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明末当特工》 第一卷 厦门风云 第一章 海滩祭母 大明永历六年,厦门,鬼难寻海滩。 “姆妈,今天是四周年忌日,国难来看姆妈了。” 一名清秀男孩面朝东方,缓缓跪倒在海滩上,晶莹泪珠顺着粉嫩面颊滚滚淌落,哭声凄恻犹如杜鹃啼血。 龟壳般的礁石上面摆着六只玉瓷碗碟,盛的都是精心烹煮的荤素菜肴。旁边的酒杯里,粉红液体散发浓郁芬香。 “姆妈,碗里都是您最爱吃的菜肴,以前老是姆妈烧给孩儿吃,孩儿如今已经学会烧菜,请姆妈也尝尝,是不是合您口味。” “爹本来要跟孩儿一起过来看姆妈,可他在国姓爷帐下办事,每天都是忙忙碌碌,永远抽不出时间。今天一大早又有要紧公事,不能前来看姆妈。孩儿晓得爹心里有姆妈,经常半夜看着姆妈画像流泪。” “姆妈最不喜欢爹爹喝酒,孩儿就用玫瑰渴水代替,姆妈爱喝吗?” 跪倒在海滩上,徐国难尽情倾吐块垒,仿佛姆妈刘雅萍俏生生立在面前,跟往日一样搂住自己,柔声劝慰。 “姆妈,您给孩儿取名仕进,希望孩儿能够高中进士,给中山王旁枝出口闷气。可孩儿只想斩杀鞑子,替冤死的姆妈报仇血恨。孩儿自作主张改名国难,姆妈不会怪孩儿吧。” 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徐国难没有抹拭额头的黑沙,缓缓把玫瑰渴水泼进大海,提起锡壶续满一杯,朦胧泪光中袅袅浮现温婉柔顺的俏丽女子,耳边响起鞑子纵马杀人发出的刺耳狂笑,眸子登时全是血红。 咬紧嘴唇伸手入怀,紧紧握住姆妈刘雅萍临死塞给自己的护身短刀,眼前一片氤氲,随即伸袖抹去。 男儿流血不流泪,爹爹说过,鞑子血债要用鲜血偿还。 从竹篮捧出金银纸箔,打火石点燃,缕缕黑烟顺风飘向空中,在丈许高处盘旋不散,似是刘雅萍脉脉望着宝贝乖儿。 徐国难呆呆望着袅袅黑烟,仿佛看见了自己颠沛流离的坎坷岁月。 他出生在南京秦淮河畔,是与大明王朝同始终的中山王徐达后裔,可惜属于旁枝支属,除了逢年过节有资格到徐氏宗祠焚香磕头,日常生活与普通百姓无异。 老爹徐文宏生计艰难,从小跟着堂弟定国公徐文达当篾片作跟班,凭借定国公势力在南京锦衣卫谋得百户职位,狐假虎威敲诈勒索,日子甚是逍遥快活。 徐国难目光阴沉,嘴唇咬出了血。 弘光元年鞑子铁骑渡江南下,势如破竹攻破南京,俘虏蛤蟆天子弘光皇爷,席卷江南企图一统江山。徐文宏不甘投降鞑子剃发易服,携妻带子南下投奔国姓爷,在福建境内被鞑子骑兵追上,铁骑纵横肆意屠杀。徐文宏武功虽高却也难以抵挡,眼看就要阖家丧命。 这时一支骑兵出现在战场。原来海霹雳施琅奉国姓爷将令率军奇袭,出其不意击溃鞑子骑兵,除刘雅萍为免受辱自尽身亡外,徐国难父子终脱险境,逃入国姓爷辖区。 想起幼时在秦淮河畔的无忧无虑,跟随父母南下逃难的颠沛流离,鞑子纵马杀人的冷酷凶残,眼前重新闪现姆妈刘雅萍挥刀自尽的决绝与不舍,徐国难眸里燃烧熊熊怒火。 该死的甲申国难。如果没有鞑子铁骑南下,自己的人生想必跟爹爹徐文宏一样,依仗中山王旁枝金字招牌,在南京锦衣卫谋一个无忧无虑的职位,狐假虎威作威作福。 也有可能遵照姆妈刘雅萍的期盼,科举考试金榜题名,穿着官服摇摇摆摆到徐氏宗祠磕头进香,祭告祖先,一扫多年受嫡系白眼的闷气。 “国难发誓替姆妈报仇,请姆妈在天之灵保佑。” 重重又磕了三个响头,徐国难慢慢从怀里掏出枚永历通宝,目光有些犹疑难决。 报仇血恨必须勤练武艺,可老爹徐文宏遵照刘雅萍遗嘱,希望徐国难读书习文,长大之后成为国姓爷帐下的文官或幕僚,平平安安度过一生,闭口不提教授武艺。 到现在徐国难只会一套嵩山少林寺的大路货罗汉伏虎拳,还是趁老爹不防偷偷习练。 眼下有勤练武艺的大好机会,要不要果断抓住? “姆妈,国姓爷贴出告示,招收身家清白的少年参加特工培训,孩儿想报名参加,艺成之后替姆妈报仇血恨。可爹爹不允许,姆妈您同意吗?” 特工两字有些拗口,听老爹说是国姓爷从西洋引进的新名词,显示与缇骑、番子、档头之类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名词有所区别,避免文武官员借口厂卫倡言反对。 嘴里虔诚默祷,徐国难把永历通宝用力抛出,目光炯炯盯住不住翻滚的弧线。 正面向上!徐国难一眼瞧见永历通宝四字嵌入黑沙闪闪发光,喜得凌空翻了个筋斗,眼角余光扫见三名鬼鬼祟祟躲躲躲闪闪的汉子。 左边汉子手长脚大,赤着双足,乱糟糟胡须遮住大半面颊,肩上扛着粗长船桨。徐国难认出是镇上渔夫刘顺,水里功夫极是了得,因与水浒中的浪里白条张顺同名,自取绰号刘白条,以示仰慕追随。 右边一人十七八岁年纪,面目清秀,身穿青衫,做奴仆下人打扮,脸上乱七八糟涂满黑灰,仿佛怕被认出本来面目。 徐国难目光在两人身上略转了转,随即定在中间汉子身上。见他面孔粗糙宛若生铁,满腮都是浓密胡须,神情冷峻面目阴沉,感觉有些熟悉,脑海却毫无印象。 鬼难寻海滩偏僻冷清,三人到这里干嘛? 徐国难心里打上问号,没等思索明白,三名汉子也瞧见礁石后面的徐国难,脚步比原来加快几分。刘顺仿佛认出徐国难,咧嘴微笑,似是打招呼。 徐国难微微点头,望着三名汉子急步奔向海边的礁石丛,眸子陡地冷缩:礁石丛深处隐现刀剑锐芒,在阳光映照下发出反光。 有埋伏!徐国难张嘴想要示警。 黑脸汉子陡地停下脚步,目光炯炯盯向礁石丛。暗地向另外两人使个眼色,转身就要退向海滩后面的芦荻丛。 芦荻丛突地向两旁分开,缓步走出三名凶睛厉目的黑衫汉子。 礁石丛后面也冲出三名黑衫汉子,手执钢刀,神情彪悍,阻住退路。 一名矮胖汉子嘴噙冷笑,大摇大摆走了出来,恶狠狠目光瞪视黑脸汉子,眸子仿佛要喷出火来。 第二章 挟怨报复 徐国难伏在礁石后面,屏住呼吸瞧着一切,目光现出无奈,自己只是到海滩祭母,居然也会碰上厮杀。 他不过八岁男娃,不通武艺,自然没有能力理会江湖仇杀,见黑衫汉子左右包抄形成包围之势,提着竹篮轻手轻脚想要离开。 忽听矮胖汉子冷笑道:“施琅将军干嘛行色如此匆匆,不想会一会老朋友再离开厦门?” 停步,旋身。徐国难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紧紧盯住黑脸汉子。 方才他就觉得黑脸汉子隐隐有些熟悉,听到施琅两字方才忆起便是大名鼎鼎的海霹雳,国姓爷郑成功帐下第一战将,自己的救命恩人。 大丈夫有恩报恩,施琅救过自家性命,若是有难怎能置之不理。 徐国难握紧拳头下定决心,丝毫不理会自己年仅八岁,哪是如狼似虎的黑衫汉子敌手。 要是老爹在就好了,他出身锦衣卫武功高强,说不定有法子从凶神恶煞手中救得恩人施琅性命。 只是,黑脸汉子便是施琅将军么,怎么与自己印象全然不同? 仿佛听到徐国难心声,矮胖汉子阴笑道:“施琅,你潜入郡王府阴谋刺杀国姓爷,不想被亲卫曾德撞见嚷将起来,匆匆杀人逃走,以为乔装改扮就能瞒过察言司耳目,可把察言司太小瞧了些。” 听到察言司徐国难微微一愕,嘴角不由自主划出弧度,眸里现出古怪神色。 蓦地施琅一声长笑,厉喝道:“郑成言,你怪施琅向郑老太爷揭发贪污珍宝,蓄意挟怨报复,这也由得你。施琅堂堂汉子怎会潜入郡王府阴谋刺杀国姓爷,实是被曾德故意冤枉,嫁祸施琅,日后国姓爷自会明白。” 矮胖汉子便是察言司主事郑成言。闻言冷笑道:“曾德已被你杀死,自然由得你满口胡说。” 退后半步,厉喝道:“察言司奉国姓爷令谕侦缉施琅谋反案,现已将施逆全家都逮捕入狱,审得施逆暗中勾结郑彩,意图举兵作乱杀害国姓爷,现已……” 施琅听见全家老少尽遭拿捕,不由目眦尽裂,没等说完怒吼一声飞身扑上,短刀明晃晃笔直戳向郑成言。 郑成言早有防备,冷笑一声退了数步。 徐国难听得似懂非懂,满脑子只想如何设法救人。 有恩必报是徐氏门风,自中山王徐达以来莫不如是。 沉思间一名高瘦汉子越众抢出,身形微晃拦在施琅面前,左手一扬手心现出光亮,叮当轻响火星迸溅,施琅一个踉跄跌出三步,高瘦汉子神定气闲稳稳站定,双手各持精铁筑就的判官笔,笔尖斜斜指向施琅。 郑成言高声喝采,向施琅冷笑道:“施将军,这位是察言司陈明佥事,原来在东厂办事,江湖送号铁面僵尸,最是冷酷无情,崇祯十五年奉厂督密令惩戒苗逆乱党,在湘西一天连屠苗人八寨,用酷刑虐杀上百名叛匪,全都抽筋剥皮剜心断骨,不知施将军可曾听说。” 向高瘦汉子微笑道:“陈佥事,你跟他说说,东厂都有哪些刑罚,能让人飘飘欲仙似生还死?” 铁面僵尸陈明面目焦黑,如同枯竹戳在黑沙上,比施琅高出两个头,冷冰冰道:“东厂酷刑不计其数,最出名的有十八套,号称十八地狱,红绣鞋弹琵琶铁板刷都鼎鼎有名,郑主事既然有意,等会可以请施将军逐套享受,保证无愿不遂,无话不说。” 声音如同破锣敲击,透着阴森寒气,嘶哑难听之极。 徐国难躲在礁石后面,不自禁也打了个寒颤,想要离开觉得不够义气,若要上前徒然送死,眼神闪烁迟疑不决。 目光缓缓扫过芦荻丛,眸子忽地一亮,嘴角现出丝笑意。 第三章 徐家父子 郑成言放声狂笑,得意之极。 他是国姓爷郑成功族兄,自幼跟随堂伯郑芝龙出海经商贩卖私货,手底不知处理过多少条人命,甚得郑芝龙看重,委派掌管郑氏商务。只是生性贪婪好色,每每隐瞒郑芝龙贪污珍宝,偷偷在日本长崎置下外室。 施琅与郑成言同船跑东洋航线,瞧在眼里屡劝不听,生怕连累便向郑芝龙举报。 郑芝龙听说有人胆肥敢从自家碗里向外捞食,勃然大怒贬回南安老宅看管郑氏祠堂。 郑成言不知花费多少心思,才蒙国姓爷重新收录,起用为情报机构察言司主事。 他挟恨多年,施琅越是痛苦越觉快意,不想轻易置笼中鸟于死地。 瞥了眼躲在礁石后面窥视的徐国难,郑成言并没把清秀男娃放在心上。向陈明冷声道:“陈佥事,切莫一笔戳死,免得施将军没法享受十八地狱,见了阎王都无法夸口。” 徐国难清清楚楚听入耳中,面色陡地剧变,指甲掐入肉中也不自知。 郑成言见施琅肌肉抖颤呼吸粗重,显是被东厂酷刑击中要害,心中极是得意,狞笑道:“等会回察言司还要让施家老少逐件享受,免得说郑老大厚此薄彼,待遇不公。施家娘们长得不错,弟兄们莫要饶过,让她们临死尝尝风流滋味。” 黑衫汉子高声应喏,嘴角都现出淫笑,仿佛搂抱娘们欲死欲仙。 徐国难眸里现出怒色。爹爹徐文宏虽然出身锦衣卫,但从不欺侮无助妇孺,经常告诫自己做人要有底线。郑成言的做法显然已经突破底线,列入渣滓行列。 施琅领兵多年,当然晓得郑成言风言风语意在激怒自己,实在无法忍耐,怒吼一声旋风般扑上去,叮叮当当与陈明战成一团。 刘顺早就听得不耐,高举船桨怒目圆睁,没头没脑向黑衫汉子打去。 清秀小厮名唤施安,是从小跟随施琅的贴身奴仆,侥幸逃脱拿捕。他不通武艺,也是鼓足勇气上前,舞着护身短刀,闭着眼睛戳向一名麻脸特工。只是双腿颤抖,出招无力,哪有可能伤人。 徐国难瞧着不禁叹了口气,知道若无意外变故,三人今日必定无幸。 自己能否成为意外变故? 麻脸特工狞笑一声,挥刀想把施安砍成两截。远远听郑成言叫道:“留下活口,本主事要逐个审讯,试试十八地狱到底有多大威力。” 麻脸特工闻言转过刀背,重重击中施安后脑。施安闷哼一声晕倒在地,人事不知。 刘顺只凭一股蛮劲挥舞船桨,哪是察言司特工敌手,不数招也被按倒地上,用绳子捆成粽子相似。 郑成言见胜券在握,嘴角不自禁现出残忍微笑。 见徐国难躲在礁石后面探头探脑,年纪虽小却无惧色,心中起疑,用手一指道:“过去把娃儿逮来,瞧是啥子路数。” 麻脸特工高声答应,抢步奔向徐国难。 徐国难向芦荻丛瞧了一眼,抢先起身逃走,麻脸特工在后面急步追赶,却怎么也追赶不上,气得暴跳如雷,高声怒吼。 一名特工想要讨好郑成言,谄笑道:“可惜徐佥事不在,卑职听说锦衣卫刑罚花样更是千奇百怪,施琅享受起来也能更加惬意。” 郑成言嗯了声,道:“徐佥事有事请假。等回去就让他打造刑具,定要把施琅摆布成十八般花样,方消了本官心头之恨。” “承大人谬赞。”话犹未了,就听芦荻丛有人朗声道:“徐文宏必定遵谕精心打造刑具,请施将军细细品尝天堂地狱欲死欲仙滋味。” 随着话音,一名阴郁男子手按绣春刀,从芦荻丛中缓步走出。三十来岁年纪,衣着普通,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颇有燕赵男儿的豪迈气概,只是神情阴郁,面染风霜,头发微现灰白,瞧上去比施琅还要憔悴,正是徐国难老爹,察言司佥事徐文宏。 国姓爷占据闽南反清复明,仿明太祖朱元璋设锦衣卫旧例,抽调精干人员成立情报机构察言司,侦辑刺探鞑子情报,弥补军事力量的绝对劣势。徐文宏出身锦衣卫,是难得的情报干才,被郑成言招揽进入察言司,颇受重用。 徐国难仗着身子灵便,与麻脸特工围着礁石绕来绕去,见到老爹嘴角划出弧度,故意站着不动,任由麻脸特工一把抓住。 郑成言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就到,心中起疑,斜视道:“徐佥事,你来得好巧。” 徐文宏微笑道:“禀大人,今日是亡妻祭日,文宏本想带犬子来海边祭奠,刚巧在施庄附近发现逆贼施琅踪迹,因此跟踪而来。想不到大人抢先一步,先行截住。” 转头向徐国难叫道:“国难,快些过来见过郑大人。” 麻脸特工万料不到男娃竟是徐佥事儿子,登时目瞪口呆,双手不由自主松开。 徐国难向麻脸特工做了个鬼脸,绕开施琅提着竹篮奔向徐文宏,口中大叫“爹爹”。 徐文宏指着徐国难向郑成言道:“这是犬子国难。” 眼睛霎了霎,按住脖颈道:“快跪下给大人磕头。” 徐国难甚是机灵,晶亮眸子向郑成言转了转,扑通跪倒用力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满乌黑细沙。 郑成言见竹篮盛着碗碟,想起徐文宏确实跟自己提过今日是亡妻刘雅萍四周年忌日,想要请假祭奠,疑心稍去。 瞧徐国难虎头虎脑,体格强壮,肖似福建南安老宅九姨太生的小儿子,心肠有些柔软,笑嘻嘻伸手扶起,从怀里摸出只十两重的银元宝递过去,问道:“娃娃几岁?到这里干什么?” 徐国难脆生生道:“我叫徐国难,今年八岁,到这里祭拜姆妈。” 眼珠滴溜溜瞧向徐文宏,见他点头,方才谢了一声,接过银元宝递给徐文宏。 徐文宏没接,低声道:“这是郑大人赏你买纸笔读书用的,收起来吧。” 想起亡妻刘雅萍,眼圈不由自主有些发红。 郑成言听国难两字,就知男孩必定遭遇过甲申国难,方才取了如此怪异名字。 崇祯十七年明室灭亡,满清以蛮夷异族入主中华,颁发剃发令更易华夏习俗,道是“留发不留头”,各地义军风起云涌,尤以江南大地数量众多,统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炎黄子孙不应蒙受鞑子羞辱。 无奈文弱书生难抵血腥钢刀,义军惨遭鞑子镇压,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惨绝人寰,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全家杀绝,幸存者大多取了国难,汉存,留发等怪异名字,以示不忘华夏根本。 他转头瞄了眼徐文宏,问道:“这娃本名叫甚么?” “徐仕进。”徐国难抢着答道,握紧拳头道:“仕进太过文气,我很不喜欢。我要牢牢记住国难家仇,跟着阿爹斩杀鞑子,替姆妈报仇雪恨,” 郑成言见徐国难少年老成,不禁失笑,转了转眼珠,又问道:“怎地一个人过来,也不怕出危险。” 徐国难道:“本来阿爹陪我一起来,半路说有急事,独自先走了。”说着瞟了徐文宏一眼,小嘴瘪了瘪,好像有些委屈。 徐文宏转过头,似有愧疚之意。 郑成言瞧在眼里,微微叹息,向徐文宏安慰道:“徐佥事,人死不能复生,大丈夫何患无妻,厦门有的是名门闺秀,以后老夫作媒,再娶一个就是。” 徐文宏还没开口,徐国难已气鼓鼓道:“姆妈逃难途中死在鞑子手上,阿爹答应国难不再娶妻,否则就是对不起姆妈,国难再不认阿爹。” 郑成言闻言禁不住好笑,对徐文宏道:“这娃倒是性情中人,日后好好培养,长大就是察言司的特工干才。” 徐国难闻言面现喜色,咬着嘴唇瞟视老爹。 徐文宏眸中闪过复杂神色,沉吟不答。 第四章 有恩报恩 郑成言面色微僵,干笑道:“徐佥事瞧不上察言司?” 听郑成言语意冰冷,徐文宏暗吃一惊,忙拱手道:“多谢郑大人吉言,娃儿日后全仗大人栽培。” 郑成言捻着短须点头微笑,正要与徐国难说话,蓦听施琅嘶声怒吼,接着陈明低声痛哼,忙转头望去。 徐国难也抬眼望去,见施琅挥刀直进,陈明接连倒退,神情着实有些狼狈,双方形势瞬间逆转,不由微感诧异,定睛注视。 原来施琅本已落了下风,情急拼命,不顾判官笔毒蛇出洞直戳咽喉,不避不闪把短刀笔直插向陈明胸膛,打的是一命换一命如意算盘。 陈明苦练横练功夫二十多年,铁布衫早已如火纯青,毕竟不敢以血肉之躯硬接锋利刀刃,百忙之中身形急顿,躯体硬生生向左拧开数寸,只听嗤地一声轻响,短刀飞快从胸前掠过,雪亮刃锋已把外衫戳破,毛茸茸胸膛现出浅浅血痕,再深寸许就要开膛破肚。 徐国难险些开口叫好,见老爹面色凝重,郑成言神色阴沉,忙硬生生忍住,喜气在眸底一闪即逝。 陈明想不到短刀如此锋利,惊得面色如土,飞身倒退。 施琅暗叫可惜,他交手时故意示弱,预留了三分功力,想趁铁面僵尸大意一刀歼敌,哪料陈明虽然骄横狂妄,功夫却是实打实,危急之中还能扭身避让。 施琅目光阴沉,想要使出最后一招,眼角余光扫过站在旁边观战的郑成言和徐文宏,咬一咬牙还是放弃打算,舞着短刀疯虎噬食般扑向陈明。 他绰号海霹雳,最善以势压人,当下得势不饶人,短刀直上直下不离要害,戳得陈明连连倒退,狼狈不堪。 徐文宏凝视片刻,刷地拔出绣春刀,向郑成言道:“大人,施琅情急拼命,我上前助陈都事一臂之力。” 目光向徐国难霎了霎,徐国难微微点头,伸手握住怀内短刀,眸里现出冷凛杀气。 大丈夫有恩报恩,眼下正是报恩良机。 郑成言瞧得心惊胆战,点头道:“甚好,只是小心莫伤了施琅性命,我要抓住好生炮制,让施小子生不如死,后悔投胎来到世上。” 话未说完忽觉刀风袭体,郑成言多年海上生涯极是警觉,惊觉不对无暇思索,一招懒驴十八滚顺着海滩横滚出去,只觉右臂微微一凉,接着雪亮刀光耀目生辉,抬眼望去绣春刀的狭长刀锋正从鼻尖掠过。 郑成言作梦想不到徐文宏突然反水,惊出身冷汗,跳起怒喝道:“文宏,你怎地——” 话犹未了,忽觉背心一痛,似有利刃从后面戳进,郑成言低头瞧见胸前露出寸许雪亮刀尖,目中露出难以置信。 艰难地转过头,见徐国难立在身后,童稚面孔绷得紧紧的,眼里射出野狼般的凶厉光芒,右手紧握短刀刀柄,滴滴鲜血不断从刀柄淌到稚嫩手臂,顺着袖管滴滴滚落到海滩黑沙上。 郑成言心中愕然,八岁顽童怎么有胆量、有能力杀人。他喉结滚动想要说话,身子软绵绵忽地没了气力,缓缓瘫倒在黑沙上。 南安老宅明媚的阳光,虎头虎脑的儿子,还有…… 如果没来厦门该有多好。郑成言吐出最后一口气,失去神采的死鱼眼睛睁得大大的,瞪视乌云密布的浩茫苍穹。 半截断臂划出道弧线,啪地一声掉在郑成言身边,染得细密黑沙一片通红。 徐国难微哼一声,拔出短刀若无其事拭去血痕,眼里现出冷厉凶光。 自从亲眼目睹姆妈刘雅萍自尽身亡,亲手刺死欺侮姆妈的鞑子骑兵,徐国难就已心硬似铁,不复懵懂顽童。 这一下变起仓猝,在场所有人都惊得呆住。 施安已经醒转,躺在地上看得分明,徐文宏言语间突然对郑成言出刀砍下右臂;郑成言跌撞滚开,却被徐国难突施偷袭从后心戳了一刀。 望着徐国难杀人后镇定自若的稚嫩小脸,施安只觉一股寒意从内心深处直冲上来,紧闭双目不敢观看。 刘顺高声赞好,叫道:“杀得好!徐大哥把这些狗贼一股脑全都宰了。” 徐文宏出刀如电,绣春刀旋风般卷向黑衫汉子,使的正是成名刀法旋风十八招。众特工都是狐假虎威之辈,除铁面僵尸陈明外再无好手,见势不妙飞步逃窜,哪里躲得过徐文宏身法如电。 徐文宏左一转右一旋宛似足不点地,不一会就把黑衫汉子全部歼灭,一人不留。 麻脸特工慌不择路跑过徐国难身边,被短刀用力戳中,俯跌地上不再动弹。 陈明用拖字诀与施琅周旋,眼见施琅刀势渐渐沉重,有些运转不灵,正自心喜打算狠下杀招。 哪料变起顷刻郑成言瞬间被杀,饶是铁面僵尸杀人如麻心肠狠硬,也惊得呆住,判官笔一扬,怒喝道:“徐文宏你小子竟敢反噬,老子宰了你!”一招飞龙在天旋身腾起,老鹰扑食凌空扑向徐文宏。 徐文宏与陈明被郑成言招揽时当面试过招,知道铁面僵尸功夫与自己不相上下,冷笑一声举刀迎敌。 陈明迅捷无伦扑到中途,脚尖在黑沙上一点,出弦利箭般斜斜射向徐国难。眼下郑成言已死,他哪敢托大以寡敌众,徐文宏施琅都是硬手,只有挟徐国难做人质,企望能够侥幸逃脱性命。 徐文宏想不到陈明如此狡诈,仓猝间追之不及,眼见凶大手掌恶狠狠抓向徐国难脖颈。 正自懊悔担心,猛听轰的一声巨响,眼前烟雾弥漫,鼻中闻到浓重火药气味,禁不住连声咳嗽,挥刀护身,紧接着砰的一声似有重物倒地。 饶是徐文宏迭遭变难心性沉稳,也不禁骇了一大跳,倒退数步提着绣春刀全神戒备。 半晌之后烟雾渐渐消散,施琅手里提着乌黑发亮的短铳火枪,枪口冒出青烟,铁面僵尸陈明背心出现一个孔洞,流出汩汩鲜血,俯跌在海滩上动也不动。 眼见察言司诸特工全被歼灭,自己终于得脱大难,施琅心中得意,放声狂笑,声震海滩。 徐文宏横了一眼,转头向徐国难望去,见他面色灰暗,软绵绵倒在地上人事不知,胸口印着乌黑掌印,情知陈明临死拚命,运足残余功力使出僵尸掌,意图以命换命捞回本钱,心中吃惊忙上前抱住,用手一探呼吸全无。 他外表冷漠,对宝贝独子极为钟爱,忙抱住运劲驱毒,嘴里连声呼唤儿子名字。 施琅也围了过来,从陈明袖袋找到解药,用力塞进徐国难嘴巴,帮着推血过宫。 他不晓得徐家父子为啥出手相救,但施琅堂堂男儿,自然要有恩报恩,不能寡情薄义,让人看轻。 僵尸掌是铁面僵尸陈明成名绝技,练功时把八种致命剧毒涂在掌心,七七四十九天方才小成,中者立毙无一幸免。 徐国难虽然及时服下解药,能否从阎王手中抢回性命还是难说。 海滩寂静无声,众人目光都聚在面色灰暗,双目紧闭的清秀男娃身上。 第五章 不是穿越 徐国难感觉自己回到姆妈温暖怀抱。 他从海滩上轻飘飘浮起,纵身投入凌空而立,笑靥如花的刘雅萍怀中。姆妈的怀抱好舒服,没有忧虑,没有伤心,也没有那么多人间烦恼。 徐国难跟幼时一样,紧紧偎依温暖胸怀,任由姆妈牵着自己,缓缓飘向遥远的黑洞。 宛若千年,又似一瞬。 刘雅萍牵着宝贝乖儿进入黑洞,一股吸力牵扯徐国难不由自主向深处前进。 一阵刺骨冷风吹过,徐国难打了个寒颤,刘雅萍蓦地无声无息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 徐国难茫然伸手,想要抓住姆妈。冷风刮面冰寒,徐国难情不自禁又打了个哆嗦,环目四望,见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光点,黑洞外面还有无数光点涌入,争先恐后涌往未知深处。 光点有大有小,有的快若闪电瞬息即逝,有的慢吞吞似进还退,也有较大光点矗立不动。 徐国难心中好奇,小心翼翼触碰了团明亮光点,脑海立即传来无数匪夷所思的图像和声音,前进速度略缓,正在思索要不要继续向前,隐约听到老爹急促叫唤,心中一惊返身退走,黑洞突地消失,一切都好象没有发生。 慢慢睁开眼睛,徐国难发现躺在自家木床上,眼前一灯如豆,老爹徐文宏满脸忧虑望住自己。 松木桌上乱七八糟放了五六只玉瓶,徐国难认出都是老爹精心收藏的名贵丹药,有的驱毒有的补身,无一不是珍贵异常。如今大多空空如也,显是全都用到了自己身上。 徐国难心中涌起暖流,脑海乱纷纷充斥不可思议的信息,感觉头痛欲裂,面孔有些苍白。 见儿子苏醒徐文宏舒口长气,又被雪白面色吓了一大跳,忙把手中一颗血红丹药塞进徐国难嘴中,“乖娃没事,服了补血丸立马好起来。” 补血丸?锦衣密探密制补药? 锦衣卫分明暗两套系统,除横行无忌闻风丧胆的锦衣缇骑外,无数锦衣密探化名潜伏,有的深入异域险地刺探机密情报,找不到食物是常有之事,锦衣卫特地研发补血丸,用人参、鹿茸等珍贵药材熬炼而成,供锦衣密探危急时刻使用。 如今大明沦亡锦衣卫早已烟消云散,徐文宏身上也只剩下数颗补血丸,毫不犹豫全都用到儿子身上。 徐国难心中感动,用舌头品了品传说中瞬间回血补气的锦衣卫秘制神药。 酸酸甜甜,略带苦涩,没有想象中好吃。 腹中一股热气涌将上来,四肢百骸无不舒坦,瞬间恢复了精力。 锦衣卫不愧百年老店底蕴深厚,区区丹药都有补血回气神奇功效。 他抬眼环顾,见施琅等都已影踪不见,低声问道:“爹,孩儿没事——施琅将军到了哪里?” 徐文宏一屁股坐在咯吱作响的木椅上,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没好气道:“命都快保不住,关心别人做啥!” 他生性阴郁,刘雅萍不幸身亡后更如冷凛冰山,如今却是真情流露,对受伤儿子关怀备至。 徐国难感觉出老爹的关怀,想要说话耳朵微微一动,听到有脚步由远而近向徐家走来。 “有人来了!” 徐国难轻声道,翻身跳起,动作敏捷得不可思议。 徐文宏见儿子生龙活虎呆了呆,刚想斥责胡言乱语,也听到脚步声停在院门口,刚要出门探察,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一名温文尔雅的青袍书生缓步走了进来。 “老师来了!”徐国难吐吐舌头,抢先迎将出去。 徐文宏想不到徐国难居然比自己这锦衣卫高手提早听到脚步,感觉有些荒谬,定睛注视儿子背影片刻,方才走出房间,向青袍书生行礼道:“复甫兄。” 青袍书生名叫陈永华,表字复甫,任职行营参军,是国姓爷帐下第一谋士,被郑成功誉为“当世卧龙”,极受重用。 陈永华面带微笑,冲徐文宏拱手道:“守义兄。” 守义是徐文宏表字,意思是坚守道义。只是武人极少使用,有时连他自己都不太记起。 徐国难抢上前跪倒磕头,叫道:“老师好。” 陈永华微笑点头。他生性沉稳,从不轻易收徒。徐文宏多方求恳,方才收徐国难为记名弟子,私下教导文韬武略,兵书战策,却不许对外泄露师徒关系。 大明祖制禁绝厂卫交往大臣,生怕内外勾结篡夺江山。陈永华是国姓爷第一谋士,参赞军机,与察言司佥事徐文宏私下往来颇多顾忌,生怕被有心人当成把柄,招灾惹祸。 他心中有事,寒暄了几句,使眼色让徐文宏进入房间。 徐国难知道必有机密要事,坐在院中槐树下自顾把玩短刀。 他虽不欲偷听,两人言语却清清楚楚传入耳中,犹如对面说话一般。 听徐文宏轻声道:“我与施琅当面交谈,施琅说他从未背叛国姓爷。曾德是郑彩心腹死士,当年郑彩与国姓爷争位失败,被迫退隐。曾德受命假装投靠施琅,想要引诱加入郑彩同党,共同对付国姓爷。施琅将军无意中探知真相,想向国姓爷举报,却被曾德发觉,狗急跳墙诬蔑造反,惹出泼天大祸。” 陈永华点头道:“施琅说的应该是实情。国姓爷部署察言司特工秘密调查,原来郑老太爷暗中传书郑彩,要他联络各方将领密谋造反,率军投降鞑子。施琅是军中大将素有威望,郑彩把心腹死士曾德派到施琅身边策反,策反不成便行诬蔑,目的在于逼上梁山,迫使施琅同流合污。” 郑老太爷便是郑成功生父郑芝龙,投降满清软禁京师,受清廷之命写秘信要郑彩夺权,投降鞑子。 涉及国姓爷家事,徐文宏不敢多言。想了想道:“既然施琅叛变是假,何不劝说国姓爷下令召回,也可洗清冤枉,共抗鞑子。” 他瞧施琅甚是顺眼,趁机为他说情。 陈永华面现苦笑,叹道:“话是如此。国姓爷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表面温文儒雅却极坚毅果决,打定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施琅平时经常顶嘴,国姓爷本就瞧不顺眼,众将领又落井下石争说不是。眼下叛变嫌疑虽已洗清,国姓爷却说他参与兄弟阋墙,擅杀王府亲卫,迹同反叛其心可诛。” 顿了顿道:“郑老太爷传书吩咐郑彩夺权,此事甚是尴尬,对外张扬不得。永华劝了半天,国姓爷才答应以观后效。我已让刘顺领施琅暂到玄水堂躲避风头,日后国姓爷回心转意再重返厦门,共图反清复明大业。” 陈永华奉国姓爷之命,联络各地义士秘密成立天地会,旨在反清复明复兴华夏。玄水堂是天地会福建分堂,堂口设在漳州,距离厦门只有一海之隔。 陈永华炯炯注视徐文宏,道:“施琅家人都已捕进察言司,你要设法好生照顾。郑成言与施琅不和,莫让他趁机毒刑暗害,逼得施琅无路可走,误了大事。” 徐文宏呆了呆,想要说出郑成言已被自己毁尸灭迹,知道事关重大绝不能泄露,嗯了声不再言语。 两人对话徐国难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大为惊奇,抬眼向房内望去,陈永华面目在昏黄烛光下瞧得明白,连鬓角数缕白发都一清二楚映入眼帘。 徐国难不知是好是坏,呆怔半天,料想与濒死时见到的黑洞异景有关。 莫非自己无意触碰的是千年老妖,来自异域世界,要不然机枪火车航空母舰,古里古怪从来没有听说过。 脑海蓦地出现穿越一词,思索半晌缓缓摇头。穿越指的是穿越时空,自己身体精神并无多大异样,应该不是穿越者附体投胎。 不是穿越,怎会莫名其妙懂得那么多的新鲜言辞。徐国难搔了搔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眼里不由自主现出迷惘。 耳朵忽地微微一动,仿佛听到得意事体,眸子越来越亮,简直就要手舞足蹈起来。 第六章 锦衣密探 陈永华与徐文宏密谈良久,方才告辞离去。 临行前,勉励徐国难用心攻读,日后学成本领报效国家,反清复明复兴华夏。 徐国难乖巧答应,脑中反复琢磨“千年老妖”,表情难免有些异样。 徐文宏送客回来,见徐国难站在院中怔忡失神,皱眉道:“陈先生说你为人跳脱,不肯读书写字,要你以后多花功夫在四书五经上,也可与陈先生一样考中举人,光宗耀祖。” 明末习气重文轻武,沙场战功往往比不得锦绣文章。徐文宏盼望儿子用心攻读,日后科举考试金榜题名,在国姓爷幕下太平过日,徐国难却矢志报仇,习武极为专心,读书写字不大放在心上。 听老爹当面篡改陈永华言语,徐国难心里很不服气,嘟嘴道:“老师哪要我读书写字当冬烘先生,分明赞我乖巧懂事,知书识礼,日后必成大器。” 捏着嗓子道:“守义兄生的好儿子,我看国难乖巧懂事,知书识礼,日后必成大器。” 他把陈永华称赞话语学说出来,惟妙惟肖。 徐文宏皱起眉头上下打量,沉吟半晌,冷声问道:“我与陈先生谈话,你躲在旁边偷听?” 他出身锦衣卫,身上自带冷冽寒气,徐国难甚是惧怕老爹,忙摇头道:“没有偷听,我一直坐在石凳上,你又不是没见到。” 徐文宏想起自己与陈永华密谈时窗户敞开,确实望见徐国难坐在石凳上不曾走动,皱眉疑惑道:“你不曾偷听,怎么知晓我们对话?” 徐国难抵赖不过,只得把耳力大增的事实说将出来,惴惴道:“孩儿不晓得乍回事,醒转过来视力、耳力都是大增,不知是好是坏。” 莫名其妙涌入脑中的异世界信息,徐国难根本不敢提起,生怕被老爹当成邪魔外道,从此不再亲近。 古人迷信,认为人生有灵魂,死后或入地狱,或上天堂,如果留连人间不去就成为孤魂野鬼,有些时候会附身人体,俗称“鬼上身”。 徐文宏也不例外,思索半天,除徐国难昏迷濒死灵魂出窍获得奇遇别无解释,伸手搭徐国难脉搏,强劲有力毫无异状,沉吟道:“不管如何视力、耳力大增总是好事,日后多加留意,倘有不对及早告知,爹请道士为你驱鬼。” 徐国难低嗯一声,浑身涌起暖流。 父子对话一阵,各自安歇。徐国难躺在床上听老爹打着呼噜,虽在邻房也极响亮,不由蹙眉苦笑,看来耳力大增也有坏处,至少以后呼噜有得折磨。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抬眼见房内原本模糊不清的物事瞧得一清二楚,心中讶异,莫名有些害怕起来。 一宿无话。次日早上徐文宏起床,见徐国难双眼布满血丝,诧异问道:“国难,你哪里不舒服,快告诉爹爹。” 徐国难赶忙摇头。 徐文宏放下心来,老气横秋教训道:“白天莫贪玩晚上好生睡觉,你瞧爹爹精神抖擞,还不是晚上休息得好。” 徐国难往嘴里大口扒粥,心道你每晚呼噜震天,我能睡得安稳才怪。 吃完早饭,徐文宏把饭碗一放,起身走出院门。家里的一切自然归徐国难收拾,徐文宏每月俸银按时交给徐国难,百事不管,直把徐国难当成小管家看待。 徐国难早已习惯如此生活。收拾完碗筷便到老爹房里取出脏衣臭袜,预备等会洗刷。忽地心念一动,老爹每晚呼噜震天就是神仙也适应不了,要抓紧制作塞耳神器以解厄难。 脑里瞬间出现七八种不同式样塞耳神器。琢磨半天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现实的莫过于用棉花塞住耳朵。 徐国难想到就干,只是厦门地处闽南,气候炎热夹衫就可过冬,棉花不是寻常百姓必备物事。 徐国难翻箱倒柜折腾半天,才在衣箱底部找到条旧棉袄,是姆妈刘雅萍的遗物,老爹为了纪念特地保留。 捧起淡黄棉袄,徐国难呆呆瞧着上面的印痕,忆起昔日一家三口幸福生活的点点滴滴,忍不住又要掉下眼泪。 他伸手想要撕开袖管取出棉花,如同触着姆妈肌肤怎么也不忍下手,最后还是把棉袄叠放整齐放回原处,打定主意等会出门买棉制作塞耳神器。 衣箱靠在帐角,徐国难抬头无意瞧见墙壁青砖有异,心念微动,爬上床细细琢磨一阵,伸手用力按下一块不引人注目的青砖,只听嗤嗤响动,青砖自动弹落,现出长方形洞穴。 徐国难又惊又喜,凑近脑袋眯眼细看。此时他视力已今非昔比,一眼瞧见洞里放着只密封锦盒,心脏不由砰砰剧跳,小心翼翼捧出,盘腿放到膝盖上。 密封锦盒徐国难以前见老爹使过,晓得装的是紧要物事,设有短弩机关,有人无意打开就有短弩射出,中者立毙。 他本来不想偷看老爹私人物品,只是心痒难搔,脑海仿佛有个声音不停催促。 迟疑良久还是学着老爹模样,伸出手指在三只突出按钮忽左忽右连按数次,嗒的一声轻响,锦盒盖子无声无息打开,三只乌黑短弩冷冰冰对着自己。 徐国难打了个寒噤,探头望向锦盒,见里面放着一本书册和一块腰牌。 腰牌由南洋象牙制成,上面镶金嵌玉,显是贵重物事,正中间篆着锦衣卫北镇抚使鎏金隶字,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徐国难晓得北镇抚使是锦衣卫提督下面的二号人物,专门侦缉不法,掌管诏狱掌控缇骑,声名赫赫恣肆枉法,锦衣卫声名多半败坏在北镇抚司缇骑手中。 难道,老爹曾跑到京师,担任不可一世的锦衣卫北镇抚使? 徐国难拿着腰牌面色阴晴不定,好一歇方才放回锦盒,伸手拿起书册,见纸质暗淡无光,显然年代甚为久远。 书册呈黑色,封面左上角标记绝密,绘了两柄交叉绣春刀,锋刃隐现血迹,浓重杀气扑面而来,除此再无其他字样。 徐国难小心翼翼打开,见扉页写着“锦衣卫密探名录”,不禁大吃一惊。 他曾听老爹说过,锦衣卫分明暗两套系统,暗的便是锦衣密探,出生入死神出鬼没,无事不侦无所不晓,成为皇帝掌握民间信息的得力工具。 如果皇帝有意开疆拓土,锦衣密探立即化身情报人员,源源不绝为朝廷提供第一手决策资料。 好奇打开密探名录,见每页宣纸都写满楷体小字,分地域记录密探姓名,简历出身,潜伏身份,暗语切口等绝密资料,除十八行省和关外满蒙外,日本、琉求、瓜哇等海外区域都有锦衣密探化名潜伏。 徐国难心里砰砰乱跳,情知掘到了情报宝库。他出身锦衣卫世家,老爹徐天宏原是锦衣卫百户,现任察言司佥事,对锦衣密探自没有士大夫的抵触情绪。 粗粗翻看一遍,越看越觉锦衣密探潜伏地域广泛,遍布各行各业,如果利用妥当就是挖掘不尽的情报宝矿,对反清复明复兴华夏大有好处。 徐国难记忆能力普通,以往看一本书起码数十遍方能背诵,碰上讨厌的四书五经即使上百遍还是懵懂无知。可锦衣密探只翻看一遍立即深刻脑海,再也不会忘记。 他心脏砰砰剧跳:这莫非就是特殊能力? 牢牢把密探名录刻入脑海,徐国难把腰牌和名录重新放回锦盒,按原样恢复天衣无缝。 忍不住在木床上翻了个筋斗,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冒了上来。 第七章 锦衣后裔 传说锦衣密探神通广大无所不侦,自己倘能顺利掌握锦衣密探,岂不就拥有恐怖地下力量,报仇雪恨更有了把握? 想到这里喜得手舞足蹈,极想在现实世界亲身感受锦衣密探威力,细细回想却始终记不起厦门曾有锦衣密探潜伏。 锦衣密探是明太祖洪元璋的杰作。洪武十五年,朱元璋设锦衣卫侦伺天下,派遣大批锦衣密探奔赴紧要地方和文武大臣府中潜伏刺探,侦缉不法。 厦门僻处闽南,孤悬海外,在眼里只有陆地的朱元璋看来毫无情报价值,自然不会浪费锦衣秘探宝贵资源。 徐国难不明道理,微感沮丧只得抛下猎奇心理,快手快脚洗了脏衣臭袜,打开抽屉取出数两碎银和十多文铜钱,前往青山镇购买棉花,制作塞耳神器解决呼噜震耳难题。 顺便到衙门报名参加少年特工培训,掌握侦缉刺探技巧,免得日后被锦衣密探瞧轻。 他亲手偷袭刺杀郑成言,火热的心思本已冷淡下去。如今有了密探名录这大杀器,禁不住又热情高涨,迫不及待。 他父子居住五老峰下,青山镇是邻近最大集镇,距离五老峰约有九里路程,徒步行走至少三个时辰。 徐国难从小跟随父母颠沛流离,早在逃难过程练就一双铁脚板。厦门官道虽然泥泞难行,却也难不倒徐国难。 他口哼闽南小调,逆着阳光快步行走,无忧无虑颇为自在。 沿着官道走出三四里,前面谷地现出一处村落,稀稀疏疏三十来户人家,大多搭着茅棚木屋,四壁乌黑粗陋不堪,唯有东头村口矗着黑瓦白墙平房小院,鱼鳞瓦片重重叠叠绵垠起伏,虽然布满青苔颇有破败之相,在茅棚木屋间却也鹤立鸡群煞是宏伟。 徐国难知道平房小院就是施家老宅,如今施家满门早被察言司拿捕,黑漆大门交叉贴着官府封条,五六名缁衣捕快腰挎钢刀,凶眉厉目来回走动。 村落家家关门闭户,静悄悄连狗吠鸡鸣都不曾听闻,屋影墙角隐隐绰绰有人影晃动,显是察言司特工暗中窥视,生怕“叛逆”施琅秘密潜回施家老宅。 徐国难面色有些阴沉,为施家满门无辜受害感到不平。他小小孩童无能为力,只能闷头赶路视而不见。 沿途官差设卡巡查,见徐国难小小顽童毫不在意,略一打量便即放行。 晌午时分徐国难终于到达青山镇。青山镇镇口共有千余人口,鳞次栉比的房舍分布错落有致,房檐墙面长满青绿色苔藓和常青藤蔓,一瞧就知道颇有年头。 镇上店铺酒馆一应俱全,街头巷尾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甚是繁华热闹。 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酒肉菜香,徐国难心情立马好转,迫不及待想到巡检司衙门报名参加培训,肚里却是咕噜一阵乱响,这才想起好久没有慰劳胃肠,闻到酒肉菜香自然要提出严重抗议。 他有心胡吃海喝慰劳胃肠,却舍不得浪费冤枉铜钿,迟疑良久走进镇口的关记刀削面馆,学老爹点了碗刀削面,找个临窗空位坐下。 晌午是用餐高峰时节。关记刀削面馆生意兴隆食客众多,十来张桌面坐满男女老少,大口吃面大声谈笑,聊着各种道听途说的马路新闻,充满市井喧嚣气息。 徐国难等着上面,好奇目光不时扫向街面川流不息的饮食男女,脑海忽地冒出念头:行人之中不知有没有锦衣密探。 他毕竟只是八岁男娃,获知密探名录犹如小孩得到新奇玩具,总想到处显摆炫耀。 抬眼望向坐着吃面的食客,总觉人人神情诡异仿佛都是锦衣密探,心脏不由砰砰剧跳,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见隔座坐着名白须老翁,穿着富贵牡丹暗纹绸袍,心宽体胖犹如弥勒佛转世,大口吸溜辣拌刀削面,甚是痛快淋漓。 转了转眼珠,凑过去低声道:“爷爷,您老人家华贵富态,应该是员外老爷身份,怎么也到这种地方吃刀削面,真是锦衣夜行,明珠暗投。” 他加重语气,点出“锦衣夜行明珠暗投”联络暗语,眼睛霎也不霎望向白须老翁。 白须老翁听徐国难赞自己是员外老爷,心头大乐,猛地拍了下桌面,喜眉笑眼道:“娃儿眼光真准。俺胡老三在镇上开有四家棺材铺,确是响当当的员外老爷,按道理不该到这腌臜地方吃喝。只是张记刀削面甚有名气,特别是张老爹辣酱是青山镇一绝,别处无法吃到。老夫就好这一口,只得锦衣夜行,明珠暗投。” 接连用了两个成语,卖棺材发家大字不识的胡老三自觉斯文有礼,笑眯眯往碗里又倒了些辣酱,向后厨腾腾走出的店小二高叫道:“关二鹏,娃儿的帐记在老夫身上。” 听胡老三说出锦衣夜行明珠暗投,当众请自己吃面,徐国难又惊又喜:莫非胡员外就是锦衣密探,有意与自己联络亲近? 嘴里连声道谢,手指交叉做出古怪姿势,自是锦衣密探的另一套联络暗号。 胡老三瞧在眼里毫无感觉,唾沫横溅豪爽道:“一碗面值得了甚么。娃儿日后想吃面只管找胡老三,保证让娃儿吃个够。” 他祖上棺工出身,虽然有钱身份低贱,见人就要陪上笑脸,被徐国难的员外老爷赞得眉开眼笑,没口子许诺。 见此情景徐国难微感失望,只能点头称谢。 关二鹏五大三粗,肩膀搭着白巾,豹头环眼宛若关王爷结拜兄弟张翼德。他端着热气腾腾的刀削面,大踏步走了过来,一眼瞧见古怪姿势,糙脸现出惊奇,上下打量徐国难道:“小兄弟也是锦衣密探?” 他是山西老表讲话粗声大气,面馆食客十有八九听入耳中,纷纷转头望将过来。 徐国难有些愣怔,低声问道:“大哥——是锦衣密探?” 望了望向这边张望的食客,轻声道:“锦衣密探身份不得泄露,大哥注意保密。” 关二鹏噗嗤一笑,把面碗砰地放下,漫不在乎道:“保密个屁!如今锦衣卫都没了,锦衣密探算个鸟。不瞒小兄弟,俺家的锦衣密探是祖上传下来,要不乍晓得暗语切口。俺爹当了二十多年锦衣密探,连锦衣卫衙门朝哪开都不晓得。” 挺了挺胸膛道:“俺也是锦衣后裔,等俺爹老去,俺就成为锦衣密探。” 徐国难想不到心目中神通广大无所不侦的锦衣密探居然如此不堪形象,感觉有些尴尬,不自禁咧嘴苦笑。 明朝采用军户世袭制度,军户世代当兵不得转业,是明末军队战力低下士气全无的重要因素。锦衣卫原是明太祖朱元璋亲军,自然遵循军制,锦衣密探父子相承,世代沿袭。 只是职业虽可世袭,能力却是千差万别,锦衣密探沿袭二百多年,不少锦衣后裔早已化身平民百姓,哪有无事不侦无所不晓的神奇本领。 果然食客无人关心锦衣密探,略一张望扭头各干各事,连胡老三都是自顾吃面,对锦衣密探毫不理会。 关二鹏继承山西老表爱侃个性,难得见到徐国难这个“同行”,放下面碗不急着离开,从肩膀取下白巾擦抹桌面,得意洋洋道:“锦衣密探没啥好处,就是可以吓唬乡巴佬。俺家藏有祖上传承下来的官袍、腰牌和绣春刀,哪天小兄弟到俺家,俺穿起来给小兄弟显摆显摆——” 话未说完,就听后厨有太原腔高声怒吼,“二鹏你这贼厮鸟,不来端面只顾偷懒侃大山,是不是想气死老爹!” 随着中气十足的怒吼,一座比关二鹏大一号的“肉山”提着锅勺,横眉怒目出现在后厨门口。 徐国难抬眼望去,眼睛忽地直了起来,眸里全是诧异神色。 第八章 天日昭昭 关老爹体重足有二百多斤,不亚名扬东瀛的相扑选手,以往进出后厨都是小心翼翼侧身行走,这时急怒攻心横冲直撞,肥胖身躯牢牢卡在后厨门口,拼命挣扎宛若憨头憨脑的企鹅,让人感觉滑稽可笑。 面馆食客瞧见关老爹进退两难的囧态,忍不住轰堂大笑,指指点点。 胡老三笑得尤其大声。 徐国难也感觉有些好笑,抢上去用力一推,关老爹身躯斜侧,好不容易挣脱出来。 举起锅勺张牙舞爪扑向关二鹏,“敢瞧老爹笑话,砸不死你这贼厮鸟。” 关二鹏抱头鼠窜,高叫道:“爹不打中不中,俺给您老找到名锦衣密探。” 关老爹闻言抬头,“人呢,哪个?” 关二鹏抬眼张望,环视一圈却是目瞪口呆,徐国难早就不知去处。 他嚅动嘴唇想要说话,锅勺已砰地一声砸中脑壳,“俺叫你骗老爹!俺叫你显摆!俺叫你娶不起媳妇!” …… 传说无事不侦无所不晓的锦衣密探居然沦落成如此德性,徐国难心中郁郁,对锦衣密探的好奇心一落千丈,趁人不备溜出面馆,赶向巡检司衙门报名参训。 青山镇地处要道,集市繁荣,官府特地设了巡检司衙门,管理地方,缉捕盗贼,平常都有巡捕在衙门值守。 徐国难兴冲冲赶到却发现大门紧闭,原来厦门戒严缉捕叛逆,一干巡捕早被派往大小道路设卡巡逻。 衙门照壁贴着招收少年参加特工培训的告示,不知啥时被撕去半张,在秋风中扑簌发抖无人问津。 自古以来好男不当兵,寻常百姓若非官府威逼,哪肯把清白少年平白送去特工培训受苦,自是能躲则躲不加理会。 徐国难屡次碰壁大失所望,逛起店铺索然无味,走进布店买了半斤棉花,给徐文宏添了些衣料,便拖着沉重双腿离开青山镇。 官道上人烟更加稀少。察言司主事郑成言莫名失踪,国姓爷闻报勃然大怒,下令严加侦缉,黎明时分终于有察言司特工在海滩发现被潮水冲上岸的郑成言等人尸体。 虽已被海水浸泡得不成模样,但遍体刀伤显是“叛逆”施琅所为。郑成功本来就对郑彩作乱心怀疑忌,借机下令追查逆党,铁骑四出到处拿捕,厦门岛人心惶惶哭声震天。 平民百姓生怕遭灾惹祸,关门闭户宅在家中,哪敢胡乱行走引起官差注目。 徐国难自不清楚局势变化,顺着官道只顾快步回家。 他接连过了好几道关卡,见施家老宅门前官差已经撤走,到处都是探头探脑的便服特工,心中暗自叹息,脚步愈发飞快。 这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斜残霞如火,海天一色分外娇娆,瞧在徐国难眼里却是血染苍穹,杀气扑面。 沿官道走出三四里,徐国难鼻中隐隐闻到酒臭,瞟见道旁芦荻丛中躺着名醉鬼,四肢踡缩成一团,嘴角不时流出酒涎,貌似十分痛苦。 助人为乐是快乐之本。徐国难秉承徐氏门风,见义勇为从来不落人后。 加快脚步走近醉鬼,刚想伸手搀扶眸子蓦地紧缩:醉鬼服色极为熟悉,腰间悬挂的绣春刀尤其显眼。 是老爹!徐国难忙扑将上去,果见徐文宏面颊通红,双目紧闭,左手无意识紧抓胸口衣襟,双眉紧皱表情痛苦,嘴唇翕张仿佛垂死挣扎的鱼儿。 “爹,爹!”徐国难紧紧抱住徐文宏,双手不停抚摩胸口,急得快要流下泪来。 徐文宏微微掀开眼帘,眸子有些氤氲,干燥唇皮绽开细缝,艰难吐出几个音节。 徐国难听得面色大变。伸手想要抱起老爹,年幼体弱哪里抱得起,尝试数次无奈作罢。 转了转眼珠,徐国难伸手探入徐文宏怀中,从袖袋摸出代表察言司佥事的漆金腰牌,大踏步站到官道中间。 触到团绵软丝绸,徐国难知道是姆妈画像,看了一眼赶忙塞了回去,心中暖洋洋一阵温馨。 老爹没有忘记姆妈,出门还记得把画像珍藏怀中。 秋风萧瑟残阳如血,瘦小身躯在晚霞映照下分外孤零。 半盏茶后终于听到隐隐蹄声,徐国难精神一振,抬眼望见一辆驴车摇摇晃晃驶来,立即上前拦住,喝叫停车。 驴车装载六口棺材,用绳索牢牢绑在驴车上,黑漆发亮甚是渗人。 驾车车夫是名猴子般的精瘦后生,见娃儿拦道刚想开口喝骂,就见徐国难左手高举腰牌,冷喝道:“察言司有事征用驴车,立即送佥事大人回府。” 精瘦后生鼓着眼睛愣在当地。他不过寻常百姓,哪有胆量跟官府作对,瞥见徐文宏身着官服腰佩绣春刀,确是官家身份无疑。 当下不敢出言顶撞,唯唯喏喏与徐国难抱起徐文宏上了驴车,挥舞马鞭掉转驴车直奔五老峰方向。 徐国难抱着徐文宏坐在高高叠起的棺材上面,皱眉问道:“大哥,你运这么多棺材到哪里?” 精瘦后生咧嘴苦笑,道:“小哥不知,国姓爷下令斩了施家满门, 陈jun师出面求情,方才赏赐棺材,允许入土为安。小的奉了胡掌柜之命,运棺材前往衙门——” 话未说完后颈就被一把抓住。精瘦后生急忙扭头,见男娃目光如电瞪视自己,肌肉扭曲表情骇人,吓得身子抖颤,险些摔下驴车。 徐国难嘶声问道:“你刚才说斩了哪个?” 目光现出希冀,一眨不眨望住精瘦后生。 精瘦后生有些害怕,颤声道:“斩的是施善人全家。听说受逆子施琅连累,国姓爷下令满门抄斩,总共杀了十五口。” 施善人是施琅父亲施大宣,追随郑成功定居厦门,日常最喜修桥铺路行善积德,在乡里名声极好。 徐国难手掌一松,怔怔坐在颠簸起伏的棺材上面,神色有些茫然。 徐文宏仿佛听到声音,眼睛睁开向周围张了张,紧接着又闭了回去,嘴唇翕张又吐出几个音节。 这回徐国难听得清楚,分明是“天日昭昭”。 天日昭昭是南宋岳飞元帅临终遗言,意思是苍天有眼,终会分清人间善恶。 施琅阴谋造反尚无定论,国姓爷就不分清红皂白斩了施善人全家,老天哪里能够“天日昭昭”。 精瘦后生听不懂天日昭昭是啥意思,觉得这对父子神情古怪,似非善类。他是寻常百姓不想招灾惹祸,自顾闷头赶车,一声不吭。 夜色渐渐浓重起来,一弯残月渐渐升上苍穹,照得远近一片惨白。徐国难坐在棺材上面恍若僵尸,月影映照下狰狞可怖。 官道旁边村落忽地响起嘈杂声响,隐隐是男女哭泣悲鸣,似乎夹杂婴儿的尖声哭啼。 过了会冒出熊熊火光,房屋已被官兵点着,瞧上去如同明亮火矩,把夜空衬得分外明亮。 精瘦后生忍不住咕哝,“官兵连夜抓捕叛逆家属,还放火烧屋。唉,这世道!” 瞟了徐国难一眼,生怕祸从口出,不敢多说挥鞭驾驴。 棺材板盖咚一声大响,徐文宏似乎被恶梦魇着,从棺材上弹跳蹦起,高声叫嚷“天日昭昭”,慢慢睁开了眼睛。 “国难,是你?!” 他嘶哑嗓音问道,声音有些颤抖,仿佛还没有从恶梦中惊醒。 “爹,是孩儿!” 徐国难清醒过来,忙把老爹紧抱怀里,触手有些温热,仿佛有泪水淌到手背。 他诧异抬头,见向来刚硬的徐文宏眼里雾气朦胧,又似晨星灿烂。 刚想开口说话,却见一束火苗从老爹眼里闪烁起来,越来越是明亮,如同火焰熊熊燃烧。 第九章 自毁长城 精瘦后生瞧见七八只火把由远而近快速移动,耳里听到急促马蹄声,心中害怕忙在官道边停下驴车。 心中大骂徐国难误人不浅,如不是持着腰牌硬拦驴车,自己这时已赶到衙门交货,哪用得着在官道上折腾。 徐文宏已完全清醒,坐直身子冷眼瞪视火把,抿紧嘴唇一声不吭,神情十分冷峻。 徐国难瞪大眼睛瞧着黑夜奔驰的骑兵,眸里没有害怕,只有好奇。 闽南地区缺少战马,国姓爷帐下以步兵和水师为主,虽有铁骑营冲锋陷阵,但寻常人物哪能轻易见到骁勇骑兵。 举着火把赶路的骑兵共有九骑,当先是名二十来岁的青年军官,身材瘦削黄面微须,没精打采犹如痨病鬼,双眼却炯炯有神,开阖之间湛然生辉。 青年军官骑着闽南地区不太常见的黄骠马,瞬间驰到驴车旁边。马鞭微扬刚想叱问,目光定在坐在棺材上面的徐文宏身上,嗤笑道:“徐佥事,你怎么坐起驴车来——” 眸中精光一闪,瞧着棺材笑嘻嘻道:“原来想讨口彩,升官发财,有趣!” 他说话毫无顾忌,手下骑兵哪个不凑趣,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震得芦荻丛中的鸟雀扑簌乱飞。 徐国难心中气恼,瞪住青年军官使劲运气。可惜青年军官对稚龄男娃浑不在意,瞧都没瞧上一眼。 徐文宏面上微现怒意,转瞬恢复正常,淡淡道:“原来是冯锡范统领,连夜领兵赶路,想必又要升官发财。” 他语含讽刺,冯锡范却毫不在意,笑吟吟道:“国姓爷吩咐捉拿叛党吴豪,冯某只能连夜赶路,万一走漏风声让吴逆逃走,怎生得了。” 吴豪是先锋营副将,作战勇猛敢打敢拼,向来被国姓爷倚为心腹,想不到居然也成了叛党。 徐文宏听得脸色剧变,忍不住道:“怎么——有这么多叛党!” 冯锡范扬起马鞭迎空虚劈,大咧咧道:“本统领也有些奇怪,国姓爷治下哪有如许多的叛党。不过施逆同党都是察言司番子审讯供出,据说有二十多名文武官员阴谋作乱,企图裹挟国姓爷投降鞑子。徐佥事身在察言司,居然不晓得怎么回事?” 他冷言冷语说个不休,见徐文宏面色铁青,大感快意,马鞭向黄骠马臀部轻抽一记,领着骑兵扬长而去。 徐文宏不言不语,怔怔望着火把消逝在夜空之中,眼里忽又留下泪来,嘴唇嚅动喃喃自语。 徐国难靠在身边,听到老爹反复念叨“天日昭昭”,语气阴沉悲戚,透着浓浓的寒意,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紧紧偎在老爹怀里。 精皮后生见徐文宏与冯锡范认识,显是国姓爷帐下高官,半声都不敢抱怨,快驴加鞭赶到徐宅,连徐国难给的半两碎银都不肯收受,驾着驴车飞驰而去。 见精皮后生居然吓成如此模样,徐文宏摇头苦笑,刚想走进院门,徐国难忽地凑到老爹耳边,轻声道:“老师来啦!” 徐文宏怔了怔,凝神倾听,黑暗中隐约传来脚步声响,不由瞟了徐国难一眼,心想这孩子果真耳力大增,把老爹都比了下去。 陈永华一袭青袍,从暗夜中慢步走出,向徐文宏拱手道:“守义兄。” 徐国难听陈永华声音嘶哑,鼻里闻到淡淡酒气,晓得老师从不喝酒,心中微微诧异,急忙跪倒磕头。 陈永华伸手搀起,苦笑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沉吟片刻,道:“我带得酱牛肉,你去厨房把它切好,烫壶热酒,老师陪守义兄喝上几杯。” 老师居然想要喝酒?徐国难闻言愕然,见陈永华目光若有深意望向自己,知道有意支开方便说话,忙伸手接过荷叶包,快步走向厨房。 荷叶包包着一大块酱牛肉,是厦门最出名的五香牛肉坊密法熬制,纹理细腻嫩鲜爽口,闻到香味就令人食欲陡增。 徐国难中午只吃了半碗刀削面,早就饿得狠了。忙切了一大块放入口中咀嚼,竖起耳朵偷听卧室谈话。 他耳力惊人,数丈内偷听谈话已是无碍。 先是听到咯吱声响,陈永华似在床前椅上坐下。接着就听他轻声道:“守义兄,施琅的事情我很抱歉。” 又是吱呀声响,徐文宏在另一张椅上坐下,苦笑道:“复甫兄何必自责,施琅蒙冤与复甫兄毫无关联,只是——” 语音有些哽咽,“国姓爷借机诛连,到处拿捕叛逆,只能自毁长城,误了反清复明大业。” 徐国难从未听过老爹如此悲凄语气,没来由感到一阵难受,菜刀差点切到手指。 陈永华沉默半晌,轻声道:“国姓爷也有难处。郑老太爷亲笔密信要郑彩造反,帐下将领大多惶惑不安,如果不铁血镇压,示之以威,恐怕——” 徐文宏冷声道:“诛杀的有几人是真正叛逆。施琅蒙冤出逃,不分清红皂白先行诛杀满门,难道要强逼施琅投降鞑子,反过来与国姓爷为敌。” 听到投降鞑子徐国难脑海嗡的一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施琅真会——投降鞑子?难道自己报恩救错了人? 没等他想明白,就听陈永华苦笑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守义兄心里必定怪永华多事,与施琅无亲无故,何必暗中护送逃走,弄成今日尴尬局面。永华之所以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全是为了给国姓爷预留退路。” 略一踌躇,续道:“鞑子占据中原形胜之地气势已成,国姓爷凭借闽南区区之地绝难抗衡。永华早就设法筹谋退路,屡次建议国姓爷率军驱除荷兰白夷,收复台湾作为反清复明基业。施琅号称海霹雳,海战能力无出其右,是率军复台的最佳人选,可惜——” 接着就是叹气之声,徐国难听入耳中荡气回肠,不自禁为老师感到伤心难受,泪水重新溢满了眼眶。 急忙稳慑心神,暗忖台湾到底在哪里,居然能被老师如此看重。 他从小在刘雅萍监督下日夜苦读,用功的都是四书五经科举文章,台湾两字还是第一次听说,更不知座落哪里,物产如何。 椅子吱呀一声大响,徐文宏沙哑嗓子道:“施琅确是率军复台最佳人选。可惜国姓爷误信奸言,下令诛杀施琅满门,施琅身负血海深仇,哪肯为复台尽心尽力。” 陈永华冷声道:“不仅不会尽力,以施琅倔强性格,十有八九还会逃往福州投降鞑子,成为国姓爷的生死大敌。” 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已下令玄水堂弟兄暗中下手,绝不能让施琅为鞑子所用,妨碍反清复明大计。” 语气冷厉,透着铁血无情。 徐文宏啊了一声,半晌喃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徐国难也是啊了一声,菜刀终于不小心切到尾指,削下半片指甲。 他顾不得疼痛,凝神倾听两人谈话。 陈永华苦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永华料不到国姓爷误信冯锡范挑拨,下令诛杀施琅满门,自毁长城铸成大错。” 沉声吟道:“九州生铁铸大错,复兴华夏恃何人。” 语气沉郁,声音苦涩,蕴有凄凉悲怆之意。 徐国难听得眼睛酸涩,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融入已经切好的酱牛肉中。 卧室再无异样动静,徐文宏与陈永华默然无言。 徐国难忙把切好的酱牛肉端了过去,笑嘻嘻道:“家里的酒刚好喝完。爹和老师先尝尝牛肉,我到村口去买。” 陈永华暗赞徐国难机灵,起身道:“酒就不用喝了。守义兄,你好生休息,永华明日再来看你。” 瞧向徐国难道:“守义兄酒醉心苦,你要好生看顾,若有状况马上告知老师,老师自有安排。” 徐国难连声答应,恭送陈永华离开。 黑暗之中隐约听到高声唱道:“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涂了盗跖颜渊……” 歌声渐消渐远,终于细不可闻,天地重新恢复静寂。 徐国难怔怔站立了一会,刚想转身回院,听到脚步声又由远而近传了过来。 第十章 护卫华夏 愕然回头,见老爹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目光炯炯注视陈永华已经消逝的萧瑟背影,目光闪烁含意难明。 又是一阵晚风吹过,徐国难浑身泛起寒意,忙搀住徐文宏道:“爹,外面风冷,咱们进去吧。” 徐文宏不言不语,任由徐国难搀进卧室,躺倒在木床上。 徐国难刚要到厨房给老爹端醒酒汤,徐文宏忽地低声问道:“我记得醉倒在道上,是你把我背上驴车?” 徐国难嗯了声,没有言语。 徐文宏沉吟道:“这些日子你少出门,眼下世道太乱,万一出事爹对不起雅萍。” 听到姆妈徐国难感觉鼻头酸涩,见老爹精神萎靡,仿佛老了十多岁,不欲惹他难过,低声问道:“爹,台湾在哪里,老师为啥想让施琅率军复台?” 他有意扯开话题,避免老爹为施家满门抄斩伤心。 徐文宏知道徐国难耳力过人,必是偷听了自己与陈永华的谈话,也不觉稀奇,沉默良久道:“台湾古称夷州,距离厦门不到百里,属福建都政司管辖,气候温暖,地域辽阔,物产丰富,胜似世外桃源。” 见徐国难眸里泛出异芒,续道:“台湾自古以来归属华夏,秦汉时期就有炎黄子孙移民定居,三国孙权曾派将军卫温率船队巡视台湾。郑老太爷发迹前做海上生意,用海船把没饭吃的穷苦百姓运到台湾垦荒定居,因此岛上汉人很多,说汉语,用汉字,习汉俗,与大陆居民没甚区别。” 徐国难听得津津有味,却听徐文宏重重叹了口气。 “可惜后来中原大乱,义军纷起,郑老太爷受朝廷招安,再也无暇关注台湾,荷兰红毛鬼趁虚而入,殖民霸占了台湾,岛上汉民都被视为异类,惨遭压榨欺凌。” 徐国难哦了一声,失望道:“这么好的地方,原来已给荷兰红毛鬼占据。国姓爷想夺回来,岂不是要派战舰攻打。” 徐文宏点头道:“无利不肯起早,红毛鬼从西洋飘洋过海不远万里来到大明,目的就是占大明便宜,吞进肚里的肥肉哪甘心白白吐出。” 顿了顿道:“况且台湾距离福建不到百里,物产丰富土地肥沃,红毛鬼野心勃勃,占据台湾就是用利剑抵住大陆咽喉,万一中原有事就可乘机入侵殖民——” 说到入侵殖民目光凛然,若有所思。 徐国难年幼不懂军国大事,不晓得入侵殖民意味着什么。 脑海却有声音反复呐喊:不能让红毛鬼入侵殖民,不能让红毛鬼入侵殖民! 还没悟出道理,徐文宏目现锐芒,亢声道:“陈先生说得不错,无论建立抗清复明基地,还是防备红毛鬼入侵殖民,国姓爷都要早日筹划率军收复台湾。施琅精通海战,屡次击败西洋红毛鬼,原是率军复台最佳人选。可惜——” 狠狠一拳用力捶在床板上,目光现出伤感。 见老爹又要伤心掉泪,徐国难急忙再次转移话题,沉吟问道:“爹,您觉得锦衣密探怎样?” 徐文宏想不到徐国难居然晓得锦衣密探,警惕地瞄了儿子一眼,问道:“你从哪里听说锦衣密探?” 目光不由自主瞟向蚊帐后面。 徐国难自然不会说出偷看了密探名录,坦然道:“孩儿上午到青山镇购买物品,刚巧碰上山西太原逃难到厦门的锦衣密探关老爹,说出联络暗语锦衣夜行明珠暗投。孩儿觉得好奇,故此一问。” 一五一十把撞见关家父子经过略述一遍,徐文宏闻言释然,目光现出不屑,嗤道:“那些是世袭密探,当不得真。” 见徐国难瞪大双眼,眸里满是疑惑,解释道:“锦衣密探原是太祖亲军,由太祖皇爷亲自派遣潜伏各地,目的在于刺探天下,侦缉不法,确保大明江山不落入异姓之手。” 示意徐国难捧过茶水,呷了一口道:“锦衣密探隶属军户,世代沿袭,父死子承。只是情报征缉哪能继承,不出数代锦衣密探泥沙俱下,青黄不接,情报工作出现断层危机。” 徐国难啊了一声,想起关老爹的相扑选手形象,知道老爹所言不虚。 “锦衣密探侦伺天下,随时随地开展情报工作,方便皇上决策,哪能任由断层危机发生。只是祖制不容更改,嘉靖年间锦衣卫提督陆炳想出取巧法子,密奏嘉靖皇爷把锦衣密探分为世袭制和招募制——” 徐国难恍然大悟。明初军队实行卫所制,军户世代为兵战力低下,有识之士便提出募兵制,招募身家清白、武力强悍者为兵,逐步取代卫所兵。 戚继光江南剿倭,原先率领卫所兵都是遇敌先溃,甚至不战而败,后来前往义乌招募矿工为兵,作战勇猛以一当十,方才扭转颓势剿灭倭寇,成就抗倭英雄美名。 关老爹的锦衣密探便是世袭,早被锦衣卫录入另册,平常不闻不问,只能凭仗祖传官服吓唬乡巴佬。 招募的锦衣密探另成系统,潜伏各地开展情报工作,依旧是护卫大明江山的伏鞘利刃。 密探名录记录的都是招募的锦衣密探。徐国难一时不察,把世袭密探与招募密探混为一谈,弄出了大乌龙。 想到这里徐国难胸口搬掉块巨石,身心舒坦神采飞扬。 徐文宏见徐国难兴高采烈,微觉奇怪,问道:“你高兴什么?” 徐国难愕了愕,道:“孩儿身为锦衣后裔,晓得锦衣密探忠心耿耿护卫大明江山,当然高兴。” 徐文宏沉声道:“锦衣密探的职责在于护卫大明江山。如今鞑子占据中原,大明江山只剩闽南一隅,你我都是锦衣后裔,要时刻牢记反清复明,护卫华夏江山。” 护卫华夏江山!徐国难心念一动,以往他念念不忘的都是斩杀鞑子为冤死姆妈报仇,从没想过以一己之力护卫华夏江山。 老爹的言语不啻给徐国难打开大门,让徐国难看到了另一方崭新天地。 他咬紧嘴唇,鼓足勇气向徐文宏道:“爹,我要报名参加少年特工培训。” 第十一章 蒙冤受屈 听到这话,徐文宏的温煦目光立时冷了下来,沉声问道:“理由?” “习练武艺,日后好为姆妈复仇。” 徐国难早就打好腹稿,不假思索答道,眼里射出仇恨光芒。 姆妈,孩儿必定多杀鞑子,替姆妈报仇雪恨。 徐文宏瞧在眼里,把床板重重一拍,怒道:“习练武艺干甚么,忘记娘的临终嘱托了么!” 见儿子目光倔强,与亡妻生前十分相似,眼里微酸,柔声道:“习练武艺爹可以教你,少年特工培训万万参加不得。” “为啥?”徐国难梗着脖子问。 “特工就是密探,国姓爷张贴告示招募少年特工,为的是每日洗脑培养忠心密探,日后派遣潜伏刺探,替国姓爷卖命出力。” 徐国难闻言不惊反喜,雀跃道:“我愿意当特工潜伏刺探,为反清复明卖命出力!” 啪的一声,徐文宏忍不住重重打了儿子一记耳光,面色铁青道:“爹不允许!” 见徐国难眸里晶光闪烁,缓了语气柔声道:“你以为特工培训是小孩子过家家?教官都是东厂番子出身,动辄打骂,皮鞭抽死都不稀奇。爹只有你一个乖娃,哪能送进活地狱受苦。” 徐国难听老爹语音哽咽真情流露,心中说不出的熨帖,只是不好说出真实想法,嘟嘴道:“不参加就不参加。爹可要教我练武,日后好为姆妈报仇。” 不欲徐文宏多想,转移话题问道:“爹,国姓爷误信奸言杀了施家满门,施琅会不会真地跑去投降鞑子——” 想到抗清英雄沦为鞑子走狗,心头黯然,再也说不下去。 徐文宏想也不想,摇头道:“不会!” 徐国难刚舒出口气,就听老爹续道:“陈先生已吩咐玄水堂设法处死施琅,死人怎会跑去投降鞑子。” 语气冰冷无情,徐国难悚然色变,目光怔怔望向黑暗深处,再也说不出话来。 施琅当然不晓得厦门发生的系列变故。他与刘白条、施安轮流划着渔船,无惊无险抵达漳州,暂住天地会玄水堂堂口,等待陈永华向国姓爷转圜,洗清冤枉再返回厦门, 施琅生怕官兵拿捕,宅在堂口轻易不敢出门。施安性格跳脱不耐闷住,整日吵着上街闲逛。 施安是施府的家生仆人,自幼服侍施琅,两人从小一起上树捉鸟下河摸鱼,名为主仆情若兄弟,感情极其深厚。 施琅违拗不过,自忖化装易容,官兵轻易辨认不出,大着胆子陪同施安上街闲逛。 刘白条与施安甚是投缘,跟着一同前往。 三人上街走出没多远,前面出现家茶馆,说书先生正在说《精忠岳飞》,讲到岳爷爷风波亭含冤受害,口角生风绘声绘色,醒木拍得震天作响。 下面坐满南来北往的茶客,喝茶嗑瓜子甚是热闹,都听得津津有味,痛声怒骂奸相秦桧投降鞑子,残害忠良。 施安性喜听书,见此情景嚷着要进去,刘白条也是面现向往。施琅有可无不可。 三人踱进茶馆,找了空位坐下,正要唤茶博士泡茶,忽听邻桌有人叹道:“岳元帅精忠报国,宁受风波亭之辱也不肯降金投敌,我朝偏生出了奸贼施琅,不顾伦理节义抛却父母性命暗地投靠鞑子,阴谋造反作乱,实是猪狗不如、天厌弃之。” 又听有人接口道:“幸亏国姓爷英明神武,没让施琅奸谋得逞。听说施琅奸贼狗急跳墙,杀害追捕官兵一溜烟逃往福州投降鞑子,已经做了鞑子大官。国姓爷大怒,下令将施家满门抄斩,真是大快人心,可以浮一大白。” 说话茶客年约四旬,手摇折扇,都是腐儒学究模样,自是从官府得知消息,之乎者也骂个不休。 施琅听到满门抄斩四字,面色立时惨白无血,脑袋嗡的一声好似千斤大锤用力锤打;施安目瞪口呆,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刘白条性格暴躁,哪能容两人当众污蔑造谣,砰的一声用力拍在桌面上,击得茶水四溅瓜子乱飞,瞪起铜铃大眼,粗声骂道:“哪来的王八羔子胡咧嘴乱放臭狗屁,施琅将军是岳飞爷爷转世,最是精忠报国。告诉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施琅将军好端端坐在老子旁边,哪只狗眼瞧见他老人家投降鞑子。” 两名腐儒见刘白条衣着破烂,说话无礼,勃然大怒,正想开口喝斥,听说奸贼施琅居然就坐在茶馆,登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茶馆里一阵大乱,众茶客都转头望来。 施安暗叫不妙,忙拉了刘白条一把,拖着施琅疾步跑出茶馆,行不多远见一队捕快拎着铁尺链条呼啸而来,自是得了举报前去茶馆捉拿逆贼施琅,领受重赏。 施安缩在街角不敢作声,等捕快走远方才拖着施琅一口气跑出城门,到了处荒僻山林方才停下脚步。 施琅一路上浑浑噩噩不知东西,被山风一吹方才清醒过来,扑倒在草地上放声痛哭,施安抱住哭泣,刘白条也陪着掉了好些眼泪。 过了一阵,施琅慢慢坐直身子,眼里已不见一滴泪水,沉脸向施安道:“你与刘顺躲在这里,我出去走走,马上就回来。” 施安急问道:“大公子哪里去?” 施琅紧了紧腰带,把怀里的短刀放好,冷声道:“那两名书生说施家已被满门抄斩,不知是真是假,我自然要去探听明白。” 见施安面有忧色,安慰道:“施安莫担心,大公子还要保住有用之身,不会胡乱行事坏了自家性命。” 长笑一声拔步便走。 施安瞧着施琅萧瑟身影消失在林木中,满腹心思无情无绪,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刘白条坐在块石头上,只是大声斥骂贼老天。 这一等就是半天。 眼见天色渐黑明月升空,照得远近一片银白,宛若浓墨中洒了些许银粉,远近又有几丘无主荒坟磷火荧荧,鬼哭神嚎极是阴森可怖。 施安肚里饥饿却不敢走动,生怕大公子回来找寻不着,又盼望腐儒言语只是谣传,施家阖门平安,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第十二章 施琅降清 刘白条饭量极大,平日都抢着吃饭,这时也忍饥不提。 又等了一会,夜风中不知名野兽对月凄嚎,似狞叫,若哭泣,凶残中含着无限悲苦。 施安微感害怕,情不自禁靠近刘白条,正想开口说话,忽听到窸窣声响,一条人影脚步沉重,慢慢走进山林。 施安跳起身子,叫道:“大公子!” 月光下见人影面目焦黄,身著黑衫,不像施琅模样,诧异之下不敢作声。 却听焦黄人影涩声道:“施安,是我。” 嗓音嘶哑不类人声,是听惯了的施琅声音。 施安大喜,扑进施琅怀里紧紧抱住,流泪叫道:“大公子,你终于回来了。老爷夫人阖家平安,是也不是。” 刘白条也走了过来,睁大眼睛瞧住施琅。 施琅沉默了会,咧嘴嘶笑,带着森森冷意,施安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内心深处一片冰凉。 只听施琅沉声说道:“我乔装改扮潜进府衙,用刀逼住知府狗官,得知郑森道我杀了郑成言投降清廷,已下令诛杀施家满门,一个不留。” 施安哇地一声痛哭出声,眼泪雨水般顺着面颊滚落。 施琅厉声喝道:“好男儿流血不流泪,在这里淌猫尿算甚么本事!” 仰天向着明月吼道:“贼老天不公,郑森既然冤枉施琅投降鞑子,施琅就投降过去给郑森瞧瞧!”语音凄厉,宛若狼嚎,令人不寒而栗。 施安虽然悲苦,可从来没想过投降清廷。 明末满汉之分甚是严重,满清鞑子得吴三桂之助占了京师灭了大明王朝,普通百姓甚少理会,照样交粮纳税过日子。 待摄政王多尔衮下了“留头不留发”的剃发令,强令天下百姓剃发易服,企图更易华夏服式,大江南北义军纷起,到处杀官造反,皆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 最出名的是江阴典史阎应元率十万民军对抗二十四万清军铁骑,困守孤城八十一天,连折清军三王十八将,城破之后阖城老幼都被鞑子屠杀殆尽,无一降者,史称江阴惨杀,与扬州八日、嘉定三屠齐名,都是满清鞑子造的滔天血孽。 闽南百姓之所以感念国姓爷,与保全华夏衣冠,免了剃发易服之辱有莫大关系。 听施琅为报血海深仇居然打算投降鞑子,施安惊得呆住,忙劝阻道:“大公子,不可……” 刚想该如何劝说,刘白条大踏步走过来,高声道:“国姓爷误信秦桧奸贼的坏话,杀了施善人满门,确实对施将军不住。只是国姓爷是国姓爷,鞑子是鞑子,绝对不能混在一起。施将军莫要因为风波亭就忘记汉人身份跑去投降鞑子,做那猪狗不如的丑事。” 昂然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依俺的主意,施将军干脆前往浙江投奔张煌言,施安做马前张保,我当马后王横,施将军就是精忠报国的岳飞爷爷!” 张煌言字玄著,号苍水,曾任南明兵部尚书,力主抗清,南京失守后尊奉鲁王为主,占据舟山、宁波沿海地区与满清对抗,屡次击败鞑子军队,名头极为响亮,是与国姓爷郑成功齐名的江南抗清名将。 施琅一声轻笑,道:“岳飞精忠报国,冤死风波亭,确实很有骨气。很好,很好——” 声音低沉如同厉枭夜啼,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说到第二个很好刘白条突地一声惨叫,踉跄倒退数步,用手指住施琅说不出话来。 月光下施安见刘白条左胸多出个伤口,血肉模糊,鲜血泉水船喷涌出来,吓得惊声尖叫,奔过去就想搀扶。 施琅持着短刀,雪白刃锋照映得脸色惨白,犹如阴间拘魂的白无常,鲜血滴滴落到草地上。 他面孔扭曲,冷笑道:“想当马后王横,你他娘的也配,老子先送你到阎罗殿跟岳飞会上一面。” 刘白条怒喝一声,不顾胸口剧疼,甩脱施安大步冲向施琅,挥拳猛力击打过去。 他不通武艺,情急之下胡撕乱打,哪里打得着。 施琅侧身避开,抬腿一脚踢中刘白条臀部,刘白条收脚不定,咕噜噜顺着斜坡滚落下去。黑魆魆的林木枝叉纵横,微微发出树枝被压断的噼啪声响,随即寂无人声。 施安叫了声刘大哥,抬腿向斜坡下跑去。 刚跑出两步,被施琅伸手拉住,喝道:“施安不必睬那浑人,你我快走,晚了就来不及。” 施安挣扎道:“快放开,我要救刘大哥。” 这些日子他与刘白条同行共宿,无话不唠,彼此甚是投缘。眼见刘白条十有八九已送了性命,禁不住泪如泉涌。 施琅微感歉疚,想到施家满门老幼惨死,心肠复又刚硬,冷声道:“刘顺性格憨直,又入了天地会,必不肯随我降清,若大叫大嚷反要坏事,不如一刀宰了干净。” 向斜坡下张了张,黑漆漆不见动静,心中甚喜,温言道:“我向来把你当弟弟看待,以前的施琅已死,今后认你作义弟,齐心协力替施家满门报仇雪恨,讨回公道。” 施安脑子浑浑噩噩,觉得为老爷夫人报仇雪恨理所当然,又觉得投降鞑子借力报仇十分不该,更觉得刘白条死得实在冤枉,被施琅软硬兼施,拖着一步一顿向北行去,渐渐被黑暗吞噬不见了踪影。 一头觅食野狼沿着坡脊缓缓移动,蓦地停住脚步,贪婪吸闻弥漫夜空的淡淡血腥气息,耸着鼻头寻向坡底荆棘,鲜红舌头不时流淌涎水,绿色光芒定住荆棘丛中一动不动的新鲜肉食。(第一卷终) 第十三章 元宵祭祖 大明永历三十七年,台湾,东宁府。 这日是大年初五,按华夏习俗为财神诞辰,家家户户都要喜迎财神,祈福求财,东安坊思明街一带尤其热闹。 震耳鞭炮自子夜就炸个不停,远近不时响起唱戏舞狮的喧天锣鼓,大街小巷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各式烟花竞相凌空绽放,美不胜收,一派歌舞升平欢乐祥和的太平盛世景象。 各家店肆选定吉时开门营业,鞭炮烟花炸得震天响,纷纷打出优惠价格招揽顾客。店肆内外挤满大包小包的购物百姓,人潮汹涌欢声笑语。 红男绿女穿着时尚新衣,沿着宽阔街道嘻笑奔逐,借着逛街赏景谈情说爱,胆大情浓的并肩依偎,低眉浅笑,不住口说些甜言蜜语。 间或高鼻洋人厚唇黑人穿行其间,悠然自得。 东宁府华洋混杂,风气开放,程朱理学没有成为民间主流思想,路人见到缠绵男女大多付之一笑,浑不理会。 永历十五年,国姓爷郑成功采纳行营参军陈永华建议,亲率将士数万,乘坐上百艘战舰,遮天蔽日自金门料罗湾出发,经澎湖越过鹿耳门登陆台湾,经台江海战、普罗民遮战役、热兰遮城战役等数场血战,终于击败殖民台湾的荷兰军队,迫其和谈撤离,宝岛台湾重新回归华夏版图。 郑成功以台湾为抗清复明基地,深知凭借区区孤岛无法对付占据中原形胜之地的鞑子,立下商贸兴台的国策,与欧洲列强通商往来,凭借优越地理位置南购北销,坐获巨利。 东宁府位于台南平原,荷兰殖民者占据沿海要地建造堡垒,取名赤崁楼,国姓爷收复台湾后改名东都明京,郑经袭位改称东宁,大力发展商业贸易,成为远东最大的商贸城市。 东宁府码头每日泊满南来北往的各式海船,操着不同口音的海商熙熙攘攘,挥金如土,给明郑政府带来大笔税金和热闹人气,繁华程度可与广州、杭州等沿海通商城市媲美。 明郑以台湾一府两州弹丸之地对抗满洲十八行省,居然粮饷充裕军民两便,不可不说郑成功目光独到,施策精准,对台湾的经济繁荣作出巨大贡献。 一名身穿箭鱼服,腰佩倭滚刀的高瘦男子穿过熙攘人群,喘着粗气奔到思明街口,见拐角处现出幢青砖四合院,黑漆木门贴着大红春联,徐字灯笼高高悬挂,台阶下面的泥地铺满鞭炮碎渣,显是迎神结束没来得及收拾。 他擦了把油汗刚想敲门,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群衣着光鲜、春风满面的男女嘻笑着从院落涌出。 高瘦男子一眼瞧见抱着男娃走在前头的高大汉子,忙拱手笑道:“徐佥事早,向您老讨开门利市,恭喜发财。”又向另一名穿着富贵平安团花绸袍的白须老者恭谨作揖道:“徐都事早,蔡剑雄向您老请安。” 白须老者年约六旬,面色红润,精神极是矍铄。笑呵呵还礼道:“不敢当,蔡探长同喜。” 嘴里说话,红纸包着的开门利市递了过去。 跟在徐国难身后的娇俏姑娘见蔡剑雄伸手接开门利市,噗嗤笑道:“蔡探长,大年初二刚向大哥讨过拜年红包,怎地又巴巴上门讨要利市,堂堂察言司探长恁地缺铜钿花费。” 蔡剑雄是察言司军务处值勤探长,找佥事徐国难有机密情报禀报。他按照春节上门习俗随口一说,被娇俏姑娘徐淑媛顶得开口不得,咧着嘴巴尴尬干笑。 徐国难晓得蔡剑雄这辰光上门,必有机密要事,横了眼徐淑媛道:“过年时节多说讨彩话,没得惹人嫌。” 把抱着的粉嫩男娃递给妻子俞依偌,道:“你们先去天后宫游逛,我等会马上过来。” 俞依偌嗯了声,接过男娃轻声道:“我们在天后宫等你,莫要误了烧香吉时。” 徐淑媛快步跑到前头,高叫道:“大哥快些过来,午饭说好你请客,不能借机胡赖。” 瞧着一家老少嘻嘻哈哈远去,徐国难眸中现出温馨柔情,领着蔡剑雄回到屋内坐下,随手倒了杯乌龙茶,问道:“有何机密情报需要紧急处理?” 他知道蔡剑雄为人乖觉,若无要事绝不会此时上门。 蔡剑雄咕噜噜喝了口茶,从怀里摸出张折叠绵纸,轻声道:“禀大人,漳州站传来紧急密报,说施琅打算元宵节携家人回厦门祭祖——” 听到施琅徐国难眸中射出冷厉光芒,接过绵纸打开细看,沉吟问道:“情报准确?施琅真打算元宵节携家人回厦门祭祖?” 蔡剑雄点头道:“紧急密报由潜伏水师提督府的麒麟秘密传递,应该不会有假。” 朱元璋以飞禽走兽确定官员品级,察言司取之作为潜伏特工代号,麒麟是潜伏漳州特工的重要人物。 蔡剑雄刀刮脸现出钦佩,“幸亏大人神机妙算,晓得施琅担任福建水师提督,必定要回厦门老宅显摆,早就给老小子设下陷阱。否则提督府戒备森严,他娘的还真不好下手。” 徐国难自得一笑。 永历六年,施琅获悉阖家遇害,潜逃福州投降鞑子,官授同安副将,打起报仇旗号率领清兵急攻泉州漳州,仗着人地两熟屡次击败明军,海霹雳威震四方。 徐国难错认抗清英雄,把汉奸施琅恨得咬牙切齿,决心有朝一日必置施琅于死地。 只是清廷疑忌汉臣,没数年就把施琅调任内大臣,困在京师闲散投置。徐国难虽然有心诛奸,关山万里只得暂时放弃,不顾老爹反对暗中报名参加少年特工培训,以考核第一的优异成绩破格录取,经过艰苦训练掌握格斗、追踪、分析等诸多特工技能,先后派往浙江、福建、广东等地潜伏历练,多次完成惊险任务,逐步升迁为军务处佥事。 潜伏期间徐国难屡次与锦衣密探暗中联络,只是年深日久,锦衣密探或已老去,或被鞑子捕杀,幸存者寥寥无几。 虽然联络成功的锦衣密探都对大明忠贞不二,徐国难依旧心情郁闷,对地下力量的期望远不如预期。 无奈之下只得暂时撇下密探名录,把心思重新放到刺杀汉奸施琅。 他坚信施琅终有一日会返回厦门老宅,提前布局设下陷阱,等待恶狼自行闯将进来。 听蔡剑雄语气肯定,显然施琅元宵祭祖已成定局,徐国难反倒有些忐忑,沉吟问道:“潜伏死士是否到位?西洋火药万无一失?” 蔡剑雄禀道:“按照屠施行动方案,永历三十五年施琅担任福建水师提督,特勤处每半年派一轮死士潜伏厦门候命,眼下奉命潜伏的是刘仇清行动小组,都是精于刺杀的老手,绝对出不了纰漏。” 咽了口唾沫,道:“西洋火药早就暗中埋在地道中,都用油纸包裹,进行防水处理。只等施琅老小子有胆回到厦门老宅,行动小组就引燃火药轰他娘。下官认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狗汉奸施琅这次绝难逃公道。” 他说得斩钉截铁。徐国难反复思索,也觉得不存在行动失败可能。 目光现出冷厉,点头道:“如此甚好。施琅狗贼担任福建水师提督,虎视眈眈想要灭除大明江山。咱们早些把狗贼除去,也可震慑大小汉奸走狗,免得痴心妄想老惦记升官发财。” 望了蔡剑雄一眼,沉声道:“你要高度关注屠施行动进展,若有情报第一时间汇报,绝对轻忽不得。” 蔡剑雄高声应是,又向徐国难禀报了几件机密要务,见时辰不早起身告辞。 徐国难把蔡剑雄送出院门,听着远近锣鼓喧天鞭炮震耳,想到铁杆汉奸施琅即将在火药爆炸声中粉身碎骨,眼前不期然现出三十二年前鬼难寻海滩的惊险一幕,心中感觉莫名失落,连忙摇晃脑袋驱除异样杂念。 施琅狗贼,瞧你这次如何能够逃脱公道! 精神有些恍惚,走下台阶不留神险些摔了一跤,徐国难武功高明当即稳住身子,心中陡地闪过不祥预感:凡事未虑胜先虑败,施琅狗贼狡诈奸滑,手下党羽众多,屠施行动万一失败—— 脚步不自禁沉重,徐国难脑海不停盘旋鞑子的各种情报资料,细细思索下一步应对策略。 第十四章 另怀鬼胎 “符起,施琅果真打算元宵回厦门祭祖?” 春节期间大小衙门按例封印休沐,福建总督漳州行辕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隐隐可以听到内院传出丝竹管弦奏乐之声。 福建总督姚启圣身穿家居淡绿团花长袍马褂,瓜皮小帽缀粒黄豆大小的晶莹珍珠,神态甚是儒雅祥和,浑没有一品地方大员的威严。 他左手提根葛杖,边随意闲走边伸杖抽打径旁藤蔓,目光闪烁沉吟问道。 姚启圣对下属官员向来不苟言笑,只有亲信才会直呼表字,以示亲切。 中年官员听得心头一暖,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忙恭声道:“启禀督宪大人,下官探知施提督原本无意回厦门祭祖,只是除夕晚上天地会乱党潜入提督府行刺,施提督义弟施安受惊呕血命在旦夕,遗愿临死前能够返回厦门老宅,去世后葬入施家祖坟。施提督义气深重,因此——” 鱼泡眼窥见姚启圣面有不愉神色,急忙住口。 姚启圣鼻中冷哼,面色有些阴沉。 康熙征讨三藩期间,颁下诏书许诺平定台湾即封靖海侯,姚启圣生性热中富贵功名,兹兹以封公封侯名垂青史为念,就任福建总督不久特地在漳州设立修来馆,保举中年官员黄性震以知府衔任主事,职掌招抚策反,侦缉刺探,多年来用功名利禄引诱大批明郑官员投降清廷,功劳着实不小,本以为靖海侯非已莫属。 哪料圣心难测,康熙居然派遣海霹雳施琅回福建任水师提督,掌管平台战事,姚启圣苦心布局多年,眼看果子即将成熟,哪容得施琅冒冒然前来抢功,恩威并施想把施琅收服,独享平台大功。 可惜施琅是头倔驴,自恃朝中有人软硬不吃,到任不久就成立水师侦缉处掌管对台情报侦缉,练兵备战丝毫不顾及和谈大局,姚启圣心中极其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修来馆是姚启圣亲自掌控的情报机构,密探遍布无事不侦,黄性震作为铁杆心腹自然禀承上意,派遣秘探盯牢提督府的一举一动。 除夕晚上天地会玄水堂堂主永仇和尚率乱党潜入提督府行刺,虽然功败垂成二老爷施安却受惊呕血,命在旦夕,施琅伤心之下作出元宵厦门祭祖决定。 大年初一上午黄性震就获知机密情报,侦缉前因后果急忙向姚启圣禀报。 姚启圣对施琅元宵厦门祭祖的轻率举动颇不以为然,然而更加在意能否借此良机收服倔驴施琅,让自己独享平台大功荣宗耀祖名垂青史。 经过数日反复盘算,姚启圣已经模模糊糊有了主意,只是心中踌躇委决不下。 拧眉思索半晌,沉声问道:“台湾郑逆真地已经派遣刺客暗中潜入厦门,意图趁元宵祭祖之机刺杀施提督?” 黄性震听出姚启圣话中的狐疑,鱼泡眼霎了霎,用肯定语气回道:“下官早就派遣密探潜伏台湾,侦知郑逆撤离厦门前夕,察言司特工在施提督厦门老宅地底秘密挖掘地道,埋藏大量西洋火药,计划有朝一日施提督返回厦门老宅就派遣死士引燃火药,把施提督和施家老宅都炸成废墟,代号屠施行动。” 偷窥姚启圣阴沉面色,“昨天又得烛阴紧急传报,察言司特勤处获知施提督打算元宵厦门祭祖,已经派出死士暗中潜入厦门,计划趁机实施屠施行动,破坏平台战局。” 姚启圣隐约记得黄性震以前确向自己汇报过屠施行动,当时他与施琅并无利益纠葛,下令设法“浸湿”西洋火药,守株待兔把明郑刺客一网打尽。 哪料天意弄人,施琅就任福建水师提督处处与自己作对,屠施行动反倒成了绝妙之举。 “屠施行动,屠施行动!” 姚启圣喃喃自语,胸中涌起无名火气,葛杖重重顿在鹅卵石上面,眸中突地映出血红,下意识抬眼张望,见空中无数“鲜花”灿然怒放,绚丽多姿缭人耳目,原来是内宅家眷贺节燃放的璀璨烟花。 想到西洋火药爆炸威力无穷,姚启圣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急步走出偏僻石径,冷声道:“台湾郑逆狗急跳墙,居然想出挖地道埋火药轰杀施琅的主意,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施提督是国之重臣不容有失,要不要来个将计就计——” 黄性震明白姚启圣言外之意,眨了眨鱼泡眼作出恍然大悟之状,谄笑道:“大人将计就计抓捕明郑刺客,趁机市恩收服施提督,主意高明不亚诸葛孔明,下官衷心佩服。” 姚启圣愕了愕,举起葛杖指向黄性震,忍不住放声大笑。 巡逻警戒的侍卫听到笑声赶忙过来,见总督大人心情欢畅,言笑风生,悄无声息缩了回去。 姚启圣笑了半晌,接过黄性震递上的绸帕拭去眼角泪花,点头道:“符起说得不错,老夫本就有意市恩收服施琅这头倔驴,文武同心平定台湾郑逆,替朝廷除去心腹大患。只是——施琅能否真正感激听话?” 黄性震眯了眯鱼泡眼,心中已有主意,抬眼向周围张了张,凑近姚启圣耳朵轻声嘀咕。 姚启圣儒雅面孔时青时白,蹙起的眉头慢慢松开,沉吟道:“施之以恩,示之以威,符起的主意确实高明。修来馆事务繁重,你脱身不得,就让国泰到厦门走一趟,务必把市恩事宜办得妥贴稳当,让施琅这头倔驴从此乖乖听老夫吩咐,再不敢使性作对。” 冲黄性震笑道:“符起只要忠心办事,日后平定台湾老夫自有回报。” 黄性震听得心头熨帖,恭声道:“下官禀承督宪大人吩咐,必定全力以赴,市恩收服施提督为督宪大人所用。” 姚启圣呵呵一笑,示意黄性震扶着自己走向厅堂,忽地想起一事,蹙眉问道:“郑逆在施琅老宅地底埋藏的西洋火药,是否已经完全处理干净?” 黄性震不晓得姚启圣意思,抬眼偷窥见面色平和,嘴角现出狡狯,道:“遵照督宪大人吩咐,前些日子下官就派人秘密‘浸湿’西洋火药,一切都是天衣无缝,神鬼不觉,察言司死士即使潜入也无法引爆,屠施行动必定失败。” 姚启圣微微点头,目光现出满意,扶住黄性震胳膊慢慢走向厅堂。 他面相儒雅,举止斯文,一举一动甚有一品地方大员风采,只是眸子深处不时闪现诡异光芒,谁也不知道打着甚么主意。 第十五章 紧急密令 当天下午,黄性震亲笔签发的紧急密令通过特殊传递渠道送到修来馆厦门站站长王天军手中。 顺治十八年,郑成功降将黄梧向清廷献上“平贼五策”,其中的迁界令自山东至广东沿海二十里居民强行内迁,毁沿海船只寸板不准下海。 顾命大臣鳌拜视为奇计,吩咐沿海诸省遵策执行,害苦了无数倚海为生的穷苦百姓,许多渔民生计无着私自驾船下海,就被诬以通贼罪名逮捕流放、抄家灭族。 黄梧因此得到鳌拜赏识,封为一等海澄公,世袭12次,成为清初汉臣中的异数。 厦门孤悬海外邻近台湾,自是迁界移民的重点,经过多年拉锯征战,岛上原有居民早就被逼迁移或虐杀身亡,现有的少数居民都是后来陆续上岛,平常以替清军扛包、洗刷、清运为活计,又不能违禁下海捕捞鱼虾,日子自是困苦不堪。 厦门地位重要,康熙十九年清廷刚刚收复,黄性震立即派遣亲信王天军担任修来馆厦门站站长,主持情报侦缉。 敲诈勒索是修来馆探事的特长,只是厦门屡经战乱民不聊生,酒馆妓院赌坊等娱乐场所在苦哈哈中绝无市场,修来馆探事无处寻衅勒索,只得聚在后院吆五喝六酗酒赌博,满屋子乌烟瘴气赛过牛鬼蛇神。 王天军身为站长当仁不让做了庄家,坐在桌前摇着骰子赌得兴高采烈,见到紧急密令随手扔在旁边,高声吆喝众探事抓紧下注。 副站长余戎海盗出身,凶悍粗野杀人如麻,手下有一帮心腹兄弟,是王天军特意结拜招揽充当打手的把兄弟,赌瘾也是极重,实在熬不得手痒,故意提醒道:“大哥,紧急密令要求立即处理。” 王天军冷哼了声,不太情愿把骰子扔给余戎,随手扯开火漆密封,一目十行看了起来。看了会面色渐转凝重,叫住急不可耐接替做庄的余戎,“等会再玩骰子,有紧要公事处理,快跟老子到站长室。” 余戎左脚踏在椅上,敞着怀使劲摇晃骰子,涎脸道:“大过年有啥要紧公事,大哥处理就行,兄弟必定遵令行事。” 横了余戎一眼,王天军不耐烦道:“叫你过来就过来,跟老子哆嗦个啥子。” 板着麻脸转身就走。余戎瞧出王天军面色不善,气哼哼扔下骰子跟着来到站长室,见王天军懒洋洋坐在团椅上,左手使劲捏着脚丫子,皱紧眉头沉思不语。 他时常进出站长室随意惯了,拉过椅子坐下,忍不住问道:“大哥,到底啥子要紧公事,大过年都不得安生!” 王天军朝紧急密令努了努嘴,没好气道:“自己瞧!” 余戎瞄了眼紧急密令,抬手抓搔脑袋,干笑道:“大哥晓得兄弟不识字,哪能认得这些鬼画符。” 王天军伸出掺着脚臭怪味的左手,从桌上盘碟拣了粒花生米扔进嘴巴咬嚼,皱眉道:“施提督元宵节打算回厦门祭祖,台湾察言司派遣刺客意图行刺。黄主事亲自下令,要弟兄们严加戒备,确保施提督元宵祭祖安全。” 余戎闻言怔了怔,撇嘴道:“施提督管辖福建水师,安全保卫自有侦缉处厦门站那帮兔崽子负责,关咱们修来馆屁事,黄主事恁地多管闲事。” “不得随意编排黄主事。”王天军下意识抬眼向门外张了张,用严厉目光瞪视余戎,慢吞吞道:“为确保万无一失,姚都事明日来到厦门坐镇,亲自主持安保行动。” 听到姚都事三字余戎瞪大牛眼,险些从椅上弹跳起来。修来馆探事都知道主事黄性震与都事姚国泰面和心不和,夹枪带棒时常明争暗斗。 姚国泰级别虽比黄性震略低,却是姚总督的堂侄,特意塞进修来馆充当钉子,负有暗中监视黄性震的职责,自恃靠山强硬对黄性震从不买账,在修来馆拉帮结派自成体系,诡谲狡诈的黄性震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王天军深知姚国泰为人狠毒六亲不认,自然更加不敢得罪这尊凶神。 姚国泰出了名的贪财好色,若有空暇就要留连花丛,春节假期不宅在妓院逍遥快活,居然亲自赶到厦门坐镇,说明台湾察言司意图趁元宵厦门祭祖行刺施琅已引起修来馆高层高度重视,确实轻忽不得。 余戎当海盗习惯提刀砍人,脑里没有多少弯弯拐拐,想了想放下心来,眉开眼笑道:“大哥放心,察言司厦门站那帮鼹鼠已被弟兄们死死盯牢,只要一声令下就可端了鼹鼠窝。没有鼹鼠配合,察言司刺客人生地不熟,哪有机会对施提督下死手。” 无奈瞅了眼一根筋的把兄弟,王天军摇头道:“鼹鼠窝暂时端不得。台湾察言司派遣行刺的是特勤处死士,你也晓得那帮死士出了名的不要命,从来都是不达目的死不罢休。咱们要留下鼹鼠窝引死士上钩,时机成熟再一网打尽。” 狠狠咬碎花生米,三角眼现出狰狞杀气。 王天军虽是厦门站站长,按保密级别还无权知晓屠施行动,更不知道黄性震另有算盘,否则只需守住地道入口就可守株待兔,一网成擒。 余戎当过多年海盗,晓得特勤处死士专职做黑活,曾经出手刺杀多名朝廷高官,威名卓着稳坐刺杀行业头把交椅,比寻常刺客难对付得多,面部横肉一阵抖颤,高声答应转身出房布置。 王天军呆呆望着紧急密令,想到黄性震与姚国泰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硬生生压制抢先破案立下大功的念头,决心一切禀令行事,绝不自作主张。 第十六章 挑衅寻事 侦缉处厦门站同时收到统领施世轩签发的紧急密令,要求站长刘福佑亲自带队侦缉刺探,扫除一切魑魅魍魉,确保施提督元宵厦门祭祖万无一失,特别要警惕明郑叛逆暗中派遣死士潜入厦门行刺。 刘福佑本是提标营把总伺候施琅多年,成立侦缉处后转行从事情报工作,对施提督忠心耿耿奋不顾身,只是半路出家不太熟悉情报业务,想要安全保卫狗咬刺猬无从下口。 他捧着紧急密令琢磨半晌,吩咐手下那些同样是亲兵转行的探事都撒将出去,在厦门各处侦缉刺探,发现面生可疑之人立即拿捕关押,确保安全保卫万无一失。 刘福佑虽是大头兵出身大字不识,却也晓得撒网捕鱼不太靠谱,台湾察言司威名远震,成立以来在情报战中屡战屡胜,真打算派遣死士潜入厦门行刺哪能轻易泄露行踪。 他一时想不出高明主意,呆坐站长室愁眉苦脸,既盼望没有刺客诸事大吉,又担心万一出事脑袋搬家。 正自心绪烦乱猛灌黄汤,站长室外蹬蹬蹬传来脚步声响,出门没多久的副站长李明一头撞将进来,高叫道:“刘头,俺已发现刺客线索!” 刘福佑见李明擅自回站本想发火,听到发现刺客线索乐得眉开眼笑,忙不迭问道:“啥子线索?有没有抓到刺客?” 李明气喘吁吁顾不上说话,伸手抓过刘福佑面前酒碗咕噜噜大口喝干,抹了把嘴巴道:“俺琢磨厦门四面悬海,台湾郑逆若要派遣刺客对军门不利,必定只能想法子乘船潜入,因此特地到水师军营打听,果然发现了刺客线索。” 刘福佑咧嘴大乐,把吃剩的酒鬼花生全推到李明面前,称赞道:“不愧跟老子一样都是当兵出身,晓得找水师弟兄帮忙——到底发现了啥子线索?” 李明丢了粒酒鬼花生到嘴里,得意洋洋道:“水师弟兄巡海时在鬼难寻海滩礁石丛发现艘渔船,可能是刺客潜入厦门的乘载器具。” 刘福佑捏着肥胖下巴,狐疑道:“咋会这样巧。那渔船会不会是刁民违禁私藏?你也晓得好多刁民不顾禁海令,深更半夜偷偷下海捕鱼,老子亲手抓到过七八个,都用刀子砍了脑袋。” 李明翻了个白眼,摊手道:“俺咋晓得,刘头要不要亲自过去瞧瞧?” 刘福佑拧着眉毛左思右想,抬手用力拍了下大腿,“不管咋样好歹是条线索,咱们一起过去瞧瞧,说不定真能顺藤摸瓜找出刺客行踪,为保卫军门立下大功。” 把剩下的酒鬼花生一股脑塞进嘴巴,抓起腰刀大踏步走出站长室。 刘福佑带着四名精干探事兴冲冲赶到鬼难寻海滩,见远近寂静无人,黑沙上搁着艘破烂渔船,阳光映照下乌黑油亮,发出年高德劭的霉烂气息。 刘福佑跟随施琅多年,是见惯风浪的海战老手,一眼瞧出渔船破烂失修,海上行驶风浪稍大就有翻覆风险,不禁大失所望,瞪眼道:“这样扔在沙滩也没人捡拾的垃圾货色,咋能够从台湾顺风顺水驶到厦门?” 李明心中也暗自嘀咕,强词夺理道:“这渔船虽然破烂,还是经得起风浪,说不定能够载着刺客偷偷潜入厦门。” 学着施世轩统领侦缉模样,跳上渔船左敲右打反复查检,企图发现些异样线索,忙碌半天空无所获。 刘福佑站在旁边冷眼旁观,见李明两手空空,不耐烦敲了敲船板,断然道:“这垃圾渔船必是刁民私藏捕鱼,咱们用不着在这里浪费功夫,有功夫还是到码头那边转转,说不定能逮些躲在地下的老鼠,让修来馆厦门站那些兔崽子晓得俺们侦缉处不只是吃干饭。” 李明有些泄气,闷声答应刚想跳出渔船,忽听芦荻丛中有干哑声音冷笑道:“逮些躲在地下的老鼠,小心风大闪了舌头。你们这些大头兵哪有本事侦缉刺探,日常只会乱抓刁民充数,拿捕察言司刺客说不得还要修来馆出手。” 不远处的芦获丛四下分开,大模大样走出五名穿着修来馆探事服色的凶睛汉子。 刘福佑认出领头的麻脸汉子是修来馆厦门站站长王天军,面色微变,按住刀柄冷声道:“侦缉处厦门站正在办案,修来馆的兔崽子莫要插手。” 修来馆与侦缉处同是满清情报侦缉机构,却是天生敌视彼此瞧不顺眼,找着机会就挑衅寻事,打架斗殴,姚启圣与施琅都视而不见,放任施为。 王天军平时极留意侦缉处厦门站动静,派出探事暗中监视,得知刘福佑领人奔往鬼难寻海滩,晓得必定发现情报线索,立即蹑在后面跟踪监视,躲在芦获丛瞧了半天好戏。 见刘福佑面色难看,环抱手臂嗤笑道:“乖儿子才愿意理会侦缉处的屌事。这渔船与察言司刺客有关,事关施提督厦门祭祖安全保卫,修来馆职司所在,不得不来。” 施琅元宵厦门祭祖高度保密,刘福佑刚收到施世轩发来的紧急密令,料不到死对头修来馆立马获得机密情报。 刘福佑听到刺客两字心中微凛,嘴巴却不愿示弱,瞪眼道:“施军门老人家厦门祭祖安全保卫自有侦缉处负责,用不着修来馆假惺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王天军面现不屑,冷笑道:“修来馆是狗,嗅出有耗子潜入厦门企图刺杀施提督,你们这些只会偷懒睡觉的杂猫可曾闻到啥子鼠尿气味?” 刘福佑被王天军点中要穴,恼羞成怒兵痞脾气发作,挽起衣袖抽出腰刀就要上前动手。 王天军横行惯了哪肯示弱,呼喝一声领着修来馆探事一拥而上,拳打足踢。 两帮人马见面都是分外眼红,把鬼难寻海滩当成打架斗殴场所,呼喝斥骂此起彼伏,拳来脚往不亦乐乎,倒把侦缉察言司刺客的大事撇在一边。 芦荻丛深处,一双锐利目光紧紧盯住受伤见血狼狈奔逃的王天军,眸里不由自主现出嗤笑。 第十七章 施琅返厦 福建水师厦门驻防总兵吴英绰号吴大脚,体格魁梧膂力过人,一双大脚足有常人两倍大小。 吴英原是国姓爷郑成功部下悍将,领兵打仗是个好手,康熙二年受施琅招揽率领水师舰队投降满清,与昔日战友作战奋勇当先悍不畏死,在老上司施琅照顾提拔下,积功由普通小兵升至二品大员,心中自然极为感激。 施琅以福建水师提督身份元宵回厦门老宅祭祖,吴英作为铁杆亲信,事事亲自过问不敢稍有疏忽懈怠。 特地吩咐心腹刘守备率领最亲信的前锋营官兵前往施家老宅装潢清扫,务要整治得焕然一新,让施军门衣锦还乡大长脸面,日后更能升官发财。 年初九午饭过后,吴英布置好军营防务,百忙之中亲自前往施家老宅督查。 值勤官兵早得传讯,平房小院内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人人精神抖擞爱岗敬业。 吴英走马观花转了一圈,见墙壁雪白花红柳绿纤尘不染,厅堂卧室都添置了红木桌椅名贵书画,瞧上去花花绿绿确有世家大户风范。 心中着实高兴,好生夸奖值勤官兵,刚想继续督查,院外传来急促脚步,抬眼瞧见戈什哈刘保神情焦急,匆匆奔了进来。 吴英鼻里冷哼了声,他带兵打仗喜读孙子兵法,常教导手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见刘保神色仓惶明知必有要事,不动声色捻了捻胡须,拖长声音问道:“何事禀报?” 刘保单膝跪地,禀道:“刚才营里快马传讯,提督施军门已乘船来到厦门,正在水师军营四处巡视。” 听施琅居然提早来到厦门,吴英猛吃一惊,差点把颔下胡须扯落数根,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淡淡道:“本官知道了,下站!” 刘保答应一声,垂手站到旁边。手下将官听施提督提早到来都有些愕然,刘守备惴惴问道:“吴大人,施军门此举何意?” 吴英瞟了一眼,见好几名将官面现惶惑,心里暗叹不是将帅之材,冷声道:“这都瞧不出来。施军门生怕水师过年训练懈怠,特地提早前来突击巡查。” 语重心长道:“我常告诫你们带兵如严父训子,不可有一日松懈。若非厦门水师日日训练操演,过年也不放松,不正好被施军门抓个现行。” 众将官都低头喏喏连声,作佩服之状。 吴英见状心中熨帖,心想施军门在军营巡视,自己要抓紧过去侍候,免得被当场抓住痛脚。 当下吩咐刘守备继续查漏补缺,务必从严从紧从细,自己转身出院,大队人马前呼后拥浩浩荡荡返回沙尾坡。 快到营门便有士兵急步上前禀报,说施提督已巡查完军营,正在帅帐等候总兵大人晋见。 吴英急忙下马,检视了盔甲佩戴,领着手下将官进入营门,急步奔向帅帐。 这时帅帐门口已是戒备森严,十多名顶盔贯甲、手按刀柄的提标营亲兵雁翅般向两翼排开,杀气腾腾目不斜视,眉眼间透出彪悍嗜血气息。 众将官都是久经战阵见惯尸山血海,也不禁微微色变,神情恭谨。 吴英在帅帐门口恭身立定,向守在门旁的青年军官笑道:“施都司,请通禀施军门,吴英报名求见。” 青年军官鼻直口方,眉清目秀,英武中透出儒雅,微笑点头道:“吴总镇稍待。” 转身进入帅帐,片刻后返回,向吴英拱手道:“吴总镇请。” 其他将官未得通传不敢进去,只能站在帅帐门口等候,谁也不敢开口说话,二十多人静悄悄站立寂若无声。 午后阳光斜射照在厚重盔甲上映出森冷寒光,厦门气候炎热,穿夹衫即可过冬,众将官在阳光下时间一久都感闷热,有的额头冒出油汗,不敢伸手抹拭。 青年军官面上似笑非笑,瞧着没有说话。 吴英跨进帐门,见自已常用的帅椅上坐着名六旬老者,赤红脸膛,胡须灰白,目光炯炯,身材甚是魁梧,仿佛猛虎盘踞在帅椅上不怒自威,眯缝眼睛向自己瞧来,正是汉军镶黄旗,太子少保衔,福建水师提督海霹雳施琅。 吴英虽是施琅亲手提拔的心腹,却也不敢轻慢,忙跨前三步,将战袍下摆一荡,跪倒在地道:“吴英磕见施军门!” 施琅略欠了欠身子,吴英方才站起,恭恭敬敬立在旁边偷窥面色。只听施琅慢声道:“吴大人辛苦,练得好兵。” 吴英蒙施琅夸奖,心中略宽,忙道:“吴英奉军门钧旨,日夜盼望攻打台湾扫除郑逆,练兵备战是份内之事,不敢蒙军门夸奖。” 施琅嗯了一声,对吴英的谦逊态度有些满意,沉吟道:“你是一方总镇,执掌兵权,有些事情不能瞒你——仗一时打不起来。” 吴英吃了一惊,吃吃问道:“难道,皇上又改了主意?” 康熙即位后视台湾为番外之地,时抚时剿主意不定,吴英是沙场杀出来的老将,把出兵打仗看成升官捷径,眼下三藩都已剿灭,只有台湾依旧梗顽不服,正是鲜血染红顶戴的大好场所,听了施琅言语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施琅瞧在眼里,嘴角现出笑意,训斥道:“你是掌兵大将,慌里慌张做些甚么,没得丢了二品大员面子。” 顿了一顿,道:“皇上没有改主意,只是姚启圣老儿又上奏倡言招抚,暗地派遣副将黄朝用前往台湾和谈,提出仿高丽例,允许保留汉人衣冠,不用上岸缴械,现在已被台湾水师总督刘国轩迎进东宁府,成为郑克塽的坐上宾。” 说到最后一句面目狰狞,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施琅与福建总督姚启圣不和是福建官场的公开秘密。 康熙十九年施琅调任福建水师提督前,两人在仕途上没有任何交集,成为生死冤家多半缘于功名富贵。 康熙兹兹以平定台湾为念,下诏许诺率兵平定台湾即封靖海侯,成为悬在文武官员面前的胡萝卜。 姚启圣身为福建总督功名利禄已达汉臣顶峰,唯一的追求就是封公封侯名垂青史,特地在漳州设立总督行辕亲自指挥平台战事,时时把剿抚并重挂在嘴边,暗中派遣官员前往台湾议抚,企图不战而胜坐获平台大功。 施琅与郑成功有生死大仇,就任福建水师提督立即整军备战,时刻准备进攻台湾,野心勃勃盯牢靖海侯想要改换门庭光宗耀祖。 姚启圣本想恩威并施收服施琅成为平台的刀子,施琅软硬不吃自行其事,姚启圣恼怒之下向康熙上密折主张寓剿于抚,恩威并施,指责施琅一意主战破坏和谈大局,不料施琅朝内有人,了解得一清二楚,自此两人水火不容,公开撕破脸皮成为冤家对头。 对台作战离不开情报侦辑。康熙十七年,姚启圣就任福建总督即在漳州招贤巷设立修来馆,明面上招抚安置明郑降人,暗地掌管情报侦缉,派出大批间谍细作潜入台湾侦缉刺探,劝降策反,颇见成效。 施琅领军多年,当然晓得情报工作的重要性,不甘受姚启圣情报挟制,上任伊始抽调提标营亲信官兵成立侦缉处,由义子施世轩统领,掌管对台情报侦缉。 在两大军政巨头有意无意纵容下,侦缉处与修来馆明争暗斗,挑衅寻事,不亦乐乎。 第十八章 睹物伤情 吴英晓得施军门与姚总督一主剿一主抚,相互瞧不对眼,顺嘴骂了姚启圣几句,愁眉苦脸道:“姚老儿是文官,喜的就是招降纳叛,万一台湾答应议抚,岂不是——” 窥见施琅面色阴沉宛若锅底,剩下几个字不敢说出口。 施琅重重冷哼,嗤笑道:“天下事哪有那么便当。姚老儿有张良计,老夫自然也有过墙梯。你只管把心放回肚里,安心练兵预备打仗,和谈准不成功,老夫已经——” 刚想说出对策,想到军机秘事少一人知道少一分泄露可能,住嘴不说,转过话头问道:“老夫此次回厦门祭祖,你把事情准备得怎样?” 听到此话吴英精神大振,当即将施家老宅怎么清理、祖坟怎么保护、祭品怎么购买等娓娓说将出来。 施琅颔首听着,脑中不期然忆起三十二年前狼狈出逃情景,面色青白胸膛起伏不定,好一歇缓缓点头道:“你做得很好,以后世纶跟在你身边我也放心。” 施世纶就是守在帐门的青年军官,字文贤,号浔江,是施琅次子,《施公案》里的“江南第一清官”。 自幼学文习武,年仅二十四岁受父荫官拜都司,为人精明干练,武艺精熟,并不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 施琅视为千里驹,特地带在身边历练,为的是攻打台湾立下功劳,方便保举提升。 吴英听施琅预备让施世纶跟随自己,显是把自己视为亲信心腹,心中暗喜,嘴里却惶恐道:“世纶兄年轻有为,应该在军门身边多加历练,吴英粗野军汉哪有本事教他。” 施琅深深瞧了吴英一眼,似是看透他的心思,淡淡道:“自古豪门多败子,世纶武艺才情都还过得去,只是少吃了些苦头,如果不扔进火炉好生锤打,精钢也会沦成废铁。你不必照顾情面,训练操演都要比旁人严上几分,如果练不成材老夫唯你过问。” 吴英苦着脸喏喏答应。 施琅随口问了些厦门军务,听吴英说得井井有条暗暗点头,召进将官勉励一番,吩咐赏厦门水师犒军银二万两,晚饭全体官兵加餐。 帅帐内外欢声雷动,人人称颂施军门英明神武、爱兵如子。 诸事既罢,施琅心中有事,吩咐前往施家老宅。 吴英早已预备了接风酒宴,却被施琅吩咐赏给帐中将官,也不要吴英陪同,由提标营亲兵护卫前行。 官道虽经紧急整治依旧起伏颠簸,比明郑时期遍地泥坑却是平坦得多。 施琅骑在马上,放眼眺望官道两旁随风起伏的芦荻丛,远近稀疏破旧的低矮民房,想起三十二年前化装易容狼狈逃亡的旧事,刘白条徐文宏徐国难等久已模糊的熟悉面容次第在脑海深处浮起,心中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不一会来到施家老宅。施琅抬眼望去,见亩许方圆的青石广场后面矗着平房小院,黑瓦白墙飞檐翘角,朱漆大门高高悬挂大红灯笼,大白天点燃了檀香蜡烛,金笔施字在烛光映照下分外耀眼。 小院周围散布的茅棚木屋早已影踪不见,自是在战乱中焚毁,不远处遍布枯树败草,临时搭了些提标营亲兵的防卫帐篷,参差不一萧瑟冷清,远没有富贵人家繁华鼎盛的喧赫气象。 施琅眉头微皱略感不快,知道吴英花费心力妆饰施家老宅,对整治周边环境有心无力,也不言语,甩镫下马。 他常年习武体格强健,下马向来不用人扶,此时心情激动,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施世纶站在旁边忙伸手搀扶,被施琅摔手甩脱,领头大踏步走向老宅。 刚在亲兵拥卫下踏上青石台阶,有名英俊少年从门里迎将出来,十五六岁年纪,个头比施世纶稍矮,清秀尤有过之,穿身素净绸衫,腰间悬了柄宝剑,长身玉立英气逼人。 见到英俊少年施琅眉头微皱,沉声问道:“世轩,你不在房里陪老爹,迎到门口做甚?” 施世轩有些惶恐,垂手道:“爹服了药已经睡着,标下担心亲兵护卫不周,刚才在院里到处转了转,听到军门到来就迎将出来。” 黑白分明的眼珠向施世纶霎了霎,打了声招呼。施世纶笑嘻嘻浃了浃眼,算是回应。 施世轩是施安独子,自幼被施琅收为义子,衣食住行与亲生儿子一视同仁。他跟随施琅南下福建,奉命掌管情报机构侦缉处,巡查保卫是应尽职责。 施琅嗯了一声,迈开大步走进院内。他曾在施家老宅生活近十年,一草一木极为熟悉,不用奴仆指引走绕右拐,穿过几条曲廊石径,不多时跨进主院施大宣的卧房,见房内器具都已更换一新,险此认不出旧日模样。 施琅伸手抚摸器具,蹙眉不语,目光隐现泪痕,在施世纶施世轩服侍下脱去戎服,换上轻便家居绸衫,略一沉吟,出门顺曲廊向左拐向侧院。施世纶施世轩紧跟身后。 侧院右边不远处有间冷清厢房,一名垂髫小童坐在门口扇着炉火煎药,不时低垂脑袋打瞌睡,听到脚步声抬头张望,见提督大人走进院子,忙不迭扔下蒲扇跪倒磕头。 施琅瞧也不瞧,走到炉前看了看药罐,见乌黑药水微微沸腾,目光瞟向小童,拧眉问道:“刘大夫给二老爷瞧过病没有,怎么说?” 小童战战兢兢道:“半时辰前刘大夫来瞧了一回,说,说……” 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目光只是望向施世轩。 施世轩跨前一步,轻声道:“刘圣手说阿爹心病难治非药石之效。他只能尽力拖延,让阿爹多过些舒心日子。” 说着双目通红,忍不住掉下泪来。 施琅有些惘然,沉默片刻抬步向厢房走去。小童欲拦不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施世轩急叫道:“军门——” 施琅低声道:“放心,我只是略微看一眼,不会惊动二老爷。” 脚步迈得轻轻的,缓步走进房内。 施世轩想要跟进去,施世纶忙上前拉住,拖得远远的走到侧院外。 施世轩急道:“你拉我干甚么,我要过去瞧阿爹。” 施世纶搂住施世轩肩膀,安慰道:“世轩,你我都是安叔护着长大,怎会不手足关心。只是安叔既已睡着,咱们还是走远些为好,免得不小心惊动。” 施世轩眼睛霎了霎,忽地有些明白过来,一屁股坐在栏杆上,呜呜咽咽低哭出声。 施世纶轻声劝慰,目光炯炯望向厢房。 第十九章 两大心愿 施琅轻手轻脚走进厢房,鼻中闻到极其浓郁的药草味道,见极简陋的屋子摆着张松木床,余外仅一柜一桌一椅,空荡荡的别无他物。 松木床上躺着名瘦骨嶙峋的枯瘦老者,深凹面颊布满老年斑,稀疏头发已经雪白,脑后拖着根短短的小辫,瞧年纪比施琅大了十岁还不止。 身上盖了床土布荷花薄被,失神目光透过粗布蚊帐望向屋顶房梁,呆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枯瘦老者有些艰难地侧过目光,见是施琅不禁愣怔,低叫道:“大公子。” 挣扎着想要坐起,仰起半个身子又无力倒了下去。 施琅见枯瘦老者醒着也是微愕,忙走过去按住身子道:“施安好好歇着,不要太过劳累。” 目光向屋里转了一圈,冷然道:“奴才们越来越不像话,居然不晓得搬些可心家俱过来。” 他生杀予夺惯了,一旦发怒屋内立时腾起森森杀气。 施安轻声道:“大公子莫要发火杀人,屋里原本摆满华贵物什,施安什么都不要,硬让人搬了出去。” 喉咙呼赫作响,急喘几口大气,凹陷眼窝渐渐溢满浑浊泪水,更咽道:“施安只是服侍大公子的低贱奴仆,能够活着回到老宅就感恩非浅,哪敢过得比老爷更加奢华。” 听施安提起含冤被杀的施大宣,施琅脑中不期然又忆起往事,耳边仿佛响起幼时施大宣精忠报国的殷殷劝导,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强笑道:“施安不是低贱奴仆,是提督府的二老爷,用度稍微奢华谁敢说不是。” 见施安用目光瞧住自己,虽然浑浊无神却让人心慌,心虚避开目光道:“后天就是黄道吉日,我要广请官绅前来陪同祭祖。你快些养好身子,到时候咱俩一起风光祭祖,让祖宗保佑施安长命百岁,跟老哥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听到祭祖施安眸光晶亮,随即暗淡下来,苦笑道:“大公子为完施安心愿,特地连夜乘船从漳州赶回厦门祭祖,施安很承大公子的情,只是自家身子自家知道,施安熬不到祭祖那天啦。” 见施琅想要开口,伸出枯瘦得如同鸡爪的左手拦住,颤声道:“施安一辈子没违拗过大公子,也没求恳过大公子。现在施安马上就要去见老爷夫人,有两大心愿求恳大公子,望大公子施恩允准。” 忍了许久的一滴眼泪终于滚出眼眶,施琅伸手紧紧抓住施安左手,只觉触指冰凉,宛若握着寒石,又似抓住枯骨,心头禁不住又是一酸,涩声道:“说,只要能够办到,大公子都依你。” 施安眸里现出欣喜,呜咽道:“谢大公子恩典。” 微喘口气,道:“第一件,当初施安之所以能够逃得性命,全靠胡大叔田三婶他们帮忙,现在村里的房子都已没了,想必乡亲早已不在人世。施安恳请大公子恩典,祭祖时多烧些金银财物,让村里人都分享些香火,在九泉之下能够安身度日。” 施琅眼里现出感伤,点头道:“不用你说,我也会吩咐给胡大叔田三婶,还有村里的男女老幼做法事,超度转世投胎富贵人家。” 见施安目光闪动欲言不言,略一沉吟已明其意,接着道:“还要给刘白条专门做场法事。当初杀人虽事出无奈,毕竟还是对他不住,施琅现在也懊悔得紧。” 见大公子答应求恳,施安眼里喜色更甚,精神也似乎健旺了几分,在施琅帮忙下坐起身子倚靠在枕头上,道:“第二件——” 他踟蹰了下,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施安生是汉人死为汉鬼,恳请大公子日后下葬,替施安穿上汉人服饰——” 此言一出施琅大惊失色,顾不得施安病体支离,厉声斥道:“施安胡扯些啥!” 见施安胸口起伏呼赫喘气,枯瘦面颊尽是死灰,想起往日情份心中不忍,柔声道:“你安心养病,什么都不要多想,后天咱们一起前去祭祖,告慰先人。” 不等施安应答,伸手拉了拉薄被,转身快步走出屋去。 屋里响起施安的剧烈咳嗽,有着掩饰不住的浓浓失望。 施琅好几次想停下脚步,却始终笔直走向屋外,面色铁青神情复杂。 施安静静躺在床上,怔怔瞧着施琅消失在屋外,枯瘦面颊不住抽搐,嘴里喃喃吟诵,“此地哪堪再度年,此身惭愧在灯前。梦中失哭儿呼我,天未招魂鸟降筵……” 这是明末大儒黄宗羲写的“反诗”,感叹满清鞑子窃据中原,抗清义士不屈身死,自己却在鞑子铁骑下忍辱偷生,禁不住梦中痛哭失声,极其符合施安此时心境。 施安轻声吟了两句,滚滚泪珠顺着干枯面颊慢慢滚落到荷花薄被上,声音更咽再也吟不下去。伸手慢慢按住藏在怀里的薄册,施安眸里泪光朦胧,仿佛瞧见施大宣就站在床前,又见刘白条笑声朗朗,大踏步向自己走来。 老爷夫人,施安马上就要来服侍您们了。 刘白条大哥,施安与你来世再做好兄弟。 施世纶施世轩坐在栏杆上低声交谈,见施琅出屋忙迎将上来。 施世轩听到咳嗽父子连心,想要走进屋子服侍,却被施琅伸手拦住,淡淡道:“你爹累了,让他多歇一会。” 沉吟片刻,顺着曲廊走出数步,招手让施世轩过来,低声问道:“刘圣手怎么说,能拖过几天?” 施世轩目光现出晶莹,呜咽道:“刘圣手说,阿爹心疾难治,很难拖过明天——” 用手抓住胸口衣服,面目扭曲再也说不下去。 刘圣手是漳州府最有名气的内科大夫,擅长医治疑难杂症,据说郑成功病重时专门派人请刘圣手奔赴台湾诊治,虽不知真假医术高明却无庸置疑。 施安心惭投降异族辱没祖宗,在京师时就染有心疾,跟施琅返回福建触景生情更加病重,好几次咳嗽出血。 他早年跟随施琅投降清廷,被硬逼着娶妻生子,如今妻子陈氏早已去世多年,独子施世轩被施琅认作干儿,从小习文练武,年纪稍大便充当贴身侍卫,每日跟着奔前跑后,忙碌不休。 施安生病卧床孤零零没人照顾,施琅半请半逼,硬逼刘圣手为施安治病。只是施安染病缘自心疾,除夕祝福又受到天地会刺客惊吓,愧惧交加当场呕血晕死。 刘圣手纵是扁鹊再世也难以措手,只能拖得一天是一天。 现在既如此说,确已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 施琅伸手抚摸院里一株枝干虬结的槐树,想起这是小时候与施安一起亲手栽种,旧日嘻闹顽皮情景历历在目,耳边又响起施安的求恳声。 他闭上眼睛想了会,猛地一拳砸在槐树上,狞声道:“世轩,你告诉刘圣手,无论如何得让二老爷拖过后天祭祖,否则老夫就要摘下他的人头。” 施世纶心想哪能如何胡为,刚想开口劝阻,施世轩已低声应道:“是!” 煮药小童坐在炉前闷头扇火,把两人话语一字不拉全都听入耳中,狭长眼睛微微眯起,现出与年龄不相匹配的狡狯。 第二十章 人算天算 就在施琅为施安病重难治伤心难过之际,施家老宅地底近米深处,一间两平方大小的地穴斗室,微弱蜡烛发出昏黄光焰,三名身着黑衣,面目精悍的青年壮汉倚在泥壁上,慢慢咀嚼特制的军用干粮。 艰难地把石头般干硬的蒜豉蒸饼吞下肚,坐在中间的粗眉壮汉低声问道:“王老弟,施琅狗贼真地就在上面?” 左边的狮鼻壮汉点头道:“错不了。俺伏在乱草丛中,亲眼瞧见施琅狗贼在大批亲兵护卫下进入老宅。操他奶奶的,要不是怕打草惊蛇,老子当时就一箭射杀狗娘养的。” 右边的彪悍壮汉轻笑道:“王大哥没轻举妄动是对的,咱们千辛万苦潜入思明洲,为的就是一击必中刺杀施琅狗贼,震慑为虎作伥不知廉耻的鞑子走狗,让那些时刻想要灭绝汉人衣冠的狗汉奸不敢对台湾动手。倘若没有万全把握,绝对不能行那博浪一击。” 思明洲是国姓爷郑成功对厦门的旧称。永历九年,郑成功驻军厦门感怀明朝,下令将厦门改名思明洲,寓“思念明朝”之意。 彪悍壮汉既然称呼厦门为思明洲,自然是明郑派出刺杀施琅的死士。 粗眉壮汉手长脚大,鼻阔口方,宛然便是年轻时的刘白条,只是少了络腮胡,相貌也英俊许多。 他伸手摸了摸脚边的一只军用水壶,想要喝水强行忍住,狞声道:“本以为施琅狗贼元宵前后才会回到思明洲,想不到居然巴巴提前赶来送死。幸亏徐佥事神机妙算,料定施琅衣锦还乡必要回思明洲显摆,命令咱们早早潜伏鼓浪屿待命,收到指令立马潜入,否则哪能如期到达。” 见两名青年壮汉面现坚毅,静静听自己说话,粗眉壮汉深吸口气,阴沉沉道:“按照徐佥事制定的屠施行动,本想要咱们潜入地道暗地引爆埋设的西洋火药,让施家大小鞑子走狗一股脑全都粉身碎骨,连鬼都做不得。” 眸里微现懊恼,“哪料人算不如天算,油纸包得好好的火药居然被倒灌海水浸湿,再也引爆不得。特勤处的训条是我死国存,舍身取义。既然出手就有去无回,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任务,死不罢休!现在下令,启动屠施行动b方案!” 两名年青壮汉都是身子一震,下意识挺起胸膛,目光炯炯等候命令。 狮鼻壮汉高声道:“刘头下任务罢,既然进了特勤处就随时反清复明舍身取义,只要能刺杀狗汉奸施琅,王思华百来斤算甚么,好歹能进入忠烈祠,世世代代享受汉人膜拜。” 忠烈祠是察言司特设祠堂,供奉为明郑朝廷牺牲的潜伏特工和殉职死士,年年祭祀享受香火,家人均由官府出钱供养,最为荣耀。 提起忠烈祠三人眸里都现出狂热,伸手互击一掌,低声道:“反清复明,复兴华夏!” 声音虽轻,在狭窄斗室也轰隆作响,充满了金石之声。 粗眉壮汉刘仇清稍微平静情绪,从贴身衣袋掏出油纸包裹的牛皮地图,上面绘有厦门岛内外的地理方位,施家老宅位置重重画了个红圈。 他指着施家老宅道:“昨晚咱们暗中出去探过,施家老宅甚是狭窄,按施琅狗贼的地位本来必住上房主卧,只是这老贼经历天地会兄弟无数次刺杀,早已吓成惊弓之鸟,又极其阴险狡狯,说不定担心害怕会躲到其他地方发抖——” 见伙伴面现失望,刘仇清阴沉一笑,道:“施琅狗贼武将出身,每天都要晨起练武,想必在思明洲也不会例外。施家老宅院落狭隘,狗贼又不敢公然出宅,要想练武只能选在主院。” 粗长手指重重点在主院位置,“主院必定警备森严,其他地方却不会如何防范严密,咱们半夜悄悄摸出去,关老弟躲在侧院槐树上,等狗贼出来一枪毙了狗娘养的。王老弟与我伏在后院屋顶,如果快枪不中,就瞄准狗贼射箭。只要有一人击中目标,施琅狗贼就是九命猫转世,也绝对难逃人间公道。” 王思华关慕夏听了刘仇清的行动计划,悄声议论,找不出啥破绽。 施琅起居处所戒备森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关慕夏点头道:“刘头放心,俺的快枪子弹粒粒都用南洋密林特产的剧毒见血封喉浸泡过,中了一粒就神鬼解救。只要施琅狗贼现身,不劳两位大哥动手,关慕夏必定一枪送他见阎罗王。” 说着用手抚摸抱在怀里样式怪异的长管火枪,面上现出爱不释手的神情。 燧发枪是欧洲军队制式装备,关慕夏的滑膛燧发枪由东印度公司的英国商人携带东来,明郑户官重金采购,拨给特勤处作为刺杀狙击利器,射程能达200步,远逾弓箭。 关慕夏天生喜爱枪械,严格训练后选为特勤处狙击手,专门远程狙击刺杀对象。 见关慕夏眼神温柔得宛若见着梦中情人,王思华嗤笑道:“李老弟用不着把燧发枪当成宝贝,俺与刘头的利箭全都浸过鹤顶红,中者立毙,华佗再世也抢救不回来。” 朝刘仇清道:“凭咱们三人的王牌组合,必能如愿刺杀施琅狗贼,替无数冤死的好汉子报仇。” 顿了顿,低声道:“按老规矩,哪位兄弟有幸进了忠烈祠,活着的兄弟要替他尽孝送终。我家里父母都健在,日后要麻烦两位兄弟了。”抱拳微拱,眼里隐现潮湿。 关慕夏忙道:“王大哥说啥子客气话。小弟若进了忠烈祠,麻烦王大哥帮忙转告俺爹,就说前些年家里订下的婚约作废,让俺那还未过门的媳妇趁早改嫁罢!” 眼前突地闪现老爹关二鹏的佝偻身躯,忆起过年祭祖时掩映在缥缈香烟后面慈眉善目的锦衣先祖,心神不自禁有些恍惚。 爹,娘,孩儿无愧于锦衣后裔,今日舍了一百多斤,日后到了地下也有面目拜见列祖列宗。 交待完后事三人都有些黯然,身为特勤处死士都有舍身取义的觉悟,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哪个能够真正抛妻别子,舍弃高堂。 刘仇清想起艰辛抚养自己长大的孤苦寡母,苦守家中盼望平安返台的娇妻稚子,虎目不禁泛起柔情,生怕影响情绪强自按捺。 昂然道:“兄弟们莫说泄气话,咱们可是特勤处的王牌组合,执行了那么多生死任务,哪次不是有惊无险。施琅狗贼恶贯满盈,杀人如麻,这次必定让他难逃公道。” 王思华点头道:“那是自然。施琅狗贼背叛国姓爷投靠鞑子,杀害无辜百姓造下滔天血孽,明早见了阎罗王必定要把他打下十八层炼狱,好好享受裂体挫骨、千刀万剐之痛,算是为逝去弟兄出口冤气。” 说着三人同时放声大笑,都感痛快淋漓。 地穴黑暗不见阳光,王思华掏出西洋怀表瞄了瞄,见辰光还只是申时,距离子夜至少七八个时辰。 他寂坐无聊,好奇问道:“刘头,上头怎么提前在施家老宅挖地道放置火药,难道真能预知施琅老贼会回厦门祭祖?” 刘仇清得意道:“徐佥事神机妙算,早就料定施琅若回厦门显摆必住施家老宅。郑王爷撤回台湾前,特地派人秘密挖好地道放置大堆西洋火药,计划有朝一日炸他娘。可惜贼老天不长眼,油纸包好的火药居然被海水浸湿,让大小鞑子走狗逃脱一劫。” 言下深有憾意,恨恨不已。 厦门是沿海岛屿,周围都是无边海水,倒灌浸湿火药毫不稀奇。 三人除了感到可惜,倒没想到会有其他怪异,随意闲聊几句,各自闭上眼睛养足精神,等待夜半时分动手刺杀。 第二十一章 屠施行动 这时施琅已躺在卧室的红木床上,虽然触目锦翠满屋富贵,内心深处却是烦躁不安,想起义弟施安的哀声求恳,忆起从小到大出生入死的种种经历,心肺隐隐有团郁火燃烧。 半晌之后自言自语道:“大丈夫若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施琅好男儿敢做敢当,既成了汉奸就要当得彻底,哪管世人痛弃唾骂。” 如此自我宽慰稍解心结,闭上眼睛正要朦胧睡去,门外忽地传来轻微脚步,接着有人与守卫亲兵低声交谈,听声音是侦缉处统领,义子施世轩。 施琅知道施世轩为人精细,若无要事绝不会此时前来打扰,心想莫非施安病情有所反复,心头一紧,忙从床上坐起,叫道:“世轩进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施世轩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见施世轩面色平和,施琅稍感放心,问道:“世轩,你爹怎么啦?” 施世轩怔了怔,道:“谢军门关心,阿爹没事。” 习惯性向周围张了张,上前数步,低声道:“禀军门,修来馆厦门站派人送来紧急密报,说明郑叛逆派遣特勤处死士潜入厦门企图暗杀军门,代号屠施行动。” 说着递过封撕开的密报,神情颇有些不自然。 施琅投降满清万夫痛骂,皆道卖国求荣猪狗不如,带兵打仗又助纣为虐屠杀了无数汉人,自然更成为众矢之的,会写文章的着书痛骂,精通武艺的上门刺杀,平生不知遭遇过多少次惊险,每次都是险死还生。 听明郑派遣死士潜入厦门刺杀毫不在乎,白眉微轩,冷哼道:“屠施行动,屠狮行动!把施琅比做雄狮,郑克塽那小子也算瞧得起老夫。” 披衣下床,随便趿了双木履,接过密报细看一遍,皱眉道:“修来馆探事吃啥干饭,只说察言司派遣死士潜伏刺杀,多少人手如何行动全然不提,让老夫如何防备。” 沉思半晌,嘴角忽地现出狞笑,重重把密信拍在紫檀桌上,伸手抓过银壶,对着壶嘴咕噜噜灌了大半壶浓茶。 施世轩立在旁边面色青白,着实有些尴尬。 施琅自小收他为义子,教授侦辑刺探,警戒保卫,担任福建水师提督后特设侦缉处,由他全权掌管,掌管巡查缉捕和情报侦讯,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大半年下来毫无建树。 明郑叛逆派遣刺客潜入厦门暗杀,侦缉处厦门站毫无察觉,居然要黄性震管辖的修来馆厦门站提供机密情报,侦缉刺探能力高下立判,不啻往脸上抽了记火辣辣耳光。 施琅放下银壶,见施世轩面色忽青忽白,他向来视施世轩如同亲生,虽然心中有气,倒没有冲他发火。 抹了把嘴冷笑道:“姚老儿遣人送来密报,分明是向老夫示威,让我晓得施琅性命在他的掌控之中,随手可借郑逆之手屠灭施琅。嘿嘿,姚老儿打的好生如意算盘,施琅可不吃他搓圆揉扁那一套。” 施世轩呐呐道:“军门,我……” 施琅摆手道:“你年纪太轻,侦缉处很多老人对你面服心不服,况且修来馆近些年招降纳叛,树大根深,一时赶不上也不稀奇。” 冷笑道:“修来馆三教九流都人物有,多的是见钱眼开,你要在修来馆内部多下些功夫渗沙子,该花银子的花银子,该动刀子的动刀子,等果子成熟再整个摘下来,瞧姚老儿没了修来馆还有啥花样好耍。” 响鼓不用重锤,施世轩眼前宛若拨开迷雾豁然开朗,重重点了下头,道:“轩儿明白。只是眼前的刺客——” 施琅沉思良久,忽地伸掌往桌面重重一拍,呵呵轻笑了起来。 光阴飞逝,转眼就过了子夜。 沉睡中的厦门岛如同被泼了浓墨,黑魆魆伸手不见五指。 施家老宅内外静寂无声,悬挂在廊柱上的灯笼发出惨白光芒,值勤守夜的亲兵无精打采蜷缩在岗位上,有的还偷偷摸摸抱着枪杆打瞌睡,一副太平无事的懈怠模样。 后院原是仆役下人住所,向来空闲无人留意,堆放杂物的柴房门口更是连岗哨都没派上一个。 貌似平静的浓重夜幕遮蔽下,关得紧紧的柴房门悄无声息敞开条缝隙,一条游鱼黑影悄无声息滑了出来。 黑影戴着黑布面罩,浑身套在连档衣裤中,携带的弓箭匕首等武器都涂了黑色颜料,与浓重夜色浑然一体。 黑影滑出柴门停留片刻,滴溜溜眼珠四下张望,小心窥视周围动静,见数丈开外的后院墙角隐着名值勤清兵,闭着眼睛打着极响呼噜,显是偷懒睡觉。 黑影有些放下心来,贴着墙根慢慢游走到廊柱边,把身子隐在房屋曲折的阴影中,抬头瞧了瞧距离自己不到丈许的清兵,见呼噜打得更是惊天动地,隐隐闻到股浓重酒气。 原来鞑子居然喝醉了酒! 面罩下的嘴唇不屑地弯出弧形,黑影从腰里摸出飞钩,右手微抬已钩住房梁,发出扑哧一声轻响,在黑夜中不啻巨雷轰鸣。 黑影心头别的一跳,又扭头瞧向清兵,见他居然侧过身子,倚着墙壁睡得极为香甜。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黑影的眸光却迟疑了下,感觉暗中似乎有眼睛在窥视。 他受过死士培训,奉令参加多次刺杀行动,第六感极其敏锐,好多次有意无意救回性命。 黑影站定脚步,目光慢慢扫视惨淡夜光映照下的后院,草木疏离,夜风飒飒,春虫低鸣,确实见不到丝毫异常。 难道是自己过于多疑? 黑影目光慢慢在后院一寸寸逡巡,蓦地现出针刺般的锐利光芒,死死盯在打呼噜的清兵身上。 方才滑出柴门时清兵分明隐在墙角,现在身子距离墙角却多出了尺余,呼噜声时断时续响得太过震耳。 娘的,后院早就设好圈套,目标正是自投罗网的鸟雀。 黑影刺杀经验丰富,背心立时渗出冷汗,急急在脑海思索对策。 潜出地道前,他与另两名弟兄约定,一刻钟后若无异状跟着潜出柴房。 现在已过了大半刻,弟兄们会不会熬不住提前出来,若被鞑子包围那就大事去矣。 心里默念了遍“我死国存,舍身取义”,黑影目光现出绝然,左手微扬一点寒光向打呼噜的清兵射去——不信鞑子就能坦然面对死亡。 寒光如流星瞬间接近清兵的身体,快要亲密接触的时候,禁熬不住的清兵终于忍不住翻了个身,刚好避过寒光的毒吻,惊天动地的呼噜也立即停了下来。 中了圈套! 黑影脚下用力一蹬,右手紧紧握住匕首,毒蛇般飞快刺向清兵胸膛。 眼见装无可装,清兵纵身从墙角跃起,当的一声腰刀出鞘,宽厚刀身刚好挡住匕首。 黑暗中闪过一溜火星,黝黑夜幕下分外耀眼,黑影手腕微微发麻。 对方是个高手! 黑影暗自心惊,不退反进,左手微扬又是一点寒光闪过,射进近在咫尺的清兵面门。 清兵脸上现出痛苦神色,用手使劲抓搔面门,忍不住发出凄厉惨嚎,深更半夜如同狼嚎,让人不寒而栗。 惨嚎就是号令,声音还没有停歇,后院墙上突地冒出十多名清兵,执弓搭箭,森冷耀目的狼牙利箭从不同方向瞄准黑影。 院落外熊熊燃起七八只火把,照得远近亮如白昼,一名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的英俊少年在大群彪悍壮汉簇拥下大踏步走进月亮门,晶亮眸光颇感兴趣地上下打量黑影。 黑影垂手放在腰间没有动作,冰冷目光从面罩后面炯炯瞪视英俊少年,眸里冷静如水。 经方才一闹,弟兄们肯定知道屠施行动已经失败,要给他们拖足逃跑时间。 “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本统领饶你一条性命。”英俊少年手按剑柄冷声说道,声音有股磁性。 同时伸手向柴房指了指,七八名彪悍壮汉立即恶狼般猛扑过去。 不能让清兵过去! 黑影心念一动,左手手心立时现出寒光,右手飞快伸向腰间的短铳火枪。英俊少年肯定是鞑子高官,说不定就是狗贼施琅的亲生儿子,那样也算除了狼崽。 没等黑影动手,黑夜中听到嗤嗤破空声响,五枝狼牙利箭凌空而至,从不同方向闪电般射了过来。 英俊少年扬手急叫,“莫放箭,留活口!” 可惜迟了,狼牙利箭快如闪电,瞬间四面八方射入黑影身体,巨力冲得黑影向前一撞,重重跌落在英俊少年跟前。 黑影右手紧紧抓住火枪枪柄,却无力垂了下来。左手匕首向前绵软刺出,戳中英俊少年衫角,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英俊少年吓了一大跳,忙倒退三步,定睛望去,见黑影浑身血污,面罩下的眼神已渐渐失去光采,犹自瞪得大大的望着自己,竟是死不瞑目。 东宁府乡下的青翠旷野,温顺和婉的柔软目光,清脆悦耳的喜悦童声,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失神眸子渐渐飘向飘渺苍穹。 柴房忽地响起悲愤怒吼,砰的一声清脆枪响,一粒铅弹从窗口飞出,笔直射向英俊少年心窝。 第二十二章 临死疯疾 英俊少年俯身想要摘下黑影面罩,刚好侥幸躲过,子弹擦着肩膀斜掠而过,射中院墙上一名手执弓箭的清兵左臂。 只听到凄声惨叫,清兵抛下弓箭倒撞地上,片刻就口吐乌血无声无息。 英俊少年吓出身冷汗,用力拔出护身宝剑,飞身闪到廊柱后面。 彪悍壮汉争先恐后蜂拥抢进柴房,却又飞快倒退出来。黑暗中柴房传出噼啪声响,接着就冒出无数火蛇,很快肆虐成为凶猛火龙,在夜空中盘旋起舞,把后院照得通明透亮。 火光冲天热浪翻滚,一众清兵站在柴房前怔怔呆望,谁也不敢冲上去救火,噼啪声中宛若泥雕木塑。 施世轩慢慢从廊柱后闪出身子,见柴房瞬间燃成火海,再也近身不得。 他苦心筹划拿捕刺客却被弄得灰头土脸,心中恼怒之极,喷火目光盯住丈余外的一名黑面壮汉,怒道:“张千总,你领人冲进去怎么又退出来,任凭刺客纵火逃走?” 张千总名叫张大海,是侦缉处副统领,从军多年资格甚老,对施世轩这子凭父贵的小毛孩向来不甚心服。 听到质问,翻了个白眼回道:“哪个晓得刺客居然会放火烧屋,六公子不也骇得躲到廊柱后面?” 施世轩听他当众抢白,丝毫不把自己这个侦缉处统领放在眼里,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喝道:“张大海违抗军令,放任刺客逃走,拖下去重责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清兵一阵骚动,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张大海呸地向地上吐了口浓痰,冷笑道:“娘娘腔也懂得拿老子立威?老子在施军门手下卖命的时候,你小子还偎在老娘怀里——” 话没说完,就听院落外有寒冰声音道:“哪用得着打军棍那么麻烦,拖下去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施世轩一惊,扭头见施琅在施世纶护卫下,面色铁青大踏步走进后院,忙迎上去,呐呐道:“军门……” 张大海侍卫施琅多年,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会被下令枭首示众,面色如土连忙磕头哀求。 施琅瞧也不瞧,微微摆了摆下巴,戈什哈立即如狼似虎把张大海倒拖出去,片刻后院外啊的一声惨叫,接着就寂无声息。 施琅森然冷笑,冰冷目光扫视满院落的清兵,见人人都是噤若寒蝉,喝道:“逃出来的全都重责四十军棍,胆敢叫痛加打二十,打到叫不出痛为止。” 戈什哈暴雷般应诺,上前就要拉人。 施世轩微感不忍,知道施琅替自己立威,收拾侦缉处那帮兵油子,上前陪笑道:“世轩愿替弟兄们领罪,请军门大度饶过弟兄,重重责打世轩。” 施琅冷哼一声,冲戈什哈微微摆头,算是答应施世轩的求情。 他慢慢走到黑影尸体旁边,施世轩抢过去伸手摘下面罩,火光映照下见浓眉大眼鼻阔口方,圆睁双目虽死犹生。 施琅不经意向刺客面部瞧了一眼,忽地脸色大变,蹬蹬蹬倒退三大步。 施世纶自小跟随施琅,每次战场厮杀都见老爹谈笑自若,无论身处何种生死险境浑不在意,面对具死尸居然会情绪失控。 心中有些纳罕,向黑影瞅了一眼,除了表情狰狞死不瞑目,瞧不出有何异状,忙抢过去伸手扶住施琅,见他白须抖动面如死灰,嘴里喃喃自语,“刘白条!” 施世纶心中好奇,试探问道:“爹,刘白条是谁?” 施琅身躯颤抖,剃得精光的额头渗满晶亮汗珠,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他没有回答施世纶,脚步蹒跚,走过去又瞧了眼尸体,微叹一声,吩咐道:“好生埋了!” 施世轩觉得施琅神态极为怪异,与施世纶对视一眼,喏喏答应。 院落外响起急促脚步,施世轩抬眼望去,见伺候施安的煮药小童跌跌撞撞跑进来,高声哭叫道:“二老爷快,快不行了!” 话没说完,施琅身子抖了抖,红润面孔转为惨白,一言不发快步奔出院去。施世纶赶忙跟上。 施世轩犹豫了下,向一名彪悍壮汉低声吩咐几句,才匆匆追了过去。 施琅快步奔到侧院,远远听到屋里有摔打怒骂声响,忙抢了进去。 见刘圣手面颊印着几道指痕,雪白胡须也被扯去一簇,气呼呼站在门旁大口喘气,见了施琅也不理睬。 施琅顾不得问话,抢步进门抬眼望去,忽明忽暗的油灯映照下,四名五大三粗的亲兵七手八脚按住施安的枯瘦身躯。 泥地上扔着把雪亮剪刀,施安脑后枯黄小辫不知什么时候已自行剪去,披头散发如中疯魔,虽然身子瘦弱得宛若晚秋残叶,却爆发出无穷力量,在松木床上乱蹦乱弹,险些就要挣脱束缚,嘴里不住大叫大嚷。 “刘顺大哥,施琅对你不住,不该忘恩负义偷偷用刀杀你!我是畜生,是猪狗不如的王八蛋,死后没脸进施家祖坟!” 砰砰用力朝松木床撞头,撞得前额全是鲜血,丝毫不觉得疼痛。 直着眼睛望向屋梁,忽地大声哭叫起来,“老爷夫人,施琅那狗贼抛却良心,降了鞑子梳起猪辫,得意洋洋当了鞑子大官,帮着鞑子杀害无数无辜汉人,还硬逼施安跟着梳猪辫,做奴才,昧良心害人。施安对老爷夫人不起,死了也没脸见老爷夫人!” 呆怔片刻,嘴角缓缓流淌白涎,眼里露出祈求神色,“大公子,我是施安。小的生前事事听大公子吩咐,到了阴间不用再做鞑子奴才。大公子,您要答应用汉人衣裳下葬,让施安到地下有脸面见老爷夫人,帮大公子说说好话。大公子,施安求求您了!” 口吐白沫乱说疯话,桩桩件件都是施琅见不得人的阴私事体。 施琅在旁边听得脸色时青时白,鼻孔呼赫喘气,只是施安已经发疯无可奈何。 施世轩见施琅面目赤红隐有怒气,暗叫糟糕,忙跑过去一把抱住施安,急叫道:“爹爹我是世轩,快醒醒,醒醒!” 听到叫唤施安仿佛清醒过来,放松身子不再挣扎,抬头望向施世轩只是不停流泪。 施世轩松了口气,柔声劝慰,轻轻把芦柴棒拼成的枯瘦身躯放到床板上。 鼻中闻到股极难闻的恶臭,原来施安拼命挣扎中屎尿横流,淌满了床上地下。 施世轩向来爱洁,衣衫都要每日更换清洗,闻到臭味不禁皱起眉头,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躲闪,只得忍着肮脏细心服侍。 施安伸出冰冷枯指,颤巍巍抚摸施世轩的洁嫩面颊,嘴角抽动浑浊泪水滚滚而下。 施琅僵着笑脸也凑了过来。 见到施琅施安面色忽地大变,呼啦一声坐直身子,干枯手指死死叉住施世轩脖颈,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鞑子畜生,俺刘白条哪点对不住,陪你逃出厦门,陪你投奔浙江,陪你精忠报国。你却一刀把老子杀了!施琅狗贼,俺要拖你到岳飞爷爷那里评理!” 双手用力毫不放松,叉得施世轩翻起白眼吐出舌头。 众亲兵惊得呆住,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施琅咬了咬牙,伸指向施安肋下重重一戳,施安哎哟一声松开手指,双目睁得大大的瞪视施琅,僵在松木床上再也不曾动弹。 施世轩缓过神来,扑在施安逐渐冰冷的尸身上放声痛哭。施世纶站在旁边陪着掉眼泪。 双手忽地触到硬物,低头瞥视竟是反书《明夷待访录》,不晓得老爹啥时候藏在怀里。 施世轩不暇细想,趁众人不防急忙把《明夷待访录》塞进袖袋,继续伏尸哭泣,哭声比原来轻微了许多。 施琅面沉似水,在屋里来回走动,阴森森目光不住扫向众人,有些犹疑难决。 远近响起鸡啼,一轮红日从海天交接处冉冉升起,黑沉大地遍染红霞。 东方破晓! 第二十三章 舍生取义 天色已经大亮,原本披红挂彩富丽堂皇的施家老宅院里屋外都用白绢装饰,长长的招魂幡高高矗立随风飘摇,朱漆大门悬挂的大红灯笼全都换成雪白素灯,侍卫官兵、家丁仆役人人身穿白衫,仿佛一夜飞雪染成素白世界。 主院大厅临时设置了祭祀灵堂,厅内素幔白帏,香烟缭绕,幔帐低垂遮盖住匆匆购置的黑漆棺材,为祭祖准备的香火纸锞堆满庭院,火光夹杂浓烟袅袅升起,远远望去好象着了火。 孝子施世轩身穿粗布麻衣,腰系草绳,脚穿草鞋,眼睛红肿如同核桃,手执哭丧棒跪坐在白色幔帐前的草垫上,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痴痴呆呆仿佛丢了魂儿。 施琅强忍悲痛,亲自指挥置办祭品,搭设灵堂,忙碌半天方才草草布置完毕。 他毕竟年纪已大,经受不住辛苦煎熬,趁吊客还没听到消息上门祭拜的间隙,在戈什哈搀扶下蹒跚来到侧院临时设置的卧室,和衣躺在床上休息。 耳边不时响起施安临死前的疯言疯语,思前想后辗转反侧,哪里能够合得上眼。 朦朦胧胧似睡非睡,房外忽然响起轻微脚步,接着就是几声剥啄。 施琅正在梦中与施安相遇,听他跪在地上哀哀求恳换上汉人衣冠下葬免得没面目见到老爷夫人,骤然从噩梦中惊醒,惊问道:“谁!” 声音惶恐凄厉,宛若黑夜受伤仓惶奔逃的老狼。 房外先是静了一静,接着砰的一声大响被用力撞开,一条雪白人影闪电般冲进房来。 施琅兀自以为在梦中,忙拉过锦被蒙住脸面缩成一团,哀求道:“施安饶命,大公子全都依你就是!” “爹爹醒来,我是世纶。” 听到熟悉的声音,施琅愣怔了下,扯开锦被慢慢坐起身,向周围张了一张,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施世纶身穿素白布衫,腰系白绫,手执利剑,目光炯炯站在床前,双目如电不住向床底柜后四处扫射,显是以为又来了刺客。 施琅武将出身向来胆大,只是疑心生暗鬼,才会在儿子面前丢丑。老脸不由一红,自嘲道:“魇着了。” 施世纶收起利剑,向坐在床上的老爹望去,见铜铃大眼布满血丝,灰白胡须结成乱团,剃得精光的前额全是豆大汗珠,沿着僵硬面颊滚滚淌下,背心已被冷汗浸得湿透,显得疲倦委顿之极。 心头微酸,坐在床沿轻轻替施琅捶背,低声道:“爹,安叔已经走了,您千万要保重身体,不可过于劳累。” 声音更咽,眼圈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施琅嗯了一声不置可否,闭着眼睛把身子倚靠在枕头上,半晌方才问道:“拿捕刺客办得怎样?” 关慕夏见刘仇清刺杀未遂中箭身死,悲痛难忍向施世轩射了一枪,满拟能够打倒狼崽替刘仇清复仇,哪料被施世轩无意躲过。 他心有不甘还想换弹再射,王思华见清兵蜂拥扑来势不可挡,忙取出火折点燃几处干柴,趁清兵救火良机钻入地道逃之夭夭。 地道专为刺杀施琅秘密挖掘,自然设计了刺杀之后的逃生之路。王思华进入地道立即按动壁上机关,一块千斤巨石轰隆坠下,把地道口堵得严严实实。 两人顺着弯弯曲曲的地道伏身急行,不一会前面出现黑黝洞口。王思华侧耳倾听,隐约听到洞外青蛙鸣叫一如平常,知道周围无人。 伸手推开遮蔽草皮钻将出去,见远近都是青翠茂密随风起伏的芦获丛,早已脱离施家老宅范围,远远可以望见平房小院火光冲天人声鼎沸,清兵还没将柴房烈焰扑灭,更无法循踪追赶。 王思华稍感放心,想到屠施行动失败老大刘仇清殉职身亡不禁愤恨不己,与关慕夏匆匆换了渔民装束,埋好武器,钻入芦获丛就欲逃遁远去,另觅机会复仇雪恨。 黑夜之中突地一声吆喝,大群便服探事手执利刃,四面八方围将过来,原来施世轩获悉施琅打算元宵回厦门祭祖,发送紧急密令要侦缉处厦门站站长刘福佑用心侦缉刺探,严防刺客潜伏暗杀。 哪料却被修来馆黄性震打了记响亮耳光,特地差人送来屠施行动机密情报,刘福佑办事不力被施世轩训得灰头土脸,生怕刺客果真潜入施家老宅行刺军门,到时双罪俱罚脑袋便要搬家,思前想后带了帮便服探事日夜在施家老宅周围四处转悠,企图发现刺客踪迹立功赎罪。 王思华关慕夏刚钻出地道就被刘福佑发觉,隐伏不动等待接应到来企图一网打尽,见两人即将脱逃远遁当即上前捕拿。 王思华关慕夏赤手空拳如何是提标营亲兵转行的凶悍探事敌手,奋力击倒几名探事眼见不敌,双双吞下暗藏毒药自杀身亡,遂了“我死国存,舍身取义”的特勤处训条。 侦缉处原由施世轩统领,施安逝世施世轩身为孝子要日夜守灵,施世纶只得暂时代管,全权负责侦缉追捕事宜。 听老爹问起,施世纶把刺客撞见探事自杀身亡的消息说了一遍,禀道:“孩儿得到消息当即前往勘察,见两名刺客携带火枪利刃,胸口都刻了反清复明复兴华夏,当是明郑叛逆派遣死士前来刺杀爹爹,害怕爹爹统领大军攻破台湾,扫灭明郑叛逆。” 想起刺客怒目圆睁虽死犹生的凛凛模样,饶是施世纶素来胆大,也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听到反清复明复兴华夏施琅面孔没来由一红,随即若无其事敛去。 他对刺客身份原已猜到七八分,得施世纶亲口证实,慢慢睁开眼睛,嗤笑道:“郑克塽还真看得起老夫,以为只要刺杀施琅就能阻止朝廷大军攻台。东汉时公孙述派出刺客接连刺杀刘秀的领兵大将,济得了甚事,还不是身死国灭,全族抄斩。” 想了一想,低声问道:“刺客都已身死,有没有发现奸细线索?” 第二十四章 各打算盘 施世纶面现愧色,摇了摇头。 施琅到厦门祭祖是除夕祝福遭遇天地会群雄刺杀,施安受刺客惊吓呕血晕倒,临时作出祭祖决定,主因是满足施安落叶归根心愿,本想趁元宵佳节广邀官绅出出风头,由于施安病势沉重才提前赶到厦门,前后不过十来天,居然就有特勤处死士潜伏刺杀,自是明郑特工获知机密提前布局。 侦缉处奉命侦缉刺探,如同无头苍蝇瞎闯乱撞,始终找不出头绪。 施琅沉默良久,眸子现出冷光,轻声问道:“会不会府里有人暗地通贼?” 施世纶心头一跳,迟疑道:“府里都是用久了的老人,应该不会——” 施琅狞声道:“人心最是难测,大清定鼎中原不过四十来年,难免有遗老遗少心怀故国,暗地行那大逆不道之事。你要一个个过筛子,谁都不准轻易放过,我要好好瞧瞧,哪个胆大妄为敢私下为郑逆通风报信。” 蓦地想起施安临死前的疯言疯语,不由暗自心惊:倘若府里真有细作潜伏,把施安临死请求换上汉人衣裳下葬的反逆言语传将出去,万一落入康熙耳中—— 面上陡现青气,冷声道:“厦门这边也不能放松,告诉吴英全岛戒严,侦缉处探事全体出动,每家每户仔细盘查,凡敢通贼一律全家处斩!还有——” 沉吟片刻,缓缓道:“姚老儿的修来馆,也给老子盯紧。倘若发现有人卖主求荣立斩不赦,尸体扔到野地喂狗!” 施世纶心中微愕,抬头见施琅面目狰狞,血红眸子现出狠厉凶光,只得连声答应。 忽地想起一事,迟疑道:“有一件事要禀告爹爹,孩儿亲自进入地道探察,发现地道中有处隐密地穴,里面堆满了西洋火药——” 听到西洋火药施琅腾地从床上跳起,他海上征战多年,与荷兰人西班牙人都曾交锋打仗,见识过西洋火药的厉害,一叠声问道:“西洋火药?爆炸了没?” 言甫出口就晓得不对,西洋火药爆炸何其猛烈,施家老宅就矗在地道上面,若是引燃爆炸早化成灰烬。 紧接问道:“那些火药出了什么问题?” 施世纶暗赞老爹目光毒辣,一眼瞧破关窍所在,道:“幸亏老天爷开眼,西洋火药藏在地穴已久,不知怎么居然受了潮。刺客奸谋没法得逞,才图博浪一击,妄自送了性命。”施琅转了转眼珠,冷笑道:“老天爷开眼?不见得。” 没等施世纶想明白,转过话头道:“世轩年纪太轻镇不住那帮兵油子,我虽然杀人立威,日后恐怕还是难以管束。你自幼随我出征打仗,那帮兵油子还有些畏惧,要趁机替世轩好生整治,把侦缉处打造成修来馆。” 用力捶了下床板,怒道:“明郑叛逆派出刺客杀我不稀奇,只是这机密居然让姚老儿的修来馆先行探得,侦缉处养那么多废物竟然毫不知晓,还要姚老儿派人前来告知,真是天大的笑话。” 想起姚启圣得意洋洋的可恶嘴脸,施琅胸口就燃起熊熊怒火,疾言厉色训得施世纶面如土色,再也不敢多嘴。 提督府二老爷施安夜半突发疯疾离奇逝世,很快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修来馆厦门站密室,一名身材矮胖,面带戾气的中年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官帽椅上,阴着脸听厦门站站长王天军低声禀报,沉吟问道:“施安真地求恳施琅以汉人衣冠下葬?” “启禀姚都事,据潜伏提督府的眼线秘密汇报,施安不仅求恳施琅死后以汉人衣冠下葬,临死还突发疯疾说出施琅许多阴私。卑职都着人暗中记录下来,大人请看。” 王天军谄笑着把一本密报呈了过去。 他身材高过姚国泰,低伏下去宛若摇尾讨好的哈巴狗。 姚国泰翻开草草一看,扔到桌上不屑道:“施琅圣眷正隆,些许疯人言语拿他不下,图谋以汉人衣冠下葬才是大事。你着人日夜盯紧施琅,看他是不是真地遵从施安遗愿,胆大妄为竟敢以汉人衣冠下葬。” 说着面部肌肉抖颤,现出狰狞神色。 满清以异族统治中原,向来对汉人防范极重,总担心有朝一日被造反汉人赶回白山黑水苦寒之地,甚至亡族灭种。 施琅身为福建水师提督手握兵权,是清廷的重点提防对象,倘若胆敢遵照施安遗愿以汉人衣冠下葬,就是心怀故国,目无本朝,一旦被人告发立有抄家灭族的大祸。 “卑职一定着人好生盯着,发现异状马上告发,恭喜大人又要升官发财……” 王天军的话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记暴粟,姚国泰眯起眼睛,狞声道:“哪个说要出头告发施琅,平台战局正紧,真把海霹雳砍了脑袋,万一有事哪个替姚总督老人家率兵攻打台湾。” 阴狠目光身出冷芒,“咱们的目的不是绊倒施琅,而是拿住把柄,逼施老儿乖乖听从总督大人吩咐,叫东不敢向西。好好管束你手下那些兔崽子,哪个敢乱说乱动,老子马上剥了他的皮。” 见王天军面现惶惑,姚国泰缓了口气,点拨道:“海霹雳为人虽然跋扈,打仗可有一手。姚总督虽然力主招抚,明郑叛逆狡诈凶顽,不逼到绝境绝不肯低头,福建水师要随时做好攻台准备,到时以战迫降。施琅就是攻打台湾,建功立业的刀子,刀把得由姚总督牢牢攥着,明白了没有?” 王天军鸡啄米点头,虽然不明白话语深意,但他在修来馆多年,晓得姚国泰为人狠辣手段厉害,哪敢有丝毫违逆。 姚国泰眯眼沉思了一会,问道:“察言司厦门站的那帮鼹鼠,近些日子有啥子动静?” “禀大人,卑职派人盯得死死的,鼹鼠们目前没啥异状,要不要来个一窝端——” 哎哟一声又挨了记暴粟,王天军忙把脑袋一低,乖巧站着不动。 姚国泰冷笑道:“端了鼹鼠窝有啥子用场,咱们得把鼹鼠好好养着,给人给钱给情报,那样鼹鼠才会乖乖听话,叫啥干啥。你把施安临死前诅咒朝廷,讥讽旗人的大不道言语都摘抄出来,想法子通过暗线送给鼹鼠,借他们的手给台湾察言司献份大礼。” 摇晃二郎腿,得意洋洋道:“过些时日施琅企图反清复明的谣言就会满天飞,姚总督当然会上折子替他辩诬。施琅感激涕零之下只能乖乖听话,心甘情愿当好姚总督的杀人刀,替姚总督冲锋陷阵建功立业。这叫恩威并施,收服人心的不二法门,懂么?” 没等王天军回答,姚国泰从桌上抓起铁观音,仰起肥胖脖颈一饮而尽,脸上的笑容越发和蔼可亲。 王天军唯唯诺诺退出密室,有些不解地抓了抓头皮,想起举报施琅的天大好处,胸口不由一团火热。 眼前突地闪现姚国泰的毒焰眸光,又不禁浑身冰凉。 举报,或者不举报,这是两难抉择。 ps:祝大小书友童心未泯,家人幸福安康,快乐过节!加更三天(每天加更一章)贺节!恳请各位书友多转发多评论,多收藏推荐多投月票,让我能够在码字的路上走得更远!再次衷心感谢各位书友的关心支持! 第二十五章 不和女神 徐国难面色阴沉坐在军务处签押房内,用审视目光仔细检查设有特殊装置可以随时焚毁机密情报的特制铜筒,没有发现异样,小心翼翼按照既定次序左右各旋转三次,咔嚓一声脆响铜筒自动打开。 伸手从铜筒里面拿出张空白棉纸,徐国难打开抽屉取出小瓶,用棉签把刺鼻药水小心涂在空白绵纸上。 不一会空白绵纸显现一连串鬼画符,瞧在徐国难眼里就是简单明了的方形汉字。 传递机密情报必用机要密码,察言司的机要密码由徐国难建议并主持开发。 屠施行动失败,施琅欲以汉人衣冠安葬义弟施安。 察言司厦门站紧急传递的机密情报寥寥两行小字,简明扼要却是石破天惊。 徐国难眉头皱成老大疙瘩。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跟随施琅投降鞑子的家仆施安临死良心发现,异想天开想要换上汉人衣裳下葬入土? 施琅任京官多年,深知鞑子高官疑忌汉人屡兴文字狱,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授人以柄? “狗汉奸施琅,还不如奴仆下人识得羞耻。” 徐国难喃喃咒骂,努力回想鬼难寻海滩刺杀郑成言的惊心动魄,始终忆不起施安的面貌。 自亲手杀死郑成言,徐国难就把那一幕深埋脑海,与徐文宏都不再提起,避免无意泄露掀起轩然大波,多年下来昔年经历在脑海中早就模糊不清。 屠施行动既已失败,下一步是否该抛出不和女神? 心神一阵恍惚,徐国难用力搓了搓有些僵硬的面颊,迅速平息异常情绪波动,恢复情报人员特有的冷静,认真分析紧急机密情报的现实价值,嘴角慢慢浮现冷酷微笑。 伸手从笔筒取出湖笔,徐国难蘸饱浓墨奋笔疾书,在公文纸上书写情报分析意见,这是军务处必须承担的职责。 一刻钟后,徐国难终于放下湖笔,对着麻木手掌轻呵口气,从头到尾细看一遍情报分析意见,眼里现出满意神色。 略想了想,伸手从桌案抽屉取出份文书,瞧着封面厄斯计划的颜体正楷,手指无意识轻轻敲击案角,神情有些迟疑不决。 厄斯是希腊神话里的不和女神,专门在世上散布各种灾难,曾在希腊第一勇士阿喀琉斯父母的婚礼扔下“不和的金苹果”,引发持续十年的特洛伊战争,最终导致木马屠城灭了一个种族。 徐国难取出厄斯计划,计划把不和金苹果扔给谁? 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细纱窗格斜照进来,映在文书封面现出炫目红光。 徐国难轻轻抚摸橘红封面,温柔得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目光闪烁含意难明。 正自踟蹰,窗外忽然响起高声喧哗,徐国难抬头望去,见一大群彪悍特工携刀提棒从南院门口蜂拥涌出。 徐国难认出走在最前面的魁梧壮汉就是有吴阎罗绰号的靖安处佥事吴斌,暗自惊诧,推窗问道:“吴佥事,匆匆出去有何要案?” 吴斌扭头见是徐国难,停下脚步硬挤出丝笑容。 靖安处掌管侦缉不法,拿捕潜伏间谍,与军务处由于业务关系经常要合作破案,两人身为负责人表面关系还过得去。 只是吴斌贪财好色,喜欢奉承权贵,在察言司内部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徐国难心里着实看不起,有些面和心不和。 吴斌扬了扬提在手上的倭滚刀,咧嘴微笑算是打过招呼,“东安坊发生人命要案,奉冯总制差遣前往侦缉。”冯总制就是国姓爷亲卫统领冯锡范,永历三十四年接替染病身故的陈永华担任东宁府总制使,武功卓绝作战勇猛,是明郑的知名骁将,只是专横跋扈、贪财重利,治理朝政远不如被誉为台湾诸葛亮的陈永华。 永历三十五年,冯锡范继任东宁总制使不久就发动东宁事变,暗中联合郑氏族老绞杀监国世子郑克藏,拥戴十二岁的郑克塽袭位延平郡王,自恃拥有废立大功,总揽朝政任用私人,把明郑江山搅得乱七八糟,人心思散。 近些年修来馆招降纳叛成绩卓着,冯锡范“功”不可没。 听是东宁总制使冯锡范亲自交办案件,徐国难更觉诧异,脱口问道:“什么要案竟要冯总制亲自差遣,劳动吴佥事出马?” 吴斌面色微滞,支支吾吾不想细说。 旁边一名矮胖特工偏生饶舌,接嘴道:“生蕃蛮子当街行刺,伤了满洲派来的和谈使者,冯总制觉得有失国体很是恼怒,亲自指派吴佥事前往侦缉,务要查出幕后主使。” 明郑王朝尊奉永历皇帝,素来以大明正统自居,不承认满清鞑子篡据大明江山的事实,内部文书都以满洲称呼。 吴斌横了多嘴特工一眼,朝徐国难拱拱手,大踏步走了出去。 徐国难身为军务处佥事,自然晓得前些日子福建总督姚启圣派遣副将黄朝用与水师总督、镇国公刘国轩取得秘密联系,开出极优惠的招抚条件,允许仿高丽例,不上岸,不剃发,允许保留军队,台海和谈成功大有希望。 想不到和谈使者居然大街遇刺,招抚谈判必要横生变故。 徐国难愣在窗前,各种想法纷至沓来,沉思良久终于跺了跺脚,拿起情报和文书,大踏步走向都事院签押房。 第二十六章 都事卢泽 按照明郑官制,察言司主事由郑氏王族担任,是个有职无权的虚职,平常不参与具体事务,情报工作都由都事负责打理。 察言司成立三十多年历经五任都事,都是精明能干,刚毅果决,为台湾情报事业发展壮大做出卓越贡献。 现任察言司都事卢泽表字汉兴,浙江金华府人氏,崇祯十五年考中两榜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生性耿直上书言事,得罪内阁首辅周延儒,借故贬为南京礼部郎中。 清军入关弘光帝在南京登位,卢泽担任抗清名将史可法的行营参议,扬州战役死里逃生,不远万里前往厦门投奔国姓爷,掌管后勤粮饷,吏官每次考核都是上上,评价“多谋善断、忠诚干事”。 永历十九年,经东宁总制使陈永华推荐,延平郡王郑经批准,从户官郎中转任察言司都事。 卢泽进士出身温文尔雅,擅长处理复杂人际关系,对待下属宽厚温和,就任都事后长袖善舞,把内外各方面打点的井井有条,察言司情报侦缉工作蒸蒸日上,是徐国难极少数真心佩服的情报官僚。 都事院签押房坐北朝南,内外两间,外间是贴身侍卫张铁的办公场所,要见卢泽必须先过他这一关。 徐国难快步如飞,不一会就来到签押房门口,一眼瞧见张铁呆坐在外室藤椅上,百无聊赖玩弄湖笔,不禁有些恼火,低低咳嗽一声。 张铁抬起头,见被察言司年轻探事称作“冷面神探”的徐佥事板着脸站在面前,忙从椅上弹起,涨红了脸拱手行礼。 徐国难目光稍和,低声问道:“卢大人在不在里面?” 张铁微微点头,见徐国难伸手想要推门,忙拦住轻声道:“徐佥事,卢大人刚从外面回来,倦得很,您可否——” 徐国难瞧了瞧手里的情报和文书,有些犹豫刚想说话,内室响起浑厚略带沙哑的声音,“元嘉吗,进来。” 听都事卢泽开口吩咐,张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有些不太情愿地让开身子。 徐国难面带歉意冲他笑笑,推门走了进去。 内室风格简洁雅致,富有文人气息,沿墙书架整整齐齐摆满了书籍,除情报侦缉专业书籍外,多是经史子集和名家诗作,不脱文人诗词歌赋习气。 靠窗角落摆着张矮几,上面的青花瓷瓶里插着簇粉红杜鹃,鲜艳耀眼宛若火焰,隐隐散发幽幽清香,自是侍卫张铁的手笔。 雪白墙壁贴着精裱卷轴。“一切为了复兴华夏”八个浓黑大字破壁而出,落款永华手书,最是引人注目。 察言司都事卢泽穿着大红官服,有些疲倦地坐在宽大桌案后面,左手轻按太阳穴,右手拿枝红笔正在专心批阅情报。 见徐国难进屋,卢泽放下红笔,揉了揉批阅文件过多有些酸麻的手腕,示意在旁边椅上坐下,温和目光落到情报和文书上,问道:“元嘉,有何要事?” 元嘉是徐国难的表字,由陈永华亲自所取,勉励徐国难不忘南渡耻辱,与宋文帝刘义隆一样矢志北伐,驱除鞑虏复兴华夏。 张铁轻手轻脚进来,替卢泽茶杯斟满开水,又给徐国难泡了杯菊花茶,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徐国难在察言司多年,多得卢泽指导甚是敬佩,见这位五旬老人眸含血丝,心里微痛,低声劝道:“大人,诸葛亮事多睡少被司马懿讽讥,您老人家切莫太过劳累伤了身体,让那些躲在暗处的混蛋暗中得意。” 卢泽眼里泛起暖意,见徐国难一本正经有些好笑,端起茶杯抿了抿,微笑道:“元嘉好意本官心领,自会留心保养。” 顿了顿,关切问道:“守义兄身体好些没?关节还疼不疼?” 永历三十一年,察言司老人徐文宏以都事荣衔致仕,自号山野闲人,从此悠游林下怡孙弄乐,不再过问情报工作。 卢泽与徐文宏同事多年关系和谐,彼此都甚感佩服。 听卢泽问起父亲,徐国难忙从椅上站起,恭声道:“家父身体还好,入冬以来关节没再痛过,老说要回司里寻大人下棋聊天。” 卢泽点头道:“致仕之后养身第一,你要劝守义兄少喝酒,多晒太阳,这样对关节很有好处。” 嗤笑道:“最后一句恐怕是你编的,守义兄出了名的臭棋篓子,每次下棋都是屡战屡败,最怕与我手谈,哪敢主动上门挑战。” 徐国难被当面拆穿也不脸红,笑嘻嘻道:“下棋确实没说,不过家父闲居无聊,老想与大人讲古谈天,还说八月中秋要与大人一起赏月过生日,比比哪个酒量更胜一筹。” 听到八月中秋卢泽眸中现出缅怀,望着徐国难微笑道:“元嘉,老夫记得你的生日也在八月中秋?” 徐国难轻声应道:“下官只比大人晚一个半时辰。” 卢泽点头道:“我们三人生辰都是八月中秋,真是难得之极。本官就与守义兄约定,今年八月中秋三人一起赏月过生日,到时不醉不休。” 徐国难笑应道:“一起赏月过生日,到时不醉不休!” 随手把情报和文书轻轻放在案角。 第二十七章 保台三策 卢泽瞧在眼里抿嘴微笑,伸手取过情报细看,看到屠施行动失败目现痛惜,显是痛心特勤处死士忠勇殉职。 喃喃念了遍“施琅欲以汉人衣冠安葬义弟施安”,眸里光芒闪烁若有所思。 屠施行动失败卢泽不觉丝毫意外。施琅疑心极重,住处向来戒备森严,若是能够轻易刺杀早已得手,何需劳动大名鼎鼎的特勤处死士实施屠施行动。 只是——施琅真地胆大妄为,不顾满清疑忌胆敢以汉人衣冠安葬义弟施安,还是真地只是流言? 卢泽目光落在“欲”上,机密情报要求详尽准确,厦门站把未经证实的传言作为机密情报紧急递送,是否看中的就是流言? 思忖良久,卢泽嘴角浮现似有若无的笑意,抬眼望向徐国难道:“元嘉,你如何看待这份绝密情报?” 徐国难知道卢泽借机考验自己的情报分析能力,早有腹稿,假装思索片刻,道:“情报说施琅欲以汉人衣冠下葬义弟施安,不过施琅降清被鞑子调任京官闲置十多年,深知鞑子高官从不真正信任汉人,下官认为,施安或许有此遗愿,施琅多方考量必不敢任性妄为。” 这是徐国难综合各方资料信息做出的情报研判,卢泽听后微微点头,沉吟不语。 瞧了瞧卢泽面色,徐国难续道:“满洲鞑子以蛮族入主中原,自知侥天之幸,极为疑忌汉臣,三藩作乱后更时刻担心掌握兵权的汉人高官阴谋造反叛乱。下官认为,不管情报真假,都可以利用鞑子疑忌汉臣心理大作文章,想方设法增加鞑子官员间的隔阂与猜忌,间接削弱攻台能力。” 卢泽眸里现出赞赏,点头道:“元嘉分析得不错。满洲鞑子以少驭众,趁着大明内乱侥幸占据万里江山,内心深处总在担心汉人造反作乱,原本就着意提防,施琅手握重兵,主持攻台,更遭疑忌。” 捻须微微沉吟,断然道:“你想法子让特工四处散播流言,再以修来馆密探名义向驻防漳州旗兵将领告密,就说施琅心怀故国,平台之后意欲自立台湾王,正在四处寻找龙脉安葬义弟施安。” 伸手向紧急机密情报一指,微笑道:“不管施琅本意如何,都够他喝上一壶。” 这是卢泽以都事身份下的指示,徐国难挺直身子,高声答应。 卢泽拿起文书,看了看封面上端端正正的厄斯计划,目光现出古怪神色。 他进士出身汉学自然精通,到台湾后与洋人经常接触,不再如传统文人冬烘守旧,读过《荷马时代》《奥德修记》《对话录》等西方文学着作,视野日渐广阔,晓得不和女神厄斯与金苹果的故事。 微笑道:“厄斯计划,元嘉想在鞑子间制造不和?你先说说,看看可行不可行。” 徐国难精神一振,道:“下官制定的厄斯计划以保台中策为基础,计划扔出金苹果挑动满洲鞑子猜忌内斗,制造不和,想方设法削弱攻台能力,最终不战而屈人之兵。” 顿了顿,道:“下官始终认为,保台三策要同时实施,才能——” 见卢泽面色有些暗淡,忙道:“下官多嘴。” 卢泽摇了摇头,轻声道:“元嘉说的极是。兵法有云,毋恃敌之不来,恃吾之有待也。满洲攻不攻台,取决于朝廷诸公而不是鞑子。” 叹了口气,续道:“老夫也不瞒你,冯总制和刘总督总是寄望和谈成功,清军不会渡海攻打,却不思考修政爱民,精练士卒,预留后路。” “上午王府议事,前锋营参将颜望忠提出率军出征吕宋,预留台湾后路,被冯总制一口否决,说什么劳师远征,有害无益,又担心师出无名,失了白夷之心,不利台湾与西洋通商贸易。” 眸里现出痛惜神色,“刘总督也随声附和,说台湾水师要整军备战对付施琅,不能四面树敌得罪荷兰白夷。郑王爷年幼没有主张,百官面面相觑不敢开口,最后出征吕宋预留后路不了了之。” 台湾朝政虽由冯锡范全盘掌控,倚为柱石的台湾水师却掌握在水师总督、镇国公刘国轩手中。 两人勾心斗角素来面和心不和,对出征吕宋预留后路却难得意见一致。 军政大佬既已拍板决策,旁人自然难以反对。 徐国难听得心头一震,想起和谈使者遭生蕃少年刺杀之事,黯然道:“保台三策,不是上策、下策全都没了。”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保台三策是察言司司闻处的心血结晶。 永历三十四年,延平郡王郑经西征失败,率军黯然返回台湾,纵情酒色怠闻军政,反清复明最后一丝希望丧失。 面对清廷平定三藩后日益沉重的军事压力,司闻处佥事蔡英组织参谋开展图上作业,综合分析实力对比和战略态势,最后提出“保台三策”。 上策是与满洲和平谈判,争取仿高丽例,不剃发、不上岸,称臣纳贡,永为不征之国,保存大明最后一块土地。 中策是通过刺杀主战将领、焚烧攻台战舰、挑动内部争斗等多种途径削弱满洲攻台能力,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略目的。 下策是仿虬髯客率军远征吕宋,占据南洋诸岛休养生息徐图复兴。 保台三策在察言司内部引发激烈争论,卢泽拍板以绝密情报级别呈送延平郡王府,却被郑经留中不发。 后来经历郑经逝世、东宁事变、巫蛊事件等系列政权变迭,明郑内部勾心斗角,乱象丛生,保台三策最终束之高阁、不了了之。 徐国难是保台三策的拥趸,认为鞑子已占据中原形胜之地,反清复明希望渺茫,主张上中下策同时实施,以保留华夏衣冠,保存汉人苗裔,以图有朝一日复兴华夏为最高原则,厄斯计划就是以保台中策为基础论证制定。 如今使者遇刺、远征被否,上策、下策都没了着落,不禁满脸沮丧,怅然若失。 卢泽心里对台湾前途也有些灰心,只是不想打击徐国难情绪,指着厄斯计划笑道:“不是还有中策么,只要上下同心,众志成城,倚台湾海峡为天险,鞑子哪有那么容易跨海攻打台湾。” 见徐国难神情还是有些沮丧,轻声喝道:“元嘉,一切为了复兴华夏!” 第二十八章 厄斯计划 一切为了复兴华夏由东宁总制使陈永华西征期间提出,是少壮派官吏最喜欢的口号,在台湾军政界流行一时。 徐国难陡然听闻,如遭当头棒喝,喃喃道:“一切为了复兴华夏!” 抬头望向墙壁卷轴题字,想起老师生前复兴华夏的殷殷嘱托,眼神逐渐恢复清明,拱手道:“国难多谢大人出言指点。” 卢泽眯眼瞧着徐国难,捻须微笑不语。 驱除杂念提振精神,徐国难指着厄斯计划续道:“下官综合各方面情报,认为鞑子高官表面一团和气,实际上相互争权夺利,彼此矛盾重重——” 听到争权夺利矛盾重重八字评语,卢泽心中黯然,想起上午王府议事时,冯锡范与刘国轩唇枪舌剑含沙射影,鞑子内斗内行明郑何尝不是党争激烈。 冯刘两大军政巨头面和心不和,文武官员盘根错节各有体系,特别是冯锡范发动东宁事变扶植年仅十二岁的郑克塽上台,自恃废立大功把台湾看成冯家天下,专横跋扈独断专行,隐隐有废掉郑克塽自立台湾王的不轨心思。 只是忌惮水师元老刘国轩德高望重,担心若有异图台湾水师回军勤王,时时事事处处打压排挤。双方明争暗斗你死我活,有朝一日大佬失和必将引发明郑内乱,自伤元气。 心中怃然漏了段话过去,听徐国难道:“福建鞑子高官积极备战准备攻台,精锐军队大多驻扎军事重镇漳州,可分为八旗兵和绿营兵,彼此不相统辖,互为牵制。” 回想收集的情报资料,徐国难亢声道:“八旗兵由镶蓝旗都统哈善管辖,此人骄横跋扈,有勇无谋,奴视汉人,曾因率军公然抢掠民女遭福建籍言官弹劾,被康熙下旨切责,负有监视汉官的秘密职责。” “绿营兵分为三大势力,其一是海澄公黄方泰,提出“平贼五策”的汉奸黄梧兄子,死心塌地为满洲做事,为人较为低调,一心只想做团团的富家翁,从不过问军政事务。” “其二是福建总督姚启圣,奸诈虚伪,擅长收买人心,喜欢招降纳叛,议抚谈和,修来馆就是他的手笔。”“其三是水师提督施琅,任内大臣多年,深得康熙皇帝信任,性格凶暴,贪功好利,对姚启圣很不买帐,就任福建水师提督特地设立侦缉处,掌管情报侦缉,多次欲取修来馆而代之。” 提到施琅徐国难目光冷厉,见卢泽凝神倾听,强自按捺异样情绪。 “姚启圣与施琅都欲立下平台大功封公封侯,彼此矛盾已经不可调和。” 徐国难陈述道:“修来馆由姚启圣一手创办,花了无数心血,施琅甫来福建就欲以侦缉处取而代之,姚启圣哪能甘心被平白摘取果实,相互明争暗斗,视若仇敌。” 想起察言司厦门站汇报的修来馆侦缉处狗咬狗争斗事件,语气越发激昂。 “下官认为可以利用鞑子官员彼此敌视,争权夺利的先天缺陷,以修来馆归属为引子,因势引导挑动姚施内斗,满汉不和。” “施琅若掌握大权率领舰队攻台,姚启圣必定心有不甘,从后勤、情报等方面加以掣肘,甚至不排除故意与察言司秘密合作,共同对付施琅。” 听到这里,卢泽面现赞赏,点头道:“元嘉对满洲局势分析得很不错,只是忘了考虑荷兰白夷因素。” 荷兰是十七世纪欧洲对外殖民的急先锋,殖民地遍布亚美各地,号称日不落帝国,在欧洲诸国中最是贪婪。 台湾物产富饶,占据海道要津,被西方人唤作福尔摩萨,意为美丽岛屿,荷兰殖民者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天启元年乘明军不备登陆台湾,大肆榨取大陆移民和土蕃财富,多次率军侵犯沿海岛屿,向明廷提出通商贸易要求。 明廷内忧外患自顾不暇,哪有余裕理会远洋蛮夷,置诸不理任凭荷兰殖民者盘踞台湾,虎视大陆。 郑成功率兵收复台湾击破殖民美梦,荷兰殖民势力被迫从闽浙沿海退缩,在马来西亚、暹罗等南洋要地保留庞大海军力量,对肥沃岛屿台湾无日或忘,屡次派遣战舰进犯企图重新殖民,都被台湾水师击败,损兵折将一无所得,无奈之下企图勾结满清,共同对付明郑。 徐国难曾到南洋潜伏刺探,晓得荷兰殖民者与南洋土着居民矛盾重重,多次组织灭绝人性的大屠杀。土着居民不甘殖民盘剥,时常起义造反,内部争斗极是激烈。 班达岛土着居民反对低价收购香料,荷兰殖民者就出兵镇压,把二万多土着居民屠杀殆尽,尸体全部抛入河中,河水为之不流。 想到这里不屑道:“荷兰红毛鬼在国姓爷手下屡吃败仗,一直缩在巴达维亚不敢出来,哪敢前来台湾摘果子。” 卢泽训斥道:“徐佥事,不轻视、不忽视任何敌手,是情报工作的铁则。” 见徐国难兀自有些不服气,淡淡道:“荷兰驻巴达维亚总督雅各布已派特使拉马奥出使漳州,与福建总督姚启圣商谈联师助剿,条件是攻占台湾后清军撤退,把台湾交给荷兰殖民。荷兰承认满洲宗主国地位,年年称臣纳贡。” 荷兰企图与满洲联师攻台大出徐国难意料,紧蹙眉头细细思索。 卢泽也不催促,举杯品茶静心等待。 过了会徐国难缓缓抬头,面容坚毅,昂然道:“荷兰红毛鬼一心想重占台湾,吸食汉人骨髓,与满洲联合也是勾心斗角,各打算盘。厄斯既然是不和女神,难道下官就不会想法子多扔出颗不和金苹果? 卢泽点头赞道:“多扔出颗不和金苹果,元嘉果有陈登豪气。你把厄斯计划放在这里,老夫详细审阅,会尽快批复。” 故意捻须沉吟道:“派人潜入满洲扔出不和金苹果,想法很是不错,元嘉觉得谁去执行最为合适?” 徐国难热血上涌,亢声道:“厄斯计划由下官制定,自然当仁不让、义不容辞!” 啪的一声站起,肃容道:“军务处佥事徐国难恳请都事大人批准下官前往漳州执行厄斯计划!” 瞧着徐国难满脸慷慨激昂,卢泽仿佛看见了三十年前风华正茂年轻气盛的自己,捻着白须欣然点头,笑容可掬。 ps:祝各位书友端午节快乐,粽心如意!今天还是加更一章,请各位书友多收藏多评论,多砸推荐票月票,先行表示衷心感谢! 第二十九章 小吃涨价 华灯初上,月轮皎洁,喧嚣了一天的东宁府渐渐转入夜生活模式,街头巷尾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仿佛处于太平盛世。 郑成功收复台湾重视通商贸易,门户开放金吾不禁。东宁府是明郑经济政治中心,自然更加花团锦簇云蒸霞蔚,犹如烈火烹油繁华似锦。 浩瀚苍穹到处绽放璀璨烟花,五颜六色姹紫嫣红,宛若丛丛鲜花凌空吐蕊,与渐渐升起的皎洁玉轮交相辉映,瑰丽异常美不胜收。 徐国难头戴东坡巾,身穿淡青丝袍,穿着打扮如同儒雅书生,风流飘逸英俊潇洒,在喧闹锣鼓与嘈杂爆竹声中缓步走出察言司衙门,穿行在波浪翻腾喧嚣不息的汹涌人潮中,边走边思索厄斯计划行动细节,浑没留意周边往来行人。 卢泽仔细审阅厄斯计划,从反面提出修改意见,徐国难一一推敲答复。 两人对坐讨论良久,卢泽批复以绝密行动级别实施厄斯计划,由徐国难牵头执行。 临别前,卢泽抬头见银月高悬遍地清辉,早已过了晚饭时辰,捻须微笑道:“厄斯计划纷繁复杂,绝非旦夕可成,你要有长期潜伏漳州的心理准备。今日是正月十六,老夫准假五天多陪家人,免得守义兄说卢老头刻薄寡义不近人情。” 说着面现取笑神色。察言司上下都晓得徐国难极为恋家,平常轻易不在外面应酬,若有礼物第一时间想到家人。 听卢泽出言取笑,徐国难略感尴尬,心里却是一阵温馨。 永历十六年,徐文宏追随国姓爷撤退来到台湾,在东安坊思明街买房落户,二十多年来生根开花,徐家已是三代同堂其乐融融,成为徐国难休憩安歇的幸福港湾。 无论出生入死多么疲惫,只要回到家中徐国难就身心舒坦,满身疲倦全都不翼而飞。 顾不得卢泽放声嗤笑,徐国难三步两步离开察言司衙门,眼见时辰已晚脚步加快,不一会就穿出崇明巷。 前面街角拐弯现出座小吃夜市,碗勺叮当香气扑鼻,南腔北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甚是繁华热闹。 郑成功驱赶荷兰殖民者收复台湾,在赤嵌城旧址设承天府管辖台湾事务。 郑经袭位改承天府为东宁府,除郑家亲族与明朝宗室居住王城外,分为东安、西定、宁南、镇北四坊。东安坊居住的大多是不肯降顺鞑子追随国姓爷到台湾的大陆移民,来自五湖四海,口味各有喜好,小吃夜市馄饨、凉皮、肠粉、热干面等南北美食随处可见,食客足不移步就可以大快朵颐,生意向来极是兴旺。 徐国难归心似箭,大踏步刚要从小吃夜市前面走过,就听有浙江口音高声招呼道:“徐佥事,咋这辰光才散班,要不要来碗荞麦老鼠?” 徐国难听声音甚是熟悉,抬头见一名胡须花白的精瘦老汉站在摊前巴巴望向自己,布满风霜的老脸全是企盼神色。 徐国难的家就在前面街巷拐角处,平常无论多晚都要回家吃饭,只是认出精瘦老汉是守着小吃摊过日子的街坊刘伯,不好意思走开。 见松木桌前冷冷清清只坐着两名食客,心中恍然,点头笑道:“好久没吃刘伯的荞麦老鼠,来一碗。” 说着便走到松木桌前坐下。 刘伯喜出望外,用皱巴巴的土布围裙擦了下手,道:“徐佥事是难得的贵人,老汉向您老拜个晚年,等会多放几只荞麦老鼠。” 双脚不丁不八站在烈焰腾飞的铁锅前,端起炒好的萝卜丝和牛腩肉倒入冒出气泡的沸水,再把和好的雪白面团扯下一小块,用中指和食指在米筛上一摁一卷一拨,捏成“满背筛花,腹内两疤”的荞麦老鼠,扬手扔入沸水之中,手法甚是熟练。 荞麦老鼠是浙江东阳义乌一带的传统小吃,由荞麦面粉混水捏制而成,杂以牛肉、萝卜丝、胡椒粉等各式佐料,滑软间带着甜味,极为可口。 两名食客坐在桌旁吸溜吸溜吃得极为香甜,听刘伯称徐国难为佥事,目光相互碰撞,暗地都留上了神。 徐国难出于职业习惯也扫了两人一眼,见都是四旬上下,身穿藏青粗衫,头戴土布灰帽,指肚结着老茧,应是常年劳作、日图三餐的走夫贩卒。 东宁府市井多的是此类苦哈哈,徐国难并不在意,抬眼扫视小吃夜市,见游客虽众食客却少,大多数小吃摊稀稀拉拉坐着两三名食客,有的甚至没有开张生意。 心中略感奇怪,沉吟问道:“刘伯,今天是大年十六,元宵节刚过,夜市生意为啥如此冷清?” 刘伯站在铁锅前忙碌,信口答道:“呒办法,过年后粮价涨得像春天的风筝越飞越离谱,小吃价钱只能跟涨,食客大多舍不得多花铜钿,生意自然不太好。” 说到这里心里打了个突,抬头瞧向徐国难,烟气蒸腾间见他笑眯眯坐在桌前,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略感放心,低头继续忙碌。 一名糙脸食客听在耳中吃了一惊,用筷子扒拉了下荞麦老鼠,高声嚷道:“小吃涨价了么,荞麦老鼠多少铜钿一碗?” 刘伯犹豫了下,嗫嚅道:“十文。” 啪的一声,糙脸食客把筷子用力扔在松木桌上,面孔涨得通红,怒道:“以前是六文,怎么一下就涨了四文,你这老头乌心不乌心?” 刘伯老脸胀得通红,抖着手道:“客官不打听打听粮价涨了多少,老汉算讲良心,那边的烧饼摊价钱都翻了筋斗。” 糙脸食客黑着脸还想吵嘴,另一名矮壮食客拉了一把,道:“王老实,荞麦老鼠都已吃进肚里,还吵些甚么,快些吃饱走路,免得误了正事。” 嘴巴向坐在旁边的徐国难微微一努,暗地使了个眼色。 糙脸食客醒悟过来,不再开口讲话,只是舍不得十文钱买来的荞麦老鼠,几大口吞下肚,连汤水喝得一干二净,向矮壮食客愤愤道:“法——发哥,咱们走。” 矮壮食客面色阴沉,狠瞪糙脸食客一眼,从怀里数出二十文铜钱放在松木桌上,转身快步离去。 糙脸食客低头呐呐跟在后头,两人边走边轻声议论,不时偷眼瞟视徐国难,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徐国难见两名食客举止不太自然,本来有些猜疑,转念一想可能瞧出自己官家身份有些害怕,也就释然。 他秉承明末官宦习气,在家里从来不管柴米油盐,不晓得粮价已经疯涨,略一沉吟,问道:“刘伯,粮价涨了多少?” 刘伯麻利地舀起荞麦老鼠,调配好葱花、香油和胡椒粉,热气腾腾端到徐国难面前,道:“徐佥事请慢用。” 拿起抹布擦拭桌面,苦着脸叹气道:“以前面粉五十文一袋,现在二百文还抢不到。不涨价老汉只能倒贴铜钿,徐佥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了张见周围没人,凑近悄声道:“台湾已有一个多月呒下雨,好多人都说刘总督在澎湖开炮得罪了海龙王,年后台湾至少还要大旱半年,到时田里庄稼收不上来,粮价还不涨到天空。” 第三十章 温馨感觉 徐国难虽知台湾粮价上涨,万料不到居然疯涨到如此离谱地步,心里暗吃一惊,脱口问道:“不是有粮食进口么,怎会涨得如此厉害。” 刘伯摇头道:“老汉也不晓得乍回事。听崇明粮铺张掌柜讲,粮船在海上被红毛鬼截住运不进来,因此岛内粮食短缺,价钱涨得飞上天空。” 想到粮价疯涨生计艰难,刘伯不由自主叹口长气,沟壑纵横的老脸布满愁苦神色。 台湾是东南沿海第一大岛,面积相当于三分之一福建,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养活数十万军民原无问题。 只是中央山脉横贯南北,沟壑纵横交通不便,郑成功只是占据台南沿海沃野屯垦开荒,绝大多数深山老林属于土蕃地盘,加上耕作技术原始落后,粮食产出不敷供应军民食用。 每年粮食丰收季节,明郑都要派遣粮船前往安南、暹罗、日本等稻米产地进口大批米面,维持供需平衡。 徐国难岳父俞洪德任职户官度支从事,日常往来偶尔谈起米粮供应,道台湾人口三十多万每日消耗粮食无数,粮仓储粮至少要足够食用一年,方能避免出现粮食危机。 听说粮道被截徐国难心里吃惊,略一思忖明白必是荷兰舰队有意封锁,目的在于制造粮食危机,要让台湾不战自乱。 刘国轩驻军澎湖,操演水师终日练兵备战,开炮得罪海龙王自是无稽之谈。 只是无风不起浪,流言背后必有满洲潜伏间谍影子,市井小民天性喜欢以讹传讹,任由流言肆意传播必定引发恐慌购粮,推动粮价飞速上涨。 徐国难虽不管理民生事务,却也晓得民以食为天,倘若粮食短缺必定引发民乱,鞑子如果趁机进攻台湾前途堪忧,心中忧虑暗思破解对策,平常喜爱的荞麦老鼠索然无味。 草草吃了几口,付过铜钿快步走出小吃夜市。 刘伯赶忙过来收拾,见碗里热气腾腾,七八只荞麦老鼠在汤水里起伏翻滚,实在舍不得浪费,暗地向周围张了张,见无人留意便拿起筷子,挟了只荞麦老鼠放进嘴里。 刚咬上一口,身后忽有声音笑道:“刘老弟,荞麦老鼠吃不够么,嚼得如此香甜。” 刘伯吓了一跳,老脸涨得通红,忙把碗筷推到一边,转头望去,见一名宽衣大袖,文质彬彬的儒雅老者含笑立在摊前,认出是察言司都事卢泽。 又惊又喜,赶忙放下碗筷作揖道:“卢大人,又特地来照顾老汉生意,快请坐下,老汉这就给您老下锅。” 快步走到铁锅前,往灶里添了数根干柴,把米筛里捏好的荞麦老鼠全都倒进沸水。 满面笑容道:“卢大人,老汉给您老拜个晚年,祝卢大人升官发财福寿延年。” 说着弯腰鞠了一躬,沟壑纵横的老脸溢满欢笑。 卢泽在松木桌旁坐下,微微拱手还礼,呵呵笑道:“刘老弟用不着如此客气,你我都是东阳侬,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夫也祝刘老弟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台湾百姓幸福安康吉祥如意!” 眼望荞麦老鼠,故意装出馋涎欲滴的表情,“过年歇市,老夫好些天没吃到米筛爬,嘴巴痒得难受。” 抬眼扫视冷冷清清的小吃摊和愁眉苦脸的摊主,微蹙眉头若有所思。 刘伯见卢泽贵为四品都事,对自己这下九流老乡居然如此客气,心里着实感动,盛荞麦老鼠时香油特意比平常多滴了几滴。 徐国难快步走出小吃夜市,沿街道向前走了一小段路,拐角处现出青砖四合院,门前空地植着七八株香桂,虽然没到开花季节,但台湾地气暖和,枝头已缀满碧绿枝叶,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青石台阶后面黑漆木门高高悬挂徐字灯笼,明晃晃烛光照在门框贴着的春联一团喜气,青石地面铺满燃放鞭炮形成的红纸碎渣。 徐国难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道,胸中溢满回家的温馨轻松感觉,抬腿大步迈上青石台阶。 推开虚掩木门正要踏步进去,耳边风声陡起,一柄明晃晃的利剑从门侧快如闪电斜刺过来。 徐国难头也不回,脚步突地加快几分,利剑登时刺了个空。刺客一不作二不休,利剑倏地回转,迅捷无伦拦腰扫向徐国难。 徐国难微叹口气,右手轻抬,倭滚刀已然出鞘,当的一声把利剑荡了出去,轻喝道:“淑媛,老躲在门后搞突然袭击,有啥子意思。” 门侧咯咯一阵银铃娇笑,一名穿碎花紫布衫,脑后红璎珞扎着黑亮长辫,肌肤白嫩得可以掐出水的娇俏大姑娘手执明晃晃的利剑,笑嘻嘻从门后转将出来,左颊现出深深梨涡。 徐淑媛嘟嘴道:“明枪易躲暗剑难防,妹子不经常敲打敲打,大哥日后怎能躲得过鞑子偷袭暗杀。” 刷的一声利剑归鞘,动作利落英气逼人,颇有江湖女侠的飒爽英姿。 徐国难嗤地一声冷笑,不屑道:“凭你这三脚猫功夫,再多十个也不是大哥对手。” 闻到股浓郁香气,鼻翼禁不住抽动,笑道:“今晚吃啥美味,居然香到大门口。” 徐淑媛听徐国难说自己是三脚猫功夫,宜喜宜嗔的俏美面孔微现恼意,噘嘴跟在后头,昂着头不理不睬。 黑漆木门后面是个正方形天井,铺着青石地砖,中间篱笆隔着花圃,一株百年老桂堆青叠翠,绿意盎然,繁茂枝叶罩住大半院落。 桂树下面放置石桌石椅,还有茶壶茶杯和几碟瓜子花生,想必下午喝茶聊天还没有收起。 穿过天井是集吃饭待客于一体的厅堂,里面灯火通明,笑语喧然。 早有人听到声音,一道身影从厅堂飞窜出来,猛地扎进徐国难怀里,童声童气道:“阿爹,舅公来了,带来好些野鸡、野兔、野鹅、野鹿,还有野果酿的猴儿酒,奶奶和妈妈煮好摆满桌子,好吃的不得了。” 凑到耳边低声道:“三姑不肯煮菜,整日拿着剑在院里蹦来跳去,像只深山跑出来的母猴。” 嘴里说话,不停在徐国难怀里扭来扭去,嘻嘻笑出声来。 说话的是名七八岁的粉嫩男娃,头扎朝天辫,颈套金项圈,腕戴银铃铛,脚穿虎头鞋,口袋塞满鞭炮,朱唇俊眉粉嫩可爱,月光映照下宛若刚出世的哪吒。 徐淑媛走在身后听得清清楚楚,柳眉倒竖桃花上脸,娇斥道:“坏小子当面说我坏话,看二姑不赏你记脆的。” 扬掌作势欲打,弯成孤形的嘴角却噙着微笑。 男娃哎呦一声钻入徐国难怀里,故意伸舌头扮了个鬼脸,放开嗓音连叫三声“三姑”,气得徐淑媛直跺脚,亮晶晶明眸使劲瞪视小男孩。 男娃并不畏惧,瞪眼回望,越发嘻皮笑脸,童言无忌。 见儿子徐太平与徐淑媛斗气,徐国难的刚正方脸溢满温馨笑容,抱起徐太平使劲亲了亲,两三步走进厅堂。 明亮烛光下八仙桌上已摆好盘碟碗筷,老爹徐文宏穿着家居灰绸便衫,面色红润,笑眯眯捻着白须端坐主位,瞧向徐太平的目光满是慈和。 与三十年前相比徐文宏颇现老态,精神却极矍铄,面色红润须发如银,他致仕后以书画棋盘为乐,几乎从来不过问朝政,偶尔与儿子谈起时局却独具慧眼,颇有见地。 左侧坐着名彪悍强壮如同黑熊的土蕃壮汉,皮肤黝黑,浓眉大眼,胳膊刺着蕲蛇刺青,头发剃成土蕃式样,正是舅舅依兰思托,见到徐国难咧嘴微笑,打了声招呼。 田妈养的看家土狗旺财懒洋洋偎在八仙桌底下,嘴里啃着肉骨头,见到徐国难进来呜呜低鸣,亲热地摇了摇尾巴。 妻子俞依偌跟着婆婆刘雅萍忙着布菜,见丈夫进来抿嘴微笑,柔声道:“回来啦,快坐下陪爹爹舅舅喝酒。” 见一家人其乐融融聚在餐桌旁预备用餐,随口谈论家长里短,邻里细故,徐国难感觉浑身暖洋洋特别轻松,连日劳累不翼而飞,嗯了声坐在老爹右边空位。 伸手刚刚拿起筷子,面色忽地微变,啪地一声击打出去。 第三十一章 求情请托 徐太平缩回伸向野鹅腿的左手,右手捧着嗷嗷叫痛,向徐文宏噘嘴道:“爷爷,爹不疼平安,打痛平安了。” 眼睛霎了霎,眸里立时雾气朦胧,晶莹泪珠好像马上就会滴落下来。 徐国难早就看破伎俩,喝斥道:“爷爷一家之主还没动筷,你小子哪能抢着吃喝,懂不懂规矩。下次再敢这样,瞧爹不给你一下狠的。” 徐太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冷颜铁面的老爹,见徐国难疾言厉色,缩了缩脖颈不敢开口,泪汪汪瞧向徐文宏,瘪着嘴巴显得特别可怜。 俞依偌横了徐国难一眼,伸手想把儿子抱到身边。 徐太平一个转身扑进徐文宏怀里,眸里泪花不翼而飞,探出半颗脑袋冲老爹大做鬼脸。 徐国难又好气又好笑,瞪眼刚要说话。 徐文宏挟了块野鹅肉塞进徐太平嘴巴,笑眯眯道:“吃,多吃肉才能养成豹崽,日后替徐家争光。” 徐太平童声童气说了声“谢谢爷爷”,鼓着腮帮大口咀嚼,得意瞟视老爹一眼。 徐国难有些无奈,埋怨道:“爹,你哪能这么宠娃儿,长大以后怎生得了。” 徐文宏瞟了徐国难一眼,没好气道:“以前爹也这么宠你,你小子不是长得好好的。” 徐国难目瞪口呆,肚里暗叫:以前都是我管家,应该我宠着老爹才对。 没等徐国难开口,徐文宏接着道:“你小子鼻子倒灵,雅萍依偌刚煮好野味就巴巴赶回家来,好好坐下陪老爹舅舅喝几杯,过足酒瘾。” 听爷爷要喝酒,徐太平麻花般乱扭身子,道:“爷爷少喝几杯,对关节不好。” 徐文宏也道:“等下我陪舅舅多喝些,爹千万莫要过量,卢大人特意让我转告,要爹平日里少喝酒多晒太阳,说对关节有好处。” 嘴角噙着微笑,轻声道:“卢大人还说今年中秋要与老爹一起过生日,比比哪个酒量更加厉害。” 提起生日餐桌气氛登时活跃起来。刘雅萍微笑道:“你们爷俩都是八月中秋午时生辰,今年老爷刚好六十,实在难得之极,到时请客要多摆几桌酒席。” 徐太平欢呼一声,眉开眼笑道:“平安要磕头拿红包,爷爷可不能小气。” 依兰思托咧嘴笑道:“姐夫跟外甥一起过生日,野味由俺包全,过些日子俺到山里猎只黑熊,算是给姐夫和外甥的生日贺礼。” 徐太平咽了口唾沫,高叫道:“熊掌归平安,熊屁股给三姑。” 脑袋挨了记暴栗,徐淑媛怒道:“凭啥你吃熊掌,咱们一人一只,男左女右,天公地道。” 说着老实不客气,一屁股挤坐在徐国难旁边,挟了只鹅掌放进樱桃小嘴大口咀嚼,腮帮高高鼓起,毫无淑女形象。 俞依偌抿嘴微笑,服侍刘雅萍坐好,方才在末座坐将下来。 徐家三代同堂,向例都是聚在一起用饭,其乐融融。 徐文宏见家人都已在各自座位坐好,刚想开口说话。厅堂外响起脚步声,一名头发花白的消瘦老妇端着盆野鸡煲,踉踉跄跄跌撞进来。 俞依偌哎哟一声,赶忙站起,拍了下脑门涨红俏脸道:“该死该死,怎么把炖着的野鸡煲给忘了,还要劳烦田妈特意送进来。”抢过去伸手接过。 田妈笑道:“晚饭菜太多,野鸡煲炖得又久,要不是闻到香味,老太婆也忘得一干二净。” 拍了拍手,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自是前往厨房吃饭。 田妈是厦门土人,阖家老少都在战乱中不幸身亡,孤身一人沿街乞讨,被徐文宏撞见雇为女佣,跟随来到台湾,三十多年早被当成徐家人,却一直恪守主仆之分,从不肯上桌吃饭。 俞依偌把热腾腾的野鸡煲摆到八仙桌中间,厅堂顿时溢起浓郁香气,瞧着田妈远去背影颇觉不好意思。 徐文宏笑道:“依偌不要叫她,田妈从厦门到台湾这么多年从不肯上桌吃饭,早就习惯了。” 端起酒杯,感慨道:“今天是正月十六,老古话过了元宵就出年,依兰思托特地从平埔社送来这么多野味,大家都能饱了口福,等下要吃足喝好,对得起雅萍和依偌的手艺。” 刘雅萍取出手帕擦着眼睛道:“可惜台生不在家,要不然全家团聚就更好了。”语音有些更咽。 她嫁给徐文宏第二年生了龙凤胎,男的取名台生,女的取名淑媛。 徐台生生性喜武,自幼跟随徐文宏学得一身高明本领,前年应召从军入伍,已有一年多没有回家。 刘雅萍睹菜思人,不免有些伤心,忙伸手用力揉眼睛。 徐淑媛见刘雅萍又要伤心落泪,忙搂住肩膀劝道:“娘,弟弟没回家不是还有女儿在,女儿今天放开肚量,吃了弟弟那份就是。” 挟了块野鹿肉放入嘴里大嚼,故意做出古怪模样,惹得满桌都笑了起来,伤感氛围一扫而空。 徐文宏说完开场白,满桌都一饮而尽,徐太平用力吞下野鹅肉,端起蜂蜜糖水也喝了一大口。 徐文宏端着酒杯没有喝,嘴唇翕动似在默祷,慢慢把金黄酒液洒在青砖地面上。 刘雅萍怔了怔,见徐文宏眼里有些朦胧,忙挟了块兔肉放到徐文宏面前的盘里,低问道:“老爷,你——” 徐文宏淡淡道:“今天是陈先生五十诞辰,老夫与他多年交往,借机会敬他一杯。” 抓过锡壶重新倒满酒,扬脖一口喝尽,呛得不住咳嗽。 刘雅萍抢过去捶背,夺过酒杯放在桌上。 徐国难脑中蓦地浮现面带忧郁,身形萧瑟的中年书生,心中涌起异样情绪,取过酒壶倒了杯酒,默祷片刻洒在地上,眼圈不由自主微红起来。 陈永华兹兹反清复明复兴华夏,操劳过度忧悒成疾,永历三十四年病逝台湾,谥号文正。 徐国难当时奉命在漳州潜伏,无法赶回见老师最后一面,每当想起总是难免郁郁。 桌上众人端着酒杯,怔怔瞧着两人的怪异举动,一时有些冷场。 见氛围有些尴尬,徐文宏举杯笑道:“老头子没事,大家快些喝酒吃菜。” 向依兰思托道:“你难得过来,姐夫敬你一杯。”砰的一声碰了酒杯,两人都一饮而尽。 依兰思托是土蕃部族平埔社少族长,生性豪爽喜交朋友,习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平常喝酒从来都是酒到杯干,今日不知怎么没有多喝,目光闪动似有心思。 见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活跃,依兰思托涨红了脸站起身,举杯向徐国难道:“国难,舅舅敬你一杯。” 他年纪不到二十,比徐国难年轻得多,却是实打实的长辈身份,徐国难不敢怠慢,赶忙起身,两人对碰一杯,同时仰脖喝光。 依兰思托端着酒杯没有坐下,犹豫片刻,大声道:“国难,舅舅求你件事,行不行?” 刘雅萍瞪了弟弟一眼,低声道:“好好喝酒,莫要为难国难。” 眼睛不由自主瞄向徐国难,欲言又止。 徐文宏面色有些阴沉,挟了块煮得稀烂的野鸡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没有开口说话。 徐国难鉴貌辨色,明白必是为难之事,干笑道:“舅舅不要客气,有话就直说,如果能帮得上忙,国难必定尽力。” 顺手挟了块鹿肉扔到桌下,旺财一口咬住,毛茸茸身躯偎在徐国难腿上,大口啃吃起来。 徐国难话里藏着骨头,依兰思托却听不出来,仰脖又喝了杯酒,喷出口酒气,道:“今天下午察言司把俺的义弟奥里契抓了去,说是当街行凶伤人。” 瞪着铜铃大眼,亢声道:“奥里契伤人被抓,俺无话可说,只是听特工嚷嚷说要严刑处死。按高山族规矩,伤人只要赔偿牛羊,关些日子就可放出。国难在察言司当官,帮忙讲说情面,官家要多少牛羊尽管提,族里一定足价赔偿。” 罚金代罪是土蕃习俗,官府并不承认法定效力。 听了这话徐国难心中雪亮,依兰思托义弟奥里契必是刺伤和谈使者的土蕃少年。这事已经惊动朝野,别说确实无能为力,即使能帮得上忙徐国难也不会尽力。 把酒杯放回桌面,徐国难尽量扮出诚恳模样,瞧着依兰思托道:“舅舅,你知道奥里契刺伤的是谁?” 依兰思托怔怔道:“是哪个?奥里契告诉俺,说那人鼓动汉人占尽土蕃田地,杀光土蕃男人,因此要杀了他。” 徐国难心里蓦地一动,问道:“谁告诉奥里契这话?” 依兰思托没注意徐国难异样表情,摇头道:“奥里契没告诉俺。只是让俺莫要管他,日后赶到萧垅社告诉族人帮他报仇雪恨。” 昂然道:“俺是奥里契结义大哥,哪能撇下不管。官府要多少牛羊尽管开口,俺保证不讨价还价。” 徐国难冷声道:“伤人偿命天经地义,奥里契被奸人利用,当街行凶刺伤朝廷高官,连郑王爷都被惊动,哪有可能用牛羊赎命。” 暗想土蕃当街行凶刺伤和谈使者,果然有人暗地指使,倒要设法追查出来。 听了这话,依兰思托面色惨白,呆坐在椅上一言不发。 第三十二章 土蕃旧事 台湾面积广阔,千百年来以部族形式居住着许多土着居民,依靠渔猎耕种为生,彼此不相统辖,明郑统称为土蕃,又因大多居住在高山唤做高山族。 土蕃部族散居在中央山脉、台南平原等地,信奉不同的神兽图腾,生性野蛮动辄械斗,遇到外敌入侵就团结一心,共同御敌。 在土蕃眼里,台湾土地物产都归土蕃所有,明郑与荷兰都是渡海远来侵占土蕃土地的异族,因此时常聚众驱赶屯垦汉人,声称“台湾是土蕃的台湾”。 只是土蕃武器粗劣,人心不齐,不通战阵,几乎每战必败,不得不让出沿海最适宜耕种的肥沃土地,逐步退缩到中央山脉的深山老林,依靠狩猎艰难度日。 土蕃部族心中不愤,时常成群结伙出山偷袭垦荒汉人,抢夺粮食器具。双方互有杀伤,仇恨越结越深。 永历二十四年,康熙设计除去权臣鳌拜亲掌朝政,决意削平三藩一统江山,靖南王耿精忠事先听到风声,联络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可喜阴谋造反,想起明郑占据台湾,兵精将勇如何不加利用,暗中派心腹到台湾联络,约延平郡王郑经一起反清复明,声称愿意尊奉迁居台湾的明朝宗室后嗣宁靖王朱术桂为主。 郑经秉承国姓爷遗愿始终不忘反清复明,见鞑子内乱有机可乘,当即一口答应,厉兵秣马预备西征。 台湾岛内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土蕃部族首领大肚王阿德狗让野心勃勃,早就暗中筹谋驱赶汉人称霸台湾,趁机结盟27个部族,提出“台不留汉”,大举出山屠杀汉人,接连占了好几座城镇,不分男女老幼把汉人屠杀干净,房屋全都烧成白地。 郑经闻报大怒,紧急调动西征部队,以亲信大将刘国轩为统帅率军征讨叛乱土蕃。 刘国轩跟随郑成功屡经战阵,最是骁勇善战,哪把毫无纪律,自行其事的土蕃联军放在眼里,利用察言司特工侦缉获得的情报,设下陷阱引诱土蕃联军在沙辘社决战。 土蕃联军人数虽多却不讲阵法纪律,武器也大多是简陋的木盾竹矛,战场厮杀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对手,被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上万联军逃回深山不到千人。 大肚王阿德狗让激战中被骑兵袭杀身亡,悬首东宁府城头示众,尸体剁碎喂狗。 刘国轩率军进山剿杀逃亡土蕃,接连焚毁数十处部族山寨,在关武岭斩杀俘虏筑成京观震慑土蕃部族,掳掠数千老幼妇孺高奏凯歌返回东宁府。 沙辘社大战后土蕃部族落魄丧胆,再不敢下山偷袭掳掠,汉人有了田地耕种,也不再深入进逼,双方以中央山脉丘陵地带为界,暂时相安无事。 郑经率军渡海西征,东宁总制使陈永华奉令留守台湾,见土蕃退入深山屡剿屡叛,野草般斩杀不绝,想出“以蕃治蕃”对策,重金收买居住浅山地带较为恭顺的熟蕃,给钱给粮封官许愿,倡导汉蕃通婚,拉拢熟蕃为朝廷办事,阻止深山生蕃出山闹事。 十多年执行下来大见成效,许多熟蕃部族逐渐融入汉人生活,除了不当兵纳税,日常起居与寻常汉人无异。有的部族首领子女甚至读书识字,跟汉人一样学做八股文章。 刘雅萍原名依兰思铃,蕃语意为百铃花,是熟蕃平埔社族长依兰黑之女,生性爽朗美丽动人,有一次上山采摘野果不慎跌落山崖,被扮作土蕃汉子潜入深山刺探军情的徐文宏救起送回平埔社。 刘雅萍少女怀春,对高大英俊武艺超群的徐文宏一见钟情,无可救药爱上大三十多岁的阴郁男,演绎轰轰烈烈的“女追郎”。 倒追过程曲折缠绵,徐文宏冰封多年的冷硬心肠终于被似水柔情感化,在陈永华鼓励支持下,汉蕃通婚娶依兰思铃为次妻,取汉名刘雅萍,纪念南逃途中被鞑子杀害的亡妻。 徐国难感情上难以接受平白出现的后妈,离家远赴浙江潜伏,很是闹了阵情绪。 刘雅萍嫁鸡随鸡极为贤慧,对不幸丧母的徐国难照顾得无微不至,过了些年终于融化冰山,让徐国难艰难喊出姆妈。 依兰黑不愿意花朵女儿嫁给汉人,只是女大不由爹,婚后第二年刘雅萍生了龙凤胎,带着呀呀学语粉妆玉琢的小儿女回到寨子探望佬爷。 依兰黑无可奈何借酒遮脸,痛骂之后默认亲事,结果皆大欢喜。 依兰思托是依兰黑幼子,勇力过人头脑简单,最喜欢进入深山狩猎猛兽,很是结交了些生蕃伙伴,受生蕃观念影响对汉人甚是仇视,与姐夫一家却极是亲热,时常携带野味前来探望。 他原本以为奥里契当街杀人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听徐国难说的决绝,不禁焦急起来,暗想刺伤的果真是汉人高官,奥里契哪有可能活命。 想了好一会,觉得凭自己面子绝计保不住奥里契,阿爸依兰黑是汉人任命的土官,又是平埔社族长,时常与汉人官员交际往来,出面求情或许汉人朝廷能卖几分脸面。 主意打定,仰脖又喝了杯酒,道:“国难,如果奥里契刺伤的果真是汉人高官,舅舅也不好让你为难。只是让奥里契在牢里少吃些苦头,想来总是可以办到。” 徐国难想了想,点头道:“这倒不难。只是舅舅要给件信物,否则国难如何取信奥里契?” 阿兰思托搔头道:“俺到东宁府卖猎得的毛皮,顺便瞧瞧阿姐和外甥女,哪会随身携带信物。后天就是平埔社播种祭,阿爸让俺请阿姐一家都到寨里过节。国难不如跟着同去,到时俺把奥里契的信物拿来给你。” 阿兰思托头脑简单,徐国难说的信物其实是能够证明身份的随身物品,他却以为是与奥里契结拜时相互交换的礼物。 徐国难肚里暗笑,也不说破,思忖片刻点头答应。 按察言司制度,奉令潜入满洲执行机密任务,除非十万火急,可以给假与家人团聚。 卢泽同意徐国难负责执行厄斯计划,准假五天与家人团聚,二十三日起程秘密绕道赴闽。 徐国难本就想趁暇陪家人尽情游玩,刚好一举两得。 徐文宏致仕后不再过问政事,坐在座位上听着两人对话默不作声,听徐国难同意前往平埔社过播种祭,面色有些阴沉,深深瞧了儿子一眼,仰脖又喝了杯猴儿酒。 徐太平听一家子到平埔社外太公寨子游山玩水,高兴的在徐文宏怀里不停蹦跳,拍手叫道:“舅公帮平安逮只鹿崽,我要养起来牵着玩。” 想着牵头小鹿在伙伴间走来走去的威风模样,禁不住眉开眼笑,伸手从煲里捞出只鸡腿大嚼,把腮帮鼓得凸出一大块。 见儿子的猴急吃相,俞依偌禁不住嗔道:“吃慢些,没人跟你抢。” 