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怎奈花影稀》 第一章 亡故 “赵王妃顾西影貌端恭俭……遗音在于玉瑱。献万寿兮无期,存二南之馀美。呜呼哀哉!” 顾西影不太明白一些怪力乱神的说法。究竟是因为自己看到周广煜的遗命心灰意冷决绝悬梁后的命不该绝,还是因为自己心中其实比自己想的还要愤懑不甘,所以死后才有一缕幽魂留在人世间,不能进入轮回,飘飘然看着赵王府里忙慌慌的一片素白。 宫里的内侍来传南太后懿旨将哀册念得九曲婉转,一声声的呜呼哀哉听的顾西影心里冷笑。 顾西影想着,自己生于国公府,父母疼爱,兄长宠溺,享郡主尊位,食亲王俸禄,一生顺遂,只有婚事上算是有那么一些强人所难,可最后也是顺心如意了。 外人总说她骄纵跋扈刁蛮任性,可她却也真的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明珠。 要说微微的遗憾,也就是赵王心系德妃,在婚后近二十年的岁月里,从没有给过她爱情。 但是爱本来就是一颗真心捧出去,不求回报的。她为爱而生为爱而死,总以为自己算得上是无怨无悔了。 谁知这一生看过了太多与自己无关的戏码,看自己钟爱的他与他钟爱的女人在权术阴谋里挣扎,看他拼尽一生,放下一切,助德妃南氏登上太后之位,看他甘愿一生做她的战神赵王,军戈戎马最后枉死荒野。 好一对痴情人不能相伴的凄美爱情。真是可歌可泣,一句一叹的好戏。 明明一颗心早就如勃国海面一般平静无波了,却还是忍不住的心冷觉得可笑,却还是死后化作一缕亡魂,在自己那冷冷清清的灵堂里看着人来人往。 什么千尊万贵的王妃,没有夫婿在世,没有娘家撑腰,没有子嗣奉养,这灵堂之上的片刻哀荣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罢了。 想到子嗣,顾西影又有些遗憾。 就算是打小的情分早就在婚后的相互折磨里消耗殆尽,可到底是学步时就一同成长的几十年韶光。 哪怕是揪着周广煜那一点儿怜悯不忍慢慢磋磨,长此以往,就算是拉不回那捧给了德妃的真心,怎么的也多多少少能改变些什么。 可自己怎么就只知道守着正妻的尊严,郡主的骄傲,梗着脖子一个劲儿的要强,倔着性子什么手段都不愿意使,什么软话也不愿意说,非要纠缠那些真与不真,爱与不爱,就这么倔强着白白蹉跎了一世。 那个女人一定在最高处笑的得意。自己占尽先机却连个男人也守不住。她不过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就得到了一切,柔弱的眼泪和什么都不付出的善良,就将自己从他心中彻底踢出,愈发衬托着自己的傲慢与胡闹。算计着摆布着自己的挚爱,让自己投鼠忌器,让自己故步自封,心甘情愿的舍弃了自己所有的优势,陷入得到和得不到里疯魔了一辈子。 真是蠢货。 顾西影气自己当真是个傻的。嫁给周广煜这么多年伏低做小也罢,流泪哀求也罢,责任、义务、血脉、承嗣,一样样避无可避的利害,哄着劝着,总能得个孩子。 自己定会好好地教他爱他,让他成为世家勋贵里最好的孩子。 用真心护着他,绝不让他像自己这般成为一个为着名声和面子只会逞强的可怜人。 顾西影气自己眼盲心瞎一条道走到黑,又气周广煜当真冷心冷情,半点余地不留。不,他也不冷,他的温暖炽热,都献给了那个看起来为他奉献了一生又应有尽有的女人。 顾西影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活着的时候究竟是不是真的爱他。 自己仗着与他从小的情意对他予取予求,即使明白他对自己的无心与无奈,也依旧逞强丝毫不反省自己的言行,照旧纵着性子在王府里作威作福。 心直口快是对的吗?强行占有是对的吗?相敬如宾是对的吗? 得不到也要霸占的心思,究竟背后是颜面作祟还是非他不可。过了这么多年,当日赌着气一股脑地偏要勉强的感情是因着什么,好像也脱去了虚伪的假象慢慢清晰了起来。 其实就是小孩子闹着要娘亲买那街边的凉馃儿是一样的。 如果当初她没有强行求陛下赐婚,而是促成她的夫君与那位举世无双的琅环郡主在一起,是不是就可以让赵王无悔,让自己放下? 赵王即便是无悔了,自己要放下什么? 放下执念,魂魄安宁。 入得六道,得享轮回。 可是凭什么?! 那北周的几个郡主从头到尾一直意在齐国疆土,心在北周壮大。那些明里暗里的手段,那些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合并拆分之法,真当所有人都看不明白嘛。 她南氏对儿女之情根本无意,自己就算是不在意不戳穿,可把周广煜往她那边撮合,就可以了吗? 自己是个傻的,一直在爱与真心中争强好胜,对那些蝇营狗苟的手段权当没看见。周广煜一片赤子之心被利用得团团转落得那样潦草落魄的结局,就是一个聪明人吗? 中间还隔着那样睿智多疑的陛下,那么多朝臣世家文人公爵的口诛笔伐。 我齐国又不是那草原西疆更外的蛮荒之地,那里兄终弟及没有顾忌,这里哪怕是陛下薨逝,那个也只能,太妃是太妃,皇弟是皇弟。 早知这样自己介意什么。 勉强维系粉饰太平也不过就是他眼里的胡闹,是他们的眼中钉。 早些撒开手去来个一起毁灭也没什么不好。 不行啊,不行。 还有那摇摇欲坠难以维系的国公府。还有自己那个突然入仕引来无数猜忌的傻哥哥。 顾西影时而清晰时而混沌的回忆着自己这并不十分体面的一生。甚至顾不得去细想为何自己出身的英国公府不仅没有人来吊唁,甚至连奠仪都没有送来一份。 待到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又有晚晴自请为顾西影守灵,宗正寺的并不同意,晚晴不忿于他们对顾西影的怠慢,闹着要回英国公府去,不想当即便被人擒住,要将她与顾西影的棺椁一道闭锁起来,晚晴叫得凄厉哀婉,又自知没了出路,一头碰死在了顾西影的棺椁前。 嘭的一声响让顾西影的魂魄像被拽了一下。 灵前见血,魂魄不安。 顾西影脑中刚刚闪过这么一句话,便觉得身体沉似千斤,幽幽的睁开了眼。 第二章 醒来 “醒了醒了,郡主醒了。快去禀报夫人。”房间里一声惊呼后便恢复了平静,有往来脚步声,珠帘碰撞声,房门推拉声。 望着熟悉的绡纱帐顶,顾西影心里叹了口气。顾影西去雁归人。这顶自己最喜欢的归雁绡纱帐,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见过了。 房间内一丝风都不透,却没有浑浊闷热的顽气。干燥舒爽的和煦,让顾西影本就不大清醒的神思有些昏昏欲睡。 不能再睡了。不要再睡了。 顾西影脑中声音炸起,震颤得她一时间又头痛欲裂。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顾西影张了张嘴,艰难的发出了声音。声音沙哑却稚嫩。顾西影蹙了眉,实在是不明白今夕是何夕。 “郡主您醒啦,现在刚过未正。郡主要什么?可要喝点水润润嗓子?王嬷嬷已经去禀报夫人了,晚晴见您醒了去拿小厨房温着的药。那药刚换了方子,太医嘱咐了,您一醒来就要喝。今早煎好了一直温着的。” 答话的侍女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话说得轻柔且快,桩桩件件都一气儿地回了,面面俱到地带着喜悦的不可置信。 侍女眉眼温和,怕顾西影叫自己是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又觉着她是要喝水,便迅速的倒了杯温热的白水,上前两步半跪在了榻前。 顾西影有些艰难地侧着头,看着眼前的侍女,她觉得自己或许有些眼眶湿润,“沫雨?” 或许是顾西影的声音太过嘶哑,沫雨并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疑问。“是,郡主。”沫雨看着顾西影似乎有些难以聚焦的眼睛,以为是顾西影喝不到这杯水,想将她稍稍扶坐起来一些。 顾西影只觉口苦,闭了眼表示自己不想喝水。轻轻地说道:“沫雨,我是问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眼前这个叫沫雨的丫头是顾西影身边从小服侍的一等侍女,是英国公府的家生子。性情温和又忠心耿耿,记忆里自己嫁入赵王府前,因为实在是闹得难看,就把到了年纪放出府的沫雨嫁给了母亲庄子里的管事,并未带入王府。 后来,自己过得一团乱的时候沫雨想要回到自己身边做个管事妈妈,自己却不想沫雨再卷进这些事里来并没有答应。 记得自己离世前那两年,年近不惑的沫雨过得依旧不错,听晚晴提过一嘴,似乎沫雨的儿媳妇已经有了身孕。可惜自己很快就去世了,不然还能遣人去看看她得的是孙子还是孙女呢。 原来不用深想自己就有这样多细碎的遗憾,那些无憾不过是枯乏年岁里对自己的欺骗。不提也罢。 顾西影自顾自的想着,沫雨只当她是不愿意喝白水,便把水杯放下,说道:“如今已是四月了。郡主是田皇后千秋节之后跟七殿下他们去纵马受了惊吓又寒气侵体才一病不起的。 来看诊的太医说郡主惊厥虚热却受了寒,发的热不仅有虚热还有实热,表症不一不好用重药。这么缓缓而治拖了快两个月了。 中间郡主倒是醒过几次,不过都是迷迷糊糊的,神志也不大清明。国公爷和夫人都担心坏了,就连宫里也是一日一日的派了太医过来。” 沫雨偎在床榻上,边回着话边用汗巾擦了擦顾西影的手心。 沫雨短暂的停了一下,似乎在微微思量,没有一息时间就接下去说道:“奴婢听王嬷嬷说,因为这事儿,陛下生了大气,怪一同去围猎的几位殿下没照顾好您,几位殿下都受了罚,带你们出去的三殿下生生在先太子牌位前跪了一天一夜。” 顾西影听到此处,不禁微怔。 沫雨一下子说的太多,反倒不知从何问起。 她看了沫雨一眼,见沫雨似乎还在为自己说得太多而有些懊恼。顾西影放松似的拉了拉沫雨的手。 做侍女的,对主子必定要做到知无不言,可沫雨从小就跟着顾西影,不仅是贴身侍女,更如同姐姐一般,自然明白如果说了宫里的情况,顾西影听了必定会有所思量。 病中之人,最忌思虑过多。 顾西影仔细想了想自己这辈子却实没有过这次躺了近两个月的病,一时间摸不准是哪一年。要说这脑中的前世都是一场梦,却又如此真实,要说是真实自己活过又死过一回,似乎太匪夷所思了。 顾西影决定先搞清楚自己究竟回到了什么时候。 她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千秋节?” “是的郡主。田皇后今年四十整寿,今年千秋节格外热闹。陛下为了感念田皇后平日里照拂后宫,养育皇子劳苦功高,特别让礼部酌情大办的。您可还有印象?”沫雨只当是顾西影昏睡得久了还未回神,一点点说得仔细。 是了,当今继后田氏出身颍川名门,四十整寿的千秋节过得奢华庄严,比已故元后受封过后诞下嫡子那年的千秋节还要隆重。 这一年是顺徴二十八年,自己十二岁。 这一年,自己还未议亲。 这一年,赵王周广煜,还没有遇上他的孽缘。 真好。 顾西影稍稍凝了凝神,支撑着试了试起身,发现除了有些乏力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不适的地方。口中一阵阵发苦,想来是自己昏睡中被喂了药的缘故。不打紧,口中苦涩难抵心中苦涩之万一。 顾西影心里发笑,抬手搭着沫雨的胳膊,踩了寝鞋坐在了梳妆台前。瞧着铜镜里除了脸色稍显苍白并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小人儿,习惯性的撇了撇嘴。 看着镜中人蔫蔫的神情,感慨地叹了口气,这“少不知愁”的孩子可真有趣啊。 “诶呀,郡主怎的起身了。郡主还没好全,若是受了凉可怎么是好。快些回床上去,把药喝了再歇会儿。您这一晕就躺了这些个日子,如今乍然起身,身上可没力气。我的郡主诶。” 顾西影抬眼看到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领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头撩帘子进来,见着顾西影一个错眼就自顾自的下了床,边担心着边疾步走来。声音还没落地,就来到了顾西影身边,急急地伸了手,满眼心疼地作势要扶她。 “沫雨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晓得给郡主披件衣裳。”见顾西影身上就穿着寝衣,显得尤其单薄,又忍不住念叨沫雨。 沫雨低了头脸一红,便要认错,顾西影却道:“不怪她,是我不愿披衣服。如今都四月了,屋里也不冷,嬷嬷您就放心。” “诶呀,郡主病中躺着不舒坦想要活动活动,你们也由着她。太医在来的路上了,还不知道好不好随便起身呢。你们真是,你们真是。可不能由着郡主啊。”王嬷嬷心疼顾西影,又觉着顾西影做什么都是对的,只好怪罪沫雨。可是她又舍得不说重话,只得堪堪停住,翻来覆去一句“你们真是”。 顾西影觉得可亲。这个在内院稳重又爽利的王嬷嬷,只要遇到自己的事儿,总是习惯地先“诶呀”。 顾西影对着镜子笑了笑,只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可连月的卧病让她连眼泪都有些萧条。 也挺好的。 第三章 如梦絮语 顾西影思绪绵延,只看到王嬷嬷的嘴一张一合。 这王嬷嬷并不是普通的仆妇。 顾西影的母亲,英国公夫人萧氏,是长乐洲的惠安公主,这王嬷嬷也是母亲从小带在身边的侍女,后来一路跟着母亲陪嫁进了国公府,出身一国内廷女官的王嬷嬷曾也是母亲房里的大丫头。 原本,王嬷嬷到了二十岁就要出府嫁人,可是还没到出府的年纪那与王嬷嬷定亲的小副将就随国公爷出征死在了战场上。 从那天起王嬷嬷就自梳了头,发誓一辈子跟在萧夫人身边。等到顾西影长到五岁,萧夫人见顾西影房里正好也缺个管事娘子,便又把王嬷嬷给了顾西影。 这位王嬷嬷后来怎么样了呢? 顾西影眯着眼想了前世王嬷嬷的结局,好像是在天晟八年的时候,因为周广煜唯一的侍妾小产,被攀咬诬陷是下手的罪魁,让暴怒的周广煜下令杖毙了。 那天自己似乎因为什么被叫进了宫,回来之后就得知自己的贴身嬷嬷被周广煜杖毙的事,气愤之下与周广煜大闹了一通,几乎决裂。 是了,他气我毫无怜悯之心纵容仆妇害死了他的孩子,我怨他只因一面之词就杖毙了看着自己长大的贴身嬷嬷。 后来的事情便越来越偏离原本的轨迹。没有谁会去细想周广煜刚刚班师回朝没两天,甚至不消十来天又要出征,怎么刚好侍妾就在这个当口没了孩子。他军务繁忙得恨不得长在王府外书房又是怎么恰好出现在血迹未干的事发当场的。 这一世,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一出,总要护得王嬷嬷平安无事才行。 顾西影自顾自的想着,这边王嬷嬷见说了话都没有回应,连喊了两声“郡主”,顾西影回过神来,问:“什么?” 王嬷嬷道:“诶呀,郡主还是把药喝了去歇着,这说着话就走了神,可见是身子撑不住了。太医们可都说了,这受了大惊吓,最重要就是安养着,把精气神都养回来,不然容易落下个神虚气短的毛病,郡主千娇万贵的最是要当心。” 顾西影笑了笑没做声,拿了王嬷嬷身边那小侍女捧着的托盘里那漆黑的药,眉头也没皱的喝了下去。 抬眼却见那小侍女放下托盘又转身捧了碟蜜饯,接话道:“王嬷嬷说的正是呢,郡主如今还没大好,该是要多休息的。郡主喝了药口里苦,如今不能喝蜜水,吃颗蜜饯冲冲味。 昨日里刘太医还说了,郡主醒了开始喝这药,喝罢了这贴药郡主就该好了。要不是这刘太医治疗惊厥之症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从没有好不了的。恐怕不管太医署的张医正是不是在奉圣夫人府里瞧病,都要被国公爷给上门请来了。” 那小侍女与自己一般大,圆润的脸上挂着明媚生动的笑容,眼里闪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纯真,看起来叫人赏心悦目。 顾西影却记得,最后那几年,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稳重,最后一头碰死在灵堂里那满脸是血的绝望。 顾西影脑中闪过这绮丽的画面,觉得就像是一场让人无力的梦。 顾西影没有动那蜜饯,轻轻吸了口气站起来,示意晚晴扶自己去那临窗的塌上,“床上躺得身子都僵了,想着医家养生之道常言该活动还需多活动。我也算是谨记医道圣贤教诲了,怎么就惹得你们一个两个怕我磕了碰了的。又当得是我胡闹养不住性子了。” 靠着织花缎面翠玉色洒金遍地的靠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说道,“晚晴,这些日子我病着,糊里糊涂的,母亲可是又罚你们了。今日好不容易我能起身与你们说上几句话,你倒是又想让我一睡不起了。我看你是这两日看着药罐子,把你熏得心里没我了。” 晚晴的手被顾西影攥在手里,觉得今天的主子分外温柔,只当她是病的没有精神,偎在顾西影身边,轻声道“这回郡主可是把奴婢吓坏了,这一年到头没灾没病的,这又是受了惊吓又是风寒入体,倒是拖了两个月了还不好,前几日倒是好了些,可郡主您恍恍惚惚的又晕了过去,可急死奴婢了。 夫人这次真的罚得应当,想来也是奴婢们平日里没有照顾好郡主的缘故,才让郡主的病情如此反复。 这次夫人可是发了话,可不能由着郡主的性子胡来,像这次跟七殿下出去纵马,受了这一身寒气的,还惊了马,郡主身体娇弱,哪能这么玩儿啊闹的,这七殿下啊,也不知道顾着您。奴婢可得看紧点儿。” 晚晴话落,看到顾西影就这么微笑看着自己,也不反驳也不气恼,完全没有那娇纵神情,就这么淡淡的,安安静静,心里越发心疼“郡主,恕奴婢多嘴,您与七殿下从小一起长大,可这纵马还是少去为好,万一伤的一点半点……” “好啦,我晓得了。我要是伤了一点半点,你也不好活了是不是。你呀,少说这些死啊活的,让母亲身边的秦嬷嬷听去了,你可真是不好活了。” 顾西影看着自己的大丫头,那些与赵王对峙的日子里宽慰自己的丫头,自己心有不甘劝说自己世间还有更好的男子的丫头,自己死了为自己服完丧就追随自己而去的小丫头,心里不觉暖暖的。 这么好的小丫头,自己前世怎么就没有来得及为她的以后谋算过一点半点呢。 晚晴听着自家郡主学着自己的口吻打趣自己,小脸一红。 “郡主,奴婢说正经的呢,您就打趣奴婢。夫人知道您醒了已经吩咐郑管事去把刘太医和张医正都请来了。您要是不想总是一日三顿的吃着苦药,可要好好安养才是。 要不是宫里递口信来说明天有几位皇子来咱们府里拜访国公爷,夫人在跟秦嬷嬷拟明日宴会的事宜脱不开身,早就亲自来看着您喝药了。” 晚晴想着自家郡主自小怕苦,就连喜爱的菜式吃食都是清淡甜甜的,说起休养的事只是假装严肃的板着脸,拿那苦药吓唬她。 晚晴比顾西影还小上两个月,又因生得可爱,圆乎乎的脸上满是稚气,顾西影刚刚醒来,一时间还不觉得自己是个十二岁的孩童,还当自己是个中年人的心态。看着晚晴这般贴心撒娇地作态,一时间恍惚自己得了个女儿。 心口一痛。顾西影以为自己就要叫出声来,结果只是无力地张了张嘴,甚至不曾引人注目。 第四章 入宫报信 顾西影身份尊贵又受天家恩宠,平日里跟着国公爷出入内廷,又爱满宫疯跑,几乎算是一半宫中一半府中这样长大的。 晚晴与沫雨本就是顾西影身边两个最体面的贴身侍女。晚晴聪慧活泼又胆大,最得顾西影的心意,沫雨温婉细心遇事沉稳,又比顾西影大三岁,很是靠得住。因着晚晴年岁小,顾西影平日里多带着沫雨在外走动,因着见多识广,沫雨行事很有一番大家风范。可顾西影也不舍得将晚晴一天到晚的拘在院子里,所以只要是在国公府中,顾西影到哪里也都会带着晚晴。又因为是家生子,与各个院子里的仆妇都熟络得很。两人一内一外,也算是相得益彰。 顾西影喜欢晚晴现在这活泼娇俏的样子,又听她说到四位皇子要来拜访,不由得疑惑地看了王嬷嬷一眼,“眼下来访?” 王嬷嬷跟晚晴一道去的雁栖院,自然也是知道这个消息的,却也不明白个中缘故。轻声到:“要不,老奴去夫人那打听打听?” 顾西影听闻摆了摆手,“我就是好奇得紧,这不年不节地,缘何这般兴师动众。若您去打听到显得我煞有其事似的。我这头刚醒,身边的嬷嬷就去正院打听隔天的访客,母亲知道了又当我是闲不住,不爱惜自己,传出去也显得我屋里没规矩。” 顾西影顿了顿,又吩咐道,“沫雨,你去雁栖院走一趟,问问太医什么时候到,我想让我院里的小厨房给我蒸一碗萝卜糕,可太医看诊时也没说醒了要不要忌口,也不知道能不能吃,王嬷嬷拿不准,让你禀了母亲好拿个主意,还是说必定要等太医来了再问太医。” 沫雨了然,应诺而去。 这一边国公夫人确实在与秦嬷嬷拟隔日的宴客单子。四位皇子要来府里拜访,这宴席小了不行大了更不行。 英国公府本就是百尺竿头的地位,先太子走后跟哪位成年的皇子都处的淡淡的,平日里更是除了大节之外鲜少排宴。更别说由三皇子府送来的拜帖名为请教实下里却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蹊跷了。 四位皇子共同登门,不由内廷出面,也该是开了府的皇子各家一张,如今却独独只有三皇子出面,纵然是为了西疆战事请教,这西疆战事历来由陛下亲征,郑王既不为主也不为帅,这又拿得哪门子主意。 萧夫人不敢细思,却又不得不多一分思量。正当思绪翻涌之际,却听得门外有听岚院的来禀报说郡主醒了。 萧夫人倏的一下站起来,一边差秦嬷嬷赶紧着人去通知国公爷,一边匆匆出了门。刚到门口就看到沫雨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对自己说:“启禀夫人,郡主醒了想吃些萝卜糕呢。” 萧夫人心情骤然一松。女儿醒来晓得要东西,想来精神也是不错。 国公夫人这头得了顾西影已经醒来的信,前往宫中报信的人却依旧在宫门口焦急的等待。 出府报信的并不是一般的管事,而是英国公府在册的校尉。军人坚毅的身姿也无法掩饰心中的喜悦与焦灼。 哪怕要传的信息只有四个字:“郡主醒了”。对于英国公府来说也是天大的消息。 这位年轻的校尉眼见着监门军士快步走过宫道,走过廊桥,身影消失在重楼掩映中,一点点往宫苑深处走去。一颗心竟也渐渐镇定下来。 他谦逊的婉拒了守门的军卫长官邀请自己进班房休息等候的好意,如同来时一般站在宫门口。 “什么人敢在宫门口逗留。荆王殿下出宫,还不速速退下。”一声呵斥传来,引得一众人纷纷侧目。车内的荆王也撩帘下车,还未来得及轻声制止自己的车夫不得无礼,就见那站立的校尉并没有急急回避,只是静静地牵马往边上挪动了一下。 只这一步,不可谓不恭敬,却又有着赤裸裸的无视。 荆王周广栎眼高于顶自负得很,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人的无视。他收起原本脸上宽宏的笑容,一步步的向宫门旁的那人走去。 能在宫门口等消息的,无非是官宦家的管事下人,还没人敢碰荆王的晦气。 “宫门重地,无事不可驻足,你是哪家的家仆,如此不懂规矩。”荆王闭口不提兵士军官,只是一口一个家仆,言语上便不把此人放在眼里。 有机敏的军士察觉到气氛的冷凝,想要上前打些圆场:“启禀荆王殿下,此人是”没等说完,荆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军士低下头颅,一时间有些踟蹰是否要继续解这个围,气氛稍稍有些冷凝,就听那被询问的男子轻声的回答“末将仁勇校尉郑增,见过荆王殿下。” 只报军衔不报来历,只谈见过不提拜见。 有意思。 周广栎危险地眯起眼睛,觑着这位年轻的校尉,却不见他有任何的回避和惧怕,正想发难,只听得一旁的马微微的打了个响鼻,发出“突突”声。 这马,是西北军马内训而来! 周广栎虽不受重视,却也是多年行军,断断不会认错,整个大齐能用这马做府内配备的人家 这人,只怕是顾家的人。 周广栎细细打量起这个年轻人。见他依旧面色平静,不禁感叹不愧是英国公府,连一个卫队通传都能有这般处事。 “郑校尉,此时国公爷正与陛下在御书房下棋,不论你有什么要紧事只怕都通传不进去,且有得等。与其站在这里,不如去班房休息片刻。再路过什么人,可没有本王如此好说话。”周广栎意有所指的说道,与其与方才的轻蔑却是大有不同。 “多谢荆王殿下教诲。”郑增虚心受教,岿然不动。 周广栎也懒得管他,转身上车,向府邸驶去。马车刚刚行进,他却觉得不对,又急急的改道去了郑王府。 宫门口的小插曲无人在意,却说传话的侍卫走过宫道廊桥正急急的往内宫那道门走去,便撞上了人。 此人身着荷茎梧桐色锦袍,袍边袖口绣着朵朵龙牙,腰间金鹿飞廉的禁步不断摇曳,显示着主人原本便有些的行色匆匆。他急急的停下,面上虽不见愠怒却也没有往常的和善,稍显轻稚的脸上剑眉星目,微微蹙起。 “你是何人,如此无礼!”此人身旁的随侍见主人面色不虞,连忙呵斥一声,甚是威严。 传话的小卫不禁冷汗连连。 第五章 周广煜 “卑职左监门卫参军赵应生见过七殿下。”撞人的小军士看清来人,猛地低下头就开了口。 小参军接了这报信的差事本就喜上眉梢。如此喜讯若是能让国公爷记得一声好,那未来仕途岂不是平步青云。如今撞上这七殿下更是出门见喜,听那些刚来的同僚说起过,七殿下与敏和郡主一事有脱不开的关系,若是提前得个信,也能念自己一句好。 赵应生一边急急行礼,一边心思转个不停。 周广煜原本得知自己明日要进英国公府听教,一直在想是否能顺道去看看昏迷中的顾西影,弟弟周广铭也觉得此行若不去看看顾西影的情况,实在是有些可惜。这么久久地不醒,直教人忧心,两人好一通商量后,准备先去田皇后处再为顾西影要一些得用的东西。 一整日就这么忙里忙慌的准备,别看事情安排的有条不紊,心中却是真正的没着没落,想到顾西影此刻也许依旧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就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周广煜面色微微有些不悦的训斥道:“前面不远就是内宫重地,你不好好当差却在宫道上疾走,差事是不想要了。” 周广煜的随侍叙阳站立在一边,面带同情的看着面前这个小参军,七殿下这些时日以来本就心中忧虑,即使从不迁怒也是用力在克制,性子本就激进了一些,读书习武的冲劲上总带着股势如破竹的邪火,怎么也发不出来。 这明日就要去英国公府,心思似这抱薪救火的翻腾着,却被冲撞,恐怕这百尺竿头的火就要倾泻而出了。 把火发出来也好。叙阳心想。 总是这么顾着威仪身份的克制自己,就算是敏和郡主醒了,殿下这身体也要被自责憋坏了。 “卑职领罪。只是英国公府派人来传话,敏和郡主已经转醒,特派人来给国公爷报信,卑职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还望七殿下恕罪。” 赵应生惶惑的低下头,他知道周广煜平时矜贵非常却待人宽和,自己理由正当,不会吃什么排揎,却不想他言语中似乎真生着气,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话也就说得忐忑。 谁知周广煜听到赵应生的前半段话,便已喜笑颜开,不等他说完便也急急换了个方向,向内宫走去。宫道上只留下一句“这话本殿下替你传了。看赏。”便不见了身影。 赵应生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对面被周广煜留下的侍卫叙阳,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被记住了还是没有。 叙阳并没有跟着周广煜离开,只是微笑着看着面前这个明显摸不着头脑的小参军,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金子,“你今日差事办的很好,七殿下赏的,回去好好当差。” 见到面前的人心满意足的走了,才撇着嘴心里默念,主子说看赏也没个定数,这金子可是要回去报账的,自己攒点钱不容易,可不能因着殿下高兴就血亏了。 周广煜一路疾走来到天渠殿门口(御书房),见大监郑海清并不在门口候着,料想殿内并没有在谈什么重要的事情,便没等通传,直接走了进去。 天渠殿内的皇帝与英国公下棋正下到焦灼处,一时间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周广煜进来,郑海清低低地喊了一声“七殿下”,两人才从棋盘酣战中抽身。 皇帝看到来人是周广煜,丝毫没有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觉得周广煜擅自进殿有什么不对。只是和颜悦色的看向这个少年。 天家无父子这句话,从来不在这对父子身上显现。皇帝总是如同寻常父亲一般,爱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儿臣有要事,擅闯天渠殿,还请父皇恕罪。”周广煜见到英国公的面,反而没有了在宫道上疾走时的急切,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下来。 皇帝从发现周广煜开始,慈爱的目光就在他身上,眼见着周广煜看了自己身旁的顾岳一眼便放松下来,只当他是为了明日之事有些急迫,不及心思百转,只是开口关切道,“你一路疾走,定有要事,如今见了怀仁倒是心下安定了,快说。” “回父皇,方才有小卫传话来,说敏和醒了。料想此时应当已经传了太医过府。儿子知道英国公心中挂念,就顺道跑了一趟。”周广煜面带喜色,并没有居功,只说这消息是自己半路听到着急跑来告诉英国公的。 皇帝当然知道顾西影是整个国公府上下的宝贝,当即就要准国公爷归家。 顾岳眉头舒展,心里也是归心似箭,却明白今日这局棋还连带着西疆的作战策略,再加上人只要醒了便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只是作势起身,复又坐下,推让了一番国事要紧,便又拿起了棋子投入战局。 周广煜侍立在一旁没有离开,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厮杀只觉过瘾。皇帝却敏锐的发现英国公收到女儿醒来的消息之后,棋风一转,从且攻且守变得锐不可当了起来。 顺徵皇帝分神看了一眼身旁屏息凝神全然没有这两个月来紧张浮躁气息的周广煜,心中了然,复又看了一眼对面眉目含笑手中却杀伐果断的英国公,不禁有了一些思量。 这一局棋,自此又不知还要延续多久,殿外日头正好,碧空云淡,让人神思清明。 顾西影照旧倚在临窗的榻上半眯着眼听晚晴讲这两个月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有府里推了大大小小的宴会这两个月在京里宛如隐形,世子每日来探望郡主是多么的焦急。 有宫里一开始日日派内侍来探望,到后来每隔五日依旧有人来,朝堂上各位大人府里或是递了帖子进来,或是有平日里关系近一些的派了当家夫人或是女眷前来探病。 又说到三月里放了杏榜那些贡士们都纷纷举办文会,仿佛这进士已经是囊中之物一般,有几回有几个贡士喝多了酒在宵禁之后在街道高歌被巡视的武侯捉到牢里去了。 看晚晴桩桩件件说得有板有眼的样子,顾西影就笑她这样像是府里看守二门的嘴碎的婆子。 晚晴又羞又恼,腾的一下从小杌子上站起来,直嚷着“郡主您怎么这样,奴婢再也不要理你了。就是您拿那鲍螺来哄奴婢,那那奴婢也不讲故事给您听了。” 第六章 国公府 沫雨撩帘子进来,看到了就是她们主仆二人一个笑一个恼的可爱模样。 沫雨快步上前,施了一礼,念叨晚晴:“郡主面前直跳脚,像个什么样子。这般没得规矩小心一会儿王嬷嬷进来数落你。” 晚晴被抓个正着,朝沫雨挤眉弄眼的半点不害怕。“王嬷嬷才不会数落我呢,王嬷嬷最疼我了。”又看到顾西影与沫雨相视噗嗤一笑,明白过来。 “你也坏心眼的笑话我,我也不要理你了。我去小厨房去了。” 说着一阵风一样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沫雨诶了一声想说晚晴不能这样没得规矩,就被顾西影拉住了。 “由得她去,还是个孩子呢。”顾西影示意沫雨坐下,问道:“怎么样了?” 沫雨半挨着小杌子坐了下来,说,“奴婢照郡主的吩咐,叫了院子里的小丫头流芳一道去的雁栖院。禀了夫人您要吃萝卜糕的事,夫人说萝卜糕可口也易于消化,却不知是否与您的药相冲,府里做药膳的嬷嬷也没调理过您这样惊寒相交之症。 只说太医应当是在路上了,让您等太医看过之后再说。一并让两个小厨房的管事一会儿一起来咱们这,也好对您这几日的饮食有个数。奴婢又跑了一趟夫人的小厨房,给管事的刘娘子传了个话。 正看见外院大厨房将今日采买的鸡鸭鹅往正院的小厨房搬,而且送东西来的不是外院的采买,而是大厨房的小郑管事。奴婢想着世子心里还记挂着您的病,便让流芳去了外院寻世子,禀报一声您已经醒了。 回来的路上,奴婢看见夫人开了库房拿了两架子屏风往外走,特地饶了路,从园子里过来,看到几个小厮并两个婆子正在装饰临湖的水榭。 奴婢没有再耽搁,便回来了。” 顾西影笑着让她喝盏茶润润嗓子,兀自思索起来。 自己故意让沫雨去母亲院子里走一趟,就是想看看明日宴会的事。 若是普通到访,那宴会就算是母亲拟了单子,也是外院厨房做。若是寻常家宴,便会在正院的宴客厅里。 这回却是正院小厨房里做了送去临湖水榭,说明这不是普通的家宴,却也不是朝廷的公事。 自己所处这英国公府是太祖在是亲封的八座国公府之一,到如今圣祖这一朝不仅没有像其他国公府没落,反而越发煊赫起来。 太祖在时,齐国还只是一个夹缝中生存的小国,几位皇帝开疆扩土,传到当今陛下手里的齐国已经成为了大陆上的几位霸主之一。 国公爷从小与先太子一起长大,拜的是同一位师傅,二人同宗同门,处得亲如兄弟,却行事低调,十分韬光养晦。 英国公府的老国公爷在国公爷小时候便战死沙场,老夫人身子不好又不擅理家,正当大家都猜测英国公府就此一蹶不振之时,年仅十七岁第一次上战场的国公爷却意外救主,先是千里奔袭,以奇兵之姿救了困守许久的陛下,又于乱流之中为先太子挡了一箭,功高伤重,回京整整躺了小半年。 伤养好了,英国公更是常年在外征战,且战无不胜,就连世子出世的消息都是在战场上得到的。 不仅如此,英国公除了自身战力非凡外,行军布阵,统军练兵之法也是无人能及,就连普通的军阵,在英国公的操练之下,也能发挥奇效。军中行伍不似文人相轻,那是真真正正的拜服强者。而英国公顾岳这个名字,让多少老将军都真心请教,连陛下都赞他是天生的帅才。 几年后国公府的老夫人去世,可西疆战事告急,国公爷重孝在身带兵出征,又在重伤未愈之际再次救驾,舍身力战三日后昏迷不醒。 两次重伤让国公爷暂时告别了战场,却也换得了国公府百年荣耀。 那一年是顺徴十七年,国公爷重伤回府已是腊月,府里一团糟乱加上国公夫人一门心思扑在国公爷身上,无暇分身。 寒冬天,七岁的世子顾郁彬意外落水,因救护及时,没有性命之忧。但世子到底年幼底子弱,叫冰冷的湖水一泡,成了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药罐子。 就算拿汤药流水似的将养着,将来看着与常人无异,也是再不能习武杀敌的了。对于以武立家的国公府来说,世子算是彻底失去了镇守边疆的可能。 国公爷起过誓,此生惟愿与挚爱萧氏相守一生,不会再娶,可国公夫人在生下顾西影之时伤了身子,不过三十便再不能生育。世子作为国公府唯一的男丁,如此孱弱一生。这勋贵之家恐怕要走文臣的路子。 国公爷倒是洒脱,开了春拱手就将兵符一交,半点不心疼。 陛下感念顾家忠心,本想给顾家封个王爷,没想到国公爷一力请辞,说咱们齐国断断不能有异姓王。陛下思来想去最终给年仅两岁的顾西影封了个郡主,封号敏和,除无封地外其余一切享亲王俸禄。 可即便自己是破格加封,父亲放下了兵权,兄长作为独子也注定无法子承父业。 就算自己从小与几位年幼的皇子处的极好,把后宫当成自家后院那样玩闹,可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往来甚至可以说是天家的恩宠,我们的陛下是怎么也不会乐意见到一座煊赫的国公府与几位皇子在私底下走得过于近的。 哪怕这座府邸的主人救过他的命。 母亲不想把几位皇子到访弄得过于私密,所以才将宴客的地址选在了平常做花会的园子里。又想让他们觉得也不过就是到了平常的亲戚家里,而不是莅临大臣的府邸,所以并没有叫大厨房按招待皇子的规格备宴么? 是这样吗? 是因为他们来所为私事还是因为母亲觉得国公府需要这样平平常常的对待皇子们呢? 顾西影下意识的忽略了母亲也许是因为自己出身长乐洲皇室的身份,不愿过于抬高皇子们的可能。 若是母亲这样自矜而不顾大局,当年国破之时恐怕都无法保全自身了。 顾西影微微思量着,就见晚晴快步走进来,眉眼弯弯,禀报道:“郡主,夫人来看您了。” 顾西影心中一喜,由沫雨扶着又起身了一些,抬眼便看到走进来两位妇人。 为首那位妇人梳着一丝不苟的云鬓,神态温和,容颜端庄妍丽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怎么也想不到她已经年过三十七,有个将要加冠的儿子呢。 “阿娘。”顾西影轻轻叫了一声那妇人,那妇人面上含笑,却是微微红了眼眶。 第七章 娘亲 顾西影的母亲,英国公夫人萧氏,出身长乐洲皇庭,自小便才貌过人,端庄持重。 彼时的长乐洲灵王没有子嗣,又对萧氏这个小侄女甚为喜爱,便封为了惠安公主,为她与当时还是英国公世子的顾岳定了娃娃亲,想着有这样的女儿女婿,哪怕自己百年之后将长乐洲交给惠安那个不中用的父亲,自己年幼的傻弟弟,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祸起突然,顺徵四年,齐国皇后陡然薨逝,原本两邦交好,齐国的皇帝陛下要在次年迎娶长乐洲的长公主为继后,可谁知,婚期将近,长乐洲突然对齐国悔婚,拒绝妹妹嫁给顺徵皇帝。 齐国一怒之下出兵长乐洲,长乐洲人本就不擅刀兵,七州之地不到一年尽归齐国,老长乐洲王见兵临城下,竟然溜之大吉,随意将王位传给了惠安公主的父亲。 这么大一个祸事硬生生将这位新上任的长乐洲王砸晕了,一时间没了主意。惠安公主未免百姓再受屠戮,便劝父亲不如开城受降。而刚刚继任英国公之位的顾岳,因着营救陛下之功,以兵不血刃拿下长乐洲皇都为条件,恳请陛下开恩能饶恕惠安公主一家,愿以爵位功勋换取与惠安公主夫妻平淡一生,如此痴情儿郎,叫人动容。 最终,还是惠安公主代父亲开了城门献了绶玺,面见陛下,得了不再伤害百姓分毫的许诺。这份忠勇果敢,便是将帅男儿也难及。 这样一个冷静自持,典则恭端的妇人,也会仅仅因为小女儿的一声呼唤,而红了眼眶。 “你看你这小脸苍白的,瘦了这么多。这通罪遭下来,以后还敢跟着广煜他们几个胡闹不。”红了眼眶也好湿了眼角也罢,国公夫人萧氏还是假装虎了脸,想着要好好让这聪慧异常却无法无天的女儿吃个教训。 萧夫人想着这个小女儿怀的时候正碰上老夫人病重,自己在婆母屋里侍疾倒是一点没闹腾,只是出生没多久老夫人便去世了。 府里治丧刚结束又逢上国公爷出征、重伤。等到众人都缓过气来的时候,都快两岁了,那时国公爷伤刚有起色就把兵权交了出去,一身轻松时才想起自己与女儿并没有时间亲近,看着雪粉团子似的女儿都会叫阿爹阿娘了,都鬼灵精的会哄着人给人手里塞吃食了,当即爱的不得了。 从那时到她会跑会跳了什么事几乎都是国公爷一手包办,是爬在外书房桌子上,骑在国公爷脖子上长大的。 国公爷也纵着小女儿,今天在花园里扎个秋千,明天带着小宝贝在房顶上看星星。 等到回过神来,别家小姑娘闺仪都学全乎了,自家这位郡主还常去皇后宫里抢几个小皇子的点心,看他们打架玩儿呢。 好在孩子聪慧,又体谅家里这在风口浪尖上的不易,该学的规矩一点不出错,该有的仪态也一点不差,只是这自小养成的性子一到了关键时刻就露馅。 说她两句还美其名曰,咱们这一等勋贵家里不需要出一个循规蹈矩的木头美人,万一被人觊觎算计了去岂不是亏了,温柔贤惠人家当你软弱可欺,与人交好只会当你是心机深沉,平白惹来猜忌,就是这样表面上看着嚣张跋扈些才好,越是仗着身份无法无天,他们才觉得放心。 只是家里从来不提,这“他们”指的又是谁。 “阿娘,女儿知错了。女儿不该去的,让阿爹阿娘和阿兄担心。阿娘你罚我。”顾西影靠在萧夫人的怀里,突然间,脑海里都是前世的委屈,就这么呜咽着哭了出来。 是我不该,不该自恃聪明就义无反顾在情爱里迷了眼,我不该明知道父母的担忧却自觉丢脸那么多年也不回府看看,是我不该执着于内心的业障对国公府的处境不闻不问,我不该在还有父母的时候委屈自己伤害自己,我不该受苦。 父亲的放权,母亲的包容,兄长的退让,就算国公府那些年依然花团锦簇,可我是国公府的女儿,我是父亲母亲的明珠,我怎么可以让自己过得那样卑微那样艰难,我怎么可以在求而不得的感情里挣扎那么久还甘之如饴。 我不该的。 是我错了。 “阿娘,我错了,是我错了啊,阿娘。” 萧夫人看着怀里忽然哭的惊天动地的女儿,一时间有些不明白。 怎么了这是,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儿认了错就算了,怎么哭的这么委屈呢。 她搂着顾西影,一下一下的顺着她的背。嘴里不断地哄着,“阿西乖哦,不哭了。我们不难过好不好。下回不要生病了好不好。阿西乖啊,我们阿西是最乖的孩子。” 顾西影听到“阿西”止住了哭声,前世后来,听多了周广煜口中不断提到的那位举世无双的“阿汐”,现在想想,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听到母亲,听到兄长口中叫自己“阿西”了? 顾西影睁开眼,看着眼中已经有些许泪光的萧夫人,有些害羞。 胡乱的擦了眼泪,小脸红红的发现屋里除了自己的母亲和母亲身边的秦嬷嬷,再没有其他人了。 吸溜吸溜鼻子,“阿娘。我不是故意哭的,我就是没忍住。” “你这孩子,惊悸本就郁于心,病中又易多思,也不知怎么的招了你,哭的这般动情。哭出来也就好了。” 萧夫人温和的笑了。坐直了身子放开了顾西影,又忙叫服侍的打水来给她净面。 “阿西这是后怕了,太医可是说了,你惊了马从马上摔了下来,要是马再快一点,或是其他人来的晚一点让马踏了你,那可是凶险万分的。你这回知道错了,下回可不能再犯了。” “是。保证没有下回了。”顾西影飞快的保证道。 萧夫人点了点头,却并不怎么信她。又开口道,“好了,说。你让沫雨去我那里故意提到吃食,又让她去园子里走了一圈。是想知道什么,又想说什么。” 顾西影收敛了心神,讨好似的说了句“阿娘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便开始与母亲萧夫人聊起了明日宴会之事。 “那阿娘明日是如何安排的呢?说是来几位殿下,可是来的都有谁?可知是为了什么事?我听晚晴说了他们要来,却不知是宫里下的旨意还是皇子们商量着递了拜帖?” 第八章 无形的局 萧夫人没有在意的抿了口茶水,笑道:“就这些事?你直接遣了人来问我就是了,也值得让个小丫头去我院子里虚头巴脑的耍花枪啊。” 顾西影的话从喉咙里滚了滚,没有解释为什么要那样做,却又起了个话头,“阿娘,我今日刚醒来那会,迷迷糊糊的,就问了沫雨近日都发生了什么。 沫雨听王嬷嬷说,我刚出事那会宫里一日一日的派了太医过来。不说是府里请来的,却说是宫里派来的。 还说因为我受惊的事儿,陛下生了大气,怪几位殿下没照顾好我,几位殿下都受了罚,带我们出去的三殿下更是生生在先太子牌位前跪了一天一夜。 就算我是被禁卫军并几位皇子一道送回来的,这一开始的太医是宫里派出来的没错,可要说这每一日宫里都派太医来,这般言之凿凿也未免过了一些。 还有几位殿下受罚的事,三殿下跪在先太子牌位前的事。未免知道的太清楚了一些。这有些事可以当做是宫里的恩宠,可有些事却太过僭越了。 先不说几位殿下受罚了,就说三殿下为这事跪了一天一夜。 论长幼,他与父亲一同上过战场,不仅看着我长大还册了萧家表姐为侧妃,论尊卑,他是元后所生的幼子,齐国正儿八经的嫡皇子,我不过是个臣女。就算父亲为国效命救主有功,可自古臣下为君主尽忠那是应该的,这君主为臣女受罚却是哪门子道理。 这话虽是王嬷嬷说给沫雨听的,可王嬷嬷是母亲娘家带来的忠仆,沫雨也是信得过的。更不用说我病中她们轻易不会踏出院门半步。 那我这院子里最早说出这话的又是谁呢。或者说这府里最早知道这些的又是哪个呢。” 萧夫人闻言却是面色微沉。家里小厮仆妇巡夜护院不下百人,可从没有过捕风捉影的言论。 顾家有着身为当朝一品英国公府的威严,虽然待人宽厚却御下甚严,更不要说内院侍候的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就算不能说是铁桶一般,等闲的话也是传不进来的。 她首先看向了秦嬷嬷,问道,“阿西说的话,你可曾听到过风声?” 秦嬷嬷稍稍想了一下,答道:“夫人,奴婢听到过关于宫里赐下太医一事,是在半个月前,小厨房管药膳的钱娘子偶然提过一句‘太医一日日的来,也是咱们国公爷在陛下面前得力的缘故。’ 还训导小厨房里的侍女婆子们做事勤勉些在主子面前讨了好比什么都有用。奴婢当时觉得这话没有什么大问题,话里话外说的都是要对府里忠心,便没有多想。” 顾西影歪着头听的认真,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先前沫雨盖在自己身上的薄毯,这个前世不知何时养成的小习惯透露着顾西影此时脑中飞快的思绪。 秦嬷嬷望了一眼此时一言不发的顾西影,接着说:“几位殿下受罚的事,雁栖院里也就只有老爷夫人并几个管事嬷嬷知道。当时郡主病着,怕郡主这听岚院里人心不稳,夫人您可是下过封口令不许在郡主院子里提起此事的,照理说就连王嬷嬷在郡主醒来之前,也应当是不知道的。” 秦嬷嬷止住了话,望向萧夫人,眼里也有一丝不解。 萧夫人想了想,对顾西影说:“阿西是觉得有人在内院煽风点火还是只是人多口杂传开了?” 萧夫人鼓励的目光就像是哄着孩子玩一样,顾西影哪里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不过是想考校一下自己这个老是让她头疼的女儿罢了。 母亲可是长乐洲王族萧氏的长女,从小就才名远播惠安郡主,怎么会连这点把戏都看不明白。 “都有可能,内侍太医出入我的院子,不管是买通个洒扫丫头还是随意透露几句,想要让人知晓总比要把事情捂住来的简单。 要是从外面传进来也不是不可能,我这么病着虽说离不了人,但也是王嬷嬷和我两个大丫头的活计费事一些,那些二等进不了我房门的,三等只在院子里做些杂事的丫头算算也有十来个,照常是排了假可以出府的。府里面安安静静不代表府外也风平浪静。 只是女儿在想。若是府里有几个见钱眼开的嘴碎仆妇也就算了,要是这事是从府外带进来的,那是单单说给我们家下人听的呢,还是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 是在说国公府功高震主逼得陛下不得不处罚皇子给国公府赔礼呢,还是在说陛下礼贤下士爱民如子,纵然是皇子犯错也毫不护短呢。又或者是说三殿下贵为皇子亲王却因对臣女的疏失觉得愧对救过兄长的国公而跪了一天一夜呢。 这究竟是不是想要在我们国公府破开一个口子。 是陛下想要显示父亲在他心中的地位与其他臣子不同,还是陛下想要利用这件事将我们国公府高高捧起待到以后再将我们重重落下? 又或者这件事是三皇子自己的心思,是他故意传出风声来,那他是想给我们家卖个好,能谋求以后,还是想在外头买个敬爱兄长的敦厚贤名?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女儿看得懂,却猜不透。” 顾西影把自己的猜测一一说了出来。来来去去却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府里除了几个真正信得过的贴身服侍,谁是谁的耳目,谁又是谁的喉舌,经过这两个月外人的进进出出,恐怕已经不能如先前一般只忠于国公府的几位主子了。 若不在这期间更小心一些,那国公府十来年的谨小慎微步步示弱换来的安稳日子,只怕也是要到头了。 “你啊,你哪是猜不透,你就是看为娘在这里,不愿意动脑子罢了。这其间的利害关系还有你想不透的?” 萧夫人虽然笑着,面色却有些凝重,这一代的国公府表面烈火烹油,国公爷又简在帝心,可国公府却不得不以弱示人,不能有依旧骁勇善战的家主,甚至不能有一个健康的接班人。 其中的苦痛不甘却不足为外人道。 “你说的这些恐怕都有。只是不管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三皇子的意思,他们都没有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这府外恐怕也就是在住着我们顾家仆妇的巷子里传了一传,还是笃定了我们府上御下甚严,不会有人拿这起子事出去炫耀吹嘘罢了。 要是闹得满城风雨,你阿兄在外行走不会不来同我们说,况且春闱刚过,京城里这么多的贡士,要是知道了皇子因臣女的伤病而受罚,恐怕你阿爹早就被大批文人口诛笔伐了,哪有这般清闲日子过。 只是这份心思里有多少是攻击多少是试探,却真是不好说。故意传到你院子里,恐怕还有借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探一探国公府的态度的打算。 我看你阿爹这几日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多,估摸着,陛下怕是要对西疆用兵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恐怕是陛下想施恩于咱们,毕竟朝堂上熟悉西疆的将领,一多半是我们英国公府的门生故旧。你阿爹兵权交了近十年,在军中威望却不减,陛下这心里,有杆秤的。” 顾西影却是一个激灵。自己怎么把对西疆用兵这件事给忘了。 第九章 猜测筹谋 顺徵二十八年初夏,齐国对西疆用兵,陛下率军亲征打下西疆边境七座城池,却在班师前遭西疆暗算,在西疆烟瘴之地受了重伤,伤口痊愈后却因瘴毒昏迷不醒,后七殿下周广煜潜入西疆皇庭盗取解药救陛下活命,才在开府建衙之前就被陛下封为了赵王。 可能是因为毒气侵体太久损了心脉,就在这一年进到腊月,宫里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和正月初十陛下万寿节之时,陛下陡然薨逝,到底没有摸到那古稀的门槛。 “陛下要对西疆用兵?什么时候,就这两个月吗,还是要到来年。陛下是不是要御驾亲征?不行,不能让陛下去。”顾西影紧紧攥着身上的毯子,急急道。 萧夫人狐疑地看了顾西影一眼,嗔怪到,“你这孩子怎么听风就是雨的,什么时候用兵还在议,再急总要等这次殿选结束啊。太卜署总要好好算个日子,礼部也要拿出章程出来,还说让陛下不要御驾亲征的胡话。但凡对西疆用兵,必是储君或国君亲自坐镇,以彰显我齐国代代君主一统大陆之决心你忘了?现在齐国没有储君,那陛下当然会去了。” “可是!”顾西影想要争辩,想要说陛下此行有危险。可是却不知从何说起。总不能说自己梦遇仙人。别说母亲不会信,陛下不会信,就是自己也是不会信的。顾西影一下子有些泄气。觉得还是自己回头想办法。 “你又想什么鬼主意。可别拿这出兵打仗开玩笑。那可是万千军士的性命。”萧夫人点了点顾西影的额头吩咐道。“不过你为何会说可能是三皇子透出来的消息,他想拉拢我们家图什么以后。” 顾西影心里叹了声果然。 顺徵二十八年,谁都没想到两年后郑王能登大宝。 虽说郑王乃是元后所出嫡次子,要比继后田氏的嫡子来得尊贵。可元后去世已逾二十年,母家式微,而田皇后正当盛年,盛宠优渥,膝下还有两个快要成年的皇子,又出身于有天下士林之首美誉的颍川田氏嫡支,出身之显赫,恐怕就连当今收敛锋芒的五姓之女也有所不及。 有这样的外家支持,七殿下继位怎么也比空有军功在身的郑王可能性大。 可谁又想到,不过两年陛下便薨逝了,而后又有遗诏,命田皇后及一众宫妃殉葬。 齐国本就腹背受敌,郑王就这样在无传位昭书的情况下被拥立,成为了齐国下一任皇帝。 顾西影想了许多,脑中走马灯一般闪过种种,在萧夫人看来却只是一息时间。 “我只是觉得,郑王殿下如今在诸位皇子中出身最高,军功最盛,姻亲助力最强,又一副温温和和通达的样子,不仅在士林里广有贤名,就是在兄弟间也很有威望。怎么看都像是万事俱备。 女儿思量着,这若是换成我,这样的得天独厚,争一争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总觉得,我们之前都想岔了,觉得有陛下在,有皇后在,有颍川田家在,这个皇位一定是落在阿煜手里。我们都太笃定圣心了。 可阿爹教过我,天底下最难猜测的,就是圣心。若是圣意未明。郑王成事又有什么不可能呢。”顾西影说完这些又在心里补了一句,而且陛下就快要死了。 萧夫人梳理了一下顾西影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明日过府的,是三皇子郑王,四皇子荆王,七皇子和九皇子。不是从宫里请了旨意,而是递了郑王府的帖子。 那帖子看着不像是皇子莅临臣下府邸的文式,倒像是兄长带着弟弟来我们府上走亲戚一般。也不知这么好的行文是郑王府上哪位长史的手笔。” 顾西影想了想,这大张旗鼓却又看起来家常,连母亲都说内容看起来像是走亲戚,能这般把拜帖里的机锋写的化于无形,只能是那位的好本事了。便接口道,“这明日里的安排要是还没有都示下,我有一个主意,阿娘要不要听一听。” 萧夫人十分有兴趣听一听自家这个鬼灵精的主意。 女儿早慧,却总爱躲懒,往日许多事明明可以拿来练手,却只知道溜出去玩。如今病了一场,倒是主动开始给自己出主意了。 萧夫人深感欣慰,示意顾西影往下说。 顾西影受到鼓舞一般,狡黠一笑:“既然都将手伸出来了,我们不妨也试探试探他们。只有我们站在原地那可不妙。 趁着时辰尚早,阿娘不如将我病中递过帖子表示慰问的人家都一一回了帖子去,那些来登门探病的人家都备了果品礼盒让管事送去。 反正不论是出去的采买还是送回礼的管事,还是回事处的人写的帖子里,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会所有人,敏和郡主已经醒了,劳烦他们记挂,还请放心。 这样一来,明日几位殿下登门拜访,无论真正是为了什么,既然他们想要当成亲眷走访,那倒不如就让这次拜访实实在在的变成探病。 要是这流言是冲国公府来的,那咱们也让他们抓不住把柄,要是背后的人另有图谋,总之也留些余地。就看看能不能抓到些什么了。” 顾西影笑着开口,仿佛不是十分笃定,右手习惯性的来回搓着左手的食指,微微用力,心中想的却是,这份拜帖多半是出自杜放之手。 能从一届皇子府文书长史一路走到百官之首,笔下的本事和脑中的计谋势必不容小觑,可如今这字下谋断,不管所图为何善意恶意,我必叫你有来无回,难见天日。 却说那一头,流芳别了沫雨,顺着林荫的花岗岩路朝前走约莫半刻,过了垂花门,再绕过后庭假山,经过夹堂顺着东廊一直走,数过东芜的第三间,就到了外院书房。 流芳见顾郁彬的随从站在书房外,便疾步走上前去问候道:“世子在里头吗?我们郡主方才醒了。沫雨姐姐生怕世子还在时刻为郡主的病情悬心,让我来传信,” 素欣随世子去听岚院的时候见过流芳几回,认得她是顾西影院子里的二等丫头,听闻顾西影醒了,也十分欢喜。 这两个月来世子担心郡主的病情,日日里眉头紧锁,就连身边当差的人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触了霉头。虽说世子温和好说话,可这人总有不顺心不顺意的时候,谁知道会不会碰上。况且世子身子孱弱,要是一直为郡主忧心也不大好。 如今郡主醒了,世子一定很高兴。 “多谢姑娘特来知会一声。本该带你进去亲自禀报世子的,可外书房乃是府中重地,就不请姑娘进去了。我去禀报世子,姑娘且在这廊下等一等。” 素欣道过谢,转身推开了书房的门,复又轻轻关上。 左转穿过书房明间,停在次间里头的门前,扣了扣门。垂首道,“世子,郡主醒了。来报信的人还在外面,世子现在要去听岚院吗?” 素欣话刚刚说完,次间的门“唰啦”一声被拉开,顾郁彬呼吸急促面色有着不同常人的红晕,站在门内。 “敏和醒了?什么时候?”一边急急往外走,边走还边说“算了算了问问来的人就知道了,我问你做什么。”留了素欣看着梢间里有些狼藉的桌面,慢慢关了门。 第十章 世子顾郁彬 外书房说是一间书房,可却用了外院东芜廊九间房。从明间进去,左边三间是世子的书房,右边五间是国公爷的书房。同样都是完全打通,次间与梢间中间做了门,这样即便有客,也并不知晓哪边在做什么。 顾郁彬在廊下催了流芳快走,一道去听岚院看望醒来的妹妹。 一边问了顾西影什么时候醒的,现在怎么样,喝药了没有,一边把身上荷包里的散碎银子都给流芳做了打赏。 流芳笑着谢了恩典赏赐,细细的回答顾郁彬的问题。还说了是顾西影想吃萝卜糕差了沫雨上正院问问,这才有了自己来外院书房报信的事。 顾郁彬心想,原来自己能这么快知道这个消息不过是捎带手的。在妹妹心里,自己还没有个萝卜糕重要。又想着自己年幼落水之后身子不好,恰逢父亲赋闲在家,亲自带着刚两岁的妹妹玩,带妹妹认字识物,后来又是荡秋千又是爬树的,认字识物自己还能拿陪着一起,可玩闹之时自己只能在边上看着。 妹妹从小乖巧懂事十分可爱,遇上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带上自己。 自己九岁那年还因身子弱,被几个将军府里的小郎君肆意取笑,即使对方言语之间并不敢十分过分,可自己心中怅惘却也无意回击,只是落魄的坐在地上沉默。 还是年仅五岁的妹妹上前一个巴掌拍在领头的孩子脸上,威吓他们道:“你们这些人家的孩子也敢嘲弄英国公府的世子,是嫌日子过得太顺畅了想带着一家老小去我们家门前跪着请罪?” 那群半大小子议论妹妹“敏和郡主可是个连皇子的宝贝也敢抢的混世魔王”,并没有一个敢追究的那一巴掌的,一窝蜂的全散了。 粉圆一样的妹妹过来牵起自己的手说:“阿兄不要理他们,不过是些空有蛮力的傻小子罢了。”声音软软糯糯的,口气却像极了父亲。又轻轻的嗫嚅道,“阿兄,阿西刚刚是不是有些仗势欺人?”可爱极了。 那时自己便暗暗起誓,不论身体能不能康复,也要一辈子守护妹妹。 这两年身体渐好,心力也恢复健旺,虽说要在外保持病弱模样,却是越来越相信自己能护住妹妹了。 可这次妹妹惊寒交加昏睡不醒,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日日埋首书房,苦读诗书兵法,勤练拳脚。 流芳在前面领路,便没有看到顾郁彬嘴角带笑,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一行三人刚过垂花门,便遇上了也在往里走的郑管事与张、刘两位太医。互相见了礼,就一道同行。 这边萧夫人听完顾西影的主意,思量了一下,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料想这样做也不会横生什么枝节,冲秦嬷嬷点了点头,让她去办了。 秦嬷嬷道声告退,就听见外间沫雨的声音响起,“夫人,郡主,世子并两位太医一齐过来了。” 萧夫人闻言一笑,挥手让秦嬷嬷继续做事,与顾西影说道:“你说巧不巧,他们倒是碰上了。” 外头又一阵行礼问安的动静,就见珠帘撩开,露出少年急切又喜不自胜的脸来。 “儿子见过母亲,听说敏和醒了,儿子急匆匆过来正巧遇上两位太医。”少年停下脚步行礼,气还没喘匀就又对榻上另一边的顾西影说,“敏和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顾西影看着眼前有些急躁的兄长,因为走得急脸上附了一层薄汗,与记忆中那个温和的少年相重叠,从脑海里仔细搜索,却想不起太多关于兄长的信息。 只依稀记得他本来打算参加科举,最后却是走了荫恩的路子,领了昭武校尉的散衔在监门卫呆待了几年,后来了差事去了兵部当值,最终做到兵部侍郎的位置。 可那个时候自己与周广煜正是纠缠得无暇分身的时候,满身狼狈,并不清楚兄长那些年经历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出嫁那年兄长急匆匆的入仕究竟是为什么,最后又有什么样的结局,自己却一概不知。 想到此处,顾西影便有些羞愧。 顾西影嘟了嘴,做出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故意不看顾郁彬,冲萧夫人说:“阿娘,你看看阿兄,都不喜欢我了。现在只知道叫人家的封号,也不叫我阿西也不喊我妹妹,就这么敏和敏和的叫,跟那些别人家的郎君有什么两样。那我是不是也要叫阿兄一声世子呀。” “阿西。”顾郁彬怔愣住了,玉立的少年也有笨嘴拙舌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哄妹妹,急急想要解释又觉得没什么打紧。 一声阿西叫出口,想说你当然是我最重要的妹妹了,当着这一屋子人实在是说不出口,抬眼向萧夫人求助,苍白的脸上带着急色,耳后更是浮出一层淡粉,秋水星辰般的眸子里潋滟点点,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喘的,却不叫人细看就收了起来。 顾西影心里笑起来,难怪外人都说敏和郡主虽然明艳动人,却远不及国公夫人十分之一,而这不轻易出门的国公府世子才是实打实的继承了国公夫人的好颜色,是个天上的金童也比不上的谪仙公子。 萧夫人瞧着小女儿打趣儿子,叹了一句这儿子自小受过挫,性子格外端方,又一心护着,爱重妹妹,便怪嗔顾西影:“你阿兄知事守礼,偏你像个皮猴子似的作弄他。快别作怪了,让太医把了脉,好好给你瞧病。” 两位太医对视了一眼,心道,旁人家都是偏心儿子多一些,就算是受疼爱女儿,也不敢这么大大方方的打趣兄长,更何况还是个体弱更受照顾些的世子。看来宫里传出来的话所言非虚,这英国公府上,被捧在心尖尖上的,确实是这敏和郡主了。 两位太医这般想着,神色愈发恭敬了。 顾西影乖乖坐得起身一些,不再调侃自家兄长,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两位神情恭敬的太医。一会儿又朝顾郁彬吐了吐舌头,嘻嘻的笑。逗得屋里服侍的众人都掩声笑了起来。 两位太医轮流把过脉,斟酌了一下用药,嘱咐了一些饮食忌口,说了要好生将养的话,便随王嬷嬷去外间开方子去了。 顾郁彬这才上前坐在榻边的绣墩上,细细地问顾西影感觉如何。又叮嘱她不可再顽皮了。顾西影听的连连告饶,直说再也不偷偷去纵马了顾郁彬才满意的停止说教。 萧夫人看着自己一双儿女,又想到方才与顾西影的谈话。蹙了眉头。 顾郁彬一直看着母亲与妹妹这边,见母亲神色有异,便关心道,“母亲怎么了?” “方才你来之前,我正在与阿西说家里的事。你也听一听。”便将先前与顾西影的话又说了一遍,嘱咐道,“别的也就罢了你自有分寸,只是你身体已无大碍的事除了你贴身人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知晓的好。这几日尤其要注意。” “是,母亲。儿子知道了。一向都是这样子的,请母亲放心。” “如今西疆屡屡挑衅,用兵已是箭在弦上,时节纷乱,母亲总要多嘱咐两句。你父亲今日进宫陪陛下下棋,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你在这里陪阿西说话解解闷,别累着你妹妹。阿西,你要是精神不济就去躺着,明日还要出来见客。” 萧夫人嘱咐过兄妹两人起身回了正院,顾西影二人知道母亲是与父亲有话要说,便恭恭敬敬的送了母亲出去。 第十一章 选择 次日卯正刚过,顾西影便醒了。晚晴撩开床帘侍候顾西影洗漱还唬了一跳,自家郡主一直都是辰时左右起身,怎么如今病着还早了半个时辰。急急的叫沫雨去传膳。 英国公府没有老太爷和老夫人,萧夫人又疼爱孩子,从不让他们一大早去正院请安。 顾西影从小就是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过早饭,再看看有什么安排,是看看书打发打发晨光还是学学女红挑挑花样子。而顾郁彬身子弱众所周知,自七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卯时就起来练功了,一般都是多睡一个时辰,而后绕着府里走上两圈,再到外书房。中午时分,兄妹俩会一同到正院陪父母用饭。 顾西影看晚晴脸上有些诧异,便笑道:“病中一直昏睡,如今倒是睡不久了。你昨夜当值一直警醒着,趁着客人还未到,去歇一会儿。” 晚晴也不推辞,侍候完顾西影洗漱,见沫雨摆了碗,便喊了沫雨来给顾西影梳头。想着诸位皇子的拜帖上写着的来访时辰,准备回屋眯一会儿。经过院子里的时候,见照红和秋霜正在理云萝花架子,搭了两句话,快步回了房。 顾西影揽镜自照,见沫雨给自己梳的发髻十分周正,又用了一支嵌满了珍珠的发箍,配上了珊瑚的髻插并一个小巧的钿花,整个人被衬得娇俏明丽。顾西影抓住了沫雨想要给自己上脂粉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沫雨以为顾西影孩童心性觉得麻烦,不愿再上妆,便劝道:“郡主,今日皇子们过府,不是寻常客人,庄重明丽些才好。郡主大病未愈,上些脂粉遮遮病容。” 听着沫雨的劝慰,一时间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不论何时何地何种近况之下,总是庄重明丽光彩照人的样子,丝毫不让自己在意的人察觉出自己一点的不好,那样的强撑自苦,究竟是为了身份体面还是自幼的争强好胜到最后已经辨不清了。 那样的遍体鳞伤还被当做是无心无情恃强凌弱的委屈,顾西影闭眼笑了一下。就让他们都烟消云散了。 如今的我,已经不会为了任何人的脸面强撑了。 “你也说了我在病中,他们自会体谅的。不用多打扮。寻常得体即可。”顾西影思量着今日的事,答得敷衍。 几位皇子来府中,不管为了什么总是要以探病为由遮掩一番的,自己自然是要出面与他们见上一见的,那自己要如何应对呢。 该不该找机会暗示一番陛下会遇刺一事? 要是说了,与谁说更加合适呢。陛下这次遇刺导致的薨逝,是三皇子能继位的根本,若是提点了,天子之位会不会发生变化。以田皇后的身份和手段,再过两年,等七皇子成年了,这皇位多半会顺理成章的落在他的手里。 私心里顾西影是希望七皇子能登大宝的,他们既是同龄人又有大小一块长大的情谊,再加上上一世自己对周广煜的爱恨纠葛痴缠不休,总比那遥远的三皇子亲近一些。若是他当了皇帝,说不定就能娶了他前世心心念念的北周美玉琅环郡主,也能当是自己这一世愿斩断过去的决心。 只是周广煜的性格应当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却并不适合当皇帝。 他勇敢,果断,不怕牺牲,一片赤子之心。保家卫国开疆扩土都能名留千古。相对的,他在内宅事情上容易受蒙蔽又偏执,果断就成了武断,不怕牺牲就成了狠厉,赤子之心更容易受人利用。家事尚且如此,他又怎么斗得过那些九曲回肠的妃妾,牵制得住有七窍玲珑心的文臣呢。 三皇子虽然生性多疑,却把一手权衡之术玩的炉火纯青。在前世确确实实开创了齐国的盛世,就算多年用兵国库也只是略显疲态,百姓更是安居许多。 这样一个现成的结局摆在顾西影眼前,她不得不犹豫。 一边是爱了一辈子终于看开的前世夫婿,一边是生性多疑却是个好皇帝的三皇子。 顾西影只能天人交战,甚至自暴自弃的想干脆什么也不说了,顺其自然。 顾西影正陷入纠结,便看沫雨重新给她绾了个髻,簪了支莹润圆满的珠钗,带了对莲子米大小的珍珠的耳环,看起来温润可人却因病色显得憔悴。她深吸了一口气,口中称赞道:“这样就很好。”心下却下了决定,那就这样,顺其自然。 雁栖院里,国公爷练完了早功正陪着萧夫人用早饭。 一盅热热的米羹,几碟子小菜并着一屉寻常的馒头,吃的简单舒畅。依旧俊朗的国公爷眼里溢着温和的笑容,半点不像西疆边境传了近二十年的顾修罗。 齐国以武立国,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国公爷又是先太子的伴当,从小在校场里习武,在营帐里学兵法,虽然十七岁才真正上战场,却是跟在陛下身边,实打实的军营里长大的孩子。带兵期间军纪严明战无不胜,手下征西二十万军队也是整个齐国战力最盛实力最强的。 要说起最让西疆将官们头疼的,也必定是顾岳、顾怀仁这个名字。即使交还了兵权这么多年,英国公这顾修罗武潘安的威名,在西疆边境依然不坠。 虽不能到夜止小儿啼哭的地步,却也是差不离。 就是现在,每隔两年,英国公依旧会有一季时间在京郊军中带着将官们练兵,这由英国公亲自经手的五万人,不论是对上西疆还是南陈,那都将是军中最英勇善战的那一批。征西军中,依旧有两万精锐每年交由英国公亲自检阅,能被英国公检阅,也是西疆边陲九城驻军中最无上的荣光。那传了许多代的顾字帅旗也依旧飘在盒州的上空,震慑西疆。 碗碟都撤了下去,国公爷漱完口,一抬眼便是萧夫人正在思衬的样子,便不由得问道:“阿惠,你这是怎么了。鲜少见你这样忧心。”说着便起身坐到了萧夫人身边,举着一只手,食指指腹轻轻按着萧夫人的眉心,开玩笑似的说着:“皱皱眉头,心上烦愁。我给阿惠亲纾解,阿惠阿惠百岁无忧。” 萧夫人没想到国公爷这一把年纪了,却像是带孩子一般哄着自己,脸倏忽一红,赶忙挥开了国公爷的手,拿眼去看这厅堂里服侍的人。 第十二章 谋定 除了身边的秦嬷嬷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角落里,这厅堂里的人是一个不见,心下才松了一口气。却见自己刚刚挥开国公爷的手被对方紧紧抓在手里。一时也知抽不出来,便开口唤了声“怀仁!”娇横了他一眼,任由着国公爷喜滋滋的攥着自己的手。 国公爷自小面冷心硬,却对这位从小定了亲的夫人死心塌地,最爱做的就是逗得沉静的夫人脸红。见自己得逞,又恢复了风光霁月的正经模样,追问怎么了。 萧夫人说:“昨日的那些上各府答谢的安排,大半是阿西想的,你也知道了。我是在想。阿西这孩子,原本就聪明,只是脾气毛躁了一些。我们原本是打算,让郁彬依旧称病,文文弱弱的表示我们家只求安安稳稳不争什么,对阿西骄纵些,让所有都明白阿西是我们家的明珠,也是底线。 这样阿西以后嫁人,也不拘是皇家还是世家都不敢磋磨她。 从前阿西太好强了,宁折不弯的性子凡事都要分个胜负,认死理,说好听了是百折不挠有原则。可这要是放在女子身上,便是争强好胜了。 若是她往后的夫君爱重她,那就是再娇宠她一些也无妨。只是你看看这阿西从小是跟陛下家里的几个小皇子一道长起来的,见天地跟着广煜后头跑,对上别人是分毫不让,对上广煜是怎么都好。 若阿西心里对他只是兄妹之情也就罢了,但这万一要是将来嫁过去,阿西还不是闹来闹去只会折磨自己啊。 你再看看广煜,一天到晚没心没肺的,哪像是马上十六了。有事靠郑王,无事便泡在校场。不是说这样不好,可是也不能练成个只知武事的憨小子啊。要知道,陛下可是对他给予厚望。 我这先前啊总是担心他们往后过不到一起去。可你看看现在,阿西病了这么一场。醒来性子却是柔顺了很多。要是从前她看出了我们府上被算计了的事,她才不管是谁在背后捣鬼,先一查到底,再以观后效。以她的手段,查是查的出来,可是也切断了所有可能。像现在这样知道徐徐图之,知道引蛇出洞,才是真正在家事上用了心,知道要求个稳稳当当。 可我这心里啊,总是觉得说不出来的不是滋味。” 萧夫人微微垂着眼眸,声音轻柔,除了近在咫尺的国公爷,连站在一边的秦嬷嬷都几乎没有听见。她看到国公爷嘴角泛起清浅的笑容,又补了一句,“你也知道,我不是爱胡想的人。可是昨天夜里我也不知怎么了,脑子里总是回想着日间阿西那一通哭声。总觉得那里头像是有化不开的委屈。总觉得阿西这病醒了柔柔软软的样子不单单是因为病着没精神。你说我这是不是上了年纪了,怎么为着这个就心神不宁的。” 国公爷昨日进宫陪陛下下棋,宫门都要下钥了才回来,到听岚院静静看了一眼爱女的睡颜便回了正院,压根没见到顾西影醒来的样子,更别说听到她哭了。 只是自小亲自带的小女儿,别说是真正在自己眼前哭了,国公爷光是听着妻子的转述都觉得揪心。便安慰萧夫人:“我看你啊,就是心疼了。阿西从小要强,撒娇时多哭泣时少。你见她大哭,自然方寸大乱了。 你可记得,那年她才六岁,和广煜他们几个溜进兽井玩,撞上了被散出笼子放风,落了单的大猎犬,那猎犬站起来有一人高。广煜已经十岁了见状都也有些腿软,同样六岁的广铭和阿倾也是涕泪交加,可咱们的阿西呢,虽然吓得嘴唇都白了,却是握着小拳头死死咬着牙一步不退,既不痛哭也不呼救。” 国公爷这么一说,萧夫人就想起来了。那天周广煜难得早早的从校场回宫,偶遇了正在一起在宫中游园乱晃的三人,便提议去兽井看看。 兽井是个专门放猎犬的园子,那阵子刚好从北周进了一批还未完全驯服的大猎犬,听说通体长毛,血盆大口,比一般的小马驹还要大上一圈。四个半大孩子连服侍都没带一个,偷偷溜了去看新鲜,却不想放风的猎狗走脱了一只,正撞上他们。 一边是未驯化的狗,一边是慌里慌张的孩子,场面多少有些凶险。要不是周广煜习过些武,好歹能稳住阵脚,田皇后找周广铭来得快,指不定这两个皇子,一个皇孙并阿西这位郡主会怎么样呢。 周倾虽与周广铭同岁,却比这位九皇子生生小上一辈,是先太子的遗腹子。虽然父亲是陛下的嫡长子又封了太子,可生母却只是个东宫侍妾,连良娣都不是出身不上不下,略微有些尴尬,当到底事涉先太子的血脉,六岁时被封了祥康郡王,平日里也一并教养在田皇后跟前。 萧夫人想着顾西影小时候的事,也觉得国公爷说的有道理。来回来去自我宽解了几遍,便把那心头的烦躁压了下去。 国公爷见萧夫人情绪稍缓,当下放了心。站起身准备去外院书房。近几日圣上要对西疆用兵的事已经提上日程,只等太卜们合了日子就点将出征。 朝上这几天为到底是皇子们随圣上出征还是找些能征善战的将军跟着去闹得不可开交。这边说着祖宗荣耀,那边说着皇子守城。还有些个不开眼的扯出了先太子过世已十多年,应当再立一位储君这样的话。 圣上气得当场拂袖而去,当堂的给事中吓得不知如何下笔,看着那匍匐在地上的人,都是一省之官,思考着是记名字还是写官职好,直皱眉。 心怀鬼胎的人惴惴不安着,国公爷哪里看不懂这门下省里搞出来的试探行径,简直嗤之以鼻。 边关的将士们枕戈待旦,朝堂上的监事九曲心肠。他们注定是互相不明白的。英国公却看得分明。只是苦了那些一心杀敌的男人们,也不知是谁家的儿郎。 国公爷这些天除了进宫,多与幕僚在外书房研究西疆边境九座城池的防线。今日有客到访,幕僚们留在了沁园里没有过府,国公爷还想去外书房待着。 这些日子如何吃下西疆的法子已经有了些眉目。再过些时日,什么都理顺了,定要叫圣上此次出征,攻下十来座城池,把那片烟瘴雾林划进齐国的版图才是。 第十三章 装病小技巧 英国公前脚才出正院的房门,抬眼便看见中庭顾郁彬兄妹两人并肩而来,一路上侍女们纷纷行礼,垂首侧步。 国公爷循着问安声举目望去,长子微微落后小半步,与女儿的侍女一左一右的护着她。小女儿正歪着头,不知道与自家兄长说着什么,笑容浅浅,十分可爱。 显然顾郁彬看到了出了正房的国公爷,止住说话,疾行两步喊了声父亲。 顾西影也跟着乖巧的行礼,心里却有些怅惘。将自己从小带大,把自己教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父亲,明明是功勋卓着,救先太子与先皇有功的世袭英国公,在边疆解甲二十多年威名不坠的顾修罗,却在前世为了自己的婚事向多疑的皇帝低了头。 一步步远离权利中央,甚至为了给周广煜铺路,连长乐洲仅存的死士和顾家影卫都拆散了放入周广煜的麾下,只为让周广煜在战场上屡建奇功。 那些忠于萧夫人与英国公的人被下了“生死关头不计代价保下周广煜性命”的命令,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小女儿在京中可以稍稍宽慰。 对于这些安排,顾西影被瞒得死死的,周广煜更是半点不知情。可这对于顾家,却无异于将最后的底牌打了出去。 可是自己当时却只一味觉得在这场婚姻中丢脸,在整个京阳没有脸面。不得到周广煜的爱誓不回头。仗着反正自己也不怕那些暗箭算计的冲的头破血流。却忘记了这个像大山一样的男人正在一点点凋零。 天底下最宽厚的慈父之心,自己曾经拥有,挥霍。这回能不能好好珍惜。 顾西影这样想着,不禁泪结于盈。一声父亲便带出了轻轻的鼻音。抬起头来,微红的眼眶在苍白的面色下愈发的显眼。看的国公爷的心都揪了起来。 可说呢,自己这看着小女儿红了眼眶都揪心的不行了,更何况妻子昨日见着他们的心尖尖大哭呢。那种揪心,不为人父母不可知也。 英国公焦急的脱口而出一句“怎么了阿西,谁给你委屈受了?”一边却顿在原地手足无措。 女儿十二岁了,英国公再去抱着哄哄她显然不合适,便朝顾郁彬使眼色。 还是晚晴机灵,上前扶了顾西影说道:“郡主定是受惊之后一直病着,许久没见国公爷想念得紧,一时有些激动。 郡主,您还未痊愈,情绪不宜起伏太大,太医说了,这样容易惊悸反复。郡主还是保重身体要紧。不然国公爷,夫人,世子都会担心的。奴婢可是要天天端了苦药给您了。” 一番话解了众人的手足无措,也让顾西影平复了下来,娇横了她一眼,口中埋怨晚晴是个小“促狭鬼”,倒是不再伤心了。又想着自己现在才十二岁,虽然不知为何前世死后没有投胎而是重生了,却也正好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孝顺父母,过自己的小日子。又欢喜起来。 “阿爹,您昨日也没有来看我,阿西自然觉得委屈了。您要是将您书房里的禄玺双字云钮宝章送给阿西,阿西就不委屈了。” 顾西影记得英国公外书房里,有一套福禄寿财的双字宝章,而这禄玺云钮宝章便是自己及笄礼过后父亲赠予自己的出嫁礼物。 自己年幼时不懂事还笑过父亲用这套纯金小宝章过于俗气,只有那禄玺上的云钮看着顺眼,吵着要摘下来放在耳坠子上,丝毫不知那方小印的意义非凡。 英国公只迟疑了一下,便一口应了下来。小女儿晓得开口要东西,总比有什么心事闷在心里的好。那四方小印虽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但放在自己女儿手里,只要好生保管也不是什么大事。 英国公看着顾西影欢喜起来的样子,觉得自己真是英明极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什么也没问出来,顾西影压根什么也没说,自顾自的觉得自己真是哄女儿的高手,心里喜滋滋的。 国公爷一高兴就想关心关心儿子。“郁彬啊,如今暮春时分,春夏交接,时气不稳,你是年幼时落水的寒症,应当如何啊。” “禀父亲,寒症反复,儿子身体本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今日里担心妹妹的身体,忧虑过深,如今只觉久站乏力,气虚短急,等闲时不宜吹风,吃食上也颇多忌讳。”顾郁彬微微低头,说的气定神闲。父子之间尽显默契“今日宴席,只露脸,不陪坐,请父亲放心。” 英国公看着装病手到擒来的儿子,微微颔首,刻意加重的呼吸,故意大了一圈的衣袍使这衣衫的主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微微弯曲的脊背加上虚踩的脚步。几乎看不出什么破绽。 “去给你们母亲请安。” 兄妹两人笑着送走了国公爷,抬脚往里走去。顾西影靠近顾郁彬,伸出指头戳了戳他的腰带。“阿兄,方才你的肩膀,有些太正了。” 顾郁彬低头看向自己的妹妹,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方才,阿兄的肩膀太正了。父亲在石阶之上站的高,看到的自然是一副病弱之像。可是阿西矮一些,这样往上看,阿兄的肩膀太正,却不像是久站乏力气虚短急之人。虽说今日宴请阿兄只是露个脸,可就算是不陪完整宴却也少不得要坐一会儿。站起来的时候,阿兄可要记得将肩膀放下才好的。” 顾郁彬惊叹妹妹的观察入微,笑道:“倒是多谢阿西提醒,为兄记住了。我们时常站在高处,很多时候忘记了从下往上看是不一样的。若不是你提醒我,今日有郑王在场,指不定被他看出什么来。” 顾西影才不管兄长话里的打趣,只说:“阿西才是真正的久病未愈,比着自己的样子看看兄长,自然比父亲又有些心得啦。阿兄装病不容易,我也要时时帮着你才是。” 兄妹俩一边走,一边聊着,很快就进了上房。 “阿娘,阿娘,敏和想一会儿同郑王殿下道谢。”顾西影扑在萧夫人怀里撒着娇。 萧夫人搂着自己的小女儿,看着她俏生生地笑着,眼里星星点点闪着狡黠,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你想去就去罢。”萧夫人随口应下了女儿的要求。 此时道谢还能有什么,恩怨分明当下了结罢了。自己这个女儿啊,当真是护着家里,一点子回头便宜都不想让周老三占啊。萧夫人其实觉得此时没有必要将话挑明的,不过女儿想那便随她,反正一个郑王而已,不必太过如临大敌的。 与萧夫人聊了没多久,前头院子里有下人来报,几位皇子的车驾离国公府不过一条街了。 萧夫人与顾西影兄妹对望一眼,迎了出去。 第十四章 愚人多思 英国公府坐落在安兴坊南巷正中,距离丹凤门与延禧门都不远。与兴庆宫也不过一坊之隔。几位皇子应当是从皇城而来,从玄福门过建福门,路过永昌坊,再过街绕上半圈,也就能看见英国公府门口的罘罳了。 三辆马车在英国公府门前一字排开,随驾的禁军牵马摆凳忙了一阵,已经侯在正门口的国公爷保持着谦和的姿态等待着,双手交叠在腹间,看到并没有随车的内侍,内心微微疑惑,四位皇子出行,怎会如此轻车简从,面上却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打头的马车帘子被一只手撩开了一条缝隙,那只手白皙修长保养得宜,是日夜不休的研读兵法还是晴雨不碍的上校场练武,只有掌心与指腹的薄茧知道它的主人与那些空有皮囊的公子哥有多大的差别。 这车驾上的人还没露面,只见后面马车的帘子被“唰啦”一下掀开,从车上跳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年郎。 那位少年一身朱紫缎面锦袍,束着个少年常见的发髻,镶着珊瑚石的发带衬着他玉璋般的脸洁如满月,腰间的襟步随着他的动作绕上了旁边的玉玔,还未站定,便又回身冲车里的人喊道:“七哥,快点下来,快点下来。” 这位率先跳下马车的,就是当今田皇后的幼子,九皇子周广铭,他口中的七哥,就是顾西影一直惦记的周广煜了。 此时的周广煜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似是宫墙里的新竹般苍劲挺拔,一身芝兰玉树般的品格,又是田皇后长子,便是天底下女子心中顶好的夫婿人选。 周广煜口中应和着弟弟,缓步走下马车,看着前头的郑王周广炤也下得了马车,温和的冲弟弟笑了一下,上前两步开口叫了声:“三哥。” 他目光清明,笑容灼灼,拉了周广铭也打了招呼,便没有看到在他身后的四皇子一闪而过的嘲弄,也没有看到手边矮他半个头,垂首与几位皇叔问好的周倾脸上的神情。 周倾辈分小,同几位虽是一道来的,下了车也要一一的与皇叔们打过招呼,才默默走到了最侧边。 几位兄弟并一个侄子下了车稍稍理了理衣衫,举步往已经等在府门口的国公爷处走去。 互相见了礼,郑王走在前头熟稔的与国公爷说着话,后头一左一右跟着四皇子与七皇子,九皇子与祥康郡王又落后他们半步。 四皇子周广栎封了荆王,开府已经近十年。生母庆修仪原是先皇后身边的宫女,因侍奉先皇后生下先太子有功才被陛下收用封了个正六品宝林。 可宫里历来品阶低的妃嫔地位比起中宫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只有不如的,要不是荆王的生母不论境遇皆对先皇后忠心耿耿,生下皇子也谨守本分,皇后时常照拂能照拂一二,在那吃人的深宫里,这宫嫔别说等到儿子封王建府了,四皇子纵然是生下来了,养不养的大还两说呢。 继后田氏,书香门第出身,后宫在她的管制之下平和安乐了不少,甚至庆修仪能位列九嫔也是田皇后一力请封所致。 可这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后宫也是一样的道理,先皇后的亲信,在继后这里就算是得到了优待也不会拥有信任的。表面的地位与真正的荣华从来不会划上等号。 荆王从小就明白自己与先皇后先太子还有郑王绑在一起,心里对田皇后与田皇后所生的儿子自然亲近不起来。可人家偏偏又也算是嫡子,自己这个王爷真正说起来又有多少分量。 荆王抬头望了一眼与英国公正说到怎么突然把祥康郡王也带来了的郑王,复又收回了眼神。可惜三哥有了正妃,这顾怀仁也没有庶妹。不然三哥要是娶一个出身顾家的王妃,这英国公府还愁不会全力支持三哥么。 可是谁都知道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与七弟从小就要好,要是这门亲事成了,纵然没得中宫皇后,那皇位落在七弟手中也多半是十拿九稳了。 这英国公除了是西疆战士的主心骨,府里可还有位出身长乐洲皇室的当家夫人呢。真要说起来这顾西影和周倾也是发小,怎么就没看上大侄子呢。就连小九那个小胖子也比大侄子跟顾西影的关系好。 难道是因为出身太好,瞧不上庶出的周倾?那也看看是谁的庶子啊。这可是陛下头一位皇孙。是被陛下亲自抱过的。 荆王自顾自闷头想心思,在他看来,出生之后被陛下亲自抱过已经是受宠的表现了,却忘记了周广煜那可是在陛下的膝头上长大,被陛下手把手教骑射的。 英国公与先太子亲如兄弟,几次舍命相救的事情,在坊间在军中都是佳话,周倾作为先太子唯一的子嗣,又是遗腹子,自由失孤,按理来说,如此孤苦是能得到英国公的照拂的。 周广栎此次将周倾带在身边也是有唤醒英国公对先太子情谊的意思,毕竟三皇兄是先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英国公有些偏向难道不应该么。 胞弟,独子。那都是照拂对象啊。 那一边,周倾也在想,今日本是几位皇叔得了皇祖父的准话,来国公府里求教的。不说自己本是个徒有虚名的郡王,就是得宠如九皇叔也因着年岁不够,根本去不了西疆。 说的开疆拓土还是祖宗荣光,没得上战场一切都是虚妄。那央央皇宫金碧辉煌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自己的金笼子罢了。只是自己的父王乃是先太子,被西疆的细作暗害在了边陲蛮荒之地,自己作为他唯一的遗腹子,往后再长大些,也总要去西疆会一会那些蛮人的。 也不知道昨日深夜四皇叔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传话进来,让自己务必今日上皇后处请安是为了什么。 开了府的王爷夜里私通宫禁,被发现了可是重罪,一个窥视内纬的罪名下来,别说是得了封的荆王吃罪不起,就是宫里的庆修仪只怕也会受到排煊。 周倾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脸上挂着笑的郑王。又想到这位三皇叔是自己父亲的亲兄弟,在朝中素有贤名,亲近武将也礼贤下士,再顶着元后嫡子的名头,根本就是七皇叔的头号劲敌,怎么中宫一点不见针对他,反而对郑王妃也是亲近有加,一副婆媳融洽的样子。究竟是现如今皇后真的贤德大度,还是无意让自己的儿子登得大宝呢? 周倾,想不明白,也不相信当真又什么都不图的皇后,什么都不争的皇子。 只是,自己自出生起,就养在皇祖母身边,在宫中也多受皇祖母照拂,封号,名位,安定富足,一切的一切都是皇后殿下给的。 自己这位年轻的皇祖母,待自己真的算是很好了。若不是她的庇佑,自己这样特殊的身份,恐怕一出生就卷进无边的算计中去了。 先太子的死,是陛下心中永远的伤痛,却也是一把随时可以要人性命的利器。 且看。反正自己目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生活,怕是一去不复返。 周倾低垂着眼眸,看着脚下与宫中截然不同的砖石,心中没由来的有些向往,又有些厌倦。 第十五章 小肥鹦鹉可爱多 一行人徐行向前,可是走得再慢,聊得再融洽,总有说到正题的时候。郑王刚说到‘西疆战事再起,父皇已经允了我们兄弟几人随他亲征,这几日恐怕会常来叨扰国公爷’时,倏然止步,止住了话头。 顾府的应门与一般国公府的不一样,在内院的外头还照着南边的样子砌了个月洞门。一溜的灰墙小瓦,还是老国公在的时候,为了嫁去吴越做了王后的姑太太回门省亲的时候修的。 此时萧夫人正领着顾西影和顾郁彬站在月洞门前的中阶上,迎一迎来的众位贵客。 原本他们是足够有时间走到前院的,只是今日的拜帖既然走得是通家之好日常拜会的路子,那当家的夫人,病弱的世子就都不必往前头去了。 顾西影站在萧夫人的右侧,由晚晴扶着,安安静静低眉浅笑。暮春的阳光就这么大咧咧地罩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不仅没有让她看起来过于娇弱,反而是缠绕着她鬓边硕大的珍珠,盈盈灼灼地在这苍白之中,显得满是生机。 顾郁彬站在另一侧,岚柏般的身姿却是有些疏松,面上再是显得十分轻松,可多年病弱,没有显得灰败阑珊已是难得,就算是这几年调理得宜,终究是不及寻常男子,更别说是比其他壮硕的将门公子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瞧出其中差别。 几位皇子止住了话头,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和睦宜人景象。 两方就在这清风拂面下见了礼。 郑王看着这迎接的架势,确实是将自己的帖子划进了通家之好的范畴里,心中一喜。 看着原本聊到了西疆的战事已经有些肃穆的国公爷望向萧夫人及子女目光忽然整个人都柔和起来,不免率先开了口。 “小王匆忙拜访,到让怀仁一家劳累。都是自己人,不必这样劳师动众的迎出来。听说敏和还在病中,多走动也不利于恢复。” 英国公听得郑王直接叫了自己的表字,想着自己与先太子一同长大,与郑王却并没有过多的私交,即便是私下里,郑王也是很少会称呼自己的表字的。 当下瞥了一眼似乎欲言又止的七皇子周广煜和从进门起一直若有所思的荆王。开口接话道:“拙荆带着孩子在这里迎诸位已经是失礼,承蒙诸位殿下不见怪。要真是在正堂等着你们进去。那可真的是。。。”没有顺着亲昵的表字往下接话,一张口便似无形中拉开了距离。 “阿西阿西,你已经好了吗?昨日听七哥说你已经醒了我才央了母后跟来的。阿西你不知道,本来父皇罚我们抄书我们还不服气,可是听说你这些日子一直没醒,我和七哥都急坏了。” 国公爷与郑王的低语未完,便看见一个胖胖的身影越过他们,走到顾西影身前左瞧右看,活像一只伶俐的小鹦鹉。 顾西影看到尚且圆润的周广铭,怔愣了一瞬。这样可爱无忧活泼又聒噪的九皇子,她似乎许多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记忆中的周广铭褪去青涩,开始拔高了长身体的时候,也失去了他的欢颜。 他总是沉默着,寂寥着,默默的上阵杀敌,默默地回府养伤。跟在周广煜身后是沉默的支持,在偶尔遇见自己与周广煜争吵时也是沉默的置身事外。 对这个世界冰冷而疏离。就连最后马革裹尸,也因着周广煜正与皇帝撕破脸而沉默的走向墓穴。 顾西影怀念着似乎要伸出手,摸一摸他圆乎乎的头,可最终也只是抬起眼看着眼前的九皇子,笑了笑说道:“就是怕大家心里不太平,母亲昨日里就差人把我醒了的事儿送给各家了。自然是对宫里也递了消息。你还说你跟阿煜急坏了呢。他,我不敢保证,你怕是因着罚抄的那卷书背地里偷偷骂我呢。” 周广铭一听就急了,慌里慌张的直跳脚。去扯站在一旁萧夫人的袖子。“夫人夫人,您看阿西总是冤枉我。我才没有背地里想她不好呢。” 周广铭其实稍稍地说了些不实之言,就算顾西影没有醒,自己也会同七哥一起过来看她的。这两个月来,时常能听到顾西影的消息,可是多半都是没有好转,不知缘由,这样相似的话在日复一日的时光里让人觉得十分煎熬。 什么叫没有好转,怎么就不知缘由,周广铭觉得这些太医无能极了,可是英国公府的人闭门谢客又一直不出,周广铭也想递些话问清楚,可自己才十二岁,实在是。 自己自出生以来,真正的发小也就顾西影一个。别人少有一起长大的,要么就是因着自己的身份处处巴结退让,好没意思。只有顾西影不一样,无法无天的,除了七哥谁也不放在眼里,四五岁起就敢在母后殿里跟自己抢东西,会顾着自己也会笑话自己,生动又真实。 周广煜一直看着自己的弟弟与顾西影说着话,嘴角微微扬起,眼神温柔又专注,竟是这两个月来少有的安心。 萧夫人正注意着国公爷与郑王那边的动静,压根没听之前顾西影和周广铭说了什么。闻言便顺着周广铭说:“是了,我们小九是个好孩子,哪会背地里排揎人。” 周广铭似是找到了支持者,回身抓着周广煜的手又上前两步,“可不是嘛,我和七哥还让母后赏了好些药来,里面那支百年山参还是三嫂嫁过来的时候北周贡的呢。可难得了。”周广铭炫耀式的说完,又问道:“你那山参用了没啊。那东西年份足,听说很是不错,你可别放在库房里积灰。” 寻常人家人参不易得,有那么一根,还是留着生死关头吊命用的。可英国公府是什么人家,从小给顾郁彬调理身子那虫草人参流水似的用也没什么。 只是这山参出自北周皇庭,又是贡入皇庭的珍品,自然是珍贵非常。可顾西影一直昏睡着,哪里知道自己平日里用什么药材。她只好说一声“那多谢你们了。回去也替我谢谢皇后,说等我身子再好些就同母亲进宫谢恩。” 萧夫人听了这里头还有这样一番来历,与国公爷对视一眼,接着顾西影的话尾,让众人往水榭里走。 日头渐渐高了,虽不至于很热,却也有些温度。 一行人动身往里头走,郑王看着国公府里的下人,虽没有王府的多,却在行事问安间更有一套章法,不禁暗暗点头。 想着虽然父皇不喜皇子结交勋贵大臣,但是像英国公这样地位超然的,又与自己的嫡亲皇兄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该走动还是要多走动走动的。 第十六章 那一天 顾西影看着前头寒暄的人,想起了自己的心思。侧过头想嘱咐一下晚晴留意一下自己病中收的各家的心意,是不是还有像今天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夹在寻常之物里送来的来头不小的物件。却见晚晴微微有些出神,便以眼神询问怎么了? 晚晴低了头,压低声音说道:“郡主恕罪,奴婢在想郡主说同夫人进宫谢皇后,实实像极了夫人平时的口吻。郡主往常听到宫里的赏赐都是习以为常,并没有特别说要谢恩的话。方才却” 顾西影暗骂了自己一声“大意”,光想着公侯家御封郡主的气度和重见小九笑颜的欣慰,却忘记了十二岁的自己确是活在众人的迁就和宠溺之中,众星捧月般的娇贵让自己能泰然接受所有的优待,即使这份恩宠来自天家内院。 遇上了便恭恭敬敬的谢过,却也没得必要煞有其事的把进宫谢恩挂在嘴边。 “皇后自小待我亲厚,我病中受了照拂自然要去谢恩。更何况几位皇子和多位侍卫都因我受了罚,总要表示。”顾西影轻声解释道,见晚晴一脸拜服,心下暗暗告诫自己。十二岁,十二岁,要打起精神来应对。 走在顾西影前头两步的周广铭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周广煜,眼睛偏向顾西影方向,说道:“七哥,阿西跟她那个小丫头说什么呢。这么专心。以往遇上咱们,她早就跟我们玩到一块了,今天怎么不大理我们啊。你说她嘴上说不生气,心里是不是还是怪我们没照顾好她啊。 七哥,当时就你在阿西边上,她到底是怎么惊了马的啊?不过想想也是,我要是出去玩回来病了将近两个月,我也生气。” “走你的路。她们主仆讲什么话你这么上心做什么。”周广煜表面上波澜不惊的目视前方,连眼神也没有似刚才一般往顾西影那边瞥,心里却也嘀咕。 顾西影今天太过安静了。从进门到现在,自己与她还没有说上话呢。 不过他转头又一想,病了这么久的虚弱无力,安静一些也是正常的。虽然自己以前见到风寒痊愈之后的顾西影或者自己宫里那些个妹妹,都是撒着娇,有着说不完的话的。 想必真的是病的没有力气了。周广煜想。 阿西戴的那个珠钗真好看,也不知是哪家银楼打的。周广煜想。 周广铭见自己的七哥兴致缺缺的样子,又往顾西影那看了一眼,扁了扁嘴,专心看着脚下。 周广煜定了定心神,琢磨着周广铭的话。 两个月前那场小型围猎本就是为了去赛一赛马举行的。二月里,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候,就算是为了皇后千秋的功德那也是不宜杀生的。 那天原本也没什么惊险,侍卫都是日常带在身边的好手,就连皇子暗卫也去了不少。参与围猎的人也就是几个皇子并相熟的公侯家的世子们。顾西影是英国公府的嫡女,又是享亲王俸禄的敏和郡主,自然是被自小一起玩大的皇子们当做是自己人的也在其中。 一群半大小子见天气正好,就去了靶场练箭游玩。隐约记得崇正伯府刘家的四郎君箭射的不错,十五岁能拉一石弓,还不阴不阳的刺了顾郁彬几句。被顾西影路过听见,不仅当面驳了刘四郎君家里没人在战场上立功就只能哗众取众,还当众砸了对方那把新得的弓。 刘四年纪不过十五六,定性不够恼得口不择言,直叫嚷着英国公府没了人,只能叫女眷为世子出头。虽说下面的话叫同行的伙伴捂住了嘴劝住了,可就是这两句,也是气的顾西影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郑王知道了这件事,气得将与崇正伯交好的老四骂了好一顿,怕顾西影真的生气起来英国公府心里不痛快,事又是出在由自己主理的围猎集会上,便叫了周广煜几个陪她去遛一遛马排遣排遣。 周广煜素来知道顾西影的脾气,平日里矜贵守礼,小事上也混不在乎,但是事涉兄长和英国公府的颜面,那闹起来也是不管不顾的,当下就应了这差事。 谁知道,周广铭和周倾还在那里慢慢悠悠的随着马蹄踏踏声闲聊晚上能不能就着这围猎草场吃个新鲜的烤羊腿呢,顾西影的马就风一样的蹿了出去。 两个小的只当是顾西影越想越气在撒气。毕竟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吵完了架,不管输赢,都是越想越气。更何况那刘四不过是个伯府公子,也敢随意排揎国公府世子,这还是当众所为,要是私下里还不知道猖狂成什么样子。 顾西影的骑射本是是国公爷手把手教的,那是相当的好,两个小的丝毫不觉得她纵马而行有什么,还是周广煜放心不下,策马去追,喊了顾西影几声也不见那马减速。 顾西影胯下的马,四肢健壮,通体雪白,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只有四个蹄子加上马尾上有一点黑。是国公爷亲自挑的良驹之后,齐国御马监一代一代培育出来的战马,虽然还没成年,但是等闲的马也是追不上的。 若不是周广煜正巧骑了陛下御赐的进贡汗血宝马出来,就是骑术再出众,恐怕也只能看着她远去。 “敏和,敏和停一下!敏和!再往前去就进林子深处了。敏和!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周广煜片刻之后已经追上不少,也顾不得平时的少言周正形象,高声喊着顾西影。 “你别生气了!有什么咱们大不了去父皇面前告一状,不过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子,国公爷建立功勋的时候崇正伯还是个走鸡逗狗的纨绔呢。他们哪懂你们家的为国为民!” “顾阿西!阿西!”周广煜见顾西影并不理睬他,马不停蹄一味地往林子深处去,又抬高了音量。 听到“阿西”这个称呼,前头马上的顾西影似乎有些愣神,虽没有放慢速度,却是侧头向周广煜看了过来。 这个时候,周广煜骑着他的明辉已经来到了顾西影的身侧,心想着若是顾西影在不听劝,就纵身到顾西影的马上,强行勒住缰绳。却见顾西影神色古怪地看了自己一眼。仿佛有些疑惑。 她在疑惑什么? 周广煜未及细想,又喊了一声:“阿西,快停下,随我回去。” 随后的一幕却是让周广煜至今没有想明白。 顾西影听到这一声“阿西”似乎清醒过来,随后释然的一笑,嘴里嗫嚅了一句话,便直挺挺的从马上摔了下去。 周广煜登时从马上站了起来,一跃而下,几乎本能的扑了过去,想接住顾西影,却终究只是在顾西影摔落地后扑倒她身边。 顾西影的马似乎受了惊吓,立时停住了,前蹄高高扬起又落下。 第十七章 受伤和受罚 周广煜见它离两人很近,情急之下喊道:“不白,安静!”那马似乎听懂了周广煜的话,又像是知道自己的主人受了伤,它烦躁的前蹄刨着地,在原地打着转,终究是没有误伤任何人。 是的。顾西影这匹不凡的白马,叫做不白。 周广煜还记得之前问顾西影这匹马名字的时候,顾西影说道,白马总是叫霜啊雪的,加一点黑就喜欢起个踏尘、归路的不俗名字。我这匹马有五个地方是黑的,叫不白才正正好合适。 这时,周广铭与周倾也到了跟前,周广铭跳下马来有些踉跄,率先开了口:“七哥,阿西这是怎么了?” 周倾也吓了一大跳,他与周广铭在后头正在悠闲的寒暄,想着顾西影与周广煜关系好,也愿意听周广煜的话,便想着自己应个卯就算是为三皇叔尽了心了,开解劝慰的事还是交给七皇叔好了。 没想到刚出了营帐那一块,就听得周广煜的声音传来,两人赶紧去追,奈何马没有那两位的好,赶得再急却也差了好大一截,停马牵绳时,看到的却是周广煜一脸焦急,顾西影昏迷不醒。 周广煜强定心神,稍稍检查了一下顾西影的头,似乎没有外伤。 “小九,你去将随行太医都叫过来,就说敏和郡主惊了马摔了下来,现在还不知道伤在哪里,我们不通医术,不敢挪动。阿倾你去把这件事告诉三哥,请他速速给宫里和英国公府传信。你俩快去。” 周广煜沉着声音吩咐他俩,话音刚落又像是想起什么,喊了周倾一声。“阿倾你记住,敏和身份非同小可,你一定要立刻找到三哥同他说。明白了么。” 周广煜见周倾神色愈发凝重的点了头,心下稍定。又让他俩把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 二月里,天气虽然转暖,可地上依旧冷硬,林子里潮气寒气更是深重,就算是没有什么伤,顾西影一个女孩子,在这冰冷的林地里躺上一时半会都会病的。 周广煜把那两条斗篷铺在地上,又把顾西影自己的斗篷帽子扣上,小心翼翼的将顾西影挪到他临时铺的毛褥子上,再解下了自己那白貂毛里子洒金遍地缂丝面儿的大斗篷裹在了顾西影身上。 周广煜看着被自己裹得看起来不那么冷的顾西影,小小的脸一丝生气没有,又搓搓手。 要是出门的时候拿个手炉就好了。周广煜突然想。 太医们一路小跑,约摸半个时辰就到了,还好他们没有走多远,就算是太医脚程没有骑马快,紧赶慢赶,也不算迟。更何况太阳西沉,侍卫们还带来了被褥和暖炉。 太医们先是给顾西影诊治一番,又对赶来的郑王夸奖了一番周广煜,言道:“还好七皇子当机立断,用几条斗篷护住了敏和郡主,才致使敏和郡主昏迷中没有直接接触地面寒气。否则于郡主是大大的不妥啊。” 郑王周广炤稍稍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命顾家跟随前来的侍卫和仆妇想办法将顾西影送回英国公府时,一队人马踏着林间斑驳的日光,利剑一样出现在了郑王的视线里。 勒绳停马,翻身请安,来人的动作行云流水又一气呵成,郑王却是头都大了。 且听来人说道:“末将昭武校尉,英国公府侍卫长顾幕川拜见诸位王爷,末将奉国公爷之命特来接郡主回府,近前方下马,失礼之处,还望郑王殿下海涵。” “顾校尉起来。郡主意外受伤,贵府担忧本王感同身受,不知国公爷如何知晓?”郑王一摆手,示意这一行人起身。 “国公爷今日在宫中陪陛下下棋,特命末将带回郡主即可。王爷放心,既是意外,国公府不会追究。还望郑王允准末将将诸位随行太医一道带回。”顾幕川仿佛没有听明白郑王的问题,只表示了如果真是意外国公府不会追究,若不是意外,那可就真的是不好说了。 郑王表示没有异议,让众位太医跟随顾家人回了国公府。随后便又有宫中诏命传来,一行众人被带回宫中问责。 几位皇子中,郑王看管不力出了意外,被罚最重,为顾西影跪经祈福。众位皇子罚抄书一卷。当天跟去的禁军侍卫们,也统统降了两级,罚去巡视皇城去了。若不是七皇子讲的顾西影坠马过于突然,恐怕也不会这么轻轻放过。 崇正伯府的四郎君更是被寻了个由头,宫里头降下训斥,禁足三个月。 皇子们受罚,是当着英国公一人的面罚的,外人并不知晓。只是因起了口角敏和郡主发生意外让伯府家的四郎禁足三个月这个消息,让去了围猎的勋贵王公们也是再一次认清了英国公府在圣上心中超然的地位。 虽然对外说的是惊马和受了风寒,可周广煜还是没有明白顾西影当时马上那古怪的神色和坠马前口中嗫嚅的话。 周广煜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顾西影。谁知顾西影这一昏迷就是将近两个月。 周广煜想着顾西影坠马的经过。没有看到身后的顾西影微微挪了挪步子,扯了扯周广铭的衣袖。 “阿铭。阿铭。”周广铭感觉到顾西影的靠近,瞥了一眼兀自端正往前走的周广煜,慢下脚步,询问顾西影什么事。 周广铭圆圆的脸上生动的疑惑让顾西影觉得有趣。她开口说的话叫不自觉的沾染上了高兴的情绪:“你当真抄书的时候没想着来我们府上找我算账?” 周广铭听到这个问话沉默了一下子,动了动鼻子又压低了声音:“那什么,起初,你坠马的时候只有七哥在你身边,我和周倾过去就看到你昏迷不醒了,还挺慌张的。着急忙慌的叫了三哥报给了父皇,可是随行的太医诊了之后说你摔下来那一下冲撞的厉害,但是林子里有一层不算薄的草皮,再加上二月里衣衫也不少,你那斗篷是上好的白貂毛皮,所以也不算严重。 预计着你昏个小半日最多两日也就能醒了。而且七哥机智,当下没有乱挪动你,还把自己的斗篷脱下来给你御寒,我们当时在宫里的时候都没觉得十分严重,担心也就那么一下下。所以我抄书的时候还有些怨言。”跪在宫里的跪字在还是半大孩子的周广铭口中打了个转,含糊过去了。 周广铭本就是个机灵的孩子,他素日里也是隐约觉得顾西影心系周广煜的,便把那给她御寒的斗篷全都算成了周广煜一个人的功劳。 “我当时还偷偷说,与其让我们抄书,不如让我和七哥去国公府看看你。结果你一直也没醒,太医是一天天的往你们府上来,可就是不见你好转。我们都很担心,可是国公府闭门谢客,也见不着你,召了太医来问又说一堆听不明白的话,求了母后给你赏药,母后说也就只能尽尽心,什么好药你们府上会没有呢。” 周广铭学着当时田皇后的模样叹气,顾西影觉得好笑却又有些温暖。 “那我也应当谢谢你了。本来也不是你的过失,我要是无端被罚抄书我也会抱怨两句的。当时阿煜也这么着急?”顾西影一副我理解你的表情,点了下头。 “那是自然了,七哥急的不得了。你是不知道,你刚摔晕过去的时候,七哥扶着你,脸都白了。吩咐我和周倾去寻三皇兄和太医的时候,声音都变了。他还觉得自己挺镇定呢。 后来在宫里也是。我说罚我们抄书能做什么用,现在静心也晚了。结果七哥不仅训斥了我,还恭恭敬敬抄完了书,夜里还冲着月光发誓,说希望你像太医说的那样明天一早就能醒来。许了什么我倒是没有听清,反正郑重其事的,是真的担心你。 这还是我偷偷去七哥寝殿里的时候看到的,你可别跟七哥说漏了嘴啊。他最好面子,会抽我的。”周广铭说的神秘兮兮的,一副我俩可是好朋友你不能出卖我的神情。 第十八章 听我说谢谢你 顾西影听到冲着月光发誓那里,抬眼看了一眼面容严肃目不斜视的周广煜,觉得自己在他心里应该没有这么重要。自己在他心里不就是个从小玩到大的小妹妹嘛。 也是了,听周广铭的说法,自己坠马时身边只有周广煜一个人,很可能他把自己坠马的责任揽到了身上,应该是觉得愧疚。 前世里似乎没有这次坠马。那这辈子,他会因为愧疚对自己有不一样么? 应当是,完全不会。 顾西影思虑不停,却也没有沉默,当即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阿煜应该是觉得没有护住我,才这么忧心的,你别说得这么神秘兮兮的。我听说,因为是郑王殿下带我们出去的,他罚的最重,有这回事么。” 周广铭打量了顾西影一眼,想着她居然没有美滋滋的夸七哥几句,正在奇怪,又听她问郑王,就说:“那还有假,当时就罚我们抄书静心来着,重罚三皇兄的时候国公爷走了所以你不知道。 说三皇兄看管不力,一没制止崇正伯家刘四郎对你哥和你的以下犯上,二没照顾好重臣家眷致使你受惊晕厥,罚他在小祠堂先太子牌位前跪上一夜。为你祈福。英国公救过大皇兄那么多回,三皇兄却让他的女儿受伤,于情于理都要受罚。” 周广铭说到这里听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里他们已经有丈远的郑王,又把头靠近顾西影,把已经很低的声音有压了压。“我跟你说啊,我之前还觉得,你醒不来是因为三皇兄偷偷抱怨你来着。不然你就受点惊吓受点风寒,也没摔坏哪里,怎么就昏迷了这么久。” 顾西影憋着笑伸手拍了下周广铭的小臂,轻轻“呸”了一声。也抬眼看了下前面。“郑王殿下哪是那种人。你别瞎说你三皇兄,这话让别人听见了不好。你以后不许提了。” 前头的荆王正在悄悄的向后看他俩,眼神动作小心翼翼的,却被顾西影正好瞧见。顾西影心里直皱眉,却装作没发现的样子依旧低声和周广铭说话。 “我当然知道,我就偷偷跟你说了,七哥我都没告诉。咱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可不能告诉三皇兄。” 闻言顾西影又虎了周广铭一眼,“我是那个告密的人嘛。” “这可说不准。你以前经常找我母后告状。”周广铭显得十分不信任顾西影。直拿余光瞅她。 那还不是因为你母后只会觉得你调皮,又不会下重手。自己才乐此不疲的看你吃点小亏。郑王殿下可不一样,又不是一个娘生的,又记仇的很。 顾西影心里蜚腹着,却只是轻轻推了一下周广铭,“快点走,咱们落下太远了。” 没多久一行人就到了临湖水榭。水榭临湖而建,看着精致小巧,湖这边沿着进门小凉亭,地面架起一尺多高,上面砌上砖石再铺上木板,与一般水榭看起来并无不同,只是这内里却是有些巧思,水榭墙内一边留了许多花木,外侧都是高大的树木,内侧却有许多北方罕见的水生花,再随花木形态留出空间,竖起栏杆,乍看起来,仿佛那些青翠繁盛、生机勃勃的花木,是长在屋子里的。 几位皇子不常来国公府上,就算来也很少逛园子来水榭,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建筑,不由得啧啧称奇。 两厢落座,又有仆妇上茶。摆的是掐丝团花纹的足银杯,果盘用的是银鎏金团花的双狐六曲盘。每人面前的案桌看着是普通楠木刷的漆,用的却是吴越那边盛行的福禄拜贺的暗纹漆面,桌角还雕了飞鹿献桃的造型。处处透着低调的贵气。 这种漆器在吴越不算是特别贵重,可是在齐地却罕见,想来是吴越王妃给置办的。 精致不逾矩的器皿,罕见却是亲眷所赠的布置,一看就是御赐开了库房拿出来的插屏,家常又隆重。就连见惯了宴会的郑王,也不得不赞一声好。 两个小的正在吃着点心惬意闲谈,七皇子正在询问顾郁彬与顾西影的近况,荆王和郑王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水榭的布置,只见顾西影走出来,到郑王面前深深福了一福。口中言道:“敏和自己以外坠马,连累郑王殿下并几位皇子一道受罚,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今日殿下过府,臣女原本在病中不宜见客,可无论如何事情因为而起,总要出来略表歉意。”说着又朝众人行了一礼。 顾西影在病中行动本就缓慢,说话也轻。 众人看过去,隔着几席,更显得顾西影声音柔弱。温温吞吞的像着水榭外的碧波。 郑王端坐着,受了顾西影的礼,说道:“敏和才醒,身体还弱着,就不必多礼了。那日是刘四郎与你起了口角,我让阿煜去宽慰你才出的事,说来也是本王思虑不周。这些小子都是男子,却让你受了伤,便是该罚。你不必放在心上。父皇也是想拘一拘他们的性子。” 郑王的一番话,只说是让周广煜开解自己,至于去骑马散心,完全是周广煜自己的意思,倒是把自己摘了干净,又仿佛无奈的揽责任。郑王不愧是最后成为了皇帝的郑王啊。 顾西影站着,下颚微收,整个人笑盈盈的,似乎因为是与坐着的郑王说话所以低着头。“殿下快别这么说。他们也就罢了,不过是抄抄书,敏和与他们自小一起长大,这样的交情还怕担不起他们抄书嘛。可是听说殿下被我累得在小祠堂院里生生跪了一夜。这样怎么好。 不知道郑王殿下的膝盖怎么样,当时正是初春时节,天寒地冻,祠堂湿寒,膝盖可还受得住?若是因为这场处罚受了伤,那敏和就有罪过了。” 郑王心里微微蹙眉,自己疏通了国公府内院,将受罚一事传到顾西影耳边,是想让她记住自己的好,让英国公府买自己一个人情,以后若是需要站队,不要因为顾西影心系老七而全力支持老七,哪怕是做不到不偏不倚,只要心里顾念一点也能省自己很大的力气。 可现在顾西影这样当面答谢自己,这人情留不到以后,真是可惜了。 “敏和不必担心。怀仁与我大皇兄情同手足,又先后救过大皇兄和父皇的命,既是功臣又是恩人,本王乃是大皇兄胞弟,没有照顾好恩公之女本来就不对,就算父皇没有罚我,本王也该自罚的。况且只是在大皇兄的灵位前静思己过,实在应该。” “陛下体恤敏和是国公府独女,是陛下恩德。殿下念父亲与先太子的情谊,是殿下仁义。敏和也有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莽撞,以往总是害七殿下和九殿下受罚,如今更是波及众人。敏和一定在府内好好反思。”自己还是心急了。顾西影咬了下唇,对郑王突然对英国公府的抬高有些意外,如此言辞必定是有过更细致的打算的。 又是恩德又是情谊的,这么明目张胆的拉关系,难道是现在就开始筹谋怎么取得皇位了?或者更早?自己应当再看一看郑王府的筹谋与安排的,等到关键时候再去斩断。今日答谢虽说短时间内郑王对顾家是半点便宜都占不到了,可一切安排都隐于地下反而更加危险。 顾西影瞥了一眼下首的周广煜,却见周广煜点着头一片欣慰之色。 欣慰? 顾西影忽然更加觉得周广煜前世的皇位,丢的不冤枉。 第十九章 机锋 又说了几句话,顾西影觉得有些累了。告罪一声,准备回听岚院歇着。今天的目的就是为了将郑王为了自己受罚这件事挑破。 目的已经达到,后面是常来常往走动还是归于平静,都由英国公府的幕僚们决定,由父亲拿主意究竟怎么走下去。 虽然自己是主张常来常往的,可是自己并不是英国公府的掌舵人,也就没有办法左右这个事。只要英国公府不因这件事被裹挟,不因这件事后续被攻击,就万事大吉。 虽然顾府从来不惧这些,但是万一以后被翻出来三番五次的攻讦,也是很讨厌的。 周广煜一直没有寻着机会与顾西影说话,此时见她要走,不由得有些着急了。他本想着等开了席之后或者散了宴之后去寻顾西影,但是今日其实是为了之后征战西疆来向国公爷请教的。自己第一次上战场,不想错过这样难得的机会。再一个顾西影还在病中,勉强起了个早,迎了客,已经是十分艰难了,回去估计就要歇下,自己再去打扰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周广煜的余光看着顾西影由侍女扶着,缓慢的跨出水榭的门槛,裙边一扫,露出素面杭绸的烟青色鞋帮子和千层纺布却没有铺皮的鞋底,蹙了蹙眉。 晨起的花间道上还有露水,不乘小轿就算了,怎么也不穿一双能隔了了水汽的木屐子。 周广煜不知怎的,突然就打消了偷偷溜号去找顾西影的想法,站起身来冲国公爷和萧夫人说道:“国公爷,夫人。敏和意外坠马时,阿煜就在边上,没能及时救下她一直深感惭愧。这些日子不方便登门请罪还请二位原谅。阿煜想亲自问问敏和的情况。不知可否容我离席片刻。” 此时尚未开席,就算是周广煜离开也算不得失礼,只是周广煜这样以礼相待,也算是给足了英国公面子。 算起来,英国公顾岳与先太子亲如兄弟,那与诸位皇子自是一辈。周广煜是皇子,若是客气,也是幼弟对兄长。可是周广煜一直以来,却是以子侄之礼对待英国公与夫人。怎么能教国公爷不起将他收为女婿的心思呢。 从小武艺出众,兵法上佳,克己守礼,待人一片赤诚。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田皇后在七殿下封王开府之后给他议亲,好将自己的女儿嫁进去呢。 “七殿下不必客气,张医正都说若不是你当机立断,敏和恐怕病的还要重些。你去当面问几句也是理所应当的。”萧夫人微笑着接了周广煜的话,又吩咐身边的嬷嬷,“你带七殿下去,敏和精神不大好,别因着身上不舒服又耍小性子。” 嬷嬷当即明白了萧夫人的意思,应声领命带着周广煜出了水榭。周广铭也想跟去,见周广煜都要转身了,拧着身子就要站起来,被周广煜望了一眼,又蔫蔫的坐了下去。 你是哥哥你了不起。周广铭气气地想。 荆王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生怕周广煜对顾西影说了什么儿女情长的话占了先机,忙对下首的周倾使眼色。 周倾正对周广煜周广铭两兄弟的互动心生羡慕,便察觉到了上首的目光,心里叹着气,心道这四皇叔也太沉不住气了,默默端起茶碗权当没看见。 倒是二人中间的周广铭瞧了个正着,周广铭从小被宠溺着长大,本就对荆王的汲汲营营有些看不上,现下里觉着他在英国公府的小宴上这样挤眉弄眼的实在失礼。当下转了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道:“四皇兄在看什么?” 荆王没想到自己和周倾的小动作被周广铭这个小胖子逮个正着,还当众问了出来,有些恼怒。却看到上首的郑王和国公爷都看了过来,不慌不忙道:“我刚才看着小九你似乎是想跟阿煜一道的样子,便想问问倾儿要不要一道。你们几个同龄,自小一起长大的,也该多关心敏和郡主。倾儿不常出宫,性子有些过于内向,怕他不好意思。我这做叔叔的自当关照。” 荆王哈哈两声笑得颇有些风光霁月的味道,周广铭听了却嗤之以鼻。 这言下之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周倾性子好,却连想要关心玩伴也不敢表露。自己却能大咧咧的让兄长下不来台,暗指自己平日里还不知怎么仗着身份暗地里欺负这个大侄子呢。 周广铭就搞不明白了,自己论身份论辈分,欺负周倾这个侍妾婢子生的失估郡王还需要暗地里?真是笑话。再说了,周倾自小也算是养在母后身边的小辈,还轮得到你一个开了府的王爷过问,不自量力。 周广铭干脆说道:“要想见阿西啊,那不如四皇兄带祥康去。反正七哥是不让我跟着。我也没办法。” 周广铭摘了个葡萄扔进嘴里,盘坐着身体却是轻盈的往椅背上一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荆王一点办法没有。 周倾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低头吃茶,察觉到周广栎气闷的目光,便咧嘴一笑,一副不甚明白的傻样将周广栎糊弄了过去。 周广铭同周倾的关系其实还算不错,毕竟也算是从小长在一处的。周倾不讨人厌,事儿也少,周广铭偶尔带着他也不是不行。可就是周倾身边老是是不是会凑上来一些不知所谓的人,叫周广铭觉得还是多少有些麻烦。 小孩子嘛,很多时候其实很简单。 顾郁彬坐在对面,将几人你来我往看得一清二楚。听到周广铭叫顾西影为阿西,对着自家侄子却是叫的封号,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向上首瞥了一眼。 自己向来称病,韬光养晦深居简出,父亲也是纯臣,从不与家里说内宫的长短,妹妹自小在宫内走动也只当是玩闹串门,再是对天家皇子们的和睦保留态度也是几乎不曾听到他们在面前打什么机锋。 如今三皇子七皇子并九皇子三人都算是嫡子,将来大位虽看帝心相向,可兄弟站队却向来见微知着。 中宫皇后惠泽六宫,原本以为几个孩子也都对她这位嫡母衷心拜服,没想到这么两句话就听出这么多重的不睦。嫡子光明磊落的傲慢,成年皇子的有心挑事,下一辈看似沉默的斡旋韬晦,只怕一着不慎风云突起,各个不是省油的灯,看中宫所出的兄弟俩只怕是要吃亏。 自家妹妹多半是要嫁予周广煜的,个中利害,自己看来还是要事先摸一摸走动走动。 顾郁彬思绪一起,不管如何转圜,最终思量的都是顾家与妹妹,只听一句话便想为顾西影未来的生活铺平道路。 萧夫人言笑晏晏的看着相谈甚欢的郑王与英国公,一边安排这稍后开席的事宜,连眼神都没有斜一下。而上座的两位更是仿佛从头到尾没有看荆王的那一眼,也没有听到九皇子的话。 顾郁彬收回了眼神,静静地喝着面前的这一盏白水。茶汤养人也易伤身,久病之人,不宜饮。 第二十章 似慕艾 这一边,秦嬷嬷带周广煜出了水榭,还没走几步路就追上了前头走得慢悠悠的顾西影主仆二人。 “敏和。”周广煜在距离顾西影大约十来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口喊她。前头的嬷嬷也跟着收步,侧过身来,向后退了两步。 顾西影听到周广煜的声音,还疑惑地怎么突然追出来了。缓缓地转身,问话还没出口,就先轻轻笑了一下。 顾西影感慨道,自己还真的是不一样了啊,往常要是周广煜能够像这样追出来叫住自己,自己哪会管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啊。早就自我陶醉得觉得阿煜果真待自己与众不同了。 机敏睿智这些词,从来都无法用来形容周广煜面前的敏和郡主。也只有自己现在心下一门心思的只求安稳度日,才会这般头脑清明。 面对不开口只疑惑望着自己的顾西影,周广煜觉得有些新奇。 顾西影就这么站着,离自己十来步的距离,周广煜却陡然间觉得两人隔得很远。 以往的敏和郡主,在自己面前总是天真活泼的样子,不失了身份,也不过于骄矜。比自己所有的公主姊妹都来的与自己亲近,仿佛她才是与自己和小九一母同胞的亲人,全然没有臣女与皇子的隔阂距离。 如今病中娇弱,气力不及,不爱说话不爱动弹的温和样子还真是少见。仿佛是一朵热烈的满园春变成了一藤温温柔柔的云萝。缱绻着盘绕着,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慢慢轻轻绽放。 周广煜想着自己知道她醒来那一刻的喜悦欢愉,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的疏阔,那由衷的放心,不免嘴角带笑,眉眼弯弯。 “我有些话要问你,小径虽有树荫终究站着费力,我记得前头再走两步有个小花亭,你要是还有力气,就一道去那里坐坐。”询问的话在周广煜喉头打了个转,他瞥了眼透过树荫斑驳打在顾西影鼻尖上的一丝阳光,提议道。 顾西影不知道他想问什么。见他这样顾及自己的身体,心下觉得十分妥帖。抬头看了一眼立在一边的秦嬷嬷,点点头说:“好。”便又回身继续搭着晚晴的手往前走。 顾西影静静的在前头走,她知道周广煜就在自己身后跟着,比刚刚更近,比在水榭更近。两三步的距离。一回头就能看见,一伸手就能抓住。 顾西影有些想要回头看一看,看一看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眉眼温柔,笑容坦荡。把自己当做是他们兄弟俩一起长起来的最好的朋友的样子。 可是她没有。 她最终也只是把目光放远,把脚步放轻。那个总是跟在周广煜身后的小郡主已经遗失在了时光里。 你看现在,自己不是走在前头了嘛。 其实,在家中娇养的日子在顾西影的记忆里太过遥远。脑海中最多的还是自己咬着牙堵着气把日子过得狼狈不堪的样子。 记忆中的周广煜好像只剩下最后十几年,两人相顾无言。不是,算不上相顾无言,因为两个人根本见不到面。 周广煜在外开疆拓土,回府也是躲在外院,要不就是去校场,去马场。对自己不管不顾,对自己的胡闹充耳不闻。自己也就越来越寂静,就连偶尔发发疯,除了周广煜一个无奈的眼神其他什么也得不到。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是这个样子。 周广煜倒是下了严令不许府里任何人违逆自己,也没有那些莺莺燕燕堵心的侍妾。可是就是不爱,不看,不在意。任由自己独自疯魔独自凋零。 起初还会对自己好言相劝,企图就这样平淡如水的过下去,可是架不住自己执着于情爱,揪着字眼的翻来覆去的闹腾。他也就渐渐失去了耐心,然后失去了踪迹。 可是就是这个男人啊,从来也不会真的伤害自己。不虚与委蛇哄骗自己,不动武力吓退自己,甚至也不架空自己在府里的权力。实在是被自己逼急了,也只会满脸落寞地看着自己,横竖就是一句“敏和,我不爱你的”却比什么都来的伤人。 石径其实很短,加在一起百十来步,顾西影想着心思稍微晃一晃神也就到了。 这花亭说是小,却也精致,不似别的凉亭里置些石桌石凳的,这个花亭里沿着廊柱修了一圈的高矮不一的圆墩子,有几个中间还挖空着,种上了些应着时节的花。阳光洒进来那些八仙花和半枝莲起起伏伏,别出心裁。 周广煜看晚晴扶着顾西影坐下后并不落座,不远不近地站在顾西影对面,开口道:“从小长到大,你还是第一回病了这么久,还记得你跟小九溜去兽井那回,你们都受了惊,阿倾回去吓得病了四五天还好不全,你和小九两个人都只在宫里吃了副压惊的汤药就什么事都没有,小九自小是个傻大胆的,你倒好,比男孩子都结实。” “还有你随萧夫人去广云寺祈福那次,瞧着有趣在山上乱走,结果失足掉进枯井里,跟着你的侍女嬷嬷吓得那样重,你也只是蹭破了一点皮,连脚都没崴,隔了两天就又进宫来寻我们玩耍,还将此事说出来玩笑,痴缠着让母后宫里的小厨房以宽慰你为名做了那繁琐至极的白糖糕。” “往常的你,不论是冬天出去玩雪受了风寒,还是夏天贪凉闹了肚子,总归就那么两三天就好了。可是这回你却病了快两个月,左右不见好转。” “我在宫里急得不得了,又横竖见不着你。你就像我亲妹妹一样,我总想着,那天我要是没带你出去跑马,或者早些察觉出什么拉住你,再不然直接去把刘四郞打一顿,也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你坠马强。” 顾西影就坐在那里听着周广煜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么一大通,语气缱绻嗓音轻柔的仿佛把自己从小到大所有的小灾小病都记在了心上。 一桩桩一件件这么数出来,哪有一点礼数周全的矜贵皇子模样。甚至还因为自责内疚说出来将那崇正伯府的四郎君打一顿这样仿佛周广铭才能说出的话来。 他从前,话也是这样多么? 他就站在那里,光线打在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边,站在触手可及的位置,言语中把自己放在心里顶顶重要的地方,呵护着关心着。 可顾西影心里明白,风光霁月的少年,内心对自己没有一点旖旎的心思,讲来讲去都是那句“你在我心里跟亲妹妹一样”。从小到大,从前世到今生,一点都没有变过。 也该醒醒了。顾西影对自己说。 第二十一章 哥哥妹妹 顾西影眉眼舒展,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温温柔柔的望向周广煜,仿佛听得正入神,丝毫没有要出言打断的意思。 倒是周广煜觉出了不对,怎么自己说了半天面前的人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全然不像那个活泼好动的敏和郡主,不自觉的打量起顾西影来。 这一看,就见面前的人坐得端庄隽秀,嘴角含笑眸光灿然,说不出的温婉秀雅。不足巴掌大的小脸在珍珠耳坠子的映衬下苍白得吓人,昭示着主人大病一场的事实。心里十足十的漏跳了一下。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你是不是还当我说的都是哄着你玩的。”周广煜看着顾西影,没由来的心里一虚,说不上来有什么感觉。总觉得她这眼光神情似曾相识。便想拿出做兄长的威严来,假意瞪了顾西影一下。 “阿煜向来一诺千金,自然是不会哄我的。只是不知是这担心不假,还是要讲刘四打一顿不假呢。” 顾西影本想喊他七殿下,话到嘴边打了个弯又换回了平时的称呼。很多事自己想明白就行了,在这些细枝末节的称呼上做文章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保持自身即可,倒不用刻意保持距离。 “总不至于到最后,为的是我的事,出主意的是你,动手打人的到成了阿铭。我可要替阿铭问问清楚。” 顾西影坐得端正,抬着脸揶揄他,边示意侯在亭外的小侍女奉茶。从他们开口伊始,秦嬷嬷便守在亭外又吩咐了小侍女去煮了茶来。 周广煜也被顾西影说的好笑,顺势坐了下来,看了一眼顾西影手里的蜜水。终于说出了自己追出来的原因。 “阿西。” 顾西影突然听到周广煜喊自己“阿西”心里一突,握着茶盏的手紧紧用力,脸上笑容更深,“嗯?” “阿西,有件事我一直很疑惑。思来想去没有头绪,那日你摔下马前,似乎有些异常。突然不管不顾的往林子深处跑去,事后我仔细查看过不白,没有遭人暗害也不是受惊。你那时究竟怎么了? 还有我追上你时,你转头跟我说‘原来’,原来什么?是不是你在营帐那就遇到了什么事?还是你无意间想起了什么?你这么久没醒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周广煜口中的,是他这两个月来不断地猜测推断,他甚至在谁也顾不上的时候,将顾西影的坐骑牵回了自己的马厩,找御马监验过不白有没有被人下药。 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顾西影怎么会突然直直的摔下马。 他不自觉地像顾西影挪了挪,直挺挺的身子倾向了她,似是有些担心与焦急,可语气却又缓下来,似是安抚一般,“不论是什么事,你不要怕,你同我说,咱们一起想想办法。不行的话还有国公爷,还有我母后,还有父皇。” “原来?”顾西影听了周广煜的问题也是满脸疑惑。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坠马,也不会记得原来什么。被周广煜一说,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从那如梦一般的前世醒过来的时间。 究竟是坠马前就已经是自己了,还是昨日醒来之后呢?这些是否牵扯到自己明明是看到遗书再无求生意志才会寻死追随周广煜而去的,怎么会无法转世投胎,从而直接回到年幼之时呢? 周广煜看顾西影的神情不似作伪,也不是什么被逼无奈,只当她不记得了。便把当日情形又说了一遍。 她为何负气,为何去纵马散心,如何坠马,桩桩件件,事无巨细。 顾西影还是摇头,心里却是了然。大约就是那个时候,自己的魂魄回到了这里,听得周广煜那一声声“阿西”在叫自己,陡然生出的无限感慨。 周广煜轻叹一声,只当做自己这两个月来的思绪都打了水漂。可一想到这次坠马并没有什么深意也没有什么阴谋,当下又放心下来。 “既然你坠马真的是意外,我也就放心了。本想着你要是有难言之隐,就算国公府不方便为你出头,我也是要为你讨个公道回来的。 旁人看你总觉得敏和郡主脾气甚大,可我们一起长大,我知道你不过就是性子骄些要强一点而已,若真是受了什么大委屈,未必会不管不顾的发作出来,总要问上一问我才安心。” 周广煜剖白一番,有些不好意思的攥了攥手,又补了一句,“我当你是亲妹妹一般,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了你去。” 这一番话说下来顾西影已经是第二次听他说与亲妹妹一般了。想来自己这心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竟然没起什么波澜。 顾西影轻笑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窝里横的?我要是真受了什么委屈,别说我兄长我舅舅我父亲了,就是我自己都能把这场子给寻回来。我可是生生躺了两个月啊。之后还要喝那么久的苦药,要真是有人背后对我下手,我能不同他好好算算这笔账么。不过你要替我出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必然是作数的。” 周广煜看着顾西影说“两个月”时伸出两根葱白般的手指在她自己面颊旁晃了晃又收回袖子里,想也不想的接道, “当然是作数的。那你不是没怎么。。。” 顾西影似是知道周广煜将要说什么,抢白道:“好,那就当你是欠我一次,亲兄妹还明算账呢,我要是不记下不是白费了你的一片心意嘛。” 你口口声声说亲兄妹,那我就同你做兄妹好了。 周广煜瞳孔微张挑了挑眉,也没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想着顾西影还病着,这样活泼的心绪也很好,自己又有心纵着她这胡搅蛮缠的性子,没有多想便应承下来“行。” “我出来也快一刻钟了,虽未开席也不能久去不归。你尚在病中也快回去休息。”说着周广煜站起身来,无意识地瞄了着顾西影的裙边,“往后若是早起走动,可不能穿这样的鞋子。你要是嫌木屐笨重,就拿皮子纳个两层做了鞋底,病中虚弱要是沾了晨起的水汽,可是不太好。” 顾西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锦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心下想着十六岁的周广煜是这样一个细致入微的人吗?还是自己从未留心过或者说拥有过他的仔细小意呢? 周广煜当然不知道顾西影此时在想什么。嘱咐完就觉得似乎不太妥当,已经转身要走,就被顾西影的声音留在当场。 “西疆战事凶险,阿煜初次出征可要当心些。若无特殊情况,必定要时刻陪在陛下左右才好。” 第二十二章 殷殷叮咛 周广煜转过身,看到顾西影身边的侍女依旧低着头,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知道在国公府也不会有什么暗潮陷阱等着自己,心中安泰却还是有些疑惑,问道:“我也要随军出征这事是昨天夜里父皇才决定的,别说是诏书还没拟好了,就是傍晚尚在陪父皇下棋的国公爷都不知道,你是昨日下午才醒来的,消息倒是灵通。是方才小九告诉你的?” “父亲今早还抽了时间去外书房看了舆图,能让父亲这么闲碎的时间都要捡起来的,也只有西疆的战事了,你们一行人又正巧今日过府。 昨天的拜帖我可是看得清楚,我才不信你们真的是来探病的。 郑王带上你和阿铭倒也罢了,荆王那样怕被别人说上赶着的人也来了,不奇怪么,我们家和他可没什么交情。要么就是为了西疆而来,要么就是为了跟我家套套近乎。荆王一心建功立业,恐怕没这么好的闲情逸致把我一个小小的国公府放在眼里。所以你们只能是为了西疆而来。小九反倒是那个被你捎上的了。” 顾西影依旧坐在墩木上,动也不曾动一下,言语之间却是把荆王摘出了国公府的社交圈,丢得干干净净。 “就这么着你就确定我也会去西疆啦?难怪母后总是说你可比我和小九机敏多了。只是这话听着你怎么好像对四哥有很大的成见。你从前虽然不同他来往,却也没有这样夹枪带棒的说过他。”周广煜看对面的小姑娘说话撇着嘴,一副老大不情愿提起荆王的模样,只觉得有趣。生动的表情倒是让脸上的病态去了大半。 顾西影心想,我当然对他有成见了,他可是天天都想着如何杀你的。我可不想他今生还把你几次弄到半死不活。 这些话顾西影当然不会说出来,毕竟荆王现在还是郑王的左膀右臂,是周广煜心里尚且能征善战的好皇兄。 “也不是有多大的成见,只是我们家府上平时也不见他常来常往,现在突然来了,不得不多想一些。方才见礼时他总是盯着我与我阿兄看,却也没有来多说一句话。想来也是无心私事。” 顾西影连个由头都懒得编,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反正明面上英国公府树大根深又简在帝心的,自己对荆王公事公办的态度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横竖就是不熟络。敏和郡主向来就是个护短的人,对不熟悉的荆王不假辞色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仗幼欺人,恃宠而骄,大抵说的也就是顾西影这样了。 “这些都不重要。我同你说,西疆是烟瘴之地,与我们交锋几十年也尚有一战之力,你千万不能小觑。 你是第一次出征,陛下是想着让你去历练历练,你可不能仗着有些奇思就不管不顾的。到时候万一有个好歹,就算陛下宠着你,郑王也会教训你的。 你就老老实实的呆在陛下身边,做一个听话的副将,知道嘛。不求立下什么了不得的功,最重要的事多学学那些将军们如何议事,如何决策。否则将来你就是有一肚子的兵法谋略,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顾西影想着原本这次陛下受伤是周广煜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倘若自己阻止了陛下中了西疆埋伏这件事,周广煜是不是就不会落得江山美人尽失的下场,自己的命运会不会也能有所改变。 “你怎知我此次就是个副将呢,难保父皇看我天资聪颖不会封我个先锋将军啊。”周广煜的兵法骑射是陛下亲自教的,拳脚功夫是经过禁卫大统领指点后被扔在军营里长出来的。 他自小就觉得自己与那些花架子不同,年幼时还常说自己要踏平中原,为齐国打下四海河山的话。 听到顾西影断言自己是个副将便有些不乐意,将将忽略了顾西影这番劝诫颇有些长姐劝幼弟的架势,全然不似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顾西影站起来,上前走了一小步,发现自己刚到周广煜的胸口,便没有迈出第二步。 “皇子初次上战场,哪个不是从副将做起的。反正父亲说过,西疆不是什么好相与的,那些将领许多都是跟着父亲当年打过西疆的,他们说的话走的路,要比许多的奇思都要来的稳妥。打不打的下那片烟瘴丛林是一回事,守不守的住又是另一回事。你可一定要好好听陛下的话,平平安安的回来。” “父亲说过,战事不可儿戏,我们的荣耀,都是战士们用血肉用命换回来的。皇族是齐国的天,可战场上的男儿哪个不是自家的一片天。 我不懂战事,我记事起父亲便在没有上过战场,除了每两年去盒州阅兵也不怎么离开京阳,似乎我们家就与西疆战事没有什么关系了一样。可西疆是父亲一辈子的心事,那份艰难,身为英国公府的女儿总能知道一两分。 自小到大,与我相熟的人里,你是第一个要去到那片地方的,以后阿铭也会去。我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 顾西影原本只是想提醒周广煜不要想着表现自己,要好好跟在老皇帝身边。可说着说着却想到了自己。 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远离战争离乱之苦,都是因为有人,在千百里之外浴血奋战不顾生死换来的,甚至这座府邸里的大山,曾经也在那片天地拼杀过,落下一身伤病才换来这十年安稳。 自己走的平坦的路,从来都是无数人用血铺平。可是自己前世却为了一人的感情,枉顾了父母,家族,从属,仆役,伤痕累累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他们为自己挡下的,究竟有多少暗箭? 这一生,就把过错重来,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履行一次,自己的职责。 周广煜只当她少女心性,病中多愁善感,对战事忧心对自己多叮嘱了一些,此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也打不住,便答应下来,匆匆离开,其实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短暂的叮嘱过后,顾西影能说的话已经说了,倒并不是说有多少安心,只是能做的只有这些,便不想这事,由晚晴跟着回了自己的住处。 却说宴会厅这边,自周广煜回来后却没有再多的机锋了,荆王几次想要在席上与英国公拉近关系,拉着周倾话里话外提及先太子在时大家一起在战场的日子,英国公解了话题却总是饶了一个弯又丢回给荆王,偏偏最有资格和英国公忆当年的郑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除了怅惘感慨居然并不接话。 第二十三章 纯臣省心 荆王一边暗暗咬牙气着英国公果然是个滑不溜手的老泥鳅,一边又觉得郑王当真不明白自己的苦心。 这英国公府一直说立身中正,在朝堂上只问战事,不涉庶政,对中宫皇后也不刻意交好,对先皇后如今仅剩的嫡子也是以礼相待。若说国公爷与郑王有同袍之谊,可这敏和郡主又与田皇后的两位皇子一同长大。 这其中的周正与否,恐怕除了圣心所向,更多的还是要看敏和郡主是否属意老七那个小子。 荆王见国公爷油盐不进,便暂时歇下拉拢的心思,只低头品菜。 郑王一直分了一丝注意力在这个弟弟身上,自是将他的些许气闷看在眼里,却因身在顾府,多有不便,权当没看见。 再看其余的三个小的,周广煜因心事放下,想着居然能一会儿亲自向英国公请教西疆事宜,心中有些激动。周广铭听着荆王的话头,虽不甚明白,可对于荆王素来看不上,不管对方说什么都有些心浮气躁。仿佛临时被拉来的周倾更是除了在正晏过半顾郁彬体力不支退席时起身还礼外,全程一言不发,仿佛透明。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表面上又是一派和气。 宴无好宴,便是这般了。 午宴过后,一行人去到外书房,周广铭年岁不够,也跟着一道去了,倒是周倾,告罪了一声,似乎怯怯地提出自己不懂这些,想要独自去逛一逛英国公府的花园,一行人有些神色各异,英国公不动声色地盯着周倾看了一息,便亲切和善地答应了。 周倾身量纤纤,看着比同龄女子还要纤弱些。可到底是先太子的儿子。这些感慨英国公永远不会说出口,心中却是多少有些失望的。 先太子是自己的至交,一生都奉献给了西疆之战,可他的儿子却似乎无心战事,恐再不能继承他的衣钵上阵杀敌了。算了,自己的儿子又何尝不是再也不能上阵杀敌了呢。 英国公突如其来的愁思进了外书房也就抛之脑后了,待国公爷铺开舆图,讨教问询,你来我往,丝毫不觉辰光飞逝,一直到了酉时,暮色西斜,再不回宫恐怕宫门下钥,耽误了暮时请安,分了府的王爷又不便留宿宫中,在随侍的提醒下,众皇子才依依挥袖,拜别了国公府。 回宫的路上,众人依旧在感慨受益匪浅,边陲名声十来年不坠的顾国公爷果然见解独到,名不虚传。 若非此次征西事关国运,恐怕以顾国公爷的避嫌,未必愿意像今天一样倾囊相教。倒不是几位皇子疑心英国公藏私。而是如今镇守边关的军队,起码有一半以上的将领是这英国公老英国公和第一代顾府的侯爷一点点带出来的门生故旧。 自己几位虽是天潢贵胄,可要是没有英国公的提点,或者说没有皇子们出征前不矜身份来英国公府求教的说法,京阳百姓怎么会知道西疆之战的重要。 这几年来大齐边关与西疆交手无数,没有这次的阵势又怎么能显示出此次不拿下西疆誓不罢休的决心。更何况还隔着储君之仇。 只是经由英国公府昨日的一番运作,这几位皇子又变成了探病之行。原本的煞有其事彰显天家气度的事,也变成了君臣和乐的通家之好一般。 郑王想着也不知是不是家常的拜帖反而帮了倒忙。 这一边听岚院的烛火还未点亮,雁栖院里国公爷却是与萧夫人聊起了今日的宴会。 今日几位皇子暗潮汹涌,架台子递本子的,奚落打脸的,你来我往,倒是比戏园子的还热闹。 这些小招式自然逃不过对什么都了然于胸的国公爷,也瞒不过曾在覆国之难下凭借一己之力力保父兄的萧夫人。 国公爷坐在里间,挥退了随侍,想了想,“你说今日这几位皇子当真就是来讨教兵法的?我已经十年没有上过西疆战场,就算是战报在精准,见解再独到至于这样大张旗鼓还拉上两个小的?” 萧夫人倒是看得开,亲自给国公爷烹了一杯茶来,笑着接到:“怕是想把咱们家再架起来,一是显示决心,再一个是比着我们的样子显示显示对有功之臣家的皇恩浩荡。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幕僚出的这个主意。 主意虽然不怎么样,倒是直截了当。谁知被昨日阿西一通安排,硬生生成了上门探病。也是歇了这些功利的心思。做个什么事都这么多弯弯绕,也该落空两回。”这话里话外指的说的可不就是那个后来闭口不言一派与我无关的郑王殿下么。 “也不是全然落空,反正来来去去总归是我们家沐浴天恩了。不过这老三原本还是风光霁月贤名远播的。怎么这阵子越发功利了起来。” 萧夫人沉吟了一息,仿佛想起了什么来。“昨日阿西醒来,似乎提过一嘴。咱们这两年虽然持身中正,跟两边都不咸不淡。但是你我心里多多少少都觉得阿煜这孩子能登大宝。可这圣心难测,郑王又监过国,浸淫朝政多年,一直没有出过错。你说他真的会没有那个心思?” 顾岳倒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接话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陛下还未到古稀,田皇后也正是盛年,田家在文臣士子中根深蒂固,皇后殿下又与陛下恩爱。早年间就算是田皇后身体不好那几年,陛下也待她如初,现如今大致也不会放着她的儿子不立,传位给老三。” 萧夫人却是抿了口茶水,笑的微妙。“说到田家这士林之首的美名,那也是有利有弊,阿煜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过于纯善。真要论起来,那还真不是郑王的对手。 阿西昨日无心说的几句话,现在细细想起来却越来越有道理。有的时候,老七继位看起来越是顺理成章,就越是有无限可能。再说当年那田皇后的病,也不是没有文章的。” 国公爷倒是没有想过田皇后当年的病有什么文章,却也没有顺着萧夫人的话问下去。只是接口道:“今日老三老四老七一起来,我估摸着老七也会上西疆战场。可是总不能没有皇子监国。老五不成气候,老六又是个莽夫,剩下的也太小了。老三此次早早就定下负责先锋,陛下怎么会把老七也带上了呢。” “恐怕老七上战场除了自己愿意之外,跟他三哥也脱不了关系。只是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萧夫人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管他们怎么样,咱家只要继续踏踏实实的就行了。反正两个孩子都省心,继续过咱们的日子就行了。安安稳稳总归不会出错。” 国公爷看着夫人平静的笑容,不止一次的觉得妻子的睿智。 “是啊,任他狂风暗流,只要咱们稳得住,总不至于被卷进去。