承天,修到这一步就能百窍虚张,接引天地灵气入体化为己用,修为高低靠的是自身体质,体质越好所能承受的灵气灌注自然越多。 三境则是知微,观万象之宏、知万物之微,所依靠的却是修士经历见闻。要想晋入四境不惑,就得看个人悟性了,天资好的也许一日之间可突破瓶颈,悟性差的大多一生止步于此,只能望而兴叹了。至于五境大乘却要靠机缘,玄之又玄,难以明述。 因此,三境六品、四境七品看似相差不大,其实堪称天壤之别。 司天监派谷雨与陈无双同行,也是为了让这从没出过京城的剑侍有机会游历天下,借此或可开拓眼界,一举破入四境。 可眼下,面对四境的黑衣人,谷雨真正自身难保了。 第十章 剑气沛青冥 谷雨紧锁的眉头,沉重得好像一座山峦。 佩剑当空一横,手诀变幻间迅速真气外放凝成屏障,一大片迷蒙青光迅速出现挡在身前,阴风打着旋撞上来,上百把锋利短刀不分先后,或刺或劈、或砍或撩重重击中光幕,荡起层层涟漪凌乱四散开来。 闷哼一声,谷雨连连虚空倒退下降数步,咬着牙伸直双臂才勉强接下这一击,下唇角已经渗出鲜红血迹。 陈无双惊道:“四境?!” 肃州那种偏僻荒凉的所在,阴风谷这样的弱小门派,竟然有四境修士?加上先前那两个三境的蒙面人,这阴风谷···不容小视啊。 黑衣人虚空踏前一步紧逼而上,冷笑道:“杀了你二人,正好祭炼本座百煞刃。” 谷雨解下腰间香囊扔给自家主子,急促道:“我拦他片刻,公子快走!” 黑衣人双手伸出衣袖,枯瘦的十指疾速变换几个手诀,上百把一尺长短的直刃短刀从黑雾中现出形来,阴寒刀刃锋芒毕露,将二人围困在当中。 “一个也走不了!” 谷雨芳心一沉,深陷刀阵中,自己也没十成把握全身而退,何况没有真气护持的公子?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由不得不拼命了。 但愿公子能趁我倾力一击,找机会逃得远些··· 深深吸了口气,原本闪烁的迷蒙青光陡然一敛而逝,佩剑清亮的剑身除去本身金属光泽再无其他异样,一把攥住剑柄,侍女右手关节处微微泛起青白之色。 三尺长剑毫无花哨地举过头顶,指天而立,岿然不动。 陈无双登时就察觉到,一团狂暴的气息正从侍女单薄的身体里慢慢膨胀起来,却被她灵识强行挤压着紧密地缩在一起,气息越来越强,脚下四周的尘土都被逼开数丈,远远四散。 有风起了,树上的枝叶却一动不动。 似乎能听得到谷雨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偌大的林子里万籁俱静,只有这一个声音清晰、沉稳而有力。 黑衣人平静的脸上有了几分凝重,修为再高,阴风谷的功法终究也比不上司天监秘传,青冥剑诀扬威天下千年之久,岂能等闲视之? 剑,动了。 不,是谷雨的右手,缓缓握着剑,缓缓落下。 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柄剑。 密密麻麻悬停在虚空中的上百把短刀相形见绌,失去了光泽。 举轻若重,谷雨稳稳握着长剑划过身前虚空,似乎把漆黑的夜割裂出一道笔直缝隙。 汹涌真气仿佛滔天巨浪,从这道缝隙中奔涌而出,陈无双惊讶地发现,谷雨体内那团狂暴而压抑的气息从剑尖一泻千里般冲了出去,这种威势,让他震撼得有些眩晕。 轰! 青色剑气蛮不讲理撞散身前悬停的数十把短刀,去势仍然不止。谷雨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手臂似乎失去了力气,软软垂在身侧不停颤抖,几乎连佩剑都握持不住。 黑衣人大惊失色,双袖连挥唤起阴风阵阵,短刀尽数倒飞而回,仓促挡在身前。一大团漆黑如墨的雾气从他袖口源源不断散出来,将自己裹在其中,看不见身形。 数十声脆响连成一片,剑气一往无前冲散所有阻碍,轰然斩向黑雾。 一声凄厉惨叫,将林中仿佛凝固了的时间震碎。 黑雾淡去九成,陈无双灵识骇然一扫,黑衣人身后原本茂密的树木被剑气劈倒无数,竟露出一条不知多长、一丈余宽的平整路面来。树根齐着地面而断,甚至地面上的起伏也如同被工匠修整过一样平坦。 黑衣人紧紧捂着左肩,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若非冷汗密布,瞧着都不像是个活人。 露着被血染红的牙齿呼哧呼哧大喘几口,声音中没了先前自信,颤抖道:“好···好···今日本座必与你不死不休!” 谷雨苦笑一声,跌坐在陈无双怀里,勉强用了用力,右臂却再也抬不起来。 以少年强大的灵识,已经察觉到那一剑之后,谷雨体内气息紊乱、经脉半数不畅,显然受了极重内伤,再无一战之力了。 万劫不复,就在眼前。 谷雨绝望的神色中透着一股决然,拼力以肩膀顶着公子胸膛站直了身子,就算是死,也没有主子先死的道理。黑衣人落下身来,阴毒的双眼顶着白衣女子,一步一步紧逼过来。一个重伤女子、一个废物少年而已,自己只要还剩一口气,杀了这二人费不了多大力气。 那道睥睨一切的剑气固然厉害,可由一个三境六品的修士使出来,也不可能斩杀四境修为的阴风谷第一高手。 陈无双藏在背后的右手猛然攥紧,这特么也太不拿公子爷当回事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况,谷雨是因为自己才落得如此险境,当主子的坐视不理逃之夭夭,未免也太不仗义。 悄悄退后两步,走到铁箱子身边,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符咒刻痕,该死的老头子,这回你要是还不靠谱,我死也跟你没完。 谷雨剧烈的喘息声听在黑衣人耳中,让他更踏实了几分,摆手轻轻一招,地上七零八落的短刀中突兀飞起一柄到他手中,一柄就足够了。等杀了这二人,自己苦练多日的百煞刃也就彻底大功告成了。 “剑气···沛青冥!” 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字字有力地响起。 谷雨猛然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右手掐成剑诀、左手背后的少年,无神的双眼好似深不可测的夜空一样深邃。 他···是在笑? 公子扬起嘴角,是在笑! 这时候,怎么还笑得出来? 一股仿佛来自亘古的幽远气息,徐徐从他右手剑指盘旋升空,浩大而荒凉。天,好像塌了下来,满目明亮而不刺眼的青色剑光铺展开来,从他身前直到看不进尽头的远处,幻成无垠沧海。 那是天青色。 黑衣人由一瞬间的愕然转变成震惊,瞪大双眼看着已经将自己淹没在内的恢弘剑光,不可思议地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巨大威势,“这···这是···五境剑修!” 灵识刚一接触那道被司马伯庸亲手刻画在铁箱子上的玄奥符咒,陈无双就心中了然。原来如此,难怪说是保命的法宝。 符咒中封印着的,竟然是师父陈仲平五境十一品修为的一剑! 原来色眯眯的不靠谱老头子,这么强悍!原来···这就是五境剑修的力量! 第十一章 不足为外人道 司天监与镇国公府二位一体,坐落在大周京都之东,离金瓦红墙的气派皇宫只有不到二十里距离。府内占地极大,方圆近一千五百亩,七进的院子里百廊千折,那座高有七层的观星楼就矗立在一潭碧水之北。 观星楼再往北,镇国公府最深处,一座祠堂被翠绿松柏围在其中。陈伯庸独自一人背负双手,顺着曲折小路缓缓走着,花白的双鬓和微垂的头,让这位堪称权势滔天的老人看起来有些凄凉。 一千三百多年前,惊才绝艳的陈家先祖以五境十二品的巅峰修为,帮助大周太祖李向打下江山,又以雷霆手段压服天下修士门派,这才争来了人人艳羡的一等公爵世袭罔替。世事无常,传到如今这一代,嫡系血脉有兄弟四人,却难以继承香火。 陈伯庸本想着,就算自己没有子嗣,其他三人总有一男半女,只要是陈家子弟,传给谁也都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谁知道陈仲平少年时醉心修行,而后又游戏人间,逛过的花船不少,偏偏带回家来的姑娘一个都没有,更别提生儿育女;陈叔愚倒是有个女儿,陛下亲自赐婚给了六皇子,司天监无论如何不能交到她手里去。 至于最为年轻的陈季淳,虽然已经位列当朝礼部侍郎,娶进门来的妻妾不少,但这么多年下来没一个肚子争气的,没少被朝中耻笑。 司天监地位超然,权柄极盛,这也就意味着陈伯庸肩上的担子重如泰山。除了名义上听从陛下、实际上由陈叔愚亲自挂帅的一万玉龙卫之外,其余的二十四剑侍也好、白马轻骑也好,都归于镇国公爷一人统领,每日里要处理的事并不比稳坐龙椅的天子少。 陈伯庸也曾慨叹过生不逢时,自从二百年前发现第一件异宝出世以来,又经三辈人,周天星盘传到他手里,当年先祖镇压天下气运的十四件异宝已经先后出世四件之多,而且间隔时间越来越短,阵法之威失去半数。被流香江上繁华景象所掩盖的大周国运,也不知道到底还能撑得住多久。 这种天大的事情,别说皇帝不肯,就连陈伯庸也不敢把全部希望都押在陈无双身上。但当年先祖布阵之事绝密,连后世子孙都知之不详,甚至连那十四件异宝到底分别藏在什么地方都不得而知,明知道出世四件,玉龙卫整整一万修士撒出去寻找十几年,竟然一无所获。 时间耽搁不起了,陈伯庸叹息着,司天监与大周国运紧紧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陈家现在几乎绝后的境地十有八九与此有关,这才是神仙难救的局面。十年前,陈无双还没到京城的时候,精通卜算之术的陈仲平就不惜呕心沥血推算过,陈家到了这一代,除了随着大周王朝一起消亡之外,几乎无计可施,天道不仁,能怪的谁去? 兴许是先祖庇佑,陈仲平心灰意冷出京去,却带了个孩子回来。据他的意思,大周兴亡、陈家兴衰,都只系在这孩子一人身上,信也好、不信也罢,总归是有了一丝盼头,胜过坐以待毙。 迈步进了祠堂,陈伯庸却没有祭拜先祖,穿过缭绕如雾的香火气转到偏殿,坐在堆成一截城墙一样的书册后面的陈叔愚才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一时无言。玉龙卫每天传回来的各种消息称得上是浩瀚如海,已经将不过五十余岁的陈家三爷摧残成一个风烛老人模样,陈伯庸心中苦楚,当年叔愚年少时,也像陈无双一样,京城谁家女子见着不心动。 “大哥,怎么今日得闲了?”放下手里的密信,陈叔愚缓缓站起身来,四境八品修为的修士竟然觉得腰酸背疼,说出去谁人肯信。 陈伯庸扫了眼桌上摊开的密信,本想着劝他保重身体,可一张口,话却说成另外一个意思,“叔愚,立春已经多日没有消息传回来,雍州那边玉龙卫可有查到什么?” 玉龙卫。提到这三个字,陈伯庸心里就没来由地一痛,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精忠报国一千三百余年,陈家世世代代,不都是陈叔愚这个样子鞠躬尽瘁,旁支弟子不知道多少忠魂埋骨京外,大周十四州哪一寸土地没洒过碧血。 “安北侯谢逸尘之心昭然若揭,谋划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至今没有动手,无非是想等一个合适时机而已。我担心的是,他与漠北妖族是不是已经有了勾结,要真是这样,雍州北境驻守的兵力就会倒戈相向,这是二十万精兵啊,怎么拦得住?”陈叔愚苦笑着摇头,真到了那个时候,京城所在的中州能抵挡几天,就只能看安北侯是想徐徐图之还是直捣黄龙了。 陈伯庸沉默半晌,喉结动了两动,再开口声音就有些嘶哑,“回天无力,愧对先祖。也许仲平说得对,一线生机只在无双身上。” 说完这一句,陈伯庸竟然奇怪地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溺水的人找到一根救命稻草,哪怕明知道机会渺茫,也总算是看到些许希望。多年来,种种谋划和努力尽成泡影,有些事不能对天子明说,巨大的压力下,陈家确实有些难以喘息。把这副担子强压在一个十六岁少年身上,尽管陈家兄弟四人都于心不忍,可从心里却都不肯放弃。 “二哥之前推算的应该没错,司天监二百年来都找不到的那把却邪剑,十之七八就藏在剑山。玉龙卫这些年多方打探,难免引起有心人注意,就怕知道这个消息的不只是我们,无双此行能不能把这件异宝找回来,我心里是没底的。” 陈伯庸伸手推开窗户,抬头向外望去,阳光透过茂密树丛的间隙洒进来,光影交错间似乎一切都是虚幻,抓不住也握不着,“这是无双的机缘,也是司天监和大周的机缘。谋事在人,可成事终究在天,人力有时穷啊。” 却邪剑,就算它真的锋刃披靡、无坚不摧,现在也已经不是一把剑了,而是司天监还能不能继续存在的关键。修士都说,神兵藏锋,只待有缘人。缘这个字,上穷碧落下黄泉,谁能说得清楚、解得透彻。 “阴风谷那两个人,查出来没有?” 陈叔愚沉重地点了点头,面色瞬间如土灰一样颜色,仿佛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是陛下的六皇子,我的好女婿。” 一向自负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观星楼主陈伯庸,不可置信地看着双手轻颤的弟弟,良久才回过神来,呢喃道:“原来是他。” 大周景祯皇帝李燕南育有皇子一十九人,夭折其四,长大成人几个里,六皇子最是卓尔不群。连太子都常因为畅饮流香江上而受言官弹劾,唯有六皇子李敬廷洁身自好,备受百官拥护,且为人谦逊有礼、才华横溢,他怎么会派人去追杀司天监唯一的亲传弟子陈无双? 第十二章 良禽择木而栖 在出京之前,陈无双从来没有杀过人。 前些日子在剑仙庙,真正以天香剑诀杀人的多半是谷雨,小半是花逢春残存在世上的一缕神识残念,名满流香江的白衣公子上前补的那一剑,充其量只能算是鞭尸。 今夕不同以往,有陈仲平浩瀚剑气在手的陈无双,毋庸置疑是想杀了这黑衣人的,可真要动手之前,他反倒有些犹豫起来。老话常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在五境修士施展的青冥剑气面前,四境修为的黑衣人就不比他眼中的少年强多少,陈无双觉得就这么杀了他,实在有些浪费。 既然已经出了京,就该站在司天监的立场去看待问题,尽管嘴上不敢承认,他心里也明白自己目前是唯一有希望在陈伯庸百年之后,继承一等镇国公爵位的人,这话陈仲平也半遮半掩提过几次。从他六岁那年在昏迷中清醒过来,陈伯庸兄弟四人对他就极为青睐,那本抱朴诀看起来不靠谱,其实却是观星楼七层拿出来的。 那个地方陈无双去过,除了简单的一张矮桌、一套茶具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平日里没有陈伯庸的允许,连陈仲平也不敢轻易上去,因为观星楼七层,是存放司天监至宝周天星盘的所在。能跟让陈家一门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周天星盘放在一块,抱朴诀的重要性显而易见。 抛开自身想法,站在司天监立场上去看,陈无双就有不杀黑衣人的理由了。本来他确实不愿意接任陈伯庸的爵位和官职,可师父说得对,跟人可以讲道理,跟命不行。命该如此的话,总不能傻等着大周皇帝下旨让他上任,在这之前,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浩大恢弘的青冥剑气悬停在林中,连谷雨都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着极大的威能,漫说黑衣人只有四境修为,就算前面有座山也能削平了峰顶。置身其中的黑衣人一动不敢动,惊骇地看着眼前刚才还跟废物一样的少年,被铺天盖地的剑意震慑得心头冰凉。 陈无双慢慢踱步上前,到现在他似乎已经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出京来。为的不是去剑山,更不是去拿根烧火棍子,为的是,让自己变成一把剑,一把能劈开司天监前面所有障碍的绝世神兵。心里想清楚,脸上就风轻云淡笑起来,道:“说说看,怎么称呼你合适?” 谷雨惊讶地看着少年还有些单薄的背影,觉得自己主子好像突然之间,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也不好说。很早之前她就认识陈无双,甚至在京城的时候,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身为大周司天监第一高手陈仲平的亲传弟子,却日日想着喝花酒、听艳曲,要不是碍于楼主大人,二十四剑侍中不只一人想要出手给他点教训。 黑衣人察觉剑气引而不发,惊疑之下也意识到他应该有别的想法,纵然心里不敢相信十五六岁的少年能有五境修为,可命在顷刻之间,还是答道:“肃州阴风谷护法,本座冯秉忠。你又是谁?” 大周十四州中,肃州偏居西南、地势奇高,京城众人偶然提起来,都不免轻蔑说句“穷乡僻壤”来形容,阴风谷虽然是修士门派,但日子并不好过,资源不够的情况下,冯秉忠能修到四境算是颇为难得了。 白衣少年点点头,洒然笑道:“在我面前,最好不要自称本座。你能认出青冥剑诀,想来对司天监观星楼也有些听闻,我姓陈。” 姓陈。 天底下姓陈的人绝对不在少数,阴风谷里就有几个。可司天监里姓陈的少年,还能将青冥剑气修到这种程度的,整个肃州也没人惹得起。陈仲平有个亲传弟子的事,早就顺着流香江水传遍了大周。 “陈无双?”冯秉忠一下就反应过来,司天监确实威名赫赫,可有能耐教出这种天才的,除了五境十一品的陈仲平之外,他想不出来还能有谁。陈伯庸本人身份贵重不假,也无非就是五境初的修为境界,跟眼前的少年比,孰强孰弱还不一定。 陈无双不置可否地笑了声,伸手指着散落一地的短刀,问道:“老冯啊,你千里迢迢从肃州跑来中原,就是为了祭炼这些个破玩意儿?” 冯秉忠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掂量着语气道:“本想着投奔雍州谋个前程,前阵子不巧碰上驻仙山一群弟子,争斗一场下来,百煞刃折损不少,这才想着先在此处祭炼完整再动身。”说起这个来,他就有些懊恼,十几天下来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没想到最后关头碰上的这两人这么大来头。 “去雍州谋个前程?”陈无双很意外,雍州横亘于大周最北,常年驻扎重兵防止漠北妖族侵扰,听人说过,那里的城墙高达六丈、固若金汤,安北侯谢逸尘亲率二十万精锐镇守多年,经营得铁桶一般,堪称国之长城。 谢逸尘少年从军,应是从战火中练就一身本事,身经百战的四境八品修士深得北境军民爱戴,朝中百官都知道,这位战功彪炳的侯爷迟早能得到世袭罔替的殊荣,连京里酒楼茶肆的说书先生都把他的事迹编成过十几个版本。冯秉忠这样的邪修,竟然要去雍州谋前程? 不等少年继续问下去,战战兢兢的冯秉忠就继续说道:“年前,我家掌门收到过安北侯爷一封信,要请他去雍州共谋大事。掌门年岁已高,也舍不得阴风谷家业···” “所以,你想去试试?”陈无双挑着眉问,心里却暗自琢磨,安北侯亲自写信邀请阴风谷掌门去做什么,难道是驱虎逐狼、以毒攻毒之计,想利用这些邪修去对付漠北妖族?名将用兵,往往不拘一格,如果真是这样,倒能解释得通。 冯秉忠被他打断了话,敢怒不敢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这有什么好奇怪?” 陈无双沉吟了一会儿,突然笑道:“那你觉得,比起安北侯爷来,司天监这棵树怎么样?”沉默多时,只顾着化解药力恢复真气的谷雨心头一惊,听这意思,自己主子想招揽冯秉忠? “嗯?你是说···”冯秉忠都难以相信耳中听到了什么,司天监一向标榜监管天下修士,以正道魁首自居,怎么这少年好像不太一样? 此时的谷雨和冯秉忠都被他平淡的话语震惊当场,反而没有注意,陈无双的身形轻微摇晃了两下才又稳住,他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已经开始有些颤抖。师伯刻下的剑符确实是保命的不二法宝,老头子陈仲平封禁进去的剑气也一点没有掺假,激发符咒杀人不难,但长时间维持住剑气凝而不散,对他而言就很是困难了。 毕竟灵识再强,也没有全部凝成实质化为神识,这就好比他可以搬起重达百斤的铁箱子扔出去,但不可能长时间举在头顶不放下,两者所耗费的力气不可同日而语。 “你还是去雍州。司天监想要知道,安北侯爷想要跟你家掌门共谋的大事,究竟是什么。”陈无双等不起冯秉忠再慢慢考虑,主动说出心里安排来。谷雨原本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原来公子打得是这个主意,只要他不是想把冯秉忠带回司天监,且由着他。 第十三章 盲人瞎马 尽管肃州阴风谷弟子从来少有涉足中原,可司天监是什么地方,冯秉忠很清楚。 且不说安北侯的爵位比不上陈家世袭的一等镇国公,谢逸尘正三品的雍州都督武官衔,放在连当朝宰辅都不得不客客气气礼让三分的观星楼主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唯一让他有些迟疑的是,这个少年究竟有多大分量,能否让一向与邪魔外道不共戴天的司天监接受自己的投靠。 “你是说,让我去做个探子?”冯秉忠试探着问道,心里却已经开始衡量其中得失,出肃州之前他就隐约有个猜测,雍州那边也许是有了拥兵自重的心思,凭自己四境修为,不难建功立业,总比龟缩在阴风谷窝囊一辈子强得多。 陈无双显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絮叨,皱着眉头道:“刚才打斗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引来旁人你想走也走不成了。不必担心太多,在我派人寻你之前,想做什么都由得你,争取混出个人样来才好。一句话,做得好了重重有赏,想清楚的话你现在就放开灵识。”什么毯子垫子的,公子爷这趟出门,侍女连床褥子都没带,昨夜睡觉硌得浑身都疼。 见少年已经有些不耐烦,而且察觉到悬停在身周的剑气开始有些蠢蠢欲动,冯秉忠一咬牙,决定还是赌一把试试。 他面色阴沉地点点头,果然放开灵识戒备。陈无双见状脸色和缓了不少,立即分出一丝灵识从他眉心刺入,迅速设下一道禁制。 这种手段,但凡进了四境的修士几乎都可以无师自通,无非是以自己灵识在他人识海烙下一道潜伏的禁制,冯秉忠自己也不是没用过此类法门。 但是让他既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的,是随着自己眉心一痛,清楚地感觉到少年刺进来的那道灵识完全是实质,这是五境修士才有的神识,先前他果然是存了扮猪吃老虎的心思,败在这样闻所未闻的天才手里,心里也好过一些。 这种灵识禁制,除非冯秉忠日后有机会迈进五境,自身灵识化为神识,否则绝无可能挣脱束缚,一旦有了二心,陈无双只需稍微动念,他就得立时识海受创,变成一个傻子甚至植物人。 下完禁制,少年似乎松了一口气,右手指诀轻挥,青冥剑气轰然散去,巨大力量化作一阵狂风朝四面激荡,以他们三个为中心,林子里的树木被强劲风力吹得树冠倒伏一大片,头顶云层也缓缓散开,如水月光一泻千里。 陈无双跟谷雨伸手要了两瓶疗伤的丹药,转身抛给冯秉忠,道:“你这百煞刃祭炼法子阴毒,去了雍州再拿漠北妖族性命补上去。趁着天还没亮,你这就动身,日后若有人联系你,会以谷雨二字为暗号,万事自己小心。” 冯秉忠接过瓷瓶,面色阴晴不定地看他几眼。见陈无双只是表情淡漠地站着,最终他还是挥动衣袖,收回地上七零八落的数十把短刀,拱手抱了抱拳,一言不发腾空而起,借着夜色往北而去。 林中只剩下一片狼藉,白衣少年站了片刻,慢慢回转过身来,勉强咧嘴一笑,随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谷雨顿时大惊失色,忙扑过去把他揽在怀里,以刚刚恢复了不到两成的真气探入自家主子体内经脉检查一番,好半天才放下心来。 如她所料,陈无双并没有受伤,而是因灵识耗尽导致昏迷不醒,性命无碍。也多亏此处离镇子不愿,谷雨强打起精神,御剑带他一路返回三十里外的鸿福客栈,依原样悄无声息又从窗户里翻进房中,她担心的是,自家主子神魂会不会受了损伤。 灵识跟真气毕竟不一样。其实对修士而言,像谷雨一样耗尽真气不算坏事,只要静心修炼几天,境界不仅不会跌落反而真气还会增加,不破不立正是这个道理。而灵识一旦耗尽,只能温养恢复,可识海神魂所受的创伤极难恢复。 少年这一躺,就是整整近二十个时辰,期间谷雨甚至已经有了带他回京求助的想法,直到第三天快要中午,终于见他悠悠醒转过来。 一清醒过来,陈无双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从眉心到两侧太阳穴都疼痛欲裂,这种疼痛跟其他伤势不一样,好像有人拿着几根长针,随着他心跳节奏一下一下狠狠扎进脑袋里,而且连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到痛处。 “嘶···”他不自觉地皱了下眉,一股钻心疼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谷雨端了碗温茶过来凑到陈无双已经有些干裂的唇边,稍微倾斜碗沿喂了口水,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只要能醒转过来,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境界跌落,她最怕的就是自家主子神魂有损,万一变成个傻子,对现在的司天监而言不啻于观星楼倒塌,这种情况谁都承受不起。 作为声名煊赫、威震天下修士的司天监第一高手,陈仲平封禁在那道玄奥符咒里的剑气实在太过强横,以陈无双能媲美四境修士的灵识,如果只是激发其威力杀敌倒是游刃有余,可长时间压制住剑气威势引而不发,借此震慑冯秉忠不敢轻举妄动,就不免有些力有不逮。 强撑了许久,本来就难以为继的灵识还被他强行分出一道去下禁制,当时几乎顷刻之间就让识海陷入了油尽灯枯的境地,所以才顾不得其他,喝令冯秉忠立即动身离去。 冯秉忠只要再多犹豫片刻,失去全部灵识的陈无双就算想激发禁制都有心无力,二人恐怕马上就会死在他手里。 谷雨一想到此处,心里就一阵后怕,自家主子看起来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样子,真发起狠来胆子却大的吓人,狐假虎威的,竟然真就借着楼主大人的符咒吓退了一个四境修士。 眼下尽管已经脱离险境,可主仆二人一个灵识尽失、一个修为未复,情况远远谈不上乐观。 谷雨心中也有思量,这种形势下只能藏身在客栈里静养一阵,勉强上路的话真就是盲人瞎马,两头没个指望处。 从剑仙庙那一场追杀就能看出来,京里有人不愿让陈无双活着回京,只是碍于司天监手眼通天,幕后的人也不敢明着使手段,一旦此时上路南下,只怕立刻就会遇到下一次追杀。 想到这里,谷雨开口道:“公子,咱们现在这里静养几天。楼主大人的剑符只能用三次,以后不到紧要关头,你最好不要再出手。” 陈无双无声苦笑,还用三次?这一回就好悬没把小命搭进去。 “谷雨啊···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眼睛看不见,灵识也没了···那伐髓丹,就先免了···” 第十四章 深思 白日里的鸿福客栈客人不少,不过有房门隔着,陈无双也不觉得吵闹,听着外面的人声反而让他心里很踏实。没有修士的地方才显得更有烟火气,所以他从来都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在京城的时候,流香江自然就是不二之选。 剧烈的阵痛像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陈无双静不下心来修炼,倒是想起穿越以来十年间发生的种种,以前过得衣食无忧,也懒得去深思,反正天塌了还有陈伯庸顶着。如今出了京,凡事不能不多加考虑。 照他的看法,大周王朝一千三百多年的传承已经有些不可思议,不由对那位惊才绝艳的太祖李向产生出好奇之心来,可这个其实没有太多追究的必要,人总要活在当下才实际。陈伯庸说过,眼下得局势很糟糕,天下各地乱世征兆已显,司天监每日里都为如何力挽狂澜而疲于奔命。 陈无双对自己师父陈仲平,多少是有点怨念的。他一直怀疑这具身体六岁之前的记忆是被司天监出手强行抹去,这对五境修士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因此自己真正的身世绝不可能只是不靠谱的老头子捡回来的孤儿这么简单。 但是他也知道,整个司天监对自己确实极好。光这两年由着他在流香江上撒出去的银子就得上百万两之多,陈伯庸从来有求必应,出手毫不吝啬。既然这样,这种紧要关头却非逼着自己出京,老谋深算的镇国公爷必然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 陈无双目前能够了解到的不算多,其一是司天监对他此去云州非常重视,剑山里应该藏着什么关键的东西,可能是一把剑,也可能是一个人。其二就是通过冯秉忠得知,雍州都督、安北侯爷谢逸尘动了心思,至于到底是不是想拥兵自重,还不好说。窥一管而知全豹,看似太平的大周,底下其实已经风起云涌。 观星楼上,陈伯庸特意交代过,要让陈无双留心各地诸侯有没有异动,这么说来,大周景祯皇帝李燕南和司天监都早已意识到了局势有变,可是在这种历史前进的滚滚洪流里,一个少年又能如之奈何? 乱糟糟想了一通,躺在床上不敢动弹的陈无双长长出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终究是受了陈家十年大恩,不能不报。陈伯庸说的没错,司天监这副重担,他躲是躲不掉的,所以才拼着重伤不杀冯秉忠,提前往雍州安插了一颗属于自己的棋子。 冯秉忠会不会人如其名,他暂时没必要去想太多,术业有专攻,这种事以后有机会在扔给师叔陈叔愚去费脑筋才更合适。眼下陈无双最迫切的应该是先恢复灵识,争取在赶到剑山之前迈进三境,这样才能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修炼灵识的法门,各门各派都有,只是不太受修士重视,因为只要真气修为足够,灵识自然能随之水涨船高,破入五境,灵识转换成神识几乎是不可逆的过程。可抱朴诀不一样,陈仲平说他生有宿慧、先天灵觉出众,在陈无双看来不难解释,无非是自己带着前世记忆穿越而来,再者眼瞎的人在其他感知上当然比旁人更好一些。 这么看起来,师父一点都没错,抱朴诀倒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样。陈无双强行把杂念排出,按照功法口诀静心温养灵识,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堪堪恢复了先前的三四成。冰凉的灵识像细雨湿润着干涸龟裂的识海,头疼也减轻了不少,难以忍受的就随之变成了饥饿。 “谷雨啊,谷雨?” 侍女一步不离,就盘坐在房内,听见他出声,轻轻嗯了一声走上前来,道:“好些了?” 陈无双撑着胳膊坐起身来,勉强走下床舒展着四肢,笑道:“走,下楼吃饭去。”见他脸色好看了不少,谷雨也不愿拦着,忙上前推开房门,领着他下了楼梯走到客栈大堂。 “哟,公子爷,可算见着您面了。”正拎着茶壶续水的伙计看见他出门,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迎上去,搀扶着少年胳膊找了张空闲桌子坐下,打量一下四周没人注意,低声问道:“您该不是真去找那妖怪晦气了?” 陈无双知道大堂里人不少,故意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那是自然!那妖怪果然就在你说的那林子里。” 伙计半信半疑看了眼谷雨,诧异道:“哎哟,您真去了?” “那还有假不成?那妖怪确实厉害,要不是公子我命大,恰好碰上高人出手相救,恐怕你是再也见不着我了。”陈无双叹了口气,语气里既是遗憾,又是庆幸。 话音刚落,大堂里的人轰一下都围了上来,毕竟平日里去酒楼茶肆听说书的讲一段修士降妖的故事还得花些银子,何况镇子上谁不对那妖怪恨之入骨? “公子此话当真?” “这么说,那妖怪死了?”“是哪位高人?” 本来在柜台后面忙着拨弄算盘的珠子的掌柜一把推开账本,三两步走上前来,先是端详陈无双几眼,又挥手让众人安静下来,这才拱手道:“鄙人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姓孙。公子怎么称呼?” 陈无双笑着抱了抱拳,摇头道:“性命都险些丢了,姓名不提也罢。”随后伸手指了指自己双眼,道:“我自幼目盲,虽然也算个修士,但修为实在低微,不足挂齿。” 孙掌柜眼力毒辣,早就注意到陈无双两眼无神,只是怕犯了他忌讳才没有询问,不过这也不是问题重点,面露惋惜道:“啊呀!公子这般人才却···真是招了天妒,招了天妒···恕鄙人冒昧,公子刚才说见过那妖怪,可是戏言?” “岂敢戏言?要不是司天监那位少年剑仙出手,掌柜的瞧我这样子,能从妖怪手里逃出命来?” 孙掌柜挥手示意伙计沏了壶客栈最好的茶来,亲自斟了一碗递到少年手边,这才问道:“公子能不能详细说说?您可不知道,那妖怪连日害了我们镇上十余个少年,那些户人家没一天不盼着给自家儿女报仇啊···” 陈无双老神在在喝了口茶,娓娓道来:“我与侍女本来是要去朔阳城,却听伙计说,镇子上不太平。我这人天生好个热闹,于是就问了个究竟,这才知道原来镇子上有妖怪出没,竟然敢残害百姓。” 说着说着,谷雨眼见得陈无双换上一副愤然表情:“就算修为不济,我也算是修士,遇上这种事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于是当天夜里,我就带着侍女御剑去了镇子西边那片密林,想着也许能为百姓除了这个祸害。掌柜的可能不知道,我这位侍女可是重金聘请来的高手,三境修为呢!” 孙掌柜哎哟一声,忙又给谷雨斟上茶水,连声道:“失敬失敬···”这少年公子果然了不得,连三境的修士都能甘愿做个侍女,这等财力,难怪能在京城做生意。 “啧啧,三境啊?看着这么年轻···” “你瞧那剑,这得值多少银子?” “嘘!别瞎说,你懂个屁!高人修士的宝剑是花钱能买到的?” 谷雨也不理会围观的众人中不断响起低呼声,表情淡漠地点点头,心里却是好奇自家主子这是要做什么。 第十五章 少年剑仙一等风流 论脸皮之厚,陈无双绝对是谷雨生平仅见,甚至整个大周不作第二人想。 陈无双忍着笑意,装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来,道:“那日夜里,我二人刚进林子,就被那妖怪发觉,驾着一团黑雾冲过来。掌柜的,你不知道,修士境界高低往往一个照面就能判断出来,那妖怪委实厉害,我二人一瞧就知道决计不是对手。” “可咱也不能傻站着等死不是?可我们哪跑得过那妖怪,勉强拼了两招就要败下阵来,你瞧,我现在都还带着伤呢。” 孙掌柜见少年确实病恹恹的样子,忙道:“公子若是信得过,我这就派人去请镇上郎中来,先给您号个脉开张方子,或许有用?” 陈无双摆摆手,道:“那倒不必,养了这两天,已经没有大碍了。就在我们二人即将丧命之时,突然一道强横剑气拦下那妖怪,之后又是两道剑气凌厉斩出,说时迟那时快啊,人还没现身就把那妖怪诛灭当场。” 围观众人听得入迷,竟然有人出声喝彩。 “好!真是剑仙本事!” “区区三剑就杀了那妖怪?难不成是仙人下凡?” 陈无双站起身来,面朝北面恭敬行了一礼,道:“等那人现身出来,赠与我二人疗伤丹药时才知道,原来这位他不过与我差不多大年纪,却早有了五境修为!而且,据我这侍女说,那人风度翩翩、剑眉星目,待人最是和善。” 谷雨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差点全喷出来,这时候傻子也听明白了,他口中那位少年剑仙,除了陈无双还能有谁?孙掌柜此时也懵了,那三剑斩杀妖怪的高人竟然是个少年剑仙?大周境内修士极多,作为客栈掌柜的他也算没少见,可这十五六岁的五境高人,连听都没曾听过一次。 “公子,那位···真有五境?” 陈无双不满地冷哼一声:“怎么,孙掌柜觉得我在睁眼说瞎话?” 谷雨暗笑,你可不就是睁眼说瞎话吗?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五境高人,别提这些普通百姓,司天监都没见过一个,连多年来楼主大人亲自倾力栽培的二十四剑侍里,天资最好、修为最高的立春,十五六岁的时候也不过三境六品,这就已经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人物。 孙掌柜忙道不敢,陈无双坐下身来端起茶碗,偏头道:“你可知那位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司天监第一高手,天机子陈仲平前辈的亲传弟子,观星楼下任楼主陈无双!” 谷雨低下头端着空碗假装喝水,没办法,实在是不堪入耳、不堪入目! “原来是司天监的少楼主!”孙掌柜此刻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位做丝绸生意的公子所言,是啊,这等少年剑仙除了司天监,哪家还有本事培养的出来?而且,镇子是楚州通往京都的必经之路,作为客栈掌柜称得上是见多识广,听说那天机子仲平先生,就是五境十一品的巅峰修士,只要他老人家愿意的话,随时都能飞升上界。 陈无双叹道:“可惜我双目失明,未能亲眼一睹少楼主风采,实在是生平大憾···” 孙掌柜失神附和道:“是啊···” 围观众人感同身受,无不唉声叹气:“唉···可惜···” 谷雨怔怔地茫然环顾四周众人,更让她难以置信地是,自家主子在一片惊呼中处之泰然,脸上连一丝泛红都没见。 良久,孙掌柜才道:“原本,鄙人就已经连同镇上其余几家商号掌柜,凑了些银钱,想要派人进京请司天监高人出手,为镇子除了那妖怪。没成想···唉,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呐···” 陈无双面色登时一变,似乎在极力压制兴奋情绪,忙道:“这才是正理!孙掌柜的,少楼主大人自然不图些黄白之物。此事于他想来也不算什么,但百姓不能不知恩图报,免得让旁处人笑话咱镇上没个懂事的不是?” 孙掌柜听出他话里有话,恍然大悟道:“确实如此!依公子看···” 陈无双啪地拍了下桌子,把谷雨吓了一跳,打断道:“依我看,不如由孙掌柜出面,召集镇上百姓绣一面锦旗,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司天监,也好让少楼主知道我等心意。” “何为锦旗?” “就是用上好的红绸一面,绣上表示感激之情的金字,装裱得好看些、气派些。送去司天监之前最好能在京都城繁华地方,比如流香江上···反正得把动静搞得热闹一点,让整个京都都知道少楼主为民除害的光辉事迹!” 谷雨原以为自家主子无非自吹自擂争个面子,谁成想越听越是听不下去了。都这样了您还嫌场面不够大,还得让人举着那什么锦旗去流香江上转一圈···也真亏他想得出来! 正要出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孙掌柜却眼中发亮,突然双手一拍:“妙啊!少楼主既然看不上金银之物,咱就去京都给他扬名!伙计,快安排酒菜,公子先是以身涉险,又想出这样的好主意,鄙人先替镇上百姓谢过!”陈无双笑道:“好说,好说。” “那公子且在此安坐,我这就去裁缝铺召集百姓商议。不知公子觉得,那锦旗上写些什么合适?” 陈无双略一思索,道:“就写···无双公子三剑除妖,少年剑仙一等风流,孙掌柜觉得如何?” “好!真好!” “这位公子出口成章,也不是一般人物!” “一等风流,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谷雨看着瞬间一哄而散,跟着喜出望外的孙掌柜一起跑出门去的众人,再回头瞧见自家主子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这镇子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从香囊中取出一粒丹药屈指一弹,精准落进陈无双口中。 “呃?不是说好了先免了吗!”陈无双怒道。 谷雨面无表情,道:“看公子精神好了许多,药还是得按时吃才好。若解决地快些,兴许能在伙计上菜之前回来。”陈无双愤然起身离去,头疼刚好了些,腹痛又来了。人生啊,总是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少年剑仙在客栈茅厕里一泻千里的时候,司天监第一高手正在大周皇宫吃饭。这回可是陛下亲自下旨召他进宫赐宴,特意嘱咐他带着海量来,好酒管够。而且,他早跟前来宣旨的小太监打听明白了,陛下还特意选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宫女伺候着。 陈无双说的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作为师父深以为然。这话说的带劲,比圣贤书上那些假仁假义更有道理,不愧是老夫的爱徒。 穿着明黄色便装的皇帝随意坐在上首,笑呵呵举起酒杯道:“仲平先生,这酒可是朕私藏,平日里连太子都喝不着一口。你若是喜欢,走的时候带上两坛。” “陛下,哪有连吃带拿的道理?那个谁啊,你来。”陈仲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咂摸着嘴随手招过身边一个容貌清秀的宫女来,解下腰上挂着的酒葫芦递过去,道:“把老夫这葫芦灌满即可,再多拿也不好意思。” 宫女接过葫芦,偷瞧了皇帝一眼,见他面带笑意默许,忙不迭捧着葫芦退到一边灌酒。 “朕与先生多日未见,今日特意让御膳房做了几样先生应口的,也好有机会请教一二。”皇帝笑吟吟夹了口清蒸鲈鱼,却没有放进嘴里。陈仲平嘿嘿一笑,道:”陛下言重。老夫闲云野鹤、游戏人间,有何本事当得起陛下请教?” 皇帝这才把筷子送进嘴里,软嫩的鱼肉蒸得正是火候,舌尖轻轻一抿香味就在口中炸开,御膳房的手艺毕竟不俗。“听伯庸爱卿说···先生卜算天机,曾言镇压气运的十四件异宝,都与无双那孩子有缘?”皇帝手上筷子不停,眼睛却一瞬不离地盯着他看,似乎生怕错过他神色上一丝变化。 陈仲平自己倒满酒,一仰头喝了个干净,宫中珍藏的御酒果然比流香江上更加香淳,“无双啊···老夫就是看他心烦,这才找了个由头赶出京去。至于异宝有缘的说法,当不得真。” “哦?仲平先生是说,伯庸爱卿···是在骗朕?”皇帝脸上笑意慢慢收敛,只剩下三分留存。 第十六章 官卖 陈仲平不太在乎天子的情绪,对他的似笑非笑视而不见,眯着眼睛道:“那倒不是。无双目盲,陛下是知道的。” 景祯皇帝放下手里的筷子,点头道:“嗯,朕知道。连国师和太医令出手都治不好,恐怕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所以,他灵觉自幼比常人强,感应也更灵敏。所谓有缘,老夫是以为,异宝出世时必然引起气运流转变化,或许他可以更早察觉,总比让别人去找的把握更大。”陈仲平瞥了一眼正在一旁抱着坛子往葫芦里灌酒的宫女,神色颇为满意。 皇帝的面色和缓了几分,笑道:“原来如此,却是朕想得差了,先生勿怪。那,如果无双真能找回异宝,先生可有把握再布下当年的大阵?” 陈仲平收回视线,沉吟着摇摇头:“不敢说。一千三百多年前,布阵之事极为隐秘,司天监的记载只说将异宝分镇十四州气运,至于到底藏在何处、布下啥阵,都一笔带过,未见详细描述。若真能找回来,也只能摸索着另寻他法替代。要说把握的话,不瞒陛下,倒有七八成。” 皇帝心中顿时狂喜,七八成?那就足够了!自从二百年前大阵中第一件异宝出世以来,三四代帝王几乎愁得夜不能寐,就算司天监有三成把握都值得一试,毕竟此事关乎国祚、关乎祖宗基业、关乎李家江山。 “先生···此话当真?” 陈仲平少见地严肃起来,郑重答道:“君前岂能戏言。” 天子龙颜大悦,登基继位二十三年来,连有了太子时都不见得这么开心,爽朗笑声经久不息。畅快笑了一场,才站起身来,竟然对着已有几分醉意的陈仲平拱手一礼:“朕今日先谢过先生!待无双回来,再有重赏!” 陈仲平缓缓站起来,侧身不敢受礼,道:“老夫乃陈家血脉,扶保大周王朝万代正是分内之事,陛下不必如此。不过,无双那孩子本不姓陈,此去处境极险,稍有不慎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老夫斗胆,为弟子求个富贵。” 听完这话,身为九五之尊的李燕南心里一颗石头才算真正落下地来,点头道:“朕不管他身世究竟如何,只要他还叫陈无双,朕许他在伯庸爱卿百年之后,接任观星楼主,世袭一等镇国公爵!” 陈仲平醉醺醺背着酒葫芦出宫之后,仍旧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沉思许久,终于面带微笑站起身来走出去,身后跟着穿着湛蓝色蟒袍弓着腰的老太监。 “陛下,这些宫女?”老太监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逝,语气却很是谦恭。今日所谈,事关大周王朝兴衰,容不得传出去半点风声。 李燕南脚步微顿,抬头看了眼天色,道:“把斟酒的那个送去司天监,赏给陈仲平。其余的,你亲自去做。” 跟皇帝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太监一样,孙掌柜的办事效率很是出乎陈无双的意料,赞一声雷厉风行也不为过。短短半日里,这位客栈掌柜先是派人快马去镇子林中查看,回报的自然是林中确实有修士激斗痕迹,也没见着妖怪。 随后,孙掌柜迅速召集起镇上百姓来,按照那白衣少年交代的,催着裁缝赶制出来一面锦旗,安排人即刻送往京城。可惜的是,等他回到客栈还想着再请教些生意上事的时候,伙计却说那少年出手极为阔绰,扔下一锭金子,带着侍女离开镇子朝南而去了。 陈无双满脸幽怨地背着大铁箱,在谷雨的强烈要求下,还是上了路。 “谷雨啊,不是说时间绰绰有余嘛,多休息几天也好。”一等风流的少年剑仙苦着脸抱怨道,灵识勉强才刚恢复了三四成,自己又看不见路,还得不停用灵识锁定侍女脚步,实在有些辛苦。 谷雨头也不回,提着宝剑走在前面,揶揄道:“我看公子还是边走边恢复得好,再从镇上呆几日,恐怕那远在京城的五境少楼主,指不定哪天就白日飞升了。”垂头丧气的陈无双别无他法,看来还是得藏拙才行,一旦展现些才华就容易招人嫉恨,可怜大周十四州国土,竟然容不下个才华横溢的少年人。 “那咱们这是去朔阳城?” 谷雨略一思量,还是应允道:“到了朔阳城,公子最好不要暴露身份。休整一日,也好有机会瞧瞧咱们身后还有没有人追来。” 陈无双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可我直到现在还头痛难忍,再加上在客栈拉稀一次,实在有些体力不支,怕是走不到朔阳城。” 谷雨起先装作听不见,不为所动。可走了十余里路,眼见自家主子汗流浃背,心中也是多多少少有些不忍,这少年可比自己还小了几岁。 “此处离朔阳城不远,至多还有六七十里路程,公子再坚持一阵。”谷雨脚步稍微慢了些,对于修士来说这么徒步而行不仅不费力,还可以借机修炼功法,一两天下来她真气倒是恢复了七八成。 陈无双默不作声点点头,嘴上抱怨归抱怨,他也知道眼下正是锤炼灵识的好机会,身体越觉得疲累精神力才越显得重要,这个道理抱朴诀里含含糊糊提了几句,没有说得太清楚。两世为人的他,却能敏锐抓住那些晦涩难懂的话里真正的意思,好歹前世就是搞文字工作的,新闻稿里往往看起来含糊的几句,才是事态发展的重点。 世上修士修炼方法几乎都是以真气为主,这也是因为寻常功法里灵识运用的法门很少,甚至四境之下,灵识基本算是一个鸡肋一样的概念,对敌动手时意义不大。而真气不同,作为修士的主要手段御剑诀所需的直接动力,当然越雄厚越好。 在陈无双看来,这就好比前世的供需关系,市场需求直接决定了科技发展走向。不能盈利的项目除了财大气粗的各国政府和少数跨国企业之外,没人愿意苦下功夫投资研究。 “对了,我听那客栈里有人说,楚州今年要举办大型官卖。谷雨啊,这事儿咱得去看看。”陈无双突然想起来临走之前,曾听见客栈里有客人谈及的一件事来。 “官卖?”谷雨有些听不懂。 陈无双解释道:“这官卖嘛···就是由官方召集举办的一场盛会,各种稀奇宝贝公开拿出来供人竞买,价高者得。之前太子在流香江上搞了一次,所获颇丰啊。” 谷雨嗯了一声,随即道:“不去。” “唉,那可就见识不到咯。听说,这回官卖可是康乐侯爷专程为结交天下修士弄出来的,要在洞庭湖上连办三日,我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陈无双故意漫不经心地说道。 果然,司天监门人个个都把监察天下修士视为己任。谷雨好奇道:“为结交天下修士?” 康乐侯爷世居楚州,和那位手握重兵的安北侯爷不同,祖上可是实打实的开国重臣,为大周太祖皇帝立下过汗马功劳,这才受封侯爵世袭罔替。代代传到如今,康乐侯一门在楚州苦心经营千年有余,虽然不参与朝政,但其家财之厚只怕不次于司天监。 这个说白了其实也不难理解。司天监虽然位高权重,表面看着风光无限,其实身处风口浪尖,历代天子既倚重又有所忌,而且也不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大肆敛财。康乐侯则一没有兵权,二不参与朝政,封地楚州又因航运发达而商贾云集,亲自下场与民争利也不算犯忌讳。 算起来,康乐侯许家一族何止家财万贯,简直是富可敌国的存在。不过历代侯爷会做人,逢年过节大批大批的奇珍异宝往京城里送,司天监也受了不少好处,更是哄得当朝天子很是满意。皇室旁支血脉极多,上万人等着宫里开支供养,那位九五之尊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陈无双点头道:“所以我说这事有点蹊跷,放着富贵日子不过,舍得拿出自己家里珍藏的宝贝来结交天下修士···呵呵,也是个不省心的主。” 第十七章 朔阳城 大周从开国至今,历代天子都把爵位恩赐把控的极严,一千三百余年来,没有封赏过一个异姓王。公爵中得了世袭罔替殊荣的仅有两个,一是镇国公司天监陈家,另一个则是历任越秀剑阁掌门受封靖南公。 至于侯爵里,世袭罔替的倒还不少,最为百姓熟知的便是楚州康乐侯许家。 身为司天监倾力培养的二十四剑侍女之一,谷雨对天下局势和朝堂动向也有几分见解。听自家主子这么一说,她隐约间好像抓住了什么,若有所思道:“公子是说···” “我也说不好。师伯说如今乱世征兆昭然若揭、国祚将尽,各地诸侯有些异心也是难免。尤其康乐侯,本就把着楚州水运这棵摇钱树,每日进项如流水一般,结交天下修士是打得什么算盘?”陈无双微皱了皱眉道。 自从许家先祖鞍前马后帮着大周太祖打下江山来,建国以后很明智地选择了急流勇退,放下所有兵权,这才换来了世袭罔替的康乐侯爵位。祖祖辈辈在楚州经营,传到许青贤手里,康乐侯府已经称得上是富可敌国。 在京里的时候陈无双就听说过,这位侯爷连府里的管家都极为豪奢,曾在流香江两岸摆下十里长的锦屏,包下所有花船唱了三天,但凡上船听曲的都有红包可拿,连陈仲平都跟着沾了光,回来的时候不停感叹姓许的直娘贼真是有钱。 谷雨冷哼一声:“说到底,公子是想去瞧瞧。” 陈无双讪笑道:“也不光是去凑个热闹。那位侯爷搭了这么大一个戏台,前去捧场的修士鱼龙混杂,或许能打探到些什么消息。再说,游历总得有个游历的样子,只顾着赶路还不如闷在司天监修炼。” 这么一说,谷雨倒真有些动心。自幼修行青冥剑诀的她,已经有了三境六品的修为境界,要突破晋升四境,差的只是一个合适的契机。她本身资质上佳,悟性也好,差的不过是见识和眼界,所以才被陈伯庸指定陪着陈无双出京。 “还有,如果冯秉忠所说不假,雍州那位侯爷应该所谋不小。这种时候要是楚州再生变动,对司天监而言不是好事。谷雨啊,我们要是能碰巧获悉康乐侯此举动机的话,京里几个老头子也好提前做些准备应对,不至于让人牵着鼻子走。”见谷雨开始犹豫,陈无双果断趁机加了一把火。 果然,他一提及司天监立场,侍女心里微一权衡就答应下来,嘱咐道:“好,就依公子。不过有言在先,行事需得低调些。” 少年喜滋滋点头,应道:“放心,又不是去流香江,这回尽量不出风头。”他嘴上答应,心里却不这么想。至于在客栈里那位客人所说的,想要参加官卖得包下一条花船来才行的这种事,就没必要告诉谷雨知道了,一个只知道练剑的女人,哪里懂得其中乐趣所在。 天黑之前,谷雨终于在自家主子眼看就活活累死之前,御剑带他赶到朔阳城外。朔阳城市楚州最南端的一座城池,规模不算很大,因为毗邻大周京都城所在的中州,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商贾汇聚之地,更兼盛产胭脂水粉,倒也颇为繁华。 缓过气来的陈无双仍旧背着铁箱子,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城门,很是知足。城门外,一群七八岁的孩子正在玩闹,手里拿着木刀、木剑打得不亦乐乎,只有一个年纪稍微大些的独自蹲在路边一棵枣树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陈无双散出灵识一扫,原来他正捏着一截树枝逗弄地上行色匆匆蚂蚁。白衣公子顿时起了兴趣,三两步越过谷雨走到他身边蹲下,好半晌也没见少年说一句话,只是抬头看了二人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玩自己的。 谷雨走上前打量几眼,难怪这孩子不太合群,看样子就有些木讷,想来别人不愿意跟他一起玩。 陈无双沉默了半晌,搭讪道:“嘿,少侠,你养的这些灵兽,看起来很是精神呐。” 少年面无表情道:“这是蚂蚁。” 陈无双点点头表示明白,又问道:“你给它们取了名字没?” 谷雨翻了个白眼,给蚂蚁取名字?这是什么说法,以为天底下都跟你一样无聊透顶? 少年声音大了些,道:“这是蚂蚁!” “嗯···我知道。少侠,你说,挑只强壮些的,取个名字叫陈伯庸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气派?” 陈伯庸的名号,天下连修士带百姓,十有八九都如雷贯耳,但显然这木讷少年不在此列。少年歪头盯了笑容满面的陈无双一眼,站起身来扔掉树枝,转身离去:“怕不是个傻子。” 陈无双蹲在地上笑逐颜开:“哈哈,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陈伯庸是个傻子!” 谷雨再听不下去了,当着她的面骂楼主大人是个傻子,要不是自家主子身份高于二十四剑侍,恐怕立时就得在青冥剑诀下身首异处。 “公子慎言!” 听出来谷雨有些生气,陈无双哈哈笑了一阵,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想不到小小一座朔阳城里,竟然有这般见识的少年,仅此一句就不虚此行啊。走,进城看看,这定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朔阳城规模虽然不大,但城中不乏亭台楼阁,大小商贩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就连晚饭时分,街上也是行人如织。青石板铺就的宽敞道路很是平整干净,陈无双当先走在前面,以灵识探路也不怕撞到别人身上,饶有兴致地听着四处动静。 “谷雨啊,我闻见粉蒸肉的味道了,咦,还有糖醋鱼。”陈无双循着饭菜香气就拐进一家酒楼,谷雨无奈跟上,抬眼看了看,这可比那家鸿福客栈大了不少,不说阔气的门面,光酒楼就有三层高,里面宽敞的大堂已经坐了不少人,阵阵喧闹嬉笑声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一愣神的功夫,陈无双已经被酒楼伙计引着找了张角落里的空桌子坐下,大大咧咧开始点菜:“凉菜四碟、热菜四样,拣着拿手的上,那粉蒸肉可别忘了。再来一壶好酒,银子少不了你的。” “公子有眼光,粉蒸肉可是小店招牌,连京都的贵人都赞不绝口。您稍坐,小的这就去跟后厨交代一声,保证您吃得满意!”伙计嘴都快咧到耳根上,谷雨抬手就给了一锭五六两重的银子,出手可阔绰的很。 这次出京,陈无双一直嚷着穷家富路,楼主大人也就允了他,谷雨腰间不起眼的储物香囊里光金银之物数目就足够骇人,怕是能买下小半个朔阳城来。 “刘掌柜听说了没,十天之后可就是康乐侯爷官卖开市的日子,洞庭湖上一条花船现在可真是千金难求啊。” “谁说不是。听说侯爷卖的可都是灵丹妙药、宝剑符咒,原本还想着去碰碰运气凑个热闹,也许能买几件回家传给儿孙,可现在光是要包下一条花船就花费甚巨,唉,望而兴叹啊···” “嘿,刘掌柜,这事也不是没有办法。咱朔阳城里大大小小商号不少,连您都觉得花费不起,旁人谁还有资格去?依在下看,不如你我再加上几家,咱们共同凑一份钱,这样一来···” “哦?这倒是个办法,孔掌柜,这事可成。” “得了您首肯,我这心里就有底了,这就派人去请其他几家商号主事的来这一起坐坐?” 隔壁桌上坐着的两人衣着华贵,所谈内容正是康乐侯爷将要举办的官卖,陈无双听得津津有味。谷雨眉头微皱,低声道:“公子,听这意思,要去那官卖看看还得包条花船?” “康乐侯爷是个妙人啊,把官卖开在湖上,不包船还能怎么过去?总不能个个御剑在天上围着看?那成何体统。”陈无双笑道。 第十八章 卖胭脂的刘掌柜 谷雨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自家主子要去的不是康乐侯的官卖,而是洞庭湖的花船。想明白这一节,冷哼道:“洞庭湖上渔船也不少。” 陈无双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侯爷之所以这么安排,是有些心思在里面的。官卖上所卖的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连花船都包不起的自然不来凑趣,这叫精准定位客户群体,不坑穷人的血汗钱。” “再者,修士门派哪家不是财大气粗、底蕴深厚,可花船总归有限,就算大商号的掌柜也得掂量掂量有没有本事跟修士争抢包船资格,这就又把客户筛选了一遍。剩下的能去参加的,要么是修士门派,要么是财力雄厚的家族,官卖上的东西才能卖出好价钱。” 陈无双说话声音并没刻意压低,此时这番言论却被隔壁二人听了去。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这等见识实在让人佩服!” 谷雨本想争辩几句,可见有旁人开口搭腔,只好暂时忍住。在外人面前,总得照顾一下自己主子脸面。 “好说,在下姓陈,在京都做些丝绸买卖。”陈无双笑着拱拱手。 “原来是京里的商号,难怪公子眼界过人。在下姓刘,就在这朔阳城开了家胭脂铺子,京里贵人们倒是也有些来往。”刘掌柜身穿古铜色绣金长衫,身形微胖,一笑起来两边脸颊堆挤得极为喜感。 “刘掌柜能把买卖做到京都城,看来也不是一般人物啊。”陈无双奉承着,心里却有了一个打算,问道:“刚才无意间,听二位谈及要凑些钱财去洞庭湖?” 刘掌柜也不见外,道:“正是。陈公子想来还不知道,平日里二百两银子就能包下的花船,现在少了万两白银连嘴都张不开,大一些的更是要价上万两黄金。刚才听公子一番见解,才知道侯爷另有深意。” 谷雨吓了一跳,久居京城的她也不是对花船完全没有耳闻,流香江上自己主子最爱去的那艘船想要包下来,也不过千两白银即可,这楚州竟然还高十倍,万两白银,听着就离谱。 陈无双嘿嘿一笑,低声道:“恐怕洞庭湖上的花船,也是侯爷家的产业?打得一手好算盘呐,这一场官卖三天办下来,得挣多少银子?想都不敢想。” 刘掌柜跟另外一人对视一眼,顿觉醍醐灌顶。可不,楚州境内连水运带花船,侯爷家少说占了六成,这么做生意,还愁富贵万代? “我这次出京就是为了去开开眼,刘掌柜刚才说的极是,万一碰巧买下几件侯爷珍藏的宝贝,当做传家宝再适合不过。”陈无双夹起一口伙计刚刚端上桌来的粉蒸肉,轻轻吹了几口热气,塞进嘴里慢慢咀嚼。 “谷雨啊,快尝尝,这味道不比京里差。”欲擒故纵的把戏,陈无双信手拈来不费什么力气,当下止住话头,不再多说。 刘掌柜思虑一番,试探着开口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能跟陈公子一起去瞧瞧?公子千万不要误会,该出多少银子在下绝不推脱。”他打的主意不错,这位京里做买卖的少年口气不小,说不准身后就有了不得的背景。 陈无双故意犹豫了片刻,刘掌柜又道:“在下别无他意,只是觉得跟公子颇有一见如故之意,日后熟了,在京里生意场上互相也好有个照应。若是公子不愿,在下也不敢强求。” “刘掌柜说的哪里话?我是想,不如还按刚才二位商议的,多拉几家商号掌柜一起去,咱们各自分摊的银子也少些不是?”陈无双笑道,嘿,不怕你老小子不上钩。官卖是一定要去的,花船也是一定要包的,跟几个朔阳城的买卖人混到一块,身份才更加不易被人察觉,打探起消息来也更轻松,何况还能省钱,这种一箭三雕的事,谷雨就算是个傻子也不能拦着。 再说,花船那种地方,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男人多了才有意思嘛,只带着谷雨上去,恐怕啥也干不成。 “那就最好不过!公子就在城里住几日,到时咱们一同前去。”刘掌柜爽朗一笑,有些事嘛,男人心照不宣就好。 谷雨正要变脸色,陈无双忙道:“那可不成,在下还有些杂事要处理。不如这样,十日之后再洞庭湖北岸相聚,再凑钱包下花船。”刘掌柜有些遗憾,暗地跟身旁那位孔掌柜对了个眼色,道:“也好。那就这么说定,十日之后我等在岸边恭候公子。” “好,不见不散。”陈无双笑道。 既然商定,刘掌柜跟那位一直没有插话的孔掌柜再三邀请他一起喝几杯,陈无双也就顺势坐了过去,舍下谷雨单独一桌,不多时就跟刘、孔二人打得火热,说起流香江上趣事来。 酒过三巡,谷雨吃饱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道:“公子,该服药了。” 微醺的陈无双苦着脸答应,问道:“今夜就在此歇下?先安排两间上房,再吃药不迟。”谷雨也没难为他,自去找伙计要了两间紧挨着的上房,站在不远处等他。 孔掌柜好奇道:“公子身体抱恙?城里几位郎中我倒是都熟悉,不如···” 陈无双摆摆手,一脸沉痛道:“不瞒两位,在下年幼,又好在流香江上快活···这身子啊,实在有点虚。这不,家父特意给找了个姿色一般的侍女伺候着每天服药,唉···” 二人看了眼谷雨,心中暗道确实姿色一般,少年人不知节制啊,这调养起来可不容易。毕竟男人的痛还是男人最懂。陈无双生无可恋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招呼伙计把酒菜算到自己账上,跟两人道了声别,这才跟在谷雨身后往后堂去了,留下感同身受的刘掌柜唏嘘不已。 