目光有些忧虑瞄向凝神思索的丈夫,柳叶般的细长秀眉微微蹙起,草草扒了几口饭就放下筷子,喂儿子吃喝。 依兰思托放声大笑,伸手也捞了块鸡肉扔进嘴里,赞道:“好小子,有高山族男儿的豪迈气概。明日到寨里舅公一定给平安逮只最漂亮可爱的鹿崽,让你在伙伴中出足风头。” 平安是徐太平的小名,徐文宏亲自所取,寓意平平安安。这也是大多数乱世父母的普遍心愿。 只是海霹雳坐镇漳州虎视台湾,荷兰战舰严密封锁南洋航道,内忧外患之下台湾还能平安多久? 第三十三章 再见名录 徐文宏举杯还想喝酒,被徐国难劝住。 俞依偌见状忙起身给公公盛了碗饭,就着鸡汤吃了起来。 不一会酒足饭饱,男人起身走到院子喝茶聊天,女人留在厅里收拾碗筷。 田妈在厨房吃饱了饭,跑进厅堂帮忙收拾,嘴里唠唠叨叨数说家庭琐事,要徐淑媛早些嫁人生子,开花结果。 徐淑媛听得老大不耐烦,又不愿洗碗刷筷,趁机溜到院里观看烟花。 徐太平快步跑到院门口,听到周围房屋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远近还传来孩童的欢快嘻笑,忙不迭蹿进屋拿出珍藏的窜天猴,嚷着要爷爷陪自己放鞭炮玩耍。 徐文宏觉得身上有些寒冷,用力裹紧衣衫,对呆呆抬头仰望璀璨烟花的依兰思托道:“你陪平安玩耍,国难,陪爹到屋里添件衣衫。” 转身慢慢走向卧室,高大身影在银辉映照下有些佝偻。 徐国难心念微动,知道爹爹必有深意,应声跟着进屋。 卧室简朴雅致,桌椅床铺都是使用数十年的老古董,与主人一样尽显岁月沧桑,雪白墙壁挂着几幅徐文宏的手书字画,都是些花草树木和隐逸诗词,显示悠游林下的闲情逸志。 窗沿矮几摆了盆茂盛水仙,青翠碧绿间绽放白玉,缕缕清香伴着徐徐吹来的晚风逸满房间,让人不禁神清气爽。 徐国难目光定在墙壁挂着的姆妈刘雅萍画像,历经多年刘雅萍依旧温婉动人,清亮眸子盈盈望住宝贝乖娃,红唇微动仿佛轻声叮嘱着什么。 忆起昔日南下逃难的点点滴滴,想起姆妈自尽身亡前的决绝与不舍,徐国难咬紧嘴唇思绪万千,充满对凶横鞑子的无穷恨意。 姆妈,国难今生今世誓杀鞑子,替姆妈报仇雪恨。 徐文宏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乌龙茶一口口啜着,沉吟良久,问徐国难道:“你什么时候出发去满洲?” 徐国难在椅上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听到问话暗吃一惊。 他禀承徐文宏作风,回家从来不谈论公事,免得家人为自己担心,晓得爹爹是老公门,必从言语瞧出端倪,不再隐瞒,低声道:“卢大人准假五天。”徐文宏嗯了声不再言语,眸里若有所思。 两人对坐品茶,听到院里响起窜天猴的轰然炸鸣和徐太平的欢快嘻笑,过了会多出刘雅萍俞依偌的说话声音,徐淑媛笑得尤其清脆响亮。 徐文宏微叹口气,放下茶盏悠悠道:“你身为军务处佥事,奉令公干爹也不能阻止。鞑子扫除三藩气焰正旺,想要一鼓作气扫平台湾,灭了大明海外江山。闽浙沿海驻扎重兵,侦缉巡查极其严密,你潜入满洲办事,既要忠诚王事,把差使办得干净漂亮;也要时刻记得家人都等你平安归来,凡事不可莽撞冲动,不计后果。” 放下茶杯,郑重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活着,万事都有转机。” 徐国难十二岁破格录取进入察言司军务处,易名潜伏浙江、福建等地历练多年,早已是资深特工,但在徐文宏眼里还是不懂事的稚龄小儿。 殷殷嘱托听得徐国难眼圈泛红,勉强笑道:“爹的话国难牢记心头,请爹放心,国难必定漂漂亮亮完成任务,平平安安回到家中。” 徐文宏欣慰点头,思索片刻,低声问道:“凭你的本事,完成差使有几分把握?” 徐国难默然,厄斯计划虽然详细周密,毕竟只是纸上谈兵,鞑子凶横狡诈,密探遍布,自己潜入漳州只能随机应变,哪谈得上有几分把握。 见徐国难欲言又止,目光有些踟躇,徐文宏就知差使必定艰难,犹豫片刻蹒跚起身,慢慢走到床侧,用力按下衣柜后面一块不引人注目的青砖。 只听嗤嗤数声轻响,墙壁数块青砖渐渐移开,现出尺许方圆的隐密洞穴。 徐国难知道老爹出身锦衣卫,极是擅长机关制作,也不惊异,站在旁边静静观瞧。 洞穴拿出的正是幼时见过的锦盒,徐文宏使力按动机钮打开,伸手取出几件物事捧放到桌上。 徐国难定睛望去,见是两本书册和一块腰牌,心中微动,抬头用询问目光望向徐文宏。 徐文宏伸手拿起较薄书册轻轻抚摸,面上现出缅怀神色,递给徐国难道:“你打开看看。” 徐国难早知必是密探名录,故意装出吃惊模样,打开细细观看。 徐文宏缓缓道:“昔年锦衣卫威震天下,无事不知无情不晓,藏在密室暗中谈论的隐密言语都会被侦缉记录,片刻就能上达天听。你以为锦衣卫真有千里眼顺风耳,可以不出京城周观天下,其实都是锦衣密探立下的功劳。” 陷入久远的记忆,徐文宏静默了会,续道:“洪武皇爷崛起乡野,久历危难深谋远虑,驱除鞑虏光复汉家天下后设锦衣卫侦伺天下,明的是镇抚司和各地卫所,暗的是从侍卫亲军中精选出来的锦衣密探,以寻常身份隐蔽潜伏,暗中侦伺奸谋密语和乱党逆贼,一有消息立即飞马传报。洪武皇爷稳居深宫通晓天下细事,凭借的就是无处不在无所不侦的锦衣密探。” 语气有些阴森,徐国难听入耳中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忽地想起以前野史上看到的一件逸事。 明初诗人钱宰年逾七旬,名满海内,被朱元璋征召入朝任校书翰林,每日都要夜半起床赶着上早朝,年纪大了着实有些吃不消。 一晚临睡有感而发,随口吟了首七言绝句,“四鼓咚咚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吟毕熄灯睡觉,一觉天明。 次日上朝,朱元璋见到钱宰,笑道:“昨夜钱翰林吟的好诗!只是朕从来没嫌你上朝来迟,不若改嫌为忧如何?” 用的虽是商量语气,钱宰却听得遍体冷汗,诺诺连声拜伏在地,从此更加小心谨慎,密友聚会不敢妄发一语。 过了些时日朱元璋见他实在年迈不堪劳累,方才赐币放归,遂了“田园乐”的心愿。 不问可知侦伺钱宰夜半吟诗的必是暗中潜伏监视的锦衣密探,能在深夜潜入卧室偷听密语,着实神通广大,难怪锦衣缇绮横行天下闻者色变,与大明天下同始终。 想到锦衣密探的神秘莫测,徐国难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仿佛黑暗深处有眼睛正在暗中窥视。 ps:今天是高考开考日,连更两章祝愿高考学子神清气爽,超常发挥,如愿考出满意分数,进入心仪高校!也愿天下父母心想事成,万事如意,为子女付出的一切都得到回报! 第三十四章 陈年旧事 抚着有些陈旧的密探名录,回想昔日南京秦淮河畔走鸡斗狗的风流岁月,徐文宏耳边仿佛响起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娇俏言语,目光闪烁神情复杂。 “国难,你知不知道这密探名录老爹从何得来?” 徐国难缓缓摇头,目光也充满疑窦。 老爹从没去过京师,怎会握有如此大杀器? “按锦衣卫制度,密探名录例由北镇抚使掌管。崇祯十七年,逆贼李自成率军攻破京师,崇祯皇爷天子守国门,上吊煤山殉国身亡。弘光皇爷仓惶逃到南京,由不甘亡国的大臣拥戴即位,锦衣卫北镇抚使马珏那时也逃到南京,向弘光皇爷献上锦衣密探名录,借机讨好。” 徐国难恍然大悟,他一直以为北镇抚使坐镇京师,忘记弘光帝曾在南京即位,史称南明,虽然不过短短八个月就被清廷扫平,却已成为大明正统,不肯降顺鞑子的官员纷纷南下投靠,北镇抚使自然也不例外。 “弘光皇爷虽然昏庸糊涂,只知宅在深宫享乐,却也晓得锦衣密探紧要异常,必须牢牢抓在手中,当时他刚在南京登基为帝,身边没有铁杆亲信,想起徐家世代国戚满门忠烈,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又由徐家世袭传位,必能忠谨王事用心办事,下旨封定国公徐文达为锦衣卫北镇抚使,把锦衣密探名录交给他掌管。” 听到这里徐国难啊了一声,面上表情有些怪异。 他随父母南逃时不过三岁,童年记忆早已模糊,隐约记得听过定国公徐文达,晓得是中山王徐达嫡子,富贵荣华世袭罔替。 自己虽然也是中山王后裔,却是旁枝支属,身份与定国公相比自是天差地远。 老爹徐文宏按族谱是定国公徐文达堂弟,家中生计艰难,从小跟着徐文达当篾片作跟班,甚是亲近信用,凭借定国公势力在南京锦衣卫谋了百户职位,狐假虎威敲诈勒索,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徐文宏面色微黯,仿佛也陷入回忆之中,轻声道:“徐文达名义上是南京锦衣卫指挥使,从来只是挂名领俸禄不管事情,每日鲜衣怒马使性斗气,出入秦淮妓院寻欢作乐,是南京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哪有能力管好庞大的锦衣密探,交给别人实在不放心,便吩咐我代为管理。” 徐国难再也忍不住,脱口问道:“爹,密探名录是定国公托你保管?” 徐文宏点了点头,又缓缓摇头,道:“密探名录何其重要,徐文达再糊涂也不会交到我手里,只是委托代为管理。” “那一日是弘光元年五月初九,”徐文宏面色有些阴郁,声音也越发低沉,“清兵由豫亲王多铎统率大举南下,攻破扬州杀害督师史可法大人,乘势从瓜州渡过长江,眼看就要攻到南京。” 徐国难想起南下逃难的苦难岁月,眼前不禁雾气氤氲,指节捏得发白。 姆妈刘雅萍在鞑子铁蹄下挥刀自尽的惨景,不由自主重新浮现脑海。 耳边响起搂抱刘雅萍的鞑子骑兵发出的得意狂笑,徐国难双目尽赤如欲喷火,好一歇方才平静下来,静听老爹叙说。 “弘光皇爷闻讯匆匆出逃芜湖,乱兵乘势到处劫掠,南京城人心惶惶乱得不成样子,文武百官聚在一起商议剃发易服,降顺鞑子。” “我不甘心当满清顺民,又无力救国,躲在家里收拾行李预备带着家人南逃闽浙。” “正在忙乱之际,徐文达匆匆跑来找我,见面二话不说递过只锦盒,打开一看装的是密探名录和北镇抚使腰牌。” “这两样都是徐文达极为重视的宝贝,从来都是贴身收藏,连我都不让碰上一碰。” 徐文宏呼吸有些急促,昔日情景清晰印在脑海。 他捧着密探名录和腰牌,有些手足无措地望向徐文达,见他满脸死灰,目光疯狂,华贵绸衫脏得不成样子,沾着好几团血迹。 “定国公,我——” “文宏贤弟,密探名录和腰牌托你代为保管,日后用于反清复明大业。” “定国公不要着急,咱们跟着弘光皇爷南逃浙江,日后可以跟宋高宗赵构一样重建明室基业。” “重建明室基业谈何容易。徐家跟着朱家享了二百多年福,亡国之际总不能连一个殉国忠臣都没有。哥哥已决定剃发易服,投降鞑子保全功名富贵,本国公要到地下追随崇祯皇爷,锦衣密探由贤弟代为照顾,用于反清复明大业。” 徐文达目光疯狂,双手打着节拍,嘴里轻哼戏曲。 “未见先帝血泪抛,一见先帝心如绞。皇祖开国创业艰,赤手空拳兴皇朝。实指望江山一统万万年,谁料社稷会顷刻倒——” …… 旧日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天。徐文宏忍不住吐出口浊气,老泪顺着沟壑缓缓流淌。 徐国难想要出言安慰,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取出手帕递了过去。 徐文宏接过手帕擦拭眼泪,涩声道:“人老了就是爱怀古。国难,我说到哪里了——” 没等徐国难回答,抿了抿嘴唇,继续往下述说。 “我们正在说话,你娘忽然从里屋跑出,向徐文达福了一福,道定国公既然能够以身殉国,我们都是中山王后裔,愿意追随定国公于地下。” “我想不到素性柔弱的雅萍居然会如此行事,心里乱成一团,怔怔不知说什么是好。” “徐文达哈哈大笑,翘起大拇指赞道,妹子不愧是文达的好弟媳,比国公府那些享尽荣华富贵的怕死婆娘强上百倍,只是报答朱家恩德文达一人就已足够,文宏从小没享过朱家的福禄,用不着跟文达一起报答皇恩。” “徐文达说完话,拱手向我和雅萍拜了两拜,惨笑着扬长而去。” “雅萍怔怔望着我,眼里忽地滴下泪来,抬手举起菜刀用力抹向脖颈,原来她出屋前已经做好殉国准备。” “我身手敏捷,早有防备,一把抢过菜刀,道雅萍你怎么如此糊涂,定国公自杀殉国有始有终,我们要保住有用之身,帮助弘光皇爷重夺大明江山,驱除满清鞑虏,方才不辜负了定国公的嘱托。” “雅萍听了我的话神情有些犹豫,里屋又响起你的哭叫,我趁机拎起包裹,拉着娘儿俩一溜烟逃出了南京。” “道上乱纷纷的全是南逃难民。我找人一打听,才知清兵已占据南京,派出降将刘良佐快马追赶,把弘光皇爷掳了去。既然江山无主,只得一路南逃,你娘最终惨死在鞑子手中,我带着你逃到厦门投奔了国姓爷。” “本来我想向国姓爷献上密探名录用于反清复明大业,却被施琅事件闹寒了心,把密探名录和腰牌密藏到现在。” 一口气说完往事,徐文宏嘘口长气,仿佛放下了心思,拿起腰牌递给徐国难。 徐国难伸手接过,觉得入手甚是沉重,细看腰牌由南洋进口的粗大象牙镶嵌金玉制成,上额弯月状云形饰,正面刻着锦衣卫北镇抚使鎏金隶字,虽然年代久远依旧温润光滑,可以想象当年掌管锦衣密探的威风。 他抚摸代表锦衣卫权威的北镇抚使腰牌,心中感慨万千,想不到老爹居然有如此复杂经历。 忽地想起一事,目光微凝,问道:“锦衣密探名录,现在还有用么?” 第三十五章 复甫文集 崇祯十七年清军由吴三桂接引入山海关,至永历三十七年已历三十九年,山海沧桑迭经变故,名录上的锦衣密探绝大多数都已故去,即使活着恐怕也是垂垂老矣,不堪驱使。 徐国难潜伏期间曾与锦衣密探暗中联络,对此心知肚明。 徐文宏摇头道:“我也不知。按锦衣卫规矩,锦衣密探终生不得背叛大明,否则必遭追杀,不死不休。” 见徐国难目光有些玩味,徐文宏哪能不晓得他的意思,瞪眼道:“爹说的是真正的锦衣密探,而不是继承祖业的所谓世袭密探。” “当年逃难途中,我曾用暗语与锦衣密探进行联络,忠谨干事舍身为国,都是了不起的好汉子,只是经历甲申国难,时日长久能够始终记住密探身份的恐怕不多。” 见徐国难目光微现失望,嗤道:“我把密探名录传给你,只是抱侥幸于万一,不要过多妄想。” 顿了顿道:“爹反复想过,满洲潜伏密探被鞑子严厉镇压,想必已经青黄不接。不过密探潜伏可不只在满洲——” 听到这里,徐国难眸子晶光发亮,用力拍了下脑门。 真是灯下黑。 锦衣密探原本只是侦伺大明行省和关外蒙古辽东,防止不法之徒造反作乱,威胁大明江山。 明太祖朱元璋传皇位给皇孙朱允炆,燕王朱棣不服削藩,起兵靖难夺了侄儿建文帝江山,即位称帝却始终找不到建文帝尸骸,传闻已在忠心大臣保护下逃亡海外。 朱棣自然很不放心,生怕日后对子孙后代造成威胁,派遣心腹太监郑和率庞大舰队七下西洋,名义上宣扬大明国威,鼓动万邦来朝,实际是侦骑四出,暗地搜寻建文帝下落。 锦衣卫奉密旨在琉求、瓜哇等南洋区域潜伏密探,配合郑和侦缉刺探,却是了无踪迹,建文帝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始终找不到下落,成为明廷一大疑案。 万历年间明神宗派军援朝抗日,锦衣密探奉令潜伏高丽、日本,到处搜集情报传递机密,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自己只记得满洲各地潜伏锦衣密探,却忘记海外各地也有无数锦衣密探化名潜伏。 他们不曾遭受鞑子严厉打击,说不定还在正常运转。 如果能够设法把这股强大地下力量为已所用,对反满兴汉复兴华夏大有裨益。 想到这里徐国难不禁热血沸腾,小心翼翼把密探名录与腰牌放入怀中,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另行察访。 目光炯炯瞧向较厚书册,见封面写着复甫文集,心想这书册莫非是老师的心血结晶。 果见徐文宏指着书册道:“这是陈先生的一生精华,临终特意嘱咐我把书册转交给你,说寄希望于后人。你要好生研读,跟陈先生一样反清复明,复兴华夏,切莫忘记炎黄子孙身份,干出辱没祖宗的丑事。” 徐国难神情肃然,对着书册拜了三拜,恭手取过《复甫文集》,打开封面,见扉页龙飞凤舞写着“一切为了复兴华夏”,显是陈永华亲笔,呆了一呆,心情不觉有些沉重。 这口号西征以后他时常听人提起,却从来没有今日这样触动心扉。 陈永华辅佐郑成功、郑经父子,担任东宁总制使总管台湾政务,首创反清秘密社团天地会,一生孜孜以求反清复明复兴华夏,百死而不悔。 老师为人谨慎,虽然最终还是收自己为弟子,却始终不许在外人面前师徒相称,想不到临终把《复甫文集》赠送自己,意在传承衣钵、复兴华夏。 想起陈永华的殷切期盼,徐国难觉得肩膀担子沉重,自己虽受老师教导多年,也不过泯然众人,哪有能力承担反清复明复兴华夏的重任。 见徐国难面有难色,徐文宏略一思忖已明白心思,缓缓道:“陈先生临终本想见你一面,当面嘱托,只是你奉命公干,只得把我叫了过去。陈先生说,如今鞑子凶横,朝政腐败,冯锡范野心勃勃想要上位,刘国轩明哲保身见风使舵,不出意料数年之内必有大变——” 咣啷啷一声响亮,徐国难手中茶杯失手摔落地上跌成碎片,他不管不顾,目瞪口呆盯住老爹。 徐文宏叹了口气,续道:“陈先生说,明郑国势危急难抵鞑子攻击,这是大势所趋无可奈何,只可惜复兴华夏后继无人。他时日无多,由你传承《复甫文集》,寄希望于将来。” “自古胡虏无百年气运,鞑子虽然凶横猖獗,荼毒中华,陈先生预料百年之后中华必有圣人崛起,驱除鞑虏复兴华夏,要你继承反满兴汉遗志,牢记保种重于保国,攘外强于安内,不必拘泥一家一姓兴衰存亡,想方设法保全台湾于中土,复兴华夏于未来……” “保全台湾于中土,复兴华夏于未来!” 徐国难喃喃自语,脑海深处隐隐有声音高声呐喊:保全台湾于中土,复兴华夏于未来! 似乎这也是“千年老妖”的夙愿。 他很快定下神来,苦着脸道:“爹,这责任太过重大,国难委实承受不起,还是交给别人罢。” 横了徐国难一眼,徐文宏嗤道:“陈先生早就收你为徒,又把《复甫文集》赠送给你,愿不愿意,能不能够由你自己。” 见徐国难愁眉苦脸,叹了口气道:“天下万物运转自有道理,凡事不可强求,陈先生只是不愿一生心血无人继承,并不要你逆势而为,一切尽人事听天命即可,切莫为了天下舍弃家人。” 听此无赖言语,徐国难只能摇头苦笑,想到台湾黯淡未来又不禁神移色伤。 陈永华号称台湾诸葛亮,眼光自是精准,明郑自东宁事变之后朝政日非民不聊生,军队战力大不如前,确实难以抵挡海霹雳雷霆一击。 徐国难不过明郑普通官吏,虽为台湾必有大变感到难受,倒没有士大夫亡身殉国想法,只是骤被陈永华赋以传承重任,难免受宠若惊,倍感艰难。 效仿虬髯客远走异域,是否也是保全华夏文明的某种途径? 脑海念头一闪,立即被强行驱逐了出去。眼下台湾还是大明领土,事若可为不必考虑保台下策。 想起老爹晚饭时特意祝祷,徐国难对两人的神秘关系有些好奇,问道:“爹,你明明甚得陈先生看重,为什么又不公开往来,难道——” 徐文宏哑然失笑,道:“我逃难期间路过同安县,与陈先生父子有一面之缘,交谈之下相互都很佩服。只是陈先生惨遭大变,因缘巧合进入国姓爷帐下成为心腹幕僚,他为人谨慎,担心与锦衣卫官员往来会遭国姓爷之忌;又生怕他的身份影响到我的日后仕途,决定只是私下交往,不论公事。” 见徐国难有些迷惘,正色道:“大明祖制禁绝厂卫交往大臣,生怕内外勾结篡夺明室江山。陈先生辅佐两代延平郡王被誉为台湾诸葛亮,呕心呖血功劳着实不小,又受国姓爷之命当任天地会总舵主,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奸诈小人。你我都在察言司任职,如果与陈先生公开往来,落在小人眼里恐怕是祸不是福。” 一语惊醒梦中人。徐国难蓦地想起桩旧闻。 永历三十四年,陈永华忧心国事染病卧床,总督陆师军务冯锡范上门探病,假托延平郡王郑经劝说陈永华辞去东宁总制使,与自己一起致仕悠游林下。 陈永华以为是郑经意思只得答应,冯锡范当即代陈永华向郑经递上辞呈,又加了番挑拨言语,鼓动郑经同意免去陈永华职务,任命自己为东宁总制使掌管朝政。 陈永华发现上当受骗郁郁不乐,不久就病重去世,遗言葬于天兴州大潭山,替明郑把守边土永镇土蕃。 想到冯锡范的阴险狠毒,徐国难背心不禁渗出冷汗,小心翼翼把《复甫文集》藏入怀中。 刚想开口说话,屋外响起蹬蹬的脚步声,探进颗朝天辫脑袋,乌黑眼珠朝屋内滴溜溜一转,嚷道:“爷爷衣衫还没换好么,怎么不出来陪平安玩耍。” 正是调皮鬼徐太平,噘着嘴巴显出恼怒模样,更让人觉得童真可爱。 徐文宏疼爱地看着孙子,随手披了件布衫,笑道:“平安莫急,爷爷马上出来陪乖孙子。” 转头向徐国难道:“你与依偌早些回房歇息,明天不用早起问安。” 第三十六章 闺房絮语 徐国难晓得爹爹要自己公干之前多陪俞依偌,面色微红,答应着跟了出去。 众人都站在天井的桂花树下,欣赏此起彼伏的璀璨烟花,依兰思托仰着头嘴巴咧得老大,眸里满是新奇,显是僻居深山极少见到如此灿烂美景。 见徐太平拉着徐文宏野猴一样窜出,徐淑媛放下手中还没放完的鞭炮,迎上笑道:“爹,你怎么出来当冤大头。平安的窜天猴都放完了,吵嚷嚷要到街上店铺买,却又舍不得花过年红包,这才进屋拖了爹出来。” 徐太平横了多嘴姑姑一眼,嘀咕道:“过年红包我要用来买糖饼,爷爷有的是私房银子,当然要爷爷掏钱买鞭炮给平安。” 猴子爬树般紧缠在徐文宏身上,拔出插在腰间的短刀,神气十足道:“长大后平安还要当将军,跟着二叔杀鞑子,当然要多放些鞭炮,闻惯火药味道才不会害怕。” 众人听了都不禁失笑,纷纷称赞徐太平有志气,能成才。 短刀是姆妈刘雅萍留给徐国难的遗物,徐国难多年来精心保管,从不轻易使用,想不到居然被徐太平随意拿出玩耍。 心中恼怒夹手夺过,喝道:“小孩子玩啥子刀,莫要不留神伤着自己。” 徐太平从没见过老爹如此疾言厉色,瘪了瘪嘴像要哭出声来。徐文宏忙抱起哄道:“平安乖孙不要哭,爷爷带你去买窜天猴就是。” 横了徐国难一眼,转头朝俞依偌道:“平安他娘,国难公事辛苦,你陪他先回房歇息,平安晚上睡我屋。” 俞依偌应了一声,见徐淑媛炯炯注视自己,目光中颇有些玩味。 忽地醒过神来,不由俏面飞霞,红晕透颈,假装没瞧见小姑的异样目光,低头快步跟着徐国难走向卧室。 背后徐淑媛娇笑道:“嫂子只管好好陪大哥上床歇息,妹子啥都没看见。” 隐隐传来田妈的声音,“大姑娘莫要取笑嫂子,以后你嫁了男人也会这样,整日整夜腻在一起永远舍不得分离。” 俞依偌听得满面羞红,心头砰砰剧跳如同擂鼓。 她是户官度支从事俞洪德独女,永历二十二年经媒人说合嫁与徐国难,夫妻感情甚是和谐。 俞依偌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三从四德、夫为妻纲,成亲十多年早过了风花雪月的激情岁月,被小姑取笑倒真有些许害羞感觉。 晕着俏脸跟入卧室,听到身后吱呀一声,显然丈夫已经关上房门,外面的嘈杂喧闹登时成为另一天地。 俞依偌娇躯微颤,咬着嫩红嘴唇,缓步走向墙角,想要取过木盆端洗脚水,身后忽地伸出双手紧紧环腰抱住。 俞依偌嘤咛一声,火热身体立时软将下来,迷迷糊糊倒向坚实身躯。 两人默不作声偎依在一起,过了许久方才慢慢分开。 俞依偌钗横鬓乱衣裙凌乱,红晕满面妩媚动人,用力拍开徐国难不老实摸向丰满胸脯的登徒之手,喘息道:“你先到床上歇着,我去打洗脚水。” 徐国难依旧紧紧抱住俞依偌,坏笑道:“一晚不洗脚又能如何。” 双臂突然用力托起,俞依偌吓得失声惊叫,忙紧紧搂住丈夫脖颈不敢动弹,被徐国难抱起走向床边,臊得满面羞红,生怕被徐淑媛瞧见又要取笑,忙低声道:“国难不可,爷爷他们都在外面,平安也没有睡觉。” 语气隐隐带着些许哀求,神情娇媚宛若新婚羞态。 徐国难虽然怦然心动,却也不好违逆娇妻,抱她到床边坐下,轻声调笑道:“为夫只是想让你少走些路,有啥子不可。” 俞依偌羞得举起拳头用力捶打。徐国难皮糙肉厚浑不在意,笑着任凭捶打。 正在自得其乐,忽觉捶打越来越弱,抬头望去,见俞依偌目光盈盈瞧着自己,眼眶不知不觉已蓄满晶莹泪水。 徐国难心里着慌,忙伸臂抱住劝道:“依偌莫哭,国难哪里不对得罪了你,请娘子指出,小生立行立改。” 话未说完,俞依偌闷头钻入徐国难怀中,哇地一声痛哭出声,只哭得梨花带雨泪痕满面,把徐国难胸襟衣衫都濡湿了好大一块。 徐国难有些莫名其妙,不住口柔声劝慰。好一歇俞依偌把脑袋靠在丈夫怀里,幽幽道:“你待我很好,只是我自己想哭——国难,你什么时候走?” 听到这话,徐国难抱住俞依偌的手不由松了松,干笑道:“胡说啥话,我莫名其妙怎么会走?” 俞依偌抬起朦胧泪眼,瞬也不瞬只是注视。 徐国难终于在晶莹泪光中败下阵来,晓得她与徐文宏一样,已从异常举动瞧破端倪,微叹口气,低声道:“五天后。” 俞依偌更咽道:“又是潜往福建?” 徐国难嗯了一声,伸臂紧紧抱住妻子,听俞依偌闷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本不该阻你建功立业。只是我好怕,怕——” 咬着嘴唇不想说出来,最后还是呜咽道:“怕你离开我就不再回来。国难,你前些年奉命前往满洲潜伏,我好多次都在梦里见到你血流——醒来后再也睡不着,抱着被子眼睁睁坐到天亮。国难,你是不是觉得依偌很傻,只晓得拖住男人守牢家门,从来不去关心家国大事,君仇国耻?” 伸手从怀里掏出只红色小盒,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放着只龙头马身麟脚,酷似狮子的貔貅玉像,烛光下莹洁温润,宛若水晶一样剔透发光,神态极其威猛。 俞依诺凝视半晌,拿起貔貅玉像用红绸仔细拂拭,温柔地替徐国难用红线套在颈上,轻声道:“这是我与姆妈一起到天后宫求来的开光貔貅,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凡事犯冲,开光貔貅能将邪气赶走,你要时时把它挂在颈上,牢牢记住家里有人时刻等你平安回家。” 本命年又叫槛儿年,华夏习俗以为属相相同的年份命犯太岁,“太岁当头坐,无喜必有祸”,因此要想方设法趋吉避凶,消灾免祸。 永历三十七年是农历癸亥年,与徐国难的属相相同,刘雅萍年前就特意预备了吉祥带,叫徐国难整日系在腰间,转运越槛,又与俞依偌一起去天后宫求得开光貔貅。 徐国难侦缉刺探见惯生死,对本命年习俗不以为然,只是违拗不得妻子美意,笑着由她套在颈上。 反手握住有些粗糙的柔荑,低声道:“依偌,你是为夫的小女人,小女人自然只关心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外面的天下,还是让当家男人来扛罢。” 摸了摸怀里的《复甫文集》,想起陈永华的临终嘱托,语气渐转刚硬,“我要继承老师遗志,尽心尽力守护华夏江山,让我的女人能够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当好小女人。” 向俞依偌郑重道:“国难答应你,无论如何都要设法保全自己,日后必定平平安安回家!” 俞依偌深深瞧着面前的高大男人,目光里满是迷恋。这就是她的男人,值得执子之手,依靠一辈子的大山! “国难,你放心去。”她反手抱住徐国难,火热面颊紧贴胸膛听着强劲心跳,喃喃道:“只是——永远不要忘记家里有人在等着你平安回来。” 烛光摇曳起伏不定,两人嘴唇渐渐贴紧,火热身体融成一团,再也不分彼此。 房外忽然传来窜天猴的爆炸声响,接着房门被拍的咚咚响,响起徐太平兴高采烈的叫嚷,“爹,娘,快些出来,看平安与爷爷一起放窜天猴。” 接着就听到徐淑媛的诧异声音。 “镇北坊那边怎么走了水,火势再大些就要烧进王城,真是了不得。” “莫要站在院里当瞪眼猴,快些跟娘到厨房看看,小心走了火烛。” 窗外响起杂乱急促的脚步,想是都奔向了厨房。 徐国难闻言诧异抬头,果见淡绿窗纸映出红光,远处夜空烈火熊熊燃成巨大火炬,仿佛元宵节的璀璨灯山,照得院落通明耀眼生辉。 徐国难倏然色变,想要起身出门观看,胳膊却被俞依佑死死拉住。 今夜属于两人世界。 第三十七章 赤壁行动 黑沉夜色蓦地现出点点火星,火星渐渐泛亮燃成熊熊烈焰,在夜幕笼罩下宛若火矩分外明亮。 远处又有成串火星次第亮起,不一会苍穹上空银蛇乱舞火光冲天,隔得老远也觉得热浪扑面浓烟滚滚,把皓月的银辉都压了下去。 咣咣咣锣声急促敲响,特地设置防备火灾的消防铺铺兵推着水车,扛着钩锯木桶沿着街巷向着火处狂奔。 火树银花不夜天,良宵盛会喜空前。 东宁府商业发达,从来都是夜不闭户,元宵佳节刚刚过去,即使深夜也有无数百姓流连街头观灯赏景,嘻笑玩耍,听到急促锣声忙不迭避让,站在街角抬头望向照彻天地的明亮火矩,议论纷纷。 “好凶猛的火,不知哪户倒霉人家遭灾。” “瞧方向是东宁府粮仓,那里戒备森严闲人莫入,怎会不小心走了水?” “你道肥得淌油的仓大使不想逍遥过节?肯定守卫喝醉酒燃放烟花,结果来了个烽火戏诸侯。” “粮仓着火粮价岂不更要疯涨,明早俺就到粮铺多买些粮食,怎么也得有备无患。” “哎呀呀,着火不止一处,码头那边也起了火头,看样子火神爷今晚要大发。” 东安坊尊明街口的太白居酒楼,二楼雅座窗口半闭半开,游逛百姓的议论不绝如缕传将上来,坐在桌前举杯对酌的两名中年男子对视嘻笑,眸中都有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 “刘员外,这一招烽火戏诸侯着实绝妙,只要想法子把台湾粮仓烧光,郑克塽手中无粮心头发慌,哪能不乖乖遵从姚总督招抚,归降朝廷成为大清顺民。刘员外立此奇功必受朝廷嘉奖,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靠近窗口面目普通,神情憨厚的青袍汉子轻声呵笑,举杯敬酒。 眸底深处隐藏着浓重妒意,如果不仔细看不出来。 穿着铜钱暗纹锦袍,面皮白净天生带笑的刘员外挤在椅上宛若和蔼可亲的弥勒佛,听青袍汉子当面称赞面有得色,举杯轻碰仰脖喝下,故作谦逊道:“重金买通仓大使,借机混入粮仓放火是烛阴大人出的主意,刘某不过尽了些薄力,算不上大功劳。” 听到烛阴青袍汉子眼里现出敬畏,恍然道:“原来是烛阴大人亲自主持,怪不得能够一下子放火烧了十座粮仓数十万石粮食,这样的大手笔寻常人想都想不到。高,实在是高!” 刘员外肥胖面颊现出晕红,点头道:“粮仓是明郑命脉所在,戒备何等森严,烛阴大人为实施赤壁行动花费大量人力物力,绝非旦夕之功。” 见青袍汉子鼓着眼睛似信非信,心中暗恼,嗤道:“老彭莫看火烧连营简单,仅收买仓大使就花了这个数。” 伸出三根肥指用力晃了晃。 “三千?” 老彭眼前现出大堆雪花白银,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 “还得再加个零!” 刘员外有些不屑地缩回肥指,咕噜噜又是一杯精酿状元红下肚,伸筷挟起片牛肉放入嘴里细嚼,“仓大使都是喂不饱的硕鼠,走关系塞进几名小吏就花了偌多银两。只是那些硕鼠有命赚钱无命花费,粮仓着火察言司特工肯定介入,说不定今晚就会把仓大使全都逮关进监牢酷刑拷问,只要落入吴阎罗掌握,估计没几个有命活着出来。” 说着呵呵轻笑,两颊肥肉不住抖颤,极其得意。 挟了筷雪菜肉丝放入嘴里细抿,老彭有些担心道:“仓大使没有一根硬骨头,会不会立马招供,让察言司特工顺藤摸瓜找上门来。” 见刘员外神情漫不在意,郑重提醒道:“刘员外不得轻忽,察言司着实有些厉害角色,像那徐国难就让烛阴大人明里暗里吃过多少亏。” 提到老对手徐国难刘员外眸里闪过阴霾,想了想轻声道:“老彭放心,烛阴大人早有后计,出面收买仓大使的粮商吴德昌年前就死于海难,放火烧粮的行动小组成员也都永远消失。察言司酷刑再是厉害,只能让糊里糊涂的仓大使狗咬狗一嘴毛,攀扯不到咱们头上。” 听到这话老彭松了口大气,内心深处震惊烛阴的心狠手辣,转了转眼珠问道:“既然放火烧粮,为何不把十四处粮仓一起烧光,也可让郑逆无粮不战自乱。” 刘员外鼻里哼了一声,道:“你道烛阴大人不想火烧连营,只是粮仓戒备森严,一夜连烧十处已是力所难及——” 见老彭眼里现出失望,狡狯笑道:“台湾现有军民三十多万,每日耗费粮食何等巨大,仅凭四处粮仓绝对支撑不了多少日子。何况除了放火烧粮,烛阴大人还有其他招数逼郑克塽就范。” 说到这里刘员外自觉失言,伸筷挟菜不再开口。 老彭知道间谍潜伏规矩,不敢开口细问,一个劲劝刘员外喝酒吃菜。 忽地想起一事,皱眉问道:“刘员外,听说姚总督秘密派遣的和谈使者黄朝用将军大白天在复明街观光遇刺,不知何人指使下手,目的何在?” 刘员外酒到杯干,喝得醉眼朦胧,咧开大嘴嗤笑道:“这还瞧不明白。眼下处处与姚总督作对,最不想和谈成功的是哪个?” 老彭想了想,惊问道:“施提督?!” 刘员外微微点头,道:“施琅与郑逆有生死大仇,又一心想要立下平台战功,自不愿姚总督和谈招抚成功,平白失去报仇机会,因此——” 肥厚手掌向下用力一切,微眯鱼泡眼射出冷厉光芒。 事涉清廷高层争斗,老彭生怕祸从嘴出不敢多言,举杯抿了口酒,心里只在反复琢磨:施琅居然能够暗中指使蕃人当街行刺,岂不是在台湾也埋有暗桩,关键时刻万一跳出来与烛阴大人争功—— 一念及此,资深间谍老彭食不下咽,蹙紧眉头满腹心思。 刘员外毫不在意,大口向嘴里灌酒,望着窗外熊熊燃烧的明亮火矩,好似高大银山在眼前闪耀,咧开肥嘴得意非凡。 起身端杯走到窗前,拍着栏杆高唱道:“东风起,烧战船,应笑我白发苍苍着先鞭,烈火更祝英雄胆,管叫他那八十万灰飞烟灭火逐天!” 他唱的是元杂曲《赤壁之战》的老将黄忠出征唱词,曲词慷慨激昂壮志凌云,只是嗓音粗哑宛若猪嚎,听得老彭暗自撇嘴,自顾低头喝酒。 远方烈焰熊熊亮若白昼,与璀璨烟花交映生辉,照得两张面孔阴晴不定扭曲变形,恍若地狱偷溜出来寻欢作乐的牛头马面。 第三十八章 太极刀法 这一夜抵死缠绵,对枕絮语,梆子敲过三更徐国难方才欲死欲仙朦胧睡去。 次晨在远近鸡啼中醒来,睁眼瞧见灿烂阳光透过淡绿窗纱洒满房间,给大红锦被抹上温馨的玫瑰色彩,枕边玉人不知何时已无影无踪,留下些许幽香引人遐思。 天井里传出徐淑媛练剑的叱咤娇喝,徐国难老脸微红,急忙穿衣起床,提着倭滚刀推门走出。 徐文宏、徐淑媛和依兰思托在天井各据地盘练武。 徐淑媛白衣白裙,晨光映照下娇艳欲滴,宛若神圣皎洁的天山雪莲,在桂花树下盘转腾挪,手中宝剑舞得风雨不透。 瞥见徐国难提刀走近,陡地一招乳燕投林,腾身旋起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剑尖笔直刺向徐国难左肩。 徐国难倭滚刀没有出鞘,斜身侧让避过剑尖,刀鞘扬起陡地击中利剑背脊,啪的一声轻荡开去。 徐淑媛立足不定,倒跌三步,忙伸手扶住桂花树,方才消了刀鞘暗劲。 她手扶树干,翻了个俏巧白眼道:“大哥昨晚折腾半夜还不够累,居然对妹子下起狠手。” 妙目瞟向厨房,俏面似笑非笑,“嫂子早上起床也比平常晚了许多,连粥都是妈熬的,看来真是夫妻恩爱春宵苦短,一刻值上千金。” 徐国难知道与她斗嘴只能自取其辱,干笑一声走到徐文宏旁边,瞧着老爹骑马蹲裆,有板有眼打着太极拳。 太极拳是明初武学宗师张三丰所创,讲究以柔克刚后发制人,兼有修性养生功效。 徐文宏年轻时师从南京锦衣卫的嵩山少林武学名家,出招快捷有如狂风暴雨,走的是迅猛阳刚路线,讲究一招致敌生死立判,年老致仕悟出练拳养生道理,改练起武当太极,白鹤亮翅搂膝拗步金刚捣锥,一招一式柔中蕴刚,含劲不吐,极有瞧头。 徐国难站在旁边目不转睛,渐渐感觉若有所悟,眸里不自禁现出喜悦光芒。 徐淑媛输了一招很不服气,见依兰思托握着齐眉棍,在天井一角纵跃盘旋,虎虎生风,满院落都是棍影风声。 土蕃僻居深山,得不到武学名家指点,招式都是与猛兽博杀过程中锤炼成形,刚劲有力招招致命,瞧起来却不怎么花哨好看。 徐淑媛看了一会暗自撇了撇嘴,觉得依兰思托棍法简单,招式粗陋,武功远逊自己,本想挑动他与大哥过招,看舅舅与外甥哪个厉害的心思顿时淡了。 瞟见徐国难目不转睛观看爹爹练拳,黑白分明的晶莹眸子转了转,高叫道:“大哥,敢不敢与爹比武过招,看绣春刀与倭滚刀到底哪个厉害。” 徐国难怔了一怔,没有言语。 徐文宏慢慢收起招式,点头笑道:“淑媛说的没错。我已好久没用绣春刀,今日就与国难对练一回。” 徐淑媛拍手叫好,忙不迭跑进卧房取出绣春刀,笑嘻嘻递给徐文宏,扬起玉颈得意洋洋瞟视徐国难,双手叉腰大有落井下石之势。 依兰思托从没见过姐夫练刀,感觉有些好奇,收起齐眉棍走过来观战。 徐淑媛靠在旁边,指指点点道:“舅舅,爹的旋风刀可是武林一绝,永历十九年察言司探事比武,爹爹凭借旋风十八式接连击败七条好汉,力克群雄夺得魁首,陈总制亲自颁发牌匾,武功号称东宁府第一。致仕后爹爹不再练刀,连我都极少见到。” 瞄了眼依兰思托握着的齐眉棍,微笑道:“幸亏舅舅不是用刀,否则按照武林规矩,不能在旁观看——” “为啥?”依兰思托瞪着牛眼,不解问道。 徐淑媛嗤地一笑,道:“江湖上最忌偷招学艺,舅舅若是用刀,难免偷学一招半式,若被发现当场就要废了招子,以作惩戒。” 装出恶狠狠模样,左手飞龙夺珠虚抓依兰思托眼球。 依兰思托吓了一跳,右手下意识上抬,一把抓住徐淑媛手腕,顺势反拧。 徐淑媛觉得左腕如被铁箍牢牢箍住,疼得哎哟一声,俏面酡红,盈盈珠泪差点滚落。 依兰思托惊觉抓疼外甥女,赶忙放手,呐呐道:“我,我——” 急中生智转移话题,问道:“国难也用刀,难道姐夫不怕他偷招学艺?” 徐淑媛觉得左腕火辣辣疼痛,低头一瞧宛若被烙铁烙过现出红圈,不禁又惊又恼,没好气道:“真是山里出来的乡巴佬,大哥是爹爹的亲生儿子,教都来不及,哪会怕他偷招学艺。” 瞄了眼依兰思托,见他瞪大牛眼目不转睛瞧着比武,更觉不顺眼,莲步轻移,与不懂怜香惜玉的舅舅稍微拉开距离。 绣春刀是锦衣卫标配,与飞鱼服一样让人望而生畏。 郑成功成立察言司处处模仿锦衣卫,毕竟忌讳厂卫臭名昭彰,参考日本倭刀样式创出倭滚刀,长三尺二寸,重一斤十两,西洋精铁打造,纯钢包刃,极为沉重锐利,配发察言司探事使用。 徐文宏为人谨慎,不愿遭惹物议,把绣春刀收藏家中,闲暇时候才拿出耍上一通。 他执着绣春刀,腰杆笔挺立在院中,仿佛回到了纵横江湖快意恩仇的年轻岁月,目光炯炯注视徐国难,等着出刀。 徐国难知道老爹不会抢先发招,执刀行了一礼,脚踩八卦步,围着徐文宏转过半圈,口中突地低声叱喝,身子如同云豹猎食猛地弹起,倭滚刀快捷无伦由下而上刺向徐文宏,使的便是徐家嫡传旋风刀法。 众人眼里只瞧见一束雪亮光芒疾若奔雷,转眼就刺到徐文宏面前,果然不愧旋风刀法威名。 旋风刀法是徐文宏自创,闭着眼睛也能使出招式,嘴角噙着微笑,身子不动兀立如山,护在胸前的绣春刀蓦地上扬,当的一声轻响,倭滚刀微荡开去,感觉有些沉重。 徐国难下一招本应如风随影,顺着刃锋斜斜下削,逼迫徐文宏撒手弃刀,蓦觉倭滚刀好似被磁铁吸住,刀头不由自主歪向一边。 徐国难大吃一惊,蹬蹬蹬接连倒退三步。 徐文宏没有追赶,站在原地微笑望向儿子,绣春刀在阳光映照下耀眼生辉,不失昔日威风。 微一沉吟,徐国难缓缓踏前半步,倭滚刀走斜线劈向徐文宏肩头,去势极慢,仿佛生怕老爹躲不开。 徐淑媛嘴里咦了一声,刚想开口点评,徐文宏低嗯一声,似是赞许,手腕抖动绣春刀旋成一个个圆圈,如同春日细雨绵绵不绝缠向倭滚刀。 两刀刚一交锋,徐国难立即收回倭滚刀,满脸古怪神色,蹬蹬蹬又是连退三步。 徐文宏依旧站在原地,满面笑容瞧向徐国难。 徐淑媛见徐国难用倭滚刀向前一刺,立即收回倒退,端的乏味单调之极,忍不住高声叫道:“大哥,你接连倒退,一刀都刺不出去,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徐国难充耳不闻,执刀站立细细思索,眸中大有领悟,忽地向徐文宏躬身深施一礼,道:“孩儿多谢爹爹指教。” 徐文宏微笑问道:“悟出来了?” 徐国难红着脸道:“悟出些许皮毛,以后还要多加锤炼。” 徐文宏嗤的一声还刀入鞘,颔下白须根根撅起,朗声笑道:“我花了十年功夫才把太极拳与旋风刀法融合创出太极刀法,你小子交手两招就悟出些许皮毛,了不起!” 第三十九章 由技入神 依兰思托瞪着牛眼听两人对话,虽然句句听懂却全然不明白话意。 徐淑媛也是半通不通,听出老爹借过招之机向大哥授艺,微有醋意,轻声嘀咕道:“悟不出就悟不出,啥子些许皮毛。” 徐文宏瞪视徐淑媛一眼,向徐国难微笑道:“淑媛不太服气,你与她过过招,教妮子明白何为以柔克刚、后发制人。” 徐国难嗯了一声,收刀贴腹,脚下随随便便摆个不丁不八的姿势,目光如电瞧向徐淑媛,示意她出招动手。 徐淑媛明知自己不是大哥敌手,见如此轻视心里有气,嘴里冷声娇喝,利剑抖动陡地幻出三道剑影,似左忽右罩住徐国难头部。 她师从追随国姓爷渡台的峨嵋派名宿玄贞师太,剑术端地了得,出手便是玉女剑法中最厉害的凤凰三点头,三道剑影如风似幻,亦真亦假从不同方向扑向徐国难,满拟即便刺不中,也会逼迫大哥闪身退避,好给自己增长脸面。 徐国难兀立如山不闪不动,倭滚刀蓦地举火燎天,弱柳拂风围着剑影左摇右摆,徐淑媛觉得利剑好象被细丝暗中牵引,不由自主歪向一边,三道剑影自然全都回归本色,不禁大惊失色,立即收剑后退,俏面满是不可思议。 徐文宏道:“这是太极刀的粘劲,淑媛可知道厉害了。” 徐淑媛怔怔道:“大哥从没学过太极刀,怎会使出粘劲。” 徐文宏哈哈大笑,点拨道:“太极刀重在刀意,招式只是皮毛。你哥是察言司的刀术高手,旋风刀法已练了三十多年,根基扎得极是坚实,才能短短几招就悟出粘劲。” 向徐国难道:“等会我把太极刀传授给你,日后要细细领悟,不可荒废,也不能误授匪人,为非作歹。” 徐国难知道老爹担心自己潜入满洲强敌环伺,才把潜心悟出的太极刀法倾囊相授,以便自己仗艺护身平安归家,眼睛有些潮湿,恭恭敬敬又行了礼,点头应是。 徐淑媛瞧得眼热,撇嘴嘀咕道:“又是传男不传女,爹太过偏心。” 徐文宏板着脸训斥道:“啥子传男不传女,徐家从没这个规矩。你练剑花里胡哨只图好看,根基扎得不实,武功自然难以再上层楼,还要看戏怪打锣——老挑旁人的错。” 徐国难也道:“爹刚才说过,太极刀重在刀意,你只要明白这个道理,肯在基础上多下苦功,日后难道不能自行创出太极剑?” 徐淑媛怔了怔,忆起玄贞师太昔日授艺也说过类似话语,道自己若能隐居深山苦练十年剑术必定大成,恍惚觉得大哥的话似乎戳破了层隔膜,若有所悟却又说不出道理,禁不住蹙眉思索,倒忘了强辞夺理胡搅蛮缠。 徐文宏摇头道:“武术至高境界不是另创武技,而在于能否由技入神,伤人于无形。” 徐国难第一次听到由技入神,心念微动,恭声问道:“请教爹爹,何谓由技入神,伤人于无形。” 徐文宏捻须道:“天下武功无不看重武技,想方设法以技称雄,故此少林拳、武当剑、八卦掌等武功秘籍名闻天下。爹以前走的也是武技路子,致仕后潜心苦创太极刀法,方才悟出武技上面另有天地,练到高深处可以凭借精神力量伤敌,爹把它唤作神技。” 三人都是凝神倾听,徐国难目光转动似有领悟,其余二人都是对牛弹琴似懂非懂。 徐文宏暗叹一声,柔和目光由左向右,向三人转了一圈。 依兰思托和徐淑媛与柔和目光接触,神情立显痴呆,宛若陷入梦幻之中。 徐国难眼神不由自主一阵迷惘,瞬间恢复平和,抬眼瞧向老爹。 徐文宏不可思议地望向徐国难,诧异道:“你的精神力量好生强大,居然能够瞬间破了爹的迷魂心法。” 徐国难抬眼触到老爹目光,眼神深邃宛若幼时濒死状态见到的黑洞,心里若有所悟,搔头道:“孩儿只是感觉精神有些恍惚,不知怎地又清醒了过来。” 忽地忆起中了陈明僵尸掌后导致六识大增的异样情景,心中不禁打了个突,莫非精神力量强大也是特殊技能之一。 他幼年对撞见“千年老妖”一直惴惴不安,长久之后见无异样方才渐渐放心,时隔多年早已抛诸脑后。 如今回想不由疑虑丛生,思前想后却又摸不清头脑,只能暂时撇下不理。 徐文宏放声大笑,点头道:“你的精神力量很是强大,只要勤练太极刀法,过不了十年就能由技入神,迈入新的武学境界。” 见徐国难嘴唇嚅动似要询问,翻了翻白眼道:“不要问我如何才能由技入神,这需要顿悟机缘,每人的顿悟经历都不相同,爹也说不明白。” 徐国难蹙眉沉思,恭声问道:“请教爹爹,何为神技?” 徐文宏凝神思索片刻,摇头道:“神技是啥爹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武功练至化境就可突破瓶颈由技入神,凭借精神力量隔空伤人,有些时候一个眼神就能让敌人陷入精神幻境,或者用精神力量控制真力运行,伤人于无形。” 见徐国难目光闪动似信非信,左手食指向前伸出,地上的一片树叶无风飘动,突地多出个指头大的小洞。 徐国难亲眼目睹,不禁骇然变色,对神技功夫更增向往。 徐文宏施展神技功夫有些疲倦,喘息道:“爹进入神技境界还不久,目前只悟出这两招。你的精神力量很是强大,只要勤练太极刀法,用心感悟以柔克刚、后发制人道理,说不定很快就能以技入神,比爹更胜一筹。” 这时徐淑媛和依兰思托先后清醒过来,把徐文宏话语清清楚楚听入耳中。 徐淑媛伸了伸舌头,道:“爹的神技好生厉害,能够伤人于无形,女儿也要学太极刀法。” 依兰思托见徐文宏如此厉害,一个眼神就让自己进入幻境,心里羡慕之极。 土蕃汉子直心直肠,走过去扑通跪下,对着徐文宏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徐文宏怔了一怔,忙伸手扶起,道:“依兰思托,自家亲戚干嘛如此客气。” 依兰思托道:“姐夫,太极刀法厉害,我要拜你为师,把太极刀法也传给我。” 徐文宏眉头微蹙,心想土蕃野蛮凶狠,依兰思托虽是如假包换的小舅子,但向来亲近生蕃敌视汉人,若把汉人内功心法泄露出去传给生蕃蛮人那还了得。 想要拒绝却说不出口,略一沉吟已有主意,捻须道:“你的棍法与我的武功套路不合,前些年我无意中学得柔云棍法,这就转授给你,只要苦心练习,日后必成大器。” 依兰思托听徐文宏拐弯抹脚不肯教授太极刀法,失望神情溢于言表。 徐文宏见状微笑,从依兰思托手中取过齐眉棍,屈身盘膝先摆了个架势,接着就舞动起来,行云流水矫若惊龙,前后左右呼呼风响,四面八方棍影重重,招式繁密水泼不进,煞是威势惊人。 徐淑媛看得眼花缭乱,拍手叫好。 依兰思托喜上眉梢,没口子称谢。 徐国难站在旁边肚里暗笑,他是武学名家,一眼瞧出柔云棍法九虚一实的确好看,但多是江湖卖艺的花架子,蕃人若拿来与武学高手对仗多半不顶用,说不定还会因此对战失利,依兰思托糊里糊涂上了徐文宏的大当。 这道理当然不能点破,徐国难强忍笑意,瞧着徐文宏一招一式演练柔云棍法。 徐文宏接连练了数遍,向依兰思托细细指点棍法窍要。 依兰思托学武甚有天份,握着齐眉棍依样画葫芦,不一会就耍得似模似样,颇具威势。 第四十章 岳父上门 四人论武谈艺旁若无人,正说得兴高采烈,刘雅萍从厅堂探出身子,嗔道:“你们整天只晓得练武,肚皮饿煞都不管,快些进来吃早餐。” 背后探出半颗脑袋,徐太平躲在奶奶后面,向徐淑媛高叫道:“刚才哪个比武输了不准吃早饭,就像爹爹罚我背书一样。” 徐淑媛听得面红耳赤,奔过去扬掌作势欲打。 徐太平一溜烟逃开,躲到徐文宏身后咯咯直笑,冲徐淑媛挤眉弄眼不住做鬼脸。 瞧着两人追逐打闹默不作声,徐国难感到一阵家的温馨,肺腑都有些暖洋洋。 这些都是需要尽心守护的亲近家人,为了他们的幸福和平安,国难愿意出生入死付出一切。 徐文宏哈哈大笑,领头走进厅堂。 八仙桌中间摆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周围碟盘众星捧月盛满油条、麻球、馒头、小笼包等时鲜小吃,还有榨菜、豆鼓、萝卜条、霉豆腐等各式佐菜。 徐文宏面前特地放了一小碟金陵秘法酿制的辣椒酱,鲜红欲滴诱人食欲。 俞依偌忙前忙后摆放碗筷,左颊有块压出来的脂红欲褪未褪,瞥见徐淑媛射来的促狭目光低头假装忙碌,不敢与小姑对视。 瞟了眼跟在后头的徐国难,徐淑媛撇了撇嘴角,倒没有出言取笑。 依兰思托吃饭从来不用客气,吸着鼻子坐下,伸手抓过白面馒头,大口用力吞嚼,不时发出唔唔声响。 吃姐姐目光一瞪,方才坐直身子,略微斯文了些。 徐国难等徐文宏坐好,拿起勺子给老爹盛粥,忽地想起一事,转头问俞依偌道:“年后米价涨了多少?” 听到丈夫问话,俞依偌白嫩俏面禁不住又是一热,总觉徐淑媛的丹凤眼有意无意瞧向自己,隐隐含着嘲笑神色。 她掌管徐家账目开支,日常采购都由她负责,想了想答道:“每斗涨了三十文,怎么了?” 徐国难皱了皱眉,问道:“原来多少一斗?” “十文。” 俞依偌扬了扬秀眉,诧异答道。徐国难从来不关心柴米油盐,不晓得问这是啥意思。 一斗米居然涨价三倍,徐国难想起昨晚刘伯的牢骚话语,想象无数升斗小民面对疯涨粮价衣食无着悲号啼叫的惨景,胸口如同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 见满桌人都有些诧异瞧着自己,眼神透出古怪,忙干笑一声,若无其事道:“随便问问,大家赶紧吃早餐,等会还要出发赶路。” 他不想在餐桌讨论粮价以免破坏和谐氛围,更不想让家人操心国计民生。 在徐国难心目中,家庭是遮风蔽雨、欢乐祥和的幸福港湾,家人宅在里面无忧无虑快乐平安,外面的世界自然有男人肩膀扛挑。 徐家家境小康,米价疯涨影响不到日常生计,徐淑媛等从来都是不愁吃食,对缺衣少食饥寒哭号的贫民生活缺乏切身体会,自顾低头大口喝粥,谁也没有多嘴盘问。 徐太平偎在老爹旁边,嘴里喝粥,手捏油条,腮帮鼓涨眉开眼笑。 刘雅萍想了想,皱眉向俞依偌道:“米价怎么涨得这么快,以后要想法子多囤一些,免得多花冤枉铜钿。” 她掌过家庭开支,深知当家不易,若不未雨绸缪,月底极有可能出现财政赤字。 俞依偌应了一声,伸筷帮婆婆夹了块霉豆腐,抬头扫了眼徐国难,似是嗔他不会说话。 徐文宏出身锦衣卫,经历过崇祯末年赤地千里,易子相食的饥荒岁月,自然从言语中听出关窍,深深瞧了徐国难一眼,喉头如被食物噎着难以下咽,慢慢咬了口馒头,只觉得满嘴苦涩,浑没有平时的香甜。 民以食为天,百姓吃饱肚子才能民心安定,粮食疯涨绝非国家之福。 徐淑媛等都是大口吃喝,轻声嘻笑,厅堂只听到吸溜喝粥和香甜咀嚼声响。 正吃得香甜,徐国难耳朵微微一动,听到熟悉脚步由远而近走向徐宅,还有呼赫呼赫的急促喘气,不禁微感诧异,停筷抬眼望向院门。 木门砰的一声被用力推开,一名身材矮胖、大腹便便的五旬男子急步闯了进来,见众人围坐桌边吃早餐尴尬一笑,放慢脚步缓步走进厅堂。 俞依偌见来人是爹爹俞洪德,瞧他面色灰白有些诧异,忙不迭迎将出去,低声对答几句,回头叫道:“国难,爹叫你出来一下。” 徐国难早听出来人就是岳父,见俞洪德失魂落魄神不守舍,心里隐隐猜到几分来意,赶忙放下碗筷走出厅堂。 没来得及拱手行礼,俞洪德一把拉住,强笑道:“贤婿不必客气,我们出去说话。” 冲徐文宏高叫道:“亲家,我与国难出去一会,马上就回来。” 远远听徐文宏应了一声,说啥却听不清楚。 见爹爹拉了丈夫匆匆出门,俞依偌老大不放心,追到门口问道:“爹爹,到底出了啥事?” 俞洪德摇头道:“闺女放心,爹只与国难说几句体己话,没啥要紧事体。” 嘴里如此说话,面部的异样表情怎么也掩饰不住,瞧得俞依偌暗自忧心,生怕老爹遭遇意外变故。 俞洪德不想让女儿为自己担心,四平八稳走出一小段路,脱离俞依偌视线便加快脚步,头前引路走进位于巷口的陈记肉包铺,吩咐忙碌不休的陈掌柜取了一屉肉包,两碗红米粥,翁婿两人坐到里间轻声交谈。 第四十一章 粮仓走水 徐国难见俞洪德捧着粥碗食不知味,肥白面孔满是愁苦神色,只得自己先行开口,低声道:“岳父有事尽管吩咐,小婿若能办到无不尽从。” 俞洪德正在怔怔出神,听了徐国难言语忽地掉下泪来,瞧了瞧周围无人,扑通一声跪在徐国难面前,涕泪横流道:“贤婿救我!” 徐国难吓了一大跳,急忙伸手搀扶,轻声道:“岳父莫要折杀小婿——是不是因为粮仓走水?” 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瞧俞洪德表情也已料到几分,一颗心不由沉了下去。 台湾粮道已被荷兰战舰截断,倘若粮仓储粮再出变故,一旦百姓无粮可食就会饿殍满地,甚至揭杆而起造反作乱,明郑前景不问可知。 好毒的绝户计,硬生生把明郑逼上绝路! 俞洪德哆哆嗦嗦坐回座位,不敢抬眼对视徐国难阴沉目光,轻声道:“昨晚东宁府粮仓莫名走水,冯总制闻报大怒,吩咐吴阎罗连夜带领特工进驻度支司缉查鞑子奸细,仓大使全都逮进监狱酷刑逼供,听说折磨得人鬼不如。下一步极有可能轮到老夫,老夫实在没法,只能腆颜上门求恳贤婿帮忙向吴阎罗讨个人情。” 想到吴阎罗凶狠冷酷铁血无情,俞洪德浑身颤抖面色如土,嘴唇青紫几乎说不出话来。 徐国难闻言默然,半晌方道:“岳父既要小婿出面说情,那就要实话实说,粮仓走水是否鞑子奸细所为,岳父在其中承担多大责任?” 俞洪德苦笑道:“贤婿晓得度支司负责粮食统筹分配,粮仓安全自由仓大使负责,老夫只是按例定期巡查,素来不大过问。” 见徐国难目光现出不耐,不敢再虚言搪塞,道:“昨晚老夫赏灯之后回家休息,万料不到居然会粮仓走水烧了大半储备粮食,乌心粮商得知消息到处散播流言,道是台湾粮食短缺坐地涨价,诱引百姓抢粮囤粮,惹得冯总制勃然大怒,老夫才遭此池鱼之殃。” 徐国难见他说话颠三倒四只顾推卸责任,心中暗自鄙夷,碍于翁婿情面不好出言指责。 沉吟问道:“岳父到底知不知道走水原因,粮仓现在究竟还有多少储粮,能够支撑台湾军民食用多长日子?” 俞洪德面现苦色,摇头道:“走水原因还在追查,有的说是粮吏不小心走水,有的说是鞑子奸细故意潜入纵火。” 抬头瞧了瞧门口布帘,压低嗓音道:“台湾现有粮仓十四处,戒备极其严密,绝无可能十座粮仓同时走水,老夫以为鞑子奸细潜入粮仓纵火可能性较大。” “不小心引发失火的粮吏都已畏罪自杀,老夫怀疑与鞑子潜伏间谍有密切关联,事后被杀人灭口掩盖纵火痕迹。” 听说居然十座粮仓同时走水,徐国难面色难看之极,明白肯定是鞑子潜伏老鼠故意使人纵火,与荷兰战舰封锁粮道异曲同工,意欲不战而胜置明郑于死地。 粮仓重地自然守卫森严,鞑子间谍有能力同时在十处粮仓纵火,可谓神通广大之极,若无潜伏内应暗中帮助,绝无可能实现。 “台湾储粮原本足够支撑一年,现下粮仓走水焚毁三分之二,只能,只能——” 俞洪德肥白面孔淌满油汗,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见徐国难神情郑重,显然极为关切,心一横轻声道:“支撑军民食用一个来月。” 向周围瞧了瞧,压低嗓门道:“这机密老夫只能透露给贤婿知晓,外面万万泄密不得,否则必将加剧抢粮风潮,老夫万死莫赎。” 徐国难闻言目瞪口呆,皱眉道:“焚毁三分之二至少剩余二十多万石,足够支撑台湾军民勉强食用三个月,应该能够熬到夏粮入库,怎会——” 忽地若有所悟,严厉目光瞪视俞洪德,“是不是虚报储粮,暗中倒卖?” 俞洪德涨红面孔,点头道:“贤婿说得极是。仓大使职位虽低油水却足,凭仗的就是勾结粮商暗粜倒卖,每年春秋都会借口粜卖陈粮,暗中把上好粮食腾空倒卖,借机获取巨利——因此仓库储粮远低账面数字。” 见徐国难眉毛渐渐竖起,忙声明道:“老夫熟读圣贤书,哪会跟硕鼠一样毫无廉耻,从来没有参与过倒卖粮食。” 徐国难冷笑道:“仓大使都由岳父任命,每月还要实地检查粮仓,说是一无所知绝不可能。” 见俞洪德肥白面孔青白交加,徐国难不由一阵恶心,想到毕竟是俞依偌生父只得暗叹口气,忍住腻歪问道:“鞑子奸细纵火焚粮,的确与岳父无关?” 俞洪德斩钉截铁道:“贤婿尽管放心,老夫吃的是大明俸禄,绝对不会勾结鞑子做出违背良心之事。” 徐国难嗯了声,念头急转思索对策。 俞洪德可怜巴巴望着女婿,隐约能够听到门口食客购买肉包的喧嚣吵闹,额头不自禁渗出细密油汗,取出锦帕不住擦拭,浑身都是燥热。 好半天才听徐国难轻声道:“这事我已晓得,自会去寻吴斌说情。岳父放心回去,跟往常一样到衙门办公,千万不可惊慌失措,自乱分寸。” 口气转为严厉,“如果岳父谎言欺骗,日后查出我与岳父都难以做人,请岳父好自为之,绝不可再犯。” 听徐国难答应出面说情,俞洪德喜得眯起眼睛,忙不迭赌咒道:“贤婿尽管放心,老夫可以对天发誓,如果谎言欺骗贤婿必定不得好死,让依偌一辈子都不肯理睬老夫。” 他对俞依偌极是钟爱,发此誓言自是郑重无比。 徐国难听得摇头苦笑,望着桌上食物毫无胃口。 吴阎罗善于罗织,掌管靖安处后把锦衣卫的瓜蔓抄发挥到极致,这次粮仓走水岳父确有失察之罪,自己与吴斌虽略有交情,能否赏脸卖面子还是未知之数。 第四十二章 审讯刺客 监狱是天底下最黑暗所在,尤以锦衣卫诏狱为最。 察言司仿锦衣卫建制,对乱党嫌犯可以自行关押审讯,当然也设有囚禁重犯的大牢。 察言司监狱位于崇明巷深处,与掌管刑狱的靖安处只有一墙之隔。两者开设小门彼此相连,方便靖安处特工随时出入秘密审讯嫌犯。 跨入监狱大门就能闻到夹杂血腥气息的触鼻霉味,刺激得人可以把隔夜饭吐出来。 沿着暗无天日的甬道向内行走,一排排都是粗大圆木制成的巴掌宽窄坚实牢门,里面铁链叮当臭气熏鼻,偶尔还有轻微呻吟,横躺竖卧僵尸般的枯柴躯体,自是囚禁牢房的乱党嫌犯。 最紧要的重犯关押在深埋地底的地牢,出入铁门都是西洋精钢制成,除了送饭、审讯外,平常几乎从不打开,似乎生怕外界的新鲜空气会刺激到囚犯,不利于逼取口供。 吴斌绰号吴阎罗,是察言司出了名的凶神,日常以折磨犯人为乐事,每有闲暇就要前往牢房审讯嫌犯,稍不如意就鞭打棍抽,时不时押往刑室“享受”烙铁倒吊滚铁床等酷刑,听着犯人发出的凄厉惨嚎如闻仙乐,醺醺欲醉。 他坐在监狱地牢的团椅上,翘着二郎腿皱紧眉头,冷酷目光盯住刑架上高高吊挂的土蕃少年。 土蕃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粗眉大眼,肤色黧黑,面颊深陷双目紧闭,已经陷入晕迷之中,全身上下几无一块好肉,裸露大腿的狰狞伤口渗出黄红色脓血。 七八只金头苍蝇嗡嗡鸣叫趴在伤口上吸吮美食,空气中弥漫令人作呕的腐肉气息。 只审讯一个夜晚,云豹般精壮的土蕃少年已被酷刑折磨得面目皆非,连亲人都辨认不出。 吴斌面无表情冷眼瞪视,良久问道:“招了没有?” 声音不重,语气也还温和。视酷刑如同美味佳肴的狠厉特工却都现出惧色,面面相觑不敢应答。 站在吴斌旁边的是名面有刀疤的矮壮汉子,敞胸露怀,满脸横肉,面目凶恶恍若地狱无常,高挽衣袖的左手抓着根粗长皮鞭,正是负责施刑的典刑柳七。 见谁都不敢接腔,柳七咧嘴现出苦笑,弯腰低声禀告,“禀大人,这小子着实是个狠角色,卑职把能用的酷刑都用了一遍,可还是撬不开嘴巴。眼下已不敢施刑,生怕禁熬不住——” 吴斌斜眼瞟视柳七一眼,冷厉目光盯得柳七心中大寒,低下脑袋不敢对视。吴斌训斥道:“没长脑子的呆货,就晓得酷刑逼供,打死人乍向冯总制交待。前些日子不是从南洋弄到迷魂药,让这小子尝尝鲜,说不定能供出些要紧情报。” 柳七恍然大悟,忙不迭点头称是,转身出去取迷魂药。 南洋诸岛多降头巫师,施展巫法千奇百怪,其中就有使用迷魂药图财害命,据说服食之后犹如傀儡,有问必答。 吴斌好不容易弄到些许迷魂药粉,视若珍宝轻易不肯试用,现在见奥里契宁死不招,无奈之下只能让他“尝鲜”。 他慢慢站起身,围着奥里契转了半个圈,忽地取过通红烙铁狠狠插进大腿伤口,烫得血肉吱吱作响,地牢里弥漫焦臭肉味,可奥里契软绵绵毫无反应,显然确已晕迷过去。 吴斌有些无趣地扔下烙铁,转动眼珠刚要说话。地牢门口蹬蹬蹬跑下名高瘦特工,向吴斌抱拳道:“禀大人,徐佥事有事求见,现在靖安处签押房等候。” 徐国难?有事求见? 吴斌有些狐疑地转了转眼珠,吩咐特工继续审讯,务要撬出幕后主使,转身大踏步出了地牢。 来到靖安处签押房门口,吴斌已是满面春风,笑嘻嘻跟徐国难打着招呼,“元嘉兄,不是听说你已经休假,怎有工夫到兄弟的狗窝里来。” “仁毅兄贵人事忙,兄弟有事腆颜上门相求。” 闻到吴斌身上散发的浓重血腥气息,徐国难知道必是又去监狱折磨嫌犯,微微皱眉旋即松开,叫着吴斌表字道:“希望仁毅兄能够赏兄弟薄面。” 吴斌一屁股坐在椅上,爽朗笑道:“元嘉兄的事不就是兄弟的事,只要吩咐一声立即照办,哪用巴巴跑上门来。” 他言语极其客气,徐国难当然不会被吴阎罗毫无心机的粗豪表象蒙骗,急忙拱手感谢,把俞洪德的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道:“俞大人是我的岳父,为人胆小谨慎,监管不严或许有之,勾结鞑子间谍纵火焚粮绝对不敢,请仁毅兄明辨是非,缉查时高抬贵手。” 吴斌哦了一声,搔了搔头故作为难道:“东宁府粮仓昨晚走水烧了八十多万石粮食,冯总制极其恼怒,连夜下札把案子交到兄弟手上,吩咐务必严查粮仓内鬼,抓获鞑子潜伏老鼠,杀一儆百刹住私通鞑子邪气。” 八十多万石! 听到这数字徐国难大吃一惊,面色难看说不出话。 吴斌以为徐国难担心俞洪德难逃干系,压低嗓音道:“不瞒元嘉兄,兄弟受命审讯土蕃刺客,粮仓走水案件只能交给手下处理,听禀报已有仓大使招认勾结鞑子老鼠故意纵火烧粮,企图制造粮食危机,让朝廷不战自乱,俞大人好像也在嫌犯名单。” 徐国难嗯了声,眼前现出刘伯的愁苦脸色,胸口如同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见徐国难神情有些古怪,吴斌嘴角抿成一线,拍着胸脯打包票道:“既然元嘉兄求情,兄弟当然要卖面子,自会吩咐手下公正处理,不得妄意株连,冤枉无辜。” 徐国难知道他言语不真不实,假作不知拱手感谢,听到审讯土蕃刺客心念微动,试探道:“土蕃刺客公然行刺满洲和谈使者,可谓胆肥之极,背后必定有奸人暗中指使,仁毅兄可要审讯明白,顺藤摸瓜抓获大鱼。” 吴斌满脸横肉现出狰狞,点头道:“元嘉兄说得极是。兄弟正在想方设法撬开刺客嘴巴,元嘉兄足智多谋,能不能帮兄弟出些高明主意?” “刑讯方面仁毅兄是专家,国难哪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徐国难知道吴斌笑里藏刀,惯于陷人入罪,哪肯无端落进陷阱,不咸不淡闲扯几句,拱手告辞出来。 他背后没长眼睛,没注意到出门瞬间吴斌嘴角笑意消失,眸子深处现出凛冽寒意。 快步走出察言司衙门,俞洪德巴巴候在门外偏僻处,见到徐国难忙陪着笑脸迎将上来。 徐国难没好气道:“这次幸好不辱使命。岳父回去后安份守己,切莫再出乱子。” 听吴阎罗答应放过自己,俞洪德不由自主松口大气,拱手连声感谢,肥白面孔现出如释重负。 瞧俞洪德开心模样,徐国难不知怎地有些不舒服,淡淡道:“粮仓失火台湾必定缺粮,若有流言将引发抢粮风潮,岳父身为度支司从事责无旁贷,还要加紧安排人手前往日本抢购粮食,绝对不许出现粮食危机。” 目光陡地严厉,“民以食为天,如果台湾缺粮引发民乱,岳父必定被冯总制当成替罪羊,切莫等闲视之。” 俞洪德当然晓得轻重,拍着胸脯大打包票,承诺马上启禀冯总制,抓紧调遣粮船前往日本购粮,务要补足粮食缺口,稳定台湾人心。 两人站着交谈了一会,徐国难见日上三竿,知道徐淑媛等必定等得心焦,赶紧告辞赶回徐宅。 俞洪德不好挽留,从袖袋摸出只锦盒递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生子良方 徐国难面色微变,拒绝道:“女婿给岳父帮忙理所当然,哪有接受谢礼的道理。” 俞洪德假作生气道:“这是老夫送给亲家的千年人参,最是补身健体,只是委托贤婿代为转交,不可推辞。” 听是送给徐文宏的礼物,徐国难倒不便严辞拒绝,拱手道谢接过放入怀里,转身就要快步离开。 俞洪德连忙唤住,轻声道:“贤婿,你与依偌——” 肥脸现出踌躇,最后咬牙问道:“夫妻之事可是正常?” 徐国难听得莫名其妙,面色微红点了点头。 俞洪德面上现出宽慰,向周围张了张,从袖袋摸出张药方,递过去道:“这是老夫特地从张太医那里讨的生子良方,听说极是灵验,贤婿回去后照方抓药,让依佑每日服药,不出半月必见成效。” 声音压得极低,显是跟女婿交待生子良方,颇觉尴尬。 古人崇尚多子多福,徐国难与俞依偌成亲多年只生一子,早就成为心病,见俞洪德特意讨来生子良方,心中着实感激,赶忙拱手道谢,急急在道边拦了辆鹿车,坐着赶回徐宅。 台湾不产马驴,少数战马或从关外走私,或从战场缴获,不敷军队使用,民间除了富贵人家极少骑马出行。 不过台湾斑鹿成群遍野,性格温驯,奔跑迅速,有心人尝试驯鹿拉车居然大获成功,代替马车成为普通百姓远程出行的必备代步工具。 鹿车奔驰如飞,不一刻拐进思明街。 徐太平站在街口探头探脑,瞧见老爹不打招呼,转身飞快跑回徐宅。 徐国难微觉奇怪,吩咐车夫停车,自己快步跟了进去。 两辆鹿车停在徐宅门口,徐淑媛等大包小包候在车旁,显是等着出发。 徐太平手舞足蹈说着什么,见老爹过来急忙闭口,躲到徐文宏身后,探出半颗脑袋瞧向徐国难。 见大哥走将过来,徐淑媛抢着迎上,高声嗔道:“大哥怎么出去这么久,再不回来我们自行出发不再等你。” 俞依偌没有说话,妙目盈盈瞧住徐国难,眸里全是询问之意。 徐国难知道她关心老父,不想告诉俞洪德可能遭受粮仓走水牵连,灵机一动附耳低声道:“岳父向张太医讨了个生子良方,不方便当面告诉,要为夫照方抓药,想法子让娘子给徐家添丁生子。” 俞依偌听得满面红晕,疑心忧虑不知不觉全都消失,水汪汪眼睛娇媚瞄了徐国难一眼,转身上了鹿车。 不能给徐家多添子嗣一直是她的心病,听父亲特意讨来生子良方,日后添丁有望,焉能不羞喜交集。 徐家人口众多,除田妈晕车不肯远行,自愿留在家里照顾鸡鸭猪狗外,七人分别上了鹿车。 徐文宏、刘雅萍与阿兰思托乘坐第一辆,其他人自然挤在后一辆。 车夫都是惯行长途的车行老手,等众人坐好扬鞭一声唿哨,拉车斑鹿迈开长腿奋蹄急驰,速度之快不下于奔马。 台湾地势形如纺锤,中央山脉横贯南北,两侧都是高低起伏的连绵丘陵,接近海洋出现若干狭窄平原,土地肥沃,方便种植。 荷兰人殖民台湾,占据的是台南平原的大片土地,对崖峻路险的深山老林不感兴趣,偶尔与土蕃交易些鹿皮、槟榔、猴儿酒等土特产,再也不肯深入探险。 郑成功驱除荷兰殖民者收复台湾,在热兰遮城设承天府,正式开府设衙,以北设天兴县,以南设成年县,迁移大批汉民屯荒垦田,满足粮食供给。 郑经袭位后改承天府为东宁府,升天兴、万年两县为天兴州、万年州,增设南路、北路及澎湖安抚司,形成一府二州三安抚司的行政建置。 汉人是耕种为生的农耕民族,对狩猎游牧天生不感兴趣,只占据台南平原适宜耕种区域,中央山脉及丘陵地带还是土蕃天下。 平埔社的寨子座落在天兴州北部浅山丘陵,成为明郑与生蕃的隔绝屏障。鹿车从东宁府出发,经康祥里、武定里至平埔社,约莫一天路程。 前往土蕃所需的路引文凭,徐国难早已备好,经官兵检验出了城门,坐在颠簸鹿车上瞧着窗外各类建筑逐渐由密变疏,听着远近鸟儿欢快鸣叫,目光闪烁不知想些什么。 鹿车车厢甚是宽敞,俞依满心欢喜偎在丈夫旁边,对面坐着徐淑媛虎视眈眈,只好与徐国难保持寸许距离,做出目不斜视的淑妇模样。 眼角余光不时瞥向皮得如同山猴的徐太平,隐含警告。 徐太平常年居住东宁府,极少有机会跟爹娘一起外出游山玩水,兴奋得爬上蹿下,仗着身体瘦小大半探出车窗,好奇望向茫茫田野编织形成的浅绿地毯,瞧见挥舞锄头辛勤耕作的农夫都要大呼小叫一番。 鹿车上不时响起他的刺耳惊叫,徐淑媛感觉魔音入脑实在心烦,瞪眼向徐国难道:“大哥,怎么不出手管管你的宝贝?” 她嘴里嚼着安南进口的榴莲蜜饯,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抬手向徐太平趴在车窗上的小屁股就是一巴掌。 徐太平扭头瞪视,呲牙咧嘴做出怪样。徐淑媛又好气又好笑,扬掌又要进行亲密接触。 俞依偌瞧得心疼忙伸手拉开,生怕儿子被出手不知轻重的小姑打出车窗。 徐国难从沉思中惊醒,冷眼瞟视徐太平道:“再敢吵闹,到了平埔社就把你关在屋里,哪里都不能去。” 威胁立竿见影。鹿车里马上安静下来,徐太平鼓着嘴巴不敢大声说话,目光恋恋不舍瞟向窗外,瞧着浅绿色植被沿着蜿蜒官道蔓延到天际,眼神痴迷而好奇,显是把辛勤耕作当成了有趣游戏。 徐淑媛舒了口气,笑嘻嘻从蜜饯盒挑出块柿饼,硬塞进徐太平撅得老高的小嘴。 车窗外鸟雀啾啾,野地不时响起耕作农夫嘹亮的粗犷山歌,随风飘进她的耳膜。 “田梗草,开白花。 吾爷吾姆讲涯毋做家。 等到明年正月时, 嘀嘀打打过别家。” 一曲山歌还没唱完,就有脆生生的女声紧接了下去。 “哥哥住东妹住西, 两人有事难得知。 火烧龙船大水救, 火烧心肝无药医。” …… 男女歌声相互应和此起彼伏,唱的都是男女情爱你侬我侬,虽是土音俚语荒腔走板,清脆悦耳的笑声却无忧无虑动人心弦。 徐淑媛听在耳里,心头如同钻进条毛虫,白嫩面颊不知不觉抹了粉红胭脂,比平常更加娇艳动人,偷眼瞄向正襟危坐宛若不闻的嫂子,抿嘴把榴莲蜜饯吞下肚,也开始目不斜视端庄娴静起来。 第四十四章 男女有别 鹿车辚辚,顺着黄泥官道行驶不到一个时辰,两旁连绵起伏的浅绿色地毯颜色逐渐加深,道路也慢慢变得崎岖不平,已从台南平原进入中央山脉的丘陵地带。 俞依偌从小遵循妇德,做闺女时极少与姐妹乘车下乡游山玩水,被鹿车颠簸起伏弄得胸口作恶,忙取出手帕紧紧捂住嘴巴。 徐淑媛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绿水青山神采飞扬,见俞依偌皱紧秀眉欲呕不呕,横了眼徐国难娇笑道:“大嫂不会怀孕了,恶心成这副模样。” 她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以前见过俞依偌怀孕呕吐印象深刻,顺嘴说将出来。 俞依偌心头别的一跳,想起昨晚夫妻恩爱的疯狂缠绵,似嗔似怨瞄了徐国难一眼,目光有些幽怨。 徐国难见徐淑媛说话没遮拦,瞪了一眼喝道:“疯丫头莫要胡说,不开口没人当你哑巴。” 抱住妻子枕在膝盖上,伸手替她按摩太阳穴。 徐淑媛掩口笑道:“大嫂怀孕是好事,徐家三代单传人丁稀少,爹巴不得多子多孙。” 她屡屡在大哥手中吃瘪,言语间占些便宜极为得意,柳叶眉弯成妩媚月牙形状。 徐太平不住往嘴里塞零食,鼓着腮帮大声叫嚷,“娘要生妺妹了,平安要抱妹妹!” 俞依偌嫁入徐家多年只生了徐太平,嘴里不说心里总觉有些对不住,被徐太平一嚷担起了心思,忙松开手帕道:“平安莫要胡说,娘要给平安添个弟弟,不要生妹妹。” 徐太平瞪眼摇头道:“平安要妹妹,不要弟弟,弟弟不如妹妹好玩。” 徐淑媛逗趣问道:“你说说,妹妹哪里好玩?” 徐太平想了想,道:“娘倘若生了妹妹,我天天把她打扮成瓷娃娃,穿上花衣裳盖上红头巾抱到鹿崽背上,与刘胖王军他们玩嫁新娘游戏,我当大舅哥,妹妹扮新娘子,吹吹打打出嫁送入洞房,肯定很好玩。” 眼前仿佛出现粉雕玉琢娇嫩可爱的白胖女娃,乐得眉开眼笑嘻笑出声。 徐淑媛笑得打跌,徐国难也不禁莞尔。 俞依偌又好气又好笑,抬掌装模作样要打宝贝儿子,倒把恶心呕吐抛在一边。 四人正在嘻笑缠闹,鹿车外忽然传来吵嚷喧哗,还有老人孩子的哀告哭求,官差打人的喝斥怒骂,嘈杂成一片。 徐国难吃了一惊,忙探出车窗望去,见前面道路不知什么时候站满了男女老幼,都是衣衫破烂,面容枯瘦,蓬头垢面宛若乞丐,不少男人断臂残腿,须发皆张,神情极为愤怒,与拦路官差大声争吵,相互推搡。 徐国难见残疾男人头颈身上疤痕累累,都是身经百战饱经风霜模样,愕了一愕,听了几句争吵言语,明白他们是因伤致残的明郑荣军。 郑成功与满清鞑子常年征战,自不免有官兵受伤残废,撤退到台湾后大批伤残官兵无处安置,陈永华下令在东宁府郊区拨出大片田地设立荣养院,用于安置伤残官兵及家属,每年拨付巨额经费补贴赡养。 荣军向来安份守己,不知怎么竟拦在道上吵闹。 徐国难暗自沉吟,就见一名胡须邋遢,身材高大的独臂男人越众而出,挥舞独臂冲拦路官差高声嚷道:“俺们感念陈总制恩德,今日特地到他老人家坟上祭拜,碍着冯总制啥事,竟然拦住不让俺们过去。” 陈永华是明郑两朝元老,官居东宁总制总掌朝政,执政期间兴办学堂、屯田垦荒、安抚土蕃,在民间威望极高,被誉为台湾诸葛亮,忧郁病逝留下遗言安葬天兴州大潭山,永镇土蕃部族。 听荣军聚在道上居然为了祭拜陈永华,徐国难微微一愕,心想前往平埔社并不经过大潭山,莫非老爹特地绕道祭拜。 车夫见荣军挡路便把鹿车停在道旁。徐淑媛见有热闹可瞧,抱住徐太平抢先跳下。 徐国难搀着俞依偌跟着下了鹿车,见徐文宏、刘雅萍等都站在道旁,心中恍然相视一笑,静瞧官差如何处置。 拦路官差约莫三十人,身穿东宁府衙役服色,执刀舞棍排成三道人墙堵住道路,见独臂男人愤愤不平,大群荣军蠢蠢欲动,都把目光望向一名穿箭鱼服,佩倭滚刀的麻脸汉子。 箭鱼服是察言司特工制服,郑成功成立察言司制定服饰等级,仿锦衣卫飞鱼服略加改动制成箭鱼服,成为特工身份的重要标识。 麻脸汉子凶睛厉目,神情凶恶,双手叉腰站在衙役前面,冷声道:“张老大,上山祭拜陈总制当然由得你们,哪个允许你们假借祭墓,趁机编排冯总制虐待荣军,克扣经费。冯总制老人家是天上星宿下凡,注定要辅佐郑王爷主政台湾,岂是你们这些缺胳膊少腿的残废孤佬可以随意编排诽谤。” 听到侮辱话语荣军都怒容满面,瞪视麻脸汉子喧哗吵闹,胆子大的上前辩理,场面立时有些失控。 张老大气愤填膺,独臂用力捶打干瘦胸膛,嘶声道:“冯锡范借口经费紧张,下令把荣军补贴经费削减三分之一,难道不是克扣经费虐待荣军,俺们说错了什么?” 听冯锡范居然下令克扣荣军赡养经费,徐国难吃了一惊,暗想冯锡范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连出生入死为明郑牺牲的荣军补贴经费都敢克扣。 麻脸汉子一时语塞,强辩道:“克不克扣经费不关我事,刘小华只晓得奉令行事,吴佥事命令不准荣军前去祭墓,你们便不能过去!” 一声令下众官差举起刀棍虎视眈眈,荣军当然不肯退让,残疾汉子相互使个眼色,手挽手昂首挺胸缓步上前,老人小孩跟在后头大声哭叫,眼看就要冲撞推搡,发生流血事件。 见此情景徐国难再难忍受,跨前数步,森然叫道:“刘小华!” 第四十五章 荣军哭墓 麻脸汉子刘小华是靖安处佥事吴斌的得力干将。 冯锡范武功精绝,战场厮杀是出名悍将,却不擅长处理繁芜复杂的民政事务,执政台湾昏招迭出朝政日非,海外贸易又被企图联合满清重新殖民台湾的荷兰舰队严密封锁,眼看财政吃紧饷银无着,头痛之下接受户官左曹冯德贵建议,倡导朝廷上下节流缩支过紧日子,第一刀便砍在最好欺负的荣军身上,下令削减三分之一补贴经费。 荣军拖家带口本就生计艰难,听到削减经费人人大哗,四处奔走投诉无门,便由张老大率领前往陈永华墓前哭祭,想要借机向冯锡范施压,迫使收回成命。 靖安处特工无事不侦,获知荣军哭墓立即飞报吴斌,吴斌忙于审讯土蕃刺客无暇分身,下令探长刘小军带领东宁府官差紧急拦截,不准放荣军前往陈永华坟前哭祭,免得败坏冯锡范爱兵如子大好名声。 见荣军群情激愤来势汹汹,刘小军表面凶狠狰狞,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晓得荣军都是军人出身,在明郑军队同僚众多盘根错节,一个处理不妥极有可能被朝廷诸公抛出成为平息荣军怒火的替罪羊,只是吴阎罗严令之下放他们过去却万万不敢。 正自左右为难,忽听有人叫自己名字,抬眼见是军务处佥事徐国难,虽不直辖也是上司身份,好似抓着救命稻草,麻脸紫涨高叫道:“大家莫要吵闹,察言司徐佥事亲自前来处理,一切由他老人家作主。” 说着快步奔到徐国难旁边,抱拳行了个军礼,喜滋滋立在道旁,麻脸现出如释重负神色。 正与官差推搡吵闹的荣军听到这话都停了下来,用希冀目光望向徐国难。 徐国难料不到竟会惹事上门,愕了愕把目光转向徐文宏。 徐文宏微微一笑,捻着白须道:“这本来不关你的事,如何处理自己看着办。” 顿了顿,加重语气道:“陈先生就在前面看着,你可是他的衣钵传人,晓得应该如何处理。” 徐国难心中大震,抬眼向远处望去,青山绿水翠柏森森,隐隐可以望见台湾百姓自行建造祭祀陈永华的庙宇檐角,想起《复甫文集》的谆谆教诲,陈永华忧国忧民的深沉目光仿佛就在面前,徐国难的指甲不知不觉掐进肉里,立意要为流血又流泪的荣军讨回公道。 徐淑媛见荣军破衣烂衫,人人面有菜色,显然日子很不好过,心中不忍插嘴道:“大哥,我看冯锡范确实做得过份,连苦哈哈的荣军口粮都要削减,你要学包龙图替他们伸冤作主。” “住口!” 瞪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一眼,徐文宏厉声道:“女娃懂得甚么,莫要胡言乱语乱吹大气,快给我滚到旁边。” 徐淑嫒被老爹责骂很不服气,噘嘴退到后边不再说话。 徐国难心念急转,瞬间已有了主意,转头望向刘小军,沉声问道:“今天的事情一切由我作主?” 刘小军转了转眼珠,点头哈腰道:“当然由徐佥事作主,吴佥事知道徐佥事亲自出手处置,必定不会责怪卑职。” 徐国难冷哼一声,没理会话里暗含的骨头,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吩咐官差让出道路,放荣军上山祭拜陈总制。” 这话大出刘小军意料之外,麻脸发白滞了滞,干笑道:“徐佥事,吴佥事吩咐——” 徐国难没等他说完,截住道:“吴斌那里自有我说话,你不用担心。” 转身面向黑压压的荣军,高声道:“各位都是为大明江山出生入死的好汉子,身上伤疤就是斩杀鞑子报效朝廷的明证,必定不会辜负大明军人的荣誉。” 听到这话荣军都热泪盈眶,感觉遇到了知音。 张老大跨前一步,抖着嘴唇道:“徐佥事,俺们跟着国姓爷从福建打到台湾,宁愿背井离乡也不肯降顺满清做鞑子狗奴才。朝廷日子不太好过俺们都晓得,只是万把荣军费得多少钱粮,当官的大鱼大肉吃香喝辣干嘛不削减开支,硬要拿俺们这些苦哈哈开刀。” 俯身用独臂抱起名面黄肌瘦的小男孩,道:“这是铁人队何老实独子何满仓,何老实跟随郑王爷西征,在漳州被鞑子冷箭射中大腿,瘫在床上起不来,前些日子没钱医治去世。俺去户官衙门请求赏何满仓一份钱粮,主管小吏却说冯总制下令荣军家属不得继承抚恤,硬生生克扣了钱粮。” 徐国难闻言默然,按照陈永华制定的荣军遗属抚恤条例,未满十六岁的荣军遗属均由朝廷出钱粮抚养成人,妥为安置,冯锡范的命令显然不合规矩。 强抑喷涌而出的泪水,张老大低头问何满仓道:“乖娃,告诉爷爷早上吃些甚么?” 何满仓怯怯望向众人,道:“我肚子饿,找不到食物,早上就从树上摘了些榆钱煮了吃。”见张老大眼睛潮湿似哭非哭,天真道:“爷爷莫哭,榆钱还有很多,过会儿满仓再去摘些煮给爷爷吃。” 语气天真自然,仿佛煮食榆钱习以为常,众人却都听得毛骨悚然,见徐满仓干枯身躯顶着颗大脑袋,衣衫褴褛如同破烂鱼网,瘦骨嶙峋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不禁感同身受,暗自唏嘘。 俞依偌徐淑媛听得红了眼睛,刘小军也垂下脑袋不再说话,周围一片沉寂,只听到风刮树叶的呼呼声响。 徐文宏经历过崇祯末年赤地千里、易子而食的饥荒惨景,更是感慨万千摇头叹息,只是他生性谨慎不想落人口实,瞧着徐国难处置不发一语。 徐国难皱起眉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妥善处理。 张老大垂泪道:“如果有一分可能,俺们绝不会让乖娃吃榆钱填肚子。不瞒徐佥事,前些日子台湾粮价疯涨,俺们荣军都是些老弱病残,依靠朝廷补贴苦熬日子,老兄弟锅里早就好些天没见颗粒粮食,全靠野菜树叶骗过肚子。冯总制居然还下令削减补贴经费,硬生生逼俺们荣军卖儿卖女,全家饿死。” 张老大的话触到荣军痛处,有老人忍不住呜咽出声,渐渐山道上哭声震天、哀鸣一片。 刘雅萍俞依偌等女人心肠较软,禁不住跟着掉下泪来。 徐太平眨了眨眼睛,忽地快步跑上前,把手中的蜜饯干果全部塞给何满仓,道:“给你吃。” 何满仓低头看见蜜饯干果,眼里射出饿狼光芒,从张老大怀里用力挣下,伸出枯爪般的干瘦手指,抢过蜜饯干果全部塞进嘴巴,大囗咀嚼,不停咳嗽,连果核都吞将下去。 几名瘦成骨头的荣军小孩在旁边眼巴巴瞧着,喉咙滚动不停吞咽馋涎,年幼不懂事的哭闹讨要。 徐淑媛拭了把眼泪,忙奔到车上,把零食一股脑拿出分给荣军小孩。 众荣军默默看着,激愤神情大为缓和。 第四十六章 少年书生 见此模样徐国难心里很不好受,猛地想起“君视民如草芥,民视君如寇仇”,感觉山林深处有深邃目光默默望着自己,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复甫文集》,抬眼望向张老大空荡荡的衣袖,高声问道:“你是如何受的伤?” 张老大一怔,昂然道:“俺跟刘国轩将军与鞑子战舰在思明洲邻近海域作战,五艘对八艘,不小心被炮弹击中左臂。” 挺起胸膛道:“俺受伤前发炮打碎鞑子战舰,至少轰死十名鞑子!” 语气激昂神采飞扬,显是想起战场激情岁月胸潮澎湃不能自己。 徐国难点点头,赞道:“好汉子!” 张老大傲然道:“打碎鞑子战舰不算甚么,国姓爷收复台湾时,俺与陈总制都在复明号战舰,与红毛鬼主力战舰赫克托号作战。陈总制站在甲板亲自指挥,俺受命发炮轰击,亲眼瞧着大群红毛鬼窜入海里乱挣乱跳,不住口哀告求饶,那才叫真正痛快。” 郑成功收复台湾徐国难年幼留在厦门,听张老大提起陈永华,想象老师前临一线指挥战事的豪迈英姿,不由心生向往目炫神迷。 定了定神,缓步走到一名面有狰狞伤疤的枯槁老者面前,还没开口,旁边的断指青年抢着道:“吴大伯耳朵被炮弹震聋,啥都听不到。他老人家是国姓爷攻打南京时受的伤,” 顿了顿,哑声道:“冯总制当时也在军中,与吴大伯并肩作战,碰上鞑子铁骑冲锋,还是——吴大伯拼死救了冯总制性命。” 想到当初救命之人成为削减荣军钱粮的误国权奸,断指青年难过得低下头去,紧紧咬住嘴唇。 周围万籁俱寂,众人都把断指青年的话清清楚楚听入耳中,心中均是百感交集,眼里又酸又涩,不知该如何言语。 枯槁老者瞪着迷蒙老眼,不晓得他们说些甚么,忽地举起双手,向徐国难颤巍巍行了个军礼。 徐国难连忙举手还礼,眼角不知不觉有些湿润。 他接连问了八名荣军的伤残经历,都是奋勇杀敌无一退缩,再也压抑不住胸中郁闷,猛地转身向刘小军和官差高声道:“荣军都是与鞑子作战受的伤,是明军中铁铮铮的好汉子!没有他们的受伤付出,哪有台湾的繁荣太平——我们都是当差吃饷,谁也不能担保日后不会受伤,怎能忍心看着荣军兄弟流血又流泪?!” 听着徐国难近乎咆哮的嘶声怒吼,众官差默默无言脸有惭色,有意无意让开上山道路。 刘小军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出声阻止。 徐国难转过身,向荣军郑重道:“朝廷近年开支浩繁用度紧张,冯总制提出节流缩支削减经费也是迫不得己。国难人轻言微,不能向各位弟兄保证不会削减补贴经费,承诺会把大家的想法和困境如实向朝廷诸公反馈,尽量不让弟兄衣食无着,饥寒度日。” 听了徐国难的郑重承诺,强行抑制的泪水终于从张老大眼眶忍不住大滴滚落下来。 他抢前一步,领着荣军向徐国难跪拜下去。 “怎能忍心看着荣军兄弟流血又流泪,这个叫国难的佥事倒是有担当的血性汉子,不要让冯总制过分为难才好。” 不远处的山道旁矗着座六角石亭,两名上山游逛的游客站在亭中冷眼旁观,目光复杂各有意味。 亭外零零散散站着八名神情精悍的便装壮汉,虽然杂乱无章仿佛闲游,却隐隐把石亭护在中间。 一名面如敷粉,长身玉立的少年书生用描金折扇轻轻拍打白嫩手心,望着乱哄哄人群沉吟道。 旁边头戴软帽,宽袖大服道官服色的老年儒士目现赞赏,点头道:“徐佥事确是有担当的好汉子,只是血性有余,忍功不够,日后还需多加历练,才能对付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既然公子有意饶恕,老夫自会找机会向冯总制讨个人情,放他一马。” 少年书生微微点头,忍不住皱眉道:“冯锡范怎么搞的,执政不到两年就弄得台湾财困民穷,连荣军补助经费都发不出来,没得叫鞑子看了笑话。想当年陈总制治理台湾井井有条,朝野上下安享太平,可比冯锡范有出息得多。” 老年儒士目光一闪,轻声道:“冯总制是战场猛将,却不是治国良才,处理朝政不是冯总制长项,公子既然有意,何不想法子——” 少年书生面现阴霾,眸子深处隐有火焰熊熊燃烧,想要说话强行忍住,目光从笔直肃立的便装汉子慢慢转向扶老携幼争相上山的荣军,合起折扇用力敲打石栏,曼声吟道:“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语音沉郁别有意味,吟完重重叹了口气,向绿荫掩映的陈永华墓地瞄了一眼,摇着描金折扇缓步下山。 老年儒士目光闪动若有所悟,慢腾腾跟在少年书生后头走出石亭,由便装壮汉护持顺着山道缓步行走,脚步颇为有些沉重。 一行人在山道上渐行渐远,拐入柏树林不见踪迹,寂无声息的六角石亭突地鬼魅般现出条身形枯瘦,面目普通的玄衣汉子,望着少年书生背影冷笑数声,轻烟般隐入茂密树林之中不见踪影。 有可能导致流血事件的荣军哭墓在徐国难的妥善处理下,皆大欢喜圆满解决。荣军得到徐国难郑重承诺,在陈永华墓前哭祭时没人当场说出污辱冯总制的“犯上”言语,让一直站在旁边监视的刘小军松了口大气,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目前可以给吴佥事貌似满意的交待。 荣军的诉求能不能得到合理解决,日后会不会继续采取激烈手段抗争,都不是刘小军关心的事情,虽然内心深处对荣军悲惨处境也有几分同情,却绝不会把自己陷入泥潭。 至于如何实现承诺,想法子让冯总制收回成命,那是徐佥事才需要头疼的现实难题,与刘小军有屁干联。 徐国难与徐文宏站在陈永华墓前,默默看着荣军在张老大率领下哭墓祭拜,供台上香烟袅袅,插满了拜奠百娃敬献的香烟蜡烛,显是陈永华遗爱惠民甚得百姓爱戴。 不远处的庙宇塑着陈永华座像,书生服务栩栩如生,眼神隐蕴忧郁,兹兹不忘排满兴汉复兴华夏。 想起昔日老师对自己的淳淳教诲,徐国难眸里不自禁泛起泪花,直想跪到老师墓前,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徐文宏目光从张老大身上缓缓移开,轻声问道:“国难,你向荣军许下承诺,有没有想过后果?” 徐国难沉着脸没有说话,听徐文宏续道:“这里耳目众多,人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用不了半天,你说的每句话都会一字不拉传入冯总制耳中,万一他对你怀恨在心——” 徐国难心中坦然,微笑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为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何必斤斤计较利害。爹刚才不是说陈先生就在前面看着,孩儿今日所为,正是按照陈先生的嘱咐行事。” 目光炯炯瞧向墓碑,仿佛正与陈永华对话,“如果为华复复兴作出最大牺牲的荣军都不能善待,这样的朝廷——”终是心有顾忌,不敢把大逆言语说出口。 徐文宏目光炯炯望向徐国难,眼神里有着欣慰,就像看见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每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坚持,触及底线就不能再忍。徐国难如此,徐文宏何尝又不如是。 见张老大等跪在陈永华墓前放声痛哭,诉说委屈,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徐文宏忆起陈永华生前的音容笑貌,心里不胜唏嘘,强忍悲痛慢慢转身向林外走去。 高大身材在明亮阳光映照下,拖出极长黑影,一直延伸到陈永华墓碑前。 “我们不祭拜陈先生?”徐国难急步追上,低声问道。 “用不着,你的所做所为,就是对陈先生的最好祭拜。” 徐永华缓缓说道,抬头望见前面山脉蜿蜒起伏,树木郁郁葱葱,好一派汉家壮丽河山。 第四十七章 骑兵操演 经历荣军哭墓众人都心情郁闷,上了鹿车谁都不开口说话,车厢气氛着实有些诡异。 唯有徐太平儿童不识愁滋味,不一会就把荣军哭墓的凄惨情景抛于脑后,趴着车窗眼珠滴溜溜只是向窗外张望。 鹿车辚辚飞快驶离大潭山,拐上官道继续向平埔社行驶。 俞依偌恶心稍退,靠在徐国难肩上似睡非睡,不时抬眼偷瞟丈夫,想要说话却欲言又止,眸里闪烁忧郁光芒。 徐国难半眯眼睛,双手无意识替俞依偌按摩太阳穴,眉头紧皱不知思索些什么。 徐淑媛眯缝眼睛倚在车壁上,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迷迷糊糊做着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女中英雌美梦,正在梦中大杀四方替天行道,耳边忽然响起轰隆隆雷鸣,身子一激灵睁开俏眼,还没等省过神,徐太平腾的一声蹦跳起来,脑袋险些撞着车顶。 顾不得喊疼,徐太平扑通一声重新趴回车窗,指着远处高声嚷道:“马,马——娘,平安看见了好多战马!” 颠簸鹿车里昏昏欲睡的大人都被刺耳尖叫吓了一跳。 徐国难伸手把儿子拖下车窗,抬眼向雷鸣处遥遥张望,果见半里开外平坦草地腾起大团黄雾,百来匹披着皮甲的高大战马纵横奔驰,全副武装的魁梧骑兵握着锋利马刀捉对厮杀,隐约可以听到骑兵纵声呼喝,气势非凡。 隔得老远依旧能够听到马刀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响,阳光映照下刀气纵横寒光凌空,你追我赶宛若生死相搏,显然骑兵都在真杀实砍,稍一不慎就会受伤见血。 徐淑媛和俞依偌从没见过骑兵操演,两张如花俏脸好奇凑到窗前,望着战马冲刺骑兵对战瞪大惊诧美目,樱桃小嘴不住发出啧啧赞叹。 “这么多战马,小心不要冲撞成一团。” “好威风的骑兵,大哥啥时候能带妹子也骑马冲锋,试试到底有多大威力!”瞧她们目泛星星羡慕不已,徐国难感觉有些好笑,西征期间他奉令潜入满洲侦缉刺探,亲眼见过鞑子重装骑兵列阵集团冲锋,数万只马蹄踩在地上踏出轰隆隆的暴雷巨响,奔跑起来恍若洪流滚泄山崩石裂势不可挡,能把挡路的一切都碾成碎粉。 在威震天下的满洲铁骑面前,台湾编制不满一千的铁骑营宛若小孩玩具,根本不值一扫。 台湾四面悬海,周边都是辽阔无垠的海洋,对付外敌入侵需要的是能够击沉胆敢来犯战舰的无敌水师,而不是与号称满万不可敌的鞑子比拼骑兵战力。 徐国难永远坚持水师至上的军事观点,不知他的理念有没有被历代延平郡王接受,台湾水师精锐无敌傲视东亚,对战鞑子战舰屡战屡胜,牢牢掌制绝对的制海权,然而不知出于何种考虑,陆师编制依然设有铁骑营,精选军中壮士组成重装骑兵,专门用于冲锋破阵。 铁骑营骑兵数量过少难以正面抗衡鞑子铁骑,西征期间屡战屡败差一点全军覆没,镇压土蕃叛乱倒是得心应手。 沙辘社之战刘国轩诱引土蕃部族联军排阵作战,先以步兵上前缠斗,激战之际指挥铁骑营陷阵冲锋,如同坦克集群势不可挡,杀得从没见过骑兵战术的土蕃部族联军丢盔弃甲狼狈奔逃,骁勇无敌的大肚王阿德狗让就是死于骑兵之手。 沙辘社之战铁骑营声名大震,与国姓爷亲自设立的铁人队合称明郑骑步两大精锐,在土蕃部族之中威名尤着。 如今距离沙漉社大战已有十多年,深山生蕃养足元气日渐不稳,铁骑营骑兵移防天兴州操演训练,显然有震慑威吓之意。 “二叔,平安见到了二叔!” 徐太平的小脑袋再一次从大人身后硬挤出来,趴着车窗瞪大眼睛望向洪流般滚滚流淌的奔腾骑兵,挥舞小手兴奋的大叫大嚷,清澈目光闪现无数星星。 每名男孩内心深处都有从征入伍的战士情结,对高大威猛的铁甲骑兵尤其渴望,徐太平也不例外。 徐台生家学渊源武艺精熟,入伍不久就在军中比武名列优等,特选编入铁骑营,是徐太平的崇拜偶像。 在徐太平的幼小心灵中,大概以为铁甲骑兵就是二叔徐台生。 徐淑媛听得好笑,伸手将徐太平从车窗扯将下来,低声斥道:“铁骑营驻在台南万年州,台生哪有可能到了这里。” 话虽如此,还是禁不住抬头向纵横厮杀的骑兵张望,一年多没见面,她嘴上不提,心里着实想念见面就吵嘴的龙凤胎弟弟。 “二叔,平安真地见到了二叔!”徐太平不服气辨道,紧紧趴在车窗上,扯开嗓门高声喊道:“二叔,二叔!” “三叔,不是二叔!”徐淑媛柳叶眉竖成倒八字,伸手作势要拧徐兴安的耳朵。 徐太平充耳不闻,自顾扯着嗓子大声叫嚷,气得徐淑媛不住跺脚,手指痒痒想与侄子耳朵亲密接触一回。 见儿子探出半个身子险些摔下车窗,俞依偌忙抢上抱住,用力拖回车厢,在屁股上不轻不重打了一巴掌。 徐国难没有言语,凝神注视捉对厮杀的操演骑兵,目光缓缓转向北方,蹙紧眉头若有所悟。 似乎听到叫嚷,半里外陡地响起低沉号令,拚生斗死的骑兵骤然分开,按着营伍整整齐齐排成两列,还刀入鞘矗立如山,确是训练有素的精锐战士。 片刻后又是一声号令,骑兵同时翻身下马,五人一堆聚坐休息,有的忙着给心爱战马喂食草料,有的探讨操演心得,虽然彼此轻声谈论,却没有喧哗吵闹,更无人随意走动,显是军纪森严号令如山。 休息骑兵距离官道不到百米,听到叫嚷有人抬头向官道张望,微微有些骚动。 一匹乌骓马突地旋风般从骑兵群中越众而出,蹄声踏踏,向着官道奔驰过来。 第四十八章 二叔台生 徐淑媛练过暗器视力敏锐,瞧见马上骑兵眉目英朗,面目与自己肖似,竟然就是龙凤胎弟弟徐台生。 她有些不敢置信,呆呆望着乌骓马由远而近驰上官道,白玉手掌轻捂嘴巴,目光忍不住现出喜悦光芒。 徐太平从徐淑媛腋下钻出,跳着脚得意叫道:“二叔,平安说是二叔,三姑偏生不信!” 见徐淑媛眼里泪花朦胧,忙劝慰道:“三姑莫哭,平安不告诉别人就是。” 说话间徐台生已驰到鹿车旁边,双脚用力一夹,急驰中的乌骓马抬腿长嘶,陡地立定,骑术端的不凡。 徐台生浑身甲胄,腰佩马刀,烈日映照下闪闪发光,英武之中现出青年军官的威风煞气。 他眯眼望了望,挥舞马鞭对着车窗招呼道:“大哥,大嫂,你们好!” 戏谑目光瞧向呆坐车厢出神的徐淑媛,“三妹,怎么有闲情跟大哥大嫂出来春游?” 徐淑媛的重逢喜悦被三妹两字冲的无影无踪,丹凤眼瞪得老大,叉腰摆出茶壶造型,顿足气道:“不许叫三妹,明明你比我出生晚,你才是三弟。” 徐台生高踞马上,居高临下瞅着徐淑媛气急败坏的生气模样,眉毛耸立扬着马鞭得意大笑。 他与徐淑媛是龙凤胎,出生只相差一个时辰,负责接生的田妈年纪已大讲话颠三倒四,一会说徐淑媛先出生,过一会又讲徐台生先抱出来。 徐文宏和刘雅萍对此也是糊里糊涂,从来没有权威结论。 自懂事以来,谁大谁小一直是姐弟争论的焦点话题,每人都抢着要当老大,通常谁也说服不了谁。 徐国难万料不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徐台生,欣喜之余忙用力敲击车壁,示意车夫停车。 其实不需示意,两名车夫见青年军官纵马奔驰过来,早就把鹿车乖巧停在官道旁边。 徐文宏等自然也都瞧见徐台生骑马过来。没等鹿车停稳,刘雅萍抢先跳下车,眼泪汪汪快步奔跑,脚底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脚步反而加快了几分。 徐台生忙甩镫下马,快步跑过去搀扶。 刘雅萍用力抱住徐台生的冰冷铁甲,眼含泪花喜极而泣,好一会才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与上次见面相比儿子又长高了些,唇边绒毛呈现乌黑,目光现出刀剑般的锐利光芒,不再是小时候围着父母撒娇卖萌的稚嫩可爱模样。 她见到儿子心中喜悦,拉住徐台生胳膊只是不停流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文宏微咳一声,端足老爹架势四平八稳慢步走来,眸里也是隐现喜悦光芒。 依兰思托跟在后头,张大眼睛望着面前有些陌生的青年军官,目光转向聚坐休息的大群骑兵,隐隐感受到巨大威胁,眼里射出猛兽光芒。 徐台生自觉已经长大,堂堂军官被刘雅萍像小孩一样抱住流泪感觉很不好意思,忙甩脱胳膊站直身体向徐文宏行了个军礼,转头与依兰思托淡淡打了声招呼。 一家子站在官道边,七嘴八舌抢着说话。 见徐台生盔甲设有小旗标识,徐文宏知道铁骑营选拔全凭军功,儿子必定表现优异方才得到提拔,心里着实有些喜悦,摆出老爹威严淡淡问道:“铁骑营不是驻在万年洲,怎么到了这里?” 徐台生笑道:“铁骑营奉命移防武定里防备土蕃作乱,今日出营操演训练,有幸在这里遇见爹娘。” 说到防备土蕃作乱徐台生抬头瞄了眼面色铁青的依兰思托,事涉军机不想多说,转移话题问道:“你们怎么到了这里,出来游春么?” 刘雅萍摇头道:“明日是平埔社的播种祭,阿爹让依兰思托请全家前去过节。天幸如此,才让我与台生乖儿在这里撞个正着。” 边说边伸手抚摸冰冷盔甲,眼泪情不自禁又流淌下来。 徐台生对老娘的婆婆妈妈有些不耐烦,瞧见徐国难站在旁边满面笑容,目光充满喜悦,心里更是老大不舒服,突地瞪眼发作道:“大哥,囯难当头危机四伏,你倒有闲情逸志陪家人出来游山玩水。” 脸色蓦地阴沉下来,“前天军中传达军情通报,满洲鞑子亡大明之心不死,重兵驻扎漳州虎视眈眈,厉兵秣马妄想侵犯。冯总制刘总督每日备战忙得不可开交,军中将士日夜操练枕戈待旦,时刻准备与满洲鞑子决一死战。大哥身为察言司军务处佥事,怎能不顾军情紧急,不管家国危亡,自顾陪同家人游春逍遥快活?” 听徐台生言辞激烈,颇似那些鼓弄唇舌整日嚷嚷反清复明还我河山的强硬派,徐国难感觉有些啼笑皆非。 一家子站在官道上大眼瞪小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俞依偌呐呐道:“三弟,大哥奉命公干,过几天就要潜入福建……” 想起夫妻即将分别,语音更咽再也说不下去。 刘雅萍等不晓得徐国难又有潜伏差使,有些吃惊地张大嘴巴,目光全都集中在徐国难身上。 徐淑媛秀眉微扬,晶亮眼珠转动不知想起什么,白嫩俏面微微现出喜意。 徐台生愣怔片刻,面孔涨得通红,忽地向徐国难抱拳行礼,道:“原来大哥有机密要务,恕二弟鲁莽得罪。大哥大度莫要责怪。” 徐国难微笑道:“你也是忧心国事,大哥哪会责怪——” 说到这里忽地瞠目直视,厉声喝道:“平安快些躲开,小心马儿踢你!” 拧身起步,旋风般从徐台生身边刮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铁骑统领 听大哥语气惶急,徐台生心中微怔,侧头斜望,瞥见徐太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乌骓马屁股后头,满脸都是好奇神色,伸手用力拉扯随风飘摆的长长马尾。 不由也是大骇,黑豹性情暴烈极难驯服,陌生人稍微靠近就会扬蹄踢打,何况徐太平胆大包天竟敢撸马尾。 情急之下用力拉扯马缰,乌骓马尾臀微微吃痛已被冒犯马威的小屁娃惹恼,长嘶一声奋鬃扬蹄,碗大铁蹄高高抬起,狠狠踢向兴致勃勃欲拔尾毛的徐太平脑门。 这一下变起意外,谁都眼睁睁瞧着猝不及防。 眼看马蹄凌空而下就要踢中徐太平脑门,徐文宏距离较远,想要抢身上前已是不及。 徐淑媛啊的惊叫出声,与刘雅萍呆立成为雕像。 俞依偌眼前陡地一黑,天旋地转险些晕将过去。 依兰思托面色骤变,不假思索大步冲上,伸拳狠狠击向乌骓马脑门。 坐地休息的骑兵忽地响起声尖利唿哨,乌骓马高抬的马蹄似被无形丝线牵扯,蓦地停住不动。 徐国难趁机飞身过去,伸手把徐太平紧紧抱住,脚尖用力倒退丈许,瞬间脱离马蹄踢踏范围。 碗大马蹄在空中停了一停,重重落在黄泥地上,咚的一声尘土飞溅,官道上现出马蹄状的碗大凹坑。 徐太平这时才感觉害怕,哇的一声放声大哭,眼泪鼻涕涂满面颊,小手犹自紧紧抓着两根乌黑马尾。 见徐太平平安脱险,徐台生也是舒出口大气,抬手架开依兰思托击来的拳头,抡起马鞭想要抽在黑豹身上,叹了口气却又轻轻放下。 见徐太平哭啼不休,想了想走到马屁股后扯下五六根尾毛,哄道:“平安莫哭,二叔下次带你骑黑豹,跟二叔一样当骑兵。” “真的?”徐太平破涕为笑,转了转眼珠子伸出尾指,“二叔不许骗人,咱俩拉勾勾。” 嘴里唱道:“拉勾勾,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狗!” 满脸鼻涕眼泪杂着欢快笑意,瞧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徐台生笑着拉了勾勾,拍肩膀赞道:“好小子有志气,以后跟二叔一样当骑兵杀鞑子,光复华夏,还我大明河山。” 徐太平抿紧嘴唇,高高挺起瘦小胸膛,神情严肃努力扮出威武军人模样。 俞依偌跑上前想要抱住儿子,却被徐太平用力挣开,高声道:“平安要跟二叔当骑兵,不要娘抱。” 徐淑媛瞧得眼热,插嘴道:“平安叫三叔,二姑等会买糖给你吃。”说着横了徐台生一眼,目光中满是不服气。 徐太平昂着小脑袋,摇头道:“我不要吃糖,要跟二叔当骑兵,杀鞑子!” 徐台生乐得眉毛抖成一团,挑衅反横徐淑媛一眼。 姐弟俩斗鸡般相互对视,谁也不肯稍让。 见徐太平脱离危险,徐文宏心里松了口气,抬头向骑兵望去,见一名身材高瘦的红脸将领骑匹黄马立在骑兵前面,拧眉望向官道,大模大样宛若鹤立鸡群,显是吹唿哨救下平安之人。 他担任察言司靖安处佥事多年,熟悉明郑文武官员服饰,见红脸将领甲胄式样晓得必是高级武官,面目隐隐有些熟悉,却始终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心念微动,低声问徐台生道:“那位将军是谁,居然如此熟悉马性,能以唿哨制马救了平安性命,爹要重金酬谢才是。” 徐台生收回与徐淑媛的对视目光,转头望去,见红脸将领目光如电,冷冷向自己扫视,下意识缩了缩脖颈,悄声道:“那是统领铁骑营的刘参将,治军最是森严,大伙儿整日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背后都叫刘阎王。” 蓦地想到刘参将向来冷酷无情,怎会出手相救平安。 没等思索明白就听又是一声号令,坐地休息的骑兵重新上马,排成两列抽出马刀预备操演。 他不敢再行耽搁,向徐文宏和刘雅萍行了个礼,纵身上马奔驰过去。 刘雅萍急叫道:“刘参将救了平安,怎么也得好生感谢。” 远远听到徐台生的声音,“娘放心,孩儿晓得,自会想法子报答。” 刘雅萍站在官道旁,目送徐台生融入骑兵群中,纵马奔腾高呼酣斗,黄尘飞扬转眼认不出哪个才是自家孩子,忍不住又是泪水长流。 徐文宏本想过去道谢,借机与刘参将交谈,见骑兵操演正酣不便打扰,拉了依依不舍的刘雅萍一把,重新登上鹿车,蹄声得得,沿着官道继续驶向平埔社。 捻着白须目光炯炯,徐文宏从车窗望向骑马立在道边的刘参将,脑海中疑团盘旋始终未曾解开,思前想后不得头绪,无奈之下自嘲一笑,紧紧与刘雅萍偎依在一起。 刘参将勒马望着远去鹿车,三角眼隐隐现冰冷光芒,抿紧嘴唇不发一语。 旁边身材魁梧面带刀疤的中军官见骑兵操演正酣,不虞被人听见谈论,抖了抖马缰靠近刘参将,轻声问道:“将军与那些汉人非亲非故,干嘛多此一举出手相救。” 刘参将目光闪动似在回忆往事,沉默半晌道:“那老头名叫徐文宏,十多年前曾出手救过本将一命,本将有恩必报,出手救下徐老头孙子权当报恩。” 中军官怔了怔,觉得徐文宏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喃喃低语数声,身子陡地一震,惊叫道:“徐文宏,就是当年化装潜入深山刺探机密,搅得大肚国天翻地覆的察言司靖安处佥事,怎么竟会到了这里?” 抬头向远去鹿车深深望了几眼,目光充满忌惮,面孔僵硬再也说不下去。 他惊惧之下声音极是响亮,周边侍卫却都听而不闻,目不斜视宛若泥雕木塑。 刘参将瞪视中军官一眼,目光冷厉宛若毒焰,骇得中军官赶忙低垂脑袋,身子不自禁微微颤抖。 刘参将淡淡道:“诸葛一生惟谨慎,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日后倘若再犯,莫怪本将不讲情面辣手无情。” 听刘参将不再追究,中军官嘘了口气喏喏连声,目光依旧追向已成黑点的鹿车,眸里隐含戒惧。 刘参将似是猜出他的心思,扬了扬马鞭嗤笑道:“岁月最是无情,纵然当年徐老头是头吃人猛虎,这么多年过去也已年老力衰成为病猫,用不着惧怕。” 抬头望向举刀搏杀呼喝不止的徐台生,狞声道:“恩已报过,下面就该报仇。想不到徐台生居然就是徐老头的儿子,亏我还想提拔重用,你掌管军务,平日多加留意,好生关照。” 语气平淡隐含冰冷,听得中军官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赶忙恭声应是,转头瞧向你来我往厮杀成一团的大队骑兵,狭长目光射出阴毒光芒,寒气逼人。 挥刀用力砍向对手的徐台生莫名打了个寒颤,稍不留神被刀背抽中背甲,摇晃着险些摔下马来。 第五十章 妈祖神教 俞依偌惊魂稍定,坐在车厢抱住徐太平柔声劝慰,眼里晶光盈盈溢满泪水。 徐太平兴高采烈玩着马尾,缠绕手指结成乌黑指环,似乎已忘记方才的惊险一幕。 徐淑媛就着车窗望见操演骑兵渐渐远去,终于成为黑点消逝在天际。 她微叹口气,蹙着眉头转回头,见徐国难还在凝神沉思,忍不住问道:“大哥,过几天你真地要潜入福建?” 徐国难微微点头,俞依偌抱住徐太平的手指有些僵硬,俏面登时惨白,欲言又止。 徐淑媛转了转眼珠,嘻皮笑脸凑将过去,忸怩道:“大哥,你去福建——能不能带上妹子?” 俞依偌略微愣怔,险些失手把徐太平扔到车板上。 徐国难吃了一惊,皱眉问道:“你跟去福建干什么?” 徐淑媛挺起高耸胸脯,洁白俏面神采飞扬,高声道:“妹子跟你一起到福建做潜伏间谍,闯荡江湖快意恩仇,想法子刺探鞑子情报。” 目光现出向往神色,“到时兄妹联手侦缉刺探,定能搅得福建天翻地覆,让鞑子汉奸日夜不得安宁,最好气死施琅那个老不死。” 原来是间谍小说看多了的浪漫美少女。徐国难又好气又好笑,嗤道:“你以为潜伏刺探就是游山玩水,真是小孩过家家想得开心。” 目光转为深沉,“郑王爷矢志反清复明,满洲境内有无数忠勇间谍潜伏刺探,为了避免暴露,要跟鞑子一样剃发易服,在鞑子面前奴颜卑膝,讨好奉承,有些时候刺探一条机密情报就要付出好几条生命。淑媛,间谍密探付出的牺牲,远比你想象的要多上百倍。” 想象前额剃得精光,脑后拖条黑亮长辫的丑陋鞑子模样,俞依偌心脏禁不住扑通剧跳,有些恶心想要呕吐。 徐淑媛俏面时青时白,怔怔听着一言不发,眸里渐渐现出坚毅光芒。鹿车中响起徐国难的低沉述说,伴着车轮行驶的咯吱声,仿佛永远响个不停。 晌午时分,鹿车到达武定里。 武定里位于台南平原与中央山脉交接地带,是明郑控制的最北一座城寨,再过去就是起伏连绵的莽莽群山,数百座土蕃寨子蘑菇般散布在崇山峻岭之中。 武定里是明郑与土蕃官方交易的榷场所在,设有汉蕃商品的交易市场,沿街店铺商品琳琅满目,布匹、烟草、鹿皮、钢刀无所不包,土洋货物触目可见,热闹程度较东宁府不遑多让。 狭窄肮脏的街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既有束发直裾的汉人装束,也有短衣长裙的土蕃打扮,偶尔还有金发碧眼的白夷穿梭其间,鬼鬼崇崇交易各种见不得光的走私货物,呈现出畸形繁荣。 车夫走惯长路自有固定去处,驾着鹿车在狭窄街道东拐西绕驶了一阵,熟门熟路停在家偏僻客栈门口。 迎客店小二见来了熟客,急忙抢上迎接,笑嘻嘻打招呼引众人进入客栈。 徐国难抱着睡熟的徐太平抢先跳下车,鼻中闻到牛羊腥臊气息,抬头见招牌写着平安客栈,旁边歪歪扭扭几行蕃文。 他望着招牌看了半晌,突地扑哧笑出声来。 “大哥笑什么?” 徐淑媛搀扶呕吐得两眼无神的俞依偌跳下鹿车,见徐国难抿嘴微笑自得其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们到家了,快进去白吃一顿。”徐国难笑呵呵道,嘴巴向招牌努了一努。 徐淑媛抬头瞧了瞧,忍不住也是嘻笑出声,饱满红唇宛若桃花绽放,把臂上搭着白毛巾迎出来的店小二迷得瞬间失神,跟在徐淑媛身后走出老远才恢复常态。 平安客栈前房后院甚是宽敞,前面大堂提供饮食,后面客房住宿客人,虽然粗陋却也简便。 这时正是午饭时分,大堂内坐满各式食客,汉蕃混杂男女皆有,喝五吆六嘈杂喧闹,划拳拼酒声简直要把屋顶掀翻。 徐家人口众多,衣饰华贵,被眼毒店小二殷勤引进包厢,荤素菜肴流水价端了进来。 徐太平迷迷糊糊被嘈杂声吵醒,拿筷子吃了几口菜,闹着要上茅房。 徐国难当仁不让,抱着走进厨房侧边的简陋茅房,引到蹲坑前蹲下,自己在旁边找了个空位。 刚蹲下还没解开裤带,就听板壁后面传出女子的轻微说话。徐国难没有在意,自顾吭吭哧哧用力排泄。 一个粗哑女声轻声问道:“阿曼,你的偏头痛感觉好些了吗?” 另一个清脆女声感激答道:“舒服了好多。教主医术真是高明,刺过几针就针到病除,寨里好些姑娘都吵吵要请教主老人家妙手针炙。” 听到教主两字,徐国难立时留了神,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台湾土蕃自有信仰,渡海移民又带来不同宗教传承,台湾各地民间教派众多,其中不乏阴谋造反作乱的邪教,向来被察言司特工高度关注,随时侦缉以防不测。 粗哑女声低嗯一声,得意道:“教主老人家可是妈祖娘娘转世,医术当然高明之极。后天教主要亲自前来武定里宣讲教义,你通知教众和想治病的姑娘都到天后洞,听讲教义见识神迹。” 听粗哑女声说教主是妈祖娘娘转世,徐国难禁不住哑然失笑,暗想又是哪个邪教首领假借妈祖名义骗取无知乡民钱财,这类案子他在察言司见得多,不太想多管闲事。 清脆女声应了声是,悄声问道:“蓝波嫂,你觉得教主真是妈祖娘娘转世——为啥要我们杀尽汉人?还说信徒要亲手杀一名汉人才能入教?阿曼听说妈祖娘娘只喜欢治病救人,从来不愿意出手伤人,道是杀伤人命有违天和。” 听到杀尽汉人四字,徐国难差点惊叫出声,忙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第五十一章 美女特工 粗哑女声似怕被人听到,压低嗓门轻喝道:“阿曼噤声,妈祖神教哪能大庭广众公开宣扬,万一被汉人听到那还了得。” 清脆女声低嗯了声,没有言语。 粗哑女声放缓语气道:“妈祖是咱们土蕃的天后娘娘,从来都是庇佑蕃人无病无灾。汉人跑到台湾抢了咱们的土地,杀了咱们的族人,妈祖生气当然要以血还血——” 刚说到这里,徐太平探出半颗脑袋,在隔壁蹲坑高叫起来,“爹,平安拉好了,要起来。” 粗哑女声惊觉男厕有人,立时住口。只听窸窣声响,板壁后面再无异样动静。 徐国难气得牙痒,提起裤子随手系好,走过去一把扯起徐太平,急急奔到茅房门口,见隔壁原来就是女厕,几名女客说笑着走向里面。 他身为男子当然不好进去,吩咐徐太平回到包厢吃喝,自己站在旁边装出等人模样暗地监视,瞧有无慌张可疑之人。 蕃人不讲究男女之防,店堂女客往来众多,经常有女客匆匆进出茅房,见徐国难站在门口逡巡都感觉奇怪,胆大的便瞪眼怒视,显是把他当成贪色窥花的登徒子。 徐国难好生尴尬,他只记住两名女子说话声音,如何辨得出俊丑胖瘦,更难以找出怀疑对象。 正自为难,身后响起银铃笑声,徐淑媛蹦跳着跑过来,嗔道:“嫂子担心大哥掉到蹲坑出不来,想不到居然胆大包天躲在这里偷窥女客,不怕长了针眼?” 她说得大声,徐国难忙伸手捂住嘴巴,拉到后院僻静处,低声问道:“淑媛,你愿不愿意当特工?” 当特工侦缉刺探是徐淑媛的人生梦想之一,当下用力点头,柳叶眉弯成了月牙儿。 徐国难把茅房偷听到的女客谈话简要复述一遍,郑重道:“听她们对话言语,我怀疑这是假托妈祖之名,宣扬屠杀汉人的反人类邪教,你愿不愿意帮大哥把这帮邪教分子绳之于法?” 徐淑媛又是用力点头,目光现出愤恨神色。 后院响起窃窃私语。过了会徐国难独自走出,施施然回到包厢坐下。 徐文宏等已经吃喝得差不多,见徐国难回来催促抓紧吃喝,免得耽误赶路时辰。 俞依偌精神渐复问起徐淑媛,徐国难说已经跑到客栈外面买土蕃特产,拿起筷子自顾挟菜吃饭,目光不时睃向外面,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刚吃了几口,客栈门口忽地响起吵闹喧哗,嘈杂声音流水般泄进包厢,仿佛出了意外变故。 徐太平最喜欢看热闹,听到声音从椅上腾地跳起,招呼也不打,一溜烟窜了出去。 刘雅萍嗔笑道:“顽皮娃儿到哪都是惹祸精。”瞧俞依偌精神不振,满面都是担忧神色,起身就要出去照看。 徐国难心里有数,忙放下筷子道:“你们在这里歇着,我出去瞧瞧动静。” 不动声色缓步走出包厢,见客栈门口的桌子旁边围满了人,窃窃私语相互议论,眼里都有兴奋神色。 徐国难老远听到哎哟哎哟的呻吟,正是徐淑媛的叫痛声,声音低沉喑哑,仿佛剧痛难忍。 徐太平猴子般从人圈里钻出,想要跑回包厢报信,一头撞在徐国难腿上,抬头见是老爹赶忙汇报,“爹,三姑头痛,正在那里大声叫唤。” 徐国难微微点头,拉着徐太平站在人圈外围,冷眼逡巡围观人群,见众人围着徐淑媛不停出着各种主意,却都没啥异样举止,也没听见茅房里的女声。 徐国难眉头紧皱,徐淑媛似是猜中大哥心思,呻吟得愈发大声,蹙着秀眉不住用手揉搓太阳穴,忽然啪嗒一声,一块精雕玉像从袖口掉了出来。 徐国难瞧得清楚,玉像慈眉善目神态祥和,透出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正是闻名闽浙及台湾,传说中救苦救难无所不能的妈祖娘娘,想是刚从店外摊铺临时购置,肚里不自禁发笑,暗赞妮子诡计多端。 徐淑媛俯身想要拾捡,偏生被疼痛折磨得弯不下腰,捧着脑袋不住口呻吟。 正在欲捡未捡之际,旁边伸出只细嫩小手,把妈祖玉像捡起,用袖子仔细擦了擦,小心翼翼递还给徐淑媛。 “谢谢阿妹。”徐淑媛俏面惨白,嘴唇哆嗦,合什向妈祖玉像拜了拜,极其小心藏入衣袖,光洁额头不时渗出细密冷汗。 那副偏头痛发作的难受惨状,连徐国难见了都几乎信以为真,暗赞妮子善于装神弄鬼,天生是做特工的材料。 “这只是举手之劳,阿姐不用客气。” 说话的是名及笄少女,眉清目秀身材纤细,穿着淡绿衣衫,站在桌前娇嫩嫩宛若春日垂柳,瞧不出半分土蕃模样。 “偏头痛发作很是难熬,本来可以用针灸缓解,只是妹子不会,就帮阿姐按摩好了。” 说着偎在徐淑媛旁边,伸出纤细手指帮她按摩太阳穴。 声音清脆悦耳,徐国难听得浑身一震,冲徐淑媛不动声色霎了霎眼,徐淑媛眯缝眼睛瞧得清楚,立即明白已来了正主,细声细气道:“谢谢阿妹。” 边呻吟叫痛,边眯眼打量。见及笄少女眸光清纯,言语和善,按摩手法轻柔舒适,瞧不出半点邪教教徒的凶厉模样。 徐太平翘脚想要说话,徐国难忙伸手按住嘴巴,目光不动声色扫视围观人群,见七八名女子目不转睛瞧着及笄少女按摩,都是闭口不言,分辨不出哪个是粗哑女声。 及笄少女的按摩立竿见影,徐淑媛的偏头痛逐渐缓解,过了会已能直身行走。 围观人群见没热闹可瞧,议论着逐渐散去,不少男人目光在徐淑媛俏面打转,不时发出吞咽口水声响。 望着徐淑媛拉住及笄少女的小手不住口感谢,神态极其亲密,徐国难嘴角微现弧度,拉着几次挣扎想要说话的徐太平,不动声色走回包厢。 刚走到包厢门口,就见三四颗脑袋从里面探出来,不约而同向门口张望,站在最前面的是徐文宏,横着身子把包厢口堵得严严实实。 见到徐国难,徐文宏眼里现出玩味,“国难,淑媛好端端怎么得了偏头痛?” “女人的毛病,哪个说得清。”徐国难微笑答道:“她现在正请人帮忙治病,爹,看来我们得休息一会,晚些出发。” 听到女人毛病俞依偌俏面微红,凤眼斜飞似嗔似怨瞟了徐国难一眼,伸出左手轻按小腹,似是想起了什么。 第五十二章 猎豹勇士 夕阳如血,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镀了层淡淡金边,群山耸立宛若森森干戈刺破苍穹。 中央山脉自北而南横贯台湾,山岭莽莽郁郁葱葱,处处都是悬崖峭壁险峰怪石,荆棘丛生猛兽出没,若非当地土着根本无法辨识路径,成为深山生蕃抵御外敌入侵的天然屏障。 土蕃部族众多,大多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以狩猎采摘为生,与外界极少往来,生性凶悍善战,被视为尚未开化的野蛮生蕃;居住浅山地带的熟蕃长年与汉人接触,逐渐学会耕种纺织,在陈永华以蕃治蕃政策感召下,大多通汉语习汉俗,对汉人不再如生蕃般仇视,部族首领甚至接受任命担任蕃官,男耕女织安居乐业。 平埔社位于连绵起伏的丘陵深处,倚借山势建造险要山寨,参差不齐的低矮薄板木屋顺着坡地逐级而建,把大半山岗覆盖得严严实实。 寨子周边到处是开垦出来的大片梯田,种植小麦、大豆、茶叶等农作物,因为春节刚过还没有播种,东一块西一块仿佛疤痢头,现出乌黑油亮的泥土本色。 远处浅绿地毯飘浮着深浅不一的黄云,大群头角分叉,黄褐肌肤染满白玉斑纹的可爱斑鹿在野草矮树间追逐嬉戏,大口啃食刚冒出地面的鲜嫩绿草。 偶有几头额头刚冒出嫩角的顽皮幼鹿蹦跳跑出鹿群,手持牧鞭来回奔跑的土蕃牧民立即吆喝驱赶,把幼鹿重新赶回母鹿身边。 欢快奔畅的嘹亮牧歌声中,两辆鹿车越过浅绿地毯,沿着蜿蜒山道逶迤前行,驶向位于半山腰的简陋寨门。 鹿车刚拐过弯角,八名把守寨门的土蕃战士警惕地围了过来,锋利铁矛在夕阳照映下发出慑人寒光。 “哈瑞德,今天是你们值守?” 土蕃战士还没开口询问,前面鹿车车窗就探出依思兰托的黑膛脸,微笑着大声招呼,目光扫向寨子深处,听着隐隐传来的欢快歌声,黑膛脸现出喜悦神色。 哈瑞德是名黑熊般强壮的魁梧汉子,虬结胳膊刺着盘旋吐信的蕲蛇,铜铃大眼满是桀骜。 见少族长从汉人领地贩卖兽皮归来,他哼了一声让开身子,瞧向依兰思托的目光隐含敌意。 其余土蕃战士七嘴八舌与依兰思托打着招呼。依兰思托微笑点头,鹿车隆隆驶进寨门,消失在薄板木屋之间。 哈瑞德的阴沉目光一直追着鹿车,面颊肌肉不住抖颤,旁边一名脸有刀疤的黧黑汉子瞧在眼里,目光现出诡谲神色,凑近嘻笑道:“哈瑞德,明晚的背篓会你可有了对手,美丽的百灵鸟黛丽娜不晓得会接受哪位勇士的槟榔。” 背篓会是土蕃传统习俗,每年播种祭之后,圆月初升之际,寨子的未婚男女都会进入茂密的槟榔林,小伙攀援上树摘下三十个槟榔,追逐中意姑娘并把槟榔投进背篓。 姑娘如果看不中就倒在地上,相互对眼就背着槟榔,掏出精心绣制的荷包赠给情郎,双双隐入槟榔林深处共度良宵,事后再请媒人上门提亲,结婚生子。 黛丽娜、哈瑞德和依兰思托都是未婚男女,按风俗自可参加背篓会。 听了黧黑汉子野蛮奇的言语,哈瑞德把铁矛重重顿在泥地上,昂然道:“美丽的百灵鸟只有猎杀云豹的勇士才配得上,明晚哈瑞德定要第一个摘下象征幸福美满的槟榔,与心爱的黛丽娜手牵手进入浓密的槟榔林。” 土蕃风俗,男子成年时要单独进入深山猎杀猛兽,以示勇悍善战,如能猎杀凶猛云豹就被冠以猎豹勇士,最为族人尊崇。 野蛮奇转了转眼珠,嘿嘿笑道:“寨里的猎豹勇士可不止哈瑞德一个,记得依兰思托前岁就单独进入深山猎杀云豹,比你还早了八个月。我瞧黛丽娜不一定看中哈瑞德,说不定平埔社的百灵鸟早就暗地牵过少族长的手,对他唱过甜美的阿妹爱郎。” 话犹未了,喉咙微痛仿佛被钢叉叉住,哈瑞德目光如欲喷火,左手用力叉住野蛮奇脖颈,右手铁矛顿地,大声喝道:“猎杀云豹的勇士虽不止哈瑞德一个,黛丽娜心爱的情郎却只有哈瑞德。哈瑞德对无所不能的蛇神发誓,明天下午的狩猎会,哈瑞德一定会猎回比依兰思托更凶猛的野兽,献给黛丽娜作为情人礼物。” 声音响亮恍若霹雳,震得寨门两边的槟榔树簌簌抖动,栖息鸟雀都振翅飞起,鸣叫着盘旋在寨子上空。 野蛮奇喉咙被叉,面色青紫翻着白眼吱吱唔唔说不出话。其余土蕃战士忙上前劝解,好半天才让眼珠赤红的哈瑞德平静下来。 辚辚鹿车上,刘雅萍眼波流转神情复杂,目光透过车窗望向寨子的屋檐房角,留恋着平埔社度过的十六个春秋。 半晌才把目光转向依兰思托,疑惑道:“记得以前寨门从来没人把守,现在怎么防备严密起来?” 依兰思托眼里现出熊熊怒火,大声道:“平埔社被阿爸经营得好生兴旺,有些日子熬不下去的生蕃就假扮强盗跑来抢夺财货,年前还打过一架,伤了十来条汉子。阿爸生怕出事,每日都让族人把守寨门,一有消息马上出动。”徐文宏知道土蕃部族众多,贫富不均,居住深山的生蕃部族尤其野蛮好斗,时常寻衅抢夺熟蕃辛辛苦苦积聚的财物,彼此敌视械斗不止,除大肚王阿德狗让想方设法组建部族联盟反抗异族统治外,没人能把散沙似的土蕃部族捏成一团。 忆起十多年前化装潜入生蕃领地刺探旧事,徐文宏面上不由现出铭怀,表情有些复杂难明。 刘雅萍听弟弟解说,嗯了一声,转过话头问道:“哈瑞德好像瞧你不太顺眼,你曾经得罪过他?” 哈瑞德向来敌视汉人,刘雅萍知道他不待见自己这个汉人媳妇,寨门口便没有露面招呼,不过哈瑞德的阴沉目光却始终瞧在眼里。 依兰思托尴尬一笑,搔头道:“我与哈瑞德都是土蕃勇士,三年前我比他先一步进入深山猎得云豹,哈瑞德自那就瞧我很不顺眼。他与黛丽娜要好,生怕我抢了他的心爱妹子,以后更加敌视。” 听到黛丽娜刘雅萍眼前现出名下巴尖尖,鼻子翘翘的娇俏少女,耳边响起沁人心脾的甜美歌声,眼里现出促狭笑意,问道:“黛丽娜确是漂亮姑娘,你有没有动过心思?” 依兰思托的黑脸染成大红布,嗫嚅道:“黛丽娜漂亮是漂亮,依兰思托不喜欢,我喜欢的是尔玛伊,她性格直爽,开朗大方,很对我的脾气。” 刘雅萍见粗线条弟弟羞态可掬,禁不住笑出声来,刚想继续调侃,车窗外飘进阵欢快歌声,眼前出现五亩方圆的空旷平地,青石台阶后面矗着高大宽敞的议事屋。 二十多名土蕃少女身着盛装,手牵手在广场上载歌载舞。站在最前面鼻子挺翘,身躯窈窕的艳丽少女便是有百灵鸟美誉的黛丽娜,旁边身材高挑,眉目弯弯的是依兰思托的梦中情人尔玛伊。 土蕃少女显然以黛丽娜为首,跳的是欢快的甩发舞,轻摇身躯甩动乌黑长发,宛若火焰升腾瀑布飞溅,节奏强烈优美潇洒,与嘹亮歌声交相辉映,美不胜收,显是为明晚的背篓会做准备。 刘雅萍见到广场盛景,不期然忆起十多年前自己在议事屋广场与伙伴跳舞唱歌欢快情景,禁不住有些心驰神摇,目光微现惘然神色。 蓦地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刘雅萍的右手。 刘雅萍转头瞧去,见徐文宏目光炯炯望住自己,神情前所未有的温柔。 刘雅萍心中漾出似水柔情,把头轻轻倚在徐文宏的坚实胸膛上,两人都沉浸在甜蜜的爱情回忆中。 ——已得良婿,夫复何求。 第五十三章 走私协议 议事屋是土蕃族老聚集商议村寨事务的场所,类似汉人的宗祠所在。 平埔社以蛇为图腾,自诩是蛇神后裔,房柱、桌椅乃至杯勺壶罐等日用器具都雕刻品种繁多、神态各异的蛇类造型,尤以蕲蛇、银环蛇、眼镜蛇等剧毒蛇居多。 作为处理公事的重要场所,议事屋处处都有毒蛇盘旋吐信,让人感觉狰狞恐怖而又神秘古怪。 族长阿兰黑正在议事屋接待贵客。他盘腿坐在雕着蛇头的檀木椅上,面前桌案茶香袅袅,左右陪坐五名白须白眉,枯瘦得宛若百年老松的族老,目光炯炯望向对面椅子坐着的儒雅青年,眼神有着掩饰不住的怀疑。 阿兰黑咳嗽一声,吸引众人目光瞧向自己,对儒雅青年笑道:“吴通事代表英国商馆前来平埔社做客,老头欢喜得胡子全都浸进了酒坛。只是当初讲好劳逊大人亲自前来,怎会抽不出时间?” 儒雅青年三旬上下,身着儒衫面颊瘦削,瞧上去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目光闪动甚是精明,嘴角不时现出狡狯。 听阿兰黑话里含着骨头,儒雅青年微笑答道:“族长责备的有理。劳逊先生本来打算以赴平埔社过播种祭名义,亲自前来与各位族老当面商谈贸易合作,只是察言司特工监察甚紧,劳逊先生身份特殊引人注目,因此无法脱身前来,委托小生吴清全权代表英国商馆,与各位族老面对面商谈合作商贸事宜。” 众族老相互使了个眼色,都是默不作声。 吴清瞧在眼里,不动声色继续说道:“吴清临行前已得劳逊先生授权,为表英国商馆合作诚意,决定按商定价格再加一成收购鹿皮、烟草和槟榔,以火药、火枪、精铁足额支付,运送渠道由英国商馆负责,不劳各位族老操心。” 这条件可说优惠之极,简直是百多年后《南京条约》的翻版。众族老面面相觑,均觉有些不可思议。 郑成功以武力驱除荷兰殖民者,出于商贸兴台的考虑,依旧与英国、西班牙等欧洲殖民者保持贸易往来,永历二十五年允许英国东印度公司在东宁府西定坊设立商馆,处理贸易通商事务,只是禁绝洋人与土蕃直接贸易,鹿皮、烟草、槟榔等土蕃特产由明郑政府统购包销,坐获巨利。 平埔社虽是恭顺降服的熟蕃,在明郑官员眼里也归于贱流,不得不接受官府重利盘剥,眼睁睁瞧着明郑朝廷在武定里设立榷场,低价收购高价卖出,转手贸易左右获利,时不时禁绝海盐、铁器、陶瓷等日用必需品输入土蕃领地借以挟制,各位族老心中不愤却也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通过通事吴清与英国商馆建立走私渠道秘密交易,原本指望多些赚头,哪料吴清开口就是全盘让利,怎不让吃惯了亏的族老似信非信,如坠梦中。 见众族老面上都有惊疑神色,吴清肚里暗骂山里佬没见识,表情却越发诚恳,轻笑道:“小生知道各位与朝廷交易经常受骗上当,一张豹皮只能换半斤盐巴实在太不公道,英国东印度公司生意遍布南洋北美,极重贸易信誉,说出的话绝不反悔。不瞒各位族老,劳逊先生之所以肯吃亏让利,主要是想与大家交个朋友,方便日后贸易往来。小生据理力争,也在中间出了不少力气。” 依兰黑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急急盘算,鹿皮、烟草、槟榔等土蕃特产都不值钱,火药、火枪、铁炮等西洋利器却是生蕃蛮子眼里的宝贝,只要把牢走私渠道转手倒卖,翻手便是难以想象的巨利。 永历二十四年沙辘社之战土蕃部族联军亲身感受火枪威力,极为羡慕渴望,不愁西洋火器在生蕃部族没有销路。 目光与众族老一碰,依兰思已拿定主意,故作为难道:“吴相公的好意老头理会得。只是火药、火枪、精铁价格昂贵,平埔社日子极为清苦,倾全族所有也购不了多少,价格能否再优惠一些,以后可以做长期生意,互惠共利。” 说着打了个哈哈,抚着白须慈和微笑。其他族老也都面现笑容,和蔼可亲宛若南极仙翁。 吴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肚里暗骂老滑头贪得无厌。 他另有算盘,假意与依兰黑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勉强同意,苦着脸道:“价格就遵族长吩咐。只是朝廷明令不许英国商馆与高山族交易往来,各位族老务必要保守秘密,千万不能让旁人知晓。就是族人也是越少知道越好,免得多生是非。” 众族老好不容易与英国商馆搭上关系,当然不愿让旁族利益均享,当下个个指天发誓,保证不泄露机密。 依兰黑见事情谈妥,心里着实高兴,举杯敬道:“这是族里精心炒制的姑娘茶,外面有钱也买不到,吴相公不妨多饮几杯,尝尝味道。” 顿了顿道:“等吴相公回去,老头还要赠送姑娘茶,麻烦吴相公帮忙转交劳逊大人,就说平埔社依兰黑期盼劳逊大人早日前来寨子做客。” 姑娘茶是土蕃名茶,每年清明节前平埔族都要组织未婚少女前往茶山采摘雨后嫩茶,亲手烘干炒制,从不对外出售,极有名气。 吴清闻名已久,想不到蛇头茶盏盛的居然是名闻遐迩的姑娘茶,忙端起细品,觉得香气氤氲入口甘甜,与西湖龙井、武夷山大红袍等华夏名茶各有千秋,不晓得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独到之秘,禁不住眉飞色舞,连声赞道:“好茶,好茶!” 正自言笑晏晏宾主尽欢,议事屋大门砰的推开,依兰思托大踏步走了进来。 见众族老陪吴清对坐饮茶,依兰思托微觉奇怪,向吴清多瞧了几眼,俯身行礼,道:“阿爸,姐夫全家都到了,阿妈让我唤你赶紧回去招待。” 听是女儿女婿前来过节,依兰黑喜得合不拢嘴,捋着白须向吴清笑道:“吴相公难得到平埔社,晚上就到老头家做客如何?” 第五十四章 通事吴清 吴清有可无不可,随口答应,跟着依兰黑父子缓步出了议事屋,沿广场向左走了十多米,前面坡地现出幢薄板木屋,五间两层,较周围房屋宽敞明亮。 屋前空地烟雾升腾,熊熊火堆架着只剥膛幼鹿,被烈焰烤得滋滋作响,晶亮油脂滴进火堆不时蹿起火团青雾。 依兰黑的二儿子依兰思义蹲在火堆旁边,不停转动烤鹿涂刷调料,浓郁肉香诱人食欲,旁边站着名扎朝天辫的粉嫩男孩,右手拿根细长铁签使劲捅向幼鹿,不时发出咯咯笑声,清脆悦耳之极。 依兰黑脸上现出溺爱笑容,向吴清介绍道:“那是老头的曾外甥徐太平。” 快步走向空地,扬声高叫道:“太平过来,见过客人。” 徐太平捅刺烤鹿玩得兴高采烈,转头见是外太公,蹦蹦跳跳过来,向依兰黑叫了声外太公,眼珠子滴溜溜瞅向吴清。 依兰黑在脑袋拍了一记,笑骂道:“小孩没家教,还不快叫刘相公。” 他早与吴清说好,在平埔社的身份是游学书生刘国清,表字孝义。 徐太平向吴清作了个揖,脆声叫道:“刘相公好!”目光紧紧盯住吴清不放。 吴清见惯世情,瞧徐太平模样就知道讨要见面礼,心中有些好笑,随手从腰间解下玉佩,递给徐太平道:“这是叔叔的见面礼,不要嫌弃。” 徐太平双手接过,翻来覆去瞧了几遍,笑嘻嘻藏进怀里,甜甜又叫了声刘相公。 依兰黑揪了揪徐太平的朝天辫,笑问道:“文宏呢?” 徐太平指着房屋道:“爹爹在屋里看书,爷爷与外太婆讲话,妈妈与奶奶忙着炒菜,三姑独自跑出去游山玩水。” 一口气说完,跑过去拿起铁签又使媌捅向烤鹿,玩得不亦乐乎,清脆笑声撒满寨子上空。 依兰黑无可奈何笑了笑,吩咐依兰思托前去帮忙烤鹿,亲自引着吴清踏上台阶,听厅堂传出说话声音,便领吴清走了进去。 依兰黑堂客摩西年轻时是平埔社出名美女,雅号火暴辣椒,把依兰黑管得服服帖帖,年老之后性格爽朗不减当年。 见女婿全家到寨子过播种祭,摩西极其高兴,打发依兰思托去唤老头子,自己盘腿坐在椅上,手里提着蛇形烟杆,边吞云吐雾边与女婿徐文宏大声讲话。 土蕃称烟草为“淡巴菰”,传说土蕃以前有位美丽姑娘马鲁比丁,因情人病死殉情身亡,临死生怕母亲惦记,要她把墓前草叶摘回晒干切丝,燃火吸食可以忘忧解倦。 土蕃种烟草制烟叶手艺高超,自制土烟成为换取汉人生活物资的重要来源,男女老幼都嗜好吸烟,日常出行经常随身携带长杆烟枪。 依兰黑年老哮喘,不太常抽,摩西却是出了名的大烟枪。 摩西吞云吐雾正讲得起劲,抬头瞧见依兰黑,忙叫道:“老头快些过来,文宏带了好些汉人珍贵礼物,都是老头顶顶中意的——” 话未说完,见吴清跟在后头,不禁呆了一呆。吴清忙上前恭敬行礼,道:“晚学末进刘国清,见过老夫人。” 摩西咧开没牙的嘴,笑呵呵道:“原来是老头带来的客人,讲话文绉绉,老太婆听不懂,来到平埔社就多玩些日子,老太婆米饭还是供得起。” 吴清恭声应是,又与徐文宏见礼,见他年纪与依兰黑差不多,目光炯炯隐蕴锋芒,心里打了个突,小心对答了几句。 正说得热闹,厅堂外传来脚步声,一名高大男子跨进门槛笑道:“佬爷回来了,国难——” 吴清听声音甚是熟悉,不由自主转过头,与高大男子打了个照面,惊得目瞪口呆,吃吃道:“徐佥事,你,你——” 徐国难料不到会在这里撞着英国商馆通事吴清,蹙了蹙眉,拱手微笑道:“原来是吴通事,怎么到了平埔社?” 吴清心念急转,他是英国商馆的秘密情报人员,负有侦缉刺探职责,与徐国难多次打过交道,彼此身份都心知肚明,根本无法隐瞒。 当下心里有了计较,苦笑道:“小生只是偶尔到平埔社游玩,想不到居然就碰着徐佥事,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徐国难笑道:“依兰黑是我佬爷,哪能不赶来过节。只是吴通事竟然有闲情到平埔社游玩,实在让人料想不到。” 徐文宏见两人说话针锋相对,料定背后必有故事,冷眼旁观等待下文。 吴清选定平埔社作为走私贸易渠道,事先曾多方收集情报,只是土蕃以与汉人通婚为耻辱,刘雅萍出嫁后极少回娘家,居然不晓得徐国难与依兰黑的亲戚关系。 他心中暗悔,思索是否要果断放弃这条好不容易搭建的走私商贸渠道,嘴里却爽朗道:“小生虽然供职英国商馆,生性喜欢游山玩水,平埔社山青水秀,色娇人媚,小生仰慕已久,特地赶来游玩。今日能与徐佥事在这里巧遇,实是三生有幸,不胜之喜。” 说着向徐国难拱手见礼,甚是斯文儒雅。 摩西听了半天,弄明白吴清假编身份欺骗自己,心里生气,用烟枪指着吴清道:“年轻人勿老实,对老太婆都讲假话,实在太不应该,以后不要走进老太婆家!” 吴清面红耳赤,嗫嚅不语。 依兰黑想不到事情会弄成这副模样,着实有些尴尬,忙道:“老太婆,吴通事不是故意讲假话——” 正犹豫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吴清抢着道:“朝廷禁绝白夷与土蕃交往,小生身处嫌疑之地,生怕有所不便才不得已杜撰身份,并非有意欺骗,恳请老夫人大度谅解。” 说着长长一揖到底。 依兰黑窥见摩西面色依旧阴沉,忙接口道:“吴通事说得极对。朝廷禁绝土蕃与洋人往来,吴通事不得已才用了假名。大家晓得就好,以后莫要随便讲出去。” 暗地向吴清使了个眼色,示意莫要泄露走私贸易机密。 徐文宏鉴貌辨色,料定绝非两人说的那么简单,眯着眼睛暗自沉吟。 徐国难面色如常,点头道:“佬爷说的不错,有些事情瞒上不瞒下,面子上交待得过去就行。吴通事来到平埔社就是朋友,日后咱们还要多多交往,切莫因为误会伤了和气。” 说完哈哈大笑,吴清听出话里藏着的骨头,跟着干笑几声,算是把事情轻轻揭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讨要奖励 众人坐着谈了会风土人情,烤鹿已经准备就绪,木屋周围弥漫浓郁肉香,和着远近飘来的饭菜味道,让人不禁食欲大振,神清气爽。 徐太平眼睛发亮喜得手舞足蹈,缠着依兰思义割下数块鹿肉,坐在石头上鼓嘴大嚼,吃得满口流油,不亦乐乎。 徐淑媛游逛了会寨景,悠哉悠哉返回,见到美食食指大动,老实不客气挤坐在徐太平旁边,姑侄两人抢着吃烤鹿肉,丝毫不顾及淑女形象。 吴清见徐淑媛面目俏美,言语爽利,浑不似寻常汉女乔装作态,心中微微有些异样感觉,不自禁多瞧了几眼。 这时已是酉时,一轮圆月从山峦间冉冉升起,衬着青山绿水泻下如水银辉,寨子高矮参差的房屋宛若风景图画,远近响起蕃人无忧无虑的山歌,让人感觉醺然欲醉。 依兰黑见玉轮皎洁,山景秀丽,吩咐把桌子搬到空地,流水价端上煮好的荤素菜肴,让依兰思托请来各位族老,就着明月山川大碗酒大块肉,大呼小叫喝得醺醺欲醉,月落星残方才罢休。 徐文宏心中有事没有多喝,见众人酒气冲天各自回房休息,刘雅萍俞依偌忙着在厨房洗刷碗筷,向徐国难微微点头示意,若无其事踱回房间,坐在椅上沉思不语。 见徐国难跟将进来,沉声问道:“吴通事什么来头?” 察言司设有秘密档案,各方情报人员都有专门记录,吴清身为英国商馆通事自不例外。 向窗外张了一张,徐国难见万籁俱寂杳无人迹,不虞有人潜伏偷听,轻声道:“吴通事原名吴通财,祖籍福建漳州,自幼跟随父亲吴义移居南洋巴达维亚,经商致富家境小康,与红毛鬼多有交往,因此习得西洋夷语。永历三十五年改名吴清,以通事身份跟随英国商馆领事劳逊来到台湾,秘密从事情报侦缉。” 徐文宏眯眼听完,捻着白须沉吟不语,房里只听到两人的细微喘息。 半晌徐文宏轻声问道:“国难,吴通事假借过节潜来平埔社,想要干些什么?” 徐国难对此早有思考,不假思索答道:“英国红毛鬼对台湾野心甚大,一直想绕开朝廷与土蕃部族直接贸易,依孩儿看来,吴通事暗地前来,应是想通过佬爷与土蕃部族秘密往来,开辟走私贸易渠道牟取巨利。” 顿了一顿,微笑道:“吴通事潜来平埔社的目的,佬爷必定一清二楚,爹可以让姆妈暗中打听,必能知晓详情。” 徐文宏摇头道:“你娘素来不问外事,朝廷事务还是男人操心的好,不要把家人拖将进来。” 目光闪烁,沉吟道:“若只是走私贸易,赚些蝇头小利算不得大事,就怕红毛鬼与土蕃勾结,暗地把火药、火枪等西洋利器卖给土蕃,或者派人指导训练,日后土蕃养足元气造起反来——” 土蕃不愤汉人占据台南平原肥沃土地,多年来屡次造反作乱,只是武器简陋不通战阵,虽然勇猛敢斗却是屡战屡败,吃了老大闷亏。 倘若红毛鬼暗中出售西洋火器,派人教授西洋战法,土蕃部族如虎添翼,就会拥有与明郑政权抗衡的能力。 徐国难心中一惊,佩服老爹的深谋远虑,点头道:“爹说的在理,回去孩儿就向卢都事禀报,派遣特工详加侦缉,想法子切断红毛鬼与土蕃的秘密走私渠道。” 切断走私渠道必定损害平埔社利益,不过在民族利益面前,个人利益实在算不得甚么。 徐文宏微微颔首,眯着眼睛不再说话。 徐国难见老爹似有倦意,当即请安告退,刚回到自己房间,就见徐淑媛粉颊晕红,醉眼朦胧七歪八倒跌撞进来,站在门口凤眼斜睇,用打量陷阱猎物的得意眼神瞧着徐国难。 徐国难暗叫糟糕,正思索该如何想法子逐客,就见徐淑媛一屁股坐在床上,大着舌头问道:“大哥,妹子帮你侦缉妈祖神教,有啥子奖励?” 徐淑媛按照徐国难的计策装病钓鱼,果然把及笄少女钓将上来。偏头痛被“治”好后,徐淑媛以感谢为名,缠住及笄少女说个不休,没多久就探出真情。 及笄少女名叫夏曼,住在距离武定里五里路程的熟蕃麻豆社,受妈祖神教教徒蓝波嫂蛊惑,有意加入妈祖神教。 徐淑媛向她打探教主消息,夏曼却不太清楚,只晓得教主是貌美女人,极其擅长医术,自称妈祖转世治病救人,在生蕃部族颇有信徒。 徐淑媛取假名依兰雪梅,自称是平埔社族长依兰黑孙女,掏出贴身香囊赠送夏曼,言里言外对妈祖神教颇感兴趣,痛恨汉人强占土蕃土地,抢夺土蕃财产。 夏曼年轻识浅未谙世情,瞧不出徐淑媛破绽,见她有心入教,约定后天共同前往天后洞拜见教主,聆听教义。 蓝波嫂一直没有露面。徐淑媛诚恳表示想要拜见,夏曼含糊说已到街上购买物品,日后入了神教自有见面之期。 两名美少女叙话良久,珍重话别。徐淑媛上了鹿车迫不及待向徐国难报功,讨要奖励。 这时喝多酒重新想了起来,追到大哥房间吵闹不休。 徐国难本想随便给件首饰应付过去,哪知妮子眼孔浅胃口大,开口就是黄金百两玉镯一对,徐国难哪里拿得出。 见徐淑媛赖在床上不肯离去,徐国难大是头痛,只得随口应付道:“淑媛,你晓得大哥是出了名的穷光蛋,能不能换个现实些的条件?” “大哥只要答应就好说话,”徐淑媛笑靥如花,凑近低声道:“妹子要跟你去福建。” “不行!”徐国难竖起眉毛一口拒绝,“福建是鞑子地盘,虎狼成群危险重重,你年轻识浅,人又漂亮,跑过去还不被虎狼吞得骨头都不剩,说不定还会被鞑子抓去当营妓,到时哭都哭不出来。” 他有意夸大其辞,想让徐淑媛改变主意。 徐淑媛显然晓得营妓含义,俏面涨得通红,眸中现出兴奋光芒,“妹子不怕危险,只想跟着大哥为朝廷办事。” 提高嗓音威胁道:“如果你不肯带我去,妈祖神教的事情一拍两散,妹子再不理会,看谁犟得过谁。” 这倒是现实难题,怪不得徐淑媛有恃无恐,不怕徐国难事后赖账。 徐国难无可奈何含糊答应,把仍在喋喋不休的徐淑媛推出房间,砰的一声用力关上房门。 第五十六章 华夏不亡 这时已是子夜时分,徐太平早已躺在床上睡熟,俞依偌还在厨房没有回来,隐约可以听到叮当声响连绵不绝,想是与刘雅萍一起收拾餐后器具。 徐国难被徐淑媛吵得没了睡意,索性从怀里取出《复甫文集》,打开就着油灯看了起来。 《复甫文集》是陈永华一生心血,诗词歌赋表章策论无所不包,尤重论述治国理政保邦安民,融中西学术于一体。 陈永华生性好学无书不窥,闲暇时经常阅读西洋书籍,对欧洲民主思想多有涉猎,并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腐儒,知道洋人坚船利炮到处殖民,终有一日会西学东渐侵蚀华夏文明,因此不以一家一姓为念,反复强调排满兴汉复兴华夏,意在保存华夏文明屹立强国之林。 徐国难事务繁忙,两天来只抽暇草草翻阅,虽感觉博大精深,却没有真正体会其中韵味。此时静心观看,顿觉字字珠玑句句箴言,每篇文章都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读得入神,不知不觉吟诵出声。“华夏者,炎黄子孙之称谓。《尚书》有云:‘冕服华章曰华,大国曰夏’。华夏乃东方古国,文明大邦,以礼治天下,以义行准绳,以廉树品德,以耻维人心,故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读到这里,徐国难瞧向文章题目,见端端正正写着“华夏不亡论”,笔迹工整,珠圆玉润,儒雅中蕴含豪迈,显是陈永华亲笔书写。 想起文章犹存,斯人已逝,老师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复兴华夏难见成期,心中悲恸,禁不住掉下泪来。 伸袖擦去眼泪,继续向下吟诵。 “华夏肇基,守业维艰。秦汉以来,蛮夷狡虏争相入侵,盘踞中原,窃据华夏神器,变乱汉人冠裳,晋有五胡乱华,唐有安史之乱,宋有金人背盟,明有土木堡之变,乃至元蛮灭宋,满清亡明,华夏千载传承文明,毁于剃发易服;中原万里如画江山,成为腥膻之地。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华夏子孙尽死于蛮夷屠刀,闻之酸鼻,诚不可言!惨哉!悲哉!痛域!” 惨哉悲哉痛域字迹略微零乱,隐隐似有泪痕,显是陈永华书写至此,悲愤难抑,心潮起伏。 想到老师孜孜以求复兴华夏,至死而不悔,徐国难不禁怆然泪下,一滴滴融入旧泪痕之中,脑海念头愈发强烈,好半晌方才拭泪继续往下观看。 “有士大夫言‘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永华以为不然,蛮夷屠刀能灭华夏之形影,难绝华夏之国魂。五胡乱华大唐崛起,安史作乱宋皇开基,元蛮入踞中原不足百载,太祖皇帝乘势崛起江南,率领汉儿扫灭胡虏,奄有中原江山,重兴华夏礼仪,可为汉魂永存,华夏不亡之明证。满清狡虏逆天背盟,乘我内虚盗踞中原,明令‘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妄图消灭华夏传承,移除汉人风俗,磨灭炎黄记忆,用心之阴险狠毒,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然胡虏无百年气运,永华断言,百年之后当有圣人崛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复我华夏之冠裳,弘我华夏之文明,扬我华夏之国威。华夏文明,于斯为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之梦想,期于必成。惜永华年老体衰,智穷力竭,有生之年难见圣人崛起,华夏复昌,惟寄语我辈同志,一切为了复兴华夏,龙潜九渊善保有用之身,有朝一日必将翱翔九天,舒今日之郁积,成中华之伟业。” 读到这里,徐国难心潮澎湃难以自已,抑郁悲愤一扫而光。 他多次化装潜伏满洲侦缉刺探,自然晓得无论政治还是军事,强大满清都不是区区台湾能够匹敌,内心深处时常为明郑前途担忧,生怕有朝一日鞑子入侵台湾强迫汉人剃发易服,大明最后一块江山也惨遭沦陷,华夏文明再无复兴之期。 只是官卑职低,眼见明郑朝延陷入党争内斗不息,文武官僚都把功名富贵置于民族利益之上,丝毫不为台湾前途担忧,心情郁郁却只能徒唤奈何。 《复甫文集》给徐国难打开崭新天地。 按照陈永华的观点,华夏非一家一姓之天下,即使台湾沦陷也只是明郑朝廷灭亡,华夏之魂依旧绵远流传,只要天下汉人牢记炎黄子孙身份,时刻不忘排满兴汉,终有一日可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华夏崛起复兴可期。 驱除鞑虏复兴华夏,这也是徐国难孜孜不倦的梦想追求,想到只要华夏之魂不灭,日后炎黄子孙必将重新崛起,禁不住目光发亮心情澎湃。 “一切为了复兴华夏。”徐国难一字一顿,抬头望向窗外明月,对着渺渺中无数为华夏崛起抛头颅洒热血的先辈烈士喃喃自语,声调激昂。 往下观看,写的是如何在满清鞑子刀下屈身隐伏,暗中传承华夏文明以期未来复兴,正看得入神,忽见文中出现台湾两字,心中微凛,凝神细读,逐字逐句品味。 “台湾北连三吴,南接两粤,上通日本,下达吕宋,实海上交通之咽喉,贸易往来之要地。永华不才,奉延平郡王谕令署理台湾,见其地可用,其民可恃,其资可兴,诚帝王之基也。” “惜乎满清鞑子以泰山之力攻夺台湾,以台湾弹丸之地必难抵挡,大明苗裔将随之而绝。永华观满清鞑子素无海疆雄图,削平台湾必自弃边海长城。今西夷鼓船东来,台湾原为荷兰夷殖民地,无时不在涎图,一旦有隙必将重新窃踞,国姓爷苦心筹划之策,数万将士跨海征战之功,将毁于一旦,诚为可惜。” “永华观宇内大势,百年之后航海兴盛,贸易日广,台湾实江浙闽粤之左护,若西夷巢穴其中,永执利剑抵中华之咽喉,圣人惟能望而兴叹,中华崛起倍加艰难坎坷。愿有识之士保台湾于中土,免子孙之忧思。” 看文章题目,是“台湾不可弃论”。徐国难读得痛快淋漓,仿佛面对陈永华接受谆谆教诲,畅论天下大势,令人耳目一新,情不自禁站起身,对着《复甫文集》恭敬行礼,心中默祷。 “老师虽没有见国难最后一面,却委托爹爹传授《复甫文集》,显是把国难当成衣钵传人。国难不才,必将遵照先生教诲,尽平生之力保华夏传承不亡,保台湾国土不失,图崛起华夏于将来,死而后已。” 正自喃喃祷告,房外传来细微脚步声,俞依偌推门进来,见徐国难站在窗前弯腰行礼,面上隐有泪痕,吓了一大跳,赶忙快步走近,抓住胳膊急问道:“国难,怎么了,不要吓我!”神情惶急,眼里几乎要掉下泪来。 徐国难回过神来,把《复甫文集》恭敬收好,微笑道:“我没事,莫要担心。” 抬头见窗外山影朦胧,万籁俱寂,处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道:“时辰不早,快些安歇了。” 俞依偌觉得丈夫神情有些古怪,不敢多问,答应着铺好被子,噗地吹灭油灯。 房内立时漆黑一片,过了会侧耳倾听,徐国难发出微微鼾声,居然已经睡熟。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徐国难呼吸粗重,窗外山风呼啸,想起夫妻回到东宁府就要分别,国难潜伏刺探不晓得能不能平安返回,禁不住泪湿枕巾,一滴滴滚落到棉被之上。 不想惊扰丈夫好梦,俞依偌咬着嘴唇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瞧着模糊不清的帐帘,默默思索心思。 徐国难自不晓得俞依偌情肠百结,睡梦中跟着陈永华穿越到百年之后,看见凶横猖獗的满清鞑子个个垂头丧气,被迫剃发易服的汉人兴高采烈剪去辫子,重新换上华夏民族的曲裾深衣,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远处海面战舰林立,兵戈森严,战旗猎猎中传来雄壮嘹亮的军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憾。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光复华夏兮,崛起中华。 杀尽鞑子兮,觅个封侯。” 第五十七章 平埔晨练 次日清晨,徐国难从睡梦中醒来,感觉神清气爽充满活力,往日疲倦一扫而光。 俞依偌照例早起跟着刘雅萍安排早饭,徐太平弯曲身子宛若山猴蜷在被中,朝天辫压成簇簇乱发。 徐国难静静躺在床上,听远近猪叫鸡啼,鸟语雀鸣,心情前所未有的空宁,好一会方才穿衣下床,把《复甫文集》珍而重之藏入怀中,慢慢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木屋前的空地龙腾虎跃,徐淑媛与四名舅舅各占地盘练武,依兰思托却不在其中。 依兰黑生了五子一女,在土蕃中也算是人口大户。 徐国难站在门口观瞧,见徐淑媛舞动利剑左右盘旋,招数利落腾挪有声,矫健中蕴有狠辣,不复以前那么只图花哨,显然已把老爹教诲听入耳中。 依兰思义等执着钢叉、齐眉棍对练,一招一式刚猛利落,虎虎生风,与汉人武术的刚柔相济,虚实融合大相径庭。 虽然不如汉人武术博大精深,内外兼修,战场争斗却更加实用,全都是致命动作绝无花哨。 吴清负手站在旁边观看,见徐国难过来忙行礼招呼,神情着实亲热。 徐国难见他换了身淡紫儒衫,长身玉立卓尔不群,眼里隐现血丝,显然昨晚满腹心思没有睡好,肚里暗笑,还礼微笑道:“刘相公起的好早,昨晚睡得可曾舒坦?” 既然说好隐瞒身份,徐国难便即改口,称吴清为刘相公。 吴清面色微僵,干笑道:“小生不善饮酒,昨晚多喝几杯感觉头痛欲裂,翻来覆去天快亮才梦见周公。” 瞧了瞧徐国难红润面色,取笑道:“徐佥事精神抖擞神定气闲,昨晚想必好梦到天亮,是不是梦到了人生四大喜?” 说着放声大笑,惹得邻近的徐淑媛抛了老大卫生眼过来。 吴清微现尴尬,急忙止住笑声,闭嘴不语。 人生四大喜出自北宋诗人汪洙的《神童诗》,指的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知音,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徐国难想起昨晚梦到跟着陈永华畅游未来中国的穿越场景,那时华夏民族已经驱除鞑虏恢复汉室江山,台湾成了海贸要津樯橹云集货物山积四方辐辏,蕃汉和睦共处亲如一家,西洋白夷老实规矩贸易经商,华夏复兴不再只是梦想,那可是比四大喜更要喜上万倍。 随即面色微黯,心想不知百年之后光景如何,眼下神州大地还是鞑子横行,中原陆沉皆是满清天下,自己继承老师遗志,不晓得该如何在鞑子酷政下设法延续炎黄血脉,传播华夏文明。 吴清不知徐国难异样心思,见他面色忽转阴郁,微感诧异,笑道:“平埔社山川秀美,空气清新,令人出尘脱俗,乐而忘返。徐佥事如不嫌弃,一起到处走走如何?” 徐国难随口答应,与吴清肩并肩沿村道慢慢行走。 今天是播种祭,寨里处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来往蕃人身穿节日盛装,喜气洋洋,见到徐国难吴清也都热情招呼。 土蕃生性爽朗好客,虽然深山生蕃依旧仇视汉人,熟蕃生活富足大多愿与汉人往来,否则依兰思铃也不可能冒着大不韪嫁与徐文宏。 两人顺着村道走出十多米,见广场上三十多名土蕃壮汉排成方阵,正在有板有眼练武,一招一式颇见功力。 徐文宏背手站着观看,依兰黑笑呵呵陪在旁边,不停开口解说。 见徐国难吴清过来,依兰黑笑容满面,招呼道:“刘相公,国难,昨晚睡得可好?” 汉人见面问候吃饭睡觉已成自然,想不到土蕃打招呼也是大同小异。两人相视苦笑,不约而同应声说好。 见依兰思托站在方阵之中练武,徐国难诧异问道:“舅舅干嘛要跑到广场练武?” 依兰黑面现自豪,呵呵笑道:“萧垅社发来英雄帖,五月初十约集各蕃社到关武岭比武较技,前十名有重金奖励。老头不在乎重金,只是不能丢了平埔社的面子,便挑选社里好汉,请王武师教些粗浅功夫,免得到时倒数第一,失了脸面。国难,你瞧他们功夫过得去么?” 话虽如此,眸子深处一缕阴霾一闪而逝,面部表情有些僵硬。 听到关武岭三字徐文宏面色微变,蹙了蹙眉没有言语。 关武岭?传说中的土蕃祖神诞生之地,大肚王阿德狗让结盟誓师所在?依兰黑眸里的阴霾没有逃脱徐国难视线,他听得心头一震,土蕃近些年太平无事,依仗的是陈永华“以蕃治蕃”四字妙诀,挑拨离间分而治之,土蕃部族彼此敌视拧不成一股绳,只能任由官府予取予求。 察言司对土蕃动向高度关注,自然晓得近些年仇视汉人的深山生蕃养足元气,颇有些人心不稳屡倡作乱,倘若蕃人假借关武岭比武较技,仿效大肚王阿德狗让重新组建部族联盟,走私西洋火器严加训练,土蕃部族就会拥有与明郑政权抗衡的实力,再加上虎视眈眈的满洲鞑子,心怀叵测的荷兰红毛鬼,台湾内外交困哪能支撑得住。 想到惨淡前景徐国难暗自心惊,正在思索破解对策,听佬爷要自己点评,便抬头向广场望去,见教授武功的王武师是名虬髯大汉,四十来岁年纪,豹头环眼,身躯粗壮,披头散发恍若威风凛凛的雄狮。 王武师在方阵前走来走去,大声呼喝纠正动作,教的是平平无奇的大力金刚拳,虽然刚劲威猛迅捷有力,却没有过人之处。 徐国难当然不会实话实说,随口夸了几句,把依兰黑喜得老脸生花,白须撅到半空。 吴清把一切瞧在眼里,嘴角微现狡狯笑意,插嘴道:“小生记得徐佥事武艺高强,多次在察言司比武夺魁,刀法号称特工第一,既然来到平埔社何不下场指点一番,也可以让平埔社好汉晓得天外有天,日后更加刻苦训练。” 想不到吴清居然说出如此挑拨话语,徐国难不由横了他一眼,见吴清面带笑容,举止自然,仿佛只是随口谈论。 依兰黑得吴清提醒,忙不迭催徐国难下场指点,显示功夫。 徐文宏接口道:“国难前些日子不小心伤了筋骨,不能动武,你瞧他早上不就没有起床练武?”淡淡瞧了吴清一眼,目光隐含警告。 依兰黑心疼外甥,听到伤了筋骨大是关心,当然不会硬逼下场。 吴清被徐文宏警告目光刺得心中微寒,干笑一声不敢再行生事。 四人在寨里走马观花转了几圈,听依兰黑不住口介绍土蕃典故,直到太阳升起杆把高,各处木屋上空都是炊烟袅袅,方才说笑着回去用饭。 第五十八章 淑媛剑舞 播种祭是土蕃的重要祭典,每年春暖花开之际举行,通过祭典祈祷上苍庇佑谷物丰收,五畜兴旺,最是隆重不过。 早饭过后寨子便热闹起来。男女老幼衣着光鲜,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奔向寨外梯田。 依兰黑穿上繁复隆重的祭祀服饰,头戴插着孔雀翎的羽冠,身穿藏青腰裙,脚踩鹿皮靴,腰裙零零碎碎缀满豹牙、贝壳、珍珠、珊瑚等光亮饰物,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宛若胖了一大圈。 徐国难瞧得只觉好笑,站起身想跟着前往观礼,依兰思托大踏步走了过来,乌着脸递过柄短刀。 徐国难见短刀尺许长,刃口锋锐,瞧式样应是蕃人随身佩带饰刀,有些莫名其妙,问道:“舅舅,你给我这个干嘛。” 依兰思托心情不太好,气哼哼道:“这是奥里契与我结拜时赠送的信物,麻烦转交奥里契,尽力帮忙照顾。” 说完转身就走,瞧也不瞧徐国难一眼。 他昨晚特意向阿爸求恳,却被老狐狸依兰黑疾言厉色痛骂一顿,要他千万不可多管闲事,也不可让徐国难出面营救。 依兰思托被骂得灰头土脸,心情自然奇差。 对依兰思托无意提到的铁骑营移防武定里,依兰黑倒是担起了心思,以他见识当然明白深山生蕃磨刀霍霍意图不轨,铁骑营移防武定里自是防备生蕃作乱,身为平埔社族长依兰黑只想左右逢源大发横财,绝不愿官兵剿蕃殃及池鱼。 只是如何避免生蕃作乱玉石俱焚,依兰黑虽然老奸巨滑却也旡计可施,只能暗地联络熟蕃加强战备以图自保。 徐国难笑了笑,接过短刀放入怀中,跟着依兰思托快步走出屋门。 刚走下台阶,嘴里塞满鹿干的徐太平一个蹦跳猛扑过来,把徐国难的小腿牢牢抱住,嚷道:“爹爹抱抱,平安要看播种祭。” 俞依偌站在旁边抿嘴微笑。徐国难笑着抱起徐太平,抬眼没见到徐文宏刘雅萍等人,问道:“爹爹呢?” 俞依偌向前一指,道:“爹爹与佬爷一起过去,让我在这里等你。”徐国难向前方瞧去,果见十多米外孔雀翎旁边徐文宏的蓝衫若隐若现,隐约可以听到徐淑媛的清脆说笑,引得周边蕃人不时注目观瞧。 他微微一笑,抱着徐太平随人流缓步走向寨门。 播种祭祭坛设在寨外梯田下方空地,吉时选在巳时二刻,就是上午九点三十,太阳还未出山就有性急蕃人聚在祭坛周围载歌载舞。 徐国难赶到时,空地上已经人山人海,处处都是唱歌跳舞的蕃人。徐文宏身为族长女婿,虽是汉人身份也与从不同,由迎宾蕃人引到贵宾席入座。 徐国难见贵宾席一大堆贵人聚着说话,徐文宏含笑拱手到处应酬,面现苦色,立即停住脚步,捡了处偏僻高地站定,放眼望去,见空地中央矗着大块青石垒成的圆形祭坛,祭坛中心堆满干柴,随风隐隐飘来浓郁香气。 祭祀时辰还早,祭坛上空无一人,蕃人身着盛装聚在空地牵手舞蹈,常年劳作的黧黑面孔洋溢欢快笑容。 远近山川幽丽峻奇,山风拂面清香怡人,眼前都是嬉戏歌舞,耳边充满欢歌笑语,徐国难心情舒畅,浑然忘记这些日子的忧虑烦闷,直想隐居深山,永远如此生活下去。 俞依偌生性腼腆,幼承礼教,极少出现在热闹场所,此时偎在徐国难身边,望着歌唱舞蹈的快乐蕃人,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眸中充当新鲜好奇。 徐太平抱着老爹头颈,东张西望乐得咯咯直笑,忽地伸手指向舞蹈人群,尖声叫道:“三姑,三姑——” 徐国难与俞依偌早已看见,徐淑媛与几名土蕃少女手牵手在祭坛旁边跳舞,银色白裙杂在土蕃少女艳丽服饰中分外显眼。 她不会蕃歌蕃舞,索性把玉女剑法当成剑舞,在蕃女丛中踢踏转挪,盘旋起伏乍前倏后,宛若飞天仙女飘飘欲仙,把土蕃少女的狂放舞姿都比了下去。 特别是徐淑媛从小习武,腰肢柔韧似柳,时而轻盈旋转,时而仰面倒折,把凹凸起伏的女性曲线完美展示,盘旋起舞婀娜多姿,让从来没有见过剑舞的蕃人瞧得目瞪口呆,乍舌不已。 祭坛周围有大群蕃人围着歌舞,都用迷恋目光欣赏徐淑媛的窈窕舞姿,歌舞声渐渐弱了下去,一些蕃人目光中甚至现出爱慕神色。 黛丽娜站在旁边,见汉家少女抢了自己风头,胸中酸酸麻麻不知啥子滋味,晶亮眸子不自禁现出妒嫉神色。 她长相俏丽,嗓音甜美,在平埔社向来众星捧月人人讨好,如今徐淑媛却麻雀变成孔雀,把能歌善舞的百灵鸟比了下来,让自视不凡的黛丽娜情何以堪。 正在暗中琢磨如何想法让徐淑媛吃些苦头,鼻中微闻香风,不用转头就知是尔玛伊。 尔玛伊眸里也隐现妒嫉,播种祭是土蕃重要节日,却让汉家少女大出风头,任谁都是难以忍受。 她偎着黛丽娜,附在耳边悄声道:“黛丽娜,我瞧哈瑞德看得目不转睛,好像很是中意。” 听情人也欣赏汉家少女,黛丽娜胸中妒意更浓,抬眼瞥去果见哈瑞德瞪大眼睛望向徐淑媛,嘴角亮晶晶似有垂涎。 熊熊妒火再也无法遏制,黛丽娜转了转眼珠,旋身飘进场中,放开嗓子唱起高亢的土蕃情歌。 她嗓音柔美歌声婉转,立时把不少蕃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尔玛伊得意一笑,跟在后头也舞了过去。 两位美女歌舞俱佳,都是蕃人少年的慕艾对象,盘旋起伏卖力表演,一时倒盖住了徐淑媛的剑舞风头。 俞依偌瞧得俏脸微红,偎着徐国难道:“小姑真是大胆,居然大庭广众跟大群蕃人拉手舞蹈,也不怕——”羞红着脸说不下去。 徐国难也是目眩神移,徐淑媛的玉女剑法颇多花哨,用于舞蹈表演倒是适宜。 听妻子如此言语,冷哼道:“妮子本就胆大爱出风头,难得有机会卖弄她的玉女剑法,当然要下场卖俏。”言语颇有些不以为然。 抬眼望向贵宾席,见徐文宏正与一名金发碧眼的洋人低声说话,似乎没有瞧见徐淑媛盘旋踢踏、美妙动人的剑舞。 徐国难眉头微皱,瞧向洋人的目光视出狐疑。 第五十九章 吴清献计 那洋人身材高大,面目慈和,身穿黑色袍服,胸前挂着十字架,显是不远万里跨海而来的西洋传教士,双手不住在胸前划着十字,殷勤对徐文宏说着什么。 徐文宏连连摆手,似在拒绝。 荷兰殖民者统治台湾大力传播基督教,规定信徒可以免除赋税,时不时还要施舍小恩小惠,因此民间基督教徒甚多,只是大多领取米粮踊跃异常,谈起教义似懂非懂,祭祀祝福更是按照传统习俗自行其事,从不把耶和华真正放在心上。 郑芝龙年轻时初履南洋经商,为得到洋人支持,特地在澳门接受基督教洗礼,教名贾斯帕,另名尼古拉,洋人称为尼古拉·一官,视为基督教友甚是亲近,贸易往来更是处处方便,无往而不利。 碍于这一层渊源,郑成功收复台湾不禁西洋传教士传教,只是暗地设置障碍,加以约束。 台湾的传教士大多聚居东宁府,平常只在汉人贫民中发展教徒,未得官府允许不得私自前往土蕃部族传播教义。平埔社怎会出现西洋传教士? 徐国难觉得有些不对劲,正自沉吟思索,身后忽有声音赞道:“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白乐天的《霓裳羽衣歌》,用在徐小姐身上最是贴切。徐佥事,令妹武艺高强,剑舞精绝,小生瞧公孙大娘重生也不过如此。” 听声音是英国商馆通事,假冒游学秀才的吴清。 俞依偌正与丈夫偎在一起,感受柔情蜜意,万料不到身后居然有人,啊的一声惊叫,忙不迭跳开数步,红晕满面羞成了醉虾。 徐太平眼珠滴溜溜瞧向吴清,脆声道:“刘相公好。” 吴清缓步上前,站在徐国难身边,笑道:“小公子真乖,不过叔叔今日没礼物给你。” 徐太平转了转眼珠,道:“叔叔昨天给足了见面礼,今日不用再给。” 伸手从怀里掏出玉佩摇晃,没等吴清说话,笑嘻嘻道:“如果叔叔硬是要给,平安也会勉为其难接受。” 吴清怔了怔,僵着脸一时说不出话。 徐国难见玉佩雕成蝙蝠流云式样,寓幸福祥和之意,瞧上去古朴润滑,显是值钱物事,肚里暗笑,抬手轻打了下屁股,喝道:“调皮鬼,只知道到处腆脸讨要礼物。” 顺势把徐太平递给俞依偌,与吴清拱手见礼,笑问道:“刘相公怎么不在贵宾席交际联络,跑到这里来了?” 吴清听出言外之意,苦笑道:“贵客中有西洋传教士奥古斯神父,逢人就拉住宣传教义,劝说入教,赛过无数苍蝇环绕,小生实在受不了,只得偷偷溜走。” 向愁眉苦脸的徐文宏努了努嘴,道:“如今缠上了徐伯父,想必徐伯父也是头痛得紧。” 听到奥古斯三字,徐国难面色有些古怪。 奥古斯是西洋传教士中的狂热分子,永历二十三年受罗马教廷委派,从西班牙不远万里来到台湾传播教义,十多年一直留居东宁府,每日深入贫民乞丐施舍钱物,宣扬教义,甚至不顾禁令,屡次深入土蕃部族传播天主福音,虽然迭遭白眼却也发展了不少土蕃教徒,在西洋传教士中颇有名气。 官府虽有忌惮,顾虑他的传教名声,只得听之任之,暗中令察言司特工加强监视,避免惹出事端。 徐国难在察言司档案看过奥古斯的传教资料,对他的虔诚和毅力甚为佩服。 不问可知奥古斯想把徐文宏发展成为基督教信徒,想到老爹被奥古斯缠着说教的头痛情景,不自禁微笑着摇了摇头。 吴清目光缓缓转向空地,目不转睛望着起伏婉转,歌舞盘旋的徐淑媛,眼神里现出痴迷。 徐国难与吴清见面后,从来见他神色怡然,一副云淡风轻模样,想不到对淑媛剑舞如此迷恋。 脑海念头急转,诧异问道:“刘相公懂得武功?” 吴清怔了怔,目光慢慢恢复清明,干笑道:“小生区区文弱书生,哪懂得甚么武功。只是以前有幸欣赏过剑舞,见令妹舞得绝妙,情不自禁罢了。” 踏前一步,炯炯注视空地上涌动的人流,感慨道:“到平埔社前,小生以为土蕃都是青面獠牙,凶暴残忍,见了后才知道土蕃虽然生性野蛮好斗,却也纯朴可爱,有上古之风。徐佥事,近些年土蕃繁衍蕃息,人畜兴旺,似非朝廷之福。” 徐国难不知他言语用意,嗯了声没有言语。 吴清偷窥徐国难面色,语气越发显得诚恳,“小生虽是英国商馆通事,却也是南洋华裔,不忘华人身份,骨鲠之言不得不吐露。” “按朝廷律例,土蕃不用纳税交粮,从军服役,仅平埔社一族,每年人口就可增长近百,高山族数十部族,每年可以增长多少?左丘明有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早晨蕃人聚众练武是徐佥事亲见,若任由发展壮大,终有一日会成为朝廷祸患。” 徐国难心中微动,吴清所言正是他忧虑所在,想不到这通事居然有如此见识。“刘相公认为朝廷应该如何妥善处理?” 吴清鼻里冷哼,斯文面孔蓦地现出狠毒,“小生浅见,朝廷可借鉴荷兰殖民故智,每隔数年动手清理土蕃,免得繁息壮大,生出狼子野心。” 荷兰是欧洲殖民先驱,号称海上马车夫,殖民地遍布全球。但荷兰本国地寡兵微,无法派出大军,殖民台湾时荷兰兵不过数百,绝难对付漫山遍野的土蕃。 荷兰驻台湾总督宋克想出毒计,每隔数年派出兵马进入深山搜剿土蕃,成年蕃人一概杀绝,土蕃寨子一律烧毁,曾一次摧毁13座寨子,杀害数千蕃人,逼迫土蕃迁入深山,困顿度日。 郑成功收复台湾也想延续荷兰殖民政策,陈永华竭力劝阻,说汉人仁义不应以暴易暴,最终改为“以蕃治蕃”,虽然仍是重利盘剥,但较荷兰殖民者的定期屠杀政策不知文明了多少。 吴清献出如此绝户计,徐国难微感心寒,淡淡道:“刘相公心怀忠义,徐某自当转告朝廷诸公,日后刘相公还要多替官府办事,朝廷必然不会亏待。” 吴清听出徐国难话语的冷淡,不禁尴尬微笑,恢复了文质彬彬的书生气质,若无其事把话题转将开去。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没营养的社交废话,空地突地响起咚咚木鼓拍击声,歌舞人群纷纷退了开去,空出大块地盘。 黛丽娜见徐淑媛意犹未尽,红扑扑脸蛋满是兴奋神色,转头望见哈瑞德目不转睛似在瞧视徐淑媛,鼻里不由重重冷哼,袅袅娜娜走到哈瑞德身边,伸手狠狠拧住腰间软肉。 哈瑞德疼得哎哟一声,咧嘴怪叫道:“怎么了,黛丽娜?” 黛丽娜噘起嘴巴,不悦道:“谁叫你被汉女迷得七晕八素,连魂儿都忘了收回。” 哈瑞德怔了怔,怒道:“哪个被汉女迷得七晕八素,俺是瞧剑舞好看,才多瞧了几眼。” 话未说完,腰间软肉又被重重拧了一把,瞪大眼睛再也说不下去。 黛丽娜俏面晕红,眼波流离瞟视哈瑞德,用力顿脚道:“偏生不许你多瞧,就是要瞧也只能瞧我!” 听向来矜持的黛丽娜说出情浓言语,哈瑞德简直不敢相信耳朵,抬头瞧了不远处的依兰思托一眼,鼓足勇气牵住黛丽娜的纤手,乐得合不拢嘴。 两人打情骂俏自然无人关注。众人围着空地密密麻麻挤成圆圈,目光都转向祭坛,见八名面涂油彩,打扮得五颜六色的土蕃壮汉用力敲打木鼓,呲牙咧嘴跳着怪形怪状的蕃舞,引着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盛装老人缓步走上祭坛。 徐国难与吴清知道祭祀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不约而同停止谈话,抬头凝神观看。 第六十章 播种祭祀 徐国难听依兰黑谈过祭祀典礼,知道平埔社崇拜火神,认为世间万物都诞自虚空神火,轮回运转形成光明伟力护佑太平世界。 盛装老人是平埔社巫师盘瑶,代表族人恭请火神降临大地,赐予人类火种,养育万物生灵。 盘瑶年逾七旬,白须白眉老态龙钟,颤巍巍慢步走到祭坛中心,面对柴堆神情庄重俯身下拜,众蕃人跟着伏地跪拜,神态极是虔诚。 下拜之后,盘瑶缓缓起身,嘴唇嚅动喃喃吟诵,语意艰涩深奥,全都是古朴蕃语,徐国难一句都听不懂。 吟诵了一阵,眼看太阳已到头顶,热辣辣阳光烤得万籁俱寂,盘瑶抬头望天,向着悬挂半空的太阳高举双手,左手手心突地晶光耀眼,多出块色彩斑斓的五色玉石。 祭坛下面虔诚祈祷的蕃人大声欢呼,声震云霄。呼声未歇,五色玉石白芒闪动,嗤地冒出青烟,随即燃起淡淡火焰。 俞依偌瞧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呀的一声惊呼,急忙用手捂住嘴巴,眸中全是诧异惊奇。 徐国难探事培训时曾亲眼观摩过白莲教幻术表演,知道五色玉石必定涂了白磷,稍一受热就会燃烧,心里暗自好笑,斜眼瞧向吴清,见他嘴角噙着冷笑,眼里隐现不屑,似乎也看穿了盘瑶的“神迹”。 盘瑶捧着火神赐予平埔社的神火,神态庄严走向柴堆,缓缓把五色玉石放在柴堆中间,嘭的一声火焰冲天而起,祭坛上火星弥漫,热气逼人。 盘瑶面对炎炎烈焰仿佛没有知觉,对着火堆恭恭敬敬拜了下去。围观人群跟着跪拜。 八名土蕃壮汉围着祭坛手舞足蹈,更加用力敲打木鼓,嘭嘭连声响震四野,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盘瑶跪倒拜了八拜,缓缓起身,高声吟诵古朴蕃语。一众蕃人双手合什,跟着放声吟诵,神态庄严虔诚之极。 徐国难瞥见吴清嘴唇蠕动,似乎也跟着吟诵。心中微动,莫非吴清懂得古蕃语,笑问道:“刘相公,他们吟诵些什么?” 吴清料不到被徐国难瞧破行藏,本能想要否认,见徐国难目光炯炯注视自己,表情似笑非笑,心中一凛,干笑道:“盘瑶巫师赞颂火神赐福人类,养育生灵。” 索性双手合什,嘴里喃喃跟吟: “炎炎神火,赐予光明。 养育万物,造福众生。光辉之德,世代铭记。” 吟罢,讪讪解释道:“小生性喜考古,偶尔学得古蕃语,徐佥事莫要见笑。” 徐国难缓缓点头,目光闪动,也不知是否相信。 盘瑶吟罢蕃语,缓缓摊开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手心多出只赤红布袋,隐隐有火焰流转,里面装的自然是神火中诞生的种子。 盘瑶高举赤红布袋,环绕祭坛一圈,所到之处蕃人尽皆跪拜,祈祷火神佑护平埔社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嘭嘭木鼓声中,依兰黑与五名族老肃步登上祭坛,跪拜之后接过赤红布袋,在八名载歌载舞的吐蕃少女引领下,神情庄重走向不远处的梯田,自有族人递上锄头水桶,族老们亲自动手挖坑、撒种、浇水,播撒下充满希望的丰收种子。 众蕃人兴高采烈,潮水般向梯田涌去。 徐太平见没热闹可看,在俞依偌怀里用力扭动,吵着要跟过去。 俞依偌用目光征询徐国难意见。徐国难微笑点头,伸手抱过徐太平向梯田走去。 走出没几步,就见老爹徐文宏满脸苦色,站在梯田旁心不在焉听奥古斯神父高声弘扬基督教教义。 徐文宏自幼熟读经书,信奉孔孟儒教,自不会受些许言语蛊惑就改变信仰,只是被奥古斯的微言大义搅得头痛欲裂,大庭广众又不好翻脸动手,只得耐着性子苦脸强听说教,挤出笑脸频频点头。 见徐国难过来,徐文宏眼睛一亮如逢大赦,高叫道:“国难过来!” 向奥古斯干笑道:“那是犬子国难,神父不妨见见。” 奥古斯见徐国难神态从容,举止儒雅,显是汉人中的上流人物,马上转移传教目标,笑嘻嘻迎将过去。 见老爹来了一招祸水东引,徐国难暗叫不妙,没等奥古斯开口,抢先说道:“这里有位秀才相公,对基督教很感兴趣,想向神父请教教义。” 说着让过身子,现出跟在身后的吴清。 吴清目瞪口呆,想不到徐国难居然会顺手推舟。他领教过奥古斯的缠功,见他上下打量自己,目光现出感兴趣神色,暗叫糟糕,转身想走却已被截住。 徐国难忍笑快步走开,远远听到奥古斯高声道:“刘相公,请这边说话。” 徐文宏见奥古斯被吴清引开,舒了口气,伸手把徐太平抱过去。 低声骂道:“你倒聪明提早躲了起来,扔下老子面对传教士受苦。” 徐国难笑问道:“传教士有这么可怕?” 徐文宏叹气道:“我算是怕了奥古斯。你老爹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从没见过如此会缠人的传教士。我说了好多遍不入教,他始终追着不依不饶,大讲上帝耶稣天使,我耳边仿佛有上千只苍蝇不停聒噪,到现在还是脑瓜疼。” 心有余悸扭转头,生怕奥古斯又追将过来。 徐国难放声大笑,目光向人群扫去。 见七八名观礼贵客站在人群外闲谈,其中一人身材魁梧,神态威猛,不似普通土蕃长的矮小。 徐文宏见徐国难留神注意,轻声道:“那是萧垅社族老古伯,极为敌视汉人,要多加留心。” 徐国难知道土蕃部族众多,有泰雅、排湾、阿美等不同族群,播种祭时间各不相同,基本选在春暖花开时节。 平埔社举行播种祭,邻近友好部族会派族老前来观礼,彰显友谊。 他想起早晨依里兰曾提过萧垅社下帖邀请各蕃社前往关武岭比武较技,不由多看了古伯几眼。 古伯极是敏锐,感觉到注视目光立即转头,见是名服色寻常,面目普通的中年汉人,鼻里重重冷哼,略一打量就不再理睬。 他虽然仇视汉人,倒也不会在这辰光发作。 播种祭之后还有歌舞、竞技等娱乐表演,粗犷奔放与汉人娱乐表演大不相同,徐太平看得津津有味,让俞依偌抱着猴子般到处乱窜,不时发出童真笑声。 午宴安排在议事屋前的广场空地,摆了上百张桌面,流水价送上荤素菜肴。桌边大桶盛满猴儿酒,任凭阖寨蕃人大吃大喝,酒饱饭足。 徐国难坐在上席,见吴清无精打采情绪甚是低落,显是被奥古斯纠缠得不轻。 又见奥古斯坐在邻桌,目光不时扫向吴清,嘴唇嚅嚅而动似在诵经,淡蓝眸光现出宗教狂热,心里不禁为吴清默哀,举起酒杯虚敬,仰脖大口喝了下去。 吴清没好气横了眼徐国难,眸中映出徐淑媛如花俏影,耳边不时响起清脆嘻笑,一颗心登时砰砰剧跳起来。 未曾饮酒面颊先已酡红,吴清不自禁心乱如麻,恍若陷入初恋情网的毛头小伙,全然没有先前的镇定自若。 第六十一章 击杀云豹 午饭过后便是土蕃传统的狩猎会。寨子的男女青壮都可报名参加,以猎杀野兽数量和凶猛程度确定名次。 一众土蕃壮汉磨拳擦掌,挎弓背箭预备大显身手,特别是晚上打算参加背篓会的未婚男子,更是暗地相互竞争,一门心思猎杀猛兽献给心宜女神,赢得美人垂顾。 哈瑞德手执铁予,背挎猎弓,昂首挺胸站在队伍前头,不时冷眼瞪视不远处的依兰思托,目光有着掩饰不住的敌意。 徐淑媛播种祭大出风头,感受到许多土蕃少女的羡慕嫉妒恨,芳心大为得意。 狩猎会既能猎杀野兽,又能游山玩水,徐小姐焉肯错过,一心参加狩猎会争取成为女中英雌。 她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从没上山打猎,缺乏狩猎实战经验,便以侦缉妈祖神教为要挟,硬拖徐国难一起狩猎为自己护驾保镖。 徐太平听徐淑媛要上山狩猎,立即大哭大闹吵着前往。徐国难被两人软磨硬泡不胜其烦,只得答应陪同上山狩猎。 吴清站在广场旁边,见“伤了筋骨”的徐国难也要上山狩猎,被摆了一道的恶气出不来,笑眯眯问道:“徐佥事,筋骨养好了吗?参加狩猎再无问题?” 徐淑媛俏目横了吴清一眼,抢白道:“用得着你管,就你那豆芽菜身板,上山都会被小白兔给一口吃了。” 噎得吴清直翻白眼,偏生说不出话来反驳。 依兰黑在旁边听见,忙拿出珍藏多年的云南白药想给外甥抹伤,徐国难哭笑不得,再三保证绝无问题,依兰黑这才半信半疑允许上山狩猎。 平埔社依山而建,寨子后面就是连绵起伏的叠峦丛山,是横跨台湾的中央山脉支脉,荆棘树丛处处可见大小野兽来往奔逐,弱肉强食。 土蕃壮汉狩猎经验丰富,晓得浅山地带出没的都是野鸡野兔等菜兽,没有人愿意停留,一窝蜂奔向丛林茂密、山石险峻的深山密林,抢着猎杀黑熊、云豹等猛兽,最不济也得猎头野猪夷狼,方不失平埔社好汉的勇武威名。 徐淑媛英雌不让须眉,狩猎眼界极高,对野鸡、野兔、竹鼠等宠物型菜兽不屑一顾,腰挎利剑,肩背猎弓,跟在土蕃壮汉后头大踏步杀向山林深处。 徐太平倒是肥瘦不剔,见到野兽奔窜闹着要老爹出手。 徐国难箭无虚发,不一会背囊多了不少野味,徐太平头插杜鹃花,手玩野鸡翎,乐得眉开眼笑,不住往嘴里塞鹿干。 狩猎会并不是成群,土蕃壮汉为了取得好名次,往往都是独自行动。 徐淑媛兴致勃勃转悠半天,连猛兽脚印都不曾发现,终于承认狩猎失败,索性与徐太平漫山遍野采摘野花,相互追逐嬉戏,玩得不亦乐乎。 听两人大呼小叫满山坡奔跑,徐国难暗自翻了个白眼,莫说山坡没有野兽,就是有也早被吓跑。 他久经沧桑,早已过了游戏玩耍的激情岁月,在山石上坐了片刻,见山坡斜面有条蜿蜒山溪,溪水清澈见底,大小银鱼游来游去悠然自得,风景如画宛若世外桃源,便想走过去汲水洗脸。 走出没几步忽地心生警兆,回头紧紧望向斜后方,侧过耳朵静静倾听。 山坡高低起伏,到处长满半人高的荆棘。春季已经到来,荆棘绽出浅绿嫩叶和细碎白花,随着山风飘拂起舞,不时有蝴蝶蜜蜂上下盘旋,看上去自然和谐,毫无异状。 徐国难的耳朵却听到荆棘丛中传出的低沉喘息,随风隐隐飘来浓重腥臭味。 瞳孔陡地射出锐利针芒,云豹——台湾丛林的霸王! 云豹是台湾森林食物链的顶端猛兽,有着粗短矫健的四肢和咬透黑熊喉骨的锋利牙齿,更为骇人的是迅若奔电的惊人速度,据说每秒可以达到三十多米,百米飞人博尔特远不是敌手,许多猎物没来得及看清云豹影子就已被咬碎喉骨,这也是云豹名字的由来。 察言司特工训练有密林生存项目,徐国难受训时曾与云豹在密林相遇,虽然搏斗之后把那只尚未成年的幼豹击退,但对云豹的可怕速度和锋利牙齿留有深刻印象。 土蕃汉子把猎杀云豹作为勇士象征,确是名副其实。 徐淑媛与徐太平在山坡另一边嬉戏,银铃笑声洒遍绿水青山,无忧无虑悠闲自在。 徐国难背心沁出冷汗,感到一种莫名的危机,云豹凶狠残暴,如果自己不把它击退,两只没有野外生存经验的菜鸟很难逃脱尖牙利爪。 他站在山坡凹处,伸出右手缓缓握住倭滚刀,目光从左到右扫视荆棘丛,终于锁定隐伏深处的土黄影子,心里一宽,静静等待云豹扑击。 教官特训时曾经说过,千万不要与云豹比拼速度,最好趁它凌空扑击一刀歼杀。 山风轻轻吹拂徐国难的滚烫面颊,荆棘丛中的云豹极有耐心,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若非徐国难已经提前锁定,几乎误以为先前瞧见的只是虚幻兽影。 绵延山坡那边,徐淑媛与徐太平还在奔跑嬉戏,浑然不觉一人一兽隔着荆棘丛对恃,即将进行生死立决。 时间仿佛过去很久,恍若只是瞬间。 粗线条的徐淑媛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抱起徐太平快步走了过来。 “大哥干嘛,站在那里欣赏荆棘花?” 嘴里轻哼山歌,脚步轻快自在,一副野外春游的悠闲散漫模样。 荆棘丛枝条微微颤动,土黄幻影弩矢般疾射而出,在半空中掠出条淡淡虚影。 徐国难目光陡地射出针状锐芒,厉声喝道:“快躲开!” 倭滚刀呛啷出手,迎着激射过来的土黄幻影猛劈过去,使的是旋风刀法以快打快。 徐淑媛猝不及防,傻愣愣抱着徐太平怔在原地,听见半空中嗷呜悲鸣,雪亮刀芒划出道闪电,腾空而起的云豹重重翻滚跌落,鲜血泉水般从脖颈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条血弧,洒得荆棘丛处处绽放鲜花。 云豹挣扎着颤巍巍似想站起,摇晃几下终于无力瘫在涨地上,绿幽幽目光艰难转向荆棘丛后的陡峭山崖,渐渐淌出浑浊泪水,呜咽着眸子慢慢失去光彩。 徐国难嘘出口长气,觉得手心腻腻的全是冷汗。 徐淑媛回过神来,左手抱着徐太平,右手拔出宝剑,兴冲冲快步抢上,低头望着还在不停抽搐的云豹,啧啧道:“这就是云豹,怎么长得跟山猫差不多。大哥,云豹没传说的那么厉害,你怎么抢着一刀就宰了。妹子若是出手,十来招也能解决这只大山猫。” “杀山猫,杀山猫!” 徐太平从徐淑媛怀里跳下,笑嘻嘻用力踹向云豹的绵软肚皮,不住口放声叫嚷,丝毫没感觉到害怕。 “这只云豹本就受了重伤,否则哪有那么好对付。” 没理会徐大姑娘的唠叨,徐国难缓缓收起倭滚刀,目光投向云豹腹部的黄褐毛发,那里有道深及寸许的长条伤口,腹腔内脏隐约可见。 以徐国难的经验,即使自己没有出刀,以云豹伤势之重,不久也将血尽毙命。 徐淑媛愣了愣,望着瘫成一团的云豹尸体,见到腹部伤口血肉模糊肌肉纠结。 转了转眼珠,强辩道:“那么小的伤口有啥子问题,如果不是大哥砍了一刀,过些时日云豹说不定就能养好伤,跟以前一样生龙活虎。” 声音越来越轻,显然底气颇为不足。 没理会徐淑媛的强辞夺理,徐国难走进荆棘丛仔细观察,见云豹潜伏地方凝着摊乌黑鲜血,滴滴干涸血液顺着荆棘丛淌成断断续续的血线,笔直通向黑魆魆的山崖。 徐国难蹙了蹙眉,拨开荆棘沿着血线大踏步走向山崖。 徐淑媛拖着徐太平紧跟后头,睁得大大的丹凤眼满是好奇与兴奋。 第六十二章 土蕃少年 三人顺着淡若无痕的血线曲曲折折走了一会,悬崖底部现出黝黑洞口,血线到此已经几乎消失不见,时断时续洒进山洞深处。 徐淑媛麻着胆子探头向里面瞧了瞧,见山洞不是很深,没有想象中的大堆动物骸骨,阳光映照下隐隐可以见到几堆干草,其中一堆干草丛中有土黄肉团正在蠕动,听到动静缓缓抬头,发出呜呜低鸣。 “山猫!” 躲在徐淑媛后面的徐太平眼里冒出星星,高声叫嚷快步跑出,冲进山洞一把抱起土黄肉团,紧紧贴在胸前,眼睛乐得眯成细缝。 徐淑媛吓了一大跳,忙抢进山洞拉出,瞧清土黄肉团是只尚未足月的豹崽,伏在徐太平怀里不住拱动,嚅动嘴巴似在寻找乳液。 许是受到强烈阳光刺激,豹崽紧闭眼睛慢慢睁开,阳光反射下泛出幽幽绿光,张开觅食的嘴巴可以清晰望见两排细密尖利的雪白牙齿。 “大哥咋办?” 徐淑媛走进山洞巡视一圈,确定除豹崽别无他物方才出来,嘴里轻声问徐国难,目光不由自主瞄向豹崽,眼里闪现母性的温柔光芒。 豹崽肉嘟嘟很是可爱,完全不像成年云豹泛着危险的野性,让人一见就不自觉泛起母爱。 徐国难沉吟不语,重伤的云豹显是听到山坡动静,生怕人类出手伤害豹崽才从山洞潜出,伏在荆棘丛暗中窥视,最终却误打误撞,丧命在自己刀下。 不知云豹是否命该如此,还是母爱天性使然。 “山猫是平安的,二姑不许跟我抢。” 感受到徐淑媛的炽热目光,徐太平把豹崽抱得紧紧的,转头向徐国难央求道:“爹,平安要山猫,不要鹿崽,回去后把窜天猴都给二姑。” 徐淑媛哭笑不得,伸手用力扯了下朝天辫,琼鼻发出冷哼。 要是以往徐太平早就跳脚抗议,这时紧紧抱着豹崽一声不吭,脑里想象牵着山猫在伙伴中间走来走出的威风模样,忍不住笑咧了嘴。 见徐太平捡到宝的幸福模样,徐国难知道很难把豹崽从儿子手上拿走,沉吟片刻,缓缓道:“豹崽归你养,不过长大以后不能伤人,也不可到处炫耀,否则爹马上杀了炖肉。” 听老爹答应,徐太平笑咧了嘴,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大声纠正道:“这是山猫,不是豹崽。” 徐淑媛瞧得分明,在旁叫道:“豹崽归平安,云豹归我,妹子要在狩猎会上显摆显摆。” 徐国难见两人都是空手套白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领头快步回到山坡。 还没走出荆棘丛,就听到隐隐传来说话声音。 徐国难微微愣怔,转头使了个眼色,停住脚步拨开荆棘丛,见山坡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三名土蕃汉子,低头瞧着云豹尸体相互议论。 一名方脸汉子仔细观察云豹脖颈伤口,沉吟道:“一刀毙命,深可见骨,刀法很是厉害。” 另一名瘦脸汉子哼了声,道:“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少族长。反正云豹是少族长亲手杀死,咱们只管抬走就是。” 两人说的都是蕃语,徐淑媛身为依兰黑外甥女自幼跟着刘雅萍习练蕃语,当然听得明白。 见两人嘴里说话,俯身想要去抬云豹,心中大急,立即从荆棘丛窜了出来,双手叉腰摆出茶壶架势,俏眼圆睁怒喝道:“云豹是本姑娘——大哥杀死的,哪个不要脸的敢抬走!” 见荆棘丛突然窜出名仙女般美丽的娇俏少女,三名土蕃汉子不由都看直了眼,相互对视没有言语。 方脸汉子抬眼向荆棘丛望去,见徐国难抱着徐太平缓步走出,腰间倭滚刀赫然在目,转了转眼珠,行了个蕃礼道:“在下萧垅社旭烈,敢问云豹颈项伤口可是阁下所伤?” 徐淑媛接嘴道:“当然是大哥一刀毙豹。你们这些蛮子杀不了云豹,居然想来捡现成便宜,姑娘的宝剑可不答应。” 右手握剑,左手叉腰,秀眼斜睨,大有一言不合立即动手的江湖侠女架势。 方脸汉子旭烈见到云豹颈项深及见骨的伤口,忌惮徐国难刀法了得,本想先行说理,听徐淑媛言语无礼,跨前半步,手握刀柄,森然道:“姑娘说得不对,云豹明明被少族长重伤腹部,即使没人动手也会流血毙命。我们从关武岭一路追赶过来,怎么倒变成了捡现成便宜。” 瘦脸汉子阴阳怪气道:“斩杀云豹也不是姑娘动的手,俺瞧倒是你在捡现成便宜。” 徐淑媛气得俏脸雪白,拔出利剑就要动手放对。 听到三人来自生蕃部族萧垅社,徐国难想起土蕃刺客奥里契,不由起了别样心思,见徐淑媛越闹越不像话,沉声喝道:“淑媛,莫要胡闹。” 就在这时候,三人中没有开口的土蕃汉子也叫道:“欧孛齐,莫讲怪话。” 两人同时开口,都是怔了一怔。 徐国难见说话的土蕃汉子骷骼粗大,浓眉大眼,穿着寻常的青布蕃装,比瘦脸汉子欧孛齐高出半个头,唇边茸毛微现黑色,瞧模样似已成年,听嗓音不过十五六岁,站在那里威风凛凛,气度不凡。 心里暗暗称奇,拱手道:“在下徐国难,小妹言语无礼,先行谢过。云豹确是先行伤在少族长手下,你们现在就可以抬走。” 徐淑媛原以为大哥会为自己撑腰,想不到反而说出示弱话语,急道:“大哥——” 徐国难摆了摆手,道:“天下事争不过道理。云豹腹部本就受了重伤,即使没加上一刀也必死无疑,大哥不能不讲道理。” 徐淑媛嘟了嘟嘴,翕合着没再说话。徐太平紧紧抱着豹崽,好奇打量三名土蕃汉子。 土蕃少年放声大笑,震得远近山谷轰隆作响,大拇指一翘,赞道:“大叔说得不错,天下事争不过道理。在下萧垅社索萨,姑娘既然不服气,按高山族规矩,猎物有争议可凭武力解决,咱们三局两胜。你们总共只有三人,索萨不占便宜,任凭哪位出来,索萨都是一人接着就是。” 他说得豪气干云,旭烈与欧孛齐对视一眼,默不作声,显然以索萨为主。 徐淑媛转了转眼珠,咬着红唇追问道:“三局两胜,比啥都可以?” 索萨傲然道:“正是,无论轻功、硬功、内功,索萨都一人接着。” 听到内功二字,徐国难微微一愕,知道土蕃武功都来自搏击猛兽的实战技巧,不像汉人一样讲究吐纳呼吸,修习内功,索萨如此说法,莫非机缘巧合练过汉人武功? 正在拧眉思索,徐淑媛点头笑道:“三局两胜,比啥都可以。咱们就这么说定。哪方先出题目?” 刚说到这里,徐太平怀里的豹崽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细嫩手掌,嘴里发出嗷呜低鸣,转动脑袋似乎寻觅乳液充饥。 欧孛齐目光蓦地转到豹崽身上,眸中射出贪婪神色,叫道:“云豹明明是俺们出手杀死,凭啥子你们硬要抢夺,得加上添头,” 向豹崽一指道:“哪方赢了豹崽归哪方。” 听到这话,徐太平紧紧抱住豹崽,扁着嘴巴好像要哭出声来。旭烈面色微红,似也不耻同伴言语,只是不好开口。 徐淑媛大怒,俏面涨得通红,怒斥道:“蛮子好不知羞耻,豹崽是我们从洞里抱来,与你们有啥子相干。” 欧孛齐涨红了瘦脸,呲着黄板牙还待强辩。 索萨拦住道:“豹崽确实与比试无关,无论输赢都不归咱们。” 话虽如此,目光忍不住瞧向豹崽,眼神现出喜爱神色。 欧孛齐急道:“少族长,你不是一直想养只豹崽,这可是大好机会。” 索萨瞪眼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刚才大叔说了,天下事争不过道理,难道我们可以强索硬要,不讲道理。” 顿了顿,昂然道:“他们能从山洞捡到豹崽,难道咱们日后就捕不到一只,何必从别人那里强索硬讨,失了土蕃脸面。” 欧孛齐哑口无言,徐国难听索萨能够随口说出汉人成语,浑不似久居深山封闭保守的土蕃,暗暗称奇,却抿嘴不说话。 旁边响起轻轻拍掌声音,徐淑媛眉目弯弯笑靥如花,宛若山上盛开的鲜红杜鹃,瞧得众人眼前都是一亮,不知这娇俏少女要说些什么。 第六十三章 三局两胜 徐淑媛点头笑道:“少族长确实很讲道理。下面开始第一局,哪方先出题目?” 索萨道:“你们是山外来的客人,由你们先出题目。” 他瞧出徐国难三人都是汉人,自居主人退让一步。 徐淑媛翘起大拇指,赞道:“少族长果然大有豪气,我们就不客气了。大哥,妹子帮你出题目,行不行?” 听徐淑媛称赞,索萨不知怎地心头别地一跳,面孔微微涨红,忙宁神静气转过脸去,不敢与徐淑媛星眸对视。 她已如此开口,徐国难哪能不肯,哼了声没言语。 徐淑媛心中得意,向来都是大哥做自己的主,现在居然能够让他听自己吩咐,可谓风水轮流转,今日姑娘当家。 她早已想好主意,知道己方必胜无疑,嘴角噙着得意微笑,白嫩纤指指向山崖腰部的一簇红花道:“那花儿很美,我想摘一朵戴在头上,大哥能不能帮妹子这个忙?” 众人抬头望去,见山崖高耸入云,红花生在山腰,距地约有二十余丈,周围怪石嶙峋,狼牙般参差交错,不小心失足跌落就有性命之忧。 徐太平见红花碗口大小,阳光斜射镶了淡淡金边,极是娇艳美丽,心中羡慕,指着叫道:“爹,平安也要摘一朵。” 徐国难微笑道:“爹给你和姑姑各摘一朵。” 他轻功高明,又有辅助器具,早已想好主意,快步奔到崖底,丹田提气,一纵跃上丈余落到山崖峭壁,手脚并用瞬间窜出十多丈。 见上面悬崖凸出块石壁,光洁如镜,无处可以措手,伸手从怀里摸出飞钩,看准石壁上方的凸出山石,抛上钩住,略略使劲凌空跃起,晃悠悠荡上了石壁。 这时距离红花已不过二丈,近处瞧去越发鲜艳如火摇曳生姿,阵阵幽香顺风飘来,让人不禁神清气爽。 徐国难深吸口气,正想慢慢爬过去摘取,忽听崖底采声如雷,扭头望去不禁大吃一惊,索萨身子伏在山崖上,如同野山羊左攀右转,矫捷异常,距离红花仅有丈许。 徐国难瞠目结舌,恍然想起土蕃自幼生长深山爬山越岭,攀援山崖要比汉人厉害得多。 徐国难见索萨在山崖上奔走如飞,晓得自己万万来不及赶在前面摘花。 他念头转得极快,伸手从怀里摸出依兰黑交给的短刀,对准红花根部射去,只听嗤地一声轻响,短刀射入山崖激起大片泥沙,一朵红花颤了几颤,顺着山崖缓缓飘落。 徐国难早已瞧准去势,腾空跃起,轻轻巧巧把红花抄在手中,足尖轻顶山石,借势下跃,大鸟般从山崖直飞下来,端的如同流星坠地,不一会就到了崖底。 徐淑媛见大哥巧施妙策,抢先一步摘到红花,不由地春风满面,不住口赞好。 徐太平抱着豹崽,跟着高声叫好,声音又尖又脆,远远传将出去,在山谷漾起回音。 欧孛齐旭烈面面相觑,神态都有些沮丧。 徐国难抬头望去,见索萨也已采到红花,持着自己插在崖上的短刀,快捷无伦顺着峭壁溜下,轻功精妙世所罕见,心中不由微凛,忙抢过去把红花递给徐淑媛。 徐淑媛眉眼全是喜气,接过红花深吸口香气,慢慢插到秀发鬓角,轻声道:“谢谢大哥。” 徐太平撅起小嘴,蹦跳道:“爹爹偏心,爹爹不疼平安。” 徐国难安慰道:“这朵红花先给姑姑,待会爹给平安再采一朵就是。” 欧孛齐见变起俄倾,已方明明占了上风,却被对方施狡计取胜,不禁目瞪口呆,挥舞胳膊高声嚷道:“你们使诈,不能算赢。” 徐淑媛笑嘻嘻道:“说好谁先摘到红花送到我手中便算赢,怎么是使诈。” 欧孛齐咕嘟着嘴还要说话。索萨已经飞步赶到,沉声道:“输便输,赢便赢。还有两局,怕甚么。” 把手中的短刀递还给徐国难,目光炯炯注视,问道:“你怎么会有奥里契的短刀?”短刀是依兰思托给徐国难的信物。徐国难身上没带暗器,只得冒险使用,原本打算等会上崖取回。 听索萨问话,心念微动,微笑道:“短刀是奥里契赠给依兰思托的信物,依兰思托交给我,让我帮忙办件要事。” 索萨目光现出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是依兰思托的结拜义弟,你既然是依兰思托的朋友,也就是索萨的朋友。今日不论输赢,云豹都归你们。” 徐淑媛忍不住接口道:“依兰思托是我舅舅。” 依兰思托生性豪爽交游广泛,在土蕃中甚有名气,索萨三人听了都目光闪动,面现笑容,颇有亲近之意,剑拔弩张的紧张场面登时缓和。 索萨道:“第一局我们输了,下面比第二局,我选题目。” 向周围张了张,指着不远处的松树林道:“咱们比拔树,谁拔的树粗就算谁赢。” 徐淑媛笑道:“你们都把云豹送了给我,还要再比么?” 索萨摇头道:“当然要比。云豹送给你们是朋友义气,比赛输赢是土蕃规矩,两者不可混淆。” 徐淑媛转了转眼珠,觉得蕃人思路有些单线条,哼了声不再言语。 徐国难瞧出索萨身负武功,想要摸清武功家数,也就沉默不语。 一行人快步走进松树林,索萨转了几圈,最终选定棵碗口粗的青松,深吸口气,瞋目呔地一声大喝,面部红霞氤氲宛若关公附体,粗大臂膀肌肉块块鼓绽,右腿一屈膝盖顶住树身,反右手抱住松树,用力一揿,树干“格格”左右绞动,附近地面泥土突地向上顶起,仿佛地龙翻身。 索萨浓眉倒竖,怪眼圆睁,又是哇呀一声吼叫,咯拉啦一声巨响松树已被连根拔起,带起好大一砣泥块。 索萨抱着松树来回走了一圈,方才扔在地上,双手叉腰面不改色,洋洋得意瞧向徐国难。 旭烈欧孛齐都高声喝采,欧孛齐喊得尤其大声,挑衅地瞅了徐国难一眼。 第六十四章 做人道理 徐淑媛看得挢舌不下,暗想前些日子观看评书《水浒传》,曾经看过花和尚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震慑泼皮,这个土蕃少年力气之大恐怕不在鲁智深之下,大哥武功虽然精妙单论力气怕有不及,不晓得能否顺利应付。 嘴里却故意嗤道:“拔松树没啥了不起,黑熊常干这笨事,还不是让人生擒活剥。” 欧孛齐瘦脸涨得通红,扬眉怒道:“既然没啥了不起,姑娘也拔株松树给俺瞧瞧。” 徐淑媛假装没听见,俏目流转望向徐国难。 徐国难知道拔松树貌似简单,内功外功都需达到一流境界,索萨面部红霞流转便是内功运行到极致,必是得到汉人武学传承无疑,只是以他的武功见识,却也瞧不出索萨练的是何种内家功夫。 心中有些疑惑,目光凝视扔在地上的粗大松树,半晌缓缓道:“我输了。” 此话一出口,欧孛齐高声欢呼,徐淑媛大为泄气,噘着嘴不说话。 索萨目视徐国难,疑惑道:“你拔都没拔,怎么就自行认输?莫非——”目光中露出轻视神态。 徐国难老老实实道:“我的力气不如少族长,拔不得如此粗大松树,怎能不认输。” 见索萨目光隐现不屑,显是瞧不起自己的懦夫作态,忽地抬起右掌轻轻拍在旁边松树上,树身立时现出深深掌印,仿佛雕刻上去一般,树身没有摇晃,树上松针却纷纷扬扬落下,众人忙不迭避开,不一会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欧孛齐旭烈见枝繁叶茂的松树瞬间变成秃头,虽觉古怪却也不如何吃惊。 索萨却知道这是极了不起的汉家内功,心中微凛,拱手道:“大叔好功夫,索萨受教。” 徐国难拱手还礼,趁机问道:“少族长学过汉人武功?” 索萨表情有些为难,搔了搔头道:“索萨确实拜了高人为师,只是师父严令不得外泄,大叔莫要见怪。” 深山隐士大多脾性古怪,徐国难嗯了一声不以为异,目光闪烁只是细想索萨内功来路,想了半天毫无端倪。 他走南闯北天下功夫无所不窥,居然瞧不出索萨武功家数,想必传授索萨武功的是隐逸高人,不禁微微变色。 徐淑媛见大哥掌力雄浑慑服索萨,原本有些沮丧的心情又得意起来,斜睨索萨道:“第二局——不分上下,第三局还要比么?” 徐国难摇头道:“淑媛,第二局比的是拔树,大哥输就是输,不能学小孩耍赖。” 徐淑媛转了转眼珠,道:“谁说我要耍赖。既然大哥大度承让,那就加试第三局,我来出题目——” 见众人目光都瞧向自己,嫣然一笑宛若梅花绽放,道:“第一局比的是轻功,第二局比的是力气,第三局咱们斗智不斗力,来猜谜语。我出谜语让大家猜,谁猜出就算谁赢。”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均觉小姑娘异想天开,不可思议。 欧孛齐怒道:“你们汉人最是狡诈,高山族比武比的都是武功,谁会花费心思猜谜语。按你这么说,若是比缝衣绣花,弹琴作画,俺们岂不是必输无疑。” 徐淑媛笑吟吟道:“大叔要比吃饭喝酒,拉屎睡觉,本姑娘也由得了你。” 徐太平嘻笑出声,冲着欧孛齐吐了吐舌头,伸手抚摸豹崽的光滑毛皮。 欧孛齐面色难看之极,刚想开口说话,索萨伸手阻止,微笑道:“姑娘好一张利口。索萨也想听听你出的谜语,出题罢。” 徐淑媛得意洋洋,翘起大拇指道:“还是小兄弟明白事理。请听题——” 故意顿了顿,“什么东西早上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 听徐淑媛叫自己小兄弟,索萨微微失神,皱起了眉头。 徐国难险些笑出声,这谜语出自希腊神话,他以前在西洋神话书籍里见过。传说古希腊有只怪兽斯芬克斯,长着狮子躯干,女人面孔,每日坐在忒拜城附近的悬崖顶部,拦住过往行人猜谜,“什么东西早上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 如果猜不出就会被吞食。古希腊英雄俄狄浦斯猜出谜底是人,道是幼年四脚爬行,青年用脚走路,老年拄拐行走。 斯芬克斯羞惭万分,跳崖而死。 徐淑媛喜欢看书,必定从西洋神话书籍中读到过谜语故事,拿来捉弄没有见识的土蕃汉子。 索萨三人都皱眉潜心思索,半天想不出哪里见过这样一种古怪动物。 欧孛齐转了转眼珠,忽地拍手道:“有了。” 徐淑媛微微一惊,问道:“什么动物?” 欧孛齐道:“俺捉只野鹿,中午用绳子给它绑上两条腿,晚上绑上一条腿,赶着它走路,不就成了。” 情知这是胡说八道,面孔微微发红。 徐淑媛翻了翻白眼,嗤笑道:“大叔把手脚都绑起来,瞧等会还能不能走路。” 等了一会,见索萨三人抓耳挠腮仍未猜出,高声叫道:“猜不猜得出?姑娘要公布答案了——人!” 索萨三人面面相觑,都是不明所以。 徐淑媛大为得意,细细解释谜底缘由。 索萨皱起眉头,喃喃自语:“人,人!” 眉心忽地舒展,向徐淑媛一躬到底,朗声道:“索萨多谢姑娘出言指点。” 转身大踏步奔入荆棘丛中,只听到枝叶断折声响不断传来,竟是去的远了。 旭烈欧孛齐对视一眼,急忙跟上。 徐淑媛蹙起柳叶眉,望着三人远去身影,茫然不解道:“大哥,妹子指点他什么啦?” 徐国难刚想说话,徐太平已抢先答道:“二姑,你教他学会做人的道理!” 伸出白胖手掌让豹崽舔舐,满脸得意。 