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玄学在大理寺苟命》 第一章 起始维艰 司漾漾觉得,自己一定是最悲催的穿越者。 原本在修真界逗逗灵宠,喝喝仙酿,小日子过的滋润又自在。谁知正巧赶上一条蛟龙飞升,一个雷就给她霹到了如今这个即将被强抢做妾的病秧子身上。 “漾漾,莫要担心,有哥在,定然不会叫你被那个登徒子害了去……” 司漾漾整个人还在理顺原主记忆的迷糊当中,听着面前的人这么情真意切,随口就“嗯”了一声。 娇滴滴,软绵绵,可怜见的。听得他哥更加难受,当即袖袍一甩,出门去了。 便是趁这个档口,司漾漾赶紧适应了一下从灵泉宗掌门人的关门弟子身份,全门派最招人疼爱的小师妹,一落千丈成为一个无父无母从小和兄长相依为命,如今又从江南千里迢迢来京城求医问药的病弱美人的身份。 关键这病秧子美人看病时候,还让一个被打瘸了腿的纨绔看上了。可真,一落三千丈。司漾漾自我悲痛地都忍不住咳了两声。 外边闻声就进来一个小丫头,手中端着药碗,又赶忙放下来给司漾漾拍背:“姑娘怎么又咳了,双鲤可真是没用。只能紧着去给姑娘熬药,只盼姑娘身子能好,可别叫那个混账欺负……”她越说越惨,哭的话音都听不大清楚。 司漾漾打量这个小丫头两眼,对上人了,名叫双鲤,是来了京城后他哥哥照顾妹妹不方便,连带着租这个农家小院的时候,一块雇的丫头。 毕竟一直住客栈,他们兄妹二人是住不起的。雇个年纪大些,会做饭会伺候人的,也绝对比双鲤的身价更高。他们兄妹俩靠着哥哥给人写信抄书挣钱,日子过得十分拮据。 司漾漾再次叹了口气,这寒酸日子,当初她可是连块下品灵石都没在腰包里放过的亲传弟子,还是最最正宗的掌门一脉! 正又要感慨的时候,司漾漾忽然发现手中竟然还握着一块玉珏。 “小娘子拿好喽,这便是爷给的聘。你且回去收拾收拾,待爷一到家就找人给你抬到府里吃香的喝辣的去。” 正是想到这里,可怜的原主恨不得连人带玉一块撞了南墙。悲痛欲绝中一口气没上来,就便宜了她这个异世来客。 可事情就是,谁乐意承你的便宜?刚刚穿越过来的司漾漾抹干净了双鲤滴到她身上的泪滴,把价值不菲的玉珏往怀里一揣,就想要下床去。 别人家穿越都是公主王后,她一个堂堂修真界弟子,玄学不说精通,好歹算是沾边,怎么就如此不得天道眷顾,穿成这么一个可怜巴拉的病秧子,也就块玉算是值钱。 既然如此,不赶紧揣着溜走,真等着那个纨绔子弟来抬轿子嘛? 双鲤看着她下床的动作,赶紧去拦:“姑娘,你莫不是担心兄长?就算是担心,可也不能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啊!司大哥已经打听清楚,今日在保宁堂遇见的那个,是当今定国公府的二公子,家大业大,远不是咱们能够惹得起的呀!” 既是惹不起,那她更该走了。 双鲤看着司漾漾劝不住的架势,直接把她的鞋子往怀里一揽:“姑娘,你得听我把话说完。这位二公子不好惹,但乡里都说,他上头有个哥哥,就在大理寺当官,算得上清正,常常管束这个弟弟。现如今司大哥已经去大理寺为姑娘说情去啦,姑娘就再等等!” 司漾漾听着这事,实在麻烦又曲折。 只是今天她若真就一走了之,先不说她那副病恹恹的身体能不能经受住,更是平白害了她那个一心为了妹妹好的兄长,恐怕也会害了前边这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双鲤。 毕竟是修行中人,从她开智开始,就被师父教育着慈悲为怀,善待众生。既然得了人家一副皮囊,承你身份,担你因果,这才是她该走的路子。 既然身体不好,司漾漾便乖乖喝了双鲤端上来的药。用舌尖品了品,甚苦。大概有黄芪、大枣、白术、当归……都是补身体气血的药材。 趁着双鲤收走药碗的空当,她按在手腕上给自己诊脉,这不看不知道,这脉象,怪不得被个纨绔一口气就能给气得香消玉殒了,实在是亏空的利害,多半从娘胎就带着的毛病。 “双鲤,哥哥去多久了?”司漾漾问。 小丫头掐着手指,又看了看天色:“大概去了一个多时辰了。” 一个多时辰? 他们租住的这处城南小院离大理寺能有多远?一个时辰不够来回?司漾漾忽然觉得这个便宜兄长此行怕是要出些乱子。 她扫眼将小屋的陈设大概其收入眼底,想借助日常摆放,家居风水来给她这个便宜哥哥算上一卦。 所谓天道难窥,更何况新到一个世界难免会出现新的变量,司漾漾手指节正掐的忙乱,就听见门外吵吵嚷嚷传来的敲门声。 小丫头双鲤担惊受怕地去扒了门缝:“姑娘,姑娘,是……”她既害怕又着急,“是来迎亲的人。” 司漾漾顾不得细细算清,只大概其捏出来一个水雷屯的下卦,解语:起始维艰,遇顺则生。 都是废话。 司漾漾不再指望这些,下床就要去应门。 谁知道双脚刚一沾地,两条腿就像抽了支架的布偶,掉了竹篾的皮影,啪叽就倒在了地上。 起始维艰,诚不欺我。 于是仅靠一个小丫头双鲤自然抵挡不住。外边吹吹打打,闹闹哄哄,不一会就闯进了门来。一群丫鬟仆人麻利地将司漾漾从地上提起,红衣步摇流苏钗往身上一戴,就直接被抬进了轿子上。 而坐在轿子里头的司漾漾此时万念俱灰。不是说好了遇顺则生? 可倒是生啊? 第二章 好讲究 好才情 司漾漾是抬过去给人家做小,自然用不得八抬大轿红妆十里,故而这轿子只有四个轿夫来抬。 坐得她这副病弱身子更是晃晃悠悠,一路颠簸,七拐八绕,总算是落了地。 落地后,老媒婆扭着腰肢上前来扶她,别说是新郎官,就连个男的声音都没听见,直接就把司漾漾送到了一处厢房里。 司漾漾独自坐在床上,绣着花开并蒂的红盖头将她的俏脸遮了大半,只微微能看到露出来的唇,方才妆发的丫头给点了口脂,显得整个人有了气色许多。 听着外边慢慢安静下来,司漾漾自顾自将大红盖头扯下,将这间屋子的构造摆设尽收眼底。 没什么装饰,却处处不着痕迹显着贵气。 比如,床前的绸帐用的是沉静内敛的鸦青色,不喜金银玉坠,却吊了一排流苏。司漾漾凑到鼻尖闻闻,还提早就熏过安神的香。 比如,窗前小案上的灯罩,不是用的名贵透亮的丝绢,反而用明纸来糊。司漾漾转了转灯罩,发现纸上还写了句词:唤起一天明月。 好讲究。好才情。 司漾漾回忆了半天,白日那个伤的鼻青脸肿的纨绔,浑身上下都看不出来竟然能有这样的情怀。若真是碰见了个败絮其外,金玉其内的主,她司漾漾到不介意在此多留些时日。 正想到这里,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司漾漾赶紧把盖头往头上一阵遮掩,透过缝隙,刚巧能看到门外来人。 双鲤蹑手蹑脚开了门,探出个脑袋进来:“姑娘,是我。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几块点心来。” 听见双鲤这话,司漾漾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想起她当年在宗门中辟谷的日子,也是馋嘴,总要想方设法吃点东西,害的几日的辟谷毁于一旦。 可如今再生为人,吃饭就天经地义,可算是没人拽着她辟谷了。 吃着点心,就着桌上的茶水,双鲤开始和司漾漾说这一路上的见闻。 “姑娘,这人家也忒大了,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家。我方才跟着那个婆婆,一路从正门绕到后门,将近走了两盏茶的功夫呢。” 双鲤继续道:“就是这府里人不多,一路上碰见的还都是男人。看着冷冰冰的都不是好惹的样子。” 都是男人?司漾漾吃着点心,不小心噎了一口。那个纨绔子弟莫不是记恨兄长找了他哥,恼羞成怒,把她送到什么贼匪窝里了。只是瞧着着屋内陈设又不大像。 “你再说说,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双鲤仔细想了想:“啊对了,这里正门摆着两张大鼓。”她手忙脚乱比了比鼓的大小,又道:“我想起来了,就跟京兆府衙门的鸣冤鼓差不多,我娘带我去看过的。” 既是说到这里,任凭双鲤年纪小怕也忍不住多想:“诶呀,姑娘,这里莫不是什么衙门?那个贼人将姑娘送来勾搭当官的?”她一想到这,司姑娘花容月貌,还识文断字,就替姑娘痛心。 只是司漾漾想的要更多一点。她从醒来第一眼,到现在,听到过的衙门还有哪个?自然是定北侯府的二公子还有位哥哥,正在大理寺当官。 这儿难道是大理寺? 只是双鲤却吃了不识字的亏。若是定北侯家的俩儿子都是强抢民女、仗势欺人的主,她还是趁着体力恢复了一些,赶紧带着双鲤跑路才是正道。 既然如此,司漾漾将点心揣在怀里,拉起双鲤就要出门去:“现在外边安静,没什么声音,双鲤你带路,带我去瞧瞧这户人家的正门。” 若真是大理寺,那便到了正门直接跑路。 于是双鲤在前边带路,司漾漾跟在后边。她越走越觉着阴森,像是有浓重的怨气化不开似的拘在这里,杀孽太重啊,若是下次再来,必须在这处路口点盏明灯。 一路走一路绕,走了半晌,手中的点心都吃下去两块了,怎么司漾漾觉得她又走到这个阴森森的路口了。 双鲤:“姑娘,这府里实在是大,我找不着路了。” 于是,在月亮只露出半张脸的晚上,阴森森的大理寺狱的旁边,司漾漾穿着鲜红的嫁衣,一走一停环佩叮铃,活像是刚从奈何桥上跑下来的孤魂野鬼。 正当司漾漾仰观天色,看月亮辨别方向的时候,身后忽然传出声音: “大人,有人越狱!” 然后那个年轻人抄起长刀,不由分说,朝着司漾漾就砍了过来。 司漾漾吃亏在这副病弱的身子骨上,打是打不过,赶紧拽着已经吓傻的双鲤去躲。手里头的点心才刚咬了一口,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正巧滚在那位大人的脚边。 燕留云:这果子有些眼熟,像是后厨里冯妈妈做的桃花酥饼。这女子二人衣着奇怪却光鲜干净,不会武功,带着酥饼,漫无目的,应该不是越狱的逃犯。既是得出结论,便招呼莽撞的手下:“风券住手,莫要伤了人。” 司漾漾这才从刀下死里逃生,抬眼看眼前两人。 一主一仆。天色较晚,又没有明灯,只能看出来那位大人身形修长,一双眼睛在月光底下溢彩生辉。有这样一双眼睛,那想必生的不错。再加上多亏他及时制止,这才救了司漾漾一命,印象加分。 在看旁边那个风券,没眼力见的,赶紧把刀收好。 司漾漾扶着双鲤站起身来,骨子里的名门教养使她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多谢兄台相助。” 十分豪爽大方,一看就是大门派教出来的大弟子。一时看愣了在场所有人。 双鲤赶紧凑过去拽拽她的喜服,司漾漾当即明悟,立刻改口:“嗯……小女子多谢郎君刀下留人。” 燕留云捡起地上的桃花酥饼,开始问询:“姑娘这是从哪里过来,为何在大理寺中四处走动?” 司漾漾接过桃花酥饼,拍拍并未染上多少的尘土,在手绢中包好:“郎君看不出来?自然是饿极了,才出来找些吃的。谁知道竟走到了这里,我们这就离开。” 燕留云看着她忽闪的眼睛,笑得和善又狡黠,显然不信。大理寺的门岂是两个姑娘就能进来的,手下的风券立刻伸手将她俩拦下。 行了,司漾漾心道,这回是真的出不了大理寺的门了。 远处慌慌忙忙跑过来一个小厮,面色紧张:“大人,二爷来了。我等实在拦不住,二爷说,说要来给大人闹洞房。”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远处就传来那位二爷的声音:“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为了个穷酸书生这么训我,不就是你也看上人家妹子了么。弟弟知道,立马就给你抬到了大理寺来。如何?长得不错?” “放心,府里爹娘那边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哥你就把她藏在大理寺里边……” 待这位二爷走近了,司漾漾醍醐灌顶——这不是那个在医馆里看上她愣要强到家里做小的纨绔? 却听见那纨绔子弟看着正在此处赏月色的新婚小两口,再次感叹道:“诶呀,哥你真是,这么好的时候看什么月亮啊!” 第三章 舌尖上的大理寺 第二日的清早,漾漾卸去了步摇流苏钗,换上了燕大人昨个就吩咐下人给她备好的日常衣物,开始对着朝阳发呆。 这北央王朝十分的麻烦,对女子又有诸多规矩。原本昨天的事碰上了燕留云这么一个正人君子,她就能快快乐乐地离了大理寺,回到农家小院养好身体,告别兄长,寻个洞天福地,琢磨三千道藏,做个天地间的逍遥客。 无奈,这世间根深蒂固的女卑观念。 正如燕留云他弟弟,那个浪荡子燕月章所说:“什么?送她回去?她可是我吹吹打打热热闹闹从南城巷子里抬出来的,再送回去,那他她辈子也甭想嫁出去了!” 正当燕留云力排众议,打算不顾世俗眼光,还司漾漾一个自由之身的时候,大理寺狱跑出来个管事的,战战兢兢请罪道,就在刚才,跑出来一个朝廷重犯。 燕留云目光如炬扫过司漾漾和双鲤,未发一言。得了,这回她是真的出不去了。 好在此事算的燕二爷先撩者贱,司漾漾也是身家清白。就被当做重要证人/嫌疑人,好吃好喝养在了大理寺的后院,还专门调过来了新的丫鬟婆婆。 燕二爷嘱咐:“都给我小心照顾着,这可是我哥看上的第一个女人。” 众人当即心领神会。 于是屋中一件一件,从吃喝碗碟,到洗漱巾渍,是全无遗漏。你看这刚端上来的点心,和昨天双鲤顺过来的更是一般无二,连个新口味都尝不住。 司漾漾不得不感叹,不愧是大理寺的,都是十足十的细节控。 “姑娘,贺郎中过来了,这可是全京城最好的大夫了。”这说话的是新调过来的冯妈妈,案上的点心正是出自她手。 老大夫捋着胡须给司漾漾诊脉,一边长吁短叹这姑娘怕是命不长久,一边又好奇这姑娘脉中竟还有一寸生机,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看得冯妈妈手里捏了把汗。 这位年轻有为的燕大人好不容易领个姑娘在身边,竟然是个短命的主。冯妈妈看着老郎中开单子,又是担忧又是可怜她。 司漾漾倒是心大,这身体的亏空,自然靠不得别人,也指望不上这郎中的药方子。还得靠她自己日日默一遍灵泉宗的内功心法,在这灵气稀薄的北央王朝慢慢将养。 “姑娘,燕大人今日出了门,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姑娘莫要担心。”冯妈妈瞧着她眼巴巴望着窗外,还以为是等着燕留云来看她。 自然不是,这只是司漾漾看着寥寥几种的点心在怀念灵泉宗罢了。 灵泉宗都是修士,口腹之欲并不强烈,只是灵泉宗山下有一处小镇,名叫月河镇,诸多美食数不胜数。当初她就经常带着一群小弟子摸下山去打牙祭。 “我知道了。”司漾漾叹了口气,看着院中四方的天,忽然问道:“冯妈妈,你可还会做其他的点心?除了桌案上这些样式之外的?荷花酥,莲子糕,红豆薏米露,金丝缠花卷,牛乳桂花糖……” 冯妈妈听着这一连串的报菜名,一时没反应过来。 “冯妈妈,您做的点心是当真好吃,一看就是祖传的手艺人。” 司漾漾多看了几眼这位冯妈妈的面庭,再加上她油润的皮肤,便明白是个常常在厨房做事的,可是她身上却收拾得利落,也闻不见什么油烟的腻味,那必然是常去厨房,又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所以既然如此,想吃点好吃的,多夸两句肯定是没什么坏处。 冯妈妈一听正是夸到了自己心坎上,这位新来的司姑娘简直是她的知音。他们老冯家三代之前在宫中可是御厨,只是如今落寞了,这才到大理寺做个厨娘的差事,整日觉着自己埋没了祖宗的手艺。 司漾漾一看此话有用,便继续说道:“我觉着冯妈妈的手艺都能去街上开家点心铺子了。” 她打了个转折:“只是有些拘泥于传统样式。冯妈妈不如放开了想法,弄些新奇东西,就按我说的样式,保准你能挣出钱来。不是,我的意思是,保准你那位小燕大人喜欢。” 冯妈妈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司姑娘再借她的手艺讨好小燕大人。这个司姑娘倒是机灵,她刚才所说的那些红豆薏米露,金丝缠花卷,牛乳桂花糖……是怎么做来着? 司漾漾想着灵泉宗的点心果子流口水,十分乐意给她些指导。 要去市场上买今年的红豆,挑圆润的薏米,新鲜的牛乳,晾干的桂花……一番折腾,就已经到了午后,终于吃上了梦中的小零嘴。虽说味道好像差点,可也算得上不错。 冯妈妈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拎着食盒在大理寺后院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分上一些,逢人就说:“这是司姑娘的新鲜法子。” 懂事。 先把周围路子都打通了,将来她想逃离大理寺,也算是更方便不是。 谁料美味的点心还勾来了闻着味过来的浪荡子燕月章。他拖着带瘸的伤腿,又进了司漾漾的院。 “诶呀,嫂嫂,你这边的点心都能赶上宫里做的了,真是手巧!” 司漾漾对着这个不知道被谁打成这副模样的燕月章,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浪荡子,跟昨儿见到的那位燕大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当真是亲兄弟? 燕月章肯定道:“自然是亲兄弟,亲的不能再亲!这普天之下再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了解我哥。” 燕月章抱着盘子里的金丝缠花卷偷笑起来:“嫂嫂我告诉你,我哥啊,你别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这会儿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 “他老早就对嫂嫂芳心暗许,现在有我这个懂事的弟弟直接把人给他抬进了大理寺,他估计连卷宗都看不下去了!” 数了数确实刚来京城第三天的司漾漾,挑了挑眉,问:“你哥,芳心暗许我?” 燕月章把吃干净的空盘子往桌上一砸:“对啊!” 于是燕月章看着满脸不信的新嫂嫂,一一列举了他哥的相思傻事: “你别装了,我哥书房里一沓的信件往来,署名都是嫂嫂。” 司漾漾眨了眨眼,等着他继续说。 “就是三点水啊。署名什么都不多写,只有一个三点水,真是神秘又内涵。这不正好就是嫂嫂的名字。” “还有,嫂嫂你那位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秀才兄长,竟然被我哥安排到了京华书院。” “京华书院啊,那是什么地方,那里头的夫子可是当朝的翰林,说不定还是明年贡试的考官!多少人挤破了头都进不去,他居然帮忙把你哥塞了进去。” 司漾漾听得一愣一愣的。 “还有啊,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也不是头回被告状告到了他前面,可他这是第一次打我的板子。打的我现在走路还不利索。” “他对嫂嫂这么上心,不是喜欢嫂嫂还能是什么?” 燕月章叹了口气,自我检讨道:“这事是我这个弟弟的不对,瞧上谁不好,偏偏觊觎嫂嫂,该打该打。” 司漾漾听得他这一番理论,连忙再过了一遍原主的记忆。 一匣子书信毕竟指代不明,没准是和其他人的来往。送她哥哥去书院,难道是看着她这个便宜哥哥确实是可造之材,想要进行一波天使投资? 至于打弟弟,司漾漾瞧着燕月章这副欠揍的样子,默默点了个赞,打的好。 若不是修行之人第一要素就是灵台清明,连她自己都险些信了,她就是当朝大理寺正卿藏在心里多年的白月光。 第四章 奇怪的谷云纹 大理寺狱。 烛火昏黄,不见天日。 这里是所有犯人宁愿处死也不愿意待的地方。 “这就是人犯逃走的那间牢房?” “是。” 燕留云看着被破开的锁链,割断的重锁,重重皱起了眉头。 这可不是自己扯断或说有外应帮忙打开,所有位置的摆放都在说明,这是里面的人犯自己得到了尖锐利器,自行破门出逃。 关了这么多年的一个罪犯,哪里来的利器? 昨日的那个丫头给他送进来的? 燕留云试着猜测,可又觉得昨日所见,那位司姑娘弱不禁风,一刀就被风券吓倒的模样,不像是能干这种事情的材料。 而且,他把狱中能说话的全审了一遍,可没有人见过什么女人跑进来。 四方狱室闷潮,只在一边墙上开了处小窗。 有流动的水光时不时映进来。 “窗子那边是水牢。”风券提醒道。 燕留云耳边隐约响起来铁链的摩擦声。 水牢里还关着一个疯子! 那疯子头发杂乱成缕,遮住了面容,两手被铁链子锁着,身上恶臭熏天,已经在水牢里关了至少十五年。 燕留云走进水牢问话:“散人又接到什么神谕了吗?” 那疯子侧目相看,不屑道:“是个奶娃娃啊。”什么都没回答,自顾自哼起来了民间小调。 水牢也有一扇窗,联通的是大理寺狱的外边。 此时应圣上旨意,正在大理寺庭院中修建一座紫气台。外边工人正干的热火朝天,叮当敲击石料的声音,刺啦锯断木材的声音,都通过这一扇窗传了进来。 并在四遭的水池里无限放大,声音变得空灵又渺远。 “散人知道外边这是在修建什么吗?上一位大理寺掌事告诉我,散人最是能掐会算,不如算算清楚。” 那疯子原本在外边曾经自号归山散人,此时被关了这么久,多少有些神志不清。 燕留云并不指望他真的能算出什么来,自顾自答道:“外边是圣上为当朝国师,藏钧仙师修建的紫气台,共有九座。正巧有一座落在了大理寺。” 可是那个归山散人一听到藏钧这个名字,整个人都开始癫狂起来。 他拼命扯动手腕上的锁链,鲜血裹杂着铁锈滴落,脚下的水池被他踩的水花四溅,燕留云不得不离他远点。 “藏钧!他活不久了!” “啊哈哈哈哈哈我已接到神谕,请旁边的小兄弟给我递了出去。你们拦不住了,这是天道!” 他又哈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口涎从嘴角流下去,沾满积年未换的囚服。 “什么神谕?” “哈哈哈小娃娃哈哈哈……” 水牢外,工匠们仍旧在努力赶工。因为材料太重或是其它问题,偶尔就从窗口坠进来一块碎石或是半截铆钉。 燕留云轻轻皱眉,甩了袖袍离开水牢。吩咐道:“去把窗户全给我堵上。” 大理寺意外逃走的人犯,姓刘名仪,原本是河南道的军中副将,因为贪墨军饷,被罚入狱中。 归山散人偏偏挑中他来送什么神谕,真的只是因为碰巧刘仪就住在隔壁吗? 一路上燕留云都在思考,却总觉得忘了点东西。 “风券,去把刘仪当年的卷宗找出来。” “还有,昨日抬到大理寺的那位司姑娘的身份户籍,一并带过来。” 这个司姑娘大概真是意外卷入此事,查过清白身份,他就该送人家离开大理寺。 他揉了揉额角,想起来那个糟心的弟弟。不对,还该送人家姑娘一封和离书才行。 另一边,燕月章瞧着这位新嫂嫂就是不信自己的话,只想着离开大理寺,离开大哥,十分着急。 燕月章觉得他哥这个木头,若没有他来撮合,怕是一辈子都要打光棍了。 这好不容易才看上一个姑娘,也不知道来哄哄,还去什么监狱看什么疯子,也太不靠谱了。 既然大哥拉不下脸来哄姑娘,他作为大哥的情感导师,怎么能不帮衬一把。 “嫂嫂,我带你去大理寺里转转怎么样?”燕月章又抱着一盘牛乳桂花糖,想着怎么给他哥来个偶遇。 司漾漾正想着出去。 哪怕不能出了大理寺,在里面溜达两圈,熟悉环境,对她日后想离开也总归是有好处的。 当即乐呵呵地应承下来。 “好啊,双鲤,再给他拿两盘,我们一会儿多转两圈。” 于是在这个月老弟弟的有意引导下,司漾漾不知不觉就被领到了紫气台的施工场地。 “这是当今圣上为国师大人修建的紫气台,天下共有九处,其中一处就选址在了大理寺里。” “说是这紫气台契合阴阳,上引星辰,下连地泉,是藏钧国师费毕生道法,悟出来的硕果。等修成之后,在此诵经祈福,能保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燕月章快把肚子里那点墨水全耗尽了,领着司漾漾在这走了一圈又一圈,怎么还没见大哥从里边出来。 却听见他这位小嫂子开口:“费尽毕生道法,看起来也就那样。” 燕月章拿起一块牛乳桂花糖,往司漾漾口中一塞:“诶呦这可不能乱说。” “现在圣上宠信国师,这满朝文武你得罪谁都有个转圜余地,唯独不能得罪国师大人。不然就连我定国公府也不敢保你。” 司漾漾鼓着腮帮子半天才把那块牛乳糖吞下去。 “这么厉害的吗?”司漾漾摇了摇头,以道法治国,举国上下怕他还不如怕一个道士,这皇帝怕是缺点脑子。 司漾漾抬脚把地上大理石的碎沙踢了两脚,使得石头上显露出原本雕刻的花纹。 “诶呦,谷云纹。” 谷云纹镇西北,此处的地砖却放在了西南,司漾漾拿过一块燕月章手里的桂花糖,随手指出道: “小月,你们这儿盖错了。” 她侃侃而谈:“紫气台以太阳初升时候的天边紫气为凭,借八方云纹成阵,谷云纹在西北,云雷纹在西南,你瞧瞧这儿是不是反了?” 燕月章听着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什么云纹南北的,什么玩意儿。 便这时候,台阶下面传过来一道声音,男声醇厚沉稳:“叫监工去把图纸拿过来。” 第五章 互相操心的兄弟俩 燕月章一瞧,正主终于到了,立马拽着司漾漾贴过去:“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啊!你瞧司姑娘也在这儿呢,真是好巧呀!” 燕留云扫了一眼他表演浮夸的弟弟,不留情面道:“今日一早你手下的雨福来过一趟,专门和风券打听了我今日的安排。” 燕月章被揭穿了技俩也不恼,端着点心凑过去:“这不是做弟弟的关心你,你尝一个这个桂花糖,可甜了。” 他强调道:“可是我小嫂嫂做的。” 不由得他拒绝,燕月章像刚才塞漾漾一样,把一块桂花糖直接塞进了燕留云的嘴巴里。 燕留云不喜欢甜食,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再教训弟弟,只能硬着头皮嚼了两下。 并不甜腻,反而冰凉凉的,带着桂花的清香,夹杂着一股牛乳的醇香。 他就这么吞了下去。 燕月章又凑过来:“好吃,哥你眼光真不错,就嫂嫂的手艺,连向来挑食的母亲都一定说不出来半个不字。” 燕留云目光转向了立在一旁的司漾漾。 她换上了鹅黄色的衫裙,低着头一本正经地立在那里,却收敛不住好动的性子。 脚底下还偷偷踢着沙子玩。 监工抱着图纸上来行礼,按照刚刚司漾漾的说辞,他把云纹的方位一一比对。 果不其然,西北和西南被工人弄混了。 好在一切还来得及,凿下来重新铺砖应该不会对后续的高台建造有太多影响。 被训斥两句,监工就千恩万谢地告退。 司漾漾自然也想离开,却被燕留云拦住。主动问道:“没想到司姑娘居然对建筑土木也有研究?” 司漾漾连连摆手:“我可不知道这些尘土飞扬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睛,眸子漾出灵动的光:“我只是,懂点风水玄学。” 没错,她堂堂灵泉宗的嫡传,现在也就懂点风水玄学了。 燕留云有点意外。 毕竟只是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家,居然还懂这些奇门八卦的东西。倒是难得。 想起来刚才风券送过来的卷宗和户籍,可以确定,这位司姑娘只是无端卷入了归山散人的棋局。 该还人家个清白。 燕留云不是拖欠磨蹭的脾气,当即澄清道:“司姑娘,我已经查清楚,昨日的逃犯之事,是冤枉了你。此事与你无关,是我审案不清,平白耽搁姑娘一天。” “若是姑娘想要离开大理寺,现在就可以走了。” 司漾漾立刻乐得喜笑颜开来,巴不得现在就飞出去,连带着看燕留云那张谨慎清冷的脸,都顺眼了许多。 诶,他今儿和昨天有点差别啊。 司漾漾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这位小燕大人的眼睛,好像没有昨晚上初见时那般明亮了。 还未容得司漾漾细想缘由,旁边安静吃点心的燕月章猛地扑过来。 “什么!哥,你可想清楚了!” 他紧走两步凑到他哥的耳朵边:“我花了多大力气把她抬到大理寺来,你就这么放她走?” 燕留云目光一愣,道:“哦对了,我该为姑娘手书一张和离书。此后婚姻嫁娶,各自为凭,互不相干。” 弟弟更是激动,一把将燕留云扯到一边去说悄悄话:“哥啊,你怎么,哎呀,急死我了。” “我都帮你到这一步了,你的脑子是石头长的吗?你把她被冤枉这事瞒上两天,不就名正言顺把她留在身边了?” 燕留云嫌弃地推开月章,“我为何非要留她在身边?” 难不成他这个弟弟还对人家姑娘贼心不死,这更该早早将司姑娘送走。 他哥哥远在江南时候,就凭借才华得到了袁阁老的举荐书,如今进了京华书院,应该也能将妹妹护住。 司漾漾被即将到来的自由自在高兴昏了头,哪里有兴趣去管人家兄弟俩的悄悄话,只留下一句:“谢谢大人,那我回去等着大人给我的和离书啦!” 扬长而去。 燕月章看着这个不开窍的大哥,你说为什么把她留在身边? 小嫂嫂多好啊,长得漂亮,脾气也好,读书识字,还会研究好吃的点心,还懂这些什么烂七八糟的风水玄学,他都把人家让出来了,大哥还这么一副清冷禁欲的样子。 这是看不起谁的眼光呢?再说不是你先看上的人家? 眼睛一转,哼,只要有他在这大理寺一天,这和离书就不可能送到小嫂嫂手里边。反正他爹让他多跟着大哥学学,他还这就不走了。 于是司漾漾回了自己的小屋,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不过就是一张和离书,难不成这麻烦的北央王朝还有专门针对和离的麻烦规矩? 她回忆了一番原主的记忆,又问问双鲤,结果都不知道。 也是,两个没出阁的黄花闺女,怎么能知道这两口子和离的事呢。 眼看着西方太阳落下,被一层云翳悄悄遮了脸。司漾漾忽然想起来,今日她看见的燕留云的眼睛,好像也是这么个情况。 看在小燕大人好心放她离开的份上,不如给他去了这层晦气。 司漾漾拿出纸笔,十分精确地画了一张八卦太极图。 以燕留云的所经地点为凭,将福祸太平浅浅一算,在这个灵气稀薄的大陆上,实在是最好用的外挂。 “居然是这样……”司漾漾看着纸上最后的卦象,陷入了沉思。 山地剥,顺势而止。是个中下卦。解语:小人得势,君子困顿。 司漾漾回忆他眼睛上那一层晦气,学名该叫阴翳。想来是由于今天走了一趟大理寺狱的时候,由于诸多因素,不慎染上。 倒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能就是,本人倒霉了一点,见血多一点。 双鲤瞧着姑娘在窗前坐了许久,又写又画又叹气,想着怕是今日被燕二爷给欺负了。 贴心地过来劝慰:“姑娘想什么呢?不如来吃点点心,这是我刚从冯妈妈那儿端来的,我还瞧见风券也去端点心了呢。” “想来是姑娘的好手艺,大人也喜欢的不得了。” 司漾漾听她又提到燕留云,想着那倒霉的卦象,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随口问道:“今儿下午小燕大人没出什么事吗?” 双鲤不知道她指的什么事,只将从冯妈妈那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听说大人下午同二爷喝茶的时候,茶杯忽然就碎了,平白割伤了手指。” “还有,大人的手包扎的时候,又被二爷朝茶几一推,连眼睛也磕伤了。” 司漾漾听着他这变着花样的倒霉劲儿,实在憋不住就给笑了出来。 看在他这么倒霉的份上,这和离书半天没拿过来就算了。 她不如去做个积德行善的女侠,把那晚她经过的时候,就发现的怨气浓重的地方给化解了。这才是灵泉宗嫡传弟子该有的样子。 这便吩咐双鲤:“先吃点心,然后你去准备些木料烛台灯油来,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 第六章 和离书送来了吗 夜幕四合,夏日的夜空是沉静的深蓝色。星星点缀四方,司漾漾换了深色的衣裙,借着月光出了自己的小院。 她背上背了一个不小的包袱,里边叮叮当当装着事先让双鲤准备好的的木料灯台。 按照白日在大理寺转了一圈又一圈的经历,又到了大理寺狱的外边。 借助星辰方向,确定好那个怨气汇集的方位,把包袱卸下来。 比着其他墙壁烛台的模样,司漾漾现场组装了一只灯。路边捡来一块砖石,按上包袱里带着的长钉,想着怎么把它不着痕迹钉到墙上去。 啧,这个身高略微差点。 司漾漾皱着眉,想着要是能掐个法诀,钉子就自己固定在木台和墙壁之间,可就太好了。 可她现在的身体,任凭她把灵泉宗的心法念上一遍又一遍,能健康长寿她就谢天谢地,哪里还敢求什么飞檐走壁,言出法随呢。 漾漾叹了口气,还是再搬两块砖头,垫垫脚钉钉子更实在。 终于将灯台固定在了墙壁上,漾漾拿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将灯芯点亮。 微黄的火光像是破开黑暗的刀尖,四周的诡异阴冷极速褪去,不见天日的墙角就像是沉浸在了初升的暖阳里。 用火克阴,简单直接,关键是有用。 漾漾扶着墙壁,慢吞吞从垫起来的砖摞上下来。她步子小心又谨慎,生怕自己这副柔弱的身体一下子给摔了过去。 就在漾漾脚尖刚刚着地,松快地拍拍手的时候,墙头忽然掠过一道黑影。大概那黑影并没瞧见她,连停顿都没有,一眨眼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司漾漾目光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半晌才回过神来,“真是好俊的轻功。” 既然办完了自己的事情,她懒得在外边溜达惹是生非,还是早早回去睡觉,等着小燕大人的阴翳无根无源,自行消散后给他送和离书才好。 此时此刻,燕留云的书房。 窗户并未合上,有温暖的烛光从缝隙里倾泻而出。 那个黑影落了地,这才能看清楚,原来竟是个穿着白衣的剑客,在外边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剑客轻敲两声房门,并没有等着应声,就推开门自行走了进去。 案几上有茶两盏,看着是燕留云在等他。 剑客拿起茶盏,像喝酒一样一饮而尽,顺势坐在案几前边,这才发现燕留云挂了彩的眼角:“留云,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燕留云躲开他的手,带着白天还没消下去的气:“被月章推了一下,蹭伤的。” 剑客不轻不重笑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小瓶药膏:“给,上次我受伤时候在大理寺顺的,还没用完。” 燕留云有些嫌弃地接过来。 旋开盖子,没有要用的意思。燕留云转过头来问他:“还没说你今天是为什么回京?连夜递了消息,叫我等着,我可是半个病人。” 对面的剑客不再玩笑,眼神凝重起来:“听说大理寺丢了个人犯?我正好得到一桩消息。”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江湖上有人重金要买那个人犯在案的卷宗。” 人犯的卷宗? 这是要闯大理寺的案卷室? 燕留云轻轻敲着茶杯,对面的剑客知道他这是在思考案子,便不再打扰。静静坐在对面,用手指去拨弄案上的香炉。 他的手生的很好,烟火缭绕里更显出清瘦出尘的骨感。 “从哪得到的消息?” 剑客答:“十二重阁公诸天下的买卖,整个江湖都知道。” “买卖有人接了吗?” “现在还没。可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明天可不一定还是没有。” …… 一夜好梦,司漾漾折腾了半夜,在第二日天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瞧着双鲤过来给她收拾洗漱,第一件要问的事就是: “唔,双鲤,大人把和离书给我送过来了没有?” 双鲤诚实地摇头。 还得等着。 要不她去催一催? 自古都是家里催婚姑娘愁嫁,哪有她这种上赶着讨和离书的,怪不体面。 更巧的是,今日整整一天,她在大理寺竟然谁都没遇到。 别说贵人事忙的燕留云,就是那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小月燕月章都没个影子。 漾漾抬头看了看天色,云海成团,大雨将至。 还是喝碗绿豆冰糖水,躲在屋子里好。 天气正如司漾漾预料的一样,才到傍晚时候,层云汇聚,风沙骤起,果真是一场大雨要来的兆头。 双鲤和冯妈妈早早听了司漾漾的说辞,将院中晾晒的桂花收走,这才避免了一场破费。 “这些桂花可花了不少银子,才做出来两屉桂花糖糕,我们还得得省着用才是。” 在冯妈妈唠叨着鸡毛蒜皮,钱少米贵的话里,司漾漾进入了梦乡。 大约子时,窗外暴雨倾盆,偶尔闪电划破天际,便可以看见在大理寺房檐上飞檐走壁的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穿着一身劲装的夜行衣,轻功灵巧,暴雨中也如履平地。 像是有意地七拐八绕,终于进了大理寺的卷宗归纳室。一阵翻找,最终在柜子的第三阶,找到了燕留云提前给他放好的卷宗。黑衣人将卷宗包入油纸中,就要离开。 这时,早就候在此地的白衣剑客立刻出手,只取活口,就想把这个黑衣人留下。 黑衣人用刀,在雨夜里像是尖喙利爪的鹰。白衣剑客却像是暴雨里孤立的鹤,手中的长剑轻幻如梦,诡异莫测。 “你不是公门中人。” 黑衣人又惊又恐,直觉不是面前人的对手,只想逃出一条生路。 “不是公门中人又何妨,人为财死,拿下你我可能得足足二百两。” 一阵追逐,黑衣人受了剑客一剑,跑出案卷室,等在门外的守卫立刻蜂拥而上。 顿时将贼人冲的像个大雨里的没头苍蝇,眼看着追拿自己的人越来越多,慌不择路。一路朝北,钻进了司漾漾的小院。 燕留云撑着伞,披着外袍,匆忙而至。 “沈微,剑下留情,切勿伤了旁人。” 剑客沈微挑了个眉:“旁人?我听月章说,这里边住的可是他嫂嫂。” 燕留云没有心情再开玩笑:“他的胡话有几句能信。” 沈微脸上还挂着雨滴,听了燕留云的澄清,反而笑得更盛:“我曾经见过她。” “若真不是留云的心上人,那我更不能伤了人家。” 第七章 再见谷云纹 司漾漾眠浅,听见门口进了人的声音已经醒来。 屋内没有灯,双鲤也由于她不喜欢睡觉时身边有人,被安排到和冯妈妈一间屋子。 总之,司漾漾现在独自面临着一个狂徒。 大概那个黑衣人只是看着这处小院偏僻,想要经过此处翻墙离开大理寺,也并未料到,里边竟然住着一个女子。 既然如此,这不是正好的人质。 窗外偶尔亮起的闪电将屋中照亮,黑衣人掩住左臂上的伤口,借光摸索着向床榻边走去。 司漾漾只穿着一身中衣,身形掩映在纱帘之后。她一动未动,仿佛还在熟睡之中。可实际上则在眯缝着眼睛,仔细观察这位不速之客。 黑衣夜行,左臂带伤。怀里鼓囊囊的想必是在大理寺偷来的东西,他护得很仔细。 还有一点,司漾漾忽然发现,这人的黑衣过分精致,领边袖口竟然还绣着一圈云纹。 有些眼熟。这不正是昨天还在紫气台上见过的谷云纹? 衣裳以道纹做装饰,司漾漾暗自叹了一声:哟,同道中人。 在黑衣人撩开纱帘,打算顺手牵一个人质,司漾漾忽然抡起夏日图凉的瓷枕,猛地朝他的左臂抡过去。 就在此时,木门被猛地撞开,白衣剑客沈微破门而入,长剑闪着寒光直刺贼人的喉咙。 黑衣人仓惶去躲,却没注意到司漾漾抡出来的瓷枕。哗啦迸裂,直接碎在他手臂的伤口上。 场面一度惨烈。 这时候大理寺的侍卫也在燕留云的命令下,由风券带领,将此处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听见屋内碎裂声响,燕留云难免担忧屋内状况。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带着风券立在了被撞破的木门前。 子夜的大雨依旧倾盆,燕留云撑着伞,汇聚的雨水顺着伞骨在他眼前结了一道水帘。 透过水帘向里望去,屋内没有灯光,他的眼睛捕捉不到兔起鹘落的交手,只能在偶尔亮起的闪电里看见交手的激烈,以及床上纱帘后的身影。 那应该是司姑娘。 司姑娘向来身子柔弱,刚被他冤枉,如今又因为他的请君入瓮计策收到了牵连。 实在是自己的过失。 雷声轰隆而至。雨中电光一闪,通过损坏的木门再次将屋内照了个敞亮。 司姑娘衣着单薄,长发如瀑,腰身……燕留云一下走神,那贼人趁着闪电照亮的视野,将长刀抛出,直直掷向燕留云。 擒贼先擒王,这是谁都懂的道理。 既然逃命不成,也得有搏命的招式。 燕留云没有那样的好身手,闪身不及,被风券朝后一推,将将躲开。 那柄长刀就这样在他脸颊上开了一道血花。 贼人的搏命之法宣告失败,既然连长刀都丢了,不出三招,就被沈微擒在了剑下。 司漾漾看着闹剧已经结束,披上外袍走出来看热闹。 烛火已经点亮,第一眼就看见了燕留云脸上的血花。 司漾漾满心怀疑:不是不是,他怎么又见血了!我不是已经点了大理寺狱的灯,按说他染上的晦气早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怎么还能受伤? 他要是一直伤着,这和离书还怎么到手? 司漾漾担忧又憋屈,多走两步离得更近些。 这不是眼睛挺亮的嘛,阴翳已散,难道不是因为这份晦气受的伤? 啧啧,这燕大人不太行啊。 燕留云瞧着她无端凑过来,又难免回想起刚才闪电余光里,青丝如瀑,帘影氤氲的身影来。 无端朝后退了一步。 沈微方才在雨里被淋了个透,拎着黑衣人的衣领子过来,正好就看见了燕留云这局促的一步。 想起来他临进门时候的辩驳,或许真和这小娘子没什么。便凑过来解围:“留云,我的二百两,你可装好了?要现银,不要银票。” 燕留云回过神来:“早已经备好。毕竟沈大侠从未失手过。” 看着屋内樯倾楫摧一片狼藉的情况,燕留云再次吩咐风券:“给司姑娘换个住处。” 他强调道:“换处好点的厢房,方便姑娘养好身子。” 毕竟,他继冤枉人家之后,又惊吓着了人家。 没见过什么场面的小丫头方才一定是被沈微吓坏了。你瞧她那忧心满满又委屈的神情,实在可怜。 于是大雨夜,司漾漾被连夜送到了西院厢房。假如她被抬进大理寺当天,进的是燕留云的房间,司漾漾算了算,如今的住处,离他不到百步。 算了,百步就百步,刚才那一枕头抡得她手臂酸累,赶紧去睡觉才是正理。 于是另一边,沈微围着一盆炭火烤衣服,等着燕留云审出供词,安排下一步的计划。 就正好和一块烤衣服的风券唠起嗑来。 “那个司姑娘,怎么进的大理寺来?” 风券精神头不大,满脸都是熬夜班的艰辛,回答的敷衍:“就是,就被二爷送过来的。” “被月章送过来?给留云做媳妇儿?” 风券打了个哈欠:“不是。二爷胡闹呢呗,昨儿就已经说清楚,要写和离书送司姑娘自由了。” 沈微点点头:“这样啊,我倒觉得这司姑娘与众不同。很有两分江湖女子的魄力。” 他想起来司漾漾临危不乱,在那个贼人伤口上抡的一枕头,赞叹道:“真是好胆色。” 此时此刻,燕留云正好审完了犯人出来,还未走近就听见沈微的话。 什么叫真是好姿色?沈微实在是在江湖上混迹太久,沾染了太多不良风气。 燕留云目光凝视。 于是沈微一抬眼就看见死死盯着他的燕留云,浑身不自在。 “这么快就审出来了?不愧是小燕大人。” 对面人没有答话,步履未停,坐上了主位。 “我刚刚同风券说,那位司姑娘真是好胆色。你当时没看见,她一个枕头直接砸在了那狂徒的伤口上,那叫一个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燕留云咳了两声,手指轻轻又敲响扶手。 他瞥了一眼沈微,转移话题道:“审出来了,就是个见钱眼开江湖人,在十二重阁接的买卖。” “办成之后,接头人在‘玉京最高处’。” 第八章 悲惨童年 换了房间之后,司漾漾反而有些睡不着。 她不是傻子,看得出来今日发生在自己面前的一出猫捉老鼠的戏码。 如今的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要钱财没钱财,要美色还是个柔弱易推倒的身子骨。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碰上这种生死局,岂非就是那只被抓的老鼠? 与其担心什么燕留云的阴翳,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未来。 书中有云:“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他们修行者靠的就是这五十之一的空当藏身。 修者眼识天地,手测命数,能用自己的视角将天地衍化的四十九分算作基本数,从而计算推测剩余的五十分之一。 所谓数数得数,万物皆数。 如此才能有诸如预知吉凶、推演命数的通天本事。 只是有一点,医不自医佛不渡己,这算命的也是一样。 人看别人能看得清楚,看自己往往就不够透彻了。 故而从穿越而来,她还从没给自己算过一卦。今天经此一番,忽然就起了为自己看看命数的想法。 说办就办。