不论是老三还是老七,在我看来,都是贤明通达。这几日发兵的诏命就要出来了,到时候谁出征谁监国,便可知晓了。” 朝堂上的事情自然是急不得,纵然千头万绪也总有迹可循,萧夫人到从不担心国公爷处理不好朝堂事,只是眼下倒是有一桩棘手的事情。 萧夫人又想到了什么。“今日我看着阿西的样子,似乎对阿煜淡淡的,不像是之前那样。我们以前总想着阿煜今后是不是会成为咱们的女婿,现在看来,也不一定。你说是阿西还病着没有精神才会淡淡的还是阿西年纪小,只当他是玩伴根本没有视他为良人的心思。” 国公爷倒是一直对儿女的情感不是很插手,身为男人又有些迟钝,听到萧夫人这样说,一时间也觉着是有些不同了。 这边萧夫人跟国公爷聊起小女儿,确实是有些不放心的想要好好确认一下女儿的心意,这边的顾郁彬也在与心腹素欣讲到妹妹。 “今日开席之前好生奇怪,我看着阿西看阿煜的眼神着实是不一样了。原本总是一副热烈的样子,如今却是安安静静,又像是故意忍着什么。我思来想去不得其解,你说阿煜口口声声说关心阿西坠马,会不会真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素欣从五六岁起就一直跟在顾郁彬左右,也同自己家的主子一样不大出府,虽然帮着打理一些国公府不可言说的势力十分干练,却对周广煜并不熟悉,“属下倒是觉得不会,就郡主的脾气,要真是七殿下害郡主落了马,郡主才不会顾忌身份忍着。就算是不管不顾发出来了,皇上皇后也不见得会一味的庇护七皇子的。” 顾郁彬想了想,点头道“这倒也是。只是我看着阿西冷静自持,倒不像全是因为病弱。不说别的,就他与阿铭是阿西打小的玩伴,阿西今日回避得呀,过于快了。几乎谢完了就走,我起先一直拿阿煜当未来妹夫看,现在想来,似乎真的是不一定。” 第二十四章 皇后的打算 周广煜并不知道顾家人竟一致的将话题停在了自己的身上,此时的他正在皇后殿中。 皇后田氏是有天下士林之首的颍川田家嫡女,身上自有一股清贵气度。即使身处后宫近二十年,依旧如颍水般温润气华,仿佛永远就是这般温柔的母亲。 皇后看着笑逐颜开有些兴奋的儿子,面上也不自觉的露出笑容。自周广煜今日从英国公府回来,夸张英国公用兵独到自己获益良多的话已经说了许多,连周广铭也小脸红扑扑的,似是饮多了果酒。 田皇后不禁询问起了周广煜:“阿煜,你今日倒是十分尽兴,你看你弟弟,似是吃醉了酒一般。在英国公府也这般失态?” 周广煜看了看弟弟的小圆脸,回答道:“下午阿铭听得认真,倒不曾如此。晚膳儿子们是在宫里用的,也不曾有酒水,倒是不知道怎的呈现这般痴态。” 周广煜原本正在发呆,看母亲和哥哥都看着自己,不禁嘿嘿一笑。“回母后,儿子倒是不曾吃酒,就是今日那四皇兄话里话外皆是栽赃儿臣仗势欺人,平日里苛待阿倾那小子。这种搬弄是非的话旁的也就罢了,竟然在阿西他们府上说,真是白费心机。儿子也就没客气,让他也知道知道厉害。” 田皇后平日里对待众人都十分和善,听到儿子被周广栎这么排揎倒也不是十分生气。出身微贱的皇子呢,被生母教养过很容易见识浅薄小肚鸡肠,多往正途上引导,也是可以教养的。倒是周广煜也是一脸的疑惑,她倒是有些不解,这哥俩是一起在的顾府,怎么周广煜啥也不知道的样子。 周广铭也看出了哥哥的疑惑,“害,那时七哥你去看阿西去了,自是没见着四皇兄那惺惺作态的样子。不看也罢。” 田皇后没有说话。两个月前起,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里牵挂顾西影。毕竟又是在眼前坠马又是昏迷不醒的,从小长到大的情分又是那样要紧的身份,儿子们与她亲厚自己也明白。 自己这个儿子,从小看着就似乎持重端方,可自己的骨血自己还不明白么,内心和他弟弟一样活泼爱闹赤子心肠,不过是因为自小就带着弟弟妹妹们玩,习惯了给他们收拾残局了才显得稳重。 如今这敏和郡主一病,一边是愧疚一边是担心,心早就飞过去了。 “回母后,儿子就是担心,才细细问了问。敏和是从小与儿子一同长大的,这实在是不放心。并不是忘了母后的嘱托。”周广煜稍稍为自己辩解一番。 昨晚来请安时,母后对自己说过,自己年岁渐大,要更加稳重才行,这眼见着就要随军,不能再贪玩了。 “母亲知道你小的轻重,但是母亲也要告诉你。敏和活泼,你稳重,敏和是信赖你才总是同你玩在一起。你做哥哥的若是冒失唐突,敏和这脾气,还不如多与阿铭玩闹呢。你有大志向,更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被人利用不被人伤害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知道么。” “儿子明白。”周广煜想到顾西影病中苍白的小脸和今天安安静静温婉的样子,直觉母亲说的有道理,自己要是再强大一些,那日再快一些,也不会让她吃这么大的苦头。 周广铭一直没有插上话,却有些不解的看着田皇后,明明大家都知道顾西影将来是要嫁给七哥的,母亲怎么这样说话。自己明明偷听到过母后与身边的嬷嬷说过让七哥娶阿西的事啊。但是似乎让七哥快快长大保护敏和也没什么错。 周广铭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跟着周广煜一同离开了皇后殿,回住处去了。 与周广铭同样有些不明白的,还有田皇后身边的女官。莲夏便趁给田皇后梳头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疑惑,“皇后,奴婢不明白。您明明是属意敏和郡主嫁给咱们七殿下的,怎么反而话里话外让七殿下少于郡主私下来往呢。” 田皇后轻轻叹了口气:“你也晓得,英国公简在帝心,敏和又自小与阿煜处得好。几乎是铁板定钉的七皇子妃人选。 可越是这样,越要慎重,敏和才十二岁,再早英国公府也要将人留到十六岁。那时候儿子也二十了。开府都多久了。 若是这两年能在储位上争上一争,那敏和嫁进来位置也高一些。我心里是十分乐意的。 可是敏和的性子你也清楚,聪敏讨人喜欢,却心气也高。少了些和婉在。若是阿煜再身边除了她就是她,那往后会当如何。若是个王爷王妃,那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不行。若是再往上呢?中宫任性,不能容人,臣民会如何? 莲夏,我这个做母亲的不能不多思多虑。再说,我让阿煜不要总是私下见敏和,也不是说不让见不让玩到一处。阿煜这个年纪,功劳上总要加一加,总不能一心扑在儿女私情上。 可是你看看,昨日才耳提面命的说过,过顾府是学习兵事,对敏和的事情要探望但不要私下探望。听阿铭这话,还是私下离席去见的敏和,这成何体统。” 莲夏听着皇后这样说,真真是面面俱到的慈母之心了。“殿下,您这样为咱们七殿下思虑,却不能叫他知道,真是辛苦了。” 田皇后却感叹道“为人父母,总是要为了孩子多打算的。” “只是咱们这七殿下似乎只当敏和郡主是亲妹呢,这可如何是好。”莲夏跟了田皇后几十年,一点点看着周广煜长大,不禁也忧虑上了。 “阿煜是个温和长情的孩子。他们有一同长大的情分。敏和如此讨人喜欢,现在是还小,若是长大了,阿煜怎么会不动心。到时候可就不是什么哥哥妹妹了。 只是如今还只能让阿煜心里想着保护弟弟妹妹不受伤害。总有一天,他自己就开窍了。” 莲夏也笑起来,“皇后思虑周全。” 田皇后却也没有什么都告诉莲夏。这个年纪,周广煜又是要往储位走的,此时对顾西影太过偏爱,开窍太早,那如果有人利用这份感情伤害周广煜,或者离间周广煜与英国公府。还有四五年的时间,什么都是可能的。 她永远忘不了刚生周广铭时西疆战事惨烈朝廷动荡,周广炤监国,自己为避锋芒不得不称病,将周广煜都送到了郑王府养了两年。这样中宫只求自保的屈辱,此生自己都不会再受。 男女之情,若要加以利用,可有几百种毒计。可兄妹之情稳固。结亲之事只要不挑明,那英国公府就还是中立。谁若是敢设计纯臣英国公,陛下就第一个不放过他。 第二十五章 讨康宁 太卜署合过了日子,陛下也终于发出了再次出征西疆的诏命。祭旗开拔,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的时候已经到了四月中旬。 皇子们老老实实的在焚香沐浴,就连不出征的的九皇子和自小养在皇后处的祥康郡王也为了表示心诚,跟着皇后一道茹素。 九皇子圆润的小脸在这九天里肉眼可见的小了一圈。宫人们心疼他,在皇帝皇后的授意下给他备了一道猪油肉糜,也被他咬着牙倔强的挥退了。 顾西影在宴会第二日,面对萧夫人毫不避讳的问出对于自己婚事和对周广煜的看法时,将自己的心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番。推说自己还小,对周广煜并没有什么定下终身的钟情之后便安心在府里养病。 倒是听了这话的萧夫人和顾郁彬各自心下了然,又想些什么心思就不得而知了。顾郁彬尤是不放心,又让素欣私下里仔仔细细查了一番是不是周广煜哪里惹了妹妹不高兴便更是后话。 顾西影闲来会在花园里走一圈绕到外院书房,或是给读书的顾郁彬送上一匣子点心,或是给拉着幕僚们看舆图的国公爷送去几盆瓜果。一边恢复恢复体力,一边思量自己是该就这样轻轻巧巧的把日子过下去,还是应该如何。 顾西影心中总是有一个疑影挥之不去。 自己这样莫名重活一世,究竟是为何。是不是与周广煜与帝王家有着分不开的关系。那么这一世,如果凭借着自己对许多事情都有了结果的预知,那会不会就能弄清楚自己重生的秘密。 顾西影想着心思领着晚晴照旧去了外书房。今日国公爷一人在书房的案桌前写大字。 顾西影为国公爷摆上瓜果,也不急着说话,径自坐在了国公爷左首的位置上,静静的看着他将“言”字收尾写完,才出言道:“四月十八是大军开拔之日,那日阿爹能带女儿一道送行么。” 国公爷看着爱女有些闪亮亮的眼睛,并没有如同一般父亲一样板着脸指责女儿要遵守闺训,反而笑眯眯的问道:“阿西想要去看看大军开拔的样子么。祭旗开拔人乱糟糟乌央央的,还烟熏火燎的焦人,好没意思。你要是不嫌没意思回头为父进宫一趟,让皇后带着九皇子去送行的时候把你也捎上就是了。” 国公爷答应得十分轻巧,完全不觉得女儿提出的要求有任何的问题,正巧这时顾郁彬在自己书房听到妹妹来了,家中也无幕僚在,便也进了国公爷这头的梢间。 行了礼,也没与顾西影让座次,就顺势退坐在了下首。一屋子几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诧。 顾郁彬的贴身小厮素欣看了立在顾西影身后的晚晴一眼,眼神示意一下之后便要退下,意思是让晚晴也跟着一起。倒是国公爷发了话,说都是心腹自己人没什么听不得的。 顾郁彬便开口道:“前两日诏命发下,成了年的皇子都跟着上了战场,只留下体弱的端王与中书令在京阳监朝,陛下这样做,莫不是心中有了决断?” 顾郁彬看向国公爷,见父亲并没有打断,便接下去说道,“我看陛下此次不拿下西疆不还朝的气势,又将七皇子带在身边,莫不是想要造势。陛下未到古稀,七皇子也快要成年,现在就为七皇子铺路,又有田皇后的助力,不过五六年,便能让他在朝中地位坚若磐石了。” 说着顾郁彬又看了顾西影一眼。 顾西影自然明白顾郁彬心里想的是什么,这条现在朝中一半以上大臣想的周广煜的康庄大道,不仅合理而且可行,自家兄长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似乎温柔的询问自己是否真的要放弃这个青梅竹马,放弃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 从上次的对话之后,顾西影就发现,在提起周广煜,兄长已经将称呼从阿煜改成了七皇子。 这个不论何时都以我的意愿为主的傻哥哥啊,真是可爱。 “我想的与你也有些相同。这次陛下将老七带在身边一定有他的深意。只是究竟是不是许多人想的那层意思还未可知。”国公爷说道,“上一回你们的母亲说,阿西还有一些不一样的见解,如今这诏命下来,想必你也有些看法。” 顾西影笑容更甚,说话还有些娇娇弱弱:“倒也称不上有些想法。只是女儿这两日想着,阿爹总是说圣心难测。未必阿煜看着最受宠就怎样怎样。也未必陛下对郑王殿下看着冷冷清清的就真的心里不甚在意。 郑王殿下贤名在外又监国过五年,朝政顺手,势力稳固,就算是这两年遇到些麻烦也都微不足道根本做不得数。田皇后这两年越发贤惠雍容是心里十拿九稳了阿煜会继承大统也说不定。 只是这十拿九稳拿捏的还是陛下的心。我总觉得,这次出征,陛下虽然把阿煜带在了身边,可以说是想给阿煜一个旗开得胜,可是以阿煜的资历,不过陪在陛下左右,守在中营罢了。这先锋将军的头功,可是实实在在的给了郑王的。就算来日有个万一,这国战取胜头功的名头加上元后嫡子的身份也足以让郑王在任何时候都有一争之力了。” 顾郁彬内心有些惊讶于妹妹的见解,望向她的眼神却依旧问问柔柔,仿佛永远是一汪湖水。 国公爷的眼里也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他抚了抚须,赞到,“圣心难测,是这个道理。只是这事全凭陛下一人圣裁,不到诏书盖玺印的那一天,咱们顾家,只要忠于陛下一人即可。无论何种猜测,均不能宣之于口。” 顾郁彬垂首应诺,顾西影则是微笑点头。两人均要起身告辞时,顾西影看到了国公爷后头博古架上一个四方雕四月金的小匣子。顾西影隐约记得这是之前吴越王府送来的避毒丹。 这吴越宫廷独有的避毒秘方,不仅可以预防被下毒,对烟瘴之毒更是可以起到抑制作用。本是国公爷年轻时多次出征西疆,远嫁吴越的妹妹不放心,遣人送来以防不测的。后来国公爷重伤从前线退了下来,可吴越王妃还是一年年的差人放在年礼里送来以图心安。一送就是十年。 顾西影正想开口,目光越过案几,整落在国公爷刚刚写的字上。 【至事不语,用兵不言】 顾西影内心低声感慨,却还是出了声。“阿爹,既然阿爹答应了四月十八让女儿去看大军出征,那女儿还有一事,也请阿爹答应。” 顾西影言笑晏晏,望着国公爷,“这康宁丹是姑母每一年遣人送来的,我知它比普通的避毒丹药多了些化解不正之气的作用。吴越国宝之药不便轻易示人,可女儿想要一盒,私下里赠予阿煜。” 国公爷看了女儿一眼,并没有多问一句,便转身去拿那方小盒子。倒是顾郁彬有些不解,“此药是姑母私赠,药效卓绝,你不是对他没有旁的心思么,怎么还要?” “兄长,我不将阿煜当成未来的夫婿,可他也是我从小的玩伴,头一次上战场我总想送些什么给他。况且他此次去一定是跟在陛下身边的,送他一份安心便是保护了陛下。更别说遇到不测。这样的东西,由父亲送上去便是敬献,由我递上去不过是孩童互赠。” 国公爷将一匣子丹药递给了顾西影,说道:“这个药,从前到如今,我都没有用上过,希望谁也不要用上。我不知道此等灵药的作用,只是既然是专供吴越君王,必然有奇效。陛下知道这是灵灵每年的年礼捎带来的,却不知道这药的来历。你送去出倒是无妨。只是这怀璧其罪的道理,阿西你要想清楚。” “是啊,若是此药被用上只是略好于其他倒也罢了,若是效果斐然,让人觊觎,可就不太妙了。” 顾西影应承下来。“阿西会有分寸的。这药也是以防万一。既然咱们都知道这一仗是关键时刻,那陛下和阿煜的安危,才更关键。” “是啊,你担心的有道理。为父虽然久不上边关,却也听闻西疆皇庭如今皇帝是个耽于享乐的,现在太子主政,多疑且阴险。我们虽然觉得陛下坐镇帅帐又有众人保护不会有事,可总是有备无患才最保险。” 国公爷心下当即有了思量,自己行军多年,很少用些阴谋诡计取胜,可若是西疆太子真的如同前方传回的消息这样毒辣,恐怕自己之前与幕僚们讨论的应对之策还是不够全面。光是排兵布阵上的提防在烟瘴丛林恐怕作用不大。不知陛下除了国手御医之外,是否带有善于用毒之人。 国公爷思量片刻,衡量了一下自己进言是否需要如此细致,便带上皇帝御赐的进宫腰牌,套了车马进了宫。 第二十六章 观楼送行 四月十八执日宜出行祭祀 京郊的祭祀台上烈火熊熊,几军将士誓言凿凿。顾西影端坐在亲贵送行的女眷席中,上首是她的母亲,前边坐的是荆王的生母庆修仪。照理来说,这样的送行该是内外命妇分开坐才对,可是此次并没有过多的外命妇来此,就连荆王妃也未曾到场,内宫妃嫔也不过是几位养育过皇子公主又位列九嫔的几位坐在这边。 原本大家都有些拘谨,在皇后说罢祭旗开拔还未正式开始就当是家常送行之后,也就渐渐的也就放松了下来。 郑王府的侧妃是萧夫人的侄女,名叫萧媛,此时正歪坐在萧夫人的榻位边上,说着自己代表郑王府来送行的缘由。 原来郑王妃自生下郡主周俪后,八年没有身孕,去年深秋好不容易再次有孕,却波折连连,前几日府中下人不当心,不小心冲撞了王妃。当时没什么事,太医院的医正也说不打紧,小心看护两日就行。谁能想到,就在前天夜里,却是见了红。 萧侧妃将“见了红”这三个字声音压得低低的,轻轻的落在靠的最近的顾西影耳朵里,心下却是咯噔一下。 前世里,自己没有想要来送行,也没听说内命妇观看开旗的事,也并没有关心郑王妃南氏是否小产的事情。只知道应明三年她做了三年皇后之后,怀过一个公主。原来今生这个时候,还有过一个是么。 顾西影依旧端坐着,目光看着那巨大的帅旗,重心却是稍稍往母亲那边偏了偏。只听萧侧妃继续说,“姑母也听过,这但凡早产,七活八不活的。况且若是早些发现也就罢了。王府里医官医女也是有许多。偏偏是深夜已经见了红才发现,乱糟糟的一通,等到稳下来之后,能保住王妃都已经是千难万难了。我使人打听过了,这落下来的,是个男胎。” 萧侧妃将声音压得更低,还提防似的瞥了眼四周。顾西影听了,极力的压制住自己的震惊。交叠在膝盖上的手暗暗使力。原来,曾经的郑王,差一点点有个嫡子。 萧夫人听了这个话,拉了萧侧妃的手,轻轻的说,“难怪今日是你来送行,可惜这王妃没出小月,你们王爷就要上战场。你身为侧妃,若是能为王妃分忧固然是好,若是不能,王妃身边也有知事的嬷嬷,王妃自是贤惠,想来府里也不会出什么乱子。王爷不在,你要谨守本分,不叫王妃忧心才是。知道么。” 萧侧妃乖巧的很,又自小听家里所有人都夸赞自己这聪慧异常的姑母。听出萧夫人话里藏着让自己不要在此时揽事,明哲保身不要让人借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意思,明白姑母深谙深宅内院生存之道,是实实在在为自己好,便应道,“媛媛知道了。” 萧夫人攥着萧侧妃的手轻轻紧了一下,紧接着,萧侧妃便听到压低的一声:“此事同你,没有半点干系。” 这一声就连与姑母靠的如此近的自己都差点漏听,若不是自己手还攥在姑母手里倏的一疼,根本不会想到目光悠然看着台下的姑母,慈爱的话语里含着怎样的告诫。 “轻重大小,是非曲直。媛媛省得。”萧侧妃心里明白姑母并不是真的疑心自己。只是深宫王府,一星半点都要提防。不仅自己不应该起害人的心思,更要防着别人将脏水泼上来。 “劳姑母费心,时刻提点。”萧侧妃回握住萧夫人的手,继续道,“王爷细细的查过内院外门,所有可疑之处可能出现纰漏的地方一概没有放过,可不论是王妃自己回忆还是医正医女们的诊断,都说是那几日时气不稳,再加之王妃先前动了气。看着轻省实际已经埋下祸根,这才失了未来小世子的命。谁知王妃不顾劝阻,下地亲自在院中那刚发了牙的桂枝下埋下原本给孩子备的长命锁。说什么愿以亲子性命为祀,保我征西将士旗开得胜。”萧侧妃声音压得低低的,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确实微微带上了一点厌恶的神色。 萧侧妃明白,姑母嫁进英国公府瞧着烈火烹油,内里却是要好好的小心维系。这观看大军开拔这样的事,也不过是国公爷与陛下提一提,陛下便真的寻了个由头硬生生得让皇后妃嫔都来作陪。 在座的有谁不晓得,说是以宽宫妃亲眷们的送别之心,实际上不过是敏和郡主想要凑热闹。 可正是这样的受尽天恩,才更加的将所有人一举一动都被众人盯住,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自己将一些府里的事如同家常一般说给萧夫人听,对自己来说,是寻求一些姑母蕙质的建议,与姑母来说也是能借由王府的小举动来跟清楚的判断朝中动向。 古来这妻妾之争便不可避免,不管多么大度贤惠的人,也不可能完全心存芥蒂。娥皇女英尚且心中偶有不快呢。自己找姑母做帮手,那也是得天独厚。 萧夫人听了自家外甥女的话,当即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轻轻吸一口气,神态更加的柔和。倒是在一旁侧耳倾听的顾西影僵硬了一息,才抿着嘴,重新笑开了。 昨日上午有赏赐进了郑王府,自己还当是给郑王的,没想到原来出处在这里。 郑王作为王府的主人,亲自里里外外的查过这王妃小产的事,还是一个未出世的小世子却一无所获。要么就是真的没问题,要么就是问题根本就出在这上。只是郑王妃知不知道呢。若是她也看得清楚想的明白。那这不顾病体用夭折的皇孙只命来为征西祈福这一招。也算是妙诀。 顾西影想着心思看了看辰光,离坐向皇后盈盈一拜:“皇后殿下,臣女想要去与七皇子说两句话,还望皇后允准。” 原本这送别便等同于是家宴一般,连皇后都被搬出来,只是为了让敏和郡主来看看热闹,如今她这般直言不讳的要去见七皇子。想来这敏和郡主将是未来的太子妃,未来齐国的皇后这个说法,也并非都是空穴来风了。 众人心里今日或多或少都这样想过。顾西影心里也十分明白。只是她本可悄悄的去,却也是在此时想试一试田皇后的态度。 第二十七章 开拔众相 “你这孩子,去罢。只是不能乱走,我遣人将老七给你叫来就是了,你且在这观楼下侯一会。”皇后听了这话笑盈盈的答应了顾西影,又遣了立在一旁的宫女官去将七皇子带到这观楼楼下来。 “敏和谢过皇后殿下。”看来这件事不论真假,田皇后也是乐见其成了。顾西影带着沫雨下了楼,权当没有看到楼里或善意或打量的目光。 顾西影在楼下站定,不过片刻便看到周广煜大步流星的走来,他自南向北逆着光,让人直视他也需要微微眯着眼。顾西影瞧着觉得有些刺眼,便垂下眼眸,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周广煜三两步来到了顾西影面前,鼻尖微微出汗,可见穿着盔甲有些热。鬓发丝毫不乱,虽是大步也没有疾走,依旧保持着皇子矜贵的仪态。他见顾西影没有开口,便也不拘泥,直接问道:“阿西,母后说你有话对我说。要紧么。仪式恐怕快开始了,你捡要紧的说罢。” 顾西影倒也没有误会他不耐烦,只是见到一个日后战无不胜的将军第一次上战场前激动又紧张的样子觉得有趣。“该与你叮嘱的话,你们之前上家时我都叮嘱过了,你莫要忘了就行。这次非要来见你是西疆烟瘴之地,有一片林子是进攻西疆必经之地。这些你也都知道,我就不多言了。这个给你。” 顾西影递出一个小匣子,周广煜问也不问就往怀里揣。顾西影觉得好笑“你也不问问这是什么你就收。” 周广煜说道:“你能给我的定然是好东西。这是什么。” “这是前两日我从我阿爹那里软磨硬泡求来了。是吴越皇室的秘药。除了能解毒之外还能克制那烟瘴林的不正之气。每年能炼出来的少之又少,十分珍贵。这次给你的也统共只有五颗。你记得时刻带着,凶险时刻取两颗碾碎化水,能护住心脉,保一时不受毒障所扰。” 克制不正之气,护住心脉。 对付西疆那烟瘴毒林多么重要的功效。这丹药都能做到。若是必要时刻,那便是能多活一回啊。吴越内廷不传之秘,若不是吴越王妃出身顾家,恐怕就是倾齐国财力也难弄到一颗。 顾家果然向来看重家人,重情重义。 周广煜右手摸了摸胸口放匣子的位置,惊到:“吴越的康宁丹!我在宫中也有所耳闻,不仅难制有效期还十分短暂,听说有一味药只有吴越的深秋才会有。你将这药都给了我,这可怎么好。” “我们家现在也用不上,可是这药只有这么多,也无法广发将士。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我便给你了。你时刻陪在陛下身边,护住自己也就是护住陛下。”顾西影看着周广煜脸上惊诧的笑容,拍着胸口的位置说着如何是好也不见把收进去的药再拿出来,顾西影挑了挑眉只当没发现。“你可千万别离身啊。” “我知晓啦。多谢你。”周广煜也不多客气,顺顺当当的承了这份情。 “快回去,再过半刻差不多就要开始了。当心陛下寻你。我也回去了。若是方便,到了营中记得给我和小九也带信。”顾西影挥挥手,不等周广煜回答就又退两步,由沫雨扶着转身上了楼。 周广煜目送顾西影上楼,又冲一边的女官点头示意,也回头走了。 周广煜快步走回准备处,见两位符宝郎立于帐门口,奉宝垂立。皇帝与几位皇兄都已经在整理着装做最后的准备了。 此时周广铭正一个人围着皇帝转两圈,看内侍为皇帝束上腰带觉得百无聊赖的,眼见周广煜从外头进来,还没等他行完礼,便急急问道:“母后对七哥说了什么?这个时候忙慌慌的把七哥叫过去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嘱咐七哥。” 周广煜还没开口回答,皇帝却是将话头接了过去:“依朕看,不是你母后要见你七哥,是敏和那丫头才对。” 周广煜也不扭捏,倒是就这样应承了下来:“父皇慧眼,确是敏和托了母后将儿臣叫了过去。儿臣与敏和是自小的玩伴。敏和感伤离别,赠了一些防身的药物给儿臣。还嘱咐了儿臣要好好打仗保护父皇。” “还连朕也嘱咐上了,怀仁家的小丫头倒是有孝心。”皇帝哈哈一笑,对顾西影十分满意。 “你看阿西对你多好,还特地给你带了防身的药。怎么不见她给旁人带。”周广铭笑嘻嘻的看着周广煜,瘦了些许却依旧圆嘟嘟的脸带着些揶揄,反正自己的发小就是天下第一好的样子。让周广煜也跟着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与周广煜兄弟俩关系不错的庆王周广境有意附和周广铭,接了一句:“就是就是,也就是敏和郡主从小与老七顽在一块,这是借着送药给你送别呢。老七跟着父皇,宫里头什么名贵的药没有。嘿嘿嘿”话到最后还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庆王周广境行六,是个只知武事没什么城府的皇子,猝然这样说的有些粗鄙,大家却也只是觉得他瞎爱热闹,并不真正往心里去。 “什么名贵的药没有。”郑王嘴里嗫嚅了一遍,还没来得及往下说,看向周广煜的目光便热切了一些。 要说英国公府有而皇宫里没有的,那也只有吴越私赠的康宁丹了。若是敏和把康宁丹给了老七防身用,那也太大手笔了。 郑王心思运转,却发现还有一道目光也在周广煜身上,抬头便看看到了皇帝那无悲无喜的目光借着周广煜向自己投来。 周广炤心下一凛,忙道:“祭典就要开始了,老六你别打趣阿煜了。”状似平静,手心却微微沁出了汗。 庆王应承了一声果然没有再打趣。 周广煜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第一次出征不禁热血沸腾着。他面上云淡风轻,屏息站在那里,完全不顾周广铭在一旁挤眉弄眼的。 荆王周广栎站在周广炤的左后方,低眉敛目,似乎完全没有参与刚刚的对话,可他本就心眼多,仔细留心这帐中的话语,怎么会感受不到方才郑王的停顿中带着惊奇与热切。 想必顾西影送给周广煜的防身丹药必定是吴越内廷一年仅有二十颗的,大名鼎鼎的“康宁丹”了。 也不知给了多少,总不至于就给了一两颗。周广栎想着。 老七得顾家丫头青眼可真是好福气。他一手握拳,嫉妒得指甲陷进了掌心。 第二十八章 爱操心的小孩 周广煜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引得众人心思各异。他自己向来磊落,并不了解他人的肚皮官司,自顾自的与周广铭说了几句话,便也因着仪式的开始肃穆了起来。 告慰过天地又祭了旗,一番祖宗百姓家国社稷的话说来热血沸腾,大军也就缓缓而行,渐渐只能看到远处飘动的旌帆。 顾西影站在观楼上,看着远去的尘土,想着自己已经最大限度的为皇帝的安全做了努力,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塞一些暗卫放进御前卫队,顾西影一定会这么干的。 陛下这次若能平安回来,一切都将不一样。 少年悲剧,爱而不得,通通都会日趋圆满,那自己是否也能顺利的寻到重活一世的奥秘,然后与家人共享天伦,不再错过。 顾西影这样自顾自的想着。一抬眼就见到远处一个小小的胖胖的身影屏退左右,一个人默默的向观楼走来。 顾西影看着观楼上的女眷围着皇后三三两两的说着话,便谁也没有惊动,由沫雨扶着,轻轻巧巧的下了观楼,向那个身影走去。 似是谁也没有被惊动,却是谁都留心着这位敏和郡主的动作。 这边厢里两个亭亭玉立的身影慢悠悠的迎着那个落单的身影走去,有眼尖的妇人看到,也只是眼神停留一瞬,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周广铭跟着走完了所有仪式,送走了父兄,眼见着旌旗远去,慕然间有些怅然若失。 征服西疆,是一条走了几十年的艰难之路,皇祖父,大皇兄都已经倒在了这条路上,还有不计其数的人也前赴后继的在这条路上前行,自己也早晚会在西疆立下功勋。可是眼见着自己的至亲上战场原来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就如同人高昂之后的迷惘的瞬间,如同酒醉后心脏充血时满身虚假的力气。是热血翻涌又似无处消解。 周广铭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样的情绪。他不知道这也算是喧哗过后徒留下自己的孤独。 他才十二岁,对孤独并不熟悉。 周广铭身上没了往日活泼的气息,没有留意到有人向自己走来。直到小臂被人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他才抬头。 来人轻轻柔柔的笑着,在日头的光晕里仿佛有些不切实际。周广铭一下子怔愣住了,竟是没有开口。 “想什么呢,竟是这样一副神情。”顾西影娇娇俏俏地开口,脸上似是温柔的揶揄,在阳光的照耀下染上了一层荧荧光亮。 初夏荧火,不外如是。 “没什么”周广铭答得有些闷闷的。在顾西影面前他总是能放松自在的展现自己的情绪。 他与顾西影肩并肩往观楼走着,似乎又觉得自己不说话不好,就又闷闷的说了句“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许是这话这少年稚气太重,又许是话里的撒娇意味太明显,顾西影“噗呲”一声,竟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要是别人周广铭一定登时就翻脸,可面前的人是顾西影,周广铭一时间也没了脾气,再加上本就心情低落,是能剜一眼顾西影,气鼓鼓的吐出一声“你笑什么。算了你本来就爱笑,你笑你笑。” 顾西影如同看儿子一样看着周广铭,只觉得他圆润可爱,于是轻轻的说道:“自然是笑你糊涂了。这出征不管怎么样也是有定数的,少则百日,多则半年也就班师了。我军勇猛,必定早日得胜,纵使西疆苟延残喘,今岁是已故圣祖皇帝的八十冥诞,十月节圣驾必回,你怎么连这也浑忘了。” 顾西影说的认真,周广铭听的也就认真。沫雨和周广铭的侍从陆塬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两人默默。 周广铭总觉得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明明还是一样的年岁,身旁顾西影似乎长大了不少。 从前她从不在自己面前说这些。要么就是有些新奇的吃食,要么便是掐尖要强的玩,就连背书做学问,她也总是一副非争个第一不可的样子。 果然,论起兵事,我朝哪家也比不上英国公府。 周广铭马上下了个结论。倒是被顾西影这么一打岔,愁云散去不少。 “你父皇和皇兄们都走了,你可是觉得孤单了。”顾西影笑眯眯地问道。 “倒也说不上什么孤单。只是今日七哥头回出征,还有你来送她,等到我也能被父皇带着上战场了,也不知是什么年月。”少年说话中语气软软似是期许又似是惆怅。 只可惜你第一次出征,已不是你父皇带着了。 顾西影想着上一世,有些沉默。希望这重来一回,有这康宁丹在,能否让周广铭多与陛下相处些岁月。少年经历双亲亡故,真的太可怜了。 顾西影似随意的说道:“行了行了,你若是头一次出征,那我也必来送你。免得你背后排揎我厚此薄彼。” 总是在万千宠爱中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敏和郡主,也是能小心照顾旁人情绪的。 “阿西。七哥翻过年就十七了。” 周广铭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嗯?怎么了。咱们也要长一岁。还能光他长年岁咱们不长似的。”顾西影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也并不往心里去。 十七怎么了。遇上心上人,然后开始闹腾了呗。 “我前些日子同母后一同斋戒,一时头昏昏沉沉的,就在母后偏殿里休息,听到父皇走进来,同母后商量要给七哥开府了。” 周广铭自顾自的说着,顾西影想了想,自古皇室嫡子都是加冠前开府,庶出皇子加冠礼后再开府。 先太子开府时是十七,郑王开府本是定在十八,后来因着要娶北周庄郡主,想着来个双喜临门便硬生生拖到了十九岁开春。旁的开府的王爷都是二十二十一,若是周广煜能十六岁别宫开府,那他不是太子也是太子了。 只是继后之子先于元后之子,真的好么。想来礼部诸位又要闹哄哄的了。也不知最后又是个什么局面。 “嗯。这么早么?皇后殿下也舍得?”顾西影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母后到没有什么舍不得的,诶呀我不是要说这个。”周广铭一皱眉一咬牙。“我是想说,要是七哥别宫,那就要封王议亲了。你知不知道。”周广铭与顾西影同岁,说起这话题还有些害羞。 第二十九章 板上钉钉的事 别宫开府,封王议亲,真是两件人生大喜。可是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西影故意不接话。“嗯,那你说陛下会给阿煜封什么王呢。阿煜是皇后亲生,再小也不可能是二字王的。阿煜温和俊秀,华茂敦成,会不会封个文王,或者成王。” “那些封号有什么好的,七哥胸有大志校场无敌,应当会被封赵王或者秦王。诶呀我不是要说这个。阿西你再打岔我不同你说了。”周广铭意识到自己非常容易顺着顾西影的思绪说开去,便不许顾西影说话。 顾西影眨巴着眼睛示意自己不再说话了,周广铭才不恼,继续说开去。 “七哥要议亲,那就是要娶王妃了。你明不明白。” 顾西影点点头。 周广铭一边感叹着一边往前走,“那这样子的话。你就是我皇嫂了。你还这样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嫁给七哥。你们家这样的门第,怎么说也是先下定,真的嫁进来,再早也是要及笄以后。六礼慢慢过,也要一两年,我听母后身边的莲姑姑说过,为显女子贵重夫家敬爱,在颍川,有六礼过了六年的人家,只是你可不能这样,要不然我七哥娶上你都已经二十五了。不过咱们俩一同长大,你也没大我几个月,就这么成了我皇嫂,我心里还挺别扭的。你说我能不能你嫁给我七哥之前,我还叫你阿西,不管你叫嫂嫂。你说怎么样。” 周广铭不知在想什么,胡乱的说着话,真的是什么都往外讲。他停顿了一会没等来顾西影的回答,下意识地向右手边看去,两人此时已经快走到观楼底下,周广铭却发现顾西影没有跟上来,疑惑的稍稍向后看了看。便看到刚刚回过神来在思考的顾西影正平静的看着自己。 周广铭自然是不知道顾西影在想什么,还在说:“又不是什么难事,你怎么还想这么久。并不是真的为难你。顾阿西,我可是拿你当好友,可不是辈分上占你便宜。” 顾西影知道自己大抵是被皇帝皇后当做了儿媳人选,也知道许多人都这么认为,没想到连周广铭都这么笃定。 是所有人都太理所应当了,就周广煜被蒙在鼓里,还是正是因为太顺理成章才引发了周广煜的叛逆,决心寻求真爱呢。 顾西影不想去深究。这样的纷乱思绪并没有任何意义。 “阿煜近在眼前的封号你就胡乱猜测不放在心上,没影的事儿你倒是说的真真切切的。什么过礼娶亲的,你倒是说起来不害臊。”顾西影一副要翻脸的样子是周广铭没有想到的。 他们三人什么关系,周广铭可是打小就知道的。甚至更小一点五六岁的时候,还想过反正阿西以后应该不是嫁给哥哥就是嫁给自己了。因着将这事宣之于口还被母后责骂过。 稍大一点,看阿西那样的喜欢同七哥待在一处,大人们也乐见其成,就明白了了阿西应该是想做自己的皇嫂。 怎么能说这是没影的事呢。这八字别说一撇,这一捺都要落在纸上了。周广铭内心十分有把握。 “知道了知道了,下旨意之前我不浑说就是了。反正这事儿板上钉钉了。你且候着。”周广铭年纪小,只想着顾西影居然不信自己的判断,非要辩上一辩,却没有旁的心思。 顾西影也不辩解。转身上了观楼。周广铭体谅着顾西影身体还没好全,在后面虚虚的护着她,一路上来,便落在了有心人眼里。 叔嫂和睦,倒也是敏和郡主的一大助力。有些人想。 四人上了观楼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顾西影自然知道避不过去,便干脆迎着皇后的目光盈盈一拜,跪坐在了皇后身侧。皇后身边的莲夏迅速的往后边挪了一些,得了顾西影一个笑脸感谢。 周广铭看顾西影偎在皇后身侧,并没有像往日在宫里一般撒娇,只是静静跪坐在了另一边,语气轻轻地向皇后请安,似乎怕惊扰了其他人。 这倒也是,观楼上都是命妇与他们携带着侍奉的侍女仆妇,看过来就是满眼的女眷,周广铭到底是个金尊玉贵的皇子,又不图少年稳重的名声,任性也好骄矜也罢,周广铭心里不大乐意应酬外人。在声声问好中也只是点了点头。 皇后对小儿子的表现倒是十分满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田皇后并不在意顾西影与周广铭接触会说什么,都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玩伴,不管是作为母亲还是作为中宫,她都乐见其成。 敏和郡主确实很好。 “臣女谢殿下安排,能让臣女来看这大军开拔。我军将士巍巍,必当旗开得胜。”顾西影嘴上说着谢,却并没有再拜,一副小女儿姿态的坐在那里,笑意盈盈的眼里透着光。 田皇后也不怪罪,只是亲昵慈爱的看着她。“还是你嘴甜有孝心。那本宫便替我大齐将士们承你吉言了。” “殿下对臣女关怀,臣女自当孝敬。臣女回府后也定会为将士们此行祝祷。”顾西影也笑吟吟的看着皇后田氏,自然不会真的将她当做普通的长辈,只是自己这次来观礼虽说麻烦了一些,可是自己那一小匣子的康宁丹送出去,也当得起皇后的关怀了。 顾西影并不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却也不会急急忙忙的去邀功。 就见周广铭在田皇后身边耳语一番,脸上一副骄傲的样子。顾西影离得近,便也听到了这番话。 周广铭说。“母后,阿西把康宁丹给七哥拿着了。” 皇后眼神倏的一亮,似乎是压抑着喜悦,看向顾西影的眼神只能做到努力平静。 吴越的康宁丹有多珍贵多难得,田皇后虽然不是很清楚,却也有所耳闻。这灵丹至宝,也算是英国公家人尽皆知的秘密,如果英国公要献宝给陛下,那必是又一番功绩,只是康宁丹本就存世稀少,不知英国公府从吴越皇室弄出来花了多少气力,只说这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若是献宝记功,必遭觊觎。 可如今被敏和郡主私下里拿给了周广煜,就当是送别礼物,反而将事情化作平常。一番功绩偏拿出来给宝贝女儿做人情,是不是也说明敏和郡主的举动英国公府也很认可。 第三十章 都是聪明人 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田皇后身为母亲,哪有不担心上战场的儿子的。更何况周广煜是初次出征。这康宁丹便是多了一份保命的屏障。只是不知一匣子能有多少,不知是一颗还是两颗。 田皇后须臾之间便想了这么多,拉了顾西影的手没有说话。 谢与不谢本不在言语之中。田皇后用母亲的身份承了这份情,便会用母亲的身份回报回来。 顾西影笑笑也没说话,一动不动的。只当是陪长辈坐着。 一旁陪坐的于昭仪此时左右看看,突然笑出了声,说道:“皇后姐姐,这敏和与咱们的九殿下真是年岁相当长得也讨喜,坐在姐姐身边倒像是观音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动声色的看向了于昭仪,又看向了坐于上首的皇后。 皇后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萧夫人也如同无事发生一般,静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沛国公夫人孙氏。 孙氏手中茶盏一颤,又瞬时稳住。也没有接自家小姑子的话。 “若说是年岁相当,就看起来相似,那咱们的云晴公主与九殿下坐在一起才更相似,更如金童玉女。”庆修仪似乎说出了今日除了请安外的第一句话。她不同于荆王的工于心计,说话柔柔弱弱的,含羞带怯。 顾西影看了她一眼。是个聪明人。 于昭仪年岁小,不过三十五六,是八公主的生母,原本膝下只有一个公主的她不会这么小的年岁就封为二品妃之首,只是她出身高贵,是沛国公府嫡出的姑娘,孙夫人正正经经的小姑子,便比荆王生母的地位还稍稍高出一些。 只是沛国公府,似乎从前从没有与顾家为敌的时候啊。 只怕是人心不足,有所谋求。 不过有了庆修仪的开头,众人也纷纷说起了周广铭圆滚滚的脸上,这里像皇后,那里像陛下。云晴公主又是哪里像生母,哪里像陛下。帝后相宜恩爱夫妻相又让公主皇子更像,各种福气富贵之言都有,要不是云晴公主没有被准许来观礼,只怕少不得要被拉来比较一番。而引发了这一番讨论的于昭仪倒是闭口不言了。 从头至尾,再没有人提过顾西影一句。 顾西影的笑容,便也没有停下来过。 又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皇后叫了萧媛到身边,说了一些夸赞勉励的话,便散了这聚会,众人陆续上了马车往家赶。 一路上有欣喜,如萧媛,有惴惴,如孙夫人。 孙夫人不大明白自己这个聪敏的小姑子怎么就突然发难,说出这样的话。凭着自己一点点的算计,还能将这桩婚事搅黄了将于家的女儿替上去么,自己就一个女儿,犯不上为了这富贵得罪所有人。她怎么就不明呢。 一旁的嬷嬷是孙夫人从娘家带进沛国公府的陪嫁,跟了孙夫人三十年了,见孙夫人愁眉不展,便忍不住问道:“夫人缘何忧虑,可是为了刚在昭仪的话?” 孙夫人撩开马车帘向外看了看,轻声说道:“我实在后怕,刚刚并不敢说什么,可是现在一想,昭仪这话也太大胆了。谁不知道陛下与皇后都属意敏和郡主成为七皇子妃,将来说不定是要与七皇子一同入主东宫的。她那样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皇后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是我们于府想要这段姻缘,与昭仪串通着使手段。” 嬷嬷心中一骇,连忙安慰道:“夫人,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您别自己吓自己。” “怎么就自己吓自己,怎么就玩笑话。那话听着是说敏和郡主样貌贵气如同皇家,与九殿下是一同长大的情谊。用她说?金童玉女什么意思,她不明白么。白长这么大了。这要是一句玩笑话,庆修仪这样的身份会扯上云晴公主打圆场?!”孙夫人越说越有理,越想越觉得这句话诛心。直气得发抖。 自己家已经是国公之尊,虽说有名无实,可是八座国公府同气连枝惟英国公府马首是瞻,自己与萧夫人也算交好,如今这一遭,怕是把顾家得罪了。 那观楼上谁不是七窍玲珑心,哪能看不出来于昭仪的心思。为什么要针对敏和郡主,还不是泼天富贵在眼前,巴望着人家的好姻缘么。 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不管是谁做了文章,帝后并上英国公府只会将矛头指向于家。 那首当其冲的,可不就是自己可怜的女儿。 孙夫人是家也不想回了,又不好贸贸然回娘家,便吩咐了改道去茂国公府。茂国公夫人孙氏孙老夫人,是自己的嫡亲姨母,两人一道拿个主意。 孙夫人想到自己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女儿,一时泪结于盈,攥着嬷嬷的手小声道:“我哪里对不起她,她要这样来害我的女儿。” 嬷嬷本觉得自家夫人过于谨小慎微,可一番分析听下来她也有些忧心。若是昭仪想让七皇子妃是于家的女儿,论门第身份,合适的当真只有大姑娘一人,可别说是不成,就是真成了,帝后不喜,夫君不爱,叔嫂不睦,甚至与顾家也是必定翻脸。这哪是富贵窝那就是个火坑啊。 当初孙夫人嫁进沛国公府就是图沛国公府人口简单,家风纯朴。谁知这昭仪在皇家日久,这么 嬷嬷赶紧打住自己的大不敬想法,只剩下叹气和劝慰,希望孙老夫人能想个对策。 沛国公府孙夫人风风火火的去求助,于昭仪却安安静静的做着马车里,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着实让身边的女官看着有些担忧。 皇后也端坐在凤撵中,沉稳一如往昔,倒是身边坐着的周广铭心不在焉。 田皇后笑着问周广铭:“小九可是疲累了?喧闹了一天,前些日子也没歇好罢。” 周广铭一时间其实不太会形容自己为何心中觉得闷闷的不得劲,便说:“回母后,儿子并不是疲累,只是有些走神。方才众位夫人今日对儿子样貌评头论足,儿子心中不大高兴。但见母后并未阻拦,想着也不便失礼于人前。许是因为将将散了。便会有些闷闷的。” 周广铭认真的想了想自己的心路历程,一字不差的告诉了田皇后。 周广铭向来就是这样,对亲近之人都是毫无保留的。 田皇后笑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只是这样?没有旁的了?” 第三十一章 不在乎 马车悠悠地行进,周广铭也缓缓想了想,便决定将今天的心情从头开始描述,“今日开拔,儿子站在父兄身边,觉着胸中也如擂鼓一般。西疆猖狂屡屡犯我边境,儿子只恨自己年岁太小不能跟着上战场。便在他们都走后有些闷闷的。后来阿西与我一道走回观楼之上。” 周广铭只觉自己话有些多,稍稍坐起了身子,接着道:“后来我与阿西说起了七哥翻过年来就要十七,又说如果议亲她估摸着就要嫁给七哥了。阿西到没说什么,只说是没影的事儿,让我不要同旁人说起。”说到这件事,周广铭又抬头觑了田皇后一眼,见田皇后面色如常,依旧一副倾听的模样,便安心的继续说,“我自然不会同旁人说起,但是这怎么能是没影的事儿呢。” 莲夏看周广铭自顾自说话,还要担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对的惹田皇后生气的小可怜样,忍着笑沏了一杯蜜水放在了周广铭的面前,轻轻向窗边又靠了靠。 “被于昭仪那一句话点着,我知道给阿西惹了麻烦,但是她还是笑吟吟的没什么反应,要是往常,她要么点着头说自己本就是下凡的玉女,要么觉得不妥当中发了脾气恨不得闹上门去。近日就好像,就好像不关她的事。” 周广铭说着说着又好似有些惆怅,总觉得顾西影不应该是这样的情绪,好像哪里不太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这才叫沉得住气。你是皇子,也该学学敏和郡主的气度才是。”田皇后看着周广铭的小手一点点转着茶盏,偶尔看向自己的眼神湿漉漉的像一只无精打采的幼犬,怎能不心生爱怜。 “是了,沉稳。儿子也晓得的。便也没有出声。可不是儿子好欺负,要不是庆修仪打岔,儿子定要好好刺一刺于昭仪。偏她见过金童玉女似的。”周广铭往皇后身边一歪,已是两三年没有出现过的幼稚样子。 “庆修仪是有心解围,连母后都要承她的情。你同于昭仪有什么好争口舌高下的,她是你父皇的妃嫔,她说话没分寸你就要同她没规矩么。”田皇后抓了周广铭的小胖手拍了拍。 “是了,有规矩。我也晓得。可是阿西平日里最是不用沉稳有规矩的。可是自从她那惊马一摔,病了许久,竟是也长大了。七哥能上战场了,阿西也长大了。独独我,总是不懂事似的,还连累阿西被个昭仪排揎打趣。好没用处。” 周广煜声音委委屈屈的越来越小,竟是在马车摇摇晃晃中有些睡着了。 田皇后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睡眼朦胧间似有委屈。也不知他何时才能明白,人总是要长大,岁月匆匆,从不优待谁去。 车轩被轻敲两下“笃笃”,要是不留意就错过了。 莲夏见周广铭就这么恍惚睡着了,给他稍稍罩上了薄毯,压低了声音禀报:“殿下,沛国公夫人没有回府,去了茂国公府上做客,是到了才通报的,连名帖都没带。看来,他们都不是商量好的。” 田皇后轻轻拍着周广铭,轻吐出一声:“知道了。” “那,咱们要不要”莲夏询问。 田皇后手上动作不停,莲夏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车马一路行进,约莫半个时辰也就进了宫门。一直到了宫中,于昭仪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霞馨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抿了抿嘴说道:“这一路知道你有话说,想说什么就说,你如今是我殿中掌事女官,还当是在家中么,一点子小事畏首畏尾的像什么样子。十几年了怎么还是这么不长进。” 霞馨得到允准,还是挥退了殿内的其他宫人,小心翼翼的开口:“昭仪,方才在观楼之上,您不过是无心的一句话,他们却那样大费周章的打圆场,岂不是将您架在火上烤。” “谁说我是无心的。我就是故意的。只是所有人都在打圆场,我倒是低估了。”于昭仪一点不在乎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在霞馨面前大大方方的就认了。 “这”霞馨知道自家姑娘不管是入宫前还是入宫后,这十几年都是一样的性子,丝毫没变过。 真是敢作敢当。 只是这事关重大,必须斟酌着说,“昭仪,您也知道陛下和皇后的打算,您今日话已出口,只怕听在有心人耳中,要大做文章了呀。” 于昭仪似乎思绪飞的很远,敷衍了一声:“那又怎么样。” 霞馨没有办法,一狠心将话挑明:“昭仪,您今日一句话,不知道多少人生出心思,若是让皇后殿下觉得这话是于家觊觎天恩,是国公爷教您说的,迁怒府里,可如何是好。 远的不说,咱们就说近的,您也要为咱们公主考虑啊。得罪英国公府势必惹陛下不喜,得罪皇后殿下,这公主的终身大事可是中宫做主。您”霞馨心一横,压低声音,“您就是要报复,也不必当众如此啊。” 于昭仪一怔,似乎反应了一会儿霞馨在说什么。当即苦笑了一下,“我并不是因为当年没有嫁成英国公就报复他们家,要是因为今天这事让惠安起了对付我的心思我也不怕。那些妇人想什么我也觉得没趣。我只是” “那是为什么呀,昭仪咱们可不能——”损人不利己啊。霞馨虽然将后半句咽了回去,眼神却表达的明明白白。 于昭仪想,因着顾西影自小就是郡主,也算是在宫中玩闹长大的,自己撞见他们玩耍就有许多次。他们三个,再加上周倾,自己的女儿偶尔也会凑个热闹,一堆孩子玩在一起,那么几年又几年,顾西影是什么性子自己多少知道一些,那样两个人相处这过日子的话。 “我只是冷眼瞧着,敏和与老七,大抵是不合适罢。明知是不合适,却有那么多人要将他们往一块凑。我就偏不。”于昭仪说完,轮到了霞馨无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竟然跟一切猜测都不一样。 “昭仪,连奴婢这样愚笨的人都会那样想,那这样想的人便不在少数。这样天大的误会可如何是好。再说了,昭仪,这,合不合适,不关咱们的事啊。” “那又怎么样。”于昭仪一副并不想多谈的样子。 “那又怎么样。女儿并不是很在乎。”此时的英国公府,顾西影竟说出了与于昭仪相似的话。 第三十三章 姻亲助力 晚晴年岁小,一向是陪着顾西影在府中各处行走的,若是外出做客拜见便是由沫雨跟着。今日送行她没有陪着,却也听沫雨回来说了个完全,此时言语间提到沛国公府不免有些愤愤。 顾西影挑了挑眉,小小的脸上笑得活泼,她没关心其他,倒是问了一句:“来禀报的是谁?” 晚晴想了想:“来人是郑增,禀报给秦嬷嬷的时候我经过,问了我的身份,便没避着我。” 顾西影心想母亲也知道了此事,这几家后面有没有什么动作让她自头疼去,自己做个无忧无虑的甩手掌柜刚刚好,只叫晚晴别忘了给这个郑增送一份赏去,便安安心心的回了院子。 且说英国公府家一如往常,不过一坊之隔的茂国公府后堂里却多少有些愁云惨雾。 沛国公府的孙夫人将今日观楼的情形说了一通,又把在车上与嬷嬷说的那些个推测也一股脑说了出来。 堂上的众人一开始还当是沛国公夫人一把年纪了很是稳不住,可是听到帝后起疑,儿女不幸,也不免心中惴惴起来。 平远侯岑夫人是清贵人家出来的掌家夫人,自小文史诗书皆通,只是对于后宅的弯弯绕绕不甚了解,要不是平远侯孙家全家礼重书香门第出的读书人,恐怕平远侯夫人也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到今朝。 岑家与田家同为颍川世家,不过是只出了几个读书人的新贵人家,与田家自然不好比,但是对于皇后天然有份读书人的亲近。 对于他们口中皇后的计较不甚认同,可是看着所有人都一脸凝重的样子,倒也不好出声反驳。 厅堂外静静悄悄,厅堂内的沛国公夫人孙氏说着说着哽咽起来,拉着茂国公老夫人的手便不松开。 “姑母,您是知道我的,没有什么大志向,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我就怕,就怕我们国公爷他们兄妹俩都拿定了主意,我就算是不允,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谁不知道陛下与皇后都属意敏和郡主成为七皇子妃,将来,将来就算是算计着算计着我们家姐儿能更进一步,公婆不喜,又得罪了英国公府。我们一家,还有什么步步高升的门路。” 茂国公老夫人听了自己这个侄女的话,怎么不心惊。 都说英国公府是勋贵之首,其实并不尽然。开国的八座国公府,如今还能煊赫的也就只有简在帝心的英国公府了,其他的要么徒有虚名要么只得富贵。乃至于世袭罔替的殊荣,也只在英国公府一家。 更何况顾岳为人豪爽,门生故旧也算无数,当年多少勋贵子弟或好勇斗狠、或为家族试探,去言语招惹过顾家那个病弱的世子,结果一个个的,最少也是落得个被陛下训斥的下场,更有甚者,阖府被移除京阳也不是没有的。 英国公府众人低调,与所有人交好,甚至事事尊重其他勋贵府邸,便叫人忘了那些个得罪他们的下场。 更何况敏和郡主自幼骄纵,性子更是睚眦必较。于昭仪仗着自己在陛下面前有几分宠爱,便从敏和郡主手里抢人。实在是不明智。 茂国公老夫人拍着自己侄女的手,轻声安慰:“没事的,你那小姑子是个快人快语的实心眼,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要不然也不会在宫中平安这么多年。你是关心则乱,过于害怕了。再说那顾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家,怎么就把你吓成这样。” 沛国公孙夫人知道姑母并不是不信自己,只是自己已经乱了,总要有人稳得住。更多的也是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不心疼,孙夫人心下一凉。可是若今天不趁着这件事,断了所有人将自己的女儿嫁进皇家的事,那才真的是白闹一场。 孙夫人看着惶恐,实则心里明镜一样。陛下迟迟不立储,皇家有的闹一阵了。嫁进皇家看似是个富贵窝,实则刀山火海也说不准。要不是当初夫家没办法了,也舍不得让小姑子去做了宫妃。 再添一把火。 “姑母,嫂嫂。我没什麽见识,实在害怕。我们三家是最最亲近的姻亲。我有话也就直说了。若是昭仪没起这个心思自然是最好,若是起了这个心思。我们家姐儿自然是首当其冲,可若是退一步,我们家为了避嫌,那使使劲送进去的,必得是个自己人。我想着,左不过是我那外甥女和侄女了。 我们几家勋贵哪怕真的对上了英国公那对夫妇,再不争气,宫里有人,再躲得远远的,就算被使使绊子,那这事儿还能成了世仇不成。只是嫂嫂娘家是读书做学问的,要是被皇后殿下惦记上,觉得是咱们几个坏了她儿子的好姻缘。恐怕” 孙夫人期期艾艾的看了岑氏一眼,自己这嫂嫂最在乎的便是娘家那读书人的根。只是天下士子十之七八师承田家,田氏族学又是号称半圣半贤之所在。 读书人,最重圣贤师承,讲究的又是师命不可违的。若是与田家不对付,那读书仕途之路,也算是长长久久的葬送了。 岑氏不是三岁小儿,哪里能不知道这是孙夫人在绑着自己共同进退,只是这份分析和威胁,她又不得不收着。 田皇后能不在乎宫妃世家的谋算与争夺,可是身为母亲,能不在乎自己儿子的姻缘幸福么。 岑氏想了下,若是自己看中了许多年的儿媳妇要是因为谋算种种最终易主,那必定是往后余生都要心气不顺的。 岑氏想明白了。正准备开口,就看到茂国公府的大公子林晨“嚯”的一下站起来。便又闭上嘴,想听听自己这位表哥要说什么。 茂国公府的林老国公爷已经不问俗务,掌家的是排行第二的世子与世子夫人。这大公子虽然排行上是长子,实则是老国公爷结义兄弟的儿子,与老国公一家也算同宗同源,家中无人,稚子难活,便养在了国公府里,按男丁续齿,入了宗祠族谱。 老国公夫妇待他如亲子一般,可见茂国公府家风甚正。大公子也算仗义豪爽,日后是有分家别居的打算的。 “表妹,你们家这位于昭仪,野心倒是不小。如今陛下千秋,那七殿下眼看着也是要入主东宫的。 有成算不是坏事,可是那敏和郡主小小人儿,自小是与皇后的两个儿子一道长起来的。她当众说出敏和郡主与九殿下似一对金童玉女。 这话要是说一同长大也就罢了,要是意有所指,像什么样子。对幼齿孩童下手,也太过狠心了。”林晨一番话说得义愤填膺,方正的脸上自有一股子义薄云天的架势。 第三十四章 计谋 林晨作为茂国公府的大公子,六七岁时被接进府里,也是同老国公爷上过战场的,为人虽有些莽,心肠却是不错,又因子息艰难,对孩童尤为关爱。 今日听沛国公夫人话里话外都是于昭仪对于几个孩子的阴阳算计,心中不喜许多。出口便对于昭仪有些不敬重。 岑夫人听着大公子的话,却是想的更多。抿了抿唇,终究开口:“姑母,表哥,妹妹。你们知道我愚笨,话也少些。今日将我请来让我听到这一番话,我心里十分感激。我见识浅薄,原本是不大信的。总觉得身份再尊贵,总归是自家亲戚,哪会真的捧了家里的小辈给自己做前程的。” 孙家姑侄对视一眼,心下稍安。这位岑氏性子安和,平时什么事都不掺和,一副读书读傻了的呆样,只有知根知底的人才知道她最是内秀。 今日将她请来,也是想让她帮着出出主意,勋贵人家出来的当家夫人使的都是内宅招数,总有些好说不好听,要是能有个听着风光霁月的说法,那便是大大的不同了。 “只是表哥的一番话,到让我不得不多思多想。将郡主与九殿下凑在一处说,哪怕说一同长大年岁相当也不合适。当众说出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指不定以为敏和郡主与九殿下有什么。 那她以后无论如何便不能许给七皇子了,甚至被有心人抓住还会传出兄弟易妻的话。可若是许给了九皇子,一道长起来的情谊被曲解,于郡主未来的名声也是有碍。 陛下如今重用文臣,读书人最要紧的便是名正言顺。如此诛心,怕是要绝了英国公府与皇后嫡子结亲的可能。 可英国公府如此地位又是泼天富贵,谋划之人是想取而代之还是想通过攀附敏和郡主收入囊中就不得而知了。” 孙夫人瞪大了眼,急急说道:“你的意思是,于昭仪是被人当了枪使?” 岑氏没有下结论,只说:“很多事都未可知,若真是这样,咱们几家真的是白白被惦记上。” 孙夫人细细思索,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攥紧了手。 “是了,我就说,那庆修仪平日里蔫蔫的,今日怎么这样敏捷,不过一瞬便将话题岔开,冲出来解了围。我还只当她是好心,为皇后殿下解围也是给了昭仪一个台阶下。如今想来,她一解围不就做实了我们昭仪意有所指么。好一个修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官也敢算计到我们身上。我看她是生了个皇子不知天高地厚了。” “慎言。”茂国公老夫人见她越说越放肆,不得不出声打断。“不过是我们的猜测,怎么就胡乱放箭。你父亲说过,猎人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要看到了猎物才能利刃出鞘,不能看到树影随风就当是周身的猛兽。惶惶不安,只能害死自己。” “是姑母。”孙夫人言语间攀扯荆王,自知理亏,顺顺当当的低头认错。 “母亲放心,儿子同英国公早年一同上过战场,也算是有几分同袍情谊,不行就上门去解释解释。我不支应门庭,也算不得丢人。”林晨想的简单,与其一众人在这里猜测,还不如上门解释清楚,也省的以后生了嫌隙。 “不妥。咱们几家就没有与他们家特别亲近的。平时人情往来也不多,这要是上门解释少不得请托中人。横生枝节。不妥不妥。”孙老夫人拒绝了林晨的提议。 孙夫人也觉得这事情若是现在就闹到英国公面前去实在有些小题大做,可是自己亲近的亲眷又实在是没有同萧夫人有交情的。这事要么不办,要么不能绕弯子。 “与其进退两难,不如釜底抽薪。”岑氏见三人又是一阵沉默,轻轻开口。 “如何釜底抽薪?” “嫂嫂此话怎讲。” “我们几家,再被当做狼子野心,有心算无心,咱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既然是算计咱们女儿的亲事,只要咱们的女儿们都在议亲,那些谋算便也不攻自破了。”岑夫人虽然不会后宅的弯弯绕,可书中阳谋却是学了不少。 “可是。”孙夫人又犹豫了。本来这一番也是为了女儿不被推入火坑的,只是这个方法。“这一时间哪里就有合心意的好男儿呢。” 岑夫人不回答,只是看着高坐的茂国公老夫人。 “侄媳妇这个主意好。只要知道在相看议亲,便也不急了。这事交给你来办。咱们三家的适龄女儿也有五六个,好好的议议亲。热闹热闹。”孙老夫人一下子也想到了关窍,便将这事儿定了下来。 岑氏提出这个主意便知道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没有什么推拒就应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就要快,我看端阳节就在半月后,毒月本就乏馈,不如热闹热闹。”林晨见母亲发话了,便也心中安定。觉得女儿前路光明。急着将事情定下来,想要继续出门会友。 “还有一事。”岑氏看林晨风风火火,张嘴叫住了他。 “今日之事传扬出去,终归是于昭仪起的头。圣驾出京不足百里便有口舌是非,有朝一日圣驾回銮终归不是什么光彩事。我虽然愚笨不堪,却也知道积羽沉舟,众口铄金的道理。若是谣言四起,谁有会记得,今日这场送别会都是为了敏和郡主送七殿下才办的呢。” 几人都看向岑氏,还是林晨最先反应过来。不免微微诧异岑氏话中含义。 “弟妹放心。敏和郡主深情厚谊,如此义气当不坠英国公府威名。”林晨哈哈一笑,跨出门去。 岑氏见事情有了结果,想着此时不过刚进申时,又刚应承下了办个花会议亲的差事,便也告退,准备归家。 孙老夫人与孙夫人姑侄二人携着手,送岑夫人出门,心中共同想着,自己往后怕是不能小瞧了她去。 议亲这招倒是好想,可后头摆明了是要将敏和郡主为了七殿下才大张旗鼓去送行的事儿宣扬出去,往后再拿今日这事儿说嘴,怕是也盖不过这桩辛密去。 这也算是做实了敏和郡主与七殿下的事,彻底断了旁人对七殿下的心思。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只是英国公府那头,大抵也是愿意的。 三人携手向外走去,亲亲热热的嘱咐着家常的话。随孙夫人一同来的嬷嬷看自家主母已经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只当是孙夫人也要归家去,便随着一同往外走。 正走到二门外,就见一人匆匆走来,站定问好行礼起身一气呵成。孙夫人这才看清,是沛国公身边随侍于川。孙夫人心里一突。 第三十五章 送赏 于川被沛国公遣来传话,显然是得了吩咐的,看四周没人,只有三位夫人和各自的心腹,几家常来常往,于川也都认得。 “小人于川,见过两位夫人。夫人,宫里来人了。皇后殿下亲赏了两方易州奚墨,让遣人叫您回府。如今内官还在堂中等候。” “诶。”孙夫人应了一声,急急告辞。“姑母嫂嫂,家中有事,我就先回了。” “等等。”孙老夫人一把抓住要走的孙夫人。问于川,“是你家国公爷让遣人叫你们夫人回府,还是内官到了就遣人叫你们夫人回府的。” “那易州奚墨,是易州贡墨还是奚公珍玩墨,描画的是什么可曾看见。”岑夫人急忙补了一句。 “回老夫人,内官进府时我就在国公爷身旁,是内官遣人来叫夫人的。那墨倒是不曾看见是什么墨,只说是‘奚墨’,没有旁的。”于川答的倒是清楚。 三人心想,看来孙夫人的行踪皇后殿下掌握的一清二楚,茂国公孙老夫人稍稍思索,便让孙夫人先行回府,不叫内官久侯,又叫来家中侍从将大公子追回,先前的谋划怕是要有变化。孙老夫人又叫来几个同各家勋贵都相熟的仆妇,去看看几家得了赏赐还是独独沛国公府一家。 看着孙老夫人井井有条的安排,岑夫人便也询问议亲计划是否如常。孙老夫人说是如常,只是这牵头的由头还要另选,不好让中宫觉得我们几家动作太多。而且本想借着热闹遍请各家的,如今恐怕也只能从相熟亲友和门第平平的人家里选了。 孙老夫人也有些气馁。岑夫人到觉得还好,她是读书人家出身,倒也不甚在意勋贵门第,比起祖辈英明,她更在乎家风如何。 岑夫人心下稍安,盘算着回去如何同丈夫说道这一件事,也告了辞。 这皇后的赏赐,还真的不止送了一家。内官来英国公府的时候,顾西影才起了没多一会,正盘腿坐在榻上同晚晴说着天气渐热,屋里的陈设也好换换。 雁栖院秦嬷嬷亲自来请,顾西影不过片刻就见到了侧坐在一边的女官。不是生人,是皇后身边另一个女官杏春。 皇后身为继后,并没有与陛下经历过潜邸时期,依祖制最多可以带十二个女官入宫。皇后贤惠,身为继室不愿越过元后,便按着元后潜邸时期一般,只带了八位女官,而身边最得用的四位,便是寻常按春夏秋冬排序的。 这杏春是最小的那一位,如今也有四十的年纪。也是同莲夏一样,自小看着顾西影长大的。与顾西影十分亲近。 “杏姑姑好。”顾西影叫的甜甜的,笑的也甜甜的。 “诶诶,奴婢好着呢,倒是郡主瞧着还没好全。夫人方才说您回来累了又小憩了一会儿?女儿家十二三正是好眠的时刻,难为郡主今朝为了送行起了个大早了。”杏春行了礼,赶忙答应着,说出的话也透着长辈的亲昵。 自打顾西影病了后,杏春就没有见过她,如今看着顾西影似乎还有些弱柳扶风,不免有些心疼。 简单问候过,顾西影便坐在了萧夫人身边不再说话,就听杏春笑眯眯的同萧夫人说话:“皇后殿下回宫,可对我们七殿下首次出征忧心忡忡呢,午膳也没怎么进。还是我们九殿下劝着,好歹用些。” 萧夫人跟着说着囫囵话,感叹着:“这可怎么行,殿下料理后宫辛苦,陛下离宫,更是费心,可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杏春点点头:“可不是呢。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是时刻注意着的。这不,我们皇后又说,感念咱们郡主今日亲来送行的情谊,难得一道长起来的孩子。便送了些小玩意儿来。” 一直立在杏春身后的两位宫女便捧着两个匣子走到堂上。杏春一一打开。 “这一匣子,是红石,黄宝和一些玉石珠子。别的不说,这些红石可以嵌在冠子上也能做耳坠子,配郡主那月白的珍珠箍子最是好看。 还有一袋子丹华花,是北边粟州今岁贡的,用来做胭脂世间最好,皇后殿下说像郡主这般年纪的女儿家,就爱摆弄些胭脂花粉的。就算郡主不爱,送给亲近的手帕交也是好的。” 顾西影听到珍珠箍子一愣,脸上挂着活泼的笑容,心里却想着自己这个发箍是才做的,镶嵌的珍珠是吴越姑母送来的珍品,只有宴会那天带了一次。怎么叫皇后都知道了。 杏春是个送礼的,话不会随意编排,那必然是皇后一字一句提到了的。 那这到底是是谁在皇后耳边提了,还是皇后不用谁提就能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顾西影下意识的看了母亲萧夫人一眼。却见萧夫人看着丹华花有一瞬间的走神。 粟州原本是长乐洲境内,母亲作为长乐洲惠安公主,长乐洲已经被大齐吞并近二十年。想来母亲也是睹物思故土。 看来这趟送赏没那么简单啊。顾西影下意识挺了挺脊背,整好以暇地听杏春往下说。 杏春仿佛对顾家母女两个没有一丝察觉,又欣喜的打开另一个匣子,自顾自介绍到:“这一匣子,是易州的奚墨,这两方是易州太守贡的文彩雁翔墨,这两方是奚公进献的珍玩墨,还有这两方是皇后殿下珍藏,是颍川田老公爷亲制的立心立德万世太平墨。都是墨质温润,抄书习字最好的。” 萧夫人听到是田皇后的父亲亲自做的墨时已经站了起来,表示过于用心和贵重。然后让秦嬷嬷收了起来。 顾西影看着匣子经过自己,伸手摸了摸那方珍玩墨,便抓在了手里,显得很是喜欢。杏春看着顾西影笑了起来。 萧夫人又见杏春也不是着急要走,又引着杏春入座,问道:“这赏赐是我们家独有还是?” 杏春也没有瞒着的意思,显然早就得了吩咐,准备了许多的话。 “那宝石玉珠是独独给郡主玩的。这墨却是去送行的几家都有。皇后殿下说他们能来一趟都是有心人,便也都赏了两块奚墨。郑王府有些不同,除了王妃还得了好些旁的之外,连着媛侧妃的母家也的了些。” 萧媛的母家那也就是萧夫人的娘家。萧夫人又道了谢。 杏春接着说:“沛国公夫人难得来一趟,也赏了两方贡墨。” 特意提了孙夫人,却是看着顾西影说的。 第三十六章 你来我往 顾西影想着自家哥哥从小病弱示人,一向是个文质彬彬才华斐然的名声,皇后赏墨应该也是对哥哥的关怀,更何况还给了两方田老公爷亲自做的墨。 田老公爷田令则,是颍川田氏的族长,当世大儒,天下读书人的偶像。田皇后乃是他的独女。 田令则成为国丈后不久便被封了承恩公,却是依旧偏居颍川,深耕学问亲自打理田氏族学,不愿来到京阳,如此为学问事必躬亲,更得天下学子敬重。 年过古稀的田老公爷坚持没有过继嗣子,将一腔热血都奉献给了学生们。田皇后送出他亲手制的墨,偏偏名字还是“立心立德万世太平”。 恐怕也是借这这些来告诉自家,顾郁彬身为顾家世子,往后想要走荫恩也好耕读也罢,只要德心持正,有皇后在一天,那便能保太平。以娘家人论处,不作威胁,只当承诺。 顾西影借着年岁小,微微走神。听到杏春特地点出沛国公府,那必然是有些与众不同。除了田老公爷亲自做的墨珍贵无比又含着亲密关爱外,珍玩墨和贡墨也是大有不同。 此次送行,观楼上坐的,要么是皇妃和皇子正妃,要么就是两个勋贵家的当家夫人,这样的人家,都是希望子息荫封,承恩袭爵的。真要说走文官仕子的路子是当真没必要。所以赏些把玩的墨品,做个珍玩摆件就好。 而那贡墨虽是贡品下赐,却是实打实的文房。这一样赏赐下去,是希望用功读书得以高升的。也就是想在仕途上有益,那必当笔耕不辍才行。都是激励学子的,对于不打算走科考路子的勋贵人家岂不是敲打和警告。 顾西影心下了然。 只怕沛国公府阖家没有什么文采,最浅显的意思便是那贡墨音同“共默”是要他们全家连带孙夫人走动着的姻亲一道紧闭口风,今日之事半点不许声张之意了。 顾西影却对杏春说:“杏姑姑,敏和独得这些也太贵重了,皇后殿下如此疼爱敏和,连敏和的穿戴都记得,可是要让阿铭闹说她偏心敏和了。” 杏春看顾西影不同宫里的公主们比,只说周广铭吃味的事,更添了一分亲近。“哪能啊。这些个红宝,就是咱们九殿下抓了添进去的。说是那日上府中看您,听七殿下念叨您有个那么大的珍珠什么时候带些红啊绿的才显气色,才央了皇后殿下装进去的。” 原来如此。顾西影笑的更深了。 “那好,算他给我添个吉祥。”顾西影没说是谁,就是娇娇俏俏的嘟囔了一声。十二岁的少女娇态,摆了个十足十。 “皇后殿下说了。儿行千里母担忧,远游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凶险异常的战场。郡主那‘康宁丹’何等珍贵,都给了七殿下防身,皇后殿下于公于私都对是郡主无以为报的。” 顾西影听到无以为报四个字,原本想着推辞两句,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萧夫人拦住了杏春的话头,“什么报不报的,敏和与阿煜,孩童之间的友谊,敏和可是允了阿铭,等来年他上战场了,这送别礼一样送一份的。要是皇后殿下这样隆重生分,咱们家可就不敢儿戏了。” 萧夫人说得玩笑,话里话外都是孩子的礼。毕竟康宁丹珍贵,正经拿出来,恐怕反而遭人惦记。皇后要是正儿八经的谢,往后出征还不被上赶着央架着必定要拿出来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再者说,无以为报这样的话传出去,君君臣臣的,还不被人拿住话柄。 杏春自然明白萧夫人话里的关窍,“这也就是我们亲近,私下说说。如今也是申时一刻,奴婢就先回宫复命了。” 杏春说着站了起来,却被顾西影又叫住。 “杏姑姑且慢。您既然来一趟,就帮敏和捎点东西。咱们也来个一事不烦二主。” 杏春点点头,顾西影就领着她往廊下去。院子里站了几个侍女仆妇,手里还提着些食盒。 “这些是南边润姑母送来的枇杷,午后刚到的。吃着最是润喉润肺,今日观楼上多少烟熏火燎的,用些枇杷才好。我本就想着往皇后殿下那送一些,刚巧您来了,不如就带回去。” 吴越的王妃顾润是英国公胞妹,在闺阁的时候,杏春也是认识的。 杏春点点头,心里想着还是敏和郡主心细,又看着几个仆妇手里大大小小的器具,有些不明白。 顾西影笑了,“虽然本没多少,只想给一些的。可是今日观楼上也是好些人。就说于昭仪,我同云晴公主玩的不错,她还夸我呢,也送一匣子。再说庆修仪,今日也说了许多话,嗓子定然不适,也给一碟子。还有阿铭,既然红石是他给我央来的,那就再额外给一碟子。只是这个碟子可是莲瓣双狐一套的,得让他小心放着回头要还给我的。” 杏春近看,就看到了大小器皿上都用花笺写了小字,画了金丸枇杷的花样,可见顾西影的细心。又听到她叫周广铭还盘子的话。又觉得好笑。便应声拿上了这些枇杷,装着少女的心思回了宫。 顾西影不知道杏春到底算是收没收到自己想要她转达的话,不过也没关系,无谓的耸了耸肩,就看到萧夫人站在身后笑着看着自己,眼中有无奈有溺爱。 “你呀。同她说那么多又做什么。左右你说了不在乎。何必提点她庆修仪的事。没得回头皇后殿下觉得你多思。” 顾西影撅了嘴撒娇”母亲,女儿是不在意,那也不能让那起子人随意拿了我做筏子给自己脸上贴金。” 萧夫人用手指点了点顾西影的额头,“偏你嫉恶如仇。” 顾西影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样子,“那我总觉着荆王一副鬼祟的样子,有其母必有其子,想来庆修仪表面上谨小慎微,也不是好相与,才不能让她拿了阿铭做面子。” “不可以貌取人。荆王怎么惹你了。” “女儿不是以貌取人,就是感觉,感觉。诶呀,女儿感觉很准的。”顾西影不想纠缠这个话题,毕竟上一世看惯他耍阴狠手段的事情不能拿出来说。 “母亲,阿兄今日‘病’好些了么。能吃枇杷么。女儿去看看他。”顾西影转移了话题,也不多留,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第三十七章 不问甘与酸 杏春回了宫,将枇杷带到了皇后跟前。正巧周广铭准备回自己那处,杏春便把顾西影单独给周广铭准备的枇杷送了,又说了那还不还器皿的事儿。 周广铭盯着枇杷笑的真心,答应得十分囫囵。又从给皇后的那筐里顺手捞了一把,嚷着“阿西也太过精细,就是果子再珍贵,这一盘子可哪够吃”的话,跃过门槛就跑了。 皇后看着小儿子圆润的背影,笑了两声,眼看着他跑远了。 莲夏带着几个宫人将大小的食盒抬了下去,杏春便与皇后说起了话。 “,除了这些,敏和郡主不曾再说旁的了。”杏春先是将所有的对话都复述了一遍,又将顾西影送枇杷的话单独说了一遍。 杏春从七八岁起就跟着田皇后,一直深得信任。她和莲夏两人虽然年岁跟田皇后差不多大,比不上另外两个大的有本事,可是要说亲近信任,她和莲夏才是真正陪伴田皇后从小长大的。 杏春最大的优点便是不擅自下结论,虽然时常会显得不会抓重点,可是自己听说复述从无错漏,一向是送赏传话的第一人选。 田皇后沉吟片刻。“听敏和的意思,反倒是觉得,于昭仪的话是否别有用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庆修仪那一番解围太过及时,反倒做实了于氏别有用心,让她有口难言?” “回殿下,奴婢不知敏和郡主话中深意。奴婢只觉得,今日的敏和郡主同几个月前相比,真的沉稳不少。以前郡主光彩夺目自不必说,却是个活泼飞扬的性子,今日却娴静洒脱,更是贵女典范。” “她就是这样的,想闹就闹腾一些,想安静那也是挑不出一点错处。往常也只在咱们面前娇娇闹闹的。在旁人面前或是骄矜或是任性。如今娴静,恐怕更多的是后怕。小孩子嘛,一阵一阵的。 她聪慧,又有她母亲给她把着,自是一帆风顺,想到什么就能同我们说什么。”田皇后笑着说起顾西影,完全一副自家孩子的样子。 “是。”杏春看着田皇后说起敏和自有一副自豪,心里想着往后怕真的是婆媳和睦其乐融融了。 “那些写着字的,你送过去,同他们也不要多说,只说敏和给的。另外各宫里也分几个,给阿倾也拿些过去。那孩子多少有些怯弱细腻,你们好生看顾些。”皇后心中还有一些思量却是没有说尽。只是很多话本就是揣测虚妄,多说也没有什么意思。 时近黄昏,天光尚好,开拔的营火焦灼着火油味还在京郊上空缭绕,雄壮的威誓还没有走远。 周倾在殿中喝了一碗养神的汤药,依旧四肢有些无力,殿内的小侍从回来禀报,皇后小憩起身了,周倾便收拾了一下准备前往凤仪殿请安。 周倾身边的近侍叫长寿,是周倾六岁那会在兽井遇上了大猎犬后皇后赐的。跟着周倾五六年,倒是一心一意的为周倾打算。看周倾身体没有好全,便想劝他不要去了。 周倾作为养在皇后膝下的小郡王,与宫里的公主皇子都差了一辈,再加上是先太子的遗腹子,总是独来独往的。 众人倒不是不想要对他关怀怜爱,可周倾本就清清冷冷,打小就冰冰的,一应事务又有皇后事无巨细的呵护着,众人再是热情也无处示好。倒是有几个对周倾还算关照的叔叔,契而不舍的往来,却也多多少少别有用心。周倾嘴上感激,心里却是明镜一般。 别看周倾与周广铭一样的年纪,却是心思细密心智成熟,心若琉璃的将自己过得浮萍一般。 周倾只带着长寿走在宫道上,静静地似乎在出神。自己这病了也有十几日,起初只是恹恹的乏力,每年入夏多多少少都会这般,也就没有在意。再后来宫里为征西斋戒沐浴祈求此行平顺,自己却越发病重不能见人了。 长寿还在轻声的劝着:“郡王殿下,自祈福斋戒起您身子就不大好了。您怕惹了开拔前的晦气,连御医也不曾召,斋戒又不见荤腥,连皇后殿下赏下的都没有用。今日午后好容易进了些膳食又用过汤药。御医说了,您不宜走动,还需静养才是啊。左右皇后殿下是不会怪罪您的。” 周倾走得充耳不闻,却因为实在气力不济,走一阵还得歇一歇,周倾倚在栏杆上借着力道,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宫里为征西斋戒虽不常有,这十几年来也有过两三回,再加上此次皇祖父企图一鼓作气破了西疆那诡异的烟瘴密林,全军都是热血沸腾憋足了劲的,宫中作为天下表率,将众位贵人拘在自己宫里斋戒便显得尤为重要了。更何况七皇叔作为中宫嫡子,头一次上战场,也是一桩值得重视的大事。 自己不过是时气转变有些积弱昏沉,哪敢在这个时候劳师动众。更何况自己的父王,是死于西疆之战的先太子,是皇祖父最看中的嫡长子,自己如果都不能尽心尽力的完成祈福,那这许多年来皇祖父皇祖母对自己的厚待也算是到头了。 有些事情可以体量可以照顾,可心中对自己的不喜只要是有那么一丝一毫,生根发芽之下,厌恶便会经年累月的长成参天大树。 宫中上下感念皇后恩德,没有什么能瞒得住她。自己病了这件事,皇后定然是知晓的。我一直撑着,也是为了让皇后这位宽仁的祖母再多念着一些我的好,毕竟这次的顺利,不仅有她的夫婿他的子民,更有她的儿子。 周倾出神,思绪万千,嘴边难免有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身似浮萍,也不过就是这般事事万全。若是自己父母具在,即使东宫尔虞我诈,也不至于需要如此殚精竭虑。 自己不过是偶然病了几日,便胸中灰暗,气力不济得对人对事都是恹恹的。那日见英国公府世子,神色泰然,芝兰如玉,只觉他身似弱柳胸有劲竹。原本对他还有生在锦绣里却只能受人怜悯的同病相怜之意。如今想来,他既是顾家的血脉,自然是不同的。 长寿还在殷殷切切的劝说。周倾悠悠然地看了长寿一眼,又好像透过长寿在看其他什么。是了,自己身边的侍从是皇后自内廷挑上来的。 身庚长寿,福顺祥康。 这八个字便是皇祖母对自己最大的期盼与爱护。 第三十八章 失之毫厘 只是七皇叔身边的叙阳,叙老将军的长孙,其父是右骁卫长史,又入过五府官署,叔父在金吾卫,舅父亦在,虽是两个不起眼的都尉,可是一家均在天子亲卫中任职,乃至于他小小年纪便能侍奉在皇子左右。五年大军西征,叙阳的父亲,叔父均身先士卒,战死沙场,叙老将军一家仅剩了叙阳这一位男丁,陛下念叙家忠义,更是加赐了官衔。 而跟在九皇叔身边的陆塬,与长寿还是同龄,几乎同时被选进宫的。可人家即便家中败落,托子入宫,那也是宁阳子的幼子,家中有正经爵位的勋贵,母亲也还是在册的县主。 而长寿 “行了。”周倾制止了长寿的苦口婆心,低声训诫道,“皇祖母自然不会怪罪与我,可是我既为皇孙,不说晨昏定省承欢膝下,今日陛下与众位叔父都出征,若是也忘却请安,这般心安理得的静养。这又哪里是做孝心表率。皇祖母疼惜我,我更应当时时事事放在心上才是。往后你不要再劝说我这些了。” 长寿心中一惊,赶忙告罪。他自服侍周倾以来,周倾向来是好说话的,心思细密为人温和,哪怕宫人犯了错,也都是轻声细语的说上两句。平日里都是按部就班的万事不在意,自己怕是做惯了主,僭越了。 “那奴扶着殿下些。咱们慢些走。”长寿见周倾有往前行,赶忙搀着周倾,再也没有一句劝说的话。 周倾也不再多说什么,就是点点头。小小的脸上一片平静。长寿却是心惊,总觉得平日里自己对于自己这位主子过于随意了,这哪是少年和善绵软,分明就是而立之人都鲜少做到的心境和定。 周广铭快步在宫道上走着,迎面就见了缓缓而来的周倾。周广铭起先没有在意,还是身边的随侍陆塬小声提醒,他才慢下脚步。 周倾在周广铭还没过廊道拐角的时候见看见了他,一道身影走的很快,脸上不见丝毫忧虑,很个人笑吟吟的,似是从凤仪殿出来。 宫中似黄金屋,如拉人下坠的旋涡,本就鲜少又这样明快天真的少年郎,更何况是在旋涡中央的嫡皇子,更是率真难得。 周倾慢悠悠的走近行礼,见到周广铭手中抱着个食盒,看着不似皇家御制,心中倒是泛起一丝好奇。不过能让周广铭这样宝贝似的抱在手里的,想必也就是敏和郡主送来的东西。 敏和郡主同周广铭关系可真好。周倾想。 周倾与周广铭同岁,两人本就一同养在皇后膝下,周倾心中对周广铭有些羡艳便会亲近些,周广铭却是这样那样的瞧不上他。倒不是真的心中只分嫡庶贵贱,惦记周倾是元后嫡亲的皇孙。只是总觉得周倾人小心思多,整个人就站在你面前,却也看不透他心中究竟盘算什么。就好像谁都是个盘算着害他的小人一般,让人横生气闷。 周广铭本就直来直往的性子,同人交往还是更凭本心好恶多一些。猜不透就不猜,看不明白就躲远一些。经年累月的,便也是一看到周倾便不喜。 只是周广铭受了周倾一礼,也没登时就走,就冲着一声“九皇叔”那也得寒暄两句。 看着周倾憔悴的模样稍稍关心了两句。叔侄两个寒暄得有来有回,远远瞧着是一团和睦。 周广铭看着天色,丢下句“身体不好就别多想心思”就又步履匆匆的走了,将周倾甩在了后面。 他向来对谁都这般随意,丝毫不会在意周倾有没有多想。陆塬礼数周全便也行得慢些。便看到周倾稍稍侧过头,若有所思的又看了那食盒一眼。 “主上,方才小郡王似乎对咱们这食盒很感兴趣。一直瞧了回,咱们错了身,他还在回头。”见周广铭坐定,满脸的喜气。陆塬说得有些小心。皇后吩咐过,祥康郡王孤弱,又与九殿下同龄,这差着辈的多少都要让着些。 周广铭听了陆塬的话,笑容不减,“他爱瞧就让他瞧好了。真是好奇也好喜欢也罢,自己自然知道开口。不然也就是瞧瞧,没得那些个旁的什么意思。左右他去给母后请安,也会得些赏赐回来。既然都一样,我何必在那宫道上穷大方装给谁看。” 陆塬听了直点头,想着到底是得天独厚的嫡皇子,就是气壮通透。就见周广铭将那枇杷一股脑的装进桌上的碧玉鎏金花铛内,小山似的好看。 “祥康小小年纪,也不知道一天天琢磨什么心思。”周广铭摆弄着这些果子,又说:“那敏和是多厉害的人啊,不过比我大了几个月,便处处指使我。要是叫她知道给了我的东西,我随意给了旁人,就她那个脾气,我还不知道要怎么给她做牛做马呢。”说着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小胖手愤愤的擦了擦原本的碟子,“打小就这么厉害,等做了我嫂嫂,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陆塬哪里敢听他抱怨这些,他是打六年前挑上来服侍的,虽然比不得叙阳与皇子们呆着的时间长,却也是跟着众人一道长大的,那可是眼见着敏和郡主如珍似宝的在一众皇子公主间孩子王似的长到今天。 陆塬口里应和着,看周广铭将碟子擦得锃亮,伸手就想接过来。“这碟子卑职收起来,郡主可是让咱们还回去的。” 周广铭打掉了陆塬伸过来的手,顺手塞了几个枇杷在他手里,又将碟子一收。“谁说要还了。她叫还我就还。不给。” 陆塬也不多劝,“诶”了一声,将枇杷揣了起来。 杏春到了庆修仪的呈阖殿时,庆修仪正在偏殿的佛龛前为陛下与众将士祷告,嘴里诵着经。杏春本没想打扰,却是庆修仪身边的女史出声迎接,庆修仪放下手边的珠串,赶忙迎了出来。 杏春表明来意,又说着侍敏和郡主得了些北边难得的果子,挂念着宫里的诸位,今日观礼一道受了烟熏火燎的烟火气,熏喉伤肺的,吃这个润润最好,便让婢子带回来,借我们殿下的手给众人吃个新鲜。 旁的杏春倒还没多说什么,庆修仪便一边说着敏和郡主是个好孩子,一边推说希望皇后没有觉着自己多嘴。 话里话外娴静守礼,谨小慎微。 句句不说于昭仪别有用心,却又句句提着皇后殿下看好的儿媳人选是多么的万里挑一,合适又贴心。 第三十九章 知音知味 庆修仪话说得巧妙,除了夸奖敏和郡主心系皇后,孝心可嘉,又说了些行事大方的话,旁的真的一个字也没有提。言语慰帖态度欣喜,势必叫让杏春都觉如沐暖风。 也许是已经先入为主的觉得庆修仪并不是真的良善之人,杏春听着就觉得庆修仪是要将于昭仪的口舌之事坐实,什么话也没有接,只说身上还有要紧差事,三两下就走了。 庆修仪热情,一直送杏春到了殿外,看着杏春缓缓远去的背影,才转身又跪回了佛龛前。 自己也不是那山林枯木,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今日也算是强出头了一回。在场的哪个不是聪明人。自己那话怎么样都会从接话变成解围,再从解围变成我这个人平日里是藏着锋芒的。 藏锋于人前,怎会无所图。 这不,敏和郡主的枇杷就是谢礼,也是揭开自己平日里无为无求遮掩的挑杆。 事到如今,哪怕被从此惦记上,也是要争一争的。自己眼看着要五十岁了,依旧被当做是先皇后的人,那要何时才能得到田皇后的信任。若是陛下薨逝,自己能否入王府荣养,那还不是全凭皇后旨意。 再说,那于氏入宫与谁都不交好的样子,又出身高贵,自己就不信皇后真的能容得下她。要不怎么于昭仪与陛下也算亲近,可得了云晴公主后再也无所出了呢。 庆修仪心中念头翻滚,略微有些欢喜又继续诵经。 人在这四四方方的宫殿里,总是要有些盼头。 于昭仪的流霞殿离皇后处本就更近一些,杏春是带着人先绕远去的庆修仪处,又没有隐瞒行踪,于昭仪自然是已经知道皇后分赏各处的消息。 于昭仪年纪尚轻,总是不似宫中其他妃嫔一样按着晨昏定食的点来进食,纵然宫中规矩大,皇后也如长姐一般,从不用这些细小的规矩拘着各处,只要是品级够了的,爱支个小厨房还是爱做些旁的都行。 此时,于昭仪便捧着八珍血燕羹小口小口的吃着,听着霞馨禀报。霞馨先是说皇后拨了一大堆的东西赐出去,也不知都去了哪里。又说杏春带着七八个宫娥浩浩荡荡的出了宫,又陆陆续续的回来。 走时是一道走,回来却不是一道。杏春回来得最晚。皇后是小憩了片刻才等回来了杏春,后来又劳师动众的阖宫赏赐物件吃食,还说是敏和郡主孝敬皇后殿下的。又是给敏和郡主做了面子,又是福泽六宫。 “。。。绕远去了呈阖殿。就是一些枇杷,劳师动众送进来,皇后殿下这么赏下来阖宫都惊动了,郡主还不是东宫的主母呢,就能这样。就算自小在宫里长大的,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呀。还说什么烟火缭绕熏着众人了,蜜金丸当季又适口。。。” 霞馨说得抑扬顿挫,脸上小表情飞扬着,倒不是她壮着胆子编排中宫,而是她从十三四岁就跟着于昭仪入了宫,又是个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性子,一向单纯惯了,自家昭仪问什么她就说什么,只是这于昭仪听着桩桩件件却是头也不抬,也不知听进去没。 “行了,回话说事就是,怎么还揣度起皇后来了。”于昭仪把手中的小盅一放,直接打断了霞馨的话。“这都入夏了小半月了,这羹明日起不必做了,吃得腻口,小厨房里剩下的都赏你了。” 霞馨“诶?”了一声,自己正说的兴起,兀的被打断,一时还真的是没有反应过来。 于昭仪也不是真的怪霞馨,只是往下又说“他们做什么都是他们的事情。赏了谁罚了谁与咱们也没什么关系。送枇杷这种雨露均沾的事儿,你也别说什么杏春给了庆修仪那,没往咱们流霞殿来。就是为了面子也不可能这么对我。就算敏和小性子,皇后真就由着她么。” 霞馨应了声是,心中嘀咕什么叫跟咱们无关,咱们不说始作俑者,那也是因为您的话头挑起的各种心思啊。怎么就跟咱们又无关了呢。 只是霞馨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置喙的事。看着桌上还剩半盅的羹,劝到:“昭仪,别的都不关咱们的事,只是这八珍血燕羹,可是补气血的上品,国公爷好不容易弄来的,可是比宫里那些固本的汤羹都要好。您不能就不用了呀。” “行了行了,这个那个补的这五六年,什么没吃过,有用早就有用了。你别劝我了,有时间偷摸吃这些,不如真的挑些我爱吃的,心情好些指不定还能有用呢。”于昭仪袖子一挥,一番话说得任性又泄气。 她的云晴公主生的艰难,之后又似乎有些伤了身子,休养了好一阵子,于昭仪本就对子息男女不是十分在乎,再加上陛下毕竟也上了年纪了,怎么会再随随便便的怀上龙裔,这也不是光补身子就有用的。 霞馨还想再劝,就听外头说着杏春来了。霞馨将案几上的小盅撤下,人就到了正殿了。 杏春面上含笑,一点也没有什么异常。送完东西就走。于昭仪也是平平静静的,觉得一切如常,徒留霞馨一人摸不着头脑。 没有试探没有敲打,什么也没有? 于昭仪口中正有些腻腻的,随手就吃了一个。转过头来看着霞馨一脸呆相,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呆头呆脑的。有这愣神的劲儿不如你去瞧瞧云晴那个丫头又在做什么。果子难得,她爱吃这些新鲜东西,你拿一些过去。” 于昭仪支使走了霞馨,便也有些出神。她毕竟也三十多岁了,又不是真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怎么会真的全然不将事情往细里思量。 今日这事,本就发生在大军拔营之日,自己也算是一时有感而发,就算心里是觉得敏和郡主与周广煜不合适,可是宣之于口却也怨不得被别人拿捏了去,踩着自己献殷勤。 西征,开拔,英国公府,本就千丝万缕的敏感。自己那个胆小的嫂子更是当下就稳不住了。庆修仪那个面人一般的,今天那一句巧思也是把自己做实在了别有用心上。 皇后明面上不说,私底下肯定也少不了赞赏。 让杏春各家赐礼,也不过就是为了封口。左不过就是些箴言墨块的看着吉庆又暗含敲打的物事,端的就是个恩威并施的中正样,那必然就是信了庆修仪的做派。 可是杏春回来后,风向却似乎变了。对自己的抬高没有,敲打也没有。就连送赏赐顺序也似乎变成了先远后近顺路为主的家常路子。 第四十章 识趣与偏见 于昭仪稍稍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变了风向,为什么杏春今日的行动线那样完整清晰。 田皇后名家出身,最是端方大气。今日里自己能让霞馨打听出来的行踪,那必然就是皇后打算摆在明面上的。要不然定然不会让任何人知晓。要不怎么霞馨出去了两回,却只有在杏春回宫之后带来了行踪消息呢。 那必然是因为在杏春回宫前,出宫赐礼这事是对自己保密的。 那其中的关窍,必然就是敏和郡主本身了。想来是她提点了杏春。 这敏和郡主,竟然没有先入为主怨上自己,真不愧是顾家的女儿。于昭仪看着碟子里的果子心中慨叹。 这样玲珑明艳的女儿,若是嫁给了老七将来正位中宫,一辈子不偏不倚地困守在宫墙之内,真是可惜了。 凤仪殿内,周倾周周正正的行了大礼,被莲夏亲亲热热的扶了起来,坐在了一旁的绣垫上。 皇后在正殿端坐,笑得慈祥,说着四月里虽然入了夏却也依旧有些寒冷的叫上了热牛乳,又嘱咐宫人送了些葛根山参的温补药材让周倾一并带回去,想来也是知晓了他身体不好的境况。 周倾也是笑着谢了皇后,说着皇祖母慈爱的话,没有提起自己在宫道上遇上周广铭的事。本来自己就是来请个安的,一不是卖乖二不是寻得关注,多说多错,何必显示自己。 皇后一时喜爱周倾懂事,又一时怜惜周倾年幼失孤,小辈之间向来对周倾这个孙儿辈的头一个偏心一些。这民间常说祖辈疼长孙,爷娘爱幺儿想来也是不无道理。除去养在宫里不算,周倾也是唯一一个断了奶的年纪就被封为郡王的。 一时倒变成了皇后说着周倾听着,安安静静的像个贵女公主似的。不过是说话的功夫,皇后便又赐了食宴又赏了衣料。等到周倾看到看到宫人捧出的一碟子枇杷时,还是多看了一会儿。 莲夏逗趣说道,这季节京阳本没有这个,还是敏和郡主的孝心,既然是个稀罕的,便阖宫都尝一尝。 周倾哪里不知道这是皇后的意思,却是一点没有占了敏和郡主的功劳,也算是准婆媳间相处融洽了。周倾起身谢了谢,便顺势说起了,月初去了英国公府上,众人去听谋略兵法,自己独自游园的趣事。 正说到自己一时贪看碰倒了水榭里的碗莲湿了一身好不狼狈时,杏春从殿外进来,整个人笑意盈盈的,站在了一边。 周倾微微笑笑,又夸起了英国公府家里有着吴越的水忆精巧让人啧啧称奇之处颇多,自己到像个稚子顽童一般弄得一身脏污,还是顾世子借了自己旧时的衣裳为自己解了围。 周倾不说为何没有侍从跟随,也不说为何出门做客车马中没有备用的衣衫,只说自己小儿顽童。 皇后倒是没有多想,只当周倾说到要去还礼时,杏春却是接了话。“这恐怕不巧,婢子今日到那英国公府上就听说了世子又病了,日也没见好,府上是见怪不怪,只是郡王殿下要是探望,只怕是见不到人了。” 周倾笑容凝了一凝。想着也是,自己这十几年里,敏和郡主是常见到,见到她哥哥的次数倒也屈指可数。也不觉得可惜,说自己是一时兴起,自己身体还没好全,也不便给大家添麻烦。 皇后倒是感叹了几句顾郁彬这孩子也是可怜,自小落下的病根,又是寒弱之症,一年中大半在病着,又嘱咐周倾养好身体,不要觉得自己年岁小不当回事,若真成了累年积弱,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周倾应了是,看皇后主仆似是有话要说便告退了。 莲夏看着周倾走得远了,便对皇后说,“奴婢瞧着小郡王也是心肠娇软的人。明明同国公世子没见过几面,方才一瞬倒是有些担忧之意。倒是有几分真心。不似平时冷冷清清的样子。” 皇后但笑不语,杏春却说,“郡王打小心思细密,想必是对世子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不管是有几分真心,也是他们孩子的缘分了。咱们呀,只管服侍好主子们,可管他们孩子呢。” 皇后笑出声来,瞥了杏春一眼:“十来年前就说放你们出宫嫁人,你们都不愿意,现在倒是说嘴这些孩子们了。真是越来越回去了。” 杏春撇撇嘴似是不服气,“那奴婢本就是觉着小郡王在宫里跟谁都玩不到一起去,弯弯绕绕谁也猜不透他,如今能对顾世子稍稍关心些,也算是稚子心诚,有了几丝人气,不然总是闷着,也不大好嘛,这不回头还是要咱们殿下这个皇祖母费心。” 莲夏没有就此打住,似乎是不大喜欢周倾,“奴婢倒是担心小郡王大了,谁不去关心,偏偏怎么就盯上了英国公府的。本就捉摸不透他想什么,还是不要就此放任了。那回他是怎么去的顾家,咱们心里又不是没数。” “好了。那天的事不要再提,咱们就当是不知道。他是凑巧还是真的有预谋,只要敏和与阿煜一条心,他就翻不出什么花来。” 皇后制止了莲夏再说下去,倒不是真的不关心,而是不管周倾去英国公府是刷存在感也好,还是去接近顾西影也好,又或者想要走一条迂回的路子,结识顾郁彬也行。终归是徒劳无功,对于顾岳一家人的秉性,她是十分有信心的。 这位遗腹子小郡王,是被有心人摆弄,还是心有不甘,是主动也好被动也罢,只要是一只困兽,就没关系。 这不就是从那天一病到今朝了嘛。 皇后看了看杏春。杏春便把自己亲自走了一趟的宫室都娓娓道来。庆修仪的惊喜和于昭仪的平静,杏春把自己听到看到的都事无巨细说了一趟。 皇后定夺着,觉着近日也不必多搭理他们。便一如往常的摆了饭。 一切都一如往常。可又如何能真正一如往常呢。 顾西影一如往常的走在松涛居外的石径上。松涛居不似雁栖院庄重,也不似听岚院繁华。反而青松翠柏花木葱茏。与其说是国公府里的一个院子,倒不如说是一处别居。 往常顾郁彬不是在外书房就是在花园水榭,也只有称病时才会足不出户。这十年间,每月总有那么一旬半旬的时日在静养。 第四十一章 往事历历 看似比静梧苑澜还幽静几分的小院实则被护得密不透风。顾西影一路走来,思绪万千。 国公府煊赫,除了当年功劳外,多少也有陛下做给天下勋贵看的意思。别看父亲自幼陪伴先太子,在陛下身边长大,陛下待父亲亲如子侄,再亲那也是朝堂臣子罢了。 论军功,父亲自幼在军中历练长大,从第一次披挂到成为主帅不过三年,作为主帅定北征西十年间,纵然战功无数,可是同样的老将也不少。 哪怕古时霍帅封狼居胥是为冠军名留青史,全的也是当朝皇帝的尚武之心。 更何况父亲解甲也已十年。说到如今依旧束着边陲的军威军心,不过名声君心之流水。载舟覆舟也就是陛下的一念之间。 国公府此时不做磐石纯臣便是自寻死路,哥哥自小落水是意外还是暗害,这十几年间也是查得毫无头绪,毕竟在那个本就风雨飘摇的时候,考验臣下出色下一代的忠心远没有下一代根本靠不住来得便捷。 也许从那时起,顾家就习惯了对于世子的过度保护。又也许是在契而不舍的几年之后,在顾郁彬病愈之后。 向来这座府邸,都是由顾西影去打头阵。顾家的一切应对皆是顾西影的反应。所以她一直荣耀加身,毫不收敛,任性妄为。 装久了就会累,装久了就会信。 顾西影想起前世今生,不管何时,自己都锋芒毕露的将自己当做一家人的铠甲,父母对自己万般好,原本也不愿意让自己那般跋扈示人。可是自己年岁渐长,自恃聪慧,才会义无反顾的踏上这条路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心生怨怼的呢。 是从皇后薨逝,周广煜即位无望,父母让自己考虑是否另择他婿开始么,还是从自己在感情中狼狈不堪求而不得被兄长心疼劝说却恶语相向开始呢。 把所有对自己的好都当做是针对嘲笑,把所有关爱推开,自顾自的献祭,献祭自己,以求情爱。情爱越不得,自己越苦痛,越是拒绝所有的拯救。 多么可笑。 那时的自己仿佛一个浑身是血却固执拒绝家人救助的恶兽,临阵倒戈与爱我的人兵戎相见。 是对亲情的屠戮,是对家人的虐杀。 最后的争吵是什么,在前世已经过去近二十年,顾西影已经十分模糊。 只记得自己歇斯底里的痛诉着付出与伪装,将所有的兄妹情深统统撕碎,曲解成自己的荣耀不过是用来保护顾家延续的浮光掠影,是被算计献祭得连爱人都无法得到的虚假门面。 然后不顾父母的痛惜与兄长的错愕,毅然决然的逼迫父亲放弃一切去强求来本不属于自己的婚姻。 具体付出了什么代价,自己不知。 直到那时,直至后来的辰光里,自己还是被保护的。 只是怎么会没有一丝端倪。 父亲不再每两年去边境巡查,顾家的暗卫,故旧,交出去了多少,从皇帝日渐轻慢的态度就能觉察。 敬重,爱重,重用,利用。这样的差异,经年累月,谁都看在眼里。 后来哥哥怎么样了呢。为了保护顾家保护自己,不得不放弃好原本计算过的路,又做回了天子亲卫。将原本紧紧握在顾家自己手里的前途软肋又交还给了无情的天子。 追求情感的纯粹固然没有错,可是为了这样一份意气之争一般的占有欲去伤害这世上最爱自己的人是何等的愚蠢。自己真的是昏了头。 顾西影看着院中的一草一木,深深地唾弃自己,就见顾郁彬从正堂走了出来。看到妹妹似乎情绪不佳,面露探寻的看向晚晴。晚晴陪顾西影从雁栖院一路走来,想着自家郡主方才还是高高兴兴的模样,一时间也是摸不着头脑。 两人一个瞪眼一个摇头,顾西影不禁噗嗤一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呢,一时高兴一时不高兴的。”顾郁彬低声叹了一句,“林间竹下难免露重,快些进来。” 顾西影“诶”了一声,脚步轻快的走进了顾郁彬屋子里。 往事已矣,多思无益。这一生,不论如何都要爱家中的每一人就是了。 一进松涛居,顾西影便闻到一股经年累月的药味。男儿居处少点熏香,只是这药味却是常年蒸煮着,浸染着,嵌在每一根木梁里,透在每一块墙砖里,丝丝密密,点点滴滴,都昭示着主人的病重。 只是顾西影知道,这药味虽然与治寒弱之症的养生汤药相似,却也只是日常养生罢了。只是障眼法。 国公府对世子的保护都已经做到了气味这样的细微处,可见细致。可是这样细致的布局,却被自己给搅了。 顾西影扁扁嘴,没说什么。顾郁彬对顾西影甚是喜爱,甚至是有些溺爱。不仅是因为两人一母同胞,更是因为顾西影自小圆润可爱,更是时时刻刻护着自己。自己年岁小时身体没有痊愈,那时不算风雨飘摇,可是京中世家勋贵一个个或贬谪或被收权,英国公府也被众人盯着。 那些不敢挑衅顾家威严的世家如何猜测帝王君心呢,自然是拿小孩开刀。 自己是一个被名医大家都断定的孱弱废人。哪怕小孩欺负了自己,只要说一句见谅得罪,还真的能打上门去嘛。 大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皇帝知道了也不过一笑了之。 试探,欺负,出气。自己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母亲若是再无所出,自己不过是一个废人世子,母亲若还有所出,英国公府又怎会留个废人当世子。 可是,大人不便出面,有人能打上门去。哪怕去宫里撒泼打滚,自己的妹妹也一定要立时报仇。不仅动手打人,还要他们全家赔罪。哪怕对方已经是个八九岁的男孩,妹妹也敢一个巴掌拍在人家的脸上,口中发出幼兽般的呜咽,嘶吼着“我乃陛下亲封郡主,你敢还手我必叫你日日被你家中责打。” 那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一次两次,京中总会传出闲话,可伴随着陛下总是维护妹妹将父亲的功勋挂在嘴边,那些跃跃欲试的人家才写了心思,日渐热络阿谀了起来。 顾郁彬也没问顾西影怎么突然过来,只是拿了两碟子蜜饯,让顾西影吃着玩。顾西影也就是日常关心自己这位谪仙一般的哥哥。 顾西影现在总觉得自己好像年岁很大,看顾郁彬就跟看小孩一样,也是新奇。 第四十二章 不婚 兄妹俩说着家常,顾西影突然发现今日在松涛居的都是素荣,并不见素欣。虽然这素荣素欣都是顾郁彬的贴身侍从,但一向都是素荣管着顾郁彬外边的事,素欣在家贴身跟着的。 “素欣怎么不见人。是上母亲院子里搬枇杷起了么?”顾西影也没忘记今日新送来的枇杷,随口问道。 “素欣有点事,我让他出去了。”顾郁彬对妹妹留心自己的身边人身边事,有些高兴,又有些不高兴。大抵家中有妹妹的,都有过这般心情。 顾西影点点头,又觉得不大对,要是有事,一般也是让素荣出门。顾西影突然想到,素欣,他还管着顾郁彬手底下一支十来人的长乐洲影卫。“谁出事了?” 顾郁彬见顾西影两腮圆圆微微瞪着眼,觉得十分有趣,也没有瞒她。“不是刚出的事。前两天,郑王府没了个孩子。是个刚成型的男胎。这个孩子没得蹊跷。都说没问题,王妃也不闹,还一本正经的说是愿以子嗣佑我将士旗开得胜这样的话,得了陛下好一顿宽慰。 毕竟是个皇孙,我便留了心,传信给了外祖那边,舅父说此事与表姐无关,我也知道无关,只是不知道王妃心里怎么想。叫素欣带人去查一查,要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与表姐无关的,那就拿在手上,省得来日被攀咬。要是能拿到凶手,跟我们家一点关系没有的,那也能看看什么时候卖郑王一个人情。总归别叫咱们太被动。” 顾郁彬实则是有些担心这个事儿如果跟萧媛扯上关系,那就是跟母亲的娘家有关,别被人攀咬上长乐洲旧势力,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势必与自己家脱不了干系,就算顾家的陛下信任,那也大有文章可做,几次下来难免不会出现信任裂痕。又或者被郑王拿着把柄要挟自家站队什么的也是麻烦。 顾郁彬却没说这事儿要是跟萧媛有关系会怎么样。只要顾家出手了,不管怎样都会是没关系的。只是顾郁彬也是希望这件事本身跟萧媛,真的没关系。 顾西影今天也听道萧媛说了一嘴这件事,却没有听得分明,倒是有些印象,“我今日怎么听到说这件事郑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审过,已经尘埃落定了?” “是。但是郑王的尘埃落定只是他那一头的。是为了不耽误出征也罢,是为了旁的也罢。总归只在他一念之间。这次我用的是母亲给我的人,那些人里有一位擅长追踪术,任何蛛丝马迹都能找到关联找到与之相关之人,不管是做事还是寻人,我都愿意信他。” “要我说,这事十有八九就是郑王自己做的。郑王府里,没人不敬着王妃。不仅她为人和善手段高明是一等一的贤惠,更是北周王的侄女。当年迎娶北周庄郡主必得上天眷顾的预言在北周大巫的传播下无人不知,谁敢对郑王妃下手。也就只有郑王自己了。他既所图不小,怎么能叫自己现在有一个有着别国血统的嫡子呢。别说现在了,郑王妃,永远不会有儿子出生的。”顾西影虽然对这件事知之甚少,却十分了解周广炤的为人。狡诈多疑,精于谋算。故而说话十分不屑。 “郑王与咱们家关系也算不错,你原是这样看他的?”顾郁彬没想到妹妹的点评如此辛辣,甚至是武断,却也只是稍稍有些疑问,并没觉得哪里不妥。 顾西影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不过你的猜测我也有过。所以才去查查。郑王离京,明面上也好暗地里也罢,以他的细致,应当都处理干净了,只是这世间发生过的事情,总有痕迹留下,我也算是查过才安心。”顾郁彬不是自负的人,他处事准则是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也许是年幼时有过太多失望,让他总是谦逊又细致,温润又平静。 顾西影歪着头看着顾郁彬,眼神有些揶揄。“我的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仔细厉害,妹妹竟一点都不曾见过。” 顾郁彬小脸一红,“促狭鬼。” “哥哥侃侃而谈的样子俊俏极了,以后也不知道能讨到什么样的嫂子。”顾西影的记忆中,顾郁彬总是孤身一人,虽然不至于孤苦,却也还是想着顾郁彬以后的人生。最好就是有妻有子,幸福美满。 顾郁彬却是无所谓,总觉得最近顾西影好像有意无意都在提及婚事,自己的,她的,或者是旁人的,不管怎么样都过于关注了。作为男子,作为兄长,顾郁彬还是希望妹妹的年少时可以多些无忧无虑的。 顾郁彬看看她,却见她眼中玩笑全无,十分认真的模样。“兄长,阿西是真的希望你能娶个好嫂子,好好照顾你。与你琴瑟和谐,携手一生。” “你啊,自小想什么便一定要去做,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你就只管高高兴兴地就行,别再风风火火的真的惹出事来。”顾郁彬看着妹妹明亮温暖的眼睛有些感动。 “我是认真问的。” “行,行,行,阿西关心兄长,问得认真。那我不妨告诉你。我并无成婚打算。我们自小就明白,咱们府上有多简在帝心就有多如履薄冰。为此我必须以废人之身示弱,若是娶妻生子,顾家有了嫡孙,我的示弱又有何用,总不能再让我的儿子步了我的后尘,也被算计成一个废人,可若是不准备生子,岂不是白白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更何况,若是娶个外人进来,日夜相对,我的秘密很难守住。与其日日做戏,真心难留,不如自在的孑然一身。 我日后是要走文臣路子的,若是迎娶清贵之家,文武太相合,也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可若是太过在意这些,又很难合心合意。总归,我的婚事要是称心如意,阿西,你便不能恣意了。 不管如何,哥哥还是希望你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什么也不想。” 顾西影听着顾郁彬的一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在为顾家和自己打算,心中十分感动。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听到又是一回事。一时间有些泪结于盈。 顾郁彬却只是拍了拍妹妹的头,笑着说这些陡然母亲去操心就行了。自家妹妹只要过得高兴就好。 “阿西也想让哥哥高兴。”顾西影声音闷闷的。又在心里骂了自己数遍混蛋。 “你高兴了哥哥便也高兴。” 第四十三章 一个孩子 四月底日头正好,京阳的各家各户都在购置兰草香花,翻晒些艾草菖蒲之类的,英国公府自然也不例外。 花园管事得了吩咐,单收拾出了一块晾晒的地方,仆妇们也都想着祛邪避讳沾沾药气,参与的是热火朝天。 自古五月是为恶月,蛇虫鼠蚁开始出没,邪气蒸腾,不宜断自家草木之类的生长之气。再加上药草本就五月开始遍地,所以齐国的民众每到五月前,都会外出采野寻灵,而高门大户也会按照习俗,将端阳节需要用到的草木类品先购置齐全。又因端阳日重五,因而是恶月最毒之日,当以浴兰挂艾,躲午祭神。 而在长乐洲端阳节又叫中天节,当祭龙奉天,习俗与大齐又有不同。是以这些活动节庆,从前的顾西影并不甚在意,只是当个孩子在各种节日中肆意玩闹。再者各种花卉宴会,宫宴家宴无数,顾西影更是懒得应酬。 只是现如今,不论是祭天祭神还是祭龙,顾西影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多了一份虔诚。 这一日,四月廿八,顾西影正在后花园看仆妇们晒花草。正看到多日不见的素欣匆匆从花园走过。 按理说从前院去松涛居,并不需要经过这个花园,而松涛居为了方便顾郁彬也有单独进出府里的侧门。 顾西影当下就明白了,素欣这是来找自己的。 “倒是把我当成小猫儿了。”顾西影嘟囔着,觉得顾郁彬也是当真有意思。带着晚晴就往松涛居走。 花园去往每处院子基本都有树荫花藤,晚晴便没有拿着遮阳的小伞。 顾郁彬看着自家妹妹果然片刻就来了,站在门口温和地笑着,“正猜你会不会来呢。素欣说你必是看到他登时就来了,到是被他说中了。” 顾西影看着哥哥眉眼弯弯如一副山水美人画卷一般,也跟着笑了起来,“哥哥长我这许多年岁,如何拿身边的素欣逗猫一般钓我过来,怎的有事还不能传一声,偏要我做了赌局。”说着撇了撇嘴,一副骄矜的小女儿模样进了屋,让顾郁彬和晚晴都笑了起来。 顾郁彬桌上已经摆好了素日里顾西影爱吃的东西,想来素欣并不是刚刚回来。 素欣见两位主人已经坐下,顾西影又一副期待的神色,便躬身说起自己的调查来。那婴孩是谁人下的手,为的又是什么,倒是与顾西影兄妹二人猜的大差不差,这件事处理的也算是天衣无缝,只是要躲过郑王妃的眼睛却不容易。顾西影全程一副料中的神情反倒让顾郁彬又多看了几眼。 妹妹早慧他是知道的,只是这样的皇家辛密的腌臜事儿竟然听得面不改色,实在是难得。 自家府里干净,家人和乐,主仆一心,父亲身为国公,心中府中也从来只有母亲一人。族人太平,亲眷也少有乌七八糟的事情需要求到家里。 妹妹自幼有父亲母亲用心教导,为的也是支应门庭,应当没有经手过这般脏事,却能云淡风轻的听着郑王府的这桩事,说到底妹妹只有十二岁,为了这个家才逼着自己成长。 怎么什么都说,也不知道将这些做些修饰挑拣。 顾郁彬有些埋怨地看了素欣一眼。素欣刚刚讲完,被自己世子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 顾西影自然是不知道因自己听了这事儿的真相,平白让自家哥哥心疼了一番,倒是没想到顾郁彬还有些爱脑补。 她正沉浸在这事儿竟然又有杜放的身影上。那可是后来的中书令杜放啊。直言敢谏刚正不阿的杜放,被百姓子民当做大齐青天,被皇帝当做中流砥柱,被官员们崇敬有管乐之才的杜放啊。 这样的一个风光霁月的贤臣,事事以国为先的杜放,怎么能阴谋害死王妃腹中婴孩呢。 顾西影稍稍沉思,有些放空的搓着自己的手指,没有发现顾郁彬正觑着自己的面色。 之前郑王府长史写了家常拜帖往英国公府走动一事,顾西影就猜测多半是杜放的手笔,如此阳谋巧思名正言顺,也只有习惯事事做在明面上的杜放能扯开这样的局面。可这落胎杀婴毕竟是一条人命啊。况且这男胎可是郑王府的嫡长子。元后正儿八经的嫡孙。 王府,嫡长子,元后,嫡孙。 顾西影轻笑。大概懂了。 顾郁彬看着自家妹妹面上不过是片刻思索,不知她思绪又神游去了何处,回过神也不过一瞬,说道,“之前与郑王也少有走动,只是萧家表姐入了他王府。如今这桩事到叫我对他有了新的认知,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是他的嫡长子,他如今三十有二,成婚十三年膝下仅有两个女儿,如此添喜之事,他何必使这般恶毒的手段。” 顾郁彬说得怜悯,稚子何辜,原本托生在王府还能是个富贵安乐窝,如今竟是不能降生。 顾西影知道顾郁彬是仁爱之人,却奈何这世间有的是人不择手段,听他言语之间有些动容,便说道:“对寻常富贵人家而言,嫡长子自是大喜。可对帝王皇亲来说,却也未必。更何况王妃那一胎刚过三月还未及上表请脉便被落胎,可见郑王心急。” 皇家仔细,郑王妃怀的又是男丁,为表子嗣社稷之大事,但凡察觉便要入宫求中宫御赐请脉,怀满上月便要上表,由太医院医正连同两位同僚一同过府,推算产期生辰,入牒封存,待到生产诞下麟儿之日这份脉案牒与皇家玉牒还要再次核对,以示严谨。 如今郑王府却是没有请脉记录也没有上表由御医过府,胎儿便匆匆失去,可见心急。 顾西影饮了一口茶汤继续道,“这一仗不论快慢,十月必回。这胎若是顺利,圣祖皇帝八十冥诞前后便能生产,也算是个举国瞩目的大日子。到时喜上加喜,讨个吉封也方便。 这郑王妃怀上这胎必定也是细细思量过的,却被自己的夫婿枕边人这样算计,不知这郑王动的是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这样的好事都亲手毁去,那必然是十足十的狠心。你上次说储位不定谁都有可能我就隐隐有感觉。若是这郑王想着更进一步,为百岁身后事之计,他的太子,势必不能有个淌着别族血统的生母。如今还没争着这个位子便要先谋算,连嫡枝多子这样的优势都不要了,不知道的还当他十拿九稳了呢。” 顾郁彬因着打落婴孩事件对郑王周广炤有了意见,言语间多有不屑这样隐私手段的意思。 也是,哪个家中有些底蕴的世家也看不上这样的手段。 第四十四章 有信使来 北周蛮夷,虽然学着中原文化多年,终究是与齐国南陈等根深蒂固的中原人有着差别。这样血腥腌臜的手段,用起来倒是得心应手,虎毒不食子的道理看来他们也不甚明白。毕竟往上数个几十年还是个财富地位女人都能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地方。 顾郁彬虽然足不出户,却也足够敏锐,再加上不再被一叶障目,直接就想到了周广炤对太子之位的野心。 “只是我就想不明白,这样一来,正妃与自己离心,内院先乱,对他有什么好处。总不至于我们费点功夫都能查到的事情,郑王妃那样的手段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抓不到?你说这周广炤有什么办法能真的瞒过这位正妃啊。” 顾西影倒也没什么在意,本就领教了周广炤是什么样的人了。“谁说要瞒着了。与其偷偷行事,冒着总有一天被发现的危险,不如一开始就将事情摆在明面上。 我要是郑王,我就同王妃讲,自己多么多么爱她爱孩子,可是时运艰难,自己本就是元后嫡子,可继后把持陛下圣心,阿煜得宠,又将上战场历练,陛下偏心追着喂军功,那阿煜成为太子指日可待,自己便没有什么指望了。 如果郑王府嫡子一出,那势必被继后惦记上,想着法的除去。如今自己能如鱼得水不被针对,不就是因为继后身后的颍川世家看郑王府无子吗。若是郑王妃生下嫡子,岂不是日日刀尖上讨生活。可若放弃这个孩子,自己还能隐忍,在阿煜被册封前还能争一争。 如此一来,便是郑王妃主动放弃孩子去搏一搏中宫之位。郑王妃还不到三十岁,再忍几年,也能有孩子。” 顾西影心中更想着以后之事,今日这孩子的账恐怕是被郑王妃实实在在的算在了田皇后和周广煜的头上,往后的算计与阴毒的手段,我说怎么要这样磨搓赵王府呢,原来前世种种,都是这个孩子种下的因。 真是自己作孽还怪他人。周广炤和他的王妃这一对,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该是如此。以后还能有的儿子和错过就再也搏不出来的皇后之位,郑王妃倒是懂得取舍。甚至若是哪天郑王真的与东宫之位无望,将此事宣扬出来,颠倒黑白,说自己在田皇后手底下讨生活多么艰难,连嫡子都不敢出生只能舍弃,一番造势下也能多得些利。” 顾西影看顾郁彬说得愤愤想得深远也是一愣。 如果真的反咬一口自己的孩子是田皇后逼迫致死,今日种种退避不合理也都能说通,这一番因为郑王妃祈福的做作孝心而进了郑王府的赏赐,岂不是要说成田皇后因着理亏给的补偿了。 真是好算计,里子面子都要有,正说反说都占便宜。看来贪图从龙之功的杜放心胸也不过如此。 “如今此事被哥哥查到了,往后可就由不得他们了。总有时机捅出去,也算是为着无辜的孩子向他那狠心的爷娘讨个说法。”自己堕胎诬陷别人,真是毒蛇一般的心肠。顾西影想着前世郑王妃做了皇后的那些粉饰太平的阴毒手段,有些厌恶。 “这郑王妃,在北周看惯了叔伯们为夺储位的残酷,倒也是能学个对自己心狠。往后咱们家也防着点这个笑面佛。” “是了,此时我一会同父亲交个底。”顾郁彬答应得爽脆,看着妹妹方才又拧起的眉,不由得对周广炤夫妻俩更加厌恶。 “郡主,军中有信使来,人在前院,国公爷遣人来栖梧院请您去一趟。”顾郁彬话音未落,沫雨的声音在院中响起,似是喊得很急,顾西影缓缓地站起来,向外头走去。 此次西征,大军的目的地并不是距离西疆最近的浃州,而是比起浃州更加靠近西疆与北周交界处的盒州,每两年顾岳就要去检阅边军的地方。 除了西征,恐怕也是存了与北周互通有无的意思,毕竟北周年前刚换了新皇,而北周出身的郑王妃刚失了孩子嘛。 原本北周郡主的郑王妃,如今倒是靠着父皇的努力,摇身一变成了北周嫡公主了。 盒州距京阳并不是十分远,若是急行军,十五日可达,若是押送粮草辎重,也不消一月,算算日子,大军应当是刚刚出了渭水,怎么这个时候有信使来? 顾西影心头盘算着大军行军脚程,心中多少有些疑惑。 顾西影人到了前院,正要再往正厅去,就见回廊外天井那笔直地站着一个穿着军中便服的人。 “叙阳见过敏和郡主。”那人也看见了顾西影,躬身便拜。 顾西影摆摆手,见到是周广煜的贴身护卫叙阳,也有些吃惊。怎么才不过十日就遣人回来了?哪有出征把贴身侍卫遣走的人。 顾西影失笑。 前院天井旁有个外院待客的小花园,离二门不算近,却有个极好的凉亭。顾西影往前院走时就吩咐人在那里摆上了茶水,此时便示意叙阳跟自己走。 叙阳也不着急,收敛着步伐跟在顾西影身后。 行军并不着急,陛下常将七殿下招致身边叙话,事无巨细地讲着大齐与西疆百年间的恩恩怨怨。陛下所言,与殿下在书房里听太傅们教授的又不一样。自己跟在七殿下身边,字字句句听在耳中也是极为震撼。 七殿下少年心性,也是热血沸腾,更是立下此生必定为我大齐踏平西疆的豪言壮志,陛下听来也是十分欣慰。 大军在渭水河畔安营扎寨当日,七殿下便写了信来遣自己回京一趟。自己也是没想到,还没到盒州呢,便又往回疾驰一天一夜,干了八百里加急的活。 叙阳站在凉亭中,看着四周一圈的石子路,周围跟无花木的遮掩,明明置身花园,倒是显得有几分开阔。 顾西影与叙阳算是熟悉,如今算起来他跟在周广煜身边也有六七年了,要是算上前世,叙阳也不过跟在周广煜身边十多年。 这个阳光明媚甚至有一些活泼俏皮的少年,死在了一场死伤无数的战场上,没有倒在敌人的进攻中,却是死在了周广煜身边那数不尽的明枪暗箭里。 顾西影有些叹息。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在记忆里,叙阳似乎总是伴随着周广煜一起出现。他对于周广煜有着服从,又有着不赞同。 他不理解周广煜对南珺汐的情感,总是试图劝解自己的主人放开手。他也不理解自己与周广煜失败的婚姻,他总是带着一丝探究与怜悯的看着自己,然后无奈的对自己隐藏周广煜的行踪。 是一个不被南珺汐表象迷惑的,有趣的人。 顾西影看到各种故人都总是忍不住回忆,这样放空的一瞬,在叙阳的眼里,便是敏和郡主疑惑又探究地看着自己,似笑非笑地高深莫测。 是的,他看着面前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总是觉得对方高贵又神秘。 第四十五章 渭水之滨 晚晴在凉亭中晾着茶水,给叙阳递过一杯后便沉默地站在了一边。 素日里顾西影进宫或是外出只带着沫雨,叙阳没见过晚晴,不过想着能在府里陪在顾西影身侧四处走动的,想必也是贴身侍女了,便礼貌地躬身道谢,将手中的茶汤一饮而尽。而后从怀里恭恭敬敬地掏出一封信和一个瓷瓶。 顾西影伸手接过,手摩挲着信封,歪着头看着叙阳问道:“他遣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叙阳点点头:“郡主,殿下吩咐信与瓷瓶要卑职亲自交到郡主手上。未免郡主担心,殿下让卑职转告,并无什么紧急事宜,只是大军行至渭水河畔,忆起先辈总在渭水之滨送别,便遣卑职回来送信。 殿下同卑职说,若是敏和郡主问起行军事宜,便告诉郡主一切安好,并无不适。陛下常将主子带至身边垂询,主子已经明白人生寥寥,当为国开疆拓土,不负子民供养。” “噗嗤”顾西影没有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叙阳便止住了话。 她睁大眼睛看着叙阳,问道:“这么几天就许下生平志愿,要不负子民供养啦?还没真的亲临战场呢,他倒真是志存高远的血性少年郎了。” 叙阳看着顾西影眼含笑意,却也不是嘲笑讥笑,就只是玩伴间的打趣,杏眼圆圆,整个人像是上元佳节一颗莹白色的糯米团子,好不可爱。 叙阳被自己脑海中有些僭越的想法给吓了一跳,也没有说话。 “你就把我这话原样告诉他,也不怕他觉得我在笑话他。贪长几岁还这样的胡闹,让身边人这么平白地来回折腾,可真行。”顾西影言语温和轻快,软糯糯的话语似乎有些不满地娇嗔。“罢了,我也懒得说他,你让他往后行事莫急,遇难则缓思疾办,行军在外,最忌头脑发热乱做决定。如今倒是图个新鲜还知道遣你回来。再过十几日便到盒州了,到时候可不能让你离身了。” “诶诶诶,卑职记住了,卑职一定将郡主的教诲带到。”叙阳没有想到顾西影话锋一转,又成了殷殷嘱咐,忙不迭地答应。 叙阳一副见了长辈的老实样让顾西影觉得好笑。“还有什么话要带给我的?”顾西影轻声问。 “回郡主,没有了。殿下说要同郡主说的话都在信中,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觉得应当让卑职走这一趟,其他的话便是没有再多的了。”叙阳停顿下想了想,确实是没有口信。 本来嘛,这信都写了,还要带话干什么。 “只是这小瓷瓶里的是渭河水,还请郡主不要误食。殿下说,郡主在京阳没有不曾踏足的地方,但是一定没有到过渭水,也不知何时才能亲临,便给郡主装一瓶子渭水,也算是带给郡主一些风光,殿下自己也算不白走这一趟。要是照殿下的意思,这水应当用琉璃瓶子装上,只可惜行军简陋,身边也没有凑手的琉璃瓶子。”叙阳看了看小几上的瓷瓶又补充道。 琉璃瓶子。 顾西影轻笑。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看来也不是很有雄心壮志啊。 顾西影倒是没有惊讶于周广煜的少年柔软的一面。在顾西影的印象里,他总是有些温柔小意在身上的,只是在未来十数年的岁月辰光里,他的缱绻都是不给自己的,所以顾西影总觉得这样的他陌生而又遥远。 不像是现如今触手可及的信件以及温润瓷瓶里装的那一点渭河水。顾西影甚至可以想象到他念叨应当寻个琉璃瓶子时,面上思量又眉目含笑的样子。 顾西影见过那样的周广煜,就如同那日他来英国公府时,斟酌着劝自己早起走动不要只穿暖鞋那样。却又觉得不甚熟悉。 “知道了,必定寻个琉璃瓶子,将你家殿下的一番炫耀之心装起来。谁叫我没去过渭水之滨呢。”顾西影笑了笑,一番心意几个字话到嘴边又绕了个弯,就是不想说出来。故意曲解成是玩伴炫耀。 “行了,时辰不早了,你一会儿必定要去宫里一趟呢。这些个东西你给小九时可不要多说。小九年岁小,指不定回头跟阿煜怎么闹腾呢。他可是也想去渭水。” 顾西影想着自己有的东西,想必周广铭和皇后也都会有,一时间笑得促狭,又让晚晴给了一把金豆子给叙阳,叙阳推辞的话还没出口,就摆摆手让叙阳赶紧走,嘴上说着都是熟人,没啥拿不得的,一边站起身来往外走。 叙阳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瞬,只得行了礼匆匆离开了。 叙阳都出了府,还是将顾西影给的一小把金豆子揣进了胸前。又拍了拍身上的另外两封信,往宫门方向走去,没走出两步,他终于想到自己刚刚有什么话没有说了。 他忘了告诉郡主,那渭水自家殿下拢共只装了一瓶子,九殿下是没有的。 顾西影回了听岚院果真让沐雨从库里寻了个碧色琉璃瓶来装那一小瓶的渭河水。零零落落地装了不过小半瓶,拿在手里似碧波荡漾一般地好看。 顾西影甚是满意,又让沐雨将叙阳捎回来的那个小瓷瓶收了起来。 沫雨将那做工着实有些潦草的釉白瓷瓶小心地收了起来,面上带着笑意似乎是在满意自家郡主与七殿下的青梅竹马的情谊。顾西影只当是没有看到。也并没有着意去多解释什么。 自己无意于他的事情,也没有非要宣之于口。 叙阳出了英国公府打马就进了宫,因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口信,便径直去了皇后处,留下两封信边告了退。 原本立时就要归队的,皇后念他奔波一天一夜着实辛苦,垂问了几句周广煜在军中的日常生活,便下了恩旨特许叙阳在京阳府上休息一夜,明早再启程。左右大军已在渭水河畔驻扎,就算立时出发到盒州最快也要十余日,叙阳怎么的也能赶上。 叙阳自然是感念皇后恩德,只是没想到当夜,家中的不速之客已经在来的路上。 周广铭自下午看了周广煜写来的信后,心中便有使不完的劲,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兄长在军营里的事情,这样的情绪在以往的大军西征时并没有发生过。 本身周广煜与其他几位皇子相差的岁数就很大,更别说周广铭了,更是除了与自己的亲哥哥,跟谁都不亲近。 他央求了皇后一顿晚膳的时间,好不容易让自己的母后纵容着松了口,便忙不迭地带着陆塬来了叙阳在京中的府邸。 第四十六章 兼职跑腿 叙阳家中也是陛下亲封的云麾将军,只是老将军已年过古稀,一身伤病让他无法效仿廉颇再战西疆,不得不在静静在府中安养,叙阳的父亲、叔父都在征西中战死,家中能支应门庭的男丁并不多,这一代,嫡支上更是只有叙阳一人。 叙阳能被周广煜选中跟在皇子身边做个近身侍卫,年不及弱冠便已升至校尉,也算是对得起叙家祖上一门忠烈。其中自然也有陛下体恤的缘故。所幸叙阳是个出息的,性格也没有走向孤僻,反而历经苦难后十分看得开,很是得众人喜爱。 叙老将军年轻时也是个勇武的,如今却也是一个疼爱孙儿的普通老人。叙阳跟祖父请完安,确实已经累得不行了,正准备回房倒头就睡,便听下人来报,说九殿下登门了。 叙阳跟在周广煜身边也有七年之久,对于九殿下这个与兄长关系十分要好的小皇子也是十分喜爱的,只是现在自己着实疲惫。可是皇子登门这样莫大的荣耀,他也不可能说拒不接待。 自己是累了,又不是疯了。 周广铭虽然甚少出宫,倒也不是第一次来叙阳府上。他口中喊着“叙阳哥哥”一边快步走进了叙阳的院子,原本叙阳还打算在正堂接待周广铭这位小皇子的,确也没有来得及。 周广铭看叙阳脸上湿湿的还没擦干,当然没有想到叙阳是拿了冷水洗脸醒醒神了。毕竟此时也不过酉时正中,天也才擦黑,周广铭这半大小子哪能想到叙阳奔波一日夜,这就要歇下了。 叙阳连连告罪说自己仪容不整,周广铭摆摆手,一副自己人的样子,混不在意。 原本领着周广铭进来的管家也变成了跟在他后面跑了进来。叙阳看着一脸手足无措的管家,只好吩咐道天色已晚,不必打扰祖父歇息,便并退了左右。 管家见着周广铭那自家兄弟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也高兴自家小少爷同皇子们交好。原本小少爷被选做七皇子的贴身侍从,不管面上说皇子们待自己多么亲近,陛下皇后有多少恩赐封赏下来,家里面都是担心的。 担心少爷少年意气惹怒天颜,又担心少爷年纪小,受了大委屈粉饰太平。纵然皇后贤德,七殿下如何芝兰玉树的品格,可老人家总是忧心多些。 如今看九皇子来访,也不摆身份架子,对着自家小少爷也是十分亲近的称呼,当下就放心了。 看来叙家门楣,自家小少爷能撑起来了。老管家欣慰得心里老泪纵横。忙点头告退。 周广铭并不是个面面俱到的个性,陆塬虽然比同龄人稳重,但毕竟也是个半大小子,而叙阳跟在事事周全的周广煜身边,实际上性格有些活泼跳脱的。 这三人聚在一起,便也不拘什么。 今日傍晚叙阳入宫时,周广铭正在自己的寝殿里研究一些小玩意,等到晚膳时分皇后拿出信件说起的时候,叙阳早已出了宫。前后差了半刻钟,却是没有见到人。周广铭全副身心被信件吸引,登时也没有想到将人截回来再问一问。 如今见着叙阳了,周广铭几乎是将皇后问叙阳的话又问了一遍,骨肉血亲,最在意的还是亲人在外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然后再是其他。 不过还有一点却是被顾西影料中了。当周广铭知道自家哥哥在渭水之畔时,也是嚷着要去。不过好在周广铭知道自己年岁小,说了两句,也就当是过了过嘴瘾。 周广铭扬起脸,说着不过五六年,自己也会上战场的。到时候最好已经不用再经过渭水了。只要哥哥这些年努努力,收服西疆,那自己往后再开疆拓土,便也不必再踏遍前人路途,而是能开创一条新的路途了。 周广铭圆嘟嘟的脸上一脸自豪笃定,若是有长辈在场,必是要为他的豪言壮语所激励,好好夸奖一番。 周广铭小小年纪,不拘于父辈兄长们的功勋,想的却已经是自己要独当一面开疆拓土,实属不易。 两人又说了许多话,叙阳也有些高兴,便说等到再往后,恐怕去渭水河畔时,便不再是行军经过,而权当是一览风光了。说这话时,不知怎的,他脑中想起的却是顾西影杏眼弯弯,说着“必定寻个琉璃瓶子,将你家殿下的一番炫耀之心装起来。谁叫我没去过渭水之滨呢。” 叙阳一走神,疲惫劲儿就上来了,一时间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周广铭看叙阳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是累狠了,当下就说要回宫去了。叙阳知道周广铭其实也没有尽兴,都是体恤自己劳累,可自己实在是太累了,也没有客套推辞,顺势便送走了周广铭。倒头就睡,人事不知了。 周广铭出了叙府,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走,陆塬有些不解,眼看时辰不早,说着皇后殿下定然在等着周广铭回去呢,要是这次耽搁得狠了,可能下次出宫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周广铭推说知道了知道了,可就是不上车,不知怎的,他特别想要绕道去一趟英国公府。那个与征西息息相关的地方。 更多的是,他自己想着,知道了哥哥的近况,总应该要去跟顾西影说一声。皇后也好,叙阳也好,谁也没有告诉周广铭一声,叙阳一回京阳便是直奔英国公府见过了那位敏和郡主。 倒也不是故意瞒着他,就是谁也没想起来说。 只是这小小念头终不能成行,被陆塬好说歹说地拦下了。事后又被顾西影知道了,笑话了周广铭好一番。把周广铭哼哼唧唧地气得不行。 翌日一大早,叙阳便又踏上了他的兼职八百里加急的路程,只是在城门口被一管事拦下了。那人叙阳见过,是自己昨日拜见顾西影是给自己领了一小段路的内院管事,拿着英国公府的令牌,给了叙阳一个小包袱,说是敏和郡主给七殿下那瓶渭水的回礼。 叙阳没问是什么,他本不想问,以为是敏和郡主给的一些什么水啊土啊这样缱绻的东西。叙阳知道自己不聪明,却也不是什么都好奇的傻小子。 那个管事到似猜到了叙阳的念头一样,便说这里头不过是一些扇子枝条一类的木头,没有什么不能颠簸的细巧玩意儿,都是方便赶路的。只是里头有一尺布,是特殊法子制的,最好不要湿水。不过这几日应当也没有雨水。 那管事又拿出一个小袋子,说这里头是郡主亲手做的毒月香包,家中亲人都有份,宫里的也都送了,七殿下的还烦请叙阳转交。 那管事在家中亲人和宫里都送这几个字上咬字特别重,叙阳觉得他真是不解风情,不像自己。 那管事又拿出一样东西的时候,叙阳都有些无奈了,这点子东西分三次拿,就算是郡主吩咐的差事也不用这么细致。就听那管事说,马上就进毒月了,西疆烟瘴之地,这算是英国公府上下都会佩戴的香包,郡主给叙校尉也备了两个,权当一点心意。 叙阳嘿嘿一笑,郡主果然细心,跑腿的还给东西呢。说了声放心,郡主吩咐叙阳都记下了,将香包往怀里一揣,绝尘而去。 这回倒是真的成信使了。叙阳心中想想,打马更快。 第四十七章 儿女婚事 中军帅帐,顺徵帝没有就寝,他正看着从盒州源源不断送来的邸报。有军政文书也有西疆皇庭的大事小情。只是西疆皇庭防范甚是周密,想要安插太关键的细作是不行了。 顺徵帝帐中站着郑海清,正说着周广煜遣叙阳回京去了英国公府又进了宫送信,回府后皇后竟然破天荒地让周广铭去了一趟叙府的事。 皇帝似是有心又无心地听着,头也不抬地问了句,“去顾家,是给敏和这丫头送信?” 郑海清见皇帝问询,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毕竟这几年英国公府没有陛下放着的自己人,而国公爷在陛下面前有如子侄一般,内侍的人也不会不长眼地犯上去。只能斟酌着回话,“应当是送了信,今早叙阳离京返程时还在城门口叫英国公府的内管家截住了,给了一个包袱,说是让带给咱们七殿下的。向来昨日也是收了七殿下什么。” 皇帝倒也不会觉得小孩子家扯什么私相授受的,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有点什么也是大家乐见其成的。不由得笑了一声,“到底咱们阿煜也是长大了。” 郑海清跟着笑起来。 皇帝倒像是来了兴致,放下了手中的文书,一副与郑海清闲聊的样子。“你说这顾怀仁到底对我们阿煜是怎么想的。我们阿煜也算是怀仁看着长大的了。这敏和要是嫁给阿煜做新妇,那不跟回了家似的,阖宫上下也没有不满意的。阿煜眼看就十七了,怎么怀仁一点口风都不透呢,他就一点不着急我这儿子被别人说走了?” “咱们七殿下,可是好孩子。”郑海清听着皇帝话里话外有些埋怨英国公不懂事了,便也接话道,“这朝里内外但凡家里有女儿的,就没有不想跟七殿下结亲的。” “就是,你说说看,啊,谁心里不想着敏和是要说给阿煜的。就连皇后那个性子,都恨不得赶紧喝上敏和的媳妇茶。怎么就偏偏这个顾怀仁不着急。是敏和是只有十二岁,那先说着嘛,阿煜十七是必定要开府的,难道他还嫌阿煜没有封号说亲没面子?要等阿煜开了府才肯开这个口?他们是能等,慢慢来慢慢议,等敏和及笄等阿煜加冠。可我是个老头子了,一个个的,一点也不贴心。”皇帝将手里的文书一摔,觉得这些个人一个个的都没有为自己儿子娶媳妇着急。都是老顽固。 郑海清笑容更甚,“诶哟,陛下诶,怎么还生上气了。敏和郡主多活泼灵动的小丫头,谁不喜欢啊,那国公爷可是自敏和郡主会走路就手把手带大的,可不就是想要多留两年嘛,他那舍不得闺女的心思,您还不知道么。” “哼,嫁到我家来又不是见不到面了,这么大个国公爷还舍不得女儿了。”顺徵帝嫌弃道,“不过敏和是真的贴心啊,你说这康宁丹,说拿出来就拿出来,多在乎阿煜啊,你是没看着当时那帐中那几个小崽子眼睛都发亮,没见过好东西似的丢人。” 这话郑海清可不敢附和,只好说道:“是咱们七殿下好福气。” 皇帝见郑海清夸起周广煜,也笑眯眯,“是啊,阿煜厚道单纯,品性端方,敏和活泼机灵。我这些年你也知道,我对阿煜是有打算的,敏和早日能跟他定下来,我也安心。” 郑海清心中一跳,“有打算的”这几个字,重似千金。他原本收拾着桌案上前两日的邸报正是神情放松的时候,一瞬便小心翼翼地觑了皇帝一眼。 “怎么胆子还是这样小。”这一眼皇帝当然捕捉到了,却没有怪罪,反而对于郑海清的小心翼翼十分满意。“朕也就是同你闲话,放心大胆地听。” “奴奴”郑海清嘴上嗫嚅了两句,最终也就是“诶”了一声。 皇帝哈哈一笑,“你不敢听,朕也就不说了。省的把你吓坏了,朕一时半会去哪儿找个能端茶倒水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郑海清低着头也不说话。自己跟着皇帝将近五十年,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缩头,那是相当清楚。 “行了,行了。约莫明后日,叙阳也回来了,到时候你让他来朕跟前回话。”皇帝丢下这句话,便起身向内室走去。郑海清是贴身大监,却也没有立即跟上。他要将文书邸报整理完。 郑海清盯着顺徵帝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这么多年了,他其实不知道顺徵帝真正的想法。 皇帝陛下同先皇后感情甚笃,所以先太子一出生就被封为了太子。就连三皇子也十分得陛下重视。就连先皇后薨逝,继后入主中宫也没有撼动太子地位分毫,即使田皇后诞下七皇子,太子也依旧是太子,连三皇子也获得北周郡主这有力姻亲获封郑王。 而七皇子更是从小鸿儒名将教导,与陛下如同寻常父子一般,而与几位哥哥们也相处得如同普通手足兄弟,皇位只有一个,那无可争议的就是太子殿下的。郑王是他的左膀右臂,而七皇子便是太子疼爱的幼弟。 可是太子殿下遭西疆暗算,也薨逝了。陛下仿佛一夜间苍老了。那三年,陛下仿佛住在前线,将西疆打的连连败退。朝中郑王监国,连九殿下出生都没有让陛下回銮。 可是再后来,众人以为会成为太子的郑王始终是郑王,再后来七殿下渐渐长大,众人又以为会是太子的七殿下,始终是个普通皇子。 十二年过去了,今日郑海清竟然亲耳听到了皇帝说,对七殿下“有打算的”。 在七殿下首次出征西疆的路上,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 帅帐无风,夜也和暖,可郑海清却觉得四面八方都有风来。似一瞬,又似长长久久。 桌上的邸报翻开了一半,郑海清将它轻轻卷好,放在了最上面,盖上帷布,也进了内室。皇帝身边离不了人。 那邸报混在公文辛密书折一起,毫不起眼,上面的内容也不过稀松平常。是一桩人人都知道的西疆皇庭事。 说的是,去岁末,西疆皇庭为西疆皇太子延陵默娶亲,求取的是北周清荣郡主南容沁,老北周王想要等候商议却在年底意外暴毙,西疆皇庭趁势逼迫。老北周王七七过后,南容沁一身孝衣被送往了西疆。 新上任的北周王未免战火为了北周百姓,忍痛送出亲生女儿一时间为北周人民称颂。 而西疆太子据传暴虐成性,十分嗜杀,自去年以铁血手腕控制西疆执掌军政大权起,至今日,已经或杀或贬或抄家灭族十几位西疆大臣,连府中姬妾也被虐打赶走。北周这位郡主去西疆做太子妃,只怕也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 据说北周想过拖延甚至替嫁,可西疆亲使却说在老北周王的葬礼上见过清荣郡主南容沁的真容,北周才不得不应下。 如今清荣郡主做了西疆太子妃不过三个月,据说已经与北周断了联系。叫人实在忧心。 第四十八章 飞奔的叙阳 叙阳离开军营三日,周广煜心中还是十分惦记他的。也不知道人到了京阳没有,送上了东西什么时候能回来。 母后见着信势必会欣慰,也能让她在宫中少为自己担心,多多开怀。 小九那个小子想必是闹腾着要来凑凑这个热闹,只是战事凶险,他必是没有办法凑上热闹了。 阿西不知道会怎么样。 原本对于顾西影的反应,周广煜是十拿九稳的,只是今春那一场大病,又对自己殷殷叮嘱,总觉得阿西病中也不开怀。阿西从小胆大爱新鲜,也不知道渭水风光书于纸上,能不能让她开心些。 女子身子娇贵,阿西又还是个孩子,受惊病愈后怕,心中郁郁便是要开解,要不然积郁成疾是大不好。可是顾家本就有个病弱的世子了,阿西平日里估计还要多开解哥哥,万一真的忽略了自己可怎么好。 她自小就是这样,看着霸道,实则最是关心身边的人而愿让自己次之。真是不好。 这次康宁丹也是,担心自己就拿出来了,多么珍贵的东西啊,也不见丝毫藏私。周广煜摸了摸胸口放康宁丹的地方,心中感怀。 要是郁彬身子能大好就好了。以后也能护着点阿西。周广煜想。 月光萦萦,微弱地照在渭水之滨,似是聚着离思,似是散着展望。周广煜白日里豪情壮志,夜间却总是经不住的思绪翻飞。 赤子热血饮冰难凉,深深地夜色里,有一国的子民,有边境的百姓,有披甲的兵士,有不世的功勋,这些都是周广煜自小习得,自幼刻在骨髓里的责任与担当。 还有这一路上,父皇将自己时时带在身边,讲的那些鸿儒名师们不曾到过是战场轶事,军中同袍,世代纠葛血海深仇,以及皇长兄被西疆算计惨死的痛。那些在文字中,在邸报里被一遍遍描绘分析的事,由父皇这位至高无上的亲历者缓缓讲述,是怎样的的震撼,周广煜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 出京不过十天,自己成为一名兵将不过一旬,哪怕还没有真正的亲临战场两军对垒,周广煜也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为国为家为亲人,自己必将终其一生执剑,直到荡平寰宇,海晏河清。为母亲,为幼弟,也为了那些想守护的人。 周广煜的脑海里依稀有个娇俏的身影,只是念头囫囵,让他只当是想起了兄弟姊妹们在宫内玩耍的景象。 周广煜躺在榻上,摸了摸枕下的小瓷瓶,想着离京前顾西影让自己不要逞强不要离开陛下左右。觉得澎湃的热血似乎也温和宁静下来。 安心。 也不知叙阳何时才能归队。周广煜想着,终于沉沉睡去。 叙阳又是不眠不休地奔波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离营第四天夜里又回到了大军驻扎的渭水之畔。叙阳去京阳送信时,周广煜给了他两匹好马,他便用了惯常的空马传信法,一昼夜换一匹马,马是算不得太累,人却着实是不太行了。 凭着一口气,叙阳昼夜不歇,一鼓作气地赶回了军营,终于赶在了四月三十入亥时之前下了马。动作有些踉跄地进了周广煜的营帐。 周广煜此时本已经歇下,听到营帐外的动静又起身来。他的营帐小,不过就是副将的规模,因着是皇子,营帐离中军帅帐不远,在郑王的先锋将军帐旁,却也被周广煜讲究细致地分了内外帐,总觉得与营帐门隔着厚厚地占布才能睡着安稳。 夜已经深了,叙阳动静不算大,倒也没有惊动左右,只是未及通报,人就这么直直地进了周广煜帐内,周广煜这几天本就心中挂着事儿睡得浅,此刻是想不醒也不行。 周广煜披着外袍就往前帐外间走,笑吟吟的边走还边说,“你回来的倒是及时,父皇说这要进五月了不能再做停留,明日卯初造饭,辰正拔营,你若是还不回来,只怕就要孤身来追我了。” 叙阳喘着粗气没有接话,一路的奔波让他没了往日的生气。整个人蔫蔫地笼着层热气一般,惹得周广煜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按着叙阳往日的性子,必定能说许多的话,此时却是微微佝偻着,一双眼睛往桌边看,半点没有应声地往前走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歪着身子就着水壶就往自己嘴里灌水,桌边的漏刻被不小心碰到,发出彭的一声,叙阳也混不在意,咕嘟咕嘟几口过后才稍微缓过劲儿来一般,“主子,您让卑职缓一缓,缓一缓。呼呼呼。” 自打叙阳来到周广煜身边,周广煜还没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心里倒是也不怪罪,反而念叨着,“怎么赶路这么急,这儿往京阳来回,哪怕你没日没夜也要五日,这稍微歇息下怎么也要五日半了。你四日就回来了,我又不着急催你,何苦把自己累成这样。” 叙阳看着周广煜面上关切说得和缓,好像真的不着急一样。要是当真心里不急,何必这大半夜衣衫不整的出来听自己回话。 这句不急,叙阳是半点不信的。关切是真的,急切也是真的。 他喘着气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个小口袋,递给周广煜,又抬起手,有些费力地指了指门口的地上。周广煜接了小口袋转头看去,发现门口赫然有个包袱,孤零零地被扔在那,想来是叙阳进帐太累太急,随手扔在地上的。周广煜从里间出来,一时间竟也没有看到。 “包,包袱,郡主,郡主给主子回礼。”叙阳说话都还不利索,可见是有多累。周广煜横了叙阳一眼,好像是怪叙阳将顾西影给的东西就这么扔在地上太不珍惜,可是看叙阳这样,也就没说。