第六十五章 亚军归属 返回平埔社已是傍晚时分,落日余晖罩住起伏丘陵,远近山峦被火烧云染成金黄,寨子上空炊烟袅袅,生机盎然。 参加狩猎会的青壮男女聚在广场空地上,周围挤满了围观蕃人,都是指指点点纵声谈笑,等着族长依兰黑亲自清点猎物,宣布名次。 土蕃壮汉有的猎得野猪野狼,有的猎得山羊斑鹿,也有的运气不好,只猎得竹鼠山鸡,满面羞愧缩在人群后头,半声不敢发出。 哈瑞德深入深山老林猎了只凶猛黑熊,领着几名土蕃壮汉抬了下山,满面得意站在人群前头,用挑衅目光瞧向依兰思托。 他晓得依兰思托没寻到凶猛野兽,只猎得只雪狐,虽然贵重却比不得黑熊凶猛,狩猎会魁首当属自己无疑。 大群土蕃少女站在旁边叽叽喳喳,不少人用羡慕目光瞧向足有五百斤,宛若小山堆在地上的黑熊,捂着小嘴发出啧啧赞叹。 目光偶尔扫过容光焕发的黛丽娜,眼神里忍不住现出嫉妒光芒。 眉目弯弯,容颜俏丽,肤色微黑的尔玛伊却只把目光盯住不起眼的雪狐上,眸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柔情蜜意。 春节前她与依兰思托私下约会,偶尔提起羡慕汉人贵妇袍服的雪狐围饰很是好看,依兰思托当时只是咧嘴傻笑,似乎没有听懂情人言语,想不到狩猎会马上送给她意外惊喜。 箭孔从雪狐左目射入,贯穿入脑,雪白皮毛完好无损,需要多强的潜伏耐心,多么高超的箭术才能猎得谨慎机灵、胆小如鼠的雪狐。 想到这里,尔玛伊忍不住抬头望向人群中的依兰思托,目光溢满似水柔情。 更多蕃人把目光投向抱在徐太平怀里的豹崽,眼神都有些怪异。 徐淑媛一介汉家妹子,居然有能力在深山老林猎得凶猛云豹,还给汉家娃逮了只未足月的豹崽,把许多土蕃狩猎老手都比了下去。 想起这样的狩猎成绩居然由汉人取得,不少土蕃壮汉羞愧之余,都有些愤愤不平。 瞧着牛犊般堆在猎物中的云豹尸体,刘雅萍俞依偌也有些难以相信,不过想起徐国难陪同上山,又觉得合情合理。 依兰黑笑眯眯绕广场巡视一圈,与几名族老低声商量几句,咳嗽一声走到人群前面,数百双目光立即投到他身上,满场静寂无声。 依兰黑微笑讲话,阐释了举办狩猎会的重大意义,表扬了参赛蕃汉的狩猎成果,勉励再接再励创造佳绩。这些都是狩猎会的讲话惯例,众人左耳进右耳出听得浑不在意。 当大家都被老生常谈搅得有些不耐烦时候,依兰黑终于高声宣布狩猎会名次,“经族老会现场检验,共同商议,确定哈瑞德猎得黑熊最为凶猛,当为狩猎会魁首!” 说到魁首两字依兰黑声音有些低沉,飞快瞪视站在人群中的依兰思托一眼,暗恨素以勇力闻名的幼子太不争气,只猎得中看不中用的雪狐,眼睁睁输给了哈瑞德。 他是平埔社族长不能当众指鹿为马,只好现出慈和微笑,貌似对狩猎结果十分满意。 黑熊是森林之王,熊掌拍处能够打折小树,连高踞食物链顶端的云豹等闲都不敢向它挑战。 哈瑞德狩猎会魁首众望所归,没有丝毫疑义。 广场上的土蕃少女都拍手欢呼,黛丽娜的清脆嗓音分外悦耳动听。 哈瑞德踏前一步,得意洋洋向黛丽娜挥手致意,目光忍不住瞟视不远处的依兰思托,见他满面笑容,似乎没有丝毫妒意,不觉微感意外,慢慢放下了双手。 等欢呼声渐渐止歇,依兰黑略微踟蹰,大声宣布:“云豹是勇士的象征。依兰雪梅能够猎得云豹实属不易,当为狩猎会亚军!” 满场登时静寂,没有响起热烈的欢呼声。众蕃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晓得依兰雪梅是哪个。 徐淑媛翘着琼鼻得意洋洋站在人群中,等了半天没听到掌声和欢呼,俏脸涨得通红,瞪大凤眼跳出抗议道:“依兰雪梅就是本姑娘,你们怎么不欢呼祝贺!” “原来你这汉女就是依兰雪梅?!” 哈瑞德向来瞧不起汉人,因为徐淑媛是族长外甥女才不去招惹,见她改名换姓抢了狩猎会亚军名次,扬眉怒道:“狩猎会只允许蕃人参加,你这汉女怎能冒名参加,取得名次。” 拌嘴吵架徐淑媛从来不输人后,哪把傻大黑瞧在眼里。双手叉腰,睨视哈瑞德道:“我妈是依兰思铃,堂堂族长嫡女,本姑娘身上流有蕃人血脉,怎能不以蕃人身份取得名次。你若有疑义狩猎会前就该当众提出,本姑娘猎得云豹方才跳出说三道四,是不是出于妒嫉心理,生怕日后狩猎会输给姑娘,提前埋下伏笔?” “你——”哈瑞德憋得满脸紫胀,捏紧拳头怒目而视,嘴唇抖颤说不出话。 论拌嘴吵架三个哈瑞德绑在一起也不是徐淑媛对手,何况当众跟女人对吵有失土蕃勇士脸面,哈瑞德不屑为之,又不好出手教训,一时僵在了那里。 黛丽娜见情郎当众受辱,挺身而出道:“姑娘自认是蕃人,就要遵从平埔社规矩,晚上寨子举行背篓会,姑娘敢不敢一起参加?” 她早就瞧徐淑媛不顺眼,趁机提出挑战。 徐淑媛闻言大喜,妙目斜睨黛丽娜清丽面庞,嘻笑道:“依兰雪梅当然参加。姑娘如果担心被本姑娘抢了风头,也可以提前申请退出。” 黛丽娜气得俏面血红,含嗔不语。 尔玛伊嘴吟噙浅笑,立在旁边妙目斜瞟睇,似乎对黛丽娜吃瘪暗自高兴。 依兰黑见哈瑞德青筋爆起肌肉凸出,生怕他恼怒之下暴起伤人,端起族长架子威严道:“狩猎会名次是族老会公议,任何人不得质疑。依兰雪梅快些退下,莫要搅了狩猎会。” 说到依兰雪梅四字他也觉得有些怪异,眼角余光瞟向站在广场边的刘雅萍,见她巧笑嫣然十分得意,不禁暗骂了句女生外向,随即不再多想,继续宣布下面的名次。 狩猎会插曲很快过去,大多蕃人的心思都转到晚上的背篓会,相互议论跃跃欲试,恋爱情浓的更是眉目传情,精心准备,打算在背篓会上拔得头筹。 吴清影子般无声无息站在广场角落,目睹徐淑媛口角生风力夺亚军,当众承诺晚上以蕃女身份参加背篓会,目瞪口呆之余眼神多了些许莫名含意。 这含意说不清道不明,吴清也不晓得是啥子滋味,惶恐之余只能顺其自然。 背篓会是土蕃盛会,青年男女借此机会谈情说爱,徐淑媛竟欲以蕃女身份参加,莫非她早就有了意中人? 吴清关心则乱,一颗心不由自主砰砰剧跳起来,瘦长面孔布满阴云,仿佛即将暗淡下来的深沉夜色。 第六十六章 平埔盛宴 晚饭自然又是阖寨盛宴,男女老幼聚在广场大吃大喝,享受着难得的节日欢乐。 吴清食不知味,坐在席上目光一直偷偷瞥视徐淑媛,见她果然换上明艳的蕃女服饰,座位旁放着藤条编织的精巧心形背篓,腰间佩柄锋利短剑,站在蕃女丛中鹤立鸡群,显然也要以蕃女身份参加背篓会,想起关于背篓会的种种传说,不禁有些焦急。 觑了个空悄悄向徐国难道:“徐佥事,令妹堂堂千金闺秀,婚事哪能如此轻率?” 徐国难莫名其妙,道:“淑媛还没许亲,哪来的婚事?” 听到徐淑媛没有许亲,吴清心中莫名一阵轻松,见徐国难没有明白自己语意,急道:“她晚上要以蕃女身份参加背篓会,可是,可是——” 面孔涨得通红,再也说不下去。 徐国难这才恍然,不以为然道:“小妹性喜胡闹,吵着要见识背篓会。佬爷和爹爹都已答应,我也不好多嘴劝阻。” 有一句话不好出口,以徐淑媛的任性大胆,哪是徐国难能够阻止得来。 见徐国难轻描淡写浑若无事,吴清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小生听说,背篓会若收下蕃汉槟榔,就要双双携手进入槟榔林,直到天亮方才返回寨子,连父母都不许出言阻止。令妹闭月羞花,蕃女无一人比得上,万一被粗野蕃汉看中,岂不要遗恨终身!” 想起徐淑媛娇嫩身躯被粗野蕃汉搂在怀中,吴清感觉心痛如割,额头青筋蚯蚓般不停蠕动,目光射出受伤野狼的冷凛寒意。 徐国难从未见过吴清如此焦急表情,心念微动若有所思,哈哈笑道:“刘相公当局者迷,小妹参加背篓会只是好玩,绝对不会收下槟榔,更不会与粗野蕃汉一起进入槟榔林。” 听到这话吴清稍感放心,挟着菜肴依旧食而无味,担心徐国难判断出错,万一徐淑媛真地看中某名蕃汉,借机进入槟榔林,岂不弄巧成拙大事去矣。 奥古斯神父立意要收吴清加入基督教,饭后立即纠缠吴清不住口宣讲教义,似乎料定他必会接受天主福音。吴清哪有心思理会,好不容易摆脱纠缠,匆匆赶到广场,见到处燃起大堆篝火,熊熊烈焰在夜空中升腾,照得远近一片光明。 众蕃人穿着节日盛装,手拉手围着火堆载歌载舞,木鼓竹笛和着原始蕃歌响彻山野,粗糙面孔都洋溢欢快笑容。 徐淑媛身穿花红短裙,头戴鲜艳花环,光洁玉臂套着明亮银镯,舞动起来叮当作响,比起白天的一袭白裙别具韵味。 她左手牵着尔玛伊,右手拉着依兰思托,浑然不顾自己夹在情侣中间多么尴尬,随着鼓点仙女般翩翩起舞,银铃笑声随风飘洒广场,不时吸引众多蕃人的爱慕目光。 吴清瞧得嫉妒不已,恨不得上前替代依兰思托,拉住徐淑媛皓腕歌唱舞蹈。 见周围无人注意,吴清寻了处偏僻角落坐下,顺手从酒桶舀起碗猴儿酒,仰脖大口喝下。 火辣辣味道从喉咙直辣到胃肠,刺激得吴清忍不住大声咳嗽。 他目光血红,接连喝了几碗,感觉酒意上涌,睁大醉眼四处张望,见广场处处欢歌笑语,众族老和贵客坐在中央篝火旁边,每人面前竹席都放着猴儿酒和烤鹿肉,盛满榴莲、椰子、菠萝蜜等特产水果,相互劝酒纵声说笑。 以吴清的通事身份本应在贵宾席有一席之地,只是他身负秘密使命,依兰黑族长有意不让他与贵客多接触交流,对吴清的缺席故意视而不见。 吴清恨恨喝了一大口酒,瞪眼瞧视依兰黑滚动的喉结,指爪跃跃欲试想要捏上一爪。 情报人员永远要泯然众人,不得吸引别人目光! 昏沉脑海忽地响起阴沉声音,吴清面前陡地现出毒蛇般的阴冷目光,背心霎时惊出冷汗,忙用力摇晃昏沉脑袋驱去阴冷目光。 想起改名换姓潜伏台湾身负的秘密使命,吴清检视在平埔社的言行举止,有些迷茫的眸光逐渐恢复清明,瞧向徐淑媛的眼神不复沉醉。 今晚的月光真是皎洁! 抬头望向漆黑夜幕镶嵌的白玉盘和点点繁星,吴清举碗虚敬,咧嘴嘻笑,身子在月光下拖出长长的倒影,恍若昂首向月的孤傲野狼。 喝了会酒,依兰黑见圆月已升到头顶,与各位族老目光对碰,笑着站起扬了扬手。 本来就跳得心不在焉的少男少女见到族长动作,立时停止歌舞,静心屏气听族长说话,广场上静寂无声,只有柴火的噼啪和山风的呼啸。“无所不能的蛇神启谕我们:春天百花盛开,莺飞蝶舞,是繁殖播种的季节,平埔社要想繁荣昌盛,就要跟蛇神一样处处播种发芽、开花结果。勇敢的小伙,用山猴的敏捷爬上高大的槟榔树,摘下象征爱情的甜蜜槟榔,献给心爱的姑娘。美丽的姑娘,敞开甜蜜的心扉,勇敢接受小伙的爱情礼物,与钟爱情郎一起走进槟榔林深处,共同享受爱情的甜蜜槟榔,为平埔社诞下更多的蛇神子孙。” 依兰黑经历过背篓会,知道这时候多说废话只能讨人嫌憎,言简意赅说完祝福话语,率先迈开老腿,领着精神焕发的小伙和羞眉涩目的姑娘浩浩荡荡奔向寨外的槟榔林。 按照土蕃传统风俗,相互看对眼的少男少女今晚要在槟榔林里谈情说爱共度良宵,有了爱情结晶再请人说合,举办婚礼。 吴清站在广场角落,瞧见徐淑媛羞答答背着描花绣彩的背篓,杂在土蕃少女中嘻嘻哈哈向寨外行去,眉目间除了羞涩还有好奇,仿佛正在玩刺激游戏。 本来平静下来的心不禁又有些波动,吴清沉吟片刻,最终还是不由自主跟在人群后头,缓缓向寨门走去。 黑暗深处忽地伸出一只手,牢牢扣住吴清的肩膀。吴清吓了一大跳,左肩蓦地低沉卸去掌力,右手闪电般反抓过去。 还没触到黑影就听到“上帝”的祈祷,舒了口气,左手不动声色缓缓缩回,苦笑道:“神父,你怎么老缠着我。” 黑影慢慢从黑暗深处走出,月光下瞧得分明,正是热衷传教事业献身上帝的奥古斯神父。 他低眉顺眼神态虔诚,左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轻声道:“刘相公,你与天主很有缘份,快到教堂接受洗礼,跟我一起投入主的怀抱。” 又来了! 吴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敷衍道:“神父莫急,我考虑考虑。”见人群已经走远,来不及多说快步追了过去。 奥古斯高声道:“刘相公,撒旦的魔力无所不在,千万莫要禁不住禁果诱惑,坠入地狱永世沦为魔鬼的奴隶。” 吴清远远似乎答应了一声,听不清说些什么。 奥古斯的虔诚面孔忽地现出诡秘笑意,慢慢缩回黑暗深处,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第六十七章 少女情思 背篓会是土蕃传统节日,也是专属少男少女的爱情盛会,按习俗只要未婚男女都可参加,只是槟榔如果没有被少女接受十分尴尬,慢慢约定俗成演变成为情投意合的恋人才会参加,徐淑媛这样没有心仪情郎就冒失参加的傻大姐可谓百中无一。 吴清不顾斯文形象气喘吁吁赶到槟榔林,背篓会已经开始,随着依兰黑一声令下,二十多名矫健小伙在喝彩声中争先恐后爬上高大槟榔树,用力摘下橙黄槟榔放入背包,摘满三十就飞快滑下,向林外草地上嘻嘻哈哈排成一行的土蕃少女飞奔过去。 吴清远远望进依兰思托跑在最前头,抢先把槟榔投进尔玛伊的背篓。 尔玛伊如花俏面泛满甜蜜笑容,羞答答掏出早就缝好的香囊递给依兰思托。 依兰思托放在嘴边亲了亲,珍重藏入怀中,紧步上前与尔玛伊偎在一起。 尔玛伊荣光焕发,软若无骨紧紧靠在依兰黑身上,能够第一个接受情郎礼物,显然在同伴中极为光彩。 哈瑞德飞快滑下槟榔树,见依兰思托没有奔向黛丽娜,暗中舒出口大气,大踏步奔了过去,也把槟榔一颗颗投进黛丽娜的背篓,捧着情人赠送的香囊乐得合不拢嘴。 既然依兰思托不是情敌,哈瑞德对他的妒意也就消失,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对依兰思托不住,嘻嘻哈哈搂肩搭背显得十分亲热。 徐淑媛参加背篓会只是好玩,临行前依兰黑与徐文宏都反复叮嘱,绝对不能接受土蕃少男投掷的槟榔,否则会惹出大祸。 汉人习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入洞房之前青年男女授受不亲,蕃人规矩却是自由恋爱蛇神作主,倘若接受槟榔却不肯携手进入槟榔林,就会被视为对蛇神意旨的无礼冒犯,激起所有蕃人的不满,即使依兰黑身为族长也是压制不住。 徐淑媛站在花朵般的土蕃少女群中,见矫健小伙捧着槟榔争先恐后投进恋人背篓,一对对少男少女相依相偎甜言蜜语,好奇之余隐隐有些羡慕,耳边忽地响起平埔社路上听到的缠绵山歌。 “哥哥住东妹住西, 两人有事难得知。 火烧龙船大水救, 火烧心肝无药医。” 徐淑媛的心头宛若又钻进条毛虫,红扑扑面颊在月光映照下更加娇嫩,柔媚眼神仿佛要滴出水来。 正自思绪万千春潮涌动,背篓忽地微沉,转头见一名刀疤汉子正向背篓投掷槟榔,见自己回头咧嘴嘻笑,露出一口脏兮兮的黄板牙。 旁边站着两名手拿槟榔的英俊少男,目光炯炯注视自己,呼吸急促犹豫不决,显然也有意把槟榔投入背篓。 还没接受槟榔的土蕃少女目光都现出掩饰不住的敌意,志同道合把徐淑媛当作共同的情敌。 见此情景,徐淑媛不惊反喜:本姑娘也不是没人喜爱。 她故意扭着身躯现出迷人微笑,一动不动待刀疤汉子的槟榔全都投入背篓,又向他抛了个媚眼,哄得刀疤汉子神魂颠倒,咧嘴痴笑。 站在族老群中观礼的徐文宏见女儿当众与刀疤汉子打情骂俏,面孔有些热辣,恨不得下去把徐淑媛一把拉过来。 只是背篓会规矩下了场父母就不得干涉,徐文宏只得双眼冒火,目光死瞪住徐淑媛,肚里骂了千百遍不孝之女。 吴清更是看得双目赤红,鼻喘粗气,指甲嵌入肉中不自知,险些就要忍不住冲将过去。 等把刀疤汉子耍弄够了,徐淑媛方才提起背篓把槟榔慢慢倒在地上,款款移步走出土蕃少女队伍,故意摇曳细软腰肢走得风情万种,吸引众多羡慕忌妒目光投向自己。 刀疤汉子呆愣原地进退两难,隐隐听到低声嗤笑,不问可知嘲笑自己癞蛤蟆妄想吃天鹅肉,粗糙面孔时青时白,精彩万分。 犹豫不决的英俊少男嘘出口气,满脸堆笑把槟榔投进恋人背篓,虽然惹得老大卫生眼,等会只要好生哄骗,自然还是能够情投意合。 恋爱中的女孩智商最低,花言巧言更是男人的迷魂灵药。 按背篓会规矩少女只要离场,少男就不得胡搅蛮缠。 依兰黑喘出大气,瞪了眼得意洋洋偎在刘雅萍身边巧笑嫣然的徐淑媛,高声道:“遵照蛇神意旨,小伙姑娘都如愿挑中了心爱的情人。请进入槟榔林享受甜美的爱情果实,老头祝福你们良宵美满,多子多孙,为平埔社的繁盛多诞生蛇神子孙!” 说完祝福话语,一众蕃人笑嘻嘻快步离开槟榔林,把甜蜜空间交给沉醉爱情之中的少男少女。 徐淑媛跟着众人回到房间,刚换了身淡绿裙裳,就被徐文宏叫过去瞪眼训斥一通,无非三从四德温良淑娴,要徐淑媛牢记汉人礼仪,不得任性顽皮胡闹。 她被老爹责骂惯了,浑不在意,颠倒只是想着背篓会的男女情爱场景,时而微笑时而咬牙,俏脸通红浑身滚烫。 忽地想到,背篓会少男少女相互赠送了槟榔和香囊,进入槟榔林后不知会发生什么。 她是讲礼仪的汉家姑娘,自幼通读女诫女训,教导笑不露齿坐不露膝,从没人跟她讲解过男女之事,有限的闺房情爱知识从《金瓶梅》《西厢记》《墙头马上》等偷藏“淫书”中获得,对夫妻之道朦朦胧胧似懂非懂,偏生极感兴趣。 想到佬爷对恋爱男女的祝福话语,徐淑媛感觉俏面如同火烧,再也忍受不住,向窗外张了张,见月上中天万籁俱静,平埔社高矮不一的房屋黑沉沉不见一丝光亮。 她扑的一声吹熄油灯,把短剑重新插回腰间,在面上蒙了块黑布,悄悄从窗口跳了出去。 月夜映照下的平埔社,并没有想象中的旖旎与平静。 第六十八章 背篓惨案 槟榔林里虫声唧唧,偶尔响起几声蛙鸣,衬着少男少女的轻哝细语和粗喘呻吟,越发显得“鸟鸣山更幽”。 高悬空中的银月仿佛羞见人间春色,随意扯过朵乌云遮住洁白面孔,槟榔林登时朦胧了起来,一切仿佛蒙了层薄纱看不清痕迹。 黑暗深处忽地响起凄厉惨叫,如同尖刀划破深沉夜幕,震得呱呱鸣叫的昆虫静寂无声,受惊鸟雀窜出丛林低空乱飞,远近草丛扑簌响动,接连探出好几颗人头。 依兰思托与尔玛伊春风和谐,正自得趣软磨硬泡想要梅开二度,尔玛伊忸怩不从,拉扯间听出发出惨叫的是哈瑞德,心里蓦地一沉,顾不得赤身裸体,忙从尔玛伊温暖怀里跳起,随手扯过衣服披上,大踏步奔向惨叫声处,高声问道:“哈瑞德,怎么了?” 他与哈瑞德本无嫌隙,特意把狩猎会魁首和百灵鸟黛丽娜都让了出去,想必哈瑞德再不会视他如同仇敌。 话声未了,槟榔林里大步奔出条黑影,险些与猝不及防的依兰思托撞个满怀。 朦胧夜色下依兰思托见黑影身材魁梧,眼大眉浓,满脸悲愤,不是哈瑞德又是谁。 这时又有几名衣不蔽体的少男少女慌慌张张左右奔近,面面相觑围住哈瑞德。 依兰思托见自诩好汉的哈瑞德面有泪痕,双手环抱软绵绵的黛丽娜,惊问道:“哈瑞德,黛丽娜怎么了?” “黛丽娜,死了!”哈瑞德呜咽道,圆月从云中钻出,银白月光映照下哈瑞德面色惨白,无丝毫血色。 听到这话众蕃人都是大吃一惊,偎在依兰思托旁边的尔玛伊更是俏面惨白,瞧着黛丽娜没有丝毫血色的洁白面颊怔怔说不出话来,内心深处莫来由一阵伤感。 她虽然对号称平埔社美艳第一的百灵鸟饱含妒意,暗中挑拔诋毁,可伟大的蛇神在上,尔玛伊从来没有害死黛丽娜的歹毒心思。 背篓会出了人命是了不得的大事,依兰黑刚躺在床上睡下就被人从被窝唤起,汇集族老紧急商议处理,徐国难等被凶杀消息惊醒,也都前往观看。 广场四周点起十多只火把,照得远近亮如白昼。黛丽娜瞪着惊骇秀目仿佛死不瞑目,已经僵硬的尸身被抬回停在议事屋旁的小屋内,由寨里负责殓敛的族老细了舒进行伤痕检查。 徐文宏与徐国难都是察言司的办案老手,也被邀请进去共同检查,侦缉破案。 吴清穿着素白儒衫,负手站在叽喳议论的蕃人群中颇为引人注目,面色古井无波,心头不住冷笑。 对他而言,死的无论是谁都喜闻乐见,除非是心仪的徐淑媛出现意外。 奥古斯神父身着玄黑法袍,立在小屋门口,举着十字架喃喃祷祝,仿佛正在为不幸丧面的黛丽娜做法事,可惜蕃人自有丧葬规矩,不允许他进屋一显身手。 黛丽娜父母惊闻女儿丧命,伏在小屋前嘶声嚎啕,捶胸顿足痛不欲生,七八名土蕃女人陪在旁边轻声劝慰,目光都现出疑惑表情。 究竟是哪个,竟敢下手杀害平埔社的百灵鸟。 当事人哈瑞德被“请”进议事屋,接受族老质询。 依兰黑隐隐有些头痛,坐在蛇头木椅上,瞧着哈瑞德伏在地上流泪不止,皱眉道:“哈瑞德,黛丽娜是你的心爱女人,既已回到蛇神怀抱就不要像娘们一样只知道淌眼泪,快把事情经过告诉大家,好为黛丽娜讨还公道。” 另一名族老加纳也道:“无所不能的蛇神在看着你,哈瑞德,下面你讲的每句话都要保证真实,不得对伟大蛇神撒谎。” “以蛇神名义起誓,哈瑞德讲的每个字都跟山里的石头一样真实。” 哈瑞德收住眼泪,慢慢回忆道:“背篓会后我与黛丽娜进入槟榔林,找了处隐蔽位置坐下,正搂抱着说些情浓话语。我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低笑,心想莫非有人躲着偷听,就想过去把人赶走,免得碍了我与黛丽娜的好事。哪料走出没几步忽觉得迷迷糊糊,情不自禁躺在地上睡着。” “就是这样?”加纳皱紧眉头,眸里现出怀疑,追问道。 哈瑞德想了想,道:“我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醒过来已经快到半夜,周围静悄悄没有丝毫声音,连黛丽娜都不晓得到了哪里。我暗骂自己糊涂,怎能不管黛丽娜就自行躺下睡觉,黛丽娜万一生气不理我怎么办。赶紧跳起来跑回隐蔽位置,见黛丽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忙伸手去摸她身子,哪料到触手冰冷,黛丽娜,黛丽娜她——。” 说到这里语音更咽,止不住又掉下泪来。 听到这里众族老面面相觑,心想哈瑞德言语如果属实,黛丽娜岂不是被人暗中杀死。凶手是哪个,干嘛要出手杀死美丽可爱,无仇无怨的百灵鸟? 如果哈瑞德所言不实,凶手难道就是哈瑞德。 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恋人? 众族老都觉得一头雾水,疑惑不已。他们常年居住深山,生性纯朴,处理最多的是邻里吵架牛羊走失之类的家常琐事,哪碰到过难以索解的人命疑案,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议事屋外传来脚步声响,细了舒与徐文宏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依兰黑让两人坐下,低声问道:“检查得怎样?” 细了舒面色沉重,轻声答道:“黛丽娜全身毫无伤痕,只是脖颈有道掐痕,捏断了喉管。” 顿了顿,轻声道:“她已经破身。” 听到破身二字众族老都是面色古怪,依兰黑皱成一团的白眉慢慢舒开,沉声问道:“哈瑞德,以蛇神名义如实回答,你去驱赶那人前,有没有与黛丽娜——” 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压低嗓门道:“发生过关系。” 哈瑞德显然明白“发生过关系”含意,摇头道:“没有。我心里是想的,可黛丽娜说男女之事要培养旖旎氛围,不能着急蛮干。” 忽地瞪大了眼睛腾地跳起,急问道:“黛丽娜被人奸了?哪个狗贼干的?哈瑞德要亲手掐死他!” 腾地站起,牙齿咬得咯咯响,半晌方才颓然坐下,痛苦地用手撕扯头发。 依兰黑瞪眼斥道:“你是猎豹勇士莫要胡来,我们正在追查凶手,查明后自会秉公处理,还你一个公道。” 话虽如此,怎样追查凶手却毫无头绪。依兰黑禁不住把救援目光瞧向女婿徐文宏,瞧这侦缉高手有啥妙策。 徐文宏云淡风轻,笑眯眯道:“各位族老莫急,国难正在广场追查凶手,各位可以出去瞧瞧,说不定能够找到些侦缉线索。” 依兰黑闻言起身,带着族老走出议事屋。 见土蕃男女聚在广场上低声议论,叽喳成一片,徐国难站在最前面,脸露微笑扫视不语,急忙上前问道:“国难,查出凶手没有?” 徐国难笑道:“已找到物证。刚才检查时,我从黛丽娜手心发现一块撕下来的布片,应当是凶手不小心遗留,等会只要拿来一对证,就能找出凶手。”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广场上人人可以听见,登时纷纷轻声议论起来,有人慌张低头注视。 吴清站在人群中听得明白,瞧着慌乱蕃人嘴角划出弧度,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狰狞。 听到凶手遗有物证,依兰黑喜出望外,高叫道:“有布片就好,快些拿出来对照查找。” 徐国难嗯了声,刚要开口说话。徐文宏冷眼旁观,忽道:“用不着拿出布片对证。我学有相面之术,只要观人面色,就能瞧出究竟谁是凶手。” 这话太过离奇,众族老相互对视,人人都现出不信之色。 第六十九章 谁是凶手 徐文宏瞧在眼里,微笑道:“准不准试过就知。” 缓步走进广场,在人群中慢慢行走,偶尔停步问上一两句,忽地站在名壮汉面前,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众蕃人目光四面八方集中在壮汉身上,火光熊熊映照下瞧得分明,壮汉面孔黧黑,脸带刀疤,容貌甚是丑陋,正是曾向徐淑媛投掷槟榔的刀疤汉子。 刀疤汉子面色慌张,转头避开徐文宏锐利目光,低声道:“我叫野蛮奇,不是凶手。” 徐文宏面部表情似笑非笑,凝视野蛮奇道:“你敢向无所不能的蛇神发誓,说你没有出手掐死黛丽娜。” 土蕃信仰蛇神视如上帝,绝不敢对着蛇神撒谎,野蛮奇支支吾吾不肯发誓,涨红糙脸高叫道:“你们汉人最会胡言乱语诬陷好人。背篓会后我就回家睡觉,再也没有出门,好些人都亲眼瞧见,怎能胡言乱语说我是凶手。” 七八名蕃人点头称是,七嘴八舌说与野蛮奇一起走路回家,亲眼见着屋内灯火熄灭,绝计不可能暗中潜入槟榔林行凶杀人。 徐淑媛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忽地插嘴道:“野蛮奇撒谎,我亲眼瞧见你半夜鬼鬼崇崇溜出寨子潜入槟榔林,肯定是你出手杀死黛丽娜。” 野蛮奇惊诧神色一闪即逝,转了转眼珠冷笑道:“徐小姐,你说亲眼瞧见我半夜偷偷溜出寨子潜入槟榔林,那你半夜三更溜到槟榔林干什么?是不是嫉妒黛丽娜,生怕抢了你的风头,偷偷潜行出去杀了她?” 周围蕃人也都用怀疑目光瞧向徐淑媛。他们虽然不信徐淑媛会莫名其妙出手杀害无冤无仇的黛丽娜,但总感觉汉人半夜在寨外乱转肯定没啥好事。 尔玛伊自言自语道:“猫头鹰总在深夜溜出觅食,为的是让猎物不加防备。” 蕃人眼里猫头鹰是鬼鬼祟祟的恶鸟,尔玛伊此言当然另有所指。徐淑媛面颊晕红却又发作不得,她半夜溜到寨外想偷瞧少男少女情爱腻事,无意中见到野蛮奇鬼祟动作,只是这话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说得出口。 见徐淑媛涨红俏脸嗫嚅半天不敢开口,野蛮奇更加有恃无恐,呲着黄板牙嗤笑道:“你说我半夜偷偷溜出寨子潜入槟榔林有何证据,如果拿不出来,我也可以说亲眼瞧见你半夜偷偷溜出寨子潜入槟榔林,可惜就是没有证据。” 这话一出口,许多蕃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尤以尔玛伊的尖利笑声最为刺耳。 徐淑媛气得俏面涨成紫酱,伸手拔出腰间短剑,怒道:“本姑娘会撒谎骗人?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清冷月光下短剑锋刃耀眼生寒,显是极为锐利。 这短剑是徐淑媛的抓周礼物,天地会玄水堂堂主永仇和尚特地托人从大陆带来,与徐台生每人一把,分别取名紫电青霜。徐淑媛从小携带玩耍,扮蕃女便佩在身上。 见徐淑媛气急败坏亮出短剑威吓,野蛮奇眸中更是得意,环顾蕃人高叫道:“你讲不出道理,只会掏刀子吓人,野蛮奇是平埔社勇士,怎会怕了你这野蛮汉女!” 徐淑嫒勃然大怒,忽地踏前一步,挥起青霜向野蛮奇用力刺去。 野蛮奇大叫大嚷,嘴角噙着冷笑,闪身躲到蕃人身后。 不少土蕃勇士窃窃私语,瞧向徐淑媛的目光都有些不愤。 古伯身为贵宾,本来对凶杀事件不加理会,见徐淑媛胆敢向野蛮奇动手,冷哼一声踏前数步,挡住徐淑媛去路。 吴清见野蛮奇神情慌张,言里言外故意挑动徐淑媛动手,料知想要把水搅混以便脱身,目现怒色踏前半步刚想挺身护花,忽地想起了什么,缩回人群闭嘴不语。 奥古斯喃喃祷祝,垂眉闭目状若不闻。 徐国难冷眼旁观,早已瞧明白了七八分,冷声道:“野蛮奇,你不要再行狡辩。你出手杀人时月光明媚,黛丽娜眸里留下你的影子,我检查时瞧得清清楚楚,等会大家过去一看就知。” 故老传说,凶手杀人若正对受害者目光,眸里能够留下影子,以便留下线索,日后报仇血恨。 野蛮奇面色大变,脱口叫道:“不可能,当时槟榔林漆黑一片,黛丽娜眸里怎可能留下我的影子。” 话刚出口就知道不对,可在场数百人听得一清二楚,哪能狡词抵赖。 哈瑞德万料不到居然是好兄弟野蛮奇出手杀了心爱情人,面目扭曲变形,云豹般猛扑上去就要厮打。 徐国难伸手拦住,轻声道:“不要打人,让他自己说。” 徐淑媛收起青霜,横瞪表情尴尬的古伯一眼,翘起琼鼻得意洋洋站在旁边,防备野蛮奇狗急跳墙强行逃走。 清朗月光映照下徐淑媛亭亭玉立宛若娇艳山花,吴清眸中不自禁又现出迷恋,面部现出挣扎表情。 野蛮奇面如死灰,见周围蕃人都远远避开,想要胡言抵赖已不可得,惨然道:“是我出手杀了黛丽娜,缘由只能说与徐大人知晓。” 哈瑞德被数名蕃人强行拉住,冲着野蛮奇跳脚大叫,“好汉子敢作敢当,有啥鬼祟勾当为何不敢当众说将出来。” 野蛮奇没有说话,目光死死盯住徐国难。 徐国难觉得野蛮奇的眼神有些古怪,思索片刻点头道:“我答应你。” 此言一出众蕃人都觉不可思议,哈喘德跳将起来高叫大嚷,目光犹如要喷出火来,蕃人险些拉扯不住。 徐国难充耳不闻,领着野蛮奇走进议事屋,对徐淑媛道:“你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 徐淑媛高声答应,手按剑柄守在议事屋门口,睥睨斜视挤得密密麻麻的蕃人。 依兰黑与众族老面面相觑,低声议论,却不好闯进去。 哈瑞德捏紧拳头,额头青筋暴跳,想要闯进议事屋却被徐淑媛横剑拦住,只得大踏步在屋前走来走去,咬紧钢牙捶打胸膛自顾发狠。 吴清见木门砰地一声关上,面色微变想要偷偷溜走,却见徐文宏目光如电注视自己,干笑一声站立不动,脑里风车般打着各种主意。 徐国难进了议事屋,大模大样在中间椅子坐下,沉声道:“野蛮奇,你说。” 野蛮奇昂然道:“好汉子敢作敢当。我喜欢黛丽娜,可她却喜欢哈瑞德那头蛮牛,从不给我好脸色。晚饭时我特意在哈瑞德酒里下了迷药,算准发作时辰,躲在暗处故意引哈瑞德过来,等他迷倒睡着,扮作哈瑞德模样去找黛丽娜。” 糙脸满是怒色,恨声道:“本来算计得好好的。哪料黛丽娜跟我亲热之后,摸到脸上刀疤,惊觉我不是哈瑞德,就要高声叫嚷起来。我忙伸手捂她嘴巴,她却张嘴咬我。我一狠心掐住她脖颈,想要吓唬她不敢胡说,哪料用力过猛,居然掐死了。” 徐国难听他说完,凝神沉思半晌,冷声道:“你说得半真半假,也想谎言蒙骗于我。我问你,迷药喝后三四个时辰方才发作,药性需要掌控精确,你不过土蕃粗汉,到哪里弄到这样高明的迷药?” 野蛮奇面色诡色,道:“这就是我要单独告诉大人的缘由。只要大人答应保住野蛮奇性命,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徐国难的心砰砰剧跳,隐隐觉得野蛮奇下面的话非常重要,点头道:“我答应你,只要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必定保你性命,还要带你到东宁府,让你过上花天酒地的好日子。” 野蛮奇面现向往,谄笑道:“谢大人恩典,里蛮奇必定尽心竭力为大人办事。生蕃部族正在密谋造反,计划——” 刚说到这里,野蛮奇忽地一声惨叫,仰天摔倒。 徐国难大吃一惊,跳起身来,见野蛮奇双目圆睁,心窝插着支短箭,箭尾还在簌簌抖动。 他当机立断,反身向议事屋后壁扑去。见后壁破了个小孔,月光水银般从孔外泄进来。 徐国难抬腿用力踢开板壁,旋风般冲出议事屋,见远近房屋错落,月光银白,哪有人踪。 徐国难心有不甘,前后左右又仔细探察了会,没有发现丝毫可疑线索,记挂野蛮奇伤势,叹了口气重新返回议事屋。 屋内外已经挤满了人,自是都被惨叫声吸引进来。 吴清目现疑虑,盯住箭尾沉思不语。 奥古斯站在人群前面,举着十字架喃喃自语,满脸慈和神色,不知祷告野蛮奇上天堂还是进地狱。 见徐文宏伸手探野蛮奇鼻息,徐国难心里陡地生出希望,低声问道:“有救么?” 徐文宏放下冰冷僵硬的野蛮奇,黯然摇了摇头。 徐国难浑身发冷,琢磨野蛮奇临死话语,感觉一张细密蛛网蟒蛇般慢慢缠绕到自己身上,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第七十章 一头雾水 旭日初升阳光普照,远近山脉沐浴在郛白色的晨晖之中,犹如被清泉冲洗过清澈透亮,让人感觉赏心悦目。 高高的山岗矗起招魂幡,参差不齐的低矮民房间隐隐可以听到男女老少发出的哭泣悲嚎。 两辆鹿车从简陋寨门急驰而出,顺着崎岖山道逶迤向南。 第二辆鹿车车厢内,徐国难蹙眉沉思,指节无意识敲击车壁,嘴里不停喃喃自语:“大肚王,大肚王!” 徐淑媛穿着蕃女服饰,漂亮的丹凤眼隐泛血丝,如花俏面现出睡眠不足的青白神色。 她坐在徐国难对面眯眼打瞌睡,接连听了十多遍大肚王,终于忍不住瞪眼嗔道:“大哥能不能让我眯一会?早晓得大肚王会引你发癫,我就把它吞进肚里,永远不告诉你!” 徐太平抚摸豹崽光滑毛皮,插嘴问道:“姑姑,大肚王在谁?是不是他的肚子很大,比老母猪都大?” 他是鹿车里唯一不受子夜凶杀事件影响的幸福人物。昨晚看完背篓会,就由俞依偌抱回房间熟睡到天亮,根本不晓得后半夜发生了那么多变故。 徐淑媛扑哧一笑,瞪眼道:“玩你的山猫,小孩莫管大人闲事。” 徐太平嘟嘴道:“这不是山猫,我给它取了名,叫赛虎。” 对着豹崽亲热叫了声赛虎,豹崽呜呜低鸣,似是回应。 徐淑媛没有理会,目光炯炯瞧向徐国难,哀求道:“大哥能不能少些碎嘴,等会到了武定里,妹子还要陪你前往麻豆社侦缉妈祖神教,神色太过憔悴怕要引人怀疑。” 徐国难从沉思中惊醒,望着徐淑媛的熊猫眼圈,点了点头不再吭声,闭上眼睛似乎打瞌睡,脑里过风车回想昨晚的凶杀事件。 野蛮奇紧要关头被暗杀身亡,显是有人怕他泄露生蕃部族密谋造反的机密,凶手必在平埔社围观人群中。 徐国难见线索已断,下令勘查讯问野蛮奇时哪些蕃人没在广场,以便确定疑犯对象。 这一勘查让他目瞪口呆,蕃人根本没有侦缉意识,广场乱哄哄如同集市根本无法确定哪些人不在现场,古伯、吴清等重点嫌疑对象倒都没有离开徐文宏视野。 初步勘查下来,至少三分之一蕃人无法提供不在现场证明,许多蕃人或内急,或困觉,甚至有人趁机打情骂俏,偷鸡摸狗,没有十来天时间根本无法撒网捕鱼确定疑犯对象。 此路不通只能从现场凶器另辟侦缉路径。 暗杀野蛮奇的短箭是土蕃防身护体的甩手弩,相当于汉人暗器袖箭,铁制弩头,杉木为杆,鹅翎为羽,无论射程还是力道都较袖箭差了许多,只是土蕃习惯弩头抹毒,中者立毙,却是袖箭所不及。甩手弩是蕃人必备的护身武器,平埔社家家户户都有,无法借此查出凶器来源。 徐国难细细勘查板壁后面凶手潜伏场所,最终在泥地上发现两个浅显脚印,以及凶手趴在板壁偷听无意触碰的灰尘,以此为基础勘定凶手疑犯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善使暗器,擅长轻功,对照下来平埔社符合条件的蕃人绝无仅有,少数几人都聚在广场上,不具备作案时间。 得徐文宏提醒,徐国难模仿凶手行凶逃离路径,沿途寻找目击证人或疑犯物证,结果要么语焉不详,要么似是而非。 徐国难甚至从依兰黑那里讨了条猎犬,企图通过体味追踪有所发现,最后沮丧地发现,绝大多数蕃人体味都差不多,猎犬根本无法据此追踪凶手。 如果给我十天时间,一定能够有所发现。 徐国难很不甘心路路不通的侦缉结果,在内心深处与隐藏暗处的凶手较劲,事实上他的侦缉时间只有半个晚上,天色一亮就必须离开,不仅为了妈祖神教,更重要的是执行厄斯计划不容拖延。 幸运的是徐淑媛听到惨叫第一个冲进议事屋,从奄奄一息的野蛮奇嘴里听到“大肚王”三字。 妮子耳濡目染晓得情报保密重要性,强忍没有当场说出,回到房里才悄悄告诉徐国难。 徐国难身为察言司佥事,熟知永历二十四年大肚王阿德狗让结盟土蕃部族大举出山屠杀汉人旧事,听到大肚王立即联想野蛮奇说的生蕃部族密谋造反。 沙辘社大战阿德狗让惨败身亡,王妃王子包括亲信心腹都在残酷的内部争斗中死伤殆尽,曾经强盛无比的土蕃霸主大肚国早已烟消云散,成为历史名词。 莫非大肚国还有漏网之鱼,或者哪个土蕃野心家假托大肚王阴谋造反作乱? 隐隐感觉自己身处密细蛛网边缘,如何顺藤摸瓜找出吐丝编网的蛛王,徐国难还是一头雾水。 正在脑海转着各种念头,手肘忽被轻轻触碰了下,徐国难立即睁开眼睛,发现触碰手肘的是坐在身边的妻子俞依偌,正用晶光盈盈的妙目一眨不眨望向自己。 徐淑媛歪靠车壁睡得香甜,手脚摊开发出轻微鼾声,嘴角淌出晶亮涎水,大损美少女娇丽形象。 徐太平坐在旁边拿着鹿干兴致勃勃逗弄赛虎,不时发出咯咯笑声,显得无忧无虑。 鹿车已经驶出平埔社区域,崎岖山道渐趋平缓,木制轮胎压在石粒上发出咯吱声响,单调乏味一成不变。 偶有树丛鸟雀叽喳低鸣,更加让人昏昏欲睡。 “依偌,什么事?”徐国难柔声问道,声音极其低微,生怕惊动另外两人,也出于多年没有陪伴妻子的愧疚。俞依偌晕红面颊,瞟见徐淑媛紧闭双目睡得沉实,大着胆子慢慢偎进丈夫怀里,身子随鹿车奔驰起伏摇晃,好一会轻声问道:“侦缉妈祖神教,危不危险?” 徐国难脱口想说毫无危险,但面对俞依偌晶亮澄澈的目光,怎么也不忍谎言欺骗,半晌方才苦笑道:“凡是侦缉必定有危险存在,不过妈祖神教只是欺弄愚夫蠢妇骗取钱财的低级邪教,没有多大斤两,我已暗地吩咐武定里站派出探事严密侦缉,一切行动都在掌握,今天是收网捕鱼,绝不会存在危险。” 他说得斩钉截铁,俞依偌稍为放心,鼻里发出低嗯,依旧偎在徐国难怀里,半晌幽幽道:“国难,我晓得男子汉要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这是男儿本份,作妻子的不该阻止,” 声音慢慢有些更咽,“只是我好害怕,总担心你万一哪天出事,撇下我与平安孤儿寡母怎么办。国难,既然你已吩咐特工侦缉,就不要亲自参与行动,守在站里指挥,好吗?” 面对俞依偌的泪光盈盈,徐国难怎么也不忍心说出不字。他慢慢搂紧妻子,正斟酌该如何回答。 闭目睡觉的徐淑媛忽地睁开眼睛,长长睫毛不住抖动,嘻笑道:“嫂子心疼大哥,要他远程指挥避免危险,妹子可要亲自参加行动,否则岂不白扮了妈祖神教信徒。而且——” 用力拍了下腰间短剑,傲然道:“凭依兰雪梅的武艺,哪个邪教教徒受得起一剑。” 俞依偌万料不到小姑早已醒转,暗地偷听夫妻谈话,忙不迭把身子坐直,红脸啐道:“莫说满话,邪教古里古怪的玩意多得很,不小心就会着了道儿。” 见徐淑媛瞪大丹凤眼想要辩驳,忙转移话题,装出好奇问道:“淑媛,你怎么给自己起了依兰雪梅这个古怪蕃名?” 徐淑媛翘起嘴唇,得意洋洋道:“淑媛的名字是爹爹起的,我虽然不喜欢也没办法。现在有机会给自己取蕃名,当然要随心意取好听的。” 曼声吟道:“梅雪争春不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卢梅坡的这首《雪梅》我很喜欢,依兰雪梅既有雪的洁白,又有梅的芳香,一名两得,岂不很好。” 说着放声大笑,犹如银铃洒满车厢,把伸出舌头舔舐徐太平手掌的赛虎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徐国难哑然失笑,俯在俞依偌耳边轻声道:“我答应你,永远平平安安,陪伴老婆到天长地久!” 俞依偌的耳垂被热气喷得滚烫,不顾徐淑媛射过来的促狭目光,大着胆子又把身子慢慢偎近徐国难,听着车轮单调的辘辘声响不再出言劝阻。 执子之手,与子谐老;得婿如此,夫复何求。 第七十一章 乔装侦缉 麻豆社距离武定里不到五里,是远近闻名的土蕃大社,日常生活比平埔社更受汉人影响,早就放弃艰辛困苦的狩猎放牧生活,以农耕和纺织为创收主业。 远近山坡开垦大片鱼鳞梯田,种植茶叶、烟草、大豆等畅销农作物,衣着光鲜、肌肤白腻的妇女每日坐在家中,跟汉女一样纺纱织布,刺绣描花,遇上集市大包小袋运到武定里卖给汉商,换回盐巴、铁器、陶瓷等生蕃紧缺物资,转手倒卖坐获巨利。 除不用交粮从军,节日祭祀穿上蕃人服饰载歌载舞外,几乎让人忘记这是上千人口的土蕃部族。 近午时分,通往麻豆社的蜿蜒山道上,一前一后走着两名蕃人。前面蕃女年约二八,眉目清秀身姿窈窕,腰间悬柄短剑,妩媚矫健兼而有之,让人瞧见忍不住回头多望一眼。 后面蕃汉四旬上下,面目粗憨手长脚大,衣饰极其普通,仿佛是蕃女的跟班,跟在蕃女身后亦步亦趋,闷头前行。 两人沿着蜿蜒山道曲曲曲折走了一阵,前面山坡宽敞处现出麻豆社的高大寨门,通体用厚实青砖垒就,寨墙高处设有防备外敌入侵的箭孔,与寻常土蕃寨门的简陋粗糙大不相同。 寨门旁的空地坐着几名青年妇女,晒着阳光边纺纱边闲唠,见有人走过来都抬头张望,相互使着眼色。 其中一人高声问道:“两位哪里来,到麻豆社干嘛事?” 蕃女紧走几步,笑嘻嘻行了个蕃礼,道:“我叫依兰雪梅,与堂兄彻里吉一起从平埔社过来,到麻豆社找夏曼妹妹。大姐,您能不能告诉我夏曼家住在哪里?” 依兰雪梅容貌喜人,嘴巴又甜,纺纱妇女不约而同起了好感。 说话的青年妇女不住上下打量,向其他妇女笑道:“夏曼是麻豆社的一朵鲜花,却被平埔社的姑娘比了下去。她家住在寨子西头,拐里拐弯讲不清楚,还是大嫂花些时间,陪你走一趟。” 依兰雪梅与彻里吉自然就是徐国难兄妹假扮。 到达武定里后,徐国难打发鹿车先行返回东宁府,自己与徐淑媛来到察言司武定里站,听站长楼杰军汇报侦缉妈祖神教事宜。 楼杰军原是徐国难手下干将,潜伏漳州期间被修来馆探事察觉异样,紧急撤回台湾,安全审查后派驻武定里,专门掌管土蕃情报,为人精明强干、办事果决。 对老上司的指令楼杰军自然不敢怠慢,亲自乔装前往麻豆社侦缉,探得妈祖神教教徒确实打算正月十九在天后洞聚会,聆听教主讲解教义,展示神迹,当即调动特工预备捕拿。 武定里站按编制只有八名特工,楼杰军生怕敌不过大批邪教教徒,暗中与驻扎武定里的铁骑营官兵联系,请求铁骑营派出官兵配合,共同行动抓捕邪教教徒。 徐国难听楼杰军滔滔不绝,分析得有条有理,暗自点头。 楼杰军汇报中提到一名官兵不知什么原因失踪,估计已落入妈祖神教魔爪,是否要将抓捕行动适当推迟。 徐国难沉吟良久,觉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重兵出击以力压人,不怕装神弄鬼的妈祖神教耍出鬼花样。 见一切都已部署到位,徐淑媛不由喜上眉梢,立时要以依兰雪梅身份前往麻豆社与夏曼会面,深入虎穴剿灭邪教。 徐国难生怕徐淑媛年轻识浅露出破绽,对她的三脚猫武艺着实不太放心,思索良久化装改扮,假称依兰雪梅堂兄彻里吉,陪同徐淑媛共同前往。 化装易容是潜伏间谍的必备技能。徐国难在这方面颇具天分,把锦衣卫化装术与日本忍者潜伏术结合推陈出新,加上西洋刺客的易容药物佐助,化装起来精妙无比,有时连亲人都是辨认不出,逞论只有一面之缘的蕃女。 听到青年妇女略微沙哑的嗓音,徐国难眸子深处陡现锐芒,辨出青年妇女就是曾在平安客栈谈论妈祖神教的蓝波嫂,夏曼救治徐淑媛时就挤在人群中观看,居然一直不动声色。 他抬头深瞧了蓝波嫂一眼,随即低下头去,假装不敢与妇人对视。 蓝波嫂相貌粗蠢手脚粗大,瞧外表似乎是乡下寻常愚妇,感觉却极为敏锐,立即回头望向徐国难,目光微现疑虑。 徐国难易容技巧十分高明,宛若重新换了个人,蓝波嫂不过乡下愚妇,哪里辨识得出。 徐淑媛急忙开口请教姓名,转移蓝波嫂注意力。 蓝波嫂自称苏珊,与夏曼是对门的亲近邻居,彼此很是谈得来。 她请妇女帮忙照顾纺车,陪同两人走进寨门,顺着蜿蜒村道走向寨子深处。 徐淑媛边走边留神观看,见麻豆社的房屋大多用青砖垒就,檐角高耸,窗户明亮,村道铺着光洁的鹅卵石,瞧样子比平埔社还要富足祥和。 因是近午时分,许多人家都是炊烟袅袅,碗勺叮当,房里屋外不时传出孩童的嘻闹说笑,太平祥和宛若世外桃源。 徐淑媛梅瞧得眼热,禁不住赞叹道:“苏珊嫂,平埔社在土蕃寨子中也算一流,比起麻豆社可就差了老大一截。日后我要让爷爷多到麻豆社走走,想法子取些真经回去。” 她牢牢记得大哥话语,卧底要把假冒身份当成真实,只有先瞒过自己才能哄骗别人。 好在曾到过平埔社多次,对山草树木、风土人情都很熟悉,依兰黑也是实打实的佬爷,倒不虞言语会露出破绽。 蓝波嫂目光微闪,问道:“姑娘,你爷爷是——” 徐淑媛抢着道:“我爷爷名叫依兰黑,平埔社的族长。” 她似乎很是健谈,不等蓝波嫂发问,倒豆子般把平埔社的日常情况说了出来,杂着外人不太了解的蕃俗秘闻,讲得头头是道,有模有样。 蓝波嫂听得暗自点头,听她是平埔社族长依兰黑孙女,肃然起敬,向闷声不响的粗憨汉子望了一眼,低声问道:“这位是——” 徐淑媛道:“他叫彻里吉,是我的堂兄,平常不爱说话,三棍子打不出闷屁,不过有些笨力气,寻常五六人围他不得。爷爷怕我一个人出门危险,特意让他陪我过来。” 向徐国难叫道:“苏珊嫂问你话,怎么不应答,像个哑巴似的。” 想到能够当众喝斥大哥,俏面不禁现出得意神色,落入蓝波嫂眼里更无破绽。 徐国难糙脸红涨,向蓝波嫂笨手笨脚行了个蕃礼,跟着徐淑媛也叫了声“苏珊嫂”。 蓝波嫂见他年纪比自己还大,居然也跟着唤嫂子,不由笑得打跌,笑眯眯应了一声。 听徐国难蕃语字正腔圆,显非新学,随口问了些家长里短,徐国难一一答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言语。 蓝波嫂鉴貌辨色,暗自点头。 三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就来到夏曼家门口。 蓝波嫂熟门熟户,抢先推门进去,高声笑道:“纳罕大哥,我给你带客人来了。” 话未说完就听汪的一声,一只狼犬般的肥壮黑狗呲牙咧嘴,猛虎般向着众人扑将过来。 第七十二章 杀人入教 蓝波嫂不避不闪,抬腿用力踢中黑狗臀部,笑骂道:“好没眼色的旺财,连老娘都不认得,蹦跳出来胡乱咬人。” 黑狗被铁链牢牢拴在门边,见到蓝波嫂忙缩了回去,不住摇着尾巴亲热讨好。 听到旺财两字徐淑媛噗嗤一笑,想到即将见到传说中的邪教教徒,心脏不禁砰砰剧跳,感觉浑身鲜血全都涌上脑门,忙定了定神,笑嘻嘻跟着跨进院门。 琼鼻闻到浓郁菜香,院子中央摆着张松木桌,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四菜一汤,夏曼与一名衣衫破旧、面目粗糙的中年壮汉坐在桌旁埋头大口吃饭。 听到声音夏曼抬头张望,见徐淑媛笑吟吟站在面前,欢叫道:“雪梅姐,你来啦!” 笑盈盈站起,忙不迭拿碗盛饭,取筷添座,态度热情之极。 又向蓝波嫂甜甜笑道:“蓝波嫂,谢谢你陪雪梅姐过来。” 听到蓝波嫂三字,依兰雪梅假装大吃一惊,指着叫道:“你,你就是蓝波嫂?” 忙抚胸又行了个蕃礼,神情甚是恭敬。 蓝波嫂瞧在眼里,微笑道:“苏珊是我的娘家闺名,我丈夫蓝波是夏曼的三叔,她自然要叫我嫂子。” 向夏曼霎眼道:“刚才我们谈得很是开心,依兰雪梅可是平埔社的贵客,难得一片诚心到来,你可要好好招待。”说完冲纳罕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夏曼听出蓝波嫂的话意,对徐淑媛更是热情,奔前跑后忙个不休。 纳罕面目憨厚,似乎不善言辞,冲两人点了点头,笨手笨脚跟着起身,只是嘿嘿憨笑。 徐国难迅速扫了院内外一眼,忙上前见礼。 徐淑媛故意不安道:“夏曼,这是堂兄彻里吉,有几分笨力气,爷爷怕我单独出门不安全,特地让他跟随保护,不要紧。” 夏曼向徐国难仔细打量几眼,眸中现出满意神色,微笑道:“不要紧,只要他听话肯干,到时也可由我介绍加入妈祖神教。” 压低嗓门道:“听蓝波嫂说,教主有意招收一批勇士入教,遴选加入教主圣卫。我瞧大叔体壮力不亏,一拳能够打倒好几个,满够资格。”说着咯咯娇笑起来。 听到教主圣卫四字,徐国难面色微变,随即若无其事,糙脸通红,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听夏曼当纳罕面谈论妈祖神教,徐淑媛忙使眼色制止,冲纳罕努了努嘴。 夏曼毫不在意,大咧咧道:“担心甚么,我爹也入了妈祖神教,与咱们是一家子。” 高声吩咐纳罕道:“爹,雪梅姐远道赶来,你快去炒几个肉菜,为雪梅姐和彻里吉大叔接风。” 纳罕嗯了一声,转身进入厨房炒菜。 徐淑媛见夏曼对亲爹不太恭敬,感觉有些奇怪,悄声道:“你怎么自己不去炒菜,要当爹的亲自动手。” 夏曼鼻子一翘,漫不在乎冷哼道:“昨天蓝波嫂告诉我,教主对我很是满意,等我加入神教极有可能选作圣女。爹爹不过是普通教徒,日后在神教的地位还不如我,当然要听我的吩咐。” 依兰雪梅听得目瞪口呆,徐国难目光中也闪过异色。 因为已经过蓝波嫂考察,夏曼把依兰雪梅当作自家人,言行不再避讳。 妈祖神教是流传生蕃部族的的民间教派,崇奉妈祖娘娘,倡言事事遵从妈祖娘娘旨令行事,治病救人普渡众生。 教内立教主一名,自称妈祖转世法力无穷;圣女若干名,教主退位后从圣女中指定继承人;普通教徒男女不限,只要出身土蕃信仰妈祖娘娘,愿意重建妈祖太平世界即可入教。 入教后严格遵从教主旨令行事,胆敢违抗教令必遭终身追杀,永难摆脱。 徐国难见夏曼言必称教主,神态虔诚言语狂热,与日前平安客栈见到时温柔婉顺大为不同,料想近两日又受蓝波嫂蛊惑洗脑,禁不住暗自叹息。 他接受特工培训时,曾听教官说过邪教的四大特征,分别是精神控制、借机敛财、脱离社会和人身侵犯。 瞧夏曼痴狂模样显然已被精神控制,逐渐从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向邪教狂热教徒转化。 不一会四人吃完饭,夏曼吩咐纳罕出去联系教众,午后三刻聚到天后洞听讲教义,见识神迹。 把徐淑媛拉到旁边,悄声道:“妈祖娘娘传下神谕,说汉人跑到台湾抢占土蕃土地财产,是地狱逃出来的恶魔,要教众屠尽台湾汉人恶魔,还妈祖太平世界。下午教主要亲自到天后洞主持入教仪式,场面可能有些血腥,你与彻里吉大叔到时站在旁边观礼,千万不要随意出声,否则惹得教主发怒,谁都救不了你们。” 徐淑媛假作吃惊,道:“妹妹不要吓我,姐姐胆子很小,到时见血怕会昏晕过去。” 夏曼犹豫片刻,轻声道:“上次我前去观礼,就是绑一名汉人恶魔作为敬献妈祖娘娘的祭品,入教教友都要亲手在祭品上割上一刀,再喝掺了汉人恶魔鲜血的血酒向妈祖娘娘表明心迹。入教后每名教友还要想法子亲手杀死一名汉人恶魔,才能得到妈祖认可,获得神佑。” 听她娇小玲珑天真可爱,口口声声汉人恶魔,仿佛浑不把杀人放在眼里,徐淑媛浑身不禁起了鸡皮疙瘩,瞪大眼睛道:“要杀人,还要喝血酒?这实在有些恶心,我怕受不了会呕吐。” 夏曼微笑道:“确实有些恶心。不过为了向妈祖娘娘表示虔诚,不得不如此。” 见徐淑媛面色惨白,捂嘴似欲呕吐,暗悔说话过重把她吓着,忙又讲了加入妈祖神教的大堆好处,无非升入天堂享受富贵荣华。 最后得意道:“教主亲口许诺,只要爹爹尽心为神教办事,就会把女教徒许配给他,以后生生世世都是神教中人。彻里吉大叔如果没有婚配,日后我求求教主,说不定也能指定婚姻,那可是教徒莫大的荣耀。” 依兰雪梅惊问道:“你妈已经去世?你爹可着实不容易。” 心想难怪纳罕面目粗糙,表情木讷,神色愁苦,瞧上去五十岁都不止。 夏曼眼圈微红,低声道:“娘生我时难产去世,爹一直想再娶后娘,生怕对我不好,屡次犹豫放弃。日后教主亲自指婚,我又会成为圣女,到时后娘还要听我吩咐行事,再也不用顾虑被虐待。”说着咯咯娇笑,甚是得意。 徐淑媛跟着干笑数声,笑声甚是古怪。 两名美少女站在院角窃窃私语,不时响起银铃笑声,倒把呆呆傻立的徐国难晾在一边。 徐国难也不恼怒,憨着脸四处好奇观瞧,目光偶尔现出冷厉光芒。 夏曼说得兴高采烈,丝毫没有发觉异样。 第七十三章 入教仪式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纳罕从院外慢慢走进,向夏曼微微点头,领着三人走出院门,沿着蜿蜒村道出了寨门,不久就进入巍峨耸峙、怪石嶙峋的后山。 一路上三三两两有人向后山行走,寨门碰到的纺纱妇女都在其中,见到徐淑媛相互点头微笑,谁也不言语。 后山山道甚是狭窄,两旁绿影丛中隐约有人影晃动,想必是妈神祖教预先埋伏警戒的护教监哨。 四人顺山道走了约莫半刻钟,纳罕忽地拨开树丛,伏身钻进藤蔓密布遮天蔽日的密林。 徐淑媛见山势险峻远近无人,偶尔听到鸟雀低鸣,一颗心禁不住砰砰剧跳,激动得浑身发颤。 故意装出娇弱模样,靠近夏曼喘气问道:“姐姐有些没力气,快要到了吗?” 夏曼伸手扶了一把,指着不远处道:“再走几步,就在前面。” 行出五十余步,山崖底部藤蔓纠葛间现出一人多高的黝黑山洞,洞口藤蔓密密麻麻遮蔽,若不注意极难发现。 洞口立着七八名精壮教徒持刀守卫,见到纳罕做了个奇异手势,纳罕默不作声,抬手也做了个奇异手势。 徐淑媛留神观看,见两人手势并不相同,想是妈祖神教的认人暗号,不晓得代表甚么意思。 对过手势精壮教徒让开身子,纳罕领头走了进去,徐淑媛跟着夏曼进入,徐国难默不作声走在最后。 进入山洞不远前面现出朦胧光亮,原来洞壁每隔数丈就插着熊熊火把,火光在洞壁微微颤动,洞内空气甚是新鲜,想必暗中设有通风口。 徐淑媛紧跟在夏曼身后,不住抬眼向远近张望,悄声问道:“这就是天后洞?我以为洞里会塑天后娘娘神像,哪料啥都没有。” 夏曼肃容答道:“心在妈祖在。这是教主特意开辟的秘密传教场所,天后娘娘神像在里面,等会就能看到。” 说话间接连转过几道拐弯,前面现出亩许大的宽敞洞厅,洞壁熊熊燃着二十多只火把,把洞厅照得一片光明,空气中弥漫浓重檀香气味,呼吸颇不顺畅。 洞厅高处塑着妈祖娘娘神像,是名三十余岁的慈和女神,身着法衣,手持如意,慈眉善目神情和蔼,眼神透出悲天悯人的慈和气息,与东宁府天后宫的妈祖娘娘神像毫无差异。 昏黄火光映照下,徐淑媛感觉妈祖娘娘神像也被染上淡淡黄芒,多出莫名邪恶味道,心神微微紧张,加快脚步紧跟在徐国难身后。 洞厅密密麻麻聚了二十多名教徒,身着蕃人服色,对着妈祖娘娘神像行礼祷告。 夏曼面露狂热,领着纳罕加入人群,低声吟诵古怪蕃语,神态甚是虔诚。 徐淑媛与徐国难对视一眼,站在纳罕后面有样画样,至于吟诵的是什么,也许只有神通广大的妈祖娘娘方才晓得。 过了会洞厅教徒渐多,都对着妈祖娘娘虔诚祈祷,喃喃吟诵声嘈杂一片。 一些人动作僵硬举止生疏,进入洞厅东张西望,神情充满好奇,想必与徐淑媛一样前来观礼的备选教徒。 众人把洞厅挤得满满当当,吟诵声渐渐响亮,有些教徒面孔逐渐扭曲,目光现出狂热神态,说不出狰狞可怖。 徐淑媛也觉得神智有些迷糊,心里充满暴虐气息,只想大叫大嚷,打架杀人发泄。 正自强行忍受,手心忽地多出一物,大小宛若黄豆,耳边听到细微声音道:“烟气有迷魂毒药,快些吞下。”正是乔装彻里吉的大哥徐国难声音。 她心里蓦地一惊,神智稍微清醒,见教徒都在虔诚吟诵无人注意,忙双手合什,趁势把手中物事放入嘴中,用力吞咽下去,感觉微微辛辣,似是解毒药丸。 吞下药丸神智渐渐清醒,心知其中必有古怪,鼻里檀香气息浓重,想必火把渗入了迷药。 抬眼望去,见夏曼目光血红,目光痴呆,娇娇柔柔的小姑娘面目扭曲宛若狰狞恶魔。 徐淑媛不由暗自心惊,对妈祖神教的邪性又多了几分认识,银牙暗咬恨不得立时动手捣毁,见徐国难站立不动若无其事,只得强自忍耐。 正在暗自焦躁,洞厅口有人大声赞礼,“阿里法师到!” 声音洪亮震若霹雳,洞厅四壁响起嗡嗡回声,众教徒都被喝声惊动,脑子略微清醒,吟诵声渐渐停止,齐齐抬眼向洞口望去,见八名精壮教徒拥着名矮壮汉子大踏步走进洞厅。 徐国难瞧见矮壮汉子惊得差点惊呼出声——原来矮壮汉子就是他在刘伯荞麦老鼠摊上碰见的矮壮食客,想不到竟是妈祖神教的传教法师。 他游目四顾,糙脸食客不在其中,不知另有任务还是守在洞口。 矮壮汉子穿着雪白法衣,前后各画了慈眉善目的妈祖神像,火光映衬之下更显得狰狞凶恶。 他面色倨傲,在精壮教徒护卫下快步走到妈祖神像前,焚香拜了三拜,大模大样坐到中间椅子上。 一名精壮教徒站在旁边,高声道:“各位教友拜见阿里法师!” 众教徒不见教主到来,心中都有些疑惑,只得应声拜倒行礼。 阿里法师等教徒礼毕,笑眯眯摆了摆手,道:“奉教主法旨,今日开法堂收教众由本座负责。教主另有要事,下次亲来说法,展示神迹。” 听了此话众教徒面面相觑,虽不敢大声议论,却也互使眼色,窃窃私语。 今日教徒到此聚会,十有八九是仰慕教主盛名,想亲耳听讲教义,亲眼见识神迹。哪料教主没有到来,由执掌神教传法的阿里法师代开法堂收教众,心里没来由都是一阵失望。 几名麻豆社姑娘本想请教主施展法力帮忙治病,听说教主不能到来都大声叫嚷,有的痛骂蓝波嫂骗人。 蓝波嫂本就心头烦躁,被骂得火起,仗着自己负责麻豆社教务,在教主面前与众不同,挺身站到前面高声问道:“阿里法师,教主好端端的怎么不来,谁给患病教友解除病痛?” 阿里法师冷声斥道:“教主行踪是你能过问的。奉教主旨令,患病教友暂行忍耐,过些日子教主自会亲来治病,展示神迹。” 一名麻脸姑娘不知厉害,骂咧咧想向洞口走去。阿里法师面色阴沉,冲身边的精壮教徒使了个眼色。 那精壮教徒大步上前,老鹰抓小鸡般把麻脸姑娘提到王坛主面前,扬手就是啪啪几记耳光,打得麻脸姑娘嘴吐鲜血,不知东西。 阿里法师见众教徒都被血腥手段骇住,满意一笑,示意精壮教徒把麻脸姑娘拖到旁边,高声道:“妈祖娘娘神谕,夏曼、没罗布等七名弟子虔诚侍奉,忠心可嘉,允许加入妈祖神教,日后要精读教义,忠于教主。下面开法堂行入教仪式。” 徐国难站在旁边,冷眼瞧着众教徒准备入教法器,忙忙碌碌设置法堂。 他知道楼杰军已带领特工和官兵,暗地包围了麻豆社后山,只要放出焰火报讯即可拿捕。因此也不惊慌,想瞧瞧妈祖神教到底有哪些控制教徒的邪门手段。 只是当初本想把教主一举成擒,彻底捣毁假托妈祖之名的害人邪教,哪料人算不如天算,精心部署只网住阿里法师这只小虾,心里没来由一阵失望。 妈祖神教的入教仪式与白莲教、红莲教等中原知名邪教大同小异,都是上香、授戒、传诀、唱誓愿表等固定流程,只是比其他邪教更加严苛血腥。 徐国难听入教教徒大声念诵“加入神教,永不退教”“杀尽汉人,重建妈祖太平世界”等誓愿,不由暗自心惊,心想妈祖神教以“杀尽汉人”为入教宗旨,若不剿灭那还了得。 第七十四章 剿灭邪教 正自沉吟思索,忽听阿里法师狞声道:“上祭品!” 精壮教徒高声传呼,声音轰隆隆传将出去,不多时洞厅口传来脚步声响,两名教徒拖着名堵牢嘴巴,手脚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汉人大踏步走将进来。 那汉人显然就是“祭品”,按夏曼解说的入教仪式,入教教徒要在“祭品”上戳刺,再亲口喝下“祭品”血酒,以示加入神教与汉人势不两立,类似土匪上山投靠时的投名状。 “祭品”穿着明郑军服,面带伤痕满身鲜血,显已受过教徒多次精心“服侍”。 他似知大限已到拚命挣扎,嘴里咿呀不止,只是捆得结实哪里能够摆脱,瞬间被拖到妈祖神像前面,猪牛般直挺挺摆在供桌上面。 阿里法师面带狞笑,欣赏“祭品”垂死挣扎的绝望模样,好一歇方才摆了摆手,目光慢慢扫过恭身侍立的入教教徒,在夏曼身上略微停留,指着名面色惨白的丑陋汉子道:“没罗布,你上来。” 汉人被拖进洞厅,徐国难徐淑媛火光中瞧得分明,见“祭品”竟然就是徐台生,两人都是大吃一惊,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 徐淑媛见同胞弟弟徐台生居然成了“祭品”,大惊之下凤目如欲喷火,当即就要拔出清霜动手救人。 徐国难微微摇头,暗自估摸了下形势,洞厅教徒人数虽多,绝大多数都是只会刨土种地的粗憨庄稼汉,八名精壮教徒和阿里法师稍有战力,以自己武功以一敌九当无问题。 思量停当,向徐淑媛使个眼色,低语几句。徐淑媛望了供桌上的徐台生一眼,靠着洞壁慢慢挪出洞厅。 众教徒都注目“祭品”,居然无人发觉。 徐国难假装好奇挤过去观瞧,慢慢挪步靠近供桌,见丑陋汉子没罗布在精壮教徒监视下,拿着短刀战战兢兢走向“祭品”,闭着眼睛举刀就要戳刺。 徐国难不敢怠慢,陡地飞身扑出,左手轻轻一旋,短刀已到了手中;右手顺势从兴致勃勃观看的阿里法师腰间拔出钢刀,架在短粗脖颈上面。 没罗布好吃懒坐家徒四壁,容貌丑陋娶不到婆娘,入教也如纳罕一样想由教主指婚娶名娇俏女教徒。 他身材魁梧却生性胆小,平时上山狩猎都是远远落于人后,奉令戳刺“祭品”已是战战兢兢,短刀被夺忙抬起头,见面前刀光纵横,吓得惊叫一声,立时软瘫在地上。 徐国难擒贼先擒王,一招制住阿里法师,心中大喜,想不到外表凶狠的阿里法师居然如此脓包,钢刀紧了一紧,厉喝道:“要命就叫大家不许乱动!” 阿里法师觉得脖颈冰凉,心中骇然立即从善如流,高声叫道:“大家伙儿不许乱动!” 嘴里说话,左手微微抖动,悄无声息从袖袋滑出条形体古怪的细小黑虫,想要向徐国难身上弹去。 洞厅响起隆隆回声,众教徒见突发变故,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八名精壮教徒浑不理会,相互使个眼色,其中一人高叫道:“舍身护教,妈祖神佑!”全都拔出兵器,蜂拥杀向徐国难,丝毫不顾忌阿里法师性命。 教徒中颇有些死忠分子,本就被迷香迷得心神暴虐,听到“舍身护教,妈祖神佑”八字真言,立时恶狠狠向徐国难扑去,有的手握利刃,有的赤手空拳,竟无一人畏惧退缩。 夏曼捏紧拳头冲在前头,俏脸扭曲状若疯狂。 其余教徒受氛围影响,慢慢也围将过来。 徐国难见挟持无效暗叫糟糕,反手一刀剁向桌案,方寸把握得极是巧妙,徐台生身上密密麻麻的绳索立被割断。 迅即回刀,在阿里法师脖颈划出道血痕,厉喝道:“还不后退,难道真地不顾法师性命!” 阿里法师刚想弹出黑虫,忽觉脖颈剧痛似有鲜血流出,只道血管已被割开,啊的一声瘫在地上,吓得差点昏晕过去。 左手无意识捏紧,细小黑虫登时被捏成肉酱,涂满阿里法师手指。 冲到徐国难身边的精壮教徒厉声狞笑,抬起钢刀用力戳进阿里法师肚皮。 徐国难见势不妙,急忙缩手后退,明晃晃刀尖从阿里法师后背戳出,险些把自己连成一串。 他料不到妈祖神教教徒如此冷酷凶残,连阿里法师都敢毫无顾忌下手杀害,略一愣怔,精壮教徒已用力挥刀劈来。 徐国难刚要挥刀抵挡,供桌上直挺挺的徐台生腾地跳起,一招空手入白刃,瞬间已把钢刀抢在手中,旋即挥刀横砍,精壮教徒从肩膀到大腿被斜劈成两半,肠肺内脏流淌,污血喷射涂了徐台生满脸。 徐台生顺手揩抹,面颊血红宛若关公,表情狰狞高声怒喝,挥刀疯虎般劈向蜂拥过来的教徒,欲要发泄充当“祭品”的胸中闷气。 教徒虽然人多势众,毕竟没经过严格训练,被徐台生势若疯虎连劈数人,渐渐有些胆怯,胆小的转身就向洞口奔逃。 七名精壮教徒见势不妙,连忙上前结成刀阵,你来我往堪堪与徐国难徐台生打成平手。 砰砰啪啪斗得正自激烈,洞口忽地喊杀声起,刀枪碰撞叮当不绝,大批便装汉子执着刀剑冲进洞来。 原来徐淑媛溜到洞口,趁守洞教徒不备,拔出青霜短剑杀死数人,扬手抛出报警焰火。 报警焰火由察言司专门研制,揉和西洋火器与中国爆竹技术,燃放后滞空良久,数里可见,原是明郑军队用于传递战场讯息。 楼杰军早就率领特工与官兵换上便装潜在邻近,见到报警焰火立时杀出,把天后洞围得水泄不通、蚊蚁难进。 妈祖神教教徒进退无路,只得束手就擒。 精壮教徒挥刀厮杀一阵,见便装汉子越涌越多势难逃脱,面现绝望神色,纷纷伸手入怀,掏出竹形圆筒掷在地上,转头望向妈祖神像,高声叫嚷“舍身护教,妈祖神佑”。 表情狂热虔诚,钢刀倒转用力戳进彼此心窝,倒地挣扎几下,旋即无声无息。 竹形圆筒掉在地上发出嗤嗤轻响,瞬间冒出黄色烟雾,弥漫整个洞厅。 徐国难虽不晓得有何危害,闻到刺鼻气味就知不是好物事,灵机一动,伸手抓起具教徒尸体扔到竹形圆筒上,果然立时奏效。 众特工有样学样,黄色烟雾渐冒渐稀,最终消失无踪。 饶是如此,徐国难不小心吸入丝黄色烟雾,顿觉头脑昏晕恶心之极,忙从怀里取出察言司秘制的解毒药丸服下,过了好一阵方才缓过神来,对妈祖神教的邪恶冷血暗自心惊。 正想吩咐楼杰军打扫战场审讯教徒,徐淑媛收起青霜短剑,衣襟沾满鲜血,笑嘻嘻跑向徐台生道:“台生,今天二姐亲自出手救了你,可肯认我作姐姐了么?” 她平生第一次出手杀人,浑然不觉得害怕,反而隐隐有些兴奋,俏面涨得通红。 想起徐台生欠下救命大恩,势必只能屈服做小,更是心中大乐,眸里闪现喜悦光芒。 夏曼年轻力弱,早就被官兵绳索捆缚,也不使力挣扎,呆呆坐在地上望着中刀倒毙的纳罕和蓝波嫂,眼里只是不停流泪。 听到徐淑媛嘻笑言语,身子陡地一震,仇恨目光死死盯住得意之极的俏丽身姿,眸中泪水慢慢簇成熊熊火焰。 若是目光能杀人,徐淑媛已被千刀万剐。 距离麻豆社二里多地的偏僻山道停着辆鹿车,车帘低垂瞧不清车厢情形,车辕翘腿坐着名年方二九的俏丽丫鬟,身着汉家少女服色,凹凸丰满性感动人,眼眉隐现勾魂撩人的狐媚气息。 俏丽丫鬟抬头望向高空绽放的灿烂焰火,眼珠转了转,拍手娇笑道:“教主,您老人家真是神机妙算,阿里法师果真陷入官兵包围,说不定这时已经殉教身亡,只是不知临死有没有用南洋降头术伤人,莫要辜负了奥裕大法师的辛苦传授。” 车帘后面传出温柔女声,说不尽的腻人动听,“阿里法师自恃大法师撑腰野心勃勃,假借本座名义到处招收教徒,随意篡改神教教义,想要自成势力暗中与本座对抗,迟早会坏了神教大事,早些殉教也是好事。倘若他不肯,本座特地布置的八名圣卫也会送他一程。奥裕大法师那里莫要实话实说,本座另有布置。” 顿了顿轻声道:“阿莲,看了半天好戏也该走了,眼下教中还有好多大事急着办理,片刻耽搁不得。” 俏丽丫鬟娇声答应,笑嘻嘻抬腿坐好,挥鞭用力抽在斑鹿身上。 斑鹿四蹄翻飞奔跑如飞,鹿车沿着官道急驰,不一会就消失在山峦深处。 车厢隐隐有声音传出,“可惜大肚王别有筹谋,不准本座事先在天后洞布置埋伏,免得被汉人发现端倪误了举义大事,否则哪用得着如此麻烦,神烟之下那徐佥事不晓得能否逃得性命,想来真是有趣得紧。” 山风吹过掠起漫天黄尘,把剩余声音掩没在滚滚沙土之中。 第七十五章 降头灵降 天后洞一战剿杀邪教教徒十九人,生擒十三人,妈祖神教在麻豆社邻近势力一扫而空。 徐国难立此大功却不如何兴奋,经过突击审讯,他发现自己网住的确实都是小鱼小虾,擒获的普通教徒面对察言司酷刑,虽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妈祖神教核心机密却知之极少,还不如自己掌握的详密。 妈祖神教是流传生蕃部族的邪教组织,表面治病救人劝人行善,实则倡言杀光汉人抢回土蕃田地,意欲重建妈祖太平世界,在仇视汉人的生蕃部族教徒众多,极具影响力。 生蕃部族僻居深山,依仗天险对抗明郑,一旦发现特工就是刀枪伺候,察言司虽然布局良久,依旧极少有特工能够成功潜伏生番部族,对邪恶冷血的妈祖神教更是一无所知。 要不是妈祖神教势力扩大,逐步向熟蕃区域传教,徐国难无意之中听得谈论言语,恐怕到现在还不晓得杀光汉人重建妈祖太平世界的阴险图谋。 他审了半天有些气闷,吩咐楼杰军接替审讯,自己转身进入后院探望徐台生,想要获些侦缉线索。 没走进院门就听到徐淑媛的银铃欢笑,笑声极其响亮,充满兴奋愉悦。 徐国难不晓得何事让徐淑媛如此高兴,忙快步走进,见徐淑媛陪徐台生坐在院里晒太阳。 徐淑媛俏脸红扑扑的,仿佛刚摘下来的阿克苏苹果,说不出的娇俏动人,见到徐国难跳起叫道:“大哥,台生终于承认我是姐姐。哈哈,以后我就是姐姐,台生快叫二姐让大哥听听。” 边说边拍手嘻笑,神情极其得意。 徐台生浑身伤痕累累,全都包扎了白布,躺在椅上动弹不得仿佛木乃伊。 他嘴里咕哝一句,听不清说些什么,随即转头望向徐国难,“大哥,邪教教徒审得怎样,邪教教主躲在哪里?老子要亲手宰了那些蛊惑人心的恶徒!” 恶狠狠拧眉瞪眼,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徐淑媛站在旁边不住催促,“快叫二姐,大声些!” 她与徐台生争夺姐弟名次多年,徐台生终于服软低头,心情愉悦实不可用言语描述。 徐台生瞪眼道:“我敬你救了性命,才肯把哥哥位置让出,莫要得寸进尺,担心老子马上翻脸不认。” 徐淑媛双手叉腰,恶颜恶色摆出茶壶形状,“你敢反悔!小心我把你当祭品摆上供桌的丑态宣扬出去,瞧你以后还讨不讨媳妇。” 姐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吵个不休。 徐国难见紧要关头两人还如此不知轻重,感觉有些头痛,用力咳嗽道:“莫要吵闹!” 转头问徐台生,“你如何被邪教教徒捉去当——” 滞了一滞,祭品两字强忍没说出来。徐台生自认英雄了得,向来只敬佩爹爹和大哥,如今在大哥面前丢了如此大丑,面红耳赤呐呐说不出话。 徐淑媛抢着道:“三弟不好意思,二姐替他说——” 得意洋洋瞄了眼怒目瞪视的徐台生,“刚才二姐特意问过,三弟奉令参与侦缉妈祖邪教,自认为聪明伶俐换了便装上街打探消息,结果被邪教教徒用迷药迷倒擒住,抬到天后洞当了祭品。幸亏二姐提前卧底剑法高超,否则……” 她口口声声三弟二姐,气得徐台生鼻孔冒烟怒目圆睁,险些又与徐淑媛争吵起来。 徐国难用严厉眼神止住徐淑媛的滔滔不绝,转头问徐台生道:“你说如何被邪教教徒迷倒。” 徐台生明白这是侦缉关窍,不敢轻忽,装作没瞧见徐淑媛的挤眉弄眼,回忆道:“楼站长生怕人手不足,亲自到铁骑营请求官兵支援,刘参将问清缘由,吩咐张总旗带领弟兄前往配合,务必把邪教教徒一网打尽。” “到了站里楼站长没分配任务,让弟兄先行休息等候命令。我感觉有些气闷,早饭后就换了便装上街闲逛,想要探出些邪教线索。” 徐国难明白铁骑营官兵强项在于战场厮杀,除少数专业斥候外,对侦缉刺探大多似懂非懂,出动侦缉反而会坏了大事,楼杰军的处置无可厚非。 他若有所思,听徐台生续道:“我在街上转了几圈,到茶馆喝了壶闷茶,始终没发现可疑人物。正想回站休息,忽听街上有人大声叫嚷,说小偷偷窃钱包。” 徐淑媛忍不住翻白眼道:“这是钓鱼手法,最寻常的邪教骗人伎俩,三弟居然瞧不出,真是笨蛋。” 徐台生与徐淑媛从小拌嘴,早已习惯成自然,只当没听见,自顾说道:“我听到小偷偷窃钱包,自然要飞奔过去见义勇为。哪料被他引着左弯右绕,最后拐进条死胡同。” “我想小偷这下跑不了,大踏步过去一把揪住,那小偷忽地回头诡秘一笑,我刚好瞧见他的眼睛,不知怎地脑袋轰隆一声仿佛被迷了心智,迷瞪瞪只是听令行事,啥都不能自作主张。” 听到这里徐国难脸色微变,沉吟问道:“瞧了一眼就如同被迷了心智,行尸走肉般只能听令行事?” 徐台生点头道:“那时我心里有些明白,只是行动不能自主,确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想起当时身不由主任人摆布不禁面色微变,额头涔涔渗出冷汗,灿烂阳光仿佛灰暗了起来。 徐淑媛听出不对,嘴角笑容逐渐凝固,插嘴问道:“台生,你是不是中了灵降?” 灵降是南洋降头师施展的知名巫术,据说凭借精神控制就能让受害者迷失自主意识,在降头师控制下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异常举动。 徐淑媛闲时喜欢观看灵异小说,晓得降头术是苗疆蛊术流传至南洋后变异形成,邪恶诡异杀人于无形,芳心深处颇感畏惧,情不自禁跳开数步,生怕徐台生真地被降头师控制,突发狂性出手伤人。 徐国难受过专业训练,知道灵降传得神乎其神,其实类似中原的摄心术,巫师通过精神法术控制受害者一举一动。 徐台生猝不及防才着了道儿,若是事先有所防备,只要凝神守魂就能不被法术迷惑,设法脱离对方掌控。 妈祖神教既然有人懂得灵降,教徒极可能有来自南洋的降头师,日后行动倒要多加防备。 不期然想起老爹施展的迷魂心法,与灵降倒有几分类似。不过小偷只是邪教无名小卒,绝无可能由技入神进入神道境界,还是粗通灵降巫术可能性居多。 不过也有可能小偷施展的不是灵降,而是某种不知名的迷魂心法,日后遇到要小心谨慎,切莫着了道儿。 徐淑媛对南洋降头术颇感兴趣,翘着嘴又要妄加评论,徐国难冷瞪了她一眼,徐淑媛便不敢开口。 徐国难回想楼杰军汇报确实提过有官兵无故失踪,当时不晓得是徐台生,否则必定方寸大乱,沉吟问道:“你有没有瞧清小偷何等模样?” 徐台生皱眉道:“我当时脑中迷迷糊糊,只记得小偷个子矮小脸蛋白嫩,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笑声甚是狐媚勾人,其他啥都想不起来。” 他中了灵降宛若行尸走肉,神智全然迷糊,清醒过来已被猪羊般捆在天后洞,全然忆不起当时场景。 听了徐台生描述,徐淑媛脑中灵光一闪,脱口叫道:“大哥,那小偷会不会女扮男装,要不怎能狐媚勾人。” 说到狐媚勾人眸光瞄向徐台生,嘴角不自禁现出古怪笑意。 徐国难点头沉吟,觉得徐淑媛言语甚是有理,又问了徐台生几句,见实在提供不出有效线索,只得安慰几句,让徐淑媛好生陪伴徐台生,自己重新走向审讯室,想从教徒身上再撬出些邪教情报。 妈祖神教与大肚国有何联系,萧垅社为何约土蕃部族五月初十在关武岭比武竞技,吴清这辰光赶到平埔社有何用意,野蛮奇到底被何人暗杀身亡? 团团迷雾在徐国难脑里剪不断理还乱,宛若缠成乱麻的蛛网,徐国难感觉自己隐约可以瞧见隐在暗处的蛛王,数不清的层层蛛网宛若迷雾蒙蔽了他的视野。 生蕃部族阴谋造反已无疑义,必须尽快赶回东宁府,禀报卢泽都事早些想出法子对付,免得日后明郑内外交困,四面受敌,立亡可待。 徐国难边走边暗自下定决心,脑海不期然现出老师陈永华忧国忧民的忧郁面容,心情愈发沉重。 第七十六章 风雨欲来 入冬以来一直干旱的东宁府迎来年后首场春雨,雨水从早晨至晌午都是淅淅沥沥,午饭过后方才渐渐止歇,浩渺苍穹乌云密布又在孕育下一场狂风暴雨。 都事院签押房大白天烛火通明,卢泽面色阴沉坐在藤椅上批阅情报,这些时日他日夜操劳心力憔悴,不到三天干枯面颊又瘦了一圈,眸里泛满血丝,虽感疲惫仍是挥笔批阅全神贯注。 鼻头发痒忍不住大声打了个喷嚏,卢泽取过手帕用力擤了擤,听到沉闷雷声忍不住抬头望向窗外,见大团乌云在房檐上空层叠翻滚,阴沉沉立即又要掀起风暴。 鲜红夺目的杜鹃花迎风傲立,在灰暗世界中宛若火把显得格外耀眼。 台湾四面环海春夏多雨,卢泽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本就阴郁的心情在乌云笼罩下更加沉重,再也静不下心批阅情报。 微叹口气,卢泽扔下湖笔慢慢站起,捶着酸麻腰眼缓步走到窗前,抬头遥望遮天蔽日的浓重乌云,心里如同压了块沉重巨石默然不语。 乌云压城城欲摧,连日来明郑大小官员人心惶惶,一夕数惊。 东宁总制使冯锡范旧事重提,以延平郡王郑克塽名义下令察言司重新调查导致董国太受惊去世的巫蛊事件,声称揪出幕后黑手替董国太报仇雪恨,实则势图借机扫除政敌水师总督刘国轩,设法把明郑军政大权牢牢掌控在手中,一旦时机成熟就自立为台湾王。 巫蛊事件是东宁事变的后续,年逾七旬的郑成功嫡妻董国太白日见鬼,瞧见被冤杀的监国世子郑克藏夫妇站在花园向自己冷笑,吓得疯癫发狂,惨嚎三天三夜心悸而死。 临死前董国太黑纱蒙面,据说是心中有愧,到了地下不愿再见到乖孙郑克藏夫妇。 朝廷上下都晓得董国太年事已高,白日见鬼无非年老心虚体格过弱,受不了东宁事变人伦惨剧刺激导致。 冯锡范硬说奸人暗下巫蛊害死董国太,下札子把案件交给察言司侦缉,暗地交待重点调查镇国公,台湾水师总督刘国轩,目的在于借机拿下刘国轩,全面掌控倚为柱石的台湾水师。 冯锡范沙场征战多年自有心腹,陆师各镇都已被牢牢掌控,惟有台湾水师被刘国轩自成体系水泼不进,成为日后自立台湾王的重大障碍,急欲除之而后快。 察言司是国姓爷亲手创立的铁血情报机构,侦缉谋逆确保明郑江山稳定,如今却被权奸利用沦为党争工具,卢泽身处局中,又该如何自处? 国姓爷,您老人家若还活着,必能把魑魅魍魉一扫而空,绝不会让台湾鬼魅横行,自毁前程! 望着乌云遮天蔽日的阴暗天色,卢泽眸里不可抑制溢出晶莹泪花,站在窗前久久不发一语。 低沉压抑的轰隆雷声从天际滚滚而过,东宁总制使冯锡范站在窗前凝望翻滚乌云,面色如同天气一样阴晦。 他与陈永华、刘国轩号称台湾三杰,无论文韬武略都远为不及,侍卫郑成功三十多年已是垂垂老朽,早不复当年血气之勇,野心欲望随着权势日增无限膨胀,不知不觉起了既得陇复望蜀的异样心思。 荣军哭墓后冯锡范第一时间得到秘报,对此漫不在意,觉得一帮伤残军人搅不出风雨,留意的是名义上的台湾之主,被自己亲手扶上台的傀儡王爷郑克塽居然与明朝宗室宁靖王朱术桂携手上大潭山“游玩”,亲眼目睹荣军哭墓。 朱术桂倚老卖老,向郑克塽建议罢免冯锡范,虽然郑克塽心有顾忌不肯答应,但冯锡范从军多年见惯阴谋诡计,当然不会对此无动于衷。 他站在窗前貌似欣赏雨景,脑海旋风般回想玄衣秘密汇报的跟踪刺探情形,郑克塽假借祭拜董国太陵墓私自出宫,途中转向秘密前往大潭山,在陈永华庙宇“偶遇”朱术桂,携手游山共同乘车返回王城,沿途交耳私语,连紧跟车旁的便装侍卫都不得闻知。 冯锡范多年在阴谋诡计中打滚,哪能猜不出两人私下密会必是图谋对付自己,嘴角不自禁浮起冷酷狞笑,忽地屈指一弹,一只躲在檐下避雨的麻雀伴着惨叫坠落尘埃。身后不远处站着名面目儒雅的中年文士,眯缝眼睛窥视冯锡范表情变化,似是猜出他的异样心思,面上现出得意微笑,上前半步低声道:“总制大人,无毒不丈夫,欲图大事不可过于慈悲。” 冯锡范白眉微轩,蓦地转过身来,大踏步走到桌前坐下,端起茶杯仰脖喝光,沉吟问道:“德贵,你向来足智多谋,可曾瞧出郑克塽与朱术桂大潭山密会,意欲何为?” 中年文士名叫冯德贵,表字元绪,是冯锡范的堂侄,担任户官左曹掌管海商贸易,为人最是奸诈狠毒,贪财重利敲骨吸髓,被走私海商私下唤作冯剥皮。 冯德贵向来以叔父智囊自居,听冯锡范温颜垂询,习惯性捻了捻乌黑长髯,笑道:“郑克塽年已十三,到了为所欲为的叛逆年龄,事事都想自己作主,自不甘心被总制大人挟持充当郑阿斗。下官瞧他与宁靖王一起到大潭山游玩是假,借机商议如何摆脱总制大人控制是真!” 国姓爷郑成功以大明忠臣自诩,向来厚待大明宗室,撤退到台湾许多侥幸逃生的宗室皇亲跟着过来,地位最高的便是明太祖朱元璋九世孙,被南明隆武帝封为宁靖王的朱术桂。 朱术桂表字天球,号一元子,是大明第十代辽王,曾奉命在郑成功军中任监军,郑成功收复台湾便渡海前往投奔。 按大明宗藩制度藩王不得过问地方军政,郑成功自居臣子身份,对朱术桂极是礼敬,逢年过节都要亲自到宁靖王府贺节,军政事务也时有咨询。 朱术桂恪守藩王本份,从不随意指手画脚干涉军政,在明郑官员中却有莫大影响力,并不是一无是处的造粪机器。 郑克塽与朱术桂相互勾结必有图谋,冯锡范虽没有掌握真凭实据,敏锐感觉两人携手游山肯定不简单,听了冯德贵言语正合判断。 嘴角蓦地现出冷笑:老夫掌控朝政布局多年,陆师各镇无不凛然遵命,区区老头稚子哪有资格与自己手谈布子。 只是不晓得郑阿斗下一子会落在何处,着实期待! 第七十七章 郑家死士 眸里现出冷冽杀气,冯锡范点头道:“你说得不错,郑小子由老夫立为延平郡王,军政大权全在老夫掌控,表面上老老实实吃喝玩乐,暗地里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老夫一口吞下肚去。” 狠狠把茶杯顿在桌上,狞笑道:“老夫故意给郑小子创造机会偷偷出宫,就是想瞧他到底能掀起多大风浪。你猜怎么着,昨日老夫居然在路上‘偶遇’朱术桂,开口替那胆大妄为胡言乱语的徐国难求情,要老夫足额发放荣军补贴经费免得伤了军心。老夫掌军多年哪不懂得军心重要,用得着老匹夫出言指点。” 提到荣军补贴经费冯锡范颇感头疼,他擅长沙场征战却不精通民政事务,大权独揽胡作非为导致民生凋蔽怨声四起,东宁府粮仓的储备粮食被鞑子间谍设计一把火烧得精光,虽然严加处置却已于事无补,眼下岛内缺粮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冯锡范头痛医头正自烦恼,想不到向来安份守己任由欺侮的荣军竟也有胆前往大潭山哭墓,企图利用民间舆论强逼自己收回成命。 冯锡范自诩文韬武略不在陈永华之下,对台湾诸葛亮素来心怀嫉妒,以前就经常在国姓爷面前挑拨离间大说坏话,想不到陈永华死了还摆自己一道,被荣军利用成为对付自己的政治工具。 想起自己为了麻痹郑克塽不仅满口答应,而且还热情洋溢邀请宁靖王有暇“指导”朝政,冯锡范心中极其恼恨,眼睛微眯射出冷厉精光,手中茶杯盛怒之下被捏成碎粒,茶水淋漓淌满桌案。 冯德贵见惯冯锡范雷霆震怒,见此模样也不惊异,连忙取过绸帕上前抹擦桌面,跟着骂了朱术桂几句。 见冯锡范怒气渐平,轻声问道:“总制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是不是干脆把郑小子——” 随手把昂贵绸帕扔进垃圾桶,伸手在颈下轻轻一抹,眸里射出冷光。 冯锡范目光冷焰陡盛,慢慢又平熄下来,颓然摇头道:“德贵,有些事情急不得。莫看老夫在台湾威风八面,发号施令无人敢于当面违拗,那帮老臣却不是真正服了老夫。” 目光泛出冷芒,“毕竟郑家祖孙三代统治台湾,许多老臣还是忠于郑小子,对老夫面服心不服。” “刘国轩掌管台湾水师水泼不进,就是郑家防备老夫掌权特意布的平衡棋子。老夫倘若不先行设法拿下刘国轩,一旦朝中有事刘国轩就会借口靖难率领水师杀将进来,福建施琅若是趁机出兵攻打,老夫岂不白白给满清鞑子做嫁衣,葬送了国姓爷开创的大好河山。” 刘国轩与冯锡范同为台湾三杰,人脉资历、军功威望都不在冯锡范之下,冯锡范想要自立为台湾王,既担心刘国轩发兵靖难,又害怕海霹雳施琅发兵复仇,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千辛万苦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渔翁得利悔之晚矣。 见冯锡范前怕狼后怕虎,想要打枣又怕打头,冯德贵不禁暗自撇嘴,取过茶杯替冯锡范泡了杯铁观音,微笑道:“总制大人尽管放心,台湾水师战力强横无匹,台湾海峡凶险不亚长江天险,鞑子数次进犯台湾都被击败,海霹雳虽然精通海战决计无法攻进台湾。” 见冯锡范凝神倾听,心中微感得意,续道:“总制大人只要设法拿下刘国轩,派心腹牢牢守住澎湖安抚司,施琅就有十万水师也无法飞渡,过些时日想法子毒杀郑克塽,再与鞑子谈判议和,便可安安稳稳成为独霸一方的台湾王。” 冯锡范斜眼瞟视,嗤笑道:“德贵你的心肠比老夫还是狠毒,不管怎么说老夫伺候过两代延平郡王,国姓爷待老夫没得说,怎能让他老人家没了后代血食,万一天命所归,克塽那小子只要识趣,老夫也会假仁假义封为逍遥王,免得被后人骂老夫忘恩负义,对不起国姓爷。” 听他如此假撇清,冯德贵心中有些鄙薄,刚想继续进谏,却见冯锡范嘴噙冷笑,咬牙道:“本来老夫只想设法毒杀董国太,郑小子年幼无知只能任凭老夫摆布,让他成为汉献帝可以给国姓爷留种,哪料郑小子居然有胆替奶奶大哥报仇,处心积虑想要谋老夫性命。既然如此,老夫只能无毒不丈夫,先下手为强,送郑小子到地下与奶奶大哥阖家团聚!” 董国太表面白日见鬼心悸而死,实是冯锡范暗中收买南洋降头师,设法把迷魂邪药下在食物之中导致神智迷失发疯癫狂,只因手法巧妙倒也无人怀疑。 冯锡范更欲趁机嫁祸刘国轩,设法除掉朝中最大政敌。 利用南洋降头术暗中害死董国太是冯锡范最大心病,总是疑心郑克塽已听到风声欲为祖母复仇雪恨,下定狠心要置郑克塽于死地。 冯德贵听得喜笑颜开,拍掌称是,滚滚谀辞喷涌而出。 冯锡范却无欢愉神色,沉沉说道:“王府宫卫全都由老夫掌握,毒杀郑小子不过举手之劳。若想打造铁桶江山,除必须牢牢掌控台湾水师外,还要想法子把郑家死士剿杀灭绝,否则老夫即使成了台湾之王,也会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听到郑家死士四字冯德贵暗吃一惊,他早听说郑芝龙在日本经商时效仿大名秘密培养心腹死士,中计遭擒后郑家死士落入郑成功掌握,平日里隐匿潜伏,一旦有事只听延平郡王号令行事,目的在于确保明郑江山不落入外姓手中。 想到郑家死士的种种传闻,冯德贵眉头微蹙,沉吟问道:“总制大人掌管朝政多年,也不能控制郑家死士么?” 冯锡范缓缓摇头,沉声道:“郑家死士防范的就是异姓权臣,在朝廷之外另成体系,除延平郡王谁都不得过问。老夫虽然侍卫国姓爷多年,也只是私下听说过郑家死士。” “据说郑家死士是郑老太爷按照日本忍者模式培养,从小接受洗脑,对延平郡王忠心耿耿奋不顾身,老夫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见冯德贵眼珠骨碌碌转动,不耐烦道:“德贵,有啥子好主意爽爽快快说出来,老夫与你是一家人,有啥子忌讳。” 冯德贵省过神来,微笑道:“下官以为,郑家死士既只听令于延平郡王,总制大人不妨在这方面做些文章,一石二鸟,说不定能把隐匿潜伏的郑家死士钓将出来。” 目光闪现诡秘光芒,蘸着茶水在桌案龙飞凤舞写了几行字,含笑不语。 冯锡范看了若有所悟,举掌在桌面用力一拍,高声赞道:“一箭三雕,着实高明!老夫日后能够成为台湾王,总制使位置就是你的了!” 冯德贵喜出望外,忙不迭躬身道谢,见冯锡范面色欢愉,趁机问道:“刺杀满洲使者的土蕃刺客,不知总制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冯锡范目光现出冷厉,狞声道:“土蕃刺客当街刺杀使者胆肥之极,老夫要千刀万剐杀一儆百,让那帮土蕃蛮子晓得台湾究竟是谁家天下。” 冯德贵急忙摇头道:“总制大人万万不可,满洲使者秘密前来和谈,切莫让旁人知晓多生事端。下官以为,总制大人的目的在于扫除郑小子和刘国轩,自立台湾王称霸海外,莫若——” 压低嗓音凑近轻说数句,听得冯锡范放声狂笑,不住点头称是。 窗外电光一闪,喀刺刺霹雳震天撼地,蜿蜒银蛇刺破长空,耀得房内两张阴晴面孔狰狞扭曲,恍若噬人恶魔。 狂风暴雨在雷霆轰隆中再次倾盆而下,冲刷着朦朦雾气笼罩的楼台亭阁,如画江山。 第七十八章 杖毙刺客 卢泽不晓得冯锡范郑克塽以明郑天下为棋盘布局手谈,台湾局势微妙随时可能发生第二次东宁事变。 他只是单纯不想昧着良心指鹿为马,更不愿意罗织构陷加剧明郑内乱,给虎视眈眈的满清鞑子可乘之机。 “班师似出高宗意,逢恶徒成秦相奸。” 喃喃吟诵南宋诗人徐集孙的《岳鄂王墓》,卢泽的狭长眼睛慢慢流下泪水。 如今的明郑王朝与南宋初期何其相似,满清鞑子在漳州驻扎重兵虎视眈眈,冯锡范却磨刀霍霍唯恐屠杀不尽忠臣良将,丝毫不顾忌鞑子就在卧榻之侧,朝夕便要渡海攻打台湾,扫除大明苗裔。 鞑子一旦渡海必将玉石俱焚,看你冯锡范如何有面目见国姓爷于地下。 卢泽心里恨恨,想起前些年惊心动魄的东宁事变,惨遭冯锡范冤杀的世子郑克藏夫妇宛若立在眼前,眼圈忍不住又红了起来。 自郑氏家主郑芝龙投降清廷被挟持北上,继承人问题一直成为明郑王朝的内斗隐患。郑成功时期有郑彩争权,郑经时期又有堂叔郑袭篡位。 永历十六年,率军收复台湾意欲大展身手的郑成功惊悉老父郑芝龙在京师菜市口斩首示众,阖门老幼除自己外全被灭族,悲怒之下急病身亡,没有留下临终遗嘱,台湾内外人心惶惶,谣言纷起一夕数变。 五弟郑袭借口世子郑经与乳母陈昭娘私通乱伦,悍然宣布取消郑经袭位资格,擅自代理招讨大将军掌管台湾事务。 郑经奉命驻扎思明洲防备清兵,闻讯率领陈永华、刘国轩等亲信将领发兵渡海奔袭台湾,连战连胜斩杀叛将黄昭萧应辰,软禁叔父郑袭,顺利袭位延平郡王。 当时民间就有长子郑克藏非郑经亲生的民间传闻。 郑经担心世子郑克藏日后镇不住骄兵悍将,特地与东宁总制使陈永华结成儿女亲家,娶陈永华次女陈绮韵为世子妃,企图借台湾诸葛亮威望压服文武官员。 永历三十五年,郑经西征失利黯然撤回台湾,心情抑郁纵情酒色,惊闻治世能臣陈永华重病逝世,忧虑之下薨逝于北园别馆,遗命世子郑克藏嗣位。 郑克藏英明果决忌恶如仇,多次放言要严厉惩治贪官污吏,继任东宁总制使冯锡范心虚胆怯,担心郑克藏嗣位清算自己贪污受贿,任用私人的诸多劣迹,暗地勾结郑聪、郑明等对郑克藏不满的郑氏族老捏造证据,向董国太进谗言“监国非藩主真血脉”,趁郑克藏到董国太宫中拜见祖母将其缢杀,拥戴年仅十二的郑克塽袭位,史称东宁事变。 郑克藏无辜冤杀,怀有身孕的世子夫人陈绮韵闻讯痛哭,前往质问却被董国太赶出,守灵三日自缢身亡,造成一尸两命的惨事。 董国太年纪已老,经历人伦惨变疑神疑鬼,被冯锡范在饮食中暗下迷药,多次白日见鬼瞧见郑克藏夫妇显灵,最终疯癫发狂活活吓死。 冯锡范趁机掌握朝政,接纳冯德贵计策到处散播刘国轩利用巫蛊害死董国太流言,下令察言司缉拿不臣乱党,意欲扫平政敌自立为台湾王,野心勃勃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想起陈永华去世后明郑王朝内外交困、风雨飘摇的暗淡局面,卢泽不禁黯然神伤,涕泪交流。 他无力对抗权奸冯锡范,又不想罗织诬陷昧了良心,索性把札子批给靖安处处理,任凭奉承讨好冯锡范的吴斌自行折腾,置身事外。 站在窗口静默了会,见狂风暴雨席卷冲刷苍茫大地,远近烟雨朦胧死气沉沉,仿佛预兆明郑王朝朝不保夕的惨淡未来。 “开辟荆榛逐荷夷,十年始克复先基。田横尚有三千客,茹苦间关不忍离。” 国姓爷,您老人家千辛万苦打下的明郑江山,眼下就在亡在误国权奸手中。 暗叹口气缓缓关上窗户,望着墙壁卷轴默念“一切为了复兴华夏”,卢泽振奋精神重新回到桌案坐下,?亮蜡烛继续批阅厦门站秘密送来的机密谍报。 施琅厦门祭祖遭遇察言司死士刺杀,义弟施安受惊身亡,一直留在施家老宅操办丧事,未曾返回漳州。 福建各地在察言司特工暗地操控下流言纷起,到处传言施琅有意反清复明驱除鞑虏,已在厦门勘探龙脉安葬义弟施安,试图平台之后自立为台湾王,与郑成功一样立国海外。 厦门风云际会成为各方间谍密探的侦缉焦点,卢泽自然时刻放在心上,下令厦门站送来的谍报优先处置,每份都要亲自批阅。 他拿起放在最上面的情报,见汇报的是刘仇清三人由于火药受潮只能潜行刺杀,最终全部殉职身亡的悲壮经过。 上次收到厦门站传递的紧急机密情报,卢泽就知道屠施行动已经失败,只是不知刺杀详情,见刘仇清三人死得忠烈,想起大小官员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眼角不禁有些潮湿。 吐出口浊气,提起湖笔在情报旁边批示,“仁人烈士忠勇可嘉,供奉忠烈祠,加赠抚恤银一百两,家属赡养终身。” 略微沉吟,在一上添加了一笔,变成二百两。 按旧例军勤处死士殉职赠抚恤银百两,卢泽不顾冯锡范借口过紧日子大肆削减察言司日用经费,决定加倍抚恤,借以提升士气,表彰英烈。 批完后卢泽重新浏览情报,蹙眉在火药两字下面划条红线,打了个问号,抽出放在旁边。 接着又看下一份情报,厦门站汇报施琅决定在施家老宅停灵四十九天,遍邀官员士绅风光大葬,坟茔选在施大宣施显等坟地邻侧,显已把施安当成施家兄弟看待。 卢泽心里冷笑,估摸了下安葬日期,不管施琅是否胆大妄为敢以汉人衣冠安葬施安,应该都来得及实施厄斯计划。 正待继续批阅下一份情报,屋外传来轻微脚步,接着听到轻声说话。 卢泽听出与张铁说话的是军务处副佥事杨英,生性温和处事谨慎,徐国难休假由他主持军务处日常事务,心头陡地一紧,扬声道:“杨英吗,进来。” 屋门被轻轻推开,杨英略显肥胖的身躯出现在门口。卢泽抬头望去,见杨英表情郑重似笑非笑,心头蓦地一紧,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禀都事大人,下官收到消息,说刺杀满洲使者的土蕃刺客奥里契熬不得刑,已被吴佥事杖毙在地牢……” 脑袋嗡的一声,卢泽不自禁腾地站起,有些发麻的双脚站立不定,险些摔倒在桌案上,杨英赶忙上前搀扶。 卢泽用力甩开,高声怒喝道:“吴斌浑蛋,如此重犯居然胆敢酷刑杖毙,快叫他过来!” 杨英站着不动,轻声道:“吴佥事说冯总制亲自密令杖毙,说是免得牵连过广,失了国体。” 卢泽怔了怔,脱口问道:“冯总制亲下杖毙密令,本官怎么不晓得?” 杨英面上现出苦笑,嘴唇嚅动没有说话。 卢泽忽地明白了什么,觉得额角青筋不住蹦跳,太阳穴隐隐作痛,半晌方才无力挥手示意杨英出去,狠狠一拳用力砸中桌面,搁在笔架的湖笔翻滚跌落到机密情报上面,几抹猩红触目惊心。 不经过主官直接向下属下令,在任何衙门都显得不可思议。然而锦衣卫却有成例,明成祖朱棣继位后成立北镇抚司,专治诏狱侦缉不法,北镇抚使可以密折上奏,遵皇帝命令行事,锦衣卫提督竟然不能干预。 察言司仿锦衣卫军制,冯锡范绕开都事卢泽密令吴斌杖毙奥里契,虽然大扫都事卢泽脸面,但从法理上却有旧例可循,卢泽虽然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狂风暴雨中突地响起霹雳,紧接着无数耀眼火蛇刺破苍穹,震得窗棂悉嗦晃动,仿佛立即就会倒塌。 电闪雷鸣间,泥雕木塑般的卢泽不言不语端坐藤椅,消瘦面颊惨白如雪。 第七十九章 三股势力 徐国难得知杖毙奥里契已近黄昏,雨后的东宁府分外清新,残阳萧瑟似有若无。 他鹿不停蹄赶回东宁府,嘱咐徐淑媛先行回家报平安,自己风尘仆仆赶到察言司,想向卢泽当面汇报妈祖神教和生蕃异动。 刚进衙门迎头撞见副佥事杨英,得知刺客奥里契已被吴斌酷刑杖毙。 目瞪口呆之余感觉不可思议,稍有头脑都明白僻居深山的生蕃少年绝不会无缘无故跑到东宁府失心疯杀人,背后必有情报支持和幕后主使,不审讯明白哪能轻易放过。 如此重要的情报对象因为轻飘飘一句有失国体就被吴斌酷刑杖毙,简直为虎作伥帮敌手大忙。 用不着挖空心思编造理由向依兰思托交待,从这个角度看杖毙奥里契未必不是好事。 满腹牢骚的徐国难愤懑想着,顾不得地面泥水淋漓,面色铁青大踏步走向都事院签押房。 “我要面见卢都事!” 旋风般卷进签押房,徐国难向迎过来的侍卫张铁高叫道,丝毫不顾忌声音之大足以影响卢泽正常办公。 “卢大人就在里面等您。” 张铁丝毫不以为忤,殷勤替徐国难拉开半掩室门,压低嗓门道:“卢大人心情很是不好,您老想法子劝劝他老人家。” 听到卢泽心情不好,徐国难的心猛地一沉,满肚火气不知不觉消失大半。 他默默走进内室,见卢泽歪坐椅上眉头紧皱,素来端庄的衣冠有些凌乱,隐隐能闻到嘴里散发的淡淡酒气,显然已经破了十多年的酒戒。 “元嘉,你终于过来了。” 听到声音卢泽抬起头,血红眼睛望向徐国难,轻声道:“老夫知道元嘉听到消息必定第一时间赶过来,特意守在这里等你。” 徐国难一屁股坐在旁边椅上,喘着粗气不说话。 两人都不开口,时间就在静默中渐渐流逝。 半晌卢泽喃喃吟道:“汴京已闻传捷报,临安金牌紧催回。胡虏岂能关大计,臣构苟且能偷生。元嘉,奥里契的事情,老夫非常抱歉,真地对不住元嘉。” 听卢泽反过来向自己道歉,徐国难鼻头微酸,满腹牢骚不翼而飞,颤声道:“大人,下官绝没怪您的意思,只是——实在有些可惜。” 想起待产“孕妇”还没接生就已难产,徐国难声音不由有些哽咽,嘶哑着说不下去。 内心深处陡生疑团,冯锡范虽然骄横跋扈却非无见识,怎会突然下令杖毙奥里契,难道仅仅是想给满洲和谈使者一个交待,或者为了区区朝廷脸面? 他思索半天不得要领,就听卢泽叹息道:“土蕃刺客绝不会无缘无故当街刺杀满洲使者,本来可以趁机多挖几只老鼠,可惜——都被杖毙了。” 老鼠是察言司对满洲潜伏间谍的通用措辞。徐国难深有同感,微微点头,眼睛感觉有些酸涩。 想到自己来见卢泽的目的,徐国难把牢骚和沮丧抛在旁边,轻声道:“大人,下官有机密向您禀报。” 他把前往平埔社的经历详细述说一遍,重点放在妈祖神教和野蛮奇被杀事件。 卢泽静静听完,沉吟半晌道:“元嘉,你做的很好,让朝廷晓得生蕃部族已有异动,能够提前做好防备。” 面色阴沉,叹息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综合各方面情报,台湾如今已是风雨欲来,各方明暗势力都蠢蠢欲动,想方设法在台湾捞取好处。” 伸手取出三支湖笔放在桌案,指着道:“如今暗中窥伺台湾的有三大势力,第一是满清鞑子,施琅姚启圣虽然彼此不和勾心斗角,但在平定台湾方面目标一致,泰山压顶极难对付。” “第二是土蕃,多年来土蕃部族认为台湾是土蕃的台湾,一直企图驱赶汉人独占台湾,眼下养足元气妄图东山再起。” “第三是荷兰,被国姓爷赶走后始终贼心不死,妄图卷土重来殖民霸占。这三股势力的目标都是占据台湾,期图扫除大明苗裔,灭掉汉人衣裳。元嘉,国事多艰,需要时刻牢记‘一切为了华夏’。” 他本想提起冯锡范野心勃勃欲要再进一步,思忖半晌还是略过。 朝廷明争暗斗小小军务处佥事根本无力渗和,还是不要给即将赴闽实施厄斯计划的徐国难徒增烦恼。 眼望墙壁悬挂的陈永华亲笔手书,徐国难喃喃念着“一切为了复兴华夏”,蓦地想起“华夏不亡论”中的“胡虏无百年气运”,不由心潮起伏热血沸腾,心想不管朝廷诸公如何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国难总要尽到炎黄子孙本份,尽已所能护卫华夏文明不毁于凶狠鞑子之手。 定下心神仔细望向桌面湖笔,沉吟道:“大人,下官认为英国红毛鬼对台湾也有野心,我在平埔社见到英国商馆通事吴清,可能代表英国商馆领事劳逊暗地联络土蕃,企图勾连土蕃谋取商贸利益,不可不防。” 卢泽蹙眉片刻徐徐展开,摇头道:“阴谋需要实力作为支撑,英国区区一介西洋岛国,目前在南洋战舰不多,侵占台湾力有未逮,顶多是想火中取栗,试图捞取更大好处。” 徐国难细细思索,点头道:“大人说得是。” 目光炯炯注视桌案上的湖笔,皱眉思索沉吟不语。 卢泽也不催促,静静坐着等待。 暴雨之后天际现出灿烂彩虹,夕阳映照璀璨生辉,彩绸般美丽动人,伴着皎洁玉轮渐渐消失在暮霭深处,像极了绽放即谢的美丽烟花。 第八十章 和谈使者 半晌徐国难抬头向卢泽道:“大人,下官认为破解难局关键在于鞑子——” 伸手拿起支湖笔放到旁边,道:“土蕃部族都是乌合之众,当年沙辘社大战被刘总督杀得胆战心惊,至今尚未真正恢复元气——” 想起平埔社和麻豆社的所见所闻,顿了顿道:“况且眼下阴谋作乱的只是深山生蕃,以下官观之熟蕃部族安居乐业,未必肯随同深山生蕃起兵造反,只要严加防备挑拨离间,想法子以蕃治蕃,深山生蕃未必成得了大气候。” 听到以蕃治蕃卢泽若有所思,捻须慢慢点头。 徐国难又拿起支湖笔,“大人已经说过,英国有野心无实力,不足为虑。荷兰虽拥有强大舰队,也不乏殖民野心,不过本土距离台湾万里之遥,整个南洋不过区区五千兵力,百来艘战舰,巴达维亚土人时常造反作乱,与西班牙红毛鬼又有夺地之仇,彼此不和相互疑忌,只要我们动用间谍挑动土人在南洋闹些乱子,荷兰战舰必定自保根本,不敢轻易出动联鞑征台。” 卢泽眸里现出满意,鼓掌笑道:“元嘉说得是。老夫也认为荷兰白夷不足虑,眼下最难对付的就是满清鞑子。听说鞑子皇帝康熙素有大志,即位以后设计擒拿权臣鳌拜,派兵扫除汉人三藩,日思夜想攻取台湾,圆鞑子一统天下,灭除华夏衣冠的美梦。” “满清铁骑横行天下野战无敌,水师远不及台湾精锐善战。只要能够顺利实施厄斯计划,想办法除掉主战派施琅,鞑子缺乏水战人才必定一蹶不振,再也生不起灭除华夏衣冠,扫绝大明苗裔的念头。” 提及权臣鳌拜卢泽心念微动,眼前闪过冯锡范骄横跋扈的阴沉面孔,随即一闪而逝若无其事。 徐国难被卢泽说的心潮澎湃,啪地站起,亢声道:“下官誓死实施厄斯计划,尽己所能保台湾不失,华夏不亡。” 以往徐国难牵挂的是如何才能反清复明恢复明室江山,如今却关注台湾不失华夏不亡,虽然语意近似,含意绝不相同,自是受到陈永华影响不再纠结于一家一姓之存亡。 些许变化谁也感觉不出来,包括徐国难自己。 卢泽目现赞许,拍着藤椅道:“元嘉有如此雄心固然很好,不过要注意保全自己,老夫等你回来接替这个位置。” 面色有些黯淡,恨恨道:“吴斌奉密令杖毙刺客,冯锡范只顾保全面子给满洲使者一个交待,却不想土蕃刺客背后的情报价值,真是鼠目寸光,不识大体。” 他进士出身,讲话向来客气,这已是极为严重的批评。 徐国难不好接嘴,默然不语神情沮丧,心里疑团愈发强烈。 莫非——背后还有自己不知晓的阴险图谋? 卢嘉瞧在眼里,淡淡道:“冯锡范决定派遣宾客司行人傅为霖大人携带重礼,陪同满清和谈使者黄朝用前往漳州,一者道歉陪罪,二者继续和谈。按惯例察言司要派副使陪伴前往,老夫想推荐司闻处蔡英佥事,元嘉有没有意见?” 永历三十三年姚启圣任职福建总督,上任甫始就在漳州设立修来馆招降纳叛,投降官兵均原职任用,厚加赏赐。这一招果然厉害,思乡之情加上功名富贵,大批明郑将吏纷纷潜往漳州投降,络绎往来不绝于途。 特别是东宁事变后流言四起人心惶惶,逃往漳州投降鞑子的官兵越来越多,反过来为清廷所用,想方设法对付明郑。 福建水师驻厦门总兵吴英原是台湾悍将,投降清廷用昔日同仁鲜血染红顶戴,对台作战极是勇猛。 冯锡范对明郑投降风气一筹莫展,特地规定官员出境办差都要有察言司特工跟随,就近监视杜绝叛逃。 其实只要踏上大陆就是满清天下,随同特工都被修来馆探事严密监视动弹不得,哪能防止鞑子策反,倒让出使官员越发心寒离心离德。 傅为霖表字文起,崇祯十六年高中二甲进士,在江南世林极有声名,清兵南侵毅然弃家追随郑成功,举族迁入台湾,历任礼官、户官主事,隐隐就是明郑文官领袖,道德文章名噪海外。 刘国轩慕其声名,为幼子刘俊虎求娶傅为霖独养女儿,有名的东宁府才女傅绮韵为妻,男才女貌夫妻和谐。 冯锡范担任东宁总制使视刘国轩为政敌,忌恨傅为霖与刘国轩结为儿女亲家,借故调任宾客司行人冷落闲置。 宾客司职管接待异族蕃人处理外交事务,相当于大明鸿胪寺,在台湾是不折不扣的冷清衙门。 傅为霖向来尊贵如何忍得,托病在家对司内事务不闻不问,居然被冯锡范指派为和谈使者,奉命前往漳州议抚。 德高望重的傅老夫子担任和谈使者前往漳州和谈,司闻处佥事蔡英以和谈副使身份暗中监视,徐国难不禁一呆,想要说话却又无从置评。 他与蔡英交往不多,晓得蔡佥事举人出身,公务之余喜欢谈诗论文,是不折不扣的儒雅书生,最是适合傅为霖的文人脾味。 福建总督姚启圣向来主张招抚,要借机收揽台湾人心,想必不会对蔡英暗中下手。 想到这里徐国难点头道:“下官没有意见。只是厄斯计划如果被鞑子闻知,必生意外变故,请大人注意保密,小心潜伏老鼠探知机密坏了大事。” 眼前忽地现出英国商馆通事吴清的诡异身影,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强行从脑海抹去。 吴清是英国商馆的秘密情报人员,出身南洋巴达维亚,与满清鞑子素无关联,察言司档案早有记载,不太可能是鞑子秘密派遣的潜伏老鼠。 卢泽点头道:“不用你说老夫也清楚。厄斯计划列入绝密级别,只有你我两人知晓,上报文书差你前往满洲巡视情况工作,司里也是同样说辞,厄斯计划绝不会泄露半分。” 徐国难闻弦歌而知雅意,沉默半晌道:“大人的意思,察言司也已经出现潜伏老鼠?” 第八十一章 潜伏老鼠 卢泽没有说话,把桌案的一份情报推了过去。 徐国难接过情报,首先注意到卢泽的批阅文字,见到加赠抚恤银二百两,心里着实有些感动。 明郑财政吃紧,冯锡范倡言朝廷上下缩减开支过紧日子,早就看不顺眼的察言司日用经费也被趁机大笔削减,卢泽能在财政紧张的情况下加倍抚恤,着实不易。 想到这里徐国难忽地想起荣军哭墓的凄惨情景,当即把前日大潭山的所见所闻述说一遍,请卢泽替荣军出面求情,让冯锡范收回成命,以免伤了军心不利保卫台湾。 卢泽捻须道:“荣军哭墓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连从不过问朝政的宁靖王都亲自出面替荣军说话,刘总督趁势联合军中元老攻击冯总制不恤军情,担心乱了军心引发变乱,冯总制顶不住压力,已下令收回乱命,按旧例足额发放荣军补贴经费。” 上下打量徐国难,微笑道:“元嘉,你做的很对,只要老夫在位一日,就不会眼睁睁看着牺牲付出的荣军流血又流泪。” 莫让荣军流血又流泪经有心人传播,数日间人人皆知已成为东宁府名言,明郑官兵莫不为之感动,对敢于为兵请命的徐国难赞不绝口,颇感顺眼。 明朝末年崇文轻武,百战军功抵不上锦绣文章,极少有人在乎小兵困窘处境,更逞论伤残退伍已无用处的荣军。 徐国难喊出莫让荣军流血又流泪自然触动低贱士兵心扉,议论纷纷骚动不已,冯锡范被迫收回削减荣军补贴经费命令,军中压力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徐国难见荣军哭墓居然成为官场倾轧工具,黯然不语。 把心思转到机密情报上,仔细看了看火药两字的划线和问号,闭目沉思片刻,用肯定语气道:“大人明鉴,察言司确实已有鞑子老鼠暗中潜伏,不可不小心提防。” 卢泽微微点头,用眼神鼓励徐国难说下去。 “永历三十三年下官秘密制定屠施行动,亲自主持在思明洲施家老宅地底近米深处挖掘地道,放置大量西洋火药,份量足把施家老宅炸成齑粉。为防火药受潮失效,下官特地对地道进行防潮处理,西洋火药均用油纸包裹,如果没有人为因素,绝不可能全部受潮失效!” 最后一句几乎吼了起来。徐国难目光喷火,重重一拳砸击在桌案上震得茶杯弹跳,与明刀明枪的敌手相比,他更加讨厌躲在暗处鬼鬼祟祟的潜伏老鼠。 他自己也曾潜伏满洲当过多年的潜伏老鼠,对间谍的情报威力深有体会。 “下官分析,应是司里潜伏的鞑子老鼠暗地通风报信,让鞑子事先有了防备,故意设局引特勤处死士前去送死!” 卢泽面色阴沉,徐国难的分析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综合情报分析察言司内部确实出现潜伏老鼠,源源不断把机密情报泄露给满清鞑子。 关键是老鼠躲在哪里,又该如何出手抓捕。 “元嘉分析的不错,老夫已下令秘密成立监察小组进行内部调查,想方设法揪出鞑子老鼠。至于各地纷纷跳出活动的大小老鼠——” 卢泽微微沉吟,“还是交给靖安处处理,老夫会与吴斌专门谈话,要求进一步提高缉捕力度。” 徐国难听出藏在话里的潜台词,感觉有些无奈,神情郁闷轻声应是。 忽地想起一事,向卢泽郑重道:“台湾近些时日粮价疯涨,民间颇有怨言,下官认为是荷兰舰队和鞑子间谍联手所为,故意焚烧粮仓制造缺粮危机,想方设法引发民乱,大人不可不防。” 卢泽目光现出欣慰,点头道:“民以食为天,岛内无粮必将不战自溃,元嘉能注意到这点,说明在政治上已经成熟。” “鞑子间谍勾结户官蛀虫纵火焚烧粮仓,目的在于迫使储粮不足出现粮食危机,老夫昨日向冯总制当面提议,请求紧急派出船队前往日本紧急购买粮食充实粮仓,在岛内严查鞑子间谍,确保粮仓安全。冯总制已经首肯,答应即日派出船队前往日本紧急购粮。” “只要储粮充足供应宽裕,台湾就不致内部生乱,以朝廷水师之精锐,自保应该无虞。” 说到这里卢泽微叹口气,国姓爷收复台湾作为反清复明基地,兹兹以求驱除鞑虏复兴华夏,如今朝廷上下只求苟安海外,对光复汉家天下不再感兴趣,真是一蟹不如一蟹。 这想法过于诛心,卢泽强行从脑海深处抹去,不敢细细思索。 日本盛产稻谷,明郑每年夏秋都要派出船队大批购粮,同时运载绸缎陶瓷紧俏商品前往销售,互利共赢极受欢迎。 听卢泽已经上报冯锡范,采取紧急购粮措施平抑疯涨粮价,徐国难也就放下了心思。 忽地想起岳父俞洪德,不晓得能否从冯阎罗手中安然脱身,心头着实有些挂念,只是不好向卢泽询问。 俞依偌盼子成痴,趁武定里休息特地前往药店按方配方连日服用,不知有没有岳父声称的神奇效果。 想到近些时日的旖旎情景徐国难心神激荡,商议了会厄斯计划行动细节,见卢泽神情有些疲倦,赶忙告辞出来。 靖安处佥事吴斌站在南院门口,目光不住向都事院逡巡,瞧见徐国难笑嘻嘻迎将上来。 徐国难想起吴斌奉密令杖毙奥里契,生生掐断隐藏暗处的幕后主使,虽然明白冯锡范亲自下令吴斌不得不遵,心里总是有些嫌隙,僵着脸微微点头算是招呼,侧身就想绕过。 “元嘉兄慢走,”吴斌连忙上前拦住,布满横肉的面孔硬生生挤出笑容,“兄弟有桩喜事说与元嘉兄知晓。” “什么喜事?”徐国难猜出吴斌语意,冷声问道。 吴斌凑到徐国难旁边,浓重酒臭冲得徐国难大皱眉头,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兄弟奉令侦缉粮仓被鞑子间谍焚毁案件,忙碌了些时日总算抓出不少潜伏老鼠,报上来的嫌犯名单有俞大人的名字。兄弟晓得俞大人为人正直忠心朝廷,绝不会叛国求荣,定是疑犯攀扯诬告,已下令把俞大人的名字划掉,吩咐手下不得多事。” 俞洪德身为户官度支司从事,负责岛内粮食的储存调配,粮仓走水负有直接责任,吴斌这话分明卖徐国难当日人情。 徐国难心头微松,冲吴斌淡淡点头,道:“国难明白,多谢吴佥事好心照顾。” 听出徐国难话里的冷淡,吴斌转了转眼珠,故意叹气道:“元嘉兄,俺知道你怨恨俺下令杖毙土蕃刺客,断了情报侦缉线索。只是冯总制亲自颁下密令,说发生刺杀使者事件有辱国体,不能让鞑子找借口追究,吩咐杖毙土蕃刺客以便向鞑子交待,避免和谈破裂。俺只是小小的靖安处佥事,明知此事里外不是人,哪敢不遵令行事。” 徐国难抿嘴不语,心头只是不住冷笑,冯锡范绕过卢泽亲下密令,吴斌不禀告卢泽立即酷刑杖毙,哪有丝毫把顶头上司放在眼上。 窥视徐国难阴沉面色,吴斌目光现出诡秘,压低嗓门道:“虽然冯总制密令不得不遵,兄弟毕竟在察言司多年,怎能不晓得情报的重要性,杖毙土蕃刺客前想方设法挖了些情报,本想当面交给卢都事,只是卢都事眼下很不待见兄弟,元嘉兄能否帮忙转交?” 徐国难有些难以置信,转念一想吴斌是出了名的刑讯专家,奥里契只是没有见识的生蕃土蛮,确有可能熬刑不住吐露招供。 心脏禁不住砰砰剧跳,点头道:“既然仁毅兄不方便,兄弟只能勉为其难。仁毅兄有何要事需要兄弟帮忙?” 吴斌闻言大喜,急忙拱手道:“兄弟先行谢过。” 愁眉苦脸道:“卢都事扔给靖安处烫手山芋,吩咐兄弟重新侦缉巫蛊案件。明人不说暗话,弟兄们都明白巫蛊案件是乍回事,吴斌也不想日后生儿子没屁眼,胡乱冤枉好人,只是这难题推也推不出,扔也扔不掉,元嘉兄主意高明,能不能帮兄弟出个法子?” 徐国难当然知道巫蛊案件,心里也为冤死的郑国藏夫妇暗鸣不平,只是人微言轻只能置身事外。 吴斌向来唯冯锡范之命是从,为此不惜得罪顶头上司,今日怎么莫名转了性? 转念一想,冯锡范下令调查巫蛊案件想要罗织罪名斗倒水师总督刘国轩,刘国轩在明郑军界势力雄厚,与陈永华冯锡范合称台湾三杰,两虎相争焉知胜败,吴斌不想搅进是非圈也是人之常情。 他心念急转,蓦地有了主意,悠悠道:“我给仁毅兄讲个故事,如何?” 吴斌有些诧异,牛眼转动几下,闭紧嘴巴没有吭声。 “以前一户人家有两兄弟,为争夺祖产每日斗得不可开交,光官司就打过好些回,兄弟见面胜过仇敌。有一次两家人又在院里打成一团,忽然外面有强盗攻打进来,口口声声要抢财物烧房子。两兄弟瞧见都急得不得了,齐心协力打退强盗,以后不再为祖产争吵,和和睦睦过日子。” 讲完故事,徐国难笑眯眯瞧向吴斌。 皱眉想了好一会,吴斌恍然大悟冲徐国难拱了拱手,感激道:“多谢元嘉兄出言指教,兄弟明白该如何处理。” 从怀里掏出卷绵纸塞给徐国难,“这是土蕃刺客奥里契的供词副本,元嘉兄帮忙转交卢都事,兄弟日后必有厚报。” 徐国难伸手接过,两人不约而同对视奸笑,眸子深处却是各有意味,远没有表面那样亲密无间。 第八十二章 风光大葬 二月二十八,宜入殓安葬,祭祀出行,诸事大吉。 福建水师提督施琅义弟施安久病不治,在施家老宅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定于巳时二刻吉时安葬入土。 天刚蒙蒙亮,施家老宅内外已是白影幢幢,阴风凄凄,哭声四起,长长的招魂幡被晨风吹拂不住起伏飘舞,与遍插平房小院的无数白旗交织形成素白世界。 主院空地堆起四座金银小山,腰系白绫的仆役帮工忙忙碌碌,纵火焚烧阴间使用的车马器具,金银财宝,还有伺候主人日常起居的男仆女婢,团团浓烟夹杂火光,把黄白锡纸灰烬送上半空,飘旋洒满施家老宅各处院落。 施安生前低贱,有了偌多财宝,到了阴间当是富贵豪奢,较之老爷夫人更胜一筹。 灵堂鼓钹齐鸣,墙壁两侧挂满文官武将、士绅富商赠送的挽联祭幛,不外乎音容宛在、永垂不朽之类的祭奠套词。 十八名漳州府法因寺远道请来的得道高僧身披大红袈裟,手执各式法器分立两旁,喃喃念诵《往生咒》,保佑施安元神不灭,早登西方极乐世界。 孝子施世轩身穿白麻孝服,手执哭丧棒,双目肿若核桃,面容枯槁毫无血色,瘦骨嶙峋宛若去世前的老爹施安,痴痴呆呆长跪在蒲团上,如同木偶任由司仪摆布。 后面一字跪着陪同送葬的众多施氏族人,一体孝衣孝帽,腰系白绫,都是特地从泉州晋江施家庄赶来奔丧,目的是向位高权重的福建水师提督施琅卖乖讨好,免得记恨昔日开革施氏祠堂的旧怨。 紧挨施安跪着的是施世纶、施世骝等施琅直系亲属,其中三公子施世骝特地从京师千里迢迢赶来送葬。 据说施夫人得悉视若幼弟的施安重病逝世,悲痛之下卧床不起,只得派遣三子施世骝代表前来。 施世骝性喜书画,去年乡试应举考中举人,循例进入京师国子监读书,是文质彬彬的儒雅君子,真心为叔父施安不幸逝世感到哀痛,跪在蒲团上伤心落泪,双目红肿,与其他施氏族人呼天抢地的号啕干哭大不相同。 今日是出灵吉日,家主施琅虽然早已忙碌得疲惫不堪,依旧强打精神事事亲自过问。 那天遭遇特勤处死士刺杀,安全保卫成为重中之重,提标营亲兵对施家老宅每寸土地都仔细检查,在院落外面布下重兵安营扎寨,里三层外三层把施家老宅围得风雨不透,警哨放到十里开外。 施世纶奉老爹命令秘密排查阖府男女,锁定不少通“贼”嫌犯,禀报施琅后都被下令秘密处死,连漳州神医刘圣手都遭受池鱼之灾,被心有所忌的施琅列入乱党嫌犯名单,与煮药小童、侍候亲兵等听到施安疯言疯语的诸人永远消失。 参与丧事的吹鼓手、抬棺人、和尚道士全部登记在册,每日对照名册检查,稍有细作嫌疑立即抓捕讯问,确保万无一失。 施琅御下冷酷铁血无情,虽然让知晓内情的部下暗自心寒,无意中却除掉了修来馆察言司好不容易安插进水师提督府的间谍密探。 刘圣手表面是漳州名医,实际郑经西征期间就被察言司暗中发展成为情报秘谍,利用给达官贵人治病之机获得不少机密情报,施琅欲以汉人衣裳下葬施安的紧急机密情报就由他暗中设法送出,间接促成厄斯计划的实施。 刘圣手莫名失踪,施琅对外宣称返回漳州途中不小心坠海身亡,下令对家属厚加抚恤,把事情轻轻遮瞒过去。 卯时刚过,陆续就有吊客上门祭奠。最早到来的是吴英、刘世杰等水师亲信将领,人人白衫麻绳,大踏步进入灵堂焚香祭拜,南腔北调念着师爷精心撰写的悼词,有心讨好提督大人的使劲扯嗓子干号,把灵堂搅得如同菜市场般热闹。 接着是远道赶来送葬的官员士绅,不少人昨晚歇宿在老宅之中,进入灵堂面色凝重举香祷祝,谁也不知心里是假伤心还是真欢喜。 吊客祭吊之后自有便装亲兵引到侧厅,分桌坐下喝茶聊天,等待出殡送葬,不得随意到处走动。 最尊贵的吊客自然不用挤在乱哄哄的侧厅喝大碗茶,后院一处装饰雅致,颇具富贵气息的厅堂内,分左右坐着两名吊客。 左边紫檀木太师椅坐着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身穿素净白绸长衫,左臂象征性缠了条白巾,服饰华贵举止雍荣显是权贵子弟,可惜身材枯瘦,面色青白,眼圈乌黑,穿着绫罗绸缎仿佛沐猴而冠,让人瞧着既可笑又可惜。 年轻公子名叫黄应仕,表字悟庸,是知名汉奸海澄公黄芳泰次子,奉父命前来厦门祭吊,为的是与施琅攀附关系,交际往来。 他坐在椅上捧起茶杯抿嘴喝茶,忽地张大嘴巴河马般长长打了个哈欠,一副睡眠不足的困顿模样。 右边太师椅坐着的吊客四十多岁,身材矮胖,素淡绸绫,喜眉喜眼笑嘻嘻宛若与世无争的弥勒佛。 他就是福建总督姚启圣堂侄姚国泰,读书无成跟随叔父前来福建,指望叙功保举得个一官半职,在修来馆担任都事,出了名的贪财好色,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姚国泰表面奉姚启圣指派前来祭吊,实际上另有算盘。 施琅厦门祭祖遇刺后不久,闽浙沿海流言四起,纷纷传言福建水师提督施琅欲图效仿平蜀大将钟会,率军灭掉明郑拥兵自立台湾王,眼下正在厦门到处寻找龙脉,试图以汉人衣裳下葬义弟施安,妄想走平西王吴三桂老路称霸一方。 虽然言语荒诞多有破绽,但升斗小民喜欢的就是以谣传谣,越是离奇越是爱听,近些时日流言越传越广,连京师高官都被惊动,下令软禁施家老少挟作人质,密令福建总督姚启圣查明上报。 姚启圣自然明白谣言因何而起,可也不敢拿脑袋确保施琅不会胆大妄为以汉人衣裳下葬义弟施安,只得想法子拖延,指派驻扎厦门站捕拿察言司间谍的姚国泰前往侦缉调查,掌握实情再行上报。 修来馆花大代价收买潜伏施府的眼线,伺候施安的煮药小童莫名失踪,情报来源立时断绝,姚国泰无奈只得以祭奠为名亲自上门刺探。 姚国泰心里有事,捧杯轻抿大红袍,目光闪动琢磨该如何开口设法刺探实情。 第八十三章 嫖妓风波 斜眼瞟见黄应仕涕泪横流大打呵欠,明白吃多了西洋传进的福寿膏毒瘾发作,心里暗自鄙薄这个衙役后人纨绔子弟。 黄应仁祖父名叫黄梧,原是漳州府平和县衙役,为人刁滑惯会见风使舵,南明隆武二年见明军势大,谋杀投降清廷的知县前往投奔郑成功,凭仗能说会道的巧嘴讨得欢心,不久之后升任左营副将,率军驻扎军事重镇海澄。 永历十年黄梧见鞑子已经占定大明花花江山,郑成功凭借区区闽浙无法长期对抗,起了异样心思献出海澄降清,向顾命大臣鳌拜献上“平贼五策”,提出强行迁移沿海二十里居民,毁沿海船只寸板不许下水,斩郑成功之父郑芝龙,挖郑氏祖坟,移驻投诚官兵屯田垦荒。 鳌拜视为奇计一一听从,下令地方官吏遵策执行,无数沿海百姓被害得家破人亡,黄梧却用汉人鲜血染红顶戴,封为一等海澄公,世袭12次。 永历二十八年黄梧染病身亡,侥幸没有死在仇敌手中,清廷赠谥号忠恪,意思是忠诚恭谨,却被切齿痛恨的沿海诸省百姓视为与吴三桂比肩的铁杆汉奸,背地里人人诅咒痛骂,恨不得咽血食肉,挫骨扬灰。 永历二十九年三藩造反,郑经趁机响应,率军渡海西征讨伐鞑子,第一战就是攻陷漳州,下令杀死黄梧嫡子,继任海澄公黄芳度,满门老幼斩杀无遗。 黄梧已死下棺埋葬,郑经效仿伍子胥派人挖出鞭尸,挫骨场灰抛洒入海,为沿海诸省无数冤死百姓出了怨气。 清廷派兵收复漳州,为收买人心重立黄梧兄子黄芳世袭任海澄公,不到三年就染病身亡,沿海百姓暗地拍手称快,都说铁杆汉奸黄梧恶有恶报,活该绝后灭种。 现任海澄公黄芳泰是黄芳世幼弟,晓得自家在漳州百姓心目中形象极差,事事谨慎从不过问军政事务,躲在府里靠着祖孙三代搜刮的民脂民膏逍遥度日。 黄应仕宅在府里无所事事,跟风抽起西洋红毛鬼走私贩卖的福寿膏,年纪轻轻成为面黄肌瘦的瘾君子。 陪坐接待的是施世纶。他见两人一个无聊一个恶意,虽奉父命不能不应付,心里着实感觉有些腻歪。 黄应仕倒也罢了,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却是权贵子弟通病,施世纶虽然鄙视也只是一笑了之。 姚国泰任职修来馆处处与侦缉处作对,施琅阴谋自立台湾王谣言十有八九就是这只笑面虎派人暗地传播,目的是逼施琅向姚启圣低头就范,成为征台立功的称手利刃。 施世纶掌管侦缉处早把情报掌握得一清二楚,见姚国泰满面春风和气生财模样就禁不住心头冒火。 突地想起前些日子探事禀报的姚国泰风流笑话,冷冷一笑,向黄应仕道:“悟庸兄,你常年居住漳州,可曾听到前些日子漳州府发生的一桩妓院趣闻,听说两名嫖客为了妓女争风吃醋打架斗殴,传播得满天风雨,连姚总督都被惊动。” 嘴里说话,有意无意瞥视姚国泰一眼。 黄应仕毒瘾发作正自难受,又不好叫家人捧上福寿膏大过烟瘾,听到妓院趣闻不禁起了好奇心,拿起绸帕拭去流淌鼻涕,笑道:“应仕禀承家父严命,专心攻读从来不出大门,不曾听说有何妓院趣闻,浔江兄不妨讲来听听,当作一笑。” 姚国泰本不在意,听到姚启圣都被惊动暗自微凛,侧耳凝神倾听。 施世纶见两人都是留神在意,肚里暗笑,故意郑重其事道:“这桩妓院趣闻说大不大,是由名满旗佐领引起。悟庸兄晓得三藩叛乱皇上震怒,康亲王奉令率八旗劲旅入闽,颇有些扰民之举,后来姚总督设法疏通,康亲王平叛后率领大军回京,特地留下镶蓝旗都统哈善将军驻扎漳州,防备郑逆卷土重来。” “哈善将军手下军官众多,其中有名亲信佐领叫蛮尔古,袭的是祖传军职,喜欢南方美人温柔和婉,滋味与北地佳丽各有千秋,稍有闲暇就要到妓院寻风流快活。那一日来到百花馆——” 姚国泰听到蛮尔古三字就已不自在,听施世纶提起百花馆脑袋登时嗡的一声,定了定神忙插嘴道:“无非嫖客争风呷醋,这是妓院常事,没啥好说的。施公子快请喝茶。” 他插科打浑,想把妓院丑闻悄悄掩饰过去。 黄应仕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是妓院常客风流老将,晓得百花馆是漳州一流妓院,往来皆官员,谈笑无平民,这种只招待权贵富绅的高等风流场所居然会有嫖客不顾脸面争风呷醋当众打架,八卦精神陡涨两眼放光,连声催问道:“蛮尔古到了百花馆又如何,浔江兄快请说下去。” 浑没留意坐在一边的姚国泰面孔已红得如同猴子屁股。 施世纶瞟见姚国泰面色尴尬,心中快意无比,咳嗽一声道:“百花馆艳名远播,号称漳州青楼第一,多的是艳名远播的一流姑娘,馆内设有十二院名花,都是江南绝色美女,比之西施杨玉环不逞多让,其中最出名的是牡丹女沈凤莲,号称‘国色天香,江南花魁’,寻常人莫说陪酒侍宴,想要见上一面也极难得。” 听到沈凤莲黄应仕咕咚一声咽下口馋涎,面现向往神色,点头道:“沈姑娘是艳压群芳的花魁娘子,寻常人物确实难得见上一面。蛮尔古虽是高贵满人,不精通汉人诗词文章,想来沈姑娘必不肯赏脸见面。” 施世纶微笑道:“蛮尔古以前曾听嫖客无意提起,说沈凤莲国色天香赛过杨贵妃,心儿痒痒想要一亲芳泽。朝廷规定文武官员禁止嫖娼,他便换了便装,带上大叠银票大模大样进入百花馆,点名要见牡丹女。” “老鸨不晓得是蛮尔古是旗人军官,见他举止粗俗言语粗鲁,开口就是他妈的臭娘们,当是发了财前来寻快活的北方土财主,也不在意,推说沈凤莲外出应酬,唤了其他姑娘相陪。” “按说百花馆姑娘人人娇媚,蛮尔古嫖着哪位都赛过登仙,无奈他听多了牡丹女艳名,其他姑娘瞧在眼里丑如东施,不依不饶闯入牡丹园大呼小叫,硬要牡丹女出面接待。” “是不是老鸨唤护院乌龟出来,痛扁了蛮尔古一顿?”黄应仕听得津津有味,脱口问道。 施世纶笑道:“乌龟虽然胆大,目光却毒,瞧出阔佬蛮尔古不是好相与,绝不敢轻易下手得罪。当时牡丹女正在房内陪另外一名客人,那客人听蛮尔古口口声声想抢自己的禁脔,登时勃然大怒,想在牡丹女面前显示威风,冲出房间对着蛮尔古抡拳就打。蛮尔古的功名是从祖辈继承得来,自身没啥本事,不一会就被打得抱头惨叫,忙不迭逃出百花馆。” 说到这里,施世纶有意顿了顿,瞧姚国泰面色紫如猪肝。 他见姚国泰已经威风扫地,不为已甚本想住嘴不说,黄应仕已被吊足胃口,连声催问:“后面怎么了,蛮尔古有没有带兵回来报复,一把火烧了百花馆?那名客人有没有被剥光衣衫吊起来,或者拖到外面游街示众?” 他说的都是寻常嫖客妓院争斗的羞辱法门,姚国泰听得满面羞红,气怒交加又不好翻脸发作,把茶盏用力顿在桌上,冷声道:“你们慢聊,俺出去透透气。” 不等施世纶答应,黑着脸起身快步走出厅堂。 第八十四章 哈善闯堂 见姚国泰面色青白羞愤交加,黄应仕心中微微愣怔,悄声问施世纶道:“浔江兄,莫非那名客人就是——” 嘴巴向外努了一努,眸里现出古怪神色。 施世纶微笑道:“我什么都没说,都是悟庸兄自己悟出来的。” 说着忍不住放声大笑,黄应仕咳嗽几声,跟着哈哈大笑,尖利笑声透过门窗,远远传将开去。 姚国泰听到厅堂传来的响亮笑声,晓得施黄二人必在背后出言嘲讽自己,气得额头青筋蚯蚓般不住跳动,胖脸涨得通红,眸里射出狠厉凶光,差点儿就要引发脑溢血。 施世纶说的嫖客自然就是他这花丛老手。那日蛮尔古当众挨打受辱,跌跌撞撞逃回旗营,立即跑到都统哈善面前,添油加醋连哭带诉,说自己化装前往百花馆侦缉天地会玄水堂堂主永仇和尚下落,却被姚国泰跳出挥拳殴打,故意拦住自己放走永仇和尚,怀疑姚国泰就是天地会乱党。 哈善与蛮尔古同隶镶蓝旗,祖上沾亲带故,素来极瞧不起懦弱无能的汉人,闻听蛮尔古受辱如同点燃了爆竹,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生烟,也不想想和尚逛妓院嫖姑娘多么可笑,当即点齐三十名侍卫,换上便装携带兵器亲自前往百花馆寻仇厮打。 旗兵驻扎漳州从来都是欺压汉人做威做福,见蛮古尔鼻青脸肿被揍成猪头模样,同为旗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人人踊跃争先,由蛮尔古带路一窝蜂冲进百花馆。 姚国泰打跑蛮尔泰,得意洋洋搂着沈凤莲自夸英雄,听到动静赶忙下楼,认出带队的居然是镶蓝旗都统哈善,登时吓得目瞪口呆。 他在汉人面前凶狠如狼,面对旗人主人可是半点脾气也无,根本不敢出手反抗,抱住脑袋蜷成一团任由蛮古尔率领侍卫拳打脚踢,最后以天地会乱党罪名拖进旗营。 按哈善意思当即就把“乱党头目”姚国泰枭首示众,幸亏护卫探事见势不妙急奔前往总督府禀报,姚启圣闻报大惊,忙不迭前往疏通,陪着笑脸花了大笔白银,才把奄奄一息的侄儿赎将出来。 想到自己被凶狠侍卫打得遍体鳞伤,足足躺在床上十多天方能下床,又被堂叔姚启圣疾言厉色训斥一顿,责怪自己贪花恋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姚国泰禁不住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颈项青筋突突直跳。 哈善是如假包换的镶蓝旗都统,坐镇漳州负有监视汉官职责,能够向皇帝专折密奏,连承恩编入汉军镶红旗的假旗人姚启圣都不敢轻易得罪,更逞论他这只上不了台盘的小虾米。 那日领兵大闹百花馆后,哈善见沈凤莲美若天仙能歌善武,与以前嫖惯的北地胭脂大不相同,立时以身代之成了牡丹女的入幕之宾,姚国泰连屁都不敢放半个,乖乖拱手退让。 可是殴打之辱夺爱之恨深深刻入心田,闲常有人无意提起都要暴跳如雷,何况施世纶当着黄应仕揭伤疤出言侮辱。 咬牙切齿背手站在月亮门边,姚国泰眯眼瞧着主院空地焚烧金银山腾空旋起的熊熊焰火,冷笑自语道:“你们这些海盗子孙莫要得意,总有一天老子要让龟孙子哭着跪到面前求饶,一个个绑上法场受死,那时方才显出老子雷霆手段。” 心里邪火正在簇簇乱冒,忽听施家老宅外人喊马嘶,似乎有大队军马到来。 姚国泰怔了怔,眸里微现喜意,赶忙抢步奔向大门,还没走近就见一名虬髯壮汉顶盔贯甲,外面随便套了件白衫,腰间挂着柄乌沉沉的骇人战刀,比寻常腰刀起码大上一号,在大群侍卫簇拥下推开便装亲兵,昂首阔步闯将进来。 姚国泰认出虬髯壮汉便是驻扎漳州的镶蓝旗都统哈善,生性凶悍杀人如麻,曾在百花馆亲自动手赏自己耳光,下意识缩了缩脑袋,随即悟出哈善肯定前来探查施琅试图以汉人衣裳下葬施安的传言,心脏不由砰砰乱跳,一声不响挤在人群中,跟在后头留神观看。 施琅闻声从灵堂迎出。他与哈善在京师就已认识,当时哈善是骁骑营参领,他任皇宫侍卫内大臣,协助侍卫统领德孔掌管骁骑营亲军,时常要打交道,算得上点头之交。 见哈善戎装佩刀,跟随侍卫面色不善,施琅心中立时雪亮,向哈善拱手道:“施琅家有丧事,承都统大人看得起亲来祭吊,实是不胜荣幸之至。” 哈善闻言微窒,糙面微微发红。他出京时蒙康熙亲自召见,道福建是明郑叛逆老巢,反贼众多人心思乱,吩咐不仅勤练兵马镇压汉人反叛,还要暗地监视姚启圣施琅等汉人高官,防止与明郑叛逆勾连作乱,生出不臣异心。 满人以区区八旗数十万兵马侥幸夺得大明江山,又刚刚经历三藩造反,对汉人疑忌之心甚重。 施琅阴谋造反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哈善派出去的探事旗兵当然知晓,立即禀报哈善。 哈善知道施琅与台湾郑家有生死大仇,长子施世泽郑经西征期间被俘身死,本不信他会起兵造反,只是人心隔肚皮,谁晓得是否真在暗地寻找龙脉,利欲熏心企图自立台湾王。 哈善作战勇猛擅长挥刀砍人脑袋,耍弄阴谋诡计着实为难,苦思无计只得向军营师爷请教计策。 师爷抓耳挠腮日夜冥想,出了个听其言观其行的主意,一面派风水先生前往现场勘察施安坟茔,看是否龙脉所在;另一面亲临灵堂开棺验裳,看施安是否如传闻以汉人衣裳下葬,这样双管齐下就能瞧出施琅是否真有反意,阴谋作乱。 听师爷口若悬河讲的头头是道,哈善当即听从,生怕汉人狡狯串通欺骗,特地派人到远地请了旗人堪舆大师尔隆,点起一千兵马连夜渡海赶到厦门实地勘察。 他先领尔隆赶到施家祖坟,见所谓祖坟不过是座低矮山丘,周围乱草起伏荆棘遍布,稀稀落落种了些杉树,瞧上去甚是荒凉,莫说龙脉就连寻常风水宝穴都不如。 尔隆心中大定,指东说西讲了一大通风水道理,哈善听得似懂非懂,虽不明白风水诀窍却听出绝非龙脉所在。 他本就不信施琅胆敢阴谋造反,当下信心大增,吩咐旗兵大队驻在宅外,自己领了二十名亲信侍卫,大摇大摆闯进主院。 第八十五章 开棺验裳 听灵堂哭声凄惨,施琅言语客气,哈善本想吩咐侍卫当众开棺验裳,顾全情面有些说不出口。 窒了窒忽地灵机一动,抱拳笑道:“本都统与施军门在京师就是朝夕往来的老朋友,听到令弟今日出殡,哪能不亲自赶来祭吊。施军门请!” 嘴里打着哈哈,伸手亲热拉住施琅,反客为主抢先走进灵堂,对满堂行礼奉承的吊客毫不理睬,瞟都不瞟一眼。 姚国泰混在人群中凝神观望,听哈善讲话客气有些目瞪口呆,赶忙往人群缩了缩身子,生怕被哈善凌厉目光扫着。 不明真相的官员士绅见此情景都是啧啧称奇,羡慕施琅好大脸面,素来骄横跋扈的哈善都统居然赏脸亲来厦门祭吊施安,不愧是久沐皇恩的铁杆汉奸。 灵堂内外处处低声议论,众说纷纭,不少吊客面现羡色,感叹施安好福气,恨不能以身代之。 施世纶闻声与黄应仕走出厅堂。他当然明白哈善来意,早已做好准备倒也不慌,见姚国泰挤在人群探头探脑,满面急盼神色再难掩饰,心里不住冷笑,向黄应仕告了声罪,跟着施琅慢步走进灵堂。 哈善从赞礼司仪手中接过檀香,对着白色幔帐后面的棺材随意拜了拜,顺手插在香炉上,目光炯炯瞪视棺材,皱着眉头半晌不语。 孝子施世轩扶着哭丧棒起立答拜还礼,眼睛哭得肿成肉桃,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满堂吊客寂静无声,瞧着发生在灵堂的诡异场景。 漫不经心冲施世轩点了点头,哈善转头向施琅笑道:“本都统难得前来,想要借机瞻仰令弟遗容,不知施军门是否允许?” 边说边留神观察施琅反应。跟随进入灵堂的侍卫不自禁伸手握住刀柄,面上微现紧张神色。 施琅心中雪亮,慢慢用绸帕拭去眼角泪花,现出不胜感激模样,哽咽道:“多谢都统大人厚爱,施琅代施安感谢皇恩浩荡。” 吩咐站在身后的施世纶道:“快些打开棺材,请都统大人瞻仰施安遗容。” 转头面向灵堂内外吊客,目光特地在姚国泰脸上转了转,朗声道:“各位若想瞻仰遗容,都可以上前。” 听施琅如此大方,哈善料定施安绝非如流言谣传穿汉人衣裳下葬,放宽了心思,大踏步走到棺材旁边。 施琅软硬兼施,从漳州富豪陈国茂手中购得预备百年之后的金丝楠木棺材,特意给施安使用。 侦缉处遍布耳目,施琅早就听到自立台湾王流言,心里自然又惊又怒,料是老对手姚启圣暗地派人散播,企图逼自己就范沦为门下走狗。 施琅沉浮官场多年也是老到之辈,将计就计提前做好准备,等着哈善前来探查。 施世纶目光与施琅一碰,见老爹微微点头,大步上前哗啦一声用力推开棺材盖。 闽南习俗入土前棺材盖不能钉死,方便亲人瞻仰遗容。 哈善站在棺旁,陡地闻到股恶臭扑鼻而来,不禁皱起了眉头。 灵堂吊客自然也闻到刺鼻恶臭,齐刷刷后退数步,忙不迭取出手帕捂住鼻子,远远围成圆圈,瞧着哈善如何“瞻仰”遗容。 金丝楠木棺材是陈国茂从南洋重金购置,特地为百年之后置备,年年涂刷油漆维护周密,棺材密封性太好,施安尸体盛放多日早已腐烂成泥,棺内尸臭无处排泄,刚好被首当其冲的哈善撞个正着。 哈善是征战沙场的满清骁将,入关以来出生入死见惯尸体,却极少闻到尸臭,本能想要呕吐强行忍住,闭住呼吸大踏步上前,圆睁环眼低头望向棺内。 灵堂内外静寂无声,众吊客瞪大眼睛瞧住哈善,只能听到白烛燃烧发出的嗤嗤声响。 姚国泰双拳紧握,光滑脑门情不自禁渗出油汗,心脏砰砰剧跳,糙面涨得通红。 扑的一声微响,原来白烛灯花突地绽开,灵堂略暗了暗,众吊客不由自主齐齐后退数步,有人鼻里发出粗重喘息。 施琅把众人反应瞧在眼里,冷笑一声并不言语,眸光更加冷厉冰寒。 哈泰强忍恶臭瞪目细看,见施安静静躺在棺材底部,枯皱尸身上下堆了不少珍贵珠宝,发出炫人耳目的暗淡光芒,面孔差不多烂成骷髅,连着些许未腐烂干净的皮肉毛发,黑洞洞的眼窝窟窿瞪视自己,在烛光映照下隐现诡异绿芒,似乎正在咧嘴发笑,瞧上去十分狰狞可怖。 饶是哈善久历战场杀人如麻,也被尸体诡状吓得不自禁打了个寒噤,忙忍住恶寒把目光转向施安穿戴,虽然灵堂烛光昏暗瞧不太清楚,但施安头戴大红缨帽,身穿长袍马褂,脚套千层布鞋,浑身上下确是满清服饰无疑。 甚至脑后拖着条油光发亮的长辫,在烛光下耀人眼目,甚是醒眼。 黄应仕事不关己,懒洋洋立在人群外头,强自苦熬难以忍受的烟瘾,突被扑面而来的尸臭冲得大声咳嗽,赶忙伸手捂住,已惹得周边吊客老大白眼。 哈善觉得尸臭越来越是浓重,隔夜饭都差点呕吐出来,忙闭住呼吸快步走出幔帐,向着蔚蓝天空长长吐出口浊气,冲施琅笑道:“令弟容貌堂堂,虽死犹生,令哈善好生钦敬。” 满堂吊客闻听此言也都松了口大气,姚国泰却是面现疑虑,转动眼珠不知想些什么。 守在灵堂外的侍卫慢慢把手离开刀柄,面上都现出喜色。 一名侍卫与哈善对了下眼,默不作声快步走将出去。 第八十六章 不给脸面 顺利通过开棺验衫,施琅也是放下天大心思,笑眯眯拱手,感谢都统大人对施安的临葬关怀,声称施家满门沐浴皇恩必定精忠报国,用实际行动证明忠于大清,听得哈善满心欢喜点头不已。 嘴里说话,施琅目光缓缓扫过面色各异的吊客,在姚国善身上略停了停,眸里陡地现出嗜血猛兽的冰冷光芒,刺得姚国善浑身冰凉,忙把脑袋低垂下去,躲在人群中不敢动弹。 冷眼环视灵堂,施琅沉声道:“哪位还想瞻仰遗容,请上前!” 众吊客自然无人如此不识趣。姚国泰身子微动了动,脑袋伏得更低了些。 静候片刻见没人发声,施琅冲施世纶微微点头,哗啦一声棺盖重新盖上,封住源源不断涌出的恶臭。 灵堂内外吊客情不自禁呼出口大气。 黄应仕终于忍受不住,趁无人注意倒退到灵堂外边剧烈咳嗽,不时捂嘴干呕,神情萎靡,显是烟瘾发作难受异常。 趁无人注意,急忙从袖袋摸出两颗西洋走私的烟泡吞服过瘾,这才感觉舒畅了些,黄瘦面颊现出不健康的血色。 施琅顺利过关心怀大畅,向哈善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笑容满面道:“都统大人远道而来,请到后厅喝茶,多歇一会。” 哈善嗯了声刚要说话,院外传来脚步声响,出去的侍卫快步奔了进来,半膝跪倒呈上火漆急件,道:“这是军营飞马送来的急件,请都统大人马上处理。” 哈善伸手接过,却不打开,向施琅拱手道:“军情紧急耽误不得,哈善这就别过,日后在漳州再与施军门喝酒叙旧,打猎过瘾。” 目光冷冷扫过缩在人群中一动不动的姚国善,附在施琅耳边轻声道:“哈善此来身不由已,前些日子得到修来馆探事出首举报,诬告施军门企图以汉人衣裳下葬义弟,对大清怀有不轨之心,哈善奉密谕不得不前来察看,得罪莫怪。皇上那里自有哈善分说,施军门一切放心就是。” 卖完了好,哈善对众吊客瞧也不瞧,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出院门。只听人喊马嘶嘈杂一片,不一会蹄声踏踏寂静无声,显是大队军马已经远去。 哈善贵为镶蓝旗驻防福建都统,向来瞧不起懦弱无能的汉人,岂肯以堂堂都统之尊为低贱奴仆施安送葬。 查明真相立即示意侍卫捏造急件借口,抛下满堂吊客自顾扬长而去。 见杀气腾腾的哈善率领侍卫离开施家老宅,灵堂氛围为之一宽,重新响起喃喃念经和哭泣哀嚎。 施琅听了哈善言语面色铁青,熊熊怒火再也忍受不住。 缓步走出灵堂,眯眼瞧着躲在人群后面神情尴尬的姚国善,冷声道:“姚大人,要不要过去瞧个清楚,以便向姚总督禀报真相,卖乖讨好?” 姚国善凝神偷听哈善讲话,隐隐听到修来馆三字,心中正在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听施琅言语不善,几名彪形壮汉面目狰狞围住自己,吓得膝盖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慌忙摇头道:“不用再过去,施二爷穿着满清服饰入土安葬,哈善大人已瞧得明明白白,再无丝毫疑义。” 他只顾辩白,却把清廷对施琅的疑忌当众说了出来,施琅听了怒火更炽,目露凶光,冷笑道:“多谢姚大人为施琅当众剖白,洗清冤屈。你来吊祭的目的已经达到,施琅这里也不欢迎恶客,还是早些滚回去,向你主子姚启圣如实禀报,叫他有胆子真刀真枪干上一架,阴一套阳一套耍甚么伪君子玩意。” 面色阴沉向便装亲兵使个眼色,立时有人拎出姚国泰送的祭礼,前后簇拥“请”他出去。 众吊客静默无声,都用古怪眼神瞧着这一切,晓得经此一闹姚施两大军政巨头彻底撕破脸面,日后再无转圜余地。 暗自思索日后该如何站队,免得投错主子误了升官发财。 姚国泰想不到施琅竟然当众不给姚启圣丝毫脸面,心里登时冰凉,在便装亲兵监视下踉踉跄跄跌撞出施家老宅。 为防刺客化装混入,吊客带来的仆役随从都候在宅外凉棚,根本进不了主院灵堂。 几名陪伴前来的修来馆探事坐着喝茶闲聊,谈起嫖妓赌博正自眉飞色舞,蓦见姚国泰被便装亲兵用力推出大门,都有些诧异,急忙迎将上来。 一名精瘦探事抢先一步,伸手搀扶姚国泰,低声道:“大人——” 还没想好如何措词,扑的一声,便装亲兵已把祭礼扔在地上,伸脚踩了踩,冲着姚国泰放声嗤笑,转身大踏步走进大门。 施家老宅哀乐齐鸣,凄厉哭嚎惊天动地,无数锡纸灰烬裹着大团火星从主院飘出,纷纷扬扬洒落在呆若木鸡的众人身上,恍若蒙上了层灰纱。 凉棚内上百道异样目光看猴子耍戏般瞧向修来馆众探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说什么的都有。 姚国泰感受周围射来的异样目光,面色青白目射毒焰,抬脚踢中低头捡拾祭礼的探事屁股,咬牙狞声道:“回去!” 众探事怔了一怔,还没有悟过神,姚国泰已翻身上马,双腿用力一夹向前飞驰,转眼就离开了施家老宅。 精瘦探事忙不迭跟在马后。得得马蹄声中,听姚国泰阴着嗓子吩咐,低沉声音宛若从地狱飘出,“黄三,回去就把察言司厦门站那帮鼹鼠全部逮了,老子逐个过堂,瞧那帮鼹鼠掌握多少施琅机密要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姚国泰对天发誓,总有一天要抓住施琅痛脚,让这海盗头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押到法场剐上三千多刀,方能出了今日胸中恶气。” 第八十七章 大鱼脱网 哈善擅闯灵堂当众开棺验裳,施琅驱赶姚国泰不准送丧只是葬礼插曲,除少数有心人外,多数吊客默契选择视而不见,谁也不敢当众议论。 眼看吉时已近,诵经、钉棺、发引等殡葬流程都已顺利完成,孝子施世轩在赞礼声中举起瓦盆用力摔在地上,八名轿夫一声吆喝,发力抬起金丝楠木棺材,吹打声中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施家老宅,沿官道逶迤前往早就选好的坟茔。 看着沉重棺材由麻绳牵引慢慢沉入墓坑,众吊客都暗自喘出口大气,浑身轻松仿佛卸下沉重担子。 丧事结束施家老宅自有一番热闹,施琅有心拉拢吊客,盛情款待极是热情。 举仪牌放鞭炮抬棺材的下九流难登大雅之堂,在宅外凉棚吃过丰盛酒菜,领了丧葬银子自行散去。 众人三三两两,说笑着沿官道走出三里多路,盘查官兵已经收兵回营,一直蹲在灵堂外不言不语焚烧箔纸的糙脸汉子忽地抱住肚子飞快窜进芦荻丛。 抬棺材的刘贵见状笑道:“刘五肚里平常难得见着油腥,偶尔沾着酒肉就要屙下来,真是天生贱命。” 扬起脖子向芦荻丛高叫道:“刘五,快些屙完滚出来,否则晚上老子去你家找婆娘,给你戴顶绿油油的帽子。” 旁边一人嗤笑道:“刘五的帽子本就绿得发亮,多染些绿色倒也无妨。只是刘五婆娘出了名不见兔子不撒鹰,刘大哥可舍得白花花的银子?” 拍了拍叮当作响的口袋,刘贵怪笑道:“施大人出手阔气,刘贵袋里装了不少银两,只要刘五婆娘够骚气,花掉几钱又何妨。” 另一名光棍汉尝过滋味,挤眉弄眼道:“只要刘大哥经久耐战讨得欢心,说不定刘五婆娘还会倒贴几文,瞒着刘五做对长久鸳鸯。” 众人站在道边胡言乱语说笑一阵,始终不见刘五出来,刘贵禁熬不住,再次大声叫唤。 芦荻丛中刘五闷声道:“你们先行回去,我吃多油腻泄了肚子,一时起不来。” 众人不耐久等,大声取笑自行离去。 说笑声渐离渐远,茂密的芦荻丛忽地一阵晃动,一名魁梧汉子悄悄探出脑袋,向周围张了张,见远近无人,快步窜上官道,若无其事慢慢向前行走。 魁梧汉子身材与刘五差不多,面目绝不类似,衣衫也换了颜色,自然不是窜进芦荻丛解决生理问题的刘五。 魁梧汉子眯眼向周围瞧了瞧,见冷冷清清触目无人,沿着官道慢步行走,不一会前面稀稀落落现出破烂民房,垃圾遍地臭气冲天,行人稀少生意冷落,毫无繁华热闹景象。 魁梧汉子沿着破烂街道停住脚步,行过七八家门面,前面出现家卖羊牛下水的肆铺,半扇破旧门板微微敞开,门框贴着副红纸对联,写着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横批招财进宝,字迹歪歪斜斜,不知出自哪名童生手笔。 陈旧招牌刻着张记卤铺四个结着蛛网的残字,在夕阳余晖下发出淡金光辉。 魁梧汉子缩在巷角机警向前方望去,见张记卤肉的陈旧招牌附近,几名便装汉子闲逛般走来走去,目光不时扫向肆铺周围的过往行人。 魁梧汉子眸里若有所思,缩着脑袋极其自然从铺前慢慢走过,斜眼瞥见肮脏案板摆了些许卤肉和下水,铺里空无一人,原本挂在招牌边的破铁勺已不知去向。 魁梧汉子心中突地一紧,放弃上前“买”卤肉的打算,缩着身子正从铺前走过。 忽听到汪汪几声狗叫,有人大声惨叫,似乎被狗咬着。 隔了片刻一条枯瘦黄狗夹着尾巴从铺里逃出,窜进街巷转眼不知去向。 接着铺里噼啪一声大响,似乎有物事被用力砸碎,一名粗眉汉子从卤肉铺踉跄冲出,向着街面大声叫道:“鞑子抓人——” 还没嚷完,铺里急窜出五名便装汉子,一声不响围住粗眉汉子,周围四处逡巡的便装汉子见状也都围了过去。 周边民房乱纷纷探出些许脑袋,见此情景立即又缩了回去。大家尝够清兵乱抓奸细嫌犯的苦头,哪个胆子生毛敢多看多说。 街角响起腾腾脚步声响,一队巡逻清兵提刀抡枪从另一条街道转将出来。 骑在马上的疤面军官见此情景,瞪大牛眼刚想说话。一名便装汉子笑嘻嘻迎过去,伸手从怀里摸出块腰牌,向疤面军官说了句什么。 魁梧汉子跟躲避不及的行人都缩在街角,见疤面军官神情不善,冷哼道:“你们这些修来馆兔崽子到处抓人,莫要扰了治安吃吴总兵鞭子。” 目光随意向行人扫了扫,哼了声领着清兵扬长而去,居然不问便装汉子是否需要帮忙。 粗眉汉子寡不敌众,没几招就被便装汉子按倒在地捆了起来,嘴巴也塞进布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领头的便装汉子见围观行人众多,情知已经无法隐瞒行踪,三角眼现出懊恼神色,向铺里招了招手,不一会就捆出两名破衫汉子,嘴里都塞了布团,其中一人胡子拉碴、身材干瘦,眼角一大块乌青,正是张记卤肉铺老板张掌柜。 张掌柜目光坦然,神色安详,似乎对便装汉子不屑一顾。 魁梧汉子望着三名汉子被便装汉子围在中间押着远去,眼里微现冷芒,身子缩在人群中动也不动,张大嘴巴傻呵呵瞧着热闹。 粗眉汉子目光无意扫过魁梧汉子,怔了一怔,眸中现出坚毅神色,微微点头便把目光转了开去,嘴角噙着冷笑,若无其事望向远处军营旗杆高高悬挂的“奸细”首级。 魁梧汉子心中酸楚,面上丝毫神色不露,与旁边行人一样麻着脸瞧便装汉子离去。 过了会才跟着行人低头向前行走,依旧面无表情浑若无事。 “你,停下!”街角忽地响起声低喝,魁梧汉子怔了怔,抬眼循声瞧去,见两名便装汉子躲在巷角阴影深处,凶睛厉目瞪视自己。 魁梧汉子心里咯噔一声,见不少行人也被便装汉子随机拦住盘问,面现畏惧迟疑走了过去。 “姓名,住在哪里,以何为生?” 便装汉子用审视目光瞧住魁梧汉子,除身材有些高大外,没有丝毫可疑之处,语气不知不觉缓和下来。 “小的名叫张旺财,住在前街杂货铺,跟舅舅学做生意买卖。” 魁梧汉子满脸堆笑,一口厦门土腔,边说边向便装汉子拱手行礼,身子瑟缩神情有些紧张,如同未曾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 便装汉子本是随意拦截盘查,见魁梧汉子呆头呆脑,说的是极纯熟的厦门土语,又知前街确实有家杂货铺,专卖针头线脑,零碎物事,对视一眼微微点头,摆手示意魁梧汉子离开,喝叫另一名行人过来。 那行人见魁梧汉子被叫进巷角,本就有些惊慌,听到喝叫情不自禁转身飞跑起来。 便装汉子眼神一厉,打了个唿哨,周围忽地冒出七八条壮汉,裹住行人进入幢破烂民房,再也不见出来。 魁梧汉子簇了簇眉,低着头加快脚步,不一会就消失在街角。 姚国泰被施琅当众羞辱怒火冲心,下令起网捕鱼,把早在掌握的察言司厦门站连根拔起,连夜动酷刑审问。 有潜伏特工熬不住酷刑招供,姚国泰方才晓得自己起网过早,无意中漏了条大鱼,察言司军务处佥事徐国难化名刘昌福,潜入厦门刺探施琅阴谋造反流言,起网前夕忽然失踪不知去向。 姚国泰懊悔不迭,下令厦门站探事紧急封锁出入码头,到处拿捕嫌犯,务要抓获徐国难这条漏网大鱼。 跟随徐国难一起来到厦门的两名军务处特工寻着机会,没等用刑审讯就自杀身亡,姚国泰忙碌半天一无所获,空自暴跳却是无可奈何。 第八十八章 摸金校尉 深沉夜幕笼罩大地,喧嚣多日的施家老宅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终日忙碌的人们都已放松心思沉沉入睡,不远处山丘凹地的施家祖坟山风呜咽,鸟兽悲鸣,更加显得寂廖无比。 昏暗的弦月从乌云深处穿将出来,淡淡月光笼罩下朦朦胧胧能够瞧清坟茔轮廓。高矮不一的坟墓丛中,一丘撒满纸钱的新坟簇立其中,墓碑前面香烛散发模糊微光,在暗夜中格外引人注目。 一只野兔缩在墓碑前面,咬食残留的祭物,长长耳朵忽地微微转动,哧溜一声窜入荆棘丛中不见踪影。 山风依旧呜咽咆哮,许久许久,坟墓附近的荆棘丛微微摇动,冒出两颗瞧不清面目的脑袋,飞快向新坟探了探,瞬间又缩了回去。 “大哥,要不要马上动手?” “老弟莫急,摸金校尉自有规矩,要等到子夜过去,鬼怪歇息方能动手。” 一个仿佛砂纸摩擦的细哑声音轻声说道,朦胧月光下瞧不清面目,伸手从怀里掏出只小巧罗盘,嘴里念念有辞,听不清念叨些啥子,老鼠眼睛东张西望四处窥伺,仿佛生怕鬼怪突然从黑暗深处飘出。 越是盗墓贼越是对鬼怪有莫名敬畏,细哑声音也不例外。 山风刮得越发劲急,数片纸钱从坟头纷纷扬扬飘起,旋转着刚巧落到细哑声音面门。 细哑声音吐出口唾沫,暗骂声晦气,伸手扯掉纸钱,抬头瞧着弦月重新没入乌云,侧耳倾听周围死一般寂静,渐渐有些放下心来,仔细瞧了瞧罗盘,突地抬身站起,轻声喝道:“就是这时辰,小丁快些过去动手。” 矮壮汉子小丁早就等得不耐烦,抢在细哑声音前面飞快窜向新坟,挖土用的洛阳铲闪闪发光,用力向坟土铲去。 一只鸟雀受惊从荆棘丛中飞起,不住盘空低飞,发出唧唧鸟鸣。 细哑声音望着鸟雀迟疑片刻,停下脚步伏回荆棘丛中,冷眼瞧着小丁撅着屁股拼命挖土,转动脑袋窥伺周围动静。 候了片刻周围依旧悄无声息,细哑声音暗笑自己过于小心,矮着身子狐狸般窜将过去,见墓碑右侧已挖了个泥洞,小丁正用洛阳铲小心翼翼挖掘泥土里面的青石,满头大汗忙得不亦乐乎。 见矮壮汉子盗墓手法不是很专业,细哑声音抿着嘴唇刚要开口指点,无意瞟见墓碑上面拖着条长长黑影,鬼怪般张牙舞爪向自己扑将过来。 鬼影? 细哑声音虽是积年盗墓贼,依旧被莫名出现的黑影吓了一大跳,百忙之中无暇思索,身子微斜扑倒泥地来了个恶狗十八滚,就听铛的一声轻响,白理石雕就的坚硬墓碑火星迸溅,仿佛有利器重重击打在上面。 接着就是呀的一声凄厉惨叫,小丁高高撅起的屁股突地低了下去,死狗般瘫在墓碑前面,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响。 细哑声音吓出身冷汗,百忙之中抬起眼皮,瞥见数名瞧不清面目的玄衣汉子团团围住矮壮汉子,手中钢刀在月色下闪闪发光,情知中了瓮中捉鳖之计,肚里暗叫不妙,飞身跳起向荆棘丛窜去。 “老子面前还想逃跑,门都没有。”一个粗鲁声音冷笑道,门板般的粗壮身材横跃而出,刚好挡在细哑声音面前。 细哑声音猝不及防撞个正着,哎哟一声倒退着踉跄跌倒。 粗鲁声音咧嘴嗤笑,洋洋得意大踏步跟将过去,伸手就想把细哑声音提起,暗夜中陡现灰暗光芒,一柄匕首毒蛇般无声无息吻向粗鲁声音左胸。 粗鲁声音万料不到细哑声音竟敢反噬,想要躲闪已是不及,他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怒喝声中挥拳横击,后发制人捶向细哑声音前胸,同时身子急侧,竭力躲避飞快刺来的匕首。 匕首来势好快,瞬间已经戳进左胸,细哑声音嘴角刚现出得意狞笑,前胸也仿佛受到巨石重击,哎哟一声重重摔跌出去,刚好被洛阳铲铲头铲中屁股,哼哼叽叽半天爬不起来。 三名玄衣汉子猛扑过去,把细哑声音死死按在地上,其中一人掏出细长麻绳,七缠八绕将细哑声音捆成粽子相似。 “刘头,要紧不?” 见盗墓贼已被制服,一名高瘦玄衣汉子赶紧扶住粗鲁声音,关切问道。 “被蚊子叮了一口,老子死不了。” 征缉处厦门站站长刘福佑气哼哼道,顺手将落在地上的匕首踢到旁边,奔过去抬腿在细哑声音身上一阵乱踹,“狗娘养的王八蛋,竟敢用短刀戳老子,瞧老子不把你小子千刀万剐,挖出心脏就着黄豆下酒。” 骂骂咧咧正自得劲,粗壮身躯忽地一歪,摔倒地上不醒人事。 围在周围瞧热闹的玄衣汉子都吃了一惊,赶紧奔过来把刘福佑扶起。这时弦月重新穿出浓重乌云,淡淡月光洒遍山丘,玄衣汉子都瞧得清楚:刘头面色乌黑,分明中了剧毒。 “他奶奶的,狗崽子竟敢毒刀伤人,瞧老子不打死你。”高瘦汉子目露凶光,重重一脚踩中细哑声音下身,“立马交出解药,不然老子让你到阎罗王那里当太监!” 细哑声音疼得面孔扭曲变形,呲牙咧嘴低声求饶道:“侦缉处的各位好汉饶命,兄弟当差吃饭迫不得已,请各位好汉瞧在姚都事面上大度饶过。” 听到姚都事高瘦汉子微微愣怔,俯下身子仔细打量,见细哑声音四十来岁,一撇老鼠须,两只老鼠眼,身穿淡黄道袍,身边泥地滚着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黑驴蹄子,满面谄笑说不出的猥琐市侩。 高瘦汉子依稀觉得有些面熟,正在皱眉思索,一名玄衣汉子忽地高叫起来。 “李头,这小子是修来馆的兔崽子,前些日子还跟老子打过一架,记得一清二楚。” 盗墓贼竟然是死对头修来馆的探事,侦缉处厦门站副站长李明喜出望外,脚底力道加重了数分,咬牙切齿狞笑道:“不是冤家不相逢,小子最好莫要招供讲实话,老子要让你后悔从娘肚子爬出来!” 施家祖坟蓦地响起死了爹娘般的凄厉惨嚎,惊得低飞鸟雀扑翅急窜,望着一条扭曲人虫在泥地上不停翻滚呻吟,不时发出嘈杂悲啼。 不远处的另一座山丘,一条黑影伏在乱石后面,静悄悄注视着一切,眸子深处现出古怪神色。 第八十九章 夜半鬼影 “审讯明白了?都是啥子来头?” 施琅面沉似水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厉目光瞪住匆匆进来的施世纶,仿佛他就是夜半挖坟的摸金校尉。 远处隐隐传来犯人受刑发出的凄厉惨嚎,施琅无动于衷如同没有听闻,眼神狠厉燃烧熊熊烈焰,掩饰不住满腔怒火。 虽说早有防备,特地部署侦缉处探事暗中潜伏,把别有用心的魑魅魍魉全都一举擒拿,施琅还是禁不住怒火冲天:牛鬼蛇神都敢大摇大摆盗墓挖坟惊动施家祖先,丝毫不把堂堂福建水师提督放在眼里。 看来海霹雳名头还是不够响亮,没有给某些狗贼形成足够威慑。 施琅咬牙切齿想着,铁青面孔现出狰狞煞气。 “已经审讯明白,两人都是修来馆厦门站的探事,供认受姚国泰暗中派遣,假借盗墓想要搜寻犯禁证据,企图罗织罪名诬蔑爹爹造反。”施世纶轻声答道,面色也是铁青,显然姚国泰的卑劣行径触犯了底线。 听到姚国泰三字施琅重重冷哼,勉强压住火气,咬牙问道:“有没有发现察言司密探混水摸鱼插上一脚?” 施世纶迟疑片刻,摇头道:“应该没有。据探事禀报的情报,察言司厦门站已被姚国泰一举捣毁,除台湾潜伏过来的徐国难佥事无一人漏网……” 侦缉处修来馆彼此不和勾心斗角,施世纶特地在修来馆厦门站邻近安排密探,日夜监视窥探动静,姚国泰大张旗鼓搜捕行动当然瞒不过密探耳目。 听到徐国难施琅精神一阵恍惚,眼前瞬间浮现三十多年前鬼难寻海滩见到的虎头虎脑男孩,昔日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澎湃起伏不能自已。 “爹爹,爹爹——” 见施琅呼吸粗重眼神迷离,施世纶微感诧异,轻声唤道。 “哦,哦!我没事,继续往下说!徐国难怎会来到厦门?” 从心不在焉状态惊醒过来,施琅稳住心神问道,声音微微有些抖颤。 有些奇怪地瞅了眼怔忡老爹,施世纶使劲回想各种情报资料,尴尬摇头道:“孩儿不太清楚,可能是跟姚国泰一样,想要潜伏厦门暗中搜集证据编造爹爹——” 说到这里急忙住口,抬眼向周围望了望,不敢说出忌讳言语。 虽说厅堂只有父子二人,侍卫都远远守在门口,毕竟密探间谍无孔不入,万一隔墙有耳就会惹祸上身。施世纶为人精细,当然不会犯低级错误。 施琅也不追问,眯缝眼睛静静坐在太师椅上,面部表情极其复杂,仿佛陷入长远的回忆之中,不时发出粗重喘息。 施世纶站在旁边不敢说话,周围死一般寂静,只能听到远处更夫单调的敲更声响,以及不时响起的凄厉惨嚎。 良久,施琅掀开眼皮,轻声唤道:“世纶——” “孩儿在!”施世纶舒口大气,急忙应道。 “你派遣精细探事仔细查找徐国难下落,若有发现立即缉捕。” 施琅的神情有些古怪,“老夫只要活口,绝对不准下手伤害。还有——缉捕后立即送到老夫这里,老夫要亲自与他聊聊别后情形。” 施世纶茫然应了一声,不晓得老爹为啥对徐国难如此看重,蓦地想起前些日子老爹见到刺客时的异样表情,觉得老爹情绪有些不对头,想要询问却又万万不敢。 黑影在乱石后面伏了许久,见施家祖坟静悄悄再无声响,拧眉细细思索片刻,慢慢拧转身躯,蟒蛇般无声无息游入树林深处。 树林枝叉纵横荒草遍地,黑影对周围场景极是熟悉,行走又是小心翼翼,居然没有发出丝毫响动。 在树林中穿行了一会,前面出现二人环抱的高大松树,枝繁叶茂宛若伞盖,黑影停住脚步,低头在地上仔细摸索,整个身子突地陷入地面,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受惊鸟雀嘈杂一阵,见没有异样动静重新回巢。施家祖坟周围静寂无声,弦月渐渐沉入海面,东方天际现出鱼肚白,远近响起鸡鸣狗吠,弥漫人间烟火气息。 荆棘丛忽地响起声唿哨,施家祖坟周围冒出七八颗人头,额头上沾满乱草,眼圈乌黑都是骂骂咧咧。 “他奶奶的守了一晚坟地,连鬼都没碰着一只。” “困死老子!回去要好生睡上一觉,天塌下来也不理。” “李头太过小心,生怕再有盗墓贼前来惊动二老爷,除了修来馆那些不开眼的兔崽子,哪有贼子敢如此胆大妄为,不怕施军门抓住千刀万剐。” “刘头中的毒解得咋样,不晓得晚上能不能抱着娘皮困大觉。” 嘻嘻哈哈胡言乱语,凶神恶煞的玄衣汉子顺着廖寂官道向施家老宅大踏步奔去,脚步杂沓时不时惊起鸟雀。 黑影躺在松树下面的泥洞睡得香甜,被嘈杂声音惊醒慢慢睁开眼睛,静静听着官道上侦缉处探事的高谈阔论,嘴角现出似有若无的讥诮微笑。 泥洞显是人工挖掘,泥壁上还有明显锹痕,纵深极浅勉强能容一人躺卧。 太阳渐渐升高,温暖阳光透过草皮缝隙照将进来,泥洞显得有些闷热,黑影还是一动不动躺着,若非眼珠微微转动,简直就是深埋地下的尸体。 黑影静静躺在地上,等到泥洞外面响起鸟雀鸣叫方才坐起身子,撕去贴在唇上的山羊胡须,取出块毛巾仔细擦了擦黑脸,现出张极其普通的市侩面孔,走在街上丝毫不会引人注目。 摸索着从洞角取过套淡灰粗衫,黑影慢慢脱下沾满泥土的黑衫,想要换上就听嗒的一声轻响,粗衫袖袋掉下串纯银十字架项链,受刑耶稣赤身缚在十字架上,在七彩阳光映照下充满舍己为人的赎罪光辉。 瞧着受刑耶稣黑影神色虔诚,双手持着十字架,面向西方轻声默祷。 祷告完毕黑影下意识想把十字架项链挂到颈中,想了想裹入黑衫埋进泥洞角落,穿上淡灰粗衫打扮得与街上的苦哈哈毫无二致。 侧着耳朵听了片刻,确定远近无人方才推开遮蔽泥洞的木板,小心翼翼爬了上去。 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黑影站在山丘抬眼眺望,见不远处的施家老宅上空现出缕缕炊烟,官道两旁田地已有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农夫开始辛勤劳作,一切显得太平祥和。 黑影满意一笑,低头望了望三个晚上不眠不休挖出的泥洞,仔细把草皮重新铺好,见没有丝毫破绽摇晃身子慢悠悠走向官道,表情轻松仿佛正在饭后散步。 第九十章 阴阳手段 漳州府,福建总督行辕侧厅。 “施琅那厮当真胆敢当众出言侮辱老夫?!” 姚启圣坐在海南黄花梨精雕的麒麟纹官帽椅上,目光阴沉凛然生威,强忍摔碎茶杯的冲动,把光滑润泽如同美女肌肤的定窑瓷杯慢慢放回桌面,沉着脸问坐在下首的黄性震。 黄性震翘着半个屁股斜坐在椅上,偷眼窥视姚启圣乌云密布的面孔,嘴角微现得意,随即无声无息敛去,诚惶诚恐道:“下官不敢隐瞒督宪大人,施琅确实当着上百名吊客肆意辱骂大人,说您——” 偷抬了下眼皮,顿了顿道:“阴一套阳一套耍甚么伪君子玩意,还把前往祭吊的姚都事当众赶了出来。” 姚启圣面沉似水,波澜不惊的眼睛隐蕴怒火,仿佛吞了只苍蝇吞不下吐不出,表情十分古怪。 伪君子三字恰恰说中他的心病,如何能够不怒气勃发。 康熙十二年,康熙以平南王尚可喜请求归老辽东为借口下旨削藩,吴三桂起兵作乱,自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提出“兴明讨虏”,先后攻陷贵州、广西、四川,大有席卷天下灭清朝食的凌厉架势,靖南王耿精忠立即响应,杀死福建总督范承谟,蓄发恢复汉人衣裳,自任总统兵马大将军,联合台湾郑经攻占浙江,进军江西,窥伺湖南,企图与吴三桂合兵一处,灭了满清平分天下。 康熙早有防备,立即派遣康亲王杰书率领大批旗兵南下闽浙平叛,旗兵素来做威做福奴视汉人,作战之余到处骚扰百姓,强抢民女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每天都有妻离子散的老百姓哭哭啼啼跑到福建总督衙门鸣冤告状,哀求总督大人为民作主。 姚启圣自然不敢得罪旗兵老爷,想出左右逢源两不得罪的妙策,一面好言好语安抚告状百姓,另一面前往拜见旗兵统帅康亲王杰书,花三十万两犒军银换取旗兵撤防,把掳去的百姓高价“买”回来,被阖省百姓赞为“姚青天”。 姚启圣贵为福建总督名义上掌控阖省军政,文武官员均受管辖,然而施琅是康熙亲自简拔,寄予平台重任的福建水师提督,奉旨率军征剿台湾,任职内大臣多年朝廷有人,到了漳州就与镶蓝旗都统哈善称兄道弟打得火热,根本不把姚启圣这个顶头上司放在眼里,时时处处故意与他作对为难。 姚启圣惯用的笼络市恩手段对这头软硬不吃的倔驴全然失效,虽然恼恨至极却也无可奈何。 若只是如此姚启圣退后一步,故作大度让海盗头子几分也是无妨,无奈平定台湾扫除明郑叛逆的不世功劳如同高高悬挂的胡萝卜,富贵功名面前哪个肯退缩忍让。 姚启圣表字熙止,号忧庵,浙江会稽人氏。会稽就是今日的绍兴,是远近闻名的名士之乡,文风昌盛崇尚科举,绍兴师爷大名鼎鼎官场必备。 姚启圣出身孤寒,由堂叔姚德贵资助求学,从小立志科举发达出人头地,无奈会稽读书种子众多,姚启圣读书平平不过中人之姿,勉强考中秀才再无寸进。 姚启圣自视才高八斗,不甘心做个平平凡凡的私塾先生潦倒一生,刚巧甲申国变清兵南下,烧杀抢掠占据了明室万里河山。姚启圣默窥时事,断定鞑子凶横必能平定天下,不如率先投效占个出头鸟,立即潜往通州投效清兵。 江南是明朝的财赋重地,文士大多讲究民族气节,不甘异族统治纷纷揭杆而起,最不济也是隐居山林不肯出仕满清。姚启圣以堂堂秀才身份前来投效,统军大帅豫亲王多铎大喜过望,立即万金市骨做个榜样,下札委任姚启圣为通州知州,一文不名的落魄秀才扬名吐气成为四品满清大员。 姚启圣感激多铎青眼栽培,竭心尽力出谋画策,他熟读史书出身师爷故里,熟门熟路出了不少阴毒主意,帮助人地两疏的清兵平定各地义军,越发得到多铎赏识,承恩加入汉军镶红旗,率先成为假旗人,横行霸道不可一世。 升官自然就要发财,姚启圣财迷心窍,擅自下令开放海禁,想要联络世家巨族赚上一笔,被早就看不顺眼的御史弹劾罢职,黯然返乡杜门不出,声称隐居悠游再不过问世事。 尝过当官美妙滋味哪能雌伏忍受族人白眼,康熙十三年三藩作乱,康亲王杰书奉令率军南下平叛,坐足冷板凳的姚启圣窥准时机,招募乡勇数百投奔效力,拼命把搜刮的金银财宝大肆贿赂充当善财童子。金银开道果然无往不利,康亲王笑纳之后立即署任诸暨知县,屡次把姚启圣功绩呈奏康熙,不数年就由免职官员晋升福建总督,炙手可热成为汉奸表率。 沉浮宦海多年姚启圣明白官场险恶不进则退,只有封侯封爵迈入世家行列方能永保功名富贵,眼下清廷已顺利平定三藩,只有台湾郑逆依旧梗顽不服,若不趁机立下战功受封靖海侯,日后绝无封爵机会。 想到康熙平台圣旨的煌煌圣言,姚启圣不由心头火热,随即想起一心争功不服管辖的施琅,禁不住深蹙眉头大感头疼。 施琅受命平台,自然也是眼热靖海侯,刚到漳州立即成立侦缉处,妄图取代修来馆掌管对台情报征缉,又以老上司名义处处拉拢吴英廖兴朱天贵等明郑降将,把修来馆多年辛苦的招抚成果席卷一空,丝毫不把顶头上司堂堂福建总督放在眼里,如今居然撕破脸皮当众出言污辱。 想到此处姚启圣忍不住怒火上升,刚要放声痛骂施琅,斜眼瞥见黄性震偷眼窥视自己,目光显现狡狯,心中蓦地一惊,想起自己素以儒雅君子自居,莫要在下属面前有失官体。 硬生生吞下恶气,冷声问道:“施琅那厮虽然粗鲁,却也为官多年,精通为官之道,怎么竟敢当众侮辱老夫,莫非听了有心人的挑拨言语?” 哈善开棺验裳当着满堂吊客与施琅接耳秘语,灵堂内外人人亲眼目睹,事后自然传入姚启圣耳中。 姚启圣不敢对哈善发火,含糊其辞假装不知。 黄性震听出姚启圣语意,鱼泡眼眯了眯,故意踟蹰道:“下官不太清楚。” 没等姚启圣出言发作,话题一转道:“不过下官听说前些日子修来馆有人暗中向哈善将军告密,举报施琅欲以汉人衣裳下葬义弟施安,哈善将军得讯方才亲自率兵前往厦门,当众开棺验裳。或许告密消息传入施琅耳中,施琅误以为大人有意与他作对,这才当众发作,出言侮辱姚都事。” 鱼泡眼霎了霎,悄然现出诡谲光芒。 黄性震表字符起,号静庵,漳州府漳浦县人氏,家道小康,粗通文墨,生性狡诈热衷功名,到处钻营欲谋一官半职。 姚启圣就任福建总督兹兹以平台为念,黄性震窥准心思,特地赶往总督府献上“平台十策”,建议设立修来馆招降纳叛,买散台湾人心。 姚启圣正愁无人牵头招抚明郑叛逆,见到“平台十策”大喜过望,详谈之后发现都是同道中人,立即保举黄性震以知府衔任修来馆主事,职掌招抚策反,情报侦缉。 明郑官兵一旦归顺,七品以上即迎入修来馆,每日里吃喝玩乐,由专职探事酒宴赌局间探听情报,政事、军事、经济、文化无所不包,直到把情报价值榨取干净,方由姚总督出面安抚,量材施用,或入伍或归农,务要“大喜过望,以诱降者”。 修来馆康熙十七年在漳州东杉桥大明漳州卫所设立,五年来招降纳叛,侦缉探查,功劳着实不小,黄性震主管其事,直接对姚启圣负责,是名副其实的铁杆心腹。 听黄性震说修来馆有人暗中向哈善告密,姚启圣悚然心惊,用力一拍桌面,沉脸斥道:“你如何当的修来馆主事,手下暗中告密居然不晓得。” 疾言厉色训斥一通,方才沉声问道:“究竟哪个竟敢胆大妄为,不顾阖家性命?” 黄性震心中暗喜,故意迟疑片刻,好一会方扭捏道:“下官得知消息立即追查,查出二月十五日修来馆文书周儒偷偷潜往旗营,向哈善将军举报揭发施琅不法阴私,”面现难堪神色,“说是奉下官之命出首告密——” 砰的一声脆响,姚启圣终于忍不住把价值千金的定窑瓷杯用力摔在青砖地面,眸中现出骇人光芒,“周儒好生大胆,现在拘禁在哪里?老夫要亲自审问,看究竟何人幕后主使!” 候在厅外的婢女急忙抢进收拾,姚启圣冷哼一声,摆手示意退出,目光冰冷盯住黄性震。 黄性震面现苦笑,滞了滞道:“下官惊闻讯息,立即下令拘捕周儒,哪料周儒已被人暗杀在旗营门前,怀藏遗书说万一死亡就是修来馆遣人暗杀。” “遗书竟然落入了哈善之手?!”姚启圣忍不住从椅上站起,颤声问道。 哈善有勇无谋,对自己这个汉人总督素有成见,拿到周儒遗书哪能不信以为真。 沉浮宦海耍了半辈子阴谋,想不到却被小小文书的绝户计套了进去。 饶是姚启圣心思深沉,喜怒从来不形于颜色,也不禁骇得手足冰凉,眼前仿佛现出康熙听到流言射出的疑忌目光。 倘若哈善秘奏皇上,声称自己怀有异心,诬蔑重臣,阻挠平台企图养寇自重,不知结果会是如何? 想到凶险之处姚启圣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仿佛有深沉目光正在暗中窥探,面色陡地现出青白。 第九十一章 间谍烛阴 黄性震急忙跟着站起,苦笑着点了点头,眸子深处微现得意。 姚启圣眉头紧皱,背着手沿侧厅转了两圈,问紧跟在屁股后头的黄性震道:“好毒的绝户计。符起,你说这是察言司还是侦缉处的手段?” 听姚启圣唤自己表字,黄性震心头微暖,忙凑前道:“下官分析,施琅那厮虽然心狠手辣,时时想抢夺大人功劳,只是他到漳州不过年许,势力还伸不进修来馆,下官浅见——” 没等说完,姚启圣截住道:“那就是察言司间谍做的手脚。周儒名字有个儒字,想必是死读文章的书呆,若被明郑叛逆责以君臣大义,说不定会自杀栽赃,陷害修来馆。” 说到君臣大义姚启圣微觉脸红,想起年幼读书时塾师周老夫子精忠报国的淳淳教诲,投效清廷后亲朋好友断绝往来的侮辱难堪,随即就用功名富贵念头掩盖了过去。 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既当了汉奸就莫谈民族气节。 姚启圣本以为黄性震会对自己大表赞同,却见他面现古怪神色,知道猜测得不对,微咳问道:“符起,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黄性震心中暗喜,赔着笑脸谄媚道:“大人明见万里。修来馆招聘探事,对应聘者身份来历都是详加审查,严防间谍秘探易名潜入。这周儒父亲名叫周进,原是厦门的冬烘塾师,以教书授课为生,与明郑叛逆从无往来,顺治十八年已得病去世。” “朝廷颁布迁界令后周儒跟随寡母移居漳州,以替人抄字作画为生,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被招入修来馆,为人最是沉默寡言,抄写文书外从不与旁人打交道。下官派人追查周儒进入修来馆后的日常交往,没发现与察言司往来的丝毫端倪。” 见姚启圣面色有些难看,黄性震咬了咬牙,续道:“下官查出种可能,不敢禀与大人知晓——” 姚启圣冷哼道:“你都已经说出,哪还有啥子不敢。” “下官浅见,周儒之所以潜往旗营向哈善大人告密,或许是为了报仇——” 偷偷抬头,见姚启圣凝神倾听,精神一振,接下去说道:“下官查明,姚都事去年中秋酒醉闯进周儒家中,对周儒妻子周李氏强行非礼。周李氏受辱之后自尽身亡,第二天周儒闯进都事房吵闹,被姚都事打了记耳光逐出,修来馆上下差不多都知道。下官以为——” “畜生尽敢如此造孽!” 姚启圣自诩仁义传家,公开场合从不仗势欺人,想不到姚国泰居然背着自己干出淫人妻子的缺德勾当,想起百花馆为了牡丹女与蛮尔古呷醋打架的妓院旧事,禁不住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气不打一处来。 用力拍打桌子怒喝道:“肯定是胆大周儒衔恨在心,告密报复,事后被察言司密探暗杀栽赃老夫。符起,你主管修来馆,怎能任国泰如此任性妄为,坏老夫大事!” 姚国泰是姚启圣特意安插到修来馆的钉子,自以为是总督堂侄,负有监视职责,向来不服黄性震管辖,以都事身份招纳了帮人马处处与黄性震作对。 黄性震心中不爽却又无可奈何,日思夜想把姚国泰逐出修来馆,特地到总督府禀报机密情报,十有八九倒是为了拔除这根眼中钉。 周儒施出绝户计倒打姚启圣一把无人授意,他虽出于生计被迫替修来馆办事,内心深处激于民族气节常以此为耻,妻子受辱愤恨交加,利用修来馆探事常用栽赃陷害手段,以性命为代价向姚国泰复仇雪恨,立意要把姚启圣拖下水。 黄性震虽然狡诈凶狠,却料不到世上居然有人甘愿舍却自家性命做局陷害,自然猜不透周儒的真实用意,只能借势利用另做文章。 见姚启圣气得眼珠发赤,双手颤抖连胡须都拔下数缕,浑然不见平常儒雅神态,黄性震心里暗喜,故意吃吃道:“下官事务繁忙,手下又有意遮瞒,实在不晓得有这回事。不过周儒出首告密是真,暗杀身亡却存有疑点——” “有啥疑点,”姚启圣冷笑道:“漳州府无数眼睛暗中盯着老夫,耍尽手段试图扳老夫下台。定是察言司得知消息顺势而为,暗杀周儒来个死无对证,把脏水全都泼到老夫身上,趁机挑动施琅与老夫作对,以便渔翁得利捞取好处。” 黄性震低头不语,索性来了个默认。 想到自己日夜操劳企图立下不世功劳,却被不争气堂侄坏了大事,姚启圣心头火气愈发旺盛,冷声道:“姚国泰贪财好色,办事无能,着即——” 刚想说出“撤官罢职,永不录用”八字,忽见黄性震目光炯炯注视自己,眸里隐现急切神情,心中微凛,脑中瞬间转过无数主意,改口道:“撤去都事职位,由符起严加管教,以观后效。” 黄性震见自己暗进谗言大肆挑拨,还是拔不去姚国泰这根钉子,心里着实失望,勉强笑道:“尊督宪大人令谕。” 顿了顿道:“姚都事办事勤勉,精明能干,修来馆能有今日局面功不可没,下官厚颜向大人求个情,免了姚都事这一遭罢。” 姚启圣目光炯炯注视黄性震,眼神意味深长,似已瞧破他的龌蹉心思。 半晌方才冷声道:“玉不琢不成器,国泰的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多说。你要让他好生磨磨性子,莫再贪花恋色,误了老夫大事。另外派人死死盯牢施琅,想法子往提督府多派些眼线,老夫经历了那么多风浪,不信降伏不了这头孽龙。” 砰的一掌用力打在桌上,仿佛已把施琅重重拍在掌下,长长吐出一口郁闷之气。 想起好不容易打进提督府的眼线煮药小童莫名失踪,黄性震心里发苦,随口答应。 姚启圣瞧在眼里,沉吟半晌,忽地问道:“台湾烛阴有没有送来机密情报?” 烛阴是传说的钟山龙神,身长千里,通体赤红,双目开阖能变换昼夜,最是神通广大。 修来馆成立伊始就以明郑为情报目标,派遣大批间谍潜入台湾从事策反侦缉,间谍首领代号烛阴,希望让明郑天下“昼夜颠倒,换了人间”。 烛阴不负期望,潜伏台湾屡有斩获,近些年大批明郑官兵逃亡降清就是烛阴暗中劝降的功劳。 听姚启圣问起,黄性震忙表功道:“烛阴正在暗中联络土蕃,想法子鼓动土蕃造反,让明郑叛逆不战自乱。” 鱼泡眼现出得意神色,“正月十六烛阴实施赤壁行动,指派潜伏间谍纵火焚毁十座粮仓,烧毁郑逆上百万储粮,同时暗中散播台湾缺粮流言,眼下台湾粮价已经疯涨,粮商贪图暴利囤居惜售,平民百姓购粮无着怨声载道,郑逆粮食匮乏大失人心,郑克塽日子着实难熬得紧。” 听到台湾缺粮姚启圣眸子发亮,他熟读史书当然晓得民以食为天,平民百姓关注的是柴米油盐,饿着肚皮哪管君臣大义满汉之分,心里蓦地起了主意,沉吟问道:“台湾岛内现有存粮多少,能够撑得过几天?” 黄性震平素重视的是明郑军政情报,对台湾存粮多寡没有多加留意,不觉有些呆滞,只是总督垂询不能不答,想了想答道:“东宁府共有十四处粮仓,已被烛阴焚毁了十处,余粮不过二万来石,拼命省粮大概能够熬得过一个半月。” 姚启圣凝神沉思,半晌面现得意,笑道:“郑逆军民数十万,每日都要吃喝拉撒,夏粮入库至少要到六月,也就是说台湾眼下至少有两个月的粮食缺口,郑克塽日子确实难熬得紧。” 越想越是兴奋,从椅上站起来回踱圈,断然道:“台湾储粮不足,郑逆必然想方设法到处购粮填补储粮缺口,符起,咱们要想方设法堵住购粮渠道,绝不能让一粒粮食流入台湾资敌。” 他平日口口声声视民如子,这时却面目狰狞目光狠毒,浑不似往昔儒雅君子模样。 第九十二章 釜底抽薪 见总督大人面目扭曲双目赤红,兴奋得在厅里接连转圈,黄性震暗自心惊喏喏称是,神态更加恭谨了几分。 姚启圣捻着胡须,沉吟道:“台湾想要大批购粮,途径无非东灜和南洋。东瀛眼下由德川幕府做主,向来与台湾往来通商关系密切,说不定会卖粮给郑逆,老夫自会奏请朝廷施压德川幕府,绝不允许郑逆从东瀛购粮,同时派遣水师战舰巡逻封锁,不让一艘粮船能够驶入台湾。南洋要让荷兰白夷严密封锁,杜绝郑逆走私购粮渠道。老夫釜底抽薪断了台湾粮道,郑克塽饿着肚皮,有啥底气再与老夫讨价还价!” 想起昔日投效多铎刚巧碰上吴江百姓起兵抗清,杀死投降满清的知县朱延佐,推举致仕礼部主事吴易为首领,阖城老幼据城自守。多铎派兵攻打屡次受挫,自己献计设法断绝粮道,活生生饿毙上千人,最后吴江县城不攻而下惨遭屠勠,自己献策有功得到多铎赏识,升官发财皆因此而起,姚启圣眸里不由现出得意,随即被狠毒无情替代。 一将功成万骨枯,欲逼郑逆就范建功立业,说不得要祭起修罗屠刀,容不下慈悲心肠。 见姚启圣目光冰冷,丝毫没有“济民于水火”的君子作派,黄性震不自禁打了个寒噤,晓得这招绝户计极其厉害。 平民百姓日图三餐夜图一眠,吃不饱饭说破大天也没人顾及民族大义满汉之分。 崇祯末年之所以义军四起兵祸连结,固然有人祸因素,但与田地歉收遍地饥荒有绝大关联。 明郑如果不能足量供应粮食,莫说升斗小民,就是军队也会人心不稳造反作乱,毕竟“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岳家军在现实世界绝无仅有。 只是——台湾四面环海交通便捷,釜底抽薪能否奏效? 仿佛瞧出黄性震疑虑,姚启圣微笑道:“荷兰白夷时刻盼着与老夫联师剿台,眼下已派人前来秘密谈判,自然不会以粮资敌自困手脚。郑逆大批购粮惟一渠道就是东瀛,德川幕府掌权家主德川家纲前年染病去世,新任家主德川纲吉继位不久,威望不足内部明争暗斗,焦头烂额无暇理会郑逆,老夫只要奏请朝廷派人施压,允诺支持德川纲吉,德川纲吉自然不敢违令,郑逆想要大批购粮也就无从谈起,只能坐困孤岛答应老夫的招抚条件。” 想到台湾百姓流离失所造反作乱,明郑叛逆焦头烂额狼狈万分,自己招抚成功封侯在望,姚启圣禁不住心怀大畅,重新坐回椅上抿了口香茶,问起烛阴递送的机密情报。 见姚启圣思虑成熟部署周密,黄性震自然谀辞滚滚,把机密情报一一禀明,略微迟疑道:“烛阴情报中说,察言司派遣军务处佥事徐国难化名潜来福建,企图对朝廷不利,具体情况不太清楚,正在设法侦缉刺探,若有准确消息立即回报。” 姚启圣微微点头漫不在意。他是堂堂福建总督,掌管阖省军政大权,哪会把小小的军务处佥事放在心上,沉吟问道:“符起,你跟老夫说实话——施琅那厮有没有派间谍暗地潜往台湾,企图挖老夫墙角?” “施琅?下官以为,心有余而力不足。” 姚启圣沉思半晌,恨声道:“施琅本是明郑叛逆,对台湾情形知根摸底,很多归顺官兵宁肯与他联络,也不肯受老夫笼络,看中的无非是那份海盗香火情。” “年前老夫派副将黄朝用到东宁府招抚和谈,本来大有希望成功,哪料居然在街上被土蕃刺客出手刺伤。背后若没有人暗中捣鬼,说破天都不会相信。老夫觉得暗中捣鬼的极有可能就是施琅那厮。” 想到施琅到福建后时时处处与自己作对捣乱,没一事肯听从指挥,姚启圣目光冰冷怒火更炽,暗悔自己只想笼络施琅企图立平台大功,没有及早出手对付。 黄性震觉得姚启圣的分析不无可能,只是事涉高层争斗不敢胡乱发言,免得有朝一日被秋后算帐。 听姚启圣提到黄朝用,想起一事忙禀道:“台湾派来的和谈使者宾客司行人傅为霖已从台湾启程出发,明日就要到达漳州,下步该如何行动,请大人示下。” 姚启圣呵呵笑道:“傅为霖?老夫多年前曾与他有一面之交,烛阴情报说他是刘国轩的儿女亲家,担任了多年户官主事,也算得上台湾的风云人物,东宁事变后受冯锡范排挤贬到冷衙门宾客司任行人,郁郁不得志,有接受策反的极大可能。你要好生招待,想什么就给什么,适当时机安排他与荷兰总督雅各步派来的那个——” 想起昔日以秀才身份前往湖州安吉拜见江南儒林领袖傅为霖,指望能够赞誉有加扬名士林,为日后做官做足风评准备,哪料傅为霖看了精心撰写的锦秀文章竟然皱眉不置一辞,没等姚启圣开口就端茶送客,态度冷淡之极,事后还点评自己文章狗屁不通,生生断绝了科举之路。姚启圣眸里不自禁闪过冷意,硬生生忍住出手报复的恶毒念头。 为了招抚成功封侯封爵,老夫就宰相肚里能撑船罢! 把傅为霖撇在旁边,蹙着眉头想了想,“特使拉马奥撞上一面,增加对台湾前途的清醒认知。察言司派出的陪同副使也要加紧招揽,看能不能为朝廷所用。” 提到拉马奥姚启圣眉头微皱,略感烦恼。 荷兰总督雅各步胃口极大,秘密谈判中狮子大开口提出开放大清口岸全面通商,允许基督教进入内地传教,台湾交还荷兰殖民等八大条款,荷兰白夷不过联师助剿,派遣舰队封锁明郑南洋贸易通道,却漫天要价贪婪无比,莫说姚启圣没有权力自作主张,即使能答应也绝不会同意。 泱泱大清地大物博兵强马壮,哪能任由荷兰白夷予取予求,任意勒索。台湾与福建咫尺相望,一旦灭除明郑叛逆绝不能交给白夷殖民,否则就是喉咙顶上利剑,大清水师必将疲于奔命永无宁日。 况且自己还要指望开放海禁贸易发财,哪能任由荷兰白夷扼住通商要道,随意敲诈勒索,予取予求。 不过眼下不妨略加敷衍,让荷兰白夷见着高悬的胡萝卜加倍卖力对付明郑叛逆,攻占台湾还不是由自己说了算。 想到以夷治逆渔翁得利,姚启圣手捻胡须面现微笑,沾沾自喜倍感得意。 黄性震忙不迭答应。姚启圣性喜招抚,就任福建总督设立修来馆招降纳叛,极大削弱了明郑王朝实力,屡次获得康熙传旨嘉奖,对招抚议和更是热心,一心想抢在海战专家施琅前面招抚明郑,立下不世功勋封侯封爵。 姚启圣与黄性震就如何招抚,如何安置等商量了大半天,眼见华灯初上夜幕降临,特地留黄性震吃了晚饭,方才殷殷嘱托,放他回去。 黄性震得总督大人亲自留饭,自然感激不尽倍感荣幸,除没能把姚国泰赶出修来馆尚有余憾外,其他的都志得意满,心想事成。 他坐在设有修来馆标识的豪华马车上,掀开车帘瞧着街上往来奔走的行人,想起五年前自己还是默默无闻的乡下儒生,进献良策得总督大人赏识升官发财,如今已贵为五品知府主事修来馆,大批探事到处侦缉不法窥探隐私,漳州府除有限几人哪个不惧自己三分。 日后收复台湾说不得还能加官进爵,哪一天蒙皇上赏识跟姚总督一样承恩编入汉军镶红旗,那时功成名遂光宗耀祖,成为假旗人作威作福高人一等。 想到得意处,黄性震手舞足蹈咧嘴傻笑自鸣得意。 正自心头火热,忽觉行人中有锐利光芒向自己刺来,仿佛利箭陡地戳破升官发财的黄粱迷梦。 黄性震大叫一声,昏沉沉的脑子骤然清醒,忙掀开车帘向街道望去,见熙熙攘攘的行人依旧往来奔走,都在忙碌每日生计,哪有人有功夫闲花心思向马车多望一眼? 黄性震自嘲一笑,放下车帘用力晃了晃肥胖脑袋,暗想自己苦心谋划日夜筹思,精神难免有些恍惚,等会得去百花馆找美貌姑娘调剂调剂,最好能够一亲牡丹女沈凤莲芳泽。 想到沈凤莲貌美如花能歌善舞,已成为哈善的禁脔,黄性震心痒如同猫抓,向着车辕轻说了声“百花馆”,眯眼坐在车中不再言语。 第九十三章 挂牌梳栊 黄性震只道自己精神恍惚感官出现问题,实际上他若肯停下马车用心追查,很有可能会网到意料之外的大鱼。 化名刘昌福的魁梧汉子,察言司军务处佥事徐国难半刻钟前乔装进入漳州,瞧见修来馆马车不经意抬头瞥了一眼。两名情报官员都没意识到这一眼有何问题,以致当面错过。 那日返回东宁府不久,徐国难就以走私海商身份,带领军务处两名精干特工化装易容,秘密乘坐走私海船绕道前往江苏海州,在连云港码头下船,经湖南、江西进入福建。 清廷对闽浙沿海控制严密,时刻留神台湾动静,不太注决来自内陆诸省的行商,徐国难利用这一监管漏洞,化名河南开封府茶叶商人刘昌福,带领伙计前往福建泉州府购买名茶铁观音。 铁观音是中国十大名茶之一,产于福建泉州府安溪县西坪镇,传说是观音托梦所得,故名“铁观音”,茶香馥郁滋味纯浓,入口留有余香,享有“七泡有余香”美誉,每年都有大批各地茶商前去购买。 徐国难伪造路引,二月初十通过重重关卡盘查顺利抵达泉州,与专做批发生意的三鑫茶行谈妥价格付了定金,顺理成章住在客栈等待新茶上市。 内陆行商不曾见识闽地风情,闲居无事自然到处游山玩水,徐国难假借游逛风景,趁机到处巡视情报站点,掌握侦缉工作。 徐国难潜入福建的目的是实施厄斯计划,蓄意挑动姚施内斗,对姚启圣、施琅、哈善等满清高官日常行踪多加留意,吩咐察言司漳州站重点刺探相关情报,获知都统哈善打算率军亲往厦门开棺验裳查明真伪,徐国难决定冒险化装潜入施家老宅侦缉刺探。 跟随的军务处特工都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对新开张的侦缉处漫不在意,极力表示赞成。 凭借察言司厦门站的情报支持,三人改名换姓暗地潜入厦门,在距离施家老宅最近的张记卤肉铺潜伏下来。 徐国难数次化装侦缉,发现提标营亲兵巡防严密关防森严,外人万难潜入施家老宅,苦思良久想出李代桃僵主意,暗中挑选与自己身材相近的刘五,数日交往熟悉性情后暗地绑架,使用易容术鱼目混珠,果然骗过亲兵盘查,顺利以帮工名义进入施家老宅。 他是察言司有名的易容高手,化装技巧极其高明,生性沉稳遇事不慌,居然没人能瞧出破绽,佝偻身子蹲在金银山前焚烧箔纸,见三十二年前在鬼难寻海滩亲手救助的施琅满面风霜,须发皆白,不复昔日的彪悍英挺,穿着鞑子二品高官服色指指点点满面春风,显然早已习惯汉奸身份,心情激动恨不得出拳击杀,却知道万万莽撞不得。 待哈善带着大批侍卫闯进灵堂开棺验裳,徐国难亲眼目睹狗咬狗的好戏,冷笑之余对厄斯计划成功可能性又多了几分信心。 只是料不到姚国善被当众驱赶出灵堂,恼羞成怒立即起网捕鱼,把察言司厦门站大小特工抓捕得一干二净,两名精干手下也不幸遭了池鱼之殃。 徐国难侥幸逃脱,当机立断赶在姚国泰布控前化装潜出厦门赶往漳州,成为唯一的漏网之鱼。 站在漳州街头望着往来奔忙的行人,徐国难感到有些茫然。漳州府是对台军事重镇,大军驻扎戒备森严,修来馆侦缉处探事随处可见,不啻于龙潭虎穴。 进入城门时徐国难就已见到漳州府衙贴在城墙的海捕文书,走私茶商刘昌福赫然在目,虽然画像严重偏离本人,兼之易容技术高明,暂时不虞官差追捕。 然而察言司厦门站已全军覆没,跟随前来的两名特工能否熬过酷刑,会不会无意中吐露情报机密,都是未知之数。 倘若贸然前往察言司漳州站,万一被修来馆探事顺藤摸瓜监视布控,岂不成了自投罗网。 眼看夜幕降临行人逐渐稀少,何处安歇成为当务之急。察言司漳州站暂时去不得,这时辰投宿客栈太过引人注目,万一衙役捕快半夜查店,露出行迹惹起疑心反而不美。 漳州城里虽然也有锦衣密探潜伏,都已垂垂老矣,子女大多不晓得密探身份。徐国难不忍前去打扰,破坏平静生活。 正自彷徨无计,前面街巷隐隐传来嘻笑之声,抬头望去,见一排临街楼阁涂红画绿彩灯飘摇,夕阳映照下分外显目,不时有穿着华丽、脚步虚浮的男子在肥胖老鸨甜腻腻问候声中进出,原来已到了漳州府红灯区柳月巷所在。 徐国难心中微动,妓院迎来送往做皮肉生意,从来没有公差前来查夜罗唣,倒是花钱过夜的好去处。 想到这里,徐国难跟随几名道貌岸然的寻欢客慢步踱进门楣高悬“飘香馆”匾额的华丽青楼,把门乌龟见徐国难衣着虽然寻常,气宇轩昂举止不凡,显是极有身份的贵客,不敢拦阻笑脸放进。 经过阔大的青砖天井,前面现出四扇厅门的宽敞厅堂,八盏大红灯笼高高悬挂,照得里外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厅堂里面三溜四排摆放十多张红木方桌,桌上堆满香榧、花生、瓜子等各式坚果,石榴、苹果、香梨等南北水果,饼干小吃琳琅满目。 每张方桌前坐着三四名男人,面带淫笑挤眉弄眼,低声交换男人猎艳话题,不时发出猥琐贱笑。 徐国难为人方正,家有娇妻,除侦缉需要极少进出风月场所,见此场景不禁蹙了蹙眉,随手在张方桌旁坐下。 抬眼望见前面二层楼阁红烛耀眼通明,六名盛装美人身材窈窕,面带浅笑,款款站在楼阁中间摆出最美丽姿势,不时冲坐在下方品头论足的寻欢客抛着媚眼,现出我见犹怜的妩媚神态。 盛装美人旁边站着名浓妆艳抹的肥胖老鸨,面带职业微笑逐个介绍姑娘的才艺和姿容,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劝诱寻欢客花费重金竞价梳栊。 听到梳栊二字徐国难恍然大悟,原来今晚碰巧赶上了飘香馆的清倌人挂牌梳栊。 挂牌梳栊是青楼吸引嫖客,赚取巨金的开苞接客仪式。每年适当时机,妓院都会为长大成人正式接客的清倌人挂牌梳栊,寻欢客各自重金竞价,胜者就成为清倌人的第一位入幕之宾,充当新郎倌共享云雨,被戏称为“入青楼洞房”。 梳栊价格高低往往体现清倌人的青楼等级,头名红牌很容易力压群雌吸引更多的回头恩客,成为妓院的第一等红姑娘。 每逢挂牌梳栊前夕,平时清高眼高于顶的清倌人都会不惜代价,故意出卖色相吸引嫖客,甚至倒贴银钱弄虚作假,力图梳栊时身价最高,赢在卖淫起跑线。 六名盛装美人早都暗地寻好愿意梳栊出钱的冤大头,个个巧颜媚笑卖弄风骚,不要钱的媚眼一波波抛向各桌嫖客。 第九十四章 攀交旗人 zpjucw0sxqayhvj+xh7ygcaspuo7zndp1wwqej6dtlwavdhb+hldtih/8zexuz0ig5kysq yypsi/r676wzlv1pvdbax8onszgk1t0fwsa1r7ti2xbszzy+bsyuo/2angsztky5ditqhnu jq5pcqsi2aodxckeykkrzzvf5udkflpe7ghq+oajnwcqdaawloi2sidrdi/gwnfkpyi yqzvltrrtphze8ftakaf66snbyqqe9x/npcg93rk9l/v08duh0rcg4z0g365kdokpx/ijbbjr fjdjcg9byh2xhuufal5eu944taevtzgahpe+x+wvgwbk8f6chpktdgkdd36nkdhpfbjc0w dkq8sznzgykcsgdo2p/wkoarddizaixdungyxtjp7kerzefvga7xrndtr2e9zofovjzax os8rvjzxtjn5jc/wkxhxudf7s2n81lo/aedvhrdjfxzlkkdwaxy62tk6dazftrookep4ogax4r 7sio7lvygad18ry5s4h/+w60g45iyjywldckoqireonkrqv51o6lhzj3k5/q4+ftjt+9psw3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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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德斯抢着道:“当然等下就过来,我也跟你过去,等兄弟过来就接风洗尘,饭后一起赌牌九过瘾。” 经过一夜思索,徐国难心里拿定主意,旗人向来骄横无理,在漳州城都是仰脸走路从不把汉人放在眼里,稍有冒犯就要出手打人,衙役捕快从来不敢上门罗唣,假冒塔卜利在蛮尔古家里安身,不仅可以狡兔三窟躲避探事搜检,而且还能通过旗人渠道获取机密情报,趁机攀交驻防都统哈泰,浑水摸鱼推动厄斯计划实施,可谓是一举三得。 假意推辞几句,最终“拒却”不过,答应退了客房前往蛮尔古家居住。 蛮尔古见徐国难答应,有机缘攀上康亲王远房表亲,日后可以借势升官发财,自是不胜之喜。两人闲聊了几句,见隆德斯也已吃完早餐,随手赏了乌龟讨喜银两,赶忙告辞兴冲冲回家收拾。 徐国难目送两人走远,静坐片刻瞧无人留意,在乌龟恭送声中慢慢踱出飘香馆,见隔壁院落大多关门闭户寂若无人,与晚上的热闹喧哗形成鲜明对比。 妓院规矩都是夜晚营业,上午除非有嫖客留宿,姑娘都是懒睡晚起,不事梳洗。 远远瞧见雕栏画栋古雅宜人的百花馆高悬灯笼,大门紧闭一切正常,徐国难嘴角不禁现出微笑,谁都不会料到艳帜高悬的漳州第一妓院百花馆竟是察言司漳州站的秘密据点。 郑芝龙下海经商期间设立五商十行掌管郑家产业,海商生意红红火火遍布江南各地,鼎革之后五商十行遭到清廷严厉打击迅速衰败,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些漏网之鱼改名换姓乔装潜伏,百花馆就是其中之一。 牡丹女沈凤莲是察言司设法捧红的潜伏间谍,阖门老幼都死于扬州十日,与鞑子可谓不共戴天,凭借美色周旋于高官权贵,源源不断向察言司递送各种机密情报。 想着潜伏秘探为了复兴华夏不惜含羞忍辱委身侍奉胡虏,徐国难面色有些黯然,慢慢踱出柳月巷,扫视四周见无人留意,急步拐进路边茅厕,不一会出来已成为低头耸肩咳嗽不止的黄瘦老头。 顺着大街慢吞吞向前行走,不一会前面出现家茶馆,黑字匾额写着听雨阁,漳州风俗喜欢喝早茶吃早点,听雨阁满满当当全是茶客,捧着香茗品着茶点,谈天说地热闹非凡,仿佛身处太平盛世悠然自得。 徐国难缩着身子慢慢踱进茶馆,向各处茶桌张了张,捡张靠窗茶桌坐下,点了三碟点心,一杯西湖龙井,独坐吃喝自得其乐。 茶馆斜对面是家油米铺,经营米面油盐各色食材,一大早生意兴隆人来人往,徐国难边喝茶边冷眼观望,没瞧见邻近出现面生可疑人物。 过了会油米铺腾腾走出名瘦小中年男子,面目普通衣着寻常,留着两撇鼠须,提着竹篮摇摇晃晃顺街道向东行走。 瞧中年男子走出半条街道,徐国难付了茶钱慢步走出茶馆,悄悄跟在中年男子后面,等走到僻静所在快步上前,拍了拍中年男子肩膀,低声叫道:“陈玉廷。” 中年男子陈玉廷骤听叫声,不由自主吓了一大跳,回身见陌生黄瘦老头向自己打招呼,退开数步皱眉问道:“大爷是谁,莫非认错了人?” 徐国难恢复嗓音,轻声道:“是我!”不动声色继续佝偻背脊向前行走。 陈玉廷听出声音,眸里现出喜色,紧走几步跟在徐国难后面。 徐国难边慢步行走,边低声问道:“思明洲情形怎样?有没有熬不刑叛变招供?” 陈玉廷目光瞧也不瞧徐国难,轻声回道:“昨天站里探得消息,刘站长熬刑不供壮烈牺牲,鞑子没探出重要机密。跟随大人前往思明洲的两位兄弟自杀殉难,姚国泰狗娘养的暴跳如雷,疯狗般到处搜查捕拿。大人出行可要小心留意。” 听跟随自己的两名特工自杀身亡,徐国难心中微宽,不自禁有些难过,冷声道:“凭修来馆那帮兔崽子的三脚猫本事,哪能抓得住我。你告诉王站长,近些日子风紧一切小心,有可能暴露的兄弟抓紧搬离,实在不行干脆撤回台湾,以确保安全为第一要务。若要联络就在油米铺东墙画个符号,我瞧见自会设法过来。” 陈玉廷轻声答应。两人边说边走,宛若街上行人偶尔碰见,行人瞧见谁也不会起疑。 徐国难又问了些漳州站情况,嘱咐行事务必小心谨慎,莫要落入探事魔爪。 走了一会前面出现岔道,徐国难从口袋摸出叠银票,悄悄递过去道:“这二千两银票拿给王站长抓紧兑换出来,给站里兄弟贴补经费。” 陈玉廷忙伸手接过,不动声色藏入袖管,迟疑道:“大人,天地会玄水堂前些日子被侦缉处探事抄了堂口,日子很不好过。银票是不是分润些给他们救急。” 天地会是陈永华奉郑成功之命暗地创立的反清民间社团,与郑芝龙创建的五商十行都是察言司的外围情报组织,以反清复明振兴华夏为宗旨,虽然不相统属却也互通声气。 永历三十四年陈永华生病去世,继任东宁总制使冯锡范按例接任天地会总舵主,想着天地会分堂遍布大江南北招担揽大批反清志士,是争权夺利巩固权位的重要力量,必须牢牢掌控不可放松。 听从冯德贵计策借口调整人事,想方设法把大批亲信塞进各地分堂,企图架空各堂堂主把天地会掌控在手中。 陈永华深知江湖汉子生性散漫,担任总舵主只是遥控指挥,天地会各地分堂向来自行其事,日常事务全由堂主自行处理,哪能忍受冯锡范事事掣肘指手画脚,各堂堂主均是心中不服,阳奉阴违自行其事成了散沙。 冯锡范在天地会号令不行,成为有名无实的空头总舵主,恼羞成怒控制经费补贴,企图逼迫各地分堂降服。 福建是玄水堂地盘,堂主永仇和尚与施琅有生死大仇,自施琅就任福建水师提督屡次潜行刺杀,虽然没有成功倒杀死不少提标营亲兵,特别是除夕之夜玄水堂群雄突袭提督府,施安惊吓之下呕血昏迷,惹得施琅勃然大怒,下令施世轩组织探事加紧缉捕,终于被侦缉处抄了堂口,会中弟兄死伤殆尽元气大伤,只能隐藏潜伏伺机再起。 徐国难晓得永仇和尚武功高明之极,听到玄水堂竟然被侦缉处抄了堂口有些讶异,暗自把施世轩记在心中,点头道:“一切由王站长作主。你以后出入也要谨慎小心,提防被鞑子密探暗中盯上。” 嘴里说话快步走向岔道,瞧也不瞧陈玉廷一眼。 陈玉廷若无其事慢慢走开,宛若从不相识的路人甲。 第九十六章 秘密和谈 在大街小巷随意游逛了会,徐国难确定无人暗中跟踪,找了个僻静场所悄悄换成原来模样,不紧不慢走进家生意兴隆的头面铺,花费五百两白银买了数件上等贵重首饰,吩咐店小二用锦盒装好,提着施施然来到位于樟树胡同的蛮尔古府邸。 努尔哈赤起兵初期军纪森严,旗兵将佐包括主帅出征期间必须在军营居住,无事不得随意外出,到了康熙年间承平日久旗兵纪律逐渐散漫,蛮尔古又是哈善沾亲带故的亲信军官,早已把军纪抛诸脑后,除训练作战都是自行回家逍遥。 徐国难原以为蛮尔古住的只是寻常民宅,走进胡同口见前面出现幢高宅大院,粉墙后面尽是飞檐亭台,迎面就是亮得耀眼的朱漆铜环,门口建筑五福送喜的砖雕照壁,青石台阶下面蹲着一对两人来高的青玉狮子,瞧房院格构仿佛士绅富贵人家居第,不禁吃了一惊停下脚步。 青石台阶上面站着名眉清目秀的灰衫小厮,踮着脚向胡同口探头探脑张望,见到徐国难上下打量,瘦长面颊现出喜色,忙不迭跑下台阶行礼请安,笑问道:“请问老爷可是赫图阿拉来的贵客?” 他不敢直呼贵客姓名,见徐国难微微点头,知道没有认错,忙笑嘻嘻接过锦盒,低眉顺眼道:“小人名叫平安,我家老爷已等在厅堂,请贵客进去一叙。” 哈腰引徐国难走进朱漆大门,神情极其恭谨。 听小厮与儿子小名相同,徐国难不禁多瞧了几眼,见平安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衣着整洁眼神乖觉,显是伺候惯了的伶俐小厮。 蛮尔哈宅院甚是广阔,院落内花木扶疏雕栏缭绕,曲苑回廊间不时有家丁丫鬟行走,见到徐国难忙不迭弯腰行礼避让一旁,颇有富绰的大户人家作态。 蛮尔古与隆德斯站在主院厅堂外闲谈聊天,见到徐国难都笑嘻嘻迎将上来。 瞄了眼平安提着的精致锦盒,蛮尔古心中欢喜,面上却故意不悦道:“塔卜利,俺当你是好兄弟,怎么到老哥家也要提礼物上门,太过生份下不为例。” 徐国难笑道:“些许不值钱首饰,给大嫂妆饰脸面。” 隆德斯面现古怪,嗤笑道:“蛮尔古已纳了五房小妾,首饰拿进去恐怕不够分,莫要争抢打闹起来。” 轻声向徐国难道:“上次蛮尔古不小心得罪三姨太,脸上被抓出无数血痕,连营里都不敢去,请假在家休养了半个月,被弟兄们传为笑话。”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平安恭谨立厅旁不敢现出笑意,小脸憋得通红。 蛮尔古糙脸臊成紫酱,用力跺脚道:“隆德斯你怎么老揭俺的丑。” 提高嗓音道:“上个月你被四姨太顶着水盆罚跪在院中,连晚饭都没得吃——” 还没讲完就被隆德斯伸手捂住嘴巴。徐国难瞧着一对活宝,肚里暗自好笑,拱手道:“小弟不知,下次加倍给大嫂们补上。” 趁机问道:“两位大哥都在哈善将军帐下办事?” 蛮尔古得意道:“俺与隆德斯都是镶蓝旗佐领,就在哈善将军身边听令,最是信任不过。” 伸指扫向远近楼阁,得意道:“这宅院是哈善将军赏的,听说以前居住的是漳州城有名富商,私通台湾叛逆走私货物,被修来馆黄性震主事查出砍了脑袋,方才落到俺手里。” 