她点亮烛火,铺平纸笔,亲自磨墨,动手画图。 其实她掐掐手指扔扔铜钱也能算出来东西,就比如刚过来丢了哥哥起的那一卦。可终究是潦草了点,给自己算,还是稳妥些最佳。 五行作基,八卦为凭,阴阳相济,太极自生。添上原主自身的生辰八字,和已经发生的诸多事件。终于画出来了卦象。 地天泰,万物纷纭,应时而变。 是个最平的平卦。 好也不好,坏也不坏。就像那句谶言所说,万物纷纭,一叶落可亡夏,一花开可生春。 祸福未来,只和她自己选择的是落叶还是花开有关。否泰平安,应时而变。 是个说不出来吉凶的意思。略等于没算。 罢了,司漾漾独坐窗前一夜未眠,静静看着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再慢慢浮上一颗燎天的火珠,霞光千里。 朝霞不出门,看这意思,雨还没下够。 双鲤和冯妈妈进来给她收拾新搬的房间,司漾漾吩咐:床帘也要流苏的,熏上安眠香。灯罩就不用改明纸了,轻纱也能写字。至于题上的诗句,算了她不擅长这些。 给自己画个卦。 得画个上上卦。 乾为天,坤为地。自强不息否极泰来。瞧着就开心。 临走冯妈妈嘱咐道:“姑娘该去看望看望大人。毕竟大人这伤,算是为姑娘受的不是?” 什么叫为她受的?明明就是燕留云自己不行,那么远的一刀还要靠风券去推才能躲开。 司漾漾支颐着下巴,百无聊赖:“冯妈妈,这位小燕大人他不学武嘛?瞧着长的挺结实啊。” 冯妈妈蹙起眉头,一副要话说很久的样子:“姑娘不知道这事?当年此事可是闹得满城风雨。” 双鲤给她打圆场:“我们姑娘是打江南来的,怎么会知道那时候大户人家的腌臜事。” 哦?看起来连双鲤都知道这个八卦。 司漾漾赶紧缠着冯妈妈来讲。 “定国公家的大公子出生不凡,有彩霞连天映红了都城,国师来给他断命,说是谪仙降生,前途无量。” “故而大公子才长到六岁就被接进宫里,去做太子的伴读。” “那深墙大院里的事儿,我们老百姓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大概过了一年,大公子就重伤离宫。回来就再也不能练武了。” 就这样?司漾漾觉得这八卦差点劲儿啊。 冯妈妈瞧她没听够的样子,简直和自己的小孙子一般神态,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又开始和她说些民间的传闻:“可终归纸包不住火,慢慢城里就有消息传开。当日的大公子是浑身是血被抬出来的,手腕上的筋脉被挑断,这辈子都拿不起刀剑了。” “至于动手的,无非是宫里那几位小贵人,皇子殿下什么的。据说当时国公爷发了好大的火,也只不过是圣上多给了些赏,毕竟也没伤着性命不是。” 司漾漾听着燕留云这可怜啦的悲惨童年,也太倒霉了。 若是她摊上这种事,她师父一定能把那个伤了自己的人追赶八条街来打。 如何就能这么敷衍了事。 冯妈妈看着司漾漾气鼓鼓的小表情,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姑娘懂得疼人啦?” 什么疼人?她这是生气。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那是不是该去看看大人?大人昨儿还为姑娘受了伤的。” 就那么一点小伤口。 “去,莲子羹都给姑娘熬好了,姑娘给小燕大人端过去。一会儿回来咱们就该准备午膳了,中午就做姑娘最爱吃的糖鱼。” 糖鱼?司漾漾喜欢吃鱼,又爱吃甜的。于是冯妈妈这道拿手菜毫无疑问就成了她的最爱。 要是中午吃糖鱼的话,那她也可以跑这一遭。 由于早先月章弟弟已经对大理寺的侍卫进行了一波思想教育,故而司漾漾拎着小食盒蹦蹦跳跳,没受到任何阻拦,就到了燕留云的书房外边。 等她走到才忽然明悟,她堂堂灵泉宗嫡传弟子,这是在干什么谄媚勾当吗? 算了,走都走到了,还是送进去。 房门没关,司漾漾提着裙摆蹑手蹑脚,一把长剑从她背后突然出现,吓得她一个激灵,险些就把手里的食盒给扔出去。 “是你啊,你叫司漾漾是不是?昨夜我们见过了。” “方才吓到你了,真是对不住。” 沈微收了剑,有点江湖人不拘小节的样子,很熟络得接过她的食盒,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沈微,是留云的朋友。你来找他啊,我看看拎的什么?” “啊?莲子羹,只有一份?” 燕留云掩住口轻咳两声,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立在书桌前。 司漾漾将目光放过去,才看见他身后的屏风上,贴了一张图纸。 画的规整,标有方位,分列坊市,街道纵横。是一张地图。 而凭借中央那条朱雀大街的标志性建筑来看,这是京城的地图。 “冯妈妈说,大人昨日受了伤,我应该来看看大人。” 她指了指沈微手里的食盒,“那是给大人带的莲子羹。冯妈妈的手艺特别好,可香可甜了,大人记得尝尝。” 燕留云目光扫过已经被掀开的食盒。 又是甜的。 他既然早还了司姑娘清白,就应该送人家离开才对。只是他那个弟弟…… 燕留云想起来当时弟弟月章信誓旦旦的话:“你给司姑娘写和离书?你知道这个怎么写吗,这里边的学问礼节,可不比你审个案子简单。写错了词就耽误人家姑娘的后半辈子。” “你等着,我去给你研究清楚怎么写,再回来教你。” 第九章 玉京最高处 北央立国百年有余,从高祖定都燕京至今从没变过。 燕京繁华热闹,民生康定,有许多南来北往的商人来这里做生意。他们带来远方的葡萄、胡桃,带走这里的丝绸、黄金,一来一往,就有了许多关于燕京的传说。 他们说那里是世上最美丽最繁荣的地方,脚下铺的是黄金,房子用玉石盖成,人们入口的酒液来自陈酿多年的米粮,穿在身上的绸缎是天上仙子织出来的绫罗。 所以,如今燕京也被人们称作“玉京”。 玉京以中央的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左右对称,十分的帝王气象。 而屏风上挂着的这一张地图,可算细致入微,既将坊市小路一一标出,也有地形走势的简单概括。 燕留云就站在这张地图前,脸上带着一道并不长的血痕。 司漾漾想起来冯妈妈催促她的话,终于明白冯妈妈的苦心: 若是再来晚一步,这道伤疤没准还愈合了呢。 燕留云看见她目光里泛出来的小情绪,以为她还有话要说。 “若你是要问和离书的事,我最近确实有些忙,待月章回来,应该就能送到司姑娘手上。” 司漾漾知道他接二连三的倒霉事,确实不好意思再催促,只推辞道:“不是不是,大人一言九鼎我自然不必担心。” 她指向屏风上的地图,道:“你们是在找什么地方吗?可是这张地图挂反了呀。” 地图挂反了? 这里可没有什么上北下南的规定,况且地图上是燕留云从小长大的玉京,如何能挂反了还看不出来? 心中有疑,可燕留云却记起来她在紫气台一眼就能看到云纹的错处,想着或许她真的有自己一番说法。 追问道:“反了?怎么个反法?” 沈微也是疑问:“这地图还有正反的说法?难不成要将图纸倒个面来看?” 司漾漾被他逗的咯咯笑:“我们又不是地底下的老鼠,怎么能倒个面看地图?” “我的挂反的意思是,方位反了。你们看,玉京以朱雀大街为中轴,中央是大紫明宫,坐南朝北。” “中轴以东,符合阳时,都是峥嵘万象的坊市名字,比如正阳坊。中轴以西,暗合阴令,都是润泽无声的地方说法,比如夕月巷。” “你这张地图画的清楚,可方位却挂错了。应该中轴平放,东市在上,西市在下,这样看起来才顺眼啊。” 燕留云按着她的意思,将地图调换方向,横挂了起来,果真就看到不一样的玉京气象。 只是这玉京最高处,指的究竟是哪? 若真就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来说,玉京最高处,那自然是指的宫中重明塔。塔有九层,是祭天祈福的地方。 这种地方远在深宫之中,就算不是在祭天游行的时候,也是有重重侍卫层层把守,就算那个接头人真的能进去,被逮到的这个江湖小贼也是进不去的。 这还怎么转交卷宗? 燕留云想起来当时审问贼人时候,那人说的话:“十二重阁明码标价,黄金百两,要一份藏在大理寺的卷宗。” “这样的好差事,我为什么不接?” “按照十二重阁的意思,若我我拿到了卷宗,再去“玉京最高处”,就能见到这笔买卖的老板,直接交给他。” 燕留云当时问他:“玉京最高处指的是哪?” 那贼人圆眼一睁不拘小节:“就最高的地方呗!我本来想的是把卷宗直接交给十二重阁,直接拿到我的赏钱就好。谁乐意和那些做生意的客人打交道。” 贼人抽动嘴角,有些不屑:“你们这些当官的,还是不懂江湖规矩。我们江湖做人留一线,既是接了人家的买卖得了人家的赏金,就不能去好奇客人的身份。” “不信你去问问,十二重阁的买卖,虽说不是每件都有客人亲自接货,但是哥们儿们多半还是交给阁里。” 至此,燕留云还特意找沈微深入了解了一番十二重阁。 十二重阁,是个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组织。它像个中间商,委托任务,下发指令。将客人的想法昭告天下,自然有愿意干的江湖人去接手。 听说他自己也培养着一部分杀手。当然这些极为隐秘,连沈微这个老江湖也只是顺风带雨略有耳闻,不加赘述。 所以这玉京最高处,不是指的真正的最高处,还能指的是哪? 今天晚上,可就是拿到卷宗后接头的时间。 司漾漾大概听明白了他们要找的地方,再次将整个玉京的地形图映入眼中。 推测着说:“如果最高处不是建筑最高,那也许是地形最高。” “从你这张图上来看,对于地形概括略微差点,可大概也能看出来,应该是在城西附近。” “如果能让我亲自看一看,应该能看出所谓的‘玉京最高处’。” 话已经说到这里,燕留云也确实暂时找不到其他更快更便捷的方法,就按照司漾漾的意思,一路带着她出了大理寺,来到玉京西城。 西城比东城更多一份安静柔和,繁华热闹里掺杂着一缕缕丝竹管弦声。 等他们坐着马车来到城西,日头高照,已经到了该用午饭的时间。 沈微坐在马车里浑身不自在,这种四四方方的小车厢,哪里能有策马奔驰来的畅快,故而各种找茬。 “留云啊,我可听说西城这边新开了一家馆子,你这堂堂大理寺卿,圣上亲封的三品官,总不能叫我和漾漾饿着肚子给你办差!” 燕留云并不想搭理他。 沈微继续:“那馆子名叫琅音楼,盖了四层,有丝竹管弦古筝箫笛,还有西京来的厨子,美食更是一道一道。” 他看着燕留云不为所动,改了口气:“那处高楼,你更方便漾漾给你看地形地势对不对?” 燕留云这才抬眼,看向司漾漾:“司姑娘,高处更容易看清楚些吗?” 司漾漾听着沈微的极力推荐,早就心馋不已。凭她的本事,便是远远望上一望,那也能看出地势的参差来。 听见燕留云的问题实在是问到了心坎上:“那是自然,居高望远嘛不是?” “诶呀大人您别和我这么客气,就和沈大侠一块,叫我漾漾就好。” 要不然一会儿我怎么好意思宰你。 第十章 一个怪梦 琅音楼。 就如同沈微说的一样,这确实是个吃吃喝喝的好去处。店家有心,还特意请来了乐师,隔着珠帘在后面抚琴弄曲,多了不少缱绻意境。 他们几个则选了琅音楼的最高层,寻到一个僻静房间,远远的隐约有琵琶声飘来。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便是琅音。很合名字。 点好了菜,等着上菜的功夫,他们几个便趴在栏杆边上,凭栏远眺,玉京风光,基本皆可尽收眼底。 “那一处翠色的小楼是什么地方,可真好看!”司漾漾指着远远的一处阁楼问。 那处阁楼盖的秀气孤傲,明明只是个楼宇,却能叫人看出屋主人的脾气来。 燕留云别有深意扫了一眼沈微,见他并不答话,开口道:“那一处隔的很远啊,远在东城,是户部尚书大人的府邸。” “那处阁楼叫初煦阁,听说是给他儿子盖的。他儿子多少年不回家去,老父亲只能守着阁楼过日子。” 司漾漾听见燕留云不轻不重叹了口气,“不容易啊!” 原来是这样。 那她站在此处一望,整个玉京的格局便都能猜出大概来。 从大理寺出门,马车一路向西,经过了人声鼎沸的闹市,司漾漾将目光放在那里,那是西坊。后来在一处莺莺燕燕脂粉香的地方绕了弯,现在也能看出来,那里是处烟花地。然后经过一条巷子,巷子有浓郁酒香,是桂醴巷。再走了约莫几百步,就到了琅音楼。 司漾漾将诸多建筑烙印心里,回忆起那张挂在屏风上的地图,互相印证契合。 所以,玉京最高处,从地形上看,应该是——那处烟花地,再向北偏一点。 “那个地方?” 沈微满脸吃惊,又觉得意料之中,毕竟在秦楼楚馆里接头,倒确实是个好地方。 开在烟花地附近的楼馆,能是做什么的。 燕留云十分平静,仿佛已经通过城西这个定位猜出来了大概。 “拱翠楼,是有钱人听曲看戏,有美人长袖善舞的地方。” 他肯定道:“漾漾这差事,应该是办对了。” 办完差,吃好了饭,燕留云将司漾漾送回大理寺,嘱咐注意安全,今日不要到处乱跑。 司漾漾点头应下。拜托,今天要不是有大人您开路,她连这个大门也出不去好嘛? 虽说大人您是办案利落,很快就还了她清白,如今貌似只差一张和离书了。 但是貌似之外,还差大人您亲口嘱咐一句,司姑娘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原本司漾漾想再提醒他一下,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小燕大人便急匆匆地走了。 连沈微那个江湖浪子都十分正经,紧随其后。 司漾漾绕着手指,看来这个玉京最高处是个很重要的线索,大人今晚上又是一个不眠夜。 夏日天长,黑夜总是来的很晚。 知道了拱翠楼的地点,燕留云早早带着沈微去了拱翠楼。 这里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有,达官贵人更是不少。台上跳舞的姑娘,远些的甚至来自西域,去找一个接头人实在不太容易。 至于司漾漾这边,她正独自坐在院子里,看天。 今天比起那次她偷摸去点灯的时候,月亮已然圆了不少。快到十五了。 司漾漾掐着手指算月份,这月是七月,那这个十五,是中元节。 司漾漾倒吸一口凉气,鬼节。 还好她已经被那条蛟龙一个雷给霹到了大理寺,不然这个时候,她已经被她师父揪着耳朵起来站夜岗了。 人间的七月十五,总难免有些不太平。大多数都依靠着修仙门派才能过个好夜。 可是这个北央王朝看起来如此灵气稀薄,应该会比较太平。 司漾漾宽慰着自己,却又不得不计较一番。如果这里的鬼节冒出来麻烦事,她是管还是不管呢? 想着想着,犯了困。 罢了明日事明日说,今天还是睡觉做梦最重要。 谁知道她竟然真的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弟弟燕月章终于回来,手里捧着红纸洒金簪花楷的和离书,一边吃点心一边抹眼泪,你真的要离开大理寺嘛,小嫂嫂,我舍不得你啊! 正当她又给月章端过来两盘点心告诉他慢慢吃,她好仔细欣赏欣赏这来之不易的和离书的时候,房门被猛地撞开,闯进来冷着一张脸,和平常一样又有点不同的燕留云。 小燕大人今天没礼貌了许多,当然梦里的漾漾是注意不到这些的。 就在司漾漾看见大人进门,觉得应该拿着和离书过去谢谢人家的时候,就看见燕留云不知道怎么偷走了沈微的佩剑,冲着她的脖子一个虚晃:“你真要走?” 司漾漾刀架脖子也义无反顾点头。诚恳道:“大人放心,你大理寺中的机密我半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 于是她信誓旦旦,刚刚迈出步子离开房门的瞬间,小燕大人忽然变身,一下子变成了那条灵泉宗后山的蛟龙。 一个紫色闪着电光的雷球忽然被他吐出来,毫无疑问又劈到了司漾漾身上。 司漾漾两眼发黑,头发爆炸,再一睁眼竟然回到了灵泉宗的后山。 还没来得及高兴呢,那条蛟龙又从潭底冒出来,又是一团雷球,轰隆一劈,她又回了大理寺。 燕大人正冷冷地堵在门口,手中的剑一个虚晃,问:“你真要走?” 司漾漾……略微犹疑地点了点头。 就在小燕大人又要变身的时候,司漾漾一个冷颤从梦里醒过来。 人还有点不灵光,就听见外边吵吵嚷嚷:“走水了!走水了!” 双鲤和冯妈妈推门走了进来,满脸担忧地看向司漾漾。 “着,着火了?”司漾漾揉揉惺忪睡眼。 双鲤帮她把窗户关紧:“姑娘不用害怕,我和冯妈妈这不是来陪着姑娘了。不是府里着火,是外边人家。” 司漾漾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才将将从那个循环噩梦里回神:“哦,没事我胆子大着呢。” 想了想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哪里着火了?” 冯妈妈是京城的老人,叹了口气道:“在东坊市那边。” “是户部尚书大人的府邸。” 第十一章 谶语 七月中的黑夜,东坊市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从户部尚书宅院里腾起,晕染了半个天际。 也正是这个时候,燕留云和沈微在城西的拱翠楼,穿行于眼花缭乱的绫罗翠琦之间,寻找所谓“玉京最高处”的接头人。 他们特意将那个夜半闯入大理寺的江湖人带上,装作一切正常,并未被擒住的样子。 事情有序进行,如燕留云预料中的一样。 城东猛然亮起的滔天巨火,对于隔了一个玉京的城西来说,更合适作为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微志得意满,手到擒来。扯着那个接头的美姬的肩膀,到了拱翠楼角落里的一桌。 桌上有一壶酒,两杯盏。 燕留云穿着一件鸦黑色的长袍,正自斟自饮,洞若观火般等在那里。 杯盏里的酒水微漾,泛起一层层涟漪,隐约照映出他衣袖上的银线纹路。 那个美姬被拖到面前,绫罗轻纱刚能遮住身体。 看见坐着的燕留云,既不惊讶也没恍然。 安静等着小燕大人的审问。 “是你在江湖上挂出的买卖,要大理寺的一份卷宗?” 美姬名叫浣心,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算被沈微反绑住了双手,也依旧挡不住妖妖娆娆的调子。 她娇羞地点头道:“正是奴家做的。” 燕留云继续问:“你们想要看卷宗里的什么?” 浣心答道:“我也不知道。作为一枚棋子,哪里能知道主人的心思?” 浣心展开眉眼笑了起来:“我家主人说,凭大人的聪明才智,今日一定能找到这里。先前浣心犯了错,故而今日罚浣心来为小燕大人传一句话。” “连山无川没九鼎,归藏有凤隐玉京。” “这就是我这枚棋子应该完成的任务。” 她停顿了一下,眉心发皱看起来有些痛苦的样子:“下面是浣心自己想说的,大人来拱翠楼是来对了地方,可比起这里,大人更该去东城。” 东城?燕留云向东方一望,冲天的火光格外刺目,哪怕隔着万家的灯火也能看清。 话音刚落,浣心忽然吐出血来,血色紫红,明显是提前服毒。 侍卫风券正好冲进拱翠楼里,噗嗤跪在燕留云的跟前:“大人,东坊,户部尚书的府邸,失火了!” “你说哪里失火了?”沈微晴天霹雳,无暇再去顾忌一个服毒自尽的歌姬,满脑子只想再听一遍那个地名。 风券再次回答:“户部尚书,沈长辉。公子还是赶紧过去看看……” 还没等风券说完,沈微已经提着剑,飞奔出去。 燕留云皱起眉头,默念了一遍刚才的诗句,再次抬眼看向东坊的火光。 风券为他宽心道:“大人不必忧心,衙门里已经派了许多兄弟过去帮忙,眼下沈公子也过去了,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 燕留云疑问道:“这火什么时候起的?” 风券回忆了一番:“大概半盏茶之前。” 燕留云环顾四周,再次确认:“那个鱼饵呢?” 风券答:“跟姑娘喝花酒呢,一直有人专门盯着他。” 大理寺里,司漾漾披着外袍打开窗户,一眼就看到东边的火焰。 着火的地方她正好知道,就在今天上午,在琅音楼凭栏远眺的时候,她还夸过那处阁楼真是好看。 初煦楼,户部尚书大人的府邸。 白日闪着光的翠色琉璃瓦早就淹没在了浓烟中,只有跳动的火苗将一切舔舐干净。 昨夜可刚刚下了瓢泼大雨,就算如今是正夏的七月份,烈日炙烤,才过了一天,也绝不应该意外失火呀。 她忽然想起来今日清晨才看见的万里霞光,朝霞满天,天象如此,可怎么还不见有雨落下来呢? 雨该落下来了啊。 老天爷有自己的执拗,等官兵乡民将尚书府的大火扑灭了八九成,这才响起来惊雷。 闪电光亮起,照清了尚书府的断壁残垣,这才看清楚,一个三品大员的宅邸,已经被大火吞噬了一半。 急雨很快落下来,将剩余的火苗熄灭,燕留云也已经赶到,透过马车的雨帘,远远看见沈微正独自跪在一片废墟里,用手中的剑鞘一个劲地挖。 他的白衣早就看不出来颜色,他的随性傲气也都被暴雨湮灭在了灰烬里。 风券把消息传到燕留云的耳边: “尚书大人尚未找到,怕是还埋在下面的残灰里。” “整个尚书府,全家上下,共有三人遇难,两名仆人,和尚书沈长辉。” 大雨刚刚开头,没有停歇的意思。燕留云和风券示意:走,先不用管沈微。 一切都得等尘微落尽,大雨停了之后再说。 第二日清晨。 整个燕京都飘浮着一种朽木浸水的气味,尚书府被大理寺接管,安置伤者,处理残骸,以及抚慰大火里幸存的亲眷。 沈微失魂落魄地坐在大理寺的地砖上。 他面容狼狈,浑身上下找不着一块白净的地方,像是刚从烧砖的窑洞里跑出来。 整个人被大雨淋了个透,衣服没换,又被体温蒸干了不少。 他是被大理寺的差役们敲晕了扛回来的。 自从醒来就靠着这棵槐树,一直瞪着眼睛靠到现在。 司漾漾一出自己的小院门,就看见了他这副鬼样子。 想起来昨天说到初煦楼的时候,燕留云意有所指的神态,或许这尚书和他有莫大的干系。 这么可怜的模样,该去劝劝人家才行。 于是司漾漾秉承着修者为凡人排忧解难的想法,过去拿脚尖碰了碰他。 “喂,沈大侠,你冷不冷?” 沈微动也没动。 “你去救火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一副样子?” 沈微仍然不搭睬她。 司漾漾绕到了他的面前,正好那副万念俱灰的脸就落到了她的眼里。 司漾漾忽然有点动容,有点可怜他。 修行者的悲喜总是不太强烈的,现在司漾漾觉得,她好像看出来了眼前人的悲伤。 “你知道我会看风水吗?其实我还会看其他的事情。” 司漾漾蹲到了沈微的对面,歪着脑袋思考道:“那位尚书大人,是你的父亲?” 第十二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沈微不知道为什么就哭起来,他哭的没有声音,可有硕大的泪滴从眼眶里涌下。 在他脸上划出两道干净的痕迹。 燕留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沈微背后,司漾漾抬起眼来,看见再远处,才发现后边还站着好几日没怎么见过的弟弟燕月章。 燕月章身后领着一个姑娘家。 看起来年纪和司漾漾差不了两岁。 正慢吞吞地朝这边走过来。 司漾漾不再朝远处去看,安静听着小燕大人说话。 “失火的原因是,尚书大人喝醉了酒,不慎打翻了烛台。这是几个死里逃生的下人给出的推断。” 沈微坐了这么久,终于开口:“他们胡说,老头子他向来滴酒不沾。” 空气安静了片刻,远处那个丫头跌跌撞撞跑过来:“不是。从大哥走了,爹爹就开始喝酒。” “每天都要对着月亮喝一点。” “爹和我讲天下的月亮是一样的,能把家里的事,捎给天边的大哥那里去。” 沈微又不说话了。 他为什么不喜欢回家去啊? 他靠在树底下想了很久,列出来了很多原因:比如这个妹妹叽叽喳喳的,很聒噪。比如家里的先生要他背《中庸》,他背不出。比如他爹一心在朝堂钻营,他最烦那种谄媚逢迎拜高踩低的样子。 还比如很多。 可他也应该回去。原因也很多,比如,那个老头子是他父亲,就算他又娶了夫人,生了妹妹,那也是他父亲。 “留云,真的是意外吗?” 他嗓音不太清楚,像是含着石头。话也说的怯生生的。 燕留云的手中握着一枚黑色棋子,棋子在他的手指间翻转跳跃,莹润的黑石和他白皙的指节形成鲜明的反差。 这是他思考时候的习惯,手里得拿着点东西。 “或许不是。”燕留云迟疑地说道,“虽然我没有证据,可昨天那位浣心姑娘,却能提前预见此事。” “而且城西的拱翠楼,再加上城东的尚书府,这更像一个调虎离山,逼着我分身乏术的局面。” “所以,或许不是偶然。” 他扫过一脸丧地靠在槐树上的沈微,正色道:“沈微,你该想清楚。你要这副样子跟我查案吗?” 让一个人振奋起来的最快方式就是让他看到希望。 于是司漾漾看见沈微忽然蹦起来,从周围不知道哪拽出了自己的佩剑,脏兮兮的袖子在脸上一抹:“好,我跟你去。” 燕留云嫌弃地退了两步:“先去换身衣服。” …… 司漾漾作为等着一张和离书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的客人,自然是不能跟着他们去查案子的。 当然,她也闲不下来。那边燕留云刚走,他弟弟燕月章就屁颠屁颠进了司漾漾的小院。 一进门直奔小厨房,先端上两盘好吃的,再去问候嫂嫂。 进门就:“诶呀我可想死你们啦。” 司漾漾往另一边挪了挪,实在不敢应承。 “小嫂嫂知道我这两天干什么去了吗?” 他自然不会提对付燕留云的那一套,什么和离书细节繁琐,诸多讲究,不可随意书写。对着小嫂嫂,自然要有新的说辞。 他转了转眼睛,道:“我哥这人洁身自好,清冷孤僻,身边除了那个沈微,还没有什么聊的来的朋友。可他之所以日子能过得潇洒,那是因为身后有我这个弟弟帮他操心。” 燕留云拿出一派老气横秋的模样:“唉,我哥生了张惹桃花的脸,却偏不要这副惹桃花的命。还不都要靠我来帮忙。” 于是燕月章把他哥的风流韵事从七岁出宫开始,一直说到如今年纪。从宫里边认识的嫣嘉郡主,到宫外边遇上的侯府千金,甚至还有断案时候偶然碰见的露水情缘,听得司漾漾又好奇又怪异。 这个小燕大人看起来冷冷清清,与别人恨不得离开八丈远,居然能有这么多桃花? 哇塞,真是人不可貌相。 看来能一直呆在他身边的,也只有沈微沈公子了。 弟弟月章看着小嫂子慢慢皱起来的眉头,深深觉得此法有用。 不然他哥终日将小嫂嫂养在身边,小嫂嫂都没有危机感了。 这没有危机感就没有动力,没有动力就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这种事情他一个局外人着急总是没有用的,还得俩人自己着急才行啊。 正当他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真是人间的善缘童子的时候,听见司漾漾问:“这个沈微沈大侠,是个什么身份?” 她今日看见沈微狼狈样子的时候,匆忙用手指算出一卦,只有大概指向,并不明确,还是问问燕月章更清楚些。 月章听见小嫂嫂的话,觉得怎么方向不对啊?她现在不应该想方设法去讨大哥的欢心,怎么还在好奇沈微? 难道是,从大哥的好兄弟入手? 那也该先从他这个嫡亲弟弟入手啊。 想得虽多,但是司漾漾既然问了,他就会认真回答:“沈微啊,我其实还是很佩服他的。” “他其实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但是和家里关系不太好,也不喜欢官场钻营,更爱江湖上的洒脱自在。所以十几岁的时候,就一个人出去闯江湖了,如今也算名气不小。” 至于怎么个名气不小法,司漾漾听了月章的说辞,立刻瞠目结舌。 “剑客沈微,曾拜入蜀道唐门,学了一身轻快奇诡的剑法来。要知道那个门派以暗器用毒立名江湖,他那个师父,是个怪胎,教出来的学生,也是个怪才。” “江湖上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不见桃花’。说是他的那柄剑别具一格,留下的伤口像极了一朵刚开的桃花。” “人们只见桃花绽血,却看不到剑客出剑,这才得了这个名号。” 他转头看向司漾漾:“你听着厉不厉害?” 司漾漾认真点头:“确实厉害。” 这种境界,大概就像,灵泉宗的大师兄。虽说没有掌门师父的阅历威压,可修真界任凭是谁,都得听一听他的意见。 可如今,不见桃花没了父亲,真的还能像之前一样什么都不用想,自由自在,快意江湖吗? 却听见旁边的月章感慨一句:“我要是能有他的魄力,也早早跑出去,是不是就不用成天挨骂了?” “唉……” 第十三章 月章的小生活 燕留云带着沈微将府中所有人盘问了一个遍。 所有人都表示尚书大人公正勤勉,常常处理公事到深夜。 且事发当天,确实曾经喝了酒。 这实在像极了一场完美的意外。 整个尚书府被大火烧毁的地方,包括沈大人的书房、寝室、以及附近的那座初煦楼和半座书宝阁。 沈夫人由于去京郊道观祈福,不在家中,还有小女儿的闺房,离火源稍远,都因此逃过一劫。 看着已经被烧的漆黑,连原来样子都看不太出来的书房,燕留云再次摇了摇头。 火势实在太大。 尚书府中来来往往的下人已经将府里挂上了白花。按照燕留云的意思,讣告也已经送到各部官员手中。 此次葬礼将由尚书大人的独子,沈微来主持。 当然,这都得再往后推一天。毕竟尚书大人现在还躺在大理寺里,就算想要通过葬礼来查清楚沈大人的身边人情走动,也得让一切都看起来合乎常理。 “人情走动?”沈夫人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着说道,“老爷上个月忽然收到了几坛美酒,是郎侯爷府中的小侯爷送来的。” “老爷从前和郎侯爷并没什么走动……” 郎侯爷,当朝的国舅大人。 燕留云听着,不自觉又开始转起来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棋子。 两家并无走动,在官职上户部也该和一个赋闲王爷没有交集,若酒真是郎侯爷的意思,送到尚书府上实在有点突兀。 燕留云再回忆了一遍沈夫人的说法,又注意到一个人。 小侯爷,郎清都。 原因无他,郎清都在这玉京城里实在很有名气。 郎清都和他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月章,再加上肃亲王府里的世子李程,并称玉京三大纨绔。 月章常常引以为傲:这三个里,他可是排第一的。 从沈微的方向来看,外人并不知道沈尚书喝酒。可是不常走动的郎侯爷却送酒,还偏偏让亲儿子来送。 难不成郎清都和沈尚书另有交情? 燕留云理了理,觉得这貌似是纨绔醉酒,遇上思念儿子,独子买酒的沈尚书,才有了第一层交情。这样才合适。 所以这酒到底是郎侯爷的意思,还是郎清都的意思? 有问题就去解决一番。郎侯爷爵位在身不好叨扰,找这个郎清都还是很容易的。 只需要在玉京几家出名的烟花柳巷里问一问,保准能找到踪影。 果不其然,这才过了半个时辰,风券就骑马回来禀报:“大人,找到了。郎小侯爷宿醉在拱翠楼。” 又是拱翠楼。 作为玉京数一数二的烟花场地,郎清都在拱翠楼倒也说得过去。 可此时看着鼻青脸肿,眼圈上带了一团青紫的郎清都,燕留云觉得,好像也说不过去了。 郎清都生的底子不错,肩宽窄腰,皮肤白皙,也因此更把他脸上的伤衬得触目惊心。 尚还健康的一支眼,远远地看见了燕留云,就一瘸一拐奔了过来。 他撸起袖子:“好啊,我不去找你们,你们倒找过来了!” 风券赶紧把他拦在一边,可不能叫这副样子冲撞了大人。 燕留云秉着查案明理的意思,略带怜悯地问道:“小侯爷,这伤,是怎么弄的?” …… 大理寺里,还在和司漾漾插科打诨做心理工作的燕月章忽然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又一个。 司漾漾打趣他:“诶呀,小月,我瞧你这印堂发黑,怕是有点不顺啊。” 燕月章并不相信,报复般地又朝嘴里散了两块米糕,不出其然,噎着了。 慌忙喝水来顺。 这茶水还没顺下去,木门被一脚踢开。 “燕月章,出来!” 咳咳咳,又是一阵呛咳。 司漾漾摇了摇头,这傻孩子,忒可怜了。 外边是怒气冲冲回家的燕留云,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隔了这么远,司漾漾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发出来的火药味。 小月,你自求多福。 “前些天不曾看见你,你去干什么了?” 弟弟燕月章身上还带着水渍,右手止不住地去抚平水痕,整个人都显得没什么底气。 “我去……诶呀哥,我去帮你问清楚,那个和离书到底怎么写嘛不是?” 司漾漾听着瞪大了眼,“你不是帮你哥去处理他一堆的烂桃花吗?” 燕留云听着这说辞,简直满脑袋黑线:“你再说一遍,去干什么了?” “哥,我真的什么也没干!你这是从哪儿听见的污蔑,回来就冲我发火。” 燕留云背过身去,深呼吸。克制住了一点,再次开口:“昨天晚上,西城的桂醴巷,三坛子桂花酿。” 燕月章啪叽跪在地上:“哥,那个郎清都告状告到你这儿来了!” 自从小嫂子的那个秀才哥告状告到了大哥这里,好像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他的软肋。 现在出了什么事,都跟他哥告状。好啊郎清都,也忒不讲武德了。 月章干脆脖子一横,脑袋一梗:“是啊,就是我找人打的他!拿麻袋套了脑袋,拖到桂醴巷子里头,直接在他脑门上碎了三坛子桂花酿,怎么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点底气不足,但还是补充了一句:“谁叫他之前还打我呢!” 燕留云听得更是头疼:“他还打你了?他都成那副样子了,什么时候打的你?” 月章一听,撒娇的那点劲儿冒上来:“就是,就是把小嫂嫂抬进大理寺那天。” “我都被打成那样了,你也不管我,我只能带着雨福去医馆里看伤。这不才遇见了小嫂嫂。” “哥,都是缘分你知道嘛?” 好了,他知道了。 所以这两天不见,燕月章是既没管和离书的事,也没管他哥烂桃花的事,一直在研究怎么把之前的仇给报了。 原本燕留云还觉得,这个郎清都可能是个假纨绔,毕竟他出现的地点太过巧合,时间也太过巧合。 再添上这一顿莫名其妙的打,真是一切就都顺理成章起来。 如同郎清都的证词一样,宿醉街头的纨绔子弟,遇见了酒家沽酒的老尚书。 两人喝多了聊起来,越聊越觉得世事弄人,天道不公,简直是相见恨晚。 于是纨绔子弟看着老尚书的酒品十分担忧,连忙给他送了几坛子好酒。 至于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刚被燕大人的弟弟一顿好打,躺到了拱翠楼浣香姑娘的榻上。 第十四章 撒娇女人最好命 户部沈尚书的丧礼如期举行。 这位尚书大人算得上一位清廉正直的好官,在朝中人脉也是不错。 故而,朝中各位同沈大人有些交情的上官或下属,今日基本全来了一趟。 当然还有圣上为了抚慰家属送来的恩赏。 司漾漾难得被放出来,就跟着小燕大人一块来拜祭沈尚书。 一进门就看见沈微披着白麻衣,木木的跪在灵前,他浑身的光都像是暗了下去。 看着就是一副叫人心疼可怜的样子。 司漾漾心里默默打着小算盘,以后冯妈妈做好了点心,也一定记得送给他一盘。 人吃甜的都会开心的。 前来拜祭的人或独自前来,或三两同行,虽说漾漾一个也不认识,但燕留云却好像都记得清楚。 他将客人一位一位迎进来,礼仪备至,既没过分寒暄,又不会让人觉得冷落,从上到下都给人一种清清凉凉的感觉。 再加上他那身黑色的衣服,暗自蜿蜒的黛青色的纹路,棱角鲜明的小脸蛋,司漾漾觉得,他简直就像是师父院子里那块怪石头。 虽然又硬又不会说好听的话,但靠过去总归是舒服的。 一天的客人接待下来,司漾漾都要打瞌睡了,他居然还在门口清冷矜贵地立着。 他不是身体不好吗?哪来这么大精神头? 燕留云目光一扫,就看见司漾漾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正盯着他一动不动。 “漾漾姑娘发现什么问题吗? 司漾漾被抓了正着,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没有就错了。” 燕留云道:“应该有问题才是。” 他自顾自地说:“不知道你们可曾发现,今天来的客人有好几位位的身上都带着熏香味。不是熏衣服的香,是祭拜用的礼香。就像灵堂前燃的这种。” “但是很明显要比这里的廉价一点,气味差些,有点呛人。” 他吩咐身边的风券:“你去查一查,今日玉京中可还有人在办丧事?” 看着风券一阵小跑退出去,司漾漾摸了摸鼻子,这都能闻出来,小燕大人这是属什么的呀? 很快风券带回了消息:“大人,确实还有两家。一个是城西的一户人家,家中死了早夭的小儿子。另一个可能就是大人要找的,是户部里的一位主事大人,叫赵备之。” 另一个也是户部里的人? 他貌似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吩咐:“风券,将司姑娘送回去。沈微,现在和我去赵备之家里。” 额…… “大人啊,你带上我!我不想再回去关着啦!你大理寺里的那些小哥们都太厉害了,他们连门都不让我出……” 司漾漾一把鼻涕一把泪,扯着燕留云的衣角,求人又撒娇。 燕留云看着她那双欢快的眼睛,忽然就掉出了眼泪来,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心神恍惚间,就“嗯”了一声。 果然,撒娇的女人最好命,嘿嘿,司漾漾这就进了马车,目标:赵备之家中。 赵备之是个户部的主事,大概一个八品官,银钱俸禄也算凑合,就住在玉京城的东南角。 按照风券的消息,这位赵主事是昨日一早去世的,也就是尚书府的大火刚刚扑灭后不久。 按照停灵三日的习俗,今天是第二天。 “这位赵主事怎么死的?” 风券作为小燕大人的左膀右臂,立刻凑过来:“回大人的话,对外宣称是急病去世。” 燕留云知道他话未说完:“实际呢?” 风券笑嘻嘻地:“今天属下查到他们家的时候,趴到墙头听了一会儿,这才知道这位赵主事居然是死在床上的。” 风券继续解释:“据说赵主事刚从外边回来不久,和家里的二夫人小别胜新欢,一度春宵后,就爬不起来了。如今那个二夫人正被掌家娘子禁足在后院。” 听着这话燕留云没来由地觉得不自在,尤其是,身边还跟着个看起来天真烂漫的小丫头。 他有身高优势,不动声色扫了一眼旁边的司漾漾,却发现司姑娘像个没事人一样,边走边揪下来路边树上的两颗青枣。 现在才七月份,时候差点,估计不会甜。 果不其然一口咬下去,司漾漾皱起了好看的眉眼,难吃的都能从表情上看出来。 可是碍于这么多人看着,还是硬生生吞下去了。 然后她一抬眼,就和小燕大人撞了个正着。 像是猫儿偷吃东西被发现一样,十分窘迫:“这个枣子有主人家吗?我只揪了两颗。” “只咬了一颗。” 燕留云看着她,街边的枣树自然是院里人家种的,他却说:“无妨。” “仅此一次。” “唔,好。那剩下的这颗送给小燕大人吃。” 真是,小算盘打到了燕留云这儿。 想他堂堂大理寺的当家掌事,能叫小姑娘被一颗枣子给骗了? 直接吃,那是不可能的。于是这颗青枣被堂而皇之甩给了一边的沈微,沈微不明就里,直接送入口中。 立刻面目扭曲地皱起眉头。 这枣真是既酸且生。 小插曲结束,众人也到了赵主事的家里。这儿确实也正在办丧,白布白花挂满了门楣,一股稍微呛鼻的礼香味通过来往拜祭的人传出来。 是他闻到的那股味道吗? 司漾漾看向燕留云,却并没见他仔细分辨气味,直接就走了进去。 干脆利落地亮明身份,直接表示他要带人验尸。 当家的夫人为了老爷死后清誉,自然千推万阻,但同燕留云悄声交流了两句,就避到一旁偷偷抹眼泪去了。 看来小燕大人很懂得语言的力量。 仵作忙进忙出一番检查,出来报告:“大人,赵主事身上有用毒的痕迹。” “初步推测是绛色散,这东西毒性不大,不足以致死,但用过之后常常在人的四肢末梢留下紫红色的痕迹。” 燕留云并不了解什么绛色散,询问道:“这是什么毒?” 回答他的却是安静许久的沈微:“绛色散类似五石散,是一类精神上的毒药。让人神经迷幻,难以控制情绪,容易大喜大悲。” “可能是由于情绪影响,正巧勾动起了赵备之原本就患有的心疾,这才叫他送了命。” 司漾漾听着这么详细的解释,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沈微淡淡扫了她一眼:“自然是我师父教的。” “你知道我剑法不错?可我也会其他事情。” 第十五章 危机感 绛色散这东西并不常见,所以燕留云第一的反应就是找仵作再去查验沈尚书的尸体,是否也存在绛色散的痕迹。 仵作一番操作,无奈摇头。 那场火实在太大了。这绛色散的痕迹多存在于四肢末梢,对于一副焦尸,如何能能看出四肢末梢的东西呢? 沈微听见这话,固执地上前,用老仵作的一系列工具,开颅。 他整个人在此时显得分外冷静,仿佛手底下不是他爹的尸体,而是江湖上随便一个小贼送上门的悬赏。 一番折腾,沈微出来和燕留云汇报:“也是绛色散。”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这里会留下痕迹。” “我在蜀中,见过的毒药不说一千,也有八百,所以偏方要多一些。” 燕留云看出来了他眼底的悲伤,以及强装镇定的成熟伪装,却没说破。 “绛色散在哪里常见?” 沈微回答:“道观。” 道观这类地方,常用少量的绛色散混入香烛或熏香,来达到让香客松懈精神,营造一种仙气飘渺的效果。 毕竟这东西基本没什么毒性,只是麻痹神经。 越不缺香油钱的道馆就越可能使用。这东西可比普通的香烛价格高。 所以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京郊第一大道场,玉清观。 从赵备之家里出来天色已经不早,再到京郊怕是得很晚。带着姑娘家实在不方便,于是燕留云最终还是派人把司漾漾送回了大理寺,额外嘱咐了一句:“不用限制司姑娘的自由。” 好!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司漾漾拍手叫绝。 那边燕留云连夜带着沈微去往玉清观,估计是借口天色,想着借宿一晚,方便调查。这边司漾漾就一个人坐着马车,回了大理寺中。 没想到刚一进门,就看见了眼巴巴望穿秋水等人的弟弟月章。 “嫂嫂,怎么就你自己啊?我哥呢?” 他踮着脚尖朝后边望上两眼,半个影子都没有。 “他罚我写的那个,十篇《君子不争》,我写完了。他不验收一下,我怎么出去啊?” 司漾漾过去蹦起来弹了他个脑瓜崩:“你哥不回来了。你也就别想着出去惹事了,多大孩子了,还打架,真是……” 却没想到月章根本和她不在一个频道:“什么,嫂嫂你都在这儿呢,他还敢夜不归宿!” 司漾漾赶紧解释两句:“额,他和沈大侠一块去那个哪儿了……” “跟沈微?我哥他……” 跟沈微过夜推开了小嫂嫂?? 司漾漾看着月章那副表情,直觉他已经脑补出来了两万字。 简直越描越黑:“不是,就那个,京郊的那个道观,他们去查沈尚书的案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这样啊,叫玉清观。” 玉清观!月章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不行,我哥绝对不能去玉清观!” 为什么? 待司漾漾被月章连夜塞进了马车,一路上昏天黑地昏昏欲睡,终于到了玉清观的时候,才发现,这边的排场,是有点不一样啊。 前边驾车的燕月章同样是疲惫不堪,被道观前的灯火映衬,平白多出来两分浪子不羁的感觉。 哦,司漾漾忽然觉得,其实这兄弟俩有些时候还是很像的。 比如,都很帅的时候。 燕月章打着哈欠:“嫂嫂,里边有我哥的,老相好。你可得注意着点。” “什么?” 所以这就是她连夜赶路的原因? “就那个,宫里头的嫣嘉郡主。嫂嫂,前两天我真的帮你打听了我哥的老相好,你得信我!你最大的敌人就是这个了,她最近正好出宫来玉清观做一场法事。你可一定一定要把我哥给看好了。” 看好他? 现在临近子时,黑灯瞎火,司漾漾的两只眼睛别说看好燕留云,她就是能把路看好也算不错。 脚底下台阶一深一浅,姐弟俩互相搀扶,连个当值的小道观都没看见。难道现在返回大理寺去? 山高路远,大半夜的,从山门处下马车,俩人已经走错了三回路,好不容易进了玉清观,现在折回去? 不是。 还是先找个地方睡觉更实在。 正当二人像没头苍蝇一样,黑夜里乱窜的时候,旁边的大树后边出来两个小丫头,正在窃窃私语: “小翠姐,你跟的郡主时间久。郡主这么晚还要吃宵夜吗?被抽到这个时候去厨房,也太折磨人了。” 那个被叫做小翠的丫头道:“诶呀,姑娘家哪有半夜还要吃东西的,你没听说今儿玉清观又来了位官人,那是郡主给那位做的。” “少打听些话,多做事,日后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听着小翠对旁边丫头的教育,司漾漾和月章四目相对。 月章:危机感,果然来了? 漾漾:什么叫姑娘家哪有半夜还要吃东西的?吃东西怎么了? 在二人的一番摸爬滚打问路找路的艰险经历后,终于找到了一间空着的厢房。 两人再也不挑剔,直接就踹门睡了进去。 