自顾自的去捡了起来。 “嘿嘿嘿。”叙阳又不知在笑什么,猛灌了几口水后也不起来。 其实叙阳觉得最累的时候已经过去,就像熬夜的人过了困劲儿即使再累也睡不着了一样。叙阳此时累得胸口腰臀大腿无一不疼,头更是仿佛要裂开一样,但是看着周广煜,又嘿嘿笑了起来。 “也不知你傻笑什么,就要加冠的人了,看着也不比小九成熟。快回去歇着,有什么话明日再来回我。”周广煜从小身边的贴身侍从也就叙阳一个,是真正的心腹手下,这种情谊跟兄弟又不一样。就好像知道这个人随时愿意为自己死去一样,周广煜还是十分体恤他的。 “四日,我还在府上歇了一晚,一千四百多里地,嘿嘿嘿嘿嘿。”叙阳伸了四个手指头挥了挥,更像个傻小子了。 第四十九章 念念 周广煜总觉得叙阳其实跟周广铭挺像,活泼好动的,时常叫人不明白不知道脑中都在想些什么。反而小九身边的陆塬更加稳重些。 周广煜一边拆顾西影捎给自己的东西,一边笑话他,“是是是,信使也不及你来回快。你累些也就算了,我给你的两匹那可是好马,别给他们累出什么好歹来。” 叙阳有些神思模糊了,据说累极了的人会像吃醉了酒一般迷迷糊糊,叙阳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有些不转了,“嘿嘿嘿,没事。他们好着呢。敏和郡主还叫我给主子带了话,说,说,呼呼呼。”话没说完就睡了过去。 要不是叙阳睡着了呼声还挺响,周广煜差点以为他累出事了。 “也不知道爱惜自己个儿,跟信使较什么劲。”周广煜只得放下手里的东西,叫了人进来将叙阳挪到了一旁的小榻上。也懒得送他回自己的营帐了,就这么歇着。 周广煜将一大一小两个包袱放到桌子上,又拿起来拍了拍灰尘,小心翼翼地一层层解开。心中嘭嘭嘭地如擂鼓一般。 他第一次出征,是处处透着新鲜劲的,可被父皇带在身边细细碎碎地讲着大齐与西疆的仇恨与苦难,自己心中又觉得战场是他一生的责任。 原本送信回京阳,也算是自己一时兴起,总说边关军汉们每月写家书回去,心情不足为外人道,自己也算是迫不及待地体验了一把。 只是这两个包袱。 这两个包袱就像是久别的游子收到的家人的关切。是温暖的,激动的,又有些未可名状的酸涩的悸动。 周广煜不知是何故,但是他现在就在拆包裹。自己一生拆过不少礼物,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新鲜。 一个艾叶兰草的香包,一把梧桐叶扇,一捆银杏枝条,一把桔树木丸子,一尺草木浆粗布。 这些都是什么? 周广煜一头雾水,除了这个香包他知道之外,旁的他是一丝头绪也没有。他只得看了看一旁榻上昏睡过去的叙阳,恨不得把人摇醒问个清楚。 半晌,周广煜便把香包抓在了手里,气闷地进了内间。 还不如不要这么紧赶慢赶回来呢,与其见着人了也啥都不知道,还不如知道这个人在路上呢。周广煜心里想。 翌日,周广煜早早起身,去皇帝那听了早课,陪着看了几页文书,回到营帐的时候,那漏刻已经过了卯正。叙阳簌地一下从榻上坐起来,拍了拍胸口,似乎是怕把东西丢了,朦胧中看到榻前站着周广煜,吓了一大跳,才恍然想起来自己昨夜已经回到营中了,又不住嘿嘿地笑起来。想倒头就睡。 周广煜看叙阳还是不甚清醒的样子,一把抓住他,晃了晃,嘴里说道,“还有半个时辰要拔营了,还不起的话,饭食都赶不上你可是要饿上一天了。” 叙阳哼哼唧唧的嘟着嘴,起身往外走,闭着眼摸了摸胸口的肉干似乎还有两块,胡乱地嚼了嚼,就听周广煜又喊他,“你的陈诚大哥怕你饿着,给你领了膳食放在桌上了。真是公子命啊,到哪都有人惦记。” 陈诚是军中的参谋,心细妥帖,也管着这些皇子营帐的后勤和缺漏。与一般的军需将官还不一样,能照应着皇子们营帐的,必定是皇帝的心腹。 陈诚年纪不大,却很沉稳,父亲又是振远大将军的女婿,外祖家与叙阳家一样,满门忠烈就剩个独苗,再加上叙阳嘴甜,便在平日里对叙阳这个小弟十分照顾。 “主子才不会不管卑职呢。”叙阳囫囵地喝着杂粮粥,嚼也不嚼,说的话模模糊糊的听不清。 周广煜也不计较他,看他吃的香嘴里还说着话,不禁失笑,只让他别急别噎着,主仆二人自幼的情分,相处一般也没有什么一板一眼的尊卑上下。 叙阳也坐没坐相,一条腿踩在小杌子上,半蹲不坐的样子,吃的是风卷残云。边吃还边说,“主子,那郡主给您带的东西您看了没。” 周广煜原本看她也要吃一会,就自顾自坐在桌案前整理这两日的书文资料,听到叙阳好奇地询问,皱了皱眉,想都没想地说了一句,“吃饭就好好吃,吃完了再说话。” “诶,诶,卑职知错了。”叙阳应和着,也不知怎么周广煜忽然就有些不高兴了,不仅闭了嘴,还正正经经地跪坐好,嘴里哼哼两声,像个小猪羔子。 因着并没有真的上前线,除了轮值的兵士以外,各位将领也都穿着军营的便服,比盔甲轻便许多,叙阳吃着手里最后一口饼,看到周广煜腰间已经将昨夜自己捎带回来的香包挂上了。 那是敏和郡主亲手做的香包。 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叙阳上前两步,说了自己回京后的各种事宜。 皇后殿下如何欣慰,知道陛下几乎日日将主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心中十分宽慰,并嘱咐殿下在外需要全心全意,不必挂心宫中,一切都好。 又说了九殿下是如何求了皇后漏夜出门,在自己家说了有小半个时辰的话,话中的羡慕与憧憬,难以言表。 周广煜听得认真,手上动作却是不停。听到弟弟缠着叙阳反复讲军营中事,可是大军仍在行进之中,真正的趣事又能有多少,弟弟是听不尽兴的,这恨不得快快长大的样子,周广煜嘴角挂着长兄慈爱的笑容。 “他才十二岁,有什么好着急的,待父皇踏平西疆,恐怕等小九长大便不必来着西疆毒虫烟瘴之地了。”周广煜说得轻松而又笃定。 “是,卑职也是如是说。九殿下高高兴兴地就回宫了。”叙阳点头。“还说要是有什么事,都在宫里等着主子的家书呢。” “哪有空老是给他写这写那的。”周广煜摇摇头。自己又不是茶坊酒肆的说书先生,倒拿自己当写戏本子的了。 “皇后殿下倒是没让捎什么什么东西来。不过卑职往来京城都发现了一队辎重车队,卑职觉得好奇便打听了一下,那校尉说是皇后殿下见咱们端阳节还在路上行军,打头仗势必还在毒月里,便用私库收了二十车艾叶,给咱们将士去秽辟邪的。西疆毒虫邪气最多,也好让将士们都安心些,算着脚程,约莫三日之后也就到了,整好赶在端阳前。” 这些艾草,是驱邪避秽的好东西,在京阳常见,在西北却是难寻,周广煜听着觉得母后这样安排实在是贴心。不算插手军政,却润物细无声。 第五十章 送一场平安 中宫皇后是国母,天下子民的母亲,儿行千里母担忧总是不会变的。 母亲出身耕读世家,愿意担起国母之责,如潺潺溪流给予这些为国舍生忘死的将士们温暖是国之幸事,更何况还是开的皇后私库。 周广煜觉得与有荣焉。“这些父皇回头寻你问话的时候你也一并回禀了。” 周广煜说得自然,倒不是心里存了为母后表功的想法,而是切切实实的想着,大军在渭水之畔停留了几日是母亲始料未及的,如果到时候要分发艾叶势必要有个章程调度,不能就这么一窝蜂乱哄哄的,也不能为了这一点小小的赏赐起了龃龉,别好事成了坏事,那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周广煜抚了抚腰间的香包,毒月嘛,总得有这些才安生的。 听了这么一大圈,叙阳还是没有说到顾西影。周广煜索性坐了下来,就这么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叙阳看着自家主子这幅神情,有些好笑。心中却是欢喜的,周广煜其人一直有些过于稳重和老成,天生的聪慧与习惯性照顾幼弟,使得这位七殿下小小年纪就处变不惊的。 这两三年来,也就是遇着敏和郡主的事儿,这位处变不惊的玉面魁君才会失了往日的定力。偏偏这样的异常他这本尊是一点也没有察觉。 若是换了别人,自家主子给人捎了什么送了什么,对面的回应也好嘱托也罢,自己爱讲就讲,他是一点也不会在意的,更别提隐隐的着急了。 “皇后殿下对主子一切放心,倒是敏和郡主,有话带给您。郡主说,你且告诉他‘让他往后行事莫急,遇难则缓思疾办,行军在外,最忌头脑发热。如今倒是图个新鲜还知道遣你回来。再过十几日便到盒州了,到时候可不能让你离身了。’还说您心意所在的那一瓶子渭水,必定寻个琉璃瓶子装起来。” 叙阳觑着周广煜,仔细回忆着顾西影的话,心里想着别的心思,嘴上倒是说的一字不差。 周广煜之前已经算是听了顾西影两回说教了,当然,说是说教,其实也是殷殷叮咛,此时又听到她的担忧,心中倒是没有什么诧异,只觉得温暖无比。 小九是个肥鹦鹉似的皮孩子,活泼有余细心不足,自己又没有胞妹,顾西影自会跑会跳时就在自己眼前长大,就如同自己的胞妹一样,有着女子细腻的体贴。 周广煜心中十分慰帖。 “琉璃瓶子也好,翠玉瓶子也罢,她那儿自有这些好东西。”周广煜轻抚着还摊在桌子上的那些个东西,抓了两颗桔木丸子在手里,“她就没说什么旁的?” 叙阳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旁的郡主是没有说的了,说完这些郡主就端了茶,让卑职先进宫回话,卑职念着身上还有差事,也就告退了。”叙阳说的确是实情。 周广煜听叙阳这样说,低了头,难免有些失落,还没等一瞬,叙阳继续开口道,“这些要带来的东西是前日一大早,英国公府内院的管事在城门口特意候着我,说是郡主一手置办的。艾叶兰草的香包是郡主亲手做的,那扇子枝条和木丸子,也都是郡主亲自放进去的,说是一些吉祥意头的小玩意儿,带在身边也不累赘,素日里就往营帐里一丢就成。那粗布是怎么回事那管事也没说清楚,只说是萧夫人母族独有的制法,用的材料也是不传之秘,不过这布料本身就是能趋吉避凶的,想来也是郡主独有的好东西。” 那些什么家人都有,宫里都送的话,叙阳觉得自己这么机智,当然不会想那个木讷的管事一样提起的。就只说了香包是顾西影亲手做的这一件事。 周广煜又仔细看了看摊着地东西,梧桐,银杏,桔木。到都是府里常种的吉树,寻求家宅安宁家人平安的。看来敏和是一股脑地都给自己装上了。 周广煜对那块布有些好奇,一尺见方,确实不知道怎么用,闻着倒跟香包几乎一个味儿,还多了点檀木和薄荷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别的什么味道,周广煜也闻不出来。不像是熏染上去的。周广煜想了想,多半用的就是这些东西制了不一样的丝线织成的。 “敏和病中多思,总是担忧行军在外不安全,也是想方设法地送一场平安康泰于我。不像个幼妹,倒像是操着长姐的心了。”周广煜失笑,扬了扬手上不起眼的粗布,揣进了怀里。 帘外号角声响起,是要准备拔营了。周广煜将要随身的东西一拿,就往外走去。先头部队正在集结,周广煜领着叙阳往中军帐走。 周广煜身为副将,要管的事儿几乎没有,差不多号角声刚停住人就到了中军帐,此时其他一些皇子将官还在忙着自己负责的拔营事宜,偌大的营帐内只有顺徵皇帝与郑海清在。 顺徵皇帝看叙阳回来了,照例问询了叙阳一番。叙阳神情整肃,半点不见嬉笑随意。将宫里宫外大事小情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又将在英国公府的见闻与顾西影的话细细讲看一通,虽然没有同周广煜讲的那样生动仔细,却也是半点疏漏没有。 顺徵皇帝听叙阳将顾西影的话细细叙述时已经十分满意,赞赏地看了叙阳一眼,夸赞了两句叙老将军教子有方,叙阳恭敬拜谢却也十分高兴。 没有什么比皇帝能由臣子一人夸赞到家风更好的褒奖了。 皇帝看了一眼周广煜腰间簇新的香包,又看了眼郑海清。郑海清立刻会意,打趣起周广煜来。 “唷,七殿下这香包,昨日奴也不曾见到,想必是进了五月特意带上的。这用料这手艺,可不像内廷的啊。不会就是咱们敏和郡主送的那个。”郑海清圆圆的脸上写满了八卦,一番话说的善意生动又伶俐。连皇帝听了都笑起来。 周广煜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点头说着正是。皇帝一伸手,周广煜便把香包从腰间解了下来递了上去。只是头一瞬,周广煜两手下意识护了下这香包,似是要后退。动作太轻太小,谁也没注意到。 皇帝翻来覆去看了两下,在手里掂了掂,嘟囔道,“敏和这丫头,也算是在朕膝下长大的,怎么给你捎东西也不知道给朕孝敬一分。真是,真是”皇帝话音未落,帐外郑王便走了进来,正行礼请安,周广煜顺势就将那香包拿了回来,系回了腰上。顺徵帝后半句话便卡在半道上,也没有说了。 “三哥。”周广煜缓缓嘻嘻嘻地叫了一声。 周广炤看着一旁的叙阳,又见着了自己进来前他们父子俩轻松的模样,也就猜到了他们的话题。顺着周广煜的动作问了句,“敏和送的?” “诶。”周广煜点投笑了笑。 周广炤还要说什么,副元帅清远大将军进来禀报“陛下,时辰到了,正式拔营启程。” 一行人便在一声“拔营。”中停止了这段对话,上马继续踏上了征程。 第五十一章 欲往何处 平远侯府的端阳宴选在五月初四那一天。不算是端阳正日子。各家收到邀请是在四月廿九那日,进五月前最后一个吉日。 岑夫人原本想着孙老夫人的话,准备在一些寻常世家当中宴请也就当是相看了。可是这几日岑夫人仔仔细细的想过了,若要摆宴,那就大大方方地摆,平远侯孙家又不曾犯错,姻亲更是两个国公府的主人,再低调地摆个小宴反而惹人猜疑。索性就大大方方地将姻亲故旧,往来好友全都请了个遍。 不过大军出征在行军路上,她也不能真的太过铺张,思来想去,也就选在了四月廿九再发帖子,距离花宴也就五日的时间,时间排不开的世家公卿必然很多。 这花宴的名头自然是为了端阳节的趋吉避凶祛邪纳福了。 只是前些日子皇后殿下命人采买了许多艾叶,一车车辎重浩浩荡荡地离京运往前线,还有不少空车说是不能在京阳立刻凑齐的前往别城去买。艾叶可是毒月里躲避蛇虫鼠蚁的好东西。 皇后殿下是用私人的名义,下了懿旨去办的。出征西疆,谁家没有儿郎从军,就是家里也没有皇后这么细致的,一时间百姓们没有不感动的,有些药房东家甚至想要捐赠一些,可殿下却说这是百姓的营生,皇家国事,怎可与民争利。又被称颂一时。 岑夫人心中本就敬重田家,现如今更是敬着田皇后。她想了想,为西疆之战捐钱捐物,自家还没有那个本事牵头的,侯府虽是高门,可京阳城里还有皇亲,还有各府国公,哪轮得到自己一个侯爵夫人出头。可这花宴是怎么来的,自己心里可清楚着,皇后心中记挂西北战事,自己紧跟步伐准没错。 于是乎,这平远侯府的花宴请帖上便附了一条花宴彩头除主家提供外,还可自行出让,主家皆会以家眷抄写的佛经相赠,所有物品也都会为安平寺添油,为西征大军祈求平安。 花宴的彩头一般并不算贵重,这也就是一点心意,安平寺又是大齐国寺,一贯是在征战期间为国祈福的,所以这添油也不算出挑。 心意到了也不惹眼,让人心中舒坦又不怕被传闲话。岑夫人却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只是,各家不能赴宴的人家却表示深受感动,纷纷拿了些物件来给这花宴添彩头,不收也不好,管家便一一登记做了册子,竟有厚厚一叠,数十件珍宝玩意。岑夫人也唬了一跳,这要是真做彩头,光玩游戏恐怕就要累煞人了。 岑夫人想了个办法,将这些聊表心意的人家和赠送的物件都单独记录,用上顶顶好的泾州温玉洒金软纸做了立示,再寻了架桌托盘,预备在花宴那天就这么一件件一家家地这么展示在廊下,谁赢了彩头可随意挑选一件,若是想要也可留下名字物件,来个以物易物。 既不显得彩头过重,又能添个乐趣。 就是进了五月里,也有不少人上门闲话,打听些谁家给了什么,又夸岑夫人有心,惦记将士们。岑夫人倒也不居功,一边推说自己家也有叔伯兄弟成年子侄在军中当差的,又说自己不过是仰慕皇后殿下高义,自己家里也同在颍川,父亲也受田老先生教诲多年,这为国之心也要习得一二方不负圣贤教诲。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叫人无可指谪。 自然有人把这话传进皇后耳朵里。皇后也只是笑笑,不管是传话的人觉得岑夫人东施效颦也好,还是想要为岑夫人邀功也罢,皇后都不曾理会,只说一句知道了,也算是将这场花宴过了明面。 于昭仪念着平远侯府是自家嫂嫂的娘家,倒是也赏了些东西下来。岑夫人千恩万谢地接了赏赐。 不管心里再怎么觉得这次无妄之灾是于昭仪将大家卷进去的,面上也要毕恭毕敬。这便是身份地位带来的便利与世家教养孕育出来的体面了。 入了五月,日头一点点大了起来,顾西影便喜欢歪在软塌上看书,有些诗文戏本也有地志杂书一类,倒不是非要看进去些什么,也不是打发辰光,而是想要好好的想一想今后准备怎么样。 前些日子倒也想过一回,却没有什么下文,顾西影总觉得自己能一朝回到这青葱年华,是自己一生积善积德,自己一家为国为民的缘故,当然也想过是不是自己被人谋害,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 这一生,顾西影也暗自决定过,要为爱自己关心自己的人好好生活,不再盲目追寻些虚妄,时时事事以家人为重,切不可再伤了他们的心。 至于周广煜,他乐意拿自己当胞妹就当胞妹,也挺好的。至少这样自己也算是在他们周围,能看着小九不再枉死,能劝住田皇后自然是最好的。 要不要撮合周广煜和琅环郡主算了? 顾西影在榻上托着腮,思绪翻涌。是啊,自己干脆当个媒人算了,在那个北周明珠进宫之前,将她推给周广煜做王妃,让他们和和美美过一辈子。也算是还了上辈子自己横刀夺爱造下的冤孽。 因果循环有始有终。自己种的因由自己亲自解开甚至亲手促成,也算是一种了结。 不对啊,前世自己婚姻虽然是强求来的,可是如果不娶自己,当时周广煜都快被荆王害死了,是英国公府用门楣故旧和暗卫势力在各种明枪暗箭下硬保下的周广煜,他爱不爱自己是一回事,自己也没有真的做了很多孽。 真的要算起来,自己为了救下周广煜一命,也算是拿着顾家付出了许多,不算是他的恩人就算了,怎么也把这些冤孽自己身上揽呢。 是琅环郡主先成了宫妃自己才强行请旨嫁人的。要说有错,这段感情里,错的最离谱的也不是自己啊。真的是在感情里仰望这位琅环郡主久了,都快忘记事情的始末了。 有因才有果。负心人明明从头至尾都是琅环郡主负了周广煜啊。周广煜有没有负自己呢? 纠葛太多,也是算不清了。 算了,他俩的感情要是要纠葛,这一生也是要纠葛的。周广煜的不幸还是来自陛下的陡然薨逝与皇后的深情殉情。自己要是阻止这两件事,也算是对得起他,对得起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情分了。别的事情还是不要操心了。 第五十二章 彩头之争 沫雨从外间拿了些酥山和蜜饯枇杷进来,就看到顾西影歪在榻上将书页来回来去地翻着,哗啦啦地将别的页数也抖得直响。“郡主,地志不好看就先放放,您早膳没怎么用,吃些小点甜甜嘴。” 顾西影就见她将几盘馃子小点放在榻上的案桌上,又将自己手里的地志拿开,见自己没动,沫雨又说,“郡主,这地志是您好容易寻来的,这可是弘扬先生裱的百褶飞廉脊,您这么翻,一会子可要心疼了。” 顾西影笑笑,沫雨心细,最记得自己喜欢什么,这种难得的装裱也是自己的心头好,桩桩件件,倒比自己还上心。 “知道啦知道啦,我的好沫雨。我屋里的管家婆,非你莫属。”顾西影逗她。 “郡主郡主。”沫雨刚听着顾西影的话害羞着,晚晴就疾步从外头走进来,人未至声先到,高高兴兴的像是有什么喜事。 顾西影倚在榻上笑她,沫雨被这么一打岔,也笑了起来。晚晴进来只当这主仆两个都笑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三人毫无缘故的笑作一团。 片刻,晚晴才高高兴兴的说:“郡主,平远侯府今日办花宴好大的阵仗,说是出彩头给西征将士们祈福,各家夫人送的东西摆满了园子的廊道了。说是取了个吉祥如意的名字,叫“一道吉半道彩”。 结果,崇正伯夫人黄氏早早地带了副纯金襄红宝的头面去,非要争那廊道展彩的贵位。这本来没有什么好位置不好位置一说,岑夫人也说了是按着物件本身的颜色大小找了京中作山水园林的师傅配着摆的,可是那崇正伯夫人非是不听,看中了一块位置就要摆。言语间还说了自家娘家好歹也是莱国公府,多少有些瞧不起岑夫人是读书人家出来的。 黄夫人到得早,还没多少人家到呢,岑夫人是主人家,也不好多与之争辩,温温柔柔的劝着,可这位置说什么也不让。 那位置黄夫人估摸着也就是随手一指,可是岑夫人越是不让黄夫人就越是要争。岑夫人说话软软的性子却硬,两人你来我往硬是周围围了好几个世家大族的夫人看热闹。” 顾西影听她说的热闹生动,脑中便浮现出崇正伯夫人黄氏盛气凌人,岑夫人也毫不退让的样子。 若真是为了个摆件位置,又何至于争了这么许久。既然是叫了做惯了布置的师傅特地做的,又怎么会没有高低位置之分呢。说什么黄夫人随手一指,岑夫人丝毫不让,那必定隔着有一段距离,真要解决这件事,岑夫人大可以直接说出那里摆的是谁家的东西不就行了。 软话说了一大堆,事情却愈发僵持不下,就是要把时间拖着,把这事儿的知情人变多。想来这黄夫人言语间的轻慢也是将岑夫人得罪狠了。 顾西影觉得这岑夫人也是有意思。 日渐正中,太阳渐渐大了起来,晚晴绕过顾西影,将榻后的窗户稍稍撑开了些,见顾西影面上的表情,对这事也有些兴趣,便接着往下说。 平远侯府的廊种局面一时僵持不下,也有人急急地往内院通传。却说今日在门口迎客的是平远侯夫人岑氏,但在内院待客的却是平远侯府的大姑娘孙嫦卉,和沛国公夫人孙氏以及沛国公府的长女于红。 孙夫人本就是个热情爽利的人,与沛国公府的骄矜不一样,是个最爱走动的人。因此,几家姻亲故旧同她的关系也一直亲厚。她家长女于红也遗传了母亲的爽利,性子又像宫里的于昭仪,是内院的一把好手,只比平远侯府大姑娘年长半岁,却在待人接物上十分老练,孙嫦卉相比起来就难免内向些,这次花宴既然有着相看的意思在其中,岑夫人也是托了自家小姑子,让外甥女能多教教她表妹。孙夫人知道这事儿也是因于昭仪而起,便一口应了下来。 不稍一会功夫,孙夫人出来解了这个局面,只是说话间也不甚客气,嘴上直夸黄夫人有眼光,那块放着的自家小姑子于昭仪的东西,这是自家人给的,也就没有放在了主位,但到底是内廷的恩赏,恐怕确实是不方便挪动。又说了自家嫂嫂内秀些,一贯不会以势压人的,又顾全黄夫人的面子,不便直言,才闹了个尴尬。 见孙夫人出面又搬出了于昭仪,黄夫人一时间也有些气闷。平远侯府不是什么动不得的人家,可是姻亲里有两府国公爷却是不容小觑。 黄夫人是来赴宴的,又不是来结仇的,不过是想着在地位上一争高下压一压那些到不了场的人家。毕竟人没到,就算是知道这一桩子事请,也不会多计较,还能等人来齐了出出风头。 这倒好出风头变成了触霉头。真是没意思。 黄夫人把装了头面的锦盒往岑夫人那边一推,说着客随主便,也就往内院走去了。 这场闹剧就此作罢。 顾西影听着觉得好笑。崇正伯一家还真是人人都不是个省油的灯。谁都爱出风头,谁都敢招惹。也算是京阳刺头了。可偏偏又多半别苗头出风头谁也争不过,跑去各处惹笑话。 这先祖挣下来的“崇正”二字,也算是让子孙后代消磨了个干净。 也是,自己跟刘四,还有一笔账要算呢。可不能真的等到阿煜班师再算。就算他应承了自己,可自己的事儿,还是要自己做啊。 顾西影下了小榻,抚了抚袖子,面上挂着笑,吩咐沫雨:“你去库里寻一个扳指来,咱们也去平远侯府凑凑热闹。” “是,郡主。”沫雨应声往外走。便碰上了刚进门的王嬷嬷。王嬷嬷也听到了顾西影的吩咐,便劝到,“郡主要出门也稍等等,这眼下要摆午膳了,总不好饿着肚子出门。” 顾西影笑笑,自己一上午看着书,几乎嘴就没停,刚刚还在吃着沫雨送来的小点,到把正经饭给忘了。回答道“成,多谢嬷嬷提醒了,随意用些也就罢了。”看着沫雨停在了门边,转念又一想,改了些主意。“沫雨,也别开我的库寻那扳指了,去跟管事说一声,从咱们府里的卫队库里捡一只中等成色拿来。” 沫雨心下了然,笑呵呵的就去了。晚晴还有些不明白,不过她也不问。一向是郡主干什么她就干什么。郡主高兴她就高兴的,她才不管那么多呢。 第五十三章 梳妆达人晚晴 那边王嬷嬷带着照红在摆饭,晚晴又去顾西影的梳妆台子上给自家郡主挑首饰去了。 晚晴梳妆手艺极好,是刚会走路的时候就在学了。她也不觉着苦,就爱摆弄这些,等到五六岁跟了顾西影,做了郡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她就爱给郡主打扮,郡主每次出门她都高兴。 可是那时自己年岁太小,王嬷嬷比自己梳妆更好,自己就只能打打下手。郡主看自己老是眼巴巴地看着她梳妆,还以为是自己喜欢那些首饰,私下里给自己的沫雨塞了好些。 郡主说自己和沫雨什么都是一式两份,不分彼此。 后来到了十岁,自己偷偷跟郡主说,自己是喜欢梳妆,想给郡主梳头,郡主才知道自己的心意,虽然嘴上笑自己不想做管事娘子倒想当个梳头妈妈,可到底还是允了。让王嬷嬷以为自己梳的发式不得郡主喜欢,偷偷私下里又学了好久。 晚晴心里高高兴兴地摆弄着一些首饰钗环,顾西影瞥见了,说了声“给我收拾地光彩照人才好。”晚晴便将原本拿的几支碧玉珠钗换成了金线密箍的蝶舞红宝钗,金灿灿地戴在头上,蝴蝶微微振翅,加上红宝点缀,华贵俏丽。 晚晴将东西一件件地摆好,又欢欢喜喜的给顾西影翻衣服。顾西影身量高,虽然只有十二岁,却跟旁的十四五岁的女郎君似的。晚晴找了件初夏穿的蓝海松茶做底绣着避毒卷草纹的裙子,又拿了件绯色上衣,袖口是暗金就着墨色密密地绣了万字不到头的花边。最后挑了件月影暗纱织的洒金遍地的罩衫,即飘逸又端庄。晚晴看着十分满意,又从妆奁里翻出个七宝璎珞。 顾西影一点点地用着午膳,看晚晴幼犬一般欢快地在里间收拾,停了箸。 “你也回房用一些饭食,收拾一下自己。今日平远侯府带你同去。”顾西影其实每道菜也都只是浅尝了一下,看着晚晴,突发奇想的想要带她出去,“这些菜你有什么看着喜欢的端走,等沫雨回来与你一道吃。” 晚晴乍一听到今天能带自己出府,兴奋极了。自己与郡主差不多大,府里众人也只当自己是小孩子,早些年出门都是王嬷嬷陪着,要是进宫的话,往宫里一送,又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们带着郡主。 这一两年,也都是沫雨陪着,沫雨比自己大几岁,大姐姐一般处处细心着,晚晴心里羡慕极了。郡主说自己跟沫雨是一样的,等长大了就可以出府了。可是长大好慢好慢,自己问过阿娘,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阿娘说等我的小圆手开始细细长长的时候就是长大了。晚晴日日洗手的时候都会揉揉手指,可是手指还是圆圆的。 晚晴也留了个心眼,她记得,沫雨是差三个月到十四岁生辰那时开始陪着郡主在外走动的。晚晴日日数着日子,自己到那个时候也要陪着郡主出门。 可是今天郡主要带自己出门了。晚晴笑的更开心了。从桌上选了三道菜,都是沫雨爱吃的。自己比沫雨先能跟着郡主出府,就算是补偿给沫雨。晚晴心里想。 正想着,沫雨从外间走了进来。看着晚晴笑着绕着桌子转,不知道怎么了。她走到顾西影跟前,递上了一个木盒子:“郡主,扳指拿回来了。我想着要的既然是卫士的扳指,就没拿锦盒,随意选了个木盒子装着。” 顾西影知道沫雨果然明白自己的心思。夸了句很好,便打发她去跟晚晴一道用饭。 沫雨看着晚晴就差垫着脚说“等你,我在等你”了,觉得好笑。 沫雨便快步将手上的盒子放进内间的案桌上,路过顾西影的妆奁时看到了被晚晴一点点排好的衣服首饰。一眼就看到了那支金蝶。“怎的把它也给翻出来了。”沫雨看了眼晚晴,知道晚晴也不可能擅自做主,还是问出了声。 这支钗子可不是华贵这么简单。这是皇后生九皇子那一年,南陈皇庭进贡而来,说是将一整块金子融了拉出的金线,一整根绕成的蝴蝶,连底下的钗身也是金线缧织一气呵成。中间的蝶翅看着像是金箔金片,其实是用更细的金线织布一样的编,才能薄如纸轻如纱,风吹振翅,行走翩跹。南陈皇庭司珍局几位国手花费数月才能完成一支。 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支,是去岁顾西影生辰的时候皇后私下里送的。明着一份礼暗地里又送了一份。说是这钗子就要顾西影这娇俏的女孩带着才好看。 自家郡主虽然喜爱它,却也只在得了它之后进宫戴过几回。今日不过是去个平远侯府,怎么要如此隆重。 “郡主要光彩照人些,这个钗子才配得上郡主。我就拿出来了。凭他崇正伯府家的什么金镶红宝,也别想在郡主面前充贵重。”晚晴小嘴一撅,说的理直气壮。 她可是前一阵子听了好多都记在心里了,郡主就是因为被崇正伯府的四郎君刘季明气着了才突然纵马的。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刘四。哼。 “戴着,我戴个首饰还需要思前想后,顾忌这帮子夫人姑娘不成。”顾西影看着这两个小丫头只觉得像是在看小女儿。 “诶,郡主喜欢顶顶要紧。”沫雨应了一声,在晚晴的皱眉嘟嘴中,火速去用饭了。 王嬷嬷出去又进来,看见顾西影望着跑开的两个小丫头的背影轻笑,一瞬间有一种看见萧夫人的感觉。真真的娴静和婉。 顾西影瞧见王嬷嬷出神,“嬷嬷看什么呢,是不是总对敏和的美貌惊为天人呀。”说着还学着那些个浪荡子式地挑了挑眉。 哎,不说话就好了。 王嬷嬷赶紧收起自己的想法,“郡主,吴越有信来,夫人叫您过去一趟。” 从听岚院走到雁栖院很近,哪怕时间接近晌午,一路地花架廊道走过去,也不觉得热。沫雨和晚晴都被顾西影打发去用饭了,王嬷嬷收拾着家中,顾西影在院里寻了眼,便让二等丫鬟照红随自己走一趟。 照红年岁比沫雨还大上一些,人也稳重,能去雁栖院露脸哪有不愿意的,也就欢欢喜喜地应了这个差事。 萧夫人叫顾西影来也没有什么旁的事情,信也是家常信。原想着跟女儿说会话的,听顾西影说下午要带着两个小丫头去处顽,又嘱咐了两句不要晒着,也就放人回去了。 第五十四章 出发平远侯府 顾西影一来一回脚程不慢,又几乎没有停留,好似自己专门跑一趟就是为了拿信似的。看着信封上隽秀的字体,写着敏和郡主亲启,角落一个璟字。顾西影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小表兄要说些什么,拿着信甩一甩又收起来,就不打开你。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顾西影也就回到了自己院子门口。沫雨和晚晴正在门口等着,沫雨倒是还好,晚晴却是一脸地焦急,生怕顾西影计划有变,今日不出门了。 顾西影一看就知道,沫雨是被晚晴拉了来等着的,不禁失笑。“两个小门神。” “郡主,您这么快就回来啦。”晚晴飞快地行了个礼,似乎有被戳破心事的羞怯,红着脸跟在了顾西影后头,小尾巴似的。 照红见顾西影笑眯眯地往前走,也不出声打扰,静静地退下了。她不知道顾西影其实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满意与赞赏。 照红这个丫头,顾西影也是很有一些印象的。 她在沫雨出嫁之后被提了上来,如同晚晴一般成为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后来自己闹得太厉害,约莫自己进了赵王府的七八年之后,她求了恩典,自赎回家了。晚晴不齿照红背主,总觉得她在自己难以为继的时候离开,算是忘恩负义。可是顾西影知道,照红不是这样的,她有正经的家人,母亲哥哥都是老实本分的庄户。可是照红为了自己一直不曾太照顾家里,到最后哥哥残疾母亲病重,她是不得已才离开自己的。 身为自己身边的管事女官,也算是有些地位,可本家过成这个样子她却也不吭一声,不想给自己添一丝麻烦,自己也一点不曾顾及到,自己又何尝做到了一个好主人应该关心到的。 自己只一眼,沫雨便注意到了。“郡主是觉得照红不错?” “嗯,是个稳重的。”顾西影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说着。 “照红的父亲原本也是跟着国公爷的,后来战死沙场了。因着是个普通军士,朝廷拨下来的抚恤金也没有多少。国公爷对军士十分照顾,私下补贴了些,照红的哥哥身子不好,他们家母女两个就进府当了差。当年郡主选贴身侍女的时候,原本是照红和我的。郡主看晚晴可爱有眼缘,便抓了晚晴的手不放,照红就当了内院的二等侍女,那也是顶好的出路了。她性子稳重,是个话少的可靠之人。郡主日渐长大,要是看照红得用,也是她的福分。” 沫雨心善,并不会因为郡主看重别人而心中不喜,只会想着能不能拉小姐妹一把。照红家中不容易,哥哥虽然被国公爷开恩免了军户,能安安心心在庄子上种地,可到底家中也是艰难的。 顾西影和晚晴听了这话也没有多心,晚晴是个只要与自己郡主无关,万事都能不挂怀的性子。听了沫雨的话,反而高高兴兴的将,“原来奴婢从小就得郡主喜欢。” 顾西影也只是笑,既没接沫雨的话,也没理晚晴。 晚晴前前后后看了又看顾西影的妆容,将原本的缧丝金坠的耳环换成了莲子米大小的红宝耳坠。又在发髻的高处嵌了根丝带,弯弯绕绕的打了个蝴蝶结。顾西影都没看清她的小手是怎么缠绕过去的,就见她上下翻飞着完成了。 “你的眼光倒是愈发好了。”顾西影看着晚晴笑眯眯的小圆脸,夸赞到。“确实光彩夺目。” 晚晴小脸红扑扑的,确也没有谦虚,一副我就是手艺好的样子,惹得沫雨也要逗她两句,“难怪那日皇子们过府,我给郡主梳了头,你气了好半晌,果然我的手艺是真的不及你。” 晚晴也想起了那天的事,小嘴一撅,“可不是,这个差事还得是我。” “那拿上东西,咱们凑热闹去。”顾西影一起身,笑容满面。沫雨总觉得此时的郡主看起来有些邪魅的艳丽,亮眼得摄人心魄。 平远侯府在平宣坊内,顾府的马车刚拐入陈平巷,孙家的门旁就看到英国公府的徽记。京阳煊赫人家的徽记,这些机灵的门房自然是没有不认识的,也正是如此,两人对视一眼,一个赶紧出门迎候,一个一溜烟地去禀主家了。 顾西影是没有请帖的。她年岁小,也鲜少参与这些借点由头就开的花宴,岑夫人就是再想高攀,也没敢给英国公府发帖子。自然也想不到顾西影会不请自来。 顾西影有意让车夫行驶得慢一点,也让平远侯府有个准备。 可再慢,半条巷子也不过须臾。 顾西影又慢悠悠地下车,慢悠悠的往门内走。今日来的有身份的人家不少,平远侯府开的是中门。要不然顾西影过来还要让人家着急忙慌的开了中门迎客,多少有点欺负人。 可现在看他们家小厮门房那措手不及的样子,好像已经欺负人了。 顾西影想到这些,又觉得有些好笑。下车将将站稳,行动步间金蝶振翅,丝带飘飞,顾西影敛眸轻笑,眼波流转间整个人流光溢彩。 沫雨打着伞,给顾西影遮着日头,晚晴捧着个木盒子,压着好奇地往门内走去。晚晴还没到别人家做过客,却也知道自己不能东张西望地失了仪态。 这家看起来没有咱们家气派。晚晴心里想着。 顾西影这边在门房和管事的引路下慢悠悠地往内院走,一路上也不说话,也没个笑脸。外院的管事是多少知道一点自己家的这个花宴是为什么开的。他本是平远侯身边的一个小管事,今日也是被借调过来的,谁知道一下子就接了敏和郡主这尊菩萨。 这个是个生了气可以不管不顾的主。 岑夫人与孙夫人听到嬷嬷来通传的时候都唬了一跳。英国公家的马车,来的必然不是男丁。萧夫人出身长乐洲,五月上旬也是不会出门的,能来的还能有谁。 敏和郡主可是个能跟皇子打架的混世魔王,不会是心里还记着仇,寻了个机会打上门来。 两位夫人加起来都要八十岁了,如今却是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些惶惶。 敏和郡主是小孩没错,却是位同亲王的小孩,身份这种东西又不是年纪越大越尊贵的。 对那些谨守仪礼的贵女,自己还能仗着年岁大,以长辈的身份劝告几句,可是敏和郡主这样的人,你敢以年岁辈分压她,她就会实实在在地告诉你,我不吃你那一套。 这些年企图试探英国公府又不敢正面抗衡,试图从两个孩子身上找突破口的人家,基本不都是被敏和郡主一个巴掌拍在脸上,整个家族都不敢吭声么。 先出手就不要怕被打。 敏和郡主背后是整个顾家的支持,是英国公十数年铁血沙场,几度救陛下与先太子于绝境的功勋。边关十万顾家军军旗不坠,便是她的底气。 第五十五章 迎接 今朝敏和郡主只身前来,会不会是皇后的意思。表达一下对于未来儿媳的宠爱与支持。 两位夫人同时从对方眼中读出了这一猜测,一时间笑容有些僵硬。 见她二人一同起身,自然有亲近的夫人上前问询,岑夫人据实以告,有贵客到。 此时已接近未正,花宴游园自午末就开始了,是谁如此姗姗来迟,两位当家夫人如此神情。有亲近之人便有好事者,听到贵客登门,还当是两位夫人自吹自擂给迟来者台阶下。当即便要一同前往。虽说用不上人多壮胆,不过去也就去了。 岑夫人没有犹豫,当然也有人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说了这个提议后,起身就往外走。 几位夫人乌泱泱地往二门走去,其中便有头号好事者黄夫人。在她心中,什么贵客呀,不过是岑夫人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别是什么自己娘家的亲眷登不上台面,误了时辰想要打掩护。自己见了来人一定要好好奚落一番,报了午间被忽视的仇。 岑夫人脚步愈快,黄夫人心里愈发笃定。心中呲笑,嘴上还不饶人。“什么贵客呀,咱们怎么不知道这花宴要来贵客,不然也不会让嫦卉带着一众女娃儿先行游园嘛。贵人咱们必定是要等一等的。” 黄夫人的话倒也不无道理,几位夫人心中也疑惑,若是有发了贵人的帖子,又没有到场,那必定是要等一等的,更何况众人多是午间就到了,聊了许久才开始各自去玩的,期间也完全没有听谁提起要来什么贵人。 若是没有请便登门的贵人,那想必与孙家于家都是十分相熟的,众人想了想,总不会是于昭仪罢,又觉得不会,于昭仪已经赐了礼来。莫不是云晴公主到访?也不是没有可能啊。有几个人越想越觉得对路,眼光也有些热切起来。 自己今日带来的小郎君不用支应门庭,若是能尚主,那必是大大的荣光啊。 思及此处,便开始稍稍整理仪容,想给公主留个好印象。 有人便也问起:“此时才来说不定是路上耽搁了,与平远侯府相熟便也不甚计较。只是不知道这位夫人带来的是位郎君还是位姑娘,若是姑娘,游园边玩边逛应当没有走远,若是位小郎君,我记得茂国公府的郎君林霁棠同你们老二家的常山说要带着众位郎君去爬山,再从山上饶去湖那边的亭子里,此时怕是要到山顶了。”这人明显为岑夫人着想。 岑夫人不说话。孙夫人看着自家嫂嫂一眼,便明白了她的打算。 眼见着到了二门,要是不回答这些问题,以黄夫人的性格必定以为岑夫人这个主家心虚。一定还会咋呼起来。崇正伯府本就惹恼过敏和郡主,此时不管敏和郡主所为何来,有黄夫人不敬在前,那必定首当其中,自己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好成算。 果然如孙夫人所料,黄夫人见岑夫人不说话,更是笃定来人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又见到了二门,岑夫人依旧步履不停,便侧过脸来说道,“岑夫人,你说话呀,既然是贵人,有什么说不得的。这迎出来倒是没什么,可若是来人是你家的故旧,这大热天的将我们这些人往外院带,这于礼不合。”黄夫人说得声音不大,算得上是轻声细语了。可这一番话,也如愿的让几个谨小慎微的夫人停住了脚步。 今日花宴,几乎就是来儿女相看的,虽说顺其自然,可是也犯不着因此传出什么闲话,这里可有几个藏不住话的人呢。 黄夫人一看,心中暗自发笑。自己门第比岑夫人高的不知多少。祖上有军功,有荫恩,自己年岁也小,却嫁给了伯爷。这岑氏不过是读书读坏了脑子在这里充大家闺秀,嫁给平远侯不说,还全家都敬重着。平远侯与自己丈夫关系那样亲厚,却一点不花心,自己在伯府里应付着一大堆的姬妾庶子,偏她在这里过得舒心。 黄夫人心里就是不忿。 岑夫人还是不说话。孙夫人知道黄夫人就是心眼小,其实也不是真的恶人。看她实在愚笨的样子不堪入目,便开口道,“也就几步路就到了,黄妹妹快走两步。说是贵客定然不会框你。” 黄夫人对孙夫人还是有几分尊敬的。只小声嘀咕了一句,“最好是。” 顾西影其实在二门外的廊下站了也没一会,只是她耳力不错,从黄夫人那“说不得”开始,她就听见了。既然听见了,她就没再挪动。她原本不知道是谁如此出挑,直到孙夫人那句“黄妹妹”直接点破了此人的身份。一旁的管事自然也听见了,他只能尴尬的站在一旁。 晚晴一闪而过的兴奋瞪大了眼睛,被沫雨拽了下手指,又赶忙将表情收了起来。 有风来,稍稍吹散了一些热气。衣袂微动,带起些些裙角红波。岑夫人看到了那片衣角。顾西影在廊下整好以暇,看岑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一路有些急切,便有些气喘。 顾西影站的位置在转角处,从二门里出来,要过一个石雕才能绕过来,若不是那片绯红的衣角,岑夫人也不会发现。众人转了一个弯,甚至还没看到有人。领头的岑夫人便带着孙夫人稳稳地站住。屈膝行礼一气呵成。口中念叨着“见过敏和郡主,郡主来访,未曾远迎,失礼之处,万望勿怪。” 众位夫人也不愧是高门贵妇,比岑夫人晚了须臾,也紧跟着行礼。顾西影笑笑。没打照面就先看了一场戏,总要有些礼貌。 她似乎看出了孙夫人的惴惴,上前扶了一下岑夫人,“我听说夫人要为将士们祈福,又做了个什么“一道吉半道彩”的廊子十分不俗,临时起意来凑凑热闹,还望夫人莫怪。敏和人小,不太知道礼数,要是有些肆意了,还请众位夫人担待些。” 黄夫人面上微微变了颜色,她总觉得这句“于理不合”是用来说给自己听的,谁让自己刚刚叫嚷着不合礼数呢。 夫人们又说了些“哪里”“不敢”“郡主率真可爱”的话,众人便浩浩荡荡地像内院走去。沫雨安安静静地跟在顾西影身后,晚晴却难免有些欢快。 想来是顾西影今日好说话,岑夫人一边将她将往刚刚提到的廊子里带,一边也寒暄两句。她是没有见过顾西影的,却也知道敏和郡主今岁不过十二,坊间传闻她骄横跋扈喜怒无常,着实是有些过了。 岑氏此时已经冷静下来,想到方才的慌乱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第五十六章 看似闲话 敏和郡主不过就是身量稍稍高挑些,这通身的气派着实夺目非常,可到底是个孩童。也就是骄矜些,哪里就那样跋扈了。 顾西影看岑氏温温柔柔,可刚才二门那会,也是亲自看着她给黄氏下套的,想拿自己当枪使也好还是想让黄氏出来触霉头也罢,顾西影都不大喜欢这样的人。自己是来凑热闹的,可不是来当热闹的。 说了两句话,顾西影忽然笑着岔开了话题,“我前些日子在我父亲的书房,随意的翻了翻咱们勋贵人家如今的门路,我记得平远侯世子如今已经考了举人了是?能出个读书人,当真是不容易啊。” 岑夫人听到顾西影夸赞自己的长子孙常青,十分高兴。岑家是读书读出来的,嫁到平远侯府也是让孩子们走的读书一路。如今高门勋贵中真正考出来的寥寥无几,常青就显得格外优秀。 “是,郡主,去岁考上的,想着再读三年书,下一榜再考。”岑氏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让顾西影好好回忆了一下在周广炤那一朝,是否有个叫孙常青的人才。 不过脑海中查无此人也不说明此人真的没有成才,可能只是没有出名罢了。 孙氏说的笃定,几位家中有子息的夫人也就羡慕,在场的人家,家里几乎都是有着爵位的,到了这一代也都想让孩子们走考学一路,可是以武起家的人家,要养出一个读书的根苗实在不容易,听到平远侯世子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之身,不免高看一眼。 顾西影瞥了一眼,这些人家研究过这取士之道的应该没有几人。 朝廷用人,难免要势力平衡,也便于防止师座朋党。大齐南边有三大书院又有颍川圣贤地,北边一座书院一座国子监就有些稍显弱势。是以,为保平衡,用的一直是隔三取一的做法。即有三届通榜之后,会特地有一届,南北学子按比例划分录取,大大地打破了学子地域优势和录取垄断地位,世称北榜取士。 若无意外,下一届便是一张北榜。平远侯世子想来是成绩平平,才想到以此法保一保。到也算是合理利用规则了。不秋闱连春闱,而是再花三年制学问,还能得个稳重的名声。 “我父亲时常感叹,他们武人开疆拓土,为的不过是保境安民。军士守边,固然能保我齐民不受外族侵扰,可这安民,还得靠那些读圣贤书的费心治理。文武相得,才是陛下乐于看到的。勋贵人家多出些文官,想来也能多为咱们着想。” 若是旁人如此讨论朝堂之事,还是当众宣之于口,肯定显得不妥。可是敏和郡主再强势不也是只有十二岁不是。童言无忌的思量感慨,众人也就是笑笑。 “郡主说得正是呢。”孙夫人也应承了一句。哄孩子似的。 “哎,我哥哥也是,身子弱的很,无法上战场,要走文官的路子家里都觉得身子吃不消不甚舍得。”顾西影谈起自己的哥哥,甚少有这副忧思的模样,众位夫人看得觉得新奇,一些心软的倒有点于心不忍。 英国公府再怎么样,不过一子一女,若是女儿出嫁,就剩一个孱弱的世子了。哪怕女儿位高权重,入主中宫又如何,英国公府很难再上一层楼了。 “不出征不做官也没什么,家里爵位世袭罔替的,也不用多出息。”顾西影说得轻松。众人却心中讪讪,是啊,人家何等家世,轮得到自己心疼那是一只脚迈进皇亲的人家了。 有几位心思活络的夫人,听到此处,不禁觉得,将女儿嫁进英国公府那也是个顶好的去处啊。关系简单,没有兄弟分产,没有妯娌龃龉,世子样貌绝佳才学出众,身体孱弱些又怎样,女儿只要多多照顾些,必定能得婆母疼惜,小姑敬重,到时候便是真正的将英国公府握在了手里。 “是了,父母家人总是不求多么显赫出息的,只要平安康健就是最好。”孙夫人家中两个二儿子都十分年幼,来的艰难,一时间也是心中感慨万千。 顾西影总觉得孙夫人虽然不算聪敏,但是心肠很好。要不然也不会因为于昭仪的一番话慌慌张张的去求援。 想来想去还不是为了自家女儿。 “夫人对小辈总是这般亲切,我听云晴公主也常常说起你这位舅母。”顾西影不轻不重的夸了一句。拉上了云晴公主,与孙夫人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 孙夫人只当云晴也是顾西影的玩伴。 云晴公主与顾西影幼年时确实很熟,只是一向关系算不上太好。云晴公主大顾西影几岁,年纪大,规矩也学的好,不像于昭仪那样肆意。 可是小孩子哪有不争强好胜的,尤其是云晴公主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在皇帝面前也得是时时刻刻娴静守礼的,可从自己六七岁起就总是看着顾西影在皇帝御书房胡闹打滚。皇帝也不训斥,英国公又溺爱。再加上九皇子是皇后幼子,自小跟着顾西影有样学样,没得规矩的疯闹。想着自己还要掐着点来请安,小小孩童难免心理落差。 皇帝其实不能算是不疼爱公主,可是帝王对孩子的爱总是有些收敛与距离的。可是顾西影不一样,别人家的孩子,纵容一点有没有关系。可就是这一点纵容,让自家孩子心里还是难免委屈。 是以,云晴从小就看不惯顾西影,爱跟顾西影争东西。从顾西影四岁到八岁。争东西上顾西影战无不胜,十分嚣张。后来云晴也渐渐明白了,有些郡主呢就是比公主好命的。等顾西影再大一点,云晴不争了,顾西影也不要了。两个人从闹腾变成了回避。云晴是不想自讨没趣,顾西影觉得,可能是云晴公主长大了不愿意跟自己玩了。 可是顾西影偶有什么适合女儿家的好东西,还是会给云晴送一份,云晴有什么跟宫里姐妹间的不愉快也会同顾西影说两句,两人的关系反倒好了一些。 只是,顾西影想到前世里,云晴公主最终嫁去北周做了王后,与顾西影也就没了往来。是的,云晴后来做了那个女人的嫂嫂,那个女人呢,也是云晴的嫂嫂,你说多有意思。 “公主待人亲和,倒总显得于昭仪性格肆意些,也是她哥哥在家宠的太过了。”孙夫人忽然福灵心至,提了句于昭仪。 孙夫人和岑夫人一直忧心顾西影是来找麻烦的。虽说是个孩童,可是在场没有谁家身份是压得住她的,就算是压得住,她要是想,将府里闹个天翻地覆也不是不可能,云晴公主可是从小就念叨,敏和最是不守规矩,是个在天渠殿都敢撒欢的主。 原本想着,国公夫人没来,想来不是真的来打脸和,可是仔细想想,大人在场,只会影响敏和郡主的发挥。毕竟萧夫人多么温婉知礼的人啊。 第五十七章 贵重 岑夫人没想到自家小姑子会此时提到于昭仪,脚步一顿。不过也是,这事儿越不正正经经地聊起越显得轻描淡写,就是这么说话带出来才好。他们哪里知道,这事情在顾西影和皇后那里已经翻篇了。 “郡主留意脚下。”岑夫人柔声提醒,也侧身看了顾西影一眼。 顾西影只当不知道他们打配合。点头含笑,头上的蝴蝶微微振翅。“昭仪姑姑率直是连男儿都要学习的。母亲常说昭仪姑姑是个易懂好相处的。”顾西影的好评让孙夫人松了一口气,“敏和幼时还听陛下提起过,若昭仪姑姑是男儿,沛国公府当在边疆再战雄风,给于家挣个世袭罔替的荣耀回来。” 这话皇帝自然是说过,于昭仪生了云晴公主后不久,因边陲不稳,内宫很是动荡了一阵,恰逢皇后怀上周广铭,身体不是很好,于昭仪还仿照练兵之法,让宫中宫女内侍们都操练起来,虽然只是短短三月,却让皇帝大为赞赏,几年后也都有提起。 这也是于昭仪仅有一女却能成为昭仪的很大原因。 顾西影此时说出这个话,却也有些用意。她今天提了两次世袭罔替,不过是提醒在场的人,虽都是勋贵人家,可除了自家外,却也都是普通袭爵。 今朝是侯爵,明朝说不定就是个伯爷,五代而终,要是子息不出息,终有一天与平民无异。 本朝法度,不上战场不得封爵,走文臣路子的人家永远都是按官制品级走的,就连夫人诰命的请封也难些。可别想差了心思,想着日后安邦定国文臣吃香,一个个忘了祖宗家业是怎么挣来的。 顾西影想想就觉得生气,看着父亲书房里那些勋贵子弟承爵请封的出路,竟少有随军历练的。在记忆中不过一二十年,这些老牌勋贵便几乎被掏空了一半,空架子一般。子息两代只知读书,成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贵公子,等着被皇帝一锅端。 在场的当然没有人意识到顾西影在想什么。孙夫人首先松了一口气。眼见着前面就是那个摆满珍品的长廊了。顾西影便也收住了话头。 后面几位夫人也笑逐颜开。他们也是准备了东西的,不算贵重,却也别出心裁,有几个新奇的小玩意,若是能得郡主兴趣,往后在皇后殿下面前提上一提,那自己家也算是露脸。 廊子很宽,那些架桌放在了原本的坐凳楣上,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与园中景致交相呼应,不像是个仓皇收拾出来的地方,倒似特地修出来的展示游廊,很不错。不知道是找哪个师傅制的。 东西倒是很多,顾西影没两步就走出了逛市集珍宝斋的感觉。若是京阳的珍宝斋布置能有这样的品位,想来销量还能上去。写了各种名称的立架放在一旁,顾西影看了一眼纸:“是泾州温玉?这可是好纸。” “郡主若是喜欢,今日带些回府。”岑夫人有些惊讶于顾西影的眼力。她用这纸做誊抄是存了隐隐炫耀的意思的。除非是世代耕读的人家,否则什么墨,什么纸,是很难区分的。这泾州温玉,不算是顶顶好的纸张,却比许多出名的纸都要润笔些,全因其质地绵韧、光洁如玉,用其书写更是墨韵清晰,飞目生辉。岑夫人娘家在泾州有些产业,族中子弟也都爱用这纸。只是外边用得少,很不好买。 “好。”顾西影应承了下来。 能让什么都有的敏和郡主收下的东西必定不凡的。几位夫人也都打算宴会结束后也要点纸带回去。岑夫人也没想到自己的纸竟然成了一时热门。 顾西影继续走马观花似地走,几次说了自己逛逛,都被夫人们热情地婉拒了,她们觉得顾西影亲切可爱,再加上陪着她多少留些印象,往后也寻求些机会能不能换些好处。 顾西影倒是无所谓有没有人跟着,也就随他们去了。 顾西影走到拐角,看到前头还有一廊子东西。 凑热闹的人家还真多呀。顾西影心中感叹,却从一开始到现在除了纸,也不见对旁的什么什么东西有兴趣。珍贵新奇也罢,难得稀少也好,顾西影都没有多少兴趣。 再往前一走两步,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金冠。在一堆珍玩之中,金灿灿的,又那么大,怎么能不显眼。顾西影依旧慢悠悠地走过去。甚至先去看了放在主位展示的,于昭仪送来的一对碧玉手钏。才转去了放黄夫人的那方架桌。 要说黄夫人送的东西,想着也没错。既然最后是要换钱做功德的,那送些体面贵重的东西再好不过了,那些有讲头的东西不见值多少钱,反而不适合做善事。 是个实在人,可惜是个傻实在。 顾西影一下子又觉得气消了不少,也是个无礼的家里出来的无知妇人。为了在皇后面前显示自己在做实事拿了值钱东西来,也算是识趣,可这彩头位置一争,都记得这桩吵闹了,谁还关注送的是什么。 吃力不讨好,说的就是这样的蠢人了。 顾西影想想她,又想想自己。 “这纯金镶红宝,做的却是不错的。”顾西影夸了一句。岑夫人心里一突,自己晌午与黄夫人的争执,想来这位是知道了,那方才二门外的无礼,她究竟会算在谁头上呢。 黄夫人这一道一直很沉默,陡然听到这句话,腰板都挺直了一些。众位夫人也没想到,齐齐看向黄夫人。又看看顾西影。 这一身绯红夺目,鎏金密织,洒金遍地的衣饰,加上这七宝璎珞和头上的珠翠,盛装夺目。想来也是喜欢这金红贵重的。就这一身,换个人来,不一定能压得住如此繁复,偏敏和郡主小小年纪,一言一行透出的娇蛮爽利,配上这粉雕玉琢的脸,倒是只觉得如七宝仙童般可爱。 有几位夫人也算是常出入宫廷,知道敏和郡主平日里不爱如此隆重,还当她今日是对平远侯府的看重。 “不知比我这支蝶舞又当如何。”顾西影看黄夫人面露喜色,就伸手拔下了自己头上带的钗子。也是金红相配,用来作比也算是得宜。 黄夫人自然是觉得自己送的东西哪怕是拆了论重量也是要贵许多的,可想到英国公府必然是好东西成群。又想要谦虚两句,可心中又有些不服,凭她再得天独厚,首饰贵不贵又不看带的人门第高不高的。 第五十八章 一点心意 正当黄夫人天人交战想着该如何开口之际,就听孙夫人惊叹到:“这是九皇子满月宴上南陈皇室进献给皇后的那支蝶舞把。当日咱们也都是远远一瞧,这竟然是被皇后殿下赏给郡主了。郡主今日戴出来可真是让我等一饱眼福啊。” 顾西影微微笑,拿眼去看黄夫人:“正是呢。这蝶舞也算有些来历,我便拿来换这金冠。”说着便要去拿。 “这钗如此贵重,怎可换臣妇这徒有其表的凡物,郡主能看上它也是它的福分,不若今日就送给郡主,咱们也不拘着这以物易物的规矩了。”黄夫人心里一急,连臣妇都喊出来了。可即便如此,还是要在言语里刺一刺岑夫人,顾西影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正是呢。”岑夫人慢悠悠地认同。又说着“怎能将皇后殿下赏的东西留在这里。”岑夫人倒也不是故意提皇后来压着顾西影,她是觉得可能顾西影与皇后过于熟稔,将皇后御赐当做寻常长辈送的小东西了。 在他们眼里,似乎敏和郡主多么离谱的不守礼,都十分寻常合理。 “既然如此,我这里还有一件小玩意,就拿来与你交换。”顾西影说得轻飘飘,似带这些孩童的无奈。晚晴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匣子恭恭敬敬地捧到黄夫人面前。 黄夫人见这匣子并不精致贵重的样子,没由来的心头一跳,又看顾西影眉眼弯弯,总觉得这敏和郡主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自己还不得不跳。 “黄夫人不会是觉得我带来的东西普通,又舍不得与我换了。这以物易物是主人家的规矩,自然也没有强买强卖的。既然觉得不适当,那便算了。”晚晴听了自家郡主的话,就要将匣子往回收。 “郡主哪里的话。”黄夫人眼疾手快,将那小匣子抓在了手里。 顾西影满意的点了点头,一点不觉得自己以势压人。转头就对岑夫人说道,“就在这边上写上东西归了我了,我归家时再拿走。如此精致的头冠钗环,多展示一会儿才好。” 沫雨见黄夫人还将匣子抓在手里没有动作,便看了顾西影一眼。就这一眼,便被岑夫人捕捉到了。 看来这里头的东西是有些文章的。 如是这样,敏和郡主携礼上门,从一开始便是冲着这崇正伯府的黄夫人来的,与我们平远侯府没有关系,那自己在二门外一番作为岂不是枉做小人。 自己确实是存了借敏和郡主的手教训黄氏的心思,被人发觉也是自己心急了。既然如此,自己也做一次刀就是了。岑氏想着。 “既然是以物易物,黄夫人的东西归了郡主,那也烦请郡主明示盒中之物。”岑夫人朝顾西影温和的笑笑,顾西影心领神会,“那就请黄夫人打开就是了,东西都给她了。” 黄夫人知道躲不过,想着大不了让岑夫人再看一次笑话罢了。 打开了那个小方盒,里面并非空空如也,也没有什么怪异物件。只是躺着个墨玉的扳指。 这扳指成色不大好,不似是英国公府能出来的东西,只是今日就能叫敏和郡主带出来,自然也有些不凡的说法。 众人是这样想的,岑夫人也有些疑惑,还当自己又是多心了。只有黄夫人变了颜色。 黄夫人想要张口问一问,可又怕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孙夫人见黄夫人不言语了,知道这事不简单。她自然知道些顾西影和崇正伯府的恩怨,便问,“这,瞧着倒像个扳指呀。” “正是。此乃我顾家亲卫强弓队日常操练戴的扳指,不是最好的,却是最适宜训练用的。刘家四郎射艺了得。春日里,我折了他一把新弓,今日便赔他一个扳指。也算是我顾家一门的,一点心意啊。黄夫人。” 顾西影答得悠悠扬扬似笑非笑,一声黄夫人叫的甚至有些软糯。黄夫人却只能强颜欢笑。 两个多月前,京郊狩猎。黄夫人的幼子刘季明带了一把好弓前去,这弓还是为了贺他能拉开一石力,家里请了名师新制的。 可儿子高高兴兴地去,却是垂头丧气地回来,弓也叫人砸坏了。家里还当是什么事,可是怎么问他都不开口。 又过了几日,宫里降下训斥罚自己的儿子禁足三个月,起因没有说清楚,还是伯爷拖了好一通故旧关系,才问得的,说是因与刘四郎君起了口角引得敏和郡主受了伤,才有的这道旨意。 家中惴惴不安了许久,上个月初听闻敏和郡主转醒没有大碍,又没有找上门来,才算是放下心来。以为是敏和郡主大人大量,没想到,这是因为英国公府忙着西征之事分身乏术,今日终于抽出空来算这笔账了么。 “郡主心意,郡主心意。怎敢”黄夫人没有往下再说。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这件事,归根结底确实是自己的儿子做的不对,祸从口出,也算是敏和郡主惊马的罪魁,惹得宫中训斥,也算是罚过了,如今顾西影算是特地来算账的,可一错也不能二罚,小儿子禁足祠堂日日只有冷硬的干粮,日子已是清苦异常。如今敏和郡主这一遭,不是摆明了说这事儿没完嘛。 我的四郎怎么就这么命苦,惹上这么个煞神了。 众位夫人也算是回过神来了。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毕竟敏和郡主一病两个月京中都是知道的,今日看情形恐怕与崇正伯家脱不开干系。再想到今春刘家四郎的那场禁足,这是苦主找上门了呀。 又有心思活络的夫人,当即将心中佳媳佳婿名单上崇正伯府家删去了。本来当家主母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了,没想到小辈也如此“出色”尽与大人物结交。 “既是心意,还请夫人转交给你家四郎君,必将我的歉意带到才是。”顾西影说得沉静,仿佛大病一场后将许多的情绪与锋芒都藏了起来。可就是这样,从始至终谦和贵女之姿,才让众位夫人更加思量。 久处内宅的人都明白,肆意张扬的人从来都不可怕,他们是最好懂最直接的。那些温温柔柔绵里藏针的,才是要时时提防的对象。 倒没有人觉得顾西影性情大变有什么问题,不论多大的人,重病一场,都会不一样一些。更何况敏和郡主从小到大,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 黄夫人自然也想到了,只是不知道怎样的补偿能够让敏和郡主消气,是不是要托了中人上门说和。可是英国公府为了敏和郡主的事情一定也是雷霆之怒藏于胸中的。这可如何是好。 第五十九章 游园叹 如果让孙夫人知道黄夫人此时的想法,一定会笑出声来。毕竟两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请个中人上门说说情。倒是殊途同归了。 顾西影瞧着黄夫人的脸色,总觉得自己不像个好人,谁又能觉得自己原本是那个苦主。 也不是,自己也算不得苦主,惊马的事情严格来讲同刘家关系也着实不大。但是撒气打脸嘛,自古以来到底是谁的过错本就是最不要紧的。崇正伯手上有一样东西,留在他刘家一点用处都没有,可对顾西影来说至关重要,能吓唬吓唬让他送出来才是最要紧的。 自己是小孩嘛,强取豪夺怎么了。 顾西影可不管黄夫人心里作何感想,回头她肯定会想办法解了自家困顿的,自己到时候想办法在他们那边使使劲就行了,到时候再说。 顾西影觉得这事儿简单的很,便放在一边,又让岑夫人带自己去各家女眷游园处了。 要是换做是别家女娃,定会被当做小儿心性,一阵生气一阵恼怒的,可放在顾西影身上,众人又是觉得敏和郡主果然是一码归一码,恩怨分明的,事情了结还愿意给主人家面子,真是有风范。是以,见解评价因人而异,可见一斑了。 众人还要相陪,被顾西影婉拒了。 其实,平远侯府家的园子很是讲究,亭台楼阁湖泊廊桥不少,最稀奇的是园子内有座比樊楼还高的假山,那假山高约八丈,山石林立,上有小亭,可一览风光。此山靠近东城墙的延兴门,又与皇城隔着望楼与钟楼,要不然即使再是假山也是将不复存在的。否则,若是府邸主人居心叵测窥视内纬可如何是好。 岑氏见顾西影多看了那假山几眼,便介绍到:“这座假山也算是京阳内城少有的景致了。原本是座荒废的,枯石一般。太祖皇帝分府的时候,公侯人家都不愿意要这里,还是我家先祖,平生最爱山水花草,看中了这里搬了进来。收拾了十好几年,渐渐成了这座风光独特的假山,如今传了四代了,有客到也总爱爬一爬,登高一览别有一番野趣。郡主若是有兴趣”岑夫人说的自豪,顾西影却打断了她。 “多谢夫人好意,敏和确实有些兴致,只是久病初愈,不宜登高。改日。”顾西影说罢继续往花园处走。 岑夫人也晓得,这座府邸传了四代了。那么他的儿子将是最后一代平远侯了。也不知道孙承泽怎么就放心让儿子走了科考这条路的,也不怕愧对祖宗。 还有这假山的来历恐怕岑夫人也就是知道个皮毛。 第一代平远侯杀伐果断,随太宗太祖皇帝征战四方,只是因为出身不高,不好太过瞩目,最后才堪堪封了个侯爵,算是离国公半步之差。 对于世代钟鸣鼎食的家里来说,是堪堪有些地位,可对于平民出身来说,这一品军侯,也是几辈子做梦也不敢攀附的。可见那时平远侯拼搏之艰辛,功劳之盛了。 那时候的平远侯,花匠出身却是战场煞神,一生所杀敌军主将八十余人,太祖皇帝特地选的这座有八丈高的假山当做封赏,让平远侯及其后人,倚墙登高,外警敌军内查京城,做皇帝的一双警醒的眼睛。 这传承不过四代,便已将如此职责忘却了。真不愧是有野趣的人家啊。 顾西影心中感慨孙家子息不争气。 花径深处有一双临湖水榭,原本水榭已经算是不小,这水榭却是别出心裁地筑了一双,七八成群地坐了许多玩乐的少女。 也难怪如此热闹,今日游园花宴,那些实打实的彩头可是摆在刚才的游廊的,个中得胜者可以任选。这些彩头有的等名贵有的特别,各式各样都有,能被各家的姑娘喜爱。 更有甚者,若是有的姑娘心仪哪家府邸的郎君,便选了他家出的东西,这样一来二去,下次见面也多个说头,一番运作之下,也能当个无心插柳的缘分。 倒也不是他们图这些玩意儿,真是少女们就该是这样热热闹闹的才好。 顾西影心里想着,俨然忘却了,自己也是个小孩子。 还有一些夫人也在一旁围坐叙话交友,好不热闹。 方才陪着顾西影逛廊子的夫人并不多,也就五六个,算是身份颇高,同主人家关系近的,在这里的一些年岁也稍稍小些。也不全在湖边,花径间闲话的,也有在更远处小轩中休憩的。 “众人倒是随意。想来也是夫人招待得好,如此适意的花宴,夫人往后可要多往我们府上递帖子。”顾西影往常一定是没什么兴趣的,可是想着自己要是想要避免嫁给周广煜,又要选一些自己中意的让自己日子过得舒心,那必然是要多多了解一些适龄男子的。倒也是不是不能让父亲母亲多多留意。可是前世那周广煜也算是大家一齐看中的,结果也还是 “还望郡主与国公夫人不嫌弃小宴无趣。”岑夫人只当顾西影说的是客套话,毕竟花宴花宴,多是相看所用,可不能场场花宴用来出气。 “主雅客来勤,岑夫人是个有巧思的,我自然也要多多亲近才是。”顾西影笑笑,也知道岑夫人没有把话放在心里。 无所谓,这样的话自己多说几遍,该动心思的人自然会动,没有这些心思的人,心里也会有个似是而非的疑影。 对顾西影来说,有一点点的疑惑,那就足够了。 顾西影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便牛噍牡丹似的往前走,孙嫦卉和于红远远地看着岑夫人陪着顾西影往这边走便要上前行礼,顾西影也随意的摆摆手,示意他们别管自己。 就这样缓慢地走着,岑夫人是个细心地,带着顾西影走的都是有花荫树影的地方,又走了一会儿,正院差人来请岑夫人,说是原定的午歇茶点流程想要让岑夫人去看一眼。 顾西影一听就知道不过是个说辞,定是出了什么事。顾西影也不让岑夫人为难,宽慰了两句,表示自己对茶点也甚是期待,就让岑夫人快去了。 岑夫人不放心顾西影一个人带着侍女逛,便留下了身边的管事嬷嬷陪同。这位嬷嬷年近半百,十分稳重,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第六十章 话北周 假山上的少年们也有转转悠悠的下了山,走到了方才顾西影经过的临湖水榭。少男少女们各自阔契一番,又分隔坐定,热闹了起来。有人向顾西影的方向看过来,听说是敏和郡主到了,也有想前来见礼的,又被劝下了。 这些顾西影是全然不知,只是缓缓地朝前走。 又路过一个小敞轩时,只听得前面有位妇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北周这次王位更替如此突然,甚至没有同咱们陛下正式交换告知文书,你们可知是为何啊?” 北周?顾西影敏锐地听到了这个词。 北周年前老领主骤然离世,新继位的是南莹庄的父亲,这件事顾西影是知道的。 前些日子同哥哥说起郑王府时还提到了南莹庄的好命,原本只是北周郡主的,这父亲一继位,倒成了嫡公主了。这身份跃迁全靠父辈努力了。 北周与我齐国交好数十年,又因着十三年前同周广炤的联姻,基本算是默认的从属关系了,齐国虽然从未干涉北周内政,但是王位更替也是要与齐国国君递交正式文书的。 难道这文书至今没有交换?那么这次兵进盒州究竟是何用意,就有待商榷了。 北周基本上属于周广炤的外家,是他的势力范围,顾家很少将手伸进去,消息监控也就没有那么严密,莫非这其中还有隐情? “如此辛密事情你竟有消息?怎么想起来说这个。”另一位妇人张望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 先前说话的妇人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北周人尽皆知了。我们家有商队往来边境与北周的,才带回来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京阳城里无人谈论罢了。” 顾西影听着倒觉得新鲜,京阳无人谈论,但是北周人尽皆知。说明这个理由十分合理,完全没有引起各方的重视。 要知道,齐国各个世家大族在北周的探子加起来也有百十人,却没有引起任何一家警觉。 毕竟,若是有世家大族对北周消息有所应对,宫里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而京阳的风吹草动,也瞒不过自家。 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十分荒诞。 荒诞到各家都觉得如同空中楼阁一般虚妄,甚至都不敢当做是一个消息往本家报。是什么样的原因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呢。 “我们家也有产业在北周,怎么就没有什么消息呢。”又一个妇人出声询问。 “诶呀,别问这些没用的,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人尽皆知了。”有妇人催催促。 “这个事儿啊,是这么回事。北周老领主也就是老北周王啊,他有三个儿子。长子是原本的北周少主,可惜二十多年前,战死了,次子呢,有些残疾,难堪大任,幼子便是这如今这北周王了。 原本,北周老领主是要将北周王位直接越过儿子,传给孙子的,就是现在的北周小王爷南俢堂,所以自小不就被封为小周王了嘛。这小周王被誉为北周苍鹰,又是原本北周少主的儿子,还是个遗腹子,按理来说也算是顺理成章。 你们也知道,现在的北周王少年时期也不成器,还一心跟着商队做过一阵子生意。这事儿你们也都是知道的。 可谁知啊,在北周老领主死前一个月啊,这个小周王不见了。是横竖找不着啊,生死不知的。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北周王才以唯一继承人的身份继任了国君了。 可是谁知啊,继任不过半月,这小周王回来了。 众人一定都以为小周王是回来争国君之位的,谁知道,这北周王已经不能生育了,这小周王横竖都是下一任国君,两人一商议,北周王竟封了小周王做了北周少君,等自己百年之后,还是由南俢堂即位。 也难怪如此,这北周下一代的嫡支上,三家加起来都只有南俢堂一个男丁。 原本没有异议,可是坊间却突然有了一种说法,说这南俢堂啊,本来就是北周王的儿子,是因为当年他大哥做少君时在外战死没有子嗣,才会将南俢堂说成是少君的儿子,给少君送终的。 而当初少君夫人怀的,其实是现在的那个,那个北周嫁去西疆的清荣郡主。 是北周王心虚,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才会将清荣郡主送去西疆做太子妃的。要不西疆太子凶名在外,同北周关系也没有多好,和亲送个贵女过去好了,怎么偏偏嫁了个嫡公主过去。 这清荣郡主就是羊入虎口,又孤苦无依的,嫁入西疆不过两个月就音信全无生死不知了。要真是北周王的亲生女儿,怎么北周不去要个说法呢。 那小周王根本也不是失踪,就是为了原生父一个做领主的梦才会躲起来的。”那妇人将这桩奇闻异事说得神神秘秘。 众人听着也觉得是在新奇,又觉得云里雾里。皇室秘闻如此离奇,恐怕也不过就是听过笑过也就忘却了。 顾西影没当是妇人闲话,正思量着各种缘由,北周地广人稀,皇室人口简单。北周老领主并非色欲熏心的人,姬妾也不过五六人,而生下儿子的竟然也就只有自己的王后一人,其他多是公主。 这是什么原因,自然就未可知了。 几十年前,北周因为人口稀少,夹在西疆与大齐中间十分难熬,再加上还比邻着乾州和长乐洲,更是万事束手束脚。 北周王并不是甘心屈居人下的,年轻时也是四处征战杀伐,用血肉换来了北周十数年的和平,更是设计瓜分了乾州之地。 这一代,北周少君战死,留下独子南俢堂,出身便被册封为小周王,二皇子天生残疾,没有子嗣,三皇子也就是刚刚继任的北周王,一生放荡不羁,却仅仅生了三个女儿。 如果按照刚刚那妇人说的轶事来看,前世清荣郡主不受这一辈其他人喜爱和重视便是有迹可循的了。本该是三姐妹和一个堂兄弟,怎么这三个人偏偏亲如一家,清荣郡主却格格不入。 原来是因为清荣郡主才是那个隔着房的堂姐妹啊。 只是这样的话,就算是传回齐国,也就被当作一桩笑话来讲,谁又会真正相信呢。 再加上北周王后来的说辞可是因为自己命不久矣,侄子体念自己将其养大才会故意让自己做一阵子北周领主的。这样父慈子孝,叔侄相合的场面,是多么感人多么令人信服,多么符合当代大儒们的理想场景啊。 顾西影脑中盘旋,心中冷笑。这件事回去,还得让人查清楚才能放心。正想着,便看到敞轩的窗后有两个人影。 突然有位女子说话,“黄三郎君,你,你的心意我已知晓,实在不能私相授受惹人话柄,这样的话你以后,请不要再说了。” 第六十一章 欠收拾的嗣子 那女子话语有些断续,似是在思量如何能体面地继续对话。 那处不算是隐蔽,却也树木掩映。只是地方开阔。不算是共处一室过分避开众人。可是不仔细看看,却是也不会有什么人注意这里。 若不是那女子口中的话急切高声了一些,吸引了顾西影,以顾西影几乎全被北周的事情吸引的状态,未必会看到他们。 “不,你不知道,我心悦你,自年前筵席上遥遥一见,我便不能忘怀,如今你我已到婚嫁年纪,我必叫人上门提亲。我现在虽然门第不显,可是年后我便将承嗣莱国公府,入嫡支族谱。必定不会叫你低嫁的。”那人说的信誓旦旦,似乎听不懂女子的拒绝。将承嗣莱国公府,那应该是黄家人了。 “不必不必。这样的事情怎么私下决定。”那女子退后一步,连连摆手。身边的侍女却是向前一步隐隐挡在了主人身前,也隔在了两人中间。 “怎么能算私下决定。我一承嗣就会禀明父母。不,我今日归家就禀明父母与国公爷。”那男子高兴起来,有些忘形。 “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你不要再徒添烦扰了。今日我算半个主人家,你叫我来,我怕惊扰旁人才会来同你叙话的,别说你现在在此信口雌黄,就算你家人真的上门,我一百个不允,你也不能平白,平白与我乱攀关系。”那女子显然急了语气严厉起来。 算是半个主人家,恐怕是孙夫人的女儿于红了。 顾西影对于红有印象,她算是与于昭仪一样性格的女子,直率坦诚,有些可爱。恐怕也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羞人的事情,才会有些生疏羞怯。 女孩子嘛,总要拒绝别人几次才会变得成熟。 顾西影笑笑,不打算再看这热闹了,身旁岑夫人的嬷嬷也只能抱歉地看着顾西影,不敢言语。 谁知,那男子却突然大喊:“心上人,你当真喜欢英国公府那个废人?那个废人除了是个国公府世子还有什么。他已经不能继承国公爷的衣钵了。从小落下的病根。英国公府如今靠的不过是他妹妹在撑场面。你怎么能喜欢这个废人。我比他差了什么,我要承嗣莱国公府,我将来也是国公!” “住口!我心悦他是我的事,你怎可随意诋毁他。你如此行径还怎么算得上是个君子。”于红被喊破心中事本有些害羞,可是听到面前的男人这样诋毁心上人,却更多地是愤怒。 世人多看坊间评价猜测一个人,抓住对方一点不如人意之处便肆意践踏,仿佛将人从云端上拉下来,自己也能变得高贵起来。 他们这些庸俗之人哪里配知道顾世子是多么的天人之姿。不过是一群人云亦云的蠢蛋! “君子?我不过是将事实说出来罢了,怎么就算不得君子了?你们不过就是畏惧英国公府的权势,连这样的事实都不敢让他们家人面对。你们才是小人!原来你也不过是个” 黄进话还没说完,便听到身侧有位女声响起,“黄三郎可真是不畏权势的铮铮君子。让人敬佩。” 黄进没有想到自己说的话还被人听去了,自己也是仗着四下无人才敢说的这样的话。谁不知道要英国公府不能提的命门就是这位病弱的世子,自己口不择言,被听去了。 正当惶恐之际,却听到那女子话中赞扬,一时间有些诧异,想循声看看声音的主人是哪位佳人,可否有结亲的意愿。 谁知一转头,一个巴掌兜头拍在黄进的脸上。黄进没有防备,被打的后退一步,又被一脚踢在了膝盖上,险些跪了下来。等到堪堪站稳身子想要上前算账时,就听一声威吓。 “敏和郡主面前也敢大放厥词!什么腌臜东西如此放肆!”沫雨怕那人不识好歹,横步拦在了顾西影身前,怒斥一声先报了敏和郡主的名号。晚晴更是直接,见那人被喝住,还上去补了一脚。 那黄三郎君请于红过来说话,连随侍都不曾带,此时在一旁低着头,话都不敢说一句。一点方才的嚣张样都没有。 他出身莱国公黄家的旁支,原本出了五月就要过继给嫡支承嗣的。但凡好一点的人家,谁会送孩子去承嗣呢。 这黄进的生身父母也是个趋炎附势只知道攀龙附凤的主,才会将这少年养得以为自己将要承嗣成为下一任国公爷就狂妄的不知天高地厚了,再加上身边有好一通游手好闲之人奉承,一日两日的,正当自己与那些高门大户无异,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谁知,今日碰上个真正谁也不放在眼里的主了。还在说人家兄长坏话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 黄进当然是畏惧顾西影的。不说她那些听来像是传说一般的在宫中胡闹的事情了,就说今岁里她惊马病重,那刘季明可是至今还被禁足在崇正伯府的祠堂呢。那可是陛下亲自下的诏命。 刘季明可是伯爷的亲儿子,得罪了敏和郡主尚且如此,自己只是个候选嗣子,哪里招惹得起啊。 认怂了,非常好。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顾西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嬷嬷,似笑非笑。 岑夫人留下的嬷嬷现在也是进退两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自己走了多少有些不敬,可是不走,又无法知会岑夫人。 “黄三郎君,即将承嗣莱国公府,恭喜啊。你可知我是谁呀。”顾西影语气温和,往前一步,逼近了他。 “您,您是敏和郡主。英国公府嫡长女。”黄进声音有些不稳,他不敢抬头,竟觉得眼前人身上有一股久居高位的威压。 “知道我是郡主啊。哼。”顾西影冷笑着,一句话说的缱绻。“知道我这个郡主是怎么封的么。” “您,您,陛下亲封”黄进头越来越低,直觉不好。却避无可避。 方才沫雨那一声怒喝已经引来了一些人。 “没错!陛下亲封我为郡主,位比亲王。论品阶,未成年的皇子尚且不如我。你无官无职,一介白身,遇贵不拜,是将陛下封诰都不放在眼里啊。”顾西影打断黄进的话,句句斥责问罪,此时她也靠近了黄进,一脚踢下去,黄进竟被踢得跪了下来。 黄进本有些惧怕发蒙,可骤然跪下,又见到周围有不少人,立时就想挣扎着起来。 “你敢起身?”顾西影不依不饶,“如今跪我,不过是补全礼数,你是觉得颜面过不去?怎么,我竟然不知黄家三郎君的颜面,倒是比陛下封诰还要大。” 一旁的于红看的心惊肉跳,她觉得今日这事多多少少也算与自己有关系,如果不是自己招惹了这起子事情,也不会连累顾世子被人言语羞辱。她想了想,深深一福,“郡主,此事因我而起,我” 顾西影深深地看了于红一眼。 第六十二章 嚣张 顾西影示意晚晴将人扶起来,“于大姑娘,世家贵女便如园中娇花,难免有蜂蝶纠缠萦绕,这乱舞的营虫惊了人,怎么能是娇花的错呢。只能说明这花,开的甚好。” 黄进听到顾西影将自己已扰人飞虫为喻,心中很是不服,喊到,“我如今是白身,可我要承嗣莱国公府,也算是门当户对。”他不敢为自己言语中诋毁顾郁彬申辩,只揪着出身的门当户对,来充一充门面,好叫人将自己也当做是高门贵子。 顾西影看傻子一样看着黄进,“今日莱国公府也有其他人在,不如叫来问一问,有没有这回事。崇正伯夫人也在府上,不如叫来看个热闹。或者差人去莱国公府,我亲自上门去问一问有没有这回事,还是让沛国公夫人或者于昭仪一同上门问问?”顾西影脸上摆明写着,你不会以为得罪了我你还有出路。 一番话将黄进问得哑口无言。细细想来自己方才对于大姑娘那般无礼,人家背后可是沛国公府与平远侯府,一个都是自己惹不起了。怎么就鬼迷心窍觉得自己可以一番剖白下逼一逼她呢? “你不敬我在先,侮辱我英国公府后继无人在后,又信口雌黄打着莱国公的名号招摇撞骗,言语轻慢沛国公嫡女。黄三郎,本郡主现在罚你在路边跪上半个时辰,不为过。” 此时,先前被顾西影一通威吓的黄夫人赶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一时间也不会蠢到为这个黄进出头。 说白了就是隔了几房的侄子,为他得罪顾西影是真的犯不上。更何况自己已经得罪了顾西影了,要是印象坏上加坏,那可不妙。 自己的大哥过继他为嗣子自己本来就不同意。可是出嫁女哪能过问娘家事呢。 “黄夫人,你来的正好,这位郎君说是莱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你可知晓啊?”顾西影笑眯眯地递出刀子。 黄夫人连连摇头。 “那好,那我还有一事。此子既然是莱国公府的亲戚,冲口便是我顾家后继无人,我兄长是个废人,而我又仗势欺人。如此教养,不知从何而来。如果莱国公约束不了亲戚,我父亲与莱国公也算是兄弟相称,既是兄弟,也可以代为管教一二。这些,还烦请黄夫人告知令兄。我顾家,亲开蓬门等人来解释。” 众人对顾西影动辄让黄进跪在路边的行径有些错愕,而顾西影的话实际上说的也是十分嚣张。毕竟莱国公与她的父亲算是一辈人,她这样贸然放话等人亲自登门来解释,就有些没大没小。 不过顾西影说话一开始便把品阶封诰抬在了前面,众人习惯了她涉及到自家兄长时不管不顾的样子,竟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岑夫人果然被绊住了,事情尘埃落定了才与小姑子孙夫人一道匆匆赶来,就见顾西影站在树荫下巧笑嫣然,看着黄进不情不愿的跪在了路旁。 到底来者是客,岑夫人还想上前说和一二,刚迈出一步,被孙夫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要说这男儿膝下有黄金,黄进能不能不跪呢。也不是不行。若此时当真硬气着走了,顶了顾西影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一时的处罚不过是受些屈辱,要是让敏和郡主将事情闹大,闹到皇后那里,闹到陛下跟前,那黄进,黄家,莱国公府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可就很难说了。 陛下如果到了盒州,盒州将士听到战神一般的英国公为国重伤隐退,一代英豪,竟然在京阳城中被一白身纨绔嘲笑后继无人,子息有废。军中热血同袍们,会怎么想,会否请命陈情要求陛下严惩,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旁人做这样的事情是恃功傲物,挟恩以报,可敏和郡主历年来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陛下可是从不见怪罪啊。 黄进是个目中无人的自大之人,却不是个蠢人。否则也不会正在莱国公一众侄儿中脱颖而出被选为嗣子。只是一步登天的兴奋劲让他得意忘形,让他迫切想要一门好的姻亲来摆脱原本一无是处的出身,显得自己的高贵身份更加名正言顺才冲昏了头脑。 谁都知道,向来敏和郡主寻人晦气,当下撒了气便没有回头再寻上门的。自己要是足够听话顺从显得可怜,说不定还能真正的留些颜面。 毕竟在场的人都知道,惹了她,可真的算不清谁对谁错。 “挪过去点,哪有挨罚还跪在树荫底下的。别给我耍这点子心眼。”顾西影声音娇娇俏俏,将斤斤计较的骄蛮劲拿捏了个十足十。 黄进听话地往外头挪了些,还狗腿地回答,“郡主教训的是。”四周的人渐渐也觉得他有些可怜。眼神同情起来。 岑夫人与孙夫人已经听嬷嬷禀报完方才的事情,听说是因于红而起的,孙夫人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倒不是真的嫌弃,而是气女儿平日看着聪明,今天竟然这样不知防备,让那黄进钻了空子,险些吃了亏。 于红知道这一切确实都是怨自己不当心,低了头,也不说话。 孙夫人听到嬷嬷说顾西影不怪罪女儿的那番话时,心中也有些感动。 女子生存不易,有多少能恣意随心的。若是换了旁人,就算不全全责怪女方,那也少不得各打五十大板的。 易地而处,自己要是站在敏和郡主那个位置上,又是这样的脾气,少不得也要对这痴心妄想的女子冷嘲热讽一番。又是撞破这等事情,怎么的也得交了家中长辈好生管束,才算得上消气。 可是郡主却丝毫不觉得于红有什么错处,甚至在她自责之时为她开解。 想来敏和郡主敢爱敢恨却是恩怨分明,在保全自身时还能对身边同为女子之人拉一把手。孙夫人思及此处,心中对顾西影有些推崇。 这倒是她有些想多了。顾西影没有想过,也不在乎于红怎么样。在她心里,自家兄长那样的人,有几个偷偷爱慕他的小女娘也是十分寻常之事。总不能将所有小娘子的爱慕统统折断。 “你们在这看着,跪足了半个时辰才好叫起身。我再去其他地方逛逛。想必有人看着,黄三郎也不会再偷奸耍滑。”顾西影看了岑夫人身边的嬷嬷一眼,意思是托付给她了。 那嬷嬷深深一福,算是明白了顾西影的意思。 原本也快到茶歇时间,加上黄三郎这么一个插曲,众人也是觉得有些败兴,原本三三两两的过来看热闹的,看着事情已成定局,黄三郎君的顺从,渐渐的在烈日下跪得有些大汗淋漓,越发显得顾西影盛气凌人。 第六十三章 你能替谁 有人打听事情始末,又说到黄家三郎君口出恶言,诋毁英国公世子是个废人。多数人觉得黄进自作自受,却也有觉得顾西影罚的重了的。 往常有人敢挑衅英国公府,或者起了这样的话头,敏和郡主也会生气,但也就是打一顿骂一通,很少这样惩处的。 想必是病愈之后,脾气也变坏了一些。 男子中,便有觉得顾西影罚得重了一些的。那人在孙夫人身边站了一会,大概知道了来龙去脉,往前走了几步,深深行礼,一躬到底:“见过郡主。” 来人高大,顾西影需稍稍仰头才能看清他。似乎不认得,又好像有些眼熟。顾西影打量着眼前人,那人行完礼,往后又退了一步,看了跪在地上的黄进一眼。 原来是有话要说呀。顾西影心中呲笑。 “郡主,此子虽口出狂言,不敬郡主,可当众长跪,却实在折辱,于郡主名声也有碍。不若郡主先宽恕他起身,此等行径告知其家中,让长辈族老来惩戒岂不更好。若郡主尤为不解气,也可派身边管事亲自监督。何苦在旁人府中责罚,平白叫不知情的人当郡主是个盛气凌人贵人呢。” ??? 顾西影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不解。自己当众罚了他,是出气,是折辱没错,可是论程度,怎么也比交给长辈族老处罚要轻很多。不然你让黄进自己选,是愿意在这里跪半个时辰还是愿意家里开了祠堂责罚,从此在整个家族中断了前程。 这人到底是求情还是火上浇油啊。 顾西影看这人神情不似作伪,一派正气凛然的样子。明白了。 正经世家出来的郎君公子们呢,并不会因为一次犯错被罚而断送掉前程。 他们被家族宽宥垂爱,只要不是什么毁坏家族根基的大错,哪怕是真的请了族老开的祠堂也不过就是年少轻狂事的不懂事,稍稍做出一点功绩就能一笔带过,就此不提。 但是黄三郎不一样,他不是嫡支就算了,甚至不在本家,原本一辈子也就做个国公府不近不远的亲戚,庸庸碌碌一辈子。可是突然间,几经波折他能成为国公爷的嗣子,以后继承莱国公府邸,一瞬间就比京阳城里九成勋贵子弟地位都高了。 此生,他只有一次改命的机会,丢脸他不怕,只要能让顾西影在当下消气而后既往不咎,便是更丢脸一些他也愿意。 在他的世界里,他并不觉得今天的事情能改变他成为嗣子的命途,甚至他再可怜些,搏一些同情,说不定顺手还能再得些好处。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日后得不到嗣子之位了,凭着今日的委屈可怜,日后也能多少得些补偿。 脸面换实惠,对于黄三郎君,很划算。 不管眼前的这位少年郎是推己及人共情错了,还是已经看明白了黄三此生恐怕与嗣子无缘了,能少丢脸些也是好的,给出这样的劝解,顾西影都觉得他勇气可嘉。 顾西影欣赏勇敢的人。 顾西影没有立刻反驳训斥,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在众人眼里,敏和郡主此时正在思索着这位少年所提意见的可能性。 有男子便后悔。这位少年所说的处理方法是在场许多少年心中所想,只是没人敢说而已,怕被波及怕被怪罪,所以踟蹰,若是知道敏和郡主如此好说话,会认真考量自己的意见,那自己定然也要上前露露脸的。 能让敏和郡主印象深刻,好处极多,而此时这位少年在众人心里必定相当勇敢仁义。 岑夫人望向此人,眼中还有这些许的不赞同,但却有几位夫人在暗暗点头了。 只有这少年知道,敏和郡主刚刚打量自己的眼神,可不是什么认真思索,那样暗藏锐利的眼神,自己记忆中似乎有见过,却也不多。 是的,锐利。 敏和郡主眉眼弯弯,却让少年心头一紧,仿佛看向自己的是能审判自己生死的长辈。 顾西影笑了,她转头望向跪着的黄三郎,似乎有些苦恼的发问,“你觉得呢?这位郎君的提议如何啊?”仿佛只需要黄三郎答应,顾西影立马就能允了这男子的提议。 那怎么行。开祠堂怎么行。自己不过是黄家旁支,甚至连嫡支隔房都不算。若是真的在请了族老,开了祠堂,自己一生可就毁了。这些贵公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黄三郎恨恨地想,觉得这位定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脑子被养坏掉了。 只是,明面上,黄三郎只是将头压的低低的,一副不敢作答的意思。 顾西影挑了挑眉,一脸无奈。 这一幅景象落在众人眼里自然是黄家三郎屈服于郡主威势了。 顾西影也知道他卖可怜的把戏,懒得多说什么。转身欲走。于红想要上前,被孙夫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郡主就如此不愿给黄郎君一个机会么?”那男子声音问的不重,可语气中却有浓浓的失望。 顾西影觉得好笑,自己没有采纳他的建议,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他就要失望,把自己当做什么了。天命贵子么。就算是在他家的地界上,一般人的客随主便也不是这么用的。更何况,他也算不得国公府里头的正经主子。 孙承泽那一代,可是实实在在分家了的。 顾西影懒得争辩,她转头看向了岑夫人与孙夫人。问出了一句话。这一句话却让岑夫人头都大了。 “孙常山,你有此一问,是替你自己问的,还是替平远侯府问的呀。” 顾西影方才那一番打量,就已经认出了这少年,是平远侯二弟的长子,一心奔赴前线为国征战的好手,是如今高门子弟中为数不多递了名帖报名随军的人,往后的常山将军,孙常山。 顾西影觉得此人面熟,是因为孙常山往后同叙阳一样是周广煜的左膀右臂,更是在叙阳死后,在周广煜身边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因着兵法武艺出众,为人仗义多有奇思,甚至行军布局之间还能看出些英国公的影子,被将士们推崇,最后还拜进顾家,做了自己父亲的徒弟。 也算得上是顾家在边关的衣钵传人了。 所以顾西影对他也算是有些亲切和好感。毕竟多少以军功起家的勋贵渐渐都在走文臣的路子,那些愿意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高门子弟总是能得到顾西影多一些的尊重。 常山将军啊。原来少时这样幼稚。 第六十四章 少年常山 此话一出,方才人群中蠢蠢欲动的少年们又安静下来,他们面面相觑,却又庆幸自己没有多管闲事。 这可是敏和郡主,年纪更小些的时候就敢当着陛下的面,威胁那些贵族子弟全家给英国公府世子跪着请罪的混世魔王。哪就会突然转了性子在这里听个陌生男子聒噪。 孙常山没有想到顾西影认得自己,一时间也有些错愕。他并不认为顾西影是嘲讽自己代表平远侯府还不够格。 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敏和郡主是真心实意的再问平远侯府的当家夫人,自己是否可以代表平远侯府表态的。 她在做一个问询,她在等一个答案。 为什么?她知道什么。 可是这句话自己不能答,不该答,也不敢答。 孙常山想了许多。自己是祖父最喜欢的孙子。但是自己的父亲不是长子,自己也不是长孙。可是这些也并不能阻止祖父对自己的喜爱,自己的拳脚兵法是祖父手把手教的,祖父那时还不到七十,却已经那么老那么老。 祖父他总是在感慨,平远侯府走到这一代,走文最保险,也是陛下最想看到的。所以当家人也念书,世子爷也考学。可是祖父他依旧放心不下西疆,放心不下北周。 祖父的一生是听着第一代平远侯的故事长大的,西疆人阴毒,北周人野蛮,南陈人阴险,这是他们那一代人骨子里的认知,也是孙常山从小到大的认知。 祖父总是在念叨可惜,可惜英国公的归隐,他常常说英国公是被上天垂怜的天才,是上苍为了我齐国保境安民降下的福祉,那十年英国公的事迹战役兵法谋略,被祖父翻来覆去的讲,孙常山也如痴如醉的听。 所以孙常山立过誓言,定要去安定边疆,为国而战。替自己替祖父,甚至是替那个已经归隐十年的英国公,再去开疆拓土。 他不知道自己历史的时候心里为什么会想到英国公,那个自己心中最最英雄的男人。想来是因为太过推崇太过敬仰,便在心里偷偷的,私心的,想要替他一替。 是以,今日,当身边的小厮快步来报说敏和郡主登门的时候,孙常山人在府中假山上,心却着急的不得了。这个得了英国公全部喜爱的小女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孙常山十分好奇。 就连勋贵子弟中,也经常流传着顾家世子孱弱,敏和郡主才是真正得了英国公传承的流言,又或者,自己在更小一点的时候,祖父的感慨中,就听到,顾怀仁啊,那一双提枪能杀贼人、千军万马也能开路的手,如今倒是天天拿来在府里给自己的娇娇女扎秋千咯。 孙常山是没有见过顾西影的。 皇家宫宴,自家没有爵位也没有命妇,自己也就没有进过宫。别家的宴会,那些王孙公卿的,也不会宴请自己家,况且男女有别,去了也不会见到面。 而像今天这样的花宴,敏和郡主向来是不会现身的。一则她们家本身就不爱出席任何宴会,再一个,敏和郡主今年才十二岁,年岁太小,又是众人都知道她早被皇家看中,日后一个皇子正妃跑不了的,何必屈尊来参加这样的宴会呢。 种种原因之下,孙常山一直没见过顾西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中总有着有机会能不能见一见敏和郡主的念头。 不过有一回,他路过英国公府时,却见到了英国公带着世子。遥遥一面,孙常山记了许久。 那也是四五年前,祖父还在的时候了。 好,并不是路过,孙常山在英国公府所在的街巷口守了两个时辰。 孙常山脑中浮现出自己年幼时做过的胡闹事,胡乱地带着十几位少年在假山上转悠了一会儿,寻了个由头往那座加上另一边的临湖水榭走去。 他听婶母岑夫人说过今日的安排,就是要自己和林家表弟绕个远,将一众人带去临湖水榭那边的。给他们制造一些偶遇与缘分。郡主也是女眷,想必也会过去。只是孙常山没有仔细听国公夫人有没有一起来府上。 孙常山将人带到的时候,就听妹妹孙嫦卉说起,方才婶母和敏和郡主路过了这里。孙常山听到敏和郡主只是走马观花过时,有些诧异也有些了然。他一面招呼各位,一面循着水榭外的路往外看。 再后来三三两两玩开去,他才往外走。谁知没走两步,孙常山便被自己的母亲拉住,向身旁的夫人介绍起来。孙常山应对得宜,丝毫不见异色。孙常山以为自己是兵书里常说的临危不乱稳得住,只是又是耽搁了一些时候。 等到孙常山再往那边走,已经听到了一些喧哗声。 待走近,便是敏和郡主轻斥一声的那一声“现在罚你在路边跪上半个时辰,不为过。” 孙常山以为,英国公为人疏阔,在军中也常与兵卒们在一起,谁去请教都会耐心教授,不骄不躁,常时温润如玉,战时利刃出鞘,是爱兵如子与平民亦可相交的大英雄。 这样的男子,即使是娇宠大的女儿应该也是进退得宜的世家贵女。 如此一见,竟如同流言一般骄矜蛮横。只不过因为旁人冲撞而大发雷霆。 再一听,原是那黄家三郎口出狂言在先,英国公世子如何变成今日模样的,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英国公为国一战身受重伤的缘故。如此奚落,那不是寒了所有战士的心嘛。孙常山觉得此子应该教训,可是看着那人在路边长跪,不知怎么,就开口劝解她了起来。 那一双眼睛,不似金钗之年的稚童,到似饱经沧桑后的藏锋。 孙常山硬着头皮说完,敏和郡主笑得真心。可那一声问询,却实实在在的告诉自己,什么是地位悬殊,什么是上位者的雷霆雨露。 众人看到的不过是以势压人,可孙常山恍然间看到了当年自己的母亲因一点小事被祖母罚跪,众人求情时,母亲的不敢触怒。 体面,尊重,看似的平等,不过是上位者在主宰你时为你虚构的假象,她想给你就能给你,她不想给你,便是问了,你也不敢要。 失望嘛?是失望的。 孙常山百转千回。自己怎么忘了,这个英雄的女儿,继承的还有她父亲崇高的地位。那是真正贵女的随心所以,她愿意在这里听自己的饶舌,已经算是好脾气了。 是啊,传言中的敏和郡主,应当连自己一起处罚的。 孙常山,垂了头。觉得有些憋闷。 郡主就不愿意给这地位远不如你的男子一个改过的机会嘛? 这世道会给自己这样一个不受重视的人一个机会吗? 却听顾西影一声呲笑。问出了那个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第六十五章 黑白一瞬 孙常山抿着嘴,怕自己一激动就问出些不合时宜的问题。岑夫人瞪了他一眼,却又快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孙常山前边。 岑夫人笑着说:“郡主知道我们常山呀。常山是常青的弟弟,我家二叔的孩子。孩子憨直,说话容易得罪人,家中尚有长辈在,孩子怎能代表我们平远侯府呢。郡主说笑了。” 岑夫人使眼色,让身边的嬷嬷同小厮将孙常山拉开,一边又说,“我家二叔在禁军做都尉,说起来同郡主的舅父萧大将军还是同僚呢。”岑夫人脑子转得快,提了顾西影的舅舅萧墨年。一边点了孙常山的父亲已经从侯府分家出去了,一边又同顾西影拉关系。 岑夫人不止一次想,要是国公夫人在这里就好了,大人间互相顾着体面,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劲,顾西影说穿了就是个半大孩子。可偏偏是这孩子,最能不管不顾。 “这样子啊。”顾西影说的婉转,声音轻轻,似猫儿一般。可谁都知道了,这看似是只猫儿,实则是只小豹子。 “我要归家了。”顾西影满不在乎,头也不回地走了。更像是欺负人了。孙常山耷拉着脑袋,黄三郎跪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于红在一旁看着众人眼中对于顾西影的疏远和畏惧。甚至有几个日常关系好的,虽然嘴上不言语,眼神却在空中碰撞。 他们都不明白,他们根本不了解事情的始末,就以为敏和郡主欺负人。 什么不敬,什么为兄长名声粉饰太平不惜践踏别人脸面,于红都能猜到这群人回头会如何编排敏和郡主。 于红挣脱孙夫人的手,快步走到顾西影面前,“郡主。” “郡主贵人事忙,便要归家。臣女再谢郡主为臣女解围,惩处竖子。若不是他纠缠臣女,攀比门楣,也不会言语间辱及世子。究其根本还是臣女过错,还望郡主受了臣女感谢,再谅臣女之罪。”于红深福下去。 顾西影心中温暖,就说于红最像她姑母于昭仪。做事情只凭内心,不管其他。 她一定是看这么多人觉得自己仗势欺人小题大做,才会站出来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的。毕竟我为兄长正名将人罚跪和我见一登徒子纠缠女眷又言语侮辱兄长才罚他长跪,那是两种程度。 以女子对名节的保护程度,自己已经算是很给莱国公府面子了。 果然,一些女眷听闻此事,看向顾西影的眼神都变了。 只是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对于红并无好处。 顾西影拍拍于红的手,“我说过了不干你的事。就算没有他纠缠你,但凡敢说我兄长一句闲话的,处罚也不会比这个轻的。”顾西影笑得洒脱,“我又不怕做那嚣张跋扈的恶人,不过是个白身,惩处了也就惩处了,你不必心里过意不去。你如此率直,以后只怕要吃亏的。” 顾西影这番话说的嚣张,让于红动容。动容的又何止于红一人。许多女眷都带入了于红的位置,毕竟今日于红带着孙嫦卉待客,热情周到,让大家心生好感,更有相熟的姑娘,默默地走到了于红身边给予了她无声的安慰。 推己及人,谁不想自己被纠缠的时候有人解围,谁又不想得到庇护。 方才看热闹的人渐渐多起来时,敏和郡主由始至终没有说出于红同这件事的干系。多好的郡主啊。 孙常山听闻郡主还算是解救了自己的表妹,又为自己的肤浅感到抱歉。 自己怎么就认为她是个骄矜霸道,处事不留余地的蛮横的上位者了呢。怎么就因为自己见过不公就以为她也享受这样对他人的欺凌呢。 虽然,孙常山此时依旧觉得,将黄三郎君交给黄家的长辈处置更好,但是刚刚胸中那些莫名其妙与今日情形完全没有关系的情绪已经消解殆尽了。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是这样一个主次不分胡思乱想的人呢。孙常山想。 “郡主。”于红见目的达到,又看顾西影反而像长辈一样关照自己,有些害羞。顾西影倒是也不在意。 向来就是这样的,前世今生,顾西影都不太在意与自己无关的人。只是世人好像不是这样的。同一件事情,一会儿黑一会儿白的看你。顾西影从来都是懒得应承。 反正让所有人都当自己嚣张跋扈也没什么不好的,甚至对自己家也有好处,懒得想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名声。 “只是你也莫要忘却了,你父亲是沛国公,你舅父是平远侯,你还有个做昭仪的姑母。如此家世,本就不必事事周全。遇上这样的事,你的家人定不会叫你受委屈,何必自己退让承受。你尚在烂漫年岁,活的恣意些才好。”顾西影长辈似的点了于红两句,却也说得真诚。 于红大受震撼。从来没有人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年幼时祖母管束颇多,后来有了两个幼弟,母亲也总是提点自己要做好一个长姐,以后到做一府主母,要爽利,要会办事,要周全,要会权衡。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你不过这样的年岁,也可以活的恣意些。 “行了行了。”顾西影撂开于红的手往前走,没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着黄夫人,像是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说来也是稀奇,先是你家刘四郎出言不逊,今日黄三郎君也诸多轻侮。怎么不是莱国公府的外甥,就是要受重用的亲戚。黄夫人不如给我解释解释,你莱国公府是不是觉得我们顾家盛极必衰,好日子要到头了,才敢这么不放在眼里?” 说着也不等黄夫人反应,又离开了。徒留众人思量。想来想去觉得顾西影这话在理,都想着回去跟家里好好说一说这莱国公府种种怪异。 莱国公府如今当家的是黄夫人的哥哥黄无恙,承袭莱国公之位二十五年间再无子嗣出身,年轻时也在军中效力,如今年过半百,一身伤病,好不容易想要过继一个嗣子算是为自己养老送终,却也被好一番折腾。 不过黄夫人看得明白。自己这个远房的亲戚,也不是什么有出息的君子,还没正式过继就敢纠缠高门女眷,若不是敏和郡主撞上发落了。往后可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端来。 黄夫人看着地上跪着一动不动的黄进,只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便也离开了。 众人心中也有了论断,三三两两地走开。只是人群中不见了孙常山,却也没什么人留意到。 孙常山走到门口,正见到准备上马车的顾西影。快步上前,急急一拜。“敏和郡主。” 顾西影一手扶着沫雨,正要踏上车凳。听到孙常山叫住自己,并没有傲慢的离开,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站在了车凳上,回身整好以暇地看着他。 顾西影回身很缓。这一动,郡主的仪态便也带出来了。腰间禁步晃也不晃,鬓边金蝶微微振翅,胸前的七宝璎珞熠熠生辉。孙常山抬眼,仰视着顾西影,真如仙童一般。 第六十六章 一个机会 顾西影没有登时就走,沫雨就知道此人与郡主也许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渊源,能让郡主这样还能愿意听他聒噪。她向来不会随便去猜测不相干的事情,只是默默地站在顾西影身边。 晚晴对孙常山不大喜欢,总觉得他是来找茬的。登时就开了口,“这位郎君有何指教?”横眉冷对的样子不知怎么看起来有些像顾西影。 孙常山又是一拜。 也难怪敏和郡主的随侍不大想搭理自己,刚刚原本就是一场顺理成章的事情,却因为自己的出口解围差点让众人都觉得郡主是仗势欺人。 孙常山心中自责,可是他总是有话想要问一问。好不容易见到敏和郡主,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却为不相干的人惹她厌烦。孙常山有些懊悔。 这倒是孙常山想多了。晚晴其实除了对相熟的人以外,对外男都十分防备。府里的嬷嬷说过,外男都不能靠近郡主,自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是一定要好好保护郡主的。 “若是觉得歉意,大可不必。再来一次,我还是要罚,你也还是会劝。我有我做事的风格,你也有你行事的准则。你心存仁义,也实属不易。” 孙常山抬起头,咧嘴笑了起来。有些憨傻。他没有想到在顾西影心里,自己刚刚不是多管闲事,而是仁义之举。是值得赞颂的。 “可是,可是我,却实差点让郡主被众人误解。”郡主人很好。自己就显得更傻了。 “你怎么同你表妹一个脾性。”顾西影觉得他和于红一样,什么都爱反思自己,往自己身上揽,“没有你的那些话,该腓腹我的还是会那样想,多了你那几句话,会这么想我的也不会少几个。都是一样的。不要总觉得自己能决定这件事情的走向,能左右他人想法。不必这样” 顾西影没有说重话,孙常山却知道顾西影是让自己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不,不是。郡主。”孙常山急急辩解,“小子,小子十分仰慕英国公。自小便熟记他的事迹。常听说郡主行事也颇有国公爷风范,才会,才会贸然上前。并不是,并不是想要冒犯。小子自小立志,必将同我祖父与英国公一般平定边疆,投身报国。我,我”孙常山见顾西影可能又要走,急急打断她说的话,一番内心剖白,说到最后有又些难以启齿。 少年羞涩,大约就是这样了。 “你是老侯爷带大的?”顾西影笑着开口问道。原以为常山将军前世拜入顾家,有行事相像的缘故,也有周广煜的缘故,没想到今日听来竟是从孩提时期就心中敬仰了。 孙常山点头。 “仰慕我父亲?” 孙常山点头。 “家中会客,从不曾见过你。”顾西影明知故问。 孙常山原本还想惯性点头,听到这个问题,又刹住。 他抬头,看着顾西影站在车凳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语气中没有轻蔑鄙夷。 孙常山认真地说道:“祖父卧病多年,于三年前仙逝。英国公府各位主人一向深居简出。没有交情也不敢上门拜会。我父亲,我父亲是今岁才获封的都尉一职,实在是与国公府门第悬殊,故而,故而一直未敢叨扰。小子今日,也是乍闻郡主降临才会” 孙常山毕竟不过十七岁的少年,如此坦诚的承认自己门第不够,还是有些艰难的,一番缓慢言语中,竟然用了“降临”这个词。 孙常山的意思是,自家只有祖父与英国公算是有些交情,可是祖父自缠绵病榻到今朝,算来也有六七年,这六七年间,自己就不会有机会登门。 大伯父一家走了文臣了路子,孙常山心里偷偷觉得,英国公可能会有些看不上他们。英国公府的门楣又不是自己随意就能拜会的,再加上自己年岁尚小,英国公怎么也算是长辈。 说着说着,孙常山有些稚童一般的委屈。 “噗嗤。”晚晴笑出了声。孙常山有些窘迫。顾西影瞥了晚晴一眼。晚晴一缩脖子。“对不住了孙郎君。婢子不是有意取笑您。实在是您与方才表现大相径庭。此时您见着我们郡主可算是有些纯朴可爱,不像方才,道貌岸然的。” “晚晴。”沫雨拉了她一下,她又羞怯的笑笑。 “自小跟着我的,让我宠坏了。还望郎君不要见怪。” “没没,说得在理,方才确实是唐突的。郡主觉得再合情理,也是唐突的。”孙常山嘿嘿一笑,反倒觉得晚晴的一番话打破了刚刚的尴尬。 “我不怪罪你,不是觉得你刚刚合情理,我并不关心这些,也不必去体谅。”顾西影看了看孙常山,说得有些欣慰。 “我知道你的名字,不过是因为征西的案卷上,有你作为禁军都尉之子的投名。家中尚有嫡系叔伯爵位在侯爵以上的子弟,想要投身军营的,你这一代,你是头一个。所以我记得你。不忘祖辈开疆拓土之苦,不忘自身保境安民之责。你,很好。” 孙常山一瞬间有些木然。 原来,原来自己竟然是这样被敏和郡主记住的。那国公爷,国公爷会不会也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便是让勋贵世家马首是瞻的顾家的气度了。不论身处何地,心中想的也都是开疆拓土保境安民。 街巷有风起。车辕的英国公府徽记随着风微微摆动,投下一片阴影。顾西影站在高处逆着光,孙常山看不真切她的表情,心中却觉得此时顾西影面上的表情一定是坚定又悠远的。 也不知道孙常山是怎么觉得一个十二岁的少女会有这样的表情的。大概是觉得,若是英国公此时看着自己,最好也是能这样。 “是。”孙常山想说,自己自小便立下誓言的话,又有点羞涩,他只觉得自己十分奇怪,在敏和郡主面前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又好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紧张,连祖父校考自己功课自己都没有这么忐忑过。 他自然是不知道这种面见心中偶像般的紧张的,只觉得自己实在是笨嘴拙舌的不中用。 “我记得,你祖父那里,有一本难得的砚山行军兵法。可一同传给你了?”顾西影自然是知道孙常山有这本兵书的,后来他立功受封后,名声大噪,拜在父亲门下时,这本兵书还拓了一本给了顾家,说的就是他祖父传下来的。 “是。” “既如此。改日得空,带上它一并来家中做客。”顾西影说完,没管孙常山的愣神,上了车径直离开了。 好家伙,这孙常山话还挺多,来来去去怪累人的。 孙常山片刻愣神后大喜过望,再抬头,顾西影的马车已经驶出去老远了。 机会,这不就是自己长久以来想要的一个机会嘛。 自己常常想轻扣门环,进入英国公府,轻听教诲,想要一个机会,能上战场。可是连侯府主家都已经重文轻武,父亲在禁军,虽已官至都尉,却也不能前去西征。 自己四下投名,原来已经被记录在册,原来这个机会就在悄然到来。 今岁西征,自己不是没有希望,只是年岁未到。那么明年。自己抓住这个机会,是否就能一展抱负。 孙常山躬身长拜。压抑着激动道:“小子常山多谢郡主恩典。” 黄夫人走出平远侯府,看到的就是这一幅景象。 第六十七章 窗棂日光影 顾西影回到家中天光尚早。绕道去了顾郁彬的小院坐了坐。自家兄长因着要维持病弱的表象,毒月上旬是连屋子也不出会出的。 顾西影年幼时常问怎样拿捏康健与病发的时间间隔呢。兄长总是笑着回答,平日里将自己当成那些规矩严苛家的大小姐,不大能出门的时候就说病了,或者不想出门的时候就说病了。顾西影笑得不行,绕着屋子打转,说难怪那些文臣家的女子身体弱柳扶风,看着不大好的样子。 现在想来,隔三差五的要闭门不出,实在也是拘束。就算出门也不过是外院走一走,然后在书房里窝着。还好梢间大,本身就做了个室内演武场,要不然还不知道阿兄该如何憋闷呢。 所有人都知道英国公府的世子,自幼年时冬月落水后寒症难治,初时几年,连提笔都费劲,如今十来年细细调养下来,终于是能念书习字多走几步路了。 当然,连自家府里都鲜少有人知道,早在五年前,兄长就已经病根拔除了,如今不过是要维持一个英国公府后继无人的样子。 自己每每遇上有人敢提起兄长的病症都会十分激动的冲上前去,教训责罚,一副拼命的样子。也不过是让所有人都坚信兄长的病就是顾家的逆鳞罢了。 世人就是这样,不论你身居高位还是家世寻常,遇上一个自家这样看似高不可攀的人家有了逆鳞弱点,便总是想摸一摸,刺一刺,哪怕屡次被教训,也是手痒嘴硬得狠。 仿佛自己表现得越失态,那些人哪怕被罚得没有脸面,也会觉得自己好像就是抓住了你的痛脚。 真真是为了心理上找些安慰,面子里子都顾不上了。 只是普天之下,人人都是如此,也是没得办法。 顾西影进来的时候,顾郁彬应当是小憩刚起没多久,披了件水墨画影的袍子,斜斜的倚在榻上看书,青丝泼墨般搭在肩上,神情慵懒舒适,一派恬淡。窗棂日光影,美人墨发寄。 顾西影不论看过少次,都觉得自家兄长的俊美有些惊人。 难怪那些京阳城中的小娘子们要一见倾心了。 顾西影一下子笑了起来。 顾郁彬在妹妹进来时就发觉了她。望了一眼也就没再管了。谁知她进来之后也不说话,就看着自己傻笑。 今日不是说临时出门参加花宴去了么,回来的挺早,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顾郁彬扣上书,有些无奈的看着顾西影,“笑什么。” “笑家中有美人藏在深闺,倒是引得一众人牵肠挂肚。”顾西影打趣他。“也不知我要给阿兄斩断多少姻缘红线了。” 顾郁彬见妹妹心情好,也不在意她是不是拿自己开玩笑,问道,“出去一趟心情这样好?” 顾西影点头,“是呀,出去这一趟,花宴倒是走马观花的,没瞧上些什么。能人趣闻倒是见了不少。我在平远侯他们家待了不过一个时辰,可把我给忙坏了。”顾西影绣鞋一脱,收了腿,歪坐在榻上。喝了一口素欣上的茶,挑了挑眉,“这茶庵的不错,这西山白露是今岁洪州贡的。倒是一直知道西山白露拿来煎茶一绝,没想到这样也很润口。回头让沫雨也这么烹来喝。” “你嘴挑的很,素欣得你一句夸奖可比我说十句还要好。”顾郁彬一笑,又问,“你说去孙家忙的很,是怎么了?” 顾西影听到顾郁彬的问询,想到于红的话,又笑,“忙不忙且不说。这沛国公家的长女属意与你,你可知?” 顾郁彬点点头。 顾西影瞪大了眼,“你知道这事儿?” “知道的,去岁宫宴,他们家给所有国公府上也都备了礼。她撞上我时,同我提起,说不甚合规矩,却也想同我说上两句话,不知道我们家是不是要为我议亲了。我当时就知道她什么意思,就回绝了呀。” 顾郁彬想了一下。那件事还算是巧合,不过应当也是人家有心,刻意等的自己。这事儿不过是个不重要的小插曲,顾郁彬便对谁也没提,也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妹妹问起来,她也就说了。 “你都回绝了?”顾西影像是错过什么大事一样,“她倒是还没有将你忘怀。于红,人其实不错。直率得很,像她姑母。要是知道你今生不打算结亲,也不知道要如何伤心呢。” 顾西影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 不过虽然说着于红人还不错,但是要是真的让于红做自己的嫂嫂,顾西影也是觉得差点意思的。毕竟自己的兄长文艳彬彧渊然深识,那是顶顶好的。 “既然绝无可能,那就都回绝了就好。只是都是娇养女子,能一片赤诚剖白内心已是难能可贵。我也就只好说些家中府中自由安排不做他想的话,也只盼她们不要蹉跎自己才好。”顾郁彬说得坦诚。 也确实,世间男子拒绝对方,多会绝情奚落,让女子知难而退。可人家属意于你也是难得一片真心,因着自己的原因不愿答应或者不中意,就算不能据实相告,也应当将那原因说在自己身上。偏有些人一味作践挑剔旁人,真是没有一点男儿担当。 “她们?”顾西影敏锐的抓到话头,笑到,“看来是有不少呀。” 顾郁彬不说话。直叫顾西影吃茶。 顾西影也不抓着这事纠缠。毕竟自己不是真的好奇兄长情感的小孩。 顾西影将自己给刘四送了个扳指的事情一说,直说黄夫人变了颜色也算是识趣的人,偏偏日子不顺将自己折磨成了个尖酸刻薄的样子。顾郁彬就知道,妹妹这是意有所指了。 顾西影理所当然的说:“崇正伯府,两个庶子都比嫡子大,想来也是家风不大正的人家。这刘季明能按照年岁与庶兄续齿,可见真要说多受宠或者多被刘琦寄予厚望也未见得。要不然敢在又皇子在场的围猎上挑衅我家那就真的是脑子不好使。 可我今日观瞧,那黄夫人不像个有心计的,不然也不至于花了大钱送东西还落不着好的。她出身莱国公府,对战事是敬重的。怕不是崇正伯欺侮莱国公府后继无人只有个空壳子,便拿黄夫人的儿子当枪使,暗地里扶着那个刘伯胜当继承人呢。 原先这事儿同我家也没什么关系,可是我瞧上了他们家传的一对碧玺兽佩。若是刘四能拿来给我,那我指不定还能拉他一把。”顾西影看上别人家的东西说的理所应当,并没有说这对兽佩实则跟自己家有着莫大的关系。 第六十八章 事事有头绪 前世里,崇正伯府没落的也非常快,家中似乎是后继无人的状态。四个儿子竟然没有一个顶用的。要不是后来那一双兽佩至关重要被周广炤得到了,让刘家又残喘数年,恐怕就要一大家子被迫离京了。 既然能让周广炤这样翻脸无情的人抬一抬手,那东西必定对周广炤至关重要,既然如此,不如就让我先拿在手里。顾西影想着。 “家里什么没有,你惦记人家兽佩作甚。”顾郁彬不以为意。在他看来什么这佩那佩,红宝碧玺的,让自己妹妹生气了,就拿个物件来赔,肯定是不行的。 顾西影还以为兄长是觉得自己图人家东西,“那是粉彩的,同我十分合适。总不能想来赔礼空手来,就是寻常上门也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随你。”顾郁彬不管这些。心里已经盘算着怎么让刘家把东西送来了。既然是家传,刘季明未必做得了住,还得让刘琦主动拿出来。 “还有呢。莱国公上了年纪,恐怕是身体不太好了,如今竟然要寻个嗣子。”顾西影一转脸又说起了黄无恙。 顾郁彬点点头,“这事我知道,莱国公身体大不如前了,去岁缠绵病榻近一整年,也许是这样才会让崇正伯对黄夫人有些轻慢。不过因着这事,黄氏旁支里就鼓动莱国公收个嗣子,要不然国公府岂不是要叫陛下收回了。 原本莱国公不同意,经不住黄家那起子有心人软磨硬泡,有几个族老也卷进了这件事里,后来渐渐的,一来二去的就也动心了。” “是呀,谁都害怕没有子嗣送终,更何况莱国公几十年来无所出,也是稀奇,他的长子同黄夫人还是一年的,所以他才会宠黄夫人这个妹妹跟亲女儿似的。 可是这嗣子能行么。莱国公府这两代为何子嗣凋零也不是秘密,是当年血战,老国公爷被困孤城,粮草尽断又无救援,为了国境不失一城百姓人人皆上城墙,莱国公用了血誓,愿用黄家后代子孙福泽为献,换一战决胜。 最后仗是打赢了,可这黄氏一族两代下来,本家就活了莱国公一个男丁。 这样的血誓在前,过继一个嗣子,那阻的,恐怕就是黄氏一族了呀。谁能想到,黄无恙拼着背弃父亲誓言也要一个嗣子,却挑来挑去,找了这么个玩意。”顾西影把黄进纠缠于红不成恼羞成怒的事情说了,对莱国公还是十分崇敬的,就是对于黄进十分看不上。 “往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只是眼前,这黄进恐怕也是个金玉其外的。” “谁说不是呢。不过黄夫人也在场。不知道能不能好好劝劝莱国公。实在不行我也放了狠话,说他们黄家对咱们家有意见,等回头莱国公上门,让父亲劝劝他。”顾西影没有说我说得准啊。只是说想着尽力劝一劝。 几座国公府虽然面上陛下是捧着自己家在不断削弱其他府邸,可是实际上大家心里也明白,武将勋贵同气连枝,总是要互通有无的。 顾郁彬也觉得妹妹说的有道理,“也是,就让父亲劝劝他的老哥哥。” “那你就不担心黄进他们家闹起来?使个苦肉计,来个以死谢罪长跪不起什么的。”顾郁彬突然问起。 “哈哈哈哈哈,你别说,我觉得黄进他们家说不定能干出来。来,长跪不起就跪,要以死谢罪有本事就真的死了算了。我们家门口跪过的人也不少。闹得越大就越没出路,莱国公也能更醒醒神。省的我们费口舌。黄家的事儿让他们自己人解决了才好。国公爷下了大决心找的嗣子,黄进自己来砸锅。也不错。” 顾西影笑得狡黠的很。什么苦肉计连环计的,能用计策不过就是有所求,有所求就不害怕。顾西影有的是办法叫他们有来无回。 “你倒是看得开。母亲总叫你用这些个事练手,也算是为了你以后出嫁铺路。可是我总有些觉得你现在也太小了些,有些事也不必太过强硬。年岁在长了,也要适当柔和些。如果你你已经决定不加入皇家的话,总是要宽柔并济些。” 顾郁彬对于让妹妹出去代表英国公府行事,总是有些不忍的。毕竟荣耀加身的同时,便如同树了一个靶子在那里。 再是坚固的靶子,日日接受流矢箭羽,也会疼痛。更何况妹妹如今不打算嫁入皇家,便更应该学一些内宅主母的柔和法子。 顾西影没说话,就是笑眼弯弯的看着顾郁彬。 “当然,这么处置你要是觉得高兴,那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管旁人怎么想呢。”顾郁彬又补充道。 “随心处置,不论对错嘛?”顾西影问。 顾郁彬笑了,“你不过就是心里怎么想的便是怎么做了,顺应本心而已,能有什么错。” 顾郁彬笑得满室芳华的。 如此偏心,顾西影却觉得很好。也跟着笑。 “对了,我今朝听闻了一桩事情,觉得咱们应该派人去查上一查,虽是奇闻异事,不过真真假假的,我总觉得有些蹊跷。”顾西影想起在平远侯府听到的那几位夫人说的北周轶事,总觉得心中存了一个疑影。 顾郁彬目光炯炯,见妹妹似乎不愿意在家事上纠缠,也就打起精神来听。顾西影便把北周王这一代蹊跷的继位和北周这一辈四个孩子的身份说了一遍。 “他们都当时一桩奇闻来讲。既然北周街知巷闻,但是京阳确实是没有这件事件的影子。你说这么多人家都在北周有这样那样的眼线,怎么就没有一个人传回来呢。 我觉得这样的宫廷秘闻真真假假的,怎么探寻也没用,可是此是竟然能让这么多耳目一齐觉得不用回报,实在是稀奇。竟然还是商队传回来的。” 顾西影心里当然是觉得这样的身世,十有八九是真的。所以也不是十分想要探究秘闻本身的真相。但是到底原本是怎么传的,才会让人觉得丝毫不重要呢。 顾郁彬一听,也觉得奇怪,“是啊,这样的秘闻本身,真真假假,要是加以利用,不是没有谋算的空间。能够放耳目进北周的人家,必定也是有些想法的。可是直到今天,竟然完全没有见到京阳此地有这样的动作。 此事旷日持久,也不是近期才发生,不存在说他们反应不及的状况。而北周也不可能将众多耳目齐齐捂嘴。别的不说,我们家在北周那也是,有些人缘的,竟然也是未听说。” 顾郁彬微微思量。自家放在北周的影卫虽然只有两人,却也算是精锐,本事也好,忠心也好,那都是毋庸置疑的。 “我也是实在好奇,究竟是怎样的闹剧。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件奇闻本身不重要。你想啊,北周王继位,确实是连文书都没有给陛下递过。他继位时,咱们可还没有定何时西征呢。”顾西影说得好奇,语气却不甚在意。 “那便查一查。”顾郁彬总觉得妹妹不是真的想要知道这桩事,而是想借这桩事再生些事。一双眼睛亮亮的,却又一瞬有些兴致缺缺的模样。十分有趣,“素欣。让羑午带人去查清楚。” 素欣领命而去。 第六十九章 见一见 “那个羑午就是哥哥说的,探查的能人?”顾西影有些好奇。 “是他。要说探查消息,能人着实不少,只是这羑午十分细心,非常擅长将所有的蛛丝马迹联系起来,哪怕表面看起来毫无关系,只要是在一件事内,羑午也能找到其中的关联。十分难得。”顾郁彬十分赞赏羑午的才能,“我想你此次探查北周,必定不是只想查清这一件事,可咱们现在也没有太多方向,那信息稠密关联自然越周到越好,他带人去,也许能给你意外之喜。” 顾西影点点头,觉得哥哥思虑周全。而且自己想知道什么他就愿意安排什么,让她事事舒心。 “等从北周回来,让我也见一见这位能人才好。”顾西影随口一提。又想到了孙常山。便说道:“我前些日子看父亲手上的勋贵子弟们如今差事的汇总,发现咱们这一代,竟都渐渐弃武从文了起来。还有些在亲卫里头当差混个体面的。真正想要上战场的,竟然十之无一。也不知这个样子,他们的门庭能支撑几代。今日去平远侯府一看,那些个郎君,也是风花雪月儒雅的很。看起来倒是高贵慵懒,骨子里的武人之气,是半点不在了呀。” “这些个郎君,都当自己是衙内公子,娇养得很。不过也没有什么办法。陛下心中总是想着权贵迭代,又是铁血手段,从文也算是保平安了。寻常些的,世子从文,幼子尚武,有一个说是好学些的,其他不管怎么样,都说是顽劣不堪好勇斗狠也就是了。这样也算是平衡些。 就怕是全都文文弱弱,一门心思做成书香门第,也不知道是真的看的有些心寒了,还是想着读书清贵,要替掉祖辈沙场泥腿子出来的根了。”顾郁彬推己及人,其实是理解这样处事的。毕竟自己出事后,也不得不文弱示人,来替家中示弱。 自家简在帝心深得信任,尚且如此,那些个已经与陛下渐行渐远的家族又当如何呢。 怕只怕,有些人家真正的一心深耕朝堂,完了祖上保家卫国的热血了。又或者再任由子孙纨绔下去,日渐没落。 “说的是,你看平远侯府不过四代,连园子里那座假山怎么来的都不知道了。亏得老侯爷仙逝不过三载,竟是如此一番数典忘祖的模样。我瞧着岑夫人也是个小处聪敏大事糊涂的主母。这一位好主母,惠泽子孙三代,我瞧着平远侯家是够呛。”顾西影说得直皱眉,这样的闲话却自有一股娇嗔的味道。 原本不该是对这些事热衷的年纪,如今的顾西影却是事事留心。 顾郁彬看妹妹噘着嘴,一副“我觉得不行”的样子,有些好笑。“你今朝不过上人家去了一趟,倒是也这么多瞧不上呢。还好你平日里也不爱去什么府上做客,要不然,这京阳城里的人家,可不是要被你数落个遍。” “那倒也是。”顾西影承认的非常快。“那不如咱们家的,定是要闲话两句的。看来我平日里也不是话少,你看看,这不是出了一趟门,嘴就碎起来了。可见女子还是不要太常出门的好。”顾西影说起自己来是一点不留情。 “老侯爷勇武过人,却也因为常常戍边,对几个儿子疏于管教。后来让平远侯谋了个文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当年,先太子遇难,老侯爷就是先锋副将,说是迁怒也罢,实打实的被冷了好几年。 老侯爷仙逝,也有当年身受重伤又自责太过的缘故。这几年虽说是对平远侯府稍稍看重了一些,也终究是时移世易,陛下从伤痛中走出来了。”顾郁彬也是感慨。不过几代传承,自然起起落落都有。不过平远侯府似是怕了。如今定是要在文臣考学的道路上一条道走到黑了。 “是呢,我今朝过去,看了看如今同岑夫人交好的那些人家,也能看出一二来。不过这孙家,倒也尚存热血凌云志的人。”顾西影挑了挑眉。“我遇上个憨头小子,便是一心参军报国,上阵杀敌,苦学兵法,立誓荡平边境,保境安民呢。” “平远侯府还有这等人?”顾郁彬倒是有些好奇。“是谁?孙常山?” 顾郁彬脱口而出的名字让顾西影有些震惊。“哥哥知道他?” “倒也不算知道,只是父亲书房那卷勋贵子弟名册上,想要随军西征的也就只有他一个。连着两年都想去。我便依稀有些印象。伯爵往上姓孙的人家也就只有平远侯府了。除了名册,营中还连着两年递上来他的投名剖白。是个有心的孩子。”顾郁彬想了想,既然是真的,那这个孙常山还算是有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上一见,校考一下。 “是呢,今日见到我,倒是一时间有些不愉快。”顾西影说。 让妹妹不愉快啊。那就没什么见的必要了。 “后来一番剖白,倒是个不错的,行事也算有规矩,终究还是心思正,人品瞧着也不错,是老侯爷手把手交出来的。说是仰慕父亲多年。我便让他改日亲自登门了。”顾西影见哥哥听了前一句皱了眉,赶紧又夸了孙常山一句。 这年头,真正的勋贵家的子弟,要参军还是要考学,可不是说随随便便隐姓埋名就可以的。 别说是出城的路引文书不好造假,就算是有了假的,军营也不是年年纳新。再加上,各个贵族,家族,子嗣,主家旁支,只要是本族有爵位的,那三服姻亲以内的子息,干的什么营生走的什么路子,须得年年上报核查。登记造册,各归各部。 甚至有些勋贵们聚会常开玩笑说,这就是家里儿子丢了也不怕,岁末核查人员会替家里找到的。 而伯爵以上的名册又会汇总,抄送一份给宗正寺再抄送一份给自己家里。也正因如此,孙常山也就只能连年上报投名,没有学那些话本子上的贵公子隐姓埋名参军立功那一套。 “嗯,那回头也吩咐门房一声。”顾郁彬点点头,“父亲那边你亲自去说还是我去说?” “都行。反正就是见一见。我让他把砚山兵法带来了。”顾西影说的随意,顾郁彬却是眼睛一亮。 自家妹妹,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看上一些好东西呀。 “郡主,皇后殿下赏了节礼来。夫人寻您去正院。” 顾郁彬还想再同妹妹说一说砚山兵法的事,就见沫雨从外头急匆匆地进来。 顾西影下榻穿了绣鞋,一边说,“看来只能说是去替哥哥寻门亲事了。”顾西影憋了嘴又摇摇头,故作深沉地叹息。一边冲顾郁彬眨眼睛。 “随你说我什么罢。”顾郁彬笑得宠溺,挥挥手让她快些走。 也不知道是谁,将她宠得这样无法无天。 第七十章 虚实之间 顾西影片刻便到了正院。果真就见杏春与自家母亲聊得正兴起。母亲说到自己主意大,听了那平远侯夫人制个彩头都铺陈得新奇,就要去瞧瞧。是一点也闲不住。 顾西影跨步走进去,杏春背着外边,看到边上的仆妇们都在行礼,也赶忙转身,就见顾西影仙童一般流光溢彩的进来,仿佛撕下了天边一片云霞。杏春就站了起来。 萧夫人也有些惊讶。不知道女儿是怎么想着穿得如此招摇就出了门。不过少女娇俏,这样浓重的颜色看着也是喜庆。 杏春喜上眉梢地赞叹了一句,“郡主这样打扮可真是夺目。” “谢谢杏姑姑。敏和也觉得很好看。”顾西影说罢,展示似的转了个圈。 萧夫人看一眼杏春,就念叨上了顾西影,“平日里像个皮猴子,爬高落低的怎么轻省怎么穿,今日不过出去转转,倒是也知道穿些好衣裳了。” “那是自然。也不能让他们一个侯府小瞧了去。外头传的说那彩头廊子多好多好,女儿偏也要去看个稀奇。去那一看,新鲜是新鲜,却没什么好东西。逛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也就回来了。果然外间的宴会都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咱们家随便走走。”顾西影说得娇俏,微微晃动了一下脑袋,十分俏皮。言语间却是对那花宴不大满意。 杏春就问,“没什么意思么?平远侯府那座假山,也算是京里少有的了。”言下之意是问问顾西影有没有上去看看。 顾西影两手一摊,大袖一扇一扇地,“穿这一身也不好登高。况且假山上还有外男呢。本就是临时去看看这些人家做的宴会都是什么样子的,懒得让他们回避了。我也没那个力气。”顾西影最后一句说的不甚在意,杏春却是听着揪心,想起顾西影也算是大病初愈。 “那咱们就看些别的,也不过是座假山罢了。等过些日子出城去散心。”杏春话锋一转,转眼就不大看得上那个假山了。 顾西影笑笑,应了声诶。 杏春又说,“今日是奉殿下之命来送节礼的。前些日子收了郡主亲自做的香包,挂在凤仪殿内用着很好。整好这毒月里,内廷司制了几匹吉祥意头的布上来。殿下便让我给郡主送两匹。 这是天中午瑞,这是百事吉祥。底色也都是青青翠翠的,殿下说郡主这样的年纪制了衣裙来穿着刚刚好。” 说着就有宫人将布匹捧上来。 顾西影欢欢喜喜地摸了摸,“这柿子绣的极好,我很喜欢。桔子看得也十分清爽。”夸了两句就让沫雨收起来。表示自己下回进宫就穿给皇后看。 杏春也觉得高兴。皇后与郡主相处和睦,她们这些以后要长久对着这两位侍奉的才会更加舒坦些。 顾西影谢了节礼,正起身,杏春便注意到了顾西影头上的钗子。 顾西影灿然一笑,“这还是我今年第一次戴蝶舞呢。好看。”顾西影歪了头,似乎要让杏春看清一些。为了那蝴蝶振翅的效果,还不住地晃,傻乎乎的。 杏春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就看顾西影头晃的拨浪鼓似的。连忙诶了两声,笑出了声。 顾西影“嗯!”了一声,还老大不高兴。 “今日就去转了一圈?我怎么听管家说你们回来还抱了个匣子。谁给的什么?”萧夫人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杏春也笑眯眯的望向顾西影。自己正是为这件事来的。 顾西影说的不甚在乎,“那个匣子啊。崇正伯黄夫人给的彩头呗。按着平远侯夫人定的规矩,我给她带了个扳指,她就要把她带的彩头换给我。本来嘛,我也是不要的。” 萧夫人看了一眼沫雨,沫雨知道这件事当着宫中的杏春姑姑,只能自己来说,便回话:“回夫人,郡主说,今春二月里,围猎场上砸了崇正伯府刘四郎君一把新弓,便思量着赔个练箭的扳指过去,也让他好好练练。别下回伤了手。” 沫雨的话轻轻柔柔,杏春却是听得明明白白。原来是寻了个由头报仇去了呀。杏春放下心来。 “你又生事去了?”萧夫人也不生气,就是平静的叙述。顾西影也不怕,却也不认。 “那我也不知道能遇上黄夫人呀。花宴嘛。我还认认真真地看了许多小娘子呢。”顾西影嘴一撅,“咱们家里,哥哥不能出门赴宴,这相看的事儿总要让妹妹多操操心。也不知道哥哥喜欢什么样的。我先都看看。” 顾西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感叹,又说的十分自豪。仿佛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萧夫人一时间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因着萧夫人出身长乐洲的关系,英国公府里过端阳是同别处不同的,是以皇后也很少赐端阳节的节礼下来。可是今朝女儿刚去了一趟花宴,从出门到节礼来,前后也就两个时辰,想来也是皇后殿下想来派杏春问一问,怎么好好的突然要去参加别人家的花宴。 自己女儿不愿意被许给阿煜,萧夫人是明白的,心里也是觉得女儿开心就好。本想今日不若往这上面引一引,就将这个事儿先掀开一角试一试。往后才能越来越摆在明面上。可是看女儿拿哥哥出来挡了一道。想来是目前还不愿意让宫里知道。 萧夫人向来不太主动插手儿女感情之时,便也不管他们兄妹两怎么商议的。只管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 杏春想了想,顾郁彬作为英国公府的世子,如今已经十九岁,尚未婚配已经算是大龄了。只是世子身子一直不大好,自己今岁来的两次全在病着,平日里也是隔三差五地静养着,时好时不好的叫人忧心。 似乎几年前就陆续有人想给世子做媒,毕竟不管人怎么样,一个国公之位是跑不脱的。哪怕冲着这世袭罔替的门第,想把女儿送进来的人家也是趋之若鹜。 可是国公府里却是谁也没应下来。前年更是对外宣称世子沉疴难治,不愿拖累旁人,暂时不议亲。 如今怎么?难道是身子见好了?杏春微微思量着。 顾世子是年幼落水的寒症,又因体质不同,发不出来经年累月积了寒毒。寒症虽说难治,十几年下来却是也是有好转,说不定再治个十来年,寒症清了便也能如常人一样。 国公爷同夫人都在壮年,别说十几年,就是三四十年也等得。如今娶一个世子夫人进来,也算是有备无患,总能延续英国公府的血脉香火。 第七十一章 往前一步 细细想来,杏春都觉得自己想的不错。其实皇后殿下与颍川那边,自然是希望敏和郡主的娘家能强力些的,毕竟往后怎样算也都是七殿下的岳家。 可是杏春在皇后殿下身边呆久了,多少也明白,英国公府如今已是百尺竿头了,若是世子也过于优秀,长年累月,难保陛下不猜忌。 木秀于林的道理,谁人不知呢。有些话虽然是难听了些,可世子这一身顽疾,却也是保了英国公府的长盛不衰。 只是看顾家如此和睦,恐怕他们也愿意用府中如日中天的威赫来换取一个康健的世子。杏春忍不住想。 “结果哥哥却说我胡闹,我兴冲冲地过去同他讲,他是半点不愿多谈。可是我看那些人家的小娘子真的,家世人品样貌,都很不错啊。还有几位,我远远看着,投壶也很好,弹棋双陆也都能玩的不错。我看着觉得,甚好。” 顾西影说的天真,萧夫人和杏春相视一笑。 杏春笑到,“我的郡主呀,您这走一趟是给世子相看个夫人还是替自己寻个玩伴呀。” “那有什么不一样。我们家的世子夫人须是同我能玩到一起,哥哥才会喜欢的。”顾西影冲杏春眨眨眼。说的十分理所应当。 萧夫人笑着摇摇头,似是有些无奈,被顾西影追问了两个“难道不是吗”。只好连连说着“正是正是”。 萧夫人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杏春,“倒是总让你见笑了,敏和被家中惯得十分顽皮,总学不到皇后殿下半点娴静。”萧夫人拍了拍顾西影的手,一把攥在了手里。 顾西影还是笑,她感觉到母亲的手温暖又柔软。母亲知道自己的心意,总是想着一点点揭开自己与周广煜并不合适这件事,好叫宫里提前有个准备。 可是这样的事情,准备多了反而做不成了。顾西影心中总想着再过一阵子,自己突然定亲才好,又或者再过些时候,等到周广煜遇到了他的挚爱,自己再推着他去帝后面前陈情。 顾西影总是不愿意太早铺陈开,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只是,决心是自己下的,也没有徘徊的道理。 “这有什么要紧。我自小进宫去就是杏姑姑和莲姑姑带我,我什么样子他们都见过了。自然只觉得敏和活泼,不会觉得我吵闹。皇后殿下总念叨阿铭若是个女孩才好。拿我当女儿的话也有说过的。”顾西影眉毛一挑,说的得意又娇俏。 杏春却是心头一跳。这样的话平日里皇后却是偶有提起,也没有什么错处。可是今日敏和郡主先去过了平远侯府的花宴,又是如此光彩夺目地站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杏春不自觉的就有些下意识地觉得不大对。可又说不上来。 又小坐了片刻,杏春便推说宫中明日还有内命妇祭礼,要回宫帮着皇后一道准备,便告辞了。秦嬷嬷热情地将杏春送至门外,回来就看到萧夫人一个人坐在正堂上发呆。 秦嬷嬷轻轻地喊了一声:“夫人。” 萧夫人看了她一眼,似是倾诉又似喃喃自语,“你说,阿西这孩子,说不愿意被许给阿煜时那样的斩钉截铁,却又不愿意先将这件事缓缓地铺垫出来。是为什么呢。” 秦嬷嬷刚要开口,萧夫人便自言自语道,“许是在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两人闹了别扭,过一阵子就好了?可是从敏和醒来到今日,也要一个月了,那阿煜还从军中遣了信使回来,信也有了,东西也送了。阿西也还是没松动。要不今日也不会我一提就说出那样的话来。你说,她心里到底还有没有阿煜。” 萧夫人似是有些苦恼。 “往常郡主也是小尾巴似的跟着七殿下的。如今这一病,到似丢开手了。只是这么多年一同长大的情谊,也不是说不谈嫁娶就能生分了的。恐怕郡主心里也在衡量一个分寸。”秦嬷嬷轻声开解着萧夫人。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阿西高兴就够了,旁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总归有我们看着呢。”萧夫人不是那纠结的人,又知道顾西影是个主意正的,稍稍思量了一番,也就回了房。 明日就是端阳节,长乐洲当年毕竟国破,萧夫人要在家中为长乐洲的子民祷告。 那一边顾西影回到听岚院,将钗环首饰华服衣裳统统换下来,又成了家常的样子。 “就是这样人才轻快。”顾西影又懒懒地往榻上一歪。半眯着眼睛看晚晴和沫雨收拾。 沫雨将从平远侯府带来的匣子也登记在册要拿去入库时却被顾西影拦住了,“这东西也不算是平常的东西,称了重合了钱银去安平寺给战士们祝祷。”沫雨应声去办。 晚晴笑笑,将顾西影的衣服首饰又分门别类放好,一回头,却见顾西影歪在榻上睡着了。 晚晴拿了薄被轻轻盖在顾西影身上。却见顾西影素白的脸上有泪划过。 郡主梦见什么了?晚晴又是心疼又是疑惑,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窗外晚霞漫天,打在窗棂上的光还有些耀眼,过了两层明纸绡纱,打在顾西影的脸上已经分外柔和,顾西影歪在迎枕上浅浅睡去,眼角泪痕愈深泛着晶莹的光,泪珠隐入鬓发消失不见,又有轻声呢喃。若是晚晴还在这里,也许会听到,顾西影梦中呓语。 她说:“你说是你错,为何受罚的是我。” 梦里,顾西影身量纤纤神情冷漠地看着门外,有玄盔红袍的身影策马离去。顾西影看不到是谁,却心如刀割。她想要追出去,却迈不开腿,她想要呼唤,却发不出声音。 她心中总觉得此一去那人就不会再回来,她的心就空了一块。可是她只能冷漠地,安静的站在那里,不送,不追,如同被寒风凝固的雕像。 冷。顾西影这么感觉,便这么喊出了声。 晚晴正在外间摆饭,听到了顾西影的呢喃。快步走过去想给顾西影将毯子再掩一掩,手刚碰上毯子,顾西影就睁开了眼。流芳 “郡主,是奴婢惊醒你了么。”晚晴轻声的问。 顾西影似乎还没有清醒,一双眼睛湿润晶莹,如同被朝露洗涤过一般,晚晴对上这样一双眼睛,一时间有些失神。 “晚晴。”顾西影看到时晚晴,一下子靠在她的手上,声音还带着朦胧的沙哑。整个人十分脆弱无助。 “郡主,我在呢。”晚晴心软软的,轻轻拥住了顾西影。 沫雨吩咐完管事又回来吩咐流芳掌灯,看到桌上的饭菜摆得有些潦草,晚晴不知去向,正想去寻,就听里间有声响,没走两步,就见顾西影靠着晚晴不大舒服的样子。 沫雨有些忧心,见晚晴照顾得很好,一副融洽的样子,便想着先将外间的饭摆好。正要转身,顾西影发现了她,看了一眼便伸出一只手来。沫雨快步上前抓住了顾西影的小手,汗津津冰冰冷。沫雨搓了搓,将顾西影的手抓的更紧了。 “沫雨,你要好好的。”顾西影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沫雨诶了一声。主仆三人就这样相拥着。 第七十二章 有心人 却说,杏春回到宫里天已经擦黑,皇后殿里掌了灯却还没有用膳。莲夏陪着皇后一点一点清点着次日的祭祀物品和各种名单,好在礼部合着宗正寺也有章程旧例,支会着内廷司一点点置办齐整了,陛下在宫中与不在宫中也不甚要紧。 这端阳祭,除了宫中嫔妃外,还有各个王府的王妃们也要出席。莲夏对的仔细,一点点事无巨细的。 “殿下,郑王妃递了牌子进来回禀,说是尚在小月中恐怕对神明祭祀有些冲撞,故而不能亲来,郑王府想换了萧侧妃来参加,也算是全了郑王府的仪程。”莲夏说。 皇后似是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回到:“萧媛是长乐洲人,端阳节本是不出门的,换了她来又何苦,你去差人说一声,就说明日郑王府的人不用到了。这件事回头本宫同陛下讲。”皇后一向体恤晚辈,也愿意尊重各位出身和习俗。 莲夏笑着应下了,心里想着,这郑王妃不知道又要如何多心了。让萧侧妃来,担心萧侧妃越过自己去,体恤萧侧妃不让她来,这郑王妃必定又觉得皇后殿下是继后,觉得元后子嗣的家眷可有可无。心思重的王妃就是这点不好。 莲夏撇撇嘴,皇后看到了便也知道莲夏是怎么想的,笑道:“她刚失了孩子,你同她计较什么。再把自己气着。” “殿下。奴婢是觉得她总是这样表面上风光霁月地一副敬着您的样子,可明里敬着背地里又给咱们凤仪殿挖坑,里外里地做好人。这等做派实在是叫人瞧着窝火。”莲夏说着委屈,又想到皇后刚生周广铭时受的伤害,甚至一度要避让到将周广煜交出去换来两个子嗣平安的地步,就十分愤恨。 “殿下,您总是觉得真心能换真心,可那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狼子野心又岂是真诚怀柔就可感化的,总要敲打揭露一番才好。要不她就真当普天之下就她一个聪明人了呀。” 皇后微笑着看着莲夏,有些欣慰却不赞同。莲夏知道自家皇后想来不愿意真的对这些皇子王爷的妻妾管束,总想着家事还需自家人解决,可就是这样才会被南氏以退为进地占便宜。 “阿炤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田皇后轻叹一声。 “殿下。”莲夏还想再劝。 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皇后抬头,就见杏春进来。 莲夏道了一声,“你可算回来了。”刚迎出去没两步,就见杏春后面现出一个身影。 “莲姑姑是迎我嘛。”那声音娴静温柔,让人听之怡然。 莲夏不紧不慢地行了礼:“莲夏见过云晴公主。” “我来送我母妃明日想要进献的仪呈,在宫道上碰到杏姑姑,便同她一道了。”云晴笑着解释了一句,又看了眼内室,“母后还未用膳么。真是过于操劳了。儿臣还请母后多多保重身体才是。”云晴盈盈一拜。 不知为何,杏春脑中跳出萧夫人的一句话“总不似皇后殿下娴静”又蹦出一句“皇后殿下拿我做女儿呢。” 皇后夸了云晴公主两句,云晴却不见告退。“母后迟迟不用晚膳,定是在等杏姑姑回来侍候了。今日且让儿臣侍膳好么。”云晴公主说得优雅,敛目而笑自有一番昭华,却是不经意地,看了杏春一眼。 杏春低眉没有说话,看来云晴公主这个意思,自己的回话她是要听一听了。同云晴公主一道来的侍女汀兰听了公主的话却有些惴惴,公主同莲夏说的偶遇并非事实,他们在宫道上特意等候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等到了杏春回宫复命。 想来在场也不会有人相信公主真的是碰巧撞上杏春的。此时又提出要给皇后殿下侍膳,汀兰有些忧心公主如此冒失会惹皇后殿下不喜。 皇后笑到:“难为你一片孝心。”说着便往晚膳那走去。边走边说,“我让杏春拿了两匹料子给敏和那丫头,也给你留了两匹。省的你们两个啊,争东西从小争到大。” 云晴公主似乎有些害羞,“那时云晴不懂事,总是好胜些。多亏母后悉心教导,如今才能有一丝分寸。” 两人落座,云晴公主优雅地跪坐在案桌一侧,真的拾箸布菜起来。 杏春便将今日见闻一一说来,说顾西影打扮地多么光彩夺目,也说顾西影给了崇正伯府一枚练箭的扳指,还说顾西影顶着个日头逛园子,是为了给顾世子相看,被顾世子笑话了一通。 皇后听着顾西影去花宴竟是为了找刘家的晦气,不仅不觉得失礼,反而轻笑起来。云晴公主也感慨了两句“敏和怎么还是老样子”。 杏春说到为顾世子相看时。云晴郡主微微停顿了一瞬,旋即恢复了正常。这一瞬,在场所有人都捕捉到了。 原来如此啊。 皇后了然于心,一边停了筷,一边对云晴公主说,“行了,这里不用你了,早些回去歇息。莲夏把料子给汀兰一道带回去。” 莲夏应声而去,云晴公主也谢恩离开。她自以为将心思藏得很好,步履匆匆而来,步履匆匆而去。 “你说,她是什么时候起的这个心思。”皇后问杏春。 杏春哪里知道。却是想也不想地答道,“世子虽然病弱些,却有那般人品样貌。英国公府又人口简单,地位崇高。云晴公主二八少女,对顾世子这样的郎君,哪有不动心的。” “杏春说的也是奴婢所想。那顾世子就是咱们这些自小看着长大的,每每见来也觉得心惊。国公夫人本就生的倾国倾城,这顾世子更是与母亲那般相似,别说旁的,就是这副好皮囊也足够叫人倾心了。”莲夏说的更简单。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顾郁彬不仅是位美人,还是一位要继承国公府的美人。总说郎君初见爱留意姑娘好颜色,殊不知姑娘家看人也都是这样开始。不然一见倾心见的又是什么呢。 “云晴是个好孩子。不管因为什么动心,那也是孩子的一片真心。可惜了。”皇后轻轻感慨。 皇后没说为什么可惜,杏春和莲夏也就没有问,他们三人都知道,公主的心意,只怕是不能如愿以偿的。 第七十三章 出宫 端阳祭礼过得简单,郑王府没有来人,众人只是稍稍问询了一下,得到答案后也都称赞皇后体恤孩子们。一切就如往常一般风平浪静地过去。 云晴公主有些焦急。 她想出宫。 可是宫禁森严,她没有办法。午后,她问于昭仪,自己想出宫去舅父沛国公府里送些节礼是否能允准。 于昭仪不疑有他,却告诉云晴公主,端阳这一日城中十分热闹,沛国公府习惯于举家去城外祭神祭祖,通常都是会在庄子上住一晚的。 云晴公主有些闷闷不乐。 于昭仪只当女儿是在宫里拘着有些憋闷,想着城中热闹去疏散疏散。便答应云晴,次日让她出宫一阵。不过要先禀明皇后才能去。 云晴公主想着昨日凤仪殿的情形,扭捏着挣扎了半日,掐着晚膳时分,又去了一趟凤仪殿。说着想要去沛国公府赐节礼,母妃已经同意了。 云晴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激动与期盼却又着重说了些城中的热闹,好叫皇后以为自己是想要借个由头出宫游玩一番。 皇后恍若未觉,没多犹豫,便也同意了,甚至问了云晴准备送什么过去,又着莲夏开了库,给沛国公府添了一幅午瑞图。 云晴公主欢欢喜喜地走了。杏春与莲夏相视一笑。觉得一向稳重的云晴公主少女心性下也越发生动起来。 杏春到底是有些担忧的,忍不住问皇后,为什么同意云晴出宫。这时候她出宫,必定是为了去寻顾郁彬的,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任何人的阻拦只会点燃她的心。只有拥有它的人才能将她熄灭。英国公家都是聪明人,我很放心。让云晴这孩子早些挑破面对才是好事。她若是能沉得住气,我才要忧心。”皇后看着殿门口云晴公主离开的方向淡淡的说道,仿佛是一件十分小的事情,小到不足以在殿内停留。 皇后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段心思的最终结果,她也疼惜云晴,作为一个过来人,自然知道这样无望的情感,越早放下越好。时间可以抚平一切,等到云晴真正长大了,也就能释怀了。若是永远寄存在心底,那才是长长久久无法忘却的深情。 帝王家的公主,留不得这样的深情。 云晴公主回寝殿翻来覆去睡不着,思量着明日该怎样装扮改怎样开口。一整夜,一颗心扑通扑通地,震耳欲聋。 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将要带出宫的东西又清点了一遍。点到一半,想到这些东西是送去舅父家的,又觉得没劲。再趟回了床榻上。 如此往复两三回,终于沉沉睡去。睡梦里,嘴角弯出浅浅的笑容。 翌日。云晴公主的马车出宫时,监门卫的漏刻还没出辰时,不过此时天光倒好,日头也不晒人。驾车的侍卫转进胜业巷的时候,被云晴公主叫了停。不过片刻,又让继续前行。 身边的随侍女官汀兰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公主殿下。” 云晴笑了笑,“不打紧。总觉得颠了一下,去舅父家要紧。”云晴自然无法对汀兰说出自己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她心中所想,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曾透露过。 可是她不说,并不代表无人知晓。汀兰的个性最像云晴,谨慎又细腻。云晴对英国公世子的感情并非一朝一夕,那是经年累月的爱慕,就算嘴上不说,待他与旁人也会有细微的分别。 哪怕每年也不过一两次的宫宴上遥遥一见。就算是没有怎么说过话。殿下也是会紧张,会羞怯,会刻意地不去在意。如今也是,自己心里明白公主殿下是想去见一见顾世子的,要不然怎么会还隔着老远就患得患失起来了呢。 殿下应当是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汀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自家公主。 到了沛国公府,众人一一见过礼,因着先前就递过话说不会留下用饭,也省了好一通折腾。云晴公主将东西给了,又拿了皇后添的东西,一番阔契下,便要告辞。 前后也不到一个时辰。 孙夫人留她,说是快进午了,怎么得也吃一口饭食再走,日头见高也热起来了。云晴却是推辞,说难得出来,也不着急回宫。端阳的热闹还没散尽,自己也就是出来瞧一瞧京阳的热闹。 这话说得委婉,却也不能让孙夫人再留她。云晴坐上车,车子驶出巷子,驾车的侍卫轻声询问公主欲往何处。 云晴公主没有出声。 她方才是故意说了要去游玩一番的。毕竟若是往后提起,自己离开舅父府上的时辰与回宫的时辰对不上,那时再说游玩,多少叫人难以相信了。 沉默片刻。连风声也没有。 云晴公主轻声说;“去英国公府。”声音很轻,仿佛在给自己加把劲。“去罢。”云晴公主端坐着,闭上眼睛。 “去英国公府,公主要去寻敏和郡主。”汀兰扬声吩咐到。 云晴轻笑。是呀,我是去寻敏和那个丫头的。这么想着,云晴端坐着直了直腰。觉得自己名正言顺的。 英国公府与沛国公府不过隔了三个街巷,不消一刻也就到了。云晴公主刚下车,便被英国公府的门房迎了进去。 公主刚进门,还在被管家迎着向里走,英国公府的各位主人就已经知道公主过府的消息了。 顾西影此时刚用完午膳,正坐在自己院中的一架秋千上念一卷平安经。这秋千安在抄手游廊与院墙间,中间隔着花架子,自成一片开阔地,日头晒不着,风也扑不着,顾西影有时爱坐在这里歇一歇,在听晚晴来回禀说云晴公主来访时也是吃了一惊。 不下帖子不传话,直接上门是什么意思? 萧夫人听到禀报时也是这个反应。旋即便让秦嬷嬷去迎接,想着多半是来找自家女儿的罢。 顾郁彬也得了消息,却也觉得是公主来找妹妹顽的,想着是宫规森严,云晴公主毕竟芳华年岁,难免想着要松快松快。 要说母子连心,这便是了。 顾西影不清楚云晴公主为什么上门。想来她不事先知会,应当是今日出宫顺道过来。既然是出宫,那就只能是去沛国公府。顺道过来。必然是言语间提到了自己。自己前日花宴说过什么。 顾西影悠悠地想着,言语间也没有招惹她,也没有什么值得她上门的,也不会是说和。那是什么呢。自己去花宴也没有什么呀。 去花宴。 顾西影双手一抱秋千,将自己停住。她懂了。哪是来找自己的呀。想必是来问一问自己那番说辞的。 兄长呀兄长,心悦你的小娘子,可真是不少呀。 顾西影知道了云晴公主的来意,也就轻松了,甚是没有动地方,又靠着秋千念起平安经来。 第七十四章 拒绝公主 秦嬷嬷引着云晴公主进了听岚院便告退了,云晴环视一圈却不见顾西影人。来不来迎自己的,云晴已经习惯了顾西影的没规矩了。 她的心怦怦跳,有些急切,又有些难以启齿。难免的,问话就有些急切,“你们郡主呢!” 晚晴没有见过云晴公主,行了礼一时间不知所措。沫雨却是与云晴算是面熟,正要开口回话,却被出声打断。 “我在这里,你过来罢。”顾西影也不迎接也不行礼,甚至连个称呼都没有,坐在秋千上笑眯眯的。 云晴也不气恼,一副习惯了的样子朝顾西影走去。 沫雨知道她们二位主人讲话不会方便外人听,便侧身挪了一步,想挡住汀兰的去路。好在汀兰脚迈了半步又收了回来,一副也不想跟着的样子。两人相视一笑。沫雨便叫院中的小丫头上了茶点。满满当当地铺了一桌。 这个时辰来英国公府,不管从哪里过来,都应该不曾用饭呢。 云晴郡主绕过花架子,稍稍皱了眉,坐在了顾西影身旁另一座秋千上。不自然地晃了两下。有些嫌没得规矩又停住了。 顾西影看着云晴面上满脸的不喜欢,又看了看自己另一边齐整的茶桌软垫。笑了起来,真是个别扭的小姑娘。 “你笑什么。”云晴公主本就心中急切忐忑,如一壶将开未开的水,细细碎碎地翻腾着。被顾西影这么一笑,总有些被人戳穿心思的窘迫感。 “笑你堂堂公主,没有坐过秋千。”顾西影也不看她,只是语句飞扬得让云晴松了口气。 “那又怎么样。今朝不就坐了嘛。”云晴公主不是那要面子就嘴硬的人。她不在乎许多事,却又在乎许多事。 “你来瞧我,怎么还空手来啊。我端阳前还给你送了我亲手制的香包呢。”顾西影说。 “那香包又不是单给我的。我看你是拿给我制的那个练手的罢。那针脚可不怎么样。”云晴笑她。 “不怎么样就不怎么样。”顾西影不在乎,反正就是随手做做。真要说做工,谁家随便拉一个绣娘都比自己做的好太多,更别说宫里的内廷司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顾西影在等云晴开口,云晴公主看看秋千,看看鞋尖,看看花架子,看看顾西影。就是不说话。 气氛一时间就这么冷了下来。云晴感觉到现在不开口只会逐渐尴尬。更何况顾西影真的一直不看自己,应当也是不忍心戳破自己的尴尬。 云晴张了张嘴,鼓足勇气。“我今日来” 顾西影透过花架子,看到沫雨晚晴正陪着汀兰说话,晚晴一双眼睛还时不时地朝自己这边看,似乎是生怕自己要是同云晴公主吵起来吃了亏。 自己幼时同云晴公主不对付,回府后也总是念叨。晚晴是知道的,也牢牢记在了心里。 沫雨背对着自己,给汀兰拿了好些东西,温温柔柔地不知道聊些什么,可是沫雨脊背挺得笔直,一直没有放松,似乎随时准备要是真的有了冲突先将汀兰按住。顾西影幼时也同别人家的小姑娘打过架,沫雨是有些经验的。 顾西影心中发笑,又有些发酸,这些都是一心想要护着自己的,自己的家人。自己必当回护。至于旁的,只能对不住了。 “我知你今日为何而来。但是不行。”顾西影轻声说,依旧没有看云晴。 云晴公主被顾西影打断话头,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是那句“不行”却让云晴攥紧了手。她想过许多顾西影的反应,甚至想到她知道自己的心思笑话自己也没有什么要紧。 可是顾西影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行”。甚至没有给自己开口的机会。 云晴公主攥着的拳头,水葱似的指甲陷进掌心也混然不觉。 “我还没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为何而来,也不听听就说不行。你也不能这样置气。”云晴公主只能硬着头皮当顾西影是跟自己置气玩笑,而不是真的直截了当的拒绝。 顾西影心里叹气,想来云晴公主不似别的小姑娘,必定要将话说明白了。也不知这样天真的公主,会不会失望。她转过头看,定定地看着云晴。眼神中有一丝不忍。 云晴感受到了这样的情绪,她一瞬间似乎所有的勇气都没有了,完全不想听顾西影接来下来的话。 她“倏”地一下站起来,口中喃喃自语,“我要走了,时辰不早,不能耽误回宫。” “云晴,我没有置气,你知道的。不行就是不行。”顾西影没有大声,没有着急,似乎情绪都没有什么起伏,她就是这样轻轻地说着话,像是感慨别人的事情,又像是再说一件不可逆转的事实。 云晴转过脸来瞪着顾西影,又有些气短。她想尖叫,想大声质问。却只是瞪着顾西影。 顾西影无情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云晴,你贵为公主,太多事可以随你的心意而改变。可是你当下的心意,你心中所念所想,你同他,绝无可能。” “你说了不算。”云晴红着脸急急地反驳。“你同我说得再笃定,你说了不算。” 顾西影看云晴公主咬着牙,小脸紧绷,腰背挺得笔直,手指攥得发白。 “唉。你来寻我,就是因为知道。我说得能算数。你若不信,你去同我母亲讲,答案也是一样的。又是何必。” “可是,可是。”云晴想要辩解,想要剖白,想想顾西影的话,便又实在说不出口。可是了半天,依旧没有说出下文。 半晌,云晴不甘心地问,“原本前两年,说暂不议亲,我那时还未及笄,便也想着不着急,总是等着等着,想着他年岁渐长,你们府上总会要相看的。到时候再筹谋也不晚。 前夜我听说你去花宴,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他是不是起了娶新妇的心思。我私心里觉着不会,可是我又怕万一。我不敢赌这样的万一,我着急忙慌地拿了东西上宫道上等着杏春回宫,又想着法子出来一趟。我以为,我以为”云晴公主说不下去了。那点小女儿缱绻的心思,说出来情丝悠长,却又那样渺茫。 云晴公主是知道渺茫的。让顾郁彬尚主,是多么的天方夜谭。英国公府的尊严和荣耀不允许他这样做,顾字军旗的责任与传承也时刻牵绊着他。他已经身患顽疾,怎么能再失去这些。 可是云晴公主总是盼望着能有例外,有万一,万一他也心悦自己,那一切便有可能。 多可笑啊,自己赌不起他的万一,却又盼望着他的万一。 顾西影拉了云晴公主的手,“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只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总是有太多牵绊。而我却也总想着在牵绊枷锁下,阿兄能更加放松恣意一些。作为家人,已不能祈求他时时康健,心中惟愿他能自在顺心。这些,你明白么。” 顾西影说的隐晦,却也让云晴公主明白。若是自己真的去向父皇强求,就算有零星可能,只是他不愿意,他心中是不愿意的。 云晴公主泪结于盈,有些气顾西影将自己最后一丝希望斩断。“你就这么怕我去强求么?”云晴公主说得戚戚然。 第七十五章 桎梏樊笼 顾西影知道云晴公主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温和地笑了笑没说话。顾西影思量着,云晴虽然按着皇嗣续齿,排行第八,却是陛下头一个女儿,陛下十几年间连得了七个皇子,终于有了一位小公主,那也是十分娇宠的。 要不是从小总在自己面前吃亏,后又踏踏实实跟着皇后殿下学规矩,恐怕今日的云晴公主会更加任性一些。 “我知道,从小我就什么都争不过你。可我若偏要强求呢。”云晴说。 顾西影看着面前的云晴公主。偏要强求的话听着耳熟。自己当初又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拼得头破血流。 “公主,我不是怕你去强求。是强求也没有用。你去求皇后还是求陛下,都是一样的。他们同我的回答不会有什么不同。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众人都属意你嫁给七皇兄,我就不能嫁进国公府了嘛。对啊,我可以不用你阿兄尚主,我不纳驸马傧相,我可以嫁进来。我不要公主府,我什么都不要。” 顾西影看看她。云晴却觉得这个主意好。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顶顶聪明,还反过来劝顾西影。 “敏和,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我嫁进来,你阿兄得寒症是因着年幼落水,你们这样人家落水未必是意外。你们家都担心就算有朝一日你阿兄痊愈,也不能在顾家如此鼎盛的时候绵延子嗣。可是我嫁进来就不一样了,我本就是公主,我的血脉也是半个皇室血脉,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我们家只会死得更快。”顾西影冷冷地打断她。 既然好言相劝,用女子姐妹那一套没有用处,反而让她越发觉得自己看得透彻,那就换一套冰冷的规则,“公主缘何觉得我阿兄的落水不是意外?” 云晴公主看着顾西影周身气场都变了有些疑惑,明明还是轻声细语的,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压迫感。一时间没有答上来。 “不管你怎么猜我阿兄的落水原因,那都是猜测,无稽之谈。只是今日既然谈了,那我们也就把话说开。如果我阿兄落水,不是意外,那是谁要害他,为了什么。为了让我顾家绝后,还是单单为了折损我阿兄这一个幼童。 我父亲还年轻,我母亲也算康健,我阿兄就算真的不幸,英国公府总会有男丁出生的,贼人如此又能如何。嫉妒我英国公府如日中天,想给我们家带来一些伤痛和敲打么,哪怕冒着被我顾家疯狂报复不死不休的风险。 这么蠢的贼人,倒也不足为惧。 可是,如果为的就是让我阿兄半死不活,让英国公府有一个形同废人的继承人,让我父亲母亲终日活在愧疚之中呢。 公主一定是觉得自己洞悉了这件事。 我阿兄若是健康平安长大,能获得什?一座国公府,继承我父亲的衣钵,掌管依旧敬仰我顾家的将士,还有我母亲那个已经不复存在的长乐洲旧人。 名声、威望、功勋,仅仅这些,就足够让人暗害了,若是娶了公主,那你们的孩子又增加了哪些筹码呢。 你觉得这些是谁愿意看到的呢。谁都不愿意看到!贼人也好,忠良也罢,陛下,皇后,未来的陛下,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愿意见到顾家下一代依旧如此煊赫,甚至更上一层楼。 百尺竿头,百尺竿头啊!谁都想我们家接下来要更进一步。他们防的是什么,我们顾家若是更进一步是什么,我父亲当年拒绝的是什么,我这个郡主是怎么来的,你在这里装不明白嘛! 你心中方才的盘算,不过是想要推我们去死罢了。 你自小争不过我。是因为我横行霸道么,是因为我蛮横无理么。不是!是因为我再强势,不过是一个女儿。我的无往不利,是用我们顾家这一代最好的男儿换来的,是我们一家无法深究的一生之痛换来的。 陛下对我的好,对我的恩赏,对我的看重,都是对我阿兄此生无法做我父亲的衣钵传人的补偿。而不是你觉得的,我未来能嫁进你们家,做什么劳什子的儿媳。 换做是你,你愿意么,你愿意用你儿子此生的康健来换你强求而来的婚姻么。公主殿下?” 顾西影声音不大,却是步步紧逼。云晴一下子发不出声音。 不愿意的,谁会愿意呢。往后余生的每一日,看着儿子,那种担忧悔恨想到都是因为自己。 “云晴,我们家没有宣扬,是因为没有办法宣扬。谁都有可能下手,可是又会是谁呢?都是国之肱骨,若是大肆清查不死不休,苦的是无辜百姓。边境尚且不稳,外患就在枕侧,我顾家作为西疆边防的支柱壁垒,怎可为了一己之私让我齐国内忧外患,这不就中了贼人的奸计么。 我父亲母亲日日自责,总觉得我阿兄受此苦难,也有当日我父亲阵前保下长乐洲百姓故旧,愿以白身换娶我母亲之故。是他亲自将弱点展在了世人眼前。云晴,我的父亲母亲是彼此此生挚爱,尚不能完全对孩子没有愧疚。而我的阿兄,无心于你呀。” 云晴已经被震撼,又听到那一句“阿兄无心于你”。有些恍惚。跌坐在游廊凳上。 “我我” “高门世家,皇族显贵,不过是桎梏樊笼。于我而言,若能得一有情人,翱翔天地间,那便是此生最快乐之事。若是,此生坎坷,入世不能有有情人,我自己自由自在,也很好。”顾西影看着花架,轻轻吐出一句感慨。 云晴看向顾西影有些恍惚,觉得她似是说些天真傻话,又似是无尽沧桑。顾西影比自己小,身量却与自己相当。此时看着,竟有少女凌风之感。 云晴觉得自己十分混沌,却又清明。 “我晓得了。我晓得了。就这样罢。”云晴公主喃喃自语。心中却难免心疼顾西影。“敏和,你放心。你当我是自己人才同我说这些的。今日的话,我定不叫第三人知晓。你放心。” 云晴一把抓住顾西影的手,连说了两个你放心。又流下泪来。不知是哭自己还是哭顾西影。 顾西影再强势,再通透,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可是深宅内院却迫使她要知道这些,推着她,逼着她。 或许她说的对,长在富贵锦绣堆里的人,最难寻的便是自由与有情人。虽千万人,看的也不过是门第相当罢了。 或许更早,早在她凶名在外之前,早在她与自己争东西之前,就已明白家中不易了。 那她就这样牢牢地挡在英国公府身前,会不会觉得很苦。 顾西影看着云晴公主拿湿漉漉的眼睛看自己,知道她必然是有些想岔了,不过不要紧。 顾西影拍了拍云晴公主的手,“真的时辰不早了,公主请回。今日就当,你来谢我那个香包。” 云晴公主点点头。又稍稍缓了一会,转身走了。 顾西影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就见云晴公主转过身来,“你。” “?”顾西影眨眨眼。 “你还当真是小气,我来了这么久,连口茶水都没喝上。”云晴公主抱怨着,无奈地笑。 顾西影也跟着笑,“快走罢,回宫里你再喝个痛快。” 云晴公主这回真的走了。 顾西影原本想去松涛居见一见顾郁彬。又一个人默默了良久,坐回了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悠着。 第七十六章 艾 京阳进了五月里一直晴空万里的,渭水河畔倒是连下了三天雨了。虽说过了小满也是江河渐满之象,只是这雨水却是一阵一阵。落时又急又密,收时毫无影踪。 叙阳冒雨进了周广煜的营帐,门帘一掀,带进好些水汽。 “主子,皇后殿下送来的艾草到了,明日就是端阳节了,陛下召您前去商议如何分发。属下听说除了这些驱虫的草,还送了好些雄黄来,这雄黄可是少有。”叙阳嘿嘿一笑。 “知道了。”周广煜放下手上的书卷,当即就起身。看了眼叙阳,让他回自己营帐换身衣服去。“外头雨大,怎么连蓑衣也不知道披。” 叙阳挠挠头,听话地转身。两人一撩门帘,雨已经停了。叙阳嘟囔了声早知道等一等再出门了,一溜烟跑了。 周广煜觉得叙阳愈发孩子气。还记得拔营当天,自己问叙阳为何紧赶慢赶地回来,如此疲惫很容易出事,若是因着送信让人有了闪失,岂不得不偿失。叙阳也是嘿嘿一笑,说自己着实不敢在毒月头一个晚上还在野外,便想着不论如何一鼓作气也要子时之前回营。 那神情一派真诚,脸上的酒窝有着不一样的天真。反复说着幸好,又说什么事总要逼一逼自己,试过才知道能不能成嘛。 总觉得叙阳随军后好像摘下了一些在京阳的枷锁,愈发自在了起来。 周广煜笑得很欣慰。 一路上还有军士在执勤,就见中军大营前排开二十辆大车,正有军士在将这些都搬进边上的小帐里。陈诚在在一边指挥调度着,也井然有序的。 周广煜进帐便听到有位男子在回禀:“有些损毁,暂不知几成,恐怕需要收拾出来再做打算。雄黄珍贵,那半车倒是没什么磕碰。”这男子是粮官,管着一干钱粮食货,是外间正在调配的参谋陈诚的上官,叫做周围。 周广煜拿眼睛看了一圈帐中此时的人员,就听顺徵帝不见喜怒的说:“也罢,山路遇急雨也是天不遂人愿,让他们不必自责。那些雄黄让军医取走,旁的便今日都分发了。明日端阳正日子,便按常例。” 周围应声领命。 顺徵帝将周广煜招致身边,指了指营帐外,“阿煜,这是你母后的心意,甚是暖人。如今既运至军中了,你去随老三一道将这些分发了。” 周广煜应下这差事,一挺胸,答得响亮:“儿臣领命,今日定能完成。”周广炤听了这应答声,朝他笑笑。 众人也都笑得温和,说些七殿下长大了,有担当这样的话。皇帝听了很高兴。郑海清看看这父子俩,低了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周围将周广炤与周广煜带进了方才那个小帐,招呼来了陈诚,算是给他们打个下手。分发物资钱粮都有许多旧例,一向是周广炤负责,就当是坐镇,细碎的事情也都是这些粮官参谋的着手去办。 周广煜有些好奇,便问周广炤,“三哥,我方才进帐的时候,周围在说的损毁是何缘由,怎么听着不是完好的样子。” “这些个艾草收的急,有些是立时就能拿来用的,有些却是新鲜的,这些押送之人想着运送途中时日也不短,便换着叠放的顺序,好歹晒一晒。谁知这雨来的又快又急,便湿了一些。水洇了进去,恐怕成色就没有那么好了。”周广炤拍了拍那些堆放的麻袋,“你看,这里有些是京里收上来的,自始始终盖了雨布,一点事都没有。还有沿途收的,就没有这些好,多多少少都洇了水。”周广炤语气温和,一派循循善诱的样子。 周广煜皱了眉,“这可怎么办。” 陈诚回话道,“七殿下,按惯例,卑职会先将损毁的剔出来,看看有几成,余下的按定例来分。若是损毁的部分洇水不严重,稍稍烘干些,也能分发。总不能费了皇后殿下的一番心意。” 周广炤点点头,表示陈诚这样安排还算合理。说了句先清点分类折算清楚。就出去了。 周广煜看着一队兵士将一个又一个麻袋搬下来再分类叠好,总觉得哪里不是很妥当。可又说不上来。只能皱了皱眉,坐在了一边。 洇了水的麻袋很快被分了出来,那些已经在淌水的便拆开扔在了一边,半干不湿的也拆了包细细码起来。到最后,完好的不过四成。那些临时晒的,有超过半数都朝潮的,只怕再放就要腐坏。还有一成已经化成了草木浆,让原本干燥的地上都变得泥泞起来。 好在陈诚一开始便叫人在小帐四周点了些炭盆,收收水汽。 陈诚大致清点了一下,又拿了秤一称,回禀道:“殿下,原本按着数量,每人能领到半斤,如今这一趟湿水,每人能领到的,不足三两,像这一百多袋是不顶用了。” 周广炤点了头,让陈诚分好了每人的布包,通知每个百夫长来领取,如此也不必层层下发了。陈诚看了眼周广煜没有异议,便领命应了下来。 周广炤看到了陈诚偷偷觑周广煜的那一眼,没说什么。只当这件事已经了了。他本就不热衷于这些,只是每每西征,这些事也都是会被分给自己,十几年下来,做的也是得心应手。 陈诚见周广煜不知在思索什么,一边清点折算一边说,“皇后殿下体恤我们这些兵士,想得也细致,这些布包都给我们备下了,不然到了军中再现做,别说库里的布匹没有这样许多,就是有,恐怕也要个七八日才能赶出来。”陈诚同叙阳的关系好,便和周广煜也算是熟络。 周广炤平日里同周围也算有些来往,听了陈诚的话,说了声“感恩也就罢了,平日里切不可妄议皇后。”看了看周广煜没有要走的样子,便先去中军帐复命了。 周广煜第一次做这样分发的事情,觉得新鲜,又看着那些损毁的艾草,有些心疼。 坐在案桌前看着他们一干人等称重,填装,分发。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问陈诚:“怎么军中还要常备一些布匹么?” “回殿下,军中常备物资中其实也不常含布匹,尤其是这春夏交替之际。只是咱们此去盒州,再进入西疆,有烟瘴地,总是需要一些面巾,又有更换之类的,便多备一些布匹。回头裁制也便利。若是到了盒州再采买,一来边境原本布匹价格就高,我们不好与民争利,也就费一些。这也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边境流通的布匹也不多,大肆采买反倒不便,如今自己带上了,若是有多的,还能留一些在盒州,给那些夜不收用。他们常常出入西疆查探,用这些也费得很。就当是给自家兄弟支援了。” 陈诚一边回话,一边手中动作不停。周广煜听得入神。 第七十七章 疑人偷斧 周广煜又问了些浃州盒州兵士们的生活,那些军报上的欢乐与苦楚,那些鲜为人知的坚毅与温柔。 陈诚说得清晰,周广煜听得也入神,这些将官们口中的战场与西疆,与父皇口中的又不一样。周广煜能够感受到一些,与家国,与热血不一样的,一丝让人平静的习以为常的生活。 周广煜看着这些忙碌的兵士,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香包。 有兵士进来请示陈诚,说第一批的面巾已经做好,本来到了盒州才发的,今日既然要分发艾草避毒的药包,能不能趁着这些分下去时一道就分了。 陈诚应下,让人将东西也都搬进来。 周广煜打量着地上的那些已经不再往外淌水的艾草,似是想起什么地问陈诚:“陈参军,你说,这些泡了水还没有腐烂的,草药,还有药效么。” 陈诚不知道周广煜要做什么,走近看了看,又闻了闻,说:“回殿下,这些此时看着倒是还行,只是不能当成干的再使用了,泡水也不过就这一两日的事。闻着也就是一般地艾水。” 周广煜点点头,“你让周粮官去找些大锅来,将这些泡了水的倒进去熬煮一番。将已经做好的面巾扔进去泡一阵。对上那些烟瘴毒气的,应当能比寻常面巾更有效些。平日里若是将面巾用几十袋艾叶熬煮确实靡费,可现在左右这些也都是扔了,不如也派上些用处。” 陈诚应声而去,叙阳此时撩帘进来。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本欲往中军帐去,看到郑王去复命,想着周广煜应当也马上回来了,便想回去等,可左右没等来,又绕了一圈回来,正听见周广煜吩咐陈诚去要锅。 叙阳行过礼张口就夸,“还是主子有办法,物尽其用。也好叫兵士们也都多一重保障。” 周广煜却说,“对亏了敏和,给我送了那几尺布,我记得就是用药草熏染过的。也不过提一提。总好过白白扔了,让那些运送的侍卫们白忙一场。” 叙阳心里自然是自己的主人最好,又机敏又仁慈的。他扫视了一样这帐内,又说这些艾草麻包就是这样分开堆叠才好,要是都叠在一起,那干的也变成湿的了。 周广煜听了叙阳的话,忽然福灵心至。他知道自己刚刚觉得怪异在何处了。 这麻包卸车之后往帐内运,一般来说就应该立时按照干湿程度分开堆叠了,就算是有些是湿的不同程度,那也应该都在湿的地方。可是自己刚进来的时候,基本就是干湿混着放的,那只会扩大折损量。 而自己最初经过这个小小营帐时,陈诚在外面调度指挥,分明说了小心些分开放。 可方才定损的时候,干的麻包堆里拉出来不少洇了水的。这麻包干湿连颜色都不一样,周广煜不信,这些如此有经验的兵士们会不清楚。 周广煜一时有些生气。想不明白刻意混在一起放又有什么好处是自己不知道的。他愤愤地瞪了眼门口,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陈诚很快回来了,周围也跟着,他一揖到底,“卑职周围,见过七殿下。殿下,这面巾用艾叶汤水熬煮之法确实不错,卑职恳请,能否将那些兵士们这两日换洗的衣服也一同浸泡。” 周广煜点头同意,又说,“是否真有防御之效还要问过军医。” 周围先行谢过,找了几个伙夫将那些麻包搬走了。旋即又问:“殿下,明日端阳整日,兵士们都会在今夜轮值沐浴,能否将那些已经不是很得用的艾叶也分下去,让每一营的兵士们使用。” 周广煜点点头也同意了。还直夸周围想的周到。只是如何分煮还要他们自己商议,必定不叫他们发生龃龉才好。 周围连连答应,将那些洇了水的麻包也抬走了。 原本这些艾叶,真的分发下去,沐浴也好浸泡也好,自然都是将士们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的。只是边关艾草珍贵,必当是做了药包香丸这样长长久久地用,又有多少人舍得拿来沐浴。 现如今有了这些不登时用完就要腐坏的,反而也就愿意当即消耗了。 周广煜看了这些折损都算是处理完了,留了陈诚在此,也走了。 出了帐,看四下无人,叙阳有些欲言又止,想了又想,终究没有忍住:“主子,依卑职看,那周粮官一开始就有怎么处理这些折损的方法,不论是沐浴还是熬煮,那些东西似乎立刻就应了下来,备齐也没有什么犹豫。只是他为何不说呢。” “是啊。”周广煜感慨了一句,没有往下说。也没有深想。这件事,自己不好深想,似乎也有点不敢深想。 自四日前拔营,自己就已经回禀过艾草的事情。自己不懂这些门道,可是周围做了父皇几十年的粮官,没有道理不明白这些。 甚至会从京里收多少,会沿途收多少,那些侍卫押送会想的法子,偶发阵雨是否会影响,是否会折损,折损了又要怎么样处理,旁人再不清楚,周围也一定是清楚的。 他能被父皇赐姓,定然是事事周到,时时谨慎的。怎么会没有一些预案在呢。先前的汇报,仿佛这一切都是因为从未接手过这些一样的措手不及。甚至连定损都要小心翼翼。堆放,分发,这样的小事就连叙阳也能一眼看出来,可是那些兵士却是假装努力,最后雪上加上地一副无能的样子。 为什么。周广煜想不明白。 周广煜有些矛盾。 周广煜将这些事回禀给了顺徵帝,当然,对自己心中的猜测疑虑只字未提。意料之中地得了许多夸奖,又听了些类似于会为袍泽打算,体恤将士不易,巧思奇思仁义的话。 周广煜心中藏着事,纯真又勉强地笑笑,推说了几句父皇教导有方,也就告退了。 周广煜觉得有些压抑。 好像每个人都很好,他们友善,肯定,对此时看好,对自己鼓励。可是周广煜心中有了疑影,总觉得谁都不似表面真诚。 针对自己也好针对母后也好,甚至此事要是自己真的闹出来,哪怕只是问出来,离间的也是自己与三皇兄的关系。 是谁,为什么。 周广煜疑人偷斧一般,看谁都觉得隔着一层纱。 周广煜回到营帐,胡乱地看着文书,无比想念京阳的弟弟,母后,还有那个从不会算计自己的顾西影。 第七十八章 交心 周广煜行军多思,总想着京中的人和事。周广铭此时在做着平日里的功课,却也没有多余的辰光来思念兄长。顾西影更是没有这样绵长的心思了。 自云晴公主走后,顾西影有几天没有出院子,要么就是在花架那打着秋千发呆,要么就是歪在榻上胡乱看些地志杂书。 国公爷同萧夫人倒是没觉得什么,顾西影自小有些苦夏,爱躲烈日艳阳。别说五月里,就是六七月也是不爱出门的。外间以讹传讹说顾西影骄蛮跋扈,便觉得她是个活泼好动的人,捕风捉影地总有些偏颇。 顾郁彬知道自从云晴公主回宫之后妹妹心情有些不大好,觉得大抵是小姐妹之间拌嘴了,自己也不好过问。听岚院一向也不会往外透出任何消息。当然,真要打听,也能知道,只是兄长打听妹妹院子里的姐妹叙话总是有些不像样子。 顾郁彬也就不问,只是日日地往妹妹院子里送些时令小玩意解闷。毕竟顾郁彬也在足不出户着。 一直到五月初十这天。顾西影早早地就收拾停当,往松涛居去。顾郁彬看到妹妹前来自然是高兴地,两人又携手往雁栖院走去。 顾郁彬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云晴公主寻了你一回你便闭门不出了。是小姊妹拌嘴了还是生了什么旁的龃龉气着你了。有什么是你也别憋在心里委屈。纵然是公主,咱们也能讨个说法。” “没有,她还给不了我委屈受。从小到大拌嘴也都是你妹妹的手下败将。”顾西影随口地回答,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向来都是她争输了去找她母妃告状的。” “那怎么你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在顾郁彬心里,自家妹妹是不往心中藏事的,不然从小到大,不知要吃心几回了。可日地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也是少有的。 若不是受了委屈那就是不高兴了。自己还当云晴公主过府是来寻小姊妹一道说话解闷的,想必是公主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惹着妹妹了。 难怪素欣说那日公主离开时脸色也不大好。 顾郁彬就像那些溺爱孩子的人家一样,天生就是觉得要是有什么事情一定是别人错。顾西影自然也明白兄长的言外之意,字字句句都是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呵护与偏袒。 她定定地看着顾郁彬,轻轻地说:“没有。她也不是真来找我的。” 顾郁彬懂了。无奈地笑笑。 “我没有留任何余地。想来有些伤她的心。”顾西影也无奈。“她心中执念很深,甚至愿意什么都不要,可越是这样,我便越不能松口,很是废了些口舌。” “你心里定是不好受,不必太过自责歉疚,终究是为了我。下次你大可以推给我。我亲自来折断这些纷扰。”顾郁彬当她是因为伤了小姊妹的心而有些郁郁。毕竟妹妹从小到大的玩伴一只手也数的开。 顾西影摇摇头,表示不是,她整理了一下思绪,“不是因为这个。云晴爱慕阿兄,与旁人也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她却对我说,她疑心阿兄幼时落水是人为。我当时以为她是在宫中听到些什么,便说了一大通木秀于林的话,让她顺势觉得人人都有可能下手。 她被我恍了过去,可见只是猜测,不是真的拿住了什么。只是如此冰冷的话语还是让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这两日我便在想,云晴单纯,都能想到这些,那京阳有这样疑影的人家应当不在少数。我听父亲说过,当年也是装作狠查了一番,同好几家人家翻了脸的。后来我渐渐长大,才大家有恢复面上的和和气气。 阿兄年岁见长,这样的事情总要伴着你拒绝议亲再被翻出来,我有些担心再引起什么风波。” 顾郁彬没有想到妹妹想的并不是小女儿的心思,而是时时事事为国公府为了自己考虑。如此殚心竭虑,顾郁彬就气自己无能。“阿西,你其实可以不必如此时时紧绷着,你尚在无忧无虑的年纪” 顾西影看着哥哥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果然一开口又是心疼自己,顾西影只好迅速打断,“阿兄,我没有勉强,也没有不高兴,我肆意快乐,这与为家中忧心并无冲突。阿西乐在其中的。” 顾西影看顾郁彬满脸的不信,又说,“你忧心我,我在意你。做妹妹的也日夜盼望阿兄能事事顺心。只是。”顾西影背过身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让顾郁彬本就酸涩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只是阿兄过于受姑娘们的中意,妹妹时时要斩断这些红线,着实是要花一番心思的。又不能让他们再见阿兄的面,免得徒惹相思。” 顾郁彬见妹妹还能打趣自己,知道她心意已决。妹妹是父亲一手带大的,性子坚毅执拗,主意又正,自己是劝不动分毫的。 只是她这样护着自己,自己也必定要回护才行。还是成长得太慢了。顾郁彬有些唾弃自己。 顾西影看兄长情绪有些低落,猜他是因为不得不要隐藏自己而有些低落。 拉了他的手轻声说,“我同云晴说的话,八分真,两分假,是有意想要误导她,让她自己放弃了这起子心思。可是有句话我说的却着实是真心。 若是世间没有有情人,那便自己自由自在也很好。我是如此,我想阿兄自当心思也是如此。我当锦绣如樊笼,可是为我创造这锦绣生活的人,却是我愿拼尽一切守护的。” 顾西影说得认真。顾郁彬听得更是感动,却也皱眉。 妹妹小小年纪,怎会说出世间再无有情人这样的话。就是自己,想的也不过是为大局计,暂舍私情,可妹妹却如同看破红尘一般地悲观与绝望,一心追逐心中自由,守护家人,好似已经没了寻求真情之心。 少女情怀,泽泽芳华,竟有凋零之感。 顾郁彬心中叹气,只当妹妹是一时感伤之言。他拍了拍顾西影的头,“你呀你,家中尚有父兄在,怎么你动不动就想着拼尽一切的。小小的脑袋里别总装着这些。” 顾西影扁扁嘴,身子一拧,继续往雁栖院走去。顾郁彬笑得温和,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跟在顾西影后头。 第七十九章 表兄要来 萧夫人见一双儿女联袂而来,想着女儿终于愿意出来走走了,心中也是高兴,吩咐着安排家里安顿客人的事情也更利落了一些。间隙又问了些顾西影这几日闷在院里子做些什么。 顾西影也是随口说了些女儿家的活计,对云晴的事情只字不提。 女儿不提,萧夫人也就不问。 连家中事情都能放心让女儿着意练手的萧夫人,在儿女教育上向来抓大放小。如今女儿有了心事尚且可以将自己窝起来调节,若是再长大些,只怕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总是要有一个过程的。在女儿这样的年岁,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好到让所有人都有些心疼歉疚。 萧夫人拍拍女儿的手,拉了她坐到自己身边。自己则继续同内院的管事冯娘子对布置的单子。顾西影稍稍看了眼,除了两架大的屏风是要开了大库房去搬的,其他物件都十分轻省,每个院的小库房里都有许多。 六日前,顾西影也收到了这位客人的来信。信中说得细碎,又说给自己备了惊喜又说会泽的夜明珠今春也有贡得很好的,要带一匣子过来瞧瞧。说是寻到了好的字帖,又说做了很好的拓片,还说了吴越今岁的有一奇景,有一片沙滩竟是粉红色。 洋洋洒洒好几张纸,最后才提了一嘴近日吴越内务繁忙,来给舅父贺寿的只有他一人,约莫五月中到京阳。 仿佛什么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细细碎碎的见闻趣事。 顾西影笑得真心。吴越近来不算太平,海上山间的总有些闹腾。粗略算算自己这位小表兄,也是有两年未进京阳了。“阿娘,璟表兄不是还有四日才到么,怎么今朝就开始布置了。” 萧夫人笑得有些无奈,“阿璟这孩子,不愿意坐车,算了快马的脚程给咱们来的信,咱们收到的时候已经是离开建州有十来日了。偏他还嫌慢,一路上停歇得少。我今早得了信,人都过了商州大半日了,要是再不歇歇,恐怕今日落霞时分都能进京阳了。” 顾郁彬也笑:“璟表弟自小就是急性子,五岁时在咱们府里住的那两年,拉着阿西爬山,回回冲在头里,还嫌弃阿西爬的慢。气得阿西直嚷着自己只有三岁,跟不上才是常理。阿璟就笑阿西腿短。阿西那时到底小,话都说的不是很利索地跟璟表弟吵。每回爬山都要吵一通,下回再去两人还是要结伴。吵得姑母头疼。” 顾郁彬说得有趣,秦嬷嬷也跟着笑起来。一屋子人,都轻松又愉快。 这些年幼时的事情,对十二岁的顾西影来说恐怕记忆犹新,可是对于此时的顾西影,已经模糊又遥远,就算被描述地如此清晰也是难以记起了。 在顾西影的记忆里,这位吴越的小表兄,清风朗月俊逸疏阔,行走间自由一派名士风流,说话也总是让人如沐春风。被各方名士追捧敬仰,连周广炤也对他称赞有加。被誉为“吴越玉璋公”。 可他虽说只爱山水风月,却在自己的哥哥吴越王宋珈骤然离世时,以一己之力撑住了吴越,合纵连横下力保吴越远离各国纷争,养育年幼的侄子成人,在侄子成年那一刻,毫不留恋地归还一切权位,飘然隐居,从此除了同英国公府的年节往来外,再无踪迹。 一生传奇,甚至有越澄仙之称。 顾西影仔细地回忆自己幼年时地画面,可绞尽脑汁也只有一个半大小子背着自己在山路上走的模糊样子。 “我不记得了。”顾西影噘着嘴。 萧夫人又笑。 顾西影不理睬他们,干脆拿了布置的单子瞧。一样样东西归置得十分细致,冯娘子十分尽心。还添了许多往年里吴越送回来的那些南边特有的东西。想来是要叫宋璟在这里住的舒心,更加宾至如归。 顾西影合上单子想一想,就问:“母亲是想让璟表兄住到临光苑去?” 单子上那张榻加上绡纱的浮光帐,再隔半扇屏风,放在临光阁的明间里最好,再在天井里围上天幕,日头照进来,才是真正的射日临光。若有夏日微风,浮光帐便会让明堂外波光粼粼,仿佛置身水边。可见用心。 萧夫人点点头,秦嬷嬷说:“正是呢,夫人想着临光苑地方大,离侧门近,进出也方便,离几个院子也不远,表少爷来了也能更热闹些。” 秦嬷嬷没有说关窍,临光苑在花园的内侧,离听岚院和雁栖院都不远,离松涛居看着是不远,可是要是过去,要绕好一段路。又因为临光苑靠着花园水榭,宋璟是个急性子,住到那里去就算是要找顾郁彬顽,那也一定是折中约在别处的。 “也别绕这些了。临光苑边上还有临光阁,几墙之隔就是沁园了,那些幕僚参军常来常往地,多有不便。既然给他备了浮光帐,干脆就让璟表兄住到凌波馆去。没有什么比那更浮光掠影的了。临光苑大有什么用,他也就带一两个随侍住在咱们家,空空荡荡的也没劲。靠着门也没什么大用处。我猜他也不会日日出府。反正他腿脚快,该让他走走路。” 顾西影笑着给宋璟换了个住处,萧夫人没什么异议,顾郁彬听了妹妹最后那句意有所指,也就是笑。秦嬷嬷和冯娘子有些犹豫。 凌波馆在倒是不偏僻,而且靠着听岚院更近些。可是那说着是客居小馆,实则跟湖边小筑没有什么分别,统共就三间屋子并一个敞轩,院子里花木都不多,也就两个假山,比起临光苑着实有些简陋了。就今日单子上的布置,恐怕要俭省掉一半。 秦嬷嬷和冯娘子对视一眼。顾西影知道她们心中的担忧,便说道:“放心,璟表兄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回头领他住进去的时候你就说是我安排的就成了,不满意就来奚落我。自家人上门,还图什么排场。” “诶。”冯娘子得了顾西影的话,也似吃了颗定心丸。其实现在备单子上的这些东西,到下午都收拾完,也似有些吃力。若是改去凌波馆,那就松多了,晌午就能收拾出来。冯娘子欢欢喜喜地去布置,心里就当是郡主体恤家里的下人们了。 “你倒是对阿璟拿得准。”顾郁彬说。 第八十章 少年玉璋公 顾西影心里想着当然拿得准。嘴上却说:“他那个信我看了,细细碎碎地写了这样多,除了心思细腻之外想必也是话多,更多的还是拿咱们真的当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那这里就是自己家,什么小郡王不小郡王了,进了家门就是表亲。” “细细碎碎”。顾郁彬和萧夫人对视一眼,没有戳破。恐怕只有给顾西影的信上细细碎碎地写了很多。 顾郁彬想了想自己拿到手的那封信:郁彬表兄,弟璟拜晤,月中将上门叨扰,见面详叙,望君安。总共也就这些个字。笑得有些了然。 要说料事如神,那还得是萧夫人。 宋璟带着一车礼物,踏着夕阳余晖,进了英国公府的门。此次人带的不少,为了送这些东西,宋璟光是披甲侍卫就带了一百多人。 因着宋璟不是外人,英国公府仅仅是开了中门,并没有举家迎候。只是英国公还是十分思念这个小外甥的,又领了家人在外院天井中等着。 宋璟进门过了一道廊子就看见了他们,他一个箭步向前,奔走几步,撩衣便拜:“阿璟见过舅父舅母。” 英国公哈哈一笑,将人扶起来。小辈之间又见过礼。萧夫人说道:“阿璟一路辛苦了,先去安顿了。半个时辰之后在凌波馆边上的望月亭摆饭。” “多谢舅母。” 宋璟叫了人将车上的三个箱子卸了下来。依次排开。打开了其中一口大箱子,又从中掏出了一个小箱子。奉给了英国公:“舅父,这是我母亲准备的贺礼。”又指了指那口大箱子,“这些还有的,是我母后挑了给舅母的一些时令特产之类,有一尊一尺高的红珊瑚特别好看,喜庆又吉祥,母后说可以摆在雁栖院的台桌上。” 红珊瑚易得,这么大的却也少见,萧夫人想着自家小姑子也算是一片心意,眼中也有些期待。 宋璟挠挠头,“那个珊瑚还在后头的车上,要三四天才能到。寻常给咱们家里送的小玩意儿也都在那个车上。我走得急,就拿了些重要的。” 宋璟说话爽利,倒不似吴越男子的温吞雅致,反而透着一股质朴地率真,只是少年口音绵软,喜气洋洋地,叫人也觉得温暖。 一路风尘仆仆而来,脸上还有汗珠子,连水都没有喝一口,进门就开始送东西。顾西影看着宋璟,觉得他怎么有些傻乎乎的。 难道这个年岁的世家子都是这幅憨傻的模样么。 萧夫人看着宋璟觉着可爱,不知怎的,就看了顾郁彬一眼。英国公叫人将这些箱子抬进去,又被宋璟急急地拦下了。“这两箱是我给阿西带的,要搬到听岚院去。” 众人听了都嘻嘻笑,宋璟到底也只有十三岁,虽然出来走亲戚独当一面的样子,脸皮却薄,再笑下去恐怕就要恼了。还是顾西影出面解的围,“既是给我那可要小心着点,一会儿就点点,是不是那里磕了碰了。要是不好的,那我可不收。” 宋璟不知何故,狐疑地看了顾西影一眼。 众人收了嬉笑往内院走,那一队披甲侍卫由管家带走安置了。吴越王后每年往英国公府送东西总有那么三两回,一切安置那都是做惯了的。 冯娘子带着宋璟来了凌波馆,原本还担心宋璟嫌这里小,谁知他看了一圈觉得很好,又问了望月亭和听岚院怎么走,就没有别的话了。冯娘子留了两个手脚勤快的小厮下来,还被赏了一颗珍珠。 冯娘子告退前忽然福灵心至地提了一句:“这凌波馆还是咱们郡主给小郡王选的。” 宋璟对凌波馆就更加满意了。 用过晚膳,萧夫人关照了两句让宋璟早些休息,便让孩子们自便了。宋璟其实已经累得不行,却又兴致勃勃地拉着顾郁彬一道去听岚院给顾西影开箱子。直嚷着,“阿西,你不知道,我给你带的东西你一定喜欢。” 顾郁彬原本就要应下,转念一想却又劝宋璟今日先去休憩,若是太疲惫,东西一件件摆出来,送的人讲述不动了,那可就大打折扣了。 宋璟心思单纯,听顾郁彬这么说,当即就答应回去先睡下,又相约次日上午一道去听岚院,还嘱咐了又嘱咐,让顾西影今晚前往别把箱子打开了。 顾西影哄小孩似的答应了,宋璟心满意足地走了。 望月亭离听岚院很近,顾郁彬就陪着顾西影慢慢往回走。 顾西影问,“阿兄方才都要应下了,怎么话锋一转又劝阿璟去睡下了。现在时辰尚早呢。也就是他听劝。” “你对璟表弟怎么看?”顾西影随口一问,顾郁彬却没有回。反而又抛出一个问题。 顾西影一时有些不解,仰头看着自家哥哥。 “你心中已经打算不嫁给周广煜,那总要嫁人。男子可不能只看表面。璟表弟看着还不错,待你也尤其好,你是怎么想的?”顾郁彬跟妹妹说话从来没有那些弯弯绕绕,“虽说我们家不太好再嫁女儿去别国,尤其是皇室。可吴越同我齐国世代亲厚,又有些不同,璟表弟不继承王位,忌讳又少一层。只是陛下与皇后对你中意,若是你贸然定亲确实有些困难。不过,若是你觉得他还可以,我也能筹谋。” “阿兄怎么这么着急我出嫁。我才十二岁。”顾西影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扁扁嘴有些回避。 “你是年岁尚小。只是这件事不好办,让周广煜另选他人就有些困难,璟表弟还是吴越郡王,更是要小心谋划一番。谁家亲事不是谋划四五年的,到时候你就十六七了,看你急不急。” “周广煜只要认定了别人这事儿就不棘手。”顾西影低着头嘟囔了一句。顾郁彬没听清,又问了一声,顾西影才说,“我对阿璟没那个想法。阿璟应当也没有。我就是他幼时玩伴,他在吴越几乎没有同龄玩伴,想来是有些孤单。” 顾郁彬心里想着妹妹可是不懂男子的心思啊。嘴上却没说什么。径直回去了。 第八十一章 为你上山下海 顾西影不知怎的,这一夜辗转反侧,总是混混沌沌地做着一些光怪陆离地梦。梦中自己穿着嫁衣,举着扇。头饰上的遮幕摇曳,顾西影的脑袋昏昏沉沉地,想要看一看身边的夫婿是谁,可是转不过脸,也看不清人。 整个人如在一叶扁舟上,周围晃动着嘈杂着。 有见过的人、有没见过的人。 有笑的、有哭的、有闹事的、有呼号的。 呼号的那人声音很熟,他一会儿叫着,敏和敏和你不要去,一会儿又叫着,阿西阿西你回来。 顾西影头痛欲裂。 顾西影有些害怕了,她看着高堂上坐的人不见了,只有两个空空荡荡地垫子。她一下子扔了手里的扇子要去寻自己的父母,可是被身边的郎君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她挣扎着抬了头去看那张脸,她想知道同自己成亲的人是谁,可是那人背着光,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顾西影心中惊惶又生气,猛地一推,大喊一声:“放开我,周广煜!” 呼地一下,顾西影惊醒,如高空坠落一般的感觉让顾西影冷汗连连。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最后那一声大喊。心里有些落寞。 晚晴守着夜。见顾西影从床上坐了起来。忙问是不是渴了。见顾西影脸上身上汗津津地,连忙打了热水进来给顾西影擦擦。 顾西影只是静静地坐着没有动弹,对上晚晴关切的眼神,轻声问:“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晚晴环顾四周,摇了摇头。 顾西影有些愣神,呆呆地点点头,看着外头天都蒙蒙亮了。又躺下了。 晚间睡的不踏实,晨起自然就没什么精神。 沫雨听晚晴说了顾西影半夜惊醒的事,多少有些忧心。心中挂念着别是昨晚望月亭扑了风,摆早饭时便问顾西影要不要让府医来诊脉。 顾西影摇摇头,潦草地用了两口,又去看地志去了。 辰时将过,宋璟与顾郁彬联袂而来。顾西影已经自我纾解地差不多了,一个人照着花样打绺子顽。 宋璟张口就说,“阿西会编这些,我的宫绦有些旧了,就当是我千里迢迢给你送东西的回礼,你允我一条新的。” 顾西影看了看宋璟腰间那条簇新的宫绦有些懒得搭理他。 宋璟指了指顾郁彬,又说:“表兄也想要一条的,你就当捎带手,给我编一条。”怕顾西影不答应,又赶忙加了一句,“我王兄定是也很喜欢,那你再给他也编一条。他现在是吴越王了,得要一条明黄的。” 顾郁彬说,“可别将我的算上,你最多允他两条得了。” 宋璟一脸得逞的样子。 “阿兄你真是的,你这话一说,我不允也得允了,你们做了好兄弟同心同德的,跑来一起使唤我。”顾西影就笑,又拿眼睛斜宋璟,“不愧是小郡王呢,惯会指使人的。我还没看你给我送了什么,一瞬间就要讹我条丝绦。” “诶呀,你指定喜欢你指定喜欢。”宋璟就差手舞足蹈了。 素欣和素荣带着松涛居的人将昨日两个箱子抬出来就告退了。宋璟挥挥手,都不让他们打开。走上前辨认了一番,挑了个较小一些的打开了。 “我信上同你说过的,会泽的夜明珠,给你带了一匣子。你看看。你们齐国应当也有好的,只是最好的肯定还是在我们那。如此圆润硕大的,就是年年岁岁的贡品里翻一翻也是少有。”宋璟献宝似地掏出一个半尺见方的大匣子,里头有七八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都在锦缎绒布格子中。正中间有一颗更大一些,石榴粉的颜色十分罕见。 连顾郁彬都啧啧称奇,顾西影看了一眼,心中也是十分震惊。 这颗夜明珠竟是后来周广炤登基后,长子出生那年,现世于北疆的祥瑞珍宝“榴荧悬黎”。值得举国欢庆的物件,如今竟被这样轻易地送到自己手里。 顾西影心中有些感慨,时移世易竟是事事不同了。她将这颗明珠抓在了手里,说了句“这样异色的夜明珠倒是少见,不如找工匠雕出石榴的样子摆出来也喜庆些。” “这主意不错。”宋璟点点头,觉得还得是顾西影这样的女孩子才能让物件变得精致起来。不像自己,只想着这个大,这个就好。 宋璟喜滋滋地又拿了些海螺出来。“你八岁那年来吴越,说要同我一道去海边捡些大海螺,最后直到你回京阳也没有成行。这是那一年我去拾来的。这几个是这些年又陆续去拾了几个,一道给你带来了。也当给你补上了那年缺憾。” 顾西影摩挲着那个八岁时说要去拾的海螺,前世里,自己及笄那年也收到了八个海螺,满满当当地被装在匣子里,同吴越送来的那几车及笄礼一道运进京阳,送到听岚院。 只是却没有眼前这位眉开眼笑的少年说出这句“补上了那年的缺憾”。 吴越这两年不易,已经许久没有王储皇嗣亲自进京阳了。这一次宋璟能来,定是千难万难。顾西影心中十分感动,又笑眯眯地看宋璟一个转身,提出两串贝壳风铃来。 “这两串风铃,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我母后窗前总是挂着一串,我便给你带了两串,别看这贝壳不大。我特地叫了好的工笔师傅画了午瑞图和群仙贺寿,意头吉祥着呢。各一挂,你回头叫侍女挂上。”宋璟双手往前一送,沫雨便伸手接过了。福了一礼表示自己记下了。 宋璟看看顾郁彬,挠挠头,说:“我给表兄也带了两挂,过两日就到,过两日就到。”顾郁彬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让宋璟有些无所遁形地害羞起来。 顾西影赖得管他们弟兄两个的小互动。 宋璟嘿嘿一笑,又开了一个箱子。拿出块大拓片来。“这是龙鱼鱼拓,我想着京阳毕竟离海甚远,龙鱼在吴越也十分难得,京阳就更不曾有了。只是那东西不好运输,我便做了拓片来,不挑摆在哪里,也算是海里风光了。” 顾西影笑,“要说是相称,母亲那里要添一樽珊瑚,回头搬去正院里倒是最合适。” “别呀。”宋璟急急地阻拦,“你想配珊瑚,回头我再给你送一樽来,你就把这个摆在你这里罢。”宋璟看了顾郁彬一眼。 顾郁彬心里觉得这个表弟倒是挺用心,“你做的?” “嘿嘿。”宋璟憨笑一声算是承认。 顾西影看看拓片,又摸摸海螺,想起自己这几日时常梦魇,不由地说道,“靠山靠海都不错,还能做做渔夫,想来也是十分闲适。” “好呀,等你再大一些。来吴越,我还能带你去看大船。那么大的大宝船。”宋璟眼睛亮亮地。 “行。”顾西影想也没想地答应下来。 第八十二章 渭河水澄州沙 宋璟又拿出了几块山石,几把竹扇,一些孤本字帖之类的,一样样摆出来,倒像是个上门的货郎。 顾西影笑他他也觉得有趣,转头又掏出一个大匣子,喊了沫雨和晚晴搭把手,唰啦一声,抖出一挂珍珠帘子。 要说珍珠帘子,顾西影家里多的是,只是这挂珠帘却是十样锦的粉色。粉色珍珠本就不易得,这样的成色就更难了,找一颗就万里挑一,更何况这是一整挂的成百上千。 宋璟十分自豪,“这粉色叫菖蒲粉,你们京阳又叫十样锦。看着舒服,意头也好。这也是今岁贡上来的。我瞧着特别适合你,就给你拿来了。” 顾西影点点头。兴趣似乎不大,吩咐沫雨回头将卧房外的帘子换下来。宋璟满意了,“你脸色不大好,应当是得睡得不大安稳,珍珠帘子也能安安神,放在卧房最好。” “是是是,什么东西都是你的最好。”顾西影敷衍他。 宋璟笑得开心,也不觉得气恼。 顾西影眼见着箱子空了,便让沫雨上茶,“今岁的西山白露,庵来喝也很利口,你尝尝。” “放一放,放一放。还有一样。最后一样。”宋璟比了一个手指,神神秘秘地从箱子里取出一块长卷,小心翼翼地展开。 顾西影却是瞪大了眼,眼中的喜爱溢于言表。 顾西影自那日收到信,便想着,宋璟在信中着意写了那粉色的沙滩,自己不能亲观又有何趣味。 总不能像周广煜给自己送一瓶子渭水一样,也给自己带一瓮沙子。就算再多一些,给自己带上那么一车,能做什么用,铺在院子里养花么。 顾西影酷爱看一些地志,也是为了弥补自己不能遨游天地间,一览山川奇景的遗憾。 自己总是想办法让自己欢快恣意少有缺憾,可有些遗憾终究是心中念念。地志,风景名画,甚至是推演的沙盘,自己都很喜爱,便也有这样的原因。 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喜爱这些。就连兄长也只是觉得摆弄这些是自己平日里解闷的一个小消遣。毕竟知道心之所向难以实现,顾西影便习惯性地不去提,不去想。装作寻常便不会执念。 顾西影被这长卷吸引,下了榻,上前轻轻抚了一下。 长卷里是一副工笔沙画,粉色的沙子,描绘出吴越的联舟宝船和澄州的沙滩与仙山。带着沙子的温柔,这幅长卷很大,很美。 “去,寻个装裱的师傅,裱起来挂在碧纱橱的屏眉上。”顾西影笑着吩咐。显然对这个惊喜十分满意。 宋璟也就高兴了起来。“我就说我送来的东西你指定喜欢。之前在吴越的时候说起哪里有什么,你都十分有兴趣。风俗地志你也看得仔细,后来你归家前,还念叨着要寻机会出去走一走。我知你去游玩实在不易,就想着你必定喜欢这个。” 宋璟说了许多话,一口气将茶汤喝了个干净,又说到“怎么样,这些东西,换你一根宫绦可算是公道。” “勉强抵得上。”顾西影应得快,嘴上却也没让宋璟太得意。 宋璟也不在乎,念叨着“那就成。”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顾郁彬被国公爷叫走了,临走前留下了一句,“午膳摆在正院,你俩别误了。” 顾西影还在轻抚着海螺。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家里还好么?” 宋璟挠挠头,有些为难地说,“应该还行。我能出来,就是王兄已经料理地差不多了。大人的事情,母后和王兄也不同我商议。你怎么知道?母后同舅父说了?” “没有罢。我们家里的事情倒是不瞒着我,没有说起就是没有什么消息。我也是猜的,父亲生辰,吴越连着两年只派个送礼的过来,哪怕是往常那样姑母身边的女官跟着回来,这两年也不曾有。想来是有些棘手。” 臣老主幼,放在哪里也都是一场君臣博弈。更何况吴越爱好和平,是因着矿产生意都十分富裕。家有余粮,便会平和些。 可宋珈不是守成之主,总想着壮大吴越,不想再用钱财打点贪得无厌的南陈小人。已经思量着联合齐国夹击南陈了。只是齐国目前被西疆拖着分身乏术,才没有回应这样的合作。 可是,这一边不回应,便给了那些安居一隅安于现状的老臣们运作的时间。 顾西影想了想,继续说下去,“姑父走得急,虽说珈表兄是毋庸置疑的王,可是那些个老臣却同表兄想得也不尽相同,要不清荣郡主同珈表兄的亲事也不会说不成就不成了。倒是你,今岁能进京阳,想来是珈表兄已经收服了众人。” 宋璟虽说从小也学过这些权御之术。可是对于真正大人之间的朝堂博弈还知之甚少,再加上这次同王兄拉扯的就是自己的太傅,那些老将军老相国们。 宋璟就更不清楚了。 倒也不是宋璟生得糊涂。他就是再早慧,母亲兄长有意瞒着他,他也无处施展。 所有人博弈都默认宋璟是个孩子,又是个幼子,不应当卷进各种斗法之中,所以在宋璟看来,不过是吴越有些不太平,母亲兄长公务繁忙,实在无法抽身前往京阳罢了。 这次宋璟能来,也没有废多大力气。就是说了自己想去。然后也就成行了。 要不是顾西影问起,宋璟还真没往这一层想。宋璟一直觉得顾西影还是那个爬山跟不上,需要自己走一路背一路的小妹妹,却没有想到她已经能一针见血地看破这些问题了。 可见齐国世家高门的不易,盘根错节让人窒息。 宋璟其实想的简单。二月里顾西影病了,一病两个月,连生辰都没有过,想必是十分严重,自己实在是放心不下,就想着亲自来京阳看一看。要是安好,也能不再牵肠挂肚。 可是听了顾西影的话,他又有些说不出口。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了。 顾西影温温柔柔地问询,又一副终于放心了的样子,让宋璟有些慰帖,又让他更加觉得怪异了一些。 好似病了这么一场,顾西影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从耀目的烈日变成了雨过天晴的虹。 宋璟心中念想,千回百转地终于还是没忍住:“你二月里那一场病,如今都好了么?” 第八十三章 只要是你都很好 顾西影从见着宋璟是就觉得他有话要说,如今忍了又忍的,竟是这句寻常问候,一时间笑了,“本就是小事,也不知怎的昏睡了这么久,好似外间都觉得我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病。没有的事,放心罢。姑母在吴越也是担心坏了罢。” 顾西影说的笃定,一副姑母最喜欢我的样子。 此时,堂屋内空无一人,晚晴正出去叫了照红一道给顾西影换帘子挂风铃,沫雨也去吩咐冯娘子寻装裱师傅去了。 顾西影笑得娇俏,与往常无异。可正是这样,宋璟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出来了。他定定地看着顾西影,努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顾西影被看得不明所以,“怎么,不认得我了?” 宋璟向来十分敏锐,又自小对顾西影十分关注。 年幼时,自己与母后来英国公府探亲,后来母后独自归国,自己在英国公府一待就是两年。许多人家都当自己是英国公府的二公子。 自己日常做的事情便是同顾西影一道玩耍习字,甚至好多时间自己都能陪她出入齐国的宫廷。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这短短两年里,却实实在在让自己免于担惊受怕,过得平稳又安逸。对于顾西影,宋璟甚至比对自己的亲哥哥还要觉得亲近熟络些。对她的情绪,自己就如同能感受吴越的微风一样,能体察入微。 别说是两年没见,就是五年,十年。顾西影会如何成长,又是何脾性,宋璟也觉得自己会十分清楚。 可这次见面却十分奇怪。 顾西影看向自己的眼神平静又温和,会为自己解围,会照顾自己的情绪,会看着自己温温柔柔地笑。就好似不是两年未见,而是她凭空长了十岁。 那样的眼神,仿佛自己在她眼里是个孩童稚子。 宋璟有些不舒服。 宋璟要说出来。 “阿西。我觉得你变了。”宋璟这一句,任谁听来都是没头没尾的。顾西影却是一个激灵。 顾西影没有傻子一样做贼心虚地瞪大眼睛看着宋璟。她只是笑眯眯地喝了一口水,将手上的海螺放到了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宋璟没有被她绕着答下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我不过两年没见,什么长高了,长开了这样的话说得也没意思。我是觉得你,你的脾气变好了。”宋璟没有找到十分准确的语言去形容这样的感觉,只能囫囵地说顾西影脾气好了。 “我脾气变好了不好么?”顾西影眉毛一挑,好似在说,我现在就叫你瞧瞧什么叫脾气不好。 宋璟头一缩,笑得有些讨好,“也不是这个意思。总觉得你柔和了许多。昨日在院中,你担心我有些尴尬,立时就为我解围了,还有会关心我累不累渴不渴。 我不是说你从前不讲究待客之道啊。是你实实在在拿我当自家人,是不会刻意吩咐这些的。有什么都要我自便就行。你自在随心,待我们也就自在随心。只有对那些不大熟络的外人,你才是那个雍容贵女的样子。” 宋璟说了许多。 “要是往常。我那副傻样,你一定不管不顾地笑话我。阿西,你这样很好,让我暖心。可你若是笑话我,那也很好。只要是你,只要你顺心顺意地,就都很好。 只是我私心想着,一个人若是这样的改变,总是要经历变故的。那样的变故大多是苦难、是伤心,是不得不做出的改变。 我们家你最知道了,我当年与其说是回顾家受教亲近舅父,不如说是母后送我来京阳避难。吴越那次几乎天翻地覆,我父王也是伤了根本。 两年后我回到吴越,就发现爱笑的母后愈发谨慎稳重了起来。三年前父王薨逝,母后一下子又雷厉风行的。 他们不同我说的事情我一向也不过问,这是我的孝顺,可是我都懂的。父王过世,母后伤心欲绝,却不得不变得强大起来。支撑着吴越,养育王兄和我。 我昨日见你,便很忧心,你看似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却总是愿意更加照拂身边人的情感。那样细腻,却叫我觉得你是不是也有什么变故。 我昨日想来问一问你,却被表兄挡了回去。我知你家中最是没有这些凶险暗潮,就想着是否同你这场蹊跷的病有关。 阿西,你要同我说说嘛?” 宋璟说得真诚而温和,那样的担忧溢于言表。他轻蹙着眉头,双眼似小鹿般清澈,眼底的忧心说完这些话后只增不减。 他在担忧,担忧自己真的遇到了什么惊天变故,又担忧自己不同他说实话。 对上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双眼睛。顾西影实在是说不出谎话来瞒骗他,也不大好敷衍过去。尤其是他那句“只要是你就都很好”,实在是太动人了。 实际上,顾西影有些讶异与宋璟的敏锐了。 自上回皇子们过府,被晚晴无意间提醒之后,顾西影已经努力地飞扬肆意,让自己变回那个十二岁的女孩了。就连家中父母兄长,也只当自己是久病初愈气力不济,所以才会温和一些。 他们爱自己,自己也爱他们。是以,自己十分努力地不让任何人起疑。行事上,神态上,都一点点仔细着。 可是,自己毕竟不是真的十二岁。不管是那虚无的前世还是荒唐的梦境,自己真的切切实实地有了一段往后二十多年的记忆。这样的真切又合理,这样的离奇又诡异,让自己无法真正再拥有一颗无忧无虑的心。也是事实。 顾西影叹了一口气。宋璟已经紧张了起来。他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这样问。顾西影的脸上有挣扎,有思考。宋璟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在想理由搪塞自己。她是实实在在的想要告诉自己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就如同自己刚才形容她的不同一样。 宋璟突然无比希望自己刚刚那一通剖白都是无用功,阿西的异样连表兄和舅母都没有发现,自己不过是胡乱猜测,乱关心罢了。 真相不过就是两年没见她疏远了自己,将自己当成普通上门的客人了,所以才会这样进退得宜,温和有礼。 这么一想,宋璟又有些难受。 “你既如此敏锐,我也不想瞒你。你说得对,我自幼当你是自己人。只是此事我没法同父母说,也不能同阿兄讲。说出来都是虚妄的无稽之谈。倒平白惹家里人忧心。同谁都不能说,反倒郁结于心,如同走进无尾巷一般。” 顾西影的声音轻轻浅浅,却叫人听了揪心。 第八十四章 说梦 从重回十二岁醒来的那一刻,顾西影就独自守着这样一个秘密,在这世间犹如一个独行侠,她甚至不能向自己的家人吐露心声,她无法想象这样疼爱自己的家人若是知道了自己往后为情所困,自苦至此该有多么心痛。甚至会不会痛心之余去迁怒去报复。 如今局势未明,一切都在祥和的表象下勉强维系。若是自家做了那个扯开这各方平衡的利刃,那在四面八方的攻讦下是否还能安稳度日。 是的,顾西影现在想要的就是安稳度日。 刚醒来的那天,自己无比想要探究一切。想要验证自己为何回重活一世,想要验证郑王的野心,北周的阴谋,想要为家人撕开平和的伪装,把所有的暗涌昭告天下。 可是冷静下来想想,却是不能。陛下对父亲再信任,到底与郑王才是亲父子。田氏一族在读书人之间地位再崇高,铁蹄之下覆灭也不过朝夕之间。 北周的阴谋若是谋划多年,不可能这样三言两语就会被逼到无所遁形的。若是此次被他们逃过,那自己连带着英国公府,连带着崇敬顾家的将士,都将成为居心叵测之人,百口莫辩。 就算真的揭开了又能怎么样,此时与北周为敌,立即翻脸,齐国边陲除了要对上西疆之外,还要防备北周。将北周这个盟友彻底推向对立面,齐国以一敌二并无胜算,更何况还有背后一直磨刀霍霍的南陈。 战争所费,本就靠天下国民勠力同心。可此时的争斗是为了往后的和平,不是一股脑地同天下为敌。 顾西影明白这个道理,越发猜测陛下应当不会不知道北周的阴谋与野心。如今不过是想要怀柔着,拉拢着,先将西疆彻底解决,也就不愁到时候北周不能认清形势。 顾西影日日思索,最后只能将冲动全部放下。只想着在关键处预知一二,保下家人,爱人,更多人。 可是守着一个巨大的秘密真的太累了。多少孤独和无力不断侵袭。再加上自己本就不是一位娴静之人,不能日日闭门不出。 顾西影有一瞬间,就要觉得有人一同分享自己的秘密也挺好了。 她看着宋璟眼里的担忧,说:“自我病愈以来,时常做梦。这半个月尤为频繁。梦中许多场景我也记不清,却总有一股衰败萧瑟之感伴我左右。有时实在诡异,自梦中惊醒都要哭喊出来。可身边之人却又没有听到这叫喊声。” 顾西影叙述得有些诡异,宋璟几乎都要以为是不是病中虚弱魇着了。 顾西影似乎猜到了宋璟的想法,摇了摇头,“起初,我也以为是梦魇。想着还有些丢人,便没有张扬。可是渐渐地,梦中的感觉又真实起来。总有几幅场景反反复复缠绕着我,在梦中使我有熟悉感,可醒来有时清晰,有时模糊,有时干脆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十分吃力,好像一直没有睡下,爬了一夜的山。醒来真的累极了。 就你今日拿来的海螺,我在梦中也收到过。不过不是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有多少个,我却清晰地记得你说的自我八岁起每年都会给我备上一个,而且这事儿你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说是送给我时怕我觉得浅薄,提起时还有些害羞。” 顾西影断断续续地叙述自己的梦境,倒也没有诓骗宋璟。这些梦境,也确确实实是因为有了前世的记忆才会有的。 宋璟知道,哪怕顾西影只有十二岁,也不会是一个分不清梦境还有现实的痴人,尤其是当顾西影说到海螺的时候,宋璟也是吃了一惊。 对于每年给顾西影备下一枚海螺这件事,自己刚刚拿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多说许多,这件事确实是连王兄都不知道的。一直没有好意思将这个小玩意随吴越的节礼一道送来,确实也是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宋璟想了想,若是自己此次没来京阳,会不会送这个呢。要是一直没有机会来京阳,大约会在阿西及笄前送给她。 宋璟稍稍地走了走神,顾西影却继续说,“还有此次西征,是后来才定的日子,可是我却在醒来那日就知道,大军出征之日会定在四月十八。就是脑中一闪而过的,不太清晰。可我就是知道。” “我在吴越听一些老人家说过,有些人会在梦中梦到一些场景,好像自己经历过,然后不知何时,就会真的遇上。小到出门遇雨,大到能预测意外。这并不算多么空穴来风啊?怎么就不能告诉舅父舅母呢?”宋璟有些不解。他轻轻地说话,仿佛实在安慰顾西影,你并不特殊,你只是有一些奇遇。 许多人,尤其是十来岁的孩子,是惧怕异常的。他们宁可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宋璟知道。 “是,我刚醒那几天,太医府医也常来请脉。我有不经意地问过一句,他们说是因着我病中虚弱多思,说梦中思虑不停,会将自己白日里在想的问题在梦中重演,推演能走多远谁也不知道。若是我平日里对事情判断的越准,梦中重现也会越准,等真的发生时,脑中早就经历过,所以才会有预知预言的假象。实在是我太过聪慧的缘故。” 顾西影说的苦恼,落句却在太过聪慧。宋璟原本皱着眉,越听越觉得有理,乍听这句话,竟顺着顾西影问了句,“那你就是聪慧过人,又当如何?” 顾西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这只是最初。若是这样,我也就没有如此多的烦恼了。最近,我再做梦,却总能看见有人离我而去。梦中我年岁似乎比现在大上许多。离我而去的人我却看不清楚。每每想要辨认,就会惊醒。那人高头大马,像个武将。我却十分伤心。我喊不出声音,我也迈不开腿脚。我心中的着急无比,却什么也做不了。”顾西影当然知道她梦中这个离自己而去的人是谁,但是她却不说。 “你认识的武将,不过就是舅父和舅父手底下的人。相熟的再多也没有多少了。可若是说道伤心,能让你这样的,恐怕还有就是表兄了。”宋璟帮着分析。“舅父已经解甲,表兄身子不好。若是” 顾西影没有纠正他,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若是这样的情况,他们都不得不策马出征。那我如何能不伤心。这局势又会是什么情形。我不敢想。” 是啊。宋璟点点头。他也不敢想。 “而且在梦中。我总感觉。我过的,不太好。”顾西影轻叹一声,有着无尽地感伤。 宋璟瞪大了眼,“怎么个不好法。谁敢让你过得不好!” “你别激动,就是做梦。”顾西影嗔了他一句,“昨夜,我也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见我所托非人。一场婚宴却成了闹剧。父母兄长也不知所踪。兵荒马乱地让我恐慌。一些下子就惊醒了。所以你方才那挂珠帘,我就觉得很好。” 原本被夸赞了,宋璟心里应该是得意的。可是听到顾西影说到所托非人,一颗心又被提了起来。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又不大敢问。只能自顾自地又续了一杯茶汤。咕嘟咕嘟喝了下去,仿佛刚刚说了许多话的是宋璟一样。 第八十五章 大事 顾西影讲的细碎又仔细,一点点将近几日荒诞的梦境铺陈开来。宋璟听得认真。似乎也一点点明白了顾西影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同家人倾诉。 除了一开始的不在意之外,恐怕还存了些报喜不报忧的心思。旁人不说,是怕家人不信。顾西影不说却是怕家人全都信了。 孩子不受重视和太受重视,都需行事谨慎。 顾西影又说,“悲怆萧瑟,征战别离。不过是我这样人家的宿命。我只求战火绵延之下,能保家人平安。可古来征战之人不知凡几,他们又何尝不是谁的家人。不起争端固然是好,可人的野心是无穷无尽的,若无光明仁义止戈,我这怪梦只怕是要一直做下去。” 宋璟听着顾西影的感慨,也是思虑良多,最后却化作一声叹息,“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人各有志,人各有私。昔有秦皇汉武天下一统,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尚不能天下合力,如今又有多少人能够有这样的心力。 宋璟忽然有些灵光乍现,“阿西,我细细听来,你能记住的梦境,一般都与战事相关或者与你相关。可见你本就至关重要。若是你这两日还做梦,咱们可以试着改变它,若是不能改变,也许便是上天给你的机缘神谕。咱们就去同舅父说,有什么凶险也好提前部署。” 宋璟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主意真是好。顾西影微笑着不说话,不知宋璟又想到什么,眉头一皱,压低了声音问,“你这样一股脑地同我说,会不会泄露天机啊。你有没有不大舒服的。不好不好,还是不要说了,同谁也不要说。你就自己悄悄验证就好。” 宋璟一下子站起来没,来回踱步,“对,你谁也别说,你就自己想着这个事就行。你也别不当回事。我听我们占星阁的老国师说过,有些人机缘巧合下的了神谕,是不能泄露天机的。像占星阁有宫度真元的说法,他们那一派若要为世人解惑传授天机,就要终身不入红尘不留子嗣的。否则会于本体有伤损。” 宋璟说得十分严肃,有突然怪自己,“怪我怪我,我不该问的。” 顾西影撑着头,就这么看着宋璟一会儿思索一会儿喃喃自语。隽秀的脸上又是皱眉又是叹息,有趣极了,“你怎么一会一个说法。方才还说我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现在又说我有了奇遇。你这话准不准。” 宋璟看着顾西影,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伤心与思虑,一双杏眼眼波流转地看着自己。一时有些噎住了,“你就当我不准罢。你这事谁也别提了。” “我先前倒是觉得确实是一些大事的怪梦,让我好一阵辗转反侧。可是你这样一说,我又思量。你说我说的这些都是大事,那你给我送的海螺算是什么事。” 顾西影这样问,并不是故意转移话题。而是确实有些疑惑。自己前世记忆是完整的,可是醒来之后的梦境却是断断续续,顾西影努力将自己的梦境与前世的时间对上。 每一次自己被惊醒,那都是有大事发生。却唯独及笄礼那一日,前后都没有什么事。独独那一匣子海螺,自己记得清清楚楚。 “我方才就在想,我究竟为何不亲自送给你。若是我一直脱不开身来京阳,大抵会在你及笄礼上给你罢。那时必定是要给你的,不论我是不是亲自交给你了。” 顾西影一挑眉,“为何?” “这是你年幼时我应了你的,你及笄之后就不是孩子了。自然是要在那之前给你送来的。只是若到那时我也不能前来,那真是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宋璟说得认真,却仿佛真的在思量自己能遇上什么事一样。面上一派纯真。 顾西影就跟着笑。脑中不断搜索着跟宋璟跟吴越有关的讯息。 自己及笄是周广炤登基的第三年,四月里,吴越王宋珈的长子在那前后出生,吴越应当是一派喜庆祥和才是。可是这个消息是次年三月,这孩子满了一岁顾家才知道的,与此同时一道传来京阳的还有吴越太后仙逝的消息。 因为一时之间悲喜交加,父亲病倒了许多日,病愈之后因为自己闹得不可开交而与周广炤做了交易,让自己如愿做了周广煜的王妃。 自己那些时日里一门心思扑在这件事上,似乎没有听说太多吴越其他的大事。 猛然间,顾西影瞪大了眼。她想到了吴越的一个习俗。 若是有皇储降生和宫内有长者去世,不管是报喜还是发丧,都要延后一年,已保吴越国运。 只是吴越皇室本就子嗣稀少,所以这样的情况已经好几代没有出现了。顾西影一直以为,是自己那位外甥生的艰难,所以要过了周岁才透出消息。而姑母也是那时薨逝的。原来不是。若是姑母那一年就停灵宫中,那宋璟必定是要守灵的。母亲过世,自然心如刀割。所以才会根本无心顾及其他。能在悲痛之中还想着将允诺自己的东西送来京阳。 宋璟真的是。 顾西影思及此处,竟是定定地看着宋璟又留下眼泪来。 若真是如此,那姑母岂不是就要遭受意外。 宋璟一抬头,就见到顾西影在流泪。慌乱之间还有些惶恐。“阿西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什么事情了。” 顾西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被宋璟打断了。 “你别说你别说。你突然流泪,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别说。”宋璟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下意识地阻止顾西影开口。 “我好像,知道了。”顾西影说得艰难。 “你别说,我来猜。我被绊住了,脱不开身。于我而言一定是亲近之人有什么。什么。我王兄成婚,不可能,那也太晚了。我王兄今年就打算迎娶一位王后的。”宋璟摇摇头。“不对不对,是,是坏事是不是。关于我家里。” 顾西影眼泪更加汹涌。点点头。又用手擦了擦眼泪。“是姑母” “好了你别说了。”宋璟见顾西影不打算顾惜自己,也要告诉自己。大声地打断了她。“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顾西影泪水涟涟,又点点头。宋璟一时间心情有些沉重,也就沉着个脸。 沫雨此时从门外快步走进来,刚好听到了宋璟那句急急地“好了你别说了。”一时间有些诧异。 走近一看,宋璟脸色不好,顾西影也在哭。一下冲过去挡在顾西影身前,生气道,“表少爷这是在做什么!” 第八十六章 夸夸 沫雨向来谦逊温和,此时却如同一只炸了毛的小猫,瞪着眼睛虎着脸,却又极力地克制着自己不要过于出言不逊。 确实,这幅场景谁都要误会是宋璟欺负了顾西影。 沫雨十分自责。众人都对宋璟这位表少爷印象太好,一时间竟走得一个人都没有了。乃至于自家郡主竟然孤立无援。 被沫雨一打岔,屋内的气氛也缓和不少。宋璟也不紧张了,顾西影擦了擦眼泪,嘴角弯弯。拍了拍沫雨,“你误会了。” 沫雨一回头,有些疑惑,“可是” “我同璟表兄讲被梦境惊醒之事呢。你进来就听了尾音,有些无礼了。”顾西影抓了沫雨的手,往回拽了拽,也不怪她,反而说的十分温柔,“你如此护我,我又怎会将自己置于险境呢。” 沫雨想说可是方才表少爷那么大声地呵斥郡主,难道不是有了口舌之争么。他也太凶了。 沫雨有些不大相信地看了宋璟一眼。 “他若真敢欺负我,我还怕他的身份不成。定叫他讨不了便宜。”顾西影劝到。 宋璟看到沫雨有些质疑的眼神,哈哈笑,“你这侍女就很好,还怕你抹不开面子说场面话,真是知心。不像我身边只有皇兄给的傻大个,一个个呆的很。我都不爱带着他们。” 沫雨转念一想。恐怕是方才聊到什么坎结上,被自己断章取义了。一时间有些羞涩。耳朵通红。上前对着宋璟深深一礼,“沫雨无礼,请小郡王恕罪。” 宋璟挥挥手。“不打紧。你这样才好。往后你家郡主不论是对上谁,要是吃了亏你也要这样护着她才好。” “是,沫雨谨记了。”沫雨小脸一红,又给宋璟烹了一杯茶。 宋璟看了看顾西影,又看了看沫雨,说道,“阿西哭的眼睛有点红,你叫小丫鬟打盆热水进来。” 沫雨应声去了,走的一步三回头。 “你方才说我母后,恐怕我此次回去也会注意的。只是你别在同谁提起了。只怕八九不离十。咱们都使一使劲。且看能不能”宋璟压低了声音,故作轻松道。 顾西影点了点头。 一行人用过了午饭,萧夫人问宋璟有什么安排,宋璟还没有说话,顾西影便说,“上回端阳节皇后殿下赐礼尚未谢过,往常不必如此麻烦。今朝正好璟表兄也来了,不若进宫一道拜见皇后殿下。想来殿下也有六七年不曾见过表兄了。” 萧夫人没有什么异议,宋璟也觉得可以。顾西影便约着半个时辰后进宫一趟,先叫着顾幕川派人往宫里递牌子。 顾西影是被赐了恩旨可以随时入宫的。毕竟位同亲王也不是说说而已。 顾郁彬照旧不出门。只是饭后陪妹妹从雁栖院回去时提起了一件事。 “你同璟表弟来正院前,素欣来报,刘四前日里从祠堂放出来了。据说是膝盖有些跪坏了。请了府医在医治,传出话来说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这一两个月不能再受伤了,不然恐怕是要变成跛足。” “崇正伯倒是实在人。这样实打实地跪,恐怕刘琦疼儿子也就是装装样子。”顾西影对刘季明也不是很在意,答得随意。种种迹象表明,刘季明受重视也就是刘家推出来的棋子,恐怕崇正伯府里也是要宠妾灭妻嫡庶不分了。 “刘琦只怕是胆子小。堂堂一个伯爷,也没多少权势,平日里跟着沛国公平远侯他们厮混着,还有茂国公府那个大公子。这几个人里,也就是刘琦最拿不出手了。偏偏还当自己多有能耐怀才不遇似的。所以知道刘四得罪了你,也就只能狠狠罚了一通。” 顾郁彬有些看不上刘琦。崇正伯能有“崇正”这个封号,祖上也是十分杰出的,如今承爵的竟是个只会阿谀奉承的,多少有些没劲。瞧着又是个拎不清的窝里横,实在是难堪。 顾西影对刘家的事情不大感兴趣,“随他,别再口出狂言就行。收拾他们也怪费力气的。” 顾西影醒来后,偶尔就是一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的样子。想来也是真的没把刘家放在眼里。 顾郁彬有些无奈,“就随他去了?你不是瞧上了人家家传的那对碧玺兽佩么。怎么,这就又不要了?” 顾西影抬头看着顾西影,眼中有些茫然。 顾郁彬笑得宠溺,“七日前,你饶有兴致地说瞧上了。粉色的。这转眼就丢开了?也怪我在这给你白费劲。” “啊。”顾西影想起来了,点点头。“那个我是要的。刘家,没有意思。”说着拉了顾郁彬的手,笑眯眯地问,“阿兄别生气嘛。你给我弄来了?” 顾郁彬也就是唬她,“那到还没有。” 顾西影撅撅嘴,一副没劲的样子。 顾郁彬又说,“不过找人递了些话,刘琦要是识相,这几天也会拿来找你求情。” 顾郁彬让素欣自己说,素欣便将自己查到刘家怎么想找中人来家中求情说和,自己怎么借了珍宝斋的口说郡主最近偏爱粉色的配饰。 果然崇正伯府想办法去了顾家家仆住的巷子套近乎,想要打听郡主的喜好,自己便又让几个丫鬟犹犹豫豫地挑了许多种说了一些。 崇正伯回去自己细想想,便会知道郡主确实是最近喜欢碧玺和珊瑚红宝。 可是黄夫人那日花宴回去,定会告诉崇正伯,郡主有上好的红宝,而珊瑚,凭刘家再使劲,搜罗来的,也不可能有吴越的成色好。这一点刘琦不可能不知道。 思来想去,他刘家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那对兽佩了。他定是不知道,那是郡主早就瞧上的。 我还打听了,虽说那兽佩算是崇正伯府家传,可也就是众多家传之中的一个,并没有我们想的那样珍贵。是以,世子推算,应当就是这几日,刘家就会使人上门送礼了。 素欣说的清晰,顾西影听得也明白,不经意地点点头,夸了素欣几句办事果然周全。 顾郁彬算是看出来了,妹妹说看上那个什么东西,也就是一时兴起,并不真的放在心上。就是说嘛。自家妹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惦记别人家的劳什子。 “也亏得那东西不是十分珍贵,否则恐怕还要再下些功夫的。”顾郁彬说。 顾西影心里想着,那是因为刘琦什么都不懂。只是哥哥能为自己偷偷谋划布局,顾西影却十分感动,“那也要多亏阿兄费心呀。” 顾西影的撒娇让顾郁彬十分受用。 就是说嘛,妹妹怎么能只夸素欣一个人呢。 第八十七章 上门道歉的人 常言背后不兴说人。想来不论是谁,都是一样的道理。 这不,顾西影与宋璟才出门,还没上车,便听到一旁有人喊着“敏和郡主留步”,一边快步向自己走来。 沫雨远远见是几个男子走来,挡在了顾西影身前。英国公府门口的侍卫门房们也都戒备起来。 他们自西边来,能走近门口又没有坐车,想来是被外围的侍卫们验明正身过的。宋璟知道应当是来找顾西影的,以为是什么熟人,没看着沫雨的戒备,当即还落后了几步。 顾西影眯着眼睛,终于看清了来的人是谁。 不过也不用看得多么清楚。只要瞧见其中有一位年轻男子走起路来一点一晃地,腿脚不大方便的样子,便也知道是哪家人家了。 几人走到近前行礼,顾西影也是不避不让,微笑着受了他们全礼。 “崇正伯在我顾府门口,这是在守株待兔呢?”顾西影笑道。 崇正伯刘琦尴尬地笑笑,不敢作答。他看了看顾西影身边的男子,张口问了句,“想必这位便是吴越的令璋郡王。真是龙章凤姿一表人才啊。” 宋璟不认得崇正伯,可是看着这副架势,想必也是同顾西影不大对付。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是宋璟却只会觉得表妹心里高兴才是最重要的。便冷着脸,说了句“不敢当。”便不再言语了。 宋璟站得高,话又说的居高临下地,自有一股冷峻的风度。崇正伯心里一凝,想着果然是英国公府的亲眷,竟这样瞧不起人。却全然没有想过,人家宋璟堂堂一国王爷,何必给刘琦脸面。 宋璟的几个贴身侍卫还在路上押送余下的礼物,今日跟在身边的是英国公拨给他的一个小厮,叫做宁大胜。宁大胜是跟随英国公三十年的大管家宁德的儿子。他对于顾西影与崇正伯府的恩怨十分清楚。原本还担心宋璟碍于仪礼搭理崇正伯。却只听到宋璟惜字如金地一句,也有些笑逐颜开。 见顾西影正在同崇正伯说话,便偷偷地凑近宋璟,将几个月前围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宋璟听。宋璟一直只是知道顾西影冬日里坠马,病了两个月,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层缘由。 本就是因为顾西影的病情在吴越牵肠挂肚的宋璟怒火中烧。要不是已经过了打照面的时刻,恨不能上去将刘季明打一顿。 宋璟蹙着眉,冷冷地看着崇正伯一家。 那一边刘琦并没有感觉到宋璟的愤怒,只是小心翼翼地对顾西影陪着小心。原本崇正伯是请了中人的。 只是那人却说,刘季明得罪的敏和郡主,自己与英国公是有几分交情,可是同英国公的交情面子,在敏和郡主面前大抵也是派不上用场。不如去请两位同敏和郡主交好的姊妹上门说和。 崇正伯自然是觉得有理。可是托人打听了又打听,敏和郡主自小来往的,除了几个亲眷,就只有宫里头的皇子公主了。要说是说得上话的那也就是云晴公主了。 崇正伯一下子没了招,得罪了一个郡主,去攀附一个公主。怎么想怎么觉得似乎是有些本末倒置。再加上自己也算是求到了沛国公府了,虽说是云晴公主的外家,可是君臣有别,崇正伯这点分寸还是有了。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自己带着儿子登门。 当然崇正伯也是留了心眼的。他担心求上门去敏和郡主一句不见,那就是筹谋一万次也是白费,便找人留意着英国公府的动向,昨日刚刚部署,今日就的了郡主要进宫的消息。崇正伯觉得自己真是运道来了。 崇正伯那些犬子无礼不知好歹的话说了许多,顾西影却始终笑而不语。刘季明在一旁看着顾西影始终无动于衷。一张脸白了又白。 “刘公客套话甚多,不如直接一些。莫要误了我进宫的时辰。”顾西影皱着眉头。说话有些恹恹。这些虚的十分没有意思。 “郡主。”刘琦一把拽过刘季明,黄夫人在一旁有些心疼,却只能咬牙忍受,“小儿无礼,冲撞郡主。陛下虽已罚过,却不能不给郡主赔礼。此乃我刘家一点心意,还望郡主能原谅小儿。” 刘季明走路还有些颤抖,一步步艰难地走向顾西影,顾西影没有动,整好以暇地看着他。刘季明双手奉上一个小匣子,头压的低低的。顾西影示意沫雨收下。 “一块兽佩不足以表达我府上的歉意,却实在是一点诚心。”刘琦见顾西影没有打开匣子,特意点了一下。他知道是顾西影想要的。 顾西影笑着看了刘琦一眼。 “知道错了?”顾西影问刘季明。 “是。” “错在哪儿了?”顾西影又问。 “以低微之身诋毁国公府世子,不自量力。”刘季明轻声说。 是的,刘季明觉得就是因为自己站的还不够高,若自己是个国公,是个王爷,那顾西影还会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与自己争执。陛下也不会为了安抚英国公府而将自己罚的那样重。 这是父亲告诉自己的,人,要想让自己不被欺侮,就要往上爬。爬到谁都不能置喙的高度。 “我看你是不知错啊。”顾西影轻轻地感慨道。 “季明,给郡主叩头。”刘琦以为顾西影还在生气,在身后喊了一句。 刘季明没有犹豫,当即跪下磕了头。 “若是郡主心中气愤难消,季明愿在此长跪。”这话依旧是刘琦说的。 顾西影想到自己前几日还跟兄长说那黄进家人要来英国公府门前长跪不起的,倒是被刘家人抢先一步。这能做亲戚,还真是有些缘故的。 刘季明头压的低低地。他觉得自己要是给顾西影长跪也不算冤枉。反正跪祠堂也跪了那么久,顾西影作为苦主,要自己一跪,也不算过分。 “起来罢。这府门前跪过太多人,也不差你一个。”顾西影说的轻声。说着话,又看了刘琦一眼,“刘公真是,令行禁止呀。” 刘琦不敢说话了。刘季明站起来。顾西影看看刘琦,看看黄夫人,又看看地。刘琦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可跟着几位弟兄厮混一直十分有眼色。立刻意会,是让自己走远一点。 可能是要骂几句不能听的了。还希望儿子能忍住啊。 “刘四。天底下可没有比你更愚蠢的人了。”顾西影轻声说。 第八十八章 防蠢人做刀 刘季明听顾西影说的轻蔑,心中暗暗咬牙,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如今定是心中发狠,当我故意羞辱你罢。还有方才,你心中定然想的是我家中仗着权势肆意欺凌你,你若有朝一日平步青云,定要看我如何落败。是么。”顾西影哪里不知道这少年在想些什么,竟是说得丝毫不差。 这样的人家,前世今生自己不知道见了多少。有什么看不透猜不透的。只是前世自己可以混不在意。可如今想要过安稳的生活,还是要将这些隐患一一拔除的好。 “季明不敢。”刘季明揖着手,又将身子低了低。心中想着,这顾西影说的真是冠冕堂皇,谁不想平步青云,她如今是个郡主,往后嫁人更不可能选个家世差的,怎么会明白自己这些想方设法给家里再争一争名位的人的辛酸。 “你应当不敢。被家里推出来做了出头鸟还沾沾自喜,吃了苦头就怨自己出身不够高的人,若当真谨小慎微,也能死的慢些。”顾西影不爱跟愚人多费口舌,只是这样的小人,如果从小就被人故意教坏了,往后便是伤人的利刃。发起疯来,很难控制。 “刘季明,你为何敢言语上轻侮我兄长,当众对我们家出言不逊,是谁日日告诉你我们家式微,还是谁有同你说了我在人前会收敛? 按理说,你受罚,陛下是寻了旁的由头的,就算是要开解,陛下说的缘由才是你们家该大张旗鼓去解的。令尊倒是人面广,一边请了中人上门,一边满京阳打听我的喜好,如此人尽皆知,是要人人都知道你得罪过我么?还是你们家已经完全不将陛下下的罪诏当一回事了? 你受罚这样私隐之事本不用再上报,怎么如今不过几日就人人都知道你腿脚不便,若不当心就会成为跛足之人?若你方才长跪不起,真的有了腿疾,文治武功,你就是学的再好,不能为官,就算是得了伯府荫恩,又有何用? 祸端因你而起,你父亲也不见得敢怪罪我。可你母亲却只剩你一个康健的儿子了。 刘季明啊刘季明,伯仲叔季,我听说你们府上两个庶兄,竟也是按年岁排的续齿啊。 你是嫡子,却是幼子啊。不知令兄刘伯胜这两年声名鹊起,你父亲又何时打算为你请封世子啊。 这样当了问路石的嫡子,还真的是受尽宠爱,让人大开眼界啊。” 顾西影一连串的问题,没有给出答案,又好像给出了答案。刘季明石化当。 五月的阳光有些灼热,刘季明却如坠冰窟。 他不相信,不相信父亲的宠溺,母亲的爱意都是假的。自己十五年间,从小到大,两个庶兄虽不是一母同胞,却也对自己十分呵护。嫡亲阿兄虽然智力有缺行动不便,也努力地向自己表达出那点点关怀。 一切都是假的?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敏和郡主为了挑拨自己家人之间的关系。想让刘家内乱。其心歹毒! 好险,好险,自己差一点就信了。 刘季明眼眶有些酸涩,他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顾西影。 “瞪我做什么。既然你母亲替你收了我们顾家护卫的扳指,那我就多关心一句。听说你阿兄降生时与你是双生子,却因为胎里受损差点没有活下来。好在你竟是半点事都没有的命大。 不知当年是哪位大夫经的手,竟然出了这样的意外。” 顾西影感叹刘季明竟然这样还是信他那个推他出来送死的父亲。不得不下来一剂猛药。 “做过就有痕迹。”顾西影轻轻说了一句。 “你”刘季明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信了,尽管他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真正细细问过父母,阿兄为何这样。可是他一下就信了。那句胡说,就这么卡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刘季明把自己憋地满脸通红,泪水涟涟,却是一声都没有发出来。 是啊,大兄已经年满十八,这两年京中提起他也都说他通达勇武,是个文武双全不坠家里门风的。自己从未想过嫡庶有别,只想着大兄的生母是家中妾室,即使他这样优秀却也受限于出身,甚至在小事上对他多有忍让。 可是郡主说得对,声名鹊起。若不是处处一副伯府主人的样子,父亲又纵容庇佑,托人抬举,京中的名声岂是这样好挣的。 而母亲与阿兄刘季明不敢细想。 远处的刘琦和黄夫人只能看到顾西影轻轻地嘴一张一合,看到儿子泪流满面,黄夫人也想要哭出来。可是她还是尽力地维持着冷静的样子。 夫君说的对。敏和郡主当场发作完了就不会秋后算账,现在受些委屈,总比以后吃亏好。夫君都是为了儿子好。儿子未来是要继承伯府的,不能在年少时就得罪了敏和郡主和她背后的所有人。 黄夫人极力忍耐,就听顾西影稍稍提高了声音,“你舅父同我父亲也算是曾经的同袍兄弟,我不同你计较。以后约束你家里人谨言慎行些。回去罢。” 说着,顾西影越过了刘季明,坐上了一边套好的车。那双驾的马车滚滚远去,刘季明依旧愣在原地。 果然夫君说的是对的。 黄夫人心中稍稍安定,快步走上前,将仍然呆愣在原地的儿子搂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阿四,没事了,我们归家。” 崇正伯刘琦看着自己这双妻儿,迅速地蹙了蹙眉,盯着儿子的背影有些出神,须臾又转头看了看顾西影远去的马车。 自己的筹谋,竟然一个都没有完成。 刘琦本想着。自己献上东西有弄得人尽皆知,顾西影会翻脸。自己将要进宫的顾西影堵在门口,以顾西影的脾气,一定觉得自己上门逼迫她谅解,也会翻脸。最后让儿子长跪不起,儿子就此残疾,不管膝盖伤不伤,总能动些手脚残了的。 可是顾西影竟然就是骂了儿子一顿。哎。敏和郡主到底年纪小,心还是软。刘琦心想。 没错。顾西影料的半点不错,从头到尾,刘琦都不待见自己的夫人和嫡子。不过是迫于莱国公府才勉强自己娶妻的,自己心爱的女人不得不做了良妾,自己那么骄傲优秀的长子成了庶子。 这两年,刘伯胜越优秀刘琦就越讨厌黄氏母子两个。哦,不对,三个,还有一个自幼残废,瘫在家里呢。 真是晦气。刘琦皱眉。 这几人归家的时候,刘季明依偎着黄氏,十分沉默。黄氏不免抱怨了一句,“这敏和郡主,也太欺负人了。” “闭嘴。”刘琦斥责一声。刘季明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没有说话。 英国公府的马车里,沫雨放下马车的帘子,轻声说,“郡主,那刘四郎还在哭呢。” “随他,以后哭的时候多着呢。”顾西影半点也没有兴趣管他。 第八十九章 少年好胜 宋璟在沫雨掀帘子时看了顾西影一眼便不再说话。也没有问顾西影方才同刘季明说了什么。在他看来,无非就是顾西影将人训了一顿。只是这言辞再是锋利,也不过就是风过无痕罢了。 做错了事情,总要留下些痕迹。宋璟想。 这一路上,宋璟有些沉默,顾西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以为是上午自己的那一番话令他不安,他还在消化中,一时之间也就没有理睬他。 此时的宋璟正在天人交战,他一会儿想着,自己是进京阳来贺寿的,若是惹是生非多少有些不好,自己又是吴越人,不要回头给王兄找麻烦,也丢了舅父的脸。可是一会儿又想,那刘季明家里看着也就是这样,自己若是寻个由头将人教训一顿,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是的,宋璟思来想去还是气不过,总觉得要是没有刘季明的那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顾西影也不至于出意外,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儿也不能这样轻轻揭过。 宋璟思量着自己的两个随侍什么时候抵达。到时候再好好筹谋一下。又转念一想,不行,这两位随侍是母后和王兄挑的,一定会劝说自己以大局为重,不要在京阳动手。 看来要下手还得这两日。 宋璟打定了主意,整个人又轻松了起来。 “想什么呢。”顾西影见他竟一副成竹在胸之感,不禁有些好奇。 宋璟挑了挑眉,竟好似有些俏皮,“你别问你别问,回头你就知道了。”说着还又抿了抿嘴,像是怕自己一不小心说漏嘴。 顾西影见宋璟答得轻松,知道自己方才想岔了,这位小仙人如今还是个青稚少年,正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活泼时候。 “随你。”顾西影答的随意,“别再京阳惹出祸事来就成。” 宋璟摸摸鼻子,回了句,“那不会。”话里却是透着心虚呢。 顾西影直觉他心里想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还想再问,却是已经到了宫门口了。 一行人下了车,进了宫,长长的宫道走过去,也没遇着什么人,就这么一路到了凤仪殿外。顾西影远远地就看到陆塬在那张望,又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刚踏进凤仪殿,周广铭便“腾”地迎上来,“阿西阿西,不是说未正就能到的么,怎么还迟了。” 顾西影撇撇嘴没理会他,就往里走,将宋璟让了进来。 周广铭还想追问的,一看见宋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又不说话了,噘着嘴瞪着他。见宋璟径直往里走,到底没忍住,刺了他一句,“小郡王好气派,到了京阳也不立刻来拜见我母后,竟是隔日还要拉着阿西一道来。” 顾西影从小到大就在宫里玩,说句大俗话,跟周广铭那是满地爬时就结下的交情。 英国公刚交了兵权的那几年,虽说是不带兵打仗了,可是练兵授课却是频繁起来,更是隔日就要进出天渠殿。 那时自己还不大会走路,母亲看顾阿兄分身乏术,父亲也不舍得放下孩子。于是,许多能进出天渠殿的兵将便会看到,战场煞神的英国公一手抱着个孩子,一手推演沙盘讲解谋略。 后来是皇后殿下看不过去,便又将自己带在身边,每次一两个时辰,等议事结束再送回天渠殿里。好好的凤仪殿,一时间竟成了自己的托幼处。 等到宋璟养在国公府那两年,便也时常同顾西影一道进宫,那时,宋璟,顾西影,周广铭,周倾几个岁的孩子就聚在了一处。周广煜也常常来。只是已经到了年纪的周广煜,日日还要去听太傅太师们上课。 那两年,周广铭同宋璟就不大对付。 在周广铭看来,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天天粘着顾西影,顾西影还甜甜地叫他表兄。 表兄是什么,自己问母后,母后说是除了嫡亲阿兄之外,最亲近的兄长。 周广铭就生气。他也想做顾西影的表兄,可是后来,却被顾西影摁着头,要管她叫阿姐。 宋璟又比周广铭大,可是只大两岁。对于年仅岁的幼童来说,这两岁,是一个非常尴尬的差距。 就是两人心智都差不多,可是周广铭又事事比不过宋璟。口齿不清气力不及的周广铭常常吃亏,周广铭不止一次让周广煜帮自己找回场子。可是周广煜又大的有一些多,已经是懂事知礼的年岁了,不好太过介入。周广铭不叫帮手还好,一叫帮手,那是又帮不上忙又被宋璟笑话。简直气上加气。 时间一久,周广铭对宋璟,就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 他们之间,就同顾西影与云晴公主小时候差不多。 宋璟也没有理睬周广铭,只是恭恭敬敬地向皇后行礼。皇后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宋璟了,一边道,“自你回吴越后,倒是再也没有进过宫了。本宫上回见你,也就这么高。如今都一表人才了。” 皇后拿手比划了一下,时光匆匆,十分感慨。 “是,殿下。阿璟如今还会时常想起当年在殿下这里吃的白糖糕呢。回吴越后反倒是没有没吃过那个味道了。”宋璟没有把自己当做是外臣,而是随着顾西影一般,把自己当做是皇后的子侄。 田皇后同宋璟的母亲顾润也是有些交情在的。顾润出阁前,是英国公府的大姑娘,身份尊贵性格率直,也是有一众手帕交,有心求娶的人家就更多了。 谁知一下子嫁去了吴越当了王后,也是缘分难琢磨,真情猜不透了。 皇后笑着让莲夏去准备白糖糕了。宋璟也笑眯眯地谢了恩,又说自己也是带了东西来孝敬才安心换口吃的。说着拿出了一樽白玉观音象。说是南海仙山求得的。就当是晚辈的一点孝心。 田皇后再是国母,平日里也是敬神礼佛的,对于这样的白玉观音像,也甚是喜爱。 田皇后想着吴越王的早逝,想着顾润必定心中悲痛又不得不强撑着,问了她的近况,又说若是得空也要往凤仪殿里来信。宋璟点点头记在了心里。只当自己的母后与王兄又多了齐国皇后这样一道助力。 顾西影看着田皇后,想到了姑母顾润的意外去世,又想到了前世里皇后的结局,似有所感。 宋璟细细地回答了许多田皇后的关切,顾西影看着宋璟从一开始的从容得体亲切有礼到后来的有些吃力,只觉得好笑。只怕宋璟在吴越也没有什么机会这样陪长辈说话。便不着痕迹地接过了话头,陪着田皇后说了很多话。 第九十章 一拍即合 周广铭在边上看着母后同顾西影还有那个宋璟聊吴越的话题,一时间插不上话,就哼哼唧唧地猛吃点心。 宋璟看见了觉得有趣,便坐了过去,“你少吃点,当心晚上不克化,腹痛可不好受。” “你别来笑话我。一来就嫌我吃得多,我记得你一向吃的也不少。”周广铭就是要曲解他的话。周广铭才不相信宋璟能安什么好心呢。“再说了,我母后宫里的东西,我吃多少都是应当的。” “随你。”宋璟也不执着。自己不过提醒一声罢了。见周广铭圆滚滚地脸上不住地咀嚼,小松鼠似地。宋璟又笑了。 周广铭看着宋璟笑,就觉得扎眼。“你怎么这么高兴,看什么都笑。” 宋璟并不理睬他。 周广铭就又不高兴了。顾西影进殿到现在也不理自己,自己还让陆塬去殿门口等着呢。结果来了半天了也就陪着母后说话。自己也很无聊呀。 现在倒好,宋璟也不理睬自己。周广铭狠狠地又吃了一块白糖糕。 “诶,我问你,今天刘四是不是上你们府上去了。”周广铭想也没想地说了你们府上,又一撇嘴,“算了,问了也白问,你也不知道刘四是谁。” 宋璟见他吃得香,也拿了一块白糖糕放在手上,觑了一眼周广铭,“我怎么不知道。阿西坠马就是因为他刘季明。听说已经受过罚了。什么跪不跪地,在我这可做不得数,总要收拾他一顿才好。” 周广铭一听,来了精神。“对对对,正是这个道理。你也准备收拾他?怎么收拾?要不咱们打他一顿怎么样。” 孩子间的友谊真是说来就来,刚刚周广铭还觉得宋璟没安好心,不会说话呢,转眼就是“咱们”了。 宋璟也不怕,“正有此意。九殿下可要一起。” “要的要的,咱们一块把刘四收拾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嘴上没个把门的,睁眼瞎一样也不知道谁不能得罪。”周广铭话说得粗鲁又狠厉,只是圆圆的脸蛋和嘴边的点心屑,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靠不住。 周广铭好像感觉到自己嘴边有些点心屑,舌头一伸,就给舔了。样子十分滑稽。 杏春一直盯着这边的动静,她可没忘记这两位小祖宗走路还不利索的时候就能把凤仪殿闹个天翻地覆了。谁知不过一瞬,两位竟然凑到一起,聊的志趣相投起来。 周广铭想的简单,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刘四堵在角落里打一顿就好。甚至都不用多么隐藏身份,也不用带帮手,就他们两个去,出出气。 宋璟眉头一皱,“不隐藏身份,殿下不怕你母后知道了罚你?” 周广铭扬起不小的脸,刚想一脸得意的说母后最疼我的时候,又想起自己前几年不去读书被母后打手心的事,脸就垮了下来,甚至觉得手心都在隐隐作痛。 “那你说怎么办。”周广铭反问。 “我们可以等刘季明出府,然后带上人,把他一围。有你在,他们不敢反抗。”宋璟说。 这不还是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么。周广铭想。敢情就是又把我给豁出去了啊。 “那他要是不出门呢,咱们就一直等?”周广铭觉得这个方法也不大行。 宋璟想了想也是,自己还要尽快下手呢。 周广铭说,“那咱们把他约出来?” “就我们俩,他一拿到帖子不就知道我们是去收拾他的么。那他还来么。”宋璟皱眉。 “他不敢不来。”周广铭说的得意。 宋璟还是觉得不行。 他好像和周广铭两个人都不是十分擅长这种谋划。总是想的有纰漏。 周广铭看宋璟皱着眉,就知道这个主意也没有通过。这事儿又不兴去问人。 “管他呢,实在不行我们直接打上门去。还怕他不成。”周广铭一口喝干了自己面前的牛乳茶,说的义薄云天,如同话本子里的大侠一样。要不是他伸着头,压低着声音,宋璟都要拍手叫好了。 跟傻子一起想办法,自己也会变傻的。宋璟想。 两人又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敲定,两日后晚间,两人偷偷进崇正伯府,收拾完刘四就走。 周广铭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一副说定了一件国家大事一般。 “九殿下。”宋璟又喊他。 周广铭眯着眼睛嫌弃,“还什么九殿下,叫我阿铭就行了。” “阿铭。”宋璟当然是从善如流了。“两日后夜里,你准备怎么出宫啊?” 周广铭一下子就被问住了。眨了眨眼睛。一会儿又泄了气。母后肯定不会同意自己陋夜出宫的。上一回已是特殊,如今怎可再破例。 “我不管啊。你这两日自己想想办法。要是不行我就自己动手,可不等你。”宋璟说得十分笃定,周广铭也只能点头。 “行,不管成不成,我给你递话。” 宋璟点点头,两人就算说好了。 一时间,凤仪殿里十分安静,周广铭恍惚觉得不对劲,就抬头往外看去。果真看见皇后和顾西影都笑着看着自己,有些茫然地问:“怎么了?”一副呆呆的样子竟也十分可爱。 顾西影说:“正和殿下说道你与我表兄年幼时就十分不对付,什么都要一较高下的。如今竟然也能如此投机,到底是长大了。” 顾西影一副大人的口吻点评着周广铭,要是放在以往,周广铭只怕要跳脚。可周广铭想到自己刚刚同宋璟两人商议的事情,一时间有些心虚,只是露出一副骄傲的模样,又哼了一声,并不理睬顾西影。 我时时想着给你出气,你刚刚还不理我,我也不要理你了。 正巧此时周倾来请安,又是一阵契阔下,宋璟说,几人幼时常在一处,过几日就是英国公生辰,不如让周倾也过府来顽。一起热闹热闹。 周倾有些茫然地看着宋璟,又下意识地去看皇后。皇后没有什么异议,顾西影也不会去驳宋璟的面子。周倾只得羞涩地点了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顾西影和宋璟没一会儿就出了宫,周广铭和周倾也回到各自宫室去了,凤仪殿里,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莲夏有些觉得宋璟此次来京阳没有那么简单。吴越这两年君臣博弈的厉害,莲夏忧心宋璟是来京阳找帮手的,担心皇后和田家被无端牵扯。可是细想想又觉得自己是多心了。一时间欲言又止。 第九十一章 周倾的目的 皇后不是没有注意到莲夏的神情。莲夏一向是心思细腻的,许多事情难免想得深些,在这深宫之中,确实是不怕多想只怕单纯的。 可是今天的事情,拉拢也好偶遇也罢,不管是谁,为了什么,如何发展,皇后都不是十分忧心。便也就没有去管莲夏再想什么。 杏春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莲夏,说道,“你也觉得祥康郡王今日来请安的时辰有些早了是么。” 莲夏被杏春这么一问,有些茫然。她看着杏春,稍稍想了想说,“你这么一说,倒真是。虽说咱们殿下免了祥康郡王的晨昏定省,可郡王有心,几乎一日不落地来。往常都是晚膳前半个时辰过来,可今日提前了几乎有一个时辰。你是想说” 莲夏觉得,周倾可能是知晓了顾西影和宋璟入宫了,故意遇上的。 先前周倾就提过一回想去英国公府,是杏春回来说顾郁彬病了,才没能成行。这次又过来撞上顾西影,不会是想要同英国公府套近乎。 周倾身份特殊,一路长大,想借他身份搅弄风云的大有人在。 若是真有有这样的打算,又掐着时辰过来。 想不到祥康郡王小小年纪,受人蛊惑之下,竟也敢窥视中宫了。莲夏想。 “是呢。祥康郡王在宫里实在是过得太清冷了。同咱们九殿下也玩不到一起去,想来是知道令璋郡王入宫,思及幼年事,来打个照面的。”杏春说的感慨,言语中对周倾多有怜惜。莲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杏春一眼。没有接话。 杏春性子直,又比自己小上几岁,虽然比自己先跟着皇后,可因为被保护的太好,所以对谁都一副柔软的心肠。时时事事与人为善,即使在宫中二十一年,也还是憨直的性子。 莲夏十分羡慕杏春的温情,总觉得自己过于忧思冷血。可是皇后殿下说过,正是自己凡事多思多想,才让大家躲过许多次危机。深宫不易,主仆一体,杏春很好,自己也很好。 可是莲夏总是愿意自己凡事多承担一些,让杏春能继续无忧无虑下去。自己在颍川已经没有亲人了,内宫咫尺,自己只将杏春当做亲妹妹一般。 田皇后听到了莲夏与杏春的对话,一时间也哑然失笑。 宋璟坐在车里,侧头看着端坐的顾西影。顾西影不知道在想什么,正出神。宋璟轻声问到:“你和阿铭,你们俩同祥康的关系不好么?” 顾西影一抬头,不大明白宋璟怎么突然这么问,却是敏捷地反问道:“你同小九在偏殿聊了些什么,这一会儿子功夫,就已经叫阿铭了?” “我这么讲义气,那阿铭同我称兄道弟难道不是十分寻常之事。”宋璟挑了挑眉,用的却是讲义气这个点。 顾西影不置可否,也没有笑话他。 毕竟是玉璋公嘛,那令人倾倒的地方自然是有许多的。 “不仅我们几个,宫中其他人同周倾的关系,也没有特别相近的。周倾本身不爱同人来往。平日里除了去凤仪殿请安外,哪里都不爱去。整日待在自己的祥康殿,读书习字的,旁的也不知都在寻摸什么。 他不爱同人来往,自然也没什么人凑上去。再加上同我们差着辈分。也不好总是这样玩在一起。 而且,周倾身份有些特殊,平日里有意接近他的人,也总是想要借他生事。他清冷疏远些,能给自己省去许多麻烦。 你应当也晓得,他是先太子的遗腹子,却是皇后殿下带大的。元后亲孙是继后带大的,多少也就有些尴尬。再加上陛下也不十分重视他。他冷冷清清地性子够让人望而却步的了,渐渐地也就无人问津了。 不过周倾性子好,我们也只是不大主动找他顽,他要是来找我们,那也是能走在一道的。” 顾西影说的清楚又不清楚。实则是因为,她对十二岁的周倾确实是没有什么印象了。 只是她清晰地记得,前世里,周广炤做了皇帝,追封了他早逝的兄长,还加封了周倾。周倾性格看似和软,对付起周广煜和周广铭来却是十分尽力,可又总是故意留个口子,猫捉老鼠似的。直到后来,周广铭还一直说周倾阴险狡诈,田皇后白照顾了他十二年。 另外,周倾遇上与西疆皇庭有关的人,行事又十分毒辣,一副绝不姑息的样子。甚至在西疆覆灭后夷了西疆延陵氏三族。 文弱,聪颖,狡诈,毒辣。一直是顾西影对于二十多岁周倾的印象。甚至连当年的荆王之死,顾西影也觉得与周倾脱不开关系。 现如今的周倾,一副离群索居的样子,究竟是性格清冷还是居心叵测。顾西影也不太清楚。当然,她也不太关心。 “是么。我还当他上赶着来,是你们不待见他。想着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故。别今日我开口邀约,让你心里不痛快。”宋璟听了一通,原来是周倾性格使然,言语间有些释然。 顾西影白了宋璟一眼,“话说出去了,我也应下了。现在想到万一我心里尴尬不痛快了啊。你可真行。” 宋璟嘿嘿一笑,“当时众人都在说着年幼时我同阿铭闹腾,你们在一旁看热闹的事,我这一时有所感触,邀请他也是下意识的。我以后不敢了,你别怪我了。” 宋璟想了想,自己实在是不该。顾西影这个真正的主人家有没有这个意愿,自己越俎代庖确实是十分不妥。生怕顾西影觉得自己无理,完全不敢嘴硬。 “行了行了。我要是心里真的排斥,你就算开口了我也不会点头的。我可不是为了别人的面子委屈自己的人。只是你下回同着别人可不能这样了。”顾西影一本正经地教训他。 那句“同着别人可不能”让宋璟心里十分欢欣,连连点头。 “只是,你怎么会觉得周倾上赶着呢?”顾西影有些疑惑。今日要不是宋璟邀约,周倾甚至连同众人打招呼也是清清淡淡的,怎么到了宋璟这里就是上赶着了。 周倾有些惊讶于顾西影没看出来。转瞬间又明白了,因为英国公府不在意这些,所以顾西影没有反应过来也实属正常。 “周倾作为养在宫里的郡王,给中宫请安理所应当。可是再晨昏定省,这黄昏时分还早,周倾却是申正后不久就到了凤仪殿的。周倾又不是出外回宫,立时就要回禀中宫才不必在乎时辰。寻常规仪应当在日入之时请安,怎么就提早了将近一个时辰呢。难道不是因为咱们进宫,他特意来偶遇你我嘛。也难为他做的如此明目张胆。” 顾西影听着也觉得周倾应当是来偶遇的。自己打小就没有被拘着晨昏定省过,成婚之后也没有经历过这些,久而久之,竟将这最基本的规仪忘却了。 “也不知是为着我还是为着你。且看看。”顾西影决定来个以静制动,这个年岁的周倾,还不是周广炤的刀呢。 顾西影心里叹气。这个是问路石,那个是手中刀。这几日就不能遇着个正常人么。 算了,人生在世,谁又真正的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呢。 第九十二章 问询 周广铭与周倾离开凤仪殿后,有好长的一段同路。只是周广铭还在为如何出宫,如何教训刘季明而烦恼着,一直也就沉默着没有同周倾搭话。 周倾本就是话少的人,也不觉得尴尬。他正在思量着,英国公寿辰不足十天,自己应当备一份什么样的礼上门。祥康殿内的东西,多是宫中赏赐和摆设,说到底那都是暂时放在自己那边的,也不能拿来随意送人。 自己没有什么交好的人,往常走动也就更少了,平日里得的赏赐纵然珍贵,也没有什么适合英国公的。一时间,周倾有些犯难。 这两位沉默良久,倒是没有什么觉得尴尬的,只是一旁的陆塬和长寿觉得有些压抑。长寿要谨守宫规地,陆塬是世家子里挑上来的皇子随侍,是要更随意些的。 “主子,您同令璋郡王商议的事,不如问问”陆塬见周广铭还是有些苦恼。便朝周倾努努嘴,示意周广铭可以问询一下周倾有没有什么出宫的好主意。 周广铭皱了皱眉。少年爱热闹,他一向不喜欢周倾的个性,又因为有一阵子周倾身边围绕的也都是写居心叵测之人,让周广铭更加不喜,从来没有想过跟他有什么交流。 陆塬看周广铭的表情,不大愿意,知道自家主子心中多少有点瞧不上自己这个同岁的侄子,便低声劝到,“主子,集思广益也没什么坏处,咋爱加上这事儿也不能饿问旁人,既然遇上了,咱们就当是搭话,随口一说,就算不成,祥康郡王也不会泄露的。” 陆塬是凑近了周广铭耳语的,自然脚步就停了下来。周倾作为侄子,一直稍稍低着头,落后周广铭几步。见周广铭停了下来,自己也就站住了。 周倾看看陆塬与周广铭一阵耳语,又看了看自己身侧的长寿。又收回了目光,假装看风景。 一下子,就如同周广铭出行,带了三个侍从。 周广铭回头看了眼周倾,周倾眨巴着眼睛,周广铭又把头扭了回去。“他之前只是平日里爱装样子,怎么现下里看着不大聪明的样子。真的要问嘛?” 陆塬点了点头,鼓励周广铭。他知道周广铭是有些抹不开面子。就没好意思告诉周广铭,什么人看什么人是什么样。 周广铭又回过头看看周倾,周倾疑惑不解,“九皇叔?” 周广铭假装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阿倾啊。那个。今日璟兄邀约,临时起意,你定当有些苦恼。给英国公的寿礼,你不必过于忧心。他们家不大在意这些,人到了就好。”周广铭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反而随口说起了英国公寿宴之事。 周倾刚听了个话头,还以为周广铭时不高兴自己去英国公府,准备劝自己不要登门丢人的。自己都准备据理力争了。没想到却是告诉自己顾家不在意什么礼不礼的,让自己不要纠结于此。 难道他方才扭捏就是想要提醒自己此事,又不好意思? 周倾觉得应当不大可能。对于周广铭,周倾还是比较了解的。身为嫡子,也是幼子,行事磊落却也自视甚高,瞧不上任何蝇营狗苟之事,也不屑同任何人虚与委蛇。什么情绪都在面上,十分好懂。 就比如,周广铭同自己不是十分熟悉,便一直爱叫自己的封号,像这样叫自己名字的,倒是没有几回。 “多谢九皇叔,阿倾记下了。”周倾倒是大方道谢,完全没有表现出心中的疑问。 “阿倾啊。我且问你。若是你想要出手教训一个人,应当怎么办啊?”周广铭望了望四下无人,想要装作不经意间聊起此时,话在嘴里绕了一圈,还是直接的问了出来。自己同周倾是真的不熟悉,也没有什么可聊的。 周倾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觉得周广铭是不是想要警告威胁自己,欲抑先扬地让自己识时务一些。 周倾面上挂着的笑多少有些僵硬,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周广铭。周广铭倒是没有察觉到周倾的其他思量,有些问难的补了一句,“就是有些等不得,不想从长计议,就是要尽快下手的那种教训。” 周广铭的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陆塬有些傻眼。自己是想让主子去问问有没有什么借口能让他后天出宫用。谁知道主子直接问出了怎么教训人。难怪刚刚在犹豫要不要问呢。 周倾算是放心了,不是拐着弯警告自己呢,就是不知道哪个倒霉蛋惹了这个小祖宗。 周倾瞥了身边的长寿一眼,想了想说,“不知九皇叔是想要如何教训,只是阿倾想来,若是单枪匹马地对上,就算对方知道九皇叔身份不敢还手,也难免会有些意外。不如带点人先去将场面控制起来。也能防止有人误闯,也好善后。” 周广铭听着下意识点了点头,跟自己和宋璟最后想的差不多。一时间又有些气恼起来。“谁说是我要教训谁了。我是问你,如果有人得罪了你。你当如何啊。”周广铭不满意了。不想留下话柄。 周倾笑道,“原是担心阿倾在宫中受了委屈。九皇叔,若是阿倾的话,阿倾必定会禀报皇祖母,让她老人家为阿倾做主。或贬或罚,都由皇祖母定夺。”周倾说的真心。周广铭却觉得没趣。 “大人有时顾忌太多,也做不得数。”呢喃了一句,周广铭又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没说顾忌什么,也没说怎么就做不得数。 周倾便装作没听到,慢慢悠悠地走了起来。逐渐连周广铭的身影也见不到了。 “九殿下问过的话,切记不可传到皇祖母耳朵里去。”周倾走着走着,轻轻吐出这样一句话。 “是殿下。”长寿低着头立刻应下。再也没有了之前劝解周倾的心思。 周倾回到祥康殿,盘点起了手中的银钱。他一点点地细数着自己存着的金银。皇后待他好,年节赏赐和日常用度从来都是充足丰沛的。自己从前从不在乎这些。如今也要点一点。 周广铭说的什么顾家不在意送些什么,那是对于周广铭这样同顾西影交情好的人来说的。周倾向来与顾家没有什么交情,又是头一次上门。 周倾也没有忘记,自己从小便听说,英国公当年为了救先太子,如何的九死一生,如何重伤之下再不能上战场。周倾虽是先太子的遗腹子,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却对于顾家还是心存感激的。 再加上。 周倾的目光看向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想到顾郁彬那日对自己伸出的援手,对他来说也许只是主人家的体面与举手之劳,对于自己来说,却算是同龄人间少有的主动的善意。 除了皇祖母外,接近自己的几乎都是带着目的的,这样纯粹的萍水相逢,竟让自己觉得安心。自己向来都是只能指望自己的,却是生平头一次想要同那个病弱的少年交上朋友。 头一次登门拜访,总要体面一些。周倾想。 第九十三章 孙常山登门 顾西影看着从宫中回来的宋璟,总觉得他有一股子跃跃欲试的劲儿在身上,只当他是期待着几日后的寿宴,想着他在吴越宫里没有同龄人玩耍的孤单,也没有多管他。吩咐了宁大胜几句,便回了听岚院。 宋璟用过晚膳,找宁大胜要了一幅京阳城的舆图来,待在凌波馆看了许久,写写画画的,口中还念念有词。 宁大胜心中觉得奇怪,便问了父亲宁德需不需要报给国公爷,宁德让宁大胜不要管太多,只需要保护好表少爷的安危即可,应当是少年心性多少有些贪玩,想要出去走走。 宁大胜心中安定,又回去当差了。 宁德作为英国公府的大管家,又跟着英国公三十余年,当然不会像嘴上说的那样天真,刚将儿子劝了回去,就把此事报给了英国公顾岳。 顾岳听了却也是觉得自己这个外甥就是贪玩,让顾幕川同保成要了几个人,暗中跟着宋璟看顾他的安全,若是不小心同谁家起了冲突,也好第一时间保护。 果然,第二日,宋璟换了一副简单些的舆图,去听岚院打了个招呼就要自己出去逛逛。顾西影不爱出门,嘱咐了宁大胜找顾幕川要几个人,也就随他去了。 宋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在京阳城里,英国公府的侍卫行事起来要比自己带的侍卫方便许多。 顾西影只当宋璟男孩爱热闹,闲不住似的爱出游,丝毫不会想到,宋璟是去寻哪里是对刘季明下手的最佳地点的。 哪怕只有十四岁,宋璟行事,也是十分周密的。 虽说,是说好了同周广铭一道潜入刘季明家里动手的,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万一出了什么事。总要再寻一个下手的地方,做上两手准备才好。 宋璟前脚才出门,后脚顾家门房便迎来了一位访客。 那人神色紧张,行动间有些踟蹰。吞吞吐吐之下,又说不清是来找谁的,既没有请帖也没有拜帖。 门房一番盘问,就差要将他当成贼人拿下了。那人才犹犹豫豫地从怀中拿出一卷册子来。门房这回倒是没有犹豫,当即通报给了宁大管家。 几日前,郡主回来,是说过有人会登门拜访,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人。在府门口犹豫徘徊不说,问两句就满脸通红,好似是谁为难他一样。 果真,宁管家一出来,就瞪了门房一眼。门房也有些冤枉。自己不过是照例问询,来人就支支吾吾地,话都说不利索。 “敢问阁下可是平远侯府的孙郎君?”宁管家未语先笑,一派和气地问。 郡主和世子可都关照过,拿着《砚山兵法》上门的人要格外关照一下。自己方才早来的路上已经又着人去禀报郡主与世子了。看这情形,别是在门口吃了什么排揎。 “小子孙常山,家父是禁军都尉孙承安,已经从平远侯府分家出来了。”孙常山彬彬有礼地回答,只是说话还是有些磕磕巴巴。 “孙郎君,门房无礼之处,万望勿怪。”宁管家也不关心他们孙家的分家情况。人没错就行。分不分家的,跟他一个管家有什么关系。 孙常山听了这话,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门房的兄弟十分有礼,照例问询罢了。是我,我有些紧张。过于可疑了。”孙常山说着咧嘴一笑,十分率真。 那门房也是机灵人,见宁管家还在与孙常山寒暄,又上来抱拳赔罪,“对不住了,孙郎君。” 孙常山又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是我少不经事,你之责所在。”孙常山说的坦诚。如此没有架子的世家子,门房和管家对他的印象也都十分好。 宁管家不知道郡主和世子的人谁先来,也没有让登门的客人在倒座游廊干等的道理,就引着孙常山慢慢往里走。一路上又看孙常山有些好奇,便一路往里走一路介绍起府里的景致来了。 孙常山看着英国公府里同平远侯府大宅也是差不多的院落,还有些高兴,仿佛在想,原来顾家住的,也是这样的院子,也是这样的砖石啊。一副不可思议的天真样子,让宁管家也不禁觉得有意思。 内院人来的快,宁管家刚介绍完最外间抄手游廊里的字画窗格,刚过了庭院天井,还没到正经外院的萧墙,就见沫雨匆匆走来。 这是孙常山见过的。 孙常山一拱手,“姑娘。”孙常山不知道沫雨叫什么,只知道她是顾西影身边的贴身侍女,只好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姑娘。 沫雨恭恭敬敬地回了礼,“孙郎君安好。” “安好安好。”孙常山又嘿嘿笑了起来。 沫雨没有管他,而是转头对宁德说,“宁叔。郡主吩咐。烦请宁叔将孙郎君带去国公爷的书房,郡主同世子随后就到。” 宁德点点头,应了一声。沫雨又匆匆走了。孙常山见沫雨要走,又有些紧张“诶”了一声,又没有下文,终究没有拦沫雨,一时间有些垂头丧气的。 孙常山的这些反应,让宁德觉得十分生动,他将孙常山的紧张看在眼里,出声安抚道,“孙郎君莫急,先去书房稍坐。不要紧张,我们国公爷如今待晚辈十分随和。”宁管家笑得慈祥。 孙常山连连点头,却还是紧张。 不消片刻,两人到了外书房,站在廊下,孙常山整了整衣襟,又朝宁德憨厚地笑笑。宁德示意他进去等,他嗫嚅着,想说自己在廊下就行了。 宁德又做了个“请”的手势。孙常山就又颔首进去了。 这位孙郎君,不十分大气呀。宁德心中偷偷想。 进了书房的明间,宁德又请孙常山坐下。吩咐了外书房的小厮上茶。孙常山以为自己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殊不知自己脸上的向往之情已经溢于言表了。 这位孙郎君,倒是实在人。宁德又想。 孙常山数了三个次序的座位,又让出了上首。小心翼翼地坐下了。一颗心上下翻腾着,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坐在了英国公的书房里。 孙常山小心地喝了半盏茶,正襟危坐,想要向门口张望,又不好意思。克制着整个人就十分紧绷。摸了摸胸口的薄册。不住地调整着呼吸。可是还是紧张。 孙常山心里胡乱猜测,一会儿先进来的会是谁,是郡主还是世子还是国公爷。要是见到了国公爷要不要行大礼。 甚至还偷偷祈祷着,先到的可一定要是敏和郡主啊。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就听见一位少女天籁般的笑声。“怎么要来也不晓得提前一日招呼。听说在门口话都说不清楚了。那日在你们侯府里不是挺利索的嘛。” 孙常山“腾”地一下站起来,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郡主!”声音太过期盼,甚至带出了呜的尾音。“小子孙常山见过郡主。”孙常山头脑一热,不知怎的,竟是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 第九十四章 笨拙 顾西影见孙常山一副乳燕投林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行此大礼,我又不是你的主帅。快起来罢。” 孙常山应诺一声就起了身,一时间因为自己的莽撞行径有些羞怯。 顾西影穿的家常,一身月白色的装束叠着午瑞五福缠枝花纹的同色纹样,如同一湾碧波清潭般在这浊气蒸腾的五月里给人一些清爽之感。偏偏顾西影又有着一副娇俏的样貌,一颦一笑间更显贵气。 孙常山倒是没有这样的繁杂心思,只觉得自己第一次见敏和郡主的夺目也好还是如今能见到她在家中家常待客的样子也好,都似天边遥不可及的云一般,让人有些不真实感。 孙常山见顾西影随意地在上首坐下,又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外。 空无一人。 一时间有些灰心,说话间就带出了些丧气,“郡主,是不是我方才在门外太过愚笨,国公爷觉得我实在不能入眼,便觉见一见我也不必。我,我,我。” 孙常山心中本就没有底气,又见是顾西影一个人前来,欣喜之余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朽木难塑,鼓足勇气地询问,又想要急切地剖白一番。 自己是难与那些天赋异禀的奇才相提并论,可是自己自幼苦学,也不是特别,一无是处。 可谁知孙常山一着急。“我”了半天,也没有下文。 顾西影优哉游哉地看着他,也不接话。 “我,我其实也有些长处的。我自幼熟读兵书,功夫也很不错。兵法谋略上,我祖父说我虽然一根筋,可也算是小有一些本领。我,我,其实也挺不错的。”孙常山声音越说越小。 一边是有些自夸的害羞,一边是想到英国公府前来投名的天才都不知凡几,自己这点本事应当还入不了人家的眼。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经事了,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一紧张就说不清楚话的毛病。 往常祖父尚在时,校考自己的功课,自己也是对答如流的。 今早父亲就劝过自己,不要来英国公府丢人,郡主不过随口一句,说不定早就忘却了,顾家的门楣不是自己家可以攀附的。别看爵位上只差了一等,可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和已经被侯府分家出去的亲戚,其间的差别已是云泥。 孙常山不听,仔仔细细收拾了一番,就出了门。那个巷口自己非常熟悉。可是再往里,却是每一步都走的心跳加速。 是的,因为在车里实在坐不住。孙常山到了巷口便下车了。 果然,郡主确实给了自己机会,可是自己却搞砸了,从门房一路丢人到书房。还劳动郡主亲自来关照自己。 郡主怎么这么好。 孙常山自顾自想了很多。脸色却是越来越丧。越发觉得自己对不起顾西影的抬举。 顾西影就坐在那里,一点点地看着孙常山自暴自弃地表情,觉得好笑。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自己不过一句话没有接,就这副表情了。 晚晴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高大的孙常山,觉得这个少年真是有趣。示意小厮又给他续上了一杯茶。 “想什么呢?”顾西影睨着孙常山,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要不是顾西影出声,恐怕孙常山已经在自我厌恶里走完这一生了。 “郡主,常山给你丢人了。”孙常山一扁嘴,幼兽一般地神情。 顾西影打量着孙常山,甚至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 孙常山说自己自小苦练是能一眼看出来的。今年将将十七岁的孙常山已经长得十分高大了。甚至比同岁的周广煜还要高大一些。论身材确实能看出来是摔打苦练过一番的。 若是扔到禁军里去,姑且能算是一个比较健硕的军士。穿上盔甲往那一站,那也是要样貌有样貌,要脑子有样貌的好兵卒了。 如今露出这样一副神情,着实是有些滑稽。 孙常山将怀里的《砚山兵法》掏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顾西影,又说到,“郡主,这兵书,还是要献给您的。” 顾西影伸手接过,就放在了边上的案几上,想着梢间里还有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宽慰了孙常山一句。“不要瞎想。且等一等。” “诶。”孙常山又挪回了自己刚才坐下的地方。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西影。 孙常山想的简单。敏和郡主让自己等,就是还有机会。只是看着郡主陪自己一起等,又觉得有些感动。自己不过无名小卒,郡主却因为引荐自己,而跟自己一道等在书房里。如此大恩,怎能不感动。 当然,这确实是孙常山想多了。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见一位幕僚和英国公府的暗卫首领保成从书房梢间走了出来。两人冲着顾西影行了礼,顾西影也颔首示意。此时孙常山才知道,原来国公爷一直就在书房里。不知怎么,他的脸蹭地一下就红了,一下子如坐针毡了起来。 “进去。”顾西影率先站起来。 “诶。”孙常山答应着,看着顾西影站起来往里间走去。自己站了一下竟没有站起来。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越过两道门,孙常山低着头在偷偷深呼吸。感觉到顾西影停住了,也立刻站定。察觉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孙常山不敢抬头看,却也猜到了那位就是英国公府的世子,顾郁彬。 孙常山感觉自己胸中心脏跳动的声音有些震耳欲聋了。他猛地一抬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小子孙常山,拜见英国公,拜见世子。” 嘭嘭嘭。 并不是孙常山要扣头,而是越来越大的心跳声仿佛在耳边炸开。孙常山拜伏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又直起身。 案桌后面的中年男人,好似还是许多年前自己偷偷见过的样子。那个少年,看着却有些羸弱。日光从窗棂见洒下来,那位少年背着光,恍然看着似在轻笑。 孙常山一个恍惚,好似那日日跌十分自己看到的逆着光的郡主一样。 “起身罢。寻常拜见,不必如此。”孙常山的拜见属实有些夸张了。不过英国公也算是习惯了晚辈们的跪拜,做为主帅多年,不至于有什么惊讶。 倒是顾郁彬对着妹妹挑了挑眉,就像是在说,你引荐的这个人,怎么好似比你描述的还要憨傻几分。 顾西影觉得孙常山也是过于笨拙了。有些不忍看。 第九十五章 愿做舍命保家的兵卒 英国公顾岳打量着这个跪坐在堂下低垂着眼眸的年轻人。对于他的名字确实是有些印象。 顾岳相信女儿看人的眼光和判断,哪怕只是冲着这位少年随军的决心和他是已故老平远侯手把手交出来的孙子,也值得校考一二。 想到孙勇,顾岳又觉得有些可惜。只是有些事情确实不能预料和重来。这样的叹息何其多,真要一一感慨,什么时候才是头呢。 顾岳随手翻了翻砚山兵法,又定定地注视了孙常山一会。 此子目光清正,确实不似奸恶之徒。方才的紧张与激动,也不是想着自己登堂入室就能平步青云的贪图。他的身上,没有对于家世前途的渴望,也没有想要往上爬的钻营。只是单纯地激动,紧张,掺杂着一些不可置信地忐忑。 应当是个还不错的少年郎。 孙常山能感觉到英国公的目光犹如有实体一般扫过自己。他只能收敛着气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短短一息恍如隔世。 孙常山偷偷抬头,往顾西影的方向看了一眼,求救似的。哪知顾西影正在跟顾郁彬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他。孙常山只好收回了目光,努力将呼吸放缓。救星不搭理自己,自己害怕。 “平远侯府这两代的子弟,应当是走治学一道,自小跟着先生读书的,你怎么还想着随军啊。”英国公问的很随意。 孙常山抬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小子,小子孙常山。家父是,是,在家中行二。小子跟随兄长一道开蒙后,读了两年书。后来,后来婶母,那个,堂兄被送去了岑氏族学,家里就请了先生来,只是只是,又跟着,祖父习武。总听祖父讲起往昔峥嵘,战场不易,百姓疾苦。好男儿当守土开疆保一方平安。不叫强邻环伺,不姑息贼人野心。以我热血,使百姓安居,若不见刀兵不足以震慑贼人,小子愿继承祖父遗志,以战止戈。” 孙常山一番话一开始说得还是颠三倒四磕磕巴巴的,想介绍父亲,也忘了,想说自己读书的安排,也丢了。脑中一团浆糊,语调乱得不行。可说起祖父时却是目光炯炯,豪气干云。 顾岳笑着看着这位有着凌云壮志的少年,一句以战止戈,算是说到了顾岳的心里。顾岳笑容慈爱,目光中有些赞赏。 孙常山与顾岳目光相触,却是立刻就又低下头来。有些羞涩地嗫嚅道:“是以,是以,小子愿意随军,愿投身报国。只是家中一心治学,小子,小子就就” 孙常山想说自己年年投名,想要随军,一直没有回应,可是想到顾西影告诉他的英国公府有他的名册存留,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傻。又想说自己遇见顾西影的事,可是又觉得自己太过无礼,有些不配提及。 一时间,孙常山舌头打结,又说不出话来。 “你们这样的人家。治学一道,确实稳妥。”英国公说的中肯,孙常山却是会错了意,以为自己说得颠三倒四的,英国公嫌弃自己过于笨拙。 “可是,可是。”孙常山急急辩白,“若都想做文臣治学,那谁人来枕戈待旦、舍命保家呢。” 孙常山迎着顾岳的目光,有些羞怯又有无尽地勇气,“小子,小子愿做那舍命保家的兵卒。”说着竟又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英国公多少也有些被孙常山的真诚打动了。看着女儿冲自己挑挑眉,一副邀功的样子,又觉得好笑。想到前些日子女儿说起眼前的少年,说的是,“半道上捡了个为军为将的好苗子”,心中也算是有了几分首肯。 接下来的一番校考却是十分有趣。 原本英国公顾岳想的是随意地挑一些兵法谋略军报来考校一番也就可以了,毕竟若是为人品性不错,只要不是太过愚笨,就他这样的领悟与决心,已经算得上是合格了。 谁知这孙常山就像是方才将所有的勇气都用完了似的,又紧张地磕磕巴巴、字不成句起来。 实在是没办法听明白孙常山到底在说什么,几人也是有些无奈。 孙常山就可怜兮兮地看着顾西影。气得顾西影站起来,一脚踢在了孙常山的小腿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最后没有办法,顾西影丢了纸笔给孙常山,把他赶到外头次间里去写应答去了。 一场校考又成了落笔成字的答题。 顾岳和顾郁彬反到觉得孙常山憨直可爱,是可造之材,顾西影心里早有了常山将军的形象打底,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年岁的孙常山就是个傻子。 不多时,第一张答纸便被送了进来。不管怎么说,字倒是写的十分端正。顾岳稍稍看了看,见解有些青涩,却也有些见地,就才能来说,算是同刚在的愣头傻小子判若两人了。顾郁彬扫了一眼,也觉得寻常。手一伸,将纸张递给了顾西影。 顾西影只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她招来晚晴说,“你出去同他说,不拘着多么正式的析辩,也别想着什么书语云云,就当是再说话,心中怎么想的,有什么想说的话的就怎么写。在这里引经据典的掉书袋子,就他念过的几本书,反而处处是破绽。” 晚晴应诺而去。顾西影又看了一遍这答卷,看得直皱眉,“看来不去治学,也是天赋所限。” 顾郁彬听着妹妹有些苛刻的评价,又觉得十分贴切。想到她吩咐着晚晴的话,好似对这孙常山十分熟悉。刚想打趣两句,又觉得不对。 又是引荐又是提点的。不会是。 顾郁彬狐疑地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应当不会。 可是人一旦起了这个心思,又忍不住往下想。 这孙常山,也太过笨拙了一些。 难道妹妹就是喜欢这样赤诚且笨拙的? 顾郁彬侧过头来,问顾西影,“阿西,你觉得这孙常山,怎么样。” 顾西影冷不丁被这么一问,还有些疑惑,虽说只是提了一嘴,可是孙常山也算是自己举荐觉得可以考校一番的,这话不是该自己问么? 又看了看顾郁彬的神情,一下子觉得似曾相识。 是了,前日,自己这位有些恨嫁的兄长也是问出了一句相似的话。 前天的宋璟怎么样,今天又是孙常山怎么样。 看来自己要遏制一下自家兄长这随时随地迫不及待考察妹夫的心思了。 第九十六章 校考 此时不是聊及此事的好时机。顾西影暂时只能嫌弃地看了顾郁彬一眼。顾郁彬立刻正襟危坐,表示自己没有半点旁的心思。可心中却是思量起孙常山的好处来。 书房里,英国公在看盒州的舆图,思量着今朝刚刚收到的军报。顾郁彬想着心思在翻阅那卷《砚山兵法》,顾西影也在看前几日盒州送来的军报。 一家人安安静静,谁也没有交流,仿佛都忘却了外头次间里,还有个奋笔疾书地少年郎。 孙常山受了提点之后,下笔明显快了许多,甚至越写越自信,越写越顺畅。 英国公给的校考并不难,只是自己方才激动之下实在语无伦次。如今心中稍稍平静,也算是姑且找回些胸中学识了。 与祖父校考时总是出一些案例假设不同,英国公仿佛只是想要知道自己的一些理解与看法。 孙常山理着思绪的同时又偷偷揣测着这藏在题目之下的用心。想来是除了眼光才能以外,英国公更看重的是品性与行事作风。 毕竟,若是能得英国公青眼的,什么兵法谋略都能习得,唯有人的德行是顶顶要紧的。 孙常山思及此处,又想到祖父对自己的评价,虽然有些一根筋,但是胜在人好。心里又满意起来。又一张答纸送进去,孙常山对出来监工的晚晴抱歉地笑了一下。 最后一张答纸,上面只有四个字“援当何如”。 孙常山有些不解。思量了许久。 诚然,作为援军也好,前去救援也罢,人在军中只需服从上官军令便可。那些兵法计谋里,如何能够更加高效地救援同袍友军,也写得十分详尽,甚至是作为启蒙让每位军官将士熟读活用过。 这样简单的问题,似乎不应该是这场校考的最后一问。 孙常山想了许多,总觉得这题有自己看不懂的深意。 只是孙常山并不是热衷于与众不同的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写下了,若自己被下令救援会怎样,山川地势,艰难险阻,敌军计谋,如何克服如何化解,林林总总写了许多。更是写了若是自己被困待援,又会如何。 一篇写完,孙常山有些意犹未尽。还有一些话,他放在心中有些不吐不快,可是又有些担心若是说出来会不会被英国公当成悖逆之言。 孙常山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有些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的晚晴。