满清闭关锁国寸板不准下海,企图用经济手段挤垮明郑,然而沿海居民靠海吃海,走私通商已成习惯,许多走私海商不顾禁海令私自出海贸易,漳州泉州一带尤多,自不免铤而走险与鼓励通商贸易的明郑勾勾搭搭,一旦被查出立时砍了脑袋,财产全部充公没收,端的严厉之极。 漳州富商只要听到探事上门就胆战心惊,忙不迭捧出银两化财消灾,是修来馆探事勒索发财的不二法门。 徐国难听得肚里暗恨,点头不语。 三人站着说笑一阵,平安跑来禀报接风宴已经备好。徐国难跟着蛮尔古进入高大厅堂,见厅堂宽敞明亮,摆着花梨木精雕八仙桌,布满精心烹调的荤素菜肴,浓香扑鼻极为丰盛,桌角还放着一大坛东北出产的烧刀子。 隆德斯指着烧刀子,笑道:“这是蛮尔古从满洲老家带来的家酿烧刀子,在地下埋了十多年,没剩下几坛,连我都没得喝。这次为了招待兄弟,特地取了出来。” 说着用力吸了吸鼻子,露出馋涏欲滴的酒鬼表情。 烧刀子味浓入喉宛若火烧,远没有江南花雕香醇爽口,只是千里迢迢从关外带来殊为不易。 徐国难扮出惊喜交集模样,连忙不住口感谢。 旗人性格疏散,没有汉人宴饮那么多繁琐礼节,各自找了座位坐下,平安忙捧着坛子给三人面前海碗倒满白酒。 厅堂立时溢满浓烈酒香,三只海碗相互对碰,仰脖咕咚喝了下去。 “好兄弟!” 伸袖抹了抹嘴巴,三人齐声叫道。 就在徐国难与蛮尔古隆德斯酒酣耳热称兄道弟之际,一艘高大六桅帆船劈波犁浪,在码头官员指挥下驶进漳州码头,缓缓停靠在泊位上。 闽地多山交通不便,货物往来大多依赖水道。漳州是沿海军事重镇,军民用度极为浩繁,每日都有大批航船运截各色货物劈波前来,把偌大漳州码头挤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六桅帆船停靠在泊位上,水手忙忙碌碌抛锚降帆。一名身着便装,六旬上下的白净老者缓步走上宽敞甲板,手扶栏杆望着繁华码头唏嘘不已。 两名中年男子默无声息跟在后面,目光闪烁各有意味。 相貌粗豪的魁梧汉子见白净老者神态有些感慨,目光微闪笑道:“傅大人不必过于伤感,只要和谈成功天下一统,朝廷对台湾官员必有封赏,傅大人德高望重定能衣锦还乡,在家乡父老面前好生露脸,不负平生之志。” 白净老者缓缓摇头,苦笑道:“老夫一大把年纪,衣锦还乡早就不再奢望,有朝一日只要能够落叶归根,把老骨头埋进安吉祖坟就心满意足。” 扫了眼码头蚂蚁也似的密集人群,感慨道:“永历五年八月,老夫就在这里追随国姓爷扬帆出海,那时也是如此繁华热闹场面,想不到多年之后——” 魁梧汉子立时截住道:“傅大人,现在是大清天下,前明年号不能再提。” 白净老者愕了愕,微觉尴尬住口不说。 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清癯书生踏前一步,朗声驳道:“黄将军说的好没道理。傅大人代表廷平郡王前来漳州与姚总督对等和谈,担任的是大明官职,当然要用大明年号。” 魁梧汉子滞了滞,冷笑道:“蔡佥事好一张利口。大清早已定鼎中原海外一统,延平郡王流亡海外苟延残喘,过的是苦哈哈的流亡日子,朝廷宏恩允许归降,台湾上下自然要感恩戴德,哪能对前明念念不忘,大胆触犯朝廷忌讳。” 清癯书生面上闪过青气,冷笑道:“台湾是大明领土,傅大人身为大明臣子,当然要时刻牢记大明二百年抚望恩德,不忘炎黄子孙华夏赤子身份。黄大人身为汉人如此忠于满清主子,确实令人佩服,只不知把列祖列宗忘到了何处,有没有承恩加入汉军旗。” 听清癯书生语带讽刺,魁梧汉子额头青筋蚯蚓般蠕动,捏紧拳头踏前一步,就想“以力服人”。 青癯书生负手冷笑,昂然挺立不屑一顾。 见两人唇枪舌剑争论不休,白净老者大感头疼,忙和稀泥道:“两位大人立场不同,观点自然迥异,不必为前明年号争吵,以后多加注意少用就是。” 白净老者就是明郑派遣前往漳州秘密和谈的宾客司行人傅为霖,表字文起,道德文章名满海外,是不折不扣的江南儒林领袖。 永历帝封郑成功为延平郡王,准许开府设衙委任官职,武官最高许达一品,文职可达六部主事。宾客司相当于鸿胪寺,主管外交和谈之事,只是台湾孤悬海外力寡势弱,自然没有万国来朝,宾客司成为不折不扣的冷清衙门。 姚启圣秘密派往台湾的和谈使者黄朝用被生蕃汉子奥里契当街刺伤,冯锡范自觉理亏,当机立断下令酷刑处死,特地派遣傅为霖携带重礼陪同黄朝用前往漳州,一者陪礼道歉,二者继续和谈,提出仿高丽例称臣纳贡,意图保牢台湾自主地位,据地为王逍遥自在。 傅为霖窥破冯锡范心思,一路上对黄朝用极为客气,和谈副使司闻处佥事蔡英看不过眼,时常与黄朝用为称呼琐事争论不休,傅为霖左右为难,不知为两人和了多少稀泥。 见傅为霖又出面打圆场,奴颜媚态丝毫没有和谈使者的气节,蔡英拂然不悦,冷声道:“傅大人身为大明宾客司行人,代表延平郡王前来漳州与姚总督对等和谈,怎能如此失了气节有辱国体!” 见蔡英再次现出书生呆气,傅为霖心中暗自嗤笑,知他身为察言司佥事负有秘密监视职责,不好得罪装作没有听见,举手向黄朝用让了让,肩并肩同时走向踏板,远远望去仿佛两人才是同殿称臣,彼此亲密无间。 漳州码头密密麻麻的人群蓦地射出好几道目光,从不同角度投在傅为霖身上,眼神蕴含不同意味。 第九十七章 家乡情结 明郑使者假扮商人秘密前来漳州和谈,自然不能大张旗鼓惹人注目,黄性震代表福建总督姚启圣迎进邻近修来馆的鸿宾楼,安顿之后举办接风宴,接风洗尘热情招待。 鸿宾楼楼高四层,富丽堂皇雕栏画栋,是漳州城最高档的一流酒馆,不是达官权贵根本没有资格出入。 外人只晓得鸿宾楼原由漳州大族陈家经营,三年前亏了血本被迫低价甩卖,却不知被黄性震看中强行盘下作为修来馆的秘密据点,掌柜酒娘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间谍秘探,利用鸿宾楼在漳州饮食界的特殊地位暗中刺探情报,同时赚钱补贴经费,侦缉赚钱两不耽误。 幕后老板亲自设宴招待明郑贵客,上至掌柜下至酒娘都是精神抖擞,尽心竭力提供一条龙服务。 酒宴设在顶楼豪华雅间八仙轩,出于保密需要参加接风宴的都是官场中人,姚启圣贵为福建总督,没有纾尊降贵亲自出席酒宴的道理,代表姚总督接风洗尘的是五品知府衔,修来馆主事黄性震。 黄性震身穿深蓝官服,璀璨补子灿烂雪雀振翅欲飞,水晶顶戴缀着单眼花翎,粗长辫子在明晃晃蜡烛照耀下油光发亮,满面春风高踞主位,开口说话单眼花翎就上下摆动,仿佛正在热情招呼。 “两位大人都是台湾知名雅士,本官闻名已久,今日有缘聚会三生有幸,特地让人置办了两位大人的家乡菜,请随意品尝家乡口味。” 黄性震手执银筷,指向几道刚刚端上热气腾腾的菜肴,眯着鱼泡眼笑容可掬热情劝菜。 他遵照姚启圣吩咐,初次接触重在摸清和谈使者性情,以便对症下药招抚劝降,因此只是劝吃劝喝绝口不谈政事。 蔡英端坐在傅为霖左侧,睁眼望向宽敞桌面,见放在面前的是碗香气扑鼻的绍三鲜,洁白鱼圆与鲜亮木耳交映生辉,滚沸油汤中河虾、香茹、肉皮各色辅菜翻腾起伏,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动。 蔡英原籍绍兴诸暨,中举前曾在绍兴府学攻读多年,自然吃惯了清香可口的绍兴菜,见眼前的绍三鲜无论用料还是口味都极为正宗地道,正是绍兴太白居鼎鼎有名的招牌菜。 暗自惊诧黄性震的煞费苦心,蔡英心念微动:姚启圣如此热情周到,莫非对和谈成功寄予极大期望。 身为司闻处佥事,蔡英每日接触大量机密情报,早就分析出姚启圣与施琅关系恶劣已到水火不容的生死仇敌地步。 姚启圣虽然贵为福建总督,毕竟文官出身行军打仗无论如何及不上老于战阵的海霹雳,只能寄望于和谈成功,独享平台大功名垂青史。 既然如此能否趁机争取仿高丽例,不剃发不上岸,称臣纳贡永为不征之国,把亲手制定的保台上策落到实处? 伸筷夹起颗温软鱼圆,品尝多年没有享受的熟悉家乡味道,蔡英有些刚硬的干瘦面颊不自禁现出微笑。 傅为霖身为和谈正使坐在黄性震邻座,面前摆着太湖银鱼羹、长兴爆鳝丝和胥仓雪藕片,都是地地道道的湖州名菜,玉瓷杯里盛满远近闻名的乌程酒,单闻醇厚酒香就知道特地用岘山清泉酿制,窑藏至少十年以上。 傅为霖含笑端坐,面部表情古井无波,内心深处颇为失落。他以明郑和谈使者身份秘密前来漳州,原以为能够见到昔日上门求教的落魄秀才,哪料姚启圣借着保密由头根本不予接见,吩咐黄性震全权负责和谈事宜,让自诩清高的傅为霖感觉有些恼怒。 小人道长君子道消,时处乱世遂使竖子成名。 傅为霖恨恨想着,在黄性震热情劝菜下放下复杂心思,伸出瓷勺舀起雪白滑嫩的银鱼羹慢慢放入嘴里咀嚼,本就有些朦胧的细长眼睛忍不住热泪盈眶。 任何人都有家乡情结,傅为霖离家日久更加恋乡情重,在台湾想方设法吃到湖州菜肴,只是哪有鸿宾楼特聘湖州百味馆厨师烧的正宗。 银鱼羹下肚傅为霖禁不住食指大动,左一筷爆鳝丝,右一杯乌程酒,运筷如飞吃喝得不亦乐乎,险些把舌头都吞咽下去。 黄性震把一切瞧在眼里,暗喜家乡情结得售。他掌管情报工作多年,知道对抛妻舍子远离故土的明郑军民来说,家乡情结最易打动人心,只要祭出就能无往而不利。 伸出银筷向傅为霖面前瓷盘挟了块酱鸭,笑道:“文起兄莫要过于感慨,只要和谈成功,你我就是同殿为臣,日后回到安吉老家品尝湖州菜的机会多得是,本官到时与文起兄把盏太湖,悠游竹海吟诗作对,一起过神仙不换的逍遥快活日子。” 他说的不文不白,傅为霖听得却是极其顺耳,拿起洁白绸巾拭了拭湿润眼睛,点头笑道:“老夫已有好多年没有吃过新鲜口味的太湖银鱼,举止不觉有些失态。符起兄既然有心,日后有暇就与老夫一起到安吉转转,安吉白茶极有名气,不瞒符起兄,老夫也很久没有喝到正宗的安吉白茶!” 嘴里说话,与黄性震举杯互碰,仰脖一口喝干,亮了亮杯底。 见傅为霖睹菜思乡,浑然没有和谈使者的气节,黄性震肚里暗笑,高声赞道:“张翰思鲈辞官不为,文起兄可为千古知音。本官早有悠游林下之愿,日后有暇必定随文起兄到安吉游山玩水。” 向侍立旁边的酒娘道:“快给文起兄泡杯安吉白茶,要用孝丰镇金光寺老茶树产的极品白茶。” 腰系碎花短裙的酒娘听到吩咐,答应一声踏着小碎步退出,片刻后一杯清澈透亮幽香扑鼻的极品安吉白茶用托盘端了上来,傅为霖捧杯细品,陶陶然如坠仙境。 咂嘴品味半晌,向黄性震拱手道:“有劳符起兄,老夫竟然有生之年还能在这里喝到安吉白茶,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语音禁不住有些哽咽。 黄性震微笑道:“你我日后还要同殿称臣,区区小事不足挂尺,文起兄何必客气。” 听到同殿称臣傅为霖滞了滞,低头品茶没有接腔,神情和蔼似乎颇为顺耳。 见两人当众称兄道弟,越说越不像话,蔡英忍不住插嘴道:“台湾的乌龙茶甘润醇厚海外闻名,黄主事日后若有机会出使东宁府,不妨品上一品,必定永世难忘。” 黄性震自然听出话外之意,眯着鱼泡眼深深瞅了蔡英一眼,点头道:“蔡佥事说的不错,日后台湾归统大清,本官自然是要前去品茶赏景,到时两位说不得要出面做个东道,本官厚言扰上一扰。” 此言一出傅为霖蔡英都是倏然变色,晓得黄性震公开出言威胁,目的在于试探和谈底线。 第九十八章 唇枪舌箭 傅为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蔡英啪地一声扔下银筷,嘴角噙着冷笑,凛然道:“黄主事要是想到台湾做客,蔡某与傅大人都极表欢迎,只是台湾水师称雄天下,台湾海峡浪高风急,黄主事不通晓兵事,恐怕不易安然渡过。” 黄性震凝视蔡英半晌,点头微笑道:“蔡佥事说的不错,前些日子本官跟随姚总督检阅朱天贵总兵率领的归降战舰,果然高大威猛战力不俗,据此看来台湾水师确有称雄天下的雄厚本钱。” 听到这话傅为霖蔡英对视一眼,都是面色微变,神情有些忸怩。 朱天贵是郑经帐下知名骁将,精通海战任职台湾水师左军都督,统辖二十八镇水师精锐负责澎湖防务,屡次率军击败闽浙水师,职位仅在水师总督刘国轩之下。 朱天贵向来与世子郑克藏交好,看不惯冯锡范的跋扈行径,东宁事变后担心受到牵连血洗,受修来馆代号毕方的潜伏间谍张剑雄引诱,率战舰两百艘水师官兵三万渡海投降满清,官封平阳总兵,对付昔日同僚变本加厉,接连打了好几次胜仗。 台湾水师经此变故实力大损,此消彼涨下再无余力压制鞑子水师,刘国轩被迫率舰队退守澎湖安抚司,深沟高垒悬挂免战牌,导致台海战事攻守易势,自此丧失了战略主动权。 听黄性震故意提起此事,蔡英心中警惕,目光炯炯望向傅为霖,想瞧这位以口舌便捷着称的宾客司行人如何应答。 他毕竟只是副使身份,好多时候不便抢着说话,却见傅为霖低头品茶,不发一言恍若不闻。 见此情景蔡英暗生怒气,狠狠瞪视傅为霖一眼,冲黄性震冷笑道:“朱天贵贪图富贵背弃大明,日后朝廷自会明正法典。说起来也是拜朱天贵降清之赐,察言司顺藤摸瓜捕获大批潜伏台湾的间谍细作,听说间谍头目代号毕方,也不晓得是真是假,望黄主事能够告知。” 说着呵呵大笑,仰脖喝了杯乌程酒。 听到毕方黄性震面色有些青白,强抑怒气重重冷哼。 朱天贵投降清廷察言司立还颜色,派出特工抓捕了张剑雄在内的大小老鼠,修来馆多年苦必布局的潜伏间谍网被一网打尽,直到现在还没有真正恢复元气。 黄性震派出精干手下烛阴潜入台湾,替代张剑雄重新构建间谍网,实施赤壁行动烧毁明郑粮仓,大大提振了潜伏间谍士气,只是毕方被捕是修来馆耻辱,听蔡英当众揭开伤疤,黄性震焉能不恼恨。 有心提起赤壁行动夸口炫耀,又怕被资深特工蔡英听出端倪,不利修来馆间谍潜伏刺探。 黄性震身为修来馆主事自然具备保密意识,蹙着眉头正在斟酌该如何应答,傅为霖见两人唇枪舌剑又要争吵起来,心里暗自叫苦,忙举杯和稀泥道:“今日黄大人特地置宴接风洗尘,大家只谈风月不及政事,喝酒喝酒!” 陪坐喝酒的满清官员见状都笑着举杯插科打诨,总算把酒宴氛围缓和下来,不再剑拔弩张明争暗斗。 蔡英见傅为霖言笑晏晏,与修来馆主事黄性震把酒交欢恍若知交好友,毫无和谈使者的气节,胸中气闷起身站起,在酒娘引领下急步走出八仙轩。 傅为霖生怕蔡英出去招灾惹事,急叫道:“蔡佥事哪里去?” 蔡英面色阴沉恍若不闻,脚步又是加快了几分。 “傅大人莫要担心,蔡佥事想是内急出去转转,待会自然回来。” 斜眼瞟视蔡英走出雅间,黄性震向傅为霖笑道:“蔡佥事身为和谈副使,丝毫没把傅大人放在眼里,亏傅大人大度包容,居然容忍得下这等跋扈副使。” 傅为霖沉浮宦海多年,如何听不出此等明显挑拨言语,只是他另有心思,不想得罪黄性震,笑答道:“蔡佥事是察言司司闻处佥事,奉令派遣充当和谈副使,负有秘密监视职责,老夫不得不容忍几分,否则回到东宁府随口说些坏话,没得给老夫增添麻烦。” 嘴里说话,又是一口安吉白茶下肚,只觉唇齿留香醇美异常,飘飘若仙醺然欲醉。 如此机密话语也能随意出口,傅为霖莫非是情报白丁? 黄性震若有所思,转了转鱼泡眼,轻声问道:“听说察言司军务处徐国难佥事奉令公干,不知此时到了哪里?” 嘴里说话,矮胖身子凑将过去,双目炯炯瞧着傅为霖表情变化。 傅为霖身为明郑四品大员,素来自命文士风流,对有台湾锦衣卫雅号的察言司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绝不私下接触,全然不晓得徐国难是何等人物,闻言暗记心中,与黄性震又碰了杯酒,言语支吾把话题转了开去。 黄性震心里有数,转换话题聊起安吉风光,听得傅为霖唏嘘不已,思乡之情又加重数分。 蔡英面色阴沉出了八仙轩,顺着廊道刚走出几步,就听到隔壁雅间有人叽哩咕噜用洋语说话。 司闻处掌管情报分析,西洋情报资料时有涉及,蔡英虽然听不懂荷兰语,却也听出说话的必是西洋白夷,暗吃一惊缓下脚步,有意无意向半敞屋门张了张,见两名身材魁梧、金发碧眼的洋人高踞首座,周围陪坐六名衣冠整齐,笑容可掬的满清官员,相互敬酒杯盘交错,气氛极是热烈。 一名满腮胡须状若蛮夷的高大洋人似有所觉,目光向门口瞟了瞟,仿佛发觉有人暗中窥探,越发高声大语,昂首挺胸不可一世。 末位陪坐的谄媚汉人似是通译,满脸堆笑高声翻译,无非是感谢满清官员热情招待,足见清荷友谊万古长存等客套言语。 满清官员笑眯眯听着,自然也都满口客气,时不时举杯敬酒,春风和谐宾主尽欢。 引路酒娘见蔡英停步窥视,掩着嘴凑近悄声道:“那两名洋人听说是荷兰总督派出的和谈使者,与姚总督商谈联手对付台湾,知府张大人经常陪着过来喝酒,每次都要借酒装醉动手动脚,极是让人讨厌。” 嘴里说话秀眉微蹙,现出楚楚可怜模样。 蔡英虽不掌管侦缉刺探,毕竟出身察言司熟悉情报工作,见引路酒娘不过二十来岁,身材窈窕眉清目秀,目光隐隐透出狡狯,哪能瞧不出她受人指令故意点明,否则小小酒娘焉能知晓机密情报,冷哼了声没言语,自顾转身走向茅厕。 引路酒娘微微滞了滞,赶忙快步跟上,俏面如花笑语盈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廊道深处慢慢探出半颗干瘦脑袋,穿着伙计青衫,老鼠眼在蔡英身上张了张,视线慢慢转向觥筹交错的八仙轩,眸里陡地射出阴寒锐芒。 第九十九章 荷兰使者 拉马奥侯爵是荷兰驻巴达维亚总督雅各布秘密派遣的和谈特使,携带大批奇珍异宝暗中来到漳州,目的与福建总督姚启圣商谈联师剿台,重新恢复荷兰在台湾的殖民统治。 拉马奥长袖善舞深谙谈判技巧,初次见面就狮子大开口提出开放海禁自由通商,设立教堂允许自由传教,互驻使节解决贸易争端,放弃台湾交还荷兰殖民等八大条款,野心之大令人瞠目结舌,目的在于试探谈判底线,以便讨价还价。 姚启圣胆敢答应如此屈辱条款,立即就会被正义爱国的御史挥洒口水喷成卖国巨奸,况且他答应也不算数,如此通商条款在眼里只有大陆的满清贵族那里必定通不过。 荷兰水师控制南洋强横无比,联师剿台对日益不听指挥的施琅也是无形牵制,姚启圣虽然极欲和谈议抚独享平台大功,却也明白军事威慑对推动谈判的重要意义,因此对荷兰和谈使团虚以委蛇,吩咐谈判官员施展拖字妙诀虚言应付,一直没有给予明确回应。 办事拖拉是满清官场常态,得到总督指示的谈判官员心领神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找出各种理由拖延,勉强和谈也是顾左右而言之,说了半天烟笼雾罩不知所云。 拉马奥颇有荷兰绅士风度,笑吟吟与满清官员聊天气侃大山,没有丝毫不耐烦,副使阿古达军人出身脾性爽直,面对翘着二郎腿装腔作势打哈哈的满清官员气得发疯,时不时挥舞拳头咆哮如雷,无奈双方言语不通,通译钱四不敢直译侮辱言语,如同一拳打中棉花堆没有丝毫效果。 拉马奥自诩已经瞧破姚启圣用心,对拖拉谈判甘之如饴,经常劝诫阿古达谈判就是扯皮,务必沉心静气忍得白眼,只要能够达到谈判目的就是成功。 洋人相貌迥异华人,为避免引人注目不能随意外出游玩,整日宅在房间无所事事,得到漳州知府张忠瑞邀请立即前往赴宴,有巧无巧与傅为霖率领的明郑使团撞个正着,彼此都是瞧得一清二楚。 阿古达见到明郑使团倏然色变,拉马奥表面若无其事,内心深处也在暗中思索姚启圣用意。 “张知府好长时间不肯露面,今晚突然热情邀请前往鸿宾楼宴饮,原来郑克塽派遣的和谈使者已经秘密抵达漳州,姚启圣故意制造机会让双方碰面,想要成为渔翁捞足好处。” 酒宴之后拉马奥乘坐马车回到住处,随手取过雪白毛巾擦拭面孔,略带酒意的眸子立时恢复清明,对懒洋洋坐在椅上玩弄酒杯的阿古达微笑道。 拉马奥是荷兰总督府出了名的中国通,凭借一己之力把《马可波罗行记》译成荷兰语,能够跟巴达维亚汉人用汉语交流,对远东大陆辽阔神秘的文明古国有着独到认识,并不如阿古达那样急着重新殖民台湾。 在他看来,荷兰帝国的利益始终在欧洲,福尔摩沙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用不着过于执着,更不能把宝贵的远东舰队强大军事力量消耗在蛮夷世界,白白便宜了虎视眈眈想要抢占日不落称号的欧洲列强。 来到漳州谈判拉马奥始终坚持使用通译,从来没有开口说过哪怕一句汉语,目的在于避免引起警惕,从满清官员的夸夸其谈中获得情报资料,分析研判谈判底线。 漳州知府张忠瑞由姚启圣指派牵头负责秘密谈判,得到指示故意把酒宴设在八仙轩隔壁,制造机会让蔡英撞见荷兰和谈使团,以拉马奥的老到精明,哪能不明白这是姚启圣故意为之,意欲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正自沉思如何巧妙利用明郑使团实现荷兰利益最大化,阿古达仰脖喝了口威士忌,不屑嗤笑道:“那又如何,重新夺回台湾可是雅各步总督亲自制定的远东殖民战略,得到威廉陛下的亲笔批准。满清皇帝目的在于消灭违背意志的叛逆,而不是对肥沃的福尔摩沙真正感兴趣。只要能够设法消灭可恶的台湾水师,日不落帝国的光辉必定可以重新笼罩福尔摩沙,满清皇帝绝不会对此说三道四。况且——” 傲然挺起胸膛,“以帝国远东舰队的无敌实力,绝对能够确保远东殖民战略的顺利实施。” 提到台湾水师阿古达的络腮胡须激动得发抖,眼珠血红如同撒旦眸子:上帝作证,战无不胜的帝国远东舰队何曾遭遇过殖民惨败,除了面对郑成功亲自率领的台湾水师。 永历十五年,郑成功率军数万渡过鹿耳门逼近台湾。荷兰远东舰队自诩舰坚炮利,在台南海域拦截明郑水师,企图一举歼灭战而胜之。 哪料明郑水师士气高昂作战勇猛,凭借劣势装备击沉荷兰远东舰队主力战舰“赫克托”号,重创“格拉弗兰”号和“白鹭”号,迫使战无不胜的荷兰远东舰队狼狈逃窜,台湾总督揆一绝望之下被迫率军投降,成为荷兰殖民史上的屈辱代名词。 阿古达当时在“白鹭”号担任见习水手,帝国舰队战败狼狈逃窜的悲惨场景深映脑海,自那以后就已埋下了复仇种子。二十多年后狂热宣扬巨舰主义的阿古达升任远东舰队副司令,到处鼓吹出兵台湾消灭明郑水师,重新掌控福尔摩沙这颗东方明珠。 强硬的主战论调颇能吸引热血军官,连雅各步这名活在上个世纪脑里只有殖民荣耀的帝国高官也受到蛊惑,坚持让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阿古达担任和谈副使参与谈判。 在这头只会低头冲撞红布的野牛眼里,只有消灭明郑水师才能洗刷昔日战败耻辱,重新恢复远东舰队的无敌威名。 望着阿古达宛若铁血战神的狂傲模样,拉马奥没来由一阵厌恶,无所不能的上帝,我怎会与如此自大的狗屎一起来到漳州,为了帝国利益与黄皮猴子没完没了扯皮。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拉马奥坚持认为,谈判桌上能够得到的利益不必用铁血战争来解决,况且远东舰队的真正敌手绝不是日暮途穷的台湾水师,而是虎视眈眈企图占据日不落称号的欧洲列强,特别是新近崛起的英格兰牛仔。 想起大英帝国在欧洲大陆咄咄逼人的争霸态势,拉马奥有些忧虑地抿紧嘴唇,他始终认为决定日不落霸主地位的战争只可能发生在掌握先进文明的欧洲列强之间,为了无关大局的福尔摩沙浪费远东舰队的主力战舰,这是可耻而无能的短视行为。 只是——阿姆特丹王宫里的威廉陛下的远东殖民美梦远没到苏醒程度,雅各步总督也日夜梦想重新殖民福尔摩沙洗刷耻辱,对即将发生的欧洲帝国争霸战有着清醒认知的拉马奥反倒成为可悲的少数派。 瞧着气壮如牛的主战派军官阿古达,想到未来帝国争霸失败可能面临的惨淡前景,拉马奥侯爵没来由感到一阵悲哀,劈手夺过阿古达手中的酒杯,大口把清澈酒液灌入嘴巴,喉管立时充满热辣辣感觉。 既然重新殖民福尔摩沙已成为国策,只能尽量蛊惑满清水师替代远东舰队消耗明郑水师实力,努力为未来必然发生的帝国争霸战保存远东舰队元气。 有远见的拉马奥暗自下定决心,淡蓝眸子重新充满斗志。 愿上帝保佑荷兰帝国永远日不落,阿门! 淡淡瞧着拉马奥如同猴子屁股的通红面孔,奉行巨舰主义铁血好斗的阿古达嘴角蓦地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两张棉纸放在姚启圣面前,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迹,另一张大半空白寥寥数行,类似现代派画家的留白。 姚启圣戴着老花眼镜,皱着眉头看了半晌,鼻里轻轻发出冷哼。 哼声极轻仿佛只是鼻音,落入留神窥视的黄性震耳中却不啻晴天霹雳,本就发白的胖脸更加雪白如鬼。 “果然不出老夫所料,”没有理会黄性震的惶恐作态,姚启圣欣赏名贵古画般仔细瞧着写满字迹的棉纸,“傅为霖思乡情切,投闲冷置对郑逆伪朝充满怨气,看来只要稍花心思就能顺利招抚,倒是蔡英——” 眼前陡地现出多年前义正辞严一身正气的江南儒林领袖,姚启圣精神有些恍惚,陷入缥缈的回忆之中。 稀疏眉头拧成一团,黄性震赶忙接口,“蔡英为人古板油水不进,下官必定多下功夫,必定不让督宪大人失望。” 轻嗯了声,姚启圣回过神来,语重心长道:“符起,你要牢牢记住招抚目的在于顺利平定郑逆,傅为霖是刘国轩的儿女亲家,只要能够顺利招抚就能对刘国轩施加影响——” 黄性震满脸都是钦敬神色,连连点头如同鸡啄米。 沉吟片刻,姚启圣断然道:“招抚重点放在傅为霖,只要傅为霖设法说动刘国轩归降,符起就为朝廷立下大功,老夫必定不吝重赏,想要加入旗籍也不过老夫一份奏章而已。” 听姚启圣许诺为自己加入旗籍出力,黄性震心情激动,嘴唇抖颤说不出话,晶莹泪花表明耿耿忠心。 随口许完画饼,姚启圣目光缓缓移到空白棉纸上,沉吟半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从兴奋情绪平静下来,黄性震涨红胖脸吃吃答道:“禀督宪大人,红毛鬼似乎晓得下官派人暗中窃听,私下交谈全用叽哩咕噜的鬼语,谁都没法子听明白,因此——” 侦缉刺探是修来馆探事惯用手段,和谈使者没有入住黄性震早就下令在房舍下面暗掘密室,派人潜伏偷听谈话。哪料拉马奥为人精明早就防到此节,私下与阿古达交谈全用荷兰方言。黄性震派遣的窃听探事虽然通晓洋语,对叽哩咕噜的荷兰土语却是目瞪口呆,半句也听不明白,只能随意写些揣测之辞,自然刺探不到丝毫情报机密。 听到这话姚启圣微怔了怔,伸手弹弹空白棉纸,嘴角现出若有所思的不屑冷笑。 第一百章 家族利益 “郑克塽派出的和谈使者已秘密到达漳州?向姚老儿提出啥子和谈条件?” 施琅身着家居便衫坐在太师椅上,多日没有刮洗的面颊有些瘦削,嘴角隐隐现出水泡,随手翻阅侦缉处紧急呈送的机密情报,眯着眼睛沉声问道。 施世纶身着白衫,腰间系着白绫,眼里泛满血丝,轻声禀道:“据探事侦缉报告,郑逆克塽派遣宾客司行人傅为霖任和谈正使,察言司司闻处佥事蔡英任副使,率领和谈使团十二人,三月一日乘坐海船秘密抵达漳州码头。姚总督派遣黄性震出面和谈招抚。招抚条件不详,估计还是仿高丽例,不上岸不剃发,允许朝贡纳为不征之国。” 听到不上岸不剃发施琅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光滑脑门,面色微现赤红,听施世纶续道:“孩儿综合情报资料,认为姚总督急于和谈成功,极有可能答应明郑的议抚条件。” 施琅嘴角现出不屑,冷笑道:“姚老儿急着招抚议和,还不是生怕老子出兵攻下台湾抢了他的功劳,天下哪有这等美事,老子绝不让姚老儿春风得意,平白立下平台大功。” 施世纶嘴角动了动,瞅着施琅阴沉面色欲说不说。 施琅瞧在眼里,不耐烦道:“世纶,有话就快说,在爹面前有啥子好隐瞒。” 施世纶尴尬一笑,低声道:“孩儿以为,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姚总督若能招抚成功,免了闽浙百姓兵凶战危,未必不是大清百姓之福——” 话未说完就听啪的一声,施琅重重把机密情报扔在桌上,怒目瞪视施世纶,目光现出遏抑不住的失望神色。 见老爹怒容满面,施世纶忙住口不说,胸口微微起伏,显是颇不服气。 呼哧喘出几口粗气,施琅狞声道:“世纶,你是施家的千里驹,老夫对你寄予厚望,日后阖族富贵全靠你发扬光大,见事怎么如此不明白,皇上举天下之力泰山压顶,蕞尔台湾凭借天险苟延残喘,自然绝不是朝廷大军敌手,无论怎么蹦跶最终必能平定,只是平台大功绝不能落入姚老儿手中。” 见施世纶目光闪动若有所思,拍着桌案厉声道:“老夫需要立下平台大战,施家需要靖海侯身份,你懂么!” 施世纶怔了怔,略一思索已明其理,大清平定三藩四海升平,武将再难凭借军功升官发财,放眼天下台湾郑逆是唯一的建功立业之地,康熙曾经颁有煌煌圣谕,只要率兵平定郑逆立即封赏靖海侯,金口玉言当然不会出尔反尔。 施琅出身低贱农家,跟随郑芝龙明为海商实际海盗,在京师任职时常被朝中清流讥为杀人越货的汪洋巨寇,无人愿意与之结交,倘若能够摘取平台功劳就有望成为靖海侯,施家水涨船高自然能够迈入公候行列,假以时日必成世家巨族,前途光明不可限量。 事关家族能否趁势崛起,饶是施世纶生性沉稳也不禁热血沸腾,把可怜受苦百姓的慈悲心思抛到九霄云外,点头道:“爹说得不错,无论如何不能让姚启圣招抚成功,要不要跟对付黄朝用那样——” 手掌用力向下一切,眸里现出冷厉光芒。 施琅沉吟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行刺之举可一不可再,明郑使者如果在漳州城遇刺,稍有头脑就能猜出必是老夫暗地下的黑手,到时姚老儿借机做些悲情文章,向皇上诬告老夫阻挠和议,出手行刺失却朝廷脸面,反倒弄巧成拙误了大事。” 见施世纶蹙眉思索,冷笑道:“和谈招抚哪有那么容易,你明天让人放出风声,就说姚老儿收了台湾重金贿赂,假借和谈招抚意欲养寇自重,倚台湾为外援挟制朝廷。老夫自会想法子让哈善把流言密报朝廷,只要皇上心怀疑忌,和议就成为水中月镜中花,老夫要让那姚老儿看得见摸不着,猫咬尿泡空欢喜一场。” 想到姚启圣失信台湾进退失据的狼狈模样,施琅心中欢畅,多日憋闷一扫而空,忍不住放声狂笑极其得意。 施世纶脑中灵光一闪,跨前一步道:“孩儿以为,爹爹可以设法上折密奏,请求朝廷允许爹爹率军专征台湾,让姚启圣掌管后勤供应,到时平台大功姚老儿半点都分润不走。” 施琅眼现迟疑,犹豫道:“姚老儿文官出身不通军务,掌管后勤供应倒也名正言顺。只是眼下已有流言说老夫攻取台湾企图自立台湾王,朝廷万一疑忌说不定弄巧成拙。” 眸中怒气愈发旺盛,原本以为当众开棺验裳流言不攻自破,哪料各种经不起验证的荒诞流言还是越传越广,不问可知自是姚启圣躲在幕后暗中鼓动,企图压逼自己低头服软,任凭指挥成为攻台利刃。 姚老儿,施琅与你势不两立,有你没我! 施琅捏紧拳头,暗自在脑海转着各种狠毒主意。 深沉一笑,施世纶胸有成竹道:“施家满门居住京师,就是忠诚朝廷的最好证明。何况哈善将军向来与爹爹交好,对姚老儿也是很看不顺眼,只要设法鼓动哈善将军密奏皇上请求爹爹专征台湾,家人安居京师充当人质,皇上英明睿达明见万里,些许流言不足为惧。” 施安去世施夫人“染病”不能前来送葬,实际是清廷担心施琅阴谋造反软禁扣作人质,施世骝已暗中向施琅禀明。 听施世纶提起,施琅沉吟良久,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朝廷只是一味信任旗人,哈善有勇无谋贪财好利,老夫给颗甜枣就会上钩,只要他答应替老夫秘奏皇上请求专征,朝廷必定不会过于疑忌,不妨试上一试。” 思索片刻,缓缓道:“你把侦缉处交还世轩,马上到吴英军中报到,好生习练海战本领,过些日子就是六月盛夏,台湾海峡风多浪急,老夫要趁刘国轩不加戒备,誓师出征占据澎湖,趁势逼迫郑克塽签定城下之盟,到时就能把靖海侯稳稳当当收入囊中。你到时要身先士卒奋勇作战,切莫给老爹丢脸,日后保举战功别人才不会说闲话。” 听到誓师出征施世纶心头别的一跳,赶忙高声答应,迟疑道:“轩弟他——” “世轩还是整天关在屋里守孝?”施琅面目微黯,轻声问道。 施世纶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忧虑,“轩弟自送葬回来就整日不吃不喝,一味守着灵位以泪洗面,口口声声对不住安叔,谁劝也不听,长久下去怎生得了。” 提起施安施琅略现愧意,虽然换上满服下葬是保全施家满门的无奈之举,但想起施安临终哀求终究良心不安,沉默良久轻声道:“世轩那里老夫自会设法说服,你赶紧交卸差使去吴英军中报到,莫要耽误练兵大事,施家能否摆脱海盗身份成为世家巨族,担子就压在你我父子身上。” 施世纶轻声应是,感觉施琅的声音有些萧索,隐隐透着些许疲惫。 他不敢多想,缓步退出房间,望着檐边斜射下来的灿烂阳光,想起老爹为了家族利益可以不顾百姓福泽,明明能够招抚议和偏要与明郑刀兵相见,禁不住仰头长叹,微现沮丧神色。 假若自己处于老爹位置,面对家族利益与百姓福泽,又该如何选择? 施世纶思索半晌,最终还是缓缓摇头,眉心皱成老大疙瘩,望着高悬太阳怔忡不语。 家国难以两全,有些时候做出选择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第一百零一章 暗室密谋 樟井胡同深处,一间密不透风的普通民房。 厚重帘布把狭窄窗户遮盖得不见一丝阳光,外面阳光灿烂屋内黝黑如同暗夜,若不是墙角油灯发出昏暗光芒,房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域世界。 桌上放着下等平民使用的粗瓷陶碗,泡的是味道苦涩半钱一斤的乡间劣茶,房间器具散发浓重的霉臭味道,一如挑着馄饨担子走街串巷的小贩秦七低贱身份。 在四邻八舍贩货为生的苦哈哈眼里,秦七沉默寡言忠厚老实适合过日子,不像其他小贩赚了几枚铜钿就迫不及待塞进半掩门的胡寡妇口袋,说媒为生的张三婶怜他孤苦好几次想要帮忙配亲,秦七都是面红耳赤慌忙躲开,反倒惹得张三婶更加热情,时常上门拉郎配。 如果能够瞧见暗房之中的秦七真面目,想必苦哈哈都会目瞪口呆,再无法把秦七与忠厚老实联扯到一处。 挺直身子坐在松木板凳上,惯见的歉卑笑容消失无踪,秦七向坐在对面的微胖汉子轻声禀报:“据罂粟探知,台湾派出的和谈使者已秘密抵达漳州,正与满清总督姚启圣讨价还价,提出仿高丽例,不上岸不剃发,向满清皇帝称臣纳贡,每年敬献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 微胖汉子穿着街面寻常不过的藏青袄衫,笑嘻嘻仿佛开口就是恭喜发财,滴溜溜目光不时扫向门口,小心谨慎如同隐藏洞穴的老鼠,时刻警惕被旁人察觉异状。 远处依稀传来小贩的卖力吆喝,杂着树上鸟雀永无休止的聒噪,房里空气有些沉闷。 听完秦七汇报微胖汉子有些诧异,扬了扬粗重眉毛冷笑道:“每年敬献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郑克塽夸得好大海口,恐怕把台湾府库搬空也凑不出偌多真金白银。” 嘴角现出诡笑,秦七轻声道:“这个倒不用担心。满清皇帝极其讲究脸面,每次接受贡礼至少要返还三倍的财货,道是泱泱天朝大国不能薄待蕃邦蛮族。台湾朝贡万两黄金十万白银,翻手就是三倍利润,这笔买卖着实做得不亏。” “况且明郑向满清朝廷称臣纳贡,就可以名正言顺垄断海道,以台湾的上千艘商船经营贸易还不财源滚滚,日进万金。” 微胖汉子不屑地翻了翻白眼,冷哼道:“通往欧洲的贸易通道牢牢掌控在帝国皇家海军手中,如果不是出于通商利益有意放郑家一马,你瞧台湾商船拿啥子日进万金。” 秦七嘴唇动了动,望着亲自从巴达维亚秘密赶来联络的情报处副处长兼特务科科长葛明礼,随口奉承道:“处座说得是。” 瞧出秦七心口不一,葛明礼心里微微恼怒,冷声道:“帝国皇家海军纵横大海,从来都是所向无敌,哪料竟会阴沟里翻船,在毛头小子郑成功手上吃了大亏,硬生生把吞进肚的福尔摩沙强吐出来。如今郑克塽暗中派遣使者与姚启圣谈判,想要牢牢霸定福尔摩沙做威做福,阻止荷兰帝国向远东大陆殖民。雅各步总督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绝不允许!” 福尔摩沙是欧洲殖民者对宝岛台湾的通称,意为美丽之岛。荷兰帝国殖民台湾多年食髓知味,眼下又欲抢在欧洲列强前面与远东大陆通商贸易,开辟新的倾销市场,焉肯放弃这块通向远东大陆的殖民桥头堡。 眯缝眼睛陡地射出冷厉光芒,葛明礼面目扭曲神色狰狞,昏黄烛光映照下摇曳晃动宛若传说中的撒旦。 见葛明礼目现骇人凶光,秦七不自禁缩了缩身子,他是总督府情报处派遣潜伏漳洲的密探,当然晓得葛明礼表面和蔼仿佛人畜无害,其实是总督府情报处出了名的凶神,素常与军方强硬派联系紧密,时常鼓吹殖民主义,深受雅各步总督器重,亲自提拔为情报处副处长,是华裔特工中的异数。 葛明礼身为情报处二把手,亲自化装潜入漳州与自己接头联络,说明情报处对满洲情报工作高度重视,秦七心里有些感动,不想无端得罪,轻声回道:“处座说得是,总督大人亲自派出使者与姚启圣商谈联师剿台,只要谈判成功就可以顺利剿灭郑逆,福尔摩沙这颗荷兰女王皇冠上的明珠必然也能顺利回归荷兰帝国。” 葛德礼鼻里冷哼,嗤道:“满清官员个个都是狡猾透顶,姚启圣派人与拉马奥侯爵打太极推手,翻来覆去只是要雅各步大人严密封锁航道,不准台湾与西洋诸国通商贸易;又要雅各步总督阻绝走私贸易,禁止南洋粮食流入福尔摩沙。对全面通商,自由传教这些条款提都不提,打得是坐山观虎斗的如意算盘——” 听到自由传教秦七不自禁伸手摸向胸口,没有摸到熟悉的冰冷感觉,随即想起前些日子化装前往厦门刺探,为防露出破绽把十字架项链埋入泥洞,至今没能取回,不由暗叹口气,伸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嘴唇嚅动轻声祈祷。 葛德礼知道秦七信仰基督教,是传教士利窦神父的得意弟子,常说自己除了皮肤颜色全都是主的赐与,对传教事业最是虔诚不过,情报处挑选密探潜伏满洲,华裔特工无人愿意前往,秦七却自愿报名,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把主的荣光洒遍远东大陆,见此做作也不惊异,伸手捧过茶碗大口喝下,呸地一声吐出茶梗,皱眉道:“缺少经费使用么,怎么不买些上好茶叶,喝得老子嘴巴发苦。” 秦七摇头苦笑,举起茶碗喝了一大口,道:“小的扮的是走街窜巷做小买卖的苦哈哈,哪能拿出雪花银子买上好茶叶,没得在修来馆探事面前露出破绽。” 瞧秦七衣衫破烂面容枯槁,头发乱糟糟肖似土里土气的乡巴佬,与巴达维亚的端庄形象绝不类似,葛德礼微微感动,转移话题问道:“你在漳州潜伏一年多,情报工作开展得如何,存在哪些困难?” 习惯性拢着袖子,秦七想了想道:“漳州是华人的天下,愚夫愚妇受儒教洗脑中毒太深,居然无一人肯接受天主光辉为帝国情报工作服务。我秘密潜伏漳州两年多,至今才收买了三名座探,都是大字不识的下等人物,眼里只认得金银。侦缉刺探只能依靠前些年情报处在总督府埋下的暗桩,很难探听到上层社会的机密情报。” 咧嘴现出苦笑,道:“不瞒处座,台湾秘密派遣和谈使者前来漳州的消息还是罂粟暗中告知,否则小的到现在还不晓得这回事。” 葛德礼知道秦七说的是实情,心里莫名感到悲哀,总督府情报处在南洋诸岛威名远震,当地土着听到情报处特工就骇得浑身发抖,想不到在远东大陆却是落毛凤凰不如鸡,侦缉刺探处处遭遇阻碍。 定了定神,想起出发前雅各步总督的嘱咐,干笑道:“远东大陆不比南洋诸岛,从来都是儒教一统天下,视高贵白人如同南洋蛮夷,想要秘密开展情报工作确实不容易。不过华人生性重利贪财,见了白花花银两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老弟不妨从这方面多做文章,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伸手从怀里淘出一大叠银票递到沉默不语的秦七,低声道:“下一步你把刺探重点放在打听福尔摩沙派遣的和谈使团何时离开漳州,一旦掌握准确情报立即通过秘密渠道紧急传递情报处,不得有误。” 秦七点了点头,把银票紧紧捏在手中,听了葛德礼言语有些愕然,脱口问道:“派啥用场?” 葛德礼欲言又止,冷声道:“按要求去做,不必多问为什么。” 目光碰触葛德礼眸里射出的冰冷毒焰,秦七想起情报处严酷的侦缉纪律,不自禁打了个寒噤,忙点头应道:“小的明白,一旦掌握准确情报立即紧急传报。” 葛德礼眸中毒焰消失,笑吟吟重新变得春风和煦,站起身拍了拍秦七肩膀道:“老弟只要尽心去做,别的不敢保证,日后至少可以许老弟探长位置,利窦神父那里我可以为老弟多说好话,回到巴达维亚自然少不了好处。” 抑制不住得意心情,狞笑道:“郑克塽千方百计想要和谈招抚,以便独占福尔摩沙称王称霸,老子偏要让你与姚启圣水火不容,让两帮黄皮猴子斗得你死我活,日后只能乖乖把福尔摩沙交还帝国,成为帝国征服远东大陆的桥头堡!” 听到豪言壮语秦七眸现狂热,面前蓦地现出基督教千秋万载一统天下的美妙幻景,禁不住咧嘴傻笑,眼现痴迷。 第一百零二章 青衫少女 夜深人静,繁星满天。 喧嚣的漳州港码头恢复了宁静,宛若巨兽静静蹲在黑暗深处,只有浪涛拍激船舷的轰隆声不绝于耳。 和谈使团都已秘密迎入鸿宾楼安歇,无足轻重的水手也被借口安全问题“保护”起来,姚启圣自然不会大意到对伪装货船的和谈使者座船放任不管,秘令黄性震派出大批便装探事暗中监视,避免有察言司特工趁机潜入漳州。 六桅航船代表明郑朝廷脸面,高大威猛富贵堂皇,泊在众多低矮货船中间宛若鹤立鸡群,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引为引人注目。 满清虽然早就颁布禁海令,福建山多路险交通不便货物运输依赖水道,漳州码头每日货船往来生意极其兴隆,比郑成功海上贸易繁盛时期不逞多让。 子夜时分夜幕最是浓重,使者座船甲板下面堆放日常器物的货舱被无声无息推开,一道苗条身影轻烟般飘出,暗淡星光映照下只能瞧见灿若星辰的晶亮眸子闪闪发光。 苗条身影俯身小心关上舱板,站在甲板上游目四顾,月亮早已躲进乌云之中,夜色浓得宛若被泼了墨汁,隐约瞧见远近航船勾勒出江南水乡风景画面。 苗条身影侧耳听了听周围动静,穿过空无一人的舱室,顺着甲板宛若轻烟飘到船头,抬眼望向夜幕笼罩下的漳州城,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参差不齐的低矮建筑鱼鳞般连绵起伏,远近鸦雀无声听不到丝毫动静。 漳州城多年以来执行戒严令,戌时方过就禁绝行人往来,深更半夜自然再也听不到喧嚣声响,仿佛是魔王统治下的死寂世界。 苗条身影抬眼好奇打量,晶亮眸子现出欢喜,轻笑声中窈窕娇躯凌空跃起,树叶般悄无声息飘落在青石台阶上。 站在台阶谨慎观察周围动静,除虫蛙低鸣寂无声息,苗条身影抬头望向星空辨明方向,娇躯晃动如同鬼魅在高低起伏的建筑群中凌风飘行,不一刻就已穿出漳州港码头,顺着波涛汹涌的漳江向西疾奔,半盏茶时分前面江畔现出大片野草,原来不知不觉到了江边的荒僻所在。 苗条身影突地停下脚步,转头轻笑道:“两位是哪条道上的朋友,鬼鬼祟祟跟在姑娘后头作甚。” 声音清丽竟是娇俏女声。暗中跟蹑追踪的修来馆探事没料到苗条身影居然是妙龄少女,黑暗中听到咦的一声,两条黑影从一株高大樟树后面闪将出来。 朦胧星光下依稀可以辨出一人粗壮宛若黑熊,另一人高瘦如同竹杆,都是狰狞凶恶面目可怖。 黑熊汉子双手抱胸,上下打量少女,虽然瞧不清本来面目,却看出身形窈窕,想必难看不到哪里去。 黑熊汉子上前一步,咧嘴笑道:“黄主事料事如神,早料定察言司必定暗中安排密探借机上岸联络,吩咐俺们兄弟守在船下恭候大驾。姑娘快把联络对象与暗号都说将出来,免得多吃苦头。” 竹杆汉子抢到前面,摇头道:“老牛,你的性子还是那么急躁,见到美貌小娘忍不住啥都讲了出来。我看姑娘还是不要说将出来好,咱们兄弟可以趁机擒下,一近芳泽。” 目光贼兮兮瞧向苗条身影,黑暗中发现淫贱轻笑,如同夜枭鸣叫让人不寒而栗。 少女听到轻薄言语丝毫不动怒,俏生生站在野草丛中,笑嘻嘻听两人自说自话。 微风吹过薄衫飘拂,娇艳如同狐精山鬼,最能勾人心魄。 黑熊汉子重重往地上呸了一口,粗声道:“老庞是出了名的采花飞贼,俺牛魔王可对小娘没啥兴趣。姑娘到底说不说,俺身边那位绰号花蝴蝶,进入修来馆前专做花案,对付小娘最是专业。” 说话间月亮穿出乌云,四周陡然明亮。 花蝴蝶见苗条身影身穿青衫,玉面背着月光瞧不清本来面目,凭采蜜摘花的毒辣色眼辨出必是难得一见的如花美女,不由色心大动,踏前一步淫笑道:“小娘到了我手中从来都是欲死欲仙,快活得不得了,姑娘若有兴趣不妨跟我前去试演一番,保证以后永远不会忘记花蝴蝶。” 见两人一唱一和,显是要故意激怒自己,青衫少女也不生气,转了转眼珠,轻笑道:“你们想找察言司的联络对象,他一直跟在两位后面,难道没有瞧见吗?” 牛魔王与花蝴蝶闻言都吓了一跳,赶忙斜眼向后瞟视,果见暗影处似乎有人影潜伏,不由地将信将疑。 花蝴蝶自诩轻功了得耳目灵敏,居然没察觉有人暗中跟随,不禁老脸羞得通红,目光闪动想要说话。 身旁香风扑鼻柳絮轻飘,花蝴蝶忍不住深吸口甜气,抬眼望见青衫少女闪电般掠到暗影处,脆声道:“莫理他们,咱们快走!” 缓下脚步向潜伏人影招了招手,青衫少女足不点地,娇躯一阵风飘向远处。 暗影处有人腾身站起,瞪视青衫少女刚想开口说话,牛魔王已快步窜到身边,厉声喝道:“好小子,见了老牛还想逃跑!” 自恃练过铁臂门横练功夫,也不伸手拔刀,一招黑熊捶树向人影猛击过去。 那人身材极为魁梧,个头比牛魔王只高不低。 见拳头打来不避不闪,冷笑一声举掌相迎,嘭的一声如同闷雷,两人都不自禁倒退数步。 牛魔王试出对方功力与自己不相上下,数十招难分胜败,暗忖漳州是修来馆地盘哪容察言司秘探大胆放肆,怒喝一声使出师门秘传的疯魔拳法猛击狠打,嘴里连声呼哨,心想只要引来巡夜官差瞧你这密探如何逃脱。 花蝴蝶贪恋青衫少女美色,见牛魔王与察言司密探打成一团,一时难分高低,略微犹豫从两人身边掠过,施展轻功疾步追赶青衫少女。 他被修来馆招揽前是闽南地区小有名气的采花飞贼,轻功极是了得,号称落絮无声凌波踏步,采花窃香屡屡得手,因此得了花蝴蝶绰号,暗忖凭自个本事对付小娘皮还不是手到擒来,哪料青衫少女在江畔纵跃如飞,轻功比自己只高不低,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蝴蝶心有不甘,顺着漳江寻踪觅迹追赶一阵,除了几只偷食野猫再见不到活物,只得垂头丧气转身回来。 远远望见野草丛边灯笼晃动,七八名巡夜官差手握钢刀,把魁梧汉子紧紧围在中央,花蝴蝶心中一喜,忙抢步奔回,见牛魔王双目圆睁捏紧拳头,正与魁梧大汉高声对骂,众官差面面相觑置身事外。 见到花蝴蝶牛魔王精神大振,高声嚷道:“庞大哥,侦缉处狗贼故意出手干扰俺们办案,反过来要俺给他赔不是,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听魁梧汉子竟是侦缉处探事,花蝴蝶心头一跳,借着灯光细细打量果觉有些面熟,好似前几次与侦缉处探事斗殴时撞见过,至今腰上还留有击伤的淤青。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瞧了瞧站在旁边不言不动的巡夜官差,花蝴蝶目光现出狡狯,冲牛魔王喝道:“老牛莫要胡言乱语,这厮哪是侦缉处探事,分明是察言司密探化名假冒,快些擒住带回修来馆拷问,瞧胆敢不说实话。” 嘴里胡言乱语,手中蓦地现出把钢骨折扇,扇面绘着蝴蝶戏牡丹图画,刷的一下迎风抖动,暗地按动机括,一篷喂有剧毒的钢针无声无息向魁梧大汉射去。 魁梧大汉万料不到亮明身份对方依然动手,忙侧身闪避,手中光芒闪动拔出腰间钢刀,瞪目怒喝道:“修来馆的无耻狗贼,吃爷爷一刀!” 挥舞钢刀与花蝴蝶战成一团,你进我退斗得煞是激烈。 牛魔王怔了一怔,有些不解地伸手抓了抓头皮,蓦地明白过来,瞪大牛眼喝道:“你这狗贼胆敢冒充侦缉处探事,老牛定要让你尝尝修来馆十八番酷刑欲死欲仙滋味,免得下辈子不长眼睛胡乱得罪老爷。” 从怀里掏出尺长铁鞭,舞成密不透风的光圈,风声呼呼吆喝着杀将过去。 众官差闻声过来时验过双方腰牌,知道魁梧大汉确是侦缉处探事,见三人刀来鞭往胜过生死仇家,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名官差犹豫道:“我瞧里面必有啥子误会,是不是过去劝开解说明白,莫要给知府大人添惹麻烦。” 另一名老成官差嗤的一笑,懒洋洋道:“误会?我看他们都是瞎子吃馄饨——心中有数得很。修来馆侦缉处是漳州城的太上老爷,咱们哪个都惹不起,兄弟们当做啥都没看见,赶紧走路才是正经。” 众官差都是漳州城人地两熟的地头蛇,晓得修来馆侦缉处的凶神恶煞见面就要相互挑衅出手狠斗,哪方大爷都轻易得罪不得,轻声嘀咕几句,果真吹熄灯笼蹑手蹑脚顺着江畔溜将开去,任凭三名探事你来我往斗成一团。 月亮仿佛受到惊吓重新隐入浓重乌云,黑暗中隐约听到叮当声响,野草丛里鬼魅般窜出条苗条身影,瞧着狗咬狗场面嗤地发出轻笑,瞬间闪入黑魆魆街巷不见踪影。 第一百零三章 化名潜伏 化名塔卜利潜伏蛮尔古府邸,徐国难日子从来没有过得如此神仙般逍遥自在。 每日跟着蛮尔古的一帮狐朋狗友喝酒吃肉,吃饱喝足便聚在一起掷骰子赌钱,期间自然少不了称兄道弟,相互夸口。 旗人生性粗疏没有情报保密意识,听到机密要事当作奇闻逸谈在酒桌赌场胡吹海侃,丝毫意识不到会落到有心人耳中造成情报泄露。 徐国难为人四海,每日大把抛洒银钱请客吃饭,赌局赢钱都是随手赏人,浑不以钱财为事,落在旗人眼里自然就是仗义疏财的及时雨宋江,极其符合八旗子弟挥金如土的撒漫脾性。 听蛮尔古介绍塔卜利是关外从龙之地前来漳州游玩的正黄旗贵人,与康亲王杰书沾亲带故,最讲究脸面的旗人大爷都是肃然起敬,以结交塔卜利为荣,在各自朋友圈相互引见,没多久徐国难就成为漳州旗人圈人人欢迎的交际达人。 徐国难本来只打算暂借旗人地盘藏身,发现居然是从未挖掘难得之极的情报宝库,立即起了隐身潜伏挖掘宝库的心思,日夜与蛮尔古隆德斯等旗人大爷喝酒赌博,寻欢作乐,再也不提起离去。 每日搜集的情报资料都是暗记心头,有些时候故意引逗套出机密情报,通过察言司漳州站的秘密渠道源源不断传递出去,没几日就摆上都事卢泽案头。 以往潜伏特工传递情报大多只与军政相关,徐国难搜集的情报资料却是人事政务无所不包,甚至还有不少满清官员的花边新闻,虽然暂时用不上,对司闻处的情报分析却大有用处,甚至能够通过情报资料精准预测满清政策动向,以便及时调整应对,价值不在军政情报之下。 傅为霖率领和谈使团抵达漳州,与黄性震举行秘密谈判,就明郑未来地位问题讨价还价,徐国难通过察言司漳州站自然第一时间知晓,思忖良久嘱咐密探暗中关注,若非必要不准发生直接接触,避免被修来馆探事跟踪侦缉一网打尽。 潜伏侦缉最紧要便是保密意识,察言司厦门站之所以被姚国泰一窝端,就是刺探过程被修来馆探事发现端倪跟踪监视,若非徐国难发现破绽当机立断化装逃脱,说不定也已沦为阶下之囚。 因此徐国难行事更加谨慎,化名潜伏旗营从不说与旁人知晓,传递情报也是单线接触,最大程度减少身份暴露可能。 实施厄斯计划是徐国难化名潜伏漳州的最大目的,有意多方搜集姚启圣施琅的情报资料,仰仗旗人大爷的包打听性格和夸口胡吹习气,没过多久就知晓姚国泰派人化身摸金校尉暗中掘墓搜集证据,被暴跳如雷的施琅下令枷在修来馆厦门站前面暴晒而死,姚国泰敢怒不敢言做了缩头乌龟。 对此徐国难只是付诸一笑,出了察言司厦门站被姚国泰一网打尽的闷气,随即被另一则机密消息吸引了注意。 “施提督亲自上门与哈泰大人密商,想要贿赂哈泰大人密折上奏,请求皇上授权施提督专征台湾?” 端着醇香扑鼻的陈年女儿红,徐国难笑嘻嘻向透露消息的旗营师爷达木敬酒,状若无意随口问道。 他心头砰砰剧跳,知道这是实施厄斯计划的难得良机。 达木尖嘴猴腮其貌不扬,身材瘦弱不类旗人,素常在旗营负责处理文书,开棺验裳的“高明”主意正是出自他口,平时颇受哈泰重用,见正黄旗贵人塔卜利向自己敬酒,受宠若惊急忙仰脖喝下,点头道:“当时我就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哈泰大人对密折上奏很有些犹豫,咨询我该不该——” “屌!”没等达木吹完牛皮,隆德斯大着舌头插嘴道:“哈泰大人何等身份,会向你小子咨询如此机密的军机要事,该不是偷听到消息跑到这里胡吹大气自高身价罢。” 牛皮被无情揭破,见酒肉朋友都是放声嗤笑,贵人塔卜利眸子隐现不屑,达木枯瘦少肉的面颊登时涨得通红,拍打桌面摇晃站起,打着酒嗝卖弄道:“哪个胡吹大气。施提督亲口答应,哈善大人只要肯答应上密奏,无论结果如何给这个数!” 伸出食指比了比,傲娇无比喷出一大口酒气,薰得旁人皱眉不已躲避不迭。 伸手搀住达木摇摇欲坠的芦柴棒身子,徐国难沉吟问道:“姚总督晓不晓得这回事?” “当然不晓得!”达木神智已然不太清醒,眯缝眼睛本能答道:“施提督奏请专征就是为了架空姚总督,哪能——” 话未说完身子软绵绵瘫软下去,嘴角淌出大堆浑浊呕吐物,声音变得细不可闻。 酒醉场景人人见惯熟视无睹,哄笑声中仆役急忙过来抱出醒酒,其余旗人大爷依旧划拳赌酒,没人把达木的酒醉言语放在心上。 徐国难醉眼迷离大口喝酒,念头急转盘算如何巧妙利用专征密奏火上添油,想方设法挑动姚施内斗。 听到施琅有意专征台湾,徐国难立时意识到这是挑动姚施争斗的难得契机,姚启圣本就对施琅怀有心结,晓得施琅企图挤掉自己独享平台战功,恼怒之下岂能不全力报复。 这些日子他化装潜伏,早就密令漳州站密探到处放出流言,说施琅虎视眈眈谋夺修来馆,千方百计欲置姚启圣于死地,企图独占平台大功;又说施琅欲效仿平蜀大将钟会,攻取台湾自立台湾王,替死去多年的永历帝复仇雪恨。 流言半真半假,自然很快就通过探事之口传入姚启圣和施琅耳中。姚施关系恶劣早就势成水火,若在此时再抛出施琅贿赂哈善密奏请求专征台湾的惊天炸弹,老狐狸姚启圣岂能甘心大权旁落沦为施琅征台的后勤员工,出手反击必定狠辣无比。 如何不动声色把消息透露出去倒要思量费神,绝对不能暴露察言司特工插手痕迹,避免打草惊蛇引起老狐狸警惕。 想象姚施恶斗你死我活的惨烈场景,徐国难眸子闪现冷芒,端着酒碗时不时发出欢畅笑声。 第一百零四章 何处桃源 百花馆号称漳州第一青楼名不虚传,馆阁占地二十亩,分前后两院,前院大堂富贵华丽,装饰得金碧辉煌宛若天上人间,陪伴姑娘貌美如花精通诸般床上花样,是寻欢客留宿嫖妓的销金窟。 后院用青瓦白墙隔开十二座雅致小院,分别冠以牡丹、菊花、芙蓉等诸多花名,花木扶疏雕栏缭绕宛若少女闺阁,供第一流的红牌姑娘居住,寻常人物不得进入,专门用于交结官员权贵,被漳州嫖客戏名十二名花。 每座雅致小院根据花名分别种植奇花异草,佐以修竹流水,石亭曲廊,院内外举目皆是风景,处处巧夺天工移步换景,恍若仙境琼楼美不胜收。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闽南地区地气暖和,街上行人都早早脱去夹衫,呼朋引伴下乡游玩春景。 百花馆内新枝吐绿,修竹摇曳鲜花怒放,顾盼之间皆是难得一见的美景,令人禁不住心旷神怡。 十二名花中排名第八的芙蓉园遍植高大木芙蓉,都有二人多高,还没到吐蕊喷芳季节,郁郁葱葱青翠蔽地,绿荫丛中掩映着二层雅致阁楼,通体都用贵重红木筑就,富贵气息混合竹木芬香,让人不禁见之忘俗,神清气爽。 一名年方二八明眸皓齿的绿衫少女提着南海慈竹编织的精巧花篮,沿木芙蓉遮蔽的鹅卵石径急步走进阁楼,听到中间主房传出悦耳琴声,略略停步凝神倾听,等琴声稍缓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花团锦簇的宽敞房间铺着价值昂贵的波斯地毯,红木桌案摆放难得一见的时鲜蜜果,墙壁悬挂价值千金的名家字画,瞧上去典雅精致,浑不似妓院人家。 沿窗的湘妃竹榻后面端坐芙蓉园主人芙蓉女吴艳艳,粉颈嫣颊,脂滑肌凝,妩媚娇艳,端的是万中选一的人间佳丽,特别是弹的一手好琴,能够勾得嫖客神魂颠倒如梦似幻。 吴艳艳面前矮几上金蟾铜炉袅袅燃着南洋檀香,纤纤玉指轻拢慢捻弹奏江南名曲长相思,晶莹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显是时间已久有些疲倦。 靠墙的雕花红木矮榻侧躺着名矮胖汉子,懒洋洋似听非听,眉目间有些萧索,双目闪烁不知想些什么。 见绿衫少女狸猫般碎步走进,吴艳艳松了口气趁势停止弹奏,凤眼斜挑假意嗔道:“小翠,我正弹长相思给姚大人解闷,你跑进来干什么,好生不识趣。” 声音软糯,带着极为好听的扬州口音。 小翠黑白分明的晶亮眸子向吴艳艳霎了霎,笑嘻嘻道:“前院刘妈巴巴送来刚从城南桃园头茬采摘的水蜜桃,说是特地给姚大人尝尝新鲜口味,小婢赶紧拿过来献宝。” 顺手把元宝形状的精巧花篮放在红木桌上,取出四只洗得干干净净的拳大水蜜桃摆进玉盘,白里透红,鲜嫩可爱,满室都能闻到扑鼻芬芳。 小翠先拿了只水蜜桃递给吴艳艳,又挑大的递给躺在床上的矮胖汉子,琼鼻闻到股浓重酒味,眸子深处隐现厌恶,若无其事掩饰过去,嘻笑道:“姚大人,水蜜桃是刚从树上摘下的头一批,您老尝尝,可口得很。” 边说话边把水蜜桃递到矮胖汉子嘴边。矮胖汉子张口欲咬,听到老字倏然变色,抬腿用力踢中小翠小腹。 小翠猝不及防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水蜜桃咚的一声掉在地上,细长眉毛疼得蹙起,星眸不由自主现出晶莹泪花。 吴艳艳坐在红木椅上,翕动红唇细细咀嚼水蜜桃。她受过专门训练,在寻欢客面前绝不狼吞虎咽,惹人讨厌。 见矮胖汉子踢打亲信小婢,粉面不禁失色,放下水蜜桃上前扶起,柔声向矮胖汉子道:“姚大人,小翠毛手毛脚得罪了您老,艳艳等会重重责打,给您老出气。” 小翠泪汪汪站在旁边,左手轻抚小腹,敢怒而不敢言。 矮胖汉子翻身从榻上坐起,听到老字目中毒焰闪动,又欲发作动手,瞥见吴艳艳巧笑嫣然面目温婉,显是不晓得自己听不得老字,长叹了口气,皱眉道:“不关小翠的事,是我自个心情不好!” 抬头呆呆望向窗外明媚春色,嘴里喃喃道:“何处桃源,可以避秦!何处桃源,可以避秦!”声音低沉干哑,含有无限愁苦怨毒。 察言观色是妓家必备本领,吴艳艳听出矮胖汉子话中蕴有愁闷之意,星眸微闪,向小翠使了个眼色。 小翠弯腰捡起水蜜桃,见已摔破油皮,捧在掌心轻手轻脚走出房门,隐隐可以听到细微啜泣。 吴艳艳倒了杯香茶含在嘴里,风摆杨柳袅袅娜娜走到雕花矮榻侧面,抱住矮胖汉子亲了个皮杯。 等矮胖汉子咽下,眼中萧索慢慢换成贪婪欲火,方才轻声道:“姚大人,您老可是出了名的干将良才,漳州府哪个不晓得修来馆能有今日红火局面,都是姚大人的心血功劳。黄性震只是乡下进城钻营的土财主,科举多年连秀才都考不上,机缘巧合才坐上主事位置,哪能与姚大人相提并论。” “姚总督是姚大人的伯父,对此自然心里有数,您老今日虽然受些委屈,明日更能飞黄腾达升官发财,何必小受挫折就生出避秦念头。” 矮胖汉子便是修来馆都事姚国泰。 那日黄性震从姚启圣手上讨得鸡毛令箭,回到修来馆立即下令把姚国泰就地免职,搜集证据追查贪腐逼死人命等诸多不法事项。 姚国泰正在厦门严刑逼供,想要掏出口供顺藤摸瓜抓获徐国难将功赎罪,挽回在施琅面前失却的脸面,闻听免职消息顿如五雷轰顶,连夜奔回漳州求见姚启圣。 姚启圣正在召见副将黄朝用,听他禀报台湾和谈及遇刺诸多事宜,没功夫接见不争气堂侄,吩咐守门侍卫把他赶出总督行辕。 姚国泰垂头丧气回到修来馆,见都事房的私人用品已被搬出,询问黄性震皮笑肉不笑说修来馆用房紧张,不能供私人占用。 是可忍孰不可忍,姚国泰勃然大怒,不管不顾与黄性震大吵了一顿,原本紧抱大腿的亲信探事都站在旁边观望,不敢发置一词。 姚国泰是舞刀弄剑的粗鲁汉子,论吵架哪是咬文嚼字,牙尖嘴利的黄性震对手,没几句就被不阴不阳嘲讽得糙脸胀红,愤愤然想用拳头与黄性震“理论”。 围观探事见状一拥而上“劝架”,七手八脚把姚国泰推拉到外面,里面颇有几名昔日的亲信探事,风头转向立时拉起了偏架。 姚国泰无可奈何,站在修来馆门口跳脚痛骂黄性震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会见无人理睬只得悻悻走开。 黄性震乘胜追击,借口人事调整,对姚国泰的亲信探事或拉拢或驱逐,没几日就把姚国泰苦心多年经营的势力一扫而空,除黄三等少数亲信探事暗中与姚国泰保持联系外,堂堂都事居然成了无兵无卒的光杆司令。 姚国泰惊怒之余再次前往总督行辕求见,这回姚启圣倒是接见,不等姚国泰诉说委屈,疾言厉色训斥一顿,说不是看在去世多年的堂叔份上,就要赶姚国泰回家啃泥土。 姚国泰想不到最大的靠山已被黄性震蛊惑,不敢分辨喏喏连声倒退出总督府,心灰意冷索性整日留连芙蓉园,不再过问修来馆事务。 听吴艳艳说得入耳,句句点中自己心窍,姚国泰面色阴沉如同锅底,恨不得立时把黄性震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方才消却胸中窝囊憋闷。 第一百零五章 巧言诱惑 听出吴艳艳言外有意,姚国泰转了转牛大眼珠,一把将吴艳艳搂进怀里,臭烘烘嘴巴向粉脸胡嗅乱亲,淫笑道:“艳艳床上功夫着实了得,小嘴也涂了蜂蜜这么会哄人,咱们这就来个白昼宣淫,老子花力气喂饱你这小妖精。” 说着用力把吴艳艳的凹凸娇躯向榻上压去。吴艳艳闭眼蹙眉任由亲吻,闻言忙不迭挺腰弹起,用力推开姚国泰,白了一眼轻啐道:“昨晚还没喂饱你这前世冤家,非要大白天明目张胆欺负奴家。小翠等会闯进来,万一瞧见怎生得了。” 见吴艳艳娇啐薄怒,娇慵无限别有风味,姚国泰心里更是痒得难受,呵呵淫笑道:“小翠跟你这么多年,又不是没见识过风流场面的雏儿。俺瞧她还是清倌人,如果进来干脆一箭双雕罢!” 说着伸手又要搂抱,熊掌用力捏向坚挺饱满的酥胸。 吴艳艳急忙闪身躲开,晕脸吃味道:“您老英明神武金枪不倒,小翠还是没梳拢的清倌人,怕禁受不住您老的金枪不倒。” 捂唇咯咯娇笑,故意冲姚国泰抛了个娇俏媚眼,银铃笑声洒满楼阁。 听吴艳艳屡次说起您老,姚国泰皱眉道:“别老是您老您老的,俺才四十二,刚过不惑年龄,很老么!” 吴艳艳这才晓得小翠挨踢缘由,不禁莞尔轻笑道:“知道了,姚大人您老人家——” 见姚国泰瞪眼又要发怒,赶忙喂了个皮杯过去,生生把怒气驱回肚中。 姚国泰咽下香茶,皱眉叹气道:“艳艳,你这小娘皮算有良心,还晓得安慰老子。老子倒霉后喝水都塞牙,那些整天跟在屁股后头拍马屁的大小探事全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老子霉气。他奶奶的,老子总不会老是走麦城,有朝一日重新得志,不仅要把黄性震乌龟王八蛋生吞活剥,也饶不了那帮见风使舵不讲义气的狗崽子。” 说到黄性震三字姚国泰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仿佛从嘴里咬碎吐出。 见到狰狞狠厉模样,吴艳艳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晓得姚国泰与顶头上司黄性震已成为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生死对头。 她混迹青楼多年,早就练就火眼金晴,见姚国泰面色青白就猜知他的心思,星眸微闪心中暗喜,重新把娇软身躯投入姚国泰怀抱,软语劝慰道:“姚大人,黄性震好色又小气,有啥子了不起,前些日子到馆里嫖宿,居然只赏给伺候过夜的妙儿姑娘十两私房银,在馆里被姐妹们传为笑话。您只要想法子让姚总督说句话,黄性震的位子都是您的,哪用得整天避秦避秦的长吁短叹。” 姚国泰神情有些沮丧,摇头道:“当初伯父派俺到修来馆办事,当面吩咐暗地监视黄性震,免得狗贼偷偷做出对不起伯父之事。可现在受了黄性震的蛊惑,居然要俺修身养性,不可跟黄性震作对;还吩咐老子少喝酒少逛堂子,莫要丧他娘的良心。他奶奶的,伯父官高爵显,已记不得昔日的亲戚情份,哪会在意俺这背时的过河小卒。” 心中着实苦闷,伸出长长的舌头在吴艳艳的雪白娇靥狗儿般乱舔,双手情不自禁探入她的深红胸衣,使劲揉搓嫩滑温软的娇美粉乳。 听出姚国泰对姚启圣颇怀怨恨,吴艳艳心中暗喜凤眼飞扬,忍住恶心酒臭伸出丁香小舌与姚国泰吻在一起,缠绵了好一会方才挣脱身子,倚在姚国泰怀里撇嘴道:“俗话说帮亲不帮理,您好歹是姚总督的侄子,姚总督怎能如此不说情面,居然给您吃辣椒拌面。” 姚国泰不愿说出父亲去世多年,与姚启圣的亲戚情面已极为淡薄,免得被小娘皮看轻,长叹口气,闷声道:“谁说不是。伯父也太铁面无情,分不清内外亲私,让人看见着实心寒,以后万一有事瞧哪个肯真心帮他。” 妙目盈盈一转,吴艳艳嫣然笑道:“姚大人恁地老实,常言说得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姚总督受了黄性震蛊惑不分好歹,您何不另找座大山,重新搭起炉灶,凭自个双手打下片江山,让姚总督瞧瞧您是不是离他不得,以后说不定会更加看重。” 姚国泰听得心动,双手用力一捏雪白粉乳,粗声问道:“艳艳有哪座大山,是不是哈泰都统?” 百花馆牡丹女沈凤莲本是姚国泰独享多年的禁脔,蛮尔哈挨打事件后另抱别枝,成为镶蓝旗都统哈善的床上人。 姚国泰不敢得罪旗人老爷,只得含恨退让,花重金嫖了芙蓉女吴艳艳,心里寄望有朝一日能够通过沈凤莲与哈善攀上关系,飞黄腾达。 他想哈泰经常往来百花馆眠花宿柳,说不定老相好吴艳艳暗中与他有过一腿,借机引荐床头恩客,心中着实有些吃味,下手便重了几分。 吴艳艳被捏得粉乳疼痛,娇呼一声推开姚国泰,坐直慵懒娇躯,撇嘴道:“哈泰毛茸茸像头关外狗熊,在床上一点不知情识趣,听说沈大姐勉强留住一宿,居然被各种花样折腾得三天起不了床,馆里姐妹都闻哈泰而色变,稍有姿色的哪肯倒贴上去。” 想起牡丹女沈凤莲的娇俏身子被哈泰“巨山”压住百般蹂躏的凄惨模样,姚国泰禁不住放声大笑,稍去了当初挨打羞辱的满腔恨意。 转着眼珠狐疑问道:“既然不是哈泰都统,又是哪座大山?” 吴艳艳斜睨姚国泰,娇笑道:“大人是聪明人,想想漳州府除了哈泰,哪位权势可以与姚总督相提并论?” “施琅?!” 姚国泰猛地从榻上蹦起,光着脚踏在地毯上,拧眉冷声问道,眸里现出熊熊怒火。 施安灵堂被施琅当众驱赶已传为官场笑柄,成为姚国泰一辈子不能忘记的无穷屈辱,每当想起就禁不住咬牙切齿,恨不能置施琅全家于死地。 注意到姚国泰眼里熊熊燃烧的炽人毒焰,吴艳艳稍一思忖即明其理,微笑道:“不瞒姚大人,奴家说的就是施琅施提督——” 窥见姚国泰面色阴沉含怒不语,道:“姚大人混迹官场这么多年,怎么不晓得官场没有永远的恩怨,只有永远的利益,施提督那日确实对不住姚大人,不过他位高权重,深得皇上信任,姚大人只要肯改换门庭,用心替他办事,来日必能更上一层楼,要权有权,要银有银,飞黄腾达呼风换雨,到时哪个不敢当面奉承,何必斤斤计较于面子小事,失去升官发财的实利?” 姚国泰眸里怒火慢慢熄去,沉吟道:“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只是俺是姚总督侄子,施提督怎会加以信任,况且姚总督待我恩重如山,国泰也不忍反手对付。” 吴艳艳扁扁粉嫩红唇,粉面现出不屑神态,嗤笑道:“姚大人不要假撇清。姚总督真地待您恩重如山,就不会帮着黄性震设法对付自家侄子。” 见姚国泰眯目沉吟,心中暗喜续道:“施提督武人出身,最讲义气,您瞧施安不过奴仆下人,施提督不仅认作义弟,还大操大办风光下葬,漳州府哪个不赞施提督重亲情讲义气,羡慕施安好有福气。您如果投向施提督,只要忠心办事,肯定能够升官发财,无愿不遂。” “听小翠传话,施提督答应您只要暗中作卧底探听情报机密,现在就可以给一万两白银,修来馆到手后主事位置也可以许给您。” 姚国泰听得心中大动。他本是见利忘义的小人,姚启圣下令罢免职务本想让姚国泰冷落一番以示惩处,打算过些日子再行启用,姚国泰却以为堂伯不顾亲情,帮着黄性震对付自己,内心深处极是怨恨。 思前想后琢磨半晌,用力一拍大腿咬牙道:“无毒不丈夫,姚启圣既然下得了狠手,老子也不能一根绳子吊死。艳艳,你什么时候把背后那主子叫来,咱们当面鼓对面锣谈谈价码。” 伸手勾起吴艳艳的粉嫩下巴,轻薄道:“那主子许了你啥好处,这么卖劲帮忙说好话,是不是在床上卖力气喂饱小娘皮,比老子还要金枪不倒?” 吴艳艳粉面羞得通红,忙用力打掉脏手,朝姚国泰轻啐一口,薄怒浅嗔另有一番风流味道。 想起背后主子英俊挺拔的清秀模样,以及许下的二千两中介银,吴艳艳心脏忍不住砰砰急跳,面颊晕红,忐忑仿佛初次接客的雏儿。 青楼分三六九等,下等的专做皮肉生意,接待的都是些匹夫走卒市井小人,只能勉强混口吃食;中等的结交富商巨贾,一掷千金坐得重利;上等的往来达官权贵,充当相互间的牵线皮条,谈笑间交换利益,订盟结友。 上等名妓借此从中获取利益,类似今日的交际花,拥有庞大的人脉资源和复杂的利益纠葛。 百花馆十二朵名花就是察言司精心培养的上等名妓,每日周旋达官贵人牵线搭桥谈吐交际,趁机刺探机密情报,枕席侍候歌舞娱乐倒是皮相小事。 听姚国泰出言粗俗,吴艳艳轻啐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蛾眉微扬,走到门口晕着脸拍了拍玉掌,房外突地响起脚步声,接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眉目清秀的英俊少年大踏步走了进来。 小翠板着俏脸,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冷眼斜视姚国泰,眸中犹有怨愤。 第一百零六章 重金收买 吴艳艳水汪汪眼睛瞟视英俊少年,眸光晶莹极有情意,咬了咬红唇轻笑道:“两位慢谈,奴家先出去准备几道苏州小菜,等会以佐酒兴,失陪了。” 给每人倒了杯名贵香茶,福了福缓步退出,关上房门冲小翠轻轻点了点头。 小翠颔首表示明白,悄无声息闪进隔壁房间,眨眼不见踪影。 吴艳艳瞟着紧闭房门微叹口气,轻手轻脚走了开去。 姚国泰见英俊少年衣衫素白,腰间系着白绫,面目憔悴身形消瘦,正是施安灵堂跪着还礼的孝子施世轩。 他虽料到施琅派来招揽的必是心腹亲信,万料不到居然是侦缉处统领施世轩,不由地目瞪口呆,指着吃吃道:“怎么是你?!用不着给老爹守孝么?” 大清礼制,至亲去世子女要守孝三年,期间禁绝交际不吃酒肉,日夜守灵以示哀思,除非军情紧密或政务繁重,亲贵大臣才可以被皇帝破例下旨夺情起复。 咸丰七年曾国藩率领湘军剿除太平军,正欲督兵南下,父亲曾麟书染病去世,曾国藩闻讯不待朝廷批复,自行离营回湘阴守孝,导致湘军悍将指挥不动屡吃败仗,左宗棠写信骂他“干戈之际,事机急迫,有万不能无变者”,咸丰皇帝无奈亲自下旨夺情,曾国藩方才遵旨复出,成就一生事业。 施世轩只是施琅自行任命的军营小将,自然没有夺情起复一说,姚国泰见了不免吃惊。 施世轩面色微黯,轻声道:“世轩本想尽人子孝思,无奈有人日思夜想要对施提督下死手,世轩是施提督义子,自不能守在灵前坐视不理。” 似知此话不能服人,不等姚国泰出言反驳,转过话头问道:“国泰兄已经想明白了么。施提督答应,只要国泰兄充当卧底替姚提督办事,一切既往不究,赏白银万两,许给五品知府顶戴,日后由国泰兄主事修来馆。” 伸手从怀里摸出叠银票,放在姚国泰面前。 姚国泰本想与施世转讨价还价一番,见他趾高飞扬处得以势压人,似乎料定已经吃定自己,禁不住心里有气,冷笑道:“万两白银一顶官帽就想让姚某出卖伯父,未免把姚某瞧得太低。世轩兄请回去禀报施军门,就说姚某心灰意懒,不想涉入高层争斗,请施军门另请高明。” 瞧也不瞧银票,顺手推将回去。 施世轩面色如常,笑道:“国泰兄方才言语激愤,世轩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说心灰意懒未免太假。” 伸手又从怀里掏出本薄册,放在桌上道:“国泰兄请看过再说。” 姚国泰见他神情诡秘,不禁起了好奇之心,随手拿起翻阅,才看了半页就面孔通红,用力扔在桌上,怒喝道:“施世轩,侦缉处欺姚某太甚!” 施世轩愕然道:“国泰兄何需生气,记录隐私的不是侦缉处,而是修来馆主事黄性震。国泰兄可以辨认笔迹,瞧瞧是谁的手笔。” 听施世轩说得古怪,姚国泰忙拿起薄册细细翻阅,半晌额头青筋蚯蚓般不住蠕动,砰地一拳用力砸在红木桌上,咬牙切齿道:“黄性震,国泰与你势不两立!” 薄册记载的都是姚国泰的历年不法隐私,某年某月某日侵贪公银多少,同谋是谁,证人哪个;某年某月某日奸淫良家妇女,帮凶是谁,证人哪个,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有些隐私姚国泰自己都早已忘记,薄册却记录得清清楚楚,笔迹细长中稍带些圆润,斜撇还略有回环,正是姚国泰看惯了的黄性震笔迹。 见姚国泰面如土色气急败坏,施世轩眸里隐现不屑,收起薄册道:“这薄册是侦缉处探事跟踪黄性震无意中获得。黄性震偷偷记录国泰兄诸多不法事迹,居心何在不问可知。说句老实话,如果不是施提督大力回护,只需把薄册往朝廷一交,国泰兄就是杀头抄家的罪名。到那时候,你瞧姚总督是否会出面为国泰兄说话。” 姚国泰当然晓得堂伯性格,虽然私底下也会侵占民利,虚报军帑,面子上却道貌岸然,时时把孔圣言语挂在嘴边,自己果真倒霉,姚启圣丢卒保帅先行切割都来不及,哪肯出力扶上一把。 只是施姚争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先行投靠施琅就会绝了后路,万一姚启圣日后占了上风,岂不是再无回头余地。 正自犹豫难决,听施世轩续道:“施提督在京师任内大臣多年,朝中奥援深厚,知道皇上殷殷以平定郑逆为盼。姚总督毕竟文人出身,舞文弄墨勾心斗角还可以,海战陆战全不在行,说不得还要依靠施提督出兵平台立功。实不相瞒,哈泰将军已向皇上密奏陈请专征,说姚总督虽有经天纬地之才,汪洋巨浪指挥海战恐非文人所长,建议负责筹集粮饷,犒劳军队,出征作战全由施提督作主。国泰兄认为,到时平台大功会落到姚总督还是施提督手中?” “当然是施提督。”姚国泰脱口而出,迟疑半晌低声问道:“皇上会同意吗?” 姚启圣之所以始终不肯对施琅下狠手,就是想依靠施琅海战本领平定台湾建立不世战功,只是施琅自恃朝中有人,也想受封靖海侯名垂史册,根本不卖姚启圣的帐。 两人关系弄僵水火不容,多半缘于高高悬在前头的诱人胡萝卜,这倒是故意设局引诱的康熙始料不及。 施世轩莫测高深地笑笑,道:“奏折已由哈泰都统亲自撰写,马上就要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再过几日国泰兄就可以从邸报中看到朝廷批复,必能圆了施提督心愿。” 听到施琅居然勾结哈善对付姚启圣,姚国泰心头大震。他跟随姚启圣混迹官场多年,当然晓得旗人始终疑忌汉臣,生怕有朝一日被汉人夺回花花江山,驻防各地的八旗都统都负有暗中监视汉臣职责,发现异动可以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施琅鼓动哈泰密折奏请专征,意味两人已正式结成反姚联盟,说不定哈泰密折还会禀报姚启圣诸多不法事迹,若是轻轻加上几句交好郑逆,阴谋造反言语,到时—— 想到后果姚国泰倒吸口冷气,转了转眼珠不再犹豫,拱手道:“既然施军门瞧得起姚某,姚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以后还望世轩兄在施军门面前多帮忙提携,姚某必定不会忘记大恩。” 从银票中抽出二千两递给施世轩,目光炯炯含笑不语。 施世轩怔了怔,也不推辞,接过银票随手放入怀中。 两人相视而笑,目光中都有异芒闪动。 吴艳艳不知什么时候返回,远远坐在栏杆上偷听动静,隐隐约约似有若无,只听到笑声欢畅,想必已经大功告成。 她无聊地取过凤仙花汁涂了会美甲,半晌抬头向天空望去,见红日已升到头顶,慵懒阳光顺着枝叶编织的孔隙映照在曲廊上,形成深浅不一形状各异的阴影。 吴艳艳呆呆望了半晌,耳边隐隐响起父母家人在鞑子刀下翻滚的凄惨哀鸣,目光触及仿佛全是血红。 侧耳倾听房内动静,嘴角慢慢浮起冷笑,星眸不时闪现诡秘异芒。 第一百零七章 代父报恩 重金收买姚国泰秘密充当卧底,谈妥情报传递细节,施世轩拒绝吴艳艳小佐几杯的盛情邀请,借口为亡父施安守孝不宜留连风流场所,闪身从后门出了百花馆。 几名侦缉处探事守在门口探头探脑,见到统领大人无恙出来都是面现喜色,急忙迎将上来。施世轩挥手让他们先行回去,自己顺着街巷慢慢向前行走,面色有些阴沉。 大清以孝治国,按礼制施世轩应为亡父施安守孝三年,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在察言司漳州站秘探有意无意的挑拨下,姚施争斗日益激烈,已到你死我活生死立判的决战阶段。 施安葬礼完毕施世纶跟随吴英总兵前往军营专心练兵,预备有朝一日随军出征攻打台湾立下军功资本,施世轩痛心老父惨死,原本打算安心宅家守孝,哪料局势诡谲风云突变,姚启圣以为施琅图谋修来馆想要主宰对台战事,密令黄性震到处搜集施琅不法隐私企图先下手为强,施琅岂甘示弱以牙还牙,修来馆侦缉处暗地斗得死去活来。 局势严峻生死立判,施琅哪能让统领侦缉处的施世轩守孝高卧,亲自下令夺情起复,要施世轩模仿古礼三日代替三年,守孝期满立即执掌侦缉处设法对付修文馆。 施世轩哭笑不得拒绝执行,施琅苦心婆口动以军法亲情,最终施世轩在家族利益面前不得不认命屈从,只是每日腰缚白绫,从不喝酒吃肉,以寄孝思。 收买姚国泰秘密充当卧底是侦缉处对付修来馆的一记杀招。施世轩重掌侦缉处后搜阅情报资料,发现姚国泰排挤免职后对黄性震姚启圣都有怨怼之心,许以重利不难收服。 姚国泰是姚启圣堂侄,自恃祖父姚德贵对姚启圣有恩素来自高自大,都事修来馆多年自有心腹,若能收买充当卧底修来馆的一切都不再是秘密,特别是姚启圣任督抚多年,免不了贪污受贿虚报公帑,姚国泰作为亲戚多有参与,有朝一日大义灭亲举报揭发就能置姚启圣于死地。 利用从黄性震处秘密获得记录姚国泰不法隐私的薄册,加上万两白银一顶官帽,施世轩软硬兼施终于把姚国泰拿下,假以时日必能结出丰硕成果。 薄册确是黄性震亲笔撰写,目的是有朝一日撕破脸面用以要挟姚国泰。黄性震自知此事办得不够光棍,因此薄册都是贴身收藏防止被姚国泰有意无意发现。 哪料侦缉处探事暗中跟踪监视,趁黄性震留连花丛之机轻易盗将出来。施世轩如获至宝,当面挑明终于挑动姚黄反目,顺利收买姚国泰充当卧底。 黄性震发现薄册失窃疑神疑鬼,无奈此事绝不能声张,只得哑巴吃黄连暗中调查,表面却假装若无其事,更加与姚国泰勾心斗角相互使绊。 施世轩沿街慢慢行走,细细思索如何对付修来馆。 哈善已经收下一万两银票,遵守承诺密折奏请施琅专征台湾,一旦被朝廷批准就能以统合对台情报侦缉理由光明正大吞并修来馆,姚启圣虽然贵为统辖阖省军政的福建总督,失去修来馆如同卸掉利瓜的猛虎,只能困守总督行辕眼睁睁瞧着施琅摘取平台大功,封侯封爵自此迈入世家行列。 想到家族辉煌前景施世轩嘴角不自禁现出微笑,在他眼里台湾毕竟只是海外弹丸孤岛,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了满清的举国之力,前提是清廷官员不再内斗互耗,齐心协力共谋平台大业。 察言司面对如此严峻局势,不知有何良策加以破解? 想到察言司施世轩没来由有些心烦意乱。 他第一次听到察言司是从父亲施安嘴中。居住京师时施世轩就察觉施琅与施安关系有些微妙,一方面两人感情甚笃亲若兄弟,施琅降清初期不被清廷信任,康熙下令调往京师任内大臣做冷板凳,人生地不熟到处遭人白眼,生活自然极是清苦,连施夫人都要亲自纺织浆洗,贴补家用。 施安自告奋勇以家仆名义奔走买卖经商,赚的银两全部交给施琅结交朝臣打通关节,没有丝毫怨言。施琅之所以能够出任福建水师提督,施安可谓居功至伟。 施琅对施安也极为客气,有求必应从不拒绝,施世轩刚出生就认作义子,吃住穿用从无短缺,甚至比施世骝施世纶等亲子更加青眼相加,胜似己生。 另一方面两人时常争吵屡生龃龉,施琅每年除夕祭祖都要向家人谈起施家满门被郑成功诛杀的家族惨事,谆谆教诲不忘血海深仇攻灭台湾郑逆,替冤死的施大宣施显等人报仇雪恨。施安却说满汉有别施琅投降鞑子辜负大明厚恩,时时对施世轩说起当年徐文宏刘白条搭救逃出厦门的恩德,要施世轩有朝一日替自己偿还救命之恩,告诫千万莫要认贼作父忘记炎黄子孙身份。 每次谈到跟着施琅逃出厦门施安必会提起察言司和天地会,称都是反清复明的英雄好汉,要施世轩以他们为榜样建功立业,反清复明光复汉人江山。 阿爹,孩儿确实以察言司为榜样,只不过成了情报对手。 想起施安临死藏在怀里的禁书《明夷待访录》,施世轩心中着实有些黯然。 他趁人不备暗中收藏,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浏览,见满纸都是大逆不道的荒诞言语,赶忙丢开再也不敢过目,内心深处却早已留下印?,甚是佩服大儒黄宗羲的大胆直书。 虽然绝不敢反清复明辜负义父栽培之恩,模模糊糊却也觉得满洲鞑子占领大汉江山实是不该,只是从来不敢多想,稍稍思及便即抛却。 那日哈善当众开棺验裳平息阴谋造反谣言,施琅有负义弟毕竟良心不安,暗地焚烧了几套汉人衣裳,祷告施安见到老爷夫人就换上汉人裳服,事后生怕讯息泄露招灾引祸,把知情者全部找借口秘密处死,以防泄露招灾惹祸。 施世轩理解施琅保全施氏家族与平息良心不安的两难处境,身为孝子却为父亲临终遗愿得不到满足而耿耿于怀。 日后倘若遇上徐文宏与徐国难,孩儿设法放他们一马,有恩报恩满足心愿,就当替爹爹偿还救命恩德。 施世轩边走在心里暗自向施安祝祷,想起昔日的父爱如山,泪水不自禁溢满眼眶。 母亲施陈氏早年染病逝世,施安经商挣钱外出奔波,只要回到施府必会给施世轩带来各种稀奇玩物,整日抱着说笑话逗乐,即使施世轩故意冷落也从不生气。 有一次施世轩感冒发烧,半夜迷迷糊糊醒转,发现施安独自跪在院中焚香祈祷,愿意用自己的寿算挽回儿子性命。 当时施世轩还暗中嘲笑父亲愚昧无识,此时回想却觉得施安虽然不能日日伴在身边,对自己的父爱从来不曾稍减。 侦缉处掌管对台情报侦缉,施世轩早从机密情报知晓救过施琅施安性命的徐文宏徐国难父子任职察言司,甚至知道徐国难化名刘昌福秘密潜入福建,企图破坏施琅攻台大计。 厄斯行动太过机密,侦缉处潜伏台湾的间谍探听不到,不过施世轩凭直觉感到徐国难这辰光潜赴福建,对侦缉处的情报侦缉存在巨大威胁。 他生性遇强更强,对神出鬼没的情报对手徐国难更感兴趣,恨不得施展手段好生较量一番,看最后究竟鹿死谁手。 即使要代父报恩,也不能让人看轻了毛头小伙。 第一百零八章 抢座风波 边思索边慢步行走,不知不觉来到座落漳江码头附近的城隍庙。 城隍是道教守护城池的神只,南北朝时就已设庙祭祀,以宗教起家的明太祖朱元璋于洪武二年正月“封京都及天下城隍神”,下令城隍仿照官员品级封侯封爵,州城隍“鉴察司民城隍威灵侯”享受正三品供祭,赴任官员要在城隍庙宣誓就职,自此建造城隍庙风气一发不可收拾,成为大城小埠的必备建筑。 漳州城隍庙位于漳江沿岸繁华地带,跟离输送货物的漳江码头只有半里之遥,日常香火极为旺盛,庙前是两亩方圆的宽阔广场,平日里远近商贩汇聚于此,摆摊营生贩卖货物,生意极其热闹红火。 租赁收入自然归城隍庙道长所有,日进斗金坐获巨利,日子过得逍遥快活胜似神仙。 今日恰逢城隍庙集市,进香信众诚惶诚恐络绎不绝,庙前广场更是比肩接踵川流不息,叫卖声吆喝声讨价声说笑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顽童讨要玩物的不依哭闹,喧嚣嘈杂充满人间烟火气息。 时不时有衣衫鲜艳的姑娘少妇游走在人群中,惹得挤神仙的登徒子挤挤蹭蹭大占便宜,娇嗔笑骂不绝于耳,别有一番趣味。 施世轩昔日在京师就喜欢跟着施世纶游逛天桥品尝美食,面对繁华热闹不由抛下满腹心思,顽童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行走,这里买根蘑菇串,那里尝块臭豆腐,吃得满嘴灰黑不亦乐乎,把各种负面情绪全都抛到九宵云外。 正自吃得兴高采烈,忽听不远处少女清脆声音高叫道:“小姐快些过来,这里还有座位!喂,这里是我先占定,你可不能抢!” 声音清脆宛若黄莺初啼,听入耳中极有韵味。施世轩不自觉转头望去,见不远处的小吃摊前,一名梳着双丫髻,穿着淡绿长裙的靓丽少女横眉立目,伸出双手牢牢霸定两个座位,秀眉倒竖神色不善。 旁边站着名头戴瓜皮小帽,身穿藏青长衫,手摇山水折扇的高瘦书生,嘻皮笑脸道:“姑娘好生没道理,你一人如何占得两个座位。小生只要有地容身足矣,今日能与姑娘同桌共食,小生三生有幸,荣甚致哉!” 嘴里文绉绉说话,捏着象牙折扇拱手行礼,一副食古不化的书呆模样。 施世轩侦缉刺探阅人多多,眼神极是毒辣,一眼瞧破高瘦书生是易钗而弁的雌货,眼里隐含顽皮微笑,显是故意与靓丽少女顽笑逗趣。 不过高瘦书生易容技巧颇为高明,居然把平滑喉头弄得凸起,说话声音也是粗声粗气,寻常百姓倒也不易辨别。 再看两人争位的摊子前面黑字招牌写着卢记抄手。抄手即馄饨,又名云吞,是流行大江南北老幼皆宜的风味小吃,皮薄个小馅嫩汤鲜,极受大众欢迎,施世轩以前在京师也经常大快朵颐。 当下站在旁边含笑大口吃臭豆腐,斜眼瞧着两名姑娘口角生风争抢座位,感觉颇有趣味。 靓丽少女读书不多,被高瘦书生的文绉绉言语酸得倒牙,俏眼瞪成圆圈,戟指怒斥道:“书呆少跟姑娘掉书袋套近乎,你既是读书人难道不晓得男女授受不亲,还好意思跟姑娘争抢座位。小姐快些过来,要不座位保不牢哉!” 她语音清亮,如同黄豆又脆又急,最后一声大喊把周围食客都吓了一跳。 施世轩顺着众人视线转头望去,见密集人群挤出两名膘肥体胖,满脸横肉的青衫壮汉,推得行人东倒西歪,护着名温婉少女慢慢走近。 温婉少女年方二八,体态婀娜姿容秀美,面皮白净宛若玉石雕就,自然而然散发出尘脱俗的高贵气息,让人一见之下就不禁自惭形秽。 温婉少女黑亮长发用碧绿玉钗插住,衣着也甚是淡雅,宛若小家碧玉不现富贵气象,施世轩却瞧出衣裳都是华贵宫锦精心裁就,一身绸衫不下十两白银,顶得上平常人家整年辛苦收入,绝非寻常富贵人物。 靓丽少女见温婉少女走了过来,冲高瘦书生呲嘴一笑,挥舞拳头低声威吓道:“书呆现在退开还来得及,否则等会就要请你吃排头。” 高瘦书生咧了咧嘴不以为意,笑嘻嘻抬眼瞧向温婉少女,目光故意显得颇为色迷。 威胁无效靓丽少女大失脸面,迎上去噘嘴道:“我好不容易抢得座位,却被不讲理书呆硬要霸去一个,小姐可要为画屏作主。” 温婉少女微微一笑,宛若鲜花绽放百媚横生,自有风流体态,抬眼向高瘦书生望去,见高瘦书生呆呆望住自己,目光瞬也不瞬,模样有些花痴,不禁又是捂嘴微笑,细声细气道:“相公能否帮忙让个座位?” 她本来最是讨厌别人对自己色迷,不知何故对高瘦书生颇有好感,居然生不出怒气。 温婉少女语音柔婉宛若高山流水,周围食客都听得神清气爽,窃窃私语停筷不吃,目光瞧向高瘦书生只盼答应。 靓丽少女闻言愕了愕,想不到素来端庄的小姐对花痴书生居然如此客气,顿足气道:“小姐,那书呆好生不通道理,用不着对他客气。” 叉腰向青衫壮汉努嘴道:“黄三黄四,还不快些上前,把书呆赶了开去。” 施世轩大口嚼着臭豆腐,听到黄三黄四的称呼禁不住噗嗤一笑,险些把嘴里的臭豆腐喷将出来,只是人人注目温婉少女,无人留意嘲笑。 施世轩想到黄三黄四可能是府内奴仆排名,这在富贵人家也是寻常之事,方才释然。 黄三黄四都是护卫身份,听了吩咐挽袖横眉大步向前,目光炯炯瞧向温婉少女,等她的示下。 温婉少女见靓丽少女自作主张,俏面微沉冷哼道:“画屏,谁让你下令动手。” 靓丽少女画屏呆了呆,省起当家作主的是自家小姐,嘟嘴站到旁边气鼓鼓不再说话。 温婉少女又把闪亮星眸投向高瘦书生,目光露出求恳神色,看得靓丽少女暗自称奇。 高瘦书生再不识趣,如此场景也不能不借梯下楼,抱拳向温婉少女拱了拱手,微笑道:“小姐温文尔雅,知礼识趣,小生好生佩服,这就让座。” 说完呵呵一笑,故作潇洒地摇着象牙折扇,转身挤入人群,左弯右绕瞬间不见了踪影。 温婉少女目光送高瘦书生离开,眸中隐现迷惘神态,由画屏伺候缓步走到桌前坐下。 黄三黄四连忙上前,一个拿起干净抹布抹擦桌子,一个吩咐老板加意清洗碗筷,架势十足倒像公主王妃出宫私访,排场大得不得了。 馄饨摊食客见如此富贵人家排场,生怕不小心招灾惹祸,忙不迭付钱离开,瞬间桌前只剩下温婉少女一人,倒让摊主有些愁眉苦脸,缩手缩脚上前伺候。 温婉少女冰雪聪明,自然瞧出摊主心思,微笑道:“大爷莫要发愁,我加倍付钱补偿就是。” 向画屏使了个眼色,画屏从怀里掏出小银锭放在桌上,足有半两轻重,抵得上馄饨摊数月收入。 摊主喜笑颜开连声称谢,施世轩瞧在眼里,更加料定温婉少女身份不同寻常,只是懒得多加理会,吃完臭豆腐自行走开,浑不理会旁人闲事。 第一百零九章 一见钟情 东游西荡又逛了会集市,施世轩肚皮不知不觉已填得老饱,刚想跟着香客进入城隍庙游逛,顺便为老爹敬祝香,忽地瞧见高瘦书生坐在家凉皮摊前,摆样子的象牙折扇斜插腰间,伸出筷子挟起宽长凉皮,就着辣椒油吃得赫赫有声,乐得眉开眼笑,悠然自得一派天真浪漫。 施世轩呆呆望着高瘦书生,见她面皮白净神态自然,两道柳叶眉又弯又细,小嘴红嘟嘟涂满辣椒油,时不时伸出鲜红舌头舔?几下,发出银铃也似的爽朗娇笑,丝毫不忸怩作态矫揉造作,与平常京师见惯装模作样的大家小姐绝不类同,仿佛梦中曾在哪里见过。 心中微有异样感觉,不由自主走将过去,在高瘦书生旁边找了个座位坐下,高声道:“老板来碗凉皮,碗里多加几勺辣椒油。” 他刚才听出高瘦书生是南京口音,话里故意带上几分秦淮方言,果见高瘦书生停下筷子,晶亮眼珠滴溜溜向自己瞧来,忙冲她点头微笑。 高瘦书生不晓得施世轩早认出自己女扮男装,也是微笑点头,大口吞咽凉皮,含糊问道:“相公可是来自南京?” 施世轩赶忙答道:“小生姓施,名世轩,表字汉和,祖籍南京秦淮,现住在京师,随同家人到漳州办事,有幸遇到兄台,真是三生有缘。”说着拱手行礼。 高瘦书生听到姓施面色微沉,听施世轩长长说出一大串,禁不住又是一呆,掩口笑道:“我们陌路相逢,素不相识,又不是查户口,哪用得着哆里哆嗦讲一大堆。” 放下筷子,晶亮眸子转了转,向施世轩拱手道:“小生姓刘,名雪梅,表字叔云,祖籍南京江宁,现住——也是南京江宁,素闻漳州人文昌盛,风景优美,特地前来游学,有幸能与相公同桌,确是三生有缘。” 她故意模仿施世轩口气酸里酸气说话,觉得极其有趣,不禁捂嘴咯咯娇笑,笑声宛若珠滚玉盘,极是清脆悦耳,忘了掩饰女孩嗓音。 听到刘雪梅的银铃笑声,施世轩不知怎地心脏砰砰急跳,面孔不由自主滚烫起来,暗骂自己不争气,身为侦缉处统领统辖众多探事居然怕了名娇俏少女。 这时老板端上凉皮,满满都是通红的辣椒油,瞧上去甚是辣眼。刘雪梅吐吐舌头,琼鼻微皱,笑嘻嘻道:“想不到你小孩家居然不怕辣,小生可着实吃不消。” 晶亮目光不错眼盯住施世轩,嘴角兀自噙着微笑,瞧他如何吃下满碗辣椒油。 施世轩平素不太喜欢吃辣,只是在刘雪梅面前要逞英雄,强忍着吃了几根凉皮,只觉入喉辛辣,刺激得差点反胃吐将出来,勉强瞪眼咽将下去,眼里已经溢满泪水,忍不住连声咳嗽,赶忙取出手帕揩抹。 刘雪梅笑得打跌,轻嗔道:“不会吃辣就不要强充好汉。” 冲老板高声道:“快些换碗不太辣的过来。” 瞧着几乎没动筷的凉皮,老板面有难色,呐呐欲语。 刘雪梅瞧破老板心思,横了一眼道:“三碗凉皮都算我账上,尽管端来就是。” 施世轩忙道:“哪用兄台破费,自当小弟请客。” 顿了顿,道:“不瞒兄台,算命先生说我今日必要破财,看来应该着落在兄台身上。” 他生性沉稳,施世纶常笑他十五岁年纪五十岁性格,从来不晓得嘻笑取乐,在刘雪梅面前却极为放松,居然懂得开起玩笑。 老板见有利可图,连声答应快步走开。 刘雪梅咯咯娇笑,宛若梅花绽放清香袭人,转了转眼珠,跑到灶边提过陶制瓦罐,倒了一大碗凉白开递给施世轩道:“喝碗开水压压辣味。” 施世轩连声感谢,接过凉白开咕噜噜大口喝了下去,只觉入口清甜,爽口无比,不晓得是凉白开滋味还是刘雪梅温润体香。 两人坐在桌边说话谈笑,都觉相见恨晚话语投缘,不一会就称兄道弟热络起来。 施世轩听刘雪梅言语处处以老大自居,不服气道:“你年纪轻轻,不可能大过我,还是以我为兄。” 刘雪梅眼波流转,嘻笑问道:“敢问兄台贵庚?” 施世轩见她目光狡狯,知是不怀好意,沉吟答道:“小生年方十五,八月初八生日。” 刘雪梅咦了一声,诧道:“八月初八,你的生日怎么跟我的一样?” 忽地想起什么,玉颈慢慢现出羞红,渐渐向俏脸延伸上去。 见刘雪梅现出女儿羞态,施世轩禁不住意乱情迷,脱口道:“三生修得同桌缘,同日出生又得修上几生?” 话刚出口就觉不妥,似乎对着姑娘故意言语调笑。他从小得施琅精心培养,也是大有见识人物,对京城里那些名门闺秀从来都不假辞色,不知怎地见到刘雪梅就意乱情迷,说话宛若刚出道没见过女色的稚嫩后生。 刘雪梅俏面红晕更甚,眼波流转当作没听到,得意笑道:“小生年方十六,还是要以我为兄,施贤弟。” 施贤弟三字叫得极为响亮。施世轩随口应了声,问道:“敢问刘兄什么时辰出生?” 刘雪梅警惕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莫非要施符降暗地咒我。” 听到符降施世轩呆了一呆,摇头笑道:“小弟哪敢有如此恶毒心思。只是想与刘兄比比谁先出生。”不等刘雪梅开口,自行说道:“小弟是巳时二刻生辰。” 刘雪梅道:“我是午时一刻,比你略迟了些。” 施世轩目中现出得意,哈哈笑道:“实不相瞒,大哥也是十六岁,出生比你早上几刻,因此要以我为兄,刘贤弟。” 刘雪梅怔了怔,似乎想起什么,俏面渐渐现出晕红,突地把桌子用力一拍,怒道:“不准你比我早出生,一定要以我为兄。” 施世轩摊手笑道:“阿妈定要巳时二刻生我,我有啥法子。反正你天生注定比我小,刘贤弟。” 刘雪梅被他一口一声贤弟叫得浑身不自在,鼓着嘴坐在桌边不说话。 老板笑嘻嘻送上热气腾腾的凉皮,顺手想把放多辣椒油的凉皮端下云,刘雪梅阻止道:“不要端走,这碗凉皮也得吃下去。” 施世轩目瞪口呆道:“不会,两碗凉皮我怎么吃得下。” 刘雪梅板脸斜视道:“谁让你故意骗我,大哥罚你把两碗凉皮都吃掉。” 言语发狠,嘴角却是不由自主现出顽皮笑意。 施世轩面现苦色,刚想开口说话,忽见街上密集人群鸡飞狗跳,潮水般向两旁闪开,禁不住站起诧异张望,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意外变故。 第一百一十章 纵马行凶 宽敞街面陡地扬起漫天黄尘,紧接就听到沉重马蹄踩地的轰隆声响,仿佛朗朗晴天突地响起沉闷霹雳。 街道拐角处哭爹喊娘,行人东倒西歪跌撞一团,施世轩百忙之中斜眼瞟去,见顺着街面奔出十多匹高大骏马,纵横交错排列数行向城隍庙这边急驰,丝毫不顾忌会踩伤行人,时不时可以听到马上骑者发出的得意狂笑。 刘雪梅被拥挤人群挤蹭,猝不及防板凳倾斜差点摔倒在地,哎呦一声刚想挺身站起,温软娇躯已被有力手臂挽住,浓重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她从来没有与年轻男子如此亲热,呆了呆还没来得及说话,背后人潮汹涌而至,硬生生把她挤入施世轩怀中,两人相依相偎宛若亲密情侣。 刘雪梅羞得俏面飞红,挣扎着就要起身逃开,却被施世轩紧紧抱住,沉声道:“不要动,小心跌倒踩伤。” 他曾在京师元宵期间见过灯山失火,惊慌行人奔逃踩踏,情形端的凶险无比,若是不幸跌倒即使武功盖世休想站将起来。 耳边一片哭爹喊娘,街上有几名行人慌张奔窜,不小心被人群踩倒在地,哭叫声中再也站不起来。 凉皮摊子早已被人群挤倒,摊主随波逐流不知去向,施世轩脚下扎着马步,凝神屏息护住刘雪梅牢牢不动,任凭汹涌人流潮水般凶猛击打在身上。 街上狼奔豕突乱成一团,两人偎在一起却无比温馨,只盼能够就此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瞬间,奔腾人流终于平息下来。 刘雪梅脑海混沌一片,受惊小鹿般从施世轩怀里跳开,见他衣衫凌乱面色紫酱,肩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油痕掌印,护住自己的手臂也有几条深浅不一的血痕,不禁又羞又喜,却是丝毫没有恼意。 垂着眼皮刚想说话,听到马蹄轰隆震耳欲聋,高大骏马在骑手驭使下无所顾忌奋蹄急驰,已有数名行人哭喊声中被踩在蹄下,刘雪梅听到哭喊俏面陡地生寒,怒道:“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不怕踩死人!” 刘雪梅没有提起刚才的“非礼”,施世轩心中一宽却又微感失望,听到猖狂笑声夹杂满语,眉头登时蹙起,知道又是驻防旗兵故意纵马伤人。 他在京师多年,见惯皇亲贵戚骄横不法草菅汉人性命,有些时候一言不合就动刀杀人,告到官府哪位老爷大胆敢管旗人大爷的闲事。 驻防旗兵天高皇帝远更是肆无忌惮,莫说随意纵马伤人,见到中意小娘立马动手抢回军营凌辱,从来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姚启圣自诩青天,对旗人横行霸道却故作不见,即使有人到衙门告状也只是出银子好言抚恤,绝不敢与旗人作对得罪哈善都统,此高彼涨更加增长旗人大爷的凶横气焰。 见刘雪梅秀眉倒竖俏面铁青,腾身就想窜出说理,忙拦阻道:“刘贤弟莫要急躁,小心伤着自己。” 刘雪梅圆睁怒眼刚要说话,人群中忽然哎哟一声惊叫,接着传来“小姐”的尖声哭叫,听声音正是靓丽少女画屏。 施世轩刘雪梅都是怔了怔,不约而同循声望去,见温婉少女慌乱中躲避不及,被人群刮倒跌在大街中间。 十多名旗兵熟视无睹,马蹄轰隆反而故意加速,狂笑声中向温婉少女飞驰奔来。 周边人群的喧闹声忽地静止,行人都睁大眼睛瞧着高大骏马在马鞭用力抽打下飞驰急奔,漫天黄尘飞舞,只有温婉少女的晶亮眼眸露出惊骇欲绝神色。 画屏的惊叫更加刺耳,充满了惊惶绝望,只是她挤在人群中,周围挤挤挨挨全是行人,一时半刻哪赶得过来。 眼看碗大马蹄高高扬起,瞬间就要重重踩踏在温婉少女身上,马踏身亡的人间惨剧马上发生,有些胆小行人吓得紧闭双眼不敢再看。 街边忽地娇叱,一条纤影幻影般掠过人群,瞬间出现在街道中央,用力抱住温婉少女的柔细纤腰,一招旋风十八滚转眼脱出马蹄踩踏范畴。 马蹄着地火星迸射,却只踏中一顶掉在街心的瓜皮小帽,踢得远远飞将出去。 人群静默片刻,不约而同发出雷鸣喝采,施世轩目光晶亮,喊得尤其大声。 一名斗笠少女挤在人群中间,见旗兵纵马行凶目射冷芒,娇躯微斜刚要打算窜出救人,见此情景急忙收住脚步,站在道边静观其变。 喝采声中刘雪梅抱着温婉少女挺身站在人群前面,满头都是浓密秀发,脑后拖着条黑亮长辫,分明是名英气逼人的娇俏少女,哪是酸气十足的文弱书生。 画屏晓得自己方才看走了眼,捂住嘴巴目光现出惊骇,面颊忽地现出莫名红晕。 刘雪梅双手紧紧抱住温婉少女,目光如电瞪视高踞马背的骄横旗兵,眸里燃烧掩饰不住的熊熊怒火。 温婉少女似已吓呆,俏面雪白娇躯颤抖,泪水顺着柔嫩面颊滚淌而下,紧紧抱住刘雪梅不肯放手。 此时她已知道刘雪梅女扮男装,心中不免感觉失落,又有些欣慰,酸酸麻麻不知是何种苦涩滋味。 为首将官见有人仗义出手破坏踩踏汉人兴致,不由地恼怒非常,一声吆喝十来匹骏马同时站定,骑术端的不凡。 施世轩见刘雪梅飞身救人,轻功极为了得,吃惊之余暗松口气。 抬眼见为首将官浓眉大眼,鼻方口阔,一口大胡子遮住半边面颊,宛若张翼德再世威风凛凛,正是驻防漳州的镶蓝旗都统哈善,不由又是一惊。 瞥见每匹骏马背上都驮了些山鸡、野兔、狐狸等猎物,旗兵都是挎弓背箭腰悬利刃,交头接耳兴高采烈,料想哈善带了侍卫外出打猎,兴尽归来沿街纵马伤人,不由暗暗叫苦,皱起眉头筹思破解对策。 哈善在关外时就喜欢狩猎,驻防漳州不改旗人习性,带领亲兵到山野打猎归来,见城隍庙前行人如织,一时兴起纵马飞驰践踏取乐,这是旗人入关前常耍的骑射游戏,有些时候甚至以汉人为靶比赛射箭杀人,只为分出射术高低。 见刘雪梅居然胆敢跳出救人,破坏踩踏兴致不由怒气横生,提弓在手就想当众射杀以一儆百,料想懦弱汉人绝不敢聚众反抗,自寻死路。 眯眼瞧视刘雪梅和温婉少女俏美容颜片刻,目光渐渐现出淫欲,把满脸杀气掩盖了下去。 扭头向众侍卫笑道:“汉人中美貌小娘倒是不少,这两个小娘都很中我的意,不妨抢回去晚上消遣取乐。” 他说的是满语,围观汉人百姓听不懂面面相觑,施世轩学过满语大吃一惊,心一横刚想出头。 人群中奔出青衫壮汉黄三,满面谄笑跪在哈善马前,低声禀道:“都统大人,那位是公爷府上的五小姐,请都统大人大量饶过。” 伸手掏出块漆金腰牌,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哈善抬眼瞅瞅腰牌,马鞭扬起想要抽打硬生生忍住,皱眉道:“说得仔细些,哪家公府?” “海,海澄公府。”听哈善言语不善,黄三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 听到海澄公府围观人群哄的一声轻声议论,许多行人面上都是露出厌恶愤恨表情,显然海澄公在漳州造孽深重,极是不得民心。 刘雪梅也是暗吃一惊,眸里陡地闪过丝厌恶,松手要把温婉少女扔下,想了想还是抱住。 家庭出身无法自由选择,家族罪孽也不应由柔弱女孩承担。 温婉少女冰雪聪明,如何瞧不出行人的表情变化,珠泪盈盈泫然泣下,娇躯颤抖楚楚可怜,倒让不少行人暗生同情,不复先前那么幸灾乐祸。 施世轩也觉有些意外,冷眼旁观置身事外,想看骄横哈善如何处置海澄公黄芳泰的五小姐。 哈善马鞭虚空轻抽,啪的一声脆响,满不在乎道:“啥子海澄公府,直说黄芳泰老小子不就行了。鸡巴个海澄公,顺治皇爷大度赏他爷爷爵位真当自己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在俺哈善眼里屁都不值。五小姐叫啥名字?” 古时女子闺名除父母丈夫外轻易不能说给旁人知晓。 黄三见哈善面目凶横,周围侍卫执刀握剑跃跃欲试,只要一言不妥就会动手杀人,心里说不出害怕,略一迟疑,低声道:“黄淑娥。” “黄淑娥?这名字有些拗口,取得不好。” 哈善大模大样点评,扬起马鞭指向刘雪梅,问道:“那小娘叫啥名字?” 黄三摇头道:“小的不知。” 哈善轻摇马鞭,见两名少女一个娇俏,一个英武,各有不同风味,越看越是心动,刚想吩咐侍卫当街抢人,侍卫群中有人提马上前,对着哈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满语,深深瞧了刘雪梅一眼,目光有些复杂,倒退马匹回到侍卫丛中。 皱眉瞧瞧密密麻麻的围观人群,哈善思索片刻微微点头,抬起眼皮横了黄三一眼,道:“老子赏黄芳泰个面子,不当街抢你家姑娘——” 施世轩听哈善口气本欲当街动手抢人,听了侍卫言语方才平息念头,微觉诧异,仔细打量说话侍卫,见他身材魁梧面目普通,神情木然古井无波,瞧不出啥子异样。 这时人人都看出哈善不怀好意,只是畏惧旗兵凶横谁也不敢多嘴多舌。 松手放下玉容惨淡的黄淑娥,刘雪梅秀眉倒竖,双手叉腰怒骂道:“狗鞑子,想要当街抢姑娘,拿命来换!” 狗鞑子三字一出,街上行人个个大惊失色,心想当街辱骂旗兵老爷,这场祸事闯得着实不小。 哈善却不动怒,笑吟吟瞟视刘雪梅一眼,马鞭指着黄三道:“那小娘火气还不小,越是烈性老子越喜欢。这就着落在黄芳泰身上,叫他亲自带了黄淑娥和那小娘送到都统府,否则——” 面色阴沉陡地甩鞭,黄三只觉手上一轻,捧着的漆金腰牌已被马鞭卷起,用力摔到墙上跌得粉碎。 接着就听到张狂大笑,马蹄得得,哈善在侍卫簇拥下飞驰远去。 围观人群见哈善鞭法如此了得,心里都是说不出的害怕,生怕哈善过会带了大批旗兵回来报复,半句也不敢议论急忙飞奔散去,免得得罪旗兵遭灾惹祸。 冷眼望向远去骑兵,斗笠少女柳叶眉渐渐竖起,眸中杀气盈然,混在人群中悄然离去。 城隍庙广场摆摊的收摊,开店的关门,踩伤的都被家人搀扶离开,转眼偌大集市只剩下施世轩刘雪梅等六人,孤零零站在广场中间大眼瞪小眼。 周围空地满是行人狼奔豕突抛散的水果食物和衣衫鞋袜,偶尔可以见到行人践踏受伤留下的点滴鲜血,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黄三暗向黄二使个眼色,示意做好出手准备。 第一百十一章 恩将仇报 静默了会,刘雪梅向俏面惨白的黄淑娥拱手道:“小姐既然没事,这就别过后会无期。” 瞥了眼若有所思的施世轩,琼鼻轻哼扬起下巴,转身就要快步离开。 行侠仗义不望回报,话本小说都是如此定义江湖侠客。 虽然内心深处极是瞧祸害百姓的海澄公府不起,却也不能把账算到弱女子黄淑娥身上,只能先行离开再作打算。 “姑娘不能走!” 站在旁边的黄三急步上前拦住,拱手干笑道:“姑娘舍命救下我家小姐,黄三这里代公爷谢过。只是哈善将军着落公爷送姑娘到都统府,黄三不敢有违军令,还请姑娘留步,跟随小人到公府走上一趟。” 黄四早已闪身挡到刘雅云身后,全神贯注防止她趁隙逃走,难以交待。 刘雪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惊愕地瞪视凶睛厉目的黄三,怒斥道:“狗鞑子当街抢你家小姐,你们居然当真要送姑娘上门,任由鞑子蹂躏?” 黄三面无表情,冷声道:“送不送姑娘上门自有公爷作主,黄三只想请姑娘跟随到公府走上一趟,静候公爷吩咐。” 顿了顿,续道:“请姑娘莫再叫狗鞑子,免得被官差抓进衙门吃牢饭。” 刘雪梅瞪大俏眼,想不到世上居然有如此趋炎附势,狼心狗肺的无耻奸徒,自己好心出手救人反倒恩将仇报,妄想抓自己送给哈善糟蹋,气得俏面通红,冰冷眼眸溢满怒气,冷笑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看样子姑娘救你家小姐倒是救错了,既然如此这就放马过来,瞧你小子的怂样能不能请得动姑娘。” 左手按在腰间短剑剑柄,瞋目瞪视就想拔剑动手。 黄三斜视冷笑,一改在哈善面前低眉顺眼的奴颜媚态,扎起衣袖摆开架势就要上前放对。 黄二也摆了个炮拳起手势,脚下扎起马步,预备前后夹击一举把刘雪梅拿下。 虽然瞧出刘雪梅武功不弱,两人也是凛然不惧。好汉敌不得人多,漳州是满清军镇重地,到处都是官差衙役,以众凌寡不怕拿不下刘雪梅。 哈善当街抢亲大扫海澄公黄芳泰脸面,若是能把刘雪梅擒将回去将功补过,说不定能够免了公爷惩罚。 眼看三人说僵就要动手,黄淑娥叹了口气,拦阻道:“黄三不得对恩人无礼。刘女侠刚才出手救了我性命,咱们不能恩将仇报。” 黄三迟疑道:“小姐,哈善将军那边——” 扑簌簌眼泪顺着白嫩面颊珠玉般滚下,黄淑娥哽咽道:“哈善不过想要玩弄汉家女人,有淑娥一个就足够,莫要玷污了姑娘清白。” 慢慢走到刘雪梅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凄声道:“小女子命苦,多谢姑娘仗义救命,大恩大德来生必定做牛做马粉身碎骨报答。” 端端正正磕下头去,洁白前额沾满肮脏泥灰,依旧难掩俏丽颜色。 万料不到黄淑娥堂堂公府小姐竟会朝自己磕拜,刘雪梅有些手足无措,赶忙上前伸手搀扶,道:“小姐切莫如此。雪梅救人出于自愿,与小姐无关,绝不要小姐日后报答。” 目光顺势瞥向站立旁边的施云轩,板着俏脸微微冷哼,露出些许轻视神态,显是觉得施世轩堂堂男儿居然忍心不出手救人,有些不够男儿本色。 她对施世轩动了情意,自然希望情郎见义勇为,是顶天立地义薄云天的大丈夫。 施世轩听到冷哼面孔微热,凭他本事自能冲上救人,只是顾忌得罪哈善后患多多,瞻前顾后不敢出手。 何况他钟情的是刘雪梅,若是英雄救美反惹意中人醋海兴波,何若来哉! 见刘雪梅轻视自己,脑海念头急转,忙插话赞道:“刘姑娘见义勇为侠肝义胆,真不愧是锄强扶弱抱打不平的当代女侠,世轩衷心佩服。” 朝刘雪梅伸出大拇指,满面都是钦佩神色。 他生性高傲极少服人,拍出肉麻马屁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脸红,然而滚滚谀词还是脱口而出。 听到情郎当众称赞,刘雪梅芳心甜丝丝甚是受用,白了施世轩一眼,得意洋洋扬起面孔,眼角余光始终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黄三黄二面面相觑,站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 画屏快步奔将过来,向刘雪梅感激福了福,伸手扶起黄淑娥,拿出手帕替她擦去额上泥灰,柔声劝慰。 黄淑娥伸手紧紧抱住画屏,惊惧交加失声痛哭,哭声如同杜鹃啼血凄恻异常。 她对刘雪梅朦朦胧胧暗生情意,晓得女儿身份陡感失望,又被哈善当街抢亲肆意凌辱,满肚皮苦水只能趁势哭将出来。 黄三既怕得罪哈善,又不敢违拗小姐,正自左右为难,听到施世轩言语目光一闪,仔细上下打量片刻,挤出笑脸拱手问道:“公子莫非就是——” 话未说完,施世轩急忙截住,朗声道:“你说的不错,我就是施世轩。刘小姐是我的朋友,可以走了吗?” 目光冷电般扫视黄三,暗自诧异奴仆下人怎会晓得自己的统领身份。 见能止小儿夜啼的侦缉处统领当面,黄三哪敢得罪,糙面现出讨好表情,拱手又行了一礼,让开道路干笑道:“姑娘既是公子朋友,黄三自然不敢拦阻,请公子与姑娘慢行。” 向刘雪梅鞠躬谄笑道:“小的无礼得罪,实在冒犯得很,请姑娘大度莫要见怪。” 施世轩鼻里微微冷哼,冲刘雪梅使了个眼色,两人大模大样顺着街道扬长而去。 这时已有大批官差“闻”警赶到,见施世轩刘雪梅神情高傲举止不凡,料定绝非寻常人物,自然不敢出手拦阻,问都不问就陪笑放行。 待听到黄淑娥居然是海澄公的二小姐,更加不敢得罪贵人,胡乱询问几句草草收兵打道回府,料想事涉旗人老爷和海澄公府,知府大人绝无胆量升堂问案,更不会追究官差办事不力。 至于被旗兵踩伤的无辜行人,哪个叫他没眼色胆敢挡在旗人大爷马前,皮肉受苦自是活该,没带回府衙问罪已是官差大度。 刘雪梅想不到施世轩居然有如此脸面,骇得凶横霸道仗势欺人的黄三不敢动手强留,又惊又奇微感不安,跟在后头默默行走,咬紧唇皮若有所思。 第一百一十二章 爱恨交加 两人一前一后疾步行走,不一会就来到漳江边,倚着栏杆见滚滚浊浪翻腾奔涌,激流拍岸银花耀目,点点白帆顺流南下,隐约可以听到远近船夫发出的粗犷歌声,古朴风趣动人心弦。 刘雪梅抬眼四顾,见周围僻静无人,再也忍受不住,抢前一步与施世轩走成并排,扬眉问道:“世轩,你究竟是何身份,居然连海澄公府都要卖你面子?” 不知不觉中,她把施贤弟改成了世轩,自己也不晓得其中的莫名情感变化。 施世轩边行走边思索是否要向刘雪梅吐露真实身份。 施琅位高权重人人畏惧,但在讲究礼义廉耻的读书人中风评极差,认为只重私仇罔顾民族大义,是害得国姓爷放弃大陆迁往海外不毛之地的罪魁祸首,与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等知名汉奸相提并论,特别是施琅奉旨担任福建水师提督,秣兵厉马预备攻破台湾占据大明最后一块海外江山,处心积虑帮助满清鞑子灭除华夏衣冠,更被心怀故国痛恨鞑子的遗老遗少口诛笔伐,痛骂不休。 南京是江南文人荟萃之地,多的是感古伤怀的遗老遗少,施世轩担心刘雪梅受读书人影响,对施琅存在负面看法。 听到质问施世轩慢慢停住脚步,扶着栏杆望向浑浊漳江,半晌轻声问道:“雪梅,你觉得当今大清天下如何?” 施世轩顺势改了称呼,两人都没觉得有何不妥。 刘雪梅有些诧异望了望施世轩,不知怎会突然发问,见他神情郑重,目光炯炯盯住自己,想了想答道:“老百姓日子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只是旗人权力太大,处处欺侮我们汉人,还有——” 望向施世轩拖在后颈的粗长黑辫,目光现出嫌恶神态,“堂堂男儿跟女人一样留长辫,前面脑门剃得精光,实在蛮夷丑态难看之极。” 听到这话施世轩已明白刘雪梅看法,心里一片冰凉,勉强微笑道:“你说得不错,男儿拖着长辫是不太好看。当年顺治皇爷率兵入关,摄政王多尔衮下令剃发易服,扬言‘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把那些有骨气不肯留发的汉人全都杀光,剩下的自然都是胆小顺民,只能跟女人一样拖长辫,俯眉低眼任由旗人随意欺侮。” 这些“乱语”都是施世轩从侦缉处搜抄的排满书籍中阅得,平时只在脑海深处留连,绝不敢对外人言语,这时面对刘雪梅的纯真目光,不知不觉说将出来,内心反而感觉轻松异常,恍若放下块憋闷许久的巨石。 刘雪梅目光一亮,喜道:“世轩,想不到你居然有如此高明见识。我爹也说过,崇祯末年满清鞑子趁乱入关,席卷江南占据大明江山,制造了扬州七日,嘉定三屠等血腥惨案,把有骨气的汉人屠杀殆尽,强逼着剃发易服,就是担心汉人穿着华夏衣冠始终记牢汉人身份,有朝一日终将举兵造反把旗人赶出关外。” 目光炯炯落在粗长黑辫上面,轻声道:“世轩,你拖着长辫跟女人一样甩来甩去,我看了很不喜欢,哪天能换回汉人衣裳,跟我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说到后来刘雪梅俏面微红,感觉有些火烫,声音也如蚊蚋越来越低。 对着侦缉处统领劝说易换汉人衣裳,施世轩又好气又好笑,不期然想起老爹施安临终殷殷嘱付以汉人衣裳下葬,免得死后无颜面对祖宗的旧事,心里莫名有些黯然。 这时他已确定刘雪梅老爹必是隐居不肯仕清的明末遗老,心里感觉失望,叹息道:“雪梅,满清入关三十多年早已坐稳江山,江南江北到处都是剃发易服的顺民,哪里还可见到汉人衣裳。” 转头瞧向刘雪梅,目光充满关切,柔声道:“以后切莫鞑子鞑子乱叫,也不可随意说出反清言语,否则被官差探事听见,谁也保不了你,还要引来抄家灭族的大祸,害已害人。” 刘雪梅轻嗯一声,感受施世轩的柔情蜜意,芳心甜滋滋甚是受用。 用眼角余光瞄向施世轩脑后拖着的长辫和剃得精光的前额,刘雪梅始终觉得碍眼,沉默了会鼓足勇气道:“世轩,其实世上还有不受鞑子管辖的世外桃源,那里的人穿汉服说汉语,用不着拖长辫——” “你说的可是明郑台湾?”施世轩苦笑道:“过不了多久就会与漳州一样剃发易服——” 见刘雪梅似信非信,脱口道:“顶多三个月,施提督就要发兵攻台,灭了明郑天下。” 听到这话刘雪梅俏面惨白,猛地退开一步,用惊疑目光打量施世轩,“你是谁?从哪里得到消息?是不是——” 想到施世轩的姓氏,脑海忽然天旋地转,摇摇欲坠险些一头栽入滚滚洪涛。 施世轩急忙抢上抱住,感受刘雪梅的软玉温香,低声道:“雅云,我确是施氏族人,与施琅——” 嘴巴不停张合,终于还是长叹一声,面色黯然避开目光再也说不下去。 眼里现出浓浓失望神色,刘雪梅用力挣开施世轩怀抱,恨声道:“施世轩,我恨你——你不该姓施!” 扬掌欲打,望着施世轩肩上的油痕掌印,想起他舍身救护自己,心肠一软再也打不下去,用力顿了顿脚,呜咽着急步跑开,微风过处留下处女淡雅体香。 施世轩提步想要追赶,最终还是无力停下脚步,成年后不再流淌的泪水顺着面颊滚落下来,与滚滚江水融为一体。 望着浊浪急流奔腾不息,施世轩站在漳江边痴立了好长一会,慢慢转身向侦缉处方向走去,一步一顿似乎极为沉重。 远处阁楼高处有少女正在抚弄管弦,清脆歌声隐隐随风飘来,字字句句落入施世轩耳中。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词曲出自北宋词人苏轼的《蝶恋花·春景》,道的是恋人间的刻骨相思,歌声却是欢欣愉悦娇媚蚀骨,显是浑然不解相思真意。 施世轩脚步顿了顿,旋即加快脚步不再回头,渐渐消失在樟柳林丛深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海澄公府 海澄公府位于漳州城北,面积广阔足足占据两条街地面,府邸前后八进,每进都分主院侧院前院后院,处处装潢豪华富丽堂皇,等闲人出入都会转花眼睛,宛若陷入迷宫再也出不来。 顺治十三年,清廷嘉献策之功,下旨封明郑叛将,铁杆汉奸黄梧为一等海澄公,世袭12次,特地在漳州建海澄公府,镇守地方敲骨吸髓。 永历二十九年延平郡王郑经渡海东征,铁杆汉奸黄梧早已染病去世,膝下无子,由兄子黄芳世袭封海澄公。 郑经亲率大军攻破漳州抄斩黄芳世满门,效仿伍子胥掘墓鞭尸挫骨扬灰,把铁杆汉奸黄梧遗骨全都抛洒海中喂鱼,奢丽豪华的海澄公府也被一把火焚为白地,沿海百姓闻讯人人拍手称快,都说老天有眼活该汉奸绝后。 清廷出兵收复漳州,下旨黄梧另一名兄子黄芳度袭封海澄公,为笼络人心拨巨款重建海澄公府,比原来的更加坚固高大,四角高墙筑有多处青石堡垒,驻扎家将日夜防卫,宛若超大型的豪华监狱。 黄芳度袭位不到三年得病身亡,堂弟黄芳泰接任海澄公讲究无为而治,接受先辈教训除对搜刮钱财感兴趣外从不涉入福建军政事务,与阖省文武官员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左右逢源宛若不倒翁。 姚启圣施琅两大军政巨头在漳州城明争暗斗,修来馆侦缉处探事人脑打成狗脑,海澄公府依旧歌舞升平幸福祥和,仿佛超脱满清官场,独成世外桃源。 黄芳泰绝没料到闭门家中坐,祸自天上来,闺女游逛城隍庙集市都会招惹哈善这座凶神。 黄三黄四叫了马车,载着黄淑娥画屏主婢急急返回海澄公府,安顿之后第一时间把哈善吩咐献女上门的警告禀报海澄公府大总管黄羽。 黄羽听了大惊失色,丝毫不敢耽搁,吩咐黄三黄四闭牢嘴巴切勿外传,立即赶往燕子居禀报海澄公黄芳泰。 燕子居位于海澄公府第五进侧院,是黄芳泰最宠爱的九姨太赛飞燕蔡燕萍住所,虽然比不得钦赐诰命张夫人宅院富贵大气堂堂皇皇,却也是假山迤逦亭台倒影,流水曲折风摇翠竹,别有一番风流雅趣。 黄羽绕曲廊穿石径,不一会就来到燕子居,刚要走进月亮门,就听到一阵男女嘻笑,抬眼望见专门服侍黄芳泰的小厮黄安翘脚斜坐院内曲廊,呲着黄板牙大讲风流笑话,旁边围了三四名俏美丫鬟,红着俏脸似听非听,相互扭打不时发出低语浅笑。 黄羽见状面色微沉,黄芳泰生性懦弱待人随和,没有前任海澄公黄芳度的御下威严,惯得阖府家丁婢女无法无天,丝毫不懂豪门巨室的森严等级规矩。 他沉着脸轻手轻脚走过去,听黄安尖细嗓音道:“有一位姑娘成婚出嫁,洞房之夜与新郎官一起上床困觉。新郎官吹熄灯马上动手去剥姑娘衣裳,姑娘抵死不肯,说在娘家困觉从没脱衣习惯。新郎官急红了眼,想了想道,‘小生自幼都是脱衣困觉,娘子既然不太习惯,要不这样罢,咱们来个两全其美,我穿了上半截,你脱了下半截,搂抱一起刚好凑成一对。” 边说边挤眉弄眼现出淫邪神态,呲牙咧嘴放声大笑。 俏美丫鬟都是服侍九姨太的亲信婢女,日常伺候早就见惯主子风月丑态,听到黄色笑话相互暗使眼色,俏脸晕红咬着嘴唇不肯开口说话,眉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浓浓春情。 站在曲廊左侧的丫鬟秋痕乖觉,瞧见大总管黄羽乌头黑面站在黄安身后,连忙上前福了一福,颤声叫道:“奴婢秋痕见过大总管。” 黄安本想再讲些黄色笑话,引得俏美丫鬟春心荡漾,自己可以趁机揩油占些手脚便宜,听到大总管黄羽到来,忙鲤鱼打挺从廊上蹦起,回头瞧见黄总管阴着脸瞪视自己,转了转眼珠抢上去打千请安,笑嘻嘻道:“您老人家怎么有时间过来——公爷与九姨娘就在楼上。” 他料定黄羽定要责怪自己没有下人体统,索性抢先用黄芳泰引将开去。 想起自己来燕子居的目的,黄羽哼了声没有理睬,阴沉面孔挪步上楼,走出几步忍不住转头斥道:“黄安,做下人要懂得规矩,莫要仗着老爷宠幸就无法无天,啥时候吃亏倒霉都不晓得。” 黄安笑着连连点头应是。瞧着黄羽佝偻身子缓步进楼,忍不住用力向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老不死只晓得在下人面前装腔作势,老爷公子整天胡天黑地没半点主子规矩,老不死连屁都不敢放半个,也有脸装腔作势教训老子。” 正自骂骂咧咧,秋痕用水汪汪眼睛瞄了瞄黄安高高凸起的下体,飞了个媚眼颤声道:“黄安哥,你讲得笑话好好听,再讲些给姐妹们听听,好不好?” 黄安大乐,挺起干瘦胸脯道:“想听笑话还不容易,爷们跟公爷出去听得多了,你们想听啥样,干些还是湿些?” 说着忍不住伸手捏摸秋痕鼓涨胸脯,引得众丫鬟娇笑嘻骂,淫声浪语嘈杂一片。 黄羽气喘吁吁爬上楼梯,听到曲廊又是嘻笑成一片,隐隐可以听到黄安大声讲黄色笑话,停下脚步微叹口气,忍住怒气继续向前行走。 他虽是海澄公府大总管,凭借的是昔年跟随第一任海澄公黄梧出生入死的老人情份,黄安是黄芳泰贴身小厮极得宠幸,黄羽哪有资格随意处置,只得听之任之充耳不闻。 楼上房间传出九姨太蔡燕萍的狐媚笑声,在鸟雀鸣叫声中极是响亮,好像正对着黄芳泰撒娇卖痴,缠磨不已。 蔡燕萍贴身丫鬟雁儿坐在房门小凳上,俏面飞红不住向房里偷瞧,两眼水汪紧夹大腿,身子麻花般扭来扭去仿佛坐立不定。 听到脚步声雁儿忙转过头,见是大总管上楼知道必有要紧事务,忙向房里高声道:“公爷,黄总管上楼来了。” 忸怩站起向黄羽福了一福,霎了霎眼微微摇头。 很满意雁儿的知情识趣,黄羽微笑着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站在门口耐心等候。 房里笑声渐渐止歇,发出整理衣裳的窸窣声响,不一会传来黄芳泰的威严咳嗽,雁儿抢前一步推开房门,抬眼向里面张了张,使了个眼神示意黄羽进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脓包公爷 蔡燕萍是黄芳泰的第一宠妾,房间装饰极为豪奢,红木地面铺着贵重的波斯地毯,柜架摆满黄白金玉及西洋进口的稀罕物事。 蔡燕萍云鬓散乱罗衫半解,坐在梳妆台前用象牙梳慢慢梳理光亮可鉴的及腰长发,从半人高的琉璃镜瞧见头发花白的黄羽目不斜视走了进来,下意识把露出半截的雪白胸脯胡乱掩好,有一下无一下假装梳发,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 豪门大户争宠内斗异常激烈,蔡燕萍本是名噪江南的青楼花魁,被黄芳泰看中赎将出来,虽然年轻貌美却是出身低贱,倚仗的只是公爷宠爱,焉能不对府内事务多加留意,防止暗箭伤人。 黄芳泰年近四旬,方面大耳身材痴肥,坐在椅上宛若一座肉山,笑嘻嘻颇有弥勒佛福态。 他是黄梧大哥的次子,按封爵规矩无论如何不可能袭位海澄公,只因前面两任海澄公或者被杀,或者暴病,方才捡漏成为海澄公。 黄芳泰很是知足常乐,凭借三代海澄公搜刮民财积下的金山银山整日宅在府里吃喝玩乐,对军政大事不闻不问,颇有明末藩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享乐气质。 他懒洋洋坐在太师椅上,随手梳理被蔡燕萍撒娇扯乱的及胸美髯,左手盘着文玩核桃,漫不经心问道:“老黄,出了啥子大事,非得跑到这里找我?” 黄羽恭恭敬敬向黄芳泰行了礼,喘着气把五小姐黄淑娥前往城隍庙烧香祈福,被镶蓝旗都统哈善撞见当街抢亲,吩咐黄芳泰亲自献女上门的事儿一一说了。 还没听完黄芳泰就已吓得面如土色,瘫在紫檀椅上作声不得,文玩核桃咚的一声掉落到波斯地毯上。 听与已无关蔡燕萍放下心思,挑着秀眉撇嘴道:“哈善将军贵为镶蓝旗都统,怎么也配得上海澄公庶女,既然出口求亲答应就是,公爷何必吓成这副怂样。” 黄芳泰苦笑道:“你说得好不轻巧,瞧哈善架势哪是求亲,分明把我的女儿当成寻常汉人姑娘一样抢去玩弄,几天后玩腻说不定随意赏给下贱旗兵作贱,堂堂海澄公的面子到时往哪里搁。” 黄芳泰宅在府里逍遥度日,每日与姬妾大被同床忙着造人,膝下儿女众多,光庶女就不下十人。 黄淑娥是七姨太周苏珍所生,平素沉默寡言与世无争,只是宅在闺房读书绘画吟诗诵词,在众多女儿中不太得宠,黄芳泰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他好歹是钦封的一等海澄公,在漳州也极要脸面,哈善大庭广众当街抢亲还点名吩咐献女上门,面子确实极为难堪。 蔡燕萍被黄芳泰当着黄羽数落,心里颇觉不爽,瞪眼道:“既然如此,老爷不答应就是,何必如此为难。” 苦着肥脸宛若吞了只苍蝇,黄芳泰拨浪鼓般摇头,“如今大清就是旗人天下,哈善奉令驻防漳州,说一不二为所欲为,我若不赶紧把淑娥送过去,说不到明天就会领兵打上门来,到时人财两失更加没面子。” 想到哈善穷凶恶极的霸道模样,黄芳泰骇得声音发颤,额头禁不住渗出冷汗。 瞧黄芳泰胆战心惊的怂样,蔡燕萍暗自鄙视,重重把象牙梳摔在妆台上,嘟起红唇道:“送也不行,不送也不行,公爷到底打算干啥子?” 黄芳泰瘫在太师椅上沉吟良久,总觉荣华富贵最是要紧,反正膝下庶女一大堆,怎么也不差黄淑娥一个,哈善若是看中不妨献女上门,说不定还能攀上关系狐假虎威,日后在漳州城不用再低伏身子做人。 主意拿定,捻着胡须刚想说话。门外突地响起急促脚步,黄芳泰抬眼望去,见服侍黄淑娥的丫鬟画屏面无人色,跌跌撞撞跑上楼梯,陡生不祥预感,腾地从椅上弹起,惊问道:“出了啥事?!” 画屏被门槛拌了一跤,摇摇晃晃险些跌倒,倚在门上喘了口气,抽抽噎噎道:“禀公爷,小姐宁死不肯送给哈善,趁小婢整理床铺不留意,拿起剪刀划花了脸——” 话没说完就听咕咚一声,黄芳泰跌坐回椅上,面色雪白双目无神,嘴里不住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蔡燕萍也被这消息吓了一大跳,内心深处对向来瞧不起的黄淑娥生出丝敬佩,摇晃黄芳泰急道:“老爷莫要呆坐,快些拿出主意才是正经。” 被蔡燕萍摇晃一阵,黄芳泰总算回了魂,慢慢直起身子,沉吟问画屏道:“淑娥脸蛋划得厉害不厉害,难看不难看?” 画屏捂脸哭道:“横竖划了三道口子,血淋淋的难看得不得了。” 黄芳泰刚直起的身子又软塌下去,哭丧着脸如丧考妣,半晌叹气道:“既然难看,送给哈善将军也不会要——” 众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吃惊,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 蔡燕萍俏面铁青,忍不住冲黄芳泰发火道:“老爷,你太没男儿志气,咬紧牙关就不送人过去,哈善还能上门把你吃了,顶多鱼死网破一拍两散。老爷可是钦封一等海澄公,也是漳州官场的头等人物,不信哈善真敢冲进府里抢人。” 黄芳泰摇头苦笑道:“燕萍你太过年轻,没见过旗兵南下平叛的凶残模样,那帮畜生视汉人如同草芥,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哪样干不出来。我继承爵位前住在平和县乡下,亲眼见到旗兵借口平逆屠了整个村庄,男人统统杀死,女人全部掠作营妓,连二嫂都被掳去,玩腻后卖进妓院,好不容易才使银子赎了回来,根本不卖海澄公府面子,又有谁能奈何得了无法无天的旗兵大爷。” 顿了一顿,续道:“哈善是堂堂的镶蓝旗都统,负有监视地方职责,在皇上面前放个屁都比我这个过气海澄公顶用,倘若不听吩咐,他只消密奏皇上诬告我勾结明郑阴谋造反,到时就要杀头抄家,女眷照样发给旗人为奴,日子生不如死。” 说到这里,黄芳泰似乎已见到全家抄斩,妻女被旗兵任意凌辱的凄惨模样,骇得小鸡般缩着肥胖身躯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见黄芳泰被哈善吓成如此脓包怂样,蔡燕萍也没了脾气,咬着红唇赌气问道:“那——老爷说该咋办?” 黄芳泰想了想,转头向黄羽道:“六姨娘生的淑英,我记得比淑娥小上一岁,模样长得也还周正,哈善必定满意。快些把她装扮装扮,等会备上份重礼,公爷亲自献女上门。” 长叹一声,想到不仅亲生女儿要被哈善肆意凌辱,老爹还得忍气吞声亲自上门献女,不由泪如雨下悲痛难忍。 房里众人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献女上门 黄芳泰行动很是迅速,不到半天就备好丰厚“嫁妆”,把啼哭嚎啕的三女儿黄淑英强塞进豪华马车,亲自领着前往哈善的都统府“献女”,远远听到六姨太胡依婷抢在府门口哭天抢地诅咒痛骂,泼妇骂街般响彻整个海澄公府。 阖府老幼当然都被哭骂声惊动。家丁丫鬟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都是垂头丧气如丧考妣,当然也有受尽苦楚的暗地里幸灾乐祸,巴不得祖孙三代喝惯人血不可一世的海澄公倒足大霉。 懒洋洋躺在榻上吸福寿膏的大公子黄应仕听了家丁禀报,眼神飘忽低嗯一声,侧过身子再也不加理会。 万事且由他,少爷自逍遥。海澄公府自有老爹做主,公子爷吸福寿膏都来不及,理那么多闲事做甚。 都统府位于漳州府城西,距离驻防旗营仅两里之遥,方便哈善指挥调度,镇压汉人反叛。 三辆设有海澄公府标识的豪华马车招摇过市,顺着宽阔大街辚辚行驶,中间马车不时传出少女吞声饮泣,惹得道旁不明所以的行人都停步注目观看,晓得海澄公发家肮脏史的暗暗拍手称快,祈祷老天爷开眼,让狗汉奸黄芳泰运交华盖,霉气冲天。 豪华马车行驶迅速,不一会就来到都统府。黄芳泰逢年过节都要亲自到都统府贺节,懂得旗人门房规矩,封了十两门包,吩咐一路小跑跟在马车旁的黄三拿了名刺报名求见。 守门旗兵收下门包,听说海澄公亲自上门献女,倒不敢过于怠慢,请黄芳泰进门房喝茶歇息,立即飞奔进去禀报。 哈善这时正在后堂摆开宴席,煮熟刚从山上猎来的各种野味,与心腹将佐聚在一块大快朵颐。 酒饱饭足之余,蛮尔古带头开局赌钱,哈善当仁不让做庄,手里拿着根汁水淋漓的肉骨,啃得不亦乐乎,铜铃大眼瞪住桌上骨溜溜乱转的骰子,不住口高声吆喝,赌得不亦乐乎,早把当街抢亲之事抛在脑后。 守门旗兵进来禀报时,哈善刚做庄赢了一局,面前桌上白花花银子堆成小山,乐得眉开眼笑,心情极好。 听是黄芳泰亲自献女上门,哈善愕了愕,呸地向地上吐了口浓痰,笑骂道:“黄芳泰这王八蛋老小子倒真听话,这么快就把娇嫩小娘送了过来,老子只得赏脸见他一见。” 蛮尔古挤到哈善身边,抢起骰子大口吹气,挤眉弄眼道:“都统大人,晚上您老人家就要入洞房当新郎官,一箭双雕连开两苞,怎能连岳父老大人都不肯见,太也说不过去。” 向围成一圈的赌客高叫道:“都统大人晚上要铁枪见红一箭双雕,现在俺替都统大人做庄,大家快些下注,沾沾都统大人的红运。” 说着扬手把骰子掷了下去,嘴里连喊“天牌,天牌!” 哈善笑着捶打蛮尔古一拳,把啃剩的肉骨扔在地上,大踏步走将出去。 挤在人群里的一名魁梧汉子冷眼瞟视,有些心不在焉。 蛮尔古做庄连赢几局,心情极为舒畅,拿起骰子不住吹气,冲魁梧汉子喊道:“塔卜利,心思被小娘勾走了?快些下注才是正经!” 化名塔卜利的徐国难正自沉吟,听到喊声微吃一惊,扬眉笑道:“蛮尔古,你输得不够惨,赶着送银子给我么。” 低头瞧了瞧赌桌,蹙眉思索片刻,掏出只十两重银元宝放在天门。 正在观望风色的隆德斯见状忙把两只银元宝放在旁边,笑道:“沾沾兄弟运气。” 众赌客都知道徐国难赌术极精,跟注必有彩头,纷纷抢着把银子堆到天门。 蛮尔古额头冒出油汗,咬了咬牙朝骰子吹了口气,用力掷将下去,居然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别十,登时面如土色难看之极。 众赌客抢过银两欢声大作,同声称赞徐国难赌术高明,运气极好。 徐国难见赌客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瞧下一注押在哪里,蛮尔古目光逡巡不住用袖子抹汗,微笑道:“大伙儿让开,我有些便急出去一趟。” 不理会赌客的摇头叹息,挤出人群快步走了出去。 蛮尔古吐出口长气,暗暗感激徐国难知情识趣,提高嗓门道:“快些下注,老子今天要大发特发!” 都统府房舍宽广屋宇华美,比之海澄公府不逞多让,只是到处可见刀枪剑戟,不改关外旗人粗犷风气。 徐国难跟蛮尔古到过都统府数次,识得往来路径,不一会就走到后院演武场边的茅房解了手。 他慢慢系好裤带,目光闪动思索了一会,没有循原路回到后堂,顺着蜿蜒石径向前闲走,接连穿过几处院落,渐渐踱到哈善接见外客的厅堂门口。 守在厅外的家丁仆役都识得徐国难,晓得他是康亲王杰书远亲,前些日子到漳州游山玩水,被慧眼识才的哈善特地礼聘进府帮忙整理文书,是大有学问的亲信幕僚,忙不迭上前施礼请安。 徐国难笑着摆摆手,慢慢走将过去,轻声问站在门侧的小厮道:“策隆,海澄公就在里面?” 哈善疑忌汉人,府里家丁仆役都是旗人出身,以防泄密。 策隆是镶蓝旗家生包衣,父母都是叶赫那拉氏族,被努尔哈赤灭族后掠入女真为奴,自幼贴身服侍哈善,最得信任。 徐国难知道策隆见钱眼开喜欢奉承,日常早就用小恩小惠收买服帖,源源不断的机密情报通过策隆之口传入徐国难之耳。 听徐国难发问,策隆细长小眼现出不屑,努了努嘴低声道:“就在里面。隔得老远就向都统大人行礼作揖,只差跪倒磕头。汉人的膝盖真是极软,难怪被咱们满洲勇士杀得服服帖帖,连屁都不敢放上一个。” 徐国难嗯了声,抬眼向厅堂张了张,见一个肥头大耳、腰围超过常人三圈的中年男人半个屁股搁在椅子上,打恭作揖向哈善说些什么,奴颜媚态入骨三分,瞧服色就是海澄公黄芳泰。 哈善坐在厅堂中间太师椅上,疾言厉色怒吼如雷,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徐国难怔了怔,问策隆道:“海澄公献女上门,哈善将军怎么还不满意?” 策隆嗤的一笑,悄声道:“献是献上门,却不是原来那两名小娘。” 见徐国难目光现出迷惑,越发得意,卖弄道:“那两名小娘一个逃得不见踪影,一个用剪刀划花脸。黄芳泰老小子吓破了胆,把另外一个女儿梳妆打扮亲自送过来。你说这老小子是不是犯贱……” 策隆口沫横飞,唠唠叨叨讲个不休。 听说化名刘雪梅的徐淑媛已经逃走,徐国难心中一宽,接下来的话便漏了过去。 他化名塔卜利与蛮尔古隆德斯结交,没过几天就借赌局结识了镶蓝旗都统哈善。 哈善听他出身赫图阿拉正黄旗,又是老上司康亲王杰书远亲,神态立时大为亲热,徐国难故意显示本领替哈善出些高明主意,帮忙拟了不少文书奏章。 哈善凭借军功坐上都统位置,斗大字儿识不了半箩筐,平日最烦的就是咬文嚼字处理公文,军中师爷文笔粗陋见识浅薄,哪有徐国难的才学与眼光,哈善用顺了手竟觉片刻离身不得,特地聘到都统府担任幕僚师爷,帮忙整理奏章文书。 徐国难显示本领就是为了设法打入都统府,假意推辞几次,见哈善意诚只得答应帮忙。 虽说时日尚短接触不到机密要件,却已另辟蹊径开拓情报收集渠道。 徐国难化装易名潜伏旗营,暗地指挥漳州站密探通过茶馆妓院到处散播流言,通过吴艳艳之手向黄性震暗中传递机密消息,想方设法挑动姚施争斗,厄斯计划进展顺遂,万料不到居然会在城隍庙大街撞见乔装改扮的徐淑媛。 他离开台湾执行秘密行动,当然不会冒风险带上徐淑媛同行,不知道这小妮何时离开台湾潜入福建,更不晓得为何会突然抢出救人当面冲撞凶神哈善。 眼见哈善目现凶光就要当街抢亲,冲突一触及即,徐国难迫于无奈上前献计,说大庭广众抢亲传扬出去有碍观赡,万一被御史闻知奏上一本也是麻烦,不如让黄芳泰自行献女上门更为妥当。 在徐国难想来,黄芳泰好歹也是堂堂钦封一等海澄公,祖居漳州是条够分量的地头蛇,为了自家脸面自然不会任由哈善摆布主动献女上门,到时暗地挑拨几句,双方龙争虎斗两败俱伤,厄斯计划就可又落一子,徐淑媛也可借机逃脱。 哪料黄芳泰如此窝囊,不仅主动献女上门还倒贴“嫁妆”,倒是大出徐国难意料之外。 黄芳泰女儿不肯奴颜侍虏,宁愿划花脸颊也不愿抬进都统府,倒比献女上门的老爹有骨气得多。 想起黄梧厚颜无耻背叛国姓爷,海澄公府敲骨吸髓压榨穷苦百姓,徐国难的面色阴沉下来,下决心借势哈善给黄芳泰点颜色,为沿海受尽剥削的苦难百姓出口冤气。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千金小姐 徐国难拿定主意,故意探头向厅堂张了张,见徐淑媛果真没有落入哈善魔爪,略觉放心,正在思索如何使计让黄芳泰大出血,哈善坐在太师椅上一眼瞧见,哈哈笑道:“塔卜利,你特地跑过来听壁角?快给老子进来!” 策隆侧斜身子,笑嘻嘻向徐国难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徐国难蹙了蹙眉,抬步缓缓走进厅堂。 见哈善踞坐中间,居高临下凶睛厉目恍若噬人黑熊,左边客座坐着愁眉苦脸的海澄公黄芳泰,肥胖面颊硬挤出尴尬干笑,惟惟喏喏如同下等奴仆。 隔了两个座位坐着名穿着大红袍服的娇俏小娘,十四五岁年纪,面目与黄芳泰有些肖似,哭丧着脸,眼睛红肿,面上胭脂花粉被泪水冲得乱七八糟,让人一见就倒足胃口,哪有丝毫即将做新娘的喜气。 徐国难料知她必是黄芳泰献的亲生女儿,想起黄梧作恶子孙受罪,心里极感快意。 没等徐国难行礼,哈善指着右边椅子示意徐国难坐下,也不开口介绍,大声道:“塔卜利,老子要黄芳泰把街上撞见的两名小娘送过来。他却拿了西贝货——” 向娇俏小娘一指,瞪眼道:“顶桩。这不是故意耍弄老子,当老子是老林里的傻孢子么。你说老子该怎么惩治这老小子。” 黄芳泰面色如土,嗫嚅辩道:“不是我不交。实是小女不愿意,自己划花了脸;另一个逃了,见都没见着……” 黄三禀告黄羽时提过徐淑媛是施世轩的朋友,被施世轩强行带走,意在借机推卸责任,祸水东引。 黄羽年老糊涂,久宅内院不晓得施世轩侦缉处统领身份,禀告黄芳泰时就漏了过去。 黄芳泰糊里糊涂不知就里,想当然认为徐淑媛自行逃走,弄出大乌龙。 没等黄芳泰说完,哈善用力一拍椅背,怒道:“老子吩咐你把两个小娘都送过来,你却胆敢拿西贝货顶桩,哭丧着脸连笑都不会,当老子这里收垃圾捡废品么!” 黄淑英在海澄公府金枝玉叶娇贵无比,却被哈善当面斥为没人要的垃圾废品。她心里原本极不愿意,受此委屈哪还禁受得住,哇的一声嚎啕啼哭,滚滚珠泪冲花浓厚妆底,红一道白一道弄成了张古怪难看的花猫脸。 哈善见状更加恼怒,斜眼横视目露凶光,张嘴就要吩咐侍卫把两人拖将出去,尝尝都统府规矩的厉害。 徐国难冷眼旁观已有主意,使眼色止住,笑眯眯道:“都统大人,海澄公虽然献了西贝货,却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依塔卜利看来,有两个解决办法可供海澄公选择。” “哪两个?” 黄芳泰颤着声音问道,凭直觉不会是好事,抬头望向徐国难,眸里隐现哀恳神色。 “第一个——” 徐国难半眼不瞧,屈起一根手指微笑道:“都统大人看中的是街上那两名小娘,海澄公只要想法子把她们找到献上,都统大人肯定满意。” 哈善哈哈大笑,咧开大嘴连连点头。 一个划花脸一个已逃走,黄芳泰哪里交得出,瘫在椅上面色如土,半晌说不出话。 “第二个——” 徐国难强忍对铁杆汉奸的厌恶鄙视,续道:“如果海澄公实在交不出人,按旗人规矩可以拿黄金赎买。汉人小娘又唤千金小姐,两名小娘至少价值两千斤黄金,海澄公只要交足黄金赎买,这事就此了结。” 转身望向踞坐椅上的哈磜,“塔卜利的两个解决办法,都统大人以为如何?” “塔卜利不愧是旗人中的诸葛亮,出的主意极为高明。”哈善眉开眼笑,点头道:“就按塔卜利说的法子,海澄公愿意选哪一个?” “我,我——” 黄芳泰浑身哆嗦不住打摆子,黄淑娥已划花了脸,无论如何交不出,眼下只能任凭恶棍哈善敲诈勒索,花钱免灾。 他在心里迅速计算了下,两千斤黄金相当二十万两白银,虽然肉痛凭历代海澄公的敲骨吸髓还是凑得出。 眼见哈善虎视眈眈吃定了自己,只得哭丧着脸低声道:“我献黄金给都统大人赎买。” 声音低沉轻如蚊蚋。徐国难故意高声问道:“海澄公说些什么?” “我献黄金给都统大人赎买!”黄芳泰颤声道,头脑发眩眼前发黑,险些脑溢血当场昏晕过去。 “海澄公快人快语!” 有巨量黄金到手,哈善说话也客气起来,“时间不能拖得太长,限期三天——” “过期就要收利钱,”徐国难接下去道:“一天算每名小娘一两黄金好了,想必海澄公财大气粗不会在乎。” 黄芳泰肥胖身子一软,险些又要瘫在椅上,心里不停诅咒笑得人畜无害的“旗人诸葛亮”。 哈善笑眯了眼,吩咐侍卫把黄芳泰黄淑英带将出去,大踏步走到徐国难旁边,用力拍了拍肩膀,赞道:“塔卜利,瞧不出你小子下刀比老子还狠。两千斤黄金,黄芳泰老小子的肥肉都要刮去好几斤,倒免了他想法子减肥,老子算是做了件好事。” “海澄公坐镇漳州三代盘剥,敲骨吸髓吃尽百姓血肉,听说府里便器都镶金嵌玉,比当年的平西王吴三桂还要富可敌国。都统大人想法子帮他花销花销,不让金山银山堆着发霉,也替漳州百姓出口怨气,免得日后报应子孙。” 徐国难笑容不变,轻声答道,心里思索徐淑媛既已逃脱,究竟到了哪儿。她人生地不熟,又是妙龄少女,漳州是鞑子重地,处处遍布吃人不吐骨头的凶恶虎狼,莫要吃大亏才好。 人海茫茫,该到哪里找这个惹祸精! 日后见着定要痛扁一顿,让胆大妄为的妮子长长记性。 徐国难恨恨想道,面部表情丝毫不变,若无其事跟着兴高采烈的哈善回到后院继续“发财”。 第一百一十七章 情难自抑 化名刘雪梅的徐淑媛哭着从施世轩身边跑开,迷迷糊糊顺着漳江任意奔跑,好一歇方才精疲力尽停下脚步。 抬头望去周围野草萋萋,垂柳低伏,哗啦啦呜咽水声不时传入耳中,仿佛与自己一样正在吞声饮泣,原来不知不觉来到条无名小溪旁边。 徐淑媛立定身子,伏在株虬曲苍劲的老柳树上,双拳用力捶打坚硬树干,憋了许久的哭声终于不可遏制响亮起来,直哭得珠泪飞溅声嘶力竭,俏面惨白神智昏迷。 徐淑媛闲常看多了侠义小说,满肚皮都是美少女的浪漫天真,一心想要跟随徐国难到福建,侦缉刺探之余行侠仗义,满足纵横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女梦想。 哪料徐国难瞧破心思,居然来了个不告而别,把徐大姑娘生生撇在家中。 徐淑媛又气又怒,侠女梦想更加不可遏制,立意孤身潜入漳州刺探冒险,闯出番事业给大哥瞧瞧真实本领。 拿定主意便到东宁府码头找了名英国海商,谈好价钱上门雇佣自己充当通译,只说前往南洋做生意。 徐淑媛喜爱杂学夷语说得甚是滑溜,被英国海商瞧中雇为通译倒也说得通。只是徐文宏眼光何其毒辣,没问几句就发现破绽,客客气气送英国海商出门,厉言斥责徐淑媛一顿,要她安心宅家不得胡思乱想。 软言软语不见成效,徐大姑娘索性留下书信不告而别,假说跟随英国海商前往南洋散心解闷,玩够了自然回家,暗地却是女扮男装,搭上走私海船秘密前往葡萄牙占据的澳门,经过广东直奔福建,凭借一身武功和机灵谨慎,居然有惊无险来到漳州。 只是人海茫茫哪里找得到大哥徐国难,徐淑媛转遍漳州连察言司秘探影子都找不到一个,气闷之下索性当成出门游玩散心,在漳州城内外乱转闲逛,连大名鼎鼎的漳州土楼和灵通山慈云寺都跑去玩过几回,不期然在城隍庙集市碰着施世轩这个前世冤家。 她与施世轩初次见面,原本不可能这么快就牵动情丝,只是男女情事最是朦胧难言,徐淑媛性格爽朗面目娇俏,待人爽朗热情大方,在台湾就是出了名的东安坊一朵花,整日都有英俊少年围着追求表白,却一个都瞧不上眼。 与施世轩虽只短短交往近半时辰,两人脾气爱好无一不合,又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徐淑媛虽不迷信神佛,却也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加上施世轩相貌英俊举止潇洒,言行透出成熟男性气息,正是怀春少女最为理想的白马王子。 因缘巧合之下徐淑媛终于情难自抑,一缕情丝牢牢系在施世轩身上。 她虽强行抑制主动离开施世轩,内心深处始终难以忘怀,感觉又是憋闷又是气恼,想要发作却不知该向何人出手,伏在老柳树上哭泣一阵,仔细琢磨施世轩最后言语,暗想自己脾气急躁了些,施世轩虽是施氏族人未必与铁杆汉奸施琅有密切关系,就算有关系说不定也只是普通族人,日后两人远走高飞躲着施琅便是。 隐隐感觉这想法只是一厢情愿,施世轩无论穿着打扮还是谈吐见识,都不可能出身平民家庭,极有可能就是施琅亲族,却极力克制自己不再深想,任凭少女美梦在遐思中幻想留连。 正自面红耳赤心潮澎湃,溪边草丛忽然隐隐传来低微声响,似乎有人不小心动了一下。 徐淑媛练武多年六识敏锐,立时从遐思中清醒过来,以为不小心碰上溪边垂钓渔夫,生怕被窥破少女心思先自晕红面颊。 抬眼循声望去,见一胖一瘦两名中年男子伏在草丛中,目光炯炯偷窥自己。 徐淑媛虽然江湖经验不足,却也晓得潜伏偷窥多半是别有用心的鼠辈小人,兼之两名中年男子满脸横肉凶睛厉目,身上佩带武器,一瞧就知不是善茬,连忙退后数步,伸手握住腰间暗藏的青霜剑柄,嗔目娇斥道:“你们两个是谁,为啥躲在草丛中鬼鬼祟祟偷瞧姑娘?” 两名中年男子见被窥破行藏,相互使个眼色,大咧咧从草丛中站起,不住上下打量徐淑媛,眸里现出色迷神色。 徐淑媛几时被人如此瞧过,心头冒火刚要出言斥骂,就听肥胖男子笑眯眯道:“姑娘不用担心,我们兄弟不是歹人,伏在草丛中只是生怕姑娘一时想不开,发生不测以便救护。” 徐淑媛面颊微红,抢白道:“哪个想不开,用得着你们瞎操心。” 忽地俏面生寒,呛啷一声拔出青霜,厉声喝道:“你们从城隍庙一路跟踪过来,有什么歹意?” 肥胖男子滞了滞,灰黄眼珠骨碌碌乱转,想要虚言掩饰。 干瘦男子有些不耐烦,踏前一步森然道:“姑娘好聪明,居然瞧破俺们从城隍庙一路跟踪过来。既然如此,就跟俺们兄弟走上一趟。” 徐淑媛怔了一怔,问道:“跟你们上哪儿?” 心想两人莫非是黄三派来,强逼自己前往海澄公府,献给劳什子哈善都统。 干瘦男子仰天打个哈哈,道:“你与施统领那么亲热,难道还不晓得俺们是啥子身份,干嘛要明知故问?” 徐淑媛脑里一阵昏晕,扶住老柳树涩声问道:“你们说的施统领,是不是就是施世轩?” 干瘦男子与肥胖男子对望一眼,微觉奇怪。 他们都是修来馆探事,奉主事黄性震之命暗中跟踪监视施世轩,亲眼瞧见徐淑媛与施世轩神态亲密宛若恋人,心想徐淑媛必是施世轩的心上人,如若“请去”就能借机要挟,甚至可以从徐淑媛口中套得侦缉处机密,因此一路跟踪而来,万料不到徐淑媛与施世轩也是刚刚认识,甚至还不晓得对方真实身份。 肥胖男子见徐淑媛俏面惨白声音干涩,眉眼隐蕴怒火,与自己想象似有出入,不由蹙眉沉思,琢磨哪里出了岔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溪边激斗 干瘦男子心思不及肥胖男子灵敏,接口道:“不错,施世轩就是提标营侦缉处统领,与咱们修来馆黄主事向来是生死对头。” 见徐淑媛俏面冰冷不发一言,嗤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姑娘既与施统领两情相慕情投意合,就请跟俺们兄弟到修来馆盘桓做客,日后施统领自会想法子接姑娘出去。姑娘放心,修来馆办事向来文明,无人会对姑娘大胆无礼,姑娘在馆里肯定称心如意逍遥快活,日后也少不了半根毫毛。” 说到得意处,禁不住叉腰哈哈大笑,神情极是狂傲。 肥胖男子听得有趣,跟着咧嘴狂笑,笑声如同破锣烂鼓交击,说不出的嘶哑难听。 徐淑媛凝目注视两人,眸里闪出冰冷寒光,冷声道:“我与施世轩从不认识,也不会跟你们到修来馆做客,两位还是请回!” 肥胖男子与干瘦男子亲眼看见徐淑媛与施世轩站在一起,神态亲密连瞎子都瞧得出来,哪里肯信如此话语。 干瘦男子呛啷一声拔出腰刀,狞声道:“既然姑娘不愿意到修来馆做客,俺们兄弟只好做回恶客强请。笑面虎,并肩子齐上!” 他见过徐淑媛的救人身手,知道武艺相当了得,生怕独自拿她不下,不顾江湖脸面吆喝两人一起动手。 肥胖男子笑面虎点了点头,从腰间取出对精光闪闪的判官笔,摇头叹息道:“我们兄弟实在不愿与姑娘交手,要不再好好谈谈,姑娘怎样才肯——” 说到肯字,笑面虎忽地脚下一用力,肥胖身躯闪电般狞身欺近,判官笔如同毒蛇笔直戳向徐淑媛腰间委中穴,竟想趁徐淑媛没有防备,来个先发制人。 徐淑媛经常用偷袭手法对付大哥徐国难,哪会不防着别人趁机偷袭。 她故作惊慌,瞧着判官笔戳近身边,笑面虎已来不及另行变招,娇躯微微斜侧,判官笔便戳了个空。 紧接着一声娇斥,雪亮剑锋半空横劈下来,势如急风骤雨,目标正是笑面虎那颗笑口常开的弥勒佛脑袋。 笑面虎用力过猛收脚不住,脑袋自行撞向青霜剑刃,吓得魂飞魄散,暗道我命休矣。 眼看剑锋如电即将劈中笑面虎头皮,徐淑媛娇躯突地一顿,陡然横移数步,冰冷剑锋从笑面虎头顶掠过,削下数十茎头发,纷纷扬扬飘进小溪。 原来干瘦男子见势不妙挺刀夹攻,逼得徐淑媛退开,救了笑面虎性命。 笑面虎逃过劫难,惊魂稍定倒退数步,觉得头顶微凉,用手一摸已少了簇头发,现出青白头皮。 想起剑锋及头的生死惊险,笑面虎吓得面色如土,不自禁渗出身冷汗,鼓着蛤蟆眼向干瘦男子道:“瘦脸猴,大哥多谢了!” 瘦脸猴头也不回,阴冷三角眼死盯住徐淑媛,冷声道:“点子扎手,等下并肩齐上,左右夹攻。” 听瘦脸猴讲起江湖黑话,徐淑媛怔了一怔,斥道:“不管你们是哪种畜生,姑娘照宰不误!” 听到施世轩居然是大恶人施琅手下的侦缉处统领,爱情美梦登时破裂,徐淑媛心中烦躁无处发泄,青霜短剑寒光闪闪,出招凌厉狠辣无比,舞成团团光环向笑面虎瘦脸猴直上直下攻将过来。 她的玉女剑法原本颇多花哨,回到东宁府后得徐文宏精心指点,渐渐领悟刚柔并济的剑道妙诀,虽然时日尚短感悟不深,较之以前胡里花哨已不可同日而语。 笑面虎瘦脸猴本是横行闽南的大盗,号称“闽南双恶”,数十年杀人越货奸淫妇女造下无数罪孽,后来被黄性震看中招揽成为修来馆爪牙。 两人武艺不过三流境界,江湖经验极是老到丰富,合作练就一套配合身法,你进我退相互呼应,甚是巧妙神奇,居然与徐淑媛斗了个旗鼓相当,一时之间难分高下。 三人在溪边攸进攸退,乒乒乓乓斗得甚是激烈,刀剑交鸣声远远传将开去。 好在小溪位置偏僻人烟稀少,偶有行人经过看到激斗也被吓得退了开去,谁都不敢站定观瞧,免得无端惹祸上身自触霉头。 激斗了一会,徐淑媛虽然占据上风,见拿两人不下心里焦躁,暗想漳州城公差探事众多,倘若闻风而至一拥而上,自己岂不是侠女架不住人多。 想到这里故意卖个破绽,引得笑面虎的判官笔向左臂曲池穴点来,不招不架青霜斜劈瘦脸猴颈项。 按照配合身法瘦脸猴本应上前抢攻掩护笑面虎,见剑势凶狠小命难保哪里顾得上,连忙倒纵三步疾退开去。 徐淑媛料定瘦脸犯顾惜小命不敢以身犯险,使的只是虚招,等瘦脸猴退却青霜立即回转,后发先至,森冷剑尖用力戳进笑面虎左肩肩窝。 饶是笑面虎身肥体胖脂肪丰富,也被戳得凄叫痛嚎,鲜血泉水般喷了出来,左手判官笔当啷一声落在草丛中,自然点不中曲池穴。 他肩窝剧痛心神不乱,一招后腾翻凌空倒纵五步,捂着左肩窝远远躲将开去,凶狠目光盯住徐淑媛,骨碌眼珠不停打着鬼主意。 瘦脸猴听到痛嚎晓得不妙,脚步移动刚想上前夹攻,见笑面虎已负伤逃开,登时踟蹰不前。 闽南两恶并肩齐上都拿不下徐淑媛,凭他一人更是绝无可能,不识时务上前只能自讨苦吃。 徐淑媛面挟粉霜,扬了扬滴血青霜,向瘦脸猴冷笑道:“猴子,还要上来吗?” 瘦脸猴连忙摇了摇头,悄悄退后数步,目光转向笑面虎。 笑面虎为人奸诈诡计多端,两人行动向来是他拿主意。 笑面虎左肩窝鲜血从指缝不断渗出,疼得面色惨白,晓得受伤着实不轻,忖度形势知道凭两人留不下徐淑媛。 勉强笑道:“姑娘武艺高强,陈全衷心佩服,江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兄弟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嘴里说着场面话,向瘦脸猴使个眼色,连掉在草丛中的判官笔都顾不得捡拾,急急转身就想离开。 瘦脸猴晓得笑面虎意思,漳州府毕竟是修来馆天下,大可先行退让,等会再带大批探事卷土重来,找回场面。 他用怨毒目光恨恨盯了得意扬扬的徐淑媛一眼,扬刀戒备,护着笑面虎陈全缓缓向后退去。 两人刚走出没几步,忽听有人轻叹道:“姑娘江湖经验毕竟太浅,连除恶务尽都不晓得,居然放闽南双恶离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永仇和尚 三人虽在溪边激斗,都留了心神戒备周围,防止被人暗中偷袭。 说话声似远实近,恍若就在耳边言语,邻近却见不到行人踪影,谁也不知道躲在哪里。 三人都是大吃一惊,游目四顾面现惊骇神色。 徐淑媛俏脸变色,目光缓缓盯向溪边密植的柳树,厉喝道:“哪个躲在那里装神弄鬼,快给姑奶奶滚出来!” 笑面虎瘦脸猴暗自骇异,同时转头望将过去。 一株高大柳树后面有人呵呵大笑,缓步走了出来,原来是名须发皆白的矍铄老翁,年纪约莫六旬上下,脸膛赤红身材魁梧,手上提着根粗长的龙头拐杖,站在溪边威风凛凛,顾盼自雄。 徐淑媛见矍铄老翁面目慈和,笑嘻嘻打量自己,瞧模样不怀敌意,不由暗自舒了口气。 陈全瞧出矍铄老翁步伐沉稳似有武功,龙头拐杖黑沉沉仿佛精铁筑就,估摸不下三十来斤,不由暗自吃惊,向瘦脸猴又使了个眼色,移动脚步慢慢远离矍铄老翁。 矍铄老翁丝毫不理会两人异样举动,向徐淑媛微笑道:“这一虎一猴江湖外号闽南双恶,都是修来馆招揽的凶狠鹰犬,平常在漳州城里欺压良善,敲诈勒索无恶不作,姑娘如果想法子除去必定人人称快,说不定还会敲锣打鼓,鸣放鞭炮庆贺。” 见矍铄老翁出现得古怪,徐淑媛暗自也提了小心,嘟嘴道:“这两只畜生凑在一块狼狈为奸,我拿他们不下有啥法子。爷爷如果本事够高,不妨除去给我瞧瞧。” 听到这里陈全脸色剧变,不管矍铄老翁真实本领如何,以二对二绝计讨不了好。 这时两人离开矍铄老翁已有丈余,陈全忽地高叫道:“刘兴,并肩子上!”作势向矍铄老翁猛扑过去。 瘦脸猴刘兴脑子不如陈全灵光,向来都听陈全主意行事,听到叫声不假思索立即扬刀扑向矍铄老翁。 矍铄老翁微微一笑,龙头拐杖轻扬,当的一声刚好击中腰刀刀背,刘兴只觉一股大力撞来,虎口剧震,腰刀脱手飞出,身子不由自主倒跌出去。 暗叫声苦也,刘兴知道矍铄老翁功夫远在自己之上,忙不迭从草丛中爬起,拔腿就向远处逃窜。 目光无意瞥视,见陈全早已逃到七丈开外,原来他只是作势前扑,唆使刘兴上前立即转身奔逃,瞧也不瞧矍铄老翁一眼。 刘兴肚里暗骂笑面虎不讲义气,埋头跟在陈全后头飞步狂奔,使足十成功力窜得飞快。 徐淑媛见矍铄老翁一拐击飞瘦脸猴腰刀,力气之大前所未见,不由地目瞪口呆。 见两人逃得飞快,转眼就要没入柳树丛中,忙顿足叫道:“爷爷快追,两只畜生要逃远了。” 矍铄老翁又是呵呵一笑,提着龙头拐杖站在原处,望着闽南双恶逃走并不追赶。 空中呜呜风响,刘兴被击到空中的腰刀倒射下来,居高临下极其迅猛,矍铄老翁不避不让,龙头拐杖斜击在腰刀斜侧,飞旋的腰刀登时改了方向,闪电般向瘦脸猴笑面虎飞去。 徐淑媛目光顺腰刀去势瞧去,见雪亮刀锋掠过瘦脸猴左腰,割出道血淋淋大口,鲜血和着内脏狂喷而出。 腰刀余势未衰,径直飞向即将没入柳树丛的笑面虎,扑的一声从后心戳进胸前透出,颤巍巍钉在株歪脖柳树上面。 瘦脸猴犹自未觉,拔足飞奔,鲜血内脏淋淋漓漓洒得满地皆是,让人瞧了禁不住恶心,冲出两丈开外方才倒地呻吟。 这时笑面虎早已垂头气绝,竟是死在瘦脸猴前面。 见矍铄老翁显示绝顶武功,一刀击毙缠斗良久的笑面虎瘦脸猴,徐淑媛瞧得目瞪口呆,舌挢不下。 半晌才向矍铄老翁翘起大拇指赞道:“爷爷武功真是厉害,我看准是天下第一。” 矍铄老翁嗤笑道:“小姑娘倒会讨好,天下武功高手何其多,老夫的粗浅功夫算不了啥,哪敢妄称天下第一。” 顿了顿龙头拐杖,道:“快跟我走,等会官差过来瞧见,就是桩麻烦。” 徐淑媛倒退三步,警惕道:“我与你素不相识,干嘛要跟你走——万一你是人贩子,把我骗到深山老林卖了咋办。” 矍铄老翁愕了愕,笑道:“小姑娘警惕性倒是蛮高。你来自台湾东宁府,名唤徐淑媛,爹爹是徐文宏,大哥叫徐国难,有个同胞弟弟徐台生,对是不对?” 听矍铄老翁说得分毫不差,徐淑媛惊得俏脸失色,诧问道:“爷爷你是谁,怎么晓得我的姓名来历?” 想到自己初次来到满洲就已扬名立万名震江湖,连矍铄老翁都晓得来历,芳心微感得意,禁不住扬起柳叶眉,粉颊现出深深梨涡。 矍铄老翁拈须微笑,指了指徐淑媛持在手上的青霜道:“这短剑是老夫特地打造,托人送到台湾充当周岁礼物,一共两把,分别送给了你与徐台生。你拿出来在老夫面前耍弄,怎会认不出来。” 徐淑媛低头瞧了瞧青霜短剑,恍然大悟。 她潜来福建不方便携带亮眼兵器,免得惹人注意,特地偷带了幼时玩惯的青霜,听老爹徐文宏说短剑是天地会好友赠送,想不到就是眼前的矍铄老翁。 当下向矍铄老翁重新见礼,甜甜叫了声爷爷,问道:“爷爷怎么称呼,以后回到东宁府见到爹爹也可提起。” 矍铄老翁笑道:“老衲法号永仇,你称号永仇和尚便是。” 听到永仇和尚四字,徐淑媛不禁怔了一怔,上下打量矍铄老翁,眸中满是惊奇,道:“爷爷就是号称打遍江南无敌手的神力王永仇和尚?头上怎么——” 矍铄老翁听出话意,轻笑道:“你是不是疑惑头上怎么长出了头发?老衲领着玄水堂弟兄与鞑子作对,鞑子到处画影图形想要捉拿,为了避免麻烦每次出门都要乔装改扮,免得被探事认出多惹麻烦。” 摸了摸柔滑头发道:“老衲剃了三十多年光头,戴上这假发还真有些不习惯。” 徐淑媛这才明白端里,捂着嘴不禁嘻笑出声。 她自诩武林中人,闲暇最爱看武侠评书,自然熟悉武林典故,早就听过永仇和尚的英雄侠义。 康熙十三年靖南王耿精忠跟随吴三桂起兵造反,占据了江浙大片土地,康亲王杰书奉令率领大批旗兵南下平叛,剿逆之余到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在闽南造下无数血腥罪孽。 永仇和尚有一次出门办事,刚好撞上镶蓝旗都统哈善带兵屠村,杀得尸体遍野血流成河,无数男女老幼奔走哭号,却无一人敢奋起反抗鞑子兵,甚至钢刀加颈只会磕头乞饶,寄望凶横鞑子兵能够大度饶过。 永仇和尚看不过去出手干预,施展重手接连杀死二十多名旗兵,护着残余村民逃走。 哈善见状勃然大怒,领兵重重包围,无数强弓劲弩对准永仇和尚,只要一声令下即可乱箭射杀。 他爱惜永仇和尚武勇,高声喝令投降,许偌饶永仇和尚不死。 永仇和尚微笑道:“贫僧不要将军饶命。不如咱们打个赌,贫僧若赢了将军放我走路,不可杀害无辜百姓;贫僧若输了任凭将军处置,如何?” 旗人南征北战自诩武勇无敌,众目睽睽之下哈善当然不肯示弱,询问永仇和尚如何打赌。 永仇和尚放眼四顾,指着村口一块大青石道:“这青石放在这里甚是碍眼,贫僧想让它挪挪地方,不晓得哪位将军能够办到?” 旗兵官佐见大青石磨盘般大小,少说也有五百多斤,小半陷入泥土之中,想要摇动一下也难,个个吐舌交头接耳,知道自己绝没有如此神力。 永仇和尚等了半晌见无人应战,微微一笑大踏步走到大青石旁,蹲身抱住双膀用力,一声呼喝就把大青石抱起,举过头顶在旗兵面前来回走了三圈,方才含笑扔在旁边,目光炯炯注视哈善,面色丝毫不变。 哈善不晓得永仇和尚是天地会乱党头目,佩服他神力惊人不好违诺,当下向永仇和尚拱一拱手,带了旗兵自行离去,饶过阖村男女性命。 自此永仇和尚名震武林,人人佩服他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江湖好汉赠号神力王,据说打遍江南从无敌手,在闽南一带极有名气。 听矍铄老翁就是神力王永仇和尚,徐淑媛眼里溢满小星星,宛若粉丝见着知名偶像,叫道:“大师,玄水堂堂口在哪里,我想跟大师一起过去,杀鞑子刺探情报,为朝廷出力。” 听到堂口两字永仇和尚面孔有些阴沉,轻声道:“玄水堂堂口已被侦缉处探事捣毁,老衲和残余兄弟暂住在秘密据点,你且跟我过去,过些时日安排人秘密带你返回台湾。” 徐淑媛听到侦缉处不禁忆起爱恨交加的施世轩,晃了晃脑袋强行驱赶出去,咬着红唇倔强道:“我不返回台湾,要跟大师和哥哥一起杀鞑子刺探情报——” 话未说完,头顶已挨了一暴栗,永仇和尚冷声道:“你以为间谍秘探很是好玩,想来这里小孩子过家家?快跟我过去,老衲自有安排。” 见徐淑媛珠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扁着嘴似乎要哭出声来,暗悔语气过重,忙缓声道:“你先跟我过去,回不回台湾以后再商量。” 徐淑媛泪花立时不翼而飞,满意地点了点头,笑嘻嘻跟着永仇和尚慢慢消失在杨柳深处。 无名小溪岸畔依旧野草萋萋,垂柳低伏水声哗啦,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第一百二十章 抢道冲突 修来馆探事在漳州城内被虐杀身亡,是了不得的要案。当天下午大批探事闻讯赶到无名小溪勘察,见闽南两恶遍身鲜血死状凄惨,面面相觑都是大有惧色。 凶手自是早就逃之夭夭无处捕拿,修来馆探事假模假样勘察一番,知会漳州府衙发文缉捕,迅速把案子报知主事黄性震。 听是闽南双恶死于非命,黄性震料想必是跟踪施世轩露出马脚被侦缉处探事发觉,故意虐杀以示警告,心里暗恨施世轩不给脸面,吩咐循例抚恤安葬了事。 修来馆多年招污纳垢多的是凶神恶煞,闽南双恶只是上不了台盘的小角色,黄性震自然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坐在富丽堂皇的主事房,捧着一份机密情报眯眼细看,越看越是得意,眉飞色舞鱼泡眼禁不住抖颤起来。 机密情报由奉命暗中监视姚国泰的探事花费重金从芙蓉女吴艳艳贴身婢女小翠手上买得,记录施世轩用银票官帽收买姚国泰充当秘密卧底,暗中向侦缉处传递机密情报的密谈言语。 百花园是察言司秘密设立的情报据点,自然暗中设有窃听机关,姚施两人秘谈之时小翠早就躲在隔壁房间偷听,把两人的言语一字不漏详细记录,由漳州站密探传递回察言司,另行择要抄写通过合理途径高价“卖”给修来馆,趁机挑拨离间蛊惑争斗。 厄斯计划周密详尽环环相扣,百花园名妓日常与达官贵人交际往来,自然要巧妙利用,借机传递“机密情报”,实现价值最大化。 黄性震看了机密情报,方才晓得自己暗中记录姚国泰不法隐私的薄册为何会莫名其妙不翼而飞,原来竟已无意落入施世轩手中。 暗自心惊侦缉处手段毒辣,黄性震坐在椅上凝神思索一阵,情知与姚国泰已结下生死大仇,再无丝毫转圜余地。 他本就有心把姚国泰这颗强塞进来的碍眼钉子逐出修来馆,这下更加有了充足理由。 沉吟半晌,黄性震伸手从红木雕花笔筒取了支湖笔,亲自动手把机密情报重新誊抄一遍,抹去那些对自己不利的言语,细细审视见前后衔接毫无破绽,方才吩咐驾起专用马车,由大批探事保护径直前往总督行辕。 这时已过午时,热辣辣阳光笼罩大地,宽阔街道行人往来如织,见到修来馆马车横冲直撞忙不迭躲到街旁避让,谁都不敢招惹凶神恶煞。 黄性震坐在高大宽敞的车厢内,倚靠绵软舒适的皮革坐垫,轻抿从格间取出的冰镇杨梅,耳听探事挥鞭驱赶行人的威吓斥骂,细细回想近些时日与侦缉处明争暗斗,除闽南双恶跟踪施世轩反被虐杀有损士气,其余竟是无往不利。 特别是趁和谈之机重金收买明郑和谈使者宾客司行人傅为霖,借机与台湾三杰之一的水师总督刘国轩搭桥牵线,若能设法说动归降何愁明郑叛逆不灭。 到时姚总督青史留名自己也可升官发财,施琅只能坐在提督府憋闷生气,侦缉处自然就成了无用摆设。 想到得意处,黄性震伸手在膝盖打着节拍,禁不住用漳浦口音哼起诸葛亮的《空城计》:“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一句戏词还没哼完,马车外探事的喝斥声忽地弱了下去,接着车厢微微一震,马车已停靠在街道旁边。 黄性震晓得必有高官经过,马车驶到街边给对方让道,忙掀起车帘向外张望,思量要不要出去请安拜见,见一辆海澄公府标识的豪华马车顺着街道慢慢驶近,跟在马车后面的家丁仆役个个垂头丧气,塌胸缩背。 黄性震嗤的一笑,重新把身子懒洋洋靠了回去,眸里现出不屑,修来馆在漳州城遍布耳目无所不侦,早就探知哈善当街抢亲,海澄公黄芳泰献女上门的诸多丑事,当作花边奇闻禀报给黄性震,黄性震当时听了只是付诸一笑,对丝毫不考虑儿女幸福,只顾奴颜媚态一意讨好哈善的黄芳泰着实有些瞧不上眼。 大丈夫行事当横行霸道,堂堂海澄公忍声吞气亲自献女上门,太给勋贵世家丢脸。 见车夫居然给如此懦弱无能,只晓得忍气吞声的悲剧人物让道,黄性震觉得大失修来馆脸面,面色陡地阴沉,提高嗓门叫道:“郭雷!” 车窗旁立时现出张谄媚面孔,笑嘻嘻道:“大人,您老人家有何吩咐?” 瞧也不瞧谄媚笑脸,黄性震虎着脸高声道:“本官赶往总督行辕有急事禀报姚总督,半刻也是延误不得,哪个不晓事的竟敢让你小子停车让道,误了公事那还得了,还不快些给本官驶车赶路。” 贴身侍卫郭雷怔了怔,呐呐道:“海澄公……” 冷瞟了对面马车一眼,黄性震故意高声斥道:“海澄公食国家俸禄安享富贵,当然要时刻为国家分忧,哪会分不清轻重缓急——快吩咐赶车!” 瞧了瞧黄性震的冷厉面色,望向辚辚驶到面前的海澄公府豪华马车,郭雷眨巴三角眼若有所悟,高声应道:“谨遵主事大人吩咐!” 冲车夫老刘使个眼色,大批探事簇拥马车驶到街心,高声喝斥横冲直撞急驰过去,硬生生把海澄公府的豪华马车挤到街旁。 黄三跟在车后,见状想要上前阻止却被郭雷狠抽一记皮鞭,捂着面孔恨恨退到旁边,其余家丁见状噤若寒蝉哪敢多嘴惹祸。 两辆豪华马车距离不远,黄性震又是有意高声,侮辱话语一字不漏全灌入端坐车厢的黄芳泰耳中。 黄芳泰气得肥脸紫胀,臃肿身躯不可遏制抖颤起来,掀开车帘就想怒骂出声,修来馆马车早就扬长而去,影踪不见。 街旁行人窃窃私语,仿佛都在嘲笑的海澄公府的懦弱无台,让黄芳泰的肥面更加火辣辣。 缓缓吸了口混着泥尘的浑浊空气,黄芳泰的鱼泡眼射出冰冷光芒,原本在哈善面前的唯唯喏喏消失不见,从齿缝一字一句挤出声音,“黄性震,你这只姚启圣的看门狗竟胆敢小瞧公爷,硬生生欺负上门,有胆子给公爷好好等着,终有一天让你家主子好看!” 双手死死抓住绸衫,黄芳泰僵硬面孔对车夫黄八怒喝道:“快些赶车,不仔细些小心公爷回府就抽死你!” 黄性震不晓得当街抢道深深得罪刚从都统府缴纳黄金出来,憋了一肚子窝囊气的黄芳泰,即使晓得也不会在乎,在黄主事眼里主动献女上门的海澄公连懦弱怕事都算不上,受了侮辱只会唾面自干,忍气吞声,哪用得着担心过气公爷挟嫌报复,伺机反咬自己一口。 只是他忘了兔子逼急也会张嘴咬人,何况黄芳泰身为堂堂海澄公好歹也算是盘踞漳州府多年的地头蛇,当众受侮哪会轻易放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捏搓揉打 豪华马车在宽敞街道畅通无阻行驶如飞,不一会就来到总督行辕门口,黄性震昂首挺胸缓步下车,询问守门官兵晓得姚总督正在签押房办公,笑嘻嘻请官兵通报进去,自己坐在门房谈笑风生,接连讲了好几个笑话。 守门官兵听得前仰后合,姚启圣传令吩咐黄性震前往签押房。 黄性震赶忙理了理衣帽,捧着机密情报快步如飞。 他对总督行辕熟门熟路,不一会就来到签押房,见姚启圣衣冠整齐坐在宽大桌案前,戴着西洋进口的老花眼镜,拈了支湖笔正在批阅机密文件,眸里布满红丝,与前些天相比消瘦了一大圈,花白头发越发稀疏零乱,显是日子不太好过。 见总督大人如此辛苦黄性震眼睛有些发涩,急忙抢上前请安行礼,挪了半个屁股靠坐在红木椅上。 阴沉面孔又批了几份文件,姚启圣摘下老花眼镜放入镜盒,伸手轻轻捶打酸麻后腰,举杯抿了口参汤,向黄性震笑道:“符起,年纪一大干啥都吃不消,老夫批阅几份文件就累成这副模样。真不如早些向皇上辞官,悠游林下泛舟弄曲多享几年乡间清福。” 他口中不住埋怨,眼神却甚是满足,显是还没享够权力美妙滋味,哪里甘心就此致仕退隐,不问世事。 黄性震自然不会点破,陪着笑脸谀辞如潮,大拍姚启圣马屁,无非请督宪大人为大清江山安心养性保重身体,切切不可过于操劳以公误私。 姚启圣笑眯眯听着,表情愉悦甚是受用,好不容易等黄性震说累停下,抬眼扫视黄性震捧着的机密情报,沉声问道:“有哪些重要情报,需要老夫亲自过目?” 黄性震急忙把机密情报放到姚启圣面前,恭声道:“下官本不敢劳动督宪大人,只是这些机密情报都要大人亲自裁决,方能——” 姚启圣轻嗯了声,重新戴上老花眼镜,拿起最上面一份机密情报翻阅,看了几眼面色有些青白,神情渐渐转为郑重。 黄性震凑在桌前瞧得分明,正是向小翠重金买来的姚国泰私会施世轩,答应充当秘密卧底的交谈记录,心中大感得意,眯着鱼泡眼等待姚启圣大发雷霆严厉处置。 过了好一会,没听到捶打桌案扯碎文件的咆哮怒吼,黄性震微觉奇怪,忙把低垂鱼泡眼掀起几分,见姚启圣拿着机密情报似笑非笑,目光深邃若有所思,点头道:“国泰还算老实,没有谎言欺骗老夫。” 黄性震心头别的一跳,觉得事情与自己想像有些出入。还没悟过神来,姚启圣已放下机密情报,身子仰靠在椅子上,严厉目光深沉望向黄性震,问道:“符起,这就是原始记录?” 姚启圣声音平淡无波,黄性震却听出隐含风雷,心中念头急转,眨巴鱼泡眼苦笑道:“启禀督宪大人,原始记录中有些无礼冒犯言语,下官生怕不敬,粗粗整理了下——” “不一定。”姚启圣冷声道:“你秘密收集记录国泰的不法隐私,情报中怎么不见提起?” 这话恍若晴天霹雳,震得黄性震险些一跤摔倒,身子踉跄跌撞在宽大桌案前面。 不暇思索姚启圣如何知晓,黄性震慌慌张张从青石砖面爬起,见总督大人坐直身子,从桌案后面居高临下瞧着自己,目光冷厉蕴藏着即将爆发的火山,骇得膝盖一软险些跪将下去,惨白面孔慑懦道:“下官,下官——” 正想该如何措词掩饰,姚启圣冷眼瞪视片刻,有些厌恶地挥了挥手,仿佛拂掉碍眼苍蝇,“符起,你与国泰同在修来馆办事,理应相互携手共济大业,怎能为了一己私利,暗中收集不法记录企图陷害同僚,置同事情谊于不顾。” 同事情谊个鬼! 黄性震暗自腹诽,肥胖面孔却假装现出懊悔惊惧,躬身屈背聆听姚启圣的谆谆教诲。 姚启圣瞧在眼里很是满意,却越发厉言厉色不留情面。 平衡制约是官场人事的不二妙诀,黄性震是自己的铁杆亲信,日后还要派上大用场,眼下不宜卸磨杀驴,只能略加敲打以示警诫。 “你肯定在想老夫怎么知道涂改原始记录。告诉你也无妨,国泰上午特来前来求见,把施世轩重金收买让他充当秘密卧底的经过,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老夫。” 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晴天霹雳,黄性震身子陡地一震,面色登时灰白,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会出现如此结果。 听姚启圣续道:“施琅图穷匕现狗急跳墙,无所不用其极,千方百计必欲置老夫于死地。国泰被秘密记录捏住软肋,不得不假意屈从,特地前来告知老夫,假称愿意充当秘密卧底,暗地探听侦缉处情报及施琅动静,以便老夫及时应对,只求老夫既往不究,饶了他过去那些荒唐行为。符起,与国泰相比,你是不是显得气量狭小了些?” “下官知罪,下官悔过,下官……” 黄性震眼角挤出晶莹泪光,声音沉痛态度诚恳努力表现真心悔过,表演真实不啻影帝巨星。 姚启圣摆了摆手,止住黄性震的自我反省,道:“老夫决定,国泰继续回修来馆任都事,与你一起共同对付施琅。符起,你与国泰都是我的子侄辈,日后要精诚团结,合作共事,切切不能再让老夫失望,自毁前途。” 说到最后,姚启圣眼中现出冰冷光芒,鼻里微哼一声,把茶杯重重顿在桌面。 黄性震哪不晓得此时该如何表现,急忙从地上爬起大表忠心,热切欢迎姚国泰回修来馆重任旧职,内心酸甜苦辣咸,说不清是啥子滋味。 姚启圣捏搓揉打,总算把别有心思的黄性震治得服服帖帖,感觉有些疲惫,左手揉着太阳穴,仰靠在红木椅上皱眉不语。 黄性震鉴貌辨色心中微宽,晓得秘密记录事件暂时揭过,忙端起参汤捧到姚启圣手边,谄媚道:“督宪大人有何为难之事不必隐瞒,下官必当鞍前马后,竭尽所能。” 鱼泡眼偷瞄向桌案上的机密文件,想要瞧清楚究竟写了些什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青史无名 望着一脸忠忱的铁杆心腹,姚启圣沉吟片刻,蹙眉道:“告诉你也无妨,上午国泰过来时,特地向老夫禀告了一件机密要事——” 瞥了眼黄性震,见他凝神倾听,压低嗓音继续说将下去,“施琅已与哈善暗中联手对付老夫,重金贿赂哈善秘密向皇上奏请施琅专征台湾,硬生生把老夫撇在一边,只负责替海霹雳筹集粮饷犒劳军队!” 说到筹集粮饷犒劳军队姚启圣忍不住怒气勃发,左掌重重拍中桌面,目光冷厉简直要喷出毒焰。 他醉心功名富贵,与施琅为了靖海侯这根悬在半空的胡萝卜明争暗斗,一直把握分寸不肯下死手,指望施琅能够幡然悔悟成为使心如意的征台利刃,哪料施琅如此狠毒竟然使出杀着,贿赂哈善密奏康熙专征台湾,若非姚国泰及时告密,自己岂不是依旧睡在梦中,稀里糊涂断送封公封侯希望。 姚启圣与施琅早就已经面和心不和,奏请专征台湾成为压挎表面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姚启圣对施琅恨之入骨,必欲设法除之而后快。 黄性震听得身子剧震,顾不得思考小翠提供的机密情报为啥没有提到专征台湾密奏,脑子风车般旋转急急剖析此事的利弊及对自己的仕途影响。 康熙派遣施琅担任福建水师提督就是为了攻占台湾,没有考虑姚启圣多年招抚和谈的巨大成果,眼下旨意下达拒绝明郑提出的议抚条件,接下来势必刀兵相见以战迫降。 万一圣心独裁同意施琅专征台湾,姚启圣岂不是被撇在一旁,堂堂福建总督沦为水师提督的后勤杂役,多年辛苦付诸东流,被海盗头子施琅轻轻巧巧摘了成熟果实,不仅日后封公封侯再无指望,而且也会被权贵看轻淡出权力中枢。 况且大树倾倒哪有猴猕容身之地,自己是众所周知的姚总督心腹,对侦缉处喊打喊杀屡下狠手,早就与施世轩公开撕破脸面,即使投奔过去施琅也必不待见。 想到日后官场蹉跎只能干坐冷板凳,任由施琅揉捏摆布毫无反抗余地,黄性震如坠冰窟浑身打颤,微眯鱼泡眼突地现出狠毒色彩,凑近一步伏在姚启圣耳边轻声道:“督宪大人,无毒不丈夫!” 姚启圣闻言微垂眼皮,面色却是古井不波,鼻孔低哼没有说话。 瞧出姚总督意思是要自己说出诛心话语,黄性震身子越发抖颤得厉害,眸里狠厉光芒更加狂热,宛若盘伏草丛预备击杀猎物的狰狞毒蛇,咬牙道:“下官认为,施琅既然釜底抽薪奏请专征台湾,置大人多年辛苦招抚功劳于不顾,大人也不必跟他讲啥子同僚情面,索性——” 说到这里微微迟疑,最后两个字终究不敢说出口,伸手做了个抹脖子动作。 姚启圣面色大变,低斥道:“符起,这样的主意想都不能想,堂堂福建水师提督在漳州城遇刺杀亡必定朝野震动,万一被外人发觉端倪,老夫与你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嘴里斥骂表情却极和蔼,显然暗夜之中也曾动过类似心思。 施琅奉旨就任福建水师提督,姚启圣刚开始对他极为客气,要兵给兵要钱给钱,想着文武和谐海霹雳在自己英明领导下出兵威慑台湾,立下不世战功名垂青史。 哪料施琅野心勃勃,担任京官多年朝内又有奥援,日思夜想受封靖海侯改变海盗头子门楣,富贵当前哪肯卖姚启圣丝毫脸面,到了漳州立即联络明郑投降过来的老兄弟,成立侦缉处刺探台湾军情,一心甩开姚启圣独享平台大功。 眼见软硬兼施捏搓揉打对这头倔驴全无功效,又着实舍不得功名富贵名垂青史,姚启圣万般无奈终于动了杀机。 只是他自诩圣人门徒,沉浮宦海多年为人极是深沉,有了这般心思绝不肯亲口说出,反对出主意的黄性震大加斥责,显示大公无私,立身方正。 瞧姚启圣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矫情做作,黄性震心里越发笃定,光棍脾气发作,回头瞧瞧签押房已经关紧,不虞被旁人窥见丑态,扑通一声跪倒在姚启圣面前,痛哭流涕道:“督宪大人,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施琅忘恩负义步步紧逼,现已钢刀架颈容不得妇人之仁——” 他本就热衷功名利禄,否则当初也不会抛弃安稳乡绅生涯投奔姚启圣献上“平台十策”,见姚启圣目光迟疑颇为意动,语气越发显地恳切。 “台湾近些年人心浮动分崩离析,除郑逆冯逆等死硬分子无不盼望王师解悬,凭借的全是大人多年坚持和谈策反、招降纳叛,朱天贵黄靖金福吴英等知名悍匪,哪个不是慕名投奔大人?” “眼下傅为霖又已暗中归降,答应回到台湾利用亲家关系策反刘国轩,到时台湾水师全在督宪掌握,大人多年培育的果实已经成熟,过些日子就能顺顺当当摘将下来,施琅那海盗头子居然巴巴跑来抢大人功劳,而且还要把大人撇在一边,企图独享平台战功。是可忍孰不可忍,大人切莫观望迟疑,免得日后青史无名,贻笑后人。” 青史无名四字实实在在打动了姚启圣。 他为官多年富贵已极,功名利禄都到汉臣顶峰,青史留名成为唯一追求,眼看和谈即将成功却卡在易服剃发上。 傅为霖临行接受冯锡范严令,其他条件都可退让,易服剃发绝不可行,否则失去炎黄子孙大义旗帜,哪能再以大明臣子身份独立于台湾,吸引南洋诸岛心怀大明思念前朝的移民侨胞。 姚启圣原本打算仿高丽例允许明郑保留汉家衣裳,不上岸不剃发,以便招抚成功独享功劳,哪料朝廷诸公在施琅朝中奥援李光地大学士的暗中挑唆下,叫嚷满汉一体绝不允许留下大明海外领土,给前明遗老遗少心存复国念想。 康熙瞻前顾后思忖良久,最终还是否决了和谈方案,把抚剿并重转为以剿逼抚,秘旨施琅精练水师时刻准备攻打台湾以战迫降。 雅各布总督秘使拉马奥提出的八大条款,康熙全都嗤之以鼻,严旨申斥姚启圣不顾天朝体面,“天朝扶有四海德威远被,种种贵重之物梯航毕集无所不有,并无更需西夷制办物件,通商贸易实乃怀柔惠远,抚育蛮夷。姚启圣不体味圣意,胆敢转呈自由传教、互驻使节、交还台湾等八大条款,以荷国王一人之请更张天朝法度,实是昏昧无能之极。念姚启圣督抚福建微有功劳,不加责罚以观后效,荷国王恳求之事断难准行。” 想到自己为攻占台湾苦心筹划多年,设立修来馆招抚大批明郑官兵,临到最后却被康熙一口抹煞,海盗头子施琅却趁机窃取果实名标青史,姚启圣心里就愤不可遏,觉得死后下葬都羞见姚家列祖列宗。 双手紧紧捏住胸前悬挂的璀璨朝珠,眯缝眼皮射出冰冷寒光。 第一百二十三章 壮士断腕 姚启圣暗自懊悔施琅厦门祭祖期间,听从黄性震出的市恩馊主意,设法先行浸湿地穴密藏的西洋火药,派遣探事告知屠施行动,以为捏搓揉打恩威并施能让施琅感恩戴德,成为自己以剿逼抚建功立业的如意利刃。 哪料利刃确实锋锐,却自有主意不肯服从主人指挥,反而企图倒刺伤害主人。 这时候是否应该壮士断腕,狠心毁掉不再听话的利刃? 姚启圣面色变幻不定,手拈长须犹豫道:“符起,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若无施琅,平台倚仗何人?” 听姚启圣口气松动,黄性震心中大喜,趁势打铁道:“督宪大人多虑。打仗靠的是兵精将勇,粮饷充足,指挥得力,施琅虽然不在,训练多年的水师官兵可不会凭空消失。大人督闽多年,威高望重,哪名将领胆敢不听指挥。偶有些桀骜不驯之辈拥兵自重,阳奉阴违,大人多加抚慰,多给银两也就是了,下官不信黑眼珠见了白银子,还有啥人不会动心。” 听黄震性口气对指挥水师官兵征台平叛信心不是很足,姚启圣心中早就拿定主意,自然而然把这话忽略了过去。 挥手示意黄性震从地上爬起,轻声问道:“既要设法除去,就不能露出丝毫插手痕迹,更不能与本官有任何瓜葛,符起可有好主意?” 片刻间黄性震已想好完美无缺的刺杀方案,向紧密门窗张了张,肥胖面颊渐渐现出狠毒神色,压低嗓门道:“下官明白,一切不劳大人操心。” 见姚启圣眯眼等自己说话,犹豫了下,凑到耳边悄声道:“下官探知,天地会玄水堂乱党一直试图刺杀施琅将军,堂主永仇和尚武艺高强,号称打遍江南无敌手,万一侥幸刺杀成功——” 姚启圣微笑道:“本官身为福建总督管辖阖省军政,当然要仗义为施提督报仇血恨,派出重兵剿杀天地会乱党,还福建地方安宁!” 两人心照不宣对视微笑,眸子深处却都隐隐有些惶恐。 沉思片刻,姚启圣还是感觉不太放心,低声问道:“符起,永仇和尚功夫如何,会不会像秦舞阳那样临阵退缩?” 秦舞阳是战国末期燕国着名勇士,年仅十三就当街挥刀杀人,凶悍狠厉名震一方,见者无不闻风趋避。 燕国太子丹眼见秦兵入侵国势危急,阴谋派刺客刺杀秦王政,拯大厦于将倾,派出秦舞阳跟随荆轲出使秦国,献上燕国督亢地图和秦王政仇敌樊於期首级,企图大殿行刺。 哪料秦舞阳出生偏僻乡野,陡然见到秦宫威严武士凶狠,吓得脸色大变浑身发抖,根本不敢出手刺杀,差点被武士瞧出破绽坏了大事。 荆轲刺杀秦王政最终功败垂成,秦舞阳也被秦国武士当场斩成肉酱,沦成刺客中的笑料,贻羞后世。 听姚启圣拿秦舞阳比喻永仇和尚,黄性震伸手拭去额头滚淌的汗滴,胸有成竹道:“大人尽管放一百个心,永仇和尚与施琅仇深似海,除夕之夜潜入提督府刺杀就是永仇和尚率领乱党所为,绝不会临阵退缩。” 见姚启圣目光现出好奇,解释道:“下官查明,永仇和尚原名刘顺,绰号刘白条,是厦门打鱼度日的苦哈哈,受郑逆陈永华蛊惑加入乱党天地会。顺治九年施琅满门被郑逆成功冤枉诛杀,刘白条奉天地会总舵主陈永华指派,秘密掩护施琅逃出厦门,后因口角被施琅出手杀害,侥幸未死投入莆田南少林寺剃度为僧,法号永仇,意思是永远记住施琅忘恩负义加害恩人的生死仇恨。” “永仇和尚剃度南少林习武多年,武艺高强号称打遍江南无敌手,出道以来死在他手上的仇敌不计其数,暗中组织过多次刺杀施琅,可谓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大人说他会不会临阵退缩不敢报仇。” 姚启圣恍然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旧怨。施琅天性凉薄,救命恩人都忍心亲手杀害,确有取死之道。” 闭目反复思索半晌,姚启圣觉得找不出破绽,抚须轻声道:“既然如此,本官就把这件大事委托给你秘密办理,务要小心在意不露丝毫马脚。” 语气转为冷峻严厉,“符起,此事关系你我阖家性命,关系极为重大,修来馆只能暗中操作,不得留下丝毫痕迹,连国泰也不能透露半字,免得无意泄秘。天地会乱党以反清复明为宗旨,实是朝廷生死大敌,只可利用不可放纵,你要派人严密监视,刺杀成功立即剿灭,一人不留!” 声音越发轻不可闻,“眼下哈善密奏已递到京师,皇上如何决断尚不得知。你可暗中联络乱党做好准备,皇上不同意施琅专征台湾诸事皆休,如若同意——” 鼻里重重冷哼,眯缝眼睛若有深意望向黄性震,眸里含意不言自明。 黄性震自然会意,重重点头道:“大人放心,下官必定安排妥当,让那施琅在乱党手上死于非命,怎么也牵连不到大人身上。” 姚启圣面色稍和,心里急急盘算,施琅已经不听自己指挥,无论圣意如何裁决都必须想方设法架空兵权,最好捏造罪名抄家灭族,一了百了。 大事一了连黄性震都要设法除去,否则万一哪天无意泄露,或者居功要挟敲诈勒索,自己岂不是天天都要提心吊胆担心泄密,再也难过安稳日子。 黄性震不晓得姚启圣心头打算,见总督大人面有忧色,以为担心天地会乱党难以控制,想了想诡笑道:“大人放心,孙悟空再厉害也脱不了如来佛掌控,下官早已派人钻入铁扇公主肚里,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等刺杀成功施琅一死,下官马上让天地会乱党永远消失,讲不出丝毫真相。” 他本想夸口侦缉处剿灭玄水堂堂口也是修来馆暗中运作的结果,想到姚总督恨得施琅咬牙切齿,这当口莫要自找麻烦,硬生生忍住不说。 姚启圣频频点头满面春风,原来的沮丧失落一扫而空,坐在宽大桌案后面不动如山,重新恢复平和沉稳的儒雅气息,宛若熟读诗书重信守诺的谦谦君子。 深沉目光遥遥望向万里之外的紫禁城,想象康熙见到专征密折究竟会如何处理,心头忐忑如同猫抓。 第一百二十四章 帝王心术 哈善收钱办事干脆利落,收下施琅贿赂的万两白银履行承诺撰写密奏,派遣专人送往京师呈送康熙御览。 满清是金国女真后裔,努尔哈赤率军作乱原本打算占据关东一隅称王称霸,趁着明朝内乱多尔衮率军入关,在吴三桂尚可喜耿仲明等铁杆汉奸帮助下侥幸占据万里江山,改朝换代国运昌隆。 满清贵族自知以少驭众民心思汉,对手握兵权的汉官疑忌甚重,生怕效仿吴三桂造反作乱,驻防地方的八旗都统奉旨秘密监视汉官,随时可以密折奏事禀报不轨行为,遇有紧急事变甚至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密奏由军驿八百里加急呈递,不一日就送到紫禁城。此时已是幕霭深沉,层层叠叠宛若鱼鳞的宫菀殿宇沐浴在夜色之中,按照宫禁惯例内外宫门早就上锁关闭,若无圣旨不得开启。 专折密奏按规矩不经通政司登记就可上达天听,康熙对平台战事极为关注,吩咐若有军情务必第一时间呈送,因此宫门侍卫不敢怠慢,粗粗审查之后,一站接一站接力将密奏送到位于紫禁城西苑的养心殿。 养心殿是康熙亲政后的寝宫,也是下朝之后处理政务所在。康熙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不动声色擒拿权臣鳌拜,谈笑之间平定三藩叛乱,英明神武古今少有,自然不会沉迷酒色荒怠政事,每日晚膳后都要回到养心殿批阅奏章,盛夏寒冬从不例外。 世人都晓得康熙勤政爱民,有谁晓得为维护英明君主形象,康熙要付出多少同龄少年不曾感受的辛酸和努力。 身穿明黄八团龙袍,头戴瓜皮镶玉小帽,白净面皮隐约现出几粒染过天花痊愈留下的麻子,年方弱冠的清瘦少年坐在宽敞桌案前,神情专注批阅面前的大叠奏章,时不时提起湖笔在奏章上面写些什么,细长眉毛蹙成一团,远远瞧去仿佛对烛苦读的秀才相公。 高大殿宇烛火通明亮如白昼,银雕宣德炉袅袅升腾龙涎奇香,伺候的太监宫女远远站在殿外,生怕不小心发出动静影响皇上思绪,惟有最亲信的贴身太监小桂子静悄悄缩在廊柱阴影,一声不响静待召唤。 小桂子七岁阉割入宫,由孝庄太后指派服侍刚刚登基称帝的少年天子。那时权臣鳌拜掌控朝政,飞扬跋扈从不把康熙放在眼里,朝廷政事全都自作主张,敢怒不敢言的康熙在孝庄太后亲自监督下,每日枯坐御书房读书识文,聆听侍讲学士讲解枯燥无味的“治国之道”。 康熙贵为帝皇实际不过稚龄幼童,学习之余自然贪玩好动,碍于皇帝身份不能嬉于玩乐,同龄的小桂子成为最佳玩伴,时常偷偷摸摸制作一些宫里不曾见过的乡村玩物,陪着康熙玩泥巴踢毽子,若有责罚先行承受,感情远比平常罕得见面的皇亲宫妃更为亲近。 康熙亲政后设计除掉鳌拜掌控大权,立即提拔小桂子为宫内最年轻的四品总管太监,明面上掌管御膳房,依旧留在身边贴身伺候。 小桂子伺候康熙多年自然通晓主子脾性,缩在阴影深处如同泥胎木塑,目光瞬也不瞬留意康熙举动,只要稍有动静立即就会活转过来。 就在万籁俱寂时刻,由远而近传来细微脚步,拈着湖笔批阅奏章的康熙眉头微蹙,眼角余光飞快瞟向殿外,随即若无其事收将回来。 小桂子敏锐目光捕捉到康熙的情绪变化,轻烟般无声无息窜到殿外,瞧见小太监毕德捧着密奏高抬脚低落步飞快过来,阴冷眸子陡地射出寒芒,迎上去压低嗓音问道:“哪来送来的?” 见是康熙身边最为得宠的小桂子,毕德赶忙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凑近耳朵轻声嘀咕几句,小桂子听得面皮一紧,伸手接过密奏,悄无声息返回养心殿,临行前板着面孔轻声咕哝一句,“到慎刑司领二十板子,日后当差仔细些。” 慎刑司是宫中专门惩罚犯错太监宫女的所在,凡是进去必定躺着出来,闻者无不惧怕万分。 毕德听得一怔,不晓得自己哪里犯错,抬眼瞧见小桂子细长身影已飘进养心殿,半句也不敢高声,垂头丧气轻手轻脚离去。 赶紧老老实实去慎刑司领刑,否则明日恐怕就会被悄无声息抬到恩济庄,咋死的都不晓得。 小桂子捧着密奏小心翼翼迈进养心殿,康熙早就瞧在眼里,放下湖笔伸了个懒腰,端起茶水轻呷一口,冲小桂子笑道:“哪里来的奏章,这么晚还要赶着送进宫来。” 小桂子冷厉面孔早就转换成为和煦春风,笑嘻嘻把密奏捧到桌案前,轻声禀道:“驻防福建的哈善都统差人送来,说不定是平定台湾的报捷喜讯。” 目光不由自主瞥视御书案旁柱子贴着的宣纸,上面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三个名字已经抹去,惟有郑经赫然在目。 康熙注意到小桂子目光,转头瞧向有些陈旧的宣纸,眸里现出缅怀,哈哈笑道:“这是昔年三藩作乱时朕亲笔写下的纸条,眼下三藩已除,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把台湾郑经一起抹去。” 郑经已于康熙二十年染病去世,眼下袭位的是尚未成年的次子郑克塽。小桂子自然不敢跟康熙挑字眼毛病,赶忙奉承道:“皇上明见万里统御有方,前线将士奋勇作战,必定能够一战平贼扫除叛逆,奴才在这里先行恭喜皇上。” 嘴里说话,轻步上前替康熙斟满茶水,后退三步垂手躬立,眼皮微掀窥视动静。 按清廷规矩专折密奏由皇上亲自处理,任何臣子不得截留,小桂子虽受康熙宠爱,说破天不过宫中太监,哪敢大胆偷窥,只能能从康熙面色窥探端倪。 康熙登基多年早就听惯奉承言语,微笑着点了点头,仔细审视密奏封面完好无损的印记,拿起玉筒内的金柄银刀亲手裁开,粗粗扫视了几行眉头,眉头微蹙隐蕴怒气。 小桂子垂手恭立表面规规矩矩,眼角余光不时窥视康熙表情变化,见此模样暗叫糟糕,果见康熙用力拍了下桌面,冷声道:“哈善这厮好不糊涂,居然上密奏说施琅与姚启圣文武不和有碍平台大计,出主意要朕把施琅调离福建方便姚启圣行事。哼,施琅是朕特意委派的平台将领,哪有哈善说得那么不堪。” 小桂子听得莫名其妙,谄笑着连声应和,半句不敢多嘴多舌。 疾言厉色发了通脾气,康熙蹙眉沉思片刻,忽地抬头问道:“小桂子,你以前与施琅打过交道,觉得施琅敢不敢辜负皇恩,有朝一日企图自立为台湾王?” 听到自立台湾王小桂子心头一紧,他贴身伺候康熙多年,自然晓得皇上对汉臣颇为疑忌,施琅手握重兵奉旨平台,康熙对他极不放心,除指令哈善秘密监视外,暗中派遣亲信密探潜伏漳州刺探,一举一动都要如实禀报。 前几日潜伏密探刚刚发回密奏,禀报哈善当众开棺验裳之事,康熙看了付诸一笑,对施琅忠心稍觉放心,想不到哈善居然就来了这么一手。 小桂子是康熙贴身太监,前些年施琅奉旨回京师任内大臣,不甘心投散闲置挨白眼,四处钻营想要出任福建水师提督,自然也有大笔贿赂暗中赠送宫中掌权太监,小桂子每次都是笑纳,趁康熙高兴时有意无意替施琅说过几次好话。 他不知康熙问话用意,不敢公然替施琅讲情,想了想道:“奴才只是宫中太监,一心一意伺候皇上,从不敢与外臣交结,也不懂国家大事,全然不晓得施提督的处事为人,不敢胡言乱语有碍圣听。” 目光微微眯起,康熙似笑非笑道:“胡言乱语又有何妨,你随意说说,朕姑妄听之,说得不对绝不怪罪。” 见实在躲避不过去,小桂子装模作样想了想,谄笑道:“皇上明见万里,奴才本来万万不敢多嘴多舌——” 见康熙微现不耐,咬了咬牙道:“奴才只是觉得施提督带的是大清的兵,日后即使企图自立台湾王,官兵未必就肯听从追随。” 听了此言康熙眸子微亮,细细打量小桂子,微笑道:“想不到小桂子虽是宫中太监,见识比朝堂大臣还要高明。你且说说,福建姚启圣与施琅文武不和,朕是否要调回施琅,以便姚启圣招抚议和设法收降郑逆?” 感觉康熙目光炯炯注视自己,眸光复杂意味深长,小桂子张嘴想要回答,忽地想起一事,霎时惊出身冷汗,急忙咧嘴憨笑道:“禀皇上,奴才胡言乱语做不得数,国家大事皇上自然要与朝廷大臣商议,奴才忠心耿耿伺候皇上,其他的都不晓得,也从来不敢过问。” 康熙哈哈大笑,目光稍转柔和,嗤道:“在朕面前有何胡言乱语说不得,朕是堂堂一国之君,说不怪罪绝不怪罪,你大胆直言就是。” 见小桂子面色如土不敢说话,康熙抬腿虚踢一脚,笑骂道:“没用的奴才,朕也不为难你,赶快把杰书、李光地传进宫,朕听听他们有何高明主意。” 说到高明主意康熙目光现出玩味,讥讽神色转瞬即逝。 小桂子暗松口气,哈着腰喏喏连声,抬头望向殿外黝黑夜空,目光微现为难神色。 康熙跟着抬眼瞧去,见夜色深沉繁星满天,拍了拍脑门失笑道:“朕忘了夜晚臣子不能入宫,明日早朝过后朕再与杰书、李光地商议罢。” 随手把密奏放在旁边,提笔继续批阅奏章,貌似对哈善密奏浑不在意。 小桂子干笑数声,无声无息缩回廊柱阴影,趁康熙不留意悄悄伸手揩抹额头冷汗,眼前蓦地现出“宦官不得干预政事”的冰冷铁牌,后颈仿佛阴冷寒风刮过,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抬眼望去,御案前面端坐的清瘦少年面目有些模糊,阴沉沉根本瞧不出喜怒哀乐。 第一百二十五章 书房秘议 同一时刻,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正在书房接见访客。 李光地表字晋卿,号厚庵,福建泉州人氏,出身书香门第,康熙九年高中二甲进士,选入翰林院任庶吉士,散馆后授予编修,不数年先后升任翰林学士、兵部右侍郎,以巡抚身份主政直隶,大力兴修河道水利,勤政爱民名声颇佳,回朝不久就特旨升为文渊阁大学士,谨慎清勤公忠体国,是康熙王朝一等一的重臣,极受康熙亲信看重。 李光地平素清廉自守,入阁后更加珍惜羽毛,从来不与同僚结党往来,可趁着夜色秘密前来的访客却不能不接见。 使眼色示意端上茶水的老管家李安退出,李光地蹙着白眉问道:“富大人今日怎么有闲过府来访,用不着督考子孙辈科举文章了么?” 说着举杯敬茶,嘴里呵呵轻笑。 他与访客富鸿基翰林是福建泉州老乡,素来熟识随口开了个玩笑。 富鸿基顺治十五年高中进士,是李光地的同乡科举老前辈,担任翰林学士八股文章写得出神入化,无奈三名儿子都没有继承父亲优秀文化基因,参加科举屡考屡败连乡试都过不了关,富鸿基气怒之下每日上朝前都要布置科举题目,晚饭之后亲自阅文督考,明令文笔不佳者不准回房睡觉。 如此一来独守空房的诸子妻妾自然牢骚满腹,无意间在闺阁聚会提起传扬出去,成为官场笑话。 听李光地语含讽讥富鸿基面孔微红,唉声叹气道:“劣子文笔粗陋难入考官法眼,老夫怒其不争只能多花些功夫,哪及得上李大人贤子科举早达,诸事无忧。” 他不想在尴尬话题多聊,随意说了数句,立即转换话题道:“李大人阁务繁忙,寻常小事下官岂敢前来打扰,实是福建施提督暗中来信求助,事情紧急下官不得不连夜打扰,李大人莫要见怪。” 听到施琅暗中来信,李光地低垂白眉不易察觉微微抖动,放下茶杯诧声问道:“施琅驻节漳州厉兵秣马,怎会暗中来信,莫非平台战事出现意外变故?” 不由李光地不关心,古代官员乡土观念极重,李光地富鸿基施琅都是泉州老乡,虽然文武有别权柄不一,平素行事还是要顾全老乡情面,施琅之所以由内大臣出任福建水师提督,与李光地在康熙面前大力推荐不无关联。 施琅能否顺利平台直接关系李光地的识人眼光,李大学士焉能不表示关切。 富鸿基面现苦笑,摇头道:“施琅精通海战,已经好几次打败郑逆舰队,自然不会出现意外变故。只是姚启圣——” 话未说完富鸿基先行重重叹了口气,李光地虽在京师任官,对家乡情况也是时刻留意,当然晓得姚启圣性情深沉热中利禄,眯着眼睛思索片刻,轻问道:“难道姚施不和动辄掣肘,施琅想要撇开姚启圣独掌平台战事?” 他眼光老到一针见血,富鸿基怔了怔,翘起大拇指赞道:“李大人实在了不起,施琅暗中来信就是为此,言道姚启圣想要养寇自重,对平台战事百般阻挠,施琅左右为难,恳请李大人出手相助,请皇上允许由他专征台湾,姚启圣统筹粮饷后勤,不得随意出手干预。” 李光地静静听着不置可否,房中只能听到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响,以及富鸿基发出的粗重喘息。 见李光地眯缝眼睛不肯表态,富鸿基肚里暗骂老狐狸,他与施琅私下已结成儿女亲家,中秋之后就要布置完婚,自然盼着施琅封公封侯更进一步,因此收到施琅紧急寄来的密信忙不迭跑来拜见李光地,哪料老狐狸竟想置身事外,丝毫不念泉州老乡情谊。 咬了咬牙,富鸿基只得使出杀手锏,凑近轻声道:“施琅来信明言,恳请李大人看在昔年救助份上出手相助,施琅日后必有厚报。” 李光地眸里微现怒色,转瞬平淡无波,瞧不出丝毫异样。 富鸿基的话意他自然明白,大清顺治十二年,李光地还是不曾参加科举的稚龄童生,跟随家人宅居泉州乡下,日夜苦读谋求功名。那时满清尚未一统江南,兵荒马乱盗匪横行,李光地全家被盗匪绑架命悬一线,恰好施琅征战归来出手解救,李光地感激之下明言日后必要设法报答救命大恩。 事隔多年施琅从不曾提起,李光地原本以为已经了结,想不到今日居然从富鸿基口中说出,饶是李光地厚黑学已到高深境界,也不自禁面孔羞红,再也无法假装若无其事,叹息道:“富大人,你我同僚多年不必隐瞒,施提督立意平台扫除郑逆,还家乡父老太平世界,老夫岂能无动于衷,只是皇上——” 神情恭谨向紫禁城方向拱了拱手,续道:“英明神武圣意独裁,臣子率性进言反遭疑忌,老夫生怕不小心弄巧成拙,误了大事反为不美。” 