等到红日初升,晨曦洒遍玉清观,燕留云也得知了司漾漾和月章连夜赶来的事情。 他得去看看。 这个弟弟太让人操心。 万一又欺负了人家姑娘,漾漾身体向来不好,连夜前来一定是受他胁迫。 推门,推不开。 燕留云忽然明悟,风券方才给他指路,好像只指给了一间房子。 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撞开。 他弟弟燕月章正四仰八叉抱着一盏茶壶靠在门后,被他这一推,直接摔了出去。 至于司漾漾,她则衣衫完整地躺在榻上,发钗还挂在头上,流苏七缠八绕乱成了一团,看得出来昨夜一定困急了,倒头就睡着。 这时候燕月章才被摔得回神:“谁啊,谁!” “哥!呜呜我们可找到你了!” 燕留云无奈叹了口气。 再次看向榻上熟睡的司漾漾。 她睡得分外沉,连月章的鬼哭狼嚎都没吵醒她。 流苏钗子凌乱地坠在鬓角发梢,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收敛起来,显得整个人都格外安静。嘴唇微微嘟着,甚至还咬着两根发丝。 燕留云忽然想起来大雨里他借闪电光看到的那道身影。 其实,就是他是个瞎子也要承认。这位司姑娘,真的长的很漂亮。 他想了想,觉得她就像是,宫里贵人们养的白猫,带着爪子,喜欢蹭人的靴子。 可就算是只猫也该知道月章也是个男子,虽说月章行事确实没章法了些,可是,她怎么能和月章同在一间屋子过夜。 她那书香熏陶的哥哥,那些穷究天地的道书,都没告诉她这些吗? 第十六章 上上签 查案那是大人们的事情,对于司漾漾,只需要在日上三竿时候爬起来填饱肚子,和大人们打个招呼就行。 “嫂嫂,你可算是醒了。”月章蔫头耷脑地过来和她打招呼。 司漾漾看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问候道:“怎么了这是,小月?” “今儿早晨我哥来了,你还睡着呢。”燕月章不情不愿翻了个白眼,“他就把我拎起来,去给道观扫香灰!” “明明你也睡懒觉啊,就只知道安排我。不行,我要去补觉!” 说完燕月章大喇喇地推门进了另一间厢房。诶,昨晚上他们挨间扒门缝,那间屋子不是有人吗? 也许正巧今天就走了呢。 司漾漾懒得管这些,到了这玉清观没有双鲤在身边,她急需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遇见丫鬟小翠的地方,果不其然也就找到了厨房。 刚醒来的第一顿向来凑合,随便顺了点吃食,司漾漾就转了出去。 她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可还没见过道观。 所谓大道三千,这里可是离她的灵泉宗最近的地方。 稍微注意了一下山势方位,果然看到了玉清观香客的人流。跟着人流前行,大概几百步,就走到了大殿。 题字:上清宫。 书法大气磅礴,笔走龙蛇。 很是气派的样子。 司漾漾看得心神清明,平白对这道观多了两分好感。 尽然走到这里,那就进去拜一拜,看看里面供奉的是哪位仙人。 待司漾漾迈进门槛,有烟火缭绕,烛光明灭,气氛映衬得恰到好处。 中间结跏趺坐的,正是三清。 她也认得。 所以这里和修真界的信仰相同。 相同的信仰,相同的天地法则,却灵气枯竭,沦为凡世。 这其中的道理,她一个修界小辈却是说不清的。 跟着别人的样子,从香案上拿了香,借助烛火点燃,她静下心来,灵台澄明,为中间的天尊上了三炷香。 愿天尊护佑她此世长安,诸事不愁。 这就要转身退出大殿,才看见大殿的角落里,守着一个老道士,老道须发全白,看起来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正在那里为客人解签。 签落。 一位青衣小帽的官人带着妻子摇出来一支,想求问官运亨通。 签上红字有批:晚露湿寒气,晓闻摇云风。 老道士眯着眼睛,道:“此签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意,是否极泰来,扶摇有风的好兆头。” 司漾漾看着那青衣小帽的官人面相,随手掐了几下,算是解对了。 这人确实有官运,只不过要等老来四十岁之后。 真是叫人信也不对,不信也不对。 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去摇一支,那位老道士已然发出了邀请: “姑娘也想求签?后边那位公子已经看了许久了,就等着姑娘摇签桶呢!” 后面? 司漾漾这才回头,眼睛一抬,就看见了立在门口的燕留云。 小燕大人全身上下沐浴在上午的阳光里,殿里的烛火给他的五官打下阴影,金色的阳光为他罩上一层浅晕。 根本不用再去看他的眼睛,就知道这个人都在发光。 他走过来,看着老道士身前的签桶说:“摇一签,你不是很信这个?” 在他看来,司漾漾信的,是道法,是那些玄玄乎乎的,旁人不懂的东西。 司漾漾摇了摇头:“不啊,我不信这个。” 她鬼灵精地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可还是想要摇一签。毕竟大人都说了嘛,万一能成真的呢。” 她并不在意地拿起那把签桶,是个陈年的老竹筒,里面的签子带着朱砂染色的红痕,活蹦乱跳地在她手里吵闹。 “我求一求运势。” 很快,一只签子就跳了出来。 签上批文:可叹玲珑心,古钟有常音。 既然都“可叹”了,那定然不是什么好签。她给自己算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乖乖等着老道士开口。 老道士捋着胡须,“古有七窍玲珑心者是朝歌比干,天赋聪慧却因此剜心而死。所谓慧极必伤,姑娘若是怀宝在身,该懂得敛芒藏锋才好。” “古钟音律千里不绝,却也得合时宜地奏出些平常曲令。” “姑娘听明白了?” 司漾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正是此意。 她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 上一辈子她天赋卓然,修得玄真妙法,信手拈来就能看透一个凡人的命运。可这一辈子,她可不过就是个凡人。 凡人偷窥命数,必有自身反噬,这不就是慧极必伤的意思吗?所以这才是她这副身子柔柔弱弱缠绵病气的原因? 她想的出神,没曾注意,旁边的燕留云同样在思虑出神。 却仍旧听见那人安慰了她两句:“这签上要是说的不好,你就不用信。反正你早就说过你不信这些。” 司漾漾嗯了一声。觉得燕留云貌似话还没说完,整个人都吞吞吐吐的。 “大人还有话要问我?” 燕留云被她问得一愣:“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你懂些风水玄学,我也确实见识过了。那按理说,你应该对这些道家真人最是敬畏。可方才我却见你十分随心,甚至还和我说不信这些。” “难道是预判到签上说的太差,所以才不信?” 司漾漾听着他的疑惑和神奇的联想,简直满脑子问号。 大人你也太能推理了! 她弯起眼睛一笑,觉得心情被燕留云这个奇怪的问题,逗好了大半。 二人迈出大殿,阳光再次一拥而上,把他俩的影子勾勒在云纹的青石地砖上。 然后矮影子说:“大人你想太多了呗。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预判到自己会摇出什么签来?” “我不信这些,是不信天道能凭一支竹签定我的命。” “我信的,是我自己求证推演,自己算出来的东西。” “我永远信的,只会是自己。” 所以,什么竹签解语都见鬼去! 第十七章 阿云哥哥 我不信天道能凭一支竹签定我的命。 我永远信的,只会是自己。 燕留云久久琢磨着这句话。 这话说的豪气干云,不信天道,只信自身,倒让他心有戚戚焉。 他今年二十有四,竟然不如一个小姑娘活的洒脱。 他每天都活的很累。 作为定国公府的大公子,作为大理寺最年轻的掌事者,作为二十一岁的探花郎,这些标签都像是一个一个格子,规规矩矩地束缚着他往某个方向生长。 他一直觉得,这是他的命。 这些就是老天给他的竹签。 其实他更喜欢握着琉璃棋子在棋盘上博弈,喜欢听沈微说他闲散纵情的江湖故事,喜欢管教不成器的弟弟,喜欢闲时静候花开,雨后细数落红。 他本来认为,人能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奢侈。现在,他觉得人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下去,才是真的不错。 毕竟,从来没人能定义什么,不是吗? 所以,他自己究竟喜欢怎么活呢? 他活了大半辈子,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司漾漾仍旧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 不敢说话。 以为这位大人又在思考什么难搞的案件,生怕一张嘴就把自己说成嫌疑犯。 却不料想,在他思虑出神间,前头迎面走来一位贵人。 这贵人就直接停在了他的跟前。 为什么说是位贵人? 因为一看就能知道这位姑娘贵气非凡。 她身上的料子轻盈如云纱,绣着并不常见却很合眼的花纹。 她头上的簪钗步摇,虽没有抢眼的豪气,却是巧夺天工的精致。那只钗尾的蝴蝶,简直就要离了发梢直接飞走。 她生着一张小巧的圆脸,看得出来本人很喜欢珍珠。毕竟她的耳饰,她的簪子,她很多地方,都用了珍珠做装饰。 每一颗都圆润光泽,价格不低。 她立在燕留云面前,也不吵闹。司漾漾忽然觉得,她的气质,真的和珍珠很相衬。 司漾漾看着燕留云神游天外,简直就快要撞上去,赶紧朝前踢了一脚。 “嘶”燕留云回身瞥了一眼,也终于缓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跟前竟然站着嫣嘉郡主。 匆忙朝后退了一步。 他示意司漾漾同他一块行礼。拱手颔首,“见过郡主。” 嫣嘉郡主也朝后退了一步,像是在避他的礼。 “阿云哥哥都与我生分了。” 诶呀,司漾漾听她一开口,方才的好印象简直全没了。 还阿云哥哥。 那月章呢?小月弟弟? 就听到那位郡主继续说道:“昨日阿云哥哥来的匆忙,我还没来得及过去迎接,只好今日再来叙话。” “阿云哥哥来玉清观可是有什么事情?” 燕留云依旧有点颔首低眉,却不卑不亢道:“郡主客气了。臣来这里是因为大理寺案件的凶手,事涉机密,郡主不宜过问。” 嫣嘉郡主皱了皱鼻子:“那我不问案子,只问问结果,凶手抓到没有?” “不然我奉旨在这里点灯祈福,总有个杀人凶手在一边,可是怪叫害怕的” 燕留云回答:“郡主不必担心,今日一早,凶手已经落网。是玉清观里的一名假道士,应该不会妨碍郡主的事情了。” 这就已经抓到了? 是用放火杀害户部尚书沈长辉的凶手,也是用绛色散谋害户部主事赵备之的凶手,是个假道士? 他的杀人动机呢? 他一个假道士,为何要专挑户部的官员下手?他又同盗卷宗的幕后黑手,歌姬浣心的主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道士是图的什么?司漾漾听着燕留云和郡主虚与委蛇地寒暄,心思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终于,两人说完了,司漾漾跟在大人身后,一同离开了大殿。 走到一半,燕留云忽然想起来,他今天来大殿,是为了请殿中解签的道长为他解释一番歌姬浣心所说的谶语。 连山无川没九鼎,归藏有凤隐玉京。 步子一停顿,后面的的司漾漾就跟了上来。 正想着要不试试问问这位半仙,听听她的解释。 却看到司漾漾阴阳怪气地:“这么快就抓到凶手了?是真正的幕后真凶吗?” “看来这位嫣嘉郡主的宵夜还真是不错,吃上一碗办案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燕留云看到了她颇为计较的小表情,心想:她怎么知道嫣嘉还给我送宵夜,昨天跟月章来的时候碰到了? 他们俩那个时候才到玉清观吗,可真是时候不早,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就跟着月章这样胡闹。 解释道:“没吃她的宵夜,打发给风券了。” 话音刚落,他又觉着,自己解释这个干什么,他燕留云办案做人,从来不用跟别人解释。 然后继续解释道:“至于那个凶手,是沈微抓到的。” “假道士说,自己在户部拨款改建道观时候吞没了银两,沈尚书手中拿到了证据,派遣赵备之来查他。” “他担心事情败露,又害怕查到自己有妻有子,再使他们受到牵连。故铤而走险,在沈尚书酒杯里抹了绛色散。放火害命。” “至于赵备之,就和之前推测的一样,也是由于绛色散产生幻觉,大喜大悲引发心疾而亡。” “还有,审了他,他说自己完全不认识什么拱翠楼的浣心。” 司漾漾皱了皱眉,觉得这份说辞未免有点太顺理成章了。 下意识地,她想算一算真假。 当然,这得见了那个假道士,拿他的五官面相做个凭依。 “你想要见那个假道士?”燕留云诧异道。 随即笑颜一展,觉得这样才在情理之中:“你不信这番说辞?” 司漾漾反问:“你很相信这番说辞?” “这番说辞面面俱到,确实是个不错的结案方法。可你不觉得太流畅了吗?” 燕留云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流畅?流畅才正好。流畅圣上才能相信。” 司漾漾不大理解。 一身清名的小燕大人不应该这样。 就听见燕留云继续道:“以上是那个假道士自己招供的。犯罪手法犯罪动机都很清楚,很明显他确实知道不少内幕,自然不可能是个无辜者。” “这案子牵涉很广,早到十几年前的卷宗,上至当朝重臣,三品大员。所以,流畅,这才是百官想听的解释。” 他正色道:“但确实不是我想听的解释。” 第十八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一张素宣纸。 上面用墨写了两行字。 正是那日在拱翠楼浣心所说的话。 “我家主人让我给大人传一句话:连山无川没九鼎,归藏有凤隐玉京。” 连山,归藏,这是道家语。 二者再加上周易,合称三易。意思是用“卦”来描述宇宙间万事万物的循环变化和术数道理。 所以可以确定,这应该是修道之人所言的谶语。 这是他自身对未来的预示和揣测。 无川,更像是地形描述。没九鼎,这里的“没”应该是淹没,沉没的意思。 至于九鼎,听闻当年大秦帝国围困周天子,曾索要战国九鼎,只是运送途中不慎有一鼎遗失,没入泗水。 遗失的是豫州鼎。 豫州,这北央王朝的西京。 至于下半句,归藏有凤隐玉京。归藏已经解释,有凤应该是代指一个人,而这个人,如今正隐没在玉京城。 司漾漾解着解着,一个机灵,这个人不会是她! 不然她堂堂灵泉宗的嫡传弟子穿越过来,也没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岂不是很丢人? 或者是,燕留云? 国师断命,谪仙降生,前途无量的小燕大人? 司漾漾抬头,目光从俊逸飘洒的行书转移到燕留云身上,她认识了燕留云这么久,好像还从没给他看过未来。 燕留云手里正把玩着两枚棋子,一黑一白,晶莹剔透,应该是上好的玉石料子。 沈微皱着眉头坐在他旁边,满脸不信服的样子:“她能行吗?” “她看着才十几岁,怕是没有那白胡子老道士看的准。” 司漾漾白了他一眼,算上前辈子,你得给我叫声祖奶奶。 然后就听到小燕大人十分善解人意道:“我觉得她行,所以才来问她。你若是不信,大可以不听。” 沈微翘着二郎腿,嘴硬不再说话。看得出来,抓到这个凶手,已经让他心情缓和了不少。 司漾漾不再看戏,将两句谶语中所能参悟出的内容讲了一遍。 上句指方位,下句断人事。说的煞有介事。 沈微听得入神,看着司漾漾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忽然想起来一件旧事。 那日他同往常一样,趁着夜色翻墙闯门,十分不正大光明地去赴燕留云的约。在大理寺狱临近的矮墙上,第一次看见司漾漾。 她当时大概正在点灯。 身高不够,扶着砖头踮起脚尖,让他误以为那只是个在墙头检验灯油的侍女。 “你好像真的很懂这些。” 沈微道:“所以,那日你猜出来尚书大人是我父亲,真不是胡诌的?” 司漾漾:“当然不是!” 沈微追问:“那,那天晚上,自己一个人,偷摸去大理寺狱点灯,难不成是在做什么法事?” 司漾漾瞠目:“那天那个黑影子是沈大侠?” 她目光转向燕留云寻求肯定。 燕留云道:“他在大理寺里,向来没规矩惯了。” 那这就是默认了。 罢了,既然被撞见了,她也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澄清道:“若真要说这事,你还得感谢我才对。” “我听双鲤说,大人当日可是好生可怜。喝个茶水,竟然平白碎了茶杯。郎中上药,竟然还被月章一推,磕伤了眼睛。” “我为你点灯,是为了给你驱散些晦气,是好事,怎的还不领情呢!” “不信你仔细想想,自那天晚上之后,大人是不是顺利多了,我可为你免了不知多少血光之灾。” 沈微狡辩:“是这样吗?我记得那天抓偷卷宗的小贼时候,留云还是受伤了呢?” 司漾漾被这一说有点心虚:“那我怎么知道。我明明都给他化了晦气,他还是见了血。多半是自己走神了。” 她把责任推到了燕留云自己身上。 燕留云也试着去想,他当时走神了?他当时是为什么走神了来着? 因为闪电余光,伊人倩影……还是莫要想了。 可司漾漾当时一心想着澄清罪名,自由离开,为什么还会帮他去点灯清什么晦气? 值得深思。 那边俩人还在斗嘴: “肯定是他自己的原因,我真的帮他化解了!” “明明是你自己功夫不到家,留云受伤了就是证明!” 还是赶紧把话题拉回来正好。 “那个谶语,半句方位,半句人事。这有什么说法?” 看着吵不过沈微,司漾漾自己先跑为上,顺着燕留云的台阶道:“指引。” 有点像一种指引。 “指引,这或许是,归山散人传出去的神谕。”燕留云忽然想起来,那关在水牢里的疯子曾经说过,他帮隔壁的刘仪出逃,只是为了将神谕传递出去。 方位若在西京,人指的又是谁? 西京又出了什么事? 神谕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那歌姬浣心的主人又为何好心帮他递这个话? 或者,他真的是好心吗? 燕留云皱起眉头,手中的两枚棋子被攥的咯吱响。 或许目前的事情也可以分为两种。 一边是浣心的主人,是知道谶语,但还不清楚内涵,故而想要调查清楚王仪,所以在江湖上发布任务,来大理寺求取卷宗的人。 另一边是真正得到谶语,手底一番动作,还藏在暗处的人。 联系浣心对大火的提醒,可以猜想,或许这些人才是户部尚书沈长辉以及主事赵备之的死因。 因为他们碍事了。 他们碍了西京的事。 风券爬墙头的时候,曾听见赵备之那位当家夫人说过,赵备之是刚从西京办差回来,和他家里的二夫人小别胜新欢,这才身死。 所以,赵备之去西京是办了什么差,竟直接送走了自己,和自己上司的性命。 这一点,他急需调查清楚。 可就在燕留云刚刚厘清思路,还未来得及站起身的时候,门外传来风券的声音。 “大人,那个老道士自尽了。” “自尽?关起来之前你没搜身?” “搜身了。只是仵作说,这毒是早就服下去的,只不过等到将事情说清楚之后才毒发身亡。” 早先服毒,这才身亡? 这怎么有点像浣心的死法。 或许他应该现在回去查一查二者死亡用的毒药是否是一类。 若真是一类,那刚才的猜想怕是并不成立。 第十九章 弟子有事叨扰 现在办完了事,对朝中也算有了交代,案情也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他们该离开玉清观了。 司漾漾又来了一次大殿。 中央的上清宫牌匾悬挂依旧,大殿里烟火缭绕,烛光明灭,三尊坐在其中,威严自显。 上次未曾注意到的四周壁画,也映入眼帘。 这是《朝元仙仗图》。 画的是九天仙神仪仗浩大,神态各显的场面。 她转了一遭,确认诸天神明和她的那个修真界里基本相同。 昨日看到三尊塑像时候她就有了这个疑惑,明明相同规则相同信仰,却偏偏这个世界毫无灵气。 难不成灵气都被用作其它了?或者这本身就是修真界某位大能做出来的一方小世界,不经意间就传承了修真界的信仰? 司漾漾摇摇头,这些对于她这个现在灵力空虚,身子柔弱的凡人,都有点天方夜谭。 她再次郑重地跪下,向着中间的天尊叩首跪拜。 “天尊在上,弟子有事叨扰。” “因果捉弄,弟子流落此间,见到此处生灵平庸,灵气稀薄,不知何解。” “今日在天尊面前得到一签,告诫弟子慧极必伤,藏锋敛芒。否则泄露天机,难承罪责。” “既是如此,见到世间疾苦,难道该我袖手旁观,见到尘世拥扰,我该结庐而避?” “修者以穷究天地至理为道途,以兼济天下生灵为本心。我既然在此重活一世,又怎么能逢场作戏,不乱于心。” “若天尊听见了弟子的疑惑,希望能降下神通,指引弟子。” 大殿一片沉寂。 三尊雕像仿佛亘古不变,烛火摇曳千秋如此。 司漾漾忽然笑笑,神明也是泥塑身,能给她什么指引呢? 或许,她该听自己的。 听一听她心里真正想走的道路。 对嘛,相信自己才是她该走的道路。 她开始嘲笑自己,明明上午还说不信天道,却因为一根签子辗转反侧,过来求神拜佛。 就是个嘴硬的主罢了。 想通了事情,司漾漾转身走出殿去,却又在这里碰见了一位熟人。 那位和燕留云关系匪浅的嫣嘉郡主。 郡主一举一动都是郡主的格调:“你就是司漾漾,跟在阿云哥哥身边的那个?” “郡主还知道我?” 嫣嘉郡主也没嫌她无理:“自然知道。出现在阿云哥哥身边的人,我都会知道。” “我来是想告诉你,不是谁都能站在他身边。” “我陪在他身边很多年,他活的很累。你并不能帮她。” 我不能帮他? 再说我也没想要站在谁身边好嘛? “那看来郡主对自己很自信。” 嫣嘉郡主仰起头来:“这玉清观很快就会成为京畿第一道观,因为中元节时候,国师大人会亲自来这里,敕奉国之圣女。” 她看向司漾漾:“也就是我,你说我能不能站在他身边?” “圣女?” 司漾漾再次想起来那半句谶语: 归藏有凤隐玉京。 或许,这“凤”是这个趾高气扬的嫣嘉郡主? 第二十章 和离书 谶语说得不明不白,“凤”指的是谁,司漾漾也无从猜想。 可是,管他是谁呢。 只要等回了大理寺,司漾漾就能得到一纸和离书。然后她就可以天高任鸟飞,拎上一张破布幡,就在上边写:铁口直断。然后浪迹四方去。 作为一个本分的修士,她永远向往无拘无束、无欲无求的自在日子。 就像,这北央话本子里的大侠一样。就像,月章口中的不见桃花剑客沈微一样。 当初小燕大人的话是:待月章回来,和离书就可以奉上。 如今燕月章早就回了大理寺,只不过因为沈尚书的事情耽搁,和离书才没有送来。 现在奏折已经呈上去,此事告一段落,想必小燕大人是不会糊弄她一个平民小姑娘的。 司漾漾回了自己的小院。 这里被双鲤和冯妈妈打理地井井有条,床头的灯罩纱还有她一笔一划画上去的上上卦,床帘的流苏熏着安神的香。 冯妈妈也由于得到了她的鼓励,接连发明了好几种新花样的点心。知道她要回来,提前摆了满桌。 一路走过来,见到的差役小哥个个笑脸相迎,都知道规规矩矩地称她一句司姑娘。 不错,小燕大人御下有方。 可如今要真是离开,还多少有点舍不得呢。 刚回到屋子里,半盏茶都没喝完,司漾漾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去找燕留云讨回来和离书,门就被人敲响。 正好就是小燕大人。 燕留云大概偏爱深沉些的颜色,今日穿的是青黛色的常服,有浅色丝线绣出精细的纹路。一条玉带扣在腰间,束出他的腰身。身长如玉。 “漾漾姑娘,你兄长托人为你送来一封信。” “哥哥?”要不是小燕大人主动提及,她自己都快忘了原身还有一个兄长,叫司长溪,听月章的八卦说是,如今在玉京首屈一指的京华书院念书。 发展不错。 她要是甩手离开,也不用担心这个哥哥会不会穷途末路,穷困潦倒。 司漾漾结果燕留云递过来的信,并没当面展开。反而笑着应话: “先前就说过,大人叫我漾漾就好。” 燕留云并未反驳。 就听见司漾漾继续道:“大人可还记得,先前曾答应过漾漾,等月章回来,您就把,和离书,给我。” 和离书。 燕留云眸光一动,他确实曾经说过这话。 人家姑娘在这里无名无分,还平白遭受冤枉,他早该给人家。 “我……我确实说过。” 燕留云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这事情不该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可是漾漾她,她聪明机敏,博览群书,对道学三千,风水玄奥之流了熟于心,对于案子总有自己的新鲜思路,对于那些烂七八糟的谶语,也总能很快解出来…… 而且,很会鼓捣一些好吃的。 燕留云的目光不知不觉就放在了桌案上的几碟精致点心上。 可这些只能说明,司漾漾是个很好的姑娘,他不能再耽误人家。 “等我回去,就去写和离书。” “会派人给漾漾送过来。” 第二十一章 一别两宽 燕留云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去。 沈微在处理沈家的后事,不在大理寺。 风券就是个榆木疙瘩,只会老实地守门。 他现在心里烂七八糟得麻烦,却不知道能找谁和他一块理一理。 可是,作为大理寺的掌事,他做事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权衡利弊,因势利导,他开始磨墨,铺纸。 他不知道写这种东西的格式和用词,也不知道是该用红纸还是白纸,但是既然提笔了,一个二十一岁的殿前钦点探花郎,总能说出一些冠冕堂皇无关痛痒的话来。 一张一张,辞藻堆砌,泼墨滞涩。终于出来一张入眼的稿子。 “幸有三世之缘,喜结连理承恩,得配今生之妇。” “奈缘不合时,多为妄谈;叹阴差阳错,难有正果。既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当会及诸亲,各还本道。” “愿相离之后,妇重画峨眉,再散青丝,福泽绵绵,又配高门。” “勿思勿憎,恩怨两消。”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停笔。 他大抵是走了神,手中的笔悬在纸上良久,一滴豆大的墨落下来,坠在纸上,开出一朵四溅的墨花。 燕留云摇摇头,不满意,再写一张。 又是一遍,他再次斟酌措辞,最后还是一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就这样。 紫毫笔被架在笔山上,他把那张和离书折起来,想着是不是现在就应该给司漾漾送过去。 门忽然被推开,进来的是燕月章,捧着厚厚的一叠纸。 燕留云被惊地一抬头,嗔怪道:“怎么不敲门?” 月章满脸委屈:“哥,我敲了。你不答话!” 他把那厚厚的、十分不整齐的一叠纸,在燕留云书桌上一扔,道:“这是你前两天罚我抄的十篇《君子不争》,我写完了,哥你数一数,一张也不差。” 却看见燕留云并没向往日一样,数落他对待纸笔无理,不知道整一整,反而着急地收起来最下面的一张纸。 “嗯?那写的什么?” 燕留云避而不答:“我当时说,这十篇字不交给我,你就不能出门,还记得吗?” 月章认栽地点头。 就知道这次带小嫂嫂出去得挨骂。 “既然记得,为什么跑到玉清观去,还要带着漾漾一块胡闹?” 月章又拿出来那套撒泼打滚的架势,“哥,我当时都写完了,我都拿给小嫂嫂看来着。写完了出去还不行嘛?” 嫂嫂。 可漾漾还没被他领进家门过,家中父母谁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也只有这个弟弟,倒很是推崇她。 “你不用拿漾漾来脱罪。” 月章觉得他哥今天莫名其妙,简直是在和审犯人一样审他。 只能老实交代为什么连夜跑到玉清观。 “就是,玉清观不是有嫣嘉郡主嘛?从小那个郡主就对你不怀好意,万一她把你拐跑了呢?我小嫂嫂怎么办?” “所以,我不得叫上她,把你看紧了。” 燕留云听得大概,语气有些释然:“今后,不可再叫漾……司姑娘嫂嫂。”说着,他将手里折的四四方方的和离书递出去:“把这个,给司姑娘送去。” 燕月章接过,直接打开:“这是什么?和离书?!哥你写什么和离书啊,你不要嫂嫂啦!” 燕留云一脸正派:“本就是你荒唐行事,我与司姑娘没有媒妁之言,也无父母之命,未行天地之礼。” “现下我也已经写好了和离书,你若再叫她嫂嫂,有损司姑娘清誉。” 第二十二章 哥哥的信 有损姑娘清誉? 初次见面在医馆里,多么风流下流的话他燕月章也说过了,现在司漾漾被抬到了大理寺来,一住将近半月,他这个哥哥现在想起来有损姑娘清誉了? 什么啊,小两口吵架了? 之前多次偷摸到燕留云的书房,月章都想把那一匣子落款三点水的情书给偷过来瞧瞧,奈何他哥看的严,一次都没成功过。 现在,别说情书,和离书都出来了。 罢了,能拖一天是一天。 他哥好不容易身边有个女人,简直是千年铁树开花的大事,怎么能被他手里的一张和离书断送了去。 所以,燕月章下定决心,只要他哥不催他,这张纸就不可能送到小嫂嫂那里去。 快到司漾漾的小院,月章特意绕着走,闻见绕在鼻尖的香味也绝不迈进一步! …… 司漾漾满心满眼沉浸在自由即将到来的喜悦里。 吃着点心,喝上一盏白茶。 白毫银针,是风券送过来的今年新茶。 清香满溢,茶汤清亮。 她打开了燕留云捎过来的信。 来自她那个满口之乎者也的秀才兄长。 “妹妹安好,见字如晤。” “当日一别,因果轮回,竟已半月不曾相见。” “兄被燕家月章刁难,幸得书院周醉先生相救。大病三日,待至醒来,已在京华书院。原是周先生发现袁阁老亲笔书信,遂带兄至此。” “多番周折,得知妹妹深陷泥沼,又听闻燕家大公子清廉正直,当还妹妹自由。” “三日后正直中元节,若大理寺仍然扣留不放,兄定当再上门去。届时吾于妹妹当共同前往京郊玉清观,为父母点上长明灯一盏。大理寺卿必不相拦。” 司漾漾十分咬嘴地读了下来。 她这个哥哥倒是亲她,被欺负地病倒了三天,好不容易进了书院,也不担心得罪权贵,还要来大理寺救她。 还说,到了中元节,用给父母亲点长明灯为理由,燕留云必然不会阻拦。 她想了想小燕大人那副性子,清高正直,说一不二,到时候别说不拦,没准还会送你点灯油钱。 可是,哈哈,刚刚燕留云就已经答应会把和离书送来,根本不用等到中元节啦。 等她拿到了和离书,就先去书院报声平安,再趁着和哥哥一起去玉清观点灯的时候,寻个借口长留道观,修行道法。 稍微安稳一段日子,她就能自己溜了去。 去哪呢? 就去西京转一圈,听说那里有一座紫虚宫,是北央王朝的道法源头之地。 好在如今在她自己的日日调理之下,身体还算不错,至少不像之前随便一口气上不来,就能昏过去的地步。 等她慢慢好转,一切就都可以水到渠成。 只是,怎么这和离书还没送过来呢? 按照刚才小燕大人的意思,那不是回去就写,写完就送来吗? 司漾漾苦等良久,觉得自己都快成一块江头的望夫石了,还是没有等到一张和离书。 直到晚饭时候,双鲤才传信来:小燕大人今天已经出去了。 说是陛下钦点,要去宫中观礼。 第二十三章 棋 宫中观礼? 所以,这次的和离书又不能到手了? 司漾漾吃着晚饭都没了味道。 等躺到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她认真思考了一下燕留云的人格人品,觉得他不应该是这么爱放鸽子的人。 就算是着急去宫中观什么典礼,也不用连个和离书都没时间写 顶多是没时间送。 所以,让谁送呢? 司漾漾醍醐灌顶,她有多久没见那个闹腾的弟弟燕月章了? 于是第二日清早,司漾漾直接就找上了门去。 原本燕月章不住在家里就是为了不用早起,不用晨省昏定,没有父亲耳提面命。 只是没想到,在大理寺居然还有扰他清梦的。 “谁啊!” “嫂嫂!” 燕月章“哐叽”关上了门,赶紧把衣服鞋子都穿好,再满脸赔笑地打开了房门。 “嫂嫂啊,你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司漾漾指了指天上太阳:“现在都已经巳时了,早嘛?” 月章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用行动告诉了司漾漾这个问题的答案。 待他被揪到院中,用凉水洗了把脸,眼睛能够睁开,司漾漾才开始问话。 “小月,现在醒了?” 月章点头。 “你哥在你这儿放东西了没有?” 月章点头……疯狂摇头。 “我就知道得扣在你这里。他是不是把和离书放在你这儿了?” 月章:“没有啊,嫂嫂,你信我。” 司漾漾十分无奈:“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这么想让我留下来?” “还是留下来做你嫂嫂?” “当初在医馆里,不是你先看上我,想娶到家里做小的?现在怎么这么乐意让给燕留云?” 燕月章满脸惊恐,小嫂嫂,现在这话可不兴说啊。 “因为我哥喜欢你啊。”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他喜欢我了?” “我两只眼睛……” “那你两只眼睛都瞎!” “我说的是真的,原因有三……” 司漾漾不再辩驳,想起来当时自己初到大理寺时候,燕月章也是和现在一样,和她语重心长说的一番话。 月章觉得他哥喜欢司漾漾,原因有三。 一,有书信往来为凭,以为他俩早就暗通款曲。 二,违背原则,给她哥哥找关系,帮她哥哥进了京华书院。 三,因为她,打了月章一顿板子。 强调:“我哥可从没打过我板子啊!” 司漾漾解释道:“我早想跟你解释清楚,我从来没给你哥写过任何书信,那不是我写的。” “不可能。整整一匣子,我哥看的和宝贝一样。就在他书房里!”他还是不死心,拉着司漾漾:“不然,就趁现在,我哥不在,我们直接就去翻一翻,自然明了。” 司漾漾瞪大眼睛,小燕大人的书房,趁他不在的时候?这很刑啊。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只要稍微比对一下,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和离书也就手到擒来。 说干就干,俩人趁着大理寺的侍卫不注意,轻松溜进了燕留云的书房。 司漾漾这是第二次来这儿。 上一次还是因为冯妈妈怂恿她来给小燕大人送莲子羹。都没来得及好好观察观察。 其实这书房和她刚到大理寺时候,被抬进的那间卧室风格很像。 不显山不露水的雅致贵气。 最抓眼的就是一侧的棋盘。 残局还在那里摆着,黑子白子纵横交错,十九横纵天罗地网。 有一盏小巧的金兽炉摆在一旁,尽管没人,还是能看见烟痕袅袅从空隙里飘散出来。 仿佛那里一直都有一个人,在执子对弈。 那双手掌很薄,指节分明,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黑子,落在盘上。 落子无悔。 第二十四章 照我满怀冰雪 司漾漾注意到,这位小燕大人好像一直都很喜欢棋。 且不说这里摆着的半张残局,单是无论走到哪,他都能在身上摸出一枚棋子来这事,就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琴棋书画,君子四友。 弈棋者,胸有韬略,指间杀伐。 她想了想燕留云,一个豪门世家考出来的探花郎,被分到大理寺做刑狱官。该是个有韬略的。 再一旁放着一盏灯。 和卧房里那盏灯一样,木座雕刻,罩着明纸。 司漾漾转了转灯罩,果不其然,还写着一句诗。 “照我满怀冰雪。” 和他卧房中那一联是上下句: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 带点清冷孤高的豪气。 那边月章忽然出声:“嫂嫂快过来,就在这儿,找到了!” 司漾漾便循声跟过去,看见那个精致的漆盒已经被拿了出来。 没有上锁,她随手掀开,里面果然就和月章说的一样,是一沓书信。 每张信封上都没有写收信人的名字。 月章毫无顾忌,直接打开最上面一封,在司漾漾眼前舒展开来。 先看落款。 月章道:“你看,和我说的一样,落款只写了三点水。不就是你的漾漾吗,还能是什么?” 司漾漾没有回答,径直看向书信内容。 “见字如面,展信颜欢。” “行至江南,见扶柳弱花,烟雨蒙蒙,黛瓦青墙,伊人油伞……” 像是在汇报自己的所行所见,还偏偏地点也在江南。 要知道司漾漾和她哥哥,可就是从江南来的。 月章一副果然如此,你还不承认的姿态,瞥了司漾漾一眼:“我就说是你们俩的信件!非得跟我来看,这下多不好意思呢……” 说着,他十分好意思地打开了下一封: “见字如面,展信颜欢。” “近日再回蜀中,风景依旧……” 司漾漾瞥了回去。 “再回蜀中。我可从没去过蜀中。” 于是俩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师从蜀中唐门的不见桃花,剑客沈微。 “什么?这难道是我哥和沈微的信件往来?两个大男人,写什么信啊。还神神秘秘地,名字都不写清楚。” 继续往下看,就给出了他答案。 “你所问的十二重阁之事,我略有耳闻。这个江湖门派十分神秘,经过我一番打听,终于得知它其中的一个接头地点:在苦水铺有一家卖笔墨纸砚的店面,叫墨书阁,进去找老板要一根冰鳞螭龙须做的毛笔,价钱十颗金豆子。就可以说出你的需求。” “但我还是奉劝一句,江湖不比朝堂,不用玩弄心术,杀伐只在一念之间。你做事定要三思而行。” 以上,算是大理寺卿某件案件的机密档案了。 “这种东西,是该神秘一点,好好保藏,不能被随便什么人都给翻了去。”司漾漾看着月章说道。 “那,我哥他费尽心思,把司长溪那个酸秀才给安排进京华书院呢?那里的夫子可是当朝翰林!” 司漾漾一甩手,拿出了司长溪给她托人捎来的信件。 信上写的清楚,他能进书院是因为那个好心的夫子周醉,以及他早在江南就得到的,袁阁老给的推荐信。 所以那天打他的板子,真的就只是因为,他欠揍了? …… 现在的燕月章说不清楚是个什么心情。 我磕的cp是假的…… 可明明他大哥就是对人家姑娘很上心。 他活了这么大,小嫂嫂是第一个能在他哥耳朵边上聒噪了半个月,还没有挨骂,没有被甩脸色的。 这还不够吗? 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他理解错了? 所以,是不是他再扣着那张和离书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拿来?” 燕月章只得乖乖地把那张和离书送了出去。 司漾漾当即捧在了手心里。 “勿思勿憎,恩怨两消。”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位小燕大人真不愧是殿上亲封的探花郎,文采确实一等一地好。 只是,这字里行间,都萦绕着一点惋惜的意思。看的人心里空落落的。 司漾漾既然得了和离书,早就不想再在大理寺里待下去,很快就叫上双鲤,收拾好东西,就要离开。 冯妈妈抹着眼泪来送她出门,月章也迈不过心里那道坎,扭扭捏捏地出来告别。大理寺的衙役们,见了也都会说个吉利话。 无非就是:“一路保重,司姑娘走好。” 司漾漾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纱裙,下午的阳光将她照耀地灿烂又干净。 她自己独自立在大理寺的门前,登闻鼓带着沉重的色调守在两侧,护着她的影子在台阶上落下一折又一折的痕迹。 双鲤远远的跟在身后,不吭声。 她现在真的要走了。 多少有点舍不得。 冯妈妈的手艺那么好,早知道就怂恿她去荷香街开间点心铺子,这样就算出了大理寺她也能吃到。 沈大侠武功那么高,她好歹应该学个一招半式,这样以后也算有了保命之法了不是。 算了,就她这身子骨。 还有麻烦事多的月章,君子之风的小燕大人…… 她甚至来不及和小燕大人告个别。 这里毕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交到的第一批朋友。 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司漾漾,要永远朝前走。 双鲤跟过来,问:“姑娘,我们去哪?” 司漾漾:“京华书院,去找哥哥。” 对于这个秀才哥哥,司漾漾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毕竟这哥哥一腔热情,对妹妹可算是无微不至,可她一个异世来客,终究不是原来的司漾漾了。 一路打听,很容易就找到了玉京城里鼎鼎大名的京华书院。 他哥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出来迎接俩人。拉着司漾漾嘘寒问暖,怎么看怎么觉得妹妹又瘦了。 还说,若是大理寺还不放人,他已经找好了关系找好了同窗,就一起抄家伙到大理寺门前去。 司漾漾哭笑不得。 以前她只有师父,从一出生就跟着师父,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人情味。 看来月章那小子虽然每天都抱怨,但是还乐意一直耗在大理寺,就是因为有个哥哥,真的挺好的。 第二十五章 浮生客栈 既然司漾漾提前找到了哥哥,俩人就决定就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启程出发,前往玉清观。 为父母点上长明灯。 这是司长溪安定下来之后,第一重要的心愿。 玉清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从大理寺出发,坐着几十两银子的马车,大概需要半日的路程。 要是从之前他们住的城南小院出发,就有些南辕北辙的意思,要先从北门出城,再赶路到玉清观。 现在他哥哥在京华书院读书,说出去也算小有名气,不再只给人画画代笔,也开始教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孩子开蒙。 收入见涨。 但也绝对没有国公府两位公子哥那样的豪气。于是兄妹两个决定今日先赶到城北,寻间客栈住一晚,第二日再租辆马车,前往玉清观。 这样更经济实惠些。 带上双鲤,在太阳刚刚下山不久,三人一块敲响了城北浮生客栈的门。 掌柜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一只眼睛带着厚重的白翳。估计是瞎了。 她穿着繁琐的破旧的布裙,举着一盏灯火恍惚的油灯,过来给司漾漾三人开门。 门板一被挪开,司漾漾就感受到了浓重的死气。 这和大理寺狱的路口,和燕留云曾经染上的气息都不一样。 浓厚恶劣,叫人喘不过气来。 这些东西体现在平常人的眼里,就是潮湿阴暗,环境很差,烦闷不透气。 司漾漾立刻就要退出来,像是被开门的老婆婆吓到了一样:“哥哥,我们换一家客栈。” 司长溪对妹妹永远都包容,以为她真的是被吓到了,过来摸摸头哄哄她:“漾漾,那是位婆婆,你看,还冲着你笑呢!怕什么?” 司漾漾一抬头,看见那老婆婆果然露出黄色的,缺口的牙齿,咧开干燥的唇瓣,生掰了一个笑容出来。 司漾漾又退了一步。 老婆婆主动开口道:“这是兄妹三个吗?想要住店?” 声音嘶哑的,听的人耳膜都在抗拒。 司漾漾拿出撒娇大法,和兄长打商量:“哥,我们别住这家了。” 老婆婆嘴上不饶人:“你们来的晚,这条街上也就宁阿婆我还乐意开门了。” 她那只健康的眼睛眨了眨,比常人要混浊许多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现在可不比寻常时候。七月半,鬼门开,魑魅魍魉都出来。” “不信你们挨家去敲门,可没人愿意应你们。” 她手里的火苗时明时暗,街上真就起了一阵阴风,吹得小丫头双鲤在后头开始发颤,伸出手来拉司漾漾的胳膊。 “姑娘,……” 司漾漾知道她想说什么,刚才一路走来,他们已经敲了两家客栈的门,确实没有一个愿意开门的。 司长溪看着双鲤一个小丫头实在过意不去,再看妹妹,也没了刚才非走不可的意思,拍板道:“就住这里!” “子不语怪力乱神。读圣贤书,有浩然气……” 司漾漾听着兄长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废话,无奈摇头。 真出了什么事,这不是还有她这个灵泉宗嫡传弟子顶着呢。 宁阿婆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收了定金,领着三个人一同上了二楼。 两间房,她和双鲤睡一间,司长溪自己睡一间。就在隔壁。 房间里看起来一切正常,也算整洁干净,还当街开了一扇窗。 可司漾漾总觉得刚才开门的那一下,浓重的死气大得惊人,此时忽然消失不见,更让人疑惑。 