亲自盯着自家主子回到房里老老实实服下伐髓丹,谷雨并没有离去,而是一直在门口等到他从茅房捂着肚子出来,这才泡了壶茶坐下,“公子,那姓刘的掌柜,有些修为。” 陈无双脸上醉意褪去,点头应道:“我知道,没进二境。想来是为了强身健体炼过些功法,他兜里那点银子司天监自然看不上,可要孝敬些小门小派的,倒也可行。” 大周境内修士门派众多,真正称得上是一方巨擘的只有驻仙山、白马禅寺、越秀剑阁、璧山宗等等,其余的小门派,一是弟子人数不多,二是没有五境高人坐镇,只能在夹缝中勉强发展传承,情势不容乐观。甚至有的小门派干脆就是以家族形式存在,不传外姓弟子。 因此,如果有人愿意出银子供奉,能获得些功法传授也不是难事。 倒了碗茶放在桌上,陈无双又道:“这次康乐侯爷下足了本钱要结交天下修士,来的人定然不在少数,人多眼杂,有朔阳城本地的商贾作为掩护不是坏事。不管在不在花船上,咱们都得去瞧瞧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门道。” 话说到这里,谷雨也不好再反对,司天监上下对这位少年从来都另眼相看,以至于已经有些娇惯放纵。出京时二楼主仲平先生就有过交代,自己只要监督他赶路时背负铁箱、每四个时辰服用一次伐髓丹,务必在剑山开启之前赶到,就算圆满完成任务,即便他进去以后拣了根树枝出来也都由得他。 之前有意阻止,倒不是因为谷雨有别的想法。从二人出京就遇到过追杀,官卖上鱼龙混杂,对陈无双安危总归有些不利。当然,花船这种地方,谷雨也确实挺反感。 谷雨低声答应,还是嘱咐道:“公子千金之躯,凡事小心为上。” 陈无双一脚蹬去鞋子,坐没坐相盘了条腿,笑道:“谷雨啊,你没去过花船?” “去过。”谷雨语气淡漠道。 陈无双笑容猛然顿住,不可思议问道:“去过?” 谷雨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声音似乎有些幽远,道:“十年前,流香江。” 第十九章 陈叔愚的信 透过房间的窗户,习习晚风吹在谷雨脸上,黑幕一样的天空亮起来几颗不起眼的星辰,朔阳城的夜晚渐渐安静下来。陈无双追问几句,侍女也不肯回答十年前怎么会去过流香江的花船。 一只通体黑灰色信鸽的到来,打破了房间内有些尴尬的安静。谷雨轻咦一声,掌心朝上往前伸出去,信鸽就从窗台落在她手上,低着头用尖短鸟喙梳理着合拢起来的翅膀羽毛。 “是京里来的信?”陈无双凑上前来问道。跟当朝天子做了亲家的三师叔养了不少信鸽,平时用于跟玉龙卫互相传递消息,这事少年是早就知道的。七八岁的时候,还曾求着师父偷偷打下几只来,藏在观星楼烤了吃,陈伯庸知道以后罚他在陈叔愚面前站了一下午,嘴硬的陈无双始终都没把出手打鸟的陈仲平供出来。 谷雨轻轻解下信鸽腿上绑着的一卷纸条,展开来一看,脸色就有了变化,“是三爷亲笔。” 陈叔愚年轻的时候就得了个“书画双绝”的雅号,连前任宰辅程老大人在世时,都对他的才华赞不绝口,直言叔愚生在陈家,大周少一状元郎。纸条上写的字不多,但一笔一划极有风骨,谷雨绝不会认错。 “嗯?三师叔亲自写的?说了什么?”陈无双诧异问道。 谷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纸条上的字牢牢记住,就着油灯火焰点燃,在灰烬飘飞的同时起身关上窗扇,又谨慎地散出灵识笼罩在房内,防止隔墙有耳。陈无双察觉到侍女动作,眉头已经紧紧皱起来。 “许家官卖,务必前去;剑山隐秘,或在其中。信上加盖的,是玉龙卫的印。”谷雨声音虽低,但语速颇快。 “剑山隐秘?”少年喃喃自语,陈伯庸、陈仲平二人口径一致,都说要陈无双去剑山采一把剑,可那把剑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谁都没有说清楚。本来就觉得此事莫名其妙,如今连陈叔愚和玉龙卫也掺和进来,更让他觉得扑朔迷离。 在花船上,不靠谱的老头子给他送行的时候曾经说过,只要能进去剑山就好,哪怕随手捡根烧火棍子回京也行,当时没觉得这话有什么,现在回想,师父应该是意有所指。否则以三师叔古板的性子绝不肯动用玉龙卫专程传信,司天监上下应该都对这件事看得极重。 “谷雨啊,我觉得···好像掉坑里了。”陈无双身体往后一靠,歪倚在床榻上惆怅不已。 自从在林子里跟冯秉忠一战之后,谷雨就感觉自家主子跟以前有了些不一样,好像从心里透出一股狠劲,今天要不是她看不下去以天黑了不好走的借口御剑带陈无双飞到城外,这个背着铁箱子的少年虽然口中偶尔抱怨,但从没落下过一步。 陈无双对大周太平盛世的外衣下时而冒头的征兆,感知非常敏锐,甚至在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流香江上,也能晦涩地嗅到这座王朝垂垂老矣的味道。他感觉到仿佛有一种极大的危机感正在缓缓而来,像暴风雨前厚厚的乌云一样,沉沉压在这一十四州辽阔山河上空,让司天监喘不过气来。 有资格做大周敌人的势力,明面上其实只有两个,一南一北。雍州北境有固若金汤的城墙和常年驻扎的二十万精锐重兵抵挡,漠北妖族又是一盘散沙,千余年间尽管小规模的侵扰不断,可始终也没有形成太大的影响。至于南疆十万大山,其中虽然不乏能力战人间五境修士的绝世凶兽,但有剑山结界和越秀剑阁两层屏障作为阻隔,想要北上中原更是难上加难。 既然如此,按照陈无双的分析判断,这种日益加深的危机感就只能来源于这座王朝内部。大周已经传承了太久了,一千三百多个春秋轮转里,要说从来没有人想过取而代之,李家的皇位莫非还真是天定的不成? 在一等风流的少年剑仙看来,起码北境那位多半是有了不臣之心。陈伯庸担心的事他也不难想到,单是二十万精兵倒戈相向,以大周的国力倒也不是承受不起,怕的是安北侯爷私下勾结漠北妖族达成共识,只要敞开雍州的大门,数量不逊于人间修士的妖族就可以长驱直入中原腹地,这才真正是难以挽回的局面。 先不说这些,楚州康乐侯爷到底居心如何,陈无双却有些看不透。本来是只想着去洞庭湖上凑个热闹,现在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陈叔愚不会在这种事上夸大其词,他说“务必前去”,这四个字分量很重,重就重在后面八个字上,剑山隐秘、或在其中。 “你知不知道剑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陈无双想了半天,转头问向侍女。 谷雨沉吟了片刻,解释了好久,少年才算听明白。原来剑山横亘在南疆与云州交界处,山势绵延千里,其主峰高逾两千丈,更兼山势陡峭、直刺云霄。如果只是这样,也挡不住凶兽北上,奇就奇在,剑山中有一座极玄奥的阵法留存,便是上界仙人也没办法破开,所以才让无数凶兽难越雷池半步,但是修士却可以轻易穿过主峰以外的其他地方往来其间。 据司天监与越秀剑阁的说法,剑山应该是上古一个修士门派的遗迹所在,主峰上的禁制每隔五十年开启一次,有短暂的三天时间可供三境修士进入,其中藏着无数古剑,只待有缘人。作为正道领袖之一,越秀剑阁并没有将此事视作绝密,反而公之于众,每逢禁制开启时广邀天下正道年青一代的后起之秀前去采剑。 这些事连谷雨都知道,自然不可能是陈叔愚密信上所说的“隐秘”。陈无双静静想了一阵,却仍然是毫无头绪,他想不通的是,剑山在云州最南,一向在越秀剑阁的势力范围内,怎么会跟楚州的康乐侯扯上关系。 “谷雨,你对皇帝陛下,怎么看?”少年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谷雨显然不太适应他这种谈话节奏,怔了一下才答道:“二十四剑侍只听命于楼主大人,我没见过陛下。” “什么叫只听命于楼主大人?难道师伯让你去刺杀太子殿下,你也去?” 谷雨笑了,很是自信地说道:“公子,楼主大人不会让我去。”陈无双好奇道:“为何?你就这么信陈家几个老头子都是一心尽忠?” “因为,小满比我更适合去做这件事。” 司天监培养的二十四剑侍虽然不是秘密,但算上谷雨,陈无双见过的也不过个人,小满不在其中。在他的认知里,这二十四个人个个都是死士,行踪一个比一个隐秘。 “小满···修为很高?四境?” 谷雨不知道想到些什么,语气里满是笑意,道:“公子以后会知道的。” 第二十章 薛山 跟刘掌柜说是有事要处理,其实不过是为了徒步修行。 陈无双跟在谷雨身后出了朔阳城,沿着官道一路向南深入楚州,路上形形色色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甚至灵识中时常能感知到有修士御剑从高空而过。 二人走到快要正午,谷雨就远远看到前面有一队人马,数十名带刀的修士护着七八驾装载着货物的马车缓缓往南行。寻常路人早都远远避让,年轻一些的则是带着敬畏、羡慕的眼神打量着那些神气十足的修士。 陈无双散开灵识,那群修士中最高的不过三境五品修为,其余的大部分只有二境,每驾马车上都装着两三个大木箱,挂着拳头大小的铜锁。 护在马车队后面的修士约莫三十岁年纪,却生得满脸络腮胡子,身量魁梧、脸庞黝黑。看见谷雨手提长剑赶上来,大汉模样的修士皱了皱眉,握住手中一把连鞘长刀,出声道:“康乐侯府押运物资,不愿引起误会,还请二位绕路,莫要跟得太近。” 他这一出声,队伍中其余修士都是面露戒备之色,前面一人匆匆跑过来,先是跟他低声交谈了两句,随后抬起头打量一遍二人,目光在掠过谷雨长剑以及陈无双身上大铁箱子时微微停留一瞬,就抱拳道:“请阁下莫怪,我等吃的这碗饭容不得不小心,若有得罪处还请海涵。” 谷雨心中不乐,陈无双却不以为忤,嘻嘻笑着上前拱了拱手,道:“好说,好说。我们二人从朔阳城来,正要往南去参加侯爷举办的官卖,路上巧遇诸位,绝无别的心思。” 带头那人正是队伍中修为最高的,不到四十岁年纪,身形虽瘦但双臂颇是粗壮,倒提着一把刀背寸余厚的阔刀,一双眼睛目光犀利。听见少年这般说,他面上戒备之色稍退几分,道:“哦?朔阳城里的修士?敢问阁下尊姓?” 陈无双摇头,语气中有些遗憾道:“在下姓陈,经营些丝绸生意,自幼双目失明,却是无缘拜师修行。昨日里跟朔阳城做胭脂生意的刘掌柜、孔掌柜约好在洞庭北岸汇合,一起去湖上见识见识侯爷官卖场面,又想着早去包条花船,这才在路上遇见诸位。” 见他提及刘掌柜,那人心里原本不深的疑虑去了大半,毕竟小心归小心,他也不信区区一个没有修为的年少公子带着一个侍女,就敢对康乐侯府的车队动心思。尽管,那女子的修为有些看不透,隐隐好像在自己之上。 可这里是楚州境内,康乐侯爷的名号比一些修士门派更响亮。 “原来是陈公子,幸会。在下姓薛,受聘于侯爷麾下,押送这趟物资去洞庭湖,手底下兄弟眼力浅,还请勿怪。” 陈无双面带微笑,毫不防备地走上前去,道:“薛大哥说哪里话,其实在下也是有些小心思···” 车队并没有停下,也许是马车上货物沉重,行走地比陈无双还慢了几分。姓薛的修士瞧着他走得近了,心中暗道这人没有撒谎,双眼黯然无光一片死寂沉沉,确实是个盲人。 “陈公子是说?” 少年走到他近前,不好意思道:“不瞒薛大哥,小弟这次是想去官卖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买到灵丹妙药,兴许可以治得好眼睛。” 姓薛的修士点点头,这是人之常情,瞧着他年纪不大,正是寻花问柳的年纪,可怜双目失明瞧不见姑娘模样,这实在是一种痛苦。再加上他一口一个薛大哥,而且那个女子并未靠近,不自觉又放下几分警惕,笑道:“兄弟,这你可来对了。我家侯爷费心费力折腾这场官卖,就是为了吸引天下修士门派前来参与,说不定还真有不少灵药。” 陈无双趁热打铁,压低声音道:“承薛大哥吉言,若真能如此,小弟肯定势在必得。只是这回出门,小弟身上带了不少金银,虽然出重金请了个修士护卫,可毕竟是个女的···嘿,跟在车队后面也是寻思寻个托庇。” “哈哈,原来如此。既然是要去参加官卖的,那便是我家侯爷的客人。兄弟,只要你没有恶意举动,放心跟在车队后面就是。唉···这年头确实不大太平。”姓薛的修士瞥了谷雨一眼,心照不宣地拍了拍他肩膀。这一拍,可有些学问在里面,却是趁机分出一股真气探入陈无双体内经脉,见他果然没有一丝真气,也就放下心来。 至于那女子,就算修为高过自己,毕竟人单力薄,不足为惧。何况,若她真敢暴起伤人,车队里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法子,总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长长的车队井然有序奔南而去,后面是姓薛的修士跟陈无双并肩而行,再后面谷雨隔了两丈远紧紧跟着,沉默不语。走了半日,陈无双借着漫天胡扯,已经弄清楚这人叫薛山,是楚州胜刀门弟子,在康乐侯府做事多年,很受信用。 马车上装运的是朔阳城采购来的酒水之类,要用于官卖上接待四方来客。其余其他的,薛山口风很紧,陈无双倒也不愿过多探查,以免造成不该有的误会。 再者,他心里也明白,就算康乐侯爷私下有些叵测居心,也不会告诉薛山这种地位不高的属下,多问不如不问。而谷雨,甚至直接没把这一队修士看在眼里,区区一个三境五品的薛山,在她青冥剑诀下走不了十几招,何况自家主子灵识恢复,也不是毫无自保之力。 一路走到天色将晚,除了中途找了个借口跑出去拉稀之外,陈无双始终跟在车队后面,只走了六七十里路,到了官帽山脚下。官帽山不高,照谷雨估算,只有百十丈,称作是山都有些勉强。好似一顶圆顶官帽扣在地上,方圆也只有三四里大小。 山脚处,有一座小木亭,薛山号令车队围着亭子摆成一个圆形阵列停下,安排八个二境修士在车队范围外,各自相距七八丈点起篝火守夜,自己和其他人以及陈无双就在亭子里休息。至于谷雨嘛,她自己不肯跟一群男人挤在一起,在车队外面不远处找了棵大树跳上去,躺在树枝上。 这一来,正合薛山心意,毕竟有个不明底细的修士夹在自己队伍里,不是好事。陈无双倒是不要紧,既无修为、也看不见,不怕他怎么样。 薛山招呼着手下人在亭子里铺上草席,摆出几样酒菜来,招呼着少年坐在身边,道:“府上带出来的好酒,兄弟们有任务在身,每人至多分一碗喝,陈兄弟你不用管他们,咱俩一见投缘,多喝几碗也无妨。”陈无双笑道:“那小弟就不客气了,等官卖结束,再做东请薛大哥跟众位兄弟吃顿好的。” 众人哈哈一笑,纷纷叫好,有性子爽朗些的叫嚣着要让他请大伙一起去花船上乐呵乐呵,他也笑着答应。男人之间想要拉近距离,除了美酒就是美女,两世为人的陈无双深谙此道,修士也不能免俗。 嘻嘻哈哈喝了一碗酒,薛山漫不经心道:“兄弟,我瞧那位姑娘,可不俗啊。” 第二十一章 凶兽黑虎 世上骗人的法子有很多,陈无双觉得,最高明的无非是半真半假。尤其是薛山本身就是修为不弱的三境修士,想要完全瞒过他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少年端起酒碗来叹了口气,微微转头朝谷雨藏身的地方,随即悄声道:“不瞒薛大哥,这女子是家父重金聘来的,说是曾得过司天监指点的修士。我是不大信的,而且毕竟男女有别,这才想跟着车队,人多了心里也踏实些。” 薛山浓眉一挑,也往谷雨方向瞧了一眼,笑道:“得过司天监指点?兄弟有所不知,司天监就从来不收外姓弟子。不过,令尊的银子也没白花,依我看,那姑娘修为不低。” “嗯?大哥觉得她是个高手?” 薛山点点头,低声道:“愚兄不才,勉强三境五品,她只怕境界更高。” 陈无双低声惊呼,道:“薛大哥是说,她有四境?” 薛山灌了口酒,抬手抹了把嘴角,道:“那倒不像,应是三境六品。”他心里暗暗好笑,这少年看来真不太了解修士境界,你家区区一个做丝绸生意的,能请得动四境修士随身保护?连侯爷那样的身份,出门时也不过带着两位七品修士同行而已。修到四境,放眼天下已经无处不可去了,就算投效大周皇室,也能混个官职不低的武将。 陈无双装作愣神,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三境六品呐···怪不得家父花费上万两银子才请动她,只答应跟我去一趟洞庭湖。”薛山有些惊讶,这少年家里的生意也不知好到什么地步,聘请个护卫,上万两银子说拿就拿得出来,看来这回果然是带了相当数目的金银去参加官卖,难怪心里不踏实。不过,论起做生意来,还得是自家侯爷慧眼独具,这少年是上赶着来送银子了。 “兄弟,多嘴问一句,你那铁箱子里装的该不会都是金子?”薛山早就对他背在身后不肯稍离的古怪铁箱好奇,见他连喝酒都坐在铁箱上,忍不住出口提醒道:“财不露白,不如你去求求那姑娘,把这箱子藏在储物法宝里才好。” 对修士而言,储物法宝不算稀奇物件,这种几乎可以量产的东西价值并不大,只是需要以自身真气使用,所以陈无双目前并没有。 “大哥说笑了,谁会把金银背在身上。我因为目盲,自幼常年服药,家父听说是药三分毒,怕时日久了身子撑不住,这才托人做了这么个东西,一路负重徒步而行,也好打熬身子。”陈无双拍了拍屁股下面的箱子,浑不在意道。薛山恍然大悟,笑道:“难怪我见你这箱子上刻了些符咒,原来是这个作用。令尊一片慈爱之心溢于言表,你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来来来,喝酒。”陈无双举起酒碗跟他轻轻一碰,道:“光有酒,没有姑娘陪着也不是个滋味。等官卖之后,小弟包下一条花船来,咱兄弟们一见如故,好好玩玩才是。” 薛山闻言,大笑道:“好,那就先谢过兄弟好意!” 二人喝了一大口,又低声聊起来花船上的种种勾当,车队中其余修士见陈无双提起京城流香江上景致,也都围上来听得津津有味,暗道京城果然是天子脚下,一样的事情却比楚州更让人神往,尤其是这少年说起的一个黄莺儿,等有机会去了京城一定得亲自去看看。 谷雨抱着剑,斜斜躺在树枝上,双眼微微闭着,隐约听到亭子里自家主子好像又说起黄莺儿来,忍不住啐了一口。突然,灵识中察觉到一种极危险的信号,猛然坐起身盯着西边方向,连呼吸都收敛起来,长剑缓缓出鞘。 亭子里喝酒的陈无双似乎也心有感应,貌似无意地往侍女那边转头,他灵识强过谷雨,已经能清楚察觉到一股强横气息正朝着这里而来,不像是修士。过了五六息,薛山才后知后觉双目一凝,仓促站起身来擎刀在手:“戒备!” 一声令下,车队中所有修士先后站起身来跑出去,各执兵刃护在车队外面四处打量,各色刀光腾起,严阵以待。薛山定了定神,走出亭子,大声道:“西边!”话音刚落,众人还没等及时反应,谷雨就看见车队西面不远处,一头体型雄壮的黑虎,缓缓踱着步子,弓着腰从黑暗里现出身来。 这头猛虎身长接近一丈,浑身像披着一袭纯黑色缎子,没有一根杂毛,粗壮的四肢下爪子紧紧扣着地面,走起路来悄无声息,长尾笔直垂在后面,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发着幽幽黄光,气势骇人。 谷雨闪身冲进木亭,一把抓住陈无双横移七八步距离,纵身跳上木亭顶部权且躲避。陈无双灵识通透,低声问道:“是凶兽?” “是一头黑色大虎,我打不过。”谷雨语气严肃,横剑挡在陈无双身前,道:“走?” 陈无双有些骇然,谷雨有多大本事他当然是知道的,三境六品的剑修竟然说打不过一只老虎?人家武二郎赤手空拳都不在话下。 “黑色的?变异品种?” 谷雨对他时不时冒出几句听不懂的话,已经见怪不怪,道:“是天生异种,至少不弱于四境八品的修士。” 陈无双心里惊骇,不是说凶兽被剑山挡在南疆十万大山里出不来,怎么这时又出现在楚州?难道越秀剑阁那边,已经失守了? 这时的薛山一身酒气被巨大恐慌逼退,瞠目结舌看着步步紧逼而来的黑虎,握刀的手满是冷汗轻轻颤抖,其余修士更是吓得一动不敢动,连后退一步都怕引起黑虎不满。 “这···这不可能···” “薛···薛师兄,这是什么东西···” 薛山强行冷静下来,低声号令道:“镇定!敌不动我不动,这凶兽···绝非我等能敌。”说着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眼站在木亭顶上的谷雨,却没有说话。心里盼着也许这姑娘会出手,有她相助的话,兴许能拼一拼。 黑虎死死盯着不远处拿刀的众人,步步向前紧逼,直到相距丈才停下身来,硕大的头颅微微低下,右前爪缓缓在地上刨出几道深痕来。人言云从龙、风从虎,可此时的薛山连一丝风都感觉不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顺着脸颊滑落,周围环境仿佛被这强大凶兽气势所迫,万籁俱静,甚至燃烧着的篝火都像是凝固了一样。 黑虎粗重的鼻息声带着一股浓重的腥味传来,车队中几个修为略低一些的修士,已经有三四人吓得瘫坐在地上,两腿颤抖着使不上力气,勉强还能站着的也是脸色煞白。拉车的马匹早就全部伏在地上,低声呜咽。 谷雨紧皱眉头,语速极快地低声道:“公子,不可轻举妄动,我们找机会御剑走。”陈无双偷偷散开灵识一探,只觉那头凶兽黑虎气势如同一座险峻陡峭的山岳,远比肃州阴风谷那个四境修士冯秉忠更强,当下点点头不做声,心里却想着,或许凭着铁箱子上的剑符抽冷子偷袭一下,能让谷雨和薛山找到进攻机会。 黑虎逐渐开始暴躁不安,阵阵低吼声中虎口慢慢张开,身子却伏的更低了几分。薛山在康乐侯爷门下当差多年,见识颇广,立时就看出来这种姿态乃是凶兽将要扑杀猎物之前的征兆,可如今退无可退,强咬着牙,手里阔刀上亮起暗黄色刀光来,但却不敢先行出手。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黑虎左侧,连陈无双的灵识都没有任何察觉。来人身形瘦削、头发花白,一身天青色绣金长袍,腰间系了条玉带,萧疏轩举、湛然若神。他背负着双手冷冷扫了众人一眼,黑虎竟然安静下来,张口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趴在地上。 第二十二章 青衫老者 不见他青衫染血,却觉无数青山,尽伏于此人前。 谷雨仔细看时,青衫老者年纪跟楼主大人相仿,淡漠而倨傲的神情中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似乎整座天下在其眼中都不值一提,单凭威势气度,五境十一品的陈仲平也远不能及。 “前辈···”见黑虎不再有攻击意向,薛山也看出来这突然出现的老者应该就是凶兽主人,于是壮着胆子想开口表明身份,毕竟官卖消息传得极快,但凡修士总得给自家侯爷几分薄面。 老者抬头瞥了眼木亭顶上站着的谷雨跟陈无双,眼神中一丝微不可查的好奇闪过,却道:“你等可曾见到一黑衣老妇?” 没等薛山回答,谷雨就抢先道:“未曾见过前辈所说的人。”薛山连忙点头,附和道:“回前辈的话,我等是康乐侯爷府中···” 话还没说完,青衫老者就打断道:“那酒鬼收徒弟的眼光倒是不错。”一句话毕,老者身影突兀消失,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众人愣神时,黑虎撑起身子仰天一声怒吼,如同平地里打了个惊雷,薛山手中的刀吓得哐啷掉下地上,凶兽不屑地扭头转身,傲然步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谷雨见黑虎离去,才把自家主子送下地面来,自己返身回到原来树枝上,怔怔出神不知道想些什么。陈无双心里也是惊奇,听刚才那人话里,酒鬼指的应该就是自己不靠谱的师父,可他又是什么人,怎么从来没听陈仲平提起过? 而且听青衫老者口气,似乎陈仲平在他眼里,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收徒弟的眼光勉强算是不错而已。天下修士不可计数,但五境高人绝对不满半百,司天监煊赫当世,也只有五境十一品的陈仲平和五境十品的陈伯庸撑着门面。这老者,难道是越秀剑阁掌门、靖南公爷任平生? 除他之外,还有什么人有能力豢养一头不弱于四境八品修士的凶兽?修士虽然可以在剑山主峰之外的范围内自由出进南疆十万大山,但进去容易,有本事活着出来的,满天下能有几人?若老者真是陈无双猜测的那位,这事倒勉强可以解释得通,毕竟以靖南公爷也是五境十一品的顶尖修士,论修为已经能称得上是巅峰一样的存在。 薛山一屁股墩在地上,苦笑道:“看来那位前辈并无恶意,否则不用他亲自出手,光那凶兽,我等此时也死了七八个来回了。”陈无双从亭子里端了碗酒出来,走到他身边蹲下,“大哥喝口酒压压惊,那位前辈···是什么人?” “大周藏龙卧虎,这话不虚啊···这种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哪能认得?不过听他话里意思,好像是认识那位姑娘的师父?”薛山仰头一饮而尽,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回头再看谷雨时,目光里已经多了一些疑惑和谨慎,又道:“依我看,刚才那前辈修为至少五境十品。” 陈无双刚要开口,耳中就听见侍女以真气传音道:“那人修为胜过仲平先生无疑。”二十四剑侍虽是陈伯庸一手选拔栽培,但谷雨的青冥剑诀却是陈仲平传授,对其修为自然心中有数,她说那青衫老者修为胜过仲平先生,少年才真正惊讶,这么说,那人岂不是到了二百年前剑仙逢春公一样的五境十二品境界? 一等风流的少年剑仙震惊当场,他知道,自从大周太祖设立司天监以来,陈家先祖就借着开国之威,以雷霆手段将天下修士境界统一划分成五境十二品,以此对应上界仙境五城十二楼,据说修到十二品渡过天劫,就可以飞升成仙人。可一千三百余年来,世间从未有一人臻此境界,当年花逢春若是不死,或许还有几分机会。 谷雨的判断,陈无双是信得过的,刚才他不是没想过以灵识试探那人修为,只是青衫老者强大的气势隐隐外放,压得他灵识难以靠近,只知道是五境修士,绝没想到会比陈仲平修为更高。难怪听到别人称赞大周第一高手时,不靠谱的师父总是摇头,只承认是京城第一。 天下太大了,打到大周人只知道十四州之外有漠北、有南疆,可漠北、南疆之外还有什么,千万年来无人知晓。连那座声称孤悬海外的孤舟岛,其实也不过就在东海万里之处。一万里听起来远到不可思议,其实对于能御剑飞行的修士而言,无非也就是十日路程。 顿了好长时间,薛山才回过神慢慢站起身来,喝令众人打起精神整顿车队和马匹,酒是不敢再喝了,招呼陈无双回到亭子里离着近些坐下。这就是常年行走江湖的表现了,虽然跟眼前少年已经混了个半熟,暂时也没发现他有别的居心,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那姑娘发难,有陈无双在手里也好做个人质,让她投鼠忌器。 陈无双却告了个罪,走到谷雨栖身的树下仰着头问了问时辰,背着薛山悄然服下一粒伐髓丹,这才回到亭子里愁眉苦脸道:”薛大哥,我有些腹痛,自己不敢走远···” 薛山会意,笑道:“我刚才也被那凶兽吓得险些尿了裤,走,咱哥俩一起去就是。” 不多时,二人结伴回来,薛山有些同情地看了少年一眼,道:“兄弟啊,你这胆子也忒小了些,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好家伙,那叫一个屎尿齐流。” 陈无双脸上一红,恨恨骂道:“还是那该死的老头子。” 薛山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道:“确实,那位前辈比凶兽还吓人些。”他可不知道此老头非彼老头,陈无双嘴里骂着的是司天监观星楼主陈伯庸。 回到亭子里,少年呆坐了一会儿,斜倚着柱子半躺下,片刻就睡了过去。薛山借机仔细端详了他半晌,随后走出亭子围着车队阵列转了一圈,嘱咐值夜的修士打起精神来戒备四周,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没有去谷雨那边。 返身到少年身边坐下,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篝火焰苗跳动,把他的脸色照得忽明忽暗。自从胜刀门投靠康乐侯以来,行事谨慎的薛山很得侯爷器重,此次侯府中派出来押运物资的十数支车队中,他不是修为最高的,但运送的东西却是最要紧的。 想到那两件东西,薛山目光飘忽地扫了眼一驾看不出异样的马车,要不是那东西无法装进储物法宝里携带,哪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低低长出了口气,官帽山再往南,离洞庭湖就不远了,就算车队走得再慢,也有把握在七天之内赶到北岸,耽误不了侯爷大事。 等这趟差事结束,薛山就准备跟康乐侯请辞,都说雍州才是大好男儿建功立业的地方,就算去争个百夫长,也好过在楚州当一辈子家奴,起码以后有了儿孙,也能挺直腰板说自己不愧是三境五品的修士。他的师父,就战死在大周北境,这才是世间修士该有的样子,当得起世人崇敬、后代供奉。 当然,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侯爷的托付。食君之禄,当然得担君之忧,他薛山从骨子里就是这么一个人,所以少年时候宁可学刀而不修剑,就因为觉得,大丈夫行事就该手起刀落,刀才是男儿该用的兵刃,凄厉北风中横刀立马,想想就让他心里有一团火烧起来,连心跳声都变得更沉重而坚定,像是有一面鼓敲在胸腹之中。 谷雨也没有睡着,微微闭着双眼抱剑躺在树枝上,灵识悄然散发出去,牢牢锁在陈无双身上,心里却对先前的青衫老者身份有了几分猜测。那人虽豢养凶兽,但气息纯正,绝非邪修,排除掉孤舟岛、白马禅寺之外,能有这般本事的高人其实屈指可数。 如果谷雨猜得没错,那人可真就是毫不逊色逢春公的人物了,只是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楚州,更想不出来他要找的那个又是什么人。能让青衫老者亲自寻找的,绝对不可能是寻常角色,可大周成名人物里,哪有什么黑衣老妇? 第二十三章 高人风范 世上的事,说起来关联纷杂、因果繁琐,其实若是事不关己,大可不必过多思虑。陈无双心里是这么想,但种种念头层出不穷,实在容不得他不去苦苦思索。 经过一夜修整,车队连人带马在薛山的催促下,无精打采的上了路。陈无双故意落后几步,跟谷雨低声交谈昨日情况,虽然侍女大概已经知道青衫老者身份,可那位前辈是半步踏入仙界的人,名号岂能随口提及? 少年见她不肯明说,也不气恼,毕竟管他四境五境,只要不是冲自己来的,确实是用不着理会太多。要是冲自己来的更好办,反正也没法子跟那凶兽黑虎讲道理,大不了人死卵朝上,陈仲平来了也打不过人家。 薛山见他二人窃窃私语几句,心中一动,对撇下谷雨走上前来的陈无双低声道:“兄弟,你可知道马车上到底装什么东西?” 少年有两世为人的阅历,瞬间就知道薛山还是在出言试探,他对此并不反感,倒觉得很有趣。前世做记者的时候,很多采访过程都需要旁敲侧击来完成,被薛山这一问,竟然有些遇上同行的欣喜心情。 “薛大哥先前不是说过,这趟运送的都是官卖上要招待贵客的酒水。难道···其中另有隐情?”陈无双觉得,有必要配合他一下,运气好的话也许真能套出几句有用的来,毕竟洞庭湖的官卖已经是必然要去的,碰上能探听点内幕的机会总不能错过。 薛山嘿嘿一笑,回头看了眼谷雨,自然地揽住少年肩膀,神神秘秘地低声道:“酒水是有,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马车上夹带了些其他东西,不知道兄弟感不感兴趣?” 陈无双哂笑一声,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瞒得过谁去,装作诧异道:“哦?难不成是官卖上要拿出来出售的宝贝?为何不放在储物法宝里携带?” 薛山饶有深意地瞄了一眼少年背上的铁箱子,道:“要是能这么办,我还至于费这些力气?”说到这里,陈无双已经大概能猜到他运送的到底是什么了,这个世界的储物法宝颇为神奇,因材质不同其容量大小也有区别,但其中的空间类似于真空环境,有生命、有灵性的东西绝不可能放入其中。 “莫非是人?”陈无双压低声音问道。 薛山紧盯着他面上表情,揽着少年的右手悄然蓄力,语气却没有变化,道:“是两枚南疆凶兽的蛋,修士若能以秘法将其孵化出来,等长大了就能像昨夜那位前辈的黑虎一样,成为一大助力,这种东西虽然在大门派眼里不算少见,可确实是价值连城啊。” 陈无双无所谓地摊开双手,语气中甚至有些刻意装出来的失望,“那于我无用,还不如几粒丹药来的实在。像我这种无缘修行的瞎子,有了凶兽也管束不住,反倒是个麻烦。” 薛山从这个自称做丝绸生意的目盲少年脸上,没看出一丝贪婪之意,心中也松了几分,看来这姓陈的小兄弟没有撒谎,去洞庭湖确实是为了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丹药能治好双眼而已。刚准备岔开话题,却发觉身后的女子出手了,锋锐剑气擦着他身侧一闪而过,眨眼间将陈无双拉到远处脱离了他控制。 薛山心里暗叫糟糕,这二人真是冲那东西来的,立即就抽刀在手怒瞪过去,口中喝令众人戒备。车队中本就修士师出同门,平日里看来也是训练有素,一声令下迅速分成两队,修为略低一些的团团护住马车,其余人立刻上前与薛山结成阵势,一时间刀光连闪、杀气腾腾。 谷雨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严阵以待,将自己当做敌人的薛山,长剑斜斜朝上一指,“在那里。”薛山心下一惊,忙扭头看去,果然见到三道剑光正从头顶俯冲而来。陈无双其实从今日一早就发觉有人暗中跟着车队,还以为是经过昨夜黑虎一事,薛山暗中叫了帮手来护卫车队,也没太放在心上。没想到,在楚州境内,真有人敢捋康乐侯爷的虎须。 三道剑光转瞬落下来,为首一人轻蔑扫了眼护着车队的几个修士,道:“得来全不费工夫。薛山啊,我早该想到那两枚凶兽蛋就藏在你车队里。” 陈无双散出灵识观察着场中局势变化,听这人意思,早与薛山相识,目标倒也明确,就是冲车队里藏着的两枚凶兽蛋来的,这种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让少年挺是欣赏。有道是人狠话不多,啰里啰嗦的反派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薛山看清三人相貌,面色一变,冷哼道:“吴北河,侯爷向来待你不薄,你敢造反?” 吴北河书生打扮、面白无须,看起来比薛山年长几岁,他上前两步,笑道:“吴某无意造反,只是对这两枚凶兽蛋势在必得。”吴北河三人跟薛山一样,也在康乐侯府效命多年,此次要押运两枚凶兽蛋的消息没瞒过他,甚至他自己就是另一支车队的带头人。本来想着挨个找过去,总能在所有车队抵达洞庭北岸之前找到想要的东西,没想到暗中跟了半日,正巧碰上薛山出言试探陈无双。 吴北河身后两人中,有一人笑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吴大哥,不如速速动手。” 薛山持刀后退一步,“梁致谦、韩延箫,你二人为虎作伥可要想清楚了,那凶兽蛋只有两枚。”这个时候还有心用计离间,陈无双也不由赞了一声,薛山算是临危不乱的好汉子了,难怪他修为不高却能得康乐侯信用。 三人中稍矮一人呵呵笑着走上前,道:“薛大哥,这二桃杀三士的计策,是从哪个说书先生那里学来的?你与我等也算相交一场,不如拿出来分了,天下之大咱们兄弟何处去不得?” 薛山脸色不停变幻,气道:“吴北河,当年你落魄到此,若非侯爷赏识,你可有今日?还有你韩延箫,你在海州做下祸事,司天监玉龙卫要去拿你,是不是侯爷说情挡下?梁致谦,你家妹子可还是侯爷的妾室,你还分不分的清远近亲疏来?” 吴北河摇头笑了笑,没有答话,而是朝谷雨拱了拱手,道:“我等与薛山兄弟乃是旧相识,眼下有些私事要处理,还请姑娘不要插手。” 谷雨淡漠道:“我只看护自家主子。”吴北河点头看了一眼陈无双,笑道:“好个俊朗少年。刀剑无眼,若是公子与此事无关,烦请行个方便退开些。” “好说。只要你们不伤及薛大哥性命,我便不插手,如何?”陈无双本想学着昨夜遇上的青衫老者将双手背负在身后,可背上的铁箱子实在碍事,只好换做环抱在胸前,脸上带着若有若如的笑意,语气平淡如常。 吴北河一怔,回头与身后二人对视一眼,暗道这少年虽然看起来没有修为,但口气却是不小,似乎有所倚仗。一时之间摸不清路数,行事须得加些防备,以免横生枝节。梁致谦看向谷雨的眼神中有些忌惮,问道:“听公子意思,与薛山有些关系?” 陈无双仰着头拿下巴对着他,轻声一笑,“话止于此,你等好自为之。”谷雨适时手执长剑斜斜在地上划了个半圆,剑气吞吐间激荡得尘土四起,吴北河双眼瞳孔瞬间一缩,这女子剑气之强让他丝毫不敢轻视,有这样的随从,那少年又是什么身份? 吴北河拦下梁致谦,道:“既然公子开口,吴某只取凶兽蛋就是。我等与薛山也算交情不浅,杀他绝非所愿。” 陈无双面无表情,不再开口。高人嘛,不都是这般模样? 第二十四章 天杀刀阵 人的一生之中,能有多少次直面生死的机会,这很难说。 陈无双记得,小时候就听陈仲平醉酒之后无意间提起,强大如他也曾在少年时险些面丧敌手。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大周修士纷杂,在司天监、白马禅寺、越秀剑阁以及驻仙山等正道领袖的雷霆手段下,邪修门派虽然一直没有成气候的,但总有资质高绝之辈为祸世间。 那时候的陈仲平仗着司天监陈家嫡系血脉身份,以三境修为游历天下,不慎卷进了海州一场纷争之中,被几个四境邪修高手盯上,一路追杀数千里,手段用尽都没逃得性命,好在危急关头前任楼主亲自现身来救,否则他就真要死在中州之外了。 此时的薛山却顾不得考虑太多别的,趁着少年装作高人风范拖延时间,他悄然移动位置,与身后十余名修士结成阵势,看起来颇有些法度森严,无形间所有人气机连成一体,连陈无双的灵识短时间内都没发现其破绽所在。 他这边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吴北河的注意,见谷雨果然没有出手的意思,他好整以暇与梁致谦、韩延箫二人站成一个三角,不屑笑道:“薛山,凭你五品的修为,带着一群乌合之众,还妄想拦住我等不成?胜刀门的天杀刀阵,吴某可不是第一回见识。” 梁致谦在他身后左侧站定,取笑道:“天下修士始终以剑修为大,我三人都是六品境界,破你刀阵易如反掌。薛大哥,不如早把那东西交出来,咱们也算兄弟一场,不至于非得伤了和气。” 薛山冷哼一声,眼中怒气乍现,“薛某受侯爷赏识,做不来忘恩负义的小人。吴北河的松风剑诀厉害,也未必能破的了胜刀门的阵法。”几人都是康乐侯府中效命的修士,相互之间多有往来,平时没事的时候也时常切磋印证,薛山从来胜少败多。他心里明白,之所以偶尔侥幸能赢几次,无非是吴北河等人照顾他情面,故意不出全力。 吴北河嗤笑一声,手中三尺长剑唰地抖了朵剑花出来,碧绿剑光闪烁而起,身前突然出现数十道细小剑气,远远看去如同一蓬松针,苍翠欲滴。其身后二人剑诀各不相同,梁致谦擎起一道剑气白虹挂在虚空中凝而不散,而韩延箫则于其右侧绽出水色剑光,一片波光粼粼。 薛山目光渐渐凝重起来,自己修为境界比三人都低了一个品级。而且,梁致谦说的没错,天下修士同境界者以剑修为强,练刀者前期进境虽快,可或许是因为刀意粗犷、剑意细致,到了三境就会后劲不足,这也是通病。 他自幼学艺的胜刀门莫说旁处,就在楚州都算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自从全部投靠康乐侯许家以来,连近几十年内的掌门任命都是由侯爷做主,现在仓促间布下的天杀刀阵,对吴北河等人而言并不是什么隐秘。 最要命的是,天杀刀阵善于绞杀对手,但并不长于防守,若对手仅仅是吴北河一人的话,薛山有十成把握让他饮恨于此。梁致谦、韩延箫二人于剑诀上不如吴北河,可境界也是实打实的三境六品修为,三人不急于动手,反而也结成阵势,这么一来,薛山等人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陈无双灵识散出去,低声问道:“谷雨,有几成把握?” 谷雨体内真气含而不发,想了想,道:“一对一,青冥剑诀所向无敌。一对二,两败俱伤。”至于一对三就不必说了,必死无疑。就算陈仲平遇上两个同境界的修士,也决计讨不了好去,剑诀再精妙,境界相若最多单挑占些上风,以少胜多这种事本身就不太现实。 陈无双点点头,道:“静观其变,没必要插手侯爷家的破烂事。不过,薛山这人不错,我挺喜欢他,能救的话还是救一把,以后说不准还有些用处。” 谷雨默许了他的说法,心里有些欣喜,看来公子又动了旁的心思。且不说薛山跟冯秉忠不一样,人家对康乐侯爷很是忠心,单说陈无双开始站在司天监角度考虑问题,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还有就是,她隐约觉得,少年行事看似儿戏,其实用意很深,有些楼主大人运筹帷幄的味道。 此时场中情势突变,吴北河手中长剑一撩,数十枚松针嗖嗖破空,朝车队众修士所布下的天杀刀阵刺去。薛山首当其冲,吐气开声道:“聚刀!” 一声令下,阵中众人齐声呼喝,所有刀光聚成一处,被阵中玄妙力量牵引着凝在薛山身前,不管迎面而来的松针,却朝地面轰然斩去。一道裂缝应声而开,薛山脚下地面分成两半,一半竟然缓缓升起一尺来厚,在他身前形成一面土墙。 松针剑气噗噗扎在土墙上,绝大多数被挡下,有三四道在墙上穿了个窟窿,去势不止仍朝薛山刺来。好在此时这几道剑气也成了强弩之末,被犹未散尽的刀气搅碎。就在这时,梁致谦剑气如同白虹经天,将已经不堪重负的土墙击得四分五裂,破碎散落,如入无人之境般冲开薛山先前刀气,眼看就要将他劈成两半。 薛山双手握住刀柄举至头顶,膝盖微屈、上身前倾,猛然发力重重斩下,一道暗黄色雄浑刀气轰然劈在白虹剑气上,两者势均力敌,尽皆消散。这一刀薛山不敢托大,已然用了全力,之所以能跟梁致谦平分秋色,说来还是借了天杀刀阵的威势,尽管如此,他还是被强大力道顶得退后两步才堪堪站稳,反观梁致谦却很是轻松。 修士交手,胜负生死往往就在一念之间,稍微一个破绽就能丢了性命。薛山这一退,车队中众修士来不及配合移动,原本法度森严的天杀刀阵登时乱了一瞬,而这一瞬间对于吴北河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机会。 碧绿光芒陡然暴涨,仿佛万亩松林迎风而动,松涛层层叠叠好似海浪一般。吴北河长剑立刻脱手而出,借着三人形成的阵势将自身真气不要钱一样灌注到剑光之中,长剑在疾行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眨眼功夫凝成密密麻麻一大片松针,击向薛山。 这一剑连谷雨都忍不住低呼,吴北河的松风剑诀,竟然与逢春公的天香剑诀颇有一二相似之处,这已经是极了不起的成就。陈无双却想到了什么,这剑诀,好像听老头子吹牛的时候提到过,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驻仙山一门的本事。 无数松针齐齐而来,薛山心神大乱,大喝一声:“天杀!”身后众人急速变阵,阵中突兀刀气凌乱卷起。谷雨看着直皱眉头,这阵势一乱,恐怕就是自己出手也难以救下薛山了。吴北河三人所用的阵势虽然简单,但效果显着,任意一人出手时都能借到其余二者真气相助,也就是说,三人不能同时出手,可每人出手时威势都几乎能翻一倍。 吴北河这一式松风剑诀,已经有了四境之威,漫说薛山,谷雨都不易抵挡。可事情偏偏出乎她意料,看似凌乱的刀气竟然迅速扭合在一起,形成一道粗有一丈的强大风卷,旋转着越过薛山,暗黄色浑浊刀气呼啸撞进松针群中,无数松针登时被强行带偏了方向。 碧绿色松针剑气随着暗黄风卷上下翻飞,场中尘土飞扬,目不能视。谷雨挥剑幻出一层真气屏障护住陈无双跟自己,剑气、刀光在远处缠斗,纵有余威溢出也伤不到二人。 陈无双喃喃道:“也不知我到了三境,有没有这等能耐。” 第二十五章 激斗 陈无双来到这个世界十年以来,一直在大周京城居住,有司天监这块金字招牌做靠山,连皇子们也不得不多少卖他几分面子。所以,虽然也经常见道修士争斗,但生死之战在他出境之前却没有切身体会过。 尽管眼下吴北河等三人的目标不是他,少年也难免为场中使劲浑身解数的薛山捏了一把汗。短短一两天时间,陈无双对这看似豪爽实则城府颇深的汉子很有好感,而且也想着有他做背书,自己在洞庭湖上康乐侯眼皮子底下行事也多有方便之处。 眼见落入下风,薛山强行整合起天杀刀阵所有力量,将那道暴虐的刀气风卷一再压缩,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一样,迅速从阵中其他修士体内汲取真气,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就是不可逆的,想停下来恐怕都不容易。 另一边,韩延箫动作极快,水色剑光如入无人之境般纵横往来,没费多少功夫就把护着车队的那十来个二境修士全部斩杀。修士晋入二境,才有真气外放之能,使之可以虚空摄物、御剑飞行,而真气屏障是三境修士的本事,面对三境六品的剑修,二境修士绝非敌手。 韩延箫解决完一边,并没有过来相助吴北河,一剑劈开马车上木箱,道:“吴大哥再坚持片刻,找到那东西咱们就撤。” 此时,梁致谦再度出手,长剑呼啸经空,挂起一道白虹,绕过刀气风卷,从后直刺天杀刀阵中修为略低一些的其他修士。这是围魏救赵的阳谋,薛山立刻陷入两难处境,若是回身去救,刀气风卷必然溃散,难以抗拒吴北河炉火纯青的松风剑诀;若是不救,阵中修士除去自己外再没人能当下梁致谦,只要有人死于他剑下,刀阵必破。 薛山心中极是后悔,出门前侯爷曾嘱咐他多带几个信得过的高手,可他觉得,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带的高手越多越容易引起旁人怀疑。因此执意率领胜刀门一群弟子,故意在路上走得慢些,以此掩人耳目,可没想到还是被吴北河盯上。 陈无双灵识始终散在外面,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对场中形势了如指掌,见吴北河三人各司其职、配合默契,心里对薛山的担忧更加重一层。谁知道吴北河抢了那凶兽蛋之后,会不会杀了自己二人灭口,这种事可万万赌不得。 何况,天杀刀阵如果被攻破,薛山再无反抗之力,谷雨势单力薄,处境反而更危险。就算不为了救薛山,当下也非出手不可了。 “谷雨!” 谷雨听他一声招呼,立刻毫不犹豫出手,迷蒙青色剑光眨眼间大亮,后发先至,在梁致谦白虹剑气刺到阵中修士之前,悍然迎上。一时间如同黄河入海,青白两色剑光在空中争持不下,总归是司天监青冥剑诀玄妙更胜不少,谷雨青色剑光逐渐占据上风,将白虹逼得步步后退。 吴北河看似能以一己之力轻松应对那道刀气风卷,其实心里有苦难言,自己论境界只比薛山高出一个品级而已,仗着松风剑诀精妙,勉强能暂时拖住融合了天杀刀阵力量的对手。可骑虎难下,只要时间一长,落败已是必然。本想着,梁致谦全力破了刀阵,或者韩延箫迅速回来援助,都能让自己得以脱身,但世事难料,那女子竟然出手了。 “公子,先前你我有约,这是何意?”吴北河眉毛拧在一起,出声问道。 陈无双苦恼道:“这位姑娘可不归我管,有事你找她问。” 吴北河登时语塞,世间修士不论正邪,总是要些脸面的,陈无双这种无赖说法,他气归气,可也实在无计可施。梁致谦此刻面色涨得通红,甫一接手,就觉得虽然那女子境界也是六品,但其真气之雄厚远胜过自己,而且御剑法门威力强横,像是青天压在头顶,无处躲避不说,想要冲破阻拦更是痴人说梦。 薛山瞧见谷雨出手,心中一定,可再瞥见这功夫里韩延箫已经劈开四五个箱子,也知道情势急迫容不得耽误,猛狠心咬咬牙,大喝一声将阔刀扬手扔进风卷中,风卷旋转速度陡然加快数倍,霎时间压缩成一柄大刀形状,轰然震碎身周无数碧绿松针,以力劈华山之势当头斩向吴北河。 吴北河剑气被风卷绞碎,面色大变,体内真气翻涌,嘴角已有血迹蜿蜒而下。匆匆招手唤回长剑来,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碧绿剑光幻化成一棵巨大松树,树冠松针茂密团簇,随风而动。陈无双忍不住喝了声彩,这松风剑诀果然有些门道,真气屏障还能以这种方式由剑气呈现,看来以前倒是小看了天下修士。 巨刀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缓慢劈下,强大气势压得地面一阵飞沙走石,同时悄然分出一道刀气,在薛山控制下,悄然偷袭不远处正不停在木箱里翻找的韩延箫。种种变化都让少见多怪的陈无双大呼过瘾,剑气也好、刀气也好,总归都是真气的运用,只不过不同功法展现出来的形式不同,像薛山阵法幻化出来的这柄巨刀,浑重中暗藏了精妙变化,倒也跟他性格有相辅相成之处。 梁致谦被谷雨缠住,一时间腾不出手,而韩延箫绝想不到薛山竟然还有余力偷袭自己,等刀气近身再想抵挡已经迟了,仓促横剑去挡,却被劈出五六丈远,一口血喷出来,显然伤势不算轻。 吴北河双目欲裂,也顾不上别人,一边控制着剑气幻化成的参天古松,一边手掐指诀一引,数驾被韩延箫剑气斩碎的马车以及残破木箱朝他飞去,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厚实木料在巨大松树堆成一层木墙,尽管在薛山巨刀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好在也聊胜于无。 眼见巨刀摧枯拉朽般哗啦一声将木墙击得粉碎,梁致谦面色大变,心下一横猛出三剑暂时逼退谷雨剑光,骤然回身,长剑斜斜划过虚空,从侧面刺向巨刀宽阔刀身,竟是舍命拼着受谷雨一剑也要去救吴北河。 谷雨岂肯错失良机,控剑朝梁致谦背心疾射而去,梁致谦全力躲开要害,右肩处瞬间被刺穿,狠狠摔落地面,捂着伤口翻滚。吴北河痛呼一声,那道白虹剑气已然刺在巨刀上,轰然巨响间,剑气粉碎,地上的梁致谦受真气反噬,口鼻立刻喷出鲜血来,神色萎靡,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来。 巨刀受了他这一刺,刀身上已经出现数道裂纹,颜色也淡去多半,去势不止斩在吴北河身前松树上,只压下去三四尺距离,就溃散开来。薛山浑身脱力,跌坐在地上,如释重负的表情上还能看出几分不甘,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在他身后,阵中修士虽然被谷雨护住没有受伤,可也是横七竖八歪倒了一地,体内真气几乎被全部榨干。 吴北河倒退数步,散去剑气屏障落下地来,恶狠狠瞪了薛山一眼,随即望向谷雨,寒声道:“好好好,姑娘厚赐,来日吴某再报!”说罢先扶起躺在地上的梁致谦背在身上,又转身朝韩延箫走去。 “且慢!在下有桩买卖,想跟吴兄谈一谈。”陈无双笑吟吟走上前扶起薛山,颇为惋惜地闻了闻被韩延箫打破的木箱子里残存的酒香,缓缓说道。 第二十六章 买卖 做生意是一门很大的学问,不管是修士还是百姓,就算上界仙人,在陈无双眼里也逃不过“利益”两个字去。陈家几十代人呕心沥血扶保大周皇室,也换来了司天监一千三百余年如日中天的煊赫权柄和超然地位。世袭罔替的一等公爵啊,谁家看着不眼红。 生意嘛,无非就是买卖,有买有卖,两厢情愿才是正理。少年觉得,他出得起让吴北河三人满意的价码,所以立即出声表明态度,至于薛山怎么想,先不用管他。 既然此行无功而返,楚州境内吴北河算是待不下去了,薛山这边虽然已经付出十几条人命的巨大代价,但要说强留下他们三人,确实是有心无力了。连谷雨都没有想到,这时候站出来的竟然会是自家主子。 陈无双得意洋洋上前几步,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万万不能错过了去。吴北河停住脚步,冷声道:“哦?公子是想要我兄弟三人性命?” 少年笑着摇摇头,“吴兄说的哪里话?在下就是个生意人,双手是从来不敢沾血的。”说罢低头冲薛山轻声耳语道:“薛大哥,要不要留下他们?” 薛山面色复杂地思索一阵,最终还是无力地叹了口气,“他们···平日里待我不错。”就在一年前,要不是吴北河出手相救,薛山在上次替侯爷办事的时候恐怕就没命回楚州了,纵然自己这边折损了十几个二境修士,好在保住了最要紧的东西,遇上这种事谁也不愿意,只能回去求侯爷厚待死者家眷,毕竟自己吃的就是这碗饭,半条命都算是许家的。 陈无双会意一笑,这么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说到底修士也是人,是人就有所求,恰好他最是擅长讨价还价,讲道理谈生意这种事,陈伯庸那愚忠的老头懂个屁。薛山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吴北河听在耳中也是心里一软,轻轻叹息道:“薛山,是我对不住你。” 刚才还打生打死,不多时就惺惺相惜,陈无双笑了笑,抬步走到吴北河近处,回头喊了声:“疗伤药。”谷雨迟疑一下,还是从腰间随身的储物香囊中取出两个小瓷瓶,远远扔了过去。 少年掂了掂瓷瓶,出乎意料地递给吴北河,“这位梁兄伤势不轻,若不及时救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吴北河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发觉眼前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竟然是个瞎子。他沉默着接过瓷瓶来,倒出两粒丹药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先放进自己嘴里一颗。这倒不是他不顾旁人,而是心存谨慎,生怕这少年使了什么手段,在丹药中做了手脚。陈无双也不说话,笑盈盈等了片刻,吴北河长舒了一口气,立即将另一颗丹药塞进昏迷不醒的梁致谦嘴里,随后将瓷瓶抛给韩延箫,这才道:“公子行事,倒让吴某有些看不透了。” 先前让那女子剑修出手阻拦梁致谦,明显这陌生的少年是与薛山站在一起的,可眼下主动赠药给自己,吴北河自忖所见世面不小,也不由生起疑虑来,想了片刻也揣摩不透其用意,对这一男一女两人身份更是难以猜测。 “人生际遇总是很奇妙。多嘴问一句,吴兄···应是驻仙山门下?”陈无双开口点破他身份,立刻就掌握了谈话主动权,看似不入流的小心机,其实在谈买卖的时候非常有用。吴北河也不隐瞒,毕竟松风剑诀是驻仙山独有的御剑法门之一,“还以为公子不是修士,原来是吴某眼拙了。” 吴北河自幼拜师驻仙山门下,因资质不错也曾备受师门长辈青睐,当得起一句前程无量。十年前驻仙山选派十余名年青一代翘楚弟子分作两队下山游历,出世修剑、入世修心,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他们遇上的事却远远超出意料。 其中一队七名修士尽死于百花山庄花千川剑下,原因不明;吴北河率领的另一队碰上邪修害人,争斗中死伤大半,更是遗失师门重宝,导致他至今无颜回山,走投无路下才无奈投靠康乐侯,多年来修为虽然也有进境,但侯府中毕竟没有驻仙山功法秘籍,难以突破四境。 之所以冒险出手抢夺凶兽蛋,心里就是想着侯爷此物来路不正,不如拿回驻仙山请罪,或可得到长辈谅解,将他重新收归门下。没想到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却被这少年搅合了。 陈无双不知他心中所想,问道:“吴兄可知,那两枚蛋是哪种凶兽所产?” 吴北河摇摇头,转而看向薛山。薛山有些犹豫地看了眼少年,还是答道:“事已至此,说出来也无妨。听侯爷说,其中一枚是金翅雕所产,另一枚不得而知。” 听到是金翅雕,陈无双也很惊讶。这种凶兽南疆、漠北都有人见过,司天监陈叔愚一直想要豢养一只,为此还曾经特意派遣玉龙卫打探消息。据说金翅雕双翅展开能有一丈大小,成年者实力不弱于四境修士,更兼飞行速度极快,朝游苍梧而暮可至北海。 吴北河低声惋惜道:“可惜···”光凭这一枚金翅雕的蛋,他就有把握说动师门长老将他连带梁致谦、韩延箫一并收归门下。若是无缘无故抢夺他人之物,驻仙山定然不容,吴北河却知道,这两枚凶兽蛋都是来路不正之物,康乐侯爷私下行事狠辣,夺宝杀人的事从没少干,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 “吴兄不必可惜,在下正有意将这两枚蛋送于你。”陈无双笑意浅淡,他不在在乎这种东西,说到底不过是个鸟蛋,陈叔愚这些年岁数渐长,心神都挂在司天监,对金翅雕早就没了兴趣。 薛山闻言大惊,道:“陈兄弟不可!”拼到这个地步才保下来的凶兽蛋,眼看就要被少年送了顺水人情,任谁也会心急如焚。而且,这趟差事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等平安回到侯府交差,薛山就准备跟侯爷请辞,动身去雍州北境争个出人头地。 陈无双回过头来,空洞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情绪,“薛大哥稍安勿躁,我自有计较,管教你在侯爷面前能交代得下。” 吴北河表情极为复杂,心中也有些惊疑不定,“公子说的话,吴某是越来越听不懂了。”眼下薛山不足为虑,自己虽然没有受伤,可照那女子刚才出手的威势来看,其剑道修为还在他之上。如此看来,现在真正能把控住局面的,竟然变成了瞎子少年。 陈无双摆摆手,卸下身后大铁箱子来放在地上当凳子坐下,“此事想来容不得吴兄多考虑了。冒昧问一句,你要这东西,是做什么用?” 吴北河心念百转,纵然一时猜不透这少年所想,可也想到他似乎并无恶意,而且如果少年所说的是真的,对自己三人而言也是一个莫大的机会。要是不信他,侯府是再也不能回去了,驻仙山那边也无望,竹篮打水一场空,天下虽大却找不到容身之处。 思量了片刻,吴北河还是决定姑且一试,那女子剑气恢弘,丝毫不弱于驻仙山所传的松风剑诀,也许这少年真有了不得的身份背景,不如赌一把看看运气,于是长话短说,捡着能说的往事和盘托出,陈无双这才明白了他心思。 世上的修士,大多都对自己出身的宗门有着极强的归属感。当然,肃州阴风谷的冯秉忠明显不在此列,那才是识时务的俊杰,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 “既然如此,这事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侯爷拿这两枚凶兽蛋无非就是在官卖上寻个合适买家,不如我出钱买下来送给吴兄就是。”陈无双语气轻松,听起来就像在京城坊市里买下两个鸡蛋。 第二十七章 司天监的情面 在胜刀门里,三境五品修为的薛山算得上顶尖高手,学刀练刀近二十年,尽管跟着康乐侯做事不算委屈,可他总觉得,好男儿应当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不能一辈子困在区区楚州得过且过。所以这些年来每逢侯爷有要事指派,他都奋勇当先,数次将生死置之度外换来了超过旁人的眼界和人生阅历。 但是像陈无双这种人,确实是他生平仅见,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俊俏少年,肚子里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他实在想不出来。真要说这路上偶遇的少年有坏心思的话,趁自己不防备让那女子突然出手,薛山自认是拦不住的。 “陈兄弟,这不妥啊!你不是修士,不知道这两样东西的价值,就算令尊家财万贯,侯爷不一定肯卖给你。” 陈无双洒然一笑,“打开天窗说亮话,侯爷把那凶兽蛋拿到官卖上去,不过就是想卖给出的起价修士门派,也好换个情面。薛大哥放心,情面我给的起。”而后转头问向吴北河:“吴兄意下如何?” 此时的韩延箫服下丹药调息片刻,已经能站起身来,他本身就伤势不算太重,只是受了薛山刀气偷袭,一时半会难以行动。他蹒跚几步走到吴北河一旁,二人交换了个眼色,吴北河才问道:“公子肯白送给吴某?” 少年暗自呸了一口,张口就要白拿,驻仙山教出来的弟子比司天监可差的远了,不管是比修为还是比脸皮。 “吴兄说笑了,我是个生意人,买卖、买卖,有卖当然得有买才行。” 吴北河心下了然,又问:“那公子···想要什么?”其实他已经有了猜测,这少年许是看上了松风剑诀,或者,也想拜入驻仙山门下修行。 却不料,陈无双轻声回道:“我只要吴兄几人做一件事。剑山开启时,助我采剑。” 吴北河立即怔住,不可思议道:“你···能进剑山?”众所周知,剑山主峰阵法五十年开启一次,只有三境修士可以进入,而且多年来受越秀剑阁把控,寻常散修甚至一些小门派都没有这个机缘,只能望而兴叹。可这少年,明明没有真气修为在身,又说是个生意人,他也能进得去剑山?就算越秀剑阁同意,那剑山的禁制也会将他拒之门外。 陈无双站起身来,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我若进不去,那两枚凶兽蛋就算白送。” 见少年言之凿凿,吴北河尽管万般不信也自知不便多问,心下却思量,这买卖无论如何,也做不赔本。他自己进不去剑山,怨不得旁人,大不了以后有机会出手帮他几次抵了今日之事。 “好,公子这桩买卖,吴某应了。” 陈无双笑着举起右掌,“那最好不过,你我击掌为誓。”吴北河上前两步,伸手重重一拍,道:“等公子进了进山,吴某必然全力相助。有违此誓,天雷诛灭。” 少年听出他话里重点强调等他进了剑山才会出手相助,也不以为意,笑道:“那吴兄自己去找凶兽蛋便是,拿到手就请三位自便,咱们剑山再会。”说罢走到薛山身边,按住他身子,轻声道:“薛大哥信我一次,先让他们走。一切后果,兄弟我担着。” 陈无双先前故意不给他丹药疗伤,为的就是让他没有力气阻拦自己行事,此刻薛山体内经脉空空荡荡,真气百不存一,就算拦得住这少年,也拦不住吴北河跟已经恢复几分的韩延箫二人。再者,他心里清楚,若不是谷雨出手帮助,凶兽蛋早被人抢了去,所以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木箱中找到两枚凶兽蛋,带着重伤不醒的梁致谦扬长而去。 “兄弟,你···你可算闯下大祸了···唉!”等三人离去,薛山捶胸顿足道。 陈无双笑着朝侍女伸出手,“令牌。”谷雨立即从香囊中取出一枚白玉雕刻的小巧令牌来,其正面刻着“司天监”三个小字,背面则密密浮雕着漫天星辰。薛山一瞧,眼睛都直了,惊道:“这是司天监的令牌?兄弟,你···” “我家祖上曾与司天监一位前辈有些渊源,这块令牌来历干净。薛大哥,这个情面,侯爷是否满意?”薛山当然知道,康乐侯费心思办这一场官卖,敛财倒在其次,主要还是为了与各大修士门派广交善缘,既然这样,天底下还有大过司天监的门派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陈兄弟是说,那两枚凶兽蛋,司天监要了?” 陈无双摇头,道:“不是要,是买。侯爷开个价,我如数支付就是,千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 沉默了好半晌,薛山才站起身来,道谢接过谷雨递过来的丹药服下,又整合起还活着的修士来,就地将死者掩埋。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同意不同意,还有什么区别?好在,这位白衣少年确实手段通天,有司天监这面令牌拿在手里,侯爷也许真不会怪罪。 陈无双心中暗笑,薛山粗中有细,看似无可奈何才答应,事实上也有顺水推舟的意思。从一开始吴北河就没想要取他性命,想来几人同在康乐侯府多年,私下里交情并不浅。