富鸿基知道李光地说的是实情,康熙疑忌汉臣心事深沉,谁也不能保证能够猜中心思玩弄皇上于股掌之间。 他向门外张了张,见李安远远守在院口不虞有人窃听,嘴角忽地现出诡笑,凑近李光地耳边轻声嘀咕。 李光地听得面色时红时白,忍不住骇然问道:“施琅好生大胆,竟敢妄测圣意愚弄皇上——哈善密奏上达天听了么?” 富鸿基摇了摇头,轻声道:“有没有上达天听不太清楚,不过也就在一两天的事。万一皇上向李大人垂询,恳请李大人出手相助,设法让皇上金口允诺施琅专征台湾。” 李光地捻着白须没有说话,富鸿基静静坐着也不催促,房间陷入古怪的沉默。 过了良久,蜡烛扑的一声灯花爆放,房间稍暗转瞬更加明亮,李光地仿佛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目光睃了睃窗外的皎洁夜空,冲富鸿基点头道:“老夫知道了。夜已深沉富大人请回,你我明早还要上朝面君,都早些安歇了。” 响鼓不用重捶,富鸿基立时露出会意微笑,赶忙起身告辞道:“下官还要回去督考科举文章,这就不打扰李大人了。” 听到督考科举文章李光地不自禁噗嗤一笑,送出书房目送富鸿基离去,站在台阶上久久沉吟不语。 老管家李安赶忙提着灯笼上前伺候,就听李光地喃喃吟道:“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施琅,你这杀人放火的海盗头子也妄想改换门庭觅封靖海侯么。” 李安听得云山雾海,晓得老爷性情深沉喜怒素来不形于色,低头假装没有听见,提着灯笼侧身引路,引领李光地踏着弯曲石径,缓缓走向灯火通明笑声隐隐的内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圣心独裁 次日早朝之后,康熙吩咐康亲王杰书、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留下议事。 李光地心中有数,在众多官员羡慕忌妒恨的异样目光注视下,若无其事与康亲王杰书一起步入御书房,行礼如仪后由康熙亲口赐坐,恭谨聆听圣言。 康熙自然不会向臣子泄露哈善密奏内容,只是说施琅提督福建水师时日已久,虚耗粮饷无所建树,平定郑逆遥遥无期,咨询两位心腹重臣如何妥善处置。 李光地心头雪亮,知道哈善密奏必已经过御览,嘴角不自禁现出得意微笑,急忙抿去重新变得古井不波。 施琅本想重金贿买哈善,密奏推荐自己专征平台,京师赶来奔丧的施世骝无意听说此事,他在国子监读书听说过康熙多疑性格,急忙阻挡献计欲擒故纵,请哈善密奏推荐姚启圣主宰对台战事,以康熙疑忌汉臣性格必定会反其道行之。 这一招比施世纶提出的奏请专征更高一层,施琅任京官多年,当然深晓康熙疑忌汉臣脾性,细思之下连赞高明,当即与哈善仔细商议,花费万两白银买得一纸密奏。 这事办得极其隐秘,即使达木也未曾听说,误以为哈善密奏专征荐举的是海霹雳施提督,随意在酒醉之后说出,弄出了大乌龙。 哈善收钱办事相当利落,遵言把密奉递送京师,姚施不和人所共知,密折奏报是皇上亲许,至于皇上看了密奏如何行事,关老子屁事。 听康熙出言质询,李光地早就想好主意,假意思索片刻,恭声回道:“启禀皇上,微臣离乡多年不了解平台战事,身为文官也不通晓军务,不敢在皇上面前胡乱出主意。微臣想来,皇上明见万里思虑周详,平定三藩算无遗策,当年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率军造反,朝廷大臣心中害怕力主复藩,惟有皇上严旨斥责调兵遣将,康亲王、安亲王等忠勇将领浴血奋战,方才平叛成功四海升平,皇上见识比臣子高明百倍,微臣恭请圣心独裁,必定马到功成。” 李光地哆里哆嗦长篇大论,实则十分滑头半分主意也不出,康熙闻言微感失望,听他提起昔日得意事体又极为高兴,当初吴三桂兵强马壮掌控云贵,朝臣人人畏惧不敢倡言撤藩,若非自己年少气盛乾坤独断,说不定吴三桂至今仍然成为大清心腹之患。 当下点头微笑道:“文臣不问武事,李爱卿也是老成谋国之言。杰书,你是先皇钦封的铁帽子亲王,曾经率军南下福建平定叛逆,熟悉郑逆军情,说说该如何妥善处置?” 康亲王杰书没有李光地那么多的花花肚肠,身为满人言语也无所讳忌,不假思索亢声回道:“禀皇上,郑逆依恃海峡天险抗拒王师,坐困孤岛日暮图穷,其实当不得王师一扫。奴才以为皇上应该严旨斥责姚启圣,吩咐姚启圣亲自统率施琅立时渡海东征,只要大军能够登陆台湾,郑逆必定只能泥首投降,从此海内一统再无癣疥之患。” 听杰书口口声声以姚启圣为主统兵平台,康熙眉毛微挑,眯眼向李光地望去,见他满面笑容点头不已,似乎称赞杰书主意高明异常。 或许——果真文臣不问武事,李光地瞧不破朕私下召见的真实用意。 转头瞧向康亲王杰书,见他摇头晃脑洋洋自得,以为果真出了高明主意,康熙没来由感到一阵失望,沉默半晌道:“两位爱卿出的主意朕都已知晓,过些日子朕自有布置。眼下还有一件事体要与两位爱卿商议。” 杰书和李光地齐齐挺腰直坐,摆出聆听圣训的恭谨模样。 康熙却不说话,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沉吟问李光地道:“李爱卿,朕记得再过半个月,就是施琅六十二寿辰?” 李光地心头一跳,装模作样想了想,摇头道:“微臣不知,请皇上恕罪。” 康熙抿嘴微笑不以为忤,吩咐影子般侍立旁边的小桂子道:“过会你出宫前往施琅府上,问明施琅生辰日期,朕要亲笔赐匾以示恩宠。” 小桂子轻声答应,有些异样地瞟视杰书一眼。 听到此言李光地心中大定:吾计售矣! 他不敢露出得意神态,颤巍巍站起,扑通一声跪倒,更咽道:“皇上对待臣子真是天高地厚,施琅只要有半分良心,必会感念皇恩浩荡奋勇杀敌,报皇上恩德于万一。” 嘴里说话,眼角慢慢溢出两滴泪水,顺着枯瘦面颊滚落下去。 杰书虽然不如李光地老到善于做戏,却也不是政坛新丁,当然明白康熙亲笔赐匾意味着什么,想了想不甘心道:“奴才记得过些日子就是姚启圣五十九寿辰,皇上——” 康亲王是姚启圣的恩主,春夏秋冬都会有炭敬、冰敬、年敬等名目繁多的贵重礼物专程送京,看在钱财面上杰书也要替姚启圣争上一争。 话没说完康熙的白净面皮就有些阴沉下来,狭长眼睛冷冷瞪视杰书,截住道:“朕自有主张,康亲王不必劳神替朕做主。” 冰冷言语刺得杰书目瞪口呆,面如死灰瘫坐椅上,嘴唇抖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康熙打定主意,不再理睬瘫坐不动的康亲王,问李光地道:“朕想派人前往漳州赐匾,考察地方军政方便决策,李爱卿觉得派何人前往较为妥当?” 皇上不仅亲笔赐匾,还要派人万里迢迢送到漳州? 如此大的风向标矗在面前,即使是傻子也晓得如何行事,杰书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开口,心里暗暗替姚启圣默哀。 李光地从地上缓缓爬起,恭声道:“雷霆雨露皆出圣裁,微臣无德无能,哪敢替皇上做主。” 眸光微微扫视垂头丧气的杰书,得意光芒一闪即逝。 很满意李光地的恭谨态度,康熙想了想拍板道:“朕记得内阁学士勒保忠厚老实,就派他前往赐匾罢,必能勤谨办事不负圣恩。” 砰的一声脆响,姚启圣脸色铁青,重重把价值千金的上好美玉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嘴唇颤抖喃喃道:“施琅海盗头子,老子与你誓不两立!” 黄性震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嘴角划出得意弧形。 他早就探听清楚姚启圣发火缘由,康亲王杰书特地派人送来书信,告知皇上御笔亲题海疆干城,派遣内阁学士勒保为赐匾钦差,从京师万里迢迢赶到漳州为施琅贺寿,圣心如何不问可知。 更让姚启圣心惊的康亲王告知康熙已有意答允施琅专征台湾,圣旨不日可能就会下达。 自己朝内除康亲王再无援手,倘若圣心独裁同意施琅专征台湾,统辖阖省兵马的堂堂福建总督就会沦为统筹粮饷的后勤员工,自然无法分润平台大功,封公封侯名垂青史成为一枕黄粱的虚幻迷梦。 想到这里姚启圣的儒雅面具撕得粉碎,双目喷火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猛地伸手牢牢抓住黄性震,压低嗓音冷声问道:“符起,屠施行动进展如何?有多少成功把握?” 声音冷厉宛若从地狱深处飘出,刺得见多识广熟知脾性的黄性震都不自禁倒退数步,浑身激灵寒毛直竖。 第一百二十七章 秘密据点 徐淑媛跟随永仇和尚潜踪匿形走街越巷,不一会来到条冷清偏僻的狭窄胡同,房屋低矮破烂,稀稀落落十余户人家,大多紧闭门窗寂无声息,远近不见行人踪迹。 胡同口摆着修鞋摊,一名长着酒糟鼻的矮壮汉子敞怀坐在摊前忙碌生意,瞧见两人过来抬眼斜瞥,与永仇和尚不动声色碰了下眼神,低头自顾缝补手中旧鞋。 永仇和尚微微一笑,拄着拐杖缓步走进胡同,经过两三家门面,前面宅院半敞门口板凳坐着名中年妇女,身着浆洗干净的陈旧蓝衫,体形消瘦面颊枯黄,是街上寻常不过的马路大嫂,手拈针线忙着缝补衣衫钮扣。 听到脚步声中年妇女抬起头,目光在徐淑媛身上转了转,也不询问来历,满脸堆欢道:“高掌柜有空过来啦,老爷子正在房里等着搓麻将,快些请进!” 放下针线活起身推开低矮木门,引着两人走了进去。 木门后面是小小的四合院,院中空地晒了些浆洗衣衫,一只花翎老母鸡领着群圆滚滚的鸡仔追逐觅食,见到外人进来咯咯高声叫唤,警惕地用翅膀护住鸡仔。 院角陡地蹿出只肥大灰猫,护在鸡仔前面冲徐淑媛呲牙咧嘴,似乎不准接近伤害,充满了居家温馨气息。 徐淑媛感觉仿佛回到东宁府自家宅院,俏面不自禁洋溢欢快笑容,蹦蹦跳跳跟在永仇和尚身后。 中年妇女停住脚步,指着右侧柴房向永仇和尚低声道:“大伙都聚在里面,大师请过去。” 冲柴房门口光着膀子低头劈柴的精壮汉子微微点头,不等回话重新走到门口坐下,拿起针线继续缝补钮扣,不时抬眼警惕扫视周围动静。 徐淑媛见柴房狭窄简陋,门口堆满劈好的干柴,暗想搓麻将怎会设在如此狭隘所在。 正自诧异,精壮汉子放下斧头迎将过来,目光在徐淑媛身上转了转,面孔微微一红,顾不得满身都是汗水,忙拿起破旧外衫披上,与永仇和尚轻声嘀咕几句,引路走进柴房,伸手搬开两垛干柴,俯身用力掀起块方形木板,露出个圆形地洞,黑乎乎不知通向哪里。 永仇和尚向徐淑媛打个手势,毫不迟疑扑通一声跳将下去,隐约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徐淑媛看多侠义小说,最喜的就是猎艳探奇,见地洞黑黝黝甚是怕人,冲精壮汉子抿嘴微笑,不惊反喜跟着跳下。 精壮汉子见徐淑媛冲自己抿嘴微笑,美艳不可方物,英俊面孔不由自主又是涨得通红,怔了片刻回到柴房门口继续闷坐劈柴,披着的外衫不再拿下。 地洞下面是条短短地道,触鼻都是湿闷的泥土气息。 永仇和尚当先领路,引着徐淑媛摸黑走出十来步,前面出现扇木门,门后透出豆大灯光,隐隐传来说话声响。 永仇和尚伸指在门上敲了两下,停了停又敲了三下,嘴里发出咕噜声响。 木门里说话声停止,静了片刻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是间十尺见方的斗室,墙角堆着三四只麻袋,空气中弥漫番薯、土豆、大白菜等混杂味道,掺着些许食品霉烂气息,原来是冬季储藏菜蔬的地窑。 地窑面积不甚广阔,粗陋板凳上坐着六名男女,服色各异面目不一,都是携带锋利兵刃,正在相互闲谈,见到永仇和尚全都站起身来,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徐淑媛身上,眸里都现出警惕神色。 站在前头左颊有条狰狞刀疤的粗壮汉子上下打量,沉声问道:“堂主,小姑娘是谁?怎地带到这里?” 永仇和尚介绍道:“她是台湾察言司徐国难佥事的妹子,名叫徐淑媛。老衲在外面碰巧撞见,就把她带了回来。” 转头向徐淑淑媛道:“这些都是玄水堂的伯伯婶婶,快些过来见过。” 说着替她逐一介绍。面目粗豪的是副堂主霹雳刀陈振华,身材矮小的是八臂猿猴刘永贵,面有刀疤的是铁金刚韦德忠,都是玄水堂的精英人物,不一而足。 见眼前都是闻名已久的英雄好汉,徐淑媛心中极是欢喜,赶忙抢过去见礼,大伯大婶叫个不休。 她长相俏美嘴巴又甜,不一会人人都喜欢了她。 铁金刚韦德忠抬眼打量徐淑媛,咧嘴笑道:“原来是徐佥事的妹子,怪不得英气逼人,真是虎兄无犬妹,硬是要得。堂主,外面情形怎样,鞑子搜捕得紧不紧?” 他随口夸了徐淑媛一句,便把话题转到正事,铜铃大眼紧紧盯住永仇和尚。 永仇和尚摇头道:“鞑子搜捕极是严密,老衲在外面转了一圈,见探事还在满城转悠,到处探头探脑窥伺动静。不过修来馆侦缉处探事碰面就相互挑衅打架,瞧模样正在拚命狗咬狗,暂时顾不上理会咱们。” 他戴不惯假发,嘴里说话伸手摘将下来,现出烙了六个戒疤的雪亮光头。 听修来馆侦缉处相互争斗群雄都有些幸灾乐祸,相互议论纷纷赞好。 一名身材娇小的青年女子转了转眼珠,嗤笑道:“修来馆侦缉处本来就相互看不顺眼,听说姚启圣施琅两个鞑子高官眼下明争暗斗,争权夺利,养的狗腿子当然要帮着主子汪汪,这倒便宜了咱们天地会。” 青年女子面目俏美身材苗条,左额不显眼处有道浅浅伤疤破坏形象。 徐淑媛通过介绍晓得她叫陈二娘,是玄水堂原副堂主赛秦琼尹安国的妻子,尹安国不小心露出形迹被修来馆探事缉捕杀害,陈二娘为夫报仇加入天地会,擅使两柄雪花短刀,七八条汉子近身不得,江湖赠号鸳鸯刀,武艺甚是了得。 韦德忠目光微闪,沉吟道:“堂主,修来馆侦缉处狗咬狗斗得不亦乐乎,必定没心思侦缉玄水堂。啥时候兄弟们再想法子干上一票,杀掉施琅那个狗娘养的汉奸。” 提到刺杀施琅众人都是面目狰狞,目光冷厉如欲喷出熊熊火焰。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生死大仇 施琅任职福建水师提督以来,永仇和尚就以刺杀施琅为己任,组织群雄多次实施刺杀行动,投毒偷袭劫杀无所不用其极。 虽然杀死不少提标营亲兵,刺杀目标施琅却每次都是有惊无险,连油皮都没有损上一块,玄水堂反被侦缉处探事重点“照顾”,堂口被捣毁,弟兄死伤多人,被迫隐藏潜伏,已与施琅结下生死大仇,不死不休。 听到侦缉处三字,徐淑媛眼前不期然现出施世轩的英俊面孔,耳边仿佛响起低沉磁性嗓音,心内陡感微酸,强行抑制哭泣冲动,站在旁边咬紧唇皮没有说话。 永仇和尚听到施琅二字面色阴郁,如同罩了层严霜。 天地会群雄中他与施琅仇恨最深,极欲刺杀而甘心。 那年他在泉州城外山林被施琅用短刀刺伤,滚下斜坡侥幸未死,刚好碰上饥饿野狼前来觅食,被刘白条取出短刀刺死,喝足狼血方才渐渐恢复精神。 他躺在荆棘丛中似醒非醒,梦中老是施琅扭曲面孔举刀刺杀,旭日高升清醒过来缓缓挣扎起身,勉强用布条包扎伤口,便欲返回厦门向徐文宏复命。 哪料泉州府衙刘知府被施琅潜入衙门,持刀威逼不得不说出真相,事后又惊又喜,下令调集衙役重兵保卫府衙,避免施琅再次潜入行刺,紧急联系泉州驻军把守大小路口,满城搜索叛逆施琅,企图立功领赏升官发财。 刘白条身上有伤形迹可疑,没走出多远就被巡查官兵截住盘问,刘白条渔民出身不擅说谎,对答没几句便露出马脚,惊慌之下拔刀砍伤官兵,夺路向野地奔逃。 官兵贪图重赏自然不肯放过,纠集大队人马尾随包抄,务要擒获叛逆立功领赏。 刘白条宛若过街老鼠到处躲闪潜逃,再也不分东南西北,哪里有路就躲向哪里,终于在蒲田郊外被官兵重重包围,恶斗之下险些丧命,幸得南少林寺明惠大师路过搭救,带进南少林寺养伤。 南少林寺是江南武林圣地,阖寺僧众武艺高强,官兵畏惧之下只得放过,刘白条侥幸保得性命。 伤愈之后刘白条本打算暗地返回厦门,邀集天地会弟兄择机向施琅寻仇雪恨,见南少林寺武僧功夫高明,邻近官兵恶霸都不敢上门欺侮,改变主意削发为僧,拜明惠为师,法号永仇,隐居南少林寺日夜勤练武艺。 十多年后艺成下山,泉州厦门都已成为满清领土,施琅调任京师更是影踪难觅。 刘白顺居住南少林习武修禅多年,已不复当年的粗莽急躁,只是始终心向大明,矢志刺杀汉奸施琅反清复明,既报私仇又雪国恨。 他孤身游历大江南北,遍觅仇敌施琅不着,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出手斩杀了不少鞑子走狗,渐渐闯出名气,江湖赠号打遍江南无敌手。 后来与天地会弟兄重新联络,奉陈永华指派执掌玄水堂,配合察言司在漳州城里侦缉满清情报,刺杀鞑子官员,满门心思反清复明精忠报国,寻仇心思渐渐淡将下去。 哪料三十年后施琅重新回到福建就任水师提督,磨刀霍霍欲要征剿台湾扫绝大明苗裔,灭除华夏衣冠。 永仇和尚无论公义私仇,都要想方设法刺杀施琅,破坏平台战事。 施琅屡遭刺杀成了惊弓之鸟,水师提督府戒备极其森严,手下颇多能人,几次刺杀行动失败折损不少弟兄,连堂口都被侦缉处探事捣毁,伤了玄水堂根基。 玄水堂群雄议论纷纷,搜肠刮肚商讨如何才能顺利刺杀狗汉奸施琅,议论了会始终无处措手。 韦德忠用力一拍大腿,恨恨道:“咱们躲在地窑商量来商量去,伤不了施屠夫半块油皮,莫不如与察言司漳州站合作,集齐弟兄杀上提督府,不信施屠夫还有那么好的运气。” 群雄都是快意恩仇的江湖汉子,韦德贵言语符合脾胃,当下有人高声赞好,摩拳擦拳抢着动手。 陈二娘却道:“刺杀施琅确是应该,不过弟兄们近来折损太多,按我的主意还需保存实力,恢复元气后再找机会下手方才妥当。” 永仇和尚思索半晌,沉声道:“陈二娘说得不错。刺杀施琅虽是要务,更要紧还是配合察言司特工破坏鞑子攻台,保卫大明海外江山,这才是当前最紧要事体。” 顿了顿,见群雄目光炯炯望着自己,沉声道:“我上午出去与漳州站王站长碰了面,听说察言司徐国难佥事——” 向徐淑媛指了指,续道:“就是徐姑娘的哥哥已化装潜入漳州,想方设法挑拨离间姚启圣施琅两个狗汉奸,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这辰光刺杀施琅会不会无意破坏察言司计划,还得问过王站长才能做出决定。” 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笑道:“王站长知道玄水堂日子难过,特地从漳州站经费挤出二千两银子,送给咱们先行度过难关。陈二娘,堂里经费都由你掌管,这就收着罢。” 说着顺手把银票递给陈二娘。 冯锡范接任天地会总舵主专横霸道,一心想把天地会打造成为排除异己的工作,对不服自己管理的各地分堂限制经费使用,强逼听话顺从。 玄水堂也是排挤对象,已一年多没从总舵收到经费,日子确实不太好过。 陈二娘喜上眉梢,高声答应接过银票放入怀中。 听永仇和尚提起大哥徐国难,言语甚是尊敬,徐淑媛笑得眉毛弯弯,极为得意。 心想大哥究竟到了哪里,若能亲眼瞧见自己与天地会群雄结交,方才春风得意,不负此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夜半惊魂 韦德忠目光微闪,点头道:“堂主说得没错。察言司职掌情报侦缉,对付鞑子汉奸比咱们这些只懂得舞刀弄剑的粗鲁汉子办法多得多。只是察言司漳州站驻地到底在哪里,咱们得设法弄清楚,随时畅通联络渠道,莫要因此误了大事。” 永仇和尚沉吟不语,半晌方道:“漳州站驻地极为机密,俺也不晓得所在,联络渠道倒是有,明天老衲再想法子,跟王站长秘密见上一面,决定下步行动计划,再做打算。” 众人听了都没有异议,纷纷点头赞同。 陈二娘瞟了徐淑媛一眼,笑道:“堂主,今天好不容易有了经费,徐妹子又到玄水堂做客,不如让马超南堂客帮忙买些酒菜,晚上弟兄们好生乐上一乐,算是为徐妹子接风洗尘,大家伙觉得可好?” 玄水堂堂口被侦缉处侦破捣毁,群雄为避免探事侦缉抓捕,整日躲在不见天日的地窑,每日吃的都是难以下咽的粗粮干菜,嘴里早就淡出鸟来,闻言都是轰然叫好。 永仇和尚不好违逆众意,吩咐陈二娘出了地窑,与马超南堂客,也就是坐在门口缝钮扣的中年妇女对接,置酒备菜预备接风晚宴。 徐淑媛宅在狭小地窑,早就感觉有些气闷,趁机道:“我会炒菜,上去帮二娘的忙。” 跟着陈二娘爬出地洞,见外面阳光明媚空气新鲜,耳边不时响起鸡仔鸣叫声音,不自禁吸了几口大气,觉得身心俱醉浑身舒坦。 精壮汉子依旧坐在柴房门口劈柴,见到陈二娘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面颊微微发红,低头不敢瞧向徐淑媛。 陈二娘指着精壮汉子,向徐淑媛笑道:“他叫石宝,也是会中弟兄,水性极是精通,全家满门都死在鞑子屠刀之下,为了报仇加入天地会,与鞑子打斗最是舍生忘死不顾性命,外号拼命三郎,平时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我们都叫他石头。” 扬声道:“石头,晚上为徐妹子接风洗尘,你快与嫂子一起到厅里搬抬桌椅,到时候让你多喝几杯。” 石宝嗯了声,瞥视徐淑媛一眼,面孔不觉又有些红涨,忙不迭放下斧头,大踏步走进厅堂搬抬桌椅。 陈二娘凑到徐淑媛耳边低笑道:“石头心肠最是冷硬,向来待人冰冷,见了妹子却不好意思脸红,可见妹子确是美艳动人,连石头都忍不住动心。” 搂着肩膀咯咯浪笑,轻声问道:“妹子有没有成亲,尝没尝过男人滋味?” 徐淑媛听她讲起荤话,先自红了俏脸,忙摇头道:“没有。” 内心深处不期然又闪过施世轩英俊身形,眸光有些黯然,赶忙假装被风沙迷了眼睛,抬手不住揉擦。 陈二娘瞧出异样,不过她饱经沧桑甚是乖觉,晓得事关隐私没有多问。 扬手唤进中年妇女马刘氏,密密嘱咐了会,掏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马刘氏答应一声赶忙伸手接过,从厨房提了只竹篮,兴冲冲走了出去。 徐淑媛见陈二娘甚是小气,心想十两银子能置多少酒菜,嘴角撇起现出不以为然神色。 她在徐宅不掌管家务,不晓得上等酒席也不过五两银子,陈二娘肯拿出十两雪花银置办酒宴,已是大方之极。 为防街上探事察觉异样,玄水堂群雄除了值勤戒备,等闲不走出宅院。 陈二娘拉着徐淑媛,笑嘻嘻进入厨房清洗白菜,粉刷碗筷,做好酒宴的准备工作。 两人边忙边聊,徐淑媛胸无城府,又叽叽喳喳爱说话,不一会就被陈二娘把底细探得一清二楚。 陈二娘听徐淑媛说是背着父兄偷偷出来闯荡江湖,刺探情报,大赞她长中华女儿志气,又劝她早些寻着徐国难,兄妹联手闯出番事业,为反清复明多做贡献。 说得徐淑媛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跑出宅院沿街张贴寻人启事。 不一会马刘氏买齐酒菜回来,三女一齐动手,碗勺叮当厨房内外菜香四溢酒香扑鼻。 石宝坐在板凳上剥鱼杀鸡,也是忙个不休。 眼见天色渐渐昏暗,不虞被外人发觉异样,永仇和尚等也从地窑出来,帮着抬桌搬凳,端盘布菜,虽不敢大声喧哗,倒也热闹异常。 过了会夜幕降临,假借修鞋暗中监护的矮壮汉子挑着担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原来就是宅院主人马超南,也是天地会会众。 大家关上院门,热热闹闹吃了顿酒饭,直到夜残更深方才酒饱饭足,兴尽休息。 徐淑媛本是好酒姑娘,哪禁得群雄不住劝酒,酒到杯干喝得俏脸飞红,与陈二娘并枕睡在侧房的木板床上,想起白天的离奇遭遇,施世轩的清秀面容时不时闯入脑海,思前想后一时哪睡得着。耳听旁边被中陈二娘鼾声渐重,自己辗转反侧只能惹人笑话,只得僵卧不动假装睡着。 正在朦朦胧胧似醒非醒,旁边被子忽地一阵窸窣,陈二娘悄悄从床上披衣坐起,冲徐淑媛轻唤几声。 徐淑媛以为她要起夜,一阵害羞眯着眼睛没有应答。 陈二娘连声呼唤,见徐淑媛紧闭眼睛呼吸粗重显是已经睡熟,忽地发出一声冷笑,深夜之中宛若夜枭啼鸣,让人禁不住寒毛直竖。 徐淑媛吃了一惊,睁眼望去,黑暗中见陈二娘面孔扭曲极是狰狞可怖,仿佛与白天另换一人,刚要开口惊叫,昏睡穴已被陈二娘伸指点着,登时感觉天旋地转,闭紧眼睛没了知觉。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徐淑媛醒来已是艳阳高照,旁边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陈二娘早不在床上。 隐隐听到厨房传来说话声,徐淑媛俏面微红,急忙穿衣坐起,推门出房。 见石宝依旧坐在院中劈柴望风,陈二娘与马刘氏正在厨房忙碌,见了她笑盈盈打招呼,表情与以前毫无异样。 要不是半夜冷笑深刻骨髓,徐淑媛真以为昨晚只是做了场噩梦。 她不动声色,上前帮忙煮粥炒菜,早饭后寻个机会把昨晚诡异情景暗中告诉永仇和尚。 永仇和尚皱紧眉头沉思了一会,嘱咐她言行举止不可露出马脚,自行出去与王站长联络,近午时分方才回来。 告诉玄水堂弟兄王站长同意刺杀施琅,计划明日上午趁施琅前往校场阅兵,联合察言司军务处死士半路动手,要玄水堂群雄养足精神,准备共同行动。 徐淑媛扬起秀眉,诧问道:“军务处杀手也到了漳州?” 她出身锦衣卫世家,自然听老爹徐文宏提过军务处死士威名,知道都经过残酷训练的职业杀手,绝非天地会群雄那些性格粗疏,只懂舞枪弄棒的江湖人士可比。 永仇和尚点头道:“王站长说他们携带了西洋火器,可以远程狙击,提标营亲兵再是骁勇也难以提防,老衲料想施琅狗汉奸明日绝对难逃公道。” 刺杀狗汉奸施琅是众望所归,玄水堂群雄都是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第一百三十章 内奸现身 徐淑媛偷瞧陈二娘,见她也是面现喜色,取出手帕仔细擦拭雪亮短刀,欢喜表情与旁人无异。 若不是昨晚诡异场景印象实在深刻,徐淑媛真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她定了定神,言笑晏晏仿佛也是若无其事。 玄水堂群雄白天都宅在柴房地洞养精蓄锐,晚饭过后大家坐在院中闲谈一阵,聊了些江湖典故,眼见玉兔西斜各自回房安歇。 陈二娘躺到床上不久就鼾声大作,睡得死沉。 徐淑媛在床上翻来覆去转侧一阵,好长一会闭紧双眼也是熟睡过去。 宅院内外静寂无声,不知不觉街上梆子已打过三更,陈二娘黑暗中忽地睁开眼睛,眸光宛若猫头鹰闪闪发亮,推了下徐淑媛轻唤数声,微闻鼻息没有丝毫动静, 她伸指点中徐淑媛昏睡穴,坐着呆呆出了会神,忽地舒出口长气仿佛下定决心,慢慢穿好衣衫摸黑起床,悄无声息打开房门走将出去。 今晚轮到值勤守夜的是铁金刚韦德忠。陈二娘蹑手蹑脚摸出房门,见空中月轮皎洁,宅院内外撒满银辉,瓦影树荫清晰可见,不知韦德忠潜伏在哪个角落。 陈二娘暗觉诧异,顾不得细想,潜行穿过院落,脚下用力纵身跃过院墙,大鸟般悄无声息落在地上。 抬头向胡同前后张了一张,空寥寂静不见人影,陈三娘嘴角忽地现出冷笑,用力咬了咬银牙,回头望了眼木门紧闭寂无声息的宅院,顺着胡同飞快向前窜去,轻如狸猫寂静无声,轻功甚是精妙。 深更半夜静寂无声,陈二娘很快就来到胡同末尾的一处民宅,毫不迟疑越墙而入,轻手轻脚走到厢房门前,侧耳听了听房内动静,前三后四敲击房门。 敲门声寂静中甚是响亮。 房内人立时惊觉,只听屋内响起簌簌声响,不一会房门吱呀打开,一名头发花白的枯瘦老者披着外衫站在门口,望着陈二娘皱眉道:“怎么又是半夜过来?小心莫被乱党察觉异状,误了施统领大事。” 陈二娘低声道:“永仇和尚已与察言司漳州站联络,决定明早联合台湾派来的军勤处杀手,趁施提督前往校场阅兵动手刺杀。事情极为紧急,我不得不半夜赶来。” 顿了一顿,问道:“我那孩儿在侦缉处可还好,你们可不能狠心虐待。” 听到玄水堂联合察言司企图刺杀施琅,枯瘦老者双眼眯起,穿好外衫慢慢走出房门,嘴里喃喃道:“军勤处杀手也已潜入漳州?胆大妄为自寻死路,很好,很好!” 斜眼瞥见陈二娘凝目注视自己等待回答,微笑道:“只要你尽心为侦缉处办事,老夫保证尹家独苗过得好好的,连毫毛都不会少掉半根。日后灭了天地会乱党,施统领自会遵守承诺,安排你与孩子改换身份远走高飞,寻个偏僻所在隐居度日,谁也不会再来打扰。” 陈二娘微叹口气,面上表情似信非信。 枯瘦老者瞧在眼里,眸里现出厉色,狞声道:“陈二娘,你不要想啥歪主意,天地会乱党早在侦缉处掌握,之所以故意放你们走路,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借天地会之手探出察言司漳州站老窝,把那帮间谍秘探一网打尽。你要配合老夫好生侦缉,日后自少不了你与孩子的好处。” 陈二娘眼里现出晶莹,涩声道:“我孩儿已在你们掌握,老娘只能任由揉捏,哪敢有啥子歪主意。永仇和尚待我夫妻恩重义厚,天地会弟兄个个义字当头,如果不是你们答应替我报了修来馆的杀夫之仇,又掳了我那苦命孩儿做人质,老娘宁可千刀万剐大卸八块也不会背叛会中弟兄……” 听陈二娘唠唠叨叨说个不休,枯瘦老者老大不耐烦,冷笑道:“跟那班反叛朝廷的乱党讲啥江湖义气,白花花的银子到手才是正经。日后你得了赏银——” 说到这里,忽地侧耳倾听,抬头凝望院墙,半晌冷声喝道:“谁?!” 陈二娘没听到丝毫动静,不禁吓了一大跳,急忙抬头向院墙望去,见院墙上面不知何时站着永仇和尚,依旧是矍铄老翁装扮,手提龙头拐杖,正用冰冷目光瞪视自己,眼神充满了鄙视憎恶。 陈二娘做贼心虚,见到永仇和尚先自胆寒,急忙躲到枯瘦老者身后,再也不敢出声。 枯瘦老者眯眼瞧着永仇和尚,冷声道:“相好的,既然有胆跟踪就快些下来,站在上面吹风吸土算哪门好汉。” 永仇和尚魁梧身子如同柳絮轻飘飘从院墙飘落,矗立地面没发出丝毫声响。 他没有理会陈二娘,冷厉目光瞧向枯瘦老者,沉声道:“我道是哪个,原来大名鼎鼎的追风掌杨溢德居然成了侦缉处走狗,暗中躲在这里偷窥盯踪,做鹰犬一样的龌龊勾当。” 追风掌杨溢德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昔日在平西王吴三桂帐下担任贴身侍卫,凭一双肉掌连败缅王莽白手下十三名勇士,逼迫交出永历帝朱由榔,带到昆明由吴三桂用弓弦亲手绞死,杨溢德因此极得吴三桂宠信,升任王宫侍卫统领。 康熙二十年清兵攻入昆明,吴三桂孙子吴世璠自杀身亡,从逆将官都被清算,或被斩首,或遭流放,杨溢德作为侍卫统领也在诛杀行列,不知怎地失去踪迹,想不到居然加入侦缉处,奉令暗地监视天地会会众。 听了永仇和尚的讽刺言语,杨溢德毫不脸红,得意洋洋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夫当年误投吴逆走投无路,得施提督大力庇护方才侥幸逃得性命,当然要洗心革命,尽心尽力为施提督办事。你这乱党快报上名号,老夫可以打发你早些上路,赶到阎王殿报到投胎。” 永仇和尚目现锐芒,冷冰冰道:“老衲法号永仇。” 永仇和尚号称江南第一高手,江湖名头极为响亮,杨溢德听得身子微震,惊疑不定上下打量,半晌狞笑道:“你就是神力王永仇和尚?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老夫听说你号称打败江南无敌手,早就想与你称称斤两,瞧是追风掌厉害,还是神力王了得。” 轻轻拍了拍手掌,左右偏房窜出三条黑衫汉子,都是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手执刀剑前后包围永仇和尚,只等令下即可一拥而上,以多凌寡。 见侦缉处探事人多势壮,陈二娘胆怯渐去,从杨溢德背后探出半颗脑袋道:“永仇大师,天地会已力尽势穷,迟早要被官兵剿灭。妹子劝大师——” “住口!”永仇和尚用喷火目光瞪视陈二娘,“你暗地背叛天地会,出卖会中弟兄,可曾记得入会誓言第三条?” 陈二娘窒了一窒,忆起入会时焚香发的誓言,“凡背叛天地会,勾结官府出卖消息必受千刀万剐”。 想起昔日丈夫尹安国执掌刑堂,酷刑处理叛会兄弟的冷厉模样,陈二娘心中一阵冰凉,呐呐道:“侦缉处挟持我的苦命孩儿,答应替我报杀夫之仇……” 她更咽着说不下去,两行清泪顺着消瘦面颊缓缓淌落,可惜无人加以留意,更不会体会其中意味。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二娘身死 永仇和尚嘴角现出不屑冷笑,亢声道:“反清复明舍身取义,老衲连自家性命都可以抛却不要,逞论其他。你说来说去还是贪生怕死,贪图富贵,找啥子借口。” 背叛天地会就是贪生怕死贪图富贵? 陈二娘内心一阵迷惘,陡地感觉有些羞愧有些心虚,呐呐缩回杨溢德身后,再也不敢言语。 杨溢德瞧在眼里,晓得永仇和尚心肠狠硬难以劝降,懒得浪费唇舌,嗤的一声冷笑,扬掌就向永仇和尚劈去,隐隐发出霹雳声响。 三名黑衫汉子围成圈子,远远站立监视,目光微现兴奋神色。 杨溢德与永仇和尚江湖名声都是极响,无论谁胜谁败都可以大饱眼福,夸口卖弄。 永仇和尚嘿嘿冷笑,把提在手上的龙头拐杖用力插在地上,深没泥土尺余。 他乔装出行携带兵器引人注目,特地制作三十斤的龙头拐杖,遇到敌手便以南少林秘传的达摩棍法使将出来,招大力沉无往不利。 杨溢德既以肉掌对敌,永仇和尚自命英雄豪杰,明知对方追风掌驰名江湖,也不愿占兵器便宜,索性徒手应战以掌对掌,纯心试一试名满西南的杨溢德功力。 杨溢德以追风掌成名多年,自诩武功了得,也有心称一称永仇和尚斤两。 两掌相击无声无息触在一起,只听到铿锵脆响,竟然发出金铁交碰之声。 永仇和尚身子微动,随即若无其事站定,脚下已陷入泥地,冷眼瞧向杨溢德,冷笑不语。 杨溢德蹬蹬蹬倒退三步,鼻孔喘息不定,嘴角慢慢沁出血丝,显是已受了内伤。 交手一招两人高下已分。杨溢德见黑衫汉子目光炯炯注视战团,羞得老脸通红,顾不得保留功力,面目狰狞目光血红,双掌陡地涨大了一圈,怒喝一声纵身上前,狂风骤雨般攻向永仇和尚。 永仇和尚夷然不惧双掌翻飞,以硬碰硬,与杨溢德战成一团。 两人都是成名多年的武林高手,功力深厚掌风虎虎,斗得极是激烈,月光映照下一高一矮两团影子交错盘旋,时而纠缠时而闪避,掌风过处如同狂风暴雨,周围五尺莫说站立,连地上碎石都被掌风清扫一空。 执刀监视的黑衫汉子越避越远,目光不由自主现出惊骇神色,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与一流高手相比还是天差地远。 呼喝声中周围居民早已被打斗惊动,远近时不时响起汪汪犬吠,有居民点亮油灯探头张望,见是打架斗殴赶忙缩回,再也不敢多管闲事。 永仇和尚见灯光越亮越多,不由暗吃一惊,心想恁地糊涂,追踪内奸又不是擂台比武,讲甚么堂堂正正的武林规矩。 当下撮唇唿哨,尖利声音远远传将出去,院墙外唿哨回应,七条人影闪电般跃过院墙纵跳进来。 原来永仇和尚出门跟踪陈二娘前,暗地嘱咐玄水堂弟兄收束整齐潜行跟随,一旦确定陈二娘果是内奸,立时放弃据点紧急撤退。 陈振华刘永贵韦德忠等早已准备停当,听到唿哨立时赶将过来,团团围住黑衫汉子。 这一下形势立变。天地会群雄都是久经厮杀的江湖高手,武艺高出黑衫汉子不止一筹,以二敌一没几下就把侦缉处探事剁翻。 徐淑媛手持清霜短剑,与石宝联手砍翻一名黑衫汉子,兴高采烈寻找对手,见陈二娘躲得远远的,当即挥剑向她杀去,嘴里娇叱连声,斥责陈二娘忘恩负义,背盟叛誓。 陈二娘自觉羞愧一声不出,抽出雪花短刀迎战。她功力远较徐淑媛为高,刀法异人传授也极为了得,只是群雄环伺作贼心虚,十成功力使不出两三成,被徐淑媛杀得连连倒退,止不住汗流浃背。 杨溢德见势不妙,晓得再斗下去自己老命难保,嘴里蓦地厉声呼喝,使足十分功力向永仇和尚连劈拼命三掌,气势雄浑如同刀劈斧凿,锐不可挡。 永仇和尚虽然功力深厚招数精奇,也被掌力逼得倒退三步,侧身斜让暂避锋芒。 杨溢德瞅准机会慌忙冲出包围,提气纵身上房,一溜烟逃得不知去向。 见大名鼎鼎的追风掌杨溢德落荒而逃,玄水堂弟兄手提兵刃四面包围,目光充满了鄙视不屑,连向来视自己如同大嫂的石宝都满脸怒火咬牙瞪眼,陈二娘不由又惊又悔,想起千刀万剐的入会誓言,又浑身哆嗦肝胆俱裂。 她自知今日难逃公道,目光现出绝望神色,猛一咬牙,不理会徐淑媛刺过来的短剑,提起雪花短刀反手用力刺入小腹,忍住剧痛旋了几旋,砰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 迷迷糊糊飘上半空,陈二娘瞧见一名瘦弱少年高叫娘亲,挥舞双手笑嘻嘻向自己欢快跑来。 她面现慈祥,伸手紧紧抱住瘦弱少年,两人相互搂抱渐渐飘浮,一直飘向深不可测的苍穹。 徐淑媛万料不到陈二娘竟会回剑自杀,收势不及短剑倏地刺入左臂,拔将出来见陈二娘面色惨白,佝偻身子倒在地上,嘴里喷吐大团鲜红血沫,挣了几挣躺在地上再无声息。 她头次瞧见有人当面自杀,不自禁有些胆寒,忙后退几步,嗫嚅道:“我不想她死,谁料——” 天地会群雄面面相觑,目光都是现出复杂光芒。 陈二娘生性豪爽爱说爱笑,与会中弟兄甚是谈得来,掌管会务犹如大姐一般细心周到,见她挥剑自杀情不自禁感觉有些难受。 永仇和尚快步上前,翻开陈二娘眼皮瞧了瞧,见瞳孔已经放大,憔悴面孔兀自带着甜密笑容,仿佛死亡对她而言是种解脱。 他江湖经验丰富,知道陈二娘万难活命,眼下最要紧莫被鞑子包围一网打尽,伸手从陈二娘怀中取出银票,见袋里有块猪形玉佩,小猪憨头憨脑甚是可爱。 永仇和尚以前常见陈二娘把玩,晓得是她独养儿子尹钟宝从小佩带的贴身饰物,据说出生时从五台山清凉寺高僧手中求得,能够护佑平安躲灾避难。 微叹口气,眼前忽地浮现离开厦门前怀孕妻子阿宝的瘦弱身影,永仇和尚心神略微恍惚,随手把猪形玉佩塞回陈二娘怀里,拔出插在地上的龙头拐杖,转身大踏步走将出去。 群雄急忙抢步跟上,一窝蜂涌出院门。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自相残杀 深夜激斗声音响亮,远近居民早就被惊动,胡同内外民房全都亮起灯光,夜幕下星星点点宛若萤火虫成群结对,不时有脑袋从窗户后面探出张望,见行凶强徒成群结对跑出院门,无人敢出声询问,反而都把房门关得死紧,忙不迭系上门拴把脑袋蒙进被窝。 事不关已便成缩头乌龟,这是国人的道德劣性,侥幸逃过鞑子屠刀的懦弱居民更是如此。 永仇和尚自忖形迹已露只能放弃秘密据点,率领群雄一口气奔到胡同口,见十多盏气死风灯照得远近通明,大批侦缉处探事手执利刃,虎视眈眈把住狭窄胡同口,把玄水堂群雄全都堵在小巷之中。 两排执弓搭箭的弓箭手站在最前头,冰冷箭头指向狭窄小巷,一声令下就可万箭齐发,把群雄射成刺猬。 徐淑媛执着游龙剑紧跟在永仇和尚身后,一眼瞧见梦中时常出现的施世轩身穿戎服手握剑柄,站在巷口面现得意微笑,望着渐渐奔近的天地会群雄高叫道:“反叛乱党胆大妄为,还不快些弃械投降,本统领只要一声令下,就叫你们乱箭穿身——” 刚说到这里,陡见徐淑媛俏生生站在永仇和尚身后,丹凤眼瞬也不瞬望住自己,眸里射出冰冷光芒,又似乎闪烁晶莹泪花。 施世轩两日来对徐淑媛念念不忘,时常懊悔那天不该迟疑停步,万料不到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竟然是天地会乱党,一时惊得呆住,生怕弓箭手放箭射伤徐淑媛,紧张叫道:“统统放下,切莫放箭。” 一名弓箭手过于紧张,听到放字立即松开弓弦,狼牙利箭呼啸着射向徐淑媛,势若奔雷转瞬即至。 徐淑媛泪眼朦胧自顾瞧着施世轩,对飞射过来的利箭瞧也不瞧。 施世轩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想冲出遮挡却已来不及,面色瞬间雪白。 永仇和尚嘴噙冷笑,举起龙头拐杖凌空一挥,利箭被壮大劲道击飞撞到墙砖,带起一溜耀眼火星。 见徐淑媛安然无恙,施世轩舒出口大气,随即惊怒交迸,扬手一巴掌重重打在弓箭手脸上,厉喝道:“本统领有话要问,吩咐莫要放箭,你这小子竟敢违令不遵——统统给本官退下,退到队伍最后面!” 倒霉弓箭手捂着红肿面颊噤若寒蝉,忙不迭遵令行事,收起弓箭快步退向队伍后面。 施世轩定定瞧住徐淑媛,目光缓缓落到游龙剑上,眼神闪烁神情复杂,柔声唤道:“雪梅——” 听到叫声徐淑媛娇躯陡地一颤,生生忍住即将溢出睫毛的泪花,咬紧嘴唇扭过头去,不欲让施世轩瞧见苦涩模样。 群雄面面相觑,不晓得鞑子统领发哪门子疯。 永仇和尚虎目环睁,龙头拐杖用力顿地,高喝道:“兀那鞑子走狗,天地会反清复明光复华夏,都是顶天立地不怕死的英雄好汉,有胆子尽管放马过来,真刀实枪干上一场!” 听到反清复明施世轩陡地一震,悟起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万万讲不得儿女私情,硬起心肠厉声喝道:“你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万难逃脱,识时务马上放下武器投降,本统领作主可以饶你们不死!” 目光在徐淑媛面门一转,硬起心肠不再注视。 永仇和尚久经风浪早就视生如死,听了只是不屑冷笑,浑没把言语威胁放在心上,舞动龙头拐杖就想杀将过去。 施世轩站在探事前面,永仇和尚武艺高强,只要设法擒住施世轩挟作人质,不怕探事投鼠忌器不乖乖让路。 正想冲出动手,远处蹬蹬蹬传来杂沓脚步声响,数十名修来馆探事执着长短兵器,簇拥主事黄性震急步赶将过来。 见群雄安然无恙黄性震暗舒口气,指着施世轩厉喝道:“施统领,天地会乱党已被修来馆秘密侦缉,时机成熟就要出手捕拿,你们竟敢半夜三更抢过来摘果实,天底下哪有如此便宜道理!” 目光不经意向大名鼎鼎的永仇和尚瞟了瞟,随即收回恍若不见。 施世轩万料不到修来馆居然也来横插一脚,反诬侦缉处抢占功劳。 他见到徐淑媛本就郁气难消,见状都发泄到黄性震身上,冷笑道:“天地会乱党早被侦缉处暗中监视,只为了放大网钓大鱼才没有下手,黄主事说修来馆已经秘密侦缉,证据在哪里?” 黄性震闻言微滞,龌龊心思不好当众讲明,只得做出恼羞成怒模样,戟指怒喝道:“黄口小儿敢在本官面前胡言乱语。天地会乱党都是修来馆掌中之物,侦缉处妄想过来抢桃子立功劳,本官绝不允许!” 嘴里说话,冲跟在身后的贴身侍卫郭雷暗使眼色。 郭雷八面玲珑,自然明白主子心思,呼喝一声带着大批探事挡在胡同口,拦住侦缉处探事不让过去。 侦缉处修来馆明争暗斗早生嫌隙,见此情景分外眼红,立时你推我搡相互厮打起来,一时之间倒顾不上抓捕天地会乱党。 永仇和尚本想擒贼先擒王,见修来馆横插一脚,大群探事当着自己的面拳来脚往厮打得不亦乐乎,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站在旁边还想观战。 韦德忠转了转眼珠,急忙跑过来,拉了一把道:“良机莫失,堂主快走!” 群雄趁人不备,悄无声息潜回胡同,见巷尾也有大批探事打架斗殴,当即由熟悉地形的马超南带路跃上屋顶,不一会就没入密如蛛丝的巷道之中。 有侦缉处探事见群雄趁机溜走,想要追赶却被对手死死缠住,难以脱身。 偷眼瞧着玄水堂群雄走得无影无踪,黄性震暗舒口气,一把扯住施世轩领口,厉喝道:“施世轩,你借口侦缉蓄意阻挠本官抓捕天地会乱党,意欲何为?本官怀疑你与天地会乱党私下勾结,有意破坏抓捕行动,一起到姚总督面前辩理去!”说着扯起施世轩就要赶向总督行辕。 施世轩布置周密的抓捕计划被黄性震莫名其妙破坏,反而倒打了一靶,气得浑身发抖,想到徐淑媛逃脱抓捕心里却是莫名一暖,说不清是啥子滋味。 他在施琅督导下从小勤心练武,武功已臻一流境界,根本不把不通武艺的文弱书生黄性震放在眼里,抓住手腕用力一扭,黄性震肥胖身躯立时掉转方向,情不自禁屈腰弯身,肥面扭曲痛得哎哟连声,险些就要跪倒地上。 修来馆探事见黄主事吃亏,都是主辱奴忧气愤填膺,高声呐喊冲将过来。 侦缉处探事自然不会示弱,蜂拥簇在施世轩身旁,目现凶光跃跃欲试。 省起黄性震是四体不勤的体弱文人,施世轩轻蔑一笑,放松手腕一字一顿道:“黄性震,人在做天在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世轩懒得与你这无耻小人哆嗦,日后施军门问起只能实话实说,告辞!” 瞧也不瞧面色铁青的黄性震一眼,领着侦缉处探事扬长而去,不多时就消失在黑暗深处。 黄性震感觉手腕疼痛,火光照映下已红红的肿起一圈乌黑指印,犹如烙铁烙烫触目惊心。 禁不住咝咝吸气,指着施世轩背影跳脚怒骂,“施世轩狗娘养的兔崽,不就仗着干爹施琅背后撑腰,哪天干爹势败瞧你这猢猕能够躲到哪里!” 正骂得痛快淋漓,面颊红肿眼角乌黑的郭雷凑过来,轻声问道:“大人,天地会乱党向胡同里逃了,要不要追赶?” “追个屁!” 瞪了没有眼色的郭雷一眼,黄性震爆粗口道:“马上收兵回馆,莫管闲事。” 脑里急急打着主意,明日见了姚总督该如何解说,如何想法子把脏水泼到施世轩头上,如何利用玄水堂群雄借刀杀人,鱼泡眼眯成细缝,闪烁诡谲阴毒光芒,宛若即将出击吞噬猎物的眼镜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把水搅浑 经过邻近居民的热情广播,修来馆侦缉处狗咬狗当众斗殴的闹剧很快传场开来,成为漳州府居民茶前饭后津津乐道的奇闻怪谈。 探事敲诈勒索无恶不作,无论富商豪绅还是下等平民都是大吃苦头,听到狗咬狗无不幸灾乐祸,大感痛快。 第二天早上施世轩与黄性震分别前往提督府与总督府,自然各有一番说辞,把群雄脱逃原因都归罪到对方身上。 施琅与姚启圣公文往来相互指责,夜半恶斗放走乱党最终糊里糊涂,不了了之。 这也是满清官场搪塞妙计,施琅姚启圣为官多年,自然都是精通窍要,深得三味。 樟井胡同深处普通民房内,刚从城隍庙赶场归来的秦七放下馄饨挑子,坐在桌前双眉紧蹙细细思索,猜不透修来馆侦缉处狗咬狗究竟做何算盘,沉思半晌决定还是静观其变。 他收到指令务必掌握台湾和谈使团何时离开漳州,通过潜伏在总督行辕的罂粟已得到准确消息,不想节外生枝多生事端。 总督府情报处为啥要精准掌握台湾和谈使团何时离开漳州,莫非—— 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秦七禁止自己思索下去,捧过粗瓷陶碗咕噜噜喝了一大口浓茶,紧紧握住已从厦门取回的十字架项链,眸里现出狂热光芒。 自己只是座探奉令潜伏,事不关己理会那么多做甚,间谍太有脑子上面未必喜欢。 红椿胡同深处遮挡严密的房间,一名身材魁梧的黄面汉子坐在桌前,拈着湖笔在绵纸上写着什么,半晌吁了口气抬头遥望北方,目光闪烁微现疑惑。 黄性震突然出现阻止施世轩抓捕天地会乱党,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徐国难隐身旗营遥控漳州站密探,利用网罗密布的情报网络掌控机密信息,很快就把修来馆侦缉处半夜争斗了解得一清二楚。 听徐淑媛已进入玄水堂与永仇和尚在一起,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徐国难心中微宽,仿佛卸下块千斤巨石。 自哈善当街抢亲以来,他一直放心不下大大咧咧专会闯祸的妹子,生怕她在虎狼窝里吃大亏,被凶狠恶狼吞得皮肉无存。 接着直觉感到有些不对劲,黄性震施世轩都不是莽撞冲动之辈,怎能放任玄水堂群雄在眼皮底下逃走,自顾打架斗殴浑然不顾大局,莫非其中有自己捉摸不透的隐情? 徐国难蹙眉坐在都统府书房的红木椅上,左手拈着湖笔,右手无意识敲打桌案,面前堆着一大堆还没整理文书案卷,都是哈善要他帮忙归纳分类的机密文书。 哈善秉承旗人粗犷本色好勇斗狠,即使书房也挂满弓矢刀剑,地上铺着虎皮豹皮,瞧上去倒似练武房间。 徐国难暂时充当幕僚,把文书案卷一股脑搬进书房,推得桌案高如小山。 文书案卷不少都是保密资料,要是以往面对如此庞大的情报宝库,徐国难必然如同饿了多日的老饕陡然望见精美宴席,兴奋得双眼发光,忙不迭用心记入脑中。 这时却无情无绪,只顾琢磨修来馆侦缉处内斗事件,细细思索了好一阵,终因情报资料太少想不出头绪。 肚里暗自好笑,不管因何争斗,实施厄斯计划鞑子越乱越好,巴不得天天人脑打狗脑,见面就分外眼红。 想到越乱越好脑中灵光一闪,打定主意想方设法拖哈善涉入姚施争斗,把漳州这潭乱水搅得更浑,方便火中取粟。 正自琢磨如何不动声色引哈善入毂,书房外传来登登脚步声响,徐国难吃了一惊,急忙停止思索,提起湖笔奋笔疾书装出忙碌模样。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厮策隆快步走将进来,笑嘻嘻请了个安,道:“先生有没有空闲,大人请先生过去,有要事商议。” 放下湖笔伸个懒腰,徐国难笑道:“手都写得酸疼,刚好想要歇歇。” 从袋里摸出只十两重的银元宝,递给策隆道:“这是昨晚与蛮尔古赌钱赢的彩头,给你买些糕点。” 策隆眉开眼笑哈腰又请了个安,银元宝悄无声息藏入袖袋之内。 徐国难进府以来策隆时常得到赏赐,早就视若财神亲密无间,瞧四下无人,轻声道:“刚才参领瑞栋前来汇报,大人带他进入密室交谈,小的守在外面,隐约听见谈论修来馆侦缉处争斗打架,还提到啥子天地会乱党,小的估计大人想听听先生意见,以便决策。” 徐国难暗自欢喜,谢道:“策隆真是有心,以后还需多加留意。” 不动声色又递了只银元宝过去,问道:“瑞栋是谁,我怎么没听到过?” 笑嘻嘻接过银元宝,策隆搔头道:“瑞栋是大人从关外带来的亲信,由大人指派掌管旗营情报侦缉,前些日子奉命到福州公差,因此先生不认得。” 想了想卖弄道:“大人跟瑞栋说,汉人狡诈贪利,哪个都信任不得。大人奉皇上密旨暗地监视,一旦发现异动可以先斩后奏,把汉人脑袋统统砍光。瑞栋却不同意,说天下太大凭旗人治理不得,劝大人恩威并施,利用汉人对付汉人,拉拢降服坐收渔利,真是他娘的书呆见识。” 说到砍光汉人脑袋策隆两眼放光,现出嗜血狂热模样,情不自禁伸出猩红舌头舔了舔肥厚嘴唇。 徐国难肚里暗骂,拍着策隆肩膀赞道:“策隆说得不错,咱们旗人吃亏就在人数太少,一个打十个也灭不了汉人。你日后有机会要劝都统大人想方设法多砍汉人脑袋,杀死一个算一个,免得日后生起异心,对旗人造成生存威胁。掌握兵权的汉人高官更要加意提防,小心他们跟吴三桂耿精忠那些逆贼一样领兵造反,搅乱大清天下,把咱们旗人赶回关外苦寒之地。” 策隆深以为然,连连点头称是。 两人边说边走,不一会来到位于内院深处的密室门口,策隆推开室门向里面张了张,侧身示意徐国难进去。 徐国难微微一笑,迈步进室。 密室密不透风装饰简洁,颇有旗人古朴之风。 哈善皱着眉头不停走来走去,旁边站着名魁梧军官,浓眉大眼方面环额,眉角有道寸许刀疤,神情甚是彪悍。 见到徐国难魁梧军官注目留神打量,目光炯炯含意难明。 徐国难知道他便是掌管旗营情报工作的参领瑞栋,不动声色向哈善行礼,转头也是上下打量,对瑞栋的无礼冒犯似乎有些不悦。 视线蓦地定在眉角刀疤上,眸里立时现出凛冽杀气,转瞬即逝。 他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翻江倒海。 姆妈刘雅萍昔年南下逃难,不幸惨死在鞑子骑兵手中,当时自己把害死姆妈的鞑子骑兵相貌牢牢记在心中,不是眼前这个魁梧军官又是哪个。 见杀母仇人当面,徐国难恨得咬牙切齿,极想冲上去一拳轰毙,为姆妈报仇雪恨。 总算历练多年城府甚深,早已不是当年的懵懂顽童,徐国难知道眼下不是报仇良机,极力控制内心情感,面颊肌肉还是禁不住微微颤动,情绪显得复杂之极。 哈善瞧在眼里,哈哈笑道:“塔卜利,瑞栋是舞刀弄剑的粗鲁武人,跟老子从关外打到福建,从来都是用刀子说话,不会文绉绉讲鸡巴礼节,莫要生气。” 指着徐国难向瑞栋道:“塔卜利来自赫图阿拉,隶属正黄旗下,是康亲王的堂侄,咱们旗人的诸葛亮,瑞栋日后要亲近交往,万万不可怠慢。” 满人入关前喜读《三国演义》,崇尚刘关张义气深重,尤其敬佩神机妙算用兵如神的诸葛亮,据说满洲八旗铁骑就是努尓哈赤模仿诸葛亮的八阵图创建,所向无敌威震天下。 哈善把徐国难誉为旗人诸葛亮,自是极大赞誉。 瑞栋听哈善话意,面色有些青白,甚是不服气,转了几下眼珠,忽向哈善道:“大人不提末将几乎忘记,再过几日就是康亲王老人家的四十寿诞,大人莫要忘记备份厚礼,提前派人送去。” 哈善愕了一愕,神情古怪欲说不说,抬眼瞧向徐国难。 徐国难看在眼里,冰冷说道:“我虽然僻处赫图阿拉,从没到过京师拜见康亲王,也听奶奶提起过,康亲王顺治二年出生,如今还不到四十,办哪门子四十寿诞。” 转身向哈善行了个礼,高声道:“塔卜利感念都统大人厚待,才在府里暂时盘桓。瑞栋将军既然瞧我不顺眼,当面谎言欺诈,塔卜利就此告辞,免得惹人生嫌。” 说完毫不迟疑,大踏步走向室门。 哈善转了转眼珠,急忙抢上拦住,笑道:“瑞栋职掌情报侦缉,瞧谁都像间谍细作,塔卜利莫要生气。哈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绝对没有猜忌先生。” 瞪了瑞栋一眼,示意说些软话圆过场面。 瑞栋神情有些尴尬,勉强向徐国难抱拳行礼,干笑道:“瑞栋与先生初次见面,得罪莫怪。” 徐国难冷哼一声,抬头向天不言不语,神态傲慢之极。 见塔卜利丝毫没把自己瞧在眼里,瑞栋不由有些恚怒,面色铁青不发一言。 哈善做好做歹,说了一大通软话,总算劝住徐国难不再强行离开。 见徐国难面色渐和,哈善示意两人坐下,笑道:“今天请先生过来,主要是想请先生帮忙出些主意。” 一五一十把修来馆侦缉处半夜争斗放跑天地会乱党的事情说了一遍,目光炯炯注视徐国难。 瑞栋坐在椅上默无一言,目光闪动等着徐国难开口。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三个主意 徐国难鉴貌辨色,晓得二人其实已有主意,假意询问显是试探自己这个“旗人诸葛亮”是否见识高明,值得信任。 勉强按捺对瑞栋的切骨仇恨,徐国难装模作样沉吟半晌,缓缓道:“塔卜利不晓得修来馆侦缉处因何争斗,但因私废公眼睁睁放跑天地会乱党绝不允许,怀疑里面另有隐情,说不定有人私通乱党,阴谋造反对抗大清。” 旗人以少驭多,最害怕的就是汉人阴谋造反,驱除鞑虏恢复汉室江山,特别是三藩作乱刚刚平定,旗人上下疑忌汉人心理更是极重。 听此论断哈善瑞栋相互对视,都是暗暗点头。 瑞栋渐渐收起轻视表情,凝神倾听。 徐国难瞧在眼里不加理会,续道:“这些时间塔卜利帮都统大人整理文书,晓得修来馆是姚总督的得意之作,侦缉处是施提督的心头宝贝,为何假借争斗名目私下放跑天地会乱党,塔卜利怀疑有人受汉人高官指使,企图利用天地会乱党满足不可告人目的,甚至不排除与明郑叛逆暗中勾结,阴谋反清复明。” 哈善与瑞栋多方分析情报资料,得出修来馆侦缉处必定有人暗中通贼,妄图不逞的惊人结论,万料不到徐国难仅凭片言只语比自己剖析得还要明白,不禁高声赞道:“塔卜利,你真不愧是旗人中的诸葛亮,脑袋瓜比哈善好使得多。” 不顾瑞栋面色难看,虚心求教道:“按你的主意,下步应该如何处置?” 徐国难瞧向瑞栋道:“我看瑞栋将军已有主意,不妨先听他的想法,塔卜利再行补充。” 想不到徐国难把球踢到自己身上,瑞栋愕了一愕,沉吟道:“汉人有句言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然修来馆侦缉处都有私通乱党嫌疑,按瑞栋主意不如全部关押详查,弄个水落石出,若是查出通贼证据就直接咔嚓了事。” 徐国难听瑞栋言不由衷,知道说的绝非真心话,肚里暗笑,毫不客气出言反驳道:“瑞栋将军此言大谬。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也要分门别类,不能简单化处理。皇上呕心沥血,日夜期盼攻破台湾,扫灭郑逆海内一统。如果不分青红皂白胡抓乱捕,势必造成漳州大乱,姚总督与施提督都要胆战心惊,生怕受到诬告牵连,哪有心思攻取台湾扫灭郑逆……” 他滔滔不绝,将胡抓乱捕的利弊剖析得一清二楚,瑞栋听得暗自心服,不由自主问道:“请教先生,究竟该如何处置才为妥当?” 不知不觉中,瑞栋也跟着哈善叫起了先生。 徐国难沉吟片刻,缓缓伸出三根手指,笑道:“在下不才,为都统大人出三个主意。” “第一个主意,厉兵秣马严加戒备,无论汉人是否阴谋造反,都统大人都要下令驻防旗兵严加训练,暗中戒备,一旦汉人胆敢造反作乱立即出兵平叛。汉人懦弱不通战阵,倘若造反只能给大人增添功劳,升官发财。” 听到升官发财哈善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眸里现出嗜血厉色,连连点头高声赞道:“塔卜利说得极是,本都统跟随康亲王南下平乱,懦弱汉人面对刀枪只会鸡仔般哭哭啼啼,半点反抗力道也无,老子百来个兵就可以屠杀干净。” 听哈善自鸣得意徐国难肚里暗恨,嘴里却奉承道:“大人英勇无敌,是旗人中的勇士。” “第二个主意,侦缉刺探弄清真相。大人派出得力干将暗中监视修来馆和侦缉处,姚总督施提督都不可放松,掌握阴谋造反的真凭实据方才下令动手,有理有据谁都没话说,皇上那里也交待得过去。最好侦缉抓捕天地会乱党,软硬兼施套出事实真相。” 瑞栋皱起眉头,细细思索不发一言。 “第三个主意,掌握水师扫灭郑逆。咱们旗人陆战天下无敌,水战虽然不太在行,总不能眼睁睁瞧着汉人依仗水师攻破郑逆,立下战功把旗人撇在一边。大人可以密奏皇上,借口福建水师人心不稳,恳请精选旗兵进驻福建水师,暗中监视协助训练。那样既不担心汉人造反作乱,攻占台湾大人也可以趁机分一杯羹,立下偌大战功。” 顿了一顿,道:“旗人猛将虽多,能以水战功劳立功封侯,都统大人恐怕是头一个。” 听徐国难说的头头是道,哈善从心底欢喜出来,特别是派遣旗兵进驻水师趁机分功封侯更是搔到痒处,禁不住眉开眼笑道:“塔卜利,老子前些日子怎么没想到这一招,否则当时就可以敲施琅一笔。我瞧你比诸葛亮他爹还高明几分,出的主意极是要得。瑞栋,你有啥子补充?” 瑞栋摇了摇头,貌似心悦诚服道:“末将佩服先生高见,没啥要补充。” 哈善拍了拍椅子,拍板道:“既然如此,严加训练的事情本都统亲自负责,那帮兔崽子偎在漳州城过惯舒服日子,出操训练经常找借口请假,老子要好生敲打,让兔崽子晓得当兵吃粮就要时刻准备打仗,莫要真把自己当成老太爷,天塌下来还躺在小娘怀里不知东西。” “侦缉刺探由瑞栋负责,要派人暗中严密监视,哪个都不能放过,一旦有异动立即禀报,本都统自会出兵平叛,杀他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写奏章就劳烦塔卜利,务要写得天花乱坠,迷得皇上老人家不知所云,下旨同意旗兵进驻水师,有了功劳本都统与两位共享,要钱给钱要官给官要小娘给小娘。” 想到昨晚在百花馆牡丹园偎红倚翠的风流快活,哈善禁不住哈哈大笑,极为得意。 徐国难听哈善乱用成语,心中好笑,点头答应。 他的三个主意明着处处为旗人着想,实际蓄意挑动满汉不和,特别是旗兵一旦进驻福建水师,那帮老爷兵哪肯受素来轻视的汉人官佐管束,少不得外行指挥内行,训练无方争功有术,极大削弱福建水师作战能力,对保全台湾有百利而无一害。 三人细细谈论了一会,徐国难见哈善瑞栋还有军机要务商议,知机告辞返回书房。 听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哈善慢慢收起笑容,问瑞栋道:“你觉得塔卜利怎样?” 瑞栋知道哈善问的是对徐国难的看法,点头道:“末将认为,塔卜利确实是旗人中的人才,才堪大用。” 迟疑了会,道:“只不过,末将不晓得他是否真是旗人身份,还需进一步试探。” 哈善有些不以为然,笑道:“瑞栋你搞惯了情报侦缉,瞧别人个个都是间谍秘探,塔卜利的身份绝无可疑。” 见瑞栋目光转动似信非信,道:“老子也怕塔卜利身份有假,特地派人到关外赫图阿拉打听,塔卜利府上确是当地大户,与太祖皇爷都有八杆子的亲戚关系。塔卜利从小喜欢游山玩水,一年前带了家仆南下游玩,前些日子来到漳州与蛮尔古隆德斯在妓馆撞上,方才认了兄弟,引荐到俺府上。” 听哈善说得斩钉截铁,瑞栋思索半晌挑不出错处,忽地问道:“塔卜利既然带了家仆,那家仆在哪里,我有机会盘问盘问。” 哈善摇头道:“塔卜利路过三明遇上造反山贼蔡寅余党,见他是旗人便想抓住砍头祭旗,塔卜利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家仆却被山贼抓住,估计已被乱匪剖心砍头,再也找寻不着。” 恨恨拍了下椅背,道:“汉人人人仇视旗人,依老子主意个个都该砍了脑袋筑成京观,瞧他们今后敢不敢再造反作乱,乱了大清天下。” 康熙十七年,福建三明百姓蔡寅全家十七口被南下旗兵诬蔑乱匪杀害,悲痛之下召集苦受荼毒的邻近村民,假冒朱三太子起兵造反,企图与郑经西征大军南北呼应,把鞑子赶出闽浙。 康亲王杰书听说朱三太子重现人间不敢怠慢,立即调集大军围剿,没花多大力气就把帮没经过训练的泥腿子打得落花流水,“朱三太子”蔡寅被清兵凌迟处死,死难义军筑成京观,垒在三明城郊震慑威吓。 徐国难知道这段旧事,便向哈善假称家仆被蔡寅余党杀害,竟是天衣无缝没有丝毫破绽。 事实上徐国难假托塔卜利并非完全造假。他在察言司军务处曾审讯过几名海上失事旗人,其中一人名叫塔卜利,年龄身材肖似徐国难,自称来自关外赫图阿拉,乘船前往舟山途中遇到风浪幸被走私航船搭救。 徐国难详细讯问塔卜利身份来历和关外风情,原本只是有备无患,这时刚好造假用上。 听哈善说塔卜利家仆都已遇难,只是孤身一人来到漳州,瑞栋本已放下的狐疑又有些提了起来,只是徐国难应答谈吐都无可疑之处,皱眉思索半晌,缓缓道:“塔卜利如果真是旗人,末将恭喜大人得了人才。只是小心总无大错,大人可以多与他聊聊关外旧事,特别是旗人风俗、饮食习惯、婚姻丧事等日常琐事,塔卜利如果确是旗人,必定说得出来,大人用着也可放心。” 听瑞栋言语之间总是怀疑塔卜利身份有假,哈善以为是嫉妒“旗人诸葛亮”,心中老大不耐烦,若不是亲信早就出声呵斥,漫不经心点头道:“俺心里有数,你对姚启圣施琅侦缉得勤快些,汉人个个都不可信,还是塔卜利用着放心。” 顿了一顿,道:“老子得到消息,皇上决定派内阁学士勒保充当钦差大臣,从京师赶来漳州给施琅赐匾,到时勒保必定问起姚施不和情形,你要与塔卜利精诚合作,多搞些说得过去的机密情报,让俺在勒保面前也能交待得过去。” 瑞栋滞了滞,勉强应道:“大人说得是。”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冤死姆妈 离开密室徐国难的面色变得阴沉起来,指甲深深刺进肌肤兀不知觉。 瑞栋狗贼,徐国难必定杀你,为冤死姆妈报仇雪恨! 幼年童年逃难途中遭遇鞑子铁骑追杀的一幕清清楚楚浮现脑海:寒风凄厉骤雨初歇,大批破衣烂衫的难民扶老携幼仓皇南逃,徐文宏一家三口跌跌撞撞混在中间,想要逃往厦门投靠国姓爷。 身后不远处蹄声轰隆鞑子骑兵纵马追赶,时不时雪亮马刀从难民颈项划过,腥红鲜血伴着惨叫冲天而起,把泥泞路面染得通红。 失去父母的孩童跌在地上哇哇啼哭,鞑子骑兵驱马踩踏,片刻无声无悄化为泥尘。 无论何时何地,最受苦难折磨的永远是在贵人眼里不如猪羊的普通百姓。 鞑子骑兵瞧也不瞧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继续纵马砍杀拚命奔逃的难民,时不时发出得意的刺耳狂笑,仿佛屠杀懦弱汉人是极其享受的人间乐事。 徐国难身小体弱难以快跑,由徐文宏挟在腋下疾速南逃。 刘雅萍背着包袱踉踉跄跄跟在后头,满身泥泞依旧不掩天生丽色。 轻功再快也快不过久经沙场的关外骏马,徐文宏奔逃多时早已筋疲力尽,眼见鞑子骑兵越追越近,得意狂笑夹杂听不懂的古怪蛮语,咬了咬牙把徐国难递给刘雅萍,急声道:“萍儿带仕进快走,鞑子由我挡住!” 说完转身挥刀拦住鞑子骑兵,仗着武功精妙扑入敌群,一口气斩杀了两名冲在最前面的骑兵。 其余骑兵见状勃然大怒,团团上前把徐文宏围在中央,七八柄雪亮马刀纵横交错,立意把胆敢反抗的汉人砍成肉酱杀鸡骇猴。 “宏哥,宏哥!” 刘雅萍凄声高叫,见战马踏起的泥泞已把徐文宏没入灰影,她知道耽搁下去一家三口尽皆丧命,跺了跺脚挟起徐国难匆匆奔逃。 “姆妈放孩儿下来,孩儿能够自己行走。” 察觉到刘雅萍脚步沉重呼吸急促,徐国难挣扎叫道。 逃离南京以来一家三口辗转逃难,每到一地安顿不久就有鞑子骑兵追赶杀来,官兵却是一哄而散不敢抵抗。徐国难小小年纪见多人间苦难,早就不像寻常稚龄幼童那样天真无邪,逃难过程不哭不闹,有时还帮父母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浑不似不到六岁的顽童。 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可以让人在悲痛中迅速成长。 刘雅萍咬紧银牙没有说话,抱着徐国难踉跄奔走,忽地不小心踩中泥坑,脚下一软摔倒在地,险之又险避过一枝凌空射来的利箭。 射箭的是名面目凶狠的鞑子军官,见利箭没有射中懊恼吐出几句粗鲁蛮语,重重向泥地吐了口唾沫,驱马疾追过来。 他挥舞马刀想要顺势砍杀刘雅萍,见眼前少妇姿色秀丽呆了呆,嘴角慢慢浮现淫笑,屈身探手向刚刚从泥坑爬起的刘雅萍抓去。 徐国难摔在旁边跌得七荤八素,见姆妈危难不知哪里来的偌大力气,纵身跃起抱住鞑子军官小腿狠狠咬去。 他年小力弱却有股狠劲,鞑子军官被咬得呜哇乱叫,恼怒之下狞身挥刀砍向徐国难颈项。 徐国难不闪不避,任由雪亮马刀飞快砍向身体,嘴巴依旧狼崽般死死咬住不放。 徐文宏被鞑子骑兵紧紧缠住,莫说抽不出身来,即使能够抽身也来不及抢过救助。 眼看徐国难即将中刀丧命,回过神来的刘雅萍悲鸣一声纵身扑来,用身子死死护住宝贝乖娃。 鞑子军官舍不得伤害美貌少妇,刀锋斜转掠下刘雅萍数茎长发。 他哈哈狂笑得意之极,抖腿甩开徐国难,眸里淫光更浓,俯身拖起刘雅萍放在马鞑,伸手就在胸前乱摸,正自得趣见徐国难从泥地跌撞爬起,眸光凶芒大盛,驱马扬蹄向徐国难脑门踩去。 碗大马蹄就要落下踩中徐国难,鞑子军官忽地感觉胸口微凉,低头望去一柄短刀恰好插中胸膛。 原来是刘雅萍取出护身短刀,无声无息刺将过去。 饶是鞑子军官杀人如麻经验丰富,猝不及防还是被满腔仇恨的刘雅萍刺个正着,高声惨叫摔下马鞑,马蹄被带歪从徐国难旁边踩踏下去。 刘雅萍也是重重摔跌马下,徐国难赶忙上前扶起,两人都是满身泥泞,脏得不成样子。 母子相互拥抱喜极而泣,正待起身继续奔逃,雪亮马刀破空而至,原来是鞑子军官受伤之后飞刀伤人,恼怒之下不再怜香惜玉。 马刀凌空飞来即将射中徐国难,刘雅萍见情势危急躲避不得,想也不想紧紧把徐国难压在地上。 雪亮马刀扑通一声插入刘雅萍背心,鲜血喷泉般急涌而出,刘雅萍感觉浑身力气渐渐消失,依旧死死护住宝贝乖娃。 感觉姆妈身体逐渐僵硬,徐国难挣扎从泥地爬起,抱住刘雅萍连声呼唤,刘雅萍却是动也不动,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灰蒙蒙天空,显是死不瞑目。 徐国难禁不住痛哭失声,手心蓦地碰到硬物,原来是刘雅萍平时藏在怀里的护身短刀,临死之前硬塞到儿子手里。 慢慢放下姆妈尸体,徐国难眸里泪水燃成熊熊怒焰,转头瞧见鞑子军官从地上坐起想要包扎伤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纵身扑去,挥起短刀向鞑子军官死命乱戳。 鞑子军官万料不到稚龄幼童竟有如此胆色,躲避不及被短刀在身上接连戳了十多刀,惨叫着倒在地上,挣了几挣再不动弹。 见鞑子军官已经丧命,徐国难抛下短刀,抱住刘雅萍放声大哭,哭声凄厉雾惨云昏。 当时徐国难瞧得清清楚楚,鞑子军官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眉角有个寸许刀疤,不是眼前的参领瑞栋又是哪个。 瑞栋明明已被自己亲手杀死,怎么还会死而复生? 想是自己年幼体弱刺不中要害,瑞栋中刀之后只是昏晕,后来又被鞑子骑兵救活过来。 既然没死就再杀一次,血债必定要用鲜血偿还。 忆起逃难往事徐国难眸光渐渐血红,拳头捏成一团,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策隆呼唤着从后面追赶上来,有些奇怪地上下打量徐国难,轻声问道:“先生怎么啦,脸色难看成这副样子。” 徐国难蓦地一惊,心想隐身旗营周遭都是虎狼,千万不能被策隆瞧出破绽,赶忙深呼吸平静了情绪,假装恼怒道:“瑞栋好生瞧不起人,想起来就不禁生气。” “瑞栋向来自高自大,除了都统大人哪个都不瞧在眼里。”策隆不疑有他,撇嘴道。 见徐国难没有接嘴,策隆转了转眼珠,靠近徐国难压低嗓门道:“先生走后瑞栋在大人面前大讲坏话,说先生身份可疑,吩咐策隆暗地监视,发现异状立即禀报。” 斜着眼睛摆出不屑模样道:“瑞栋也不想想啥个身份,居然胆敢指使老子替他办事。策隆瞧他比曹操还疑神疑鬼,胡言乱语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听瑞栋居然怀疑自己旗人身份,徐国难霎时惊出身冷汗,不动声色微笑道:“塔卜利受大人礼聘进府,瑞栋瞧得眼红,看不顺眼也是常事,谁忠谁奸大人日后自然分晓。” 从袖袋摸出只银元宝递将过去,随口夸奖几句,把策隆喜得眉开眼笑不住口称谢,拍胸膛保证以后必在哈善面前多讲先生好话,务使瑞栋奸计不能得逞。 瑞栋精明能干疑心甚重,日后寻着机会必要设法除去,既雪仇恨又除大敌。 眼下还要一心一意当好塔卜利,尽心竭力鼓动哈善涉入姚施争斗,想方设法把漳州的浊水搅得更浑。 只是——黄性震为何要冒险出手暗助群雄脱身,莫非真地另有所图,想要利用玄水堂群雄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安身场所 趁着修来馆侦缉处探事相互狠斗无暇顾及,永仇和尚领着天地会群雄悄无声息冲出包围圈,沿着密如蛛网的漆黑街巷迅疾奔走,一口气奔到漳江边偏僻所在方才停下脚步。 恶狼般的探事早被抛在远处,暂时不用担心跟踪拿捕。 望着奔腾不息的汹涌波涛,永仇和尚皱眉沉思,群雄弄出如此偌大动静,天亮之后官兵必定封锁城门满城搜索,玄水堂虽还有几处秘密据点,陈二娘全都了如指掌,不知有没有向侦缉处暗中告密,以防万一暂时去不得,云天茫茫应该到哪里觅找安身场所。 若只永仇和尚一人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得,玄水堂群雄却是拖家带口,老弱妇孺如何妥善安置也是天大难题。 韦德忠站在永仇和尚身后,见他面色阴沉目光闪烁,料想是为弟兄无处安身心烦,沉思半晌建议道:“堂主,那些秘密据点陈二娘都知道,为防鞑子拿捕暂时都去不得。我有位表兄在城里做茶叶生意,宅院极是宽广,不如先到那里暂避一时,日后再作计较。” 铁观音大红袍乌龙茶等福建名茶驰名中外,西洋海商经常到漳州泉州等地大批购买,绕道澳门销往欧洲牟取厚利,因此漳州城里茶商极多,都是家财豪富黑白通吃。 永仇和尚目光微凝,狐疑问道:“德忠,你几时有这么一位阔表兄,怎么从来不见提起?” 韦德忠神情有些尴尬,搔了搔头干笑道:“表兄做的正经清白生意,我们干的却是反清复明的杀头买卖,等闲不相往来,生怕万一牵扯连累,祸事不小。” 见永仇和尚面现犹豫,忙转过话风道:“表兄原来是郑老太爷的五商十行掌柜,侥幸躲过官兵拿捕,眼下自做买卖,虽然胆小怕事,却也心怀忠义,必定能够让我们暂时躲避,不会暗中向官府出首告发。” 永仇和尚知道五商十行是国姓爷老爹郑芝龙创建的商业总号,国姓爷占据台湾反清复明,五商十行遭遇清廷严厉打击,大多数商行被捣毁封禁,少数改名换姓生存下来。韦德忠表兄既然出身五商十行,必然心向明郑,倒也可以暂避一时。 想到这里点了点头,道:“有劳你表兄费心。如果生怕招灾惹祸不愿接待,我们转身就走,另觅住所,绝不连累。” 韦德忠笑道:“表兄性情我最是了解,堂主放心就是。”当先领路,引着众人趁着夜色穿房越户,不一会来到处豪宅后门,悄悄翻墙而入。 韦德忠熟门熟路,带领群雄来到后花园找间空闲房屋坐下歇息,自己与永仇和尚闪进内院寻找表兄吴义。 永仇和尚知道韦德忠存心让自己与吴义见面交谈,避免招惹嫌疑,见韦德忠穿行于楼房回廊之间毫不迟疑,显是对宅院布局极为熟悉,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干净。 瞧宅院甚是宽敞豪华,韦德忠表兄生意应是极好,商人最是胆小怕事,不晓得能不能冒着天大干系暂时收留。 沉思间跟着韦德忠接连穿过几座跨院,飞身掠进间豪奢华丽的宽敞卧室,见一名肥胖中年人一左一右搂着两名艳丽少妇,赤身裸体躺在雕花大床上呼呼大睡,三人身上仅盖了层薄棉绸被,显是昨晚风流快活大被同眠。 永仇和尚出家人身份,见富贵人家居家模样有些迟疑,停下脚步示意韦德忠上前,自已双手合什转过身去。 韦德忠眼眸深处闪过羡慕,几步窜到纱帐边,俯身低声唤道:“表兄,表兄!” 目光贪馋留连在艳丽少妇的美妙胴体,不时现出淫欲光芒,尽力使声音平静不现异状。 肥胖中年人极为警醒,听到叫唤霍地坐起,遮住身子的薄被滑落,露出结实强健的古铜色肌肤,不似养尊处优四体不勤的富绅巨商,只是永仇和尚背转身子不曾瞧见。 肥胖中年人就着窗口射进的朦胧月光,辨出站在床边的韦德忠,怔了一怔,轻声叫道:“韦——” 没等肥胖中年人说完,韦德忠截住道:“我与朋友无处落脚,想借表兄宅院暂时安身,请表兄担待。” 指着门口背身而立的永仇和尚道:“他就是我的大哥,为人最讲义气,表兄用心接待,日后必定不会亏负。” 目光不由自主狠狠剜了眼艳丽少妇露出大半细腻洁白的圆润丰乳,咕咚吞下口馋涎。 两名艳丽少妇这时都已惊醒,见床边站着名面带刀疤的丑陋壮汉,以为梦中不小心撞见钟馗,吓得用绸被紧紧裹住丰满身躯,捂着小嘴差点儿惊叫出声。 肥胖中年人已完全清醒,皱眉喝道:“鬼叫什么,快些给老子闭嘴。” 向韦德忠微笑道:“请表弟与大叔到隔壁歇息,吴义马上过来。” 韦德忠知道他要穿衣起床,自己与永仇和尚矗在房里确实不便,微微点了点头,扫了眼两名艳丽少妇的娇嫩面颊,不动声色向吴义使个眼色,慢慢退到门外,与永仇和尚站在院中等候。 永仇和尚瞧了瞧院落房舍布局,皱眉轻声道:“你表兄家大业大眷属众多,咱们住在这里会不会连累了他,我看还是另找安身之所。” 韦德忠笑道:“表兄虽是口袋只剩下银两的低贱商贾,从来都是心怀大明,以前多次暗地贩卖紧俏货物到台湾,堂主尽管放心就是。” 两人站着低声说话,卧室传来窸窣声响,不一会吴义穿着铜色绸袍,满面堆欢推门走出,拱手向永仇和尚作揖见礼,亲自引两人进入隔壁厢房,捧盏倒茶态度十分亲热。 韦德忠心中大定,向吴义介绍永仇和尚是台湾来的海商刘昌顺,做的是陶瓷走私生意,不小心被官府察觉通缉抓捕,万般无奈才躲到表兄府上暂避,日后必有重谢。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误入贼窝 吴义面现不悦,呵呵笑道:“吴某以前也曾做过海商生意,晓得吃这碗饭极不容易。刘大哥不嫌鄙处简陋,愿意前来安歇落脚,这是瞧得起兄弟,兄弟极表欢迎,谈甚么重谢。” 见永仇和尚依旧面现踟蹰,有些不悦道:“日后兄弟到台湾经商,说不定也要经常到刘大哥家走走,到时刘大哥难道不肯招待?” 听吴义满口江湖口吻不类商贾,永仇和尚心中有些诧异,谢过之后对答了几句,吴义豪气干云滴水不漏,宛若急公好义的及时雨宋江,颇讲江湖义气。 时近子夜吴义不欲惊动奴仆,亲自提着灯笼赶往后花园,把天地会群雄悄悄带进深宅内院安置起来。 折腾半夜一切妥当,不多时远近响起鸡啼犬吠,东方天际微微现出鱼肚白。 群雄整晚没有休息都着实有些疲倦,好不容易找到安身场所,脑袋碰到枕头立即昏沉睡去,连吴义特意准备的丰盛早饭都没人理会。 徐淑媛躺在洁净卧室却是毫无睡意,丹凤眼睁得大大的瞧着房梁,仿佛施世轩站在上面冲她微笑,良久方才重重叹了口气,酸酸甜甜说不清啥子滋味。 施世轩的身份已经千真万确,按道理徐淑媛应当视为仇敌,最不济也要斩断情丝不再往来,无奈初恋感情最是难以忘怀,徐淑媛明知施世轩是侦缉处统领,与铁杆汉奸施琅关系密切,却怎么也是恨不起来。 吴义见群雄安睡也不打搅,在安排居住的西跨院逡巡一圈,没发现异样慢慢踱回卧室,打发两名小妾出房,倒了杯香茶坐在桌前自斟自饮,嘴里轻哼妓院流行的风流小调《十八摸》。 正在自得其乐,卧室外面人影微微晃动,韦德忠幽灵般闪将进来,伸手关上室门,笑眯眯瞧着吴义。 吴义毫不惊诧,站起身请了个安,轻叫道:“韦探长!” 韦德忠低哼一声,眸里尽是傲然,丝毫没有在永仇和尚面前的唯喏神态。 吴义探头向房外瞧了瞧,见远近静悄悄毫无人迹,快步走到床沿按动机关,墙边立柜徐徐移动,现出暗设的密室。 吴义侧过身子引着韦德忠走了进去,用力关上室门。 韦德忠见密室中间放着桌椅泡着好茶,大模大样走过去坐下,得意洋洋翘起了二郎腿。 吴义乖巧拎起银壶替韦德忠斟茶,低声埋怨道:“韦探长,您老人家怎么不事先打声招呼,半夜三更悄无声息摸到床头。幸亏卑职还算机灵,否则惊慌之下说不定露出马脚,弄巧成拙误了大事。” 韦德忠仰脖咕噜噜喝了杯铁观音,伸手抹了抹嘴巴,冷声道:“你小子懂得甚么。昨晚来的都是天地会乱党,领头的就是号称打遍江南无敌手的乱党头目永仇和尚,通缉单上悬赏一万两白银。老子把他们骗进秘密据点,本想瓮中捉鳖来个一网打尽!” 吴义早就知道永仇和尚身价,知道韦德忠必有下文,赔着笑脸凝神倾听。 果听韦德贵压低嗓门道:“黄主事下令暂时放他们一条生路,设法挑动乱党向施提督寻仇,到时一举成擒再向施提督卖好,消除嫌隙同心协力对付郑逆。” 眸里现出恨意,捶了下桌面道:“哪料侦缉处居然埋下暗桩强行抓捕,天地会乱党无处可去,我只得引到这里暗中监视,日后再想法子一网打尽,把那永仇和尚千刀万剐,报大哥被杀之仇。” 重重把茶杯顿在桌上,丑陋面孔狰狞刀疤虫子般蠕动,现出愤恨色彩。 瞧着韦德忠咬牙切齿面孔扭曲,吴义心里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他是修来馆的密探,听人说起韦德忠原名刘忠清,是江西伏虎罗汉张天豪门下得意弟子,为人歹毒出手狠辣,江湖绰号赤练蛇,为了大哥刘忠义投靠清廷被永仇和尚出手杀害,矢志报仇投效修来馆,化名加入玄水堂潜伏刺探。 既然韦德忠设法把天地会乱党引入秘密据点,想必早有安排,自己听令行事就是。 想到这里吴义心中稍定,呵呵笑道:“永仇和尚肯定不晓得,自己躲藏的居然就是修来馆秘密据点,伺候陪伴的都是探事,否则再有十条胆也不敢大模大样进来。” 韦德忠面现得意,道:“乱党日暮途穷无处可去,我只是稍稍一说,永仇和尚立时表示同意。” 顿了一顿道:“永仇和尚闯荡江湖多年,外表粗豪实则老到,你吩咐府里上下小心在意,切莫露出破绽坏了大事。” 目现凶光狞声道:“哪个胆敢坏了黄主事大事,老子把他抽筋剥皮,挖出心脏喝酒!” 吴义缩着脑袋喏喏连声,轻声道:“下一步如何行动,请韦探长指示。” 韦德忠思索片刻,沉吟道:“你向黄主事秘密汇报,就说鼹鼠已经安顿进猫窝,请黄主事亲自指定下步行动计划。” 目光现出冷厉光芒,“本次行动机密万分,除黄主事外不得让任何人知晓,包括姚都事,否则你小子小心吃饭脑袋搬家,明白吗?” 吴义吃了一惊,唯唯应是。 见韦德忠谈完正事面色稍缓,轻声道:“韦探长潜伏贼窟异常辛劳,要不要卑职唤进彩莲翠屏,好生服伺韦探长?” 嘴角现出淫笑,“这两个妞儿都出身飘香馆,吹打弹唱无一不精,尤其擅长比翼双飞,能让男人欲死欲仙,韦探长不妨细心品尝,定能感觉美妙滋味。” 彩莲翠屏就是昨晚与吴义的大被同眠的美貌小妾,韦德忠想起两人的雪白肌肤不禁色心大动,恨不得立时唤进胡天黑地一番。 好歹还有三分定力,晓得大事为重风流不得,用力吞口馋涎摇头道:“永仇和尚极其精明,莫要不小心露出破绽。那两个丫头暂且不动,等喝庆功宴时老子再一箭双雕罢!” 大口喝下茶水,没好气道:“潜伏刺探真不是人干的活,不仅要与乱党称兄道弟故作亲热,而且日日还要吃咸菜呷淡饭,老子嘴巴都淡出鸟来。” 吴义谄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韦探长易名潜伏贼窟,剿灭乱党劳苦功高,事成之后必定指日高升,卑职先向韦探长恭贺!” 韦德忠满意点头,微笑不语。 两人秘谈了一会,韦德忠生怕被群雄发觉行踪,小心翼翼闪出秘室,向周围望了望,快步走出卧室,瞬间消失在房宇重叠之中。 吴义坐在椅上沉思了会,从密室走出按动机关恢复原样,满面笑容哼着风流小调摇摇摆摆走向前院。 两人行动都是异常谨慎,却都没注意到对面房檐黑色瓦面伏着条狸猫般的黑影,目光炯炯注视一切,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易容联络 一觉睡到晌午,吃完吴义特意安排的丰盛午饭,群雄全都恢复了精神,聚在永仇和尚房间秘密商议日后行止。 吴义十分乖觉,午饭后就不进群雄歇宿的偏院一步,就连服侍的仆役也不安排,任凭群雄自由行事。 按照天地会的保密规矩,既已发生意外变故近些时日应停止一切行动,潜踪匿影躲过风头徐图发展。韦德忠却极力主张趁修来馆侦缉处内斗无暇顾及,寻找机会刺杀狗汉奸施琅,为玄水堂惨死在侦缉处探事手下的众多好汉报仇雪恨。 马超南却说玄水堂已成为盯中钉,鞑子必欲灭而甘心,漳州城里如今风声极紧,不如暂时把堂口迁往莆田,依托南少林寺庇护休养生息徐图恢复,日后联合察言司特工设法诛杀施琅报仇血恨。 徐淑媛想起施世轩居然是侦缉处统领就心乱如麻,不声不响听着群雄议论,脑里乱纷纷不知想些什么。 怀春情不断,犹带相思旧子。月老红丝缘定三生,红线既已缠绕哪有那么容易剪却。 永仇和尚听群雄七嘴八舌各种意见都有,晓得他们都是粗豪汉子,提刀砍人在行,拿主意还要自己这个当家堂主。 摸着光头想了想,道:“施琅狗贼卖国求荣,杀害会中那么多弟兄,咱们终有一日要让狗汉奸难逃公道。只是玄水堂近些日子伤了元气,人寡势弱难以报仇血恨。按俺的主意,昨晚那么一场大闹,鞑子必定满城搜索严加戒备,察情司特勤处杀手暂时不会出手对付施琅,老衲等会化装出去探听动静,设法与王站长接上头,了解他们的打算再定下步行止。” 天地会与察言司虽然都是国姓爷辖下,彼此不相统属,若有行动相互配合,避免被鞑子一网打尽。 群雄听了这话,恍然想起漳州城中还有一大助力,当下都表赞成,连韦德忠也不例外。 计议已定,永仇和尚望向马超南道:“你是本地人已经露了形迹,刺杀狗贼施琅用场不大,率领会中妇孺老弱先行迁往泉州乡下暂时躲避,重立堂口以后再说。” 马超南面现喜色,恭声答应。 群雄知道马超南武功不高,擅长的是安排会务接待往来,参与刺杀行动反而会成为拖累,无人出言反对。 永仇和尚沉吟片刻,对徐淑媛道:“你不是会中弟兄,不必参与刺杀施琅,等会与马兄弟一起行动,遇上鞑子帮忙应付。” 徐淑媛满腹心思,迷迷糊糊嗯了声,陡地听出永仇和尚话意,瞪大丹凤眼抗议道:“我也是汉人,精通武艺对付十多名鞑子不在话下,干嘛不让参与刺杀施琅,说不定施琅到时就死在我的剑下。” 永仇和尚沉声道:“你武艺很高么,与老夫比试比试,看能够接下几招。” 见徐淑媛扁着嘴眸里现出晶莹,永仇和尚叹了口气,温声道:“刺杀施琅固然重要,重立堂口恢复元气也轻忽不得。马兄弟率领的都是弟兄家眷,倘若被鞑子一网打尽,弟兄们哪还有心思齐心协力对付鞑子。你此次前去要尽心尽力协助马兄弟,让弟兄们后顾无忧放心行动。” 徐淑媛低头捻着衣角不说话,扁着嘴巴说不尽的委屈。 群雄心中雪亮,晓得刺杀施琅有死无生,永仇和尚要徐淑媛跟随马超南行动,意在保全小姑娘性命,免得对不住徐国难,都纷纷发声应和。 韦德忠犹豫半晌,点头道:“堂主说得有理,徐姑娘陪伴张兄弟前往泉州乡下最是妥当。” 沉默寡言从不轻易开口的石宝也道:“徐姑娘去泉州最是妥当。” 徐淑媛冰雪聪明,当然明白群雄照顾维护的心思,眼圈不由自主红了起来,芳心感到阵阵温馨。 商议诸事停当,永仇和尚吩咐马超南化装外出联络,寻觅机会暗地带领妇孺老弱秘密起程离开漳州,自己化装成中年壮汉,从后花园跳墙而出,沿着街巷慢慢向前行走,见无人留意倏地钻进巷旁民房,过了会从街巷另一头穿出,身材矮了两寸,面目焦黄皮肌枯皱,边走边不停咳嗽,宛若年老病夫。 玄水堂弟兄即使当面撞见,恐怕也认不出身材面貌全然不同的痨病鬼竟然就是堂主。 永仇和尚在城里茫无目的转了几圈,见街上探事官差虽多,却没有封闭城门满城大索,遇见的探事大多也都神色惶然,暗道古怪,猜不透是啥原因。 他自不知道姚启圣施琅正在大打嘴皮官司,互相攻讦对方私通乱党,修来馆侦缉处探事人心惶惶自顾不暇,哪有心思对付永仇和尚诸人。 转悠了会确认无人跟踪,永仇和尚不再藏形匿迹,穿街越巷向前行走,不一会来到听雨阁茶馆门口,立定脚步望向对面的油米铺,见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瞧不见鬼祟可疑之人,装出买米模样缓步踱了进去。 油米铺里堆满面粉大米油盐等日常物品,顾客往来生意甚好,两名伙计忙着取货收钱,忙得满头大汗,应接不暇。 永仇和尚见无人留意,随意转了几家店铺,慢慢走进油米铺,踱到名鼠须伙计面前,漫不经心抓起把大米望了望,问道:“有没有暹罗进口的香米?” 趁无人留意,暗地做了个古怪手势。 鼠须伙计闻言微微一怔,抬头打量永仇和尚,目光落在古怪手势上,陪笑道:“香米价钱太贵,要二十文一斤,吃的人很少,只在仓库有些许存货,客官可要去瞧瞧?” 趁无人注意,边说边回了个古怪手势。 永仇和尚微笑道:“只要味道好,价钱贵些又有何妨。” 鼠须伙计不再言语,与另外一名伙计打了声招呼,引着永仇和尚穿过堆满麻袋的狭窄过道进入后院,低声道:“祖地父天。” 永仇和尚回道:“明复清反。王站长到了么?” 鼠须伙计摇头道:“王站长没来,徐佥事亲自与永仇大师见面。” 上下打量永仇和尚,皱眉道:“你是天地会哪位兄弟,在下好生面生,永仇大师怎么没过来?” 永仇和尚没有说话,浑身骨骼咯吱作响,陡地粗壮了一圈,长高了两寸。 鼠须伙计出其不意,吓了一大跳,退后两步惊疑不定打量永仇和尚。 永仇和尚微微合什,道:“老衲就是永仇和尚。” 鼠须伙计听出声音,赶忙抱拳道:“漳州站密探陈玉廷见过刘堂主。” 快步走进堆满米面的仓库,从密密麻麻的麻袋后面掀开木板盖门,引着永仇和尚走下土阶,羡慕道:“大师刚才使的可是南少林密传的缩骨功?连体形都起了变化,真是好生神奇。” 永仇和尚笑道:“缩骨功并不稀奇,关键要有深厚内功做底子,徐佥事来练缩骨功倒有几分功效。” 说话间两人已走下土阶,前面现出七尺方圆的斗室,墙壁点着两根蜡烛,空气中弥漫油烟浊气。 一名服色普通的中年汉子静静坐在板凳上,身形沉稳不动如山,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烛光闪耀下面孔黧黑细眉淡眼,绝不肖似大名鼎鼎的徐国难。 两人都是上下打量,估摸对方的身份。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根银钗 陈玉廷向中年汉子恭敬行了个礼,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永仇和尚隐居南少林寺学艺十多年,下山之后走南闯北忙于天地会事务,与徐国难只见过寥寥数面,见当年面目稚嫩行事果决的男孩已成为满面风霜的伟岸壮汉,心中着实有些感慨。 瞧徐国难面目与印象中的魁梧汉子毫无类同,知道与自己一样使用易容术改变面貌防止鞑子探事察觉,拱手笑道:“徐佥事多年不见,向来可好。” 顿了一顿道:“徐老爷子身体可曾安健,老衲甚是想念。” 徐国难化装隐身旗营,轻易不现身与潜伏间谍碰面,避免无意泄露身份,断了好不容易开辟出来的情报收集渠道。 这次是因为心悬徐淑媛,不得已化装与永仇和尚会面,共同商定日后行止。 听永仇和尚出声招呼,徐国难忆起两人昔年交往的点点滴滴,心里唏嘘不胜感慨,起身拱手笑道:“爹爹身体安健,一顿饭能吃三大碗,大师精神健壮一如往昔,可喜可贺。” 两人都是办事利落之辈,没客气几句就转入正题。 听永仇和尚安排徐淑媛秘密离开漳州,绕道莆田乘坐走私海船返回台湾,徐国难放下心思甚是喜欢,抱拳谢道:“小妹年幼任性胡乱行事,这些日子给大师添了许多麻烦,国难在此谢过。” 永仇和尚连忙摇手,呵呵笑道:“淑媛女娃乖巧伶俐机灵聪明,老衲着实喜爱。若不是她机警灵变,直到现在老衲还发现不了玄水堂的暗藏内奸,只能任由鞑子摆布,说不定早就吃了闷亏。” 徐国难惊问缘由,永仇和尚把徐淑媛无意发现陈二娘蹊跷,顺藤摸瓜灭了内奸的经过述说了一遍,黯然道:“老衲原本以为已摆脱侦缉处魔爪,哪料刚出虎窝又遇狼群,韦德忠那狗贼居然也是修来馆派来的内奸,故意把弟兄们引入修来馆秘密据点,企图利用老衲刺杀狗贼施琅,然后一网打尽灭了玄水堂。” 说到激愤处,永仇和尚怒不可遏,猛地一拳打在泥墙上,坚硬泥墙簌簌有声,立时现出碗口大的拳头凹坑。 徐国难见状暗赞永仇和尚功夫了得,恍然明白黄性尊为何不惜与施世轩翻脸也要暗中庇护玄水堂群雄,原来背后隐藏借力刺施的惊天奸谋。 姚启圣狗急跳墙想要利用群雄出手刺杀施琅,这已经突破官场争斗底线,施琅一旦得知必定加倍报复,自己是否应该火上添油,加快推动厄斯计划实施。 徐国难脑中念头纷转,嘴里笑道:“大师既已洞烛奸谋,干嘛不顺手灭了内奸捣毁据点,相信修来馆秘密据点那些二流货色挡不住大师亲自出手。” 永仇和尚焦黄面孔现出狰狞,冷笑道:“修来馆狗贼妄想利用老衲刺杀施琅,老衲将计就计遂了狗贼心意,等刺杀成功再设法把脏水泼到姚启圣狗贼身上,瞧到时候是哪个算计了哪个。” 永仇和尚粗莽壮汉居然想出以毒攻毒拖姚启圣下水的妙计,徐国难心中甚是佩服,只是感到说不出的难过,提督府戒备森严,不管刺杀施琅能否成功,玄水堂群雄都是有去无回。 徐国难心中踌躇,既可惜天地会豪杰行险刺杀必定丧命,又想借力打力实施厄斯计划,思索半晌婉言劝道:“大师,为了狗贼施琅牺牲大师不值得,不如另外想个两全之策。” 永仇和尚大手一摆,昂然道:“徐佥事不必劝说,刘白条三十年前就已经死去,世上只有永仇和尚,能够以命换命取了施琅性命,老衲死而无悔。只是想恳请一件事,望徐佥事答应。” 徐国难神色郑重,道:“请说。” 永仇和尚神情有些恍惚,沉思了半晌方才说道:“三十二年前俺奉陈总舵主之命,与徐佥事一起设法护送狗贼施琅逃出思明洲。临走时老婆阿宝已经怀孕,听说后来产下儿子仇清,追随国姓爷去了台湾。”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焦黄面孔现出缅怀,徐国难想起昔年自己跟随老爹迁往台湾的坎坷经历,也是不胜唏嘘。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只要人心依旧思汉,鞑子虽然凶横日久必定失败,蒙古蛮子占据中原百年,最终还不是被洪武帝杀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 只是——自己有生之年能否见到扬眉吐气之日,还是按照陈老师教诲在鞑子铁蹄之下忍辱潜伏,暗中保存火种以待将来? 徐国难蹙眉沉思心乱如麻,永仇和尚吐出口长气,黯然道:“老衲出家之后四大皆空,无颜前往台湾寻访家人,如今想起总觉得对他们不住。徐佥事日后返回台湾,麻烦帮忙照看一二,老衲这里先行谢过。” 说着站起身子,合什深施一礼,眼中泪花闪了一闪,终于没有掉落下来。 徐国难差点脱口说出刘仇清已经殉职身亡,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住,缓缓起身向永仇和尚拱手道:“国难在此对天起誓,只要尚有一口气在,必定护得大师后人平安度日,生活无忧。” 他说得斩钉截铁,永仇和尚眸里现出感激,又施了一礼方才坐下,从怀里掏出根粗陋银钗递给徐国难。 见徐国难面现疑惑,解释道:“这是当年阿宝成亲佩戴的头钗,离别时特地送给老衲,请徐佥事拿去做个信物,叫阿宝——莫要再记挂老衲!” 微叹口气,眼前恍惚现出荆钗布裙眉毛弯弯的温柔少妇,偏着头任自己把银钗插在发上,眼波流转柔情似水。 听到自己奉陈总舵主之命护送施琅前往漳州,阿宝没有出言劝阻,缓缓从发上拔下银钗塞进自己怀里,眸里泛满晶莹泪花。 银钗是自己送给阿宝的定情信物,新婚之夜亲手把银钗插在阿宝发上,阿宝拔下银钗赠给自己,自是表示终身等候始终无悔。 永仇和尚捧着银钗呆呆出神,眼角不自禁有些湿润。 艺成下山后暗中打听,晓得阿宝带着儿子跟随国姓爷前往台湾,自己本来也有意前往相会,只是反清复明大业未成,生怕被阿宝眼泪缠绕抛却报国志愿,有意无意拖延着不肯跨过海峡。 如今自己舍身刺杀施琅必定牺牲,只是不知阿宝可曾安好,仇清是否娶妻生子,续存刘家香火。 恩爱往事如同电影历历在目,永仇和尚长叹口气,泪水不知不觉已模糊了双眼。 徐国难见银钗精亮剔透,显然永仇和尚闲暇时时把玩,知道其中必有缠绵爱情故事,也不多问接过放入怀中,轻声问道:“大师既然决定以身殉国,国难不再劝说,有哪些为难之处需要漳州站设法配合?” 永仇大师收起缠绵心思,想了想道:“其他的都好说话,只是老衲当着韦德忠面吩咐马超南带着妇孺老弱起程离开漳州,按修来馆习性必定暗中派人秘密抓捕,企图挟为人质逼迫老衲,请徐佥事到时设法帮忙逃离。” 徐国难毫不迟疑,点头道:“我会吩咐漳州站全力配合,务必护送平安离开漳州。大师,他们走的是水路还是陆路?” 永仇和尚道:“老衲故意告诉韦德忠走陆路,从城门化装分批离开前往泉州安身。修来馆探事必定守住城门严格盘查,暗中却是安排走水路离开漳州,目的地是莆田南少林寺。方丈永信是老衲师兄,出家前也是反清义士,对天地会弟兄向来照顾有加,收到书信虽然不会明着保护,护佑平安当无问题。淑媛女娃到时从蒲田安排乘坐海船离开福建,秘密回到台湾。” 徐国难知道莆田南少林寺威名远播,寺僧武艺高强,江湖地位与嵩山少林寺并驾齐驱,等闲官差从不敢上门骚扰,确能护佑妇孺老弱平安,当下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永仇和尚续道:“修来馆虽说大开刺杀施琅方便之门,但绝不会明目张胆出手协助,具体刺杀计划还要着落在老衲身上。徐佥事足智多谋,能否帮老衲出条妙计。” 徐国难心里已有主意,望着永仇和尚诚挚目光,微叹口气道:“再过五天就是施琅六十二生辰,鞑子皇帝康熙御制海疆干城牌匾,派遣内阁学士勒保前来宣旨赐匾,据说后天就要从福州乘船抵达漳州,听哈善说预备安排钦差住在城南的黄家花园,等到施琅生辰那天亲送牌匾前往提督府。” 见永仇和尚听得认真,心中微酸嘶哑嗓音道:“漳州文武官员从来没见过勒保手下侍卫,想必寿诞那日绝不敢当众拦截搜检。” 响鼓不用重捶。永仇和尚听得大喜,拱手道:“多谢徐佥事提供机密情报,老衲若能如愿刺杀狗贼施琅成功,九泉之下必感盛德。” 听到九泉之下徐国难心头一酸,知道日后两人很有可能永无见面之日,恭恭敬敬起身,向着永仇和尚深深弯腰下拜。 永仇和尚滞了一滞,问道:“徐佥事,这是为何?” 徐国难恭声道:“大师许身报国,国难不敢相劝,只能借此机会行礼致敬,祝大师能够如愿刺施成功,日后忠烈祠再见!” 永仇和尚听得热血上涌,亢声道:“忠烈祠再见!” 两人声音洪亮豪气干云,眸光却都有晶莹闪烁。 第一百四十章 李逵李鬼 永仇大师慷慨仗义许身报国,是难得一见的豪杰汉子,可惜不久就会丧身鞑子之手—— 商量了会屠施行动细节,徐国难生怕长久不归引起怀疑,告别永仇和尚从油米铺出来,慢步行走感慨万分。 刺杀施琅不论成败,慷慨豪爽的永仇和尚都很难全身而退,极有可能就此牺牲。 虽说反满兴汉早就有了随时献身的心理准备,徐国难还是不自禁感到郁闷,无数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蒙太奇般从脑海掠过,胸口沉甸甸仿佛压了块巨石,说不出的难受。 伸手触到藏在怀中的银钗,眼前蓦地闪现临别之际俞依偌强行抑制的朦胧泪眼,耳边响起徐文宏刘雅萍平安返家的叮咛嘱咐,徐国难更是柔肠百结唏嘘不已。 反满兴汉驱除鞑虏是男儿之志,家中妇孺何辜,也要跟着牵肠挂肚担惊受怕,甚至生死都不能见面。 一切为了复兴华夏—— 陈永华的话语晨钟暮鼓般在耳边响起,徐国难的暗淡眸光瞬间明亮,提振精神加快脚步向前行走。 苦难中国无数次遭遇凶横异族入侵,华夏文明之所以百折而不毁,凭仗的是许身报国甘愿牺牲的仁人志士,如果谁都不愿为国家付出,怎能护得家庭太平,家人平安。 自己虽然只是区区察言司特工,也甘愿为驱除鞑虏复兴华夏尽力竭智,九死而不悔。 位卑未敢忘国忧,真正支撑起民族脊梁的永远是湮没在浩渺史书默默无悔付出的普通百姓。 永仇大师暂且先行,终有一日会在忠烈祠再见! 不疾不徐向前行走,徐国难面色古井不波,眸光隐蕴坚毅,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前面传来嘈杂声响,沉思中的徐国难抬头望去,不知不觉走到了水师提督府门口,十多名穿着崭新灰衫的仆役搬梯架凳忙忙碌碌装扮门面,为即将到来的寿诞做着准备。 仆役表情都是喜气洋洋,显然已经晓得康熙特地派遣钦差南来赐匾贺寿,感觉与有荣焉,干起活来分外卖力,把威严冷肃的提督府张灯结彩装扮得富丽堂皇。 冷眼瞧着甘做鞑子奴才的麻木仆役,徐国难感觉有些悲哀,眸底蓦地现出锐芒。 提督府周围不少精壮汉子杂在人群中四处游走,见到可疑分子立即尾随跟踪,显然都是侦缉处派出的便衣探事。 许是徐国难的冷厉目光引起注意,两名便衣探事对视一眼,不声不响跟将上来。 徐国难嘴角噙着冷笑,神色不变向前行走,瞟见对面走来名衣裳华丽的矮胖汉子,眉毛弯弯天生笑脸,瞧模样应该是和气生财的商贾。 徐国难笑嘻嘻快步迎将上去,凑到矮胖汉子耳边低声说了句话,随即若无其事继续向前行走。 矮胖汉子怔了怔,眉开眼笑道了声谢,加快脚步匆匆走向漳江码头,试图抢购并不存在的畅销货物。 便衣探事相互使个眼色,一名粗眉探事跟在矮胖汉子身后,另一名依旧紧紧缀着徐国难。 徐国难沿着街道不紧不慢行走,不多时来到十字大街的繁华地带,街道两旁都是琳琅店铺,行人往来川流不息。 脚步顿了顿,徐国难斜眼瞟见便衣探事不远不近跟在后面,便在一家绸缎铺前停住脚步,缓缓转头扫了眼便衣探事。 这一眼落入旁人眼里只是随意一瞥,便衣探事却宛若面对深邃黑洞,精神莫名有些恍惚,昏昏沉沉不知所已,使劲晃了晃脑袋方才渐渐清醒过来,抬眼望去跟踪对象早就不翼而飞。 便衣探事吃了一惊,迈开大步紧追过去,见绸缎铺人来人往出入不绝,前面不远处就是四通八达的十字街口,根本瞧不出跟踪对象究竟去了哪里。 他呆楞楞站在原地,回忆跟踪对象感觉面目有些模糊,想起莫名精神恍惚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晓得必是无意撞见江湖异人,绝对不是自己小小探事能够对付,犹豫了会悻悻转身离开。 徐国难从绸缎铺闪出身形,瞧着消失在人群中的便衣探事面现微笑。 这些时日他按照老爹吩咐勤修内功努力提升精神力量,第一次使出迷魂心法,居然就把便衣探事迷得神魂颠倒,人事不省。 神道境界说起来奥秘异常,徐国难感悟之余仔细琢磨,应是内功修练到高深境界满而外溢,打破瓶颈桎梏激发人体潜能,类似具备超自然能力的特异人士,因此想方设法修练内功提升精神力量,学着老爹使出迷魂心法果然一举奏效。 在大街小巷悠哉悠哉游逛一阵,徐国难确定没有探事尾随跟踪,寻了个偏僻处所改换装束,不疾不徐向都统府慢慢走去。 都统府虎狼环伺戒备森严,往来行人都晓得厉害,除非万不得已早就远远避开,徐国难慢步走近,望见守门旗兵懒洋洋坐在台阶上聊天,眸里不由闪过丝鄙视。 迈着八字步刚想踱将过去,街边小巷响起急促脚步,一名胳膊淌血的高瘦汉子慌里慌张从小巷深处窜将出来。 高瘦汉子面色苍白脚步急促,匆匆奔跑头也不抬,险些一头撞入徐国难怀中。 徐国难眉头微皱,自然而然想要闪身躲开,忽地想起了什么,放软身子任由高瘦汉子撞入怀中,哎哟一声差点摔倒。 高瘦汉子惊觉撞了人,赶忙伸手扶住,轻声道:“后面有修来馆探事追赶,望相公帮俺掩饰一二,日后必有重谢。” 说完不待徐国难回答,匆匆闪进另一条小巷,转眼不见了踪影。 徐国难目光闪动,瞧着高瘦汉子远去背影沉思不语,抬腿刚想向都统府行走,蓦地又是一阵急促脚步,五名凶睛厉目的精壮汉子手执钢刀窜出小巷追将出来。 精壮汉子四处打量不见高瘦汉子,目光炯炯落到徐国难身上,为首的方脸汉子高声喝道:“兀那汉子,俺们是修来馆探事,有没有瞧见受伤的天地会乱党?” 听到天地会乱党徐国难心念微动,面部表情有些惊惧,指着小巷急道:“乱党已经逃进巷子,你们赶紧追赶,莫要走了乱党。” 探头向长蛇般蜿蜒的小巷瞧了瞧,方脸汉子呶嘴示意精壮汉子追将进去,双手叉腰仔细打量徐国难,冷笑问道:“你与乱党啥子关系,身上怎会沾有血迹?” 徐国难低头瞧了瞧,果见胸口位置沾有一小团血迹,应是高瘦汉子撞入怀里不小心染上。 他哼了一声,神色不善质问道:“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怀疑大爷与乱党有关系?” 方脸汉子鼻里重重冷哼,狞声道:“你身上沾有血迹,说不定也是天地会乱党,这就跟老子走一遭罢!”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脆响,方脸汉子感觉左颊一阵疼痛,不可思议瞪眼喝道:“你这汉子竟敢打老子?!” “打的就是你这有眼无珠的家伙!” 徐国难轻轻拍了拍手掌,仰脸斜视道:“大爷是哈善大人特地聘请的师爷,皇上亲统的正黄旗下,好心指明乱党行踪,居然胆肥怀疑大爷是天地会乱党,不打你打谁?” 听到正黄旗下方脸汉子面色微变,张嘴想要说话,守门旗兵听到动静奔将过来,见到徐国难忙不迭屈身行礼,满面谄笑。 见此模样方脸汉子自然晓得惹了不该惹的人物,忙向徐国难拱了拱手,干笑道:“小的追赶乱党心急,得罪莫怪,请相公大度饶恕。” 嘴里说话转身想窜进小巷,却被守门旗兵团团围住。 一名白胖旗兵斜眼瞟视方脸汉子,挽起衣袖磨拳擦掌道:“你小子胆肥竟敢得罪先生,不做交待就想溜走?” 转头向徐国难媚笑道:“先生您说咋处理,打上一顿还是扔进监牢?” 方脸汉子面色大变,想要说话强行忍住。 徐国难不欲多事,拂袖冷哼道:“看在修来馆黄主事份上,这回轻饶了你,下次再敢无礼冒犯,就让黄主事亲自到都统府领人。” 仰面朝天对方脸汉子瞧也不瞧,在守门旗兵簇拥下迈着螃蟹横行的四方步踱向都统府。 方脸汉子面色变了数变,恨恨跺了跺脚,臊眉耷脸一声不响溜进小巷。 数丈外的民房二楼,瑞栋站在半敞窗口冷眼瞟望,皱紧眉头若有所思。 房门悄无声息推开,受伤逃跑的高瘦汉子轻手轻脚将进来,见瑞栋蹙眉沉思不敢惊动,垂手站到瑞栋身后。 “回来了?” 瑞栋没有回头,淡淡问道:“皮哥,你觉得塔卜利怎样?” 高瘦汉子皮哥是瑞栋的得力干将,侦缉刺探向来心狠手辣,知道问的是啥意思,想了想轻声禀道:“卑职觉得塔卜利先生手脚绵软无力,确实没有练过武功。而且——” 他微微迟疑,住口不说。 瑞栋转过身子,目光陡地射出两道冷电,刺得皮哥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忙道:“从塔卜利先生的反应来看,应该与天地会乱党没有联系。” 瑞栋皱着眉头轻嗯一声,这些时日他暗中组织探事对塔卜利进行身份调查,从各方面调查情况看,塔卜利无论身份还是举止都没有可疑之处,只是—— 想起塔卜利瞧向自己的目光瑞栋就不禁凛然生寒,虽然目光淡然古井不波,凭直觉依然能够感受塔卜利对自己颇有敌意。 难道——仅仅是既生瑜何生亮,天生对自己瞧不顺眼? 细细思索还是发现不了破绽,瑞栋心中郁闷,总觉得心里插着尖刺挥之不去,蓦地心生一计,压低嗓音向皮哥吩咐了几句。 “这——” 皮哥虽是瑞栋心腹也是面有难色,吞吞吐吐道:“参领大人吩咐皮哥不敢有违,只是都统大人那里不太好交待。” “都统大人那里你莫担心,一切有我担当。” 瑞栋眯起眼睛不容置疑道:“你就按照吩咐大胆行事,我倒要瞧瞧,都统大人如此看重的旗人诸葛亮究竟是李逵还是李鬼。” 说到旗人诸葛亮瑞栋眸现妒意,重重一拳用力击打在窗格上,震得房梁泥灰簌簌撒落。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夜半刺客 徐国难慢悠悠回到都统府,并没有把莫名窜出的高瘦汉子放在心上,潜伏间谍都是单线联系,逞论皮哥只是假冒试探,即使真是天地会会众徐国难也不会出手帮助。 身份保密是潜伏间谍生存第一铁则,徐国难受过特工专业培训,自然一切按照“塔卜利”性格行事,绝不会轻易救人暴露身份。 他坐在都统府书房,提笔假装处理文书,脑海不停思索发生在都统府门口的缉捕乱党事件,嘴角渐渐现出冷笑。 玄水堂群雄虽说来自五湖四海,大多出身江南武林,皮哥说话带有关外口音,虽然极其细微却逃不脱经过专业训练的徐国难耳朵。 满汉不共戴天,以反清复明为目标的天地会怎会跑到关外旗人老巢招兵买马? 既然皮哥身份可疑,修来馆探事抓捕天地会乱党自然就是瑞栋导演的一场好戏,目的在于试探自己身份真假。 眼下试探失败瑞栋必然还有下步举措,既然如此不妨陪瑞栋耍耍,各逞手段瞧哪个神通更加高明。 想起杀母仇人徐国难眸光陡地射出寒芒,随即收敛不现异状。 国难重于家仇,当前最紧要的是实施厄斯计划挑拨鞑子内斗,日后再行设法向瑞栋狗贼讨回公道。 徐国难身为亲信幕僚在都统府自有住处,晚饭过后回到歇息的侧院,服侍仆役窝力古知道塔卜利先生喜欢清静,倒了茶水轻手轻脚回到偏房,不敢发出声音打扰读书。 都统府上下都晓得塔卜利性喜读书,每日晚饭后雷打不动读书四个时辰,日后科举夺魁大有希望,让粗鲁无文的肌肉男哈善极为佩服,对旗人诸葛亮更加优待。 徐国难端坐桌前,就着明亮烛光细心阅读书籍,时不时闭目凝神思索,若是有人暗中躲在窗外窥探,必然以为塔卜利先生遨游于知识海洋。 实则徐国难坐在椅上吐纳呼吸,暗中修练老爹传授的太极心法,努力提升精神力量。 由技入神的前提是内功修练达到高深境界,方有机会打破桎梏激发潜能,徐国难隐身旗营冒充文弱书生,不能当众习练太极刀法惹人注目,假借读书通过冥想修习太极心法,时日长久居然大有进境。 这一发现让徐国难又惊又喜,以往修习内功都要盘膝打坐小心翼翼吐纳运气,惟恐走火入魔出现岔子,如今坐在椅上也能修习内功,岂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修练内功? 内功无影无形,实际是通过吐纳呼吸摄取宇宙能量,运行经脉转化成为真气,平时储存于丹田之中,一旦使出就可以凭借真气伤人。 只要能够达到摄取转化效果,对练功姿势并无特殊要求,号称宗法自然的自然门无论行走坐卧均可修练内功,就是明白了这一道理。 武林各派的内功修练大多要求盘膝打坐,自然有其奥妙,不仅可以屏气凝神摒弃外物,而且更易把吸收的宇宙能量转化成为真气,确是修练内功的最佳姿式。 徐国难受外界环境所迫,只能通过冥想修练内功,有意无意运用意识引导内力运行,对提升精神力量进入神道境界大有裨益,实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徐国难端坐椅上通过冥想修练太极心法,渐渐感觉经脉热气由细变粗,恍若小蛇遍身游走好不舒坦,知道内功进境更胜往昔,暗自欢喜加紧练功。 这一练就是四个时辰,待到收功已近二更时分,窗外玉轮西斜银辉满地,枝叶摇曳春虫唧唧,徐国难吐口长气,放下装样子的书籍,刚想吹熄蜡烛上床睡觉,耳朵忽地动了一动,听到轻微的夜行人掠空声响。 有刺客! 徐国难抬眼向窗外望去,见银辉之中一条黑影一闪而过,轻功甚是不凡,瞧奔走方向正是哈善居住的玲珑阁。 心念微动想要尾随探个明白,随即想起自己“弱不禁风”,只得装作视而不见,自顾脱衣上床。 徐国难躺在床上凝神倾听,不一会就听到远处响起刀刃碰撞,接着就是侍卫的喝斥怒骂,显然夜行人行踪已被值勤侍卫发觉。 徐国难一动不动假装睡熟,半晌之后刀刃碰撞消失,掠空声响向侧院而来,立即明白又是瑞栋捣鬼试探,暗自冷笑披衣下床,推开窗户探头望向玲珑阁方向,似是被嘈杂声音吵醒。 窝力古也已被惊醒,站在偏房门口踮脚张望,见塔卜利探头赶忙叫道:“先生您醒了,好像有刺客潜进都统府。” 这时声音越发嘈杂,明晃晃火把次第亮起,不时听到男女惊叫声音,显然侍卫持着火把到处搜寻刺客。 徐国难听到身后微有声响,知道夜行人悄无声息窜进房间,点头道:“瞧模样确是来了刺客,我添件衣服,一起过去看看。” 说完故意转过身子,见白天曾经撞见的高瘦汉子捂着掺血胳膊,面色惨白跌坐地上,目光瞬也不瞬望住自己,表情狰狞眼神凶恶。 徐国难假装“大吃一惊”,退后数步张嘴想要叫喊,皮哥早有防备,明晃晃钢刀指向徐国难胸口,轻喝道:“莫要叫嚷,否则老子迎头就是一刀。” 徐国难身子微微抖颤,僵着面孔拱手道:“我与壮士无冤无仇,还请壮士赶紧离去,我当什么都没看见。” 嘴里说话肚里暗笑,皮哥冒充天地会乱党不够敬业,居然连受伤胳膊都舍得不另换,难道不担心落在“塔利卜”眼中现出破绽? 其实这也怪皮哥不得,白天为试探徐国难狠心在胳膊戳了一刀,如果另换岂不是又多了个伤口,平白无故遭受苦痛。 皮哥不知徐国难早就瞧出破绽,靠着板壁急喘了几口气,压低嗓门道:“俺是天地会的好汉,奉令潜入都统府刺杀鞑子头目哈善,不幸被狗侍卫发觉受伤,暂借相公屋子藏身,等下自会离开,相公莫要担心。” 边说边观察徐国难表情变化,见惊惶中微带愤恨,瞧不出是啥心思。 徐国难沉吟片刻刚要说话,院外忽地响起脚步声响,紧接着火把通明,七八名侍卫快步走进侧院,其中一人高叫道:“塔卜利先生,没事吗?” 窝力古迎将上去,低声道:“先生正在换衣服,等会过去探望都统大人。” 好奇问道:“府里真地闹刺客,来了几人,杀死几个?” 一名胖大侍卫粗声道:“就来了一名刺客,功夫着实不错,弟兄们蜂拥而上还是让他跑了,正在到处搜寻,找到了老子就把刺客抽筋剥皮,瞧以后哪个胆肥敢到都统府找死。” 听到这话皮哥面色微变,雪白刀尖指向徐国难胸口,轻声道:“请相公看在受苦受难百姓面上,救俺一救,日后必有重谢!” 徐国难迟疑片刻,点头道:“我先打发侍卫离开,其他事情等会再说。” 不等皮哥说话,走到窗前高叫道:“我没事,你们快些去搜查刺客,小心还有反贼同党。” 嘴里说话双手在窗沿微一用力,猛地翻身滚出窗户,指着房间急声道:“刺客就躲在房里,快些进去拿捕。” 遍寻不着的刺客居然近在眼前,众侍卫都是大喜过望,忙不迭抽出兵刃抢进房间,团团把皮哥围在中央。 皮哥冒充反贼潜入行刺机密异常,除瑞栋哈善无人知晓,见众侍卫刀枪并举面色不善,生怕若是反抗就是几刀戳将下来,赶忙把钢刀扔在地上摆出服输投降架势,饶是如此还是被侍卫重重在身上踢了几脚。 众侍卫七手八脚把皮哥捆成麻球,拳打脚踢牵出房外,向徐国难谢道:“多亏先生机灵,否则走脱刺客哪个都吃罪不起。” 见皮哥目光凶狠瞪视自己,徐国难微笑道:“捉拿反贼人人有责,塔卜利受都统大人厚待,自然不会放过反贼。” 指着皮哥道:“反贼自称是天地会乱党,深夜潜入想要刺杀都统大人,说要把旗人杀得一干二净,还称弟兄们为狗侍卫,大家伙莫要客气,让反贼多吃些苦头。” 听到这话众侍卫勃然大怒,拳脚相加骂不绝口,下手狠辣之极,不一会就把皮哥打得遍体鳞伤,差点昏死过去。 皮哥吃痛不过想要开口辨白,只是这辰光哪有人听他饶舌,拳脚更是重了几分。 徐国难冷眼旁观暗自称快,在侍卫簇拥下押着皮哥来到厅堂,见十多名侍卫前后巡逻戒备森严,哈善板着面孔坐在中间太师椅,瑞栋端坐侧旁椅子,时不时抬头向厅外张望,神色有些怔忡。 见众侍卫推着遍身鲜血的皮哥走进厅堂,瑞栋面色微变,站起问道:“你们把刺客怎么了?” 胖大侍卫抢前把搜查经过述说了一遍,大大赞了塔卜利一番,瑞栋有苦说不出,面部表情精彩纷呈,难看之极。 哈善本就不赞同瑞栋指使皮哥冒充乱党行刺,借机试探塔卜利,见弄巧成拙自讨苦吃,面皮更能刮下一层冷霜,指着皮哥对瑞栋冷哼道:“这名刺客你带回去下力气审讯,搞明白为啥入府行刺。” 瑞栋暗叹口气,偷眼瞟视徐国难,见他面带微笑浑若无事,表情古井不波,不似瞧破自己捣鬼模样,心中疑虑稍解,拱手道:“末将尊令。” 刚要吩咐侍卫带走皮哥,徐国难嘴噙冷笑,插嘴道:“刺客自称是天地会乱党,瑞栋将军可要好生审讯,说不定能够查出乱党线索。” 瑞栋滞了滞,僵着脸道:“多谢先生出言指点,瑞栋日后必有所报。” 瞧着瑞栋垂头丧气带着皮哥灰溜溜离去,哈善嘴角微撇,转头向徐国难笑道:“先生受惊了,请回去好生歇息,哈善记住先生功劳,日后必有所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尔虞我诈 就在永仇和尚与徐国难秘密会面商议实施屠施行动之际,隔了三条街面戒备森严的水师提督府,施琅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听施世轩汇报与黄性震冲突经过。 一口气说完前因后果,施世轩愤愤不平道:“黄性震好生无礼,胡说天地会乱党由修来馆负责侦缉抓捕,硬要抢夺功劳,生生放跑了天地会乱党。” 突地想起徐淑媛也在乱党之中,心头莫名微酸,语气有些异样。 听出施世轩的语气变化,施琅瞄了一眼,见他面孔通红呼呼喘气,显是极感愤恨委屈,暗笑年轻小伙沉不住气,抚着白须嗤笑道:“修来馆又不是天地会的老娘,黄性震为啥不避嫌疑故意跳出来与你冲突为难,巴巴趁乱放走乱党。世轩,有没有想过背后有啥文章?” 施世轩见到徐淑媛就心乱如麻,虽然觉得黄性震莫名跳出抢功有些蹊跷,一直没来得及深思,闻言不由面色陡变,惊道:“难道——” 施琅点头冷笑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黄性震的主子就是姚启圣那厮,老想收服老子做他的平台利刃,做那封公封侯的美梦。可皇上对施琅信任有加广施恩德,记得四月初一是老夫的六十二生辰,亲笔题写海疆干城,特地派遣内阁学士勒保不远万里前来漳州赐匾贺寿,皇恩浩荡雨露惠泽,啥心思做臣子的哪个瞧不明白?” 说到赐匾贺寿施琅志得意满,伸手捻了捻白须,续道:“富亲家特地来信,透露皇上属意由老夫专征台湾,只是还没最终决定,要老夫好生招待钦差大臣勒保,避免回京之后在皇上面前说坏话出妖娥,坏了老夫专征台湾的大事。” 听到富亲家施世轩面现复杂神色,年方十五的五妹施菊璧由施琅作主,许配给富鸿基的二公子富国康为妻,虽然富家翰林身份门当户对,论家世还是施家高攀,只是听说富鸿基生性古板极讲规矩,富国康吃喝嫖赌样样皆通,性格懦弱的施菊璧嫁过去是否会幸福美满,值得高度怀疑。 施富结亲不过是政治联姻,子女感情不在考虑之列,施世轩虽感痛心却无从置喙,听施琅呵呵笑道:“勒保与老夫在京师有过数面之交,是个不通时务的酸腐书生,表面自命清高不谈孔方兄,实际黑眼睛见不得白银两,等到了漳州老夫自有法子买他服帖,共同对付姚老儿。” 沉吟问道:“勒保现在到了哪里,何时能到漳州?” 钦差大臣行踪侦缉处自是实时掌握,施世轩想了想,道:“据探事密报,钦差车驾前天已进入福州,打算后日乘船来到漳州。” 说到乘船脑中灵光一闪,凑近施琅嘀咕几句。 施琅眯眼沉吟片刻,点头道:“你出的主意很好,若能提前在勒保面前给施老儿下些眼药,想来不是啥子坏事。” 顿了一顿,微笑道:“姚启圣那厮一心招抚议和,答应台湾仿高丽例,不上岸不剃发,永为不征之国,却被皇上一口否决,斥责留存前明余孽养寇自重,不思剿灭报答皇恩,姚老儿左右不是人,真是狼狈难堪之极。” 眯着眼睛道:“富亲家信里透露,斥责姚老儿的圣旨就是富亲家拟旨,言语自然有多严厉就多严厉。” 想到对手姚启圣被康熙严旨申斥进退失据的狼狈模样,施琅胸怀大畅放声狂笑,好一歇止住笑声道:“如今和谈已经破裂,台湾和谈使者马上就要乘船回台复命,下一步就是各自率领水师准备打仗。姚老儿一介书生不通战事,又不肯任由老夫封公封侯名留青史,说不得只好狗急跳墙行那绝户计。黄性震跳出故意放走乱党,世轩明白其中奥妙么?” 眸里陡地现出凶光,狠狠一拳击在椅背上。 施世轩仔细思索惊出身冷汗,想不到姚启圣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如今施家的功名富贵全都系于施琅一身,施琅若出事施家必定日渐凋落,成为世家巨族再也无望。 想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拔出宝剑道:“想不到姚启圣那狗贼居然如此阴险狠毒,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孩儿这就领兵平了天地会乱党,瞧姚老儿还能耍什么手脚。” 施琅瞪目冷喝道:“你好歹也是侦缉处统领,怎能如此沉不住气。老夫就要敞开大门让天地会乱党进来刺杀,否则哪有证据在钦差大臣面前表明姚启圣勾结乱党,阴谋作乱。” 手捻白须呵呵冷笑,笑声充满了阴险狠辣。 姚启圣自然不晓得施琅已猜出自己暗地设计指使永仇和尚刺杀,企图借力使力坐实自己勾结乱党阴谋造反罪名。 不过暗地放跑天地会乱党事涉谋反,姚启圣深知凶险故作不知,任凭黄性震秘密行事,到时如能成功皆大欢喜,倘若失败自然由黄性震这过河卒承担罪责,姚总督还能稳坐中军帐安然过关。 勾结乱党刺杀地方大员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因此姚启圣行事小心谨慎,所有指示都口头传达,绝不留下片纸证据。 他坐在签押房内,喝着浓茶提神,听黄性震禀报已把天地会乱党诱进修来馆秘密站点,利用乱党之手刺杀施琅之后即可全部剿灭。 虽然频频点头貌似赞许,内心深处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沉吟良久方才捻须问道:“乱党打算如何刺杀施琅,有没有打听到?” 黄性震摇头道:“下官不知。” 见姚启圣眸里闪过阴影,忙补充道:“不过下官以为,五天后施琅老贼六十二生辰是刺杀良机,可以鼓动乱党趁机动手。” 姚启圣左手一颤,差点把捻着的胡须扯下数缕。 他在京师早就布下眼线,探知康熙亲自派遣钦差大臣勒保南下赐匾贺寿,立即飞马前来告知。 姚启圣听到消息满心冰冷,圣意如何不问可知,自己辛苦布局多年最终只便宜了施琅这个海盗头子。 钦差大臣勒保后日就要抵达漳州,赐匾消息必定传得满城风雨,文武官员都是人精,知道自己即将沦为后勤员工哪会瞧在眼里,封侯封爵更是永无指望。 万念俱灰之下姚启圣更增添了对施琅的刻骨仇恨,抱着与汝携亡念头加倍疯狂推进刺杀行动。 只是他毕竟当过多年的地方大员,晓得阴谋刺杀朝廷重臣罪名极重,万一败露不仅自己必死无疑,姚氏家族也要因之毁灭。 既盼成功又怕失败的两难心态导致向来儒雅自许驭下宽和的姚总督心境大变,不到一天就杖毙两名侍候丫鬟,其中一人还是不久前刚刚收房的通房丫鬟小翠。 姚启圣靠在椅上闭目思索,觉得施琅寿诞之日贺客盈门事繁人多,确是天地会群雄动手刺杀的最佳良机,只是提督府向来护卫严密,钦差光临更是戒备森严,乱党都是不擅长阴谋诡计的江湖粗汉,能否刺杀成功殊无把握,万一失败自己又该如何措处。 思索半天没有丝毫头绪,最后一咬牙,赌徒心态占了上风,冷声吩咐道:“符起,你这几日专门盯着乱党,需要什么全力配合,切莫让乱党晓得修来馆背后指使。刺杀之后无论成败把所有知情人,包括秘密站点上下全部暗中处死,一人不留!” 听到一人不留黄性震陡然一震,忽地想起自己也是知情人,姚总督会不会事后卸磨杀驴把自己顺手处死,脑后登时有些凉嗖嗖,勉强应道:“是,下官马上前去办理。” 姚启圣没有留意黄性震的异样情绪,思绪转到钦差大臣勒保抵达漳州该如何拜会奉承,未雨绸缪想方设法拉拢关系,只要朝中有人,日后万一有事方便在皇上面前帮忙转圜。 康亲王虽是自己恩主,身为铁帽子王许多事情却不便出面,勒保参与内阁机要能够笼络就多加笼络,无非多出些库银而已。 黄性震自认为是过河卒,其实在君临天下圣意独裁的康熙面前,堂堂姚总督何尝不是跨过界河绝难回头的过河卒。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四十三章 赐匾钦差 “千里漳江道,何年罢远征。 已看三月暮,况是客中情。 远水烟迷树,孤峰雨带城。 长歌怜短铗,愁逐野潮生。” 滚滚漳江奔腾向西,高大威猛宛若小山的四桅巨船高高飘扬代表皇命钦差的玄黄团龙旗,占据中间航道鼓足风帆横冲直撞行驶如飞,过往货船无不慌忙避让,生怕不小心冲撞钦差座船招灾惹祸。 一名身着三品孔雀官服,身材瘦削面貌儒雅的中年官员站在船头迎风傲立,手持酒杯摇头晃脑,圆领衣襟微微敞开,一副豪放不羁的风流狂士作态。 这辰光旁边应该有凑趣的幕僚清客高声赞好,甚至和上诗句以佐酒兴。可惜——中年官员瞧着标枪般立在身后面无表情的大内侍卫范天恩,有些无趣地微叹口气。 康熙御口亲封内阁学士勒保为赐匾钦差,前往福建漳州为施琅六十二生辰赐匾贺寿,不晓得皇上从哪里听说福建盗匪出没杀人越货,皇恩浩荡特地派遣四名大内侍卫贴身保护,侍卫领班便是绰号鹰爪王的范天恩,可算得上皇恩浩荡。 这些赳赳武夫手底功夫硬是要得,可惜胸无点墨不通诗词,听到钦差大臣吟诗也不懂得凑趣喝采,真真乏味至极。 想到这里勒保有些索然无味,仰起脖颈又把一杯醇酒灌了下去,清瘦面孔立时现出酡红,傲立船头确有几分酒中仙的风姿。 侍立旁边的贴身小厮德里哈笑嘻嘻急忙斟满,他是勒保夫人钮祜?氏陪嫁过来的家养小厮,为人极是乖巧,只是不通文墨吟不得诗词,想要讨好凑趣也无从赞起。 “大人文采斐然,一句何时罢远征点出忧国忧民之情,不愧是二甲进士内阁学士,卑职衷心佩服。” 甲板侧舷忽地响起高声赞叹,把沉浸在诗酒意境的勒保吓了一大跳,抬眼瞧见一名身穿素金顶绣犀补子的低级武官站在船舷指挥行船,眉飞色舞啧啧赞叹,满面都是钦敬神色。 勒保听得面孔微红,他自诩才高八斗不逊子建,上船之后忽地诗兴大发,对江赋诗苦思无得,只得盗用明末诗人张家玉做的《过漳江》应景充场面,却被低级武官啧啧赞叹,饶是面皮厚黑也有些承受不了。 不过——低贱武官也懂得诗词? 勒保有些狐疑上下打量低级武官,见他年纪甚轻面目俊秀,站在粗鲁水手中间仿佛鹤立鸡群,对着钦差大臣不卑不亢含笑站立,心里不觉有了几分好感,斜眼问道:“你这武官也懂得诗词?说说本官此诗妙在何处?” 低级武官见勒保盗用古人诗句恬不知耻,肚内暗自鄙视,嘴里却笑嘻嘻道:“大人此诗有感而发直抒胸臆,第一句体现忧国忧民之情,第二句抒发旅途感慨,三四两句借景赋情,借用远水孤峰描绘闽南风景,实则抒发苦吾生民的忧国情怀,最后的怜、愁两字用得极妙,大人伤时感事忧国恤民的情怀跃然纸上,实是绝妙之极。” 说到最后声音高亢,似是极为敬佩。 甲板站着的护卫旗兵哪个懂得诗词,听低级武官说得云山雾海不自禁赞好,连站在勒保身后面色阴沉的范天恩都微微点头,枯瘦面颊现出嘉许神色。 毕竟大家都是武官身份,居然有人能与三甲同进士侃侃而谈,文才肯定差不到哪里,范天恩感觉与有荣焉。 勒保听得心怀大畅,仿佛《过漳江》真是自己所做,禁不住有些自鸣得意飘飘欲仙。 他是顺治八年的八旗同进士,肚里才学其实有限,对低级武官的点评也是一知半解,晓得必是中听言语,当下微微颔首以示肯定。 满清以强横武功平定天下,坐稳江山后自然要振兴文治想方设法笼络世家士族,科举考试是招揽读书人的不二法门,顺治元年旗人刚刚入关摘取果实,雄才大略的摄政王多尔衮立即宣布沿袭大明旧制重开科举,势图“天下英雄尽入彀中”,尽量减轻汉人的仇清情绪。 然而士子大多讲究民族气节,除少数追求功名富贵的无耻文人外,绝大多数有骨气读书人隐居不仕甘做遗老遗少,时不时还要吟诗作词讽刺满清,怀念前明。 多尔衮杀不胜杀,苦恼之余决定另辟途径开设八旗科举,鼓励八旗子弟读书识文,参加科举考试入仕当官,与汉家士子一竞高低。 八旗子弟重视骑射大多不通文墨,若与汉家士子同场竞技必输无疑,多尔衮苦思冥想,索性袭用朱元璋南北榜旧例,明确八旗子弟另设考场单独出题,采用作弊手段培养了一大批八旗进士,虽然在汉家士子眼里学识浅薄连秀才都不如,却是旗人眼里的文曲星,远比汉臣更得信用,地位尊贵提拔迅速。 勒保出身皇上亲统的镶黄旗,从小体弱多病抡不得长枪大戟,军功无望只得学着汉人读书识字,限于天资才学平平,在粗鲁无文的八旗子弟中间却是鹤立鸡群,顺治八年参加科举侥幸考中三甲同进士,依仗旗人身份承恩进入翰林院,虽然连八股文章都做不通顺,有了旗人身份连年升迁,不到十年就成为三品内阁学士,整日陪伴掌管机务的内阁大学士,在旁人眼里前途光明不可限量。 内阁学士地位清贵却是俸禄低微,勒保自幼攻读学得汉人酸腐脾性,开口就是引经据典成为旗人大爷的另类,在满富经纶的汉官眼里却又显得学识浅薄,因此无论满汉高官都无人愿意把他当作心腹,卖官捞钱的肥缺从来轮不到,只能靠着京官俸禄和铁杆庄稼苦熬日子,偏又讲究京官体面处处都要装模作样穷大方,在寸土寸金居不甚易的京师自然过得清苦之极。 勒保捞钱无门常被彪悍婆娘钮祜?氏埋怨辱骂,忍气吞声伏低做人,哪料喜从天降居然被康熙御口亲点为赐匾钦差,把从来没有奉旨出京的勒保喜得晕晕沉沉如同灌了两斤关外白干。 虽说奉旨赐匾不太好听,可钦差大臣实实在在代表天子皇威,勒保早就听同僚私下谈论奉旨公差的诸多宰羊妙诀,有样学样沿途摆出钦差威严,居然也是宦囊丰厚收入颇多。 地方官员虽然事不关己,对勒保都是殷勤招待,临别赠送些“土特产”,免得钦差回京陛见故意抖落出贪污把柄,把从没放过外任捞过地方油水的勒保喜得手舞足蹈,无师自通学会捞钱法门,沿途衙门每站必停,土特产收得不亦乐乎。 跟随护卫的骁骑营官兵和大内侍卫自然也都沾光跟着发财,因此人人兴高采烈,均觉奉旨赐匾是大大肥差,倒也无人抱怨路途辛苦。 钦差队伍本是沿着官道缓缓南行,抵达福州勒保忽发兴致提出乘船前往漳州,说是嫌道路崎岖想要饱览漳江秀色,哪料居然发现了如此凑趣的妙人。 “想不到武官之中居然也有这等雅人,真是明珠暗投埋没人才。” 勒保先是感慨一句,打量越发顺眼的低级武官,沉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会在船上充当武官?” 这话说出分明有意提拔,低级武官面现喜色,打了千道:“卑职贱名高德轩,祖辈隶籍船户,因此在水师船上讨了个差使。” 听到高德轩出身低贱船户勒保面色微沉,想要提拔的心思立时淡了几分。 相传陈友谅兵败之后,明太祖朱元璋怒其抵抗,把手下兵丁全都贬为船户,不准与岸上居民通婚,更不得参与科举考试,高德轩虽然相貌堂堂谈吐不凡,在出身决定一切的大清前途还是渺茫得很。 勒保堂堂镶黄旗素重出身,听到高德轩隶籍低贱船户,马上断了招揽心思。 不过勒保却是忘了,高德轩若是果真出身低贱船户,哪有银钱供养谈书识文,更不可能在论资排辈极讲资历的水师舰队得到提拔重用。 勒保不远万里赶到漳州,临行康熙亲口吩咐前往漳州除了赐匾贺寿外,还要实地考察地方军政,了解姚施因何失和,回京之后明白回奏。 眼下左右无事,高德轩久在闽南必定通晓地方情形,勒保随口问了些漳州军政,高德轩有问必答毕恭毕敬,言语之中自然处处维护施提督,勒保听得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看来姚施关系极其恶劣,自己奉旨考察地方军政,倒要左右逢源不做表态,姚启圣施琅有了顾虑哪能不巴巴送上雪白银两。 这是临行之际出过钦差的同僚赠送的发财妙诀,想到漳州之行大有赚头,勒保的淡细眉毛不自禁飘了起来,随即有些苦恼地皱成一团:皇上究竟想听何等言语,自己该如何回奏才能符合圣心? 担任京官多年,勒保当然明白体会圣意才能升官发财,漳州地方军政如何只在自己一张嘴,关键要与皇上圣意不谋而合。 亲笔题匾说明皇恩浩荡,吩咐钦差大臣考察地方军政,表明皇上对姚启圣和施琅都怀有疑虑,没有最终确定专征平台人选。 想到康熙素日对汉臣的疑忌心理,勒保的狭长眼睛微微眯缝,精心配制的陈年女儿红也有些味同嚼蜡起来。 “大人,前面就是漳州码头。” 勒保正在沉思,耳边忽地飘过高德轩声音,抬眼望见半海里开外现出宽阔港口,黑压压停满了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货船,随风隐隐传来鼓乐声响,晓得必是漳州文武官员前来欢迎钦差大臣,登时感觉飘飘欲仙,低咳一声就要回舱更换衣饰整理仪容,让漳州文武官员晓得钦差大臣的威势。 眼角余光瞟见商船中间泊着艘六桅巨船,矗立码头恍若鹤立鸡群,比福建水师精选的钦差座船更加高大威猛,勒保眸里不自禁现出狐疑,走向舱室的脚步微微一顿。 高德轩瞧在眼里,嘴角忽地现出不易察觉的诡笑,抢着与德里哈一起上前搀扶,亦步亦趋跟将进去。 范天恩站在甲板兀立不动,伸手轻轻抚摸颔下白须,枯瘦面颊露出若有若无的淡淡微笑,瞧向高德轩的鹰隼目光意味深长。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惺惺作态 漳州码头早就戒备森严,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贼眉鼠眼的便装探事混在人群四处窥探,稍有嫌疑立即拿捕审讯,确保钦差大人眼里只能见到太平盛世。 过往行人都被挡在道边禁绝通行,谁也不敢牢骚埋怨,你一言我一语轻声交换各自的马路新闻。 一名挑着菜担的干瘦老汉坐在石头上不住捶背喘气,目光逡巡扫向浩渺海面,嘴角微微现出讥诮,耳边时不时传来百无聊赖摆龙门阵的行人的低声议论。 “听说钦差大人从京师万里迢迢赶来,代表皇上向施提督赐匾贺寿,真是皇恩浩荡荣宠无幸,瞧样子施提督马上又要飞黄腾达,施提督出身泉州,真是福建地方的荣幸。” “不是有谣言说施提督平台之后想要自立台湾王,怎么皇上还巴巴派钦差赶来赐匾贺寿?” “那是奸细散播的谣言你咋也相信,听说是姚总督嫉妒施提督在皇上面前得宠,故意派人暗中散播——” 一名挎着竹篮走街串巷卖花生的小贩还没有卖弄完,就觉得肩膀一沉,转头望见两名膀大腰圆的黑衫汉子面孔阴沉站在身后,其中一人扭了扭下巴,另一名黑衫汉子拖着小贩转身就走。 小贩早就听过修来馆探事的厉害,惊慌之下竹篮摔落花生撒了满地,苦着脸连声哀求,“各位老爷大度饶过,小的只是无意在街上听别人说过,小的妻舅三姨丈也在修来馆办事——” 哀求声不一刻就如同鸭子被拧断喉咙戛然而止,侥幸没有被拿捕的行人瞧着探事凶狠模样无不战战兢兢,相互使着眼色,谁都不敢开口说话。 干瘦老汉听到施琅眸里闪过恨意,轻轻用手捶打有些酸痛的老寒腿,目光瞬也不瞬投向码头方向,不一会就见钦差座船破浪而来。 干瘦老头压低斗笠,双手死死捏住乌油扁担,瞧向四桅巨船的目光陡地爆出锐芒。 行人目光都被高大威猛的钦差巨船吸引过去,人群中不时发出啧啧赞叹,秦七穿着寻常百姓服色,默不作声挤在人群中间,望着缓缓靠在码头的钦差座船也是若有所思。 目光缓缓扫向密集人群,秦七瞧出不少人跟自己一样另有目的,嘴角现出轻笑随即抿去,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老实顺民面孔。 漳州码头宽阔的卸货广场,够资格迎接赐匾钦差的官员绅士挤得密密麻麻,按照品级身份排成行列翘首以待,站在队伍最前面的自然是姚启圣哈善施琅三位漳州军政大佬。 黄芳泰虽然贵为超品国公,有职无权身份就差了些,他颇有自知之明,落后半个身位站在姚启圣后面,恶毒目光从鱼泡眼斜射在姚启圣的佝偻背脊。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黄芳泰堂堂世袭海澄公却被四品主事黄性震当街抢道羞辱,失了脸面自然恨之入骨,连带把黄性震的靠山姚启圣也记恨在心,若有机会就要咬上一口。 莫名其妙遭遇无妄之灾,姚启圣倘若知晓必定极其郁闷,不过此时他顾不得些许小事,眯着眼睛瞟视满面春风高声谈笑的施琅,眸光充满阴霾。 官场没有不透风的墙,官员士绅都是耳通目明,晓得钦差大臣勒保万里迢迢赶到漳州所为何事,眼看施琅圣眷正隆,自然见风使舵拚命卖乖讨好,往昔门庭若市的总督行辕却是冷清了许多。 姚启圣肚里暗骂随风转的墙头草,心中酸涩表面却是言笑自若,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哈善施琅谈笑。 哈善时不时随口应付,施琅却是面色铁青从不接口,关系恶劣有目共睹。 官场规矩无论背后如何刀光剑影,见面都是春风和煦客客气气,从不会恶言恶语宛若泼妇骂街。 施琅在灵堂当众驱赶姚国泰不准送葬,说明还没有真正悟透官场三昧,不懂百忍成钢的官场秘诀。 望着在眼帘中逐渐放大的玄黄团龙旗,姚启圣心中冷笑,摆起官架正要一摇三摆慢步走向钦差座船,却不料施琅抢先一步,昂首阔步迎向刚刚靠岸的钦差座船。 哈善微微一愕,转了转牛眼,跟着大踏步走向钦差座船,倒把猝不及防的姚启圣甩在后面。 黄芳泰目光有些玩味,跟在姚启圣后头缓缓移动脚步,眸里全是幸灾乐祸。 黄性震品级不够,杂在官员群中目睹一切,面色陡转阴沉现出狠毒神色,望向施琅背脊如刀似剑。 姚启圣微怔了怔,耳边仿佛听到身后官员士绅不出声的嗤笑,强压火气加快脚步,挤在中间与施琅哈善走成并排。 官场等级森严,迎接钦差大臣哪个在前哪个在后自有规矩,施琅胆大妄为抢先上前,分明撕破面皮不再把堂堂福建总督放在眼里。 姚启圣自是心知肚明,只是这时辰实在不宜当众发火,徒落一品总督脸面。 狂妄自大的海盗头子,老夫总有一日要让你人头落地,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 姚启圣心里恨恨,挤出笑脸若无其事挤在哈善施琅中间,仿佛对施琅的打脸行为熟视无睹,脸皮之厚让人叹止。 三名军政大佬一动不动恭候在码头前面,身后官员绅士按照品级排成数行,恭迎钦差座船驶近靠岸。 午后阳光有些火辣,不少四体不勤的官员绅士脑门不一会就冒出油汗,谁也不敢拿出绸帕擦拭,生怕落入钦差眼中招灾惹祸。 不一会踏板放下,衣甲鲜明的骁骑营护卫官兵捧着旗、牌、伞、扇等钦差仪仗招摇而下,神情矜持不苟言笑的赐匾钦差勒保衣冠整齐,在大内侍卫拱卫下缓步下船,身后是蒙着黄绸的康熙亲笔匾牌。 虽然早就得知勒保奉旨赐匾贺寿,见到钦赐匾牌施琅还是禁不住激动,面颊赤红呼吸粗重。 姚启圣表情极是复杂,瞧着钦赐匾牌宛若吞了只苍蝇,似哭似笑欲喜还悲,双手青筋毕露死死捏住朝珠,好悬没有扯将下来。 官员绅士睢着钦赐匾牌都是目光火热,不由自主现出羡慕神色,黄性震更是恨不得冲过去抢将过来。 勒保把姚施表情变化都瞧在眼里,肚里暗自好笑,昂然站立代表皇上接受三叩九拜。 没等从地上爬起的姚启圣开口说话,向哈善拱手笑道:“都统大人多日不见康健如昔,真是可喜可贺。” 哈善怔了怔,牛眼闪过恍然,大咧咧拱手还礼,哈哈笑道:“哈善在漳州吃得香睡得好,壮实得如同莽牛,有劳钦差大人记挂。” 伸手扯过捋着白须微笑不语的施琅,笑嘻嘻道:“这就是皇上亲自赐匾的老寿翁,学士大人与施提督在京师也是熟识,怎么板着面孔假装不认识。” 响鼓不用重捶,一句话就把哈善立场表露无遗。 勒保滞了滞,他临出京特地向官场老手请教,知道钦差大臣巡视地方要想招财进宝,必须使对方有所顾忌,皇上吩咐自己调查姚施失和,公开场合就不能与两人过于亲近,让姚施都担忧惊惧生怕对己不利,才会舍出金银拚命讨好。 因此他下船有意不理姚施二人,自顾与哈善亲近说话,哪料哈善竟将施琅拉扯过来,如此一来不好再惺惺作态,只得假模假样与施琅客套,微笑道:“施提督精通海战,征讨郑逆屡战屡胜,本官在京师时常听人提起,都对施提督仰慕得很。” 深深瞧了施琅一眼,笑容满面道:“特别是施提督教子有方,小儿辈皆是不凡,日后必能光大门楣荣宗耀祖。” 施琅听得白眉微跳,不及细思忙谦逊道:“多谢钦差大人夸奖,施琅愧不敢当。” 三人谈笑风声旁若无人,官员绅士听得面面相觑,挤眉弄眼神色古怪。 姚启圣僵在旁边气得手足冰凉,按品级在场官员自以一品福建总督为尊,钦差大臣撇下自己大模大样与哈善施琅说话,置堂堂福建总督于何地。 勒保又与施琅说了几句,瞥见姚启圣面色铁青,知道弓弦不能扯得太开,转头微笑道:“姚总督,本官一路南行,见福建物阜地丰百姓安居,繁华热闹不下京师,姚总督治理有方功劳着实不小。” 福建连年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姚启圣满门心思都在平定明郑立功封爵,哪有精力治理民生,勒保分明睁眼说瞎话,饶是姚启圣精通厚黑学也不禁微微脸红,不敢愧领。 刚想谦逊几句,施琅忽地插嘴道:“钦差大人说得不错,姚总督擅长招揽客商贩运发财,漳州码头前些年荒凉无比,姚总督想方设法招揽客商,如今每日到港货船不下百艘,日进万金财源滚滚,实是治理有方功劳不小。” 说着伸手向码头货船一指,捋着白须呵呵大笑,哈善无所顾忌,也是放声高笑。 官员绅士都是神情古怪拚命憋笑,惟有黄性震目光冷厉,死死瞪住施琅如欲喷火。 姚启圣哪里听不出施琅暗讽自己违反禁海令,面红耳赤刚想出言辩驳,勒保点头道:“施提督说得有理——” 伸手指向泊在不远处的六桅巨船,“如此巨船规格还在本官座船之上,运载货物怕不下万金,漳州码头竟也可随意见到,足见姚总督确实下了番苦心,本官日后回京必当禀明皇上,颁旨嘉奖。” 六桅巨船是明郑和谈使者座船,泊在众多矮小货船中间宛若鹤立鸡群,想要不引起钦差注目也难。 明郑素来重视水师,舰船技术本就比固步自封的满清先进,冯锡范为了明郑脸面加倍布置整齐,难怪钦差大臣瞧见六桅巨船感觉不太顺眼。 幸亏荷兰和谈使团谈判失败便即乘船离去,否则落入钦差眼中更易引起猜嫉。 无奈和谈秘密举行不便当众解释,姚启圣只得含糊一笑,随意扯了几句应付过去,举手恭请钦差大人上轿而行。 姚启圣跟着上轿,坐在宽敞轿厢立时面沉似水,狭长眼眸布满乌云。 瞧钦差态势日后必然倾向海盗头子,自己与赐匾钦差素不相识,已经先输一筹,下一步该如何想方设法挽回? 高德轩站在空无一人的船头,扶着栏杆居高临下望着码头表演的精彩剧目,眼神全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各逞心机 钦差行辕设在漳州城有名的黄家花园,距离都统府只有数里之遥,亭台雅致建构精美,云树烟芦花团锦簇,移步换景举目皆春,原是漳州富绅黄舜祐精心打造的养老居所,花团锦簇价值万金。 黄舜祐家财豪富自然惹人眼红,被黄性震构陷通贼全家斩首,黄家花园经过激烈争夺辗转归到哈善名下,特地用来招待钦差大臣,哈善也算煞费苦心。 勒保自诩文士风流,在黄家花园转了几圈,见处处都是诗词楹联名家书画,大为称意连声赞好,当即吩咐骁骑营官兵入驻,外围由哈善派出旗兵防守,关防严密门禁森严。 勒保不过奉旨赐匾钦差,摆出如此紧要态势自然是要先声夺人,装腔作势以便收受贿赂。 接风宴席勒保当着官员绅士,有意无意提起奉皇上口谕考察地方军政,返京之后要向康熙当面回奏,语气模凌两可不轻不重,落入有心人耳中自然晓得该如何行事。 接风宴热闹非凡却只是官样文章,酒宴过后勒保便要乘轿返回黄家花园,哈善跟出一把拉住,笑嘻嘻道:“勒保大哥,今晚就跟兄弟回府,保证大哥乐不思蜀。” 宴席之上哈善还文绉绉称呼勒保为钦差大人,美酒入肚旗人习气发作,毫无顾忌当众称兄道弟,居然要带勒保回府品尝风流滋味。 勒保挣了几下没挣脱,瞧恭送钦差的官员绅士远远站在门口观瞧,压低嗓门苦笑道:“兄弟放手,大哥是奉旨钦差,哪能随意风流落人口舌。” “屌!” 哈善喷着酒气不屑道:“钦差大臣老子又不是没见过,面子上人模狗样,哪个不是钻入娘们裤裆再也出不来。” 见勒保白面红若朱砂,哈善放松手腕哈哈笑道:“大哥自然尝惯北地大妞,还不晓得南方小娘发浪滋味。兄弟这就带大哥去尝尝,滋味可是大不相同。” 凑近耳边轻声道:“漳州是俺哈善的地盘,姚启圣施琅哪个不开眼敢胡言乱语,大哥尽管放心享受就是。” 勒保听得砰然心动,他在京师一者口袋乏钱装阔,二者婆娘管束极紧,心里痒痒却不得不装出道学模样故做清高,南下途中尽管钮钴?氏派出德哈里跟随监督,哪里管束得住堂堂钦差大臣,早已半推半就尝过无数江南名妓味道。 只是心中有事哪能任性风流,勒保干笑道:“大哥身为钦差确实不便,日后兄弟回到京师,大哥出钱在胭脂胡同摆上一席,包管让兄弟兴尽而归,今日就先免了吧。” 哈善哈哈大笑,拱了拱手大大咧咧告辞离去。 他当然晓得钦差大臣万众瞩目,刚到漳州哪能不顾脸面与自己招妓酗酒,故作姿态其实是在文武绅士面前显示关系亲密。 姚启圣站在门口瞧在眼里,面部表情更加阴晦了几分,长长指甲掐入肉中犹不自觉。 鹰爪王范天恩紧跟勒哈身后,自然把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面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眸光隐隐闪烁诡异光芒。 瞧着哈善远去背影微叹口气,勒保若有所思,摆起钦差仪仗回到黄家花园,洗漱之后问恭立伺候的德里哈,“有没有官员趁夜前来拜访?” 德里哈莫名其妙,摇头道:“没有。” “姚启圣和施琅一个都没过来?” 勒保眯缝眼睛问道,眸里陡地射出寒芒。 德里哈用力点了点头,端起洗脸盆轻手轻脚走出房间,隐隐听到勒保冷笑道:“响鼓不用重捶,看来本官捶得不够用力,没有形成足够震慑。” 笑声冷凛如同寒风,听得熟悉老爷脾性的德里哈有些不寒而栗,假装没有听见匆匆走了开去。 “世轩,你与勒保当面打过交道,觉得钦差大人咋样?” 回到提督府喝了杯浓茶,施琅眼神立时恢复清明,舒舒服服仰靠椅背,眯眼问刚从钦差座船返回的施世轩。 施世轩已换回平常装束,腰间重新系回白绫,听施琅问话嘴角微撇,不屑道:“不学无术,贪财慕名。” 听到八字评语施琅怔了怔,失声笑道:“勒保确是既想吃又怕烫的酸丁,当初他在京师无钱包养红牌,居然偷偷摸摸出入接待贩夫走卒的下等蜂窠,早就被旗人传为笑话,偏生扭扭捏捏不肯承认,他娘的连做皮肉生意的婊子都不如。” “勒保在宴席故意放出风声说要考察地方军政,估计这辰光巴巴坐在房里等着老子上门送财,世轩觉得老子应不应走上一趟?” 施世轩蹙眉想了想,刚要开口说话,厅堂外面登登脚步声响,接替张大海担任侦缉处副统领的唐德禄匆匆闯进厅来,见到施世轩急忙拱手见礼,涨红面孔吭吭说不出话来。 施琅晓得唐德禄深夜过来必有要事,坐直身子皱眉问道:“什么事?” 唐德禄瞟了施世轩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微微点头,方才放下心思,轻声禀道:“卑职探知施总督秘密前往钦差行辕拜访,生怕误了大事赶着前来告知,请施统领莫要见怪。” 说着向施世轩拱了拱手,神色有些谄媚。 张大海是侍卫施琅多年的老人,得罪施世轩竟然被施琅下令枭首示众,唐德禄关系亲近还不如施琅,虽然抱着抢功心思冒冒失失赶来禀报,哪敢再行得罪统领大人。 施琅没有心思理会两人的勾心斗角,腾地站起道:“姚老儿终于沉不住气,居然连夜赶往钦差行辕探听消息?” 动作过大太师椅被撞倒,施琅无暇理会,皱眉在房里走来走去,好一会向唐德禄挥手道:“老夫已经知道,你吩咐探事继续严密监视,有了消息立即回报,不得延误。” 自己与军门关系远远不如统领大人亲近,唐德禄心中失望,抢着过去扶起太师椅,答应着倒退出去。 瞧着唐德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施琅转头问施世轩道:“世轩,你有啥子好主意?” 施世轩轻笑道:“军门早有定计,何需多问。” 施琅怔了怔,哈哈笑道:“世轩不愧是老夫肚里的蛔虫,啥都瞒不了你。” 望向布满夜幕的璀璨繁星,静默半晌道:“京官清苦众所周知,勒保难得有机会出一次皇差,当然要想方设法捞足下半辈嚼食。老夫与姚老儿失和想必早已传入皇上耳中,勒保在酒宴故意当众说出奉旨考察地方军政,摆明要让老夫与姚老儿赛着送礼讨好。既然如此——” 嘴里呵呵冷笑,“老夫掌管水师数万官兵,随便吃空饷都可以挤出上万白银,姚老儿假模假样廉洁如水不收贿赂,看他如何跟老夫比阔气送白银。” 施世轩曾在京师生活,知道施琅所言不虚,默默点了点头,心中蓦地涌起悲哀:贿赂公行明争暗斗,这就是自己心目中的大清王朝么。 没有理会施世轩的异样心思,施琅抬眼瞧了瞧深沉夜色,狞笑道:“已交二更行动不便,明日一大早老夫就摆起仪仗,大摇大摆前往钦差行辕探望老友,让漳州上下都晓得老夫与钦差关系非比寻常,只要人心尽归老夫大势已成,姚老儿哪有本事与老夫争斗。” 狠狠一拳捶中桌面,震得茶杯跳动茶水淋漓,点点滴滴溅到昂贵绸衫上面。 端茶送走面色难看强颜欢笑的姚启圣,勒哈哼着小调把厚厚银票揣入怀中,想了想取出一张扔给站在旁边哈腰伺候的德里哈,“老爷赏的,回京以后记得不准在夫人面前胡言乱语,日后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德里哈眉开眼笑,抓过银票连声谢赏,百忙之中瞟了一眼,见面额足有五百两,更是喜得心花怒放,急忙塞进袖袋。 凑近勒保笑嘻嘻道:“哈善大人悄悄送了两名美貌姑娘,说是百花馆精心调教的清倌人,床上功夫十分了得,请老爷赏脸梳拢。” 勒保表面道貌岸然,暗地也是惯于偷腥的猫儿,哪里不懂梳拢意思,想到刚到漳州就能入青楼洞房做新郎倌,不由心荡神摇,干咳一声道:“这——不妥吧!” “有啥子不妥。”德里哈挤眉弄眼嘻笑道:“夫人那里德里哈自会守口如瓶,啥都不会晓得,老爷放心入洞房做新郎倌就是。” 勒保横了德里合一眼,踱着官步一摇三摆走向灯火通明的内院,想到如花似玉横阵雕花床等待自己梳拢的娇艳美娘,心头火热脚步不由自主加快几分。 他精虫上头走得急切,浑然不觉花木丛深处有晶亮眸光冰冷注视,把一举一动全都瞧入眼中。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四十六章 相思无尽 匆匆赶到集市贱价卖掉菜蔬,永仇和尚在大街小巷转悠了好一会,见无人跟踪方才换回装束,秘密潜回吴义府邸。 黄性震得知永仇和尚外出秘密活动,特地吩咐修来馆探事不得跟踪拿捕,任凭自由行事。 当前最重要的是鼓动乱党前往刺杀施琅,让姚总督有机会重新掌控攻台大局,天地会群雄屡遭侦缉经验丰富,万一被发现端倪改变屠施行动反而不美。 群雄早就等得不耐烦,见永仇和尚返回全都围拢过来,七嘴八舌抢着询问。 韦德忠留神观察永仇和尚表情变化,见神色如常瞧不出端倪,微微有些失望,抢先问道:“堂主,外面情形如何,有没有机会对施琅狗贼下手?” 咕噜噜喝了一大碗凉茶,永仇和尚抹了抹嘴巴道:“鞑子派遣钦差前来漳州为施琅赐匾贺寿,今日已经抵达漳州码头,瞧样子施琅狗贼必定大摆宴席炫耀皇恩,到时人多事繁必有疏忽,老衲倒要瞧瞧有无机会下手。” 这主意与韦德忠想法不谋而合,当下极力表示赞同。 群雄秘密商议了一阵,决定先由马超南和徐淑媛想法子先行转移妇孺老弱,然后再设法利用提督府寿诞之日出手刺杀施琅。 永仇和尚偷瞟韦德忠,见他面现喜色,心中冷笑故意吩咐道:“转移妇孺老弱事关玄水堂日后能否重新崛起,马兄弟不得轻忽,务必安排妥当平安出行,否则兄弟们刺杀施琅也不会安心。” 望着徐淑媛道:“鞑子必定搜查严密,烦请徐姑娘配合马兄弟沿途护卫,确保妇孺老弱平安抵达泉州。” 马超南高声答应,徐淑淑扁了扁嘴唇,见永仇和尚目光炯炯注视自己,只得闷声答应。 马超南行动很是迅速,当天下午就与各处秘密据点取得联络,获知侦缉处探事没有动手抓捕,看来陈二娘没有把天地会机密全盘泄露,她的目的不过是借势替亡夫复仇,保全孩儿性命。 只是侦缉处拿捕群雄行动失败,是否会迁怒尹钟宝诬为乱党也是未为可知。 通过吴义之手,玄水堂企图转移妇孺老弱的机密情报第一时间送到黄性震手中。 黄性震沉思良久,天地会乱党当然要斩草除根,免得留下孽种过春之后重新发芽开花。 不过漳州城里动手不得,避免打草惊蛇影响屠施大计,只能等到妇孺老弱出了漳州再动手抓捕,那时内外信息断绝永仇和尚无从知晓,势必不会改变刺杀计划。 徐淑媛是潜入漳州潜伏刺探的军务处佥事徐国难亲妹,黄性震吩咐务必生擒活捉,作为日后要挟徐国难的筹码。 虽然无从知晓厄斯计划,但黄性震毕竟主事修来馆多年,通过蛛丝马迹窥见隐藏幕后的察言司特工影子,极欲拿捕徐国难而甘心,企图顺藤摸瓜灭除察言司潜伏漳州的秘密情报网络。 各方面都忙忙碌碌准备动手,漳州城成为台风风眼反而风平浪静,一派太平祥和。 徐淑媛知道狂风骤雨即将席卷而至,想到一旦离开漳州城再也见不到曾经动过情的施世轩,芳心深处不禁感觉有些黯然。 她与马超南暗中离开吴义府邸,暂住在一处秘密据点,整日帮着召集妇孺、安排船只,忙个不休。 在察言司漳州站的秘密协助下,老弱妇孺很快就秘密集合,只等时机成熟就可以乘船北上,离开漳州这个虎狼窝。 第二天傍晚马超南通知一切准备就绪,计划二更秘密起航从水路离开漳州,告诉徐淑媛不得泄密给任何人包括玄水堂弟兄。 徐淑媛嘴里答应心头惘然,想起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漳州城,可能永世不会回来,再也见不着施世轩这个同日生辰的前世冤孽。 思前想后终于忍耐不住,趁人不备跳墙潜出秘密据点,径自奔向当初遇见冤家施世轩的城隍庙。 这时已是傍晚时分,金黄阳光洒遍街巷,城隍庙外广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红男绿女在各式摊位间穿梭行走,嘻笑玩耍,不时响起怀春少女装痴卖萌的撒娇声响,仿佛都已忘记不久前发生的哈善当街行凶抢亲事件。 甚至有人高声谈论钦差大臣南下为施提督赐匾贺寿,言语颇有羡慕之意。 徐淑媛缓缓穿行在人群当中,忆起当日与施世轩碰面的点点滴滴,感受偎在情郎怀里的温馨甜蜜,晶莹泪光禁不住顺着白嫩面颊滚落。 沿着狭窄街道不知不觉走出密集人群,孤零零顺着蜿蜒漳江渐行渐远,前面忆是与施世轩分手的漳江岸边,抬眼望见江水波涛汹涌激流奔腾,滚滚西去不复回头,恍若寓意自己与施世轩的情感纠葛,禁不住芳心惘然悲从中来。 手扶栏杆曼声吟道:“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 她吟的是北宋词人晏殊的《玉楼春·春恨》,描写女子思念情侣的缠绵悲凄,正符合此时即将离开漳州,再也见不到施世轩的伤离哀怨。 吟到花底离情三月雨,晚风吹拂江潮汹涌,扑面而来的江水与苦涩泪花一起滚落慢慢渗进红唇,徐淑媛伸出舌头慢慢舔?,只觉入口苦涩无比。 微叹口气待要继续往下吟诵,蓦听垂柳深处有清朗声音接着吟诵,“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徐淑媛听声音极是熟悉,就是既盼见又恨见的那个人儿,心头禁不住别的一跳,忙不迭伸袖擦去满面泪花,抬头循声望去,见施世轩穿着那日城隍庙前碰面的袍衫,比起初见面消瘦了许多,更显得长身玉立潇洒风流,穿出垂柳缓步向自己走来。 徐淑媛下意识想要拔足飞奔,脚下却是牢牢站定不动,半分也是移动不得。 眼望着施世轩缓缓走近,鼻中嗅到梦中时常闻见的男儿气息,禁不住面颊飞红,硬起心肠道:“施统领,怎么有时间到江边走动,是不是想捉拿我这个乱党回去请功领赏。” 施世轩站在徐淑媛面前,目光蕴藏柔情万千,缓缓吟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雪梅,离开你这些日子,我才晓得相思愁杀人,以后——不要离开我,好么!” 听到温柔话语,徐淑媛忍不住就要痛哭出声,硬生生憋住,冷声道:“你是侦缉处统领,我是天地会乱党,天生就要作对,日后在一起绝不会有好结果。施统领行行好,当作咱俩从来没有碰到过,忘记世上还有刘雪梅这个路人。” 微风吹拂眼睛有些酸涩,徐淑媛使劲咬住嘴唇转过脸去,不想让施世轩瞧见眼里闪烁的晶莹泪光。 苦涩液体无声无息流进嘴角,徐淑媛的芳心也是如同浸透了黄连水,瞧着呜咽漳江垂泪自怜,耳边犹自响起施世轩刚刚吟诵的诗词。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对初尝爱情甜美滋味的恋爱少女来说,哪有两情相悦却被迫离别,更能感受到撕心裂肺的人生苦痛。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四十七章 深陷情网 施世轩踏前一步,与徐淑媛并肩而立,柔声道:“雪梅,我已经打听过,你是察言司徐国难佥事的妹子,从小居住在台湾东宁府,与天地会乱党全无关联,从来没有反叛朝廷。” 徐淑媛呆怔怔望着施世轩没有说话,眸中泪水越发晶莹,大滴滚落呜咽翻滚的江水之中。 施世轩瞧在眼里越发心疼,声音忽转铿锵,“施世轩对天发誓,日后大清攻占台湾海内一统,施世轩必定光明正大上门迎娶,与刘雪梅生生世世永不分开。” 伸手就想搂抱徐淑媛的瘦弱香肩,目光缠绵极是温柔。 徐淑媛听着誓言迷迷糊糊如梦似醉,等到施世轩手掌触着身体,吃了一惊登时清醒过来,倒退半步瞪眼道:“施世轩,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即使上门迎娶我也绝不同意,更不会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 强忍即将满溢而出的眼泪急步就想离开,似乎今生今世再也不想见到前世冤家。 只是脚步沉重似走非走,满腔心思不知该向谁诉说。 施世轩移步换形挡住道路,伸手想要拉住徐淑媛衣袖。 徐淑媛擅长轻功,纵然不是施世轩敌手也不会被轻易拉住,不知为何始终躲避不开,被施世轩拉住了衣袖。 她硬起心肠连扯了几扯,见施世轩牢牢抓住始终不放,终于忍不住羞红面颊,扬掌向施世轩胸口击去。 这一掌去势虽快,凭施世轩武功也能轻易躲开,他却站着不闪不避,任由纤纤玉掌击中胸口,觉得掌力绵软轻柔,击在身上宛若春风吹拂毫不疼痛。 施世轩嘴角现出欢快笑意,喜道:“雪梅,我晓得你舍不得击伤我,对不对。” 徐淑媛又气又羞,白了施世轩一眼,顿足嗔道:“你与我有啥子关系,干嘛舍不得击伤你,我,我——” 声音娇媚宛若情人拌嘴,丝毫听不出怒意,把徐淑媛也吓了一跳。 施世轩含笑不语,定定望着心爱人儿,眸光柔情无限。 面对施世轩如同清水的透澈目光,徐淑媛终于再也装不下去,举起粉拳在施世轩身上乱捶乱打,哭叫道:“世轩,我恨你!你为什么姓施,为什么姓施!” 见徐淑媛哭得气喘声嘶泪眼迷离,施世轩甚是心疼,忙把她搂进怀里,伸手擦拭泪水,柔声道:“雪梅乖,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我不姓施,我就不姓施——” 徐淑媛的击打拳头立时停止,仰头喜道:“真的?” 眸里带着晶莹泪花,玉面溢满喜意,阵阵处女芳香融入微风袭入鼻孔,温柔情境岂只旖旎而已。 施世轩意乱情迷,张口就要答应,随即想起姓氏是父母遗传,岂能任由自己随意更改,不由长叹了口气,面色转阴。 他不愿谎言欺骗心上人,只得默然不语。 从施世轩目光瞧清真实想法,徐淑媛心里登时冰凉,松开手喃喃道:“我真傻,我真傻。” 挣扎着想从施世轩怀里挣开,施世轩紧紧抱住,叹息道:“雪梅,不要管以后究竟怎样,也不要管你我立场如何,我们且先珍惜眼前,好么。” 抬眼望向江边绿荫,低声吟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这词出自晏殊的《浣溪沙》,慨叹人生无常,生命有限,劝世人要珍惜眼前光阴,莫要辜负痴情恋人。 徐淑媛听得心神俱醉,喃喃跟吟“不如怜取眼前人”,浑身忽地软绵绵没了力气,紧紧依偎在施世轩怀里不言不动,真想永远如此下去。 再过几个时辰自己就要离开漳州,日后与施世轩相见无期,为何不怜取眼前人,依恋缠绵享受最后的美好时光。 两人相依相偎凝目互望,默契都没有提侦缉抓捕事宜。 江边柳树鸟雀叽喳,远处货船传来水手的粗犷情歌: “一爱姐头发黑,金梳梳来银梳刮。姐呀!梳起盘龙插金花。 二爱姐眉毛弯,弯弯如柳一丝翘。姐呀!好似天上月牙俏。 三爱姐眼儿媚,神采明亮水灵灵。姐呀!凤眼楚楚好动人。” 徐淑媛听得骨酥肉软,蓦地忆起乘坐鹿车前往平埔社途中听到的男女对唱情歌,平埔社背篓会的男女情事,不由面红耳赤躲入施世轩怀中,嘹亮歌声却还是顺着风声清清楚楚刮入耳膜。 “十爱姐长腿美,细皮嫩肉白如雪。姐呀!走起路来风摆柳。 更爱姐衣裳俏,花绸绿缎金边镶。姐呀!罗裙飘带系铃铛。 更爱姐人才好,聪慧贤良赛英台。姐呀!谁不爱你是痴呆!” “谁不爱你是痴呆!” 仿佛知道徐淑媛旖旎心思,施世轩凑近耳边轻声说道,浓重男儿气息熏得徐淑媛如痴如醉,恍若梦境。 两人拥抱良久,徐淑媛面颊晕红,从施世轩怀里轻轻挣开,低头不敢对视,轻声道:“以后我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你也莫要再来,小心——伤了身子。” 施世轩身子陡震,问道:“雪梅,你要回台湾么?” 他已经知道刘雪梅本名徐淑媛,但还是一口一个雪梅,仿佛如此就能永远沉醉在往日记忆,不会随着残酷现实醒转过来。 徐淑媛贝齿咬住红唇,眼波流转欲语不语。 施世轩拍了下脑门,笑道:“我糊涂了,这些事原本不应问起。” 沉吟片刻,从怀里掏出块漆金腰牌,递给徐淑媛道:“这是我的统领腰牌,若是碰上水师官兵好歹有些效力,日后你回台湾兴许用得着。” 徐淑媛本能想要拒绝,被施世轩硬塞进手中。 漆金腰牌触手温润,想起上面留有施世轩体温,徐淑媛柔肠百结再也舍不得放开。 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青霜递给施世轩道:“这是我的贴身短剑,留给你做个纪念,望以后——” 瞧着施世轩的温柔目光,剩下四字终于不忍心说出口。 “有情人终成眷属。”施世轩接口说道,喜滋滋接过青霜,见青光莹莹寒气侵肤,弹了弹剑身铮然有声,不由吃了一惊,赞道:“好剑。” 珍而重之藏入怀中,蹙眉道:“你把防身兵器给了我,日后碰上敌人如何是好。” 解下腰间宝剑递过去道:“这柄宝剑名叫游龙,也是我的随身佩剑,你日后见剑如见人,永远不要忘记施世轩时时在想你。” 游龙剑是施世轩十四岁生日时施琅赠送,削金断玉锋利无比,只是不必跟徐淑媛提起。 徐淑媛不由自主伸手接过,知道如此缠绵下去只能让自己在情网越陷越深,日后终难解脱,硬起心肠从施世轩怀里挣开,急步顺着江岸跑了开去。 背后隐隐好像传来轻声叹息,她含着两汪眼泪不敢回头,生怕只要一回头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漳水滚滚向东呜咽奔腾,仿佛也为小儿女的恩爱缠绵叹息不已。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四十八章 缉私拦截 漳江又名云霄溪,是福建南部汇流入海的大江大河,发源于平和县博平岭山脉大峰山,经平和县、云霄县等地从漳江湾汇入台湾海峡,号称闽南第一大江。 福建地貌以山地丘陵居多,武夷山、太姥山、博平岭等山脉横贯南北,有“八山一水一分田”说法,被称为“东南山国”,陆路车马交通极不便利,水运成为物资运送、人员往来的重要通道。 漳江宽广迅急纵贯东西,深山砍伐的木料,茶园炒菁的茶叶,江浙出产的丝绸,都要通过漳江顺流而下运到漳州、泉州等沿海城市,源源不断逆流运回南洋诸国的香料和珠宝,形成闻名世界的海上丝绸之路。 即使清廷严申禁海令,泉漳沿海地带驻扎重兵,耗费物资都要通过漳江源源运来,因此每日货船往来不绝,风帆点点随波纵横。 漳江位置重要油水丰富,自然吸引官府沿岸设立关卡,对往来航船收取重税,填补腰包。 漳州逆流向北不到二十里的车田镇就有福建水师特设的缉私营,拥有缉私哨船十多只,水师官兵二百余人,由正六品千总统领缉私。 车田镇横跨漳江,是南北水陆交通要地,每日往来航船不下百艘,缉私官兵只要站在码头吆喝几声,运载货物的船主就得陪着笑脸乖乖靠岸捧上黄金白银,碰上不顺眼或不识趣的缉私营连船带货扣押,自然更能把竹杠敲得蓬蓬响,日子过得逍遥快活,神仙不换。 缉私营是水师官兵眼中肥力十足的头等红缺,自然引得无数有实力有后台的官佐为之竞折腰。 经过激烈竞争最终上岗的现任千总姓王名富贵,表字慕崇,四十出头正当壮年,肌肤白嫩身躯滚胖,怎么看也不像历练过海上风雨的沙场骁将。 据说王千总的三妹是福建水师驻厦门总兵吴总镇第五房小妾,凭借亲戚情面加上大把撒钱,经过激烈竞争终于谋得缉私营肥缺。 王千总脑满肠肥肚腹油滑,上任伊始就把帐下军官孝敬的规矩钱提了三成,又在营帐公开聚赌,吸引缉私营官兵把刚从商人那里敲诈来的银两乖乖奉献,日进斗金腰囊充足,每日品着小酒哼着小调搂着小娘,见人就笑和蔼无比。 这日深夜王千总照例召集官兵营帐聚赌,亲自做庄连赢了七八把,面前银子铜钱堆成小山,眉开眼笑拿起骰子刚要用力掷下,听到营帐外官道隐约传来急促马蹄,夜深人静分外清晰。 听马蹄声停在军营门外,王千总心里打个突,骰子欲投未投,暗想深更半夜有啥子要紧公务,捂着骰子抬眼向帐外望去,没多久就见营门哨兵跑进禀报,说修来馆探事前来缉私营侦缉办案。 缉私营与施世轩统领的侦缉处不同,专门负责查缉海上私商和偷税漏税,与修来馆没啥业务冲突。 王千总是吴英总兵的便宜小舅子,在漳州城置有房产,连开了好几家商铺,当然晓得近些时日侦缉处修来馆明争暗斗不亦乐乎,面上不禁有些变色,心想缉私营啥时候惹了这帮瘟神,深更半夜从漳州跑到车田镇耍威风。 缉私营靠水吃水,只要银钱足够就会放走私航船过去,哪管运送的是西洋火器还是丝绸陶瓷。 聚赌官兵听到修来馆探事到来也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生怕有啥走私案子犯在修来馆凶神手中被抓牢把柄。 掌管第四缉私小队的把总刘鹏海盗出身,性格粗野,听众官兵人人闻修来馆而变色,心中有些鄙视,大咧咧道:“管他娘犯了啥事,修来馆那帮龟孙胆敢前来坏缉私营的好事,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剁翻了往江里一抛,让龟孙找海龙王办案去。” 目现冷厉凶光,用力拍了拍挂在腰间的佩刀,满面都是浑不吝。 “刘大哥不可鲁莽,”第三缉私小队把总李荣读过几年书,心思也精细,忙劝阻道:“咱们不晓得修来馆探事到缉私营干啥,不可草率从事。按卑职看来,文来文对武来武对,营里上百弟兄还能怕区区些许修来馆探事,” 嘴角露出阴笑,轻声道:“侦缉处好多弟兄都吃过修来馆苦头,听说施统领对修来馆极为恼怒,如果咱们能够替侦缉处弟兄出气,施统领必定高兴,有这座大山靠着,还怕修来馆将来打击报复。” 听到这话王千总心头一宽,想起吴英总兵提起修来馆咬牙瞪眼的恼怒模样,暗想自己不管如何都是水师官兵,哪能胳膊肘向外拐。 主意拿定,王千总吩咐聚赌官兵散去,银子铜钱赶紧藏好,留下刘鹏李荣哼哈二将站立身后,大刀跨马坐在太师椅上,等着修来馆探事到来。 不一刻听到脚步声响,五名凶眉厉睛的修来馆探事大踏步走进营帐,见王千总踞坐椅上冷眼相待,身后两名全副武装的军官神色不善,禁不住心中有气。 为首探事头目名叫何明达,奉黄性震紧急命令前来车田镇缉私营拦截偷运天地会妇孺老弱的走私航船,本来就对这趟倒霉差使不大乐意,掏出公文向王千总手上一递,虎着脸道:“奉黄主事令,修来馆秘密抓捕天地会乱党,着缉私营全力配合,听从吩咐。” 听到吩咐两字王千总三人齐齐变色,暗想修来馆探事太过跋扈,居然对官衔远在其上的王千总用了命令口吻。 修来馆凶名在外王千总不敢发火,冷哼一声接过公文随意瞅了眼,干巴巴道:“啥子事情,说吧。” 韦德忠多年潜伏天地会,当然晓得秘密据点所在,早就禀报黄性震派出探事秘密监控,时机成熟就下手拿捕。 马超南集中妇孺老弱免不了泄漏形迹,被监视探事瞧出端倪,紧急禀报黄性震。 黄性震派出探事尾随跟踪,眼睁睁瞧着天地会乱党妇孺分几路秘密上了走私航船,扬帆逆流向北行驶,生怕惊动永仇和尚不敢下手,紧急派遣何明达率领四名探事,快马前往车田镇缉私营联手拿捕。 何明达把事情经过一说,王千总听事涉天地会乱党倒也不敢轻忽,与刘鹏李荣对视一眼,吩咐刘鹏率缉私小队守在码头,等走私航船逆流上来即行拦截,自己与李荣坐在营帐,陪何明达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双方话不投机,均感无趣乏味。 何明达怕刘鹏收钱私放,到时搪塞没见到走私航船,坐了片刻就率领手下探事走出营帐,站在码头向西边观瞧。 王千总不好独自干坐,慢腾腾走出营帐相陪,凉风一吹不由浑身哆嗦,肚里大骂龟孙王八蛋。 等了半晌,漳江深处现出一艘黑魆魆走私航船,逆着水流慢慢向上游行驶。 王千总精神一振,吩咐刘鹏率领五艘哨船上前拦截,自己站在码头,与何明达一起目不转睛注视。 如此沉重的走私航船,应该装有不少紧俏货物,可惜修来馆的兔崽子守在旁边,不然倒是可以发上一大笔横财。 望着越驶越近的走私航船,王千总舔了舔肥厚嘴唇,不无遗憾地想道。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四十九章 统领腰牌 何明达似知王千总心思,望着走私航船阴笑道:“王大人放心,修来馆只要拿捕乱党,船上财物任由缉私营处理。王大人倘若忠心办事,何某回去还要禀明黄主事,军功簿重重记上一笔。” 听到这话王千总喜上眉梢,咧嘴笑道:“多谢何探长照顾,兄弟日后必定重金酬谢。” 说着伏低身子请了个安,丝毫不顾何明达品级比自己低上许多。 何明达目光与其余探事微碰,都从彼此眸里瞧见嗤笑。 修来馆侦缉处是生死对头,也就王千总这样的蠢驴才会相信帮助黄性震居然能够升官发财,若被施琅知晓王千总吃里扒外,不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就已上上大吉。 福建水师越是内乱侦缉处越是幸灾乐祸,其中道道自然不必跟王千总点破。 五艘哨船利箭般射向江心,前后左右把走私航船团团围住,隐隐可以听到刘鹏厉声喝骂,粗声大嗓吩咐上船检查。 走私航船本来熄灭灯火偷偷潜行,这时突地亮起几点灯光,有人走到船头与刘鹏高声对话。 王千总距离过远听不清楚,心头感觉极不耐烦,紧了紧袍衫怒声骂道:“刘鹏那小子搞啥名堂,把走私航船押过来,一股脑扣下不就行了。” 他平生最爱黄白之物,想到扣押走私航船不仅可以吞没货物发财,抓捕天地会乱党还有机会领赏升官,精神陡地大震,晚风吹在身上似乎不再寒冷。 刘鹏仿佛听到王千总喝骂,押着走私航船慢慢靠上码头,腾地一声跳下哨船,神色惊惶跑到王千总身边,瞄了眼炯炯注视的何明达,凑到王千总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千总听完骇然变色,高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刘鹏惶然道:“卑职不敢撒谎。您瞧施统领特使不是亲自过来了。” 何明达等修来馆探事听得莫名其妙,转头向码头望去,见走私航船被哨船挟持停靠岸边,一名穿着淡绿绸衫的高瘦书生从船头轻飘飘掠下,飞鸟般落在码头的青石台阶上。 王千总不通武功,虽觉姿势好看却也面色如常,何明达练过几年江湖把式,瞧出高瘦书生武艺高强轻功精绝,不禁面色微变,伸手握住刀柄暗自戒备。 高瘦书生向这边张了张,衣襟飘飘大模大样走过来,抬手摸出块漆金腰牌递给王千总,大刺刺道:“本官奉施统领指派,前往三明执行秘密任务,你们怎地派船半路拦截,莫要坏了本官大事。” 听到施统领王千总吃了一惊,接过漆金腰牌觉得入手沉重,细看上面的鎏金字体和暗记标识,晓得绝非作伪。 心头打了个突,陪笑道:“下官不知大人身有要事,夜半拦截打扰莫怪。” 把漆金腰牌还给高瘦书生,屈膝打了个千。 缉私营与侦缉处同属福建水师,名字相若权柄势力实不可同日而语。 王千总虽是五品武官,面对施统领特使也矮了半截。 何明达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何明达胆子稍大,跨前一步想要说话。 高瘦书生没等他开口,冷眼斜视,问王千总道:“这里可是缉私营,怎会有修来馆龟孙出入?你到底是领水师饷银,还是捧修来馆饭碗?” 王千总听得面红耳赤,晓得侦缉处修来馆近些日子天天干仗,见面胜似仇敌,难怪施统领特使怪罪自己结交修来馆探事。 呐呐想要开口解释,何明达鼓足勇气,上前一步高声道:“船上暗藏天地会乱党,侦缉处怎会派特使同行,其中必定有诈。王大人莫信胡言乱语,速速下令扣押航船,天明之后黄都事自会派人过来处理。” 话犹未了,啪的一声脆响,何明达左颊重重吃了记耳光,嘴角渗出鲜血。 高瘦书生身形如同鬼魅,打完耳光瞬间闪回原地,如同全未动弹。 他鼻孔朝天谁也不理,冷声道:“侦缉处如何行事,也是修来馆龟孙能够过问?你这小子连芝麻粒都算不上,居然胆敢对水师官兵指手画脚,真是好肥的胆子。王千总,给我绑了!” 瞧高瘦书生盛气凌人,王千总对他的身份多信了几分。见周边官兵眼睁睁瞧着自己,忙高声应喏,吩咐官兵绑人。 李荣眼珠子转了几转,凑到王千总耳边道:“大人不可鲁莽,事涉天地会乱党……” 还没说完,高瘦书生嗤地一笑,道:“船上确实装着天地会乱党,施统领吩咐本官带他们偷偷离开,以取得乱党信任干谋大事。事涉紧要军机,要不要本官说给你们听听?” 王千总打了个哆嗦,忙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当下再无迟疑,吩咐官兵把五名修来馆探事绑得棕子也似,亲自恭送高瘦书生上船,站在码头笑眯眯挥手告别。 李荣站在王千总身边,瞧着走私航船扬帆远去,总觉得有些不太靠谱,踟蹰道:“大人,万一施统领特使言语有假,岂不是——” 王千总凉风中猛打了个哆嗦,心想李荣说的不无道理,万一特使言语有假放跑天地会乱党罪名哪个承受得起,哭丧着脸道:“李老弟说的极是,要不要派哨船追他们回来?” 李荣摇了摇头,诡笑道:“万一特使言语是真,派船追赶岂不是大大得罪。卑职的意思,马上派人把修来馆探事送到侦缉处,向施统领禀明一切,请施统领处置。同时派哨船暗中蹑在航船后面,真有啥子变化,也来得及应变。” 王千总听得连连点头,吩咐刘鹏带哨船暗中跟踪,转头望向何明达等修来馆探事,眸里闪过冷光,高声道:“快把这几只猪猡送往侦缉处,恭请施统领处置!” 走私航船继续逆流行驶,马超南陪着徐淑媛站在甲板回头张望,见车田镇缉私关卡已成为小点,长长嘘出口气,赞道:“徐姑娘足智多谋,这次多亏了你——” 好奇问道:“你怎能说动鞑子放行?” 徐淑媛面目如常,道:“我特地仿制了侦缉处统领腰牌,说是奉令秘密行动,鞑子军官不敢多问,只得放行。” 马超南呆了半晌,翘起大拇指道:“徐姑娘,真有你的。” 目光忽地一凝,指着下游道:“怎有哨船暗地跟踪?” 徐淑媛定睛望去,果见一团黑影在江水中若隐若现,俏目生寒,冷笑道:“七八个鞑子兵有甚么好怕。任由他们跟踪,等会且看姑娘手段。” 笑靥如花妖艳不可方物,瞧得马超南目眩神移,忙转过头不敢对视,心脏砰砰剧跳不停。 水天交接处隐隐现出鱼肚白,一轮红日即将喷薄而出。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五十章 筹谋刺施 王千总派遣官兵押送何明达等人连夜赶往侦缉处,施世轩闻报当然晓得怎么回事,当即收下五花大绑的修来馆探事,吩咐王千总不许多事。 想起心爱姑娘已经乘船远离漳州,日后再要相见不知何期,施世轩捧着青霜短剑呆怔半晌,蓦地仰天长叹,眸光渐渐泛出晶莹。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情人间的爱恋缠绵,岂可以仅用梦萦魂牵,千丝万缕来形容。 温柔抚摸泛着冷光的青霜短剑,仿佛触到的就是徐淑媛的细腻肌肤,施世轩眸光渐渐坚定起来:此生难得有情人,施世轩无论如何总要设法与心爱姑娘情定百年,和合美满。 王千总提心吊胆等了半夜,听返回官兵禀报高瘦书生确是施统领秘遣特使,奉命执行机密任务,长嘘口气放下心思,连莫名失踪的哨船都不敢过问,守牢关卡继续闷声发财。 黄性震派遣探事秘密前往车田镇抓捕天地会老弱妇孺,忙碌半夜一无所获,刚吃完早饭三名侦缉处探事押着何明达等人来到修来馆,声称昨夜水师缉私营巡查时抓到鬼鬼祟祟的“细作”,自称是修来馆探事,不知真假特地送来请黄主事鉴辨。 侦缉处探事大模大样传完话,扔下遍体鳞伤动弹不得的何明达等人扬长而去,气得黄性震站在馆门口直打哆嗦。 姚国泰这时已回修来馆重任都事,与黄性震面和心不和,见此模样大感快意,吩咐围观探事带何明达等人下去疗伤,假惺惺对黄性震道:“黄大人不必为小事生气,只要想法子对付了施琅,侦缉处还不是树倒猢猕散,任由修来馆搓圆揉扁。” 一句话提醒了黄性震,铁青面色渐转平和。 他站在馆门口打了个圈,顿足冷笑道:“眼下任由施小子得意,等过了后天,瞧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姚国泰闻言目光微闪,试探问道:“黄大人的意思是——” 黄性震陡地一惊,干笑道:“没啥意思。我是说凡事都有姚总督作主,总能想出办法对付无法无天的侦缉处。” 瞧出黄性震对自己有所隐瞒,姚国泰面色微僵,冷哼一声掉头便走。 黄性震秘密记录不法隐私事件曝光后两人关系大不如前,保持表面和谐已极为难得。 黄性震冷冷瞧着姚国泰背影,咬紧牙根没有说话,半晌方才慢慢踱回主事房,仰靠椅背闭目沉思下一步行动。 天地会老弱妇孺不过疥癣之患,逃走与否无关大局,眼下最要紧的是指使乱党顺利刺杀施琅,让姚总督能够重新掌控平台大局。 只要顺利除掉施琅这个不听话的棋手,端坐中军帐的姚总督就能稳控棋局说一不二,把侦缉处这只小虾米死死踩在脚下,到时姚总督论功行赏,自己劳苦功高还不是要风有风要雨得雨。 万一,刺杀施琅若不成功;或者,姚总督事后卸磨杀驴。 耳边蓦地响起姚启圣全部处死,一个不留的阴冷话语,黄性震有些松软的身子陡地僵直,鱼泡眼现出掩饰不住的惊惧惶恐。 皱着眉头想了想,黄性震伸手按动桌案边的红色按钮,紧闭房门悄无声息打开,一名心腹侍卫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你让人与吴义秘密联系,瞧那些鼹鼠有啥子动静,究竟作何打算。” 黄性震冷声吩咐道,瘫坐椅上用手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感觉心惊肉跳仿佛即将大祸临头。 只是——过河卒既已越过界河只能任人摆布,哪还有回头的余地。 天地会的鼹鼠相当忙碌,特别是堂主永仇和尚。 秘密送走老弱妇孺永仇和尚再无挂碍,全身心投入刺杀施琅的秘密行动之中。 他化装成卖菜老汉亲眼瞧着钦差大臣勒保步下座船,事后好几次化装潜入黄家花园,侦缉勒保及亲信侍卫的言行举止,以便乔装易容借机混入提督府刺杀施琅。 许是久居皇城脚下享惯了清福,奉旨护送钦差的骁骑营官兵毫无防范意识,黄家花园通宵达旦酗酒狂欢,值勤守卫的哨兵懒懒散散东倒西歪,永仇和尚化装成仆役大模大样行走居然无人盘问。 钦差大臣勒保更是任性风流,好多次换上便衫与哈善出入风流场所,在钦差行辕更是左搂右抱白昼宣淫,浪言浪语不堪入耳,让永仇和尚见识了满清官员的肮脏丑态,更加坚定反清复明信念。 若不是另有所图,永仇和尚随时可以出手取了赐匾钦差性命。 勒保手下护卫官兵众多,据永仇和尚暗中观察,贴身保护的四大侍卫极有可能护送钦赐牌匾跟随前往提督府。 其中三人年纪甚轻,身材迥异不易装扮,永仇和尚观察良久,把易容目标定在身材魁梧沉默寡言的阴郁老者身上。 经过秘密调查,永仇和尚侦知阴郁老者名叫范天恩,是威振关东的鹰爪门名宿,江湖送号鹰爪王,大力鹰爪手功夫极其了得,曾在关东配合鞑子屠杀无数江湖好汉,是名副其实的清廷鹰犬。 范天恩出手狠辣杀人如麻,江湖名头甚是响亮,清军入关后不知什么原因突然隐身皇宫担任大内侍卫,与世隔绝不再过问江湖是非。 永仇和尚曾亲眼瞧见范天恩清晨练功,居然一爪戳进坚硬杉树,五指皆没深及指骨,爪力可怖之极。 更让人骇异的是杉树不久之后枝叶枯黄萎缩而死,显是指爪涂有剧毒,中者立即毙命。 范天恩武功虽高,凭借二十多年的内外兼修,永仇和尚深信对方若无提防,当可顺利拿下,届时施展易容术假扮范天恩跟随勒保前往,猝不及防贴身偷袭,刺杀施琅胜算可达七成。 麻烦的是范天恩久居京师,说得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与永仇和尚的闽南口音迥异,只要一开口就能听出破绽。 永仇和尚思索良久想出对策,特地备下致肿药膏,计划李代桃僵后悄悄涂在喉头,假装水土不服染上恶疮,天衣无缝谁也辨不出来。 确定易容目标永仇和尚暗地化装跟踪,打算熟悉范天恩脾性再设法易容替换,李代桃僵计策虽然巧妙,毕竟易容化装不可能十成十相像,万一有人熟悉范天恩性情瞧出破绽,那就大事去矣。 易容刺施关系重大,绝对容不得出现半点失误。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太监侍卫 鹰爪王范天恩不晓得永仇和尚化装跟踪企图李代桃僵,只是突然感觉心惊肉跳,似乎即将面临生死危机。 他习武多年六识敏锐,冥冥之中对危险降临有着莫名直觉,只是不晓得危险来自哪里,不由地有些心烦意乱,背着双手在房间不停走来走去,阴郁面孔现出痛苦神色。 每个人都有不便公开描述的隐私,范天恩的隐私尤其难以启齿。 外人只晓得顺治三年范天恩接受清廷重金礼聘,隐身皇宫担任大内侍卫,却不知名噪关东的范天恩之所以急流勇退甘心退隐皇宫,实是遭遇奇耻大辱迫不得己。 三十年前范天恩是威震关外的鹰爪门第一高手,大力鹰爪手练得出神入化,威名赫赫所向无敌,在鹰爪门中威望卓著,被誉为不世出的奇才。 若不是师兄兀哈是前任门主兀德的长子,门主宝座铁定由范天恩继承,饶是如此范天恩也被立为副门主,职位仅在兀哈之下。 范天恩自恃武功高强野心勃勃,与门主兀哈面和心不知,有心取而代之,兀哈也是心知肚明,时刻担心范天恩野心勃勃伺机抢夺门主宝座,暗中想法对付。 鹰爪门总舵位于关东长白山,常年与女真族人打交道,清太祖努尔哈赤崛起赫图阿拉,不数年就统一关东威名远震,关东武林门派在威胁利诱下纷纷投效卖命,近在咫尺的鹰爪门自然也被网罗成为清廷鹰犬,投靠鞑子甘心效命。 这一日兀哈接到清廷紧急传信,化名潜伏辽阳的锦衣密探首领杨天保窃得绝密情报,闯过重重追杀逃向山海关,想向明廷紧急报讯清军即将入关消息,吩咐鹰爪门派出高手拦堵围截。 杨天保江湖赠号神拳无敌,凭借祖传的杨家神拳屡败鞑子高手,是锦衣密探赫赫有名的出色人物,武功卓绝最是厉害不过。 兀哈得信大喜,立即派遣范天恩代表鹰爪门前往拿捕,立意两败俱伤消除威胁。 范天恩素来自高自大,明知兀哈别有用心还是欣然前往,由清廷派出的密探引路,在山海关外密林堵住易容潜逃的杨天保,施展鹰爪门绝学进行生死大战。 清廷派遣截杀的都是武功卓绝的江湖高手,杨天保一路奔逃早就精疲力尽,此消彼长难以抵挡十多名鞑子高手的车轮大战,苦战良久奋运神功杀死鞑子三人,重伤五人,最后被恼羞成怒的范天恩施展绝技鹰隼搏兔,凌空扑击把久战力疲的杨天宝踢下悬崖,粉身碎骨尸体无存。 范天恩立下殊功得到清廷嘉奖,返回鹰爪门却是意兴阑珊,没过多久主动辞去副门主职位,荣升有职无权的鹰爪门长老隐居遁世,让暗自警惕的兀哈长松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范天恩整日宅家闭门不出,声音越来越尖细怪异,脾气暴躁喜怒无常,时不时出手伤人,忽有一天不辞而别,留下书信说接受清廷礼聘前往皇宫担任大内侍卫,要兀哈看在旧日情面帮忙照顾家人。 兀哈虽觉事出意外,除却心头大患自是不胜之喜,也就遵言尽力照顾,时日长久与独居空房守活寡的范徐氏有了一腿,方才晓得范天恩为何甘愿辞去副门主,屈就有职无权的鹰爪门长老。 原来范天恩自视极高,不愿与鞑子高手联手围攻杨天保,眼见众多高手纷纷落败方才上前邀战。 杨天保武功高出范天恩甚多,只是轮番激斗内力枯竭,抵不住范天恩苦练多年的大力鹰爪手,你来我往对攻六十多招,最后被范天恩施展隼鹰搏兔绝技踢下悬崖,为国捐躯。 只是杨天保神拳无敌名号果非幸致,范天恩虽然侥幸胜出一招,却被临死反击的杨天保施展神拳击中小腹,肾脏受到严重损伤。 范天恩感觉剧痛难当却也不太在意,服下丹药慢慢调养,以为过些时日就能恢复如初。 哪料杨家神拳另有门道,回到鹰爪门范天恩与范徐氏兴致勃勃想要施云布雨,发现竟然已经丧失了人道能力,忙碌半夜一事无成。 他是位高权重的鹰爪门副门主,这种羞耻事儿哪能说得出口,暗中想法设法觅方诊治,却是毫无功效。 数日后范天恩半夜睡醒,陡见枕边落满黑须,声音也渐渐变得尖声细气,居然成了事实上的太监。 堂堂鹰爪王哪有脸面暴露太监身份,范天恩无奈之下每日戴上假须装模作样,吩咐范徐氏人前人后帮助遮掩,终日提心吊脸生怕不小心被瞧出破绽。 鹰爪门彼此知根知底,时日长久必定有人瞧出端倪,范天恩左思右想万般无奈,只得辞去副门主假称闭关隐居钻研高深武功,再也不与范徐氏同房居住。 饶是如此范天恩还是感觉同门都在暗中嘲笑自己,每日半夜都梦见被杨天保追杀,醒后忍不住想要出手杀人。 范天恩知道日久必定出事,无奈之下索性接受清廷礼聘,遁入皇宫充当大内侍卫。 大内侍卫来自五湖四海彼此陌生,对满腮胡须性情古怪的范天恩自然察觉不到怪异。 皇宫之内最不缺的就是太监,范天恩见得多了心神渐渐宁静,安心宅在皇宫当起大内侍卫。 范徐氏虎狼之年守了活寡,兀哈相貌英俊有心勾搭,你情我愿自然一试即成,通过言语交流兀哈方才明白乍回事,不由仰天长笑得意非凡,狂喜之下更加折腾得范徐氏欲死欲仙,神魂颠倒。 太监侍卫范天恩隐居皇宫无欲无求,一心一意钻研武功,鹰爪门功夫日益精纯,成为大内侍卫中的一流高手。 对导致自己失去人道的杨天保范天恩自是恨之入骨,只是杨天保早已身死无处报仇,痛定思痛悟出行事绝不可大意,自己之所以胜券在握却误中杨家神拳,就在于自高自大不小心让杨天保抓住破绽,最终毁了终生幸福。 如今自己奉旨保护赐匾钦差,要时刻牢记谨慎行事,切莫不小心误了皇上大计。 忆起耻辱旧事范天恩面孔扭曲,低吼一声五指成爪,坚硬檀木桌面被巨力捏成粉碎,良久方才渐渐平静呼吸,沉思半晌换了套便衫,缓步走出钦差行辕。 钦差大臣住进黄家花园等待赐匾贺寿,护卫南来的骁骑营官兵闲着无事,整日出门游逛敲诈勒索,就连负有贴身护卫职责的大内侍卫也是不甘寂寞,稍有闲暇就找借口外出寻欢作乐,肆意享受江南美妞的风流滋味。 范天恩性情古怪从不渔色,因此极少有人敢来唤他一起出门潇洒。 他是侍卫领班可以随意出门,守门士兵自然不敢阻挡,笑嘻嘻殷勤放行。 走出老远范天恩隐隐听到守门士兵挤眉弄眼说着各种黄色笑话,暗自摇头加快脚步。 清廷占据中原多年承平日久,昔年骁勇善战的八旗官兵早就没有先辈卧血吞冰铁血纵横的厮杀汉本色,懒懒散散毫无军纪,吃喝嫖财无所不为。 范天恩只是一介大内侍卫,自然不能越疱代俎严肃军纪,只得恍若不闻行走如飞,不一会就没入街巷深处。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五十二章 皇上密旨 钦差行辕周边冷冷清清,远近都有旗营官兵严密把守,防止受冤小民不识趣前去骚扰钦差,范天恩走出没多远就有巡逻旗兵上前拦截盘问,验过腰牌确认身份方才挥手放行。 见外围旗兵戒备森严范天恩稍觉放心,悠闲自在如同寻常百姓在街市间漫步闲逛,走出数里脱离行辕范围,周边街道渐渐热闹起来,大街小巷店铺琳琅满目,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 范天恩不幸成为太监侍卫自惭形秽,宅在皇宫极少外出,瞧着人间烟火气息颇觉亲切,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危险降临的直觉忽地重新出现,范天恩面色陡地阴沉,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却是一切正常。 难道——直觉出了差错? 范天恩心中有些疑惑,不动声色沿着街道慢悠悠行走,时而停下脚步瞧着摊贩吆喝卖货,时而走进茶楼点茶喝水,翘着二郎腿眯眼听说书先生绘声绘色说书,临走之际照样付钱打赏,与趁出京良机吃喝嫖赌穷凶极恶的骁骑营官兵大不相同。 钦差大臣抵达漳州地方官员如临大敌,便衣探事满街游走盘查乱党嫌犯,听到范天恩的京片子口音,立即惶惶然谢罪放行。 骁骑营官兵可是万万招惹不得,这帮大爷久居天子脚下目中无人,没等开口询问耳刮子就会扇将上来,比驻防旗兵还要骄横跋扈,连日来已有多名探事无辜挨打。 姚启圣施琅都不敢得罪赐匾钦差,探事挨了耳刮子无处诉冤忍气吞声,哪个愿意白白挨打做灰孙子。 不数日总督行辕便已收到十多张状纸,姚启圣哪敢在关键时期得罪赐匾钦差,只得好言抚慰装聋作哑,为民做主的姚青天名头大受影响。 因此范天恩在漳州城畅通无阻,穿街走巷逛了大半天,终于确定无人尾随跟踪,施施然走进街边一家干果店铺,见两名伙计懒洋洋靠着板壁打瞌睡,瘦削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算盘,背负双手踱步上前,轻声问道:“店里有啥可口干果?” 听到京片子口音瘦削掌柜陡地一惊,抬头见范天恩不动声色打了个古怪手势,立即换上一副笑脸,点头哈腰道:“敝店的可口干果多得很,不知客官要买些啥?” 鹰隼目光向摆满干果的货架扫了扫,范天恩面无表情问道:“有没有京师运来的干果?” 听到这话瘦削掌柜更加笃定,陪着笑脸道:“客官真有眼光,京师距离漳州万里迢迢,除了敝店再无别家能够买到京师运来的干果,只是价格有些昂贵,要不客官进去详谈?” 暗中使了个眼色,靠在板壁上的矮胖伙计微微点头,悄无声息抢先闪身进去。 范天恩瞧在眼里不动声色,由瘦削掌柜引路进入内室,彼此确认了身份,大模大样问道:“费南多在哪里,老夫奉有皇上密旨,有要紧事情吩咐。” 康熙派遣施琅提督福建水师预备攻打台湾,自不放心汉官单独掌握兵马重权,除镶蓝旗都统哈善奉命监视外,秘密派遣亲信密探化装潜伏漳州,把姚启圣施琅等汉官动静全都暗中掌握,因此康熙虽然坐居京师,对姚施的一举一动无不了然于心。 勒保奉旨南下赐匾,康熙特地派遣大内侍卫跟随保护,表面关爱赐匾钦差确保出入安全,实际上鹰爪王范天恩暗中奉有密旨,实地调查姚施争斗缘由,以便最终确定由哪个负责专征台湾。 专征台湾关系重大,康熙生性多疑,知道朝廷官员欺上瞒下收受贿赂,奏报言语都是信不得,因此吩咐侍卫领班范天恩假借护卫秘密调查,据实禀报以便决策。 虽然恪于祖训不再信用太监,康熙还是对日日跟随的大内侍卫最是信任,觉得不会跟朝廷官员一样公然欺瞒。 费南多是康熙秘密派遣的潜伏密探首领,范天恩人生地不熟,到了漳州秘密联络费南多,实地掌握姚施争斗缘由。 听到皇上密旨瘦削掌柜吓了一大跳,答应一声刚想快步奔出,就见门帘掀开,一名黄面汉子笑呵呵走将进来,向范天恩拱手道:“卑职费南多见过范侍卫。” 听黄面汉子费南多一语道破身份,范天恩面色微变,上下打量尖声问道,“你认得老夫?” 诧异之下忘记掩饰,声音尖细浑不似平常粗声大气。 费南多听得微怔,轻笑道:“皇上特地派遣范侍卫护卫钦差南下,卑职自然要打听明白,免得误了皇上大事。” 顿了一顿道:“鹰爪王武功高强闻名遐迩,费南多虽然孤陋寡闻也曾听说,钦佩之极。” 费南多居然晓得鹰爪王名头,范天恩诧异之下微感得意,拱手客气道:“老夫奉旨办差,劳请费心配合。” 费南多连声谦逊,见范天恩伸手入怀取出黄绫密旨,赶忙跪倒俯伏不动。 瘦削掌柜犹豫片刻跟着跪下,额头触地浑身哆嗦,他不过是名普通密探,居然有幸能够聆听皇上密旨,真是三生有幸祖坟冒青烟。 范天恩缓缓打开密旨刚要宣读,耳朵忽地动了动,身子如同鹰隼无声无息腾起,轻烟般飘落到内室门口,猛地伸手掀开门帘。 门帘外面空无一人,矮胖伙计远远守在外面,见范天恩瞪目瞧来忙不迭咧嘴谄笑。 费南多诧异抬头,向门帘外面张了张,轻声道:“范侍卫不必疑心,我的手下只会远远守在外面,绝不敢私自靠近偷听。” 见范天恩皱着眉头犹有疑虑,费南多傲然道:“我这秘密据点虽不是龙潭虎穴,绝不可外敌侵入毫无察觉,范侍卫尽管放心就是。” 暗地向瘦削掌柜使了个眼色,瘦削掌柜明白意思慌忙爬起轻手轻脚退下,部署密探严密戒备,瞧着黄绫密旨心中不无失落。 听费南多说得斩钉截铁,范天恩老脸微热,他确实没有发觉有人偷听,只是被人暗中监视的危险直觉莫名出现,暗忖难道真是疑心生暗鬼。 在费南多面前疑神疑鬼徒落脸面,范天恩仔细扫视门外,没有发现丝毫异常,见瘦削掌柜带着数名伙计四处巡逻,嘴角抿出丝微笑,缓缓转身走将回来。 也许——果真只是疑心生暗鬼。 距离内室门口不远的一堆杂物微微晃动,随即静寂无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各有算计 “范天恩奉有密旨,秘密调查姚施争斗缘由?” 徐国难猛地站起身来,目光炯炯注视永仇和尚,呼吸粗重难以置信。 刺杀施琅事关重大,徐国难虽然身份隐秘也暗中参与,每日化装易容与永仇和尚秘密碰面,出谋画策指导行动。 永仇和尚是光明磊落的豪爽汉子,对阴谋诡计不太在行,如果没有徐国难暗中筹谋,屠施行动难保会出现差错。 永仇和尚点了点头,轻声道:“老衲暗中跟踪范天恩,原本想要熟悉性情以便易容替换,哪料范天恩奉有鞑子皇帝秘旨,秘密调查姚施争斗缘由,想是鞑子皇帝对姚施两人统统不放心,生怕学着吴三桂反清复明对鞑子不利。” 说到反清复明永仇和尚嘴角微撇,姚启圣和施琅都是双手沾满汉人鲜血的铁杆汉奸,哪有可能反清复明驱除鞑虏,鞑子皇帝恁地多疑。 他不晓得疑忌臣子乃是帝王本性,袁崇焕以文弱书生督师蓟辽,发炮击毙努尔哈赤取得宁远大捷,却因皇太极的拙劣离间计被崇祯捕拿凌迟处死,自毁长城。 皇太极散播流言设计离间固是原因,根子却在于自诩英明的崇祯皇帝从来不真正信任臣子,最终离心离德成为孤家寡人,崇祯自尽煤山时只有太监王承恩跟随,满朝文武居然无一人肯与主同亡,就是疑忌臣子的可悲结果。 满清以蛮夷异族侥幸捡漏占据大明江册,时刻担心汉人不服密谋造反,不久前刚经历了三藩作乱,康熙心有余悸,自然对掌握地方重权的汉臣大不放心,生怕受到蛊惑生出反清复明念头,举兵作乱把满人赶回苦寒关东。 特别是养寇自重自立台湾王等诸多流言早就传得有板有眼,康熙远在京师也已知晓,更是忧心忡忡放心不下,密旨范天恩实地调查也是常情。 徐国难蹙眉沉思,隐隐觉得康熙疑忌汉臣是实施厄斯计划的大好良机,若能妥善利用,能够加剧满汉不和促使姚施离心离德。 凝神思索良久,徐国难紧皱眉头渐渐舒展,凑近永仇和尚耳边轻声嘀咕,听得永仇和尚连连点头,眸光陡地现出冷厉锐芒。 屠施行动紧锣密鼓暗中进行,永仇和尚对玄水堂群雄只说暗中潜往提督府侦缉刺探,每次聚会都愁眉苦脸说提督府戒备森严难以接近,计划取消刺杀计划,过些时日再觅良机。 韦德忠听得大急,不过晓得永仇和尚说的确是实情,施琅迭遭刺杀防备森严,哪能那么容易放任刺客潜入。 与吴义暗中密议良久,终于想出对策,趁聚会之机提议道:“施琅狗贼怕人刺杀,生辰那日必定警戒严密,若无请帖势难进入。既是如此,咱们何不想法子弄些请帖,到时就可光明正大正门进入,无论下毒还是行刺,都可以设法取汉奸施琅狗命。” 永仇和尚晓得韦德忠暗中投靠修来馆,早就等他出主意,心中恼恨面上丝毫不露,摸着光头道:“德忠说的极是,只是提督府发出的请帖数量有限,拿不到请帖也是枉然。” 韦德忠诡笑道:“哪个说拿不到请帖。兄弟打听到鞑子皇帝亲笔题写牌匾,派遣内阁学士勒保护送前来,单等施琅狗贼生辰那天上门颁旨赐匾。这是光耀门楣的荣耀事,施琅狗贼当然要遍撒请帖,广邀阖省文武官员,巨绅富豪前来观礼,顺便搜刮钱财。” 拍着胸膛豪气干云道:“凭弟兄们的手段,届时想法子弄几张请帖不难,易容之后扮成嘉宾模样上门,料想提标营亲兵也认不出来。” 群雄听了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永仇和尚故意皱眉道:“弟兄们都是粗鲁江湖汉子,恐怕扮不成文绉绉的书生模样。” 韦德忠微笑道:“堂主想差了。施琅是福建水师提督,部下多有粗鲁武人,选定对象弄些请帖,应当不是难事。” 永仇和尚假作为难,思索半晌点头道:“德忠说得很对。既然如此,请帖之事就着落在你身上,想法子多弄几张,到时弟兄们对照请帖易容化装,扮成嘉宾前去贺寿送礼,给施琅狗贼奉上阎王帖子。” 他想修来馆既然一心利用天地会群雄刺杀施琅,免不得要黄性震多出把力气。 韦德忠滞了滞,见永仇和尚目光炯炯注视自己,心中不自禁微凛,犹豫半晌苦着脸点头答应。 没过半日,永仇和尚的指令通过吴义之口,迅速传入黄性震耳中。 黄性震原想隔岸观火蛊惑群雄出手刺杀施琅,鹬蚌相争以便渔翁得利,想不到永仇和尚一招太极推手反打回来,居然要修来馆设法弄到提督府请帖,气得破口大骂。 沉思良久觉得修来馆绝对不能插手,否则万一行动失败,留下证据被康熙察觉修来馆竟与天地会乱党勾结作乱,趁着寿诞之机出手刺杀二品大员,那还了得。 钦差大臣勒保住在黄家花园,一举一动莫不与闻,万一听到些许风声回京奏报皇上,追究起来必是天大麻烦。 无奈派人告诉吴义道:“修来馆只能暗中提供情报支持,如何获取请帖乱党要自己想办法。” 韦德忠左右为难苦恼不已,只得在修来馆情报暗中支持下,秘密跟踪贺寿嘉宾,研究劫持计划,整日忙碌不休。 施琅自然早有防备,贺寿嘉宾名单高度保密,漳州城里密探遍布戒备森严,韦德忠好几次采取行动无一例外失利,反而引起不少贺寿嘉宾的警觉,出入都有大群护卫簇拥保护,再也难以轻易下手。 “满清皇帝派遣钦差前来漳州为施琅赐匾?” 樟井胡同深处民房,葛明礼一身商贾打扮,转动眼珠问道,眸光有些狐疑。 秦七低嗯了声,道:“小的特地到漳州码头瞧过,确是钦差亲临漳州赐匾贺寿,瞧样子满清皇帝有意抬高施琅打压姚启圣。” 见葛明礼拧眉思索,秦七压低嗓门问道:“下步该如何行动,请处座示下。” 葛明礼皱着眉头想了想,指示道:“施琅与郑成功有生死大仇,一力主张剿平郑逆,满清皇帝特地派遣钦差赶到漳州赐匾,说明满清皇帝心里还是倾向剿平郑逆,这对帝国殖民远东战略有利,不必多加干预,以免节外生枝坏了大事。” 顿了一顿道:“满清皇帝闭关锁国狂妄自大,对掌控海洋的重要性全无认知,拉马奥侯爵和谈失败已经率领使团返回巴达维亚,下一步按预定计划启动金苹果行动,迫使满清皇帝同意联荷剿台,趁机设法索要福尔摩沙,你要精确掌握明郑和谈使团何时离开漳州,一有消息紧急传递情报处。” 听到金苹果行动秦七有些吃惊,想要打听恪于情报纪律,闷了半晌轻声答应。 葛明礼瞧在眼里,语重心长道:“福尔摩沙控扼远东海上交通咽喉,与远东大陆近在咫尺。满清朝廷闭关锁国夜郎自大,日久必然不是船坚炮利的列强敌手,到时帝国牢牢掌控福尔摩沙,就能先列强一步出兵殖民远东大陆,通商贸易抢占市场,这关系到帝国的未来远东殖民战略,老弟万万不可轻忽。” 眸里现出狂热光芒,“有朝一日成功殖民远东大陆,天主光辉必能随着枪炮传播于远东大陆的千万愚昧民众,老弟也能载入基督教史接受教徒瞻仰,流芳百世永垂不本书。” 说到得意处放声狂笑,声震屋宇。 听葛明礼言语狂热,虔诚基督教徒秦七心生向往,双手抚摸十字架喃喃祷告,内心深处却不无疑惑:福尔摩沙地位如此重要,满清皇帝怎会轻易放弃,帝国远东舰队连明郑水师都不是对手,怎能战胜满清舰队牢牢掌控福尔摩沙? 思索半晌不得要领,秦七的虔诚祷告渐渐响亮起来,与葛明礼的恶魔狞笑交织在一起,显得既荒诞又古怪。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五十四章 霓裳舞曲 永仇和尚暗地与徐国难见过数面,商讨刺杀施琅细节,故意换回原来装束在旗营附近大摇大摆行走,很快引起奉命刺探的旗营密探注意。 赐匾钦差抵达漳州瑞栋自然不敢大意,整日派出大批密探满城游走刺探,防止乱党作乱惊扰钦差大臣,暗中加强对施琅姚启圣的秘密监视。 关键时刻汉人都是信任不得,姚施自然也不例外。 这一日得到皮哥禀报天地会乱党在茶商吴义府邸附近出没,怀疑吴义府邸就是乱党秘密据点。 瑞栋沉吟半晌,吩咐皮哥继续派遣密探暗中刺探,急急赶往都统府禀报哈善。 到了都统府得知哈善陪同钦差勒保正在百花馆饮酒作乐,瑞栋无奈只得快马加鞭赶往百花馆。 