此处没有纸笔,她也不想再找那个怪异的婆婆送进来,还是凑合一下,她在双鲤的包袱里摸出几枚铜钱,朝上一抛。 叮叮当当,铜钱坠落在桌面。 双鲤好奇地凑过来:“姑娘这是玩什么呢?” 司漾漾也懵了。 她看着桌上清一色的正面朝上,以及非常漂亮的落地位置。 “大吉?” 这种地方你跟我说大吉? 她不信。信就见鬼了。 那算什么?她看向了跟前正在收拾床铺的双鲤,她算不了自己的吉凶,算算双鲤的,也是可以啊。 于是不用铜钱,她把双鲤的生辰八字连同此地的风水一块,掐指计算。 她也是大吉? 难道非要让她找根树杈子,在地上画一画吗? 虽然她还没画,但也大概预料到了结果。估计也得大吉。 看着双鲤好奇地凑过来,和她面对面地瞪眼睛。 “算了,睡觉。” 圆月透过窗缝洒下清晖,司漾漾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隐隐约约,她听见了“吱呀”一声,像是门开的声音。 一个苍老混浊的嗓音像在唱诗:“七月半,鬼门开,魑魅魍魉都出来……” 梦里的司漾漾十分清醒,今天才七月十四啊。 那个苍老混浊的声音像是听见了她的问题,离她越来越近,解释道:“年闰月,月闰天,七月十四走阳间……” 然后,那个声音的主人,浮生客栈的老婆婆举着一盏油灯转过脸来:“姑娘,你该回去了……” 什么意思? 这老婆婆知道她是个已死之人? 大概是梦里太过惊讶,司漾漾满身冷汗就醒了过来。 双鲤还睡的很死,可通过她紧握的双手,额头上的汗滴,也能猜到,她也陷在了什么不好的梦境里。 司漾漾伸出手,轻轻把她摇醒。 双鲤一醒过来,就大口地喘着气,眼神涣散,想必不知道能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两人还未来得及多交流什么,外面的走廊里想起来一阵蹒跚的脚步声。 两个姑娘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都屏住了呼吸。 司漾漾在双鲤看不见的角落里,再次掐了一卦。 这次不算吉凶,算算真假。 她想知道,现在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结果出乎意料:还在梦中。 门再次“吱呀”一声被打开,是隔壁的房间。 听方向不是他哥哥司长溪的那个隔壁,而是另一个隔壁。 然后那个房间蹦跳着,极不稳当的响起脚步声,就要朝着她的屋子奔来:“师姐,你到人间来没了法力,怎么头发都白了……” 于是司漾漾的头发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成白色。 司漾漾,稳住,这是梦。 第二十六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司漾漾看着自己满头青丝倏忽成雪,不由得陷入一种对时光流淌的怀疑里。 目之所及,所有事情都在变得苍老。她玉葱一样的手指生出繁琐的纹路,睡觉的木塌上长出年久失修的裂痕;身上还盖着的被子开始呈现一种老化的黄色,抽丝磨损。 她的耳朵貌似听力也在变差,可似乎还是能听见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孩子在走廊里,朝这个房间走来。 “师姐,你失了法力,要变老了……” 叫她师姐? 司漾漾慌乱地掐一个破除眼障的法诀,自然,她不能感受到一丝灵力的流淌。 她看见睡在身边的双鲤也开始变得苍老,牙齿松动,眼角下坠。 司漾漾匆忙地推开双鲤,想要下去,想要离开这里。 可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她的双腿腐朽不堪,像是没有润滑的轮轴。 一下床去,就跌坐在了床边。 月光亘古不变地照映进来,洒在她的身上。 像银灰色的毒药,光之所及,她忽然咳出一口血来。 司漾漾看着手心的血迹,再次抬眼,打量这个小客栈。 这梦境,就像真的一样。 她的心扑通跳着,仿佛在诉说着这副身体的绝望感。 绝望。 这不该是一个六根清净的修真者能体会到情感。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个房间的门终于被打开。 竟然是两个小孩子。 一男一女,穿的破破烂烂,四颗眼珠子黑漆漆的,与她对望。丝毫不见方才脚步声里听出来的欢喜和雀跃。 小孩并没走进来,反而像是为了让她看见门外景色一样,把门开圆,走到了院中。 明明是在二楼,她的房门打开却能直接看到客栈后院的景象。 实在是怪诞不经。 院子里摆着诸多杂物,不起眼的角落里生着一蓬一蓬的杂草。 中间的位置,摆着一座石磨。 石磨不小,用的是常见的青石。两个小孩不吵闹,也不说话,跌跌撞撞地爬到石磨上,爬了三次摔了三次。 终于上去,甩着两条腿,像在歇凉。 然后,她这间小屋的窗外,月光照进来的那扇窗,飘进来声音。 喑哑遥远苍老,带着催促的意思。 “天亮归门,阴阳不通。无缘无份,勿惊勿扰……” 司漾漾听得出来,那声音和最开始时候一样,是客栈的老掌柜,宁阿婆的声音。 就在这声音落下一瞬间,她这副身体就像是油尽灯枯,重重闭上了眼睛。 这是——死亡的意思。 司漾漾感觉得到自己的思绪在慢慢上升,开始俯视这个房间。 俯视地上狼狈的身体。 那副身体里的一颗心脏在渐渐安静。完全平静。 司漾漾看着地上白发苍苍的女孩子,有点不舍,有点……可怜。 “姑娘,天亮了!” 司漾漾一下回神,一旁的双鲤正打着哈欠摇醒她。 窗外有蝉鸣声音聒噪不止,晨光透过木扇倾泄而来。一切回归正常。 看着姑娘久久愣住的眼睛,双鲤晃了晃手:“姑娘这是,做噩梦了?” 噩梦。 看起来双鲤倒是睡得很好。 可这梦,却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浮生客栈。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她现在醒来了,再细细回味,忽然发现这梦中的意思。 她一个异世来客,将这平凡世间里正常人该经历的生老病死,在一梦之中,全经历了一遍。 她体会过了恐惧,体会过了慌张,体会过了绝望…… 现在胸膛里的那颗心在扑通扑通地乱跳,昭示着她还活着。 都说修道者清欲寡淡,确实如此。 从司漾漾一睁眼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她更像是个游戏人间的过客。 旁人的生死于她无关,大火里的冤屈也于她无关,什么乱七八糟的谶语,更像一个解闷的谜面。 她只会在自己乐意的时候,展现出一点自己的与众不同来。 这半月,她就像是在做一场不痛不痒的游戏。 可这个梦,却叫她真切体会了一把平凡人该有的情感。 身陷红尘,如何能不理风月? 踏足人间,如何能不问生死? “姑娘醒了没有?”双鲤端着水盆来问她。 司漾漾长长纾气:“醒了。” 彻底醒了。 这一夜就如同她昨晚上算的两卦一样,一夜平安,端的是大吉。 清早,司长溪唤她再次赶路,三人一同经过浮生客栈的后院。 带着微微凉气的阳光,比在梦里看得更清楚。 这里摆着诸多杂物,角落里生着各种杂草,中间的位置立着一座石磨。 青石制成。 宁阿婆正在上面磨豆子。 露出残缺的黄色的牙齿冲着三人笑:“你们三个喝碗豆浆再走!” 接受了阿婆的好意,三人讨到一碗喷香的豆浆,再次踏上了前往玉清观的道路。 司长溪在路上打趣她:“漾漾在大理寺关了半月,现在可跟个大人似的了。” 是吗? 她都够给沈微当祖奶奶了,可不是个大人。 眼瞧着就到了玉清观的山下。 这山算得上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司漾漾将四遭风景纳入眼中,周围水流山势,皆在此处成团。 燕留云说,北央是信道的国家,倒真不是在骗他。 毕竟从个道馆的选址就能看出一二。 这里的人比她上次过来多了不止一点半点。 司长溪解释道:“这不是到了中元节,玉京城里多半人家都会来这里做场法事,或者像我们一样,点盏长明灯。为了纪念逝去的家人。” 司漾漾补充道:“哥哥,你少说了一点。听说当今圣上下旨,国师藏钧仙师要在中元节敕奉一位圣女,这些人一定都是为了看圣女来的。” 司长溪并不反驳,也没笑她:“想不到我们漾漾连这个都知道。那你知道要封的圣女是哪一位吗?” 司漾漾答:“是肃亲王府的嫣嘉郡主。” 又问:“那为什么封她做圣女呢?” 司漾漾转了转眼珠,总不会因为她长的漂亮。看着也就那样啊。 司长溪解释:“因为这位郡主被国师大人断命:仙灵点化,半途有归,万里千声,一言成之。” 司漾漾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仙灵,半途,一言成之,这怎么越听越像在说她呢。 第二十七章 亲哥的防备 今日的玉清观从山门开始,就比以往热闹不少。 大户人家的轿撵一台一台,都是来这里参拜供奉的。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这里能够得见当朝第一仙师,国师藏钧大人的真容,以及肃亲王府的嫣嘉郡主的美貌。 司漾漾和哥哥跟着人流而上,不多时已经走到了玉清观的大殿宫门。 远远就可以望见“上清宫”的牌匾。 只是在牌匾之前,正殿门口之外,正有一处好大的阵仗。 有宫人一排一排,穿着一样的衣服,手持金穗宫灯。 有总角小童,身穿水合道服,手把拂尘。 场面壮观。 司漾漾踮着脚尖去看,越过一层又一层的人头,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看到了一尊燃火的四方鼎。 而铜鼎前面,那个白须鹤颜的老道士,穿着深蓝色绘着八卦图的道袍,想必就是国师藏钧大人。 他看上去确实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远远地,司漾漾听不清楚他在诵读什么,只知道后方铜鼎里的火忽然一下子更盛起来,火光冲天。 而后,就在人堆里不知道什么地方,走上来那位爱用珍珠的嫣嘉郡主。 她戴着面纱,身姿婀娜,圣洁高贵的意味远比不过她搔首弄姿的劲头。 算了,司漾漾觉得自己一定是带了个人偏见了。 不然,为何这道馆里所有人都像见了天仙一样,翘首盼望着那位郡主。 嗯?也不是所有人,那边就还有几个和她一块浑水摸鱼的。 大概只能看到个背影。 穿着白色的长袍,走到一个道士旁边,手起刀落,干脆利落,那道士就倒在了他的脚边。 啊这…… 然后那个白衣人顺势借住了倒下的道士,趁四周不注意,就给拖出了人群。 临走时候大概可能是发现了她,还给她使了个眼色。 “沈微?” 那他后边是……司漾漾脚下不动,目光紧追不舍,果不其然,就跟着沈微找到了远远立在人群之外的燕留云。 小燕大人?他不是去宫中参加典礼了?难道那宫中的典礼也是这一桩册封圣女的事。也对,估计郡主和国师都是在宫中的重明楼先行敕封,在玉清观这一圈,不过是为了昭示民众。 所以,他们这是在查案?抓人? 可真真会挑场合。 那一边沈微拎着目标道士的后衣领到了燕留云面前,毫不掩饰地表达喜悦。 “留云,你猜我看见谁了?” 燕留云猜不出来。 “我刚刚看见漾漾了。就是,月章给你抬到大理寺的那个。她旁边还站着个书生,可能是她兄长……” “这还真是缘分啊!” 燕留云有点不解他兴奋。 沈微解释道:“我本来还以为,你放了司漾漾离开,恐怕此生再难相见。不曾想这才几日,就又能见到。” “留云你怕是不清楚,这小姑娘,很不寻常。” 沈微将手中的剑挽了个剑花出来,仿佛这样说话更有说服力。 “她有寻常女子身上不曾见过的江湖气,却还只是个病弱的小姑娘。明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眼观山河,目在四方。” “我沈微很乐意交她这个朋友。”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燕留云,再次说道:“还好我知道,你早把和离书写清楚了。不然我还害怕你拦着我呢!” 燕留云眸光微动。 我为何会拦你? 你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哪一个需要我来过问。 皱眉吩咐道:“别看了。把这道士带到风券那里去。” 沈微只得听命行事。 这边的司长溪大概是发现了妹妹神色异常,不像是在看国师,目光都跑到队伍之外去了。 “漾漾,看什么呢?” “没什么的。”司漾漾同他转移话题,“哥哥你不知道,其实这位郡主我早就见过的。” 都见这是第三次了。 他哥却语重心长:“漾漾,之前那事,是哥哥不对,不该叫你身陷龙潭虎穴。” “只是我们家家境低微,哥哥也读书无名,远远不能同这些皇亲国戚来比。无论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该对这些人家敬而远之,方是保命之道。” 司漾漾听得出来她哥的言辞恳切。 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对于那些贵人,无非就是抬抬手就能处死的蚂蚁罢了。 “是,漾漾知道了。” 可贵人和贵人也不一样啊,就比如,若不是遇上了燕留云,她现在没准被燕月章那个小混蛋鼓捣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行三人看完了国师,也看完了美人,打算等人少了就去大殿内找一位道长,商量商量长明灯的事。再借住一晚,第二日一早走人。 却不曾想,在这等着人流减少的档口,就有人寻了过来。 沈微谦和有礼,手提长剑,把自己那点随性不羁在司长溪面前完美隐藏。 “是漾漾住在这儿吗?”他礼貌地敲门。 双鲤闻声开门,后边就跟着欢脱的司漾漾:“沈大侠,你怎么来了?” 再一抬眼,后面就是她脸色发黑的兄长司长溪。 司长溪一言不发,等着看这个沈大侠的回应。 “正巧,我跟着留云在这里办差,得了空闲,既然遇上,就过来看看你。” “这位想必就是你的兄长,我早听留云说过,先生笔尖锦绣,乃是京华书院今年唯一一名破格收录的弟子。” 司长溪听出来是在讨好他,还是没什么好脸色。 问道:“漾漾,这是你的朋友吗?” 司漾漾:“嗯,算是。” 沈微一听,很是开心,直接自我介绍起来:“我叫沈微,是个江湖人,师从蜀中唐门的问璇先生。” 司长溪听着略微好了一点,是个江湖人啊,比起那些高门贵族要好一点。 司漾漾直接开门见山:“不知道沈大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小燕大人又有新的案子了?” 沈微摆手否认:“不是不是,留云他忙得很。是我来找你。” “我听说这玉清观有一座藏书楼,建在这玉清峰的悬崖之上。乃是圣上将宫中的道学藏书抄录了大半建成。想起来你对这些杂书向来感兴趣,所以想邀请你一同去看。” 司长溪:漾漾她什么时候喜欢看这些杂书了。这理由实在蹩脚。 司漾漾一听,两眼冒光:“真的?什么时候去?” 第二十八章 何不秉烛游 沈微有江湖人身上独有的浪漫与豪气,所谓剑尖轻刃,踏月留香。 约姑娘这种诗意的事情,自然要在月光底下。 于是二人约好,今天晚饭之后,秉烛同游玉清峰上的天一楼。 河图有词:“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这藏书的地方最怕的就是火劫。故而正好借这一句中的“天一生水”来镇火。可见这玉清观的道士们,倒是些有墨水的家伙们。 司漾漾提着灯,不急不缓走在月光下。水青色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开出漂亮的褶花。 沈微身量更高些,背剑走在一旁,白色的衣袂映在清凌凌的月光下,更添了高手风范。 “月亮可真圆。蜀中的月亮和玉京的一样吗?” 沈微嘴角在浅浅地笑:“还是不太一样的。蜀地多山,月亮好像更近一点。” 他转过身来看司漾漾:“你想不想看看更近的月亮?” 更近的月亮? 如果她还是灵泉宗的关门弟子,那只需要一个法诀,她就能御剑飞行,直奔月宫而去。 当然,整个修真界都还没有能飞到月亮上的人。月宫像是一种神秘的遥远的存在。 听说里面有吴刚伐桂,有玉兔捣药…… 待她还没缓过神来,一侧的沈微忽然靠近她,“我带你去看。” 啊? 不要。 沈微再怎么玩闹也是跟在小燕大人身边多年的人,耳濡目染慢慢熏陶,也还是有分寸的。 他靠过来,一把握住司漾漾手中的提灯手柄,向前一拽,嘱咐她:“可一定要拉紧了。” 另一只手远远地护在司漾漾的肩后,大概是怕她摔着的意思。 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毫无凭依,直接起飞,而是脚尖踩着牢固的山石,而后是青墙黑瓦的藏书楼院墙。随着沈微稳稳跃起,他们到了天一楼的斗拱檐角。 这个檐角用着彩色的木漆,坠着道家常见的金属铜铃。 他们微微借力,铜铃“叮当”响个不停。 然后顺着斗拱的走势,一共三层,到了天一楼的楼顶。 月亮确实好像更大了。 冰凉凉的光四散下来,为两个人罩上一层银色。 沈微松开提灯的木柄,远远地退开一步,问道:“你也不害怕?” 司漾漾听得热闹:“害怕?我可是要上九天揽月的人,怎么会害怕?” 你这点小意思,可和他们那些修真者不一样。 修真者更向往无依无凭,自在逍遥,跟沈大侠的借力卸力,辗转腾挪完全不一样。 沈微被她的豪情满怀逗的笑出声来。 就看见司漾漾在四下无依无靠的天一楼楼顶,拿着带着金黄流苏的提灯,步伐轻松,转了一圈。 她的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也毫不在意。司漾漾念了一句诗:“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沈微原本看得赏心悦目,可这诗一念,忽然就变了味道。 “你也知道这句?” 司漾漾疑惑:“这句怎么了?稼轩先生的词,写的多好。” “是很好。留云也喜欢。”话说的酸溜溜地。 司漾漾不明所以:“当然了。我知道小燕大人喜欢,我就是在他房间里看到的。” 沈微一时皱眉。燕留云这事不地道啊。 他明明对漾漾敬而远之,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其它想法,居然还请人家姑娘进自己的卧房? 他作为燕留云身边的第一挚交,可是很清楚这两句诗被他写在了什么地方。 沈微觉得,小姑娘天真烂漫不懂事,这种事情还是要靠他来点醒:“漾漾,你现在是个大姑娘。抛开月章那小子的糊涂事,就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怎么能开口就说进过男子的卧房呢?” 司漾漾柳眉一促:“啊?” 沈微紧追不舍:“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嘛?” 司漾漾摇了摇手中的提灯,纱笼里的烛火微微跳动。 “我知道啊。那我今天也不应该和沈大侠出来,沈大侠也是男子。” 沈微这一绕,居然还把自己给绕了进去。 司漾漾继续说:“我出来时候哥哥也是不许的。可是,这天一楼的书我又实在馋的很,不如这样,你现在将我送进去,然后就回去睡觉,把我自己放在里面,这样不就好了?” 沈微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那他这一趟岂不是白出来了。 他可是废了老大的劲才在燕留云那里告了假,表示今晚上佳人有约,绝对不能再和他查什么假道士的案子。 夜晚的风轻轻拂过脸颊,纱笼里的烛光和清凉的月色凑成一种完美的光线,就映在司漾漾唇边。 在她煞有介事讲道理的时候,还能看见她露出来的并不明显的小虎牙。 “漾漾,你为什么这么想看这些道书?喜欢这个的小姑娘我还从没见过,难不成你想要一辈子做个小道姑?” 司漾漾拿白眼瞥他:“当然不是。” “我想看清楚一些事情,想弄明白一些道理。可是这些东西又很麻烦,只希望能在这些书里找到一点答案。” “再说,谁说我只喜欢道书的,我喜欢的可多了。” “我喜欢自由自在,天地之间随心所欲,喜欢无拘无束,是非生死凭心而定。” 她踮起脚来拍拍沈微的肩膀:“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沈大侠的生活。浪迹江湖,随性不羁,闲来舞剑,把酒对月。多好啊。” 沈微听着她小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又俏皮又独一无二,差点就要邀请她一起浪迹江湖了。 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司漾漾大概是畅谈理想太过入迷,手中的提灯一下跌落,就顺着瓦檐骨碌下去。 沈微立刻伸手去拿,却由于离得太远,追赶不住,眼看着那灯笼里的蜡烛燃着了纱笼,变成了一团火就朝三楼的窗滚了进去。 心知大事不妙,沈微嘱咐司漾漾注意安全不要乱动,自己则一个轻巧翻身,手把住楼顶的瓦檐,就想借力也从窗户进到天一楼。 可他一个倒挂下来,险些把自己给吓死。 三楼的窗户大敞着,夜风习习。 四下无人的窗边,孤零零立着一个人影。 人影穿着深色的衣服,手中举着一只烛灯,脚下则踩着刚刚不慎掉落的灯笼的残骸。 这人正和沈微来了个面对面,眼瞪眼。 沈微:“怎么是你?” 燕留云:“怎么是你?” 司漾漾在趴楼顶,微微探出半个脑袋:“诶呀,小燕大人!”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别问,都是缘分。 第二十九章 生路在西 燕留云穿着深色的衣服,简单地插了一根玉簪,手中则举着一只烛灯。 灯火明灭。 沈微看见他就心生不快:怎么还是躲不开他?都说了今天佳人有约,居然还能遇见。 既然碰上了熟人,也不能避而不见。况且本来他约人家姑娘的理由就是进来看书的。 可是漾漾一见他,就开始围着他转。 “诶呀,是小燕大人!” “大人来这里办案子吗?我们又碰见了!” 燕留云也有些意外之喜:“嗯。我来这天一楼查些东西。刚到,听见上面有声音,所以凑到窗边看看。” “居然是你,和沈微?” “你们俩来做什么?” 沈微并不想说话。 司漾漾乐得回答:“我们也来看书。” 燕留云看向沈微,意有所指,问道:“从上边来看书?” 沈微:“你懂什么。” 燕留云无奈地摇摇头。 “既然如此,那,继续看书?” 好。 司漾漾其实并没有想好自己到底想看什么,她对于人间这些浩如烟海的藏书也是第一次见。这里繁杂的文字,拗口的断句,都在跟她描述一个全新的世界体系。 凑在蜡烛底下,一页一页地翻,真是麻烦。还是修真界那些挥之即来呼之即去,还会自己翻页的书更好读进去。 再反观燕留云,他就不是没想好看什么了。司漾漾看着他东逛西走,到处翻看,两页就换的样子,分明是什么都不想看。 沈微也看他溜达地眼花缭乱:“留云,你找什么呢?” 燕留云停了停:“我早和你说过,今夜要来天一楼找一本游记。我还以为你将司姑娘约在这里,是为了帮忙。” 他很不信服地说了一句:“看来,我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见。” “等一等!”沈微忽然出声。 他深色郑重,不像玩笑。 燕留云知道他性格,事分轻重缓急,当即停下手中的翻找,司漾漾也不在凑向蜡烛,停下了手中的翻页。 天一楼开始变得寂静可闻。 司漾漾看见沈微闭上了眼睛,这大概可以帮助他听到更远的事情。 很久,一道轻悄的脚步声响起。 远远的,方向大概在他们的头顶上。 在天一楼的楼顶。 她看见沈微做了一个口型出来:“轻功不错。” 再看向燕留云,就发现燕留云眉心皱起——这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这……人活在世,也不能总指望着别人,毕竟能打的沈大侠只有一个。还是自保为上。 司漾漾趁着烛光,将天一楼的四方形势纳入眼中,求问四方凶吉。 当然,求的是小燕大人的凶吉。毕竟她求问自己的,怕是不容易算出来,求问沈微的,这貌似不大靠谱。 沈大侠轻轻一纵就能脱身的大吉方位,于她而言,可能是万丈深渊。 司漾漾在黑暗里手指掐算不停,最终将目光定在了西方。 四方八位,西方为生。 那正好就是燕留云的方向。 顾不得其它,她默默开始朝燕留云的方向挪过去。 在还没走到的时候,沈微背后的窗子就已经有人闯了进来。 那人黑衣蒙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从背后摸出一把短刃,朝着沈微的面门就刺过去。 场面惊险万分,司漾漾看见沈微一个后仰轻松躲过,然后,“叮”的一声,这藏书楼里的烛灯全灭了。 那是藏书楼檐角的金属铜铃发出来的声音。 看来这贼人不止从上头来的那一个。有人从下边爬上来,踩到铃铛,灭了蜡烛。 原本入夜之后,藏书楼附近就不能见火,如今蜡烛一灭,四周更是漆黑,只能依靠窗户里照进来的月亮勉强看清事物。 远处沈大侠那边,已经叮叮当当响起来刀剑碰撞的声音。 这边的燕留云和司漾漾,只能尽量躲到个安全地方。 司漾漾在有意引导着燕留云朝西方靠近。 终于,靠在了藏书楼最西边的墙上。 藏书楼四面开窗,借住西窗的月光,司漾漾再次打量里面的情况。 又进来了两个人。 一个去拦住沈大侠,另一个则直接冲着他俩过来。 毕竟在月光底下,你看见了别人,别人也能看见你。 沈微顾及不到他俩,燕留云和司漾漾只能自己救自己。 或者用竹简的藏书,或者用木质的灯架,一时纷纷朝贼人砸过去。 可是很明显,对于一个练家子来说,这都是小问题。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跟司漾漾预料的一样,这是冲着小燕大人来的。 那人掏出短刀,刀刀致命,朝着小燕大人砍过去。 他的肩头,左臂,肋骨…… 鲜血透过破开的布料洇出来,燕留云努力地避开要害,仍旧一步一步被逼到了窗边。 司漾漾看不清楚那人用了什么身法,小燕大人就已经悬了半截身子在外边。 司漾漾用力拿着竹简去砸他的脑袋,那人就像感觉不到痛痒的死人,他挥出短刀,就要朝着燕留云砍过去,再将他直接扔出窗外。 玉清峰的天一楼,司漾漾想起来在楼顶俯瞰时候的四周格局。 这里下边是玉清峰的山崖。碎石落下都听不见响。 怎么回事? 她思绪电转,难道这就是西方所谓的生路? 顾不上其它,司漾漾扔下手里的竹简,赶紧冲过去拉住燕留云的手臂。 大人你真的很重,她的手臂就像脱臼一样难受。 后面的贼人看到她忽然冲过来,改变目标,短刀朝着司漾漾砍来。 第一刀就划破了她的后背。 鲜血流出来,很烫。 疼痛都已经被模糊了。 夜风在她的耳边呼呼作响,燕留云在喊她放手。 司漾漾眼睛眨了一下,她自己都管不住眼泪,硕大的一颗就落下来。 像是珍珠。 她说:“大人,你信不信我?” 生死关头,这个问题有点……意外。 燕留云愣住:“你说什么,漾漾,你赶紧松开……” 司漾漾和他重复道:“信不信我?” 燕留云好像听出来了这话语里的郑重。 司漾漾那张坚毅的笑脸不像是在玩笑。 信不信她? 燕留云说:“我信。” 所以,四方的生路,在下面。 司漾漾松开扣在窗边的手,微一助力,和燕留云一块跳了下去。 几个刺客丢了目标,有点傻眼,看着也算目的达到,慌忙离开。 沈微跌跌撞撞跑到窗边,只看见夜雾茫茫,铜铃微动,全不见底。 第三十章 湘夫人 苑阳城。 错红居。 夕阳西下,繁华落幕。这里的热闹仿佛刚刚开始。 从一声悠扬婉转的笛音从竹管中迸裂开始,琵琶嘈杂,编钟悠远,古琴低咽……琅琅乐声飘扬在苑城之滨的古苑河上,久久不能散去。 现在是刚刚入夜的时候,司漾漾终于醒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个琳琅的烛台。 烛台雕的精致,还刻画了牡丹的纹路。上边放置的三根蜡烛正在幽幽燃烧,仿佛还有浅淡的香味飘散出来。 是个很馥郁的香味。 随着她一睁眼,中间的那支蜡烛爆了一个灯花。 这是哪? 司漾漾抬起手,揉揉额角。 她身上盖着丝绸质地的被子,躺的床榻是水红的纱帐,坠着金银颜色的铃铛,随着她不小心碰到,叮叮当当响起一阵声音。 与外面的笙箫琵琶和成一首曲调。 这里从地上铺的,到身上盖的,都展现着一种欢脱的意思。热烈的红,雍容的金,包括不远的墙边立着的那张可谓夸张的梳妆台。 除开妆奁匣子上那一枝玉兰花,可真是活像个销金窟。 没来过这地方啊? 她这是,从悬崖边的天一楼上掉下来,又又穿越了? 要不,再算一卦? 她的手才从被子里伸出来,脑子还没想好要算什么,就听见红漆的木门“吱呀”一声响,进来两个人。 前边是个小丫头,看着和双鲤的年纪类似。后边是个男子,穿着白色的衣服,是像透玉一般的白色,纤尘不染的,将腰身束得很利落。 头低了一些,司漾漾看不见他的面容。 那个小丫头当先跑过来,就像是双鲤那般热情:“姑娘,姑娘可算醒了。能说话吗?” 司漾漾试着开口,嗓子已经哑的不像样子,但还是发出来了声音:“嗯。” 小丫头藏不住笑:“那便好。我叫若鱼,以后就要伺候姑娘了。” 司漾漾有些疑惑,可明显,若鱼这小丫头还不到给一个眼神便就心领神会的机灵,只着急自己的事。 “你把药放在这儿,我来喂姑娘。” 然后那个白衣的男子听话地将汤药放在了床榻前的柜子上。 然后他微微抬头。 “大……” 司漾漾想喊“大人”,可及时闭上了嘴,因为她看见燕留云无声地朝他摇了摇头。 不能说。 若鱼看出来他们两个认识,过来打趣:“他真是你大哥?夫人非得说,他是家里跑出来跟你私奔的情郎呢!” “对了,你还没见过夫人。夫人生的可美了,是这错红居的掌事妈妈,我们都喊她湘夫人。如今你们兄妹两个既然被送到了这里,日后可一定要听夫人的话,否则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若鱼扫了一眼燕留云,催促道:“云小哥,你怎么还杵在这里。你可不能在三楼多待的,小心被夫人罚你。” 燕留云并未反驳,给了司漾漾一个眼神,真就听话地退了出去。透过打开的房门,司漾漾发现,这里来回跑事干活的,都是一身白衣。 然后这个若鱼就开始喂司漾漾喝药。 很苦的药水,司漾漾勉强用舌尖分辨出来一些,还是补气血的药方子,但好像多加了一点镇定的药材。明显比之前在城南小院喝的名贵了不少。 当然,也比不上在大理寺时候,那个郎中开的。 若鱼帮她坐起身来,替她解开身上的衣服。衣服里边还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为她包住了背上的伤口。 “姑娘这伤恢复得不错。有夫人的药膏在,定然是一点疤都不会留下的。” 若鱼捂住嘴巴笑了笑:“这里的客人,可不会喜欢身上有疤痕的姑娘。” 她从床头匣子里拿出一瓶药膏,开始在司漾漾背上的伤口抹匀。 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若鱼又开始说话:“姑娘生的可真好看,就算是个病美人,也是我见犹怜的模样,在这错红居里头,绝对算得上头一个。”她撇撇嘴,“可比那个花魁香鸢儿好看多了。” 夫人,客人,花魁,错红居……司漾漾慢慢理顺着这些信息,再加这屋子里的装饰,怎么觉得,她好像被人给卖了? 大概是有了药水的滋润,她现在都嗓子已经能发出些声音,虽然有点疼,但还是问道:“香鸢儿?那我呢?” 若鱼笑着回答她:“之前的名字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湘夫人会来给姑娘取新名字的。” 大概是在若鱼给她把药膏抹上不久,刚刚将纱布缠上,衣服穿好,那位湘夫人就进了门来。 就和若鱼说的一样,是个可美的女人。穿着轻佻纤薄的纱裙,各种杂色一层一层晕染,呈现出一种青瓷落红梅的样式来。 她身上带着成熟女人的味道,腰身婀娜地走过来,坐到司漾漾的床榻边。 “呦,醒了。倒是比躺着的时候更好看。不枉我花了二百两将你从丁二叔手里给买下来。” 湘夫人替司漾漾别起了耳边碎发:“既到了错红居,那便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从今日起,就叫,香蔻儿。” 若鱼在一旁拍手:“好啊,从今个儿起,姐姐就是蔻儿姑娘了。” 司漾漾自然全是抗拒,挣扎着开口说话:“我不是……” 湘夫人摇了摇手中绣着合欢花的团扇:“哪有是不是的,跟了夫人我是你的福气。既是被老天捉弄卖在我们这一行,就得守我们这一行的规矩。这些不是不能不乐意的话还是收一收。” 这位湘夫人大概是想第一面先给她立个规矩:“在我这里,不是不行不乐意,就换一顿鞭子。要是在客人那里,就是要了你这条小命,也是你的造化。” 司漾漾听着还要挨鞭子,条件反射地往后挪了挪。 却不想那夫人又笑意上来,乐呵呵地道:“蔻儿刚来,还带着伤,不知道这些,念是初犯,就先免了。” 她摇着手里的团扇,甚至还给一旁的司漾漾送了些凉风。 “我可问清楚了,你和你那个情郎是顺着古苑河的水飘过来,这才被丁老二捡了。身上的伤数都数不清,莫不是一块殉了情?” 司漾漾没有答话,她也不生气:“好好养伤,你那个情郎就在后院做个长工,将来挣够了赎身钱,万一还能跟他出去不是?” “可若是没有眼色,偏学那些小贱蹄子,只想逃走,那我柳湘,还是有点手段的。” 她最后那句话咬字重,手中的团扇也不摇了:“这女儿家的骨头啊,听说比这扇骨还脆。” “咔嚓一下”刚才还在手里把玩的团扇就折成了两段。 “哎呀,怎么就断了。这不是白糟蹋我的银子。”很快,这位湘夫人又赔上笑脸,给她讲了一堆在错红居的生存之道。 临了若鱼插了句嘴:“夫人,那是她大哥,不是情郎。” 湘夫人瞥了一眼:“小孩子懂什么呀。”然后朝着司漾漾意有所指,“你是没瞧见他那关切的样,可心疼着呢。” 关门,走了。 司漾漾半晌缓不过神来。 那个湘夫人恩威并施,教她的一堆待客之道,可真是让她大开眼界,消化不良。 待外头的歌舞声稍微歇了一点,她抵挡不住困意眯了一觉,听见门再次被打开。 她抬起眼:“小燕大人。” 第三十一章 云燕 燕留云随手关门,进来之后先吹灭了蜡烛。 如此,房间里就只剩下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光,以及外面热闹的烛火影。 光线透过窗棱汇成一缕,打在他的眉骨上。燕留云解释道:“这蜡烛掺了催情香,闻久了不好。” “啊?” 燕留云看见她惊讶的样子,多解释道:“毕竟是烟花地,连入口的东西也是,多少都要注意一点。” “哦。” 那她喝的药,司漾漾想起来,她尝出里边竟然加了镇定的药材。 燕留云意料之中的解释:“我在熬药的时候多放了一味远志,防止你闻久了不舒服。” 原来是这样。远志清神宁心,想不到小燕大人还懂点医理。 她头疼地问道:“大人,我们怎么到这儿来的,真的是被卖来的?” 她现在更头疼的是:“我们可怎么走啊?我们现在就走行不行?” 燕留云坐下来替她掖了掖被角:“你现在的伤可走不了。” “而且,我也走不了。” 司漾漾疑惑:“他们把大人栓起来了?” 燕留云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脑袋想什么呢!” “我近日在查一桩案子,如今既然将你卷了进来,再瞒着你怕是难免会害了你。便想着不防说给你听听。你愿意听吗?” 司漾漾当然乐意听。点头如捣蒜。 “那听了可不能乱说。这虽没有成型的文书,可也算是大理寺的密档。” 司漾漾当即表示:“大人你讲,我有分寸的。” 燕留云看她懂事,就从头讲了起来。 从大理寺丢了人犯,到拱翠楼抓到浣心,而后是沈尚书的大火,到赵主事的去世。 他继续说:“你我早知道,先前在玉清观招供的那个假道士是糊弄人的把戏,其中的却道理还弄不清楚。后来,我们查到这个假道士竟然有个道友,就是在敕封大典的时候,沈微带走的那一个。” “可幕后之人竟然也想要抹干净,还没问出什么话来,这个道士也死了。好在他曾经留下一本游记,游记中就记录着他这些年四处游历的经历。我去天一楼翻了许久,得知他曾经去过西京。” 燕留云感叹了一声:“这已经是因为西京死的第五个人。” 司漾漾知道他说的是哪五个:浣心,沈尚书,户部的赵主事,和两个道士。 “我们两个从天一楼掉下来,下边就是古苑河。你当时昏迷不醒,我怕大水冲丢了你,拿衣服将我们手腕捆在了一块。”他庆幸地笑,“还好没丢。” “后来我大概也晕过去了,咱们俩就被那个丁老二给捞了上来,然后被送进了这个,错红居。” 他抬头望向窗外的月亮,已经不是满月了。月亮斑驳着边缘,透过树影映下痕迹。 “所以,不能走是因为,我不清楚杀手是否跟到这里,冒险带你离开,只会让你更加危险。” “而且我在这里见到了刘仪。”他提醒司漾漾:“就是那个,你被月章糊弄进大理寺的第一天,大理寺狱逃走的那个人犯。他身上有点线索,我想查清楚些。” 月光已经偏了角度,洒在司漾漾身上,在她浓密的眼睫下留出一层阴影。 燕留云宽慰道:“你别害怕,我已经问清楚,进了错红居的姑娘,第一个月大多是在学舞,不会接客的。” “况且,沈微应该正在找我们。而且我记得这苑阳城里有处神秘所在,我们应该能借助一二。当然,这一切都得等你伤好一点。” 司漾漾认真点头。 感觉小燕大人好像还从没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大人,我现在叫香蔻儿。是那个湘夫人给我取的名字。” 燕留云念了一遍,道:“还是漾漾更好听。” “在这里头,千万记得保持本心,金银欲望皆是过眼烟云,不能被它们蒙蔽了双眼。” 他又想起来什么,道:“在这里不要叫大人,叫云燕。是跟你一块逃难的大哥。” 司漾漾想着那夫人的话,眨着眼睛问:“她们信吗?” “不信就叫他们自己去猜。” 对啊,就叫他们自己去猜呗。 夜华如水,外头的喧闹已经安静了不少。司漾漾看着燕留云因为这错红居的规矩,少见的穿了身白衣,倒有点不习惯。 她坐直身子,凑过来:“大人,我给你算一卦!” “要叫云燕。你想算什么?” 司漾漾想了想:“算平安。” “需要用什么东西吗?” 司漾漾试着问:“你身上有铜钱吗?” “没有,但是有这个。”燕留云摸出两颗棋子,一黑一白,晶莹剔透。 “只有两颗啊。” 燕留云笑着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几颗。 司漾漾看着他像变戏法似的,瞪大了眼睛。 却听见对面人问:“现在能不能算?” 司漾漾频频点头:“能的能的。” 被窗棱格子分成一束一束的月光里,那几枚棋子高高抛起,银色的月光为它们刻下烙印,再重重落下。 落在司漾漾身前的丝绸被子上。 零零散散地,正反皆不相同。她一一数过,在心里默默计算。 “怎么样啊,小神仙?” 司漾漾认真地说:“坎为水。两坎相重,行险用险。” 并不是个好卦象。 她撒了个谎:“我金口玉言,万里千里,一言成之。此行大人必能否极泰来。” 燕留云纠正她:“要叫云燕。” 人在屋檐下,燕留云不能陪她太久,大概坐了一会儿,就不得不离开,防止被人发现不对。 又只剩下司漾漾一个人在屋子里。 毕竟病着,整个人都迷迷糊糊地,睡睡醒醒,天就已经蒙蒙亮。 若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进了门来,抱着一叠舞衣。 “大夫说姑娘醒了,该动一动。夫人便嘱咐我将衣服带过来,先让蔻儿姑娘试一试尺寸。” 其实司漾漾还没睡够,病人永远都想躺着。 可是不能说“不”。她也不想挨鞭子。 只好认命地起来试衣服。 是件轻薄地可怜的衣服,好在该遮的也都遮着,腰上坠了许多的晶石链子,手臂被水青色的绸带藏了半截。 剩下的半截就像玲珑白玉。 让她想起来那妆奁盒子上的玉兰花。 刚刚花蔫了,被若鱼扔了出去。说:“这个云燕小哥真是麻烦,总搞这些有的没的。” 原来是燕留云折进来的。 而后就听见若鱼在说腰围尺寸,大概差了半寸,还有臂环的位置,也差一点。 听她抱怨裁缝实在越来越不靠谱了,以及那位花魁香鸢儿姑娘跳起舞来是多么惊艳四座。 终于,司漾漾开口:“若鱼,我想再要一枝玉兰花,你能给我采一枝吗?” 第三十二章 花钿 玉兰花就开在错红居的后院,七八月份,琳琳琅琅开了满树,像热闹的雪,香气萦绕着错红居每一块青砖。 燕留云正坐在树底下,算是忙里偷闲。 他远比司漾漾那副活泼热闹的性子背负更多。 毕竟司漾漾自己不知道,自从进了这错红居,她已经足足睡了三天。 三天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湘夫人看着司漾漾久病不醒,觉得她或许再也不会醒来了,是个十足的赔钱货。想要将她直接扔到古苑河里头,好及时止损。 比如,湘夫人想要直接把昏睡的司漾漾送到城北王员外府上冲喜,既没害人性命,也能赚回来已经出去的二百两银子。 再比如,这错红居里头,姑娘进来三天就要洗干净陪客的规矩。 燕留云皱了皱眉,还有,每日都守在错红居前堂里的那个,河南道里头贪墨军饷的副将,刘仪。 他一个人,天花乱坠地跟湘夫人讲,司漾漾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若是自此香魂玉陨古苑河,是整个北央的惋惜。 他又到处奔走,四处打探,将那个老头子的王员外的生平摸了个透彻。只待那个夸张话多的媒婆一进门,就看上了正巧路过门口的一个丫头。 说是要领回王员外府里做女儿——因为燕留云知道,这老头子早年丧女,是块心病。只记得女儿后颈上有块胎记,正好就把门口的丫头香草领了回去。 还有那个三天就要陪客的规矩,这自然还要仰仗他自己那点皮毛的医术,以及确实病的很重的司漾漾。愣是编了一套说辞,让湘夫人这个颇有手段的女人多等上一个月。 在他的印象里,司漾漾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月章胡闹,耽误了人家,大理寺的案子,冤枉了人家。如今又是因为这一桩事,竟然让一个小姑娘流落风月场。 她还什么都不懂。 她还乐观地给自己算命,说什么“千里万里,一言成之”。燕留云笑了笑,估计是在那天圣女的敕封大典上听来的说辞。 抄句话来还被猜到了出处。 到底是他没有沈微那样的身法,自六岁起没了练武的前途,如今碰上这样的事,还要苦着一个小丫头跟自己受罪。 他一个大男人倒是没什么,一个姑娘在这种地方待久了,被传出去不知道会让人们给说成什么样子。 她的才华,她的机敏,那些口诛笔伐的老古董怕是一点都看不到。 燕留云大概是被这如霜如雪的玉兰迷晕了心思。他觉得,若是司漾漾出去,遭受了什么名誉上的损失,他一定负责。 怎么负责呢? 他想了想,他可以娶了人家,给她一个名分,给她一个自由。 她不是最想要自由了吗? 就算她的心没有搁在自己这里也无所谓,毕竟,这世上的婚姻嫁娶,就没有几个是真的心心相印的。 他越想越远,越想越出神。 树上的玉兰花俏皮地落下来一朵,就砸在他的眉骨上。 他猛然惊醒,这才发现,眼前竟然就站着一个人。 是司漾漾,在错红居里该叫香蔻儿。 她远远地站在联通前院的月亮门后边,被打扮的和往常很不一样。 乐府诗里说:“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大概真就是从诗里头走出来的姑娘。 涂了鲜红的口脂,画了细细的柳眉,额心上还描了一朵花钿。 他不精于此道,若是月章在这里,定然是连那朵花钿的样式都能说出来一二。 仿佛看得愣了神,能从美人额心的花钿里,看见满天霞,看见了敦煌的仙。 然后,司漾漾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他刚才那乱七八糟的心里头,莫名就觉得不舒服。 他燕留云那三天里边,没日没夜地折腾,都比不上这一下来的别扭。 …… 若鱼在一旁催促:“蔻儿姐姐,咱们去那边,去见见我们这儿的花魁娘子。” 司漾漾被打扮成这样出来,自然是有她的任务。 一边走,若鱼一边和她说:“今天算是姐姐进错红居的第一天,一会儿若鱼领着姐姐四处转转,也去见见鸢儿姐姐。”她使了个眼色,“鸢儿姐姐有些小脾气,还得让您多让着点才行。” 司漾漾自然能懂她的意思。 能当上花魁的女子,没有点脾气那都是不正常的。 若鱼一路上给她介绍着周围,她也就记了一路的建筑。 错红居临河,匠人估计是想的造一座亭台楼阁的雅致所在,因而飞檐碧瓦都精致了不少。 自然,还是比不上玉京城里头的。 楼宇共分了三层。一楼是笙歌舞乐的欢乐场,二楼是当红姑娘的小厢房,三楼多是住着她这种,或是不得宠,或是不迎客的女子。 错红居有个规模不算小的后院,住着杂工护院乌泱泱的一伙子男人。有长得顺眼的,就能换上干净衣服来前堂,搬桌挪椅做些小丫头们干不来的体力活。 燕留云大概就是这一类。 她又想起燕留云来。 想起来那个玉兰树底下的影子。 他们俩昨晚上说好了,为了各自的身份,在外人面前,还是少说话更好。 可怎么看着他当时的表情,不乐意都写了满脸。 嫌她不说话吗? 