如今他愿意买下两枚凶兽蛋,既让司天监承了康乐侯情面,又能保全下吴北河三人,何乐而不为? 薛山召集起车队里还活着的修士,低声嘱咐几句,提前串通好说辞,将此战因果全推在昨夜那头黑虎身上,那等凶兽出现,有死伤也在所难免。以他对自家主子的了解,侯爷必然不肯为十几个二境修士去得罪那位修为莫测的前辈,多半会支付些安家费就此大事化小。 “陈兄弟,今日大恩薛某日后必有所报。此间事了,我等先护送你前往洞庭,再回侯府复命。”薛山语气里满是诚挚。陈无双心中了然,那枚司天监的令牌已经给了他,但购买凶兽蛋的钱可还没付清,不亲眼看着自己包下花船来他也不会放心,“好,正要麻烦薛大哥。” 薛山带着几人先将死去的修士就地掩埋,草草立个几块墓碑,挨着敬了碗酒,又收拾出两三驾完好无损的马车,把没被打破的木箱装好,这才坐下来各自疗伤恢复真气。一场争斗落下帷幕,陈无双趁人不注意把侍女拉到一旁,解释一番其中缘由。 谷雨对此不以为意,不说吴北河、薛山,就连康乐侯爷在司天监面前也没有多少分量,只当自家这位公子爷是起了玩心。而且,剑山采剑讲究个机缘,有没有人相助差别不大,否则她自己进去不比吴北河有用? “谷雨,吴北河的松风剑诀不错,驻仙山有点看头啊。”陈无双解释完,懒洋洋坐在铁箱上说道,当时他就心有所感,觉得那一蓬蓬剑气所化的松针与花逢春的天香诀有些相似之处。 侍女伸手掸去他肩头沾上的灰尘,道:“驻仙山之传承尚比司天监更久远,身为正道名门,其中精妙剑诀数不胜数,松风剑诀可居中流。” 仅仅可居中流? 陈无双闻言更有兴趣,问道:“哦?那青冥剑诀放在驻仙山,算个什么档次?” “青冥剑诀剑意深远、其气浩瀚,理应不出前三之数。”谷雨不加思索道。这可大大出乎陈无双意料,他曾用灵识激发过铁箱子上的符咒,对那招“剑气沛青冥”可谓高山仰止,这样威势的剑诀在驻仙山只能位列前三? “只是前三?这么说,驻仙山还有更狠的?” 第二十八章 康乐侯的心思 前朝曾有人撰写一本兵器谱,名列前茅者大多数为剑。 其实世间兵器种类繁多,远远不只十八种,但天下修士中,除去军中以刀枪为主外,修剑者最少占据七成。千万年里,海内成名修士数量之多堪比天上繁星,所创、所传之御剑诀不可胜数,司天监也不敢说全部了如指掌。 陈无双没有真气,可也曾用灵识激发过铁箱子上陈伯庸亲手刻下的玄奥符咒,对师父封印在内的那道浩大恢弘的“剑气沛青冥”可谓高山仰止,没想到在谷雨口中得知,青冥剑诀在驻仙山所拥有的诸多御剑诀中只能排进前三。 从小不断按照抱朴诀功法锤炼灵识的少年对剑道并非一无所知,无聊的时候也在观星楼认真读过几本前辈剑修所撰写的修剑心得,甚至还见过二百年前剑仙花逢春的亲笔,遗憾的是逢春公所写下来的是他修剑的切身体会,而不是天香剑诀的剑谱。 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前朝一位翰林修士所撰的《大雪山静水藏锋录》,据说这位姓张的前辈剑修曾任前朝翰林学士,半生困于三境不得寸进,辞官归隐后三年间连连破境迈进九品修为,于肃州西南大雪山精研御剑诀,着成此书。 这本《大雪山静水藏锋录》分上下两册,上册内容大多是教人蕴养剑意,下册则是御剑诀。陈仲平说,算是半本好书,因为后面的御剑诀简直狗屁不通。那时候的陈无双年纪还小,没有发现师父骨子里不靠谱的本质,自然对他言听计从,把上册翻来覆去看了多遍,记得滚瓜烂熟。 少年还为此专门找机会问过陈伯庸,楼主大人对此也持乐观态度,说早晚是要修习御剑诀的,没有真气也不耽误提前蕴养剑意。可这一养就是七八年,剑意养了一肚子,偏偏真气没有修出来一丁点。当然,现在看来若是没有这个过程,那日面对冯秉忠时陈无双灵识再强也没办法控住那道强横剑气太久,不过这就是陈伯庸没有想到的事了。 陈无双也不是没想过另辟蹊径去学刀或者其他兵器,但所处环境限制了他的想法,司天监先祖就是巅峰剑修,一脉传承下来几乎人人习剑,舍近求远去学别的反而找不到名师指点。再者,出京以后的遭遇,导致少年剑仙一等风流的名号也传了出去,就算有心改换门庭也为时已晚了。 “驻仙山掌门一脉嫡传的紫霄神雷诀修到高深处,可引九天神雷诛灭妖邪,其威力之大连楼主大人都极为推崇。而且其门下弟子过万,也有少数祭炼奇门法宝兵刃的,法诀包罗万象,不容小觑。”谷雨解释道。 陈伯庸所说的当然错不了,这个毋庸置疑,陈无双好奇道:“那老头···师伯他也是剑修?”这不怪他不知情,京城都知道镇国公爷是五境修士,可陈无双从未见过他出手一次。在京城里,如果真到了连司天监观星楼主都不得不亲自出手的地步,那大周一定发生了天大的事情。 谷雨哼了一声,对少年称呼楼主大人为老头很是不满,“公子一颗心都在流香江上浮着,自然不知道历代观星楼主只祭炼周天星盘,所以二十四剑侍中半数所修的,都是仲平先生传授下来的青冥剑诀。” “半数修了青冥剑诀?那另一半呢?” “不知道。” 每次一问到关键问题,谷雨就答不上来,急的陈无双像猫爪子挠一样心痒难耐,可他也知道侍女不是有意隐瞒。陈家四个老头子是一个娘生的,都最会故弄玄虚,好像不如此就有失高人身份,这几乎快成了家训了。 直到过了午后未时,薛山才借着丹药功效恢复了半数真气,端着酒菜走上前来,谢过谷雨赠药之恩。陈无双毫不客气地仰头灌了口酒,咂摸着嘴问道:“薛大哥,左右还等一阵子其余人才能恢复,不如说说侯爷官卖上还有什么宝贝要卖?” 薛山搬了个半边完整的木箱子坐下,道:“兄弟也算患难之交,有什么说不得的?这回官卖侯爷存了心要一炮打响,光是拿出来的神兵利器就有柄,胭脂剑也在其中。”陈无双撇撇嘴,康乐侯倒把生意做到刘掌柜心眼里去了,什么名剑会取这么个俗不可耐的名字,买下来等回京送给黄莺儿才合适。可惜花船上的姑娘虽然功夫了得,但她想来卖艺不卖身,也不知道会不会用剑。 “灵丹妙药也不少,我是个粗人,见了也认不全。”薛山喝了口酒,继续道:“听府里人说,压轴要卖的才是真正的宝贝。” 心里正想着黄莺儿美妙歌喉的少年心中一动,挑眉问道:“是什么东西?” 果然,薛山摇头道:“不是件东西,据说是个消息,与剑山有关。”剑山开启在即,各门派年青一代三境修士都趋之若鹜,可身为胜刀门弟子,他却不感兴趣。 陈无双心中明白,康乐侯拿出来压轴的宝贝应该就是陈叔愚信中所说的剑山隐秘,这事指望从薛山口里问出来绝无可能,只有到了洞庭湖再想办法,只要是公开拍卖,能争得过司天监的门派屈指可数。 薛山没有在意少年反应,又道:“其实侯爷也有些别的心思在里面。”谷雨皱了皱眉,她也想不到洞庭湖的水竟然这么深,听这意思,剑山隐秘在康乐侯看来还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陈无双也始料未及,诧异道:“别的心思?” “把官卖设在湖上,倒不是全为了趁机借花船敛财。侯爷广发帖子邀请各大门派,为的是以众多修士之气机震慑洞庭。”薛山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旁人听见,“湖底有了不得的东西,侯爷或许是想收为己用。” 谷雨被勾起兴趣来,问道:“湖底?” 薛山点点头,道:“应该是头蛰伏多年的凶兽藏在水中,听说侯爷身边两位七品护卫一起出手都没讨得了好去。此事隐秘,兄弟不可外传半句,若不是担心你安危,无论如何我是不肯说出来的。” 又是凶兽!陈无双暗骂一声,怎么越秀剑阁被南疆攻破了大门不成,由得这些凶兽自由出进剑山屏障了?康乐侯爷也是个妙人,还想着把凶兽收为己用,以为青衫老者那等骇人修为,是个人就能修出来? 谷雨面色一紧,但凡能称之为凶兽的,无一不是开了灵智的妖修,跟大周境内寻常的豺狼虎豹压根不能相提并论。况且凶兽比人类更容易吸取天地灵气,往往修为极高。就说昨夜在官帽山遇上的那头黑虎,只怕八个谷雨联手也难以匹敌。 “那更得去瞧瞧。”陈无双一锤定音道。薛山放下心来,朝谷雨笑道:“姑娘放心,到时候湖上高人云集,凶兽也不敢轻易露面。少年气盛,多见见世面不是坏事。” 谷雨轻轻叹了口气,陈无双朝她笑了笑,道:“银子都在你身上,官卖上若见着喜欢的东西,尽管买就是,反正花的是老头子的钱,犯不着替他心疼。” “这兄弟你就有所不知了,官卖上大半的东西,都不是用金银可以买得到的。侯爷富甲一方,府上财帛无数,那些修士用得着的宝贝,得以物易物才行。”薛山解释道。要不是这少年拿出司天监的令牌来,光凭银子,那两枚凶兽蛋他都不知道怎么跟康乐侯交差。 “以物易物?”陈无双转瞬就把主意打到了谷雨香囊上,临出门时他可知道陈伯庸往里塞了不少丹药,总不能都是伐髓丹? “对。大周境内修士门派极多,就算小门小户的也有不少底蕴,剑山开启在即,能借此机会拿出来跟其他门派交换一些更有用的也是好事。”薛山对自家的事当然更了解,何况此行要押运的东西已经从凶兽蛋变成了这个少年,多解释几句也无妨。 “侯爷是高人呐。”陈无双有意无意偏头朝向谷雨挑了挑眉,呵,广交天下修士?依公子爷看,这是一石四鸟之计啊。兴师动众折腾这场官卖,一来能借花船收取不菲金银,二来能通过众多修士探听到不少消息,三来作为地主能结交各大门派,四来还能把自己无用的东西置换成他物,震慑凶兽这种目的倒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第二十九章 驿站 陈无双判断,自己少说也猜中了康乐侯想法的六七成。当然,许青贤能经营得楚州这样一大片局面,为人处世肯定有过人之处,最深处的心思却不好猜度,就像薛山口中说起来的那头凶兽,静静蛰伏在湖底。 薛山哈哈一笑,自家侯爷能得到别人夸赞,他也觉得脸上很有面子。又顺着话头往下乱七八糟闲聊了一阵,到申时前后,车队中还活着的其他修士也差不多都恢复过来,终究那天杀刀阵里主阵的人是薛山,旁人最多是真气损耗不小,好在都没有受伤,小半天功夫足够恢复五六成本事。 “兄弟,今日耽误了路程,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再往前走一段?” 少年施施然站起身来,刚要背上铁箱子,就被谷雨伸手按住了肩膀,立刻就明白了侍女是什么意思,苦笑道:“薛大哥还得再等片刻,人有三急···” 等他黑着脸从僻静处回来,薛山才喝令众人赶起马车上路,这回倒是轻松了不少,再碰上劫道的也不怕了,大不了就是些酒水而已,值不了几个钱的东西。 陈无双对那湖底的凶兽很有兴趣,可不着痕迹地问了薛山几次,也没问出来到底那是个什么,心知看来这汉子确实不知情,也就索性敞开心怀,只聊着花间趣事。薛山也是如此,旁敲侧击过数回谷雨身份,毕竟这女子出手凌厉不容轻视,但少年岁数不大口风却极紧,半点有用的也没探出来。 “朔阳城的刘掌柜也算个人物,早年间也曾拜师修行,只是资质实在有限,勉强踏进二品就放弃了,做些女子生意也不少赚。”薛山换了个思路,又把话题引到刘掌柜头上。 “薛大哥这就不在行了,世上最好赚的银子就是女子和修士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胭脂水粉看起来不起眼,其中利润却很是可观。”陈无双信口说道。薛山眼珠转了转,又道:“陈兄弟家业这般大,还不知道宝号怎么称呼?” 陈无双面不改色道:“家父跟司天监某位大人曾有些渊源,借着这个关系,多年经营下来把丝绸生意做到了宫里,现在只供皇家采用,商号倒是不敢说了。等薛大哥有暇去了京城,自然就知道小弟所言不虚。” 这话说的薛山半信半疑,倒被堵住了嘴,涉及天子皇家的事,谁敢多嘴询问?想来他说的应该也不是胡编乱造,自己怀里揣着的司天监令牌早用灵识探过,的确货真价实,这东西天底下也没人胆大妄为造个假的出来。 “嘿,那好。等到了京城,一定得去那流香江上看看,京城花魁到底功夫如何。”薛山嘿嘿一笑,还是聊女人好,大家谁都别动脑子才快活。 谷雨仍然吊着三丈远近跟在后面,陈无双也乐得跟薛山并肩而行,二人不时交换些修炼心得,尤其是说到妙处,勾肩搭背嘿嘿低笑,惹得护卫马车的修士也放慢了脚步参与进来探讨,各自说起自己与女子的交战经验来,听得少年眉飞色舞顾不上插话,直感叹流香江有流香江的妙处,洞庭湖有洞庭湖的景致。 谷雨皱着眉轻啐,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也不知道她想到什么,微黑的脸庞竟然罕见地有些泛红,好在前面没人回头看她,否则青冥剑诀少不了又得大展神威。 七月里昼长夜短,一行人走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才慢慢黑下来,薛山轻车熟路地沿着官道找到一家驿站,众人安顿好马匹和车驾,点了几样简单酒菜草草吃完,各自找了间房休息。 驿站毕竟不是客栈,本来房间就少,车队里都是男人倒也好将就,个人挤在一间房里打了地铺,谷雨只好跟陈无双分了一间,好在她夜里很少睡觉,有地方可以盘坐着修炼就好。少年洗了把脸,合衣躺在唯一的一张床上,信马由缰地想着别的事情。 吴北河说,十年前驻仙山年轻一辈弟子分成两队下山游历,其中一队七人尽死于花千川手中,这事很不寻常。花千川的名号陈无双曾听人提起过,二百年前的剑仙花逢春成就五境修为之后,在云州境内偏北的一个山谷里建起来一座名气不小的百花山庄,跟司天监一样,从来不收外姓弟子,天香剑诀只作为家传秘技。 传到如今这一代,花家嫡系血脉也有四人,长子花万山执掌百花山庄,长女花紫嫣拜师南海神医段百草,名头最大的却是排行第三的花千川。这位剑仙后嗣所学的并不是名满天下的天香剑诀,而是拜在昆仑苏慕仙门下,据玉龙卫的说法,十年前就有四境八品修为的花千川性情豪爽,在云州、楚州甚至京城都颇有侠名,可不知为何,在中州白马禅寺左近突然狂性大发,诛杀了当时被驻仙山寄予厚望的七名年轻弟子。 后来,驻仙山得知此事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派一名姓程的四境长老率领一群弟子到云州花家兴师问罪,没想到其中又生变故,连程长老一行带整座百花山庄被人屠戮当场,万紫千红的所在毁于大火之中,仅剩断壁残桓,线索至此全部断绝。 观星楼主身负监察天下修士的重任,司天监自然不肯坐视不理,陈叔愚亲自带玉龙卫查了一年多时间,连越秀剑阁都曾怀疑过一阵子,终究不知道动手的人到底是谁,除了跟随段百草仙踪不定的花紫嫣外,花家满门皆灭,成了大周的一桩悬案。 现在想起来,花千川以及驻仙山的那位程长老都是四境修为,身为庄主的花万山修为也不弱,出手杀人的不仅是五境高人,而且还是毫不畏惧苏慕仙的存在。陈无双记得听师伯说起过,苏慕仙久居昆仑山极少涉足中土十四州,其修为之高不可估量,至少不弱于五境十一品的陈仲平,而且性情倨傲乖张,生平最是护短。 想到这里,少年隐约有了个不太合理的猜测,人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花千川这样一个五境有望的修士,先杀驻仙山弟子后被人灭门,种种谜团绝不会没有原因,兴许是因为得了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可若是驻仙山有这等宝贝,怎么会放心交给几个年轻弟子带着下山? 十年之久,当初的线索被一把大火烧成焦土,其中的真相已经难以找寻,否则以司天监手眼通天的本事又怎么会无功而返。陈无双甩了甩头,那时候自己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一切都是陌生而神秘的,哪有心思关注陈叔愚和玉龙卫的动向。 谷雨泡了一壶热茶,茶是从京城里带出来的“青山雪顶”,随着热气蒸腾,清香幽幽散开,连驿站简陋的房屋里都多了几分淡雅。少年坐到桌前倒了一碗,端在面前轻轻吹着气,脸上带起一丝笑意来,“青衫雪顶”是陈伯庸最喜欢的茶,据说产量极少,手指掐一撮出来就能卖上百两银子。 陈无双不会品茶,也尝不出这价值堪比黄金的茶叶究竟好在哪里,之所以趁师伯不注意偷了些带在身上,多半是出于一种恶作剧的报复心理,你赶我出京,我总不能让你快活。谷雨对这种事不太在意,茶嘛,不就是用来喝的,谁喝不是喝? 没等茶汤凉下来可以入口,开着的窗扇里又飞进一只信鸽来。陈无双笑道:“三师叔又来交代什么?” 谷雨小心翼翼取下信来,展开看了几眼,倒没有像上次一样谨慎,低声念道:“二哥离京,剑仙下山;莫要瞻前顾后,尽管放手施为。” 第三十章 昆仑山上有剑仙 “青山雪顶”这样的名茶,如果产量高了,也就值不了多少银子了。世间道理相通,有资格被称为剑仙的修士,更是百年难遇。 陈叔愚信上只有短短四句,少年看懂了三句。陈仲平出京不算稀奇事,老头子尽管不太靠谱,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陈无双孤身涉险,想来是要为弟子晋升三境提前做些准备。后两句说的意思很是直白,既然连大周司天监第一高手都亲自现身了,康乐侯可有些不太够看。 至于信上的第二句“剑仙下山”,陈无双不确定故弄玄虚的三师叔指的是谁,但揣摩意思却能领会到,似乎这位剑仙的现身对自己也能算是个倚仗。谷雨烧掉信,放走信鸽,见自家主子怔怔出神,问道:“公子在想什么?”陈无双舒展开眉头,浅浅呷了口茶,“剑仙下山···哪里来的剑仙?” “逢春公之后两百年,可称剑仙的仅有一人,昆仑苏慕仙。”侍女不客气地自己伸手倒了碗茶捧在桌上,热气氤氲,在黄昏油灯火光的照射下缓缓晕开散去,清幽茶香顺着鼻孔一直盘旋而上,似乎渗透进识海之中。 第一次听到苏慕仙这个名字的时候,陈无双记得师父正气冲冲堵在京城皇宫门前骂街。为了治好他双眼,陈伯庸亲自出面请了白马禅寺空相神僧出手,结果仍是无计可施,陈仲平一口咬定老秃驴故意藏私不肯全力施为,愣是把当朝国师堵在宫门口骂了整整两个时辰。 陈仲平骂街的功力丝毫不次于剑道修为,连带着整个白马禅寺都骂了个遍,甚至提起多年前一桩旧事来,说难怪苏慕仙剑劈白马山门、纵酒金佛题字,数千秃驴没一个有能耐的,还比不上净身进宫的太监,起码人家还有虽无一鸡在身但有一技在身,能伺候得好天家贵胄。 事后陈无双好奇问起,才知道空相和尚当年不知道怎么招惹了护短的苏慕仙,他一人一剑打上门去,以所向披靡之姿劈毁白马禅寺山门,于佛门净地纵酒长歌,在大雄宝殿佛祖金身背后以剑气刻下龙飞凤舞十四个大字:欺世盗名光头汉、蝇营狗苟袈裟僧,最后剑气冲霄扬长而去,四大神僧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这种不光彩的事,白马禅寺当然讳莫如深,陈仲平无所顾忌地痛痛快快骂了一场,要不是皇帝陛下降旨责令镇国公出面管束,恐怕满京城谁也拦不住他性子,还得再骂两个时辰才肯罢休。不过空相神僧并没放在心上,反而后来多次主动登门赠药,却不知道拿来的丹药都被老头子扔进观星楼前的水潭里喂了鱼。 “苏昆仑?”陈无双有些意外,尽管知道苏慕仙修为极高,世人皆敬称为苏昆仑,可绝没想到那位素未谋面的修士当得起剑仙的称呼。他瞬间想到了官帽山下遇到的那个豢养黑虎的青衫老者,心念一动,莫非他就是金佛题字的苏慕仙? 谷雨陶醉地闻着茶香,点头道:“修士佩剑铸造时皆有定式可循,以三尺为长。苏昆仑的孤鸿剑仅有二尺七寸,曾言我为剑仙,当让世人三寸锋芒。” 我为剑仙,当让世人三寸锋芒。短短一句话,在陈无双心里却无异于掀起惊涛骇浪来,好一个苏慕仙,不论其修为到底有没有当年逢春公五境十二品之高,单凭如此胸襟气度就不愧旁人敬称一声“苏昆仑”! “想是神明偏爱,人间自有剑仙风采啊。”少年喃喃说了一句,连茶水慢慢凉下来也忘了再多喝一口,再想起那晚见到的青衫老者来,竟有些后悔,只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多说几句,那有可能真是剑仙啊,活着的剑仙。 侍女小口小口喝完一碗茶,抬眼看了看自家主子,“茶凉了可就不好喝了。既然三爷说苏昆仑下了山,或许公子有机会见到也说不准,不是在洞庭就是在剑山。” 陈无双怅然点点头,定了定神道:“苏前辈很少下山?” “嗯,楼主大人说苏昆仑性情最是孤傲,一向不喜人间喧嚣,因此常年枯坐昆仑山坐忘峰顶潜心修行,几十年来如一日,极少踏足中土。” 能耐得住寂寞孤独的人,才能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苏慕仙的成就并非偶然,这个道理陈无双当然能想得明白。想不明白的是,有剑仙修为的隐士高人选择这个时候下山,必有缘故。青衫老者现身时曾向谷雨打听一个黑衣老妇下落,如果他就是昆仑山上那位,那黑衣老妇又是什么人? 这一来,少年越发觉得楚州也好、云州也好,局势之复杂远远超出他意料之中,有麻烦的不只是大周皇室和司天监,越秀剑阁恐怕也深陷其中,再加上修为通天的苏慕仙和一个不知身份的黑衣老妇,还有雍州北境蠢蠢欲动的安北侯,似乎暗地里正有一面大网从天际缓缓罩下来,如果天下修士都是网下的池中之鱼,那谁又是船上操网的渔夫? 陈无双沉思许久,也没想清楚这渔夫要的究竟是大周的天下,还是天下的修士,这看起来是一码事,其实细想却有很大不同。若要的是李家的江山,无非是想搅动十四州风云变色,首当其冲的必然是一心扶保大周皇室的司天监;若要的是天下修士反倒还好,起码压力不会全部集中在陈家头上,驻仙山、白马禅寺、越秀剑阁甚至远在海外的孤舟岛都不会束手待毙。 陈伯庸和陈仲平都是城府极深的五境修士,眼光阅历不同凡响,让陈无双偏偏在这个时候动身出京,所期望的肯定不只是飞鸽传书上提到的“剑山隐秘”而已,其中深意就像一颗不起眼的种子,在它发芽破土之前,少年想破脑袋也猜不出这到底是朵什么花。 谷雨正要伸手把他碗中凉茶泼了重新斟满,陈无双突然笑出声来,“三师叔说的对。”也许整座司天监里最了解陈无双的,是陈叔愚,他早料到少年会往深处想,所以信上后两句只做当头棒喝:莫要瞻前顾后,尽管放手施为。 陈无双没有真气,更使不出剑气,可要说到放手施为,一百个谷雨也没有他胆子大,不然怎么敢把玉龙卫视若珍宝的信鸽烤来吃。在流香江花船上真要发起性子来,连年幼些的皇子也只好退避三舍,相比之下许家区区一个侯爷爵位,能算多大个人物? 谷雨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少年话里的意思,笑着帮他换了碗热茶,“公子这才像陈家的人。” 少年心情大好,挑起眉道:“怎么?先前不像?” “先前像镇国公府的公子,现在像司天监陈家的传人。” 陈无双被侍女说得一愣,嚼出她话里的意思,不禁大笑出声来,“说到底你我都不是陈家血脉,只不过我命比你苦了些,做不了威风八面的二十四剑侍,不得不当司天监的传人。” 谷雨陪着少年笑了两声,慢慢收起笑容,一字一句郑重道:“公子要记住,陈家命苦了一千三百年,守的是大周王朝,更是天下太平。二十四剑侍修为再高、威风再大,也愿意当楼主大人手里的一把剑,扫清司天监面前的一切障碍,虽死不悔。” 陈无双端着茶碗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将一碗连当朝宰辅轻易也喝不到的茶水泼在脚下,声音少见地有些低沉,“后辈无双以茶代酒,敬陈家历代先人。我目虽盲,愿求世人所见皆是乾坤朗净。” 谷雨坐在椅子上,看着白衣少年的背影,嘴角再弯起来的时候,眼中竟有了泪光。这里的夜色,应该比京城里更好看,比十四州任何景致宜人的地方都好看。 第三十一章 六皇子李敬廷 官道上的驿站虽然是大周所设,但在楚州境内,谁不是仰着康乐侯鼻息存活,所以薛山的身份在这家不起眼的驿站里极有面子。一大早陈无双就听见他在院子里大声吆喝着车队修士,将马匹套上车架,检查木箱是否完好。 谷雨打了盆冰凉的井水来,少年洗漱完毕又服下伐髓丹,再出现在院子里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薛山笑着招呼他跟谷雨一起坐下吃饭,精致的菜品虽然没有,但刚腾出肚子来,一大碗温热浓稠的小米粥就着爽口的咸菜,也让人很有食欲。 喝了一碗觉得意犹未尽,侍女麻利地又给他盛了半碗,目盲的少年双手捧着碗,慢慢旋转着碗沿吹着热气,“薛大哥,离洞庭还有多远?” 薛山已经三碗热粥下了肚,谷雨连连侧目,倒不是惊讶他饭量大,而是奇怪怎么这人好像不怕热一样,触手滚烫的米粥稍微拿筷子搅拌几下就能咽下去,而且一大盘咸菜别人没尝几口就见了底,好在这东西不金贵,驿站里多的是。 伸手又盛了慢慢一大碗放在桌上,薛山擦了把汗,笑道:“没几天路程了,最多还有三百里。”陈无双点点头,以车队不紧不慢的速度,三百里得走四天,能提前赶到洞庭湖。 “能早到最好,去晚了连花船都抢不到。”喝完剩下半碗,少年舒舒坦坦打了个饱嗝,背上铁箱子站起来活动着腿脚。 他这边担心抢不到花船,京城里安静的流香江上,却有一艘不小的花船顺着水流缓缓向东。一大早,花船上的姑娘们按说还伺候着恩客在梦里缠绵,可这船上的舱房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一层的大厅里,景祯皇帝的六皇子李敬廷懒散地坐在矮案前,手里把玩着一枚光华流转的貔貅玉雕,一身黑色便装也难以掩盖他自身风采,与天子有几分相似的相貌透着儒雅,似笑非笑。 在大周满朝文武口中颇有贤名的皇子殿下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出身江州都督孙家的贵妃娘娘生下他的时候,当今天子还未登基,先皇已经令李燕南以东宫太子身份参与朝政,这是李敬廷一直渴望而不敢稍有显露的心思。 “陈无双到哪里了?”李敬廷微微眯着眼,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捻着玉雕的手指停下了动作,他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做富商打扮,一个却身穿灰色长衫,手里摇着把折扇。 灰衣人约莫四十余岁年纪,长须及胸,右手大拇指上套着一枚碧绿玉扳指,听见六皇子发问,手腕一抖收起扇面,道:“应该离洞庭不远了,他身边有两个三境修士,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紧。” 李敬廷睁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狐疑,“两个三境修士?”谷雨跟随陈无双出京,司天监虽有意隐瞒此事,但京城势力错综复杂,有能力培养死士眼线的可不止高居龙椅的皇帝陛下。 “除谷雨外,另一人应是康乐侯许家的人,出自楚州胜刀门。”富商打扮的人年纪比灰衣人还要大些,身材矮胖,圆脸上始终带着三分笑意。 六皇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矮案上拈起一枚葡萄送进嘴里轻轻咀嚼,饱满的果肉在唇齿之间爆开酸甜汁液,这种从凉州西边运来的果子,用来酿酒再好不过,宫里的葡萄酒色泽紫红,入口绵柔,比起其他黄酒、白酒来更让人觉得口感奇妙、回味无穷。 “殿下,不如我亲自出手···”灰衣人拿折扇敲打着手心,扳指上碧绿光芒突兀一亮,如同一湾春水荡漾。 李敬廷微微心动了一下,还是摇头道:“一击未得手,再有动作就很难瞒过司天监了。何况陈仲平已经离京,先生去了也难成事。”灰衣人是今年才从江州赶来京城,六皇子行事谨慎,只私下里与他见面商议,明面上却少有人知道此人消息。 如今景祯皇帝身子每况愈下,六皇子的生母多次亲手按照太医令开的方子为他煎药泡茶,所以六皇子反倒比东宫太子殿下知道的更为详细。外人看来,如果天子驾崩,最有希望争夺皇位的除了太子就是他李敬廷,一来其外公身体康健,仍任江州都督一职,位高权重;二来陛下亲自赐婚,让他娶了陈叔愚的独生女儿,这样的靠山背景远胜于其他皇子。 可他自己知道,江州都督不过是区区三品官衔,在江州虽然风光无限、权柄在握,但放在京城,不说文有宰辅执政、武有元帅掌权,单是正二品的尚书就有六位,十四州都督算不上顶尖人物。再者司天监不传外姓是祖宗定下的规矩,陈伯庸兄弟四人膝下没有子嗣,可他已经听说,父皇有意让陈无双接任观星楼主,这就好比一根尖锐的刺,扎进陈叔愚唯一一个女婿的心坎里,不拔不快。 “少年剑仙一等风流···呵,云州那位公爷可不是善与之辈啊。”想起前几天在流香江畔闹得沸沸扬扬的那面锦旗来,李敬廷脸上挂上一丝笑意,毫无真气的瞎子少年,出了京就摇身一变,成了一等风流、三剑除妖的无双公子,让满京城明里暗里笑了一场,也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钱雇了这么一帮子人来,扬名也不是这么个扬法。 矮胖富商摸了摸圆鼓鼓的肚腹,道:“玉龙卫似乎打探到些要紧消息,我派人盯了一阵,应该是楚州那位准备在官卖上出售一个消息,事关剑山隐秘。殿下,要不要我去一趟?” 李敬廷眉头渐渐皱起来,貔貅玉雕在他修长手指间不停翻转,想了一盏茶功夫,才道:“江湖上修士的事暂时不用理会,眼下想办法尽快得到司天监支持,才是重中之重。陈仲平不在京里,也许是个机会,安排个去处,我要请陈家四叔喝酒下棋。” 陈季淳在朝中挂了个礼部侍郎的官衔,却不参与朝政,只负责皇室祭祖、祭天礼制,司天监内的事也极少插手,为人性子寡淡,痴迷十九道而技艺不精,是皇帝陛下金口御封的“臭棋篓子”,多年来妻妾娶了不少,至今没留下半点血脉来。 灰衣人点了点头,展开折扇轻摇,“殿下心思锦绣,要紧的确实还是京里这边。江州那边,老大人这些年的谋划也非同小可,真到了那个时候,十万精兵就是天大的助力。” 江州都督尽管没有爵位在身,可自家女儿在宫里做了贵妃,又深得皇帝恩宠,几十年来风云变幻中,李敬廷的外公倒是岿然不动,牢牢把控着一州兵权,也培养了不少死忠的修士,花船上这二人就是出自于此。 司天监纵然有监察天下修士的权力和职责,但是江州偏居东南沿海,远离京都,一来有些鞭长莫及,二来陈伯庸也顾忌孙家皇亲国戚的身份,碍于贵妃娘娘的面子不敢过于紧盯。从玉龙卫偶尔传递回京的消息看,江州都督也没什么太过反常的举动,司天监看得透彻,六皇子就在眼皮子底下,也翻不出多大浪来。 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些年来陈伯庸的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旁的地方,老成谋国,对各州不大不小的动静都睁只眼闭只眼,没有特别专注,否则康乐侯的官卖绝不会只让陈无双前去。再者,皇权之下也不容许司天监太过强大,雍州又有反叛迹象,半数玉龙卫化整为零各自潜伏进了北境,观星楼主真正能动用的力量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李敬廷站起身来,踱着步子走到甲板上,抬手遮在额前挡住阳光,远远朝南遥望,“要是你真是陈仲平碰巧捡回来的孤儿,也就好了···” 第三十一章 六皇子李敬廷 官道上的驿站虽然是大周所设,但在楚州境内,谁不是仰着康乐侯鼻息存活,所以薛山的身份在这家不起眼的驿站里极有面子。一大早陈无双就听见他在院子里大声吆喝着车队修士,将马匹套上车架,检查木箱是否完好。 谷雨打了盆冰凉的井水来,少年洗漱完毕又服下伐髓丹,再出现在院子里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薛山笑着招呼他跟谷雨一起坐下吃饭,精致的菜品虽然没有,但刚腾出肚子来,一大碗温热浓稠的小米粥就着爽口的咸菜,也让人很有食欲。 喝了一碗觉得意犹未尽,侍女麻利地又给他盛了半碗,目盲的少年双手捧着碗,慢慢旋转着碗沿吹着热气,“薛大哥,离洞庭还有多远?” 薛山已经三碗热粥下了肚,谷雨连连侧目,倒不是惊讶他饭量大,而是奇怪怎么这人好像不怕热一样,触手滚烫的米粥稍微拿筷子搅拌几下就能咽下去,而且一大盘咸菜别人没尝几口就见了底,好在这东西不金贵,驿站里多的是。 伸手又盛了慢慢一大碗放在桌上,薛山擦了把汗,笑道:“没几天路程了,最多还有三百里。”陈无双点点头,以车队不紧不慢的速度,三百里得走四天,能提前赶到洞庭湖。 “能早到最好,去晚了连花船都抢不到。”喝完剩下半碗,少年舒舒坦坦打了个饱嗝,背上铁箱子站起来活动着腿脚。 他这边担心抢不到花船,京城里安静的流香江上,却有一艘不小的花船顺着水流缓缓向东。一大早,花船上的姑娘们按说还伺候着恩客在梦里缠绵,可这船上的舱房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一层的大厅里,景祯皇帝的六皇子李敬廷懒散地坐在矮案前,手里把玩着一枚光华流转的貔貅玉雕,一身黑色便装也难以掩盖他自身风采,与天子有几分相似的相貌透着儒雅,似笑非笑。 在大周满朝文武口中颇有贤名的皇子殿下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出身江州都督孙家的贵妃娘娘生下他的时候,当今天子还未登基,先皇已经令李燕南以东宫太子身份参与朝政,这是李敬廷一直渴望而不敢稍有显露的心思。 “陈无双到哪里了?”李敬廷微微眯着眼,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捻着玉雕的手指停下了动作,他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做富商打扮,一个却身穿灰色长衫,手里摇着把折扇。 灰衣人约莫四十余岁年纪,长须及胸,右手大拇指上套着一枚碧绿玉扳指,听见六皇子发问,手腕一抖收起扇面,道:“应该离洞庭不远了,他身边有两个三境修士,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紧。” 李敬廷睁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狐疑,“两个三境修士?”谷雨跟随陈无双出京,司天监虽有意隐瞒此事,但京城势力错综复杂,有能力培养死士眼线的可不止高居龙椅的皇帝陛下。 “除谷雨外,另一人应是康乐侯许家的人,出自楚州胜刀门。”富商打扮的人年纪比灰衣人还要大些,身材矮胖,圆脸上始终带着三分笑意。 六皇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矮案上拈起一枚葡萄送进嘴里轻轻咀嚼,饱满的果肉在唇齿之间爆开酸甜汁液,这种从凉州西边运来的果子,用来酿酒再好不过,宫里的葡萄酒色泽紫红,入口绵柔,比起其他黄酒、白酒来更让人觉得口感奇妙、回味无穷。 “殿下,不如我亲自出手···”灰衣人拿折扇敲打着手心,扳指上碧绿光芒突兀一亮,如同一湾春水荡漾。 李敬廷微微心动了一下,还是摇头道:“一击未得手,再有动作就很难瞒过司天监了。何况陈仲平已经离京,先生去了也难成事。”灰衣人是今年才从江州赶来京城,六皇子行事谨慎,只私下里与他见面商议,明面上却少有人知道此人消息。 如今景祯皇帝身子每况愈下,六皇子的生母多次亲手按照太医令开的方子为他煎药泡茶,所以六皇子反倒比东宫太子殿下知道的更为详细。外人看来,如果天子驾崩,最有希望争夺皇位的除了太子就是他李敬廷,一来其外公身体康健,仍任江州都督一职,位高权重;二来陛下亲自赐婚,让他娶了陈叔愚的独生女儿,这样的靠山背景远胜于其他皇子。 可他自己知道,江州都督不过是区区三品官衔,在江州虽然风光无限、权柄在握,但放在京城,不说文有宰辅执政、武有元帅掌权,单是正二品的尚书就有六位,十四州都督算不上顶尖人物。再者司天监不传外姓是祖宗定下的规矩,陈伯庸兄弟四人膝下没有子嗣,可他已经听说,父皇有意让陈无双接任观星楼主,这就好比一根尖锐的刺,扎进陈叔愚唯一一个女婿的心坎里,不拔不快。 “少年剑仙一等风流···呵,云州那位公爷可不是善与之辈啊。”想起前几天在流香江畔闹得沸沸扬扬的那面锦旗来,李敬廷脸上挂上一丝笑意,毫无真气的瞎子少年,出了京就摇身一变,成了一等风流、三剑除妖的无双公子,让满京城明里暗里笑了一场,也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钱雇了这么一帮子人来,扬名也不是这么个扬法。 矮胖富商摸了摸圆鼓鼓的肚腹,道:“玉龙卫似乎打探到些要紧消息,我派人盯了一阵,应该是楚州那位准备在官卖上出售一个消息,事关剑山隐秘。殿下,要不要我去一趟?” 李敬廷眉头渐渐皱起来,貔貅玉雕在他修长手指间不停翻转,想了一盏茶功夫,才道:“江湖上修士的事暂时不用理会,眼下想办法尽快得到司天监支持,才是重中之重。陈仲平不在京里,也许是个机会,安排个去处,我要请陈家四叔喝酒下棋。” 陈季淳在朝中挂了个礼部侍郎的官衔,却不参与朝政,只负责皇室祭祖、祭天礼制,司天监内的事也极少插手,为人性子寡淡,痴迷十九道而技艺不精,是皇帝陛下金口御封的“臭棋篓子”,多年来妻妾娶了不少,至今没留下半点血脉来。 灰衣人点了点头,展开折扇轻摇,“殿下心思锦绣,要紧的确实还是京里这边。江州那边,老大人这些年的谋划也非同小可,真到了那个时候,十万精兵就是天大的助力。” 江州都督尽管没有爵位在身,可自家女儿在宫里做了贵妃,又深得皇帝恩宠,几十年来风云变幻中,李敬廷的外公倒是岿然不动,牢牢把控着一州兵权,也培养了不少死忠的修士,花船上这二人就是出自于此。 司天监纵然有监察天下修士的权力和职责,但是江州偏居东南沿海,远离京都,一来有些鞭长莫及,二来陈伯庸也顾忌孙家皇亲国戚的身份,碍于贵妃娘娘的面子不敢过于紧盯。从玉龙卫偶尔传递回京的消息看,江州都督也没什么太过反常的举动,司天监看得透彻,六皇子就在眼皮子底下,也翻不出多大浪来。 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些年来陈伯庸的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旁的地方,老成谋国,对各州不大不小的动静都睁只眼闭只眼,没有特别专注,否则康乐侯的官卖绝不会只让陈无双前去。再者,皇权之下也不容许司天监太过强大,雍州又有反叛迹象,半数玉龙卫化整为零各自潜伏进了北境,观星楼主真正能动用的力量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李敬廷站起身来,踱着步子走到甲板上,抬手遮在额前挡住阳光,远远朝南遥望,“要是你真是陈仲平碰巧捡回来的孤儿,也就好了···” 第三十二章 花船 车队顺着官道向南走了几日,薛山留心下也发现自称在京城做丝绸生意的少年,每日出恭的时间和次数极有规律,而且次次回来的时候都弓着腰捂着肚子,表情看起来很是痛苦,似乎是有什么隐疾在身上,这种事也不好多问。 越靠近洞庭湖,路上的行人也就越多,不少过路的马车看起来都很是豪奢,随行还带着不少修士护卫,甚至谷雨都能认出来有几驾马车上的标识曾在京城里见过。走到第六日早晨,空中御剑而行的修士也多了不少,二人混在车队里倒也没太引人注意。 薛山看了看路,从怀里摸出一面刻着康乐侯府印记的黄铜令牌来,“兄弟,再往前六七十里就是洞庭湖北岸,你拿了我的牌子,保管能抢到花船。” 陈无双接过令牌来,手掌大小的黄铜令牌厚约一寸,沉甸甸地颇为压手,“薛大哥不跟我们一路去?” 薛山拍了拍少年肩膀,“薛某还得回侯府复命。不怕兄弟笑话,这牌子还有个别的用处,到时候也好知道你在哪条船上,那两样东西的钱我可替你付不起。”说罢深深看了陈无双和谷雨两眼,爽朗笑了几声,招呼车队修士偏离官道往东而去,毫不拖泥带水。 目送着车队离去之后,被迫听了好几天荤段子的谷雨才松了一口气,头前带路朝南继续走,陈无双背着铁箱子跟在后面却身轻如燕,脚步听着很是畅快,“谷雨啊,三师叔说了,要我放手施为,你可不许疼银子。” 侍女拍了拍腰间香囊,道:“就怕许家不收银票,公子有钱也花不出去。”早听薛山说了,康乐侯官卖上拿出来的宝贝五花八门,可大多准备以物易物,金银在修士眼里其实算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真有本事的哪里挣不来一身荣华富贵。 “话可不是这么说,司天监想花银子,楚州谁敢不接着?”陈无双反问道,他许青贤区区一个没有实权的世袭侯爵,有几个胆子跟陈家过不去?本来只想着隐藏身份去洞庭湖上凑个热闹,这回有了陈叔愚首肯,楚州的天都敢捅个窟窿出来。 只剩下两个人走路,反而比跟着车队快了不少,等到夕阳西下,陈无双已经能听见不远处人声鼎沸,散出灵识一探,差点吓了个趔趄。好家伙,洞庭北岸这一片,密密麻麻停了大小不一上百艘各式各样的花船,带着剑的修士,神情倨傲的大人物比比皆是,无数马车沿着岸边长长排开,一眼望去几乎看不见尽头。 少年好不容易从水泄不通的人群之中挤到前面,要不是有谷雨跟在身边,恐怕不少人已经出手把他扔出去了。人群前面,数十名身穿褐色衣裳的康乐侯府家丁正勉力维持着现场秩序,吆喝着让诸位贵客排队上前,少年刚好听见朔阳城的刘掌柜等人正围着其中一个年轻家丁说好话,可那家丁一听他们是普通商人,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只说船不够用,先紧着修士挑。 陈无双笑呵呵走上前去,“刘掌柜来得倒早。”正心急如焚的刘掌柜转头看见他,立刻喜道:“陈公子可算来了。我等来得早也没用,侯爷定下的规矩,船就这么多,还得先可着修士挑,这到最后还能剩下什么?” 家丁打量一眼陈无双,见他怎么看也不像修士门派的弟子,冷笑一声就准备转身离开,不过是些买卖人,有钱怎么了,再有钱你能比得过咱们侯爷?陈无双伸手拽住年轻家丁,另一只手亮出薛山临走时留下的黄铜令牌来,“别急着走,说说这花船怎么个包法?” 看清牌子上的印记,家丁立刻换了张笑脸,点头哈腰道:“哎哟,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公子是侯爷府上的贵客,实在是该死。咱们府上将此间花船定为上、中、下三等,最上等的要价十万两白银,中等五万两,最次一等的一万两银子就可以包下三天来,您看中哪条就吩咐,小的马上去安排妥当。” 陈无双仰着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财大气粗道:“就要那一万两的,钱得花在刀刃上。”一旁的刘掌柜、孔掌柜闻言大喜,他们眼见侯府家丁前倨后恭,心里都不由暗暗叫苦,万一这少年使起性子来非要最上一等的花船,自己几人可真掏不起这份银子。十万两啊,除了陈无双,自己这边三个人没人得出两万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这得卖多少胭脂水粉能挣回来。 年轻家丁表情一滞,谷雨随即上前递到自家主子手里几锭银子,陈无双也没看多少,一股脑塞到他怀里,“还不领着上船?”家丁转瞬恢复了先前态度,嘘寒问暖地引着众人穿过人群找了条肃静的二层花船,“公子,这船您别看小,上面的姑娘却个个年轻貌美,比朔阳城不知好到哪里去。哎,您小心着点,这搭板窄些,不好走。” 有灵识探路,走独木桥也不发憷的陈无双欢喜地头前上了船,进了舱内就听见七八个女子叽叽喳喳说笑,见他进来都是眼睛一亮,这般俊俏的少年最是让人喜欢,只不过带着女子上花船的可不多见,而且那女子手里还提着剑。 “哟,这位公子真是相貌不凡、风度翩翩,连奴家船上的姑娘们都比下去了。” 花船上一般都有一个主事的,好听些叫做船东,不好听的称呼一句老鸨,京城里的纨绔子弟更愿意喊一声干娘,显得熟稔。这条船的船东三十几岁年纪,相貌算是中上,厚厚的水粉都盖不住眼角皱纹,腰胯略显臃肿,好在胸前颇为壮观,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陈无双笑着答应一声,客气叫了声船东,招呼着孔掌柜等人进了舱房各自坐下,这才发觉除了刘掌柜之外,还有一人不认识,想来应该也是朔阳城的商号。卸下铁箱子来就手放在一边,靠着舱门门口找了张桌案坐下,“先准备些酒菜来,让姑娘们唱个小曲,可有日子没听了,真挺想得慌。” 船东笑盈盈答应着,“好说,咱这船啊今晚就启程,要在湖上漂三天三夜,有的是功夫听曲。姑娘们还不过来,唱得好了公子可有赏!”说到底她也是个卖笑人,包船的银子分不到多少,就指望船上的客人出手阔绰些才好。 没等陈无双动作,三人中不认识的那人走上前来塞给船东一张银票,顺手在她臀上偷摸了一把,“赏钱自然少不了你的,快去安排。”船东妩媚地白了他一眼也不着恼,扭着胯去后厨吩咐酒菜,那人眼巴巴看着她转进屏风后面,才回过头来笑道:“听刘掌柜提过公子,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堂堂少年郎,幸会幸会。鄙人姓吕,在朔阳城里经营一家回春堂,挣些救命的钱。” 刘掌柜哈哈一笑,“陈公子莫听他胡说,经营回春堂挣钱是不假,至于救命可就两说了,这位吕掌柜家传的医术是一点没学会。” 此时正值夏季,花船上姑娘们穿得一个赛一个清凉,半掩酥胸、香肩微露,薄纱衣裙下纤细腰肢曲线玲珑,看得谷雨都面红耳赤,忙不迭放出灵识探查,见船上并没有修士藏身,这才随手唤了一女子带路,舍下陈无双,自己就近在一层找了间舱房进去休息。 她这一走,大厅里立刻就热闹起来,三四个女子贴身围住陈无双,更有大胆的直接坐在他腿上调笑,幽幽胭脂香气扑鼻而来,让久别流香江的公子爷精神一振,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那边船东早已安排好,一个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粉裙少女架好琴,清了清嗓子,正思量着要不要先唱个风雅些的小曲,陈无双就开口道:“可会唱《下扬州》?” 女子一愣,这少年公子看着品貌不俗、气质卓然,原来也是个急色的,那《下扬州》是风月场上出了名的艳曲,唱词中多有描述男女云雨之事,上来就要听这个,看来也是深谙此道的行家了。 “怎么不会?奴家月莲,这就为公子唱一曲。”粉裙女子半遮着嘴一笑,抛了个媚眼道。 “是月莲姑娘,可惜在下自幼目盲,无缘得见姑娘风采。”陈无双懒懒倚靠在身后另一女子身上,由着她双手轻轻揉着肩膀。这话一说口,在场所有女子不禁都暗道可惜,这么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竟然是个瞎子?不过瞎了也好,说不定自己更有机会亲热些,免得他被月莲勾了魂去。 第三十二章 花船 车队顺着官道向南走了几日,薛山留心下也发现自称在京城做丝绸生意的少年,每日出恭的时间和次数极有规律,而且次次回来的时候都弓着腰捂着肚子,表情看起来很是痛苦,似乎是有什么隐疾在身上,这种事也不好多问。 越靠近洞庭湖,路上的行人也就越多,不少过路的马车看起来都很是豪奢,随行还带着不少修士护卫,甚至谷雨都能认出来有几驾马车上的标识曾在京城里见过。走到第六日早晨,空中御剑而行的修士也多了不少,二人混在车队里倒也没太引人注意。 薛山看了看路,从怀里摸出一面刻着康乐侯府印记的黄铜令牌来,“兄弟,再往前六七十里就是洞庭湖北岸,你拿了我的牌子,保管能抢到花船。” 陈无双接过令牌来,手掌大小的黄铜令牌厚约一寸,沉甸甸地颇为压手,“薛大哥不跟我们一路去?” 薛山拍了拍少年肩膀,“薛某还得回侯府复命。不怕兄弟笑话,这牌子还有个别的用处,到时候也好知道你在哪条船上,那两样东西的钱我可替你付不起。”说罢深深看了陈无双和谷雨两眼,爽朗笑了几声,招呼车队修士偏离官道往东而去,毫不拖泥带水。 目送着车队离去之后,被迫听了好几天荤段子的谷雨才松了一口气,头前带路朝南继续走,陈无双背着铁箱子跟在后面却身轻如燕,脚步听着很是畅快,“谷雨啊,三师叔说了,要我放手施为,你可不许疼银子。” 侍女拍了拍腰间香囊,道:“就怕许家不收银票,公子有钱也花不出去。”早听薛山说了,康乐侯官卖上拿出来的宝贝五花八门,可大多准备以物易物,金银在修士眼里其实算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真有本事的哪里挣不来一身荣华富贵。 “话可不是这么说,司天监想花银子,楚州谁敢不接着?”陈无双反问道,他许青贤区区一个没有实权的世袭侯爵,有几个胆子跟陈家过不去?本来只想着隐藏身份去洞庭湖上凑个热闹,这回有了陈叔愚首肯,楚州的天都敢捅个窟窿出来。 只剩下两个人走路,反而比跟着车队快了不少,等到夕阳西下,陈无双已经能听见不远处人声鼎沸,散出灵识一探,差点吓了个趔趄。好家伙,洞庭北岸这一片,密密麻麻停了大小不一上百艘各式各样的花船,带着剑的修士,神情倨傲的大人物比比皆是,无数马车沿着岸边长长排开,一眼望去几乎看不见尽头。 少年好不容易从水泄不通的人群之中挤到前面,要不是有谷雨跟在身边,恐怕不少人已经出手把他扔出去了。人群前面,数十名身穿褐色衣裳的康乐侯府家丁正勉力维持着现场秩序,吆喝着让诸位贵客排队上前,少年刚好听见朔阳城的刘掌柜等人正围着其中一个年轻家丁说好话,可那家丁一听他们是普通商人,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只说船不够用,先紧着修士挑。 陈无双笑呵呵走上前去,“刘掌柜来得倒早。”正心急如焚的刘掌柜转头看见他,立刻喜道:“陈公子可算来了。我等来得早也没用,侯爷定下的规矩,船就这么多,还得先可着修士挑,这到最后还能剩下什么?” 家丁打量一眼陈无双,见他怎么看也不像修士门派的弟子,冷笑一声就准备转身离开,不过是些买卖人,有钱怎么了,再有钱你能比得过咱们侯爷?陈无双伸手拽住年轻家丁,另一只手亮出薛山临走时留下的黄铜令牌来,“别急着走,说说这花船怎么个包法?” 看清牌子上的印记,家丁立刻换了张笑脸,点头哈腰道:“哎哟,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公子是侯爷府上的贵客,实在是该死。咱们府上将此间花船定为上、中、下三等,最上等的要价十万两白银,中等五万两,最次一等的一万两银子就可以包下三天来,您看中哪条就吩咐,小的马上去安排妥当。” 陈无双仰着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财大气粗道:“就要那一万两的,钱得花在刀刃上。”一旁的刘掌柜、孔掌柜闻言大喜,他们眼见侯府家丁前倨后恭,心里都不由暗暗叫苦,万一这少年使起性子来非要最上一等的花船,自己几人可真掏不起这份银子。十万两啊,除了陈无双,自己这边三个人没人得出两万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这得卖多少胭脂水粉能挣回来。 年轻家丁表情一滞,谷雨随即上前递到自家主子手里几锭银子,陈无双也没看多少,一股脑塞到他怀里,“还不领着上船?”家丁转瞬恢复了先前态度,嘘寒问暖地引着众人穿过人群找了条肃静的二层花船,“公子,这船您别看小,上面的姑娘却个个年轻貌美,比朔阳城不知好到哪里去。哎,您小心着点,这搭板窄些,不好走。” 有灵识探路,走独木桥也不发憷的陈无双欢喜地头前上了船,进了舱内就听见七八个女子叽叽喳喳说笑,见他进来都是眼睛一亮,这般俊俏的少年最是让人喜欢,只不过带着女子上花船的可不多见,而且那女子手里还提着剑。 “哟,这位公子真是相貌不凡、风度翩翩,连奴家船上的姑娘们都比下去了。” 花船上一般都有一个主事的,好听些叫做船东,不好听的称呼一句老鸨,京城里的纨绔子弟更愿意喊一声干娘,显得熟稔。这条船的船东三十几岁年纪,相貌算是中上,厚厚的水粉都盖不住眼角皱纹,腰胯略显臃肿,好在胸前颇为壮观,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陈无双笑着答应一声,客气叫了声船东,招呼着孔掌柜等人进了舱房各自坐下,这才发觉除了刘掌柜之外,还有一人不认识,想来应该也是朔阳城的商号。卸下铁箱子来就手放在一边,靠着舱门门口找了张桌案坐下,“先准备些酒菜来,让姑娘们唱个小曲,可有日子没听了,真挺想得慌。” 船东笑盈盈答应着,“好说,咱这船啊今晚就启程,要在湖上漂三天三夜,有的是功夫听曲。姑娘们还不过来,唱得好了公子可有赏!”说到底她也是个卖笑人,包船的银子分不到多少,就指望船上的客人出手阔绰些才好。 没等陈无双动作,三人中不认识的那人走上前来塞给船东一张银票,顺手在她臀上偷摸了一把,“赏钱自然少不了你的,快去安排。”船东妩媚地白了他一眼也不着恼,扭着胯去后厨吩咐酒菜,那人眼巴巴看着她转进屏风后面,才回过头来笑道:“听刘掌柜提过公子,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堂堂少年郎,幸会幸会。鄙人姓吕,在朔阳城里经营一家回春堂,挣些救命的钱。” 刘掌柜哈哈一笑,“陈公子莫听他胡说,经营回春堂挣钱是不假,至于救命可就两说了,这位吕掌柜家传的医术是一点没学会。” 此时正值夏季,花船上姑娘们穿得一个赛一个清凉,半掩酥胸、香肩微露,薄纱衣裙下纤细腰肢曲线玲珑,看得谷雨都面红耳赤,忙不迭放出灵识探查,见船上并没有修士藏身,这才随手唤了一女子带路,舍下陈无双,自己就近在一层找了间舱房进去休息。 她这一走,大厅里立刻就热闹起来,三四个女子贴身围住陈无双,更有大胆的直接坐在他腿上调笑,幽幽胭脂香气扑鼻而来,让久别流香江的公子爷精神一振,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那边船东早已安排好,一个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粉裙少女架好琴,清了清嗓子,正思量着要不要先唱个风雅些的小曲,陈无双就开口道:“可会唱《下扬州》?” 女子一愣,这少年公子看着品貌不俗、气质卓然,原来也是个急色的,那《下扬州》是风月场上出了名的艳曲,唱词中多有描述男女云雨之事,上来就要听这个,看来也是深谙此道的行家了。 “怎么不会?奴家月莲,这就为公子唱一曲。”粉裙女子半遮着嘴一笑,抛了个媚眼道。 “是月莲姑娘,可惜在下自幼目盲,无缘得见姑娘风采。”陈无双懒懒倚靠在身后另一女子身上,由着她双手轻轻揉着肩膀。这话一说口,在场所有女子不禁都暗道可惜,这么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竟然是个瞎子?不过瞎了也好,说不定自己更有机会亲热些,免得他被月莲勾了魂去。 第三十三章 官卖 明明是仲夏时节,入了夜以后的洞庭湖上,却满是宜人春色。 数百条大小不一的花船从不同地方启航,朝着同一个方向缓缓行进,船桨搅动得满湖月色层层叠叠,阵阵笙歌引得星辰投落水面,虽然热闹程度比不上京城流香江,可场面之大则远胜之。 杯酒下了肚,舱房里的气氛就慢慢变得暧昧起来,月莲唱罢一曲就被陈无双招手叫到身边来坐下,刘掌柜、孔掌柜有意相让,各自挑了别的姑娘陪着,只有那道貌岸然的吕掌柜,非要船东亲自陪着喝酒。 陈无双哈哈大笑,“还是吕掌柜眼光毒辣,这满船的姑娘里,要论风韵还得是船东最胜。”船东也不扭捏,轻啐了一口坐到回春堂掌柜的身边,“公子这张嘴真是抹了蜜一样,听得奴家心里都甜。几位贵客,眼看着天色将晚,明日就是官卖,咱这船可就要启程了。” 众人立即明白,这是先要付清包船的银子。另外三人显然早有准备,刘掌柜当下点出来十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递过去,笑道:“船东可要查仔细了,数目要是差了,等下了船我可不认账。”陈无双身上没有银票,有意去找谷雨时孔掌柜却拦住他道:“公子莫急,回头再给老刘补上就是。” 船东笑着一一道谢,告声罪暂且离席收好银票,又去舱外令船上杂役起了锚,这才回来坐下,“好叫几位贵客知道,侯爷官卖明日辰时正式开始,咱这船要走一夜,姑娘们有的是时间陪着。”说着抬手给吕掌柜倒了杯酒,端起来喂到唇边,胸前两座小山丘紧紧贴在他身上。 陈无双悄然散出灵识,发觉谷雨盘坐在舱房内闭目修炼,放下心来一把揽住月莲腰肢,隔着纱裙仍然能感觉到她滑腻的肌肤很有弹性,笑道:“侯爷这可失算了,我等快活一夜,明日里哪还有力气爬起来出价?” 吕掌柜眨了眨眼,故意压低些声音,笑道:“在下出门时特地带了些助兴之物,管教公子明日仍旧龙精虎猛。”陈无双揶揄道:“原来吕先生的回春堂,回得是这个春,妙啊。” 船东啐了一口,伸出食指点了下吕掌柜额角,笑骂道:“奴家倒要看看吕先生本事到底如何。” 孔掌柜酒量不胜,不多时已经有些醉意,微微摇晃着站起身来,就要领着身旁姑娘上二楼舱房,笑道:“老孔先打个前站,看看船东手下的姑娘功夫如何。”陈无双起哄道:“哎呀,预祝孔掌柜旗开得胜,杀得她丢盔卸甲!”刘掌柜见状也哈哈一笑,伸手拽起身旁伺候着的女子起身离去,道:“岂能让老孔拔了头筹?老夫宝刀未老,正要施展手段。” 二人一走,吕掌柜从怀里摸出个叠得四四方方的油纸包来,抛给陈无双,挤眼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公子少年英雄许是用不到,留个防备也不是坏事。”说罢紧随刘掌柜之后,却上了三楼舱房。 大厅里只剩下陈无双和几个女子,近水楼台,月莲当先把他胳膊抱在怀里,媚声道:“奴家也有些不胜酒力,不如伺候着公子歇息?” 陈无双刚要答应,猛然发觉一道灵识将自己牢牢锁定,尴尬笑道:“我今日舟车劳顿,只想好好先睡一觉。”高高挂起免战牌,满腹哀怨的公子爷狠心甩下她,逃也似地在谷雨隔壁舱房锁了门合衣躺下,这才感觉侍女把灵识收了回去。 可惜空有一腔善战热血,明明敌寇月莲就在眼前,却不能亲自将之斩落床榻,实在是英雄气短,意气难平。若是执意赤膊上阵,只怕自己还没出手,花一样的女子就得被谷雨先行手刃,这怎么使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好不容易才静下心来的陈无双终究无心睡眠,无聊之下,散出灵识覆于水面,竟然发觉有些异样情况。出京之前,已经将抱朴诀修到二境二品的他,体内灵识半数化为实质,而此刻感觉却比之前少了些。 压下心头的惊讶,仔细体会了半晌才明白,原来不是化成实质的灵识少了,而是灵识的总数比先前多了不少。如果把之前的灵识总数看成十,化为实质的起码有五,占据半数;如今灵识总数不知道何时增涨成了十二,化为实质的还是那个五,当然就不够半数了。 灵识增涨,不管对哪个修士而言都是好事,甚至是可遇不可求的巨大进步。但对陈无双来说,这绝对不算一个好消息,因为抱朴诀功法有云,只有将灵识全部实质成神识,才能迈进三境,现在无异于离三境又远了一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无双很想立刻就去问问谷雨,可稍微一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抱朴诀连陈仲平都不好解释清楚,她不过是二十四剑侍之一,怎么可能知道其中奥秘。自己想不通,问又问不着,除了摸着石头过河别无他法,连前面到底是远大前程还是悬崖峭壁都一无所知,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狗日的抱朴诀!”陈无双恨恨骂了声,将灵识尽可能散出去,竟然能笼罩一大片方圆十余里的水面,连一丝水波荡漾都逃不过他敏锐感觉,眼睛看不见,但远处另一艘花船上正在白刃战的一对男女却感知得一清二楚,那男人一身白花花肥肉随着动作而颤动,身下女子发丝凌乱玉体横陈,比现场观战都让人血脉偾张。 陈无双对灵识无意中探查到的场面不太感兴趣,继而试着将灵识放在水面之下,这一来有了新的发现。在空气中能随意蔓延的灵识探进湖水中,就觉得受到不小阻力,拼尽全力也只能将灵识渗透进水下三四丈距离,再深得地方只能感觉到湖水凉意和其中有生灵游动,再多的就力不从心了。 这么一来,本想着趁机探探薛山口中那头蛰伏凶兽的意图,就没办法实现了。他对那日夜里曾在官帽山见过的青衫老者多少算是有了个猜测,可对那头黑虎很是羡慕,自己没本事当然总想着有个得力臂助,以后再碰上冯秉忠、吴北河之流,只需潇洒关门放虎,看起来多气派。 想归想,陈无双也知道凭自己跟谷雨两个人,想要降服一头两名七品修士都打不过的凶兽,简直比水中捞月还难,不能强求。懒懒收回灵识,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不管在到达剑山之前能不能迈进三境,日子总得过不是。抱朴诀也不是没有好处,最少睡觉不耽误修行。 天亮得很早,陈无双被嘈杂人声吵醒的时候,已经即将辰时。叫来月莲伺候着梳洗完毕,才在她略带幽怨的目光里走出舱房来到甲板上,实在吓了一跳。 数百条花船在辽阔水面上围成一个巨大圆形阵列,中间一艘五六层高的巨大楼船身长近百丈,宽阔的甲板上黑压压站着上百个年轻修士,个个身姿挺拔面容严肃,透着一股边军身上才有的精悍,船上竖着一面蟒纹大旗,斗大的康乐侯三个字迎风飘扬开来,阵仗确实不小。 陈无双咂摸着嘴,道:“到底是侯爷,这场面真是气派。” 谷雨四下环顾,见不少花船上都竖起旗帜表明身份,竟然还发现了白马禅寺也在其中,不由皱眉道:“怎么连白马禅寺也来了?”陈无双被这消息惊得一怔神,旋即哈哈笑道:“以前光听老头子说天下和尚一般秃,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啊,果然。不知道那条花船上的姑娘们作何感想?” 第三十三章 官卖 明明是仲夏时节,入了夜以后的洞庭湖上,却满是宜人春色。 数百条大小不一的花船从不同地方启航,朝着同一个方向缓缓行进,船桨搅动得满湖月色层层叠叠,阵阵笙歌引得星辰投落水面,虽然热闹程度比不上京城流香江,可场面之大则远胜之。 杯酒下了肚,舱房里的气氛就慢慢变得暧昧起来,月莲唱罢一曲就被陈无双招手叫到身边来坐下,刘掌柜、孔掌柜有意相让,各自挑了别的姑娘陪着,只有那道貌岸然的吕掌柜,非要船东亲自陪着喝酒。 陈无双哈哈大笑,“还是吕掌柜眼光毒辣,这满船的姑娘里,要论风韵还得是船东最胜。”船东也不扭捏,轻啐了一口坐到回春堂掌柜的身边,“公子这张嘴真是抹了蜜一样,听得奴家心里都甜。几位贵客,眼看着天色将晚,明日就是官卖,咱这船可就要启程了。” 众人立即明白,这是先要付清包船的银子。另外三人显然早有准备,刘掌柜当下点出来十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递过去,笑道:“船东可要查仔细了,数目要是差了,等下了船我可不认账。”陈无双身上没有银票,有意去找谷雨时孔掌柜却拦住他道:“公子莫急,回头再给老刘补上就是。” 船东笑着一一道谢,告声罪暂且离席收好银票,又去舱外令船上杂役起了锚,这才回来坐下,“好叫几位贵客知道,侯爷官卖明日辰时正式开始,咱这船要走一夜,姑娘们有的是时间陪着。”说着抬手给吕掌柜倒了杯酒,端起来喂到唇边,胸前两座小山丘紧紧贴在他身上。 陈无双悄然散出灵识,发觉谷雨盘坐在舱房内闭目修炼,放下心来一把揽住月莲腰肢,隔着纱裙仍然能感觉到她滑腻的肌肤很有弹性,笑道:“侯爷这可失算了,我等快活一夜,明日里哪还有力气爬起来出价?” 吕掌柜眨了眨眼,故意压低些声音,笑道:“在下出门时特地带了些助兴之物,管教公子明日仍旧龙精虎猛。”陈无双揶揄道:“原来吕先生的回春堂,回得是这个春,妙啊。” 船东啐了一口,伸出食指点了下吕掌柜额角,笑骂道:“奴家倒要看看吕先生本事到底如何。” 孔掌柜酒量不胜,不多时已经有些醉意,微微摇晃着站起身来,就要领着身旁姑娘上二楼舱房,笑道:“老孔先打个前站,看看船东手下的姑娘功夫如何。”陈无双起哄道:“哎呀,预祝孔掌柜旗开得胜,杀得她丢盔卸甲!”刘掌柜见状也哈哈一笑,伸手拽起身旁伺候着的女子起身离去,道:“岂能让老孔拔了头筹?