郡主方才特意让晚晴来传了话,让自己尽书心中所想。打定主意,孙常山又奋笔疾书起来。 晚晴看着孙常山都停笔了,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进去陪着郡主了,谁知他纠结一阵又埋头写了起来。只当孙常山是思路不通,正在苦思呢。想来也是,孙常山看着就有些呆呆的,不通文墨的样子。 晚晴看看时辰,都快午膳时分了。 顾西影看着军报,有件事一直不大明白。要说西疆烟瘴之地,那也不可能整个西疆都是毒物。说来说去也就是那片如今将西疆几乎一分为二的烟瘴丛林。百年来乾州想过无数办法也没能攻破它,最后反倒被西疆北周和我大齐合力灭了国。 自那之后,先太子被西疆谋害,齐国西征十多年,最多也就是打到那丛林之外,又会屡屡被西疆反攻。你来我往的战争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可是,就算是有着毒气丛林,可西疆人也是人,咱们进去攻不破,西疆人就能在里面躲得如鱼得水了么。再怎么炼制避毒丹,也不能人人服用。又不是几百人。两军作战那可是动辄上万人的。 英国公却说,这也是齐国多年来一直想要攻破的秘密。西疆人的生活习惯还是饮食,是被从小喂了能抗毒的药,还是如何,甚至还安排过人伪装身份居住在那片神秘的丛林附近,生活多年,与西疆人同吃同住,依旧无法正常地进入那片丛林。十分怪异。 顾郁彬也说,西疆的许多古籍里也没有这样的记载。反倒是有些奇异的地志怪谈,说西疆这片丛林是西疆神女布下阵法专门守护西疆子民的。只要西疆是西疆的子民,就能进去不受伤害,若是异族入侵,用什么法子都会有去无回。 顾西影听得觉得神乎其神的。两手一摊,那恐怕想要拿下西疆就只能绕过去了。 英国公直笑,却说,现如今就是这样打算的,是以这十年一直在同北周交好,也是因为要绕过这片林子,最方便的就是从北周借道。 此次陛下选择盒州作为切入点,也是因为从盒州往西疆,腹地推进,不过三百余里,若是奔着西疆同北周的交界处,也不过多行二百里,这样即使将西疆的兵士以丛林为掩护,也不会占到太多便宜。 顾西影看了看墙上的舆图。三国交汇地有一处显眼的红点。那是十三年前,先太子代天子巡边的埋骨之所。 父子三人不再说话。 笃笃笃,传来一阵敲门声,晚晴轻声说,“郡主,孙郎君写完了。” 晚晴嘴里喊的是顾西影,进了屋却是将那写的满满当当的纸呈给了英国公。晚晴脚步有些轻快。 这下能吃饭了。晚晴想。 顾岳看着点点头,先前的几张答纸,已表明了此子品行端正,用心刻苦,见解不算独到,却也算得上是不错的后生。 如今这答的,又能看出他涉猎广泛,不死板不生硬,将书中许多知识化用得很好,仅仅救援一道,便分门别类地例举了许多种,还将敌军应对的不同状况也都做了设想。 是个心思细腻行事周密的孩子。对于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少年来说,能如此周密属实不易。 虽说有些人纸上空谈也头头是道,可英国公却不担心这样的状况。 英国公看得只觉得老平远侯孙勇将这孙子教的很好。如今又被送到了自己身边要随军。不错不错。 英国公满意地看着原本应该到此为止的答案,手一捏,发现还有一张。又去看孙常山第二张纸写了什么。 入眼的开头便是“救同袍于危难,救百姓于水火,天理如此,使命必然。更何况身负军令,必定移山倒海,一往无前。然则,小子认为,以下情形,不可为援,不可救枉。纵被上官所罚,千夫所指,民众唾骂,也当如青山不动。” 英国公微微皱眉,他不大喜欢说出狂悖之言博人眼球的人。 第九十七章 不做救星 若是英国公今日真的是在做擢升策论的考官,也许看到这里就算还会再往下看,心中也是不会给这份回答通过了。可今日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坦诚的少年,英国公却觉得能够敞开心扉也算难得。 诚然,方才的答卷,若是止于那些分门别类的分析,也算是完整,可是这位少年郎却似画蛇添足一般加上这些,纵然悖逆,也是难得的真心。 那就看看他心中所想究竟为何。若真是大逆不道,反骨丛生,也好及早拔除。 英国公神色一凛,心中有了决定。 再往下,孙常山先是分析了,援孤、援弱、援困、援急的区别,接着话锋一转,说到了不可援质。若果是单纯的营救人质,不论攻守,皆不可为救人质而耽误战事。救人质不算是救援。却也说了实在要救当以牙还牙,不能助长敌军战前抓人质要挟之风。 这样的想法,实则与军中推崇的“为军之仁同袍之义”相悖,到也算是无意间契合了英国公练兵时的作风。 外人只知道顾家军军阵战力可怖,却不知真正的顾家嫡系,单兵也是最强。因为他们明白,一旦被擒为质便只能依靠自己。顾帅帐下,只有拼杀反攻,没有解救人质。 第二个便是悬守孤城,不可为援,也必不派援。孙常山不仅说了自己的见解,还浅浅地讲述了从祖父那里听来的上一代莱国公的事。无非就是悬守孤城还将军士分派出去驰援被困军士,最后自己孤立无援,不得不以血誓秘法脱困,却也几乎失了半城人的性命。 这一点,倒也不算离经叛道。 那一战,英国公也看过文书详报,老莱国公咬牙派出去的五千人是希望从后方奇袭敌军,以图敌军后方生乱,让其他援军能撕开口子进去的,原本是一场速战奇袭,却中了圈套,不仅派出去的人一去七八日,有去无回。莱国公坚守的原州也因为失了这五千人导致战力十分薄弱,在敌军猛攻之下,险险惨胜。 后来还有几位将军一起推演,都无法得到比莱国公更好的结果了。可顾岳私下计算过,若是那五千人不派出去,在围困中死伤的人不会增加多少,可是原州百姓,至少能多活两万人。 这是一笔仁义的账,却有着十分惨烈的数字。 最后,孙常山写。“若身边所守之人,重于一军,重于一城,重于同袍,重于子民,纵使万无一失,不可为援任何而擅离。纵使受罚领罪,纵使灭一军,失一城,当如青山不动。既为屏障,不做救星。” 顾岳看着孙常山的字,有些失神。 既为屏障,不做救星。 他想起来了十三年前的一场战事。 那年年前,北周庄郡主以婚配为饵,引来了乾州小郡王求娶,又与周广炤相争,冲突之下身死。乾州王一怒之下发兵,谁知面对他的竟是周边三国的围剿。大胜之后坐而分地。几方都很满意。 西疆在烟瘴丛林之外终于有了城池山川作为屏障,大齐也得了关内十余城,而北周却十分平和地表示自己只要边角的一些小城草场。表现得不仅温和,又识时务。 谁知开春,明阳太子代陛下巡视边境,竟遭到西疆暗杀,当时在明阳太子身边的就是老平远侯孙勇。 那年孙勇六十出头,却有廉颇遗风,勇武异常。 据孙勇请罪时所述,那日一行人巡查已至莱州附近,百十里外的都州却有大量乾州人作乱,都州守军向四边求援,原本是不敢惊动太子身边的人的,是太子截下了往莱州去的信使,思量再三后,让孙勇带上三千人,驰援都州,自己留下三千,继续巡边。孙勇起先不肯,太子却说莱州城就在眼前,不过一日也就能进城了,可若是都州城保不住,此次巡边也就完了。 孙勇觉得太子说得十分有理,便接下令箭,带上人打马掉头,直奔都州而去。谁知这一去,他与太子双双掉入陷阱,六千多人几乎覆没。莱州城守将发现不对想前去救援的时候,莱州也乱了起来。 周边城池都不太平,能分兵出来的也几乎都在解都州之困,就是这样,明阳太子在死战几天之后,终于随着全军,死于荒野。 而此时的英国公,因重伤未愈,尚在家中休养,又碰上英国公老夫人骤然离世,在治伤与治丧之时接到战报,不顾众人劝阻戴孝出征,再次千里驰援。 他以为自己还能再当一次明阳太子的救星。救下自己这位知己兄弟,国之储君。 可惜此次,他能抢下的,只有明阳太子的尸身。 英国公悲痛之下,尽灭乾州旧部,以血腥之势将所有参与围杀明阳太子的势力军队全部屠戮,不受降,不招安,血战到底,不留一个活口。 既然觉得为乾州复国是正义,那就抱着你们的正义去死!既然觉得自己是在为皇族报仇,那便承受压倒性的报复! 不过三个月,顾字军旗遍插边境城墙,所有乾州旧部无一幸免。 也正是如此,英国公顾岳也算是凶名在外,能与嗜血猛兽修罗鬼怪并驾齐驱。 能征善战,铁腕冷血。丝毫不讲情面仁义。知道的都私下议论,这英国公小字怀仁,这是缺什么叫什么呀。 再往后,细查之下发现这次作乱竟是西疆从中挑唆,目的就是刺杀齐国太子,自此,大齐便算是开启了漫漫西征的复仇之路。 陛下对孙勇,看似是没有怪罪,却从此不再点老平远侯出征,美其名曰静养,可谁不知道,这是被迁怒了。 于公私情理上,孙勇都应该去援救都州,可是陛下还是没有办法真的给他公平。毕竟陛下失去的是自己最优秀的儿子,是一国储君。 英国公不止一次的想,若是自己处在孙勇这个位置上,应当如何。每每想起,自己都一定是不会前去救援的。就算要去,那多耽误一日,将殿下送入莱州又能耽误多少功夫呢。 可是英国公不能这样想,也不能说。因为一旦这样想了,就好像殿下的殒命是自己决断的错误,是不爱惜自己,不大局为重的必然后果。这是不敬。是对于先太子的质疑,对于伤痛的弱化。是所有人都不能思及的方向。 那么能想的是什么。 只有西疆贼人的可恨。 英国公握了一下答纸,静静地做着。望着舆图有些出神。 顾郁彬拿过那张纸,迅速的看了一眼。顾西影也看到了。她小心翼翼地将答纸叠了起来。收进了衣袖里。 “别收起来了。烧了。”顾郁彬说。 第九十八章 落定 梢间里迟迟没有动静传来,孙常山安安静静地跪坐在次间里的桌案前,看着面前还没被收走的文房,心中默默数着漏刻,仿佛就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常说岁月匆匆,从不优待谁,也不过是想要留住时光,让时光能慢一些。 这样的念头与孙常山此时的心境自然不同。想来这就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候有着不一样地期待了。 之前心中激动又紧张,也难有什么旁的想法。现在所有的答卷都已经交上,尘埃落定,孙常山忽然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了。 想吃府里厨娘做的汤饼和毕罗了。孙常山搓着桌上的纸角,抿着嘴,定定地看着梢间的门。 许久没有动静了。应当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不会是,自己写的那些,惹怒了英国公,又被厌恶了?孙常山想。 又? 晚晴从里间出来,跟孙常山有一个对视,看到孙常山呆呆的可怜样,愈发觉得这人憨傻。 定是答得不好,才会心中忐忑。晚晴心里直摇头。 晚晴虽然对孙常山有了改观,可是心中还是对他很大的意见。都说晚晴灵巧乖觉,却不知道晚晴最是记仇。得罪了自己不要紧,要是谁曾冲撞过郡主,那晚晴是要记上好几年也能翻旧账的。 郡主对孙常山宽容,晚晴也只能面上不计较。 晚晴站在门边没有理睬孙常山,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此时素欣从外头进来,还带来了沫雨。 沫雨一时间不知道书房里的情况。小声同晚晴说着话。“这是怎么了,你同孙郎君怎么在外间?”沫雨拉着晚晴的手,一瞥孙常山,“被罚了?” “那倒没有,笨嘴拙舌地说不清楚话,被郡主赶到外间来做答卷了。磕磕绊绊地,答了许久。”晚晴摇摇头。 沫雨心下却是有些明白了。郡主看着不说什么,却是很护着这位孙常山,引荐给国公还先过了世子那边,又是亲自动身前来察看又是出着主意让孙常山能再有一展才学的机会。 若是寻常地看好,再是惜才,自己说不清楚话能怪得了谁,不觉得他丢人怪罪已经算是恩典了。竟还想了其他办法? 这孙郎君有什么过人之处么?沫雨微微思量。 郡主倒是说过他心存仁义。 见沫雨有些走神,晚晴又拽了沫雨一下,轻声撒娇,“我都饿了。” “午膳已经摆好了。王嬷嬷让我走一趟,看看郡主还回不回听岚院。看你这儿也不知何时结束,你先回去用一些。晨起给郡主梳妆你也没怎么吃。我留在这里好了。”沫雨也宠着晚晴。想着晚晴还在长身体,就想让她先回去。她们二人反正谁在郡主跟前都是一样的。 晚晴应了声,欢欢喜喜地准备走了。沫雨又一把拉住她:“听宁大胜说表少爷回来给郡主带了不少东西,若是来咱们听岚院你让他且等等。”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沫雨姐姐。”晚晴满口答应。一溜烟跑出去了。 两人说话声音虽小,可因为离着近,孙常山也就听得清楚。 原来这位姑娘叫沫雨啊。孙常山想。 孙常山刚听到沫雨的名字,不自觉地就看了沫雨一眼,被沫雨抓个正着。沫雨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情绪,稍稍福了福,十分得体。反而让孙常山有些脸红。 这位郎君得郡主看重,必然是有一些长处的。 沫雨性子稳重,不会区别对待谁,对着郡主看重的人,也会多谨慎两分。 顾西影对周广煜没有别的心思这事儿是没有背着沫雨和晚晴的。晚晴对于这样的事还是懵懵懂懂的,沫雨却是细心地放在了心上。 难不成? 沫雨又不可思议地看了孙常山一眼。 沫雨的想法竟然同顾郁彬不谋而合。要是让顾郁彬知道了,一定会好好的跟自己妹妹说道说道,可不怪自己胡思乱想,连沫雨都误会了。自己还是很有理的。 孙常山有些无辜地眨眨眼,又露出憨憨地笑容。沫雨心中想着,一定是自己愚钝,没有看出这位郎君的优点。 一定是这样。 梢间的门“唰”地移开,顾西影沉着脸走出来,孙常山立刻来了精神,可是一看顾西影的脸色,肩膀又耷拉了下去。他怯生生地喊了一声“郡主。”一时间显得有些可怜。 “喊什么喊。”顾西影喝他。“年岁不大胆子倒不小。先前怎么没有看出来你还是个知无不言的坦荡人。白纸黑字的不知道收敛,倒是什么都敢写。你祖父同你忆往昔,就是为了让你宣扬出来显摆的?”顾西影眼睛一瞪,很是有几分气势。 “常山,常山”孙常山想要解释,自己是因为在英国公府才会完全不藏私的,要是到了外边,也是很谨言慎行,绝不会妄议先太子的。可是他看看顾西影,又磕巴了半天,终究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错了没有。”顾西影觉得自己就像个老父亲一般,看着一个傻儿子。实在不想跟他废话。 “常山知错了。”孙常山扁扁嘴,低下了头,“常山日后定当谨言慎行,不给郡主招惹祸端。” 孙常山还是明白自己错在哪里的。只是自己壮着胆子直抒胸臆了一回,现在想来,若是这答纸流出去,也是一场风波。 孙常山头低低的,觉得自己又愚笨又没有分寸,还很会惹祸。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孙常山羞愧难当,觉得更饿了。 “既然知道了,那就这样。往后每月旬末来这里,两次整理军报,一次可以同顾家的护卫切磋。若是有什么疑难,提前一日递给我兄长,有空就会为你解答。记住了么。”顾西影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孙常山过于赤诚也是一桩隐患,总要敲打一下,让他长个记性才好。 听了顾西影的话,孙常山原本都想拜谢归家了,却听到她说自己可以出入国公府,一下子有些难以置信。 “你尚无官职军衔,来家中就当是寻常子侄做些杂事,出去也不要同人说起。此时尤其要回去嘱咐你父母。还有你祖父当年的事涉及许多,你往后对谁都不要在提起。虽说生出什么风波我们家也护得住你,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要明白。” 孙常山抬起头来,眼睛星亮,不住地点头。 能在英国公的书房里整理军报,这样的好事自己想也不敢想。还以为最多是进顾家军历练呢。 自己浅薄才学,还差点惹出祸端,一定是国公爷和世子看在郡主的面子上才会对自己格外优待的。 孙常山有些热泪盈眶了。又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常山定不负郡主所望。” 顾西影看着孙常山怎么听着听着又有些哽咽了,想着这动不动就“呜呜呜”的毛病可得改改。 就听“咕~”一声。孙常山的肚子发出一声巨响。孙常山脸一路红到脖子,干脆伏在地上不起身了。 第九十九章 想办法 孙常山还红着脸浑浑噩噩地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素欣带着来到了顾家侍卫们的饭堂。 顾家统共十一处院落,加上花园和外院,日常的巡逻护卫有三百人,分三班交叠穿插巡逻。能在府中用午膳的有两百来人,这还不算平日里不露面的暗卫们,另外还有丫鬟、仆妇、小厮、随役,林林总总,人十分地多。 顾家的大饭堂便除了两餐固定的时间外,日常也留着一个灶头,等着不赶趟的人来对付一口。不让家中任何人沦落到吃冷食的地步。 孙常山看着稀奇。原本还在侯府的时候,若是过了点,后厨是连刷锅水都没有的。 素欣是顾郁彬的贴身侍从,很少来护卫们的饭堂。有相熟的护卫认出了他,又看着素欣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郎君,只当是世子的什么朋友来参观顾家的饭堂。护卫们风卷残云地用完了饭,秩序井然地朝素欣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不能给咱们国公府里丢脸。侍卫们想。 素欣问了孙常山想吃什么,可以让厨娘再做,孙常山不好意思,便挑了两样自己刚刚看到侍卫们吃的说了。 正吃得吸溜着,顾幕川亲自来了一趟,来送顾家侍卫的腰牌。说是郡主吩咐给孙常山侍卫腰牌即可,能寻常出入就行。 孙常山不认得顾幕川,只觉得他十分的气派。听素欣叫他顾校尉,也就跟着喊。 素欣留神着孙常山的神色,看他并没有对侍卫的腰牌不喜。反而视若珍宝地擦了擦,揣进了怀里。又吸溜吸溜地埋头苦吃了起来。觉得这位孙郎君脾气真是好。 素欣想起了自己主子打量孙常山的神色,决定将这情形也细细的说给主子听。 这边孙常山欢天喜地地离开了英国公府,宫里的周广铭却在愁眉苦脸地想着如何出宫。 本来白天出宫都不容易了,偏偏跟宋璟说定的还是晚上。 不就是教训个人么。白天就不行么。 周广铭唉声叹气,倒把身边的内监吓得不行。今天周广铭例休,不用去随先生念书,陆塬也就没有进宫。几个内监使着眼色,谁也不敢上前问询。 倒也不是周广铭有多不好伺候。只是众位内监从小就被耳提面命地九殿下金贵无比。不敢有丝毫地怠慢,也就更有些诚惶诚恐的。 好在殿里还有掌事女官在。 霜秋刚从凤仪殿回来,就见周广铭愁眉苦脸地歪在榻上写大字,轻声细语地问:“九殿下这是怎么了,似是藏着什么心事。” 霜秋也是田皇后的陪嫁,同杏春一边大,性子却更加和婉一些。在周广铭六岁分得昕畅殿后,便跟了过来主事。说是主事,实则也就是多照顾,要是真的遇上什么大事小情的,霜秋恨不能时时刻刻地问田皇后和莲夏拿主意。 “姑姑。”想出宫的事情,周广铭自然不能跟霜秋说,要是说了那岂不是等于皇后就已经知道了。“我去看看阿倾。” 周广铭转眼一想找了个借口跑了出去。倒也不是真的就是去找周倾了。上回在宫道上,自己问周倾的那个傻问题,周广铭事后想想还是觉得丢人。周倾一定暗地里笑话自己。 周广铭心里又骂了陆塬一遍,出主意也不把话说清楚。还有宋璟也真是的,说一起教训刘四的,自己出宫的事儿也不帮着一起想想办法,真没义气。 周广铭心里将其他人都腓腹了一遍,又觉得舒服了。 他独自走在宫道上。心中想着,要不说出去找陆塬?好像也不行。今日例休明日又不例休。陆塬明日就进宫了。自己找他也就不用出宫了呀。 周广铭想着心思,没注意看路,迎面就撞上了云晴公主。 “诶哟。”周广铭喊了一声。 慢慢走其实碰上了也不疼。周广铭这一喊,不过是撞上东西吓了一跳。刚想抬头训斥,就听见少女轻笑。 “怎么了九弟。老远就看到你走过来,想看看你究竟去哪,这么直直撞上我。想什么心思呢?”云晴公主笑得不行。 周广铭一低头,“皇姐。” 云晴公主和周广铭虽然续齿挨着,却也不大熟悉。自小两人不在一起玩,长大些了云晴公主又要学规仪,再是兄弟姐妹,终究男女有别。两人实际上不大熟悉,也不常走动。 云晴公主四下里看看,问道,“你要去祥康那?你们何时这样熟悉了,没事还走动上了。” 在云晴公主的印象里,周倾更谁都不熟悉,周广铭又是中宫嫡子,自视甚高,除了他一母同胞的兄长和那个顾西影,他是谁也不服谁也不放在眼里的。 “阿西的表兄来京阳了,前日来宫里碰上了,说是英国公的寿辰邀我和阿倾同去。这不是正要找他商议么。”周广铭挠挠头,想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说了出来。 “商议什么。你们就算是送什么东西也是母后准备。你们别不是打量着借备礼的由头出宫顽。”云晴挑了挑眉,着实拿出了当姐姐的架势。 借备礼的由头出宫?好主意呀。周广铭想。 周广铭心里笑逐颜开的,脸上却是十分不服。“皇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难道你总是借着采买的由头出宫?上回你出宫不就是” 周广铭说的上回,就是云晴公主去顾西影府上那回。云晴心里也是透着心虚的,急急地打断了他,“我才不是这种人。我是去舅父家赐礼。赐礼懂么。母后还添东西了的。你有本事去找母后去。” 说着也不等周广铭反应。带着汀兰就走了。也不知一时是要上哪儿去。 “这不就是不敢找母后说嘛。”周广铭小声地嘀咕。 周广铭还是去找了周倾,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去找谁。 周倾先是支支吾吾地不敢出主意,后来被周广铭逼急了,才说皇后准备的东西那都是给英国公的,既然是令璋郡王邀请的两人。令璋郡王又是客居在英国公府,怎么的也要给他备一份礼。 周广铭听来听去,觉得有理,便同周倾约定了次日申初一道出宫给宋璟选些小玩意。 周倾不解,申初再出宫是不是有些迟了,周广铭却搬出自己有先生的课要上,早不了。 周倾期期艾艾的答应了。 周广铭又拉着他一道去凤仪殿请旨。 两人出了祥康殿没多久,皇后就知道了。什么出去选一些礼给宋璟这样的借口真是站不住脚。真要给人家小郡王选些小玩意儿,开了内库什么没有。 只是田皇后以为是儿子同宋璟和顾西影约好了溜出去顽。心中还笑儿子知道要拉上周倾打掩护了。 儿子的小伎俩,哪能逃过母亲的眼睛呢。 等田皇后见到来小心翼翼又东拉西扯请求出宫的周广铭的时候,便假装思量了一番。得了周广铭绝不惹事的允诺,也就应了。 田皇后哪里会知道,自己这儿子出宫,可不仅仅是为了顽一顽啊。 第一百章 一梦破碎 近来顾西影总是觉得疲惫的很。原本只是半个时辰的午间小憩总是要睡上一个时辰有余,甚至有时睁眼,已经日暮。头也是昏昏沉沉地,越睡越不清醒。 起先顾西影也没有在意。毕竟自己年岁小,贪睡些也不算什么。可自从同宋璟说了自己光怪陆离的梦境后,这两日就留意了起来。似乎,只要是有些与前世不同的经历,就会变得没什么精神,人也嗜睡一些。 这一番发现,谈不上高兴与不高兴,顾西影想着,有得有失,得失之间不过是让自己多休息休息也不算什么坏事。多思伤神,也算是一种平衡了。 似梦似醒间,顾西影看到了庭院里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侧着头在说话,脊背挺得笔直。一身银灰大氅,穿在他身上十分气派。顾西影看着那背影就觉得欢快,天阴欲雪。那个男人臂弯间还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 男人好似自己的父亲,顾西影觉得安心无比地走上前去。移步异景,短短几步就冬去春来。顾西影张口想喊。却发不出声响。 那男人转身之间,身上的大氅竟换成了一身霜色长袍。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竟是而立之年的周广煜。他朝自己伸出手,又将臂弯里的孩子紧了紧,柔声道,“阿西,等你许久了。” 顾西影这才看清,那臂弯里的孩子也不是自己年幼时。不知何时成了一个男孩。自己看不清脸。只是顾西影能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温暖,她缓缓地伸出手去牵他,却被人捷足先登。 那女子眉目如画,温柔娴静,眉眼间却自有一股爽利,不知是谁,又似乎知道是谁。就见这三人逐步走远。忽然间就不见了。徒留顾西影一人在空旷地庭院里。 顾西影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女子在笑。那是一种胜利者的笑,是得意的,幸福的,嘲弄的笑。 顾西影觉得自己看到了,可是在她的视线里,那个女子却从未回头,看过她一眼。 画面一转,顾西影将房里的东西甩的一片狼藉。又发狂似地跑出去。 顾西影能感觉到自己在奔跑。耳边的风,眼前的景。胸中的愤怒。让顾西影不顾一切的跑,行动间丫鬟仆人跪倒一片,自己却没有停下。 去哪里,要去哪里啊。 也不知是跑到了哪里,顾西影用力地打开眼前的们,一道,一道,一道。怎么会有这样多的门。顾西影心中越发愤怒,脑中却又疑惑。这是哪里? 最后一道门终究还是打开了。周广煜,叙阳,还有孙常山,他们三人不知正筹谋什么。孙常山站着没动,只是一脸不解的看着顾西影的方向。眉头微簇,不解又陌生。顾西影脑中笑出声,想问他怎么蓄起了胡子了。可是胸中的怒火与脑中的想法仿佛是两个人。 顾西影推开了似乎想要阻拦自己的叙阳,冲到周广煜面前,歇斯底里的叫喊,“你为了躲我竟然自请去南陈!我不许你去!”说着顾西影一把扫落了案桌上的战报卷山,将舆图狠狠揉皱扔在地上。“我不许你去!!” 有什么好问的呢,出征的旨意已经下了,你再反对又有什么用呢。别再生气了,只会越闹越下不来台的。顾西影对顾西影说。 周广煜全程都坐着一动不动,冷漠又梳理地看着顾西影,就好似顾西影只是一个意外闯入书房,闯入他生活的陌生人。 可周广煜越平静,顾西影就越愤怒,她砸了书房里的灯架又掀了桌子。几下就将周广煜的书房弄得如同方才自己的房间一样狼藉。 叙阳躬身在一旁,孙常山也一副回避地姿态。 只有周广煜,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地起伏。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顾西影,良久,似是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句,“敏和,别闹了。” 顾西影一瞬间感受到了尖锐地刺痛。她流着泪,眼前一黑。 怎么就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呢。 顾西影借着月光往前走。明明月光很亮,府里的灯也很亮。可是顾西影却如同盲人一般,走的跌跌撞撞。 忽然一阵熟悉地声音传入顾西影的耳中。 “不求己身除灾解厄,惟愿她能平安康健,无灾无难。” 也许是目不能视物,这祈祷尤为清晰,由耳入脑,声声扎心。 是了,德妃今夜宫中临盆了。只怕周广煜比那孩子的生身父亲还要担忧。不用忧心了。孩子出生她就是贵妃了。 顾西影又冷笑着朝前走去。 顾西影看着面前这个脸色惨白的男人,无奈地看着自己说我不能耽误你。他甚至没有气力挣脱自己。只能虚弱的抓着门框,急促地喘着气,缓慢地,轻声地,一字字地说,“敏和,同我成亲你就毁了,我不能拉你进这个深渊的。你走。” 他拒婚时是这样说的嘛?顾西影浑浑噩噩地,只听到自己撕闹的声音,“我不会再让你这样为了不相干的女人九死一生。你不愿娶我我就去请旨!” 比起周广煜的虚弱无奈,顾西影的歇斯底里好像更加绝望。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顾西影转身就跑。怎么自己一直在跑。究竟是谁在追我呢? 顾西影好像知道自己在做梦了。 靠跑就能跑出这绝望的梦境吗?真的是梦境吗?这样的疼痛,这样的愤怒,这样的眼泪,这样疯狂的自己都是梦境吗? 顾西影赶到无比地疼痛。她跑进一片素白里。好似隆冬大雪后的原野。顾西影有些晕眩,一转眼,旷野中又有一座府邸。不知是谁的府邸。到处都是素白,都把牌匾挡住了。 顾西影抬头看看,又低头,就来到了灵堂里。好熟悉的灵堂。好像躺着的是自己。顾西影回头,晚晴呢?晚晴去哪里了。 有人在哭。 自己的灵堂怎么会有人在哭呢。自己明明遣散了所有的仆从。怎么还会有哭声呢。 是几个少年。 少年,自己有儿子么? 顾西影越发头疼,好像有些看不见了。 “母后!”是周广煜在哭。“母后!”是阿铭在喊。“皇祖母。”是周倾。那边还跪着一些宫妃。 是田皇后。 原来是田皇后。 顾西影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周广煜的背,被周广煜一把抱住。“敏和,敏和,我没母亲了。” ?!顾西影心里一惊。自己到过停灵的凤仪殿嘛?众人纷纷跪着。只有顾西影站在周广煜与周广铭中间,十分突兀。 顾西影的目光巡过众人。没有周广炤夫妇。 顾西影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周广煜的背,没有说话。 周广煜抬头,眼睛定定地看着顾西影,“为什么要殉,就不能好好活着么。”那认真的眼神一下撞进顾西影眼里。 眼中悲伤全无。只有平静地无奈。 这不是十七岁的周广煜。这是二十年后的周广煜。 为什么要殉,为什么要殉。这声询问雷鸣般炸开在自己的脑中。 就不能活着么? 顾西影嗫嚅着这句话,一下子跌重般惊醒。 第一百零一章 别回避 顾西影呆呆地看着看着纱帐顶,一股不真实感油然而生。梦境与现实,亦真亦假,究竟如何分辨呢。 顾西影想得认真,眼睛酸疼,却又不愿意闭上。 哪怕是倒过来回忆,依旧是难以释怀。 冷漠,平静,其实就是不在意。 沫雨守在顾西影床前,见她醒来不动也不说话地,就没有出声叫她。温了一杯水放在床边。轻轻地拿着罗帕给顾西影擦手。 顾西影这才发现。自己手心竟都是汗。 罗帕滑腻,柔柔地,十分舒服。 不知怎的,顾西影想到了周广煜那双不知看向谁的,柔情似水的眼睛。 呵,还能看向谁呢。 “没事的。”顾西影将手从沫雨手中抽出来,轻声说,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沫雨点点头,将顾西影搀起来,又问顾西影要不要喝些水,“郡主似乎歇得不踏实,水里烹了些龙眼,郡主用些宁宁神。” “阿西近日里心事颇多啊。”珠帘外忽然传来顾郁彬温和探究地声音,倒是吓了顾西影一跳。 沫雨连忙说道,“世子来了一刻钟了,见郡主还在歇着,便不让叫您。坐在外间榻上看书呢。一时间奴婢倒也忘却了。”说完羞怯一笑。 顾西影点点头,草率地洗了把脸。也挪到临窗的榻上去了。 “没什么心事。大夫说自我醒来,卫气运化有些弱,所以常常多梦一些。”顾西影说的倒也不假。一般人多梦,说来说去不也就是那几个病因嘛。 顾郁彬点点头,想想自己体虚之时也常失眠多梦。觉得妹妹说的很有道理,“那你说,或者什么?” “什么?”顾西影一下子没怎么明白。 “方才梦里,你口中念叨着‘或者,能或者么’,梦中遇见难题了?”顾郁彬翻着书页,问的漫不经心的。觉得是少女梦境的趣事。 顾西影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了。不是‘或者’是‘活着’。 原来这次竟然说出声来了。 她装作思量了片刻,“不记得了。梦里的事,哪有醒来还能记着的。” 兄妹俩又说了几句,顾西影一杯水喝完,才问顾郁彬来找自己做什么。 顾郁彬说了孙常山已经归家的事情,也说了宋璟回府之后竟然谁也没找,一个人窝在了凌波会馆,不知道在做什么,总是透着神秘。 顾西影不以为意,想着宋璟应该是跋涉这么多天,来到京阳之后又兴奋着,今天终于累了。半大小子的,精力再盛,那也是会累的。 顾郁彬点点头,觉得也是。自己虽然没有过这样旺盛精力的体验。但是想来从小没病没灾的男子,应当就是生龙活虎的罢。 顾西影撑着头,看着顾郁彬,等着他再说些别的事。 顾郁彬又说,刘季明自从昨日从自家门口走了之后,回去不哭不闹不伤怀地,竟一改往日在府里骄纵的样子,谦和有礼了起来。 还说陛下责罚让他有了分寸知了进退,一副因祸得福的样子,让左邻右舍都夸赞崇正伯后继有人。 而今日他还去了一趟莱国公府,说是去现身说法,劝解他舅父不要为着一个不着调的嗣子同我们家生出龃龉。 一时间改头换面的样子,让盯着他的人觉得古怪。 顾西影这才知道,昨日刘琦带着刘季明在府门前将自己拦住说话这件事被顾郁彬知晓后,生怕刘家还要起什么幺蛾子,当机立断地派了几个人盯着刘季明。谁知刘季明果然越发行迹可疑了起来。 顾西影知道刘季明是留了心眼,在查证旧事了。 虽说天长日久,很多事情都淹没在了时间里。可是只要当年的人没有死绝,那就总有办法查探到有用的事情。在权贵如云的京阳,崇正伯没有什么实权,耍些手段还行,要想将所有人灭口,是很难的。 顾西影将昨日在门口对刘季明说的话又说了一遍。顾郁彬听着直笑。 顾郁彬那是无条件站在妹妹这边的,自然不觉得妹妹这话是在挑起刘家的内乱。甚至还觉得,刘琦本就居心叵测,靠着同莱国公府联姻才站住脚跟,安安稳稳承袭了崇正伯之位后,竟然翻脸不认人,想要抬举庶子不算,还要暗害夫人孩子,实在是为人所不齿。 妹妹能给刘季明提个醒,那是救人一命的莫大善意了。 顾郁彬说:“别说是当年为黄夫人安胎的大夫,接生的稳婆,陪产的嬷嬷都还在世了。甚至他们家那个良妾怎么赶在黄夫人头里进的门,使手段将黄夫人婚事推迟了几年稳稳当当生下庶长子的。知晓这些内情的也大有人在。这满是筛子的谎言,能瞒住他们母子这么多年,不得不说崇正伯还是有些本事的。” 顾西影点点头。对这些时已经没有兴趣了。反正刘家的东西也拿在手里了。“随他。各家有各家的缘法。” 顾西影漫不经心的样子让顾郁彬有些疑惑。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忍住。“阿西,我本不想问你。你渐渐长大,主意又正,我总是过分干涉你也不好。可是做兄长的实在是有些担心。” 顾西影抬起头,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企图蒙混过去。 不会是,兄长也觉得自己不对劲了。 “你自小明白家中不易。看着烈火烹油,实则如在百尺高楼。所以你对许多事都漠不关心,只关心同家里有着直接牵扯的。 别国也好,世家也罢。你都不放在眼里,也不放在心上。你时时记着要护住家里。 但你也自小就明白,什么是你的,什么是你抓在手里的。 可是你自上月醒来,却总是想让自己忙碌起来。你去送行,去花宴,去探查北周,去插手刘家的事情,甚至给家中引荐孙家那个小子。好似事事都在给往后留一道口子。做事越发想母亲了。 母亲说你你治下御敌都终于学会了怀柔。可是你那里需要这些。 自你说不想要同周广煜牵扯上姻缘后,我细细想了想。周广煜并没有做什么让你会后退这样一步的事情。 纵然是突然不喜了。那也会想着,总要有一个其他的选择罢。 可也不见你再寻一个。 哪怕我们今朝将事情挑明了,那也不能彻底闹崩了再选下一个。可是你却像是走一步看一步似的回避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要回避呢?” 为什么要回避呢。 顾西影也在想。倒不是想真正的原因。而是想一个说法。 兄长时实实在在的为自己着想,所以他下意识地合理化了自己所有的行为。只是不解,只是担心。 以前的自己,对所有的事情都兴致缺缺。自己要做的就是不去同任何人过度交好,做那个高高在上娇蛮任性的郡主就好。 不被别人拖下水,不让家里被攀附被攀扯。 顾西影知道什么找些事情消遣,关心别人家的事,插手也好,引荐也罢,都不是顾郁彬真正关心的。 作为兄长,顾郁彬真正关心的,就只有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的感情要是顺利,自己哪怕一高兴将刘家拆了,兄长也只会默默善后的。 顾西影想了想,叹了口气,“因为我不喜欢有人在感情里主持公道。” 第一百零二章 君子偏爱 顾西影脑中闪过许多回忆。年幼时的事情若是没有人特意提醒,自然是记不清的。上辈子的事情再说也是虚妄。 人需要为从前犯下的过错承担因果,却也不必用未发生的事情来禁锢自己,更别提用记忆中的未来去惩罚别人了,这就有些可笑了。 就说眼前。 自己没什么记忆的那次京郊围猎。 直到自己坠马前,事情是怎么样子的呢。自己同刘四起了争执,刘四口出狂言,自己折了他的弓,负气走了。周广煜听了郑王的吩咐前来开解,拉上了周广铭和周倾陪同。一道去纵马。 非常的顺理成章,无可指摘。就算周广煜在自己坠马后再怎么自责,都不会有人真的觉得他有问题。 七殿下那样护着敏和郡主,这难道还不是明晃晃的偏向么。 所有人都会这样想。包括从前的自己。 但是不是的。 感情不是摊开来让别人评说的。 于周广煜而言,他的心里有着自己处事的一个公道标准,这份公道无时无刻不在帮他处理情绪,分析状况。 所以,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我有没有生气,这个生气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若是真的不管不顾地闹起来,又或者回去告状,顾家会怎么处理。 那么周广煜的解决方法就是,在听从了自己三皇兄需要开解顾西影的建议后,选择了她比较喜欢的纵马来作为开解。并且从头至尾没有想过那个刘季明要怎么样。 顾西影看着兄长有些不解的表情,只好继续往下说。 “你看,你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我一开始也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第一时间关注我。只能说明阿煜关注我。待我是不一样的。 但是,后来,出征前他们登门拜访那日,他玩笑似的说,他急了,气急之下甚至想要不管不顾地将刘季明打一顿。 所以,气急了将惹怒我的人打一顿。这是可以作为一个选项的。但是他没有选。他在当下,没有气急。 换句话说就是,我在同旁人争执起来负气而走的时候。他,没有急。 甚至,他同郑王的想法一样,如何安抚住我,将此事,小事化无。 本来嘛,就是一件小事。 在那一刻,我是顾家独女,我是敏和郡主。我是参加聚会的宾客,我唯独不是我自己。 我不敢拿所有人去打比方。但是起码,当时在场的是璟表兄,是阿铭,那刘四绝对是没办法全身而退的。 是,我知道,阿煜自小端方恭谨,为人也谦和有礼。不仅是被陛下寄予厚望的,年岁又大一些。自然不好意气用事地发作。 我不觉得有什么,起码曾经我真的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暗自想过。阿煜持重,那我便可以活泼些。 但是细想想,又不是。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人是个端方持重的君子。我想要的,是这个人是个不偏不倚的君子。但是他偏向我。他冷静自持,他为我意气用事。 就如同若是时光倒回到围场,我问阿煜是非对错。他一定会说,纵然刘四冲撞我在先,可我不仅打了人还折了他的弓,确实有些过了。甚至还会说,我应当为家里考虑,结个善缘,为郑王考虑,给个面子。 就像一个天平,细细地折算对方与我的过错。那样仔细的不偏不倚的主持着公道。 我想要的,是永远站在我这边,同我一样义愤填膺地说,刘四真的太过分了,活该我打他,甚至不解气,再去打一顿。 你是我这边的,怎么可以觉得我有问题呢。 可是阿煜是君子。他会去守着公道,主持公道。 就是那日,他告诉我,其实有那样冲动的选择的时候,我好像一下子就释怀了。我不想要思虑过后的偏向,我想要的就是下意识的偏爱,护短。纵然有失偏颇。 我想要的,是没有条件的。不是因为我今日身份贵重,不是因为我父亲是谁,我母亲是谁,我牵扯着多少势力,我有多少价值。 我想要的,就是痴人说梦一般的,无缘无故的偏爱。 我甚至觉得,这世上没有。 可是我想要。” 顾西影没有什么激昂的情绪,没有什么憧憬和向往。就是平静地将这些讲出来。 她甚至体量周广煜下意识的权衡。那是他自小宫中受的教育。她尊重,理解,甚至自己受的教育也是一样的。 她分析许多,明白许多,理解许多。可是她就是想要。甚至也非常清楚的说出了自己就是想想而已。 想要这些,要的是放下。放下身份地位,放下家族荣耀。放下一切。她放不下的。 可是他未必。 顾郁彬倒是觉得妹妹说的有道理。真正的自己人,在那样的场合下,还分什么对错。那样公允又有什么用。 作为一个心中无比溺爱妹妹的兄长来说,别说顾西影说的这番话本就是心中最真实的感受了。就算顾西影颠倒黑白,今日说那月亮是方的,周广煜说是圆的那就是不对。 顾郁彬也只会觉得,妹妹说的有道理,小女孩嘛,被迁就一下怎么了。 顾郁彬听得连连点头,终于明白妹妹每次提起对于未来携手之人时的孤寂与绝望之感从何而来了。 追求虚妄,却接受现实。做了最坏打算下的追逐,便是这样的孤寂。 顾西影看看顾郁彬有些怅惘的表情,笑了,“说了这么多阿煜,好像他多坏一样。其实也不是。 再说说我自己。从小对阿煜抓住了就不放手。也不认识旁的什么人。自小跟他们兄弟一道长大,再说出三个同我相熟的人也是没有的了。从小连云晴跟阿煜多说几句话我也要气上个半刻钟。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我太小的时候就认定阿煜是我的了。可是是我的什么呢。我也从没又想过。 应当就是因为年岁太小,所以所见到的亲近之人,就都是我的。要抓回家里藏起来。 大军开拔那日,阿铭说心里拿我当未来皇嫂的,被我啐了,我是不愿意的。既然阿煜说将我当成一母同胞的妹妹。妹妹就妹妹。既然是兄妹,那就趁早别绑在一块了也好。省的阿煜就要开府了。平白叫人误会。 反正我们家,也不必靠嫁女儿竟皇室才能牢靠了。反而离得远远的才是长久之计。” 顾西影说罢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绕来绕去,还是没有讲自己在回避什么。顾郁彬多么智慧的人。想想便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太多年的情感。其实早已分不清是什么样的情感了,是亲人?是占有?还是几乎从记事起就在所有人默许下以为会相伴一生的情感? 太多太杂太说不清了。 与其一点点抽丝剥茧地扯破,不如就当做是默认一般避而不谈。从默认开始到默认结束。不去走出那一步,就不会有清晰地不适和钝痛的不舍。 就这样放置在这里也挺好。 顾郁彬想。 不就是妹婿么,天下大好男儿何其多,还怕阿西选不上一个满意的么。 第一百零三章 冥冥 顾郁彬觉得自己得到了答案,没有多说什么便回去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妹妹对于周广煜的放手与回避,对于情感的无奈,又觉得有些忧伤。 自己身体恢复的事情还不能被外人知晓,为了不被再下毒手,总归是能藏一天是一天。想找一个能相伴一生的可信之人,何其艰难。 自己是找不到可信之人,妹妹倒是更直接,求一份虚妄不可追的偏爱。 想来,要携手共度余生总是艰难的。 顾西影原本就回溯一般地做了许久的梦,又不得不回忆了许多事,即使刚刚午歇起身,又觉得疲惫的很。 为了让自己醒醒神,换换心情,顾西影又看次间里多宝阁的架子上的东西,稍稍觉得不好的,就让沫雨开了库房一样一样地换了新的出来。 来来回回几趟,沫雨干脆和晚晴照红几人,将库房开了,献宝一般地晒了好多东西出来供顾西影挑选。 顾西影挑挑拣拣从下午一直选到掌灯时分,心情又舒畅起来。最终,将架子上那半瓶渭河水也让沫雨收起来了。 你不过临时起意,我却收得谨慎小心。何必。 沫雨将册子重新誊抄好,又锁了库房。晚晴回来一眼看到架子上空缺了一块,还当是誊抄错了,当即就要拿了册子校对,被沫雨一把拉住。 沫雨使了个眼色,轻声说道;“郡主说这里暂时不替东西上去。” 晚晴听了,神神秘秘地点了点头,一副我懂的神情,让顾西影觉得好笑。也懒得管她俩。 银月渐满,盒州一片奋勇之象。两军交战不过三天,军中便弥漫着肃穆的氛围。 几次上战场的兵士都说西疆人似乎比去年更加勇武。 周广煜在中军帅帐,寸步不离地跟着顺徵皇帝。没有第一次上战场的新鲜与踊跃,只是皱着眉,与皇帝一起听着先锋将军们的汇报。 “西疆贼人此次换了些新奇的军阵,我军几次想要合围都十分困难。战于旷野,没有高地可以观阵,实在是有些艰难。已经将我们试探出来的敌军阵型图飞马传给京中的英国公了。不知他可有破解之法。” 皇帝点了点头,刚刚交上手,双方都有布阵调整的时间。若说稳扎稳打,此次西征的将军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若说是奇谋巧思,那就是加起来也比不上顾岳啊。可惜了,怀仁的身体实在经不起颠簸,要不然 算了,本就不想他与军中再有过多的直接牵扯,自己能信的人也不多,再让他长久掌军,岂不是又少一个。 孙勇也过世了,黄无恙又糊涂。用的顺手的将帅们是越来越少咯。 皇帝想着心思,就有些走神,他目光在几人面上来回穿梭,就看到了在一旁正襟危坐的周广煜。 不冒进,不好奇。虚心受教,偶有奇思。兵法谋略都很好。初次随军的表现甚至比当年老三还要稳得住一些。很好。 “西疆再是变换阵法,也是奇淫巧技,不足为虑。如今尚在试探中,能找到最好的破阵之法固然重要。但是众卿不要忘了,此次西征,不论开头如何,势必要一鼓作气,将西疆那烟瘴丛林拿下。让他们再无屏障可依。”顺徵皇帝说得坚定,似乎不将西疆放在眼里。 众位将军齐齐应诺。 “怀仁能想到办法也不在一两日之间。西疆人口不多,再是举国之力,也不过数万。”皇帝的言下之意十分清楚,真要拼储备兵力,什么阵法在绝对的人数优势上那也都是虚张声势。 周广煜盯着沙盘沉思。看着被模拟推演出来的阵法觉得似乎不是这么简单。首尾相接,盾矢相连,又兼顾诸多变幻。周广煜没有说话。不带着解决方法而贸然提出质疑,这与抬手打这些将军的脸有什么分别。 这样的愚人行径,周广煜自然不会做。 “阿煜在想什么?”皇帝问周广煜。 周广煜一脸专注到,“父皇,儿臣在看西疆的阵法。” 顺徵皇帝一脸鼓励。 “儿臣才疏学浅,也想为众位将军分忧。”周广煜说的认真。 众位将军对周广煜本来印象就很不错,又看皇帝日日将这七皇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也都十分有眼色,纷纷表示“殿下过谦了”。 周广煜并不是在说大话,他确实是十分专注地想要了解这些。他还想同先锋将军一道前去打头阵。可是他又想起临行前顾西影对自己说的话,这念头也就囫囵而过,没有说出来。 回了自己的营帐,周广煜还在想破阵之事,就在帐内来回踱步。叙阳给周广煜整理着案桌。看到桌上摆在随手的几颗桔木丸子都有些发亮了。 不是说扔在营帐不管哪里都好么,怎么看似是时时把玩的样子。 叙阳拿了边上的一个小布袋,将这几个木头丸子装了起来。 谁知刚装起来,周广煜就过来拿。叙阳一脸不解,周广煜还解释说,手上握些东西有助于思考。 叙阳心里暗笑,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怕不是这进了五月里刚刚养成的罢。 叙阳看着周广煜急急地转身,想到方才有先锋将军说将西疆的阵图飞马递给英国公了,又算了算日子,问道,“主子,英国公寿诞,咱们不在京中,还要送东西嘛?” 周广煜盯着叙阳,问了一句,“今日是?” “五月十二。”叙阳没想到周广煜能把日子过忘,掰着手指头又加了一句,“还有七日,哦不,六日。” 特地让军中信使回去给英国公送贺寿礼显然不是十分合适,自己年年都送,突然不送好像也有些不妥当。父皇往常五月里要是在军中,一向都是母后准备,不知道母后能不能想到为自己准备一份。 要不去一封信? 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周广煜想着若是自己如此行径会不会落人话柄。周广煜又看向叙阳:“你明日向陈诚打听一下,往英国公府送阵图和军报,是想起来就送还是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章程,下一次送是什么时候。” 叙阳心中不解,主子要送东西还是往宫中去信让皇后殿下帮着准备,吩咐一声不就好了么。怎么还要拐着弯探听。好在这事儿自己知道。“主子,往英国公府送军报是五日一送。开战当日晚上送过一回,下一回再送应当是十五那天。要是往英国公府送礼的话,也能赶上。” 周广煜点点头。又不说话了。也不知是想送些什么还是在想破阵之法。 叙阳有些不明白他,就定定地看着,总觉得哪里有些异样。 “诶呀。”叙阳叫起来,将周广煜吓了一跳。“主子,你的香包呢。郡主送的香包怎么不见了。” 周广煜一低头,腰上只剩下一个禁步,边上那个硕大的香包却是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零四章 带走 这一日用完午膳,宁大胜来报,说门房有位信使来找宋璟。顾西影一脸狐疑地看着有瞬间慌乱的宋璟,还当他是刚来京阳就交上了什么朋友。 宋璟在顾西影含笑的眼神中几乎败下阵来。又觉得自己也不是去做什么鬼祟的事情,便又昂首挺胸起来。 顾西影不是十分放心,宁大胜轻轻说了句“郡主,送信的是宫里的护卫。是一张生脸。” 是宫里出来的,那顾西影就不管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多半是周广铭闲的找宋璟出去顽罢,多带些人出不了什么乱子。 果然,宋璟这边收到的就是周广铭递出来的信,约他申时在证道坊巷口碰面。还说自己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带了个掩护。到时候看看如何将周倾支走。 宋璟这昨日出去了一个上午,今日又出去了一个上午,已经是将崇正伯府附近的街道巷口都摸了个清楚。原本还想要是周广铭不来了,今晚也能找到地方下些黑手。 看来是不用孤军奋战了。 周广铭带着十来个侍卫准时出现在了证道坊的巷口。周倾不识京阳城里的路。只当此处偏僻是有什么有趣的小玩意。谁知马车一停,车上进来一位少年。看着周广铭波澜不惊的样子,周倾就知道,这两位是约好的。 周倾礼貌地笑笑,假装没看见周广铭冲着宋璟挤眉弄眼。 宋璟没有着急给回应,而是转头问周倾:“他要出宫就算了,怎么把你也拉出来。别把你带野了。” 宋璟没有说是出宫做什么。 周倾笑得得体,只当是没听出宋璟话里的试探。“九皇叔说皇祖母备的礼是宫中的心意,咱们自己的心意还是要自己来挑选才行。宫里库房的,选来选去不过是供上来的,总是没什么合心意的。就拉着我出来了。” 周倾眼睛亮晶晶地,当自己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没有出过宫的孩子,浑身散发着单纯的喜悦。 逛了几个珍宝斋后,周广铭和宋璟分别选了些东西,周广铭还贴心地为周广煜选了一份礼。周广铭可没有忘记自己的兄长远在盒州。他要是知道了自己这么贴心,一定会感动坏了。 周倾沉着脸,有些失望,小声嗫嚅着,说没有什么合心意的,还想再逛一逛。这番话倒是正中周广铭下怀了。 眼下暮色四合,看着便要月出东山了。 打量着周倾有些失望地脸色,宋璟好像想到了什么,他拉着周广铭耳语了一番。就见周广铭又将周倾拉到了一旁,“你是不是手头不宽裕。平日花销不多,难免对钱银上没什么概念。这些你拿去用。要是真挑着好的,别不舍得。”说着从陆塬手里拿了一袋金子,丢在了周倾手上。“今日是我拉你出宫的。这些不用还了。只是我同令璋兄是看不动了。你带几个人继续。逛完之后去英国公府等着我们就好。我同你一道回宫。” 说着也不等周倾反应。拨了八个侍卫给他,又将马车也留给了他,抓着宋璟急吼吼地走了。 英国公府的马车原本就是慢悠悠地坠在周广铭的马车后头,周广铭往宋璟车上一钻。赶在陆塬开口前,急急地朝宁大胜说了句,“去修平坊。” 宁大胜朝车夫点点头,心中却不住地思量,表少爷也是连着两日上午再修平坊附近转悠了。怎么现下九殿下也要去修平坊了? 陆塬一脸震惊地看着周广铭,不是去英国公府?就见周广铭一脸地兴奋,直觉不好,主子这幅神情,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啊。自己就等着被皇后殿下责罚。又看了看端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宋璟,劝诫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周倾站在原地,似乎是有些愣神。直到宋璟的马车驶出巷口,他都没有动。刚才,九皇叔说的是自己逛完了去英国公府等他们,而不是找他们。说明这二人是去办其他的事情了。终于给了他们将自己支开的机会了,也不知道他们几点能完事。 收拾一个伯府郎君,应当不费事。周倾想。 “殿下,咱们接下来去何处。”留下的侍卫问。 周倾收回了目光,掂了掂手里的袋子。“去上一家珍宝斋。” 众人赶忙应了。 此时,刘季明正从莱国公府归家。他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一点一点地都被别人掌握了。 刘季明连着两天都去了莱国公府看望自己的舅父。父亲既然不可信靠不住,那自己唯一的靠山便是这位从小疼爱自己的舅父了。 刘季明想到这两日自己留着心查问出来的事情,心中冷汗连连。 母亲孕中怪病,肚子尤其的大,一开始没有诊出双生胎,还当是普通的胀气妊娠,怀胎三月还敢乱用药,后来是吃了几副觉得不见效,才让莱国公府里的府医诊脉的。这才诊出双生胎停了药。 可是先前的庸医开的药已经伤了母体,再调养解药性也是无济于事,兄长生下来便半瘫着,自己许是命大,竟然毫发无伤。 自己仅仅两日就能轻而易举问出来的事,十几年来竟然没有人怀疑过。母亲好歹是伯夫人,正经三品诰命在身的,怎么就请了庸医延医问药,怎么就怀胎之后还敢随意轻信他人的。 究竟是经了谁的手,是谁做的保。 刘季明越想越愤怒。谁说自己在娘胎里毫发无损的。这么多年的父慈子孝,一团和睦,自己明显就是伤了脑子啊。 刘季明抚着手上的扳指,寻找着一丝安心。谁知一阵颠簸,自己的马车被逼停在旁。莱国公府护送自己的侍卫上前理论,不过一瞬就没了声息。刘季明心中一阵忐忑。不会是自己那位好父亲发现自己在查证当年之事,竟在京阳城内,当街截杀自己。 不会不会。他要有这样的魄力和本事,还至于靠着母亲承爵,再暗暗使些阴招么。 刘季明颤抖着准备撩开帘子一探究竟。 就听车轩外传来一句清正的男声,“刘郎君,我家殿下请您下车一叙。” 刘季明心里一松,手心里竟然全是汗。不是截杀就好,不是截杀就好。自己还没为母亲兄长讨回公道,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遵命。”刘季明努力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些。下车的动作却有些迟缓。倒也不是又多少害怕。主要是腿伤未愈,膝盖确实不大方便活动。 就见四周,护送自己的侍卫跪了一地。不是躺倒一地就好不是躺倒就好。看起来真的是位殿下莅临了。 刘季明双脚刚一落地,还没站稳。一个黑布袋便兜头套下。刘季明本能地想躲,却无处可逃,甚至因为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刘季明心中还在想,不是说哪个殿下让自己叙话么,怎么还套上布袋了,绑票么? “带走。”那个男人说。 第一百零五章 一万箭 刘季明被兜头套了布袋,又被捆了手脚,心中渐渐恐惧袭来。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见到那个口中的“殿下”究竟是谁。想着跪了一地地侍卫,不似作假,可自己恍惚的那一眼,看到的马车上应当不是皇族的徽记。 可要说京阳哪里还有殿下,那便是英国公府的那位表亲,令璋郡王了。可是莱国公府的侍卫没有必要去跪吴越国的郡王。 刘季明心中忐忑却是思虑不停。他觉得自己现在应当是这么多年动脑最多的时刻了。 宋璟和周广铭是来出气的,并不想故意折辱刘季明。所以,也没有做出将人拖行这样残忍的手段。他们只是将人捆了扔回自己的马车上,又连人带车地带走了。 英国公府有好几处演武场,其中有一处就在城内。宋璟原本是不知道的,周广铭也不知道。是几人在巷口处等候刘季明归家的时候,宁大胜一脸踟蹰地说这样入夜不归家是要报给家里的时候,宋璟不耐烦地说是要去收拾刘季明,给顾西影出气。 宋璟和周广铭本来还想要威胁宁大胜不许往家里禀报。 谁知宁大胜一听是要给郡主出气,当即二话不说地同意了,甚至在宋璟和周广铭商议如何动手的时候,主动出谋划策,说英国公府的演武场平日里没有什么人去。自己作为英国公府大管家的儿子能让演武场的守卫开门,将人带进去。 周广铭还在嫌麻烦的时候,宋璟拍板定下了这个地方。 周广铭不解,陆塬却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什么修理不修理的,刘家郎君比试输了技不如人,难道还有脸说出去么。” 宋璟赞赏地看了陆塬一眼。觉得周广铭这个随侍,比周广铭的脑子灵光多了。 就是嘛。合理比试,合理输赢,拳脚上的事情,总要受些伤的。 几个人一合计,才有了方才绑票一般地情景。 刘季明被从车上提下来,扔在地上。虽说有些粗鲁,却也没有迎来预料中的拳脚。 在车上刘季明想了又想,基本也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想来是九殿下同令璋郡王一起替郡主鸣不平。收拾自己一顿。 刘季明心中是认罚的。尤其是郡主在自己有错在先,还愿意点醒自己,不叫自己做个傀儡木偶糊涂鬼。刘季明心中是感激的。再加上听说郡主还教训了觊觎莱国公府家业的黄氏旁支子弟。刘季明心中对于敏和郡主还有一份敬意在。 越是心中敬着,越是悔恨自己当初口无遮拦,惹怒敏和郡主,导致她纵马出了意外。 刘季明心中暗想,自己真是百死难赎。却也希望九殿下和令璋郡王能手下留情,留自己一命,让自己将母亲与兄长的公道讨回来。 刘季明躺尸一般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广铭心中呲笑。他虽然莽撞任性,却是光明磊落的。吩咐侍卫给刘季明松绑。 刘季明得以重见光明,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叫嚷也不反抗。倒让周广铭准备的一肚子话无处可说。 宋璟也不说话。 两位主子不说话,陆塬和宁大胜也就没说话。 一时间场面诡异地安静下来。 刘季明跪在演武场的沙地上,也没觉得多冷硬。比起祠堂的花砖要好多了。 刘季明想了想,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草民刘氏四子季明,拜见九殿下,拜见令璋郡王。” 照理来说,刘季明是崇正伯嫡子,就算没有请封世子,也是不必口称草民的,只是刘季明这两日对家里实在是心中排斥,又一时间愧疚悲凉,一下子低到了尘埃里。 宋璟和周广铭,对视一眼。觉得刘季明这是以退为进,自己不能中了他的奸计。可是刘季明此时如此作为,却让周广铭和宋璟一路上蓄的气都被化解了。 谁也没有了动手的念头。互相指望着对方先有动作。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宁大胜看不过去了,却不好越俎代庖。此时陆塬上前,一脚踹在了刘季明的肩上,将刘季明踹翻在地,口中呵斥到,“竖子!可知两位殿下为何将你带至此处!”一下子得到了周广铭和宋璟的赞赏。 陆塬,厉害的! 刘季明抿着嘴爬起来,又趴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草民明白,草民有罪。” 刘季明一点一点将心中的忏悔说了出来。甚至说出了家中有变,多亏郡主点拨,的感恩话来。这样卑微恳切。让陆塬也没了刚才的脾气。 周广铭皱皱眉,看看宋璟,又努努嘴。意思是,怎么办啊,不像是装的,还打不打。 宋璟心里也气。事情是自己张罗的。现在人也捆了,带出来了。总不能就这么放回去。 刘季明有一个头磕在地上,仿佛明白他们二人的犹豫,“草民甘愿受罚,绝不声张绝无怨言。只愿二位殿下能替郡主宽恕草民。草民无以为报。” 宋璟和周广铭迟迟不动。刘季明跪得笔直,闭上眼睛。 周广铭一时间甚至有些想逃跑。 这样的手段真是狡诈!真是狡诈! 周广铭心中呐喊。可是他确实没有办法再下手了。 得,白出宫。 宋璟看看宁大胜。宁大胜甚至也有些于心不忍了。 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刘季明膝盖有伤,又扔又摔又拖又跪的,只觉得有些钻心的疼。扑通一声,刘季明自己摔倒在地。 宋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腿有伤?” “草民活该。”刘季明答。 “腿有伤,手没事。”宋璟没有看刘季明,眼睛巡了一圈。“听闻你箭法不错,才会口出狂言。本王倒要看看有多不错。” 宁大胜心领神会地从一旁地架子上拿了一张弓下来。这弓目测就不止一石。 “你如今腿脚不便,若是再出手教训你,就算是比试也是胜之不武。别到时候落下伤病讹上敏和郡主。既然一切是因弓而起,今夜这弓给你,你便射满一万箭。本王也算是有心为这演武场,添一位神箭手了。”宋璟一挑眉,宁大胜将那张弓递到了刘季明眼前。 “看你悔过的真心有几分了。”宁大胜道。 寻常练弓,自己能拉的弓,一日练上几个时辰,也是不能超过一千箭的。否则不仅不能很好的联系,还会伤到肩膀。若是拉自己力所不能及的弓,四五百下便会力竭。 不管刘季明能不能拉开那张弓,一万箭下来,肩膀也一定会废在这里了。 刘季明没有说什么,摸了摸手上的扳指,接过了那张弓。 倒是宁大胜看到刘季明手上的扳指,有了一瞬间的愣神,握住弓的手不自然地紧了紧。 第一百零六章 周倾告状 周倾原想着不要掺和周广铭与宋璟的事,尽量拖一拖时间,这样不必太早去英国公府候着,拆穿他们二人并不同自己在一道的事情。是以除了慢悠悠地逛珍宝斋外,周倾还绕去樊楼用了晚膳。 虽说樊楼也算是汇集名厨了,做出来的东西比御膳还是差得远。不过第一次去吃个新鲜,周倾还是十分愉快的。 侍卫们是得过周广铭吩咐好好听从周倾支使的,从头至尾并没有表现得任何的为难。周倾就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别说是任性了,甚至在周广铭心里还会觉得自己真是识时务。 周倾十分满意甚至还觉得自己下次是否可以再大胆一些。一旁的长寿已经有些诚惶诚恐了。“殿下,已经这个时辰了让九殿下久等不大妥当了。”长寿轻声地劝诫到。他甚至觉得周倾在外胡乱的用膳食是否会被责罚,若是九殿下在国公府等他一起用膳该如何是好。长寿不敢细想。总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劝诫的职责,这好日子就是要到头了。 眼看着酉时将过,周倾点了点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慢悠悠地往英国公府走去。车是周广铭的,侍卫也是禁中的,门房一看,还当是周广铭来了。一边急急往里通报,一边迎了上去。 谁知走下来是周倾。门房不太认得周倾,却也知道能坐九殿下车来的又有侍卫护送,定然也是宫中贵人。 周倾让长寿在车上等着,自己缓步下车,刚推脱了说不必开中门,就见一男子飞马而过,跳下马来就往内走,随即快步又跟进去几个侍卫,神色严肃地同他一道往里走。 周倾记性好,见过一面的人也不会忘记。只一错眼,就认出了那个打马而来的男子是方才宋璟身边侍卫里的一个。 周倾想了想,对迎他进去的门房点了点头,又对来迎他的宁管家道了谢。往里走了几步,轻声的说,“小王要见敏和郡主。” 宁管家心里正乱着。刚才他也看到了那个急匆匆的侍卫。那侍卫他认得,是跟着宁大胜一道被派到宋璟身边的人。此时匆匆而回,不会是表少爷和自己的儿子出了什么意外。 听了周倾的话一时间没有反应,下意识带着周倾往听岚院的方向走,等走到垂花门处,才反应过来不妥当,堪堪停住。一时间进退两难。 要是宁管家方才不思绪翻涌,拉个人去听岚院通报也行。现在停在二门处,实在是有些尴尬。 “郡王,劳烦您在此等一等,小人去通禀一声。”说着便躬身要走。 周倾一把抓住了宁管家,“小王只怕,等不了。” 宁管家在一个多月前同周倾有过短暂地接触,印象里是个十分和软的性格。如今突然说等不了,让宁管家始料未及。两人一时间僵持住了。 “郡王,这不合规矩。”宁管家笑着抽出手,说的谦卑,态度却不容置疑。周倾也就这么笑看着他。 “不如,您先去世子院里,若是郡主愿意见您,便去世子处寻您?”宁管家给出一个解决办法。 周倾想了想。去顾郁彬那啊。他笑了。“不好。”油盐不进。 虽然周倾只有十二岁,但是因着跟英国公府不算熟识,所以宁管家是有着防备心的。不过从此处去听岚院和从此处去松涛居,有很长一段同路,宁管家准备将眼前这位有些固执的小郡王直接带去松涛居。反正他也不认识路。 宁管家随手抓过一位小厮,耳语一番。那小厮一溜烟跑了。宁管家也带着周倾继续往里走。 周倾也不说话。十分安静。 走到岔路口,周倾忽然停住了。他往前看了一眼,知道前头就是顾府的花园。敏和郡主的听岚院要过花园么?周倾没有去过,但是周倾记性很好,他记得花园那头是顾郁彬住的地方。难道兄妹俩的院子挨着?这不合规矩啊。 周倾看看身侧的宁管家,宁管家手一引,丝毫不心虚。周倾虽然还有疑问,却也只好往前走。 “宁叔。”右手边有人喊宁管家。是个女声,很耳熟。 周倾转头一看,是沫雨。沫雨从东边过来。周倾又看看宁管家,笑得和善。 宁管家却看出了质问。 这个小郡王,认识路?宁管家心中一惊。 先前门房看到周倾乘的车,以为是周广铭来了,就急匆匆地报给了顾西影,沫雨是出来迎周广铭的,刚走到这里,就看到宁管家将一个男子往松涛居方向带。 难道九殿下是来找世子的?不大可能。 沫雨出声叫住宁管家,那两人齐齐回头,沫雨才看清楚,宁管家身边哪是周广铭啊,分明是周倾啊。 “沫雨姐姐。”周倾轻轻喊她,“我要见郡主。” 谁能拒绝一个清润的少年郎温温柔柔地叫你姐姐呢。 沫雨可以。 “见过郡王。”沫雨福了福,“见郡主有什么事么?”沫雨问的温和,却一点也没有让开路的迹象。 周倾也不纠结,“同你说也是一样的。令璋郡王和九皇叔好像一道去找刘四郎的麻烦去了。” 周倾笑得温温柔柔,说话也和气。沫雨却是听得头都大了。她知道周倾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 “什么找麻烦,你说清楚一些。”顾西影的声音在沫雨身后响起。 “郡主。”几人齐声招呼。 顾西影在沫雨出门后片刻便也出来了。她脚程快,走的又急,几乎同沫雨同时站住。 宋璟中午接了宫中书信,午后出了门至今未归,想来是同周广铭去顽了。如今已经入夜,周广铭却突然造访,也没有传来宋璟回来的消息。顾西影稍稍一想,就有些担心。 就算是万一,那也别是出什么事了。 结果刚停住,就听周倾说周广铭和宋璟去找刘四的麻烦了。顾西影心里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却又皱起眉来。 前头不远就有个歇脚的亭子,布着防蚊虫的天幕。顾西影将周倾带到亭子里,周倾已经把自己刚才的猜测说完了。 周倾先是将今日种种一说,从如何出宫,到怎样逛珍宝斋,怎么被支开,又是怎么到了英国公府觉得不对的。 周倾自然是没有提自己是看到了那个回来汇报的侍卫才临时决定来告状的,只是说:“我当九皇叔同令璋郡王先行回来了,谁知门房将我当成了九皇叔,我才知道他二人没有回来,又想到前日九皇叔询问我若是出手教训人该怎么样,出宫也是挑了日子寻了借口出来的。再看他二人离开的时候是往修平坊方向去的,大概猜测,应当是去寻刘四郎晦气去了。我担心有不妥当,才说想要面见郡主的。” 一切顺理成章,周倾也好像是才猜到一样。顾西影却是定定地看着周倾,觉得有些异样。 第一百零七章 教育 顾西影与周倾在亭中坐定,想要分析一下他们的行踪。就算是去闹事了,那现在又在哪,总不能当街行凶。谁知刚开了话头,就见素欣风风火火地进来。 “郡主,方才侍卫来报,九殿下同表少爷在崇正伯府外将刘季明掳走,带去了演武场。是宁大胜上前叫开了门。侍卫怕出什么一发不可收拾的事,赶忙回来禀报给了世子。世子问您要不要带人去处理。” 素欣说着歇了口气,仿佛这才看见一旁地周倾,“祥康郡王安好。” 周倾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素欣传达出的顾郁彬的意思很清楚,这件事情其实不是什么大事,若是自己想要处理,也可以,若是不想管,那就回去找个人看着,不出人命就好了。 周广铭和宋璟知道分寸的,也不会闹得太难看,出口气和撕破脸还是有些区别的,要不然也没有必要去演武场了。 知道找个隐蔽的地方又能寻个由头,事情就出格不了。 顾西影如今是人物地点事情全部都知道了,反而就不着急了。让宁管家将周倾带到顾郁彬那里去,自己带了几个人就去了演武场,为自己出气嘛,自己这个当事人也还是要露面的。 宁管家听到是自己儿子叫开的演武场的门,已经有些无奈了。自己这个儿子,不劝着表少爷就罢了,还提供作案地点。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演武场这样的地方,能做这样荒唐的事情嘛!只希望郡主回头能罚轻一些。 不过,宁管家看着郡主着急了一瞬又平静下来了,知道事情大不了的。 想想也是,去给郡主出气,这样的事情,别说是儿子了,就是自己这把老骨头,那也是能上几手的。宁管家心里还挺自豪。 素欣又跟顾西影耳语了两句,没等宁管家带着周倾慢悠悠的走,一溜烟地回松涛居了。 顾幕川的了消息,也陪着顾西影一道。毕竟,作为顾家军的校尉,英国公府的侍卫长,所有的演武场都在他的管辖内。若真是出了事,他也有治下不严的罪过。 几人到了演武场,顾西影冷着脸走了进去。顾幕川一脸平静地陪同着。守门的将士们看着郡主和顾校尉的脸色,知道自己大抵是闯祸了。 再往里走,只见石台上生着火把,装模作样地坐着两个人。虎着脸一幅不尽兴的样子。箭道上站着一个人,仿佛不知疲倦的射着箭。身后站着人,高声报着数。“四百七十五,四百七十六,四百七十七” 刘季明有些气力不及。停了下来。 陆塬看着他,“刘四郎,别歇了。不是挺能的嘛,这都快一个时辰了,还没到五百箭。这一万箭还准备射上一天一夜么。不是说少年天才,能拉重弓么。这也不能拉啊。” 刘季明的右臂已经有些酸胀,不受控制地发抖。听了陆塬的话,还是不停地张弓搭箭。 石台上宋璟站起来。“刘郎君在这里且练着。大胜你找人盯着他,不到一万不许停。”又转头对周广铭说,“时辰不早了,你再不回宫不合适了。周倾再慢,也应该在等我们了。先回去罢,要不然” 宋璟突然停住了话头,周广铭还有些疑惑。一回头,后边的侍卫跪了一地,顾西影似笑非笑的走近前来。周广铭一阵心虚,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阿西,嘿嘿,你怎么来了。”周广铭紧张地搓搓手。不自觉地想往宋璟身后躲。 阿西眼神看起来有点可怕,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啊。 “要不然什么呢?”顾西影挑着眉看着宋璟,都没搭理周广铭。 小九委屈。 “嘿嘿嘿,没什么没什么。”宋璟心里觉得自己挺有理的,却也不得不傻笑。 “当你拉着阿铭出来顽呢,也就没管你们。这倒好,净惹事了。还敢开了顾家的演武场撒筏子,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这里是给我大齐培养将士的地方!能让你们这么糟蹋!”顾西影眼睛一瞪,宋璟也要后退一步。 宁大胜一听,当即跪了下来,膝行几步,“郡主,郡主,是小人出主意让九殿下和表少爷来演武场的。是小人不明大义不知轻重。郡主您罚我。”说着,宁大胜腾腾地磕起头来。 石台下的刘季明听到动静也停下了射箭,陆塬也低着头不说话。 “行了。我不罚你,回去自有宁叔处置你。”顾西影让他也别磕头了,石台坚硬怪疼的,要惩罚也不是现在三言两语能处罚清楚地。 周广铭扁着嘴,宋璟也蔫蔫的。 顾西影看到这两个人,气也消了。这两个全心全意为自己出头的人,自己能有什么气好生呢。 “你们两个为何寻他的麻烦,我也知道。只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打几下也好,私下里为难也罢,何必带来这里。还是夜里来。这件事情既然你们真的觉得光明正大,就白日里做。没人会说什么。 入夜当街掳人,这是什么行径。能干出这种事,这次是为了我,下回是因为什么。这种头能开么。你,名士之姿,你,率真磊落。你们两个现在合在一起给我做绑票掳人的勾当。你们真的就是要气死我。” 顾西影收着声音,手指戳着两人的臂膀,眼睛圆瞪,说的是恨铁不成钢。 “你不知道他年岁小,还要守着宫禁嘛。要是皇后殿下问起来,他还能瞒过殿下的慧眼么,那手心不得被打裂开。还有你,知道我表兄远道而来不容易,身边的人不能允许他胡闹,你还跟他这么闹腾。要是被我大表兄知道了,再往后几年他也别想来我们家走动了。 你们两个凑在一起真是厉害啊,敢情那天在凤仪殿里窸窸窣窣的聊这种事情呢。你俩还真是有出息到一道去了啊。撒气撒不到点子上就算了,坑对方倒是给我顶顶拿手的了不起。” 顾西影两条眉毛都要粘在一起了。周广铭和宋璟低着头,被训的仿佛顾西影才是他们的长姐。 顾西影声音低,周围的几个人都没怎么听到具体内容,就看到郡主越说越气,两位殿下的气焰越来越弱。 郡主真是厉害啊。 周广铭心里被骂还是十分委屈的,可是听着顾西影说嘴自己的事情也不是怪自己多管闲事出头,只是怪自己思虑不周,还有怪宋璟不为自己考虑自己会受罚。听来听去都是为自己考虑,又觉得心里暖暖的,没有白费自己为阿西出头的心。 宋璟听来听去也跟周广铭差不多的感觉。 两人稍稍抬了抬头,又对视一眼。要不下次选白天? 顾西影伸手往两人胳膊上一拧,“这事翻篇了。不要再给我起波澜。明不明白。” 两人双双点头。十分乖巧。 呜,阿西好厉害。 顾西影见说服了两位罪魁,又去看刘季明,刘季明拿着弓,垂着头。顾西影看着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抖,似乎真的是伤着了。又皱眉。眼神巡到刘季明手上带着的扳指,挑了挑眉。看向了宁大胜。 宁大胜也注意到了顾西影的目光在扳指上停留。心头一跳。又趴下了。 “宁大胜,顾家侍卫守则第一条是什么。”顾西影笑眯眯的问。 第一百零八章 手足信物 夜风拂过,石台两边的火把跳动着。顾西影问出的话没有什么强烈的情绪,甚是面上含笑,都没有方才教训周广铭和宋璟时的严肃与怒气。可是周围的人都是一凛,宋璟察觉不对,也想着一会要不要给宁大胜求情。 顾幕川自始至终站在台阶下,看着刚才的一切,他耳力好,将所有的话听了七七八八。顾幕川是自幼跟着英国公的,参军十五年,在顾家做侍卫长十年,一点点看着敏和郡主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长大成一位明媚的少女。 所有人都说敏和郡主是继承了英国公的脾气秉性,是国公府的衣钵传人。可顾幕川作为能够知道顾家绝密的人,一直都觉得比起世子来,敏和郡主的聪慧更像夫人,脾气秉性也更似远嫁吴越的姑太太。 可方才寥寥几句话,为府中的打算和对属下的处置,却真的恰似国公当年。 宁大胜没有顾幕川那样的感慨,他没有想到顾西影会亲自来。看到顾西影的那一刻,他心中还是慌乱的。本想回去请罪的时候自供罪责,如今被郡主发现了,恐怕不是罪加一等这么简单了。 “侍卫守则第一条。凡为顾家效力者,不论所司何职,皆为手足兄弟。不可相轻,不可相欺,不可相侮,不可相伤,如有违者,仗二十。”宁大胜倒是不怕被刑仗,不过他心里觉得,这刘季明不能算是顾家侍卫呀,怎么能这样罚自己呢。 他从没想过,论起职责,自己也不是顾家的侍卫。 “还有呢。”顾西影听着宁大胜背的理直气壮,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还有还有”宁大胜有些磕巴,他想到了一条能适用于自己如今境况的条陈,“侍卫各属皆有信物,若遇不明身份者持此信物,不可轻慢,须当核实,谨防遗漏。不叫手足所托所信所护所守之人因己故而流离。须谨记,不论何时顾家皆可作为护卫们的最后依靠,必不叫任何为我顾家效力者寒心。” 顾西影轻轻问;“核实了?” “不曾。”宁大胜低下头。 顾西影知道这事不能怪宁大胜。毕竟刘季明得罪的是自己,如今手上戴的虽然是强弓队的信物,却也不能被信任。 可是顾西影防的就是这些。 如果能够仅凭印象就判断敌我,那这些条陈又是为何呢。所有精细的条陈,都是先人们的血泪教训。 顾西影看看刘季明。自己当初给他这个扳指时,也是存了这个心思的。自己那时已经要算计他们家的兽佩了,既然那兽佩曾在周广炤手中保下了他们一家的性命,这因果自己便要承担。一物换一物,能护就护,也算是自己能够承担的不多的责任了。 要是这刘季明意气之下,将它丢弃,那自己也不必管他。可是他如今奋起,将来若是走上正途,自己也不是不能施以援手。现下看他能将这扳指时常带在手上,恐怕也是心中有了偏向选择的。 诚然,自己没有资格决定他走什么路才算是正途,可是不管怎么样,与将自己差点算计死的父亲为伍,恐怕也不是什么好的出路。 顾西影轻声说道:“用侍卫的守则要求你,也是难为你了。毕竟你也没有正式进入卫队。该如何责罚,也不必顾侍卫长给出章程了,回去让宁管家处置即可。你们家,父亲与我都是寄予厚望的。如今倒是罢了,主家身边行走也算体面。” 顾西影知道宁大胜最在意的是什么。故意这样说也是要敲打一下他。忠心不缺,勇武也有的宁大胜,总是因为过于顺遂而缺了一份谨慎。 总是要吃些教训的。 果然,宁大胜听了,心中无比绝望,自己是宁大管家的儿子。从小所有人都对自己很好。自己还能跟着卫队里最好的师傅练功习武。自己从小的梦想就是像父亲守护国公一样守护世子。世子不能上战场,自己就愿意做护卫。世子有了机灵的贴身小厮,自己就守护整座国公府,像顾校尉一样。 父亲从小就教育自己,宁家人世世代代都要为顾府效忠。自己明年就能考府里内卫了。如今郡主这一番话,自己岂不是一生都要做个仆从了。 “郡主,大胜知道错了。大胜不该因一时气愤失了谨慎。先是叫开演武场的门,再是漠视刘四郎手中的信物。郡主,大胜任罚。让顾校尉罚我。我要做侍卫的。我一定严于律己,绝不再犯。”宁大胜眼泪汪汪,真的慌了。 “真的不再犯了?”顾西影唬着脸,“你认罚也没用,改如何量罚,还需回去从长计议。也好叫你长长记性。” 宁大胜连连点头,横阔的脸上有着无尽的担忧。 周广铭有点担忧,他看着任性,实则行很软。想要给宁大胜求情。“阿西,大胜也是没想到” 顾西影瞪了他一眼,他又不说话了。 对于周广铭,顾西影总是会照顾一些。又不想显得自己太凶悍,便说:“这就是不知情的处置方式了。不然呢?” 宋璟抓住了周广铭,往后扯了扯。他心里清楚地很。这是顾西影作为主家处置家里人。不因着今天的事,也总有一天会有这番处置的。到底宁大胜看到了刘季明手上的信物,跟谁也没说。 不仅自己推了一把,就顾家卫队而言,宁大胜这是放任外人侵害手足。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可顾家风口浪尖,靠的就是上下一心铁板一块,今天这件事情,是一定要处理的。 宋璟怕周广铭再问出什么话,甚至拉着周广铭先走了。顾西影提醒了一句周倾在松涛居,也就随他们去了。 还好,跟着出宫的侍卫们都没跟进演武场来。宋璟想。 周广铭上了马车还在疑惑,总觉得宋璟有些不够义气。人是他们俩想要修理的,宁大胜是为了不让他们当街行凶,才会受罚,自己求情不对么? 宋璟却说:“事到如今,牵扯的不是叫开演武场的事。阿西罚宁大胜也是为他好。信物在刘季明手上,宁大胜视而不见,若是传出去,对宁大胜往后立足声誉有碍。不如当下重罚,还能当做改过自新。” 周广铭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宋璟觉得阿西罚的没错就好。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看来宋璟还是不错的。 宋璟话锋一转又说:“信物一事,我猜是舅父家的辛密,咱们” 周广铭点点头,“你放心,陆塬嘴很紧的。” 陆塬无辜地眨眨眼。 第一百零九章 自请效力 宋璟他们三人一走,演武场的氛围又严肃了一些。顾西影巡视一周,还想问些什么,就见刘季明看看自己的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顾西影皱皱眉。看来这刘四的腿是不打算要了。 “小子刘季明谢郡主恩赏。既已喜获国公府卫队信物,季明愿以侍卫之身,为国公府效力。真心实意,绝无二心。” 顾西影多少有点无奈了。自己是想送一份护佑出去,可没打算真的收一个护卫回来。 伯府未来的世子,还有个做国公的舅父,不问身份的想要来英国公府做护卫。 自己家是过到头了收他? 顾西影不说话。刘季明就不起身。 宁大胜跪在一旁想,顾家侍卫擢选如何严苛,这小子倒是会捡现成的顺杆爬。偷偷觑了刘季明一眼,又想想自己的处境,蔫蔫的低下了头。 演武场虽然偏僻,却是在城内。来来往往的动静多多多少会惊动一些人。虽然他们难以窥探其中,可是难免留言传起来会变成什么样。 若是说好话,如今大军西征,前线焦灼,若是顾家演武场深夜还有动静,也许会闹得人心惶惶。若是不好的话,这一顶居心叵测战时屯兵的帽子扣下来,可就难办了。 这事儿还得先过一过明面。想个由头。 顾西影想着心思,又看看跪在下面的刘季明。 “给我家做护卫,你觉得合适么?”顾西影问。 “郡主,我是真心的。”刘季明急切地生怕顾西影不信,这几日的委屈积攒了许多,又是整日提心吊胆。方才听到顾西影的话,才知道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敏和郡主就给了自己这么大的一份依靠。一瞬间对自己在做的事情都有了信心。 “你要继承伯府,又有莱国公府外甥的身份,区区一个侍卫,恐怕配不上你。” “郡主,小子得郡主点拨开解,探查十五年前的旧事,发现之事骇人听闻,一直诚惶诚恐,担心没命揭发我父亲虚伪恶毒的真面目。我母亲尤其信任父亲,种种依恋让小子无法对母亲诉说生父之罪。 这两日细查下来,父亲对我算计下手之事也是不知凡几,若是小子再懵懵懂懂,恐怕到头来也是为我那庶兄做了嫁衣,原来以为的庇护所竟是小子的虎狼窝,郡主对小子之恩,恩同再造。 小子愿以身相投,誓死效力。只求郡主能助我查清当年之事,让我能带母亲兄长离开崇正伯府,自立门户。” 顾西影笑了。是要交换条件啊。不是头脑一热就要给自己做护卫就行。这样的傻子,有个孙常山就可以了。 “你想自立门户?那我能得到什么?一个神射手?” 刘季明不说话了。是啊,自己需要的是帮助,是庇护。可是自己能给郡主什么呢,自己这条命嘛? “你想要庇护,你舅父也能给你。这样的事情若是查到头,你舅父就能将你父亲弹劾的一无所有。你并不需要我的援手。你没有必要这样。若是你心里想着报恩,也大可不必。只要不给我惹麻烦就行。我不需要你的报恩。”顾西影说的十分无所谓。自己可以援手,但是又能给自己回报什么呢。 站队,支持,拥护? 英国公府不仅不缺这些,更要离这些远远的。 刘季明语塞了。 “况且,就算你要真相公道,然后呢。为什么要自立门户。崇正伯府本来就是你的。难不成还真的被你那个庶兄谋划了去?你父亲不打算给你,你就不要了?看似潇洒实则幼稚!本来就是你的,凭什么不要。转身就走算什么本事,你将他们这些狼心狗肺之人逐出家去,将崇正伯府真正握在手里才算本事。”顾西影说得骄纵睥睨,刘季明却是石化当场。 对啊,凭什么我要自立门户。凭什么他不给我就不要了。不管如何,自己是崇正伯府嫡子,是即将请封的世子。他既然能靠我母亲承爵,我为什么不能先将伯府握在手里呢。就当是给兄长和母亲的赔偿好了。自己在任性倔强什么。凭什么不要。凭什么。他不给,我就偏要要。 刘季明如醍醐灌顶。对顾西影更加佩服。 “是,郡主教诲让小子醍醐灌顶!” 刘季明只恨自己真的一无所有,什么都不能许诺给敏和郡主。此时,自己更加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同英国公府的区别。不是地位高低,而是眼界与气度。自己是何等贫瘠,之前竟敢上门赔罪时还不服气。 不过刘季明有想到,自己应该是感谢父亲算计自己上门赔罪的。不然自己此生恐怕都无法同敏和郡主有交集。 也算是那个男人做的一件好事。 “不过呢。我天性乐于助人。我虽不指望你回报,却也可以许你一样你最想要的。你说,你想要什么。”顾西影倒也不是想要试探刘季明,只是自己话里或多或少的提到过自己也算是知道些他母亲和兄长的内情,顾西影以为刘季明会想要自己手上的线索。 刘季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得寸进尺。可是这个许诺真的太诱人了。 “小子,想要随军。”刘季明郑重的说。 是啊,自己现在是一无所有,可是自己要是随军的话,早晚会有军功的。到时候不仅能保护自己的母亲与兄长,说不定也能回报郡主。自己的箭法真的不错的。 这个要求倒是有些出乎顾西影的意料。 “你是伯府嫡子,别说你如今尚未成年,不能随军。若是你这两年能将你的庶兄赶出去,以你兄长的境况,你也是可以酌情免于随军的,你可知道。走文一道,更加稳妥。你可知道?”顾西影连连发问。 说来也是奇怪,基本上没有世家子愿意随军了,勋贵家里为了避免皇帝猜忌,基本上也不让嫡子随军了,这拢共没有几个想随军的人,怎么全让自己碰上了。 “是,小子明白,但小子愿意随军,建立功勋,以保母兄平安。”刘季明说,“近日出入舅父家中,对舅父想要过继嗣子之事也有所耳闻。 舅父心结,其实不过是自己年迈身弱,不能护我母亲这个幼妹平安。母亲骄纵莽撞,让他担忧。才会情急之下想出违背祖上的昏招。 若是我能随军,建功立业。也能叫舅父安心。黄氏一族的血誓,是不能违背的。小子自幼得舅父疼爱,不愿舅父晚景凄凉。” 原来如此。 顾西影看着眼前的刘季明,看看四周的演武场。想到如何防止演武场今日出入的流言。一时间计上心头。当即答应下来。 “既是如此,我来给你办。只是事成之前,不得声张。信物一事,也不可被旁人知晓。回去罢。” 刘季明又千恩万谢。一瘸一拐地走了。 第一百一十章 处置 外人都算是一个个走了个干净。顾西影在石台上坐了下去。五月的天气已是十分和暖,沫雨却还是眼疾手快地给顾西影铺上了一层软垫。 顾西影整好以暇地看着顾幕川,示意他可以自行处置。顾幕川军人铁血,原本手段就会强硬一些,责罚也严苛,如今顾西影在这里,他心里知道此时归根结底是因郡主而起,就都稍稍地松了一些。却也都是十下,二十下,五十下的仗责罚下去。 行刑的都是营中兄弟和演武场的守卫,却也是半点不徇私,杖杖到肉。不过军汉们都皮糙肉厚的,行刑之人也没有什么坏心思,一个老实打,一个老实地挨打,看着生疼,却伤不着筋骨。 吃个教训就行了,真的打废了,那心也寒了。 这一番责罚倒是没有什么军士有怨言。宁大胜叫开营门的时候,军士们没有仔细核对,看着是主人家身边的也就放进来了,如今想想,真的容易惹祸上身。 若是宁大胜被贼人胁迫又当如何呢。真是太不警醒了。 军汉侍卫们被分来守演武场的,常常是勇武有余思虑不足的。能够想到是宁大胜被胁迫这样的状况已经非常好了。再深一层却是思虑不到了。 不过没关系。谨记职责就好,不用多虑多思。 顾幕川让这些被责打的兵士们自述其罪。一个个都在说看护不严,未尽劝导之责的。顾西影就这样看着他们。 角落里有一个侍卫突然出列,走上前来自请其罪。 那人扑通跪下,口中自述,一开始将刘季明捆起来的就是他,将人塞进崇正伯府马车里带来的也是他,只是他见宁大胜没有反应,以为不打紧,可是看宁大胜将人带进演武场,觉得不对,生怕出事就飞马回了英国公府报信。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若是自己看到信物就能核实劝诫,也不必闹到如此地步。 说着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自请被责打五十军棍。 顾西影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说的真心,没有明里揽罪,暗中推责的情况。顾家的卫队可以有憨直迟钝的汉子,却不能有偷奸耍滑的贼人。 顾幕川却是有心,当众便说,若不是此人及时回报,不知道任由两个贵人能闹到什么地步。到时候众人再事发,只怕这顾家卫队是呆不下去了。受罚驱逐与几下军棍,他们还是会选的。更何况,此人汇报及时,才能让主家迅速应对,功过相抵,不必再罚。 那侍卫不肯起来,一旁被打的侍卫还劝解他:“陈兄弟,你别管了。哥哥我,我还得谢谢你。你莫要自责。看似害我们受罚,实则是救了大伙。你别拧。听话。诶哟!”这侍卫是跟着宋璟他们一道出来的。被仗了二十,已经疼的满头大汗。好似跟这请罪的侍卫很熟。知道他的拧脾气。 那姓陈的侍卫又拱手道:“郡主,校尉,若我警觉一些,便不会留下这样话柄后患。属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叫什么名字。”顾西影轻轻问了一句。 “禀郡主,卑职陈明,顺徵三年生人,莱州人士,在府中当差六年。”陈明答得十分详尽。似乎还想再请罪。 “你先说闹到如此地步,又说留下后患话柄。意欲何为啊?可知当下危言耸听,更是罪加一等。”顾西影又问。 陈明不过二十六岁,此刻却觉得敏和郡主一个小女孩都十分有压迫感。 是了,主家都不是十分喜欢听这些严重后果的话,会觉得自己夸大其词,是个哗众取宠居心叵测之人。可是这些都是自己的猜测推测,也没有实据,若是说出来,郡主并不觉得有什么严重的,那不是做实了自己心思不纯,心中谋算过深么。再说出来贻笑大方又当如何。 陈明一时间心思百转,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可是,本着对主家知无不言的铁律,陈明还是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郡主,卑职并无危言耸听之意。只是卑职心中思量,如今大军西征,城内仅有十六卫半驾,合计不到四万人,加上守军,也是人数有限。 虽说咱们府上掌握着顾家营卫和演武场,却是等闲不会有动静。今日城内演武场有人进出,周遭再是偏僻也难免有人撞见。这以讹传讹之下,转眼就会满城风雨。 民众最多不过人心惶惶,只要稍稍加以安抚,也就罢了。就怕咱们府上树大招风,有心之人编排之下,什么战时偷偷练兵,图谋不轨的话也能传出。 这还仅仅是演武场打开进出的口舌纷争,可若是有心之人再扯上勋贵世家,九殿下,表少爷甚至是”陈明说道此处突然停住了,咽了咽口水,心一横,“甚至是编排起夫人的出身来。世家子,皇子,中宫,别国郡王,覆国公主。在城内空虚之时演武练兵。 传出去是没有什么人会相信,可是西征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若是岁岁年年闲话不断,再坚固的信任也会有裂痕的,更何况。萧公可是手握着神武军,还节制着监门卫啊。” 陈明的一番话,顾西影和顾幕川没有怎么样。宁大胜却是已经听进去了十成十,一时间冷汗连连,觉得自己是闯了大祸。用的好大的劲才让自己没有腿软。 顾西影听着却是不说话。 顾幕川一双眼睛看着陈明,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却也是信的。 陈明看着顾西影。 入夜了,再是明月高悬火光烈烈,陈明自下而上地看去,还是看不清顾西影的脸色。 想来应当是面沉似水。陈明的心情也是一样的沉重。 自己怎么就一股脑全都说出来了呢。别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就算是,自己这样毫无保留,只会被当成大逆不道。 “陈明,你这番话,足以惹来杀身之祸,你可知。”顾西影的声音清清冷冷,好似一阵风。 “卑职明白。”陈明头埋的很低。 “佞言惑主,离间君臣。当车裂。”顾西影的声音没有起伏。 “卑职明白。”陈明回答。 “你是在以命为注,赌我信你,还是赌你功成。”顾西影声音不怒自威。 “卑职不敢妄度郡主之心。”陈明说。 “领二十杖,罚去沁园守门。”顾西影声调没有什么起伏。 “谢郡主。”陈明又是稽首到地,规规矩矩地谢了恩。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开演武场 演武场有风来,却吹不散凝着的氛围。场面静了一瞬。皆是无声的惋惜。 在顾家,做门房的都是仆从,自来与侍卫是两条路。宁管家这样的大管家不一样,很多时候连顾幕川都要听宁管家的。可是其他仆从,要进顾家卫队,也是要校考的。 顾家卫队分门别类许多种,可是不管是那种侍卫,归根结底,分的也是院卫,内卫,以及主家近前的几个贴身侍卫了。 陈明能跟着宋璟出门,又能直入松涛居禀报,已经算是内卫之一了。在场的侍卫比他地位高的也少有了。如今一朝进言,竟然被罚去了沁园守门。虽然侍卫们心里没有看不上门房的意思,却也是都觉得陈明就此前途渺茫,晋升无望了。 可是陈明刚刚的一番话确实骇人听闻。众人也没有觉得顾西影的处置不妥当。 他们自小对敏和郡主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信。总觉得敏和郡主的决定,当是错不了的。 想来是归功于英国公时常一手抱着郡主一手练兵了。 陈明安安静静的领了罚。心中却是一阵激动。倒不是劫后余生的欢欣。而是自己这一番话,想来是同郡主不谋而合了。 领罚,是遂了自己的心愿。 去守门,是调离卫队中心。 而沁园,那是英国公府幕僚们住的地方。还有许多老国公爷起就跟着的老将军。 郡主将自己调去那里,想来是认可了自己。让自己多思多想,学以致用啊。 宁大胜听顾西影说陈明是离间君臣之言,又觉得似乎不是。陈明的话自己是越想越有道理啊。 原来自己一时兴起,叫开演武场,能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早知道随便寻一处空庄子就好了。顾家在城内也是有好几处空的宅院的,或者带去自己家,自己家也有个空着的院子,原本放着一些杂物。 宁大胜惊吓之下胡思乱想,却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后悔跟宋璟周广铭一道出来教训刘季明的。 所以说,宁大胜的好处,就在这里了。 顾西影等到最后开始行刑的陈明都打完了,才站起来,“诸位,是我顾家的护卫,是我顾家的兵士。是我顾家最后的屏障。偶有错漏不要紧,当谨守章程,不要因任何时候懈怠。 这些年,你们有的跟我父亲去巡边阅兵过,有的被借调见识过征西战场的残酷。堕怠之风,靡靡之气,毁人心智。自今日起,都给我警醒起来。 演武场,既然名为演武,许久空置也不妥当。明日,便会有新的操练之法下达。希望诸位,可以练体段魄,保家卫国。” “郡主千岁!” 顾西影一番话,说的台下受罚不受罚的军士们都热血沸腾。在场的都是在演武场轮值的,还有在营卫的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不管是重开演武场,还是能够在轮值之余有些操练。都比在这里闲出菇子来要好。 有几个刚刚才受了刑的,激动之余扯到伤口,又是一阵“斯哈斯哈”声。 顾西影坐在马车里,顾幕川打马护在一边,心中有许多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顾校尉。”顾西影隔着窗轩喊他。 “郡主。” “你先行回去,看看父亲歇下没有,再去松涛居叫上世子,一道去外书房。再看看九殿下回宫没有,若是没有,将他留住。”顾西影轻轻吩咐。 顾幕川应诺而去。 顾西影踏进外书房的时候,顾岳穿着家常的衣服,顾郁彬却是整整齐齐,想来刚才陪着几个人说话也是累的不行了。 他们两人在顾幕川口中已经将事情听得差不离了。 顾郁彬见到妹妹就说,“你让周倾过来的时候,我就拿着牌子让素欣进宫了一趟,说他们几个逛累了,在我们家中顽呢。皇后殿下遣人来说可以晚些回,只是不能过了戌时,如今还有半个时辰,你要是有什么要阿铭帮你做的,要抓点紧。” 顾西影点点头,将刚才的情况又说了一遍,着重说的是陈明的那些话。 “陈明的话多半就是你心中所想。”顾岳瞥着顾西影,假装不悦,“胆子也真大。” “还是父亲最知道我。”顾西影撒着娇,一点都不怕她这个父亲。 “陈明说的是,也不全是。谁家的护卫那些百姓又不认得。阿铭是坐着我们家的车去的,最多能看到个崇正伯府的车,那一番猜测,皇子中宫什么的,完全就是无稽之谈,要是传言里有这个,那必定就是目击了。 崇正伯家的马车嘛,那好办,找他麻烦的事情我认下来就是了,债多不压身,被我打过的勋贵子弟不知凡几了。” 顾西影说的十分无所谓。 “我本想着,这个事儿找阿铭过了殿下的面,就说是父亲生辰,做了军阵庆贺,才让顾幕川拖住阿铭别回宫的,可是细想想也不好。 既然陛下前线传了军报给父亲,那就当是演武场里,演练西疆军阵,寻求破敌之法了。这样一来,谁敢往后那这个事儿出来传闲话,自己也要掂量掂量。 至于刘四,女儿是这样想的。勋贵家和他们个中亲戚家里,若是有想要随军的,可以来观阵,若是能给出什么点子是最好,若是不能,就当长长见识了。若是还有志气些的,跟着日常操练也可,省的一个个都去掉书袋子做学问去了,回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别是马都不会骑了,有辱先辈征战沙场打拼下来的家业。 这件事可以先同殿下和十六卫大将军通个气,留在京中的十六卫诸军若是有意的,也能从十六卫中最优之人或是勋贵子弟中挑选一些送来。此等种种,父亲手书一封向陛下言明。” 一时之间顾西影只能想到这些,却也算是一个比较完整的应对之策了。 对于英国公府,所有人都是防患于未然。不怕所有的侵袭,并不是自身坚若磐石,而是时时事事加固,将自己铸成磐石。 若是贼人能稳住不出手,那就相安无事,若是有人寻衅,那必叫他有来无回。 那些因着英国公府和吃罪英国公府被降罪,被贬谪出京的,几乎都是因为府中众人防范的好。 君心君恩也是如此,哪里有什么与生俱来的信任。死里逃生的营救又能抵挡多少诋毁。人人都能为陛下献出生命,什么亲如子侄的,哪就那么特殊了。还不是维护的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没有干系 英国公顾岳听着小女儿的应对,笑了笑不予置评,看向了顾郁彬,想听听儿子的意见。 顾郁彬听着妹妹的计策,轻轻说出担忧,“若是陛下忧心我们府上是主动同世家勋贵们亲近走动,不愿做那孤舟,该当如何。” 纯臣也好,孤臣也罢,想要更多的信任,就要同同僚们更少的往来。若是人人都是朋友,家家都有往来,再加上威望颇高,手握军权的,那便是赤裸裸的结党。 纵使一时得到重用,也总有被清算的一天。 英国公府独占鳌头也独善其身,一直都是这样的。 顾西影心中有些悻悻,倒不是觉得别的,而是想到,自己一家为国家为陛下殚精竭虑,不也没有逃过被剥离拆解削弱的命运么。 自从想明白了这个,顾西影再谋划的时候,就难免会不管不顾些。 强强联手,互通有无。将给这些勋贵人家的恩惠给在明面上,才不会被打压欺侮,自己家里一直做孤舟,暗中周全他们,能有谁知道。一个个的,明面上念着同袍之谊,还不是想着自己家有可能落难,就迫不及待地上来挑衅么。 顾西影觉得那些个人家好没意思。 顾郁彬又说,“父亲,儿子以为,还需让那些世家勋贵送进来的子弟们在日常操练中校考比试排名,次次送于陛下亲阅,并告知其家。这样不仅能让他们更加上进认真,使出浑身解数博个陛下青睐,还能让陛下出题,实时掌控各家。咱们家归根结底,就是出了个演武场。同我们又有什么好亲厚的。” 顾郁彬想的是,若是自己家将人聚在一道。勾连,朋党,文人的笔什么写不出来。可若是陛下事事亲观,时时参与,那顾家不过就是陛下的执行人罢了,深究起来都是陛下英明,同我们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岳笑着看向自己的儿子。点出不足之处从来不是为了否定妹妹的应对之策,而是想着方法将事情办圆。兄妹一心,很好。 顾西影又笑到:“原本为免陛下猜疑,表着忠心的比着送家中孩子去考学,如今要是有了这一条露脸的出路,恐怕当初的‘听圣人教诲’,又要变成了‘家中不忘祖宗打拼家业之艰’了。原本壮士断臂,一个个都放下了手中势力,心中就不舍的很,不知如今又要如何蠢蠢欲动了。” 顾西影话说得十分难听。半点不信任这些人家。 顾郁彬却说:“如此也甚好,军中派系林立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各家的后人都能成为同袍,往后一同掌军也有益处,若是不幸成为仇敌,那把矛盾摆在明面上也比现在窝着火的别苗头强。” 解决矛盾的方法,向来就是激化矛盾。若是能消解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主家翻脸了,也能趁早调开。不用被各处打散。 其实演武校考比试的方法,跟考学是一样的。若是用的广了,算是益处良多。如今考学被称为听圣人之言,做天子门生,好了坏了都是陛下定夺。而军中却是门阀世家,勋贵将军们。要么就是拼杀多年,从一个兵卒起家,要么就是世家子弟随军几年慢慢做个副将再掌管家中的一方军队。看似传承分明,实则隐患很大。 后来有了专供勋贵武将子弟任职的天子十六卫,只是进了卫队再去真正随军的又是寥寥。再加上几乎伯府往上的子弟都在求陛下信任,未免猜忌主动治学,拿了荫恩就是读书。 细数下来,再过几年,恐怕就会有武将凋零之势。 倒也不能全怪下头人自保。对。自保又有什么错呢。 又聊了不过半柱香,将事情敲定,顾岳思考着如何将事情详详细细地写了报给顺徵皇帝,顾郁彬回了松涛居推说要睡了,顾西影带着沫雨又去了趟凌波馆。几个少年窝在这里呢。 顾幕川急急地将顾郁彬叫走,宋璟是有些担心的。再加上他和周广铭晚上已经被顾西影训了一顿了,此时三人正在商议有没有什么办法。 周倾还主动交代了自己到了英国公府之后,发现两人不在着急忙慌的去找郡主被宁管家拦住的事情。 周广铭倒没怪周倾告状,毕竟他回来发现两人不在,担心也是正常的。可是他还是急的吼了周倾一声,“你找她干什么!日落了还往郡主内院跑,这么没分寸活该被拦下来。” 周倾也是连连赔罪。 顾西影一来,几人连忙停了话头站起来。周广铭往边上挪了挪,将上首让了出来。整个人委委屈屈的,一点没有方才瞪周倾的样子。 顾西影只觉得好笑。 “没事。”宋璟问。 顾西影摆摆手,“没事,只是这两日要热闹热闹了。沙盘推演终有不足,父亲要重开演武场,推演破阵之法。你们也算是见过了,演武场还算是有意思。” 几人当下就明白了,不管是说辞还是事实,这就是之后几人的统一口径了。 周广铭又觉得有些愧疚,“要不是我们冲动,也不会叫你这么麻烦。” 顾西影就笑:“行了,知道护着我那是好事。就是你们以后动动脑子。没得周倾一个人扔在街上,进了门被认错了,才想起来寻你们。做起事来没头没尾的。” 顾西影笑了一下,说完就想通了。她终于明白先前在亭中那怪异的感觉是什么了。 周倾说自己是进门被认错,知道周广铭没有来英国公府才会猜出来他们去找刘季明麻烦的。 这就很奇怪,他们坐的是顾家的马车,顾家那么多门,没必要从正门进来,门房不知道他来过很正常。可是周倾从进门开始,问都没有问过周广铭在哪里,他不好奇么,不着急么。就算是觉得不能声张,周广铭是跟着宋璟一起回来的。说找宋璟就能知道回来没有了。可是周倾张口就是要找自己,去松涛居都不行。 周倾根本不是下了车才猜出来的,他一开始就知道周广铭出宫做什么,要去哪里,他没有说,他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上门做好人的。 不愧是周倾啊。 顾西影看了周倾一眼。周倾不知察觉没有。就朝顾西影笑笑。 第一百一十三章 护 松涛居熄了灯,看似已经伴着星辉入眠,可顾郁彬却是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思虑不停,哪能安寝呢。顾郁彬脑中翻来覆去地想着周倾的一句话。 晚间周倾被宁管家带到了松涛居,两人闲聊起来。周倾说话很平缓,似乎有着十分安宁的性格。顾郁彬上一回在园子里见到被婢女不当心污了衣摆的时候,他也是平平缓缓地说话,没有一点着急。 温润平和。 顾郁彬对周倾的印象不错。 周倾先是致歉,说着没想到此次会来英国公府小坐,否则定会记得带上上回借走的衣服。后又聊起一些家常,说起了宋璟同周广铭的去向。 周倾说着这两人也是有些莽撞,郡主已经处置过刘季明了,还去出头的话也不怕给郡主惹来麻烦,顾郁彬还在家中稳坐呢,想来已经教训过了。哪能一而再而三的上门,让郡主那样着急。 说罢又好似失言似的,说了一句:“小王失言了。若非世子身弱,只怕也会为郡主出头,定能护着郡主不受委屈。小王是想着世子必定谋划万全不出纰漏。” 周倾有些过于慌张,让顾郁彬沉默。周倾又掩饰尴尬一样抓了本书来看。周倾心中究竟如何想的,顾郁彬倒是不在乎,可是他这句话却是让顾郁彬想了许多。 若非身子弱,定能护着 那就是,自己现在身子弱,护不住妹妹呀。 是这个意思。 你看看周倾久居深宫,也知道自己是个连亲妹都护不住的废物。 顾郁彬紧握双手,手臂青筋暴起。 不能再这样下去。 现如今,妹妹决心不嫁进皇家了,那往后总是要有些博弈的。不管择婿如何,自己都要成为一面好盾。 如何才能不露声色的展露头角呢?顾郁彬心中思量,目光炯炯。 周倾回宫的路上一言不发。面对皇后的问询也是周广铭应对着讲话,自己点头。 沉默地带着长寿走在空旷的宫道上。夜风拂过,带着丝丝凉意。 周倾的心跳动着。嘭嘭嘭的。顾西影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种带着明悟的审视。 郡主知道自己是主动咬勾的鱼了。 不过没事。自己的行为,最多被解释成为宋璟和周广铭打掩护,也不会被疑心什么。 只是世子,似乎非常不喜自己的那番话。 周倾有些慌乱。自己其实没怎么交过朋友。也没有拥有过朋友。从小到大,所有的话都是思量着说的,怎么就会在世子面前下意识地妄加评论呢。自己有什么资格。 周倾在顾郁彬面前不知是出于怎样一种心理,甚至一直下意识地自称“小王”。周倾懊恼地想着。自己在顾世子心中一定是个没有分寸又不知道自己斤两的无知小儿。 交朋友真难。周倾想。 英国公封好的信笺还有五日才能递到陛下手上,可英国公要重开演武场,演练破阵之法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朝野。 有激动的,又担忧的,却没有什么人敢反驳。 英国公说得明白,破阵是陛下所托,总不能因为一些人的猜忌就贻误军机。这话老实不客气的,让那帮文臣熄了火。只是英国公的下一个提议,更是让他们跳脚。 英国公说,要在武将勋贵家中选一些少年前去观阵。甚至在观阵之前还要进行一些选拔。 有人稳不住,直接叫嚣着顾岳心怀叵测,自己要奏报陛下降罪。话还没有说到一半,被英国公笑眯眯的看了一眼,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偃旗息鼓了。 这样的文臣不在少数。甚至勋贵们也不大敢声援。 英国公却说,这些也是在准备中,已经将详细条陈奏报陛下,如何实施也要等陛下旨意。说着又看了那些说要上奏的官员们。 几人似乎也没有料到英国公是事事奏报的人,说着静候旨意时便不自觉的带上了懊恼。 在文臣的眼中,英国公是国之肱骨也是国之大蟊,具体如何评说,就要看英国公行事符不符合这些文臣的心意了。最好是放下权柄事事休,做个任人宰割的纸老虎才能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文臣嘛,自然不希望陛下更加宠幸武人了。治国之策,这般大老粗懂什么呢。 其实英国公特意提了等陛下的旨意,意思也很清楚,现在说要来观阵的,是捧场。等陛下旨意下了条陈定了再来观阵的,是遵旨。 各中分别,还要请他们自己掂量。 能够安安稳稳袭爵的自然都不是傻子。今天不是大朝会,人却来的齐全,也是被英国公一大早打了招呼拽来的。这一听,就明白了英国公的意思。不管是心中本就亲近的,还是胆小在观望的,都感觉到,这个曾经同所有人所有事都要撇开才能安心的英国公,行事似乎不一样了。 这座恢弘的府邸,只怕有了新的打算。 只是不知是为了什么。 坐在给事中身侧监国的是行五的汉王周广墨,算是从小听着英国公的事迹长大的。不管是什么战无不胜还是为了给先太子报仇血洗乾州,心中向往敬佩。他看着英国公一人就压制了那些平日里上蹿下跳的文臣们,只觉得痛快。那个什么观阵,恨不得自己也去。 周广墨自幼腿疾,有一条腿毫无知觉,完全无法随军出征。甚至到了开府的年纪也依旧养在宫里。 此次监国,是汉王第一次堪当大任。虽说只是每三日将奏报汇总送至君前,再将顺徵帝批阅过的奏章发还,那他也是十分激动。乍一听到还能在京中观阵,便十分向往。 不过,周广墨因着自幼生病,养成了凡事只留于心不流于面的功夫。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纷争,又听着英国公的主张,等到那边彻底沉默了,便让退了朝。只留英国公一人,两人一道去了天渠殿。 汉王坐着小撵,英国公走在边上。汉王有些后悔没有坐着轮椅出来了。这样还能多同英国公说两句话。 这些年里,自己等闲也是见不到英国公的。 汉王不说话,英国公也不说话。天渠殿里静悄悄的。 顾岳对周广墨其实很熟悉。他有腿疾却很豁达,小时候还总盼着能治好,能去校场习武。 每次大军凯旋,周广墨都会由宫人抱着扑在太子怀里念叨着:等阿墨腿好了也要随阿兄出征。又会冲着顾岳嘿嘿地笑。 后来日复一日渐渐长大,腿疾痊愈无望,他母妃又病逝,才变得面无表情不爱说话的。 如今想来,这二十一年,他也是不幸的。 “殿下?”英国公喊他。“今日倒似很高兴?” 周广墨眼睛亮亮,“怀仁兄,我也想去观阵。”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思与资格 英国公听着周广墨的话,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好似又回到了太子还在时,周广墨心心念念想着能去校场一样。 只是现如今,明阳太子已经不在了,周广墨却还是没能去一趟校场。 英国公的沉默让汉王有些紧张。他一开始满脸希冀,后来又觉得是不是太过期待就会失望。 周广墨回忆起自己幼年时,期待着腿疾痊愈,期待着能想兄弟们一样去校场习武,期待着能同太子一起出征和凯旋,期待着能永远陪着母妃。 可是随着自己一点点长大,期待的事情、期待的人,仿佛都在教会自己,不要奢求太多。渐渐的自己也就学会了不去期待。 周广墨抿了抿嘴,突然有些局促。 英国公稍稍思考了没一会儿,就应了下来。 顾岳说:“行,我来想办法。” 不出半日,英国公府收到的拜帖投名就十分可观,顾西影感叹着这些人家到还算是有着血性的,是自己先前料错了他们。 之前的弃武从文不过是自保的手段,心中还是热血为国的。 正这样说着,一封封拜帖打开,看下来却是越发生气。要么就是推脱着说家族一心治学,没有什么人愿意来观阵的。而那些想要将人送来的,说起的不是庶子就是旁支,还有人委婉地提起能不能推荐妻族子弟来观阵。气得顾西影将手中的拜帖往地上一扔,直嚷着什么东西。 顾郁彬笑着将这些捡起来,说道:“父亲将这些送到你这来,是想着你从中挑一些人的。既然是你想出来的主意,那标准干脆就给你定好了。谁知你倒是气性大,别给自己气出个好歹来。咱们不看了。”说着就要将拜帖收起来。 “不用。这些人家我都分门别类好好记清楚,往后也别想沾这个事儿。自保和耍心眼我还是分得清的。什么旁支妻族都想送上来,逼急了我就将他们都推上去,回头让他们本家悔不当初!”顾西影往榻上一歪,赌气地说道。 “你呀你呀。”顾郁彬直笑,却是将手上那本被丢出去的拜帖打开看了一眼。 顾西影又拿起拜帖翻了起来,越看越气不说,是越气越要看:“这是林家下的第二份拜帖,林晨问能不能不仅是少年郎能观阵,他也想观阵。你再看看,茂国公帖子里支支吾吾的,绕来绕去想推举孙家的后生,还没林大公子这养子敞亮。他们家往后谁挑起来真不好说。”顾西影一边点评,一边翻得飞快。 “沛国公也是直懊悔,说是儿子太小,女儿能不能来,于红肖姑母,与军阵一道也很有天赋。”说着还把沛国公府的帖子往顾郁彬眼前递。 顾郁彬又是被妹妹的促狭逗得笑得不行。 “说来说去,能够真正鼎力支持观阵演练的,还得看这些个心中真正崇敬父亲的人家。别的那些想要一文一武保个稳的,那都是想取巧,好没意思。”顾西影随口道。 顾郁彬说得就更加简单:“家大业大了,家主总想要分担风险。古来如此。只是往常多选些出路也好,甚至是择不同的主人也好,那都是真心实意的愿意闯一闯。可现如今他们的作为,不过就是投机。墙头草一般,失了先机也没了风骨。甚至还想本家占一条平稳的路,将亲友推出来去冒那个风险。仁义全无,真是叫人失望。” “哟。你看看这刘琦,打得一手好算盘呢。”顾西影将崇正伯府的帖子往顾郁彬面前一摊。 顾郁彬粗略地看了看。 这家人家真的是,让人无话可说,一手明褒暗贬玩的真的不错。 说是嫡子得罪了英国公府,却也是个上进的。弓马娴熟,是可塑之才。不管怎么样,刘家心中崇敬英国公府,愿为观阵事宜鞍前马后,家中子弟随意挑选。 别的不提,提弓马娴熟,这不是上赶着讨嫌么。又说家中子息随意挑选,就差只说自家两个庶子都是好儿郎了。 “人是居心叵测,话倒是挑不出毛病。你准备怎么处理?”顾郁彬又将问题推给了妹妹。 顾西影对刘琦简直嗤之以鼻,再加上也算是接受了刘季明的投诚,想要将他们卡死那还不容易。 “有什么好挑选的。崇正伯家门第太低了。我谁也不选。就说此次府中本家没有西征将领的,光看门第须侯爵以上。他一个崇正伯,少在咱们面前耍些弯弯绕的。多留些名额给十六卫和如今在前线拼杀的将领们的孩子,不比给这些人家强。” “那你准备让刘季明怎么办。”顾郁彬问。 “莱国公没有子嗣,但是同我们家关系好,推荐个外甥来也合理。也让刘琦长长记性,靠什么袭爵的就别想着卸磨杀驴。”顾西影心里拿定了主意,准备往外书房走。 刚趿了鞋,又想起了孙常山。若是说观阵破阵,砚山兵法中也有上上军阵。若是演练只怕难免有涉及。虽然砚山兵法是给自己家了,但归根结底还是人家的东西。不知道孙常山有什么打算。 当下算是一个很好的替他扬名的机会,可是他没有实战过,过早显名并不是什么好事。总要先问过他才行。 顾西影念头闪过,就叫沫雨去传孙常山明日过府。虽然心中本能的觉着孙常山不是这样的人,却也还是要问一句。若是孙常山权衡之下,也想要这个名声,顾西影也会帮他挣过来。 不知为何,顾西影对孙常山好似有一些做家长的责任心。 果真,孙常山听了顾西影的问题,当下就说自己不想太过出风头,还是想要脚踏实地的。砚山兵法是祖父偶然间得到的,若是英国公想要完全拿出来教授演练也可以,一切全凭国公心意。 一番话说得十分诚恳老实,顾西影倒是没什么震惊。能在前世里行军布阵间有父亲影子的人,骨子里是有些骄傲的。 孙常山心里明白,自己学到的东西要融会贯通,能够实战才算是好的,讲兵法谋略的有那么多奇书,能用好的又有多少人。 此番回答顾西影还算满意,就叫孙常山回去了,谁知孙常山磨磨蹭蹭不肯走。一番天人交战下,又扭捏着问自己能不能也去演武场。 顾西影笑斥他,既然已经算是收了他,是定然会让他到场的。没理由便宜了外人。 孙常山一听,觉得自己真愚钝,又千恩万谢地走了。看的顾西影直摇头。 英国公对于女儿给勋贵们设的门第限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十六卫和西征将领那边还需要细细思量一番,便提笔又给顺徵帝写了一份奏报。 第一百一十五章 传诏 盒州大营,皇帝穿着里衣披着外袍歪在榻上。手上拿着刚刚飞马送来的英国公递来的奏报。能将皇帝从半梦半醒间叫起的事,也没有多少了。 顺徵帝看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心中有些慰帖。英国公忠直,行文间却很有技巧。他不会写一些弯弯绕地东西东拉西扯感激涕零地表忠心,再提出自己的意见,而是非常简明扼要地提出想法。 英国公的意思是,此次阵法确实有些棘手,自己同几个幕僚商议了,准备重开京阳演武场,找营卫演练,又列举了一些刻不容缓的必要性,说了自己已经去几座演武场看过了,只等陛下圣裁。 顺徵帝笑着骂道:“这个顾怀仁,说是等朕圣裁,这都排布上了,还要裁决什么。”话说得亲厚非常,一旁的郑海清只当听不懂的傻笑。 真人军阵演练的好处,作为行军打仗惯了的人,哪能不知呢。皇帝在抄送英国公西疆阵法时也赏了破阵便宜行事之权。如今看到英国公教营卫们演练还好事无巨细的禀报,心中更多的是放心和舒坦,有权却不滥用,还知事事回禀。 看看这行事,多贴心。 顺徵帝当然不会觉得是英国公难以决断,只想着一定是那些文臣聒噪掣肘,让怀仁无法尽情施展。 “郑海清,传诏回京,观阵演练事宜,让朝中尽量配合英国公,听其调配,其他事宜适当让行。”皇帝沉着声,低低的吩咐。 郑海清应诺一声,去外间拟诏书去了。 顺徵帝又笑着往下看,就看到了英国公提议让各家观阵演武的点子。 英国公分的非常细,包含了骁骑,豹骑,射弓等十六卫不同营卫的配比,还有神武军,众位将领,勋贵世家,分门别类的十分详尽。 顺徵帝看下来没有了刚才的轻松,不知在想什么。一点一点地摩挲着纸张,似乎在思考英国公的意图。 是一个好事,但又好像没有那么好。 可是最后,英国公的一段话又打消了皇帝的疑虑,奏报上说:“古来,考学一道,为国选才,那都是圣人授学,天子门生。而于武道上,各家自有传承。即使有讲武堂,有演武,更多的也是家族传承,随军立功。 若是能自此次观阵演武起,将手掌各方兵力的军武后代传承收拢自一处,由陛下定时出题校考,以评优劣。 为博圣心,各家也将尽力倾囊。多方融合后,也可知晓一些大家的不传之秘。长此以往不仅可以打破各家之间的壁垒,更能将所有家将家军归拢一处,他们所效忠的既然都是天子门生,日后作战也能不分你我,减少战场私心倾向。 怀仁此计,尚有不足,不敢轻易示于人前,还望陛下决断。” 顺徵帝甚至有些感动。 大齐虽日渐强盛,却也是强邻环伺。各族起家之后,都是努力巩固自家的势力,甚至有不顾国本互相倾轧的事情。自己多年忧思,就是防着各种世家坐大,成为国之蛀虫。 可再是收服效忠,愿为国计,各家也总有短时间内不能侵犯的利益,比如效忠于各家的私军,各家的不传之秘也不会说真的献出来,那是人家传承百年的立足之本。 这些年来自己一直防范着,猜忌着,一点点消解他们的势力,就是想找一个两全之法,让他们不得不与王朝一心。 如今,怀仁却给出自己这样一个方法。比起可行性,顺徵帝更多的是欣慰。 难怪这些意图和打算要另写一张纸了。还真是谨慎。 “郑海清。”顺徵帝喊。 郑海清拿着刚刚拟好的诏书快步走进来,以为是皇帝着急看。“陛下。” “你再拟两道旨意,其一,若京中有不实不尽之谣言,意图攻讦诋毁英国公之功绩,破坏此次西征者,请皇后持凤印代为处置。还有一道给夏忠,英国公事涉十六卫名单,须协调听从,琐事上也让他务必配合英国公,不使演武场生乱。”皇帝吩咐道。 皇帝想的很好,能够在这件事上传谣的,也就是那般自诩忧国忧民的文臣,田家作为天下读书人之首,让田氏嫡女处置,算是恰到好处了。他对皇后也十分信任,相信她可以做好。 郑海清有些担忧,躬身问询:“陛下,是否要传召随军的中书舍人。” “不必。”顺徵帝知道郑海清担心什么,无非就是这些文臣回头又说这诏书不是随军舍人草拟,于礼制不合。 就他们天天嚷嚷着为君分忧,不过是企图共治天下罢了。算盘打得太响,让人生厌。 顺徵帝又给英国公写了几个字的批示,主要也就是说“放开手去做,朕心甚慰”之类的。写着写着,顺徵帝抓起了一旁的鱼符在手里,摩挲了一阵又放下了,拿了一块玉牌。 郑海清再次走进来,见皇帝歪在榻上写字,唬了一跳,“陛下,您尚未痊愈,不可操劳啊。” 顺徵帝摆摆手:“不过是昨日受了些风,哪里就这样孱弱了。朕身体康健得很。”又将手上的信和玉牌递给郑海清,“这个往英国公府送去。” “这玉牌可是”郑海清看看玉牌,接过得有些小心翼翼。 顺徵帝就笑他,“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了,你一把老骨头,什么没见过,还值得你这样小心。” “陛下恕罪,老奴,老奴就是胆子小。”郑海清有笑得憨厚。 “去把老三他们都叫来。” “是。”郑海清应诺而去。 今日休战,几位王爷和将军们都在营中。听到皇帝传召,整理了下装束,片刻就来了。 周广煜步履匆匆,他听说是今日有英国公府派来的信使,走得格外轻快,也就到的最早。 上次的香包在沙盘边找到了,让周广煜这两日往中军帐走都要将绳结系紧,说话间也常常要抓在手里才好。 倒是说不上来那日的担忧算是什么,总觉得自己要是将这东西弄丢了,敏和气性那样大,不知道该怎么闹腾呢。周广煜想想就直皱眉。 胡思乱想着,周广煜进了内帐,就见顺徵皇帝披着外衣,倚在榻上,看着手上的一卷军报出神。 周广煜躬身请安,又从进来的郑海清手上接过了药,盯着皇帝,一副看稚童不愿喝药的样子,将出神的皇帝拉了回来,“听说你昨日往宫里送信,让小九帮你也备一份礼送到英国公府?怎么不叫你母后准备。”说着冲着自己这个儿子直笑。 “母后准备的也是好的,可是九弟更知道儿臣会挑什么。更像是儿臣自己挑的。”周广煜说的周正,好像公事公办的口吻。 周广煜被笑得不好意思了,又眼神亮亮地盯着他父皇不说话了。 顺徵帝大概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在想什么,“此次送来的是军报,是英国公的破阵之策。没有什么要带给你的。” “父皇。”周广煜到底只有十七岁,不管内心期待的是什么,被戳破心思,总归是有些羞涩的。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笑得爽朗。 周广炤站在帘外,听到的便是内帐中传来父慈子孝的天伦之声。他缓缓开口:“儿臣奉召来见,拜见陛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格局 周广炤一向谨慎有礼惯了,又常征战杀伐,身上自有一股冷硬在。父子君臣他从小就懂得。 从前,父皇与皇长兄是父子,自己与他们是君臣,可皇长兄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自己从小的愿望便是辅佐皇长兄,那时的自己,并没有多少不忿。后来,皇长兄被贼人所害,父皇便与老七老九是父子,自己同父皇是君臣。 还是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进退分寸,周广炤自认为拿捏得一直很好。 帐内有一瞬间的安静。周广煜快步走过去,撩起帘子,口中喊着:“对不住对不住,方才进来,忘记将内帐升起了。三哥莫怪。” “不打紧的。”周广炤对周广煜向来没有太多的负面情绪。 嫉妒吗?嫉妒的。却又能怎样呢。这份偏爱是父皇给的,不是老七使手段要来的。自己的这位七弟,是正真单纯持正的善良人,就算是自己迁怒他,心中又会好受多少呢。 顺徵帝当然察觉到了周广炤语气中一瞬间的置气,却也是转瞬即逝。立刻又变成了那个足智多谋的王爷。 顺徵帝对自己这个儿子能如此的不动声色,心里是满意的,却什么都没有说,看他恭恭敬敬的喊着:“恭请圣安。”又退到了一边。始终没有像对周广煜一样,同他说一些家常。 陆陆续续,各位王爷将军都到齐了,皇帝将英国公要重开京阳演武场的消息大致说了一遍,又提了观阵演练可以从各家子弟中选。众位将军一听十分踊跃,能在英国公的演武场演练,那势必会有英国公的教授,哪怕是一点,那也能受用非常了。 在场的皇子们也都纷纷流露出向往之色。周广炤没有表态。 此事匆匆略过,于皇帝来说不过是通知。 周广炤却面色凝重,担心英国公行事与从前大相径庭是为何。思虑再三,还是又去了一趟中军帐。 皇帝对于周广炤的去而复返是欣喜的。 哪怕周广炤开口就是请罪,绕来绕去。表述的也是,各家儿郎都在英国公家的演武场观阵,会否有什么万一。人心偏向都是相处出来的,若是几家常来常往越发熟稔,那就算有陛下校考领着,也会只知其帅不知其君的。 就算这代英国公忠义,下一代英国公孱弱,那下下一代呢? 周广炤话说得直白,却也有着极大地风险。英国公在陛下心里,那是几乎要比亲儿子还要信任的人。自己这个本就不大亲近的儿子进言,似乎开口就是离间了。 顺徵皇帝似乎没有听进去周广炤的话,只是轻声的重复了一句:“人心偏向都是相处出来的?” 周广炤抿着嘴不接话。头压得低低的,不去看顺徵皇帝的脸色,也就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 半晌,周广炤才艰难地说道:“儿臣,儿臣知道英国公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人心,是经不起检验的。父皇,儿子斗胆,请父皇就各家儿郎观阵演练一事,再三思。” 谏言没有错。顺徵帝知道周广炤完全是为了皇权着想。也知道他能折返说出这样一番话,是需要决心的。 一份,愿意被自己更加冷落一些的决心。 顺徵皇帝拿出了方才没有拿出来的纸张,给周广炤看了一眼。 周广炤愣在当场。 “执明,在此一道,你看得不如怀仁宏大。朕为你取字执明,你要明白其中的期盼。不要只看眼前,也不要只看一家。过于权衡得失,也就更易困于得失。”顺徵帝说的恳切也严厉,让周广炤心中一凛。 “是,儿臣谢父皇教诲,自当谨记。” “下去。”顺徵帝挥挥手。 见周广炤退下了,顺徵帝又不知在想什么,有些走神。郑海清上前放下了内帐的帘布,轻声劝慰皇帝再歇息一阵。 “郑海清,你说说,老三总是提防这提防那,这般猜忌,如何是好啊。” “陛下,郑王殿下是谨慎的性子。” “他是心细”顺徵帝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仿佛自己此时就是一位普通的父亲,而不是一位君父。 上位者,看不透此次怀仁布局中的深意,不想着如何借着怀仁本就布好的收拢之局更进一步,反而下意识猜忌英国公府的用心。如此胸怀,怎么成大事啊。 顺徵帝感慨着,混然忘却了自己下意识,也是这样想的。 回京传诏的人脚程更快一些,比例行送军报的队伍晚了大半日出发,竟硬生生的同时抵京。 此时的京中,已经遍布了英国公府放出的“观阵若是府中本家没有西征将领的,光看门第须侯爵以上”的消息了。 一众门第不够的人家,总觉得此事风险大于收益,反而松了口气。 还有些真正想要抓住机会,于武学兵法上有些精进的,细算下来,家中也都是有着征西将领的血性人家。并不在此限制之里。 这限制倒也真是巧妙。 本朝一共有八座国公府,十二座侯府。若是每家每户出一个儿郎,那也就是二十人。可许多本家已经走了治学一道不愿涉武事,还有像沛国公府这样嫡子刚会走路的。真正能够出的嫡支嫡子的,不过也就十来家。 十六卫大统领夏忠对于英国公的提议没有什么敢指谪的地方,就是在分给十六卫的名额上有些据理力争。十六卫哪怕留在京城的只有半副编制,那也是四万人之众,一共只给十八个名额是不是有些少了。 可怜夏忠快四十岁的人了,这两天里,在英国公的书房徘徊游走,撒泼打滚,就想要把名额提到二十四个。甚至还叫嚣到,神武军全建制不过三万人,凭什么有十个名额。 可见真正心系西疆战场的人,都能明白,能进英国公府的京阳演武场观阵有多难得。 英国公快被这个黑脸的汉子搅扰烦了,又见他是真心实意。 这世间人,唯有真心不该被辜负,唯有真诚最打动人。 能进十六卫还能在西征时留在京阳的,本身也都是官宦子弟,多分两个确实对大计也算是有些帮助。 最后英国公终于松了口,答应若是勋贵府里名额能有多出来的,可以拨给十六卫,不过不能超过两个。这两个要顾家来挑,旁的名额,可以随夏忠指派。 这一招是顾郁彬想的。要说对于十六卫的了解,那肯定是他们的大统领更胜一筹。但是剩下的两个人由英国公挑,不管怎么样,以后也会有所偏向。自己家里是不需要邀买人心,可是多方两个自己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夏忠是一万个同意。要不是英国公松口,自己快要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了。四十岁的黑脸汉子怎么了,那也怕英国公这位杀神呀。 更何况夏忠还是那三个月血腥复仇的亲历者。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这边刚聊定没多久,传诏官便进了英国公府。夏忠领诏完毕,看着手里“须听从”的诏书,想着还好这诏命来得晚,不然自己哪敢有这一番讨价还价。 英国公手上的倒不是什么诏书旨意,就是一封信和一个锦盒。不过前来传诏的竟然不是随军的舍人,英国公还有些奇怪。 夏忠得了便宜似的连着传诏官一道走了。英国公同顾郁彬一道打开了锦盒。里面赫然躺着一块玉牌。 “这玉牌好像是”顾郁彬惊讶又疑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下定玉牌 顾岳注视着自己手中这块加盖了大宝玺印的玉牌,还是想到了它曾经的主人。 这块玉牌上的纹样,是明阳太子亲自画就,命工匠雕刻的,原本说是他与自己身死兄弟的见证,谁知玉牌做成了,却没有送往英国公府。 那一年明阳太子红着脸给自己一张图纸,说没办法了,玉牌已经另送他人。那般害羞扭捏让自己多年之后还是印象深刻。 后来才知道,这玉牌被送与了太子一见钟情的太子妃。两人情投意合,便以玉牌为定,等元后孝期过去就大婚。 皇帝陛下也是乐见其成。 谁承想,明阳太子一朝身死,太子妃也殉情而去,临终前捐献所有家财,只求踏平西疆为夫报仇。这块玉牌也就一直留在了陛下身边。 顾岳觉着,自己近来似乎总是在不知不觉间牵扯上一些人事物,让自己想起这位一起长大的故人。 故人已逝,终究还是留下了无尽的念想。 顾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心态去对待的死物。它们似乎是死物,又似乎还活着。它们的气息让自己缅于过去,追思旧人。可它的意义,又绝不是仅限于此。 顾郁彬对这块玉牌也有些印象,是因为它的雕花图纸,还在父亲的书房里。自己少时问过,也听过关于先太子与太子妃的故事,看父亲又陷入了沉思,自己对于这块玉牌却有些不一样的看法。 这是先太子给太子妃下定用的。 是否也可以看做,陛下赐这块玉牌给父亲,除了大宝玺印能令行无阻之外,也是想要下定? 否则能使令行无阻的物件那么多,怎就偏偏挑选了这个呢? 顾郁彬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顾岳拦住了话头。顾岳说:“陛下信中让我放手去做,又给了夏忠那样的旨意,想来还有明旨,我进宫一趟,看看能否将这颁诏日期往后压一压。这两日将想来观阵的人再筛一筛。阿西同你说的虽是气话,却也不无道理,如今便想要钻营投机的人家,真的放入军中也无甚益处。见微知着,便是如此。” 顾郁彬应诺下来,顺势夸起妹妹来:“阿西虽然常说自己任性,却也从不误事,虽说切入点不一样,可胜在直觉很准,常常一针见血。” “是机敏,更多的也是现在那些人家,连藏都不藏了。明明白白的算计摆在明面上,也不知是诚还是不诚。”英国公不置可否,将手中的东西交给顾郁彬,备了马直奔宫城了。 顾西影此时正在听岚院的抱厦中同宋璟商议他回程之事。 宋璟心中可惜自己身为别国郡王,即使同英国公府再是亲戚,也不能在他们启阵之时前往演武场,十分遗憾。宋璟想着自己还是越早走越好,最好是赶在能定下启阵之日之前离开京阳,免得心心念念的,说出什么没有分寸的话来。 “你二十一就要回去了?怎么这样着急。”顾西影把玩着手上的棋子,问的漫不经心的,自有一股闲适惬意在身上。 “也不早了,原本计划着十四那日才能到京阳的,母后许我留十日,不管怎样二十四也要回程了,现下早到了三日,也就早些回了。如今舅父事忙,顾不上我,我也算是在京阳玩闹了一阵。此事也算是我惹出来的,看你们忙忙碌碌的,我心中也不好受,不如先走。”宋璟说得轻松诙谐,一副溜之大吉的样子,让顾西影笑得不行。 “你要是拿准了主意,可要早些禀报给我父亲母亲,别到时候被耽搁了又措手不及的。”顾西影叮嘱他。 五月中旬,天气已经炎热,顾西影苦夏,晨起便在抱厦乘凉,一日活动也爱在抱厦中。顾郁彬寻过来的时候,只听到她的下半句,虽说顾西影已经说了对宋璟无意,可是乍一听到什么“禀报父母亲”什么的,顾郁彬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块玉牌,还是心头一跳。 “措手不及什么呀?阿璟又出去惹事了?”顾郁彬边往里走边询问道。 只见顾西影靠在东向的临窗榻上自己与自己玩双陆棋,宋璟坐在抱厦正当间的地台上,面向着顾西影不知道摆弄什么。抱厦遮着高高的天幕,将日光揉碎,也挡住了外头的暑热。 临窗的榻上,放着白玉的迎枕,铺的缎子也换成了触手生凉的冰丝席。顾西影穿着家常的衣裙,柔婉安逸,全然没有了在外行走时的凌厉感。 地台上除了本身的草席,还铺上了一层麻革,踩上去软硬适中还不怕割着皮肤。宋璟懒懒地靠在地上的椅圈中,听到顾郁彬突然出声,一起身,手上的积木唰啦一下倾倒在地。宋璟又手忙脚乱地去扶,一时间显得有些慌乱的滑稽。 结果那麻革柔软,人一打滑,以侧卧的姿势摔在了顾郁彬面前,尴尬地喊了一声:“表兄。” 宋璟想要麻利地爬起来,又怕再滑到,也不知使了个什么劲道,立刻一本正经的跪坐起来。动作一气呵成。顾郁彬也被逗笑了。 “在说璟表兄打算回吴越的事呢,他见你来了,也是心急。”顾西影调侃宋璟。 不知怎的,顾郁彬算是松了一口气。玉牌的事情他并不打算告诉宋璟,顺口就说起了:“那确实是要早些回禀,父亲还准备了许多东西要你到时候带回去的。要是临近再说只怕赶不及准备。这两日事忙,最好再过几日。” “他呀,准备二十一就回了。”顾西影说。 “是么?那是近在眼前了,那后日一早就回禀。怎么赶得这么急。”顾郁彬询问道。他知道吴越这两年国内也不太平,生怕是国中出了什么事。 宋璟将先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又提议道,“明日舅父寿宴,过完了我就禀报。回头还能上街寻摸些京阳的稀罕玩意儿一道带回去。母后思念故土,喜欢这些。你们要是有功夫,咱们同去呀。” 几人又约好了出游,宋璟看出顾郁彬来是有话说,便先回了凌波馆。 顾西影默默将双陆棋收了起来,看着顾郁彬。“阿兄忧心忡忡,所为何事?” 顾郁彬看着妹妹笑意盈盈的眸子,拿出手上的锦盒,打开在顾西影面前,将玉牌的事说了出来。 这块玉牌的纹样顾西影在幼时也见过,那太子与太子妃情比金坚的故事,顾西影也听过。 顾郁彬说出自己的猜测:“让父亲便宜行事,赏什么不行,谕令手书令牌符箭,不都是顺手么,偏偏赏了这个,恐怕也是有着提点父亲先开口定亲的心思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信与不信 顾西影摆弄着桌上的棋盘,却是陷入了沉思。幼时的故事已经离自己遥远,自己却是知道另一对情比金坚的故事。 前世,陛下中毒重伤之际将明阳太子的这块玉牌偷偷赏给了周广煜,周广煜一直视若珍宝。后来周广煜却是将这珍宝送给了入宫为妃的南氏,又被南氏故意炫耀似的说给了自己听。南氏是北周人,不懂加盖了大宝玺印的玉牌价值几何,只当做一个动人的故事想要刺入自己的心中。 彼时,王嬷嬷还没有身死,自己同周广煜虽在府中陌路,在外人眼中还算是稍稍和睦了一些的。因为认得这块玉牌,自己更是心冷。只怕周广煜心中知道这玉牌的价值,留着万不得已的时刻给南氏保命用的。 后来果然,周广炤身死后,南氏凭借着遗诏和玉牌,说是陛下生前就赐下了让自己儿子继位的凭证。最后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成功登基,南氏也自此享有上了呼风唤雨的太后尊荣。倒是周广煜在府中好一阵伤怀,恐怕是想不到自己的深情被践踏利用至此。 真是一块定亲的好物件。 顾西影思绪飘飞,心中对它很是抵触。谁承想如今这玉牌兜兜转转,竟然是在今日就进了自己府上。 顾西影碰也没有碰它,合上了盖子。 “既然是个方便父亲便宜行事的赏赐,陛下不说有别的什么象征,咱们就当不知道好了。等此事了了,说不定还会被要回去的。”顾西影说的兴致缺缺,也丝毫不担心。 “就怕还不回去了。”顾郁彬念叨着。 顾西影想了想,“此事也没有办法。我年岁还小,也不能就这样贸然说什么议亲相看的事。只能拖着装不知道。能拖一天是一天。只要不是突然明旨赐婚,就还有推拒的余地。结亲是结两姓之好的,又不是结仇的,也不能说完全不给咱们转圜的余地。” 顾西影说的明白。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回避之感。 往常,顾郁彬同妹妹谈这件事,妹妹要么回避说不急,要么就是转移话题,今朝却是清清楚楚的说了推拒转圜之法。顾郁彬不免多看了妹妹两眼。 “怎么好似你突然又通透了一些。怎么想的?” 顾西影故作高深地叹了一口气。“小妹我近来多梦,梦中虚妄空茫,却叫我清醒。又得阿兄时时宽慰开解,如何能不明白困囿于心多思无益。” 顾郁彬见妹妹能这样调侃,也就放心了下来。如果可以,自己当然是希望妹妹永远少女心性,单纯任性,只将她和周广煜的事当做普通感情来处理,缠绵纠葛欲说还休,成一段佳话。 可是世间事本就事与愿违的多,自己家这样的处境,若是想要舍弃的情感还要徘徊犹豫,最后只能心意难合,覆水难收。 “天下好男儿多的是,我家阿西必定能寻到那个最合心意的。”顾郁彬哈哈一笑,说的笃定。 “是了,那我就等一个最和我心意的了。”顾西影笑着接话,全然不放在心上。“玉牌还是其次,方才听兄长的意思,是陛下有诏命下来?如何说的?” 顾郁彬有些惊讶于妹妹的关注点了。不管自己说什么她的终身大事,她最最关心的还是家中动向,关心朝局牵扯。若是妹妹是个男儿,只怕真的就是父亲的衣钵传人了。 顾郁彬实话实说:“给宫中的似乎还有两道旨意,给夏忠的我倒是听了个完整,说是让夏大统领率十六卫全力配合。看来陛下虽然行事上完全让父亲着手去办,心中却还是有犹疑的。” 顾西影点点头,“陛下不仅仅是对我们又犹疑,对汉王,对朝政,也不是完全的信任。要不怎么圣驾亲征,却将十六卫大统领留在了京中呢,还不是想要时时盯着京中异动。或者说,咱们的陛下知人善用,知道什么人做什么事,却是要他们互相制衡,对谁都不会完全信任的。” “是啊,说着让夏大统领全力配合父亲,怎么配合,那不是要时时同他互通有无么,有什么决断变动的,就算是不用他参与,也要知会一声,若是父亲有任何反常之处,只怕夏大统领立刻就会上报陛下,进行处置,半点不留空隙。” “陛下如此周密,对我们这样心中坦荡的人家也好。时刻在监视与保护之中,也省的有心人攻讦,可见陛下私心里还是爱重父亲的。”顾西影是能够理解并且十分赞同顺徵皇帝的做法的。 自己家里没有私心,没有阴谋,坦坦荡荡,所有的事情已经做到明面上了。若是陛下想要留一手,大可不派人监管,便宜行事之后,有了成果再接手,忌惮之时,借由此事就能让自家万劫不复。 陛下信任,却也不愿意赌。可见越是在乎,越是关切。 顾郁彬笑道,“别人都会理解成陛下多疑,心中已经有了芥蒂,你倒是坦荡,竟还觉得好。” “那是自然。陛下心中谋略万千,自然不是那等俗人。真的不信了,才不会管你。”顾西影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曾经听父亲提起过,明阳太子能替天子巡边,之前也监国理政过,陛下那时就是全心全意信任,愿意托付江山的样子。所以才会在太子身死后痛不欲生。若陛下是这样的性子,当时对太子难道? 不会的,也许陛下的多疑是明阳太子身死后才如此的。 如果这样推测。 这十来年,陛下对郑王不冷不热却又实时掌控,也不是真的冷淡,而是寄予厚望。一点一点不动声色的,严厉地扶着他成长,喂着他功业政绩。那就是陛下心中一直属意郑王接手江山的。 是啊,陛下对周广煜的爱重,那种慈父舐犊,不过是不能对寄予厚望的儿子有的心软情感,投射到了阿煜的身上。对阿煜这样的信任,宽仁,温情,放手,不过就是因为没有想过托付江山,所以什么信与不信,都不重要而已。 也许,陛下对周广煜,就从未。 顾西影想着前世周广煜的经历,一点一点明白了过来。 原来如此。 顾西影皱着眉。 第一百一十九章 恐怕不行 顾西影心中告诫自己,自己是因为知道了周广煜和周广炤未来的境遇,才会这样无端推测的,不能由结果去猜测陛下如今的动机,这样以恶看人,只当真心是无情算计是不行的。若真的是自己曲解陛下,那岂不是伤了陛下对周广煜的拳拳慈父之心,也让周广煜那么多年的思念错付。 顾西影捏紧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猜测他们天家父子之情了。 “阿兄,我想着,如果还有两份旨意,想来一份是明发朝示的,给重开京阳演武场一个说法,定一个章程。还有一份,以陛下的手段,想来是给皇后殿下处置前朝之权。” 顾郁彬想的也差不多,不过他认为,这处置之权要么是给中书令的,要么是给汉王的,却没有想到顾西影会说,这处置之权给皇后。且不说古来后宫干政便是大忌,更何况皇后是继后,朝中还有许多元后族人为官,如此旨意岂不是要生乱。“你怎么会觉得是给皇后殿下的。” “照理来说,处置之权确实是会给监国的皇子或者百官之首。可是我转念一想,储君未立,陛下应当不会赏这样的权力给汉王,哪怕他身有残疾不可为君,也不能助长他不必要的野心。而中书令是文官,又催促过陛下立储,陛下也不会多么放心,而且中书令行事,一向自诩一心为民,夏大统领只怕也看不住他,陛下进来对他膈应得很。 反观皇后殿下,出身颍川田氏,算是学圣之家了,本就为各路士林中人敬仰,纵使是女子是继后,也是田氏嫡女,独一无二的嫡女。这些文官们最重师承,又口必称圣人言,要是到时候的处置是由皇后殿下出手,不知那些文臣口中是师道圣传为要,还是男女纲序为要。如此精彩,陛下也一定想看看。”顾西影一通分析,最后的落点却是看戏精彩。顾郁彬也不知该哭该笑。 顾郁彬当然知道,妹妹的意思不会是简单的看看热闹了。 本朝文臣不算是多么团结一心,却也算是能一道维护自身利益的,要不是常年征战,所有皇子几乎都算是武将再加上朝堂上有父亲最得陛下信重,其他武人出身的,恐怕真的要被他们压的抬不起头来。 可若是,文臣内部出现裂痕,让他们明白连同朝为官的这些同僚都可能是对手,关键时刻会踩上自己一脚,不仅不会结党,反而会各自为战。 文人嘛,心中自然是只有君上才好。什么师道传承,地域出身,既然一朝为官,当然要全心全意为君上分忧了。若是诏书中写明给了皇后处置之权。文臣有不遵循的,定然也有遵循的。到时候他们纷纷上书,就能知道他们心中在意的究竟是为何。不怕他们分裂,就怕他们都遵循。 可不可能都不遵循呢,自然不可能,朝堂上颍川出身的总有那么一些的。 若是都遵循呢?那秋后算账也是来得及的。 人心是经不起检验的,可陛下要做的,偏偏就是要时不时看看人心。 “无妨,左右父亲进宫去了。回来应当就能知道。” “父亲不想让消息太早尘埃落定?也对,有什么等明日父亲寿宴过后再说,也不能为了这事儿,寿宴也要受搅扰。”顾西影说。 顾郁彬点点头,“正是如此。父亲觉得最终名单和校考章程最好这两天就定下来。再公布陛下旨意。省得想要投机之人太多,筛选起来也心力交瘁。父亲今日将第一批观阵名单拟出来了,勋贵中基本就是咱们定下的那些人。你到时候也去校场看看。” “我去看什么。”顾西影不太想去京阳演武场里。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天气过于炎热,顾西影实在是苦夏。 顾郁彬笑道:“还能看什么,别看来观阵演练的勋贵子弟也就十来人,这京阳能配得上你的都在里头了。” 顾西影失笑。怎么兄长时时刻刻都能想到这件事上去。自己难道不是只有十二岁么?生辰已过,就算是十三,那也还小? 用过晚膳,顾西影在园中走了一圈消食,见宋璟孤身一人站在应门处的月洞门那,看着那一溜灰墙小瓦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西影叫住他,就见他面上期期艾艾的表情,一瞬间有些被打搅的不知所措。 “怎么了璟表兄,这是想家了?”顾西影问。 明月皎皎,寂静无风。顾西影笑意盈盈地站在了那里,就好像一直会站在那里一样。 宋璟张了张嘴,又摇摇头。只觉得心里有好多话要说,又不知如何开口。 “明朝要同我阿兄一道帮着待客呢。虽说没请太多人家,可阿兄身子弱,一直气力不济的,今岁总算是抓着个能帮着待客的苦力了,你还不早些歇息嘛。” 宋璟点点头,就要回凌波馆。“你也别太劳累了。这几日总是在忙似的。” 宋璟挤出了一句关心的话,有些闷闷地朝前走。 顾西影瞧出他情绪低落,只是他不说,自己也不好问。 没走出几步,宋璟又回身:“阿西,要不过两日,你同我一道去吴越顽。” “恐怕不行。”顾西影拒绝道,“西征军回京之前,我们府里的只怕是去不了别国。不过我可以应你,若是的空,我一定去吴越看望你和姑母。” 宋璟起先失望,复又开怀。见顾西影笑意盈盈的,自己也一扫方才没由来的颓唐。“若是方便,可以同表兄一道来。” “到时再说。”顾西影没有应承他,摆了摆手,送孩子似的看着宋璟走远了。 次日英国公寿宴繁杂需要早些歇息是真,不知如何应承也是真。 顾西影看着宋璟离去的身影,莹白色的外袍在夜光下像是透着水光,好似吴越海边月色中的一架孤帆。 顾西影想起了自己博古架上那几个海螺,廊下的风铃和房中的珠帘,想起被自己挂在屏眉上的那幅沙画。 吴越啊。似乎是真的风景秀丽。顾西影深吸了一口气。 “说拿去雕成石榴的夜明珠做得怎么样了?”顾西影突然问晚晴。 第一百二十章 寿 五月十九,艳阳高照。不过辰正,顾西影就穿戴整齐,往雁栖院走去。英国公在园子里打了一套拳刚回来,就见小女儿笑意盈盈地拿出一个锦盒,娇娇软软地恭贺自己生辰了。英国公笑逐颜开地连早膳都多用了一碗。 英国公做寿同别的府邸主人不大一样。基本不见女眷。那些前来祝贺的国公将军侯爷同袍的,几乎都是孤身前来,最多带上一两个自家的儿郎,基本没有携夫人庆贺的。 原因很简单。英国公夫人出身已覆之国,只愿深居简出,不愿结交待客,而顾西影就更不爱同那些人家的女娇娘寒暄了。当然,对外肯定说的是,敏和郡主年纪尚小,同各位夫人差着辈,待客也不合礼数。偌大一个国公府,总不好叫那些当家夫人,高门女娘来了,让管事嬷嬷待客。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默认了,英国公寿宴,不带女眷前来了。 