不是说好了要少交流的嘛。 又走了一会儿,就来到一间十分宽阔的房间。 这大概是新来的姑娘练舞的房,上首的雕花美人榻上坐着一位姑娘。 姑娘杏眼柳眉,樱桃小口。穿着火红的纱裙,金色的步摇坠在发髻上,眉心画的是并蒂莲样式的花钿,手腕脚踝缠了带着舌的铃铛。 一步一响地。 司漾漾过去,跟着其他两个姑娘一块行礼:“鸢儿姐姐。” 这就是那个花魁。 香鸢儿没有客气地叫她们起来,反而径直走到了司漾漾面前。 “这位想必就是蔻儿妹妹了?难为夫人特意把我身边将若鱼叫过去伺候,果然是一等一的美人,怕是叫院里的玉兰花都要羞得不敢开了呢。” 若鱼被她提到,却并不开心,悄摸地翻了个白眼过去。 自然,这小表情被司漾漾看在了眼中。 回想当时若鱼对这个香鸢儿的评价,想来是在她手里犯了事,才被湘夫人罚到自己身边。 “哪里能有鸢儿姐姐的千分之一。便是说眼界阅历,我等也是比不上的。” 第三十三章 人心鬼蜮 “哪里能有鸢儿姐姐的千分之一。便是说眼界阅历,我等也是比不上的。” 香鸢儿也不是没脑子的花魁,自然知道这是在拐弯抹角地说她的年纪——毕竟她们这个吃的就是青春靓丽时候的饭。 只心里道这新来的怕不是个善茬,日后可要多注意些。 然后,说好了只是来转一圈,就因着这个小插曲,这位花魁娘子硬是要她们三个现在就开始学。 另外两个自然也知道,这是给新人的下马威,只得硬着头皮听话。 教的是个简单的舞,算是入门,无非转个圈扬扬水袖之类的东西。 司漾漾以前在灵泉宗的时候,掌门真人手底下也有一个喜欢跳舞的丫头,说是在人间王朝里的乐府中出生的姑娘,打还不会吃奶就会蹦跶了。 也跟着这番因果,司漾漾倒还有点经验,能应付的过来。 待她拖着病还没好的身子一番折腾,三个姑娘都香汗淋漓,高坐上位的那位香鸢儿才解了气。 这才放她们离开。 司漾漾确实累了,表现在外边就是脚步虚浮,无精打采。 就在回三楼的路上,过二楼栏杆的时候,看见个人,有些眼熟啊。 那便就趁着这股劲头,在那个青衫男人那儿,不着痕迹跌了一跤。 若鱼赶紧着将她扶起来,忙不迭地道歉:“公子,我们姑娘是新来的,不知道规矩……” 司漾漾自然也要装作一种大惊失措的慌乱,又是赔礼又是道歉。 然后,她抬起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偷偷打量了一眼。 额角上生了一络白发,留着两撇小胡子。右腿带旧伤,此时正被他一个劲地锤着。 这是大理寺狱里头跑出来的那个,河南道里头贪墨军饷的副将,刘仪。 然后她听见若鱼的话:“可不要耽误了公子等人,我们这就就离开……” 然后就带着司漾漾匆匆走了。 可那个刘仪还真就没有追究的意思。看来等的这人还很重要呢。 待她自己一个人坐在了房间里,这才开始回忆方才的事。 昨日夜里,燕留云来见他,曾和她说起过那位副将的典型标志,额角生了白发,右腿带伤。 他在等人。 或许在等的这人,就是小燕大人想找的那个呢? 可是她现在被看的严,不能跑出去。想来燕留云那边也是分身乏术,一时难过来同她见面。 事实与之相反,燕留云那边正想尽了借口,赶紧来见她。 只因为方才燕留云又听了几个人在议论,那位花魁香鸢儿亲自告到了湘夫人面前。 说是新来的香蔻儿自有一番精气神,又有跳舞的底子,今儿就已经搭讪了客人,远不用等着再一个月迎客。 说是要五日后,就要挂出来花名牌子。 湘夫人那儿,再怎么说也是不成,任凭他巧舌如簧,还生了张俊俏的脸,再提条件,怕是就得搭上他自己的清白了。 好在是凭着那点半吊子医术,愣是允了这几日让他亲自过去照顾妹妹的身子,省的久病落下病根来。 还是影响她湘夫人的财源。 便是有了这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他再次敲响了司漾漾的门。 很明显,这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一个花魁,怎么就因为一句话要挂出去花名牌子,开始接客。 燕留云有些头疼。 真是不知道那个秀才司长溪是如何教出来的这个妹妹。 知道担忧他的平安,摸黑也要用棋子算上一卦,知道悲悯接连死去的五条人命,愿意留下来以身涉险陪他查那个刘仪。 怎么她就好像是个高高在上的神仙,只看得见他人疾苦,悲悯众生,偏看不到人心险恶,怜惜自身呢? 故而燕留云皱着个眉头就踏了进来。 司漾漾一见他就喜笑颜开,热闹的打招呼。 “云燕大哥,你知道我方才看见谁了?” 倒是记得叫云燕了。 燕留云没有理她,她就自答自话:“我看见你说的那个刘仪了。他就在二楼的栏杆后面。” 燕留云原本还不想理她,可听了这话,又免不得担忧起来:“你看见他了?和他打了照面?他认出你来了没有?” 这话问出来才知道自己脑子已经乱了。漾漾都没见过这个刘仪,说什么认没认出来呢。 就听见那边司漾漾说:“他根本没见过我啊。他在我进大理寺的时候,怕是就已经从狱里逃走了。大人忘了?” 没等着燕留云说话,就听见司漾漾道:“我还知道,他其实是在这错红居里等人。” 燕留云:“你知道的倒还不少。那你知不知道别的?” 司漾漾没有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你今日见了香鸢儿,给她送了不快。她去湘夫人那里给你下绊子,说你早就有练舞的底子,有的是精气神,今日在路上还搭讪了客人。远不用等着一个月的日子,五日之后,就让你挂上花名牌子迎客。” “什么?” 这消息在司漾漾这儿就像是晴天霹雳。 她要开始迎客,就意味着她要像湘夫人那天给她说的那些烂七八糟的一样,谄媚逢迎,阿谀奉承。 甚至还要…… “现在知道怕了?” 她试着辩驳:“可是我今天只和那个香鸢儿说了一句话,我哪里得罪她了?” 燕留云知晓她的性子,必然不是自己挑事的人,试着安慰道:“这怪不得你。是你哥哥将你护得太好,教了你太多圣贤规矩。远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里,还有多少的人心鬼蜮。” “你一句话,或者你这个人,碍着了别人的利益,难免就遭到小人算计。” 他知道司漾漾现在不开心,开了个玩笑:“你看,我们漾漾生的这么好看,没准就是让那个花魁有了危机感,急着给漾漾找不痛快,是不是?” 司漾漾仍旧憋屈地不舒服。 尽管燕留云和她说,就算挂上了牌子,也能不叫她出去接客人。 可哪个大姑娘能这么释然呢? 她沉浸在自己的堂堂灵泉宗嫡传弟子竟然沦落至此的悲催里,忽然听见听见燕留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既然熟读道书三千,穷究自然之理,为什么不给自己算一算,为自己求个平安呢?” 第三十四章 她在珠玉罗翠间起舞 “为自己求平安?大人你把这事情想的也太简单了。” 司漾漾摆摆手:“你看着我只是抛抛棋子,扔个铜钱,可什么事情能有那么容易呢。” 她的忧愁挂上眉梢,却没有再进一步说下去。 跟燕留云说那些医不自医的话吗,跟他说有什么用,平白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去而已。 燕留云知道她今天一定是折腾累了,明明还没有好利落的身子,被叫出去这样一番闹腾。 就准备把一同带来的汤药喂她喝下去,待汤匙到了唇边,却看见司漾漾忽然朝后躲了躲。 她目光闪烁,燕留云立刻就明白,这是在说界限。 他逾矩了。 所以她不自在。 “我自己喝。” 司漾漾伸手接过来,她最烦苦药,倒是当着燕留云的面一饮而尽。 吃过若鱼送来的饭食,司漾漾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是被那位花魁香鸢儿叫醒的。 “既然五日后就要将牌子挂出去,哪里还敢睡懒觉。挂牌子那天的舞练完了吗?” 什么?原来之所以一直教她练舞是为了那天做准备。 这还挺有仪式感。 司漾漾知道自己因为一句话就得罪了人,这下倒好,干脆闭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想怎样我就怎样,总不会再得罪你了? 可偏偏那个香鸢儿好像就逮住她不放一样,处处给她不痛快。 直到……直到练舞的间歇,这间舞房里进了一队人来。 端着姑娘们解渴的清茶,烂七八糟的各色点心,最前边那个,还端了一叠子的书。 司漾漾看出来,那是解闷的话本子。之前就见过香鸢儿翻看。 这原是不要紧,可最前边那个端话本子的一抬头,这不是小燕大人吗? 然后就在司漾漾的眼皮子底下,那个香鸢儿接过来一叠子话本子,手还不老实,轻飘飘地就拂过了燕留云的手背。 “我当是谁,这不是蔻儿的亲哥哥。你们兄妹两个生的倒是好,一个个的都是好模样。” 燕留云没有答话,后退了两步。 却看见那个香鸢儿反而还跟了过去:“怕什么?反正都是这风尘冢里边的人了,做什么还要委屈了自己?” 然后一把就拽住了燕留云的手。 夸赞他:“你可是这错红居里头,姐妹们公认的最标致的男人了。可比前堂那些好上太多。” 燕留云毕竟是男子,力气要比香鸢儿大上不少。还未等她说出什么更露骨的话,一下子就甩开了香鸢儿。 然后抬眼一扫,就看见了在座位上歇着的,气鼓鼓的司漾漾。 她的茶水含在嘴里,像是忘了咽下去,气鼓鼓的像个青蛙。 司漾漾:大人的手,那是拿棋子的,那是拿笔的,两笔下去就能了结一条人命的,能轮到她你手动脚? 然后就听见香鸢儿继续对燕留云道:“你看香蔻儿做什么?那可是你妹妹,你这心思可起的不对。” “是要扔出去浸猪笼的。莫不是就因为这个,你俩才跳了河,流落到错红居来?” 燕留云抬起头:“不是。鸢儿姑娘多虑了。” “不是就好。我今儿乏了,扶我出去。” 然后,这房子里就只剩下三个新来的丫头自己练舞,燕留云还真就跟着香鸢儿一块出去了。 司漾漾:“……” 好,我练舞。 五天的日子转瞬即逝,司漾漾算是和若鱼混了个熟,舞也练出来一支完整的,足够拿到客人面前去应付。 至于前堂一直等着的那个逃犯刘仪,他或是在二楼的栏杆,或者在一楼的大厅,总之一直都是孤零零的,喝着一壶小酒。 很明显,等的人还没到。 燕留云曾经和司漾漾分析过他等的是谁,猜想诸多,可对面人终归是没有露头。 听着若鱼打听来的消息,那个刘仪提前付过去的银子,大概也只够他在这儿再这么等上三天。 那估计就是这三天的事情了。 当然,在那个神秘人到来之前,对于司漾漾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今晚上的挂牌子。 新人的牌子是一块三寸长一寸宽的木牌,上头写着姑娘的花名。首尾用朱砂染上颜色,背面还要画上几朵盛放的芍药花。 今晚上,香蔻儿的牌子就将要挂在一楼里的台子上。 她今天要去下面的台子跳上一支舞,等着看下边是否有客人要摘她的牌子。 多多少少,司漾漾现在有点紧张。 毕竟大姑娘跳舞头一回。 她不能跳的太好,万一真就有人拍案叫绝,当即就蹦过来摘了她的牌子。也不能跳的太糊弄,湘夫人再三叮嘱,小心她手里那把长着倒刺的鞭子。 难啊。 今天都一天没看见小燕大人了。 她这心里分外没底。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司漾漾穿着水红色的舞裙上了台,琵琶声起,鼓瑟悠扬。 燕留云就在二楼的栏杆上,在盯着刘仪的最佳视角,自然也是看下面姑娘跳舞的最佳视角。 这舞是他亲自取的名字,叫“水红馀”。 欢夜场的灯火总是能把氛围调到最暧昧的角度,整个错红居又明亮又朦胧。 司漾漾缓步走上台子,腰上大概是系了铃铛,随着她一静一动发出声音。是脆响的银铃。 她的脚下是绣着盛放芍药的厚重毯子,四周用丝绸绫罗铺成一层又一层的绫围。 她的脚尖旋转,身姿跃起,若是没有那腰上的一串铃铛,怕是根本不会发出一点声响。 燕留云出神地看着。 这姑娘怎么什么都会呢。 大概是由于隔得太远,他只能模糊看出来司漾漾脸上还带着笑。 大概不是是讨好客人的,或许是真的跳得尽兴了。 燕留云想起来,这姑娘好像天生长了一副笑脸,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含着嘴角,窝出两个蜜涡,看得旁人都能心情好上不少。 她带着臂环腰铃,脚下是妖娆的芍药,飘逸的绸带随着她一静一动画成涟漪,是之前那个古灵精怪的司漾漾身上从来没有展现出来的勾人。 她在珠玉罗翠间起舞,目之所及的,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谁都不能幸免。 比如,凭栏的燕留云。 还有,楼下饮酒的郎清都。 当朝皇后娘娘的亲弟弟,郎侯爷唯一的小儿子。 郎清都的酒杯捏在手中,碧光酒在其中荡啊漾的,映出一层又一层酒光。 碧光酒盈碧光色,千杯求醉千杯凉。 惜无颜公三十万,枉醉金钗十二行。 郎清都醉了。 第三十五章 十二重阁 前一夜。 中元过去不久,现在正是七月份的尾巴。 月亮只剩了下弦,星星异常繁密,隐约在地上勾勒出一个影子。 这是燕留云的身影。 他步伐沉静,随着夜晚离开的客人从错红居里绕出来。 苑阳城在古苑河之北。顺着古苑河向下游,大概二里,就是苑阳城郊的苦水铺。 苦水铺是个江湖人聚集的所在。 他在苦水铺诸多店面中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一家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的店面。 名叫墨书阁,地如其名,是个卖笔墨纸砚,各种书册的店面。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 燕留云推开店门走进去,里面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头上包着黑色的头巾,算盘打的乒乓响。 见他进来,很是客气:“公子想买什么?” 燕留云回答:“要一支毛笔,冰鳞螭龙须做成。” 那个掌柜听见这回答停了算盘:“笔须是冰鳞螭龙须。笔身呢?” 燕留云道:“笔身要万年湘妃竹。” 那掌柜的就开始咯咯地笑,像是被他逗乐了一样。 “公子,你这材料太过难寻。你能给得起多少价钱?” 燕留云面不改色:“十颗金豆。” 说着就真的拿出十颗金豆子来,从他的手心,叮叮当当落在了掌柜身前的台面上。 要问金豆子哪来的。 从花魁香鸢儿梳妆匣子里顺来的。 掌柜当即正色:“请公子随我至后堂。” 早在先前,沈微曾给他的信里交代清楚,江湖上有个神秘的宗派,名叫十二重阁。联络点遍布江湖,而其中一个,正是在苑阳城郊的苦水铺。也正是这家卖笔墨纸砚的店面,墨书阁。 十二重阁接各种生意,杀人的,买命的,求物的……只要给得起价钱,就没有他们办不成的事。 …… 一舞尚未结束,郎清都带着酒意站起来。 他声音带着酒劲的含糊,指着司漾漾道:“我要摘她的牌子!” 司漾漾正在琵琶箜篌声音的漩涡里,听不见外头的声音。他这一喊,倒是把二楼燕留云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燕留云还记得他,跟月章并称玉京三大纨绔的郎清都,娇生惯养的小侯爷,被月章打的伤看来是已经好了。 只是他不在玉京城里待着,跑到苑阳干什么? 他扫眸看向刘仪,这是他的接头人? 这人第一次掺和到拱翠楼或许是个意外,可第二次又搅和进错红居,总不好还是巧合。 郎清都在下边唤来掌事的姐姐,指着司漾漾问:“她叫什么?” 那个上了岁数的姐姐回话:“那位妹妹花名香蔻儿,今天是第一次挂牌子出来呢!公子真是好眼光。” 郎清都眼睛里还泛着酒光,笑意盈上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香蔻儿,好。就要她。” 燕留云敛了眉眼,藏在了栏杆的帘幕之后。 待一会,那位姐姐又回来赔着笑:“公子换一个。蔻儿姑娘今晚上有客人了。” “有客人?牌子不是刚才还挂着。你糊弄谁?” 那姐姐歉意万分:“有客人出了十两金,要包下蔻儿姑娘今夜。还请公子多等一等,明日再说。” “十两金?”他郎清都是差钱的人吗? 可也看不出来是因为什么,那个郎清都真就没了讨价还价的意思,只又要来几壶酒,自斟自饮的。 那管事的姐姐也不是没眼力的,他这几壶酒都要超出去那十两金了。 带上笑跟郎清都赔礼,好言好语道:“公子若真是只喜欢蔻儿一个,不如等一会姑娘下来,陪公子饮上两杯。” 郎清都自然答应。 燕留云还在二楼帘幕背后,手中拿着的就是香蔻儿的牌子。 这是他前夜里跑了一趟墨书阁的交易。 有些人现在手头没钱,不代表一直都是没钱。 比如,苑阳城西里的六亩良田,已经被燕世子许给了十二重阁。 还带着随身的私印扣了章。 他大理寺卿当了个十成十的清官,可家里也是世代簪缨的国公府。苑阳城离玉京也算很近,怎么能没有个田地铺子的置办。 江湖人,有利趋利,哪里管他是不是当官的。 于是等着司漾漾一曲终了,被那个姐姐就请到了郎清都的桌子上。 她来玉京城的时间短,虽说曾经知道些拱翠楼的事,到底被燕留云护着,从没见过郎清都。 郎清都自然也不认识她。 落座先饮一杯酒,这是湘夫人教的规矩。 有那个在旁边等着讨赏的姐姐看着,她不能逃脱,拿起个空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 皱着眉喝了下去。 大概这就是富贵人家的酒,喝着也不辣口,还有微微的回甘。倒也不是想象中的难喝。 郎清都在一旁看着,既不劝酒,也没灌酒。 良久,这才念着她的花名,问:“香蔻儿。蔻儿原来是哪里人氏?” 司漾漾敛眉低目,只想着陪了酒赶紧走,自然不愿意得罪他。道:“是江南人氏。” “江南啊,江南多美人。”郎清都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司漾漾斟满:“那,蔻儿可曾到过玉京?” 司漾漾起了警惕。编了谎话来回:“不曾去过。” “是家里遭了灾,同亲人逃荒过来,才被夫人收留。” 这是原来就和燕留云编好的说辞。 郎清都又问:“会下棋吗?” 司漾漾心里烦着,怎么这么多话。但还是老实回答:“不会。” “会弹琴吗?” 司漾漾道:“也不会。” 你倒是很会问啊。 郎清都听着她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像是碰到了他哪根弦,忽然就笑了出来。 笑得颤巍巍的,连上他一双桃花眼蕴着的酒劲儿,像是笑得要流出泪来。 等他终于笑够了,才对司漾漾道:“喝了这杯酒,回去。” 司漾漾如蒙大赦,赶紧喝完,立刻走了。 其实在她听见那个管事的姐姐和她说,今晚上早就有人摘了她的牌子,还是惊了一下。 后来又听见,因得这个,不得不推了下头那位出手阔绰的公子,这才想到,自己这牌子不会是小燕大人摘的? 毕竟他早早就许诺过,定不会教她在这错红居里受人欺负。 虽不知道燕留云是用了什么法子,可到底是为了她。 这便回了她在二楼的新房间。 房间比之前住的那个更显华丽,热热闹闹的颜色,琳琅满目的饰品。压在地毯角上的博山炉吞吐着馥郁的烟气。 这才刚刚坐下,就听见燕留云的声音: “喝酒了?” 第三十六章 师父 “只喝了两杯。” 司漾漾抿了抿唇的,用手指打比方:“那么一小点。” 她探出头,看见燕留云坐在她的梳妆台子前面,有一簇簇的烛火光在他的脸颊边上闪烁。 拽着床帏站起来,碰到了帘子上的铃铛。 叮叮当当地响。 燕留云坐在那儿,分辨不出是这她腰上的铃铛,还是床帘子上的铃铛。 他看见司漾漾步子有些不稳,朝他走过来。裙摆随着她的步子散开,水红的颜色,像是西域进贡的上好的葡萄酒散落。 然后那裙摆停在了自己的跟前。 燕留云抬头看她,司漾漾也慢吞吞地低下头来。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她的唇很红,眸光有些散,多半是喝了酒的缘故。 怕是自小被哥哥管着的小丫头还没尝过酒的滋味。 然后,司漾漾忽然弯下腰来,就凑在了他的耳朵边上。 燕留云不自觉就往后靠了半寸,脊背撞上雕着宝瓶纹的红木梳妆台子,满台的环佩叮当响,竖着的菱花镜也不稳的晃动两下。 把镜子里的场景照映地更是恍惚。 他进门前随手折下的一只玉兰花原本被放在了桌边,此时也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扑通扑通地。外头传来的笙歌琵琶,热闹喧嚣,都盖不住他胸膛里头那颗心了。 他慌忙地站起来,扶住司漾漾,不想让她的头再低下去。 于是,司漾漾那双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然后挣开他的手,又弯下腰。 一口气,吹了蜡烛。 有很明显的酒气,就萦绕在燕留云的鼻尖。小燕大人红了耳朵,躲到一边去了。 原是他先前说的,这蜡烛里掺了催情的香。不能一直燃着。 他伸出手来压在心口,确实闻多了不好。 司漾漾见他起身来,顺势就坐在他刚刚的位置。她现在带了点迷糊,只觉着多贵重的酒都是醉人的。 哪有她师父藏在灵泉宗后山的酒好。 她听见燕留云又在质问她:“知道是喝的什么酒吗?” 她理所当然地回应:“当然了。前头的姐姐告诉我,这酒叫碧光。三壶就抵得上十两金。” 燕留云听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倒又不像醉了。 那人又撅起嘴来,看着是要发发脾气:“大人你每天都这么闲吗?那个湘夫人怎么如此容忍你,竟然不打你的鞭子?” 燕留云想起来自己为了她跑前跑后,好不容易清净半刻,现在倒要被人家说清闲,刚想要反驳,就又听见司漾漾道: “是不是那个湘夫人也瞧上你了。”她说着话的时候咯咯咯地笑,像是在看热闹。腰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喘息晃出一点细碎的声音。 “你看你们家都长得好。月章也好,你也很好。花魁喜欢你,那个湘夫人也喜欢你。” “月章说得真对。” 燕留云就问:“他说的什么对?” “他说他哥是个招桃花的命。”司漾漾定了定神,“我给你算是是不是。” 燕留云摇摇头。 确实是醉了。 “别算了,回去睡觉去。” 司漾漾明显现在不是听话的时候。 她开始在那个妆奁匣子里翻翻找找,步摇玉钗被翻得乱成一团。 燕留云猜测,大概是在找铜钱之类的东西。她上次就说要用的。 “别算了。你困不困?” 司漾漾很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 燕留云知道这是没精神了,不再守着她胡闹,想要扶她回床榻上去睡觉。 可司漾漾现在热乎乎地,他的指尖一碰到她的肩膀,像是被灼到了一样。 然后司漾漾静悄悄地低下头来,鼻尖的呼吸就喷薄在他的手指上。 她说:“小燕大人的手很好看。” 然后提了一个外人:“就像我师父的一样。” “我师父是世界上第一的风骨,第一的谪仙,第一的美人。漾漾想他了。” 她的师父? 燕留云从没听说过。 当初叫风券去调查司漾漾家的背景时候,也从来没听说过她还有个师父。 难道是传授她那些玄学风水的师父? 那恐怕真是位深居简出的高人,未曾查到也是理所当然。 他心里琢磨不出其他的来,愣是没管司漾漾的不情愿,将她扶上床榻,盖好被子。退出门来。 他是想着退门出来的。 结果门关的紧,推不动。 他一用力,门忽然打开。就像是当时在玉清观的小厢房时候,滚出去一个燕月章一样,又滚出去一个人。 郎清都喝的大醉酩酊,手中还抱着两个翠色的酒壶,就靠在司漾漾的房门外头。 被燕留云这一推,滚出去了两丈远。 原本燕留云先前还怕他认出自己,想着躲开。结果这人早就醉的不省人事,被门推出去这么远,还是迷迷糊糊地醉成了一团。 若鱼端着醒酒汤上来,正好看见。 “云小哥。他怎么滚到那边去了?” 又急忙地捂住嘴巴:“诶呀,我不会吵到里面的客人。” 她还以为司漾漾房间里头,现在应该有个取了前台的花名牌,付下十两金的阔绰客人。 对着燕留云招呼道:“我实在是弄不动他,还是请云小哥帮我把他抬到其他房间去。万一屋里面的客人出来撞见,多不好。” 是挺不好的。 燕留云问:“他什么时候守在这儿的?” 若鱼道:“这谁说得清楚?听前头的姐姐说,喝得醉醺醺时候就上来了。大概是就喜欢咱们蔻儿姑娘,守在门口也想看上一眼……” 燕留云扫了一眼地上的醉鬼。 郎小侯爷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么就为了只见过一面的司漾漾宿醉睡在走廊里? 总不是真就一眼瞧上了他的司漾漾? 只是瞧着醉成这幅样子,倒也不太像能装出来的。 就按着若鱼的意思,给他拽到了一个空房间里头。一路上,果不其然还是睡得像头猪一样。 第三十七章 水红馀 这个晚上不是谁都能睡个好觉的。 司漾漾酒精上头,睡得安逸,郎清都烂醉如泥,人事不知。 只剩一个清醒的。 燕留云独自坐在玉兰树底下,满树的玉兰纯粹静谧,浅淡如削玉,晶莹如冰骨。 在月光底下理一理最近的事,他有些乱。 是心里繁杂却又说不清楚。 不知道十二重阁的消息是否能递回玉京的当归酒肆,不知道他别出心思为司漾漾独舞取的名字,能否传入沈微的耳朵。 司漾漾的独舞。 他的眼睛明明合上,却又展现出那个水红色的影子。 一夜无眠。 …… 第二日。 若鱼知道规矩,就敲门敲得晚了一些。 可等她推开了房门,只看到睡得正香的司漾漾。 “蔻儿姐姐,该醒醒了。” 司漾漾这副新身子骨大概真的从来没接触过酒,头疼的厉害。只能模模糊糊地听见若鱼一直在嘟囔:什么客人怎么只姐姐一个…… 说什么呢。 “我云燕哥哥呢?” 若鱼道:“云小哥先放一放。姑娘还是先洗漱干净,用些早饭,去看看昨日陪酒的那个公子。” “他一早找了夫人,说有事要问蔻儿姐姐。听着还怪正经的。可在错红居里头,能问什么正经事。” 若鱼捂着嘴偷笑。 司漾漾两杯酒灌下去,昨晚上的事都只剩了个模糊记忆。至于那个公子,只记得一双潋滟水光的桃花眼,大概是长得不错。 只待若鱼将她领过去,才知道这人是一身的矜雅贵气,那股子清雅倜傥,就跟刻在骨子里似的。 郎清都穿着水墨的衫子,在揉着额角。 他昨晚上一人灌了三壶酒,是真的醉了。 看见司漾漾一袭鹅黄的纱裙过来,步子静缓,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 他主动开口问:“蔻儿姑娘昨晚上说是从江南来的,家里有什么姐妹吗?” 司漾漾道:“没有。只得我一个女儿。” 那人眼里大概是闪了一丝失望,只是那双桃花眼一合,又什么都看不见了。再听见他问:“那识字吗?会读些什么书?” 司漾漾回答:“认得一点字。只读过些观里头的道书。” 又等了很久。郎清都才缓缓开口:“你很像我一个故人。” “若不是我来这错红居是临时起意,定然怕蔻儿是个,祸水红颜。” 他就这么和司漾漾聊起了那位故人:“她也什么都不会,不会下棋,不会弹琴,更不会女工。那些琴棋书画的东西,她一样都不沾边。只爱看些旁人都不懂的东西。只是现在,八成是在那个东方长乐净土里头看我的笑话呢。” 他转过头来看向司漾漾:“我带你到玉京去,离了这片欢乐场,如何?” 司漾漾只道原来如此,替身文学。 连忙推辞:“公子的好意蔻儿心领,却担心自己福薄,怕是无福消受。” 郎清都像是看见了稀罕事:“你还不乐意?” 司漾漾肯定道:“不乐意。” “蔻儿愿意活得像自己一点。” 郎清都浅浅一笑,听明白了。摆摆手,许她回去。 这才终于看见燕留云。 燕留云见她终于出来,撇下手头的破事,直接就把她拽回二楼的房间里头。 咔嚓门被关上,司漾漾整个还没反应过来,眼睛慌乱的像头小鹿似的。 燕留云又想起来昨夜烛光底下那双眸光散了的眼睛,不知不觉就缓和下来,问道:“那个郎清都又见你了?” “郎清都?刚才那个公子?” 司漾漾这才对上号。 她可并没见过郎清都,只是曾撞见过小燕大人管教弟弟,当时月章啪叽跪下来,嘴里喊的就是:“那个郎清都他找你告状了?” 司漾漾疑惑问道:“被月章打了的那个?所谓的玉京三大纨绔之一?” “不太像啊。” 燕留云看她还在为郎清都正名的意思,问道:“哪里不像?” 司漾漾回答:“哪里都不像。彬彬有礼,分外长情?哪里像个纨绔?” 跟燕月章那种性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燕留云满腹疑惑,彬彬有礼,分外长情?怎么看着才见了两次面的功夫,就这么高的评价了? 司漾漾没关注他的满脸问号,继续解释:“他找我,说我像他一位故人,想要带我去玉京。险些我就答应了,毕竟我可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她还想直接跟人家走了。 燕留云暗自咬牙,不明白自己这是忍什么。还是好言好语,道:“你想走了?” “消息大概已经递到沈微那边,待他过来,此事告一段落,我们就能回去了。” 司漾漾喜上眉梢:“好呀。当然还是和大人一起回玉京才好!” 她刚才也就一时口舌之快,若是真的跟那个郎清都回去,岂不是又要给人做小。 或者连个小的都没得做。 这是什么命啊。 难不成,她司漾漾的福气在后头? …… 玉京城中。 沈微现在的焦头烂额,不亚于当初尚书府的一场大火之后。 司漾漾的那个秀才兄长,基本上是一天来一趟大理寺,找妹妹。 文人的坚持,他这个武夫是无论如何也应付不过来的。 到底留云和漾漾现在在哪呢? 那天一楼下头,他已经带人找了无数遍。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万一他们俩是被人救走了呢? 这天他像前几日一样,踏进京城最混杂的当归酒肆。 这里热闹喧哗,三教九流的人都是不少。有钱人家看不上这种地方,没钱人家又买不起这酒肆的酒水。 很明显,这就不是家正常的酒肆。 这是江湖人来往歇脚的场地。兼有一些倒卖消息的中转。 终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东边的错红居里头,新来一个美人。一舞惊城,那身段可真是漂亮……” “那舞名字也叫的别致,听说是叫‘水红馀’,净是些拽文的酸墨水。” 沈微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在江湖上不见桃花的名头太胜,反而没几个人记得这把剑的名字了。 宝剑黯如水,微红湿馀血。 这剑的名字,可是燕留云帮他起的。 便是这时候,一个拿着破碗的小乞丐溜溜达达地凑过来:“公子,外头有人让我递进来的。给两个钱!” 他打发走了小乞丐,打开纸条: 苑阳。 第三十八章 英勇大义司漾漾 日子照常进行,司漾漾风生水起地当起了一舞动苑城的名角,平常的客人若是想见一面,喝杯小酒还勉强能靠银子从湘夫人那里买一条活路,若是还想干点其他的,就实在太难了。 众所周知,从这位香蔻儿姑娘从第一次挂起牌子来,就被一位神秘的公子包了圆。 只要是入夜的时候,就再无人能一睹蔻儿姑娘的芳容。 而燕留云则兢兢业业地敛起锋芒,尽可能地注意着那位一络白发的逃犯刘仪。 当然,他也在注意着那个碰巧在此的郎清都。 可这一日,刘仪还像往常一样,在二楼的栏杆边上喝着酒。燕留云一回头,就发现原本应该在一楼某个美人腿上的郎清都,忽然没了踪影。 他去哪里了? 难不成,戏快开场了? 早在昨日入夜就已经和沈微碰过头的燕留云,趁着前堂欢喜热闹,烟花簇簇的时候,在正对月亮的方向,放出了一束鲜红的烟花。 这是提前备好的,沈微给他带过来的通讯方式。 此时半月已经西沉,夏夜也喧闹地将近尾声。 错红居新来的客人更是稀稀两两,毕竟想逛欢场的人,谁会挑着这个灯火阑珊的时候来。 司漾漾在这吵闹地方很难早睡,此刻正闲在自己房间里边,凑着烛光用凤仙花汁涂指甲。 燕留云确认过她的安全,早早地候在刘仪那张酒桌身后大概三桌的珠联帷幕之后。 在郎清都离开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终于,燕留云等到了刘仪的动作。 原本十分惫懒的刘仪只是在桌上趴着喝酒,很便宜的那种。 忽然在前堂掌事姑娘报了时辰之后,开始支棱起来。 他一扫萎靡不振的醉酒模样,目光久久的望着错红居的进门地方。 虽然夜已深,作为苑阳当地最大的欢场,还是有一两个客人进出来往。 而刘仪等待的那一个,燕留云一番观察后确定,是那个穿着黑衣,身子魁梧的昂扬男子。 那位客人腰上垮了一把长刀,是朴刀的样式。看起来不算轻巧,刀柄上有些细碎的纹路。 离得太远,燕留云看不清楚。 那客人算不上警惕,带着点豪放的鲁莽,可在等上二楼之前,还是先将周边人事打量了一遍。 然后,不拘小节地就坐在了刘仪的对面。 带刀男子很是洒脱,拿过刘仪身前的酒两口就喝了干净。 两人开始谈话,细细索索地,听不清楚。 然后燕留云看见,那个带刀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点都不点,就送到了刘仪的手中。 燕留云大概揣测,这个刘仪想必已经把狱中归山散人的谶语告诉了对方。 当然,应该还有一点其他的交易。 怎么这个沈微还是不来呢? 被绊住了脚步? 燕留云想起刚刚离开的郎清都,有些担心。可又觉着郎清都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该拦不住带了一队侍卫的沈微才对。 若真能被轻易拦住,岂不是白瞎了他不见桃花的名头。 那个带刀大汉终于和刘仪谈完了话,又拿起姑娘新上来的一壶酒,喝了个见底。 然后提起刀来,告别刘仪,就要离开。 燕留云正藏在刘仪身后的位置,此时看着,倒好像那个大汉正好朝他而来。 或许,他之所以如此松懈,是因为早就发现了自己。 燕留云不再藏在帷幕之后,想要转身离开。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那个大汉武功不错,还真的就已经发现了他。 粗鲁人家,不会先说句话打招呼,直接就抽出刀来,想要朝着燕留云砍去,来一个死无对证。 在他长刀出鞘的时候,错红居有姑娘喊出尖细的一声,直接就传到了司漾漾的房间里。 她推门探出颗脑袋,错红居的前堂,已经乱了。 胆子小的丫头姑娘,瑟缩在角落里,绫罗围帘被踩落弄脏。二楼的栏杆上,燕留云不敢硬对,逃开两步与那人周旋。 大汉见一刀不中,当先开口:“听了这么久,听见什么了?” 湘夫人在下头倒是临危不乱,赶紧照顾一众女儿姑娘。 早就看着这兄妹俩不是省油的灯,没曾想,破烂事这么早就找过来了。真是晦气。靠她妹子挣得那几个钱,这还不得赔个干净。 燕留云后退站定:“离得太远,听见的实在不多。” 大汉继续发问:“你是什么人?为何在这里?” 后头的刘仪这才追过来:“他是那个,那个,京城里头的,大理寺的掌事,我想起来了!” 大汉挑起横眉:“大理寺的官,既然如此,那可就不要怪我刀不留情了!” 就要再次朝着燕留云过来。 司漾漾此时便藏在二楼的厢房里。 她担惊害怕,却仍旧能看见燕留云示意她躲好,不要出来的目光。 她要不要出去。 或许一个当红娘子忽然出现,能为小燕大人吸引开一定的注意力,就可以救下他。 但是,这个代价大概就是她自己的命,或者自己的半条命。 她犹豫了。 就算燕留云是个好官,燕留云和她是不错的朋友,可谁能不惜命呢? 便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终于,错红居的大门进来一队人,乌泱泱的,司漾漾抬头一看,能认出来领队的正是白衣翩翩的沈大侠。 他旁边还有一个,水墨的外袍,怎么看着像是,郎清都? 既是援兵已到,司漾漾也无后顾之忧,立刻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那个带刀的汉子刀刀就想要小燕大人的命,希望她这鲜红的裙子,能为他转移一点注意,助他脱身。 于是燕留云就看见一朵水红色的云从自己身旁跑过去,看那个意思,还想要推开那个八尺高的汉子,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漾漾,回去!” 自然,跑都跑出来了,司漾漾怎么能听他的。 她觉着自己这回可真是上下两辈子最伟大最勇敢的一次。 无论是躺平在灵泉宗,还是被困在大理寺的后院,都不如这次来的轰轰烈烈。 她这副身子肉体凡胎,甚至都看不清楚那流畅的刀法,那柄五指宽的大刀就要落在她的身上。 这可千万别玩脱了。 她可一刀都经不起啊! 第三十九章 郎清都的线索 沈大侠,你改个称号,别叫什么风雅的不见桃花了,改叫及时雨沈微。 沈微来得及时,他看见二楼的场面瞬息万变,怕是来不及走已经乱成一堆的楼梯,干脆拽着垂下来的绸缎帷幕,一个纵身,接力到了二楼。 一剑出手,挡下来那个带刀大汉的一击。 刀剑相撞,叮当作响。 司漾漾也终于逃出一命,被燕留云扶着躲到另一边去了。 后边的侍卫纷纷上到二楼来,将刘仪和那个背刀汉子围在一块。 大概打着打着,大汉发现形势不妙,不如先走为上,保住自身。 待他一个转头,才发现后边还有一个呆若木鸡,愣在当场的刘仪。 果然,在大理寺狱里边关了几年,早没了当年领兵打仗的血性。 大汉嗤之以鼻,手起刀落,一刀漂亮的回旋刃,就抹了刘仪的脖子。 这是在灭口。 沈微终究没能拦住他这一手,两步跟上,可大概是不熟悉周围,或者那大汉早就规划好了逃离线路,愣是没有追上。 既是如此,还是赶紧回来看失踪将近一旬的燕留云和司漾漾。 “漾漾,你怎么样?” 看得出来,沈微办事,很分个轻重缓急。连问候人也是这样的。 燕留云站在一边,这,不应该先来问候他这个兄弟吗? 沈微:“刚才我看见那莽汉子的刀就要落在漾漾的脖子上了,自然是漾漾更重要。” 燕留云扶额。 但对于方才司漾漾奋不顾身跑出来,倒是别有感慨。 “为什么跑出来,不是交代过你,老实呆在房间里。” 司漾漾惊魂未定,还糟了数落:“你这个人,我是为了救你,你连个谢谢都没有……” 沈微很会见风使舵:“是啊,留云,人家漾漾是为了救你!” 倒是一直站在一边的郎清都忽然走过来,阴阳怪气地道:“我原本还好奇,为何蔻儿姑娘看不上我的邀请,和我一同去玉京。原来是早有燕世子守在身边,难怪瞧不上我。” 他摇了摇手中握着的折扇:“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说罢,就转身离开,步伐随意,又坐回了他原来一楼的座位。 燕留云还对他的忽然消失感到怀疑,想要拦下,却被沈微阻止。 “等等,留云。我还不曾告诉你,今日我来这错红居,还多亏郎小侯爷引路。” “我初到苑阳,不大识路。原本认识的那条路今日不知道因为什么法事,被百姓拥挤乱成一团,根本无法通过。” “还是多亏了巧遇小侯爷,为我引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如此才赶得及救下你们。” 既是这样,怎么觉得这郎清都还真是个好人了。 原本想的捉拿刘仪,刘仪被当场灭口。想要弄清接头人,却没想到是个连沈微都追不上的。 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仵作来验清楚刘仪的尸体。 用的是苑阳城当地衙门里供职的仵作。 是个壮年的年轻人,看着做事很有分寸。 这错红居如今乱成一团,原本也不是他们这些当官的该呆的地方。自然不能在这里等着结果,于是打理清楚,叫上司漾漾,下了二楼。 楼下,郎小侯爷还在面不改色喝着酒。 见他们下来,难得热情地打招呼:“小燕大人这是还在办之前拱翠楼那桩案子吗?” “不是听说圣上那里早有了决断?怎么都折腾到苑阳来了?” 燕留云虽然看不上郎清都,可公事公办,倒也不过分针对他:“自然是下一桩案子。”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继续道:“自然,若是关于拱翠楼那桩事,小侯爷想起来什么,还请尽早告知。” 郎清都吊儿郎当,“我听说拱翠楼的案子和,尚书大人家的大火是一桩案子。”他瞄了一眼沈微,意有所指道,“要是想问问关于沈大人的事,我倒是能帮衬一二。” 可还没等得及燕留云真的问他,他就主动开口道:“我同沈大人初见在玉京城北的罗家酒馆,那户酒馆掌柜的有一双儿女,年纪还小经常吵闹。沈大人很是喜欢,常常逗弄小孩子玩。我见这个老头有趣,才和他交了朋友。” 城北的罗家酒馆。 司漾漾倒是有点印象。 就在当时她和兄长司长溪去玉清观时,曾租住一夜的浮生客栈旁边。 酒香飘几里,那个宁阿婆说,他们店里的酒,都是从罗家酒馆买来的。 可既然罗家酒馆和浮生客栈一墙之隔,怎么她没听见过小孩的吵闹? 司漾漾忽然想起来,一对小孩子,她那天的梦里倒是曾经梦见过一次。 就在浮生客栈的磨盘上。 悠着小腿,嘴巴里好像是话挺多的样子,她也记不清了。 就这时候,那个年轻仵作回来。 呈上报告,一刀毙命。杀手惯用长刀,刀刃锋利,是把常常见血还没擦干净的刀。 燕留云思索着。 想是,惯常杀人。 沈微也过来说一些关于那个莽汉子的讯息,说是刀法气势很足,刚猛狠辣,至威至力,但缺点也明显,灵动不足,不像是江湖人争先斗勇惯用的刀法。 倒像是自磨炼出来的。 自己磨炼出的,刀惯常杀人。 只有身经百战,刀义自显。 或者他曾经出身行伍。 燕留云想起来曾看见这汉子递给刘仪一叠子银票,就吩咐风券取过来。 是叠市面上通用的银票。有官府的暗记。 燕留云仔细分辨了一波,豫字。 西京。 西京的,行伍出身之人。 若是他不曾记错,这个刘仪正是出身河南道的军中副将。 也正是如今的西京。 或许这俩人是,战友? 第三十九章 郎清都的线索 沈大侠,你改个称号,别叫什么风雅的不见桃花了,改叫及时雨沈微。 沈微来得及时,他看见二楼的场面瞬息万变,怕是来不及走已经乱成一堆的楼梯,干脆拽着垂下来的绸缎帷幕,一个纵身,接力到了二楼。 一剑出手,挡下来那个带刀大汉的一击。 刀剑相撞,叮当作响。 司漾漾也终于逃出一命,被燕留云扶着躲到另一边去了。 后边的侍卫纷纷上到二楼来,将刘仪和那个背刀汉子围在一块。 大概打着打着,大汉发现形势不妙,不如先走为上,保住自身。 待他一个转头,才发现后边还有一个呆若木鸡,愣在当场的刘仪。 果然,在大理寺狱里边关了几年,早没了当年领兵打仗的血性。 大汉嗤之以鼻,手起刀落,一刀漂亮的回旋刃,就抹了刘仪的脖子。 这是在灭口。 沈微终究没能拦住他这一手,两步跟上,可大概是不熟悉周围,或者那大汉早就规划好了逃离线路,愣是没有追上。 既是如此,还是赶紧回来看失踪将近一旬的燕留云和司漾漾。 “漾漾,你怎么样?” 看得出来,沈微办事,很分个轻重缓急。连问候人也是这样的。 燕留云站在一边,这,不应该先来问候他这个兄弟吗? 沈微:“刚才我看见那莽汉子的刀就要落在漾漾的脖子上了,自然是漾漾更重要。” 燕留云扶额。 但对于方才司漾漾奋不顾身跑出来,倒是别有感慨。 “为什么跑出来,不是交代过你,老实呆在房间里。” 司漾漾惊魂未定,还糟了数落:“你这个人,我是为了救你,你连个谢谢都没有……” 沈微很会见风使舵:“是啊,留云,人家漾漾是为了救你!” 倒是一直站在一边的郎清都忽然走过来,阴阳怪气地道:“我原本还好奇,为何蔻儿姑娘看不上我的邀请,和我一同去玉京。原来是早有燕世子守在身边,难怪瞧不上我。” 他摇了摇手中握着的折扇:“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说罢,就转身离开,步伐随意,又坐回了他原来一楼的座位。 燕留云还对他的忽然消失感到怀疑,想要拦下,却被沈微阻止。 “等等,留云。我还不曾告诉你,今日我来这错红居,还多亏郎小侯爷引路。” “我初到苑阳,不大识路。原本认识的那条路今日不知道因为什么法事,被百姓拥挤乱成一团,根本无法通过。” “还是多亏了巧遇小侯爷,为我引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如此才赶得及救下你们。” 既是这样,怎么觉得这郎清都还真是个好人了。 原本想的捉拿刘仪,刘仪被当场灭口。想要弄清接头人,却没想到是个连沈微都追不上的。 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仵作来验清楚刘仪的尸体。 用的是苑阳城当地衙门里供职的仵作。 是个壮年的年轻人,看着做事很有分寸。 这错红居如今乱成一团,原本也不是他们这些当官的该呆的地方。自然不能在这里等着结果,于是打理清楚,叫上司漾漾,下了二楼。 楼下,郎小侯爷还在面不改色喝着酒。 见他们下来,难得热情地打招呼:“小燕大人这是还在办之前拱翠楼那桩案子吗?” “不是听说圣上那里早有了决断?怎么都折腾到苑阳来了?” 燕留云虽然看不上郎清都,可公事公办,倒也不过分针对他:“自然是下一桩案子。”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继续道:“自然,若是关于拱翠楼那桩事,小侯爷想起来什么,还请尽早告知。” 郎清都吊儿郎当,“我听说拱翠楼的案子和,尚书大人家的大火是一桩案子。”他瞄了一眼沈微,意有所指道,“要是想问问关于沈大人的事,我倒是能帮衬一二。” 