老夫宝刀未老,正要施展手段。” 二人一走,吕掌柜从怀里摸出个叠得四四方方的油纸包来,抛给陈无双,挤眼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公子少年英雄许是用不到,留个防备也不是坏事。”说罢紧随刘掌柜之后,却上了三楼舱房。 大厅里只剩下陈无双和几个女子,近水楼台,月莲当先把他胳膊抱在怀里,媚声道:“奴家也有些不胜酒力,不如伺候着公子歇息?” 陈无双刚要答应,猛然发觉一道灵识将自己牢牢锁定,尴尬笑道:“我今日舟车劳顿,只想好好先睡一觉。”高高挂起免战牌,满腹哀怨的公子爷狠心甩下她,逃也似地在谷雨隔壁舱房锁了门合衣躺下,这才感觉侍女把灵识收了回去。 可惜空有一腔善战热血,明明敌寇月莲就在眼前,却不能亲自将之斩落床榻,实在是英雄气短,意气难平。若是执意赤膊上阵,只怕自己还没出手,花一样的女子就得被谷雨先行手刃,这怎么使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好不容易才静下心来的陈无双终究无心睡眠,无聊之下,散出灵识覆于水面,竟然发觉有些异样情况。出京之前,已经将抱朴诀修到二境二品的他,体内灵识半数化为实质,而此刻感觉却比之前少了些。 压下心头的惊讶,仔细体会了半晌才明白,原来不是化成实质的灵识少了,而是灵识的总数比先前多了不少。如果把之前的灵识总数看成十,化为实质的起码有五,占据半数;如今灵识总数不知道何时增涨成了十二,化为实质的还是那个五,当然就不够半数了。 灵识增涨,不管对哪个修士而言都是好事,甚至是可遇不可求的巨大进步。但对陈无双来说,这绝对不算一个好消息,因为抱朴诀功法有云,只有将灵识全部实质成神识,才能迈进三境,现在无异于离三境又远了一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无双很想立刻就去问问谷雨,可稍微一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抱朴诀连陈仲平都不好解释清楚,她不过是二十四剑侍之一,怎么可能知道其中奥秘。自己想不通,问又问不着,除了摸着石头过河别无他法,连前面到底是远大前程还是悬崖峭壁都一无所知,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狗日的抱朴诀!”陈无双恨恨骂了声,将灵识尽可能散出去,竟然能笼罩一大片方圆十余里的水面,连一丝水波荡漾都逃不过他敏锐感觉,眼睛看不见,但远处另一艘花船上正在白刃战的一对男女却感知得一清二楚,那男人一身白花花肥肉随着动作而颤动,身下女子发丝凌乱玉体横陈,比现场观战都让人血脉偾张。 陈无双对灵识无意中探查到的场面不太感兴趣,继而试着将灵识放在水面之下,这一来有了新的发现。在空气中能随意蔓延的灵识探进湖水中,就觉得受到不小阻力,拼尽全力也只能将灵识渗透进水下三四丈距离,再深得地方只能感觉到湖水凉意和其中有生灵游动,再多的就力不从心了。 这么一来,本想着趁机探探薛山口中那头蛰伏凶兽的意图,就没办法实现了。他对那日夜里曾在官帽山见过的青衫老者多少算是有了个猜测,可对那头黑虎很是羡慕,自己没本事当然总想着有个得力臂助,以后再碰上冯秉忠、吴北河之流,只需潇洒关门放虎,看起来多气派。 想归想,陈无双也知道凭自己跟谷雨两个人,想要降服一头两名七品修士都打不过的凶兽,简直比水中捞月还难,不能强求。懒懒收回灵识,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不管在到达剑山之前能不能迈进三境,日子总得过不是。抱朴诀也不是没有好处,最少睡觉不耽误修行。 天亮得很早,陈无双被嘈杂人声吵醒的时候,已经即将辰时。叫来月莲伺候着梳洗完毕,才在她略带幽怨的目光里走出舱房来到甲板上,实在吓了一跳。 数百条花船在辽阔水面上围成一个巨大圆形阵列,中间一艘五六层高的巨大楼船身长近百丈,宽阔的甲板上黑压压站着上百个年轻修士,个个身姿挺拔面容严肃,透着一股边军身上才有的精悍,船上竖着一面蟒纹大旗,斗大的康乐侯三个字迎风飘扬开来,阵仗确实不小。 陈无双咂摸着嘴,道:“到底是侯爷,这场面真是气派。” 谷雨四下环顾,见不少花船上都竖起旗帜表明身份,竟然还发现了白马禅寺也在其中,不由皱眉道:“怎么连白马禅寺也来了?”陈无双被这消息惊得一怔神,旋即哈哈笑道:“以前光听老头子说天下和尚一般秃,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啊,果然。不知道那条花船上的姑娘们作何感想?” 第三十四章 开场 地处中州与凉州交界处的白马禅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地位不逊色于司天监。大周子民中信佛者极多,作为十四州首屈一指的佛家圣地,其香火之鼎盛从来独步当世,寺中光是有修为在身的僧人就有一万有余。 前朝将要亡国的时候,各方势力纷纷登场逐鹿中原,当时的大周太祖李向手下仅有不足三万士卒,在连天战火中随波逐流,要不是自身修为高深,早就被虎视眈眈的一众诸侯囫囵吞个干净。在陈家先祖出山相助之前,时任白马禅寺主持的了然神僧,不惜以金刚怒目的霹雳手段,亲自率领僧众一连剿灭数个参与到纷争中去的修士门派,而后公开表明支持李向一方,天下修士无不侧目。 有了这等强援在身后鼎力支持,李向才得到喘息机会,慢慢将麾下势力发展壮大,最后在陈家先祖的谋划下一举收拢中土残余势力,开创下千年不朽的社稷基业。据说定都中州,也是考虑建国初期局势不稳,离白马禅寺近些也好有个倚仗。 陈仲平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往往很是不屑,说一众秃驴最是虚伪不过,明明贪恋权势得了个历代主持受封大周国师的殊荣,偏偏装出一副四大皆空的模样来,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姿态比花船上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的国子监祭酒还要令人作呕。 白马禅寺虽不受爵位封赏,但当朝国师的荣耀,比之陈家世袭罔替的一等镇国公爵位可以说也不差分毫,当代四大神僧名声遍传十四州,在修士中的地位甚至隐隐还在越秀剑阁掌门任平生之上,尤其备受民间百姓敬畏尊崇。 谷雨看见隔着不远处一艘四层高的豪奢花船上挂了白马禅寺的旗帜,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毛,暗道男人都是一样,不管有没有头发。这么看来,自家公子爷就显得没那么可恶了。 白马禅寺确实来了,而且出手极为阔绰,一掷万金包下来最上等的花船,却把船东连带姑娘们都赶了下去,只剩下三四十个僧人盘坐在甲板上,连舱房也不肯踏进半步。陈无双好奇地散出灵识扫了一遍,发现船上和尚有老有少,修为最低的也与二境四品的他不相上下,只是没一个认识的。 所有僧人都一个姿势盘坐着,手里捻着念珠低声诵经,少年觉得无趣,却不知道自己刚刚收回灵识去,其中一个年老的和尚就抬起头,面带笑意漫不经心地朝谷雨方向看了一眼。 刘掌柜三人打着哈欠从舱房里走出来,被湖面上壮观的景象吓得顿时清醒过来,眼见无数花船在浩荡水面上围了个巨大的圈子,头顶上各色剑光闪烁不停亮成一片,心里却都有些后悔起来,这等大场面不知道来了多少修士,万一惹得旁人不高兴,收拾几个朔阳城的商贾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三人正想着上前说话,却被谷雨冷冷瞥了一眼,立刻顿在原地不敢迈步。花船上的姑娘们应该早就得了船东嘱咐,没有一人跟着出来,都老老实实躲在舱房里拉起厚实得不透光的窗帘闷头大睡,只有几个杂役手脚麻利地抬出两张小方桌来,又摆上几样时鲜瓜果和精致小菜,而后急忙退去。 两张方桌各靠一边船舷,谷雨当仁不让拉着自家主子占了左侧一桌,刘掌柜等人如蒙大赦远远去了右侧那桌坐下,相对无言只是苦笑。 “谷雨,来的修士不少?”就算不主动放出灵识,陈无双也能察觉到虚空中无数道灵识纵横交错,半空上剑气呼啸,这情景别说湖底那头蛰伏的凶兽了,就是陈仲平藏在水下也不敢轻易露面,蚁多咬死象的道理小孩子都懂。 谷雨四处看了几眼,“船围的圈子太大,远处看不真切。咱们附近除了白马禅寺之外还有几个小门派,其余没有旗子的船上大多也是修士,还有不少人御剑悬空而立。”尽管对一众僧人包下花船这样的举动有些不满,但有白马禅寺在一旁也不是坏事,起码公子真要遇到危险,只要报出司天监的身份来,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陈无双仰着头面朝半空,嗤笑道:“穷鬼们倒有些法子,合着不花钱来这混了张站票。”一想到自己扔出去两千五百两银子,却没有机会跟月莲姑娘交手一试深浅,少年就满肚子哀怨。 大周皇室富有天下,但极少涉足海疆,像康乐侯府这么大的楼船极为罕见,姓许的侯爷家世袭罔替一千三百余年的底蕴,由此就可见一斑。辰时刚到,楼船上鼓声如同滚雷般响彻四方,四周环绕的花船上所有声响立即被压制住,连微微摇晃的水面都似乎凝固下来。 鼓声震耳欲聋地响了半柱香时间才平息下来,楼房顶层上站出三个中年男子,为首一人四十余岁年纪,气度雍容,穿着一袭黑色绣金团龙蟒袍,腰间左侧悬了枚掌心大小的羊脂玉璧,正是当代康乐侯许青贤。 侯爷满面春风,抱拳朝四面行了个礼,这才以真气聚声,道:“值此吉日良辰,诸位贵客、前辈屈尊前来,八百里洞庭鱼龙欢喜,许某深感有幸。此次官卖,许某忝居东道,若有招待不周处,还望海涵才是。” 见他不以侯爷自居,反而自称“许某”,在场不少修士对他观感都算不错。不管你在大周任何等官职,在修士眼里始终是以强者为尊,许清贤三境五品的修为虽说不弱,可在大大小小数十家门派面前确实有些不够看。 陈无双点点头,赞了声:“话说得这般客气,是个会做生意的,看样子修为也不算低。” “至少五品。”能以真气聚声,让周围所有花船上的人听得清楚,这种本事一露,谷雨自然不难判断其修为境界。康乐侯顿了顿,等众多花船上人客气回应几句之后,又道:“此次官卖将持续三天,除去许某府中所藏之物外,诸位也可以自由交易,没有任何限制。” 说罢又朝四面拱了拱手,洒然在身后两人护卫下御剑升空,竟往旁处去了。众人正疑惑不解,就见楼船上响起一声号炮,一黑衣老者出现在宽阔甲板上抱拳,朗声道:“老朽姓许,蒙侯爷看重,忝为此次官卖主持,见过诸位贵客。” 陈无双撇了撇嘴,道:“从哪找来这么个拍卖师,看着可不大专业啊。” “四境。”谷雨道。 刚端起茶杯的公子爷倒吸一口凉气,了不得啊,这康乐侯府上到底藏了多少高手?算上之前薛山提到过的两个败在凶兽手下的七品境,光四境修士最少就有三人,这样阵容放在京城分量也不算轻了。 姓许的老者行事很是干脆,打过声招呼后立即单刀直入正题,道:“康乐侯府抛砖引玉,拿出来的第一件宝贝,请诸位贵客过目。”应着他话音,四名黑衣年轻修士抬着一样被红布蒙着的东西走到他右手边,也不卖关子,老者伸手就扯下黑布来,下面是一张紫檀木方桌,桌上放着一块三尺见方黑乎乎金属。 “这块寒铁,产自极北苦寒之地,乃是侯爷多年珍藏。其质坚硬无比,受老朽全力一击而未伤分毫,正是铸就刀剑的不二之选。此物不设底价,不收金银,只换诸位贵客手中奇珍,一炷香时间为限,有意者随时可以出价。”老者话音刚落,四名年轻修士中有一人立刻从随身储物法宝中,取出小小一个香炉来,点燃一炷香。 陈无双一听是寒铁,就不再注意楼船上动静,康乐侯府的多年珍藏?这种玩意儿司天监多的是,白送都懒得去搬。这也是常态,官卖才刚刚开场,现在拿出来的东西都价值不高,权且当做暖场之用而已。 一旁的刘掌柜等人也对此没有太大兴趣,反倒对这种大场面很是震撼,低声交谈着,不时还伸手指向远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苍山剑派杜如通,愿出九叶一花草两株。” “散修墨臣,愿出玄品雌雄双剑。” “江州落雁山王向海,愿出玄品丹炉一座。” 几乎同一时间,已经有数人出价,都是以真气聚声,整个场中听得清清楚楚。陈无双皱了皱眉,问道:“谷雨,玄品是个什么意思?” 第三十四章 开场 地处中州与凉州交界处的白马禅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地位不逊色于司天监。大周子民中信佛者极多,作为十四州首屈一指的佛家圣地,其香火之鼎盛从来独步当世,寺中光是有修为在身的僧人就有一万有余。 前朝将要亡国的时候,各方势力纷纷登场逐鹿中原,当时的大周太祖李向手下仅有不足三万士卒,在连天战火中随波逐流,要不是自身修为高深,早就被虎视眈眈的一众诸侯囫囵吞个干净。在陈家先祖出山相助之前,时任白马禅寺主持的了然神僧,不惜以金刚怒目的霹雳手段,亲自率领僧众一连剿灭数个参与到纷争中去的修士门派,而后公开表明支持李向一方,天下修士无不侧目。 有了这等强援在身后鼎力支持,李向才得到喘息机会,慢慢将麾下势力发展壮大,最后在陈家先祖的谋划下一举收拢中土残余势力,开创下千年不朽的社稷基业。据说定都中州,也是考虑建国初期局势不稳,离白马禅寺近些也好有个倚仗。 陈仲平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往往很是不屑,说一众秃驴最是虚伪不过,明明贪恋权势得了个历代主持受封大周国师的殊荣,偏偏装出一副四大皆空的模样来,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姿态比花船上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的国子监祭酒还要令人作呕。 白马禅寺虽不受爵位封赏,但当朝国师的荣耀,比之陈家世袭罔替的一等镇国公爵位可以说也不差分毫,当代四大神僧名声遍传十四州,在修士中的地位甚至隐隐还在越秀剑阁掌门任平生之上,尤其备受民间百姓敬畏尊崇。 谷雨看见隔着不远处一艘四层高的豪奢花船上挂了白马禅寺的旗帜,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毛,暗道男人都是一样,不管有没有头发。这么看来,自家公子爷就显得没那么可恶了。 白马禅寺确实来了,而且出手极为阔绰,一掷万金包下来最上等的花船,却把船东连带姑娘们都赶了下去,只剩下三四十个僧人盘坐在甲板上,连舱房也不肯踏进半步。陈无双好奇地散出灵识扫了一遍,发现船上和尚有老有少,修为最低的也与二境四品的他不相上下,只是没一个认识的。 所有僧人都一个姿势盘坐着,手里捻着念珠低声诵经,少年觉得无趣,却不知道自己刚刚收回灵识去,其中一个年老的和尚就抬起头,面带笑意漫不经心地朝谷雨方向看了一眼。 刘掌柜三人打着哈欠从舱房里走出来,被湖面上壮观的景象吓得顿时清醒过来,眼见无数花船在浩荡水面上围了个巨大的圈子,头顶上各色剑光闪烁不停亮成一片,心里却都有些后悔起来,这等大场面不知道来了多少修士,万一惹得旁人不高兴,收拾几个朔阳城的商贾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三人正想着上前说话,却被谷雨冷冷瞥了一眼,立刻顿在原地不敢迈步。花船上的姑娘们应该早就得了船东嘱咐,没有一人跟着出来,都老老实实躲在舱房里拉起厚实得不透光的窗帘闷头大睡,只有几个杂役手脚麻利地抬出两张小方桌来,又摆上几样时鲜瓜果和精致小菜,而后急忙退去。 两张方桌各靠一边船舷,谷雨当仁不让拉着自家主子占了左侧一桌,刘掌柜等人如蒙大赦远远去了右侧那桌坐下,相对无言只是苦笑。 “谷雨,来的修士不少?”就算不主动放出灵识,陈无双也能察觉到虚空中无数道灵识纵横交错,半空上剑气呼啸,这情景别说湖底那头蛰伏的凶兽了,就是陈仲平藏在水下也不敢轻易露面,蚁多咬死象的道理小孩子都懂。 谷雨四处看了几眼,“船围的圈子太大,远处看不真切。咱们附近除了白马禅寺之外还有几个小门派,其余没有旗子的船上大多也是修士,还有不少人御剑悬空而立。”尽管对一众僧人包下花船这样的举动有些不满,但有白马禅寺在一旁也不是坏事,起码公子真要遇到危险,只要报出司天监的身份来,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陈无双仰着头面朝半空,嗤笑道:“穷鬼们倒有些法子,合着不花钱来这混了张站票。”一想到自己扔出去两千五百两银子,却没有机会跟月莲姑娘交手一试深浅,少年就满肚子哀怨。 大周皇室富有天下,但极少涉足海疆,像康乐侯府这么大的楼船极为罕见,姓许的侯爷家世袭罔替一千三百余年的底蕴,由此就可见一斑。辰时刚到,楼船上鼓声如同滚雷般响彻四方,四周环绕的花船上所有声响立即被压制住,连微微摇晃的水面都似乎凝固下来。 鼓声震耳欲聋地响了半柱香时间才平息下来,楼房顶层上站出三个中年男子,为首一人四十余岁年纪,气度雍容,穿着一袭黑色绣金团龙蟒袍,腰间左侧悬了枚掌心大小的羊脂玉璧,正是当代康乐侯许青贤。 侯爷满面春风,抱拳朝四面行了个礼,这才以真气聚声,道:“值此吉日良辰,诸位贵客、前辈屈尊前来,八百里洞庭鱼龙欢喜,许某深感有幸。此次官卖,许某忝居东道,若有招待不周处,还望海涵才是。” 见他不以侯爷自居,反而自称“许某”,在场不少修士对他观感都算不错。不管你在大周任何等官职,在修士眼里始终是以强者为尊,许清贤三境五品的修为虽说不弱,可在大大小小数十家门派面前确实有些不够看。 陈无双点点头,赞了声:“话说得这般客气,是个会做生意的,看样子修为也不算低。” “至少五品。”能以真气聚声,让周围所有花船上的人听得清楚,这种本事一露,谷雨自然不难判断其修为境界。康乐侯顿了顿,等众多花船上人客气回应几句之后,又道:“此次官卖将持续三天,除去许某府中所藏之物外,诸位也可以自由交易,没有任何限制。” 说罢又朝四面拱了拱手,洒然在身后两人护卫下御剑升空,竟往旁处去了。众人正疑惑不解,就见楼船上响起一声号炮,一黑衣老者出现在宽阔甲板上抱拳,朗声道:“老朽姓许,蒙侯爷看重,忝为此次官卖主持,见过诸位贵客。” 陈无双撇了撇嘴,道:“从哪找来这么个拍卖师,看着可不大专业啊。” “四境。”谷雨道。 刚端起茶杯的公子爷倒吸一口凉气,了不得啊,这康乐侯府上到底藏了多少高手?算上之前薛山提到过的两个败在凶兽手下的七品境,光四境修士最少就有三人,这样阵容放在京城分量也不算轻了。 姓许的老者行事很是干脆,打过声招呼后立即单刀直入正题,道:“康乐侯府抛砖引玉,拿出来的第一件宝贝,请诸位贵客过目。”应着他话音,四名黑衣年轻修士抬着一样被红布蒙着的东西走到他右手边,也不卖关子,老者伸手就扯下黑布来,下面是一张紫檀木方桌,桌上放着一块三尺见方黑乎乎金属。 “这块寒铁,产自极北苦寒之地,乃是侯爷多年珍藏。其质坚硬无比,受老朽全力一击而未伤分毫,正是铸就刀剑的不二之选。此物不设底价,不收金银,只换诸位贵客手中奇珍,一炷香时间为限,有意者随时可以出价。”老者话音刚落,四名年轻修士中有一人立刻从随身储物法宝中,取出小小一个香炉来,点燃一炷香。 陈无双一听是寒铁,就不再注意楼船上动静,康乐侯府的多年珍藏?这种玩意儿司天监多的是,白送都懒得去搬。这也是常态,官卖才刚刚开场,现在拿出来的东西都价值不高,权且当做暖场之用而已。 一旁的刘掌柜等人也对此没有太大兴趣,反倒对这种大场面很是震撼,低声交谈着,不时还伸手指向远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苍山剑派杜如通,愿出九叶一花草两株。” “散修墨臣,愿出玄品雌雄双剑。” “江州落雁山王向海,愿出玄品丹炉一座。” 几乎同一时间,已经有数人出价,都是以真气聚声,整个场中听得清清楚楚。陈无双皱了皱眉,问道:“谷雨,玄品是个什么意思?” 第三十五章 济州将军杨虎头 谁也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世间万物包括人在内,都被分了个三六九等。佛家弟子向来追求的众生平等在陈无双看来,就是个很不好笑的笑话。否则同样都是和尚,为什么有的只能在寺院里扫地干活,有的却高居庙堂受封国师? 快活这种情绪应该分不出明显的等级,可能让少年快活的花船却被康乐侯分成上中下三等,最上等的快活要花万两黄金才能感受,陈无双再纨绔也有些不舍得,这么大一笔钱,等回了京够在流香江上快活三年,相比只有短短三天的洞庭官卖,傻子也知道哪种更合算。 谷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公子这十年来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天下修士境界,分为五境十二品,法宝、药材、丹药之类,则按照品质大致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品级。”陈无双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个说法确实是头一回听说。 在十四岁那年被六皇子殿下撺掇着去了流香江之后,近两年来他极少见着陈仲平的面,不靠谱的老头自从刚把他带回司天监之后给了一本抱朴诀,之后就也没太关注他的修为进境,反倒常说起些天下成名修士的糟心事来取笑。 再者,司天监珍藏无数,陈伯庸也不如何在乎这些东西,连周天星盘都让陈无双偷摸着爬上观星楼七层见过几回,对法宝、丹药一类有品级区分一事反而没人跟他提起过。经谷雨略微一解释,他也就明白了玄品算不上好东西,同时心里也暗自评价侍女最多也就算是玄品,太不体贴,在他目前认识的女子里,黄莺儿当仁不让是天品一样的存在。 记得第一次见着黄莺儿的时候还是去年年初,一场早春的大雪飘飘扬扬下了两天,流香江上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陈无双觉得这种时候最适合去花船上烤着火炉,温一壶黄酒,听姑娘们唱曲。可想来是因为天气寒冷,江上的花船都停泊在岸边挂了歇业牌子,裹着厚厚银狐毛大氅的少年沿着江岸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见着一艘刚要起锚的船。 这艘花船不小,平日里陈无双虽然见过,但这还是第一次上去。没想到船上的姑娘个个可称人间尤物,尤其是含苞待放的黄莺儿,一曲唱罢就险些勾了少年的魂去,明明是出了名的艳曲《下扬州》,在她嘴里唱出来竟然很有些雅致味道,可惜人家卖艺不卖身,否则说什么也得一亲芳泽才过瘾。 胡思乱想了一阵,陈无双又问道:“那你的佩剑是什么品级?” 谷雨的佩剑就横放在小方桌一侧,“地品。”陈无双点点头,司天监果然财雄势大,拔下根汗毛来就比寻常修士门派的腰还粗,窥一管而知全豹,二十四剑侍手里的佩剑想来都不会差。 二人聊了这几句,湖面中央楼船上自称姓许的那位黑衣老者已经挥手灭了香,“青州太玄剑宗单先生可得此物。”话音刚落,他身后站着的四名年轻修士中立即有一人将寒铁收进储物法宝中,御剑朝西边一艘花船而去,显然是要当着在场全部人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交易,这样干净利落的方式倒比繁琐花样更得人心。 黑衣老者也不等年轻修士回来,咳嗽一声又道:“第二件宝贝是一炉聚灵丹,成丹共有九枚,乃是出自太医令楚大人其中一位亲传弟子之手,玄品上。”身后年轻修士中另有一人上前,应声取出一个白玉小瓶败在桌上。 这个倒不用谷雨再解释,寻常修士破入二境后自然能打开周身三百六十座穴窍,以灵识接引天地灵气入体炼化,但除非资质极佳、天赋异禀者,大多都因为修为境界不高导致灵识不强,所能接引到的灵气并不可观。 聚灵丹,顾名思义,能以药物之力催动修士灵识短时间内增强,好让能接引到体内的天地灵气数量增加,这种能辅助修行的丹药不少见,各门各派供奉的丹师都不难炼制。太医令楚鹤卿与白马禅寺空相、南海段百草并列当世三大神医,教出来的弟子自然也有不凡之处。 同样的青冥剑诀,如果把陈仲平的浩瀚剑气比作八百里洞庭湖,那谷雨使出来的勉强只能算是一碗水。炼丹也是一样,相同的丹方炼制出来的丹药也有区别,品质高低全凭丹师虽火候的精确把控力度而定,姓许的老者虽然没有明说这一炉聚灵丹具体出自谁手,但玄品上的品级,已经可以证明一切。 这一来,出声报价的人就比刚才还多了不少,连跟陈无双一起凑钱包下花船来的吕掌柜都有些跃跃欲试。 “肃州通天寺,贫僧了尘,愿出玄品血参三株。” “济州将军府,愿出漠北妖族内丹十枚。” 前面两人一开口,朔阳城回春堂的当家吕掌柜登时泄了气,这还怎么出价?漠北妖族的内丹,除了手握实际兵权、上阵厮杀过的将军,谁还拿得出来?而且妖族内丹最具灵气,用作制药、炼丹都是上品,每一枚都价值不菲,也不知济州将军在哪条船上,张口就是十枚。 陈无双微微一笑,低声道:“济州也掺和进来,这洞庭湖里,水可真浑呐。” 黑衣老者随后就熄了香,宣布将那炉聚灵丹换给济州将军府,至于是真想要妖族内丹,还是卖将军府个面子,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说起济州将军,陈无双倒有些印象,听说这位名叫杨虎头的粗犷汉子是济州都督手下第一悍将,早年曾在雍州安北侯爷麾下边军中历练,善使大刀,勉强有三境修为,每逢漠北妖族侵袭,总是身先士卒勇往直前,在军中名声不小。 杀得兴起时就嫌弃浑身甲胄累赘,在北境冰天雪地里赤着上身酣战不休,据说身上数十处伤痕交错,却没有一处伤在后背,全部在胸腹之间,就是因为此人只知进而不知退,多少次力竭都是被同袍拼命抢回来才保住性命。 连陛下都赞誉过一句“我朝虎将”的汉子,更出名的竟然是惧内。曾经有一次跟随进京述职的济州都督上了花船,回家无意在酒后说了几句,就被自家婆娘追着在济州府慌不择路跑了大半天,躲进营里的时候鞋都不知道丢在哪里,消息传到京里,成了花船上一大趣谈,陈无双好是笑了一阵。 要不是现在还有紧要事得办,白衣少年倒有心去见一见这位济州将军,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娶亲十多年来一房妾室都不敢纳进家中,也想问问他这次上了花船回去怎么跟河东狮交代,济州无战事,老藏在营里躲着不敢回家也不是个长久办法啊。 陈无双觉得,杨虎头这样有血有肉的汉子,比隔壁不远处最上等花船上那些和尚要可爱的多,修佛也好修剑也好,修士总归还是人,身上如果没有几分烟火气,瞧着就让人打从心眼里不舒坦。像昆仑山上苏慕仙这么肆意平生的,哪怕没有五境十二品修为,也不愧剑仙之名。 谷雨不知道自家主子在想什么,可见楼船上第二桩交易落定,黑衣老者又摆出一物来,侍女却忍不住轻咦了一声,“康乐侯竟然有这东西?” 陈无双立马来了兴致,能让身为司天监二十四剑侍之一的谷雨都诧异的,肯定有些门道,“是什么?” 第三十五章 济州将军杨虎头 谁也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世间万物包括人在内,都被分了个三六九等。佛家弟子向来追求的众生平等在陈无双看来,就是个很不好笑的笑话。否则同样都是和尚,为什么有的只能在寺院里扫地干活,有的却高居庙堂受封国师? 快活这种情绪应该分不出明显的等级,可能让少年快活的花船却被康乐侯分成上中下三等,最上等的快活要花万两黄金才能感受,陈无双再纨绔也有些不舍得,这么大一笔钱,等回了京够在流香江上快活三年,相比只有短短三天的洞庭官卖,傻子也知道哪种更合算。 谷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公子这十年来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天下修士境界,分为五境十二品,法宝、药材、丹药之类,则按照品质大致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品级。”陈无双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个说法确实是头一回听说。 在十四岁那年被六皇子殿下撺掇着去了流香江之后,近两年来他极少见着陈仲平的面,不靠谱的老头自从刚把他带回司天监之后给了一本抱朴诀,之后就也没太关注他的修为进境,反倒常说起些天下成名修士的糟心事来取笑。 再者,司天监珍藏无数,陈伯庸也不如何在乎这些东西,连周天星盘都让陈无双偷摸着爬上观星楼七层见过几回,对法宝、丹药一类有品级区分一事反而没人跟他提起过。经谷雨略微一解释,他也就明白了玄品算不上好东西,同时心里也暗自评价侍女最多也就算是玄品,太不体贴,在他目前认识的女子里,黄莺儿当仁不让是天品一样的存在。 记得第一次见着黄莺儿的时候还是去年年初,一场早春的大雪飘飘扬扬下了两天,流香江上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陈无双觉得这种时候最适合去花船上烤着火炉,温一壶黄酒,听姑娘们唱曲。可想来是因为天气寒冷,江上的花船都停泊在岸边挂了歇业牌子,裹着厚厚银狐毛大氅的少年沿着江岸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见着一艘刚要起锚的船。 这艘花船不小,平日里陈无双虽然见过,但这还是第一次上去。没想到船上的姑娘个个可称人间尤物,尤其是含苞待放的黄莺儿,一曲唱罢就险些勾了少年的魂去,明明是出了名的艳曲《下扬州》,在她嘴里唱出来竟然很有些雅致味道,可惜人家卖艺不卖身,否则说什么也得一亲芳泽才过瘾。 胡思乱想了一阵,陈无双又问道:“那你的佩剑是什么品级?” 谷雨的佩剑就横放在小方桌一侧,“地品。”陈无双点点头,司天监果然财雄势大,拔下根汗毛来就比寻常修士门派的腰还粗,窥一管而知全豹,二十四剑侍手里的佩剑想来都不会差。 二人聊了这几句,湖面中央楼船上自称姓许的那位黑衣老者已经挥手灭了香,“青州太玄剑宗单先生可得此物。”话音刚落,他身后站着的四名年轻修士中立即有一人将寒铁收进储物法宝中,御剑朝西边一艘花船而去,显然是要当着在场全部人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交易,这样干净利落的方式倒比繁琐花样更得人心。 黑衣老者也不等年轻修士回来,咳嗽一声又道:“第二件宝贝是一炉聚灵丹,成丹共有九枚,乃是出自太医令楚大人其中一位亲传弟子之手,玄品上。”身后年轻修士中另有一人上前,应声取出一个白玉小瓶败在桌上。 这个倒不用谷雨再解释,寻常修士破入二境后自然能打开周身三百六十座穴窍,以灵识接引天地灵气入体炼化,但除非资质极佳、天赋异禀者,大多都因为修为境界不高导致灵识不强,所能接引到的灵气并不可观。 聚灵丹,顾名思义,能以药物之力催动修士灵识短时间内增强,好让能接引到体内的天地灵气数量增加,这种能辅助修行的丹药不少见,各门各派供奉的丹师都不难炼制。太医令楚鹤卿与白马禅寺空相、南海段百草并列当世三大神医,教出来的弟子自然也有不凡之处。 同样的青冥剑诀,如果把陈仲平的浩瀚剑气比作八百里洞庭湖,那谷雨使出来的勉强只能算是一碗水。炼丹也是一样,相同的丹方炼制出来的丹药也有区别,品质高低全凭丹师虽火候的精确把控力度而定,姓许的老者虽然没有明说这一炉聚灵丹具体出自谁手,但玄品上的品级,已经可以证明一切。 这一来,出声报价的人就比刚才还多了不少,连跟陈无双一起凑钱包下花船来的吕掌柜都有些跃跃欲试。 “肃州通天寺,贫僧了尘,愿出玄品血参三株。” “济州将军府,愿出漠北妖族内丹十枚。” 前面两人一开口,朔阳城回春堂的当家吕掌柜登时泄了气,这还怎么出价?漠北妖族的内丹,除了手握实际兵权、上阵厮杀过的将军,谁还拿得出来?而且妖族内丹最具灵气,用作制药、炼丹都是上品,每一枚都价值不菲,也不知济州将军在哪条船上,张口就是十枚。 陈无双微微一笑,低声道:“济州也掺和进来,这洞庭湖里,水可真浑呐。” 黑衣老者随后就熄了香,宣布将那炉聚灵丹换给济州将军府,至于是真想要妖族内丹,还是卖将军府个面子,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说起济州将军,陈无双倒有些印象,听说这位名叫杨虎头的粗犷汉子是济州都督手下第一悍将,早年曾在雍州安北侯爷麾下边军中历练,善使大刀,勉强有三境修为,每逢漠北妖族侵袭,总是身先士卒勇往直前,在军中名声不小。 杀得兴起时就嫌弃浑身甲胄累赘,在北境冰天雪地里赤着上身酣战不休,据说身上数十处伤痕交错,却没有一处伤在后背,全部在胸腹之间,就是因为此人只知进而不知退,多少次力竭都是被同袍拼命抢回来才保住性命。 连陛下都赞誉过一句“我朝虎将”的汉子,更出名的竟然是惧内。曾经有一次跟随进京述职的济州都督上了花船,回家无意在酒后说了几句,就被自家婆娘追着在济州府慌不择路跑了大半天,躲进营里的时候鞋都不知道丢在哪里,消息传到京里,成了花船上一大趣谈,陈无双好是笑了一阵。 要不是现在还有紧要事得办,白衣少年倒有心去见一见这位济州将军,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娶亲十多年来一房妾室都不敢纳进家中,也想问问他这次上了花船回去怎么跟河东狮交代,济州无战事,老藏在营里躲着不敢回家也不是个长久办法啊。 陈无双觉得,杨虎头这样有血有肉的汉子,比隔壁不远处最上等花船上那些和尚要可爱的多,修佛也好修剑也好,修士总归还是人,身上如果没有几分烟火气,瞧着就让人打从心眼里不舒坦。像昆仑山上苏慕仙这么肆意平生的,哪怕没有五境十二品修为,也不愧剑仙之名。 谷雨不知道自家主子在想什么,可见楼船上第二桩交易落定,黑衣老者又摆出一物来,侍女却忍不住轻咦了一声,“康乐侯竟然有这东西?” 陈无双立马来了兴致,能让身为司天监二十四剑侍之一的谷雨都诧异的,肯定有些门道,“是什么?” 第三十六章 舍利子 南起剑山、北至大漠,东临碧海、西接昆仑,大周一十四州疆域中物产之丰博,实在难以一言概述。况且人力有时穷,世上很多奇妙东西或生于千仞悬崖,或长于万丈深渊,纵然高境界修士无处不可去,也不敢说一切物种都见过。 陈无双自认为十年来所知的已经足够多,其实到了洞庭湖才真正明白,修士眼中有用的奇珍异宝种类之繁多堪称五花八门,从神兵利器到储物法宝,从灵丹妙药到名花异草,体系之庞大简直有些骇人听闻。 官卖上拿出来的第三件东西,是楼船上姓许的黑衣老者从自己储物法宝中取出来的,一颗椭圆形乳白色珠子,表面看起来灰蒙蒙不显光泽,陈无双用灵识去探时却发觉其中蕴含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平和力量。 没等黑衣老者点燃线香计时,也没等谷雨开口解释,白马禅寺众僧聚集的花船上突然就出现了动静,“南无我佛。许施主,此物不可拍卖。” 陈无双等人乘坐的花船体型不大,在数百艘花船中看起来很不起眼,隔着不远处就是白马禅寺包下来的那艘,几十个和尚从一开始就低着头念经,似乎不太在乎官卖的进程,少年甚至怀疑这群和尚就是专程赶来念三天经文,超度洞庭湖上无数被人仍在姑娘们身上结不出果实的种子。 听见和尚中有人开口拦下黑衣老者接下来的动作,谷雨似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轻声道:“若是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枚舍利子。”这么一说,少年立即就明白了为何和尚要出声阻拦,舍利子乃是高僧生前因戒定慧的功德熏修而自然感得,修为高强的佛家弟子在圆寂后焚化肉身,才有机缘留下此物,据传其中蕴含僧人一生之所修,神妙非常。 和尚的声音并不大,中正而柔和,但却比先前楼船上的鼓声还有效,一言既出,场中顿时如深夜般安静,鸦雀无声。黑衣老者遥遥欠身一礼,道:“原来是空法神僧法驾亲临,许某有失远迎。” 白马禅寺当代四大神僧中自然以曾出手医治陈无双目盲的空相为首,而这位空法神僧少年虽然没有见过,但其名声确实如雷贯耳。这位与当朝国师同辈的老和尚从幼年出家以来,就从没有显示出过人的天赋,甚至连诵经也不在行,别人背三天就能记牢的经文,他得用一个月功夫才能勉强背诵下来。 修佛半生毫无进展,直到快五十岁的时候修为还停留在一境二品,偏偏这么笨一个人却被寺中上代主持很是看重,曾言单论心境,修为、佛法都出类拔萃的空相都比不上他。或许真是佛祖怜其勤勉,五十岁之后,空法和尚突然厚积而薄发,修为进境何止一日千里,短短半年功夫从一境直入五境九品,再半年,晋升十品,不弱于司天监陈伯庸,一步迈进四大神僧之列。 这种不合常理的事已经不能用罕见来形容,少年不靠谱师父的说法是,这老秃驴想来是得了哪个不着调的菩萨点化,或者是寺中将要圆寂的高僧灌顶传法,不然这么容易就能修成五境高人,天底下还不乱了套去?但不论其中究竟有没有隐秘,空法神僧五境十品的修为是实打实的,因为陈仲平亲自出手试过,胜得不算轻松。 “许施主不必多礼。此物是贫僧师叔祖守静神僧的指骨舍利,不可任之流落在外,理应迎回鄙寺受后辈弟子供奉。还望施主告知侯爷,行个方便。”甲板上,身披黄色袈裟的老和尚越众而出,两道白眉极长,几乎垂到嘴角,脸上却少有皱纹,肌肤看上去光华水润,神完气足。这句话看似是跟楼船上黑衣老者交谈,其实也不无告知在场众人的意思。 陈无双嘴角抽了抽,“这和尚好不讲理,人家好端端做生意,当然得是价高者得,他一开口抬出白马禅寺来,旁人谁还敢再出价了?” 谷雨没防备自家主子说出这种话来,忙道:“公子慎言!楼主大人与白马禅寺一向交好,而且守静神僧在世时曾任国师,不可不敬。”此时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突然现身的空法神僧身上,倒也没人注意他这边的动静,白马禅寺所属的那条花船上,三四十名和尚都表情肃穆地站起身来,对着黑衣老者掌心托着的舍利子低头行礼,那枚舍利子似有感应般,隐隐竟传出来梵唱声声,一层很淡的金光缓缓亮起来。 果然被少年说中,空法神僧这等身份的修士一开口,整个洞庭湖上再无一人敢出价,反而纷纷出声附和,道:“既然是守静神僧舍利,确实应该物归原主。” 黑衣老者微微摇头,歉然道:“神僧面前不敢欺瞒,此物并非侯爷所有,而是有人委托拍卖,许奉不敢做主送与贵寺。不过,正主就在此间,空法神僧不妨先出价,或可商议一二。”陈无双这才知道,原来黑衣老者叫做许奉,只是不知道他是原本就姓许,还是被赐了主子姓氏的许家客卿,就算只是个家仆,凭他四境八品的修为在康乐侯府的地位就绝对不会太低。 老僧空法也不为难他,点头道:“许施主说的是。不论此物为谁所有,若肯割爱归还,白马禅寺愿许一诺,日后可全力助其做一件不违戒律之事。”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哗然,且不说空相神僧乃是当世三大神医之一,有这么一个许诺无异于多了一条性命,就说单凭能求动空法和尚出面,世间解决不了的事情也寥寥无几了。 陈无双冷笑一声,“空手套白狼,和尚打得一手好算盘。”谷雨连声咳嗽,要不是怕惹人注意,恨不得立刻就把胡说八道的少年拖回舱房里去关着。心里却奇怪,怎么公子爷对薛山那种人都从来很客气,偏对白马禅寺的一众高僧意见颇大,难不成是记恨空相神僧没有治得好他双眼? 楼船上,许奉有意无意的歪了歪头做倾听状,随即道:“三件。”他的举动空法神僧看在眼里,自然知道附近有人暗地里传音给他,当下也不在意,摇头拒绝道:“不可。” 许奉笑道:“并非不愿玉成此事,神僧刚才一出口,其余贵客碍于白马禅寺都有谦让之心,不肯再出价,许某也是为难。物主适才已有交代,若是神僧觉得不满意,此物就不再拍卖了。” 陈无双听得欣喜,赞道:“康乐侯府都是正经买卖人啊,这一招以退为进恰到好处。” 老和尚收在宽大僧袍袖子中的左手不断捻着一串漆黑油亮的念珠,沉默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无奈道:“至多两件。” 许奉立刻应允,“如此甚好!”说罢便将掌心舍利子交给身后一年轻修士,那人御剑升空而来,眨眼间落在白马禅寺花船上,双手捧着送到老和尚面前。空法面色一整,率领身后众僧恭敬地双膝跪下,摊开双手举过头顶小心翼翼接过来,“弟子空法,恭迎师叔祖舍利子。”然后才站起身来,仔细端详几眼,慎重地收入怀中,又谢过那年轻修士。 船上一众和尚无不激动非常,甚至有年轻些的忍不住潸然泪下,过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各自会原来的位置依前样盘坐下来,继续诵经。陈无双诧异道:“看着没有要走的意思啊,这帮和尚在花船上还没住够?不应该,难道上面也有姑娘陪着?” 谷雨狠狠在桌下踩了他一脚,道:“公子再胡闹,我就把你塞回舱房里呆着。” “咦,你这丫头怎么胳膊肘老是往外拐?” 眼疾手快的侍女也不管时辰还没到,屈指一弹将伐髓丹就精准弹进少年嘴里。陈无双愕然,“你等着!回了京我就把你卖到白马禅寺去!” 第三十六章 舍利子 南起剑山、北至大漠,东临碧海、西接昆仑,大周一十四州疆域中物产之丰博,实在难以一言概述。况且人力有时穷,世上很多奇妙东西或生于千仞悬崖,或长于万丈深渊,纵然高境界修士无处不可去,也不敢说一切物种都见过。 陈无双自认为十年来所知的已经足够多,其实到了洞庭湖才真正明白,修士眼中有用的奇珍异宝种类之繁多堪称五花八门,从神兵利器到储物法宝,从灵丹妙药到名花异草,体系之庞大简直有些骇人听闻。 官卖上拿出来的第三件东西,是楼船上姓许的黑衣老者从自己储物法宝中取出来的,一颗椭圆形乳白色珠子,表面看起来灰蒙蒙不显光泽,陈无双用灵识去探时却发觉其中蕴含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平和力量。 没等黑衣老者点燃线香计时,也没等谷雨开口解释,白马禅寺众僧聚集的花船上突然就出现了动静,“南无我佛。许施主,此物不可拍卖。” 陈无双等人乘坐的花船体型不大,在数百艘花船中看起来很不起眼,隔着不远处就是白马禅寺包下来的那艘,几十个和尚从一开始就低着头念经,似乎不太在乎官卖的进程,少年甚至怀疑这群和尚就是专程赶来念三天经文,超度洞庭湖上无数被人仍在姑娘们身上结不出果实的种子。 听见和尚中有人开口拦下黑衣老者接下来的动作,谷雨似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轻声道:“若是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枚舍利子。”这么一说,少年立即就明白了为何和尚要出声阻拦,舍利子乃是高僧生前因戒定慧的功德熏修而自然感得,修为高强的佛家弟子在圆寂后焚化肉身,才有机缘留下此物,据传其中蕴含僧人一生之所修,神妙非常。 和尚的声音并不大,中正而柔和,但却比先前楼船上的鼓声还有效,一言既出,场中顿时如深夜般安静,鸦雀无声。黑衣老者遥遥欠身一礼,道:“原来是空法神僧法驾亲临,许某有失远迎。” 白马禅寺当代四大神僧中自然以曾出手医治陈无双目盲的空相为首,而这位空法神僧少年虽然没有见过,但其名声确实如雷贯耳。这位与当朝国师同辈的老和尚从幼年出家以来,就从没有显示出过人的天赋,甚至连诵经也不在行,别人背三天就能记牢的经文,他得用一个月功夫才能勉强背诵下来。 修佛半生毫无进展,直到快五十岁的时候修为还停留在一境二品,偏偏这么笨一个人却被寺中上代主持很是看重,曾言单论心境,修为、佛法都出类拔萃的空相都比不上他。或许真是佛祖怜其勤勉,五十岁之后,空法和尚突然厚积而薄发,修为进境何止一日千里,短短半年功夫从一境直入五境九品,再半年,晋升十品,不弱于司天监陈伯庸,一步迈进四大神僧之列。 这种不合常理的事已经不能用罕见来形容,少年不靠谱师父的说法是,这老秃驴想来是得了哪个不着调的菩萨点化,或者是寺中将要圆寂的高僧灌顶传法,不然这么容易就能修成五境高人,天底下还不乱了套去?但不论其中究竟有没有隐秘,空法神僧五境十品的修为是实打实的,因为陈仲平亲自出手试过,胜得不算轻松。 “许施主不必多礼。此物是贫僧师叔祖守静神僧的指骨舍利,不可任之流落在外,理应迎回鄙寺受后辈弟子供奉。还望施主告知侯爷,行个方便。”甲板上,身披黄色袈裟的老和尚越众而出,两道白眉极长,几乎垂到嘴角,脸上却少有皱纹,肌肤看上去光华水润,神完气足。这句话看似是跟楼船上黑衣老者交谈,其实也不无告知在场众人的意思。 陈无双嘴角抽了抽,“这和尚好不讲理,人家好端端做生意,当然得是价高者得,他一开口抬出白马禅寺来,旁人谁还敢再出价了?” 谷雨没防备自家主子说出这种话来,忙道:“公子慎言!楼主大人与白马禅寺一向交好,而且守静神僧在世时曾任国师,不可不敬。”此时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突然现身的空法神僧身上,倒也没人注意他这边的动静,白马禅寺所属的那条花船上,三四十名和尚都表情肃穆地站起身来,对着黑衣老者掌心托着的舍利子低头行礼,那枚舍利子似有感应般,隐隐竟传出来梵唱声声,一层很淡的金光缓缓亮起来。 果然被少年说中,空法神僧这等身份的修士一开口,整个洞庭湖上再无一人敢出价,反而纷纷出声附和,道:“既然是守静神僧舍利,确实应该物归原主。” 黑衣老者微微摇头,歉然道:“神僧面前不敢欺瞒,此物并非侯爷所有,而是有人委托拍卖,许奉不敢做主送与贵寺。不过,正主就在此间,空法神僧不妨先出价,或可商议一二。”陈无双这才知道,原来黑衣老者叫做许奉,只是不知道他是原本就姓许,还是被赐了主子姓氏的许家客卿,就算只是个家仆,凭他四境八品的修为在康乐侯府的地位就绝对不会太低。 老僧空法也不为难他,点头道:“许施主说的是。不论此物为谁所有,若肯割爱归还,白马禅寺愿许一诺,日后可全力助其做一件不违戒律之事。”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哗然,且不说空相神僧乃是当世三大神医之一,有这么一个许诺无异于多了一条性命,就说单凭能求动空法和尚出面,世间解决不了的事情也寥寥无几了。 陈无双冷笑一声,“空手套白狼,和尚打得一手好算盘。”谷雨连声咳嗽,要不是怕惹人注意,恨不得立刻就把胡说八道的少年拖回舱房里去关着。心里却奇怪,怎么公子爷对薛山那种人都从来很客气,偏对白马禅寺的一众高僧意见颇大,难不成是记恨空相神僧没有治得好他双眼? 楼船上,许奉有意无意的歪了歪头做倾听状,随即道:“三件。”他的举动空法神僧看在眼里,自然知道附近有人暗地里传音给他,当下也不在意,摇头拒绝道:“不可。” 许奉笑道:“并非不愿玉成此事,神僧刚才一出口,其余贵客碍于白马禅寺都有谦让之心,不肯再出价,许某也是为难。物主适才已有交代,若是神僧觉得不满意,此物就不再拍卖了。” 陈无双听得欣喜,赞道:“康乐侯府都是正经买卖人啊,这一招以退为进恰到好处。” 老和尚收在宽大僧袍袖子中的左手不断捻着一串漆黑油亮的念珠,沉默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无奈道:“至多两件。” 许奉立刻应允,“如此甚好!”说罢便将掌心舍利子交给身后一年轻修士,那人御剑升空而来,眨眼间落在白马禅寺花船上,双手捧着送到老和尚面前。空法面色一整,率领身后众僧恭敬地双膝跪下,摊开双手举过头顶小心翼翼接过来,“弟子空法,恭迎师叔祖舍利子。”然后才站起身来,仔细端详几眼,慎重地收入怀中,又谢过那年轻修士。 船上一众和尚无不激动非常,甚至有年轻些的忍不住潸然泪下,过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各自会原来的位置依前样盘坐下来,继续诵经。陈无双诧异道:“看着没有要走的意思啊,这帮和尚在花船上还没住够?不应该,难道上面也有姑娘陪着?” 谷雨狠狠在桌下踩了他一脚,道:“公子再胡闹,我就把你塞回舱房里呆着。” “咦,你这丫头怎么胳膊肘老是往外拐?” 眼疾手快的侍女也不管时辰还没到,屈指一弹将伐髓丹就精准弹进少年嘴里。陈无双愕然,“你等着!回了京我就把你卖到白马禅寺去!” 第三十七章 公子要买剑 夏天正午的太阳最是毒辣,晒得洞庭水面都好像冒着热气,桌上的瓜果早被陈无双打扫得一干二净,刚想进舱房招呼船东撑一把大伞出来,楼船上黑衣老者却率先有了动作。 许奉双袖自下而上轻轻一挥,雄浑真气轰然外放,水面上瞬间蒸起团团云雾升空。不多时,原本像水洗过一般干净澄澈的天空中骤然聚起厚厚云层来,将浓烈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湖上所有花船都笼罩在阴凉之下,甚至还有微风徐徐吹来。 此等景象,不只刘掌柜等三人瞠目结舌,谷雨面色也凝重了几分,“呼风唤雨,四境八品。” 陈无双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四境修士,前些日子还用计降服过肃州阴风谷四境护法冯秉忠,出京时陈伯庸还曾施法唤来漫天大雾,可亲身体会到这种出神入化的手段还真是头一回。四境八品的修士就有如此之能,那传说中五境高人有移山填海的本事想来也不是胡吹大气。 黑衣老者一脸风轻云淡,似乎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短短半日功夫就顺利拍卖出数十件东西去,许奉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原本在官卖之前他就有些担心,这次来的修士门派不少,甚至白马禅寺、驻仙山、越秀剑阁以及朝堂上不少贵人都在其中,饶是他修为不低,也怕闹出什么乱子来不好收场。 为了这场官卖,许奉已经私下里筹备了半月有余,今日上午所拿出来的东西尽管勉强也能称为宝贝,但在他眼里除了故意安排进去的那颗舍利子之外,其余的价值都不太高,权且可以当做暖场之用。接下来要拿出来的,才一件比一件让人心动。 借着喝了碗茶缓了缓,许奉犀利的目光扫过四周花船,“此次官卖为期三日,按照侯爷的吩咐,许某只负责今日,这艘楼船明日则是提供给诸位贵客售卖自家宝物。至于第三日,仅有一个消息要卖,届时侯爷会亲自出面。接下来的一样东西,还是老规矩,以一炷香为限,请诸位过目。” 陈无双听了前半截就知道,三师叔密信上交代的“剑山隐秘”,必然就是许奉口中第三日要卖出的那个消息,本来不想着今天就出手的少年却听清楚了黑衣老者后半句里的意思,他这回可没说不收金银。想到此处,立即打起精神来放出灵识,又不放心地碰了碰侍女胳膊,提醒她仔细看看。 楼船上,一个年轻修士从储物法宝里取出一柄连鞘长剑来捧在手上,许奉接过来握住剑柄抬手拔出剑身,一声清越剑鸣如同白鹤长吟,极为悦耳。谷雨看得清楚,黑衣老者将真气灌注之后,那把剑上瞬间腾起炫目的绯红色剑光,既轻且柔,好似薄雾一般,又像是日暮时分天边沾染了落日余晖的一抹流云,如梦如幻。 透过剑光,那把剑长三尺,但剑身却比寻常宝剑要窄上几分,而且剑刃处薄如蝉翼,占尽轻灵之意。不用许奉开口介绍,其余花船上已经有识货的剑修认出来,呼出那把剑名来,正是薛山曾经提起过的胭脂剑,而且是仅差一丝就能称为天品的神兵。 “此剑名为胭脂,乃前朝高人剑修所用,许某孤陋寡闻,看不出材质来。剑为地品上,但若经修士剑意滋养数年,或可重回天品也未可知。” 胭脂剑,相传为前朝修士门派铸剑谷高人亲手锻造而成,有人曾凭此剑登上修为巅峰,破空飞升而去,至于为何将此剑遗落人间,各种说法甚嚣尘上,至今没有定论。太祖起兵时,据说胭脂剑也曾出现在一剑修手中,有人说是以陨星上万载寒冰所铸,也有人说是北海千丈冰层下的异铁而成,但不论如何,天品确实不假。 陈无双已经听见有不少散修高声出价,几个大门派却暂时没有动静,白马禅寺那边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空法老和尚低垂着头念经,眼皮都没抬一下。许奉这时候才慢悠悠点燃线香计时,对不绝于耳的出价恍若未闻,而是把目光不断投向驻仙山、越秀剑阁等门派的花船所在处,静静等待着。 谷雨看了眼自家主子,发现少年微微皱着眉,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有所思。陈无双心里惦记的并不是胭脂剑,而是在想,许奉明显是要把这把神兵卖给大门派,那姓许的侯爷藏在里面的深意到底是在如何打算。 线香烧地很快,眼看不多时就只剩下一半长短,陈无双还在思索的时候,驻仙山终于沉不住气先站了出来,“老夫驻仙山程云逸,愿出黄金万两。”苍老的声音如同闷雷一样顿时压住了场中闹哄哄的气氛,许奉脸上笑意一闪而逝。 平心而论,胭脂剑这样的神兵宝剑放在何时都不可能以金银来衡量价值,驻仙山出的这个价甚至比之前不少散修报出来的宝物远远低了不少。陈无双嘴角噙起一丝淡淡冷笑来,“明知康乐侯是准备用这把剑交好各大修士势力,这价出的也忒不要脸面了些。” 程云逸是驻仙山成名已久的人物,境界虽停滞在四境八品多年,但若是机缘巧合,说不准随时就能迈出最关键的那一步晋升五境,所以在门派里说话分量不低。而且,程家兄弟二人是一起拜入驻仙山门下修行,他的长兄程云鹤,就是十年前率领弟子前往云州百花山庄找花千川兴师问罪的人,可惜给花家满门陪了葬,莫名其妙死在百花山庄门外,被大火波及,尸身都被烧得面目全非。 那桩震动了整个大周的悬案,司天监、驻仙山、白马禅寺以及昆仑苏慕仙这些年来一直在查,却始终没有半点头绪,也是因为这样,痛失至亲的程云逸才乱了心境,始终难以踏入五境九品修为。 陈无双眼下并不关心百花山庄,更不太在乎程云逸,既然看透了康乐侯要交好修士门派的心思,就算一时之间想不出他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也不能让他如愿,“谷雨,出价三万两黄金,就打司天监的旗号。” 谷雨稍微犹豫了一下,本想阻止自家主子这种近乎胡闹的举动,转念却又想到陈叔愚信上的那句“尽管放手施为”来,还是开口以真气聚声道:“司天监嫡传弟子陈无双,出价黄金三万两。” 侍女话音刚落,陈无双就感觉到瞬间有成百上千道灵识朝自己而来,坐在旁边桌上的刘掌柜等三人更是惊得险些摔倒在甲板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少年施施然站起身来,大大方方走到船头朝楼船上的许奉拱了拱手,随后表情淡然地负手而立,微仰着头,任由湖面上清风吹动衣角。 白马禅寺众僧所在的花船上,空法老和尚捻着串珠的手指停下来,睁开眼含笑望着不远处玉树临风的潇洒白衣少年郎,身形一动,再出现时就已经盘坐在谷雨之后。陈无双心有所感,诧异地回头面向谷雨,侍女没有说话,反倒是老和尚开了口,“老僧别无他意,愿替小施主镇镇场面。” 陈无双花船上的动静瞒不过在场修士,各自都是窃窃私语,连许奉也没敢贸然言语。陈家虽然是传承有序的修士世家,但司天监却不是修士门派,而是大周王朝所设立的特殊府衙,因此名义上尽管负责监察天下修士,其实只要不是为祸世间、谋逆作乱,陈伯庸也好、陈仲平也好基本不会轻易插手。 在康乐侯爷的计划里,司天监绝不是可以拉拢交好的对象,陈无双挑明身份公然出价,倒是打了许奉个措手不及,更让前来参加官卖的诸多修士犯起了嘀咕。空法神僧明显是去护着看起来毫无修为在身的少年,白马禅寺的动作把湖水搅得浑浊不堪,先前出价黄金万两的驻仙山长老程云逸也沉默下来,暗地里揣测当朝国师跟镇国公爷两个老于世故的五境高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程云逸开口出价后变得安静了不少的湖面上,此时却好像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大片遮天蔽日的蝗虫,无数修士的低声交谈汇聚成持续不断的嗡嗡声,风吹不散。头顶上许奉施法聚起的厚重云层也好像压得更低,谷雨竟然有些天不盈尺的古怪感觉,不由一把握住长剑站起身来走到少年背后,给了他一点依靠。 楼船上四境八品的黑衣老者挥手灭了还剩三分之一多的线香,没等旁人惊呼,又点上一根手指粗细、一尺长短的香,意思很明显,要延长胭脂剑竞价的时间。陈无双无所谓的笑了笑,不置可否,留给刘掌柜三人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他···他是司天监嫡传弟子···”回春堂的吕掌柜颤抖着双手,不可思议地看着昨日还跟自己一起喝花酒的陈公子,只说完这一句就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第三十七章 公子要买剑 夏天正午的太阳最是毒辣,晒得洞庭水面都好像冒着热气,桌上的瓜果早被陈无双打扫得一干二净,刚想进舱房招呼船东撑一把大伞出来,楼船上黑衣老者却率先有了动作。 许奉双袖自下而上轻轻一挥,雄浑真气轰然外放,水面上瞬间蒸起团团云雾升空。不多时,原本像水洗过一般干净澄澈的天空中骤然聚起厚厚云层来,将浓烈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湖上所有花船都笼罩在阴凉之下,甚至还有微风徐徐吹来。 此等景象,不只刘掌柜等三人瞠目结舌,谷雨面色也凝重了几分,“呼风唤雨,四境八品。” 陈无双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四境修士,前些日子还用计降服过肃州阴风谷四境护法冯秉忠,出京时陈伯庸还曾施法唤来漫天大雾,可亲身体会到这种出神入化的手段还真是头一回。四境八品的修士就有如此之能,那传说中五境高人有移山填海的本事想来也不是胡吹大气。 黑衣老者一脸风轻云淡,似乎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短短半日功夫就顺利拍卖出数十件东西去,许奉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原本在官卖之前他就有些担心,这次来的修士门派不少,甚至白马禅寺、驻仙山、越秀剑阁以及朝堂上不少贵人都在其中,饶是他修为不低,也怕闹出什么乱子来不好收场。 为了这场官卖,许奉已经私下里筹备了半月有余,今日上午所拿出来的东西尽管勉强也能称为宝贝,但在他眼里除了故意安排进去的那颗舍利子之外,其余的价值都不太高,权且可以当做暖场之用。接下来要拿出来的,才一件比一件让人心动。 借着喝了碗茶缓了缓,许奉犀利的目光扫过四周花船,“此次官卖为期三日,按照侯爷的吩咐,许某只负责今日,这艘楼船明日则是提供给诸位贵客售卖自家宝物。至于第三日,仅有一个消息要卖,届时侯爷会亲自出面。接下来的一样东西,还是老规矩,以一炷香为限,请诸位过目。” 陈无双听了前半截就知道,三师叔密信上交代的“剑山隐秘”,必然就是许奉口中第三日要卖出的那个消息,本来不想着今天就出手的少年却听清楚了黑衣老者后半句里的意思,他这回可没说不收金银。想到此处,立即打起精神来放出灵识,又不放心地碰了碰侍女胳膊,提醒她仔细看看。 楼船上,一个年轻修士从储物法宝里取出一柄连鞘长剑来捧在手上,许奉接过来握住剑柄抬手拔出剑身,一声清越剑鸣如同白鹤长吟,极为悦耳。谷雨看得清楚,黑衣老者将真气灌注之后,那把剑上瞬间腾起炫目的绯红色剑光,既轻且柔,好似薄雾一般,又像是日暮时分天边沾染了落日余晖的一抹流云,如梦如幻。 透过剑光,那把剑长三尺,但剑身却比寻常宝剑要窄上几分,而且剑刃处薄如蝉翼,占尽轻灵之意。不用许奉开口介绍,其余花船上已经有识货的剑修认出来,呼出那把剑名来,正是薛山曾经提起过的胭脂剑,而且是仅差一丝就能称为天品的神兵。 “此剑名为胭脂,乃前朝高人剑修所用,许某孤陋寡闻,看不出材质来。剑为地品上,但若经修士剑意滋养数年,或可重回天品也未可知。” 胭脂剑,相传为前朝修士门派铸剑谷高人亲手锻造而成,有人曾凭此剑登上修为巅峰,破空飞升而去,至于为何将此剑遗落人间,各种说法甚嚣尘上,至今没有定论。太祖起兵时,据说胭脂剑也曾出现在一剑修手中,有人说是以陨星上万载寒冰所铸,也有人说是北海千丈冰层下的异铁而成,但不论如何,天品确实不假。 陈无双已经听见有不少散修高声出价,几个大门派却暂时没有动静,白马禅寺那边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空法老和尚低垂着头念经,眼皮都没抬一下。许奉这时候才慢悠悠点燃线香计时,对不绝于耳的出价恍若未闻,而是把目光不断投向驻仙山、越秀剑阁等门派的花船所在处,静静等待着。 谷雨看了眼自家主子,发现少年微微皱着眉,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有所思。陈无双心里惦记的并不是胭脂剑,而是在想,许奉明显是要把这把神兵卖给大门派,那姓许的侯爷藏在里面的深意到底是在如何打算。 线香烧地很快,眼看不多时就只剩下一半长短,陈无双还在思索的时候,驻仙山终于沉不住气先站了出来,“老夫驻仙山程云逸,愿出黄金万两。”苍老的声音如同闷雷一样顿时压住了场中闹哄哄的气氛,许奉脸上笑意一闪而逝。 平心而论,胭脂剑这样的神兵宝剑放在何时都不可能以金银来衡量价值,驻仙山出的这个价甚至比之前不少散修报出来的宝物远远低了不少。陈无双嘴角噙起一丝淡淡冷笑来,“明知康乐侯是准备用这把剑交好各大修士势力,这价出的也忒不要脸面了些。” 程云逸是驻仙山成名已久的人物,境界虽停滞在四境八品多年,但若是机缘巧合,说不准随时就能迈出最关键的那一步晋升五境,所以在门派里说话分量不低。而且,程家兄弟二人是一起拜入驻仙山门下修行,他的长兄程云鹤,就是十年前率领弟子前往云州百花山庄找花千川兴师问罪的人,可惜给花家满门陪了葬,莫名其妙死在百花山庄门外,被大火波及,尸身都被烧得面目全非。 那桩震动了整个大周的悬案,司天监、驻仙山、白马禅寺以及昆仑苏慕仙这些年来一直在查,却始终没有半点头绪,也是因为这样,痛失至亲的程云逸才乱了心境,始终难以踏入五境九品修为。 陈无双眼下并不关心百花山庄,更不太在乎程云逸,既然看透了康乐侯要交好修士门派的心思,就算一时之间想不出他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也不能让他如愿,“谷雨,出价三万两黄金,就打司天监的旗号。” 谷雨稍微犹豫了一下,本想阻止自家主子这种近乎胡闹的举动,转念却又想到陈叔愚信上的那句“尽管放手施为”来,还是开口以真气聚声道:“司天监嫡传弟子陈无双,出价黄金三万两。” 侍女话音刚落,陈无双就感觉到瞬间有成百上千道灵识朝自己而来,坐在旁边桌上的刘掌柜等三人更是惊得险些摔倒在甲板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少年施施然站起身来,大大方方走到船头朝楼船上的许奉拱了拱手,随后表情淡然地负手而立,微仰着头,任由湖面上清风吹动衣角。 白马禅寺众僧所在的花船上,空法老和尚捻着串珠的手指停下来,睁开眼含笑望着不远处玉树临风的潇洒白衣少年郎,身形一动,再出现时就已经盘坐在谷雨之后。陈无双心有所感,诧异地回头面向谷雨,侍女没有说话,反倒是老和尚开了口,“老僧别无他意,愿替小施主镇镇场面。” 陈无双花船上的动静瞒不过在场修士,各自都是窃窃私语,连许奉也没敢贸然言语。