徐国难大把撒银收买人心,在都统府已经广有耳目,不多时就晓得瑞栋赶来都统府寻找哈善,知道永仇和尚已经按计行事,嘴角不自禁现出得意微笑。 鞑子走狗彼此争斗相互猜忌,徐国难当然喜闻乐见,巴不得多咬几嘴毛,发兵平台无疾而终。 百花馆牡丹园繁花似锦,一间金碧辉煌的豪华雅间,国色天香江南花魁牡丹女沈凤莲身著浅红烟罗轻纱,头饰粉红牡丹花冠,婉转乐曲声中轻舒广袖,凹凸有致的娇躯婉转旋回,在众多美人伴舞下裙裾翻飞飘逸若仙,说不尽的体态妖娆魅惑诱人,正是沈凤莲赖以成名的独步舞蹈霓裳羽衣曲。 霓裳羽衣曲据说是唐玄宗李隆基梦游天庭有感创作,特地教授宠妃杨玉环在宫廷宴会舞蹈,一曲惊艳轰动四方,成为宫廷宴会的必备曲乐。 唐玄宗沉迷酒色昏庸无道,三镇节度使东平郡王安?山早有造反野心,借口诛杀奸相杨国忠率军攻入长安,唐玄宗屡战屡败狼狈逃往四川,途中发生马嵬驿兵变,宠妃杨玉环被迫自杀香消玉殒,霓裳羽衣曲自此失传无踪。 南唐后主李煜酷爱音乐,想方设法获得残曲按谱补乐,没过多久金陵就被宋军攻破,投降前夕李煜亲自下令烧毁曲谱,自此霓裳羽衣曲被视为亡国之音,再也不现人间。 沈凤莲舞的霓裳羽衣曲只是借了唐玄宗的偌大名头,无论曲谱还是舞姿都与原曲迥异,饶是如此还是瞧得满州同进士勒保目炫神驰,心动不已。 紫檀桌案上面珍馐丰阵,都由百花馆名厨精心制作色香味俱全,更难得的是盛着波萝蜜火龙果红毛丹等南洋不远万里进口的珍奇鲜果,即使享尽人间美味的王公贵胄也难得有机会品尝。 百花馆号称漳州第一妓院,销金窟果真名不虚传。 只是哈善无酒不欢,桌案摆满大鱼大肉,酒气肉香蒸腾缭绕弥满雅间,与优雅宜人的歌舞氛围感觉不太契合。 哈善大模大样叉开双腿,踞坐桌案后面眉开眼笑,捧着羊排鼓起腮帮嚼啃,时不时仰脖大口灌酒,浑然不顾粗鲁形象早已暗中引来众多鄙视目光。 勒保毕竟文人出身,相较哈善而言显得斯文儒雅,手中银签扎着切成细条的胡瓜细嚼慢咽,不忘把籽儿吐回玉盘之中,贪婪目光不时留连沈凤莲坚挺饱满的白嫩酥胸,颇有些急色恶相。 自从放出风声奉旨考察地方军政,施提督带头大张旗鼓前往钦差行辕拜访京师老友,明白钦差心意的送礼官员立时络绎不绝,金银财宝伴着谀词媚语滚滚而来,勒保收钱收到手软,算计足够下半辈衣食无忧,终于放下身段任由哈善尽地主之仪,百花馆也不知来过多少回。 勒保表面清高骨子里旗人大爷撒漫作风,没了顾虑立时现出嫖赌本色,进入百花馆放下身段雨露均沾,不知坏了多少清倌人清白,只有牡丹女沈凤莲是哈善的禁脔,出于朋友之谊勒保不太好意思下手。 家花不如野花香是千古名言,越是沾不到手越是心儿痒痒,勒保坐在桌案后面瞧着沈凤莲随着乐曲翩翩起舞,脂滑肌凝销魂蚀骨,光洁额头隐隐渗出细密香汗,一颦一笑都让人神魂颠倒,脑中不期然冒出白乐天《长恨歌》中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正襟危坐的身子微微颤抖,淫邪目光瞬也不瞬,呼吸渐渐有些粗重起来。 正在琢磨如何博得美人欢心,设法瞒着哈善品尝脂粉肉香,陡听一曲终了,沈凤莲扭臀摆腰做了个优雅的收手势,娉娉婷婷走到桌案旁边,软玉纤手捧起银壶,浅笑着给哈善勒保斟酒,浅笑道:“凤莲舞姿粗陋难入方家法眼,让两位贵客见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姑娘美貌——” 勒保捻着胡须故作斯文,端起酒杯向沈凤莲敬酒,搜肠刮肚想要说些雅句名词博得美人欢笑。 哈善对咬文嚼字极不耐烦,伸出狗熊长臂一把搂过沈凤莲,哈哈笑道:“娘的真是跳得好舞,比老子在关外见的大妞蹦跶中看多了,勒保你说是不是?” 听此粗鲁言语勒保噗嗤一声,差点把口中美酒吐到沈凤莲身上,吱吱唔唔道:“这——嗯,说得是!” 沈凤莲被哈善出其不意搂抱,立足不稳哎哟一声摔倒在哈善怀里,感觉一只毛茸茸熊掌探入胸衣,琼鼻闻到酒臭扑鼻,涂着天然花精的粉嫩红唇被哈善的脏嘴重重亲了一口,禁不住哎哟一声惊叫出声,急忙伸臂撑拒,俏脸涨得通红,含着眼泪整理弄乱了的裙裾,眸底隐蕴怒火。 沈凤莲父母尽皆惨死鞑子之手,获救之后自愿化名潜伏百花馆,以弱质娇躯侍奉虎狼,暗中向察言司传递了不知多少机密情报,早就有了以身饲虎为反清复明献身的觉悟。 只是身为江南花魁素来心高气傲,素常接触客人也是斯文有礼,哪像哈善这样穷形恶相急色无形,不由咬着红唇炫然欲泣,眸子深处不期然闪过厌恶。 哈善浑不在意,拍着桌案哈哈笑道:“他妈的都与老子上过床,有啥子好害羞,快些到老子怀里来,陪老子喝酒。” 见哈善如此没有嫖妓风流情调,勒保也是尴尬无比,沈凤莲的厌恶眸光刚好落入眼中,不由心中暗喜,暗想哈善粗鲁无文穷形恶相,本官有机可乘矣。 干咳一声正要开口,半掩房门砰的一声被重重推开,瑞栋戎装带刀大踏步闯进,见都统大人与赐匾钦差坐在桌前喝酒耍乐,满屋子都是浓妆艳抹香气扑鼻的妙龄美女,牡丹女沈凤莲偎在哈善怀里衣冠不整,不禁瞪大眼睛呆立门口。 瑞栋虽然也是妓院老客,却从来没见过如此肆无忌惮白昼宣淫,呆怔怔站在门口欲进非进,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哈善喝得有了七分酒意,朦胧中见到瑞栋站在门口也不在意,大着舌头问道:“瑞栋,你到这里干啥子,莫非也要找乐子嫖姑娘?这里的姑娘随便你挑——” 说着伸手环指,手指不小心重重戳中沈凤莲纤腰,疼得牡丹女惨叫一声,珠泪更是滚滚而落,看得勒保好生心疼。 勒保饮酒不多倒还保持三分清醒,见瑞栋模样知道必有要事,挥手示意沈凤莲退开,低咳一声问道:“有何要事?” 瑞栋见伴舞美女包括沈凤莲都已轻手轻脚离开,勒保身为钦差大臣当然没有回避道理,上前一步轻声道:“禀两位大人,瑞栋已经发现乱党踪迹。” 一五一十把密探刺探情况细说一遍,哈善听了勃然大怒,抬腿用力踹翻桌案,怒喝道:“漳州城里乱党横行,丝毫不把老子放在眼里。瑞栋,你马上率领旗兵包围乱党据点,老子要把乱党一网打尽,死活不论!” 举起酒坛大口喝干,目光冰冷表情狰狞,仿佛凶恶人熊想要噬人而食。 瑞栋高声答应转身便走,他生性精细防备泄密,却也没有料到旁边房间的隐密角落,一名婉约女子不声不响静静立在阴影深处听着谈话,眸光晶莹若有所思。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五十五章 倒打一靶 瑞栋办事雷厉风行,赶回旗营立即点齐旗兵,全副武装赶往吴义府邸捉拿天地会乱党。 旗人以骑射横行天下,驻防旗兵都是南下平定耿精忠叛乱的精锐铁骑,听到捉拿乱党立即现出嗜血本色,手持长枪背跨强弓,嗷嗷叫着奔出营门,在宽敞大街纵马急驰耀武场威,骇得满街行人哭爹喊娘躲避不迭,宛若遭遇兵灾。 旗兵的嚣张举动当然瞒不了修来馆探事耳目,没过多久黄性震就接到密报,闻知瑞栋亲率大队旗兵包围吴义府邸,破门而入搜查天地会乱党,不禁惊得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到椅上半晌说不出话。 旗兵大爷都是主子身份,黄性震虽然有胆率领探事故意与施世轩捣乱,却不敢照方抓药对付瑞栋,苦思半晌别无良策,只得吩咐探事严密监视,匆匆赶往总督行辕禀报姚启圣。 与前些日子相比,身心俱疲的姚启圣清瘦了许多,强自坐在签押房批阅文件,神思不属不晓得涂写些什么,阴晦面孔布满乌云。 他趁夜暗地前往钦差行辕拜访勒保,塞过一大叠银票只得到模棱两可的消息,以姚启圣的老到焉能听不出康熙尚未作出最终决定,黑暗之中陡地现出光亮,正自犹豫是否终止刺施以免授人把柄,哪料瑞栋居然已经察觉天地会乱党踪迹,率兵包围修来馆的秘密据点。 晴天霹雳当头砸下,姚启圣拈着的湖笔砰的一声掉落,在文件上面抹了大团黑圈,不管不顾手脚冰凉:姚施失和可以说是官场争斗,康熙闻知还可一笑了之;指使乱党刺杀地方大员触及官场底线,一旦被皇上察觉必定抄家灭族,从此再也不能翻身。 当初骤闻施琅贿赂哈善密折奏请专征台湾,姚启圣方寸大乱接受黄性震出的馊主意,想要指使天地会乱党出手刺杀施琅以便独掌平台战事,丝毫没有考虑勾结乱党阴谋刺杀突破官场争斗底线,一旦事泄便会身败名裂永难翻身。 利益多高风险就有多大,只是世人眼里通常只见到利益,出现差错方才发觉风险的不能承担之重。 越想越觉暗中指使乱党刺杀施琅大为失策,姚启圣缓缓抬头,恍忽间瞧见黄性震惊慌失措的惨白面孔,内心深处隐隐有些懊悔:官场争斗输赢起伏乃是仕途常态,只要忍气吞声就有机会东山再起,自己怎么听从狗才馊主意妄想破釜沉舟行那博浪一击。 事到如今别无选择,姚启圣当机立断吩咐道:“符起,立即设法切断与乱党联系,绝对不能让哈善猜疑修来馆阴谋指使刺杀施琅,必要时——” 姚启圣没有说将下去,冷厉目光蓦地现出凛烈杀气,颤抖双手差点把胸前朝珠扯断。 黄性震从未见过总督大人如此冷厉表情,骇得浑身颤抖,连声答应忙不迭跑出签押房,坐回马车好一歇方才伸手抹拭额头冷汗,面无人色满脸死灰。 方才清清楚楚看到姚总督眸里满溢的杀气,黄性震自然明白总督大人动了丢卒保车念头,说不定自己在总督大人眼里也已成为弃子。 过河卒莫回头,听从指挥向前走,粉身碎骨方才休。 想起乡间闲居无意听过的童歌,黄性震的肥脸越发惨白,嘴角却渐渐现出狞笑。 过河卒只要愿意拚得鱼死网破,难保不能把大帅斩落马下,姚启圣倘若要把自己当成弃子,哪有这般想得美的好事! 眼下局势不明,还是暂且静观其变罢。 施琅也是第一时间得到施世轩禀报,沉思半晌仰天大笑,吩咐侦缉处探事暗中监视,不可擅自出手弄巧成拙。 范天恩知晓消息有些骇异,沉思良久秘密指示费南多静观其变,待时而动。 暗战激烈的漳州城里忽地风平浪静,各方势力都是偃旗息鼓,暗中高度关注瑞栋率领旗兵拿捕天地会乱党。 黄性震面色青白坐在修来馆签押房,一条条消息接连不断报来: 瑞栋率兵包围吴义府邸,破门而入到处搜查,接连杀了五名家丁仆役。 吴义出面询问被瑞栋扇了耳光,立被拿下捆成粽子。 永仇和尚见势不妙率天地会乱党跳墙逃出,与包围旗兵发生激战,被困在民房之中不得脱身。 听到永仇和尚率领乱党跳墙逃出,黄性震腾地从椅上跳起,面色铁青良久无语,知道吴义勾结乱党罪名再也洗白不得,说不定还会连扯到自己身上。 吴义名为茶商实是修来馆密探,府邸藏有大量机密情报,瑞栋只要仔细搜查,绝对不难发现端倪。 紧握拳头沉思半晌,黄性震长叹口气,还是放弃率领探事“支援”旗兵趁机剿灭乱党的诱人想法,且不说亡羊补牢于事无补,微妙时刻轻率采取行动,若被有心人利用更易招灾惹祸。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壁虎断尾切割求生,只是——事到如今还切割得了吗? 瑞栋骑着高大战马,凶狠目光瞪视门窗紧闭的干果店铺,缓缓落到横七竖八的僵硬尸体上面。 这些尸体都是瑞栋手下的驻防旗兵,号称满万不可敌的铁血八旗。 万料不到天地会乱党重兵包围居然妄想突围,猝不及防险些被永仇和尚冒险成功,幸亏骑兵行动迅速,得知讯息瑞栋立即调兵遣将,经过激烈厮杀把乱党团团包围在干果店铺之中,哪料乱党如此凶悍,搏命之下居然杀了如此多的旗兵。 瓮中之鳖还能逃向哪里,瑞栋抬起眼皮冷冷瞧向干果店铺,目光冷漠神情狰狞,似乎瞧见浑身鲜血的大堆死人。 昔年率领骑兵纵横江南屠杀汉人的快意场景不经意重回脑海,瑞栋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下厚唇,感觉咸咸湿湿仿佛鲜血味道。 干果店铺血气冲天,横七竖八躺着十来具尸体,费南多的尸体躺在最前面。 费南多奉命潜伏漳州刺探,哪晓得秘密据点早就泄露,永仇和尚将计就计,率领群雄出其不意闯入干果店铺,众多密探正在酗酒赌博哪有防备,被群雄乱刀砍杀得干干净净,一个都来不及逃脱。 费南多见势不妙,挥舞钢刀想要冲出,被早有防备的永仇和尚一拳打凹胸膛,死状凄厉惨不可言。 一切都是顺心如意,永仇和尚嘴角现出狰狞微笑,冷厉目光渐渐落到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的内奸韦德忠身上。 得知瑞栋中计发兵包围秘密据点,永仇和尚立即出手点了韦德忠穴道,防止狗急跳墙出妖娥子。 韦德忠吓得面色如土,想要出言诡辩嘴巴早被布团塞住,他挣扎着唔呀乱叫,心里疑惑永仇和尚怎会晓得自己的内奸身份。 陈二娘举刀自尽情景清晰重映脑海,化名韦德忠潜伏玄水堂的修来馆探长,赤练蛇刘忠清已经明白自己的可悲下场,恍然体会到陈二娘临死前的复杂心情。 内奸,真不是人干的! 街面流淌的鲜血已经凝结,瑞栋想不到乱党居然如此凶悍,已被团团包围居然死不投降,连攻三次只留下大堆尸体。 纵横天下的满清铁骑何时如此脓包,居然连不通战阵形同散沙的亡命乱党都拿捕不下。 “崔达尔旺,你领军上前攻打!” 瑞栋面沉似水,举起马鞭向干果铺子一指,咬牙切齿怒喝道。 崔达尔旺是瑞栋帐下佐领,当年也是尸体堆里爬出来的凶横骁将,驻防漳州多年留连烟花之地身子已经明显发福,瞧着店铺门口堆得满地的尸体面无血色,喃喃道:“参领大人,依俺的主意不如放把火,烧死乱党一了百了。” “佐领大人说得是,乱党抓着也要抽筋剥皮,不如仁慈些让他们火葬罢。” 崔达尔旺手下士兵七嘴八舌表示赞同,希冀目光从不同方向偷偷瞄向面色铁青的瑞栋。 抓不抓乱党关俺屁事,还是自家小命更加要紧,若是不幸战死家中的花皮小娘岂不便宜了他人。 悍不畏死的八旗子弟何时如此畏怯惧战,瑞栋越听越怒,啪的一声粗长马鞭重重抽中崔达尔旺的肥胖油脸,狞声道:“老子要撬的是乱党嘴巴,瞧不上烧得焦巴烂的尸体,拿出八旗男儿的勇气给老子冲上去,否则老子一刀先剁了你的狗头!” 暗自咒骂不通情理的瑞栋,崔达尔旺伸手抹了把额头热汗,无可奈何领着士兵低伏身子小心翼翼窜将过去,曾经强悍的肥胖身躯在阳光映照下微微颤抖。 瑞栋冷眼凝视,默不作声扯开弓弦,嗖的一声狼牙利箭破空钻入窗户格子,留下铜钱大小的洞眼。 围住干果店铺的旗兵轰然叫好,有样学样箭如飞蝗,射得店铺泥墙扎满利箭,替冲锋士兵打着掩护。 骑射功夫有些荒废到底还不曾搁下,昔年的神箭手瑞栋自得想道,随即感觉不太对劲,上百支利箭把泥墙扎得炸毛刺猬也似,干果店铺居然寂无声息,没有听到乱党中箭发出的惨叫。 隐隐感觉有些不妙,瑞栋马鞭斜指,二十来名旗兵一拥而上,高声呐喊跟在崔达尔旺屁股后面冲向店铺。 狂吼乱叫如同凶狠恶狼,脚步却是逐渐放慢,生怕不小心冒头成为抢先挨刀的傻狍子。 干果店铺还是寂静无声,眼看旗兵一个接一个窜进木门,最后连胆小鬼崔达尔旺都舞着腰刀嗷嗷叫冲将进去,铺内却依旧静悄悄毫无声息。 瑞栋正自惊疑不定,蓦地听到店铺响起高声欢呼。 崔达尔旺提着颗人头杀气腾腾从门口奔出,向瑞栋跪下禀道:“斩首乱党头目一名,请参领大人过目。” 恭恭敬敬献上人头,面带刀疤容貌丑恶,不是铁金刚韦德忠又是哪个。 听乱党四散逃逸瑞栋心中大感失望,低头望向血肉模糊的人头,见呲牙咧嘴神情狰狞,显是凶悍之极的乱党头目,转着眼珠问道:“其余乱党可曾捕获?” 崔达尔旺滞了滞,吭哧道:“其余乱党四散逃逸,崔达尔旺正要率兵兜捕。” 围得如此水泄不通乱党居然还能逃逸,瑞栋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挥起马鞭杀气腾腾道:“你把人头拿给皮哥瞧瞧,能不能认出乱党身份,其余人等跟随本官拿捕乱党,务必不使一人落网。” “喳!” 崔达尔旺响亮应声,提着人头兴高采烈跑将开去。 半里开外的一处隐密据点,假装激战通过费南多秘密挖掘的地道趁乱逃逸的玄水堂群雄换上干净衣裳,悄无声息潜入早就备好的隐秘地窑,喝着热茶聊着闲话。 陈振华嘘出口气,满脸钦敬对永仇和尚道:“想不到韦德忠居然是鞑子暗中派遣的奸细,幸亏堂主慧眼如矩,早就暗中识破奸细身份,借力打力摆了修来馆一道,如今韦德忠被杀吴义被擒,修来馆通贼证据确凿不容抵赖,想必黄性震如同吞了只苍蝇难受得紧。” 永仇和尚目光现出狠辣,冷笑道:“修来馆狗贼妄想利用老衲刺杀施琅,反手杀人灭口毁灭证据,算盘打得倒是蛮精,可惜老衲不是傻子,如今猪八戒倒打一靶,老衲给鞑子送上吴义这个活证据,瞧狗贼黄性震该如何设法应付。” 想到黄性震面对通贼铁证进退失据,永仇和尚大口喝下热茶,忍不住放声狂笑声震地窑。 临撤退之际,永仇和尚按照徐国难嘱咐,故意在干果店铺留下精心加工的机密文件,想必也够黄性震喝上一壶。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五十六章 老实招供 “乱党吴义通贼铁证如山,你小子还不老实招供?” 啪的一声人头重重扔在地上,哈善猛虎般踞坐在太师椅上,瞪视瘫软地上面无人色的吴义狞声问道。 瑞栋率军四处搜索,天地会乱党如同游鱼入海再也寻不出踪迹,干果店铺满地都是死尸,沮丧之极的瑞栋到处搜查,随意砍了数颗瞧不顺眼的汉蛮人头,率领旗兵垂头丧气返回旗营,刚巧撞上酒醒之后回到旗营的哈善。 徐国难早就知晓讯息,找了个由头陪伴哈善过来,站在旁边冷眼旁观,见到瑞栋也只是淡淡招呼,显是上次被瑞栋布局试探余怒未消。 见到徐国难瑞栋眸里闪过异芒,他想方设法百般试探,甚至派遣皮哥前往三明暗中调查,始终觅不出破绽,已然认定塔卜利的旗人身份,然而内心深处总是怀有疑虑。 这不是发现徐国难的破绽,而是情报人员天生的直觉。 见徐国难态度冷淡瑞栋也不生气,冲徐国难点头微笑,默不作声在哈善另一边站定。 铁金刚韦德忠是玄水堂知名头领,为博取永仇和尚信任曾亲手杀过多名清兵,在清廷通缉名单挂有名号,皮哥略一辨认立时认出乱党身份。 哈善闻报勃然大怒,立即吩咐把关在旗营监狱的吴义提出来,亲自进行审讯。 旗营监狱比普通监狱更加暗无天日,吴义刚被关进就被搜剥得一干二净,咬牙享受旗兵的“精心伺候”,被折磨得生死不如,躺在牢房稻草堆正在痛苦呻吟,就被哈善吩咐提解出来,不由分说立时招呼一顿杀威棒,打得吴义遍体鳞伤叫苦连天。 眼见吴义不住呻吟气焰已消,哈善方才扔出韦德忠人头,要吴义老实招供。 人头落在地上咚的发出沉闷声音,弹跳着滚到面无人色的吴义面前。 虽然经过半天已经腐烂变形,吴义依然能够一眼认出眼前人头确是修来馆探长,化名潜伏玄水堂的赤练蛇刘忠清。 他瘫在地上目瞪口呆,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悲惨命运。 天地会乱党藏匿内院不与外界往来,永仇和尚出入极其小心,怎会突然被旗营密探发现端倪,莫非—— 没等吴义思索明白,就听哈善狞笑道:“这辰光你小子还在琢磨如何谎言抵赖?再给老子拖下去打上五十军棍!” 站立两旁的旗兵答应一声,凶神恶煞般冲上提起吴义就要大踏步走出厅堂。 吴义吓得浑身一激灵,忙不迭磕头高叫道:“大人莫要再打,小的老实招供就是。” 哈善冷哼一声,轻轻摆了摆下巴示意旗兵暂且停手,眯缝眼睛等着吴义招供。 片刻间吴义已想出“供词”,趴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头,颤声禀道:“启禀都统大人,小的在城里经营茶叶生意安份守己,乱党韦德忠是小的表兄,从小顽劣管教不得,杀人放火无法无天,素来不与小的往来,前些日子忽然带回一批人,说是朋友遭难想要暂时躲避,小的不该猪油蒙了心,一时不察答应了下来……” 没等听完哈善早就不耐烦,截住喝道:“铁证如山莫想胡言抵赖,给老子拖下去重重责打五十军棍!” 两名膀大腰圆的旗兵高声答应,拖起吴义往堂外重重一扔,拎起粗重军棍噼里啪啦打将起来。 吴义知道已到生死关头,咬牙忍痛呻吟不止,无论哈善如何用刑都不肯再行改口。 他已经想得明白,自己这条性命九成九丧在哈善手中,既然如此不如把一切都包揽下来,寄望黄性震瞧在忠心份上,大度饶过家人平安。 修来馆纪律严苛,凡是背叛组织必定满门抄斩,吴义深知黄性震心狠手辣,焉敢如实招供泄露机密。 哈善审了半天,见吴义酷刑之下几度昏晕,心情有些烦闷,取过放在旁边的酒壶咕噜噜猛灌一气,瞪着铜铃大眼重重喘气,一时倒也无计可施。 瑞栋瞧在眼里,心中好笑抬眼向徐国难望去,见他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似乎也想不出高明主意。 心中得意刚想开口,堂外登登登快步跑进一名旗兵,见都统大人正在审讯犯人,欲进不进面现迟疑。 瑞栋心中打了个突,刚要迎将过去,徐国难已抢出厅堂,与旗兵轻声对答几句,接过大叠厚厚资料快步转回,凑近哈善轻声嘀咕,瞧向吴义的目光充满玩味。 瑞栋见状有些狐疑,目光在哈善和徐国难面上转来转去,最后落在情报资料上面。 漫不经心拿过资料翻了几页,哈善突地发出得意狂笑,笑得瘫在地上的吴义面色如土。 瑞栋偷眼细瞧,忍不住轻声问道:“都统大人,怎么啦?” 哈善没有回答,目光如同瞧死猪般落在吴义身上,掂起一张纸片高声念将起来,“吴义原名吴富贵,绰号花蝴蝶,福建宁德人氏,曾在妓院争风杀死嫖客三人,托庇修来馆充当密探,假借茶商暗中刺探郑逆情报……” 听到情报资料瑞栋也是大吃一惊,他虽料知吴义身份绝不简单,却想不到居然是修来馆潜伏密探,莫非天地会乱党与黄性震也有关联? 一时间疑窦丛生百思难解,徐国难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脑海深处不住盘旋,面色青白极为难看。 徐国难表情平静古井不波,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落在瑞栋眼里成了神秘莫测,对旗人诸葛亮不知不觉多出些许敬畏。 没等听完吴义翻着白眼昏晕过去,哈善使了个眼色,一名胖大旗兵拎过桶冷水哗啦泼在头上,吴义打了个冷颤醒转过来,就听哈善厉声喝问,“兀那小子,招还是不招?” 吴义的精神完全崩溃,挣扎着爬起磕头,哭叫道:“大人莫要再打,小的全都如实招供。” 黄性震在签押房不停转圈,咬牙瞪眼却是无计可施。 修来馆探事虽然无事不侦,却不敢把魔手伸进旗营,对哈善审讯情况一无所知,提供不了有用情报。 想不到老子竟然阴沟翻船栽在小小吴义身上,黄性震双目赤红,原本悦心赏目的古董玩物落入眼中只觉碍眼,伸手从博古架取过块卵状翡翠,喘着粗气就要重重砸摔地上,陡听门外传来得意笑声,生死对头姚国泰昂首阔步走将进来,眯眼瞧着无瑕翡翠,高声问道:“黄主事,火气咋这么大?” 见到姚国泰黄性震如同浇了盆凉水反倒冷静下来,慢慢把翡翠放回博古架,坐回椅上若无其事道:“翡翠沾了些灰尘,本官随便擦了擦——姚都事,有事吗?” 姚国泰鼻里重重一哼,转着眼珠道:“听说奉命潜伏乱党的刘忠清出了事,还牵连到秘密据点,这是咋回事?” 暗中指使玄水堂群雄刺杀施琅由黄性震亲自负责,除姚启圣外无人得知,就是吴义刘忠清也以为黄性震只是指使乱党行刺,到时一举擒获向施琅卖好,以便姚启圣向施琅市恩,哪料到黄性震本意竟是假戏真做,竟然试图利用乱党刺杀地方大员。 如此抄家灭族的机密要事黄性震当然不会说出,随口敷衍道:“似乎有这回事,目前本官正想派人进行调查,姚都事有没有空,要不就由你牵头负责。” 姚国泰滞了滞,僵着面孔应付几句,转身大踏步走出。 瞧着姚国泰远去背影,黄性震嘴角现出不屑冷笑,随即变得愁容满面,一屁股重重坐在椅子上。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吴义身死 “吴义居然是修来馆密探,受黄性震指使秘密收留天地会乱党,目的在于指使乱党刺杀施提督,方便姚总督市恩?” 看完吴义供词哈善觉得不可思议,黄性震竟然胆肥到如此地步,难道不晓得蓄意刺杀地方大员全家斩首,抄家灭族? 官场争斗虽然无所不用其极,极少有官员胆敢违背潜规则指使刺杀政敌,这已经突破官场争斗底线,必将遭到全体官员的齐声声讨。 原因无他,一旦政见不合就出手刺杀,官员生命岂非完全没有保障。 抬起铜铃大眼望向面面相觑的徐国难瑞栋,想要听听心腹意见。 瑞栋看了供词也感觉难以置信,见哈善目光瞧来迟疑片刻,轻声道:“都统大人,吴义供词牵涉甚广,务必慎重处置,调查清楚前绝对不得外泄,免得打草惊蛇狗急跳墙。” 疑忌汉人是旗人天性,瑞栋虽然精细却也不能免俗,总是担心汉官心怀前朝,勾连明郑反清复明,重新把旗人赶回关外苦寒之地。 这不是杞人忧天,大清待吴三桂何等恩重,封藩云南重权在握,特地招嫡子吴应熊为额附,可说是满清开国以来的异数,吴三桂却罔顾天恩起兵造反,蓄发易冠兴明讨虏,清廷花了好大力气方才平定,前车之鉴自是后人之师。 瑞栋跟随哈善南下平定耿精忠叛乱,亲眼见到汉官阴险卑鄙反复无常,为了功名富贵不惜赌上身家性命,自然无法保持信任。 况且吴义供词隐隐牵连福建总督姚启圣,事涉地方大员自然要一查到底。 哈善嗯了一声,向站在厅口的侍卫统领萧佐吩咐道:“传令下去,有人胆敢向外泄露一句,老子就把他抽筋剥皮,点了天灯。” 萧佐高声答应快步走出,哈善目光转向徐国难,沉吟问道:“塔卜利,你怎么说?” 故意显现踪迹暴露身份,借势除奸倒打一耙是徐国难与永仇和尚秘密商议的计策,见哈善瑞栋不知不觉陷入毂中,怀疑姚启圣私通乱党阴谋作乱,徐国难心中大喜,假意凝神思索半晌,答道:“塔卜利不熟悉漳州官场情形不敢胡言,仅就吴义供词而言,觉得还有隐情需要细挖深掘。” 哈善眯起眼睛轻轻点头,瑞栋也是认真倾听。 “吴义招供奉黄性震指使秘密收留天地会乱党,趁施提督寿诞之机出手行刺,当场一网打尽以便姚总督向施提督市恩。即使供词不假,都统大人晓得乱党穷凶恶极,姚总督凭何保证乱党刺杀必定失败,施提督能够安然无恙?” 此言一出哈善瑞栋都露出深思表情,哈善脱口问道:“你的意思——姚启圣想要弄假成真,指使乱党真地出手刺杀施琅?” 徐国难含笑不答,炯炯目光瞧向若有所思的瑞栋。 哈善见状也把目光转向瑞栋,瑞栋越想越有可能,重重点头道:“塔卜利说得对,姚启圣很有可能想要弄假成真,指使乱党刺杀施提督以谋私利。” 说到最后忍不住色变,堂堂福建总督指使乱党刺杀同僚,无论是谁都会感觉不可思议。 如果被皇上闻知,震怒之下不晓得多少颗人头就要因此落地。 康熙为人甚是贤明,对文武百官也颇为宽容,惟有疑忌汉臣是旗人天性,翰林院编修戴名世编撰《南山集》,引述南明抗清事迹,被左都御史赵申乔举参劾“倒置是非,语多狂悖”,康熙批示“祈敕部严加议处,以为狂妄不敬之戒”,最终戴名世斩首示众,株连无辜文士数百人,酿成儒林惨祸。 戴名世是不通世事的冬烘文士,康熙尚且掀起文字狱勾连入罪,姚启圣任福建总督多年掌控兵权,康熙本就深怀疑忌,倘若知晓勾结乱党企图刺杀地方大员,哪会轻易放过。 哈善身为驻防都统负有监视职责,见两名心腹众口一辞,当下不再怀疑,拍着椅背怒道:“俺早就晓得姚启圣贼眉鼠眼不是好人,想不到居然胆肥做出如此阴险勾当,瑞栋快去点齐兵马,老子这就出兵捕了老小子。” 见哈善盛怒之下下令出兵拿捕福建总督,瑞栋啼笑皆非,急忙劝道:“大人莫急,这些都是推测之辞,没有铁证抓不得姚启圣。” 扬了扬吴义的亲笔供词,哈善狞声道:“吴义招得明明白白,咋就没有铁证。” 瑞栋摇头道:“吴义招供受黄性震指使秘密收留乱党,没有片言只语连扯到姚启圣,大人切不可轻举妄动,授人以柄。” 哈善冷笑道:“老子不信姚老儿当了婊子还能自证清白,要不把吴义带出再审上一审,老实供出姚老儿的鬼魅把戏。” 瑞栋苦笑道:“吴义不过是过河卒,哪里晓得大人物的阴谋算计,即使严刑逼供姚启圣照样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哈善擅长挥刀子砍人,耍心眼自不在行,见瑞栋说得在理不由皱起眉头,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说要咋样,难道眼睁睁瞧着姚启圣指使乱党刺杀施提督?” 见哈善有些气急败坏,徐国难微微一笑刚要说话,堂外传来登登脚步声响,出去不久的萧佐气急败坏跑了进来,对着哈善高叫道:“都统大人,吴义死了!” 听到这话三人同时变色,瑞栋抢步而出抓住萧佐衣领,冷声问道:“怎么死的,哪个杀的?” 徐国难也感诧异,按照计划他本想设法杀死吴义栽赃黄性震,为此特地准备了后手,哪料没等动手吴义就已死去——难道黄性震果真神通广大,竟能在旗营监狱杀死吴义? 念头只在脑海电火雷光一闪,就听萧佐喘着粗气禀道:“卑职奉命出去传令,刚走到门口就见狱吏匆匆赶来禀报,说是吴义关回监狱不久,突然伤口迸裂七窍流血,不等抢救就已死去。” 伤口迸裂七窍流血是中毒身亡的明显症状,瑞栋半信半疑,放松萧佐衣领转动眼珠刚要开口,哈善猛地一脚踢翻桌案,怒吼道:“姚老儿胆大包天,竟敢把手伸进旗营毁灭证据,老子必定向皇上上奏弹劾!” 见哈善怒气勃发不可遏制,徐国难心中暗喜,片刻间他已想好主意,无论是否姚启圣暗中指使毒杀吴义,都要把杀人灭口的帽子死死戴在他头上,让姚启圣百口莫辩只能自认倒霉。 姚启圣老奸巨滑,热衷招抚议和收买人心,比施琅更擅长软刀子杀人,若能设法除去厄斯计划成功大半。 当下假意劝道:“都统大人莫要发火,姚启圣担任福建总督管辖地方军政,要想除去小小密探易如反掌,大人还要小心他设法毁去供词来个死无对证。” 瑞栋见徐国难一口咬定姚启圣指使毒杀,暗觉有些不妥,只是见哈善怒火冲天,除姚启圣外着实想不出嫌疑对象,只得默然不语蹙眉沉思。 哈善发了通火,亲自领着徐国难瑞栋前往旗营监狱查验吴义死因,果见吴义口鼻流血死不瞑目,瞧上去诡异可怖。 哈善杀人如麻自不在意,站在牢房瞧着特意叫来的仵作检查尸身,半晌听仵作面色惨白上前禀报:“小的用银针探喉,验出犯人死因确是中毒。” “中的是啥子毒?”哈善沉声问道,声音极是低沉。 “好像——不,就是砒霜。” 仵作犹豫片刻,见哈善目光恶狠狠瞪视自己,心中一寒赶忙答道。 “有谁喂过吴义饮食?”哈善面无表情问道,声音透出冰冷寒霜。 站在旁边的典狱长麦尔德不自禁打了个寒噤,赶忙摇了摇头。 哈善目光从左向右缓缓扫视,凡被扫到的狱卒无不感觉似被恶狼盯住,忙不迭齐齐摇头,哈善不由一阵失望。 “可曾剖胃检查?” 瑞栋忽地插嘴问道,目光微现疑虑。 仵作滞了滞,满头大汗刚想回答,就听哈善鼻里重重冷哼,拧眉扫了吴义僵硬尸体一眼,手握刀柄转身大踏步向外走去。 除了姚启圣作贼心虚指使毒杀,还有何人会暗中对死囚吴义下手,瑞栋婆婆妈妈真是多事! 瑞栋嘴巴张了张,无声无息微叹口气,还是跟在哈善身后走了出去。 麦尔德率领狱卒恭送都统大人,望着远去背影嘴角忽地现出狡猾微笑。 徐国难慢吞吞跟在哈善身后,嘴角也是微现笑意,眸光闪烁得意光芒。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五十八章 瞒天过海 “吴义死了?!” 姚启圣猛地从椅上弹起,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问道,枯瘦面颊蓦地惨白如雪。 没等回答重重坐了回去,嘶哑嗓子吼叫道:“快——快把黄性震给老夫找来!” 话未说完喉咙微甜,一口鲜血忍不住从口中喷出,瘫软椅上动弹不得,鼻翼翕动不停喘气,胸膛发出宛若拉破车的声音。 刚要出门传令的戈什哈连忙上前搀扶,却被姚启圣用力推开,挥手示意快出去找人。 真是愚不可及,眼下处于风口浪尖只能低调做人,仅凭吴义一纸供词哈善还奈何不了老夫,黄性震居然胆肥暗地指使密探毒杀吴义,摆明了做贼心虚自落口实。 姚启圣瘫在椅上恨恨想道,脑海乱纷纷涌现各种场面,一会是不远千里拜访傅为霖冷眼相加端茶送客,一会是剃发易服投奔康亲王青眼相加大力提拔,一会是众目睽睽之下施琅抢迎钦差不给脸面,最后汇聚成巨大魔头狞笑逼来,吓得姚启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哀求饶命。 “老爷醒来,老爷醒来!” 朦胧中响起焦急呼唤,姚启圣打了个愣怔,慢慢睁开眼睛,见从小贴身伺候的老仆姚平跪在椅边用手使劲摩挲胸口,凑近耳边大声呼唤,昏花老眼溢满浑浊泪水。 七八名戈什哈围成一圈,七嘴八舌轻声议论,瞧向姚启圣的目光充满惶惑。 见贴身老仆姚平真情毕露姚启圣心头微暖,挣扎着坐直身子,喘息道:“老夫没事,黄性震传来没有?” 几名戈什哈对望一眼,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就见人群后面挤出张淌着油汗的肥白胖脸,讪讪笑道:“督宪大人,下官——” 见到黄性震姚启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姚平伸手抓过茶杯,用力掷向黄性震可恶的胖脸。 黄性震虽是文弱书生,比起年老体衰的姚启圣却是敏捷得多,见茶杯飞来赶忙矮身躲避,茶杯从头顶飞过,噗的一声砸中窗格摔得粉碎。 黄性震吓得高声尖叫,杯中还没有喝完的残茶凌空而下泼在身上,把深蓝官袍淋得湿透,昂首挺胸的雪雀嘴上噙着根寸许茶梗,瞧上去极为滑稽可笑。 见姚启圣雷霆震怒阴沉可怖,黄性震转了转眼珠,顾不得浑身淋漓,连滚带爬撞到姚启圣身边,轻声唤道:“督宪大人莫要发火,小心气坏了身子。” 听到这话姚启圣反倒冷静下来,见戈什哈站在旁边面面相觑,有的抿着嘴角强忍笑意,显是觉得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总督大人居然也会掷杯伤人,实是有失官体不可思议。 “出去!” 冲戈什哈摆了摆手,姚启圣有气无力道,没等走出又加了一句,“今日之事不得外泄,否则老夫必定严惩不贷。” 戈什哈高声应喏,齐刷刷走了出去。 姚平面现忧色,伸手想要搀扶老爷,却被姚启圣用力推开,轻声道:“你也出去,老夫有事要与符起商议。” 姚平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转身慢吞吞出去,经过黄性震身边暗使了个眼色,示意莫要再惹老爷生气。 黄性震跟随姚启圣多年,脾性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见姚启圣面色灰白,眸光暗淡,再也不复以往那般斗志易扬,不由暗自心惊,赶忙上前替姚启圣捶背,半句也不敢多嘴。 督宪大人年老体衰,看样子支撑不了多久,眼瞧着大树将倾,自己还得早做打算另谋出路。 黄性震心里暗打算盘,耳边只听到姚启圣的粗重喘息,以及西洋进口的自鸣钟发出的轻微滴答,余外再无声响。 窗楣隐隐约约映出黑影,显然姚平并未走开,亲自守在窗外随时照应。 姚启圣半闭眼帘仰躺椅背,良久推开黄性震,冷声道:“黄主事,你让老夫非常失望。” “下官对督宪大人忠心耿耿绝无异心,请督宪大人明鉴。” 见姚启圣叫起官职,熟悉脾性的黄性震心中冰凉,知道总督大人对自己已起了异样心思,小心翼翼答道。 姚启圣忽地坐起,冰冷目光恶狠狠瞪视黄性震,“没有禀明老夫,私自下令杀死吴义毁灭证据,黄性震你长了几颗脑袋?” “吴义居然死了?!” 黄性震不可思议地瞪大鱼泡眼,叫起撞天屈道:“下官忝为修来馆主事多年,官场规矩还是晓得,哪会私自下令杀死吴义,那不是自己赶着送死。” “吴义真地不是你下令毒杀?” “下官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下令毒杀!” 听着斩钉截铁的回答,姚启圣瞪视极为委屈的黄性震良久,慢慢重新靠回椅背,狭长眼眸充满疑惑:黄性震没有出手毒杀吴义,究竟是何人下手,目的何在? 蓦地感觉有人似乎躲在暗处窥探自己,姚启圣打了个寒战,仿佛有些畏惧寒冷,紧紧裹紧了官袍,补子上的锦鸡振翅高歌闪闪发光。 眼下只有一品地方大员的威严,才能给姚启圣些许勇气和信心。 吴义确实不是死于黄性震之手,虽然黄性震极想置他于死地杀人灭口。 审讯完毕吴义死狗般被拖回旗营监狱,几名狱卒往牢房一扔就不管不顾,自行凑成一团赌博耍乐:旗人大爷身份尊贵,哪有亲自伺候汉人死囚的道理? 吴义被军棍打得遍体鳞伤死去活来,本就奄奄一息命悬一线,躺在稻草堆里呻吟哀求医治,可惜无人加以理会。 不一会吴义呻吟声渐渐弱了下去,等输光银子的狱卒泰祖懒洋洋打开牢房预备拿死囚练拳出气时,惊恐发现戴着手铐脚镣的吴义踡缩一团动也不动,身边稻草已被鲜血染成艳红,竟然早已死得僵直。 泰祖吓得尖声高叫,以为囚犯越狱的狱卒连忙执刀舞枪闯将过来,见此情景无不面面相觑。他们都晓得哈善对吴义极为看重,如今莫名其妙死在牢房,让生性残忍的哈善晓得说不定要掉上几颗人头。 典狱长麦尔德身负主官责任,惊惧之下想出主意,统一思想迅速行动,取来砒霜给死去多时的吴义灌将下去,泰祖发挥旗人大爷交游广阔的优势,提前给旗营仵作递银子打招呼,硬生生要把死鬼吴义诊断成为中毒身亡。 中毒身亡麦尔德也要挨处分,比坐视死囚身亡不管不问却是好得多。 旗人大爷朋友众多能量着实不小,众狱卒担心真相泄露吃足苦头,齐心协力之下把差错遮瞒得天衣无缝,哈泰亲临现场居然瞧不出半点破绽。 因此听到瑞栋询问剖胃检查仵作才会满头大汗,他老于检验,当然知道死后灌药进不了胃部。 幸好哈善已有成见懒得多此一举,否则真不容易瞒天过海皆大欢喜。 姚启圣再是老到绝料不到典狱长麦尔德为保脑袋竟敢瞒天过海,苦思半晌想不出除了黄性震哪个有动机和能力在旗营监狱设法暗中毒杀吴义,难道竟是神通广大的察言司做的手脚? 凝神沉思半晌,姚启圣还是摇了摇头,察言司倘若真有如此神通,修来馆也无法与之斗法多年。 缓缓抬头见黄性震可怜巴巴瞧着自己,残茶掺杂体味混成奇异恶臭,姚启圣忍不住胸口气血翻滚,没来由感到一阵厌恶,瞪视黄性震一字一顿道:“眼下是非常时机,你给老夫老老实实呆在修来馆,绝对不可任性妄为,自作主张!” 黄性震连忙点头应是,见姚启圣火气稍退讪讪问道:“逃走的天地会乱党如何处理?” 姚启圣也是有些头疼,永仇和尚已经逃走脱离掌控,如果真地趁着寿诞之机出手刺杀,岂不是正好坐实自己罪名。 可也不便大张旗鼓缉捕,哈善对自己已有成见,如果出动探事满城搜查,岂不是让哈善以为自己想要杀人灭口,更增警惕。 左右为难姚启圣苦无良策,想要说话突地感觉脑袋一阵眩晕,憋了许久的鲜血终于还是喷涌而出,射得黄性震满头满脸都是血红,宛若地狱血魔狰狞可怖。 黄性震仓惶伸手抹了把鲜血,瞥见姚启圣仰躺椅上气若游丝,踟蹰片刻发出不似人声的叫唤:“快来人——” 哈善面孔阴沉离开旗营监狱,没过多久就得到禀报,说是收藏起来的吴义供词不翼而飞,不晓得何时失却。 暴跳如雷的哈善再也忍耐不住,下令行军法砍了值勤官脑袋,调兵遣将严加戒备,提防姚启圣狗急跳墙领兵造反。 不多时又有旗兵跑来仓惶禀报,说在干果店铺搜出若干机密文件,原来费南多竟是皇上秘密派遣的潜伏密探,遭遇乱党袭击不幸罹难。 哈善闻讯大惊失色,康熙派遣密探潜伏漳州监视汉官,他隐约听到些许风声,出于忌讳不敢私下打听,哪料潜伏密探竟然全都死在乱党之手。 哈善心乱如麻,随意翻了翻机密文件,见桩桩件件记录的都是姚施见不得人的不法隐私,晓得自己不应多看赶紧合上,沉思半晌有气无力道:“快去把塔卜利先生请来。” 顿了一顿道:“让瑞栋也赶紧过来,一起商议机密要事。” 说完再也支持不住,面色如土一屁股跌坐在椅上。 闻知吴义身死施琅喜出望外,侦缉处探事到处宣扬修来馆通匪事件,姚启圣勾结天地会乱党阴谋作乱流言传得满城皆知,漳州城人心惶惶一日数惊。 姚启圣黄性震深陷流言漩涡应接不暇,躲在衙门做起缩头乌龟,再也无心顾及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五十九章 疑窦暗生 漳江码头偏僻处,化装易容的永仇和尚躲在暗处,遥望群雄乘坐察言司漳州站暗地安排的走私航船扬帆远去,眸里陡现锐利冷芒,大踏步转身离去。 徐佥事已成功把狗屎甩给修来馆,群雄也在自己强令下秘密乘船离开漳州,如今已是无牵无挂,下一步要向狗汉奸施琅讨回三十二年前的血债。 想起漳州城外山林施琅咬牙切齿喊出投降鞑子,不顾施安阻拦出刀暗算刺伤自己,永仇和尚面色阴沉如同涂了寒霜,越发冰冷狰狞似欲噬人。 姚启圣通匪事件沸沸扬扬,漳州城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巡逻官兵,以永仇和尚的武功身法自然不放在眼里,健步如飞不一会就消失在街巷深处。 过了良久,漳州码头阴影处突地闪出条人影,站在岔道口踟躇片刻,大踏步向提督府方向走去。 漳州城内流言四起草木皆兵,灯红酒绿的钦差行辕依旧懒懒散散宛若太平世界,丝毫不受紧张形势影响。 勒保奉旨南下赐匾贺寿,与漳州官场全无关联,造反作乱自然牵连不到赐匾钦差身上,因此勒保宅在行辕整日偎红倚翠,风流之余舞文弄墨吟诗作词,效仿六下江南的乾隆糟蹋美景唐突胜地,神仙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姚启圣勾结乱党阴谋刺杀施琅勒保不是没有耳闻,但他存心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绝没有出手干预意思。 漳州重兵驻扎戒备森严,勒保绝不相信资深官僚姚启圣有胆公开造反,最大可能是与施琅明争暗斗你死我活。 等到有朝一日姚施失和人脑打成狗脑,才是钦差大臣出面调解之机,到时不怕两人不拿出棺材本卖力讨好钦差。 想到出次皇差就能赚足下半辈花销,勒保禁不住心中得意,抿着美酒哼起了风流小调。 上行下效警戒巡逻自然都是虚事应付,骁骑营是侍卫皇帝的亲军,长年驻扎京师拱卫皇宫,虽然逍遥自在却极少外出公干,骤然来到江南温柔乡免不了眠花宿柳,仗着外围有驻防旗兵严密守卫,逍遥自在尽情享受闽地风流,奉令值勤的哨兵整日虚应故事,酗酒赌博偎红倚翠,除钦差大臣居住的藕花水榭不敢随意破坏,黄家花园被搅得鸡飞狗跳一塌糊涂,警戒极其松懈。 就连康熙亲派的大内侍卫也是懒懒散散,浑不把护卫职责放在心上,惟有鹰爪王范天恩是个例外。 干果店铺遭受天地会乱党袭击全军覆没,范天恩第一时间获知消息,内心深处极是震惊。 表面是乱党被瑞栋率军拿捕狗急跳墙逃进干果店铺,然而范天恩绝不相信乱党凑巧闯进秘密据点,出手狠辣把潜伏密探斩杀殆尽,这不符合天地会不妄杀平民的侠义道。 说不定乱党已经发觉干果店铺是秘密据点! 范天恩也是闯荡多年的江湖老客,很快就从不寻常中嗅出阴谋味道。想起传达密旨时突然出现的危险直觉,范天恩有些不寒而栗,沉思良久还是决定前往干果店铺一探究竟。 康熙密令范天恩调查姚施争斗缘由,如今潜伏密探居然被乱党一网打尽,不查明真相在康熙面前也是无法交差。 范天恩奉旨秘密调查,不便公开调动人手,思忖良久换上便服,悄无声息溜出钦差行辕奔向干果店铺。 这时已近日暮时分,夕阳西下夜色渐渐浓重,虽然没到宵禁时刻漳州城还是家家关门闭户,冷清街道罕见行人往来,死气沉沉宛若鬼域。 人人都晓得姚总督勾结反贼企图造反作乱,哪敢在街上随意行走自惹嫌疑。 唯有大队官兵往来巡逻盘查严密,遇见可疑人物立即拘捕押进监牢,大刑伺候血肉横飞。 范天恩行走江湖多年,武功高强行事谨慎,自然不会被巡逻官兵发现行踪,他穿街越巷急步快行,不一会就来到干果铺子门口,见门板紧闭交叉贴着官府封条,周围到处都是提刀执枪的官兵往来巡逻,防备极是严密。 缩在街角仔细观察片刻,待巡逻官兵稍有懈怠,范天恩瞄准靠近干果店铺的一株双人合抱柳树,脚下用力宛如雄鹰腾空直上,轻飘飘落入茂密柳丛,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鹰爪王昔年名噪江湖,轻功确实了得。 从怀里掏出黑巾蒙住脸面,范天恩探头望向干果店铺,见房间黑魆魆并无火烛,鼻中微微闻到刺鼻血腥气息,显然白天厮杀极其激烈。 店铺内外尸体都已被官兵收拾干净,然而弥漫空气的血腥气息一时未能消除。 范天恩侯了片刻,伸手从柳树攀下段枝干,屈指弹出落到店铺庭院,砰的发出一声轻响。 干果店铺还是毫无动静,范天恩微感放心,从柳枝丛中螳螂般弹出跃入庭院,一缕轻烟窜向内室,试图搜寻费南多保存在秘密据点的机密情报。 他号称鹰爪王耳力自然过人,刚窜到内室门口就听到轻微呼吸,心中蓦地一惊:房里有人埋伏。 想要退出心有不甘,范天恩艺高人胆大,思索片刻轻轻推开虚掩房门,哑着嗓子冷笑道:“既躲在房里就快些出来相见,鬼鬼祟祟算啥子好汉。” 范天恩站在门口立定不动,高瘦身子顺着月光在地上宛若鬼影,片刻之后只听一声阴笑,三名黑衣汉子手执利刃从阴影处跳将出来。 紧接着庭院响起轻微脚步,又有三名黑衣汉子鬼魅般出现,默不作声挡在范天恩身后,防止逃脱。 范天恩瞳孔急缩,想起昔年快意恩仇的江湖岁月,胸中反而涌起澎湃之意,冷声喝问道:“你们是谁,鬼鬼祟祟干些啥子?” 一名高瘦汉子发出轻笑,如同猫头鹰啼叫怪异难听,哑声道:“俺们都是台湾察言司派出的死士,本想借这块宝地藏身,你偷偷摸摸闯进必是该死的鞑子走狗,拿命来!” 不等范天恩应答窜前一步,钢刀扬起劈头盖脑向范天恩脑门砍落,风声呼呼功力竟然不低。 听黑衣汉子居然是察言司派遣的死士,范天恩心念微动,侧身避开急叫道:“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俺可是天地会的。” 高瘦汉子一招未中本想欺身直进,听到眼前蒙面人出身天地会愕然住手,冰冷目光不住上下打量,眸里充满不信神色。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六十章 以假应假 范天恩坦然相对,目光阴沉毫不畏惧。 高瘦汉子转了转眼珠,嗤笑道:“你说来自天地会难道就来自天地会,有何凭证?” 范天恩滞了滞,昂然道:“俺来自天地会洪顺堂,奉堂主之命送密件给永仇大师,你们自称是台湾察言司死士,又有何凭证?” 洪顺堂是天地会统管广东的分舵,与福建玄水堂遥相呼应,堂主闪电手吴忠明与永仇和尚齐名,一心一意反清复明,都是鞑子最为痛恨的抗清义士。 听范天恩声称奉吴忠明之命送密件给永仇和尚,高瘦汉子半信半疑,伸手道:“既然送密信给永仇大师,这就取出给俺瞧瞧,也可算是凭证。” 范天恩眸现不屑,道:“密信只能亲手交给永仇大师,你哪有资格览阅。” 高瘦汉子勃然大怒,踏前一步森然道:“天地会都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哪像阁下一样遮头蒙面鬼鬼祟祟,老子先把你的蒙面巾摘下来,瞧清本来面目再说。” 嘴里说话右手闪电般伸出,抓向范天恩面门。 范天恩号称鹰爪王,指爪功夫厉害无比,见高瘦汉子居然想要班门弄斧,又好气又好笑,也不闪身躲避,右手伸出以爪对爪,扑地一声把高瘦汉子右手五指牢牢捏住,微一用力发出咔嚓声响。 他不晓得高瘦汉子是敌是友,否则使出大力鹰爪手,早就把手指捏得粉碎。 高瘦汉子剧痛难当面目扭曲,冲站在旁边观战的黑衣汉子吼道:“傻愣着干嘛,还不给老子一齐上!” 黑衣汉子省过神来,四面八方挥刀向范天恩包围过来。 范天恩凛然不惧,双掌微屈成爪,脚下不丁不八,黑衣汉子刀光闪闪凌厉之极,似乎要把范天恩剁成数截,可半天下来连衣角都剁不着,瞧得高瘦汉子连连摇头紧皱双眉。 倚靠板壁沉思片刻,高瘦汉子眸里现出狠毒光芒,慢慢把右手伸向腰间。 众人在店铺庭院动手厮杀,虽然都是尽力压低声音,刀刃劈空声响还是不绝于耳,店铺外面的巡逻官兵早应听到,却都宛若耳聋,居然没有一人进铺查看动静。 斗了一会范天恩瞧出黑衣汉子武功都不过三流境界,不似传说中察言司死士武功高强悍不畏死,心中微微起疑,右手疾伸一牵一带,一柄钢刀轻轻松松落入手中,低声喝道:“你们究竟是何身份,再不老实交待莫怪老夫下死手。” 嘴里说话双手不停,施展秘传的鹰爪擒拿,片刻工夫五柄钢刀全都落入掌中。 黑衣汉子手无寸铁忙不迭后退,范天恩咧嘴轻笑,顺手把钢刀抛在地上,刚想乘胜追击,忽听高瘦汉子狞声道:“莫要动弹,否则老子一枪送你归西。” 听高瘦汉子声音冷厉,范天恩暗吃一惊,抬头望去见高瘦汉子手中端着短铳火枪,黑亮枪口瞄准自己,嘴角现出残忍狞笑。 黑衣汉子相互对视,纷纷从腰间摸出短铳火枪,四面八方对准范天恩。 范天恩出身江湖习惯拳脚对敌,虽然见过火器营操演晓得火枪厉害,却恪于江湖规矩从来不屑使用,眼见六把短铳火枪前后左右指住自己,势必不能反抗,站在原地兀立不动,冷声道:“想不到察言司死士居然使用西夷火枪,真是好生不要脸。” 高瘦汉子心中得意,扬着短铳火枪道:“老子行事从来只讲目的不问过程,阁下既然是天地会好汉,鬼鬼祟祟到这里有啥目的,快给老子一五一十交待出来,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范天恩冷笑道:“天地会好汉都是宁死不屈的好汉子,哪会轻易屈服交待。” 顿了顿道:“有胆你就开枪,外面全都是巡逻官兵,只要枪声惊动大家伙谁都走不了。” 听范天恩不肯屈服,高瘦汉子稍微犹豫刚想说话,范天恩蓦地一个箭步,无声无息窜到名黑衣汉子面前,没等黑衣汉子开枪射击,一招分筋错骨,黑衣汉子只觉手掌酸麻,短铳火枪已落入范天恩手中。 高瘦汉子吃了一惊,想也不想开枪射击,砰的一声巨响庭院烟火弥漫,紧接着就是凄声惨嚎,竟是黑衣汉子的声音。 原来范天恩间不容发之际窜到黑衣汉子身后,趁势闪避躲过一劫。 黑衣汉子胸口淌出鲜血,身子凌空飞起,重重摔跌地上,扭曲几下就此不动。 范天恩险此中枪丧命也是勃然大怒,举枪对准高瘦汉子扣动扳机,只是他平生从未使用火枪,巨力反震之下枪口稍斜,铅弹从高瘦汉子耳边穿过,斜斜射入板壁。 高瘦汉子吓了一大跳,赶忙闪身躲进房内,露出半颗脑袋指挥黑衣汉子开枪射击,立意把“乱党”射伤擒拿。 范天恩轻声冷笑,腾空跃起纵上屋顶,穿房越脊瞬间不知去向。 枪声震耳官兵不好再装聋作哑,一队官兵破门而入,领头的把总见高瘦汉子面色铁青叉腰站在庭院,忙打了个千道:“见过大人,要不要卑职追捕乱党?” “追捕个屁!” 高瘦汉子就是旗营密探头领皮哥,奉瑞栋之命暗中潜伏,见入网鸟雀挣网逃走正没好气,扬手就是一记巴掌,怒喝道:“你有本事把乱党给老子抓回来。” 倒霉把总捂着火热面颊喏喏连声,黑衣汉子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生怕皮哥把怒气发到自个头上。 抬起眼皮向灰黑瓦面瞧了瞧,皮哥无奈道:“留两人继续埋伏,其余收队回营。” 他的声音有些苦涩,奉瑞栋之命暗中埋伏想要请君入瓮,料不到天地会乱党居然还有胆量前来,自己本领不济眼睁睁瞧着逃脱,等会不知该如何面对瑞栋的无边怒火。 想起瑞栋铁血无情的冷厉面孔,皮哥缩了缩脑壳,太阳穴隐隐有些作痛起来。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六十一章 鹰王遇袭 范天恩趁人不备迅速逃脱,顺手把射完铅弹的短铳火枪抛入垃圾堆,摘下蒙面巾穿房越户扬长而去,直奔位于城南的钦差行辕。 探访干果店铺虽然没有实现目的,却也探出察言司死士遁藏房间,枪声一响必定遭到官兵拿捕,算是间接破坏死士的秘密行动。 范天恩常年居住北方,虽从费南多口中听过察言司死士的厉害,内心深处却是颇不以为然,这次无意在干果店铺撞见,更让他觉得有些名不副实。 他嘴角噙着冷笑,宛若弹丸在瓦面不停跳动,暗自思索潜伏密探既已被乱党一网打尽,自己该如何设法完成康熙交待的任务,回去之后又该如何向康熙禀报费南多死因。 脚步渐渐有些放慢,范天恩忆起高瘦汉子有些怪异的腔调,初时情况紧急尚不在意,如今静心思索总感觉哪里不对。 凝神半晌范天恩悟出高瘦汉子说的虽是汉语,细微处带有不太明显的关东口音,自己居住东白山多年,自然感觉口音有些熟悉。 察言司死士竟是关东出身,范天恩悚然而惊,隐隐觉出有些不对。 难道——察言司死士竟是旗人假扮,目的是侦缉乱党? 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范天恩惊出身冷汗,想要返回干果店铺却有些迟疑,踟蹰半晌还是快步奔向钦差行辕。 如今行踪已经暴露,待明日再设法与哈善联络罢。 范天恩轻功了得奔走如飞,不一会就避过巡逻旗兵耳目来到行辕附近,跳下瓦面大摇大摆从门口进去,见守门官兵抱着枪杆垂着脑袋打瞌睡,忍不住重重冷哼。 若是指望这些五毒俱全的无能官兵,钦差大人恐怕被乱党摘了脑袋也无人晓得。 想到这里范天恩心念微动:眼下漳州城形势微妙乱党猖獗,说不定胆大妄为跑到钦差行辕捣乱。 诸葛一生惟谨慎,范天恩自从大意中拳不幸丧失人道成为太监侍卫,吸取教训行事谨慎办事小心,每晚临睡前都要绕行辕往来巡查,防备不轨之徒闯入钦差行辕窥探作案。 大内侍卫奉旨保护赐匾钦差,勒保万一出事范天恩也少不了要受处分。 抬头见玉轮皎洁不过酉时,歇息时辰尚早,范天恩左右无事,沿着黄家花园一路巡查,没有发现江湖高手踪迹,倒是到处可见骁骑营官兵喝酒打牌,军纪松驰令人瞠目结舌。 想起努尔哈赤时期八旗铁骑卧雪嚼冰的严明军纪,范天不自禁摇头叹息,只能视而不见飞掠而过,当作没有瞧见。 他脚步飞快,不一会就绕着黄家花园巡查一圈,没有发现乱党踪迹也就放下心思,记挂南下以来收受的金银珠宝,当下快步回房歇息。 太监近不得女色分外贪财,范天恩虽然每天沾上胡须假充男子汉,贪财心理与无卵子太监无甚区别,南下以来地方官赠送的地方特产尽皆笑纳,日久天长积蓄不下千金,全都藏在卧室衣柜,虽用钥匙锁住还是担心窃贼施展空空妙手,把多日辛苦席卷而空。 他的卧室位于勒保居住的藕花水榭邻近,与另外三名贴身侍卫同院而居,一旦钦差有事即可赶往救护。 藕花水榭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妇女的嘻笑撒娇,还有勒保装腔作势的子乎者也,范天恩知道赐匾钦差又与哈善送来的百花馆美女搞一龙多凤,蓦地忆起自己丧失人道前与徐范氏的夫妻恩爱,种种情事仿佛在眼前展现,内心深处不由一阵骚动,怔怔站着听了一会,微叹口气缓步走向卧室。 大内侍卫居住庭院名唤风篁轩,院门高悬对联“风篁阴晴皆入画,春雨冬夏俱宜诗”,院内修竹掩映花木扶疏,处处可见名家诗联,让人望而忘俗诗意陡增,端的宛若仙境琼瑶美不胜收。 可惜居住庭院的都是舞枪弄棒的粗鲁武夫,根本识不得雅趣妙境,整日比武斗狠酗酒划拳,把闽南名园糟践得一蹋糊涂。 (本章未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鹰王遇袭 范天恩走进月亮门刚踏上回廊,鼻中立时闻到浓重的酒气肉香,喝五吆六之声震耳欲聋,晓得三名同僚又聚在一起酗酒赌博,心中不由一笑,不理会大内侍卫的混帐事,顺着回廊慢步走向卧室。 刚走了没几步,左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雁翎刀陆同德喷吐酒气摇晃走出,一眼瞧见缓缓行走的范天恩,怔了怔高声招呼道:“范大哥,壶里有好酒,碗里有炖肉,桌上有牌九,要不要跟兄弟们耍上一耍?” 范天恩摇了摇头,粗声粗气道:“你们自行耍乐,老夫等会还要练功,不多打搅。” 自从成了太监侍卫之后,范天恩最忌讳的是被旁人识破阉人身份,处处都要假装男人,说话声音宏亮之极。 陆同德晓得范天恩脾性怪异,下勤之后不愿与同僚往来,刚才只是随口一问,见范天恩拒绝便快步跑进茅房,拉开裤子洒得痛快淋漓。 范天恩怃然一笑,继续沿着回廊走向卧室,蓦地听到脚步声响,一名弯腰曲背走路踉跄的年老仆人端着漆盘,菜肴香气扑,似是给酗酒侍卫添加酒菜,从回廊拐角慢吞吞走将过来,见到范天恩赶忙侧身避让。 年老仆人面目陌生,不过哈善差遣伺候的仆役众多,范天恩又是高高在上的大内侍卫,不认识实属寻常,不加理会昂着脑袋径自走过,酒香入鼻脑袋微微昡晕,心想江南醇酒怎么如此烈性,危险降临的直觉前所未有强烈。 范天恩心中大寒,来不及喝问就向前弹纵,这时脑后风声微响,年老仆人手中漆盘不知什么时候放到栏杆上面,微屈身子闪电般弹起,范天恩腰俞穴已被五指牢牢扣住,浑身酸软动弹不得。 腰俞穴位于腰骶交接处,是督脉气血上下输送的紧要处所,平常稍微一碰就瘫软无力,何况年老仆人指力强劲胜似虎爪。 范天恩久经大敌临危不乱,张嘴一口唾沫用力射向年老仆人,强劲有力不输于铁丸,这是他独创的保命绝招,危急时刻突然射出,往往出其不意反败为胜。 唾沫射出范天恩瞧也不瞧,扯开嗓子就要尖声呼叫。 大内侍卫全都聚在左厢房,听到声音立即可以跃出,以四敌一稳胜无疑。 至于呼声会不会暴露太监侍卫本来面目,生死关头哪里顾得许多。 年老仆人嘴角现出讥笑,左手牢牢使力抓住腰俞穴,防止范天恩发力反扑,右手忽地屈指微弹,指风到处唾沫斜转方向,咚的一声击在廊柱上,厚重红漆竟被射出小洞。 年老仆人右臂陡长,闪电般点中哑穴,范天恩吐出一半的呼声戛然而止,恨恨盯住年老仆人怒目而视,眸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自己一直防备遭遇危险,原来危险竟来自眼前此人。. 年老仆人漠然以待,抬眼向周围望了望,除呼卢喝雉再无其他声响,顺手取过盛满酒菜的漆盘,搀扶范天恩快步走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房门,佝偻身躯慢慢直起,沟壑纵横的老脸微现笑意。 陆同德哼着小调从茅房出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似乎听到异响抬头张望,瞧见范天恩卧室淡青窗纸映出高大身影,低着脑袋似乎忙碌什么,不由笑骂一句,“范财迷连蜡烛都不点,又在抖搂他的那些财宝,总是生怕被贼惦记。” 嗅了嗅弥漫空气的酒菜奇香,漫不在意快步走向左厢房,浑然不知眼皮底下发生何事。 范天恩瘫在地上怒目圆睁,心中却是不无疑惑,年老仆人面目极是陌生,自己从未见过更谈不上得罪,为何要对自己下手,莫非是瞧中了藏在衣柜的金银珠宝? 难道是——乱党暗地跟踪? 想到乱党范天恩背心冒出冷汗,危险直觉愈发强烈,运劲使力冲击封闭穴道却是毫无效果,眼珠骨碌碌乱转筹思脱身之计。 年老仆人指力非凡,封闭穴道两三个时辰无法解开,想要开口讨饶,哑穴被封哪里开得(本章未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鹰王遇袭 了口。 蓦地面前一暗,抬眼望见年老仆人慢慢俯身瞧着自己,目光冰冷毫无感情,仿佛瞧着死人。 范天恩见多识广情知不妙,不由面色死灰,知道今晚必死无疑。 从艺以来的种种经历闪电般从脑海掠过,内心深处蓦地有些懊悔:自己在鹰爪门做威做福逍遥自在,干嘛要听从门主派遣前往拿捕神拳无敌,大好男儿被杨家神拳轰成太监侍卫,如今又要无端送脱性命。 第一百六十一章 鹰王遇袭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请君入瓮 范天恩心中绝望闭目待死,走向西厢房的脚步忽地顿了一顿,方向一转奔卧室而来。 莫非是陆同德察觉异状前来救护? 宛若溺水抓着救命稻草,范天恩睁开眼睛,眸子射出喜悦光芒。 年老仆人听到脚步微怔了怔,伸手迅速点了八处大穴,使力把动弹不得的范天恩推入床下,自己盘腿端坐床上仿佛吐纳练功。 片刻之后听到陆同德拍门叫道:“好香,好香!范大哥太不地道,不肯与兄弟们喝酒吃肉,偷偷摸摸躲在房里吃喝,瞧不起兄弟们咋的。” 范天恩哑穴被制,耳目依旧清明,听出陆同德声音心中大喜,陆同德绰号追魂夺命剑,七十二招追魂剑法精妙阴狠快捷无伦,论武功在大内侍卫中只比自己略逊一筹。 内心深处陡地生起希望:陆同德武艺高强为人精明,自己只要稍微发出动静,必能瞧破端倪出手救人。 只是全身要穴被制,想要略微动弹都无可能,哪有法子示讯报警,只能寄望年老仆人面目与自己不同,陆同德能够瞧出破绽动手厮杀。 他躺在床底眼不视物,自然瞧不见年老仆人骨骼一阵抖动凭空长出尺余,黑暗之中光瞧体形与范天恩仿佛相似,看不出异状。 范天恩成为太监侍卫心理大变,总是疑心侍卫暗地嘲笑自己,为了遮瞒尽力减少接触,对大内侍卫声称一旦运劲练功便不能开口说话,如今做法自闭,倒给假扮年老仆人出其不意拿下鹰爪王的永仇和尚冒充机会。 永仇和尚暗中跟踪范天恩多日,对他的习性脾气都摸得一清二楚,当下盘膝而坐装模作样打坐,目光眯成一线窥视站在门外的陆同德。 陆同德解决生理问题本想赶着回西厢房吃喝,半途忽地闻到浓郁酒肉奇香,遁迹觅踪竟是从范天恩窗户飘出,心中大喜便想取而食之,只是晓得范天恩脾性怪异,不敢轻易进门招惹厌烦,站在门口陪笑道:“范大哥,一个人喝寡酒有啥乐子,不如与弟兄们聚一块喝酒赌博,耍个痛快。” 嘴里说话,试探着推开房门,房门并未关紧,自然一推就开。 房间没有点燃蜡烛,黑魆魆只能瞧清大概,陆同德一眼望见永仇和尚端坐床上打坐,心里立时恍然大悟:怪不得鹰爪王不开口接话,原来正在练功来着。 习练内功最忌打扰滋生心魔,明白情由陆同德不敢多嘴多舌,只是实在舍不得放在桌上的酒菜,干咽馋涎不晓得该如何想法子端走。.br> 吃喝半天酒肉差不多一干二净,如果能够添加何其妙哉。 范天恩躲在床底,见陆同德近在咫尺却是视而不见,不由气得发昏:你小子赶紧点燃蜡烛,烛光之下难道瞧不出西贝货。 他忘记换位思考,即使自己是陆同德也不敢随意点燃烛火滋拢练功,这可是犯了江湖汉子的大忌。 永仇和尚这才知道是端在手上做样子的酒菜引来馋鬼,心中暗自好笑,微微点头示意陆同德端走。 陆同德把永仇和尚点头动作瞧得清楚,略一思忖明白过来,喜滋滋拱手道:“既然范大哥练功兄弟也不多打扰,这就告辞!” 伸手从桌上端过漆盘,快手快脚转身出房,还不忘轻轻关上房门。 房门咚的一声轻响,躺在床底的范天恩立时面无人色,晓得自己死期已至。 他趁此良机自然拚命运功冲穴,只是永仇和尚武功尚在范天恩之上,亲手点中的穴道哪有这么容易冲开。 范天恩冲了半天毫无效果,心中绝望刚想换法另试,床板微弹轻了一轻,接着就有一只大手伸进床底,将动弹不得的自己拖将出来。 今晚——必是自己死期,望着永仇和尚的冷漠面孔,太监侍卫范天恩下身开始淋漓,倒是不受穴道被制影响。 明日就是施琅的六十二寿诞,施家三兄弟都已赶回府中聚在(本章未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请君入瓮 一起,人人都是喜笑颜开,兴高采烈议论姚启圣私通乱党张惶失措的糗样。 施世轩最是年轻性急,抢先道:“天地会乱党也算做了件好事,硬生生把勾结乱党阴谋作乱的帽子死扣在姚启圣头上,据密探禀报吴义在旗营监狱被毒杀,瑞栋至今还找不出凶手嫌犯,谁料藏得好好的供词也会莫名消失,哈善气得暴跳如雷,把帐全都算到姚启圣头上,若不是瑞栋拼命拦着,早就出兵拿捕姚老儿。” 见施世轩满脸幸灾乐祸,施世纶深沉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语,姚启圣勾结乱党企图刺杀爹爹或许有之,阴谋作乱反清复明绝不可能。眼下大清一统,郑逆盘踞台湾苟延残喘,稍有见识都知必将灭亡。姚启圣又不是傻子,会在这时飞蛾扑火自蹈死地,况且他任福建总督多年双手沾满乱党鲜血,郑逆恨不能生食其肉,哪会与他勾连作乱。” 施世轩摸了摸鼻子,讪笑道:“二哥见事明白,哈善那只粗鲁狗熊却窥不破关窍,况且从施家角度,巴不得姚启圣多出些妖娥,也能为爹爹专征台湾立功封侯当垫脚石。” 眼神忽地微黯,想起专征台湾必将荼毒生灵,不晓得徐淑媛会不会因之恨施家入骨。 特别台湾是大明最后一块领土,施世纶从小受到施安思想熏陶,想起华夏江山从此尽归满族也不禁有些惘然。 施世纶点头不语,脑中不期然忆起元代诗人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家国难道难以两全,为了家族利益就可以不顾百姓死活,战火连天生灵涂炭? 见两名兄弟脸现异色,施世骝面沉如水,敲着桌子轻喝道:“莫要替别人瞎操心,有时间还不如想想明日寿诞如何安然度过。” 施世纶施世轩沉浸在伤感情绪中,一时不太明白话意,有些愣怔瞧向施世骝。 施世骝冷笑一声,道:“外面传言姚启圣勾结乱党企图刺杀爹爹,虽然不知真假却也要早做防备,确保爹爹与钦差安全。” 施世轩统领侦缉处熟悉形势,胸有成竹道:“大哥担心乱党趁着爹爹寿诞作乱?小弟早就布置妥当,探事暗中把提督府围得水桶不透,乱党绝无法子潜入刺杀。” “莫要太过戒备森严吓退乱党,明日要内紧外松,创造机会让乱党进府刺杀老夫!” 随着话音,紧闭房门推开施琅走了进来,穿着喜庆吉祥的寿翁服色,显是排演接驾刚刚结束。 康熙亲笔题匾贺寿,对施家来说是不得了的荣宠,施琅自然要好生排演避免出现差错,众目睽睽之下闹笑话。 两名戈什哈肃立门口,手按腰刀昂然不动。 施家三兄弟见施琅到来,赶忙迎将上去行礼如仪,施世骝担心道:“乱党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爹爹还是多加留神,莫要——” 不想说出触霉头话语,闭上嘴巴不再开口。 施世纶跟着道:“斗倒姚启圣也不在乎一时半刻,还是爹爹安全最是要紧,切莫身蹈险境出了差错。” 施世轩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欲言又止。 施琅却是毫不在乎,轻笑道:“乱党凶顽老夫自有万全之策,世轩撤去警戒,只留下些许装样子,老夫要请君入瓮,让乱党有机会出手行刺,否则钦差大臣如何能够瞧破姚老儿的真实面目。” 目光深沉望向北方,暗自估量康熙晓得堂堂福建总督指使乱党刺杀地方大员又会如何反应。 至少——姚老儿勾结乱党必定抄家灭族,专征台湾非己莫属,为了功名富贵冒刺杀危险,值!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请君入瓮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六十三章 揣摩圣意 一晚无话,漳州城暗地里浊流涌动,明面上依旧歌舞升平,仿佛就是太平世界。 四月初一是福建水师提督施琅六十二寿诞,钦差大臣勒保奉旨南下赐匾当然不敢轻忽,一大早推开陪床小娘从雕花百工床起身,在德里哈服侍下慢条斯理穿好四品朝服,挂起沉甸甸的沉香朝珠,戴上红宝石花翎顶戴,面目儒雅相貌堂堂,远远望去神彩若仙,不失赐匾钦差的脸面。 对着西洋进口的精雕琉璃镜细心整理衣冠,勒保眉开眼笑得意之极,他身为内阁学士常年跑腿侍奉朝中大佬,舞文弄墨外捞极少,平常日子过得甚是清苦。 时来运转奉皇命南下赐匾,一路上地方官员迎送奉承,临行之际自然要敬送丰厚的土仪特产,油水捞得十足,仅施琅姚启圣就先后送出上万两银票,足足抵得上十年炭敬,日后回到京师再不愁无银钱应酬往来。 就是替名扬京师的如月楼头牌姑娘柳月儿偷偷赎身,瞒着母老虎娶为小星金屋藏娇,料来也不再是难事。 想起昨晚哈善送来服侍的百花馆美貌小娘的床上诸多花样,自诩道学不好女色的勒保浑身不自禁燥热,恨不得脱却衣冠再回卧室风流一回。 江南美女滋味确实与北地娇娃大不相同,日后北返京师要不要偷偷带几名回去? 勒保胡思乱想心荡神驰,由德里哈搀扶缓步走进华丽餐堂,慢慢吃过闽南名厨精心烹调的丰盛早饭,就着侍女捧过的琉璃杯漱了口,眼看吉时将至,陆同德奔进禀报一切准备妥当,敬请钦差大人上轿出发赐匾。 勒保端起架子微微颔首,迈着官步四平八稳踱出厅堂,大批官兵前呼后拥坐进八抬大轿,举手刚要示意鸣锣起轿。 忽见站在左侧的范天恩喉头微肿面目有异,微觉诧异掀帘问道:“范侍卫,你的喉咙怎么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范天恩愁眉苦脸指着红肿喉头,含含糊糊说了几句,声音嘶哑不类人声。 站在轿旁的大内侍卫陆同德轻笑道:“禀大人,范老爷子水土不服吃坏了嗓子,昨晚半夜喉咙忽生恶疮肿痛起来,连话都讲不清楚。我劝他不要跟随前往,可范老爷子硬是不肯,说奉皇命贴身保护大人,免得宵小之徒阴谋作乱,伤害钦差。” 另两名大内侍卫见状都抿嘴微笑,神情有些古怪。 昨晚他们大酒大肉吃喝爽快,本想酒后赌牌九掷骰子再论输赢,哪料不一会迷迷糊糊都睡将过去,半夜三更方才醒转过来。 大内侍卫常年警卫皇宫,不少入宫前都曾行走江湖,晓得江湖汉子的诡异门道,见莫名睡着都以为暗地中了手脚,生怕钦差出事起身四处巡视,却又没有发觉异样。 经过范天恩窗户陆同德特地唤了数声,听范天恩含糊答应不以为意,一大早起床方才发觉范天恩喉头肿痛言语不得,竟然水土不服染了恶疮。 水土不服是古人远行常态,大多是不适应气候变化引起,想不到范天恩堂堂鹰爪王居然也会中招。 众侍卫都不以为异,敬范天恩是侍卫领班,七嘴八舌劝说宅在钦差行辕好好休息,哪料范天恩坚执不肯,忠君敬业让众侍卫好生佩服。 听了陆同德言语范天恩连连点头,举手用力捶打胸膛,显得慷慨激昂忠心护主。 见此模样勒保暗自思忖:漳州城近些时日流言满天,众口一辞都说姚启圣暗地指使修来馆黄性震勾结天地会乱党,阴谋作乱出手刺杀水师提督施琅。 虽然不信堂堂福建总督胆大妄为辜负皇恩,勒保却不得不防备乱党狗急跳墙行博浪一击,自己文官出身手无缚鸡之力,万一被穷凶极恶的乱党误中副车岂不冤枉至极,范天恩武艺高强正是得力保镖,性命交关片刻离身不得。 主意拿定勒保温颜道:“既然如此辛苦范侍卫,今日前往赐匾不要开口说话,回来再请名医诊治(本章未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揣摩圣意 ,好生调理。” 范天恩身为侍卫领班,时常都有机会见着皇上,勒保轻易不想得罪,言语颇为客气。 范天恩呜呜答应,听不清楚说啥言语,按着刀柄站在轿旁,自是用行动证明一切。 勒保心里满意,缓缓放下八宝串珍绵缎轿帘,舒舒服服靠在垫了锦缎的宽敞座位上,听着陆同德高声吩咐起轿,心里总感觉范天恩面目言行与平常相比有些怪异,可怪异在哪里一时却又说不出来。 蓦地想起一事,勒保面色有些阴沉下来。 康熙御笔亲题匾额,派遣勒保南下漳州赐匾贺寿,落入寻常百姓眼里,自然是皇恩浩荡关爱老臣,只是圣明天子康熙的心思岂会如此简单。 勒保出京前夕康熙秘密召见,说漳州流言四起众说纷纭,姚启圣施琅相互攻讦有碍平台大局,哈善秘奏不详不实,吩咐勒保趁赐匾贺寿察看实情,回朝之后详细回奏。 想起康熙吩咐时嘴角若有若无的冷笑,勒保眉头紧皱,不由出了身燥汗。 他来到漳州借口考察地方军政大收贿赂,姚启圣施琅甚至哈善都有重礼馈赠,目的自然要赐匾钦差回京之后在康熙面前多说好话,以便日后升官发财、封公封侯。 尤其姚施二人都想亲自率军专征台湾,对勒保更是百般讨好,重金贿赂不惜血本。 勒保来者不拒左右逢源,只是康熙并非懵懂昏君,在漳州极有可能另布耳目,否则不可能对姚施举动洞若观火。 勒保虽然贪财好色,更在乎的是自家脑袋,不敢公然用谎言欺瞒天子。 潜伏密探到底躲在哪里,圣意到底如何才会满意? 作为京官勒保自然知道揣摩圣意是升官发财第一妙诀,皇上吩咐自己查明详奏,究竟如何回奏才能符合皇上脾胃? 勒保的细长眼睛渐渐眯缝起来,嘴角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八抬大轿晃晃悠悠沿着宽敞街道缓缓前行,侍卫官兵盔明甲亮严密护卫,满街百姓衣衫崭新挤在道旁,见到皇上钦赐匾额尽皆跪倒磕头,不住口颂念皇恩。 勒保坐在轿中眯眼瞧着满街顺民手执香烛,低眉俯首宛若温顺猪狗,心情大为舒畅,伸手从果盘掂起块精制八珍糕放入嘴里轻抿,暂时把揣摩圣意抛在一边,不再想范天恩的怪异神态。 怡然自得之际,脑中忽地冒出北宋宰相魏国公韩琦的诗句:万家灯火彻重闉,通夕熙然本顺民。如今百姓乐业万民顺服,真是做稳了奴才的太平盛世,好极,好极! 第一百六十三章 揣摩圣意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各怀心思 提督府门前早就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府前三里街巷都是净水撒路黄土垫道,做好恭迎赐匾钦差的准备。 大街两边每隔半里搭建彩棚,不少侦缉处探事穿着绸衫假扮缙绅恭立道旁,鼓乐齐鸣热烈欢迎,做足姿势讨赐匾钦差欢心。 姚启圣哈善等满汉高官冠带整齐春风满面,按照品级高低与寿翁施琅恭候在府门前,静心等待赐匾钦差到来。 姚启圣面色有些灰白,虽然强打精神还是掩饰不住满脸病容,这些时日他担惊受怕身心交瘁,时常梦见施琅深夜率兵闯进总督行辕,满面狰狞把自己和家人拖出斩首,惊醒之后忍不住气喘咳血,老仆姚平见状极是担心,竭力劝说老爷托病不来贺寿。 可是如此隆重场合堂堂福建总督哪能托病缺席,何况流言满天若是不来贺寿更是授人以柄,姚启圣不顾姚平劝阻,强撑病体执意前来。 只要皇上不下圣旨罢免老夫,老夫还是执掌阖省军政的二品大员,海盗头子无论如何强势总是压不过老夫。 官袍空荡荡如同套着枯竹,姚启圣还是精神抖擞若无其事,言行举止落在官员士绅眼里,依稀有昔日督宪威严风采。 黄芳泰是钦封世袭一等海澄公,论爵位自然以他为尊,只是无权无势不掌兵权,论实际权力连七品知县都不如,因此黄芳泰颇有自知之明,落后数步不敢与三大军政巨头并列,站在官员士绅的前列。 肥胖面孔热情洋溢,阴冷目光时不时扫视面目阴沉的姚启圣,眸光充满刻骨仇恨,瞧向哈善却不自觉现出奴颜媚态。 那日被哈善借口拦路抢亲敲诈了二十万两雪花白银,黄芳泰回府后东拼西凑,仗着家底深厚总算按期交割,很是得了哈善几句夸奖。 黄芳泰损失钱财本来心痛无比,被旗人主子夸奖顿时飘飘欲仙,借机与哈善攀交关系时常往来,仗着金银开路居然也成为都统府常客,自觉二十万两白银买得哈善脸熟,花得值得。 他表面宽和却是睚眦必报,记恨黄性震当街抢道无礼冒犯,连同主子姚启圣一并记恨在心头,日夜思索如何打击报复,找回堂堂海澄公的脸面。 黄芳泰派黄三暗中打探,晓得黄性震秘密勾结天地会乱党企图刺杀施琅,巴不得提督府寿诞出些乱子,好让钦差大臣亲眼瞧清伪道学姚启圣的真实面目,连同铁杆心腹黄性震一起满门抄斩诛杀九族,方才消却心头恨意。 官场规矩不管暗地里如何尔虞我诈,恨不得执刀子背后捅人,当面却你好我好一团和气。 哈善施琅对姚启圣早有成见嫌隙暗生,暗自戒备姚启圣狗急跳墙造反作乱,站在一起却是言笑晏晏和谐无比,丝毫瞧不出早就你死我活誓不两立。 只是哈善与施琅贴身站立交耳密谈,有意无意与姚启圣拉开距离,神情古怪不阴不阳,对姚启圣仿佛视而不见。 哈善认定姚启圣暗中指使黄性震毒杀吴义毁灭供词,早就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场合实在不对,说不定就会讥讽姚启圣几句,饱以老拳。 恭立后排的官员士绅瞧入眼里悟在心头,想起近些时日漳州城满天飞的姚总督勾结乱党伺机作乱流言,都在暗自思索日后该如何站队,保牢自家的功名富贵。 姚启圣表面谈笑风生波澜不惊,内心深处却已波涛骇浪翻滚起伏。 瑞栋突率旗兵包围吴义府宅,永仇和尚率领玄水堂群雄跳墙突围,闯入干果店铺撇下内奸韦德忠尸体扬长而去,他立时明白上了天地会恶当,永仇和尚不仅企图刺杀施琅,更想一箭双雕把自己牵扯进去。 勾结乱党阴谋刺杀大臣可是抄家灭族的重大罪名,姚启圣万万承受不起,无奈之下只得紧急切割,企图把一切罪名都甩到黄性震身上,下令漳州知府调查取证,自己假装全不知晓,企图脱身事外,见机行事。 哪料吴义在旗营监狱突然暴毙,供词莫名消失,哈善以为姚启圣暗中指使杀人灭口,心惊之下暴跳如雷,调遣旗兵严加防备,扬言向康熙上疏弹劾姚启圣“杀人灭口毁灭证据,勾结乱党图谋不轨”。 姚启圣有口难言,再次下札吩咐漳州知府严加勘查,限时禀报,暗自懊悔不该听了黄性震出的馊主意,以功名富贵为代价进行生死豪赌。 他站在前面神态自若,眸底微现忧虑,目光不经意间瞟向贺寿嘉宾,揣度天地会乱党究竟会如何出手行刺,自己又该如何想方设法置身事外。 自从永仇和尚率领乱党杀出吴义府邸,事态发展就已脱离姚启圣掌控,如今他满心期盼刺客永远不要出现,免得落人口舌,然而却又晓得刺客极有可能随时出现。 乱党不受控制自己输面局多,不晓得日后该如何面对糟糕场面。 宛若孤掷一注甩出骰子等着揭牌的赌客,姚启圣忐忑不安等待豪赌结果。 三人各怀异样心思,站在提督府门口晒着毒太阳有些无情无绪。 猛听到府前大街鸣道锣响,大队锦衣侍卫甲胄鲜明,执着刺绣绘画的各色旗帜,以及回避、肃静、官衔牌等各样仪仗一对对过来,把府前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好一会才见一顶八抬大轿在侍卫护卫下缓缓行来,到了府门方才落轿。 八抬大轿后面还有一顶规格不亚钦差坐轿的豪奢官轿,里面放着康熙亲笔题写的“海疆干城”赐匾,蒙着黄绸等待颁旨赐匾。 侍卫官兵左右护卫,手按刀剑严密戒备,显然防备乱党趁机出手刺杀赐匾钦差。 姚启圣哈善施琅各整衣冠,按照品级高低恭身上前迎接,黄芳泰落后半步紧跟后头。 施琅身穿鲜亮官服,外罩康熙赏赐的黄马褂,当仁不让昂首挺胸走在中间,把身法不够灵活的姚启圣落到右侧,气得姚启圣面色铁青,只是钦差当面发作不得。 身后隐隐响起嗤笑,居然是素来不理官场是非讲究和气生财的空头公爷黄芳泰笑声,让姚启圣乌黑面色更加阴晦。 轿帘掀开勒保缓步下轿,眯着眼睛仿佛没有瞧见站位变化,代表康熙昂然受了三叩九拜大礼,环视俯伏跪地的黑压压官员士绅,笑眯眯拱手道:“寿翁与诸位不必多礼,勒保今日替皇上亲临漳州赐匾,向施军门讨杯寿酒喝。” 姚启圣在福建诸官品级最高,按官场礼节应以他为首应答,勒保有意避开不提,直接与施琅说话,虽然寿诞之日场合不同,亲疏远近可想而知。 当官的哪个不玲珑剔透,都听出勒保话语暗含的骨头,生怕被钦差大臣见怪,忙不迭与姚启圣悄悄拉开距离,霎时间堂堂福建总督身后空出一大片。 姚启圣知道勒保已做出选择,心里冰凉故作不见,拱手笑呵呵寒喧几句,引着勒保缓步进入提督府。 施琅满面红光喜气洋洋,当先引路快步行走。 提督府的刀枪剑戟早已收起,触目都是喜庆祥和的大红寿字,腰系红绫的鼓乐队见到钦差进门,立即燃起鞭炮奏起迎宾曲,听得粗通曲调的勒保摇头晃脑不住点头。 端茶递水的都是膀大腰圆的便装壮汉,施琅虽然有意放水,表面自然要做出防备刺客模样,戒备森严水泼不进。 天地会乱党不是傻子,施琅虽然有意放刺客进府行刺,借机栽赃死对头姚启圣,却也不能做得过于明显,落在不知内情的贺寿嘉宾眼里,提督府依然防备严密,无懈可击。 有资格入府喝寿酒的嘉宾早已经过严格检查,摩肩接踵挤挤挨挨,踮脚瞻仰钦差大人风采,嘴里啧啧赞叹不已,皆道皇恩浩荡恩宠老臣,施提督日后必定步步高升公侯万代。 姚启圣瞧着提督府外紧内松的布置,眸里微现忧色,生怕乱党真地潜入刺杀,坐实自己勾结乱党罪名。 只是天地会乱党早已脱离掌控,姚启圣也无能为力,只得暗自向满天神佛祈祷,期盼乱党刺客永远不要出现。 罗网已无声无息张好,猛兽会不会如愿闯进陷阱?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六十五章 拖你下水 永仇和尚冷眉厉目,摆出大内侍卫的高傲神态,紧跟勒保身后寸步不离,见十多名彪形壮汉隐隐隔开人群,把施琅哈善等鞑子高官护在中间,暗想自己若不是易容假扮大内侍卫,恐怕根本近不了仇敌施琅身侧,更逞论出手刺杀。 他站在勒保身后手按刀柄,喷火目光瞪视多年不见的施琅,见他身材健壮须发皆白,满面红光精神矍铄,虽已甲子之龄丝毫不见老态。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想起三十二年前自己奉陈总舵主命令护送施琅逃离厦门,却在漳州效外密林被施琅忘恩负义向胸口狠戳一刀,若不是运好命大得明惠大师无意搭救,尸骨恐怕都不知烂成何等模样。 又见施琅穿着头戴三眼花翎,身穿二品麒麟蟒袍,外罩御赐黄马褂,站在人群前面摇头晃脑得意洋洋,显是以康熙派遣钦差赐匾贺寿为荣,不禁暗咬钢牙怒睁环眼,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把狗贼施琅一刀斩成两截,报了天下百姓惨遭鞑子杀戮之仇。 只是周遭虎狼环伺只有一次动手机会,没有十足把握绝不能轻易出手。 永仇和尚手按刀柄,与陆同德等大内侍卫站在勒保身后,冷眼扫视目露羡慕神色的鞑子走狗,肚里暗自冷笑,打定主意刺杀之后尽情屠戮,多杀一个是一个。 提督府中堂早已摆好披红香案,贺寿嘉宾密密麻麻挤成人圈,被便装壮汉远远隔开观礼,瞧着康熙赐匾目光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勒保手捧黄绫圣旨肃立案前,四大贴身侍卫左右站立,昂首挺胸瞧着施琅上前跪拜宣旨。 永仇和尚计划施琅跪地磕头尚未起身之际偷袭刺杀,那时便装壮汉距离施琅颇远,谁也来不及抢前救护。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冷厉,施琅若有所觉,抬眼蹙眉细看了永仇和尚几眼,觉得眼前的魁梧侍卫面目陌生毫无印象,可眼神极为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自禁有些胆颤心惊。 正自沉吟,永仇和尚已垂下眼皮,不再与施琅对视。 勒保第一次担任钦差大臣,激动得有些飘飘欲仙,满面红光站在披红香案前,挺胸凸肚慢慢环视一圈,打开黄绫圣旨,学着传旨太监模样高声宣道:“太子少保衔,福建水师提督施琅上前听旨。” 中堂内外鸦雀无声,贺寿嘉宾一齐跪倒,上百双目光炯炯望在施琅身上。 姚启圣又羡又妒,不自禁捻断几茎胡须,兀自不觉疼痛。 黄芳泰张大嘴巴瞧着明黄圣旨,目光火热恨不得以身相代。 施琅略略沉吟,缓步上前跪倒磕头,眼角余光始终不离永仇和尚。 贺寿嘉宾木桩般跪倒俯伏,与施琅一起感谢皇恩浩荡。 满堂跪拜只有自己站立,勒保大感得意,拖着京片子抑扬顿挫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福建水师提督施琅忠心体国,诚朴笃挚,花甲高龄澄清海疆,誓灭郑逆。朕甚嘉之,欣闻六十二寿诞,兹特赐‘海疆干城’,赏金玉如意一对,御用腰刀一把,御酒十瓶,吉祥如意金锞百锭,福寿绵长宫绸百匹,荫子一人轻车都尉。钦此,谢恩!” 勒保摇头晃脑一口气念完,微微抬起眼皮,只等施琅感激涕零说出“微臣领旨谢恩”,立即吩咐锦衣侍卫抬上御赐牌匾。 猛听身侧微有风声,一道高大身影轻烟般从身边无声无息飘过,凌空跃过披红香案,雪亮钢刀脱鞘而出,宛若闪电劈向跪在地上听旨的施琅脑门,势若猛虎有敌无我。 这一刀犹如晴天霹雳全无征兆,跪倒地上听旨的嘉宾人人没有提防,都被永仇和尚突然出手吓得目瞪口呆。 施世纶施世轩等隔在远处,虽欲出手相救已是不及,眸里满是绝望神色。 虽然千防万防,绝对料不到乱党居然会易容假冒大内侍卫,趁着赐匾良机悍然出手行刺。 跪在地上似无提防的施琅猛地扑地打了个滚,钢刀去势虽快,竟也被躲了开去,劈中青砖地面激起一溜火星。 勒保吓了一大跳,抬眼向前望去,辨出拔刀砍杀的竟是大内侍卫范天恩,还没悟出怎么回事,就听永仇和尚嗔目大喝,“施琅阴谋作乱辜负皇恩,奉旨处死以儆效尤!” 声音轰隆宛若晴天霹雳,震得宽敞中堂一阵颤动,挂在梁上的红绸被喝声震动,脱落晃悠悠飘将下来,刚好落到勒保头上。 勒保出其不意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瘫在地上,胯下一片湿热,暗想难道皇上听到施琅企图自立台湾王风声,颁下密旨吩咐鹰爪王借赐匾之机当众处死。 几名便装壮汉本想扑上救护,闻言面面相觑,不由自主顿住脚步。 出手砍杀的大内侍卫,万一真是奉旨处死,自己冲上救护岂不是违抗旨意,日后必定抄家灭族。 施琅跳起叫道:“侍卫是乱党刺客假扮,快与老夫拿下!” 他听出永仇和尚的闽南口音,绝不是久居京师满口京片子的大内侍卫,况且钢刀加头也没有不奋力反抗的道理。 没等施琅说完,永仇和尚一声怒吼,施展南少林密传的达摩刀法,运刀如风势若奔虎,闪电光芒蟒蛇般飞速袭向施琅颈项。 施琅近在咫尺来不及躲避,手中寒光陡地一闪,一柄雪亮软剑已横在身前,只听铛的一声脆响,软剑被大力击飞,斜斜钉在梁柱上不停颤抖,施琅却已趁机飞身倒退开去。 乱党刺客已经现身,眼下不必与刺客硬拚,闪避逃开就是上上大吉。 姚老儿,瞧你在皇上面前还有何言诡辩。 百忙之中施琅斜眼瞟向姚启圣,见他居然面现喜色,心中更是愤怒异常,打定主意日后必要置姚老儿于死地。 万料不到施琅居然随身携带软剑,挡开势在必得的一刀,永仇和尚目眦尽裂纵声怒喝,钢刀旋起欺身直进,居然比借力后退的施琅还要快上几分,雪亮光芒如影随形,瞬间刺中施琅心窝。 施琅脚步踉跄,被达摩刀法的刚猛劲道戳得踉跄倒退,一个倒栽葱栽在人群之中,双目紧闭挣了几挣,瘫在地上再也不曾动弹。 永仇和尚筹备周详,昨晚就在钢刀抹了见血封喉剧毒,只要刺破肌肤即可丧命,眼见施琅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嘴角渐渐溢出鲜血,显然已经中刀毙命。 眼见大仇已然得报,永仇和尚禁不住仰天大笑,一把扯下假辫用力扔在地上,向躲在人群中惊喜交加的姚启圣高叫道:“姚总督,老衲是天地会玄水堂堂主永仇和尚,奉总督令谕替天行道,配合修来馆黄主事宰了施琅狗贼。姚总督可要不负密约,按期起事反清复明,驱除鞑虏光复中华!” 他运起狮子吼内功声震雷霆,厅堂内外人人都听得清楚,自是纯心要把姚启圣拖下水。 喊叫之后永仇和尚身子纵起飘过香案,钢刀挥舞虎虎生风,自上而下劈向瘫在地上的勒保颈项,立意杀死赐匾钦差把事情搅得不可收拾。 侍琅已经中刀身死,赐匾钦差如若再遭刺杀身亡,漳州官场必然地震,姚启圣身为福建总督首当其冲,无论公私都要抄家灭族以作交待。 勒保一介文官哪会武功,钢刀临颈吓得瘫软倒地,感觉刀光如轮瞬息即至,只能眼睁睁闭目待死。 想起贴身收藏的巨额银票,巧笑嫣然的如月楼头牌柳月儿,无比接近死亡的勒保突地暗自懊悔,不该贪图钱财冒险出这趟皇差,把身家性命白白扔在漳州。 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勒保真能穿越回去,不知究竟会做出何等选择。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六十六章 功败垂成 铛的一声脆响,一柄狭长利剑闪电般挡在勒保头顶,架开了永仇和尚势在必得的钢刀。 陆同德不愧夺魂追风剑之名,出招迅捷无比,间不容发之际挡住钢刀救了勒保性命。 夺魂追风剑走的是轻灵一路,陆同德紧急之下以硬碰硬,哪当得神力王永仇和尚的巨力,刀剑碰触感觉虎口酸麻,利剑险些脱手飞出,百忙之中使了个卸字诀,剑锋侧斜想要四两拨千斤,把钢刀引到外侧。 借力打力本是对战妙诀,无奈永仇和尚武功远超陆同德,如同泰山压顶哪能卸得开,陆同德感觉无可匹敌的巨力重重捶中胸口,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一屁股坐倒地上滑出五尺,背心紧靠厅柱眼前金星乱冒。 陆同德知道情势危急,喘息片刻奋起余勇想要站起冲上,手中一轻不禁目瞪口呆,原来用了多年的成名利剑已被钢刀劈成两截,手上仅余不到半尺的剑柄。 永仇和尚一刀劈断利剑,放声狂笑刀刃陡地回转,一招犀牛望月闪电般削向勒保颈项。 大内侍卫奉旨保护钦差大臣,勒保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永仇和尚出刀杀死,每名侍卫都有性命之忧。 省过神来的另两名大内侍卫立即冲上,奋不顾身与永仇和尚杀成一团。 大内侍卫武功均非泛泛,虽然与打遍江南无敌手的永仇和尚尚有差距,情急拼命倒也斗得旗鼓难下。 陆同德又羞又惭,从蜂拥而来的便装壮汉手中抢过把利剑,高声怒吼猛冲直上,剑花闪闪刺向永仇和尚背心。 虽然不明白怎么一回事,永仇和尚当众挥刀想要斩杀赐匾钦差,自然必是刺客易容假扮无疑,鹰爪王范天恩说不定早已被杀死。 陆同德与范天恩交情平平,毕竟都是大内侍卫物伤其类,奋力厮杀欲为鹰爪王报仇雪恨。 三人武艺都不如永仇和尚,以三敌一拚死厮杀,堪堪战成平手。 勒保死里逃生面色惨白,躺在地上连滚带爬逃出中堂,立即被护卫官兵紧紧围在中央,犹自惊魂未定气喘不已。 永仇和尚杀死施琅心愿已了,见刺杀钦差大臣已不可能,不欲与死缠烂打的大内侍卫恶斗,略一盘旋猛虎般杀向跌撞奔跑的贺寿嘉宾。 陆同德等也不追赶,退出中堂紧紧护住勒保。 大内侍卫的职责是护卫钦差大臣,贺寿嘉宾性命不在考虑行列,陆同德三人早被永仇和尚杀得心惊胆战,正好借口保护钦差避战逃生。 永仇和尚化装行刺早就不存生念,反正到提督府贺寿的都是厚颜无耻卖国求荣的鞑子走狗,杀掉一个算一个。 贺寿嘉宾大多不通武艺,曾经战阵敢于厮杀的武将进门前也都被便装壮汉收走护身兵器,赤手空拳哪能抵挡钢刀,哭爹喊娘狼奔豕突,恨不得跑出三条腿,哪及得上永仇和尚身法如电运刀如风,片刻间宽阔中堂接连倒毙了七八具尸体,其余嘉宾都拼命逃出,空荡荡再无一人。 施世轩施世纶见永仇和尚神情狰狞,不分清白挥刀乱砍乱杀,贺寿嘉宾瞬间倒下一片,心中叫苦赶忙拔剑上前迎敌,只是两人武艺不及,被势若疯虎的永仇和尚杀得连连倒退。 哈善惊愕之后省过神来,见乱党刺客猖獗登时勃然大怒,虎吼一声拔刀上前助战。 他是征战多年的沙场老将,杀法骁勇不顾性命,钢刀厚重切削不断,三人合力堪堪敌住永仇和尚。 施世骝躲在旁边,趁机拖起施琅倒退逃出中堂,见老爹面色青紫嘴角溢血,鼻中还有轻微呼吸,焦急之中略感放心,忙抱在怀里摩胸捶背,连声呼唤。 七八名便装壮汉执刀提剑,紧紧把两人围在中间,虎视眈眈不准旁人靠近,提防还有乱党同伙趁乱袭杀。 黄芳泰身肥体胖行动缓慢,刚才险些被永仇和尚钢刀扫中,吓得手忙脚乱跌撞逃出中堂。 喘息片刻平复心情,见钦差大臣勒保周围密密麻麻站满护卫官兵,不虞遭遇刺杀危险,腆着脸轻手轻脚凑将过去,捏紧拳头挡在勒保身前道:“大人小心刺客,黄芳泰给您老当肉盾。” 勒保万料不到奉旨赐匾竟会遭遇刺杀,乱党刺客居然假扮鹰爪王范天恩,口口声声言道奉有皇上密旨,由姚启圣暗中指使,他心胆俱裂一时搞不清状况,觉得钢刀耀眼举目皆是乱党帮凶。 正自胆战心惊缩成一团,听黄芳泰自告奋勇充当肉盾,登时感激莫名,颔首道:“黄公爷情份铭记在心,勒保日后必有所报。” 得钦差大臣出言夸奖,黄芳泰感觉全身骨头登时轻了三两,昂首挺胸站在陆同德前面,偷扫了眼狼狈逃出的姚启圣,压低嗓门道:“姚总督暗地通贼,大人小心提督府还有乱党暗中潜伏!” 勒保亲耳听到永仇和尚“不负密约”言语,本就有些疑神疑鬼,听黄芳泰挑拨言语更加笃定,冷哼一声横扫了眼姚启圣,眸光冰冷含怒不语。 想不到永仇和尚众目睽睽之下当众诬陷,姚启圣又惊又怒,见贺寿嘉宾都是目光古怪瞧向自己,有意无意拉开距离,气得浑身哆嗦,站在中堂外面颤抖嘴唇高声大叫,“乱党竟敢诬蔑朝廷命官,真正岂有此理!” 嘴里气愤心中暗喜,只要永仇和尚成功刺杀施琅,皇上顾及平台大局,只能重用自己专征台湾,多年苦心布局不致毁于一旦,封公封侯名垂青史大有希望。 思索间目光不由自主瞥向已经身亡的施琅,见他胸前衣衫已被钢刀划破,虽然狼狈却没有渗出鲜血,在施世骝连声呼唤中慢慢睁眼,缓缓坐起呼哧喘气,竟似没有大碍。 见此情景姚启圣心头冰凉一片,情不自禁惊问道:“施提督,你,你——怎么没事?!” 刚才分明瞧见施琅心脏已被钢刀刺中,料来绝无幸理。 施琅用力咳嗽几声,哇地吐出口淤血,青紫面色渐渐现出血色,瞪目凝视姚启圣,冷笑道:“姚启圣,你就这么盼施琅死么?” 目光炯炯注视中堂围着永仇和尚拚命厮杀的施世轩施世纶,向围在身边的便装壮汉下令道:“用不着站着挺尸,都给老子冲过去,只准活捉不许杀害。” 横视姚启圣一眼,咬牙切齿道:“老子要审出勾结乱党行刺朝廷重臣的幕后主使,抄家灭族大卸八块!” 听到抄字灭族大卸八块咬牙切齿言语,姚启圣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暖洋洋阳光波浪般洒在身上,内心深处如坠寒潭冰冷无比。 市井早就传言老夫勾结乱党企图刺杀地方大员,如今永仇和尚当着钦差之面喊出诛心言语,倘若传入疑忌汉臣的康熙耳中,三人成虎推波助澜,自己辩解无门确有可能抄字灭族大卸八块。 浑不理会厮杀激烈的恶斗场面,姚启圣眼珠乱转思索自保良策,目光渐渐转向遥远的北方,仿佛望见康熙目光阴沉暗中注视一切。 施世骝挺身挡在施琅前面,向面色灰白的姚启圣怒目而视,似乎生怕他从官袍下面取出兵器,再戳施琅一刀。 姚启圣回过神来咧嘴苦笑,瞄了眼面色不善的勒保,想要说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永仇和尚挥刀与施世轩等人厮杀,百忙之中斜眼瞥见施琅神情委顿坐在地上,不知怎么居然逃得性命,不由地懊悔不迭,咬牙切齿奋力向施琅杀去。 施世轩施世纶哪能让永仇和尚再有机会刺杀老爹,奋不顾身拼命挥刀挡住,站在中堂门口杀得头发散乱,硬是寸步不让。 哈善挥动钢刀大开大阖,刀刀斩向永仇和尚头颅,杀得性起仿佛回到铁血战场,眼前出现哭泣乞饶面对钢刀不敢反抗的大群懦弱汉人,纵声大笑声震屋宇,极感痛快淋漓。 这时便装壮汉都已取出兵器,争先恐后蜂拥呐喊,把中堂内外挤得层层叠叠。 见此情形永仇和尚知道再也冲不近施琅身前,怒吼一声运足十成功力,钢刀脱手宛若雷霆霹雳,呜呜怪叫凌空射向施琅。 一名挡在前面的便装壮汉情急跳起挥刀隔挡,铮的一声钢刀脱手,斜钉在中堂门檐,犹自颤动不已。 钢刀劲迅势疾去势不衰,眼看就要戳中施琅。 施世骝见情势危急,自己不通武艺绝难抵挡霹雳钢刀,高叫一声“莫伤爹爹”,猛地俯身抱住施琅。 扑的一声轻响,钢刀飞至用力刺入施世骝后心,晃了几晃钉牢不动。 施世纶骇得面如土色,忙不迭与施世轩退出战团奔到施琅旁边,伸手抱起大声呼唤。 想到施世骝身为监生,文质彬彬儒雅自许,竟然舍身救父孝义忠烈,施世纶又是惭愧又是悲伤,恨不能以身相代。 施世骝嘴角淌出紫血,目光散乱瞧着施世纶挣扎想要说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软瘫地上再不动弹,晶亮瞳孔渐渐失去神采。 见钢刀毒性如此厉害,施世纶暗自心惊,连唤数声“三弟”,伸手探了探呼吸,垂泪向施琅道:“爹,三弟不行啦。” 施世轩手持利剑,挺身护在施琅面前,目光炯炯防止永仇和尚冲出中堂动手。 施琅嗯了一声,伸手抚摸施世骝渐渐冰冷的身体,眼里含着两泡眼泪,左手慢慢伸向腰间,颤巍巍站起想要开口说话。 这时永仇和尚施展南少林秘传武功,拳打足踢狠辣无比,片刻力杀十多名便装壮汉,自己也是身受重伤内力衰竭,眼见报仇雪恨已然无望,站在厅门叉腰哈哈笑道:“施琅狗贼还认得老子么,刘白条活着杀不了你,死后必化作厉鬼上门寻仇!” 昂头望天高声怒吼,壮实身躯大雁般腾空跃起,凌空向施琅扑将过去。 便装壮汉大惊失色,顾不得不准杀害命令,七八件兵器同时向永仇和尚前后左右招呼。 这时砰的一声巨响,中堂内外火药气味弥漫,施琅面目扭曲神态狰狞,左手提着柄短铳火枪,枪口对准永仇和尚,余烟袅袅不绝如缕。 永仇和尚身子跃到半空重重跌落,身上密密麻麻插了五柄刀剑,腹部枪伤血肉模糊,鲜血泉水般喷涌而出,眼见身受重伤已是不活。 他伸手抹了把嘴角鲜血,用手撑地慢慢站起,咬牙切齿瞪视面色青白的施琅,用力把流出脏器塞回小腹,狞声道:“施琅狗贼,俺刘白条——” 话未说完声音就被鲜血倒灌回去,嘴巴张开保持原来动作,铜铃大眼凛凛瞪视施琅,目中犹有神光流转,威风凛凛恍若天神,骇得贺寿嘉宾都是目瞪口呆,内心深处都对永仇和尚隐隐有些莫名敬佩。 如果——天下汉人都如永仇和尚勇烈,大好河山哪会落入旗人之手。 勒保望着昂然而立的永仇深处,内心深处忽地冒出如此念头,背心冷汗越渗越多,渐渐把官袍染湿一片。 上百双目光聚集在气绝身亡的永仇和尚身上,静悄悄杳无声息,居然没有一人敢迈步上前察看。 面色惨白的施琅听到刘白条三字,短铳火枪铛的掉在地上,双脚抖颤如弹琵琶,再也支持不住咕咚摔倒在施世骝尸体旁边,白眼一翻再次昏晕过去。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众口烁金 喜气洋洋的提督府寿诞遭遇永仇和尚易容刺杀,演化成为人间悲剧。 施琅三子施世骝舍身救父不幸中刀身亡;便装壮汉死伤二十余人,贺寿嘉宾十三人中刀倒毙,披红挂彩的提督府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呻吟哭泣此起彼伏,浓重血腥气味弥漫府邸中人欲呕,宛若不小心进入修罗地狱。 不知情的周边百姓窥见提督府惨景,有的说是乱党趁机混入刺杀,有的说是姚总督率兵造反血屠提督府,更离奇的信誓旦旦说是康熙疑忌施琅野心勃勃企图自立台湾王,假借赐匾派遣大内侍卫当场诛杀,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本就人心惶惶流言纷起的漳州城更加骚动不安,官差探事四处巡逻,不少胆小百姓都暗中收拾包裹,时刻准备逃命跑路。 乱世百姓不如猪犬,大佬争斗无论输赢倒霉的都是无权无势的卑微蝼蚁。 施琅早就提防乱党刺客偷袭暗杀,贴身穿了西洋进口的金丝背心,胸口又暗罩护心宝镜,虽受永仇和尚内劲冲击伤势极重,还是侥幸保全性命。 只是施世骝舍身救父遇刺身亡,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悲痛实难言语描述,加上惊闻永仇和尚的临死言语,想起昔年与刘白条的纠葛恩仇,历历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酸甜苦辣百味俱阵,说不清是啥子苦涩滋味。 遇此惨事勒保当然无法赐匾贺寿,随口劝慰数句,匆匆放下康熙亲笔题写的“海疆干城”,便即告辞离去。 提督府已成为险地,莫要多加停留增添晦气。 只是——乱党刺客真地是姚启圣暗地指使刺杀施提督?还是乱党刺客故意诬攀陷害重臣? 坐在护卫严密的八抬大轿里,勒保捻着胡须,眸里现出若有所思的光芒,想起刺客竟然是乱党易容冒充鹰爪王范天恩,自己却又丝毫没有察觉,不禁重重叹了口气,愁眉苦脸表情复杂。 赐匾贺寿弄得灰头土脸,大损皇上恩待老臣脸面,自己回到京师恐怕要受到御史弹劾,皇上想必也不会给好脸色,日后想要升官发财恐是极难。 陆同德等三名大内侍卫紧紧护在轿边,想起范天恩九成九已被刺客杀害,也是表情各异思绪百端,面色难看之极。 近午阳光照射下,放在厅角的康熙赐匾发出暗淡光芒,与张灯结彩的提督府相映成趣。 勉强挣扎恭送受到极大惊吓的钦差大臣勒保出府,身心疲惫的施琅再也支持不住,由施世纶搀扶蹒跚回到卧室,靠着枕头倚坐雕花床上,闭目静听站在旁边的施世轩汇报侦缉情况。 永仇和尚就是三十二年前漳州郊外山林被自己刺伤侥幸逃生的刘白条,得南少林寺明惠大师搭救,削发为僧伺机报仇,施琅听到这里眼皮剧烈抖颤,强忍着没有掀开。 待施世轩汇报永仇和尚逃离吴义府邸,易容假扮大内侍卫范天思偷袭刺杀,图谋破坏施琅专征台湾,施琅猛地睁开眼睛,沉声问道:“调查确实么?乱党易容潜入刺杀,真地不是姚老儿指使?” 施世轩略一犹豫,避开目光轻声答道:“修来馆庇护乱党证据确凿不容抵赖,是否受姚启圣指使还有待调查。” 施琅挺身坐起目露凶光,冷声道:“哪用得着费心思调查。黄性震是姚启圣门下走狗,从来都是听姚老儿指令行事,没有姚启圣首肯黄性震怎敢做出勾结乱党刺杀朝廷重臣的大逆不道勾当。永仇和尚就是姚启圣暗地指使刺杀老夫,你要马上让人把这流言放出去。” 瞪视欲言又止的施世轩,施琅眸光现出狠厉锐芒,“马上指示姚国泰大义灭亲,上书揭发姚启圣贪赃妄法交结叛逆,谋害重臣阴谋造反,老夫与哈善、勒保两位大人联名上奏,恳请皇上为老臣作主,把姚启圣老儿抄家灭族,让狗娘养的死无葬身之地。” 诬蔑姚启圣勾结乱党刺杀重臣本就是既定对策,有了机会当然要痛打落水狗,让姚老儿八辈子翻不了身。 听施琅一口气加了姚启圣如此多罪名,施世轩吃了一惊,与施世纶对视一眼,吃吃道:“姚国泰毕竟是姚启圣堂侄,让他——” 没等施世轩说完,施琅截住道:“无毒不丈夫,官场争斗绝对不能心慈手软,否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你告诉姚国泰,这是他投靠老夫的投名状,如果不肯大义灭亲,老夫只消拿出记录不法隐私的薄册上交朝廷,就能让他身名俱裂,满门抄斩。保姚老儿还是保身家性命,他自己看着办罢!” 那日施世轩重金收买姚国泰充当卧底,料定修来馆探事必定暗中跟踪难以遮瞒,秘议之后索性将计就计,让姚国泰主动上门汇报取信姚启圣,暗地把各种机密情报源源不断报送侦缉处。 施琅之所以能够提前防备乱党刺杀,与姚国泰的卧底潜伏不无关系。只是想不到永仇和尚如此勇武,孤身一人杀了数十人,施世骝也是护父身亡,损失之重让施琅意想不到。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施琅还是会做出同样选择,与封公封侯成为世家的无穷诱惑相比,区区数十条人命算得甚么。 寿诞赐匾上百贺寿嘉宾包括钦差大臣勒保亲耳听到乱党首领永仇和尚“奉令行事反清复明”的叛逆言语,哪能不信以为真,到时众口烁金三人成虎,再加上姚国泰大义灭亲实名举报,朝廷对汉人高官本就猜疑忌惮,数管齐下姚启圣想不身败名裂,抄家灭族已是极难。 想到屡屡与自己作对,甚至不惜借乱党之手易容刺杀的姚启圣披枷带锁押入囚车,满门抄斩血染刑场,施琅禁不住心怀大畅,丧子之痛仿佛减轻了许多。 施世轩张口欲言,见施琅目光冷厉神情狰狞,恍若择人而噬的凶狠猛兽恶狠狠瞪视自己,浑身不禁一阵哆嗦,忙低头应道:“是!” 施琅重伤施世骝丧命,提督府遭遇如此惨事,寿宴当然办不下去,吴英朱天贵等心腹将领自告奋勇留在府里帮忙,关系疏远不够资格的贺寿嘉宾见机告辞,预备明日携带重礼上门探望。 贺寿嘉宾三五成群边走边悄声议论,有意无意远离独自行走的福建总督姚启圣。 虽然不太清楚官高职显的姚总督是否真地暗中通贼,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人人皆知的浅显道理,姚启圣经此风波必遭言官弹劾,能否保住性命尚未可知,明哲之士绝不能主动招灾惹祸,成为大佬争斗的牺牲品。 特别是哈善与勒保两名旗人老爷面色铁青,与姚总督不打招呼自行离开,更是给贺寿嘉宾树立老大风向标。 黄芳泰面现得色,抢在姚启圣前面踱着方步洋洋离开,周围簇拥着大堆嘉宾,口沫横飞精神十足,仿佛在讲传奇故事,隐隐传来通贼、作乱等言语。 姚启圣把嘉宾举动全都瞧在眼里,面色青白有若死灰,微微叹息强作镇定,迈着官步孤零零走回轿子,向迎将过来的戈什哈低声吩咐几句,仿佛抽掉浑身骨头软瘫在轿内,脑中不停思索破解之策。 轿子微微一动,轿夫抬起急急行走,没有鸣锣开道驱赶行人,惶惶然恍若丧家之犬。姚启圣屈着身子蜷缩在座位上,时不时喘气咳嗽,惟有眸光闪闪发亮,如同觅食老狼分外骇人。 今日姚总督很忙,非常忙。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推波助澜 哈善送勒保上了八抬大轿,进入内院随口安慰施琅几句,声称必定密折上奏皇上,不冤枉一个好人,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在施琅感激涕零拱手称谢中哈善快步出府踩镫上马,侍卫重重护卫返回都统府,哈善一路上目光闪烁若有所思,忽地微微扬起马鞭,高声叫道:“塔卜利!” 徐国难骑马紧跟哈善身后,皱紧眉头细细思索,听到叫唤忙隐去眸中异芒,夹紧马腹跟将上去,低声道:“都统大人有何吩咐?” 甩鞭向空中虚抽一记,哈善沉声道:“今日的事俺越琢磨越不对劲,姚启圣既有心结天地会乱党刺杀朝廷重臣,哪会让乱党当众叫嚷。莫非乱党临死诬攀,想借朝廷之手除去姚启圣,灭了眼中钉?” 徐国难怔了怔,心想傻大黑倒不是全无头脑。 他跟随哈善来到提督府贺寿,刚进门被便装壮汉拦住引入侧院安排吃喝,没能亲眼见到中堂荆轲刺秦王的精采一幕,闻知消息匆匆赶至永仇和尚已气绝身亡,只从嘉宾唾沫横飞中了解大概。 既伤痛永仇和尚慷慨赴义至死不悔,又感叹施琅命大运好屡刺不中,徐国难百感杂陈只能不露声色,暗地盘算如何借机推动姚施争斗实施厄斯计划。 荆轲已成仁,后事待来者,永仇大师安息罢,国难必定不负大师期望,反满兴汉矢志恢复汉家天下,日后有缘自会在忠烈祠相见! 徐国难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情报官员,见识比粗通文墨不懂人心的江湖汉子永仇和尚高明得多,一听诬攀言语就知道是画蛇添足的败笔,******只要稍有见识,就能辨出永仇和尚倘若真是姚启圣暗中指使,绝不会当众说出落人口舌。 不过如果存心陷害,却是查有实据的如山铁证。@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他强忍悲痛,立意要引哈善入毂,把泥水越发搅浑,以便顺利除去姚启圣这个铁杆汉奸,破坏***平台战事。 用力夹了夹马腹与哈善跑成并列,徐国难诡笑道:“是否乱党临死诬攀,要瞧大人日后作何打算。” 哈善怔了怔,目光炯炯望向徐国难,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徐国难视而不见,侃侃而谈,“经瑞栋将军秘密调查,修来馆暗中收留天地会乱党,鼓动刺杀施提督当无疑义。修来馆由姚总督一手创办,黄主事姚都事都是姚总督铁杆心腹,若无姚总督指使或默许,绝不敢胆大妄为养贼自重,博浪一击刺杀朝廷重臣。大人以为姚总督与施提督有何深仇大恨,必欲置其于死地?” “***建功立业,封侯封公名垂青史。”哈善福如心至脱口而出,糙脸现出恍然大悟。 大清明令非军功不得封爵,哈善南征北战厮杀多年,如今也不过封为一品子爵,日后想要寸进已是极难,提起封公封侯不自禁面现狂热,如同喝了醇酒有些醺醺然。 “大人见识英明!” 徐国难瞧在眼里,不失时机捧了一句,“汉人有句俗话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姚总督苦心经营福建多年,势力深厚耳目众多,大人密折奏请施提督专征台湾,必定瞒不过姚总督耳目。” 哈善面色古怪,他收钱办事奏请的是姚启圣专征台湾,哪料却是施琅对症下药故意如此,不过这类糗事不必跟塔卜利提起。 “姚总督获知皇上有意让施提督专征台湾,自己负责后勤辎重,必定不甘心大权旁落,多年辛劳毁于一旦,因此趁着圣旨还没明文颁发,暗地蛊惑天地会乱党出手行屠施提督,企图搏浪一击重掌攻台大权,图个封公封侯名留青史。” 一番剖析有理有据,不仅哈善折服,姚启圣若在旁边听见,必定大惊失色引为知己。 哈善阴沉面色稍微缓和,“塔卜利,按你的说法,姚启圣真地没勾结天地会乱党阴谋造反?” 徐国难斩钉截铁道:“利用有之,造反绝无。” 没等哈善松开眉。(本章未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推波助澜 头,徐国难又加了一句,“不过为了功名富贵胆敢利用乱党阴谋刺杀朝廷重臣,姚总督绝不是忠笃纯臣,日后需要小心提防。大人试想,今日姚总督为了专征攻台就敢鼓动乱党行屠施提督,明日为了更大利益说不定会铤而走险,终有一日造反作乱也未可知。 _o_m 吴逆三桂之所以敢于反叛大清,就是被功名富贵蒙蔽眼睛,利欲熏心铤而走险,最终自寻死路满门抄斩。” 三藩作乱历时八年,吴三桂一度兵进四川攻占湖南,兵势凶猛所向无敌,清廷花了无数心力方才平定,是康熙朝最惊险起伏的军事行动,起因在于康熙矢意削藩,吴三桂不甘大权旁落故而联合尚之信耿精忠造反作乱。 旗人亲贵自此更加疑忌汉人***,时刻担心汉人***掌握政权效仿吴三桂有朝一日反攻倒算,把旗人重新赶回关外苦寒之地。 徐国难言语句句点中哈善心思,禁不住瞿然而惊,称赞道:“塔卜利,你真不愧是旗人的诸葛亮,把事情剖析得如此明白。按你的主意,下步应该如何行动?” 他最烦的就是动脑筋想主意,当即不耻下问虚心求教。 徐国难目光闪动,微笑道:“下步如何行动,关键看大人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哈善愕然不解,圆睁环眼憨态可掬。 徐国难肚里嗤笑,嘴中说道:“若大人支持姚总督主持攻台,就要立即上疏为姚总督辨诬,声称乱党行刺与姚总督毫无瓜葛,压迫施提督听从姚总督指挥,甘做攻台先锋。若支持施提督就要趁机落井下石,联合施提督想方设法搞垮姚总督,施提督为人极讲义气,日后必会承大人的情,在平台战功上分大人一杯羹。” 哈善想也不想,摇头道:“俺收了施琅银两,怎能出尔反尔妄作小人。况且施琅脾气直爽,不似姚启圣老儿阴阳怪气,更对老子的脾胃。” 此言一出,徐国难知道姚启圣在仕途上已经完蛋。 心中暗喜,惟恐天下不乱添了一句,“既然大人已经决断,不妨与钦差大臣和施提督联名上奏统一行动,务必把姚总督搞臭搞垮,再也掀不起风浪,否则姚总督怀恨在心,日后报复必也凶狠无比。” 见哈善扬着马鞭不怎么在意,想了想压低嗓音道:“另外大人要趁早把修来馆抓到手,借机参与攻台战事,立下不世战功。” 哈善对修来馆没多大兴趣,想起徐国难曾经说过的满洲水战第一人,禁不住内心澎湃胸潮起伏,用力一抽马鞭,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俺现在就去与勒保商议。” 马蹄得得,一行人沿着大街疾风骤雨卷向钦差行辕。 徐国难勒马退回侍卫丛中,望着哈善的粗壮身躯嘴角不禁现出笑意。 厄斯计划进展顺利,福建总督姚启圣倒台已成必然,下一步就要暗中向哈善扔出不和金苹果,利用攻台战功和抢占修来馆挑动哈善施琅恶斗,写好厄斯计划后半篇文章。 漳州已经风起云涌,大小官员惶恐不安,哈善倘若再搅和进去,不晓得会乱成啥样子,***内乱人心惶惶,如何有心思出兵平定台湾。 想到得意处徐国难嘴角微现弧度,眸里充满期待。。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推波助澜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另寻主子 钦差仪仗刚出行辕,修来馆主事黄性震就已派出大批探事暗中尾随侦缉刺探,提督府一举一动均有快马传报。 @ 永仇和尚易容刺杀施琅失败,反咬一口试图拖姚启圣下水,黄性震第一时间得知讯息,感觉如同五雷轰顶,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半晌无语。 精心策划的屠施行动黯然失败,施琅必然磨刀霍霍指向姚总督,两虎相争自己这只已被无情抛弃的过河卒必定成为政治牺牲品,无论谁胜谁败都会无情收拾自己。 黄性震执掌修来馆多年,深知官场争斗最是冷酷,随便扣些罪名就能削职罢官,若要永远闭嘴只需轻轻加上“勾结乱党图谋不轨,阴谋造反查有实据”,到时自己即使有上百颗脑袋都不够刽子手砍杀。 老子好不容易混到如此地位,绝不甘做过河卒,不能坐着等死任由他人摆布! 想到抄家灭族的惨淡后果,黄性震猛地从椅上弹起,肥胖面颊不住抖动,输急了眼的赌徒般在房里来回转圈,脑子转得如同狂风暴雨下的风车,绞尽脑汁苦思自保之计。 指望姚总督出面搭救已不可能,老人家虽然冠冕堂皇每日三省吾身,临事却不循君子之道,危机面前必定第一时间抛弃自己这只过河卒,说不定还会趁机踩上一脚以图自保。 施琅对黄某人素有成见,绝不会胜利在望接纳自己这个已打上姚氏标签的门下走狗,施世轩更是无日或忘修来馆,投靠过去只能被群狼吞食嚼得骨渣不剩。 黄芳泰懦弱无能,哪敢在群狼环伺下接纳修来馆势力,何况自己多次有意无意得罪过他,实无面目卖身投靠。 唯有镶蓝旗都统哈善—— 黄性震精神一震,脑中念头急转,迅速权衡卖身投靠哈善的利弊得失。 旗人入关多年早已坐稳花花江山,哈善身为镶蓝旗都统奉令驻防漳州,身为主子高人一等,姚启圣施琅均不敢得罪,有实力有能力庇护过河卒。 修来馆的侦缉探事和潜伏间谍都是汉人身份,哈善想要牢牢控制必须找汉家奴才间接控制,除了自己还有哪个更加合适。 虽然吴义突然毒杀让哈善怀疑自己私通乱党,但官场向来只有利益没有立场,价码足够哈善自会一笑抿恩仇,大度收留自己这只难以回头的过河卒。 如果办事让都统大人满意,说不定还能如姚启圣一样编入汉军镶红旗,成为假旗人高出汉人一等。 想到投靠哈善的种种好处,黄性震嘴角不禁现出得意笑容,伸手正要按动红色按钮,房外响起低微说话。 辨出其中一人是精瘦汉子黄三,黄性震心念微微一动。黄三是他特地安在姚国泰身边的暗桩,假意投靠暗中监视,发现异状立马回报。 这辰光黄三秘密过来,难道关键时刻发现了姚国泰的不法隐私?说不定也能成为投靠哈善的价码。 想到这里黄性震坐回椅上,扬声吩咐道:“让黄三进来。” 房门悄无声息推开,黄三哈叭狗般谄笑抢进,向黄性震弯腰行礼,习惯性左右一张,凑近低声禀道:“大人,小的奉令监视姚都事,无意中发现——” 话没说完抬眼偷瞟,见黄性震目光闪烁,饶有兴趣听自己说话,精神陡地一震,“姚都事暗中记录大人的机密隐私。小的趁姚都事不在,偷偷拿了过来,敬请大人过目。” 说着从怀里掏出本薄册递给黄性震,低头哈腰满脸谄笑,比奉承讨好的哈叭狗只是缺了条尾巴。 见大小式样与当初自己记录姚国泰不法隐私的薄册仿佛,黄性震心里暗笑姚国泰东施效颦,琢磨不出高明手段,随手接过翻了几页,神情慢慢转为郑重。 薄册记录诸多不法事迹,利用天地会乱党图谋刺杀施琅赫然在目,人证物证记录极为详细,甚至自己吩咐吴义的秘密举措都被记录在册,看来姚国泰的潜在势力没有一。 扫而空,依旧暗中发挥侦缉刺探功能。 黄性震肚里发狠,把薄册交还黄三,揉着脑袋沉思片刻,低声道:“你立即把记录悄悄放回原处,切莫让姚国泰有所察觉。以后发现异状随时禀报,本官绝不亏待,重重有赏。” 伸手从抽屉摸出十两金元宝放在桌上,瞧见赌棍黄三两眼放光,僵着面孔冷声道:“只要忠心办事,本官要钱有钱要官给官,倘若胆敢两面三刀阳奉阴违——” 鼻里重重一哼,金元宝顿在桌面发出脆响。 “小的绝对不敢,对天发誓粉身碎骨效忠大人。” 听黄性震语气阴冷,熟知主事阴冷性格的黄三精瘦身子抖了抖,忙扑通跪倒指天发誓,满脸忠诚。 黄性震知道黄三是啥子货色,懒得与他磨牙,挥手示意出去。 自己坐在椅上呆呆想着心思,修来馆恶狼群伺虎视眈眈,侦缉处步步紧逼试图吞并,自己如今坐在火山口险象环生,日子着实不太好过。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不好过也要想方设法过下去。 取过温毛巾擦了擦肥胖面颊,黄性震头脑略微清醒,振奋精神吩咐郭雷备好专用马车,驶出修来馆急驰向都统府。 姚启圣虽然下令漳州府调查黄性震,投鼠忌器担心狗急跳墙,没敢公然剥夺他的修来馆主事职位。@·无错首发~~ 在普通探事眼里,黄性震依旧官高位显不可一世,从来不敢违令行事。 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深处,一双阴冷目光暗中注视黄性震的一举一动,眸里不时射出冷厉光芒。。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七十章 上门投靠 悬挂修来馆标识的豪华马车沿着宽阔大街向前奔驰,稀稀拉拉的往来行人见到马车标识忙不迭向两旁避让,生怕不小心惹着嗜血魔头招灾惹祸。 以往黄性震最喜打开车窗欣赏行人畏惧神色,如今满腹心思无心观赏,倚靠车厢琢磨如何用言语打动哈善。 哈善向来轻视汉人,与福建总督姚启圣面和心不和,对自己这个铁杆狗腿更是不待见,能否接受卖身投靠还是未知数。 黄性震苦恼地叹了口长气,要是自己跟哈善一样出身旗人,凭仗铁杆庄稼就可高人一等,哪用得着处处陪人笑脸如此窝囊。 想到旗人黄性震眸里忽地现出喜悦光芒,找到了投靠哈善的借口。 三月五日,奉命潜伏台湾的密谍首领烛阴发回机密情报,声称已被暗中策反的察言司特工谛听汇报,近些时日察言司来自旗营的情报资料陡然增多,经研判旗营内部可以出现鼹鼠或存在重大情报泄密漏洞,建议修来馆加紧侦缉堵塞泄密渠道。 黄性震当时看了付诸一笑,旗营自成体系水泼不进,修来馆哪有能耐插手干预旗人大爷事务,只是循例把机密情报报送总督府转呈旗营,置诸脑后不再过问。 眼下已经走投无路,刚好可以借口侦缉旗营鼹鼠,想法子与哈善都统搭上关系,择机投靠。 想到投靠哈善得到旗人老爷赏识更能飞黄腾达升官发财,黄性震禁不住眉飞色舞神彩飞扬,满肚皮沮丧一扫而空,双手在膝盖打拍,捏着嗓子轻哼从百花馆听来的风流小调。 “奴家生就风流貌,最喜狂蜂与烂蝶……” 正自想入非非梦入黄粱,奔驰马车忽地一个急刹,猝不及防的黄性震差点倒栽葱甩出车厢,恼怒之极掀开车帘,高声喝骂道:“老刘会不会驾车,赶明儿——” 话未说完就见对面街道停着辆豪华马车,七八名挺胸腆肚的青衫豪奴横排站在马车前,面色不善望将过来,握拳捏掌跃跃欲试。 黄性震一眼瞧见豪华马车的海澄公府标识,隐隐可以窥见车帘后面端坐不动的肥胖身影,微一转念,明白必是海澄公黄芳泰故意找茬拦路,报上回当街被辱的一箭之仇。 这次他低调出行,跟在车旁的护卫探事只有郭雷,打斗起来远不是豪门凶奴敌手。 黄性震瞬间判明形势,不想自取其辱,瞪眼向车夫老刘喝道:“会不会驾车,见到海澄公出行居然不退避。” 假笑着向对面马车拱了拱手,把脑袋缩回车厢,咬牙低声道:“绕路,走小巷。” 窗外郭雷答应一声,灰头土脸指挥马车调头绕进小巷。 见横行惯了的修来馆马车居然退避,摩拳擦掌预备给黄性震深刻教训的青衫豪奴都是大感意外,在主子黄芳泰的示意下,七嘴八舌嘲笑讥讽。 “修来馆的缩头乌龟,怎么灰溜溜把脑袋夹到了裤裆里,也不觉得害躁。” “小巷七拐八弯曲曲折折,小心碰上乱党刺客转出不来。” “天地会乱党与修来馆黄主事可是蛇鼠一家,哪用得着担心遭遇乱党刺客,俺瞧还是小心莫要颠散马车,把黄性震活王八的白嫩屁股摔成八瓣。” 声声讥讽伴着猖狂大笑,听得车厢里的黄性震面色铁青,尖利指甲掐进肉里不觉疼痛,反复在心里念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忍得胯下辱方成人上人。 好一会方才平静下来,冷森森向车窗外吩咐,“日后碰到海澄公府的奴才,见一个打一个,哪个都不许放过!” 窗外郭雷高声答应,声音分外响亮。 马车在小巷绕行半天,好不容易拐回大街。老刘驾车行驶了近半时辰,前面出现都统府的朱漆大门,左右矗立高大威猛的汉白玉石狮,四名守门旗兵懒洋洋坐在青石台阶上晒太阳摆龙门阵,听到马车行驶声音不约而同转头望来。 黄性震忙吩咐老刘停车,笑眯眯从车厢跳下,朝守门旗兵拱手行礼,道:“在下修来司主事黄性震,有急事求见都统大人,劳烦各位帮忙通禀。” 使了个眼色,候在旁边的郭雷忙把一张金色名刺和四封厚重门包递将过去。 守门旗兵见门包沉甸甸居然装着十两黄金,都是大感意外,冰冷面色立时春风满面。 虽然客人上门都要敬奉门包,如此大方的却不多见。 一名白胖旗兵把门包不动声色塞进口袋,上下打量黄性震,笑嘻嘻道:“黄主事来得有些不巧,都统大人外出还没回来。黄主事明日不妨早些过来等候,都统大人巳时前绝不会出门。” 黄性震千算万算,算计不到哈善居然不在府里,禁不住呆了一呆。 眼下事态紧急随时有变,哪能宅在修来馆安心等候。 黄性震干笑着想要继续说话,都统府侧门突地打开,大踏步走出名魁梧军官,穿着旗兵将领服色,身后紧跟着两名精壮侍卫。 侍卫从栓马桩解下马缰,魁梧军官翻身上马想要离开,瞧见马车上的修来馆标识怔了一怔,扬起马鞭指着黄性震问道:“你是哪个,到都统府干什么?” 白胖旗兵忙抢前一步,笑嘻嘻打了个千,道:“禀参领大人,这是修来馆黄性震都事,有急事前来拜见都统大人。” 转头向黄性震喝道:“还不快些过来拜见参领大人。” 黄性震听魁梧军官居然是旗营参领,惊喜交加,连忙奔过去拜见。他是四品知府衔,论品级不低于旗营参领,只是哪敢在旗人主子面前作态,长长一揖奴颜媚骨。 魁梧军官微微点头,仔细打量黄性震,沉吟半晌,问道:“你就是修来馆主事黄性震?找哈善都统干什么?” 黄性震抬头瞧着高踞马背的魁梧军官,目光定在眉角刀疤上,迟疑不答。 魁梧军官见黄性震有些信不过自己,微笑道:“黄主事,我听过你献平台十策的故事,晓得黄主事在情报侦缉方面很有天份。说起来你我还是同行,我叫瑞栋,旗营的情报侦缉都由我负责掌管。” 黄性震主管情报侦缉,当然知道旗营情报主官是参领瑞栋,闻言大喜过望,赶忙上前重新又行了一礼,道:“下官不晓得您老就是瑞栋将军,得罪莫怪。” 瑞栋微微点头,和言悦色道:“不知者不怪。眼下施提督遇刺,漳州城流言四起形势复杂,你小心谨慎也是正常,可以告诉我找哈善都统做什么了么?” 黄性震略一犹豫,窥见瑞栋面色有些不悦,忙陪笑道:“下官主事修来馆,发现有些机密情报从旗营流向台湾,特来向都统大人汇报,看哪些情报漏洞需要及时堵上。” 他不熟悉瑞栋性格,说话耍了滑头。瑞栋听完微微蹙眉,好半天没有说话。 黄性震不敢催促,呆呆站着仰头观望。都统府前静寂无声,隐隐听到高大樟树鸟雀鸣叫,越发显得“鸟鸣街更幽”。 瑞栋思索半晌,马鞭虚扬,向黄性震微笑道:“黄主事,你办事细心,对旗人忠心,瑞栋十分佩服。旗营发生情报泄露事关机密,我们找个僻静地方详谈如何?” 转头向守门旗兵喝道:“刚才听到的都烂在肚里,谁也不许说出去,知道没有?” 守门旗兵喏喏连声,缩着脖子瞧瑞栋骑在马上扬长而去,黄性震大喜过望,赶忙跳上修来馆马车紧跟后头,亦步亦趋尽显奴颜媚态。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七十一章 鹰王糗事 勒保面色铁青回到钦差行辕,下了官轿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官兵查找鹰爪王范天恩下落。 永仇和尚易容鹰爪王行刺,范天恩九成九已经命丧黄泉,然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平白无故少了侍卫领班如何向皇上交待。 勒保不晓得范天恩领有康熙密旨,否则更要忧心忡忡提心吊胆。 天地会乱党易容成为鹰爪王出手刺杀施提督早就传得满天风雨,骁骑营官兵惊惧之下倒也不敢怠慢,五人一组到处搜查,很快就从范天恩房间床底搜出范天恩尸体,双目圆睁早就死得僵硬。 范天恩千辛万苦收藏的金银财宝,自然都被搜查官兵顺手牵羊瓜分了事,范天恩如若地下有灵,说不定会被活活气转回来。 搜查官兵到处乱翻乱找,不一会就从柜子底部找出黄绫密旨和一叠机密文件,赶忙捧到勒保面前,勒保打开观看,见黄绫密旨盖着康熙御印,吩咐潜伏漳州密探听从范天恩吩咐,协助调查姚施争斗缘由,不由双手颤抖,面色难看之极。 他以为自己奉旨考察地方军政,哪料康熙居然暗中吩咐范天恩秘密调查,显是疑心颇重对自己不太放心,况且自己奉旨赐匾到处收受贿赂寻欢作乐,无一不落入范天恩眼中,回京之后若对康熙如实禀报,恐怕颈上脑袋都不太安稳。 想到这里勒保感觉心惊肉跳,急忙仔细翻阅机密文件,果见一本薄册详细记录自己南下以来招财进宝眠花宿柳的诸般不法,笔迹既瘦且长,显是鹰爪王范天恩的笔迹。 勒保瞧了几眼不禁软瘫椅上,好一歇方才挣扎坐直,窥见周围无人赶忙把薄册塞进怀里,继续翻阅机密文件,见记录的都是姚施及漳州文武的不法事迹,显是潜伏密探呈递给范天恩。 伸袖抹了把额头冷汗,勒保把黄绫密旨和机密文件小心藏好,面色阴晴不定不知思索些什么。 机密文件是徐国难的杰作,让永仇和尚故意遗留房间,目的在于挑拨离间引发康熙疑忌,趁机除去铁杆汉奸推进厄斯计划。 永仇和尚是光明磊落的江湖好汉,对不幸被选中的倒霉鬼范天恩没有肆意凌辱,待陆同德兴高采烈离去立即从床上跳下,剥下范天恩衣衫迅速换上,随手点了范天恩死穴。 范天恩本是鹰爪门一代枭雄,只因受门主兀哈忌恨落得太监侍卫下场,头上还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奉旨南下又莫名其妙被永仇和尚选做替死鬼,可谓生得委屈死得窝囊。 换好衣衫永仇和尚拿出易容物品迅速化装成范天恩模样,反复对照见无破绽拿出药膏涂在喉头,不到半夜就喉头红肿,假装水土不服不能讲话,果然一举功成无人识破。 可惜施琅早有防备,特地贴身穿了金丝背心,导致永仇和尚功败垂成遗恨千古。 勒保不晓得前因后果,皱着眉头思索回京师该如何向康熙饰言禀报,想法子推脱责任迎合圣意,免得耽误日后升官发财,忽听守门旗兵奔进禀报,说是都统哈善前来拜访。 勒保与哈善在京师就已相识,抵达漳州后交往密切成为吃喝嫖赌生熟不忌的酒肉朋友,听到禀报勒保知道哈善到来必有要事,沉吟半晌亲自前往门口迎接,挽着哈善高声说笑引进藕花水榭。 鹰爪王范天恩奉康熙密旨暗中调查,勒保当然不会告知哈善,哈善自然也不会向勒保泄露干果店铺搜出的机密文件,两人彼此心怀鬼胎,表面却是言笑晏晏,似乎都是忠君报国亲密无间。 徐国难冷眼瞧着哈善与勒保肩并肩进入藕花水榭,与侍卫们坐在院外石亭喝茶聊天。 众侍卫都是旗人子弟,很快就与骁骑营官兵打成一片,谈天说地称兄道弟,感情十分热络。 徐国难见刚发生刺杀水师提督要案,骁骑营官兵一如既往自由懒散,只晓得谈论风花雪月,欣喜之余不免暗地鄙视。 施琅寿诞被永仇和尚易容刺杀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自不免成为侍卫关心的热门话题。 有侍卫随口询问鹰爪王范天恩下落,方知勒保一回到黄家花园就下令彻底搜查,发现范天恩早被乱党点了死穴,怒目圆睁蜷缩床底,估计是永仇和尚下的黑手。 勒保又惊又怒,已下令仔细搜索,排查奸细。 一名骁骑营佐领挤眉弄眼道:“各位猜猜范老爷子房里搜出什么,一大堆娘们穿过的花绿裤袜,臭气熏天被鸳鸯戏水粉红肚兜包着藏在柜里。范老爷子表面正经从不跟随弟兄逛妓院找姑娘,原来喜欢这调调,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另一名神情猥琐的大胡子军官抹去口水,咧嘴笑道:“范老爷子这调调也很是不错。既能风流快活又不用多花银钱,难怪前些天老有服侍婢女说不见了裤袜,兄弟们到处疑神疑鬼,想必都是范老爷子做的花案。” 侍卫官兵都是花月老手,自行脑补范天恩半夜躲在床上嗅闻裤袜的风流场景,相互挤眉弄眼,猥琐嗤笑。 范天恩身为太监侍卫行不得人道,只是已尝过床第美妙滋味哪能就此忘却,情欲长久积压不得排泄,憋闷之下养成偷取女人裤袜私下取乐的恶习,到了漳州就把偷取裤袜密藏衣柜,万料不到遭遇横死被官兵搜出,成为肆意取笑的对象。 随口聊了会刺杀风波,侍卫官兵转而谈起嫖妓赌博,个个口沫横飞目射淫光,显然都是同道中人。 徐国难听得甚感无聊,有心把话题引向官场逸闻,借机获取情报资料。 正自琢磨该如何不动声色开口,庭院深处传来脚步声响,一名垂髫小厮趾高气扬走将出来,斜眼瞅向亭内众人,高声问道:“哪个是塔卜利?” 众人认出垂髫小厮是勒保贴身仆役德里哈,平日甚得钦差大臣信用,不晓得有啥要事找塔卜利,齐齐把目光转向徐国难。 徐国难暗吃一惊,站起应道:“我就是塔卜利,什么事?”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七十二章 当面考核 德里哈仔细打量徐国难,见他身材高大面目方正,相貌却不如何惊人,与想象中风流飘逸,足智多谋的诸葛亮大相径庭,暗想这就是哈善将军极口称赞的旗人诸葛亮? 心中不自禁有些失望,板着面孔干巴巴道:“钦差大臣传你进见,快随我进去。” 仰面朝天睬也不睬面面相觑的侍卫官兵,转身负手洋洋而去。 侍卫官兵见状无不暗骂德里哈狐假虎威,你一言我一语聊得越发热烈。 跟在德里哈后面走进藕花水榭,徐国难四顾周围无人,抢上几步赶到德里哈身边,陪笑道:“请问小哥,钦差大臣传我何事?” 一只十两重金元宝不动声色塞将过去。 德里哈接在手中掂了掂,不动声色飞快藏入袖袋,眸里现出笑意,压低嗓门道:“哈善将军与钦差大臣商议如何对付姚启圣,夸口说你是旗人中的诸葛亮,出的主意很是高明,钦差大臣特地传你问话。” 瞧了瞧周围无人,悄声道:“钦差大臣进士出身学识渊博,最喜欢拿汉人学问考较为难,你进去后可要小心在意,莫要出乖露丑。” 徐国难忙扮出感激模样,忙不迭拱手称谢。 他周旋在哈善瑞栋之间浑若无事,对付一名少不经事的垂髫小厮更是不在话下,没几句话就说得德里哈眉开眼笑引为知己,不住口吐露勒保的性情爱好与人际交往。 两人边走边聊,穿过几幢各具风味的跨院,不一会来到藕花水榭的正厅诚心堂。 二十多名全副戎装的骁骑营官兵持刀佩剑前后巡逻,戒备极其森严。 陆同德等三名大内侍卫守在厅堂门口,警惕目光四下扫射,显然生怕再有刺客潜伏行刺,惊吓钦差领受重责。 见到两人进院二十多道目光从不同方向射将过来,德里哈漫不在意,朝厅堂努了努嘴,低声道:“两位大人都坐在里面,先生等会进去,一切都要小心在意。” 丝毫不理会守在厅口大内侍卫,奔近厅门朗声道:“禀大人,塔卜利传到。” 厅里静了一静,接着就听到细微咳嗽声响,一个威严声音徐徐道:“传见!” 德里哈朝徐国难做了个请进姿势,侧着身子站在厅门旁伺候传唤。 徐国难冲神色警惕的大内侍卫笑了笑,整理衣衫昂然迈进正厅。 厅堂陈设雍荣华贵,墙壁挂满名家诗画,透着富贵气息却又不落俗套,现出江南世家深厚的文化底蕴。 紫檀精雕八仙桌两侧官帽椅上分别坐着鞑子高官,左首是浓眉大眼,相貌粗豪的镶蓝旗都统哈善,右首高官四旬左右,身材高瘦颔下黑须,面目儒雅不类旗人,想必便是赐匾钦差内阁学士勒保。 徐国难知道官场规距极重礼仪,不敢抬头多看,垂下眼皮躬身见礼,恭声道:“塔卜利见过两位大人。” 勒保与哈善都是满腹心思,偏生又都各怀鬼胎,不敢告诉对方真实情况,相互试探了几句,愁眉苦脸商议下步行止,却是彼此意见不一。 哈善要勒保与自己联名上奏弹劾姚启圣勾结乱党阴谋作乱,勒保另有所图,连连摇头不肯答应。 两人争论良久,哈善夸口说自己请了正黄旗的塔卜利做幕僚师爷,见识极其高明,是旗人中的诸葛亮。 勒保摇头不信,心想粗鲁武人哪懂得耍阴谋诡计,说不定把略有见识的臭皮匠当成了诸葛亮,因此吩咐传进,立意当面验证塔卜利本事。 他坐在椅上眯眼仔细打量,见徐国难貌不惊人先存了轻视之意,见只是拱手长揖有几分不乐,也不叫坐下,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道:“你就是塔卜利?哈善说你的本事好生了得,本官今日要出题考你一考。” 徐国难昂然而立,不卑不亢道:“都统大人谬赞,塔卜利惭不敢当,请钦差大臣出题。” 他晓得勒保轻视自己,立意展示本事,免得被他看轻。 听徐国难口气狂妄,勒保愕了一愕,放下茶盏冷笑道:“果然有几分胆色。本官问你,这厅既叫诚心堂,可知出自何典,有何寓意?” 说着伸手向厅口铁笔银钩的牌匾指了指,抚着胡须微现冷笑。 哈善听得大急,瞪着铜铃大眼高叫道:“勒保,诸葛亮擅长的是出谋画策,呼风唤雨,而不是耍弄汉人狗屁文章。” 心想塔卜利世居赫图阿拉,不曾中举做官,论起学问哪是二榜进士内阁学士勒保的对手。 勒保没有理睬浑人,目光炯炯注视徐国难,眼神露出轻视神态,似是料定难以应答。 徐国难深吸口气,抬眼望着牌匾,脑海急速回想诚心堂出处。 他虽不像腐儒学究那样整日咬文嚼字引经据典,毕竟从小接受儒家文化熏陶,在台湾有暇就翻阅《复甫文集》,接触日广见识高绝,绝非咬文嚼字的半瓶醋酸丁可比。 思索了会,脑中灵光一闪,亢声道:“诚心堂缘自礼记,意为诚心正意,格物致知。《礼记·大学》有云,‘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正心者,心要端正而不存邪念;诚意者,意必真诚而不自欺。只要意真诚、心纯正,就能齐家治国平天下。” 深吸口气,儒家名言滚滚而出,语音越发清朗。 “故程颐先生有言‘莫先于正心诚意’,朱熹先生誉为‘万世学者之准程’。大人正心诚意每日三省,为官必能勤政爱民关心民瘼,诚为百姓洪福,塔卜利这里代天下百姓感谢青天老爷。” 说完对着勒保长长一揖,满面敬仰神色,仿佛坐在前面的果真是勤政爱民的青天老爷。 哈善听他引经据典子乎者也,瞪大眼睛不知所云,转头望向勒保,瞧满腹经纶才气过人的赐匾钦差如何点评。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孔之见 勒保是侥幸得中的八旗同进士,学识原本就不如何高明,对徐国难的高深见解似懂非懂,只晓得必是赞美自己,捻着胡须极感得意,见哈善目光望来忙打着哈哈道:“难怪哈善赞你见识高明,学问在旗人中确是出类拔萃,不亚于汉人的秀才相公。先生请坐,德里哈上好茶!” 徐国难拱手致谢,侧身在下首客座坐下,态度不卑不亢丝毫不做作。 德里哈笑嘻嘻应声进厅,手脚麻利替徐国难斟满专供钦差享用的贡茶,眼皮不引人注目向徐国难霎了霎。 徐国难冲德里哈微微点头,洒然一笑不卑不亢。 受了徐国难恰到好处的马屁,勒保心情熨贴酸丁脾气发作,兴致勃勃与徐国难聊起八股文章,大谈诗词歌赋。 徐国难早就瞧出勒保不学无术,引经据典小心应答,间或蹦出惊人言语,句句恰如其分搔着勒保痒处,听得赐匾钦差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不住捻须微笑,瞧着徐国难感觉越发顺眼。 哈善不通文墨,听两人子乎者也直打哈欠,翻着白眼插嘴道:“勒保,少卖弄你的狗屁八股文章。咱们叫塔卜利进来是想听他对下一步行动的想法,不是让你们面对面学汉人秀才咬酸文。” 笑呵呵向徐国难道:“下一步该咋办,塔卜利快说给勒保听听,让他晓得旗人之中也有诸葛亮。” 塔卜利由他慧眼识中,如今在勒保面前出彩,哈善也感觉与有荣焉,言语分外客气。 听哈善言语粗俗,勒保心中不乐白了一眼,停止咬文嚼字,呷了口香茶盯住徐国难,显然想看他处理军政事务的真实本领。 徐国难早就想好,拱手微笑道:“既然两位大人抬爱,塔卜利便发一孔之见,请两位大人指正。” 勒保轻嗯一声,与哈善一起坐直身子,凝神倾听。 “塔卜利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姚总督与施提督毕竟都是汉人出身,无论怎么忠心耿耿,都要首先考虑家族利益,与咱们旗人终有膈膜。两位大人考虑下一步行动,必须从旗人利益最大化角度出发。” 听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八字评语,勒保眼睛一亮微微颔首,待听到旗人利益最大化,忍不住击掌叫好,赞道:“先生大才,见事极其明白,不愧为旗人诸葛亮。” 举茶虚敬了一敬,仰脖喝干。 哈善咧嘴笑道:“勒保,我说的没错,塔卜利确是旗人中的诸葛亮!” 抚摸钢针般的胡须放声大笑,显是极有光彩。 徐国难端茶抿了一口,只觉入舌清香余味无穷,谦逊道:“两位大人谬赞,塔卜利愧不敢当。” 顿了一顿,续道:“在下以为,姚总督之所以勾结天地会乱党阴谋刺杀施提督,目的在于掌控攻台大局。施提督之所以与姚总督交恶,目的也在于想要专征台湾,日后得以封公封侯。他们都是汉人官员,为了功名富贵家族利益明争暗斗彼此攻讦,却把咱们旗人利益抛在一边,毫不在意。” 勒保与哈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缓缓点头,都是面有忧色,显然徐国难言语正中心坎。 徐国难瞧在眼里,心中暗喜,续道:“台湾孤悬海外,倚台湾海峡为屏障,想要攻取必须依靠精锐水师。我大清铁骑横行天下所向无敌,海战本非所长,皇上明见万里,知道施提督号称海霹雳,海战能力天下无双,指定由施提督专征台湾。姚总督身为上司却不得过问,多年辛苦代人作嫁衣,哪肯甘心就此罢休,施姚恶斗由此而起。” “不知两位大人想过没有,台湾孤悬海外,以大海为屏障,与三国时孙权倚长江天险,刘备恃蜀道艰难自立称王仿佛类似。施提督掌控福建水师水泼不进,既能攻台自然也能守台,有朝一日率领水师官兵攻下台湾,万一有心效仿钟会异举,图谋自立为台湾王,朝廷能以何法子应对?” 钟会字士季,三国末期魏国大将,奉令率大军攻克成都灭亡蜀国,生出不臣之心勾结蜀国大将姜维,企图据蜀自立,与魏国对抗,后来被叛变将领杀害。 台湾远离大陆,倚无尽海涛为屏障,与蜀国汉中险要地势仿佛,施琅攻取台湾趁机自立为王,满清朝廷确实鞭长莫及徒叹奈何。 听徐国难语重心长,勒保定一定神,干笑道:“先生说笑,施提督受朝廷重恩,家属皆居住京师,哪敢有不臣异举。” 捧起茶杯呷了一口,双手微微颤抖,茶水洒出险些湿了官袍。 德里哈快步奔进,取出干净绵绸小心擦拭。 勒保沉着脸摆了摆手,德里哈微一哈腰,悄无声息退将出去。 哈善平常喜听评书巜三国演义》,对钟会谋反并不陌生,摇头嗤道:“勒保你真迂腐,功名富贵面前哪顾得了家人老少,钟会平定蜀汉阴谋造反作乱,家眷亲人也都居住在京师许昌,可曾因此犹豫不敢?何况施琅有好几个儿子守在身边,怎么也不怕绝种。” 徐国难听出勒保言不由衷,微笑道:“钦差大臣说得有理,厚结其心挟其亲属确实有效。只是兵法有云,‘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朝廷昔日待吴逆三桂何等恩宠,招其子吴应熊为额附,高官厚禄留居京师,凡有要求无不满足。吴三桂最后还是忘恩负义,造反叛乱,可见汉人阴险狡诈贪利轻义相信不得,有些事情还是要先防一手。塔卜利的意思,一方面厚结其心,另一方面阴防其变,双管其下,方能防患于未然,保全忠臣节义。” 这自是老成谋国之言,勒保哈善听得连连点头。 徐国难瞧在眼里,趁热打铁把如何设法搞挎姚启圣,掌控修来馆,安插旗人顾问等控制汉官计策一一道来,听得勒保捻须微笑,哈善点头不己。 待徐国难讲完,勒保已把徐国难真正视为足智多谋的旗人诸葛亮,目光现出钦佩神色,鼓掌赞道:“先生真是不世出的大才,闻君一席话勒保茅塞顿开胜读十年书,不知先生是否愿意随勒保到京师一游?” 勒保当着自己面抢夺旗人诸葛亮,哈善急得红脸紫胀,抢着道:“塔卜利是俺千辛万苦找到的师爷,勒保不许跟俺抢,否则老子翻脸不客气。” 勒保充耳不闻,笑眯眯瞧向徐国难,目光十分真诚。 徐国难怦然心动,思索是否要跟随前往京师,在鞑子朝廷设法安下颗钉子,随即想到实施厄斯计划,破坏鞑子攻台才是当前要务,拱手谢道:“塔卜利已接受都统大人聘请,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不敢追随大人前往京师。日后若有机会往京师一游,塔卜利必定上门拜访,恳请大人指教。” 哈善嘘出口气,咧嘴发出狂笑,瞧着徐国难十分满意。 勒保微感失望,干笑道:“既然如此先生不可失约,勒保在京城扫榻以待。” 三人闲聊一阵,徐国难文学诗赋都有过人之处,见识处处高人一等,与勒保谈得十分投机,倒把老大粗哈善冷落在一边。 哈善听两人咬文嚼字如坐针毡,担心勒保再次动心思挖自己墙脚,约定明日一起前去探望施琅,商量联手搞垮姚启圣,不顾留饭匆匆告辞。 出了大门,哈善向徐国难笑道:“塔卜利,你今天可给老子长足脸面。勒保向来自视清高极少服人,倔脾气上来连康亲王都不放在眼候风地动仪,今天可赞了你好多回。” 顿了一顿,道:“以后还要麻烦先生多替哈善出些好主意,哈善必有回报。” 徐国难心中暗喜,嘴里连道不敢,眸里不由自主射出喜悦光芒。 哈善既已入毂,再加上万里迢迢从京师赶来搅局的赐匾钦差勒保,漳州的浑水势必更加乱成泥潭。 厄斯计划下半篇文章,想必可以书写得更加精彩。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箭双雕 一行人跃马扬鞭风风火火,在行人寥落的宽敞街道纵马急驰,不多时就赶回都统府。 守门旗兵见到都统大人回府,忙不迭抢上牵马伺候。 哈善甩镫下马,随口问道:“今日有没有人来找老子?” 心想提督府出了刺杀要案,阖城文武官员人人心惊胆战生怕牵连,说不得都要想方设法上门“讨教”,倒是难得的敲竹杠发财良机。 守门旗兵面面相觑,互使眼色不敢接口。 哈善鉴貌辨色知道必有古怪,面色阴沉重重冷哼,落在守门旗兵耳里不啻晴天霹雳,忙不迭跪倒在地面如土色。 白胖旗兵犹豫片刻,吞吞吐吐道:“上午有客人前来拜访,只是——瑞栋将军吩咐不许我们乱说。” 听到这话哈善面色铁青,僵着面孔不言不语。 见哈善对瑞栋生出嫌隙,徐国难心中暗喜,正要火上添油加上几句,跟在哈善身后的侍卫挥鞭用力抽在白胖旗兵身上,怒喝道:“瑞栋大还是都统大,你这吃里扒外不分好歹的狗奴才!” 白胖旗兵身子疼痛立即省过神来,忙谄笑道:“小的明白,当然是都统大人大。” 瞧了瞧哈善铁青面色,打了个千轻声禀道:“修来馆的黄性震主事前来拜见,说是旗营出了奸细,要小的禀报大人知晓。瑞栋将军刚好出府撞见,自行把黄主事带走,吩咐小的不许多嘴多舌。” 听到奸细二字徐国难面色微变,随即恢复正常假装若无其事,心想修来馆探事鼻子怎么如此灵敏,这么快就嗅到自己潜伏踪迹,日后更要小心谨慎避免无意露出破绽。 只是——自己潜伏旗营机密万分,黄性震究竟从哪个渠道探得消息? 听到奸细哈善眸现煞气,冷声道:“旗人居然也出现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要生生扒了奸细的皮!” 沉吟片刻,转头对徐国难道:“先生高才,帮哈善多加留意,老子定要揪出藏在旗营的奸细,挖出心来下酒。” 徐国难瞧出哈善对瑞栋存在疙瘩,心中暗喜点头答应。 想起昔日逃难途中姆妈受瑞栋侮辱身亡,徐国难眸光愈发冷厉,片刻之后恢复正常。 哈善皱眉想了想,吩咐站在旁边的侍卫统领道:“瓦让,你派人吩咐瑞栋下午带黄性震那小子来见我,老子要听他们胡咧些啥子,到底是何等机密要事,居然连老子都听不得。” 说到最后目现冷芒,马鞭扬起重重抽在白胖旗兵身上,不等哀叫就大踏步走进都统府。 徐国难心念微动,跟在哈善身后进了府门,瞧见周围没人,轻声道:“下午是收服黄性震攫取修来馆的大好时机,大人千万莫要错过。” 哈善呆了一呆,停下脚步道:“塔卜利,你的意思——” 徐国难阴险一笑,压低嗓门道:“黄性震早不来迟不来,为何天地会乱党刺杀施提督失败,眼看姚总督马上就会势败的紧要关头,亲自上门举报旗营出了奸细?分明是姚总督树倒猢猕散,施提督已打算对修来馆暗中下手,黄性震走投无路,特地跑到大人这里投石问路,看能否另寻出路。” 见哈善凝神倾听,声音愈发轻微,“大人要想插手攻台战局,防范施琅自立台湾王,情报侦缉必不可少,修来馆布局台湾多年,间谍众多根基深厚,必能源源不断向大人提供机密情报。下午大人要软硬兼施,把黄性震牢牢捏在手中,借机掌控修来馆,防止胆肥汉官效仿吴三桂生出异心。” “如果黄性震两面三刀左右逢源,与姚启圣暗中勾勾搭搭,大人可以借口黄性震勾结天地会乱党,立即拿下审问,指派瑞栋将军进驻修来馆盘查奸细,莫要落到施提督后头。” 哈善恍然大悟,用力拍打徐国难肩膀,高声赞道:“塔卜利,真有你的,要不然老子哪想得到这些歪歪门道。” 犹豫了下,悄声问道:“塔卜利照你看来,旗营是否真出了吃里扒外的奸细?” 铜铃大眼眨也不眨盯住徐国难,眸里射出意味莫明的光芒。 瑞栋屡次提醒哈善提防旗营奸细,言里言外暗指塔卜利,哈善虽对塔卜利高度信任,听得久了也会察言观色,瞧有没有异样表情。 哈善的心情有些复杂,既坚信正黄旗人塔卜利必然不会背叛自己,却又担心徐国难真是奸细潜伏,对己不忠。 徐国难面色如常,微笑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塔卜利不敢妄言,关键要看黄性震提供的机密情报。” 没等哈善悟出味道,续道:“对大人来说,旗营有没有奸细潜伏无关大局,关键要借机收服黄性震掌控修来馆,莫让施提督抢了先手,后悔莫及。” 哈善闻言慢慢点头,咧开嘴巴放声大笑,震得树上鸟雀扑腾飞起,盘旋高空鸣叫不止。 听到鸟雀鸣叫哈善起了兴致,随手从侍卫手中接过四石强弓,搭上拇指粗的狼牙利箭,扯开弓弦瞄准乱飞乱撞茫无目标的大群鸟雀。 众侍卫屏气息声瞧着哈善动作,陡地听到弓弦声响,两只鸟雀被狼牙箭穿成一束,羽毛纷飞从半空跌落下来,其余鸟雀急忙悲鸣飞走,远远传来凄鸣惨啼。 侍卫忙不迭拍掌叫好,徐国难见状也是暗自心惊:鞑子骑射功夫果真天下无双,占了汉人江山绝非幸致。 哈善喜得眉开眼笑,把弓箭往地上一扔,哈哈笑道:“一箭双雕,真是好兆头,下午哈善必定称心如意!” 大踏步走进内院,隐隐可以听到狂傲笑声不断传来。 徐国难站在内院门口,目光闪烁不知想些什么。 瑞栋住处距离都统府不远,四间三进宅院,处处布满刀枪剑戟,与其他旗营军官的花天酒地穷奢极欲相比,显得简朴得过份。 府里服侍的都是跟随多年的旗营亲兵,瑞栋没有留用汉人奴仆,最大程度防止泄露机密。 他穿着家居便衫,坐在内院深处的密室中,亲手给黄性震泡了杯大红袍,笑道:“这雨前大红袍是武夷山永乐禅寺出产,历代都被朝廷列为贡品,最是名贵难得,瑞栋好不容易弄到一小罐,请黄主事品尝赏鉴。” 得参领大人亲手泡茶,黄性震感激涕零差点掉下泪来,捧起小心翼翼品了一口,与平常喝的茶水无多大区别,见瑞栋目光炯炯注视自己,赶忙闭目装出享受无穷模样,过了会睁眼高声称赞,“不愧是知名贡茶,不瞒大人,下官也算得上品茶名家,却从没有喝过如此香醇的茶水。” 瑞栋瞧他面色就知言不由衷,微微一笑举茶浅抿,单刀直入问道:“黄主事在都统府门口说有机密情报从旗营泄露,不知详情如何,当时人多眼杂不便细问,望黄主事告知。” 黄性震捧茶轻品,烫得直咧嘴巴,借着茶气缭绕急急转着念头,瑞栋是哈善铁杆亲信,职掌情报侦缉,旗营情报泄密事件报知哈善必定落到瑞栋身上,提前告知倒也无妨。 只是自己来都统府的目的是投靠哈善作靠山,避免被施琅寻机加罪,不知瑞栋有没有能力办到。 想到这里,黄性震故意装出为难神色道:“是不是有机密情报从旗营泄露,修来馆只侦得端倪,不能十分肯定。施提督怀疑修来馆庇护天地会乱党,立意要罢免我的主事职位,对修来馆弟兄痛下杀手,扬言立时要解散整顿,逐个过堂审问。现下修来馆已经人心惶惶,谁都无心做事。” 叹了口气,眯起鱼泡眼瞟向瑞栋,面部表情痛心疾首,语气愈发显得诚恳。 “性震官卑职小生性懒散,对主事职位无可眷恋,只是为出生入死的弟兄寒心,生怕好不容易侦缉得来的情报线索被埋没,因此急急前来告知,不知道能不能发挥作用。” 闻琴弦而知雅意,瑞栋明白黄性震是在讨价还价,估量投靠价码,心中暗自鄙夷,嘴里微笑道:“哈善将军为人最是爽快讲义气,对忠心为旗人办事的汉人必定全力保护,有瑞栋在相信绝不会让黄主事失望。” 黄性震闻言大喜,打恭作揖没口子称谢,把烛阴传递的机密情报一股脑说将出来,最后道:“据下官判断,旗营必定有奸细潜伏,否则不可能短时间泄露如此多的机密情报。只是旗营自成体系,下官不便公开侦缉刺探,请瑞栋将军提醒都统大人千万留心盘查奸细,若有用到修来馆之处,性震必定全力以赴,甘愿成为都统大人的门下走狗,随时随地听从瑞栋将军吩咐。” 他生怕瑞栋随口答应,事成之后过河拆桥抛弃自己这过河卒,有意无意又点了一句。 瑞栋眯缝眼睛听黄性震的叙述,脑里不期然出现徐国难的高大身影。 这些日子他采取各种手段反复试探徐国难,每次都毫无破绽,已渐渐取消了对他的怀疑戒备,经黄性震提起旗营奸细,潜伏脑海深处的怀疑种子不知不觉又滋生了出来。 塔卜利可能真的是旗人中的诸葛亮,如果不幸是台湾察言司派来的潜伏间谍,能力越大危害越重,无论如何不能让入了罗网的察言司特工从手心逃脱。 脑里乱纷纷转着各种念头,瑞栋向黄性震微笑道:“瑞栋言出如山,既然答应必定办到,黄主事尽管把心放回肚里就是。” 顿了一顿道:“旗人人多嘴杂,侦缉潜伏间谍务必保密,除你我之外,绝不可让第三人得知。黄主事回去后把情报资料整理好,我们逐个侦缉排查,让奸细无处藏身,日后赤胆忠心共同扶保大清江山……” 正待开出空头支票牢牢套住黄性震这头蠢驴,密室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一名侍卫推门进房,瞧了眼黄性震低声禀报,“哈善将军派人传话,要大人下午带黄主事前往都统府,说是哈善将军亲自过问,侦缉盘查旗营奸细。” 瑞栋闻言面色陡变,宛若涂沫了层黑灰铁粉,面色铁青不言不语。 黄性震却是喜上眉梢,捧起茶杯细细品味,咂着嘴巴眯缝起眼睛。 不愧是列为贡品的极品大红袍,滋味硬是要得。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七十五章 以静制动 施提督寿诞之日被乱党头目永仇和尚易容刺杀,姚总督暗地通贼企图养寇自重,漳州城流言四起众说纷纭,文武官员惶惶不可终日,暗地里奔走串联拉拢许愿,乱纷纷如同暴雨冲刷下的无头蚂蚁。 许多官员都在睁大眼睛暗中窥伺姚总督施提督两大巨头龙争虎斗谁主输赢,以便择定主子卖身投靠,想方设法升官发财。 身处漩涡中心的总督行辕却是风平浪静,侍卫亲兵照常巡逻,家丁仆役各司其职,谁都不敢交头接耳私下议论,仿佛独立于漩涡之外,不受流言蜚语影响。 戒备森严的签押房内,福建总督姚启圣衣冠整齐,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西洋进口的老花镜,端坐桌案后面提着湖笔亲自撰写奏章,工整小楷一笔一划宛若雕刻在宣纸上,赫然是苦练多年正雅圆融的馆阁体,笔力遒劲颇见功力。 四月的漳州天气颇为炎热,签押房门窗紧闭更增燥闷,姚启圣穿着厚重官服,沟壑纵横的前额居然不见半点汗痕,只是枯皱面颊隐约有些青白,仿佛大病未愈损伤元气。 桌案前面站着身材矮胖的姚国泰,肥大油脸挂满豆粒汗珠,顺着圆脸滚落渗入拧得出汗水的浅绿绸衫。 姚国泰神态焦急,如同关在笼中的困兽,在签押房走来走去不停转圈,目光好几次落到奋笔疾书的堂伯身上,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姚启圣眯着眼睛宛若不见,自顾埋头撰写奏章,好不容易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湖笔嘘出口气,摇头晃脑欣赏了一阵,笑道:“国泰,瞧瞧老夫的馆阁体写得如何,笔力比之以前是否更加圆润。” 姚国泰哪有心思鉴赏书法,虚应其事嗯了一声,向紧闭房门瞄了瞄,凑过去急不可耐道:“大伯,施琅的刀子都已架到脖颈,您老人家还有心思坐在这里若无其事写奏章。如果再不赶紧想想法子,明儿早上漳州城起码一半以上的官员都会跑到施琅那里表忠心,您老人家到时就成了孤家寡人,可要乍办。” 嘴里说话硬挤出数滴眼泪,肥脸青白失魂落魄。 姚启圣伸手摘下老花镜,拿起温热毛巾敷了敷有些酸痛的眼睛,深沉眸光扫了满面焦急的姚国泰一眼,嗤笑道:“乍办——凉拌,腿长在他们自个身上,老夫总不能捆住不让卖身投靠。” 嘴里说话宽和大度,眸里怨毒光芒却是一闪即逝,隐藏在桌案后面的左手用力捏成拳头。 姚国泰满腹心思没有发觉异样,听着姚启圣泄气言语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望着泰然处之浑若无事的堂伯,嗫嚅道:“侄儿听说黄性震——上午也跑去都统府求见哈善!” 姚启圣面色微变,黄性震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铁杆心腹,关键时候居然也要背叛自己另找靠山,世上还有何人能挡得住功名利禄的巨大诱惑。 自己许多见不得人的隐私都由黄性震秘密操办,万一泄露出去怎生是好。 慢慢闭上眼睛,姚启圣强忍怒气,仰靠椅背苦涩一笑,叹气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国泰,老夫这里已是不祥之地,你也可早些出去另投山门,老夫绝不怪你。” 听姚启圣说出诛心言语,姚国泰面色连变数变,忽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大伯,您老人家还是信不过侄子。打仗父子兵,上阵亲兄弟,不管咋样国泰总是您老人家的侄子,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也不会像黄性震那样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大伯,真地一点法子都没有?” 说到动情处,姚国泰声泪俱下如丧考妣。 听着姚国泰的诚挚话语,姚启圣内心一阵悸动,差点把真实想法脱口而出,最终还是沉着脸缓缓摇头。 “老夫一念之差做错了事,自然要承受后果。国泰,你起来出去,让老夫好生静上一静,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天总是塌不下来。” 姚国泰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判断言语真伪,最终还是从地上缓缓爬起,深深向姚启圣鞠了一躬,一跺脚转身走将出去。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姚启圣面色陡转阴沉,莫看姚国泰当面慷慨激昂,以他对堂侄性格的了解,走出总督府这小子立即就会跑去找门路投靠山,说不定投靠的还是生死对手,海盗头子施琅。 想起施琅寿诞遇刺场景,耳边响起永仇和尚当众说出的栽赃言语,姚启圣面颊肌肉一阵悸动,目光慢慢落到写好的奏章上,伸手捧起小心翼翼吹干半湿墨渍,眼角鱼尾纹舒开现出阴冷笑意。 漳州府的官员都是鼠目寸光,目光只盯住漳州一亩三分地,没瞧破姚施明争暗斗各施手段,决定胜败的却是万里之外圣心独裁的康熙皇帝。 姚启圣极为懊悔前些日子利令智昏,听从黄性震出的馊主意企图利用天地会乱党出手刺杀施琅,结果被施琅借力打力反将一军,陷入进退失据的狼狈局面。 如今漳州城风起云涌流言四起,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暗地窥探自己,无论如何举动都会被有心人放大解读成为阴谋诡计,以讹传讹更难自保。 既然如此莫若以静制动,呈上奏章向康熙老老实实承认错误保证改过,以退为进保存实力,日后再徐图恢复。 官场险恶犹如过山车,谁都不能肯定都是顺风顺水,姚启圣宦海沉浮多年,不止一次遭遇重大政治打击,每次都是打掉牙齿和血吞,隐忍潜伏伺机东山再起,最终还是击败对手笑到了最后。 康熙八年,因为擅开海禁经商牟利触犯豪族利益,姚启圣在广东香山知县任上被巡察御史弹劾罢官,老老实实回乡下隐居,声称终老山林不再过问政事,暗中却在等待机会企图东山再起。 康熙十三年三藩作乱,靖南王耿精忠响应吴三桂,联合延平郡王郑经挥师西征,攻袭江浙略地广东,兵锋直指中原腹地,各地义军纷起响应,反清复明形势一时大好。 康亲王杰书奉旨率领旗兵紧急南下平叛,姚启圣分析时势,料定三藩貌合神离绝不是康熙对手,人心惶惶正是卖身投靠彰显忠心的良机,当机立断掏光家财募集乡勇,赶往福州投效刚刚南下的康亲王。 康亲王人生地疏屡吃败仗,得到姚启圣投效大喜过望,派遣八旗铁骑由姚启圣引路,把耿精忠与郑经的军队打得大败而逃。姚启圣趁机讨好,时常送金送银加意奉承康亲王,终于押对了宝得到康亲王赏识,没多久奉旨以军功起家署诸暨知县,不到三年就从罢职县令积功升至福建总督,成为镇守地方权势熏天的一品大员。 多少年宦海风雨都能成功躲过,这次虽然凶险哪会例外,区别在于需要隐忍潜伏多久。 姚启圣嘴角噙着冷笑。康熙皇帝可是圣心独裁不受蒙蔽的英明皇帝,擒拿鳌拜平定三藩无不出人意料,圣心既兹兹以平定台湾为念,必定早就派遣密探潜伏窥伺,漳州府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万里之外的冰冷眼睛。 况且赐匾钦差勒保亲眼目睹,回京之后自会详细回奏。 修来馆庇护天地会乱党企图刺杀福建水师提督人赃并获,铁证如山,姚启圣思前想后果断切割,抛弃过河卒黄性震,老老实实承认识人不明用人不当,在奏章中恳请皇上给予处分,大赞施琅海战能力突出堪当平台重任,建议驻防旗营参与攻台行动确保旗人铁桶江山。 如此数管其下,康熙只要不昏庸糊涂必定能从中悟出些什么,说不定改变主意施展帝王家的平衡制约手腕,约束权力过大骄横跋扈的施琅,自己可以借势东山再起反败为胜。 两封不同奏章倘若同时摆上康熙御桌,皇上看了不知会做何感想? 姚启圣嘴角抿出得意笑容,仿佛看到皇宫内院康熙阅览奏章时的精彩表情,随即有些痛苦地捂着嘴巴剧烈咳嗽,面色惨白喘息不止,身子慢慢踡缩成一团。 终是年纪不饶人,即使姚启圣奸滑似鬼也是无可奈何。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七十六章 掌管情报 姚国泰面色阴沉,拖着沉重脚步缓缓走出总餐行辕,脑海不住盘旋姚启圣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面目扭曲渐渐现出狰狞。 堂伯已经认命任由施提督肆意宰割,老子可还没有尝够权力的美妙滋味,哪能这么早就罢官削职,回到会稽乡下啃南洋番薯。 无毒不丈夫,堂伯这可是您老人家逼我的。 本来姚国泰对上书朝廷大义灭亲很有些犹豫。 官场规矩亲亲相隐最重声名,姚国泰一旦按照施琅指示上书告发姚启圣,绝不仅仅是投名状那么简单,以侄告伯以下犯上,立时会给同僚留下忤逆犯上不忠不孝的不良印象,官场声名立即毁于一旦,以后再无上司肯对自己这不懂官场潜规则的愣头青施加援手,纵然侥幸逃过一劫也很有可能坐冷板凳终身受人白眼。 因此即使施琅以不法隐私威胁,命姚国泰上书告发姚启圣勾结乱党图谋不轨,暗中投靠了施琅的姚国泰还是不顾一切跑到总督府,指望堂伯能够想出法子对付施琅,哪料姚启圣面对施琅的咄咄逼人居然当起了缩头乌龟,以姚国泰热中富贵的性格岂肯困在即将沉没的破船,与堂伯同舟共济生死与共。 黄性震老小子都急着跑去投靠旗人都统哈善,老子为啥不能另找靠山。 想到官场争斗失败的惨淡后果,姚国泰不寒而栗,肥厚嘴唇咬出了血,蓦地转身大踏步向提督府走去。 总督行辕门口阴影处,一名便装汉子嘴噙冷笑,不动声色远远跟在后头。 午饭过后是哈善雷打不动的歇午时间,以往他上床不久就会鼾声大作,这次却躺在雕花床上目光阴沉,望着帐顶久久不能合眼,转动眼珠不知思索些什么。 贴身小厮策隆瞧出哈善心情不好,一言不发缩在屋角,小心翼翼窥伺哈善能刮下冰霜的阴沉面色,半点动静都不敢发出,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主子挨上大耳刮子。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直奔卧室而来。 瞄了瞄不言不动似睡非睡的哈善,策隆悄无声息迎将出去,见进院的是侍卫统领瓦让,脚步沉重宛若打雷,蹙了蹙眉低声斥道:“大人正在休息,切莫打扰。” 策隆不过哈善贴身小厮,居然就敢大模大样喝斥五品顶戴的侍卫首领,自是倚仗哈善宠爱。瓦让被斥责惯了倒不生气,抬眼向卧室张了张,见静悄悄杳无声息,陪着笑脸轻声道:“瑞栋将军带着修来馆黄主事已等在客厅,大人啥时醒转,烦请小哥通禀一声。” “不用通禀,就说老子歇午未醒,等会才能接见。” 策隆还没张嘴,卧室门口陡地响起阴冷声音。瓦让抬头一看,见哈善不知什么时候披着便衫,趿拉着鞋站在屋门沉声吩咐。 瓦让呆了一呆,眼里尽是迷惘。 策隆似明白又似不明白,高声吩咐道:“想挨耳刮子么,还不快照大人吩咐去做。” 笑嘻嘻抢过去捧过茶盏,伺候哈善漱口更衣。 瓦让不敢多嘴,喏喏连声轻手轻脚退将出去。 哈善含着西洋香片漱过口,在策隆服侍下慢慢穿好袍衫,眯着眼睛思索片刻,吩咐道:“瞧瞧塔卜利起床没有,若已起床请他马上过来。” 顿了一顿,沉吟道:“塔卜利在府里干些什么,你平常也要多加留意,若有异状随时告诉老子,不得循私隐瞒。” 见哈善面色有些怪异,策隆不敢接嘴,连声答应一溜烟跑将出去,瞬间消失在月亮门外。 哈善呆呆坐在椅上出神,眼珠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显然没有睡踏实。 不一会策隆领着宽衣大袖的徐国难快步走进屋子,看模样徐国难也是午睡刚醒,眼神有些迷离。 哈善瞧在眼里,吩咐策隆出去,示意徐国难在椅上坐下,笑问道:“塔卜利,休息得还好么?有啥想法尽管跟老子提出来,哈善必定全力满足。” 嗤笑道:“要不要安排小娘陪你侍寝?漳州城里你看中哪个尽管跟老子开口。” 徐国难心中有些感动,哈善为人凶蛮奴视汉人,不过待自己却推心置腹,微笑道:“大人安排了那么舒适的房间,塔卜利哪能休息不好,用不着姑娘服侍。” 瞧了瞧哈善阴沉面色,轻声道:“大人似有心思,休息得不太好。” 哈善点头道:“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想着心思。” 见徐国难静静听自己说话,皱紧眉头叹息道:“瑞栋是俺的多年老部下,从摄政王时期就跟随老子,东征西讨从无怨言,前些年跟着康亲王老人家南下平叛,从江西一直打到福建,奉命驻防漳州警戒郑逆,从来都是忠心耿耿毫无异心。俺对瑞栋也很是信任,把情报侦缉都交了给他,要兵给兵要钱给钱,想不到居然胆敢吩咐门房隐瞒消息,若不是老子无意问起,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徐国难目光闪动,假意劝道:“瑞栋跟随大人多年,忠心没得说,不准门房禀报说不定另有考虑,大人无需多疑。” 哈善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断然道:“情报侦缉极为重要,交给一人很容易受到蒙蔽,老子着实有些不太放心。塔卜利,你见识高明办法很多,以后帮着俺掌管情报侦缉,盯牢瑞栋免得暗中做手脚,有事随时向俺禀报。” 目光炯炯望住徐国难,眸里隐隐现出求恳神色。 徐国难万料不到哈善居然要自己帮忙掌管情报侦缉,暗中监视瑞栋,一时惊得呆住。 上午无意获知修来馆掌握潜伏旗营间谍信息,徐国难就在心里反复思索,最稳妥的自然是趁没有发觉悄然离开,一走了之。 只是这既不符合徐国难的潜伏风格,抛弃好不容易开辟的情报渠道实在可惜,更重要的是再也难以借力打力挑动哈善与施琅争斗,厄斯计划下半篇文章就此夭折。 经过深思熟虑,徐国难判断黄性震没有掌握旗营潜伏间谍的真凭实据,更不晓得自己就是察言司军务处佥事化装易容,下定决心继续潜伏见机行事,弄明白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正自思索如何才能不动声色探听情报机密,哪料哈善居然让自己这个潜伏间谍替他掌管旗营情报侦缉,暗中监视掌管情报工作的参领瑞栋,感觉老鼠捉猫有些哭笑不得。 窥了眼哈善面色,徐国难明白不是有意试探,故意推辞道:“多谢大人美意,只是塔卜利生性懒散,从未接触过情报侦缉,还是不要参与为好,免得外行指挥内行,反误了大人要事。” 见徐国难面有难色只是推脱,哈善想了一想,自以为明白他的心思,笑道:“你担心瑞栋不服气,明里暗里给你设绊子?” 伸手从怀里掏出块金制令牌,道:“这是老子的都统令牌,先借给你使用,旗营上下均听调遣,瑞栋也不例外。” 徐国难心中暗喜,嘴里却是连声推辞。 哈善硬把令牌塞进手中,咧开嘴巴放声大笑。 徐国难“万般无奈”勉强接过,心里也有些许感动,哈善虽然凶狠蛮恶奴视汉人,对“塔卜利”确是真心实意。 倘若晓得自己的卧底身份,哈善不知会是何等精彩表情。 沉吟片刻,徐国难拱手道:“既然大人执意,塔卜利不得不勉为其难,只是塔卜利以后还要继续前往江南各地游山玩水,大人到时可要放我离开。” 哈善笑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塔卜利,你文武双全足智多谋,一身本领荒废了着实可惜,不如俺向皇上保举,让你在俺军中就任参领,可否愿意。” 参领满语叫甲喇章京,相当于参将职衔,是旗营的高等武官,职位只在都统之下。 塔卜利从没在军中任职,若能保举提拔为镶蓝旗参领确是一步登天,荣宗耀祖。 徐国难双手连摇,正色道:“塔卜利若要当官,老早就可以前往京师找康亲王,大人切莫再提。” 哈善微叹口气,以塔卜利与康亲王的远亲关系,再加上正黄旗的铁杆庄稼,谋个官职确实易如反掌。 他眯眼瞧向窗外斜射进来的明晃晃太阳,估计已过酉时,瑞栋黄性震晾在厅堂足足半个多时辰,已坐够了冷板凳,笑道:“既然如此不再逼你,现下用心帮俺办事,到时去来随意,这总成了吧。瑞栋估计在客厅等急了,咱们一齐过去,听他与黄性震那小子胡咧些啥子。” 大踏步走出屋子,脚步蹬得咚咚响。 徐国难早从策隆嘴里获知一切,故作不知,吃惊道:“怎能让瑞栋将军坐冷板凳,说不定日后会暗中怨恨大人。” 哈善眼中泛起冷光,阴声道:“瑞栋胆大妄为,俺故意晾他一晾,让他晓得欺瞒上司有啥严重后果。” 徐国难心中暗喜,假意劝了几句,一言一语却更加挑动哈善怒火,面色阴沉得如同遮天蔽日的浓重乌云。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七十七章 间谍谛听 两人一前一后穿院过户,不一会来到前院客厅,哈善一眼望见瑞栋快步在厅里走来走去,不时抬头向外张望,面色隐隐有些不愉。 另有一名四旬上下,穿着四品官袍的矮胖官员一动不动坐在椅上,目光闪烁东张西望,神情略有些僵硬,估计就是修来馆主事黄性震。 鼻孔重重冷哼,哈善面色铁青,昂着面孔谁也不瞧,大踏步走进客厅。 瑞栋是都统府常客,晓得哈善有歇午习惯,特地算好时辰带黄性震过来,肚里早就想好一堆说词。 哪料瓦让进去禀报,出来之后神情古怪,告诉瑞栋都统大人“歇午未醒”,让他们暂且等候。 黄性震不了解哈善歇宿习性,倒也不以为异。 瑞栋却听得心头微震,盯住瓦让问道:“都统大人真地歇午未醒?” 瓦让不擅撒谎,垂下眼皮不敢对视,涨红面孔低嗯一声。 瑞栋转着眼珠沉默半晌,忽地咧嘴一笑,向黄性震轻声道:“黄主事,哈善都统确有歇午习惯,咱们来得早了些,先在厅里等等罢。” 黄性震主事修来馆惯于察言观色,从两人表情中瞧出些许端倪,暗自提着小心,陪笑道:“不妨事,那就等等罢。”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热茶都喝成了凉白开,还是不见哈善歇午醒来。 见哈善故意让瑞栋坐冷板凳,黄性震隐隐明白必是哪里不小心得罪了哈善,故意冷落使人难堪,心里惴惴不安,坐着品茶丝毫尝不出滋味。 听到脚步声响,瑞栋黄性震都长舒了口气,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厅外。 瑞栋赶忙迎过去躬身行礼,高声道:“参领瑞栋拜见都统大人。” 刚才他反复琢磨,料定必是吩咐守门旗兵不得泄露机密得罪了哈善,因此行起军礼一丝不苟,生怕给哈善再抓到把柄穿小鞋。 哈善面沉似水低嗯一声,瞥了眼急忙站起垂手恭立的黄性震,大模大样坐在中间椅子。 徐国难缓步走进,不声不响坐在左首椅子,冲瑞栋微微点头,似笑非笑瞅着两人。 见到徐国难瑞栋不期然又想起旗营潜伏间谍,心跳蓦地有些加剧,细心观察徐国难表情变化,却瞧不出丝毫异状。 难道——旗营间谍另有他人,塔卜利真是正黄旗下? 哈善对瑞栋不经请示自作主张很是不满,特地让他们坐冷板凳以示薄惩,见瑞栋目光炯炯瞧向徐国难,对堂堂镶蓝旗都统视而不见,本已平息下去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拍着椅背重重冷哼。 瑞栋这才醒觉,尴尬地摸了摸蒜头鼻,讪讪在右首椅子坐下。 黄性震见哈善坐在上面神色不善,转了转眼睛,赶忙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大礼参拜。 徐国难坐在椅上,饶有兴趣打量黄性震。 修来馆是察言词情报侦缉的主要敌手,在东宁府他对黄性震就久闻其名,双方隔空交锋过好些次,正面接触却还是第一遭。 见黄性震四旬上下,身材肥胖淡眉细目,脑后长辫油光水亮,笑嘻嘻宛若貌不惊人的乡下土财主,目光不时闪过狡狯,显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之辈。 想起自己与大名鼎鼎的修来馆主事居然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碰面,徐国难嘴角不自禁现出古怪笑意。 脑海深处闪电般忆起察言司记录的黄性震情报资料。 黄性震,表字符起,自号静庵,漳州府漳浦县人氏,祖上都是当地的土财主,家道小康饶有财产。 无奈有财无势平常受尽官府欺侮,黄父便要黄性震发奋读书,想要科举中官改换门庭,只是天资有限苦读多年只中了秀才,眼看读书无成黄性震只得另谋富贵,特地赶到总督行辕向姚启圣献“平台十策”,提出运用心理战术瓦解明郑部队,被姚启圣赏识保举为修来馆主事,职掌招抚策反情报侦缉,是姚启圣的铁杆心腹兼得力打手。 眼下形势危急大山将倾,这只姚启圣的心腹走狗,察言司的情报敌手也开始另寻主人,这是否是厄斯计划的成果体现,对下一步实施厄斯计划有何影响? 徐国难的目光有些深邃,随即恢复正常,嘴噙微笑浑若无事。 见黄性震奴颜媚骨腆颜讨好,一副摇尾讨好的哈巴狗模样,听惯评书喜欢英雄好汉的哈善心中很不喜欢。 想到徐国难的言语哈善强忍怒气,挥手示意黄性震站起,沉声道:“瑞栋,不是俺说你,旗营出了奸细是了不得的大事,老子身为驻防福建都统,当然要亲自过问,你居然吩咐门房不得泄露,把老子瞒得死紧,到底是哪门子居心?” 瑞栋早就想好说词,陪笑道:“末将哪敢欺瞒大人,只是旗兵人多嘴杂,最是守不住机密。瑞栋生怕门房到处乱说,潜伏间谍晓得就会引起警惕,甚至溜之大吉,因此嘱咐他们不得随意泄露,本打算下午过来向大人当面汇报,哪晓得大人居然神机妙算,抢在末将前头。” 目光暗中窥视徐国难,见他神色如常毫无异状,暗忖难道自己估计有误,塔卜利果真是旗人诸葛亮,与察言司潜伏间谍毫无瓜葛。 哈善默然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侦缉潜伏间谍确要注意保密,万一被奸细晓得有了防备就不好下手。只是以后不得自作主张,事事都要与塔卜利通气。” 指着徐国难道:“旗营出了奸细事关重大,俺让塔卜利与你一起侦缉,他是旗人中的诸葛亮,主意极是高明,凡事要多听他的主意,早些替老子揪出吃里扒外的潜伏间谍,让老子尝尝他的心是酸的还是甜的。” 说到最后一句神情狰狞,习惯性伸舌头舔了舔肥厚嘴唇,时刻关注哈善表情变化的黄性震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知道哈善以前必定吃过人心。 听徐国难参与情报侦缉,瑞栋面孔不由微僵,不好向哈善说明徐国难也是怀疑对象,挤出笑脸勉强点了点头。 徐国难微笑道:“塔卜利从来没有接触过情报侦缉,还望两位日后多加指点。” 说着拱手微微施礼,神态甚是谦恭。 瑞栋低嗯一声,僵着面孔没有言语。 黄性震不晓得徐国难身份,见哈善称他为“旗人中的诸葛亮”,显是极亲近的心腹,赶忙起身还礼,陪笑道:“既然您老是旗人中的诸葛亮,必定足智多谋见多识广,性震日后要多向您老请教。” 他唠唠叨叨还要继续谄媚奉承,哈善听得老大不耐烦,用力拍了下椅背,瞪眼道:“老讲些虚头巴脑做甚么,黄性震,你从哪里晓得旗营出了奸细,有啥子证据,快些告诉老子,老子搞明白可以派人前去拿捕。” 黄性震窒了一窒,干笑道:“下官不敢确定旗营是否真出了奸细,之所以做出研判,依靠的是烛阴从台湾传递回来的机密情报……” 听到烛阴两字徐国难心头大震。他一直思索隐身旗营哪里出了问题,想不到居然是台湾那边露出破绽。 修来馆多年布局台湾,潜伏间谍数不胜数,靖安处虽然侦缉逮获一些鞑子老鼠,近些年始终没有捕到值得炫耀的大鱼。 想不到能够从黄性震口中获知潜伏间谍资料,当下凝神静听,不漏过一字。 瑞栋坐在椅上,目光炯炯注视徐国难的反应,见他凝神倾听显是极感兴趣,却又瞧不出慌乱惊诧,与初次接受情报侦缉的寻常旗人表现无异,不禁暗感失望,怀疑判断失误。 哈善截住问道:“烛阴是啥子玩意?老子怎么从来没有听到过?” 黄性震闻言一窒,只得向瑞栋详细解说。 修来馆潜伏台湾间谍分成若干情报小组,代号都是《山海经》中的异兽。潜伏间谍头目代号烛阴,是传说中的钟山之神,闭眼为夜,开眼为昼,口中衔烛,照耀天地,最是神通广大。 修来馆以烛阴为间谍首领代号,寄望潜伏间谍能够“颠倒日月,翻覆明郑”。 好不容易解说明白,黄性震窥了眼哈善面色,续道:“昨日烛阴传回机密情报,据暗中潜伏察言司的间谍谛听汇报,近段日子察言司漳州站传回的情报资料来自旗营的陡然增多,经研判旗营内部可能有察言司间谍潜伏,或者存在重大情报泄密漏洞。下官得到机密情报不敢怠慢,马上赶来向都统大人汇报,请都统大人妥善处置,防止泄秘。” 说完眨了眨鱼泡眼,巴巴望向高踞上座的哈善,等着指示。 谛听也是《山海经》中的异兽,又叫天狗,状似白头狸猫,传说可以躲避凶邪。在《西游记》中成为地藏王菩萨座下神兽,别名地狱耳,善听世间万物,周天之事无不知晓。 修来馆以此代号察言司潜伏间谍,显是想通过谛听获知察言司情报机密,把潜伏满洲的间谍信息全都掌握手中。 哈善对情报侦缉一窍不通,闻言咧了咧嘴,目光不由自主瞧向凝神思索的徐国难,看他能够出啥高明主意。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七十八章 旗营间谍 听到居然有潜伏间谍代号谛听隐身察言司,徐国难暗自吃惊,脑海立时闪过一张张熟悉面孔,下决心要从黄性震口中探知机密消除隐患。 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察言司倘若潜伏鞑子老鼠,自然是对间谍特工的最大威胁,不晓得卢泽都事秘密开展的内部调查有没有结果。 徐国难心乱如麻,表面竭力假装若无其事,见哈善目光望过来,眯着眼睛思索片刻,沉声问道:“黄主事,听你的研判,不能百分百确定旗营是否出现奸细。” 见徐国难一语中的,黄性震大感佩服,点头道:“大人说得不错,情报泄露渠道极多,旗营是否有郑逆间谍化名潜伏,需要调查之后方能得出结论排除可能。” 徐国难微笑道:“塔卜利对情报侦缉一套不通,黄主事计划如何下手侦缉?” 黄性震略感犹豫,把目光转向瑞栋,见他微微点头,轻声道:“下官与瑞栋将军商议,计划内外兼顾,一方面,瑞栋将军在旗营逐个盘查有机会接触机密情报的泄秘之人,筛选怀疑对象;另一方面,下官带人侦缉察言司漳州站,想法子从中找到情报线索,双鼓齐下一举破获潜伏间谍。” 瞧了瞧哈善阴沉面色,犹豫片刻补充道:“下官查明,察言司军务处佥事徐国难化名刘昌福暗中潜伏漳州,他是察言司的情报主官,若能捕到这条大鱼,必可了解旗营情报泄露真相,抓获潜伏间谍。” 徐国难听得暗自吃惊,黄性震不愧是修来馆主事,果然有两把刷子,居然把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同时也放下心来,自己身份极其隐秘,每次与漳州站密探接触都是化装易容,接头地点也是随是更换,无人晓得自己化名潜伏旗营,短时间哪能查探明白。 只是——潜伏间谍谛听必须设法清除,否则必成大患。 徐国难拿定主意,故意皱眉道:“两个法子听起来都很不错,不过恐怕不是旦夕之功。塔卜利想得更便捷的法子,不知黄主事做不做得到。” “愿闻其详。”黄性震急忙拱手,一脸谄媚。 “塔卜利以为,情报泄露必有源头。黄主事如果能获知泄露的都是哪些机密情报,侦缉范围必可大大缩小。” 听到此言四人眼睛都是一亮,觉得确实可行。 黄性震思索片刻,苦着脸道:“察言司内部戒备森严,恐怕不容易。” 徐国难嘿嘿笑道:“黄主事只说不容易,却没说难以办到。只要付出些代价,想必可以把泄露的机密情报弄到手。” “塔卜利说得很有道理,你吩咐烛阴,叫那个啥子谛听想法子弄清楚泄露了哪些机密情报,老子可以吩咐查出哪个王八蛋故意泄露。还有那个啥子徐国难,也早些想法子给老子逮住。” 哈善用不容置疑的口气断然道:“只要把这些事办好,老子保证你平安无事,谁也动不了半根毫毛。” 黄性震得哈善接纳承诺,惊喜交加起身长揖,没口子称谢,紧绷的心终于宽松下来。 徐国难嘴角噙着笑意,只要潜伏间谍有所行动,就有被发现踪迹的可能,谛听也不例外。 间谍潜伏首要避免泄露真实身份。徐国难事事谨慎小心,当然不会傻乎乎直接去问潜伏间谍的姓名代号,日后交往过程中,自可让黄性震神不知鬼不觉主动说出。 这是高难度的情报侦缉,挑战性不在厄斯计划之下,很值得一试。 瑞栋把众人表情都瞧在眼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哈善按照徐国难的建议,对黄性震揉捏搓打,许下无数空口诺言,正式接受了他的卖身投靠。 众人商量了些情报侦缉细节,哈善见太阳渐渐偏西,想起夜晚还要陪同勒保前往百花馆找牡丹女沈凤莲寻快活,当即打了个哈欠端茶送客,瑞栋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起身告辞,带着黄性震离开。 塔卜利表现正常,可瑞栋心头还是卡着根刺,总觉得前些时日塔卜利出现在都统府,不久之后旗营就出现情报泄露,两者未免太过巧合。 思忖半天,决定还是派皮哥暗中跟踪监视塔卜利,若是果真无可怀疑,日后就是情报征缉的绝大助力。 要不要亲自往赫图阿拉跑上一趟? 瑞栋有些犹豫,忽地怀念起关外广阔无垠的澄清苍穹,饮毛茹血的自由岁月,眼神现出痴迷。 冷眼瞅着瑞栋带领黄性震离开,哈善默然片刻,端起茶杯咕噜噜灌了一大口,伸袖抹了下嘴巴,问徐国难道:“塔卜利,你觉得黄性震咋样,值不值得老子花力气收服?” 徐国难目光闪烁不知想些什么,听哈善问起,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情报能力还可以,肚里油水也是不少,若能真心投靠用心办事,日后攻取台湾防备作乱必有用处。” 没等哈善喜上眉梢,转口道:“只是此人忠心大成问题。他既能背叛姚总督前来投靠,说不定以后也会被人收买做三姓家奴,甚至不排除为了功名利禄假装投靠大人借机获取情报信息。” 哈善愕了一愕,觉得徐国难说得大有道理。他虽然从不读书学文,日常闲暇却喜听三国评书,知道三姓家奴吕布反复无常,见奶就是娘,是个十足十的卑鄙小人。 黄性震神情谄媚,见着自己一个劲拍马屁,一眼就可以瞧出毫无气节风骨,让生性豪爽敬佩英雄的哈善更加看他不起。 哈善本就看不起懦弱汉人,对卖身投靠的黄性震也是信不过,沉吟半晌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派人给俺好好盯着这小子,若有异动就宰他奶奶的。” 徐国难心中暗喜,故意摇头道:“塔卜利不懂情报侦缉,这事还是交给瑞栋将军处理,他是情报老手,手下弟兄众多,办事方便。” 哈善听出话意,笑骂道:“情报侦缉哪个天生就会,瑞栋当初也是拉驴子上架,老子硬逼着掌管情报侦缉,过了好些年才摸到些许皮毛。” 拍了拍徐国难肩膀道:“你用心去做,老子给你派足人手拨足经费,凭你的旗人诸葛亮,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瑞栋到时只能给你当下手。” 居然说出句汉人成语,哈善自觉很了不起,粗眉笑得抖成一团。 举杯又喝了口茶,正待继续搜肠刮肚说出些成语卖弄文采,厅外蹬蹬蹬响起急促脚步,白胖旗兵惨白着脸砰的一声跌撞进来,跪倒地上高声禀道:“大人不好,黄主事被歹人杀死在府门!” 哈善闻言大吃一惊,腾地一声纵身弹起,捧在手里的茶杯当啷啷摔碎在地上。 徐国难也很感觉意外,瞧着神情惊惶的白胖旗兵,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七十九章 府门刺杀 都统府门口戒备森严,大批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侍卫统领瓦让站在台阶亲自指挥,都统府方圆三里都被全副武装的旗兵严密封锁,挨家挨户搜查“凶手”,稍有怀疑立即抓捕入狱,侦缉审查。 一时间远近人家鸡飞狗跳哭声四起,如同遭遇兵灾。 躲在远处暗中窥伺的便衣密探不晓得发生何事,以为哈善出兵镇压叛乱,纷纷赶回向各自主子报讯,漳州城流言纷起人心惶惶,文武官员都是关门闭户,生怕被凶横哈善当成乱党抓捕。 黄性震仰面朝天倒在青石台阶上,嘴角溢出大团紫黑污血,暗淡瞳孔早就放大,显然已是神仙难救。 一柄明晃晃的柳叶镖射中左胸,只是现出寸许镖柄,黄性震肥胖身体下面已积了一大摊污血,顺着青石台阶流淌慢慢渗入地面。 刺客用心狠毒,柳叶镖抹了中者立毙的剧毒,只要擦破油皮即可丧命,何况恰好射中心脏。 黄性震绝不想死,为了保命他果断抛弃提拔栽培的恩主姚启圣,忍受忘恩负义背主反噬恶名卖身投靠镶蓝旗都统哈善,企图凭借旗人势力洗脱勾结乱党阴谋刺杀朝廷重臣罪名,升官发财更上一层楼,甚至仿照姚总督编入汉军旗高汉人一等。 如愿以偿得到哈善庇护承诺,却在都统府门口被柳叶镖射中左胸,黄性震从此一了百了,用不着再为荣华富贵殚心竭虑,更可以把大堆莫须有罪名全盘揽到身上,减少许多达官权贵的烦恼。 死人不会开口说话,黄性震主事死有所值。 瑞栋灰头土脸面容沮丧,半蹲在黄性震尸体旁边仔细观察,眸里火星迸溅惊怒已极。 他与黄性震一前一后走出都统府,想要吩咐侍卫牵马,无意瞥见街旁一名身穿青衫的斗笠女子缓步行走,目光有意无意瞟视都统府大门。 瑞栋掌管侦缉刺探最是敏感不过,见斗笠女子行止古怪自然而然生出疑心,当即喝令停步,吩咐侍卫上前拦住讯问。 斗笠女子见侍卫拦截,误以为行藏泄露,没等开口玉手微扬,一柄明晃晃的柳叶镖破空而至,闪电般射向瑞栋胸口。 瑞栋行伍出身经验丰富,见寒光耀眼晓得不妙,想也不想一个虎跳闪到白玉石狮后面,险险躲过夺命飞镖。 黄性震跟在瑞栋后面哪料会遭受池鱼之殃,他是文弱书生不通武艺,见到刀芒耀眼哪来得及闪避,立时被柳叶镖射中左胸,惨叫一声仰面跌倒在青石台阶上,双目圆睁口吐紫血当即毙命。 斗笠女子一镖射出,见误中副车暗叫可惜,没等侍卫冲出立即拔步飞奔,宛若轻烟瞬间没入重重屋影不见踪影,轻功卓绝极是精妙。 侍卫都是能征善战的八旗武士,战场厮杀骁勇善斗却都不会轻身功夫,自然谁也追赶不上。 有人破口大骂向斗笠女子射出狼牙利箭,有人沿着街巷奋勇觅踪追击,更有大批侍卫闻警从都统府蜂拥冲出,把门口防护得水泼不进。 一时间都统府大门人声鼎沸刀光剑影,如同被浇了开水的蚁群骚动不已。 瑞栋万料不到临时起意拦截居然莫名其妙要了黄性震性命,想到自己与黄性震交往不到半日,好多机密情报来不及挖掘,禁不住悔恨交加,见侍卫重重围住不虞刺杀,急忙跑过去抱住黄性震连声呼唤,寄望临死能够听到紧要机密。 瑞栋的想法过于理想。柳叶镖抹了剧毒见血封喉,何况刚好射中心脏,黄性震中镖立时一命呜呼,哪有可能如同电视场景留下只言片语。 眉头紧皱望着逐渐僵硬的肥胖尸体,瑞栋灵光一闪伸手探入黄性震怀中,果然摸到一本薄册,心中欢喜赶忙取出。 正待翻看听到脚步声响,抬头瞧见哈善徐国难一前一后,大踏步从都统府冲出,瑞栋下意识把薄册塞进袖袋。 徐国难远远望见瑞栋向怀里塞东西,知道必是紧要物事,眼珠转了转,附在哈善耳边嘀咕几句。 哈善也已瞧见瑞栋的小动作,面色立时有些阴沉。 瑞栋从黄性震尸体旁站起,冲徐国难点点头,向哈善禀道:“黄主事中镖已经无救,末将正派人捕拿刺客——” 哈善没有理会,目光狼一般盯住瑞栋袖袋,寒声问道:“瑞栋,你刚才往怀里藏些什么?” 被哈善一口道破,瑞栋好不尴尬,呐呐取出薄册,干笑道:“黄主事临死前交给我——” 哈善没听瑞栋解释,拿过薄册翻了几页,见上面尽是鬼画符般的古怪符号,愕然问道:“这是甚么?” 随手递给站在旁边的徐国难,眸中现出疑惑。 瑞栋目光冒火炯炯注视,恨不得伸手一把抢将过来。 瞧了一眼徐国难就知道薄册是修来馆的密码本,属于绝密级别情报资料,心中极是欢喜,装模作样翻阅一阵,强忍欲望还给哈善,沉吟道:“我以前听人说过,情报传送最怕泄露机密,有时特地用密码记录,除军情人员谁也不晓得情报内容。这薄册黄主事特地带在身上,临死又转交瑞栋将军,莫非就是修来馆专用的密码本?” 哈善把目光转向瑞栋,瑞栋略微迟疑,点了点头。 哈善对密码本并不在意,想了想递给徐国难,道:“你帮我收好,莫要弄丢。” 徐国难极想伸手接过,瞥见瑞栋神色焦急欲言又止,强捺内心冲动,摇头道:“密码是紧要物事,大人还是贴身收藏,千万莫要遗失,万一被潜伏间谍拿去可不是耍的。” 哈善有可无不可,顺手把薄册放入怀中,低头瞧了瞧黄性震尸体,见僵硬面颊带着遐笑,显是临死还在做升官发财的黄粱美梦。 不屑地哼了一声,向瓦让下令道:“叫忤作快些过来,给老子查清哪个胆大包天,竟敢指使刺客在老子府门当众行刺!” 声音冷厉凶相毕露,显然府门刺杀已超出哈善底线,再也无法容忍。 见徐国难不要密码本瑞栋暗舒口气,眼珠骨碌碌乱转,潜心思索刺杀黄性震的幕后黑手。 姚启圣?施琅?天地会乱党?似乎每家都有可能。 甚至不排除潜伏旗营间谍得知迅息先下手为强,出手刺杀黄性震掐断情报线索,避免暴露间谍身份。 蓦地想到柳叶镖射向自己,黄性震只是误中副车成为替死鬼,瑞栋身子禁不住冷颤,隐隐觉得斗笠女子的刺杀目标可能不是黄性震,看来以后还得加强戒备谨防刺客。 想得头大似斗脑壳作痛,瑞栋还是无法确定刺客身份。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八十章 下手硬抢 瑞栋斜眼瞟向徐国难,见他望着黄性震尸体也在皱眉苦思,想起自己对他的屡次猜疑,内心深处不由微感惭愧。 徐国难思索的是如何利用黄性震被杀事件挑动鞑子内斗,他不晓得黄性震误中柳叶镖,死得糊涂冤枉之极,只是黄性震一死必将引发漳州官场连锁反应,隐身幕后的大人物有的拍手称快有的如丧考妣。 自己该如何借力打力,实现厄斯计划效应最大化? 旗营忤作很快衣冠不整赶到,经过紧急检查,柳叶镖涂抹了见血封喉剧毒,划破见血瞬间即可丧命,可见斗笠少女用心狠毒,力求一镖中的,致人死地。 听到见血封喉徐国难心念微动,见血封喉又名箭毒木,是南洋群岛特产的落叶乔木,开紫花结紫果,外形极其赏心悦目,砍断枝叶能够流出牛奶似的乳白汁液,汁液含有剧毒,涂在刀尖刺破肌肤瞬间就能致人死地,最让人闻之色变。 见血封喉射死猎物也含有剧毒,倘若误食就会立即中毒身亡,因此南洋土人常涂抹箭头射杀仇敌,曾给荷兰、西班牙等霸占南洋的欧洲殖民者造成极大麻烦,被下令禁止南洋土人使用。 察言司对见血封喉极感兴趣,曾派人专门前往南洋引植,供特勤处死士行刺所用。 黄性震中的就是剧毒见血封喉,莫非真是特勤处暗中派遣死士潜入漳州?出手刺杀黄性震这背气过河卒又有何目的? 徐国难不晓得斗笠女子误以为身份暴露出手刺杀,与瑞栋一样陷入思维误区,思索半天不得要领。 在众人目光炯炯注视下,黄性震身上的各种物事都被取出,琳琅满目摆放一地,其中有大叠银票和金银珠宝,然而落在众人眼里都是无关紧要,眸光不自禁现出失望。 徐国难目光盯在一把奇形怪状的钥匙身上,料知必是用于打开察言司保密柜的机密钥匙,心脏砰砰乱跳暗打主意。 不多时派出搜查的旗兵灰头土脸回来复命,都道斗笠女子射出柳叶镖立即逃遁,眼下早已不知所踪,搜查邻近人家没发现丝毫线索。 问起斗笠女子相貌人人都是面面相觑,连瑞栋也说不出所以然,只知道身穿青衫窈窕苗条,瞧身材应该是名年青少女,不晓得为啥出手行刺。 柳叶镖是江湖汉子的常用暗器,式样普通瞧不出刺客身份。 哈善面色铁青站在青石台阶上面,见一拨拨旗兵接连回报却不见半点成效,禁不住发怒咆哮道:“统统都是不中用的酒囊饭袋,平常喝酒吃肉人人自夸英雄,出了事情一点用场都指望不上。” 怒吼如雷扬起马鞭劈头盖脸乱打,众侍卫低头耷脸任凭打骂,谁都不敢闪身躲避,面皮不自禁一阵阵燥热。 哈善正骂得痛快淋漓,瞥见徐国难站在旁边,嘴角隐含笑意,心念微动,转头问道:“塔卜利,你有啥子发现?” 徐国难微笑道:“塔卜利不晓得黄主事死在何人之手。不过眼前要务不是追查凶手,而是趁此机会赶紧把修来馆抢到手中。”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瑞栋最先反应过来,省悟黄性震死于何人之手无关大局,修来馆才是真正需要出手争夺的关键目标。 心中有些惭愧又有些嫉妒,觉得自己见识确比塔卜利差了一筹,不由问道:“黄性震已经遇刺身死,用何借口抢夺修来馆?” 向黄性震僵硬尸身努了努嘴,徐国难诡笑道:“黄主事被刺身亡就是最好的借口。刚才黄主事到都统府办事,走出大门就被刺客用柳叶毒镖暗杀,死的实在蹊跷,严重怀疑刺客同党潜伏修来馆,跟踪作案。都统大人要查清事实真相,自然要派兵搜查修来馆,到时哪些是刺客同党,哪些证据需要拿走检查,还不全由都统大人说了算。” 哈善听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称是。 他本就是蛮不讲理之辈,否则当初也不会借口当街抢亲敲诈黄芳泰二十万白银,觉得徐国难建议极合脾性,点头赞道:“塔卜利说得不错,黄性震莫名其妙死在都统府门口,老子哪能不给老小子报仇雪恨。瑞栋,你马上带一百旗兵,跟塔卜利一起前往修来馆搜查刺客同党,不听话的统统抓来,老子要让修来馆从此归属哈善!” 放声大笑极为得意,对躺在地上的黄性震尸体再也不瞧一眼。 瑞栋也觉得为今之计只有快刀斩乱麻,趁各方势力互有顾忌抢先下手。 只要把修来馆攫取到手,嘴皮官司大可以后慢慢再打。 当下答应一声,来不及赶回旗营调兵,就从侍卫中点了一百精壮武士,纵身上马飞驰而去。 他见徐国难处处都为旗人利益打算,已渐渐放下疑忌,言语大见亲热。 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些妒忌:旗人诸葛亮见识高明,日益得到都统大人信用,长久之后置瑞栋于何地? 徐国难却是心中得意:姚启圣已经铁定完蛋,倘若能够利用修来馆挑拨哈善与施琅恶狼争食,鞑子相互算计哪有余裕征伐台湾,华夏海外领土自然也可得到保全。 他平常都是隐身幕后暗中挑拨,生怕被有心人留意查明身份,见哈善吩咐自己与瑞栋前去抢占修来馆,趁此良机刚好可以探查谛听烛阴等潜伏间谍信息资料,因此也就高声答应,纵身上马跟随瑞栋驰向修来馆。 就在哈善借口追查刺客兵发修来馆之际,一队提剑执刀的提标营亲兵在姚国泰引领下,急行军赶往修来馆捉拿天地会乱党,领队的便是侦缉处统领施世轩。 姚国泰下决心卖身投靠施琅,离开总督府便到提督府报名求见。 施琅正为施世骝操办丧事,府内外处处悬挂白绫,哭声惊天动地,不时有携带礼单身穿孝服的文武官员进进出出。 姚国泰恍然忆起永仇和尚在施琅寿诞刺杀多人,施琅三子施世骝也不幸丧命,自己急匆匆空手上门,姚国泰不禁有些赧然。 施琅显然志不在此,听亲兵通报立即下令传见。 见到施琅姚国泰扑通跪倒磕头,把所知一切和盘托出,连姚启圣反应都不加隐瞒。 听说姚启圣不敢出头躲在总督府撰写请罪奏章,施琅不禁哈哈大笑,听到黄性震暗中前往都统府投靠哈善,不由地怫然色变。 他苦心竭虑斗垮姚启圣,已把修来馆视为囊中之物,单等专征台湾旨意下达即行整合并入侦缉处,哪容哈善半路冲出虎口夺食。 利益之前无亲情,亲密盟友瞬间变为生死仇敌。 不过施琅晓得哈善身为驻防福建旗营都统,负有暗中监视汉官职责,又是根正苗红的镶蓝旗人,在康熙心中比自己这汉军旗亲信得多,轻易得罪不得。 施琅沉吟半晌,吩咐带姚国泰下去休息,许诺日后必有所报,立即派人把正在忙碌丧事的施世纶施世轩找来商议。 哈善在姚施恶斗时坐山观虎斗,临了却跑下峨眉山抢摘桃子,施世纶施世轩无不气愤,破口大骂哈善阴险狡诈,胆敢虎口夺食。 施世轩急欲把修来馆整合进入侦缉处,闻言最是着急,磨拳擦掌道:“哈善那些软虾旗兵有啥了不起,若不是皇上庇护,孩儿一人可以打他们三个。不如让我带些亲兵,把黄性震老儿暗地抓了来,瞧哈善没了蛇儿乍耍弄。” 施安去世后,施世轩在施琅的坚持下,终于跟着施世纶改了称呼。 “轩弟不可鲁莽,此事还待细细商量。” 施世纶年纪稍大,心思较为沉稳,赶忙劝阻道:“哈善手握兵权,又是镶蓝旗驻防都统,最得皇上信任,比不得姚启圣文官出身只会耍嘴皮子,撕破脸皮争斗起来只有我们吃亏,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过于鲁莽。” 施世轩老大不耐烦,嘀咕道:“从长计议,再从长计议哈善都把修来馆硬抢了去,瞧二哥还有啥法子可以对付。” 见两人争吵不休,施琅微感头疼就要喝斥。 施世纶听到硬抢两字心念微动,沉吟半晌向施琅道:“孩儿有个主意,哈善无非想招揽黄性震硬抢修来馆,借机插手平台战事,咱们干脆先下手为强,借口黄性震私通乱党先行拘捕,让哈善没有理由插手修来馆,再与哈善慢慢商谈价钱,答应分润些好处,总之以不撕破脸为宜。” 施世轩插口道:“黄性震躲在都统府不出来,咱们怎么进去拘捕。” 施世纶胸有成竹道:“哈善是旗人,素来瞧不起汉人,不可能让黄性震长久躲在府里避灾,咱们暗地派人守在府外,一见黄性震出来马上拘捕。黄性震私通乱党铁证如山,料想哈善也不敢故意包庇放纵。” 施琅沉吟良久,觉得施世纶主意较为妥当。 他在京师为官多年,深晓旗人骄横跋扈,仗势欺压汉人已成习性,自己时下又有求于哈善,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 当下吩咐施世轩领十多名亲兵暗伏都统府外面,只等黄性震出来即行拘捕,趁机强占修来馆。 哪料黄性震刚踏出府门突生变故,被斗笠女子射出柳叶镖倒地身亡。 众亲兵躲在巷角瞧得目瞪口呆,性急的拔腿想要冲出帮助旗兵捕拿刺客。 施世轩心思灵敏,见斗笠女子纵跃如飞,轻身功夫极是高明料想追赶不上,自己身处嫌疑之地,万一被都统府侍卫当成凶手现场抓捕,乐子可就闹得够大。 赶忙制止亲兵行动,低喝一声“走”,就要带领亲兵悄无声息退向远处。 追风掌杨溢德紧跟在施世轩后头,见状自告奋勇道:“老夫愿意追赶拿捕刺客,如若不能擒获甘领军法。” 前些日子杨溢德败在永仇和尚手下狼狈遁逃,引发侦缉处与修来馆冲突硬生生放走入网之鱼,自那以后施世轩对杨溢德颇不待见,杨溢德也引为平生奇耻大辱,瞧斗笠女子极有可能是替永仇和尚报仇的天地会乱党,便欲擒拿立功洗刷耻辱。 施世轩微微沉吟,半晌点头道:“如此也好,注意要捕获活口,说不定能够趁机查明乱党动向。” 杨溢德高声应喏,嘴角陡地现出狞笑,不见抬步起势腾空而起窜上屋顶,轻功绝佳确实不负追风掌名头。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八十一章 斗笠少女 斗笠少女施展轻功放步急奔,不多时就发觉后面有人追赶,转了转眼珠掉头转向,沿着漳江方向疾奔而去。 杨溢德成名江湖多年,自忖功力高出斗笠少女许多,哪把乱党刺客瞧在眼里,冷笑一声跟着后面紧追不舍。 斗笠少女担心旗兵人多势众,一窝蜂冲将上来不易对付,奔跑一阵见只有杨溢德跟在身后紧追不舍,料想已把追赶旗兵远远甩开,嘴角斜翘露出顽皮微笑,右颊立时现出一个深深的酒涡,在斗笠下面若隐若现,平添生气。 抬头瞧见前面不远处现出条无名小溪,野草茂密柳枝飘拂,不见行人往来,正是寻仇厮杀的偏僻所在,斗笠少女眼珠滴溜溜转了转,跳落屋顶快步奔将过去。 她在一株粗大柳树旁立定脚步,伸手轻轻抚弄垂到颈项的瀑布秀发,手指纤细洁白,与乌黑秀发相映相衬,黑白分明娇俏动人,静静等待杨溢德追将过来。 过了片刻杨溢德飞步追到,见斗笠少女俏生生站在溪边等候,不自禁吓了一大跳,担心乱党设下埋伏落入圈套,赶忙倒退数步四处张望。 见杨溢德疑神疑鬼不敢上前,斗笠少女抿嘴轻笑道:“老爷子莫要担心,这里只有小女子一人,您老尽管上前动手就是。” 声音清脆如同珠落玉盘,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杨溢德老脸微热,定了定神高声喝道:“你这女娃究竟受何人指使,胆大妄为竟敢在都统府门口出手行刺,还不快些给老夫束手就擒,免得等会皮肉受苦自讨苦吃。” 他内功深厚耳力惊人,听出周围静悄悄的确无乱党埋伏,心中大定跨前数步,立意拿下斗笠少女邀功领赏。 杨溢德双目炯炯注视,见斗笠少女面颊大半被宽大笠檐遮住,露出的尖尖下巴白嫩细腻宛若洁白冰雪,可以想象容貌必是美丽娇媚之极,饶是杨溢德素来不好女色,也不禁感觉目眩神迷,呼吸隐隐有些粗重。 