走动有走动的好,不走动有不走动的便利。起先萧夫人还觉得自己是否不够称职,可几番夫妻畅谈下来,竟也都觉得,如此甚好。 顾郁彬同宋璟联袂而来,两位翩翩少年郎,姿容俊美,让人侧目。 宋璟今日穿了一身涧石蓝的锦缎外袍,绣着回字纹,处处透着喜庆,看着就精神,全无昨夜月下少年的愁绪。少年口中喊着祝舅父康泰之类的吉祥话,撩衣就跪,又认认真真叩了个头。 自家人的仪式算是自此起,又有满府的仆从侍卫们来正院请了安,宁管家又给众人发了赏钱,嘱咐了两句,便又各归各处。 萧夫人玩笑道:“好在家中主子少,来来去去也就四个人,要不他们一年到头要多磕多少个头。”萧夫人原本是公主之尊,宫廷规矩更甚,自然也是见惯了宫人们跪拜。如此一说也是英国公府真的待仆役们好,等闲也不会叫人磕头。 一家人用过了早膳,英国公算着时间又先去了外书房,顾西影吩咐沫雨和晚晴将临湖水榭收拾一个出来,一会儿周广铭他们来了就直接去那里。想来他们也不大愿意去正宴上喧闹。 “若是他们想去热闹一番呢?”晚晴问。 那就随他们好了。 顾西影说得不甚在意,挥挥手。 “郡主,今日没有孙都尉的拜帖。”沫雨突然说了一句。 顾西影看看沫雨,没想起来姓孙的都尉是谁。 “孙常山的父亲孙承安,今岁刚提了骁骑上都尉,在墨年将军手底下当差呢。”沫雨提醒道。孙常山父亲的官职,岑夫人提过一嘴,沫雨也就记得了。 现在提一句,也就是说,今日英国公的寿宴,孙常山没有来。 “他们家里做事谨慎,只怕是不敢贸然上门递拜帖的。你遣个人去回事处看一眼,有没有孙常山请安恭贺帖子,要是有就罢了,要是没有,你寻人将他下午叫来。”顾西影吩咐得随意,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沫雨原想叫了照红去看,想了想,吩咐照红去帮晚晴看着收拾水榭,自己整了整装束,亲自走了一趟回事处。 那孙常山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刚得了出入英国公府的机会,要是连基本礼数都不懂,岂不是辜负了郡主的提携之恩。 沫雨一向与人为善,不愿自己见过认识的人受些波折。 水榭本就是备好的,不过是按着顾西影的喜好又添了些东西进去,收拾出来也不费什么事。顾西影走过去,见水榭里铺着五张座位,见照红忙前忙后的,便知道沫雨亲自去过问孙常山的事了。 “怎么摆了五张案?”顾西影故意问。 照红赶忙上前,以为顾西影不喜欢,“郡主,是奴婢的主意,奴婢想着若是世子和表少爷在前院待客累了,还能来这里歇一歇,就让摆了五席。”照红说完,低着头有些局促。 晚晴听着动静,想过来帮照红说两句话,看了一眼顾西影的神情,发现自家郡主不是在生气,便也就忙着自己的事情了。照红一下子,有些孤立无援起来。 “很好。想的很周到。判断的对,也敢做事。确实利索。往后要自信些才是。”顾西影夸了一句,让照红喜笑颜开。 晚晴冲照红挑了挑眉,笑眯眯地。 沫雨也算是快去快回,回来时便说孙常山递了恭庆帖子,说是明朝第一次请见,父亲多少有些惶恐,不敢叨扰。顾西影觉得也算合理,毕竟不算熟稔,要是孙常山现在就能上门走动的如同亲眷故旧一般,倒要叫她疑心之前的激动笨拙都是装相了。 疏离谦卑不怕,笨拙惶恐也可,可若是自己为府中带进来一个居心叵测之人,那便是大大的不妥。 顾西影摆摆手,让照红去前院跑一趟,让宁管家帮忙留意着,等周广铭与周倾到了,见过父亲后就带来临湖水榭,免得被来客纠缠。他们年岁小,本就没有怎么出宫赴宴过,别被想钻研巴结的钻了什么空子,回头难和皇后殿下交代。人毕竟是宋璟替国公府请的,要是出了什么事,生了龃龉事小,要是扰了两国邦交谁也担待不起。 顾西影话吩咐得清楚,也说的重,照红领命而去,一副被委以重任的样子,让晚晴觉得有趣,想要打趣两声,又想着照红家中不易,自己算是顶了她的一等侍女的位置,又说不出话来了。 当然顾西影话没有说全,周广铭作为中宫嫡子,她是不怕谁有这个胆子凑上去的。可是周倾不同。身份敏感特殊,又不算太高,万一被哪个妄图利用攀附的算计了去,事情出在自家府上,多多少少落人话柄。 谁知眼看着巳时将过,客人都三三两两的来了。周广铭和周倾两人还不见踪影。按照周广铭的个性,能出宫时就应当来了,不管怎么在外院打招呼,一刻钟前也应该到了的。 “沫雨,你去前院看一圈,别让九殿下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要是咱们府中出了不长眼的,就地处置了。”顾西影皱着眉。 沫雨领命而去。往前厅一看,倒不是什么府中下人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而是周广铭给国公爷见过礼后,将带来的寿礼摆了出来。不仅有他和周倾的,还带来了周广煜的,皇后赐的,和皇帝陛下贺的。一时间围满了人,轮番地恭贺话朝着国公爷,又是几番大礼后,周广铭昂首挺胸地被那几个随父前来的郎君围住了恭维。 周广铭心情算是不错,又不想在国公府发使性子,竟硬生生被缠住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拿你当兄弟 沫雨打量了一番前厅的情况,自己是无法立时近九殿下身的,众目睽睽,影响不好。可沫雨又知道顾西影的意思,是要立刻将人带走的。思来想去,沫雨朝陆塬使了个眼色,又去同素欣打招呼。 虽然沫雨说得委婉,说是代郡主来看一眼九殿下在前厅忙什么呢,素欣多么敏锐的人,一下子就感觉到自家郡主多少有些生气了。表示明白,立刻又去朝顾郁彬耳语一番。 顾郁彬看着沫雨定定地看着自己,心里想的却是妹妹对周广铭真的是看得跟亲弟弟一般紧要。 没有办法,做兄长的,可不就是被妹妹支使的命么。 顾郁彬熟练地脸色一白,一副气力不支的样子对着众人说了声:“抱歉。” 在场的众位郎君公子,都是同英国公府相熟的人家的孩子,只是他们对顾郁彬不是十分熟悉。 十几年前起,顾郁彬便是缠绵病榻的样子,众人自然没有什么机会往来。而顾郁彬本人也是连英国公的寿宴也几乎不出来露面。是近三年来说是身体逐渐好转,能偶尔出来同大家打个照面了,众人这才能渐渐这个传说中才学绝世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而那些零星传闻竟所言非虚,哪怕只是攀谈寥寥几句,这些郎君公子们也没有不钦佩顾郁彬学识的,又纷纷感叹过慧易折,天妒英才。 今日算算时间,顾郁彬出来待客已是许久,想必是看在九殿下的面子上才强撑着身子在这里说话的。 “顾兄,爱惜身体要紧,我们都是自己人,不用费心招待。况且这里还有令璋郡王看顾。”说话的是代国公宇文信的次子宇文待盛,他的兄长今岁被提为骁骑将军,此次随军西征了。宇文家同顾家关系甚好,此次算是愿意鼎力支持顾家重开演武场的。 “是啊顾兄。令璋郡王小小年纪,却是十分稳重,此次替贵府待客,真是叫人如沐春风。” 顾郁彬也不推辞,扶着素欣便离开了。众人没留神,那边陆塬带着周广铭和周倾也离开了。徒留宋璟还在前厅,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微微笑,又吩咐侍从们给众位郎君上了些茶汤。 周广铭被陆塬拉走还有些老大不高兴的。倒不是他自己想要同那帮人寒暄,而是看见宋璟在那帮忙待客,心中一股不悦油然而生,偏偏也要待在那里。 不知道怎么的,心中总是别着一股劲。 就见过女婿替岳家待客的,怎么现在还跑出来了个外甥在舅父家待客呢。更别说宋璟他还是吴越国的小郡王,他国之人怎么能这样越俎代庖呢。 周广铭气鼓鼓地,殊不知自己想的这些才是真的好没道理。宋璟是英国公的亲外甥,亲子抱恙,外甥待客怎么了。 周倾察觉到了周广铭不是很高兴,以为是被那些郎君纠缠有些烦了。不过方才那些恭维,周倾也觉得过于热情了。 这些公侯之家的郎君,说起来以后也是要支应门庭的,怎么恭维纠缠起来,比那些宫人还要难脱身。 周广铭低着头往前走,看到不远处顾郁彬在等他。担心着他的身体,快步走上前说道:“不是回去歇着嘛,怎么停在此处了?是传步辇了嘛?” “没,前厅嘈杂才有些不适,如今出来了,倒是好些了。”顾郁彬说得自然,周广铭也不觉得怎么样。倒是周倾看了他好几眼。 周广铭还想说什么,就听到沫雨出声喊他们。“九殿下,郡王殿下。” “沫雨,你怎么在这里,阿西让你来寻我们?”周广铭这才想起了自己刚进府的时候,宁管家似乎在跟陆塬说,打过照面拜了寿,不用多做停留,去临湖水榭就行。 沫雨点点头,只是笑。 “诶呀,阿西在等我们,你怎么不早提醒我。”周广铭冲陆塬撇撇嘴,拔腿就往临湖水榭走去。 陆塬无奈地在后面诶了半天,心里想着,您在前头好脾气地说着话,我也不能冒然打断不是。 周广铭走得脚下生风,呼呼呼地,走进水榭,一屁股坐在了顾西影边上。“阿西,我跟你说,可不能这样” 顾西影努努嘴,示意他的席位在一边,他又一皱眉,屁股一挪一挪地往边上去了。 “怎么了?谁把你绊住惹你生气了。走得这样起劲,就差在府里跑起来了。一股子牛气。”顾西影嘴上问着,示意晚晴给周广铭倒上些茶水。 “没有,就是随便说了一会儿话,不打紧。可是你们怎么让宋璟待客啦。他”周广铭将茶水一饮而尽,想要好好说道说道这个事,却又在顾西影笑意盈盈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自己那些理由,好像都挺站不住脚的。周广铭想。 “怎么了?你们不是现下处地好兄弟似的么,你又嫌弃上我璟表兄了?阿兄身体不好,正好表兄在家里住着,让他待客身份也够,你嫌弃什么呀。”顾西影不解。 “那那”周广铭又咕嘟咕嘟喝水。心里想着,我阿兄随军去了盒州,累死累活在打仗,你明明就是要许给他做王妃的,怎么能一口一个璟表兄呢。 都怪这个宋璟,前两年祝寿也不见来京阳,我阿兄一走他就来了,来贺寿还不算,还代主待客。 这是什么,这是雀占鸠巢,这是趁虚而入。你凭什么帮英国公府待客呀,那能站在那里的,那得是我阿兄。 周广铭缓了缓,顺了顺气,总算是头脑中清晰了起来。想明白了自己在前厅那不顺的气从哪里来了。 好你个宋璟,我拿你当兄弟,你想抢我嫂子。 周广铭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念头是什么来的,也许就是一个男人的直觉。想通之后,这个念头见风而长,就在他的脑中盘旋不去了。 顾西影等着他的下文呢,周广铭只当是自己刚刚缓了口气,“那他也不能请了我和阿倾过来,自己跑出去招呼别人。” 就是!阿西你看看他,不懂礼数!不能要的。 “是是是,是他不对,一会儿我喊璟表兄来给你们赔礼。”顾西影笑道。 “哼!”顾西影一副维护自己人的口吻让周广铭更加不舒服,哼了一声不说话。 第一百二十二章 较劲 落在周广铭身后的一行人这才到了水榭门口,就听到周广铭发出“哼”的一声,又是一脸不高兴。 “怎么闹上别扭了?阿铭走这么快,就是为了先来拌两句嘴?”顾郁彬看着周广铭,语气温和,笑得亲善。 周倾觉得有趣。他知道周广铭同顾西影十分要好,怎么一会儿全心庇护,一会儿又闹着情绪的。好朋友之间的交往,自己真的是十分不明白。 “阿铭生璟表兄的气呢。嫌人家没时间搭理他。”顾西影解释道。 “你同阿璟年龄相仿感情倒是不错。”顾郁彬见不是二人拌嘴,也就放心下来。“听阿西说,是阿璟先开口相邀你们才一道来的?今日原是我说的让阿璟随我待客的,要是惹你不高兴了,原是我该给你赔不是才对。你就别生阿璟的气了。” 顾郁彬斜斜地倚在椅圈上,说得倒不是十分正色,看在周广铭眼里,却是晴天霹雳。 完了,阿西同宋璟的事,顾世子是知道的。 周广铭心思神游天外,无比想念自己现在远在盒州的亲哥哥。 阿兄,你再不回京,阿西要被宋璟这小子拐走了。 呜呜呜呜。 周广铭心里想着心思,眼睛却穿梭在这对兄妹身上,眨巴眨巴,圆滚滚的脸上全是委屈。 这下把顾郁彬和顾西影弄糊涂了。这是怎么了? 兄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 很好,不是自己变笨了。 “好。”周广铭说得闷闷的。也不知道他在好什么。 顾西影去看坐在周广铭身侧的陆塬,陆塬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周广铭在想什么。 顾西影决意不再管他,让沫雨又走了一趟前厅,将宋璟带来。算算时辰,该来的人也就来了,即将开席,没啥留在前厅的必要了。 宋璟倒是没啥不好找的。沫雨走出去没一会儿,就在路上碰上了宋璟。宋璟倒是神采奕奕地,半点不见疲惫。看沫雨来迎自己还十分高兴,两人说了两句话,宋璟就进了水榭。 “来得这样快,想必是半路上就碰到了。你倒是晓得自己回来。”顾西影说得欢快,一边吩咐传菜,一边看了眼周广铭。 哼,心都偏了,就是说我不晓得自己回来呗。周广铭想着。 “我见这时辰了,也不会再有人来了,他们还挺自得其乐的,我就赶忙回来了。反正也都不认得我。往后还不知道见不见呢,他们也不管我。”宋璟哈哈一笑,觉得自己十分机灵。 “表弟辛苦。” 宋璟摆摆手,“也没什么辛苦的,反正我也不同他们说话,也不是很想听,隔段时间就给他们些水就是了。” 宋璟说得轻松。确实也轻松,宋璟身份高,又是别国郡王,同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利益牵扯,又不大说话,众人只是远着敬着就行了。打个照面寒暄两句,大家都松快。 “也别太漫不经心了,毕竟是英国公的寿宴,来的都是公侯之家,传出去说你倨傲不好相处可怎么好。”周广铭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哼,我阿兄最被人称颂的就是温恭谦和,人如良玉,你这样倨傲可是怎么也比不上他。 “无妨,他们只当我寡言稳重呢,我反正站在那里有个人在就行了,他们看的就是个身份,也不同我交朋友,管我真正是什么人呢。”宋璟摆摆手,只当周广铭在提醒自己,完全不放在心上。 “你就罢了,可他们要是当成是英国公府的态度,都是亲友,传出去对府上可不好。”周广铭有些不依不饶。 宋璟要是还听不出来周广铭是对自己不满的话,他就是个傻子了。想着自己又没有招惹他,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宋璟没打算跟周广铭纠缠,看了顾西影一眼。 这一眼,周广铭就更气了。看什么看什么!这也没说你什么呢,就去找阿西告状,好像多欺负你似的。 “哼!”周广铭又不高兴地哼哼。 “阿铭气你请了他来又跑去待客,不搭理他呢。是真心拿你当了朋友的。”顾西影说。“阿铭心实,自然就不高兴了。” 就是就是,我不高兴是应该的!周广铭想。越发不给宋璟好脸色。 “对不住了阿铭,我在这里给你赔罪了。”宋璟想着也是这个理,大大方方地致歉。 “嗯。”周广铭应得不情不愿。这个宋璟真心机,故意大度赔罪,这样自己就不能抓着不放了。还能在阿西面前有个好印象。 “那那我方才也没说错。” “是,你也是为了咱们家好的。”顾西影拿话哄他,“只是也不要紧,璟表兄再不好相处,能有我不好相处么。我可是所有人心中的任性跋扈。” 周广铭这下没话说了。只能闷头吃菜。耳旁几人聊了什么也全然不在意,脑中只想着心思,要给周广煜找些存在感才行。一直到餐食都陆续往下撤了,周广铭还是安安静静的。 周广铭举目望去,指着水榭外假山说道,“阿西,你看那假山,是前些年新修的。那寿山石运进来的时候,我和阿兄还一道来府上看呢。” “是啊,三四年了。” “当时只觉得着假山修葺地真大真好,如今看来,到好似没那么大了。”周广铭一副追忆往昔的样子,少年说愁,十分有趣。 顾郁彬看了周广铭一样,微微思索,突然就明白了周广铭今日是怎么了。 真是一个好弟弟啊。 “是呢。”顾西影其实已经有些不记得这些事了。对于周广铭来说,是三四年前,对于顾西影来说,却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自己只能记得大概的事情,旁的都没有什么印象。 “这竟是修葺的新假山么?”宋璟问道。 “做得好,国公爷特意命人制旧了一些,就像几十年了一样。”周广铭话里透着骄傲,“当时我阿兄和阿西都觉得十分惊奇。” 宋璟只当没听出周广铭话里的意思,也学着他的样子,笑容里充满怀念,“倒是真的和从前那座看着一样的。我还记得幼时我住在这里,我们一道顽时将母后的玉牌埋在了假山里怎么也找不到了,后来是舅父带着人根据咱们的回忆,挖了三天,都快将这片园子翻过来了,才找到的。当时母后还当我记混了,差点命人把这池水抽干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姑母那时真的急坏了。那可是祖父在时送的及笄礼,没动手打你真的很克制了。这假山如此快需要修葺,想来也是那次挖得伤了土石才会松动的。还没寻你要这假山钱呢,你到敢说。”顾西影那时很小,只是这件事实在有趣,自己记了许久。 “是你埋的。”顾郁彬冷不丁说了一句。“阿璟出来给你顶包才会推说不记得埋在哪里了。不然假山就是假山,哪会让姑母要抽池里的水。” 宋璟挑了挑眉,显然也记得顾西影才是罪魁祸首。 “嘿嘿。”顾西影尴尬的笑笑,“那行,假山钱不找你要了。” 周广铭看着他们三个人说着这自己完全不知道的趣事,心中越发委屈。抿着嘴不说话。宋璟同他离得近,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挑衅! 周广铭当然接收到了这样的信息。可是他确实吃瘪,只能换了话题。 接着又说了许多顾西影,周广煜和自己在宫中的趣事。宋璟插不上话,却也不着急,就是静静地听着。 能够多听一些自己不在时候顾西影的趣事,宋璟心中也很高兴。顾西影听着也有些出神。自己年幼时,同周广煜,原来真的,一直这样这样要好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往事不可追 许是顾西影脸上的追忆与怀念太过表露,让周广铭心中较着的劲总算是松了一些,脸上也露出了稍显得意的笑容。周广铭年纪小,开怀之余得意地看了宋璟一眼。 你再在阿西家借住过两年又如何,朝夕相处又如何,再是亲近,也不过是占去了两年光景罢了,更何况再小一些的时候,阿西还不记事呢。我自己就不大记得四五岁的事情啊,方才那样的事情说的热闹,不也是记错了嘛。往后那么些年,总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欢欣是你不曾参与的。 这些年阿西的笑容可是桩桩件件都有我阿兄参与的。 周广铭的笑容志在必得。 顾西影听得入神,这些细碎而遥远的事在往后岁月的消磨中,许多只剩下了零星的记忆。却就是这样星火般的温暖,让自己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绝望的寒夜。 原来不仅仅是自己觉得美好真挚,是每一个参与者,每一位玩伴都真真切切的获得了少年的单纯快乐,哪怕更换了一个讲述者,哪怕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听到这样的事情,都会被深深吸引,露出会心微笑。 可是为什么,到最后好像只有自己,需要在往后余生,陷入泥淖一般,依靠回忆在他面前活下去。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是自己只囿于情爱的陷阱,才会觉得没有温热情的谊活不下去。若是抛开这一切,天地之大,又有什么可以真正绊住自己。若不是自己先束手就擒,又怎么借自己将家人困住,放不开手脚。 一切妥协,都是以我为质罢了。 顾西影笑容越发温和,心中却是真正将这些事情推远了。 周广铭口中的许多事情中,有很多是顾郁彬也不知道的。他静静地听着周广铭逐渐手舞足蹈的讲述,想着周广煜原来还算是能让妹妹高兴信任的。怎么就被放弃得这样轻易呢? 顾郁彬有些不解。 宋璟脸上始终保有着得体的微笑。似是被那趣事中的人物吸引,又似是全无企图心的过客闲人,听一段悦人往事。 周广铭心中多少有些胜意的。想来是自己故事讲得好,扭转了方才的局势。不论如何,除了父母兄弟,阿兄才是同阿西最亲近的人。 笑容在嘴角盛放,宋璟想着自己的心思,记忆中的表妹在脑海中忽近忽远,一点点套上周广铭的故事,更加鲜活起来。 表妹与他们兄弟俩有这样多的趣事回忆,点滴成海,足以将自己淹没。周广铭同阿西顽在一处关系好,处地倒像是亲姐弟一般,可自己不过是帮忙待客却引得他如此针对,行径好似争风吃醋,细细看来又有许多不同。言必提及他那龙章凤姿的嫡亲哥哥,想必这点缘由也同阿西的婚事有关。 今日待客之时,有几位郎君无意间提起大军西征内命妇观楼送行之举,敏和郡主也在其中陪同。言语间隐隐有圣上有意成就婚配姻缘的意思。 这样一结合,答案呼之欲出。 只可惜啊。 宋璟推己及人,多少算是识得人心。人越是在意的回忆,趣事,越是敝帚自珍般不愿被人当中说起,或娇羞,或恼怒,可阿西却是静静聆听,配合追忆,一点点开怀,一副看客般模样。 那真的是在乎嘛?是周广铭追忆的胜利嘛?是他口中那位周广煜的稳妥嘛? 若是连少时最好的回忆,都能让阿西如此事不关己冷静自持,那份得体聆听背后,就是冷漠,推拒,疏远和放手。 她在一点一点重新核销童年欢愉之事,然后在笑容和怀念中转身。 单纯美好,然后,烟消云散。 宋璟是这样想的,心就揪了起来。他对顾西影的心意,是无比纯粹的,愿你一生欢喜无忧。可若阿西现在的心境真的是自己揣摩推测的这样,该是多么的凄楚荒凉。 几日前,顾西影说的话突然在宋璟耳边炸开,“我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见我所托非人。一场婚宴却成了闹剧。父母兄长也不知所踪。兵荒马乱地让我恐慌,一下子就惊醒了。” 所托非人。 阿西那是没有说那人是谁。难道梦中错付的,就是这个周广煜么? 宋璟看着周广铭。 若是梦境错付,已是机缘预言。如今再听这些年少美好,不过是兰因絮果,叫人只觉凄迷讽刺。 说得越多越心寒。 “阿西生长在我大齐的繁华锦绣堆内,自是光华熠熠的珍宝。她在广云寺时,还被住持批语说将来高阁繁绮必是贵不可言。话倒是吉祥话,只是那时她刚掉在枯井里被拉起来,浑身看着脏兮兮的,直嚷着住持是怕英国公府怪罪,这才信口开河呢。 那一通闹,萧夫人也拦不住,后来是我阿兄将她拉走了。谁知过了两日阿西进宫来,说是让国公府去寺里将枯井埋了起来,又给寺里打了一口井,寺里只当是英国公府心中纯善,没想到阿西管人家要修井钱。这么些年,往观广云寺捐钱的多了,往家里拿钱的还是头一遭。”周广铭笑得不行。 这件事,上一回周广煜其实也提起过,只是他只说了自己失足掉下枯井的事,现下被周广铭一提,顾西影也想起了广云寺住持的那句批语。 自己当时并不信这些,为了不让此话被有心人传出,还借着惊吓闹了一通。如今想来,这句话倒也算是一语成谶了。 高阁繁绮不假,却是束之高阁。贵不可言也不假,却是虚有其表。 对又不对,真又不真。 “是啊,我自小总是在府中,要不就是在宫里玩闹。生性好动些,总爱往外跑。自小又随父亲在营中顽,到了广云寺,看什么都稀奇,明明也不算多好的景致,就是爱看。谁知乱走之下还能失足。倒是将张嬷嬷吓得不行,哭了好一通。偏我是个傻大胆的,没事人一样。”顾西影自嘲般说道。 “临危不惧也是豪杰。”周广铭立刻接了一句。 “许是我迟钝。再去广云寺才知道后怕。”顾西影说,“可我纵然心中有些惴惴,却还是想要去看一看不一样的风景。后来又去了吴越看望姑母,便想要去吹着海风拾海螺,想看铁锁横江的大船。山间海上,不论何地,我总想着去看看。” 顾西影说得轻快放松,仿佛还是说自己喜爱玩闹一般,说出心底对自在远游的向往。 周广铭只觉得此时的顾西影有着一股率真洒脱之感,却不知她丢弃了什么样的禁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周广铭的担忧 对于顾西影来说,高门深府,四方宅院,再是花团锦簇也比不上广袤山间的一缕清风。可惜自己只能偶尔看一看,终究还要回到这四方天地的。 “想看看就去看看。余生渺渺,总有闲暇。若是想来,我去接你。”宋璟说得稀松平常,内心喜不自胜了。 周广铭心中腓腹,这次你倒是接话快,可是等我阿兄回京,便也轮不上你了。阿西想去哪里,我们也会陪着一起去的,哪轮得到你一个别国的郡王来献殷勤。全然不想若是周广煜开府封王,便会更加繁忙。 在周广铭的心中,总是顾西影更重要一些。 却听顾西影轻轻笑道,“好。答应了你的,总会做到。” 默契十足,又让周广铭气结。 顾郁彬与周倾都没有说话,前者在看妹妹,后者却在看他。 周倾不知道方才周广铭说的许多事,心中不管怎样,也一闪而过了“他们才是真正的好友玩伴,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这样的念头。 只是,念头划过后,周倾也立刻察觉到,自己不应该这样想,许多时候确实是自己胆小,婉拒过他们几次一道出行的提议。 小孩就是这样的,年纪相仿就容易玩在一起,可是被推拒几次之后,也就会不再找你。 聚散离合,讲究的也就是一个缘分。 就这么下意识地,周倾看了一眼顾郁彬。 作为顾西影的嫡亲兄长,会否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融入不进妹妹的生活呢? 顾郁彬却只是微笑。 察觉到了周倾的目光,顾郁彬回头,以眼神询问。 周倾倒也没有装作回避的模样,而是歉意地笑笑,表示自己有些失礼。 顾郁彬想起了上一回同周倾的交谈。不管如何,这个人对自家妹妹好似没有什么企图,就是目光里总是习惯将自己放空一般来显示自己的无害。 “表兄可要回松涛居歇息?”宋璟的坐席在顾郁彬与周倾中间,很难发现不了他们二人的互动。想想时侯不早,顾郁彬身子也弱,还是小憩一下为好。 “是呀是呀,郁哥去歇息一会儿。”周广铭才不会让宋璟一个人关心顾郁彬呢。 “一直坐在这里听你们说话,也当是休息了。倒也比我一个人时要畅快些。就不回去了,一会儿前院散了宴,三三两两地,也要去送客露个面的。”顾郁彬摆摆手,似是无力,却别有一番仪俊风姿。 宋璟想劝,却看周广铭蠢蠢欲动,故意没有说话。 这下到好,周广铭原本以为宋璟会劝着顾郁彬歇息,送客之事让他去,这样自己就能一道前往。谁知宋璟却是点点头,一副“也好”的样子,周广铭话到嘴边,却是收不住的。 “没事没事,璟兄与我可以一道帮忙的。” 宋璟点点头,表示赞同。 周广铭小脸气鼓鼓地,一点也不遮掩情绪。宋璟觉得他越发有趣了。 争风也好,赌气也罢,你想要讨这个好,就要行事言语间带上我。岂不是更气人? “既如此,那为兄就躲懒了。”顾郁彬也不推辞,从善如流。 几人一道起身,素欣起宴前就回了前厅,周广铭看顾郁彬身边没有其他随侍,顺手就想让陆塬在这里,或者干脆送顾郁彬回去。 周广铭想的简单,自己去前院还有宋璟作陪,可是顾郁彬却是要孤单回松涛居了,就想留一个人下来陪着走一段路。他却从没有想过,这是顾郁彬的府上,随处可见的人,谁不是顾郁彬的仆从。 周广铭看向陆塬,却见陆塬看了一眼周倾。是啊,周倾要做什么呢?是留在这里么? 周广铭现在就像一个竖起了防御的刺猬,对谁都觉得是觊觎顾西影想要抢自己嫂嫂的。那可不行。周倾同阿西也是一道长起来的,阿西心地纯善,可别被他钻了什么空子。 周广铭这样想着,就是不知道他这个“心地纯善”的结论是从何而来。 “不如。”周广铭开口,“周倾在这里,陪郁哥等素欣过来。若是你一人回松涛居” 周广铭话没说完,周倾应下了,“是,九皇叔。”周倾没有什么情愿,也没有什么不情愿,只是平静地回答了一声。 “费心了。”顾郁彬也点了头。 周广铭圆圆的眼睛笑眯眯的,甚是满足。宋璟将一切看在眼里,率先走出了水榭。周广铭与宋璟好似又恢复到了之前那不合的样子。 周广铭抿着嘴,带着陆塬一言不发地走着,心中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猜忌。宋璟怎么样也是顾家的外甥,自己这样针对防范,不是君子所为。 可是,可是阿兄西征不在京阳,又不能时时写信回来。本就同阿西联络不似寻常紧密。要说情谊变淡自然是不会。就算自己出征,也不可能一年半载不同阿西见面,就生疏了。 不然就看看宋璟这个眼下的例子,都四年未见了,不还是一样熟稔么。 自己这样做就显得十分多余。 但周广铭心中就是有些担忧。阿西病愈后,沉静柔婉了许多,也不常往宫中来了。不过也是,阿兄都出征了,她来宫中做什么呢。自己当然明白,英国公没有那么频繁地在宫里讲学后,阿西每次进宫都是看望自己阿兄的。阿西聪颖热情,似乎所有问题只有阿兄能回答她,所有冲动也只有阿兄能拦住她。 可周广铭却总是觉得顾西影变了,即使她曾经也时常有一阵没一阵的不来宫里,可是周广铭这次就是没由来的担心。这种感觉就好像。 原本顾西影眼里只有阿兄,自己时常同阿兄在一道,所以他们三人的情谊才会坚不可摧。可如今,阿西眼里好像有了更多人,更多事,那些人和事,不再同阿兄有关,也就不再同自己有关。 周广铭想着心思,没注意前头宋璟停下了脚步,差点闷头撞在宋璟身上。 “阿铭。”宋璟喊他。 周广铭蓦地抬头,眼神茫然。 陆塬识趣地后退几步,知道他俩有话要说。刚刚在水榭,九殿下的针对太过显眼,令璋郡王不会是要算账。陆塬退了几步,又担心地停住,保证要是两人产生冲突,自己能第一时间上去拉开。 “做什么。”周广铭就算觉得自己今日所为不是君子,却也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友 周广铭话中浓浓的不耐,让宋璟觉得生动。一张圆圆的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宋璟笑他,“你今日甚是怪异,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咱们上次不是说了做好兄弟的么,怎么今日这般横眉冷对的。我既邀请了你又去迎客是我不对了,要是你心里还不痛快,我再给九殿下赔罪可好?” 周广铭不说话,小脸绷的紧紧的。 “只是你这样,表兄可要伤心了。”宋璟看着周广铭扬起的疑惑的脸,唬他,“表兄体弱,才需我这个做表弟的搭把手,可若是表兄身体康泰,又哪里轮得到我帮这个忙。如今你这样嫌我,岂不就是暗怪表兄过于体弱?焉知表兄听了你这样的话,不会暗自伤怀。” “我没有,你别胡说。”周广铭急急地反驳。“郁哥胸怀疏阔,不会多心。” “疏阔之人就要多顾虑别人而不被别人关怀么?不说这个,就说阿西,最牵挂忧心的就是她兄长的身体,旁人别说是拿来说嘴,就是暗指也不行。你今日这样置气,你觉得阿西会怎样想。”宋璟倒也不全是假话,换个人这样矫情,顾西影必然是要生气的。 周广铭本就单纯些,听了宋璟一番话,虽然还是嘴硬,心中却是深信不疑了。难怪今日自己说这样多的话,阿西都兴致缺缺,原来是压着火气呢。要是别人阿西只怕是席面都掀了,还是自己同阿西交情好。 不知怎样的转念一想,周广铭心中还得意起来。 “我知你心中真正在想什么。” 宋璟一句话在周广铭耳边炸开。周广铭后退一步,反驳道,“不知道你说什么。”一副心虚的样子,真是十分简单好懂。 “行行。你没有别的想法。”宋璟妥协似地摆摆手,“我们是好友,我才奉劝你一句,你阿兄需要做的事情,就等你阿兄来再做,你不用负起这样的责任。 他争或者不争,做或者不做都是他的选择。也许他回来了,什么都不用做呢。他既事事游刃有余,那在阿西心中必然不同,如此不同,想来也是什么都不用做的。何必你在这里绞尽脑汁。” 什么都不用做的。周广铭脑中反复回响着这句话,一时间默默。好像确实如此。阿兄做什么都从容不迫,成竹在胸的,永远不用特意显示自己,就能让所有人都为他挂心。自己如此努力,也许真的就是徒劳,还不如将此事告诉阿兄呢。他这样厉害,必定有办法叫别的宵小知难而退。 周广铭心中打定主意,一扫方才的担忧急切,又昂首阔步起来。“快走。既然说了要帮忙,总不好叫前头散了席他们自己走了。你还大我两岁呢,想来也不是十分讲究。” 周广铭三两步就走到了宋璟前头,一下子拿乔着,摇头晃脑的。 水榭中,只留着顾郁彬,周倾和顾西影主仆几个。顾郁彬看着自家妹妹思绪飘飞,不知又想什么。小女儿心思,想来是最难懂的,他也不打扰,放轻了手脚,就走了出去。 周倾也追了出去,说着不能负九皇叔所托,陪着顾郁彬走了一段。长寿原本侯在水榭里,被支出来用了些餐食如今刚回来,看到这二人前后脚的出来,心中想着若是自家郡王能同英国公世子交好,那往后日子势必会跟好过一些。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跟还是不跟上去。 周倾走了没两步就看到长寿了,看到他在那踟蹰,心里直皱眉。不动声色地看了长寿一眼,长寿便跟了上来。 周倾原本只想着,长寿毕竟是内监,在英国公府上徘徊不前,未免气短些,又是自己的贴身侍从,多少也代表着自己行事,如此上不得台面叫人生气,才让他跟上自己的。 可是长寿跟上来后,周倾又觉得不妥。 一点小事,犹豫不决的。自己竟也成了扭捏拖沓之人。 周倾对自己有些失望。 不过就是想要交个朋友,怎么行事变得畏首畏尾的,斟字酌句的,好像在经历什么重大的考学。 “世子。”眼见再往前一些就是松涛居了,周倾开口叫住了顾郁彬。 顾郁彬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以眼神示意他说下去。不知怎的,顾郁彬觉得今日周倾也有些古怪。一直沉默寡言就算了,今日却像是有话想说说不出口似的。要说前头周广铭是是为了自己的兄长着急,这周倾又是因为什么的。 “那日承蒙世子解围,才让在下不受脏污困窘。前几日匆忙,没有将世子的衣服带上,今日在下带来了,还望世子不嫌弃在下失礼,再受我一谢。”周倾递上一个小包袱,一席话说得有些磕巴。 四下无人,顾郁彬必得是亲手接过的。 顾郁彬觉得周倾似乎不像是妹妹口中的样子,也不像是别人口中的样子。似乎谁形容的都不是他,不管是那个精明深沉心思百转的遗孤,还是那个谨慎胆小得有些软弱的小郡王,怎么都和眼前人不大对得上。顾郁彬不打算和谁深交,也就懒得去分辨。只是两次接触下来,觉得此人算是又几分趣味。 “今日,殿下不自称小王了?”顾郁彬将包袱抓在手里,笑眼盈盈地看着周倾。 这一笑,盛华难止,子都之颜也不过如此。周倾一句话梗在喉头,喃喃地张了张嘴,留下一句“前头就是松涛居了,世子歇息,在下不敢叨扰。”便匆匆而去。 步履之快,好似慢一点就会被什么追上一般。 交朋友真的太难了,怎么总是能问出这么让人猝不及防的问题,周倾想。 再说下去就要失仪了。还好自己跑的快。他身子不好想必也追不上来。想到这里,周倾又慢下脚步。 身子不好呀。哎,真是可惜。 不过他应当也不会跟上来。堂堂英国公世子,怎么会在意自己这个失估郡王呢。 周倾这样想着,又有些无力。 可是,可是,自己真的很想同他为友。同他畅谈古今,同他一道治学。他体弱多病,无法继承英国公的衣钵。自己也有些羸弱,更何况自己父母俱已不在,更别提什么传承。就连报仇恐怕都轮不到自己上战场。 你看,多适合成为朋友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谁也没有想到,英国公做寿次日,就上了朝去,奏明了观阵操练的名单。 林林总总数下来,人倒是不多,神武军十人,十六卫十九人,剩下的勋贵人家加起来一共只有十一人。正凑了个四十人之数,不算多也不算少。 那些原本以为英国公好歹要例个百人队伍出来的文臣们,心中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这口气是松了,该反对还是要反对的,只是当第一个文臣顶着英国公冷冽眼神的压力,将“臣有异议”后那些危言耸听夸大其词的担忧都说完后。御阶之上的汉王却没有了往日面对文臣争吵时的犹疑。 那第二个想要“附议”的文臣,也就将脚收了回来。 事有不对。兄台多保重。 御阶之下站着的众臣之中,除了英国公和夏忠,只有百官之首的中书令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很显然,他并没有向自己的同僚们传达。这些同一阵营的人,信任也不是很坚固嘛。 汉王笑眯眯地坐着点头,见两边的人疑惑更甚,便也不再拖延,开口道,“近日,父皇自军中,有诏命传来,经中书校验后,是要交付有司,明发海内的。想必众卿也想聆听圣谕。” 内廷宣诏,众位大臣齐刷刷跪了一地。只是在这番争论之后的宣诏,还能是什么内容呢,这些文臣们心已然凉了半截。却也无可奈何。 听到要“听其调配,适宜让行”后,原本还有的希望,已经是一点不剩。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在场无人不知。在观演这件事上,只怕是英国公想做什么就要做什么了。 陛下啊,猛虎已得利刃,难道您就不怕增其野心成为国之大蟊,再也不可去除嘛!陛下!您对英国公就信任至此嘛! 文臣们内心哀嚎,不外如是。 此时除了文臣们懊悔,那些婉言拒绝英国公的勋贵人家们,也心中懊悔。 昨日筵席,英国公还稍稍提过此事,讲的是观阵一事,应当也只有这一回了,不管家中未来作何生计,这是众人家里起家的根源,总要到场,哪怕点个卯也算是不负先祖之威。 想来这样委婉,也算是给众人最后的提醒了。哎!只怪自己没有抓住机会。 陛下能下这样的旨意说明对此事重视,尤在众人想象之上。 有些人家怕得罪英国公,又不想让陛下记挂上,好说歹说,让英国公允准了让分家的子侄前去,如今恨不得将那名额要回来。 当初有多烫手,如今就有多抢手。 难怪要在英国公念完名单后在宣诏了。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众人伏在地上还未起身,又听汉王悠悠地说:“且慢。母后传来懿旨,说父皇也有诏命给她,因事涉前朝,虽不至于明发天下,却也要叫诸位知晓一声,索性一并宣了。” 众臣沉着一颗心听完,更加如遭雷击。 这诏书摆明了就是说,若是攻讦英国公,那就是破坏西征。西征时国政,意图破坏,是何罪过,众人想也不敢想。 只是一时之间,倒是没有人敢跳出来说皇后代为处置是牝鸡司晨。 这两封连在一起的诏命,把众臣都砸晕了。他们之中,有的已经彻彻底底退出了这场纷争,有的却还想争一争,不在大殿上喊,可以写谏言,可以上疏去盒州。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各有各的缘由,却都是要谏言的。 破坏西征是万万不敢的,可是后宫不得干政这样的话,还是能喊一喊的。 不少人在顷刻之间,已经为自己的未来,选好了路。 一系列的惊雷砸下,等到后来,英国公说想请几个荣养老将前去主持操练,又提议在京中的皇子王爷可以前去启阵点火之时,众人已经没有了反对的心气。要是再藏了什么诏命要宣读,那今日说不定是要气死一两个老臣在殿上了。 众人心中五味杂陈,都在打着腹稿,恨不得当下就飞回家中将奏疏写就,再飞马送去盒州。 一时间谁也没发现,说完启阵仪式后,英国公冲汉王挑了挑眉,一副两人说好了的样子。 在府中养病的莱国公看着跪在自己脚下感谢的外甥,心中闪过阵阵心疼。这观阵的名额,本是轮不上自己家的。儿子都没有,又何来的子息观阵演练呢。 可是外甥前些日子在流言四起时求到自己面前,想要一个去观阵的名额,说留言说的门第必定不是空穴来风。若是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那就晚了。 黄无恙原本还有些犹豫,可是刘季明长跪不起,痛斥生父种种行径,听得莱国公是冷汗涟涟,甚至还说到,若是莱国公有了嗣子,真到百年之后,他的母亲,自己可怜的小妹,就成了没有娘家的无依无靠之人了。 自己愿意过继一个嗣子,不就是为了给妹妹继续撑腰,若是达不到这样的目的,那不过继也罢。死后哀荣,年节香火,自己是全然不在乎。 所以,昨日,自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亲自登门给英国公贺寿,自己这个老哥哥亲自开了口,顾岳倒是答应的爽快。只是自己临行前,还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说出了当年黄家血誓不可亲破,委婉提醒自己过继一事不可为。后来又释怀一般,说着娘亲舅大,自己这个外甥若真的一心向正途,未尝不可当亲儿子来养。 黄无恙看着跪在面前,说着“一切多亏舅父”的外甥,脑海里想着英国公的话。 对啊,当亲儿子养不就好了。 黄无恙拉起了自己的外甥,细细查问起他前些日子说的关于崇正伯的恶事。自己这两日也算是狠查了一番,到底人不在他们伯府内,有些关窍还很模糊。刘季明心中本就激动于观阵事成,想着郡主当时的许诺,总觉得自己报仇在望。说到激动之处,竟是泣不成声。 “国公爷,国公爷,大喜!”门外老仆高声报喜,小跑着进来,看着甥舅两人竟是抱头痛哭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呆愣在原地。 因为黄无恙事先屏退了左右,此时四下无人,他便随意地抹了把泪,“何事大喜,但说无妨。” 刘季明脸皮薄,被人撞破哭嚎还要脸红些时候,却听那老仆说,“陛下,陛下明旨许了观阵一事。”随后又将全权交由英国公的事一说,言语间十分欢喜。 “怀仁想必是早就成竹在胸,想要拉我一把了。”黄无恙喃喃自语。说罢又拍了拍刘季明的手。一副思量的神情。 第一百二十七章 书文家信 演武场重开定在了五月廿三,日子是太卜署合过之后给的,说的是定能对西征国策大有裨益。 这日子给的倒是同英国公心中原本打算的相差无几,全然没有二话地便点了头。太卜署来递帖子的署官一脸的受宠若惊,仿佛有天大的意外一般脸上有光。 可见敬听的是天命,吃的倒也还是人间五谷。免不了的还是要通些人情世故。 五月下旬,顾西影算是事多的。五月廿一送走了宋璟,演武场启阵仪式又忙了好一通。 顾西影的郡主品阶只比嫡公主矮半阶,算是位同亲王,又是自己家的演武场,加上又应了周广铭的邀,还陪着兄长去看了汉王,最后也算是关照了一下刘季明,又把孙常山那么不显眼的安排在了兄长身边。 为着许多人来的,其中到没有什么是为了自己的。 顾西影苦夏。只是在高台之上看着,就止不住地流汗。沫雨不敢给顾西影吃冰碗,又不好多喝茶汤,便烹了些花露晾凉了给顾西影喝。晚晴看着顾西影额上的汗,也不敢说什么抱怨地话,就是一点点地给顾西影打着扇子。 高台上乌泱泱地人,顾西影稳稳地坐在正中的左首。作为唯一出席的女眷,也没有戴幕篱,肃着一张小脸,仿佛感觉不到炎热一般。 演武场上,演练军阵的兵士们,几乎都是顾家营卫的人。他们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台上的那点嫣红。他们都知道,那是敏和郡主。在演武场处置了众多守卫后,让众将士又能为前线效力的郡主。 不管她最初是想罚还是想让弟兄们劳累些警醒些,都是让众人能不再日复一日同兵刃一起在库房积灰的人。 顾西影大概能知道这些驻军营卫的兴奋。所以纵然再炎热,自己也是撑到了整个启阵仪式结束。整整三个时辰。兄长大约是刚开始就已经退了场,顾西影一直正襟危坐,起身时已经要沫雨搀扶了。 周广铭激动得不行,一度要站起来手舞足蹈,眼神亮亮地,是男儿热血的光辉。汉王也是。起先是兴奋,是欢欣,喊阵之时一度落下泪来,到最后,手指紧紧地掐着大腿,弥漫着一股颓唐之气。 顾西影环视一周,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暗记住。终于在篝火中,乘着车离开了这猎猎演武场。 顾西影真的累极,在车中就睡了过去。为了不叫醒她,最后是英国公将自己这个小女儿抱回了听岚院。 沫雨打了水,轻手轻脚地给顾西影擦脸。别看这小脸看着还是白白净净的,一天的火盆烟尘熏染下来,那雪白的柔布浸了水一擦,却黑。 顾西影睡得沉,愣是换了衣服还没醒。昏昏沉沉间,顾西影眼前千军万马。却没有原本梦魇中的心慌和悲伤。好像自己是被守护着一样,心中感到安宁。 日日演练,英国公早出晚归,顾郁彬偶尔也会去露个面,只是每次停留不足半个时辰,变回归家。原本只是听闻英国公世子的,如今算是实打实地军中人人皆知英国公世子身子不好了。一时间也是许多感慨之声。 观阵演武的事宜,是对外绝对保密的。下了军令的守口如瓶。平日里什么人进出,除了那些已经公开了的名单外,外人是一点不会知道。 不过重开演武场两日,顺徵帝的案头上,谏言奏疏就堆得老高。顺徵帝起先还耐着性子看一两封,后来实在不耐,就让郑海清分了类,军报急报单独拿出来,其他的统统扔给了随军的舍人和监事们,让他们一律汇总了做成节略。 要说这些个奏疏谏言也是不赶巧,要是慢慢来,以顺徵帝不愿偏听的性子,是一定会慢慢批阅的。怪就怪,这些个大臣们写的奏疏用不了八百里加急,也就是四百里朝务的速度,比军报早了三日出发,还比军报晚了一天到。还不是一点一点到,一到到了几十份。 顺徵帝这头,看完英国公他们的启阵奏表,又看了汉王的请功表,诉说着重开演武众人感念圣恩,说了启阵仪式的恢弘,甚至还夹杂着一份太卜署请表说合了日子,此次演练阵法一定能对西疆战事有益处。 如此吉利欢庆之下,顺徵帝正在振奋豪迈中思量着武事章程落定,成为天子门生有望,这帮人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左一个三思,又一个过于信重的。 懂个屁! 顺徵帝怒从心中起。恨不得一个个斥责降罪。能耐着性子叫他们写节略已经算是宽仁了。 郑海清在案前一封封地分着这些奏报,突然抓了一个在手里,“陛下。” “谁又说了什么屁话!”顺徵帝怒吼一声。 “陛下,是九殿下给您写了请安的帖子,被混在这些军报中了。九殿下一片孝心呢。”郑海清笑道。 “小九在宫里玩闹,倒是时时念着朕。”顺徵帝笑着抓过郑海清手里的卷文,展开看了起来。 郑海清低着头,继续整理手中的活计。果然要说消气,还是七殿下和九殿下最能管用。陛下青葱不再,也不能总是这样火气十足的。 周广铭的请安贴又能写些什么呢。无非就是又长高了又长胖了,又读书了。宫里谁很好,谁送了什么好玩意,自己给父皇留了什么,又说到去英国公府赴宴,自己送了什么,不是母后拿主意是自己拿主意的。林林总总,细细碎碎,如同这个孩子就在眼前一般。 顺徵帝眉头舒展。为人父母,关心的也就是孩子的这些小事。自己从前几个孩子都同自己疏远,唯独老七老九待自己就像寻常父亲一般,让天子君王也倍感温暖。 这两个孩子,皇后养得很好。 周广铭的家书,可不止写了这一封。这样的卷文。周广煜的案头也有两盒。一个是启阵当日,周广铭看了之后十分激动,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夜写了许多,同汉王的请功表一道到的。还有一份是英国公寿宴当天,周广铭回了宫,思来想去写的。 两个盒子,装载着周广铭的碎碎念,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周广煜的案头。 第一百二十八章 车轱辘 一前一后,两个盒子一同垒在周广煜帐中。不止这些,周广煜的桌上还摊着一份看了一半没有看完的周广铭的家书。上面写着自己给周广煜也选了一份贺礼,十分精巧,英国公一定会记得。 这份卷文送来时,宫里应当还没有收到周广煜送出去的书信。想来兄弟同心也就是如此了。 周广煜趁着有空闲,又将桌上摊开的信件看了一遍。仿佛这个有些聒噪的弟弟就在眼前。 看完这张后,周广煜顺手又打开了一个盒子。 照理说周广铭身为皇子,往军中送信,按规制也是六百里加急的,加上往来军报,文书,政务什么的会一同送来盒州。 五月十九那天写的,再怎么样也要比五月廿三写的要更早到。 只是周广煜这两日事忙,刚巧没看。叙阳不是那等精细人,所以放在上面的,便是启阵那晚的。 周广铭谈起重开演武场,林林总总说了好多。气势恢宏也好,热血沸腾也好。写人写事写感觉,不分重点先后,洋洋洒洒一大篇。让周广煜看了直摇头。 阿铭这样的行文风格,往后做策论可如何是好。兄长的心真是操不完啊。 再往后又写到。整整三个时辰,烟火缭绕的,自己也热得不行,顾西影也在高台上坐了三个时辰。想必心中也是激动异常。 周广煜看得直皱眉,心中想着,那么多人在,喧闹异常,岂不是吵得敏和头疼。敏和是女子,再怎么激动也好,怎么受得住这样的烟熏火燎。 她最是苦夏了,往常五月头就要在抱厦用些冰了,端阳后到立秋更是门业不出。受了这样的暑气可如何是好。 烟火入肺,她本就爱咳嗽,夏日里受了这样一道苦,到了秋冬还不知道要怎么受罪呢。 这样想着,周广煜就想让叙阳拿些蜜丸露给顾西影。 这一声“叙阳”刚喊出口,周广煜跟着起身,又坐了回去。叙阳急急地进来,又听周广煜说“没事了”,完全摸不着头脑。 周广煜捏着手中的书信,哑然失笑,自己怎么忘了这是在军中,不是在自己的明熙殿,不是想送什么就能立刻送去英国公府的。再说了,她身边什么好东西没有。宫里每年最好的金蜜丸,还是她送来的。 怎么自己也想一出是一出的了。果然小九的书信不能多看,看久了自己心也燥了起来。 周广煜心中稍稍嫌弃些,却还是往下看。林林总总的,又是打岔得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是到最后才说,自己总是闯祸,还同宋璟一道偷偷去演武场。 周广铭就是这点好,跟顾西影说定了的事,就算忍不住说给周广煜听,说的也是大家说好的那部分。 倒是周广煜心里一惊。怎么还有宋璟。 宋璟借住英国公府的时候,周广煜已经八岁了。记忆里十分清晰的都是弟弟挑衅宋璟,被宋璟摁在地上,阿西在一旁拍着手笑,弟弟来找自己打架,自己已经开蒙念书,并不会动手,只是将宋璟拉开。 这两人见面就吵,吵完就动手,恨不能打出真的仇来。怎么转眼间,能结伴出行了? 还有,宋璟去京阳做什么。 我大齐同西疆前线焦灼,吴越小郡王却独身入大齐都城? 周广煜本能地蹦出这样一个念头,又转瞬即逝。 自己真是想多了。宋璟是英国公的亲外甥,应当是吴越内斗平定,宋璟终于能安然来贺寿了。他似乎也是四年没有入京阳了。 周广煜脑海中还有弟弟肉丸一样手短脚短走路摇晃,偏偏要去惹阿西的表兄,招惹不被搭理就拿头去撞人家,结果被宋璟一把推在地上,滚了两圈的事情。 那时阿西正坐在杏春姑姑怀里,一抿一抿地吃着母后殿中的白糖糕,一点点掰开给宋璟,阿铭叫嚷着就要上去抢,结果最后不仅挨了打,还被阿西边拍手边笑,最后一手糖屑糊在脸上,又惨又好笑。 闹得不算厉害,也没人去拉开他们。自己那时总是在一旁写着大字,离他们的混战中心远远的。 众人都晓得阿铭那时每每对上宋璟,总是笑闹着收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阿铭那时一开始不记事,闹高兴了自己就在凤仪殿的地榻上滚起来,车轱辘似地傻笑。是后来宋璟住在国公府上第二年,阿铭四岁了,才天天张牙舞爪地找宋璟单挑寻仇。想来如今能一道出行,也是记不起自己当车轱辘的时候了。 周广煜记性好,看着一封信,却想起了许多。笑着抖开最后一个盒子里的卷文。 一目十行地大略扫了一眼。眨眨眼,周广煜又从头看了起来。 这封信就是周广铭同宋璟较劲那天,回宫写的。如今再去问,甚至连周广铭都想不起来写了些什么了。 周广铭说了许多话,一开始说了英国公府的假山,说明明是自己兄弟二人和顾西影一道看着假山更换雕琢的,怎么故事讲着讲着就变成了先前那座假山是他们表兄妹两个的幼时回忆了。 又说了许多,细细碎碎的,说自己就是生气,可是又觉得自己不对。周广铭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一定是思前想后,又把自己给想乱了。语无伦次的,许多地方都要周广煜看一遍,再看一遍才能看明白。 比如这句,“阿西说了许多,说什么‘早年我去吴越看望姑母,便想要去吹着海风拾海螺,想看铁锁横江的大船。山间海上,不论何地,总想着去看看。’说自己要去看山看水的,做一缕清风。 可是我大齐有那么多山山水水,阿西什么没有看过,偏偏宋璟同她亲厚,接话说什么‘余生渺渺,总有闲暇。若是想来,我去接你。’谁要他接啊。阿西要看看也不会离京阳多远的,咱们难道不会随她去么,顾家的护卫,郁哥难道不去么。那么多人可以去,偏偏就他说要来接阿西。真是殷勤。 真是气煞我了,阿兄你知道么,阿西还真是好心,怕宋璟下不来台,还说什么‘答应了你的,总会做到’。应他什么了。我怎么没有听到。 宋璟还说同我是好友兄弟呢。连阿西是哪国人都搞不清楚了。这样拎不清的人,我才不要同他往来。真是气煞我了。” 这叫什么话,周广煜看了一遍,两遍,三遍。脑海中只有弟弟气鼓鼓地脸孔,对这话的印象是半点没有。 要去哪里?谁去接谁?答应了什么?我怎么有些不明白呢。 周广煜皱皱眉,又看了一遍。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敏和去吴越看姑母,怎么阿铭就气成了这样子。算了,他们三个从小打到大,总是有些让人不明白的情谊在的。 周广煜将卷文叠好,又塞回了那个盒子里。手上捻着桔木珠子。有一下没一下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破阵破人心 盒州城外仗打的焦灼,今日一小胜,明日一小败,你来我往,二十多日来似乎总是在相互试探。 随着朝中奏表上疏日渐增多,我们皇帝陛下的心情是一日坏过一日。 中军帐中,大家敏锐地感觉到了陛下心绪不佳,几个重要的将领禀报陈情后,乌泱泱地请罪跪了一地。 更有赤胆忠心地将军出列请命,自请领兵死战破阵,为我军西征之路开道。 顺徵帝感念其忠心,却没有允准。摆摆手,说道:“西征势在必行,不扫平这最坚固的敌人,我大齐难言天下一统。可纵使征战难免,也不能叫我军将士白白丧命。如今试探之中,都有死伤,若无把握取胜,热血行径也不过莽撞。 为军者,赤胆忠心固然重要,可你已是一军主将,更要谋定后动。” 顺徵帝对待忠君之人一向爱重,循循善诱,恩威并施。那将领果然心中激荡,也告罪退下了。 顺徵帝又看向了将领中一文弱中年男子。此人若是被人在街巷上遇到,只会当他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读书人。一身书卷气,文质彬彬,笑容和善。最重要的是身量纤纤,行军近三十年,依旧没有一点武人气息。 就连新兵见到,也会以为是哪个身居高位的国士谋臣。 除非交手,否则谁也想不到,他最擅长的兵刃竟是一杆银亮长枪。长枪舞起,风雨不透。 此人便是十六卫副统领,宇文林。出身代国公府,虽已分家出府,那也是有着公侯之家的韵味。宇文林常有武诸葛之称,若是不领兵,做个谋士着实也是一等一的。 “宇文林。如何了?”顺徵帝语调平平。 “禀陛下。”宇文林拱手,“开战以来,我军设法同西疆交手共五十余次。直到前日,西疆所用阵法终于有了完全的重复。一共四路军马,全都有用曾经用过的阵法。 末将计算过,他们阵法应当已经用尽。变阵总共三十六种,若是收归合拢,根本阵法也有六种。若是能全部破解,我军将再无畏惧。末将于高处观阵,已将所得记录,请陛下亲观。” 顺徵帝点点头。众人这才知晓。原来宇文林一直在记录敌军变阵之法,以图破解。 此事事关重大,严密些也好。难怪陛下不让我军血战。想必不仅仅是觉得阵法玄妙难以突破,更是担心西疆人在他们这些古怪阵法的掩藏下,诱使我军深入,若是分开蚕食,我军一定损失惨重。 顺徵帝翻阅过后,又经众将传阅一番,便下令立刻抄送,飞马入京。英国公那也是隔三差五能收到新的军阵图。可如此完全的,经由宇文林整理的,或许又有不同。 宇文林也在沙盘上为众人推演出西疆属军最爱用的两种阵法。难缠难破,十分毒辣。 顺徵帝此次会议没有说太多话,依旧心中不悦,却也明白人在军中,什么都不可胡乱发泄。 两个时辰后,众人皆是垂头丧气地从中军帐走了出来,他们多次努力想要带兵攻破,可是没有数倍于敌军的战力,根本无法破阵。 难道最后真的要同西疆拼兵士地人数? 这些将官们,不说人人都是爱民如子,待军士如孩儿子侄,只是朝夕相处的军中情谊,哪怕是普通同袍,他们也无法忍心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到了最后,不得不做出抉择之时,大家也愿意为国血战。 众人离开后,周广炤和周广煜被皇帝单独留了下来。 周广煜依旧在思量方才的沙盘推演,被留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周广炤不知道皇帝留下自己二人有什么紧要地吩咐,心中还有些紧张。 周广炤喜怒不形于色多年,依旧会在细微处流露出些微的紧张。这样的心绪,是瞒不过君父的。 顺徵帝看看周广炤,又看看还在沉思的周广煜,心里暗暗点头。 三人走进内帐,就见地上有几个打开的箱子。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那些文臣的文书。有劝谏的,有哭诉的,有拐弯抹角请安的,也有吃了熊心豹子胆,妄图揣摩圣意的。 顺徵帝抓起小案上那些监事舍人们写的节略,扔给了他们兄弟二人。 “都给我看看,好好看看这些。说朕不在京中,人心惶惶,说你们母后不可插手处置前朝事,张口闭口天下大义,仁义道德。没有一个人真正为朕想想的。说你们两个,一个曾是监国皇子,一个如今是继后长子。都随军在朕左右,往后必当穷兵黩武!穷兵黩武!这是在说你们么,这是在骂朕。节略里还敢写感念陛下,他哪里感念朕,我看他是赶着死!” 顺徵帝坐在小案后头,边说边把这些文书往外扔,原本理地好好的,硬生生扔了一地。“你俩都给我好好看看,好好记着他们这群人都说了什么!” 说着把他二人连同这两箱子文书都赶出了内帐,仿佛多一瞬都不要看到这些。 周广炤和周广煜到没有被吓到。顺徵帝的脾气也不是冲着自己。原本两军便焦灼着,英国公重开演武场也不过十来天,一切都在碰撞着堆在了一起,顺徵帝也就憋着一口气,一直不撒出来。 这些文臣虽然言语间不大中听,却也是他们能想到的为国好了。可惜一个两个,都不知道陛下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忠心夹杂着私心,焉知何时就会变成祸心,便让顺徵帝越来越不满。 今日宇文林禀报的已经算是查探出了西疆属军阵法变化之穷尽。心里一松快,顺徵帝反而能将自己心中的不满发泄一下了。 发出来也好。 周广煜想着。邪火伤身。他只一心想着父皇康健。 这些节略却是算是粉饰过的,周广煜看着节略对照着文书,一张张看过去,还真的是说什么的都有。 劝顺徵帝收回皇后处置前朝之权的,和劝顺徵帝不要给英国公独擅之权的,几乎占了这些里的一大半。竟是这么多人反对么。 周广煜转念又一想,不对啊,武将们要么就是在随军,要么就是在巡视,要么就是演练去了,剩下的就是世家大族们的公子同公侯之家的了。这些人都不会写奏表文书来的,这么一来,就好似都是文臣的声音了。 对一件事情,不夸奖,不告知,保持缄默,那就如同将品评之权交给了别人,到最后可不就是没了喉舌么。 文臣看似声音大,许多文书都像是要将看的人淹没一样。勠力同心,想一同使劲,好左右圣心。实则却是越叫喊越将圣心推远。 第一百三十章 父子兄弟 周广煜细细看了,发现攻讦自己母后的与诋毁英国公的是同一批人。因为时间隔得长,他们竟然能腾出手来写第二封。 周广煜这边只觉这帮文臣不识趣,却也知道,所有士子文人自小念得书受的教养,让他们根生蒂固地觉得母后若是插手前朝,哪怕只是代为处置,也是牝鸡司晨。哪怕是父皇授意也不行。 民间夫妻一体,可放到皇家,便是纲常伦序。 周广煜觉得无趣极了,事情都是一样的,谁说出来谁做出来有这么重要么。在其位谋其政,是需要名正言顺。可若是情形有异,事急从权又能如何,为什么解决事情不是第一位的。 战场上,姑且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堂上这些饱读诗书的人,难道不明白么? 周广煜草草地翻弄着文书,思绪飘飞。 周广炤还是不太明白父皇特意将自己和老七留下来有什么紧要之事。 难道就是看一些胡说八道的节略以及听这一通不满么。方才那番话真的没有什么关窍?为何特意提了“一个曾是监国皇子,一个如今是继后长子”。 周广炤可不像周广煜似的,十六七岁想得简单。周广炤经营朝政多年,凡事都愿意往深里想。 周广煜很快就看完了这些无稽之谈,算是完成了顺徵帝的皇命,回了自己的帐中。周广炤就这么盘坐着,一点一点地将这些文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分门别类地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上书之人。 他的家世背景,族人勾连,能想到的也都记了一遍。若不是人在中军帐,只怕周广炤是要将所有的字都誊抄下来细细钻研了。 周广炤明白这是一道考题。却只有题面。 问什么?不知道。 考什么?不知道。 思前想后,又将脑中内容思量了一遍。看看漏刻时辰已经临近晚膳时分,便也回了自己的营帐。 心腹岑元迎了上来,还未请安,便被周广炤挥退。周广炤急急地拿了笔墨,将脑中尚且记得的部分默了出来。 上书何人,所为何事,上书几封。 那些谏言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百十来份。好在这些官员尚且熟悉,周广炤没有废多大的力,也就写成了一份名单。 少顷,他又提笔写下了一份家书。 今日军报已经送出,再从军中出一骑太过打眼,便吩咐岑元两日后随下一份军报一道送出。左右不知道父皇的考的是什么,干脆也就不着急了。这份名单到了杜放手上,他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周广炤心中脑内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到多少有几分牢记,周广炤思量着这些不以田家马首是瞻的官员们,想着自己若是有朝一日 无稽之事,不可多思。 周广煜心思不在此,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要给宫中写信。他心中也是难受,想来上疏之奏尚且如此,母后人在京中,不知会有什么难听的话传进宫中呢。 母后大家气度,国母胸怀,想必不会为几个酸客之言挂心,但是阿铭却 周广煜有些放心不下自己这个九弟。周广铭年纪尚小,最是沉不住气。周广煜担心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思来想去,直到掌了灯,周广煜才决心给弟弟去一封信。可这个当口,周广煜又担心不妥。看了朝臣直达天听的文书,又同宫中串联,就算是家事也不妥当。 两难。 “叙阳。去看看皇帐灯灭了没,问一句郑公公父皇可得空见我。”周广煜吩咐道。 周广煜同皇帝一向知无不言,自己陷入两难的事情他还是习惯性去问问父皇的意见。换做周广炤就不会这样。 顺徵帝穿着里衣站在沙盘前,一点一点地看着残阵,这里走不通,那里也是。兜兜转转,只留一声叹息。周广煜进帐拜见之时,就看到顺徵帝的目光看着某处正在发呆。 那个地方不在沙盘上,又在沙盘上,不在阵法里,又在阵法里。顺徵帝的目光穿过沙盘,穿过群山,却又达不到那个地方。 眼前泛起一层雾。是岁月间隔的叹息。 周广煜给顺徵帝披上一件外袍,轻轻喊了一声:“父皇。” 顺徵帝点了点头。 “父皇,我们会拿下西疆,为大皇兄报仇的。”周广煜看着沙盘,笃定地说道。 “嗯。”皇帝似乎回归过神来。恢复了往日的精神。“这么这个时辰想着过来了。听郑海清说,你有事想请教为父。” 皇帝同周广煜私下里说话,总是喜欢自称为父,那些君王自称好像被他忽略一般,此时就只做一个慈父就好。 “父皇,儿臣犹疑不决,请父皇指点。”周广煜也直来直去,从不铺垫,“今日所见,儿臣忧心,不仅为母后,还为阿铭。阿铭年岁小,若是听到京中风言风语,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受罚事小,若是激化矛盾,那可如何是好。那些是父皇的臣子,是父皇的肱骨依托,纵有私心,却也是开诚布公,为国考量。儿臣担忧。” “你不是有所思量了么,不决什么?” “儿臣想给九弟写封信,可儿臣忧心,看过节略与文书,就算是劝诫,是否也”周广煜说得有些为难。 顺徵帝心中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就是过于君子了。行事端方守礼。不过已经随军,慢慢的就会有为将的决断与狠心了。 往后这种事,想必也不会事事请教的。老三不就没来么。 “想写就写,你们兄弟间的嘱托,他人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是。”周广煜算是得了准话,恭恭敬敬地走了。 顺徵帝在他身后笑得慈爱,仿佛一个普通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步步成长。 周广煜回去后,心中大定,提笔劝诫周广铭,京中传言不过有心人离间文臣武将,不管还有什么话传进宫里,都切勿冲动。父皇不在,母后独在宫中支撑,搭理宫禁不易,如今又有新的责任,为人子者,若不能分忧便不可添乱。林林总总,周广煜写了许多。 装进手边的匣子中,周广煜想到几日之前自己收到的那写卷文。 提起笔,他又给顾西影写了一封信。 第一百三十一章 流言无惧 周广铭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兄长正在担心着自己,此时的他正坐在英国公府的湖心亭中,一口一口地吃着冰碗和冰镇过的鲍螺,整个人没精神地倚靠在垫子上,半点仪态都没有。 “你打滚也过去些,回头日头晒着,出宫来找我顽一趟,回去变成了黑炭,杏春姑姑也要心疼了。”顾西影翻着书页,看着越发没样子的周广铭,皱着眉提醒道。 半个时辰前,周广铭突然登门,跳下马车就往里冲,要不是整好被素欣见着,知道自己今日在湖心亭看侍女们摘莲蓬,保不齐就要扑个空。 谁知见着了顾西影他也不省心,老远就跑着喊:“阿西,阿西,我同你说,气死我了真的气死我了。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走路带风,喊声倒是中气十足的。 张嬷嬷眼疾手快,将那些侍女都遣散了,只留了沫雨和晚晴。 陆塬功夫好,可一步慢步步慢,竟也追不上撒开了跑的周广铭。 好在湖心亭就一条道,喊了三两句,也就到地方了。 “怎么了?”顾西影合上地志问。 要是别人,周广铭一定叫嚷着什么态度,然后又要纠缠一番。顾西影这么问,哪怕就是抬了抬眼,周广铭都觉得没什么。 满地爬时就一道长起来的交情到底不一样。 哦,是只有周广铭满地爬。 周广铭往地榻上一坐,口中便抱怨起来,“今日,宫中竟然有些外头的传言,说皇后得陛下信重,得处置谣言之权,便贪心不足,妄图染指朝政。还说什么我母后乃圣贤之家所出,竟然连寻常纲常都不明白,田家不配为天下人表率。 他们也不想想,他们,他们的老师,他们老师的老师,仔细算算有多少不是在我颍川族学开蒙受教的,如今进了京阳,竟不知道自己师承何处,所学何来了。狼心狗肺! 我将蛊惑人心之辈拿住交给母后,母后竟一笑置之。还说宫外留言必百倍于宫内,流言而已不足为惧。 我心中愤怒,母后也没有拘着我,我就出宫来了,一路上听到了许多争论,还有说你们家,借忠义之名诱陛下穷兵黩武谋取私利的。倒是有许多百姓反驳着。只是这流言越演越烈,该当如何? 我原本生气,想要去京兆尹处让他抓些人的,可听到这些,我又来你这里了。真的太气人了。西征国策岂可动摇,你们家如此为前线忧心,英国公府世代忠良屡次救驾,怎可如此菲薄诋毁。” 周广铭一口气说了许多,累得将手边的茶汤一饮而尽,沫雨又为他续上。他摆了摆手,看到了远处晚晴端来的冰碗。 还记得贪吃,想来还算理智。 “传这些的,都是文士打扮?”顾西影问。顾西影当然知道周广铭是实打实的记得英国公的功绩的。可是有些功绩,记在心里时千好万好,挂在嘴上的人多了,也就如芒在背了。 周广铭啃着冰碗点点头,“没错,我大致看了看,皆是如此。” “如今,进士六部观政已三月有余,季评也应当出来了。若是没有拿到优的,只怕要去偏远小县的,京中繁华,有人不舍,便要揣测上官意图以求出路。 既然这话是文臣堆里出来的,势必或党或朋要大肆宣扬的。不过是借这些人的嘴说出来罢了。 他们必定觉得法不责众,才敢如此。初入朝堂,全然不知陛下西征决心就做了上官的棋子,真是可怜。 若皇后殿下不在意,一封请告,自有陛下处置,若殿下在意,应当会观察一番,究其源头,一击必中。皇后殿下智慧,那是田老公爷亲传,定会妥善处置的。陛下都放心,你又担心什么。她不同你说,是你还小呢。”顾西影说的轻松,甚至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又翻开了手中的地志。 “不过,如今你生气同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别想着惹事。殿下身边最在意的就是你了,若是你被抓住了痛处,那殿下必定也放不开手脚。”顾西影又叮嘱到。 “哦。”周广铭听话地点头,“你怎么这么了解我母后。” 顾西影笑,“我也算是自小长在殿下膝下的,自然明白。” “那我还是我母后生的呢。我怎么就不明白。”周广铭不依不饶。 “你是男子,自然不明白。”顾西影懒得搭理他。 “哦。”周广铭觉得勉勉强强也能说服自己。“可是我还是生气。”周广铭在地榻上打滚。 “你若是气不过,就将你的见闻,仔仔细细说给陛下听。孩子受了委屈,找父亲告状总是没有错的。听到了什么,出宫看到了什么,殿下如何宽慰你的,都说一说,总好过你自己发脾气。”顾西影说得简单。 周广铭“哼哼”两声,说道“那我确实就是要告状的!”周广铭当然没有说,自己还给周广煜写信说过宋璟的事情。自己气急了告状可以,要是心眼太小,那就不好了。 陆塬闭着嘴,看着顾西影,没有说方才周广铭还吩咐自己回头将路上遇见的那两个诋毁英国公府的文士找个没人的地方打一顿呢。如今看来那两人算是幸运,免了一顿毒打了。还好自己手慢。 照红拿了半筐莲蓬来给顾西影看,顾西影点了点头,说:“就这些。” 照红点了头就要走,却被周广铭拦下了。“你采莲蓬做什么。” “剥了做些吃食。” “我闲来无事,我替你剥。你看着书,我也无趣。”周广铭起身抓了几个莲蓬在手里,笑嘻嘻的。事说完了也不走,懒得听街上那些无知学士高谈。 照红不敢劳烦周广铭,想出声阻拦,被沫雨拦住了话头,“既然九殿下想剥一些,那奴婢去寻个别致的器皿来装,要一下子就能看出是咱们九殿下的莲子。” “正是正是,方才有个黄玉莲花盏,拿来装莲子最好,我这就去取来。”晚晴接了话,欢天喜地地。 “还是我去。”沫雨拦住要走的晚晴,又招呼着照红。 “随你们。也就你们愿意哄着他。”顾西影看他们高高兴兴的,心里也高兴。 周广铭非说是自己人缘好,顾西影嫉妒自己。自顾自地笑。 第一百三十二章 莲子 日头毒辣,湖心亭里倒是一派祥和嬉闹。岁月静好,总是分外照看少年人。顾西影娴静地坐着,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可周广铭这样生动,又硬生生地将周遭的一切都融入了进来。 顾西影看看他,想着前世他的沉寂凋零,心中更有长姐之心,想着必当为了这一分活泼努努力。 照红捧着筐子,被沫雨带了出去。行动间多少有些僵硬。沫雨看出了照红的心事,却也不出声点破。 走出不过二十步,照红轻声道,“沫雨姐姐,我总是这样不合时宜。” “没有的事。你行事稳重,心中知道分寸是难得的。九殿下同我们郡主相熟,适当松乏些没事,若是换了旁人,你的警醒就很有必要了。周正之心常存,没有什么不合时宜之说。”沫雨温温柔柔地劝着。 “真的么,可是上一次,国公寿宴那日,郡主在水榭待客,我说摆五席,郡主也夸我了。可实际上,水榭上了六席,还是我思虑不周了。”照红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心中还是有些自卑了。 照红是一心一意想为顾西影分忧,想给沫雨和晚晴帮忙。那日水榭,自己知道是沫雨故意将自己带上了,院中的二等侍女,只有自己能在水榭中侍候,可是自己不中用,一直自诩周全,却连客人都能漏算。 照红的母亲偶尔也会感慨,当年原本照红是有做一等侍女的机会的,落了选,也就没了在主人面前得脸的机会了。 照红却觉得,论起为人处世,自己不如沫雨和晚晴处颇多,是自己不中用,哪怕有好姐妹提携,也是扶不起来的。 “你别妄自菲薄,漏算是常有的,咱们都是寻常人,做事情哪有不出纰漏的,回头改了也就好了。郡主夸你也是真心实意觉得你说得好,若不是你说五席是留给世子的,咱们也想不到没有排陆郎君的席位。只是你还要多留心,才能当大用。郡主年岁见长,你懂的。” 沫雨又劝了一句,见照红郑重的点点头,便快步去拿那黄玉盏了。 湖心亭外的姐妹叙话很短,湖心亭中,周广铭的话却很长。 顾西影没有觉得他聒噪,反而觉得有趣。他絮絮叨叨讲了许多演武场的趣事。与所有人说出来的又不一样。 众人看到的是威武,苦练,是寻求破阵。周广铭看到的是那些世家子的丑态,他们的强撑,取笑着他们的气力不济。 顾西影除了启阵那日,后来便也不再露面,如今也就是听个乐,最后却听周广铭说:“那些个世家子,不论起先是被迫还是自愿,再是不济倒也都坚持下来了。有此毅力倒也不坠祖宗威名。” “是啊,这种事么,看结果就行,一开始有没有这样的心,也不重要。少年儿郎,也不过是为了家中的担心受怕买账。让他们日日封闭在军中,见见军中生活,也能长些义气情谊,褪一褪身上的呆气。”顾西影对他们都不是十分在乎。只想着他们往后能有些自保的手段威望,不将大家一起拖死。 “我常常去看,倒是有一两个咬着牙能吃下苦来的,在演练中十分冒尖。那个刘季明想必是吃了教训,竟是十分要强。”周广铭点评着,冷不丁被顾西影瞪了一眼,也算是没有忘记自己和宋璟把人绑走的荒唐事,一下子捂住了嘴。 “那宁大胜也在演武场呢。”周广铭偏偏也是忍不住。 “犯了错罚过去吃些苦,也是他自己求的。宁叔的儿子,去营卫也算正好。” 周广铭嘿嘿笑,对宁大胜的印象其实很好。却又不能说什么好话,谁都知道这罚也就是在明面上,能去演武场的,那也都是自己人。周广铭不能说,就又换了个话题。 “我看郁哥每日都去演武场,却只能支撑半个时辰,有时暑热难耐,落日十分才能前往,想来心中也是怅惘颇多。倒是他身边有个随侍日日为他前去记录,也是有心人。” 周广铭不认得孙常山,不知道他如今算是英国公的半个学生,也不知道那是借着给顾郁彬记录的名义去看观阵的。更何况砚山兵法还是人家的,这件事不能在此时让外人知晓。 顾西影没有多说,就是点点头。 “阿煜人在盒州,想来也是心痒难耐,恨不能飞来观阵。”顾西影倒是难得主动提起周广煜。以前“阿煜阿煜”日日挂在嘴边不觉得,现在顾西影有一阵子没有主动提起,猛然一说,周广铭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啊是啊,你怎么知道。果然还是你了解我阿兄的。”周广铭一下子高兴起来。 顾西影笑笑,“阿煜虽然在盒州,却也不能真正上阵对战,陛下不可能将演武观阵之事瞒着他,他必定心动。不仅仅心动,要是有些个做弟弟的是不是还要将见闻送到他眼前,想必他看了之后,更是焦心。”顾西影眉毛一挑,笑得狡黠。 周广铭一时间不知道顾西影实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周广煜,直嚷着,“你怎么这么厉害,连我给我阿兄写什么也要管,你可不能没过门就拿着嫂嫂的架子!” 这一跳脚,玉盏里的莲子也撒了一地。周广铭又手忙脚乱地去捡。想着掉在榻上的顾西影也不能要了,想了想就气呼呼地往自己嘴里塞。 顾西影一句“胡言乱语”还没说出口,就被周广铭的动作给惊着了。 “快吐出来。多大了还在地上捡东西吃。”顾西影放下地志,示意陆塬拉住周广铭。 周广铭嚼地更着急,边吃边喊,“呜噜呜噜~我第一次剥莲子,你用不上也不能糟践了。呜噜呜噜~” “那你也拿去洗洗啊!”顾西影一喊,周广铭愣住了,张着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全然忘记了还有洗洗这么一回事。 “愣着做什么,快吐了。”顾西影皱眉,十分嫌弃。 一时没有器皿,周广铭想也没想,吐在了方才的黄玉盏里。顾西影甚至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周广铭也不恼,说道,“嘿嘿,赶明儿赔你一个琉璃的。” 宁管家带着送书信的人进来请安时,便看到湖心亭里,周广铭坐在地榻上,抱着个黄玉盏傻笑,敏和郡主站的老远,看不清表情。 送信的军士差点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劝劝 循着请安的声音,顾西影回头望去,就见宁管家低垂着眼眸,引荐身边的军士。那军士卸了兵刃,着着便服单膝跪在亭子外头。 见有外人进来,周广铭放了手里的东西,正襟危坐,又恢复了一派天潢贵胄的样子正经起来。 那军士高声回禀着,盒州有书信寄回,请敏和郡主亲收。 沫雨上前两步,正走向他,就见那军士一阵纠结后,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说是七殿下写给九殿下的。 周广铭扬了扬头,意思是让沫雨一起拿来了,那军士没敢多想,递了信就快步离开了,仿佛慢走一刻,就要被留在这里。 周广铭浑然不觉,顾西影却是深深地看了宁管家一眼。 宁管家会意,将那军士带去接风,不出半刻钟,便问出了所有的话,恨不能处成死生弟兄。 顾西影倒是没有什么避讳,将信打开看了起来。周广煜没有写什么特别的话,只说了军中奏疏手里许多,想来京阳更是流言纷纷,请顾西影不要放在心上,也多多看着点周广铭,不要让他过于冲动,惹出什么乱子来。周广铭心思单纯,也就是几个玩伴的话能听一听的,希望顾西影能多进宫劝劝他。 来来回回,话说得倒是十分漂亮,就是总有些意犹未尽之感。似乎真正想问的想说的并不是信里的嘱咐。 顾西影看到最后,周广煜才不紧不慢地提了一句,“演武启阵当日听说壮观异常,我尚在军中也心向往之,煜不能亲观,实在遗憾。只是威风凛凛下,终究喧哗。” 下面似乎有未尽之言,顾西影反复查看,却是没有下文了。像是写到一半没纸了。 顾西影将信叠好,随手递给了沫雨。 周广煜也将信看完了,揣进怀里,就问顾西影信上写的什么。 顾西影随口说道:“说怕你冲动,让我没事去劝劝你,又说重开演武长不能来看十分遗憾。我说什么来着。阿煜记挂的也就是这些事。我这也算是未卜先知地劝了啊。” 周广铭不住地点头,又想说自己这个傻哥哥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阿西的,哪有一份家信写得想吩咐人做事一样的。好话也要说一点的嘛。 周广铭只能点点头,“是呢是呢,阿兄信中也嘱咐我,说我愚笨些,还是要多听你的话,你自幼聪颖,说出来的话一定有些道理,让我不能任性,待你和母后要一样看重的。还说英国公屡次受到攻讦,也要多来宽慰你。” 周广铭圆圆的脸上不住地笑,周广煜信上是说了要听顾西影的劝和英国公容易受到攻讦之类的话,可是却没有说顾西影聪颖和多多宽慰之类的,周广铭觉得自己真的机智极了,为周广煜和顾西影两个人操碎了心。 顾西影笑眯眯地伸出手来,“我不信他还能这样夸我,给我看看。” 周广铭被噎了一下,“那本来给你看也是可以的,可是兄弟之间的书信,那也是我要回宫了,母后那边定然也收到了书信,我要回宫了。”说罢带着陆塬一溜烟地走了。 顾西影只是笑,也没有说别的,又看了一地的莲子,吩咐沫雨收拾掉。倚在榻上不知道想着什么。就听晚晴说道:“郡主,九殿下真的把黄玉莲花盏带走了。这可是一套的,缺了一个可怎么好,还有上次您往宫里送的枇杷也是,那碟子也没有还回来,还有上上次就是开食肆,九殿下也没有这么往殿里收餐具的。” 顾西影被晚晴这么一打岔,原本的思绪也乱了,就顺着晚晴说道,“是这个道理,这回的玉盏说是给我换个琉璃的,那有什么用,回头进宫也带你去,你好好看看他拿了咱们什么东西,都给我换成琉璃的才行。劳烦你这么记在心里,再饶他一个金碗给你当利头。” 晚晴听了眼睛亮亮地神气极了,也不为钱财开心,就为了顾西影那一句“下回进宫也带你去”。晚晴看着沫雨边收拾边笑,又急急地加了一句,“那沫雨也要一个。” 沫雨笑得更大了,顾西影却是连连点头,“好,都有一个,也让他好好放放血,知道我屋里的小姑娘可都是记着账的。” 几人一番笑闹,宁管家就来了。沫雨拉着晚晴收了东西往外走,宁管家就细细碎碎的跟顾西影讲从那军士那儿套出的话。 倒也不算是套话,似乎是得了吩咐一般,自己问什么,那军士也就说了什么。不过更多的也就是周广煜的饮食起居什么的。顾西影这才知道,这军士一开始就是拨给了周广煜的,自己同叙阳说了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周广煜,周广煜还真的听了进去,又要了个军士给叙阳跑腿,这不,就回来送信了。 “方才,他怎么吓着了?”顾西影问。 宁管家说,“那孩子总在七殿下和叙校尉跟前,一直都是听说九殿下闹腾,脾气大些的,可今日一下子瞧见,觉得九殿下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小郎君,一下子有些僭越,心中惶恐。” “惶恐?僭越?他认得阿铭?焉知不是旁人?方才可是一副要被灭口的样子。”顾西影问。 “是,老奴也想到了,那孩子说,起先往宫里送过一回信,撞上过九殿下,好大的威严,所以认得。”宁管家也想到了这一层,“不过为了稳妥,要不要去信问一问,别是什么藏了居心的。老奴也细细地问了那人的户籍出处,也可查问一遍。” “不必了,找顾幕川要个人,暗暗跟着他回盒州就行。同阿铭打声招呼,让他回信里提一提。”顾西影没有太当回事,也没有轻轻放过。 刚才就觉得奇怪,一路上也没有人特意提过周广铭在这里,他却能认出来。这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是他一开始见到人,就一副惶恐的样子,好像亭子里是什么让人震惊的景象一样。 要么就是大惊小怪难堪大用,要么就是藏着居心和小心思的。 顾西影懒得般周广煜分辨身边的人,不过提醒还是要提醒一句的。 盒州军营中。周广煜理着书案,看到了一张写了字的信纸,上头写着:“你素来苦夏,为自身计,当多多休养。炎烟燎缭,总是伤身。” 不知是装信时不小心遗漏了,还是主人几多思量,终究是没有送出去。周广煜看了一眼,又将纸叠了起来,随手夹进了一本书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很好勿念 顾西影回到院中,思来想去。前世里,自己与周广铭交替着几乎一日一封信的问候,倒几乎不见周广煜回信。也是,前世里他按捺不住初次随军出征的激动,总是在对战军阵中忙碌。这一回,似乎也是安稳了许多。 沫雨细细地将周广煜的信收了起来。看到同匣子放在一起的半瓶渭水,经过长时间的放置,那水上头已经十分清澈,在琉璃瓶子里盈盈濯濯地,底下那一层细细地泥沙,就这样静静地待在那里。 顾西影看着沫雨收拾,一伸手,沫雨就将那瓶子递了过来。 顾西影看着有趣,又将那瓶水摇晃浑浊了。拿来的时候不觉得水有多浑浊,可是沉淀过后再摇晃,就觉得比先前要浑许多。 “你说这水里混着泥沙,水会高兴么。”顾西影自言自语问。 沫雨知道她问的不是这个,并不说话,晚晴却是笑:“郡主,这泥沙本就是这水里的,又不是咱们抓了一把扔进去的。” 顾西影将瓶子递了回去,轻声叹息了一声“也对”就不说话了。 “郡主,咱们不给七殿下回信么?”晚晴抱着纸笔,疑惑地问。 顾西影看着眼前的纸笔,想着自己向来礼尚往来的。也就随意地点点头。沫雨看顾西影兴致缺缺,轻手轻脚地拉着晚晴出去了。 “沫雨姐姐,我瞧着郡主似乎不大高兴。是七殿下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了么,还是殿下这两个月就给郡主写了两封信,郡主生气了?”晚晴不太明白。顾西影好像再也不把周广煜挂在嘴上了,可是郡主并不是人不在跟前就不会提起的人。 沫雨知道个大概,却也说不清楚,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郡主苦夏,瞧什么都兴致缺缺呢。等天气凉下来就好了。” “诶!那我多给郡主打扇子。”晚晴心思单纯,得了个说法就不再纠结了。 顾西影终究写了封简短的信,只说了周广铭的事情不用担心。原本已经要封住,转念一想,又写了一句,“虽有烈日,敏和甚好,珍重勿念。” 觉得就这样多少有些单调。又随手掐了两朵窗棂外的茉莉花塞了进去。 顾西影正想着这封信什么时候叫送出去,就看门外晚晴急匆匆地来报,“郡主,郡主,演武场上孙常山同人起了冲突,素欣请您前去看看。” 演武场平稳了二十来日,没有想到自己收到了孙常山与人起冲突的消息,顾西影放下手中的信笺,匆匆赶去。 演武场上,和孙常山起冲突的人已经被拉开。两人都被在场的营卫控制着。只是明显能够看到,控制着孙常山的人,连他的衣服都没碰到,同另一边被死死抓住的人多少有些不同。 领头的校尉也没有想到今天出了这样的冲突,丢下一句我去喊人就离开了。 虽然是小事,根本麻烦不到英国公,可是孙常山却是代表顾郁彬来的演武场。连素欣都没有办法代表顾郁彬来,可见身份没有那样简单。 营卫们并不知道孙常山是谁,而同定远侯家交好的人家又基本都是走的文人路子,来的这些世家子,也都不太熟悉孙常山。不过孙常山是谁本来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孙常山是英国公府自己人就好了。 那个被抓住的人是右骁卫指挥使的儿子,不算什么高阶,却十分目中无人,只当孙常山是英国公府的随侍,一来二去众人不知道怎么的就看到两人动起手来了。 孙常山以兵法见长,拳脚功夫跟那人打了个平分秋色,一时间没有赢下来,也让孙常山脸上有些挂不住。 “什么事情闹成这样。”一声稚嫩的女声在人群中炸开。孙常山一下子觉得来了靠山,又觉得自己丢人,低下了头去。 对面的男子见是个少女,心中松了口气,以为来的是什么英国公府的内院侍女,刚想开口嘲讽两句,就见孙常山单膝一跪,“郡主~” 来的竟然是敏和郡主本人!那男子话到嘴边,硬生生又闭上了。想要开口请安,却见顾西影半点没有看他,“夏忠呢。把人给我叫来。” 顾西影开口就是十六卫大统领的名字,一点没有避讳。不过也是,天家公主也没有她恣意,吩咐一个大统领还不是手到擒来。 夏忠此时正在来的路上。 那校尉去禀告的原本是英国公,英国公与夏忠在一处,夏忠便派了自己的侍从来解决这件事,谁承想,走到半路,见到顾西影的马车驶进演武场,又慌慌张张地去请夏忠了。 夏忠听说这次的冲突顾西影竟然亲自来了,心里一突,一路小跑一头的汗,顾西影叫了一声:“夏叔。”夏忠忙说不敢。 孙常山见顾西影点头示意又说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男子仗着父亲是右骁卫指挥使的儿子,时常事事出风头。这就罢了,还总是窥视军阵。原本演武场内观阵属于机密,孙常山竟然在外头听到了一些高谈阔论,细听之下不似捕风捉影,那些人描述的大哥正在演武场内观阵。 孙常山怕事情有误会,便没有声张,留心之下,竟然就抓到了此人。可此人不仅不认,还跟孙常山动起手来,动辄就是“我堂堂十六卫指挥使家眷,正经观阵名额的世家郎,还怕你一个世子身边的侍从。” 孙常山复述这句话的时候明显看了顾西影一眼。夏忠就知道不好。想必是口不择言下诋毁了英国公世子。一下子对那人怒目而视。 净惹这些不能解决的祸事!敏和郡主为顾世子出头起来,那时公卿之家的嫡子也不放在眼里的,右骁卫指挥使又怎么样。 那少年看着夏忠,不敢说抵赖的话,只是言语之间,还是要狡辩一二:“统领,夏统领,侄儿只是酒后胡言,并不是有意泄密,更没有什么故意窥探。是此子,此子打不过我,还被我骂了,故意说严重写,想要报复我!是他!” 顾西影看着这样的人,觉得好笑。就听夏忠说道:“定下名单之时说过,就是梦中也不许泄密半句,你竟敢饮了些黄汤就胡言乱语。若是再犯” 夏忠看着严厉,同这个人的父亲到底有几番交情,他想先厉声处置了,顾西影也不好怎么发作。想说些下次再犯就逐出演武场的话,夏忠还是想要保一保这位出自十六卫的少年的。却被顾西影打断了。 “什么世子?”顾西影咬着牙,笑着问。明明打断夏忠的话,好像在问孙常山,一双眼睛却看向的是那个少年。“方才孙常山言辞闪烁,你话里提及世子,用的什么词?”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只看结果 顾西影声音不大,打断得却是干脆。夏忠的处置没有说出口,便做不得数。 那个少年不敢认。他是高傲,不是傻,知道顾西影一贯对口出狂言者的处罚。嗫嚅着像是求情。“郡主,郡主” “你现在说实话,我只针对你一人。你若敢哄骗我,一个指挥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顾西影威胁到。 真的是捧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在顾家的地界上敢侮辱顾郁彬,这种人就是出了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样的品性,不如早点处置。 顾西影如今在立威找茬上十分激进,甚至有点目中无人。窥视泄密可以抵赖,先处置了诋毁再说。 当然,破阵之日指日可待,不管是功是势,造些不痛不痒的把柄和隔阂留给陛下,也算是自保。 那少年颤颤巍巍认了错,顾西影也爽快,命人打了他二十军棍,留了一双腿,压起来等着陛下西征回銮再处置。不算是什么严重的后果。 顾西影又命人跑到英国公面前,说了一通观阵的人品行怎么也不好好查一查,这样泄密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岂不是前脚演武破阵,后脚就传到西疆去了。 夏忠被顾西影一番话弄得下不来台,偏偏顾西影又说的正义凛然的让人无法反驳。 敏和郡主果然学着理家么?怎么手段这样激进。夏忠胸中腓腹却也不会多管,毕竟自己本来就是配合英国公理事,就算顾西影闹翻了天,也不是自己好置喙的。且看二月里陛下的态度就知道了。敏和郡主闹事,不是自己一个外臣可以过问的。 顾西影说完之后,其实并没有真正生气。只是多少有些无奈,觉得这样的事情,三令五申下都能走漏风声,偏偏连十六卫的统领都觉得可以给一次机会,这样的疏漏,真是无从说起。 夏忠虽然对陛下绝对忠心,可是说起护卫宫城的本事来说,只怕是比不过他那个副统领宇文林。 孙常山十分歉疚,顾西影跑这一趟,累得不行,还生了这一场闷气,心中歉疚,在一旁闷闷地不说话。顾西影却说家中大家都事忙,别人再来太扎眼,孙常山这样时时事事上心着才是好事,不用担心惹事,这演武场里,只怕发现不了的事情,不怕摆不平的事情。 孙常山点点头,却也只是觉得顾西影在宽慰自己。郡主就是对自家下属体量,小小年纪就要为国公府上下这么多人遮风挡雨。孙常山越发想要体谅顾西影的不易。 顾西影是个出了事有必要就一定要扬出去的人。她将这件事告诉英国公的同时,还派人去了宫里报信给了皇后。 总有几个消息灵通的文臣知道演武场里出了事,只是还没等他们运作,便有消息说:“有人为了破坏西征,故意窥探演武场消息意图勾结西疆图谋不轨。”一时间,文臣们也不好再指谪什么,都怕被泼上“破坏西征”的脏水。 顾西影以为这是皇后的手段,却不知道出这个主意的人,正坐在雁栖院里,喝着国公爷烹的茶,笑得一脸与世无争。 几日后,盒州又封赏下来,赏了孙常山举告有功,赐了“仁勇副位”一职,众人才不敢小瞧他。 什么职位不要紧,重要的是陛下亲自赏赐,那就是无上荣光。 孙常山高兴坏了,选了个傍晚去给顾西影请安感谢。愣头愣脑的样子,让晚晴看得直摇头。 却说远在盒州的顺徵帝,气得不行,演武场是为了培养武将一道的天子门生的,精挑细选出来的人都能这样肆意泄露营中机密,人还出在十六卫,天子亲卫啊,顺徵帝脸上有些挂不住。 封赏的消息下,还令写了一封手书给夏忠,大大地斥责了他一番。 夏忠原本以为是顾西影闹事孙常山得利,虽然不太在意,却也不大赞同。被陛下一封手书骂醒,细细想来也是一身冷汗。陛下尚且足够信任自己,才能够如此训斥,若是陛下对自己不够信任,若真的出了泄密通敌的事情,自己一家老小只怕性命都保不住。 夏忠将选入演武场观阵的人家统统叫了来,一一敲打,这些人家都是拍着胸脯保证才争取到观演名额的,竟然出了指挥使一家的事情,心中也有些惶恐,被夏忠一番敲打后,反而老实了,夏忠当然不会傻到将陛下手书的事情说出来,只是说陛下重视,便足够了。 十六卫的人,忠心够用,只是谨慎不足。夏忠又想了个办法,将所有十六卫所出的观阵郎君统一管理,晚上也不归家,也不休假。辟了间院子供他们居住,知道观阵结束。几个将领一致觉得好,还是大统领贴心。自此,十六卫下的少年郎们再也没有生事的。 夏忠实在,又提了谢礼去感谢孙常山,一来二去摸了门道,发现孙常山竟然是孙勇的孙子,其父又在十六卫任职。竟然没有参加十六卫名额的争夺,夏忠思来想去,大概猜到,孙常山走通了英国公的路子。十分羡慕。 破阵之法来的很快,可谓阵法之道一通百通,当第一份破阵之法被研究出来时,六月份尚且没有过完。 军报送往盒州的时候,还带了一封顾西影给周广煜的回信。上一次的回信因为演武场的事情耽搁了,后来几经忘却,一直没有送出去,今日还是沫雨心里记着,一道送出去的。否则只怕顾西影是彻底记不起了。 周广煜在中军帐中看着送军报之人满面喜色,心也提了起来,顺徵帝打开后先草草地浏览了一遍,又递给了宇文林。宇文林边看边往沙盘上排布,心中也是激动,不愧是英国公亲自破阵,如此诡谲怎么叫人不赞叹。 翻着翻着,从册里掉出一封信来,郑海清眼疾手快地拾了起来,一看封面,簪花小字地写了“阿煜”。 郑海清朝顺徵帝一笑,顺徵帝也看到了这两个字,笑骂道:“看朕做什么,谁的信给谁啊。” 郑海清“诶”了一声,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周广煜。这下众人都看到了那字了。同英国公府军报一同送来的,还能是谁给的。 帐内气氛陡然一松,众人都笑了起来。周广煜觉得脸上热热的。将信擦了擦,轻轻地收进了衣襟里。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战前 宇文林不出半日便将所有阵法的破解之法都推演了一遍,众位将领看得热血沸腾,按捺不住地纷纷请战。 周广煜盯着沙盘也是目光灼灼,一颗心越发滚烫。他抚了抚胸口,顾西影的叮嘱言犹在耳,便一瞬不瞬地盯着顺徵帝。 顺徵帝眯着眼睛,看着帐中硕大的沙盘,又看看地上跪满的将领,沉吟片刻,拍案而起。 “既有破阵之法,朕当身先士卒,必率我军,踏平西疆!”顺徵帝说得笃定,话语中气吞山河。 众将士再拜,高呼“陛下圣明!” 周广煜胸中一震,直觉热血翻腾,赶忙一同跪下。 君子重诺,答应了顾西影的守着陛下寸步不离,即使周广煜再想亲上战场,都收住了脚步,如今父皇亲自领军,自己也当守在身侧。 周广煜嘴角上扬,多少有些迫不及待。第一次随军出征,已经一个多月,自己早就急不可耐了。 陛下不日就要亲自与西疆对阵之事,顷刻间传遍三军,将士们知道,一直期待的死战破阵之日已经到来,无不热血沸腾,平静的军营下,暗藏的是数万颗澎湃为国的赤子之心。 周广煜走回营帐都是脚步生风,往日再沉静终究是热血少年。叙阳得到消息侯在帐外,也多少有了些急切。叙家满门忠烈,几代人都是长眠沙场,叙阳忠孝,也愿意为国捐躯,平日里嬉笑轻快的脸上多了一丝肃穆。 “主子!”叙阳急急的迎上来。 周广煜点点头,往帐内走,见叙阳脸上的殷切,一瞬间顿住了脚步。 “主子,陛下可有点您随战,咱们分到了哪里。” 周广煜沉吟了一下:“暂未,只怕今晚就会下令准备了。” 叙阳雀跃着,脸上充满期待,什么战场凶险,什么西疆人嗜杀,在叙阳眼里,这是自己初次建功立业的机会,是继承父辈的遗志。 “叙阳。”周广煜欲言又止。叙阳家的情况,周广煜十分清楚,当初将叙阳调来做自己的随侍,就是为了叫叙阳免于点兵赴险。叙家三代内仅剩的男丁了,若是有什么闪失,只怕叙家就要没了。 可是,正因为一同长大,周广煜又明白,叙阳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他有他的坚持,他想要的荣耀。 “主子,叙阳请战!”叙阳看到周广煜脸上为难的神色,就想到了他的犹豫,叙阳急急地跪了下来,“殿下!” “我们同西疆相互试探月余,终有破阵之法,父皇势必一鼓作气,大战在即,定乾坤之役凶险异常,你若有个万一,我该如何同叙老将军交代。”周广煜想着,虽然自己守在父皇身边,叙阳也就是在自己身边,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周广煜私心里是想要去周广炤的先锋营里真真正正的杀敌的。 “主子,叙家世受皇恩,怎可临阵退缩。主子若真是为叙家考虑,定要让叙阳跟随。何况,叙阳为皇子贴身亲随,哪有主子涉险,属下高枕安眠的。”叙阳说了许多大道理,“主子,您跟在陛下身边,属下跟在您身边,纵然大战也不会有事,若是您第一战就将属下留在营中,岂不是日后要将属下留在京中算了。”叙阳又打感情牌。 周广煜知道叙阳说的有道理,毕竟按照叙阳所想,两人安全无比,自己说这番话简直多此一举,可是他那里知道,自己的打算。 “而且,属下答应过敏和郡主,要寸步不离跟着主子的。主子也答应的。属下不能失信于郡主。”不知怎的,叙阳搬出顾西影来。他总觉得自己搬出顾西影,周广煜就会让步。 周广煜听他说顾西影,又听他说什么承诺失信的,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答应了顾西影不冲动,不逞能,老老实实待在顺徵帝身边的事,没由来的有点心虚。“好,那你不能一时头脑发热,冲入阵中。”周广煜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叙阳也没有这个往里冲的打算,也许是周广煜自己想着往里冲,所以才瞻前顾后的。 周广煜拿出怀里的信,又展平,压在了书卷下。 叙阳不明所以:“主子,这信拆过了么?”叙阳明明看到那封口不像是动过的样子,不知道是谁寄来的,也不知道周广煜为什么不看。 是九殿下又说什么了么。上一回九殿下送来的信里,说了郡主相劝的事,又说了京中流言,主子就多少有些生气的。 “是敏和送来的。不知写了什么。明日就要整肃三军,怕今日看了分心,想先放着,明日回来再看。”周广煜右手捏着信,搓了几下,解释道。 也不知道是什么,竟然担心看了会分心。 叙阳沉默的看着周广煜,打完这场仗回来就这种话可不兴说啊。 周广煜接收到了这眼神,心思一转,揭开了信封。内容还没看见,先落下来一手的碎屑。一股馥郁的茉莉花香扑鼻而来。周广煜嘴角含笑,眼里都是缱绻的笑意。仿佛看到了那个娇俏的少女写着写着闲不住,伸手去够窗棂外的茉莉花,那花含苞待放的,好好的招惹他们做什么。 想着心思,周广煜就看到了信上的内容,没有什么事情,似乎就是自己之前拖她劝劝阿铭的事。她一一回了,内容与阿铭送来的相差无几,只是阿铭的回信是 周广煜的目光看向了一旁架子上专门放周广铭信件的小木匣子,已经有了一层浅浅的浮灰,周广铭的最后一封信,说的也是这件事,只是十天前就被自己收进这个匣子里了。这封信竟然比阿铭的晚了十天。 为什么晚了?是不是忘记了? 周广煜看着信上的“敏和甚好,珍重勿念。”一时间不知道是要谁勿念了。怎么看怎么一副疏远的样子。她顾西影什么时候说过勿念啊,恨不得天天时时见着说着才好呢。 周广煜皱了皱眉,手一翻,将几朵茉莉花碎屑装进了随身的香囊里。花已经干枯了,花香却如此浓郁,要不是亲手摸到了,还以为花在盛开呢。 周广煜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号角声起,营外火光阵阵,响起集结的呼号。“敌袭!列阵!”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识破西疆诱敌之计 此次西征一战,交手算来已近两个月。一开始两边总是每天都会有几次交锋摩擦,齐军总是点到即止。交手不过两三个时辰就且战且退,带出来的十几位将军们,轮番叫阵,对战,然后撤腿,仿佛是让这些将领们练练手一般,没有把握胜他们的军阵就会退走。 西疆的将领纵然同我们交手了这么些年,也没有见过我们这样。不过倒也没有太引起他们的警觉,毕竟这样诡谲的兵阵,也是他们今年才开始用。 双方都似乎在摸索着,试探着,谁也不敢冒进。 两个老对手,打出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如此往复,直到宇文林摸清了所有阵法的变阵为止,顺徵帝便下令将士们闭营不出,日日操练。 一开始的三天,西疆还没有回过味来,后来便开始是不是的来袭营,算上今天,已经算是第十一天了。 周广煜的军帐在中间,原本理会不到最外围的动静,只是西疆袭营第三天,宇文林便提议,分区分编地列阵反击练手,今日轮到的将士们靠周广煜比较近,周广煜听着“敌袭”声就在耳边,心中也沸腾。 好似赌气一般,他迅速披上铠甲,带着叙阳,跟着将士们一道冲了出去。叙阳看出周广煜意图后,也不犹豫,整了整盔甲,抄起了手边的一杆长枪。 这次敌袭来的人比以往都多,约莫有一千人,还好宇文林拆编反击没有过于细致,大约将整座大营分为了二十四块,每块两千余人,圆形拆分,对面出击,基本十二次也就能全部练手往。 原本这两队还想着,明日也许就要出战,自己还没反击过敌袭,岂不是让同袍们笑话。谁知这最后的机会,也就来了。 近四千人余人分先后,与偷袭的西疆属军对上了。 一触即发,领头的两个副将也还较着劲,比着数量的杀敌,谁知,还没交手几个回合,一匹通体油黑的汗血宝马越众而出,在月光火光中,竟然发出了微微的金色光泽,马上一杆银枪舞地极有气势,招式虽然青涩,却并不妨碍。那人身边还有一位小将,那长枪更是勇武,就算是比起那宇文林只怕也不遑多让,有眼尖的副将认出了那匹马,心中大骇,怎么回事,只是列阵驱敌,怎么七殿下也来了。 那看出来的副将不敢声张,怕西疆贼人围攻七殿下,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是好。 要说西疆那些属军是瞎子么,怎么就看不出来周广煜战马的不同,那倒也是不是。 汗血宝马西疆属军也认得,只是这么多年交手,他们心中已经根深蒂固地认为,齐军最好的战马,是英国公之前选中的那一批西北战马,最有身份的也都是骑的那一些。而汗血宝马,因为认得,反而没有往那一层上想,只当是哪个穷有钱的郎君瞎显摆,根本没有当回事。 还好那副将没有嚷嚷。 当然,渐渐地,西疆属军也有些回过味来,怎么前方军队隐隐有以那花哨的郎君为首的意思。两位副将且战且移,终于护在了周广煜身侧。 叙阳呢?打的太过投入,早不知道去哪了。 周广煜刚刚手刃了一位西疆军士,长枪挑起,血溅当场。那金属入肉之感,枪头寸劲之下被硬骨挡住,又力碎人骨,破甲而出。一瞬间,让周广煜有些出神。 “不过是驱敌练手,末将即可。无需劳动殿下。请殿下保重自身,即刻回营。”那副将着急,说出来的话听着就有些生硬。一下将周广煜从愣神中喊了回来。 “是啊殿下。若您有个闪失,末将如何向陛下交代。”另一个副将也大喊。 皇后长子,陛下爱子,要是因为今晚的追击受了伤。这两位怕是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 “战场凶险,刀剑无眼,无需你们担责。本殿既然已经随军,便也有了觉悟。还望两位不要分心。”周广煜并不理他们,策马再战,如游龙入海。 毕竟面对四倍于自己的军力,西疆属军开始溃逃。两位副将开始追击,本就十来天憋的不行,面对西疆如此劣势,怎能不追。 周广煜却是及时叫停了众人。对那两个副将耳语一阵,打起了变阵防守的旗语。那两位副将连同齐军们都不知道缘由,却令行禁止,立刻全军安静了下来。 叙阳终于回到了周广煜的身边,叙阳面色亢奋,眼神却开始警惕。 周广煜看着前头漆黑一片,只有几百人在原野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脸色一沉,下令道,“退!” 两位副将有些不满,到手的功勋拱手,他们多少有些不愿意。这次来袭营的人多,都已经被打散,往常来个两三百人,基本没等交手都已经跑了。这一回,几乎被歼灭一般,若是能全歼,岂不是从此能傲视众人。 不过这两位副将也只能想想,对视一眼,想着七殿下千金之躯,愿意回营也好。只是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可惜。 众人想的似乎很多,但于战场不过一瞬,“后队变前队,回营!”旗语挥舞,齐军们沉默而迅速的变幻队形,往营中撤去,垫后的军士们甚至在旗语的指使下架起了盾。 这次驱敌前后不过两个时辰,也就跑出去不过十里地。 刚往回跑出不过百米,身后“唰唰唰,哐哐哐“”的声音不绝于耳,竟是强弓箭雨与滚石齐齐落下。要不是周广煜当机立断地下令撤腿,只怕会有不小的伤亡。 两位副将这才真正庆幸起来。他们本来也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只是等待的焦急与通袍们驱敌的功勋时时刻刻勾着他们有些冒进。 可是,西疆怎么会算准了是今天的呢。 周广煜皱着眉,带着两位副将,进了中军大营。 两位副将先是请罪,差点带兵中了埋伏,后又夸了周广煜一通。什么神机妙算,有勇有谋,一副天降帅才的样子,让周广煜听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皇帝轻轻的斥责了两位副将,没有多怪罪,倒是好奇起来周广煜是怎么看穿有埋伏的。 顺徵帝想到,提前布局加上地势优势,那样的时机那样的寻常袭营,就是身经百战的两位副将也差点着了道,周广煜不过是偶然参与其中,却能及时叫停。难道真是如当年顾岳一般地天降帅才? 周广煜回忆起自己望向那片原野之时,那黝黑冷冽的危险敢扑面而来,脑内似乎有直觉告诉自己“有埋伏”。周广煜不知那下意识的直觉从何而起,选择了相信。 第一百三十八章 帝言教诲 顺徵帝看着周广煜,目光慈爱欣慰,周广煜还有些羞涩。直觉一说太过没有依据,周广煜微微思索,回忆起了方才那一片漆黑中的蛛丝马迹。 周广煜说:“儿臣猜想,西疆属军能出来做袭营的,就算不是多么的精锐,那也是经验丰富之人。所以他们在溃逃之时没有疯跑,还是如同不敌一般且战且退确实能骗过众人。 可是他们退到一处后,许多人有一副有了底的样子,反而作势力竭不敌,彻底狂奔起来,一副怕咱们不追了的样子。儿臣便留着心,看他们越发像猎人假装成猎物在诱使我们上钩一般。冲到近前,地上有不浅的车辙印。几点叠加,便觉有诈。以防万一,不敢冒进。” 此次西疆袭营,比往常早了一刻钟,人来的又多,之前十来天里,基本上一个时辰就溃逃的,今日拼着伤亡惨重,且战且退地也拖到了两个时辰。 早一刻钟,足够在天色黑尽之前让齐军集结应战,天光微弱,想要速战速决的齐军便不会费事手持火把。 将时间拖长,等天色尽黑,齐军目之所及便十分有限。西疆人手持的火把,在近前就扔掉,有心指引下,将齐军引入埋伏还是能做到的。 那弩车投石定然也是要在夜色的遮掩下才能布置,不得不说,要不是周广煜叫停及时,怎么也要搭进去不少的性命。 顺徵帝听了周广煜的话也是很欣慰的,哪怕没有这些观察和判断,就是没有冒进这一点,就比许多第一次上战场的要好上许多了。观察细致,决断迅速,已是十分不易。 “不错,阿煜长大了。”顺徵帝认可地点点头。 周广煜却很疑惑:“只是儿臣有一问。今日同往常也并无不同,西疆日日袭营,一触及逃,应当知道我们是怎样分营分兵去驱敌的。今日诱兵之计并不算高明,反而十分仓促,他们怎么偏偏就选在今日埋伏呢?” 周广煜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同顺徵帝不会隐藏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帐内却是气氛一凝。 “难道明日之事,已经走漏风声?西疆贼人已然得知?”有人不可置信地问道。 “不可能。”宇文林否定了他,“明日破阵还未着手安排,今日不过推演,个中细节,除了诸位,再无人知晓。况且,七殿下也在驱敌将士之中也是偶然,西疆人断然不会提前知晓设伏。” “这么说来,今日设伏,不过是误打误撞?” 周围迈了一步,上前请罪:“陛下,臣猜测,许是傍晚营中,造饭比往常提前了半个时辰。炊烟飘出,西疆人猜测我们会有异动,所以先下手设伏,想探探虚实或是妄图先锉锉我们的锐气。” 顺徵帝点点头。想来如此。若是易地而处,西疆突然异动,自己就算仓促也会如此先摆一个埋伏在这里。 “你不必自责。”顺徵帝手一挥,免了周围自请的责罚。 众人既然齐聚,顺徵帝便也分配了明日的任务分工。周广煜原本是想请求让自己分去周广炤的先锋营的。可是出了今晚的事,只怕是不能再请了。 众人都领了旨意回去,周广煜又被单独留在帐中。周广炤退出去时,深深地看了周广煜一眼,什么都没说。 周广煜有些心虚地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点没有方才被夸赞认可的样子。 “这时候知道怕了?”顺徵帝笑道。“方才倒是十分勇武。” “父皇。”周广煜的话语里有些求饶。 顺徵帝假装生气地一哼,“倒是识趣。还有脸说什么不敢冒进,你贸然去驱敌算不算冒进?若是那两个副将原本有布阵打算,你冲进去横生枝节,该如何弥补?想去就去,提前吩咐一声,同将士们一道商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你倒好,仗着身份自作主张!” 顺徵帝看着周广煜越来越低的头,继续说道:“你是皇子,受子民供养是要身先士卒为他们某盛世太平的,不是自视甚高任性妄为让他人为你承担的。上位者任性妄为,一意孤行,成了,那是做大事的惊才绝艳,若是败了,那就是一条条人命,我大齐军人,哪一个不是一户人家的热血儿郎。大丈夫的担当坦荡,你倒是当成了小儿做戏。” 郑海清在顺徵帝说到“盛世太平”时就已经心中大骇,后面又听教训中有叫周广煜爱惜天下子民之意,更是不敢说话。 周广煜面色严肃,低头认错后又郑重允诺。自己一时热血,没有顾虑那么多,可是如果自己今日有什么闪失,自己没有及时发现那个陷阱,到时候,父皇母后阿铭,还有阿西,该有多么伤心。 顺徵帝也不是真的多么生气。只是周广煜的天赋自己知道,授课师傅又是自己亲自挑选的,还手把手教过一阵,往后统帅三军之能多半是要在老三之上的。 这样的苗子,最开始的时候最是要打好基础,家国天下时时刻刻记在心中,要时刻谨记为民为国为江山社稷。 叙阳没有尽到劝诫周广煜之责,领了是军棍,念在大战在即,暂且记下,回京前在执行。 周广煜有些歉疚地看着叙阳,叙阳心中却是认罚的。别说劝诫了,自己头一次正面对上西疆贼人,杀起来已经全然不顾了,根本没有时刻戍卫在周广煜身边,回想起来,也是一身冷汗。 周广煜回了自己的营帐,默默地擦着枪,想到长枪刺穿人体时的感觉,没由来地一阵恶寒。总要习以为常的。周广煜想。 周广煜回忆顺徵帝对自己的教诲,君父之言更多的是扶着自己一点一点成长的慈爱,话语中的关心与爱护却同顾西影口中的殷殷叮嘱如出一辙。 周广煜脑海中忽然就重叠这顾西影的脸,那一日,英国公府花亭里,阳光甚好,顾西影大病初愈,在鲜艳的八仙花和半枝莲的映衬下更显苍白,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曾不属于她的娴静。她的眼神温温润润,声音软糯地叮嘱自己: “自小到大,与我相熟的人里,你是第一个要去到那片地方的,我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 要平平安安的才不辜负你一番牵挂。周广煜抚了抚腰间的香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是风动 帐中似有风来,桌上那写着安好勿念的信微微颤动。周广煜将信折好,装回封里,收在了架子上的小匣子里。放在装周广铭信件的匣子旁边。 周广铭有事没事总往营中送信,那个匣子太小,已经快要装满。而放着顾西影信件的匣子还要大一些,是原本端阳节顾西影给周广煜送来东西时用的,带着英国公府的精致,就一直装着顾西影送来的信件。 孤零零的一共两封。 一封写的渭水很好,已经收到了。甚至没有封,不过是夹在了上回的那一尺布里,好像就是人在身边留了个条子,自己可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写了许多出征路上的风光的。 还有一封便是今日才收到,不知道是被她忘了多少天的对自己叮嘱的回信。这回倒是有封了,不过是夹在了给英国公给陛下的军报里,否则还不知道能不能想起来。莫不是随手写了,给了英国公,说着什么时候送破阵之法,捎带一起往盒州送来。 周广煜自己想着顾西影拈着信,随意地摆在英国公书房那张案上的样子,不知怎的,想要也许真是顺带的,十分不舒服。 没有什么话好说,就不要说了。还不如让阿铭带话呢。上回不就是,说自己备的礼英国公十分喜欢,就是让阿铭信中转达的。 周广煜心中多思,却是用冷水洗了把脸,沉沉睡去。一夜梦中杀伐,让周广煜又热血沸腾。 顾西影远在京阳,却是不知周广煜在盒州为了这一封迟迟送出的信那千回百转的心思,她正坐在院中看着匆匆而来的素欣禀报:“郡主,羑午回来了,世子请您去一趟松涛居。” 羑午去北周打听了近两个月,终于赶在六月的最后一天回来了。顾西影心中惦记的北周的事情,忙换了一身衣服,往松涛居去。 松涛居里,顾郁彬摆出一副听故事的阵仗,准备了茶汤瓜果,冰碗也备了一个,还有满满当当一桌地小零嘴,只等着顾西影上门。 羑午侯在一旁,见世子遣了素欣去叫郡主后,就忙不迭地吩咐着吃食茶水,一样样地摆在榻桌上,思量着郡主什么凑手什么爱吃,又一点点地换着位置。嘴角上温柔的笑意就没有断过。 主子也太溺爱妹妹了。羑午想。 没一会儿素欣匆匆而回,手里拎着个听岚院的食盒,看着榻桌上满满当当的,一时间也笑出了声。 满满惬意中,顾西影歪在榻上听着羑午探查的结果,晚晴在一旁殷勤地打着扇,听着听着,顾西影有些走神。 北周之事,顾西影知道的其实不比细细探查的羑午少,羑午所说,与自己那日听来的也不相上下。 羑午似乎看出了顾西影的走神,以为是自己讲地不好,犹疑之下,竟然顿了片刻。 顾西影这才又看向了羑午。 羑午没有顾西影想象中暗卫探子那样凌厉的长相,没有什么锐不可当的气势。一切有特点的词句都不能拿来安在羑午的脸上。 平凡,普通,泯然众人,才是羑午。就好像他出现在哪里你都觉得合情合理。这张脸,像一位洒扫的仆役,像一个老实的摊贩,像一个普通的守卫。平凡而又模糊,让人见过了如同没有见过一样没有存在感。 这样的一个人,又在探查上细致入微,是非常可怕的。 此时,羑午圆圆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自责。是不是真的讲的太差了,没让郡主听进去。 顾西影大概知道羑午在想什么,轻轻地开口,“你是想由浅入深,带我抽丝剥茧,我明白,是我自己走神了,你接着说。” “是。”羑午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简单地就将心思显露在脸上,连忙应下。 接下来,羑午讲的确实不一样。 北周所有人为何都不在意北周王继位,也不将小周王退而做了少君以及这些离奇的身世之谜当做什么大事传扬开,是因为这混乱的继位中,还牵扯着一桩情感辛密。 北周信奉神女,神女每过一甲子就会降下神谕。 年前冬至,正是神女谕示之时。也就是小周王失踪之时。 北周神女谕示,提到北周将有明珠降世,福泽无双,庇佑世人。 谕示并不清晰,没有说明珠是谁,也没有说如何福泽无双,也没有说如何庇佑世人。 多方猜测中,西疆太子强势求娶清荣郡主,老周王岁末暴毙,小周王音讯全无,北周王仓促继位,才有了后来的身世传言。 而此时,原本为了拒绝西疆太子求娶,才被老周王拉出来与清荣郡主结亲的夫婿人选,却在老周王停灵日传出宁可自尽也不愿意定亲之言,细问之下才知道那人爱慕琅环郡主多年,若是与清荣郡主结亲辜负真心,他甘愿赴死。 清荣郡主不堪受辱,竟跳了荷花池,被救上来后昏迷不醒。此时老周王刚过七七,尚在昏睡中的清荣郡主,在西疆的威逼之下被继位的周王草草封了公主,竟是一身孝服被塞进了车马中,远赴西疆结亲。 据说人是过了两个月才在西疆皇庭醒来的。要不是西疆太子没有停下为清荣公主的医治,只怕如今的清荣就是一个死人了。 那神谕在羑午的多方打听下也终于露出了全貌,原本谕示说的是:北周公主是明珠降世,福泽无双,庇佑世人。 这么一想便什么都通了。 如果清荣真的是北周前少君的女儿,那么按照身份,清荣才是北周唯一的公主,那个神谕中的降世明珠。 可是按照如今之言,北周少君只有一子就是小周王的话,北周根本没有公主,除非南俢堂即刻生下一女。可是南俢堂尚未婚配,如何有女儿。不如南俢堂失踪,让如今的周王继位,那么南莹庄,南容沁和南珺汐就都是北周公主。 南莹庄已经嫁为人妇,算是我齐国郑王妃,而草草将南容沁嫁去西疆为太子妃,再揭开神谕真正的信息,那么琅环公主南珺汐岂不就是北周唯一的公主。 顾西影心中大笑,好你个降世明珠,无双公主,原来你琅环公主的神谕光环是这么来的。还真是手段高明啊。 顾西影听得入神,羑午又讲了许多北周的荒唐事,顾西影突然脑中炸开一道巨响,急急地问:“现下清荣在西疆皇庭如何,你可曾探查过!” 南容沁不堪受辱跳了荷花池昏迷不醒是在二月,入了西疆两个月才醒,就是在四月里。期间诊不出病因。 那岂不是! 岂不是和自己一样! 顾西影心中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第一百四十章 清荣 沁凉的冰碗被顾西影起身一带,落在地上发出“咔擦”一声,四散开来,羑午对于顾西影的急切有些不解,却不妨碍他的讲述。 顾西影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又坐了回去。 前世里,清荣郡主有没有在这个时候跳过荷花池自己不清楚,也不记得她成为西疆太子妃时是否被册封了公主,自己只知道琅环左右逢源之时,曾有意无意地提起过,自己那个远嫁西疆的姐姐已经故去,说是被西疆太子延陵默虐打致死,虽然不知真假,但周广煜攻破西疆之日却是没有在延陵默身边看到他的家眷。 若是南容沁同自己一样的话,是否会报复延陵默?如果能同南容沁交上朋友,西征之事岂不是事半功倍。 顾西影又神思飘远。 羑午终于说道了西疆之事。北周事情查探得差不多,羑午就联系了觅符安插在西疆的探子,西疆皇庭实在是无法探查,好在延陵默这几年执掌军政大权后动作频频,西疆都是他的故事传说,各种辛密,真真假假,应有尽有。 延陵默是西疆皇后之子,从小就是太子,可是皇后生完孩子一直缠绵病榻,延陵默就不受西疆皇帝喜欢,在母亲死后更是无人问津,尝尽了世间冷暖。 西疆皇帝最喜爱的儿子是大皇子延陵达,最宠溺的皇子是如今仅有十岁的小儿子延陵信。可怜延陵默堂堂太子,连宫内都无法住,竟然放着好好的东宫空在那里,在皇城内建了一个小小太子府。 延陵默已经二十六岁,才娶上太子正妃,往常那些府中的姬妾,要么是大臣所赠,要么就是皇帝随意指了进来侍候的。 谁知前年,延陵达死于意外,种种迹象表明,就是太子动的手,可是西疆皇帝破天荒的没有责罚他,反而退居暖阁,将朝廷军政都交给了延陵默,有官员想要上奏,却鲜有人应和,才发现这么多年来,延陵默在朝堂的势力竟然已经无人能撼动。 自此,西疆开启了以太子延陵默马首是瞻的局面。此次求娶北周清荣郡主,也是延陵默亲派使臣前往。 据西疆皇庭医道院传出的话,是皇庭观星楼给出批语,北周清荣郡主命格极贵,明里与西疆契合,有助西疆中兴之命,西疆太子才强势求娶的。 “观星楼什么时候出的批语。”顾西影问。 “禀郡主,观星楼什么时候出的批语并不能知晓,观星楼被西疆皇庭供奉于宫内,若不是医道院救治清荣公主久治不愈,想来那延陵默也不会说出这谶言批语的。”羑午说道。 顾西影点点头,示意羑午继续。 羑午接着又说,传言清荣公主醒来后,不言不语,连人的面也不见,延陵默同情清荣公主的遭遇竟然将北周的陪嫁陪房都赶了出去,可是他自己有不同清荣公主见面,形同软禁叫人忧心。 这样的传言每一句都能连起来,可是自相矛盾的地方又很多,似乎西疆太子对清荣公主在意又不在意的,羑午便叫人细心分辨一二,发现那些什么软禁的话都是被赶出来的清荣公主的陪房仆从们传出来的,其他传言的来源却是零零碎碎什么地方都有。 甚至传言叫那些大臣听了去,还上奏,请太子看在观星楼批语的份上善待太子妃。一来二去,又被延陵默以外臣干涉太子私事给责罚了。 要说西疆太子手段毒辣,倒也确实,这两年来,因为西疆皇帝退居一事,大皇子身死一事,还有军武出征之事,乃至于如今的西疆太子妃之事,或贬或罚的大臣不知凡几了,直接抄家灭族的也有不少,似乎都是小题大做,这西疆太子如秦皇一般酷吏重典,乃至百姓都说他嗜杀,他竟也全然不顾。 羑午西疆的事情讲述得没有北周的那么多,想来也是是将仓促。可是比原本顾西影想要知道的全面。事无巨细,连流言都觉得不是空穴来风的要辨别一二,不管多么离奇,也愿意先听再细细分辨。确实厉害。 顾郁彬看着妹妹思索的神情,问道:“你有什么主意了?” 顾西影脑海中确实有个防患于未然的计划,可是总觉得自己是知道了以后发生的事情才会以恶看北周,兴许人家神谕由来千百年就有,同自己所想并无关系呢,何苦现在布局,让北周西疆都卷进这场自己的不忿中来。牵扯太过,容易将纷争引到家中来,顾西影不愿意。 可是,顾西影心中还是不忿的。 顾郁彬似乎看穿了顾西影的在意,他说:“北周的神谕也好,西疆的批命也罢,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要为了他们自己谋求些这么。是天下还是信众,说到底就是他们争名夺利的手段。他们要争夺,咱们大齐势必要付出,你若是有了让他们落空的法子,得个先手总归不亏。别想着是咱们算计他们。他们都敢把手伸出来了,就别怕挨打。” 顾西影笑了笑,觉得自己是一叶障目了。针对琅环,针对北周,怎么算是为了自己的感情泄愤呢。自己不过是在他们谋算诡计的道路上放一个网子,他们只要不起歹心,自然就不会怎么样。自己就算枉做小人,买个放心也算是不亏的。 “羑午,你们觅符在北周和西疆应该还有不少人。那北周神谕和西疆观星阁,咱们虽然不能放人进去,可是将水搅浑还是可以的。如今,便要你做几件事。 北周神谕说的明珠也好,公主也好,一个月的时间,我要这个信息变成‘天降明主,托生于北周公主之腹,将成为天下共主,福泽众生,庇佑世人。’什么明珠救世,天下共主岂不是更让人丧失理智,南俢堂他不敢要这么名号,想抬高自己的身价,就看看这真正的你争我夺,北周能不能受得住。 还有西疆那边,将北周神谕传过去的同时,将这些身世秘闻一并传过去。清荣本就有了能助西疆中兴的命格,再加上她可能是北周真正唯一的公主,更能保她平安。 将这些所有,传到南陈去。这北周最后一个公主,就看他们要不要了。”顾西影与其冷冽,似乎十分瞧不上这样的手段。真是有趣,南莹庄出嫁,用一招“夫必贵”除掉了乾州,使得乾州灭国,如今倒是来什么明珠救世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谶言,北周子民就这样好骗? 要是早知道南珺汐的北周明珠的名号是这样来的,前世里顾西影也不用在意了。 不对,顾西影从来也没有在意过,是所有人都信以为真罢了。祥瑞吉兆神谕谶言,多少人都愿意信这些。 第一百四十一章 把水搅浑 羑午一躬身领了命。顾西影有些兴致缺缺,又说了两句话,就带着晚晴走了。只是临走前拿了一些吃食走,才显得心情算是好了一些。 顾郁彬多少有些松了口气。 奇闻故事顾西影听完了,羑午又将自己的发现和朝中各家在北周的排布动向汇报了一遍,这才是顾郁彬关心的核心。 北周本不在顾家重点防控的名单里,可是这件事一出,顾郁彬没有觉得北周如表面上一样无害。内里如此混乱的关系,也许也是用来蒙蔽世人示弱的一种方式。 顾郁彬觉得,应该再放一批人进去,专门搜罗北周宫里朝中的荒唐事,来看看是否有什么阴谋。 北周神谕和西疆观星阁还不一样,西疆只看事涉西疆的,若是天下大势与西疆无关,观星阁便轻易不开口,这才是为一国庇佑解忧应有的态度。 可是北周神谕动辄天下,动辄世人,似乎一直在热衷造神,要将北周皇室都做成苍穹之下的神女,这不是野心是什么! 北周开疆拓土,不靠刀兵,靠的却是神爱世人。真是有趣。 难保不是借血脉洗国为已所用。 羑午也觉得奇怪,北周的王公大臣似乎直率单纯,北周民众特别信服,可是他们对于名利的看重却十分的重,处处透着诡异感。就如同一个精于谋算之人特别强调自己大气端方,让人觉得虚伪。 顾郁彬让羑午专门再留心清荣和琅环的事情,他觉得妹妹似乎对着两个人格外关注。 羑午刚要离开,晚晴就匆匆跑来说道:“郡主方才说有些遗漏,让羑午务必查清楚,西疆那个观星阁给清荣公主批命,究竟是清荣嫁去西疆前还是嫁去西疆后。” 顾郁彬朝晚晴点点头,示意她放心。随后思来想去,最终让羑午想办法,安插一个人进南容沁的身边。 顾西影看着晚晴跑进来,喘着气说自己赶过去的时候,羑午还没有离开松涛居。顾西影又放心下来。 晚晴不解,“郡主,那观星阁批命,难道前后结果还能不同么,难不成清荣公主不嫁去西疆,她的命就不能助西疆中兴,嫁去西疆,她的命就改了?这不是谁嫁去西疆他们就这么说呀,这不是蒙人嘛。” 顾西影噗呲一笑,没想到晚晴是这样想的。 对顾西影来说,重要的当然是南容沁。此人若是一开始便是这样的命格,那前世应当也是,怎么会被延陵默虐打致死呢,难道是因为西疆国破,觉得她没有起到中兴的作用?太不合理了。 如果是出嫁之后才有的这命格,很有可能南容沁的昏迷同自己一样,那南容沁也知道前世的事情,她的选择也尤为重要。南容沁选择向西疆复仇,那两人就可以合作,如果南容沁选择让自己过得好一点的话,只怕拿下西疆就要困难一些。 晚晴见顾西影不说话,也不追问。沫雨拿了本顾西影要的新地志来,突然就问道:“国公爷破阵之法送到盒州也有三四天了,也不知盒州怎么样了。” 盒州破阵? 顾西影想到了,往年并没有这个军阵的出现。难道,这军阵出自南容沁之手?不可能啊,就算南容沁重活一世,应当也没有这个本事。顾西影心砰砰跳动起来,却只能攥紧拳头消解着情绪。这件事谁都不能说,谁都不能分享。顾西影只能独自思索。 这一想,却有了许多不对的地方,上一世,南容沁同西疆太子定亲似乎更顺利一些,也更晚一些。而他们成亲,似乎是今年岁末的事情,郑王妃是她亲姐,却在为帝后戴孝,不能亲自送嫁还自责了许久,总是在追思她的时候提起。 如今北周神谕似乎冥冥中指向了她,她的婚事也提前了。不变的是她还是同延陵默成了亲,一切都在变好又似乎没有变好。 一切都在变好又似乎没有变好。 一切都在变好又似乎没有变好。 顾西影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不安。 要想法子会一会这个人。 顾西影现在已经没有空想那个什么琅环公主南珺汐了。 “沫雨,随我去一趟雁栖院。”顾西影想着把这个水再搅混一些。 不多时,两人就出现在了雁栖院。秦嬷嬷见顾西影这个时辰来了还觉得有些惊讶,六月天太阳毒,除了夜有凉风,顾西影是连晨起都不大出院子的人。时常无声无息地一个人顽,一朵娇花般地等着夏日过去。 “秦嬷嬷,母亲在做什么呢?”顾西影出声问道。 “下头庄子田产上半年的账收上来了,夫人正在抱厦里对账呢。”秦嬷嬷笑着答道,“正想着给夫人拿些消暑的瓜果去,郡主想要吃些什么。” 顾西影要了盏甜瓜,将沫雨支使给了秦嬷嬷搭把手,跨步就往抱厦走去。 萧夫人看女儿来了,忙放下手中的账本,顾西影看着温润如水的母亲,方才的急切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只是撒着娇。 “想要什么就直说。”萧夫人逗了会儿女儿,都不见顾西影开口,终于问了出身。 顾西影嘿嘿一笑,“女儿想要借个人使使。”顾西影也不跟母亲客气。至亲之人,没什么好弯弯绕的,直截了当最是方便。 萧夫人看着女儿的认真模样,想着女儿原本还愿意练手管家的,大事小情过问过问。今岁醒来,总是忙忙碌碌不知在做什么,这里插一手,那里问一句的。再从头想想,好似一直在隐隐加着家中防御的筹码。就好像是为这个家加固城墙一般,细细碎碎地操着心。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女儿想借阿泰一用。”顾西影说。 “阿泰?”萧夫人有些惊讶。 长乐洲虽然灭了国,可是忠心之人尚存一些,大部分军中之人,归入了神武军中,由萧家掌管。还有长乐洲的大部分影卫,却自始至终地在萧夫人手中,而阿泰,就是影卫首领。 影卫分门别类有许多不同的建制,比如羑午所在的觅符,如今的令主算是移交给了顾郁彬,基本从影卫中独立了出来。 “女儿想要找阿泰要两个人,盯住郑王妃。”顾西影说。 “很重要?”萧夫人问。 “是。” “不能问保成要人?”保成是英国公府暗卫首领。 “不是很方便。”顾西影这样说,那便是这事有可能凶险异常,若是用国公府的暗卫,保不齐会被与国公府关联上。而长乐洲影卫的事情,除了母亲萧夫人和外公萧侯爷,连萧家其他人都不知道。 “好。”萧夫人点头答应,叫来了阿泰。 自始至终,萧夫人也没有问女儿具体做什么为什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谋而合 阿泰接任影卫首领其实还不到十年,起先守着世子,后又护着郡主,只要不入皇宫,没有皇子暗卫,阿泰实际上一直就是在顾西影是的左右。 顾西影看着下头站着的阿泰,三十来岁的样子,长相同羑午如出一辙地普通,若是想要隐去存在,只怕也十分容易。倒是很有意思。 萧夫人示意阿泰跟顾西影回去,顾西影却大咧咧地摆着手,往母亲身上一靠,“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时间,在这里说也是一样,女儿要是走回去,少不得又出一身汗。”顾西影说得汝慕缱绻,才真正像个少女。 萧夫人含笑看她,也愿意随她去。 “阿泰,我如今有一个计划,须确保郑王妃相信,北周神谕中,那个天下共主,就是她腹中死去的孩子。在陛下西征回銮前,她身边收到的所有北周相关的消息,都要经过咱们的手。”顾西影吩咐道。 既然让北周那边相信什么明珠就是明主,那郑王妃南氏如今也算是北周大公主了,若是叫她疑心托生给她的天下共主已经殒命,不知一向贤惠大度的她,要怎么为自己谋一个更好的名声。 顾西影没有问阿泰真么往郑王府放人,也没有问阿泰做不做得到。长乐洲影卫,还是很有一些本事的。 倒是萧夫人先好奇起来:“什么天下共主?怎么又扯上了这个。” 说道天下共主,不管是谁,都会多多少少有些兴趣的,就连萧夫人也不例外。 顾西影将北周的事情又从头讲了一遍。萧夫人听着啧啧称奇。这暗地易子混淆血脉,多少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顾西影却呲笑道,“北周嘛,百年前还在子承父妻,重娶庶母呢,混淆一两个孩子,也算不得什么。” 萧夫人听着也是频频点头,很是瞧不上这些人。阿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沉默。心里有没有瞧不上这样的行径就不得而知了。 沉吟片刻,萧夫人说:“如果想要密不透风,总要时间部署,北周传言尘嚣直上,只怕这两天就能传入南氏的耳朵里。若要快,还得先在南氏心里埋个疑影。” “母亲说的是。只是郑王妃自小月以后,连端午祭神都不曾出席,整日里闭门不出的,郑王府也算是铁桶一般,就算是散些流言也不能入她的耳。” “你表姐身边有一户陪房,是我给的。”萧夫人笑着拍拍顾西影的手。 顾西影也笑。身边有现成的人,起码给阿泰能争取个日的时间,当然只有一户陪房是不够的,阿泰心中思量着人手,只怕还要找羑午调两个人,稍一思量,阿泰领命而去。 南莹庄为人谨慎,缜密善思,逆境求生之事长做,为郑王在皇帝处谋求,为自己在郑王处谋求。只是非我族类,周广炤对她还是有着谨慎和防备的。 周广炤是何时对南莹庄全权信任的呢,是南氏当了皇后之后始终为后妃表率,不偏不倚,用温厚去焐热周广炤那颗惶惶不安的心,还是南氏表面上为了周广炤可以置北周的利益与不顾让周广炤安心? 不管是什么。最后不还是用着大齐的百姓喂养着北周的野心。前世周广炤一代明君却离奇暴毙,只怕多半也是南氏手笔。今生不如让你们北周先露出马脚,看看你失了周广炤的信任还能不能演中宫的女菩萨。 深居简出打理王府又怎么样,知道因为周广炤的疑心自己失去的可能是天下共主后,还能用原来的心去对待自己枕边的夫婿么? 顾西影可不觉得南莹庄对周广炤能有什么爱慕之情。 却说萧媛,此时在郑王府也是闭门不出,到底只有十八岁,多少有些无趣了。好在前一阵子,萧媛的父亲送了些粟州的胭脂进来,萧媛还能多玩两日。 “阿涓,你说王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总不能避着正院的王妃,我要在屋里待到年末,那我岂不是憋出病来了。孩子的事情又与我无关,我跟被罚了禁足似的也太无趣了。”萧媛对南莹庄本就没有晨昏定省这一说,日常也不去正院,这两个月基本不出府,只是府里都快逛烦了,要不是天气太热,萧媛都要叫些匠人上门将院子整修一番了。 “侧妃,国公夫人说的让您避着一些,如今也是两个月多了,王妃身子也该好利索了,咱们若是出行也不会被盯上。”阿涓是萧媛身边的贴身侍女,同萧媛一样活泼好动。 郑王府本来就不大,在周广炤的刻意下还有些简朴,甚至没有家里亭台楼阁地华丽,萧媛爱玩儿,又有些小机灵,跟周广炤岁数差得大,周广炤平日里哄着她就像哄着小姑娘一样。嫁入王府不到两年,本来处处透着新鲜的萧媛,这回也有些无聊了。 “要不,咱们去京郊逛逛。”阿涓提议道。 “太热了。”萧媛摇头。 “那咱们回侯府?”萧侯爷健在,侯府还没有分家。萧媛的父母依旧在侯府里。萧媛作为侯府里第三代唯一的女孩,地位只比顾西影在侯府低一点。不过萧媛也很知足。 毕竟萧媛的父亲萧墨延其实是萧侯爷的侄子,自己这个侄孙女比不上外孙女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父亲现在算是祖父名义上的长子,自己从小也过得十分幸福。 萧媛的父母也没有什么大志向,甚至私心里觉得,长乐洲早在他们祖父那一辈就已经摇摇欲坠了,灵王又胡闹,要不是长姐同英国公有婚约,只怕大家能不能保全性命还未可知,一大家子人实实在在的危在旦夕,全靠长姐惠安公主周旋。 萧媛出生的时候,长乐洲已经灭国了,萧媛是在侯府生的,也没有什么仇恨与不甘。 虽然不明白灭国是什么,可从小父母就在萧媛耳边讲一些自己的姑母是如何为了保全家人百姓殚精竭虑的,是如何同姑父一起安置家人的。 所以,萧媛自小就十分崇拜姑母,也就十分喜爱顾西影这个小表妹,不仅不会像云晴公主那样跟顾西影争什么,反而时时刻刻盼着这个小表妹来。 “要不,咱们去看看阿西在做什么?阿西苦夏,说不定也盼着我去呢。”萧媛提议到。 第一百四十三章 妻妾之间 听了萧媛说想要去英国公府,阿涓想要开口劝说。 阿涓的母亲是侍候过惠安公主的,不过母亲身份不高,又被许给了自己的父亲,所以没有被萧夫人带进国公府。母亲仰慕惠安公主,时常提点自己跟着小姐入了郑王府就不要给公主添麻烦。朝中局势不明,要多劝着小姐少同英国公府来往。 “可是”阿涓犹豫道。 “你是担心王妃不同意么?放心,王爷连请安都免了我的,就算为了这点面子情,王妃也不会为难我的。”萧媛觉得自己这个注意好。 英国公府可是比王府要有趣些。上次送行自己心里藏着事,没怎么跟表妹说上话,萧媛换了身利落的衣服,拿上几匣子胭脂,就往南莹庄住的正院里走去。 萧媛走过一道道连廊,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踏入正院。 刚一进入正院,就觉得不大舒服。她看了一眼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桂花树,那里埋着原本属于小世子的长命锁,萧媛皱着眉头往里走。 正院里服侍的人不多,还是郑王府内院的大管家先看到了萧媛,两三步迎了上来:“侧妃怎么来了,日头这样大,仔细扑了暑气。” 萧媛点点头,笑意盈盈地,“没多长地一段路,倒叫嬷嬷担心了。” 内院的大管家是元后还在时拨给周广炤的嬷嬷陈氏,辈分高资历老,原本十分周密严肃的嬷嬷因为上了些年纪倒是多了几分慈祥。 萧媛活泼,爱笑爱闹地十分讨人喜欢,虽然才来府里没多久,却同陈嬷嬷关系很亲厚。 “来寻王妃的罢,王妃在佛前诵经,只怕你要稍稍等一等。”陈嬷嬷引着萧媛在外间等候,又让侍女上了些消暑的瓜果,怕萧媛贪嘴还说,“你们年岁小,多爱吃些冰碗,寒气中了可对女子不好。” 萧媛听话地点了点头,十分乖顺。陈嬷嬷就告退了。 陈嬷嬷心中对于萧媛,多少有点看孙辈的关心。因为元后和先太子的关系,陈嬷嬷心里是很敬重英国公的,也十分佩服萧夫人,对着萧媛多少有点爱屋及乌。 萧媛年纪小,进王府前说什么对自家王爷一见钟情,陈嬷嬷心中多少有些不信,却也不好置喙,等看到萧媛进了府,笑闹活泼的,同稳重端平的王妃一比,就更加鲜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郑王妃从内室走了出来,萧媛笑吟吟地行了礼,就说自己要出去走走。 南莹庄看萧媛穿得素净,多少有些欣慰,便说,“你虽是侧妃,出府一事也可以自己拿主意。不用来事事禀告。王爷吩咐过,你年岁小,叫我不要用规矩拘束着你,再随性两年也是可以的。你倒是素来懂事,总是敬着我。” 南莹庄这就有些敲打了,面上说的真心,想来也不过是说萧媛这两个月都没有踏足正院,现在何必做这种表面功夫。郑王宽厚,连萧媛对正妃的晨昏定省的请安都免了,萧媛又何必惺惺作态。 不管南莹庄是不是这么想的,反正萧媛接收到了不满的信号。 “王妃。”萧媛撒着娇,“王爷也吩咐过,让我不要惹王妃忧心呢。媛媛是担心就这样跑出去,没有得到王妃的首肯,王妃寻我不到,心中又担忧。不叫王妃忧心就是不叫王爷忧心。” 南莹庄点点头,没有说话。萧媛却又贴心地说道,“王妃如今看着气色好了许多,想来府中医女也算尽心,媛媛担心自己闹腾搅扰,可是憋坏了。” 萧媛虽然作为侧妃,可那是自己钟情周广炤愿意的,只是按照礼数,在正妃面前要自称妾,萧媛却是不愿意的。 仗着自己年岁小,总是将自称避过去。又解释了自己避开正院不是恃宠而骄,是怕打扰王妃养病。只是南莹庄是为什么病的,大家也是心知肚明。 南莹庄不在意这些口头上的小聪明,也能体谅萧媛的谨慎。若是异位而处,南莹庄只怕做的比萧媛更避之不及。与其说是南莹庄将心比心,倒不如说是自己不在乎。 南莹庄不在乎一个萧媛。 她是小姑娘被情爱蒙蔽一头撞了进来,可是周广炤为什么娶她,有为什么给她这样的包容,其中的考量,南莹庄都不用绕过弯来就能明白。 虽说萧府真正被捧在手心上的是已经嫁给英国公的萧夫人,可是萧媛毕竟是萧家的孙女。虽然萧家长子不愿上进,整日游玩,神武军未来多半会传给萧家的二儿子,可是说到底那也是在萧家手里。 萧媛有这样一个娘家,郑王怎么会不心动。 “你是懂事的。”南莹庄夸到。 萧媛笑着挥挥手,阿涓捧着匣子走上前,萧媛说道,“这是我父亲从粟州收来的胭脂,是丹华花所制,扑上之后气色极佳,媛媛想着丹华花还有凝神静气的功效,便给王妃带来了一盒,如今瞧着,王妃气色见好倒是用不上了,不过实实在在是好东西,盼着王妃收着媛媛的心意,回头赏人也好。” 萧媛看着南莹庄,笑得可爱,她知道南莹庄也不会真的用,便把话都说全了。 “好。难为你费心了。”南莹庄收了这匣子胭脂。 “你是今日要出去顽么?”南莹庄抿了一口茶又问。 “是呢。今日虽然已经不早,可是媛媛想去姑母家一趟。”萧媛点点头,索性将去处说了出来。 南莹庄一瞬间却想了很多。如今英国公府重开演武场的事情人尽皆知,还有不少勋贵弟子观阵,只怕陛下除了研究破阵之外,还有不小的打算。 二十多日前,王爷有家书回来,其中还带着一封给杜放的信,为了不让人多想,南莹庄没有拆开,这是现在想来,这份东西也许是跟演武场有些关系南莹庄恨不能自己同英国公府有些亲眷关系。好亲自去问些情况。南莹庄作为王妃,也不好召见杜放。 萧媛不知道家书的事情,她也不管这些。过了明面,套了车,她就往英国公府去了。 顾西影翻着地志,心里想着流言一事,要如何控着它的时间,让谁知道谁不知道,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如果将萧媛扯了进去,又该如何保护她不被疑心。 正思量着,沫雨进来回禀:“郡主,表小姐登门,在雁栖院请过了安,来寻您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姊妹家常 萧媛轻车熟路地到了听岚院,就见顾西影在翻着地志。日光透过天幕又打进窗子,薄薄的一层笼在顾西影周身,粉腮杏眼点朱唇,倒真像那观世音坐下的仙童。 外头的请安声让顾西影抬起眸子,复又低上,“你来啦。”顾西影低声打了句招呼,似乎两人约好了一般。 萧媛不觉得怠慢,反而觉得就是这样家常些才显得亲近。阿涓将胭脂给了晚晴,沫雨烹了杯果茶让萧媛解暑,一回身,给阿涓也捧了一杯。阿涓有些受宠若惊。 萧媛笑道,“还是你这里待人好,自家人就是不一样的。你瞧瞧这些胭脂,我父亲从粟州弄来的,不提比内供的好,总之也不会差了。” “那我改日拿来比一比。”顾西影笑吟吟地接了,打开看了看,还是丹华花制的。只怕是比皇后赏的要好上些了。“舅父怎的去粟州了?” 萧家原是长乐洲之主,这样去粟州,保不齐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 “父亲爱摆弄这些,今岁初管祖父要了几个铺子,摆弄些各地的货物,这胭脂也是,去粟州圈了两座山,全中上了这些。这是那里的花会送的。自家人拿些好的,挑了次一等的摆出来售卖,也不怕人多嘴。”萧媛多少也知道一些弯弯绕,只是不当回事。平日里讨厌那些文官酸腐,话里话外就不大在乎。 “咱们问心无愧,可架不住有心人使坏。就算见了东西也能编排。你回头提醒着舅父事事小心些,最好是绑个陛下的亲信一道做这个生意。再过了郑王的明面,让你们家也参一股。”顾西影说得头也不抬,似乎处置惯常了。 萧媛啧啧称奇:“瞧瞧,到底是跟着姑母学的掌事理家,小小年岁这样有条理。我是比不上你了。” 顾西影横了萧媛一眼,总觉得自己这个比自己大了半轮的表姐像个女娃娃。只能无奈地说,“同你说正经事呢,马虎不得的。” “是是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如履薄冰是不是。我在家常听父亲母亲说姑母常常嘱咐,现下好了,你这个敏和郡主也要常常嘱咐了。”萧媛笑得活泼,引得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萧媛收住了笑容,悄声问,“真的要这么小心?” 顾西影点点头。 “还要过王爷?”萧媛提到周广炤,有些羞涩。像是有事不愿意告诉家长的小孩。 “是了。一定要过了你们家王爷。”顾西影点点头,看到萧媛也点了头,心中放心了些。时时事事处处都防患于未然才好。 萧媛低头思量着该怎么同周广炤提这件事儿,嘴里还嗫嚅着“什么我们家我们家的,王爷如今牵挂战事是没什么精力放在后院,可总有”萧媛自言自语,一副小女儿思慕之意,顾西影也没有什么在意,反而不经意地问,“上回听母亲说,你们王妃小产,很是不好,没有为难你。她要是为难你,你就回娘家,或者来咱们府上,让她南氏看看,正妃又如何,我表姐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这一打岔,萧媛被逗得噗呲一笑,“你小小年纪的,还管她拿捏不拿捏我。她呀,不敢怎么为难我。是姑母告诫我能甩脱手的事情就甩出去,闭门不出地也就赖不上我。她庄郡主,不是,现在是公主了。最会做人了,那样大度能容八面玲珑的,也不能怎么着我。” “你很不喜欢她?” “也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王爷待我好,她就连带着待我也不错。只是看她那副样子,惯会装腔作势,还埋长命锁祈福。也不怕半夜瘆得慌。本来嘛,北周百十来年前还茹毛饮血呢,如今要是开口孔孟闭口老庄地大谈修身儒雅了。做做样子骗骗自己罢了。”萧媛摆摆手,倒没说什么别的。似乎与南莹庄不存在妻妾之争,不过就是纯粹看不惯。 只是没有切身利益相关,又怎么会没由来地看不惯呢。 顾西影想了想,点点头,萧媛这位表姐,是真心爱慕周广炤的。世家王公中,像萧媛这样的小女儿心性的已经不多了。一腔热血一片真心。周广炤纳她为侧妃不可能没有考量的。 南莹庄不知道萧媛父亲的真实身份,周广炤却是知道得清楚,能利用的地方确实有。可是更多的,还是周广炤这样缺爱的人,无法抵挡一位少女的热烈之心。 听说萧媛倾心于周广炤时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样一来,周广炤怎么能不珍惜。 前世里,即使是后来南氏姐妹再把持后宫只手遮天,表姐在他们手上也没有吃过多少亏。想来利益勾连中再是被手腕左右的周广炤,也是记得自己最初被这位明媚少女坚定不移选择时的那份欣喜的,没有权衡,没有算计,那样热烈又坚定。 这样普通又欢喜的心动,不是他母仪天下的皇后给的也不是他福泽天下的德妃有的,而是出自萧家,这个小小女子。哪怕最后她在后妃口中面目全非,易怒善妒,周广炤还是愿意庇护于她。 这样的庇护,似乎是自己从来不曾拥有的。顾西影眉眼弯弯,笑得有些羡艳。 顾西影想着萧媛憋在王府已经许久,便将端阳前平远侯府花宴上的见闻说给了萧媛听。萧媛一听还有这等子身世辛密,十分激动,拉着顾西影说个不停,“可不是,那位啊,面甜心苦,惯会两面三刀,我原本还以为是她在北周皇室当长姐不容易,又要周旋又要平衡,如今想来,定是苛待过清荣了。可怜清荣什么过错也没有,被换了少君之女的身份就罢了,还要嫁到西疆去。若她是少君之女,西疆只怕求娶的就是琅环了。也算是无妄之灾。” 顾西影并没有将北周神谕说出来。她想着,此时告诉萧媛,难保萧媛张扬出去,被南莹庄针对。不如说些无关紧要的,就算被张扬出去,这是皇后都知道的事情了,南氏就算是怎样也不会多迁怒表姐。 这时候要是再来一层关于神谕的道听途说,南氏也会觉得不知是谁别有用心,让萧媛从哪里听来的。 其实此时将北周神谕的事情告诉萧媛,对于顾西影来说是最省事的,可是顾西影心中并不愿意。 萧媛单纯,要是被南莹庄关起门来对付,很难及时相帮。更何况他们同行一屋檐下要继续生活几十年,要是让南氏起了疑心,难保不会出什么阴毒的计谋。 顾西影不希望自己的亲眷们陷入一些本可以避免的危险。 第一百四十五章 结亲缘起 萧媛看着顾西影,总觉得自己的小表妹看着成熟了一些。