可还没等得及燕留云真的问他,他就主动开口道:“我同沈大人初见在玉京城北的罗家酒馆,那户酒馆掌柜的有一双儿女,年纪还小经常吵闹。沈大人很是喜欢,常常逗弄小孩子玩。我见这个老头有趣,才和他交了朋友。” 城北的罗家酒馆。 司漾漾倒是有点印象。 就在当时她和兄长司长溪去玉清观时,曾租住一夜的浮生客栈旁边。 酒香飘几里,那个宁阿婆说,他们店里的酒,都是从罗家酒馆买来的。 可既然罗家酒馆和浮生客栈一墙之隔,怎么她没听见过小孩的吵闹? 司漾漾忽然想起来,一对小孩子,她那天的梦里倒是曾经梦见过一次。 就在浮生客栈的磨盘上。 悠着小腿,嘴巴里好像是话挺多的样子,她也记不清了。 就这时候,那个年轻仵作回来。 呈上报告,一刀毙命。杀手惯用长刀,刀刃锋利,是把常常见血还没擦干净的刀。 燕留云思索着。 想是,惯常杀人。 沈微也过来说一些关于那个莽汉子的讯息,说是刀法气势很足,刚猛狠辣,至威至力,但缺点也明显,灵动不足,不像是江湖人争先斗勇惯用的刀法。 倒像是自磨炼出来的。 自己磨炼出的,刀惯常杀人。 只有身经百战,刀义自显。 或者他曾经出身行伍。 燕留云想起来曾看见这汉子递给刘仪一叠子银票,就吩咐风券取过来。 是叠市面上通用的银票。有官府的暗记。 燕留云仔细分辨了一波,豫字。 西京。 西京的,行伍出身之人。 若是他不曾记错,这个刘仪正是出身河南道的军中副将。 也正是如今的西京。 或许这俩人是,战友? 第四十章 是谁失宠了 证据再次指向西京。 燕留云想着,他该去西京看一看。 可燕留云可是个实打实的京官,身为大理寺的掌事,无缘无故跑到西京去,逮人吗? 自然不行。 还是得收拾整齐,回到玉京去。 如今来了一趟苑阳城,黑衣的刺客没有抓到,接头的带刀汉子没有抓到,刘仪好不容易到手了,还是个死的。 拿着一沓豫字印的银票,说不上是真的一无所得,还是竹篮打水。 这便回了玉京。 司漾漾自然跟着小燕大人一同回去。 苑阳城离着玉京算不得太远,毕竟是在京郊的古苑河漂上一夜就能漂到的地方。 一行人从北门入城,待到进了城门,也就将要天黑了。 北门入城,自然就能再次看见那家浮生客栈。 司漾漾可谓是印象深刻。 再朝着浮生客栈的邻家一看,果然就是那家罗家酒馆。 整条街上都飘着若有似无的酒香,想来都是出自这一家。 燕留云虽然不认识浮生客栈,可也是注意到了这家罗家酒馆。 毕竟,那个郎清都曾经刻意提过。 对于这个郎清都,燕留云仍然保持怀疑。虽说他曾经帮忙给沈微引了路,也自行提供了罗家酒馆这个地方,看起来是十分地配合调查,很像个不慎被卷进来的家伙。 可他怎么总是知道,总是恰巧正在此处。恰巧遇见沽酒的沈尚书,恰巧遇见迷路的沈微,恰巧看上了流落错红居的司漾漾。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这也太巧了点。 可他说的话,毕竟直到现在都没有体现出什么恶意。 该信还是要信一信的。 于是正好走到此处,将大理寺的一干人等全打发走,只剩下沈微。 小燕大人想着和沈微一块去拜访拜访这个罗家酒馆。 至于司漾漾,她还是个小姑娘,好不容易脱离苦难,不该被卷到这种地方来。 司漾漾自然不想被打发回去。 毕竟她曾经亲自到这个诡异的浮生客栈住过一晚,连带着那个光怪陆离的梦,直到现在都是印象深刻。 尤其是梦里的两个小孩子。 司漾漾有种预感,或许这两个小孩子就是罗家酒馆的俩小孩。 正好趁着七月十五的时候,来找她这个异世来客,神魂不稳的人,诉一诉冤情。 她怎么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管呢? 那定然不能置身事外。就得掺和进来。 反正,沈微是好说话的,小燕大人,最近也挺有求必应。而且撒个娇耍滑头,这不简单。 “我不回去。”司漾漾撇开想要将她带走的风券,一下子蹦到了燕留云的身后边。 “我不想自己回去。” 风券挠挠脑袋:“司姑娘,如何是你自己回去,明明是大人命我等一块送司姑娘回去啊。” 司漾漾撇撇嘴:“不行。我就想跟着大人。” 风券有点难为情又不好意思。 司姑娘这话,真是大胆多了。 她和大人如此一番境遇,一同流落苑阳城,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得又成了大人养在大理寺的。 燕留云侧过头和她说话:“为什么不回去,在外头折腾这么久,你哥哥怕是都急坏了。” 司漾漾煞有介事地编个理由:“因为,因为这里功夫最高的就是沈微。离开了他我觉得不安全。” 沈微觉得司漾漾实在是好眼光!当时把佩剑转了个花出来,彰显一下力量感。 燕留云不动声色。 又听见司漾漾压低了声音说:“大人,我之前不曾告诉你,其实我曾经来过这里。虽然来的不是罗家酒馆,却是罗家酒馆旁边的那一家浮生客栈。” 她诚恳道:“或许,我曾经见过那一对孩子,虽然我也不太能确定,但想来应该是有帮助的。” 既然是这个理由,那燕留云不再多说什么,就让司漾漾留在了身边。 风券悻悻地走了。 就像个失了宠的小丫鬟。 司漾漾悄悄嘲笑了两声,赶紧跟上燕留云的步子,去罗家酒馆了。 罗家酒馆看着就是家平常的酒馆。 门口上贴着两张张牙舞爪的门神,还在门楣上栓了红布条。 司漾漾一一映入眼睛里。 怪不得她见到那俩小孩的时候,是在隔壁的浮生客栈,就这酒馆的全副武装,俩小孩子怎么进得来呢! 司漾漾一惊,到现在,她已经默认梦中的那俩小孩子就是身死之后,在人间久久不能散去的魂魄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想法,好兆头。 待她跟着燕留云迈步进了罗家酒馆,确实闻见了一股扑鼻而来的酒香味。 是上了年头的酒曲透过瓶口木塞,透过陶瓷酒瓮沁出来的干净味道。 进门的柜台上,是个年纪不小的女人,白发间杂,双眼没有什么神气,有些老态。 看见客人,还是很周到地迎过来:“几位来买酒?要买什么?” 燕留云道:“店家有什么招牌吗?” 说着话,他的眼睛在四周一片寻梭,将周围情况尽数刻入眼眸中。 这酒家很是质朴,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堂中放着四张矮桌,只有稀稀两两的客人坐在那边喝酒。 用的是粗瓷碗。手边也只有一叠花生米下酒。 所以,这是一户单单凭借酒水出名的酒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饭菜。 而从郎清都,以及沈尚书都曾经到这家酒馆买酒来看,这家的酒水怕是很有名气。 或者,在那群酒鬼里很有名气。 老板娘勾起嘴角,向客人挤出一个笑来:“咱们罗家酒馆里,最出名的就是乌程酒。闻名而来的客人,多半就是为了这一口。” 燕留云点点头:“好的,就要乌程酒。”他转头看向剑挂腰间,两手空空的沈微,补充道:“拿两壶,给他拿着。” 沈微还以为这是送他的酒,十分乐意。 就又听见燕留云说:“沈微拿钱来。” 这是公事,沈微忍下,公事公办,回头还能报销的。 忍痛打开了荷包,开始付款。 那位女掌柜也离开了柜台,独自去后院给他们拿酒。 燕留云心下思量,或许这家酒馆少个跑堂的。 这位女掌柜的丈夫,或者孩子,到现在为止,还一个也不曾出现。 女掌柜刚进后院不久,就有客人再次进了进了这家酒馆。 这是个老婆婆,浑浊的眼珠,斑白的头发,脸上布满了皱纹和老人斑。 她说话声音哑哑地,两只脚还没有全迈步进来,就开始说话:“长兴家的,我给娃娃拿来了糖糕,刚出锅的糖糕,你给他们放过去。” 司漾漾一下子认出来,这正是浮生客栈的掌柜,那个宁阿婆。 第四十章 是谁失宠了 证据再次指向西京。 燕留云想着,他该去西京看一看。 可燕留云可是个实打实的京官,身为大理寺的掌事,无缘无故跑到西京去,逮人吗? 自然不行。 还是得收拾整齐,回到玉京去。 如今来了一趟苑阳城,黑衣的刺客没有抓到,接头的带刀汉子没有抓到,刘仪好不容易到手了,还是个死的。 拿着一沓豫字印的银票,说不上是真的一无所得,还是竹篮打水。 这便回了玉京。 司漾漾自然跟着小燕大人一同回去。 苑阳城离着玉京算不得太远,毕竟是在京郊的古苑河漂上一夜就能漂到的地方。 一行人从北门入城,待到进了城门,也就将要天黑了。 北门入城,自然就能再次看见那家浮生客栈。 司漾漾可谓是印象深刻。 再朝着浮生客栈的邻家一看,果然就是那家罗家酒馆。 整条街上都飘着若有似无的酒香,想来都是出自这一家。 燕留云虽然不认识浮生客栈,可也是注意到了这家罗家酒馆。 毕竟,那个郎清都曾经刻意提过。 对于这个郎清都,燕留云仍然保持怀疑。虽说他曾经帮忙给沈微引了路,也自行提供了罗家酒馆这个地方,看起来是十分地配合调查,很像个不慎被卷进来的家伙。 可他怎么总是知道,总是恰巧正在此处。恰巧遇见沽酒的沈尚书,恰巧遇见迷路的沈微,恰巧看上了流落错红居的司漾漾。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这也太巧了点。 可他说的话,毕竟直到现在都没有体现出什么恶意。 该信还是要信一信的。 于是正好走到此处,将大理寺的一干人等全打发走,只剩下沈微。 小燕大人想着和沈微一块去拜访拜访这个罗家酒馆。 至于司漾漾,她还是个小姑娘,好不容易脱离苦难,不该被卷到这种地方来。 司漾漾自然不想被打发回去。 毕竟她曾经亲自到这个诡异的浮生客栈住过一晚,连带着那个光怪陆离的梦,直到现在都是印象深刻。 尤其是梦里的两个小孩子。 司漾漾有种预感,或许这两个小孩子就是罗家酒馆的俩小孩。 正好趁着七月十五的时候,来找她这个异世来客,神魂不稳的人,诉一诉冤情。 她怎么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管呢? 那定然不能置身事外。就得掺和进来。 反正,沈微是好说话的,小燕大人,最近也挺有求必应。而且撒个娇耍滑头,这不简单。 “我不回去。”司漾漾撇开想要将她带走的风券,一下子蹦到了燕留云的身后边。 “我不想自己回去。” 风券挠挠脑袋:“司姑娘,如何是你自己回去,明明是大人命我等一块送司姑娘回去啊。” 司漾漾撇撇嘴:“不行。我就想跟着大人。” 风券有点难为情又不好意思。 司姑娘这话,真是大胆多了。 她和大人如此一番境遇,一同流落苑阳城,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得又成了大人养在大理寺的。 燕留云侧过头和她说话:“为什么不回去,在外头折腾这么久,你哥哥怕是都急坏了。” 司漾漾煞有介事地编个理由:“因为,因为这里功夫最高的就是沈微。离开了他我觉得不安全。” 沈微觉得司漾漾实在是好眼光!当时把佩剑转了个花出来,彰显一下力量感。 燕留云不动声色。 又听见司漾漾压低了声音说:“大人,我之前不曾告诉你,其实我曾经来过这里。虽然来的不是罗家酒馆,却是罗家酒馆旁边的那一家浮生客栈。” 她诚恳道:“或许,我曾经见过那一对孩子,虽然我也不太能确定,但想来应该是有帮助的。” 既然是这个理由,那燕留云不再多说什么,就让司漾漾留在了身边。 风券悻悻地走了。 就像个失了宠的小丫鬟。 司漾漾悄悄嘲笑了两声,赶紧跟上燕留云的步子,去罗家酒馆了。 罗家酒馆看着就是家平常的酒馆。 门口上贴着两张张牙舞爪的门神,还在门楣上栓了红布条。 司漾漾一一映入眼睛里。 怪不得她见到那俩小孩的时候,是在隔壁的浮生客栈,就这酒馆的全副武装,俩小孩子怎么进得来呢! 司漾漾一惊,到现在,她已经默认梦中的那俩小孩子就是身死之后,在人间久久不能散去的魂魄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想法,好兆头。 待她跟着燕留云迈步进了罗家酒馆,确实闻见了一股扑鼻而来的酒香味。 是上了年头的酒曲透过瓶口木塞,透过陶瓷酒瓮沁出来的干净味道。 进门的柜台上,是个年纪不小的女人,白发间杂,双眼没有什么神气,有些老态。 看见客人,还是很周到地迎过来:“几位来买酒?要买什么?” 燕留云道:“店家有什么招牌吗?” 说着话,他的眼睛在四周一片寻梭,将周围情况尽数刻入眼眸中。 这酒家很是质朴,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堂中放着四张矮桌,只有稀稀两两的客人坐在那边喝酒。 用的是粗瓷碗。手边也只有一叠花生米下酒。 所以,这是一户单单凭借酒水出名的酒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饭菜。 而从郎清都,以及沈尚书都曾经到这家酒馆买酒来看,这家的酒水怕是很有名气。 或者,在那群酒鬼里很有名气。 老板娘勾起嘴角,向客人挤出一个笑来:“咱们罗家酒馆里,最出名的就是乌程酒。闻名而来的客人,多半就是为了这一口。” 燕留云点点头:“好的,就要乌程酒。”他转头看向剑挂腰间,两手空空的沈微,补充道:“拿两壶,给他拿着。” 沈微还以为这是送他的酒,十分乐意。 就又听见燕留云说:“沈微拿钱来。” 这是公事,沈微忍下,公事公办,回头还能报销的。 忍痛打开了荷包,开始付款。 那位女掌柜也离开了柜台,独自去后院给他们拿酒。 燕留云心下思量,或许这家酒馆少个跑堂的。 这位女掌柜的丈夫,或者孩子,到现在为止,还一个也不曾出现。 女掌柜刚进后院不久,就有客人再次进了进了这家酒馆。 这是个老婆婆,浑浊的眼珠,斑白的头发,脸上布满了皱纹和老人斑。 她说话声音哑哑地,两只脚还没有全迈步进来,就开始说话:“长兴家的,我给娃娃拿来了糖糕,刚出锅的糖糕,你给他们放过去。” 司漾漾一下子认出来,这正是浮生客栈的掌柜,那个宁阿婆。 第四十一章 是谁被孤立了 宁阿婆与上次司漾漾住店时候没什么变化,看起来就是一个正常的老人。 而且眼神不太好。 比如这酒馆的前堂里明显没有那位老板娘,她也注意不到,开口就招呼出来。 司漾漾靠到燕留云身边,踮起脚来告诉他:“这就是隔壁那个浮生客栈的掌柜,宁阿婆。” 燕留云自然也注意到,包括他手中端着的糖糕,以及稍显破烂的着装。 还有她刚刚的话,“给孩子们放过去。” 为什么是放过去? 放在哪?孩子们身边? 若是和郎清都说的一样,是两个聒噪的小孩,不该到现在都不见影子,也听不见吵闹声。 宁阿婆腿脚算不上利落,磨磨蹭蹭地迈进了罗家酒馆的门槛。 进来才看到老板娘并没守在柜台前,反而那边站着几个眼生的客人。 倒也不是特别眼生,有一个她曾经见过。 将糖糕放在柜台上,宁阿婆过来打了声招呼:“这是司姑娘,可有些日子不见了。” “难为婆婆还记得。”司漾漾往燕留云身后躲了躲。 宁阿婆露出剩下不多的几颗牙齿咯咯地笑:“姑娘这张小脸水灵啊,老婆子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灵透的姑娘了呀!” 司漾漾微微探出半颗脑袋来:“谢谢婆婆的夸奖。” 可终究还是躲在燕留云的身后,连半步也没靠过去。 小燕大人扫了一眼。明白她有点怕这个宁阿婆。 可终归是个老人家,还热络的打招呼,能有什么让人怕的? 难道,她在浮生客栈住了一晚,发现了些问题? 想到这里,罗家酒馆的女掌柜已经从后院回来,双手一左一右拿了两壶酒。 是深色的酒坛,擦得很干净,坛子口的木塞子用了青色的棉布包好。 两坛子酒算不得重,可对于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妇女,拎着还是有点吃力。 她微微弓着背,走到了沈微的跟前,将两坛子乌程酒递过去。 沈微是正经的练家子,从小时候就开始刀枪棍棒地招呼,只单单一只手就接过来女掌柜手中的酒坛,拎住了酒坛脖子上拴着的青色流苏。 另一只手就开始去钱袋子里找钱。 燕留云正好在一边不着痕迹问上两句:“老板娘自己一个人做生意可是不容易啊,前堂后院一个人照顾,可还忙得过来?” 女掌柜勉强勾出一点笑来:“也不是我一个人。我家里那口子出门去了,去玉清山上挑山泉水。咱们家的酒,都是山泉水酿的,这才能有这份味道。” 燕留云继续道:“原来是这样。既是掌柜的不在店里,怎么不见孩子出来帮忙?莫不是在书塾里读书,将来也想要考个功名?” “我这里倒有几个朋友,向来喜欢小孩,又独独惦记老板家的酒。不如介绍给孩子做个先生?” 女掌柜眼神愣愣地,半晌不答话。 许久才道:“我们两口子没有孩子。” 便是她刚说完,拿了沈微递过来的酒钱,想要收好,也就看见了被宁阿婆放在柜台上的糖糕点心。 女掌柜再一抬头,就看见了此时在堂中某张四角矮桌旁边坐好的宁阿婆。 宁阿婆年纪大了,眼神也算不上好,此时正拿着随身带着的酒壶,一口一口的喝酒。 估计是就剩下一点,想着来这里顺便打满一壶。 就知道,这几个客人早就知道他们家有小孩了。 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打听自己那已经死去的孩子! 他们那孩子去的突然,死的冤屈,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竟还能有人找过来。 他们是来买酒的嘛? 倒也还从没见过这几个生面孔。 便是想到这里,女掌柜解释了一句:“我们家那两个孩儿苦命,已然撒手去了。” “隔壁的宁大娘年纪大了,总觉着两个孩子还在,时不时就拿着点心来看两个小孩子。是老糊涂了。” 司漾漾听见这话,皱起眉头。 与她猜想的一样,这两个孩子竟然真的已经死了。 她反而没有什么果然如此,与猜想中一样的开心,莫名起了点悲悯的心思。 孩子死了,死的不明不白,爹娘无权无势,连一个真相都不能给孩子讨到。 无助又可怜。 燕留云将女掌柜的话听在心里。 既然话说到了人家的痛处,他也是知道进退的君子,不再多问,认认真真道了句不是:“是晚生说错话了。” 女掌柜抬眉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再立在这里已然没有的立场,他们几个拎好了酒,算清了账,就出了罗家酒馆。 沈微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只晃了晃手中的两坛子酒,青色的流苏跳起来两下,两个瓷坛碰的叮当作响:“咱们要回大理寺吗?” 燕留云摇头:“不回。” 沈微道:“那去哪?旁边的……” 他还没有说完,就听见燕留云和司漾漾异口同声道:“浮生客栈。” 这俩人的默契。 沈微舌尖顶了顶上颌,不爽。 当初刚离开大理寺,到玉清观的时候,留云可是认认真真思考过,还写了和离书送到人家漾漾手里头。 关系撇的那叫一个干净。 而且,他可是曾经默许了自己去找漾漾的。 也知道自己曾经约了人家姑娘到天一楼的。 天一楼,想起来就晦气。 天一楼掉下去他们两个,想想更晦气。 怎么掉下的不是他沈微和漾漾,平白地,一趟苑城之后,自己好像才成了那个格格不入的。 燕留云看他半天没什么反应,问道:“怎么,你不去?” 沈微笑意迎上来:“去!当然去!” 不去看着你们俩一致对外吗? 这时候大概是酉时,他们上前去敲响了浮生客栈的门。 自然,敲门的是沈微。 敲了半天没人应声。 待他手都麻了,停下来,才听见后边传出来声音。 声音苍老且嘶哑:“你小子是想拆店吗?” 沈微蓦然回首,看见燕留云之后是司漾漾,司漾漾之后,是刚才在罗家酒馆送糖糕的老婆子。 宁阿婆。 对啊,那酒馆的老板娘说过,这老婆子是隔壁来的。难道就是隔壁这家浮生客栈的掌柜? 沈微看向立在一边的燕留云和司漾漾,他俩好像都知道? 第四十一章 是谁被孤立了 宁阿婆与上次司漾漾住店时候没什么变化,看起来就是一个正常的老人。 而且眼神不太好。 比如这酒馆的前堂里明显没有那位老板娘,她也注意不到,开口就招呼出来。 司漾漾靠到燕留云身边,踮起脚来告诉他:“这就是隔壁那个浮生客栈的掌柜,宁阿婆。” 燕留云自然也注意到,包括他手中端着的糖糕,以及稍显破烂的着装。 还有她刚刚的话,“给孩子们放过去。” 为什么是放过去? 放在哪?孩子们身边? 若是和郎清都说的一样,是两个聒噪的小孩,不该到现在都不见影子,也听不见吵闹声。 宁阿婆腿脚算不上利落,磨磨蹭蹭地迈进了罗家酒馆的门槛。 进来才看到老板娘并没守在柜台前,反而那边站着几个眼生的客人。 倒也不是特别眼生,有一个她曾经见过。 将糖糕放在柜台上,宁阿婆过来打了声招呼:“这是司姑娘,可有些日子不见了。” “难为婆婆还记得。”司漾漾往燕留云身后躲了躲。 宁阿婆露出剩下不多的几颗牙齿咯咯地笑:“姑娘这张小脸水灵啊,老婆子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灵透的姑娘了呀!” 司漾漾微微探出半颗脑袋来:“谢谢婆婆的夸奖。” 可终究还是躲在燕留云的身后,连半步也没靠过去。 小燕大人扫了一眼。明白她有点怕这个宁阿婆。 可终归是个老人家,还热络的打招呼,能有什么让人怕的? 难道,她在浮生客栈住了一晚,发现了些问题? 想到这里,罗家酒馆的女掌柜已经从后院回来,双手一左一右拿了两壶酒。 是深色的酒坛,擦得很干净,坛子口的木塞子用了青色的棉布包好。 两坛子酒算不得重,可对于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妇女,拎着还是有点吃力。 她微微弓着背,走到了沈微的跟前,将两坛子乌程酒递过去。 沈微是正经的练家子,从小时候就开始刀枪棍棒地招呼,只单单一只手就接过来女掌柜手中的酒坛,拎住了酒坛脖子上拴着的青色流苏。 另一只手就开始去钱袋子里找钱。 燕留云正好在一边不着痕迹问上两句:“老板娘自己一个人做生意可是不容易啊,前堂后院一个人照顾,可还忙得过来?” 女掌柜勉强勾出一点笑来:“也不是我一个人。我家里那口子出门去了,去玉清山上挑山泉水。咱们家的酒,都是山泉水酿的,这才能有这份味道。” 燕留云继续道:“原来是这样。既是掌柜的不在店里,怎么不见孩子出来帮忙?莫不是在书塾里读书,将来也想要考个功名?” “我这里倒有几个朋友,向来喜欢小孩,又独独惦记老板家的酒。不如介绍给孩子做个先生?” 女掌柜眼神愣愣地,半晌不答话。 许久才道:“我们两口子没有孩子。” 便是她刚说完,拿了沈微递过来的酒钱,想要收好,也就看见了被宁阿婆放在柜台上的糖糕点心。 女掌柜再一抬头,就看见了此时在堂中某张四角矮桌旁边坐好的宁阿婆。 宁阿婆年纪大了,眼神也算不上好,此时正拿着随身带着的酒壶,一口一口的喝酒。 估计是就剩下一点,想着来这里顺便打满一壶。 就知道,这几个客人早就知道他们家有小孩了。 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打听自己那已经死去的孩子! 他们那孩子去的突然,死的冤屈,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竟还能有人找过来。 他们是来买酒的嘛? 倒也还从没见过这几个生面孔。 便是想到这里,女掌柜解释了一句:“我们家那两个孩儿苦命,已然撒手去了。” “隔壁的宁大娘年纪大了,总觉着两个孩子还在,时不时就拿着点心来看两个小孩子。是老糊涂了。” 司漾漾听见这话,皱起眉头。 与她猜想的一样,这两个孩子竟然真的已经死了。 她反而没有什么果然如此,与猜想中一样的开心,莫名起了点悲悯的心思。 孩子死了,死的不明不白,爹娘无权无势,连一个真相都不能给孩子讨到。 无助又可怜。 燕留云将女掌柜的话听在心里。 既然话说到了人家的痛处,他也是知道进退的君子,不再多问,认认真真道了句不是:“是晚生说错话了。” 女掌柜抬眉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再立在这里已然没有的立场,他们几个拎好了酒,算清了账,就出了罗家酒馆。 沈微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只晃了晃手中的两坛子酒,青色的流苏跳起来两下,两个瓷坛碰的叮当作响:“咱们要回大理寺吗?” 燕留云摇头:“不回。” 沈微道:“那去哪?旁边的……” 他还没有说完,就听见燕留云和司漾漾异口同声道:“浮生客栈。” 这俩人的默契。 沈微舌尖顶了顶上颌,不爽。 当初刚离开大理寺,到玉清观的时候,留云可是认认真真思考过,还写了和离书送到人家漾漾手里头。 关系撇的那叫一个干净。 而且,他可是曾经默许了自己去找漾漾的。 也知道自己曾经约了人家姑娘到天一楼的。 天一楼,想起来就晦气。 天一楼掉下去他们两个,想想更晦气。 怎么掉下的不是他沈微和漾漾,平白地,一趟苑城之后,自己好像才成了那个格格不入的。 燕留云看他半天没什么反应,问道:“怎么,你不去?” 沈微笑意迎上来:“去!当然去!” 不去看着你们俩一致对外吗? 这时候大概是酉时,他们上前去敲响了浮生客栈的门。 自然,敲门的是沈微。 敲了半天没人应声。 待他手都麻了,停下来,才听见后边传出来声音。 声音苍老且嘶哑:“你小子是想拆店吗?” 沈微蓦然回首,看见燕留云之后是司漾漾,司漾漾之后,是刚才在罗家酒馆送糖糕的老婆子。 宁阿婆。 对啊,那酒馆的老板娘说过,这老婆子是隔壁来的。难道就是隔壁这家浮生客栈的掌柜? 沈微看向立在一边的燕留云和司漾漾,他俩好像都知道? 第四十二章 钱上加钱 宁阿婆走上前来,将手中的盛满酒的葫芦在沈微身上一砸:“好啊你小子,我这门几十年没有换过了,你看看,你看看你砸的……” 沈微赔着笑:“阿婆,你都说你这们几十年没换过了,那一定是年代久了,岁数大了……” 宁阿婆同他理论:“岁数大怎么了,你这是看不上我老婆子岁数大啊……” 越说越说不过。 这老婆子真的有外表看起来这么大年纪吗? 这数落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燕留云不再旁观,过去拉架:“婆婆莫要再和沈微计较,若是这门板坏了,定然要叫他赔给你。” 沈微看了看手中拎着的酒坛子,又是他拿钱。 宁阿婆看着这边这个年轻人倒是个好说话的样子,又补上两句:“你这小伙子,和人家学着点。” 沈微不再说什么,生怕又要掏钱,连连称是。 燕留云继续道:“婆婆,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三个怕是走不回家里去。想要在浮生客栈住上一夜。” 宁阿婆将葫芦凑到嘴边喝上一口,砸了咂嘴:“好啊,好啊。拿钱。” 这又是朝着沈微伸手。 沈微脸上一黑。 “行,婆婆说要多少。我们三个,三间上房。” 宁阿婆照常规的市面价格要了银两,这下倒也没有刚才咄咄逼人的意思了。 随着宁阿婆上前将门板移开,浮生客栈里边的场景,再次显露在司漾漾等人的眼前。 上一次她敲响浮生客栈的时候,是在晚上。那时候月色朦胧,只得宁阿婆手中的一盏烛灯,见到的景象和今日多少都有些差别。 可一样仍旧没有变化,司漾漾皱了皱鼻子,还是那股扑面而来的,浓厚的血腥味。 好似能将人生吞活剥了,直言淹没了似的。 自然,别人是察觉不到这股味道。 这等景象放在燕留云眼中就是潮湿烦闷,好似几天几个月都见不到太阳的光线。 随着他的目光看进去,能看到破旧的,上了年头的柜台。积了尘土的,立在柜台之后的书格,台子上放置的算盘笔墨。 砚台中的磨痕已经干透了,当时用的人没有洗干净,显露出龟裂的痕迹。有几根秃了头的毛笔,被悬在笔架上,看着毛笔的样子,估计也是许久没有人用过。 再朝里边看,就能看见经年失修的楼梯。 这一楼大概是没有房间,或者只有给宁阿婆等客栈掌柜或打杂小厮住的房间。 整个前堂显示出一种憋闷和狭窄。 燕留云回忆起隔壁的罗家酒馆的布局,想着,这家客栈,或许也是有个后院。 如此,前堂的狭窄才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没来过这里,自然不知道,这浮生客栈确实有个后院,而且护院还生了不少的杂草,放着烂七八糟的杂物,后院正中,放了一座青石的磨盘。 司漾漾和哥哥,还有双鲤,还曾经喝过那盏磨盘里磨出来的豆浆。 既然开了门,如此,三人就进了浮生客栈。 宁阿婆这次倒是没有拿着烛灯,却还是像上次一样,为他们引路:“三位跟我到二楼来。” 有了年头的楼梯吱呀作响,随着他们的步子踩在上面,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在受不住累地呻吟。 他们几个到了二楼,这次天光还亮,借着光芒,司漾漾看清了整个二楼的格局。 楼梯口在中,四周为厢房。 采光环绕,由四周的窗户照进来。 门皆是双开,门上的花纹刻的是八仙纹:法螺、、宝伞、白盖、莲花、宝瓶、金鱼、盘长。 这是道家的八吉祥八仙纹。 这家客栈盖得,有点说道。 司漾漾稍加揣测,这间客栈大概当初想要的是招财进宝,汇聚财源的好兆头,便刻意找了行家人来做安排。 安排的不错,怪就怪在盖房子的不是个懂行的人。 你看看这八仙纹的顺序,跟闹着玩似的。 再加上这楼梯顶上,额外开的天窗,简直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司漾漾想着,可能是盖房子的匠人考虑到,厢房虽然已经有了通风,可这二楼的楼梯这一块,明显还是缺些光照,故而擅自做主,在楼梯正上,又开了一个口子。 再加上周围混乱的八仙纹,可是热闹了。 以前也就招招财源,现在可是上接天口,下连地空,四方来者,为客皆入。 只要是客人,都进来。 能耐。 实在是经典的错误,标准的零分。 燕留云看见她微妙的表情,想来她是发现了什么,主动问道:“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司漾漾环视一圈,看见还守在二楼的宁阿婆,就没有张扬,反而掂了个脚尖,凑到了他的耳朵边上: “这里的风水,乱糟糟的。” 燕留云能听明白,这是有问题。 大问题。 等着宁阿婆给他们三个分好了房间,下了楼去。 沈微也抵抗不住肚子的抗议,先行下去给他们买点吃食。 这边便就剩下了燕留云和司漾漾。 什么问题? 司漾漾主动交代:“这里的风水,不知道是故意改的,还是真的盖的时候,碰见了不懂行的人,明明是大好的聚财源的格局,偏偏成了现在这个,招冥寐的格局。” “上接天口,下连地空,四方来者,为客皆入。这浮生客栈里,阴冷潮湿的情况,多半就和这个脱不了干系。” 这话说的,有点玄乎了。 也不是道燕留云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司漾漾抬头观察小燕大人的表情,好像也没什么怀疑她妖言惑众的意思。 那便好,那便好。 就这时候,沈微热热闹闹地跑了上来,买好了吃食,请他俩下去吃晚饭垫垫肚子。 这家浮生客栈是个只有一个老婆子管事的小客栈,不卖吃的。 但毕竟客人又有吃饱肚子的要求,为了能留住几个客人,刻意在一楼放了几件简陋的方桌,勉强当个餐桌。 司漾漾跟着走下去,看见角落里那几张孤零零的方桌。 虽然这浮生客栈的客人不止他们几个人,但肯乐意下来凑在这几张方桌上吃饭的,大概也只有他们几个了。 方桌是简单的梨木,带着上了年头的破损,还放了着几条的长板凳。 这成色怕不是和隔壁的罗家酒馆一块买的。 量大优惠?多买多得? 待他们坐好,这位宁阿婆也从后院端出来一碗粥,没什么讲究地在这一坐,就是要吃饭的意思。 就坐在了司漾漾他们的邻桌。 这可是上好的套话的时候。 燕留云不敢指望身边这两个,主动开口: “婆婆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忙着客栈的生意吗?” 第四十二章 钱上加钱 宁阿婆走上前来,将手中的盛满酒的葫芦在沈微身上一砸:“好啊你小子,我这门几十年没有换过了,你看看,你看看你砸的……” 沈微赔着笑:“阿婆,你都说你这们几十年没换过了,那一定是年代久了,岁数大了……” 宁阿婆同他理论:“岁数大怎么了,你这是看不上我老婆子岁数大啊……” 越说越说不过。 这老婆子真的有外表看起来这么大年纪吗? 这数落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燕留云不再旁观,过去拉架:“婆婆莫要再和沈微计较,若是这门板坏了,定然要叫他赔给你。” 沈微看了看手中拎着的酒坛子,又是他拿钱。 宁阿婆看着这边这个年轻人倒是个好说话的样子,又补上两句:“你这小伙子,和人家学着点。” 沈微不再说什么,生怕又要掏钱,连连称是。 燕留云继续道:“婆婆,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三个怕是走不回家里去。想要在浮生客栈住上一夜。” 宁阿婆将葫芦凑到嘴边喝上一口,砸了咂嘴:“好啊,好啊。拿钱。” 这又是朝着沈微伸手。 沈微脸上一黑。 “行,婆婆说要多少。我们三个,三间上房。” 宁阿婆照常规的市面价格要了银两,这下倒也没有刚才咄咄逼人的意思了。 随着宁阿婆上前将门板移开,浮生客栈里边的场景,再次显露在司漾漾等人的眼前。 上一次她敲响浮生客栈的时候,是在晚上。那时候月色朦胧,只得宁阿婆手中的一盏烛灯,见到的景象和今日多少都有些差别。 可一样仍旧没有变化,司漾漾皱了皱鼻子,还是那股扑面而来的,浓厚的血腥味。 好似能将人生吞活剥了,直言淹没了似的。 自然,别人是察觉不到这股味道。 这等景象放在燕留云眼中就是潮湿烦闷,好似几天几个月都见不到太阳的光线。 随着他的目光看进去,能看到破旧的,上了年头的柜台。积了尘土的,立在柜台之后的书格,台子上放置的算盘笔墨。 砚台中的磨痕已经干透了,当时用的人没有洗干净,显露出龟裂的痕迹。有几根秃了头的毛笔,被悬在笔架上,看着毛笔的样子,估计也是许久没有人用过。 再朝里边看,就能看见经年失修的楼梯。 这一楼大概是没有房间,或者只有给宁阿婆等客栈掌柜或打杂小厮住的房间。 整个前堂显示出一种憋闷和狭窄。 燕留云回忆起隔壁的罗家酒馆的布局,想着,这家客栈,或许也是有个后院。 如此,前堂的狭窄才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没来过这里,自然不知道,这浮生客栈确实有个后院,而且护院还生了不少的杂草,放着烂七八糟的杂物,后院正中,放了一座青石的磨盘。 司漾漾和哥哥,还有双鲤,还曾经喝过那盏磨盘里磨出来的豆浆。 既然开了门,如此,三人就进了浮生客栈。 宁阿婆这次倒是没有拿着烛灯,却还是像上次一样,为他们引路:“三位跟我到二楼来。” 有了年头的楼梯吱呀作响,随着他们的步子踩在上面,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在受不住累地呻吟。 他们几个到了二楼,这次天光还亮,借着光芒,司漾漾看清了整个二楼的格局。 楼梯口在中,四周为厢房。 采光环绕,由四周的窗户照进来。 门皆是双开,门上的花纹刻的是八仙纹:法螺、、宝伞、白盖、莲花、宝瓶、金鱼、盘长。 这是道家的八吉祥八仙纹。 这家客栈盖得,有点说道。 司漾漾稍加揣测,这间客栈大概当初想要的是招财进宝,汇聚财源的好兆头,便刻意找了行家人来做安排。 安排的不错,怪就怪在盖房子的不是个懂行的人。 你看看这八仙纹的顺序,跟闹着玩似的。 再加上这楼梯顶上,额外开的天窗,简直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司漾漾想着,可能是盖房子的匠人考虑到,厢房虽然已经有了通风,可这二楼的楼梯这一块,明显还是缺些光照,故而擅自做主,在楼梯正上,又开了一个口子。 再加上周围混乱的八仙纹,可是热闹了。 以前也就招招财源,现在可是上接天口,下连地空,四方来者,为客皆入。 只要是客人,都进来。 能耐。 实在是经典的错误,标准的零分。 燕留云看见她微妙的表情,想来她是发现了什么,主动问道:“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司漾漾环视一圈,看见还守在二楼的宁阿婆,就没有张扬,反而掂了个脚尖,凑到了他的耳朵边上: “这里的风水,乱糟糟的。” 燕留云能听明白,这是有问题。 大问题。 等着宁阿婆给他们三个分好了房间,下了楼去。 沈微也抵抗不住肚子的抗议,先行下去给他们买点吃食。 这边便就剩下了燕留云和司漾漾。 什么问题? 司漾漾主动交代:“这里的风水,不知道是故意改的,还是真的盖的时候,碰见了不懂行的人,明明是大好的聚财源的格局,偏偏成了现在这个,招冥寐的格局。” “上接天口,下连地空,四方来者,为客皆入。这浮生客栈里,阴冷潮湿的情况,多半就和这个脱不了干系。” 这话说的,有点玄乎了。 也不是道燕留云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司漾漾抬头观察小燕大人的表情,好像也没什么怀疑她妖言惑众的意思。 那便好,那便好。 就这时候,沈微热热闹闹地跑了上来,买好了吃食,请他俩下去吃晚饭垫垫肚子。 这家浮生客栈是个只有一个老婆子管事的小客栈,不卖吃的。 但毕竟客人又有吃饱肚子的要求,为了能留住几个客人,刻意在一楼放了几件简陋的方桌,勉强当个餐桌。 司漾漾跟着走下去,看见角落里那几张孤零零的方桌。 虽然这浮生客栈的客人不止他们几个人,但肯乐意下来凑在这几张方桌上吃饭的,大概也只有他们几个了。 方桌是简单的梨木,带着上了年头的破损,还放了着几条的长板凳。 这成色怕不是和隔壁的罗家酒馆一块买的。 量大优惠?多买多得? 待他们坐好,这位宁阿婆也从后院端出来一碗粥,没什么讲究地在这一坐,就是要吃饭的意思。 就坐在了司漾漾他们的邻桌。 这可是上好的套话的时候。 燕留云不敢指望身边这两个,主动开口: “婆婆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忙着客栈的生意吗?” 第四十三章 美食不分年龄 宁阿婆头发白花花的,身上穿着的衣服就像是店铺里卖剩下的破布条的拼凑。 老人家没有规矩,也不在乎规矩。 在条凳上一坐,另一条腿就搭了上来。 手中连个筷子都没有,更不要说是汤匙,就直接嘴接着粥碗,丝毫不在意形象的,呼噜,喝了一大口。 燕留云看她喝完一口停了下来,大抵是单纯喝白粥实在差点,那双浑浊的眼珠开始朝那个破旧的柜台上逡梭。 或许是想找到一碗萝卜丝之类的。 燕留云主动搭话:“婆婆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忙着客栈的生意吗?” 宁阿婆收回眼神,朝这边瞧了一眼。 便看见十分懂事的燕留云,在自己桌上拿过来了一叠青菜。 阿婆喃喃自语:“你这菜可不能折成店钱。” 燕留云嘴角浅笑了两分,“那是自然,只是晚生请婆婆尝的。” “这碟青菜来自城北的蕴华楼,有个荒唐名字,叫罗竹翠。正合适给婆婆填个菜。” 宁阿婆自然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好菜,又不用她拿钱,为何不吃。 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连双筷子都没有。 然后有眼力见的燕留云又拿出一双闲置筷子,递了过来。 宁阿婆撇撇嘴,终究还是接过来,夹起两片叶子送入口中。 果然,味道是不错。 就听见刚才那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又问道:“婆婆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忙着客栈的生意吗?这可真是不容易。” 吃人家的嘴短,宁阿婆也开始回答燕留云的话:“那是不容易,谁叫我家老头子去得早,就留下老婆子我一个人。” 燕留云继续问:“婆婆家里没有个孩子吗?也好当个说知心话的。” 宁阿婆仍旧再吃,过了一会才嚼完了嘴里的咽下去:“老天看不上我们两口子,连个孩子也没给我俩。” 说到这里,她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明明我们都是老实过日子的人家,老实开店,一分钱没有多拿,连那个长兴家的也是,怎么就没个孩子呢。” 长兴家的,前边听见宁阿婆到隔壁罗家酒馆的时候,就曾经这样喊那位女掌柜。 宁阿婆的意思是,罗家酒馆那位女掌柜也是老实本分开店的人家,也没有生下一个孩子。 可是她明明曾经有孩子啊,一儿一女,还是两个。 这一点,无论是郎清都所说,还是宁阿婆方才送去的糖糕,以及那位女掌柜的亲口承认,都可以佐证。 他们家,是曾经有两个孩儿的,只是最近才夭折了。 可就算是夭折了,没有了。从那会罗家酒馆送糖糕的事,就能知道,这个宁阿婆时常糊涂,总觉着俩孩子还在世间。 怎么这回又说没了呢? 故而,这话不止燕留云听出来了疑惑,旁边坐着的司漾漾,包括一直埋头苦吃的沈微,都知道了问题。 一时间刷刷刷看过来。 俩孩子是怎么冒出来的? 燕留云面不改色,继续拉家常:“婆婆不是刚才还去给罗家酒馆家里头给两个孩子送糖糕,怎么这会儿又说没有孩子呢?” 宁阿婆白了一眼燕留云,大概是不太想说。 可这一眼白过去,又看见了人家桌子上的菜来。 红彤彤的,香喷喷的,那不正是一盘子切好了的卤猪蹄。 浓郁的汤汁里掺杂着一些红绿的香料,卤透的猪蹄泛着油润金黄的色泽,随着那个白衣服的不懂事小伙不慎触动了碗沿,汤汁里劲道的肉颤了又颤。 仿佛能看见中间连着的蹄筋。 她老婆子犯馋了。 要是这盘子卤猪蹄,伴着刚才从长兴家里打来的酒,那定然是味道不错! 燕留云看见她的眼神,又发现她一只手磨磨蹭蹭地去解腰上挂的葫芦,就猜了个清楚。 不曾想,这宁阿婆还是个注重口腹之欲享受的。 收敛住笑,燕留云不顾沈微筷子的阻拦,就把卤猪蹄端到了宁阿婆的桌上。 宁阿婆的笑立刻就在那张苍老的脸上舒展开来。 上了年纪长得皱纹被挤得更加明显,那双浑浊的眼珠被藏在了眼袋和纹路包含的眼眶子里,只露出一口残缺的牙,咯咯咯地笑。 她嘬了一口葫芦里的酒,咂咂嘴道:“你这年轻人可真是懂事。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我就说给你听听。” 这话,就要套到了? 一时间沈微和司漾漾都停了筷子,纷纷竖起耳朵,脑袋凑了过。 “长兴家的嫁过来时候年纪还小,长兴那小子年纪也不大。不是个会疼人的。谁知道俩人是哪个的毛病,成了亲多少年,都没个孩子。好在长兴早就没了娘,这年头娶个媳妇也是不容易,更何况还是长兴家的这种,有一手酿酒好手艺的。” “俩人过了几年,见得多了,也会心疼人了,可还是没有小孩。我跟我家那老头子也是没有,两家店就只剩下四个光棍。” “后来呀。”宁阿婆大概是讲到了高兴的地方,又开始止不住地笑,“我也不知道,这个蔫乎乎的,跟个榆木似的长兴,从哪捡了俩小孩。” “这俩小孩子可是激灵,那个男娃,年纪大点,还会写字呢。长兴那小子瞧着他俩可怜,就留下来当亲儿子,亲闺女一样养着。吃穿不短,还给落了户籍。哈哈,这俩小孩还常常到我这店里来串门呢!” 她给燕留云去指:“你看,从我家老头子没了,家里就没有还会动墨水的,那娃子以后一定有出息!” “俩娃子都爱吃我给做的糖糕,小孩嘛,都爱吃甜的,糖一定得多放两勺,那小嘴甜的,就前两天还刚刚来要过吃的呢!” 前两天,还刚来要过吃的? 沈微听得眉毛一颤,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燕留云也知道这话里有问题,目光转向司漾漾。 他想起来刚才在二楼时候司漾漾说的话:“这地方上接天口,下连地空,四方来者,为客皆入。原本是个聚财源的格局,偏偏成了现在这个,招冥寐的格局。” 漾漾她,一直都说的很准。 第四十三章 美食不分年龄 宁阿婆头发白花花的,身上穿着的衣服就像是店铺里卖剩下的破布条的拼凑。 老人家没有规矩,也不在乎规矩。 在条凳上一坐,另一条腿就搭了上来。 手中连个筷子都没有,更不要说是汤匙,就直接嘴接着粥碗,丝毫不在意形象的,呼噜,喝了一大口。 燕留云看她喝完一口停了下来,大抵是单纯喝白粥实在差点,那双浑浊的眼珠开始朝那个破旧的柜台上逡梭。 或许是想找到一碗萝卜丝之类的。 燕留云主动搭话:“婆婆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忙着客栈的生意吗?” 宁阿婆收回眼神,朝这边瞧了一眼。 便看见十分懂事的燕留云,在自己桌上拿过来了一叠青菜。 阿婆喃喃自语:“你这菜可不能折成店钱。” 燕留云嘴角浅笑了两分,“那是自然,只是晚生请婆婆尝的。” “这碟青菜来自城北的蕴华楼,有个荒唐名字,叫罗竹翠。正合适给婆婆填个菜。” 宁阿婆自然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好菜,又不用她拿钱,为何不吃。 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连双筷子都没有。 