陈家虽然是传承有序的修士世家,但司天监却不是修士门派,而是大周王朝所设立的特殊府衙,因此名义上尽管负责监察天下修士,其实只要不是为祸世间、谋逆作乱,陈伯庸也好、陈仲平也好基本不会轻易插手。 在康乐侯爷的计划里,司天监绝不是可以拉拢交好的对象,陈无双挑明身份公然出价,倒是打了许奉个措手不及,更让前来参加官卖的诸多修士犯起了嘀咕。空法神僧明显是去护着看起来毫无修为在身的少年,白马禅寺的动作把湖水搅得浑浊不堪,先前出价黄金万两的驻仙山长老程云逸也沉默下来,暗地里揣测当朝国师跟镇国公爷两个老于世故的五境高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程云逸开口出价后变得安静了不少的湖面上,此时却好像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大片遮天蔽日的蝗虫,无数修士的低声交谈汇聚成持续不断的嗡嗡声,风吹不散。头顶上许奉施法聚起的厚重云层也好像压得更低,谷雨竟然有些天不盈尺的古怪感觉,不由一把握住长剑站起身来走到少年背后,给了他一点依靠。 楼船上四境八品的黑衣老者挥手灭了还剩三分之一多的线香,没等旁人惊呼,又点上一根手指粗细、一尺长短的香,意思很明显,要延长胭脂剑竞价的时间。陈无双无所谓的笑了笑,不置可否,留给刘掌柜三人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他···他是司天监嫡传弟子···”回春堂的吕掌柜颤抖着双手,不可思议地看着昨日还跟自己一起喝花酒的陈公子,只说完这一句就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第三十八章 陈家幼麟举世无双 司天监从来都不缺钱,光是皇帝陛下逢年过节赏赐下来的金银玉帛,都足够养活十个陈无双一样的败家子,但陈仲平却向来抠门且财迷,往往逮着一套衣裳穿到褴褛才肯换下来,他说家大业大也得细水长流地过日子才是正经,省下钱来多去几趟流香江才好,反正姑娘们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主,只要出手大方,穿成叫花子也没人赶下船去。 早年时候,陈仲平是不太喜欢去花船上消遣的,不靠谱的老头更愿意呆在乌烟瘴气的赌坊里,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赌术精湛还是运气极好,每次都赢得盆满钵满,按理说这种情况赌坊是绝对不允许客人活着赢走太多钱财的,可以他的修为和身份,大家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最后,京城四十多家赌坊终于联合起来将他拒之门外,理由是您老人家号称天机子,卜算之术冠绝大周,赌坊都是小本生意,实在输不起,请陈二爷高抬贵手。这么一来,陈仲平无处可去,才瞄上了流香江这么个所在,俗话都说酒色财气最动人心,大周司天监第一高手也不能免俗。 白衣少年站在船头面朝楼船上的许奉,笑而不语,身后立着提着长剑的三境六品剑侍,再后面还盘坐着白马禅寺四大神僧之一、五境的老和尚空法,寥寥三人姿势各不相同,却偏偏天衣无缝般形成了一股极大的气势,压得湖中数百座花船上无人敢再出价。 如果单以黄金这等俗物来衡量有望重回天品的胭脂剑,怕是堆成一座小山也不一定买得下来,陈无双横插一手半路截胡,驻仙山那位程长老也不得不慎重考虑司天监用意,所以对于许奉破了先前的规矩,重新点了一支明显燃烧时间更为持久的香,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思量了许久,程云逸声音中多了几分试探,“老夫这些年攒下不少家当,破不了五境,留着也是无用。黄金五万两,愿得此剑。” 且不管旁人怎么想,他这短短两句话里,陈无双听出来好几层意思。程云逸说这些年攒下来不少家当,无非是表明他此时出价是个人行为,与驻仙山无关;提到破不了五境,是告诉司天监这位少年,自己是四境八品的前辈人物,希望对方给个面子;最后一句,直接把价钱抬到五万两上,是想让许奉知道,胭脂剑他势在必得。 陈无双笑着摇摇头,返身走到空法老和尚身前蹲下,“老和尚,我听人说你一年之内从一境修到五境十品,这其中有什么诀窍?”谷雨在身后气呼呼瞪着他,暗道公子越来越没个正形,这边扔下驻仙山不管不问,还对空法神僧直呼老和尚,实在礼节有亏。 空法神僧毫不在意他听起来有些不敬的称呼,反而呵呵笑着答道:“若小施主愿意改换门庭,拜在白马禅寺门下,贫僧保你最多三十年内,接任空相师兄住持之位。” 陈无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老和尚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登时愣住,诧异道:“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 少年突然大笑出声来,也不接话,慢慢走回船头,“谷雨,黄金十万两。你带的银票若是不够,让那和尚补上。” 谷雨朝着空法神僧歉然一礼,这才高声朝楼船处报价,“我家公子出价,黄金十万两。”黄金十万两,换成白银就是整整一百万两,刘掌柜三人听得面面相觑,一百万两银子啊,卖三辈子胭脂也不够买下一柄胭脂剑来。 许奉刚才见站在船头上白衣少年返身跟空法神僧说话,还以为他准备放弃竞价,心里一块大石头刚要落地,就听谷雨报出黄金十万两来,一张脸立即沉了下去,侯爷是要示好驻仙山不假,自己跟程云逸早就心照不宣,可司天监也实在是惹不起的存在,一时之间骑虎难下,委实进退两难。 驻仙山的花船在楼船的另一侧,隔着陈无双极远,程云逸犹豫片刻,亲自御剑升空,白色剑光一闪之间,人已经到了楼船旁边,也看清楚了背负双手站在花船甲板上的白衣少年,“老夫···” 他刚一开口,得了陈无双嘱咐的谷雨立即出声打断,“黄金十五万两。” 程云逸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一丝笑意顿时僵在嘴角上,目光中慢慢生起几分怒意来。论在大周王朝的地位,驻仙山或许不如司天监,但就算陈伯庸见了与他平辈相交的程云逸,也一贯很是客气,当着湖上数百艘花船上修士的面,被一个少年身边的侍女咄咄逼人地打断,能忍着没有出手教训他一顿,就已经是看在镇国公和白马禅寺空法神僧情面了。 “果然英雄出少年呐,老夫领教了。”程云逸冷哼一声,语气里已经相当不满,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指责陈无双小小年纪不知身份尊卑,失了礼数。 陈无双这次没让谷雨代为传话,而是以自己半数化为实质的灵识作为支撑,将声音远远放了出去让众人听清,“岂不闻,陈家幼麟,举世无双。” 程云逸强忍着怒意点了点头,却毫不掩饰真气外放,将身下原本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一层压着一层,一层高过一层,眼见就要凭空掀起浪来,才气机一震,又将水面压制成镜面一样,“老夫问一句,世人皆知司天监珍藏无数,无双公子要这把剑做什么用?” 陈无双缓缓向前几步,笑道:“程长老想必也不是第一回上花船,其中乐趣自然不用多说。康乐侯爷虽然富甲一方,但这洞庭湖上的花船比起京城来,可就差了不少。流香江上有个姑娘叫做黄莺儿,二七年华含苞待放,又与我情投意合,这柄胭脂剑名字起的应景,宝剑赠佳人才相映成趣。程长老也有少年慕艾时,不如退一步,好成全晚辈一桩美事。”数百艘花船上的修士听得目瞪口呆,敢情司天监这位唯一的嫡传弟子,是要花十五万两黄金买下这柄有可能温养成天品的宝剑,送给流香江上的风尘女子?也不知他说的那个黄莺儿到底生得如何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竟然为博她一笑就肯当着天下修士门派的面,公然得罪驻仙山成名已久的四境八品修士。 谷雨也不禁气结,三爷是让你放手施为没错,可公子爷这根本就是肆无忌惮胡作非为,她刚想上前劝阻,空法和尚就已经闪身挡住她去路,轻声笑道:“无双施主人如其名,陈家幼麟名副其实。”侍女刚要迈出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德高望重的神僧,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如受雷击。 程云逸怒极反笑,“你是说,区区一个花船女子,比老夫更有资格做这柄剑的主人?” 陈无双淡然摇了摇头,道:“程长老不要误会,晚辈绝无此意。如果这柄剑已经在前辈手中,无双再不晓事也不敢强求。可这官卖上的东西,楼船上那位许先生早就有言在先,价高者得,在场诸位同道都听得清楚,我出价越高侯爷赚得也就越多,你情我愿的事,跟程长老何干?” 程云逸一时语塞,这少年说得不错,从第一件寒铁开始,许奉就说过价高者得,眼下众目睽睽,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就算康乐侯许青贤亲自出面把胭脂剑卖给他,此时也是得不偿失了,为交好驻仙山而得罪司天监,其中利弊别说衡量,想都不敢去想。 沉默了很久的许奉正不知道怎么才好,突然侧了侧头,而后出声道:“做生意总要讲究个和气生财才是,无双公子出价最高,照规矩这柄胭脂剑是该归你所有。但既然是做生意,你我三人无非就是卖家和买主,其余身份且请休提,据许某所知,公子先前所买的那两样东西可都还赊欠着,要买下这柄剑来,还请先清了那笔账再谈不迟。” 司天监的白衣少年面色登时一沉,许奉说的那笔账,当然指的就是他送给吴北河三人的两枚凶兽蛋,康乐侯爷暗地里传音给黑衣老者出的主意,无非就是釜底抽薪之计,谈不上高明,但此时却极为有用。 镇国公陈家就算再是金银如山,这少年也不可能全带在身上,他已经拿走两枚凶兽蛋,而且跟薛山说过但凭康乐侯府出价,千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这一来,许奉只需要先把凶兽蛋的价格定到高不可及之处,陈无双就没有余钱再支付黄金十五万两,出价作废,胭脂剑还归驻仙山所得。 日后再找机会将两枚凶兽蛋的钱如数还给陈伯庸,司天监、驻仙山两头都得承了许家情面,康乐侯府无非损失些金银,可对富可敌国的楚州首富而言,比得罪任意一方都更合算。 陈无双恨恨冷笑道:“侯爷做的好买卖!” 第三十八章 陈家幼麟举世无双 司天监从来都不缺钱,光是皇帝陛下逢年过节赏赐下来的金银玉帛,都足够养活十个陈无双一样的败家子,但陈仲平却向来抠门且财迷,往往逮着一套衣裳穿到褴褛才肯换下来,他说家大业大也得细水长流地过日子才是正经,省下钱来多去几趟流香江才好,反正姑娘们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主,只要出手大方,穿成叫花子也没人赶下船去。 早年时候,陈仲平是不太喜欢去花船上消遣的,不靠谱的老头更愿意呆在乌烟瘴气的赌坊里,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赌术精湛还是运气极好,每次都赢得盆满钵满,按理说这种情况赌坊是绝对不允许客人活着赢走太多钱财的,可以他的修为和身份,大家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最后,京城四十多家赌坊终于联合起来将他拒之门外,理由是您老人家号称天机子,卜算之术冠绝大周,赌坊都是小本生意,实在输不起,请陈二爷高抬贵手。这么一来,陈仲平无处可去,才瞄上了流香江这么个所在,俗话都说酒色财气最动人心,大周司天监第一高手也不能免俗。 白衣少年站在船头面朝楼船上的许奉,笑而不语,身后立着提着长剑的三境六品剑侍,再后面还盘坐着白马禅寺四大神僧之一、五境的老和尚空法,寥寥三人姿势各不相同,却偏偏天衣无缝般形成了一股极大的气势,压得湖中数百座花船上无人敢再出价。 如果单以黄金这等俗物来衡量有望重回天品的胭脂剑,怕是堆成一座小山也不一定买得下来,陈无双横插一手半路截胡,驻仙山那位程长老也不得不慎重考虑司天监用意,所以对于许奉破了先前的规矩,重新点了一支明显燃烧时间更为持久的香,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思量了许久,程云逸声音中多了几分试探,“老夫这些年攒下不少家当,破不了五境,留着也是无用。黄金五万两,愿得此剑。” 且不管旁人怎么想,他这短短两句话里,陈无双听出来好几层意思。程云逸说这些年攒下来不少家当,无非是表明他此时出价是个人行为,与驻仙山无关;提到破不了五境,是告诉司天监这位少年,自己是四境八品的前辈人物,希望对方给个面子;最后一句,直接把价钱抬到五万两上,是想让许奉知道,胭脂剑他势在必得。 陈无双笑着摇摇头,返身走到空法老和尚身前蹲下,“老和尚,我听人说你一年之内从一境修到五境十品,这其中有什么诀窍?”谷雨在身后气呼呼瞪着他,暗道公子越来越没个正形,这边扔下驻仙山不管不问,还对空法神僧直呼老和尚,实在礼节有亏。 空法神僧毫不在意他听起来有些不敬的称呼,反而呵呵笑着答道:“若小施主愿意改换门庭,拜在白马禅寺门下,贫僧保你最多三十年内,接任空相师兄住持之位。” 陈无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老和尚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登时愣住,诧异道:“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 少年突然大笑出声来,也不接话,慢慢走回船头,“谷雨,黄金十万两。你带的银票若是不够,让那和尚补上。” 谷雨朝着空法神僧歉然一礼,这才高声朝楼船处报价,“我家公子出价,黄金十万两。”黄金十万两,换成白银就是整整一百万两,刘掌柜三人听得面面相觑,一百万两银子啊,卖三辈子胭脂也不够买下一柄胭脂剑来。 许奉刚才见站在船头上白衣少年返身跟空法神僧说话,还以为他准备放弃竞价,心里一块大石头刚要落地,就听谷雨报出黄金十万两来,一张脸立即沉了下去,侯爷是要示好驻仙山不假,自己跟程云逸早就心照不宣,可司天监也实在是惹不起的存在,一时之间骑虎难下,委实进退两难。 驻仙山的花船在楼船的另一侧,隔着陈无双极远,程云逸犹豫片刻,亲自御剑升空,白色剑光一闪之间,人已经到了楼船旁边,也看清楚了背负双手站在花船甲板上的白衣少年,“老夫···” 他刚一开口,得了陈无双嘱咐的谷雨立即出声打断,“黄金十五万两。” 程云逸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一丝笑意顿时僵在嘴角上,目光中慢慢生起几分怒意来。论在大周王朝的地位,驻仙山或许不如司天监,但就算陈伯庸见了与他平辈相交的程云逸,也一贯很是客气,当着湖上数百艘花船上修士的面,被一个少年身边的侍女咄咄逼人地打断,能忍着没有出手教训他一顿,就已经是看在镇国公和白马禅寺空法神僧情面了。 “果然英雄出少年呐,老夫领教了。”程云逸冷哼一声,语气里已经相当不满,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指责陈无双小小年纪不知身份尊卑,失了礼数。 陈无双这次没让谷雨代为传话,而是以自己半数化为实质的灵识作为支撑,将声音远远放了出去让众人听清,“岂不闻,陈家幼麟,举世无双。” 程云逸强忍着怒意点了点头,却毫不掩饰真气外放,将身下原本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涟漪,一层压着一层,一层高过一层,眼见就要凭空掀起浪来,才气机一震,又将水面压制成镜面一样,“老夫问一句,世人皆知司天监珍藏无数,无双公子要这把剑做什么用?” 陈无双缓缓向前几步,笑道:“程长老想必也不是第一回上花船,其中乐趣自然不用多说。康乐侯爷虽然富甲一方,但这洞庭湖上的花船比起京城来,可就差了不少。流香江上有个姑娘叫做黄莺儿,二七年华含苞待放,又与我情投意合,这柄胭脂剑名字起的应景,宝剑赠佳人才相映成趣。程长老也有少年慕艾时,不如退一步,好成全晚辈一桩美事。”数百艘花船上的修士听得目瞪口呆,敢情司天监这位唯一的嫡传弟子,是要花十五万两黄金买下这柄有可能温养成天品的宝剑,送给流香江上的风尘女子?也不知他说的那个黄莺儿到底生得如何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竟然为博她一笑就肯当着天下修士门派的面,公然得罪驻仙山成名已久的四境八品修士。 谷雨也不禁气结,三爷是让你放手施为没错,可公子爷这根本就是肆无忌惮胡作非为,她刚想上前劝阻,空法和尚就已经闪身挡住她去路,轻声笑道:“无双施主人如其名,陈家幼麟名副其实。”侍女刚要迈出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德高望重的神僧,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如受雷击。 程云逸怒极反笑,“你是说,区区一个花船女子,比老夫更有资格做这柄剑的主人?” 陈无双淡然摇了摇头,道:“程长老不要误会,晚辈绝无此意。如果这柄剑已经在前辈手中,无双再不晓事也不敢强求。可这官卖上的东西,楼船上那位许先生早就有言在先,价高者得,在场诸位同道都听得清楚,我出价越高侯爷赚得也就越多,你情我愿的事,跟程长老何干?” 程云逸一时语塞,这少年说得不错,从第一件寒铁开始,许奉就说过价高者得,眼下众目睽睽,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就算康乐侯许青贤亲自出面把胭脂剑卖给他,此时也是得不偿失了,为交好驻仙山而得罪司天监,其中利弊别说衡量,想都不敢去想。 沉默了很久的许奉正不知道怎么才好,突然侧了侧头,而后出声道:“做生意总要讲究个和气生财才是,无双公子出价最高,照规矩这柄胭脂剑是该归你所有。但既然是做生意,你我三人无非就是卖家和买主,其余身份且请休提,据许某所知,公子先前所买的那两样东西可都还赊欠着,要买下这柄剑来,还请先清了那笔账再谈不迟。” 司天监的白衣少年面色登时一沉,许奉说的那笔账,当然指的就是他送给吴北河三人的两枚凶兽蛋,康乐侯爷暗地里传音给黑衣老者出的主意,无非就是釜底抽薪之计,谈不上高明,但此时却极为有用。 镇国公陈家就算再是金银如山,这少年也不可能全带在身上,他已经拿走两枚凶兽蛋,而且跟薛山说过但凭康乐侯府出价,千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这一来,许奉只需要先把凶兽蛋的价格定到高不可及之处,陈无双就没有余钱再支付黄金十五万两,出价作废,胭脂剑还归驻仙山所得。 日后再找机会将两枚凶兽蛋的钱如数还给陈伯庸,司天监、驻仙山两头都得承了许家情面,康乐侯府无非损失些金银,可对富可敌国的楚州首富而言,比得罪任意一方都更合算。 陈无双恨恨冷笑道:“侯爷做的好买卖!” 第三十九章 孤舟岛沈辞云 人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康乐侯爷这一手阳谋,却让陈无双与许奉的境遇翻转颠倒,白衣少年纵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陷入了两难境地之中,深感孤立无援。 谷雨的面色也不好看,踌躇着上前几步,在自家主子耳边轻声道:“公子,咱们带出来的银票只有一百几十万两。”之前出价黄金十五万两的时候,侍女就悄悄算过,随身香囊里厚厚一叠盖着皇室大印的银票足够买下这柄胭脂剑,可场中形势突转,不要那柄剑是小事,当着湖上众多修士让司天监唯一一位嫡传弟子低头,对陈家来说确实无法接受。 陈无双微微点头,扬声道:“不知那两样东西,侯爷准备开价多少?”许奉没有明说那两样东西是什么,少年自然也不肯露出来让外人得知,那两枚凶兽蛋的价值不低,若是平日里用金银结算,确实是买家占了便宜,但此时情况特殊,谷雨都盼着能用以物易物的法子来解决。 许奉轻声一笑,温和道:“那两样东西原本是要换个机缘,可既然公子请了司天监的令牌出来,许家也不敢太过苛求,要价黄金三十万两即可。” 一旁的刘掌柜情知这位目盲的少年为难,正想着跟孔、吕二人私下里凑一笔钱出来,助他一臂之力,或许能趁机搭上司天监的关系把自家生意也做到京城里去。许奉张口说了黄金三十万两,这句话就像寒冬腊月里打上来的一大桶冰水,浇在了三人心头,整整三百万两银子啊,换成银锭都快够盖间房子了。 其余花船上也顷刻间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司天监传人到底买了康乐侯什么宝贝,要说是修士眼中的异宝,怎么以金银数目衡量?要说是寻常奇珍,能值三十万两黄金? 陈无双心中不快,脸上却带着三分笑意,“老和尚,白马禅寺包下的那条花船,花费可不小。”空法神僧会意道:“老僧是带了些钱财在身,包下花船来剩余的已然不多,确实爱莫能助。” 少年终于还是收敛起笑容来,两道眉毛慢慢挤成一团,眼下仅剩的方法只有拼着落个无赖名声,强行赊欠下那两枚凶兽蛋的买资,出此下策也是万不得已,康乐侯态度如此坚决地要把胭脂剑卖给驻仙山,所图定然不小。 陈无双心下一沉,刚要咬着牙开口耍赖,灵识中突然感觉到附近空中两道剑光直奔他而来,落在花船上,却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修士。少年一身天青色长衫,个子比陈无双高了半头,一双狭长凤眼中精光内蕴,显然修为不低;他旁边的少女从头到脚一身黑色,连收在手中提着的长剑都是通体漆黑,如墨衣裙长及脚踝,衬得她肤如凝脂一般,相貌更是生得极美,明眸皓齿动人心魄。 空法神僧目光扫过二人腰间,见各自悬挂着一把三寸长短精致白玉小剑,先笑道:“原来是东海孤舟岛两位小施主。” 陈无双没去过东海,但对孤舟岛这个门派却并不陌生,大周境内的门派陈仲平都瞧不上眼,提起来的时候颇多鄙夷,然而对孤悬海外的一座小岛倒少见的赞不绝口,说其门中收徒极为严格,培养出来的弟子堪称天下修士之楷模,立身处事都无可挑剔。 青衫少年忙跟少女一起躬身向老和尚行礼,“晚辈孤舟岛沈辞云、墨莉,见过神僧。”空法笑着点头,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陈无双,一言不发又再回原处盘坐下闭目念经。陈无双心中疑惑,拱了拱手算是见礼,沈辞云却先开门见山道:“我有一枚鲛珠,能解陈兄燃眉之急。” 观星楼一层藏书中,有不少是前朝甚至更久远时候流传下来的孤本古籍,其中就有关于鲛珠一物的详细记载。在距大周万里之遥的东海深处,水中有奇异种族聚居而生,其上身与常人相同,下半身却是一条鱼尾,自称为鲛人。 鲛人之泪可为珠,若是月圆之夜动情而泣,其泪珠便是最上等的鲛珠,如果放在夜里,一颗鲛珠放出来的光芒能够照亮方圆数里好似白昼一般,而且此物既能入药炼丹,又能祭炼成修士的本命法宝,自古以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极少出现在中土。 陈无双迟疑着问道:“为何?” 沈辞云远远看了眼楼船上许奉点燃的香,已经燃到一半,又扫了眼御剑虚空而立的程云逸,“我跟墨师姐出岛的时候,掌门真人嘱咐过,要是遇上难处可以去京城司天监求助,道理相同,陈兄遇上难处,我们当然也得帮一帮才好。” 随即也不等陈无双答应,与墨莉对视一眼,取出一颗通体如玉的白色圆珠来,扬声道:“先前侯爷派人传讯孤舟岛,有心要买一颗最上等的鲛珠,许前辈,此物要价黄金三十万两,愿以此抵去司天监陈无双所欠的数目。” 谷雨愣愣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忙招呼墨莉坐下,可桌上只剩下几个空盘,只好尴尬笑了笑,招呼舱房里的杂役另端来几样瓜果。黑裙少女面带笑意就坐,好奇地打量着面前愿意买下胭脂剑送给花船上风尘女子的白衣少年,“司天监弟子···没有修为?” “二境四品,不过情况有些特殊。”谷雨要来热水,泡上一壶“青山雪顶”,先斟了一碗恭敬送到空法神僧身侧,又给墨莉推过去一碗,无奈看了眼自家主子,轻轻摇了摇头。抱朴诀的事这些天她也听少年多少提及几句,却不好跟旁人解释。 沈辞云一句话说罢,湖上其余修士更是吃惊,一柄胭脂剑就算是天品,也绝不至于将司天监、驻仙山、白马禅寺、孤舟岛以及始作俑者的康乐侯府一柄牵扯进去,不少人已经把目光放在越秀剑阁的花船上,要是连他们也要争一争,这场热闹可就大了。好在越秀剑阁似乎从程云逸报价之后就一直没有动作,看样子是要隔岸观火,不打算趟进浑水。 程云逸眯着眼仔细看清楚沈辞云跟墨莉相貌,冷哼一声甩袖就回了自家花船上,显然是不肯再争了。花些金银买下胭脂剑来,自然就代表驻仙山接受了康乐侯许家的好意,跟陈无双针芒相对倒也不伤大雅,反正白马禅寺也没有明着出手,可要是同时再对上孤舟岛,就没有必要了。毕竟在天下修士面前,正道各门派终究是同气连枝,程云逸身为长辈,总不好真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许奉见程云逸这一走,面色更是难看得不行,下意识往远处一艘不起眼的花船上瞄了一眼,耳中却只听到侯爷一声叹息传来。沈辞云一搅合,许青贤也无计可施了,原本他那手釜底抽薪已经把陈无双逼到两难境地,却不料孤舟岛这少年突然掺和进来,一力降十会,强行破了局。 康乐侯为一件大事谋划了整整二十年,这场官卖也好、那颗鲛珠也好,都是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环。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侯爷已经打算好等见到这颗珠子,不管开价几何,都要当场加倍支付,一来得到宝贝,二来也卖个情面给孤舟岛,以后也好再打交道。 沈辞云倒是没想到,自己一句黄金三十万两,不仅帮陈无双解决了麻烦,更是将许家侯爷的心思砸了个粉碎。 “沈兄,你就为了这个帮我?”陈无双虽然对孤舟岛这两个人极有好感,可也不太相信沈辞云之前的说法,孤舟岛可比不上司天监财大气粗挥金如土,何况他就再不懂行情也不难猜到,那颗鲛珠的真实价值绝对不止区区这个数目。 沈辞云见大势已定,也不怕许奉不交易,挨着墨莉坐在桌前,忽然笑道:“我要是说看那姓程的不太顺眼,你信不信?” 第三十九章 孤舟岛沈辞云 人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康乐侯爷这一手阳谋,却让陈无双与许奉的境遇翻转颠倒,白衣少年纵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陷入了两难境地之中,深感孤立无援。 谷雨的面色也不好看,踌躇着上前几步,在自家主子耳边轻声道:“公子,咱们带出来的银票只有一百几十万两。”之前出价黄金十五万两的时候,侍女就悄悄算过,随身香囊里厚厚一叠盖着皇室大印的银票足够买下这柄胭脂剑,可场中形势突转,不要那柄剑是小事,当着湖上众多修士让司天监唯一一位嫡传弟子低头,对陈家来说确实无法接受。 陈无双微微点头,扬声道:“不知那两样东西,侯爷准备开价多少?”许奉没有明说那两样东西是什么,少年自然也不肯露出来让外人得知,那两枚凶兽蛋的价值不低,若是平日里用金银结算,确实是买家占了便宜,但此时情况特殊,谷雨都盼着能用以物易物的法子来解决。 许奉轻声一笑,温和道:“那两样东西原本是要换个机缘,可既然公子请了司天监的令牌出来,许家也不敢太过苛求,要价黄金三十万两即可。” 一旁的刘掌柜情知这位目盲的少年为难,正想着跟孔、吕二人私下里凑一笔钱出来,助他一臂之力,或许能趁机搭上司天监的关系把自家生意也做到京城里去。许奉张口说了黄金三十万两,这句话就像寒冬腊月里打上来的一大桶冰水,浇在了三人心头,整整三百万两银子啊,换成银锭都快够盖间房子了。 其余花船上也顷刻间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司天监传人到底买了康乐侯什么宝贝,要说是修士眼中的异宝,怎么以金银数目衡量?要说是寻常奇珍,能值三十万两黄金? 陈无双心中不快,脸上却带着三分笑意,“老和尚,白马禅寺包下的那条花船,花费可不小。”空法神僧会意道:“老僧是带了些钱财在身,包下花船来剩余的已然不多,确实爱莫能助。” 少年终于还是收敛起笑容来,两道眉毛慢慢挤成一团,眼下仅剩的方法只有拼着落个无赖名声,强行赊欠下那两枚凶兽蛋的买资,出此下策也是万不得已,康乐侯态度如此坚决地要把胭脂剑卖给驻仙山,所图定然不小。 陈无双心下一沉,刚要咬着牙开口耍赖,灵识中突然感觉到附近空中两道剑光直奔他而来,落在花船上,却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修士。少年一身天青色长衫,个子比陈无双高了半头,一双狭长凤眼中精光内蕴,显然修为不低;他旁边的少女从头到脚一身黑色,连收在手中提着的长剑都是通体漆黑,如墨衣裙长及脚踝,衬得她肤如凝脂一般,相貌更是生得极美,明眸皓齿动人心魄。 空法神僧目光扫过二人腰间,见各自悬挂着一把三寸长短精致白玉小剑,先笑道:“原来是东海孤舟岛两位小施主。” 陈无双没去过东海,但对孤舟岛这个门派却并不陌生,大周境内的门派陈仲平都瞧不上眼,提起来的时候颇多鄙夷,然而对孤悬海外的一座小岛倒少见的赞不绝口,说其门中收徒极为严格,培养出来的弟子堪称天下修士之楷模,立身处事都无可挑剔。 青衫少年忙跟少女一起躬身向老和尚行礼,“晚辈孤舟岛沈辞云、墨莉,见过神僧。”空法笑着点头,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陈无双,一言不发又再回原处盘坐下闭目念经。陈无双心中疑惑,拱了拱手算是见礼,沈辞云却先开门见山道:“我有一枚鲛珠,能解陈兄燃眉之急。” 观星楼一层藏书中,有不少是前朝甚至更久远时候流传下来的孤本古籍,其中就有关于鲛珠一物的详细记载。在距大周万里之遥的东海深处,水中有奇异种族聚居而生,其上身与常人相同,下半身却是一条鱼尾,自称为鲛人。 鲛人之泪可为珠,若是月圆之夜动情而泣,其泪珠便是最上等的鲛珠,如果放在夜里,一颗鲛珠放出来的光芒能够照亮方圆数里好似白昼一般,而且此物既能入药炼丹,又能祭炼成修士的本命法宝,自古以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极少出现在中土。 陈无双迟疑着问道:“为何?” 沈辞云远远看了眼楼船上许奉点燃的香,已经燃到一半,又扫了眼御剑虚空而立的程云逸,“我跟墨师姐出岛的时候,掌门真人嘱咐过,要是遇上难处可以去京城司天监求助,道理相同,陈兄遇上难处,我们当然也得帮一帮才好。” 随即也不等陈无双答应,与墨莉对视一眼,取出一颗通体如玉的白色圆珠来,扬声道:“先前侯爷派人传讯孤舟岛,有心要买一颗最上等的鲛珠,许前辈,此物要价黄金三十万两,愿以此抵去司天监陈无双所欠的数目。” 谷雨愣愣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忙招呼墨莉坐下,可桌上只剩下几个空盘,只好尴尬笑了笑,招呼舱房里的杂役另端来几样瓜果。黑裙少女面带笑意就坐,好奇地打量着面前愿意买下胭脂剑送给花船上风尘女子的白衣少年,“司天监弟子···没有修为?” “二境四品,不过情况有些特殊。”谷雨要来热水,泡上一壶“青山雪顶”,先斟了一碗恭敬送到空法神僧身侧,又给墨莉推过去一碗,无奈看了眼自家主子,轻轻摇了摇头。抱朴诀的事这些天她也听少年多少提及几句,却不好跟旁人解释。 沈辞云一句话说罢,湖上其余修士更是吃惊,一柄胭脂剑就算是天品,也绝不至于将司天监、驻仙山、白马禅寺、孤舟岛以及始作俑者的康乐侯府一柄牵扯进去,不少人已经把目光放在越秀剑阁的花船上,要是连他们也要争一争,这场热闹可就大了。好在越秀剑阁似乎从程云逸报价之后就一直没有动作,看样子是要隔岸观火,不打算趟进浑水。 程云逸眯着眼仔细看清楚沈辞云跟墨莉相貌,冷哼一声甩袖就回了自家花船上,显然是不肯再争了。花些金银买下胭脂剑来,自然就代表驻仙山接受了康乐侯许家的好意,跟陈无双针芒相对倒也不伤大雅,反正白马禅寺也没有明着出手,可要是同时再对上孤舟岛,就没有必要了。毕竟在天下修士面前,正道各门派终究是同气连枝,程云逸身为长辈,总不好真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许奉见程云逸这一走,面色更是难看得不行,下意识往远处一艘不起眼的花船上瞄了一眼,耳中却只听到侯爷一声叹息传来。沈辞云一搅合,许青贤也无计可施了,原本他那手釜底抽薪已经把陈无双逼到两难境地,却不料孤舟岛这少年突然掺和进来,一力降十会,强行破了局。 康乐侯为一件大事谋划了整整二十年,这场官卖也好、那颗鲛珠也好,都是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环。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侯爷已经打算好等见到这颗珠子,不管开价几何,都要当场加倍支付,一来得到宝贝,二来也卖个情面给孤舟岛,以后也好再打交道。 沈辞云倒是没想到,自己一句黄金三十万两,不仅帮陈无双解决了麻烦,更是将许家侯爷的心思砸了个粉碎。 “沈兄,你就为了这个帮我?”陈无双虽然对孤舟岛这两个人极有好感,可也不太相信沈辞云之前的说法,孤舟岛可比不上司天监财大气粗挥金如土,何况他就再不懂行情也不难猜到,那颗鲛珠的真实价值绝对不止区区这个数目。 沈辞云见大势已定,也不怕许奉不交易,挨着墨莉坐在桌前,忽然笑道:“我要是说看那姓程的不太顺眼,你信不信?” 第四十章 挥刀向北境 人总会遇上一些莫名其妙的事,陈无双握着楼船上许奉派人送来的那把胭脂剑,突然就觉得同坐在一张桌子上的青衫少年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是相交已久,甚至比谷雨更让他安心。 空法神僧老神在在盘坐在几个少年不远处垂着头,嘴里含含糊糊不知道在诵念哪一篇经文,直到鲛珠和胭脂剑两笔交易一并完成,才笑着打了声招呼,自回了白马禅寺众僧中间,从始至终连一口水都没喝,谷雨端过去的茶水还是原样放在甲板上。 “说来也怪,我总觉得你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等许奉又拿出两样东西来吸引过去其余花船上修士的目光,沈辞云才彻底放松下来,伸手拿了一个白里透红的桃子,笑吟吟看着陈无双,“可惜他姓花,你姓陈。” 陈无双心里微微一动,却将胭脂剑递给了素昧平生的墨莉,“墨师姐,我没有真气在身,这把剑也不合谷雨用,不如就送了给你。”正端着碗小口品茶的黑裙少女接过剑端详几眼,又抽出鞘来反复看了看,赞道:“难怪驻仙山程前辈动心,确实是把好剑,可我用着不顺手,陈师兄还是拿回去给那黄莺儿送去。” 白衣少年哈哈一笑,道:“先前不过是临时找了个说辞,送黄莺儿还是胭脂合适,胭脂剑就大可不必了。还是那句话,宝剑赠佳人,相得益彰。”谷雨也在一旁帮声道:“墨姑娘天生丽质,正与此剑相配,我家公子要真敢把它送给花船上的女子,楼主大人说不准会打折了他腿。” 陈无双当即怒道:“他敢!孤舟岛的三十万两黄金就先记在他身上,等回了京连本带利得要回来才是,师伯可说了,等我从剑山平安回去,整座观星楼都舍得送给我。”说完这句,气呼呼喝了口茶水,又道:“辞云啊,这回为了帮我,你就这么轻易卖了鲛珠出去,孤舟岛会不会怪你?” 谷雨早对自家主子这种自来熟的性子见怪不怪,翻了个白眼不理他,沈辞云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刘掌柜等三人,压低声音笑道:“无妨。你不知道,我有个师兄也姓许,修为不高但运气极好,上回几乎端了个鲛人老窝,这种珠子岛上没有五十也有三十,这次出门我带了三枚,其余两枚都还在墨师姐身上。” 陈无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极,姓许的运气都不错。”这句话却是在说康乐侯许家,凭着先祖功劳,一千三百余年世代荣华富贵,羡煞旁人。既然孤舟岛不拿着鲛珠当成了不得的宝贝,这事做的就不算唐突,想了想问道:“你刚才说,看那程长老不顺眼?这又是何故?” 墨莉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攥了起来,看向沈辞云的眼神里多了些奇怪的怜悯意味,青衫少年却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都是旧事了,没什么可说的。听陈兄意思,是准备去云州剑山?”陈无双见状,自然知道他不愿提起往事,当下也不再多问,“正是,你们不远万里来到中土,应该也是要去采剑,不如回花船上收拾收拾,等官卖结束,咱们一起做个伴也好。”要是换做别人,谷雨少不了心中不快,跟陌生人一路同行,在她看来变数太多,可沈辞云跟墨莉师出名门底细清白,空法神僧绝不会认错;再者几人年纪相仿,行走江湖多个信得过的伙伴当然是好事。 沈辞云没有立即回答,先向墨莉投了个征询的眼神,才道:“要不是掌门真人吩咐给康乐侯送鲛珠来,我跟墨师姐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而且身上带的钱财不多,就没有包下花船。能跟陈兄结伴而行我心里也欢喜,但是好不容易到了中土,还有些私事要办,恐怕会耽误不少时间。” “那不要紧,剑山开启是在明年五月初五,原本我也是准备徒步走到云州,孤舟岛在中土名声不显,有我跟着也许你办私事更妥当一些,司天监的招牌可好用的很。”陈无双顺杆就往上爬,京里那帮狐朋狗友凑在一块逛逛流香江喝喝花酒没问题,总归不算是真正的朋友,眼下遇上年龄差不多又脾气相投的沈辞云,当然不能放过。 而且,陈无双隐隐有种猜测,或许这个萍水相逢的孤舟岛弟子跟自己的身世有些关系,自称天机子的师父说自己灵觉出众,这种冥冥之中的亲切感觉不会没有没有来由,六岁以前的那段记忆一点都想不起来,说不准转机就落在沈辞云身上。他从来没有告诉谷雨,那天侍女在剑仙庙前引动逢春公残存神念的时候,他也有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墨莉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好看的大眼睛里光芒一亮,道:“无双师兄说的不错,有司天监当做靠山,咱们此行定然顺利不少。”孤舟岛当代掌门真人林秋堂跟陈伯庸平辈相交,墨莉称呼一声无双师兄无形之间就拉近了几人距离。 陈无双两手一拍,喜道:“如此最好!你们就在这船上住下,等后天官卖结束咱们再走。”谷雨忙咳嗽一声,提醒他这船可是跟刘掌柜三人凑钱包下来的,要邀请旁人上船,总得跟人家知会一声,现在身份已经显露,不好让人觉得司天监仗势欺人。 没等白衣少年反应过来,墨莉就皱起眉颇为反感地往舱房看了一眼,“我不喜欢这种地方。”自幼长在孤舟岛那等世外桃源的少女,对中土花船上卖笑为生的风尘女子很是看不上眼,这也是人之常情,没有哪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喜欢花船。 正在此时,又有人破空而来,陈无双灵识感应到来人是薛山,笑着站起身来迎接,“薛大哥,你家侯爷的帐我可还清了。”薛山落定在甲板上,先朝众人施礼,受宠若惊的刘掌柜等三人忙站起来口称不敢。 “陈兄弟,你瞒的我好苦啊!”薛山笑着从怀里取出先前陈无双交给他的那面司天监令牌来,“要早知道你就是司天监嫡传弟子,何必拿这令牌去见侯爷?啧啧,黄金十五万两,大手笔啊!” 陈无双走到他近处接过来令牌,回手扔给谷雨,道:“正好要找薛大哥,不知道能不能安排一条清静点的小船,在花船上现在可不大妥帖了。”薛山心思通透,早看见那把差点闹出乱子来的胭脂剑,此时就在仙女一样的墨莉手里拿着,立刻会意,面色一正道:“我早知道陈兄弟立身极正,不喜欢花船这种污浊所在,回头马上就安排人送条小船来。” 谷雨吃惊地看着薛山,甚至开始怀疑前些天跟自己主子勾肩搭背,眉飞色舞互相交流喝花酒心得的汉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陈无双对他的回答却非常满意,双手用力握住薛山长满老茧的大手摇了摇,“知我者薛大哥!” 笑了一阵,薛山面色严肃起来,“愚兄厚颜,托大还叫你一声兄弟。陈兄弟,这次来是专程跟你辞行的,你我患难一场,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谷雨姑娘那日赠药的恩情,薛山铭记在心不敢或忘,有机会定有所报。” 陈无双诧异道:“辞行?可是侯爷又交代了别的差事?” 薛山迟疑片刻,脸上忽然就有了浓浓笑意,笑声越来越大,越笑越洒脱,“不,这趟回来我已经跟侯爷禀报清楚,好男儿志在四方,薛某准备今日就启程,去雍州,去北境,去杀妖族,不死不回!” 这才是好汉子!去雍州,去北境,去杀妖族! 连第一次见到薛山的墨莉都有些动容,这个男人修为不高,不过三境五品,但他说的话却字字如九天神雷,相比而言,驻仙山那位姓程的四境八品高手黯然失色。谷雨也是一样,身为司天监二十四剑侍之一,五境高人也没少见,可像薛山这样一腔热血、万丈豪情的汉子,天下间千万修士中能有多少? 陈无双沉默半晌,松开手回头大步走进舱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中提了两坛酒,身后还跟着个杂役端着几个空碗。白衣少年挥手让杂役退下,亲自倒满一大碗酒递给薛山,而后又给自己和谷雨各倒满一碗端起来,“薛大哥,这一碗酒,我跟谷雨先替观星楼主陈伯庸敬你!”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谷雨毫不犹豫跟着干了一碗,薛山畅快大笑,“能得镇国公敬酒,薛家历代先人脸上都有光!” 没等谷雨动手,陈无双就又捧起酒坛倒满几碗,“第二碗,我替大周亿万子民敬你!祝薛大哥此去,杀敌建功,名垂青史!”沈辞云没有说话,却跟墨莉一起端起酒碗,陪着陈无双一口喝光,先干为敬。刘掌柜三人不便上前,也找杂役要了酒来默默陪着喝完。 “最后一碗,陈无双敬你。若是你死在雍州,兄弟定要亲率一万玉龙卫赶赴漠北,以十万妖族头颅祭奠大哥在天之灵!” 第四十章 挥刀向北境 人总会遇上一些莫名其妙的事,陈无双握着楼船上许奉派人送来的那把胭脂剑,突然就觉得同坐在一张桌子上的青衫少年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是相交已久,甚至比谷雨更让他安心。 空法神僧老神在在盘坐在几个少年不远处垂着头,嘴里含含糊糊不知道在诵念哪一篇经文,直到鲛珠和胭脂剑两笔交易一并完成,才笑着打了声招呼,自回了白马禅寺众僧中间,从始至终连一口水都没喝,谷雨端过去的茶水还是原样放在甲板上。 “说来也怪,我总觉得你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等许奉又拿出两样东西来吸引过去其余花船上修士的目光,沈辞云才彻底放松下来,伸手拿了一个白里透红的桃子,笑吟吟看着陈无双,“可惜他姓花,你姓陈。” 陈无双心里微微一动,却将胭脂剑递给了素昧平生的墨莉,“墨师姐,我没有真气在身,这把剑也不合谷雨用,不如就送了给你。”正端着碗小口品茶的黑裙少女接过剑端详几眼,又抽出鞘来反复看了看,赞道:“难怪驻仙山程前辈动心,确实是把好剑,可我用着不顺手,陈师兄还是拿回去给那黄莺儿送去。” 白衣少年哈哈一笑,道:“先前不过是临时找了个说辞,送黄莺儿还是胭脂合适,胭脂剑就大可不必了。还是那句话,宝剑赠佳人,相得益彰。”谷雨也在一旁帮声道:“墨姑娘天生丽质,正与此剑相配,我家公子要真敢把它送给花船上的女子,楼主大人说不准会打折了他腿。” 陈无双当即怒道:“他敢!孤舟岛的三十万两黄金就先记在他身上,等回了京连本带利得要回来才是,师伯可说了,等我从剑山平安回去,整座观星楼都舍得送给我。”说完这句,气呼呼喝了口茶水,又道:“辞云啊,这回为了帮我,你就这么轻易卖了鲛珠出去,孤舟岛会不会怪你?” 谷雨早对自家主子这种自来熟的性子见怪不怪,翻了个白眼不理他,沈辞云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刘掌柜等三人,压低声音笑道:“无妨。你不知道,我有个师兄也姓许,修为不高但运气极好,上回几乎端了个鲛人老窝,这种珠子岛上没有五十也有三十,这次出门我带了三枚,其余两枚都还在墨师姐身上。” 陈无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极,姓许的运气都不错。”这句话却是在说康乐侯许家,凭着先祖功劳,一千三百余年世代荣华富贵,羡煞旁人。既然孤舟岛不拿着鲛珠当成了不得的宝贝,这事做的就不算唐突,想了想问道:“你刚才说,看那程长老不顺眼?这又是何故?” 墨莉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攥了起来,看向沈辞云的眼神里多了些奇怪的怜悯意味,青衫少年却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都是旧事了,没什么可说的。听陈兄意思,是准备去云州剑山?”陈无双见状,自然知道他不愿提起往事,当下也不再多问,“正是,你们不远万里来到中土,应该也是要去采剑,不如回花船上收拾收拾,等官卖结束,咱们一起做个伴也好。”要是换做别人,谷雨少不了心中不快,跟陌生人一路同行,在她看来变数太多,可沈辞云跟墨莉师出名门底细清白,空法神僧绝不会认错;再者几人年纪相仿,行走江湖多个信得过的伙伴当然是好事。 沈辞云没有立即回答,先向墨莉投了个征询的眼神,才道:“要不是掌门真人吩咐给康乐侯送鲛珠来,我跟墨师姐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而且身上带的钱财不多,就没有包下花船。能跟陈兄结伴而行我心里也欢喜,但是好不容易到了中土,还有些私事要办,恐怕会耽误不少时间。” “那不要紧,剑山开启是在明年五月初五,原本我也是准备徒步走到云州,孤舟岛在中土名声不显,有我跟着也许你办私事更妥当一些,司天监的招牌可好用的很。”陈无双顺杆就往上爬,京里那帮狐朋狗友凑在一块逛逛流香江喝喝花酒没问题,总归不算是真正的朋友,眼下遇上年龄差不多又脾气相投的沈辞云,当然不能放过。 而且,陈无双隐隐有种猜测,或许这个萍水相逢的孤舟岛弟子跟自己的身世有些关系,自称天机子的师父说自己灵觉出众,这种冥冥之中的亲切感觉不会没有没有来由,六岁以前的那段记忆一点都想不起来,说不准转机就落在沈辞云身上。他从来没有告诉谷雨,那天侍女在剑仙庙前引动逢春公残存神念的时候,他也有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墨莉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好看的大眼睛里光芒一亮,道:“无双师兄说的不错,有司天监当做靠山,咱们此行定然顺利不少。”孤舟岛当代掌门真人林秋堂跟陈伯庸平辈相交,墨莉称呼一声无双师兄无形之间就拉近了几人距离。 陈无双两手一拍,喜道:“如此最好!你们就在这船上住下,等后天官卖结束咱们再走。”谷雨忙咳嗽一声,提醒他这船可是跟刘掌柜三人凑钱包下来的,要邀请旁人上船,总得跟人家知会一声,现在身份已经显露,不好让人觉得司天监仗势欺人。 没等白衣少年反应过来,墨莉就皱起眉颇为反感地往舱房看了一眼,“我不喜欢这种地方。”自幼长在孤舟岛那等世外桃源的少女,对中土花船上卖笑为生的风尘女子很是看不上眼,这也是人之常情,没有哪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喜欢花船。 正在此时,又有人破空而来,陈无双灵识感应到来人是薛山,笑着站起身来迎接,“薛大哥,你家侯爷的帐我可还清了。”薛山落定在甲板上,先朝众人施礼,受宠若惊的刘掌柜等三人忙站起来口称不敢。 “陈兄弟,你瞒的我好苦啊!”薛山笑着从怀里取出先前陈无双交给他的那面司天监令牌来,“要早知道你就是司天监嫡传弟子,何必拿这令牌去见侯爷?啧啧,黄金十五万两,大手笔啊!” 陈无双走到他近处接过来令牌,回手扔给谷雨,道:“正好要找薛大哥,不知道能不能安排一条清静点的小船,在花船上现在可不大妥帖了。”薛山心思通透,早看见那把差点闹出乱子来的胭脂剑,此时就在仙女一样的墨莉手里拿着,立刻会意,面色一正道:“我早知道陈兄弟立身极正,不喜欢花船这种污浊所在,回头马上就安排人送条小船来。” 谷雨吃惊地看着薛山,甚至开始怀疑前些天跟自己主子勾肩搭背,眉飞色舞互相交流喝花酒心得的汉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陈无双对他的回答却非常满意,双手用力握住薛山长满老茧的大手摇了摇,“知我者薛大哥!” 笑了一阵,薛山面色严肃起来,“愚兄厚颜,托大还叫你一声兄弟。陈兄弟,这次来是专程跟你辞行的,你我患难一场,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谷雨姑娘那日赠药的恩情,薛山铭记在心不敢或忘,有机会定有所报。” 陈无双诧异道:“辞行?可是侯爷又交代了别的差事?” 薛山迟疑片刻,脸上忽然就有了浓浓笑意,笑声越来越大,越笑越洒脱,“不,这趟回来我已经跟侯爷禀报清楚,好男儿志在四方,薛某准备今日就启程,去雍州,去北境,去杀妖族,不死不回!” 这才是好汉子!去雍州,去北境,去杀妖族! 连第一次见到薛山的墨莉都有些动容,这个男人修为不高,不过三境五品,但他说的话却字字如九天神雷,相比而言,驻仙山那位姓程的四境八品高手黯然失色。谷雨也是一样,身为司天监二十四剑侍之一,五境高人也没少见,可像薛山这样一腔热血、万丈豪情的汉子,天下间千万修士中能有多少? 陈无双沉默半晌,松开手回头大步走进舱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中提了两坛酒,身后还跟着个杂役端着几个空碗。白衣少年挥手让杂役退下,亲自倒满一大碗酒递给薛山,而后又给自己和谷雨各倒满一碗端起来,“薛大哥,这一碗酒,我跟谷雨先替观星楼主陈伯庸敬你!”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谷雨毫不犹豫跟着干了一碗,薛山畅快大笑,“能得镇国公敬酒,薛家历代先人脸上都有光!” 没等谷雨动手,陈无双就又捧起酒坛倒满几碗,“第二碗,我替大周亿万子民敬你!祝薛大哥此去,杀敌建功,名垂青史!”沈辞云没有说话,却跟墨莉一起端起酒碗,陪着陈无双一口喝光,先干为敬。刘掌柜三人不便上前,也找杂役要了酒来默默陪着喝完。 “最后一碗,陈无双敬你。若是你死在雍州,兄弟定要亲率一万玉龙卫赶赴漠北,以十万妖族头颅祭奠大哥在天之灵!” 第四十一章 花千川 一直到夕阳落山,许奉施法唤起的漫天云层才缓缓散去,七月初的月牙斜斜挂上天际,几颗明亮的星辰倒映在湖水中晕开一片,一条干净渔船上,四个少年修士对坐而饮。 连干三大碗醇厚烈酒的薛山离去之后,不多时就有康乐侯府的家丁送来了这条比舢板大不了多少的乌篷船,虽然没有奢华舒适的舱房可以休息,墨莉和谷雨却非常满意,而且船上只有一个沉默不语的年老艄公掌桨,还特地打了几尾鲜鱼烤的肉香四溢,只不过就苦了陈无双,服下伐髓丹还得让侍女送到刘掌柜花船上出恭。 “陈兄,我们岛上有位医术精湛的前辈,或许有法子治得好你双眼。”沈辞云得知司天监唯一的嫡传弟子竟然是个瞎子,心里十分惋惜,墨莉这时总算信了他之前所说的要把胭脂剑送给流香江上的黄莺儿确实是戏言,目盲的人怎么分得清楚姑娘长得是美是丑。 从薛山郑重告辞,陈无双就一直怏怏不乐,连楼船上黑衣老者许奉后来拍卖的几十件东西都没有在意,坐在三人当中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心事重重的样子让谷雨很是担心。 漠北妖族,数千年来始终是中土心腹大患,前朝若不是不肯将驻守在北境的几十万精兵撤回,也不会无力应对境内诸侯并起,再不济也能多苟延残喘十几年。 极北苦难之地自古以来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尽管没有去过雍州,陈无双也听三师叔说起过,所谓的漠北妖族其实就是些半人半妖的存在,他们没办法像修士一样修炼,但却天赋异禀,先天肉身力量强横,甚至有的可以凭血肉之躯硬抗四境修士全力一击。 茹毛饮血的妖族觊觎好似仙境一样的富饶中土已久,所幸他们之中种族区分极多,往往各自为战不肯合力南下,否则大周历代镇守雍州的将领就是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一千三百多年来,也不是没有雄才大略之辈想要主动出击剿灭妖族,好图个一劳永逸,可苦寒北境之广甚至胜过中土一十四州面积,妖族数量也不逊色于大周子民,要想彻底斩草除根无异于痴人说梦,孤军深入更是兵家大忌。 薛山不过是三境五品的修士,所修的胜刀门功法放在大门派眼中简直是不入流的东西,陈无双认识他几天以来,对这个看似粗犷实则颇有城府的汉子很有好感,只是没想到跟在康乐侯身边一辈子衣食无忧的他竟然有这样的抱负。 去杀妖族,不死不回! “咱们性情相投,辞云一番好意我自然是心领的,这些年来司天监手段用尽,太医令楚大人、国师空相和尚都是束手无策,我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陈无双面朝北方,那里是薛山要去的方向,耳边萦绕着的却是阵阵丝竹笙歌,四面花船上的修士不论修为高低,觥筹交错间算计着今日拍下来的宝贝合不合算,姑娘们唱着小曲欢笑不断,洞庭湖上好一场纸醉金迷。 墨莉盯着白衣少年默然不语,那柄胭脂剑她不想要,可谷雨死活不肯收下,说公子最看重脸面,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沈辞云伸手撕下一条烤得焦香的鱼肉送进嘴里慢慢嚼着,目光却越过浩荡水面飘往南边,“十年之前,就在洞庭南岸,二伯说,到什么时候人总得有个希望,有个盼头有个念想,一辈子才不会过得太苦。” 谷雨看见貌美的黑裙少女突然就有些紧张起来,迟疑着问道:“师弟,你就是在那里遇到的贺师叔?”陈无双也回过神来,“你来过洞庭?这么说,你是中土人?” 年纪不大的少年人身上竟有了些迟暮老人的沧桑味道,沈辞云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像是要把胸中积压着的陈旧往事全部赶出去,一双狭长的凤眼几乎仅剩下两道细缝,“我从来没见过娘亲长什么样子,自小跟爹爹相依为命,他是个郎中,我们就住在中州南边一个叫做桃村的地方,到现在我都一直在想,要是那天夜里二伯没来,也许我会娶个村里的姑娘,安安稳稳做个郎中。” 墨莉看着他的目光柔软而心疼,轻声叫了声师弟,好像万千话语都被堵在咽喉。陈无双低声叹了口气,“是啊,做个郎中多好。” “那年我才六岁,也是夏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我跟爹爹躲在屋里,他摆弄着采来的草药,我就在一边背书,村里教书的李先生第二天要查的,背不过就要挨戒尺打手心。”沈辞云回忆着,脸上挂着淡淡一抹笑意,分辨不出是苦是甜,“那种天气,村里就算有人生了病也不会上门,二伯就是那时候,带着一身伤来了。”“你二伯,是修士?”船篷里,几尾鲜鱼烤得滋滋冒油,声音细碎而好听,陈无双倒了两碗酒,一碗推到青衫少年面前。 沈辞云点了点头,右手摸着左手中指上套着的一枚黑色储物戒指,“是啊,只差一步就要迈进五境的修士。二伯来的时候很狼狈,浑身是伤,还中了毒,后面还有不少人一路追杀。”陈无双听得心里不禁一惊,四境八品的修士放眼天下能有多少,哪一个不是叱咤风云的一方豪杰,怎么还会被人追杀,逼到这样的境地? “我后来才知道,我爹爹也是修士,只不过修为稍差了些,四境七品。他与二伯,是情同手足的同门师兄弟,见着这般状况,怎么肯坐视不理?所以让二伯抱着我趁雨夜先走,他却要去引开追杀的人,拖延时间。” “二伯带着我昼伏夜出,有惊无险御剑越过洞庭湖,就在南岸的一座龙王庙里,遇上了我师父。再后来,二伯带着我回到了他的家里,我爹爹提前就等在那里,也落了一身重伤。两三天之后,仇家还是找上门来,带着一头实力强横的凶兽,二伯强行晋入五境想硬拼一场,可偏巧毒性发作难以压制,满门上下连带我爹爹都惨死敌手,要不是最后关头有人冒死逃出去把我送到师父手里,我也就跟爹爹一起去了。” 沈辞云说起这些来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语气平淡如水,墨莉早就泪光盈盈。陈无双感觉得到,青衫少年平静的语气下面,隐藏着太多情绪,十年之久,足够一个人把所有疼痛都埋葬进心底,触景伤情,伤的不是情绪,而是人心。 洞庭湖的晚风,如同一把锋利至极的短刀,将一个少年用十年时间压制在最深处的往事记忆层层剖开,鲜血淋漓得暴露在凄凉月光底下。就像常年酗酒的人不易喝醉,疼痛久了的人也会渐渐麻木,沈辞云眯着眼,谷雨看不清他是不是也有泪光,但却感觉湖上的风好像大了些,吹得人眼睛发酸。 陈无双悚然大惊,满门皆灭··· “你二伯···可是姓花?” 沈辞云端起酒碗一口灌下去,浓烈的酒香顺着喉咙将心里蔓延出来的思绪死死压了下去,他重重点了点头,“我二伯,叫做花千川。” 第四十一章 花千川 一直到夕阳落山,许奉施法唤起的漫天云层才缓缓散去,七月初的月牙斜斜挂上天际,几颗明亮的星辰倒映在湖水中晕开一片,一条干净渔船上,四个少年修士对坐而饮。 连干三大碗醇厚烈酒的薛山离去之后,不多时就有康乐侯府的家丁送来了这条比舢板大不了多少的乌篷船,虽然没有奢华舒适的舱房可以休息,墨莉和谷雨却非常满意,而且船上只有一个沉默不语的年老艄公掌桨,还特地打了几尾鲜鱼烤的肉香四溢,只不过就苦了陈无双,服下伐髓丹还得让侍女送到刘掌柜花船上出恭。 “陈兄,我们岛上有位医术精湛的前辈,或许有法子治得好你双眼。”沈辞云得知司天监唯一的嫡传弟子竟然是个瞎子,心里十分惋惜,墨莉这时总算信了他之前所说的要把胭脂剑送给流香江上的黄莺儿确实是戏言,目盲的人怎么分得清楚姑娘长得是美是丑。 从薛山郑重告辞,陈无双就一直怏怏不乐,连楼船上黑衣老者许奉后来拍卖的几十件东西都没有在意,坐在三人当中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心事重重的样子让谷雨很是担心。 漠北妖族,数千年来始终是中土心腹大患,前朝若不是不肯将驻守在北境的几十万精兵撤回,也不会无力应对境内诸侯并起,再不济也能多苟延残喘十几年。 极北苦难之地自古以来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尽管没有去过雍州,陈无双也听三师叔说起过,所谓的漠北妖族其实就是些半人半妖的存在,他们没办法像修士一样修炼,但却天赋异禀,先天肉身力量强横,甚至有的可以凭血肉之躯硬抗四境修士全力一击。 茹毛饮血的妖族觊觎好似仙境一样的富饶中土已久,所幸他们之中种族区分极多,往往各自为战不肯合力南下,否则大周历代镇守雍州的将领就是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一千三百多年来,也不是没有雄才大略之辈想要主动出击剿灭妖族,好图个一劳永逸,可苦寒北境之广甚至胜过中土一十四州面积,妖族数量也不逊色于大周子民,要想彻底斩草除根无异于痴人说梦,孤军深入更是兵家大忌。 薛山不过是三境五品的修士,所修的胜刀门功法放在大门派眼中简直是不入流的东西,陈无双认识他几天以来,对这个看似粗犷实则颇有城府的汉子很有好感,只是没想到跟在康乐侯身边一辈子衣食无忧的他竟然有这样的抱负。 去杀妖族,不死不回! “咱们性情相投,辞云一番好意我自然是心领的,这些年来司天监手段用尽,太医令楚大人、国师空相和尚都是束手无策,我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陈无双面朝北方,那里是薛山要去的方向,耳边萦绕着的却是阵阵丝竹笙歌,四面花船上的修士不论修为高低,觥筹交错间算计着今日拍下来的宝贝合不合算,姑娘们唱着小曲欢笑不断,洞庭湖上好一场纸醉金迷。 墨莉盯着白衣少年默然不语,那柄胭脂剑她不想要,可谷雨死活不肯收下,说公子最看重脸面,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沈辞云伸手撕下一条烤得焦香的鱼肉送进嘴里慢慢嚼着,目光却越过浩荡水面飘往南边,“十年之前,就在洞庭南岸,二伯说,到什么时候人总得有个希望,有个盼头有个念想,一辈子才不会过得太苦。” 谷雨看见貌美的黑裙少女突然就有些紧张起来,迟疑着问道:“师弟,你就是在那里遇到的贺师叔?”陈无双也回过神来,“你来过洞庭?这么说,你是中土人?” 年纪不大的少年人身上竟有了些迟暮老人的沧桑味道,沈辞云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像是要把胸中积压着的陈旧往事全部赶出去,一双狭长的凤眼几乎仅剩下两道细缝,“我从来没见过娘亲长什么样子,自小跟爹爹相依为命,他是个郎中,我们就住在中州南边一个叫做桃村的地方,到现在我都一直在想,要是那天夜里二伯没来,也许我会娶个村里的姑娘,安安稳稳做个郎中。” 墨莉看着他的目光柔软而心疼,轻声叫了声师弟,好像万千话语都被堵在咽喉。陈无双低声叹了口气,“是啊,做个郎中多好。” “那年我才六岁,也是夏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我跟爹爹躲在屋里,他摆弄着采来的草药,我就在一边背书,村里教书的李先生第二天要查的,背不过就要挨戒尺打手心。”沈辞云回忆着,脸上挂着淡淡一抹笑意,分辨不出是苦是甜,“那种天气,村里就算有人生了病也不会上门,二伯就是那时候,带着一身伤来了。”“你二伯,是修士?”船篷里,几尾鲜鱼烤得滋滋冒油,声音细碎而好听,陈无双倒了两碗酒,一碗推到青衫少年面前。 沈辞云点了点头,右手摸着左手中指上套着的一枚黑色储物戒指,“是啊,只差一步就要迈进五境的修士。二伯来的时候很狼狈,浑身是伤,还中了毒,后面还有不少人一路追杀。”陈无双听得心里不禁一惊,四境八品的修士放眼天下能有多少,哪一个不是叱咤风云的一方豪杰,怎么还会被人追杀,逼到这样的境地? “我后来才知道,我爹爹也是修士,只不过修为稍差了些,四境七品。