想着是不是因为大病一场的缘故,不知怎么的,好似有一层灰心。 “敏和。”萧媛喊她。思虑着自己的话是否有些不合时宜。 “嗯?”顾西影抬头。 萧媛抿了抿嘴,“敏和,阿姐总觉得你病了那一场之后,性子和婉了不少。往常你随着姑母管家,年岁尚小,却总透着股宁为玉碎的凌厉,如今倒是春风化雨。是不是” 萧媛想问顾西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又不知从何问起。 英国公府和萧府,比一般的姻亲绑的还要紧。可以说,如果没有当年英国公的斡旋,萧家满门,就算能保存下来,也如同幽禁庶人一般。可是如今,萧家依旧有着侯爵之尊,手握神武军几乎如同私军,这些尊荣权利,都是英国公放弃了边境十几洲的军力控制权换来的。京城有禁军十六卫,神武军数量少,在萧家手里几乎就是在英国公手里。这何尝不是陛下对于英国公府的补偿。 英国公府煊赫异常,所以更加如履薄冰。姑母打理国公府辛苦,敏和年幼时那样跋扈是为了什么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今岁,自敏和醒来后,一向独善其身的英国公府却动作频频。原本明哲保身韬光养晦,只留敏和郡主与宫中走动的法子似乎完全摒弃了。原本每次西征,也都会为陛下出谋划策,默默支持也好,看着朝臣也罢,这次却是大张旗鼓地将所有勋贵武将都牵扯了进来,拉一批打一批,总觉得有些过于冒头。 萧媛不懂这些,却也能感觉到英国公府的不一样,她是避居,又不是真的被禁足,往来消息还是知道一些的。直到现在,真的见到顾西影了,萧媛还是想到自己下定那日,不过十岁的顾西影定定地看着自己,平静而又严厉地说:“表姐,你这一心动连侧妃之位也愿意,只怕是把我们两家的平静全都折进去了。从今往后,只怕舅父,再难有所建树。你日后在郑王府,一定要远离纷争,凡事为家中多思量一二,只讲情爱,不问政事,别叫自己伤心。” 话语中有说不出的失望,句句所指自己被郑王利用,后来也如她所说,父亲将自己非侯府继承人的样子做在了面上,游历各地,甚至开始亲自做些生意,建功立业是半点不想,连出面待客也都不曾了。 也是从那日起,姑母几乎不再代国公府出面,一应事务都以培养女儿理家为名,交给了顾西影。仿佛要将萧家嫁了嫡女进郑王府的影响降到最低。 萧媛记不清楚顾西影和周广煜的婚事是不是那时起有的流言,可是总归,让自己与娘家势力切割,让萧家与顾家更加小心平衡,都是为了自己能够顺心顺意地同意中人成婚罢了。 萧媛一直觉得,自己是亏欠顾西影的,她还这样小,就为了家中未来之事殚精竭虑,自己只知道坐享其成。所以顾西影想要的,自己都会努力去给。 可是今日,她却说,“她要是为难你,你就回娘家,或者来咱们府上。”一副愿意为自己撑腰的样子。 萧媛思前想后,总是觉得应当要问一问。自己没有那么聪慧,总要问清楚。 “表姐。家里无事,只是我这一病,也算是看到了世事无常。不如顺心自在些。往常我虽不信那些冠冕堂皇,可总觉得人心纯善者多,对于那些犯错之人难免苛刻。如今算是想明白了,矫枉过正。一味地凌厉与一味地独善其身虽然安全,可独木难支,不如换条路走走。父亲同那些世家关系本就很好,只是碍于我的婚事,不好走的太近,可如今” 其实顾岳同各家家主的关系却是很好,只是独善其身下,走动不多,给人英国公府难以攀附的感觉。说来说去,萧家有一个做了郑王侧妃的女儿,顾家再出一个七皇子妃,不管怎么样也会卷进纷争,面子上留着情分,实际上少些往来,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别人。 可是顾西影既然已经决心不同周广煜有牵扯,那原本的关系,为什么还要再小心翼翼呢。给有心人一个机会,也不错。 萧媛见顾西影说得大方,有些惊讶,“你是说,你同阿煜,你们不结亲了?” “本来就没有的事,不过是玩得好些,众人以讹传讹地。如今我也渐渐大了,总要避讳地,别说阿煜了,只怕过两年,同阿铭也要避讳些。免得也当了他们的姻缘。” 顾西影故意将自己和周广煜的感情说的跟周广铭一样,是一同长起来的玩伴,萧媛有些狐疑地看着她。“我还以为” “表姐以为什么?”顾西影笑着问道。 萧媛扁扁嘴,又瞥了一样阿涓。阿涓明白,侧妃是想让自己同侍女们一同退下,可是这里是听岚院,沫雨和晚晴都在这里,自己也不好随意走动,一时间有些为难。 沫雨看到了萧媛两次看着阿涓,当即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快步上去给顾西影和萧媛添了杯茶,“侧妃,这西山白露难得,做果茶牛乳也很利口,您要是喜欢,让阿涓随婢子去包一些罢。” 萧媛点点头,沫雨拉着晚晴带着阿涓离开了。顾西影瞥了一眼萧媛,笑道,“心里想什么他们还不能听啦,在我这也这么害羞,看你把沫雨急的。” 萧媛笑笑,只说她太宠这些小丫头们。抿了口茶,又说,“我当年入王府时,你同我说过,是我将两家的平静都给搅了。原本两家同元后之子还是继后之子,都淡淡地,你在宫中玩闹,小孩子也做不得数。可是我入了郑王府,外人只当萧家有了偏颇和选择,打破了英国公府只做纯臣的平衡。是姑父不愿与萧家切割,才渐渐地传出了你与阿煜的风声。我一直当,你原本是不需要理会这些的,是因为我,才要嫁入皇室,算是姑父对田皇后的允诺。 你的分量同我的分量,天差地别,哪怕姑父姑母只是默许这样的流言滋长,都是一种态度。” 顾西影捏着书页的手一紧,有些怔楞。 萧媛说的这些事,对自己来说太遥远了,自己早就没有这样的记忆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浮上顾西影的心头。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合适 顾西影有一瞬间地出神,萧媛的讲述在顾西影地脑内渐渐地清晰起来。 自己幼时的玩伴不多,周广煜总是如兄长一般包容自己,阿铭也陪在自己身侧。回了府自己又总爱在阿兄身边。就这样日复一日长大。光阴剪碎,自己总想着承担更多,让母亲与阿兄轻松一些。 直到萧媛嫁给了周广炤,自己也想到了倾向与平衡,才去同父亲说,自己长大要嫁给周广煜。 一开始就不是什么非君不可的倾心,是不愿看母亲与外祖家做切割的心疼,是为了家中能不被朝局裹挟的选择。 并不是周广煜在自己心里胜过了所有人。只是田皇后的两个儿子里,他更合适而已。 多合适啊,一同长大的情分,下意识的保护,责任,身份。 是权衡利弊啊。 顾西影觉得有些可笑的荒唐。自己明明在年幼时就能知道的一切,怎么越长大越糊涂,真的以为自己爱周广煜爱到要去死呢。 是自己先决定了要嫁给这个人,然后才去一点一点为他的照顾和偏袒套上“他也爱我”这样的虚幻的。 所以才会在他为德妃奋不顾身后恼羞成怒,一心只想着要占有的。 那样离谱的背叛感和占有欲,原来是由此而来。 宁为玉碎也要得到。 其实那时候家中已经不需要再为这样的纷争忧心,为什么还要一股脑地栽进去呢? 原来,是自己先迷失了。是自己地久天长的把心囚禁在虚无的爱里。 是啊,仔细想想,周广煜从头到尾都在告诉自己不爱。他除了傻乎乎地被南氏骗以外,对自己,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呀。背叛自己什么呢。 顾西影笑出声来。 “笑什么。”萧媛疑惑地问。 顾西影心中有些落索,“笑我以前年幼胡言,也太极端了些。如今想想,我选了阿煜,阿煜凭什么就会愿意。” 顾西影没有说其他,倒是让萧媛觉得,顾西影还是心里放着周广煜的,只是周广煜不知道怎么样,一直没有表示。 这可不行。萧媛心中暗想。若是阿西真的心悦阿煜,总要让她心想事成的。 萧媛从国公府回王府,已是漫天星辉。给王妃带了一卷萧夫人手抄的平安经,也就回了自己的院子。想着白日里顾西影的话,思量着究竟什么时机将自己父亲做生意的事透给周广炤。 要不就等大军凯旋? 萧媛心思轻,想着想着睡着了。梦里自己给顾西影和周广煜做了媒人,一派喜庆中,顾西影拉着自己的手,甜甜地笑,萧媛只觉得心里十分的欢喜。 而此时,时常被提起的清荣公主南容沁正坐在自己寝殿地地毯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里一只长毛狮子猫,雍容华贵,脸色苍白。满殿的婢女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外间不时间传来碎裂声,瓷器摆件碎了一地,西疆太子延陵默站在那里,喘着粗气,似乎没有发泄完。 清荣连抬眼都不曾,只是安抚着怀中受了惊吓的猫。 这样的怒火几乎每天都会有一次,清荣都想将外间清空了。转念一想,砸的反正也是他自己的东西,又没有去管。 那些婢女们只知道低着头,一点用也没有。 “统统滚出去!”延陵默长腿跨入里间,怒吼道。 众人犹如大赦,立刻走了个干净。 清荣看着延陵默满身怒火,也不跑,倒是怀里的猫“喵呜”一声蹿了出去,似乎是害怕地躲了起来。 清荣“诶”了一声,想说别往外跑,被划伤可疼了,终究是在延陵默地注视下没有说话。 延陵默一把抓住清荣的手,眼神犀利,清荣也不躲,就是不说话。两人僵持了一会。 “唉。他们都走远了。”清荣叹了口气。 延陵默不说话。 “生闷气死的早。”清荣又说。 延陵默还是不说话。 清荣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手上有一道小口子,坏心眼地伸手一按。 “嘶,你做什么!你这个女人。”延陵默呼痛,终于开口了。 清荣也不戳穿他。这个号称刀斧加身也感觉不到痛的男人会因为一点划伤就觉得疼?撒娇罢了。 “这次又是为什么生气啊?前线败了?朝堂上不省心?你爹胡闹了?”清荣把他的手一摔,起身去倒茶。“你说你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那个军阵,你苦苦研究多年,怎么说不行,非要让观星阁观星楼说是我给出来的。现在被破了,你说我还旺不旺你们西疆啊。” “只怪我技不如人。”延陵默接过茶水,仰头喝下。 “算了,反正也是算在我头上就行。不行你就把我关起来好了。”清荣没所谓。 “嗯。只怕要委屈你几日。”延陵默点点头,没有想到清荣这样大度,连军阵出了问题也愿意为自己承担。延陵默眼中有些感动。 清荣是真的没所谓,“不打紧,反正不断了吃喝我就无所谓。你也别真的活成孤家寡人。你那些抱负理想我觉得挺好的,要立威还是要怎么样,你自己把握。事儿总要一件件地做,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一起,不出乱子是不可能的。治理国家我是不太懂,不过这天下事情都是一样的。你一急,可不就是不行了么。” 清荣觉得延陵默就是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从小被西疆皇帝不喜,过着几乎被放逐的生活,身为太子却只能看着西疆一年不如一年,朝堂黑暗,千疮百孔,百姓流离失所,只能下死手整治,可是要短时间内政通人和何其困难。 西疆皇帝只是退居又不是退位,朝政盘整错节,理顺更是不易。更何况齐国军队不断攻城略地,内忧外患,纵使延陵默手段非常,也有些力不从心。 清荣坐在一旁,看着这个有些颓唐的男人,似乎也只有在自己面前他能稍微露出一些真实的样子。 为什么对自己放心呢? 自己也问过他。 延陵默说的是,自己小时候救过他,又善良又懂事,在宫内也没有利益勾连,所有的北周人都被自己赶走了,是个很好的控制和倾诉对象。而且自己不争不抢又通透,似乎延陵默做什么事情自己都不会惊讶,这样的处变不惊,让他欣赏。 嗯清荣想了想,应该。一个安全的孤立无援的女人,就好像一个放心的树洞一样。是个很合适的倾听者。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相处 清荣和延陵默的相处,最初也没有这样融洽的。昏迷着嫁入了西疆,也算是一病不起,一治数月,清荣再醒来后,又是好几天不言不语,除了张嘴喝药,没有任何的表情。虽然不哭不闹,但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那时的延陵默是真的很凶,说什么话都是恶狠狠的。 “孤警告你,别耍花样,既然救活了你,孤也能让你去死。” “不过是一个被北周放弃的公主,孤能要你是你的福分。” “别妄想着搞什么小动作,你那些不安分的仆从都被孤赶走了。想活下去就好好听孤的话。” “孤是你的夫婿,就是你的天,还是你的恩人,能给你锦衣玉食,就能让你在泥里被践踏!” 清荣每天都要被延陵默吼叫,原本昏昏沉沉地脑袋更加昏昏沉沉了。清荣观察着这个每天都要来放狠话的男人,觉得多少有些无奈。 男人是西疆的太子,自己记得他,长得剑眉星目,却又有一丝狂放不羁。比起北周的男儿也不遑多让。 北周近几十年来,十分热衷于娶南人女子,力求儿子能长得斯文些,而延陵默却还是十足的粗犷长相。 也许是投湖呛水伤了嗓子,清荣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许多时候,清荣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实在无能为力。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清荣还是每日汤药不停,身上却是渐渐地有了力气,一日,延陵默照常来到清荣的床前,却是满脸怒火将所有人赶了出去。 延陵默先是照旧威胁了清荣一番,然后说出了大齐西征自己将用新的军阵迎敌的计划,说得眉飞色舞,似乎是喝多了。最后却说自己表面上地位稳固,其实是因为那些大臣,被自己杀了一批关了一批,暂且老实了还没回过味来,自己要是贸然用军阵,怎么也会被掣肘,要是在博弈中,自己稍显弱势,那个糊涂爹也会从退居中夺权,想来想去,好在自己先说了清荣是中兴西疆的命格。 一瞬间地无奈让清荣觉得他好像有些可怜。 满朝都没有他信任的人。似乎。可是他又是实实在在地为这个国家好。 清荣还没有为他难过多久,延陵默又恶狠狠地威胁清荣,要是敢坏事就杀了她。 因为这次凑得近,清荣真的觉得自己脑袋要被吵炸了,一生气,嗓子也能发出声音了,清荣“啊”地一声,让延陵默有些震惊,又说到:“我答应了,你能不能闭嘴,真的吵死了。” 延陵默似乎真的喝了很多酒,他没有因为清荣的话而暴跳如雷,震惊之下,只是闷闷地“哦”了一声,就闭上了嘴。头往前一栽,睡了过去。 似乎在清荣的寝殿,延陵默丝毫不担心安不安全。 有了这第一次离奇的对话,往后似乎就一直延续着这样的风格。 有外人在,延陵默凶神恶煞动辄喊打喊杀,两人独处,清荣自由自在无法无天。 似乎也很不错。 外人只当太子妃不受宠爱,屡屡被太子欺侮还要维持尊严,保护宫人,万分艰难。只有清荣自己知道,其实这样好吃好喝,也挺好的。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做了这个太子妃,那就好好过日子呗。 清荣一边回忆,一边给延陵默抹了些药粉,虽然延陵默嘴上说着不要紧,可还是乖乖地将手递了过去。 延陵默的手掌很大,没有太子应有的养尊处优的细嫩,反而黝黑粗糙,手指上的茧子有拿笔磨出来的,有练武练出来的,清荣反反复复看了许久,心中感慨延陵默的不易。 “你别每次生气都回来砸东西。浪费不说,还容易伤着。得不偿失。”清荣终究是没忍住。 延陵默愣了一下,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事儿。看了清荣一眼。想到最近西疆境内关于清荣身世的传言,以为她被北周王苛刻,自幼简朴才会说出这番话。 “好。”延陵默答应得很快。 “你要是实在心中怒火难消,把外殿清空了,给你做几个沙袋。外殿还挺大的。”清荣的猫又跑了回来,卧在她的膝头。清荣一下一下抚摸着猫,又说,“那你明天就下令把我关起来么?关多久啊。” 延陵默又不说话了。清荣也不催。只说,“要是很久的话,给我找些字帖话本来,我打发打发时间。” 延陵默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殿外有太监战战兢兢地禀报,“殿下,前线军报。”延陵默呼地一下站起来,迈腿往外走去。 清荣握着猫猫地一个爪子,冲着延陵默的背影挥手:“馒头,跟你父君再会。”清荣地声音很低,延陵默一回头,就看到清荣笑意盈盈地样子。眼睛只看着猫,没有看着旁的。 “吩咐人将外殿打扫干净!”延陵默走出殿外,冲那个太监厉声说道。 侍女们也陆陆续续地回来,清荣又面无表情地找了个地方坐着,看着收拾的人忙忙碌碌,一言不发。 那个叫馒头的猫似乎觉得有些热,一下又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清荣也觉得有些热,便吩咐了侍女们打了水沐浴。 往常,清荣和侍女们不太说话。侍女们虽然不苛待这位太子妃,可是每次太子总是来这里发脾气,侍女们也不太重视她。 他们哪里知道,延陵默能在这里发脾气,恰恰是清荣这个太子妃能得到太子的信任。 清荣也不在意,她似乎习惯有什么自己动手,甚至不太愿意侍女们碰自己的东西,更衣洗漱还有整理,清荣总是细细慢慢地亲力亲为。除了沐浴,传膳这样的事,清荣跟她们就好像不在一个空间一样。 侍女们渐渐地听到了关于清荣身世的传闻,可怜之下就更不在意了。他们坚定地认为,太子是因为太子妃的命格才迎娶她的。不得罪就好了,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反而是其他殿里的美人们,太子总是笑意盈盈地招她们侍寝,侍女们觉得那些女子才需要小心服侍。 “小柒,让膳食司做一碗馄饽饦来。”清荣洗着洗着有些饿了。吩咐道。 “是。”小柒听到清荣想要吃的,领命去吩咐了。吃穿用度,太子吩咐过要让太子妃随心。侍女们心中牢记。 也不是没有怠慢过,只是那一批的侍女如今还在服苦役,小柒想了想,到底是能为西疆带来中兴的贵女。 第一百四十八章 明珠生气 北周 酷暑并没有因为进入七月而有所缓和,白日里的灼热丝毫不减。琅环公主抿着唇,无视着宫内一个个行礼的宫女们,面沉如水地回到了自己的殿内。月白色的衣裙翻飞,昭示着她当下心中的烦闷。 殿内的两个侍女大气不敢出,皆低着头,生怕有太多的存在感。 琅环一落座,衣袖一挥,桌上的茶具乒乒乓乓地碎落一地。 这么大的火气,连跟着琅环出游的林薇都吓了一跳。 “彩环。”林薇喊殿内的侍女,“怎么这么不小心,毛手毛脚地打碎了公主的东西。” 一开口,林薇就将事情说成了是侍女不小心打翻的,琅环公主高雅无双,最是和气亲切,又怎么会拿这些死物发脾气呢。 林薇最了解琅环,当下张口就来。彩环也是无妄之灾,只得跪下来认罪求饶。 琅环仿佛回过神来一样,挥挥手,“算了,小薇,你别怪她了,她也是不小心的,下回别这样了。” 两人一唱一和,好似真的是宫人犯错,琅环好脾气地宽恕一般。殿内都是自己人,也不知这样的做派给谁看。 彩环赶紧谢恩,又感激地看了林薇一眼。知道林薇看起来像是栽赃一般地定罪,实则却是真真地为这宫人避免了一场灾祸。琅环公主南珺汐自小爱扮圣女宽厚,实际上却是锱铢必较的严厉性子,若不是林薇先来怪罪自己,只怕自己反应慢些就要被真的罚上。 彩环不敢多想,麻利地收拾了一地的碎片,同一旁也诚惶诚恐的宫女彩佩一起退了下去。 林薇自从八岁起就一直跟在南珺汐身边,名义上是贴身侍女,实际上如同亲姐妹也差不多,林薇出身虽然比不上北周皇室出身的公主郡主,却也是武将家的嫡女,只是林家在西疆朝局中被迫害乃至于覆灭,林薇一人被忠心的家将抢出,一朝被救,也就委身做了侍女。 “小汐,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天气热得很,小心气坏了身子。”林薇其实有些不解。今朝出游,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两人在神女殿祈福完,也没有怎么样。怎么一回宫就这样生气。 难道是因为神女殿今日还接待了外人?可是南珺汐及笄后这三年来,每年都是要在七月初七去神女殿的,从来都是与民同乐的呀。 “小薇,你总是这样单纯。”南珺汐叹了一口气。南珺汐原本是琅环郡主,如今成了公主,可一应生活并没有改变,她一向掐尖要强,确实北周给她的也是最好的,早早出嫁的南莹庄本就是事事让着她,清荣在她眼里也不过是面子上的姐姐,连南俢堂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自己,可是今日的流言,让她心中说不出的膈应。 林薇顺势在琅环身边坐下,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对方。 “今日咱们出门,去的是神女殿,对么?”南珺汐并不觉得给林薇解释厌烦,甚至她很喜欢林薇事事询问自己。有一个十分懂自己脾气又事事依赖自己需要自己教导的小姊妹,是非常让人愉悦的,起码对于南珺汐来说是这个样子。 “对啊,咱们每年都要去。”林薇点头。 “能在今日去神女殿的,都是虔诚供奉神女娘娘的。是也不是。” 林薇再次点头。 “去岁冬至,是神女每一甲子降下神谕的时候,神谕降世,世人敬仰。六十年前,北周的神谕是‘同南交好,百年无忧’,所以曾祖,祖父同西疆,大齐,南陈甚至是吴越关系都算是不错。就连当初的长乐洲和乾州,与我们也没有冲突。” 林薇点点头,“民众虔诚,神女娘娘庇佑着北周大地。” “正是如此,此次神谕我北周有明珠降世,大姐二姐皆已出嫁,独留我还在北周,既然如此,难道我不就是那个北周明珠么。可是,我今日出游,却并无此猜测入耳,也没有遇到虔诚的民众。是何缘故?”琅环口中说道,言语愤愤,似乎在指责民众们没有将自己当做济世的明珠供奉。 “公主身份高贵,他们就算是心中敬爱,也不敢靠近。更何况咱们在神女殿也多在内室,而鲜少在外殿,也许是”林薇大胆猜测。 “并不是!”琅环打断她,“我心中的疑惑,便努力倾听。原本,父亲怕民众过于激动,去岁只说了有明珠降世,是入了夏至才说出这济世明珠是我北周公主的。可是我今日却听到,许多人都说,‘明主将托生于北周公主腹中,成为天下共主’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流言,已是遍布街巷了。谁敢妄称天下共主。这流言是要将我北周置于何地。如今西疆同大齐开战,庄姐姐是郑王妃,清荣姐姐是西疆太子妃,他们要生出济世救民的天下共主么。那这神谕,同我”南珺汐说到激动处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是啊,原本北周明珠,那自然是未出阁的北周公主,如今是托生于北周公主腹中的明主,岂不是只能看那两个嫁为人妇的了。那这神谕跟自己就无关了。 不行!找爹爹去。 琅环公主想着此事不能多拖延,站起身赶紧去找北周王去了。月白色的衣裙再次翻飞,一点娴静恬淡也没有了。 林薇眨眨眼,快步跟了上去。 明君明主,反正是不可能出在西疆的。林薇想。 北周王听了宝贝女儿的话,也直皱眉。北周神谕,并不是直接给文字或是什么,而是一种解签般地图腾。图文并茂,很多时候翻出来就是一些音节。北周王仔仔细细地想了想当时的神谕,又召了神女殿的供奉来。将流言一说,神女也陷入了沉思。 这流言,对又不对。 顾西影让羑午传这流言时,并不知道北周神谕是已怎样的方式昭示出来的,只是想着北周王竟然能隐藏信息,那自己加一些进去应该也没什么。谁知道,又是图文又是音节又是对照又是测算之下,似乎照着流言的方式解释也能解释得通。 那图上带着光芒的,可以说是明珠,怎么就不能说是孕育出来的孩子了。能济世救民的孩子,那岂不是明主降世了? 神女殿的供奉一向对神诚实,只是低头认罪说自己对神的感知不够。一时间,琅环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乞巧夜 吉 七月初七乞巧节,皇后带着内命妇们做了祈月仪式,又分赐了巧馃,从月升一直到月上中天。众人多有疲累,此次祈月除了惯常的许愿,还为西征的将士们祈了福。全部结束时,已经快到子时。众人又在殿中落座,皇后命人上了汤食点心,一起闲话家常。 田皇后作为婆母又是皇后,关心地询问了郑王妃南氏的身体,又体念她不能在北周前往神女殿纳奉,方才还准她单独上了一柱香。 南氏嫁给郑王后,年年乞巧节皆是如此,今岁也许是南氏失了孩子的缘故,倒显得田皇后越发宽仁了。 “你小产后,身子终于好全,往后也要少操劳些,多多将养,不要留下病根。”田皇后生周广铭时,也算是九死一生,其中有多少是郑王夫妇的关系不得而知,可是从那往后,中宫却是再无所出。皇后多少有些伤怀。 “多谢母后,儿媳省得。” “你独居京阳,阿炤不在身边,本宫昨日传信给北周了,若是北周王惦念你,想来也会派人来看看你。”田皇后不是十分喜欢北周,可是田皇后是真正良善的人,最能体会父母关心孩子的心情,便将南莹庄小产的事情告诉了北周王,想来南氏有家人宽慰也能好受些。 南莹庄是真的有些感动了,连连谢恩。 萧媛也是有品在册的,皇后也循例问了话。不知萧媛是什么心思,拿出一匣子胭脂,甜笑着说道,“母后,家父今岁做了百物店,贩些南北货物顽,前些日子媛媛去敏和处顽,听敏和说殿下曾赏过两匣子胭脂,媳便想着也给母后带上两个。”萧媛说的俏皮,又说顾西影也收了,田皇后便叫莲夏也收下了这胭脂。以为是萧媛心里欢喜,为她父亲的店涨涨声望。 这话听在别耳朵里可不是这么一会事了。皇后给敏和郡主送了胭脂,在座的各位都是不知道的。萧侧妃是敏和郡主的表姐,跟皇后一家人似的送赏了礼尚往来,那郑王是不是也同皇后关系融洽?还是说皇后看中敏和郡主的事儿就要过了明面,如今已经同萧侧妃当一家人了? 南氏依旧是笑吟吟的,仿佛没有将萧媛自称“儿媳”放在心上。一个侧妃,也敢在中宫面前自称儿媳,真是没有规矩。 将将过了子时,这乞巧节才算是完全过去。皇后也不愿众人再劳累,放众人归家去。 庆修仪与郑王府的家眷向来关系好,领着自己的儿媳就往南氏与萧媛那处走。荆王妻妾不少,可不像郑王只有两位,可是能够资格入宫的,也就只有这位正妃。只是这正妃的出身,比萧媛都是差得很远。 庆修仪同郑王府的两位打了招呼,正要回自己的寝殿,就听自己的儿媳拉着南氏问:“姐姐,我听说你们北周每一甲子会有神女降下神谕,庇佑万民,可是真有此事?” 庆修仪脚下一顿,没有继续停留。 萧媛就在南莹庄边上,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件事自己这两天也有所耳闻,自然也是新奇,连忙附和道:“真的么真的么?” 萧媛爱笑爱闹,友人也有许多,又觉得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声音也就没有压低,有几人三三两两投来好奇的目光,南莹庄暗暗皱眉,不是特别想要提及,却架不住众人好奇的目光:“是,神女庇佑我北周数百年,每每谕示总是叫人心安。”南莹庄笑得温婉得体,叫人如沐春风。 众人还想再问。却有一传令官直直跑进来,“前线军报!前线军报!” 皇后还在殿内,众人也都不在走动。 那传令官直直跪下,高声回禀:“皇后殿下!陛下领军大破西疆军阵,直下两城,恐殿下惦念,遣末将回京送信!” “赏。”皇后拿过那人手中装军报的匣子,笑逐颜开。 月尚明,吉报送来。真是个好日子。 殿中众人也十分欣喜,没了方才八卦的样子,恭祝一番后,齐齐归家了。 南氏回到院中,立即遣走了下人,又抄了一会儿经,才拿出了北周传来的消息。 这消息今日傍晚便到了南莹庄手中,只是那时着急入宫,一直没有看。 南莹庄嫁入郑王府十二年,可是在北周放的自己人依旧稳固。毕竟是少女时就能助北周瓜分乾州的庄郡主,手腕高明并不只在后宅之中。 南莹庄先看了看消息传出的日子,四日之前。北周传信入京阳,一般都是六日或者十日,六日是急信,出了大事才会用的,十日是寻常,一月一报或两月一报。四日件这样的着急,上一次,还是南俢堂失踪。 出什么事了? 南莹庄打开信件,上头用密文写着。“去岁冬至,神谕有缺,夏至补齐,明珠降世实为北周公主,上月又有不同,神殿传出新解,供奉所言,明珠实为明主,‘天降明主,托生于北周公主之腹,将成为天下共主’。请主上御览。” 南莹庄将消息紧紧攥在手里,让自己平静下来。 北周公主,以前不管如何,如今的北周公主只有三位。能生下天下共主。那可是天下共主。 南莹庄望着院里的桂花树出神。 冬至神谕,那岂不是自己腹中孩儿三月成型之际。总不至于万一神谕应当没有那样即时。 可是去岁冬至,已经成为人妇的只有自己。自己心心念念愿北周强大,问鼎苍穹。北周的女儿,誓要为北周奉献一切。 原来神女也在回应自己。 南莹庄有些止不住的兴奋,又有些颓唐。万一,这个夭折的孩子真的就是神谕中的明主降世,自己假装不知道任由他被害,用他的亡故换来的一切,岂不是会遭到神女的厌弃。 不会的不会的,既然是托生在我腹中,必定会明白母亲的不易。既然是托生在我腹中,那神谕中的明主,必定还会再来。 南莹庄眼中有着少有的志在必得。 主院熄了灯。 暗处有声音‘窸嗦’,很轻,像风声,像爬虫。 一个男声轻轻地问:“你说她信了没有啊,怎么没动静。” 另一个轻轻地回,“有动静才是没信。咱们复命去。” 第一百五十章 战为止戈 血流成河是什么样子的,堆尸如山又是怎样的惨烈。 两军对垒的死伤,不再是军报上冰冷的数字。那一个个倒下的人,是你的同袍,是你的战友。 你们昨日还打过照面,那样年轻的男儿就这样抛头颅洒热血地倒在异乡陌生的土地上。 从炽热到冰冷,不过一天,一个时辰,一瞬。 周广煜站在周广炤的身侧,提着长枪,看着城下星星点点地火焰。蒸腾地浓烟,赤红地鲜血渗入泥里变成污浊的黑色。 就在方才,他跟着周广炤拿下了西疆的第三座城池。城头伫立,周广煜却没有热血与喜悦。 是翻滚、寒冷、凛冽。 在七月里,如同凛冬的朔风,吹在周广煜的心中。吹散了,冻结了,他初次上战场的兴奋。 西疆人死伤无数,我大齐的好男儿也带着伤痛的勋章。 苍穹之下,皆是人命。 战非仇恨,战为止戈。 周广煜从小受的教育便是如此,西征一路走来,皇帝的教诲,诸将军的谋略,兵士们偶尔谈起的经历,正一点一滴汇聚成周广煜的见闻、壮志、热血与责任。 是开疆拓土,是收服四海,若天下万民能同宗同源,共主共族,这样冰冷残酷的战争便不会再有。 提枪的手再次收紧,周广煜抬手擦去脸上不属于自己的血迹。耳边的声音又近又远,是周广炤在吩咐副将们巡视与扎营。西疆属军虽然败走,可是半个月多连失三城,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不得不更为谨慎。 周广炤随军征战已有十余年,大大小小战争经历无数,对着清扫战场自然没有周广煜那么多的情绪。 总要有流血牺牲的,最后还是胜利了不是么。 周广煜的不适与变化都被周广炤看在眼里。自己这位皇弟,青葱茂华,是长在京阳宫中的劲竹,往后定会长成战场前线的苍松翠柏。沙场铁血,比不得也容不下稚子情肠。 不过周广炤也能体谅自己这位弟弟短暂的不适。从纸上谈兵到战场实战,再是天赋异禀也是要时间适应的。鲜血流淌和生命流逝,没有谁从一开始就无动于衷。 周广炤的心腹岑元正带着一队人翻查清点城楼上敌军的尸身与身份。不管本来有没有死透,被一一翻查过去,终归都是要死透的。 叙阳举着火把守着周广煜,站得稍微远了几步。火光照亮,叙阳左臂有几处刀伤,臂甲被劈开,皮肉翻着,带着血污,还未来得及包扎。背甲的束甲绳也已经断裂,就这么歪着。叙阳似乎半点不觉得疼痛,一张脸上坚毅冷漠,不见往日半点笑模样。 周广炤没有再去注意有些定定出神地周广煜,同几个副将边说边走,夜越深,总是越危险。还是及早部署好了及早回营的好。 耳中脚步声,呼喊声,尸体翻动的落地声,甲胄相叠声。交杂着总是掩盖了些窸窸嗦嗦的小声音。 岑元看着周广炤向自己走来,丢下手中不知道是谁的尸体,正迎上去。 刹那间,周广炤侧后方有一人从尸堆中跃出,一把卷了刃的刀当做匕首,直往周广炤的后心刺去。 有阵风起,乌云闭月。火光摇曳,让人心头一紧。 岑元带着的人距离周广炤最近,却也有段距离。夜色深重,岑元一瞬间竟然也没有看真切。 刀身反着火光在黑夜中一闪。周广炤只觉面前岑元面色不对,向自己呼号着奔来,余光瞥见身后一亮。 “噗呲”一声,刀锋入肉,热血溅在周广炤脸上,周广炤侧着身,腾挪不及,踉跄一步。 那刺客瞪大眼,眦目欲裂。长刀脱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那杆长枪。那枪的主人面沉如水,没有再多的表情。 刺客斩杀过快,整个城楼上回荡着岑元那一声急促的叫喊。话音还在上空盘旋。 “多谢了,阿煜。”周广炤拍了拍周广煜握着长枪的手。似乎心有余悸,可细细看来,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三哥当心。”周广煜抽回枪,说得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只是脑袋放空什么都没有想。 从拿到破阵之法到对阵西疆连下三城,前后不到二十天。齐军一路高歌猛进。有将领说,陛下之前愿意等破解之法,是不想拿我军将士的性命去趟平西征之路,否则就是硬碰硬地拼人数,只怕没有破西疆军阵,拿下这几座城池也就多花月余罢了。 只是陛下爱民如子,即使出征也不愿有无谓的伤亡,是以给了英国公两个月的时间。 这话说得轻巧,没经怎么传言开就被陛下仗责了。 什么两个月不两个月的,这军阵从发现到试探全了就已经花了二十多日,第一份破阵图送来时满打满算离全阵送完英国公府也不过是十一天。开口闭口两个月,不仅信口开河,更是低估了英国公的本事。 还说什么那人命去趟平。西疆属军是人少,可是又军阵在此,以少胜多并非没有可能,更遑论血战之后死伤无数,剩下的人如何再去攻城。军士们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大齐男儿,身为将领怎么能说出这样冷血的话来。 陛下的教诲和对那人的责罚倒是火速在军中传开。将士们感念陛下,更感念英国公远在京阳还殚精竭虑为众人谋求活命之法。 周广煜南望片刻,不知在京阳的母后如何了。 西疆民众过得凄苦,对于被齐军占领之后,没有反抗也没有多少惊惶。想来也是,这片土地十几年前还是乾州呢,只是乾州被灭之后,被西疆占了去。 西疆烟瘴丛林之里的子民都活得难捱,更何况这些根上都不属于西疆的人了。驻军官员们更是不讲他们当人看。 回中军帐复命已是后半夜。顺徵帝披着寝衣听周广炤回禀。周广煜已经擦过脸,叙阳直接被他按回去包扎了。 顺徵帝看周广煜有些蔫蔫的,开口问道:“阿煜,怎么没有精神?” 顺徵帝是真的有些不解。像自己年轻时上阵杀敌一样,眼里冒着红光的兴奋。周广煜应当也是热血激昂的,自己才会在第二次攻城之时就将他放到周广炤的身边的。 犹记得那时他眼神炯炯,干劲十足啊。 “禀父皇,儿杀敌力竭。”周广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精神,只当自己是力竭倦怠。 顺徵帝点点头,没有再问。 顺徵帝又叫来周围,时间过了子时,如今算是十四了。皇帝下诏十五中元日,为死去的将士们安魂。 众人走后,顺徵帝盯着沙盘看了会儿,口中喃喃道“太过纯善,终究不够心狠。”郑海清在一旁,只是低着头。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归来兮 周广煜回了营帐,一觉到天明。疲惫又多梦,眼睛睁不开,脑海里却十分吵闹喧哗,似踏过千军万马。乃至于睁开眼后越发困顿。 谁曾想,十四这日,英国公上了贺表不算,顾西影又给周广煜带了一封信。这下子,众人看周广煜的眼神总是似笑非笑的。周广煜不明所以,只是心情却稍有好转。 顺便就顺便。至少这次不是回信了。 周广煜回了帐中拆开封皮,就见叙阳胳膊包的严严实实的走进来。离了那遍地血腥味的地方,叙阳又恢复了他没有正形的样子,眼中那坚毅冷酷,不细看也难以发觉。 “主子,郡主送信来了?”叙阳看周广煜的样子,手里又拿着个信封,随口就问。 周广煜边拆边回,“你怎知是她,不是阿铭送来的呢?阿铭到底来信还勤些。” 语调轻松,一听就同收到九殿下来信时不一样呀。这都是家信,终究是不同的。 叙阳可没有戳穿周广煜,顺着就答,“是么?原来是九殿下送来的呀。属下听说今朝英国公的贺表到了,还当是郡主的信呢。” 你听听,你听听,连叙阳都知道不是英国公,你这郡主是不会捎来只言片语的。敏和郡主可真是惜字如金。 周广煜扁扁嘴,心里就不大高兴起来。 封皮里没有信,只有几面纸旗和几支稻穗。纸旗上秀气地抄着几段平安经。每一面上有一段,十分细致。只是旁的话一句没有了。 周广煜翻来覆去看了几回,确保没有一句旁的。有些一头雾水。 叙阳看着周广煜不解的样子,咯咯咯直笑,被周广煜瞪了一眼。 “主上,这是民间中元节祈福尝秋之意,是保平安的。常常悬于门上,也求安神顺遂。军中也常用这个在中元节纳吉,您在宫中,祭祀不照民间之意,想来郡主也是惦念着您,希望您在军中安泰,把什么好意头好兆头都送给您呢。谁知您竟然不认得。”叙阳的祖父每年中元都会为叙阳院里悬挂纸旗,所以叙阳认得。 只是这一般是家中长者给孩子安魂宁神之用啊。敏和郡主怎么会给主子送这个。 是了,军中常用,郡主一定是怕主子不知道这事儿遗漏了。 郡主还真是细心。 周广煜听叙阳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只是敏和真的对自己分外忧心,端阳送的也是祈福纳吉,中元送的也是祈福纳吉,还有一个月就是中秋了,也不知道要送些什么来。 中元节的安魂仪式摆的很大,死去的将士还有一些随身的遗物都一件件地整理了摆在一处。祭典仪式有高声吟唱:“地官降下,普渡赦罪。地官降下,普渡赦罪。魂兮,安息,魂兮,归兮~”悠悠扬扬,飘飘荡荡。 有交好的同袍暗暗咬牙,偷偷垂泪。 又吟唱了一阵安魂曲,直到暮色西沉,黄昏来临,那些遗物又被一件件地收起,仪式才算结束。 逝者已矣,活人总要继续生存下去。 顺徵帝瞥见周广煜手上系着一根稻穗杆,笑道,“你第一次随军,倒还知道这个?” 周广煜本能地手一缩,一下没有回答。顺徵帝笑得更大声了,“敏和那丫头给你的罢,难为她有心了。稻穗往手上系是她母亲那边的风俗,后来怀仁领军,年年中元手上系着这个,军中盛行就流传了下来。成了边军的一大习俗。说是随了英国公,也能战无不胜,为我大齐建功立业。” 顺徵帝说着一挑眉,军帐中有不少将士伸出手来,左手上都系着同周广煜一样的稻穗杆。 周广炤双手拢在袖中,笑得温和,一副慈爱兄长的模样。右手食指一使劲,将手腕上戴着的扯了下来,攥在了手里。 皇帝恍若未觉,又说,“十月节先皇八十冥诞,京阳也要准备起来了,郑王回京帮皇后料理罢。” 每十年给圣祖皇帝做冥诞,周广炤算是经手过流程的。今岁有个十月节,起码斋戒十日,再加上班师的时间,差不多过了八月中就要启程。 打下来的城池要稳固安抚,要调兵驻守,分兵进攻或是怎样的,只怕今年是打不到那片烟瘴丛林了。不知道如何才能保证打下来的城池不丢呢。 周广炤跪下领命,微微走神。 顺徵帝又说,“正好,昨日英国公上表的同时,也奏请为观阵的四十人举行一场武试,评一个优等算作他们结业。此事怀仁已有章程,你回去也一道看一看。” “是,父皇,儿臣领命。”周广炤应下地快。 让自己回朝协助典仪也好,协助英国公做校考也好,只要自己能回京,上回交代给杜放的事情就能去筹谋一番。 文臣盘根错节,上次的上疏是被压了下去,可是自己让杜放细心地梳理,一定有了新的所得。 这样的心思周广炤不敢让杜放往军中传信,正好回去看一看,杜放有没有为自己压中皇帝出的题。 “对了,”顺徵帝又说,“皇后怜你王妃失子之痛,去北周传信,许他家人派人入京探望。应当已经启程几日了。你选一条路追一追,若是能遇上,便同他们一道入京。南氏从郡主变成了公主,其中分别,你要省得。” “是。” 周广炤听着顺徵帝的关切,心中却并没有父子汝慕。私下关切自然是关切,在众人面前,这关切也就是政事国事而已。 不过也好,周广炤十分满足。自己的家事能是国事,那也是举足轻重的象征。 顾西影在抱厦里学着装订鱼鳞脊。萧媛看顾西影喜欢看地志,就弄来了许多古籍。可苦了萧媛的父亲,顾西影的舅父,被女儿支使得团团转来哄外甥女高兴。 阿泰站在下首,手里端着沫雨给的茶,仰头喝下后回禀:“郡主,郑王妃已经相信夭折的孩儿就是托生的天下共主,如今北周,西疆,南陈都信了这话,南陈少君正筹谋着求娶北周的琅环公主。据说要以江山鼎为聘。” 阿泰说道江山鼎,声音还低了低。 顾西影内心呲笑,号称山河永固的江山鼎,有什么用呢,前世还不是被周广煜打进皇宫,拿那个破鼎煮汤喝? “嗯。”顾西影表示知道了。 阿泰有些震惊。郡主听着江山鼎也没有什么反应。郡主不可能不知道江山鼎是什么。 “还有,郡主。”阿泰继续回禀,“羑午的人撤出北周时,发现琅环公主要来京阳探望郑王妃,北周护送的车驾在粟州境内遇上了回京的郑王。现下里,郑王带着琅环公主一道回来了。” “你说什么?”顾西影手一抖。这地志就这么裱废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万绪千头 顾西影抚着装歪了的地志,想着心思,阿泰已走了好一会儿,顾西影却还没有回神。 前世里并没有周广炤提前回京这一遭。若是单单为了护送琅环应该不会这样大张旗鼓。能够让周广煜特地回来一趟的事情,还得是陛下派遣。想来是十月节的典仪。 没想到现如今周广炤就已经同琅环相遇了呀。 顾西影想着前世里他们三人的纠葛。无非就是他爱她,她爱他。如今跳出来再看,南珺汐对周广煜没有几分真心在,周广煜对着小南氏可就更没有几分真心了。 什么独宠爱重,是红颜知己,是神仙眷侣,也不过是为北周明珠这个神谕所牵绊,如今没有了北周明珠,不知他们二人还会不会走到一起。 姐夫和小姨。啧。 只是周广炤心思细密,一路走来,不知道北周是否会主动提及神谕之事。想来如今琅环不再是神谕指向,应当不会傻到去出这个风头。 更何况,若要说明主托生,北周此时派遣人进京,不年不节,只有可能是知晓了郑王妃小产一事。 这孩子时间掐算得如此准时,恨不能就是踩着神谕时刻的点怀上的,就算没有顾西影的蓄意宣扬,北周自己也会往南莹庄身上想的。到底是大公主。 琅环的谋划落了空,这姐妹龃龉,只怕就在眼前了。 顾西影又招来羑午,吩咐将北周神谕和南陈想以江山鼎为聘求娶琅环的事情透给杜放身边的人。杜放作为周广炤的智囊,为周广炤筹谋此事更为恰当。 周广炤要是不知道这件事当然是最好,就是知道了,有杜放佐证,也能更是笃信。周广炤就是再怎么疑心也想不到神谕一开始就是假的上头去。 羑午立即吩咐人去做。如今不论是羑午还是阿泰,顾西影都是用的得心应手。 顾西影想到演武场比试之事,父兄特意叫了自己也去的,便起身叫了晚晴。沫雨与晚晴一同进来,晚晴给顾西影整理衣裙,沫雨就收拾着案几上的物什。 在榻上散着一条宫绦,沫雨抓起来一看,“诶呀,郡主,这不是您前些日子编了要给七殿下的节礼嘛,怎么落在这里了。今朝都廿二了,这可怎么是好。” 沫雨有些自责,是自己不当心,没有好好检查送出去的东西。 “不想送了,就拿出来了。不要紧的。”顾西影摆摆手,不甚在意,“长短合适,我就拿来绑书了,花了些功夫的,也不能白白送给谁。” 沫雨一搭手,看着这条稻穗花样的宫绦,不知道顾西影怎么又不想送了。既然说是拿了绑书,便和这些地志一道收了起来。 顾西影手巧,却不常做这些,上回被宋璟缠着要了两条宫绦走,又给父亲兄长编了些。自己本来就懒散,父亲见着这样细巧的东西,笑逐颜开好几日。 前世里自己常给周广煜编这些,他却是一次都没有系过。腰上的环佩,香包,禁步,规制里有什么就用什么。渐渐地顾西影也就歇了心思。不再轻易劳动自己。前些日子给周广煜送中元节的节礼,塞了些稻穗杆进去,不知怎的就想到稻穗样式的宫绦,想着反正也有自己一个端阳香包了,配个宫绦系上也好。 可是临了临了编好了,自己却又不想送了。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不想送了。 外书房里,英国公父子俩对坐着,顾西影进来的时候两人已经下上棋了,没有特意说商量什么大事的样子,就是一家人平平常常的在这里。 顾西影带了一盅果茶来,父子俩饮了满腹清香。 “比试校考的事,父亲随贺表一道送去了陛下处,昨日里有旨意送到,一应事物都随父亲主理,还派了郑王殿下从旁协助。”顾郁彬说道。 “从旁协助?怎么个协助法。郑王可是亲王,协助肯定同夏统领不一样。再说了,陛下不是叫他回来协理圣祖陛下冥诞的?他能脱得开身么。别协助不成还事事掣肘。”顾西影知道周广炤与琅环同路后,心中一直有着看好戏的心情,说话也就不怎么客气。 父亲的上表应当是十四那日到的营中,周广炤再早也要十六十七才能出发,陛下的旨意却是当即就能发出,就算是晚一日,周广炤昨日就已经在粟州地界上遇上了北周的车驾,这一路上,赶得可真够急的啊。 只是车马慢行,周广炤再快,进京阳那再走个十二三天却是要的。 “不能这么没规矩指谪陛下圣裁。”英国公拿手指点了一下顾西影,顾西影吐吐舌头。 “是,女儿记住了。”顾西影拖着长长的尾音撒着娇。“那咱们怎么办。” “把章程都定好了,除了优胜,旁的就让郑王出些彩头。不能让他插手这些是一方面,只怕他心中自有计较,也不愿意多沾手这件事。”顾郁彬勾唇一笑,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是呢,总不至于同他有商有量的,让陛下但咱们同他关系多亲近。反正勋贵禁军这块他也不上心,这两年在京中时就是一门心思地结交文臣,也不知道收敛写。难能让他两头占便宜?” 英国公听了儿子女儿的话,点点头,嗯了一声,看向棋盘,一时间手僵在了那里。“你胜了。” 英国公麻利地将手上地棋子一丢,认了输。 “那阿兄赢的彩头,我要父亲桌上的白玉镇纸。”顾西影高高兴兴地就去拿。 “怎么你阿兄赢了我,彩头倒是给你啊。”英国公笑。 顾西影抱着白玉镇纸不松手,嘻嘻嘻地笑。这父子俩也就一味地宠着她。 三人又说了些如何设置校考的事,原本同顾西影没有关系,顾西影却是想了又想,给他们又添了个走盲桩的项目。 走盲桩,是英国公早年专门针对西疆的烟瘴丛林提出的设想,若是烟瘴真的大到目不能视物,在丛林凶险之地就要学会听音辨位。 一般的听音辨位与丛林中又有不同,便训练将士们将双眼蒙上走疏密错落的桩子,要学会用身体去感知周围的障碍,在木桩阵中再做些机关,让他们历练,成效十分显着。只是走盲桩是专门为征西做的训练,历来只有边军有这样的试炼,京中众人是没有见过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谁的人就向着谁 勋贵子弟们愿意随军的不多,可顾西影想着,这次陛下亲自嘉奖校考,各家知晓后必定是要起些心思的,这盲桩阵拿出来,也让众人看看将士们的不易。 英国公倒是好说话,觉得这些观阵的人比试不过就是为陛下整合各方摆在台面上的利诱。什么项目并不重要。当即点了头。 此次比试,统共四十人,在破阵演练中表现优异者又选了二十六人,一共要比试的其实共有六十六人。这剩下的二十六人,自然就是原本演武场的军士们,既然是英国公府的演武场,自然也就是英国公府的军士。 门外宁管家禀报,“国公爷,人带来了。” 顾西影还在疑惑不解,宁管家就领着儿子宁大胜进了书房。两个来月的操练,宁大胜倒是又黑又壮,整个人精神了不少,眼睛亮亮的,进来了先咧嘴一笑。 “宁大胜拜见国公爷,世子,郡主。” 英国公不是那等严苛的人,点点头,就让宁大胜起了身。 “不愧是阿德的儿子,此次在营中表现很是不错,看来这历练还是少不了啊。”英国公夸赞到。宁管家与有荣焉,宁大胜黝黑的脸上有些害羞,有没有脸红如今是瞧不出来了。 “此次比试,尽管放开了比。也好谋个擢升的机会。明面上,你是被敏和罚入营中的,不用顾忌是我府里出来的。”顾郁彬吩咐道。 “是,世子。” 原本英国公就是要重开演武场的,只是这么跟陛下奏请,总会有有心人想要挖掘一些台面底下的东西。 不管是什么光明正大的由头,那些个聪明人总是喜欢垫一层。 正巧宋璟入京要找个处置人的场所,宁大胜本就是顾郁彬身边的侍从,顾郁彬稍稍示意,让宁大胜带人开了演武场也就轻而易举了。就算顾西影当夜没有发现,第二日这件事也会被翻出来的。 如今再说起,那些个原本就信的人家,自然就是知道英国公为破西疆军阵,重开演武场。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家,也就会觉得,敏和郡主不分轻重去演武场玩闹,英国公为了不让女儿被人编排,才将破阵之地选在了演武场,还拉上了一种勋贵子弟观阵。 你看,又是护短又有把柄,这样的事情,那些个爱多思多想的,可不就是信以为真了。 在他们这种人的脑子里,哪有什么为天下计,有的都是家族利益,权柄纷争。 顾郁彬心中,家里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向左向右都会有数不清的隐患,是以,家中是愿意与差不多的人家拧成一股绳也好,还是继续独善其身也罢,他都是不大在乎的。甚至顾郁彬心中对于陛下也没有多少信任和感情。 只是父亲愿意怎样,自己就会听话,妹妹想要如何,自己就全力配合。 最近的事情上,家中明显是想要再寻几家扶起来的,顾郁彬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分别,各有利弊罢了。 独善其身其实需要费的心思更少,可是妹妹最近这样努力,似乎总想着抓几家人在手里,孙常山也好,刘季明也好,是看好是扶持也是一重保障。 只是妹妹的种种布置,总给顾郁彬一种妹妹也觉得陛下靠不住的感觉。 陛下靠不靠得住还是两说,这样的日子里,演武场观阵的各位却是操练更加勤奋。 原本以为已经有了破阵之法便会关停演武场了,谁知负责他们的校尉却说后面还有校考才能正式结业。又唉声叹气的,自然也就又跃跃欲试的。 刘季明便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拿到优胜。 他心中还真又一个鼓励,那就是被陛下嘉奖过得孙常山,那个陛下亲赐的副尉之职让刘季明隐隐觉得,此次校考要是获得优胜,应当也会有实在的嘉奖的。 陛下对观阵人员的重视,似乎比大家一开始想的要多。 刘季明抬头看向依旧雷打不动站在观阵台上记录着众人一举一动的孙常山。已经是“仁勇副尉”的孙常山再来演武场,便有自己职级的甲胄了,只是并非战时,孙常山穿的便是兵将的便服,那也是应对着职级的。 刘季明心中暗暗为自己打气,也要给自己挣一件来。 家中的事情因为有了舅父的插手,母亲还是云里雾里,可是弟弟已经常住舅父家中,不论如何是性命无虞了。刘季明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揭开父亲伪善的面具,只是真正要做到何种地步,刘季明心中还是忐忑。为此,他只能训练更加刻苦,来假装自己不曾被这些影响。 刘季明又看了看孙常山,有些羡慕这样的人能获得英国公家的庇护。哪怕是英国公世子的随侍伴读,也比自己终日惶惶要好。 此时,观阵台上的孙常山自然是不知道刘季明心中对自己的羡艳。他正记录着场中那些人的训练。每日三个时辰的操练,不算多,但也绝对不算少了。 尤其是那个十六卫指挥使的儿子被押走后,补上来的是神武军那边的一位郎君,操练起来更是全力以赴。那郎君目光炯炯,风姿出众,竟是比神武军中原本选出的那些观阵郎君还要出众,也不知这样的人一开始为何没有前来。 孙常山没有想太久的心思,便被一侍从叫走了。就也没有注意他方才观察的那位小郎君向他投来的匆匆一瞥。 孙常山被带到了英国公府的书房,宁大胜刚走没多久。 这个书房在近来的两个月中,孙常山一共来过六回,汇报自己整理的记录,也能站在一旁整理整理军报。冗长来说,国公爷的书房里在自己到的时候,都只有世子一人,但孙常山已经十分满足了。几次交谈下来,每每都感叹于世子的博闻强识,独到见解。 今天一进来,不仅国公爷在场,连郡主也在。孙常山一时间又有些紧张。 “小子常山,见过国公爷,郡主,世子。”孙常山唰的一下单膝跪地,爽利间有透着一丝楞气。 “有了职位,该自称末将了。卑职也行。怎么还是小子小子的。”顾西影瞥了他一眼。 “卑是是。”孙常山的回话透着些傻气。 顾西影就笑他。孙常山不明所以,就跟着笑。沫雨进来给孙常山递了一杯茶,觉得这人怎么瞧着比之前更傻了。 “这次叫你来,是有事吩咐你。”顾西影正色道,“你每日在散操之后苦练,我们也都看在眼里,只是这次比试,你依旧不能参加。你心中可有怨言。”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未知 就孙常山而言,虽然明面上不能得到承认,但是他心中已经将英国公当做自己的师长,将自己当成是顾府的门生了。 这比试不管是参加还是不参加,就像自己日日在观阵台上记录一样,郡主他们一定是又自己的考量的,这种考量自己也许一时间猜不透,可是自己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坏事。 能够在被通知之前还能细细询问一番,孙常山心中已是十分慰帖。 “常山没有怨言。”孙常山回到。 “你若心中真的想要参加也不是不可,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我们才好知道。你既然往后想要随军,又算是投了我门下,要敢于说出心中所想,不要只是听从吩咐。”英国公说道。 孙常山心中更是感动,“国公爷,常山是想,不让常山参加,定是有所考量,常山悟不透,却愿意配合。常山愚笨,却知道听命。只求不坏事。” “那你说说,你如今的体悟是什么。”顾郁彬开口。 “体悟,体悟就是”孙常山之前就是不爱想,反正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国公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世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这陡然见要他想,他还真的一时间有点卡住。 “我本就不是随众人一道操练的,加进去比试名不正言不顺。观阵名单中也没有我。再一个,我明面上是替世子日日前去,在外人眼中算是半个国公府的侍从,若是下场比试,只怕落人话柄,还有就是,就是,郡主说过,侯府嫡子以下的,不能算是勋贵子弟进入观阵,我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是我也能比,岂不是” 孙常山想了一些,一股脑都说了,说完以后,又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顾西影。像是需要长辈认同的小崽子。 顾西影点点头,孙常山像是松了一口气。“说的不错,却也不全是。名正言顺也好,话柄也罢,一场小小的比试我们家还不放在眼里。你也不用如此谨慎。 只是你往后是要随军的,若是让你下场比试,以你的本事,总能拿到一个优胜,到时候陛下嘉奖,你一个仁勇校尉是有的。只是你尚未真正上战场,却有如此官衔,对于你来说未必都是好事。所以此次,才会不让你参加。 当然,你既然苦练,也不能真的让你泯然众人,我们也会想方法让你适当冒冒头。” 顾西影说的随意,孙常山连连点头。 顾郁彬补充道,“一般的弓马也就罢了,此次比试还有军阵与盲桩。你于军阵一道有自己的心得,不便展露,盲桩你应当没有见过。演武场有现成的。如今你散操后的自己加练缩短一下时常,新增一个时辰的盲桩试炼,等到比试那日,会让你出来演示,我们希望你,可以走出一个让他们难以望其项背的成绩。” 有了任务就是有了目标。孙常山一下子又昂扬起来,连连保证自己会全力以赴。 顾郁彬看了看时辰,让素欣带孙常山去府中的饭堂。孙常山却突然又想起一事。 “常山,有事禀报。原本观阵名额中,就有勋贵子弟让给十六卫的。那泄密之人被处置后,空缺的一位是被神武军中的一位小郎君补上的。那小郎君看着同其他神武军都不同。总觉得更恣意出众一些,对操练事宜也是真心喜爱,目光炯炯地透着火热。” “怎么?” “常山是想,想着,这样的人物,怎么一开始没有争上神武军中观阵的名额呢?中途才来会不会?”孙常山有些不自信,声音越说越小。又求救似的看着顾西影。 “不管他有没有什么问题,你能这样说出来就很好。你要多思善思也要多说。别再有事自己去冲动解决就行。知道么。”顾西影点他演武场打架的事。孙常山有些憨直,对自己家又太过敬着。太在意的事情就会胆怯,非要验证个十成十才敢回来禀报。可是许多事情就失了先机。顾西影想要让他放心大胆的直抒胸臆,不怕错才能不失机。 “是,郡主。” “那个神武军的,不打紧。平时也不用多关注他。”顾郁彬说道。 “是,世子。”孙常山,一拱手,被素欣带着欢欢喜喜用饭去了。 顾西影挑挑眉。 “是你小舅舅。”国公爷笑道,“你外祖父不舍得他吃苦,先前不答应,就错过了,这次空了个名额出来,墨峰非要去练练,求到你母亲这里来。说了隐姓埋名的,就随他去了。” “是啊,小舅舅往雁栖院正堂地上一躺,母亲也没有办法,还是让阿泰把人拖走的,当天就扔去演武场了。”顾郁彬也知道这件事。 顾西影就笑。 自家小舅舅萧墨峰是外祖父的庶子,虽然有个庶字,却是正正经经的老来得子,受宠的很。 长乐洲被灭之时,萧墨峰不过周岁,那时萧家异地惶惶病倒了众人,萧媛也刚出生不久,实在是顾不过来,在顾郁彬落水前,萧墨峰是在长在英国公府,由萧夫人一手带大的。说是姐弟,倒像母子。 萧墨峰虽说是小舅舅,年幼时性子却是十分活泼,同顾郁彬在一起也像是弟弟一般,又因为从小就没有母亲,对萧夫人这个长姐十分依赖。后来回到家中住也因为年岁小,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半点苦头没吃过。 别看萧墨年是哥哥,跟自己这个庶弟年岁差的也不大,因着灭国时已经记事,十分沉稳。萧家几个儿郎中,也就萧墨峰最肆意些,如今倒也知道想去军中历练了。 “小舅舅知道长进了,母亲也欣慰一些。”顾西影随口感叹着。 此时的萧墨峰并不知道姐夫一家人正在说起自己,他化名黑山,在演武场辛勤地操练,让这强者为尊的演武场众人也对他十分钦佩。 演武场西南边有一片空地,正轰隆隆地发出声响,即使天已经黑了,还有工匠在进进出出。 校考一事众人已经听说,这声音不禁让众人有些紧张。不知道要校考什么不一样的本事能弄出这样的动静。 还有人嬉笑着说,这动静也不一定就是要给我们比试用啊。谁知话还没有落地,就看那个英国公世子身边做记录的随侍匆匆走进那片轰响中。 行了,这回事比试没跑了。 众人又有些垂头丧气。 萧墨峰望着西南边发呆,心想:“姐夫对这帮庸人可真好啊,连盲桩都拿出来给他们走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粟州城 粟州的七月下旬,甚至比京阳还要炎热一些。若是烈日无风时,车马行走在路上,那与蒸笼也是无异。 周广炤一路疾行,从盒州绕路北周,追着琅环的车架到了粟州城外。北周护送琅环的人马中有认得大齐郑王府徽记的,远远看到周广炤过来,随即叫停了车队,就在城门口这么等着。 琅环坐在马车里,疑惑地询问怎么了,得到答案是郑王一行人到了。琅环想着下车迎一迎这位姐夫,却被人制止。 这人叫康奉渊,虽然不算位高权重,却是北周大氏族康姓本家一员。从老周王起他就专司同齐国往来,一应邦交事宜全权负责,要说大齐的礼仪规矩,全北周应当是没有比他更明白的了。 琅环被这么一阻拦有些不明所以,却也听话地没有动。出发前父皇叮嘱过她,此次虽然是应齐国皇后的邀请去探望自家长姐的,可北周气度不可丢失,齐国礼仪要比北周严苛繁琐,万不能行差踏错,凡是要多听他的。 琅环在马车中端坐,心中其实多少有些不服气,自己虽是堂堂一国公主,见到姐夫下车相迎不是应该的么,这都要管,还说什么最懂规矩,看来这康家人也不行。一番思量很是女中豪杰。 两方人马见过礼,周广炤听说车驾中的王妃家人是琅环公主时,也只是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提出要出来见礼。一打马,越众而出,带着一众人进了粟州城。 粟州原本是长乐洲的国都,就带着北方重镇特有的庄重繁华,十分热闹。恰逢粟州七月下旬的初秋花会,郑王想着萧媛出身长乐洲,嘴角含笑,心中也有些缱绻的心思。 琅环没有见过这样的花会集市。 北周虽然对女子约束小,却因为地处偏远冬日苦寒,本就没有多少花卉。便同康奉渊商议能否在粟州停留一日。康奉渊想着郑王是从齐国西征中被派遣回京的,以顺徵帝的心思必不可能是为了送自己这一行人特地跑一趟,想必是还有什么要紧事,故不甘擅专,专门遣人询问了周广炤。 周广炤并没有这么着急,却不想费时间,刚想拒绝,就见岑元进来,手中抓着个锦盒。 岑元这两日心中比在军中时轻松不少,方才花了小半个时辰去市集逛了逛,谁知一回来就被周广炤撞个正着,一时间有些尴尬,只好晃了晃手上的锦盒解释道,“粟州的胭脂天下一绝,来都来了,给夫人捎上一些。嘿嘿。” 岑元心思缜密,往常都是一丝不苟的样子,如今这一番恩爱秀的猝不及防,到让周广炤觉得亲近了些,当即大手一挥,告诉侍从,允了北周所请,修整半日再,明早再上路。 又对岑元说:“你对夫人这般好,对这些女子喜爱的物件应当也熟悉,就替本王采买一些罢。” 要是往常,岑元必定二话不说就去办,可是这道指令,岑元却是有些不敢接。“主子,您是要给王妃买些礼物罢,属下只知这粟州胭脂实在是好,旁的只怕只能采买些土产时兴了。” 周广炤一想也是,岑元作为心腹随侍,武功一等一的好,计谋也不错,可这些小女儿的心思,他从哪里去得知。 主仆俩一时有些干瞪眼,周广炤一挑眉,说道,“这样,土产时兴的物什你尽管买,女儿家的喜好,你去寻人去跟着琅环公主,她看了什么没买了什么对什么感兴趣,你就统统都买回来。” “是!”岑元领命而去。 琅环从小活泼豪爽,男儿一般,在北周时也时常纵马游玩。如今是父亲做了北周王,才稍稍收敛了一些,可看到粟州花会这样热闹的场所,还是抑制不住的高兴。 林薇看着自家公主如此开怀,心中也十分高兴。自七夕过后,琅环在宫里一直闷闷不乐,如今疏散疏散心情也好。 琅环逛得毫无章法,一路走走看看十分随意。那些钗环首饰许多样式是琅环在北周没有见过的,不过小女子习惯嘛,琅环也就是走走看看,并没有什么真的什么都要。 只是不一会儿,琅环就发现,那些跟着自己郑王侍从们,总是在付账。 起先琅环还没在意,是后来绕了一圈再回来,发现自己看上的东西没有了,正在失落时,摊主却疑惑地说,不就是自己身边的这位郎君买走的,怎么自己好似浑然不知一样。 琅环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觉得这个姐夫真是贴心,连自己出来闲逛也安排了人采买。 谁知那侍从却似有些惶恐,一声不吭地退到队伍后头去了。岑元看了他一眼,留心了是谁。 琅环又找了个摊子验证,似乎郑王手下的侍从是将自己看过觉得新奇喜爱的都系统统买下了。琅环心中认定,面上还故作惊讶,羞怯地看了岑元一眼。 到底天气炎热,最后琅环逛了两个时辰,又买了许多花卉,便回了歇脚处。 此时,周广炤正在召见粟州刺史,他倒是没有僭越地过问粟州政务,只是少少关心一番,又婉拒了刺史所设的接风宴。周广炤明白,自己虽然曾在顺徵帝西征时代父监国,可若是自己现下里还要插手政务,那就是死路一条。 能在长乐洲覆灭后接管粟州的,自然也不是蠢人。前来拜见也就是走个场面。两方交谈后,并没有耽搁许久,粟州刺史就告辞了。 刺史转身欲走,复又回头,一拱手,告诉了周广炤一个消息。“郑王殿下,下官收到消息,近日怡安侯大公子萧墨延在粟州入股了花会,要了几座山头,说是要做些百货行当的生意,往后只怕是要同这边常来常往了。” 周广炤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想到西征前并没有听说这样的事情。只是萧墨延今岁初做了几个铺子的事情自己是知道的。听出刺史口中的试探,周广炤推个不知道也不为过,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周广炤却是微微一笑,说道,“岁初就在预备了,这两个月才支起事来,也是不用本王帮什么忙。长辈的事,有时咱们也须得放手。” 刺史心中一骇,没想到周广炤一番话竟是将这事认了下来。又话里话外认萧墨延是自己的长辈,一副让刺史帮衬些的磊落样子,一时间到让刺史有些摸不准。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故意拿出来说,也是想要在周广炤这里卖个人情。可周广炤这样磊落地管刺史要这个人情,刺史却有些不敢应承了。 周广炤微微一笑,送了客。 第一百五十六章 难得偏心 怡安侯是萧媛的祖父,萧墨延是萧媛的父亲,周广炤对着粟州刺史的一番话是将他们当做实实在在的亲眷在维护。这是只有正妃家眷才会有的尊荣,周广炤当然知道自己的态度对于粟州刺史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周广炤并不在意。这对于向来大局为重的周广炤,属实难得。 周广炤想到了萧媛选择做自己侧妃时脸上洋溢的笑容,家中境况她什么都没有说过。 可是周广炤却知道,自从萧媛同自己下定后,英国公府同怡安侯府就鲜少往来了,就连侯府同寻常勋贵们的往来走动,作为英国公夫人的萧氏也几乎从不露面,两年内渐渐销声匿迹,配合着逐年加深的独善其身,也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况且对外都说家中一应事务在教导敏和郡主掌家,顺理成章。 可是那时敏和郡主才刚过十岁,就算是已经开始等着择婿,也不能真正成为萧夫人困守自己的理由。 这一切,都是因为萧媛坚定的选择了自己,而英国公府不愿与萧家划清界限,才会如此。 周广炤从没有被这样坚定的选择过,也没有体会过这样简单的家人间无声的支持。 在自保和亲眷中,英国公府并没有一味地看利,对于身居高位进无可进的人来说,只重家族是最容易的选择,可是英国公却不愿意让夫人过于为难,而选择了更加艰难的一条路,这让周广炤对于顾岳也就更多了一层钦佩。 心里有这样的钦佩与敬重,感情上逐渐的就会更加偏向萧媛一些。 萧媛这样的出身,就算是要嫁皇子,一个正妃也是当得,陛下既然给了怡安侯体面尊重,必定不会在这上面吝啬。可是她却为了自己,心甘情愿的做自己的侧妃。 是以,在周广炤心中,萧墨延在粟州行商这事儿,要么是萧媛不知道,要么是萧家人真的光明磊落,觉得没有必要将事情做复杂。 周广炤无奈地笑笑,萧媛一家单纯,自己也只能多担待些。 岑元回禀采买一事,将买来的东西一一展示,周广炤看着这些普通的东西,一时间有些皱眉。 数量倒是不少,只是有些上不得台面,萧家作为原本的长乐洲之主,就算萧媛喜欢,萧家要是觉得自己没有真心又当如何。 原本随手带些东西回去,那是自己的闺房之乐,可方才刺史说到萧墨延行商之事,让周广炤不得不又想一层。 想来回京之后,少不得要往怡安侯府跑一趟。 岑元又说在购入时有几样东西被琅环发现的事,还说琅环对自己惊讶一笑,实在叫人头大。周广炤只是挥挥手说琅环发现的这些挑出来送过去,别的也不多说。 南莹庄当年遇到自己之时,就能冷静的同自己分析迎娶她的利弊,还一手促成了瓜分乾州之事,那样的气度,纵是周广炤对她没有情爱的心思,也是尊重的,怎么她的妹妹竟是这样的小家子气。 算算年纪,南珺汐此时要比自己当初遇上的北周大郡主南莹庄还要大上三岁呢。一副小女儿做派,不会是装的罢。 就当岑元要领命而去之时,周广炤又吩咐岑元去寻粟州刺史,让他带着再去买一圈贵重些的东西,不拘是不是女儿家喜欢的。岑元拱手领命而去。 看着只会说殿下英明的岑元,周广炤多少有些想念尚在京阳的杜放了。 却说这边,琅环看到有侍从送来的小匣子后,有些欣喜地打开,发现里头放着六样自己外出时看上的小东西,兴许是琅环以为郑王这位姐夫出手阔绰,自己看过摸过的东西都买了下来,一时间看着这可怜的数量有些落差,多少就有些不高兴。 那侍从没有注意到琅环一瞬间的情绪,自顾自地说完话就告退了。琅环倒是笑得和善,轻轻谢过。 林薇直夸郑王这个姐夫很是体面,琅环只是点头。 “去告诉康奉渊,郑王给我送了些东西,我实在惶恐不知收下合不合规矩,请他定夺。”琅环将盒子往林薇手上一放,随口吩咐道。 琅环其实也就是失落了一瞬。毕竟郑王能有心叫了侍从替自己付账已经是心意到了,自己不能过于贪心。 想来是自己最近总是不顺利,希望他对自己这位妻妹更大方一些,才会一瞬间有些不知足了。只是那个康奉渊实在是多事的很,自己让林薇去刺一刺他也好。 康奉渊听了林薇的话,当即知道了琅环心中有所不满。不过自己并不是什么在乎这些公主心中观感的人,只是说了声可以,又谢了琅环公主重视,便让林薇回去了。 康奉渊时常听北周王夸赞自己的小女儿如何贴心如何与众不同,是神女赐予北周的凤,终会飞往神山之上。北周几大氏族心中明白这位公主终究会嫁去别国,心中都在叹惋无法求娶到这样飒爽明艳的女子成为当家主母,带领家族走向兴旺。 北周的明珠,北周的凤。 如今看来。呵,康奉渊暗暗摇头。 想来,这样的小女子做做样子蒙蔽世人还可以,一旦相处时间长了,便很难不露出马脚。康奉渊还是希望琅环能早日更会伪装一些,不要像如今这样意气用事。 北周公主肩负的责任,可是很大的。 琅环听了林薇的回话,皱了眉,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多少有些憋闷。 不过,对方是棉花,那也很好。 他们一行人从进入粟州城到离开,不过半日,琅环与周广炤却是没有碰过面,琅环自然也不知道,周广炤离开的时候,还留了一队人慢行押车。 周广炤晨起出发时就吩咐了岑元,将装了东西的两辆大车押后一个时辰,缓慢回京。不知怎的,周广炤下意识地有些避着琅环。 粟州城发生的事情,萧媛自然是不知道的,可一应消息却是很快地传到了顾西影的耳朵里。 顾西影听说周广炤一路都避着琅环,两人甚至还没有打上照面时,挑挑眉,一副有趣的样子,她是有些没有看上好戏的失望的,可是一想到郑王府里的萧媛,心里又多少放心了些。 第一百五十七章 归期未期 顾西影十分明白,萧媛是真心实意对周广炤的,要是周广炤往后有什么侍妾妃嫔,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可纵然周广炤只是做一个办事的王爷,也不可能只有正侧两位王妃的,如今俭薄也不过是为着大局韬晦着,这往后府中宫中美人渐多,还不知道萧媛要如何承受呢。 顾西影有些感慨。 身为女子,一颗真心捧了出去,这生杀之权,可就全然身不由己了。 “粟州花会上有咱们自己的人,郑王吩咐了心腹跟在琅环郡主后头付账,倒不似他一向俭薄的样子,只是那琅环公主一共看上了几瓶花露,钗环璎佩”羑午不仅眼线遍布,甚至在察觉到顾西影对琅环与周广炤的兴趣后,还专门找人记录了琅环公主在粟州的言行,誊抄了好长一份。 “这些寻常玩意。还有,琅环公主与同行的仪典官康奉渊似有不睦,是否需要做些文章。”羑午询问。 “暂时不用。”顾西影摆摆手。 康奉渊虽然现在还是北周仪典官,可几年之后就会成为北周执掌神女殿的殿司使。而殿司使作为神女殿主官,地位堪比北周国师。 这个位子上的人,最要紧的就是时时事事以北周利益为上,康奉渊能做到如此,就是心中再不认同南珺汐,也会为了北周的利益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这样以国家利益为上,甘愿舍弃一切的人,是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动摇的。何必费这个力气。 顾西影看着羑午递上来的单子,随意扫了扫。琅环公主如今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啊。看人看事,都很普通。 “还有郑王,召见了粟州刺史,对谈了半个多时辰。”羑午回禀道。 “哦?”顾西影蹙了蹙眉,又想到了萧媛。 萧墨延在粟州圈了些山头做些百货生意,能瞒过众人也一定瞒不过粟州刺史。更何况他还光明正大的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要说这刺史,也是个能干的,自上任以来将粟州打理的井井有条,接手没多久就让原本还人心惶惶的长乐洲百姓信了大齐陛下仁厚,不过几年,也就安居乐业了起来。如今更是繁华如初,甚至更甚当年。 可要说他为人勤勉只是一味的知道做事,却也是不可能的。 当初,长乐洲易主划入大齐版图,国都更名为粟州,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想要捞一笔好处,毕竟,做的不好可以推脱刁民念旧主,闹一批杀一批,不用真的担责任,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能成为这片土地的上官,光靠政绩还没有用。其暗地里的汹涌也绝不是庸人可以驾驭。 可如今的粟州刺史却恩威并施,治理得十分好,几次得到陛下褒奖,可见是个厉害的。 不知道萧媛将舅父开了百货行,往来粟州之事同周广炤说了没有,周广炤又会如何思量。若是周广炤事先并不知道,这刺史猛然提起,只怕他要多心了。 只盼着,这粟州刺史是来卖个人情的。 “这粟州刺史在朝中可有至交好友。”顾西影问。 “不曾。这粟州刺史说来也怪,为官之初就是独来独往,不爱与人结交。平素也不设宴赴会,独狼一般。”羑午答道。 “嗯。找人盯着些。”顾西影只当他也如自家一般,想要做个纯臣孤臣,朝中一日不尘埃落定,一日不会真正有所偏向。只是暗地里是怎样的左右逢源可不好说。 粟州作为原本长乐洲的都城,擎领着周围不少地方,虽然都被重新划分,可到底民众没有变换过,隐隐有以粟州为首的意思,再加上地域特殊,没有做了封地,也没有给哪位王爷遥领。 前世里,粟州在周广炤登基后,并没有出任何的乱子,想来这粟州刺史并不是心里向着皇后的。 “还有一事,郑王离开粟州时,采买了许多东西,并没有随着他们一道回京,反而是押后了一阵子,不知何故。” “嗯。”顾西影对于这些没有兴趣,买东西嘛,不一起走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买的太多,怕拖慢回京的速度,还有一个就是为了避着什么人。这两种不论是哪一种原由,跟顾西影都没有什么关系。 羑午离开后没一会儿,沫雨拿着封信走进来,竟是周广煜的来信,顾西影展信一看,随手放在了一边。 信是随着军报一道送出来的,说了周广煜知道了校考类目,没想到英国公竟是将盲桩也拿了出来给他们走,心中艳羡,问了自己回銮后能否也来演武场一试。 周广煜这件事同顾西影打招呼,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以周广煜端方的性子,应当是直接去请求英国公才比较像他。 只是现下,顾西影有些懒得去分辨其间的差别。 周广煜还稍稍透露出自己的猜测,回銮之期还未定,只是已经在收尾,想必在外过完中秋,重阳的节礼是不用顾西影费心往军中送了。话里话外一副笃定顾西影要给他过中秋一样。 顾西影想起前世自己殷殷切切往军中送信,恨不得一日一封,最后周广煜也只是给宫中送信时给自己带上一两句。不过前世里,周广煜确实也没有怎么有心思往京阳送信。恨不能日日血战。 只是像这种何时归来的话,确实是从不曾提及。自己当时还闹过脾气,周广煜也是稳重地说,事涉机密,自己也是拔营当天才知,怎么能提前告知呢。 怎么能提前告知? 准信没有,猜还不会么。这不是猜的挺好的么。 顾西影看着这张薄薄的纸。 谁要给你准备节礼。 萧媛此时正在郑王府花园中看着仆从们忙碌。 几日前,郑王妃收到北周来信,说是派遣了琅环公主来京阳探望。府里便是如同翻新一般地忙碌。虽不见铺张,却处处透着用心,如同在年节里一般。 萧媛想着同在京阳的怡安侯府,多少有些同情王妃。 北周山高路远,身为皇室,来一次也是千难万难,王妃独自在京阳实在是有些孤苦。如今要有姊妹陪伴了,应当也能好些。 萧媛稍稍有些骄纵,到底心中还是柔软善良的。只是想起正院里那颗桂花树,一时间又有些腻烦。 第一百五十八章 商定 离开粟州约莫六天时,周广炤收到了英国公的书函,上头写着陛下的旨意和目前校考的安排,时间定的也不迫切,从八月初三比到八月初六,四天时间,决出九项优胜,还能赶在中秋前领了陛下的嘉奖,也算是给他们阖家庆祝时添些无上的荣耀。 对于英国公的安排,周广炤是没有异议的,自己虽然名为协理,但是这样的事情,自己越是放开手,越是对自己有好处,总不至于真的同他们亲亲热热地商议,岂不是徒增陛下猜忌。 周广炤当即回信说自己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既然作为协理,也没有什么功劳,不如就选两科添些彩头,家中还有几把好弓,到时候可以替他们可以找个新主人。 英国公回了信,倒是替观阵比试的人谢过郑王,这事儿也就算是定下了。 两边和和气气地将事情谈定,信件一来一回不过三天。 车驾行路慢些,周广炤算了算,离着京阳还有三四日的路程,若还是这样的速度,只怕是要错过首日比试了。周广炤是万万不会做落人口舌之事的,稍稍思量,周广炤留下了随侍卫队,仅带两个随从赶回了京阳。 看着京阳城的城墙,八月初二的晨曦将将破晓。 周广炤疾行一夜,丝毫不见疲惫,回到王府,看着装点一新的宅院,想到了面面俱到的王妃,心中觉得妥帖,脑中一闪而过琅环小家子气的眼光,想着果然自己选的就是最好的。 周广炤突然回来,丝毫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郑王妃听到动静喜不自胜,周广炤收拾一番,用了早膳,稍稍解释了自己为何提前回京,又说了些话,上朝去了。 郑王妃其实是想要告诉周广炤北周神谕之事的,在她心中,两人不仅是夫妻同心,还是最好的盟友,可是却没有找到合适的开口时机。正当有些沮丧的时候,却见到自己的贴身侍女晨儿喜不自胜。郑王妃心中有些不舒服,晨儿却是实打实地为自己的主子高兴。 察觉到郑王妃的目光,晨儿开开心地说:“王妃,别人再说王爷偏疼侧妃,那也都是表面,王爷回来后,只是来了正院与您说话,怕您担心,交代了许多,可不见他去看那萧侧妃,可见王爷是打心眼里敬重您这位正妻。” 郑王妃点点头,“我与王爷夫妻一体,是真正的荣辱与共。侧妃再得意,也是妾室,不必担正妻的责任,再受宠也就是个消遣。王爷心怀天下,自然明白。” 萧媛年岁小,有些贪睡,等到醒来洗漱完,周广炤已经出门上朝块一个时辰了,阿涓一开门,就见门外廊下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低眉敛目地站着,悄无声息。 阿涓认得她,是府里大管事陈嬷嬷的干孙女长安。陈嬷嬷跟着元后在宫中的时候,就认了干亲,有个干女儿,只是那干女儿放出宫后难产而亡,就留下了这么个女儿,在府里长到这么大,时常也就是给陈嬷嬷传传话跑跑腿。主子们爱护,下人们也都敬着几分。 “长安,你怎么在这里。”阿涓同长安差不多大,两人接触不多,却很是投缘。 长安温温柔柔地一笑,“陈嬷嬷差遣我来传个话,想着侧妃还没醒,我且在廊下乘凉。” 郑王妃膝下并没有孙辈,元后也去世了,陈嬷嬷守着规矩,并不让长安叫自己祖母,长安乖巧,有事陈嬷嬷带大的,行事同陈嬷嬷如出一辙,小小年纪就透着一股庄重,因与阿涓投缘,说话间又很灵动。 阿涓冲院中候着地侍女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摆早膳,便带着长安进屋,一边关心到,“用了膳没有,等了这许久,可要垫垫肚子。”萧媛不在意这些小规矩,阿涓也就能做着主安排些。 长安心中念着阿涓的好意,却拒绝道,“来时用了一小碗粥了,并不是很饿。” 萧媛坐着梳妆,有些百无聊赖,听到外间的动静,还没等阿涓禀报便开了口,“长安来了呀,别候着了,进来说话。” “是。”长安应了一声,跟着阿涓往里走。 “吃了么?”还没等长安开口,萧媛张口就问。 萧媛实在,阿涓也是随了她。主仆俩一开口统统都是问的吃食。长安又回了一遍,眼睛笑眯眯的,全然没有在正院走动时的严肃。 “行。”萧媛点点头也就是随口一问,“陈嬷嬷遣你来所为何事啊。” “王爷回来了。”长安答。 萧媛听了这话,眼神亮亮,笑盈盈地看着长安,想来是真的高兴。 “嬷嬷说,王爷是有急事回来的,换了衣裳就急匆匆的上朝了,之后兴许还要在宫中议事。怕您不知道他回来之事,遣嬷嬷来告知您。嬷嬷就让我走一趟。” “阿涓,看赏。”萧媛笑盈盈地看着长安。 长安不知道这单纯的侧妃有没有明白陈嬷嬷让自己走一趟的意思,只好又加了一句,“再过两日琅环公主入了京阳,来府中看望王妃,事关北周呢。” 长安的意思在明白不过,南氏是正妃,又是北周的大公主,妹妹入府是探望,也是撑腰,到时候还希望萧媛这个侧妃可以避其锋芒。 萧媛笑眯眯地,没有应,也没有问。阿涓也就笑着将长安送了出去。长安心下有些着急,行至院中,还是一把抓过了阿涓的手。 “阿涓姐姐,王爷嘱咐陈嬷嬷走一趟,陈嬷嬷又差遣我,实则是因为担忧王妃着人盯着侧妃的院子。今早王爷回来,只在正院换了衣裳就匆匆上朝了,正院指不定正得意呢,若是此时看到陈嬷嬷出入这里,只怕心中有所不满,待到琅环公主来,为了北周的面子,就算是稍稍磨搓一下侧妃,侧妃她也不能任性的。这才遣我来禀报。姐姐素来稳重,这几日定要劝侧妃忍忍。明白么。”长安句句恳切,阿涓不住地点头, 阿涓将长安的话一字一句转给萧媛听。萧媛却不是很在意,“我知道陈嬷嬷的好意,也很感念长安。可是王爷并不会真的要我忍让。更何况” 萧媛对于周广炤如此匆忙都要来知会自己一声的事觉得很甜蜜,嘴角难掩笑容。 第一百五十九章 曾记得 萧媛漫不经心地用着早膳,显得气定神闲。阿涓也就没有再多言。 自家小姐自小就是有主见的,也知道轻重。原本因为对王爷的爱慕和不愿给家中添麻烦,在王府中只是任性的娇花一般,可最近心中似是有了主心骨,娇柔中又更显韧劲。 萧媛话未说尽,实则是近来自己同顾西影往来密切。周广炤的行踪没有人能比英国公府更清楚了,陈嬷嬷要提点的话,顾西影早就提醒过了。 只是自己这位聪慧的表妹还特意提过,“他们北周姊妹不是好相与的,我也是个不讲道理的混世魔王,南氏要是敢在府上欺负你,表姐就只管来我家中,保管让北周提着东西上门来给你低头。要是想踩着你给自己做面子,这个脸他们不想要,咱们也犯不着给。” 萧媛还记得顾西影说这话的时候,手上剥着晶莹的葡萄,眼中的狡黠却是比葡萄还亮。 看来表妹是非要闹事了。 萧媛在郑王府中其实很少与南氏争锋。南氏是正妃,在意的多是她正妃的体面和内宅的权威,这些萧媛都不在意。她只要周广炤的心。可是她也明白,自家王爷心怀天下,所以自己也从不贪心。 说是偏安一隅也好,说自己胸无大志也好。实则是自己实在知道心中真正在乎的是什么,对于旁的,一概听之任之。 萧媛想着心思,不知怎的,就抚上了肚子。只是自己入府两年,也没有怀上王爷的子嗣。 朝上对于周广炤突然现身也有些意外,可是看到英国公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的骇然倒是压过了意外。这两人要是往来密切,岂不朝中格局都要变? 还好周广炤只是宣了两道诏书,便如旁观一般伫立在了一旁,直到散朝也没再说过一句话。众位朝臣知道了周广炤协理演武比试一事,想来同英国公互通行程也是合情合理,心中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只是周广炤朝会上不说话,英国公也不说话,这朝会的气氛一时间就有些诡异,又没有什么大事在议,众人也就在这样的诡异中各回各家了。 听到明朝就是演武场比试之日,汉王一时间有些跃跃欲试,目光灼灼地看着英国公。英国公瞥了周广炤一眼。 汉王心领神会,“三哥,明朝我也想去。我也想去观演。” 老五周广墨自小同先太子关系亲近,连同着和周广炤也就很熟稔,周广炤对周广墨也确实十分照顾。推脱不过,也就答应了。英国公没怎么在意他们兄友弟恭,告罪一声,便回了府。 周广炤想要喊住英国公,稍稍思量便随老五回了内宫。 “三哥,你怎么提前回来也不打声招呼,都没有安排什么接风宴。”周广墨坐着轮椅,仰着头问周广炤。 周广炤推着轮椅,走得稳当,“顺道奉命去接了北周公主入京,就没有声张。” “那父皇也要回銮了么。”周广墨又问。 “不知何时才能。”周广炤没有一本正经地让周广墨不要问。在周广墨面前,周广炤还是一个温和的兄长。 两人在宫道上分别,周广炤独自往凤仪殿走去。子息远行归家,总要同嫡母问安的,就连皇子也不例外。 周广炤请完安,又同田皇后商量了十月节的章程,谦恭有礼,张弛有度。田皇后也并没有因为郑王是元后所生,便有所差别对待,一番商议十分融洽。 表面是这样,内里却不知是如何了。 章程都是既定的,今岁也没有什么要改变,说是商量章程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周广炤看看漏刻,起身就要告退。 此时的周广铭歪在凤仪殿的梢间里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盹,依稀梦到了周广炤同周广煜在争吵,不知为了什么,没头没尾地吵得很凶,周广铭半梦半醒间睁开眼,就见周广炤站在外头,屐了鞋就往外冲,怒目圆视,小圆脸气鼓鼓地。 周广炤转身,差点撞上周广铭,见周广铭小脸红红,还温和地笑了笑,“阿铭做什么这样急?” 一句话倒是将周广铭叫醒,周广铭左顾右盼,也不见周广煜,知道自己有些糊涂,一句“阿兄”已经喊了出口,小脸一红,只说道,“我饿了。” 周广炤笑了笑,“阿煜尚在军中,并不曾回来,想来阿铭是想他了,只当我俩一道回来了。” 周广铭闷头不说话,径直走到了田皇后身边,田皇后慈爱地拍了拍周广铭的脑袋,对周广炤说道,“想来是阿铭年岁小,羞于承认,他们弟兄两个,长这么大还没分开这么久过呢。” 周广炤温和地再次告退。 走出凤仪殿,走上宫道,周广炤停在了转角。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如今空置的东宫的位置。 自己曾经,也有一母同胞的兄弟。 周广炤想到了周广铭差点撞上自己,一瞬间愤怒的眼神,即使睡眼惺忪,也难掩厌恶。这样小的孩子,不知做着什么自己十恶不赦的梦呢。周广炤回头,望了望凤仪殿的匾额。那里曾经,住着自己的母亲。 周广炤心中悲凉。这座宫殿里,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兄长。这条前路,只能自己走了。 周广炤想着心思,耳边骤然传来一声,“敏和见过郑王殿下。” 顾西影十步开外就见到了周广炤回望凤仪殿的动作,身边的宫人都低着头,自己也就没出声,直到走近了才开口请安。声音甜甜,仿佛没有察觉周广炤的异样。 “敏和怎么进宫来了。”周广炤温和如常。 “明朝演武场比试,头一天,我应了阿铭邀他同去的。今日送手帖来。明朝没有手帖,只怕难进呢。”顾西影答道。“殿下的手帖,我出门前,父亲已经遣人送到王府了。” 周广炤点点头,顾西影也就快步离开了。周广炤还有话想说,却没有说出口。倒也没有气恼。顾西影从小就是这样,眼中只有自己的事,旁人管你是谁,都不能让她停下脚步。 都不能么? 周广炤想到了自己那个芝兰玉树的七弟。 周广铭此时还是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仪,暗自气恼着,就听杏春通报顾西影来了。周广铭心里惦记着顾西影答应自己的演武场手帖,一下子又高兴起来,三两步蹿到了殿门口,小炮仗似的,看得田皇后直摇头。 不知想到了什么,田皇后突然深深地看了莲夏一眼。 第一百六十章 不分彼此 顾西影确实是来送手帖的,没想过会撞上周广炤,不过看着周广铭的情绪,似乎方才在凤仪殿中有些不愉快。 周广铭简单,拿着手帖就笑吟吟地,恨不得立刻写信给周广煜炫耀。这场比试周广煜可是十分想看的。 “莫不是你想写信给阿煜炫耀。早知道就不告诉你阿煜来信了,免得你在京中得意。”顾西影笑话他小孩子气,周广铭也不恼。 顾西影还有别的事情要同皇后说,落了座之后就聊起了家常。 皇后细细地听着顾西影讲一些家中趣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萧媛身上。萧媛嫁入郑王府两年,鲜少出府走动,这一个月来却是频频同英国公府往来,朝中有心人一定是盯着的,皇后虽然面上不说,心中肯定也是想要知道,如今顾西影先说了出来,反而让皇后打消了些疑虑。 萧媛是侧妃,就算周广炤想要倚仗,她背后的姻亲,最多最多,也只能借道萧家的势,更何况英国公夫人虽然是萧家出嫁女,可是萧家上下对她的重视,连儿子都难以比拟的。英国公府有顾西影这样一个嫡女,自然不会放着捧嫡女做皇后的机会不要,去支持一个外甥女了。况且这个外甥女也不可能做上中宫之位的。 皇后不担心是一回事,疑虑又是另一回事。 顾西影虽然年岁小,背后的力量却是实打实的。纵然皇后只当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可是对于她说出来的话和释放出来的信息,却是不得不重视。 顾西影要的,也是这一份重视。 顾西影说,“媛表姐在郑王府中过得也算恣意,说是王妃待她如同小妹一般,只是终究不是亲眷,表姐也就有些收敛着性子透不过气来。如今王妃真正的小妹要来探亲了,表姐就想着有些难以自处了。表姐还说,原本正妃是郡主,看着还亲近些,如今成了公主,总觉得高不可攀起来。” 皇后就在一边听。 “表姐近来总是忧心,敏和也没有什么开解的办法,只好口出狂言,告诉表姐,不过就是个北周的公主,有什么好怕的,凭他是谁,要是敢欺负表姐,我就打上门去给她出头。表姐就笑我傻,说是怎么能这样子冲动,别说是北周的公主嫁到郑王府了,北周可是还有个西疆太子的姻亲呢。敏和才不管这些。” 皇后听到说顾西影要给萧媛出头,还在笑,听到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西疆的太子,笑容就更深了。顾西影就知道皇后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周广铭在一旁听得热闹,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敏和才不用管这些,谁敢欺负你表姐,我也可以帮忙!”小脸十分认真。 顾西影斜了他一眼,“女孩子的事情你少管。” 周广铭不服气地哼哼,“那就让我阿兄帮你总好了。反正你们不用分彼此。” 顾西影就当没听到,皇后也没有接这句话。杏春端了白糖糕出来,周广铭觉得没人理自己,就恨恨地咬着糕点,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顾西影又说了几句话,稍稍起了个北周神谕的头故意说的不清不楚地惹人好奇,眼看着皇后要用午膳了,就连忙告了辞。 周广铭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喊着还没说明日观演的时辰。 走出殿外,周广铭就故意落着脸说,“你和母后说话就不理我了,不知道的还当你们是母女呢,要走了又示意我跟出来干什么。就会使唤我。” “你以后少说什么不分彼此的话,叫旁人听了去像什么样子。”顾西影才不理睬他闹脾气。 “有什么关系,凤仪殿里又没有什么外人。难道你不想许给我阿兄?”周广铭不大明白地看着顾西影。 大概两年前,自己就能感觉到,父皇和母后都想让阿西以后嫁给兄长,一边等兄长开府一边等阿西长大,故意压着不说,也是为了尊重英国公府。这不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儿么,有什么不能提的。 “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不能提的。你总是这样,我还要不要名声了。行,我本来就是混世魔王的名声了,但是婚姻大事,不能挂在嘴上开玩笑。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我怎么就开玩笑了,我怎么就那你名声不当回事了。父皇母后都是你做七皇子妃的,他们都是这样想的,怎么就没有定论了。我也不是个傻子,自己靠着瞎猜就乱嚷嚷。”也许是顾西影话里的抗拒让周广铭有些难过,自己虽然傻,但是也不会这样的不知轻重。 皇后心中的主意,顾西影是知道的,只是周广铭说顺徵帝也是这样打算的自己就有些不明白了。英国公府作为纯臣,自己不沾染皇室是最好的,要是真的嫁给周广煜,跟周广炤的元后一派分庭抗礼,绝不是皇帝乐于看到的。还是说,陛下真的属意周广煜做太子? “反正没有定亲,这个事情就不能说。我也不是怪你,反正你要是为我好你就别提了。你是不可能害我的,对。”顾西影挑挑眉,软硬兼施。 周广铭没有什么心思,一听顾西影说自己绝对不会害她的,话语中的信任又让他高兴起来。两人约定了明日见面的时辰,周广铭又回了凤仪殿。 周广铭同顾西影在宫道上说话时,皇后同莲夏也在说话。 莲夏看到周广铭追出去,压低了声音凑近田皇后说:“殿下是担心九殿下对郡主也?” “是啊。阿铭心思单纯,阿煜内里端方,两个人对于情感都是迟钝的,也正是如此,我才一直让阿煜以为自己对敏和只是兄妹之谊。他尚且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若是囿于男女之情,只怕许多事都不能平心静气。只是瞧着敏和同阿铭的相处,我就怕阿铭也。敏和这孩子瞧着骄蛮,实则最讲道理。又聪慧又能顶事,是看了都会心生欢喜的。” “殿下,奴婢看来,九殿下应当是将敏和郡主当成了挚友和嫂嫂的。您听他话里话外,郡主同七殿下不分彼此的,不会有什么旁的心思。”莲夏说。 “瞧着是这样。近来许多事,我总是多操心。到底是上了年纪了。”田皇后抚了抚鬓角,感叹道。 “殿下正当壮年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娇花 演武比到第二天,琅环公主的车驾进了城,王府虽然没有出迎,却是中门大开,周广炤下午特意没有去演武场,同王妃夫妻俩等在了正院里。 琅环乳燕投林般地扑进了南莹庄的怀中,姊妹俩热泪盈眶地激动着,想来也是,这十来年里,两人总共见了不到五回,琅环从七八岁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是风华正茂的女娘了。 萧媛带着阿涓站在正院转角的廊下,看着院中的姐妹情深,终究没有现身。 郑王妃的亲妹妹难得来一趟,自己这个被当做的妹妹就不要再往上凑了。 阿涓担心萧媛心中吃味,宽慰道,“侧妃不必担忧,做不过这个公主也在京中待不了些时日的。不过就是开了中门迎进来,那又如何。” 阿涓不说,萧媛还没有往这方面想。听到“开了中门”这几个字,多少有些怅然若失。自己是侧妃,是给周广炤做妾的,哪怕说得再好听,入王府被特许走的正门,开的也是东扇的偏门。哪像王妃啊,嫁进来开的是中门,做的是执掌中馈的女主人,就连妹妹身份尊贵,来去也是中门大开。 算了,自己也不甚在乎的。 萧媛方才驻足及时,以为没有人看到自己,谁知回到院中时,岑元正在庭中张罗,见萧媛走过来,严肃的脸上也盛满笑意。 “侧妃,您可算是回来了。” 萧媛当然认得岑元,她认得周广炤身边的每一个心腹。“你怎么来了。护送琅环公主还顺利么。” “顺利顺利,一切都顺利。不过卑职可不是因为护送公主才晚了的,卑职是护送旁的东西。”岑元退开两步,指着地上的几口箱子。 这些箱子刚才在正院里也有一些,却好像跟自己的又有些不同。 “王爷不叫你护着金尊玉贵的公主,倒是打发你看箱子。也真是。”萧媛顺口就嗔怪了一句,十分俏皮,“我方才瞧见正院里也摆了好些。” “可不一样可不一样。”岑元连连摆手,“正院里的那些,那是一路上官员的一些心意,瞧着和咱们院子里的一样,可里头却是不同的。咱们这里,那可是王爷特意吩咐卑职从粟州花会上买的,还有两箱是给萧大爷的,算是王爷对岳家的心意。” 萧媛听着岑元嘴上说着咱们院子,心中十分妥帖,可是听到最后那半句话,又是虎着脸,“别浑说,王爷的岳家那是北周王,别嘴上没个规矩的招来非议。” 岑元诶诶了两声,点着头。也就是萧媛了,换了王妃只怕也是不能这样随意地同岑元说话。可是周广炤身边的许多人,都觉得萧媛这样家常的样子才好,王妃是北周的公主,跟大齐的人总是隔着一层。 院子里的箱子一个个地打开,那几口大箱子里都是些粟州名贵的东西,萧媛自小在家里是见惯了的,那几个小一些的箱子里,多的是女子将用之物,只是 萧媛看了又看,总觉得不是王爷的眼光,不够大气,又看了看岑元,也不像是岑元挑的。岑元买不了这么精细。 萧媛转念一想,只怕是王爷将此事交给了岑元,岑元寻了粟州刺史府里的管事嬷嬷帮的忙。 萧媛欢欢喜喜地将东西收下了。岑元心中还暗暗松了口气。 正院里摆了晚宴,萧媛没有出现,南莹庄没有提起。周广炤也没有。 陈嬷嬷看着,心中沉了一下。 席间,琅环有着少女的活泼,她今岁将将十八,正是开朗的时候,周广炤也是她进了郑王府的门才看清琅环的模样,单凭容貌,就能看出来她同郑王妃是亲姐妹。 周广炤不禁有些怀念起自己在北周初见南莹庄的时候,她那时比如今的南珺汐还小上一些,却是沉稳大方,庄重中带着北周特有的豪爽不羁,也是十分的夺目。而那时,自己的兄长还尚在人世,会在自己远行之时殷殷叮嘱。 心中感慨,周广炤言语间就带了出来,“公主如此性情,倒叫本王想起了王妃当年也是这般青春活泼。” 南珺汐心中对这个姐夫印象很好,便笑吟吟地谢过。倒是南莹庄的眼眸暗了暗,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随即又敬了周广炤一杯酒。 家常筵席,就算是接风也不会延续多久。 晚间,南珺汐缠着南莹庄说话,周广炤倒是哈哈一笑,就大方地出让了房间供他们姊妹叙话,只是走之前特意叮嘱了南珺汐明早不要忘了进宫拜见皇后。 陈嬷嬷回到房间,有些深思,长安见祖母闷闷不乐,不知是为何,心里担忧。“嬷嬷,您怎么了。”长安问的小声。 “今日琅环公主到访探亲,从头至尾,侧妃都没有现身,殿下也没有过问。也许,殿下没有那么宠爱侧妃。可怜她还那么小,入府做了侧妃,若是殿下现在就有些淡了,她往后可如何是好啊。”陈嬷嬷对萧媛是真的有几分真心的,心中只是怜惜这花一般年纪的姑娘。 长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半晌才答,“侧妃是个有福气的人。您常说各有各的缘法,嬷嬷就别再操心了。” “哎,殿下难得有个真心为他的人”陈嬷嬷喃喃道。 萧媛穿着寝衣翻看着周广炤送的这些粟州的小玩意。看着看着倒也有几分野趣。 周广炤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萧媛钗环尽褪,一头青丝在灯下随意把玩着自己送的东西的娴静样子。又家常又温馨。周广炤快走两步,一把将萧媛抱住。 “怎么一副要入寝的样子,今日倒是全然不打算等我?就这样不在意见不见我?”周广炤声音轻轻,质问里还有些委屈。 也难为他这样问,周广炤满打满算回来三天了,前两天被演武比试的事情缠着难以分身,又惦记着叫杜放办的事,两日宿在外书房里,就匆匆同萧媛见了一面。 “王爷在忙正事呢。我怎好再让王爷牵挂。” “说气话。”周广炤哪里不知道萧媛的脾气。 “今日人都到了正院了,也不现身,转身就走倒是快。”别人可能都没有注意,可萧媛转身的衣袂可是被周广炤看的清清楚楚。“不愿意去就不去。怎么连我也气上了。”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埋怨,心里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想着王妃再端庄,可到底娘家远在北周,家中姊妹难得一见,我又何必去给人添堵。总归让她暂时忘却这些,只做个看到妹妹高高兴兴的长姐就好。” 周广炤倒是没有想到萧媛讲出这样一番话来。萧媛表面任性些,实则是因为胸无城府,想要什么便说什么,实则心中最是纯善柔软。家中娇养出来的女儿都是这样,可是总有不少人以为她跋扈不好亲近。 周广炤没有再说什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挡路 翌日,周广炤起身很早,因着今日演武场比试的就是那耳闻已久的走盲桩。周广炤其实也没有见过,心中跃跃,有些许澎湃。 周广炤自顾自地穿戴好,萧媛才悠悠转醒,支着手臂望着周广炤自己束发,有些娇嗔道,“王爷起身怎么也不招呼妾身侍候。”话音婉转,带着刚刚苏醒的缱绻,软软地,如羽毛拂过人心,躺着地身子倒是连一分也没有挪动。 周广炤哪里不知道萧媛,就是嘴上撒着娇罢了,却是心中慰帖,直说这等小事可不能劳动萧媛的大驾。 萧媛笑着笑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间神情就有些勉强,旋即催促着周广炤快些出门。 这样神情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周广炤的眼睛,左右时辰尚早,周广炤便宽慰起小娇娘来。 “昨日你就心绪不佳,是本王不在府里谁惹怒了你不曾?” “没有。”萧媛蒙着薄被,答得瓮声瓮气的。“妾身只是时常想着,怎么总是不见有孩子。入王府也快两年了,我心中的很是羞愧。” 萧媛在周广炤面前很少自称妾身,如今心中委屈,话里也就可怜巴巴的。 周广炤没有想到是因为子嗣的事情。周广炤待萧媛没有对南氏王妃这样提防。连不能有嫡子也是晓以利害地冠冕堂皇。向来萧媛问什么,只要是能说的,周广炤都会说。 萧媛见周广炤只是笑着抱着自己不说话,心凉了半截,又稳了稳心神,试探着说,“是不是,是不是王妃没有诞下嫡子之前,我就不能,就不能” “想到哪里去了。”周广炤揉揉萧媛的头发,“你我之间,不谈这些。” 萧媛眼睛从薄被中探出,雾蒙蒙地,直看得周广炤心软,认真说道:“陈嬷嬷说,女子有孕生产实在凶险,若是能延后一些,待到母体成熟康健,会大有益处,二十过后再生产才不会过于虚亏。我可是算着日子等你二十的,你可倒好,日日胡想。早知如此,就该你一嫁进来就让你有个孩子才好,免得你心里着急。” “谁心里着急。”萧媛反驳一声,后面任周广炤怎么说话都不吭声了。 周广炤还有事,又嘱咐了两句便去了正院,南莹庄等在那里,说起琅环公主要入宫给皇后请安的事情,又给周广炤看了一眼礼单。周广炤夸了一句“办事妥帖。”带着岑元赶往演武场去了。 今日比试走盲桩,这一项是顾西影着意添加的,又是孙常山来演示,顾西影自然是要到场的。也答应了周广铭今日带上他。顾西影起了个大早,进宫接上了周广铭。一路上念叨着周广铭作怪,放着自己皇子的车驾不坐,非要让自己亲自来接,不似个少年郎,倒像是养在深闺的公主。 周广铭闭着眼睛假装听不到,陆塬也跟着低着头。沫雨看着顾西影一副长姐的架势,在一旁偷笑。 马车转过永宁坊,正要往升平巷走去,忽然停了下来。赶车的是顾幕川的副尉顾晨,随车跟着顾家的八个卫队,为了不引人注目,周广铭没有带皇子的护卫。 顾晨道:“郡主,前面有马车过,巷子堵住了。” 顾西影的车刚进升平巷,此时往后让一点也无妨。周广铭睁开眼看着顾西影,顾西影也不欲争这个高低,冲沫雨轻轻点了点头,意思是“退开”。 晚晴手快,轻轻推开车轩看了一眼,低声道:“郡主,是郑王妃的车驾,随车的人不认得。” 此话一出,顾西影一把拉住沫雨,抬高了声音:“凭他是谁,让对面退开!” 昨日午后,琅环公主进了京阳城,顾西影当下就收到了消息,照理来说今日她是要进宫的,郑王妃随车的几个人没有不认得的道理。为了能够陪着自己在外行走,晚晴苦练了一阵认人的,既然不认得,那必然只有琅环了。升平巷是郑王府进宫的必经之路,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里堵住了她。也不知道她放着好好的公主车驾不坐,坐郑王妃的车驾做甚。 顾西影心中冷笑,整个京阳,自己谁都让得,可你一个琅环公主,就偏偏让不得了。 对方随车护送的自然是康奉渊。康奉渊打马上前想同南珺汐禀报前方有车驾挡路:“公主,前方有马车驶进来,臣去商议一下,是否可以让我们先过。” 郑王妃车驾的车夫虽然没有军职在身,却也是王府卫队的好手,只一抬头,就有些为难,“是英国公府敏和郡主的车驾。只怕咱们要退。” 在京中,就没听过让敏和郡主退却的事情。 康奉渊知道英国公府,英国公顾岳顾怀仁是个名声响彻边陲的英豪,作为北周的仪典,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是敏和郡主,康奉渊就确实是不认识了。心中刚想着,这是一位郡主,应该可能商议。 念头还没有从脑中过一遍,前方车驾中便有呵斥声传来。好不骄纵。 “前方可是敏和郡主。在下北周仪典官康奉渊见礼了。”此言一出,便是不打算相让了。 顾西影端坐着冷笑。 “敏和郡主,我们车驾中的是北周琅环公主,要入宫觐见皇后殿下,未免误了时辰,不知可否请郡主行个方便,让我们先行。”康奉渊话里话外说得清楚,顾西影是郡主,琅环是公主,郡主让公主,合情合理。 “觐见皇后?可有谕令?” “公主乃是奉诏入京阳探亲,依礼拜见。” 奉手谕诏命的才能算是觐见,自己不过是要看一看手谕,就变成是依礼拜见了,真是一张巧嘴。顾西影觉得无趣。 顾西影不说话,南珺汐却有些着急了,出声道,“郡主殿下莫怪,实在是担心误了入宫时辰,还望郡主行个方便。” “怕误了时辰就早些出门,晨起不赶紧些,如今倒是拿我来抢时辰,好大的面子。”顾西影声音凉凉,一点情面也不讲。 “敏和郡主如此气派,不如卖郑王殿下一个面子?”康奉渊开口搬出周广炤。 周广铭心中气愤,想要教训康奉渊,被顾西影按住。 顾西影发出一声轻笑,似乎气氛有些缓和,康奉渊以为有效,心中也想,不管再厉害,郑王殿下的面子还是好用,正等着顾西影应承。 车驾中的南珺汐和林薇也以为纷争就是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对面车驾中却是一句嘲笑般的话语。 “好大的口气。”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就是国公府 林薇坐在南珺汐身旁,有些得意的笑容尚且凝固在脸上。 顾西影的嘲讽来的措手不及,林薇想要掀开帘子看看对面的敏和郡主究竟是何方神圣,康奉渊搬出郑王竟然都没有用处。 要知道,郑王是元后所生的嫡子,封为亲王后地位更是不一样。 南珺汐一把按住了蠢蠢欲动的林薇,轻轻摇了摇头。 康奉渊也被少女的嗤笑声刺得一震,就听对面车驾中继续说道,“康仪典不愧出身北周康氏本家,口气之大竟然能代郑王殿下欠下人情。” 顾西影言语间毫不相让,半点不把康奉渊放在眼里。“只是康仪典,北周的官员想做我京阳的主,只怕有些不妥。就算你对神女殿司使之位志在必得,是否也太过放肆了些。” 康奉渊被顾西影说破心事,正在错愕,林薇到底年纪小,在她心中,南珺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如今竟然被人堵在拜见皇后的路上。 如此行径,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羞辱。心中怒气难消,质问的话冲口而出。 “听闻敏和郡主乃是英国公之女,难道父辈闯下英名,竟是被子女如此骄纵践踏的么。不知今日之事传回府里,英国公当作何感想。” 她想的很好,敏和郡主再骄纵,英国公在边陲威名赫赫,御下甚严,对待子女也有一定严加管教。听郡主声音年岁一定不大,所以不知天高地厚地不把郑王放在眼里。 亲王不怕,父亲总是要怕的。 这说话声音不是琅环公主,顾西影当然知道。可是林薇自然不知顾西影重活一世,根本就是认得自己。 是谁说的,有什么要紧呢。 “践踏?想来,北周的公主,初来乍到对我京阳不是很熟悉啊。”顾西影声音似是有些无奈,“你既然知道英国公是我父亲,怎么不知在京阳,我,就是英国公府。” 是的。我,就是英国公府。 不仅仅是敏和郡主可以代表英国公府的一切,更是英国公府愿意倾其所有维护自己的尊严。 自己本就有横行的资本。奈何曾经,奈何。 “难道,父辈的心血,为的就是让郡主如此横行么?”南珺汐终究忍不住。她一开口,温温柔柔。 带着不解,带着惋惜,话语中又少女的疑惑,让人听之动容,仿佛被她质疑之人做了天大的错事一样。 代表英国公府,就能横行么? 当然! 顾西影心头腾起无名之火,“我父亲沙场浴血,我祖辈世代忠良,为顾家挣下这赫赫扬扬的英国公府,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封妻荫子,让我等子女活的舒心恣意,不必看任何人脸色。怎么,在北周却不是这样?北周王历尽千辛,竟还需要公主委曲求全,看别国脸色不成?” 顾西影这话说得诛心。北周式微,同强国联盟多靠女子联姻。一个嫁来齐国,一个送去西疆,就算神女有神谕降下,南珺汐也难逃联姻命运。 所谓联营,岂不就是去别国委曲求全。 “你的舒心恣意就是蛮横骄纵,不将百姓民众放在眼里么。”南珺汐企图给顾西影扣上骄纵的名声。 不怕皇族,不怕父亲,总不至于不要自己的名声。 “呵,你怎能算我齐国子民?” 听着顾西影的嗤笑,南珺汐有些气结。 此时顾西影车驾自后方来了一侍卫,毫不起眼地轻轻敲了三下车轩。 意思是:郑王到了。 要说郑王今日也是奔波,还没到演武场就听说顾西影出城车驾被琅环公主堵在了巷子里,两不相让。 郑王一听就往回赶,出门不到半个时辰,竟是走了一个来回。 要说郑王府来禀报的人也有意思。 人是郑王府卫队的,被派到王妃车驾护卫中,来找郑王禀报,说的是郡主的车驾被公主堵在了巷子里,而不是公主的车驾被郡主堵在巷子口。 其中分别,可见人心相向。 顾西影知道郑王来了,就等着郑王让琅环退却。毕竟自己姐夫让自己退却可比被顾西影硬生生逼退要委屈地多了。 想来方才最后两句话,周广炤也是听到了。顾西影不愿再多言。 南珺汐在车驾里咬着唇,一副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亏的样子。也是,在北周宫中,谁都让着她,只有她言语上占便宜的道理,哪有想今天这样被说的哑口无言的。 这齐国的郡主还真是的,怎么连名声也不珍惜,口口声声都像在说,我就是跋扈任性骄纵顽劣又怎样。 琅环面上唾弃,心中却是有些羡慕。 不过是郡主,靠着父亲的功勋,竟然连尊卑都可以不顾,怎么能这样随心所欲呢。 “不过是位郡主,靠着父亲的功勋,竟然连尊卑都不顾!”琅环心中想着心思,谁知这心思竟然在耳边炸开,琅环抬起头,就见林薇愤愤不平喊了出来,不仅这样说,还一把掀开车帘,站在了车辕上。似乎很是威风。 林薇想着为自家公主出口气,却没有看到身边郑王府的护卫听见自己的话,都稍稍后撤了一步。 英国公府的护卫攥紧手中长枪,目光炯炯,身边一片肃杀之气。 郑王府的马,不安地刨着地。 “北周内廷的侍女,在我齐国国都,同我论起尊卑仪礼。可真是忠心耿耿,护主心切啊。”顾西影说着,撩开马车的帘子,露出真容来。 康奉渊一下子看到顾西影的脸,直觉她年纪尚小,只是身上不怒自威的架势,让康奉渊心中也是一惊。 “琅环公主是郑王妻妹,今日出行坐的却是是郑王妃的车驾。在你眼中我虽是区区郡主,可我却是陛下亲封、位同亲王的郡主。就算是郑王在这里,同我也是平起平坐,真正狭路相逢起来,谁让谁可不好说。更何况是对上王妃车驾。” 林薇一听心中已经退缩起来,却听顾西影还有后话。 “要说尊卑,不知贵使当众以下犯上,轻视郡主威严,该当何罪啊?公主殿下?”顾西影不依不饶。 南珺汐不得不服软:“仆从女使无礼,还望郡主” 顾西影高声打断她,“你也觉得我尊卑不分么。郑王殿下?” 郑王冷着脸跃众而出,琅环公主却仿佛看到了依靠,小脸又扬了起来。 “退!” 周广炤朝自家车夫吩咐道。声音不大,话语中包含的愠怒却如雷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必言谢 巷子不宽,普通马车还好说,琅环公主毕竟坐着王妃的车驾,被堵在中间根本无法掉头,车夫只能驭着马缓缓后退。 眉眼恭顺,并无半点不悦。 “敏和,妻妹年幼,任性好强些,不是有意同你争执的。来者是客。”周广炤其实不必如此和软。只是顾西影在任何人面前都是随心所欲惯了,周广炤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过就当顾西影一如既往地活泼骄纵。方才一番话是翻脸前兆,周广炤也下意识同所有人对顾西影一样的态度。 哄着。 可见,一个人要是日常上房揭瓦惯了,当街摔个碗,并不会有什么。 可是南珺汐作为北周公主,周广炤从王妃口中听到的一想就是活泼又柔婉,一如自己当年。 如今看到她当街与顾西影针锋相对,便觉得失望非常。 周广炤也没有想过,都是少女活泼,顾西影翻脸就是寻常,南珺汐吵嘴就是失望。期间衡量,本就偏颇。 “那也是客随主便。”顾西影并不买账,“说道年岁小,不知这位琅环公主年岁几何啊。” 开玩笑,什么叫年幼不懂事,琅环比起顾西影来,那是大了整整五岁有余的。这要是还算年幼,那顾西影岂不是无知孩童,不依不饶岂不是更加合理。 周广炤知道顾西影在气头上谁都不管不顾。 在凤仪殿和天渠殿长大的孩子,哪怕算上众皇子,也只有顾西影一个,向来随心所欲。 周广炤还想再开口,顾西影却是叹了一口气。 “算了。我表姐还在你府里,我要是太过驳殿下面子,只怕她要嗔怪我。为了我和母亲的耳根清净,今日之事便罢了。 只是,这北周的公主好生厉害,动辄便是尊卑仪礼,只盼着到时候他们拿这个说嘴我表姐时,殿下能照拂一二,别让她太过委屈。”顾西影如同一个为家中亲眷担心的小妹一般叹息,“表姐还常说王妃和善待她如亲妹,倒不知这真妹妹来了,会变成什么样。” 提起萧媛,周广炤倒是眼神温柔,对于顾西影的话,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想到昨夜萧媛同自己说的,与表妹的关系有所缓和,周广炤还当萧媛是报喜不报忧。 毕竟当初萧媛愿意入郑王府为侧妃后,英国公府的那些举措,周广炤也是有所耳闻,虽然心中赞赏英国公府的决断和情谊,可是心中还是心疼萧媛的。 如今听了顾西影的一席话,算是彻底信了两家如今能正常走动了。 只是这背后顾家又要有什么动作来辛苦平衡,努力维系,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没说两句话,车马退的慢,顾西影也没有压着声音说话,一字一句就都被琅环听了去。 听到顾西影说自己的表姐时郑王的侧妃时,琅环以为郑王是看在侧妃的面子上才会如此护着顾西影的,心中难免为长姐愤愤起来。 康奉渊骑在马上,自然不敢走到周广炤前头去,周广炤在这里同顾西影说话,康奉渊便侯在一旁。现下两人说完,周广炤打马随着车驾往后走,康奉渊一调马头,准备跟上。 “康仪典。”顾西影扬声叫他。 康奉渊心中万分不愿意搭理。顾西影说的很明白,自己是北周的官。北周的官,也没有听齐国郡主的道理。 只是周广炤轻飘飘地看了康奉渊一眼,康奉渊就乖顺地打马,来到顾西影的车驾前。 郑王妃的马车里,琅环还在不高兴,林薇稍稍推开车轩,只能看到康奉渊骑马停在顾西影车架旁,微微低着头,不知道顾西影在说什么。 “敏和郡主有何指教。”康奉渊低着头请安。 顾西影定定地看着康奉渊。 “听闻康仪典出身颇高,是北周百年世家康氏本家嫡支,不知如今怎么做了二十来年的仪典官啊。”顾西影似乎有着无尽的好奇,“说是执掌北周仪礼,却是迎来送往,想来不是康仪典心中所向。” 康奉渊心中所想的自然是做神女殿的殿司使,可是自己在做什么同眼前这位少女有什么关系。 “郡主此言差矣,仪典官虽然官位不高,职责却大。我北周如今崇礼,自然是紧要的。” “哦?难道是我记岔了?”顾西影十分疑惑,“我还当是因为,当年北周少君对令尊有知遇之恩又几次救你康家出困顿境遇,少君过世后令尊拼死护住少君血脉却被人构陷,可惜已故之人不能再为你家做主,乃至于如今康氏本家式微,才会有如今难以为继之局面。 可怜令尊当年落难,是少君力挽狂澜拯救康氏一族,还保举令尊,可一朝身死,竟然被攀诬构陷,只是康仪典如今屈就” 顾西影的话说得含糊,却是在提醒康仪典,北周上一辈的事,自己知晓得清清楚楚。 康奉渊的父亲是北周少君所救,所以当年少君夫人生下女儿硬生生被换成男孩以保住少君血脉延续的事情,康奉渊的父亲是不同意的,所以才会被人害死。可是如今,康奉渊不仅眼睁睁看着清荣远嫁西疆,还做了当今北周王的手下,何其可笑。 康氏本家为了康姓荣耀,依附旁支忍气吞声,这样就算有朝一日真的做了神女殿司使,又有什么颜面到九泉之下面见自己的父亲。 康奉渊听明白了顾西影的意思,心中就不止惊骇这样简单了。口中只是喃喃,“鄙人,鄙人又当如何。” “康仪典,谨守本心就好。”顾西影说话很轻,落在康奉渊心中却如千斤巨石。 康奉渊打马回去的时候,有些失魂落魄,琅环见了还当是被顾西影辱骂了。心中对顾西影的不满更加大了。 无法无天简直就是无法无天!自己一定要拜见皇后时状告她! 车驾退至一处拐角,顾西影的马车已经可以畅通了,周广炤亲自过来表示已经可以通行。 顾西影看着周广炤,微微一笑,“殿下是要去演武场,今日走盲桩呢。” 周广炤点了点头,知道顾西影也是要去的。就听顾西影又说。 “殿下。今日之事。不必言谢。” 周广炤皱了皱眉,不必言谢? 敏和对自己说不必言谢,谁要谢谁啊。 周广炤以为顾西影又是女儿骄纵,一时间有些失笑。 古灵精怪。 顾西影马车错身而过,琅环一直打开这帘子看向她。可顾西影已经拉下了车帘,车轩紧闭,只有那马蹄“哒哒哒”地走过,带着高傲,带着胜利,仿佛踏在琅环公主的心上。 “走。”琅环坐在车里吩咐。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叫你告状无门 琅环公主南珺汐从小在北周长大也是有些骄纵的。因为是皇室幼女,也算是被祖父父亲哥哥捧在手心长大。可是琅环的骄纵只不过是自我些任性些,像顾西影这样当街下别人面子的事情,琅环从来没有做过。 琅环也是从小自负天之骄女,更是将北周神女的预言当做是自己的光环,自幼被称作北周的明珠,北周的凤,今天不过是跟顾西影一个错身,就仿佛被踩到脚下了。 琅环心中怎么能不愤懑。 只是南珺汐也不想想,自己作为外邦公主,出行连北周车驾仪仗都不打,难道这面子还要靠别人给么。 她的背后是北周皇室,而顾西影的背后却是边疆数十万将士,这一错身让道又是在京阳都城,顾西影岂有退让之理。 琅环气愤,林薇更是为自家公主打抱不平。 “公主,这小小郡主也太欺负人了。待会儿见了齐国的皇后殿下咱们一定要好好讨回公道。还什么位同亲王。郡主就是郡主,就是没有公主地位高呀。”林薇说的义愤填膺,却没有发现自己失言。 在今年之前,琅环也只是北周的郡主而已。 “嗯。皇后殿下出身名门,一定会给咱们一个说法的。”琅环点点头。 那边厢,顾西影身边的周广铭依旧觉得不解气,大骂北周人莫名其妙。也不看看什么地方,就敢争锋,真是拿自己当回事。还来者是客呢,快滚回北周。 顾西影看着气鼓鼓地周广铭觉得好笑。两世为人,周广铭都不喜欢北周人。有些事儿还真是难以改变。 沫雨有些担忧,“郡主,琅环公主再怎么说也是北周王的女儿,又是皇后殿下相邀来的京阳,今日之事,不知他们拜见的时候会怎么说呢。” 沫雨是担心琅环在凤仪殿告状的。要说自家郡主也没有做错说错什么,可是皇后殿下要是先入为主,就算不会怪罪自家郡主,万一给那公主得了什么便宜去 “呵。”顾西影呲笑一声,“她是一定会告状的。”言语中对琅环十分不屑。 要说消气,顾西影其实也没有动气。只是事情都办到这里了,自己是一点亏都不会吃的。今天这件事,在郑王的眼里已经是琅环在找麻烦了,那就让她这个形象走到底。 田皇后体恤郑王妃说是有多少真心也不见得,更多的也是展现婆母慈爱。一般来说,北周派个嬷嬷女官之类的来问候一声也就行了,偏偏来了个探亲的公主。 身份高贵自然是有身份高贵的便利,更何况郑王也算是身居高位担任要职。琅环这个人惯会做样子,到时候假惺惺地提出一些皇后也好郑王也好不大方便拒绝的提议,岂不是更要让顾西影措手不及。 顾西影防着的其实是北周藏了什么别的招数。既然今天碰上了,不如立刻撕破脸。最好叫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人不合。看琅环以后对着顾西影还能使出什么幺蛾子。 顾西影脑中闪过这些不过一瞬。她深吸一口气,做出还在气头上的样子叫停了马车。 周广铭看着顾西影一头雾水。 “陆塬,你家九殿下忘记带给走盲桩优胜者的赏赐了,应该是出宫前落在了凤仪殿偏殿的榻上了。你速速打马回宫一趟替他取来。”顾西影吩咐道。 “给走盲桩优胜者的赏赐?”陆塬歪着头,似乎有些不明白。 周广铭就更不明白了。他看着陆塬手上精致的锦盒,“这不是在这里嘛?” 顾西影一把抓过,打开锦盒,取出里面的飞镰禁步,随手装进绒布袋子里,又将小袋子扔进陆塬怀里。“你家九殿下走得匆忙,只带了空匣子。明白了?” 此时陆塬已经反应过来了。将禁步揣进怀里,连连点头,“是郡主,陆塬明白。咱们路上遇到纠缠耽搁了,僵持之下发现带了个空匣子。还好被人挡了路,要不然还赶不及回宫取东西呢。” 陆塬说得狡黠,顾西影一点头,陆塬呲溜一下下了马车,牵了一匹马就往宫城赶去。 周广炤带着护卫,就走在顾西影马车前头的不远处,看车上下来一个少年,骑了马往回走,不由得问了一句。 顾西影答得随意,“阿铭忘拿东西了,叫陆塬回去取呢。” 周广炤也就没有再多问。 马车里的周广铭撇撇嘴,此时也反应了过来。“怎么不说严重些,就说她不长眼,撞了咱们的车,让母后责罚她。” 顾西影听了这话笑得不行,方才周广铭扁着嘴不大高兴,顾西影还以为是自己又拿他说事让他不高兴了,谁知他是嫌弃自己下手轻了啊。 “撞车如此严重,一查就能分明。不实之言太容易被戳穿,到时候倒成了我们构陷她。现在只说耽搁纠缠,就是说破大天去也算不上咱们攀咬。”顾西影挑挑眉,说得理直气壮的。 “只是,郑王妃是她姐姐。你就真的不担心媛表姐受欺负?”周广铭跟着顾西影的身份叫人叫得倒是十分顺口。 顾西影笑笑,还是要感慨周广铭此时的少年温柔,“放心,我媛表姐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们姊妹要是敢在这个事儿后面惹事,我就掀了北周,非闹得南氏自请下堂不可。” 这个狠话自然是说说而已,十八岁的琅环是个还没怎么开始长脑子的少女,可郑王妃却是真正的稳重,根本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去为难萧媛。为了一时之气失了周广炤的敬重,南莹庄又不是个傻子。 陆塬骑着快马,又是周广铭的贴身随侍,几乎天天进宫,一路畅通无阻下,人都到了凤仪殿门口了,琅环那边刚下了马车同监门卫的兵卒在对拜帖呢。 莲夏看到陆塬去而复返十分惊讶,这都大半个时辰了,怎么又回来了。陆塬按照顾西影教的一说,往偏殿一进,就拿了那飞镰禁步出来了。在殿门口又碰上了杏春。杏春心疼孩子,看陆塬一路疾走有些气喘,忙叫小宫女递了杯水。 “也亏你来回腿脚快,竟也能赶上。”杏春说道。 陆塬嘿嘿一笑,“没多远,郡主的车驾在升平巷让人挡住了,来人好大的脾气,怒斥郡主身份不够呢,后来还是郑王殿下来了,叫他们退开的。也亏了这一顿纠缠,郡主百无聊赖地打开了咱们殿下的匣子,发现里头是空的。要不然回头殿下送了出去才发觉,那可就闹笑话了。”陆塬笑得爽朗,似乎只说了只言片语,却已经足够。 “我先走了春姑姑,殿下和郡主还在等着呢。”陆塬一拱手,一溜烟地又走了。 杏春整个人笑吟吟地说着这孩子,一转身,发现莲夏沉着脸,望向陆塬跑开的方向。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下马威 莲夏平日里就严肃些,统管着凤仪殿上上下下的内侍宫女,板起脸来,连杏春都要惧怕三分。 杏春以为莲夏生气陆塬没规矩,忙为陆塬开脱:“孩子着急,规矩上就别计较这么多了。” 莲夏知道杏春误会了,摆摆手,往田皇后处走去,“殿下,咱们九殿下坐的就是郡主的车驾去的演武场,什么人敢说郡主身份不够,岂不是说咱们家殿下,最后还要郑王殿下出面,这是什么意思” 田皇后抿了抿茶,没有说话。窗外有蝉鸣,一声一声地。此时殿外有内侍通传,“北周琅环公主请求拜见皇后殿下。” 杏春给皇后换了杯茶,又添了几样时兴的点心,夏末里热气未尽,皇后总是胸口闷闷地不舒服。 听得殿外的通传,杏春抬手就要宣琅环进殿,却见皇后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照旧在听莲夏说话。杏春也就侍立在一旁,没有再说话。 “陆塬稳重,话说得委婉,怕的就是咱们多心。算算时辰,敏和的车驾又是在升平巷被挡住的,只怕就是”莲夏朝殿外看了一眼,“往常郑王府可没有传出过这样的话,莫不是父亲做了北周之主,连王妃也觉得自己的身份跟着水涨船高了?”莲夏不喜郑王府众人久已,习惯什么事情都先以恶来揣度他们。 毕竟当年九殿下刚出生没多久,郑王监国那一阵,他们夫妻俩几乎将田皇后逼得毫无立锥之地。如今时过境迁,可这等仇恨在莲夏心中,从来没有减轻过。 “不会。”田皇后轻轻吐出一句。 在莲夏心中,田皇后不论何时都是自家温婉和善的大小姐,养在颍川的世家贵女,如水一般,单纯可爱。莲夏时时刻刻担心皇后被南氏蒙蔽,“殿下,那郑王妃绝非良善之辈,不可对她太过放心呀。” 田皇后笑着拍了拍莲夏的手,“她不简单,所以不会这么蠢。想来是两个孩子争锋,那琅环不知好歹惹了阿西,阿西气不过,在车上摔了东西,才发现小九带了个空匣子。”田皇后想到顾西影气急败坏摔东西的样子,只觉得活泼可爱。 莲夏顺着皇后的话头一想,板着的脸也和煦起来。“只怕不是个空匣子。许是原本就带了东西,被郡主摔了,只能叫陆塬再走一趟。那偏殿塌上可是杏春收拾过的,哪能落了什么东西,连杏春都不曾瞧见。” 莲夏说着话,杏春连连点头。田皇后又不说话了。什么拿不拿东西的,小孩子在外头生了气,自然是要叫人回来告状的,总不能由着外人恶人先告状不是。 琅环在外头只是稍候,并不觉得有些什么。自己只是按礼拜见,虽说不拘什么时辰,可是眼见巳正都要过了,实在是有些晚了。皇后正位中宫,听说还被陛下赐了处置前朝之权,想来陛下爱重。 琅环心中多少有些钦佩田皇后的,学圣之家,颍川名门,要不是嫡支凋零,只怕就连五姓之女也比不上她。 康奉渊侍立在一旁,心中想的还是顾西影先前的那一番话。总觉得自己是将这位敏和郡主小瞧了。英国公和惠安公主的女儿,话中深意,只怕需要再好好咀嚼。 有小宫女出来请,只说了句“劳公主久候”,便再无他言,就连客套地说一句皇后殿下在忙什么也没有。 琅环浑然不觉,康奉渊却是察觉出了皇后殿中侍女的随意。 是并不放在心上还是将公主当做了家中亲眷?康奉渊想。 两厢见面,为表示尊重,琅环深深地弯腰行礼。北周礼仪同齐国很是不同。女子与男子一样,都是弯腰,不似齐国这样屈膝深福,温婉好看。 琅环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作为北周的公主,第一次拜见齐国的皇后,行的自然也是北周的礼。 田皇后微微颔首,亲手给琅环烹了一杯茶。 琅环很少喝茶,却也知道齐国一般都是煮茶,如今这清澈地茶汤,到让琅环有些多心,都说煮茶是仪礼底蕴的彰显,每一道工序都是百年的优雅,难道是觉得自己不必享有那些茶道工序? 杏春对于琅环的情绪恍若未觉,轻声说道,“这品方山露芽是颍川陈氏今岁供的,是咱们殿下家乡所产,这烹茶的手艺也是陈氏的不传之秘,什么茶配什么技艺,才不枉费这茶的本味。” 田皇后笑吟吟地看着琅环,“尝一尝。” 琅环听说这是田皇后的家乡下,心里还以为是田皇后将自己当成了家人亲眷,浅尝一口,便夸奖道:“竟不知茶汤还能如此清甜。琅环谢皇后殿下赐茶。” “喜欢就好。”田皇后十分慈爱,“你是老三媳妇的亲妹妹,放开些,就当是寻常亲眷,时常来看看本宫便是最好。” 康奉渊坐在下首,看着自家公主笑容甜美,与田皇后和乐融融,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什么茶配什么技艺”“吃茶本味”,凤仪殿这位女史分明就是话里有话,暗含着敲打,怎么公主浑然未觉,竟是这样沉得住气。 康奉渊送上北周国书和北周王对田皇后照顾郑王妃的答谢,礼单算不得丰厚,却十分用心。该走的流程走完,田皇后便与琅环说起了家常。宫女又贴心地为琅环端了北周的牛乳茶来,琅环心里喜不自胜,只觉得田皇后更加和蔼,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说着说着,话就引到了琅环拜见的时辰,琅环想要告状的心思早就按捺不住,先说了前一日同姐姐相聚时的感动,又说道王府众人感念皇后恩德,将小姊妹之间相聚的感怀说得生动,一副小女子汝慕缱绻,仿佛上首坐的是琅环的亲姨母。再说了今日出门时心中的欢喜,将时辰说得清清楚楚。 莲夏心中呲笑。不愧是郑王妃的亲妹,一脉相承地惺惺作态唱念俱佳,只怕心中还在得意自己这个状告得高明。 琅环将时辰说清楚,为的就是田皇后能关切一句,这样早出门怎么到的这样晚,谁知田皇后就如同听入迷了一样,一言不发,只是颔首看着琅环。 琅环只好继续说下去。在她的描述中,顾西影是如何跋扈不依不饶地蛮横,就差指责顾西影尊卑不分当街撒泼了。 “琅环知道媛姐姐在我阿姐府上做侧妃呢,敏和郡主应当是怕我来了京阳欺负她,只是如此给琅环下马威,琅环也是心有余悸。”琅环公主说得期艾又俏皮,仿佛是小女儿撒娇。 可是康奉渊却敏锐地察觉到,“下马威”三个字一出,皇后身边的两位女史,神情皆是一凛,有那么一瞬间不怎么好看。 琅环公主还在说,“好在殿下慈爱,叫琅环拜见觉得亲切,心里十分温暖。” 康奉渊现在算是知道了自家公主真的是天真又愚蠢,不会察言观色就罢了,还只当天底下所有人都会喜欢自己想着自己。甚至没有弄清楚敏和郡主和皇后的关系就敢明里暗里的告状。 真是勇气可嘉。 第一百六十七章 护短 琅环将姿态放的低低的,言语绵软,十分娇俏,一双如水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田皇后,眼睛里盛满了孺慕之情。田皇后只是又看了一眼琅环,杏春便示意宫女又给琅环公主上了一碟子馃子。 田皇后看着那菓子,脸上依旧是慈母般的笑容,“御膳司照着时节新制的,正巧你来,也品鉴一番。” 琅环只得颔首又谢了恩,方才一番酝酿的情绪也就跟着烟消云散。 话,岔开的刚刚好。 田皇后温和地开口,“敏和这孩子,是打小在本宫殿中长大的,细细说来,只怕同本宫相处的时间,与她母亲也不相上下。你们倒是有缘,你一来便遇上了她。要是她今日冲撞了你,本宫代她给你赔不是了。” 田皇后一番话,让心里正得意的琅环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一句你们有缘,说的哪里是缘分,说的分明就是自己初来京阳就上赶着招惹人家。 看似是回忆敏和郡主年幼时分在宫中的情景,可字字句句说的竟然是敏和郡主是皇后亲自教养,末了竟然是皇后说要代敏和郡主赔不是。 这话就是再借琅环几个胆子,琅环也不敢接啊。 自己只是想告上一状,给皇后一个自己吃了亏的印象,往后说不定能扳回一城。可是皇后如今将敏和郡主的错误大包大揽,琅环知道自己再说下去便是不懂事了。连忙陪笑,“殿下言重了,敏和郡主性子洒脱率真,叫人一见难忘,如今正是恣意飞扬的时候呢。” 再怎么心里明白,自己似乎是低估了顾西影这个英国公独女在各位贵人心中的地位,可琅环心中有气,说的话自然多少有些意有所指。 长辈也好,男子们也罢,听到琅环这样的话多少都是觉得琅环温婉懂事,是吃了亏受了委屈也知道顾全大家面子的。 琅环从小在众人面前都爱用这些小招式,清荣就吃了不知道多少亏。可是琅环忘却了,上首坐的是齐国的皇后,在怎么算,也算不得她一个北周公主的长辈亲眷。 田皇后一如既往地慈爱,如同找到知己一般说道,“谁说不是呢,敏和啊自小就与众不同。幼时她父亲不舍,时常给陛下皇子讲学边关之事时将她带到天渠殿,敏和不怯场,小小婴孩硬是将天渠殿闹得不得安宁,他们几个不堪其扰,敏和就被本宫接了过来,好容易在本宫这里安静了些,转眼又去陛下跟前闹腾。 别说是在你面前无法无天,如今这些个王爷皇子,将军太傅,哪一个没被她折腾过。今日一见你,想来是将你当成老三家的人了。对自己这些哥哥嫂嫂,她向来是跋扈惯了的。” 田皇后可不管琅环心中怎么想,干脆一番话挑明了,别说你琅环是北周的公主了,就是比你更尊贵更重要的人,在她顾西影面前也是被一视同仁的,今日与你冲突那是看得起你,收起告刁状的心思,相安无事才是最好。 田皇后鲜少这么护短,想来也是有些腻歪琅环的做派。告状就告状,小小年纪绕这么大的弯,自然不如顾西影率真可爱。 南珺汐笑容有些僵硬。她此时才是真正体会到顾西影的有恃无恐。自己竟然还以为郑王这个姐夫对她的偏袒是因为郑王府中那个侧妃。原来人家本身就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长大的。 “敏和郡主一贯如此,那今日见我就是没有拿我当外人了,想来往后若是有缘也能常来常往。”琅环在此时表现得能屈能伸,甚至还递出了结交的话头。 田皇后笑着说,“你是个好孩子。你们孩子之间的情谊啊,本宫是管不动了。” 田皇后根本不接茬。 康奉渊低着头,尽力扮演一个木讷的外臣。方才皇后话里递出的信息惊人,却能这样毫无顾忌地讲给自己一个外使听,想必在齐国乃至全天下都不是秘密。可京阳上上下下只当敏和郡主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任性冲动,率直无害。 为什么呢? 康奉渊心中对于顾西影的好奇更甚了。 琅环没了先前的自以为是,反而变得进退有矩起来。等从凤仪殿出来时已经用过了午膳,琅环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迎面遇上了前去凤仪殿请安的云晴公主。 琅环是北周的嫡公主,云晴却并非皇后所出,可是在历来邦交上,齐国都要比北周地位高出不少,是以在地位上来说,两人不相上下。 云晴就这么笑盈盈的看着琅环,康奉渊小声地在琅环耳边报出对方的身份。 “北周使臣康奉渊见过云晴公主。” “云晴公主有礼。”琅环自然也是想要同每个人都交好。听闻云晴公主与顾西影一向不和,结交起来应当也容易一些。 “你就是那个在大街上拦了敏和马车的北周公主?”云晴摆摆手让他们不必多礼,言语间多少有些兴奋。 琅环刚想表示是有些误会,云晴又接着说道,“不错不错,京阳终于也有敢挡着她路的人了。免得她一天天横行无阻,真当自己是个混世魔王了。” 琅环闻言,立刻歇了要解释的心思,皇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郡主也许是有什么急事,我拦在路当间确实不对。惹得敏和郡主不快,还望公主能从中说合。” “哈哈哈哈,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不过就是出城去看他们家演武场的热闹罢了。瞧你这个样子,她是不是骂你了。你别怕。”云晴笑的爽利,说话单纯。 “没有没有,是我带的人不懂事,先口无遮拦。”不说对错,只分先后,那就是坐实了顾西影出言不逊了。 云晴身边的宫女抿着嘴,担心自家公主又说出什么失礼的话,面上带着尴尬又焦急的笑容,轻轻地喊了句,“殿下。” “连你也怕她。”云晴嫌弃地看了身边的宫女一眼。又对着琅环说道,“本宫赶着给母后问安,今日便如此,改日本宫邀你游园。” 琅环温恭非常,应着好,心里已经思量着如何能利用云晴让顾西影吃亏了。再受宠的外臣之女,在皇帝的心里还能比得上亲生女儿? “你很好,别怕那个敏和,你是公主她是郡主,犯不着让着她。”云晴丢下一句话匆匆而去。身边的宫女只能也跟着匆匆地行礼,快步跟上。 琅环今日听了两次你很好,这一回却是实实在在的高兴。 林薇凑近说,“看来说云晴公主和敏和郡主不合果然是真的。殿下有云晴公主帮忙,下次一定不会受这样的委屈。” 琅环点点头,心中阴霾一扫,出宫去了。 看着琅环一行人走远,云晴从宫道转角处显出身形来。 “殿下,您透露出要同她交好的意思后,她便喜不自胜了,您又说了敏和郡主的不好,她便更欢喜了。这北周公主真就这样简单?”汀兰说出自己的疑问,原来她冲着琅环尴尬地笑都是在观察琅环的反应。 云晴目光悠远,完全没有把琅环放在眼里,“你去告诉阿西,这北周的公主,是个惯会装腔作势博人怜爱的蠢货,让她自己看着收拾。” 汀兰应声而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盲桩阵 顾西影到了演武场的时候正巧碰上各位参与比试的人正在做着演练。其他的比试不过骑射弓马,就连对战也不是人人都参与,倒不是限制每人报名的次数,而是人各有长,参与比试的六十六人里,大多都是高门勋贵家的儿子,没有必要事事争个拔尖。 只是今日比的是走盲桩,六十六个参赛人员倒是一个不落。 “还算有些血性。”顾西影点评道。 今日演武场的观演台也比往常人多。想要进来观演的人不计其数,可是最终经过顾家的层层筛选,能进来看这场走盲桩比试的也就只有一些武将和这些参赛者的家眷。 参赛者可以带多少家眷进来,武将什么级别可以带多少从属,再加上今日休沐,汉王也缠着周广炤一道来到了现场。 “征西有望啊。”周广炤心中感慨。 走盲桩并不是类似蒙眼梅花桩之类。而是一整片草场上不规则排布许多大小不一的桩柱。草场不算大,长约三射之地,这些桩柱离地不算高,最高的也不过一尺,参赛者只需要在草场中任选一条道,蒙着眼走到草场对面就行。 在草场的对面有一面锣,每隔半刻钟会敲响一次,让参赛者可以调整位置。 听起来似乎并不难。只是草场上除了竖立的木桩,还有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暗河水塘,坑陷沙流,上面同样盖着草皮,睁着眼睛都不一定能分辨清楚,更何况是蒙上眼睛。 木桩上面约三米高的地方罩着一张网,悬挂着树木枝条当做障碍,疏密无序,就如同真的置身繁茂树林。 时不时还会有沙袋石子在草场间穿梭,被打中后身上会有印记。 所有的障碍都不会特别伤人,可是印记叠加计时,失误越多就越无法取胜。 这盲桩阵是英国公独创,其间还有诸多奇门阵法和巧思,光凭看,是看不出门道的。 一个普通成年男子,蒙眼走上三射之地的用时大约为半刻钟,若是在这盲桩阵中,一刻钟能走出来都算是天赋异禀了。 众位参与比试的郎君这些日子听得演武场里头神秘的敲打之声心中早已心痒难耐,今日终于能够见到传闻中的边军盲桩阵,一个个也都跃跃欲试起来。 这这阵仗很大,好在演武场地方也足够,茫茫开阔地向来只能被外人看到营门口的那一小部分。如今为了展示这盲桩阵,将演武场隔开的厚重木门被连夜拆掉。露出了它里面的真容。 真是好大一座阵。 这样一座大阵放在京郊的演武场竟五一人所知。之人心中多多少少难掩错愕。别看京郊只有这座营房是英国公的直属,那也是上万人的军队。原本以为英国公交还兵符后对军中的控制已经减弱,十年的放手,除了亲兵外,边军再是敬仰英国公也有限。 可这严明的军纪,这样精巧的大阵,以小见大,看来这军中之事,顾家依旧有左右之力。 又有人想,英国公家嫡系不过这些人,还只能日复一日的操练,不会外放,不被换防,上前线不会动用他们,军职轮掉也不会用他们,再勇武地汉子,日复一日地困在这死水一般地演武场,也会慢慢沉寂下去的。 可如今,众人却想起了边军年复一年为破西疆那片丛林做的演练。只有熟悉盲桩阵的人才能去指导演练,而只有这座营卫的人知道如何修整盲桩阵。每年,盲桩阵需要修固两次,这岂不是说明,在众人根本没有察觉的时候,这座营卫一直有人出入。 有脑筋尚且转的过来的武将又算起账来,边军十六州,为了防止西征时抽调的兵士没有受过训练,每州都有一座盲桩阵,每月都会有兵士去走盲桩。每次修固调整盲桩阵需要兵士六十八人,算上长官就能有八十人。每座阵如果修固的人每年每次都不一样,那这座营卫一年就要无声无息地换出去两千五百余人。不消四年,便能每人都走一次边关,就算是不换人,不过八年也就将边军摸透了。一次驻扎半年之久,加上修固盲桩阵和英国公亲卫的名头,边军上下,谁混不熟。 这样的调动,陛下不可能不知道。是陛下默许了顾家对于边军的调动。可京阳众人加上朝中武将,竟然所有人都被瞒的死死的。 究竟是哪个不长眼地谣传英国公府日渐式微。 今日,这座盲桩大阵便是英国公府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顾家的实力,可不在那一块小小的兵符。 这样的顾家,陛下竟然不忌惮? 观演台方向传来一阵骚动,众人举目望去,原来是敏和郡主觉得坐着的地方视线不好,支使着九皇子将汉王的座位挪开了。 汉王笑得好脾气,众人也都纵着她,敏和郡主穿着鸢箩色吉服红的耀眼,仿佛将灼灼日光都比了下去。他们那一块地方不小,却也只有汉王,九皇子,英国公世子和敏和郡主四人,几人一番腾挪后,敏和郡主倒是独占了一半地地方。 正位上的英国公和郑王殿下几位都习以为常。众人看了几眼,竟都觉得理所应当,又将目光转向了英国公世子顾郁彬, 惊才绝艳的顾世子,却是顽疾难治,寒症缠身。 养个女儿骄纵些又如何,终究是没有传承的。 不少人觉得可惜,不少人觉得放心, 又有中事人细细地宣读盲桩阵的规则,场上一时安静下来。最后说道由“仁勇副尉孙常山”为众位参赛的郎君演示盲桩阵的走法时,众人都不自觉地看向缓缓走向场中的少年。 距离不近,众人自然看不清孙常山脸上的表情,只觉得这少年小小年纪一股英武之气,又有了军职,应当很是不寻常。 此事有同在禁军十六卫的人认出了孙常山,拍了拍身边人,“孙都尉,这位孙郎君,瞧着像是令郎啊。瞧着倒是不凡。” 孙承安嘿嘿一笑,“过奖过奖,不过是痴长些个字,五大三粗的,实则顽劣不堪呐。” 孙承安的傻笑同孙常山如出一辙,一瞧就是父子两个。他说话没有压低声音,周围同为十六卫的几个统领们也都听见了。纷纷夸奖孙常山不可限量来着。 “我就说孙都尉今日当值怎么换了假出现在了这里,原来是宝贝儿子有了如此殊荣。”与孙承安还算交好的人出言调侃,众人也都嬉笑起来。 此时,一个疑惑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听大统领说过两句,此次盲桩阵的试阵者是顾世子身边新来的侍从,还只当是顾家卫队的英才,没想到竟然是孙都尉的爱子。孙都尉怎么攀上了英国公府,也不与我等同僚同享好消息啊。” 孙常山就是前些日子顾世子身边那个负责记录的随侍? 众人看孙承安的眼神一下子热切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少年热血 如何解释孙常山与英国公府的关系,这一点,顾西影是吩咐过的。 孙常山得了仁勇副尉这个军衔后的当晚,就将顾西影吩咐的话细细地翻给了孙承安听。孙承安也翻来覆去地记着。 “此事说来话长啊。五月花会,犬子年轻气盛,言语上冲撞了郡主,好在先父在英国公那里还算是有几分交情在,国公爷体恤,许常山入顾府听候差遣,跟着侍从在一旁随侍,也算是磨磨性子,谁知竟有这样的大机缘。”孙承安一番话,算是打消了他人以为的孙家攀附的念头,让不少人感叹起福祸相依来。 五月那场花会,黄三郎言语无状,被敏和郡主罚跪一事,多少人家都是有所耳闻的,为此,黄三郎还丢了唾手可得的莱国公嗣子之位的消息也在武将中疯传。 想来当日花会是平远侯府办的,郡主如此责罚,主人家出来帮两句也算是人之常情,只是没想到,当日出言相帮,被郡主一道记上一笔的,竟然是孙常山,而不是平远侯的儿子孙常青。 众人心中多少也是有些佩服孙常山的,在那样的场合下不管是出言分辨还是如何,敏和郡主可不管你因何缘由,被冲撞了势必是要领些责罚。 虽说孙常山开罪了敏和郡主,如今因祸得福,未上战场就有了副尉军衔。可也并没有不长眼的真的撞上去以为这是一条平步青云的捷径。 孙家再怎么样也是几代勋贵,孙老侯爷好歹在英国公面前有些同袍的面子,孙常山尚且要被郡主当做随侍小厮使唤,要是旁人没有交情,岂不是如同现在人人避之不及的黄进?恐怕比黄进还不如,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孙承安看着同僚们神色各异的样子,也稍稍安心下来,自己应当是没有记错郡主的吩咐。 如今这样的瞩目与荣耀,是儿子当日自己契而不舍求来的,有本事得了顾家的垂青,往后随军为将之路应当会平顺许多。 要说做父亲的,哪有不希望儿子能平步青云的呢,只可惜孙家到了自己这一代其实已经是天赋有限了,自己也是个没本事的次子,哪里有那如锦前程。 孙承安欣慰地看着场中正在做准备的儿子,心中也是有许多的澎湃。 忽然,孙承安感受到后方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孙承安能做到都尉,也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那一道目光没有敌意,却如同实质一般在自己身上停留。如力压千斤留在自己肩上是又如鸿毛一般轻巧,孙承安心中一凛。 孙承安谨慎地回头,就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位男子,气宇轩昂,剑眉星目,屏气凝神间不怒自威。 竟是自己的上司,明光将军萧墨年。 萧墨年作为英国的小舅子,在十六卫中虽然不是统领副统领,却也威望甚高,更何况萧墨年还是神武军少帅,竟然没有在台上,而是隐匿了踪迹,与普通的武将们一同坐在此处,实在时特殊。 孙承安想要起身请安,却被萧墨年用眼神制止,只好颔首,整个人正襟危坐,又紧张了一分。 场中,孙常山正在挑选通行之道。 他也是屏气凝神,几番踟蹰下,一个深呼吸,给自己蒙上了眼罩。 就算日日训练,可今日大阵是英国公连夜调整过的,自己往常的训练也只是知道盲桩阵是什么,如何走,怎么计分而已。就好像是踉踉跄跄地孩童,被把这能走几步路,最多跳两下,就要被放到场中赛跑一般。叫人如何能不忐忑。 孙常山细细分辨,小心谨慎地踏出第一步。将自己稳稳地立在了盲桩之上,场边原本屏气凝神的少年们有些微微失望,他们还以为孙常山这样小心翼翼地,是有什么惊人之举呢。要不是场中贵人无数书,只怕这些少年要喝些倒彩。 孙常山多少有些料到他们的反应,只是这走盲桩阵,虽说比的是速度,却也不是一味地提气猛冲。高速之下若是障碍物正面撞来,只怕还是寻死来得快些。 孙常山双臂交叠护在胸前,探寻疾走,还是被树枝石子打中不少。可是观阵众人渐渐发现,走过一射之地,再砸来的沙袋树枝,已经能被孙常山避过去了,即使毫无章法,孙常山还是能堪堪避过。 半程过去,孙常山踩入水塘不过两次,还都是伸脚点过,并未全身掉入,后半程更是全数避过,只有一次在避让沙袋时,不慎一只脚踏入了流沙堆中。 一柱长香燃尽,孙常山已经走到了对面,锣声响起,观演席也发出叫好声。 场中,中事人推出一块板子,上面明确地记着每项机关击中参赛者的次数,以及最终的时间,甚至在后面还有完成度。 