然后有眼力见的燕留云又拿出一双闲置筷子,递了过来。 宁阿婆撇撇嘴,终究还是接过来,夹起两片叶子送入口中。 果然,味道是不错。 就听见刚才那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又问道:“婆婆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忙着客栈的生意吗?这可真是不容易。” 吃人家的嘴短,宁阿婆也开始回答燕留云的话:“那是不容易,谁叫我家老头子去得早,就留下老婆子我一个人。” 燕留云继续问:“婆婆家里没有个孩子吗?也好当个说知心话的。” 宁阿婆仍旧再吃,过了一会才嚼完了嘴里的咽下去:“老天看不上我们两口子,连个孩子也没给我俩。” 说到这里,她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明明我们都是老实过日子的人家,老实开店,一分钱没有多拿,连那个长兴家的也是,怎么就没个孩子呢。” 长兴家的,前边听见宁阿婆到隔壁罗家酒馆的时候,就曾经这样喊那位女掌柜。 宁阿婆的意思是,罗家酒馆那位女掌柜也是老实本分开店的人家,也没有生下一个孩子。 可是她明明曾经有孩子啊,一儿一女,还是两个。 这一点,无论是郎清都所说,还是宁阿婆方才送去的糖糕,以及那位女掌柜的亲口承认,都可以佐证。 他们家,是曾经有两个孩儿的,只是最近才夭折了。 可就算是夭折了,没有了。从那会罗家酒馆送糖糕的事,就能知道,这个宁阿婆时常糊涂,总觉着俩孩子还在世间。 怎么这回又说没了呢? 故而,这话不止燕留云听出来了疑惑,旁边坐着的司漾漾,包括一直埋头苦吃的沈微,都知道了问题。 一时间刷刷刷看过来。 俩孩子是怎么冒出来的? 燕留云面不改色,继续拉家常:“婆婆不是刚才还去给罗家酒馆家里头给两个孩子送糖糕,怎么这会儿又说没有孩子呢?” 宁阿婆白了一眼燕留云,大概是不太想说。 可这一眼白过去,又看见了人家桌子上的菜来。 红彤彤的,香喷喷的,那不正是一盘子切好了的卤猪蹄。 浓郁的汤汁里掺杂着一些红绿的香料,卤透的猪蹄泛着油润金黄的色泽,随着那个白衣服的不懂事小伙不慎触动了碗沿,汤汁里劲道的肉颤了又颤。 仿佛能看见中间连着的蹄筋。 她老婆子犯馋了。 要是这盘子卤猪蹄,伴着刚才从长兴家里打来的酒,那定然是味道不错! 燕留云看见她的眼神,又发现她一只手磨磨蹭蹭地去解腰上挂的葫芦,就猜了个清楚。 不曾想,这宁阿婆还是个注重口腹之欲享受的。 收敛住笑,燕留云不顾沈微筷子的阻拦,就把卤猪蹄端到了宁阿婆的桌上。 宁阿婆的笑立刻就在那张苍老的脸上舒展开来。 上了年纪长得皱纹被挤得更加明显,那双浑浊的眼珠被藏在了眼袋和纹路包含的眼眶子里,只露出一口残缺的牙,咯咯咯地笑。 她嘬了一口葫芦里的酒,咂咂嘴道:“你这年轻人可真是懂事。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我就说给你听听。” 这话,就要套到了? 一时间沈微和司漾漾都停了筷子,纷纷竖起耳朵,脑袋凑了过。 “长兴家的嫁过来时候年纪还小,长兴那小子年纪也不大。不是个会疼人的。谁知道俩人是哪个的毛病,成了亲多少年,都没个孩子。好在长兴早就没了娘,这年头娶个媳妇也是不容易,更何况还是长兴家的这种,有一手酿酒好手艺的。” “俩人过了几年,见得多了,也会心疼人了,可还是没有小孩。我跟我家那老头子也是没有,两家店就只剩下四个光棍。” “后来呀。”宁阿婆大概是讲到了高兴的地方,又开始止不住地笑,“我也不知道,这个蔫乎乎的,跟个榆木似的长兴,从哪捡了俩小孩。” “这俩小孩子可是激灵,那个男娃,年纪大点,还会写字呢。长兴那小子瞧着他俩可怜,就留下来当亲儿子,亲闺女一样养着。吃穿不短,还给落了户籍。哈哈,这俩小孩还常常到我这店里来串门呢!” 她给燕留云去指:“你看,从我家老头子没了,家里就没有还会动墨水的,那娃子以后一定有出息!” “俩娃子都爱吃我给做的糖糕,小孩嘛,都爱吃甜的,糖一定得多放两勺,那小嘴甜的,就前两天还刚刚来要过吃的呢!” 前两天,还刚来要过吃的? 沈微听得眉毛一颤,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燕留云也知道这话里有问题,目光转向司漾漾。 他想起来刚才在二楼时候司漾漾说的话:“这地方上接天口,下连地空,四方来者,为客皆入。原本是个聚财源的格局,偏偏成了现在这个,招冥寐的格局。” 漾漾她,一直都说的很准。 第四十四章 两种推理 司漾漾。 从江南来的破落户家的女儿,从小和哥哥司长溪相依为命。 哥哥司长溪是个有才华的,一路童试、院试、乡试考到现在,从童生到秀才又到举人。 如今来了玉京城,进了京华书院,是要准备明年的会试。 再中了,就是进士。 他们家境贫寒,亲戚疏远,邻居也不算亲近,是个很干净很清白的身世,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问题。 所以,为什么司漾漾懂得这么多东西。 他哥哥是个读书人,所以乐意妹妹去学一些其他姑娘不必学的东西? 就算是这些读书人敬而远之的这些鬼神之道? 燕留云想起来,在错红居的时候,司漾漾喝了两杯酒,曾经吐露,她还有个师父。 她这个师父,在风券查到档案里,可是一句都没有提到。 所以,他现在好像有点怀疑司漾漾? 可从认识到现在,在大理寺,在琅音楼,在玉清观,在错红居,漾漾她,都是个很好的女孩。 会可怜会悲悯,会受伤会奋不顾身去救他。 燕留云看着漾漾那稍稍蹙起的蛾眉,以及吃着包子的圆鼓鼓的腮帮子,好看,也可爱。 认真想了想,觉着不是。 所以,他这是干什么? 好奇她口中那个“第一风骨,第一谪仙,第一美人”的师父? 这“美人”像是个女子,可“风骨”又像是个男子。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值得她心心念念挂在嘴边? 司漾漾终于吞下去了口中的包子,这才敢开口说话:“大人,大人。你看什么呢?” “我吃了满脸吗?” 燕留云恍惚回神,道:“是有一点。” 说着就要用手指去给她抹掉唇边上的白面渣渣。 可他才刚刚抬起时候来,修长的手指还没展开,就看见司漾漾向后一躲:“嗯,那个,我自己来。” 然后就看见她自己的小手覆上自己的唇。司漾漾自己也看不见,一顿乱抹。 被那双手指一压,双唇丢了些血色,又随着手指抬起,血液回流,嘴唇又鲜红起来。 颜色就像她指尖上涂好的蔻丹。 这艳丽的蔻丹就是错红居的一场梦之后,遗留下来的一点绮丽。 燕留云注意到了自己的举动,大概是有点出格。讪讪的缩回了手。 沈微在对面看着,多少也发现了这空气中转瞬即逝的尴尬。 他打着哈哈过来转移话题,有问到了那一对小孩:“婆婆你说,前两天那小孩还来你这里讨过糖糕?” 宁阿婆自然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妥,点头应承:“是啊。就连今儿去长兴家送糖糕去,都是我们提前说好了的。” 现场再次静下。 一点需要他们确信,就是两个小孩子确实已经死了。 真的已经死了吗? 死了尸体在哪? 四邻亲友可曾见过白事,前来吊唁? 罗家酒馆对于忽然消失的蹦蹦跳跳的两个孩子,又是如何对外宣称的? 还有,这两个孩子不是亲生,又到底是从哪里出来? 他们俩的生身父母又是什么人? 总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一切若是想知道答案,从宁阿婆这里大概是打听不出什么了,还是要去问罗家酒馆的那一对夫妇。 那位女掌柜他们已经问过,显然是不愿意多说的意思,那么倒是可以试试去问另一个。 罗家酒馆的当家,罗长兴。 白日里,女掌柜曾经交代,他们家男人去了玉清峰打酿酒用的山泉水。 现在已经接近太阳落山,这个罗长兴理论上也该回家里来了。 燕留云吩咐沈微,去街上守着,该是一个三十岁出头,带了一板车水桶的壮年男人。 沈微狼吞虎咽两口,拿上刚刚在罗家酒馆买的一壶乌程酒,青色的流苏在他手里绕了两圈,出去了。 宁阿婆也吃干净了盘子,端着到光盘出了前堂。 此时便又是只剩下了司漾漾和燕留云。 原本燕留云以为,自己又要陷入谁也不说话的尴尬里,却没有想到,司漾漾靠过来,拽了拽他的袖子。 她小声地说:“大人,我可能猜到了两个小孩子会在哪里了。” 这里她说的,自然不是活着的小孩,而是指的孩子的尸体。 燕留云很是吃惊,却由于司漾漾已经建立的神算形象根深蒂固,十分配合地问道:“真的?你觉得他们在哪?” 司漾漾抬眼,四周环顾了一遍浮生客栈:“大概就在这浮生客栈里。” 听的人毛骨悚然。 可方才他们还在这里相谈甚欢,吃的其乐融融。 好在燕留云也不是等闲之辈,平日在大理寺办的案子,比这麻烦诡异的不在少数,倒显得对这个言论可以接受。 就听见司漾漾继续道:“这位宁阿婆看起来是真的因为年纪大,而有些疯疯癫癫,说的话有些可信,有些不可信。” “你的意思是,身世可信,识字也可信。后面的讨糖糕就不可信了?” 司漾漾点头称是:“我也这么觉得。毕竟这些话还是要结合罗家酒馆的那位女掌柜的来看,就算不是亲孩子,可至少也不会平白就说自己的孩子夭折了!” “所以说,从女掌柜的时间线来看,孩子夭折之前的事,没准是真的,后边,怕只是这老婆婆在杜撰。” 司漾漾继续道:“若是我们能找到这两个孩子的尸体,知道他们的死因,再结合一会儿从罗长兴那里问到的身世,或许就能知道这件事幕后的问题。” 燕留云连连点头。 漾漾的思路很清楚,推理也很清晰。 比跟在他身边好几年的沈微、风券,都要显得靠谱得多。 或许刑狱官这种行当,真的还是得靠天分。 他隐隐有些自得,漾漾是有天分的,他自己,自然也是有天分的。 燕留云这便问道:“那你为什么猜测那两个小孩子会在这浮生客栈?” 燕留云一副等着司漾漾再来一波神之推理的神态,却没想到司漾漾直接表示:“啊这,既然是猜测,那自然是我猜的。” 当然,三分猜七分算。 却没想到燕留云直接皱起了眉,摇摇头,什么评价都没有。 等到沉吟片刻,他也开始叙说自己的理由:“这两个孩子是罗长兴捡回家的,从宁阿婆的话里来看,夫妻俩一直无子,该是很疼爱他们两个。所以刚刚在罗家酒馆,我提到了小孩子,那位女掌柜才是一副怀疑,气愤,却又不敢多说的表情。” 司漾漾点头称是,继续听着燕留云的揣测。 “她在怀疑什么?我猜是在怀疑两个孩子的死,与我们有关,或者杀死两个孩子的人,与我们有关。所以说,那位女掌柜是绝对知道,两个孩子不是无缘无故就夭折丧命的,并且,他也很想知道真相。” “至于死因,是为人所杀,又或者重伤不治,又或者是什么……但无论如何,绝对是死了,不然她也不会对外说夭折。毕竟谁会诅咒自己的孩子夭折呢?” “所以,多半是死在自己跟前。” 第四十四章 两种推理 司漾漾。 从江南来的破落户家的女儿,从小和哥哥司长溪相依为命。 哥哥司长溪是个有才华的,一路童试、院试、乡试考到现在,从童生到秀才又到举人。 如今来了玉京城,进了京华书院,是要准备明年的会试。 再中了,就是进士。 他们家境贫寒,亲戚疏远,邻居也不算亲近,是个很干净很清白的身世,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问题。 所以,为什么司漾漾懂得这么多东西。 他哥哥是个读书人,所以乐意妹妹去学一些其他姑娘不必学的东西? 就算是这些读书人敬而远之的这些鬼神之道? 燕留云想起来,在错红居的时候,司漾漾喝了两杯酒,曾经吐露,她还有个师父。 她这个师父,在风券查到档案里,可是一句都没有提到。 所以,他现在好像有点怀疑司漾漾? 可从认识到现在,在大理寺,在琅音楼,在玉清观,在错红居,漾漾她,都是个很好的女孩。 会可怜会悲悯,会受伤会奋不顾身去救他。 燕留云看着漾漾那稍稍蹙起的蛾眉,以及吃着包子的圆鼓鼓的腮帮子,好看,也可爱。 认真想了想,觉着不是。 所以,他这是干什么? 好奇她口中那个“第一风骨,第一谪仙,第一美人”的师父? 这“美人”像是个女子,可“风骨”又像是个男子。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值得她心心念念挂在嘴边? 司漾漾终于吞下去了口中的包子,这才敢开口说话:“大人,大人。你看什么呢?” “我吃了满脸吗?” 燕留云恍惚回神,道:“是有一点。” 说着就要用手指去给她抹掉唇边上的白面渣渣。 可他才刚刚抬起时候来,修长的手指还没展开,就看见司漾漾向后一躲:“嗯,那个,我自己来。” 然后就看见她自己的小手覆上自己的唇。司漾漾自己也看不见,一顿乱抹。 被那双手指一压,双唇丢了些血色,又随着手指抬起,血液回流,嘴唇又鲜红起来。 颜色就像她指尖上涂好的蔻丹。 这艳丽的蔻丹就是错红居的一场梦之后,遗留下来的一点绮丽。 燕留云注意到了自己的举动,大概是有点出格。讪讪的缩回了手。 沈微在对面看着,多少也发现了这空气中转瞬即逝的尴尬。 他打着哈哈过来转移话题,有问到了那一对小孩:“婆婆你说,前两天那小孩还来你这里讨过糖糕?” 宁阿婆自然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妥,点头应承:“是啊。就连今儿去长兴家送糖糕去,都是我们提前说好了的。” 现场再次静下。 一点需要他们确信,就是两个小孩子确实已经死了。 真的已经死了吗? 死了尸体在哪? 四邻亲友可曾见过白事,前来吊唁? 罗家酒馆对于忽然消失的蹦蹦跳跳的两个孩子,又是如何对外宣称的? 还有,这两个孩子不是亲生,又到底是从哪里出来? 他们俩的生身父母又是什么人? 总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一切若是想知道答案,从宁阿婆这里大概是打听不出什么了,还是要去问罗家酒馆的那一对夫妇。 那位女掌柜他们已经问过,显然是不愿意多说的意思,那么倒是可以试试去问另一个。 罗家酒馆的当家,罗长兴。 白日里,女掌柜曾经交代,他们家男人去了玉清峰打酿酒用的山泉水。 现在已经接近太阳落山,这个罗长兴理论上也该回家里来了。 燕留云吩咐沈微,去街上守着,该是一个三十岁出头,带了一板车水桶的壮年男人。 沈微狼吞虎咽两口,拿上刚刚在罗家酒馆买的一壶乌程酒,青色的流苏在他手里绕了两圈,出去了。 宁阿婆也吃干净了盘子,端着到光盘出了前堂。 此时便又是只剩下了司漾漾和燕留云。 原本燕留云以为,自己又要陷入谁也不说话的尴尬里,却没有想到,司漾漾靠过来,拽了拽他的袖子。 她小声地说:“大人,我可能猜到了两个小孩子会在哪里了。” 这里她说的,自然不是活着的小孩,而是指的孩子的尸体。 燕留云很是吃惊,却由于司漾漾已经建立的神算形象根深蒂固,十分配合地问道:“真的?你觉得他们在哪?” 司漾漾抬眼,四周环顾了一遍浮生客栈:“大概就在这浮生客栈里。” 听的人毛骨悚然。 可方才他们还在这里相谈甚欢,吃的其乐融融。 好在燕留云也不是等闲之辈,平日在大理寺办的案子,比这麻烦诡异的不在少数,倒显得对这个言论可以接受。 就听见司漾漾继续道:“这位宁阿婆看起来是真的因为年纪大,而有些疯疯癫癫,说的话有些可信,有些不可信。” “你的意思是,身世可信,识字也可信。后面的讨糖糕就不可信了?” 司漾漾点头称是:“我也这么觉得。毕竟这些话还是要结合罗家酒馆的那位女掌柜的来看,就算不是亲孩子,可至少也不会平白就说自己的孩子夭折了!” “所以说,从女掌柜的时间线来看,孩子夭折之前的事,没准是真的,后边,怕只是这老婆婆在杜撰。” 司漾漾继续道:“若是我们能找到这两个孩子的尸体,知道他们的死因,再结合一会儿从罗长兴那里问到的身世,或许就能知道这件事幕后的问题。” 燕留云连连点头。 漾漾的思路很清楚,推理也很清晰。 比跟在他身边好几年的沈微、风券,都要显得靠谱得多。 或许刑狱官这种行当,真的还是得靠天分。 他隐隐有些自得,漾漾是有天分的,他自己,自然也是有天分的。 燕留云这便问道:“那你为什么猜测那两个小孩子会在这浮生客栈?” 燕留云一副等着司漾漾再来一波神之推理的神态,却没想到司漾漾直接表示:“啊这,既然是猜测,那自然是我猜的。” 当然,三分猜七分算。 却没想到燕留云直接皱起了眉,摇摇头,什么评价都没有。 等到沉吟片刻,他也开始叙说自己的理由:“这两个孩子是罗长兴捡回家的,从宁阿婆的话里来看,夫妻俩一直无子,该是很疼爱他们两个。所以刚刚在罗家酒馆,我提到了小孩子,那位女掌柜才是一副怀疑,气愤,却又不敢多说的表情。” 司漾漾点头称是,继续听着燕留云的揣测。 “她在怀疑什么?我猜是在怀疑两个孩子的死,与我们有关,或者杀死两个孩子的人,与我们有关。所以说,那位女掌柜是绝对知道,两个孩子不是无缘无故就夭折丧命的,并且,他也很想知道真相。” “至于死因,是为人所杀,又或者重伤不治,又或者是什么……但无论如何,绝对是死了,不然她也不会对外说夭折。毕竟谁会诅咒自己的孩子夭折呢?” “所以,多半是死在自己跟前。” 第四十五章 神棍侦探与实力侦探 “可从郎清都,这位罗家酒馆的常客来说,他只知道罗家酒馆的两个孩子忽然就没了,到底是什么时候没得,他也说不清楚。咋加上邻居的宁阿婆神志不清,一直都觉得两个孩子尚在人世。这又说明一点,两个孩子的死缺少一个明确的节点,缺少一个罗家夫妇对外的交代,就是没有办丧事。” 燕留云停了停,给了司漾漾一个接受的时间,又继续添了一句:“当然,没有办丧事也可以说是老家的习俗,有的人说小孩子死了,这是不吉利的,不许办丧。但比起这个,似乎有一个更合适的理由。” 司漾漾试探着开口:“罗家夫妇不能给他们办丧。” 燕留云会心一笑:“漾漾很聪明,我也是这样猜测。可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当亲儿子,当亲闺女养的小孩子办一场简单的丧事,让他们体面的告别一下这个世界呢?大概是不敢办。这不敢的原因,还大概关系到了他们的生死。所以,夫妇二人在两个孩子的丧事和自己的生死之间,他们选择了后者。” “所以,他们两夫妇是知道这两个小孩为什么死的。或者说,他们两个不知道,但是大约猜了出来,并且知道两个孩子因此而死,死得很惨,惨到他们只想明哲保身,什么亲情爱情,终究只是捡来的孩子,哪比得上自己活着。” “所以,能把两个孩子埋在哪里呢?” 燕留云停止了推理,像是陷入了思考。 司漾漾发觉他停了滔滔不绝的话,好奇地凑过来,看见燕留云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来一枚棋子。 这次是颗白子,圆润晶莹的棋子在他的手指间旋转跳跃。 司漾漾抿了抿嘴,一边的脸上被挤出一个酒窝。她觉得,她还没见过小燕大人像刚才那么行云流水酣畅淋漓的时候。 在她司漾漾的面前,小燕大人大部分都在保持一种严肃的,谨慎的,小心翼翼的姿态。 或者在背后给她安排清楚一切,或者在前面给她遮挡庇护风雨。小人不能伤她,困境不能阻她。 总之,她还没见过这样的燕留云。 这时候的小燕大人才像个年轻人。 司漾漾不动声色靠过去,像是故意的:“对啊,两个孩子在哪呢?你既然没有想清楚,那刚才我说在浮生客栈,你为什么相信?为什么不直接怀疑我?” 燕留云并不觉得这是在反驳自己,反而认真地解释:“我未曾反驳是因为认可你的观点,可确实又拿不出实在的理由。” 司漾漾道:“那你说一说你的理由。” 燕留云便又开始了长篇大论:“我之前说到,罗家夫妇是知道并且确认了两个孩子的夭折,只是为了撇清关系,选择了明哲保身。那么这两个孩子的尸体,只要未被凶手销毁,想来还留在原处,或者就地掩埋。至少绝对不可能被两夫妻收殓,埋到自家的祖坟里。” “而两个孩子被凶手所杀,却又没有波及到收留他们的罗家夫妇两个人,说明这场刺杀不是在罗家酒馆。而两个孩子经常去的地方,以及出了事能够被罗家夫妇很快知道,且确认孩子确实已经殒命,说明这个地方至少该离罗家酒馆很近。” “你说在浮生客栈,确实满足这些条件。但是我不理解,为什么杀手没有顺道解决这个守店的老婆婆,难道真的觉得她就是个疯婆子,不可能知道任何内幕?” 他自顾自回答:“有点滑稽。” 司漾漾听着他的理由,心道这个宁阿婆或许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呢? 毕竟一个上了年纪,耳朵不灵光眼睛也不好使的老婆婆,独自一人开着客栈,还是这样一个风水诡异的客栈。 浮生客栈。万一宁阿婆就真是个隐逸浮生的高人呢? 毕竟那次中元节之前到玉清观上香的时候,曾在这里住过一晚。司漾漾可是印象深刻。 那个在鬼门引客的声音,苍老浑浊,嘶哑低沉,现在都时不时萦绕在司漾漾的耳畔。 而那个声音,就和宁阿婆的声音很像。 大隐隐于市,或许真是个高人。 司漾漾继续问燕留云:“那,大人觉得两个孩子的尸体会在这浮生客栈哪?” 燕留云很认真地思考道:“我也不清楚,毕竟我还没有全部看过这个客栈里边的陈设。”他说到做到,这就起身,将这浮生客栈再转一圈。 招待客人的前堂大概已经看过,左右不是个宽敞地方,再望两眼便能纳入眼中。 燕留云脚步轻快,棋子也早被收了起来,双手负后,就要进浮生客栈的后院。 后院与前堂之间有一处小门联通,小门上挂着一块很有年头的蓝花布充做门帘。 燕留云带着司漾漾,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这样进了浮生客栈的后院。 现在正是傍晚时候,太阳下了山,仅剩的光和热燃着了天边的云彩,金黄灿烂,霞绮千里。将整个后院都镀上了一层橘红色彩。 这里和司漾漾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一样,摆放着诸多杂物,角落里生者各式各样的杂草,中间的位置立着一座青石质地的石磨。 只是不见宁阿婆在上边磨豆子。 司漾漾回忆自己那个诡异奇特的梦境,再结合这里的八股方位,大概其猜了出来两个孩子埋在什么地方。 可她现在还偏就不想想说了。 方才燕留云那一番推理论证,还对自己的猜测又皱眉又摇头。 反正他都道是在浮生客栈了,大不了一会沈微回来直接将这个后院翻个底朝天,总归是能翻到的。 谁叫这个小燕大人如此看不起人,今儿就得让你知道,离了姑娘我,你得多费事。 燕留云大概地在后院各个犄角旮旯溜达了一遍,又转了回来,停在了司漾漾身边。主动攀谈道:“漾漾,你觉得两个孩子会在哪里?” 司漾漾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我,我就是个小丫头,大人刚才还觉得我的一番猜测好没凭依,好没道理,又是皱眉又是摇头,如今还来问我做什么?” 燕留云对她那点小心思了如指掌,也不揭穿,反过来哄人:“哪里皱眉,哪里摇头,就算是有,也是在嘲笑我自己的脑袋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小丫头,那是在笑我自己,难不成还是在笑你吗?” 第四十五章 神棍侦探与实力侦探 “可从郎清都,这位罗家酒馆的常客来说,他只知道罗家酒馆的两个孩子忽然就没了,到底是什么时候没得,他也说不清楚。咋加上邻居的宁阿婆神志不清,一直都觉得两个孩子尚在人世。这又说明一点,两个孩子的死缺少一个明确的节点,缺少一个罗家夫妇对外的交代,就是没有办丧事。” 燕留云停了停,给了司漾漾一个接受的时间,又继续添了一句:“当然,没有办丧事也可以说是老家的习俗,有的人说小孩子死了,这是不吉利的,不许办丧。但比起这个,似乎有一个更合适的理由。” 司漾漾试探着开口:“罗家夫妇不能给他们办丧。” 燕留云会心一笑:“漾漾很聪明,我也是这样猜测。可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当亲儿子,当亲闺女养的小孩子办一场简单的丧事,让他们体面的告别一下这个世界呢?大概是不敢办。这不敢的原因,还大概关系到了他们的生死。所以,夫妇二人在两个孩子的丧事和自己的生死之间,他们选择了后者。” “所以,他们两夫妇是知道这两个小孩为什么死的。或者说,他们两个不知道,但是大约猜了出来,并且知道两个孩子因此而死,死得很惨,惨到他们只想明哲保身,什么亲情爱情,终究只是捡来的孩子,哪比得上自己活着。” “所以,能把两个孩子埋在哪里呢?” 燕留云停止了推理,像是陷入了思考。 司漾漾发觉他停了滔滔不绝的话,好奇地凑过来,看见燕留云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来一枚棋子。 这次是颗白子,圆润晶莹的棋子在他的手指间旋转跳跃。 司漾漾抿了抿嘴,一边的脸上被挤出一个酒窝。她觉得,她还没见过小燕大人像刚才那么行云流水酣畅淋漓的时候。 在她司漾漾的面前,小燕大人大部分都在保持一种严肃的,谨慎的,小心翼翼的姿态。 或者在背后给她安排清楚一切,或者在前面给她遮挡庇护风雨。小人不能伤她,困境不能阻她。 总之,她还没见过这样的燕留云。 这时候的小燕大人才像个年轻人。 司漾漾不动声色靠过去,像是故意的:“对啊,两个孩子在哪呢?你既然没有想清楚,那刚才我说在浮生客栈,你为什么相信?为什么不直接怀疑我?” 燕留云并不觉得这是在反驳自己,反而认真地解释:“我未曾反驳是因为认可你的观点,可确实又拿不出实在的理由。” 司漾漾道:“那你说一说你的理由。” 燕留云便又开始了长篇大论:“我之前说到,罗家夫妇是知道并且确认了两个孩子的夭折,只是为了撇清关系,选择了明哲保身。那么这两个孩子的尸体,只要未被凶手销毁,想来还留在原处,或者就地掩埋。至少绝对不可能被两夫妻收殓,埋到自家的祖坟里。” “而两个孩子被凶手所杀,却又没有波及到收留他们的罗家夫妇两个人,说明这场刺杀不是在罗家酒馆。而两个孩子经常去的地方,以及出了事能够被罗家夫妇很快知道,且确认孩子确实已经殒命,说明这个地方至少该离罗家酒馆很近。” “你说在浮生客栈,确实满足这些条件。但是我不理解,为什么杀手没有顺道解决这个守店的老婆婆,难道真的觉得她就是个疯婆子,不可能知道任何内幕?” 他自顾自回答:“有点滑稽。” 司漾漾听着他的理由,心道这个宁阿婆或许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呢? 毕竟一个上了年纪,耳朵不灵光眼睛也不好使的老婆婆,独自一人开着客栈,还是这样一个风水诡异的客栈。 浮生客栈。万一宁阿婆就真是个隐逸浮生的高人呢? 毕竟那次中元节之前到玉清观上香的时候,曾在这里住过一晚。司漾漾可是印象深刻。 那个在鬼门引客的声音,苍老浑浊,嘶哑低沉,现在都时不时萦绕在司漾漾的耳畔。 而那个声音,就和宁阿婆的声音很像。 大隐隐于市,或许真是个高人。 司漾漾继续问燕留云:“那,大人觉得两个孩子的尸体会在这浮生客栈哪?” 燕留云很认真地思考道:“我也不清楚,毕竟我还没有全部看过这个客栈里边的陈设。”他说到做到,这就起身,将这浮生客栈再转一圈。 招待客人的前堂大概已经看过,左右不是个宽敞地方,再望两眼便能纳入眼中。 燕留云脚步轻快,棋子也早被收了起来,双手负后,就要进浮生客栈的后院。 后院与前堂之间有一处小门联通,小门上挂着一块很有年头的蓝花布充做门帘。 燕留云带着司漾漾,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这样进了浮生客栈的后院。 现在正是傍晚时候,太阳下了山,仅剩的光和热燃着了天边的云彩,金黄灿烂,霞绮千里。将整个后院都镀上了一层橘红色彩。 这里和司漾漾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一样,摆放着诸多杂物,角落里生者各式各样的杂草,中间的位置立着一座青石质地的石磨。 只是不见宁阿婆在上边磨豆子。 司漾漾回忆自己那个诡异奇特的梦境,再结合这里的八股方位,大概其猜了出来两个孩子埋在什么地方。 可她现在还偏就不想想说了。 方才燕留云那一番推理论证,还对自己的猜测又皱眉又摇头。 反正他都道是在浮生客栈了,大不了一会沈微回来直接将这个后院翻个底朝天,总归是能翻到的。 谁叫这个小燕大人如此看不起人,今儿就得让你知道,离了姑娘我,你得多费事。 燕留云大概地在后院各个犄角旮旯溜达了一遍,又转了回来,停在了司漾漾身边。主动攀谈道:“漾漾,你觉得两个孩子会在哪里?” 司漾漾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我,我就是个小丫头,大人刚才还觉得我的一番猜测好没凭依,好没道理,又是皱眉又是摇头,如今还来问我做什么?” 燕留云对她那点小心思了如指掌,也不揭穿,反过来哄人:“哪里皱眉,哪里摇头,就算是有,也是在嘲笑我自己的脑袋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小丫头,那是在笑我自己,难不成还是在笑你吗?” 第四十六章 怀泽真君 夏末初秋,晚霞层层,暑意已经被细细的晚风吹散不少。 玉京城里的浮生客栈,浮生客栈里破败的后院,立着两个人。 言笑晏晏。 燕留云穿着深色衣服,宽袍长衫,身形玉立。该是翩翩君子的风度,从容沉稳,孤高独立,只是这时候,偏就是被脸上的笑给拉入了凡世间,满心满眼哄着跟前的人。 站在他身边不到两步远的,便是司漾漾。 出了错红居,自然不能再穿那些轻飘飘的裙子,身上这件是后来上路前买的一件浅绿的长裙,用了不少的轻纱绸带缀在裙摆上,当做装饰。此时正在晚风里,轻纱绸带随风而起,悠悠然地卷出各样的形状。 她佯装着发脾气,大概是不太会,虽然撅着张小嘴,但眼睛还是不太配合地朝人家那边瞄。 大概就在说:哼,你可想想怎么哄我! 却没想到,燕留云哄了两句就停了下来:“既然你猜不出来了,那我可就要猜了。” 嗯? 司漾漾一阵好奇? 他也要猜,他早猜到了? 猜到了还来问我。 哼,且要听一听他到底推理了个什么出来。 燕留云唇角微扬,再次将四周环视一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这浮生客栈一共就上下两层,上层是客房,不着痕迹藏起两个孩子怕是艰难。故而还是得在这一层来看。” “一层又只有前堂和后院,前堂铺着年久失修的木质地板,稍有移动就能发现。反而是这后院,该是最能藏人的地方。” 司漾漾认真听着他慢条斯理的推理,感觉真正的目的地正在一步一步被揭开。 而不一样的是,她司漾漾知道两个孩子被藏在哪里是靠能掐会算,这个燕留云知道孩子藏在哪里,貌似真的是靠的脑子? 燕留云将浮生客栈一点点缩小范围,将目光锁定在浮生客栈的后院。 就听他继续道:“这个后院并不大,堆积着许多杂物,看起来大概也是许久不曾移动了。甚至没有任何地方染上一点血迹,我还好奇了一番。可又想起来,这该是早在沈尚书身死之前的案子,早下过了一场大雨,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所以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常有人走到的地方常常生者一些杂草,确实如此,毕竟此时还没有进八月份,北方总是容易长些野草,那些墙角的缝隙里的草就是佐证。” “而不会长草的地方,要么是常常有人踩踏,要么是刚刚被人翻动。在这一方小院里,我只能把目光放在石磨附近。” “虽说这位宁阿婆该是经常使用石磨磨一点豆子之类的,导致石磨周围不生杂草。可也应该仅仅只局限于周围,而并不是紧挨着石磨的缝隙里。须知,这些缝隙有石磨庇护风雨,又有向阳的方向,不该如此干净。” 燕留云说完了,转过头来看司漾漾:“漾漾觉得我说的对吗?” 这是什么意思? 求表扬? 司漾漾偏不想表扬他:“虽然你说的有两分道理,但是,你东西南北说了一堆,磨磨蹭蹭一番推理,其实还不是一个意思,就是猜测两个孩子的尸体埋在石磨底下。可我早在一进这个后院就已经猜到了。” 怎么样,是不是比你厉害多了? 燕留云问她:“嗯?那么早就猜到了?怎么猜到的?难不成又是靠你师父传给你的那一套能掐会算算出来的?” 司漾漾忽然一愣:“我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师父?” 燕留云方才那番行云流水好像一下就碰到了挡路的石头,整个人的气质都别扭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师父。既然如此,你且先说,我的推论是否正确,和你的预测以是否一致?” 司漾漾却仿佛抓到了什么华点。 毕竟这可是她穿越而来之后,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修真界的人和事。 反而紧追不舍地:“不行。你从哪里知道我师父的?我,我和我师父走散了,若果小燕大人你真的知道一些事情,请务必告诉我,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 她编了个谎话,说自己和师父走散了。 自然,不能说自己穿越了,这放到谁身上估计都不会相信! 可她越是问的急切,燕留云反而更是不乐意多讲,就跟在钓她的胃口一样。 燕留云垂目直视她,正色道:“我确实不知道你那位师父,而且,在你江南的户籍档案里也从未查到关于你那师父的任何信息。我不知他从何而来,是男是女,跟你何时认识,何时定下了师徒之契。就算你现在真能知道你那师父的消息,你是想要直接追随而去吗?” 司漾漾一想,确实是这样。 这个世界的司漾漾可是没有师父,从邻里关西,还是亲朋认知里,司漾漾身边一直以来都是只有一个哥哥。哪里来的师父。 就算真的知道师父的下落了,她就会立刻追随而去吗? 如果她还单纯只是修真界的司漾漾,那确实无可厚非。可现在的她,身上大概还担着另一个司漾漾的东西。比如哥哥,比如朋友,比如小燕大人…… 燕留云看她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追随而去这间事情,更是说不出来的别扭。 “你真的这么想跟你那个第一风骨,第一谪仙,第一美人的师父在一块?” 司漾漾眼睛再次定住,这话,这评价,这排比,很像是自己对师父的评价啊。 看着小燕大人都要着急了,还是赶紧解释一下更好: “我是很想回到师父身边。既然说到了就不妨告诉你,我师父名叫怀泽,外面的人都会尊称他一声怀泽真君。在我很小的时候,承蒙师父相救,才保下我一条小命。师父他无欲无求,是天地间第一的逍遥客,每日只喜欢摆香弄琴,侍弄花草。闲暇时候才能想起来教导我点东西,所以我才学的这么差劲。” 燕留云在一边认认真真听着,好了,确认她师父是个男子,名叫怀泽,很是厉害,情趣高雅,喜香嗜琴,自在逍遥。自幼陪她她一块长大。 便听得司漾漾继续道:“我知道同自己师父的缘分怕是尽了,可万一呢,若是大人游历四方办案的时候,真的听见一位怀泽真君,还请告诉我一声!我连个告别都没有同师父说呢!” 第四十六章 怀泽真君 夏末初秋,晚霞层层,暑意已经被细细的晚风吹散不少。 玉京城里的浮生客栈,浮生客栈里破败的后院,立着两个人。 言笑晏晏。 燕留云穿着深色衣服,宽袍长衫,身形玉立。该是翩翩君子的风度,从容沉稳,孤高独立,只是这时候,偏就是被脸上的笑给拉入了凡世间,满心满眼哄着跟前的人。 站在他身边不到两步远的,便是司漾漾。 出了错红居,自然不能再穿那些轻飘飘的裙子,身上这件是后来上路前买的一件浅绿的长裙,用了不少的轻纱绸带缀在裙摆上,当做装饰。此时正在晚风里,轻纱绸带随风而起,悠悠然地卷出各样的形状。 她佯装着发脾气,大概是不太会,虽然撅着张小嘴,但眼睛还是不太配合地朝人家那边瞄。 大概就在说:哼,你可想想怎么哄我! 却没想到,燕留云哄了两句就停了下来:“既然你猜不出来了,那我可就要猜了。” 嗯? 司漾漾一阵好奇? 他也要猜,他早猜到了? 猜到了还来问我。 哼,且要听一听他到底推理了个什么出来。 燕留云唇角微扬,再次将四周环视一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这浮生客栈一共就上下两层,上层是客房,不着痕迹藏起两个孩子怕是艰难。故而还是得在这一层来看。” “一层又只有前堂和后院,前堂铺着年久失修的木质地板,稍有移动就能发现。反而是这后院,该是最能藏人的地方。” 司漾漾认真听着他慢条斯理的推理,感觉真正的目的地正在一步一步被揭开。 而不一样的是,她司漾漾知道两个孩子被藏在哪里是靠能掐会算,这个燕留云知道孩子藏在哪里,貌似真的是靠的脑子? 燕留云将浮生客栈一点点缩小范围,将目光锁定在浮生客栈的后院。 就听他继续道:“这个后院并不大,堆积着许多杂物,看起来大概也是许久不曾移动了。甚至没有任何地方染上一点血迹,我还好奇了一番。可又想起来,这该是早在沈尚书身死之前的案子,早下过了一场大雨,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所以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常有人走到的地方常常生者一些杂草,确实如此,毕竟此时还没有进八月份,北方总是容易长些野草,那些墙角的缝隙里的草就是佐证。” “而不会长草的地方,要么是常常有人踩踏,要么是刚刚被人翻动。在这一方小院里,我只能把目光放在石磨附近。” “虽说这位宁阿婆该是经常使用石磨磨一点豆子之类的,导致石磨周围不生杂草。可也应该仅仅只局限于周围,而并不是紧挨着石磨的缝隙里。须知,这些缝隙有石磨庇护风雨,又有向阳的方向,不该如此干净。” 燕留云说完了,转过头来看司漾漾:“漾漾觉得我说的对吗?” 这是什么意思? 求表扬? 司漾漾偏不想表扬他:“虽然你说的有两分道理,但是,你东西南北说了一堆,磨磨蹭蹭一番推理,其实还不是一个意思,就是猜测两个孩子的尸体埋在石磨底下。可我早在一进这个后院就已经猜到了。” 怎么样,是不是比你厉害多了? 燕留云问她:“嗯?那么早就猜到了?怎么猜到的?难不成又是靠你师父传给你的那一套能掐会算算出来的?” 司漾漾忽然一愣:“我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师父?” 燕留云方才那番行云流水好像一下就碰到了挡路的石头,整个人的气质都别扭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师父。既然如此,你且先说,我的推论是否正确,和你的预测以是否一致?” 司漾漾却仿佛抓到了什么华点。 毕竟这可是她穿越而来之后,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修真界的人和事。 反而紧追不舍地:“不行。你从哪里知道我师父的?我,我和我师父走散了,若果小燕大人你真的知道一些事情,请务必告诉我,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 她编了个谎话,说自己和师父走散了。 自然,不能说自己穿越了,这放到谁身上估计都不会相信! 可她越是问的急切,燕留云反而更是不乐意多讲,就跟在钓她的胃口一样。 燕留云垂目直视她,正色道:“我确实不知道你那位师父,而且,在你江南的户籍档案里也从未查到关于你那师父的任何信息。我不知他从何而来,是男是女,跟你何时认识,何时定下了师徒之契。就算你现在真能知道你那师父的消息,你是想要直接追随而去吗?” 司漾漾一想,确实是这样。 这个世界的司漾漾可是没有师父,从邻里关西,还是亲朋认知里,司漾漾身边一直以来都是只有一个哥哥。哪里来的师父。 就算真的知道师父的下落了,她就会立刻追随而去吗? 如果她还单纯只是修真界的司漾漾,那确实无可厚非。可现在的她,身上大概还担着另一个司漾漾的东西。比如哥哥,比如朋友,比如小燕大人…… 燕留云看她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追随而去这间事情,更是说不出来的别扭。 “你真的这么想跟你那个第一风骨,第一谪仙,第一美人的师父在一块?” 司漾漾眼睛再次定住,这话,这评价,这排比,很像是自己对师父的评价啊。 看着小燕大人都要着急了,还是赶紧解释一下更好: “我是很想回到师父身边。既然说到了就不妨告诉你,我师父名叫怀泽,外面的人都会尊称他一声怀泽真君。在我很小的时候,承蒙师父相救,才保下我一条小命。师父他无欲无求,是天地间第一的逍遥客,每日只喜欢摆香弄琴,侍弄花草。闲暇时候才能想起来教导我点东西,所以我才学的这么差劲。” 燕留云在一边认认真真听着,好了,确认她师父是个男子,名叫怀泽,很是厉害,情趣高雅,喜香嗜琴,自在逍遥。自幼陪她她一块长大。 便听得司漾漾继续道:“我知道同自己师父的缘分怕是尽了,可万一呢,若是大人游历四方办案的时候,真的听见一位怀泽真君,还请告诉我一声!我连个告别都没有同师父说呢!” 第四十七章 朋友妻不可欺 燕留云听着司漾漾和他说关于那位师父,怀泽真君的事,慢慢也就定下心来。 只是师父,是她自幼尊崇敬爱的师父,甚至还有一点依赖。如今不得已分开,所以才会想念。 燕留云有点苦恼,他这是想什么呢? 既然是师父,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在胡乱担心什么?难道担心徒弟会瞧上师父? 不对,他为什么会胡乱担心? 他还没有自我剖析透彻,就听见司漾漾忽然兴师问罪:“大人,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我对师父的至高评价的?还有,你怎么偷偷去查我的户籍?” 啊这…… 燕留云侧开了半身掩去尴尬:“自然是你自己说的你那位师父,就在错红居的时候,你被小侯爷糊弄多喝了两杯酒。” “至于查你,不过就是,例行公事。” 燕留云轻咳了两声,从后院的一堆杂物里一阵摸索寻找,就找了一把铁锹。 撸起袖子就要干活,司漾漾也就没好意思再多问。 毕竟,难道要一个弱柳扶风的娇滴滴美人和他一块挖土吗? 现在还能在旁边享个清福,万一她追问地急了,燕留云就一副大义灭亲的意思,叫她一块挖土呢? 不管不管,歇在一边就行了。 夕阳依旧呈现一种绛红色,浸染了半边的天。 今天的夕阳晚霞都显得格外漫长。 司漾漾拽出一张小板凳,不急不慢坐下,看着燕留云在旁边挥汗如雨。 没有想到啊,看着小燕大人就是个文弱书生的样子,还是有把子力气的哈。这一干活,手臂上还能显现出一些藏在衣服之下的肌肉线条来。 随着石磨下的泥土被层层翻动,铁锹一点点扬起,泥土纷飞,小燕大人的脚下已然出现了一个大坑。 司漾漾倒是好奇起来,他们两个在后院又是翻找又是挖坑,叮叮当当的声音,那个宁阿婆居然一句话都没说,一步都没迈进过后院? 难道,她早就知道有问题,特意给小燕大人和自己腾出一个空间。 若是真能找到小孩子的尸体,发现在她的后院,她全程都不曾出来过,也算是撇清了一点嫌疑。 刚想到这里,司漾漾就看见小燕大人停下了手中的铁锹,扶腰站直了。 “怎么,发现了东西?” 司漾漾立刻好奇地凑过去。 由于前段时间的大雨,这后院里的泥土呈现一种深褐色,随着燕留云的坑不断加深,大约到了一截小腿的位置,小燕大人挖到了一块衣角。 能看出来,那是一片红色的,印着简单花纹的衣角。 燕留云用手背擦去额角上的汗迹,向后退了一步,对司漾漾道:“漾漾,你不要守在这里了。去前堂,看看沈微回来没有。” 自然,司漾漾知道他的意思。 这种埋在地底下将近一个月的东西,总不好叫小姑娘看见。 司漾漾听话地去了前堂。 前堂此时仍旧没有人,门板敞开着,有橘红色的斜阳洒进来,在陈旧的浮生客栈的地板上划出一块正正方方的领域。 司漾漾抬脚迈进去,就能感到暖融融的光。 狭窄的前堂并没有看见沈大侠,自然,她也不能闲着,不如出去找一找。 他记得当时燕留云的吩咐是说,太阳落山之前,沈微就能拦到隔壁罗家酒馆的当家人,罗长兴。 能在哪里拦着?自然,就在门口这趟街上。 司漾漾迈步出去,看见整条街道都沉浸在这种橘黄色的光里。而那个木板雕刻的浮生客栈的名字,也在这种光线里展现出一种新的生命力。 沈大侠在哪呢? 这趟大街是东西走向,无非要么在东边要么在西边。 司漾漾随机选择,转身向西边走去。 有时候人的第一灵感就是这么准确,刚刚走了不过百步,就看见沈大侠抱着剑过来了。 他步履随意,自在轻快。 后边不远处,一头拽在沈大侠手中,一头被绳子缠着手腕的,就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壮年人。 司漾漾问候道:“这么厉害吗?就是他?你怎么还把人捆起来了?” 沈微毫不在意:“不捆他,他也不跟我走啊。我都说了是大理寺办案,还想着跑。