他与二伯,是情同手足的同门师兄弟,见着这般状况,怎么肯坐视不理?所以让二伯抱着我趁雨夜先走,他却要去引开追杀的人,拖延时间。” “二伯带着我昼伏夜出,有惊无险御剑越过洞庭湖,就在南岸的一座龙王庙里,遇上了我师父。再后来,二伯带着我回到了他的家里,我爹爹提前就等在那里,也落了一身重伤。两三天之后,仇家还是找上门来,带着一头实力强横的凶兽,二伯强行晋入五境想硬拼一场,可偏巧毒性发作难以压制,满门上下连带我爹爹都惨死敌手,要不是最后关头有人冒死逃出去把我送到师父手里,我也就跟爹爹一起去了。” 沈辞云说起这些来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语气平淡如水,墨莉早就泪光盈盈。陈无双感觉得到,青衫少年平静的语气下面,隐藏着太多情绪,十年之久,足够一个人把所有疼痛都埋葬进心底,触景伤情,伤的不是情绪,而是人心。 洞庭湖的晚风,如同一把锋利至极的短刀,将一个少年用十年时间压制在最深处的往事记忆层层剖开,鲜血淋漓得暴露在凄凉月光底下。就像常年酗酒的人不易喝醉,疼痛久了的人也会渐渐麻木,沈辞云眯着眼,谷雨看不清他是不是也有泪光,但却感觉湖上的风好像大了些,吹得人眼睛发酸。 陈无双悚然大惊,满门皆灭··· “你二伯···可是姓花?” 沈辞云端起酒碗一口灌下去,浓烈的酒香顺着喉咙将心里蔓延出来的思绪死死压了下去,他重重点了点头,“我二伯,叫做花千川。” 第四十二章 黑铁山崖 二百年前,云州有一惊才绝艳的修士扶摇而起,四十余岁年纪傲然登临五境十二品之巅峰,一柄焦骨牡丹剑横扫大周一十四州无敌手,压得整座江湖千万修士不得不低头,绝代剑仙人如其名,花逢春。 逢春公性情豪爽、嫉恶如仇,世间无人不景仰,如日中天时在云州故居创下百花山庄,定下规矩将成名绝技天香剑诀留作家传,大周民间都说剑仙许是已经渡劫飞升去了上界,司天监却知道,他是力斩仙人身死道消。 百花山庄灭门一案,陈无双不只一次听人说过,甚至此事困扰了陈伯庸和陈叔愚多年,各方势力查了这么多年,连到底是谁下的手都没有头绪,只是猜测或许花家有人逃过此劫,隐姓埋名藏在暗处伺机报仇。 沈辞云一说出花千川的名字,司天监的少年立时就反应过来,放出灵识将船篷团团护住,谷雨深深看了眼坐在船头的年老艄公,提剑走上甲板四处看了看才转身回来,陈无双沉声问道:“令尊可是苏昆仑门下,当年名声显赫的白衣判官?” 昆仑山苏慕仙一生未婚,没有子嗣,膝下只收了三个弟子,世人皆知。大弟子宁退之早在二三十年前就无故失踪,至今生死不知;二弟子就是百花山庄花千川,最小的弟子名叫沈廷越,得了个白衣渡厄沈判官的美名,就是称赞他医术精湛能定人生死。 百花山庄被一场大火焚毁之后,陈叔愚手下的玉龙卫前去探查之后回报,死于当场的除了花家满门之外,还有早就隐迹江湖的沈廷越和驻仙山程云逸胞兄率领的数十名年轻弟子。在这桩悬案之前六七年,天下就有传闻称白衣判官重病不治撒手人寰,可突然出现并且死在云州,更为百花山庄覆灭的增加了谜团,其中真相十年来隐藏极深。 沈辞云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悲切,“先父正是沈廷越。” “仇家到底是谁?”陈无双隐约感觉,或许大难不死的沈辞云就是解开那桩悬案的唯一线索,孤舟岛将他收归门下藏在东海深处整整十年,也许就是为了保护他。 “那些人个个黑纱蒙面,功法极为诡异,而且有一条黑蛇凶兽随行。二伯在最后关头行险借百花山庄气运加身,强行突破五境时已经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可惜还是功亏一篑。若不是清渊大哥提前得了二伯嘱咐,千钧一发之际拼死带我从密道逃到后山交给师父,我也早就死了。”沈辞云语速极慢的说着往事,提到清渊这个名字时眼神一黯,随即整个人身体一震,寒声道:“那些蒙面人,自称是黑铁山崖门人。” 黑铁山崖?陈无双茫然面向侍女,这个名字他从来没听过。谷雨皱着眉沉思片刻,道:“这黑铁山崖,是个地方还是个门派?”玉龙卫整整一万修士遍布大周境内十四州,司天监不知道的地方几乎不存在,可这古怪的黑铁山崖,二十四剑侍之一的谷雨却闻所未闻。 沈辞云苦笑着摇摇头,“岛上师门长辈不只一次派人来中土寻访,甚至观星楼陈前辈也曾秘密查探多年,至今不知道黑铁山崖究竟是个什么所在。从百花山庄覆灭之后,那些蒙面人就在中土销声匿迹踪迹全无,一丝线索都没留下。” 陈无双不可置信地沉默下来,虽然嘴上说自己师父、师伯都是不靠谱的老头子,但盛名之下无虚士,陈伯庸有多大能耐、多少手段,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世袭罔替的一等公爵绝不是坑蒙拐骗混来的。可要是连司天监都查不出来,难不成黑铁山崖是那些蒙面人信口胡诌的说法来掩人耳目? 那他们下手的动机是什么?是冠绝天下的天香剑诀还是另有图谋?沈辞云亲眼见到的那条黑蛇凶兽又是哪里来的?这让少年不禁联想到官帽山遇到的那位老者豢养的黑虎,二者之间到底是不是存在着某种隐秘联系? “这些年我苦修到三境五品,每一天不想报仇,却连仇家在哪都不知道···”沈辞云喃喃说着,“师父说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如果困于仇恨,一辈子浑浑噩噩,还不如回村子里娶亲成家,就此做个乡野郎中。” 陈无双感同身受,伸手拍了拍他肩头,道:“你二伯说得没错,人活着得有希望、有盼头,黑铁山崖做下这么大事来,绝不可能甘心龟缩起来,终究有查到的机会。到时候你要只是三境五品,怎么报仇?”说罢又沉吟了片刻,幽幽道:“辞云啊,你比我好。总归知道你爹爹是怎么死的,可我身在司天监,却连亲生父母是谁都弄不清楚···” 墨莉瞬间把眼神投在陈无双身上,这个看起来身份羡煞旁人的白衣少年,原来也是个苦命的。修士修士,修来修去,也脱不了命的束缚,这一方天地就如同个巨大的樊笼,困住了多少悲欢离合恩怨情仇啊,万丈红尘里,谁不是在随波逐流。 沈辞云抬头盯着陈无双,突然笑了,“无双,官卖之后,我想去洞庭南岸那座龙王庙看看,还想着去云州百花山庄曾经的地方,你若是···” 陈无双摆手打断他后面的话,道:“不久前我才说过,要去云州给逢春公再立一座剑仙庙,非去不可。”出京就遇到追杀的少年曾得了花逢春一缕残魂相助,此事一直牢牢记在心里,谷雨知道,自家公子爷骨子里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从他对薛山就看得出来。至于始终念念不忘黄莺儿的事,就没必要再提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仲平先生平日里也没少往流香江上寻乐子。 “孤舟岛,比起中土来怎么样?”谷雨换了个话题问向墨莉,一艘小渔船而已,怎么能载得动两个少年满腹的心事,沉重的气氛总得有人打破,否则就白白辜负了这么美的月光。 墨莉看出了她心思,眼中水光渐渐淡去,笑道:“岛上的山川景致毕竟跟辽阔中土没法相比,住的人也不多,全部算起来大概只有千余,相处得极为融洽,也别有一番风光。等明年从剑山回来,你们二人不如去岛上住些日子。” 谷雨点点头,看了一眼陈无双,欣喜道:“那自然最好。” 陈无双听着四周悠扬不绝的琴声,花船上的姑娘正唱着“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他心思在湖面上随着水波沉浮不定,也不知道上界超脱凡俗的仙人,是不是真的没有烦恼,修到五境十二品的修士,是不是就真的能斩断因果牵扯。 陈仲平说,剑气修到最深处,无物不可斩却。师父说得斩钉截铁,少年却听得半信半疑。自己的烦恼并不多,就算身世不明,也不妨碍他过得快活,但是司天监的烦恼早早晚晚要落在他的身上,这么一个传承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煊赫王朝眼看就要崩塌下来,明知道做大人物很辛苦的陈无双,还是想要试一试。 不为别的,就想做个薛山一样的好男儿,等以后再见了面,还能跟那位誓要不死不回的汉子喝一回酒。陈伯庸和陈仲平都老了,司天监也老了,总要有年轻人挺着脊梁站在亿万百姓面前,不管前面是漠北妖族还是南疆凶兽。 陈无双站起身来,仰头冲着天上弯月举起酒碗,笑意盈盈道:“辞云啊,路还长着呐。生当为剑仙,不负活一场。” 第四十二章 黑铁山崖 二百年前,云州有一惊才绝艳的修士扶摇而起,四十余岁年纪傲然登临五境十二品之巅峰,一柄焦骨牡丹剑横扫大周一十四州无敌手,压得整座江湖千万修士不得不低头,绝代剑仙人如其名,花逢春。 逢春公性情豪爽、嫉恶如仇,世间无人不景仰,如日中天时在云州故居创下百花山庄,定下规矩将成名绝技天香剑诀留作家传,大周民间都说剑仙许是已经渡劫飞升去了上界,司天监却知道,他是力斩仙人身死道消。 百花山庄灭门一案,陈无双不只一次听人说过,甚至此事困扰了陈伯庸和陈叔愚多年,各方势力查了这么多年,连到底是谁下的手都没有头绪,只是猜测或许花家有人逃过此劫,隐姓埋名藏在暗处伺机报仇。 沈辞云一说出花千川的名字,司天监的少年立时就反应过来,放出灵识将船篷团团护住,谷雨深深看了眼坐在船头的年老艄公,提剑走上甲板四处看了看才转身回来,陈无双沉声问道:“令尊可是苏昆仑门下,当年名声显赫的白衣判官?” 昆仑山苏慕仙一生未婚,没有子嗣,膝下只收了三个弟子,世人皆知。大弟子宁退之早在二三十年前就无故失踪,至今生死不知;二弟子就是百花山庄花千川,最小的弟子名叫沈廷越,得了个白衣渡厄沈判官的美名,就是称赞他医术精湛能定人生死。 百花山庄被一场大火焚毁之后,陈叔愚手下的玉龙卫前去探查之后回报,死于当场的除了花家满门之外,还有早就隐迹江湖的沈廷越和驻仙山程云逸胞兄率领的数十名年轻弟子。在这桩悬案之前六七年,天下就有传闻称白衣判官重病不治撒手人寰,可突然出现并且死在云州,更为百花山庄覆灭的增加了谜团,其中真相十年来隐藏极深。 沈辞云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悲切,“先父正是沈廷越。” “仇家到底是谁?”陈无双隐约感觉,或许大难不死的沈辞云就是解开那桩悬案的唯一线索,孤舟岛将他收归门下藏在东海深处整整十年,也许就是为了保护他。 “那些人个个黑纱蒙面,功法极为诡异,而且有一条黑蛇凶兽随行。二伯在最后关头行险借百花山庄气运加身,强行突破五境时已经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可惜还是功亏一篑。若不是清渊大哥提前得了二伯嘱咐,千钧一发之际拼死带我从密道逃到后山交给师父,我也早就死了。”沈辞云语速极慢的说着往事,提到清渊这个名字时眼神一黯,随即整个人身体一震,寒声道:“那些蒙面人,自称是黑铁山崖门人。” 黑铁山崖?陈无双茫然面向侍女,这个名字他从来没听过。谷雨皱着眉沉思片刻,道:“这黑铁山崖,是个地方还是个门派?”玉龙卫整整一万修士遍布大周境内十四州,司天监不知道的地方几乎不存在,可这古怪的黑铁山崖,二十四剑侍之一的谷雨却闻所未闻。 沈辞云苦笑着摇摇头,“岛上师门长辈不只一次派人来中土寻访,甚至观星楼陈前辈也曾秘密查探多年,至今不知道黑铁山崖究竟是个什么所在。从百花山庄覆灭之后,那些蒙面人就在中土销声匿迹踪迹全无,一丝线索都没留下。” 陈无双不可置信地沉默下来,虽然嘴上说自己师父、师伯都是不靠谱的老头子,但盛名之下无虚士,陈伯庸有多大能耐、多少手段,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世袭罔替的一等公爵绝不是坑蒙拐骗混来的。可要是连司天监都查不出来,难不成黑铁山崖是那些蒙面人信口胡诌的说法来掩人耳目? 那他们下手的动机是什么?是冠绝天下的天香剑诀还是另有图谋?沈辞云亲眼见到的那条黑蛇凶兽又是哪里来的?这让少年不禁联想到官帽山遇到的那位老者豢养的黑虎,二者之间到底是不是存在着某种隐秘联系? “这些年我苦修到三境五品,每一天不想报仇,却连仇家在哪都不知道···”沈辞云喃喃说着,“师父说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如果困于仇恨,一辈子浑浑噩噩,还不如回村子里娶亲成家,就此做个乡野郎中。” 陈无双感同身受,伸手拍了拍他肩头,道:“你二伯说得没错,人活着得有希望、有盼头,黑铁山崖做下这么大事来,绝不可能甘心龟缩起来,终究有查到的机会。到时候你要只是三境五品,怎么报仇?”说罢又沉吟了片刻,幽幽道:“辞云啊,你比我好。总归知道你爹爹是怎么死的,可我身在司天监,却连亲生父母是谁都弄不清楚···” 墨莉瞬间把眼神投在陈无双身上,这个看起来身份羡煞旁人的白衣少年,原来也是个苦命的。修士修士,修来修去,也脱不了命的束缚,这一方天地就如同个巨大的樊笼,困住了多少悲欢离合恩怨情仇啊,万丈红尘里,谁不是在随波逐流。 沈辞云抬头盯着陈无双,突然笑了,“无双,官卖之后,我想去洞庭南岸那座龙王庙看看,还想着去云州百花山庄曾经的地方,你若是···” 陈无双摆手打断他后面的话,道:“不久前我才说过,要去云州给逢春公再立一座剑仙庙,非去不可。”出京就遇到追杀的少年曾得了花逢春一缕残魂相助,此事一直牢牢记在心里,谷雨知道,自家公子爷骨子里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从他对薛山就看得出来。至于始终念念不忘黄莺儿的事,就没必要再提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仲平先生平日里也没少往流香江上寻乐子。 “孤舟岛,比起中土来怎么样?”谷雨换了个话题问向墨莉,一艘小渔船而已,怎么能载得动两个少年满腹的心事,沉重的气氛总得有人打破,否则就白白辜负了这么美的月光。 墨莉看出了她心思,眼中水光渐渐淡去,笑道:“岛上的山川景致毕竟跟辽阔中土没法相比,住的人也不多,全部算起来大概只有千余,相处得极为融洽,也别有一番风光。等明年从剑山回来,你们二人不如去岛上住些日子。” 谷雨点点头,看了一眼陈无双,欣喜道:“那自然最好。” 陈无双听着四周悠扬不绝的琴声,花船上的姑娘正唱着“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他心思在湖面上随着水波沉浮不定,也不知道上界超脱凡俗的仙人,是不是真的没有烦恼,修到五境十二品的修士,是不是就真的能斩断因果牵扯。 陈仲平说,剑气修到最深处,无物不可斩却。师父说得斩钉截铁,少年却听得半信半疑。自己的烦恼并不多,就算身世不明,也不妨碍他过得快活,但是司天监的烦恼早早晚晚要落在他的身上,这么一个传承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煊赫王朝眼看就要崩塌下来,明知道做大人物很辛苦的陈无双,还是想要试一试。 不为别的,就想做个薛山一样的好男儿,等以后再见了面,还能跟那位誓要不死不回的汉子喝一回酒。陈伯庸和陈仲平都老了,司天监也老了,总要有年轻人挺着脊梁站在亿万百姓面前,不管前面是漠北妖族还是南疆凶兽。 陈无双站起身来,仰头冲着天上弯月举起酒碗,笑意盈盈道:“辞云啊,路还长着呐。生当为剑仙,不负活一场。” 第四十二章 黑铁山崖 二百年前,云州有一惊才绝艳的修士扶摇而起,四十余岁年纪傲然登临五境十二品之巅峰,一柄焦骨牡丹剑横扫大周一十四州无敌手,压得整座江湖千万修士不得不低头,绝代剑仙人如其名,花逢春。 逢春公性情豪爽、嫉恶如仇,世间无人不景仰,如日中天时在云州故居创下百花山庄,定下规矩将成名绝技天香剑诀留作家传,大周民间都说剑仙许是已经渡劫飞升去了上界,司天监却知道,他是力斩仙人身死道消。 百花山庄灭门一案,陈无双不只一次听人说过,甚至此事困扰了陈伯庸和陈叔愚多年,各方势力查了这么多年,连到底是谁下的手都没有头绪,只是猜测或许花家有人逃过此劫,隐姓埋名藏在暗处伺机报仇。 沈辞云一说出花千川的名字,司天监的少年立时就反应过来,放出灵识将船篷团团护住,谷雨深深看了眼坐在船头的年老艄公,提剑走上甲板四处看了看才转身回来,陈无双沉声问道:“令尊可是苏昆仑门下,当年名声显赫的白衣判官?” 昆仑山苏慕仙一生未婚,没有子嗣,膝下只收了三个弟子,世人皆知。大弟子宁退之早在二三十年前就无故失踪,至今生死不知;二弟子就是百花山庄花千川,最小的弟子名叫沈廷越,得了个白衣渡厄沈判官的美名,就是称赞他医术精湛能定人生死。 百花山庄被一场大火焚毁之后,陈叔愚手下的玉龙卫前去探查之后回报,死于当场的除了花家满门之外,还有早就隐迹江湖的沈廷越和驻仙山程云逸胞兄率领的数十名年轻弟子。在这桩悬案之前六七年,天下就有传闻称白衣判官重病不治撒手人寰,可突然出现并且死在云州,更为百花山庄覆灭的增加了谜团,其中真相十年来隐藏极深。 沈辞云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悲切,“先父正是沈廷越。” “仇家到底是谁?”陈无双隐约感觉,或许大难不死的沈辞云就是解开那桩悬案的唯一线索,孤舟岛将他收归门下藏在东海深处整整十年,也许就是为了保护他。 “那些人个个黑纱蒙面,功法极为诡异,而且有一条黑蛇凶兽随行。二伯在最后关头行险借百花山庄气运加身,强行突破五境时已经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可惜还是功亏一篑。若不是清渊大哥提前得了二伯嘱咐,千钧一发之际拼死带我从密道逃到后山交给师父,我也早就死了。”沈辞云语速极慢的说着往事,提到清渊这个名字时眼神一黯,随即整个人身体一震,寒声道:“那些蒙面人,自称是黑铁山崖门人。” 黑铁山崖?陈无双茫然面向侍女,这个名字他从来没听过。谷雨皱着眉沉思片刻,道:“这黑铁山崖,是个地方还是个门派?”玉龙卫整整一万修士遍布大周境内十四州,司天监不知道的地方几乎不存在,可这古怪的黑铁山崖,二十四剑侍之一的谷雨却闻所未闻。 沈辞云苦笑着摇摇头,“岛上师门长辈不只一次派人来中土寻访,甚至观星楼陈前辈也曾秘密查探多年,至今不知道黑铁山崖究竟是个什么所在。从百花山庄覆灭之后,那些蒙面人就在中土销声匿迹踪迹全无,一丝线索都没留下。” 陈无双不可置信地沉默下来,虽然嘴上说自己师父、师伯都是不靠谱的老头子,但盛名之下无虚士,陈伯庸有多大能耐、多少手段,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世袭罔替的一等公爵绝不是坑蒙拐骗混来的。可要是连司天监都查不出来,难不成黑铁山崖是那些蒙面人信口胡诌的说法来掩人耳目? 那他们下手的动机是什么?是冠绝天下的天香剑诀还是另有图谋?沈辞云亲眼见到的那条黑蛇凶兽又是哪里来的?这让少年不禁联想到官帽山遇到的那位老者豢养的黑虎,二者之间到底是不是存在着某种隐秘联系? “这些年我苦修到三境五品,每一天不想报仇,却连仇家在哪都不知道···”沈辞云喃喃说着,“师父说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如果困于仇恨,一辈子浑浑噩噩,还不如回村子里娶亲成家,就此做个乡野郎中。” 陈无双感同身受,伸手拍了拍他肩头,道:“你二伯说得没错,人活着得有希望、有盼头,黑铁山崖做下这么大事来,绝不可能甘心龟缩起来,终究有查到的机会。到时候你要只是三境五品,怎么报仇?”说罢又沉吟了片刻,幽幽道:“辞云啊,你比我好。总归知道你爹爹是怎么死的,可我身在司天监,却连亲生父母是谁都弄不清楚···” 墨莉瞬间把眼神投在陈无双身上,这个看起来身份羡煞旁人的白衣少年,原来也是个苦命的。修士修士,修来修去,也脱不了命的束缚,这一方天地就如同个巨大的樊笼,困住了多少悲欢离合恩怨情仇啊,万丈红尘里,谁不是在随波逐流。 沈辞云抬头盯着陈无双,突然笑了,“无双,官卖之后,我想去洞庭南岸那座龙王庙看看,还想着去云州百花山庄曾经的地方,你若是···” 陈无双摆手打断他后面的话,道:“不久前我才说过,要去云州给逢春公再立一座剑仙庙,非去不可。”出京就遇到追杀的少年曾得了花逢春一缕残魂相助,此事一直牢牢记在心里,谷雨知道,自家公子爷骨子里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从他对薛山就看得出来。至于始终念念不忘黄莺儿的事,就没必要再提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仲平先生平日里也没少往流香江上寻乐子。 “孤舟岛,比起中土来怎么样?”谷雨换了个话题问向墨莉,一艘小渔船而已,怎么能载得动两个少年满腹的心事,沉重的气氛总得有人打破,否则就白白辜负了这么美的月光。 墨莉看出了她心思,眼中水光渐渐淡去,笑道:“岛上的山川景致毕竟跟辽阔中土没法相比,住的人也不多,全部算起来大概只有千余,相处得极为融洽,也别有一番风光。等明年从剑山回来,你们二人不如去岛上住些日子。” 谷雨点点头,看了一眼陈无双,欣喜道:“那自然最好。” 陈无双听着四周悠扬不绝的琴声,花船上的姑娘正唱着“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他心思在湖面上随着水波沉浮不定,也不知道上界超脱凡俗的仙人,是不是真的没有烦恼,修到五境十二品的修士,是不是就真的能斩断因果牵扯。 陈仲平说,剑气修到最深处,无物不可斩却。师父说得斩钉截铁,少年却听得半信半疑。自己的烦恼并不多,就算身世不明,也不妨碍他过得快活,但是司天监的烦恼早早晚晚要落在他的身上,这么一个传承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煊赫王朝眼看就要崩塌下来,明知道做大人物很辛苦的陈无双,还是想要试一试。 不为别的,就想做个薛山一样的好男儿,等以后再见了面,还能跟那位誓要不死不回的汉子喝一回酒。陈伯庸和陈仲平都老了,司天监也老了,总要有年轻人挺着脊梁站在亿万百姓面前,不管前面是漠北妖族还是南疆凶兽。 陈无双站起身来,仰头冲着天上弯月举起酒碗,笑意盈盈道:“辞云啊,路还长着呐。生当为剑仙,不负活一场。” 第四十二章 黑铁山崖 二百年前,云州有一惊才绝艳的修士扶摇而起,四十余岁年纪傲然登临五境十二品之巅峰,一柄焦骨牡丹剑横扫大周一十四州无敌手,压得整座江湖千万修士不得不低头,绝代剑仙人如其名,花逢春。 逢春公性情豪爽、嫉恶如仇,世间无人不景仰,如日中天时在云州故居创下百花山庄,定下规矩将成名绝技天香剑诀留作家传,大周民间都说剑仙许是已经渡劫飞升去了上界,司天监却知道,他是力斩仙人身死道消。 百花山庄灭门一案,陈无双不只一次听人说过,甚至此事困扰了陈伯庸和陈叔愚多年,各方势力查了这么多年,连到底是谁下的手都没有头绪,只是猜测或许花家有人逃过此劫,隐姓埋名藏在暗处伺机报仇。 沈辞云一说出花千川的名字,司天监的少年立时就反应过来,放出灵识将船篷团团护住,谷雨深深看了眼坐在船头的年老艄公,提剑走上甲板四处看了看才转身回来,陈无双沉声问道:“令尊可是苏昆仑门下,当年名声显赫的白衣判官?” 昆仑山苏慕仙一生未婚,没有子嗣,膝下只收了三个弟子,世人皆知。大弟子宁退之早在二三十年前就无故失踪,至今生死不知;二弟子就是百花山庄花千川,最小的弟子名叫沈廷越,得了个白衣渡厄沈判官的美名,就是称赞他医术精湛能定人生死。 百花山庄被一场大火焚毁之后,陈叔愚手下的玉龙卫前去探查之后回报,死于当场的除了花家满门之外,还有早就隐迹江湖的沈廷越和驻仙山程云逸胞兄率领的数十名年轻弟子。在这桩悬案之前六七年,天下就有传闻称白衣判官重病不治撒手人寰,可突然出现并且死在云州,更为百花山庄覆灭的增加了谜团,其中真相十年来隐藏极深。 沈辞云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悲切,“先父正是沈廷越。” “仇家到底是谁?”陈无双隐约感觉,或许大难不死的沈辞云就是解开那桩悬案的唯一线索,孤舟岛将他收归门下藏在东海深处整整十年,也许就是为了保护他。 “那些人个个黑纱蒙面,功法极为诡异,而且有一条黑蛇凶兽随行。二伯在最后关头行险借百花山庄气运加身,强行突破五境时已经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可惜还是功亏一篑。若不是清渊大哥提前得了二伯嘱咐,千钧一发之际拼死带我从密道逃到后山交给师父,我也早就死了。”沈辞云语速极慢的说着往事,提到清渊这个名字时眼神一黯,随即整个人身体一震,寒声道:“那些蒙面人,自称是黑铁山崖门人。” 黑铁山崖?陈无双茫然面向侍女,这个名字他从来没听过。谷雨皱着眉沉思片刻,道:“这黑铁山崖,是个地方还是个门派?”玉龙卫整整一万修士遍布大周境内十四州,司天监不知道的地方几乎不存在,可这古怪的黑铁山崖,二十四剑侍之一的谷雨却闻所未闻。 沈辞云苦笑着摇摇头,“岛上师门长辈不只一次派人来中土寻访,甚至观星楼陈前辈也曾秘密查探多年,至今不知道黑铁山崖究竟是个什么所在。从百花山庄覆灭之后,那些蒙面人就在中土销声匿迹踪迹全无,一丝线索都没留下。” 陈无双不可置信地沉默下来,虽然嘴上说自己师父、师伯都是不靠谱的老头子,但盛名之下无虚士,陈伯庸有多大能耐、多少手段,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世袭罔替的一等公爵绝不是坑蒙拐骗混来的。可要是连司天监都查不出来,难不成黑铁山崖是那些蒙面人信口胡诌的说法来掩人耳目? 那他们下手的动机是什么?是冠绝天下的天香剑诀还是另有图谋?沈辞云亲眼见到的那条黑蛇凶兽又是哪里来的?这让少年不禁联想到官帽山遇到的那位老者豢养的黑虎,二者之间到底是不是存在着某种隐秘联系? “这些年我苦修到三境五品,每一天不想报仇,却连仇家在哪都不知道···”沈辞云喃喃说着,“师父说人总有自己的路要走,如果困于仇恨,一辈子浑浑噩噩,还不如回村子里娶亲成家,就此做个乡野郎中。” 陈无双感同身受,伸手拍了拍他肩头,道:“你二伯说得没错,人活着得有希望、有盼头,黑铁山崖做下这么大事来,绝不可能甘心龟缩起来,终究有查到的机会。到时候你要只是三境五品,怎么报仇?”说罢又沉吟了片刻,幽幽道:“辞云啊,你比我好。总归知道你爹爹是怎么死的,可我身在司天监,却连亲生父母是谁都弄不清楚···” 墨莉瞬间把眼神投在陈无双身上,这个看起来身份羡煞旁人的白衣少年,原来也是个苦命的。修士修士,修来修去,也脱不了命的束缚,这一方天地就如同个巨大的樊笼,困住了多少悲欢离合恩怨情仇啊,万丈红尘里,谁不是在随波逐流。 沈辞云抬头盯着陈无双,突然笑了,“无双,官卖之后,我想去洞庭南岸那座龙王庙看看,还想着去云州百花山庄曾经的地方,你若是···” 陈无双摆手打断他后面的话,道:“不久前我才说过,要去云州给逢春公再立一座剑仙庙,非去不可。”出京就遇到追杀的少年曾得了花逢春一缕残魂相助,此事一直牢牢记在心里,谷雨知道,自家公子爷骨子里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从他对薛山就看得出来。至于始终念念不忘黄莺儿的事,就没必要再提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仲平先生平日里也没少往流香江上寻乐子。 “孤舟岛,比起中土来怎么样?”谷雨换了个话题问向墨莉,一艘小渔船而已,怎么能载得动两个少年满腹的心事,沉重的气氛总得有人打破,否则就白白辜负了这么美的月光。 墨莉看出了她心思,眼中水光渐渐淡去,笑道:“岛上的山川景致毕竟跟辽阔中土没法相比,住的人也不多,全部算起来大概只有千余,相处得极为融洽,也别有一番风光。等明年从剑山回来,你们二人不如去岛上住些日子。” 谷雨点点头,看了一眼陈无双,欣喜道:“那自然最好。” 陈无双听着四周悠扬不绝的琴声,花船上的姑娘正唱着“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他心思在湖面上随着水波沉浮不定,也不知道上界超脱凡俗的仙人,是不是真的没有烦恼,修到五境十二品的修士,是不是就真的能斩断因果牵扯。 陈仲平说,剑气修到最深处,无物不可斩却。师父说得斩钉截铁,少年却听得半信半疑。自己的烦恼并不多,就算身世不明,也不妨碍他过得快活,但是司天监的烦恼早早晚晚要落在他的身上,这么一个传承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煊赫王朝眼看就要崩塌下来,明知道做大人物很辛苦的陈无双,还是想要试一试。 不为别的,就想做个薛山一样的好男儿,等以后再见了面,还能跟那位誓要不死不回的汉子喝一回酒。陈伯庸和陈仲平都老了,司天监也老了,总要有年轻人挺着脊梁站在亿万百姓面前,不管前面是漠北妖族还是南疆凶兽。 陈无双站起身来,仰头冲着天上弯月举起酒碗,笑意盈盈道:“辞云啊,路还长着呐。生当为剑仙,不负活一场。” 第四十三章 越秀剑阁的买卖 昼夜交替,少年人压在心里的悲愤和仇恨再重,也挡不住日升月落。十年匆匆而过,洞庭湖还是一样的水波荡漾,一样的风光秀丽。 官卖的第二天,比昨日更热闹了不少。四境修为的黑衣老者垂手站在楼船甲板一侧,让出来位置供其他门派上船售卖自己带来的宝贝,没耐心排队上楼船的散修,就御剑游走在数百艘花船之间寻找满意的买主和物品,湖面上吵吵嚷嚷,有人欢喜有人愁。 身份贵重的白衣公子散去醉意醒过来的时候,谷雨已经皱着眉打发走了十几拨声称要出售奇珍的修士,也不知道是把出手阔绰的司天监传人当成了待宰的肥羊,还是就想着借机来套套近乎混个脸熟。 沈辞云悠闲地找艄公借了根鱼竿甩在水里,大半个时辰功夫已经钓上来七八尾大鱼来,陈无双抻着懒腰走出船篷的时候,黑裙少女正笑着坐在船头,捧着个新鲜桃子小口啃着权当早饭。来人都是要找陈无双的,谷雨应付得心烦意乱,她却很是清闲地守着炉火上冒着热气的一锅奶白色鱼汤,年老的艄公说在洞庭湖上打了一辈子鱼,慢火熬出来的汤喝着最是鲜美,两口下了肚给个侯爷都不愿去当。 “这是怎么了?”白衣少年察觉到侍女情绪似乎有点不太稳定,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她一身真气起伏不定,像是随时准备拔剑出手。刚出京的时候,陈无双以为谷雨性子就是少言寡语,后来发现侍女是看不上他吊儿郎当的无赖样,不愿意搭理他。相处的日子长了,才意识到谷雨其实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天性率真又嫉恶如仇,一心想领着自家主子往观星楼主的位置上走。 谷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把手里长剑往旁边重重一放,坐在甲板上恨恨道:“还不是黄金十五万两惹出来的麻烦,从天刚亮就有人上来要卖东西,还有人要投靠公子做个护卫,二境三品刚会御剑几天,自己还泥菩萨过江,学人家当护卫?” 陈无双讶然失笑,手指着船尾垂钓的沈辞云道:“以后修为不如他高的,都扔到水里去。”说着也不见外,走到墨莉身边挨着坐下,“唔,师姐好手艺,这鱼汤闻着就让人馋得慌。”黑裙少女随手把吃的干干净净一颗桃核丢进湖里,“这汤是那位老人家亲手熬制的,你跟辞云昨天喝了不少酒,等会多喝两碗汤有好处。” 陈无双尴尬地咳嗽一声,谷雨就出声道:“辰时了,要不要去刘掌柜船上一趟?”言下之意是又到了服伐髓丹的时候,少年无奈站起身来,被侍女拉着御剑上了先前的花船,刘掌柜三人还各自在舱房里搂着姑娘大睡,昨日所见的一切已经让朔阳城的商人们放弃了碰运气的想法,可两千五百两银子总不能白花,有回春堂的神药在手,及时行乐才是正理。 等再回到渔船上,沈辞云早就收起钓竿,坐在甲板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就着艄公拿出来的面饼吃得满脸笑容,“你再晚来些,锅里可就没了。”陈无双忍着腹痛坐下,招呼谷雨盛了一碗,吹着热气又想起薛山来,那可是个不怕烫的好汉。 楼船上突然响起鼓声来,众人看时,甲板上许奉身前正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修士,下颌上蓄着短须,神态从容而目光犀利,整个人像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宝剑,看似不露锋芒实则气势极强。鼓声响罢,闹哄哄的场中也跟着静了下来。 “在下越秀剑阁修士陆不器,见过诸位。” 渔船上陈无双尝了口鱼汤,笑道:“越秀倒是沉得住气。”昨日是官卖的第一天,白马禅寺、驻仙山、司天监以及孤舟岛纷纷都出场露了面,日暮时分京里几家豪门和皇家也有人现身买了几样东西,只有越秀剑阁始终没有动静,倒像是纯粹就为了来凑个人数。 陆不器头一句算是见礼,第二句就有些出乎人意料之中,“陆某此来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赠诸位一场机缘。” 沈辞云瞅了半晌,偏头自言自语道:“四境?看着不像啊。”谷雨点头道:“修为应该在我之上,看不透可能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能掩盖气息的宝物,或者···他是五境。” 陈无双酸道:“难怪这么大口气,合着这位是个高人呐。”五境修士放在哪里都是让人仰望的存在,吹口气都能轻易抹杀二境四品的少年剑仙,说不羡慕是假的。但要说随便出来一个人就有这等修为,那越秀剑阁的实力可就远胜于司天监了,毕竟陈家当代能到五境的只有两人,其中陈伯庸的五境还掺了水分,多半是靠着至宝周天星盘的庇佑才勉强到了十品,真动起手来四五个也打不过陈仲平。 “明年五月初五剑山开启,掌门师叔令我来告知诸位同道,凡三境者只要愿意立誓拜在越秀剑阁门下,皆可进山采剑。”陆不器这第三句话一说完,立刻就转身御剑升空,不是返回花船,而是直往南,看样子竟是返回云州去了。 湖面上瞬间像墨莉身前锅里的鱼汤一样沸腾起来,靖南公爷好大手笔,这几乎等于送了天下三境修士一条康庄大道。剑山主峰的阵法禁制五十年才开启一次,谁不想进去一探究竟,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一把天品的神兵仙剑,以前别说是没有根基的散修,就连小一些的门派也不敢奢望这种好事能落在自己头上。 陆不器提出来的条件是要先立誓拜入门下,这对很多修士而言不仅不是个限制,反而是天大的好处,连不少已经有了师门的修士都开始动了心思,琢磨着要改换门庭另投名师。冯秉忠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越秀剑阁这棵参天大树甚至比司天监更有吸引力,陈家可从来不收外姓弟子,早把大门堵死了。 陈无双冷笑着喝完鱼汤放下碗,“陆不器,名字取得不错,姓陆的果然不是东西!”沈辞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奇问道:“你跟他有过节?”按理说不应该啊,昨天陈无双刚说自己这是十年来头一次出京,怎么跟远在云州越秀的高人修士又不对付了? “越秀剑阁任平生不知安得什么心,姓陆的口口声声说不是来做生意,却凭着空口白牙想要把三境修士都买回家去。明日康乐侯要卖的就是剑山隐秘消息,这时候出来说只要拜在门下谁都可以进去采剑,难怪说完了就走,这是骑着侯爷脖子拉屎,再不走那许奉就要动手了。”陈无双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另有别的想法。 越秀剑阁当代掌门、能与陈伯庸平起平坐的靖南公爷任平生是实打实的五境十一品,修为丝毫不弱于陈仲平,在修士中一直在泰山北斗一样的存在,平日里自重身份极少插手朝堂和江湖中的纷扰是非,这回竟然做了这么个决定,到底是针对康乐侯许家还是另有原因,陈无双一时也不好猜度。 所谓的剑山隐秘到底是指的什么,陈叔愚不肯在信上明说,但那句“尽管放手施为”的意思,少年却听得明明白白,并不是谷雨认为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是要他全力把这个消息收入囊中。越秀剑阁一脉守了剑山数千年,连康乐侯都能得到的消息,任平生不可能蒙在鼓里一无所知,此举定然内有深意。 此外,作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大门派,越秀剑阁弟子人数甚至超过驻仙山,门下修士数万,如此人才济济,竟然还要以进剑山的资格为筹码拉拢三境修士,莫非真是南疆有变?剑山的阵法禁制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年久力衰也在情理之中,若是阵法临近崩溃,凭越秀剑阁一家确实难以抵挡十万大山里的凶兽倾巢而出。 但要真是这样,任平生倒不如找陈伯庸商议,号召大周高境界的修士驰援云州,单说一个陈仲平就足够胜过成百上千个三境修士,何必要让这些散修前去填命?如此也不是正道所为。 陈无双愣愣面朝南方,许久不语。剑山···到底有什么隐秘? 第四十三章 越秀剑阁的买卖 昼夜交替,少年人压在心里的悲愤和仇恨再重,也挡不住日升月落。十年匆匆而过,洞庭湖还是一样的水波荡漾,一样的风光秀丽。 官卖的第二天,比昨日更热闹了不少。四境修为的黑衣老者垂手站在楼船甲板一侧,让出来位置供其他门派上船售卖自己带来的宝贝,没耐心排队上楼船的散修,就御剑游走在数百艘花船之间寻找满意的买主和物品,湖面上吵吵嚷嚷,有人欢喜有人愁。 身份贵重的白衣公子散去醉意醒过来的时候,谷雨已经皱着眉打发走了十几拨声称要出售奇珍的修士,也不知道是把出手阔绰的司天监传人当成了待宰的肥羊,还是就想着借机来套套近乎混个脸熟。 沈辞云悠闲地找艄公借了根鱼竿甩在水里,大半个时辰功夫已经钓上来七八尾大鱼来,陈无双抻着懒腰走出船篷的时候,黑裙少女正笑着坐在船头,捧着个新鲜桃子小口啃着权当早饭。来人都是要找陈无双的,谷雨应付得心烦意乱,她却很是清闲地守着炉火上冒着热气的一锅奶白色鱼汤,年老的艄公说在洞庭湖上打了一辈子鱼,慢火熬出来的汤喝着最是鲜美,两口下了肚给个侯爷都不愿去当。 “这是怎么了?”白衣少年察觉到侍女情绪似乎有点不太稳定,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她一身真气起伏不定,像是随时准备拔剑出手。刚出京的时候,陈无双以为谷雨性子就是少言寡语,后来发现侍女是看不上他吊儿郎当的无赖样,不愿意搭理他。相处的日子长了,才意识到谷雨其实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天性率真又嫉恶如仇,一心想领着自家主子往观星楼主的位置上走。 谷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把手里长剑往旁边重重一放,坐在甲板上恨恨道:“还不是黄金十五万两惹出来的麻烦,从天刚亮就有人上来要卖东西,还有人要投靠公子做个护卫,二境三品刚会御剑几天,自己还泥菩萨过江,学人家当护卫?” 陈无双讶然失笑,手指着船尾垂钓的沈辞云道:“以后修为不如他高的,都扔到水里去。”说着也不见外,走到墨莉身边挨着坐下,“唔,师姐好手艺,这鱼汤闻着就让人馋得慌。”黑裙少女随手把吃的干干净净一颗桃核丢进湖里,“这汤是那位老人家亲手熬制的,你跟辞云昨天喝了不少酒,等会多喝两碗汤有好处。” 陈无双尴尬地咳嗽一声,谷雨就出声道:“辰时了,要不要去刘掌柜船上一趟?”言下之意是又到了服伐髓丹的时候,少年无奈站起身来,被侍女拉着御剑上了先前的花船,刘掌柜三人还各自在舱房里搂着姑娘大睡,昨日所见的一切已经让朔阳城的商人们放弃了碰运气的想法,可两千五百两银子总不能白花,有回春堂的神药在手,及时行乐才是正理。 等再回到渔船上,沈辞云早就收起钓竿,坐在甲板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就着艄公拿出来的面饼吃得满脸笑容,“你再晚来些,锅里可就没了。”陈无双忍着腹痛坐下,招呼谷雨盛了一碗,吹着热气又想起薛山来,那可是个不怕烫的好汉。 楼船上突然响起鼓声来,众人看时,甲板上许奉身前正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修士,下颌上蓄着短须,神态从容而目光犀利,整个人像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宝剑,看似不露锋芒实则气势极强。鼓声响罢,闹哄哄的场中也跟着静了下来。 “在下越秀剑阁修士陆不器,见过诸位。” 渔船上陈无双尝了口鱼汤,笑道:“越秀倒是沉得住气。”昨日是官卖的第一天,白马禅寺、驻仙山、司天监以及孤舟岛纷纷都出场露了面,日暮时分京里几家豪门和皇家也有人现身买了几样东西,只有越秀剑阁始终没有动静,倒像是纯粹就为了来凑个人数。 陆不器头一句算是见礼,第二句就有些出乎人意料之中,“陆某此来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赠诸位一场机缘。” 沈辞云瞅了半晌,偏头自言自语道:“四境?看着不像啊。”谷雨点头道:“修为应该在我之上,看不透可能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能掩盖气息的宝物,或者···他是五境。” 陈无双酸道:“难怪这么大口气,合着这位是个高人呐。”五境修士放在哪里都是让人仰望的存在,吹口气都能轻易抹杀二境四品的少年剑仙,说不羡慕是假的。但要说随便出来一个人就有这等修为,那越秀剑阁的实力可就远胜于司天监了,毕竟陈家当代能到五境的只有两人,其中陈伯庸的五境还掺了水分,多半是靠着至宝周天星盘的庇佑才勉强到了十品,真动起手来四五个也打不过陈仲平。 “明年五月初五剑山开启,掌门师叔令我来告知诸位同道,凡三境者只要愿意立誓拜在越秀剑阁门下,皆可进山采剑。”陆不器这第三句话一说完,立刻就转身御剑升空,不是返回花船,而是直往南,看样子竟是返回云州去了。 湖面上瞬间像墨莉身前锅里的鱼汤一样沸腾起来,靖南公爷好大手笔,这几乎等于送了天下三境修士一条康庄大道。剑山主峰的阵法禁制五十年才开启一次,谁不想进去一探究竟,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一把天品的神兵仙剑,以前别说是没有根基的散修,就连小一些的门派也不敢奢望这种好事能落在自己头上。 陆不器提出来的条件是要先立誓拜入门下,这对很多修士而言不仅不是个限制,反而是天大的好处,连不少已经有了师门的修士都开始动了心思,琢磨着要改换门庭另投名师。冯秉忠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越秀剑阁这棵参天大树甚至比司天监更有吸引力,陈家可从来不收外姓弟子,早把大门堵死了。 陈无双冷笑着喝完鱼汤放下碗,“陆不器,名字取得不错,姓陆的果然不是东西!”沈辞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奇问道:“你跟他有过节?”按理说不应该啊,昨天陈无双刚说自己这是十年来头一次出京,怎么跟远在云州越秀的高人修士又不对付了? “越秀剑阁任平生不知安得什么心,姓陆的口口声声说不是来做生意,却凭着空口白牙想要把三境修士都买回家去。明日康乐侯要卖的就是剑山隐秘消息,这时候出来说只要拜在门下谁都可以进去采剑,难怪说完了就走,这是骑着侯爷脖子拉屎,再不走那许奉就要动手了。”陈无双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另有别的想法。 越秀剑阁当代掌门、能与陈伯庸平起平坐的靖南公爷任平生是实打实的五境十一品,修为丝毫不弱于陈仲平,在修士中一直在泰山北斗一样的存在,平日里自重身份极少插手朝堂和江湖中的纷扰是非,这回竟然做了这么个决定,到底是针对康乐侯许家还是另有原因,陈无双一时也不好猜度。 所谓的剑山隐秘到底是指的什么,陈叔愚不肯在信上明说,但那句“尽管放手施为”的意思,少年却听得明明白白,并不是谷雨认为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是要他全力把这个消息收入囊中。越秀剑阁一脉守了剑山数千年,连康乐侯都能得到的消息,任平生不可能蒙在鼓里一无所知,此举定然内有深意。 此外,作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大门派,越秀剑阁弟子人数甚至超过驻仙山,门下修士数万,如此人才济济,竟然还要以进剑山的资格为筹码拉拢三境修士,莫非真是南疆有变?剑山的阵法禁制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年久力衰也在情理之中,若是阵法临近崩溃,凭越秀剑阁一家确实难以抵挡十万大山里的凶兽倾巢而出。 但要真是这样,任平生倒不如找陈伯庸商议,号召大周高境界的修士驰援云州,单说一个陈仲平就足够胜过成百上千个三境修士,何必要让这些散修前去填命?如此也不是正道所为。 陈无双愣愣面朝南方,许久不语。剑山···到底有什么隐秘? 第四十三章 越秀剑阁的买卖 昼夜交替,少年人压在心里的悲愤和仇恨再重,也挡不住日升月落。十年匆匆而过,洞庭湖还是一样的水波荡漾,一样的风光秀丽。 官卖的第二天,比昨日更热闹了不少。四境修为的黑衣老者垂手站在楼船甲板一侧,让出来位置供其他门派上船售卖自己带来的宝贝,没耐心排队上楼船的散修,就御剑游走在数百艘花船之间寻找满意的买主和物品,湖面上吵吵嚷嚷,有人欢喜有人愁。 身份贵重的白衣公子散去醉意醒过来的时候,谷雨已经皱着眉打发走了十几拨声称要出售奇珍的修士,也不知道是把出手阔绰的司天监传人当成了待宰的肥羊,还是就想着借机来套套近乎混个脸熟。 沈辞云悠闲地找艄公借了根鱼竿甩在水里,大半个时辰功夫已经钓上来七八尾大鱼来,陈无双抻着懒腰走出船篷的时候,黑裙少女正笑着坐在船头,捧着个新鲜桃子小口啃着权当早饭。来人都是要找陈无双的,谷雨应付得心烦意乱,她却很是清闲地守着炉火上冒着热气的一锅奶白色鱼汤,年老的艄公说在洞庭湖上打了一辈子鱼,慢火熬出来的汤喝着最是鲜美,两口下了肚给个侯爷都不愿去当。 “这是怎么了?”白衣少年察觉到侍女情绪似乎有点不太稳定,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她一身真气起伏不定,像是随时准备拔剑出手。刚出京的时候,陈无双以为谷雨性子就是少言寡语,后来发现侍女是看不上他吊儿郎当的无赖样,不愿意搭理他。相处的日子长了,才意识到谷雨其实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天性率真又嫉恶如仇,一心想领着自家主子往观星楼主的位置上走。 谷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把手里长剑往旁边重重一放,坐在甲板上恨恨道:“还不是黄金十五万两惹出来的麻烦,从天刚亮就有人上来要卖东西,还有人要投靠公子做个护卫,二境三品刚会御剑几天,自己还泥菩萨过江,学人家当护卫?” 陈无双讶然失笑,手指着船尾垂钓的沈辞云道:“以后修为不如他高的,都扔到水里去。”说着也不见外,走到墨莉身边挨着坐下,“唔,师姐好手艺,这鱼汤闻着就让人馋得慌。”黑裙少女随手把吃的干干净净一颗桃核丢进湖里,“这汤是那位老人家亲手熬制的,你跟辞云昨天喝了不少酒,等会多喝两碗汤有好处。” 陈无双尴尬地咳嗽一声,谷雨就出声道:“辰时了,要不要去刘掌柜船上一趟?”言下之意是又到了服伐髓丹的时候,少年无奈站起身来,被侍女拉着御剑上了先前的花船,刘掌柜三人还各自在舱房里搂着姑娘大睡,昨日所见的一切已经让朔阳城的商人们放弃了碰运气的想法,可两千五百两银子总不能白花,有回春堂的神药在手,及时行乐才是正理。 等再回到渔船上,沈辞云早就收起钓竿,坐在甲板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就着艄公拿出来的面饼吃得满脸笑容,“你再晚来些,锅里可就没了。”陈无双忍着腹痛坐下,招呼谷雨盛了一碗,吹着热气又想起薛山来,那可是个不怕烫的好汉。 楼船上突然响起鼓声来,众人看时,甲板上许奉身前正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修士,下颌上蓄着短须,神态从容而目光犀利,整个人像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宝剑,看似不露锋芒实则气势极强。鼓声响罢,闹哄哄的场中也跟着静了下来。 “在下越秀剑阁修士陆不器,见过诸位。” 渔船上陈无双尝了口鱼汤,笑道:“越秀倒是沉得住气。”昨日是官卖的第一天,白马禅寺、驻仙山、司天监以及孤舟岛纷纷都出场露了面,日暮时分京里几家豪门和皇家也有人现身买了几样东西,只有越秀剑阁始终没有动静,倒像是纯粹就为了来凑个人数。 陆不器头一句算是见礼,第二句就有些出乎人意料之中,“陆某此来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赠诸位一场机缘。” 沈辞云瞅了半晌,偏头自言自语道:“四境?看着不像啊。”谷雨点头道:“修为应该在我之上,看不透可能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能掩盖气息的宝物,或者···他是五境。” 陈无双酸道:“难怪这么大口气,合着这位是个高人呐。”五境修士放在哪里都是让人仰望的存在,吹口气都能轻易抹杀二境四品的少年剑仙,说不羡慕是假的。但要说随便出来一个人就有这等修为,那越秀剑阁的实力可就远胜于司天监了,毕竟陈家当代能到五境的只有两人,其中陈伯庸的五境还掺了水分,多半是靠着至宝周天星盘的庇佑才勉强到了十品,真动起手来四五个也打不过陈仲平。 “明年五月初五剑山开启,掌门师叔令我来告知诸位同道,凡三境者只要愿意立誓拜在越秀剑阁门下,皆可进山采剑。”陆不器这第三句话一说完,立刻就转身御剑升空,不是返回花船,而是直往南,看样子竟是返回云州去了。 湖面上瞬间像墨莉身前锅里的鱼汤一样沸腾起来,靖南公爷好大手笔,这几乎等于送了天下三境修士一条康庄大道。剑山主峰的阵法禁制五十年才开启一次,谁不想进去一探究竟,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一把天品的神兵仙剑,以前别说是没有根基的散修,就连小一些的门派也不敢奢望这种好事能落在自己头上。 陆不器提出来的条件是要先立誓拜入门下,这对很多修士而言不仅不是个限制,反而是天大的好处,连不少已经有了师门的修士都开始动了心思,琢磨着要改换门庭另投名师。冯秉忠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越秀剑阁这棵参天大树甚至比司天监更有吸引力,陈家可从来不收外姓弟子,早把大门堵死了。 陈无双冷笑着喝完鱼汤放下碗,“陆不器,名字取得不错,姓陆的果然不是东西!”沈辞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奇问道:“你跟他有过节?”按理说不应该啊,昨天陈无双刚说自己这是十年来头一次出京,怎么跟远在云州越秀的高人修士又不对付了? “越秀剑阁任平生不知安得什么心,姓陆的口口声声说不是来做生意,却凭着空口白牙想要把三境修士都买回家去。明日康乐侯要卖的就是剑山隐秘消息,这时候出来说只要拜在门下谁都可以进去采剑,难怪说完了就走,这是骑着侯爷脖子拉屎,再不走那许奉就要动手了。”陈无双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另有别的想法。 越秀剑阁当代掌门、能与陈伯庸平起平坐的靖南公爷任平生是实打实的五境十一品,修为丝毫不弱于陈仲平,在修士中一直在泰山北斗一样的存在,平日里自重身份极少插手朝堂和江湖中的纷扰是非,这回竟然做了这么个决定,到底是针对康乐侯许家还是另有原因,陈无双一时也不好猜度。 所谓的剑山隐秘到底是指的什么,陈叔愚不肯在信上明说,但那句“尽管放手施为”的意思,少年却听得明明白白,并不是谷雨认为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是要他全力把这个消息收入囊中。越秀剑阁一脉守了剑山数千年,连康乐侯都能得到的消息,任平生不可能蒙在鼓里一无所知,此举定然内有深意。 此外,作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大门派,越秀剑阁弟子人数甚至超过驻仙山,门下修士数万,如此人才济济,竟然还要以进剑山的资格为筹码拉拢三境修士,莫非真是南疆有变?剑山的阵法禁制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年久力衰也在情理之中,若是阵法临近崩溃,凭越秀剑阁一家确实难以抵挡十万大山里的凶兽倾巢而出。 但要真是这样,任平生倒不如找陈伯庸商议,号召大周高境界的修士驰援云州,单说一个陈仲平就足够胜过成百上千个三境修士,何必要让这些散修前去填命?如此也不是正道所为。 陈无双愣愣面朝南方,许久不语。剑山···到底有什么隐秘? 第四十三章 越秀剑阁的买卖 昼夜交替,少年人压在心里的悲愤和仇恨再重,也挡不住日升月落。十年匆匆而过,洞庭湖还是一样的水波荡漾,一样的风光秀丽。 官卖的第二天,比昨日更热闹了不少。四境修为的黑衣老者垂手站在楼船甲板一侧,让出来位置供其他门派上船售卖自己带来的宝贝,没耐心排队上楼船的散修,就御剑游走在数百艘花船之间寻找满意的买主和物品,湖面上吵吵嚷嚷,有人欢喜有人愁。 身份贵重的白衣公子散去醉意醒过来的时候,谷雨已经皱着眉打发走了十几拨声称要出售奇珍的修士,也不知道是把出手阔绰的司天监传人当成了待宰的肥羊,还是就想着借机来套套近乎混个脸熟。 沈辞云悠闲地找艄公借了根鱼竿甩在水里,大半个时辰功夫已经钓上来七八尾大鱼来,陈无双抻着懒腰走出船篷的时候,黑裙少女正笑着坐在船头,捧着个新鲜桃子小口啃着权当早饭。来人都是要找陈无双的,谷雨应付得心烦意乱,她却很是清闲地守着炉火上冒着热气的一锅奶白色鱼汤,年老的艄公说在洞庭湖上打了一辈子鱼,慢火熬出来的汤喝着最是鲜美,两口下了肚给个侯爷都不愿去当。 “这是怎么了?”白衣少年察觉到侍女情绪似乎有点不太稳定,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她一身真气起伏不定,像是随时准备拔剑出手。刚出京的时候,陈无双以为谷雨性子就是少言寡语,后来发现侍女是看不上他吊儿郎当的无赖样,不愿意搭理他。相处的日子长了,才意识到谷雨其实是个很有趣的姑娘,天性率真又嫉恶如仇,一心想领着自家主子往观星楼主的位置上走。 谷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把手里长剑往旁边重重一放,坐在甲板上恨恨道:“还不是黄金十五万两惹出来的麻烦,从天刚亮就有人上来要卖东西,还有人要投靠公子做个护卫,二境三品刚会御剑几天,自己还泥菩萨过江,学人家当护卫?” 陈无双讶然失笑,手指着船尾垂钓的沈辞云道:“以后修为不如他高的,都扔到水里去。”说着也不见外,走到墨莉身边挨着坐下,“唔,师姐好手艺,这鱼汤闻着就让人馋得慌。”黑裙少女随手把吃的干干净净一颗桃核丢进湖里,“这汤是那位老人家亲手熬制的,你跟辞云昨天喝了不少酒,等会多喝两碗汤有好处。” 陈无双尴尬地咳嗽一声,谷雨就出声道:“辰时了,要不要去刘掌柜船上一趟?”言下之意是又到了服伐髓丹的时候,少年无奈站起身来,被侍女拉着御剑上了先前的花船,刘掌柜三人还各自在舱房里搂着姑娘大睡,昨日所见的一切已经让朔阳城的商人们放弃了碰运气的想法,可两千五百两银子总不能白花,有回春堂的神药在手,及时行乐才是正理。 等再回到渔船上,沈辞云早就收起钓竿,坐在甲板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就着艄公拿出来的面饼吃得满脸笑容,“你再晚来些,锅里可就没了。”陈无双忍着腹痛坐下,招呼谷雨盛了一碗,吹着热气又想起薛山来,那可是个不怕烫的好汉。 楼船上突然响起鼓声来,众人看时,甲板上许奉身前正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修士,下颌上蓄着短须,神态从容而目光犀利,整个人像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宝剑,看似不露锋芒实则气势极强。鼓声响罢,闹哄哄的场中也跟着静了下来。 “在下越秀剑阁修士陆不器,见过诸位。” 渔船上陈无双尝了口鱼汤,笑道:“越秀倒是沉得住气。”昨日是官卖的第一天,白马禅寺、驻仙山、司天监以及孤舟岛纷纷都出场露了面,日暮时分京里几家豪门和皇家也有人现身买了几样东西,只有越秀剑阁始终没有动静,倒像是纯粹就为了来凑个人数。 陆不器头一句算是见礼,第二句就有些出乎人意料之中,“陆某此来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赠诸位一场机缘。” 沈辞云瞅了半晌,偏头自言自语道:“四境?看着不像啊。”谷雨点头道:“修为应该在我之上,看不透可能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能掩盖气息的宝物,或者···他是五境。” 陈无双酸道:“难怪这么大口气,合着这位是个高人呐。”五境修士放在哪里都是让人仰望的存在,吹口气都能轻易抹杀二境四品的少年剑仙,说不羡慕是假的。但要说随便出来一个人就有这等修为,那越秀剑阁的实力可就远胜于司天监了,毕竟陈家当代能到五境的只有两人,其中陈伯庸的五境还掺了水分,多半是靠着至宝周天星盘的庇佑才勉强到了十品,真动起手来四五个也打不过陈仲平。 “明年五月初五剑山开启,掌门师叔令我来告知诸位同道,凡三境者只要愿意立誓拜在越秀剑阁门下,皆可进山采剑。”陆不器这第三句话一说完,立刻就转身御剑升空,不是返回花船,而是直往南,看样子竟是返回云州去了。 湖面上瞬间像墨莉身前锅里的鱼汤一样沸腾起来,靖南公爷好大手笔,这几乎等于送了天下三境修士一条康庄大道。剑山主峰的阵法禁制五十年才开启一次,谁不想进去一探究竟,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一把天品的神兵仙剑,以前别说是没有根基的散修,就连小一些的门派也不敢奢望这种好事能落在自己头上。 陆不器提出来的条件是要先立誓拜入门下,这对很多修士而言不仅不是个限制,反而是天大的好处,连不少已经有了师门的修士都开始动了心思,琢磨着要改换门庭另投名师。冯秉忠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越秀剑阁这棵参天大树甚至比司天监更有吸引力,陈家可从来不收外姓弟子,早把大门堵死了。 陈无双冷笑着喝完鱼汤放下碗,“陆不器,名字取得不错,姓陆的果然不是东西!”沈辞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奇问道:“你跟他有过节?”按理说不应该啊,昨天陈无双刚说自己这是十年来头一次出京,怎么跟远在云州越秀的高人修士又不对付了? “越秀剑阁任平生不知安得什么心,姓陆的口口声声说不是来做生意,却凭着空口白牙想要把三境修士都买回家去。明日康乐侯要卖的就是剑山隐秘消息,这时候出来说只要拜在门下谁都可以进去采剑,难怪说完了就走,这是骑着侯爷脖子拉屎,再不走那许奉就要动手了。”陈无双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另有别的想法。 越秀剑阁当代掌门、能与陈伯庸平起平坐的靖南公爷任平生是实打实的五境十一品,修为丝毫不弱于陈仲平,在修士中一直在泰山北斗一样的存在,平日里自重身份极少插手朝堂和江湖中的纷扰是非,这回竟然做了这么个决定,到底是针对康乐侯许家还是另有原因,陈无双一时也不好猜度。 所谓的剑山隐秘到底是指的什么,陈叔愚不肯在信上明说,但那句“尽管放手施为”的意思,少年却听得明明白白,并不是谷雨认为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是要他全力把这个消息收入囊中。越秀剑阁一脉守了剑山数千年,连康乐侯都能得到的消息,任平生不可能蒙在鼓里一无所知,此举定然内有深意。 此外,作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大门派,越秀剑阁弟子人数甚至超过驻仙山,门下修士数万,如此人才济济,竟然还要以进剑山的资格为筹码拉拢三境修士,莫非真是南疆有变?剑山的阵法禁制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年久力衰也在情理之中,若是阵法临近崩溃,凭越秀剑阁一家确实难以抵挡十万大山里的凶兽倾巢而出。 但要真是这样,任平生倒不如找陈伯庸商议,号召大周高境界的修士驰援云州,单说一个陈仲平就足够胜过成百上千个三境修士,何必要让这些散修前去填命?如此也不是正道所为。 陈无双愣愣面朝南方,许久不语。剑山···到底有什么隐秘? 第四十四章 许有钱 陈无双怀疑,洞庭湖上这么复杂的局面,司天监里绝对有人受了陈伯庸的指使藏在暗处观察,也许是玉龙卫的人,也许是二十四剑侍中的某一个,甚至有可能陈仲平现在就在哪条花船上,搂着姑娘醉醺醺地听曲。 陆不器御剑南下之后,许奉的面色就难看得如丧考妣,一张老脸上乌云密布,湖面上以楼船为中心散开圈圈涟漪,显然这位四境高人心情差到了几乎难以控制自身真气的地步,这时候只要稍微有一颗火星子蹭上去,恐怕立刻就会把他汹汹怒气引燃成滔天大火。 越秀剑阁可以不在乎康乐侯,但在场的散修和一些小门派,在这种黑云压城的沉重气氛下,说是噤若寒蝉也不为过。 司天监的白衣少年心里非常不痛快,本来之前趁机使了些手段,付出欠下沈辞云三十万两黄金的代价,换来吴北河等三人答应进了剑山以后全力相助,可那姓陆的忒不是东西,三句话搅浑了一池子水,如此一来能进剑山的人数大大增加,此消彼长之下,他要面对的竞争压力无形中大了何止数倍。 至今为止,京城里传来的消息只有陈叔愚的两封飞鸽传书,陈无双还不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已经下了旨意,赏了他一个越秀县子的爵位。要是现在得知,少年不光不会高兴,反而更加烦恼,在没摸清楚靖南公爷此举意图之前,自己的封地就被安在了人家的卧榻之侧,前路无疑更是难走了不少。 都是一样年纪的少年人,沈辞云昨天的悲切似乎已经随着酒意散去,饶有兴致地坐在甲板上,看着楼船上各个门派的修士轮番上前叫卖种种奇珍,不时地念叨中土果然地大物博,有人竟然把吃饭用的大碗都炼制成了御敌法宝,真是大开眼界。 “那不是吃饭用的大碗,那是钵。”陈无双愤愤道,肃州这座通天寺穷到这个地步,那大和尚都把随身法宝拿出来出售了,瞧瞧人家白马禅寺的架子,花船都要包最上等的,都是佛祖座下的弟子,贫富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 看了大半天,沈辞云终于意识到,上楼船拍卖自家东西的都是些青州太玄剑宗、苍山剑派一类的门派,听着名字唬人而已,其实都是些二流三流的宗门,拿出手的最多就是勉强能算是地品之物,驻仙山这种正道魁首是不屑于出面叫卖的。 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了一整天,直到夜里华灯初上,两个少年都没见着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宝贝,谷雨干脆跟墨莉从中午就躲进了船篷里,偶尔听见几句交谈无非是在探讨剑道修为,互相印证胸中所学,陈无双不怀好意地撇撇嘴,两个没长开的丫头胸还不如个茶碗大,能装得下多少本事? 或许是康乐侯爷心情不好的缘故,今夜的星月都被云层捂住,抬眼望去头上隐约能看见云层缓缓翻滚,湖里不少鱼儿跃出水面打着水花,老艄公忙不迭撒了一网下去,收获确实不小。陈无双让谷雨拿了两锭碎银子买下来,给花船上刘掌柜送了几尾去,虽说自己也出了两千五百两,但老是去花船上蹭茅厕蹲,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隔壁花船上的姑娘们今夜唱的很卖力,风月场上的名曲《下扬州》声声入耳,听得未经人事的墨莉满脸通红,啐了一口就要散开灵识把这不要脸的动静挡在外面,陈无双突然站起身来,“住手!”谷雨冷笑着从船篷里弓着腰出来,气道:“公子还没听够?” 孤舟岛的功法确实相当了得,陈无双已经能感觉到三分羞涩、七分气恼的黑裙少女目光里蕴含着锋锐剑意,忙道:“瞎说什么!西南方向,楼船另一边有打斗动静。”墨莉闻言也走出船篷,歉意看了一眼白衣少年,心中暗道幸亏出声的是谷雨,不然可就真要误会他了,司天监怎么可能有爱听这种混账曲子的登徒子。 沈辞云放出灵识远远去探,点头道:“确实有人动起手来了,不过动静不大,应该是两个三境剑修。”说话间,西南方向半空中已然亮起两道剑光来,一碧一白交相辉映,如浪云层缓缓变幻着形状,很是好看。 息功夫,两人雷鸣电闪间迅速交手了数招,不少花船上的修士都站上甲板远远观看,楼船上许奉腾空而起,“两位贵客先请停手,万事好商量。”尽管话说得客气,黑衣老者手下可没闲着,大袖被鼓荡地猎猎作响,双手连挥之间雄浑真气外放,眨眼就把两道剑光各自隔开。 康乐侯爷安排许奉出面主持官卖,也有让他坐镇的意思在内,无数修士聚集在洞庭湖上,三天时间里难保不会出现乱子,有四境修士在场盯着也能及时处理,陈无双对此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远处那道剑光之前见过,“松风剑诀?” 谷雨仔细看了片刻,摇头道:“不是吴北河。”侍女当然知道自家主子想问的是什么,陈无双听侍女一说,心里就踏实下来,要真是姓吴的王八蛋回来,说什么也得先揍他一顿,公子爷为了你欠下三十万两黄金的债,你他娘的不去办正事来这里胡闹算是怎么个说法? 墨莉走上前几步问道:“是驻仙山的人?”孤舟岛近年来一改常态,行走中土的弟子不少,黑裙少女也听人说过,驻仙山弟子修炼的御剑术中有一门就叫做松风剑诀。陈无双点点头,“弟子都跟人打起来了,姓程也不管管?” 趁着几人把灵识都集中在远处打斗双方身上时,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童费劲地撑着一条小舢板靠上前来,气喘吁吁地对艄公喊:“老先生,拉我一把。”年老的艄公一辈子都没听人这么称呼过,忙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位负手而立的白衣公子,嗫嚅着不敢说话。 沈辞云轻咦一声回过头,见那孩子正要往渔船上爬,但渔船的船舷比他那条舢板高了不少,没人拉一把还真不容易上来。男童生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眼珠子骨碌直转,一身富家弟子打扮,身上有些微弱的真气波动,勉强算个一境一品的修士。 陈无双心中好奇,这么大的湖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孩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墨莉虽然心里也有疑惑,但看着不大点的孩子满头大汗一边掌着舢板不漂走,一边奋力往渔船上爬,却有点于心不忍,开口让艄公伸手把他先拉上来再说。 这孩子一上船,就坐在甲板上大口喘气,一点不见外地端起谷雨茶碗来灌了一口,几人也不顾得再看远处打斗,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陈无双冷笑着走上前,“你小子上错船了,那边才是有姑娘的花船,你自己走还是我扔你过去?” 孩子放下茶碗,嘿嘿一笑道:“别啊陈大哥,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谷雨狐疑地斜了一眼白衣少年,这孩子叫他陈大哥,显然是认得自己主子,难道是京里来的?陈无双讶然,愣了一愣,“找我?再胡说八道我让艄公把你丢进湖里洗澡去。” “真是来找你的,我爹是康乐侯,我叫许佑乾!”小孩站起来,理直气壮道。 陈无双被他逗得一笑,“许有钱?知道你家富得流油,可也没要取这么个名字?”笑归笑,他心里却生起疑窦来,没有傻子敢在洞庭湖上打着康乐侯许家的旗号招摇撞骗,许奉可就在附近,这孩子说的话八成是真的。许青贤的儿子、楚州的小侯爷,特意来找他,陈无双感觉多半不是好事。 那孩子恨恨跺了跺脚,气道:“不是许有钱!是许佑乾!护佑乾纲的许佑乾!” 陈无双走上前弯下腰,一手虚按在他稚嫩的肩头,“我不管你护佑谁,但你要是敢忽悠我,我就···”本来是想说要把那孩子扒光了扔到花船上去,突然想到墨莉还在一旁看着,临时改口道:“我就把你踹下船去,你信不信?” 第四十四章 许有钱 陈无双怀疑,洞庭湖上这么复杂的局面,司天监里绝对有人受了陈伯庸的指使藏在暗处观察,也许是玉龙卫的人,也许是二十四剑侍中的某一个,甚至有可能陈仲平现在就在哪条花船上,搂着姑娘醉醺醺地听曲。 陆不器御剑南下之后,许奉的面色就难看得如丧考妣,一张老脸上乌云密布,湖面上以楼船为中心散开圈圈涟漪,显然这位四境高人心情差到了几乎难以控制自身真气的地步,这时候只要稍微有一颗火星子蹭上去,恐怕立刻就会把他汹汹怒气引燃成滔天大火。 越秀剑阁可以不在乎康乐侯,但在场的散修和一些小门派,在这种黑云压城的沉重气氛下,说是噤若寒蝉也不为过。 司天监的白衣少年心里非常不痛快,本来之前趁机使了些手段,付出欠下沈辞云三十万两黄金的代价,换来吴北河等三人答应进了剑山以后全力相助,可那姓陆的忒不是东西,三句话搅浑了一池子水,如此一来能进剑山的人数大大增加,此消彼长之下,他要面对的竞争压力无形中大了何止数倍。 至今为止,京城里传来的消息只有陈叔愚的两封飞鸽传书,陈无双还不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已经下了旨意,赏了他一个越秀县子的爵位。要是现在得知,少年不光不会高兴,反而更加烦恼,在没摸清楚靖南公爷此举意图之前,自己的封地就被安在了人家的卧榻之侧,前路无疑更是难走了不少。 都是一样年纪的少年人,沈辞云昨天的悲切似乎已经随着酒意散去,饶有兴致地坐在甲板上,看着楼船上各个门派的修士轮番上前叫卖种种奇珍,不时地念叨中土果然地大物博,有人竟然把吃饭用的大碗都炼制成了御敌法宝,真是大开眼界。 “那不是吃饭用的大碗,那是钵。”陈无双愤愤道,肃州这座通天寺穷到这个地步,那大和尚都把随身法宝拿出来出售了,瞧瞧人家白马禅寺的架子,花船都要包最上等的,都是佛祖座下的弟子,贫富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 看了大半天,沈辞云终于意识到,上楼船拍卖自家东西的都是些青州太玄剑宗、苍山剑派一类的门派,听着名字唬人而已,其实都是些二流三流的宗门,拿出手的最多就是勉强能算是地品之物,驻仙山这种正道魁首是不屑于出面叫卖的。 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了一整天,直到夜里华灯初上,两个少年都没见着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宝贝,谷雨干脆跟墨莉从中午就躲进了船篷里,偶尔听见几句交谈无非是在探讨剑道修为,互相印证胸中所学,陈无双不怀好意地撇撇嘴,两个没长开的丫头胸还不如个茶碗大,能装得下多少本事? 或许是康乐侯爷心情不好的缘故,今夜的星月都被云层捂住,抬眼望去头上隐约能看见云层缓缓翻滚,湖里不少鱼儿跃出水面打着水花,老艄公忙不迭撒了一网下去,收获确实不小。陈无双让谷雨拿了两锭碎银子买下来,给花船上刘掌柜送了几尾去,虽说自己也出了两千五百两,但老是去花船上蹭茅厕蹲,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隔壁花船上的姑娘们今夜唱的很卖力,风月场上的名曲《下扬州》声声入耳,听得未经人事的墨莉满脸通红,啐了一口就要散开灵识把这不要脸的动静挡在外面,陈无双突然站起身来,“住手!”谷雨冷笑着从船篷里弓着腰出来,气道:“公子还没听够?” 孤舟岛的功法确实相当了得,陈无双已经能感觉到三分羞涩、七分气恼的黑裙少女目光里蕴含着锋锐剑意,忙道:“瞎说什么!西南方向,楼船另一边有打斗动静。”墨莉闻言也走出船篷,歉意看了一眼白衣少年,心中暗道幸亏出声的是谷雨,不然可就真要误会他了,司天监怎么可能有爱听这种混账曲子的登徒子。 沈辞云放出灵识远远去探,点头道:“确实有人动起手来了,不过动静不大,应该是两个三境剑修。”说话间,西南方向半空中已然亮起两道剑光来,一碧一白交相辉映,如浪云层缓缓变幻着形状,很是好看。 息功夫,两人雷鸣电闪间迅速交手了数招,不少花船上的修士都站上甲板远远观看,楼船上许奉腾空而起,“两位贵客先请停手,万事好商量。”尽管话说得客气,黑衣老者手下可没闲着,大袖被鼓荡地猎猎作响,双手连挥之间雄浑真气外放,眨眼就把两道剑光各自隔开。 康乐侯爷安排许奉出面主持官卖,也有让他坐镇的意思在内,无数修士聚集在洞庭湖上,三天时间里难保不会出现乱子,有四境修士在场盯着也能及时处理,陈无双对此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远处那道剑光之前见过,“松风剑诀?” 谷雨仔细看了片刻,摇头道:“不是吴北河。”侍女当然知道自家主子想问的是什么,陈无双听侍女一说,心里就踏实下来,要真是姓吴的王八蛋回来,说什么也得先揍他一顿,公子爷为了你欠下三十万两黄金的债,你他娘的不去办正事来这里胡闹算是怎么个说法? 墨莉走上前几步问道:“是驻仙山的人?”孤舟岛近年来一改常态,行走中土的弟子不少,黑裙少女也听人说过,驻仙山弟子修炼的御剑术中有一门就叫做松风剑诀。陈无双点点头,“弟子都跟人打起来了,姓程也不管管?” 趁着几人把灵识都集中在远处打斗双方身上时,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童费劲地撑着一条小舢板靠上前来,气喘吁吁地对艄公喊:“老先生,拉我一把。”年老的艄公一辈子都没听人这么称呼过,忙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位负手而立的白衣公子,嗫嚅着不敢说话。 沈辞云轻咦一声回过头,见那孩子正要往渔船上爬,但渔船的船舷比他那条舢板高了不少,没人拉一把还真不容易上来。男童生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眼珠子骨碌直转,一身富家弟子打扮,身上有些微弱的真气波动,勉强算个一境一品的修士。 陈无双心中好奇,这么大的湖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孩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墨莉虽然心里也有疑惑,但看着不大点的孩子满头大汗一边掌着舢板不漂走,一边奋力往渔船上爬,却有点于心不忍,开口让艄公伸手把他先拉上来再说。 这孩子一上船,就坐在甲板上大口喘气,一点不见外地端起谷雨茶碗来灌了一口,几人也不顾得再看远处打斗,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陈无双冷笑着走上前,“你小子上错船了,那边才是有姑娘的花船,你自己走还是我扔你过去?” 孩子放下茶碗,嘿嘿一笑道:“别啊陈大哥,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谷雨狐疑地斜了一眼白衣少年,这孩子叫他陈大哥,显然是认得自己主子,难道是京里来的?陈无双讶然,愣了一愣,“找我?再胡说八道我让艄公把你丢进湖里洗澡去。” “真是来找你的,我爹是康乐侯,我叫许佑乾!”小孩站起来,理直气壮道。 陈无双被他逗得一笑,“许有钱?知道你家富得流油,可也没要取这么个名字?”笑归笑,他心里却生起疑窦来,没有傻子敢在洞庭湖上打着康乐侯许家的旗号招摇撞骗,许奉可就在附近,这孩子说的话八成是真的。许青贤的儿子、楚州的小侯爷,特意来找他,陈无双感觉多半不是好事。 那孩子恨恨跺了跺脚,气道:“不是许有钱!是许佑乾!护佑乾纲的许佑乾!” 陈无双走上前弯下腰,一手虚按在他稚嫩的肩头,“我不管你护佑谁,但你要是敢忽悠我,我就···”本来是想说要把那孩子扒光了扔到花船上去,突然想到墨莉还在一旁看着,临时改口道:“我就把你踹下船去,你信不信?” 第四十四章 许有钱 陈无双怀疑,洞庭湖上这么复杂的局面,司天监里绝对有人受了陈伯庸的指使藏在暗处观察,也许是玉龙卫的人,也许是二十四剑侍中的某一个,甚至有可能陈仲平现在就在哪条花船上,搂着姑娘醉醺醺地听曲。 陆不器御剑南下之后,许奉的面色就难看得如丧考妣,一张老脸上乌云密布,湖面上以楼船为中心散开圈圈涟漪,显然这位四境高人心情差到了几乎难以控制自身真气的地步,这时候只要稍微有一颗火星子蹭上去,恐怕立刻就会把他汹汹怒气引燃成滔天大火。 越秀剑阁可以不在乎康乐侯,但在场的散修和一些小门派,在这种黑云压城的沉重气氛下,说是噤若寒蝉也不为过。 司天监的白衣少年心里非常不痛快,本来之前趁机使了些手段,付出欠下沈辞云三十万两黄金的代价,换来吴北河等三人答应进了剑山以后全力相助,可那姓陆的忒不是东西,三句话搅浑了一池子水,如此一来能进剑山的人数大大增加,此消彼长之下,他要面对的竞争压力无形中大了何止数倍。 至今为止,京城里传来的消息只有陈叔愚的两封飞鸽传书,陈无双还不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已经下了旨意,赏了他一个越秀县子的爵位。要是现在得知,少年不光不会高兴,反而更加烦恼,在没摸清楚靖南公爷此举意图之前,自己的封地就被安在了人家的卧榻之侧,前路无疑更是难走了不少。 都是一样年纪的少年人,沈辞云昨天的悲切似乎已经随着酒意散去,饶有兴致地坐在甲板上,看着楼船上各个门派的修士轮番上前叫卖种种奇珍,不时地念叨中土果然地大物博,有人竟然把吃饭用的大碗都炼制成了御敌法宝,真是大开眼界。 “那不是吃饭用的大碗,那是钵。”陈无双愤愤道,肃州这座通天寺穷到这个地步,那大和尚都把随身法宝拿出来出售了,瞧瞧人家白马禅寺的架子,花船都要包最上等的,都是佛祖座下的弟子,贫富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 看了大半天,沈辞云终于意识到,上楼船拍卖自家东西的都是些青州太玄剑宗、苍山剑派一类的门派,听着名字唬人而已,其实都是些二流三流的宗门,拿出手的最多就是勉强能算是地品之物,驻仙山这种正道魁首是不屑于出面叫卖的。 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了一整天,直到夜里华灯初上,两个少年都没见着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宝贝,谷雨干脆跟墨莉从中午就躲进了船篷里,偶尔听见几句交谈无非是在探讨剑道修为,互相印证胸中所学,陈无双不怀好意地撇撇嘴,两个没长开的丫头胸还不如个茶碗大,能装得下多少本事? 或许是康乐侯爷心情不好的缘故,今夜的星月都被云层捂住,抬眼望去头上隐约能看见云层缓缓翻滚,湖里不少鱼儿跃出水面打着水花,老艄公忙不迭撒了一网下去,收获确实不小。陈无双让谷雨拿了两锭碎银子买下来,给花船上刘掌柜送了几尾去,虽说自己也出了两千五百两,但老是去花船上蹭茅厕蹲,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隔壁花船上的姑娘们今夜唱的很卖力,风月场上的名曲《下扬州》声声入耳,听得未经人事的墨莉满脸通红,啐了一口就要散开灵识把这不要脸的动静挡在外面,陈无双突然站起身来,“住手!”谷雨冷笑着从船篷里弓着腰出来,气道:“公子还没听够?” 孤舟岛的功法确实相当了得,陈无双已经能感觉到三分羞涩、七分气恼的黑裙少女目光里蕴含着锋锐剑意,忙道:“瞎说什么!西南方向,楼船另一边有打斗动静。”墨莉闻言也走出船篷,歉意看了一眼白衣少年,心中暗道幸亏出声的是谷雨,不然可就真要误会他了,司天监怎么可能有爱听这种混账曲子的登徒子。 沈辞云放出灵识远远去探,点头道:“确实有人动起手来了,不过动静不大,应该是两个三境剑修。”说话间,西南方向半空中已然亮起两道剑光来,一碧一白交相辉映,如浪云层缓缓变幻着形状,很是好看。 息功夫,两人雷鸣电闪间迅速交手了数招,不少花船上的修士都站上甲板远远观看,楼船上许奉腾空而起,“两位贵客先请停手,万事好商量。”尽管话说得客气,黑衣老者手下可没闲着,大袖被鼓荡地猎猎作响,双手连挥之间雄浑真气外放,眨眼就把两道剑光各自隔开。 康乐侯爷安排许奉出面主持官卖,也有让他坐镇的意思在内,无数修士聚集在洞庭湖上,三天时间里难保不会出现乱子,有四境修士在场盯着也能及时处理,陈无双对此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远处那道剑光之前见过,“松风剑诀?” 谷雨仔细看了片刻,摇头道:“不是吴北河。”侍女当然知道自家主子想问的是什么,陈无双听侍女一说,心里就踏实下来,要真是姓吴的王八蛋回来,说什么也得先揍他一顿,公子爷为了你欠下三十万两黄金的债,你他娘的不去办正事来这里胡闹算是怎么个说法? 墨莉走上前几步问道:“是驻仙山的人?”孤舟岛近年来一改常态,行走中土的弟子不少,黑裙少女也听人说过,驻仙山弟子修炼的御剑术中有一门就叫做松风剑诀。陈无双点点头,“弟子都跟人打起来了,姓程也不管管?” 趁着几人把灵识都集中在远处打斗双方身上时,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童费劲地撑着一条小舢板靠上前来,气喘吁吁地对艄公喊:“老先生,拉我一把。”年老的艄公一辈子都没听人这么称呼过,忙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位负手而立的白衣公子,嗫嚅着不敢说话。 沈辞云轻咦一声回过头,见那孩子正要往渔船上爬,但渔船的船舷比他那条舢板高了不少,没人拉一把还真不容易上来。男童生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眼珠子骨碌直转,一身富家弟子打扮,身上有些微弱的真气波动,勉强算个一境一品的修士。 陈无双心中好奇,这么大的湖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孩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墨莉虽然心里也有疑惑,但看着不大点的孩子满头大汗一边掌着舢板不漂走,一边奋力往渔船上爬,却有点于心不忍,开口让艄公伸手把他先拉上来再说。 这孩子一上船,就坐在甲板上大口喘气,一点不见外地端起谷雨茶碗来灌了一口,几人也不顾得再看远处打斗,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陈无双冷笑着走上前,“你小子上错船了,那边才是有姑娘的花船,你自己走还是我扔你过去?” 孩子放下茶碗,嘿嘿一笑道:“别啊陈大哥,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谷雨狐疑地斜了一眼白衣少年,这孩子叫他陈大哥,显然是认得自己主子,难道是京里来的?陈无双讶然,愣了一愣,“找我?再胡说八道我让艄公把你丢进湖里洗澡去。” “真是来找你的,我爹是康乐侯,我叫许佑乾!”小孩站起来,理直气壮道。 陈无双被他逗得一笑,“许有钱?知道你家富得流油,可也没要取这么个名字?”笑归笑,他心里却生起疑窦来,没有傻子敢在洞庭湖上打着康乐侯许家的旗号招摇撞骗,许奉可就在附近,这孩子说的话八成是真的。许青贤的儿子、楚州的小侯爷,特意来找他,陈无双感觉多半不是好事。 那孩子恨恨跺了跺脚,气道:“不是许有钱!是许佑乾!护佑乾纲的许佑乾!” 陈无双走上前弯下腰,一手虚按在他稚嫩的肩头,“我不管你护佑谁,但你要是敢忽悠我,我就···”本来是想说要把那孩子扒光了扔到花船上去,突然想到墨莉还在一旁看着,临时改口道:“我就把你踹下船去,你信不信?” 第四十四章 许有钱 陈无双怀疑,洞庭湖上这么复杂的局面,司天监里绝对有人受了陈伯庸的指使藏在暗处观察,也许是玉龙卫的人,也许是二十四剑侍中的某一个,甚至有可能陈仲平现在就在哪条花船上,搂着姑娘醉醺醺地听曲。 陆不器御剑南下之后,许奉的面色就难看得如丧考妣,一张老脸上乌云密布,湖面上以楼船为中心散开圈圈涟漪,显然这位四境高人心情差到了几乎难以控制自身真气的地步,这时候只要稍微有一颗火星子蹭上去,恐怕立刻就会把他汹汹怒气引燃成滔天大火。 越秀剑阁可以不在乎康乐侯,但在场的散修和一些小门派,在这种黑云压城的沉重气氛下,说是噤若寒蝉也不为过。 司天监的白衣少年心里非常不痛快,本来之前趁机使了些手段,付出欠下沈辞云三十万两黄金的代价,换来吴北河等三人答应进了剑山以后全力相助,可那姓陆的忒不是东西,三句话搅浑了一池子水,如此一来能进剑山的人数大大增加,此消彼长之下,他要面对的竞争压力无形中大了何止数倍。 至今为止,京城里传来的消息只有陈叔愚的两封飞鸽传书,陈无双还不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已经下了旨意,赏了他一个越秀县子的爵位。要是现在得知,少年不光不会高兴,反而更加烦恼,在没摸清楚靖南公爷此举意图之前,自己的封地就被安在了人家的卧榻之侧,前路无疑更是难走了不少。 都是一样年纪的少年人,沈辞云昨天的悲切似乎已经随着酒意散去,饶有兴致地坐在甲板上,看着楼船上各个门派的修士轮番上前叫卖种种奇珍,不时地念叨中土果然地大物博,有人竟然把吃饭用的大碗都炼制成了御敌法宝,真是大开眼界。 “那不是吃饭用的大碗,那是钵。”陈无双愤愤道,肃州这座通天寺穷到这个地步,那大和尚都把随身法宝拿出来出售了,瞧瞧人家白马禅寺的架子,花船都要包最上等的,都是佛祖座下的弟子,贫富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些。 看了大半天,沈辞云终于意识到,上楼船拍卖自家东西的都是些青州太玄剑宗、苍山剑派一类的门派,听着名字唬人而已,其实都是些二流三流的宗门,拿出手的最多就是勉强能算是地品之物,驻仙山这种正道魁首是不屑于出面叫卖的。 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了一整天,直到夜里华灯初上,两个少年都没见着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宝贝,谷雨干脆跟墨莉从中午就躲进了船篷里,偶尔听见几句交谈无非是在探讨剑道修为,互相印证胸中所学,陈无双不怀好意地撇撇嘴,两个没长开的丫头胸还不如个茶碗大,能装得下多少本事? 或许是康乐侯爷心情不好的缘故,今夜的星月都被云层捂住,抬眼望去头上隐约能看见云层缓缓翻滚,湖里不少鱼儿跃出水面打着水花,老艄公忙不迭撒了一网下去,收获确实不小。陈无双让谷雨拿了两锭碎银子买下来,给花船上刘掌柜送了几尾去,虽说自己也出了两千五百两,但老是去花船上蹭茅厕蹲,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隔壁花船上的姑娘们今夜唱的很卖力,风月场上的名曲《下扬州》声声入耳,听得未经人事的墨莉满脸通红,啐了一口就要散开灵识把这不要脸的动静挡在外面,陈无双突然站起身来,“住手!”谷雨冷笑着从船篷里弓着腰出来,气道:“公子还没听够?” 孤舟岛的功法确实相当了得,陈无双已经能感觉到三分羞涩、七分气恼的黑裙少女目光里蕴含着锋锐剑意,忙道:“瞎说什么!西南方向,楼船另一边有打斗动静。”墨莉闻言也走出船篷,歉意看了一眼白衣少年,心中暗道幸亏出声的是谷雨,不然可就真要误会他了,司天监怎么可能有爱听这种混账曲子的登徒子。 沈辞云放出灵识远远去探,点头道:“确实有人动起手来了,不过动静不大,应该是两个三境剑修。”说话间,西南方向半空中已然亮起两道剑光来,一碧一白交相辉映,如浪云层缓缓变幻着形状,很是好看。 息功夫,两人雷鸣电闪间迅速交手了数招,不少花船上的修士都站上甲板远远观看,楼船上许奉腾空而起,“两位贵客先请停手,万事好商量。”尽管话说得客气,黑衣老者手下可没闲着,大袖被鼓荡地猎猎作响,双手连挥之间雄浑真气外放,眨眼就把两道剑光各自隔开。 康乐侯爷安排许奉出面主持官卖,也有让他坐镇的意思在内,无数修士聚集在洞庭湖上,三天时间里难保不会出现乱子,有四境修士在场盯着也能及时处理,陈无双对此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远处那道剑光之前见过,“松风剑诀?” 谷雨仔细看了片刻,摇头道:“不是吴北河。”侍女当然知道自家主子想问的是什么,陈无双听侍女一说,心里就踏实下来,要真是姓吴的王八蛋回来,说什么也得先揍他一顿,公子爷为了你欠下三十万两黄金的债,你他娘的不去办正事来这里胡闹算是怎么个说法? 墨莉走上前几步问道:“是驻仙山的人?”孤舟岛近年来一改常态,行走中土的弟子不少,黑裙少女也听人说过,驻仙山弟子修炼的御剑术中有一门就叫做松风剑诀。陈无双点点头,“弟子都跟人打起来了,姓程也不管管?” 趁着几人把灵识都集中在远处打斗双方身上时,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童费劲地撑着一条小舢板靠上前来,气喘吁吁地对艄公喊:“老先生,拉我一把。”年老的艄公一辈子都没听人这么称呼过,忙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位负手而立的白衣公子,嗫嚅着不敢说话。 沈辞云轻咦一声回过头,见那孩子正要往渔船上爬,但渔船的船舷比他那条舢板高了不少,没人拉一把还真不容易上来。男童生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眼珠子骨碌直转,一身富家弟子打扮,身上有些微弱的真气波动,勉强算个一境一品的修士。 陈无双心中好奇,这么大的湖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孩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墨莉虽然心里也有疑惑,但看着不大点的孩子满头大汗一边掌着舢板不漂走,一边奋力往渔船上爬,却有点于心不忍,开口让艄公伸手把他先拉上来再说。 这孩子一上船,就坐在甲板上大口喘气,一点不见外地端起谷雨茶碗来灌了一口,几人也不顾得再看远处打斗,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陈无双冷笑着走上前,“你小子上错船了,那边才是有姑娘的花船,你自己走还是我扔你过去?” 孩子放下茶碗,嘿嘿一笑道:“别啊陈大哥,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谷雨狐疑地斜了一眼白衣少年,这孩子叫他陈大哥,显然是认得自己主子,难道是京里来的?陈无双讶然,愣了一愣,“找我?再胡说八道我让艄公把你丢进湖里洗澡去。” “真是来找你的,我爹是康乐侯,我叫许佑乾!”小孩站起来,理直气壮道。 陈无双被他逗得一笑,“许有钱?知道你家富得流油,可也没要取这么个名字?”笑归笑,他心里却生起疑窦来,没有傻子敢在洞庭湖上打着康乐侯许家的旗号招摇撞骗,许奉可就在附近,这孩子说的话八成是真的。许青贤的儿子、楚州的小侯爷,特意来找他,陈无双感觉多半不是好事。 那孩子恨恨跺了跺脚,气道:“不是许有钱!是许佑乾!护佑乾纲的许佑乾!” 陈无双走上前弯下腰,一手虚按在他稚嫩的肩头,“我不管你护佑谁,但你要是敢忽悠我,我就···”本来是想说要把那孩子扒光了扔到花船上去,突然想到墨莉还在一旁看着,临时改口道:“我就把你踹下船去,你信不信?” 第四十五章 却邪剑 比起白天,司天监三剑除妖的白衣少年和他不靠谱的师父都更喜欢夜里。陈仲平是因为天黑了以后流香江上才热闹,而陈无双却是觉得晚上才有更多有意思的事,这世上很多有趣的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比如这个自称小侯爷的孩子,就是趁着其余花船上修士目光都集中在那场被许奉阻止的打斗上,才偷撑了舢板悄悄摸到渔船上来,这叫灯下黑。 墨莉还是散出了灵识笼罩住小小一艘渔船,只不过艄公得知小孩身份后不敢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告了声罪带着渔网自去了舢板上,这种天气不多打几网鱼实在是可惜。陈无双攥着许佑乾手腕把他拖进船篷里坐下,谷雨跟沈辞云各自站在船头船尾盯着四周动静,黑裙少女无处可去,蹲坐在甲板上看艄公抡圆了细网罩住一大片水面。 “说说,你来找我做什么?”陈无双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的人,若是有意瞒着沈辞云跟墨莉的话,肯定会让刚认识不久的两个朋友心里不舒服,沈辞云倒还无所谓,主要是他对黑裙少女很有好感,不然也不会看似顺手地把胭脂剑送出去。 许佑乾一点也不紧张,嘻嘻笑道:“陈大哥,我爹交代我来做两件事。”说着从脖颈上挂着的一个白玉吊坠上摸了一把,拿出厚厚两摞银票来,“第一件事,这些银票正好是四百五十万两银子,你数数?” 陈无双觉得面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竟然产生了一种茫然感觉,许佑乾确实有钱。四百五十万两银子,就是四十五万两黄金,鲛珠三十万两、胭脂剑十五万两。康乐侯的意思很明确,鲛珠的价格是沈辞云自己喊出来的,他如数支付;至于那两枚凶兽蛋和胭脂剑,分文不取。 许佑乾见他不接银票,随手就放在脚下,又道:“第二件事,我爹想知道,陈大哥是不是非要去剑山不可?”陈无双这回是彻底懵了,第一件事还可以想得通,无非是康乐侯爷衡量之后,觉得胭脂剑既然没用到正处让驻仙山承情,就没必要再惹了司天监,不如索性就送给他,就算不能借此跟陈伯庸交好,陈家也没有伸手去打笑脸人的道理。 另外,陈无双把胭脂剑送给墨莉的举动瞒不过藏在暗处的许青贤,这么一来,许家三十万两黄金买下孤舟岛的鲛珠也不算占了便宜,不管孤舟岛承司天监的情面还是他康乐侯的情面,总归门下弟子得了实际好处。 可这孩子说的第二件事,倒让白衣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明日就是官卖的最后一天,许奉早就说得明白,第三天只卖一个消息给天下修士,不出意外的话必然就是陈叔愚信上所说的剑山隐秘,这个时候让许佑乾来问他是不是非去剑山不可,陈无双怎么也琢磨不透许家到底要干什么。 “非去不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再瞒着就落了下乘,而且以康乐侯的本事想瞒也瞒不住,不如大大方方承认,听这孩子话里的意思,应该还有下文。 果然,许佑乾点点头,不经意地瞥了眼船尾身姿挺拔的沈辞云,“我爹说,要是陈大哥确实非去不可,有几句话得说给你一个人听。”陈无双皱了皱眉,断然拒绝道:“那你回去告诉你爹,司天监从来光明磊落,公子爷交朋友讲究个事无不可对人言,辞云不能听的事我也没必要知道。” 甲板上的墨莉闻言不禁动容,再看向他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温柔和信任,谷雨瞧在眼里,心下嗤之以鼻,要论能言善道,自家主子堪称司天监第一高手,楼主大人快马加鞭都望尘莫及,堵着皇宫门口骂了空相神僧两个时辰的仲平先生也够呛能是对手。 许佑乾听他这么说,飞快瞄了眼貌美如花的黑裙少女,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来,坏笑道:“早猜到陈大哥会这么说,我爹爹还不信,那位黑衣裳的姐姐跟天上仙女比起来也不差多少了。”陈无双正要端着茶碗喝水,被他一句话呛得连连咳嗽,正色道:“你屁大的孩子懂个什么,仙女你见过?” “嘿,别的不敢说,好看的女子我见得比你还多。”许佑乾得意洋洋地翘起二郎腿来,七八岁的小孩脸上就差写上阅人无数四个大字,神情中竟然有些不屑意味,一个京里来的瞎子、一个东海上来的土包子,哪知道楚州人杰地灵,水土最是能育养美人儿。 陈无双抬腿就轻踹了他一脚,“皇子我都打过,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揍得你连侯爷都认不出来。”许佑乾见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从地板上嘿嘿笑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那咱们就说正经事。” 白衣少年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小树不修不直溜,想让不正经的人说正经事就得先踹一脚,再不行的话谷雨还有青冥剑气,反正这小子是个修士,平辈修士之间切磋,说不上以大欺小。不过要真打起来,毫无真气的陈无双能不能打得过一境一品的许佑乾还得另说。 许佑乾收起笑容来板着一张小脸,谷雨诧异地发现这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身上,竟然让她有种城府颇深的感觉,并不是没听人说过少年老成之类的词,只是不敢相信楚州这位小侯爷有如此成熟的心智。 “我爹爹说,剑山里有个要紧的东西,越秀剑阁让陆不器出此下策就是为了广撒网、多捕鱼,进山采剑的弟子人数越多,能得到那东西的把握就越大。许家希望,陈大哥不要让旁人得了手。” 陈无双心头一震,半晌没有说话。康乐侯的意思,是想让他得到那件越秀剑阁想要的东西?许青贤这么做,是真想帮司天监一把,还是故意设下鱼饵让他上钩,两者皆有可能,他知道的太少,根本没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沉吟许久,才缓缓问道:“你爹爹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许佑乾坦然道:“是一把剑,长什么样子没人见过,但对天下局势至关重要。爹爹说有德者居之,我觉得陈大哥这种正人君子才配得到。” 是一把剑。陈无双恍然,早该想到的。陈伯庸跟陈仲平两个老头子把自己赶出京来,说是要行走江湖历练修为,但也嘱咐过一定要去剑山采剑,哪怕拿根烧火棍子回去都行。看来陈家已经完全把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这明显是要孤注一掷了。 什么样的一把剑,才会让富可敌国的许家认为对天下局势至关重要,甚至让靖南公爷任平生执掌的越秀剑阁明显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哪怕是上界仙人的佩剑、超过天品等级的神兵,无非就是修士梦寐以求的法宝,跟天下大势扯得上什么关系? 陈无双刚一抬头,许佑乾就漫不经心地悠悠说道:“那把剑,叫做却邪,我爹爹判断,现在应该还只是黄品。”天、地、玄、黄四个品级中,黄品是最末一等,相比有希望借修士剑意滋养重回天品的胭脂剑而言,真就跟个烧火棍子没有太大区别。 陈无双喃喃自语道:“却邪···”此时他已经不再轻看年仅七八岁的许佑乾,这孩子的表现足够让司天监嫡传弟子平辈相交、平等而谈。许佑乾说的浑不在意,但话里露出来的重点意思连船篷外面的沈辞云都听明白了,却邪剑现在应该还只是黄品。 也就是说,以后这把剑或许就不是黄品了,玄品、地品乃至天品都有可能。胭脂剑的情况特殊,它本来就是天品,掉落到地品上并不是说材质发生了变化,而是长久没有得到剑修祭炼的缘故,只要有修士以自身剑意滋养,重回天品不敢说板上钉钉,可能性也是极大。 世间凡人只要有人领路带进门,就算天资再差总归勤能补拙,一辈子上下求索迈进三境是有希望的,但是这却邪剑毕竟是把剑,剑如何修炼?不能修炼的话,又怎么跃升品级? 陈无双甩了甩头,自嘲地笑了笑,花落谁家、鹿死谁手都还不一定,现在想这些没什么用处。许佑乾也不管他,出了船篷径直走到墨莉面前端详了一阵子,憨笑道:“仙女姐姐收了神通,我得回家去了。” 墨莉见陈无双并不阻拦,浅浅一笑撤去灵识把艄公叫回来,许佑乾刚要跳上舢板,突然好像记起什么来,看了看还站在西南半空中的许奉和那两道对峙着的绚丽剑光,回头又钻进船篷里道:“爹爹交代的两件事办完了,我自己还有一件事找陈大哥。” “嗯?” “这位姐姐我是不指望了,等下回去了京城,陈大哥带我去见见黄莺儿如何?”许佑乾郑重道。 陈无双冷笑一声,“谷雨,把这小子给我扔出去!” 第四十五章 却邪剑 比起白天,司天监三剑除妖的白衣少年和他不靠谱的师父都更喜欢夜里。陈仲平是因为天黑了以后流香江上才热闹,而陈无双却是觉得晚上才有更多有意思的事,这世上很多有趣的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比如这个自称小侯爷的孩子,就是趁着其余花船上修士目光都集中在那场被许奉阻止的打斗上,才偷撑了舢板悄悄摸到渔船上来,这叫灯下黑。 墨莉还是散出了灵识笼罩住小小一艘渔船,只不过艄公得知小孩身份后不敢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告了声罪带着渔网自去了舢板上,这种天气不多打几网鱼实在是可惜。陈无双攥着许佑乾手腕把他拖进船篷里坐下,谷雨跟沈辞云各自站在船头船尾盯着四周动静,黑裙少女无处可去,蹲坐在甲板上看艄公抡圆了细网罩住一大片水面。 “说说,你来找我做什么?”陈无双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的人,若是有意瞒着沈辞云跟墨莉的话,肯定会让刚认识不久的两个朋友心里不舒服,沈辞云倒还无所谓,主要是他对黑裙少女很有好感,不然也不会看似顺手地把胭脂剑送出去。 许佑乾一点也不紧张,嘻嘻笑道:“陈大哥,我爹交代我来做两件事。”说着从脖颈上挂着的一个白玉吊坠上摸了一把,拿出厚厚两摞银票来,“第一件事,这些银票正好是四百五十万两银子,你数数?” 陈无双觉得面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竟然产生了一种茫然感觉,许佑乾确实有钱。四百五十万两银子,就是四十五万两黄金,鲛珠三十万两、胭脂剑十五万两。康乐侯的意思很明确,鲛珠的价格是沈辞云自己喊出来的,他如数支付;至于那两枚凶兽蛋和胭脂剑,分文不取。 许佑乾见他不接银票,随手就放在脚下,又道:“第二件事,我爹想知道,陈大哥是不是非要去剑山不可?”陈无双这回是彻底懵了,第一件事还可以想得通,无非是康乐侯爷衡量之后,觉得胭脂剑既然没用到正处让驻仙山承情,就没必要再惹了司天监,不如索性就送给他,就算不能借此跟陈伯庸交好,陈家也没有伸手去打笑脸人的道理。 另外,陈无双把胭脂剑送给墨莉的举动瞒不过藏在暗处的许青贤,这么一来,许家三十万两黄金买下孤舟岛的鲛珠也不算占了便宜,不管孤舟岛承司天监的情面还是他康乐侯的情面,总归门下弟子得了实际好处。 可这孩子说的第二件事,倒让白衣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明日就是官卖的最后一天,许奉早就说得明白,第三天只卖一个消息给天下修士,不出意外的话必然就是陈叔愚信上所说的剑山隐秘,这个时候让许佑乾来问他是不是非去剑山不可,陈无双怎么也琢磨不透许家到底要干什么。 “非去不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再瞒着就落了下乘,而且以康乐侯的本事想瞒也瞒不住,不如大大方方承认,听这孩子话里的意思,应该还有下文。 果然,许佑乾点点头,不经意地瞥了眼船尾身姿挺拔的沈辞云,“我爹说,要是陈大哥确实非去不可,有几句话得说给你一个人听。”陈无双皱了皱眉,断然拒绝道:“那你回去告诉你爹,司天监从来光明磊落,公子爷交朋友讲究个事无不可对人言,辞云不能听的事我也没必要知道。” 甲板上的墨莉闻言不禁动容,再看向他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温柔和信任,谷雨瞧在眼里,心下嗤之以鼻,要论能言善道,自家主子堪称司天监第一高手,楼主大人快马加鞭都望尘莫及,堵着皇宫门口骂了空相神僧两个时辰的仲平先生也够呛能是对手。 许佑乾听他这么说,飞快瞄了眼貌美如花的黑裙少女,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来,坏笑道:“早猜到陈大哥会这么说,我爹爹还不信,那位黑衣裳的姐姐跟天上仙女比起来也不差多少了。”陈无双正要端着茶碗喝水,被他一句话呛得连连咳嗽,正色道:“你屁大的孩子懂个什么,仙女你见过?” “嘿,别的不敢说,好看的女子我见得比你还多。”许佑乾得意洋洋地翘起二郎腿来,七八岁的小孩脸上就差写上阅人无数四个大字,神情中竟然有些不屑意味,一个京里来的瞎子、一个东海上来的土包子,哪知道楚州人杰地灵,水土最是能育养美人儿。 陈无双抬腿就轻踹了他一脚,“皇子我都打过,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揍得你连侯爷都认不出来。”许佑乾见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从地板上嘿嘿笑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那咱们就说正经事。” 白衣少年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小树不修不直溜,想让不正经的人说正经事就得先踹一脚,再不行的话谷雨还有青冥剑气,反正这小子是个修士,平辈修士之间切磋,说不上以大欺小。不过要真打起来,毫无真气的陈无双能不能打得过一境一品的许佑乾还得另说。 许佑乾收起笑容来板着一张小脸,谷雨诧异地发现这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身上,竟然让她有种城府颇深的感觉,并不是没听人说过少年老成之类的词,只是不敢相信楚州这位小侯爷有如此成熟的心智。 “我爹爹说,剑山里有个要紧的东西,越秀剑阁让陆不器出此下策就是为了广撒网、多捕鱼,进山采剑的弟子人数越多,能得到那东西的把握就越大。许家希望,陈大哥不要让旁人得了手。” 陈无双心头一震,半晌没有说话。康乐侯的意思,是想让他得到那件越秀剑阁想要的东西?许青贤这么做,是真想帮司天监一把,还是故意设下鱼饵让他上钩,两者皆有可能,他知道的太少,根本没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沉吟许久,才缓缓问道:“你爹爹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许佑乾坦然道:“是一把剑,长什么样子没人见过,但对天下局势至关重要。爹爹说有德者居之,我觉得陈大哥这种正人君子才配得到。” 是一把剑。陈无双恍然,早该想到的。陈伯庸跟陈仲平两个老头子把自己赶出京来,说是要行走江湖历练修为,但也嘱咐过一定要去剑山采剑,哪怕拿根烧火棍子回去都行。看来陈家已经完全把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这明显是要孤注一掷了。 什么样的一把剑,才会让富可敌国的许家认为对天下局势至关重要,甚至让靖南公爷任平生执掌的越秀剑阁明显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哪怕是上界仙人的佩剑、超过天品等级的神兵,无非就是修士梦寐以求的法宝,跟天下大势扯得上什么关系? 陈无双刚一抬头,许佑乾就漫不经心地悠悠说道:“那把剑,叫做却邪,我爹爹判断,现在应该还只是黄品。”天、地、玄、黄四个品级中,黄品是最末一等,相比有希望借修士剑意滋养重回天品的胭脂剑而言,真就跟个烧火棍子没有太大区别。 陈无双喃喃自语道:“却邪···”此时他已经不再轻看年仅七八岁的许佑乾,这孩子的表现足够让司天监嫡传弟子平辈相交、平等而谈。许佑乾说的浑不在意,但话里露出来的重点意思连船篷外面的沈辞云都听明白了,却邪剑现在应该还只是黄品。 也就是说,以后这把剑或许就不是黄品了,玄品、地品乃至天品都有可能。胭脂剑的情况特殊,它本来就是天品,掉落到地品上并不是说材质发生了变化,而是长久没有得到剑修祭炼的缘故,只要有修士以自身剑意滋养,重回天品不敢说板上钉钉,可能性也是极大。 世间凡人只要有人领路带进门,就算天资再差总归勤能补拙,一辈子上下求索迈进三境是有希望的,但是这却邪剑毕竟是把剑,剑如何修炼?不能修炼的话,又怎么跃升品级? 陈无双甩了甩头,自嘲地笑了笑,花落谁家、鹿死谁手都还不一定,现在想这些没什么用处。许佑乾也不管他,出了船篷径直走到墨莉面前端详了一阵子,憨笑道:“仙女姐姐收了神通,我得回家去了。” 墨莉见陈无双并不阻拦,浅浅一笑撤去灵识把艄公叫回来,许佑乾刚要跳上舢板,突然好像记起什么来,看了看还站在西南半空中的许奉和那两道对峙着的绚丽剑光,回头又钻进船篷里道:“爹爹交代的两件事办完了,我自己还有一件事找陈大哥。” “嗯?” “这位姐姐我是不指望了,等下回去了京城,陈大哥带我去见见黄莺儿如何?”许佑乾郑重道。 陈无双冷笑一声,“谷雨,把这小子给我扔出去!” 第四十五章 却邪剑 比起白天,司天监三剑除妖的白衣少年和他不靠谱的师父都更喜欢夜里。陈仲平是因为天黑了以后流香江上才热闹,而陈无双却是觉得晚上才有更多有意思的事,这世上很多有趣的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比如这个自称小侯爷的孩子,就是趁着其余花船上修士目光都集中在那场被许奉阻止的打斗上,才偷撑了舢板悄悄摸到渔船上来,这叫灯下黑。 墨莉还是散出了灵识笼罩住小小一艘渔船,只不过艄公得知小孩身份后不敢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告了声罪带着渔网自去了舢板上,这种天气不多打几网鱼实在是可惜。陈无双攥着许佑乾手腕把他拖进船篷里坐下,谷雨跟沈辞云各自站在船头船尾盯着四周动静,黑裙少女无处可去,蹲坐在甲板上看艄公抡圆了细网罩住一大片水面。 “说说,你来找我做什么?”陈无双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的人,若是有意瞒着沈辞云跟墨莉的话,肯定会让刚认识不久的两个朋友心里不舒服,沈辞云倒还无所谓,主要是他对黑裙少女很有好感,不然也不会看似顺手地把胭脂剑送出去。 许佑乾一点也不紧张,嘻嘻笑道:“陈大哥,我爹交代我来做两件事。”说着从脖颈上挂着的一个白玉吊坠上摸了一把,拿出厚厚两摞银票来,“第一件事,这些银票正好是四百五十万两银子,你数数?” 陈无双觉得面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竟然产生了一种茫然感觉,许佑乾确实有钱。四百五十万两银子,就是四十五万两黄金,鲛珠三十万两、胭脂剑十五万两。康乐侯的意思很明确,鲛珠的价格是沈辞云自己喊出来的,他如数支付;至于那两枚凶兽蛋和胭脂剑,分文不取。 许佑乾见他不接银票,随手就放在脚下,又道:“第二件事,我爹想知道,陈大哥是不是非要去剑山不可?”陈无双这回是彻底懵了,第一件事还可以想得通,无非是康乐侯爷衡量之后,觉得胭脂剑既然没用到正处让驻仙山承情,就没必要再惹了司天监,不如索性就送给他,就算不能借此跟陈伯庸交好,陈家也没有伸手去打笑脸人的道理。 另外,陈无双把胭脂剑送给墨莉的举动瞒不过藏在暗处的许青贤,这么一来,许家三十万两黄金买下孤舟岛的鲛珠也不算占了便宜,不管孤舟岛承司天监的情面还是他康乐侯的情面,总归门下弟子得了实际好处。 可这孩子说的第二件事,倒让白衣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明日就是官卖的最后一天,许奉早就说得明白,第三天只卖一个消息给天下修士,不出意外的话必然就是陈叔愚信上所说的剑山隐秘,这个时候让许佑乾来问他是不是非去剑山不可,陈无双怎么也琢磨不透许家到底要干什么。 “非去不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再瞒着就落了下乘,而且以康乐侯的本事想瞒也瞒不住,不如大大方方承认,听这孩子话里的意思,应该还有下文。 果然,许佑乾点点头,不经意地瞥了眼船尾身姿挺拔的沈辞云,“我爹说,要是陈大哥确实非去不可,有几句话得说给你一个人听。”陈无双皱了皱眉,断然拒绝道:“那你回去告诉你爹,司天监从来光明磊落,公子爷交朋友讲究个事无不可对人言,辞云不能听的事我也没必要知道。” 甲板上的墨莉闻言不禁动容,再看向他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温柔和信任,谷雨瞧在眼里,心下嗤之以鼻,要论能言善道,自家主子堪称司天监第一高手,楼主大人快马加鞭都望尘莫及,堵着皇宫门口骂了空相神僧两个时辰的仲平先生也够呛能是对手。 许佑乾听他这么说,飞快瞄了眼貌美如花的黑裙少女,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来,坏笑道:“早猜到陈大哥会这么说,我爹爹还不信,那位黑衣裳的姐姐跟天上仙女比起来也不差多少了。”陈无双正要端着茶碗喝水,被他一句话呛得连连咳嗽,正色道:“你屁大的孩子懂个什么,仙女你见过?” “嘿,别的不敢说,好看的女子我见得比你还多。”许佑乾得意洋洋地翘起二郎腿来,七八岁的小孩脸上就差写上阅人无数四个大字,神情中竟然有些不屑意味,一个京里来的瞎子、一个东海上来的土包子,哪知道楚州人杰地灵,水土最是能育养美人儿。 陈无双抬腿就轻踹了他一脚,“皇子我都打过,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揍得你连侯爷都认不出来。”许佑乾见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从地板上嘿嘿笑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那咱们就说正经事。” 白衣少年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小树不修不直溜,想让不正经的人说正经事就得先踹一脚,再不行的话谷雨还有青冥剑气,反正这小子是个修士,平辈修士之间切磋,说不上以大欺小。不过要真打起来,毫无真气的陈无双能不能打得过一境一品的许佑乾还得另说。 许佑乾收起笑容来板着一张小脸,谷雨诧异地发现这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身上,竟然让她有种城府颇深的感觉,并不是没听人说过少年老成之类的词,只是不敢相信楚州这位小侯爷有如此成熟的心智。 “我爹爹说,剑山里有个要紧的东西,越秀剑阁让陆不器出此下策就是为了广撒网、多捕鱼,进山采剑的弟子人数越多,能得到那东西的把握就越大。许家希望,陈大哥不要让旁人得了手。” 陈无双心头一震,半晌没有说话。康乐侯的意思,是想让他得到那件越秀剑阁想要的东西?许青贤这么做,是真想帮司天监一把,还是故意设下鱼饵让他上钩,两者皆有可能,他知道的太少,根本没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沉吟许久,才缓缓问道:“你爹爹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许佑乾坦然道:“是一把剑,长什么样子没人见过,但对天下局势至关重要。爹爹说有德者居之,我觉得陈大哥这种正人君子才配得到。” 是一把剑。陈无双恍然,早该想到的。陈伯庸跟陈仲平两个老头子把自己赶出京来,说是要行走江湖历练修为,但也嘱咐过一定要去剑山采剑,哪怕拿根烧火棍子回去都行。看来陈家已经完全把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这明显是要孤注一掷了。 什么样的一把剑,才会让富可敌国的许家认为对天下局势至关重要,甚至让靖南公爷任平生执掌的越秀剑阁明显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哪怕是上界仙人的佩剑、超过天品等级的神兵,无非就是修士梦寐以求的法宝,跟天下大势扯得上什么关系? 陈无双刚一抬头,许佑乾就漫不经心地悠悠说道:“那把剑,叫做却邪,我爹爹判断,现在应该还只是黄品。”天、地、玄、黄四个品级中,黄品是最末一等,相比有希望借修士剑意滋养重回天品的胭脂剑而言,真就跟个烧火棍子没有太大区别。 陈无双喃喃自语道:“却邪···”此时他已经不再轻看年仅七八岁的许佑乾,这孩子的表现足够让司天监嫡传弟子平辈相交、平等而谈。许佑乾说的浑不在意,但话里露出来的重点意思连船篷外面的沈辞云都听明白了,却邪剑现在应该还只是黄品。 也就是说,以后这把剑或许就不是黄品了,玄品、地品乃至天品都有可能。胭脂剑的情况特殊,它本来就是天品,掉落到地品上并不是说材质发生了变化,而是长久没有得到剑修祭炼的缘故,只要有修士以自身剑意滋养,重回天品不敢说板上钉钉,可能性也是极大。 世间凡人只要有人领路带进门,就算天资再差总归勤能补拙,一辈子上下求索迈进三境是有希望的,但是这却邪剑毕竟是把剑,剑如何修炼?不能修炼的话,又怎么跃升品级? 陈无双甩了甩头,自嘲地笑了笑,花落谁家、鹿死谁手都还不一定,现在想这些没什么用处。许佑乾也不管他,出了船篷径直走到墨莉面前端详了一阵子,憨笑道:“仙女姐姐收了神通,我得回家去了。” 墨莉见陈无双并不阻拦,浅浅一笑撤去灵识把艄公叫回来,许佑乾刚要跳上舢板,突然好像记起什么来,看了看还站在西南半空中的许奉和那两道对峙着的绚丽剑光,回头又钻进船篷里道:“爹爹交代的两件事办完了,我自己还有一件事找陈大哥。” “嗯?” “这位姐姐我是不指望了,等下回去了京城,陈大哥带我去见见黄莺儿如何?”许佑乾郑重道。 陈无双冷笑一声,“谷雨,把这小子给我扔出去!” 第四十五章 却邪剑 比起白天,司天监三剑除妖的白衣少年和他不靠谱的师父都更喜欢夜里。陈仲平是因为天黑了以后流香江上才热闹,而陈无双却是觉得晚上才有更多有意思的事,这世上很多有趣的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比如这个自称小侯爷的孩子,就是趁着其余花船上修士目光都集中在那场被许奉阻止的打斗上,才偷撑了舢板悄悄摸到渔船上来,这叫灯下黑。 墨莉还是散出了灵识笼罩住小小一艘渔船,只不过艄公得知小孩身份后不敢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告了声罪带着渔网自去了舢板上,这种天气不多打几网鱼实在是可惜。陈无双攥着许佑乾手腕把他拖进船篷里坐下,谷雨跟沈辞云各自站在船头船尾盯着四周动静,黑裙少女无处可去,蹲坐在甲板上看艄公抡圆了细网罩住一大片水面。 “说说,你来找我做什么?”陈无双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的人,若是有意瞒着沈辞云跟墨莉的话,肯定会让刚认识不久的两个朋友心里不舒服,沈辞云倒还无所谓,主要是他对黑裙少女很有好感,不然也不会看似顺手地把胭脂剑送出去。 许佑乾一点也不紧张,嘻嘻笑道:“陈大哥,我爹交代我来做两件事。”说着从脖颈上挂着的一个白玉吊坠上摸了一把,拿出厚厚两摞银票来,“第一件事,这些银票正好是四百五十万两银子,你数数?” 陈无双觉得面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竟然产生了一种茫然感觉,许佑乾确实有钱。四百五十万两银子,就是四十五万两黄金,鲛珠三十万两、胭脂剑十五万两。康乐侯的意思很明确,鲛珠的价格是沈辞云自己喊出来的,他如数支付;至于那两枚凶兽蛋和胭脂剑,分文不取。 许佑乾见他不接银票,随手就放在脚下,又道:“第二件事,我爹想知道,陈大哥是不是非要去剑山不可?”陈无双这回是彻底懵了,第一件事还可以想得通,无非是康乐侯爷衡量之后,觉得胭脂剑既然没用到正处让驻仙山承情,就没必要再惹了司天监,不如索性就送给他,就算不能借此跟陈伯庸交好,陈家也没有伸手去打笑脸人的道理。 另外,陈无双把胭脂剑送给墨莉的举动瞒不过藏在暗处的许青贤,这么一来,许家三十万两黄金买下孤舟岛的鲛珠也不算占了便宜,不管孤舟岛承司天监的情面还是他康乐侯的情面,总归门下弟子得了实际好处。 可这孩子说的第二件事,倒让白衣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明日就是官卖的最后一天,许奉早就说得明白,第三天只卖一个消息给天下修士,不出意外的话必然就是陈叔愚信上所说的剑山隐秘,这个时候让许佑乾来问他是不是非去剑山不可,陈无双怎么也琢磨不透许家到底要干什么。 “非去不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再瞒着就落了下乘,而且以康乐侯的本事想瞒也瞒不住,不如大大方方承认,听这孩子话里的意思,应该还有下文。 果然,许佑乾点点头,不经意地瞥了眼船尾身姿挺拔的沈辞云,“我爹说,要是陈大哥确实非去不可,有几句话得说给你一个人听。”陈无双皱了皱眉,断然拒绝道:“那你回去告诉你爹,司天监从来光明磊落,公子爷交朋友讲究个事无不可对人言,辞云不能听的事我也没必要知道。” 甲板上的墨莉闻言不禁动容,再看向他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温柔和信任,谷雨瞧在眼里,心下嗤之以鼻,要论能言善道,自家主子堪称司天监第一高手,楼主大人快马加鞭都望尘莫及,堵着皇宫门口骂了空相神僧两个时辰的仲平先生也够呛能是对手。 许佑乾听他这么说,飞快瞄了眼貌美如花的黑裙少女,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来,坏笑道:“早猜到陈大哥会这么说,我爹爹还不信,那位黑衣裳的姐姐跟天上仙女比起来也不差多少了。”陈无双正要端着茶碗喝水,被他一句话呛得连连咳嗽,正色道:“你屁大的孩子懂个什么,仙女你见过?” “嘿,别的不敢说,好看的女子我见得比你还多。”许佑乾得意洋洋地翘起二郎腿来,七八岁的小孩脸上就差写上阅人无数四个大字,神情中竟然有些不屑意味,一个京里来的瞎子、一个东海上来的土包子,哪知道楚州人杰地灵,水土最是能育养美人儿。 陈无双抬腿就轻踹了他一脚,“皇子我都打过,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揍得你连侯爷都认不出来。”许佑乾见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从地板上嘿嘿笑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那咱们就说正经事。” 白衣少年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小树不修不直溜,想让不正经的人说正经事就得先踹一脚,再不行的话谷雨还有青冥剑气,反正这小子是个修士,平辈修士之间切磋,说不上以大欺小。不过要真打起来,毫无真气的陈无双能不能打得过一境一品的许佑乾还得另说。 许佑乾收起笑容来板着一张小脸,谷雨诧异地发现这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身上,竟然让她有种城府颇深的感觉,并不是没听人说过少年老成之类的词,只是不敢相信楚州这位小侯爷有如此成熟的心智。 “我爹爹说,剑山里有个要紧的东西,越秀剑阁让陆不器出此下策就是为了广撒网、多捕鱼,进山采剑的弟子人数越多,能得到那东西的把握就越大。许家希望,陈大哥不要让旁人得了手。” 陈无双心头一震,半晌没有说话。康乐侯的意思,是想让他得到那件越秀剑阁想要的东西?许青贤这么做,是真想帮司天监一把,还是故意设下鱼饵让他上钩,两者皆有可能,他知道的太少,根本没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沉吟许久,才缓缓问道:“你爹爹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许佑乾坦然道:“是一把剑,长什么样子没人见过,但对天下局势至关重要。爹爹说有德者居之,我觉得陈大哥这种正人君子才配得到。” 是一把剑。