中事人解释,若是参赛者是全身掉入水塘,陷阱,流沙,无法重新回到桩上便算是失败。 此言一出,众位参赛者皆是暗暗较劲。 因着每个阵每次都能同时走三个人。六十六位参赛者最终会有一位也是单独剩下走盲桩。号牌是随机抽取,三人一组也是现场抽取。 为表重视,这第每一组,都由主观演台的众位抽出。 中事人说完,参赛者更是摩拳擦掌,哪怕只是名字被众位贵人念出来,那都是平白为自己添了几分荣耀的。 接连走了几组,摔倒的,掉进水塘的有许多,别说是一柱长香燃尽走到终点了,就是两柱长香见了底,也鲜少有人能够走出盲桩阵的。这中间固然有孙常山苦练的功劳。可这差距如此明显,多少有些挂不住连。 少年们上桩是有多热血,如今就有多灰败。还有人咬着牙,拖着伤体,跪在场中请求再走一次的,也统统都被拉了下去。 英国公说得清楚,这盲桩阵,是日常面对西疆军所练习,若真是在战场上,只怕诸位也是没有那个命再来一回的。 话语不长,却说的众人心怀激荡。 宁大胜出身英国公府,场上认识他的人不多,可是他接连摔下大坑,都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桩子,叫人印象深刻,纷纷夸赞是条硬汉。 也许是宁大胜激励了众人,又或者后边比的人更加勇武,之后走盲桩的少年们,就算是摔下,也没有立刻放弃,都挣扎着前进,一出热血的赛事,硬生生叫那些真正征西过的将士们看得热泪盈眶起来。 刘四郎出场时,场面正是热烈焦灼,他又在前一日的射箭比试中与那个叫黑山的十六卫军士打了平手并列了第一。刘季明想着自己年岁应当更小些,心中也有了为自己为郡主争口气的想法。 第一百七十章 东方既明 刘季明拳脚功夫一般,下盘也没有多稳,再加上整个上半年不是跪就是伤的,要在这盲桩阵中走出成绩,只怕很难。 顾西影在台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石榴汁,眯着眼,猫儿一样看着场中跃跃欲试的刘季明。眼神又巡视了一圈,崇正伯家的不见人影,倒是黄老公爷一座山一般地坐在了勋贵将领中间。顾西影看着台上空着的莱国公之位。想着黄老公爷也真是个有趣的人。 不知是不是应了血誓,真的上天显灵,自从黄家再不提过继一事之后,莱国公的身子竟然一天比一天硬朗了起来。 顾郁彬时刻关注着妹妹,看到妹妹百无聊赖似地眼神巡了一圈,最后看向了黄无恙,不知怎的,就多看了刘季明一眼。 “崇正伯近日里焦头烂额,连这样结交的好机会都错过了,想来莱国公下手也是稳准狠。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又被翻出来多少。”顾郁彬轻轻提了一句。 顾西影笑了:“不管是他们甥舅两个谁的本事,这世间少一些枉死之人总是好的。多少人家祸起萧墙,偏偏有那些个蠢货觉得自己算无遗策呢。” 周广铭和汉王离得近,少年郎哪有不好奇的,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开了。 顾西影没有全说,却也将崇正伯如何借着夫人袭了爵,又觉着黄夫人是仗势欺人强迫了他成婚的事一说,至于那两个生在嫡子前头的庶子,如何有了名声的,也只是稍稍带过。 周广铭为人简单,却很是急公好义,原本对崇正伯府就有着没撒完的气呢,如今听着竟然又父亲把自己儿子往废了养的,那还了得,要不是崇正伯今日没来,少不得吃他一通教训。 “这男人没本事,又什么都想要。靠着女人得到了,又不愿意承认。真是硬气受不得女方低嫁的,早早还了这爵位归隐山林好了。倒也少了这些牢骚。”汉王听得直摇头。说的一番话倒是通透。 周广铭也跟着点头,“牢骚几句也就罢了,只怕暗地里没少下手。这叫什么事。窝囊男人坏心肝。” 如此直白的话,倒叫顾西影听了噗呲一笑。 “可不是么。照这么交下去,这刘季明就算是一身本事也成了目中无人的纨绔了。这京阳遍地贵人,真不长眼得罪了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崇正伯是想让这儿子上赶着找死呀。”汉王又接了一句。几人直点头。 正说得兴起,场中一阵惊呼。原来是刘季明刚从泥潭爬了出来,又掉进了水塘。整个人又脏又湿又看不见,狼狈异常。身上的衣衫也被树枝刮得一条一条,乍一看倒是比乞丐还不如。 此时第一次锣声已经响起。只见刘季明身子一歪,又跌进湖里,惊得黄老公爷都站了起来。 不过片刻,刘季明从两丈开外的地方站了起来。摸索着又爬上了木桩。第一次有人憋着气从水塘中潜过去,众人一时间不免有些呆住。 原来刘季明摔下后听到锣声,辨认了一下方位,想着自己反正爬两步就要摔的,不如走水里。 规则没说不许,刘季明又继续向前。黄老公爷倒是看得哈哈大笑。旁边有眼尖的认出了场上是莱国公的亲外甥,夸奖的话就此起彼伏起来。有说机灵的,有说水性好的。 只是刚夸两句,声音又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齐齐噤声。 原来是顾西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好奇地看了过来。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莱国公的外甥刘四郎不就是今春被陛下斥责的崇正伯府的那个冲撞了敏和郡主的人么。 众位哪里还夸得下去。 黄无恙哪能不知道周围人的心思,不过他混不在意。顾家对自己的劝慰,外人是不会知晓的。 只是自己这个外甥啊,原本只是乖巧张扬,如今不仅能吃得起苦,沉得下心,果敢勇毅之外,还机敏知道变通。若是行军打仗,不是帅才,也是个灵将啊。 黄老公爷捋着胡子,心中欣慰。可是想到随军打仗,心中又踟蹰起来。自己已经子孙无望,妹妹的孩子,也要送去九死一生嘛? 想着想着,不免有些叹惋,心中悲伤起来。 场边众人的反应,尚在场中的刘季明是浑然不知的。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距离。算上这个水塘,应当才过一半。 旁人靠目测也许不能知晓距离,可刘季明多少也算个骑射高手,对三射之地的距离怎么也是了然于胸了。 刘季明记忆力不算差,排的位置也靠后,所选的这条路上,也有十来人走过。每次换人时,阵法障碍会有不同。可是会飞树枝的区域,也就那几块,会有流沙的区域,已经有不少人陷入过,只有随时会飞出的土块石子是杂乱无章的。好在,土块石子并不能让人终止比赛。 水塘区域覆盖很大,中间是棍竹相间,出来就是倒悬的树枝,空阔地不长,再后面是绑绳。刘季明心中默念,顶了顶心神。果断地趴在了木桩上。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刘季明并不是第一个匍匐的人。先前也有不少,爬着爬着被缠在了网里,除了更加不体面,并没有什么用处。 谁知,刘季明爬了一会儿,仗着离地面近,不知怎的,拿手使劲够地面。上下扑腾,没有半分世家公子的样子。 少年们勋贵们都笑逐颜开,看台上的几位看出了门道,倒是多了几分赞许。 前头是绳索,下头是细沙。应当是单纯的绳索障碍。 刘季明一边匍匐,一边摸索。 前头空了一块,右手摸到了软草。 刘季明想着自己方才去寻了许多人说的话,都是说“不知怎地就被网住了,左右挣扎间,掉入草地,掉入水塘。”可见,这水塘草地上头,就是地网阵了。 刘季明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又摸索着向前走,竟然稳稳当当地过了这阵。 看台上的众人更是确定,这个刘季明,有几分本事。 想着想着,便又想到了春日里崇正伯府被训斥一事。要说那样一个出言不逊的莽撞人,怎么可能短短半年,就变得心思细腻又小心谨慎呢,甚至行动间还带着意思机敏。 有这样疑问的不在少数。 周广铭也偏着头问顾西影:“这刘四如今看着,倒像几分样子了。看来是苦头吃足了,人也长大了些。” “家中变故,真相血腥。再不长大只怕骨头都不剩了。”顾西影点评似地说了一句,“要是有的选,谁又愿意长大呢。”这一句在说谁却是未可知了。 第一百七十章 东方既明 刘季明拳脚功夫一般,下盘也没有多稳,再加上整个上半年不是跪就是伤的,要在这盲桩阵中走出成绩,只怕很难。 顾西影在台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石榴汁,眯着眼,猫儿一样看着场中跃跃欲试的刘季明。眼神又巡视了一圈,崇正伯家的不见人影,倒是黄老公爷一座山一般地坐在了勋贵将领中间。顾西影看着台上空着的莱国公之位。想着黄老公爷也真是个有趣的人。 不知是不是应了血誓,真的上天显灵,自从黄家再不提过继一事之后,莱国公的身子竟然一天比一天硬朗了起来。 顾郁彬时刻关注着妹妹,看到妹妹百无聊赖似地眼神巡了一圈,最后看向了黄无恙,不知怎的,就多看了刘季明一眼。 “崇正伯近日里焦头烂额,连这样结交的好机会都错过了,想来莱国公下手也是稳准狠。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又被翻出来多少。”顾郁彬轻轻提了一句。 顾西影笑了:“不管是他们甥舅两个谁的本事,这世间少一些枉死之人总是好的。多少人家祸起萧墙,偏偏有那些个蠢货觉得自己算无遗策呢。” 周广铭和汉王离得近,少年郎哪有不好奇的,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开了。 顾西影没有全说,却也将崇正伯如何借着夫人袭了爵,又觉着黄夫人是仗势欺人强迫了他成婚的事一说,至于那两个生在嫡子前头的庶子,如何有了名声的,也只是稍稍带过。 周广铭为人简单,却很是急公好义,原本对崇正伯府就有着没撒完的气呢,如今听着竟然又父亲把自己儿子往废了养的,那还了得,要不是崇正伯今日没来,少不得吃他一通教训。 “这男人没本事,又什么都想要。靠着女人得到了,又不愿意承认。真是硬气受不得女方低嫁的,早早还了这爵位归隐山林好了。倒也少了这些牢骚。”汉王听得直摇头。说的一番话倒是通透。 周广铭也跟着点头,“牢骚几句也就罢了,只怕暗地里没少下手。这叫什么事。窝囊男人坏心肝。” 如此直白的话,倒叫顾西影听了噗呲一笑。 “可不是么。照这么交下去,这刘季明就算是一身本事也成了目中无人的纨绔了。这京阳遍地贵人,真不长眼得罪了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崇正伯是想让这儿子上赶着找死呀。”汉王又接了一句。几人直点头。 正说得兴起,场中一阵惊呼。原来是刘季明刚从泥潭爬了出来,又掉进了水塘。整个人又脏又湿又看不见,狼狈异常。身上的衣衫也被树枝刮得一条一条,乍一看倒是比乞丐还不如。 此时第一次锣声已经响起。只见刘季明身子一歪,又跌进湖里,惊得黄老公爷都站了起来。 不过片刻,刘季明从两丈开外的地方站了起来。摸索着又爬上了木桩。第一次有人憋着气从水塘中潜过去,众人一时间不免有些呆住。 原来刘季明摔下后听到锣声,辨认了一下方位,想着自己反正爬两步就要摔的,不如走水里。 规则没说不许,刘季明又继续向前。黄老公爷倒是看得哈哈大笑。旁边有眼尖的认出了场上是莱国公的亲外甥,夸奖的话就此起彼伏起来。有说机灵的,有说水性好的。 只是刚夸两句,声音又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齐齐噤声。 原来是顾西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好奇地看了过来。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莱国公的外甥刘四郎不就是今春被陛下斥责的崇正伯府的那个冲撞了敏和郡主的人么。 众位哪里还夸得下去。 黄无恙哪能不知道周围人的心思,不过他混不在意。顾家对自己的劝慰,外人是不会知晓的。 只是自己这个外甥啊,原本只是乖巧张扬,如今不仅能吃得起苦,沉得下心,果敢勇毅之外,还机敏知道变通。若是行军打仗,不是帅才,也是个灵将啊。 黄老公爷捋着胡子,心中欣慰。可是想到随军打仗,心中又踟蹰起来。自己已经子孙无望,妹妹的孩子,也要送去九死一生嘛? 想着想着,不免有些叹惋,心中悲伤起来。 场边众人的反应,尚在场中的刘季明是浑然不知的。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距离。算上这个水塘,应当才过一半。 旁人靠目测也许不能知晓距离,可刘季明多少也算个骑射高手,对三射之地的距离怎么也是了然于胸了。 刘季明记忆力不算差,排的位置也靠后,所选的这条路上,也有十来人走过。每次换人时,阵法障碍会有不同。可是会飞树枝的区域,也就那几块,会有流沙的区域,已经有不少人陷入过,只有随时会飞出的土块石子是杂乱无章的。好在,土块石子并不能让人终止比赛。 水塘区域覆盖很大,中间是棍竹相间,出来就是倒悬的树枝,空阔地不长,再后面是绑绳。刘季明心中默念,顶了顶心神。果断地趴在了木桩上。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刘季明并不是第一个匍匐的人。先前也有不少,爬着爬着被缠在了网里,除了更加不体面,并没有什么用处。 谁知,刘季明爬了一会儿,仗着离地面近,不知怎的,拿手使劲够地面。上下扑腾,没有半分世家公子的样子。 少年们勋贵们都笑逐颜开,看台上的几位看出了门道,倒是多了几分赞许。 前头是绳索,下头是细沙。应当是单纯的绳索障碍。 刘季明一边匍匐,一边摸索。 前头空了一块,右手摸到了软草。 刘季明想着自己方才去寻了许多人说的话,都是说“不知怎地就被网住了,左右挣扎间,掉入草地,掉入水塘。”可见,这水塘草地上头,就是地网阵了。 刘季明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又摸索着向前走,竟然稳稳当当地过了这阵。 看台上的众人更是确定,这个刘季明,有几分本事。 想着想着,便又想到了春日里崇正伯府被训斥一事。要说那样一个出言不逊的莽撞人,怎么可能短短半年,就变得心思细腻又小心谨慎呢,甚至行动间还带着意思机敏。 有这样疑问的不在少数。 周广铭也偏着头问顾西影:“这刘四如今看着,倒像几分样子了。看来是苦头吃足了,人也长大了些。” “家中变故,真相血腥。再不长大只怕骨头都不剩了。”顾西影点评似地说了一句,“要是有的选,谁又愿意长大呢。”这一句在说谁却是未可知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兄弟俩 又打了两次锣,刘季明虽然算不上迅速,却也安安稳稳地走到了盲桩阵的对面。 这一番艰难的翻腾,已经是将他折磨地两股战战,有些站不稳了。 虽然狼狈不堪,刘季明依旧回身,脸上挂着幸不辱命的笑容,不知怎的,他一下子看向了人群中仿佛孑然孤身的黑山。 那样状似无意,让人不易察觉。 黑山敏锐,当然接收到了这样的目光。怎么说呢。这目光不似挑衅,也没有任何地冒犯,可就是从中读到了下战书的意味。 “幼稚。”黑山心中默念。 作为萧家的子孙,或者说作为被英国公夫人带大的孩子。萧墨峰身上是要比两位兄长有着更多的骄傲的。当然,付出的辛苦与艰难也不足为外人道。 萧墨峰这个化名起得随意,却也渴望自己如同一座山一样,为长姐遮风挡雨。为两个外甥闯下一片安宁的天地。 萧墨峰沉得住气,静静地看着身边一组又一组的少年走上了盲桩阵。今日自己单走是事先就说好的。萧墨峰眯着眼,望了望观演台上的众人。 身上还有目光在如影随形,萧墨峰不想转过头引人注目。 在场的少年也没有知道萧墨峰的真实身份。只当是十六卫补进来的普通少年,最多家中有点门路,自身有些桀骜。在场的许多武将最多也就再知道一层,这少年其实是神武军硬是揪着错处,两边大佬掰手腕将十六卫的名额夺了过去塞进来的。 萧墨峰和哥哥萧墨年长得并不相似。毕竟不是一母同胞。 萧墨年英武,在军中练出的一身腱子肉看着就像个武将,明明也不过二十七八,却已经风霜刀剑地经历过,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透着威压,方正的脸上瞧不见喜怒。 萧墨峰是个细长的身量,远远瞧着,倒更像是顾郁彬一些。文弱书生的模样,不知迷倒了京阳城里多少小姑娘,一双桃花含情眼,再是两道剑眉也显不出粗犷来,反倒是将人一眼就溺了进去。偏偏这样一副绝佳的长相,也学了他哥哥那不爱笑的模样,终日板着脸,才日渐看着有几分冷傲凌厉样。 可这两人就是站在一起,谁也看不出他们是兄弟两个。倒也方便了萧墨峰地乔装化名。 萧墨峰又往看台上张望了一眼。依旧冷冷地,却被顾西影撞个正着。两人一对眼,萧墨峰抬了抬眼,又皱了皱眉。 顾西影一眼就看出了他求救的意思。笑得越发灿烂。 一直有意无意看着他的刘季明也看到了他皱眉,顺着萧墨峰地眼光看过去,吓了一跳。 这个少年什么来头,看着郡主直皱眉?他太目中无人了。 刘季明是知道这黑山出身神武军的。倒不是谁告诉了他,而是他硬生生自己观察得出的结论。自从自己着手查府里当年之事,处处留心事事谨慎之后,便养成了细心观察的习惯。 刘季明发现,黑山虽然是定了被逐出的十六卫的名额进的演武场,可是最开始那天,与黑山稍稍打了些招呼的都是神武军出来的。想来他们多有往来,才见过几面。 神武军几乎是前长乐洲皇室的私军,这十余年间许多将领虽然已经换了齐人,可那也是偏向长乐洲,或者家中长辈有与长乐洲人通婚的后人。而神武军多年来安分守己,当些闲差,在京阳更是从不与陛下心腹十六卫争锋。 这进演武场观阵演练的名额,十六卫都抢破头,究竟是什么人,能让神武军出面同十六卫争高低呢。 刘季明有些想不通。 刘季明看不明白黑山,看台上的顾西影却是一清二楚。小舅舅这是嫌弃二舅舅过于热切呢。 顾西影微微侧身,凑到了顾郁彬地耳旁,低语了两句,就捂着嘴笑。 片刻,萧墨年便登登登的走到了看台上,声如洪钟地一行礼,大大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疑惑。 顾西影笑着招招手,示意萧墨年坐到他们那边去。“舅舅,这边看着清楚些。”顾西影笑得甜美,像个快乐的小姑娘。台上的人也都纵着她,同萧墨年寒暄了两句也就不管了。 台下的众将领都是现在才注意到萧墨年,毕竟他不仅在神武军做着少帅,还在十六卫领着职位。台下有些轻微地躁动。 顾西影迅速瞥了萧墨峰一眼,发现他低着头。假装没在意这动静。 萧墨峰越是这样,越是引起刘季明的怀疑。以萧墨年的地位,突然现身,黑山竟然无动于衷,这也太反常了。 除非他一直知道萧将军在场。 刘季明越想越觉得对。此时已然不敢再用探究的目光看着黑山了,生怕人家察觉。 萧墨年坐到了顾西影身旁,刚想说自己在下头看的也清楚,谁知就往下看了一眼,这视野,确实是绝佳啊。 顾西影手肘拍拍萧墨年,低声说,“小舅舅嫌你呢,我才把你请了上来,要不然回头小舅舅走阵走得不好,全赖在舅舅身上。”顾西影挑着眼,说得促狭。 萧墨年想着弟弟好面子的样子,性子又有些无赖,当即重重的点头。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 “父亲担心他,非要我来看看。瞧了又怎么样,不行那不还是不行么。”萧墨年嘴上说得潇洒,手却攥得紧,话里就没什么底气。 偏偏顾西影爱戳穿他。“哪里是外祖父担心。明明是舅舅。听说昨日里比摔打骑射,也偷偷来了,那眉毛,都拧到了一起。恨不能冲下去亲自断了小舅舅对手的胳膊。” 顾郁彬也接话,“可不是,听说当初小舅舅放到我们家来养着,众人都觉得妥当,偏偏舅舅冲出来,一把捞起小舅舅,扛起来就跑,十岁的年纪,身法倒是灵活,母亲派了四五个护卫堵,都差点没截住。最后还是父亲出马,才把小舅舅夺了回来。舅舅在雁栖院那一通打滚,父亲说前些日小舅舅那撒爬打滚的劲儿怎么想怎么眼熟,倒是兄弟俩一脉相承。” 甥舅三人说话声低,却也是笑开了。热热闹闹地,倒是羡煞旁人。 刘季明顺着动静抬眼看着看台,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又转头去看黑山。竟觉得黑山同那三人长个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似。能与那甥舅三人相似的,又是二十来岁的少年郎,那就只有萧家人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兄弟俩 又打了两次锣,刘季明虽然算不上迅速,却也安安稳稳地走到了盲桩阵的对面。 这一番艰难的翻腾,已经是将他折磨地两股战战,有些站不稳了。 虽然狼狈不堪,刘季明依旧回身,脸上挂着幸不辱命的笑容,不知怎的,他一下子看向了人群中仿佛孑然孤身的黑山。 那样状似无意,让人不易察觉。 黑山敏锐,当然接收到了这样的目光。怎么说呢。这目光不似挑衅,也没有任何地冒犯,可就是从中读到了下战书的意味。 “幼稚。”黑山心中默念。 作为萧家的子孙,或者说作为被英国公夫人带大的孩子。萧墨峰身上是要比两位兄长有着更多的骄傲的。当然,付出的辛苦与艰难也不足为外人道。 萧墨峰这个化名起得随意,却也渴望自己如同一座山一样,为长姐遮风挡雨。为两个外甥闯下一片安宁的天地。 萧墨峰沉得住气,静静地看着身边一组又一组的少年走上了盲桩阵。今日自己单走是事先就说好的。萧墨峰眯着眼,望了望观演台上的众人。 身上还有目光在如影随形,萧墨峰不想转过头引人注目。 在场的少年也没有知道萧墨峰的真实身份。只当是十六卫补进来的普通少年,最多家中有点门路,自身有些桀骜。在场的许多武将最多也就再知道一层,这少年其实是神武军硬是揪着错处,两边大佬掰手腕将十六卫的名额夺了过去塞进来的。 萧墨峰和哥哥萧墨年长得并不相似。毕竟不是一母同胞。 萧墨年英武,在军中练出的一身腱子肉看着就像个武将,明明也不过二十七八,却已经风霜刀剑地经历过,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透着威压,方正的脸上瞧不见喜怒。 萧墨峰是个细长的身量,远远瞧着,倒更像是顾郁彬一些。文弱书生的模样,不知迷倒了京阳城里多少小姑娘,一双桃花含情眼,再是两道剑眉也显不出粗犷来,反倒是将人一眼就溺了进去。偏偏这样一副绝佳的长相,也学了他哥哥那不爱笑的模样,终日板着脸,才日渐看着有几分冷傲凌厉样。 可这两人就是站在一起,谁也看不出他们是兄弟两个。倒也方便了萧墨峰地乔装化名。 萧墨峰又往看台上张望了一眼。依旧冷冷地,却被顾西影撞个正着。两人一对眼,萧墨峰抬了抬眼,又皱了皱眉。 顾西影一眼就看出了他求救的意思。笑得越发灿烂。 一直有意无意看着他的刘季明也看到了他皱眉,顺着萧墨峰地眼光看过去,吓了一跳。 这个少年什么来头,看着郡主直皱眉?他太目中无人了。 刘季明是知道这黑山出身神武军的。倒不是谁告诉了他,而是他硬生生自己观察得出的结论。自从自己着手查府里当年之事,处处留心事事谨慎之后,便养成了细心观察的习惯。 刘季明发现,黑山虽然是定了被逐出的十六卫的名额进的演武场,可是最开始那天,与黑山稍稍打了些招呼的都是神武军出来的。想来他们多有往来,才见过几面。 神武军几乎是前长乐洲皇室的私军,这十余年间许多将领虽然已经换了齐人,可那也是偏向长乐洲,或者家中长辈有与长乐洲人通婚的后人。而神武军多年来安分守己,当些闲差,在京阳更是从不与陛下心腹十六卫争锋。 这进演武场观阵演练的名额,十六卫都抢破头,究竟是什么人,能让神武军出面同十六卫争高低呢。 刘季明有些想不通。 刘季明看不明白黑山,看台上的顾西影却是一清二楚。小舅舅这是嫌弃二舅舅过于热切呢。 顾西影微微侧身,凑到了顾郁彬地耳旁,低语了两句,就捂着嘴笑。 片刻,萧墨年便登登登的走到了看台上,声如洪钟地一行礼,大大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疑惑。 顾西影笑着招招手,示意萧墨年坐到他们那边去。“舅舅,这边看着清楚些。”顾西影笑得甜美,像个快乐的小姑娘。台上的人也都纵着她,同萧墨年寒暄了两句也就不管了。 台下的众将领都是现在才注意到萧墨年,毕竟他不仅在神武军做着少帅,还在十六卫领着职位。台下有些轻微地躁动。 顾西影迅速瞥了萧墨峰一眼,发现他低着头。假装没在意这动静。 萧墨峰越是这样,越是引起刘季明的怀疑。以萧墨年的地位,突然现身,黑山竟然无动于衷,这也太反常了。 除非他一直知道萧将军在场。 刘季明越想越觉得对。此时已然不敢再用探究的目光看着黑山了,生怕人家察觉。 萧墨年坐到了顾西影身旁,刚想说自己在下头看的也清楚,谁知就往下看了一眼,这视野,确实是绝佳啊。 顾西影手肘拍拍萧墨年,低声说,“小舅舅嫌你呢,我才把你请了上来,要不然回头小舅舅走阵走得不好,全赖在舅舅身上。”顾西影挑着眼,说得促狭。 萧墨年想着弟弟好面子的样子,性子又有些无赖,当即重重的点头。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 “父亲担心他,非要我来看看。瞧了又怎么样,不行那不还是不行么。”萧墨年嘴上说得潇洒,手却攥得紧,话里就没什么底气。 偏偏顾西影爱戳穿他。“哪里是外祖父担心。明明是舅舅。听说昨日里比摔打骑射,也偷偷来了,那眉毛,都拧到了一起。恨不能冲下去亲自断了小舅舅对手的胳膊。” 顾郁彬也接话,“可不是,听说当初小舅舅放到我们家来养着,众人都觉得妥当,偏偏舅舅冲出来,一把捞起小舅舅,扛起来就跑,十岁的年纪,身法倒是灵活,母亲派了四五个护卫堵,都差点没截住。最后还是父亲出马,才把小舅舅夺了回来。舅舅在雁栖院那一通打滚,父亲说前些日小舅舅那撒爬打滚的劲儿怎么想怎么眼熟,倒是兄弟俩一脉相承。” 甥舅三人说话声低,却也是笑开了。热热闹闹地,倒是羡煞旁人。 刘季明顺着动静抬眼看着看台,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又转头去看黑山。竟觉得黑山同那三人长个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似。能与那甥舅三人相似的,又是二十来岁的少年郎,那就只有萧家人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随缘 少了一道热切的目光,又多了一道。 萧墨峰心里就有些腻歪了。 不过倒也有些意外。这刘季明经过一通教训,真的长大了许多,在军中也不跋扈,勤学苦练的变了个人一样。 要是早知道教训一顿就能让他安分些,萧墨峰早就出手了。 萧家京阳低调,萧墨峰也没有装作纨绔自毁名声。 长姐嘱咐过多次,能不引人注目最好还是不要引人注目的好,大隐隐于市。阿西生来便是被人盯上的,一切行径皆有着些许不得已。为的也是顾萧两家的安稳日子。咱们上下三辈人,都是要卯这劲儿帮帮她,将日子平顺地过下去的。 萧墨峰从小就听长姐的话。终日都让自己不出挑。 萧墨峰也不是不气自己那个大侄女,硬是铁了心要进郑王府。可是长姐也劝过,真心难得,若为了家里的权衡,连真心都要放下,那这几十口人拼命护住的家,还算什么家呢。 萧夫人说得真切,许是想到了自己曾经和国公爷宁可抛下一切也要在一起,宁可贬为庶民也想要护住的长乐洲民众时的坚持。 再后来,家中的事情就是阿西要去嫁给田皇后的儿子,顾萧两家都明面上沉寂下去。 可是今年二月里,变故横生。 阿西醒来后说说婚事也许还要在做思量,她对周广煜本是情真意切亦步亦趋,顾家在他们幼时也动过让她嫁给皇子的心,只是纯臣嫁女最怕站队,可萧媛嫁给了郑王,众人反而放下了心。 这些兜兜转转的因果,也是萧墨峰今年才想明白的事情,谁是因谁是果,心中动念,真的就是转瞬。 神奇的很。 谁知,萧墨峰这里刚想清楚,为自己的聪慧自得的时候,又说阿西有了旁的打算。 萧墨峰对自己这个小外甥女,是真的一点都弄不清楚。 再后来,大哥做起了百货生意,明目张胆的同长乐洲来往,二哥也在军中锋芒起来。 只是家里依旧将自己当成孩子,布局变动,与自己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原本也没什么,可是听说姐夫连盲桩阵都要拿出来了,自己自然按捺不住。 萧墨峰十分放松,并没有其他人跃跃欲试的激动,也没有如临大敌的紧张,还有心思想些无关紧要的事。 就在萧墨峰开始思索自己往后将何去何从时,高台上终于念到:“最后落单的一位,神武军黑山。将独闯盲桩阵。” 萧墨峰越众而出,冲高台点了点头。 身边倒是有不少少年开始惊讶“他是神武军的?我还以为他是十六卫的呢,不是说上次那个走了他补上的嘛。”“神武军中有这么厉害的少年郎?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啊。”“是啊是啊,神武军每年的大比武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号啊。” 不少人向神武军出身的少年打听,他们倒是回答的大差不差“不知道”“没见过”“不认识” 刘季明在人群中看着这群人装不认识,险些笑出声。 都是神武军高阶将领的孩子,年幼时萧家宴请,怎么也算是同这位黑山自幼就相识。现在装作不认识倒是熟门熟路。真是有趣。 要是往常,刘季明肯定要上前戳穿他们,可是现在 刘季明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是时常在找死。能平安长大,京里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萧墨峰根本不管人群的骚动,径直解下了手上的腕带,随意地蒙了眼。原地绕了一圈,潇洒地跃上了盲桩。 蒙眼的腕带是统一发放的,于他人就是条普通的眼罩,可在萧墨峰身上,那举手投足间,玄带盖春水,有着说不出的风情。 顾西影看着萧墨峰,心中感叹着场中幸而没有女眷。 “年中说着要给小舅舅定亲,气得小舅舅离家出走,是给他定了哪家女子啊。”顾西影手肘碰了碰萧墨年,压低了声音询问。 “定亲之事你怎么也要过问。”萧墨年觉得顾西影年岁还小,不便听这样的男女家事。 “家中都是我在料理了。小舅舅如此风采不凡,我总要问问。” 萧墨年摇了摇头。顾西影以为他还是不说,正要沮丧之际,就听萧墨年声音压的更低,“没定成。” “没定成?为何?他们嫌弃小舅舅没有功名?”顾西影记得前世,萧墨峰的夫人似乎就是平凡出身,以为勋贵人家是对萧家这样的人家多少有些偏见。 萧墨年再次摇头,“他们敢!”萧墨年随时随地都是护着萧墨峰的,谁敢嫌弃萧墨峰,岂不是要被他一掌拍碎,“我不是十分清楚,是你舅母经手的。只说是家里看上了宇文家的小女儿和孙家那个女儿,可你小舅舅没看上,后来你小舅舅就跑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顾西影的二舅母,是长乐洲内廷医家的出身,比萧墨年还大两岁,及笄之后随军征战,救过萧墨年的命,人随和又温婉,一家人虽感念萧家恩德,又不如那些完全依附男人的女子般没有主见,是个很好的人。 “也许是缘分还没到。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着急。”顾西影想着萧墨峰前世的那个夫人,随口说道。 “小小点大,你也知道缘分不缘分。”萧墨年哈哈大笑。 台上不过几句话的时间,那边萧墨峰已经闯阵过半。周广铭更是看得跳起来拍手,直呼精彩。不知是照顾汉王还是小孩子兴奋,推着汉王的轮椅转着圈地闹腾。以至于方才顾西影聊那样的话题周广铭都没有心思听一句。 萧墨峰与过这个阵的人都不同,他一身巧劲,借力卸力,虽然砂石没有躲过多少,可是迎来的木桩树枝几乎都是一触即开,再加上身形实在俊美,反而给人飘逸凌空之感。 顾西影看着看着,总觉得有些眼熟。好似前世里看到周广煜练过这样一套相似的枪法。 她转头问顾郁彬:“这是一套枪法?” 顾郁彬倒是惊讶于妹妹的好眼力。怎么会把这也认出来,随即点了点头。“舅舅的家传。” 家传。竟然是萧家家传。 顾西影婚后为数不多地见到周广煜练习的枪法,竟然是萧家的家传! 他练得倒是风生水起。口口声声说着不愿意娶顾西影的,却是心安理得地用着顾家的人,练着萧家的本事! 好得很。 顾西影脸色微变,连说了三个“好”字,却有些咬牙切齿。 顾郁彬不明所以。顾西影只说想到了别的事。顾郁彬知道事情并不简单,还想追问,就听场中“铛铛铛”三声锣响。 中事人大喊一声:“比试结束!” 第一百七十二章 随缘 少了一道热切的目光,又多了一道。 萧墨峰心里就有些腻歪了。 不过倒也有些意外。这刘季明经过一通教训,真的长大了许多,在军中也不跋扈,勤学苦练的变了个人一样。 要是早知道教训一顿就能让他安分些,萧墨峰早就出手了。 萧家京阳低调,萧墨峰也没有装作纨绔自毁名声。 长姐嘱咐过多次,能不引人注目最好还是不要引人注目的好,大隐隐于市。阿西生来便是被人盯上的,一切行径皆有着些许不得已。为的也是顾萧两家的安稳日子。咱们上下三辈人,都是要卯这劲儿帮帮她,将日子平顺地过下去的。 萧墨峰从小就听长姐的话。终日都让自己不出挑。 萧墨峰也不是不气自己那个大侄女,硬是铁了心要进郑王府。可是长姐也劝过,真心难得,若为了家里的权衡,连真心都要放下,那这几十口人拼命护住的家,还算什么家呢。 萧夫人说得真切,许是想到了自己曾经和国公爷宁可抛下一切也要在一起,宁可贬为庶民也想要护住的长乐洲民众时的坚持。 再后来,家中的事情就是阿西要去嫁给田皇后的儿子,顾萧两家都明面上沉寂下去。 可是今年二月里,变故横生。 阿西醒来后说说婚事也许还要在做思量,她对周广煜本是情真意切亦步亦趋,顾家在他们幼时也动过让她嫁给皇子的心,只是纯臣嫁女最怕站队,可萧媛嫁给了郑王,众人反而放下了心。 这些兜兜转转的因果,也是萧墨峰今年才想明白的事情,谁是因谁是果,心中动念,真的就是转瞬。 神奇的很。 谁知,萧墨峰这里刚想清楚,为自己的聪慧自得的时候,又说阿西有了旁的打算。 萧墨峰对自己这个小外甥女,是真的一点都弄不清楚。 再后来,大哥做起了百货生意,明目张胆的同长乐洲来往,二哥也在军中锋芒起来。 只是家里依旧将自己当成孩子,布局变动,与自己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原本也没什么,可是听说姐夫连盲桩阵都要拿出来了,自己自然按捺不住。 萧墨峰十分放松,并没有其他人跃跃欲试的激动,也没有如临大敌的紧张,还有心思想些无关紧要的事。 就在萧墨峰开始思索自己往后将何去何从时,高台上终于念到:“最后落单的一位,神武军黑山。将独闯盲桩阵。” 萧墨峰越众而出,冲高台点了点头。 身边倒是有不少少年开始惊讶“他是神武军的?我还以为他是十六卫的呢,不是说上次那个走了他补上的嘛。”“神武军中有这么厉害的少年郎?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啊。”“是啊是啊,神武军每年的大比武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号啊。” 不少人向神武军出身的少年打听,他们倒是回答的大差不差“不知道”“没见过”“不认识” 刘季明在人群中看着这群人装不认识,险些笑出声。 都是神武军高阶将领的孩子,年幼时萧家宴请,怎么也算是同这位黑山自幼就相识。现在装作不认识倒是熟门熟路。真是有趣。 要是往常,刘季明肯定要上前戳穿他们,可是现在 刘季明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是时常在找死。能平安长大,京里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萧墨峰根本不管人群的骚动,径直解下了手上的腕带,随意地蒙了眼。原地绕了一圈,潇洒地跃上了盲桩。 蒙眼的腕带是统一发放的,于他人就是条普通的眼罩,可在萧墨峰身上,那举手投足间,玄带盖春水,有着说不出的风情。 顾西影看着萧墨峰,心中感叹着场中幸而没有女眷。 “年中说着要给小舅舅定亲,气得小舅舅离家出走,是给他定了哪家女子啊。”顾西影手肘碰了碰萧墨年,压低了声音询问。 “定亲之事你怎么也要过问。”萧墨年觉得顾西影年岁还小,不便听这样的男女家事。 “家中都是我在料理了。小舅舅如此风采不凡,我总要问问。” 萧墨年摇了摇头。顾西影以为他还是不说,正要沮丧之际,就听萧墨年声音压的更低,“没定成。” “没定成?为何?他们嫌弃小舅舅没有功名?”顾西影记得前世,萧墨峰的夫人似乎就是平凡出身,以为勋贵人家是对萧家这样的人家多少有些偏见。 萧墨年再次摇头,“他们敢!”萧墨年随时随地都是护着萧墨峰的,谁敢嫌弃萧墨峰,岂不是要被他一掌拍碎,“我不是十分清楚,是你舅母经手的。只说是家里看上了宇文家的小女儿和孙家那个女儿,可你小舅舅没看上,后来你小舅舅就跑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顾西影的二舅母,是长乐洲内廷医家的出身,比萧墨年还大两岁,及笄之后随军征战,救过萧墨年的命,人随和又温婉,一家人虽感念萧家恩德,又不如那些完全依附男人的女子般没有主见,是个很好的人。 “也许是缘分还没到。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着急。”顾西影想着萧墨峰前世的那个夫人,随口说道。 “小小点大,你也知道缘分不缘分。”萧墨年哈哈大笑。 台上不过几句话的时间,那边萧墨峰已经闯阵过半。周广铭更是看得跳起来拍手,直呼精彩。不知是照顾汉王还是小孩子兴奋,推着汉王的轮椅转着圈地闹腾。以至于方才顾西影聊那样的话题周广铭都没有心思听一句。 萧墨峰与过这个阵的人都不同,他一身巧劲,借力卸力,虽然砂石没有躲过多少,可是迎来的木桩树枝几乎都是一触即开,再加上身形实在俊美,反而给人飘逸凌空之感。 顾西影看着看着,总觉得有些眼熟。好似前世里看到周广煜练过这样一套相似的枪法。 她转头问顾郁彬:“这是一套枪法?” 顾郁彬倒是惊讶于妹妹的好眼力。怎么会把这也认出来,随即点了点头。“舅舅的家传。” 家传。竟然是萧家家传。 顾西影婚后为数不多地见到周广煜练习的枪法,竟然是萧家的家传! 他练得倒是风生水起。口口声声说着不愿意娶顾西影的,却是心安理得地用着顾家的人,练着萧家的本事! 好得很。 顾西影脸色微变,连说了三个“好”字,却有些咬牙切齿。 顾郁彬不明所以。顾西影只说想到了别的事。顾郁彬知道事情并不简单,还想追问,就听场中“铛铛铛”三声锣响。 中事人大喊一声:“比试结束!” 第一百七十三章 排名 赛事终了,六十六位少年在场中依次排开。中事人身边的板上记了个密密麻麻。几位经验老道之人正在紧锣密鼓地计算着排位,还没有正式宣布成绩。 主观台上的众位贵人缓缓起身,严肃又欣慰的看着场中众人。 最终,英国公率众而出,给了诸位少年郎些许褒奖与肯定。 顾西影收起方才的轻松与嬉笑,俏生生地站在一旁,分明看见郑王打量了一圈现场后,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聪明人不会在此时争锋。 “今日,诸位踊跃,本帅记在心中,我知有两位郎君昨日比试伤了腿脚,今日依旧带伤上阵,其心可嘉,其性坚毅,不论成绩如何,都当褒奖,才不坠我军士武人之志。” 在演武场,英国公不管是何身份,永远自称本帅。 两位原本伤了腿脚的少年此时虽形容狼狈,心中却是激荡,区区小伤竟然能得到英国公的关怀,真是意外之喜。也顾不得伤势,恭恭敬敬的高声道谢。 说完这些,宁管家将一卷帛纸交给了英国公,英国公又朗声念起众位的成绩来。 因着孙常山是示范,并不计入排位。拔得头筹的便是化名黑山的萧墨峰。 众人回想着方才萧墨峰那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气势和那腾挪飘逸的身法,更加佩服。 萧墨峰身上中的砂石痕迹许多,被白白加了许多时间,要是真的单论起闯阵时长的话,他可比小心谨慎的孙常山快多了。 只是,众人心中这比较还未有几个转念,英国公的声音便自前方飘来,“你身上所中的树枝砂石,以你的本事,再避让个五六分也是游刃有余,只是你一味求快,只晓得往前冲,此时尚在军阵,若是两军交战,砂石便是暗器,树枝换成巨木,一中即伤,你又当如何。” 如此点评,更多的是呵护与提点。 众人不知是否是魁首殊荣,眼热不已。 在军中能得英国公一句点播,是多少人求不来的。 数十日的观阵与操练,众位少年已经有不少将自己当成一个军汉了。 做勋贵纨绔时,对英国公府是又敬又怕,做了军汉,那对英国公就只有奉若神明了。 黑山平日里优异,有些看不出深浅的桀骜性子,众人还担心他不知天高地厚地顶撞,就见黑山低眉敛目,一改往日孤狼桀骜,谦逊一拜:“小子知错,谨记英国公教诲。他日随军必当小心稳重。” 萧墨峰说话时心情似乎很好,做着承诺却尾音上扬,郑重里带着几分欢快。 蒙眼的玄色绸带未解开,松松地耷在脖颈处,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倏一看就有些飞扬。偏偏方才闯阵时萧墨峰用了全力,额间薄汗未收,发丝也有些松散,倒叫他少了些军汉的刚毅,多了些世家公子不羁的味道,纵使靛青色演练衣上布满脏污,也丝毫不减颜色风采。 场边观战的勋贵家主,场上相处过的热血儿郎,瞧着萧墨峰的神采,心中已经想着,散了场去打听他的真实家世,盘算着能否将家中姑娘姊妹与他结亲了。 英国公又点评了几位名列前茅的少年,出身英国公府的宁大胜拼尽全力得了个第十二,而刘季明虽然一身狼狈,却也将第十五拿在了手中。 宁管家看着儿子争气,一时也与有荣焉,若不是积年稳重,儿子能重返军中还如此亮眼,只怕是要泪洒当场。 黄老公爷也是朗声为自己的外甥助威,那副热切的样子多少年不曾有过,让场中不少故人看着唏嘘。 顾家演武场的守军出场的这十六人,夺了前十五的倒有六七个,已经是让众人惊讶的占比了。 有几位还在随军的将领和勋贵们更是明白,今日能走着盲桩阵的,皆是随军不到两年少年郎,若是再老练些的出战,只怕其他人的名次只能从第十七开始计了。 更有甚者想到的却是,那西疆烟瘴丛林是突破西疆屏障的根本,如此厉害的顾家军却一直没有随军西征,陛下想要拿下西疆究竟是真是假。 心念一动,稍稍思量,不觉冷汗直流。 此时,刘季明得了英国公连夸两个“很好”,心里是实打实的激动,郑王更是给了个“善有巧思,因地制宜”的评语。就连夏忠也是连连点头。 今日刘季明有着这样的贵人点评,之前笼在脑袋上的阴云也算散去,众人在同他来往,也不怕会惹着顾西影不高兴了。 再往后的名次,皆是郑王与夏统领点评。 虽是鞭辟入里,可众人心中上进心更甚,都暗暗咬牙想着下次定要名列前茅,能有资格让英国公给自己点评才好。 瞧瞧,不过是一次成绩公布,这些起先抗拒着还叫苦连天的少年们都暗暗期待起下次了。 有内官低声问询稍候赐礼是否让他们先梳洗一番,郑王正要点头,英国公却摆了摆手,就在这场中濯手净面即可,残破伤痕,皆是拼搏的痕迹,不必介怀。 内官应声而去,众人也起身,浩浩荡荡地往场中走。 周广铭到底是小孩心性,之前在宫中同汉王并不亲近,一道看了个演武便玩伴一样地说着话,如今又顺手给汉王推着轮椅。内侍们哪敢劳烦他,着急忙慌地请罪哄着,才叫周广铭放脱了手。 周广铭见前头顾西影同萧墨年低声说着话顾不上自己,顾郁彬三两步落在了后头,由素欣和孙常山陪着,一时落了单,索性甩开膀子往前走,路过顾西影时还加快了脚步,谁知顾西影就像是侧边长了眼睛似的,一把就将周广铭拽住了。 周广铭也不恼,嘿嘿一笑,显得有些傻气。 顾西影看了陆塬一眼,将陆塬看得有些心虚。这个主,可不是自己就能劝住的呀。 沫雨解围道:“九殿下方才是有些晒着了,这样一脑门的汗,吹了风可不好。” “今日章程他们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么,排出名次就要先去赐礼了,昨日今日一道赏赐。陛下也有嘉奖送来,你这样闲不住往前头去作甚。” 顾西影压着嗓音说着,稍稍瞥了前头一眼。 虽说一大帮子人走得浩浩荡荡,可是位次却丝毫不乱。英国公做为此次演武比试的主事人,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后头跟着郑王和夏大统领,可夏大统领说是走在第三,又隐隐后汉王半步,就这样先头的四位,周广铭偏偏上去凑什么热闹。 周广铭扁了扁嘴,看着顾西影目光落在郑王身上,终究没有说话,只是傻小子似地问了句:“倒是让我们都带了赐礼,你带什么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排名 赛事终了,六十六位少年在场中依次排开。中事人身边的板上记了个密密麻麻。几位经验老道之人正在紧锣密鼓地计算着排位,还没有正式宣布成绩。 主观台上的众位贵人缓缓起身,严肃又欣慰的看着场中众人。 最终,英国公率众而出,给了诸位少年郎些许褒奖与肯定。 顾西影收起方才的轻松与嬉笑,俏生生地站在一旁,分明看见郑王打量了一圈现场后,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聪明人不会在此时争锋。 “今日,诸位踊跃,本帅记在心中,我知有两位郎君昨日比试伤了腿脚,今日依旧带伤上阵,其心可嘉,其性坚毅,不论成绩如何,都当褒奖,才不坠我军士武人之志。” 在演武场,英国公不管是何身份,永远自称本帅。 两位原本伤了腿脚的少年此时虽形容狼狈,心中却是激荡,区区小伤竟然能得到英国公的关怀,真是意外之喜。也顾不得伤势,恭恭敬敬的高声道谢。 说完这些,宁管家将一卷帛纸交给了英国公,英国公又朗声念起众位的成绩来。 因着孙常山是示范,并不计入排位。拔得头筹的便是化名黑山的萧墨峰。 众人回想着方才萧墨峰那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气势和那腾挪飘逸的身法,更加佩服。 萧墨峰身上中的砂石痕迹许多,被白白加了许多时间,要是真的单论起闯阵时长的话,他可比小心谨慎的孙常山快多了。 只是,众人心中这比较还未有几个转念,英国公的声音便自前方飘来,“你身上所中的树枝砂石,以你的本事,再避让个五六分也是游刃有余,只是你一味求快,只晓得往前冲,此时尚在军阵,若是两军交战,砂石便是暗器,树枝换成巨木,一中即伤,你又当如何。” 如此点评,更多的是呵护与提点。 众人不知是否是魁首殊荣,眼热不已。 在军中能得英国公一句点播,是多少人求不来的。 数十日的观阵与操练,众位少年已经有不少将自己当成一个军汉了。 做勋贵纨绔时,对英国公府是又敬又怕,做了军汉,那对英国公就只有奉若神明了。 黑山平日里优异,有些看不出深浅的桀骜性子,众人还担心他不知天高地厚地顶撞,就见黑山低眉敛目,一改往日孤狼桀骜,谦逊一拜:“小子知错,谨记英国公教诲。他日随军必当小心稳重。” 萧墨峰说话时心情似乎很好,做着承诺却尾音上扬,郑重里带着几分欢快。 蒙眼的玄色绸带未解开,松松地耷在脖颈处,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倏一看就有些飞扬。偏偏方才闯阵时萧墨峰用了全力,额间薄汗未收,发丝也有些松散,倒叫他少了些军汉的刚毅,多了些世家公子不羁的味道,纵使靛青色演练衣上布满脏污,也丝毫不减颜色风采。 场边观战的勋贵家主,场上相处过的热血儿郎,瞧着萧墨峰的神采,心中已经想着,散了场去打听他的真实家世,盘算着能否将家中姑娘姊妹与他结亲了。 英国公又点评了几位名列前茅的少年,出身英国公府的宁大胜拼尽全力得了个第十二,而刘季明虽然一身狼狈,却也将第十五拿在了手中。 宁管家看着儿子争气,一时也与有荣焉,若不是积年稳重,儿子能重返军中还如此亮眼,只怕是要泪洒当场。 黄老公爷也是朗声为自己的外甥助威,那副热切的样子多少年不曾有过,让场中不少故人看着唏嘘。 顾家演武场的守军出场的这十六人,夺了前十五的倒有六七个,已经是让众人惊讶的占比了。 有几位还在随军的将领和勋贵们更是明白,今日能走着盲桩阵的,皆是随军不到两年少年郎,若是再老练些的出战,只怕其他人的名次只能从第十七开始计了。 更有甚者想到的却是,那西疆烟瘴丛林是突破西疆屏障的根本,如此厉害的顾家军却一直没有随军西征,陛下想要拿下西疆究竟是真是假。 心念一动,稍稍思量,不觉冷汗直流。 此时,刘季明得了英国公连夸两个“很好”,心里是实打实的激动,郑王更是给了个“善有巧思,因地制宜”的评语。就连夏忠也是连连点头。 今日刘季明有着这样的贵人点评,之前笼在脑袋上的阴云也算散去,众人在同他来往,也不怕会惹着顾西影不高兴了。 再往后的名次,皆是郑王与夏统领点评。 虽是鞭辟入里,可众人心中上进心更甚,都暗暗咬牙想着下次定要名列前茅,能有资格让英国公给自己点评才好。 瞧瞧,不过是一次成绩公布,这些起先抗拒着还叫苦连天的少年们都暗暗期待起下次了。 有内官低声问询稍候赐礼是否让他们先梳洗一番,郑王正要点头,英国公却摆了摆手,就在这场中濯手净面即可,残破伤痕,皆是拼搏的痕迹,不必介怀。 内官应声而去,众人也起身,浩浩荡荡地往场中走。 周广铭到底是小孩心性,之前在宫中同汉王并不亲近,一道看了个演武便玩伴一样地说着话,如今又顺手给汉王推着轮椅。内侍们哪敢劳烦他,着急忙慌地请罪哄着,才叫周广铭放脱了手。 周广铭见前头顾西影同萧墨年低声说着话顾不上自己,顾郁彬三两步落在了后头,由素欣和孙常山陪着,一时落了单,索性甩开膀子往前走,路过顾西影时还加快了脚步,谁知顾西影就像是侧边长了眼睛似的,一把就将周广铭拽住了。 周广铭也不恼,嘿嘿一笑,显得有些傻气。 顾西影看了陆塬一眼,将陆塬看得有些心虚。这个主,可不是自己就能劝住的呀。 沫雨解围道:“九殿下方才是有些晒着了,这样一脑门的汗,吹了风可不好。” “今日章程他们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么,排出名次就要先去赐礼了,昨日今日一道赏赐。陛下也有嘉奖送来,你这样闲不住往前头去作甚。” 顾西影压着嗓音说着,稍稍瞥了前头一眼。 虽说一大帮子人走得浩浩荡荡,可是位次却丝毫不乱。英国公做为此次演武比试的主事人,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后头跟着郑王和夏大统领,可夏大统领说是走在第三,又隐隐后汉王半步,就这样先头的四位,周广铭偏偏上去凑什么热闹。 周广铭扁了扁嘴,看着顾西影目光落在郑王身上,终究没有说话,只是傻小子似地问了句:“倒是让我们都带了赐礼,你带什么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赏赐 是了。但凡比试,总有些彩头,这赐礼说来庄重,不过也就是旁人给不起的彩头罢了。 京阳历来不算尚武,到总有些诗会文会坐而论道一类,输赢彩头多是些孤本文墨一类,此次彩头比着文武类别,会有些什么倒也不难猜测。 在座的勋贵人家,自然不在乎这些东西本身。 在乎的是这物件是谁赏出来的。 轻了是份荣耀,重了就是份人情。 要是借着赐礼谢恩,一来二去有了往来,那以后,也就是能有这以后了。 京阳城中的这些人,终日钻营的,为的不也就是个以后么。 众位少年们濯手净面后,对着已经走到面前的众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局促。 往常高门宴请,往来自在,可如今面对英国公诸人,那是上官是尊长,再是亲切那也是威严的。 像是学堂里的学生见了师长一般,明明功课还算不错,却总有几分害怕教考问答。 倒是黑山,看似孤傲,可面对众位贵人丝毫没有露怯,嘴角一直若有似无地擎着笑,瞧着生出几分和煦的体面来,让众人心中对他又钦佩了一分。 郑王传达了陛下对于此次演武的重视,又提了过些时日会降下恩旨一事。少年们热血倒是后话,那些当时不愿送孩子过来,却为了卖英国公一个面子的勋贵人家,心里已经要乐疯了。 这三日,已经决出了七项魁首,弓马摔角骑射兵刃,就连体能耐力也算了进去。 夏忠实在,送了一身护甲给了兵刃武艺上夺得魁首的少年。 那少年名叫孟庆辉,使的一双流星锤,大开大合勇猛无比,很得夏忠的喜爱。夺魁那日夏忠为了这少年拉着萧墨年说了半天,想要将人从神武军调去十六卫。 孟庆辉生的魁梧,一身横肉,半点不像只有十七的样子,看着十分憨直。夏忠拍着人家的肩膀,说起这护甲,还是自己年轻时擢升都尉后,有一年军中大比武,上官的赏赐,如今拿出来做了彩头,也算是有了传承。 少年挠挠头,半点听不出夏忠话里寄予的厚望,咧着嘴道谢,又冲顾西影身边的萧墨年笑了一下,一口白牙,晃得夏忠眼睛疼。“如此憨直勇武,倒叫我想起了少年时的光景啊。” 夏忠如今大统领的位子,也是实打实地拼杀出来的,年少时在军中也愿意下场,不吝是谁,都爱过上两招,这少年不仅兵刃比武成绩亮眼,走近一看,夏忠也仿佛回到了当年。 萧墨年身上也有些促狭的性子,竟然一拱手,说起了这少年的身世。哪里是夏忠回忆当年才觉得他熟悉,这人本就是故人渊源。 “这是孟虎的儿子?”夏忠不在意场中儿郎的身世,前日里也没有过问。如今乍一听,再看着眼前的少年,简直跟他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孟虎算是萧家的家将,又认了萧伯爷做了义父的,这身世,夏忠也就绝了挖人的心思,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说了两句勉励的话。 孟庆辉一双牛眼闪烁着崇拜,直直道谢,让夏忠更觉惋惜了。 郑王在一旁看着直笑,那孟虎他也认得,当年夏忠还是个都尉时,热爱比试,夏忠擅长枪法,那时也算小有所成,说句打便军中无敌手也不为过。 可孟虎刚归入齐军没有多久,性子又楞又横,偏偏是萧伯爷的义子,没什么人敢惹,在那年大比武中大放异彩。 夏忠气不过,两人下手就没留情,夏忠差点被打成重伤。后面两人意气相投,反倒有了几分交情。 只是夏忠武艺高强,想来这几十年里,也就在孟虎手上吃过些亏,如果没记错,这护甲说是升了都尉上官赏的,似乎也是因为那次大比武夏忠伤了许久,当时的大统领担心夏忠再有什么意气用事之时,特意送的。 如今兜兜转转,竟然被夏忠给了孟虎的儿子,也算是两家人解不开的缘分了。 郑王送的简单,射箭的两位魁首,萧墨峰和刘季明,一人送了一把良弓,又给骑术弓马两位魁首送出了两匹好马,似笑非笑地拍了拍萧墨峰的肩,说了两句不错,也就没有旁的话了。 似乎今日,郑王的话都格外少。 顾西影时不时地留意着,不仅说出来的话少,连和身边的杜放交流的也不多,一双眼睛平静无波,不知胸中在谋算什么。 先入为主也好,心中忌惮也罢,顾西影总觉得周广炤但凡安安静静地,就是心里憋着什么坏招呢。 刘季明看着郑王赐下的弓,就想起了二月里被顾西影砸了的那一把。又觉得这半年自己活的真算得上是大起大落。 英国公到没有管魁首不魁首的,他看着这些青涩的面庞,一人赠了一根马鞭。统共六十六根,一人不落。到也不是街市上随处可见的马鞭,也不是镶珠戴宝的物件,就是随军会佩的,边军独有的那种。 若说一开始重开演武场,将勋贵子弟“请”来观阵是否又顾虑,那是一定的。 可是经过这些日子,英国公也明白,少年郎多是好孩子,只是身处高门富贵窝,许多事情失了方向,也就身不由己了。 家中长辈顾及富贵前程,顾忌陛下猜忌,思前想后地踟蹰着,故步自封之下又怎会有当初的意气风发呢。 自己不也难免瞻前顾后么。还是被一双儿女推着做了这个决定的,只是如今看来,各个方面,都是好的。 六十六跟马鞭,不仅仅是鞭策这些少年郎成长得独当一面,也是希望他们能自此走上随军之路,为齐国分忧解难。 不知众人又能领悟多少。 又说诸位今日也带了些赐礼,会给自己最看好的少年。 几位国公多是给了自家亲眷,也算是无可厚非,没什么好羡慕的。 汉王笑得温和,将带来的锦盒赐给了两位带伤闯阵的少年。只是眉宇间有些许怅惘,想来也是推己及人,想到自己此生是没有了上战场的可能。 周广铭本就带了一个飞镰禁步,眼神在刘季明身上缠缠绕绕地,最后还是给了宁大胜。 宁大胜倒是受宠若惊。周广铭学着大人的样子拍了拍宁大胜的胳膊,说了句:“受苦了。”宁大胜才反应过来,这是还想着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受罚来的演武场了。 周广铭一颗赤子纯善之心便是如此。 “九弟如此匆忙还费心带了礼出来,敏和没有准备些赐礼么?”也许是看顾西影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置身事外的样子,周广炤不知怎地,喊了她一声。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赏赐 是了。但凡比试,总有些彩头,这赐礼说来庄重,不过也就是旁人给不起的彩头罢了。 京阳历来不算尚武,到总有些诗会文会坐而论道一类,输赢彩头多是些孤本文墨一类,此次彩头比着文武类别,会有些什么倒也不难猜测。 在座的勋贵人家,自然不在乎这些东西本身。 在乎的是这物件是谁赏出来的。 轻了是份荣耀,重了就是份人情。 要是借着赐礼谢恩,一来二去有了往来,那以后,也就是能有这以后了。 京阳城中的这些人,终日钻营的,为的不也就是个以后么。 众位少年们濯手净面后,对着已经走到面前的众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局促。 往常高门宴请,往来自在,可如今面对英国公诸人,那是上官是尊长,再是亲切那也是威严的。 像是学堂里的学生见了师长一般,明明功课还算不错,却总有几分害怕教考问答。 倒是黑山,看似孤傲,可面对众位贵人丝毫没有露怯,嘴角一直若有似无地擎着笑,瞧着生出几分和煦的体面来,让众人心中对他又钦佩了一分。 郑王传达了陛下对于此次演武的重视,又提了过些时日会降下恩旨一事。少年们热血倒是后话,那些当时不愿送孩子过来,却为了卖英国公一个面子的勋贵人家,心里已经要乐疯了。 这三日,已经决出了七项魁首,弓马摔角骑射兵刃,就连体能耐力也算了进去。 夏忠实在,送了一身护甲给了兵刃武艺上夺得魁首的少年。 那少年名叫孟庆辉,使的一双流星锤,大开大合勇猛无比,很得夏忠的喜爱。夺魁那日夏忠为了这少年拉着萧墨年说了半天,想要将人从神武军调去十六卫。 孟庆辉生的魁梧,一身横肉,半点不像只有十七的样子,看着十分憨直。夏忠拍着人家的肩膀,说起这护甲,还是自己年轻时擢升都尉后,有一年军中大比武,上官的赏赐,如今拿出来做了彩头,也算是有了传承。 少年挠挠头,半点听不出夏忠话里寄予的厚望,咧着嘴道谢,又冲顾西影身边的萧墨年笑了一下,一口白牙,晃得夏忠眼睛疼。“如此憨直勇武,倒叫我想起了少年时的光景啊。” 夏忠如今大统领的位子,也是实打实地拼杀出来的,年少时在军中也愿意下场,不吝是谁,都爱过上两招,这少年不仅兵刃比武成绩亮眼,走近一看,夏忠也仿佛回到了当年。 萧墨年身上也有些促狭的性子,竟然一拱手,说起了这少年的身世。哪里是夏忠回忆当年才觉得他熟悉,这人本就是故人渊源。 “这是孟虎的儿子?”夏忠不在意场中儿郎的身世,前日里也没有过问。如今乍一听,再看着眼前的少年,简直跟他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孟虎算是萧家的家将,又认了萧伯爷做了义父的,这身世,夏忠也就绝了挖人的心思,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说了两句勉励的话。 孟庆辉一双牛眼闪烁着崇拜,直直道谢,让夏忠更觉惋惜了。 郑王在一旁看着直笑,那孟虎他也认得,当年夏忠还是个都尉时,热爱比试,夏忠擅长枪法,那时也算小有所成,说句打便军中无敌手也不为过。 可孟虎刚归入齐军没有多久,性子又楞又横,偏偏是萧伯爷的义子,没什么人敢惹,在那年大比武中大放异彩。 夏忠气不过,两人下手就没留情,夏忠差点被打成重伤。后面两人意气相投,反倒有了几分交情。 只是夏忠武艺高强,想来这几十年里,也就在孟虎手上吃过些亏,如果没记错,这护甲说是升了都尉上官赏的,似乎也是因为那次大比武夏忠伤了许久,当时的大统领担心夏忠再有什么意气用事之时,特意送的。 如今兜兜转转,竟然被夏忠给了孟虎的儿子,也算是两家人解不开的缘分了。 郑王送的简单,射箭的两位魁首,萧墨峰和刘季明,一人送了一把良弓,又给骑术弓马两位魁首送出了两匹好马,似笑非笑地拍了拍萧墨峰的肩,说了两句不错,也就没有旁的话了。 似乎今日,郑王的话都格外少。 顾西影时不时地留意着,不仅说出来的话少,连和身边的杜放交流的也不多,一双眼睛平静无波,不知胸中在谋算什么。 先入为主也好,心中忌惮也罢,顾西影总觉得周广炤但凡安安静静地,就是心里憋着什么坏招呢。 刘季明看着郑王赐下的弓,就想起了二月里被顾西影砸了的那一把。又觉得这半年自己活的真算得上是大起大落。 英国公到没有管魁首不魁首的,他看着这些青涩的面庞,一人赠了一根马鞭。统共六十六根,一人不落。到也不是街市上随处可见的马鞭,也不是镶珠戴宝的物件,就是随军会佩的,边军独有的那种。 若说一开始重开演武场,将勋贵子弟“请”来观阵是否又顾虑,那是一定的。 可是经过这些日子,英国公也明白,少年郎多是好孩子,只是身处高门富贵窝,许多事情失了方向,也就身不由己了。 家中长辈顾及富贵前程,顾忌陛下猜忌,思前想后地踟蹰着,故步自封之下又怎会有当初的意气风发呢。 自己不也难免瞻前顾后么。还是被一双儿女推着做了这个决定的,只是如今看来,各个方面,都是好的。 六十六跟马鞭,不仅仅是鞭策这些少年郎成长得独当一面,也是希望他们能自此走上随军之路,为齐国分忧解难。 不知众人又能领悟多少。 又说诸位今日也带了些赐礼,会给自己最看好的少年。 几位国公多是给了自家亲眷,也算是无可厚非,没什么好羡慕的。 汉王笑得温和,将带来的锦盒赐给了两位带伤闯阵的少年。只是眉宇间有些许怅惘,想来也是推己及人,想到自己此生是没有了上战场的可能。 周广铭本就带了一个飞镰禁步,眼神在刘季明身上缠缠绕绕地,最后还是给了宁大胜。 宁大胜倒是受宠若惊。周广铭学着大人的样子拍了拍宁大胜的胳膊,说了句:“受苦了。”宁大胜才反应过来,这是还想着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受罚来的演武场了。 周广铭一颗赤子纯善之心便是如此。 “九弟如此匆忙还费心带了礼出来,敏和没有准备些赐礼么?”也许是看顾西影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置身事外的样子,周广炤不知怎地,喊了她一声。 第一百七十五章 告状谁不会 顾西影抬头甜甜一笑,心中觉得奇怪。自己带了些什么同周广炤有什么关系。往日里他不是会问询这事的人啊。 不过顾西影倒也没有当众驳郑王的面子。顾西影杏眼圆瞪,一副被惹恼的样子说着:“闺中女子可没有什么好弓,也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的好玩意,本想着今日看着热闹就过去了,偏偏殿下非要让敏和出了这个丑不可。” 她年岁小,却穿着醒目,本就耀眼的人,在一众男子身边更显突出。 周广炤也不气恼,当她是耍小孩子脾气,便又说道:“五弟不常出来,九弟也是孩子,都备下了彩头,怎么偏偏你就想要糊弄过去。” 想来是习惯使然,竟又拿着顾西影当小孩子哄。 “行行。”顾西影摆摆手,沫雨带着人拿了个箱子上来。 “你们各自有喜爱的欣赏的儿郎,我却看不出什么门道。父亲赐礼也是讲究均衡,雨露均沾,我却是护着短的。这一箱护手,是我国公府里针线房上做的,共有一十六对,赠与场中演武场出来的孩子们,还有一半是护膝,赠与前十五位过了这盲桩阵的孩子。” 顾西影称这些少年为孩子们,说起来有些滑稽,可是她一向不在称呼上下功夫,又爱学着大人的样子说话,众人竟也没觉得怪异,反倒透着俏皮可爱。 夏忠笑道,“郡主这么分,那军中出身又夺了名次的岂不是两样都有。” “那凑一双整也是正好。叫他们往后也能奋勇些。”顾西影说得飞扬,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众人领完,有的人手上满满一摞,那些并不特别出众的,有英国公的一根马鞭,也不算一无所获,心中更觉慰帖。 郑王又代陛下宣旨,说着另拟时间赏赐,众人又忙不迭地谢恩。夏忠挥着手叫众人不必拘着礼,都各自散去。 郑王原想叫住萧墨峰的,可有觉得人多眼杂落人话柄,不知怎的,今早听了琅环与敏和当街吵得那一架后,心中总是心浮气躁,似是什么关窍没有参透。各种烦闷,又很难宣之于口。 大人小孩们三三两两地随意走着,都在往盲桩阵那靠近,想着近距离看看这寻常根本见不到的奇阵。 京中众人,国公们连同夏忠,都没有见过这大名鼎鼎的盲桩阵公正的真面目。 少年郎们也没有真的散开,只是离得远些,不敢太上前,贵人们那些交谈声多少也能若有似无地听到些就是了。 “这两日家中有客,你表姐不能出府寻你,正闷得紧,若是得空,不如你也往郑王府走动走动?”周广炤不知何时走到了顾西影的身边,突然没头没尾地同顾西影说道。 顾西影闷着头往前走,听到这话头也不抬。 “表姐心情能好么,来了个伶牙俐齿的厉害人。就你们府上两位公主,口口声声我不过是个外姓郡主,身份登不上台面,难道我见了他们还要行礼请安么。我可不敢去。” 顾西影说话没压着声音,周围靠得近的几乎都听到了,一时间不少人停住了脚步。 顾西影这个郡主的分量有多重,是怎么来的,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少,正巧在场的这些人都是清楚的。 这可是个在天渠殿撒泼的主,怎么听着这话,像是已经受了气了。 周广铭一听,登时回忆起了早上那场相逢,也不高兴了,跟着帮腔,“就是。那个琅环公主一张嘴可真厉害,敢打着三皇兄的幌子,当街骂阿西仗着父辈功勋横行霸道,以郡主身份欺负外来的公主,还说阿西不过就是个目中无人的纨绔,还说是要觐见我母后,怎么怎么了不得呢。阿西脾气好也就算了,要不是我在车上,那可不就是被欺负了去嘛。想来媛表姐在府里还不知道怎么被这个厉害的公主挤兑呢。媛表姐对三皇兄一往情深的只能统统咽下,咱们这些人,谁愿意上赶着受气啊。” 周广铭眼睛一瞥,小脸一扬,气呼呼地说了一大通。 周广炤后面半段是听到了的,前头那些话,方才身边也有人禀报了,虽说大差不差,可混在一起说,怎么就显得琅环面目可憎了起来。 果然,在场的几位都抿着嘴,半句话都没有说,可这些人精,心中自有计较的。顾西影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在京中如何胡闹,那也是自家郡主,闹一闹有什么的,轮得到一个外人说三道四,狐假虎威地指谪。 听到萧媛在府上可能会受委屈,萧墨年定定地看着周广炤不做声。 顾西影是故意挑破自己同琅环关系不好的,却也没有想要让周广炤真的下不来台,毕竟如今周广炤和萧媛算是真心在过日子,自己怎么也要为萧媛考虑。 只是周广铭这一通抱怨可真是妙,不仅告了状将琅环的无礼抖了出来,还无意间为萧媛诉说了一通委屈。看来傻小子也是长大了。 顾西影作势叹了口气,“表姐率真可爱,却也不傻,公主的锋芒她自然要避的,想来也会安好。只是我今日既然与琅环起了争执,自然也是避着点的好,来者是客,总不好不管不顾冲上门去算账。小女儿争执说起来不算什么,反正以后不来往也就是了。” 顾西影说得随意,一副不计较的样子。算是好说话的典范了。 可是又对着周广炤说了声,“我不找她,她也别来寻我。我的地界她沾也别沾,别又是带着好奇,又是怎么样的,真往我跟前凑,那我也是要让她瞧瞧厉害的。” 周广炤点了点头,说了句“今日是她不对,改日让她来同你赔罪好了。” “别别别。”顾西影连连摆手。一转身,阵也不看看就走了。 周广炤被她逗笑了。想着早上时顾西影皱着眉过巷子的样子,别看已经在打理家事,可到底是个孩子,做事情还是凭着本心好恶。 众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英国公府谈论起萧媛与周广炤的这桩亲事,往常只知道英国公府自此与怡安伯府疏远,原来内里透着的还是亲眷的关心。 到底是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今日在场的众人,只怕要重新掂量掂量怡安伯府的分量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告状谁不会 顾西影抬头甜甜一笑,心中觉得奇怪。自己带了些什么同周广炤有什么关系。往日里他不是会问询这事的人啊。 不过顾西影倒也没有当众驳郑王的面子。顾西影杏眼圆瞪,一副被惹恼的样子说着:“闺中女子可没有什么好弓,也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的好玩意,本想着今日看着热闹就过去了,偏偏殿下非要让敏和出了这个丑不可。” 她年岁小,却穿着醒目,本就耀眼的人,在一众男子身边更显突出。 周广炤也不气恼,当她是耍小孩子脾气,便又说道:“五弟不常出来,九弟也是孩子,都备下了彩头,怎么偏偏你就想要糊弄过去。” 想来是习惯使然,竟又拿着顾西影当小孩子哄。 “行行。”顾西影摆摆手,沫雨带着人拿了个箱子上来。 “你们各自有喜爱的欣赏的儿郎,我却看不出什么门道。父亲赐礼也是讲究均衡,雨露均沾,我却是护着短的。这一箱护手,是我国公府里针线房上做的,共有一十六对,赠与场中演武场出来的孩子们,还有一半是护膝,赠与前十五位过了这盲桩阵的孩子。” 顾西影称这些少年为孩子们,说起来有些滑稽,可是她一向不在称呼上下功夫,又爱学着大人的样子说话,众人竟也没觉得怪异,反倒透着俏皮可爱。 夏忠笑道,“郡主这么分,那军中出身又夺了名次的岂不是两样都有。” “那凑一双整也是正好。叫他们往后也能奋勇些。”顾西影说得飞扬,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众人领完,有的人手上满满一摞,那些并不特别出众的,有英国公的一根马鞭,也不算一无所获,心中更觉慰帖。 郑王又代陛下宣旨,说着另拟时间赏赐,众人又忙不迭地谢恩。夏忠挥着手叫众人不必拘着礼,都各自散去。 郑王原想叫住萧墨峰的,可有觉得人多眼杂落人话柄,不知怎的,今早听了琅环与敏和当街吵得那一架后,心中总是心浮气躁,似是什么关窍没有参透。各种烦闷,又很难宣之于口。 大人小孩们三三两两地随意走着,都在往盲桩阵那靠近,想着近距离看看这寻常根本见不到的奇阵。 京中众人,国公们连同夏忠,都没有见过这大名鼎鼎的盲桩阵公正的真面目。 少年郎们也没有真的散开,只是离得远些,不敢太上前,贵人们那些交谈声多少也能若有似无地听到些就是了。 “这两日家中有客,你表姐不能出府寻你,正闷得紧,若是得空,不如你也往郑王府走动走动?”周广炤不知何时走到了顾西影的身边,突然没头没尾地同顾西影说道。 顾西影闷着头往前走,听到这话头也不抬。 “表姐心情能好么,来了个伶牙俐齿的厉害人。就你们府上两位公主,口口声声我不过是个外姓郡主,身份登不上台面,难道我见了他们还要行礼请安么。我可不敢去。” 顾西影说话没压着声音,周围靠得近的几乎都听到了,一时间不少人停住了脚步。 顾西影这个郡主的分量有多重,是怎么来的,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少,正巧在场的这些人都是清楚的。 这可是个在天渠殿撒泼的主,怎么听着这话,像是已经受了气了。 周广铭一听,登时回忆起了早上那场相逢,也不高兴了,跟着帮腔,“就是。那个琅环公主一张嘴可真厉害,敢打着三皇兄的幌子,当街骂阿西仗着父辈功勋横行霸道,以郡主身份欺负外来的公主,还说阿西不过就是个目中无人的纨绔,还说是要觐见我母后,怎么怎么了不得呢。阿西脾气好也就算了,要不是我在车上,那可不就是被欺负了去嘛。想来媛表姐在府里还不知道怎么被这个厉害的公主挤兑呢。媛表姐对三皇兄一往情深的只能统统咽下,咱们这些人,谁愿意上赶着受气啊。” 周广铭眼睛一瞥,小脸一扬,气呼呼地说了一大通。 周广炤后面半段是听到了的,前头那些话,方才身边也有人禀报了,虽说大差不差,可混在一起说,怎么就显得琅环面目可憎了起来。 果然,在场的几位都抿着嘴,半句话都没有说,可这些人精,心中自有计较的。顾西影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在京中如何胡闹,那也是自家郡主,闹一闹有什么的,轮得到一个外人说三道四,狐假虎威地指谪。 听到萧媛在府上可能会受委屈,萧墨年定定地看着周广炤不做声。 顾西影是故意挑破自己同琅环关系不好的,却也没有想要让周广炤真的下不来台,毕竟如今周广炤和萧媛算是真心在过日子,自己怎么也要为萧媛考虑。 只是周广铭这一通抱怨可真是妙,不仅告了状将琅环的无礼抖了出来,还无意间为萧媛诉说了一通委屈。看来傻小子也是长大了。 顾西影作势叹了口气,“表姐率真可爱,却也不傻,公主的锋芒她自然要避的,想来也会安好。只是我今日既然与琅环起了争执,自然也是避着点的好,来者是客,总不好不管不顾冲上门去算账。小女儿争执说起来不算什么,反正以后不来往也就是了。” 顾西影说得随意,一副不计较的样子。算是好说话的典范了。 可是又对着周广炤说了声,“我不找她,她也别来寻我。我的地界她沾也别沾,别又是带着好奇,又是怎么样的,真往我跟前凑,那我也是要让她瞧瞧厉害的。” 周广炤点了点头,说了句“今日是她不对,改日让她来同你赔罪好了。” “别别别。”顾西影连连摆手。一转身,阵也不看看就走了。 周广炤被她逗笑了。想着早上时顾西影皱着眉过巷子的样子,别看已经在打理家事,可到底是个孩子,做事情还是凭着本心好恶。 众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英国公府谈论起萧媛与周广炤的这桩亲事,往常只知道英国公府自此与怡安伯府疏远,原来内里透着的还是亲眷的关心。 到底是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今日在场的众人,只怕要重新掂量掂量怡安伯府的分量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如此如此 盲桩阵过后,演武场还有其他安排,只是今日特许来观阵的武将勋贵们都要散去,顾西影打了招呼后也率先离开了。 只是回程顾西影将周广铭安排去了汉王的车架,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汉王笑眯眯地看着顾西影就这样随意地将小九托付给了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被她安排有什么冒犯。 倒是周广铭,一时弄不清楚顾西影突然生哪门子闲气,怎么说把自己扔下就扔下了,本来自己还想着同她商量着回去再告琅环一状呢。 现在倒好,她丢下一句“身份有别”就带着沫雨走了。 周广铭落着脸,把账算在了琅环头上。一转头,就见两个内侍低着头,周广墨温和的看着自己,担心伤了他的心,开口解释道:“不是不想同五皇兄一道走,就是,就是” 周广铭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只是“嗨呀”一声上了车。 汉王觉着这些孩子都很有意思,便顺着解围:“我知道,你俩一道来的,自然本该一起回,如今这样,算敏和半道给你扔下了,这怎么行。” 周广墨性格和善,但与周倾的小心翼翼又不同。 周广墨母妃家世不弱,薨逝前也是个正经二品妃,留下自幼腿疾的周广墨,很是得皇帝心疼,也就不似对别的皇子一般严厉。只是病弱之人总是敏感些,又被小心呵护起来,总归有些郁气,纵使周广墨生性开朗疏阔,也无法逃脱。从气质上看,顾郁彬倒是有些像他。 周广铭今日同他玩闹,完全不将他当做一个腿疾不治的病人,让他对这个九弟很是喜欢。 周广铭嘿嘿一笑,下意识的给顾西影解释:“也不是,阿西不是这样做事顾头不顾尾的人,就是,就是今日被那个北周的公主气狠了。都怪那个莫名其妙的公主。”周广铭小牙一咬,腮帮子气鼓鼓地。 汉王就只是笑。周广铭绘声绘色地讲起那北周公主如何嚣张的行径来,对于顾西影的还击倒是只字不提。 “她可是厉害,张口就是父辈功勋,女儿家的名声,动辄就是天下百姓眷顾民生的。不知道的还真被她这副冠冕堂皇的的样子骗了。要是像她说的那个样子,她怎么会以公主之身相欺在先,后面再说出这些大道理呢。不过就是以势压人压不过,才想要以仁义道德来逼迫对方让步罢了。居然还敢用女子声名来给阿西泼脏水,真是恶毒!” 周广铭平日里大大咧咧,看事情却是准的惊人。时常一针见血。 周广铭这样的分析,汉王并不觉得自己这个九弟多么以恶看人心机深沉,反而觉得他能说这些还是赤子纯善。这些事情周广墨一听就知道这北周公主打得什么算盘,恐怕也只能骗骗那些圣贤书君子道学傻了的人。 周广铭想到琅环竟然敢当街拿名声要挟顾西影,越想越气,“阿西名声本就不易,为了这个都不让我喊她七嫂的。竟然被别人这样恶毒编排。”周广铭小声嘟囔,周广墨离得近,听到了一些,心中对琅环公主也不喜起来。 周广炤回到郑王府已经入夜,正院却是灯火通明,一问才知,因着皇后筹备先祖冥诞,宫中并未排筵宴,却赐了几席入府。不知是体贴还是怎样,并未将萧媛算在席数内。 康奉渊细细解释了齐国的仪典,却是礼制如此,琅环心中觉得受到重视,又开心起来。 郑王妃面上也是笑着,心里却有些咯噔。 礼制是这样,规制也没错,菜式也是最高规格。 我们的皇后毕竟是田氏贵女,揪不出一丝不对,可南莹庄心中却是明白。对于琅环,田氏并不待见。 田氏作为继后,对待诸位皇子一向仁厚,总会在情理之中以略微逾制的好来对待诸位。比如自己此次小产,就算是有些伤身伤怀,可自己作为外族公主,是绝对不会允许家中亲人在陛下不在京中时探望的,可是皇后还是主动提及了。 如此事迹不胜枚举。可琅环在京中拜见过后的首筵,居然是赐宴入府,这已经是很大的不悦了。 果然,还是因为今日琅环与敏和郡主当街争执之事。 原本这些应该掰开揉碎讲给琅环听的,可是郑王妃想到父亲为了让妹妹拥有北周神谕加身的光环硬生生拖了小半年才公布的具体神谕内容,自己的那个孩儿,极有可能是天下共主的孩子,就这样冰冷地,离开了时间。 南莹庄手抚着小腹,看向了院中的桂花树。 周广炤回来之后,对此事也是闭口不提,想来是觉得琅环到底原来是客,自己与王妃夫妻心知肚明就好,也算是给琅环留了几分面子。 南珺汐倒是乖觉,知道了皇后对于顾西影的重视之后,对着周广炤说要去给顾西影登门致歉。周广炤思及顾西影在演武场的当面拒绝,便说此事已经过去了。南珺汐只当是郑王顾念自己是王妃亲妹,给自己留着面子。 这么想,对也不对。周广炤看到她露出隐隐喜色就知道她应当是想差了,不过具体如何,周广炤也懒得说明。 毕竟是北周王的幼女,心思单纯,不如郑王妃大气稳重是个很好的助力,想来也应当不似清荣公主一般与世无争。这样的性子是浅薄小气些。可也只有被保护的好,才会不需要学那些自保的手段,养成端庄的气度。 只是到底。周广炤心底摇了摇头。 这一番思量落在南莹庄的眼里,就是周广炤认真地打量了琅环一番。 南莹庄大度,已经这个时辰还将周广炤往萧媛那里推。 南莹庄说道,“媛媛今朝未得赐宴,就算心中不计较,可难免也有些落差,女子不易,你去看看她。” 一番话,倒叫萧媛无端显得拈酸吃醋掐尖要强了起来。 周广炤也不戳穿,他本来就是要去的,何不顺水推舟呢。 萧媛卸了钗环在摆弄前些日子里周广炤送的小玩意,见人来了也不起身,周广炤就一边更衣一边说起白日里的事情来。 萧媛听到顾西影对上琅环这样锋芒毕露,笑得花枝乱颤。又听到顾西影竟然当众与琅环划清界限一副绝不往来的样子,更是觉得生动,笑歪在榻上。 周广炤一把把人抱起,嗔了声“没个正形”,也不真的管教萧媛。 萧媛意犹未尽地说道,“这样也好,这公主连花会都爱逛,指不定在京阳闲不下来。阿西当众跟她闹了个不愉快,往后公主要是想让殿下带着她去看什么热闹,就只管推在阿西身上,也省了殿下想托词麻烦。”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萧媛这样一句家常地玩笑,一下子让周广炤想起了顾西影在错身时对自己说的那句“今日之事。不必言谢。” 第一百七十六章 如此如此 盲桩阵过后,演武场还有其他安排,只是今日特许来观阵的武将勋贵们都要散去,顾西影打了招呼后也率先离开了。 只是回程顾西影将周广铭安排去了汉王的车架,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汉王笑眯眯地看着顾西影就这样随意地将小九托付给了自己,也不觉得自己被她安排有什么冒犯。 倒是周广铭,一时弄不清楚顾西影突然生哪门子闲气,怎么说把自己扔下就扔下了,本来自己还想着同她商量着回去再告琅环一状呢。 现在倒好,她丢下一句“身份有别”就带着沫雨走了。 周广铭落着脸,把账算在了琅环头上。一转头,就见两个内侍低着头,周广墨温和的看着自己,担心伤了他的心,开口解释道:“不是不想同五皇兄一道走,就是,就是” 周广铭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只是“嗨呀”一声上了车。 汉王觉着这些孩子都很有意思,便顺着解围:“我知道,你俩一道来的,自然本该一起回,如今这样,算敏和半道给你扔下了,这怎么行。” 周广墨性格和善,但与周倾的小心翼翼又不同。 周广墨母妃家世不弱,薨逝前也是个正经二品妃,留下自幼腿疾的周广墨,很是得皇帝心疼,也就不似对别的皇子一般严厉。只是病弱之人总是敏感些,又被小心呵护起来,总归有些郁气,纵使周广墨生性开朗疏阔,也无法逃脱。从气质上看,顾郁彬倒是有些像他。 周广铭今日同他玩闹,完全不将他当做一个腿疾不治的病人,让他对这个九弟很是喜欢。 周广铭嘿嘿一笑,下意识的给顾西影解释:“也不是,阿西不是这样做事顾头不顾尾的人,就是,就是今日被那个北周的公主气狠了。都怪那个莫名其妙的公主。”周广铭小牙一咬,腮帮子气鼓鼓地。 汉王就只是笑。周广铭绘声绘色地讲起那北周公主如何嚣张的行径来,对于顾西影的还击倒是只字不提。 “她可是厉害,张口就是父辈功勋,女儿家的名声,动辄就是天下百姓眷顾民生的。不知道的还真被她这副冠冕堂皇的的样子骗了。要是像她说的那个样子,她怎么会以公主之身相欺在先,后面再说出这些大道理呢。不过就是以势压人压不过,才想要以仁义道德来逼迫对方让步罢了。居然还敢用女子声名来给阿西泼脏水,真是恶毒!” 周广铭平日里大大咧咧,看事情却是准的惊人。时常一针见血。 周广铭这样的分析,汉王并不觉得自己这个九弟多么以恶看人心机深沉,反而觉得他能说这些还是赤子纯善。这些事情周广墨一听就知道这北周公主打得什么算盘,恐怕也只能骗骗那些圣贤书君子道学傻了的人。 周广铭想到琅环竟然敢当街拿名声要挟顾西影,越想越气,“阿西名声本就不易,为了这个都不让我喊她七嫂的。竟然被别人这样恶毒编排。”周广铭小声嘟囔,周广墨离得近,听到了一些,心中对琅环公主也不喜起来。 周广炤回到郑王府已经入夜,正院却是灯火通明,一问才知,因着皇后筹备先祖冥诞,宫中并未排筵宴,却赐了几席入府。不知是体贴还是怎样,并未将萧媛算在席数内。 康奉渊细细解释了齐国的仪典,却是礼制如此,琅环心中觉得受到重视,又开心起来。 郑王妃面上也是笑着,心里却有些咯噔。 礼制是这样,规制也没错,菜式也是最高规格。 我们的皇后毕竟是田氏贵女,揪不出一丝不对,可南莹庄心中却是明白。对于琅环,田氏并不待见。 田氏作为继后,对待诸位皇子一向仁厚,总会在情理之中以略微逾制的好来对待诸位。比如自己此次小产,就算是有些伤身伤怀,可自己作为外族公主,是绝对不会允许家中亲人在陛下不在京中时探望的,可是皇后还是主动提及了。 如此事迹不胜枚举。可琅环在京中拜见过后的首筵,居然是赐宴入府,这已经是很大的不悦了。 果然,还是因为今日琅环与敏和郡主当街争执之事。 原本这些应该掰开揉碎讲给琅环听的,可是郑王妃想到父亲为了让妹妹拥有北周神谕加身的光环硬生生拖了小半年才公布的具体神谕内容,自己的那个孩儿,极有可能是天下共主的孩子,就这样冰冷地,离开了时间。 南莹庄手抚着小腹,看向了院中的桂花树。 周广炤回来之后,对此事也是闭口不提,想来是觉得琅环到底原来是客,自己与王妃夫妻心知肚明就好,也算是给琅环留了几分面子。 南珺汐倒是乖觉,知道了皇后对于顾西影的重视之后,对着周广炤说要去给顾西影登门致歉。周广炤思及顾西影在演武场的当面拒绝,便说此事已经过去了。南珺汐只当是郑王顾念自己是王妃亲妹,给自己留着面子。 这么想,对也不对。周广炤看到她露出隐隐喜色就知道她应当是想差了,不过具体如何,周广炤也懒得说明。 毕竟是北周王的幼女,心思单纯,不如郑王妃大气稳重是个很好的助力,想来也应当不似清荣公主一般与世无争。这样的性子是浅薄小气些。可也只有被保护的好,才会不需要学那些自保的手段,养成端庄的气度。 只是到底。周广炤心底摇了摇头。 这一番思量落在南莹庄的眼里,就是周广炤认真地打量了琅环一番。 南莹庄大度,已经这个时辰还将周广炤往萧媛那里推。 南莹庄说道,“媛媛今朝未得赐宴,就算心中不计较,可难免也有些落差,女子不易,你去看看她。” 一番话,倒叫萧媛无端显得拈酸吃醋掐尖要强了起来。 周广炤也不戳穿,他本来就是要去的,何不顺水推舟呢。 萧媛卸了钗环在摆弄前些日子里周广炤送的小玩意,见人来了也不起身,周广炤就一边更衣一边说起白日里的事情来。 萧媛听到顾西影对上琅环这样锋芒毕露,笑得花枝乱颤。又听到顾西影竟然当众与琅环划清界限一副绝不往来的样子,更是觉得生动,笑歪在榻上。 周广炤一把把人抱起,嗔了声“没个正形”,也不真的管教萧媛。 萧媛意犹未尽地说道,“这样也好,这公主连花会都爱逛,指不定在京阳闲不下来。阿西当众跟她闹了个不愉快,往后公主要是想让殿下带着她去看什么热闹,就只管推在阿西身上,也省了殿下想托词麻烦。”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萧媛这样一句家常地玩笑,一下子让周广炤想起了顾西影在错身时对自己说的那句“今日之事。不必言谢。”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教导 今朝一整日,周广炤都有想着那句“不必言谢”。后面言语上多涉及些顾西影,也是因着脑中有思虑。这话他还没来得及同杜放提起,竟然被萧媛点破了。 也怪自己往深了想,多牵扯进了弯弯绕,竟然在思虑中兜圈子。 顾西影本就待人真诚简单,眼前的情形便是当下的反应,自己是要去演武场,那她想到的自然就是不想让琅环出现了。 琅环不出现,能省去许多麻烦,自己作为姐夫,若是话逼到那个份上,拒绝起来总归要想些借口,可演武场算是英国公府私产,得罪了顾西影,不让去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周广炤一下又笑道:“敏和今日没有闹开,多少也是顾及你,你这做表姐的倒好,撺掇着为夫拿了她的名头做挡箭牌。可见啊,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是实实在在心里只有我了。” “知道就好。阿西那边也难为过顾不上了。”萧媛娇笑一声,顺着周广炤的话头浑说。 他们所猜测的顾西影,都是一些表象揣测。阿西今日能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引着众人拿她做筏子的。 只是不知道这个琅环到底多冒昧,惹得阿西竟是立时就要与她割裂,一丁点套关系的机会都不留给人家。 萧媛在这里想着琅环公主,琅环也在正院里念叨着她。 琅环见王妃将郑王劝走,有些不解,“姐姐是因为我来,才劝王爷去侧妃那里么?不必如此的,妹妹这就要回房了,王爷这些日子忙,内院本就来得少,姐姐总这样将王爷推出去可不好。” 琅环想的简单,一番话说出来倒也是真心实意地为郑王妃考虑。只是话里话外,又将自己看重了一些。 郑王妃笑着拍了拍琅环的手,“不要紧,媛媛虽然是侧妃,却年纪小,大家偏疼一些也是应该的,我与王爷夫妻一体,不在意这些。” 琅环想着,若是至亲夫妻,怎会愿意与他人分享夫君呢,姐姐这样说着,心中不知道有多少苦楚,思及此处,说话难免就苛刻些。 “侧妃就是侧妃,免了她晨昏定省反倒放肆起来,姐姐这样可不利于管理后宅。须得严厉才好。” 郑王妃笑笑。琅环是北周最受宠的小公主,就算是郡主时,那也是祖父最疼爱的那个,向来随性。只是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竟有些争强好胜,难免御下就过于严格。 “媛媛不是不恭敬,也不是我好脾气。这与人相处,没有那么简单。”郑王妃抓了琅环的手,牵着她坐在了塌上。“你年纪小,看人简单,只是这两年应当也是要渐渐相看了。父王舍不得你,可你总要嫁到别人家去,按照父王的想法,你多半是要嫁到南陈去,我听说,南陈愿意以江山鼎为聘求娶你?” 琅环听着有些茫然,怎么突然就说到自己的婚事了? 郑王妃继续说:“南陈对你重视,是好事,最好哪里都能对我们北周的女儿重视才好,可是内宅也好,宫中也好,其间的弯弯绕是一样的。 萧媛不过是个侧妃,怎么样也不会越过我。你觉着我待她好,旁人也会这么觉得,王爷知晓了,心中只会更加敬重我。 萧媛若是敬重我,那我也会轻松些,她若是对我不敬,那谁都会觉得是她胡闹。王爷就算先前偏袒,心中也会渐渐厌倦。我左不过是大度些,并没有损失什么。” “可他是你夫君,敬你爱你是应当的,他在别的女子那里,你心中不难过么?”琅环不解。都说夫妻之爱,荣辱与共,一生一世,怎么听起来越像是表面和睦呢。 “没有什么情谊是理所应当的。若不小心维系,哪怕两心相悦也会变成怨偶,更何况,两国联姻,情爱是最不重要的。 王爷对我,已经是很好了。若是我如你这样想,只怕好日子也会变得艰难。你也是,在家中任性也就罢了,家里人总会让着你,可是到了外边,尤其是往后若是真的成了婚,只怕是要多多收敛些。”到底是同胞姊妹,郑王妃还是希望琅环往后生活能好些。母妃故去地早,家中又都宠着琅环,很少有人会对琅环说这样的话。 琅环听了若有所思。 “再者说,萧媛也不是那么简单。”郑王妃笑道。 琅环眼睛亮亮,以为郑王妃要说些什么秘闻。 “不是你想的那样。”郑王妃知道琅环想差了。“萧媛是怡安伯长子嫡女。听起来不过是普通勋贵家的女儿,可是怡安伯,便是当年的长乐王。长乐洲还在的时候,她就是个郡主,若是他父亲能继承王位,那人家也是个正经公主。虽说如今在大齐,成了个伯府,可是他家里牢牢握着神武军,又有着英国公这门姻亲,若不是她真真心悦王爷,甘居侧妃之位,去嫁给哪一个皇子也不会受这为妾的委屈。 萧媛是个被娇宠大的孩子,一时天真,不在意名位。否则要是闹起来,我代表北周与大齐的联姻,正妃之位不会被废,可她得个平妃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郑王府可就精彩了。 自然有人觉得她委屈,存着心挑事的这两年来也不是没有,可是萧媛不在意,她亲自对我说,我是无可争议的王妃,她绝不会为了名位给府里找不痛快,她心中所求不在这些,让我放宽心,她绝不会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离间了郑王府。 不管真心与否,有她这句话。这份情,我要承的。” 人心,情分,身份地位。相处似要看这些,又不仅仅是看这些,郑王妃将她所理解的萧媛,都讲给了琅环听。 琅环心中不大认同,却到底没有说出来。 带着林薇回了房,琅环才送了温婉浅笑的表情,皱起眉来。 林薇有些疑惑:“公主,怎么不高兴呢?” 琅环托着腮,回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也不是不高兴,只是总算明白了,外头千般精彩,不如家中一点好了。” 林薇歪着头,不知道琅环怎么突然又这样的感慨,点着头附和着,“是啊公主,家里才是最好的。” “你说,如果我和敏和郡主闹掰了,究竟谁会真的吃亏呢?” 林薇看着一脸跃跃欲试地琅环,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照今日这个架势看起来,只怕是我会吃亏一些。”琅环不知在想什么心思。“毕竟我不过是个外来探亲的小姑娘,哪能跟土生土长的小霸王争锋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教导 今朝一整日,周广炤都有想着那句“不必言谢”。后面言语上多涉及些顾西影,也是因着脑中有思虑。这话他还没来得及同杜放提起,竟然被萧媛点破了。 也怪自己往深了想,多牵扯进了弯弯绕,竟然在思虑中兜圈子。 顾西影本就待人真诚简单,眼前的情形便是当下的反应,自己是要去演武场,那她想到的自然就是不想让琅环出现了。 琅环不出现,能省去许多麻烦,自己作为姐夫,若是话逼到那个份上,拒绝起来总归要想些借口,可演武场算是英国公府私产,得罪了顾西影,不让去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周广炤一下又笑道:“敏和今日没有闹开,多少也是顾及你,你这做表姐的倒好,撺掇着为夫拿了她的名头做挡箭牌。可见啊,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是实实在在心里只有我了。” “知道就好。阿西那边也难为过顾不上了。”萧媛娇笑一声,顺着周广炤的话头浑说。 他们所猜测的顾西影,都是一些表象揣测。阿西今日能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引着众人拿她做筏子的。 只是不知道这个琅环到底多冒昧,惹得阿西竟是立时就要与她割裂,一丁点套关系的机会都不留给人家。 萧媛在这里想着琅环公主,琅环也在正院里念叨着她。 琅环见王妃将郑王劝走,有些不解,“姐姐是因为我来,才劝王爷去侧妃那里么?不必如此的,妹妹这就要回房了,王爷这些日子忙,内院本就来得少,姐姐总这样将王爷推出去可不好。” 琅环想的简单,一番话说出来倒也是真心实意地为郑王妃考虑。只是话里话外,又将自己看重了一些。 郑王妃笑着拍了拍琅环的手,“不要紧,媛媛虽然是侧妃,却年纪小,大家偏疼一些也是应该的,我与王爷夫妻一体,不在意这些。” 琅环想着,若是至亲夫妻,怎会愿意与他人分享夫君呢,姐姐这样说着,心中不知道有多少苦楚,思及此处,说话难免就苛刻些。 “侧妃就是侧妃,免了她晨昏定省反倒放肆起来,姐姐这样可不利于管理后宅。须得严厉才好。” 郑王妃笑笑。琅环是北周最受宠的小公主,就算是郡主时,那也是祖父最疼爱的那个,向来随性。只是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竟有些争强好胜,难免御下就过于严格。 “媛媛不是不恭敬,也不是我好脾气。这与人相处,没有那么简单。”郑王妃抓了琅环的手,牵着她坐在了塌上。“你年纪小,看人简单,只是这两年应当也是要渐渐相看了。父王舍不得你,可你总要嫁到别人家去,按照父王的想法,你多半是要嫁到南陈去,我听说,南陈愿意以江山鼎为聘求娶你?” 琅环听着有些茫然,怎么突然就说到自己的婚事了? 郑王妃继续说:“南陈对你重视,是好事,最好哪里都能对我们北周的女儿重视才好,可是内宅也好,宫中也好,其间的弯弯绕是一样的。 萧媛不过是个侧妃,怎么样也不会越过我。你觉着我待她好,旁人也会这么觉得,王爷知晓了,心中只会更加敬重我。 萧媛若是敬重我,那我也会轻松些,她若是对我不敬,那谁都会觉得是她胡闹。王爷就算先前偏袒,心中也会渐渐厌倦。我左不过是大度些,并没有损失什么。” “可他是你夫君,敬你爱你是应当的,他在别的女子那里,你心中不难过么?”琅环不解。都说夫妻之爱,荣辱与共,一生一世,怎么听起来越像是表面和睦呢。 “没有什么情谊是理所应当的。若不小心维系,哪怕两心相悦也会变成怨偶,更何况,两国联姻,情爱是最不重要的。 王爷对我,已经是很好了。若是我如你这样想,只怕好日子也会变得艰难。你也是,在家中任性也就罢了,家里人总会让着你,可是到了外边,尤其是往后若是真的成了婚,只怕是要多多收敛些。”到底是同胞姊妹,郑王妃还是希望琅环往后生活能好些。母妃故去地早,家中又都宠着琅环,很少有人会对琅环说这样的话。 琅环听了若有所思。 “再者说,萧媛也不是那么简单。”郑王妃笑道。 琅环眼睛亮亮,以为郑王妃要说些什么秘闻。 “不是你想的那样。”郑王妃知道琅环想差了。“萧媛是怡安伯长子嫡女。听起来不过是普通勋贵家的女儿,可是怡安伯,便是当年的长乐王。长乐洲还在的时候,她就是个郡主,若是他父亲能继承王位,那人家也是个正经公主。虽说如今在大齐,成了个伯府,可是他家里牢牢握着神武军,又有着英国公这门姻亲,若不是她真真心悦王爷,甘居侧妃之位,去嫁给哪一个皇子也不会受这为妾的委屈。 萧媛是个被娇宠大的孩子,一时天真,不在意名位。否则要是闹起来,我代表北周与大齐的联姻,正妃之位不会被废,可她得个平妃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郑王府可就精彩了。 自然有人觉得她委屈,存着心挑事的这两年来也不是没有,可是萧媛不在意,她亲自对我说,我是无可争议的王妃,她绝不会为了名位给府里找不痛快,她心中所求不在这些,让我放宽心,她绝不会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离间了郑王府。 不管真心与否,有她这句话。这份情,我要承的。” 人心,情分,身份地位。相处似要看这些,又不仅仅是看这些,郑王妃将她所理解的萧媛,都讲给了琅环听。 琅环心中不大认同,却到底没有说出来。 带着林薇回了房,琅环才送了温婉浅笑的表情,皱起眉来。 林薇有些疑惑:“公主,怎么不高兴呢?” 琅环托着腮,回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也不是不高兴,只是总算明白了,外头千般精彩,不如家中一点好了。” 林薇歪着头,不知道琅环怎么突然又这样的感慨,点着头附和着,“是啊公主,家里才是最好的。” “你说,如果我和敏和郡主闹掰了,究竟谁会真的吃亏呢?” 林薇看着一脸跃跃欲试地琅环,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照今日这个架势看起来,只怕是我会吃亏一些。”琅环不知在想什么心思。“毕竟我不过是个外来探亲的小姑娘,哪能跟土生土长的小霸王争锋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气 琅环微微蹙着眉,托着腮,说出的话带这些少女的忧愁和嗔怪,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说出来的却是一番争强好胜的话。 林薇劝到:“公主,那敏和郡主自小是个无法无天的,今日咱们浅浅见识一下,就已经觉着厉害了,下晌大公主也同我们说了些许,就算有些误会,可咱们毕竟还在京阳,能不对上还是不要对上的好。何必争一时之气呢。” 林薇虽然向着琅环,可到底也是个有眼色的。眼见着郑王皇后都向着顾西影,连郑王妃话里话外也都是让着她一些,也明白这个顾西影暂时算是惹不起,怎么公主似乎越挫越勇想要较量呢。 “说是不对上,那也已经打过照面了。她厉害归厉害,难道还只手遮天不成。她想要的无非就是体面,不想让我登门致歉,我偏要撞上去,叫众人好好看看她这仗势欺人的样子。”琅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我就算吃些亏也不要紧,亏吃在明面上总好过吃在暗地里。我真被下了脸面,自然就能在别处补回来。毕竟他们还想着同北周交好呢。” 琅环在北周时就是这样的性子,直到上头两个姐姐出嫁,还是没有改。 如果她一直明刀明枪地来,顾西影恐怕还会高看她一眼,现在走这样的路子,算是把小气两个字做足了。 顾西影不知道此刻琅环在郑王府里还想着与自己一较高下呢,她只是在抱厦里想着自己的心思。 下午回来之际,沫雨看着顾西影疲惫,为顾西影篦了头,又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终于将演武场上的不解问出了声。 “郡主,今日在场上,何必这样拿话堵郑王。您近日常说,郑王瞧着风光霁月,实则锱铢必较,您今日当众说他妻妹,怎知他心中不记恨。表小姐报喜不报忧惯了,若是在王府难做”沫雨言语间多少有些担忧。她向来将一切看在眼里,也不爱多话,只是今日,自从顾西影遇到那个琅环公主开始,一切就有些反常,似乎分外急躁。 “不会。小小琅环,不至于让郑王与媛表姐生了龃龉。”顾西影拍拍沫雨的手,往榻上一歪看起来累极了。 沫雨怕顾西影被扑了风,搭了条薄毯在顾西影身侧。那毯子上绣着千日红的花样,是往常顾西影最喜欢的。 “郡主,就算如此,郡主今日赐礼说的那些话,也太意有所指了些。”沫雨又说,“原本说了一样,郡主赏了那些,在场的只怕要多心的。” 顾西影眯着眼:“就怕他们不多心呢。” 沫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自家郡主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世子,只是,“郡主,你说过不想嫁给皇子的,可如今若还是锋芒毕露,往后只怕,还是只有七殿下可以选了。” 顾西影睁开眼幽幽看了沫雨一眼,沫雨想要请罪,却被顾西影一把抓住。 “沫雨,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为我好,你别害怕,我不生你气。”顾西影笑了笑,脑中闪过沫雨跪在王府外请求回来侍候自己的样子,又闪过晚晴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你们都希望我顺心如意,我晓得的。只有家里好了我才能顺心如意。今日赐礼阿兄也如众人一般,可在我顾家的演武场,竟也没有人停下来寒暄。我若是不锐利些,真当我顾家到此为止了。 今日走的盲桩阵,也是让京中这帮人看看,顾家可不是守着往日功勋过日子才有如此圣宠的。既然不再选择独善其身,不如就把腕子亮出来,也吓吓他们。” 顾西影一睁眼,话说的豪迈,颇有些杀伐的气势,到底是个孩子,粉雕玉琢的脸上半点不见凶狠。 “我们家最是护短,家里也好,外祖家也好,只要是自己人都能拿出来交心,可外人看着的,却只有花团锦簇。今日这样也是挑明了,能让我看在眼里的,除了强者,就只有自己人。” 顾西影说着,心里像闷了团棉花,自从知道周广煜前世练的枪法是萧家家传之后,脑袋就一直有些混沌。如今缓了半日,才稍稍好些。 顾西影总觉得自己前世也许是忽略了许多,可思来想去除了徒耗精力,并没有别的帮助。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迷迷糊糊地流出泪来。 顾郁彬待在松涛居,烹着茶,又叹了口气。 羑午侯在一旁,有些摸不着头脑。又将自己方才禀报的消息理了一遍。 清荣公主在西疆遭到冷遇被禁了足,西疆太子竟半点不顾情面,将清荣公主外殿的陈设都撤了去。这太子妃本就没有什么恩宠可言,如今在西疆宫中如同弃妃一般。 再一个,西疆皇帝已闭门不出多月,西疆太子离登基只差一个虚名,偏偏他最近连打了许多场败仗,原本铁板一块的朝堂,一时间有些怨声载道。 北周人在西疆倒是老实了不少,西疆上下也都知道了北周那个天下共主的神谕,观星楼甚至进言说西疆血脉混淆有违伦常,若是真的细细算来,清荣才是西疆唯一的公主,那托生的天下共主就是延陵默和清荣的儿子,请延陵默解了清荣公主的禁足,珍之爱之。 几番宣扬下,西疆民众信这个的倒也不少。 关于西疆的消息也就这些,再有就是西征大军的。 说是已经定了大军拔营之日,过了中秋之期,就能正式启程凯旋。西征军中有大半,听闻京中重启盲桩阵,都想来见识一番,说是虽在边军处见过,可京阳的应当是英国公亲手调教,想来更是不凡。 羑午将这些消息理过,还是觉得没什么要紧的。怎么世子听后就愁眉不展呢。 顾郁彬感觉耳边安静了一阵,才似有些回过神来,对羑午说,“没什么要紧的,你挑些去同阿西说。”羑午忙拱手应下,走时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世子是在担心郡主。”素欣上前撤了顾郁彬的茶水,换上了一杯白水。 顾郁彬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慨叹,“是啊,今日自从知道小舅用的身法是一套枪法后,阿西神情就有些不对。后来当众的赐礼又是那些。 我们本来说好的,送个随处可见的贵重东西就好了,她今日也带上了那个琉璃盏,可突然换成了原本打算私下再赏给他们的东西。 一时之气,想来也是为了我。她病好之后,看似无碍,却一直郁郁,人也寡言了些,总觉得还有些暮气。他还这样小,心思却担得这样重。终归是我无用。”顾郁彬很少说这样自怨自艾的话。 英国公府人口简单,想来都是各司其职,和睦异常,如今顾郁彬的话里,却带着些迷茫。 此时,外头传来通禀声。 “世子,孙常山到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气 琅环微微蹙着眉,托着腮,说出的话带这些少女的忧愁和嗔怪,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说出来的却是一番争强好胜的话。 林薇劝到:“公主,那敏和郡主自小是个无法无天的,今日咱们浅浅见识一下,就已经觉着厉害了,下晌大公主也同我们说了些许,就算有些误会,可咱们毕竟还在京阳,能不对上还是不要对上的好。何必争一时之气呢。” 林薇虽然向着琅环,可到底也是个有眼色的。眼见着郑王皇后都向着顾西影,连郑王妃话里话外也都是让着她一些,也明白这个顾西影暂时算是惹不起,怎么公主似乎越挫越勇想要较量呢。 “说是不对上,那也已经打过照面了。她厉害归厉害,难道还只手遮天不成。她想要的无非就是体面,不想让我登门致歉,我偏要撞上去,叫众人好好看看她这仗势欺人的样子。”琅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我就算吃些亏也不要紧,亏吃在明面上总好过吃在暗地里。我真被下了脸面,自然就能在别处补回来。毕竟他们还想着同北周交好呢。” 琅环在北周时就是这样的性子,直到上头两个姐姐出嫁,还是没有改。 如果她一直明刀明枪地来,顾西影恐怕还会高看她一眼,现在走这样的路子,算是把小气两个字做足了。 顾西影不知道此刻琅环在郑王府里还想着与自己一较高下呢,她只是在抱厦里想着自己的心思。 下午回来之际,沫雨看着顾西影疲惫,为顾西影篦了头,又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终于将演武场上的不解问出了声。 “郡主,今日在场上,何必这样拿话堵郑王。您近日常说,郑王瞧着风光霁月,实则锱铢必较,您今日当众说他妻妹,怎知他心中不记恨。表小姐报喜不报忧惯了,若是在王府难做”沫雨言语间多少有些担忧。她向来将一切看在眼里,也不爱多话,只是今日,自从顾西影遇到那个琅环公主开始,一切就有些反常,似乎分外急躁。 “不会。小小琅环,不至于让郑王与媛表姐生了龃龉。”顾西影拍拍沫雨的手,往榻上一歪看起来累极了。 沫雨怕顾西影被扑了风,搭了条薄毯在顾西影身侧。那毯子上绣着千日红的花样,是往常顾西影最喜欢的。 “郡主,就算如此,郡主今日赐礼说的那些话,也太意有所指了些。”沫雨又说,“原本说了一样,郡主赏了那些,在场的只怕要多心的。” 顾西影眯着眼:“就怕他们不多心呢。” 沫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自家郡主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世子,只是,“郡主,你说过不想嫁给皇子的,可如今若还是锋芒毕露,往后只怕,还是只有七殿下可以选了。” 顾西影睁开眼幽幽看了沫雨一眼,沫雨想要请罪,却被顾西影一把抓住。 “沫雨,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为我好,你别害怕,我不生你气。”顾西影笑了笑,脑中闪过沫雨跪在王府外请求回来侍候自己的样子,又闪过晚晴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你们都希望我顺心如意,我晓得的。只有家里好了我才能顺心如意。今日赐礼阿兄也如众人一般,可在我顾家的演武场,竟也没有人停下来寒暄。我若是不锐利些,真当我顾家到此为止了。 今日走的盲桩阵,也是让京中这帮人看看,顾家可不是守着往日功勋过日子才有如此圣宠的。既然不再选择独善其身,不如就把腕子亮出来,也吓吓他们。” 顾西影一睁眼,话说的豪迈,颇有些杀伐的气势,到底是个孩子,粉雕玉琢的脸上半点不见凶狠。 “我们家最是护短,家里也好,外祖家也好,只要是自己人都能拿出来交心,可外人看着的,却只有花团锦簇。今日这样也是挑明了,能让我看在眼里的,除了强者,就只有自己人。” 顾西影说着,心里像闷了团棉花,自从知道周广煜前世练的枪法是萧家家传之后,脑袋就一直有些混沌。如今缓了半日,才稍稍好些。 顾西影总觉得自己前世也许是忽略了许多,可思来想去除了徒耗精力,并没有别的帮助。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迷迷糊糊地流出泪来。 顾郁彬待在松涛居,烹着茶,又叹了口气。 羑午侯在一旁,有些摸不着头脑。又将自己方才禀报的消息理了一遍。 清荣公主在西疆遭到冷遇被禁了足,西疆太子竟半点不顾情面,将清荣公主外殿的陈设都撤了去。这太子妃本就没有什么恩宠可言,如今在西疆宫中如同弃妃一般。 再一个,西疆皇帝已闭门不出多月,西疆太子离登基只差一个虚名,偏偏他最近连打了许多场败仗,原本铁板一块的朝堂,一时间有些怨声载道。 北周人在西疆倒是老实了不少,西疆上下也都知道了北周那个天下共主的神谕,观星楼甚至进言说西疆血脉混淆有违伦常,若是真的细细算来,清荣才是西疆唯一的公主,那托生的天下共主就是延陵默和清荣的儿子,请延陵默解了清荣公主的禁足,珍之爱之。 几番宣扬下,西疆民众信这个的倒也不少。 关于西疆的消息也就这些,再有就是西征大军的。 说是已经定了大军拔营之日,过了中秋之期,就能正式启程凯旋。西征军中有大半,听闻京中重启盲桩阵,都想来见识一番,说是虽在边军处见过,可京阳的应当是英国公亲手调教,想来更是不凡。 羑午将这些消息理过,还是觉得没什么要紧的。怎么世子听后就愁眉不展呢。 顾郁彬感觉耳边安静了一阵,才似有些回过神来,对羑午说,“没什么要紧的,你挑些去同阿西说。”羑午忙拱手应下,走时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世子是在担心郡主。”素欣上前撤了顾郁彬的茶水,换上了一杯白水。 顾郁彬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慨叹,“是啊,今日自从知道小舅用的身法是一套枪法后,阿西神情就有些不对。后来当众的赐礼又是那些。 我们本来说好的,送个随处可见的贵重东西就好了,她今日也带上了那个琉璃盏,可突然换成了原本打算私下再赏给他们的东西。 一时之气,想来也是为了我。她病好之后,看似无碍,却一直郁郁,人也寡言了些,总觉得还有些暮气。他还这样小,心思却担得这样重。终归是我无用。”顾郁彬很少说这样自怨自艾的话。 英国公府人口简单,想来都是各司其职,和睦异常,如今顾郁彬的话里,却带着些迷茫。 此时,外头传来通禀声。 “世子,孙常山到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心之 孙常山今日成绩亮眼,被不少人看在眼里,不管是因功还是因罚,能与英国公府搭上关系,又得了实实在在的嘉奖,这样的机遇,让人不得不侧目。 演武闯阵散了场,便有同孙都尉关系不错的同僚道着恭喜上了门,东拉西扯地想要问些事关英国公府的消息,孙家父子一概是一问三不知。 没说几句就摆酒开席,每人灌了三大碗。 众人反应过来后,再一回头,孙常山就不见了踪影。 知道是什么话也问不出来,既然都是平日里交好的,也没有那个自讨没趣的非要纠缠着,更何况孙家守口如瓶,反而笃定了孙家颇受看重,心中也怀着请求带挈之心,就更没有闹事为难的了。 常说武人心思直,再是粗犷直爽,也没有再这样的场合愣着脖子犯牛劲,非要说个一二三四的。 常见的那些喝两口黄汤就不着四六,硬是要主家交代些所以然的,不过是文人丑化过的大老粗,常在戏台子上出丑罢了。 更何况十六卫中皆是些世家子,心肠弯弯绕绕,可不比文人少。哪有这般不识趣的。 一番觥筹交错,倒颇有些宾主尽欢的意思。 此时,孙常山正坐在外院廊下发呆。 今日,自己乃至孙家都会被划到英国公府一边,英国公府近半年来,与往年的行径大不相同,京中也有了些不切实际的传闻。 孙常山仔仔细细想着那些传闻,却是多多少少与敏和郡主扯上了关系。 有说英国公府独善其身多年,骤然与各府走动,是因为七殿下日渐长大,起了些心思,想要在朝中崭露头角,敏和郡主受宫中看中,英国公府自然要相帮。 还有说国公爷韬晦多年都是为了潜心研究破西疆之法,深受皇恩无意争锋,可是郡主竟然能在猎场受惊,可见一味韬晦并不能震慑勋贵世家,不如彰显一番,好叫京中莫要忘了英国公府究竟有多么显赫。 更有甚者,怕是对英国公府嫉恨眼红,竟然说出国公府世子孱弱,敏和郡主自幼掌家,只怕英国公府如今是存了考校一番世家子的心思,找个高门赘婿。 这流言涉及宫中辛密自然最最引人关注,可是不知怎的,最广为流传的竟是堂堂郡主想要招赘个好傧相。 自然有人觉着这不过是无稽之谈,可是随着英国公世子这两年越发深居简出,还有那心思恶毒之人猜测,世子是否不假天年,隐隐有了衰败之像。 孙常山思绪打结,看不清这些流言的来源。只是飘飘荡荡想到顾家家宅和睦,福泽绵长,想来不论是何打算都是万全。 正此时,有一守卫拿着顾家的腰牌来寻人,就见孙常山坐在自家廊下发呆,“孙副尉怎么枯坐于此啊?” 孙常山抬头,看到来人也算脸熟,在顾郁彬的松涛居外见过几面,知道是顾郁彬寻自己,赶忙站起身来,答道:“家中宴请,常山嘴笨,干脆出来透透气。”附上一个傻笑,似乎真的憨直。 来人也不笨,知道是孙常山今日再演武场表现亮眼,多少会有人上门,孙常山心里只怕也不耐烦这样的长辈应酬,只是两人并不熟识,没有到可以闲话家常的地步,只好也笑着两声只说了句“世子有请。” 孙常山理了理衣襟,就要跟着出门,想了想有招来管家,吩咐道:“若是酒宴散了,父亲问起我的去向,你就说我出门去了,若是没有问起,便不必禀告。” 孙常山着重咬着酒宴散了这四个字,管家一下就明白过来。 一路到了松涛居,孙常山还未行礼,便看到顾郁彬微微蹙着眉,似是有心事的样子。 “世子?”见到顾郁彬心绪不高,孙常山语气中就带上了疑惑。 孙常山心中已经将自己当做是英国公府的从属,对于顾郁彬的关心也远比遥遥相望要真切地多。 原本,在进入英国公府之前,孙常山对于顾家这样的高门也就是心向往之,对于英国公的钦佩之情占了大半,可这些日子以来,孙常山几乎都是跟在顾郁彬左右。 读兵法谋略,做排兵布阵,沙盘推演还是针砭时弊,顾郁彬的评价指点,甚至比之祖父还要锐利。 祖父时真正沙场几十年的经验,而顾郁彬年少体弱,有的只是英国公的倾囊相授和一屋子的兵书。 顾郁彬对于孙常山来说,亦师亦友,心中十分敬重。 外界盛传,英国公世子文采风流,智慧非常。外界也惋惜,可惜这样的天人之姿,竟是顽疾缠身,寿数难明。 若是世子不羸弱,继承英国公的衣钵只怕是能青出于蓝。 可孙常山真正接触下来才明白,才思斐然,究竟有多么夺目,而体弱难康,又是有多么惋惜。 是大齐的不幸。 顾郁彬仿佛才回过神来,摆摆手,表示自己无妨,又招孙常山上前来几步。 “我召你来,也没什么大事,是有些东西要给你。”顾郁彬指了指一旁地小箱子,“原本是敏和要给你的,只是今日忙乱了一天,实在是累了,便托了我这个兄长来。敏和说,赏赐不能过夜,便叫了你来。” 孙常山连连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箱子。 “是演武场里赐下的护手与护膝。以你的成绩,自是头名。敏和也是将你看做了我顾家军士的自家人。这两样便都留了你的份例。”顾郁彬说。 “常山谢世子,谢郡主!”孙常山看这些赐礼时,就有些眼热了,心中暗暗下决心往后一定也要正大光明地拿上这些。谁知郡主竟然如此恩厚,给自己留了一份。 孙常山一腔热血,激动非常,面上却只剩下憨傻地笑。 接了赏赐,顾郁彬又赐了坐,随意地问道:“这次过盲桩阵,你怎么看。” 这便是校考了。 孙常山微微思索,说了些军心,兵魂之类的话,又继续道:“此次演武比试,除了这些,还有便是将原本有些轻武的勋贵或者摇摆不定地勋贵们拉了回来。 他们祖上就是靠军武发的家,若是往后家中子弟都是走的文臣路子,实乃我大齐的憾事。长此以往,不消百年,勋贵易主,武将凋零,也并非不可预见。 如今,这一场比试,明着是观演结业,可实际上有了陛下的赏赐,有了褒奖,有了荣耀,有了实惠,那些贵人们也会想一想,陛下心中到底是作何想,家中是否也要再留一道这样的出路,再不济,文武并重,也可。”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心之 孙常山今日成绩亮眼,被不少人看在眼里,不管是因功还是因罚,能与英国公府搭上关系,又得了实实在在的嘉奖,这样的机遇,让人不得不侧目。 演武闯阵散了场,便有同孙都尉关系不错的同僚道着恭喜上了门,东拉西扯地想要问些事关英国公府的消息,孙家父子一概是一问三不知。 没说几句就摆酒开席,每人灌了三大碗。 众人反应过来后,再一回头,孙常山就不见了踪影。 知道是什么话也问不出来,既然都是平日里交好的,也没有那个自讨没趣的非要纠缠着,更何况孙家守口如瓶,反而笃定了孙家颇受看重,心中也怀着请求带挈之心,就更没有闹事为难的了。 常说武人心思直,再是粗犷直爽,也没有再这样的场合愣着脖子犯牛劲,非要说个一二三四的。 常见的那些喝两口黄汤就不着四六,硬是要主家交代些所以然的,不过是文人丑化过的大老粗,常在戏台子上出丑罢了。 更何况十六卫中皆是些世家子,心肠弯弯绕绕,可不比文人少。哪有这般不识趣的。 一番觥筹交错,倒颇有些宾主尽欢的意思。 此时,孙常山正坐在外院廊下发呆。 今日,自己乃至孙家都会被划到英国公府一边,英国公府近半年来,与往年的行径大不相同,京中也有了些不切实际的传闻。 孙常山仔仔细细想着那些传闻,却是多多少少与敏和郡主扯上了关系。 有说英国公府独善其身多年,骤然与各府走动,是因为七殿下日渐长大,起了些心思,想要在朝中崭露头角,敏和郡主受宫中看中,英国公府自然要相帮。 还有说国公爷韬晦多年都是为了潜心研究破西疆之法,深受皇恩无意争锋,可是郡主竟然能在猎场受惊,可见一味韬晦并不能震慑勋贵世家,不如彰显一番,好叫京中莫要忘了英国公府究竟有多么显赫。 更有甚者,怕是对英国公府嫉恨眼红,竟然说出国公府世子孱弱,敏和郡主自幼掌家,只怕英国公府如今是存了考校一番世家子的心思,找个高门赘婿。 这流言涉及宫中辛密自然最最引人关注,可是不知怎的,最广为流传的竟是堂堂郡主想要招赘个好傧相。 自然有人觉着这不过是无稽之谈,可是随着英国公世子这两年越发深居简出,还有那心思恶毒之人猜测,世子是否不假天年,隐隐有了衰败之像。 孙常山思绪打结,看不清这些流言的来源。只是飘飘荡荡想到顾家家宅和睦,福泽绵长,想来不论是何打算都是万全。 正此时,有一守卫拿着顾家的腰牌来寻人,就见孙常山坐在自家廊下发呆,“孙副尉怎么枯坐于此啊?” 孙常山抬头,看到来人也算脸熟,在顾郁彬的松涛居外见过几面,知道是顾郁彬寻自己,赶忙站起身来,答道:“家中宴请,常山嘴笨,干脆出来透透气。”附上一个傻笑,似乎真的憨直。 来人也不笨,知道是孙常山今日再演武场表现亮眼,多少会有人上门,孙常山心里只怕也不耐烦这样的长辈应酬,只是两人并不熟识,没有到可以闲话家常的地步,只好也笑着两声只说了句“世子有请。” 孙常山理了理衣襟,就要跟着出门,想了想有招来管家,吩咐道:“若是酒宴散了,父亲问起我的去向,你就说我出门去了,若是没有问起,便不必禀告。” 孙常山着重咬着酒宴散了这四个字,管家一下就明白过来。 一路到了松涛居,孙常山还未行礼,便看到顾郁彬微微蹙着眉,似是有心事的样子。 “世子?”见到顾郁彬心绪不高,孙常山语气中就带上了疑惑。 孙常山心中已经将自己当做是英国公府的从属,对于顾郁彬的关心也远比遥遥相望要真切地多。 原本,在进入英国公府之前,孙常山对于顾家这样的高门也就是心向往之,对于英国公的钦佩之情占了大半,可这些日子以来,孙常山几乎都是跟在顾郁彬左右。 读兵法谋略,做排兵布阵,沙盘推演还是针砭时弊,顾郁彬的评价指点,甚至比之祖父还要锐利。 祖父时真正沙场几十年的经验,而顾郁彬年少体弱,有的只是英国公的倾囊相授和一屋子的兵书。 顾郁彬对于孙常山来说,亦师亦友,心中十分敬重。 外界盛传,英国公世子文采风流,智慧非常。外界也惋惜,可惜这样的天人之姿,竟是顽疾缠身,寿数难明。 若是世子不羸弱,继承英国公的衣钵只怕是能青出于蓝。 可孙常山真正接触下来才明白,才思斐然,究竟有多么夺目,而体弱难康,又是有多么惋惜。 是大齐的不幸。 顾郁彬仿佛才回过神来,摆摆手,表示自己无妨,又招孙常山上前来几步。 “我召你来,也没什么大事,是有些东西要给你。”顾郁彬指了指一旁地小箱子,“原本是敏和要给你的,只是今日忙乱了一天,实在是累了,便托了我这个兄长来。敏和说,赏赐不能过夜,便叫了你来。” 孙常山连连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箱子。 “是演武场里赐下的护手与护膝。以你的成绩,自是头名。敏和也是将你看做了我顾家军士的自家人。这两样便都留了你的份例。”顾郁彬说。 “常山谢世子,谢郡主!”孙常山看这些赐礼时,就有些眼热了,心中暗暗下决心往后一定也要正大光明地拿上这些。谁知郡主竟然如此恩厚,给自己留了一份。 孙常山一腔热血,激动非常,面上却只剩下憨傻地笑。 接了赏赐,顾郁彬又赐了坐,随意地问道:“这次过盲桩阵,你怎么看。” 这便是校考了。 孙常山微微思索,说了些军心,兵魂之类的话,又继续道:“此次演武比试,除了这些,还有便是将原本有些轻武的勋贵或者摇摆不定地勋贵们拉了回来。 他们祖上就是靠军武发的家,若是往后家中子弟都是走的文臣路子,实乃我大齐的憾事。长此以往,不消百年,勋贵易主,武将凋零,也并非不可预见。 如今,这一场比试,明着是观演结业,可实际上有了陛下的赏赐,有了褒奖,有了荣耀,有了实惠,那些贵人们也会想一想,陛下心中到底是作何想,家中是否也要再留一道这样的出路,再不济,文武并重,也可。” 第一百八十章 戏台子 孙常山又说了许多,顾郁彬点着头,一直没有打断,直到孙常山说道:“咱们还未拿下西疆。西疆之后又是何处?总要苍穹之下,统归一处才好。借着此次演武,陛下往后意图,也能窥见一二。” “慎言。”顾郁彬抛出一句,却没有动怒,“妄自揣测圣心,可是死罪。” “世子恕罪!” “行了,这样的话,你在我面前说倒是没什么,只是若是说习惯了,难免平日里带出些什么。圣心不可擅夺,你须时刻谨记。”顾郁彬说得随意,也不见多严肃,语气里的嘱咐更像个家中长辈。 “是。”孙常山应诺地倒是十分认真。 似是又想了一瞬,孙常山有些犹豫着开口。“世子,上回同我说过,不必留意黑山,可常山今日瞧着,仍有疑惑。” “说。” “是,世子。那黑山今日过盲桩阵。那身法瞧着不凡。”孙常山一边回忆今日景象,一边说。 顾郁彬以为他也认得,心中倒是有些惊讶。毕竟能认得萧家枪法的人并不多,孙常山要是有这样的眼力,那未来的前途只怕还要更光明些。 “常山虽然看不出是什么来路,却也能瞧着是别法化用,一般能有这样精彩的身法的,要么就是大宗门教派,要么就是家学渊源。 世间宗派武学如今并不多见,多半也有弟子于世间扬名教学,常山也能见过一二,可却并未见过如此身法,想来是家传。只是若家中有此绝学,必定能出人头地,显赫异常。可是此人却化名如常,还是顶替进入,想来实在不简单。” 顾郁彬听孙常山分析一通,孙常山不算机敏之人,都能看出来的,那一定还有更多的人都看出来了,只是没有宣之于口而已。 顾郁彬并没有问清楚萧家最后打不打算公布萧墨峰的身份,可经此一事,确实是要商议一番。 孙常山话锋一转:“今日众人方知黑山出自神武军,如此身法,又一举夺魁,只怕家中身份不低,想来是同怡安伯府打过招呼的,只是若是众家都来打听,恐对神武军不好。” 孙常山说起萧家时,分外谨慎,只说了一个“不好”却没有说是怎么不好。 孙常山以为,黑山是神武军哪个将领家的孩子,有着家传绝学却不愿意放孩子出来展示。这样不显山不漏水的,若是被有心人以为是神武军藏着私心,留着后手,岂不生事。 更有甚者,萧家本就不一样,再被有心人编排,传出什么来,那更要糟。 这话在顾郁彬听来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萧家在京中不显山不露水已久。如今顾西影不是十分情愿嫁进皇家一事只是稍微同萧家透了个气,自己家中不在独善其身的缘由也告知了出去。 才有的如今大舅父做起百货生意同粟州光明正大的来往,二舅父在军中也锋芒起来,这两位已经是立于人前。 只有这位小舅舅,一直留在家中,没有官职也未立寸功。 真实原因说来也简单,萧墨峰出生时正遇动荡,年岁小时又在顾家养过几年,外祖父老来得子,宝贝的很,实在是不舍得小舅舅吃苦,只想养在身边,哪怕将来当个纨绔小郎君,也是可以的。 小舅舅从小被自家母亲养大,根上正,哪怕行事洒脱些也不怕,竟是学了自己偷偷刻苦多年。 年过弱冠,不想再承欢膝下也好理解。 可若是外人将小舅舅当做是萧家留的后手,个中居心,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一个幼子,在襁褓中就国破母死,在最聪慧的长姐家受着教育,平日里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实际上一身家传绝学从不示人,如今在众人面前,隐姓埋名一鸣惊人。 听着,不像是一条正道啊。 顾郁彬一沉吟:“无碍。”一副没有放在眼里的样子。 孙常山只当是自己尽了责,也不再多言,躬身告退,带着东西喜滋滋得回府了,只在路过听岚院外小径时稍稍驻足,似乎在想着是否该去问个安,最终还是步履匆匆地随侍从走了出去。 却说这时候的听岚院,顾西影歇了一会儿,正听着羑午禀报。 军中拔营之事听过也就算,顾西影心中并未起什么波澜,似乎如今听到周广煜相关的消息,也能当做寻常了。 倒是西疆那边诡异地很。清荣的身份被讨论是意料之中的事,可被禁足,前世似乎并未听说过清荣被禁足一事啊。 是了,前世顾西影乃至整个顾家也从未关心过西疆内廷之事,对于清荣更是没有什么关注。 “西疆一事只怕有蹊跷。延陵默不是蠢人,不可能一边厌弃清荣一边任由北周神谕之说在坊间传播的,只怕是借着此事再清洗一遍朝堂。想来没多久,西疆皇帝就要退位。 你想些法子让西疆皇帝同延陵默再争一争。若是西疆内政过于平顺,只怕于我朝征西不利。 再一个,西疆的事情,北周不可能没有反应,这么久了,北周没有动作不合理。你的人想办法点些火。将清荣的身份做实些。想办法让当年支持少君的老臣出来说说话,他们一跳脚,周王不会做事不理。此人没有主见惯了,全然没有老周王的雄才大略。 咱们想法子逼一逼他们自证血脉,最好能让南俢堂继位,将周王架上去。看看这对父子能不能演好叔侄。” 顾西影原本歪在榻上,说着说着直起了身,搭在肩上的薄毯就滑了下来。绣着八月里的千日红,就这样落在抱厦的茶榻上。 羑午其实有些不明白顾西影对于北周的态度,一直不是很明白。就好像试试提防事事防备,每件事情都会解读成有别的目的,就算是风平浪静也要搅弄些风雨出来,让他们自顾不暇。 北周偏居一隅,许多地方还苦寒,对于别国一向谦和交好,从未有过僭越,甚至在态度上,比吴越还要友好上几分。 怎么偏偏,郡主对待北周,比西疆还要用手段。 不过羑午从来不会去质疑问询,郡主这样吩咐一定有她的用意,许是看透了什么自己没有看透的。 顾西影似是有些出神,思绪艰难,片刻之后又说:“自证一事不急,先将火烧起来再慢慢煨也行,拖上个月余,只怕此事上,还要去一个天大的帮手。” 顾西影算着日子,若是自己将戏台子搭好,也不知道康奉渊敢不敢为了昔日荣光拼一把。 第一百八十章 戏台子 孙常山又说了许多,顾郁彬点着头,一直没有打断,直到孙常山说道:“咱们还未拿下西疆。西疆之后又是何处?总要苍穹之下,统归一处才好。借着此次演武,陛下往后意图,也能窥见一二。” “慎言。”顾郁彬抛出一句,却没有动怒,“妄自揣测圣心,可是死罪。” “世子恕罪!” “行了,这样的话,你在我面前说倒是没什么,只是若是说习惯了,难免平日里带出些什么。圣心不可擅夺,你须时刻谨记。”顾郁彬说得随意,也不见多严肃,语气里的嘱咐更像个家中长辈。 “是。”孙常山应诺地倒是十分认真。 似是又想了一瞬,孙常山有些犹豫着开口。“世子,上回同我说过,不必留意黑山,可常山今日瞧着,仍有疑惑。” “说。” “是,世子。那黑山今日过盲桩阵。那身法瞧着不凡。”孙常山一边回忆今日景象,一边说。 顾郁彬以为他也认得,心中倒是有些惊讶。毕竟能认得萧家枪法的人并不多,孙常山要是有这样的眼力,那未来的前途只怕还要更光明些。 “常山虽然看不出是什么来路,却也能瞧着是别法化用,一般能有这样精彩的身法的,要么就是大宗门教派,要么就是家学渊源。 世间宗派武学如今并不多见,多半也有弟子于世间扬名教学,常山也能见过一二,可却并未见过如此身法,想来是家传。只是若家中有此绝学,必定能出人头地,显赫异常。可是此人却化名如常,还是顶替进入,想来实在不简单。” 顾郁彬听孙常山分析一通,孙常山不算机敏之人,都能看出来的,那一定还有更多的人都看出来了,只是没有宣之于口而已。 顾郁彬并没有问清楚萧家最后打不打算公布萧墨峰的身份,可经此一事,确实是要商议一番。 孙常山话锋一转:“今日众人方知黑山出自神武军,如此身法,又一举夺魁,只怕家中身份不低,想来是同怡安伯府打过招呼的,只是若是众家都来打听,恐对神武军不好。” 孙常山说起萧家时,分外谨慎,只说了一个“不好”却没有说是怎么不好。 孙常山以为,黑山是神武军哪个将领家的孩子,有着家传绝学却不愿意放孩子出来展示。这样不显山不漏水的,若是被有心人以为是神武军藏着私心,留着后手,岂不生事。 更有甚者,萧家本就不一样,再被有心人编排,传出什么来,那更要糟。 这话在顾郁彬听来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萧家在京中不显山不露水已久。如今顾西影不是十分情愿嫁进皇家一事只是稍微同萧家透了个气,自己家中不在独善其身的缘由也告知了出去。 才有的如今大舅父做起百货生意同粟州光明正大的来往,二舅父在军中也锋芒起来,这两位已经是立于人前。 只有这位小舅舅,一直留在家中,没有官职也未立寸功。 真实原因说来也简单,萧墨峰出生时正遇动荡,年岁小时又在顾家养过几年,外祖父老来得子,宝贝的很,实在是不舍得小舅舅吃苦,只想养在身边,哪怕将来当个纨绔小郎君,也是可以的。 小舅舅从小被自家母亲养大,根上正,哪怕行事洒脱些也不怕,竟是学了自己偷偷刻苦多年。 年过弱冠,不想再承欢膝下也好理解。 可若是外人将小舅舅当做是萧家留的后手,个中居心,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一个幼子,在襁褓中就国破母死,在最聪慧的长姐家受着教育,平日里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实际上一身家传绝学从不示人,如今在众人面前,隐姓埋名一鸣惊人。 听着,不像是一条正道啊。 顾郁彬一沉吟:“无碍。”一副没有放在眼里的样子。 孙常山只当是自己尽了责,也不再多言,躬身告退,带着东西喜滋滋得回府了,只在路过听岚院外小径时稍稍驻足,似乎在想着是否该去问个安,最终还是步履匆匆地随侍从走了出去。 却说这时候的听岚院,顾西影歇了一会儿,正听着羑午禀报。 军中拔营之事听过也就算,顾西影心中并未起什么波澜,似乎如今听到周广煜相关的消息,也能当做寻常了。 倒是西疆那边诡异地很。清荣的身份被讨论是意料之中的事,可被禁足,前世似乎并未听说过清荣被禁足一事啊。 是了,前世顾西影乃至整个顾家也从未关心过西疆内廷之事,对于清荣更是没有什么关注。 “西疆一事只怕有蹊跷。延陵默不是蠢人,不可能一边厌弃清荣一边任由北周神谕之说在坊间传播的,只怕是借着此事再清洗一遍朝堂。想来没多久,西疆皇帝就要退位。 你想些法子让西疆皇帝同延陵默再争一争。若是西疆内政过于平顺,只怕于我朝征西不利。 再一个,西疆的事情,北周不可能没有反应,这么久了,北周没有动作不合理。你的人想办法点些火。将清荣的身份做实些。想办法让当年支持少君的老臣出来说说话,他们一跳脚,周王不会做事不理。此人没有主见惯了,全然没有老周王的雄才大略。 咱们想法子逼一逼他们自证血脉,最好能让南俢堂继位,将周王架上去。看看这对父子能不能演好叔侄。” 顾西影原本歪在榻上,说着说着直起了身,搭在肩上的薄毯就滑了下来。绣着八月里的千日红,就这样落在抱厦的茶榻上。 羑午其实有些不明白顾西影对于北周的态度,一直不是很明白。就好像试试提防事事防备,每件事情都会解读成有别的目的,就算是风平浪静也要搅弄些风雨出来,让他们自顾不暇。 北周偏居一隅,许多地方还苦寒,对于别国一向谦和交好,从未有过僭越,甚至在态度上,比吴越还要友好上几分。 怎么偏偏,郡主对待北周,比西疆还要用手段。 不过羑午从来不会去质疑问询,郡主这样吩咐一定有她的用意,许是看透了什么自己没有看透的。 顾西影似是有些出神,思绪艰难,片刻之后又说:“自证一事不急,先将火烧起来再慢慢煨也行,拖上个月余,只怕此事上,还要去一个天大的帮手。” 顾西影算着日子,若是自己将戏台子搭好,也不知道康奉渊敢不敢为了昔日荣光拼一把。 第一百八十一章 琅环上门 顾西影白日里想着枪法的事,夜间睡得就不踏实,梦里虚虚妄妄地梦到些看不清面容的眼神,似关切,似担忧,细细探究时有只有冷漠与疏离。让顾西影即使身在梦中,也是一颗心像是曝露在寒风里,瑟索凝滞。 夜间睡不踏实,白日里就会没精神。任谁都是一样。 顾西影起身时已经到了辰初,想着今日无事,能将剩下的书卷装裱好,就由晚晴服侍着起身,又浅浅地用了些煨米汤,沫雨看着有些忧心,转头出去吩咐小厨房做些小点吃食去了。 此时有嬷嬷来报,说是“郑王妃的娘家妹妹来拜见英国公夫人”,请郡主定夺。 顾西影一听琅环登门,心里直皱眉,埋怨郑王夫妻俩连个小姑娘也管不住,自己都说了不想见到琅环了,怎么还让人上门。 只可惜,说到底琅环如今是北周的公主,不好将人真的拒之门外。 这倒也不能怨郑王夫妇,他们倒是叮嘱过了不要再去招惹顾西影,可琅环自负聪慧,自然是不会将她二人的话放在心上的。更何况琅环可是算计着只要自己放低姿态吃个亏,就能得些实在好处呢,这样一颗心热切着,哪还顾得上教诲。 见顾西影犹豫,那嬷嬷就说到:“门房来报,说是见到的是郑王府的车架,就先迎进来了。” 晚晴在一旁听着,就想起了马车相遇一事,“郡主,这琅环公主是没有自己的车架仪仗么?怎么到哪里都要坐郑王妃的车驾。真是奇怪。” “这位公主,一向掐尖要强。习惯了在北周时的众星捧月,自然不知道行事该收敛些。她公主的车架又不是十分华贵,放到京阳只怕无人认识。可郑王府的徽记,却是人尽皆知的,郑王妃深居简出,那这王妃车驾里坐着的,可不就是咱们王妃的亲妹,北周公主了么。” 顾西影心里不喜,说话也就十分不客气。 原本琅环进京,顾西影并没有想过去为难她,甚至连探听留意也懒得做。 毕竟,前世里她被所有人偏爱并不是她南珺汐的错,就算是偏爱里参杂着算计,那也是愿意付出的人甘之如饴的事情。 顾西影当初心中再是怨她,也不会真的是非不分。 谁知宽心许久,两人竟然一出门就碰上了,真真是孽缘。 既然撞上,顾西影自然不会忍让。不管是哪一位异国公主皇子来京阳,被顾西影撞上,也不会随随便便就退却的。当然不可能因为对方是琅环而例外。 反正顾西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顾西影对嬷嬷说道,“夫人深居简出,不见外人,琅环公主远来是客,带着观赏一番,迎到景粼水榭去。小点茶汤,就开了库房,用上回招待皇子们的那一套器皿。” 顾西影吩咐如常,半点没有要去相迎的意思,只觉得打嘴皮官司好没意思。 自己与琅环都心知肚明,琅环此番登门是为了谁来,非要说什么拜见长辈这样的话,一贯地冠冕堂皇。 只是如今琅环年岁还小,经事不多,这假做风光霁月的本事,还不纯熟。 也是顾西影如今没有为着什么顾全大局去给琅环留面子,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前世里第一次与琅环相遇就是在众人面前,彼时琅环已然十九,顾西影也及笄在即,为着齐国的体面和郡主的风范顾西影也要费心着与她应酬,往来间总是憋闷。 如今自己年岁小还是有年岁小的好处的,不管不顾胡闹些,众人都习以为常。 果然只要抛开体面,人都会轻快自在。 晚晴想着顾西影要外出待客,又觉得自家郡主才是最明艳动人的,不能被那个什么小家子气的公主给比下去,要给顾西影重新梳妆。被顾西影摆手拒绝。 “她盛装而来,是来见我,我有什么好盛装相待的。就这样罢。” 嬷嬷去回琅环公主的话,说着自然是场面又客气,因为得了顾西影“观赏一番”的吩咐,带着琅环公主绕了好一刻钟的园子才远远看到景粼水榭。 英国公府的园子,很少摆宴待客,能够见到的人本就不多,也因此盛名在外。 琅环和林薇瞧着着一步一景的园子,只觉得比郑王府的还好上许多,林薇心中咂舌,便偷偷询问:“公主。不是说齐国最重这些等级规制么。怎么这一等国公府的花园比郑王府的还要大?” 琅环没有想要回答林薇的疑问,只是轻声细语地说:“小薇,你我上门做客,怎可过问英国公府私事,这样美景的花园实属难得,不可再说如此无礼的话了。” 这话说得有趣,明面上是在夸奖英国公府园子建的好,训斥林薇无礼,可是话中却是想将英国公府花园违制的事做实,自己反而谨小慎微,碍于身份不敢多说。 能在内院做到管事嬷嬷的,也都是人精,怎会给这样诋毁国公府的话落实的机会。 领路嬷嬷说道:“公主容禀。大齐礼法,老奴不敢置喙,府中陈设也都是礼部监察之下所作。路径尺矩,檐廊丈规,不敢有半分逾越。不过是瞧着精巧些,也都仰仗于历代帝王所赐,几代国公渊源,百十年来,并未荒废。早年间又得夫人亲自布置,置下巧思,才有这样的景致。至于郑王府中花园,老奴没有亲观的荣耀,却听闻王妃贤惠简朴,郑王胸有丘壑,没有侍弄花草的闲情,才会让女史又如此感观。” 那嬷嬷说完,十分谦卑,躬身一引,水榭就到了。 顾西影此时已经端坐在水榭中。 琅环看着一身家常样子的顾西影,笑了笑,正等着顾西影开口主动招呼自己,谁知顾西影只是歪着头打量她,琅环只好先开口喊了一声:“敏和郡主。” 顾西影随意地点点头,却先是对那领路的嬷嬷说了话。“贵客前来,回话答疑很是得体,去领赏。”那林录得嬷嬷千恩万谢地退下,顾西影就像是才看见琅环一般。 “进来坐,走累了。”这一声招呼,顾西影倒像个长辈,琅环一时气结。 顾西影自然不是这样主次不分的小姑娘,她就是故意摆出这副样子。琅环上赶着上门,自己要是好言好语的,那有什么意思。 奔着让对方翻脸去,那真的是随心所欲。 “郡主,日前相遇,琅环实在无礼。姐姐与姐夫已经训斥过琅环了,还请郡主不要怪罪。琅环初入京阳,实属无心之失。今日登门也是真心想要赔礼的。”琅环笑意盈盈,说话轻声细语,一副少女模样。 顾西影实在是想不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娇嫩的鲜花,日后周广煜对她的评价里会有一个坚韧飒爽来。 顾西影依旧笑吟吟地,似乎真的就是将之前的不愉快忘却,摆摆手让琅环赶紧入座。只是在琅环真的入座后,顾西影才又开口。 “公主。你们北周上门赔礼,就空着手啊?” 顾西影笑得天真,眼神却有些嫌弃。 琅环没有想到顾西影一上来就询问这见礼之类,有些措手不及。 也是,这琅环公主,一向自诩是最体面不过的神女样的人物,怎么会将送礼这样的俗事放在眼中呢。 第一百八十一章 琅环上门 顾西影白日里想着枪法的事,夜间睡得就不踏实,梦里虚虚妄妄地梦到些看不清面容的眼神,似关切,似担忧,细细探究时有只有冷漠与疏离。让顾西影即使身在梦中,也是一颗心像是曝露在寒风里,瑟索凝滞。 夜间睡不踏实,白日里就会没精神。任谁都是一样。 顾西影起身时已经到了辰初,想着今日无事,能将剩下的书卷装裱好,就由晚晴服侍着起身,又浅浅地用了些煨米汤,沫雨看着有些忧心,转头出去吩咐小厨房做些小点吃食去了。 此时有嬷嬷来报,说是“郑王妃的娘家妹妹来拜见英国公夫人”,请郡主定夺。 顾西影一听琅环登门,心里直皱眉,埋怨郑王夫妻俩连个小姑娘也管不住,自己都说了不想见到琅环了,怎么还让人上门。 只可惜,说到底琅环如今是北周的公主,不好将人真的拒之门外。 这倒也不能怨郑王夫妇,他们倒是叮嘱过了不要再去招惹顾西影,可琅环自负聪慧,自然是不会将她二人的话放在心上的。更何况琅环可是算计着只要自己放低姿态吃个亏,就能得些实在好处呢,这样一颗心热切着,哪还顾得上教诲。 见顾西影犹豫,那嬷嬷就说到:“门房来报,说是见到的是郑王府的车架,就先迎进来了。” 晚晴在一旁听着,就想起了马车相遇一事,“郡主,这琅环公主是没有自己的车架仪仗么?怎么到哪里都要坐郑王妃的车驾。真是奇怪。” “这位公主,一向掐尖要强。习惯了在北周时的众星捧月,自然不知道行事该收敛些。她公主的车架又不是十分华贵,放到京阳只怕无人认识。可郑王府的徽记,却是人尽皆知的,郑王妃深居简出,那这王妃车驾里坐着的,可不就是咱们王妃的亲妹,北周公主了么。” 顾西影心里不喜,说话也就十分不客气。 原本琅环进京,顾西影并没有想过去为难她,甚至连探听留意也懒得做。 毕竟,前世里她被所有人偏爱并不是她南珺汐的错,就算是偏爱里参杂着算计,那也是愿意付出的人甘之如饴的事情。 顾西影当初心中再是怨她,也不会真的是非不分。 谁知宽心许久,两人竟然一出门就碰上了,真真是孽缘。 既然撞上,顾西影自然不会忍让。不管是哪一位异国公主皇子来京阳,被顾西影撞上,也不会随随便便就退却的。当然不可能因为对方是琅环而例外。 反正顾西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顾西影对嬷嬷说道,“夫人深居简出,不见外人,琅环公主远来是客,带着观赏一番,迎到景粼水榭去。小点茶汤,就开了库房,用上回招待皇子们的那一套器皿。” 顾西影吩咐如常,半点没有要去相迎的意思,只觉得打嘴皮官司好没意思。 自己与琅环都心知肚明,琅环此番登门是为了谁来,非要说什么拜见长辈这样的话,一贯地冠冕堂皇。 只是如今琅环年岁还小,经事不多,这假做风光霁月的本事,还不纯熟。 也是顾西影如今没有为着什么顾全大局去给琅环留面子,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前世里第一次与琅环相遇就是在众人面前,彼时琅环已然十九,顾西影也及笄在即,为着齐国的体面和郡主的风范顾西影也要费心着与她应酬,往来间总是憋闷。 如今自己年岁小还是有年岁小的好处的,不管不顾胡闹些,众人都习以为常。 果然只要抛开体面,人都会轻快自在。 晚晴想着顾西影要外出待客,又觉得自家郡主才是最明艳动人的,不能被那个什么小家子气的公主给比下去,要给顾西影重新梳妆。被顾西影摆手拒绝。 “她盛装而来,是来见我,我有什么好盛装相待的。就这样罢。” 嬷嬷去回琅环公主的话,说着自然是场面又客气,因为得了顾西影“观赏一番”的吩咐,带着琅环公主绕了好一刻钟的园子才远远看到景粼水榭。 英国公府的园子,很少摆宴待客,能够见到的人本就不多,也因此盛名在外。 琅环和林薇瞧着着一步一景的园子,只觉得比郑王府的还好上许多,林薇心中咂舌,便偷偷询问:“公主。不是说齐国最重这些等级规制么。怎么这一等国公府的花园比郑王府的还要大?” 琅环没有想要回答林薇的疑问,只是轻声细语地说:“小薇,你我上门做客,怎可过问英国公府私事,这样美景的花园实属难得,不可再说如此无礼的话了。” 这话说得有趣,明面上是在夸奖英国公府园子建的好,训斥林薇无礼,可是话中却是想将英国公府花园违制的事做实,自己反而谨小慎微,碍于身份不敢多说。 能在内院做到管事嬷嬷的,也都是人精,怎会给这样诋毁国公府的话落实的机会。 领路嬷嬷说道:“公主容禀。大齐礼法,老奴不敢置喙,府中陈设也都是礼部监察之下所作。路径尺矩,檐廊丈规,不敢有半分逾越。不过是瞧着精巧些,也都仰仗于历代帝王所赐,几代国公渊源,百十年来,并未荒废。早年间又得夫人亲自布置,置下巧思,才有这样的景致。至于郑王府中花园,老奴没有亲观的荣耀,却听闻王妃贤惠简朴,郑王胸有丘壑,没有侍弄花草的闲情,才会让女史又如此感观。” 那嬷嬷说完,十分谦卑,躬身一引,水榭就到了。 顾西影此时已经端坐在水榭中。 琅环看着一身家常样子的顾西影,笑了笑,正等着顾西影开口主动招呼自己,谁知顾西影只是歪着头打量她,琅环只好先开口喊了一声:“敏和郡主。” 顾西影随意地点点头,却先是对那领路的嬷嬷说了话。“贵客前来,回话答疑很是得体,去领赏。”那林录得嬷嬷千恩万谢地退下,顾西影就像是才看见琅环一般。 “进来坐,走累了。”这一声招呼,顾西影倒像个长辈,琅环一时气结。 顾西影自然不是这样主次不分的小姑娘,她就是故意摆出这副样子。琅环上赶着上门,自己要是好言好语的,那有什么意思。 奔着让对方翻脸去,那真的是随心所欲。 “郡主,日前相遇,琅环实在无礼。姐姐与姐夫已经训斥过琅环了,还请郡主不要怪罪。琅环初入京阳,实属无心之失。今日登门也是真心想要赔礼的。”琅环笑意盈盈,说话轻声细语,一副少女模样。 顾西影实在是想不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娇嫩的鲜花,日后周广煜对她的评价里会有一个坚韧飒爽来。 顾西影依旧笑吟吟地,似乎真的就是将之前的不愉快忘却,摆摆手让琅环赶紧入座。只是在琅环真的入座后,顾西影才又开口。 “公主。你们北周上门赔礼,就空着手啊?” 顾西影笑得天真,眼神却有些嫌弃。 琅环没有想到顾西影一上来就询问这见礼之类,有些措手不及。 也是,这琅环公主,一向自诩是最体面不过的神女样的人物,怎么会将送礼这样的俗事放在眼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