斗笠少女嘴噙浅笑,伸出雪白玉掌拂了拂被风吹乱了的如云秀发,柔声道:“小女子没有受人指使,只是瞧鞑子不顺眼出手杀人。如今人已经杀了,怎么也活转不过来,老爷子帮忙出个主意,说说该如何设法善后。” 语气娇柔楚楚可怜,仿佛向慈父撒娇诉苦,杨溢德情不自禁起了怜悯之意,刚想帮忙出些主意,蓦地心神一凛,扬眉怒喝道:“妖女竟敢妄用言语蛊惑老夫心志,真是痴心妄想,快些拿命来!” 嘴里说话身形闪动,一招追风逐电掌力沉重如山,劈头盖脸向斗笠少女面门击去。 斗笠少女移步换形,身形瞬间移开数尺,娇笑道:“老爷子不肯出主意也就算了,干嘛——” 话未说完感觉掌风扑面,后面的讨便宜话语居然说不出口,俏面不由骇然失色,知道杨溢德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绝不是自己这半桶水可以轻松抵挡。 她受过明师传授武功绝非泛泛,危急之际娇躯弹簧般向后突然一跳,刚好避开杨溢德的追风掌,手腕一翻寒光闪闪,已握着一柄切金断玉的利剑。 杨溢德浑然不惧,不待斗笠少女出剑如风随影,紧贴过去又是刷刷刷三掌,随心如意一气呵成,确是名家高手风范。 斗笠少女嘴角笑容不减,心里却着实惊骇,她自出山以来仗着机变灵巧从来都是顺风顺手,即使孤身来到漳州也从没吃亏,哪料眼前貌不惊人的枯瘦老者武功居然高明如斯,隐隐与索萨师兄不相上下。 想起冷心铁面的索萨师兄斗笠少女感觉如饮蜜糖,嘴角不自禁现出甜笑,随即收敛利剑铮地一声脆响,寒光流转如同匹练扑天盖地向杨溢德挥洒过去。 斗笠少女剑法虽高功力却浅,杨溢德江湖经验极其丰富,立即瞧出数处破绽,狂笑声中掌力加劲,疾刺过来的利剑登时被掌风刮得倾斜,招数自然变形不成模样。 杨溢德得势不饶人,欺身近前变指为爪,斜斜向上抓向斗笠,立意要让斗笠少女现出本来面目。 斗笠少女退后半步轻啐一声,剑锋回转笔直上削,杨溢德若不缩手,右掌势必被利剑削成两截。 杨溢德嘴角蓦地现出诡笑,势若奔雷的指爪蓦地在空中略停,刚好避开利剑,毫不停留再次抓向斗笠。 他心中早已打好算盘,待斗笠少女现出庐山真面目,五指立即下压扣在天灵盖上,便能把女娃一举擒获。 斗笠少女剑招落空却不惊慌,玉唇轻启发出一声唿哨,左袖袖口蓦地窜出尺长金光,笔直射向杨溢德的右掌掌心。 与此同时斗笠少女右手轻抬,一柄柳叶镖笔直射向近在咫尺的杨溢德。 杨溢德出其不意吓了一大跳,想要躲避实无可能,他行走江湖多年对敌无数,念头急转屈指弹中柳叶镖镖背,嘴里高声怒喝,一口浓痰铁丸般射向瞬息接近的金光。 柳叶镖中人立毙,杨溢德亲眼瞧见黄性震死得苦不堪言,不敢让柳叶镖刺中身子,对金光却不甚在意,料想必是斗笠少女的护身暗器,用浓痰弹开当保无虞。 杨溢德千算万算,绝料不到金光竟是活物,没等浓痰击中突在空中打了个转,速度比原来更快捷三分,一口咬中杨溢德刚欲下抓的食指。 杨溢德感觉食指一阵剧痛,紧接着就有软绵绵冰冷物事缠绕在腕上,大骇之下纵身倒退,定睛细看吓得魂飞魄散:缠在腕上的居然是条筷子般的细长金蛇。 他行走江湖多年见过无数毒物,见金蛇身子赤红如火,头顶长有金色肉冠,蛇头呈扁平三角形,浑身光洁无鳞,晓得必是厉害无比的毒蛇,低头望向食指已经红肿如同香肠,一股黑线顺着手指快速向上蔓延,不由地大惊失色,伸出左手紧紧捏住右腕,向斗笠少女厉喝道:“快些拿解药来救命。” 斗笠少女红唇微扁,轻笑道:“小金剧毒从来无解,老爷子这就安心合眼,下地狱专管阴间是非罢。” 顿了一顿柔声道:“小金可是万中无一的蛊蛇,小女好不容易向爹爹讨得,老爷子能被它咬上一口,也是难得之极的机缘。” 杨溢德被冷言冷语几乎气破肚皮,听到蛊蛇两字暗自心惊,他常年跟随吴三桂在云南,与十万大山的生苗部落时有接触,晓得苗人善于用蛊,往往能整治得敌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斗笠少女随身带着蛊蛇,莫非出身南疆生苗不成。 杨溢德虽然武功高强自视甚高,对传说中能够伤敌于无形的蛊物还是极为忌惮,见右掌已经全部乌黑,胳膊麻木几乎无法动弹,面色惨白魂飞天外,知道斗笠少女所言非虚,稍有迟疑便会立即丧命,他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狠厉之辈,当机立断左手松开拔出护身长剑,用力挥出砍在右臂之上,只听咚的一声轻响,整只胳膊已被切断掉落草丛之中,大股鲜血如同泉水喷涌而出。 杨溢德号称追风掌极少动用兵器,万料不到居然有一日会剑戗自身成为独臂客,身受残疾日后在官场再难寸进,不由地对斗笠少女恨之入骨。 他眸光冰冷面颊扭曲,没等胳膊落地长剑陡地疾刺,使出追风剑法中的夺命绝招天狗噬日,森寒剑气织成光网遮天蔽日罩向斗笠少女,决意把她立毙剑下,再也顾不得施世轩命令留下活口。 斗笠少女嘴噙浅笑,俏立原地动也不动,拍手轻叫道:“倒也!” 话音刚落无边剑气瞬间消失,杨溢德目光呆滞唇泛乌紫,手中长剑当啷落地,踉踉跄跄向前跌撞半步,忽地扑通一声仰面摔倒,嘴唇翕合说不出话来。 斗笠少女撮唇又是一声唿哨,牢牢咬住食指的金蛇蛇尾在地面一戳,凌空弹起倒飞窜回衣袖,探出蛇头瞧向斗笠少女,细长蛇信不时吞吐,发出细微的吱吱之声。 斗笠少女笑叱一声,似乎在责骂顽皮孩童,皓腕一翻现出粒黄豆大小丹药,颜色赤红气味腥臭,随手屈指弹向金蛇。 金蛇蛇信陡长卷住丹药吞入腹内,又是吱吱数声仿佛心满意足,缩回袖口不见踪影。 斗笠少女拾起柳叶镖小心翼翼装回镖袋,瞧了瞧仰面朝天微微抽搐的杨溢德,缓步走近轻声道:“小金剧毒天下无双,老爷子以为砍断胳膊就能去除毒性,真是痴心妄想。” 侧着脑袋想了想,伸手轻轻摘下斗笠,俯身向死不瞑目的杨溢德嫣然一笑,“老爷子想看萱儿容貌,萱儿这就让你瞧瞧,老爷子这下满意了么,觉得萱儿长得美不美,师兄会不会喜欢?” 杨溢德这时已经死透,瞪着白眼僵视眼前如花似玉的娇美容颜,自然没法开口回答,斗笠少女侯了片刻重新戴上斗笠,红唇绽开微微叹了口气,神情仿佛有些寂寞,站直身子慢悠悠消失在柳丛深处。 溪水潺潺永无休止,若有修来馆探事赶来侦缉,必能发现杨溢德死处恰好是闽南双恶的葬身场所。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八十二章 当街对峙 施世轩一口气奔回提督府,把黄性震遇刺身亡向施琅说了一遍。施琅闻言勃然色变,担心哈善把这盆脏水硬泼到提督府。 施世纶听到黄性震遇刺身亡也极骇异,思索片刻顿足道:“黄性震一死,哈善说不定会借口缉捕疑凶,马上下手硬抢修来馆,咱们如果不立即行动,一旦事成悔之晚矣!” 施琅施世轩听了都觉得在理,修来馆布局台湾多年,潜伏间谍众多,对明郑的军情政务无不了然于心,除非施琅不想出兵攻台,否则必须拿下与侦缉处整合。 更关键的是情报工作关系能否顺利平台,施琅出身寒门,倚仗军功升任福建水师提督已至仕途天花板,如若不能凭借平台战功封公封侯,日后永难从海盗后人跃升成为世家巨族,光大门楣名标青史等同黄粱幻梦。 姚施之所以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归根结底就是康熙亲口许诺的靖海侯诱人胡萝卜悬在前面,否则两人都是沉浮宦海多年的官场老油条,大可你好我好不失官场和气。 利益面前无父子,面对改换门庭的巨大诱惑,任何有野心的官员都会忍不住怦然心动,前赴后继死而后已。 三人秘密商议一阵,觉得除趁哈善没来得及出手,借口修来馆探事私通天地会乱党,提前下手硬抢再无他途。 施琅拿定主意不再犹豫,当即命令施世轩带领提标营亲兵,由刚刚卖身投靠的姚国泰领路,浩浩荡荡奔向修来馆捉拿私通天地会的乱党疑犯。 闻悉生死对头黄性震在都统府门口遇刺身亡,姚国泰惊骇之下不免有些兔死狐悲,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也被施琅有样学样杀人灭口。 只是如今已被施琅牢牢绑到船上再也脱身不得,姚国泰只得捺下异样心思且顾眼前。 两路兵马浩浩荡荡,从不同方向疾奔向同一目标,街道之上鸡飞狗跳哭爹喊娘,仿佛已经遭遇兵灾。 瑞栋手下都是骑兵风驰电掣迅疾如飞,然而提督府距离修来馆较近,两相抵消刚好在修来馆大门撞到一块。 修来馆位于漳州城东招贤巷,由前明漳州驻防卫所扩建而成,占地数百亩分为内外两院,外院用于接纳明郑投降官兵,丰衣美食热情款待,内院是修来馆办公场所,探事出没鬼哭狼嚎。 为方便探事出入,内外两院设有大门互不干扰。 修来馆周围遍布酒店妓院赌馆,都是黄性震特设的秘密据点,既能赚钱又可刺探,真正的生意场所要在半里开外。 申时前后正是酗酒赌博的黄金时刻,一众归降满清梦想升官发财的明郑降兵闲居无事,大批聚在赌馆喝雉呼卢,你吆我喝赌兴正浓,猛听外面人喊马嘶似有大批官兵到来,无不大惊失色,担心***官兵背信弃义前来捕拿,赶忙抛下手中赌具奔跑出门,见宽阔大街两队全副武装的官兵横眉怒目正在当街对峙。 左边一队高头大马凶睛厉目,口中呼喝尽皆女真蛮语,是当街横着走,吃饭不付钱的旗兵大爷。 右边一队身强体壮部伍严整,凶悍之气不在旗兵之下,是海霹雳亲手训练,大名鼎鼎的提标营亲兵。 两队人马都是眼睛横到额角的精锐之师,不知何故竟守在修来馆门口虎视眈眈互不退让,成为难得一见的西洋景。 明郑降兵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搞不清***官兵为啥要内哄争斗自相残杀。 施世轩心中极为懊恼,他领兵一路狂奔,眼看就要抢进修来馆,哪料瑞栋率领大队骑兵急驰而至,不由分说挥舞马鞭刀背连抽带打,硬生生把提标营亲兵从门口赶将开去。 他站在大门左边,冷眼瞪视高踞马背趾高气扬的瑞栋,高声喝道:“本统领奉令到修来馆缉捕乱党刺客同谋,哪个大胆竟敢阻挠侦缉处办案,难道不怕国律军法!” “屌!” 瑞栋自觉旗兵高人一等,根本不怕对面嘴上没毛的俊俏后 生,横刀立马守在大门右边,扬起马鞭指向施世轩,居高临下嗤笑道:“真是不巧的很,本参领也是奉哈善都统命令前来修来馆缉捕刺杀黄主事的乱党余孽,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奶油小生跟老子捣啥子乱,快些回家抱着老娘喝奶撒娇才是正经。” 说着马鞭凌空虚抽,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放开嗓门纵声狂笑。 众多旗兵自然有样学样,挤眉弄眼应和大笑,七嘴八舌嚷将起来。 “奶油小生娇眉俏眼赛过小娘,上台扮戏子倒是合适,爷门可以多给些赏钱。” “瞧小子一身细皮嫩肉,想必是妓院挨插的货,晚上记得给爷留门,必定让小子心满意足!” “想得倒美,奶油小生哪轮得到你我。说不定菊花早就被施琅老头插得稀松,耍弄起来无趣得紧,不如晚上咱俩到双龙蜂窠泄火,一箭双雕玩他娘个痛快。” “老子能怕了你这怂货,咱俩当众比个高低,哪个先泄哪个买单!” 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听得明郑降兵目瞪口呆窃窃私语,对八旗铁骑的粗鲁无文多了层认知。 镶蓝旗旗兵奉命驻防漳州,闲着没事整日上街游逛,争风吃醋酗酒吵架,练就了极为高明的嘴皮功夫,打起嘴仗可以三天三夜不重样,端的厉害非凡。 论耍嘴皮施世轩哪是久经骂阵的旗兵敌手,听旗兵大爷越说越是下流,连兔子相公都扯将出来,气得俊脸通红,双目喷火想要下令开打。 只是临行施琅千叮万嘱,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动手殴打旗兵大爷,否则被有心人利用后果极其严重。Z.br> 想到这里头脑稍微清醒,假装没听见旗兵的猥琐言语,拱手强笑道:“参领大人,你我都是奉令行事,何必自家人斗得你死我活,让旁人瞧笑话,不如各退一步,坐下好好商量如何?” 横目向站在街边瞧热闹的明郑降兵扫了一眼,眸光凛凛不怒自威,骇得众降兵不由自主缩了回去,不敢再肆无忌惮随意观瞧评论。 “屌!” 瑞栋料定施世轩绝不敢当众下令殴打旗兵大爷,越发有恃无恐耀武扬威,“哪个跟你小子坐下商量,本参领只晓得奉令办案,进入修来馆侦缉刺杀黄主事的乱党凶手。你小子再不让开,莫怪瑞栋老爷不给施琅老儿脸面。” 黄性震活着在瑞栋眼里不过是条走狗,此时仿佛成了交情深厚的生死兄弟,口口声声查明真相,报仇雪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的不亦乐乎,只是心有所忌都没下令动手。 提标营亲兵见统领受到污辱,人人眼里喷火恨不得立马冲上开打,碍于军纪森严不敢擅自行动。 施琅统军极是严苛,曾有亲兵内急掉队都被下令斩首,没有命令哪敢自作主张。 徐国难勒马跟在瑞栋身后,嘴角噙着笑意,巴不得双方动手把人脑打成狗脑,只是众目睽睽做不得手脚。 他放目远眺,见数名提标营亲兵无声无息从队伍中向后偷偷退去,心念微动,拨马上前对瑞栋嘀咕了几句。 瑞栋大吃一惊,抬眼果见悄悄后退的提标营亲兵,扬起马鞭怒喝道:“兀那小子,鬼鬼祟祟哪里去?” 亲兵为首的便是卖身投靠施琅的姚国泰,施世轩见此事已不能善罢,无论如何抢先占住修来馆再行讨价还价,暗中吩咐姚国泰率领亲兵从后门进入修来馆,凭借都事身份强行整合,料想群龙无首人心惶惶的修来馆探事不会反抗,哪料却被徐国难一眼瞧破。 姚国泰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光棍汉子,见行藏已露大喝一声“走”,抬腿快步冲向街巷深处。 瑞栋见状勃然大怒,扬起马鞭正要大声喝斥,胯下骏马忽地扬蹄奋鬃纵声长嘶,如同利箭射向严阵以待的提标营亲兵队伍。 提标营亲兵队列整齐刀枪森严,瑞栋久经战阵,晓得个人武功再高也不是训练有素的 大队士兵敌手,硬冲上去必定吃眼前亏,吓得魂飞天外,忙不迭强勒马缰想要拨转马头。 这时身后呼喝如雷,众多旗兵面目狰狞跟在瑞栋身后纵辔急奔,泄堤洪水般一窝蜂向着提标营亲兵冲杀过去。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八十三章 百人群殴 旗兵进关以来烧杀抢掠凶横异常,向来瞧懦弱汉人不起,见主帅冲锋在前都是士气大振,拔出兵刃争先恐后纵马冲阵,嘴里呼喝如雷,来回奔驰挥刀砍杀,尽情展示满清铁骑屠杀汉人的无敌威风。 铁骑汹涌如同狂风暴雨,瑞栋被骑兵裹挟哪里勒得住战马,顺着大街向提标营亲兵横冲直撞过去。 他晓得首当其冲必定倒霉,眼见提标营亲兵战阵森严,想要躲开已是不及,念头急转索性纵马急驰,意欲冲破战阵再行兜马回转。 陡地听到一声呼喝,十余名提标营亲兵钢刀雪亮列队围裹,把瑞栋层层叠叠包裹在中央,只要蜂拥上前就能把堂堂镶蓝旗参领碾成肉酱。 瑞栋身陷死地骇得脸无人色,想也不想挥刀用力砍向迎面冲来的提标营亲兵,陡地听到跟随多年的战马嘶声悲鸣,蚕蛹般躺倒地上滚来滚去,原来已有两只马腿被钢刀劈断。 瑞栋猝不及防被战马重重压住,刚想挺身跳起感觉脑门嗡地一声挨了重击,瘫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骑步交锋向来都是骑兵占便宜,中原汉人野战极难抵挡草原蛮族掠阵冲锋,步兵血肉之躯无法抵挡蛮族铁骑横冲直撞是重要因素。 只是此时双方距离过近,策骑冲阵已提不起马速,争风斗殴又不好施展满清铁骑最擅长的骑射本领,众多旗兵没人指挥如同乱蜂觅食随意散漫,冲撞过去只能成为提标营亲兵的靶子,自讨苦吃。 施世轩本就受了一肚皮鸟气,见旗兵纵马冲杀如狼似虎,岂肯甘心坐以待毙,勃然大怒不暇思索,当即下令开打。 脑中总算有几分清明,命令提标营亲兵不得下重手伤害旗兵性命,否则军令从军严惩不贷。 旗兵却是无所顾忌,挥舞腰刀肆意砍杀,鲜血飞溅惨叫连连,施琅苦心训练出来提标营亲兵瞬间倒了一地。 提标营亲兵恪于军令碍手碍脚,被凶悍旗兵接连砍死了十来人,街面横七竖八尽是尸体,空气中弥漫刺鼻血腥,骇得躲在街旁观战的明郑降兵接连倒退,生怕遭了池鱼之殃。 提标营亲兵都是眼睛长在额头的跋扈之辈,见旗兵砍杀凶狠都是勃然大怒,带兵将官一声号令,故意放开战阵引诱大批旗兵进入,两翼包裹挥刀猛砍狠剁,虽然畏惧军令不敢朝旗兵大爷下死手,却也把倒霉战马砍翻一地,嘶鸣不已。 旗兵大爷横行惯了哪肯示弱,不等瑞栋下令就钢刀飞舞乱砍乱杀,嘴里呼喝不止,立意用铁与血教训胆敢欺主的跋扈奴才。 一时间大街人喊马嘶刀光剑影,百人群殴场面众目睽睽之下精采上演。 徐国难骑马靠近瑞栋,趁机暗用金针刺马,引得战马狂性大发急驰如飞,率先冲向提标营亲兵战阵。 瞧着瑞栋背影瞬间没入战阵,徐国难眸里射出冷芒,仿佛看到姆妈刘雅萍中刀身亡的凄惨一幕。 姆妈,孩儿已经找到仇人,今日先施小惩,日后必定会为姆妈报仇血恨。 眼看双方斗殴之势已成,徐国难暗地一笑,故意装出怒不可遏模样,向旗兵高声怒喝道:“提督府兵油子欺人太甚,竟敢聚众殴打瑞栋参领,丝毫不把高贵旗人放在眼里,弟兄们给老子下死手狠揍胆肥兔崽子!” 嘴里说话用力夹紧马腹,抢先纵马奔将过去,运刀如飞砍向一名身彪体壮的熊脸亲兵。 熊脸亲兵见刀势凌厉急忙挥刀格挡,徐国难见尘土飞扬不虞暴露身份,眸中陡地闪过厉色,腰刀在半空略停了停,熊脸亲兵便挡了个空,没等想明白乍回事,陡觉颈项一轻鲜血泉涌,身子木头般直挺挺栽倒地上。 亲手出刀杀死提标营亲兵,徐国难胸中郁闷之气大减,挥刀挡开一柄砍向马腿的大刀,轻提马僵避将开去。 他的使命是化名潜伏旗营暗中实施厄斯计划,没必要出手过重引起侦缉处探事注意。 施世轩是侦缉处统领自然引人注目,七八名旗兵高声吆喝,齐齐将他困在中央,挥刀狠劈毫不留手,打的是擒贼先擒王的主意。 施世轩浴血奋战,仗着武艺高强接连闪过三柄钢刀,稍不留神胳膊被砍了一刀,疼得哎哟一声,咬着唇皮不肯对旗兵下重手。 当街斗殴可说事出有因,倘若施展重手杀死旗兵,极为护短的哈善必定不肯善罢甘休,康熙若是知晓也必然疑忌怪罪,施琅专征台湾势将成为黄粱一梦,白白便宜了坐山观虎斗的老狐狸姚启圣。 施世轩脑海依旧保持清明,命令提标营亲兵只与旗兵缠斗,绝对不得伤害性命。可是旗兵却无所顾忌,不一刻提标营亲兵倒下一片,死伤惨重。 明郑降兵见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街上血肉横飞惨叫连连,不亚于战场厮杀拚斗,都吓得闪身缩回屋内,人人面如土色,眸有惧色。 鞑子官兵果然凶悍无匹,幸亏见机及时投降,否则战阵之中哪里抵敌得过。 一名衣衫破旧,面目邋遢的瘦长汉子却是咦了一声,情不自禁冲前几步,目光闪烁惊疑不定。 “韩老二快些回来,”躲在赌馆门口的熟识赌友大声叫唤,“街上没掉金元宝眼热啥子,小心旗兵大爷一刀剁翻了你,没处诉冤。” 听到金元宝资深赌棍韩老二眸光不由自主现出狂热,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向血光飞溅惨叫不绝的斗殴人群深瞧一眼,叹了口气慢慢缩将回去,目光错也不错死死盯牢有些熟悉的陌生身影。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是自己财迷眼花,还是注定要发一笔意外横财! 韩老二眸里金光闪烁,呼吸不自禁粗重起来。 姚国泰领着亲兵快步行走,不一会绕过招贤巷,来到修来馆后街的一扇紧闭木门旁边。 姚国泰观察远近无人,使眼色止住亲兵,扣指三长两短敲了五记,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颗精瘦脑袋探了出来。 见到姚国泰精瘦脑袋怔了怔,马上露出惊喜神色,迎过去打了个千道:“姚都事,您老人家总算回来了。弟兄们都在传言黄主事被刺客杀害,乱纷纷不晓得咋办才好。” 精瘦脑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姚国泰没心思听他哆嗦,问明探事都聚在前院观战,领着亲兵大踏步急走过去。 精瘦脑袋探头向街面望了望,转身刚想关门,嘴巴突被一只大手捂住,背心陡地感觉剧痛,瘫在地上慢慢失去知觉。 姚国泰快步走到前院,果见众探事躲在紧闭大门后听着街上的激烈打斗,交头接耳低声议论,骄横惯了的面孔现出惶恐惊惧,有些探事已经借机开溜不知去向。 姚国泰瞧在眼里,用力眨巴眨巴眼睛,眼圈陡地通红,跳上椅子高叫道:“弟兄们——” 众探事闻言回头张望,见到都事大人不由都面现喜色,一窝蜂围了上来。 姚国泰肥脸现出悲痛,捂脸哽咽道:“黄主事赴总督府公干,经过都统府门口不幸被贼人用毒镖刺杀,遗命嘱咐国泰用心带好弟兄,把修来馆发扬光大。国泰无能勉受重任,遵照黄主事遗令率弟兄与侦缉处通力合作,共图大业。施提督答应对弟兄既往不咎,一体看待,每人发三倍恩饷,日后全部量才录用,绝不歧视。” 听了这话众探事互使眼色,窃窃私语。 上午还有流言黄主事暗地指使永仇和尚刺杀施琅,双方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哪有可能下午就携手合作亲如一家。 只是形势比人强,明知姚国泰言语有假,可黄性震已遇刺身亡,修来馆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找到新的主子也算有了出路,因此尽皆俯首无言。 黄三站在人群中听得一清二楚,转了转眼珠,跳出振臂高呼,“一切听从姚都事吩咐,弟兄们唯令是从。” 姚国泰心中熨贴,冲黄三点头微笑,温颜道:“黄浩昌平日奋勇当先,国泰都瞧在眼里,先行提拔为厦门站站长,明日就可赴任。弟兄们只要忠心办事,日后必定量才使用,绝不亏待。国泰在此对天发誓,必将遵从黄主事遗愿,率领弟兄走向光明大道,人人升官发财。下面听老子命令,打开大门拿起棍子,与提标营弟兄一起干他奶奶的!” 片刻之后,紧闭的修来馆大门打开,上百名横眉立目的探事手执粗长木棍蜂拥而出,与提标营亲兵一起把哭爹喊娘狼奔豕突的旗兵团团围在中间。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八十四章 和谈解决 在擅长斗殴打群架的修来馆探事密切配合下,招贤巷古惑仔大战提标营亲兵最终取得胜利,内战内行战果辉煌。 镶蓝旗参领瑞栋身先士卒怒骑冲锋,战马受伤被不知名亲兵用刀背砍中脑门开了血葫,人事不知奄奄一息。 一百名都统府精锐侍卫激战之下几乎人人带伤,在徐国难率领下纵马冲出重围,落荒而逃狼狈不堪。 施世轩面对骄横旗兵总算有所克制,没敢下狠手闹出人命,提标营亲兵却被无所顾忌的旗兵砍死十五人,重伤二十八人,轻伤不计其数,元气大伤损失极其惨重。 在姚国泰的无条件配合下,施世轩好歹把修来馆严密控制了下来,不算血本无归。 内哄斗殴杀伤旗兵后果极其严重,施世轩深知自己没有能力解决,命令提标营亲兵严密戒备,防止旗兵去而复返,飞马返回提督府向施琅禀报。 内斗厮杀已分出输赢,下一步施琅与哈善只能偃旗息鼓,和谈解决。 哈善施琅恶狼争食迅速引起各方势力高度关注,取代提督府刺杀事件成为漳州文武官员私下议论的热门话题。 听到当街斗殴伤了旗兵大爷,施琅感觉如同五雷轰顶,一屁股跌坐太师椅上,僵着面孔半晌不能作声。 施世轩灰头土脸站在旁边,胳膊缚着渗血布条,低垂脑袋不敢言语。 施琅呆坐良久,腾地从椅上蹦跳起来,扬手就是一记响亮耳刮子,瞪目怒斥道:“兔崽子只会瞎胡闹,尽给老子招灾惹祸!” 施世轩痛哼一声,捂住指印灿然的面颊不敢说话,噘着嘴巴兀自有些不太服气。 只能挨打不能还手,天底下哪有这等道理。 施世纶见施琅越说越气,暴跳如雷还要出手殴打,忙上前劝阻道:“爹,轩弟也是年轻气盛,受不得旗兵的腌臜气,这事怪不得轩弟。” “不怪他老子怪哪个!” 施琅面色铁青,重重一拳捶在紫檀桌上,震得茶盏跳将起来,掉落地上跌得粉碎。 旁边侍候的戈什哈忙抢上收拾,被双目喷火的施琅用力一脚踢出门外。 戈什哈不敢呼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缩在门边听提督大人咆哮如雷,声震屋宇。 “出发前老子千叮万嘱,告诫兔崽子千万不可出手得罪旗兵。他倒下得了狠手,胆肥把瑞栋的脑壳都开了瓢,哈善最是护短,倘若怪罪起来老子拿谁出去顶缸!” 施世轩忍不住轻声辩道:“旗兵实在欺人太甚,骑马冲过来乱砍乱劈,孩儿胳膊都挨了一刀,忍无可忍方才——” “兔崽子还有歪理!” 如同狐狸被不小心踩中尾巴,施琅又是重重一拳捶中桌面,横眉怒目道:“旗兵冲过来不会先行退让,老子自会找哈善商量妥善解决,哪个要你抡起刀片说话,居然胆肥把旗兵大爷砍翻了一地,姚老儿知晓必定笑歪了嘴巴。” 想到杀伤旗兵的严重后果,施琅禁不住皱紧眉头,负手在屋里急步走来走去,沟壑纵横的枯皱面孔尽是苦色。 顺治九年郑成功误听谗言诛杀施家满门,施琅暗地潜往福州投降满清,与昔日弟兄作战从来不留情面,用弟兄鲜血证明对满清朝廷的耿耿忠心,还是不可避免受到权臣鳌拜疑忌,没多久就奉旨调往京师任职内大巨,有职无权憋闷受气。 内大臣时常与各营旗兵打交道,施琅晓得旗兵骄横跋扈抱团护短,从来不把低贱汉人瞧在眼里,打了一个就会惹出一批,最是无理难缠。 偏生满汉有别,康熙对汉臣天生疑忌,哈善驻扎漳州负有监视汉官的秘密使命,倘若胆肥得罪只消上秘奏诬称自己欺压旗兵造反有据,莫说专征台湾封功封侯,恐怕阖家老幼性命都难以保全。 想到得罪哈善的严重后果施琅不寒而栗,暗自懊悔没有派出老练稳重顾全大局的施世纶前往修来馆。 无奈施世轩已经闯下大祸,下一步该如何设法与哈善修复关系,避免遭遇打击报复? 施世纶经常跟在施琅身边,最是明白老爹异样心思。 见施琅皱眉绕屋不停打圈,施世纶思忖片刻,上前低声道:“既然动了手就吃不得后悔药,孩儿建议与哈善谈判解决争端,忍气吞声多给些好处就是。” “哈善最是护短,吃了大亏还肯谈判解决?” 施琅停住脚步,转动眼珠狐疑问道。 施世纶胸有成竹,轩眉道:“孩儿以为,世上没有不能谈判解决的争端,关键要有足够利益满足对方胃口。哈善对修来馆向来不感兴趣,怎会突然出手硬抢,除了受黄性震蛊惑,恐怕想借修来馆把手伸向台湾,企图在平台战功上分一杯羹。” 此言一出豁然开朗,施琅点头道:“世纶说得不错。老夫一直奇怪哈善为啥要派出旗兵争夺修来馆,原来也是眼热平台战功。既然哈善有这心思,跟老夫明言即可,老夫还不会分润些功劳给他。” 施世纶微笑道:“哈善是出了名的满清悍将,统率旗兵驻防漳州,沾不了水师的边,再加上心高气傲向来瞧不起汉人,哪能拉得下脸开这个口。爹只要请人说合,许诺给哈善足够好处,再多赔些抚恤银两,必定可以大事化小,更能把哈善拉上平台战车,免得他联合姚启圣对爹暗地下绊子,施阴脚。” 施世轩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提标营死了十五人还要倒赔旗兵抚恤银两,果然强权之下没有平等条约。 此时自然不敢多嘴多舌,只能嘟嘴暗自生气。 没有理会施世轩异样面色,施琅捋着胡须连连点头道:“话说得倒是在理,不过找哪个说合,难道要老子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想到哈善暴跳如雷模样,饶是施琅素来胆大见惯生死,心里也不禁有些惴惴。 施世纶已有成算,微笑道:“钦差大臣勒保与爹和哈善在京师就是时常碰面的好友,爹如果肯花重金央勒保大人出面说合,想来必定能马到功成,心想事成。” 施琅蹙眉沉思良久,抚着白须缓缓点了点头。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八十五章 翡翠玉马 “施提督,你的要求很难办到,本官也是无能为力。” 勒保坐在紫檀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装模作样品呷甘醇贡茶,“镶蓝旗奉旨驻防漳州防备郑逆,竟然被提标营亲兵砍杀殆尽,难怪哈善都统暴跳如雷,本官回京后也很难向皇上回禀,难道说施琅将军内斗内行视驻防旗兵为眼中钉?” 嘴里如此说,勒保心中却是乐开了花,施琅得罪哈善求上门来,哪能不趁机大敲竹杠。 千里当官只为财,勒保好不容易奉旨南下赐匾,当然要想方设法赚足养老钱,他稳居钦差行辕冷眼旁观龙争虎斗,对漳州局面不是懵然不知,自然知道施琅得罪哈善后果极其严重,故意把头摇成拨郎鼓。 施琅欠着屁股半坐椅上,赤红脸膛涨成紫酱,低声下气陪笑道:“施琅只是派兵前往修来馆缉拿乱党余孽,绝不敢与哈善将军故意作对,如今哈善将军怒发如狂,口口声声扬言要出兵报仇雪恨,施琅思来想去只能求到大人头上,恳请大人瞧在往日情面帮忙出面说合,施琅永感大恩,日后绝不相负。” 说着连连拱手作揖,态度谦卑之极。 勒保微微冷哼,捻须摇头道:“不是本官不讲昔日情面,哈善的霹雳脾气施提督也是晓得,发作起来连老天都敢戳个大洞,这辰光说不定正在点兵聚将,本官哪敢跑去触霉头。” 见施琅面露尴尬,勒保加重语气愁眉苦脸道:“况且本官也有一屁股烂帐,本来以为赐匾贺寿皆大欢喜,哪料漳州城接连发生如此多意外变故。皇上吩咐本官考察地方军政,如今局面乱成如此模样,本官回京后该如何向皇上禀报?” 听到皇上两字施琅额头冷汗淋漓,干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递将过去,“施琅晓得大人好生为难,小小礼物敬请大人——” 话没说完就被截住,勒保满脸正气道:“本官是奉旨考察地方军政的钦差,哪能随意收受地方官礼物,施提督还请收回礼物,莫要污了本官如水清名。” 说着马蹄袖微拂,现出清正廉洁的一文太守模样,目光却不由自主瞟向锦盒,暗自估量里面藏了啥子珍贵礼物。 施琅有求于己,这下应该舍得拿出棺材本了吧。 听到如水清名施琅肚里暗骂:奶奶的清廉如水,光老子亲手递将过来的银票就不知有多少。 如今形势比人强,施琅苦着面孔,讪讪解释道:“大人误会了。这礼物不是送给大人,施琅远离京师甚是想念家人,想请大人返京之时帮忙带将回去。” 勒保眼里晶芒一闪即收,点头叹道:“白水满春塘,旅雁每迥翔。施提督刚过完六十二寿诞,思念家人确是理所应当,本官也不是不近人情,这个方便倒是行得,施提督是否还有家书要本官代送?” 康熙疑忌汉臣,施家阖门居住京师实是充当人质,轻易不得交结往来,施琅心知肚明,哪敢让勒保代送家书多滋疑忌,忙摆手道:“施琅谢过大人好心——家书就不必代送,回京后只要大人在皇上面前多加美言,施琅就不胜感激,永铭恩德。” 说着向勒保拱了拱手,强挤笑脸奉承讨好。 “那是自然,本官心中有数,施提督尽管放心就是。” 勒保随口打着哈哈,漫不经心听了施琅提出的和解条件,装模作样送施琅出门,急急转身返回诚心堂,见德里哈眉开眼笑正要打开锦盒,气得高声怒喝,“大胆奴才,竟敢私自打开施提督礼物,不怕老爷打板子么?” 德里哈伸了伸舌头,急忙合上锦盒,蹦跳到勒保面前,挤眉弄眼道:“这回施琅果真出了血本,锦盒——” “噤声!” 窥见三名大内侍卫不知啥时站在厅口凝神瞪视,勒保急忙示意德里哈抱着锦盒蹑手蹑脚回到卧室,轻声问道:“锦盒里装了啥,快说与老爷知晓。” 目光在锦盒上面留连不舍,若不是顾全钦差大臣脸面,说不定就会猛扑过去抢将过来。 身后脂粉香气扑鼻而至,哈善昨晚送来侍寝的两名美貌少女好奇凑上,妙目一眨不眨望着德里哈得意洋洋打开锦盒,一名身材高挑姿容俏丽的黄衫少女捂嘴惊呼,“哇——好漂亮的玉马!” 另一名杏眼桃腮,体态丰腴宛若杨贵妃的红裙少女伸出纤纤素手,小心翼翼从锦盒捧出通体碧绿无一丝杂质的翡翠玉马,秀目瞪得溜圆,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黄衫少女瞧出异样,急忙转过娇躯遮住勒保目光,趁着不备美目凌厉瞪了眼红裙少女,接过翡翠玉马端详道:“奴家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翡翠玉马,至少价值一千两银子吧。” 女人天然喜爱晶莹剔透的奇珍异宝,见到剔透无暇的翡翠玉马自然怦然心动,勒保也不多想,翘起二郞腿坐在椅上不停晃悠,笑嘻嘻道:“一千两想得美,本官瞧至少上万两。” 他在京师闲居无事常逛古玩市场,眼力颇为高明,一眼瞧出翡翠玉马纹理天生价值连城,至少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师内城购买一幢四进宅院,日后金屋藏娇又多出些指望,不由喜气洋洋哼起谁也听不懂的满洲小调。 德里哈不懂古玩奇珍,瞥了眼翡翠玉马把目光重新落回锦盒,伸手取出叠厚厚银票欣喜叫道:“这么多银票,怕不少于两万两!” 勒保腾地从椅上跳起,抢过银票蘸着唾沫飞快数了数,五百两一张,共有四十张,果然刚好二万两,瞧样子施琅确实下足血本,既然如此本官也要言而有信,等会就去都统府替施琅说情。 瞟了眼眸光发亮垂涎不止的德里哈,勒保沉吟了会,万分不舍从银票里抽出三张,递过去道:“每人一张,以后只要好生服侍,老爷亏待不了你们。” 见两名美少女俏面粉红娇羞无比,勒保心中得意,翘着胡须道:“晚上还是一龙二凤,老爷荷包多的是银票,哪个花样多就可向老爷领赏。” 笑嘻嘻说完风流话,勒保把银票塞进怀里,伸手在黄衫少女胸口淘了一把,吩咐德里哈赶紧备轿,急急奔向都统府说合去也。 “小翠你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咱们奉命潜伏委身事贼,周边都是豺狼虎豹,千万露不得半点破绽,否则遭到反噬反悔莫及!” 瞄了瞄周围无人,黄衫少女沉下俏脸,对伏在桌上泫然欲泣的红裙少女轻声斥道。 “大姐小翠没法冷静,翡翠玉马本是我家的祖传宝物,鞑子兵攻打扬州时杀人掠宝,小翠满门都惨死鞑子刀下。” 红裙少女捧起栩栩如生的翡翠玉马,眼前立时现出鞑子兵烧杀抢掠的凄惨场景,晶莹泪珠顺着白嫩面颊滚滚而下。 听到这话黄衫少女微叹口气,抚着红裙少女波浪般的乌黑长发,怔怔呆立一时说不出话来。 扬州三日嘉定十屠,鞑子南侵造下无边杀孽,甘愿舍却清白委身事贼的娼门弱女,哪个没有一肚皮的苦水和仇恨。 一将功成万骨枯,煌煌史书只会记录明君名将的圣明伟业,哪会理睬惨死屠刀哭泣悲嚎的无数蝼蚁百姓。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八十六章 谁是黄雀 “老爷大喜,施琅狗贼与哈善将军为争夺修来馆相互恶斗,已经死伤了好些人,哈善将军嚷嚷要亲自领兵血洗提督府,为死伤旗兵报仇雪恨。” 总督行辕深处的签押房,门窗紧闭空气燥热,姚启圣衣冠整齐站在宽大桌案后面,提着湖笔一丝不苟写着百忍成钢的行书条幅,听到须发皆白的贴身老仆姚平用幸灾乐祸语气禀告修来馆招贤巷恶狼争食场景,抿嘴不出声笑了笑,眸光闪烁现出得意神情。 果然不出老夫所料,施琅哈善不约而同瞧中了修来馆,两虎争食必有一伤,不晓得哪个能够笑到最后。 凝神屏气写完最后一笔,姚启圣忍住得意放下湖笔,取过白巾擦拭手指墨汁,缓声问道:“到底死了多少旗兵?修来馆最终落到哪个手里?” 说到最后语音颤抖,显然心情远不如外表古井不波。 姚启圣躲在总督府装起缩头乌龟,不代表对一切不闻不问,暗地派遣从小服侍的心腹老仆姚平潜出行辕打探,侦伺各方动静。 姚启圣为官多年,深知官场风气欺上瞒下弄虚作假,对黄性震姚国泰全都不太放心,私下常派亲信老仆姚平暗地出府刺探,掌握真实情报信息。 姚平每次都是不负期望,探听到的情报精准翔实,与黄性震呈报的情报资料两相对照,更有利姚启圣做出决策。 听到倔驴施琅居然有胆量与骄横跋扈的旗兵老爷动手对仗,姚启圣既感觉诧异又极为欢畅,随即悟到这是东山再起反杀施琅的绝妙良机,不由满心喜悦,端起茶杯呷了口参汤,问起最关心的两个问题。 姚平闻言滞了滞,犹豫道:“招贤巷打斗得太过激烈,老奴派出的人不敢近前观看,只晓得双方都有死伤,街上鲜血淌得遍地都是。修来馆——最终还是落到施琅手中。” 见姚启圣面色有些阴沉,姚平鼓足勇气轻声道:“国泰领人配合提督府行动,一起动手把旗兵打得落花流水。” 姚启圣冷哼一声,平静面孔微僵了僵,姚国泰有奶就是娘,背弃自己投靠施琅并不奇怪,只料不到如此短视,居然胆敢率人与旗兵大爷动手,难道不晓得当今天下是满清江山,旗人亲贵对掌握兵权的汉官都极为忌惮,施琅胆肥出昏招挑战旗人权威,姚国泰竟然昏了头冲锋在前,万一皇上震怒岂不是现成的替罪羊。 漳州表面距离京师万里之遥,皇上深沉目光无时不刻高度关注,打狗还要瞧主人脸色,圣明天子岂能容忍懦弱汉人胆肥欺侮高贵旗人。 姚启圣眯起双目仰靠椅背,指节无意识敲打桌案,思索如何巧妙利用哈善施琅争夺修来馆事件,最大化为自己谋取现实利益。 黄性震是众所周知的铁杆姚派,暗中勾结天地会乱党阴谋刺杀施琅铁证如山,处理稍有不妥就会引火烧身,是姚启圣当前的最大软肋。 姚启圣虽然有心与黄性震果断切割,可又害怕黄性震狗急跳墙强拉自己下水,到时吃不着羊肉反惹一身腥,对这只已无退路的过河卒软不得硬不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措手洗刷罪名。 老天开眼黄性震居然在都统府门口命丧刺客毒镖,一了百了大可把勾结乱党刺杀重臣罪名全都推到死鬼身上,自己趁势脱身不留因果。 如今的漳州局势错综复杂宛若玲珑棋局,黄性震一死必然引发棋局变化,哈善施琅迫不及待争相出手想把修来馆硬抢到手,昔日盟友已反目成仇,自己该如何布局落子谋取利益最大化,是再在干柴上面再添一把火,还是冷眼旁观当好螳螂背后的黄雀? 眯目沉思良久,姚启圣呵呵一笑,睁开眼睛向垂手恭立的姚平道:“吩咐马上备轿,老夫立即前往黄家花园拜访钦差大臣,充当施姚争斗的和事佬。” 姚平吃了一惊,嗫嚅道:“老爷,这——” 姚启圣没有向下属解释的习惯,此刻得意非凡脾气甚好,破例向姚平耐心解释道:“老夫不管怎样都是堂堂钦命福建总督,受皇上旨令管辖地方军政,怎能任由施琅把漳州搅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当然要敦请钦差大臣一起出面,前往都统府惩治凶犯慰问受害者,文武和谐保持安定团结。” 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勒保奉旨前来漳州赐匾贺寿,日后返回京师自然要面圣对奏,借钦差之口把施琅飞扬跋扈欺侮旗兵诸多罪状禀明康熙,自然更易引发皇上疑忌,对自己扳回不利局面掌控征台战局有百利而无一害。 眼下康熙对派遣何人专征台湾还是举棋不定,如若皇上对施琅起了疑忌心思,暗中恳请康亲王设法添些眼药,自己就可取而代之专征台湾,封公封侯名垂青史自然水到渠成。 想到姚氏寒门凭借自己成为世家巨族,日后子子孙孙都要感念祖先厚恩,姚启圣禁不住呵笑出声,狭长眼睛微微眯缝,眸光射出凌厉锐芒,把想象中的施琅千刀万剐大块分尸。 疲倦身躯忽地充满无穷精力,姚启圣对日后仕途重新充满信心,忍不住扯着嗓子轻哼了句绍兴道情。 见姚平呆立不动,姚启圣皱眉发怒道:“没听到老夫吩咐么,还不快些下去安排官轿出行。” “老爷——”施平面色愁苦,吃吃道:“老奴得到禀报,钦差大臣已经乘轿前往都统府,与哈善将军商讨善后对策。” 姚启圣闻言大吃一惊,捻着朝珠的左手猛一用力,玛瑙朝珠哗啦被扯段散落滚地,亮晶晶遍地都是,映衫姚启圣瘦削面孔冰雪般惨白。 到底谁是最终得利的黄雀,棋局变幻莫测眼下还是言之过早。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烂之舌 哈善派出瑞栋兵发修来馆,稳坐都统府等待捷报飞传,哪料当头挨了一记闷棍,修来馆没抢到手精锐侍卫反倒大败而归,灰头土脸弄得好生没趣。 更可恶的是战无不胜的精锐侍卫竟然输给懦弱汉兵,打破了满洲铁骑纵横无敌的人造神话! 听到守门旗兵战战兢兢前来禀报,哈善怎么也不相信亲自训练出来的精锐侍卫居然如此无能,脸色铁青大踏步走出厅堂,见庭院横七竖八躺满侍卫,人人都是浴血带伤,徐国难臂缠渗血绷带,瑞栋脑门血肉模糊,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三名旗营郎中满头大汗挨个医治,东跑西颠手忙脚乱,庭院内外散发浓重的伤药气息。 见此惨景哈善不好过分责怪,在诚惶诚恐的侍卫中间来回走了几圈,瞪着血红眼珠问徐国难道:“塔卜利,这是怎么回事?说!” 声音冰冷硬如钢铁,听得受伤侍卫都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徐国难早就想好说辞,瞄了眼面如土色的侍卫,轻声道:“施琅派遣侦缉处统领施世轩企图强占修来馆,瑞栋将军本想与施世轩好好讲理,哪料施世轩突施暗算,以众凌寡把瑞栋将军击伤昏迷,早被收买的修来馆探事一拥而上,与提标营亲兵里应外合,虽然弟兄人人浴血奋战奋不顾身,怎奈寡不敌众,只能抢回瑞栋将军先行退却。” 他有意挑动哈善与施琅恶斗,因此言语不尽不实,全都是诬蔑之词。 听到修来馆已被施琅先行收买,哈善神色微变,抬头瞟眼了受伤侍卫,众侍卫见状哪能不明白都统意思,七嘴八舌附和徐国难言语,尽量夸大对手数量,最后竟然变成以一敌十,仿佛落败侍卫才是胜利英雄。 哈善素来护短越听越怒,叉腰恨声道:“想不到施琅老儿打架倒有些能耐,竟敢公然发兵欺负旗兵。瓦让快发令前往旗营调齐兵马,老子要亲自领兵踏平修来馆,血洗提督府,活捉施老儿替弟兄报仇雪恨。” 见哈善双目赤红怒声咆哮,面目狰狞恍若疯狂,瓦让不敢出言劝阻,高声应诺大踏步奔向门口。 没走出大门瓦让险些与人撞了个满怀,钦差大臣勒保面带微笑缓步进府,向哈善微笑道:“哈善都统今日怎么吃了火药,暴跳如雷气成这副模样,实在是有失官体。” 哈善重重冷哼,觉得让勒保瞧见自己灰头土脸很没脸面,僵着面孔没有说话。 勒保同为旗人,当然明白哈善脸面重于一切的异样心思,笑呵呵把他拖进客厅,按在椅上低声责怪道:“哈善,你派兵硬抢修来馆,怎么事先不跟本官打声招呼。” 哈善没好气瞪眼道:“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哪有功夫跟你事先通气。” 想到瑞栋身受重伤侍卫损失惨重,哈善怒气勃发鼻孔呼赫喘气,狞声道:“勒保你先在厅里坐着,老子这就领兵宰了施琅老小子,回来与你喝酒庆功。” 说着就要起身发令点兵。勒保硬按住道:“老弟莫要鲁莽,能不能先听大哥说一句话?” 哈善挣了挣身子,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勒保苦口婆心劝道:“施琅号称海霹雳精通海战,攻打台湾非他不可。眼下大清国势昌盛四夷宾服,除了明郑再无叛逆,皇上在京师兹兹以平台为念,老弟要想攻取台湾建功立业,还真伤施琅不得。” 见哈善瞪着铜铃大眼想要开口,勒保抢着道:“姚启圣只会耍嘴皮子功夫,除了招抚议和一无所长。他担任那么多年的福建总督,可曾伤了明郑叛逆丝毫,要不是屡战无功招抚无能,皇上怎会巴巴把施琅派回福建,嫌他的爵位不够高官位不够大么。” 听勒保搬出康熙这座大山,勒保愕了一愕,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见哈善不再暴跳如雷,勒保心中暗喜。 收人钱财自然要与人消灾,二万两银票抵得上勒保十年俸禄,何况还有抵得京师内城四进宅院的翡翠玉马,足够资格让钦差大臣放下身段亲自跑到都统府充当说客。 见哈善渐渐意动,勒保自觉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勇而无谋的哈善,能言善辨不逊舌战群儒的诸葛孔明,得意洋洋喜眉笑颜。 想到招财进宝日后衣食无忧,勒保不由地精神大振,契而不舍道:“大哥不晓得你为啥要派兵硬抢修来馆,想来无非为了攻打台湾能够插上一脚。修来馆掌管情报侦缉招抚议和,虽有些许功劳在皇上眼里却远不及平台战功。” “老弟只要放下仇怨与施琅和谈化解,还怕海霹雳日后不肯分润平台战功给你,到时旗人水战第一的名头,稳稳落到老弟头上,说不定还能在史册重重记上一笔,后代子孙谈论起来也能以老弟为荣。” 八旗军功封赏最是丰厚,远非其他功劳可比。 听到旗人水战第一的名头哈善怦然心动,铁青面色渐渐和缓,嘴里却迟疑道:“大哥说得有些道理,只是施琅己与哈善扯破脸皮,肯答应分润平台战功给俺么?” 勒保忍不住呵呵大笑,拍着哈善肩膀道:“老弟放心,要不是施琅低眉顺眼,巴巴上门恳请大哥出面说合,勒保绝对不来多管闲事。” 压低嗓门道:“施琅答应,旗兵可以‘训导’福建水师,若有军功优先推荐,另外赠送旗兵慰问银五万两,老弟还不满意么?” 哈善听得连连点头,眉开眼笑拱手道谢,发兵攻打施琅自是提也不提。 想到自己是只会打仗的大老粗,耍心眼不是奸诈文人对手,莫要被勒保卖了还帮忙数钱,哈善迟疑片刻,低声道:“派兵硬抢修来馆是塔卜利出的主意,要不要问他一问,塔卜利可是旗人中的诸葛亮,鬼心眼最多,说不定还能出些好主意。” 听派兵硬抢修来馆居然是塔卜利出的主意,勒保心中别的一跳,眸里闪过些许狐疑,捻须沉吟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旗人利益 徐国难故意说些刺激言语挑动旗兵与提标营亲兵恶斗,自己趁机赤膊上阵,混战中亲手挥刀斩杀两名提标营亲兵,见双方恶斗激烈心怀大畅,率领旗兵猛冲猛打肆无忌惮。 提标营亲兵虽然受命不准伤害旗兵,毕竟都是打惯了仗的百战老兵,面对强敌临危不乱,三人一组结成三才战阵,相互支援团团围裹旗兵,不一会就已控制局面稳占上风。 待姚国泰率领修来馆探事蜂拥而出,旗兵抵挡不住已然一败涂地,徐国难见势不妙,故意左臂挨了一刀背装出受伤不支模样,率领旗兵救起瑞栋夺路奔逃。 他左臂缠着渗血绷带站在侍卫丛中,见哈善暴跳如雷下令出兵报复,心中暗自欢喜,巴不得越闹越大最好血洗提督府,斩杀施琅弄得一塌糊涂,却见钦差勒保笑呵呵走进府门,拉起哈善进入厅堂窃窃私语,心里暗道不妙,表面不动声色,脑中念头急转思索破解对策。 正想得入神,哈善走到厅口叫了一声,示意徐国难进去。 徐国难心中已有定计,故意扶住受伤左臂,一瘸一拐缓步进厅。 勒保见徐国难满身尘灰,左臂受伤腿脚不便,心中疑虑稍解,示意在椅上慢慢坐下,沉吟问道:“塔卜利,出兵硬抢修来馆可是你出的主意?” 徐国难微微点头,坦然道:“是塔卜利出的主意。” 勒保捻着胡须,微眯双目瞧住徐国难,看他做何解释。 见勒保似有怀疑,徐国难微笑道:“大人,您认为这计策不妥么?按照塔卜利的想法,修来馆黄性震主事既然上门投靠,都统大人可以借力使力控制修来馆,日后万一施琅攻占台湾图谋不轨企图自立台湾王,修来馆就是都统大人对付施琅的利器——” 勒保暗叫惭愧,他只想到修来馆潜伏侦缉有利平台,料不到徐国难居然已在布局防范施琅日后据台称王,眼光比自己高明何止一筹。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皇上待三藩何等恩重,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依然狼心狗肺起兵作乱,看样子汉人反复无常有奶就是娘相信不得,施琅眼下恭顺勤谨,哪个能料到日后攻占台湾会不会如同钟会生出异心,确要未雨绸缪提前布局。 捻着胡须微微点头,勒保释去疑心,静听徐国难往下述说,“哪料黄主事竟然在府门口被人刺杀——” 勒保回头望向哈善,问道:“黄性震被人刺杀了么,凶手是谁?” 他纳了施琅巨额贿赂匆匆赶来充当说客,一时没有弄清前因后果,不过也晓得黄性震是勾结天地会乱党刺杀施琅的最大嫌犯,一旦招供极有可能会引起官场地震,难免有人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哈善糙面涨得通红,摇头道:“黄性震就在老子府门口被他娘的毒镖射死,刺客逃得飞快没有抓着,老子倘若晓得哪个暗地指使,定要让老小子好看!” 想到堂堂都统没有能力护得前来投靠的黄性震安全,大失旗人大爷脸面,哈善眸里不自禁冒出毒焰凶光,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仿佛就要择人而噬。 斗笠女子在城隍庙前撞见哈善当众抢亲胡作非为,动了侠义心肠想要出手除却,只是初到漳州人生地不熟,化装经过都统府门口想要刺探,等到夜深人静再潜入刺杀,哪料瑞栋多疑盘查打草惊蛇,黄性震其实只是误中副车,死得冤枉之极。 瑞栋碍于脸面不肯说明真相,哈善误以为斗笠女子专为刺杀黄性震而来,弄了个大乌龙。 没有理会黄性震这条失去利用价值的小鱼,勒保习惯性捻了捻胡须,沉吟问道:“塔卜利,按你的看法,究竟哪个暗地指使杀了黄性震?” 徐国难习惯性摸了摸鼻子,微笑道:“哪个暗地指使刺杀黄性震有待侦缉刺探,没有实在证据塔卜利不敢胡乱多嘴。不过汉人有句话无利不起早,既然指使刺杀黄主事必有所图,塔卜利以为,只消看刺杀黄主事哪个得利最多,就最有可能是背后主使。” 此言一出勒保哈善同时身子微震,相互对视目光古怪。 哈善目射凶光,忍不住高叫道:“姚启圣!” 勒保凝神思索,抚着胡须缓缓点头。 黄性震是众所周知的姚启圣铁杆心腹,勾结天地会乱党阴谋刺杀福建水师提督证据确凿,一旦捕拿极有可能拔起萝卜带出泥,把隐藏幕后操纵棋子的姚启圣也牵连在内。 从这个角度分析,确是姚启圣最有理由指使刺客杀人灭口,毁灭证据一了百了。 砰的一声怒吼,哈善重重挥拳用力捶中椅背,双目喷火厉声咆哮道:“姚老儿如此胆大妄为,老子定要向皇上告发,让姚老儿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若让姚启圣听到必然大叫冤枉,他确有杀人灭口的心思,只是漳州城局势微妙无数眼睛暗中监视,哪敢暗地指使刺客动手,裤裆抹泥巴惹事上身。 不过黄性震一死姚启圣确实获利最大,有苦说不出只能自认倒霉。 勒保文人出身性格沉稳,见哈善一口咬定暴跳如雷,忙止住道:“是否姚启圣指使有待侦缉,莫要不小心被有心人利用。” 不等哈善瞪眼反驳,转头向徐国难道:“黄性震被刺客暗杀,修来馆群龙无首,趁各方势力来不及反应,抢先下手硬抢修来馆,这可是你出的主意?” 徐国难点头道:“确是塔卜利出的主意。施琅姚启圣失和争斗,修来馆早被施琅视为囊中之物,必定不能容许落入旁人之手。若抢先一步硬抢到手,无论与施琅讨价还价,还是日后布局台湾防范施琅造反,都统大人都可以应付自如。可惜施琅发现不妙抢先下手,最终还是把修来馆硬抢了去。” 语音微颤,言下似有憾意。 哈善咧嘴笑道:“塔卜利莫要担心,施琅老小子不敢得罪旗人,已低头认栽央请出勒保说合,咱们好生敲老小子一笔,把修来馆重新弄到手。” 勒保还想再出言试探徐国难,哈善抢先说出阻止不及,只得干笑一声,颔首道:“哈善说的不错,施琅已请本官出面说合,塔卜利,你认为可以提哪些条款?” 徐国难料不到向来跋扈的施琅居然肯对哈善低头服软,微感意外,思忖片刻缓缓道:“塔卜利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施琅明知都统大人有心整合修来馆,竟敢有胆量抢先下手硬抢,说明并不真正把旗人放在眼里,和谈化解未必就是真心,两位大人要一切从旗人利益出发,想方设法咬施琅一口狠的,日后让他想起就肉疼,再也不敢得罪旗人,即使图谋造反也会心有所忌,不敢轻易背叛朝廷。” 勒保哈善闻言深有同感,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一切从旗人利益出发是满清永保江山万代的立身根本,无论如何都是违背不得。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八十九章 谈判和解 “都统大人,施琅管教不严,导致小儿辈胆大妄为出手误伤旗兵,现向都统大人致以诚挚歉意,保证以后类似事件绝不可能发生。” 夜幕降临流言四起的漳州城陷入死寂,惟有钦差行辕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出手抢夺修来馆导致斗殴流血的和解谈判通过钦差大臣勒保牵桥搭线,秘密在黄家花园举行。 双方和谈正使分别是哈善和施琅,各带有随员数人。 哈善一方是足智多谋的旗人诸葛亮塔卜利,施琅一方是上阵父子兵的施世纶施世轩两兄弟。 和事佬是赐匾钦差勒保,笑容可掬左右逢源。 施琅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避免斗殴流血事件传入京师引发轩然大波。 他曾在京师坐冷板凳多年,最是明白满清亲贵疑忌汉人自高自大的心理,倘若晓得高贵旗兵竟然被低贱汉兵殴打受伤,必定会同仇敌忾抱团报复,专征台湾自然也就成为黄粱一梦,更逞论封公封侯名垂青史。 只有趁事情没闹到不可收拾地步赶紧息人宁事,官场规矩瞒上不瞒下,只要设法摆平哈善一切都好说话。 因此施琅姿态放得极低,不仅提前抵达黄家花园等候,而且亲自到行辕门口迎接,见到哈善满口都是道歉言语,低三下四有心让哈善有火发不出。 若是以往爽朗汉子哈善对送上来挨揍的笑脸有些束手无策,如今提前得到徐国难指导自然有了主意,横眉怒目瞪视施琅道:“伤了偌多旗兵一句道歉就想可以解决,做你老子的白日梦!老子把话搁在这里说得明白,若不是勒保大哥亲自出面替你说好话,老子根本不会过来谈判和解,晚上就兵发修来馆血洗提督府,摘下你的人头喝血酒为弟兄们报仇雪恨!” 嘴里高声说话,理也不理神情尴尬的施琅,大踏步抢先走进诚心堂,大刺刺在左侧首座坐将下来,昂首挺胸怒目而视,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瓦让等侍卫也都手按刀柄站在哈善身后,望着施琅横眉怒目,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 跟随瑞栋抢占修来馆的都是瓦让手下弟兄,折在提标亲兵手中大失脸面,自然对施琅更是恨之入骨。 施世纶施世轩紧跟施琅身后,见哈善言语无礼施世轩剑眉微轩,抢前一步想要说话,被施世纶眼快伸手拉住,使了个眼色示意不可动粗。 施世轩冷哼一声,斜眼瞟视一言不发跟着进门的徐国难,眸光现出古怪神色。 施琅横了眼不开眼的施世轩,摇手示意莫要惹祸招灾,捋着白须笑呵呵坐到右侧首座,满面春风言笑自若。 徐国难施世纶施世轩分别在下首落座,施世轩依旧偷眼瞟视徐国难,眸光闪烁含有深意。 徐国难感觉极是灵敏,抬眼向施世轩望去,见他面目与施安有七分相似,精明干练远在不通世事的施安之上。 想起昔年鬼难寻海滩见到施安的跳脱情景,徐国难心里感慨万分,随即恢复古井不波,仿佛对施世轩的异样目光熟视无睹。 两人目光略微对碰,随即若无其事分了开来。 勒保把一切都瞧在眼里,坐在中间位置捻须微笑道:“哈善将军和施提督都是朝廷重臣,如今起了些许误会,本官身为钦差特地充当和事佬,希望两位看在同殿为臣份上,一笑抿恩仇——” 文绉绉开场白还没说完,哈善不耐烦截住道:“勒保大哥,俺可是瞧你面上才同意走这一趟。施琅老儿,本都统提出的和谈八大条款可曾同意?若不同意马上各自回去,点齐兵马爽爽快快打上一仗,只要你的怂兵能够打赢老子,啥条款哈善你提!” 他听从徐国难主意狮子大开口,一口气提出严惩凶犯接管修来馆旗兵进驻福建水师赔偿抚恤银二十万两等八大条款,声言一字一句不得修改,恍若二百多年后欧洲列强面对懦弱满清的凶蛮模样。 施琅虽然有心和解却哪有能力承受,低声下气道:“都统大人提出的和解条款实在过于苛刻,能否适当减免,老夫实在——” 话没说完哈善拍案站起,向勒保拱手道:“哈善感谢大哥出面说合,可施琅老小子实在欺人太甚,哈善这就告辞,等会打了胜战请大哥到提督府喝酒庆功!” 嘴里说话快步如飞走向门口,勒保急忙上前拦住,轻笑道:“哈善将军莫要急躁,相信施提督必定会给出满意答复。施提督,你说是吗?” 笑声落在施琅耳里宛若魔鬼咆哮,施琅面色铁青,半晌方才轻轻点头,身躯仿佛软瘫在椅子上,嘴里含糊不清嘀咕了句什么。 论起打仗屡经战阵的施琅绝不畏惧腐化堕落的驻防旗兵,只是旗兵大爷可是主子身份,无论如何万万得罪不得,万一传入皇上耳中只能更增疑忌。。 按照商定策略哈善与勒保一人扮红脸一人扮白脸,软硬兼施方便讨价还价,哈善咆哮如雷兵痞架势做足,在勒保用力拉扯下“无奈”回到座位坐下,继续与施琅谈判扯皮。 徐国难闷声坐在哈善身旁,尽量不开口说话避免引起施琅注意。 间谍细作永远要泯然众人,这是察言司明文规定的潜伏铁则,若非哈善生拉硬扯,徐国难绝对不愿意出席此种场合出头露面,防止引起敌手注意。 听着哈善唾沫四溅高谈阔论,徐国难饶有兴趣抬眼打量多年不见的施琅,与灵堂祭奠相比施琅面貌更加憔悴了几分,额头印满宛若刀刻的纵横皱纹,惟有权柄在握睥睨众生的狂傲气息未曾消除。 虽然施琅在旗人主子面前唯唯喏喏忍气吞声,但海霹雳生死由心的雄霸气息哪有那么容易遮掩。 徐国难不期然忆起三十多年前发生在厦门鬼难寻海滩惊心动魄的一幕,自己如何出刀杀人,施琅如何乘船逃脱等往昔情景历历在目,刘白条施安等身影悄然浮出脑海,不由对眼前这个为虎作伥奴颜事主的鞑子走狗更加痛恨。 眼前这人还是三十年前的抗清英雄海霹雳施琅?只是徒有形貌的无耻鞑子走狗,与刘白条施安等炎黄子孙相比远远不如。 徐国难的眸光渐渐现出冷厉,忽地对面一道深沉目光望将过来,刺得徐国难心中微凛,混沌脑海立时恢复清明。 自己不再是三十多年前鬼难寻海滩祭母立意替姆妈报仇雪恨的懵懂顽童,如今已是暗中潜伏旗营实施厄斯计划,想方设法反满兴汉振兴华夏的察言司特工,哪能快意恩仇率性行事。 徐国难目光渐渐平和,不动声色顺着目光瞟视,见施世轩坐在座上瞬也不瞬望着自己,眸光复杂百味杂陈,似乎对自己极感兴趣。 徐国难不自禁打了个激灵,正自思忖施世轩目光的复杂含意,施世轩已有感觉,不动声色把目光转将开去,冷冷盯视咆哮若雷的蠢大个哈善,眸中倏地闪过一抹杀气。 这时谈判差不多接近尾声,暗中又得到施琅五千两银票贿赂的勒哈不为己甚,压着哈善降低些许价码,经过扯皮最终勉强达成和解协议,修来馆由施琅掌控,哈善派旗兵以顾问名义进驻,随时咨询情报资料,施琅不得找借口阻拦。 施琅向康熙上书建议派出旗兵“训导”福建水师,若有战功优先推荐哈善都统。 双方死伤士兵各安天命不再追究,福建水师出于人道主义向旗营官兵赠送慰问银八万两,弘扬满汉友谊亲如一家。 挑起满汉内斗的罪名自然强加在死鬼黄性震身上。在和谈大佬的心照不宣下,原本的死难志士修来馆黄主事瞬间变得罪大恶极,成为贪污公款陷害同僚,勾结乱党阴谋作乱的大清叛逆,必将接受满清律法的公开、公正、公平审判。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九十章 疑窦暗生 谈判结束皆大欢喜,和事佬勒保肃立钦差行辕门口,面带微笑目送哈善施琅在侍卫严密护卫下各自乘马离去,嘴唇翕动似乎哼唱着什么。 若是有心人靠近偷听,就能听到钦差大臣嘴里哼唱的是昆曲《西厢记》中的著名曲目琴心,说的是崔莺莺深夜弹琴诉说相思,张生隔墙偷听欣喜若狂,双方互诉衷情含情脉脉,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极其契合勒保大喜若狂的得意心情。 谈判和解勒保成为人生大赢家,施琅为达成和解忍气吞声多次向勒保送礼行贿,险些把棺材本全都奉献出来,勒保招财进宝大有收获,奉旨赐匾升级成为招财童子,焉能不喜出望外得意忘形。 黑暗深处一条瘦小身影悄无声息靠将过来,勒保头也没回,轻声问道:“德里哈,你那边收获怎样?” 德里哈晶亮眸光溢满喜气,心悦诚服道:“果真不出大人预料,姚总督被排在谈判之外心有不甘,想方设法派人暗中打探动静,德里哈依照吩咐故意与派来密探接头,眼下已收到两千两银票,假若德里哈肯在大人面前帮忙多说好话,日后还有进账。” 瞧着德里哈双手递过的银票,勒保哑然失笑,贴身小厮何种德性他自然心知肚明,说是两千两银票实际至少翻倍。 这些时日贿赂丰厚勒哈也不想与德里哈计较小钱,挥了挥手道:“这些银票都赏你,日后回京可要记得在夫人面前如何说话。” 德里哈挤眉弄眼道:“大人放心就是,德里哈保证遮瞒得严严实实,夫人啥都不会晓得。” 见勒保眯眼瞧向满天繁星,嘴角噙着得意笑意,德里哈向左右瞄了瞄,微一迟疑轻声问道:“大人收了姚总督施提督那么多银两,日后回到京师该如何向皇上回禀,总不能说两个都——” “如何回禀用不着你小子操心,”勒保横了德里哈一眼,嗤笑道:“是不是想要探明口风以便卖出价钱,告诉你也无妨,本官奉皇上差遣考察漳州军政,自然要处处体会圣意,绝对不会忤逆了皇上。” 德里哈听得似懂非懂,连连点头若有所思。 漳州乱党横行满汉内斗互殴必定瞒不了皇上耳目,哪个晓得康熙知道实情会如何处置施姚,当官第一要诀在于体会圣意,勒保不是官场新丁,自然要在回奏中想方设法与皇上保持高度一致,哪能预设见解和立场。 鹰爪王范天恩之死到底归罪哪方,到时也要瞧皇上意思而定。 勒保想得很是明白,以自己的资历和人脉日后绝无机会再次担任钦差,趁此良机务必在施姚身上敲足竹杠,赚取下半辈的官场花销。 本官又不指望发兵平台封赏靖海侯,何人专征台湾平定郑逆自有皇上决断,关老子屁事。 扶着德里哈胳膊向藕花水榭行走,勒保想象剥成白羊横阵雕花床的美妙胴体,喉咙发干不自禁加快了脚步。 “施琅已向哈善低头认输,答应拿出八万两白银谈判和解?” 提着葛杖站在假山郁郁葱葱的藤蔓旁,姚启圣抬眼望向乌云遮蔽得密不透风的浓重夜幕,嘶哑嗓子涩声问道。 “老奴打探的消息确是如此,施琅还答应旗兵入驻修来馆,训导福建水师,日后平台战功分哈善一杯羹。” 听到平台战功姚启圣缓缓回头,本就消瘦的面颊更加干枯如同骷髅,惟有眸光在惨淡烛光映照下闪烁野狼觅食的凶狠绿芒,充满了不甘与狠厉。 “出师未捷身先使,长使英雄泪满襟!” 嘴里喃喃吟诵杜子美的名句,姚启圣嘴角扯动眸光恨意滔天,“老夫无能遂让竖子坐享其成,不甘哪实在心有不甘!” 葛杖重重抽打在藤蔓上面砰啪有声,忽地咚的一声脆响,姚启圣手心感觉微轻,坚硬葛杖已经断成两截,怔了怔定睛望去,原来葛杖无意之中抽中假山山石。 姚启圣怔了怔,抛下断折葛杖软瘫坐倒青石,原本佝偻的身躯更加弯曲起来,浑身颤抖发出急促咳嗽,恍若临死挣扎的垂幕老狼,听得站在身后的姚平一阵心酸。 老爷已经老了,不再是昔年意气风发气吞如虎的青年书生。 “老爷,要想搞倒施琅老奴还有法子——” 话未说完手腕已被用力抓住,姚启圣转头注视呼吸急促,“有啥法子,姚平快说!” 感觉喷到脸上的温热唾沫,姚平没来由有些心惊,挣了挣没有挣脱,轻声道:“施琅答应拿出八万两白银给哈善,他哪来那么多银钱,说不得挪用公款克扣饷银——” 话未说完姚启圣的双手就已松驰下去,摇头颓然道:“这法子没用,施琅喝了多少年兵血皇上英明焉能不知,每次都是大度容忍,无非指望海盗头子能够扫平郑逆收复台湾。何况——” 急促咳嗽仿佛葡萄连绵成串,好一会姚启圣方才勉强止歇,望着姚平迷惑不解的眼神,续道:“喝兵血吃空饷是将门传统,旗汉将领哪个没有干过,皇上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只是不好处理而已,若由老夫刺戳这个窟窿,众怒难犯日后更加死无葬身之地。” “老爷——咋办?!”姚平目光闪动,轻声问道。 “咋办——凉拌!老夫撰写的奏章放在签押房,你扶老夫过去,老夫这就封好奏章向皇上请罪。” 伸出冰冷手掌扶着姚平肩膀,姚启圣踉踉跄跄沿着石径跌撞奔向签押房。 到了烛光明亮处,姚平忍不住抬起手背抹了把被唾沫喷湿的面颊,发现眼前一片赤红。 抬头悚然望去,姚启圣嘴角染满咳出来的鲜血,与赤红眼眸相互映衬,黑夜之中恍若食人恶魔。 徐国难骑在马上,若有所思望着哈善得意洋洋的魁梧背影,铁杆汉奸姚启圣在三方大佬联手下黯然出局,厄斯计划进展顺利,下一步如何想方设法在哈善与施琅间抛出不和金苹果,书写厄斯计划下半篇文章? 嘴角微现冷笑,坚持旗兵入驻修来馆,训导福建水师是一招伏棋,骄横跋扈的旗兵哪肯老老实实充当顾问,到时外行指挥内行再加上抢功争权,福建水师势必怨声载道内斗迭起,稍加挑拨就能再演一场百人斗殴。 素来护短的哈善必定勃然大怒与施琅生死恶斗,施琅自顾不暇能否出兵攻台都成为问题。 只是——一切是否能够按照计划顺利实施? 脑海忽地闪现施世轩意味蕴远的深沉目光,徐国难心中不安愈发强烈。 作为多次潜伏出生入死的优秀特工,徐国难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施世轩绝不会无缘无故对哈善私人聘请的幕僚师爷高度关注。 莫非——哪里不小心出了岔子? 徐国难细细回想,始终想不出哪里出现破绽,他隐身旗营行动极其小心,轻易不与察言司漳州站联系,与施世轩素未谋面,绝不可能被认出本来面目。 难道是潜伏察言司的鞑子老鼠谛听已经探知自己的隐密身份? 徐国难苦恼地皱眉思索,最终还是否定了这个可能。 施世轩在姚国泰配合下强行掌控修来馆,眼下人心惶惶百事俱废,应该没来得及联系潜伏间谍谛听,况且厄斯计划高度机密,即使谛听也不可能知晓自己隐密身份。 深邃目光渐渐坚毅,无论施世轩是否发现端倪,厄斯计划还是要不折不扣执行下去,千方百计保牢大明最后一块海外领土,给华夏文明繁衍生息留下一缕不灭火种。 想起老师陈永华在《复甫文集》的谆谆教诲,徐国难的眸子有些湿润起来,在火把映照下发出灼灼光芒。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上门举报 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被几名探事捂着鼻子从玫瑰花丛拖出,扔在施世轩姚国泰面前。 尸体死去多时已呈轻微腐败,散发出难闻之极的腐肉恶臭,刚扔到地上就有七八只金头苍蝇嗡嗡鸣叫扑将过去,停在伤口吸吮美食,不少探事都不自禁皱眉现出嫌恶神态。 姚国泰杀人如麻,面对尸体也是脸色难看,勉强蹲下身子仔细观察,见尸体肤色黝黑精瘦干枯,双眼圆睁死不瞑目,背心有一处利刃刺穿心脏的细小伤痕,流出的鲜血早就干涸,瞧样子已经丧命多时,正是修来馆看守后院的门房老张。 他蹙眉观察半晌,抬头向站在旁边的施世轩道:“施统领,这是后院门房张铎,不久前亲手为国泰开过门,不知为何被人杀死,拋尸在花丛之中。” 形势比人强,侦缉处鸠占雀巢牢牢控制修来馆,饶是满心不是滋味,姚国泰还是不得不主动放低姿态,把施世轩当成顶头上司对待,说话行事与以前截然不同。 施世轩皱着眉头绕尸体转了半圈,伏下身子仔细观察背心伤口,半晌沉吟不语。 他在京师专门跟着顺天府官差学过仵作技术,见创口狭窄出血不多,部位精准一刀毙命,显是被匕首短刀之类的狭长利刃精准刺入心脏,张铎连喊叫示警都来不及就已一命呜呼,看来凶手是个心狠手辣惯于杀人的老手。 施世轩目光落在张铎腐烂变形的嘴巴周围,隐隐现出数道几乎看不出来的淡淡指痕,显是凶手捂嘴时留下,他伸手比了比,站起身断然道:“凶手应该趁探事全都聚在前院,杀了门房张铎暗中潜入修来馆,说不是就是天地会乱党,不能等闲视之。” 蹙眉沉吟片刻,转头向姚国泰吩咐道:“你快到馆内紧要处看看,有没有丢失机密要件。” 得施世轩言语点醒,姚国泰面色立时变得惨白。 修来馆号称漳州魔窟向来戒备森严,出入的都是凶睛厉目的嗜血魔头,寻常人莫说暗中潜入,稍微靠近都会吓得双腿打颤软瘫一团,自成立以来从无外人胆敢潜入,因此大意松懈,给了凶手可乘之机。 招贤巷古惑仔大战吸引了诸多探事目光,凶手趁着后院空虚杀人潜入,目标当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机密要件,若是泄露出去极有可能引发轩然大波。 姚国泰面色惨白身子欲倒不倒,向施世轩告罪一声,吩咐围在旁边的探事赶往各处检视,自己慌慌张张奔向最为紧要的主事房。 施世轩眉头紧皱,站在院中瞧着尸体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方才抬步走向主事房勘查。 就在修来馆发现张铎尸体鸡飞狗跳之际,内院门口出现一名破烂流丢鬼头鬼脑的瘦长汉子,拢着袖子徘徊门口欲进不进,时不时抬头窥伺神情有些犹豫。 修来馆被侦缉处强行整合人心惶惶,守门探事还是具备基本的防范意识,见瘦长汉子行迹可疑立时有数人冲出团团围住,喝斥道:“干什么的,到这里鬼头鬼脑有啥目的?” 瘦长汉子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倒退数步,原本犹豫的神情反倒坚定起来,陪笑拱手连连作揖:“各位大爷小的请安——敢问修来馆举报特工就有重赏可是真的?” 一名鼠须探事瞧瘦长汉子猥琐模样有些不耐烦,瞪大鼠眼就要厉声喝斥,另一名胖大探事听出端倪,拦住笑道:“黄主事亲自定的规矩当然是真的,你小子邋遢成这副鬼模样,能有啥要紧人物举报?告诉小子也是无妨,修来馆的赏银不是那么好拿,发现举报不实立马关进黑屋赏一顿皮鞭炒肉。” 众探事相视而笑,一扫近些日子的憋闷气。瘦长汉子满脑都是举报就有重赏,见胖大探事言语无礼倒也不生气,继续陪着笑脸拱手作揖,“麻烦大爷通报一声,就说郑逆降人韩富贵有要紧人物当面举报。” “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鼠须探事上下打量吸溜鼻涕的瘦长汉子,愈发有些瞧不顺眼,“你说通报老子就替你通报?举报啥子要紧人物,有没有备好门例?” 瘦长汉子韩富贵枯黄面孔僵了僵,苦着脸道:“小的眼下身无分文——领了赏银必定分各位大爷一份。” 听韩富贵开出空头支票,众探事都是弹起眼珠面现怒意,卷袖挥拳就要胖揍一顿。胖大探事稍有见识,瞧韩富贵不像发神经,拦住问道:“你究竟要举报哪个,若是虾兵蟹将莫要自讨苦吃。” 韩富贵咬了咬牙,压低嗓门道:“小的举报徐国难——” 胖大探事觉得徐国难隐隐熟悉,正在皱眉思索鼠须探事啪的重重抽了韩富贵一记耳光,不干不净骂道:“徐国难是啥子狗屁人物,老子听都没听过,你小子竟敢上门耍弄老子,找打——” 扬起巴掌又要重重击将过去,韩富贵抹着淌血嘴巴,高喊道:“徐国难是郑逆察言司军务处佥事!” 鼠须探事的巴掌停在半空,胖大探事深吸口气,干笑道:“这名字俺倒真地听到过,确实是上了通缉榜的人物,你在门口等着,俺这就进去向姚都事禀报。” 使个眼色示意鼠须探事盯牢韩富贵,迈开大步匆匆奔进修来馆。 施世轩慢慢走向主事房,见胖大探事神情紧张快步奔进,心念微动停步喝道:“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胖大探事本想找姚国泰禀报,见到施世轩忙停步行礼,布满横肉的肥白面孔现出讨好笑容,显是知道施世轩日后便是自己的新主子。 施世轩淡淡点头,面孔冷厉不怒自威。 “禀告统领大人——” 胖大探事不知该如何称呼,顿了顿结结巴巴道:“郑逆降人韩富贵在门外求见,说有要紧人物当面举报。” 古惑仔大战刚刚结束,就有明郑降人匆匆上门举报? 施世轩直觉此事有些蹊跷,沉吟半晌吩咐道:“你去把举报人带进密室,让他在那里等我。” 没等胖大探事回答,大踏步走向主事房。 胖大探事闻言呆了呆,良久方才想到即使姚国泰也要听施世轩吩咐,忙不迭高声答应,转身匆匆奔将出去。 施世轩满脑子都在思索杀人凶手,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自顾快步走向主事房。 机密情报紧要万分,千万出不得差错。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九十二章 遗失要件 主事房宽敞明亮布置豪奢,装潢风格以大红为主色调,窗畔博古架摆满价值连城的古董玉器,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器孤件,黄性震倚仗权势千方百计勒索而得,显示对珍稀玩物的强烈占有欲望。 姚国泰对主事房珍玩早就垂涎三尺,趁着没人先行抓了些古董玉器塞进怀里,然后到处翻找仔细勘察。 施世轩走进姚国泰已翻查抽屉、书柜等机密要件存放处所,桌上放了一大堆翻出来的稀奇物事,面色隐隐有些青白。 “姚都事,有没有遗失机密要件?” 见姚国泰......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新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九十三章 黯然出局 修来馆发生机密情报失窃丑闻严格保密,除有限数人外无人得知,徐国难隐身旗营自然难以听闻,事实上他也在暗中打着机密要件的主意,特别是关于烛阴谛听等潜伏台湾间谍的绝秘资料。 姚启圣担任福建总督热衷招降纳叛,上奏康熙主张派遣间谍潜伏台湾挑拨离间、暗中策反,黄性震禀承上意,暗中派遣无数间谍以各种身份潜伏台湾,经过多年苦心布局,台湾各地都有***间谍潜伏,挑拨土蕃关系,收买离心官员,策反思乡官兵,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成为明郑朝廷的心腹之患。 特别是间谍首领烛阴实施赤壁行动烧毁大批粮食,导致台湾缺粮陷入粮食危机,更让明郑上下对***间谍咬牙切齿,齐声讨伐。 来自方方面面的沉重压力全都压向雅号台湾锦衣卫的察言司,都事卢泽首当其冲,组织靖安处特工全力侦缉,虽然抓了些许不上台面的潜伏老鼠,却没有从根上摧毁修来馆苦心布局多年的潜伏间谍网络,数不清的***间谍依旧趁着明郑人心不稳肆意活动,猖獗异常。 倘若能够通过修来馆内部掌握潜伏间谍资料信息,不仅可以按图索骥顺利破获潜伏间谍网络,而且还可以捕拿已被***暗中收买的离心官员,稳定明郑内部削弱***的攻台能力,意义重大不言而喻。 只是——潜伏台湾间谍资料信息必定机密异常,自己该以何种名义,不动声色想办法弄到手? 坐在都统府书房装模作样审阅机密情报,徐国难脑里翻江倒海,细细思索下一步该如何暗中窃取机密情报,写好厄斯计划下半篇文章。 沸沸扬扬的百人斗殴事件在哈善施琅的默契配合下,没过数日迅速在漳州城消弭无痕,再也掀不起一丝流言。 黄性震通贼案件由都统哈善将军亲自审理,在钦差大臣勒保见证下迅速审判结案,各种数不清的黑锅全都甩到不能开口辩解的死鬼身上。 黄性震尸体本已入殓,哈善特地吩咐从棺材里拖出枭首示众,阖家满门男丁抄斩,妻女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作为勾结乱党不忠大清者戒。 永仇和尚是刺杀水师提督的乱党头目,按清廷惯例本应枭首示众,尸体剁碎扔进深山喂狼以示惩戒,施琅感念旧日恩情以及施安临终遗嘱,暗地吩咐薄棺安葬免了碎尸之辱。 施琅疑神疑鬼,生怕永仇和尚冤气郁结化作厉鬼向自己索命,特地在坟前烧了大堆金银箔纸,寄望永仇和尚享受荣华富贵忘却旧日仇怨,一笑泯恩仇。 想起永仇和尚慷慨赴义死而无悔徐国难就不自禁感到难受,由此想到多日不曾见面的徐淑媛,虽然根据情报小妮子已跟随玄水堂群雄秘密藏身南少林寺别院,然而徐大姑娘胆大包天率性而为,哪个料到会不会再出些妖娥,徐国难每当想起就头痛之极。 福建总督姚启圣受到黄性震牵连遭遇御史弹劾,万般无奈呈递奏章向康熙自行请罪,承认约束下属不严以致勾结乱党刺杀地方大员,提醒施琅专征台湾重兵在握非朝廷之福,寄望帝王心术平衡制约,免了自己罪责。 哪料堂侄姚国泰在这紧要关头大义灭亲,上书告发堂伯姚启圣贪污受贿侵占公孥,杀害人命勾结乱党,洋洋洒洒十八条罪名,有的查有实据,有的凭空捏造,都是耸人听闻罪大恶极。 听到告发罪名姚启圣面色如土,口吐鲜血卧床不起,当即告病待罪静候查勘。 偏偏祸不单行,哈善跟着呈递密奏,声称姚启圣指使心腹叛逆黄性震阴谋勾结天地会乱党造反,附上搜查出来的证据若干,欲置姚启圣于死地。 赐匾钦差勒保回京面奏也道姚启圣企图挟寇自重,暗中指使乱党出手刺杀地方大员,百般阻挠施琅出兵平台,实是不利于朝廷消灭郑逆,扫除大明苗裔。 施琅儿女亲家富鸿基在大学士李光地默许下,鼓动多名御史上书弹劾姚启圣贪污受贿侵占民利,冒认军功养寇自重,放纵下属刺杀重臣,恳请康熙把姚启圣革职提问,永不叙用。 康熙得知鹰爪王范天恩不幸遇害,暗中布置的潜伏密探被天地会乱党一举剿灭震怒异常,深感漳州文武不和不利发兵平台,收到姚启圣请罪奏折后筹思良久,果真不出意料圣心独裁,运用官场平衡妙诀,下旨训斥姚启圣识人不慎,误中乱党女干计,姑念平时著有微功,暂时革职留任以观后效。 姚启圣危而不倒,留任福建总督制衡水师提督施琅。施琅闻讯自是大失所望,幸亏征台大权自此落到自己手中,康熙明旨批复,赋予施琅专征台湾重权,哈善以镶蓝旗驻福建都统身份襄赞军务协同攻台,领受密旨暗中监视施琅,防止重兵在握生出不轨之心。 堂堂福建总督姚启圣自此沦为管理粮草军械供应的后勤员工,封公封侯名垂青史成为遥不可及的黄粱梦幻。 想起隐身旗营以来发生的一切徐国难嘴角现出冷笑,铁杆汉女干姚启圣已经斗倒批臭再无翻身之力,厄斯计划下半篇文章就是要想方设法挑到哈善施琅内斗。 虽经秘密谈判勉强达成和解协议,徐国难绝不相信骄横跋扈奴视汉人的旗兵甘心仅充当顾问训导,到时欺侮汉兵抢功争权,眼睛长在额角的福建水师官兵绝难忍受,只要稍加挑拨就是再来一场百人斗殴。 想象海霹雳施琅面对蛮横无理的旗兵老爷的头痛模样,徐国难微微一笑,开心之极。 参领瑞栋身受重伤难以理事,哈善便把旗营情报工作一股脑全都扔给了心腹师爷塔卜利,自己寻欢作乐自由自在。 察言司军务处佥事居然变身旗营最高情报官员,大模大样坐在书房审阅见不得光的机密情报,经历之奇连徐国难自己都难以想象。 手里把玩黄性震贴身收藏的机密钥匙,徐国难思索如何利用这把造型古怪的钥匙打开修来馆的情报宝库,获取察言司急需的各种机密情报,包括潜伏台湾的间谍资料。 机密钥匙本由瑞栋掌握,受伤之后自然落入徐国难手中。 交给哈善收藏的密码本也已暗中窃取到手,顺利到徐国难难以置信。 哈善是擅长挥刀砍人的粗莽武夫,不太重视侦缉刺探工作,脑里根本没有情报保密意识,拿到密码本随意丢在内院卧室,被熟门熟路的徐国难悄无声息秘密拿走,抄写之后放回原处,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不管侦缉处接管修来馆后会不会启用新的密码本,限于交通条件短期必定无法更新,察言司凭借密码本可以精准掌握修来馆与潜伏间谍的情报往来,重要性可想而知。 明郑与清廷秘密和谈破裂徐国难已经通过哈善知晓,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施琅一心想要展示海霹雳威力立下平台战功,哪能任由姚启圣和谈招抚,坏了自家好事。 如今姚启圣已经黯然出局,接下来双方就要厉兵秣马,***一触即发。 眼下最要紧的是获取修来馆潜伏间谍机密资料,特别是隐身察言司的***老鼠谛听。 每时每刻都有诡异目光暗中观察察言司特工的一举一动,徐国难一念及此不自禁悚然心惊,恨不得立马飞回察言司揪出该死的谛听。 谛听潜伏察言司是特等机密,黄性震作为修来馆主事必定掌握资料信息,可惜死人无法开口说话,眼下只能从修来馆内部多想办法。 想到哈善与施琅达成的派驻修来馆顾问协议,徐国难目光闪动,嘴角渐渐现出笑意。 按照和解协议,旗营即将在近期派出顾问进驻修来馆,指导情报侦缉工作。徐国难身为哈善亲信师爷片刻不得离身,当然不可能 亲自充当顾问,不过蛮尔古隆德斯这些酒肉朋友都是旗营老人,素来与自己交好,善加利用就能源源不断获取机密情报。 沉吟片刻拿定主意,徐国难运笔如飞拟了份推荐名单,将骄横跋扈贪财好色,嫉贤妒能奴视汉人的旗营官渣全都列了进去,包括蛮尔古隆德斯两名「好友」。 拟好后重新审视一遍,徐国难亲自拿着去见哈善。 瑞栋受伤未愈徐国难独掌情报工作,越发得到哈善倚重,区区推荐名单自然不在话下。 隐身旗营垂杆钓鱼,徐国难长袖善舞悠游自得,浑然不知莫名危机暗中袭来,不知不觉间自己身处险境也已成为别人眼中的猎物。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半路邀约 哈善不在都统府。 赳赳武夫哈善有两大众所周知的爱好,一是钟情沉鱼落雁的绝色美女,国色天香沈凤莲就是哈善独霸的禁脔;二是喜爱日行千里的绝世宝马,都统府后院马厩养着十多匹关外运来的宝马良驹,都是日行千里一骑绝尘。 这些时日明争暗斗心力交瘁,送走赐匾钦差勒保哈善心情大好猎瘾发作,骑上有求于己的商贾特地从西域草原购得的黄骠宝马,率领大群侍卫兴冲冲前往漳州城外密林狞猎过瘾。 临行之际哈善本来打算叫上亲信师爷塔卜利,见徐国难忙得脚不点地不忍叫唤,由侍卫簇拥骑马出城散心去也。 徐国难当然找寻哈善不着,问留守府里的侍卫也不晓得何时返回,本想回到书房继续审阅机密情报,抬头瞧见骄阳悬空风轻云淡,正是暮春出游的大好时节。 心念微动想起前些时日形势紧张,生怕泄露身份主动切断与察言司漳州站的往来联系,如今诸事尘埃落定,探事元气大伤忙着休养生息,漳州城里表面风平浪静,不如趁此良机与漳州站恢复联络,指示密探散布流言推进厄斯计划。 经过秘密谈判修来馆已落到施琅手中,施世轩奉命整合雷厉风行,随便找了条冷板凳安置告发堂伯以致声名狼藉的都事姚国泰,施展手腕调整人事安插心腹,立意要在旗兵顾问插手之前把修来馆经营成无懈可击的铁桶江山。 姚国泰被迫投散闲置心中暗恨,无奈形势比人强,只能强行忍耐暗中勾连失意探事,伺机报复企图东山再起。 众探事面临人事调整都是惶惶不安自顾不暇,哪有心思侦缉刺探潜伏特工,无形给漳州站创造了秘密活动良机。 徐国难主意打定,回房换上不引人注目的淡素便衫,负着双手慢慢走出都统府大门,似乎闲来无事出门游玩。 守门旗兵自然认得都统大人的眼前红人,半句不敢过问陪笑送行。 走出府门徐国难在街巷间随意东游西逛,没有发现探事盯梢刚想觅地易容,就见一名衣着寻常,气宇轩昂的英俊少年迎面大踏步走将过来。 徐国难心里别的一跳,认出英俊少年是侦缉处统领施世轩,也是漳州城里数得着的厉害人物,想起谈判和解时施世轩射来的异样目光,假装不识侧身想要走过。 施世轩伸手拦住,上下打量徐国难,面部表情似笑非笑,好一歇拱手道:「在下侦缉处统领施世轩,见过塔卜利先生。」 说到塔卜利三字施世轩嘴角微抿,似乎想到了什么,强抑笑意神情有些奇特。 窥见施世轩表情古怪徐国难心中大凛,故意斜眼瞟漠然相待,仰面朝天冷哼道:「你就是施琅的假儿义子?咱俩素不相识,若有公事请到都统府,不必私下交谈惹人注目。」 他故意装出骄横无礼模样,意在激怒施世轩,瞧他有何异样反应。 整合了修来馆施世轩意气风发,漳州城里除有限几人无不畏惧,正是目无余子的骄狂时刻,听到假儿义子不由地浓眉微轩,眸里微现怒意,瞬间恢复常态,若无其事假笑道:「塔卜利先生,我们虽是初次交往,在下对您老可是闻名已久,知道塔卜利先生是哈善将军帐下第一谋士,不动声色挑动哈善将军与施军门恶斗,出主意让旗兵顾问修来馆,进驻水师营,想借旗兵之手削弱水师官兵战力。高明,实在高明!」 大拇指一翘,面部表情有些钦佩,言语却似讽刺。 徐国难不动声色听完,冷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塔卜利出身皇上亲统的正黄旗,祖上世代沐浴皇恩享受铁杆庄稼,当然要处处为旗人利益打算。」 见施世轩想要开口说话,白眼微翻劈头盖脑道:「施提督承恩编入镶蓝旗,说起来勉强也算是八旗外姓子弟,施统 领也要以干爹为榜样,时刻记得忠谨办事,日后塔卜利可以在哈善都统面前说情,说不定承恩赏施统领加入镶蓝旗。」 听到正黄旗施世轩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面色变得铁青,晓得徐国难有意激怒自己,强忍怒气干笑数声,指着街旁茶馆道:「咱们站在街上交谈很不像话,塔卜利先生不如这就移步茶馆,畅叙心扉如何?」 徐国难表面白眼相加,实际上念头急转思忖施世轩用意,故意摆手道:「你我各为其主,不必私下往来招惹流言。施统领,这就各自请便罢。」 仰起面孔大刺刺抬腿要走,对施世轩不理不睬。 施世轩赶忙上前拦住,微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侦缉获得察言司军务处佥事徐国难的情报资料,想与塔卜利先生交流探讨,共享情报资源。」 他把徐国难三字咬得很重,仔细观察徐国难表情变化,目光深沉别有意味。 徐国难万料不到施世轩居然提到自己,微微一怔猜不出哪里露出破绽,脑里乱纷纷转着各种念头,面部表情古井不波,冷声道:「徐国难关我何事,去休去休!」 施世轩上前一步,诚恳道:「这些情报都是机密万分,绝不能让第三人听到,相信塔卜利先生必感兴趣,还是前往茶馆叙谈较为妥当。」 徐国难眯起眼睛看了看施世轩,见他意味深长瞧着自己,脑海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忽地指向斜对面另一处茶馆道:「既要到茶馆叙谈,那就请罢!」 施世轩一愕,见徐国难似笑非笑望着自己,显是瞧自己敢不敢跟随走进,胸中豪气陡生,说什么不能让徐国难看轻自己,点头道:「长者有命不敢辞,这就请罢!」 两人相视而笑,肩并肩走进斜对面茶馆茗缘阁。 不管施世轩抓到了何种把柄,自己都要巧妙应付,争取不暴露身份继续隐身旗营,推动厄斯计划继续实施。 只是——瞧模样施世轩已对自己起疑,还能隐藏身份继续化名塔卜利隐身旗营么! 徐国难脑中思绪万千,脚下却是不疾不徐慢步而行,似乎浑不把施统领放在眼里。 两人都把心思放在对方身上,浑没注意不远处的街道拐角处鬼头鬼脑探出半个脑袋,恍若刚爬出洞口的老鼠暗中窥伺动静。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九十五章 身份暴露 这时已是近午时分,茗缘阁茶馆生意冷清空无一人,无事可干的茶博士坐在柜台后面懒洋洋打瞌睡,见生意上门忙笑嘻嘻迎将出来。 施世轩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也有些紧张,边走边四处张望,生怕茗缘阁是察言司的秘密据点,马上就会冲出大群五大三粗的特工手执兵器围杀自己。 虽然自己武艺高强不惧围杀,然而特工高手徐国难窥伺在测,一不小心难免就会吃大亏。 即使日后能够设法讨回场子,眼前亏必定已经吃定,何况徐国难是恋人徐淑媛的大哥,撕破脸皮日后也不好见面。 想到分别已久的徐淑媛施世轩心中微痛,梨涡浅笑的娇美俏颜立时浮现眼前,仿佛对着自己撒娇作嗔,让人更加相思绵绵。 那日王千总派人押送何明达等人赶到侦缉处,施世轩仔细询问,获知徐淑媛跟着天地会乱党乘船遁逃不知所踪,料定必是秘密隐藏逃脱拿捕,天地茫茫不知何时能够再会,只能夜半抚剑望天长叹。 耳边响起茶博士的热情问候,施世轩心中微凛回过神来,见茶客寥寥不似有特工埋伏,嘘了口气放下心来。 他哪想到徐国难只是不愿受自己控制,反客为主随意指了处茶馆,察言司秘密据点每一处都是来之不易,徐国难哪会不分轻重,随意暴露给侦缉处统领。 见施世轩神情紧张徐国难肚里暗笑,随意要间僻静茶室,点了两杯清香扑鼻的西湖龙井,等茶博士送上瓜仁杏仁盐笋等各式茶食,便吩咐关上室门,没有传唤不得进来。 施世轩慢慢镇定下来,冷眼瞧着徐国难故意作派,啜着热气腾腾的茶水,言笑晏晏举止自若,等着徐国难按捺不住开口询问。 他见徐国难面目与徐淑媛绝不肖似,料想必是化装易容,暗叹察言司易容术高明之极,一时想不到兄妹乃是同父异母,相貌本就差别不小。 徐国难更是成精狐狸,笑着与施世轩聊侃漳州风土人情,根本不询问半路拦截目的何在。 两人谈天说地聊得火热,施世轩到底年轻沉不住气,抿了口茶微笑道:「不瞒塔卜利先生,前些日子我在修来馆得到明郑降人韩富贵出首告密,说是发现察言司军务处佥事徐国难踪迹,特地前来告发,企图领取重赏。」 听到韩富贵徐国难怔了怔,脑海立时浮起一个手长脚大,面目女干诈的瘦长汉子。 韩富贵原是明郑水师先锋营副将,海上作战是把好手,只是生性嗜赌偏又赌术不精,每次领到饷银就到赌坊输得精光,口袋空空入不敷出,利用巡海便利时常干些走私货物,杀人掠财的不法勾当。 水师官兵靠海吃海,借巡海之便走私贩货捞些外财也是常事,大家心照不宣睁眼闭眼当作没看见,韩富贵却是心狠手辣,假扮海盗每次都把船员杀光货物吞没,弄得往来台湾的走私海商人心惶惶,走私生意日渐萧条,终于惹怒掌管海商贸易的户官左曹冯剥皮,通过冯锡范下令察言司派遣特工侦缉刺探,务必清除假冒海盗的害群之马。 徐国难奉命侦缉,察言韩富贵有重大嫌疑,便冒充赌徒与韩富贵打过一段时间交道,韩富贵为人乖觉嗅到风声,眼见不法勾当即将败露,狗急跳墙率手下战舰借巡海之机逃往漳州投降***,自此两人再无交往,怎会凭空认出自己的化装易容? 莫非施世轩没有掌握真凭实据,假借韩富贵诈唬自己? 徐国难神色不变,听施世轩续道:「韩富贵说徐国难佥事化装十分巧妙,他原本万万辨认不出。只是徐佥事那日在旗兵斗殴时突地发声大喊,忘记遮掩原来声音。韩富贵常年赌博耳力极精,听过声音从不会忘记,因此碰巧认将出来。」 说到这里施世轩故意顿了顿,目光如电观察徐国难表情变化。 徐国难陡地想起招贤巷号召旗兵冲锋确实发声大喊,想不到就此落入有心人耳中露出踪迹,心中着实有些懊悔,面上却是神色不变,微笑道:「好得很,想不到韩富贵居然有这手高明本事,施统领应该给予重赏才是。」 施世轩点头道:「塔卜利先生说的不错。韩富贵与徐国难无冤无仇,举报告密是为了贪图重赏。说来也是可笑,韩富贵耳力极精,赌术却烂得一塌糊涂,归顺大清还是终日厮混赌馆,欠了一屁股烂债,为了领赏还债才出首举报。」 偷眼窥视徐国难面部表情,见他依旧不动声色,昂然道:「世轩生平最瞧不起那些贪利忘义,见钱眼开的滥赌鬼,韩富贵既然贪图重赏出首举报,世轩便满足心愿赏了一碗刀头面,让他前往阴间找阎罗王赌博,说不定能够凭借耳力在阎罗王那里得些意外好处。」 听到这话徐国难大出意料,情不自禁啊了一声,随即省悟过来,干笑道:「你出手杀了韩富贵,没有人证怎能举报告发徐国难?」 举杯浅浅抿了一口,施世轩微笑道:「我以前在京师跟六扇门总捕头韩老爷子学习侦缉刺探,有一句话记得很清楚,间谍细作除非永远冬眠,否则只要有所行动,总会落到有心人眼里露出破绽。」 「韩富贵既已指出怀疑对象,世轩当然要溯源追踪,从头到尾细查一遍,终于查明徐国难佥事化名塔卜利隐身旗营,暗地里挑拨离间,挑动哈善将军与施军门恶斗,施展手腕于无形之间,世轩真地十分佩服!」.br> 向着徐国难拱手施礼,满面都是钦佩神色,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听施世轩一口叫破自己身份,徐国难面色微沉,忍不住就要拔刀长身而起。 不过他晓得施世轩既然公然请自己喝茶,敢于当面揭破身份,必已做好充足准备,拔刀砍杀只能徒增笑柄。 强抑拔刀砍杀恶念,徐国难鼓掌微笑道:「讲的好精采故事,既然如此施统领为何不向哈善将军告发,或者带人当众拿下塔卜利,凭借侦缉处探事的罗织本事,若要栽赃陷害想必不太为难。」 听徐国难口口声声自称塔卜利,施世轩忍不住失笑,摇头道:「我为什么要拿下你。两国交锋各为其主,侦辑刺探施展何等狠辣手段都不为过。况且徐佥事父子是家父的救命恩人,家父去世前殷殷嘱咐必要酬报,世轩身为人子,这点孝道还是懂的。」 徐国难不晓得施世轩打何算盘,炯炯注视没有接嘴,脑中不期然忆起鬼难寻海滩施安跳脱顽皮模样,想起他临死尚不忘汉人身份,孜孜恳求以汉人衣裳下葬,与施琅的主动投降***,以汉军旗为荣两相映照高下立判,内心深处不禁有些唏嘘。 见徐国难始终信不过自己,施世轩目光微闪,慢慢从怀里取出柄锋利短剑,递给徐国难道:「这是令妹淑媛随身佩带的清霜,徐佥事可还认得?」 徐国难低头瞧向短剑,见乌木剑柄雕刻清霜隶体小纂,正是永仇和尚托人送给徐淑媛的周岁礼物短剑清霜,不知怎地竟落到了施世轩手里。 他对唯一的妹子极是钟爱,心头一紧顾不得再隐瞒身份,腾地站起急问道:「这剑怎么到了你手中,淑媛如今怎么了?」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不如归去 见徐国难忧形于色,显是极为关心徐淑媛下落,施世轩不知怎地心中一暖,轻声道:“世轩与淑媛两情相悦共盟生死,她临别之际把清霜赠了给我,生生世世永不相忘。” 徐淑媛与施世轩两情相悦共盟生死?徐国难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跌坐椅上满面不可思议。 见徐国难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施世轩沉声道:“徐佥事大可放心,在世轩心目中淑媛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即使舍了性命也会护得淑媛周全,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神情坚毅语气坚定,伸手捧起清霜轻轻抚摸,英俊面孔满是欢喜神色。 徐国难也从少男年代走过,对梦中情人曾有如梦似幻的朦胧情感,瞧此模样哪还不知道施世轩对小妹情根深种,爱恋已极。 他不晓得施世轩徐淑媛之间曾发生什么纠葛,只觉得施世轩身为鞑子情报官员,自己却要继承陈永华遗志驱除鞑虏振兴华夏,双方互为生死仇敌,这段跨海情恋如何可能结成正果。 心中思索踟躇未答,尴尬表情见诸颜色。 施世轩珍而重之把清霜放回怀中,面上神色一正,肃然道:“徐佥事放心,今日的话语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出门之后世轩再也不会跟旁人提起,绝计不会泄露你的身份。只是徐佥事化名潜伏刺探必须到此为止,世轩不追究徐佥事到底获得哪些机密情报,也不会派遣探事捕拿漳州站的虾兵蟹将,却不能放任徐佥事隐身旗营挑拨离间,肆意破坏施军门的攻台大局。” 见徐国难神情有些犹豫,续道:“奉劝徐佥事一句,台湾近些时日风云变幻,瞬息万变,徐佥事与其留连漳州侦缉刺探,不如早日归去以图根本。” 徐国难听出潜台词,心中一紧,急问道:“台湾怎么了?” 想起近些时日没有与漳州站秘密联系,确实不晓得台湾发生了何等变故,莫非生蕃已经造反作乱,或者粮食短缺饿殍满道? 冯锡范刘国轩身为明郑大佬明争暗斗,文武官员陷入党争无暇国事,明郑朝廷如同外表光鲜实则腐朽不堪的百年老宅,稍有风吹雨动就会轰然倒塌。 徐国难不理会上层争斗谁胜谁负,却为台湾前途忧心忡忡,这毕竟是炎黄子孙得以繁衍生息的海外领土,倘若失却反满兴汉振兴华夏势必倍加艰难。 他继承陈永华临终遗志,孜孜以求有朝一日复兴华夏,不想看着好不容易休养生息的华夏子民再次流离失所,把询问目光望向施世轩,施世轩却是微笑未答,起身向徐国难又施一礼,慢步走出茶室,片刻工夫就已出了茗缘阁。 徐国难一动不动坐在座位上,眼前茶香扑鼻白气袅袅,听施世轩边走边曼声高吟。 “疏疏淡淡,问阿谁、堪比天真颜色。笑杀东君虚占断,多少朱朱白白。雪里温柔,水边明秀,不借春工力。骨清香嫩,迥然天与奇绝。 尝记宝篽寒轻,琐窗人睡起,玉纤轻摘。漂泊天涯空瘦损,犹有当年标格。万里风烟,一溪霜月,未怕欺他得。不如归去,阆苑有个人忆。” 语音轻柔,仿佛与心上人对面絮语。 徐国难咀嚼词中深意,听到最后“不如归去,阆苑有个人忆”,眼前蓦地闪现徐文宏刘雅萍俞依诺等亲人身影,耳边响起“永远不要忘记家里有人在等着你平安回来”的依恋言语,面色变幻神情踟躇,仿佛发痴了一般。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自己离家多日,确实已到了归去时节。 徐国难举杯饮茶,目光炯炯望向东方,仿佛越过千山万水望见亲人正在倚门盼望,眸光渐渐有些朦胧。 “施世轩当街拦下塔卜利,两人进入茶馆秘谈?” 不远处的另一间茶室,姚国泰眸现狐疑,蹙着眉头望向站在面前相貌普通的瘦小汉子,沉声问道:“你可曾探听到秘谈内容?” 瘦小汉子抹了把额头热汗,表情有些不安,惴惴道:“小的暗中问过茶博士,说施统领与塔卜利进入茶室就不准旁人接近,因此不晓得谈些啥子。” 瘦小汉子的不安表情落入姚国泰眼中,知道受命暗中跟踪施统领生怕被发觉遭受惩处,不由鼻里冷哼了一声,冷厉眸光一闪即逝。 施姚争斗施琅笑到最后,施世轩借机强行整合修来馆,大批调进心腹探事掌控机要,许诺姚国泰的主事位置再不提起,就连答应了的五品顶戴也不见着落,姚国泰投散闲置饱受冷眼,这让野心勃勃想要更上一层楼的姚国泰如何忍得,表面对施世轩奉承讨好,暗地联络不得意的旧日亲信,想与施世轩暗中对抗以图东山再起。 娘的,老子光脚不怕穿鞋,看哪个才能笑到最后。 想到卖身投靠却落得替别人数钱,被迫出首告发堂伯坏了官场名声,姚国泰对引诱自己下水的施世轩恨之入骨,暗中派遣便衫探事尾随跟踪,企图发现破绽置之死地。 塔卜利是镶蓝旗都统哈善私下聘请的亲信师爷,施世轩身为堂堂侦缉处统领为何要私下碰面密谈,莫非有见不得人的鬼祟勾当? 姚国泰皱紧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正要吩咐瘦小汉子再行设法探听,门外传来咚咚脚步声响,胖头陀笑嘻嘻奔将进来,向姚国泰点头哈腰道:“小的探听到——” 说到这里目光瞟向瘦小汉子,瘦小汉子会意赶忙就要退出,姚国泰唤住递过去一百两银票,压低嗓门道:“等会向茶馆伙计再行打听,想方设法弄清楚到底谈了些啥,打听明白必有重赏!” 瘦小汉子面现喜色,打千谢赏兴冲冲退将出去,胖头陀瞧着银票目光火热,咕咚咽下口馋涎,谄笑奉承道:“都事大人出手好生大方,小的钦佩之至。” 姚国泰焉能不晓得胖头陀的小心思,没好气道:“快说是啥子情报,若是有用少不了你的银票。” 听到银票两字胖头陀目现精光,凑近半步轻声道:“大人吩咐小的探查韩富贵下落,小的已经查得明白。” 姚国泰精神一振,那日韩富贵出面告发察言司军务处佥事徐国难,姚国泰自然也想知晓详情,哪料韩富贵告发之后就如鱼沉大海再也不见踪影,姚国泰觉得其中必有古怪,暗中吩咐胖头陀侦缉刺探,务要找到韩富贵下落。 “韩富贵躲到了哪里,快些带来见老子,老子有话要问个明白。” 姚国泰急声说道,声音隐隐有些激动。 胖头陀面露苦笑,摊手道:“大人恐怕再也见不到韩富贵。” 见姚国泰眸现疑惑,声音压得更加轻微,“小的探听明白,韩富贵被施统领亲自下令秘密处死,尸体早已扔到野地喂狗。” 听到这话姚国泰面色大变,腾地站起一把抓住胖头陀衣领,“你说的可是真的?!” 胖头陀身重近两百斤,被姚国泰提在空中险些喘不过气来,挣着双腿呜呜乱叫,姚国泰蓦地醒觉松手放开,凶狠目光野狼般死死盯住胖头陀。 “小的绝对不敢撒谎,韩富贵确已被施统领亲自下令秘密处死,好几名探事都是见证。” 胖头陀打了个寒噤颤声说道,好半晌不见动静,抬头瞥见姚国泰捏着肥胖下巴面现狐疑,不言不动如同泥雕木塑,唯有眼珠咕噜噜转个不停,不知在打着甚么鬼主意。 新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九十七章 哈善赠马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蓦地闪现姚国泰脑海,姚国泰悚然变色,身子禁不住打摆子般簌簌发抖。 沉思良久姚国泰喘着粗气回过神来,见胖头陀站在旁边有些奇怪地窥伺自己,一副想问不敢问的便秘模样,他深吸口气平静激动心情,和颜向胖头陀道:「本官有机密要事差遣你去做,事成之后保管升官发财,连升三级也未可知。」 听到升官发财胖头陀登时软了骨头,大包大揽道:「大人尽管吩咐,小的拚了性命不要也必定替大人办到。」 姚国泰眸光现出狰狞,凑近胖头陀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胖头陀听得肥脸惨白,吃吃道:「大人,您这——」 见姚国泰不悦地皱了皱眉,深知都事大人光棍脾性的胖头陀吓得浑身一激灵,赶忙转换口风道:「大人放心就是,小的一切听令行事,必定不负大人期望。」 姚国泰满意地微微点头,沉吟片刻从袖袋掏出五百两银票递给胖头陀,低声嘱咐道:「这事只许你知我知,倘若让施统领听到风声,后果如何你自己明白,嗯!」 拖着鼻音的重重嗯字让胖头陀又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忙不迭拍胸膛保证绝不泄密,伸出双手接过银票,笑成弥勒佛退将出去。 姚都事这回可是大方之极,一出手就是五百两,够老子上堂子嫖赌好几回。 可一想起布置的机密任务,胖头陀面色青白憋成了苦头陀,藏在袖袋的银票仿佛也成了烫手毛芋。 姚国泰无暇理会胖头陀的异样心思,脑海充斥着撞到金山般的无穷喜悦,渗着似有若无的淡淡惊惧,他负手在房里急转了几个圈,弯腰打开抽屉取出本厚厚的机密情报,翻到其中一页细细阅览起来。 「徐国难本名徐仕进,前明中山王徐达后裔旁枝,其父徐文宏任职前明锦衣卫百户,顺治二年由徐文宏携带南逃投奔郑逆成功,其母刘雅萍途中死难……」 姚国泰嘴唇嚅动轻读出声,阴沉眸光越来越是明亮,喜悦光芒完全压制了淡淡惊惧,嘴角的狞笑越发明显。. 转眼就已过去数日,漳州城内风平浪静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天徐国难坐在书房批阅公文,关东客商胡德前来投递书信,原来塔卜利祖母伊娜丽老太君年老重病,寄信催塔卜利早日北归,说是倘若急行尚可与老太君见上最后一面。 看完书信徐国难潸然落泪,持着书信去找哈善,禀报祖母病重只得北归,请都统大人行个方便。 哈善得了旗人诸葛亮诸事顺遂,金银财宝滚滚进门,眼下瑞栋还在养伤手下无人,自然舍不得塔卜利告假离开,只是归家侍老是儿女孝心,阻挡不得只能答应,沉吟问道:「塔卜利,你回关外打算走海道还是陆道?」 徐国难心中早有定计,道:「回关外本来乘海船到天津下船最是便捷,只是现在郑逆作乱海道梗阻,塔卜利想绕陆路先到浙江舟山,再改乘海船北上归家。」 哈善点了点头,道:「既然先走陆道,俺赠你一件宝贝。前些日子有人送了匹黄骠宝马,据说是唐朝大将秦叔宝坐骑后代,别名透骨龙,能够日行千里,奔驰最是迅捷。俺这就送给你乘骑,到了赫图阿拉代俺向伊娜丽老太君问好,日后老太君身体康健,速速返回漳州帮俺办事,哈善必有重用。」 啥泰旗人习性最喜骏马,见到宝马良驹千方百计弄到手,府内马厩养有十多匹关外骏马,都是高大健壮日行千里,轻易不肯给人乘骑。 黄骠马由讨好哈善的商贾万里迢迢从西域草原购得,浑身卷毛如同黄缎,通体无一根杂毛,昂首扬鬃神骏非凡,是有名的大宛宝马,哈善到手之后极为喜欢,经常亲自洗刷喂食,视若拱璧,每日都要乘骑黄骠马招摇过市。 徐国难 知道黄骠马是哈善的心爱宝马,连声推辞不肯接受。 向徐国难肩头用力一拍,哈善哈哈笑道:「咱们旗人性格爽直说一是一,哪来那么多扭捏,你骑马快去快回,日后返回漳州用心帮俺用心办事才是正经。」 领着徐国难大踏步来到后院马厩,早有家丁牵出黄骠马,徐国难抬眼望去,见黄骠马身高丈许雄健异常,果然是难得之极的宝马良驹,心中微微感动,虽然他接近哈善另有目的,哈善待他却是真心实意,不像汉人那样两面三刀虚情假意。 哈善抚着马鬃有些恋恋不舍,见徐国难望着黄骠马若有所思,眼珠转了几转,忽地问道:「塔卜利,你这次返回赫图阿拉探病,能不能顺便帮俺捎封家信回去?」 目光现出缅怀,轻声道:「自从顺治元年追随先皇入关,俺跟着康亲王东征西讨,许多年没有回到关外老家。你如果方便顺道帮俺捎封家信,也可给族人报个平安。」 徐国难心中砰砰剧跳,嘴里毫不迟疑道:「当然方便,都统大人什么时候写好,塔卜利取了再行上路。」 见徐国难答得斩钉截铁,哈善滞了滞,哈哈笑道:「俺家黄脸婆娘大字不识,家信不捎也罢,你探病之后早日返回,都统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皱眉道:「瑞栋现在还躺在床上没有痊愈,老子本想让他趁机多歇些日子,既然你急着赶回赫图阿拉,这就跟瑞栋交接一下,回来老子为你置办饯行宴,把漳州的旗人都请来,好生风光风光。」 徐国难闻言暗喜点头答应,「感念」哈善恩德教了许多对付女干滑汉人的妙招,让哈善更加感觉人才难得,依依不舍。 虽然身份暴露不得不主动离开漳州,临行之际能够想方设法给海霹雳施琅多添些堵,也是徐国难愿见其成的妙事,何况又不用花他半分本钱。 眼见日头高悬临近晌午,徐国难向哈善奉还都统令牌,约定晚上在都统府举行饯别宴,转身出府前往瑞栋府邸交接情报工作。 想到即将与杀死姆妈的仇敌见面,徐国难目现冷芒,负手不疾不徐走向瑞栋府邸。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有客来访 瑞栋府邸坐落在距离都统府不远的金玉巷,据说前明永乐年间海商姜福跟随七宝太监郑和下西洋发了大财,返回漳州大兴土木兴建府邸,金玉满堂豪奢无比,因此把府邸所在胡同取名金玉巷,轰动一时成为漳州奇闻。 可惜花无百日红,姜福落叶归根不久就被眼红发财的漳州知府诬蔑私通海寇抄家灭族,姜家自此败落下去,金玉巷经历百年风雨早已沦为寻常百姓家,曾经占据整条金玉巷的姜府也被分割成为无数青砖民房,只有铺在地面的平整青石无言诉说昔日辉煌。 以瑞栋的镶蓝旗参领身份本来不必居住平民处所,只是瑞栋贪图金玉巷邻近旗营,环境优雅闹中取静,因此接受哈善赐给的四间三进宅院,成为金玉巷难得一见的旗人居民。 瑞栋平时行事极为低调,从不倚仗权势欺压汉人,周边街坊被官差敲诈勒索求上门来,偶尔也会出面打声招呼,见到居民都是和颜悦色点头微笑,因此在街坊邻居之间名头颇佳,没有丝毫旗人大爷横行霸道为所欲为的跋扈习气。 内心深处瑞栋却是极为仇视汉人,总感觉有朝一日不甘***奴役的懦弱汉人会群起反抗把旗人赶回白山黑水苦寒之地,因此想方设法杀害抗清志士防止懦弱汉人觉醒,他对街坊邻居和蔼可亲只不过为了掩饰真实面目,更便利获取情报屠杀汉人。 笑,只是瑞栋的虚伪面具;杀,才是他的根本目的。 招贤巷内哄斗殴瑞栋不幸被提标营亲兵用刀背砍成重伤,得哈善允许回在府邸休养,他牢记徐国难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使躺在床上也是牵挂情报工作,秘密派遣皮哥率领旗营密探暗中监视施琅姚启圣等汉人官员言行举止,防止与乱党勾结反清复明灭了满清江山。 汉人官员一个都不可信,保牢满清江山靠的还是白山黑水走出来的八旗子弟。 额头扎着白布巾,瑞栋倚着枕头斜靠床上,微眯双目凝神听皮哥汇报秘密监视情况。 房里除他与皮哥再没有多余的人,瑞栋素来重视情报保密,府里使唤的都是从关东老家跟随南下信得过的包生奴才,谈论公事连贴身伺候的通房丫鬟额里都被赶出房,防止无意间泄露机密。 这是鲜血换来的惨重教训,瑞栋刚刚掌管情报工作也不太重视保密,结果行动还没开始机密消息就被喜欢炫耀的旗人大爷当成新闻传得满城皆知,结果当然不言而喻。 吃一堑长一智的瑞栋渐渐省悟情报保密的重要性,自此以后疑忌心理日益严重,连亲近奴仆都不怎么信任。 皮哥晓得瑞栋的疑忌心理,说话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被守在卧室外面的额里无意听到。 据旗人秘探暗中监视,姚启圣接连被弹劾之后吐血卧床,已是奄奄一息神智不清,整日咒骂凶横狠毒的施琅与狼心狗肺的姚国泰,感激康熙皇恩浩荡明见万里,行辕事务都由属下官员代理,对讨平郑逆心灰意懒不再过问。 施琅得康熙授权专征台湾野心勃勃,亲自督率福建水师舰队日夜训练,暗中派遣大批间谍潜入台湾招降纳叛,秘密绘制军事舆图,不久之后必定率兵攻台,想方设法赚取靖海侯,洗刷海盗世家不齿污名。 听到靖海侯瑞栋嘴角现出不屑嗤笑,沉吟问道:「施世轩在忙些什么,有没有整合吞并修来馆?」 皮哥呆了呆,他的刺探对象是施琅姚启圣等汉人***,对施世轩这等小虾米没有太多留意,只是参领问话不能不答,迟疑片刻答道:「听说施世轩亲自进驻修来馆,把黄性震姚国泰的亲信心腹一体打压,机要位置全部换上侦缉处带来的心腹探事,弄得修来馆人心惶惶怨声载道,私下对施世轩都很是不满。」 瑞栋闻言现出满意微笑,侦缉处修来馆不和他自然喜闻乐见,思索半晌指示道: 「你联络奉派入驻修来馆的旗兵顾问,让他们与被施世轩打压的修来馆探事多加接触,想法子在修来馆培养反对力量,避免侦缉处做大不利朝廷。」 见皮哥随口答应似乎有些不以为然,瑞栋加重语气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汉官投靠朝廷都是贪图功名富贵,永远不会为旗人利益考虑,施琅与郑逆有生死大仇,精通海战熟悉军旅,确是专征平台的最佳人选,可咱们不能不未雨绸缪,提防施琅有朝一日野心勃勃效仿吴三桂,自立台湾王成为另一个郑逆。」 皮哥听得悚然色变,忽地想起一事,压低嗓音禀报,「小的探知,施琅没有把乱党首领永仇和尚枭首示众,已经秘密吩咐手下下棺埋葬,暗地还烧了大堆金银纸箔,说是愿与永仇和尚泯去恩仇,在地下结成异姓兄弟……」 话未说完衣领就被有力大手牢牢抓住,瑞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的都是真的?!」 皮哥点了点头,用肯定语气道:「小的所言句句是实,永仇和尚的坟墓就在漳州城郊山林,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实地勘查。」. 瑞栋闻言颓然松手,面皮忽青忽白犹如阳光映照下的琉璃珠,刚想说话听到登登脚步声响,家丁阿拉布站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见瑞栋微微点头轻手轻脚进门,低声禀道:「启禀老爷,塔卜利在府门求见。」 说着递上一张烫金拜帖,他服侍瑞栋多年,知道老爷素来不喜接见外客,说完就哈腰等待瑞栋托辞拒客。 听到塔卜利来访瑞栋身躯微震,强撑着想从床上爬下更换衣衫。 阿拉布怔了怔,赶忙上前搀扶,瑞栋一把推开怒道:「还不快去请塔卜利先生进客厅款待,额里进来服侍换衣服。」 守在卧室门口的通房丫鬟额里答应一声忙过去服侍换衣,阿拉布从没见过老爷对来访客人如此重视,高声应喏转身想要出去,还没跨出门槛就听瑞栋唤道:「等一下——」 阿拉布垂手侍立静候吩咐,瑞栋转着眼珠沉吟半晌,眸光渐渐现出狐疑,喃喃自语道:「塔卜利生性孤傲从不私下结交,今日怎会突然上门,莫非情报工作出了啥岔子?」 他说话声音极低,皮哥站在旁边却是听得明明白白,忍不住插嘴道:「大人对塔卜利先生还有怀疑?」 瑞栋摇头道:「塔卜利处处都为旗人利益考虑,绝不可能是汉人间谍化名假冒,只是他奉都统命令掌管情报工作,明明晓得我受伤休养,这时辰找上门干什么?」 皮哥想了片刻也是不得要领,他奉瑞栋秘令屡次试探徐国难,从来没有发现丝毫破绽,心中早就料定塔卜利确是八旗子弟,见瑞栋皱紧眉头凝神思索,建议道:「塔卜利先生前来拜访必有机密要事,大人只要见面详谈自然知晓,哪用得着猜谜般想个不休。」 瑞栋扬了扬眉毛,眉角刀疤蚯蚓般蠕蠕抖动,点头道:「皮哥说得有理,我胡思乱想竟陷入了死胡同。」 转头向候在门口的阿拉布吩咐道:「快去请塔卜利先生到客厅香茶款待,就说我换好衣衫马上出去,不得胡言乱语泄露机密,明白了么?」 瑞栋以军法治府,对家丁奴仆素来严苛无情,阿拉布听到冰冷声音不自禁打了个哆嗦,高声答应倒退出门。 瑞栋在额里服侍下换好衣衫,向皮哥嘱咐道:「你与塔卜利先生朝过相,悄悄从后门出去免得撞见露出破绽,回去后派遣密探盯牢施琅和姚启圣,记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汉官势力过大非朝廷之福。」 顿了一顿道:「派人守牢永仇和尚坟墓,等会我自会向都统大人禀报,马上就给施琅一个好看!」 见皮哥轻声答应鬼魅般溜出卧室,瑞栋嘘出口气,搓了搓僵硬面颊换上副笑脸,在额里搀扶下快步走向客厅。 眉角刀疤随着脚步不停跳动,愈发显得丑陋可怖。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一百九十九章 挑拨离间 徐国难缓步走进瑞栋府邸,慢步行走不动声色抬眼提量,见院落宽敞布局简单,时不时瞧见刀枪剑戟放置道旁,显然瑞栋性喜勇武不脱旗人骑射本色。 阿拉布半弓身子恭敬前头引路,徐国难边走边指着刀枪剑戟,用满语微笑道:「瑞栋参领想来时常习武,真是不忘旗骑射根本,日后必定能够建功立业封公封侯。」 阿拉布奉命不得妄语,不过徐国难称赞瑞栋英雄不能不答,轻声应道:「先生说得对极,老爷每日早起都要在后院演武场练武,箭箭都是射中红心,箭术高明得不得了。」 他说的也是满语口音极正,徐国难上下打量了几眼,问道:「你的满语说得极好,莫非也是满族出身,跟了瑞栋参领几年?」 阿拉布黝黑面孔微现尴尬,嗫嚅道:「俺祖上本来跟随诸英贝勒,贝勒出事后全家都被贬为旗奴,阿拉布自幼服侍老爷,跟随一起来到漳州。」 说到旗奴阿拉布表情无悲无喜,显然早已做惯奴才,对包衣奴才低贱身份丝毫不以为异。 徐国难闻言恍然大悟,满清开国太祖努尔哈赤长子名叫爱新觉罗·褚英,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受封洪巴图鲁,一度被视为后金政权的继承人,只是生性残暴有勇无谋,屡屡得罪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等努尔哈赤亲信的开国功臣,最终被诬以焚香诅咒大罪,由盛怒的努尔哈赤亲自下令处死,年仅三十六岁。 诸英死后亲信将领自然受到清算,阿拉布爷爷穆特是诸英帐下大将,出于护主心理替诸英哀告求情,结果被罗织罪名酷刑处死,子孙全都贬为旗奴赏给功臣权贵,从人上人变成低贱奴婢。 穆特小女儿乌雅赏给立下战功的瑞栋老爹艾伦,阿拉布是艾伦酒后***乌雅所产,与瑞栋实属同父异母,只是低贱旗奴不会因为主子偶然临幸就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乌雅生产不久就被虐待身亡,阿拉布也成为服侍瑞栋的包衣奴才,鞍前马后跟随南下来到漳州。 徐国难自然不知晓其中是非,一路行来留神观察院落布置,时不时问上阿拉布几句,他为人老到经验丰富,自幼就是包衣奴才见识浅陋的阿拉布哪是对手,不多时就被套出瑞栋的居住院落和习性喜好。 得知府邸平常只有十来名奴仆洒扫伺候,瑞栋晚上都由通房丫鬟额里贴身服侍,没有召唤奴仆不得随意接近,徐国难心中暗喜:姆妈英灵未泯,孩儿这次必定替姆妈报仇雪恨。 冷厉锐芒一闪即逝,徐国难不动声色缓步走向客厅,表情和蔼浑若无事。 坐在客厅等了会不见瑞栋出来,徐国难翘着二郎腿有滋有味品着香茶,抬眼打量厅堂设置,见中堂最显眼处悬挂一副太祖征战图,画中满清太祖努尔哈赤披甲持枪,在大群侍卫簇拥下驰马射杀溃逃明军,地面横七竖八躺满尸体,努尔哈赤咧嘴狂笑极其得意。 徐国难目光掠过溃逃被杀的明军,定在数名背上中箭踉跄欲倒的妇孺身上,眸光渐渐燃烧熊熊烈焰,妇孺衣着式样显是闻警逃难的汉人百姓,其中一名年青妇女怀中抱着名周岁婴儿,慌忙奔逃恍若猛兽爪下的斑鹿,却被***无情射杀一个不留。 徐国难目光阴沉凝眸细看,陡见努尔哈赤马蹄之下躺着名挣扎欲起的稚龄顽童,瘦弱身躯已被碗大马蹄重重踩入泥地之中,不远处的一名络腮胡侍卫手拉弓弦正向远处射箭,鞍前横卧着披头散发瞧不清面目的妙龄少妇,伸出双手指向踩在马蹄下面的稚龄顽童,嘴唇翕张似乎大声呼喊着什么。 稚龄顽童目光抬起望向妙龄少妇,嘴唇开合仿佛向母亲哭泣求助。 画像的显然是丹青妙手精心绘制,太祖征战图人物繁复情景复杂,却能画得惟妙惟肖恍若亲见,稚龄顽童和妙龄少妇在画像中不过是极不起眼的陪衬人物,徐国难却目光死死定 在上面,脑袋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回到南奔逃难的凄苦岁月,画像中的稚龄顽童就是自己,妙龄少妇成为哭泣姆妈。 乱世百姓猪犬不如,野蛮***肆意屠杀华夏子孙血债累累,可曾有一丝一毫把懦弱汉人当成同类! 徐国难腾地从椅上站起,眸光被窗棂阳光映得血红,不可抑制就想伸手向太祖征战图抓去。 「塔卜利先生,你看这副画像可曾绘得栩栩如生?」 刚刚站起就听客厅门口传来爽朗笑声,徐国难心中一惊脑海登时清醒,顺势站在太祖征战图前面凝目观看,故意扮出欣赏模样。 听到声音转身望向瑞栋,见他面色略微有些苍白,眉角刀疤与额头刚刚痊愈的伤口连成一团,在阳光映照下额外腥红,显得极其狰狞丑恶。 徐国难忍住蓦地涌起的无穷杀意,强装笑脸转身与瑞栋拱手寒暄。 瑞栋换好衣衫来到客厅,一眼就瞧见塔卜利站在平生最得意的太祖征战图前面观赏留连,不由地起了知已之感,走过去指指点点笑道:「这副画像是家祖遗留,据说宫廷画师根据太祖征战实景绘制,后来太宗亲手赏赐给了家祖成为家传宝物,画中每人都有名可询,你瞧这位英俊少年就是太宗皇太极,那位正在射箭的络腮胡侍卫就是家祖……」 徐国难怔了怔,轻声问道:「太祖征战图根据战场实景绘制?」 声音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瑞栋听入耳中却不以为异,只道塔卜利目睹太祖真容有些失措,点头笑道:「据家祖遗言,太祖起兵之初粮饷匮乏,迫得亲自率军向周边汉民借粮以充军饷,刚好碰到明军发兵救援,太祖领着子侄奋力拼杀,以区区十三人之众射杀百余明军,掳掠大批妇孺而归。宫廷画师根据太祖亲口叙述绘制画像恭呈御览,因此每个人物都形神具备,惟妙惟肖。」 徐国难听得心头火起,所谓借粮其实就是屠杀汉民抢劫财物,满清皇帝初始也不过是杀人掠货造孽无穷的强盗头子,只是后来事业做大方才粉墨登基即位称帝,不以为耻反以为容,真是厚言无耻猪狗不如。 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只是瑞栋面前不好袒露真情,嘴角噙笑凝神倾听,时不时还要点头赞叹数句,憋闷得苦恼之极。 瑞栋见塔卜利是「同道旗人」谈兴大发,指指点点点评了好一阵,方才想起塔卜利前来拜访必有要事,赶忙让座询问来意。 徐国难也不隐瞒,把自己收到祖母来信担心病重难治,已向哈善告辞即将北归等一一说了,瑞栋听得又喜又愁,喜的是徐国难在哈善心中地位日重,若是留在漳州早晚对自己地位造成威胁,告辞北归便万事无忧;愁的是少了旗人诸葛亮侦缉情报没有得力帮手,无力对付整合了修来馆的侦缉处。 装模作样向徐国难慰问数句,开口问道:「先生打算啥时候离开漳州返回赫图阿拉?」 徐国难眸现忧色,轻声道:「祖母对塔卜利最是疼爱,塔卜利晓得病重恨不得插翅北归,打算今晚赴过都统大人举办的饯行宴,明日一早离开漳州返回赫图阿拉。」 见瑞栋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徐国难暗自好笑,直截了当问道:「参领大人有啥吩咐尽管直说,即使想寄家书回关东老家,塔卜利也可代劳。」. 察言司布局多年潜伏间谍众多,想要设法捎封家书到关东并非难事,也可免了瑞栋的无端猜疑。 瑞栋摇头苦笑道:「瑞栋跟随都统大人入关多年,早就把家安在关风,与关东族人素少往来,不劳先生帮忙捎书。」 犹豫片刻道:「只是有件事委绝不下,想请先生劳神帮忙筹谋。」 一五一十把皮哥禀报的施琅秘密派人下棺安葬永仇和尚的机密情报述说一遍,目光炯炯望向徐国难,瞧旗人诸葛亮会出啥高 明主意。 徐国难早知端里,潜心思索如何不动声色利用此事挑动***内斗,见瑞栋主动提起正中下怀,装模作样思索片刻,皱眉道:「施琅竟敢违反大清律例秘密安葬乱党首领,这可丝毫不把朝廷瞧在眼里。」 瑞栋愁眉苦脸道:「先生说得极是,只是眼下平台战局还少施琅不得,瑞栋不晓得该不该如实告知都统大人,左右为难苦恼之极。」 「当然要如实告知。」徐国难毫不迟疑道:「不管施琅是顾念旧情还是同情乱党,都说明对朝廷不够忠心,大人务必如实告知都统,当众掘棺掌握真凭实据,同时发兵包围提督府严密戒备,防止施琅狗急跳墙造反作乱。」 听到包围提督府瑞栋面色微变,强笑道:「真地要发兵包围提督府?眼下应当还不到时候。」 经过招贤巷一战瑞栋知道驻防旗兵远不及提标营亲兵精锐敢战,若是真刀真枪厮拼起来,说不定反而要吃大亏。 徐国难瞧出瑞栋异样心思,微笑道:「发兵包围提督府只是表明都统大人强硬姿态,施琅准备不足绝对不敢公开造反。」 顿了一顿道:「况且福建水师是朝廷精锐,官兵对朝廷都是忠心耿耿,施琅赴任不到一年,未必能够牢牢掌控,参领大人尽管放心就是。」 施琅是忠心清廷的铁杆汉女干,当然不可能率领水师舰队造反作乱反清复明,如此一来清廷对他疑忌更重,说不定就会下令免去水师提督重新调回京师,发兵平台极有可能无疾而终。 眼下姚启圣已经黯然出局,若能再能设法除去精通海战的海霹雳,厄斯计划就算大功告成。 见瑞栋沉吟不语,徐国难转了转眼珠凑近瑞栋,压低嗓音道:「施琅耳目众多,说不定听到风声会先行迁棺另葬,甚至毁棺灭迹消除证据,参领大人可要事先提防,早做准备。」 这倒是极有可能,瑞栋面皮一紧,感激不禁向徐国难拱了拱手,没有发觉徐国难眸中异芒一闪即逝,笑吟吟端起了茶杯。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二百章 永仇遗骨 交接完情报工作,瑞栋谆谆请教如何对付侦缉处,以及怎生想法子擒拿隐身旗营的间谍细作,徐国难肚里暗笑,少不得虚应故事,教了些与侦缉处捣乱作对的暗斗法门。 这时已到午饭时分,瑞栋硬留徐国难用饭,徐国难「推辞」不却只得留下,与瑞栋推杯换盏谈天说地,趁机掌握了不少驻防旗兵的机密情报。 酒饱饭足徐国难告辞出府,行出不多远就发觉鬼头鬼脑的便衫探事尾随跟踪,料想必是施世轩放心不下派遣探事暗中盯梢,不加理睬自顾走路,与蛮尔古隆德斯等酒肉朋友一一辞别。 蛮尔古隆德斯等得到徐国难推荐,分别进入修来馆和福建水师担任训导顾问,作威作福不可一世,与旗营当差相比更上一层楼,心里自是感念徐国难热心照顾朋友,听说即将离去都颇为不舍。 依隆德斯意思就要前往蛮尔古府邸置酒饯行,听徐国难说晚上哈善亲自置办饯行宴,众人不好与都统大人抢风头,每人都赠送大批漳州土仪,约定夜晚饯行宴再行聚会,方才依依不舍放徐国难走路。 「施琅胆肥竟敢秘密下棺安葬乱党逆首?!」 哈善用力一拳击中桌面,震得茶盏跳起跌得粉碎,怒目瞪视站在面前的瑞栋,眸现寒芒难以置信。 瑞栋伤势已好故意在额头缠了绷带,见哈善怒发冲冠暗自心喜,亢声道:「皮哥缉查得明明白白,乱党逆首永仇和尚确是施琅下令秘密安葬,棺材就埋在漳州城郊山林深处,末将吩咐皮哥派人暗中看守,防止施琅听到风声毁棺灭迹。」. 哈善赞赏地点了点头,背着双手在屋里踱来踱去,沉声问道:「这事塔卜利晓不晓得?」 见哈善依旧把塔卜利视为第一亲信,瑞栋莫名起了丝妒意,勉强按捺笑道:「末将晌午已经告知塔卜利,塔卜利的意思是立即掘棺掌握真凭实据,同时发兵包围提督府,防止施琅狗急跳墙公然作乱。」 哈善微微点头,沉吟道:「眼下还没有掌握真凭实据,暂时动施琅不得。传老子将令,旗营官兵人不离甲马不卸鞍,严加戒备等候差遣,派遣探事盯牢提督府,施琅若有异动立即告知,老子要率兵大杀四方!」 嘴里说话伸手握住腰刀,眸光血红似若噬人,守在厅门的侍卫高声答应匆匆出去传令,哈善转头望向瑞栋,道:「你与老子一起到城外瞧瞧,看施琅到底把永仇和尚埋在何处风水宝地,能不能保佑老小子升官发财。」 声音冰冷如同寒冰,瑞栋听得打了个哆嗦,忙不迭高声答应,恍若又回到了昔年跟随哈善南下征战的铁血岁月。 看模样——这回又能斩杀大群懦弱汉人!瑞栋热血沸腾,舔着肥厚嘴唇志得意满,眼前密密麻麻出现无数死在刀下的老幼妇孺。 刘雅萍倩影一闪而过,转瞬在瑞栋脑海消逝无踪。 哈善本想叫上塔卜利一起前往永仇和尚墓地探个究竟,询问侍卫说塔卜利忙着走访朋友饯行告别,转念一想事已至此不必劳累旗人诸葛亮,当下与瑞栋顶盔贯甲,骑上战马率领大群侍卫呼啸出城,直奔永仇和尚墓地而去。 如此大张旗鼓当然瞒不得探事耳目,施世轩闻知消息大惊失色,赶忙前往提督府告知刚刚视察水师舰队回府的施琅,施琅闻讯也是面色如土,思忖片刻吩咐施世轩备马,亲自出城赶往永仇和尚墓地。 ——悔不该顾念旧情秘密下棺埋葬永仇和尚,倘若被哈善当众掘出必定百口莫辩,万一传入疑忌汉官的皇上耳中怎生得了。 想起康熙阴沉目光施琅就感觉不寒而栗,只能寄望永仇和尚尸体腐烂来个死无对证,然而——下棺埋葬还不到半月,即使尸体腐烂衣衫也能瞧出些许端倪。 施琅快马加鞭奔驰如飞,额头冷汗滚滚流淌,面色青白 仿佛生了不治重症。 总督行辕内院卧室,请罪告病卧床休养的姚启圣听完姚平禀报的机密情报,眸光晶亮精神大涨,当下就要翻身起床,思索良久还是缓缓躺回床板,闭目假寐静待时机。 眼下局势未明还不是老夫出手良机,让哈善与施琅先斗得你死我活,老夫缩在行辕充当乌龟,待时机成熟再给施琅狗贼致命一击,让皇上瞧瞧到底谁女干谁忠。 想起与施琅明争暗斗的诸多恨事,姚启圣眸现寒芒,喉咙发出呵呵冷笑,不一会就被急促咳嗽替代。 永仇和尚遗骨秘密埋葬在漳州城郊山林深处的谷地,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竹叶摇曳发出沙沙轻响,无数蝴蝶围着花丛盘旋起舞,前面不远处有清澈小溪蜿蜒流淌,背山临水风光秀丽,确是难得的风水宝地。 施琅作贼心虚不敢公然给永仇和尚立牌刻字,只是在谷地中央挖了深坑偷偷埋葬,外表瞧来一无异处,微微隆起的坟丘前面不知什么时候竟立了尺长木板,刻着「天地会堂主永仇大师之墓」十一个大字,笔迹甚是刚直,瞧模样是用钢刀刻划,刚刚插在坟前不久。 坟前放置了酒肉馒头等祭品,两颗呲牙咧嘴的人头供在最前面,血肉模糊最是引人注目,还未燃尽的金银纸箔和着山风旋向半空,飘洒落在站在坟前面色铁青望向人头的哈善诸人身上,远远望去仿佛正在祭拜祖先的孝子贤孙。 瑞栋的面色最是难看,他一眼认出两颗人头就是皮哥派到坟地秘密监视的旗营密探,居然被偷偷祭奠永仇和尚的天地会乱党割下脑袋充当祭品,是可忍孰不可忍。 哈善望着人头糙脸渐渐铁青,怒吼一声拔出腰刀跨前半步,重重劈中木板剁成两截,指着坟丘怒不可遏道:「快些给老子挖开,老子要把永仇和尚挫骨扬灰,瞧哪个还有胆子过来祭拜!」 跟在身后的众侍卫高声答应,七手八脚刚想一拥而上扒坟开棺,忽地听到山谷外面蹄声如雷尘头飞扬,施琅满头大汗神情狼狈,领着大群提标营亲兵匆匆赶将过来。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二百零一章 挖坟开棺 见到神色惊惶的施琅哈善无名火燃得更旺,提着腰刀冷声喝道:“老子正打算把永仇和尚掘墓鞭尸,施提督没事跑来作甚,莫非感念旧情想要亲自祭拜乱党逆首?” 侧身让开狞笑道:“若要祭拜就请施提督抓紧,等会挫骨扬灰了可就来不及!” 众侍卫见施琅领着亲兵到来,全都拔剑出鞘杀气腾腾,虽然招贤巷大战大败亏输,一众侍卫兀自不大服气,如今都统大人就站在面前,可不能失却旗兵大爷的铁血威风。 喝斥怒骂震耳欲聋,衬着刀剑的冰冷寒光,一时倒显得杀气腾腾威风十开口呼。 提标营亲兵未奉将令不敢拔刀对峙,挺身护在施琅前面,横眉怒目都是严密戒备。 施琅一眼望见被哈善劈成两截的木板,瞧清上面字迹不由地暗自叫苦,他一路急驰想得明白,如今大清昌盛四海昌服,凭仗海外孤岛反清复明重建汉人天下无异痴人说梦,因此根本没有取代明郑自立台湾王的野心,只想着如何设法混赖,把下棺安葬永仇和尚违禁事体轻轻朦胧过去。 听哈善疾言厉色凶相毕露,施琅呵呵一笑,踏前一步向哈善拱手道:“都统大人说啥子笑话,施琅与永仇和尚仇深似海,本把下令大卸八块挫骨扬灰,哪料乱党残余贼心不死,趁着黑夜偷偷把逆首尸骨盗走私下埋葬,施琅下令严密侦缉,务要追回挫骨扬灰以诫乱党,今日听说都统大人发现永仇和尚尸骨,因此特地过来瞧瞧,都统大人千万不可误会。” 听施琅伶牙利齿颠倒黑白,哈善气得呼赫喘气,冷笑道:“既然施提督与乱党逆首仇深似海,本都统给你个机会,由你亲自动手掘坟开棺,把永仇和尚挫骨扬灰如何?” 施世轩跟在施琅后头,听哈善言语不善气往上冲,迈前一步高叫道:“都统大人——” 话未说完施琅暗使眼色止住,笑眯眯道:“都统大人说得极是,施琅与永仇和尚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自当亲自动手掘坟开棺,挫骨扬灰。” 嘴里说话从侍卫手中接过锄头,迈步上前就要动手掘坟,他既已起了混赖过关的心思,巴不得哈善给机会展示耿耿忠心,免得被康熙疑忌失却功名富贵。 瑞栋旁观者清,见施琅装疯卖傻亲自动手,企图把同情乱党逆首怀有不臣心思的罪名轻轻洗脱,暗想哪能如此轻易饶过,拦在坟前高叫道:“施提督莫要着急动手,你说永仇和尚尸骨被反贼趁夜盗走埋葬有何证据?莫要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哈善这时也悟过神来,冷眼瞪视施琅,沉声道:“施提督,你说没有亲自下令埋葬乱党逆首,可要拿出道道来。” 听到这话施琅心中大宽,他行事素来狠辣,早就把相关证据毁得一干二净,不怕瑞栋找出知情人,微笑道:“都统大人说得有理,施琅自会给都统大人一个交待!” 转头望向提标营亲兵,绷紧面皮喝道:“带上来!” 提标营亲兵微微骚动,不一刻就见一名双手绑缚垂头丧气的彪形壮汉被戈什哈押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施琅面前低头不语。 施琅向哈善笑道:“这是提标营亲兵把总杨贵,永仇和尚尸骨由他负责看守,哪料值勤酗酒竟被反贼偷盗了去,施琅特地押将过来,请都统大人依律严厉处治。” 抬腿用力踢了杨贵一脚,高声斥道:“男子汉大丈夫犯了错就要承认,垂头丧气做些啥子。” 杨贵被施琅踢了一脚省过神来,忙向哈善重重磕头道:“标下酗酒误事,请都统大人依律治罪。” 见施琅丢卒保帅把罪过全都推到下属身上,哈善气得浑身发抖,望着跪在面前的杨贵冷笑道:“胆肥竟敢酗酒误事,老子这就宰了你!” 嘴里说话拔刀出鞘,一道闪电笔直劈向杨贵脑门。 杨贵本是替施琅揽罪,以为挨些军棍关上数天就可完事,军门记在心上日后自会提拔,万料不到哈善当众拔刀砍杀,打了个激灵跳起想要逃跑,却被站在身后的施琅向腰眼横踢一脚,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钢刀落下颈血喷溅,斗大脑袋咕噜噜滚到坟前,刚好与呲牙咧嘴的探事脑袋凑成并排。 施世轩身形微动想要拔剑,见人头已经落地退将回去,一言不发面色铁青。 哈善盛怒之下不暇思索,见施琅出手相助不由一愕,感觉似乎中了诡计,只是他素来有勇无谋,一时想不出啥法子对付,瞪大眼睛望着施琅一言不发。 施琅向无头尸体望了一眼,向哈善拱手道:“杨贵酗酒误事,多谢都统大人处置。” 瑞栋见不是事,见提标营亲兵大多隐蕴怒气,暗想施琅既已立意混赖,嘴皮官司一时扯不明白,莫如先行挖出永仇和尚尸骨坐实通贼证据,慢慢再设法调查罪过,暗扯了把哈善轻声道:“都统大人,真相如何可以另行调查,末将以为某些人势力虽大,总不能一手遮天抹煞干净,眼下还是先请施提督亲自动手挖出永仇和尚尸骨,挫骨扬灰自证清白。” 施琅趁机打蛇随棍上,举起锄头亲自上前掘坟,众人默不作声站在旁边观瞧,见施琅白发苍苍老态龙钟,挥舞锄头独自挖掘,阳光映照拖出长蛇般的扭曲身影,颇有些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施世轩满心不是滋味,想要上前帮忙却被施琅推开,谷地上百号人鸦雀无声,只听到锄头刨土的丁冬声响。 施琅年逾六旬早就不务农活,饶是常年习武身康体健,挖掘一会也已累得气喘吁吁,只是哈善冷眼注视不得不卖力挖掘,幸亏坟丘土质松软,提标营亲兵虚应其事浅浅埋葬,不一刻就刨开泥土现出薄皮棺材,木质灰黑沾满泥土,底部滴滴答答滴着腐水,饶是阳光耀眼也觉阴森可怖。 施琅见到薄皮棺材百感交集,拄着锄头呼赫喘气如同牛吼,施世轩赶忙上前搀扶,吩咐两名戈什哈跳下抬出棺材。 施琅休息片刻亲自上前缓缓推开棺材盖板,众人凝目炯炯注视,忽见一团活物从棺材里面飞快窜出,在地上灵活打了个滚,瞬间蹿入树丛不见踪影。 众人都被突然出现的活物吓了一大跳,施琅首当其冲心中有鬼,更被吓得踉跄摔倒,手舞足蹈一时挣不起来。 施世轩忙过去搀起,目光炯炯只是落在薄皮棺材上面。 哈善见活物是只颜色灰黄鬼头鬼脑的黄鼠狼,想必是畜生借棺材做窝,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暗骂晦气。 黄鼠狼又称黄皮子,关东风俗挖棺见到黄鼠狼必遭晦气,众侍卫都是八旗子弟熟知习俗,胆战心惊不知哪个会倒霉,一时间无人胆敢上前察看。 哈善有心亲自上前,忆想昔日厦门施家老宅开棺验裳,险些被浓重尸臭熏得闭过气去,如今忆起犹有余怖,悄悄向站在旁边的瑞栋使了个眼色,示意上前察看。 瑞栋见到黄鼠狼也是不太情愿,只是哈善示意不得不硬着头皮过去,探头探脑向棺材里面望去,忽地呀的一声怪叫,登登登倒退数步,满脸诧异难以置信。 众人本就有些心惊胆战,被怪叫一吓齐刷刷倒退,刀枪并举对准薄皮棺材,仿佛阴魅鬼物就要从里面张牙舞爪爬将出来。 哈善刷地拔出腰刀,拧眉瞪视薄皮棺材,双腿不自禁微微发抖。 他是厮杀半生的沙场骁将,战场之上敌人如何凶横也不惧怕,对传说中的索命厉鬼却有些胆战惊心,缩在侍卫后面不敢冲跃上前。 施琅也是想起厉鬼索命,骇得牙齿咯咯打架,面色惨白仿佛即将昏晕过去。 新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二百零二章 一口空棺 见众人被吓成如此怂样,瑞栋咽了口唾沫,讪讪道:「棺材里啥都没有,这是口空棺。」 听到这话众人无不心中暗骂,只是畏惧瑞栋参领身份不敢公然骂出口,哈善却是毫无顾忌,伸掌在瑞栋后脑勺用力拍了一记,没好气斥道:「既是空棺干嘛装神弄鬼,若是出了意外老子就拿你顶缸。」 瑞栋缩了缩脑壳不敢回嘴,转头望向施琅,阴森森道:「施提督,请问这口空棺怎么回事?」 哈善也是瞪大眼睛瞧向施琅,等待做出合理解释。 施琅见亲自吩咐秘密安葬永仇和尚的棺材竟然空无一物,心中也是极为惊愕,表面却是若无其事,摊手笑道:「老夫只是听闻发现逆首尸骨跟过来瞧瞧热闹,哪晓得是乍回事,说不定参领大人不小心找错了地方,要不要再掘一口?」 施世轩闻言微笑,挤在旁边瞧热闹的提标营亲兵见状跟着哄堂大笑,他们不愤哈善当场手刃杨贵,笑得尤其高声。 瑞栋听到笑声羞得面红耳赤,高声怒斥道:「施提督莫要假装糊涂,永仇和尚尸体明明秘密安葬在这里,怎会莫名变成空棺,肯定是你暗中做的手脚。」 说到这里忽地忆起徐国难说的提防施琅毁棺灭迹,心中不由微凛,暗想难道果真被塔卜利一言料中,施琅提前听到风声毁棺灭迹消除证据,若是如此岂不成了无凭无据的糊涂帐。 越想越觉得有理,怒目瞪视施琅简直要喷出火来。 施琅见到空棺心中大定,料知瑞栋没有证据奈何不了自己,故做惊讶道:「参领大人说的啥话,永仇和尚易容刺杀老夫,老夫亲手开枪射死,与他仇深似海巴不得挫骨扬灰,哪会暗中做手脚,平白无故弄口空棺惹人口舌。」 故意向哈善拱手求恳道:「若是找到逆首尸骨万望告知,施琅必定当着都统大人把永仇和尚挫骨扬灰,免得某些人恶意散播流言,冤枉施琅对皇上的耿耿忠心。」 见施琅当着和尚骂秃头,瑞栋面孔紫涨勃然大怒,抬前半步刚想说话就见哈善挥了挥手,森然道:「施提督是否冤枉日后自会明白,永仇和尚尸骨既在你手上被乱党盗去,那还是着落你手上寻回,想必施提督对朝廷忠心耿耿,绝不会饰词推却。」 施琅滞了滞,眼珠转动筹谋如何开口推却,永仇和尚遗骨明明已经下土安葬,莫名其妙竟会变成空棺,自然是乱党暗中下手盗去另择吉地埋葬,想要寻回却是大不易。 正要说话就见施世轩跨前一步,高声应道:「都统大人说的有理,施世轩忝为侦缉处统领,必定率领探事全力侦缉,设法寻回逆首尸骨挫骨扬灰,用事实证明施提督对朝廷的耿耿忠心。」 见施世轩大包大揽哈善倒不便再出言指责,冲着施琅微微冷笑,领着大群侍卫自行扬长而去,连被杀身亡的旗营密探尸首也顾不得理会。 施琅感受到哈善对自己的敌意,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眯目望向掀开棺盖的空棺,沉默了会挥手示意亲兵远远退开,轻声问施世轩道:「照你看来,究竟是哪个掘走了永仇和尚尸骨?」 施世轩是施琅的铁杆心腹,自然晓得永仇和尚遗骨确实安葬此处,心想除玄水堂群雄再无别人,轻声道:「军门觉得除了乱党,还有何人会对永仇和尚尸骨感兴趣?」 脑海深处忽地掠过徐国难魁梧身形,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徐国难被识破身份自顾不暇,应该没有闲情盗墓掘坟。 施琅微微点头,觉得施世轩说得确有道理,转了转眼珠续问道:「既是乱党掘走必定择地另行安葬,你真有把握可以寻回?」 施世轩嘴角现出诡笑,压低嗓门道:「永仇和尚既已死去多时,想必尸骨早就腐烂,过些时日标下设法弄具差不多的尸体来,哈善难道还能认得出 真假?」 闻听此言施琅愕了一愕,忍不住指着施世轩放声狂笑,笑声如同鹰枭让人不寒而栗,惊得树丛中的鸟雀扑簌簌飞上半空,望着空棺凄啼不止。 哈善兴冲冲赶到谷地掘坟开棺,原本以为能够掌握真凭实据捏牢施琅痛脚,趁机在平台战功上多分一杯羹,哪料出现意外居然掘出口空棺,脸面无光反被施琅暗中讥笑,越想越气面色铁青返回都统府,询问侍卫说徐国难已从外面返回,急忙吩咐策隆前去请将过来。 徐国难从侍卫口中得知哈善亲自率领侍卫前往掘棺,料到必定一事无成早就宅在房里等候,见策隆来请当即慢条斯理缓步过来。 策隆也已晓得塔卜利即将返回赫图阿拉探病,他在徐国难手中捞足好处颇为不舍,说了不少盼望日后相见的言语,徐国难自然也是随口应付,又赏了策隆一百两银票,喜得策隆眉开眼笑愈发热情。 哈善背着手在厅堂烦躁地转来转去,砖面到处都是茶杯碎瓷,瑞栋低眉顺眼站在旁边不敢吭声,见到徐国难缓步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吁口大气。 哈善无心与徐国难客气,随便问了几句饯别情形,便把前往谷地掘坟一无所获情形说了一遍,最后问道:「塔卜利,你是旗人诸葛亮,说说永仇和尚尸骨究竟有没有被施琅秘密下棺安葬?」 瑞栋也是目光炯炯注视徐国难,眸光隐隐有些期盼。 徐国难早就胸有成竹,故意沉吟了片刻,断然道:「施琅秘密下棺安葬逆首尸骨,十有八九不是空穴来风。」 「为啥?」哈善瞪大眼珠问道,瑞栋面色微喜,冲着徐国难点了点头。 徐国难伸出三根手指,笑吟吟道:「塔卜利有三个理由可以判断事情真假,一是都统大人前去掘坟施琅为何气急败坏赶来,自然是要设法阻止大人下令掘坟,想来空穴来风必有缘故;二是施琅为啥声称永仇和尚尸骨已被乱党偷偷盗走,分明做贼心虚不打自招;三是乱党为何会在坟前留下木板,出手杀死密探充当祭品,如若没有埋着永仇和尚尸骨岂不是多此一举,都统大人觉得乱党会不会如此无聊?」 徐国难说一句哈善点一下头,待徐国难说完已是怒容满面,刚要破口大骂瑞栋忽地插嘴道:「施琅与永仇和尚有生死大仇未必会好心安葬,会不会乱党故意设局陷害重臣?」 徐国难闻言心脏剧跳,暗想瑞栋倒不是全无脑子。 永仇和尚秘会徐国难时坦言希望牺牲之后能够回到南少林寺立塔安葬,因此徐国难探知施琅下令秘密安葬永仇和尚,特地派遣特工偷偷盗出,故意留下空棺传出风声让旗营密探知晓,立意挑拨离间引起哈善对施琅的疑忌,想方设法置铁杆汉女干施琅于死地。 只是——哪位兄弟暗中前往坟丘祭奠永仇和尚?莫非玄水堂群雄还没有全部撤往莆田? 徐国难心中微感疑惑,表面却是风淡云轻,摇头道:「乱党如果想要设局陷害施琅,何必偷偷前去祭奠,施琅又何必慌里慌张赶来阻止都统大人掘坟?」 顿了一顿,徐国难用不容置疑语气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施琅与永仇和尚恩怨难明,十有八九顾念旧情下令秘密安葬,有意向乱党市恩讨好。只是施琅既有胆子违反律例秘密下棺安葬逆首尸骨,对朝廷也未必全是耿耿忠心,都统大人负有监视职责务必着意提防,绝不可任由施琅掌握重兵为所欲为,避免有朝一日生出跟吴三桂一样的勃勃野心!」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二百零三章 饯行离漳 听徐国难提起反复无常的平西王吴三桂,哈善瑞栋都是眸光阴冷,对视一眼悚然色变。 清廷待吴三桂可谓恩重宠厚,不仅封藩云南坐镇西南,任由招兵买马任免官员,而且特地招长子吴应熊为额附,***厚?锦衣玉食,哪料吴三桂居然辜负圣恩起兵造反,号召天下汉人反清复明,席卷江南虎视西北,险些儿把八旗子弟重新赶回关东苦寒之地,可见汉人都是狼心狗肺只顾自家利益,全都不可信任。 至于康熙即位以后步步为棋有意削藩,逼得吴三桂不得不起兵造反,哈善瑞栋自然都是选择性忘记。 哈善与瑞栋都跟随康亲王南下福建平叛,亲眼见到不少汉官利欲熏心出尔反尔,只要利益足够便能忘恩噬主,因此对手握重兵专征平台的施琅自然而然生出提防心思,担心平台之后流言成真施琅效仿钟会自立为台湾王。 毕竟人心隔着肚皮,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哪敢保证满口忠诚的施琅面对利益诱惑不会怦然心动。 徐国难见哈善瑞栋都被言语蛊惑,对施琅更增疑忌,心中暗喜趁机出了不少对付施琅的计策,听得哈善瑞栋都是连连点头,愈发感觉旗人诸葛亮确是名不虚传。 哈善着实不愿放塔卜利回赫图阿拉探病,只是这话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大张旗鼓邀请漳州旗人圈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出席饯行宴,吩咐徐国难坐在自己身边,交杯换盏给足脸面,谆谆嘱咐探病之后务必返回漳州,哈善必定虚席以待委以重任。 瑞栋不顾伤势未曾痊愈亲自参加饯别宴,见哈善如此信任塔卜利瑞栋心里好生呷酸,好在塔卜利离开漳州一时半刻不会返回,只能把酸醋心思暗自隐藏,不停敬酒表示亲热,口口声声感谢塔卜利为情报工作做出的卓越贡献。 徐国难明知瑞栋言语做戏成分居多,听入耳中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一杯杯来者不拒,最后颓然醉倒不省人事。 第二天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哈善亲自送徐国难到漳州城门,蛮尔古隆德斯等酒肉朋友早就候在那里,见到徐国难全都一窝蜂拥过来送行,你一言我一语极是亲热,良久方才依依不舍挥手告别。 哈善本想派出旗兵护送北行,徐国难另有打算,借口黄骠马奔行迅疾婉言谢绝,满载丰厚程仪出城而去。 城门口过往行人都用好奇目光偷觑送别场面,望见哈善都统亲自为徐国难送行,眼神里既有羡慕也有敬畏。 一名斗笠汉子大踏步走向城外官道,见到骑着黄骠马的徐国难着意抬眼打量,鼻里重重冷哼,压低斗笠匆匆走将过去。 城头锯齿样的垛墙后面悄悄探出半颗脑袋,鬼头鬼脑望着徐国难与送行旗人挥手告别,翻身上马一骑向北,狭长三角眼现出阴冷眸光,望着官道上的滚滚黄尘不出声冷笑。 「塔卜利——出城了?」 距离城门不远的翠竹轩茶馆,一身便衫的施世轩听完探事禀报眸现复杂光芒,仰脖咕噜噜喝尽茶水,顺手把放在桌面的青霜***腰间,抬腿急步走出茶馆,向着漳州城门快步走去。.z.br> 福建偏僻多山百姓生计艰难,多年禁海困苦不堪,康熙即位不久就发兵南下平定耿精忠造反,为了对付明郑特地在漳泉沿海地带驻扎重兵,军饷开支全都仰仗地方,闽南百姓被苛捐杂税压榨得苦不堪言,破衣烂衫形同乞丐。 徐国难顺着多年未整修的破败官道骑马北驰,沿途偶尔撞见的行人都是衣衫褴褛愁眉苦脸,道旁田地长满荒草无人耕种,瞧得徐国难怵目惊心,对占据中原奴役汉人的满清***更是心生痛恨,反满兴汉心思更加浓重了几分。 黄骠马是万里挑一的大宛宝马,奔驰迅捷日行千里,徐国难有意勒马徐行,近午时分来到二十里外的车田镇,见店肆众 多人烟稠密,远非沿途所见荒芜景象,只是街头巷尾时不时可见面黄肌瘦的乞丐,捧着破碗哀声求乞,与漳州城内毫无差别,显见天下官吏都是一般黑暗。 徐国难骑着黄骠马想要进镇找酒馆打尖,镇口临街悬挂太白遗风招牌的二层酒馆门口,一名懒洋洋倚在门框晒太阳的干瘦店伴见到黄骠马眸光一亮,上下打量徐国难片刻,笑嘻嘻迎将上来,弯腰冲徐国难唱了个肥喏,热情洋溢道:「客官可是要寻酒馆用饭?小店是开了二十多年的老店,酒醇肉香菜美远近闻名,请客官进店用餐罢,包您老吃喝满意,打赏开心。」 陪着笑脸拉住马缰想牵往后院马棚,徐国难抬眼扫视干瘦店伴,见他满脸市侩其貌不扬,黄豆粒大小的鼠眼滴溜溜转动,时不时射出狡狯光芒,心中暗自警惕,淡淡道:「用不着那么麻烦,系在门口就行。」 干瘦店伴面孔僵了僵,依言把黄骠马系在酒馆门口的木桩上面,点头哈腰引徐国难进入酒馆,引着来到二楼雅间坐下,让坐倒茶殷勤招待,动作甚是麻利。 徐国难一声不响瞧着干瘦店伴忙碌,嘴角抿出意味深长的浅笑。 干瘦店伴偷眼觑视徐国难,见他目光炯炯注视自己,心头微颤忙现出奉承笑容,讨好问道:「客官点些什么,小的让厨房马上置办。」 徐国难见雅间布置甚是整洁,刷得雪白的墙壁挂着几副仿唐伯虎的山水字画,微笑问道:「我就一人吃饭,你怎么引到了雅间,如此做生意也不怕亏了老本。」 干瘦店伴边倒茶边谄笑道:「客官一看就知是舍得花钱的财主老爷,怎能有失身份与乡巴佬坐在一起吃饭,小的指望客官饭后多赏几文,哪能不精心伺候。」 徐国难用力吸了吸鼻子,捧起茶杯轻抿一口,呵呵笑道:「你很会说话,叫什么名字,等会吃得好财主老爷自会多赏银两。」 干瘦店伴偷眼瞟视徐国难小口抿茶,灰黄眸子微现喜色,听徐国难问自己姓名忙垂下眼皮,陪笑道:「贱名不敢污了客官尊耳,小的名唤王添丁,家里排行老四,客官唤小的王四便是。」 徐国难微微点头,随意点了四道荤素菜肴,吩咐快些送将上来,坐在桌边自顾小口抿茶,似乎沁人心脾滋味无穷。 王四等徐国难点完,躬身陪笑道:「小店自酿的闽南春酒劲绵长,味道很是不错,客官要不要喝些尝尝。」 徐国难漫不在意,微笑道:「既然不错就热壶上来,只要可口少不了你的赏银。」 王四忙不迭作揖道谢,见徐国难没有其他吩咐转身退出,窥见周围无人嘴角忽地浮现阴笑,闪身晃进廊道尽头的另一座雅间。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二百零四章 鱼儿入网 雅间布置富贵典雅,八仙桌旁坐着七八名面目凶恶的便衫壮汉,都是寻常百姓服色,一言不发仿佛等待就餐的食客,见王四进屋不约而同站起身来,现出腰间暗藏的乌黑短铳。 一名面色阴狠的矮胖汉子坐着不动,抬眼瞟视踏进房门的王四,沉声问道:「怎样,鱼儿有没有入网?」 王四向矮胖汉子打了个千,轻声回道:「禀都事大人,鱼儿已经顺利入网。」 想了想添了一句,「眼下鱼儿正在喝茶,想必等会就能中药晕迷。」 矮胖汉子正是修来馆都事姚国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太白酒馆,听到鱼儿顺利入网眸现得意,点头道:「差使办得很好,回去之后老子重重有赏。你等会捧酒菜进去伺候,瞧塔卜利有没有晕迷,倘若没有就劝他多喝些加料闽南春,即使是头老虎也能大功告成。」 说到大功告成姚国泰嘴角陡现狞笑,手掌在桌面重重一拍,面孔扭曲表情狰狞。 王四听到塔卜利三字心头微颤,姚国泰通过多方侦缉刺探,结合诸多证据终于确定塔卜利是察言司军务处佥事徐国难化名假冒,特意率领亲信探事前来秘密捕拿,然而王四当惯了走狗听到旗人名字还是不自禁心惊肉跳,定了定神轻声答应,慌里慌张退将出去。 站在姚国泰身后的胖头陀见王四慌张失措微微皱眉,低声道:「都事大人,倘若徐国难没有被***迷晕,王四这副慌张失措模样会不会被瞧出破绽坏了大事?」 倒了杯茶咕噜噜大口喝尽,姚国泰抹了抹嘴巴冷笑道:「就是瞧破又乍样,酒馆内外已被老子布置成铜墙铁壁,鱼儿既入了网哪有那么容易溜将出去——」 抬眼环视神情有些忐忑的便衫壮汉,姚国泰狞声道:「察言司军务处佥事徐国难化名塔卜利潜伏旗营,如今泄露身份仓惶出逃,只要逮着人人都可以升官发财,弟兄们等会都给老子卖足力气逮活的,否则休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语气冷硬如同冰粒,跟随姚国泰过来的都是信得过的亲信手下,自然知道老大性格狠厉无情,忙不迭齐声答应,握紧短铳只待动手厮杀。 姚国泰却是浑不在意,一杯杯只管往嘴里灌茶,依旧感觉遍身燥热兴奋不已,他从韩富贵被灭口开始怀疑塔卜利身份,暗中派遣胖头陀秘密调查,汇集了多方面的资料信息,终于确信塔卜利就是察言司特工徐国难化名潜伏,怪不得厦门漏网之后一直杳无踪迹。 然而徐国难深得都统哈泰信任,姚国泰虽然查明身份却不敢上门拿捕,生怕被徐国难反咬一口倒足大霉,况且施世轩私下密会徐国难,说不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勾当,姚国泰如今已经恨透施世轩,立意等徐国难离城再设法秘捕,酷刑逼供趁机攀咬施世轩,出足投闲置散的窝囊憋闷。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修来馆的酷刑花样翻新千奇百怪,烹煮抽肠灌铅梳洗,无论哪样都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姚国泰绝不相信徐国难能够经受得住,到时予取予求无愿不遂,自然能够顺利攀扯施世轩,说不定还可以把堂堂福建水师提督施琅老儿顺势拿下,重新执掌修来馆报了一箭之仇。 想得兴奋姚国泰起身推开窗户,任由热辣辣阳光混着江风洒将进来,在地板拖出扭曲变形的长长鬼影。 王四遵照姚国泰吩咐,前往厨房嘱咐厨师炒好菜,特地到酒馆门口给黄骠马喂***料,候了半刻钟方才端起加料闽南春送进二楼雅间。 黄骠马膘肥体健雄骏异常,姚国泰站在窗口一眼瞧见,想到拿捕徐国难黄骠马自然而然归了自己,到时衣锦还乡骑着招摇过市,必能在乡邻面前大出风头,不由地目光愈发炽热,嘴角狞笑更加狠厉了几分。 这时已是午饭时分,太白酒馆一楼坐满各色衣衫的食客,谈笑风生杯盘交错 ,生意甚是火热,十多名凶神恶煞般的精壮汉子占据楼梯口的两张八仙桌,边喝酒吃菜边不时抬眼望向二楼,有些食不知味心不在焉。 这些精壮汉子都是姚国泰私下调遣的修来馆探事,施世轩掌控修来馆时间太短,调整了机要位置没来得及对普通探事下手,姚国泰趁修来馆人心惶惶暗中许愿拉拢,笼络了不少失意探事,借口侦缉刺探全都秘密派遣出来,决意拿捕徐国难借机向施世轩发难。 徐国难再厉害也只是孤家寡人,姚国泰不相信二十多名精壮探事拿他不下,因此对秘密缉捕信心十足。 王四托着红漆托盘探头探脑走进雅间,见徐国难负手站在墙前欣赏字画,眸里微现失望神色,笑嘻嘻把酒菜布到桌上,随口奉承道:「客官真是雅人,居然看得懂山水字画,小的在太白酒馆干了十多年,每天抬眼就能瞧见字画,可一点也看不出啥子门道。」 边摆酒布菜边顺手提起茶壶放到旁边,感觉茶壶轻便知道徐国难至少喝了半壶,心中大定换了只酒杯斟满闽南春。 徐国难听到奉承微微一笑,转身回到桌前坐下,见酒液香醇知道至少窑藏十年,吸了吸鼻子赞道:「果然是好酒。」 王四脸有得色,接口道:「小店的闽南春鼎鼎有名,一壶酒至少要二两银子,不瞒客官小的每天给客官递酒送菜,还没有亲口尝过闽南春味道。」 徐国难举酒仰脖作势欲饮,闻言失笑道:「你就这么老实,端酒时从没有偷偷喝上一口?」 王四双手乱摇道:「小的是出了名的王老实,哪会干这等对不起客官的勾当。」 嘴里说话鼠眼瞬也不瞬瞧向徐国难举在半空的酒杯,恨不得上前大口灌下。 闽南春掺了修来馆的秘制***,加上已被喝下肚的加料茶水,徐国难内功再是深厚必被迷晕,到时候老子就能升官发财飞黄腾达。 王四眼前金光闪耀,定了定神陪笑道:「闽南春专门用温水烫过,客官还是抓紧喝下,等会凉了可就没那么香醇。」 徐国难点了点头,顺手把酒杯递到王四面前,轻笑道:「你说得好生可怜,这杯酒就赏你喝,账全算在我的头上。」 王四慌忙摇头,干笑道:「小的天生不会饮酒,客官恕罪——」 话未说完感觉腰间微麻,半边身子已不能动弹,瞪大鼠眼说不出话来。 徐国难提起酒壶咕噜噜全都灌进王四嘴里,冷笑道:「好好请你喝酒偏生推三阻四,真是敬酒不吃硬吃罚酒。」 加料闽南春入腹火热,王四脑海立时一阵晕迷,晓得***即将发作,昏晕之前只在反复思索:徐国难到底从哪里瞧出破绽,竟然抢先对自己动手。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二百零五章 临危救人 仿佛猜出王四心中所想,徐国难放下酒壶轻笑道:「以为陷阱布置得很隐密么,且不说突然拦路邀客必有古怪,就瞧你那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痨病鬼模样,哪像是奔前跑后忙碌不休的店伴。」 伸手从王四怀里掏出香气扑鼻的粉红锦帕,在渐渐晕迷的王四面前晃了晃,「哪个店伴会随身携带妓院红姑娘赠送的鸳鸯锦帕,又有哪个店伴有资格蒙妓院红姑娘赠送鸳鸯锦帕。」 王四迷糊之中听到徐国难低声讥笑,心中又惊又怒又懊悔,白眼一翻登时昏晕过去。 见王四双眼紧闭晕迷不醒,徐国难抿嘴冷笑,走到窗边探头向外面张了张,见破烂街道人来人往毫无异样,他自被施世轩识破身份就一直提防探事暗中下手,自然不会被假象蒙骗,沉吟片刻弯腰提起王四,运劲向窗外用力抛去。 王四瘦小身躯在空中划了条弧线,瞬间就坠落地面,眼看砸中泥地不死也残,地面突地弹起张柔软渔网,把即将与泥地亲密接触的王四紧紧裹入细密网眼。 紧接着太白酒楼窜出十多名精壮汉子,七手八脚把王四紧紧按住,隐约可以听到得意的粗野狂笑。 「一千两银子,够老子到赌坊耍上一阵!」 徐国难望见窗户下面精壮汉子得意忘形,不出声地笑了笑,身形晃动轻烟般飘出窗户,左手在窗沿轻轻一按,斜射落到丈许开外,提气向栓在木桩的黄骠马疾奔过去。 施世轩既然有心设局埋伏,太白酒楼内外必定布置得铁桶相似,当机立断乘马远离,方能脱离陷阱反客为主。 姚国泰站在窗边眺目远望,眼角余光瞥见一条黑影从不远处坠落,还没醒过神来就见「徐国难」被预先设置的渔网紧紧罩住脱身不得,接着就被蜂拥而出的便衫探事牢牢按住,眼看大鱼入网不由地哈哈狂笑,状若癫狂。 刚想喝令便衫探事把「徐国难」抬进太白酒馆,蓦地又见另一条黑影从窗户飘出,定睛细看不是化名塔卜利的徐国难又是哪个。 见徐国难脚尖在地面轻点,急速奔向系在酒馆门口的黄骠马,姚国泰念头微转立即明白心思,瞪眼指着徐国难跺脚高叫,「快给老子上前拦住,莫让乱党趁机逃脱。」 从太白酒馆冲出的便衫探事喜滋滋按牢「徐国难」,哪有余裕理会姚国泰叫嚷,姚国泰见不是事,伸手从腰间摸出早就上火的短铳,瞪大眼睛对准徐国难就是一枪。 忙乱之中无暇瞄准,铅弹从徐国难身边掠过钻入泥地,激起一溜火花。 铅弹射来徐国难脚步微缓,斜眼瞟视见二楼窗户密密麻麻挤出七八颗脑袋,都用黑洞洞的枪口瞄向自己,心知逃脱时机稍瞬即逝,深吸口气双腿运劲,本就疾奔的身子比原来更快了数分,瞬间来到黄骠马旁边。 与此同时刺耳枪声接连响起,酒馆门口铅弹纷飞,不时有行人惨叫倒地。 枪声响起过往行人都受到极大惊吓,不约而同加快脚步狼狈奔逃,这时太白酒馆大门「轰」然剧响被巨力撞开,大群受惊食客你拉我扯乱哄哄冲出,跌跌撞撞汇入奔逃队伍,把酒馆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发觉不对想要蜂拥过来捕拿徐国难的便衫探事被冲得站立不住,只得缩在墙脚边急得跳脚。 徐国难也被奔涌过来的人群裹挟不由自主倒退数步,刚要抓到马缰的左手短了数寸。 低头吃草料的黄骠马受奔逃人群情绪感觉,扬蹄高嘶躁动不安,扯得马缰笔直如同钢丝。 姚国泰见徐国难淹没在密集人群中不见踪影,急得双脚乱跳,举起短铳就冲人群胡乱开火,手下探事有样学样跟着开枪,铅弹居高临下在人群中乱跳乱飞,时不时有无辜行人中弹惨叫倒下,鲜血飞溅触目惊心。 枪声震耳行人奔逃 愈急,街道到处都是无头苍蝇般的奔跑人群,哭叫连天跌跌撞撞,时不时有支持不住的行人踉跄跌倒,瞬间就被人流踩踏没了声息。 徐国难见状低声暗骂,情急之下伸手用力抓向马缰,精神力量前所未有集中,脑海突地轰然大响似乎撞破层隔膜,浑厚真气自然而然从丹田喷涌而出,沿着膻中穴冲向肩膊直至食指,指尖如同开了小洞陡地射出无形劲气,在绷紧马缰上面轻划而过。 绷得笔直的马缰立时断成两截,仿佛被锋锐利刃划过截面整齐无比。 徐国难陡地感觉身体仿佛轻了几分,远近传来的喝骂声、哭泣声、惊叫声清晰可闻,他脑袋有些懵懂,见黄骠马马蹄蹬地就要急驰奔跑,顾不得理会为何会发生异变,轻喝一声身子从人群中跃身窜起,一个筋斗倒翻跃上马鞍。 徐国难伸手牢牢抓住马鬃,双腿夹紧马腹就要催马奔驰,见前面到处都是哭叫奔逃的仓惶行人,哪有空处可供黄骠马扬蹄急驰。 正自没理会处,耳边忽地响起尖利哭啼,徐国难斜眼瞥见一名五六岁男娃被行人撞跌倒地哇哇大哭,满脸涂满鼻涕泪水,眼看就要被汹涌人群吞没。 数丈开外,一名年青妇女面如死灰,缩在街角望着男娃想要拼命冲出,却被密集人流挤得动弹不得,眸里全都是绝望神色。 徐国难知道男娃被奔逃行人践踏必定丧命,眼前仿佛出现扎着朝天辫粉嫩可爱的徐太平,微一犹豫晃身下马疾射到男娃,间不容发之际伸手抱起,反身疾速弹回马鞍之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间不容发。 徐国难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下意识做出如此冒险举动,坐回马鞍方才嘘出口气,望着洪水般的奔逃人流背心粘湿湿全是冷汗。 自己轻功何时精妙如斯,居然能够往返自如瞬息救人,徐国难脑里有些糊里糊涂,紧急之下不暇理会,勒紧马缰随着奔逃人流缓缓驰向镇外开阔地带。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二百零六章 大鱼脱网 姚国泰对拿捕徐国难志在必得,想不到苦心布置的罗网却被搅得七零八落,气得面孔铁青如欲噬人,一迭声吩咐便衫探事赶快下楼缉拿。 徐国难化名塔卜利潜伏旗营,私下又与施世轩勾勾搭搭不清不白,如若拿捕说不定便能借机对付施世轩,至少能够讨价还价捞足好处,如此大好机会姚国泰焉肯轻易放过。 无奈太白酒馆门口街道密密麻林全是奔逃人群,便衫探事虽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毕竟不想被行人践踏踩死,面面相觑都是迟疑不决。 姚国泰气得火冒三丈,扬起巴掌对着缩在最后面的胖头陀就是一记响亮耳刮,弹起眼珠喝道:“快些给老子下去,否则老子的铅弹不认人。” 扬了扬短铳对准胖头陀,胖头陀挨了耳刮暗自叫苦,哆哆嗦嗦想要跑出雅间从楼梯下去,姚国泰铁青面孔道:“下甚么楼梯,快给老子从窗户跳下去!” 窗户距离地面足有丈许,跳将下去不死也残,胖头陀吓得赶忙倒退,苦着肥脸道:“禀都事,小的,小的恐高。” 姚国泰见胖头陀畏缩模样又要发火,忽听一名高瘦探事指着黄骠马高叫道:“乱党就在马上!” 姚国泰急忙转头张望,果见徐国难抱着男娃坐在马上分外显眼,喜出望外一声吆喝,七八支短铳全都瞄准徐国难开火,铅弹横飞如同火网把他罩在中间。 虽然姚国泰极想活捉,事已至此也只能飞弹射杀,绝不容许徐国难趁隙脱逃。 徐国难瞥见短铳瞄向自己知道情势危急,深吸口气把男娃隔空抛向年青妇女,一个镫里藏身闪入马腹,刚好躲过密密麻麻射来的铅弹。 与此同时一块鹅卵大小的石头破空射出,那是徐国难抱起男娃时随手捡拾,赛如铁弹瞬息即至,刚好击中一名探出半个身子的便衫探事脑门,打得脑浆迸裂摔出窗户。 姚国泰见状大吃一惊,赶忙缩回身子躲在胖头陀后面,探出半个脑袋觑准黄骠马胡乱开枪。 年青妇女料想独养孩儿必定践踏丧命,正自悲痛难禁陡见男娃隔空抛来慌忙伸手去接,原本以为会被巨力撞倒,哪料男娃入怀仿佛抱住一般,轻飘飘丝毫没有重量。 她喜出望外把男娃紧抱怀中,跪倒对着徐国难砰砰磕头,嘴唇开合不停喃喃念佛。 徐国难自然无暇理会年青妇女的不胜感激,缩在马腹下面信马由缰,不多时就从太白酒馆门口奔到镇外开阔地带。 枪声噼里啪啦宛若过年鞭炮,黄骠马颇有灵性,在西域草原见惯拼斗厮杀,纵高蹿低居然没有一粒铅弹都没射着,不一刻就奔到了镇外开阔地带。 这里已超出短铳射击距离,奔逃行人惊魂甫定四奔散开,徐国难见已是无碍翻身上马,转头望向太白酒馆二楼窗户,依稀可以瞧见姚国泰气急败坏的铁青面孔。 身为军务处佥事徐国难当然晓得修来馆二把手姚国泰,知道他与侦缉处统领施世轩面和心不知,心中微凛暗觉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紧急之下不及细忖,双腿微夹纵马扬长而去。 姚国泰苦心积虑想要秘密拿捕徐国难,却被反将一军弄得灰头土脸,气急败坏从太白酒馆门口奔出,见徐国难骑着黄骠马早就不知去向,满街都是横七竖八的死伤行人,有的中弹身亡,有的践踏受伤,鲜血淋漓死状凄惨,触目皆是恍若修罗地狱。 便衫探事面面相觑,瞥见姚国泰面色铁青谁也不敢开口说话,灌足迷酒的王四这时恰好醒转过来,迷迷糊糊不知发生啥事,哎哟叫唤从渔网狼狈爬起。 姚国泰一肚皮火气无处发作,听到叫唤激得三尸神暴跳,奔将过去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耳光,把王四的枯瘦面颊打得红肿油亮,连后槽牙都和着鲜血喷出数颗。 便衫探事站在旁边不敢劝阻,正自鸡飞狗跳就听脚步声响,大批衙役提着铁尺链条呼啸而来,为首的矮壮捕头见便衫探事横眉瞪眼赛过凶神恶煞,暗自心惊晓得必有来头,硬着头皮上前喝问道:“你们是哪里的——” 话未说完就瞟见粗大手掌迎面拍至,不及躲避啪地一声重重击中面颊,痛得眼前金星乱冒,哎哟一声倒退三步,差点跌坐在泥地上面。 两名衙役急忙上前搀扶,怒目瞪视慢慢收回手掌若无其事的姚国泰,只是不敢上前动手。 矮壮捕头嘴巴剧痛用手一摸全是鲜血,连带掉出三颗大牙,又惊又怒漏风叫道:“大胆狂徒行凶作乱,弟兄们上前全都锁拿回衙!” 众衙役见老大受伤全都心中不愤,举着铁尺链条一拥而上,便衫探事骄横跋扈哪把欺冷怕硬的衙役瞧在眼里,亮出短铳迎将上去,眼看就是一场厮拼。 姚国泰负手冷眼漠视,立意要拿倒霉衙役撒泄近些时日受的憋闷之气。 见便衫探事亮出乌黑短铳,见过火器厉害的矮壮捕头晓得来头极硬,面色灰白登时软了几分,挥手止住气势汹汹的手下,陪着笑脸向姚国泰拱手道:“小的车田镇捕头萧荆,敢问大人是哪里的上差?” 见萧荆低声下气姚国泰面色微缓,站在旁边的胖头陀察颜观色,狐假虎威厉声喝道:“这位是修来馆都事姚大人,小小捕头还不快些过来磕头拜见。” 萧荆听过修来馆凶名,知道眼前都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凶神恶煞,打了个哆嗦正在迟疑要不要真地跪倒磕头,耳边忽地响起飒然风声,眼角掠过一线黑影,吓了一大跳慌忙倒退,跌撞跳入一名衙役怀中。 对面同时响起高声惊呼,萧荆定睛望去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只见骄横不可一世的修来馆都事姚国泰嘴唇开合赫赫连声,双手抬起用力抓住插在喉头的一枝狼牙利箭,欲拔未拔之际肥胖身躯一软,瘫倒地上不再动弹。 箭头乌血缓缓流淌渗入泥地,萧荆望着姚国泰怒目圆睁的死鱼眼睛吓得魂飞天外,陡觉裤裆一阵湿热,混浊液体不由自主喷涌而出,白眼一翻也瘫在衙役怀中昏晕过去。 新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二百零七章 境界提升 不远处一间刚好可以俯瞰镇口街道的普通民房二楼窗户,面色冷峻的施世轩昂然直立,冷眼望着便衫探事围着姚国泰尸体如丧考妣惶惶不安,眸光现出冷厉锐芒,头也不回对跟在身后默然无语的侦缉处副统领唐德禄道:「跟随姚国泰秘密行动的探事,等会全部处理干净,手脚利落些。」 唐德禄点头答应,轻声问道:「姚国泰死在这里,回去如何向军门交待?」 施世轩头也没回,淡淡道:「姚国泰投靠军门背叛姚总督,被怀恨在心的乱党刺客暗箭射杀,与侦缉处毫无关联。」 顿了一顿道:「回去后呈报总督衙门请求嘉奖,树为典型以示激励。」 瞧着施世轩嘴角若有似无的冷笑,唐德禄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半句不敢多嘴转身出房,只听凌乱脚步踢踏声响,大群探事顺着楼梯奔将下去。 施世轩依旧一动不动站在窗前,目光炯炯望向黄骠马奔驰方向,仿佛看见徐国难正向远方纵马急驰。 施世轩嘴角渐渐现出浅笑,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徐佥事,施世轩已经代父报恩,希望以后永远不会成为情报暗战的敌手,有朝一日能够——成为我的大舅子。」 说到大舅子施世轩眸光温柔,左手轻轻抚摸青霜短剑,如同抚摸徐淑媛的娇嫩肌肤,随即眼神重新变得森然,望向茫然失措团团乱转的便衫探事,仿佛正在看一群死人。 施世轩统领侦缉处与修来馆明争暗斗,自然不可能对野心勃勃的姚国泰毫无防备,早就暗中置下耳报神,一举一动全都落入眼中,姚国泰暗中派遣胖头陀秘密调查徐国难,太白酒馆布局设网想把徐国难生擒活捉,施世轩分毫不差尽皆掌握,故作不觉放任姚国泰采取秘密行动,等到徐国难骑马脱逃方才下令暗箭射杀,果断排除整合修来馆的不安定隐患。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身在局中的棋子姚国泰永远不会明白,一旦棋子丧失利用价值,自然就会被棋手当成弃子毫不犹豫排挤出局,落得与顶头上司黄性震同样的可悲下场。 棋子在棋手眼里永远只是棋子,无论过河卒还是当头炮尽皆如此。 徐国难自然不晓得离开太白酒馆后发生的异变,他骑着黄骠马拐入乡道急驰一阵,见已经远离车田镇不虞探事跟踪拿捕,放慢马速仔细思忖发生的一切。 情报工作永远不能对敌手掉以轻心,施世轩之所以通过韩富贵识破隐秘身份,缘于招贤巷高声叫喊落入有心人耳中,虽然施世轩承诺放任自己离开漳州回到台湾,然而姚国泰却在车田镇设局秘捕,说明对情报敌手必须保持高度警惕,否则极有可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替敌手数钱兀自不觉。 眼下自己侥幸逃脱姚国泰拿捕,不知施世轩下步究竟如何行动,会不会继续跟踪侦缉秘密拿捕。 徐国难不晓得施世轩与姚国泰的复杂关系,思维自然而然出现误区,沉吟良久徐国难撇下施世轩,伸出手掌放在阳光下面仔细观察,见掌面红润毫无异状,沉吟良久伸出食指指向道旁树叶,体内真气流转沿臂而上想要破指而出,然而无论如何巧妙运转真气都是不能射出指尖,憋得面孔通红也是无济于事。 徐国难脑海清清楚楚现出老爹演示神技仅凭指力就可凌空击穿树叶的可怖场景,自己方才明明真气破指而出划断马缰,如今怎么再也使不出来,难道面临危机才能有所突破。 他勒马道旁凝思许久,渐渐悟出自己近些时日勤修内功,不知不觉真气满溢临近突破神道境界,危急之下激发潜能真气离体,待到危急解除神技也就消失无踪。 想明白缘由徐国难微感沮丧,随即便是哑然失笑,据老爹所言神道是比武道更高一层的崭新境界,老爹苦练太极刀法多年方才渐渐悟出,自己内力修为还没达到 满而外溢的圆满境界,哪能得陇望蜀企盼速成跟老爹一样迈入神道境界。 倘若神道境界大白菜般能够轻易达到,就不会从来没有听人提起,也不会神秘异常难测高深。 自己危急之下竟能真气离体,想必境界提升距离神道境界也不是很远,假以时日必定能够心想事成。 想得通透徐国难面色渐渐恢复平和,抬眼望见前面不远处现出低缓丘坡,绿草鲜花仿佛绵密地毯从坡底延伸到丘顶,一幢泥黄色尼庵高高矗立丘顶,蜿蜒石径盘旋而上,悠远钟声清清楚楚传入耳膜,仿佛就在耳边撞击一般。 徐国难面色微动,忽地想起幼时中了铁面僵尸陈明的僵尸掌险些身死,濒死状态下仿佛浮起飘向深不可测的黑洞,当时无意伸手接触明亮光点,醒来之后耳清目明远逾常人,长大之后却又逐渐回归寻常,时日长久早已忘却,如今自己耳力大增视觉敏锐,莫非是即将达到神道境界出现的异像? 想起幼时濒死醒来感觉到的莫名异像,徐国难心中既感诧异又觉古怪,隐隐有些莫名害怕,摇了摇头抛却异样情绪,抬头望见丘坡附近树林枝叶繁茂隐蔽异常,当即策马奔驰过去。 他已被施世轩识破身份,按照特工潜伏条例本应立即中止厄斯计划设法返回台湾,只是姆妈不幸死于瑞栋之手,既已撞见焉能不亲手报仇。 想起逃难途中姆妈被瑞栋飞刀刺中身亡,徐国难眸光射出骇人锐芒,任由黄骠马自由自在嚼食鲜草,找了块青石盘膝坐定吐纳用功,按照老爹传授法门修习太极玄功,静静等待黑夜降临。 盘膝修习徐国难方才感觉丹田空荡荡似是全无内力,胳膊经脉如同火烧火燎好不难受,一招真气破体居然把浑厚真气消耗一空,经脉差点承受不住压力破碎断裂,徐国难惊诧之余对神技有了新的认识。 若是境界不到强行施展神技,说不定还没击伤敌人就已先行经脉断裂,实实在在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怪不得老爹昔日施展神技之后也是面色苍白喘息了好久。 面目阴晴不定思忖良久,徐国难最终还是闭目运功,不管如何先行恢复内力有了自保之力再说。 不知是脱离敌巢心无挂碍,还是境界突破功力跃升,徐国难修习太极玄功感觉颇为顺畅,浑厚内力如同温顺小蛇遵从意念指挥在浑身上下到处游走,不一刻就已行遍周身诸穴,感觉说不出的舒畅顺意。 徐国难既感诧异又有些欣慰,正想继续运功行气,耳朵微动听到有轻微脚步向树林这边走来。 徐国难潜伏旗营周边都是凶横***,小心谨慎已成习惯,听到动静立即睁眼望向林外,见两名身材窈窕的年轻姑娘边说话边走向树林,其中一人不停俯身采摘鲜花编织花环,想是闺阁少女趁着阳光明***出游春。 丘坡底部的石径旁停着青布小轿,数名人影在轿边晃动,想必是护卫前来的仆役家丁。 以徐国难眼力一眼就瞧出两女身无武功,见她们走到树林附近便停将下来,想是见林木阴森不敢进入,嘘出口气不加理睬,自顾自闭目凝神运功,想要一鼓作气突破境界。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二百零八章 少女情思 无奈徐国难如今耳力已是远逾常人,他虽不想偷听两女谈话,娇脆女声还是清清楚楚传将过来。 只听一个软糯声音劝慰道:「小姐莫要太过伤心难过,难得公爷允许出府就开心玩耍,把烦心事全都撇到旁边。」 林外静默了片刻,另一个轻柔声音叹息道:「画屏你说得好不轻巧,爹爹整天搜刮民财想方设法讨好哈善都统,哥哥眠花宿柳吃喝嫖赌一看必知是败家子,各房姨娘彼此争斗互泼脏水,每日在府里见到那么多勾心斗角的腌臜事,我身为公府小姐眼睁睁瞧着却无能为力,哪能开心得起来。」. 听到哈善都统徐国难心中微凛,睁开眼睛望向林外,见站在前面的少女瓜子脸蛋模样可人,穿着一身淡绿裙衫,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低头采着鲜花双手不停编织,瞧模样应是闺阁千金的贴身丫鬟。 另一名少女年纪略长,姿容秀美神色温婉,浑身上下只发上插了根洁白玉钗,再无其他贵重佩饰,衣衫也是淡雅素净,远远望去宛若修长秀竹十分养眼,只是神色哀苦眩然欲泣,让人瞧见忍不住心生怜惜想要柔言安慰。 徐国难感觉温婉少女有些眼熟,想了片刻忆起就是被哈善拦路抢亲的海澄公府五小姐黄淑娥,誓死不从趁人不备自行用剪刀划花面颊,徐国难从策隆口中得知真情,对宁死不愿屈身事虏的弱质女子也颇生敬意。 他只在城隍庙前见过黄淑娥一面,早就忘记得一干二净,想起旧事不自禁抬眼望向温婉少女面颊,刚好温婉少女转过头来,果见一道长长红痕从眼角笔直划到后颈,如同丑陋肉虫盘踞在娇嫩面颊,让人一见之下触目惊心,想是黄淑娥一心毁容下手极重,虽然伤好结疤还是留下痕迹。 徐国难暗自摇头叹息,一声不出静听两女谈论,就见丫鬟画屏撇了撇嘴,摊手道:「公府就是这副乱糟糟勾心斗角模样,小姐身为女儿有啥法子,依小婢看来小姐还是早些出嫁为妙,眼不见心不烦任凭搅得天翻地覆,斗成乌鸡眼也不干小姐啥事。」 听到出嫁黄淑娥面颊微现晕红,衬得狰狞肉虫更加丑陋可怖,随即惨白无血,垂下眼皮轻嗔道:「画屏莫要胡说,我早就发愿出家为尼,青灯黄卷替黄府先祖赎清罪孽,出嫁之事再也莫要提起。」 顿了一顿苦笑道:「况且我这副丑陋模样,还有哪家公子愿意上门谈婚论嫁,小妮子莫要痴心妄想。」 声音酸楚仿佛已经看透世情,徐国难在林中也听得不胜唏嘘,暗自点头,觉得黄淑娥出淤泥而不染,与寻常闺阁千金迥异。 画屏编织花环的手指微僵,急声唤道:「小姐,你——」 黄淑娥轻轻摆手阻止说话,黯然道:「海澄公府瞧着富贵堂皇威风不可一世,其实都是贫民穷汉的鲜血骨肉垒就,你曾跟我出外游玩,亲耳听到漳州百姓痛骂先祖卑鄙无耻卖国求荣,爹爹敲髓刮骨贪婪无度,还有那些更难听的诅咒言语,哪一句不在咒骂黄府上下不得好死。」 想起漳州百姓对海澄公府的切齿痛恨,黄淑娥面色有些青白,哽咽道:「我身为女儿劝不转爹爹,只得削发为尼日夜诵经,也可稍赎黄府先祖造下的无边罪孽。」 徐国难听得暗自点头,黄淑娥虽是困于闺阁的弱质千金,却能坦然直斥先祖黄梧卑鄙无耻卖国求荣,在讲究愚孝的理学年代难得之极。 见小姐决意出家为尼,自己身为贴身丫鬟势必也要跟着剃度,画屏扁着嘴巴把快编好的花环扔在地上,晶莹泪珠滚滚顺着白嫩面颊流淌而下,阳光映照如同露珠闪闪发光。 她轻声哽咽没有说话,黄淑娥冰雪聪明哪里瞧不明白,掏出绸帕替画屏揩去眼泪,柔声道:「傻丫头哭花了脸可不好看,我知道你与养马小厮黄十三暗中要好,不情愿跟着小姐出家,小姐自然会设法为你 打算,回府后先拿私房银子让黄十三赎身,再央求爹爹放你出府嫁人,到乡下买幢房子与黄十三男耕女织快活过日,若有闲暇到尼庵瞧瞧苦命小姐,你可愿意?」 听小姐语气早就瞧破自己心思,画屏呆了一呆,俏面飞红紧紧抱住黄淑娥,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黄淑娥轻轻拍打画屏后背,嘴角却是现出凄笑,仿佛藏着无限哀苦,被藏在树林的徐国难瞧得一清二楚,忽地忆起远在东宁府的妻子俞依偌,自己离别前也是面现凄笑难舍难分,眼睛不禁微微有些酸涩。 男儿在外建功立业日夜奔波,闺阁女子困守空楼担惊受怕,想必俞依偌也是满心不舍分离,始终憋忍不让自己分心,真是何德何能娶此贤妻。 「保家卫国这是男儿本份,作妻子的不该阻止,只是我好害怕,总担心你万一哪天出事,撇下我与平安孤儿寡母怎么办?」 平埔社返回途中俞依偌的依恋言语清清楚楚重映脑海,徐国难呼吸渐渐粗重,幸好两女都是沉浸伤感情绪之中,丝毫没有察觉林中异状。 黄淑娥任由画屏哭了一阵,待她渐渐止住哭声,咬着嘴唇轻问道:「我让你暗中打听雪梅姑娘下落,如今怎样了?」 说话声音细如蚊蚋,即使画屏近在咫尺也是微不可闻。 画屏想不到小姐忽然提起多时不见的刘雪梅,怔了片刻道:「小婢奉小姐之命出府打听,听说雪梅小姐仗着武功高强逃脱官兵拿捕,没被凶狠旗兵逮进都统府。」 听刘雪梅没有被逮进都统府遭哈善蹂躏,黄淑娥心怀大畅面现喜色,双手合什喃喃念祷,显是感谢神佛庇佑。 徐国难这才留意黄淑娥皓腕套着楠木佛珠,瀑布般的秀发也被刻意剪短,想必出家之意甚坚,说不定此次乘轿前来就是为了落发为尼。 见小姐喜悦模样画屏欲言又止,黄淑娥心细如发察觉异样,追问道:「还有什么事,画屏你可莫要瞒我。」 画屏下意识抬眼向周围张望,见远近无人压低嗓门道:「小婢还听说雪梅小姐原来是天地会乱党,整日思谋反清复明,前些日子还被侦缉处探事到处拿捕,不知躲到了哪里。」 经过官府刻意宣传天地会乱党在寻常百姓眼里都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邪教分子,黄淑娥听得俏面惨白,急声问道:「雪梅姑娘遭到探事拿捕,有没有出事?」 画屏略显迟疑,摇头道:「小婢真地不晓得,估摸着应该没事。」 黄淑娥咬着红唇没有说话,她性格温柔心细如发,闺阁无事也曾看过《西厢记》《牡丹亭》等情爱,对崔莺莺杜丽娘等闺阁少女敢于追求爱情羡慕不已,内心深处也是期盼能够遇到可心情郎爱恋缠绵,被女扮男装的徐淑媛救命之后怀有异样情绪,回到府中暗中打听,得知陪伴徐淑媛的英俊男子就是侦缉处统领施世轩,精明能干行事狠辣,对天地会乱党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不过两人神色亲密显是痴心情侣,徐淑媛既是天地会乱党,施世轩怎会与她谈情说爱,事后又铁血无情派出探事拿捕,可真让人猜想不透。 黄淑娥虽然聪慧过人,画屏打听到的消息却是道听途说似是而非,自然猜不透施世轩与徐淑媛间剪不清理还乱的复杂情感关系,一颗芳心只是担心徐淑媛安危,望着远处围着灿烂野花起舞的斑斓蝴蝶不由痴痴发呆起来。 谁解闺阁相思意,可怜天下女儿心!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二百零九章 太监参领 两女以为周边没人,絮絮叨叨相互诉说女儿心思,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方才起身慢慢走向青布小轿,自始至终没有发现徐国难躲在树林听得一清二楚。Z.br> 画屏手中花环已经编好,笑嘻嘻戴到黄淑娥头上,拍手赞道:「小姐你戴上花环真是好看,依小婢说还是找个英俊相公嫁了,男欢女爱称心如意,犯不着呷咸菜敲木鱼做师太过清苦日子。」 黄淑娥扯落花环掷到地上,粉脸通红嗔道:「胡说些什么,既然出家就要远离红尘斩断俗缘,若连清苦日子都熬受不得,哪有可能替黄府先祖赎尽无边罪孽。」 抬头望向高矗丘坡的泥黄色尼庵,眸光现出向往,轻声自语道:「不知慧丰大师肯不肯收留苦命女在庵里出家,如若不肯怎生是好。」 画屏俯身拾起花环戴到自己头上,见小姐担心静心庵慧丰大师不肯收留剃度,哑然失笑道:「小姐担心个啥子,慧丰主持可是出了名见钱眼开,你只要多许她百来两银子,保证她一口答应绝不推辞……」 她唠唠叨叨还要述说,黄淑娥听得大惊失色,慌忙捂住嘴巴低斥道:「莫要胡言乱语亵渎神灵,慧丰大师佛法精湛修为高深,若被旁人晓得有你苦日子过。」 合什望天祝祷道:「画屏年幼不懂事过往神佛切莫当真,若有惩戒全都由苦命女承受。」 画屏撇嘴有些不服,刚想说出慧师大师之所以与豪门巨室闺阁千金时常往来,目的就在于巧言令色诈取钱财,忽然听到树林深处一声马嘶,抬眼望见低头吃草的黄骠马,骇得俏面失色,拉了把黄淑娥悄声道:「小姐——林里藏得有人。」 黄淑娥当然也瞧见黄骠马,想到自己的闺阁言语可能都无意落入旁人耳中,芳心砰砰乱跳羞得面颊通红,拉扯画屏捂面急走,再也不敢回头望上一眼。 徐国难见青布小轿抬着黄淑娥顺着石径急急走向静心庵,心里有些为看破红尘决意出家的黄淑娥感到可惜,生怕等会有人起疑前来树林察看,起身牵过马缰就要避到树林深处,却见黄骠马鬃毛披散神情委顿,翘起马尾时不时喷出大股黄汤样的稀屎,不复往昔雄健。 徐国难吃了一惊,忽地闻到臭气扑鼻,低头望见草丛淋淋漓漓撒满稀屎,显然都是黄骠马低头吃草之际喷洒而出,想必误吃了不干净马料,难怪马蹄虚浮有气无力。 暗自叫了声有鬼,徐国难蹙眉思忖片刻悟过神来,必是姚国泰生怕自己乘马逃脱,暗中吩咐王四喂马吃料故意添加了巴豆之类的泄药,让黄骠马无力奔驰以便拿捕。 骂了声好狡狯的***走狗,徐国难从怀里掏出粒丹药喂黄骠马吃下,他早就提防施世轩派遣探事跟踪缉捕,随身携带各种必备丹药,喂给黄骠马的培元丹虽然不太对症,好歹总算聊胜于无。 徐国难不晓得姚国泰已被施世轩派遣的杀手暗箭狙杀,便衫探事惶惶不安早就乱成一团,担心便衫探事跟踪追赶,牵着黄骠马急步翻山越岭,直到瞧不见人烟方才停步休息。 姚国泰既已暗中喂食黄骠马泄药,保不定也会对放在马背的干粮袋下手,徐国难丝毫不敢大意,过了会见黄骠马精神渐复,想必当时吃下马料不多,心里暗叫侥幸,当即取出药物用清水化开涂抹马毛,不多时黄骠马变换颜色成了枣红马,若不仔细观察发现不了端倪。 徐国难易容化装成为憨厚老汉,胡须花白粗布灰衫,把原有衣物全都一火焚之,牵着黄骠马出林寻到户偏僻农家,取出一两碎银寄存马匹,转身大踏步向漳州城奔去。 他本来打算待到夜深人静,骑上黄骠马偷偷返回漳州刺杀瑞栋,如今黄骠马既已中了泄药奔驰不得,索性让它在农户家中歇上一宿养足精神,自己凭借轻功往返也不是难事。 夜幕渐渐笼 罩闽南大地,繁星弦月映照下一条人影风驰电掣,顺着崎岖小道幽灵般飘向戒备森严的漳州城。 瑞栋自然不晓得发生在车田镇的秘捕事件,徐国难既已返回赫图阿拉探病,哈善就把情报工作一股脑全都扔给瑞栋,他奔前跑后忙碌了一天,身心俱疲劳累不堪,吃过晚饭便返回卧室歇息。 跟随摄政王进关后瑞栋随大流在京师置地买房,把四房妻妾全都安置在天子脚下,跟在身边的只有通房丫鬟额里。 他奉命南下平叛免不了女干Yin虏掠,有一次女干Yin之际不小心被强抢而来的花皮小娘一口咬断胯下命根,虽经军医紧急救护性命无虞,却再也行不得床榻之事。 瑞栋自然勃然大怒,为了泄恨把满村汉人全都屠杀干净,只是成了太监于事无补,本想寄信让家眷南下漳州的心思顿时淡了下来,夜晚只吩咐通房丫鬟额里睡在外间服侍,其他人等没有传唤一律不得进入。 曾有家丁夜晚无意撞入,当场被恼羞成怒的瑞栋挥刀杀死,从此府中婢仆都是深自凛惧,再无人胆敢触犯禁令。 堂堂八旗男儿被花皮小娘咬断命根成为事实太监,这是瑞栋永远不想让外人知晓的奇耻大辱,为了保密他暗中出手杀了救回自己性命的军医,若不是额里是包衣奴才贴身服侍多年,瑞栋也不会让她夜晚陪伴伺候。 在阿拉布等奴仆眼里额里独享专宠幸福无比,哪料夜深人静额里经常受到太监参领瑞栋花样百出的变态折磨,苦不堪言如入修罗地狱。 瑞栋身心疲惫精神却极是健旺,想到塔卜利北返赫图阿拉自己重掌情报工作,大权独揽兴奋异常,躺在雕花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向外间高声唤道:「额里!」 额里临睡之际瞧见老爷面色潮红,早就料到夜晚必要遭受非人折磨,只是她逆来顺受全无反抗意识,听到瑞栋呼唤急忙从床上爬起,面色苍白衣衫不整走向里间。 不多时里间雕花床发出吱呀响声,男人的粗重喘息和女人的凄声惨叫连绵成一片,如同暴风骤雨渐渐分不清先后,若是躲在窗后借着斜射月光偷瞧,可以望见浑身赤裸的瑞栋手持角先生呼吸急促站在雕花床前,对着被剥成白羊的颤抖***面目扭曲咬牙切齿,时不时伸出猩红舌头舔舐肥厚嘴唇,瞳孔赤红如欲噬人。 顺着强壮身躯往下观瞧,可以望见毛发浓密的***赫然短了一截。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二百一十章 乱党刺客 瑞栋手舌齐施花样百出,折磨良久终于满足Yin欲,光着身子躺在雕花床上沉沉睡去,阴沉面色不时现出***微笑,显是睡梦之中恢复男儿雄风大逞***。 凄声惨叫远远传将出去,暗夜之中清晰异常,参领府奴仆早被瑞栋严令不得接近,装聋作哑蒙头大睡,仿佛没有听到丝毫异响。 浑身无力的额里被瑞栋诸多变态手法折磨得如同死过去一般,汗水淋漓宛若水浇,她晓得老爷习惯独睡,没有吩咐不得同床共枕,拖着伤痕累累的娇躯从雕花床艰难爬起,吹熄蜡烛轻手轻脚返回外间,躺在床板上面不停翻来覆去,思前想后一时之间哪里睡得着。 黑暗之中不时传出嘤嘤啜泣,静寂之中随着晚风传出老远,只是瑞栋早就已经梦见周公,没有吩咐哪个奴仆敢于私自走近,少女暗夜悲泣自然无人听见。 额里睁大眼睛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朦胧弦月,痛苦不堪的陈年往事流水般清清楚楚浮现脑海。 自她记事起爹娘就是瑞栋府里的奴才,据说从未见过面的爷爷上山狩猎不幸致残,欠下大笔高利贷无力偿还,被迫拿亲生子女抵债,额里身为奴才女儿顺理成章也成为没有签卖身契的包衣奴才,自幼发落在少爷瑞栋身边贴身服侍,洗澡暖床无事不为,稍有偷懒就要品尝管事皮鞭滋味,小小年纪受尽人间苦难,从来没有享受过童年趣味。. 少爷瑞栋自幼就是蛮横不讲理的小霸王,好勇斗狠称王称霸,对贴身丫鬟额里动辄喝斥拳打足踢,额里自然是逆来顺受忍屈受辱,等到无人之时才敢抚着累累伤痛饮声吞泣。 在包衣奴才的字典里,主子大于天绝对不可以反抗,否则就是十恶不赦,即使被鞭打而死也要坠入十八层地狱。 额里浸着泪水懵懂长大,身材高挑如花似玉,成为丫鬟之中的出挑人物,渐渐也有奴仆暗地向她献殷勤,初通人事的额里面对奉承讨好每每脸红心跳,日夜憧憬爱情甜蜜滋味,哪料瑞栋少爷早就贪馋娇嫩鲜花,酒醉***如狼似虎夺去初夜,自此再没有奴仆敢跟少爷禁脔额里谈情说爱。 既已成为少爷枕边人按例本应升格成为姨娘,只是奴才的女儿永远都是包衣奴才,哪有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的美事,额里被少爷宠幸的代价是从此沦为通房丫鬟,月例比普通丫鬟多出三两。 通房丫鬟没有姬妾身份却有陪侍义务,血气方刚的瑞栋食髓知味日夜折磨,额里也是心如死灰任由少爷肆意糟蹋,每当发现怀孕就会想方设法坠胎,她不想自己的子女承袭可悲命运永远成为包衣奴才。 额里沦为通房丫鬟不久爹娘先后劳累死去,尸体跟其他奴仆一样用芦苇包裹随意扔到荒丘喂狼,不曾因为女儿爱宠改善半分。 瑞栋成年之后很快就娶了门当户对的当家太太,接连纳了好几房如花似玉的小妾,对逆来顺受懦弱听话的额里半眼都不多瞧,额里也从不会主动走到瑞栋跟前,巴不得少爷自此永远忘却自己。 本来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常度过,日后老去与爹娘一样用芦苇包裹扔到荒丘,无声无息了却一生,哪料瑞栋南征之后忽然来信点名自己南下服侍,抵达漳州后额里方才晓得少爷已经不幸失却人道,暗自庆幸用不着遭受瑞栋蹂躏。 谁知失却男儿雄风的瑞栋不知怎地学会宫里太监折磨女人的诸多变态花样,在奴仆眼里蒙受宠幸的额里每晚都要咬牙忍受以前从未想象的变态折磨,丰满胸脯常被尖利牙齿咬得伤痕累累,恨不得把变着花样千方百计折磨自己的瑞栋千刀万剐粉身碎骨。 弑主想法只在夜深人静才敢悄悄产生,做惯包衣奴才的额里虽然心里百般不愿,听到瑞栋叫唤就会条件反射麻木走进里间,主动躺在床上任由瑞栋蹂躏取乐。 奴才永远都是奴才,尤其已经习惯成为自然之后。 额里抚摸身体上的累累伤痕自怜身世,泪水涔涔夺眶而出,朦胧之中隐约感觉窗外似有轻微风声飘过,刚要诧异抬头感觉眼前黑影无声无息闪过,紧接着就陷入永久的黑暗之中。 瑞栋自然不晓得贴身丫鬟已经出事,正在梦中左拥右抱大逞男儿威风,忽地感觉面颊冰冷仿佛有物事爬行,他从军多年极其警醒,立即挣脱周公怀抱勉强睁开眼睛,刚好瞧见一柄锋刃雪白的尖刀滑过面颊,随即轻轻抵在眉心之间。 乱党刺客! 瑞栋下意识想要张嘴呼叫,却见尖刀下移放到嘴边,立马识趣地闭紧了嘴巴。 抬头望见锋利尖刀紧紧握住一名蒙面男子手上,冰冷目光寒铁般盯住瑞栋,隐隐有冷焰熊熊燃烧,似乎正在瞧着死人。 身经百战多次在死人堆里打滚的瑞栋晓得不妙,竭力硬挤出僵笑,心里急急打着脱逃主意。 「大哥是哪里的好汉,要金要银尽管开口,瑞栋必定全力满足。」 咽了口唾沫艰难开口,瑞栋趁着蒙面男子没有留神,左手手指无声无息移向床边不引人注目的凸起物事。 第二卷 厄斯计划 第二百一十一章 报仇雪恨 瑞栋的细微动作没能瞒过蒙面男子冰冷目光,没等手指碰着凸起物事,低沉声音不疾不徐响起,「手指莫要乱动,否则马上就你脑袋长三只眼!」 瑞栋一愣,晓得蒙面男子已经看破机关,此时到了生死关头哪顾其他,手指疾伸闪电般按向凸起物事。 瑞栋生性多疑生怕遭人暗算,布置卧室时暗地设了多处机关,床边凸起物事就是其中一处,只要按到床板就会轰然倒塌,铁板弹出封住洞口,乱党刺客再是厉害短时间也难以破坏。 乱党刺客既已盯上自己必定九死无生,既如此无论如何也要拼上一回,说不定死里求活逃得生路。 瑞栋经验丰富当机立断,可惜蒙面男子动作更快,尖刀抬起用力戳中瑞栋手掌,把掌心牢牢钉在床板之上,距离凸起物事仅有数寸之遥。 瑞栋痛得眼珠弹起,张嘴就要发出凄声惨嚎,蒙面男子右手抬中哑穴,刚出喉咙的惨嚎如同被掐住脖颈的鸭子嘎然而止,只剩下呼赫呼赫的粗重喘息。 如此轻微声响莫说没有奴仆能够听到,就是听到也不敢轻易过来窥探。 睡在外房贴身服侍的额里,瑞栋用后脑勺也可以想得明白,必定早被蒙面男子控制无法发声。 已无反抗之力的瑞栋直挺挺躺在床板上面,任由掌心鲜血淌出渐渐渗透锦被,充血瞳孔死死盯住慢慢扯下蒙面巾的阴沉男子,隐隐感觉面目有些熟悉。 虽然魁梧男子容貌陌生毫无印象,瑞栋却敢肯定必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无法想起。Z.br> 「瑞栋,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恢复本来面目的徐国难毫不掩饰冰冷杀意,「徐国难叫你死得明白,免得到了阴间还是糊里糊涂!」 徐国难?察言司军务处佥事! 听到有些熟悉的嗓音,瑞栋忽地忆起曾在情报资料中多次见到的熟悉名字,脑海诸多疑惑突地豁然而解,「塔卜利,原来竟是郑逆特工徐国难易容化装!」 他想要开口大叫,哑穴被制哪能发声,只能用喷火目光死死钉住骗了自己多时的狡猾特工,恨不得生生咬下肉来。 哈泰都统,咱们都上了大当,塔卜利原来就是徐国难,潜伏旗营挑拨离间想要阻止平台战事。 面对瑞栋的喷火目光徐国难丝毫不在意,嘴角现出残忍微笑,冷声道:「徐国难今晚特地前来,是为了替姆妈报仇雪恨,让你这凶横***也尝尝千刀万剐的可怖滋味。」 瑞栋只顾想着徐国难化装易容不利旗人,一时没考虑自己面临的悲惨下场,听到千刀万剐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他成年之后就跟随哈泰从军作战,南征北战屠杀汉人无数,仅在闽南就有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被屠村杀绝,面对悲惨哭嚎的懦弱汉人瑞栋心肠从来没有软上半分,可当死亡阴影罩住自己时,却吓得大小便失禁,房间里弥漫屎尿恶臭。 越是草菅人命就越重视自家性命,杀人如麻仇视汉人的刽子手瑞栋自然也不例外。 他躺在床板上垂死鱼儿般乱蹦,喉结滚动想要出言讨饶,苦于哑穴被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睁睁瞧着雪亮尖刀慢慢举起,灰暗瞳孔现出对死亡的无限恐惧。 「这一刀,徐国难替死难汉人讨还!」 雪亮尖刀刺中瑞栋右掌,瑞栋眼珠弹出乱弹乱蹦,把床板弹得咚咚作响,可惜暗夜之中无人理会。 「这一刀,徐国难替天地会好汉讨还!」 又一刀戳中瑞栋小腿,鲜血如同泉水喷涌而出,知道必死无疑的瑞栋不再挣扎,如同烈日下的暴晒鱼儿只顾张嘴大口喘气。 他的左手手指在鲜血中轻微蠕动,悄悄在床板用鲜血写着细不可辨的满文。 前后戳了瑞栋三十五刀,徐国难见躺在床板上面翻着白眼的血人已经有出气没进气,总算稍泄滔天恨意,摊平刀刃轻轻抹去瑞栋好不容易写就的满文,微笑道:「你已经猜出我的身份,想要暗中向哈善告发,是也不是?」 话未说完垂垂欲毙的瑞栋猛地从床板弹起,目光满是绝望,唔唔吼叫想要纵身扑向徐国难,却见一抹寒芒闪电般射入胸膛。 「最后一刀,徐国难替冤死姆妈讨还!」 徐国难冷声说道,从瑞栋心窝拔出尖刀,扬手一刀割下脑袋,扑通一声面对西方跪下,眸光渐渐湿润起来。 漳州的夜晚就在不平静之中安然度过,阿拉布眼见日上三竿还是不见老爷传唤,在卧室外面徘徊多时始终不敢上前打门,犹豫良久唤来众多奴仆,大起胆子凑近窗户探头张望,发现一具无头尸体僵硬躺在雕花床上,瞧模样不是老爷瑞栋又是哪个。 一大汪鲜血凝固在床板凹处,大群金头苍蝇趴在无头尸体上面尽情吸吮美食,看样子老爷瑞栋早就死去多时。 通房丫鬟额里也被点中死穴悄无声息死在外间,表情平静神态安详,嘴角现出恬淡微笑,仿佛庆幸得到了解脱。 额里是贴身伺候瑞栋的通房丫鬟,即使醒转也绝无可能逃脱性命,反而要遭受酷刑折磨,因此徐国难虽知无辜,还是硬起心肠点中死穴一了百了。 阿拉布见老爷死状凄惨吓得魂飞天外,连滚带爬逃出卧室,赶往都统府报告都统哈善。 哈善闻报勃然大怒,立即派遣精细探事全力侦缉,得出结论是乱党刺客深夜潜入参领府行刺,只是无论如何始终查找不出乱党刺客踪迹,捕拿更是无从谈起。 旗营情报工作没有得力人手掌管,更加无力对付整合了修来馆的侦缉处,哈善烦恼之余不由更加怀念旗人诸葛亮,希望塔卜利探病之后尽早归来,捕拿乱党刺客替瑞栋报仇雪恨,掌管旗营情报对付侦缉处防止施琅异动。(第二卷终)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朝廷脸面 就在徐国难设计脱身计划秘密返回东宁府之际,结束和谈使命的明郑使团乘坐六桅航船,黯然从漳州码头拔锚起航,顺着奔腾漳江驶向浩瀚无垠的汪洋大海。 和谈破裂是意料之事,圣明天子康熙扫平三藩一统海内,兵强马壮威名远扬,占据政治军事诸多优势,雄心勃勃想要打造万年不易的铁桶江山,立意灭除华夏衣冠消除隐患,自然不肯轻易答应明郑仿高丽例,不上岸不剃发,留下大明海外领土遗祸子孙。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汉人数量比旗人多出百倍,倘若留下前明遗老遗少到处蛊惑人心,传播华夏文明于海外,焉知百年之后牛羊般驯服的懦弱汉人会不会在时代伟人鼓动下重新焕发民族意识,群起攻之把旗人赶回关东苦寒之地,亡族灭种再也难以翻身。 康熙一代雄主熟读史书,自然明白民族战争从来都是遵奉丛林法则,满清崛起以前雄踞草原的匈奴、鲜卑、契丹、蒙古,哪个不是称王称霸威名远震,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率军西征所向披靡,蒙古铁骑踏足多瑙河畔,十万欧洲联军灰飞烟灭,闻风丧胆的欧洲人惊呼为上帝之鞭,最终全被崛起后浪拍死在沙滩上湮没无踪,倒是素来文弱讲究礼仪的华夏文明千年以来始终不绝如缕,屡经苦难还是踞立世界之林。 满清不过是大金女真残存遗种,占据关东苦寒之地艰难度日,原本只是想要自立辽东称雄一方,趁着明朝内乱侥幸入主中原已是邀天之幸,若是留下明郑踞守台湾保留华夏衣裳,岂不是遗祸子孙后患无穷。 因此康熙的谈判底线是郑克塽率军上岸投降,剃发易服解散军队,明郑官员可以封赏高官厚禄永享富贵,这与称臣纳贡想要自立台湾的明郑朝廷和谈期望距离颇远,虽经姚启圣多次居中调和,秘密和谈最终还是黯然宣告失败,走上了武力解决的不归之途。 康熙之所以重用施琅冷落姚启圣,打的就是以战迫降主意,毕竟海霹雳精通海战,与国姓爷又有生死大仇,绝非鼓动唇舌招抚议和的文官姚启圣可比。 然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圣明天子康熙当然不会对手握重兵的施琅全盘放心,除姚启圣戴罪留任福建总督相互挟制外,特地下旨哈善以驻防都统身份参与攻台战事,派出大批旗兵训导福建水师,目的在于以满制汉防止施琅做大,灭亡明郑之后生出勃勃野心。 吴三桂坐镇云南富可敌国,清廷步步退让予取予求,最终抵不过野心诱惑悍然领兵造反,殷鉴不远康熙自然不会对施琅企图自立台湾王流言无视于衷,施展制衡手段提早布局确保无虞。 