陈无双恍然,早该想到的。陈伯庸跟陈仲平两个老头子把自己赶出京来,说是要行走江湖历练修为,但也嘱咐过一定要去剑山采剑,哪怕拿根烧火棍子回去都行。看来陈家已经完全把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这明显是要孤注一掷了。 什么样的一把剑,才会让富可敌国的许家认为对天下局势至关重要,甚至让靖南公爷任平生执掌的越秀剑阁明显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哪怕是上界仙人的佩剑、超过天品等级的神兵,无非就是修士梦寐以求的法宝,跟天下大势扯得上什么关系? 陈无双刚一抬头,许佑乾就漫不经心地悠悠说道:“那把剑,叫做却邪,我爹爹判断,现在应该还只是黄品。”天、地、玄、黄四个品级中,黄品是最末一等,相比有希望借修士剑意滋养重回天品的胭脂剑而言,真就跟个烧火棍子没有太大区别。 陈无双喃喃自语道:“却邪···”此时他已经不再轻看年仅七八岁的许佑乾,这孩子的表现足够让司天监嫡传弟子平辈相交、平等而谈。许佑乾说的浑不在意,但话里露出来的重点意思连船篷外面的沈辞云都听明白了,却邪剑现在应该还只是黄品。 也就是说,以后这把剑或许就不是黄品了,玄品、地品乃至天品都有可能。胭脂剑的情况特殊,它本来就是天品,掉落到地品上并不是说材质发生了变化,而是长久没有得到剑修祭炼的缘故,只要有修士以自身剑意滋养,重回天品不敢说板上钉钉,可能性也是极大。 世间凡人只要有人领路带进门,就算天资再差总归勤能补拙,一辈子上下求索迈进三境是有希望的,但是这却邪剑毕竟是把剑,剑如何修炼?不能修炼的话,又怎么跃升品级? 陈无双甩了甩头,自嘲地笑了笑,花落谁家、鹿死谁手都还不一定,现在想这些没什么用处。许佑乾也不管他,出了船篷径直走到墨莉面前端详了一阵子,憨笑道:“仙女姐姐收了神通,我得回家去了。” 墨莉见陈无双并不阻拦,浅浅一笑撤去灵识把艄公叫回来,许佑乾刚要跳上舢板,突然好像记起什么来,看了看还站在西南半空中的许奉和那两道对峙着的绚丽剑光,回头又钻进船篷里道:“爹爹交代的两件事办完了,我自己还有一件事找陈大哥。” “嗯?” “这位姐姐我是不指望了,等下回去了京城,陈大哥带我去见见黄莺儿如何?”许佑乾郑重道。 陈无双冷笑一声,“谷雨,把这小子给我扔出去!” 第四十六章 康乐侯是个善人 自称见过无数美女的小侯爷笑嘻嘻摇着舢板,消失在花船灯火照不到的远处,墨莉盯着小船在水面上留下的痕迹一直蔓延到没有边际的黑暗之中,刚刚踏进三境六品不久的孤舟岛少女竟不知不觉看得出了神。 天色是黑的,湖面也是黑的,世上的光亮好像只剩下了船上随着夜风晃来晃去的几盏昏黄,生而为人身处茫茫天地之间,很是寂寞呢。那个连这老旧灯火都看不见的白衣少年,想来要比其他人更孤独。 陈无双半躺在船篷里沉思了很久,出声把沈辞云几人唤进来,“辞云,许佑乾···你怎么看?”青衫少年只思量了两三息,目光扫过他腿边摞得整整齐齐两叠银票,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句:“那小子名字没起错,属实有钱。” 墨莉忍不住扑哧一笑,谷雨嘴角也勾出弧度,陈无双拿起银票递给侍女,道:“我总觉得许青贤没安好心,但钱是好东西。你数一数,留下十五万两,其余的三十万两给辞云,不管孤舟岛有多少鲛珠,出来卖宝贝哪有空着手回去的道理。” 这回沈辞云倒是没有推辞,接过来银票放进储物戒指里才问道:“却邪剑是个什么来头?”陈无双摇摇头,“没听说过,也想不明白一把剑怎么会关系到天下局势。事到如今多想无益,走一步算一步,要是真能得到这把剑,康乐侯必然会有下文,司天监大概也准备在这上面做文章。” 墨莉不太在乎他说的这些,什么天下局势不局势的,那是司天监、康乐侯以及越秀剑阁任平生这种在朝堂上有位置的人物该去关心的事,远在东海的孤舟岛不会插手涉及中土大周国运的麻烦,这其中的水有多深,黑裙少女心里自然有见解。 谷雨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公子,三爷亲自传了信,这柄剑最好还是尽力拿到才好。”陈无双叹了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年内能不能破入三境还是未知之数,谈别的为时尚早啊。师父已经出了京,但是到现在也没露面,我心里没底。” 这两天陈无双看似无所事事,其实修行一点也没落下,灵识已经完全恢复到跟冯秉忠一战之前的状态,虽然化为实质的灵识没有明显增加,识海却好像扩大了一些,这种感觉不太直观,很难具体形容出来。非要解释的话,就如同原本满满一杯水倒在更大的碗里,看起来就少得可怜了,其实水还是那些水,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容器。 在船上不用负重,铁箱子早被谷雨收进了储物香囊里,吃了这么久的伐髓丹除了每次不例外要拉稀一次之外,也没感觉到体质有明显的变化,司天监的丹药论见效速度甚至比不上朔阳城回春堂吕掌柜的家传方子,连日在花船上征战不休的刘掌柜可都快瘦下一圈来了。 剑山开启说是还有一年时间,其实满打满算距离明年五月初五也只剩下十个月,想在这段时间里把灵识全部凝实为神识相当困难。抱朴诀的修炼方法毫无花哨,就是不断将灵识从识海里挤出去,沿着四肢百骸迅速游动循环,如同真气浑身经脉中运行周天一样,不过难度要更大一些。 修士只要进了一境,真气在经脉中连续运转就几乎会形成一种本能,等到了二境接引天地灵气入体之后拓宽了经脉,甚至不需要刻意引导,真气就会像血液流动那样自行缓缓游走,境界越高真气就越多、运行速度就越快,就好比奔流而下的大江大河一定比山间小溪的水势湍急。 但灵识不同,寻常修士的灵识不用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在识海中呆着,像一池静水不起波澜,想要让它游走全身必须刻意引导,但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哪有人闲得去做,何况就算是尝试着去做,也不知道抱朴诀里定下的游走路线,这种规律远比体内奇经八脉更难掌握,否则陈无双十年时间怎么可能只修到区区二境四品。 陈伯庸把保命的剑符刻在重达百斤的铁箱子上,的确是用心良苦。从出京到现在徒步千里有余,陈无双已经体会到了好处,灵识游走的速度比在司天监的时候快了不少,这就代表修炼起来更节省时间,就算混吃等死,少年也有把握在三年之内稳稳迈进三境。 天不遂人愿,三年是来不及了,留给陈无双的只有十个月。而且眼下局面乱得一塌糊涂,想要着手下力气处理都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少年心里清楚陈伯庸和陈仲平莫名其妙把宝押在自己身上一定另有别的原因。不靠谱的老头子自称笑傲赌场半生,从来没有赌输过一次,这次孤注一掷看来赢面不小,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卷进李家江山大厦将倾的漩涡里去,想要自保、想要为司天监做些什么,前提都是先变强,先进了三境才能够得着继续向上的梯子。“无双,我想康乐侯可能是在向你释放善意。”沈辞云端着谷雨刚刚泡好的茶,孤舟岛上喝不着“青山雪顶”这种汤色清亮、香气浓郁,入口滋味厚重、余韵悠长的极品好茶。陈无双轻轻点头,在朔阳城听说许家要办这场官卖时,他就以为其中肯定有不可告人的深意,往坏处想甚至有可能跟雍州那位侯爷一样,见乱世将起,有心亏窥测十四州疆域。 现在看来,康乐侯所图尽管不小,应该绝不会是想要造反,不然应该会对司天监的嫡传弟子多加防备,而不是派亲生儿子许佑乾亲自来交代那两件事。但同时对驻仙山、越秀剑阁、司天监和孤舟岛这几个天下数得着的大门派示好,总不能是嫌自家宝贝太多了看着心烦,何况空法神僧看似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得了那枚舍利子,在陈无双看来白马禅寺却比旁人得到的更多,堪称最大赢家。 那些青州太玄剑宗、苍山剑派、肃州通天寺之类的小门派所获也颇丰,这场声势不小的洞庭官卖更像是许家侯爷出面做了回慈善,有意无意地也让京城数个高居朝堂的豪门沾了些便宜去,大家似乎都心知肚明地配合着见好就收,以惧内扬名天下的济州将军杨虎头就只出价了一次。 “这种事我四师叔更合适。”陈无双嘟囔道,形势越复杂外行人反而越容易破局,所谓快刀斩乱麻就是这个意思,皇帝陛下亲口封下的“臭棋篓子”要是出手,也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最差也不过是把湖里的水搅得更浑,运气好说不定妙手偶得一步好棋,稀里糊涂就破了局。 谷雨没听懂自家主子说得什么意思,问道:“公子,那明日我们还要出价吗?”侍女是说,许家侯爷既然让那孩子提前送来了消息,不如趁着众人不注意悄然离去。 陈无双猛然就明白了,刚才那场打斗多半是侯爷故意安排的,不知许了什么好处说动了驻仙山弟子,登台在无数修士面前唱了这么一出,为的就是吸引众人注意力。驻仙山的地位摆在那,门下弟子跟人争斗起来,许奉总不好各打五十大板迅速解决,只能慢慢劝双方收手,这就有足够的时间掩护许佑乾悄然前来办妥那两件事。 “投桃报李嘛。”陈无双懒洋洋耸了耸肩,笑道:“不只要出价,还得抬个高价,让许家把这四十五万两黄金挣回去才好,司天监可不好欠他太多人情。” 第四十六章 康乐侯是个善人 自称见过无数美女的小侯爷笑嘻嘻摇着舢板,消失在花船灯火照不到的远处,墨莉盯着小船在水面上留下的痕迹一直蔓延到没有边际的黑暗之中,刚刚踏进三境六品不久的孤舟岛少女竟不知不觉看得出了神。 天色是黑的,湖面也是黑的,世上的光亮好像只剩下了船上随着夜风晃来晃去的几盏昏黄,生而为人身处茫茫天地之间,很是寂寞呢。那个连这老旧灯火都看不见的白衣少年,想来要比其他人更孤独。 陈无双半躺在船篷里沉思了很久,出声把沈辞云几人唤进来,“辞云,许佑乾···你怎么看?”青衫少年只思量了两三息,目光扫过他腿边摞得整整齐齐两叠银票,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句:“那小子名字没起错,属实有钱。” 墨莉忍不住扑哧一笑,谷雨嘴角也勾出弧度,陈无双拿起银票递给侍女,道:“我总觉得许青贤没安好心,但钱是好东西。你数一数,留下十五万两,其余的三十万两给辞云,不管孤舟岛有多少鲛珠,出来卖宝贝哪有空着手回去的道理。” 这回沈辞云倒是没有推辞,接过来银票放进储物戒指里才问道:“却邪剑是个什么来头?”陈无双摇摇头,“没听说过,也想不明白一把剑怎么会关系到天下局势。事到如今多想无益,走一步算一步,要是真能得到这把剑,康乐侯必然会有下文,司天监大概也准备在这上面做文章。” 墨莉不太在乎他说的这些,什么天下局势不局势的,那是司天监、康乐侯以及越秀剑阁任平生这种在朝堂上有位置的人物该去关心的事,远在东海的孤舟岛不会插手涉及中土大周国运的麻烦,这其中的水有多深,黑裙少女心里自然有见解。 谷雨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公子,三爷亲自传了信,这柄剑最好还是尽力拿到才好。”陈无双叹了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年内能不能破入三境还是未知之数,谈别的为时尚早啊。师父已经出了京,但是到现在也没露面,我心里没底。” 这两天陈无双看似无所事事,其实修行一点也没落下,灵识已经完全恢复到跟冯秉忠一战之前的状态,虽然化为实质的灵识没有明显增加,识海却好像扩大了一些,这种感觉不太直观,很难具体形容出来。非要解释的话,就如同原本满满一杯水倒在更大的碗里,看起来就少得可怜了,其实水还是那些水,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容器。 在船上不用负重,铁箱子早被谷雨收进了储物香囊里,吃了这么久的伐髓丹除了每次不例外要拉稀一次之外,也没感觉到体质有明显的变化,司天监的丹药论见效速度甚至比不上朔阳城回春堂吕掌柜的家传方子,连日在花船上征战不休的刘掌柜可都快瘦下一圈来了。 剑山开启说是还有一年时间,其实满打满算距离明年五月初五也只剩下十个月,想在这段时间里把灵识全部凝实为神识相当困难。抱朴诀的修炼方法毫无花哨,就是不断将灵识从识海里挤出去,沿着四肢百骸迅速游动循环,如同真气浑身经脉中运行周天一样,不过难度要更大一些。 修士只要进了一境,真气在经脉中连续运转就几乎会形成一种本能,等到了二境接引天地灵气入体之后拓宽了经脉,甚至不需要刻意引导,真气就会像血液流动那样自行缓缓游走,境界越高真气就越多、运行速度就越快,就好比奔流而下的大江大河一定比山间小溪的水势湍急。 但灵识不同,寻常修士的灵识不用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在识海中呆着,像一池静水不起波澜,想要让它游走全身必须刻意引导,但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哪有人闲得去做,何况就算是尝试着去做,也不知道抱朴诀里定下的游走路线,这种规律远比体内奇经八脉更难掌握,否则陈无双十年时间怎么可能只修到区区二境四品。 陈伯庸把保命的剑符刻在重达百斤的铁箱子上,的确是用心良苦。从出京到现在徒步千里有余,陈无双已经体会到了好处,灵识游走的速度比在司天监的时候快了不少,这就代表修炼起来更节省时间,就算混吃等死,少年也有把握在三年之内稳稳迈进三境。 天不遂人愿,三年是来不及了,留给陈无双的只有十个月。而且眼下局面乱得一塌糊涂,想要着手下力气处理都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少年心里清楚陈伯庸和陈仲平莫名其妙把宝押在自己身上一定另有别的原因。不靠谱的老头子自称笑傲赌场半生,从来没有赌输过一次,这次孤注一掷看来赢面不小,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卷进李家江山大厦将倾的漩涡里去,想要自保、想要为司天监做些什么,前提都是先变强,先进了三境才能够得着继续向上的梯子。“无双,我想康乐侯可能是在向你释放善意。”沈辞云端着谷雨刚刚泡好的茶,孤舟岛上喝不着“青山雪顶”这种汤色清亮、香气浓郁,入口滋味厚重、余韵悠长的极品好茶。陈无双轻轻点头,在朔阳城听说许家要办这场官卖时,他就以为其中肯定有不可告人的深意,往坏处想甚至有可能跟雍州那位侯爷一样,见乱世将起,有心亏窥测十四州疆域。 现在看来,康乐侯所图尽管不小,应该绝不会是想要造反,不然应该会对司天监的嫡传弟子多加防备,而不是派亲生儿子许佑乾亲自来交代那两件事。但同时对驻仙山、越秀剑阁、司天监和孤舟岛这几个天下数得着的大门派示好,总不能是嫌自家宝贝太多了看着心烦,何况空法神僧看似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得了那枚舍利子,在陈无双看来白马禅寺却比旁人得到的更多,堪称最大赢家。 那些青州太玄剑宗、苍山剑派、肃州通天寺之类的小门派所获也颇丰,这场声势不小的洞庭官卖更像是许家侯爷出面做了回慈善,有意无意地也让京城数个高居朝堂的豪门沾了些便宜去,大家似乎都心知肚明地配合着见好就收,以惧内扬名天下的济州将军杨虎头就只出价了一次。 “这种事我四师叔更合适。”陈无双嘟囔道,形势越复杂外行人反而越容易破局,所谓快刀斩乱麻就是这个意思,皇帝陛下亲口封下的“臭棋篓子”要是出手,也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最差也不过是把湖里的水搅得更浑,运气好说不定妙手偶得一步好棋,稀里糊涂就破了局。 谷雨没听懂自家主子说得什么意思,问道:“公子,那明日我们还要出价吗?”侍女是说,许家侯爷既然让那孩子提前送来了消息,不如趁着众人不注意悄然离去。 陈无双猛然就明白了,刚才那场打斗多半是侯爷故意安排的,不知许了什么好处说动了驻仙山弟子,登台在无数修士面前唱了这么一出,为的就是吸引众人注意力。驻仙山的地位摆在那,门下弟子跟人争斗起来,许奉总不好各打五十大板迅速解决,只能慢慢劝双方收手,这就有足够的时间掩护许佑乾悄然前来办妥那两件事。 “投桃报李嘛。”陈无双懒洋洋耸了耸肩,笑道:“不只要出价,还得抬个高价,让许家把这四十五万两黄金挣回去才好,司天监可不好欠他太多人情。” 第四十六章 康乐侯是个善人 自称见过无数美女的小侯爷笑嘻嘻摇着舢板,消失在花船灯火照不到的远处,墨莉盯着小船在水面上留下的痕迹一直蔓延到没有边际的黑暗之中,刚刚踏进三境六品不久的孤舟岛少女竟不知不觉看得出了神。 天色是黑的,湖面也是黑的,世上的光亮好像只剩下了船上随着夜风晃来晃去的几盏昏黄,生而为人身处茫茫天地之间,很是寂寞呢。那个连这老旧灯火都看不见的白衣少年,想来要比其他人更孤独。 陈无双半躺在船篷里沉思了很久,出声把沈辞云几人唤进来,“辞云,许佑乾···你怎么看?”青衫少年只思量了两三息,目光扫过他腿边摞得整整齐齐两叠银票,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句:“那小子名字没起错,属实有钱。” 墨莉忍不住扑哧一笑,谷雨嘴角也勾出弧度,陈无双拿起银票递给侍女,道:“我总觉得许青贤没安好心,但钱是好东西。你数一数,留下十五万两,其余的三十万两给辞云,不管孤舟岛有多少鲛珠,出来卖宝贝哪有空着手回去的道理。” 这回沈辞云倒是没有推辞,接过来银票放进储物戒指里才问道:“却邪剑是个什么来头?”陈无双摇摇头,“没听说过,也想不明白一把剑怎么会关系到天下局势。事到如今多想无益,走一步算一步,要是真能得到这把剑,康乐侯必然会有下文,司天监大概也准备在这上面做文章。” 墨莉不太在乎他说的这些,什么天下局势不局势的,那是司天监、康乐侯以及越秀剑阁任平生这种在朝堂上有位置的人物该去关心的事,远在东海的孤舟岛不会插手涉及中土大周国运的麻烦,这其中的水有多深,黑裙少女心里自然有见解。 谷雨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公子,三爷亲自传了信,这柄剑最好还是尽力拿到才好。”陈无双叹了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年内能不能破入三境还是未知之数,谈别的为时尚早啊。师父已经出了京,但是到现在也没露面,我心里没底。” 这两天陈无双看似无所事事,其实修行一点也没落下,灵识已经完全恢复到跟冯秉忠一战之前的状态,虽然化为实质的灵识没有明显增加,识海却好像扩大了一些,这种感觉不太直观,很难具体形容出来。非要解释的话,就如同原本满满一杯水倒在更大的碗里,看起来就少得可怜了,其实水还是那些水,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容器。 在船上不用负重,铁箱子早被谷雨收进了储物香囊里,吃了这么久的伐髓丹除了每次不例外要拉稀一次之外,也没感觉到体质有明显的变化,司天监的丹药论见效速度甚至比不上朔阳城回春堂吕掌柜的家传方子,连日在花船上征战不休的刘掌柜可都快瘦下一圈来了。 剑山开启说是还有一年时间,其实满打满算距离明年五月初五也只剩下十个月,想在这段时间里把灵识全部凝实为神识相当困难。抱朴诀的修炼方法毫无花哨,就是不断将灵识从识海里挤出去,沿着四肢百骸迅速游动循环,如同真气浑身经脉中运行周天一样,不过难度要更大一些。 修士只要进了一境,真气在经脉中连续运转就几乎会形成一种本能,等到了二境接引天地灵气入体之后拓宽了经脉,甚至不需要刻意引导,真气就会像血液流动那样自行缓缓游走,境界越高真气就越多、运行速度就越快,就好比奔流而下的大江大河一定比山间小溪的水势湍急。 但灵识不同,寻常修士的灵识不用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在识海中呆着,像一池静水不起波澜,想要让它游走全身必须刻意引导,但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哪有人闲得去做,何况就算是尝试着去做,也不知道抱朴诀里定下的游走路线,这种规律远比体内奇经八脉更难掌握,否则陈无双十年时间怎么可能只修到区区二境四品。 陈伯庸把保命的剑符刻在重达百斤的铁箱子上,的确是用心良苦。从出京到现在徒步千里有余,陈无双已经体会到了好处,灵识游走的速度比在司天监的时候快了不少,这就代表修炼起来更节省时间,就算混吃等死,少年也有把握在三年之内稳稳迈进三境。 天不遂人愿,三年是来不及了,留给陈无双的只有十个月。而且眼下局面乱得一塌糊涂,想要着手下力气处理都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少年心里清楚陈伯庸和陈仲平莫名其妙把宝押在自己身上一定另有别的原因。不靠谱的老头子自称笑傲赌场半生,从来没有赌输过一次,这次孤注一掷看来赢面不小,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卷进李家江山大厦将倾的漩涡里去,想要自保、想要为司天监做些什么,前提都是先变强,先进了三境才能够得着继续向上的梯子。“无双,我想康乐侯可能是在向你释放善意。”沈辞云端着谷雨刚刚泡好的茶,孤舟岛上喝不着“青山雪顶”这种汤色清亮、香气浓郁,入口滋味厚重、余韵悠长的极品好茶。陈无双轻轻点头,在朔阳城听说许家要办这场官卖时,他就以为其中肯定有不可告人的深意,往坏处想甚至有可能跟雍州那位侯爷一样,见乱世将起,有心亏窥测十四州疆域。 现在看来,康乐侯所图尽管不小,应该绝不会是想要造反,不然应该会对司天监的嫡传弟子多加防备,而不是派亲生儿子许佑乾亲自来交代那两件事。但同时对驻仙山、越秀剑阁、司天监和孤舟岛这几个天下数得着的大门派示好,总不能是嫌自家宝贝太多了看着心烦,何况空法神僧看似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得了那枚舍利子,在陈无双看来白马禅寺却比旁人得到的更多,堪称最大赢家。 那些青州太玄剑宗、苍山剑派、肃州通天寺之类的小门派所获也颇丰,这场声势不小的洞庭官卖更像是许家侯爷出面做了回慈善,有意无意地也让京城数个高居朝堂的豪门沾了些便宜去,大家似乎都心知肚明地配合着见好就收,以惧内扬名天下的济州将军杨虎头就只出价了一次。 “这种事我四师叔更合适。”陈无双嘟囔道,形势越复杂外行人反而越容易破局,所谓快刀斩乱麻就是这个意思,皇帝陛下亲口封下的“臭棋篓子”要是出手,也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最差也不过是把湖里的水搅得更浑,运气好说不定妙手偶得一步好棋,稀里糊涂就破了局。 谷雨没听懂自家主子说得什么意思,问道:“公子,那明日我们还要出价吗?”侍女是说,许家侯爷既然让那孩子提前送来了消息,不如趁着众人不注意悄然离去。 陈无双猛然就明白了,刚才那场打斗多半是侯爷故意安排的,不知许了什么好处说动了驻仙山弟子,登台在无数修士面前唱了这么一出,为的就是吸引众人注意力。驻仙山的地位摆在那,门下弟子跟人争斗起来,许奉总不好各打五十大板迅速解决,只能慢慢劝双方收手,这就有足够的时间掩护许佑乾悄然前来办妥那两件事。 “投桃报李嘛。”陈无双懒洋洋耸了耸肩,笑道:“不只要出价,还得抬个高价,让许家把这四十五万两黄金挣回去才好,司天监可不好欠他太多人情。” 第四十六章 康乐侯是个善人 自称见过无数美女的小侯爷笑嘻嘻摇着舢板,消失在花船灯火照不到的远处,墨莉盯着小船在水面上留下的痕迹一直蔓延到没有边际的黑暗之中,刚刚踏进三境六品不久的孤舟岛少女竟不知不觉看得出了神。 天色是黑的,湖面也是黑的,世上的光亮好像只剩下了船上随着夜风晃来晃去的几盏昏黄,生而为人身处茫茫天地之间,很是寂寞呢。那个连这老旧灯火都看不见的白衣少年,想来要比其他人更孤独。 陈无双半躺在船篷里沉思了很久,出声把沈辞云几人唤进来,“辞云,许佑乾···你怎么看?”青衫少年只思量了两三息,目光扫过他腿边摞得整整齐齐两叠银票,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句:“那小子名字没起错,属实有钱。” 墨莉忍不住扑哧一笑,谷雨嘴角也勾出弧度,陈无双拿起银票递给侍女,道:“我总觉得许青贤没安好心,但钱是好东西。你数一数,留下十五万两,其余的三十万两给辞云,不管孤舟岛有多少鲛珠,出来卖宝贝哪有空着手回去的道理。” 这回沈辞云倒是没有推辞,接过来银票放进储物戒指里才问道:“却邪剑是个什么来头?”陈无双摇摇头,“没听说过,也想不明白一把剑怎么会关系到天下局势。事到如今多想无益,走一步算一步,要是真能得到这把剑,康乐侯必然会有下文,司天监大概也准备在这上面做文章。” 墨莉不太在乎他说的这些,什么天下局势不局势的,那是司天监、康乐侯以及越秀剑阁任平生这种在朝堂上有位置的人物该去关心的事,远在东海的孤舟岛不会插手涉及中土大周国运的麻烦,这其中的水有多深,黑裙少女心里自然有见解。 谷雨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公子,三爷亲自传了信,这柄剑最好还是尽力拿到才好。”陈无双叹了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年内能不能破入三境还是未知之数,谈别的为时尚早啊。师父已经出了京,但是到现在也没露面,我心里没底。” 这两天陈无双看似无所事事,其实修行一点也没落下,灵识已经完全恢复到跟冯秉忠一战之前的状态,虽然化为实质的灵识没有明显增加,识海却好像扩大了一些,这种感觉不太直观,很难具体形容出来。非要解释的话,就如同原本满满一杯水倒在更大的碗里,看起来就少得可怜了,其实水还是那些水,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容器。 在船上不用负重,铁箱子早被谷雨收进了储物香囊里,吃了这么久的伐髓丹除了每次不例外要拉稀一次之外,也没感觉到体质有明显的变化,司天监的丹药论见效速度甚至比不上朔阳城回春堂吕掌柜的家传方子,连日在花船上征战不休的刘掌柜可都快瘦下一圈来了。 剑山开启说是还有一年时间,其实满打满算距离明年五月初五也只剩下十个月,想在这段时间里把灵识全部凝实为神识相当困难。抱朴诀的修炼方法毫无花哨,就是不断将灵识从识海里挤出去,沿着四肢百骸迅速游动循环,如同真气浑身经脉中运行周天一样,不过难度要更大一些。 修士只要进了一境,真气在经脉中连续运转就几乎会形成一种本能,等到了二境接引天地灵气入体之后拓宽了经脉,甚至不需要刻意引导,真气就会像血液流动那样自行缓缓游走,境界越高真气就越多、运行速度就越快,就好比奔流而下的大江大河一定比山间小溪的水势湍急。 但灵识不同,寻常修士的灵识不用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在识海中呆着,像一池静水不起波澜,想要让它游走全身必须刻意引导,但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哪有人闲得去做,何况就算是尝试着去做,也不知道抱朴诀里定下的游走路线,这种规律远比体内奇经八脉更难掌握,否则陈无双十年时间怎么可能只修到区区二境四品。 陈伯庸把保命的剑符刻在重达百斤的铁箱子上,的确是用心良苦。从出京到现在徒步千里有余,陈无双已经体会到了好处,灵识游走的速度比在司天监的时候快了不少,这就代表修炼起来更节省时间,就算混吃等死,少年也有把握在三年之内稳稳迈进三境。 天不遂人愿,三年是来不及了,留给陈无双的只有十个月。而且眼下局面乱得一塌糊涂,想要着手下力气处理都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少年心里清楚陈伯庸和陈仲平莫名其妙把宝押在自己身上一定另有别的原因。不靠谱的老头子自称笑傲赌场半生,从来没有赌输过一次,这次孤注一掷看来赢面不小,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卷进李家江山大厦将倾的漩涡里去,想要自保、想要为司天监做些什么,前提都是先变强,先进了三境才能够得着继续向上的梯子。“无双,我想康乐侯可能是在向你释放善意。”沈辞云端着谷雨刚刚泡好的茶,孤舟岛上喝不着“青山雪顶”这种汤色清亮、香气浓郁,入口滋味厚重、余韵悠长的极品好茶。陈无双轻轻点头,在朔阳城听说许家要办这场官卖时,他就以为其中肯定有不可告人的深意,往坏处想甚至有可能跟雍州那位侯爷一样,见乱世将起,有心亏窥测十四州疆域。 现在看来,康乐侯所图尽管不小,应该绝不会是想要造反,不然应该会对司天监的嫡传弟子多加防备,而不是派亲生儿子许佑乾亲自来交代那两件事。但同时对驻仙山、越秀剑阁、司天监和孤舟岛这几个天下数得着的大门派示好,总不能是嫌自家宝贝太多了看着心烦,何况空法神僧看似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得了那枚舍利子,在陈无双看来白马禅寺却比旁人得到的更多,堪称最大赢家。 那些青州太玄剑宗、苍山剑派、肃州通天寺之类的小门派所获也颇丰,这场声势不小的洞庭官卖更像是许家侯爷出面做了回慈善,有意无意地也让京城数个高居朝堂的豪门沾了些便宜去,大家似乎都心知肚明地配合着见好就收,以惧内扬名天下的济州将军杨虎头就只出价了一次。 “这种事我四师叔更合适。”陈无双嘟囔道,形势越复杂外行人反而越容易破局,所谓快刀斩乱麻就是这个意思,皇帝陛下亲口封下的“臭棋篓子”要是出手,也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最差也不过是把湖里的水搅得更浑,运气好说不定妙手偶得一步好棋,稀里糊涂就破了局。 谷雨没听懂自家主子说得什么意思,问道:“公子,那明日我们还要出价吗?”侍女是说,许家侯爷既然让那孩子提前送来了消息,不如趁着众人不注意悄然离去。 陈无双猛然就明白了,刚才那场打斗多半是侯爷故意安排的,不知许了什么好处说动了驻仙山弟子,登台在无数修士面前唱了这么一出,为的就是吸引众人注意力。驻仙山的地位摆在那,门下弟子跟人争斗起来,许奉总不好各打五十大板迅速解决,只能慢慢劝双方收手,这就有足够的时间掩护许佑乾悄然前来办妥那两件事。 “投桃报李嘛。”陈无双懒洋洋耸了耸肩,笑道:“不只要出价,还得抬个高价,让许家把这四十五万两黄金挣回去才好,司天监可不好欠他太多人情。” 第四十七章 初闻紫霄神雷诀 谷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天气,东边天上明明挂着晃眼的太阳,洞庭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细密的水珠滴答滴答敲着船篷,湖面上开出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水花,老艄公披着蓑衣戴着一顶八角形的斗笠默然蹲坐在船头,昏昏沉沉打着盹。 宽仅数步的甲板上早就撑起一把大伞来,墨莉站在伞下伸出手去接雨滴,放眼望去,浩荡水面上生起淡淡水雾飘而不散,楼船只剩下轮廓还能看得清楚。陈无双听见动静走出船篷的时候,白马禅寺的空法老和尚已经在渔船上跟沈辞云闲聊了几句,却不肯跟谷雨、墨莉两个女子一同挤在大伞下面,以真气外放隔绝雨水,笑呵呵讨了碗热茶。 “老和尚,你是闻着味来的?”陈无双笑道,自从沈辞云知道谷雨带了不少“青山雪顶”出来,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借艄公的炉火烧好水,眼巴巴等着泡茶,墨莉都有些担心这要是把嘴养刁了,等回了岛上可如何是好。 空法似乎对司天监的白衣少年抱有极大的包容,毫不在意他屡次出言调侃,“老僧特地来找陈施主,有两件事要交代。”陈无双顿时诧异,又是特意来交代两件事的,难不成白马禅寺要跟康乐侯许家穿一条裤子了? 眼看就要到辰时了,楼船那边一反常态的安静。空法一挥袍袖,五境高僧强大的神识轰然而散,连船身都晃了一晃,顷刻隔绝了外界声音,“侯爷今日要卖的消息,几位施主想必已经知道了。第一件事是鄙寺主持空相师兄委托,请陈施主尽力而为,不可让那东西落入旁人手中。” 陈无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有宝贝谁不稀罕?第二件事呢?”空法转头往南,两道长眉下的目光透过水上烟雾远远不知落在何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第二件事,老僧是想嘱咐诸位小施主一句,洞庭凶险,今日离去之后不可久留。” 沈辞云很奇怪,无数正道修士聚集的湖上能有什么凶险,让这位五境十品修为精湛的神僧都如此慎重?于是开口问道:“前辈,您所说的凶险,可是指有人暗中要对无双不利?”要真是这样,可就不得不谨慎防备了,有胆子招惹司天监唯一嫡传弟子的人,修为绝对非同小可,否则不说陈家的手段,想轻易吃下谷雨、墨莉以及自己三个三境剑修也不容易。 老和尚摇了摇头,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有明说,将碗里茶水一饮而尽,跟谷雨客气道了声谢,转身撤去神识屏障一步迈出渔船,再一步身影就消失不见了。陈无双跟个没事人一样,冷笑道:“敢吓唬公子爷,回了京再找国师算账!” 谷雨突然想到薛山之前提起的一件事来,担忧道:“公子,神僧说的···会不会是水底下···”陈无双悚然一惊,是啊,怎么把这茬忘了?墨莉好奇道:“水底下?” “薛大哥说过,洞庭湖下面蛰伏着一头实力强大的凶兽,两个七品高手全力施为,最后都落荒而逃,老和尚说的应该是这个。”陈无双慢慢解释道,这两天他问过艄公,此时船队所处的位置离南岸还很远,顺风的话也得驾船三四天才能到,不过好在四人中除他都会御剑,最多半日工夫就可以越过水面,沈辞云要去的那座龙王庙就在南岸。 沈辞云皱眉看了他一眼,“凶兽?”在孤舟岛学艺十年,凶兽倒还真是见过不少,东海里的恶鲨巨鲸也有实力凶横的,但最多也就相当于四境修士,甚至弱一些的还不到三境。 “这是有钱的那个小子他爹该琢磨的事。”陈无双笑道,“咱们中午就动身,天黑之前赶到南岸,凶兽不凶兽的,管它作甚。” 正说着话,楼船上鼓声就响了起来,许奉亲自抡着鼓槌敲了声,半边天上的云彩就慢慢被逼到远处,墨莉惋惜地看着连雨带烟雾都被鼓声震散了去,不满地轻哼道:“煞风景。”再看四周,所有花船甲板上都站满了人,目光热切地集中在楼船顶层身穿团龙蟒袍的许家侯爷身上。 等许奉放下鼓槌,康乐侯才出声道:“两日来许某招待不周,怠慢了诸位同道,还请恕罪。” 陈无双捧着茶碗伸胳膊碰了碰沈辞云,笑道:“辞云呐,稍后出价你先打头阵如何?我要是先开了口,很多人就不敢再出价了,刚得了人家好处,怎么也得帮衬一把不是?”青衫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答应下来,道:“那有钱的小子可就更有钱了。” “想来诸位已经知道,今日拍卖的仅有一则许家偶然得知的消息。事关剑山隐秘,请恕许某不便广而告之。只能卖给一个买家,以两个时辰为限,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得。”康乐侯笑吟吟刚说完拍卖规则,四周数百艘花船上的出价声立刻就哄然而起,乱糟糟吵得人心烦。 许奉无奈拿起鼓槌又敲了十数声才将场面控制住,还没等他说话,渔船上沈辞云立刻就抓住了机会,扬声道:“孤舟岛出价,四十五万两黄金!”陈无双喝进嘴里的一口温茶瞬间就喷了出来,所幸及时偏过头去,不然他对面的墨莉可就得遭了殃。 康乐侯面色古怪,哭笑不得地朝渔船方向看了一眼,微不可查摇了摇头,四十五万两黄金,那少年显然是要用这种方式还他许家一个人情了。陈无双擦了擦嘴角,气道:“哪有你这么出价的,好歹讲究个循序渐进,万一没人出价更高,咱这银票不又得给他送回去?” 好在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沈辞云叫完价之后场中众人只微一错愕,继而一浪更比一浪高地喊起来,行情打着滚地往上涨,有人甚至报出了两炉天品破境丹的价格来。陈无双愣了半晌,突然恨恨骂道:“肃州通天寺的和尚昨天还卖自己随身法宝,今天就能拿出一株完整的千年天品雪莲来?不是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吗,老想着去剑山凑什么热闹!” “还有那个杨虎头,狗日的一个小小济州将军竟然也敢叫价,大周的军饷他贪了多少?” 谷雨和墨莉对视一眼,二人明显也吓了一跳,只以为越秀剑阁、白马禅寺这种屹立数千年的门派才底蕴深厚,没想到小看了天下修士,前两天出现的物品最多也就是地品上的胭脂剑这种层次,可现在刚一开始就有人叫出天品的破境丹,还是整整两炉! 沈辞云尴尬地看了一眼陈无双,悻悻问道:“咱们还叫价吗?”司天监的嫡传弟子咬牙切齿道:“怎么叫?拿观星楼去换?”谷雨扑哧一笑,很少见到自家主子吃瘪的侍女心情大好,少年想要投桃报李还康乐侯人情的想法,被一众修士无情的报价声辗得惨不忍睹。 闹哄哄了近一个时辰,许清闲始终面带笑容站在楼船顶层上没有开口,显然对眼下已经高得离谱的价格还不满意,叫价声也渐渐稀稀落落停了下来,这时候,驻仙山之前跟陈无双竞价胭脂剑的程云逸才傲然开了口:“驻仙山愿将紫霄神雷诀,传于侯爷家后辈子嗣一人。” 有如石破天惊,全场鸦雀无声。 听谷雨说过,紫霄神雷诀乃是驻仙山视若性命的御剑真诀,只有掌门一脉的嫡传弟子才能得以传承,修炼到高深处可以剑气接引九天神雷诛杀妖邪,威力之大甚至还在司天监陈家的青冥剑诀之上,程云逸身为长老都无缘接触的巅峰术法,驻仙山竟然舍得传给康乐侯家后人,显然对那则消息极为重视,几乎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了。 如此一来,沈辞云之前喊的黄金四十五万两就变成了个笑话,天下修士但凡有点阅历的谁没听说过紫霄神雷诀的名声,据传数千年前驻仙山多位修到五境十二品的绝代剑修,都是以此术硬抗过天劫而飞升,这可是天大的机缘,相比而言,虚无缥缈的剑山隐秘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陈无双施施然站起身来,“便宜许佑乾那小子了,侯爷要等的应该就是这个。走,驻仙山这一出手,洞庭湖上也没什么看头了,去瞧瞧那座龙王庙。” 第四十七章 初闻紫霄神雷诀 谷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天气,东边天上明明挂着晃眼的太阳,洞庭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细密的水珠滴答滴答敲着船篷,湖面上开出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水花,老艄公披着蓑衣戴着一顶八角形的斗笠默然蹲坐在船头,昏昏沉沉打着盹。 宽仅数步的甲板上早就撑起一把大伞来,墨莉站在伞下伸出手去接雨滴,放眼望去,浩荡水面上生起淡淡水雾飘而不散,楼船只剩下轮廓还能看得清楚。陈无双听见动静走出船篷的时候,白马禅寺的空法老和尚已经在渔船上跟沈辞云闲聊了几句,却不肯跟谷雨、墨莉两个女子一同挤在大伞下面,以真气外放隔绝雨水,笑呵呵讨了碗热茶。 “老和尚,你是闻着味来的?”陈无双笑道,自从沈辞云知道谷雨带了不少“青山雪顶”出来,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借艄公的炉火烧好水,眼巴巴等着泡茶,墨莉都有些担心这要是把嘴养刁了,等回了岛上可如何是好。 空法似乎对司天监的白衣少年抱有极大的包容,毫不在意他屡次出言调侃,“老僧特地来找陈施主,有两件事要交代。”陈无双顿时诧异,又是特意来交代两件事的,难不成白马禅寺要跟康乐侯许家穿一条裤子了? 眼看就要到辰时了,楼船那边一反常态的安静。空法一挥袍袖,五境高僧强大的神识轰然而散,连船身都晃了一晃,顷刻隔绝了外界声音,“侯爷今日要卖的消息,几位施主想必已经知道了。第一件事是鄙寺主持空相师兄委托,请陈施主尽力而为,不可让那东西落入旁人手中。” 陈无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有宝贝谁不稀罕?第二件事呢?”空法转头往南,两道长眉下的目光透过水上烟雾远远不知落在何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第二件事,老僧是想嘱咐诸位小施主一句,洞庭凶险,今日离去之后不可久留。” 沈辞云很奇怪,无数正道修士聚集的湖上能有什么凶险,让这位五境十品修为精湛的神僧都如此慎重?于是开口问道:“前辈,您所说的凶险,可是指有人暗中要对无双不利?”要真是这样,可就不得不谨慎防备了,有胆子招惹司天监唯一嫡传弟子的人,修为绝对非同小可,否则不说陈家的手段,想轻易吃下谷雨、墨莉以及自己三个三境剑修也不容易。 老和尚摇了摇头,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有明说,将碗里茶水一饮而尽,跟谷雨客气道了声谢,转身撤去神识屏障一步迈出渔船,再一步身影就消失不见了。陈无双跟个没事人一样,冷笑道:“敢吓唬公子爷,回了京再找国师算账!” 谷雨突然想到薛山之前提起的一件事来,担忧道:“公子,神僧说的···会不会是水底下···”陈无双悚然一惊,是啊,怎么把这茬忘了?墨莉好奇道:“水底下?” “薛大哥说过,洞庭湖下面蛰伏着一头实力强大的凶兽,两个七品高手全力施为,最后都落荒而逃,老和尚说的应该是这个。”陈无双慢慢解释道,这两天他问过艄公,此时船队所处的位置离南岸还很远,顺风的话也得驾船三四天才能到,不过好在四人中除他都会御剑,最多半日工夫就可以越过水面,沈辞云要去的那座龙王庙就在南岸。 沈辞云皱眉看了他一眼,“凶兽?”在孤舟岛学艺十年,凶兽倒还真是见过不少,东海里的恶鲨巨鲸也有实力凶横的,但最多也就相当于四境修士,甚至弱一些的还不到三境。 “这是有钱的那个小子他爹该琢磨的事。”陈无双笑道,“咱们中午就动身,天黑之前赶到南岸,凶兽不凶兽的,管它作甚。” 正说着话,楼船上鼓声就响了起来,许奉亲自抡着鼓槌敲了声,半边天上的云彩就慢慢被逼到远处,墨莉惋惜地看着连雨带烟雾都被鼓声震散了去,不满地轻哼道:“煞风景。”再看四周,所有花船甲板上都站满了人,目光热切地集中在楼船顶层身穿团龙蟒袍的许家侯爷身上。 等许奉放下鼓槌,康乐侯才出声道:“两日来许某招待不周,怠慢了诸位同道,还请恕罪。” 陈无双捧着茶碗伸胳膊碰了碰沈辞云,笑道:“辞云呐,稍后出价你先打头阵如何?我要是先开了口,很多人就不敢再出价了,刚得了人家好处,怎么也得帮衬一把不是?”青衫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答应下来,道:“那有钱的小子可就更有钱了。” “想来诸位已经知道,今日拍卖的仅有一则许家偶然得知的消息。事关剑山隐秘,请恕许某不便广而告之。只能卖给一个买家,以两个时辰为限,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得。”康乐侯笑吟吟刚说完拍卖规则,四周数百艘花船上的出价声立刻就哄然而起,乱糟糟吵得人心烦。 许奉无奈拿起鼓槌又敲了十数声才将场面控制住,还没等他说话,渔船上沈辞云立刻就抓住了机会,扬声道:“孤舟岛出价,四十五万两黄金!”陈无双喝进嘴里的一口温茶瞬间就喷了出来,所幸及时偏过头去,不然他对面的墨莉可就得遭了殃。 康乐侯面色古怪,哭笑不得地朝渔船方向看了一眼,微不可查摇了摇头,四十五万两黄金,那少年显然是要用这种方式还他许家一个人情了。陈无双擦了擦嘴角,气道:“哪有你这么出价的,好歹讲究个循序渐进,万一没人出价更高,咱这银票不又得给他送回去?” 好在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沈辞云叫完价之后场中众人只微一错愕,继而一浪更比一浪高地喊起来,行情打着滚地往上涨,有人甚至报出了两炉天品破境丹的价格来。陈无双愣了半晌,突然恨恨骂道:“肃州通天寺的和尚昨天还卖自己随身法宝,今天就能拿出一株完整的千年天品雪莲来?不是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吗,老想着去剑山凑什么热闹!” “还有那个杨虎头,狗日的一个小小济州将军竟然也敢叫价,大周的军饷他贪了多少?” 谷雨和墨莉对视一眼,二人明显也吓了一跳,只以为越秀剑阁、白马禅寺这种屹立数千年的门派才底蕴深厚,没想到小看了天下修士,前两天出现的物品最多也就是地品上的胭脂剑这种层次,可现在刚一开始就有人叫出天品的破境丹,还是整整两炉! 沈辞云尴尬地看了一眼陈无双,悻悻问道:“咱们还叫价吗?”司天监的嫡传弟子咬牙切齿道:“怎么叫?拿观星楼去换?”谷雨扑哧一笑,很少见到自家主子吃瘪的侍女心情大好,少年想要投桃报李还康乐侯人情的想法,被一众修士无情的报价声辗得惨不忍睹。 闹哄哄了近一个时辰,许清闲始终面带笑容站在楼船顶层上没有开口,显然对眼下已经高得离谱的价格还不满意,叫价声也渐渐稀稀落落停了下来,这时候,驻仙山之前跟陈无双竞价胭脂剑的程云逸才傲然开了口:“驻仙山愿将紫霄神雷诀,传于侯爷家后辈子嗣一人。” 有如石破天惊,全场鸦雀无声。 听谷雨说过,紫霄神雷诀乃是驻仙山视若性命的御剑真诀,只有掌门一脉的嫡传弟子才能得以传承,修炼到高深处可以剑气接引九天神雷诛杀妖邪,威力之大甚至还在司天监陈家的青冥剑诀之上,程云逸身为长老都无缘接触的巅峰术法,驻仙山竟然舍得传给康乐侯家后人,显然对那则消息极为重视,几乎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了。 如此一来,沈辞云之前喊的黄金四十五万两就变成了个笑话,天下修士但凡有点阅历的谁没听说过紫霄神雷诀的名声,据传数千年前驻仙山多位修到五境十二品的绝代剑修,都是以此术硬抗过天劫而飞升,这可是天大的机缘,相比而言,虚无缥缈的剑山隐秘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陈无双施施然站起身来,“便宜许佑乾那小子了,侯爷要等的应该就是这个。走,驻仙山这一出手,洞庭湖上也没什么看头了,去瞧瞧那座龙王庙。” 第四十七章 初闻紫霄神雷诀 谷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天气,东边天上明明挂着晃眼的太阳,洞庭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细密的水珠滴答滴答敲着船篷,湖面上开出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水花,老艄公披着蓑衣戴着一顶八角形的斗笠默然蹲坐在船头,昏昏沉沉打着盹。 宽仅数步的甲板上早就撑起一把大伞来,墨莉站在伞下伸出手去接雨滴,放眼望去,浩荡水面上生起淡淡水雾飘而不散,楼船只剩下轮廓还能看得清楚。陈无双听见动静走出船篷的时候,白马禅寺的空法老和尚已经在渔船上跟沈辞云闲聊了几句,却不肯跟谷雨、墨莉两个女子一同挤在大伞下面,以真气外放隔绝雨水,笑呵呵讨了碗热茶。 “老和尚,你是闻着味来的?”陈无双笑道,自从沈辞云知道谷雨带了不少“青山雪顶”出来,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借艄公的炉火烧好水,眼巴巴等着泡茶,墨莉都有些担心这要是把嘴养刁了,等回了岛上可如何是好。 空法似乎对司天监的白衣少年抱有极大的包容,毫不在意他屡次出言调侃,“老僧特地来找陈施主,有两件事要交代。”陈无双顿时诧异,又是特意来交代两件事的,难不成白马禅寺要跟康乐侯许家穿一条裤子了? 眼看就要到辰时了,楼船那边一反常态的安静。空法一挥袍袖,五境高僧强大的神识轰然而散,连船身都晃了一晃,顷刻隔绝了外界声音,“侯爷今日要卖的消息,几位施主想必已经知道了。第一件事是鄙寺主持空相师兄委托,请陈施主尽力而为,不可让那东西落入旁人手中。” 陈无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有宝贝谁不稀罕?第二件事呢?”空法转头往南,两道长眉下的目光透过水上烟雾远远不知落在何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第二件事,老僧是想嘱咐诸位小施主一句,洞庭凶险,今日离去之后不可久留。” 沈辞云很奇怪,无数正道修士聚集的湖上能有什么凶险,让这位五境十品修为精湛的神僧都如此慎重?于是开口问道:“前辈,您所说的凶险,可是指有人暗中要对无双不利?”要真是这样,可就不得不谨慎防备了,有胆子招惹司天监唯一嫡传弟子的人,修为绝对非同小可,否则不说陈家的手段,想轻易吃下谷雨、墨莉以及自己三个三境剑修也不容易。 老和尚摇了摇头,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有明说,将碗里茶水一饮而尽,跟谷雨客气道了声谢,转身撤去神识屏障一步迈出渔船,再一步身影就消失不见了。陈无双跟个没事人一样,冷笑道:“敢吓唬公子爷,回了京再找国师算账!” 谷雨突然想到薛山之前提起的一件事来,担忧道:“公子,神僧说的···会不会是水底下···”陈无双悚然一惊,是啊,怎么把这茬忘了?墨莉好奇道:“水底下?” “薛大哥说过,洞庭湖下面蛰伏着一头实力强大的凶兽,两个七品高手全力施为,最后都落荒而逃,老和尚说的应该是这个。”陈无双慢慢解释道,这两天他问过艄公,此时船队所处的位置离南岸还很远,顺风的话也得驾船三四天才能到,不过好在四人中除他都会御剑,最多半日工夫就可以越过水面,沈辞云要去的那座龙王庙就在南岸。 沈辞云皱眉看了他一眼,“凶兽?”在孤舟岛学艺十年,凶兽倒还真是见过不少,东海里的恶鲨巨鲸也有实力凶横的,但最多也就相当于四境修士,甚至弱一些的还不到三境。 “这是有钱的那个小子他爹该琢磨的事。”陈无双笑道,“咱们中午就动身,天黑之前赶到南岸,凶兽不凶兽的,管它作甚。” 正说着话,楼船上鼓声就响了起来,许奉亲自抡着鼓槌敲了声,半边天上的云彩就慢慢被逼到远处,墨莉惋惜地看着连雨带烟雾都被鼓声震散了去,不满地轻哼道:“煞风景。”再看四周,所有花船甲板上都站满了人,目光热切地集中在楼船顶层身穿团龙蟒袍的许家侯爷身上。 等许奉放下鼓槌,康乐侯才出声道:“两日来许某招待不周,怠慢了诸位同道,还请恕罪。” 陈无双捧着茶碗伸胳膊碰了碰沈辞云,笑道:“辞云呐,稍后出价你先打头阵如何?我要是先开了口,很多人就不敢再出价了,刚得了人家好处,怎么也得帮衬一把不是?”青衫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答应下来,道:“那有钱的小子可就更有钱了。” “想来诸位已经知道,今日拍卖的仅有一则许家偶然得知的消息。事关剑山隐秘,请恕许某不便广而告之。只能卖给一个买家,以两个时辰为限,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得。”康乐侯笑吟吟刚说完拍卖规则,四周数百艘花船上的出价声立刻就哄然而起,乱糟糟吵得人心烦。 许奉无奈拿起鼓槌又敲了十数声才将场面控制住,还没等他说话,渔船上沈辞云立刻就抓住了机会,扬声道:“孤舟岛出价,四十五万两黄金!”陈无双喝进嘴里的一口温茶瞬间就喷了出来,所幸及时偏过头去,不然他对面的墨莉可就得遭了殃。 康乐侯面色古怪,哭笑不得地朝渔船方向看了一眼,微不可查摇了摇头,四十五万两黄金,那少年显然是要用这种方式还他许家一个人情了。陈无双擦了擦嘴角,气道:“哪有你这么出价的,好歹讲究个循序渐进,万一没人出价更高,咱这银票不又得给他送回去?” 好在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沈辞云叫完价之后场中众人只微一错愕,继而一浪更比一浪高地喊起来,行情打着滚地往上涨,有人甚至报出了两炉天品破境丹的价格来。陈无双愣了半晌,突然恨恨骂道:“肃州通天寺的和尚昨天还卖自己随身法宝,今天就能拿出一株完整的千年天品雪莲来?不是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吗,老想着去剑山凑什么热闹!” “还有那个杨虎头,狗日的一个小小济州将军竟然也敢叫价,大周的军饷他贪了多少?” 谷雨和墨莉对视一眼,二人明显也吓了一跳,只以为越秀剑阁、白马禅寺这种屹立数千年的门派才底蕴深厚,没想到小看了天下修士,前两天出现的物品最多也就是地品上的胭脂剑这种层次,可现在刚一开始就有人叫出天品的破境丹,还是整整两炉! 沈辞云尴尬地看了一眼陈无双,悻悻问道:“咱们还叫价吗?”司天监的嫡传弟子咬牙切齿道:“怎么叫?拿观星楼去换?”谷雨扑哧一笑,很少见到自家主子吃瘪的侍女心情大好,少年想要投桃报李还康乐侯人情的想法,被一众修士无情的报价声辗得惨不忍睹。 闹哄哄了近一个时辰,许清闲始终面带笑容站在楼船顶层上没有开口,显然对眼下已经高得离谱的价格还不满意,叫价声也渐渐稀稀落落停了下来,这时候,驻仙山之前跟陈无双竞价胭脂剑的程云逸才傲然开了口:“驻仙山愿将紫霄神雷诀,传于侯爷家后辈子嗣一人。” 有如石破天惊,全场鸦雀无声。 听谷雨说过,紫霄神雷诀乃是驻仙山视若性命的御剑真诀,只有掌门一脉的嫡传弟子才能得以传承,修炼到高深处可以剑气接引九天神雷诛杀妖邪,威力之大甚至还在司天监陈家的青冥剑诀之上,程云逸身为长老都无缘接触的巅峰术法,驻仙山竟然舍得传给康乐侯家后人,显然对那则消息极为重视,几乎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了。 如此一来,沈辞云之前喊的黄金四十五万两就变成了个笑话,天下修士但凡有点阅历的谁没听说过紫霄神雷诀的名声,据传数千年前驻仙山多位修到五境十二品的绝代剑修,都是以此术硬抗过天劫而飞升,这可是天大的机缘,相比而言,虚无缥缈的剑山隐秘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陈无双施施然站起身来,“便宜许佑乾那小子了,侯爷要等的应该就是这个。走,驻仙山这一出手,洞庭湖上也没什么看头了,去瞧瞧那座龙王庙。” 第四十七章 初闻紫霄神雷诀 谷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天气,东边天上明明挂着晃眼的太阳,洞庭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细密的水珠滴答滴答敲着船篷,湖面上开出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水花,老艄公披着蓑衣戴着一顶八角形的斗笠默然蹲坐在船头,昏昏沉沉打着盹。 宽仅数步的甲板上早就撑起一把大伞来,墨莉站在伞下伸出手去接雨滴,放眼望去,浩荡水面上生起淡淡水雾飘而不散,楼船只剩下轮廓还能看得清楚。陈无双听见动静走出船篷的时候,白马禅寺的空法老和尚已经在渔船上跟沈辞云闲聊了几句,却不肯跟谷雨、墨莉两个女子一同挤在大伞下面,以真气外放隔绝雨水,笑呵呵讨了碗热茶。 “老和尚,你是闻着味来的?”陈无双笑道,自从沈辞云知道谷雨带了不少“青山雪顶”出来,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借艄公的炉火烧好水,眼巴巴等着泡茶,墨莉都有些担心这要是把嘴养刁了,等回了岛上可如何是好。 空法似乎对司天监的白衣少年抱有极大的包容,毫不在意他屡次出言调侃,“老僧特地来找陈施主,有两件事要交代。”陈无双顿时诧异,又是特意来交代两件事的,难不成白马禅寺要跟康乐侯许家穿一条裤子了? 眼看就要到辰时了,楼船那边一反常态的安静。空法一挥袍袖,五境高僧强大的神识轰然而散,连船身都晃了一晃,顷刻隔绝了外界声音,“侯爷今日要卖的消息,几位施主想必已经知道了。第一件事是鄙寺主持空相师兄委托,请陈施主尽力而为,不可让那东西落入旁人手中。” 陈无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有宝贝谁不稀罕?第二件事呢?”空法转头往南,两道长眉下的目光透过水上烟雾远远不知落在何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第二件事,老僧是想嘱咐诸位小施主一句,洞庭凶险,今日离去之后不可久留。” 沈辞云很奇怪,无数正道修士聚集的湖上能有什么凶险,让这位五境十品修为精湛的神僧都如此慎重?于是开口问道:“前辈,您所说的凶险,可是指有人暗中要对无双不利?”要真是这样,可就不得不谨慎防备了,有胆子招惹司天监唯一嫡传弟子的人,修为绝对非同小可,否则不说陈家的手段,想轻易吃下谷雨、墨莉以及自己三个三境剑修也不容易。 老和尚摇了摇头,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有明说,将碗里茶水一饮而尽,跟谷雨客气道了声谢,转身撤去神识屏障一步迈出渔船,再一步身影就消失不见了。陈无双跟个没事人一样,冷笑道:“敢吓唬公子爷,回了京再找国师算账!” 谷雨突然想到薛山之前提起的一件事来,担忧道:“公子,神僧说的···会不会是水底下···”陈无双悚然一惊,是啊,怎么把这茬忘了?墨莉好奇道:“水底下?” “薛大哥说过,洞庭湖下面蛰伏着一头实力强大的凶兽,两个七品高手全力施为,最后都落荒而逃,老和尚说的应该是这个。”陈无双慢慢解释道,这两天他问过艄公,此时船队所处的位置离南岸还很远,顺风的话也得驾船三四天才能到,不过好在四人中除他都会御剑,最多半日工夫就可以越过水面,沈辞云要去的那座龙王庙就在南岸。 沈辞云皱眉看了他一眼,“凶兽?”在孤舟岛学艺十年,凶兽倒还真是见过不少,东海里的恶鲨巨鲸也有实力凶横的,但最多也就相当于四境修士,甚至弱一些的还不到三境。 “这是有钱的那个小子他爹该琢磨的事。”陈无双笑道,“咱们中午就动身,天黑之前赶到南岸,凶兽不凶兽的,管它作甚。” 正说着话,楼船上鼓声就响了起来,许奉亲自抡着鼓槌敲了声,半边天上的云彩就慢慢被逼到远处,墨莉惋惜地看着连雨带烟雾都被鼓声震散了去,不满地轻哼道:“煞风景。”再看四周,所有花船甲板上都站满了人,目光热切地集中在楼船顶层身穿团龙蟒袍的许家侯爷身上。 等许奉放下鼓槌,康乐侯才出声道:“两日来许某招待不周,怠慢了诸位同道,还请恕罪。” 陈无双捧着茶碗伸胳膊碰了碰沈辞云,笑道:“辞云呐,稍后出价你先打头阵如何?我要是先开了口,很多人就不敢再出价了,刚得了人家好处,怎么也得帮衬一把不是?”青衫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答应下来,道:“那有钱的小子可就更有钱了。” “想来诸位已经知道,今日拍卖的仅有一则许家偶然得知的消息。事关剑山隐秘,请恕许某不便广而告之。只能卖给一个买家,以两个时辰为限,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得。”康乐侯笑吟吟刚说完拍卖规则,四周数百艘花船上的出价声立刻就哄然而起,乱糟糟吵得人心烦。 许奉无奈拿起鼓槌又敲了十数声才将场面控制住,还没等他说话,渔船上沈辞云立刻就抓住了机会,扬声道:“孤舟岛出价,四十五万两黄金!”陈无双喝进嘴里的一口温茶瞬间就喷了出来,所幸及时偏过头去,不然他对面的墨莉可就得遭了殃。 康乐侯面色古怪,哭笑不得地朝渔船方向看了一眼,微不可查摇了摇头,四十五万两黄金,那少年显然是要用这种方式还他许家一个人情了。陈无双擦了擦嘴角,气道:“哪有你这么出价的,好歹讲究个循序渐进,万一没人出价更高,咱这银票不又得给他送回去?” 好在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沈辞云叫完价之后场中众人只微一错愕,继而一浪更比一浪高地喊起来,行情打着滚地往上涨,有人甚至报出了两炉天品破境丹的价格来。陈无双愣了半晌,突然恨恨骂道:“肃州通天寺的和尚昨天还卖自己随身法宝,今天就能拿出一株完整的千年天品雪莲来?不是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吗,老想着去剑山凑什么热闹!” “还有那个杨虎头,狗日的一个小小济州将军竟然也敢叫价,大周的军饷他贪了多少?” 谷雨和墨莉对视一眼,二人明显也吓了一跳,只以为越秀剑阁、白马禅寺这种屹立数千年的门派才底蕴深厚,没想到小看了天下修士,前两天出现的物品最多也就是地品上的胭脂剑这种层次,可现在刚一开始就有人叫出天品的破境丹,还是整整两炉! 沈辞云尴尬地看了一眼陈无双,悻悻问道:“咱们还叫价吗?”司天监的嫡传弟子咬牙切齿道:“怎么叫?拿观星楼去换?”谷雨扑哧一笑,很少见到自家主子吃瘪的侍女心情大好,少年想要投桃报李还康乐侯人情的想法,被一众修士无情的报价声辗得惨不忍睹。 闹哄哄了近一个时辰,许清闲始终面带笑容站在楼船顶层上没有开口,显然对眼下已经高得离谱的价格还不满意,叫价声也渐渐稀稀落落停了下来,这时候,驻仙山之前跟陈无双竞价胭脂剑的程云逸才傲然开了口:“驻仙山愿将紫霄神雷诀,传于侯爷家后辈子嗣一人。” 有如石破天惊,全场鸦雀无声。 听谷雨说过,紫霄神雷诀乃是驻仙山视若性命的御剑真诀,只有掌门一脉的嫡传弟子才能得以传承,修炼到高深处可以剑气接引九天神雷诛杀妖邪,威力之大甚至还在司天监陈家的青冥剑诀之上,程云逸身为长老都无缘接触的巅峰术法,驻仙山竟然舍得传给康乐侯家后人,显然对那则消息极为重视,几乎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了。 如此一来,沈辞云之前喊的黄金四十五万两就变成了个笑话,天下修士但凡有点阅历的谁没听说过紫霄神雷诀的名声,据传数千年前驻仙山多位修到五境十二品的绝代剑修,都是以此术硬抗过天劫而飞升,这可是天大的机缘,相比而言,虚无缥缈的剑山隐秘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陈无双施施然站起身来,“便宜许佑乾那小子了,侯爷要等的应该就是这个。走,驻仙山这一出手,洞庭湖上也没什么看头了,去瞧瞧那座龙王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