还要骑着他那个盛满了水的牛车跑,那如何能跑得过我?” “这不是,三下两下就给逮到了。” 司漾漾想后边望了一眼:“牛车呢?” 沈微眉毛一挑:“那边的巷子里,把牛拴上了,跑不了。” 好,沈大侠怎么也是在小燕大人身边呆了好几年的,办事也算周到。 “那我们一块回客栈去找大人。”司漾漾招呼他。 沈微点头答应:“你怎么出来了?留云派你来接应我?” 虽然嘴上这么问,可沈微这满脑子都在想,是不是漾漾不喜欢守在那个话少的闷葫芦身边,自己主动出来找他的? 却听见司漾漾有些失落道:“不是啊。大人把我支出来了。” “支出来?”沈微不解。 司漾漾警惕地看向身后用绳子捆住的罗长兴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轻轻地在沈微耳边道:“小燕大人找到那两个孩子的尸体了,就在浮生客栈的后院。” 她露出一点担忧的神色:“他定要我出来,现在只剩小燕大人一人在那了。” 找到了? 这么快。 果然,留云的办案速度堪称神速。 可是,漾漾并不是来主动找他的啊。 沈微收敛了那两分洒脱自在,怎么觉得从苑阳一趟回来之后,自己的机会就变得更加渺茫了呢? 看着司漾漾刚刚那十分担心燕留云的神情,难道苑阳之行,他们二人已经定情,但由于怕伤了自己的情面,不好意思明说? 他又回想刚刚在饭桌上的微妙气氛,以及在回玉京城路上,给司漾漾买见裙子时候,燕留云可是一下就报出来了漾漾的尺寸。 简直细思极恐,越想越觉得,一定就是他猜的那个样子。 所以,现在,他是不是,处境有点尴尬? 所以,他是该退出了吗? 因为:朋友妻不可欺。 不行,堂堂蜀道唐门弟子,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不见桃花沈微,怎能轻言放弃! 至少,也得等问清楚燕留云那边是个什么意思,再说是不是朋友妻,有没有必要不可欺啊。 第四十七章 朋友妻不可欺 燕留云听着司漾漾和他说关于那位师父,怀泽真君的事,慢慢也就定下心来。 只是师父,是她自幼尊崇敬爱的师父,甚至还有一点依赖。如今不得已分开,所以才会想念。 燕留云有点苦恼,他这是想什么呢? 既然是师父,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在胡乱担心什么?难道担心徒弟会瞧上师父? 不对,他为什么会胡乱担心? 他还没有自我剖析透彻,就听见司漾漾忽然兴师问罪:“大人,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我对师父的至高评价的?还有,你怎么偷偷去查我的户籍?” 啊这…… 燕留云侧开了半身掩去尴尬:“自然是你自己说的你那位师父,就在错红居的时候,你被小侯爷糊弄多喝了两杯酒。” “至于查你,不过就是,例行公事。” 燕留云轻咳了两声,从后院的一堆杂物里一阵摸索寻找,就找了一把铁锹。 撸起袖子就要干活,司漾漾也就没好意思再多问。 毕竟,难道要一个弱柳扶风的娇滴滴美人和他一块挖土吗? 现在还能在旁边享个清福,万一她追问地急了,燕留云就一副大义灭亲的意思,叫她一块挖土呢? 不管不管,歇在一边就行了。 夕阳依旧呈现一种绛红色,浸染了半边的天。 今天的夕阳晚霞都显得格外漫长。 司漾漾拽出一张小板凳,不急不慢坐下,看着燕留云在旁边挥汗如雨。 没有想到啊,看着小燕大人就是个文弱书生的样子,还是有把子力气的哈。这一干活,手臂上还能显现出一些藏在衣服之下的肌肉线条来。 随着石磨下的泥土被层层翻动,铁锹一点点扬起,泥土纷飞,小燕大人的脚下已然出现了一个大坑。 司漾漾倒是好奇起来,他们两个在后院又是翻找又是挖坑,叮叮当当的声音,那个宁阿婆居然一句话都没说,一步都没迈进过后院? 难道,她早就知道有问题,特意给小燕大人和自己腾出一个空间。 若是真能找到小孩子的尸体,发现在她的后院,她全程都不曾出来过,也算是撇清了一点嫌疑。 刚想到这里,司漾漾就看见小燕大人停下了手中的铁锹,扶腰站直了。 “怎么,发现了东西?” 司漾漾立刻好奇地凑过去。 由于前段时间的大雨,这后院里的泥土呈现一种深褐色,随着燕留云的坑不断加深,大约到了一截小腿的位置,小燕大人挖到了一块衣角。 能看出来,那是一片红色的,印着简单花纹的衣角。 燕留云用手背擦去额角上的汗迹,向后退了一步,对司漾漾道:“漾漾,你不要守在这里了。去前堂,看看沈微回来没有。” 自然,司漾漾知道他的意思。 这种埋在地底下将近一个月的东西,总不好叫小姑娘看见。 司漾漾听话地去了前堂。 前堂此时仍旧没有人,门板敞开着,有橘红色的斜阳洒进来,在陈旧的浮生客栈的地板上划出一块正正方方的领域。 司漾漾抬脚迈进去,就能感到暖融融的光。 狭窄的前堂并没有看见沈大侠,自然,她也不能闲着,不如出去找一找。 他记得当时燕留云的吩咐是说,太阳落山之前,沈微就能拦到隔壁罗家酒馆的当家人,罗长兴。 能在哪里拦着?自然,就在门口这趟街上。 司漾漾迈步出去,看见整条街道都沉浸在这种橘黄色的光里。而那个木板雕刻的浮生客栈的名字,也在这种光线里展现出一种新的生命力。 沈大侠在哪呢? 这趟大街是东西走向,无非要么在东边要么在西边。 司漾漾随机选择,转身向西边走去。 有时候人的第一灵感就是这么准确,刚刚走了不过百步,就看见沈大侠抱着剑过来了。 他步履随意,自在轻快。 后边不远处,一头拽在沈大侠手中,一头被绳子缠着手腕的,就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壮年人。 司漾漾问候道:“这么厉害吗?就是他?你怎么还把人捆起来了?” 沈微毫不在意:“不捆他,他也不跟我走啊。我都说了是大理寺办案,还想着跑。还要骑着他那个盛满了水的牛车跑,那如何能跑得过我?” “这不是,三下两下就给逮到了。” 司漾漾想后边望了一眼:“牛车呢?” 沈微眉毛一挑:“那边的巷子里,把牛拴上了,跑不了。” 好,沈大侠怎么也是在小燕大人身边呆了好几年的,办事也算周到。 “那我们一块回客栈去找大人。”司漾漾招呼他。 沈微点头答应:“你怎么出来了?留云派你来接应我?” 虽然嘴上这么问,可沈微这满脑子都在想,是不是漾漾不喜欢守在那个话少的闷葫芦身边,自己主动出来找他的? 却听见司漾漾有些失落道:“不是啊。大人把我支出来了。” “支出来?”沈微不解。 司漾漾警惕地看向身后用绳子捆住的罗长兴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轻轻地在沈微耳边道:“小燕大人找到那两个孩子的尸体了,就在浮生客栈的后院。” 她露出一点担忧的神色:“他定要我出来,现在只剩小燕大人一人在那了。” 找到了? 这么快。 果然,留云的办案速度堪称神速。 可是,漾漾并不是来主动找他的啊。 沈微收敛了那两分洒脱自在,怎么觉得从苑阳一趟回来之后,自己的机会就变得更加渺茫了呢? 看着司漾漾刚刚那十分担心燕留云的神情,难道苑阳之行,他们二人已经定情,但由于怕伤了自己的情面,不好意思明说? 他又回想刚刚在饭桌上的微妙气氛,以及在回玉京城路上,给司漾漾买见裙子时候,燕留云可是一下就报出来了漾漾的尺寸。 简直细思极恐,越想越觉得,一定就是他猜的那个样子。 所以,现在,他是不是,处境有点尴尬? 所以,他是该退出了吗? 因为:朋友妻不可欺。 不行,堂堂蜀道唐门弟子,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不见桃花沈微,怎能轻言放弃! 至少,也得等问清楚燕留云那边是个什么意思,再说是不是朋友妻,有没有必要不可欺啊。 第四十八章 一块帕子引发的联想 沈微满腹心事,提着捆成粽子的罗长兴,进了浮生客栈的门。 前堂无人。 正当沈微还在犹豫,是否直接就带着罗长兴进后院的时候,那张深蓝印碎花的布帘被掀开,燕留云正好走出来。 小燕大人一副刚刚抛撒完汗水的样子,身上不可避免染到了一点尘土,脸上也挂着一些细密的汗珠。 然后,沈微就看见,明明是站在自己身后边的司漾漾,主动走上了前去。 她拿出来身上带着一张水青色的帕子,递到了燕留云手中——提醒他该擦擦汗了。 沈微皱眉。 他到底还问不问燕留云。 他沈微一介江湖儿郎,也不是斤斤计较的脾气,你们俩如果真的已经海誓山盟,互许终身的话,他也绝不横刀夺爱。 只是你们如此瞒着他,反而像是在看不起他沈微一样。 不行,留云之前一直教导他,凡事皆要寻求一个真相,自然,男女之事,也是要寻求一个真相的。 沈微下定决心,等这件案子一结束,立刻就问。 燕留云接过司漾漾递过来的帕子,想的却是,漾漾只单单递过来,为何就没看见,他手上脏兮兮的,不能直接帮他擦了汗滴呢? 再说,早知道刚刚该注意一点,怎么能如此没有形象,漾漾就在这里呢,实在应该把自己弄干净一点再出来。 司漾漾在旁边,诶呀,这帕子你接不接,这可是在回京路上,花了她五文钱的大洋买的。 …… 待稍微整理了一下,燕留云示意沈微,带着那个罗长兴,去一旁吃饭的方桌上问话。 燕留云端端正正坐在那,有稀薄的光线通过客栈的窗棱格子洒下来,这处再平常不过的四角方桌,一字条凳,好似一下就变成了明镜高悬,醒木在侧的大理寺公堂。 罗长兴之前塞在嘴里的破布被沈微拽了出来。 甫一呼吸新鲜空气,罗长兴就开始喊冤:“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可是玉京城里,天子脚下,我虽然是平头百姓,可也是一介良民,怎么能被你们私设公堂……” 沈微嫌他麻烦,不耐烦地踹了一脚:“早在外边就告诉你是大理寺拿人,怎么现在还问!什么私设公堂,不怕告诉你,你前边坐着的,就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大理寺正卿。跪下去!” 罗长兴登时就闭了嘴。 燕留云看他安静下来,才开始问话: “罗长兴,是隔壁罗家酒馆的掌柜,跟妻子有一手酿酒蒸酒的好手艺,以此谋生。曾经收养两个孩子,如今孩子夭折,又是只下夫妻两个。”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问道:“你知不知道,大理寺为何要找你?” 罗长兴憋屈着嘴,一副被冤枉的表情:“大老爷拿人,自然有的是大老爷的规矩,草民又能说什么?” 燕留云并不气恼,继续问道:“你既然猜不出,我也不喜欢卖关子,不妨直接告诉你。今日大理寺找你,本的是好心,想为你那一双缘浅的儿女寻个公道。所以,是为了两个小孩子的事找你。” 那个罗长兴一听果然真是这两个孩子惹来的祸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早知道就该听了他媳妇的话,两个孩子身份不明不白,养在身边定有麻烦,就该打发给了那些有钱人。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就有一位户部里边的大官人,十分喜爱两个孩子,就该当时听了媳妇的意思,将珩儿和琪儿一块送给了他去。 如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被自称大理寺的给捉到了这里来。到底该不该说呢? 可他们这么两个年轻人,真是从大理寺来的吗? 万一是,两个孩子的仇家追了过来,想着杀人灭口呢? 罗长兴一咬牙:“什么收养两个孩子?我跟我们家那口子确实有一双儿女,是染上重病,这才夭折。可那一双孩儿实实在在是我媳妇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可不是您说的那样,捡来的。” 他编着编着谎话竟然还动容了起来:“若是两个孩儿泉下有知,听了这话,怕是更要伤心难过。” 燕留云抬眼看他:“孩子是你家媳妇怀胎十月,自己生下的?” 罗长兴重重点头:“是。” 燕留云继续道:“孩子泉下有知,听了要伤心难过?” 罗长兴依旧道:“是。” 燕留云摇摇头:“怕是不是。两个孩子连自家的坟地都没进去,如何能泉下有知?又如何伤心难过?” 司漾漾在旁边听着,亦是觉得这个罗长兴的谎话好没道理。正想着怎么回怼他,就听见燕留云发号施令:“沈微,把这个好父亲拎到后院去。” 沈微当即提起捆在罗长兴身上的绳子,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提着一个壮年男子,将蓝布碎花的门帘一掀,进了后院。 此时的阳光已经暗下去大半,夕阳也从光鲜亮丽的橘红色,变成了暗沉的褐色。 浮生客栈的后院里,那处青石的磨盘底下,明显的露出一个不小的坑。 司漾漾离得远,却看见被沈大侠提着衣领,被迫走在前边的罗长兴,刚到了坑边上,登时就跪了下来。 不是出于悔过,是单纯地吓得。 便这时候,就又听见燕留云问:“这副样子,还能说两个孩子泉下有知吗?” 罗长兴颤颤巍巍,将头伏的低到了地面上:“不能不能。” 燕留云再问:“现在想起来这两个孩子是在哪里遇到的了?” 罗长兴老实道:“想起来了。” 燕留云便示意沈微,可以不用再让他守在坑边上了。 下边就是罗长兴的坦白:“草民以酿酒贩酒为生,经常四处游商,玉京周边这几个城镇都有一点草民的下家。” “两个孩子就是今年春末,青黄不接的时候,草民在外头荒野里捡到的。当时两个孩子都是奄奄一息,饿得不行了,草民也是于心不忍,这才将两个孩子放上板车,带回了家里来。” 燕留云继续问:“那后来呢,两个孩子有说自己从哪里来吗?” 罗长兴试着回忆道:“后来,那个哥哥说自己叫珩儿,妹妹叫琪儿,是跟着大人逃荒来的。一路上被人贩子盯上,他又带着妹妹逃出来,这才到了玉京边上。” “如此才被草民救下,带回家来。” 第四十八章 一块帕子引发的联想 沈微满腹心事,提着捆成粽子的罗长兴,进了浮生客栈的门。 前堂无人。 正当沈微还在犹豫,是否直接就带着罗长兴进后院的时候,那张深蓝印碎花的布帘被掀开,燕留云正好走出来。 小燕大人一副刚刚抛撒完汗水的样子,身上不可避免染到了一点尘土,脸上也挂着一些细密的汗珠。 然后,沈微就看见,明明是站在自己身后边的司漾漾,主动走上了前去。 她拿出来身上带着一张水青色的帕子,递到了燕留云手中——提醒他该擦擦汗了。 沈微皱眉。 他到底还问不问燕留云。 他沈微一介江湖儿郎,也不是斤斤计较的脾气,你们俩如果真的已经海誓山盟,互许终身的话,他也绝不横刀夺爱。 只是你们如此瞒着他,反而像是在看不起他沈微一样。 不行,留云之前一直教导他,凡事皆要寻求一个真相,自然,男女之事,也是要寻求一个真相的。 沈微下定决心,等这件案子一结束,立刻就问。 燕留云接过司漾漾递过来的帕子,想的却是,漾漾只单单递过来,为何就没看见,他手上脏兮兮的,不能直接帮他擦了汗滴呢? 再说,早知道刚刚该注意一点,怎么能如此没有形象,漾漾就在这里呢,实在应该把自己弄干净一点再出来。 司漾漾在旁边,诶呀,这帕子你接不接,这可是在回京路上,花了她五文钱的大洋买的。 …… 待稍微整理了一下,燕留云示意沈微,带着那个罗长兴,去一旁吃饭的方桌上问话。 燕留云端端正正坐在那,有稀薄的光线通过客栈的窗棱格子洒下来,这处再平常不过的四角方桌,一字条凳,好似一下就变成了明镜高悬,醒木在侧的大理寺公堂。 罗长兴之前塞在嘴里的破布被沈微拽了出来。 甫一呼吸新鲜空气,罗长兴就开始喊冤:“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可是玉京城里,天子脚下,我虽然是平头百姓,可也是一介良民,怎么能被你们私设公堂……” 沈微嫌他麻烦,不耐烦地踹了一脚:“早在外边就告诉你是大理寺拿人,怎么现在还问!什么私设公堂,不怕告诉你,你前边坐着的,就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大理寺正卿。跪下去!” 罗长兴登时就闭了嘴。 燕留云看他安静下来,才开始问话: “罗长兴,是隔壁罗家酒馆的掌柜,跟妻子有一手酿酒蒸酒的好手艺,以此谋生。曾经收养两个孩子,如今孩子夭折,又是只下夫妻两个。”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问道:“你知不知道,大理寺为何要找你?” 罗长兴憋屈着嘴,一副被冤枉的表情:“大老爷拿人,自然有的是大老爷的规矩,草民又能说什么?” 燕留云并不气恼,继续问道:“你既然猜不出,我也不喜欢卖关子,不妨直接告诉你。今日大理寺找你,本的是好心,想为你那一双缘浅的儿女寻个公道。所以,是为了两个小孩子的事找你。” 那个罗长兴一听果然真是这两个孩子惹来的祸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早知道就该听了他媳妇的话,两个孩子身份不明不白,养在身边定有麻烦,就该打发给了那些有钱人。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就有一位户部里边的大官人,十分喜爱两个孩子,就该当时听了媳妇的意思,将珩儿和琪儿一块送给了他去。 如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被自称大理寺的给捉到了这里来。到底该不该说呢? 可他们这么两个年轻人,真是从大理寺来的吗? 万一是,两个孩子的仇家追了过来,想着杀人灭口呢? 罗长兴一咬牙:“什么收养两个孩子?我跟我们家那口子确实有一双儿女,是染上重病,这才夭折。可那一双孩儿实实在在是我媳妇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可不是您说的那样,捡来的。” 他编着编着谎话竟然还动容了起来:“若是两个孩儿泉下有知,听了这话,怕是更要伤心难过。” 燕留云抬眼看他:“孩子是你家媳妇怀胎十月,自己生下的?” 罗长兴重重点头:“是。” 燕留云继续道:“孩子泉下有知,听了要伤心难过?” 罗长兴依旧道:“是。” 燕留云摇摇头:“怕是不是。两个孩子连自家的坟地都没进去,如何能泉下有知?又如何伤心难过?” 司漾漾在旁边听着,亦是觉得这个罗长兴的谎话好没道理。正想着怎么回怼他,就听见燕留云发号施令:“沈微,把这个好父亲拎到后院去。” 沈微当即提起捆在罗长兴身上的绳子,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提着一个壮年男子,将蓝布碎花的门帘一掀,进了后院。 此时的阳光已经暗下去大半,夕阳也从光鲜亮丽的橘红色,变成了暗沉的褐色。 浮生客栈的后院里,那处青石的磨盘底下,明显的露出一个不小的坑。 司漾漾离得远,却看见被沈大侠提着衣领,被迫走在前边的罗长兴,刚到了坑边上,登时就跪了下来。 不是出于悔过,是单纯地吓得。 便这时候,就又听见燕留云问:“这副样子,还能说两个孩子泉下有知吗?” 罗长兴颤颤巍巍,将头伏的低到了地面上:“不能不能。” 燕留云再问:“现在想起来这两个孩子是在哪里遇到的了?” 罗长兴老实道:“想起来了。” 燕留云便示意沈微,可以不用再让他守在坑边上了。 下边就是罗长兴的坦白:“草民以酿酒贩酒为生,经常四处游商,玉京周边这几个城镇都有一点草民的下家。” “两个孩子就是今年春末,青黄不接的时候,草民在外头荒野里捡到的。当时两个孩子都是奄奄一息,饿得不行了,草民也是于心不忍,这才将两个孩子放上板车,带回了家里来。” 燕留云继续问:“那后来呢,两个孩子有说自己从哪里来吗?” 罗长兴试着回忆道:“后来,那个哥哥说自己叫珩儿,妹妹叫琪儿,是跟着大人逃荒来的。一路上被人贩子盯上,他又带着妹妹逃出来,这才到了玉京边上。” “如此才被草民救下,带回家来。” 第四十九章 宫灯 “虽然两个孩子都没怎么提过之前老家里的事,但毕竟是小孩,草民还是能听出来一些,揣测两个孩子是西京那边来的。” 燕留云也不全听全信,只继续问道:“既然他们不说,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罗长兴答道:“那个男孩子年纪大些,嘴巴要严一点。那个女娃娃毕竟还小,草民曾经听她提过紫虚宫。” 紫虚宫,当今国师藏钧仙师的师门,那确实是西京。 燕留云又问道:“两个孩子又是为何而死,被仓促埋在这里的?” 罗长兴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脸上的表情都在颤抖。 “那时候是个大雨天,连着几天都在下雨。我们店里的客人都显得比平日里少多了。两个孩子经常结伴出去玩,在玉京城里四处转,我当是远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就也没怎么去管他们。” “可谁知道,那天出去了,天黑了都没回来。” “那天都黑了,雨下的也大,我跟我们家那口子听见这边的宁阿婆叫我们俩来帮忙修一下屋顶,就是在屋子顶上罩一层草席。等我俩忙活完,宁阿婆就直接到了客栈的二楼,随便找了间房子睡觉。” “我跟我家那个就想着走后院的门出去,顺便找找俩孩子。可就这时候,在这客栈的后院,出来一个黑衣大汉,扛着那么大一把大刀。两个孩子就在他的刀刃底下,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那个电光一闪,孩子就没了。我跟我家那口子谁也不敢说话,只等着人也走远了,雨都快停了,才敢把两个孩子埋上。” 罗长兴刚刚说完,人还沉浸在那天回忆里的悲痛中,忽的就听见燕留云又问:“你听见那个黑衣人问两个孩子的话了?” 罗长兴微抬头,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是。是问话了。那天雨太大,我也就隐约听见,那人好像在问那孩子,还告诉谁了,孩子一个劲的摇头。” “我跟我家那个就知道,这俩孩子是摊上事了,无论如何也不敢承认跟孩子有关系。” 燕留云不再说话,大概是在推理自己的思路。 过了半晌,又问了一句:“两个孩子进了玉京城,是否去过京兆府?” 罗长兴一愣:“确实,确实想要去过。只是被草民给拦了下来,他就是个孩子,怎么能去……” “罢了。”燕留云打断他,再嘱咐道:“沈微,送他回去。” 带沈微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司漾漾看见,燕留云又过去附耳和沈微交代了几句。 如此到这时候,这件案情已经理清楚。 两个可能知道西京内幕的小孩,可能是因为人贩子送了一程,或者真是老天开眼,有幸让玉京城的罗长兴捡到,领回了玉京。 到了玉京之后,千方百计想把消息递出去,为自己的故乡或是父母求一个公道,无奈,总是不能进京兆府。 幸好,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大官——户部尚书沈大人。 他们俩以为抓到了救命稻草,将自己所知道的西京之事和盘托出,引得沈大人介入调查。 却没想到幕后之人如此丧心病狂,为了掩盖事情真相,竟然将知道此事的沈尚书以及被派去西京办事的赵主事一并处死。 自然,这两个孩子也没能保住性命。 所以,西京之事到底是一个如何庞大的阴谋呢? 所有牵连进来的人,竟然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燕留云又想起来在苑阳时候,遇见的那个和刘仪的接头人,来自军中。 此事难道已经牵扯了军事力量。 或许,他真的该请旨去一趟西京了。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沈微回来。 神色郑重道:“那位女掌柜的证词和罗长兴一样,当是没有说谎。” 司漾漾这才了然,原来刚才是交代沈微再审问一下那个女掌柜,核实一下证词真伪。 果然严谨。 “那现在我们干什么呢?”司漾漾看着此时已经结束,忽闪着眼睛问道。 燕留云答:“回大理寺。这浮生客栈,还是别住了。” 好,那就回大理寺。 这时候太阳只剩了一个小边边还在天上,玉京城已经进入了夜晚这个时候。 灯笼烛火陆陆续续点亮,街边的小摊也琳琳琅琅开了张。 现在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大概最近经历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多,三个人走在街上竟然谁也没有一点逛逛夜市的兴致。 夜色如水自然不会为了他们三个停留,只见前边一会就经过一对,结伴而行的,拎着花灯的小姑娘。 拎着花灯的小姑娘面上画着新鲜的妆容,尤其新奇的一点是,在眼角点缀了一串小小的珍珠。 司漾漾看得新奇,又有心想打破这个沉闷的氛围,主动道:“这是要过什么节吗?怎么他们一个一个的,都提着彩灯,点了珍珠?” 主动答话的是燕留云:“或许是快到了中秋。八月十五,总是放花灯的时候。” 这种猜测倒是情理之中。 “那珍珠呢?” 沈微道:“珍珠?这我俩可不知道,我去帮你问问。” 说着,沈微真就追上一对提着花灯的小姑娘,也不管唐突与否,他那张长得俊朗的脸总会给他饶两分薄面。 过了一会,沈微兴致勃勃地回来,手中同样提了一盏挂满了鹅黄流苏装饰的提灯,径直就递到了司漾漾手中。 司漾漾看着那灯好看,主动接了下来,才发现这灯上竟然另有文章。 灯罩用的是金黄色的轻薄宫纱,画着时兴的彩画,将烛火一层一层掩在里面。 司漾漾探头去看中央的烛火,才发觉烛火最里头的那一层纱上竟然还用墨笔写了一句诗。 由于灯火多少有点晃眼睛,司漾漾半猜半读地念了出来:“三千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待她读完了一抬眼睛,就看见燕留云正目不转睛看着她,以及她手里这盏灯。 这眼神,不是太友善。 然后就看见小燕大人十分顺手地,将这灯夺到了他自己手里。 “你抢什么,这是给漾漾的灯。” 燕留云也没有抢人东西赶紧还回去的自觉,只道:“我也好奇这灯里头的文章。” 沈微便道:“这灯确实大有文章。” “毕竟往灯纱上写字这习惯,原本就是从大人那里传出来的。” 第四十九章 宫灯 “虽然两个孩子都没怎么提过之前老家里的事,但毕竟是小孩,草民还是能听出来一些,揣测两个孩子是西京那边来的。” 燕留云也不全听全信,只继续问道:“既然他们不说,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罗长兴答道:“那个男孩子年纪大些,嘴巴要严一点。那个女娃娃毕竟还小,草民曾经听她提过紫虚宫。” 紫虚宫,当今国师藏钧仙师的师门,那确实是西京。 燕留云又问道:“两个孩子又是为何而死,被仓促埋在这里的?” 罗长兴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脸上的表情都在颤抖。 “那时候是个大雨天,连着几天都在下雨。我们店里的客人都显得比平日里少多了。两个孩子经常结伴出去玩,在玉京城里四处转,我当是远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就也没怎么去管他们。” “可谁知道,那天出去了,天黑了都没回来。” “那天都黑了,雨下的也大,我跟我们家那口子听见这边的宁阿婆叫我们俩来帮忙修一下屋顶,就是在屋子顶上罩一层草席。等我俩忙活完,宁阿婆就直接到了客栈的二楼,随便找了间房子睡觉。” “我跟我家那个就想着走后院的门出去,顺便找找俩孩子。可就这时候,在这客栈的后院,出来一个黑衣大汉,扛着那么大一把大刀。两个孩子就在他的刀刃底下,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那个电光一闪,孩子就没了。我跟我家那口子谁也不敢说话,只等着人也走远了,雨都快停了,才敢把两个孩子埋上。” 罗长兴刚刚说完,人还沉浸在那天回忆里的悲痛中,忽的就听见燕留云又问:“你听见那个黑衣人问两个孩子的话了?” 罗长兴微抬头,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是。是问话了。那天雨太大,我也就隐约听见,那人好像在问那孩子,还告诉谁了,孩子一个劲的摇头。” “我跟我家那个就知道,这俩孩子是摊上事了,无论如何也不敢承认跟孩子有关系。” 燕留云不再说话,大概是在推理自己的思路。 过了半晌,又问了一句:“两个孩子进了玉京城,是否去过京兆府?” 罗长兴一愣:“确实,确实想要去过。只是被草民给拦了下来,他就是个孩子,怎么能去……” “罢了。”燕留云打断他,再嘱咐道:“沈微,送他回去。” 带沈微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司漾漾看见,燕留云又过去附耳和沈微交代了几句。 如此到这时候,这件案情已经理清楚。 两个可能知道西京内幕的小孩,可能是因为人贩子送了一程,或者真是老天开眼,有幸让玉京城的罗长兴捡到,领回了玉京。 到了玉京之后,千方百计想把消息递出去,为自己的故乡或是父母求一个公道,无奈,总是不能进京兆府。 幸好,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大官——户部尚书沈大人。 他们俩以为抓到了救命稻草,将自己所知道的西京之事和盘托出,引得沈大人介入调查。 却没想到幕后之人如此丧心病狂,为了掩盖事情真相,竟然将知道此事的沈尚书以及被派去西京办事的赵主事一并处死。 自然,这两个孩子也没能保住性命。 所以,西京之事到底是一个如何庞大的阴谋呢? 所有牵连进来的人,竟然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燕留云又想起来在苑阳时候,遇见的那个和刘仪的接头人,来自军中。 此事难道已经牵扯了军事力量。 或许,他真的该请旨去一趟西京了。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沈微回来。 神色郑重道:“那位女掌柜的证词和罗长兴一样,当是没有说谎。” 司漾漾这才了然,原来刚才是交代沈微再审问一下那个女掌柜,核实一下证词真伪。 果然严谨。 “那现在我们干什么呢?”司漾漾看着此时已经结束,忽闪着眼睛问道。 燕留云答:“回大理寺。这浮生客栈,还是别住了。” 好,那就回大理寺。 这时候太阳只剩了一个小边边还在天上,玉京城已经进入了夜晚这个时候。 灯笼烛火陆陆续续点亮,街边的小摊也琳琳琅琅开了张。 现在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大概最近经历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多,三个人走在街上竟然谁也没有一点逛逛夜市的兴致。 夜色如水自然不会为了他们三个停留,只见前边一会就经过一对,结伴而行的,拎着花灯的小姑娘。 拎着花灯的小姑娘面上画着新鲜的妆容,尤其新奇的一点是,在眼角点缀了一串小小的珍珠。 司漾漾看得新奇,又有心想打破这个沉闷的氛围,主动道:“这是要过什么节吗?怎么他们一个一个的,都提着彩灯,点了珍珠?” 主动答话的是燕留云:“或许是快到了中秋。八月十五,总是放花灯的时候。” 这种猜测倒是情理之中。 “那珍珠呢?” 沈微道:“珍珠?这我俩可不知道,我去帮你问问。” 说着,沈微真就追上一对提着花灯的小姑娘,也不管唐突与否,他那张长得俊朗的脸总会给他饶两分薄面。 过了一会,沈微兴致勃勃地回来,手中同样提了一盏挂满了鹅黄流苏装饰的提灯,径直就递到了司漾漾手中。 司漾漾看着那灯好看,主动接了下来,才发现这灯上竟然另有文章。 灯罩用的是金黄色的轻薄宫纱,画着时兴的彩画,将烛火一层一层掩在里面。 司漾漾探头去看中央的烛火,才发觉烛火最里头的那一层纱上竟然还用墨笔写了一句诗。 由于灯火多少有点晃眼睛,司漾漾半猜半读地念了出来:“三千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待她读完了一抬眼睛,就看见燕留云正目不转睛看着她,以及她手里这盏灯。 这眼神,不是太友善。 然后就看见小燕大人十分顺手地,将这灯夺到了他自己手里。 “你抢什么,这是给漾漾的灯。” 燕留云也没有抢人东西赶紧还回去的自觉,只道:“我也好奇这灯里头的文章。” 沈微便道:“这灯确实大有文章。” “毕竟往灯纱上写字这习惯,原本就是从大人那里传出来的。” 第五十章 重要会晤前的准备 若说在灯上题字,司漾漾最先见到的确实是在燕留云的房间里。 他的灯不用灯纱,改用了明纸来糊。 卧房一盏灯,书房一盏灯。 灯上的诗句写的是“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 可他的灯,比起今日沈微提过来的,就显得朴素多了。 今日沈微提过来的灯,明显就是闺阁女儿更喜欢的东西。 粗细匀称的翠竹打磨用作提灯柄,透亮名贵的轻纱来做灯罩,最外面一层纱用彩墨画着时兴的花样,司漾漾仔细分辨了一番,觉着该是一朵开的正好的牡丹。 随着芯里的灯火明灭,以及透过最里面一层墨色诗句的遮挡,移动的光影将将打在外面的花样上。 整朵花就像是活了一样。 如果说,小燕大人的灯是用来书写志向,抒发胸怀,那这盏提灯似乎更适合用来表达一点委婉的、叫人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东西。 毕竟,这种灯的诗句被羞答答藏在了里面。 沈微继续道:“你们猜猜这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两人同步的摇头。 沈微就开起了玩笑:“不是说了,是从留云那里传出来的?” 燕留云瞥他一眼:“赶紧说,别卖关子了。” 沈微这才乐呵呵地继续道:“其实我刚刚说的,也不全是在玩笑。这盏灯被玉京的小姑娘们叫做藏心灯,方才你们看见的那种妆容,我也问了问,被叫做珍珠面。” “这两样皆来自当朝的圣女,你们俩也都知道,还都看了那次在玉清观的敕封典礼的。” 司漾漾明白他说的是谁,主动问道:“嫣嘉郡主?” 沈微纠正道:“现在,该叫嫣嘉圣女了。” “你们俩离了玉京城时日不短,不清楚京城里发生的事情。我呢,满心满眼想着找你俩,也没有太关注。这次回来我才打听清楚,原来是嫣嘉郡主的受封典礼之后,圣女曾经亲自在天街游行,说的是为百姓祈福,当日正是这样一幅打扮。” 沈微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提灯游玩的小姑娘:“手提藏心灯,脸画珍珠面,据说可是惊为天人,好似仙子下凡来,引得京城姑娘们争相效仿。” “至于我说这个藏心灯也算是跟着留云你学的,你还没明白?” 燕留云略微皱眉,并不作声。 却听见一边的司漾漾倒是醍醐灌顶:“哦!嫣嘉郡主喜欢小燕大人,自然将小燕大人的喜好习惯摸了清楚。小燕大人在灯上题字,她也就在灯上题字,还引得天下女子争相效仿。” “这真是,真是,把对大人的喜欢,昭告天下了呢。” 沈微点头称是:“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沈微看着司漾漾只是认真推理的模样,也没什么要发脾气的意思,反而又放宽了心。 至少漾漾好像都没介意那个嫣嘉郡主喜欢留云,这说明,漾漾也许还没有对留云起那个心思。 若果真的是喜欢,那这份喜欢必然是不能被分享的。 漾漾并未表现出对嫣嘉郡主这个分享的介意,就表明,漾漾或许没那么在意燕留云。 所以,他还有机会! 至于司漾漾没有表现出来的介不介意,那自然只有她知道了。 反正,从一开始,她就不待见那个嫣嘉郡主。 放到如今,无非就是更不待见了。 三人磨磨蹭蹭走走停停,又想雇马车又觉得终归不过几步路,终于到了大理寺。 司漾漾已经困得不行,什么都没管,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面对冯妈妈和双鲤扑面而来的热情,只接受了一盆洗脸水,就倒头睡下了。 这是司漾漾。 可燕留云那边,就要麻烦一些。 他离开的日子久,大理寺里已然摞了一层又一层的公务。 一进门还要记得吩咐风券,再去一趟浮生客栈,将他们挖的坑,惊扰的人全都处理一下,不要惊扰了无辜民众才好。 整理收拾了许久,燕留云才躺在床上。 床头那盏灯,写着唤起一天明月,正好就落进燕留云的眼睛里。 他也看见了沈微白日送灯的样子,又想起来早在玉清观的时候,沈微就曾经约人去天一楼,他能看出来沈微那小子怀的是怎么样的心思。 可看得清别人的心思,那能看得清自己的心思吗? 在大理寺的紫气台前,听司漾漾侃侃而谈的时候,在天一楼的雕窗外面,生死一线的时候,在错红居的玉兰树底下,在灯火氤氲笙歌缭乱的欢乐场里…… 他自己怀的是怎样的心思呢? 如果放到现在,那张满纸荒唐言的和离书,他还会写吗? 就如同月章说得,还没有一个能待在她身边聒噪超过半个月的女子。 他实在是拿不准自己这一番心思。 可现在,拿不准也该尝试着拿准了。 小燕大人也算是第一次察觉到了危机感。 如果他抓不住司漾漾,那么,司漾漾就可能会被沈微抓住。 他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很明显不接受。不然为什么会盯着一盏灯辗转难眠。 燕留云下定决定,或者明天,他就该给自己一个答案。 随着玉京城的某条小巷子里的一声鸡鸣,天边露出了一点鱼肚白,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燕留云像往常一样,起来穿衣净面,生活有条不紊。 窗外忽然响起来一阵不合时宜的急躁敲门声。 “哥!你回来了?我想死你了哥,你终于回来了!” 燕留云一听,这是那个糟心的弟弟月章。 他倒是难得起了早。 燕留云刚想把他打发走,又想起来,这个弟弟大概是最支持他此次鉴心行动的人。 好,小燕大人把此次别开生面的先下手为强行动称作鉴心行动。 不如让月章进来做个参谋。 于是,燕月章原本打算大清早过来表达一下忠心,就会按照之前的规程,被他哥训走,然后再睡一个回笼觉。 没曾想这次,还真就被请了进门来。 看着燕留云笑得满面春光,难道这还要陪他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大戏? 不是。 在月章的哈欠连天里,他那个闷骚的亲哥,换了一件又一件衣服,边换边问,这件怎么样,是不是太沉重了些? 燕月章:“哥,麻烦你看清楚,现在沉重的是你的衣服,还是我的眼皮?” 第五十章 重要会晤前的准备 若说在灯上题字,司漾漾最先见到的确实是在燕留云的房间里。 他的灯不用灯纱,改用了明纸来糊。 卧房一盏灯,书房一盏灯。 灯上的诗句写的是“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 可他的灯,比起今日沈微提过来的,就显得朴素多了。 今日沈微提过来的灯,明显就是闺阁女儿更喜欢的东西。 粗细匀称的翠竹打磨用作提灯柄,透亮名贵的轻纱来做灯罩,最外面一层纱用彩墨画着时兴的花样,司漾漾仔细分辨了一番,觉着该是一朵开的正好的牡丹。 随着芯里的灯火明灭,以及透过最里面一层墨色诗句的遮挡,移动的光影将将打在外面的花样上。 整朵花就像是活了一样。 如果说,小燕大人的灯是用来书写志向,抒发胸怀,那这盏提灯似乎更适合用来表达一点委婉的、叫人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东西。 毕竟,这种灯的诗句被羞答答藏在了里面。 沈微继续道:“你们猜猜这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两人同步的摇头。 沈微就开起了玩笑:“不是说了,是从留云那里传出来的?” 燕留云瞥他一眼:“赶紧说,别卖关子了。” 沈微这才乐呵呵地继续道:“其实我刚刚说的,也不全是在玩笑。这盏灯被玉京的小姑娘们叫做藏心灯,方才你们看见的那种妆容,我也问了问,被叫做珍珠面。” “这两样皆来自当朝的圣女,你们俩也都知道,还都看了那次在玉清观的敕封典礼的。” 司漾漾明白他说的是谁,主动问道:“嫣嘉郡主?” 沈微纠正道:“现在,该叫嫣嘉圣女了。” “你们俩离了玉京城时日不短,不清楚京城里发生的事情。我呢,满心满眼想着找你俩,也没有太关注。这次回来我才打听清楚,原来是嫣嘉郡主的受封典礼之后,圣女曾经亲自在天街游行,说的是为百姓祈福,当日正是这样一幅打扮。” 沈微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提灯游玩的小姑娘:“手提藏心灯,脸画珍珠面,据说可是惊为天人,好似仙子下凡来,引得京城姑娘们争相效仿。” “至于我说这个藏心灯也算是跟着留云你学的,你还没明白?” 燕留云略微皱眉,并不作声。 却听见一边的司漾漾倒是醍醐灌顶:“哦!嫣嘉郡主喜欢小燕大人,自然将小燕大人的喜好习惯摸了清楚。小燕大人在灯上题字,她也就在灯上题字,还引得天下女子争相效仿。” “这真是,真是,把对大人的喜欢,昭告天下了呢。” 沈微点头称是:“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沈微看着司漾漾只是认真推理的模样,也没什么要发脾气的意思,反而又放宽了心。 至少漾漾好像都没介意那个嫣嘉郡主喜欢留云,这说明,漾漾也许还没有对留云起那个心思。 若果真的是喜欢,那这份喜欢必然是不能被分享的。 漾漾并未表现出对嫣嘉郡主这个分享的介意,就表明,漾漾或许没那么在意燕留云。 所以,他还有机会! 至于司漾漾没有表现出来的介不介意,那自然只有她知道了。 反正,从一开始,她就不待见那个嫣嘉郡主。 放到如今,无非就是更不待见了。 三人磨磨蹭蹭走走停停,又想雇马车又觉得终归不过几步路,终于到了大理寺。 司漾漾已经困得不行,什么都没管,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面对冯妈妈和双鲤扑面而来的热情,只接受了一盆洗脸水,就倒头睡下了。 这是司漾漾。 可燕留云那边,就要麻烦一些。 他离开的日子久,大理寺里已然摞了一层又一层的公务。 一进门还要记得吩咐风券,再去一趟浮生客栈,将他们挖的坑,惊扰的人全都处理一下,不要惊扰了无辜民众才好。 整理收拾了许久,燕留云才躺在床上。 床头那盏灯,写着唤起一天明月,正好就落进燕留云的眼睛里。 他也看见了沈微白日送灯的样子,又想起来早在玉清观的时候,沈微就曾经约人去天一楼,他能看出来沈微那小子怀的是怎么样的心思。 可看得清别人的心思,那能看得清自己的心思吗? 在大理寺的紫气台前,听司漾漾侃侃而谈的时候,在天一楼的雕窗外面,生死一线的时候,在错红居的玉兰树底下,在灯火氤氲笙歌缭乱的欢乐场里…… 他自己怀的是怎样的心思呢? 如果放到现在,那张满纸荒唐言的和离书,他还会写吗? 就如同月章说得,还没有一个能待在她身边聒噪超过半个月的女子。 他实在是拿不准自己这一番心思。 可现在,拿不准也该尝试着拿准了。 小燕大人也算是第一次察觉到了危机感。 如果他抓不住司漾漾,那么,司漾漾就可能会被沈微抓住。 他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很明显不接受。不然为什么会盯着一盏灯辗转难眠。 燕留云下定决定,或者明天,他就该给自己一个答案。 随着玉京城的某条小巷子里的一声鸡鸣,天边露出了一点鱼肚白,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燕留云像往常一样,起来穿衣净面,生活有条不紊。 窗外忽然响起来一阵不合时宜的急躁敲门声。 “哥!你回来了?我想死你了哥,你终于回来了!” 燕留云一听,这是那个糟心的弟弟月章。 他倒是难得起了早。 燕留云刚想把他打发走,又想起来,这个弟弟大概是最支持他此次鉴心行动的人。 好,小燕大人把此次别开生面的先下手为强行动称作鉴心行动。 不如让月章进来做个参谋。 于是,燕月章原本打算大清早过来表达一下忠心,就会按照之前的规程,被他哥训走,然后再睡一个回笼觉。 没曾想这次,还真就被请了进门来。 看着燕留云笑得满面春光,难道这还要陪他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大戏? 不是。 在月章的哈欠连天里,他那个闷骚的亲哥,换了一件又一件衣服,边换边问,这件怎么样,是不是太沉重了些? 燕月章:“哥,麻烦你看清楚,现在沉重的是你的衣服,还是我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