施琅当然明白康熙的疑忌心思,对已成落水狗的姚启圣不再穷追猛打,主动邀请哈善参与攻台战事,对训导福建水师的凶横旗兵更是处处忍让无求不遂,避免旗兵掣肘的同时加紧训练水师战舰,等待时机一举平台建立不世战功。 秘密和谈虽已破裂,然而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满清有意宽厚收买明郑人心,自然不好干出毁信弃义扣留和谈使团的恶劣行径,福建总督姚启圣虽与提督施琅明争暗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依旧向和谈使团赠送大批珍贵礼物,客客气气送傅为霖、蔡英返台复命。 和谈使团往来谈判本应有战舰跟随护卫,只是姚启圣不欲施琅参与秘密和谈,凡事遮掩从不告知,施琅憋足闷气只能故作不知,不便公开派遣战舰护送使团座船返回东宁府。 好在台湾海峡中线以西都在福建水师牢牢控制之下,不虞使团座船遭遇意外变故,福建水师提督施琅军门获悉使团座船返台复命,亲自颁令吩咐巡逻战舰见到使团座船立即放行,不得借故留难。 在保全朝廷脸面方面,斗得你死我活不亦乐乎的福建军政大员难得意见高度一致,视朝廷脸面胜于一切。 漳州码头僻静处,挑着馄饨担子卖力吆喝的秦七冷眼目送六桅航船扬帆驶向海洋,嘴角不自禁现出得意微笑:机密情报早已暗中送出,帝国远东舰队必能派遣战舰半路拦截,设法破坏两岸关系从中渔利。 拉马奥侯爵提出的和谈八大条款在康熙的煌煌天威之下全数被否,灰头土脸黯然返回雅加达,恼羞成怒的雅各步总督发誓要严厉惩罚野蛮落后骄狂自大的黄皮猴子,不顾利窦神父为首的鸽派竭力劝阻,批准远东舰队秘密启动金苹果行动击沉明郑使团座船,企图破坏台海关系促进联师剿台,借机驱逐明郑重新殖民福尔摩沙,占据通向远东大陆的殖民桥头堡。 荷兰殖民地遍布全球号称日不落帝国,盛产黄金和宝石的远东大陆自然是野心勃勃的荷兰帝国的既定殖民目标,福尔摩沙距离大清帝国的江南财赋之地不过区区百里,如若顺利掌控就是指向大清帝国柔软腹部的锋利兵刃,拥有狂热殖民情结的雅各步总督当然不会不管不顾。 况且强大的远东舰队竟然败在海盗后裔郑成功手中,对自视甚高的帝国皇家海军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莫大耻辱,征剿福尔摩沙消灭明郑武装集团已成为帝国皇家海军挽回脸面的荣誉之战,以强硬著称的远东舰队司令艾克尔克中将私下竭力推动,他是海军元老威望卓著,雅各步总督不能不慎重考虑。 然而雅各步总督断然拒绝艾克尔克中将提出的的独立征台方案,明确把联师剿台作为既定战略,在目标远大深谋远虑的雅各步总督看来,联师剿台不仅能够最大限度避免远东舰队的宝贵战舰遭受损失,而且还可以借机与占据远东大陆的大清帝国建立紧密联系,引导平定三藩号称陆战无敌的大清帝国与实际控制印度的大英帝国在青藏高原上面斗得你死我活,避免野心勃勃的约翰牛对荷兰帝国的殖民霸主地位造成现实威胁。 经过百余年的殖民争霸,荷兰帝国凭借实力强大的无敌舰队成功取代西班牙成为新一代日不落帝国,殖民地遍布美亚非的广袤土地,然而从不列颠群岛崛起的约翰牛已经不满足千年老二位置,从海洋到陆地对海上马车夫发起全方位挑战,试图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殖民霸主。 面对大英帝国毫不掩饰的争霸野心,联师剿台应是荷兰帝国经营远东的最佳选择,让征服印度时刻想要东进殖民的约翰牛在青藏高原上面与骄横强盛的大清帝国顶牛,最是符合荷兰帝国的殖民利益。 至于福尔摩沙会不会因此落入大清帝国手中,雅各步总督倒不是很担心,通过定居京师接近康熙的虔诚传教士碾转传回的机密情报,大清帝国高层官员大多思想保守目光短浅,对海洋有着莫名畏惧情绪,看不到福尔摩沙在未来世界的战略价值,联师剿台之后只要一封恭谨贡书若干贿赂珠宝,想必重视脸面胜于一切的鞑子皇帝就会下旨放弃福尔摩沙,任由西夷借地晾晒,学那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 秦七虽然不掌握上层机密,凭借潜伏间谍的敏锐直觉还是窥出些许端倪,知道帝国远东舰队对使团座船必然会采取果断措施,望着六桅航船扬帆远去仿佛看到般毁人亡的美妙场景。 嘴角刚要抿出冷酷笑意,转头瞥见四五名官兵挎着腰刀懒洋洋沿江巡逻,其中一人抬眼向秦七随意望了望,踩着官步就要踱将过来。 秦七心生警觉,挑着担子高声吆喝,若无其事走将开去,神态自然仿佛正在卖力招揽生意以便养家糊口。 新 第二百一十三章 杀人灭口 「杨柳青青满玉关,汉家亭障裹楼兰。 两军瀛海波涛壮,万骑天山雨雪寒。 铜柱边烽环百越,金辽旧部锁三韩。 那堪鹣鲽无空阔,滚滚行星宇宙宽。」 使团座船斩波劈浪全速航行,台湾和谈正使,宾客司行人傅为霖背负双手站立船头,雪白须发被强劲海风吹得零乱不堪,神情恍忽无知无觉,眯着昏花老眼望向逐渐远离的陆地,面部表情精彩纷呈,嘴唇嚅动轻声吟哦,眸光隐隐有些潮湿。 海风习习吹卷大红官服,远远望去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矗立甲板,在阳光映衬下显得耀眼之极。 两军瀛海波涛壮,万骑天山雨雪寒,秘密和谈破裂马上就要兵戈再起,老夫做了一辈子明郑忠臣,临老变节居然成为贰臣,死后哪有无面目见国姓爷于地下。 想到煌煌史书必定记录自己变节降清的人生污点,素来重视气节洁身自好的傅老夫子不由地泪湿官襟,惆怅不已。 与初到漳州秘密和谈相比,傅为霖明显清瘦了许多,穿着大红官服仿佛是根枯竹,瞳孔隐现血丝,目光逡巡总是不敢与人对视,仿佛有些做贼心虚。 按照侍卫水手的私下猜测,傅大人没有如愿完成和谈使命自觉心中有愧,懊悔沮丧羞于见人,实际情形是否如此只有天晓得。 船头不远处标枪般站着名面目普通,神情憨厚的中年侍卫,见傅为霖发起书呆脾气赋诗感怀,肚里暗自有些好笑,不屑地撇了撇嘴,上前一小步轻声道:「大人,海上风大伤身,还是回舱休息吧。」 傅为霖闻言从恍忽中省过神来,伸手紧了紧大红官袍,在中年侍卫搀扶下慢慢转身缓步走向舱室,身形在阳光映照下有些佝偻。 瞟视周围无人,水手船工各司其职忙忙碌碌,傅为霖脚步微顿,轻声问道:「彭德,蔡英现在哪里,干些什么?」 中年侍卫彭德扶住傅为霖的手臂微微一紧,低声禀道:「卑职不久前特地暗中探过,蔡佥事上了座船一直躲在舱室,好像正在写些什么。」 温和目光现出冷厉光芒,傅为霖狞声道:「从漳州到东宁府只有一昼夜航程,老夫要让蔡英下船前永远闭嘴,明白了么?」 儒雅面孔陡地浮起阴沉青气,阳光映照下肌肉扭曲表情僵硬,颇有些狰狞可怖。 漳州和谈期间,傅为霖与蔡英虽然相处不甚和谐,却从没起过杀人灭口的恶毒心思。 黄性震按照姚启圣吩咐暗中招揽,用功名富贵与故乡情结双管齐下,不久之后成功收买早就离心离德的傅为霖,答应回到东宁府利用亲家关系暗中劝降明郑水师总督刘国轩。 刘国轩是明郑三杰之一,资历与掌控实权的冯锡范不相上下,总督水师坐镇澎湖,屡次击败***战舰威名卓著,朝廷上下对刘国轩都甚为忌惮,若能说服投降不啻重磅炸弹,必对明郑士气造成重大消极影响。 黄性震一举功成大喜过望,再接再厉想要下饵垂钓和谈副使蔡英,哪料软硬兼施全不见效,反惹得蔡英对傅为霖生出疑心,和谈期间数次出言试探。 傅为霖嘴上绝不承认,心里却是着实发慌,担心擅长洞察人心的蔡英察觉端倪,日后回到东宁府就要举报揭发,到时自己无所遁形必定暴露,要黄性震想法子在漳州制造「意外事故」,无声无息送蔡英归天。 以修来馆的强大能量要在漳州制造「意外事故」易如反掌,天衣无缝谁都瞧不出破绽,无奈姚启圣既做***又立牌坊,生怕和谈副使在漳州出事有碍招抚议和名声,指示登船之前不准动手。 督宪吩咐黄性震当然凛遵,傅为霖听闻之后也是无可奈何,如此一来留给蔡英「自然死亡」时间不到一昼夜,能否成功得手殊无把握。 傅为霖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当然干不得杀人灭口的黑活,黄性震无奈之下只得启动潜伏间谍,奉令保护和谈使团的侍卫彭德充当杀手。 彭德隶属明郑侍卫司,由冯锡范指派护卫和谈使团,和谈期间鞍前马后跟随保护,对傅为霖讨好拍马最是殷勤侍奉,想不到竟然早就被修来馆收买成为潜伏间谍。 想到这里傅为霖不由抬头扫了眼彭德,见老实憨厚一如往昔,瞧上去好似毫无心机,只是目光闪烁隐现狡狯,显然城府颇深不动声色,心里蓦地有些发凉。侍卫司是护卫王城的明郑亲军,驻防东宁府最得朝廷信任,想不到官兵居然已被修来馆成功收买成为潜伏间谍,察言司特工向来神通广大无所不侦,自己身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秘密监视,稍有不慎就会身败名裂粉身碎骨。 只是如今不幸上了修来馆贼船,想要下船另航绝无可能,傅为霖只能暗自警惕,避免被修来馆卖了还帮着数钱。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心头闪电般掠过唐伯虎落第归家后的懊悔感言,傅为霖内心深处百味杂陈,三十多年的诸多经历如同电影一幕幕在眼前缓缓展开,两眼痴呆仿佛傻了一般。 听傅为霖旧事重提,彭德下意识抬眼扫视,见水手船工都在各自岗位忙忙碌碌,舱口除自己与傅为霖再无旁人,依旧伸手搀扶傅为霖,轻声应道:「卑职明白,等会座船过了海峡中线即行动手,必定不让蔡佥事活着踏上东宁府码头。」 眸里狞色一闪即逝,咧嘴憨笑露出满口白牙,落在旁人眼里老实憨厚仿佛毫无心机。 傅为霖醒过神来,听过了海峡中线再行动手目光有些疑惑,彭德犹豫片刻,压低嗓音解释道:「黄主事临行前亲自吩咐,必须等座船过了海峡中线才能动手,免得坏了朝廷招抚议和名声。」 奶奶的真是既做***又要立贞节牌坊,***欲盖弥彰真不是玩意! 温文尔雅的傅为霖忍不住在心里恶狠狠骂了句粗话,强捺疑惧抬头望向空中飞翔鸣叫的海鸥,感觉啼声凄惶分外刺耳,沉默半晌方才缓缓道:「你要牢牢盯死蔡英,得手后务必把舱室好生整理,莫要让蔡英有机会留下些什么。」 彭德明白傅为霖担心蔡英为人深沉提早留下证据,察言司特工可以从蛛丝马迹察觉端倪,点了点头恭声应是,憨厚面孔凌厉杀气一隐即逝,瞧上去依旧是一副老实憨厚模样。 微叹口气用力裹紧大红官袍,傅为霖扶住彭德手臂蹒跚走上楼梯返回三楼舱室,脚步踉跄似乎经受不住风浪侵袭。 佝偻身躯在阳光照射下仿佛缓缓蠕动的蛆虫,渐行渐远消失在舱道深处,再也望不见踪影。 免费阅读..com 第二百一十四章 未雨绸缪 就在傅为霖对彭德下达“让蔡英下船前永远闭嘴”死命令的时候,和谈副使蔡英端坐在舱室桌前,拈着湖笔在棉纸上书写古怪符号,一笔一划丝毫不苟,即使自诩无书不读精通古文的傅为霖见到也是难以索解,显是察言司传递绝密情报特制的机要密码。 机要密码分不同等级,傅为霖用的是都事卢泽亲译的最高等级,情报内容自是机密异常。 用不了多久就能顺利返回察言司,蔡英这时候还要书写机要密码传递绝密情报,莫非预料到返台途中不会太平? 舱室门窗紧闭密不透风,空气甚是浑浊,蔡英布满皱纹的额头不断掺出细密汗珠,藏青官袍后心不久就湿了一大片,他浑没理会只是埋头书写,不一会棉纸密密麻麻全是古怪符号。 蔡英低头细细又看了一遍,伸手擦去额头汗珠,嘘出口气仔细叠好,塞进早就备好的白色蜡丸小心翼翼封好,放在掌心凝视半晌,眸光现出决然,一仰脖用力吞进肚中。 白色蜡丸味道显然不是很好,蔡英喉头滚动数下,皱着眉头使劲吞咽下去,取过杯中残茶咕噜噜一口饮尽,伸手轻轻揉了揉不太舒服的胸口,沉思片刻取过张棉纸继续奋笔疾书。 舱室外面忽地传来海鸟的咕咕鸣叫,蔡英深沉如水的面容微现喜色,迅速把写了一半的棉纸塞进袖袋,伸手另取张棉纸放在面前,和谈纪要隶体墨字极是醒目。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紧闭舱门,隔了片刻方才听出鸟鸣来自窗外,忙走过去拉开狭小窗户,强烈阳光伴着和煦海风洒将进来,把阴暗潮湿的舱室映照得明亮耀眼。 深吸了口带着丝丝鱼腥气味的海风,蔡英伸手遮住眼帘,有些谨慎地探头望向窗外,见一名身材瘦小面容黝黑的赤膊汉子蝙蝠般挂在窗户外面,滚滚波涛在身子下面闪烁鳞样银芒。 “快些进来!” 蔡英生怕赤膊汉子不小心摔入大海,又担心被水手侍卫无意窥见,忙冲赤膊汉子低声叫道,探出脑袋向甲板方向张望,浩瀚海面银波碧浪一览无余,斜探出去的角檐刚好遮住甲板射过来的目光,不虞有心人察觉异样。 赤膊汉子漫不在意地冲蔡英咧嘴笑了笑,鹞子翻身飞快窜进窗户,身法极其利落巧快。 “小的张十三拜见蔡佥事!” 赤膊汉子张十三向蔡英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挺直身了站在狭小舱室之中,黝黑面孔带着憨厚笑容,瞧上去仿佛是毫无心机的粗憨汉子,眸光深处却是隐现精明,显然不像外表憨厚老实。 察言司效仿锦衣卫设置,暗中派遣密探以各种身份潜伏刺探,防止明郑官员心生异志变节反叛,秘密和谈事关明郑能否立足台湾,卢泽自然十分关心,早就指示靖安处派遣精干密探张十三以水手身份混入使团座船,暗中潜伏接受蔡英调遣。 “怎地不从舱门进来,莫要不小心跌落海面喂鲨鱼。” 蔡英皱着眉头轻声问道,抬手轻轻关上窗户,舱室光芒立时有些暗谈。 “楼梯口有人暗中监视,小的只能设法爬窗进来。” 嘴巴向舱室外面努了努,张十三轻声回道,眸光现出凛冽杀气。 听到有人暗中监视蔡英眉心跳了跳,使团座船是四层楼船硕大无比,傅为霖和蔡英身份尊贵,都住在最为舒适的第三层,出入均要经过楼梯,傅为霖只要派人盯住楼梯口秘密监视,就不怕蔡英暗中捣鬼。 看样子傅为霖真地做贼心虚,刚上船就派心腹秘密监视,极有可能已暗中投靠满清鞑子,若非自己早有预料暗中布置,说不定绝密情报再也传递不出去。 想到素来讲究气节的傅老夫子居然会被鞑子秘密收买,蔡英面色阴沉如同锅底,漳州和谈期间他就发觉傅为霖心神不定坐卧不安,见到自己眼神闪烁不敢对视,以蔡英掌管司闻处多年的精明老到哪里瞧不出傅老夫子已经出了问题,只是没有掌握真凭实据不好出手对付。 他本想返回东宁府派遣密探暗中监视,掌握铁证再行动手,毕竟傅为霖与水师总督刘国轩结为儿女亲家,道德文章闻名海外,是明郑朝廷的清流领袖,察言司若要拿捕也是有所顾忌。 只是上船之后蔡英凭敏锐直觉感到可能途中会出事,狗急跳墙的傅为霖说不定暗中设法杀人灭口毁灭证据,以防万一特地未雨绸缪留下后手,如今看来果然确有必要。 既已许身报国就要有牺牲觉悟,蔡英从事情报工作见惯生死并不惧怕死亡,担心的是鞑子奸谋没被朝廷察觉,不利反清复明大业。 “要不要小的把监视的家伙——” 见蔡英面色阴郁张十三伸掌在颈下轻轻一比,含意不言自明。 蔡英沉吟片刻,摇头道:“眼下局势未明,莫要打草惊蛇,本官自有主张。” 从怀里掏出封好的特制铜管,递给张十三轻声道:“这是事关朝廷安危的绝密情报,本官如果不幸在船上出事,你要想方设法把它送回察言司,亲手交给卢都事。” 顿了一顿道:“如果实在见不到卢都事,也可设法交给徐佥事,除此之外不得转交旁人,否则有可能坏事。” 张十三也是进入察言司多年的老特工,闻弦歌而知雅意,惊问道:“大人的意思,察言司内部藏了鞑子老鼠?” 话未说完黑脸就现出懊悔,这类绝密情报显然不应由自己问出口。 蔡英不太在意,微微点了点头,道:“本官不敢绝对肯定,不过凡事还是小心为上,你等会回到甲板继续掌舵,即使本官出现意外也不得泄露身份,一切以平安送回绝密情报为前提。” 听蔡英预感可能出事依旧记挂情报工作,张十三的冷漠黑脸不自禁现出感动,郑重抬手向蔡英又敬了个军礼,接过特制铜管塞进怀里,翻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瞧着张十三壁虎般悄无声息消失在船舷另一侧,蔡英微叹口气关紧窗户,沉吟片刻坐回桌前掏出棉纸继续书写,写好之后另取出只特制铜管封好,小心翼翼塞进桌底一条不引人注目的裂缝。 伸手探向桌底摸了摸,感觉微微凸起别无异样,蔡英的嘴角抿出微笑:如果自己不出所料“意外”出事,以傅为霖的谨慎个性定会进入舱室寻找隐匿起来的绝密情报,到时只要发现藏在桌底裂缝的特制铜管,必然以为绝密情报已经到手,哪料自己狡兔三窟另备了两条情报传递渠道。 和谈副使返台途中发生“意外”必定震动朝野,察言司肯定会受令侦缉,以卢泽的精明老到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蔡英仿佛看到特工从自己胃里翻找出白色蜡丸,不苟言笑的阴郁面孔有些伤感,随即现出决然,坐直身子开始书写和谈纪要。 “和谈破裂满洲鞑子灭亡明郑决心已昭然若揭,为今之计只能以战促和,整兵备战防备海霹雳施琅突袭攻台,以战场胜利促使和谈功成。然而朝廷孤悬海外兵微力寡,实力绝逊满洲鞑子难保必胜,为图长远可遣水师舰队远征亚美利加洲预备后路以图复兴……” 写到这里蔡英忽地感觉背心微凉,似乎有目光躲在暗处窥视,抬头细望却是瞧不出端倪。 情报工作容不得丝毫大意,蔡英沉吟片刻悄悄起身,轻手轻脚走到舱门,猛地拉开探头张望,却见狭窄廊道空无一人,正自疑虑听到脚步声响,望见傅为霖身穿大红官服,摇摇摆摆顺着廊道满面笑容走将过来,远远望去仿佛一团红云冉冉飘至。 蔡英瞳孔陡地射出针尖般的锐芒,沉思片刻虚掩舱门笑呵呵迎将出去,满面春风热情无比。 新 第二百一十五章 殖民之辩 “璋明兄,外面云淡风轻春光明媚,正是吟诗作赋把酒尽欢的大好时光,璋明兄怎地独自关在舱室,不把满腹文章拿到阳光底下晒晒?” 见蔡英迎将出来傅为霖面孔微僵,瞬间笑容满面春风和谐,叫着表字开玩笑道。 傅为霖道德文章海外闻名,门生故旧遍布朝廷,素日言语时刻把反清复明挂在嘴边,是明郑清流的领袖人物,蔡英虽然怀疑他已经暗中投靠满洲鞑子,没有真凭实据不好公开翻脸,笑嘻嘻向傅为霖拱了拱手,叹气道:“下官劳碌命怎及得大......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新 第二百一十六章 拦截肥羊 台海形势紧张硝烟日浓,福建水师每日都要派遣舰队沿着台湾海峡中线巡逻,防止明郑水师战舰暗中越过海峡中线,窥伺闽浙沿海军事部署,发动突袭不宣而战。 按照多年海战形成心照不宣的默契,台湾海峡中线被视为满清与明郑的军事分界线,福建水师战舰巡逻从不越过海峡中线,否则会被明郑水师视同恶意挑衅,予以迎头痛击。 这日奉命带队巡海的是福建水师游击营副将王大海,海盗出身大字不识,生性凶悍屡立战功,手下都是跟随多年的凶悍海盗,是出了名见血不要命的海战悍将。 王大海率领四艘福字号主力战舰,一大早从沙尾坡码头拔锚起航,穿过鼓浪屿、东壁、金山等福建沿海岛屿,沿着海峡中线向北航行,直到浙江海域方可南返。 王大海虽然受命巡海,却晓得明郑水师自郑经西征失败后执行战略收缩,在澎湖安抚司筑垒备战充当缩头乌龟,轻易不敢派战舰越过默认的军事分界线海峡中线,遭遇敌舰发生海战机率微乎其微,因此也没有把巡海差使放在心上,扬帆出海就懒洋洋躲在舰长室,与福州号舰长,小舅子韩贵就着盐水花生对饮绍兴老酒,喝得面孔通红不亦乐乎。 酒过三坛正自得趣,船头负责瞭望的士兵忽地高喊起来,“禀报大人,前面海域发现一艘六桅航船,好像是从浙江过来的走私海船,要不要上前拦截?” 听到走私海船福州号海盗出身的水师官兵都有些骚动,争先恐后涌上甲板向远处张望,被海风吹得有些粗糙的脸上布满兴奋和贪欲。 随着江南经济的繁荣发展,顾命大臣鳌拜颁布的禁海令早就有名无实,沿海诸省每日都有世家巨族暗中控制的走私海船秘密扬帆出海,装载茶叶瓷器等畅销货物,驶往东瀛和南洋贸易经商,赚取巨额利润。 甚至有走私海船知晓明郑缺粮粮价飞涨,贪图巨利暗地运载粮食运往东宁府牟利,丝毫不顾及平台战局。 姚启圣对此早有防备,禀明康熙下旨沿海诸省严厉缉查,严厉警告幕后操控走私海船的世家巨族不得以粮资敌,接连出手抄灭不少乌心海商,方才使世家巨族面对屠刀有所收敛,再也不敢私下运粮出海。 福建与台湾隔着海峡咫尺相望,一直处于敌对战争状态,走私海船生怕被战舰拦截早就闻风远避,福建水师官兵不能像其他沿海诸省同僚靠海吃海借口缉私大发特发,早就憋得馋涎欲滴两眼发红,见不开眼肥羊竟敢自行送上门,哪还不顺手宰杀吃干抹净。 王大海听到走私海船也是一喜,扔下酒碗大踏步走上甲板,从瞭望水兵手中接过西洋进口的千里镜,凝神向东面海域仔细搜索,果从镜面望见一艘六桅巨船鼓足风帆疾驶过来,见了水师战舰不像走私海船急着逃跑避让。 用力擦了下嘴角淌出的酒涎,王大海嘴角现出狠厉狞笑,双眼放光刚想下令拦截,千里镜忽地闪过一面郑字黄旗,愣怔片刻细心观瞧,见巨船粗大桅杆上空郑字黄旗猎猎作响,隐约可见四爪蟒龙在海风吹拂下张牙舞爪,极具威势。 原来是明郑使团座船,他娘的怪不得敢大摇大摆航行,见到老子也不急着退避。 想起施提督亲自颁发的军令,王大海目光炯炯凝视随风飘扬的四爪蟒龙,面色沮丧垂头丧气,他虽是海盗出身大字不识,却也明白四爪蟒龙意味着什么,放下千里镜沉吟片刻,沮丧道:“发旗号吩咐战舰不准拦截,放他娘的航船过去!” 磨刀霍霍等待宰杀肥羊的官兵闻言都是大感意外,面面相觑没有接口。 韩贵跟着姐夫一心升官发财,仗着关系亲近有些不甘心问道:“为啥不准拦截,说不定是从浙江溜过来的走私海船,拦截下来弟兄们都能发笔横财。” 众官兵忙不迭大点其头,七嘴八舌奋勇邀战,目光火热战意极是高昂。 他们都是海盗出身,跟随王大海接受朝廷招安,骨子里没有改变靠海吃海的海盗贪婪本性,见到肥羊自然而然起了屠宰心思。 鼓起蛤蟆眼瞪视韩贵,王大海张嘴骂道:“啥子走私海船,老子干了多年海盗,能不能拦截还用得你小子教。睁大狗眼好生瞧个清楚,肥羊可是台湾郑逆派往漳州与姚总督秘密谈判的使团座船,施军门亲自下令不得借故留难,你小子胆肥敢违抗施军门将令?” 施琅治军严酷有令必行,动辄行军法砍人脑袋,韩贵闻言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感觉后颈有些冷嗖嗖,想了半晌迟疑道:“使团座船?怎地没有水师弟兄护送?莫非——” 王大海冷哼道:“姚总督与施军门不和,生怕施军门抢了他的招抚功劳,和谈使者秘密进入漳州特地瞒着施军门,当然不会有水师战舰明着护送。只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施军门也不便公开留难,下令见到和谈使团座船立即放行。” 见海盗官兵面现沮丧,显是不能顺手宰羊心有余憾,王大海胡萝卜般的粗长手指向北方一指,狞笑道:“想发财还是要到浙江,那边肥羊多得是,弟兄们抓紧开船北驶,过了湄洲岛就给老子睁大眼睛瞧仔细,想法子多拦截几艘走私海船,回厦门后弟兄们一起喝酒吃肉,抱紧小娘过舒坦日子。” 嘴里说话,饿狼目光有些不甘心地扫视越驶越近的六桅航船,心中估量船上到底装了多少金银财宝。姚启圣性喜招抚,为了收买人心给的赠礼绝不是小数目。 真是只好大肥羊,可惜他奶奶的不能下手拦截。 有些不甘心地举起千里镜再次望向六桅航船,见甲板船头不知什么时候站着名青袍官员,衣衫在海风中猎猎作响,目光深邃注视福州号战舰,面部表情古井不波,对越逼越近的巡海舰队似乎毫不畏惧,让想看明郑使者笑话的王大海感觉很不舒服。 他奶奶的,老子不能宰肥羊也要吓你个屁滚尿滚。 王大海望着使团座船沉吟片刻,咬着牙下令,“命令弟兄们绕船放炮,兜他娘的一圈再北上,老子要吓得那帮台湾佬哭爹喊娘尿裤子,瞧以后还有没有胆子与老子对抗。” 听到老大下令,海盗官兵笑嘻嘻高声答应,转舵高速冲向悬挂郑字黄旗的六桅航船,舷侧炮衣拉开现出黑森森炮口,徐徐瞄准越驶越近的六桅航船。 王大海放下千里镜,嘴角现出残忍狞笑:他奶奶的狗屁和谈使者,老子要让郑逆怂货在炮弹轰鸣声中出乖露丑,骇得小鸡般簌簌发抖! 新 第二百一十七章 放炮威吓 听彭德奔来禀报遭遇鞑子战舰拦截,傅为霖与蔡英不约而同停止谈话,急步奔下楼梯走上甲板,站在船头举目瞭望。 傅为霖文人出身不通军事,见鞑子战舰高大威猛,船舷侧壁露出黑沉沉炮口,四面八方恶狼般围将上来,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发炮轰击,心惊胆颤不由地慌了手脚,嘴唇翕动抖成一团说不出话来。 他在朝堂议政也能纸上谈兵滔滔不绝,毕竟从未经历过真实海战,在炮口威吓下能够站立不倒,已是颇有胆略。 彭德见状赶忙过去伸手搀扶,感觉......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新 第二百一十八章 西洋海盗 就在使者座船遭遇***战舰炮轰威吓之际,两艘伪装成走私海船的四桅帆船调整航向,小心翼翼避开澎湖安抚司地盘,偷偷越过海峡中线驶入福建海域。 蔚蓝海水如同明镜般清澈,时不时有洁白海鸥从空中掠入海面捕食,激起一长串涟漪,处处风平浪静阳光明媚恍若太平盛世,传说中威名远震的明郑舰队丝毫不见踪迹,一路北行高度戒备的水手神经开始有些放松下来,甲板渐渐响起稀稀落落,跑腔走调的西洋歌声。 起初只是脱腔走调的单人独唱,不一会应和水手越来越多,歌声也是越发响亮,和着温煦海风远远飘向碧空如洗的湛蓝苍穹。 「驾着海盗船乘风破烂,黑色的骷髅旗迎风飘扬。 一切猎物闻风丧胆,大海之上唯我独尊。 没有王法没有疆界,大海之上唯我独尊。」 「前面有船全速前进,金银财宝由我分配,留下美人逍遥自在! 我们是海盗,自由是天武力是法战舰是宝! 我们是海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只为财宝。」 伪装成水手的荷兰远东舰队官兵唱的是流行西洋的维京海盗之歌,声音粗犷肆无忌惮,颇有侠盗佐罗豪爽之风。 一些衣服邋遢,浑身散发恶臭的水手边唱边挥舞手中兵器,神情狰狞面目凶恶,瞧上去更加形同无法无天的海盗。 留着两撇微翘胡须,打扮得如同彬彬有礼的西洋绅士的荷兰海军上校,私掠舰队指挥官埃斯巴懒洋洋倚靠在高大桅杆旁边,双手打着节拍,嘴里轻声应和,面带微笑望向兴高采烈的战舰官兵,向站在旁边举着千里镜凝神远眺的冒险号舰长桑德中校道:「多么勇敢无畏的小伙子,有了他们荷兰战旗就能插遍全世界,建立永不衰败的日不落帝国。」 桑德是荷兰皇家海军学院毕业的中年军官,没有鹰派军官埃斯巴试图征服全世界的殖民狂热,素来重视军容军纪,即使假扮西洋海盗也是穿得一丝不苟,从镜面瞧见经过多日海上生涯,穿得邋里邋遢的海军官兵放声狂歌,如同凶狠残暴的维京海盗般面目粗野毫无纪律,不自禁皱紧眉头阴沉面孔,表情极不满意。 放下千里镜皱眉道:「勇敢无畏的小伙子应该用来堂堂正正对付该死的明郑水师,而不是假扮成为凶恶的西洋海盗,偷鸡摸狗袭击缺乏武装保护的福尔摩沙使团座船,上校先生恕我直言,这绝不是西洋骑士该有的磊落行为。」 听到桑德没有头脑的鲁莽言语,埃斯巴的湛蓝目光深邃起来,用教训口吻斥责道:「桑德,我知道你看不起杀人掠货的海盗,不愿意假扮海盗秘密执行金苹果行动。你要明白,荷兰帝国远在欧洲,区区数百万人口哪有力量堂堂正正征服全世界,打造永远见不到太阳落山的强盛日不落帝国。」 湛蓝瞳孔射出狂热光芒,「我们的先辈远跨重洋殖民征服无数土著,无论非洲还是美洲,哪次不是假扮海盗杀人越货,干了多少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的卑鄙勾当,否则仅凭数百海军官兵哪能杀尽蝗虫一样杀不胜杀的土著,抢占他们的土地财产充实我们的国库,让荷兰百姓过上富足生活。」 见桑德张嘴想要说话,埃斯巴伸手指向台湾方向道:「福尔摩沙郑家自从郑芝龙以海商起家,数十年来都是让人畏惧的海上霸王,郑成功率领舰队把高贵的荷兰战士狗一样从福尔摩沙赶了出去,每天都有蚂蚁般无穷无尽的福尔摩沙商船往来南洋,用丝绸、陶瓷、茶叶等畅销货物换走好不容易从美洲运回的海量白银,极大妨碍荷兰帝国的远东殖民利益。」 「明郑水师拥有蝗虫一样多的战舰,海战经验极其丰富的水师官兵,多次在海战中击败荷兰舰队,让荷兰战旗在可恶卑鄙的黄皮猴子手中蒙受耻辱。如果不与占据远东大陆的满清皇帝联 合,我们永远无法通过堂堂正正的海战击败明郑水师,重新夺回福尔摩沙这块卡住远东海上交通咽喉,帝国志在必得的肥沃土地。」 「假扮海盗袭击使团座船,进一步促使满清与郑克塽交恶,联师剿台殖民福尔摩沙,重新确立帝国在远东的统治地位,这是事关帝国兴衰的远东殖民战略,雅各步总督亲自批准私掠舰队秘密执行金苹果行动,作为皇家海军军官必须不折不扣坚决执行,为帝国的远东殖民利益而战,为日不落帝国的繁荣昌盛而战!」. 听埃斯巴搬出有着狂热殖民梦想的雅各步总督,桑德垂下脑袋不再说话,眸光现出痛苦光芒。 埃斯巴从他的起伏胸膛感受到不服气,不禁有些苦恼地深叹了口气,桑德海上作战是把好手,只是太过看重军人荣誉,不懂得帝国殖民利益高于一切。 拉马奥侯爵执行的秘密和谈已经失败,满洲皇帝断然把荷兰帝国排除在福尔摩沙之外,如果不适时添加些砝码促使不和,短视自大自以为地球中心的满清皇帝哪会同意联师剿台,允许荷兰重新殖民福尔摩沙威胁大清帝国柔软腹部。 没有理睬抿着嘴唇垂头不语的桑德舰长,埃斯巴大踏步走到船头向远方眺望,过了会扭头问哈巴狗般紧跟身后的矮胖汉子,低沉问道:「情报准确么,使团座船日落前必定经过这片海域?」 矮胖汉子一身商贾服色,跟在埃斯巴后对面带谄笑,点头哈腰道:「大人尽管放心,总督府情报处早在福建总督府秘密安下钉子,探得明郑和谈使团已经乘船从漳州码头起航,日落前必定到达这片海域,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埃斯巴目光闪动若有所思,忽地问道:「万一使团座船改变航向,那又如何?」 矮胖汉子想了想,摇头道:「虽说大海辽阔处处皆可行船,要从漳州返回福尔摩沙这里最是便捷,和谈使团谈判失败必定急着返回复命,绝不会改变航向多绕路程。」 埃斯巴知道矮胖汉子是总督府情报处特地派遣的联络特工,既如此说必有把握,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他是荷兰皇家海军的后起之秀,深得远东舰队司令艾克尔克中将的重视,已与司令最宝贝的小女儿艾丽丝谈婚论嫁,奉令率领私掠舰队假扮海盗在太平洋袭击英国商船提升资历,收到命令紧急奔赴台湾海峡设法击沉使团座船,挑拨满清与明郑交恶以便从中渔利,只是海洋辽阔处处是路,私掠船虽然以有心袭无备,使团座船一心逃跑倒也不易拦截,只能先行设好埋伏,暗中偷袭才能确保胜算。 埃斯巴秉承艾克尔克中将的狂傲个性,对缺乏武装保护的使团座船并不瞧在眼里,在他的心中只要明郑水师没有闻风出动,完成击沉任务比在阿姆斯特丹陪刁蛮小姐艾丽丝散步还要轻松。 站在船头迎着海风凝神远眺,埃斯巴有些舒爽地深吸了口腥味海风,伸手指向海天交际处的一团黑影,问道:「那岛礁叫什么?」 矮胖汉子转头瞧去,见乌黑岛礁约有半里方圆,海浪拍击下露出大片寸草不生的礁石,宛若巨大海龟懒洋洋趴伏在洋面。 他掌管情报不通海事,听了埃斯巴问话目瞪口呆,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埃斯巴向矮胖汉子瞟了一眼,知道从他那里得不到答案,凝目望向岛礁沉思片刻,下令道:「把战舰驶入礁石后面下锚潜伏,没有命令不得妄动!」 私掠舰队官兵都经过严格海战训练,听到命令立即停止歌唱,扬帆使舵把战舰无声无息驶进岛礁,借着礁石掩护天衣无缝。 埃斯巴刚想吩咐下锚潜伏,矮胖汉子忽地手搭凉蓬望向远方,低声叫道:「大人,有船驶过来了!」 料不到使团座船来得如此迅速,埃斯巴忙举起千里镜向远处张望,果见一艘六桅航船 鼓足风帆迎头急驶而来,瞧式样应是秘密出使漳州的明郑使团船只。 他精神大震刚要下令出击拦截,船头瞭望士兵忽地高叫道:「船,又有船驶过来了!」 埃斯巴心中微怔,急忙又举起千里镜,果见六桅航船后面隐隐现出船影,两艘高大战舰跟在后头紧追不舍。 他有些不解地转了转灰白眼珠,不晓得哪家人马正在拼命追赶使团座船,莫非就是传说中凶狠残暴毫无人性的东洋海盗? 六桅航船越驶越近,高大桅杆上面高悬的雪白风帆清晰可辨,埃斯巴却感觉有些踟蹰难决,不晓得该不该下令出击拦截。 出击,或不出击,这是两难抉择。 第二百一十九章 海上缉私 “走私海船就在前面,他妈的再给老子加把劲,拦截下来弟兄们一起喝酒吃肉,玩花皮小娘!” 王大海瞪大牛眼稳稳站在起伏不定的船头,贪婪目光死死盯住前面不远处落荒而逃的走私海船。 “哪个胆敢偷懒耍刁,俺就把他吊在桅杆晒太阳。” 韩贵面孔红涨如饮烈酒,扯着嗓门嚎吼了一句,声音嘶哑宛若狼嚎让人不寒而栗。 王大海赞赏地瞅了妻弟一眼,吊桅杆晒太阳是海盗发明的私刑,晒着火辣阳光一天苦熬下来,足以把棒小伙烤成肉干,比啥子鞭刑军棍都是厉害得多。 卖命干活喝酒吃肉玩小娘,偷懒耍刁吊桅杆晒太阳,这是海盗副将王大海赏罚分明的激励法门。 海盗官兵本来就攒足了劲,听到呼喝更是如同见到红布的公牛两眼血红,使开膀子把战舰驶得飞快,仿佛出膛鱼雷在海面飞速穿梭,与走私海船的距离迅速缩短。 阳光映照下波光粼粼,走私海船仿佛就是高耸矗立的雪白银山耀眼生辉。 瞪大牛眼瞧着越来越接近的走私海船,王大海嘴角不自禁流出涎水,慵懒神态一扫而空。 他奶奶的,拦截下来就是上万两雪花白银,足够在广东老家再买几百亩上好良田。 憧憬着乡下土财主的灿烂前景,王大海越发精神抖擞,指挥舰队加速追赶,务必越过海峡中线前拦截走私海船,不让银山落入明郑水师掌握。 他晓得施琅军令森严狠辣无情,不敢公然违抗军令对使团座船下手,憋着股闷气率领舰队向北行驶,原想前往浙江海域打秋风宰肥羊,哪料驶出没多远兜头撞见急驶而来的走私海船。 王大海海盗出身目光毒辣,瞧清走私海船吃水甚重,知道船上必定装满畅销货物,只要拦截下来就是大堆雪花白银,当即下令战舰降下水师旗号,想瞒骗上船再翻脸动手。 走私海船做惯私商生意经验老到,自知凭甲板那几门老旧火炮万不是鞑子舰队敌手,没等战舰拦截远远绕开向台湾方向加速遁逃。 肥羊在前哪能当面错过,不等王大海下令拦截,水师官兵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掌舵鼓帆各司其职,誓要拦截肥羊吃香喝辣。 走私海船与水师舰队在无垠大海一逃一追,都是鼓足风帆驶到最大航速。 走私海船专为走私贩货设计,航速较快转向灵活,只是载满货物行动不便;水师战舰火炮厉害数量众多,前堵后截紧追不舍。 无奈海洋辽阔处处是路,每次快被追上走私海船先行转向行驶,水师战舰只得重新兜转包抄。 几次三番堵截不能得手,韩贵瞧得心焦异常,凑到王大海耳边道:“姐夫,这样闷头追赶不是办法,按俺的主意不如派弟兄们兜头拦截,前后夹击才能堵他娘们!” 王大海追得老大不耐烦,沉吟片刻接纳小舅子主意,发旗语命令两艘战舰先行绕向海峡中线堵住去路,自己率领剩下两艘紧追不舍,立意前堵后截,逼迫走私海船无路可走乖乖投降。 海峡中线虽然只是地理分界线,不具备任何军事价值,只要撕破脸面就可通过,然而王大海不过福建水师三品副将,哪敢违背军令悍然挑起海战,万一引发台海战争破坏提督平台大计脑袋绝对不保! 本来王大海可以下令发炮轰击,只是走私海船装满畅销货物,万一轰燃岂不是血本无归,不到万不得已王大海不肯做这蚀本买卖。 眼见走私海船行驶如飞,距离海峡中线越来越近,王大海生怕私自越过海峡中线受罚,正在犹豫要不要下令发炮,忽见不远处岛礁后面潜伏战舰若隐若现,不由地喜上眉梢,扬起浓眉高叫道:“肥羊已经无路可逃,弟兄们快些上前宰羊喝酒吃肉。” 海盗官兵轰然答应,驾驶战舰紧逼过去。 走私海船富贵号甲板,满头油汗的苏州世家张家旁支子弟,走私海商张德财有些绝望地望着前后包抄的战舰,蓦地把牙一咬,厉声喝道:“把火油啥的全都洒上,火炮瞄准射他奶奶的。既然把老子当肥羊宰,老子就顶你个鱼死网破,让狗鞑子啥都捞不着!” 旁边一名掌柜打扮的走私海商急道:“张老大先莫动手,实在逃不了干脆投降,说不定能够逃得了性命。” 张德财冷哼一声,狞声道:“李掌柜,你又不是第一次跟鞑子战舰打交道,落到那帮比海盗还凶残的鞑子官兵手里哪有命在,人家要钱不要人,大伙儿全都抛入海中喂鲨鱼!” 拧眉怒喝道:“赶紧按老子吩咐行事,否则老子先宰了狗娘养的。” 李掌柜听得面色如土,绝望地一屁股坐在甲板上,眼前不时闪现苏州城里的精美宅院和娇妻美妾。 他只想着走私贸易利润巨大,却忘记利润越大风险越高,一旦出现危机就有可能血本无归。 富贵号偷偷装载眼下台湾最紧缺最赚钱的粮食,还有小半船绸缎陶瓷,原本打算绕道舟山偷偷驶往东宁府做买卖,哪料人算不如天算,刚驶到浙江海域就碰上风暴,狂风暴雨把水手吹淋得头昏脑胀,富贵号宛若陀螺随风飘荡,等到风止浪歇方才发现已经进入闽南地域。 这辰光没有返程改向的道理,张德财估量距离东宁府不过一天航程,怀着侥幸心理打算偷偷穿越台湾海峡,哪料恰好被鞑子战舰迎头堵个正着。 娘的老子被白花花银两迷住眼睛,忘记鞑子战舰比吃人海盗还要凶狠。 两眼血红的张德财眼见无路可走,咬着牙打定主意拖出火炮与鞑子战舰拼个鱼死网破:老子就是死也要拖个垫背,他奶奶的也算跟着明郑反清复明。 望着越驶越近的富贵号埃斯巴举棋不定,矮胖汉子站在船头仔细观察,半晌点头道:“与潜伏密探通报的一模一样,应该就是和谈使团座船,大人要不要下令拦截击沉?” 埃斯巴有些犹豫,沉吟道:“不知跟在后头的是哪路人马,万一有人代劳岂不更好。” 桑德放下千里镜,用肯定语气道:“跟在后头的是满清福建水师主力战舰,都是福字号级别。” 埃斯巴怔了怔,狐疑目光转向矮胖汉子。 矮胖汉子被冰冷目光瞧得发慌,摇头道:“绝对不可能,密探探明使团座船没有福建水师战舰跟随保护。” 转了转淡蓝眼珠,桑德淡淡道:“说不定满清水师担心使团座船出事,后来又派出战舰随同护送。” 这倒是不无可能,毕竟谁也不是鞑子肚里的蛔虫,猜不透想些啥子。 埃斯巴料不到有此突发变故,一时间犹豫难决,沉思片刻问桑德道:“能不能连同护送战舰一起歼灭?” 桑德在心里迅速评估双方战力,点头道:“福字号的火力护甲远不如我们,一对一歼灭应该不成问题。” 矮胖汉子心念微动,用疑惑目光瞅向埃斯巴,见他灰白眸子陡地现出狠毒光芒,狞声道:“很好,我本来担心使团座船不够份量,加上两艘福建水师战舰垫背,更能让满洲皇帝与郑克塽相互疑神疑鬼,进一步促进满清皇帝下定联师剿台决心。升起骷髅旗,立即动手!” 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荷兰皇家海军水兵立时升起代表西洋海盗的骷髅旗,从岛礁后面破浪驶出,一前一后分别扑向水师舰队和走私海船。 荷兰皇家海军毕竟是正规军,不好意思公然对往来商船采取海盗行径,每次私掠都冒充西洋海盗遮羞,颇有些欲盖弥彰味道。 从千里镜瞧见冒险号桅杆上高悬的骷髅旗,王大海怔了一怔,狐疑道:“西洋海盗,这帮兔崽子跑到福建来干嘛?” 他在广东从事海盗事业曾与西洋海盗打过多次交道,晓得西洋战舰船体坚固火炮犀利,福州号论单舰战力远不是敌手,想要退却实在舍不得眼看就要到手的“银山”。 韩贵见钱眼开,在旁边一个劲鼓动道:“姐夫莫要担心,福建海域是俺们的天下,区区两艘红毛鬼海盗船不够弟兄们吞嚼。” 横了没脑子妻弟一眼,王大海心里急急估量,西洋海盗只有两艘战舰,自己的四艘福字号都是主力战舰,官兵海盗出身亲手训练素质不差,以四敌二应当不致落了下风。 想到这里贪念大起,站在船头跳脚高叫道:“马上发旗号,命令弟兄们冲过去,干他西洋鬼子奶奶的。” 富贵号全速向着东宁府方向疾驶,陡地瞧见岛礁后面驶出的西洋战舰虽欲转舵避开,只是船体庞大转向不及,顺着风势笔直撞将上去。 张德财眼见前后无路满脸都是油汗,绝望地望着巨山般压过来的西洋海盗船,桅杆上的黝黑骷髅旗分外触目惊心。 新 第二百二十章 同归于尽 埃斯巴下决心一举歼灭使团座船和护送战舰,挑拨离间获取渔翁之利。 他毕竟长期在太平洋假扮海盗从事劫掠行业,对满清与明郑的复杂关系不够了解,以为只要使团座船出事嫁祸于人就能刺激满清与明郑全面开战,孰不知东方官场的利益纠葛比西方列强关系复杂得多,哪有那么容易就算计到位。 桑德毕竟是纯粹的皇家海军军官,骨子里热血好战,没有过多考虑政治上的弯弯拐拐,听到命令立即遵令行事。 发旗语命令黄金号先行拖住鞑子战舰,桑德率领冒险号直扑缺乏武装的富贵号,满拟凭借冒险号二十门先进火炮的强大火力,一轮轰击先行击沉使团座船,然后合两舰之力歼灭护送舰队,给台海双方出乎意料的额外惊喜。 见冒险号鲨鱼般猛扑过来,张德财知道已是无路可逃,咬牙切齿下令架在船头的护卫火炮瞄准飞速驶近的冒险号,装填弹药做好射击准备。 海上走私是掉脑袋的买卖,无论官兵还是海盗都会借机发财,如果没有火力保护无异脱光衣衫面对色狼的俏美小娘,因此无论东西方走私海船都会想方设法装备火枪火炮,面对劫掠具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冒险号发出攻击旗语,跟在后头的黄金号当即抢到前面拦住鞑子舰队。 荷兰海军官兵常年假扮西洋海盗劫掠作战经验丰富,抢先一步进入攻击战位,90度调头把密布炮口的侧舷对准冲在前面的福州号。 光着膀子的炮手喊着号子把沉重炮弹塞进炮膛,猛力扯动火绳,后退数步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轰隆一声震天巨响,黄金号巨大船身猛地向后倒退,二十门最先式的火炮轰出大团火花,硝烟弥漫中无数炮弹从天而降砸中福州号的甲板和舱室,坚硬无比的船板立时现出犬牙交错的锋利裂痕,七八名水师官兵惨叫着跌入大海,立时没了踪迹。 王大海站在船头指挥也被弹片击伤,额角淌下蚯蚓般的蜿蜒鲜血,披头散发恍若厉鬼。 这一受伤反倒激发他的凶悍之气,伸出舌头舔了舔流到嘴边的腥热鲜血,拔出腰刀猛地劈在冒着热气的炮弹上面,跳脚狞叫道:“红毛鬼已经放完炮,下面就看弟兄们的手段,快给老子开炮轰他奶奶的!” 福建水师官兵常年与明郑水师作战,不是没见过海战场面的菜鸟,见黄金号放完炮忙着调整航向,填塞炮弹,当机立断转舵抢到攻击战位。 福州号一马当先抢先开炮,十来枚炮弹落在黄金号舷侧掀起冲天水柱,另外三枚打中黄金号船尾,虽然伤害不重却也击伤了两名干得热火朝天的炮手,尾炮立时哑了火力。 没等黄金号重新进入攻击战位,紧随其后的莆田号战舰斜着掠过,炮弹雨点般砸中黄金号的甲板和舱室,其中一枚巧无不巧击中堆在甲板等待燃放的炮弹堆。 十多枚炮弹被击得冲天飞起,陨石般从天而降砸得荷兰皇家海军官兵血肉横飞惨叫连连,凌乱甲板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息。 趁黄金号拖住福建水师战舰,冒险号兜头拦住见势不妙想要转舵逃跑的富贵号。 埃斯巴晓得黄金号舰长德伦作战经验丰富,以一敌二当可支撑,想要速战速决立即击沉和谈使团座船,然后合力对付护送舰队。 眼见富贵号的高大舷身已进入火炮射程,嘴角现出狞笑刚想下令开炮。 哪料炮声还没响起,富贵号甲板火光闪动,数颗炮弹先行喷射而出,划着弧线砸中冒险号甲板。 埃斯巴站在舰桥指挥,险些被从天而降的炮弹砸中,这一下出其不意,把满拟一轰建功的埃斯巴吓了一大跳,原来张德财眼见走投无路,抢先开炮拼个鱼死网破。 埃斯巴投鼠忌器不敢过份逼近,桑德却听出走私海船炮声寥寥,不虞对冒险号造成重大伤害,立即下令开炮轰击。 富贵号区区数门护卫火炮哪是正规海军战舰的对手,只一轮大炮轰鸣把走私海船轰得七零八落沉入海底,数不清的货箱在海面沉浮,瞬间沉入海底,瞧得深知走私货物价值的埃斯巴一阵心痛,暗骂明郑官员好不狡猾,谈判议和还要兼做走私生意。 黄金号的前桅和尾舵也已被莆田号炮弹击得粉碎,原地打转行动不得,只能依靠强大火力以图自保。 埃斯巴料不到福建水师战力如此强大,只是此时已无法可想,立即下令冒险号上前夹击,企图一举歼灭护送舰队立时返程,避免被明郑水师发觉拦堵围截。 西洋战舰毕竟火力强大经验丰富,不一会莆田号中弹沉没,福州号也半沉半浮渐渐失去战力。 埃斯巴心中得意,刚想下令集中火力击沉福州号,甲板上一名水手无意抬头,指着远方惊叫道:“战舰,鞑子水师来了援军!” 埃斯巴听得心中一沉,与桑德一起抬头望去,果见七八艘战舰鼓足风帆,一前一后向着战场疾驶而来。 两人目光对视,神情都是大变,无论战舰来自何方,都不可能是远在南洋的皇家海军战舰,以寡击多难操胜算。 桑德迅速估量战场态势,向埃斯巴建议道:“少校阁下,快些下令撤退,希望上帝保佑还来得及。” 埃斯巴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既然如此不必与鞑子战舰纠缠,靠近黄金号接了人员立即脱离返航。” 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住埃巴斯,桑德高叫道:“上校阁下,眼下不要考虑如何救人,必须马上返航脱离,马上!” 埃斯巴目光燃起熊熊怒火,瞪视桑德道:“想要战场抛弃战友?绝无可能,那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指着越驶越近的高大战舰,桑德深蓝眼眶溢出痛苦泪水,高叫道:“上校阁下,这不是战场抛弃战友,是面临强敌无奈之下的自保求生。自保求生,指挥官先生您懂吗?” 埃斯巴转头望去,见增援战舰距离冒险号不到半海里,再不撤退确有包围歼灭的风险。 转头望了望黄金号还在奋力作战的官兵,埃斯巴嘴唇咬出鲜血,用力一掌狠狠拍击在栏杆上,恨恨道:“该死的黄皮猴子,日后必要血债血偿——立即脱离返航!” 烟雾弥漫的福州号船头,浑身浴血的王大海跌坐在甲板上,瞪大牛眼望向越驶越近的战舰。 他清楚辨出驶在前面的是自己派出堵截走私海船的福建水师战舰,后面追赶的自然是闻警赶来的明郑战舰。 他妈妈的,台湾佬终于抢先越过了海峡中线。 无论如何都是华人战舰,绝对不能便宜那帮欺上门的红毛鬼! 望着甲板上被炮火轰击得七零八散伤亡惨重的弟兄,王大海抱着重伤垂毙的小舅子韩贵心痛如割,懊悔不该被贪欲蒙蔽清灵。 转头瞧见冒险号转舵想要逃离,挣扎着从船头爬起,狞笑道:“炸沉了老子的船还想逃走,做你奶奶的千秋大梦。听老子命令,瞄准红毛鬼战舰,给老子开炮!” 福州号上还能行动的都是昔日跟随王大海纵横掳掠的海盗官兵,作战经验极其丰富,听到老大吩咐忙不迭往还可使用的几管火炮填塞炮弹。 他奶奶的,一百多斤搁在这里,炸觉红毛鬼战舰为弟兄们报仇雪恨。 一名有上百次操炮经验的大胡子炮手眯眼瞄准,嘴里喃喃祷告片刻,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猛地拉动火绳,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五枚炮弹从福州号侧舷冲天飞起,拖着火尾击中正加速驶离的冒险号,砸出一片凄厉惨叫。 大胡子炮手射出的炮弹刚好落在舰桥,硝烟弥漫中周围建筑被一扫而空。 与此同时黄金号发射的排炮也已落在福州号上引发环爆,惊天动地的巨响,无数炮弹此起彼伏轰鸣不绝。 等到遮天蔽地的浓烟渐渐散开,福州号消失得无影无踪,海面上只见深深的螺状漩涡,间或有船板、衣物或尸体翻腾滚涌,旋即吸入漩涡再也不见踪影。 埃斯巴被矮胖汉子压在身下,侥幸没有受伤,却被滴入嘴里的雪白脑浆恶心得想要呕吐。 推开趴在身上软绵绵的尸体,刚要爬起身就瞧见桑巴被弹片削去一半的脑袋挂在倒塌舰桥上,死不瞑目的灰白眼珠阴沉沉瞧着自己,埃斯巴吓得哎哟一声跌坐在甲板上。 这一炮把他的决战信心轰得不翼而飞,缩在舰桥后面抖着嗓子高声命令,“快些开船,快些撤退!上帝保佑,远离这些可怕的东方撒旦!” 冒险号吓破了胆不战而逃,失去行动能力的黄金号官兵自然明白已被无情抛弃。 绝望之下舰长德伦中校下令投降,寄望鞑子战舰能有绅士风度不虐待俘虏,抢先赶到的两艘福建水师战舰毫不停留,从黄金号旁边急驶而过逃向福建方向。 跟踪追赶的六艘明郑战舰一艘监视黄金号接受投降,另外五艘扬帆使舵,全速追击狼狈逃遁的冒险号。 德伦中校杂在等待投降的官兵之中,充满痛苦的目光炯炯凝望明郑战舰帆布上的日月标识,慢慢转向狼狈逃窜渐渐成为黑点的冒险号。 愿上帝保佑冒险号逃跑成功,阿门! 新 第二百二十一章 明郑军神 追击冒险号的明郑战舰争先恐后,在蔚蓝海面划出道道白痕,驶在最前面的镇海号主桅高处高高悬挂刘字军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宛若火炬。 见到刘字军旗的水师官兵都晓得明郑军神刘国轩总督就站在战舰甲板,亲眼看着自己奋勇作战,因此每名官兵都是热血沸腾战意汹涌,嗷嗷吼叫驱舰急追。 常胜将军刘国轩是明郑军队的不败传奇。 永历十五年国姓爷出兵征台,三十二岁的刘国轩身先士卒,指挥战舰发炮击沉荷兰皇家海军主力战舰赫克托号,击伤多舰,逼迫不可一世战无不胜的远东舰队灰溜溜狼狈逃走,从此不敢出现在台湾海域。 刘国轩一战封神,嗣后率军上岸攻击荷军屡战屡胜,用铁血战绩证明野战能力天下无双,为逼迫荷兰殖民者投降撤离台湾立下汗马功劳。 永历二十四年延平郡王郑经响应三藩起事率军西征,大肚王阿德狗让晓得岛内空虚,歃血会盟率领土蕃部族联军大举出山,提出“台不留汉”肆意屠杀汉人,企图千秋万代独霸台湾。 形势危急刘国轩奉命回师征讨,利用察言司源源不断提供的机密情报,设计引诱骄狂自大的阿德狗让率土蕃部族联军在沙漉社决战,运用骑兵破阵步兵冲锋战术一举破敌,当场斩杀大肚王阿德狗让,押解数千俘虏前往土蕃祖神诞生地关武岭斩首筑成京观,自此土蕃部族视刘国轩为恶魔转世,老老实实龟缩深山再也不敢造反作乱。 刘国轩深谙战阵精通海战,是明郑军队的定海神针,与陈永华冯锡范被誉为台湾三杰,生性恬和不喜争斗,对掌握朝政骄横跋扈的权奸冯锡范事事退让,为防冲突甘愿效仿蜀汉姜维,亲自驻防澎湖安抚司整兵备战防范鞑子攻台,极力避免发生内斗损伤元气。 然而冯锡范独霸朝堂野心越来越大,隐隐已起了取郑克塽而代之的异样心思,对号称明郑军神的刘国轩也愈发忌惮,处处设法打压。 德高望重的朝中元老傅为霖因为是刘国轩儿女亲家,先被调任冷清衙门宾客司投散闲置,后又派往虎狼之地漳州谈判求和,矛头指向不言自明。 身为明郑三代元老,明郑军神刘国轩面对冯锡范越来越肆无忌惮的打压,是否能够忍气吞声再行退让? 刘国轩披着沉重的鱼鳞铁甲,迎着海风昂然而立,面孔阴沉瞧着狼狈逃遁的冒险号默然不语,目光闪烁似在沉思。 身生不远处站着名三旬上下的青年军官,面目与刘国轩肖似,顶盔贯甲手按剑柄,眉清目秀英气逼人。 见刘国轩望着冒险号面带忧色,青年军官跨前一步,轻笑道:“爹爹不必忧虑,区区一艘红毛鬼战舰,孩儿就可以手到擒来,不须爹爹费心劳神。” 刘国轩瞪视青年军官一眼,见眸含笑意神态轻松,显是丝毫不把冒险号放在心上,板起面孔教训道:“不忽视不轻视任何敌手,是战场生存铁则。红毛鬼生性狡诈,战舰先进火力防护均在我军之上,若不小心谨慎多加防备,说不定会吃大亏。老夫教训过多少次,你怎么还是不放在心上。” 青年军官面孔涨红唯唯称是,目光却现出不以为然。 刘国轩瞧在眼里,知道宝贝儿子虽然从军多年,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在自己羽翼护卫下凡事顺风顺水,从来没吃过多少苦头,自然不晓得战事艰难胜败无常。 他没有理睬笑嘻嘻的青年军官,眯眼又望向拖着黑烟狼狈逃窜的冒险号,嘴里喃喃自语,“红毛鬼战舰怎会假扮海盗偷偷溜到台湾海峡,还与鞑子战舰交上了手——他们不是暗中联手打算对付台湾,怎会彼此恶斗,莫非情报有误?” 刘国轩没有瞧见已被冒险号击沉的富贵号,自然猜不透埃斯巴率领荷兰舰队冒充西洋海盗偷偷潜入台湾海峡的真实目的。 听到这话青年军官面色微变,忍不住问道:“孩儿有一事不明,鞑子战舰与红毛鬼战舰都已落荒而逃,爹为啥轻轻放过鞑子战舰,却对红毛鬼战舰穷追不舍?” 瞥了青年军官一眼,见他眸光隐现焦急,刘国轩嗤笑道:“你担心岳丈返航不小心撞着鞑子战舰,万一出现危险不好向平安他娘交待?放心好了,鞑子皇帝最重颜面,傅亲家身为和谈使者代表朝廷,鞑子战舰绝不会向他下手。” 语重心长教训道:“鞑子想灭的是大明江山,红毛鬼要掘的却是华夏根脉,两者相较老夫更不愿意让红毛鬼得逞。” 听傅为霖不会出事青年军官稍感放心,见刘国轩如此重视荷兰战舰,心里有些不太服气,忍不住高声驳道:“爹爹不要太过高看红毛鬼,当年国姓爷率兵征台,荷兰红毛鬼水师强盛无比,号称啥子水上马车夫,还不是被国姓爷打得大败亏输,灰溜溜撤出台湾,哪有胆量重新跟明郑水师较量!” 冷眼瞟视青年军官气吞如虎的骄狂模样,刘国轩捋须教训道:“倘若不敢与明郑水师较量,荷兰舰队怎么还胆敢派出战舰封锁南洋,不准台湾商船往来贸易,明晓得朝廷缺粮丝毫不肯放松。” 见青年军官凝神思索,顿了一顿续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洋红毛鬼不止荷兰一家,西班牙、葡萄牙、英吉利等列强都以殖民兴国,坚炮利舰四处征伐,派遣传教士对外输出基督教。日后不论哪一家占据台湾,都要输出红毛鬼文化取代华夏文明,一旦化民易俗数十年,年轻一代都成为西洋基督信徒,把传承千年的华夏文明忘得一干二净,你道台湾那时还会属于华夏?” 青年军官听得悚然心惊,想到明郑水师精锐无敌却又放下心来,微笑道:“爹爹莫要长他人志气,有您老人家这根定海神针,无论哪家红毛鬼都占不了台湾,更不可能化民易俗,把台湾百姓都变成基督信徒,信他奶奶的耶和华。” 说到最后青年军官嘴角现出微笑,刘国轩却是摇头不语,眸现忧色。 目光依旧凝视已渐成黑点的冒险号,刘国轩心思却飞到了百里之外的东宁府,想到冯锡范专横跋扈胡作非为,屡次不打招呼硬把不通海战的陆师亲信强塞进明郑水师,美其名曰换岗互训;借口经费紧张不准添置新式战舰,所向无敌的明郑水师战力日益低下,人心离散士气低落官兵纷纷逃亡,反清复明日益渺茫,禁不住长叹了口气,沟壑纵横的脸上忧苦之色更是浓郁。 世事多艰内外交困,国姓爷辛辛苦苦打下的大好江山,千万莫要毁在短视权奸手中。 新 第二百二十二章 忧在萧墙 台湾三杰陈永华明于治政,冯锡范强于武功,论出征作战却以刘国轩为第一。 刘国轩出身闽南农家,十七岁即束发从军,追随国姓爷郑成功南征北战,赤胆忠心战功卓著,论起资历绝不在冯锡范之下,生性谨慎不愿掺合明郑党争,东宁事变前夕监国世子郑克藏察觉风声曾暗中向刘国轩求救,刘国轩却是袖手旁观不发一词,任凭冯锡范联合郑氏族老发动政变绞杀世子,拥立年仅十二的郑克塽继位延平郡王,掌控朝政为所欲为。 刘国轩平素与冯锡范交好,原本以为两不相助就能置身事外,哪料冯锡范忌惮刘国轩威名,事变之后以郑克塽名义论功行赏,把大批不通海战的陆师亲信硬塞进明郑水师,在人事军械后勤等方面处处掣肘,借口防范鞑子攻台需要大将镇守,变相把堂堂明郑水师总督放逐到澎湖安抚司。 刘国轩年纪已大老成持重,顾全大局不想与冯锡范争权夺势,却也不愿意辛苦打造的明郑水师毁在冯锡范手中,到澎湖安抚司后积极练兵备战,增设炮垒防备施琅攻台。 冯锡范得寸进尺,在冯德贵等心腹蛊惑下决意牢牢掌控明郑水师,为日后自立台湾王做足准备,特地指使察言司重新调查巫蛊案件,借口经费紧张大幅削减水师训练经费,想方设法把刘国轩一举拿下,扫除取代郑克塽的最大障碍。 明郑水师雄横无匹本是亚洲之冠,战舰常年保持福建水师倍许,使用的也是最新型号火炮,与鞑子战舰对敌屡战屡胜睥睨无敌,在冯锡范瞎掺合下经费紧张战舰破败训练匮乏,两年多没有添置一船一炮,水师官兵军饷被扣怨声载道,在修来馆间谍暗中引诱下时不时率舰逃向漳州,战力渐渐不敌厉兵秣马跃跃欲试的福建水师,战事若起谁都没有信心可以战胜精通海战的海霹雳。 刘国轩苦恼郁闷却又无计可施,听禀报秘密前往漳州和谈的亲家傅为霖即将乘船返台,便亲自率领舰队前来海峡中线迎接,原意不过借机航海解闷,一抒胸臆。 万料不到战舰刚到海峡中线就听到前面炮声隆隆,刘国轩老于战事担心使团座船出事,当即下令舰队急速赶往战场,驶出没多远迎头撞上绕路拦截富贵号的鞑子战舰,见到黑压压的台湾舰队骇得不战而走。 刘国轩瞧出事有蹊跷,下令跟随追踪,终于一前一后赶到了战场。 青年军官是刘国轩小儿子刘俊虎,自小跟着老爹学文习武,长大之后跟随从军,沙场征战立下不少功劳,被视为刘家千里驹。 见刘国轩愁眉苦脸面有忧色,刘俊虎隐约猜出心思,上前搀扶道:“船头风大,您老回舱里歇着,有孩儿在保险跑不了红毛鬼战舰,爹爹尽管放心就是。” 刘国轩最忌惮别人说他年老,白眉耸起用力甩脱,冷哼道:“区区一艘红毛鬼战舰还不放在老夫眼里,有啥子好担心。虎子,你跟随我这么多年,哪会不晓得为父之忧在萧墙之内。” 扫视周围无人,刘国轩忍不住把心思说将出来,话刚出口又觉懊悔,闭紧嘴巴凝视前方,面色阴沉眉头紧皱。 刘俊虎自然明白刘国轩言语所指,沉默片刻轻声道:“爹,冯总制既然想要掌控明郑水师,您老给他就是,何必把着不肯放手,徒惹闲气。” 刘国轩冷哼一声,瞪眼道:“老夫这么一大把年纪,功名富贵还有啥子看不开。明郑水师是国姓爷的多年心血,老夫又不想让它姓刘,冯锡范想要掌管交给他又有何妨。只是冯锡范不通海战,重用的都是奸险小人,只会瞎捣乱胡折腾,到时反会毁了明郑水师,给海霹雳施琅可趁之机。” 深沉目光悠悠望向东宁府方向,“况且冯锡范身为东宁总制使只在王爷一人之下,倘若掌控明郑水师,军权政权全归他掌控,朝廷内外再无人可以制衡,恐怕非王爷之福。” 刘俊虎闻弦歌而知雅意,下意识向周围张了张,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爹的意思,冯锡范妄想——称王?” 刘国轩微微点头,轻声道:“不仅想取王爷而代之,老夫担忧明郑水师被冯锡范外行指挥内行,人心离散抵不住施琅攻击,一旦水师战败鞑子重兵登陆台湾,嘿嘿!” 粗大手掌紧紧握住栏杆生了铁锈的粗长铁索,刘国轩苦笑摇头,语意不言自明。 刘俊虎听出一身冷汗,他是明郑水师的强硬分子,素来主张以台湾为基地拥护郑王爷反清复明,早就瞧不惯冯锡范弄权舞私故意为难水师,英挺面孔陡地现出冷厉煞气,咬牙低声道:“国姓爷辛辛苦苦创下的大好基业绝不能毁在冯锡范手中,既然冯锡范狼子野心不可遏制,爹爹何不也来一次东宁事变,赤心忠胆保定郑王爷?” 刘国轩素无政治野心,从没想过动用明郑水师发动东宁事变赶冯锡范下台,听了刘俊虎言语心念微动,捻着白须陷入沉思。 埃斯巴指挥冒险号狼狈奔逃,见台湾战舰跟在后头紧追不舍,不由地惊怒交迸,心想台湾距离巴达维亚万里之遥,凭自己这艘伤残战舰哪能平安返航。 想要返身决战以一敌五绝无胜算,埃斯巴望着海天一色的浩瀚海面,转了转眼珠下令掉舵向东,越过海峡中线就进入福建海域,指望明郑战舰投鼠忌器不敢追赶,自己就能侥幸逃出生天。 刘国轩立在船头默默思索,负责瞭望的水师军官奔过来禀报,“红毛鬼战舰已越过海峡中线逃入满洲海域,是否还要继续追赶?” 海峡中线是明郑与满清的默认军事分界线,自从明郑水师执行战略收缩,从不轻易越过海峡中线以免招惹事端。 正在沉思的刘国轩怔了怔,还没答话刘俊虎就已抢着道:“为啥不追,追到漳州都要击沉红毛鬼战舰,看他奶奶的以后还敢不敢窜到台湾张牙舞爪!” 水师军官咧嘴向刘俊虎笑了笑,目光炯炯望住刘国轩等待命令,刘国轩举起千里镜向冒险号望了望,当即明白埃斯巴的意图,沉吟片刻吩咐道:“分出三艘战舰绕道拦截,前后夹击务必截住红毛鬼战舰。” 顿了一顿道:“若是遇到鞑子战舰立即退回,避免造成误会引发战争。” 水师军官答应一声下去传令,刘俊虎听老爹命令遇到鞑子战舰不战而退,畏敌怯战自损威风,忍不住变色道:“鞑子战舰哪是大明战舰的敌手,爹爹下令遇敌退缩,未免太长鞑子气焰!” 冷瞥了眼一心求战没有政治头脑的儿子,刘国轩在心里暗叹口气,训斥道:“朝廷派出使者前往漳州和谈,寄望谈判成功自保台湾,这辰光怎能与鞑子战舰发生冲突,误了和谈大事。” 有一句话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施琅驻扎漳州虎视眈眈早就想要出兵灭台,明郑内部却是党争激烈士气低落,如此境况收兵自保尚嫌不足,哪能主动惹事挑起战争。 海峡中线不过是地理上的分界线随时可以越过,施琅想要挑起战争缺的只是光明正大的借口,明郑水师眼下势弱,绝不能授敌以柄自落口实。 望着狼狈奔逃的冒险号,刘国轩思索的却是和战大局,沟壑纵横的沙砺老脸布满严霜。 埃斯巴指挥冒险号全速遁逃七八海里,见明郑战舰依旧紧追不舍暗自叫苦,正在琢磨如何设法摆脱追击,忽听甲板人声喧哗,有水手高叫道:“船,前面有战舰驶将过来!” 听到有战舰拦路埃斯巴骇得面无人色,急忙抢到船头抓过千里镜注目观看,果见一艘六桅巨船急驶而来,镜片里一面郑字黄旗映入眼帘。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揉了揉眼睛仔细观看,见对面航船桅杆高处悬挂郑字黄旗,在海风吹拂下猎猎漫卷,分外引人注目。 再把千里镜向下移动,清晰望见一名身穿大红官袍的白净老者站在船头,正与另一名青袍官员指指点点,神情紧张仿佛交谈些什么。 埃斯巴终于明白狩猎之旅弄出大乌龙,想起忠勇牺牲的荷兰皇家海军官兵不由心痛如绞,回头望向半海里外急速追来的明郑战舰,犹豫片刻绝然下令,“装炮瞄准使团座船,务必击沉绝对不准放过!” 眼前蓦地闪现远在阿姆斯特丹的娇憨未婚妻艾丽丝的俏丽面容,随即被准岳父艾克尔克铁血无情的冰冷目光替代,荷兰帝国远东舰队未来的希望之星埃斯巴上校目光决然,咬牙切齿盯住急速转舵避让的使团座船,下达了誓死攻击的命令。 刘国轩闭目沉思,想起与冯锡范多年的恩怨情仇,左思右想一时拿不定主意。 耳边忽地听到隆隆炮响,刘国轩愕然抬眼望去,见前面狼狈逃窜的冒险号突地放缓速度,侧舷炮口轰出大团火花,流星坠地倾泻洒向急速转舵避让的使团座船,夕阳映照下仿佛璀璨晚霞闪耀绚丽金光。 高高悬挂桅杆的郑字黄旗被掠过炮弹击出破洞,兀自猎猎飘扬迎风舞动,映入刘国轩眸中分外刺眼。 新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南少林寺 杀死瑞栋徐国难心事已了,趁着夜色深沉越过城墙连夜赶回农户家中,骑着黄骠马沿着官道一直向北,进入浙江温州一直没见探事尾随跟踪,化装易容掉头向西,接连更换了好几次路线,秘密回转福建潜往蒲田。 途中他听人传言姚国泰被天地会乱党暗箭射杀,驻防旗营参领瑞栋也死在乱党刺客之手,感觉又是愕然又是好笑,不过也渐渐放下提防心思,料想漳州接连出现人命要案,施世轩应付上司就已手忙脚乱,暂时顾不上对付自己。 蒲田位于闽中古称兴华,隶属福建兴化府管辖,南朝陈伯宗光大二年设置,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是江南武林圣地南少林寺山门所在,武风鼎盛威名远播,城里乡下人人习武,衙役官差等闲不敢敲诈勒索欺侮百姓。 不知是施世轩有意放水,还是***官员忙于内斗,徐国难一路太平,连江湖人士都没见着几个,没多久顺顺当当来到蒲田县城,与察言司蒲田站秘密取得联系,得知天地会群雄已顺利在南少林寺别院落足,立即骑着黄骠马赶将过去。. 九莲山是南少林寺山门所在,山势雄峻风景秀丽,放眼处处都是绿水青山鸟语花香,久居之下身康体健精神倍涨,确是修禅礼佛养性健身的绝妙去处。 隋末唐初天下大乱,唐王李世民有一次在洛阳附近遇险,幸得嵩山少林寺十三棍僧出手救护方得脱险,事成之后棍僧悄然归隐,不受唐王封赏。 李世民即位后感念少林寺棍僧救命恩德,知道出家之人无欲无求,唯愿佛法昌盛广被天下,特地下旨在天下各处灵山择地建造十座分寺,由少林寺僧担任方丈,务要把少林武功发扬光大,南少林寺便是其中之一。 经过千年传承发展,南少林寺武功早就自成体系,内外功法都不在嵩山少林寺之下,尤以拳法刚劲威猛享誉江湖,与嵩山少林寺合称「南拳北腿」,隐隐就是江南武林领袖。 现任方丈永信是永仇和尚师兄,为人谦和精通佛法,在江南诸寺威信卓著,虽然不敢明目张胆与***作对,暗地想方设法庇护反清义士,特地在距离寺院三里的山坳谷地建起别院,表面广开佛门招收俗家弟子健身习武,实则出入别院的都是反清义士江湖豪客。 官府明知南少林寺邻近乱党纵横出没,一者惧怕寺僧武艺高强不敢招惹,二者乱党匿踪潜伏安份守己,只要治下无事也就睁眼闭眼假装不知。 马超南率领老弱妇孺避过***耳目,顺风顺水平安抵达南少林寺,向永信递上永仇和尚亲笔写就的书信,果然得到收留,暂时安置在别院,暗中打探漳州消息。 隔了数天玄水堂群雄乘船赶来,方丈永信得知师弟永仇和尚单独留在漳州,誓要亲手刺杀福建水师提督施琅报仇雪恨,他与永仇和尚同门学艺多年,当然晓得师弟与施琅的生死仇怨,默然良久不发一语,吩咐监寺永苦妥善安置。 徐淑媛生性喜武,到了别院如鱼得水,整日跟着寺僧习武练艺勤修内功,玉女剑法大有长进,论起武功已不在玄水堂群雄之下。 每次见到游龙剑徐淑媛就不禁忆起前世冤家施世轩,虽然理智提醒她务必放下这段无望孽缘,内心深处相思情感却越发炽烈,时常梦中相会火热缠绵,梦萦缭绕爱恨交织。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初恋少女的缠绵情感世界岂是寻常饮食男女能够明白。 听到玄水堂群雄乘船赶来,徐淑媛兴高采烈与马超南一起到别院门口迎接,东张西望没有看见石宝,奇怪问道:「石头呢,怎么不见他过来?」 石宝性格沉默寡言,见到徐淑媛时常脸红,徐淑媛每每故意取笑为乐,见不着便有些想念。 马超南也颇觉诧异,用询问目光望向带队的副堂主霹雳刀陈振华。 陈振华苦笑一声,摇头道:「上船后突然不见石宝兄弟,不知跑到哪里。」 马超南闻言默然不语,徐淑媛心直口快按捺不住,冷哼道:「该不会天地会又出了***女干细,暗中跑去向***告密了吧。」 群雄听了齐齐变色,暗想玄水堂如今元气大伤,倒也不无这种可能。 陈振华思忖片刻,断然摇头道:「肯定不会。」 见徐淑媛眸现疑惑,苦笑解释道:「石宝全家都惨死在***手中,与满清官员仇深似海,绝不会干出辱没祖宗对不起家人的丑事。」 他不想在这话题多说,以免丢玄水堂之丑,转头问马超南道:「堂主吩咐你秘密送徐姑娘返回台湾,怎么到现在还不曾行动。」 马超南看了看徐淑媛,苦笑一声没有答话。 徐淑媛噘嘴道:「南少林寺武功很是精妙,我不想回去,要在这里跟着叔伯习武,日后杀***光复汉家江山。」 陈振华瞪眼道:「南少林寺都是些出家和尚,割断尘缘无欲无求,不方便教女孩习武,快听话乖乖返回台湾,否则我如何向堂主老人家交待。」 提到永仇和尚众人心中都是酸楚,陈振华虽不曾明言,但大伙都晓得提督府戒备何等森严,永仇和尚武功虽高也是猛虎难抵恶狼,无论成败与否都绝难以安返回。 徐淑媛精灵剔透,哪里瞧不出众人心中所想,忆起永仇和尚的音容笑貌,平时对自己的体贴关爱,心里暗自感到难过,又想起远在漳州与天地会作对的前世冤家施世轩,禁不住有些酸酸甜甜,说不出啥子滋味。 贝齿咬住杏脯般的淡红色唇瓣,徐淑媛倔强道:「我就不回台湾,要在这里跟着叔叔伯伯习武,日后好为永仇大师报仇雪恨。」 说着眼圈便有些红将起来,扁着嘴巴盈盈欲泣,瞧上去楚楚可怜。 群雄都是行走江湖的粗豪武夫,从来没有劝慰小姑娘的经验,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徐淑媛软磨缠缠撒娇一阵,陈振华实在不胜其烦,只得捏着鼻子答应暂留别院,日后再作计较。 马超南见副堂主到来趁机交卸会务,永仇和尚晓得刺杀施琅九死无生,留下遗命由陈振华继任堂主,嘱咐群雄在南少林寺别院暂时安身,慢慢恢复元气,再图发展。 陈振华身负重担也不推辞,安置好弟兄立即派人专程前往漳州秘密打听。 没过两天消息传来,永仇和尚易容大内侍卫范天恩刺杀施琅失败,力杀数十***殉难身亡,玄水堂群雄闻讯无不悲愤异常,在别院设起灵堂遥祭,人人都是白衫素缟,在灵前焚香祭拜,誓言刺杀施琅为堂主复仇。 不久又传来消息,铁杆汉女干修来馆主事黄性震在都统府门口被毒镖刺杀身亡,***相互疑忌彼此残杀,漳州城里人脑都已打成狗脑,群雄闻此消息自然兴高采烈幸灾乐祸,兴奋之余不免有些疑惑,不晓得是哪位英雄好汉出手行刺,莫非就是莫名失踪的拼命三郎石宝? 第二百二十四章 拼命三郎 徐国难心悬群雄,在崎岖山道上纵马急驰,不一会周边人烟渐渐稀少,眼见群山耸峙林木清幽,远处巍峨耸立的秀美山峰便是南少林寺所在的九莲山,心中微松口气,知道已经进入南少林寺势力范围,即使官兵围捕也自无碍。 想到即将与玄水堂群雄见面,徐国难心里高兴用力夹马,黄骠马一声长嘶奋鬃扬蹄,在崎岖山道越发奔得飞快,即使遇到起伏坡地也是纵跃自如,如同闪电霹雳在树木间隙疾速穿梭。 黄骠宝马神骏无俦万金难买,确实名不虚传。 山道曲折蜿蜒不多时已到转弯拐角,前面现出条人影,头戴宽大斗笠,身穿灰黑布衫,肌肤黝黑粗手大脚,身后背着一个长条包袱,不知道里面包些什么。 瞧斗笠汉子土里土气模样应是赶集归来的乡下农夫,低头专心快步赶路,听到蹄声急促侧身避让。 徐国难见山道狭窄仅容一人,担心黄骠马不小心踩伤行人,忙勒紧马缰缓缓前行。 斗笠汉子靠着山石等候徐国难过去,瞧见黄骠马呆了一呆,抬头细细打量徐国难,目光阴沉如欲喷火。 徐国难江湖经验极其丰富,瞧出情形有些不对,只是斗笠汉子面目陌生从未见过,不晓得哪里曾经得罪,暗自提了小心,催马顺着山道慢慢行走。 斗笠汉子不言不语站在山道旁边,等黄骠马行至身边,忽地高声怒喝,左手陡现寒芒,一柄雪亮钢刀铮地弹出,流星般笔直刺向骑在马背的徐国难,矫旋穿织如同疾风骤雨,寒芒罩体让人猝不及防。 徐国难暗中早有防备,右手陡地抬起,只听铮的一声轻响火星迸溅,挡开了势在必得的一刀,旋即钢刀运转成环,轻轻巧巧就把劈将过来的钢刀引了出去。 太极刀法刚柔相济引人注目,徐国难不敢在都统府公然习练,每晚睡觉之时潜运内息周转经脉,时日长久内息大有长进,特别是太白酒馆前莫名使出神技,更让徐国难对太极刀法的感悟更深一层,隐隐触摸到老爹提过的神道境界。 太极刀法本就看重刀意,因此徐国难刀法不退反进,与原来相比更有进境。 徐国难又惊又喜,悟出精神力量说不定能够靠着内息提升,更加勤练不缀乐此不疲。 斗笠汉子一刀失手颇感意外,微微冷哼倒退两步,后背已经撞上坚硬山石,感觉对方劲道着实不小,手腕震痛隐隐有些酸麻。 他遇强更强从不服输,虎吼一声宛若霹雳,钢刀舞成呼呼旋风,森森刀芒龙腾云起,不顾性命再次扑将过去,铮铮铮接连三刀,凌空直劈势如泰山压顶,都被徐国难挥刀挡开。 斗笠汉子刀法虽强,依旧远不是徐国难敌手,若非徐国难不明对方身份留有余地,斗笠汉子就要受伤见血。 徐国难挥刀随意挡架,留神打量斗笠汉子,见他年约二旬,面目坚毅目光冷厉,刀刀刺向要害仿佛要致自己于死地,心念微动高声喝道:「你这厮好不晓事,好端端怎么挥刀乱砍!」 斗笠汉子见徐国难武艺高强,漫不经意挥刀就把凌厉攻势挡住,知道单打独斗绝难拿下,心中思忖对策,嘴里怒骂道:「杀不尽的狗***!」 举刀作势又欲扑上,右手手心忽地微抬,三点寒星分上中下三路向徐国难打来,最后一镖居然射向黄骠马。 黄骠马神骏非凡太过引人注目,徐国难本来打算离了漳州便即卖掉换马另乘,免得无意之中泄露行踪,骑了两天发觉脚程奇快,确是日行千里的宝马良驹,实在舍不得脱手,只得冒险骑乘。. 他想把黄骠马涂染颜色掩人耳目,哪料寻常染料涂上没过多久就即掉色,徐国难不禁啧啧称奇,感慨天下万物无奇不有,宝马神骏确是与众不同。 如此一来更加舍不得换 马,只得事事小心多加留神。 见斗笠汉子心思歹毒,居然打定主意射人先射马,徐国难心中暗恼,钢刀闪电下翻击落射向黄骠马的飞镖,同时身子微侧避过胸前飞镖,右手轻挥已把飞镖全都抓在手中,只觉腥臭扑鼻中人欲呕,脑海微微有些眩晕,心中微寒知道镖上抹了剧毒,若是再斗下去怕要两败俱伤。 当下再不迟疑,陡地高声大喝:「母地父天!」 斗笠汉子飞镖出手立即旋身扑上,立意趁敌不备毙于刀下,听到喝声愕然止步,下意识应道:「明复清反——你这狗***怎晓得会中切口?」 见斗笠汉子随口说出暗语,徐国难明白必是天地会会众,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右手五指做了个古怪手势,吟道:「五人分开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 听徐国难吟出会中兄弟相认的切口,手势也是丝毫无误,斗笠汉子呆了呆,慢慢收起钢刀,脚下依旧做出戒备姿势,伸出五指做了个古怪手势,吟道:「在此传得众兄弟,后来相认团圆时。」 目光炯炯注视徐国难,瞧他如何应答。 徐国难在察言司特地学过天地会暗语切口,以便紧急时刻与天地会会众联络沟通,方便侦缉刺探。 两人一对一答,切口手势尽皆吻合,斗笠汉子这才相信徐国难不是***易容假扮,石头般的刚硬面颊挤出笑容,拱手道:「兄弟是天地会玄水堂石宝,请问大哥在哪一堂,烧几炷香?」 听到石宝徐国难立时恍然,微笑道:「你就是拼命三郎石头?我不是天地会中人,永仇大师有没有跟你说过察言司军务处徐国难?」 听徐国难不是天地会中人石宝面色微微一沉,待听到徐国难面现诧色上下打量,犹豫半晌问道:「你就是徐佥事,徐姑娘的大哥,怎么长的一点都不像?」 徐国难呆了一呆,对这浑话倒也无言可答,没好气道:「为避免***发觉追踪,我特地易容化装。」 石宝这才释然,呐呐解释为啥不分青红皂白出手袭击。 石宝本是九姓渔户子弟,先祖反抗暴元投奔两湖豪杰陈友谅,潘阳湖大战陈友谅败在朱元璋手中,自己也中箭而死,最终朱元璋削平群雄驱除鞑虏登基为帝,开创了明室江山二百年基业。 成王败寇本来事属寻常,哪料明太祖朱元璋生性忌刻,潘阳湖大战死伤惨重自己也险些中炮丧命,因此迁怒拚命死战的陈友谅部下,登基之后下令把陈友谅部下的九个大姓全都贬为低贱渔户,双脚永远不得沾触陆地。 石宝先辈也不幸被波及,从此被迫宅在船上捕鱼为生,世世代代不得与陆上人家通婚,更不允许读书识字出仕做官,成为连乞丐都不如的水上吉普赛人。 石宝自幼整日在船上厮混,捕鱼捉虾戏浪冲波,水中功夫极其了得,本来也没有反清复明光复华夏的想法,哪料***南下平叛肆意屠杀汉人,石宝阖家老小全都丧身屠刀,年仅十二岁的妹妹更是被凶横***凌辱身亡。 石宝见势不妙跳入漳江侥幸潜水逃脱,自此与***仇深似海,加入玄水堂日夜想着报仇雪恨。 永仇和尚决心化装易容孤身刺杀铁杆汉女干施琅,石宝嘴里不言,心想永仇大师都能舍身取义报国雪恨,自己身负生死大仇为啥不能,便趁群雄不备偷偷潜水下船,想要跟随永仇大师一起前去刺杀施琅。 哪料永仇和尚轻功了得脚步飞快,不一会就走得不见了踪影。 石宝追赶不上只得在漳州城四处转悠,寻找***目标伺机下手行刺,黄性震遇刺身亡探事侦缉日紧,眼看行动有些不便,就想赶往南少林寺与玄水堂群雄汇合,无意发现一大帮旗人在漳州城门替徐国难饯行,当时也不甚在意,自行出城扬长而去。 这时见徐国 难骑的是黄骠马,误认为是***细作乔装前来蒲田南少林寺试图侦缉刺探,对玄水堂群雄不利。 徐国难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听石宝说曾在漳州城出手行刺,突地想起种可能,沉声问道:「黄性震可是你下手刺杀?」 石宝摇头道:「不是。」 见徐国难蹙眉沉思,呐呐道:「我也日夜想要刺杀狗贼黄性震,特地暗中潜入修来馆,只是到处寻找狗贼不着。」 忽地想起件要事,从背上包袱取出用油布包裹的纸轴,递给徐国难道:「这些是我从修来馆偷取的情报资料,许多都是看不懂的古怪符号,不知徐佥事是否识得。」 徐国难闻言惊喜,暂时把刺客撇在一边,伸手接过纸轴翻阅细看,见都是些鬼画符般的古怪符号,心知必是用机要密码书写。 自己刚好有修来馆密码本在手,译将出来说不定有意外惊喜,当下点头道:「这些都是修来馆的机密情报,我带回察言司破译,日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多谢你了。」 石宝听从修来馆偷取的情报资料能够派上大用场,笑容满面感觉与有荣焉,抓了抓头发呐呐说不出话来。 徐国难对石宝身份再无怀疑,见他步行脚程甚慢,邀请上马同骑。 石宝有些犹豫,生怕黄骠马载不动两人,试着坐到徐国难身后,听徐国难一声唿哨,黄骠马陡地抬腿起步,瞬间就已窜出丈余,竟如平地驰行毫不费力。 石宝出其不意吓了一大跳,见身边树木在呼啸风中接连倒退,目不暇接胜似腾云驾雾,不禁大赞「好马」。 第二百二十五章 挑水和尚 马作的卢飞快,黄骠马多载一人依旧毫不费力,在盘旋往复的狭窄山道纵蹄急驰,不一会就奔出密林,前面现出通向南少林寺的宽阔青石板道。 南少林寺是江南名刹,僧侣众多香火茂盛,徐国难骑在马上放眼望去,见青石板道尽头是连绵不断的台阶,遥遥可以望见黄墙碧瓦矗立山坡,周边植满数百年的青杉巨松,让人见之忘俗留连忘返,确是修身养性的绝妙处所。 不远拐弯处现出条山道,也用宽阔青石垒就,顺着丛林蜿蜒如蛇,不知通向哪里。 徐国难......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新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临终遗愿 石宝一眼望见,收起拳头高叫道:「徐姑娘!」 英俊面孔慢慢泛起红晕,低头垂眉不敢言语,更不敢向急步奔来的徐淑媛望上一眼。 徐国难抬头望去,见三名青年男女顺着青石板道快步奔来,走在最前面的娇躯窈窕高挑俏丽,凤脸桃腮美艳无俦,正是多日不见的妹子徐淑媛。 他本以为徐淑媛早已回到东宁府,万料不到居然还留在南少林寺,心头火冒忘记自己已经易容,冷声道:「淑媛,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淑媛与几名天地会众正在别院门口兴致勃勃练武较技,听到马嘶清越好奇出来探望,见挑水和尚与石宝动手正想出言说合,陡听陌生大叔疾言厉色冲自己说话,不由地愕了一愕,辨出声音是多日不见的大哥徐国难,欢天喜地奔将过来,拉住胳膊笑嘻嘻道:「大哥,你怎会到这里来,还扮成这副鬼模样。」 石宝见此亲热模样眼神一黯,眸光不自禁现出嫉妒。 向石宝微微算是打过招呼,徐淑媛没等徐国难答话,接着又道:「大哥从哪里弄来如此宝马,日后可要让妹子多骑骑,免得不会骑马给大哥丢脸。」 目光炯炯盯住黄骠马,眸光现出欢喜不禁神色,伸手就去抚摸马颈。 黄骠马性格暴躁轻易不让旁人近身,被徐淑媛轻轻抚摸居然不抬蹄踢打,挤挤蹭蹭现出亲近表情,让熟知黄骠马性格的徐国难有些啧啧称奇。 莫非黄骠马也是见色思迁,对美女别有独钟? 挑水和尚见两人认识,摸了摸光头有些不好意思,自嘲道:「贫僧这些日子老认错人,莫非吃多青菜得了夜光眼,老眼有些昏花。」 另两名天地会众也认出石宝,急步跑过来相见,互道分手别情。 石宝嗯啊连声不敢说话,眼角余光时不时偷瞟徐淑媛,见她望过来忙不迭扭头不敢对视,比武较技的英雄气概一扫而空,面孔更是涨得通红。 徐淑媛为人爽朗大方,对待石宝犹如姐姐嘘寒问暖事事照顾,让生性沉默寡言极少感受亲情的石宝渐渐有了异样感觉,把徐淑媛当成仙女敬奉,只是他自惭形秽从来不敢表达情意,连多望一眼都觉得亵渎了心中女神。 徐淑媛大大咧咧自然也是懵然不知,笑嘻嘻数落石宝几句,挽着徐国难胳膊相互介绍。 挑水和尚法名悟能,是南少林寺达摩院武僧,奉方丈永信法旨管理别院,与玄水堂群雄交情甚好,日常招待极其热情。 他见徐国难石宝面目不似普通人物,生怕是***派人窥伺刺探,因此拦路质询故意挑战,意是试探虚实辨别身份。 当下误会解除,众人说笑着快步走向别院。 石宝瞧徐淑媛挽着徐国难胳膊又忌又妒,远远落在后面,瞧着徐淑媛俏影神情复杂。 徐淑媛见黄骠马神俊异常钟爱异常,喜笑颜开啧啧赞叹,不停地伸手抚摸,总想着上马骑乘。 明郑素乏战马,徐淑媛在东宁府从未骑过马匹,得此机会当然不愿放过。 徐国难见她跃跃欲试,心念微动诱惑道:「只要你跟我返回东宁府,这马就归你骑乘。」 来到南少林寺当然要把任性妹子带回东宁府,徐淑媛既然喜欢黄骠马,不妨先行抛出胡萝卜诱惑。 徐淑媛闻言大喜,扬起秀眉道:「真地?大哥不许说谎。」 蓦地塌下娇躯,呐呐道:「我的武功还没练到家,不晓得能不能跟你回去。」 说着偷瞄悟能一眼,悟能缓步行走宛若不闻。 不一会走进别院,陈振华等群雄闻声迎出,见到徐国难都颇感惊异,言语之下自有一番亲热。 石宝见陈振华瞪目注视自己,自知私自溜走触犯会规 ,呐呐解释偷偷潜水下船是想跟随堂主刺杀***复仇,违反会规甘愿接受惩处,徐国难想起石宝冒险窃取修来馆机密情报,在旁边也是帮忙说情。 陈振华不好拒却徐国难脸面,沉吟道:「石宝不听指挥擅自离船本该受罚,既有徐佥事开口说情,说是窃取机密情报有利反清复明,那就两相抵消不奖不罚。石宝你可心服?」 石宝忙点头道:「心服。」 他只要能杀***便心满意足,根本没想过受功领赏。 徐淑媛星眸微闪,插口道:「石宝能够偷偷潜入修来馆窃取机密情报,胆子大得不得了,以后就跟本姑娘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姐姐必定罩着不让吃亏。」 说着在石宝肩上重重一拍嘻嘻而笑,她年龄比石宝小得多,却处处以姐姐自居,众人见了都感觉有些好笑。 石宝肩膀抖颤险些摔倒,马超南急忙问道:「石宝怎么了,有啥子不妥?」 石宝呐呐道:「没啥子。」 目光偷瞟言笑自若的徐淑媛,眼神渐渐现出痴迷,暗道倘若能时时跟在徐姑娘身边,莫说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就是做牛做马也是甘之如饴。 徐淑媛却已掉过头与徐国难说话,不再瞧上石宝一眼,自然也不晓得居然有人为自己牵肠挂肚,情愿赴汤蹈火。 见陈振华办事公道处断果决,徐国难暗暗点头,知道永仇和尚托付得人。 寒暄了几句,众人进厅堂分宾主坐下,陈振华询问徐国难来意。.z.br> 徐国难道:「我本次特地赶来,为了两件要事。」 从怀里掏出叠银票道:「玄水堂弟兄折损很多,伤了元气,国难特向总舵申请补助经费白银五万两,拨付玄水堂使用,休养生息重振旗鼓,日后共襄反清复明大业。」 说着把厚厚银票递给陈振华,含笑示意接下。 这五万两银票是蛮尔古隆德斯等旗人分别赠送的「土特产」,徐国难虑及玄水堂经费紧张度日艰难,冯锡范身为天地会总舵主一毛不拔,索性把「土特产」换成银票拿将出来,假私济公帮助玄水堂解决燃眉之急,算是酬谢永仇和尚的舍生取义。 群雄对视一眼,均知徐国难之言不严不实,冯锡范恼怒各地分舵堂主不遵约束,故意克扣经费以作要挟,哪会好心拨款补助经费。 陈振华心中感动,站起身向徐国难深深一躬,郑重道:「大恩不言谢。玄水堂弟兄以后都听徐佥事调遣,水里火里绝不皱眉。」 徐国难急忙逊谦心中暗喜,玄水堂在福建势力雄厚,若肯真心帮助日后侦缉刺探事半功倍。 双方客气了好一阵,徐国难续道:「永仇大师刺杀狗贼施琅不幸遇难,曾有遗言想回归南少林,与师父明惠大师永远相伴,在下设法把遗骨盗将出来,因为路途遥远携带不便,只能火化后送来。遵照永仇大师遗愿,想在南少林寺立塔安葬,敬请各位弟兄沟通安排。」 清廷惯例造反作乱处死之后枭首示众,尸体剁碎扔入山野任由野狼吞食,使之尸骨无存警诫后人。 永仇和尚刺杀失败不幸身死,施琅感念往日逃难情份,又忆起施安临终嘱托,吩咐把永仇和尚薄棺安葬,暗地烧了些香烛纸钱,免得永仇和尚在阴间衣食无着,见着施安不好交待。 这也是施琅做贼心虚疑神疑鬼,老是担心死后遭受永仇和尚报复,预先设法减轻些罪孽。 徐国难探知消息命漳州站特工暗中设法盗出,火化之后遵照永仇和尚遗愿,特地送到南少林寺交给群雄。 同时放出消息说是施琅感念旧情偷偷安葬永仇和尚,故意让人传入哈善耳中,惹得哈善对施琅疑神疑鬼,从此不再予以信任。 说完之后徐 国难解下背上包裹,小心翼翼捧出只黑瓷罐放在桌上,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第二百二十七章 立塔安葬 群雄望着黑瓷罐都是楞住说不出话,厅堂静寂无声,石宝瞪大眼睛望着黑瓷罐,想起永仇和尚昔日音容笑貌,嘴唇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听到永仇和尚死在施琅手中便欲替堂主报仇,暗中抓了名提标营亲兵审问,晓得施琅下令秘密安葬永仇和尚,特地备了香烛纸钱前往祭拜,刚好碰到瑞栋派遣探事盯牢坟丘,便出手杀死割下人头充当祭品,哪料到永仇和尚遗骨已被徐国难派遣特工盗出,如此一来岂非拜的是座空坟?Z.br> 正自感觉啼笑皆非,忽地听到女孩的尖利啼哭,原来徐淑媛见到永仇和尚骨灰心情激荡,忍不住抱住放声大哭。 厅堂内外登时哭声四起,众多粗豪汉子纷纷对着堂主遗骨跪下磕头,连悟能和尚也双手合什喃喃念佛,跟着洒了许多眼泪。 石宝没有说话,跟着群雄跪下恭敬磕头,把青砖地面磕得砰砰作响,额门肿起老大乌青,暗自下定决心日后必替堂主报仇雪恨。 徐国难听着满堂哭声,想起永仇和尚舍身取义慷慨赴死的豪迈飒爽,忍不住眼睛酸涩,大滴泪水顺着面颊滚滚而下。 永仇和尚执掌玄水堂公正无私,对堂内弟兄多方照顾恩遇有加,群雄想起永仇和尚旧日恩德都是放声痛哭,人人在骨灰前立誓必杀施琅替堂主报仇雪恨。 徐国难盗回遗骨自是玄水堂恩人,陈振华郑重向徐国难道谢,恭恭敬敬亲手把永仇和尚骨灰暂时安置在灵位后面,吩咐群雄置办孝服开设灵堂,自己与徐国难、悟能和尚商议择吉日立塔安葬永仇和尚。 听到立塔安葬悟能皱眉不语,半晌方合什道:「立塔安葬是寺内大事,只有方丈师伯才有权做主,贫僧必当如实向方丈师伯禀告,尽力促成永仇师叔遗愿。」 释门规矩,只有大德高僧圆寂方能立塔安葬享受僧众世代膜拜,永仇和尚早年因为勾引乱党反清复明,屡次被清廷官府通缉捕拿,南少林寺也屡遭骚扰,方丈永信大师迫于无奈开革把永仇和尚出寺,虽说只是遮掩耳目不给***骚扰借口,毕竟明面上已经不是寺中僧侣,能否如愿立塔安葬实未可知。 永仇和尚慷慨仗义快意恩仇,在群雄心目中自是有德高僧,听说此事还存在变数,陈振华半晌不语,皱眉道:「既然如此烦请师兄帮忙带路,振华当面向永信大师禀明,恳请成全。」 徐国难听陈振华语气有些生硬,生怕双方引起冲突反而不美,试探问道:「要不——我与陈大哥一起前去拜见永信大师?」 陈振华闻言自是大喜过望,悟能也是慨然应允,两人生怕夜长梦多,当下由悟能引着前往南少林寺,向方丈永信大师禀明缘由,恳请满足永仇和尚临终遗愿。 南少林寺是闽南名刹,据传是义救李世明的十三棍僧之一智空创建,距离明末已有上千年,寺院宏伟殿阁森严,菩提院达摩院罗汉堂船若堂层层叠叠,时不时可见寺僧在殿宇院落练武较艺,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徐国难见寺僧武功均属上乘,虽然较艺也是真打实斗,丝毫不因熟识稍留情面,不自禁心头微震:怪不得南少林寺武风鼎盛英才辈出,僧侣武功之强已经不下嵩山少林,盛名之下居然还如此勤练不辍,说不定有不出世的武功高手,此行只能软语相求,否则必定讨不了好。 正自思忖忽见悟能立定脚步,双手合什恭声道:「悟能拜见监寺师叔。」 这时三人已走到戒律院前面,徐国难见院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名年约五旬的胖大和尚,面孔红润须发皆白,眸光锐利湛湛有神,瞧上去精神极是矍铄,只是目光阴沉不怒自威,披着大红袈裟宛若冉冉红云从戒律院飘出。 胖大和尚面有怒色,似乎刚在戒律院惩戒犯律寺僧,听到声音掀起眼皮扫了眼悟能,缓缓落在陈 振华与徐国难身上,见两人向自己恭敬行礼却不理睬,板着面孔对悟能道:「你怎地又擅自带外人进寺,莫要烦扰僧侣清修,否则违犯寺规必有惩戒。」 陈振华听得眉头大皱,还没回答就听徐国难抢着道:「信徒徐国难、陈振华有事禀见永信大师,因此烦请悟能师兄带路引见,请大师莫要见怪。」 听徐国难言语客气,监寺永苦不便留难,狠狠又瞪了悟能一眼,大袖挥拂顺着青石板道扬长而去。 拐过院角永苦停下脚步,蹙着白眉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向天王殿前挥舞扫帚正在扫地的灰衫僧人叫道:「悟明过来。」 悟明是永苦的关门徒弟,听到呼唤忙不迭放下扫帚跑将过来,永苦凑近耳边轻声嘀咕几句,悟明眸光微现迟疑,见永苦面色有些不悦,忙道:「徒儿必定打听明白,师父尽管放心就是。」 永苦微微点头,捻着佛珠念了声阿弥陀佛,探头向走远的悟能诸人扫视一眼,眸光现出冷厉,随即若无其事继续顺着青石板道向前行走。 瞧着永苦大师端着架子摇摇摆摆走远,徐国难轻声问陈振华道:「永苦大师怎么对你我好像颇有成见?」 陈振华苦笑道:「永苦大师与堂主同拜明惠大师座下,比武较技多次输给堂主,因此瞧堂主素来不太顺眼。」 顿了一顿压低嗓音道:「俺们借住别院白吃白喝多有滋扰,永苦大师身为监寺量入为出,故此对玄水堂颇有成见。」 徐国难闻言恍然大悟,抬头又瞟了眼永苦远去背影,刚想说话就听悟能肃容道:「永苦师叔是敝寺高僧,佛学精湛德高望重,两位施主请积口德,莫要妄发议论。」 嘴里虽是如此说话,眸里的不以为然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徐国难陈振华相视苦笑,齐声答应跟着悟能左弯右拐,不多时穿过几幢殿堂来到方丈室,见绿阴蔽地花木扶疏,火辣阳光被伞盖般的树枝挡住洒下万点银光,让人精神不自禁一爽。 悟能请两人在院中稍候,自行进方丈室禀报。 悟明鬼鬼祟祟躲在殿堂后面,偷偷探出半个脑袋向方丈室张望,忽见徐国难目光如电望将过来,急忙缩回脑袋瞬间不见踪影。 徐国难耳力过人,早就听到异常动静,见悟明鬼头鬼脑有些疑虑,转念一想方才见他在天王殿前打扫,必是寺内僧侣无疑,说不定有事想要禀见方丈,见有外客不便露面,也就放下疑虑安心等候。 第二百二十八章 潜龙在渊 永信盘坐方丈室蒲团静修悟禅,听了悟能禀报捻着佛珠默然不语,古井不波的枯瘦面颊隐隐抖动,沉吟了好一会,方才吩咐请徐国难陈振华进入方丈室。 徐国难久闻永信大师佛法精湛修为高深,是名满江南的得道高僧,不过见面还是初次,见永信身材高瘦须发皆白,穿件浆洗多遍的藏青僧袍,端坐蒲团宝相庄严,双目开阖隐蕴精光,显是内功修为极为了得。 心中不禁微凛:永仇和尚号称打遍江南无敌手,单论内功修为恐怕还不是师兄对手。 见永信目光......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新 第二百二十九章 永信大师 「寒月化五龙,飞鱼瞻玉京。诏狱丧易牙,绣春照雪明。卿本西城月,是非笔墨生。辽东九万里,饮马三人行。生死何所道?但惜故人情。他年尔来访,觞尽壶自倾。」中文網 徐国难精通书画,眼光绝非只上过几年乡下私塾的陈振华可比,早就认出方丈室墙上悬挂的是赞颂锦衣密探的狂草《绣春刀》,描述锦衣密探佩戴绣春刀,奔波辽东万里出生入死,侦缉刺探保家卫国,语气豪迈满腔报国之志。 有明一代文人墨客对锦衣卫缇骑横行无忌无法无天颇多非议,殊不知锦衣卫虽有缇骑鲜衣怒马胡作非为,更有密探嚼冰饮雪九死一生,为保卫大明江山出生入死历尽艰险。 有的锦衣密探奉命潜伏异域终身隐姓埋名,甚至死了都不得归葬家乡,其中苦涩滋味又有哪个晓得。 只是除了锦衣卫中人谁会体味锦衣密探潜伏刺探的无尽辛酸,又有谁会把《绣春刀》悬挂墙壁时时留念。 徐国难相信永信看破红尘前必是出身锦衣密探,说不定有过「辽东九万里,饮马三人行」的潜伏刺探经历,因此故意用密探名录中记载的联络暗语出言试探,从永信表情变化证明猜测不假。 他在房里转来转去,心头始终有疑团未曾消去,迟疑良久轻轻推门走出,听灵堂那边传来响亮哭声,时不时有白色人影晃动,自是玄水堂群雄为永仇和尚守灵,微叹口气走出别院大门,顺着山道向南少林寺缓步走去。 这时已过晌午,九莲山群峰耸峙林木葱郁,红日高悬艳阳高照,热辣辣笼罩苍茫大地,徐国难在巨松遮蔽下却是清凉无汗,行走其间神清气爽,耳边鸟鸣蝉语连绵不绝,别有一番山野趣味。 徐国难无心观赏沿途景观,沿着青石板道走到寺门,刚想踏上台阶就见悟能匆匆从寺内奔出,见到徐国难面现喜色,停步合什道:「徐施主来得正好,贫僧奉方丈师伯之命,刚想到别院请徐施主叙谈。」 「方丈大师怎地特地要见我?」徐国难微感诧异,轻声问道。 他返回南少林寺全是自作主张,哪料永信竟是心有灵犀,特地打发悟能前来邀请。 悟能摇头道:「贫僧不知,等会方丈师伯自会向徐施主说明。」 徐国难心中起疑,猛地想起一种可能,心头不自禁砰砰乱跳,跟着悟能缓步走向方丈室,不动声色问道:「请教永信大师俗家姓名,是否还有俗家亲戚?」 悟能搔了搔光头,为难道:「方丈师伯平时极少谈起世俗往事。贫僧只知道方丈师伯俗家好像与徐施主同姓,其他的却不晓得。」 听到这话徐国难心跳砰砰加快几分,原本模模糊糊的念头更加清晰。 饶是他定力深沉善于掩饰,脸上也是不自禁现出期盼神色。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方丈室,悟能请徐国难进去,自己恭恭敬敬站在旁边侍候。 方丈室布置一如往旧,斗大佛字更加引人注目。 永信盘膝而坐,手捻佛珠喃喃念经,见到徐国难仔细打量,眸光不自觉现出慈和爱怜,仿佛见到了可心的子侄后辈。 徐国难行礼如仪,恭谨坐在对面蒲团,抬眼细看永信,见他白眉细长鼻直口阔,身材高瘦不怒自威,面目与老爹徐文宏有六分肖似。 脑中忽地冒出个人来,目瞪口呆之余感到不可思议。 「老衲请徐施主过来,有件俗事想要请教,徐施主倘若不愿告知也是无妨。」 见徐国难炯炯注视,永信也不见怪,轻声说了一句,挥手让悟能避到方丈室外。 徐国难悟过神来,恭声道:「大师有事尽管问,徐仕进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有意用了三十多年前的旧名,目光霎也不霎望向永信 ,果见永信听到名字双手微微抖颤,险些把佛珠扯成两截。 「徐仕进,徐仕进!」 永信喃喃道,眸里现出复杂难明的异样情绪。 「大师曾经听过贱名?」 徐国难故作吃惊道:「听爹爹说,仕进这名字特地请定国公所取,寓意考中进士,光宗耀祖。」 听到定国公三字永信面颊肌肉又是一阵抖颤,双手不停捻动佛珠,沉默良久不发一言。 徐国难也不催促,抿嘴微笑望着永信。 禅室静寂无声,窗外鸟鸣分外响亮。 「你爹娘现在何处,身体可好?」 沉默约莫半盏茶,永信缓缓开口问道,声音有些酸涩。 徐国难早就猜出永信身份,也不吃惊,忙起身磕头,恭声道:「侄儿徐仕进拜见定国公,爹身体还好,娘早就去世。」 想起姆妈死在瑞栋之手,徐国难心中难受,语音也是有些苦涩。 虽然他深夜潜入参领府,虐杀瑞栋替姆妈报仇雪恨,然而姆妈性命毕竟不可挽回,每当想起心中郁郁颇为难受。 永信闻言微叹一声,左袖轻拂一股柔和力道棉花般托住,徐国难便拜不下去。 徐国难心里暗惊,近些时日自己勤练内功大有进境,永信大师挥袖轻拂便让自己拜不下去,武功之高恐怕还在想象之上。 若运用内力当然能够强拜,但那样对永信不太恭敬,徐国难也不使力挣扎,自然而然顺势站起,恭恭敬敬侍立一旁,有些好奇地打量老爹口中已经自尽身亡的定国公徐文达,见他面目有徐文宏有七分类似,举止颇为儒雅,想是出身王府长年修身养性之故。 永信见徐国难受了自己一拂浑若无事,眸里陡地爆出锐芒,随即收敛无踪,从上到下细细又打量了几眼,垂眉叹息道:「冤孽,冤孽!想不到你娘还是看不开,以身殉国追随崇祯皇爷于地下,倒是老衲这个早该自尽的大明忠臣,至今还是苟活人世。」 徐国难证实心中猜测,急叫道:「定国公——」 永信摆了摆手,轻声道:「定国公三十九年前就已死了,老衲如今法名永信。」 徐国难面现尴尬微笑,欲要解释不知怎么开口,目光全是疑惑,只是不敢发问。 老爹昔日说定国公徐文达已经自尽殉国,怎会出家成为南少林寺方丈,其中想来必有曲折变故。 似是猜出徐国难心中所想,永信目光现出缅怀,缓缓道:「老衲三十九年前确已死过一次,只是没有死成,从阎罗手里又跑了回来。」 说着伸手扯开僧袍,果见颈项下部有一道狰狞剑痕,深及颈骨触目惊心,若是再深半寸就会刺破血管流血而死。 「百无一用是王侯。」永信掩好僧袍,涩声道:「老衲从小享受荣华富贵,虽有自尽殉国想法,却无刀剑戮颈勇气。那日与你爹娘告别回到府中便欲拔剑自尽,却又怕疼不肯深刺,结果自杀未死,被府里家丁发现救了回来。」 「待老衲醒转发现阖府上下都已剃发易服,自己也被改成了***装束。大哥与一班降臣出城迎接清军入城,老衲自是不甘心做***顺民,只是死过一次再无勇气自尽,力气稍复立即剃成光头,想要效仿建文帝潜行出京,南下投奔唐王反清复明。」 说起反清复明永信目光锐利,语气有些激动,浑不似德道高僧模样。 金陵徐家自中山王徐达起就荣宠无比,世袭国公与大明同始终,徐文达自幼接受的教育就是忠君爱国,年岁虽久依旧不忘反清复明,否则哪会冒着危险建立别院暗中收纳反清义士。 徐国难静静倾听,不发一言当好忠实听众。 「无奈各家藩王勾心斗角彼此不和 ,无论唐王桂王还是永历帝眼里都只有皇位宝座,不等***攻到先行自相残杀徒损元气,最后落得两败俱伤尽皆败亡,大好江山尽都归了满清***。老衲到处投奔始终不遇明主,各家藩王被***次第消灭干净,老衲险死还生心灰意冷,最终剃度投到南少林,真地出家成了和尚。」 讲到最后永信声音有些发涩,眸里渐渐泛出晶光。 徐国难想要劝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永信隐居南少林寺精研佛法,早就勘破死生,哪用得着自己这个俗人出言劝解。 永信毕竟是有道高僧,初见徐国难忆起旧事心情难免激动,隐藏多年的心思一吐而快,清醒之后恢复云淡风轻,不再以尘俗旧事为意,示意徐国难在蒲团上坐下,捻着佛珠轻声问道:「你爹如今住在哪里?日常光景如何?」 他与徐文宏分别多年未曾碰面,想起昔日秦淮河畔前呼后拥走马斗鸡光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眼前,嘴角不自禁现出浅笑,声音有些异样。 徐国难自然不会隐瞒,一五一十把南逃之后徐文宏的境况简要叙述了一遍。 永信默默听着,待听到徐文宏把密探名录和镇抚使腰牌全都传给徐国难,寄望反满兴汉复兴华夏,心念忽地微动,沉吟片刻从袖袋摸出件物事递将过去。 第二百三十章 建文秘辛 徐国难伸出双手恭谨接过,见永信大师递过的是块精雕细琢的团凤玉佩,栩栩如生温润光滑,握在手中自生凉意,不自禁神清气爽精神陡涨,愕然抬头问道:「定国公,这玉佩——」 「这团凤玉佩是昔年建文皇爷临别赠给先祖魏国公的信物,老衲远离红尘不问俗事,惟有此佩成为修行执念。现在转赠徐施主,日后若能见到建文后裔也可做个凭证。」 永信轻声说道,目光现出缅怀,随即悄然敛去,左手不停转动佛珠,嘴里喃喃念祷,声音微微有些抖颤。 建文帝朱允炆?明太祖朱元璋亲自指定又被四叔燕王朱棣抢去皇位的皇太孙? 徐国难愕了愕,低头仔细端详团凤玉佩,见晶莹无暇雕工精细,皎白凤凰振翅扬颈如欲破璧飞出,确是难得一见的皇室精品,瞧式样应是皇后才有资格佩戴。 史书中关于建文帝的诸多记载跃然而出,从徐国难脑海深处渐渐清晰起来。 建文帝是明太祖朱元璋长孙,懿文太子朱标嫡子,自幼熟读儒家经典,为人宽和仁慈,喜爱与文臣儒士结交往来,被朱元璋视为有人主之相。 朱元璋为人严苛猜忌,以军法御下铁血无情,洪武十五年设锦衣卫侦缉刺探,开国功臣都被罗织罪名屠杀殆尽,生动演绎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现实含义,然而明太祖毕竟有大智慧,明白马上打天下马下治天下的道理,希望继位君主能够施行仁政宽厚治国,与民休息开创类似文景之治的大明盛世,确保朱家天下世代相传万年昌盛。 朱元璋按照仁君标准苦心培养嫡子朱标,洪武元年便立为皇太子,拜大儒宋濂为师,授以治国之道寄望能够成为仁厚君主,然而天不假年,洪武二十五年朱标奉旨巡视陕西,归来不久感染风寒不幸去世。 朱元璋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悲痛不已,下旨朱标祔葬孝陵东侧父子相伴,谥号懿文太子。 朱标薨逝朱元璋面临两种选择:一是择四子燕王朱棣继位。朱棣勇武过人屡立战功,性格为人肖似朱元璋,尤其擅长领兵征战,倘若袭位必能不改祖业,开疆辟土开拓大明江山。二是择长孙朱允炆继位,朱允炆厚道宽仁亲近文臣,群臣拥戴百姓归心,倘若袭位必能改酷政为文治,利于大明帝国长治久安千秋万代。 朱元璋苦思良久,最后从帝国根本利益出发下旨立皇太孙朱允炆为继承人,为防骄兵悍将不听文弱君主指挥,指使锦衣卫捏造凉国公蓝玉谋反冤案罗织牵连,挥舞屠刀株杀功臣名将逾万人,导致军营为之一空。 没有统兵宿将如何对付凶狠外敌,自做聪明的朱元璋想出分封诸子屏翼帝国的妙法,一口气封了二十四个藩王,其中燕王、辽王、宁王等九大塞王护卫甲士逾万,常年出征扫北极得军心,渐渐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在英明神武的朱元璋眼里,自己煞费苦心帮助朱允炆削除荆棘,诸子分据要地护卫京师,日后朱允炆继位改弦易辙邀买人心,大明帝国自然能够繁荣昌盛万万年。 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病逝金陵,建文帝以皇长孙身份顺利袭位,果真如朱元璋预料施行仁政薄赋宽刑,一反明太祖的酷刑严政,锦衣卫更是摒弃不用,极得文臣儒士衷心拥护。 藩王镇守地方桀骜不驯,特别是九大塞王坐拥雄兵成为心腹之患,苦恼不已的建文帝接受齐泰、黄子澄等亲信大臣建议削藩,即位不久寻找借口先后削除周王、齐王、代王等亲王。 燕王朱棣早有夺位野心,见藩王陆续被削担心早晚轮到自己,借口反对削藩起兵靖难「清君侧」,苦战四年攻破金陵夺得皇位,把明太祖亲自选择的帝国继承人赶下台,设立锦衣卫和东缉事厂罗织蔓抄,大明帝国重新回到黑暗恐怖的酷政年代。 建文帝绝望之下纵火焚宫,自此 以后下落不明,有的传言已经火焚身亡,有的说是化装出逃流亡海外,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朱棣为稳定人心平息流言,登位后亲自指认火中残骸为建文帝,假模假样痛哭一场,下旨追谥为孝愍皇帝,予以公开发丧。 私下却派遣锦衣密探四出侦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务把建文帝及亲近臣属斩草除根,免得有朝一日有样学样重新夺回大明江山。 锦衣密探侦缉各地都没有发现建文帝踪迹,朱棣便把怀疑目光转向海外,特地派遣心腹太监郑和率庞大舰队七下西洋,表面宣扬国威耀兵异域,真实目的搜寻建文帝下落,避免效仿虬髯客建国海外,有朝一日挥师中原报仇雪恨。 锦衣密探奉令跟随舰队远航南洋,每到一地便秘密建立情报站点,派遣精干密探侦缉刺探刺探建文帝下落。 终朱棣一朝建文帝始终不知所踪,嗣后明仁宗朱高炽继位,一反老爹穷兵黩武政策,搜寻建文帝也渐渐由紧转松,最后自然终止不再过问。 锦家卫千辛万苦设立的海外情报站点失去作用本应撤销,时任锦衣卫指挥使刘勉发现海商生意大有赚头,私下利用海外情报站点大做走私买卖,驻扎南洋诸岛的锦衣密探全都转行成为海商,倚仗锦衣卫权势垄断海外贸易,年深日久发展成为南洋巨族,大发横财独霸一方,就连锦衣卫指挥使都渐渐不能控制。 嘉靖年间倭寇横行,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出身江南世家,早就有心通过海商生意大发横财,借口剿倭在高丽、日本、琉球等国秘密设立海外情报站点,明面搜集情报以备军用,暗地联合江南世家大搞走私买卖,与南洋海外锦衣密探争夺海外贸易控制权,明争暗斗不亦乐乎。 利益面前无父子,眼看海外锦衣密探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倒让跨海而来的西夷占了便宜,陆炳懊悔之余出面说合,最后约定每隔五年比武较技,获胜的独享海外贸易控制权,至第六年再重新比试确定。 无论哪方获胜都要把五成利益让给锦衣卫和江南世家,如此一来利益均沾皆大欢喜,不致明争暗斗自损元气。 甲申国难崇祯皇帝自尽煤山殉国身亡,逃到江南的明室遗臣拥戴蛤蟆天子朱由崧袭位金陵,改元弘光,想要收买人心下旨定建文帝庙号惠宗,谥号让皇帝,把建文帝一脉重新纳入皇家宗谱。 然而建文帝的最终归宿始终成谜,即使神通广大无事不侦的锦衣卫也是语焉不详,始终没有给出权威定论。 第二百三十一章 团凤玉佩 想起陈年旧事徐国难呼吸有些急促,建文帝既然赐团凤玉佩给徐家先祖魏国公,莫不是流言果然成真,建文帝没有***于皇宫,化装易容带领亲信臣属秘密潜逃海外。 朱棣虽然攻占金陵成功篡位,然而江南世家全都拥护建文帝,倘若建文帝效仿虬髯客暗中出海另辟基业,倒也不无可能。 只是建文帝最终逃到了哪里,为何两百多年毫无消息,也从不反攻倒算阴谋复辟。 充满疑虑的目光望向永信,徐国难心里藏着千百个疑问,张了张嘴却没有发问。 若是晓得建文帝下落永信自然会坦言告知,若是不晓得问也无益。 仿佛瞧出徐国难的异样表情,永信微叹口气,眼望团凤玉佩轻声道:「建文皇爷确实没有***身死,危急之际在忠心耿耿的宫卫统领常森护卫下化装逃出金陵,想要驾临中都凤阳号召军队勤王,重占金陵驱除篡位逆臣。」 说到篡位逆臣永信眸光冷厉,手中佛珠不经意间被捏成粉碎,显然对永乐帝朱棣并无好感。 明太祖朱元璋出身南直隶凤阳,登基为帝后对老家凤阳情有独钟,洪武二年亲自下旨以凤阳为中都,命有司建置城池如京师之制,一度曾想以凤阳为京师,只是凤阳无论地理还是规模都没有京师气象,朱元璋最后不得不于洪武八年下令停止营建凤阳,迁都事宜废然中止。 然而凤阳毕竟是皇祖创业基地,兵多将广富裕康饶,仅凤阳卫辖下就有凤阳中卫、凤阳右卫、皇陵卫、留守左卫等八卫精兵,距离京师金陵不过百余里,朱棣率军袭占金陵人心未定,倘若建文帝驾临凤阳重整基业,以江南世家对建文帝的衷心拥护,确实极有可能反把朱棣困死在金陵。 朱棣老于军事哪会预料不到,借着皇宫起火亲自宣布建文帝***身亡稳定人心,立即派遣亲信将领丘福率军前往中都凤阳,威逼利诱抢先一步控制军队,等建文帝仓惶逃至凤阳城郊,凤阳卫指挥使瞿能已宣布效忠朱棣,掌管情报工作的朱棣心腹纪纲率领探事到处侦缉建文帝下落,建文帝进退失据走投无路,只能黯然改道前往闽浙。 「先祖魏国公赤胆忠心拥戴建文帝,眼见金陵被破大势已无法挽回,连夜率领亲信家将轻骑追赶,想要护卫建文帝流亡海外以图东山再起,建文帝坚执不肯,命令徐辉祖返回金陵假意降顺朱棣,忍辱负重暗中联络忠心大臣,等待时机成熟里应外合重新复辟。」 「临别之际建文帝大内秘藏珍宝龙凤玉佩一分为二,团龙玉佩由建文帝亲自携带,团凤玉佩赐与徐辉祖,约定日后见佩如见人,只要有人携佩回归务必听令行事,齐心协力诛杀篡位贼子,重建建文正统江山。」 历历往事如在眼前,永信眼望室外目现沉痛,「可惜徐家历代先祖苦等二百多年,直到大明江山都已经灭亡,始终不见建文后裔携佩归来。」 徐国难听得心头剧震,金陵徐家与大明同休恩宠无比,永乐帝朱棣正妃是中山王徐达长女徐仪华,洪武九年由朱元璋指婚配给朱棣,夫妻恩爱闺房和谐,因此朱棣起兵秘密派人联络魏国公徐辉祖,希望徐辉祖能够瞧在燕王妃面上暗中帮助,日后必有厚报。 徐辉祖执掌中军都督府,亲手挥刀斩杀燕王信使,屡次率军击败朱棣,甚至朱棣攻进南京还躲进徐家祖祠不肯拥戴,直书「中山王开国功臣子孙免死」,被盛怒朱棣下令革去爵位囚禁私宅,直到永乐五年方才染病去世。 据永信所言,团凤玉佩由明太祖朱元璋亲自下令制造,与团龙玉佩共为一对,寓意龙凤吉祥夫妻和谐,建文帝即位后便把团凤玉佩赐给嫡妻马皇后,朱棣率军攻破金陵马皇后不愿受辱***身亡,临死前把团凤玉佩亲手交给建文帝,寄托夫妻生死执念。 建文帝临别把团凤玉佩赐给徐 辉祖,团龙玉佩自行携带,吩咐徐辉祖见佩如见人,日后夺位起兵响应,想方设法恢复建文正统江山。 徐辉祖遵旨偷偷返回金陵躲入祖祠,仗着元勋之后果被朱棣下令赦免,软禁国公府不得自由。 徐辉祖对建文帝忠心耿耿,虽被囚禁还是暗中筹谋复辟,只是始终不见建文帝返回,临死前夕把团凤玉佩秘传子孙,嘱咐世世代代不忘建文旧主,有人携佩回归遵令行事,否则死后不允进入徐家祖祠。 最后徐辉祖望空连呼三声「复位」,口吐鲜血溘然长逝,死后双眼依旧不肯闭合。 历代魏国公遵照先祖遗命秘密保存团凤玉佩,只是谁也不敢起兵反抗朱棣后裔,最后一任魏国公徐文爵为保全身心性命不得不剃发易服投降***,自觉无颜面对历代祖宗,知道永信想要南下投奔明主抗击***,临别之际便把团龙凤佩秘密赠送,告诉前因后果,寄望永信日后与建文后裔联合反清复明,想方设法恢复大明江山。 建文后裔却是渺无影踪,直到永信心灰意懒出家为僧,始终没有听到丝毫讯息,也不晓得建文帝当年有没有逃出生天,最终到底隐居到了哪里。 「老衲远离红尘不问俗事,惟有此佩成为修行执念。现在转赠徐施主,万一有幸在海外遇见建文帝后人,以此佩为凭沟通联络反清复明,算是不负大哥托付。」 紧紧捏住坚硬冰冷的团凤玉佩,想起永信大师的临别话语,徐国难呼吸不自禁有些急促,怔怔呆立了半晌,推开窗户遥望丛莽群山,仿佛建文后裔隐藏在绿水青山深处,等待自己联手反满兴汉恢复汉室江山。 不远处灵堂纷杂哭声隐隐传来,徐国难忆起慷慨就义的永仇和尚,想起建文后裔始终渺无踪迹,大好河山尽归胡虏所有,愈发觉得世事凶险复兴艰难,前途如何难以预测。 第二百三十二章 闯关较技 “方丈师兄同意永仇遗骨回归寺院,还要为他立塔安葬享受祭祀?” 猛地从椅上站起,永苦目光如电望向站在面前的悟明,语气低沉似乎难以置信。 悟明知道师父对永仇和尚素有成见,平时提到都要咬牙切齿,忙不迭点头道:“徒儿私下前往别院探过,天地会会众已经设立灵堂,人人都是披麻戴孝,口口声声要为永仇师叔报仇雪恨,瞧来立塔安葬不会有假。” 永苦眸光更加阴沉,双手用力佛珠被捏得粉碎,在监寺室接连转了几个圈,跺脚冷哼道:“有德高僧才能立塔安葬享受四时祭拜,永仇早就开革出寺,又是死在官府手中,哪有资格回归寺院立塔安葬!” 眸里的熊熊妒意再也掩饰不住,悟明尴尬一笑不敢接嘴,天地会反清复明驱除鞑虏,南少林阖寺僧侣大多敬服,惟有永苦对永仇师叔因妒生恨,时时处处想与永仇师叔作对,全无平常道貌岸然的有德高僧模样。 悟明隐约曾听寺僧提过,永苦祖上本是闽南大户,家产富饶安居乐业,被官府敲诈勒索弄得家破人亡,连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都被霸占逼死,万念俱灰想要上吊自杀,被明惠大师经过救下,方才跟随来到南少林寺剃度出家。 不久之后永仇师叔也被明惠大师救护上山,最终拜在明惠大师座下,明惠大师时常称赞永仇师叔有佛门慧根格外看重,永苦性格偏执心眼狭小,听入耳中自然妒忌万分,觉得师父传功授艺处处偏心,仗着师兄身份经常借故为难永仇,偏生永仇性烈如火不肯退缩,两人向来面和心不和,永仇开革出寺就是永苦大力促成。 如今永仇师叔已经圆寂,想不到素来四大皆空的师父居然还是不肯放过,不愿永仇师叔回归寺院立塔安葬。 悟明眸里的不以为然永苦如何瞧不见,面色阴沉挥手示意悟明出去,重重坐回椅上凝神思索,嘴角渐渐泛出冷笑,起身就要走出监寺室。 这时室外传来脚步声响,永苦抬头瞧见悟能匆匆奔将过来,站在室门合什行礼道:“悟能拜见监寺师叔。” “你到这里做甚?”永苦正没好气,板着面孔冷声问道。 听永苦语气冷峻悟能呆了呆,不晓得哪里得罪了监寺师叔,小心翼翼道:“方丈师伯有请监寺师叔一叙。” 听到永信有请永苦怔了怔,随即明白方丈师兄必定与自己商议如何立塔安葬永仇,目光阴沉嘴噙冷笑,由悟能领路来到方丈室,见永信盘膝坐在蒲团上面,手捻佛珠若有所思,见到永苦微微点头示意坐下。 永信佛学武功都在永苦之上,处事公正德高望重,永苦对方丈师兄倒不敢太过无礼,行礼之后在对面蒲团坐下,一言不发只等永信开口。 见此模样悟能知道有要事商议,合什行礼轻手轻脚退将出去。 立塔安葬是寺中大事,永信虽已答应却也不能独断专行,特地吩咐悟能唤来监寺永苦,商量立塔安葬事宜。 “师兄想让永仇立塔安葬享受祭拜,恕师弟不能同意。” 永苦故作不知,听永信把事情经过说述一遍,光头摇成拨朗鼓,瞪圆眼睛断然道。 永信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威望,说服永苦同意立塔安葬当无阻碍,却不料刚一开口就遭到反对,不觉有些愕然,目光炯炯望向永苦。 “不是师弟故意阻拦,立塔安葬只会给寺庙招灾惹祸。” 永苦早就想好说词,振振有词道:“莆田如今已是满清治下,官府虎视眈眈想要寻找寺院错处,永仇是众所周知的反清乱党,前些日子还出手刺杀水师提督施琅,立塔安葬倘被官府知晓,有了借口恐怕立时就有灭寺巨祸。” 永苦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官差衙役虽然惧怕寺僧武勇不敢轻易寻事滋扰,暗中监视却是从来没有放松,值勤寺僧时常发现高来高去的江湖汉子来往窥伺,目的何在不言自明。 倘若官府探知南少林寺公然给玄水堂堂主立塔安葬,说不定就会以此为借口派兵灭寺,虽然南少林寺是江南武林圣地不可轻侮,恐怕也没有能力对抗凶横残暴的鞑子铁骑。 立塔安葬虽是永仇和尚遗愿,然而与保全千年古刹阖寺僧侣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永信却知道这只是明面理由,永苦之所以如此厌恶师弟永仇,除了因妒生恨外,最主要在于出家理念不同,永苦以为出家为僧就要跳出三界外不理世俗事,吃斋念佛悟道参禅以求早日成就罗汉金身,阖寺僧侣持此苦修理念不在少数。 更何况永苦昔年之所以剃度出家,就是被苛捐杂税逼得走投无路心灰意冷,对横征暴敛的大明官府从来没有好印象,自然不会给心心念念反清复明的永仇好脸色。 永苦剃度出家拜在明惠大师门下,远不如永仇得明惠大师看重,明惠大师常说永苦佛理悟性不如永仇,日后参禅修佛恐怕成就有限。 心眼狭小的永苦自然桩桩件件记在心上,一股脑全都奉还到永仇头上。 …… “师弟说得有些道理,”不想得罪心眼只有针尖大小的永苦,永信字斟句酌道:“只是永仇毕竟是你我师弟,临终遗愿想要回归佛门,佛门广大普渡众生无所不容,永仇既已临终悔悟自然还是佛门弟子。” 见永苦张大嘴巴想要说话,永信不给舌吐莲花机会,捻着佛珠续道:“况且立塔安葬本是寺院私事,官府即使知晓也不好多加干预。如果师弟还有顾虑,立塔安葬不要标名立姓也就是了。” 听永信说到如此地步,永苦知道师兄心意已决,他心中早有主意,故意沉吟半晌道:“方丈大度师弟佩服,不过永仇开革出寺人人皆知,如今贸然回归佛门立塔安葬,阖寺僧侣悠悠众口恐怕不好阻绝,依师弟浅见天地会既然想让永仇立塔安葬,莫如让他们派人闯关较技,若是赢了便允许立塔安葬,如此也好给阖寺僧侣一个交待,免得江湖传言说南少林畏惧天地会不敢违拗,师兄你看如何?” 永信故意把畏惧两字咬得极重,永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面色微变手中佛珠急捻片刻,缓缓点头道:“就依师弟所言,这就著人妥善安排就是。” 顿了一顿道:“天地会那里也要让悟能提早通知,让他们及时准备以免挑嘴。” “谨遵方丈吩咐,师弟必定全力以赴,绝不会坠了南少林的威名。” 永苦嘴里恭谨应诺,心里却是暗自发狠,早就晓得你必定偏向永仇,不过老衲早有算盘,看哪个算计得过哪个。 瞳孔深处闪过丝狡狯,永苦向永信合什行礼,兴冲冲转身走出方丈室,亲自安排闯关较技,预备给玄水堂群雄尝尝苦头,绝不许永仇遗骨回归南少林。 永苦眼中的狡狯如何能瞒得过永信眼睛,他望着永苦远去背影沉吟不语,良久从蒲团起身缓步走出方丈室。 服侍方丈的沙弥悟德急忙上前搀扶,永信挥手让他走开,顺着崎岖石径慢慢走向后山。 “闯关较技,赢者通吃——这是啥子意思?” 陈振华愕然抬头,有些不解地望向奉命前来通知闯关较技的悟能。 悟能嘴角现出苦笑,扫了眼纷纷望来的异样目光,“这是敝寺解决纷争的法子,若是有人向敝寺提出要求须得闯过三关,若是赢了便可满足要求,否则敬请离寺。” 说到最后悟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光头,他自然想让永仇和尚立塔安葬享受阖寺僧侣膜拜,可是监寺永苦的作法也是无可厚非,身微言轻无从助力,神情着实有些尴尬。 经悟能详细说明,群雄这才明白闯关较技是南少林寺模仿嵩山少林的铜人阵设置,倘若学艺未成的弟子想要提前下山须得通过同门师兄弟坐镇的三关殿宇,防止功夫未成被人击败辱及声名,发展到后来若有纷争也可通过闯关较技解决,赢者通吃满足要求。 听悟能说明闯关较技规矩群雄面面相觑,脸色都是有些难看,这些时日借住别院,对寺僧功夫如何自然心知肚明,群雄之中武功最高的永仇和尚已经殉国牺牲,余下的大猫小猫武功虽都不弱,距离一流境界颇有差距。 监寺永苦既然提出闯关较技,自然会派出厉害武僧坐镇,闯关较技倘若输了,不仅堂主难以顺利立塔安葬,就连天地会威名也会大损。 自动认输不参加闯关较技?且不说永仇和尚立塔安葬永无指望,好勇斗狠的江湖好汉也做不出那等丢人行径,倘若如此灰溜溜离开,传入旁人耳中岂不是笑掉大牙,以为天地会从此怕了南少林。 “闯关较技,闯关者必须同时斗赢三位守关大师么?” 陈振华沉吟半晌问道,群雄目光全都落到悟能身上。 悟能摇头道:“这倒不是,按规矩天地会可以选出三人参加,到时三局两胜即可。” 见陈振华长嘘口气面现喜色,悟能忍不住添了一句,“此次寺里派出的守关大师非同小可,听说闭关多年武功通神的永嗔师伯都有可能亲自出关坐镇,各位千万要小心在意。” 新 第二百三十三章 永嗔大师 永信独自出了寺院后门,顺着崎岖山道一直向北,行不多时前面现出座矗立如笔的柱形山峰,悬崖耸峙寸草不生,仿佛通天巨剑拔地而起刺向苍穹,黝黑光滑猿猴难攀。 永信站在崖前仰头上望,只见一根黑黝黝的粗长铁链从云雾深处笔直垂下,随着山风吹拂左右晃动,不时撞着峭壁发出叮咚声响,依稀可以瞧见悬崖中部凸起石台凌空矗立,如同鹰巢筑在光洁如镜的峭壁上面。 永信望着石台沉吟片刻,没有伸手去抓粗长铁链,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如同离弦之箭腾起四五丈高,眼看上冲之力已尽即将笔直下坠,双足又在峭壁用力一蹬,借力腾起两丈多高,手掌始终没有碰触近在咫尺的铁链。 如此借力运劲盘旋而上,不多时永信就冲到位于悬崖中部的石台底部,望将上去黑压压石台仿佛巨大石磨罩在头顶,永信深吸口气,脚尖疾点贴着峭壁斜射弹出,掠过石台侧沿左手轻搭,一提气凌空筋斗翻将上去。 平台面积不过丈许方圆,冷劲山风吹到峭壁反弹回来呜呜旋转,宛若怪兽嚎叫刮得耳膜生疼,远远望去南少林寺的殿宇楼阁都成为火柴盒,站在上面稍有不慎便会跌落粉身碎骨,实是惊险之极。 永信站在平台侧边却是兀立如山,呼啸山风吹得僧袍高高鼓起恍若不觉,目光炽热望向内侧石壁的浅浅洞穴,见一尊人形雕像面壁盘膝而坐,浑身上下积满尘灰,即使山风凛冽也是没能吹动,仿佛已经塑就千万年。 抬眼向人形雕像凝视半晌,永信缓步上前,合什行礼道:「永信拜见永嗔师兄。」 人形雕像忽地轻轻抖动,积了许久的尘灰扑簌簌落下,随即尽被凌厉山风卷飞无踪,露出一名盘膝而坐的灰衫僧人,身材瘦小神情俊朗,肌肤莹润似有水晶流转,瞧相貌不过四旬上下,竟比永信还要年轻许多。 永信瞳孔深处现出羡慕,向灰衫僧人肃然道:「永信打扰师兄闭关修行,祈请师兄恕罪。」 灰衫僧人就是悟能口里武功通神的永嗔大师,十多年前就已号称南少林第一,就连永仇和尚也远不是对手,常年隐居后山洞穴面壁苦修感悟天道,除永信永苦等少数同辈老僧无人能够见上一面。 辈份低微的年轻寺僧甚至不晓得永嗔大师尚在人世。 永嗔掀起眼皮望向永信,清澈目光如要射进心田,缓声问道:「师弟身为方丈事务繁忙,今日怎地有暇来见老衲?」 语气平静不带丝毫火气,永信与永嗔目光稍一接触,蓦地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仿佛现出浩渺星空,精神恍惚差点迷失其中,禁不住登登登倒退三步,差点失足跌落悬崖。 永信知道永嗔十余年前就已进入神道境界,想不到仅凭目光就可迷心慑神,自己苦修多年的禅定功夫竟然把持不定,内心深处禁不住又是一阵羡慕。 神道境界真是神秘莫测,自己不知何时也能跟永嗔师兄一样成为神道中人。 神道高手与武道高手的最大区别在于能否打破瓶颈桎梏,把浑厚内息升级成为神道力量,形成强大意念脱体而出,隔空控制随心顺意,类似异能人士具备的超能力。 道理人人皆懂,想要顺利打破瓶颈桎梏却是何其艰难,永信苦修数十年内息早已浑厚无比,然而总有一丝隔膜无法进入神道境界,不由地有些怅然若失。 眸光在永信面门轻轻一转,永嗔瞧破永信心中所想,淡淡道:「每人有每人的缘法,师弟内功已修到圆满境界,只要勤心感悟天道,缘法到了自然就能水到渠成。」 永信嘴角现出苦笑,合什道:「多谢师兄指教,师弟日后必定加倍努力,绝不辜负师兄厚望。」 神道境界岂是仅凭努力就可悟得,不过永嗔也不多说,修为到了永信地步只能点到而止 ,领悟多少全凭悟性,沉声问道:「师弟身为方丈事务繁忙,今日怎地有暇来见老衲?」Z.br> 永信垂下眼皮不敢与永嗔对望,一五一十把徐国难送回永仇遗骨,天地会群雄想要立塔安葬,永苦蓄意阻挠非要闯关较技等情由一一说了,竟是丝毫没有隐瞒。 永嗔听完默然不语,良久问道:「师弟之意如何?」 永信微一迟疑,坦然道:「师弟以为永仇虽然放不下执念离寺报仇,加入天地会想要反清复明,毕竟都是为了汉家光复事业,永仇师弟为此圆寂不能说是有违佛法,况且佛门广大无所不容,永仇既有遗愿想要回归佛门,理应满足遗愿立塔安葬。」 永嗔轻轻点头,淡淡道:「师弟身为方丈自可决定,何必前来打扰老衲闭关。」 永信嘴角现出无奈苦笑,道:「永苦师弟执念甚深执意不肯,声称要让天地会派人闯关较技以决高低,以永苦师弟的执拗性格,必会前来求恳师兄出关坐镇以策万全,师弟思前想后只得抢先一步赶来,恳请师兄设法满足永仇师弟临终遗愿。」 说完又是深施一礼,身子半躬极为恭敬。 永嗔没有理会,缓缓抬眼望向高悬半空的太阳,永信跟着抬头瞧去,就见一只兀鹰凌空滑行,在耀眼太阳上面留下墨团斑点,片刻之后悄然消失,不晓得飞到了哪里,他心中突生所感,就听永嗔叹息道:「佛曰世事无常人亦无常,人生处处都是青山,永仇师弟何必太过执著,定要回归佛门立塔安葬。」 听到这话永信微感失望,刚想继续说话就听永嗔续道:「不过永仇师弟既愿意回归佛门,立塔安葬又有何妨,永苦性格也太过执坳,师弟只管放手去办,永苦那里自有老衲。」 听永嗔如此言语永信心中一喜,知道永嗔虽然追求天道早就闭关不理世事,然而威望卓著素为僧侣信服,既已答应自然不会坐视,站直身子想要说话,忽听永嗔轻声问道:「刚才你说密探名录已落入徐国难手中,可是真的?」 永信心头微凛,猛地想起永嗔出家前的经历,不敢隐瞒点头道:「密探名录确已到了徐国难手中。」 永嗔面无表情,听永信一五一十把委托徐文宏保管密探名录,徐文宏年老致仕传给徐国难等情由述说一遍,沉吟良久问道:「徐国难既已得到密探名录,打算如何妥善安置海外锦衣密探?」 永信闻言微滞,知道海外锦衣密探是永嗔唯一放不下的修习执念,想了想回道:「徐国难武功高强忠心报国,日后想必会整合海外锦衣密探反清复明,驱除鞑虏还我河山。」 说到反清复明永信语音抖颤,他表面遁入空门不问世事,内心深处依旧执著反清复明,否则哪能设立别院暗中庇护抗清义士,又何必在方丈室墙壁悬挂书法留恋昔年岁月。 永嗔瞧在眼里宛若明镜,知道永信毕竟是与大明同休的中山王后裔,看不透明室早已是昨日黄花不可复兴,也不开口说破,沉吟道:「既然如此你让徐国难来见老衲一面,果真如你所言老衲还有机缘给他。」 闭关多年从不见外客的永嗔居然有兴趣接见徐国难,永信先是一愕,接出露出狂喜表情,忙不迭连声答应。 永嗔出家前就是锦衣密探中的出色人物,修习多年早已进入神道境界,答应给徐国难机缘岂是随口说说。 徐国难是中山王后裔的出色人物,武功高强为人机敏,如果能够得到神道高手永嗔的帮助,说不定有朝一日真能一统海外锦衣密探成为特工王,反清复明岂非大有希望。 永嗔说完话闭上眼睛不再言语,永信知道师兄意思让自己离开,尴尬一笑刚想顺着原路返回,忽见永嗔睁眼笑道:「师弟无需叫徐国难过来,老衲说不得反要过去见他一面。」 永信闻言愕然不解,循着永嗔目光望向南少林寺,见披着红色袈裟的胖大身影顺着崎岖山道向悬崖飞奔而来,不问可知必是监寺永苦前来求恳永嗔出关坐镇。 师兄意念竟已精进如斯,不用睁眼就能周视万物! 永信又惊又佩,对神道境界更增羡慕,知道不能让永苦晓得自己曾到后山拜见永嗔,当下向永嗔行礼告别,腾身纵入云雾深处不见踪影。 永嗔端坐不动,望着越奔越近的胖大身影微微一笑,盘膝而坐慢慢合上眼睛。 第二百三十四章 闯关人选 不晓得永苦前往后山石洞对永嗔说了些什么,闭关多年的永嗔大师居然答应亲自参加比武较技。 消息传出阖寺僧侣无不惊诧莫名,年轻僧侣未曾见过永嗔显示高深武功倒也罢了,年纪较大的都晓得永嗔昔年带艺出家,拜上任方丈明悟大师为师,不过数年武功就跃居南少林第一,就连现任方丈永信都远不是永嗔对手,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永嗔十余年前闭关面壁感悟天道,自此不再见过他与人动手,怎会为了区区闯关较技就肯破关而出,监寺永苦居然有偌大脸面。 一时间寺僧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永苦洋洋得意自以为稳操胜券,永信对此自然心中有数,盘膝入定不再理会。 悟能一大早得知消息,惊愕之下急忙奔往别院告诉群雄。 群雄刚刚焚香祭拜永仇和尚,听说悟能到来全都聚在灵堂,静听悟能述说。 “比武较技共设三关,”悟能咽了口唾沫,抬眼扫视神情各异的群雄,提高嗓门说道:“第一关设在妙法殿,守关大师是般若堂首座永痴,江湖赠号武痴,潜心武学精研本寺武功,擅使六十四路疯魔杖法,行走江湖罕逢敌手,昔年比武较艺不小心输了永仇大师一招,多年耿耿于怀想要赢回脸面。” 听到疯魔杖法群雄大多不动声色,传说疯魔杖法由花和尚鲁智深首创,精擅者大多膂力过人,挥舞禅杖如疯似魔,不过毕竟只是外门功法,只要内功深厚以柔克刚不难胜之。 霹雳刀陈振华就是一流外家高手,钢刀出手如同霹雳击顶猛不可挡,虽然不晓得永痴武功深浅,想来也有一拼之力。 只是不知永痴大师怎会被永苦说动,搅入闯关较技这趟浑水。 似乎料知群雄有这般想法,悟能哂笑一声,继续说道:“第二关设在天王殿,守关大师就是永苦师伯,出家三十六年勤练阿罗汉神功,内力深厚掌法精妙,据说波罗密手已到出神入化地步,飞花摘叶皆可伤人性命,单论内功只在永嗔永信两位师伯之下,不过悟能也只是听闻,并未亲眼见过。” 不好意思地伸手搔搔光头,悟能有些尴尬地添了一句。 南少林寺平时的比武较艺都是年轻寺僧出手过招,职司到了一定程度只是观摩点评,悟能不晓得监寺永苦武功深浅,自也寻常。 戒律堂前撞见的胖大和尚竟然有飞花摘叶的深厚内功,陈振华感觉不太相信,想要说话却被徐国难暗使眼色止住,憋着闷气听悟能继续述说。 徐国难的眼光自比陈振华高明得多,永苦瞧上去宝相庄严道貌岸然,似乎只是凭仗监寺权势唬人,然而南少林寺号称江南武林圣地,寺僧尽皆精通武功,永苦若没有两把刷子岂能顺利登上监寺之位。 况且永苦打量自己眸光湛然有神,内功修为绝对弱不到哪里。 悟能把两人表情变化瞧在眼里,心里略微感觉舒服了些,咧嘴笑道:“最厉害的还是第三关,坐镇紧那罗王殿的永嗔师伯武功通神号称阖寺第一。” 听到武功通神群雄人人变色,马超南忍不住问道:“永嗔大师的武功与堂主相比如何?” 悟能微笑道:“永嗔师伯带艺上山,听说每年参加比武较艺都是稳居第一。” 他虽然没有明说哪个武功更加厉害,群雄却都听得出来,面面相觑神情都是有些沮丧。 永仇和尚号称打遍江南无敌手,群雄自认无一人是十合之敌,永嗔若比永仇还要厉害许多,岂不是说闯关较技有输无赢? 悟能瞧在眼里心怀大畅,他虽然希望永仇和尚能够如愿立塔安葬,却也不愿群雄小觑南少林武功,突地想起一事,压低嗓音卖弄道:“据说永嗔师伯出家前就是了不得的江湖高手,曾在锦州郊外单枪匹马力杀十多名鞑子高手,江湖赠号神拳——” 伸手用力抓搔光头,悟能眉头紧皱一时想不起来,徐国难心中微凛,陡地想起锦衣密探的一位出色人物,脱口叫道:“神拳无敌杨天保!” 悟能面现诧色,抬头望了眼徐国难,点头道:“徐施主说得对极,永嗔师伯出家前绰号神拳无敌,至于俗家姓名是不是杨天保,贫僧就不晓得了。” 杨天保是老一辈武林人物,成名已有数十年,剃度出家之后不再在江湖出现,群雄大多没有听说过,虽觉绰号吓人却也不怎么以为意。 行走江湖的绿林好汉哪个没有威风凛凛的唬人绰号,啥子赛吕布镇乾坤八臂哪吒,听起来威风八面吓死人,一旦动手差不多都是手软脚软的软脚虾,神拳无敌说不定也是此类唬人绰号。 不过永嗔既然号称南少林武功第一,功夫必有过人之能,与之对敌谁都没有必胜把握,毕竟输了脸面事小,误了堂主立塔安葬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群雄心思转动,不约而同都把目光落在徐国难身上,即使霹雳刀陈振华也自认徐国难武功高出自己甚多,看来对敌永嗔非徐佥事莫属。 徐国难却是面色有些难看,他拿到密探名录时曾经询问锦衣密探中的出色人物,亲耳听见老爹极口称赞神拳无敌杨天保,说他为人侠义武功精绝,是锦衣密探中最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可惜三十年前在山海关外力战殉国,哪料得到居然会在南少林剃度出家,成为武功通神的永嗔大师。 当时自己询问杨天保武功高到何等程度,徐文宏沉默良久,言道以徐国难功力以三敌一方有可能敌得过神拳无敌。 想起老爹昔日言语徐国难明白武功通神评语绝非过誉,见群雄都把目光瞧向自己,嘴角不由地现出丝苦笑。 看来监寺永苦确实不愿永仇和尚立塔安葬,为保万无一失居然把闭关多年的神拳无敌都请将出来。 只是——据说神拳无敌杨天保早已失踪多年,怎会剃度出家南少林寺,而且还成为堂伯的师兄? 徐国难料想其中必有曲折变故,蓦地想起方丈室里见过的狂草书法,恍然悟出辽东九万里,饮马三人行应该就是永嗔大师。 永嗔出家前是掌管关东情报的锦衣密探首领,为了侦缉刺探甘愿辛苦奔波,出生入死历经风霜,确是舍身为国的英雄好汉,只是不晓得哪个够资格与神拳无敌饮马同行,觞壶自倾。 思绪起伏刚想说话,就见徐淑媛转了转眼睛,疑惑问道:“既然永嗔大师闭关多年不问世事,怎会以大欺小亲自对晚辈出手?” 这话问出群雄心头疑惑,不约而同都把目光转向悟能。 有些为难地搔了搔头皮,悟能摇头道:“俺也是不太明白,据说是永苦师叔亲自前去后山请永嗔师伯出关坐镇。” 忽地忆起一事,转头向徐国难道:“方丈师伯让贫僧转告徐施主,永嗔师伯坐镇的紧那罗王殿由你闯关,请徐施主到时切莫忘记。” 听永信亲自点名徐国难闯关紧那罗王殿,群雄都感觉有些疑惑,莫非徐国难与杨天保以前有交情会故意放水?不过瞧两人年龄差距似乎不太像。 本来群雄都觉得徐国难才有资格对战武功通神的永嗔大师,听此言语都是心中起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连徐淑媛都用疑惑目光瞟向徐国难。 听永信要自己闯关紧那罗王殿,徐国难也是暗自吃惊,思索片刻目光陡地明亮,冲悟能拱手道:“方丈厚爱国难感激不尽,闯关较技必当全力以赴,请方丈尽管放心就是!” 没等众人听出所以然,徐国难环视一圈,微笑道:“紧那罗王殿由我负责闯关,其余两殿哪两位弟兄毛遂自荐?” 群雄闻言相互对视,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新 第二百三十五章 顿悟机缘 闯关较技是南少林多年未曾举办的盛事,特别是隐居多年不理俗务的永嗔大师亲自出关坐镇紧那罗王殿,消息传出寺僧纷纷赶来围观,不一会就把紧那罗王殿前的院落挤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天王殿妙法殿紧那罗王殿都位于南少林中轴位置,其中紧那罗王殿座北面南,天王殿妙法殿东西对立,观战寺僧只要站在院落中间就能瞧得明白,不虞错过精彩竞技场面。 虽然出家人四大皆空不计名利,然而争强夺胜之心人皆有之,寺僧聚在一块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口沫横飞众说纷纭。 若不是出家人严禁赌博竞彩,说不定会有兴发寺僧当场下注赌个输赢。 “永仇师伯号称打遍江南无敌手,想来天地会好汉武功也差不到哪里,诸位师伯可要小心在意,莫要大意失荆州坠了南少林的无敌威名。” “呸呸呸真是吐不出吉利话的乌鸦嘴,永嗔师伯可是响当当的南少林第一高手,据说武功早就到了深不可测地步,连永信师伯都不是敌手,有他老人家亲自坐镇,天地会好汉再厉害也讨不了好。” “天地会反清复明恩怨分明,都是光明磊落的江湖好汉,可惜与诸位师伯对阵竞技,否则俺真心不希望天地会好汉落败。” “永仇师伯本就出身南少林寺,想要回归本寺立塔安葬,小僧觉得很是妥当,干嘛非要闯关较技自相厮杀,白白让满清鞑子瞧了笑话。” …… 监寺永苦早早进入天王殿,盘膝坐在供桌前面的蒲团上不言不语静静等待,殿外寺僧诸多议论清清楚楚传入耳中,虽然说啥的都有,众口一辞还是盼望守关大师得胜,圆胖面孔不自禁现出得意笑容。 这些时日他对玄水堂群雄冷眼旁观,武功家数知之甚深,晓得无一人是自己敌手,即使摸不清路数的徐国难侥幸能够胜过永痴师弟,其他人难道赢得了自己与永嗔师兄? 想到永痴永苦面色有些难看,南少林寺人才济济高手众多,永痴虽是船若堂首座绰号武痴,性格爽朗喜欢狠冲猛打,论起武功境界算不得一流高手,按照永苦预定的守关人选原本没有永痴位置。 无奈永痴听闻消息立即赶来吵闹,软磨硬搅非要占据一席之地,按他的说法既然永仇已经圆寂无法比武较技,那就只能拿他的徒子徒孙出气,也算报了当年不幸落败的一招之仇。 永痴生性喜武永苦岂能不知,明知寻找借口只不过为了比武尽兴,被缠得头疼只得答应,不过即使永痴师弟不幸败在徐国难手中,自己与永嗔师兄都是稳赢不输,以二对一还是通吃不赔。 昨日他特地赶往后山石洞恳请永嗔师兄出关坐镇,原本以为要多费口舌,哪料永嗔师兄问了几句就一口答应,临别之际深深望了自己一眼,目光深邃犹如无边黑洞,自己修习阿罗汉神功多年也差点迷失其中不能自拔,如今想起犹自心有余悸。 永嗔师兄常年闭关感悟天道,看来功夫比昔年更上一层楼,根本不用担心会输给天地会群雄。 自己的阿罗汉神功也早已修练大成,飞花摘叶伤人性命有些夸张,不过凭借三十年的深厚功力绝对不会输给后生晚辈,闯关较技必能稳操胜券。 想到天地会群雄闯关失败只能灰溜溜携带永仇骨灰离开南少林,永苦感觉如同喝了蜜糖般畅快无比,昔年比武较技被永仇一拳击飞的无穷耻辱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不过他反对立塔安葬不完全出于个人恩怨,永苦确实担心清廷借机生事设法毁掉南少林寺。 鞑子入关以后杀人放火动辄屠城,凶残无比可止小儿夜啼,南少林以武犯禁早就被凶横鞑子视为眼中钉,摩拳擦掌想要毁于一旦,倘若晓得竟敢私下为乱党头目立塔安葬,寻到借口就可光明正大派兵毁寺,千年古刹立临灭寺之灾。 莫看寺僧人人精通武功,行走江湖都是一流好手,若是正面对阵绝不是训练有素的鞑子铁骑敌手,永苦在南少林寺出家三十多年已有深厚感情,绝不希望眼睁睁瞧着传承千年的江南名刹毁在自己面前。 深吸一口气,永苦凝心聚神盘膝端坐,静静等待闯关者进殿挑战,无论是谁他都有信心用苦练多年的波罗密手干净利落击败。 殿外忽地响起微微骚动,紧接着就听到寺僧恭敬行礼声音,永苦知道必是方丈师兄亲自前来观战,心中欣喜抬眼望向半掩殿门,果见永信领着七八名年高德劭的白眉老僧缓步走进院落,神情肃穆站在寺僧前面,面色平静没有说话。 永苦目光炯炯望向永信,眸光得意微含挑战意味,感觉方丈师兄眸光清朗微微一怔,心情忽地有些莫名忐忑。 他知道永信一心想让永仇回归佛门立塔安葬,明知天地会群雄没有取胜希望竟然前来观战,神情平静毫无沮丧神色,瞧向自己的眼神反而微现怜悯,仿佛料定自己此战必输。 莫非——闯关较技并无必赢把握? 永苦身在局中,勘不破四大皆空,对闯关较技结果甚是看重,不知不觉感觉有些不安起来。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急捻佛珠喃喃念了段佛经,永苦勉力让忐忑心情平静下来:既已出弓便没有回头箭,无论为了自己还是南少林,闯关较技务要必赢! 迷茫眼神逐渐恢复清明,永苦不再胡思乱想,闭目养神只待一战。 妙法殿供桌前面,船若堂首座永痴大师踞坐蒲团,身边放着碗口粗细的粗大禅杖,见到永信望将过来咧嘴嘻笑,神情兴奋跃跃欲试。 永痴生性喜武,见到武功高手就想较量一番,倒不是非要报昔年一招之仇,对他而言闯关较技谁输谁赢无关大局,只要满足竞技愿望就成。 永信见状微微一叹,没有理睬好勇斗狠的莽撞师弟,慢慢转头望向居中的紧那罗王殿,虽然也是殿门敞开却是空若无人,以永信眼力居然没有瞧见永嗔师兄身在何处。 微微怔了怔,永信摒气凝神仔细观瞧,发现永嗔盘膝端坐蒲团,双目紧闭不言不动,身心合一仿佛已经融入天地,与周边环境竟是无比和谐。 只有武功高明到永信地步方才瞧出些许端倪,在大部分观战寺僧眼里,永嗔大师瘦小身躯盘坐蒲团上面,瞧上去与永苦永痴并无多大区别。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面对身融天地的永嗔永信还是禁不住生出羡慕:神道功夫竟是精妙如斯,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也能与师兄一样成为神道高手。 想到这里永信面颊肌肉微微抽搐,随即目不转睛望向盘膝跌坐的永嗔,突地仿佛若有所悟,眼神渐渐现出痴迷。 他勤练苦修近三十年,内息早到了圆满境界,至今尚未突破瓶颈只是没有悟透最后一层隔膜。 神道境界神秘莫测,最后一层隔膜岂是那么容易突破,永信平时费尽心思也是无法寸进,如今亲眼见到永嗔端坐蒲团身融天地,仿佛自身就是天地,永信羡慕之余突有领悟,许久没有提升的武道境界竟然渐渐松动,窥见了迈入神道境界的顿悟契机。 这一丝顿悟机缘如此难得,永信心里欣喜之极,呆立庭院不言不动,双眼慢慢合成细线,仿佛对周遭万物尽皆视而不见。 永嗔虽然双目紧闭,凭借强大意念却也“瞧”见永信眸光渐渐现出明悟,嘴角不由地抿出一丝微笑,依旧盘膝端坐若无其事,静静等候闯关者到来。 新 第二百三十六章 神道高手 玄水堂群雄结束停当,由霹雳刀陈振华率领浩浩荡荡沿着青石板道前往南少林寺,在寺僧接引下刚要走进寺门,徐国难忽地咦了一声,顿住脚步抬眼望向紧那罗王殿方向。 他的内功修为已接近圆满境界,曾在太白酒馆面临险境无意使出神技,对神道境界的感觉比永信更加敏锐,神识之中分明感到强大意念向寺门扫将过来,宛若汪洋大海深不可测,竟比初进神道的老爹还要高出数筹,不由地抬头仰望,目现诧异仿佛难以置信。 莫非——南少林藏龙卧虎,竟然隐藏神道高手? 越是接近神道境界徐国难越明白迈出最后一步何其艰难,想到南少林居然出现神道高手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他非吴下阿蒙当然明白武道高手与神道高手之间的境界差距,只要神道高手不顾身份亲自出手,玄水堂群雄包括自己都绝非一合之敌。 “大哥,你怎么了?” 徐淑媛喜眉笑眼紧跟在徐国难身畔,敏锐感觉到大哥的情绪变化,挽住胳膊轻声问道。 南少林源自嵩山少林,虽无明面规矩不准女客进入,然而男女有别总是不便,徐淑媛宅在别院多日早知寺规,特地女扮男装短打装束,白衫白裤宛若盛开百合,虽然寺僧一眼就能瞧破,却可装聋作哑故作不知, 群雄也都停住脚步把诧异目光投向徐国难,惟有石宝明亮眸光牢牢盯在徐国难被挽住的胳膊,眼神现出一丝黯然。 昨日群雄议论良久,你争我让谁都不甘让出闯关名额,最终还是决定依照江湖规矩比武决定闯关人选,徐国难之外果然陈振华武功第二,探花位置却被看似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徐大姑娘占据。 固然群雄不好意思对妙龄美女下狠手,然而徐淑媛的玉女剑法刚柔相济,施展起来如同晶莹雪花漫天飞舞,确已到了高深境界。 徐国难瞧得又惊又喜,他在家中时常与徐淑媛对练,知道妹子生性跳脱不耐苦练,施展玉女剑法也是花招居多,想不到仅过一个月就已脱胎换骨,看来平常也不是没下苦功。 石宝极想出手挑战徐淑媛,不为争赢赌胜只是生怕徐淑媛闯关较技出现危险,可是瞧她神采飞扬欢喜不禁模样,微叹口气还是没有勇气上前。 喜欢一个人就要全心全意为她考虑,没有任何理由。 听到徐淑媛问话,徐国难打了个恍惚省过神来,见群雄目光炯炯望向自己,微笑道:“没啥子,就是觉得寺内空荡荡有些古怪,一时疏忽出神。” 听到这话群雄尽皆大笑,僧绝大多数聚在紧那罗王殿前等着观看闯关较技,由此可见南少林对闯关较技确实重视,群雄明知南少林藏龙卧虎绝非易与,却也不自禁生出股睥睨豪气,昂首挺胸大踏步向前走去。 徐国难知道到此地步已无退路,抖擞精神也是快步前往,脑海乱纷纷只是想着不知名的神道高手。 心中蓦地现出古怪念头:永嗔大师武功通神号称南少林第一,刚才发出意念窥探动静的会不会就是昔年的神拳无敌今日的永嗔大师? 越思索越觉得有此可能,想到自己即将面对深不可测的神道高手,饶是徐国难武功高强心机深沉,也不自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眸孔深处随即微现喜色,与神道高手交手可遇而不可求,自己说不定能够通过观看神技有所感悟,尽快突破瓶颈跟老爹一样成为神道中人。 想到神道境界与武道境界的天差地别,徐国难眸现炽热,迈开大步昂首向前。 永嗔缓缓睁开眼睛,温润眸光微现诧色,他闭关苦修多年神道意念自是浑厚非常,表面跌坐蒲团不言不动,强大意念早就把南少林一草一木尽皆笼罩,清清楚楚“瞧”见群雄走进寺门,刚想观察一下是否有可眼人物,哪料徐国难迅即发觉异样,运起精神力量向窥探意念扫将过来。 虽然精神力量微弱瞧不入永嗔眼里,然而武功高手居然能够施放精神力量,显然已经初步领悟神道奥妙,假以时日必能成为神道中人,永嗔万料不到兴起出关竟遇修习奇才,不由地又惊又喜,运用意念仔细观察徐国难。 他的境界修为比徐国难高出许多,有心隐藏徐国难自然不能察觉,虽然内心深处感觉仿佛有人隐在暗处窥探,仔细观察却是丝毫不见端倪,知道必是神道高手暗中出手,只得故做不知迈步前行。 永信运用精神力量细心感悟永嗔施展的身融天地,虽然模模糊糊却是若有所悟,知道自己无意之中触到神道隔膜,说不定立马就能领悟进入神道境界。 如此顿悟机缘可遇不可求,永信如同进入拈花妙境心神两忘流连忘返,嘴角不自禁现出痴迷微笑,站在旁边的戒律堂首座永难大师见方丈师兄不言不动状若痴呆,担心出事推了一把低声道:“方丈,天地会众位施主马上就到。” 他对方丈师兄自然不会施展内功,手掌接触身体陡地一震,仿佛巨力反推过来登登登倒退三步,差点仰天跌倒在地,急忙沉起丹田之力稳住身子,面对射将过来的众多诧异目光老脸羞得通红,合什念了声阿弥陀佛。 抬眼有些不解地望向永信,却见佛法精湛轻易不动无名的方丈师兄睁眼怒视自己,如若不是大庭广众说不定就会一巴掌扇将过来。 无意之中破坏永信顿悟机缘的永难又低念了声阿弥陀佛,浑然不晓得方丈师兄冲自己发哪门子火。 永信好不容易进入顿悟神奇状态,被永难无意破坏心情大坏,不过他晓得永难也是无心之举,只得把它归结为魔障,静了静心神刚想说话,听到院落外面传来脚步声响,抬头望见玄水堂群雄昂首阔步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新任堂主霹雳刀陈振华。 见到群雄到来观战寺僧微微骚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复杂含意难明,虽然绝大多寺僧对天地会并无恶感,然而闯关较技毕竟关系南少林武林声名,私下绝不盼望玄水堂群雄能够闯关成功。 陈振华当然明白寺僧的复杂心理,先向永信合什行礼,接着与熟识寺僧笑着打招呼,言语亲热丝毫不以为忤。 徐国难跟在陈振华后头,见到永信赶忙领着徐淑媛上前行礼,目光如电望向紧那罗王殿盘膝端坐的灰衫僧人,眸光针芒般微微一缩,明白眼前貌不惊人的瘦小僧人就是昔年的神拳无敌,如今的神道高手永嗔大师。 永嗔有所感应也是缓缓睁眼,目光与徐国难眼神碰触,眸光柔和深邃似海,仿佛见到可心晚辈说不出的和蔼可亲。 新 第二百三十七章 灭世轮盘 徐国难脑海深处忽地轰隆巨响,禁不住一阵精神恍惚,眼前万物尽皆消失不见,眼前只剩下灰衫僧人顶天立地佛佗般的伟岸身形。 永嗔大师绝对是神道高手,比老爹还要深不可测! 徐国难万料不到永嗔甫一见面立即施展神道幻境,自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吃了一惊立即抱元守一,识海深处精神力量绵绵涌出筑成防护堤坝,把宛若春雨无孔不入的神道意念全都挡在外面。 他自知境界比永嗔低微得多,若是意念交锋必定有输无赢,只能运用精神力量强行抵挡,幸好年幼之时遭遇黑洞异境,精神力量天生比常人强大,虽然神道意念来势汹汹勉强还可抵挡,咬牙坚持苦苦支撑。 徐国难由永信亲自指定闯关挑战南少林第一高手永嗔,本来就是人人瞩目,忽地呆立原地瞠目不语,滚滚冷汗从额头不停渗出,立时引起旁人关注,徐淑媛失声惊叫道:「大哥,你怎么了?!」 伸手想要拉扯徐国难衣袖,永信曾经身历其境自然晓得轻重,拦住轻喝道:「莫要管他!」 抬眼望向紧那罗王殿盘膝端坐的永嗔,见他神情和蔼似笑非笑,更是心中有数,知道永嗔只是出手试探,绝不会真地伤害徐国难,当下吩咐众人远远避开不得接近徐国难。 内心深处百感杂陈:莫非徐仕进竟是难得的修练奇才,年纪轻轻武功境界竟比老衲还要高明? 神道高手世所罕见,众人境界不到自然无法感受,虽然遵从方丈吩咐谁都不敢上前,然而尽皆站在旁边斜眼瞟视,想瞧徐国难装神弄鬼到底搞啥名堂。 站在永信身后的白眉老僧永难隐隐瞧出端倪,情知必是永嗔师兄暗中出手,具体情形却又不太明了。 客套之后群雄本来就要闯关较技,如今心思全都落在徐国难身上,反而对此无人理会。 永苦盘腿坐在天王殿内等得心焦,抬头望见众人站在殿外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知道表面客套文章还没做完,冷哼一声闭目凝神,暗自聚力。 永痴呼地一声从蒲团跳起,抓起禅杖大踏步走到殿门,想要说话却见永信瞪目望来,搔了搔光头重新坐回蒲团。 他天不怕地不怕,对威信卓著的方丈师兄却是绝不敢得罪。 永嗔起意出手试探,不敢运劲过度生怕无意伤了徐国难,哪料徐国难运用精神力量筑起防护堤坝,守护严密竟然无隙可乘,居然能抗住自己苦修多年的神道意念,微咦一声大感诧异,瞳孔深处陡现七彩光芒,神道意念凝聚形成灭世轮盘,宛若巍峨高山扑天盖地滚压而来,瞬间就把匆忙筑垒的防护堤坝碾压成尘。 灭世轮盘是永嗔苦修多年悟出的独门绝学,运转如意威力无伦,碾破防护堤坝并不停止,扑天盖地继续碾压过来,气势汹汹仿佛非要灭此朝食。 刚刚有些清醒的徐国难哪有能力抵挡,晓得已到生死立判的紧要关头,若是抵挡不住不死也必成植物人,只得奋起余勇勉强相抗。 永嗔心念微动,有心试探徐国难精神力量极限所在,灭世轮盘反复碾压,把防护堤坝搅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精神对抗全都在泥丸宫,手脚不动肉体无碍,然而稍有不慎必定神识受损,即使不死也必痴呆,凶险之处尤逾刀枪交加。 永嗔眯缝眼睛盘膝而坐,落在殿外众人眼里连手指头都不曾动弹,哪料正在运用神道意念不停冲击徐国难的精神世界。 神道之所以比武道高明,奥妙在于可以脱离肉体束缚运用神道意念脱体而出制敌灭敌,现实世界修为高深的异能人士凭借意念指挥物体自由移动,真气修炼到圆满境界就能打破瓶颈产生质变,把自由散漫不受约束的精神力量凝聚成为无坚不摧的神道意念,轻者一个眼神就可让人陷入梦 幻如痴似傻,重者瞬间灭敌死得无声无息。 精神力量人人皆有,然而过于微弱不听指挥,因此在现实世界无法发挥作用,神道中人能够运用神道意念随意调动精神力量,自然比武道境界高出一筹,制敌灭敌随心遂意。 虽然与玄幻动辄毁天灭地的超自然异能无法相提并论,对从未接触神道力量的凡夫俗子来说,已是超凡入圣神奇无比。 饶是永嗔进入神道境界多年,对神秘莫测的神道意念也只是一知半解,不敢运劲过度避免无意伤害徐国难精神力量,灭世轮盘来势汹汹似乎不可阻挡,待到徐国难支撑不住便会稍稍退缩,只要缓过精神立即凶猛扑上,仿佛车轮战不止不休。 徐文宏初入神道对神道意念领悟不深,因此只会使出粗陋神技威力不大,永嗔十多年前就已突破神道境界,每日坐在悬崖石洞呼吸吐纳感悟天道,对神道意念的领悟比徐文宏深奥得多,半瓶醋的徐国难哪里抵敌得住。 灭世轮盘遮天盖地浩浩荡荡,让宛若蝼蚁的徐国难生不起一丝反抗心思,感觉永嗔一个念头即可击杀自己。 幸亏永嗔意在试探并无灭杀心思,每当徐国难难以支撑便稍稍放松,精神威压如同滚滚潮汐连绵不断,只是徐国难的精神力量天生比常人浑厚,过了半盏茶时分依旧如同风中残烛衰而不倒。 永嗔微微一笑,灭世轮盘是他闭关多年悟出的神道绝学,威力如何自然心知肚明,见徐国难的精神力量如同弹簧压榨到极限,虽然狼狈万分却还能支撑得住,心中也是惊诧异常,不想让徐国难太过狼狈,正要缓缓收回神道意念。 他对徐国难表现颇为满意,知道精神力量如此强大十分难得,当然不愿亲手毁掉修习奇才。 这时徐国难僵立身子忽地一阵战栗,面孔微微现出苦痛,随即表情愉悦似乎十分享受,让兄妹情深时刻关注的徐淑媛捂住小嘴差点惊叫出声。 镇定自若的永嗔呼地从蒲团站起,目光如电望向沐浴在殿外乳白阳光之中的徐国难,面色复杂变幻不定,似乎撞见了不可思议物事。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上驷下驷 徐国难在灭世轮盘反复碾压之下差不多油尽灯枯,只是凭借抵搞本能苦苦咬牙支撑。 正当精神力量支持不住即将全面溃败之际,徐国难识海深处波地一声轻响,一团明亮光点不知什么时候陡地出现,整个识海立时全都笼罩在光明之中。 所剩无几的精神力量被光明笼罩宛若吃了超量补药,在绵绵不绝的光明补充下迅速筑成铜墙铁壁,反把大意深入的灭世轮盘困在核心,左冲右突竟是不得而出。 灭世轮盘纯由永嗔神道意念凝聚形成,若被消灭必将导致神识大损,虽然以永嗔的浑厚神道意念不致痴呆,然而元气大损重病一场却是必然。 永嗔自幼就是习武天才,不到十五岁就把家传拳谱练得熟练至极,十六岁孤身离家闯荡江湖,江湖阅历自是丰富无比,然而从没经历过如此古怪异景,以他的深厚定力见到明亮光点也犹如白日见鬼,不自禁悚然色变。 永信一直留神观察两人动静,见此情景知道必有意外变故,想要上前帮忙却又无可措手,一时之间不晓得如何是好。 其余众人也是大眼瞪小眼,目光之中尽皆迷茫,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永嗔定了定心神,知道当务之急是让灭世轮盘脱困而出避免神识受损,深吸口气重新盘膝坐定,运用意念把灭世轮盘幻化成为尖刀,对准防护堤坝一角猛地冲撞过去,果然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防护堤坝毕竟垒筑不久,徐国难又毫无精神力量运转经验,扑通一声被尖刀穿扎冲出,转眼消失不知去处。 明亮光点似有灵性,见危机解除悄然消失,不知躲到了哪里。 永嗔与徐国难同时嘘出大气,徐国难倒退数步差点跌坐地上,额头不自禁渗出细密冷汗,望向永嗔的目光充满惊惧,仿佛蚂蚁面对大象感觉无比渺小。 永嗔大师绝对是神道高手,境界高出老爹不止一筹。 抹了把额头冷汗,徐国难抬眼望向盘膝跌坐的永嗔,沉吟片刻一步步缓缓走向紧那罗王殿,魁梧身材在阳光照耀下如同大山般沉稳。 殿外观战众人见徐国难先是站在殿前茫然不动,额头豆粒汗珠滚滚而下,不一刻倒退数步差点摔倒,不晓得两人已在精神层面激烈交锋,面面相觑均是有些奇怪。 徐淑媛手足关心,窜前数步高叫道:「大哥,没事吧?」 徐国难脚步身顿了顿,回头轻笑道:「大哥没事,尽管放心好了。」. 笑声爽朗似与平时无异,然而徐淑媛总觉有些不太放心,敏锐感觉徐国难精神层面好像发生变化,具体情形却又模模糊糊,欲说不能。 众人鸦雀无声,目不转睛望着徐国难步伐坚定走进紧那罗王殿的虚掩殿门,紧接着殿门吱呀一声突地关上,众人都是瞧得清清楚楚,无论徐国难还是永嗔都没有伸手触碰殿门,饶是院落阳光耀眼还是不自禁打了个突,仿佛白日见鬼阴气森森。 永信知道必是永嗔施展神技凌空关闭殿门,不欲让众人窥探殿内情景,百感杂陈羡慕之极,思索良久阖上双目,想要放出精神力量探个明白,哪料殿门周遭仿佛布下隔膜,无论如何也是无法侵入。 一时间永信也有些患得患失,忐忑不安起来。 迷茫之中妙王殿门忽地吱呀一响,永痴拖着禅杖从里面探出半个光头脑袋,扬眉高喝道:「到底进还是不进,空让洒家在殿里干等。」 这一声喝吼终于让众人想起眼下正在闯关较技,霹雳刀陈振华面孔涨得通红,一言不发大踏步走进妙法殿,拱手向永痴行了个礼,缓缓拔出成名许久的厚刃钢刀。 观战寺僧目光对视微现诧色,玄水堂群雄在别院居住日久,武功深浅寺僧自然都是心知肚明,原本以为功夫最高的霹雳刀陈振华会闯 关挑战监寺永苦,哪料居然进入妙法殿对敌永痴。 挑战永苦又有何人? 没等观战寺僧悟过神来,娇俏小娘徐淑媛越众而出,笑吟吟推开殿门走进天王殿,清丽涤尘素白皎洁,宛若一尘不染的南海观音分外引人注目。 观战寺僧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南少林从未立下寺规不准女子参与闯关较技,只是千百年来从没女子前来闯关较技,虽说众生平等色即是空,寺僧亲眼看见女子闯关总觉异样,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渐渐响亮起来,观战助威的玄水堂群雄都臊得有些抬不起头。 天地会真是无人,竟让娇滴滴的小姑娘前来闯关较技。 石宝手握刀柄青筋毕露,听着议论眸光冷厉,恨不得冲进天王殿以身代之。 昨晚比武确定闯关人选后本想让陈振华挑战永苦,徐淑媛对战相对较弱的永痴,徐淑媛听后却是大摇其头,转着眼珠问群雄道:「你们听没听过田忌赛马故事?」 群雄虽然大多粗鲁不文,然而田忌赛马通俗易懂流传甚广,自然人人都曾听过,八臂猿猴刘永贵眨巴眼睛问道:「徐姑娘的意思是以上驷对下驷,以长击短务求必胜?」 「刘叔说得对极。」徐淑媛巧笑嫣然侃侃而谈,「大哥已经指定对敌永嗔大师,自不必多说,倘若陈堂主挑战永苦大师,我挑战永痴大师,就是以强对强以弱击弱,胜负如何全凭运气。」 「难道陈堂主挑战永痴大师就可确保必胜?」 马超南脱口问道,话刚出唇立即晓得不对,忙歉然道:「我的意思是三位镇关大师都不好惹,无论哪个挑战都有可能落败。」 偷偷瞄了眼陈振华,见他凝神倾听似未在意,缓缓松了口大气,再也不敢多嘴多舌。 「拳脚之下谁也难保必胜,」徐淑媛昂着脑袋仿佛骄傲孔雀,「不过以上驷对下驷,总能多出几分必胜把握。」 闻听此言群雄均觉有理,对注定落败的徐淑媛不自禁生出些许歉意,监寺永苦习练阿罗汉神功多年,徐大姑娘的玉女剑法虽已练至大成境界,内功修为尚有欠缺,想要挑战永苦多半不是敌手。 「闯关较技没有规定一定要使用武功,」徐淑媛鬼灵精怪,一眼瞧破众人异样心思,高高挺起现出弧线的丰满胸膛,笑嘻嘻道:「小女子到时斗智不斗力,定要想方设法拿下老和尚。」 闯关较技不使用武力又能使出啥法子,石宝想不出徐淑媛有啥鬼点子与永苦斗智不斗力,左手紧握刀柄望向殿门紧闭悄无声息的天王殿,想象徐淑媛披头散发香汗淋漓的狼狈模样,忍不住想要拔刀冲进救人。 这一刻在他眼里周围一切都已消失不见,只有天王殿巍峨耸峙矗立如山。 第二百三十九章 明亮光点 紧那罗是佛教护法神天龙八部之一,汉语意思是音乐天,传言形貌似人头上长角,善奏乐能舞蹈,时常利用乐曲劝人行善,闻者就会虔诚皈依,被尊为佛教护法伽蓝。 紧那罗游戏人间喜欢扶贫济困,行事疯癫与活佛济公有些类似,有一次暗中听到大群盗匪商议打劫寺庙,紧那罗便化身成为衣衫褴褛的丐僧,持着铁棍前往寺庙挂单。 监寺见紧那罗疯疯颠颠心中不喜,随意询问几句,吩咐在香积厨帮忙烧火做菜,紧那罗听从安排尽职尽责,寺僧都是凡夫俗子,哪能瞧破他的身份。 夜幕降临果有大群盗匪破门入寺肆意劫掠,寺僧奋力拚杀却是寡不敌众,危急之际紧那罗手持铁棍从香积厨奔出,一棍就把匪首打落马下,盗匪群龙无首惊恐万分四散奔逃,寺庙得以保全。 寺僧感激无已询问来历,紧那罗哈哈一笑现出真身,数十丈头生双角,脚生祥云袅袅升空不知所踪,寺僧见状大惊知道必是菩萨化身救护,当下塑起雕像日夜供奉。 自那以后紧那罗就成为护法伽蓝享受香火,传说僧侣遇到危难只需高呼三声紧那罗,便可得到救护逃脱危难。 徐国难自是不知紧那罗王殿来历,他缓步上门推门进殿,见紧那罗人身马头高踞神坛,袒胸露腹手持棍棒,仿佛随时就会跃下厮杀,怒目金刚不类佛门慈悲。 目光在紧那罗身上转了转,徐国难凝神望向供桌前面蒲团盘膝而坐的灰衫僧人,见三十年前威震江湖的神拳无敌杨天保竟是身材瘦小的中年僧侣,肌肤温润似乎不通武功,不由地微微一愕,若不是亲身感受过灭世轮盘无穷威力,以为自己不小心走错了殿宇。 当下恭恭敬敬跪倒磕头,道:「晚辈徐国难多谢永嗔大师指点。」 语气至诚毫不作伪,灭世轮盘虽然威力无穷,然而永嗔只是试探并无杀害之意,出手自有分寸,徐国难的精神力量经过神道意念磨砺更上一层台阶,对于日后感悟神道境界大有裨益。.z.br> 何况灭世轮盘威慑下明亮光点莫名出现,让徐国难不自禁忆起幼时中掌昏迷进入黑洞触碰明亮光点的异景,自己耳清目明黑暗见物精神力量强大诸般异能全都因之而起,当时以为明亮光点早就消失无踪,想不到竟然潜伏在识海深处,日后只要妥善利用说不定还能大幅增长精神力量受益无穷。 想起明亮光点徐国难微感苦恼,明亮光点似有灵性,见灭世轮盘溃围而出立即潜回识海深处,无论徐国难使尽办法也是召唤不出,简直成了附骨之疽,胆战心惊却又无法可施。 徐国难脑海跟幼时一样莫名出现些许记忆碎片,或者深山密林潜伏匿迹,或者被人包围挥刀拼杀,零乱纷杂不一而论,饶是徐国难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也不晓得记忆碎片来自哪个异域世界。 徐国难心中诸多疑惑茫然难解,有些七上八下却还是欣喜居多。 永嗔盘膝而坐不动声色喘了几口粗气,他无意探出徐国难精神力量强大异常,竟能感知神道意念暗中窥探,因此起意出手试探,原本只想了解徐国难的精神力量强到何等程度,哪料竟会无意引出明亮光点,大意之下险些损伤苦修多年的灭世轮盘,饶是仗着经验老到抢先溃围而出,还是感觉有些头晕目炫,这可是进入神道境界十多年从未有过之事。 永嗔对徐国难越发感兴趣,坐在蒲团上面定了定神,见徐国难跪倒磕头伸手虚扶,徐国难如同陷入棉花堆中再也跪不下去,同时殿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目光。 徐国难暗吃一惊,老爹施展神技刺破树叶便已气喘不济,自己危难之中真气破体而出也瞬间耗光内力,可见施展神技需要的神道力量非同小可,永嗔居然能够凭借神道意念不动声色关上数十多斤重的殿门,果然不愧是浸 Yin多年的神道高手。 徐国难不敢与神道力量对抗,顺势站起恭立旁边。 永嗔目光如电,如何瞧不出徐国难的羡慕眼神,微微一笑示意徐国难在面前蒲团坐下,神道意念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落入徐国难眼中依旧是身材瘦小的灰衫僧人。 这时徐国难对永嗔已不敢再有半点小觑,盘膝而坐极是恭敬。 比武较技?若不是有明亮光点莫名出现,永嗔大师一个念头就可以让自己形神俱灭,哪用得着那么麻烦。 徐国难亲眼见过老爹施展神技,自己仗着精神力量强大瞬间清醒,内心深处对神技威力颇不以为然,觉得自己精神力量强大尽可抵挡,如今亲身感受永嗔施展神技绝学,方才晓得神道确比武道高出不止一筹,两者根本不在同一层次。 好比刚刚登上月球的地球人遭遇跨越时空来访的外星人,无论眼光还是见识都不在同一层次。 见徐国难神情恭谨永嗔颇为满意,抬眼上下打量,神情和蔼仿佛见到可心晚辈,微笑道:「徐施主好功夫,差点灭了老衲的灭世轮盘。」 徐国难闻言面孔涨得通红,呐呐道:「晚辈功夫浅陋之极,哪敢承蒙大师夸奖。」 他这话说得不错,精神力量在灭世轮盘威压下已经溃不成军,若不是明亮光点突然跳出救援,哪有可能反败为胜。 灭世轮盘是永嗔闭关多年悟出的神道绝学,威力如何自然心知肚明,见徐国难谦逊不再多说,转而问起明亮光点的来历。 徐国难不敢隐瞒,把幼时无意在鬼难寻海滩救助施琅出逃,却被铁面僵尸陈明在胸口猛击一掌,濒死之际莫名进入黑洞,无意触碰明亮光点获得异能诸般经历原原本本述说一遍,最后恭声道:「晚辈对此也是茫然不解,恳请大师帮忙指点迷津。」 永嗔听得也是有些骇异,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第二百四十章 灵魂力量 世间宗教都信奉轮回转世之说,佛门典籍记载冥冥之中存在六道轮回,分别是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和畜生道,称之为三善道和三恶道,万物生灵去世后必定前往六道轮回,根据业力情况接受不同果报,或者升入极乐世界,或者重新投胎转世,或者永坠地狱受苦,警戒世人积善行德,莫造罪孽。 永嗔剃度出家多年,深受佛学熏陶当然也相信轮回转世之说,听徐国难陈述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沉吟片刻缓声道:「万物生灵皆要轮回转世,听徐施主言语应是濒死之际无意进入六道轮回接触灵魂力量,这是难得之极的机缘,难怪徐施主福泽深厚,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强大的精神念力。」 言语之中颇为羡慕,他闭关多年苦苦感悟天道,功力日进愈发感觉天道缥缈难以窥测,想不到徐国难居然有缘前往六道轮回,确实是福泽深厚异常,旁人学之不来。 永嗔出家之前潜伏刺探出生入死,好几次面临绝境险死还生,自然也曾多次进入濒死状态,从来没有感受到六道轮回,想是机缘未至难以强求。 至于徐国难提到的明亮光点,按永嗔的猜测应是怀有执念的前辈高人圆寂之后遗留的灵魂力量,按释家说法万物生灵皆有灵魂,然而凡夫俗子的灵魂力量微弱如同暗淡火苗,去世之后自然进入六道轮回泯灭无踪,惟有前辈高人能够抗住业力保留最精粹的灵魂力量,明亮光点徘徊不肯进入六道轮回,无意之中被徐国难碰触吸取,因此获得异能精神力量比常人强大。 徐国难脑海出现的零乱记忆碎片,应是前辈高人的生前记忆,随着灵魂力量也被徐国难获取,只要不扰乱现实记忆就无妨碍。 当然这只是永嗔根据徐国难描述提出的猜测,事实是否如此却也不得而知。 徐国难听得目瞪口呆,隐隐觉得永嗔说得极有道理,不知不觉放下了偌大心思,合什行礼道:「晚辈徐国难多谢永嗔大师指点迷津,哎哟——不好!」 话未说完一缕无形真气不由自主破指而出,宛若闪电射向近在咫尺的永嗔,原来经过明亮光点赋能徐国难精神力道大涨,境界未到却是难以控制,竟然破指而出射向永嗔。 徐国难出其不意暗叫糟糕,却见破体真气射到永嗔身躯数寸之外泯然而灭,似乎从未出现一般。 「永嗔大师,我——」 徐国难心里有些惭愧,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见徐国难惊愧模样永嗔有些粲然,深深打量数眼道:「徐施主莫要担心,你精神力量强大异常,只是境界修为尚有欠缺,收不住手情有可原。老衲初入神道施展神技也是时灵时不灵,差点收手不住惹出大祸。」 仿佛忆起有趣旧事,永嗔嘴角现出微笑,续道:「徐施主神光内蕴精神饱满,居然抗得住老衲苦修多年悟出的灭世轮盘,日后只要勤心钻研设法提升境界,不出意外五年之内必能跨入神道。」 听永嗔开口夸奖自己,徐国难有些不好意思,呐呐说不出话来,想到时灵时不灵的破指真气,晓得永嗔所言非虚,自己眼下境界未至,距离跨入神道尚有距离。 永嗔是徐国难除老爹外再次接触的神道高手,见永嗔神情和蔼宛若对待子侄后辈,徐国难福来心至,恭声道:「晚辈国难恳请大师多加指点迷津。」 神道境界虚无缥缈需要机缘,永嗔进入神道境界已有十多年,必定有许多独到感悟,若肯加以指点可以少走许多弯路,徐国难自然不想错过。 见徐国难语出至诚,永嗔面色更显慈和,微笑道:「徐施主武功高强性情纯厚,怪不得永信师弟青眼有加,特地要老衲出关见上一面。」 听永信为了自己前去央求永嗔出关,徐国难心中着实感动,恭声道:「方丈厚爱无以 为报,国难感激不尽。」 永嗔点到即止,沉吟片刻转换话题问道:「永信师弟曾跟老衲提起,说徐施主跟他一样都是中山王后裔,密探名录如今在你手中,可是真的?」 徐国难料不到永嗔居然提起密探名录,虽然他心中早已知道永嗔俗家身份,还是愕了一愕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徐国难尚有疑虑,永嗔不以为忤,微笑道:「徐施主尽管放心,老衲对你绝无恶意,不知你听没听说神拳无敌杨天保?」 徐国难滞了滞,故做惊喜道:「大师您莫非就是神拳无敌杨大侠?晚辈以前曾听爹爹多次提起,说杨大侠武功高强忠心报国,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可惜三十多年前在山海关莫名失踪,再也不见踪迹。」 听徐国难提起山海关,永嗔眸光现出缅怀,摇头道:「老衲哪敢自承英雄好汉,要不然也不会在山海关遭遇小人暗算,险死还生。」 往事历历从脑海深处浮现,有些模糊却又无比清晰。 自己出身锦衣后裔,祖上本是假借行商身份往来关外刺探情报的锦衣密探,执行机密任务无意获得武功秘籍,去芜存精锤炼成为杨家拳谱,历代传承到了自己手上更是发扬光大,仗着家传绝学闯荡江湖快意恩仇,没过多久就获得神拳无敌绰号。 锦衣密探按照太祖制度应是世代承袭,只是征缉刺探需要情报天份,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充任锦衣密探,嘉靖年间锦衣卫提督见锦衣密探泥沙俱下青黄不接,改革太祖制度分为世袭制和招募制,世袭锦衣密探录入另册不闻不问,杨天保虽是锦衣后裔早已忘却锦衣密探身份,浪迹江湖逍遥自在,从不与锦衣密探发生往来。 有一次无意出手救了名锦衣卫***,攀谈之下才晓得竟是锦衣卫北镇抚使马珏,马珏见杨天保武功高强为人仗义,获悉竟是锦衣后裔大喜过望,下令重新征召成为锦衣密探。 杨天保自在逍遥惯了当然不愿,马珏也不强求,密令各地锦衣卫所暗中留意行踪,每当杨天保遇险就出面救助,如此反复多次,特别是杨天保有一次酒后使性出手杀了泰山派掌门嫡子,泰山派掌门一怒之下发出江湖追杀令,重金悬赏无论死活,大批江湖汉子贪图悬赏蜂拥追杀,眼看好汉敌不过人多就要群殴身死,马珏亲率大群锦衣卫士赶至搭救,事后软硬兼施逼迫泰山派掌门放弃江湖追杀。 杨天保感恩报恩答应成为锦衣密探,马珏承诺潜伏三年就可还自由之身,随即被马珏亲自派遣潜伏***京师沈阳,负责掌管关东情报工作。 杨天保成为锦衣密探原本不过出于报恩心理,潜伏关东结交了一批生死兄弟,亲眼目睹凶横***肆意屠杀汉人,渐渐起了同仇敌忾心思,过了三年约定之期依旧潜伏刺探,想方设法收集***情报送往京师,绝口不提退出锦衣密探,直到紧急传递绝密情报被***高手在山海关外围攻重伤,事后又遭遇了一连串变故,方才心灰意冷剃度出家,再也不过问红尘俗事。 三十多年沧桑经历如同电影在眼前浮现,纷至沓来历历在目,一幕幕仿佛就在昨日发生,饶是永嗔出家时久勘破世情,也不由地感慨唏嘘,仰头望天轻轻嘘出口长气。 徐国难盘膝坐在旁边,瞧着永嗔表情复杂时青时白,想要发问却又不敢,眸光不自禁射出奇异光芒。 紧那罗王殿静寂无声,惟有香烛焚烧发出轻微声响。 第二百四十一章 永嗔收徒 往事历历永嗔心潮起伏不能自已,良久向徐国难轻笑道:“老衲忆起旧事一时失神,让徐施主见笑了。” 徐国难忙道:“大师潜伏关东忠心报国,‘辽东九万里,饮马三人行’何等慷慨豪迈,晚辈只有衷心佩服,哪敢见笑。” 他曾在方丈室见过永信醉后手书的《绣春刀》,当时以为是永信出家前的亲身经历,晓得永信俗家身份竟是堂伯定国公徐文达,便知道猜测不对,徐文达居住南京一生从未涉足辽东,哪有可能“辽东九万里,饮马三人行”,如今想来有此经历的必是豪爽仗义,奉命秘密潜伏关东的神拳无敌杨天保。 徐国难本身也有潜伏刺探经历,对出生入死忠心报国的杨天保又是钦佩万分,自然神态恭谨言语敬佩。 听徐国难神态恭谨永嗔微感诧异,随即想起他的特工身份,自然不会对锦衣密探有何歧见,微笑道:“徐施主既然知道老衲的俗家身份,就知老衲对你绝无恶意。” 顿了一顿道:“密探名录原由锦衣卫北镇抚使马珏掌管,他曾对老衲提起过,言道大明内外的锦衣密探全都记录在册,因此老衲晓得缘由。” 马珏招揽永嗔时故意用密探名录引诱,显示锦衣密探无孔不入力量强大,不过这不必跟徐国难提起。 徐国难聪明地没有追问,恭谨道:“大师预料得不错,密探名录与统领腰牌都在晚辈手中。” 见徐国难坦然承认,永嗔眸光现出欣赏,微笑问道:“徐施主有了密探名录和统领腰牌,不知打算怎么处理?” 听到这话徐国难心念微动,永嗔出家前是鼎鼎大名的神拳无敌,潜伏盛京掌管关东情报工作,必定与海外锦衣密探有所接触,若肯出手帮助自然大有裨益。 反满兴汉离不开情报侦缉,自己对海外锦衣密探知之甚少,倘能借助永嗔之力设法收服海外锦衣密探为己所用,日后驱除鞑虏复兴华夏必定大有裨益。 “一切为了复兴华夏!” 老师话语如同晨钟暮鼓重重敲击,徐国难眸光更加清澈,神情也渐渐坚毅起来,故意愁眉苦脸道:“大师晓得锦衣密探已随大明朝廷同亡,晚辈保存密探名录和统领腰牌只是做个想念,不晓得该如何处理。” 深瞧了徐国难一眼,永嗔似是看破他的心思,淡淡道:“徐施主不肯对老衲说实话么?” 徐国难心中微凛,想起待人以诚方能推心置腹,当下恭恭敬敬又行一礼,亢声答道:“不瞒大师,据晚辈想来海内锦衣密探系统已遭鞑子破坏,不过海外尚有锦衣密探潜伏,如若收服必定有助反满兴汉复兴华夏,能让炎黄子孙重新崛起世界之林!” 说到反满兴汉复兴华夏徐国难语气坚毅,眸光射出炽热光芒。 这是东宁总制使陈永华的毕生心愿,也是自己的终生追求,更是炎黄子孙的衷心期盼,必将全力以赴死而后已。 想起老师在《复甫文集》的殷殷嘱托,徐国难心潮澎湃难以自拔。 永嗔闻言颇觉意外,沉吟片刻问道:“徐施主身为中山王后裔,如今又在延平郡王麾下,为何不提反清复明,反而要说反满兴汉?” 目光紧紧盯住徐国难,瞧他如何回答。 徐国难精神不自禁又是一阵恍惚,定了定神昂声答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大师通明事理,应该晓得王朝替代自有天命,大明占据天下二百多年,到了崇祯皇爷如入垂幕无可挽回,即使不是亡于鞑子之手也必由李闯袭位,如今人心已不再属明,想要反清复明不啻痴人梦话。” “然而胡虏无百年之运,炎黄子孙从来不忘华夏衣裳,眼下鞑子虽然凶横狠厉,日后必有伟人崛起反满兴汉。国难若能统领海外锦衣密探,必当隐伏海外另创基业,想方设法保存炎黄血脉传播华夏文明,有待伟人崛起再创汉家基业,重新崛起华夏于世界之林。” 这是徐国难思索多日的答案,一气呵成不吐不快,说完之后感觉胸潮澎湃,脑海深处似乎有声音也在高声呐喊,“让炎黄子孙重新崛起世界之林!” 徐国难怔了怔,随即想起潜伏识海的“千年老妖”,盘膝端坐不加理会。 徐国难的想法在寻常人眼中骇世惊俗大逆不道,因此都是深藏心底不敢轻易说出,如今面对永嗔情不自禁一吐为快,说完之后暗自心惊,生怕永嗔听闻之后勃然大怒。 抬头偷窥永嗔表情变化,见他笑容越发和蔼,眸中隐隐有激赏神色,仿佛自己的大逆不道言论契合心思。 “重新崛起华夏于世界之林!” 永嗔喃喃自语,眸里渐渐现出晶莹,抚掌叹道:“老衲本来只想让徐施主替犹如散沙的海外锦衣密探寻条光明出路,免得自相残杀内斗不已,想不到徐施主目光如此远大,居然想到利用海外锦衣密探另创基业反满兴汉,反倒显得老衲有些浅薄。” 面容陡地一肃,沉声问道:“徐施主可愿拜老衲为师?” 徐国难万料不到永嗔竟提出收自己为徒,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抬眼见永嗔目光清澈凝望自己,当下再无疑虑,翻身拜倒道:“徒儿徐国难拜见师父。” 永嗔面现喜色,端坐蒲团受了三个响头,伸手扶起道:“难为你肯拜老衲为师,老衲也没啥拿得出手的礼物,就赐乖徒儿几件物事罢。” 左手微抬袖袋飘出两本簿册和一块皎洁玉雕,缓缓飘浮落入徐国难掌心,竟似亲手递交一般。 徐国难瞧得啧啧称奇,对神道境界愈发向往。 见徐国难目光火热,永嗔哑然失笑,揶揄道:“徒儿年纪尚轻,只要勤学苦练终有一日达到老衲境界,用不着如此惺惺作态。” 没有理会徐国难的尴尬神情,指着黑皮簿册道:“这本《杨家拳谱精要》是老衲祖上所传,立下规矩传子不传女,然而老衲一生并无子嗣,倘若遵从祖宗规矩必致绝学失传,你日后有暇替老衲寻个妥善传人,避免杨家拳法湮没无迹。” 永嗔出家前号称神拳无敌,杨家拳法自然精妙异常,然而徐国难武功早就自成体系,习练杨家拳法反而有害,永嗔是武学大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交给徐国难杨家拳谱只是想让他要帮忙找个传人。 徐国难自是明白,伸手接过高声应喏道:“师父放心,徒儿必定精选传人,想方设法让杨家拳法发扬光大,绝不坠了神拳无敌威名。” 二百四十二章 华山斗剑 永嗔微微点头以示嘉许,目光缓缓移到白皮簿册,眼神有些不舍,默然良久道:「老衲闭关多年感悟天道,对神道境界微有心得,全都记录在上面,你有暇可以琢磨参考,日后冲击神道境界说不定可以少走些弯路。」 徐国难闻言大喜过望,杨家拳谱倒也罢了,虽然精奥异常不过是一流武功秘籍,自已功夫已经定型无法对照习练,神道境界却是从来没有触及,胡乱修习难免会误入歧途,永嗔肯把闭关多年的感悟心得赠送自己,这份见面礼真是珍贵得不得了。 恭恭敬敬把两本簿册收入袖袋,徐国难郑重道:「师父厚赐天高地厚,国难日后必定认真研学,争取尽快达到神道境界,反满兴汉不负师父厚望。」 见徐国难时时不忘反满兴汉永嗔也是大感满意,指点道:「修习神道需要机缘,每人的修习感悟绝然不同,老衲的修习感悟徒儿只能用作参考,若是依样画葫芦反倒更易误入歧途。」 顿了一顿道:「你的精神力量异常强大,然而内功境界还未修至圆满状态,不可贪功冒进妄求早日迈入神道,倘若根基扎得不实,日后想要寸进也是为难。」 徐国难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连声答应。 他两次真气破指而出,自认为已经半步迈入神道境界,心里不自禁有些飘飘然,永嗔的言语给他当头泼了盆冷水,明白欲速而不达的道理。 境界未至强求速成,不仅会对日后修习造成妨碍,而且还有走火入魔之虞。 永嗔闭关多年感悟神道,指点到如此地步已极难得,领会多少只能看徐国难悟性,当下不再多说,指着玉雕道:「这玉雕雕的是桃园结义,你看其中有何异处?」 徐国难闻言低头细看,玉雕凝若羊脂温润光滑,一望就知是万金难买的缅甸美玉,雕刻的是刘关张桃园焚香结义场景,手法精细栩栩如生,面部表情尤其生动传神,却也没有稀奇之处。 不过永嗔如此说话必有缘故,徐国难沉思片刻,再次低头仔细观看,目光扫过三人面目心念微动,抬头望向永嗔道:「师父,桃园结义雕的可是师父与另两位异姓兄弟。」 指着雕像中浓眉大眼神情坚毅的关公道:「关公的面目与师父有些肖似,师父应该排行老二。」 偷偷瞟视永嗔一眼,觉得师父出家之后面目与雕像相比更加温润细腻,显是修习神道感悟天道缘故。 再看「刘备」与「张飞」,一个圆脸方颐粗眉横目,另一个面目儒雅淡眉细眼,年纪都是约莫二十左右,与日常画像见到的刘张面目迥异,最可笑的是粗眉横目的「刘备」上唇居然留着两撇倭式八字胡,与演义记载两耳垂肩面如冠玉的刘玄德相貌天差地远。 永嗔目光缓缓落在玉雕上面,留连许久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玉雕雕的便是老衲和两位异姓兄弟。」 抬头望向殿外斜射进来的阳光,眸光悠然神往,仿佛回到了年青岁月的热血时光,「三十年前老衲还未成为锦衣密探,逍遥自在游荡江湖,一日无意听人谈论西岳华山山势奇险风景绝美,有奇险天下第一山的说法,一时起兴前往游玩,刚好碰到两位兄弟在华山绝顶比武斗剑,机缘巧合效仿刘关张结成异姓兄弟,声言同生共死,永不相负。」 徐徐吐出口长气,显然对华山结义记忆深刻,不能忘怀。 那年杨天保刚过二十三岁生日,正是年富力强热血豪情的年纪,无意听人谈论华山异景心痒难搔,想起自己闯荡江湖多年居然从未到过华山,不由地深以为憾,当即收拾起身说走就走,没过数日就从山西太原赶到陕西华山。 华山在五岳之中称为西岳,天下名山中最是奇险无比,游客想要上山只能沿着绝壁凿刻出来的险峻山道战战而行,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悬 崖尸骨无存,杨天保仗着绝顶轻功偏生不走寻常路,攀藤附葛尽到人迹罕至之处游玩,果见山川秀丽风景绝美,令人心旷神怡目不暇接,不由地啧啧赞叹,感觉不虚此行。 他整日东游西逛留连忘返,这一日孤身来到华山西峰峰顶,站在绝壁高处纵目远眺,见远近奇峰耸峙雾海茫茫,脚下就是平削如镜的千仞绝壁,一轮红日在雾海之中起伏不定,如同名家手笔难描难述,心怀大畅刚要撮唇长啸一抒胸臆,忽听叮当兵刃交击声响从雾海深处隐隐传来,如同雨打荷叶连绵不绝,不由地起了好奇心思,暗想华山绝顶人迹罕至,怎会有江湖豪客在此斗剑比武。 当下循声觅踪前去窥探,华山山势虽然险峻无比在他眼里也是寻常,不一刻就来到徐霞客曾经登临的莲花峰,见山脊与南峰相连的小苍龙岭险道上面两条人影你来我往刀剑交击,恍若闪电霹雳搅动雾海霞霭,又如龙腾云起驭风驾雾,飞扑卷回斗得不亦乐乎。 小苍龙险道是华山出了名的险峻之处,山梁只有尺余宽窄,寸草不生极是光滑,两侧都是巍峨高耸的千仞绝壁,若是跌落必定粉身碎骨,平常极少有游客敢在上面停留。 两名剑客显然轻功都极高明,穿花蝴蝶般在险道上面往来游斗,出招凌厉兵刃交击,身法都是极为快捷,丝毫不担心失足跌落悬崖。 杨天保也不去惊动,躲在一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峭壁古松后面探头窥望,见斗剑两人年纪都不甚大,一人穿着青衫儒服,身材瘦削肌肤黧黑,面目儒雅如同翩翩文士,手中利剑出招迅捷甚是刁钻古怪,恍若毒蛇盘旋伺机噬敌,总是从意想不到之处刺击而出,事先若无防备难免中剑受伤。 另一人圆脸方额矮壮结实,相貌瞧上去甚是憨厚,上唇一撮八字胡分外引人注目,双手持着明晃晃的弧形利剑,左遮右挡纵横交叉,门户守得极是严密,青衫文士的剑招虽然刁钻古怪出其不意,然而矮壮青年利剑编织形成密不透风的灿烂剑网,一时之间尽可支持得住。 矮壮青年弧形利剑也不是只守不攻,每过十来剑就会觑空还上一招,风声虎虎快如闪电,同时嘴里高声怒喝,论起气势比青衫文士有过之而无不及。 弧形利剑瞧式样不类中原武器,杨天保隐隐感觉有些熟悉,怎么也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杨天保绰号神拳无敌,自然以掌上功夫闻名江湖,他闯荡江湖见识过各家各派武功,眼光颇为高明,见两人招式古怪生平未见,心里不自禁暗自称奇,暗想江湖奇士所在皆有,这两位莫非是西域剑客,特地来到华山绝顶斗剑较技? 华山位于陕西地界,距离西域草原不时不远,时常可以看到西域剑客往来,杨天保有此想法也不稀奇,他躲在古松后面窥探一阵放下心来,两名剑客招式虽然古里古怪,然而功力都不是很深厚,若是撞上内力浑厚功夫老到之辈,十余招之间就可击败拿下。 杨天保生性喜武见猎心喜,见两人斗得不相上下,跃跃欲试想要加入战团,目的不在于争强好胜,只想亲身感受古怪剑招威力如何。 心随念转刚想从古松后面跃出,就见青衫文士冷哼一声,忽地抢身掠到险道一侧,背对悬崖围着矮壮青年游走狠斗,险道原本不过尺余宽窄,如此一来青衫文士自处不利地势,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杨天保料不到青衫文士居然甘冒奇险自处劣境,呆了一呆停住脚步,想瞧矮壮青年会不会趁势抢攻。 矮壮青年却不趁机上前,反而收起弧形利剑倒退半步,瞪视青衫文士高叫道:「陈兴华,你我功夫不相上下,居然用此卑鄙手段想要赢我,阁下为人太也下作!」 矮壮青年说的也是中华言语,似是山东一带口音,音节有些生硬,与齐鲁方言却又有所不同。 杨天保对矮壮青年使用的弧形利剑本就有些疑惑,听到生硬口音蓦地想起,脱口叫道:「武士刀!」 腾身从古松后面纵身跃出,对着矮壮青年怒目而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海外密探 武士刀是倭国武士使用刀剑的统称,缘自西汉时期骑兵使用的环首刀,名将霍去病亲率铁骑挥舞环首刀杀得匈奴精锐溃不成军,威震草原声名远播,后来随着遣唐使传入倭国,工匠采用冷锻工艺传承改进,锋锐无比中者立毙,多次做为贡品输入中原,成为达官贵人的时髦玩物。 明朝嘉靖年间倭国处于战国时代,大名争霸互相攻伐,无数失去主子的破落武士生计无着沦为浪人,转行倭寇乘船来到江南烧杀抢掠,持着武士刀肆意行凶,杀人如麻造下无数罪孽,因此中原百姓对武士刀深恶痛绝,杨天保听得多了自然而然生起厌恶心理,听到矮壮青年口音带有倭语色彩,恍然忆起弧形利剑竟然就是倭国武士常使的武士刀。 矮壮青年既然手持武士刀,说话又带着倭语口音,自然必是倭国武士无疑。 其时已是崇祯末年,担任丰臣秀吉五大老之首的老狐狸德川家康统兵削平群雄,受封征夷大将军在江户建立幕府,闭关锁国严厉镇压海盗,乘船前往江南各地烧杀抢掠的倭寇已大为减少,然而倭寇凶残冷血的不堪形象早就深入人心,杨天保自然对倭国武士也绝无好感,想也不想掠身纵出,横眉怒目就要给矮壮青年永难忘记的惨重教训。 青衫文士与矮壮青年都料不到竟会有人躲在暗处窥探,不约而同停下了手,肩并肩站在一起,拧眉瞪视杨天保,眼神闪烁颇为不善。 江湖门派忌讳甚多,暗中窥探比武竞技也是其中之一。 杨天保见两人分明斗得死去活来,见到自己却是一致对外,心中微愕隐觉不对,自恃神拳无敌却也不放在心上,向青衫文士道:「你快些让开,让我好生教训这小子一顿。」 他年纪与两人相仿,口气却是老气横秋目中无人,简直把两人当成后生小辈教训。 青衫文士眉头紧蹙上下打量,似乎瞧出杨天保不好相与,忍气拱手问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为何要躲在暗处偷窥我们斗剑较技,横加干预?」 听到青衫文士口音杨天保又是一愕,感觉类似闽浙方言,却又有些古里古怪,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 莫非青衫文士与矮壮青年都是来自海外的江湖异客? 杨天保微微沉吟,还未答话矮壮青年就已忍耐不住,高声叫道:「这小子鬼鬼祟祟哪会是好人,陈贤弟让开,让俺先教训他一顿!」 口中喝斥大踏步上前,雪亮武士刀横在胸前,乌黑八字胡微微抖动,对着杨天保怒目而视,神情极为不善。 听到这里徐国难忍不住插嘴问道:「师父,您的两位异姓兄弟,是否都是海外锦衣密探后裔?」. 永嗔眸光现出赞赏,点头道:「乖徒儿猜得不错,他们确实都是海外锦衣密探后裔,按照祖训前来中原游历,互不服气约定在华山绝顶斗剑较技,却被老衲无端横插一脚。」 见徐国难眸现疑惑,当下详加解说。 海外锦衣密探名义上由锦衣卫北镇抚使统领,僻处海外往来不便早就自成体系,仅凭区区情报经费哪能生存,在锦衣卫默许下转行海商贸易,赚取利益一半上交锦衣卫,另一半由海外锦衣密探自行支配,买空卖空垄断经营,走私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繁衍生息逐渐发展成为世家巨族。 海外锦衣密探按照地域大体可以分为东夷和南洋两大系统,各自都有首领统辖,经营海商贸易生意往来难免发生纠葛,彼此都是不肯相让,明争暗斗眼看就要两败俱伤,便由锦衣卫北镇抚使出面调和,约定每隔五年分别在倭国长崎和南洋巴达维亚比武较技,表面研讨武功联谊交流,实则哪边赢了就牵头掌管海商贸易,另一边认赌服输听从调派,即使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能出手干预。 青衫文士与矮壮青年都是海外锦衣密探后裔,青 衫文士名叫陈兴华,是南洋华商巨族陈家嫡子,世居瓜哇岛巴达维亚;矮壮青年名叫刘贵明,是掌管倭国情报工作的密探首领刘忠明嫡子,居住在德川幕府时代唯一对外开放口岸长崎。 两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曾在比武较技时代表家族出手交锋,彼此武功不相上下,谁也奈何不了谁。 海外锦衣密探世居异域早被当地土著同化,言行举止均是大异华人,然而心理上依旧自认为是炎黄子孙,因此祖训规定子孙成人后都要前往中原游历,一者认祖归宗不忘汉家出身,二者增长阅历见识中土风情,陈兴华与刘贵明生性喜欢游山玩水,借游历之名多次往来中原,有一次刚巧在客店迎头撞见,相互嘲讽各不相让,约定在华山绝壁斗剑较技,一赌输赢。 两人都是身负家族绝学,武功也是半斤八两,激斗良久依旧难分上下,陈兴华眼看又要形成僵持局面,灵机一动故意自处不利地势,如此一来即使战成平手,无形之中也是占了上风。 哪料刘贵明也不是笨蛋,一眼瞧破陈兴华的小心思,停手罢斗想要争论明白,却被不明真相的杨天保误认为是倭国武士,纵身跃出横插了一杠子。 本来只要把事情说开就可相安无事,刘贵明相貌看似憨厚性格却颇暴躁,见杨天保甫一露面就向自己挑战,他素来在长崎受人奉承自高自大惯了,哪甘忍受挑战当即纵身抢出,要与杨天保一决高下。 杨天保见过刘贵明武艺,哪会把他放在心上,见刘贵明摆出迎战架势,微微一笑道:「你要教训我?这就请出手罢。」 刘贵明气得粗眉倒竖,恨不得挥舞家传宝刀把杨天保劈成两截,不过他毕竟是世家嫡子心高气傲,见杨天保赤手空拳不肯占便宜,武士刀凌空挥舞劈了记刀花,喝道:「俺刘贵明从来不占别人便宜,你这就取出兵器,俺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杨天保双手叉腰仰目望天,漫不经心道:「老子从来都是拳脚对敌,对付你这东洋武士还不需要动兵刃。」 陈兴华站在旁边掠阵观战,他的心思比脾气暴躁的刘贵明细得多,听到杨天保言语心念微动,高声道:「刘大哥刀下不死无名之鬼,阁下既然要出手过招,就请留下字号,免得输得糊里糊涂冤枉之极。」 这话刘贵明听得极是顺耳,点头道:「陈贤弟说得不错,俺的刀下从不死无名之鬼,阁下既有胆敢向俺挑战,必定不是无名之辈,这就请留下字号,日后俺也好在江湖说嘴。」 没等杨天保开口,抢先自我介绍道:「俺名叫刘贵明,江湖赠号霹雳火,堂堂正正的炎黄子孙,可不是劳什子的倭国武士。」 说到这里现出苦恼神色,他的家传宝刀名唤龙炎,取意不忘龙的传人炎黄子孙之意,由先祖聘请倭国刀剑名匠精心锤炼而成,为了避免引人注目特地制成武士刀式样,行走中原难免被人误认成为倭国武士,时不时会莫名其妙打上一架,甚至还有人当众向他吐口水骂脏话,难以解释苦恼万分。 见杨天保又把自己误认为东洋武士,刘贵明从来都自认为是华夏豪杰,哪肯自甘***腆颜默认,忙不迭抢先说明。 自我介绍完毕刘贵明手持武士刀虎视眈眈,只待杨天保报完字号亮出兵器立即动手厮杀。 第二百四十四章 刘家快手 听到刘贵明亮明身份杨天保微微一愕,他自不晓得海外锦衣密探奉命潜伏异域繁衍成为华商巨族的陈年旧事,心里把刘贵明误认为漂洋出海讨生活的海外华人,听他言语之中始终不忘华夏出身,不由地恶感大减,拱手笑道:「原来刘大哥也是堂堂正正的炎黄子孙,方才小弟误把你当成东洋武士,得罪莫怪。」 刘贵明呸地向悬崖重重吐了口唾沫,撇嘴不屑道:「倭国武士阴阳怪气,俺从来都不鸟他们,每次见面就要寻借口狠揍一顿。」 听刘贵明口口声声倭国武士,轻蔑表情见诸言表,杨天保心中更加笃定,知道今天无意弄了个大乌龙,倭国虽是日本别名,然而在自诩高贵的东洋武士眼里却是贱称,只要听闻都会暴跳如雷,认为严重侮辱东洋武士尊严,刘贵明既如此说必是炎黄子孙无疑。 不过架还是得打,杨天保从未与海外武士交过手,对古怪功夫可是见猎心喜得很。 心中暗自拿定主意,杨天保把目光移向陈兴华,还没开口就听陈兴华作了个揖,嘻嘻笑道:「小生姓陈名兴华,表字慕明,取意振兴华夏倾慕大明之意,江湖赠号妙手书生,来自南洋巴达维亚,跟陈贤弟一样都是华裔后人,不敢请教尊驾名讳。」 他见杨天保言语客气,说话也就文质彬彬起来。 手中利剑早已插入剑鞘,不知何时摸出柄精雕细琢的象牙折扇,刷地打开轻轻扇动,颇有些迎风玉立潇洒姿态,丝毫不顾忌华山绝顶山风凛冽寒气逼人。 杨天保见象牙折扇扇面绘着西湖山水,形神兼备甚是生动,扇背浓墨泼染笔走龙蛇,题着不知哪位诗词名家的绝句,他是江湖汉子不通文墨,觉得陈兴华酸气十足不由地噗嗤一笑,刚想说话就听刘贵明冲陈兴华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劳什子妙手书生,还不是你自个夸口往脸上贴金,连个秀才相公都考不中,居然还腆脸自称妙手书生。」 见杨天保揭自己老底陈兴华也不恼怒,依旧轻挥折扇神态潇洒,摇头晃脑叹道:「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刘贤弟粗鲁无文不学无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吾不与焉。」 听陈兴华满口掉文,杨天保与刘贵明都是听得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刘贵明觉出必不是好话,勃然大怒横刀当胸,恶狠狠瞪视陈兴华道:「酸书生莫要拐弯抹脚暗中骂人,有本事与俺再战三百回合。」 象牙折扇刷地一收,陈兴华微笑道:「刘贤弟美意自当盛领,不过此刻你的对手是这位大哥,而不是愚兄。」 他虽没见过杨天保身手,见他有恃无恐料定功夫必然高明,有心让自高自大的刘贵明吃足苦头。 陈兴华年纪小于刘贵明,恬不知耻自居大哥,刘贵明气得暴跳如雷,刷地一刀恶狠狠劈将过去,嘴里高声骂道:「八格牙鲁,哪个是你的贤弟!」 陈兴华笑嘻嘻闪身躲开,也不出招还击,嘻皮笑脸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打打杀杀有失身份,刘贤弟莫要动怒,下回让你做大哥如何?」 刘贵明跳脚怒骂道:「放屁,本来我就是大哥,哪用得着你让!」 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个不休,杨天保好生不耐烦,拦在中间一挡一架,便把两人分开,沉声道:「陈兄弟说得不错,刘大哥的对手是我。我名叫杨天保——」 听到杨天保刘陈两人齐齐吃了一惊,刘贵明上下细细打量,不可思议问道:「你真地就是神拳无敌?」 杨天保微笑道:「神拳无敌是江湖朋友抬爱,我只学会几手乡巴佬把式,上不得台面。」 这话刘贵明听得明明白白,知道眼前此人必是神拳无敌无疑,螃蟹般的四方面孔现出跃跃欲试,高声道:「俺游历中原见多了英雄好汉,一直想与神拳无敌交手较量,瞧厉害到哪种程度,今日 有此机会,无论胜败俺都不再遗憾。」 嘴里说话把武士刀插入刀鞘,大踏步上前,左拳先收回腰际,扬声吐气轰击而出,呼地一声闪电般击向杨天保耳门。 他知道杨天保既然绰号神拳无敌,必定不会亮出兵刃动手过招,当即收起武士刀,无论输赢都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陈兴华虽然常与刘贵明斗气,面对外敌却是同心一致,暗想杨天保绰号神拳无敌,盛名之下必无虚士,刘贵明虽有家族绝学多半不是对手,当下把象牙折扇插入颈项,站在旁边凝神戒备,叫道:「刘大哥小心在意,莫要着了道儿。」 说话间刘贵明击出的左拳已接近杨天保耳门,风声呼呼声势猛烈,杨天保却是兀立不动,双手懒洋洋负在身后,待拳头快要击中方才脑袋略偏,轻轻松松就把拳头让将开去。 陈兴华貌似粗莽实则精细,面对大名鼎鼎的神拳无敌当然不会把劲力使到十足,左拳看似凶狠却是虚招,堪堪从杨天保面前掠过,手肘微屈突地一个肘锤,自上而下击向杨天保脖颈。 右拳随之轰出,快捷无伦击向杨天保的太阳穴。 同时右脚无声无息抬起,一记蹬膝腿用力踢向杨天保膝盖的鹤顶穴。 招数迅捷干脆利落,是刘贵明的祖传绝学刘家快手。 刘家先祖原本习练少林拳法,奉命潜伏倭国借鉴柔道功夫自创刘家快手,迅如奔虎疾似闪电,手脚肘膝无处不是武器,要让对手手忙脚乱猝不及防,乘机克敌致胜。 陈兴华看得眼花缭乱,不自禁高声赞道:「好厉害的刘家快手!」 锦衣密探擅长情报侦缉,南洋陈家不忘祖传老本行,早就把长崎刘家底细摸得一清二楚,陈兴华从情报资料得知刘家祖传拳法有一门极厉害的快手功夫,施展起来恍若流星瞬息即至,奉为宝典轻易不在人前施展。 陈兴华与刘贵明比武较技都是使用兵刃,因此也是第一次见到刘家快手。 心中不由地暗生警惕,暗想刘家快手如此迅捷,自己倘若遇上该如何破解。 刘贵明知道杨天保威名赫赫绝非幸致,因此一出手就是最享盛名的祖传绝学,想要以快打快克敌致胜,陡地听到陈兴华叫声方才心中微凛,隐隐觉得不应在陈兴华面前施展刘家快手。 不过到此地步藏拙已是无用,陈兴华怒吼如雷,把七十二路刘家快手一招招施展出来,真地如同闪电霹雳迅捷之极,无奈杨天保是武学行家,拳法造诣高出刘贵明不知多少,刘家快手虽然一气呵成浑圆如意,杨天保身子却如风中杨柳左飘右摆,无论拳脚如何迅猛总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将开去。 杨天保双手一直大刺刺负在背后,嘴角噙着淡淡微笑,似乎丝毫不把威名远震的刘家快手瞧在眼里。 此情此景落入刘贵明眼中更觉耻辱,气得八字胡不住抖翘,鼻孔呼赫喘气,拳脚如风紧紧裹住杨天保,嘴里更是不停呼喝,瞳孔充血恨不得把杨天保一拳击下悬崖。 陈兴华呆呆站在旁边凝神观战,见两团身影在狭窄险道往来盘旋如雷似电,拳招快得都有些瞧不清楚,杨天保始终只是闪避未还一招,不由地对神拳无敌更加佩服。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从脑海冒起:中原大地果真英杰辈出,绝非海外蛮夷能够对抗。 第二百四十五章 悬崖结义 杨天保表面对刘家快手仿佛漫不在意,内心深处却甚感佩服,杨家祖传拳法包罗万象,其中也有以快致快的厉害拳招,然而与迅若奔雷的刘家快手相比还是稍逊半筹。 天下武功惟快不破,若不是刘贵明功力不够,难把刘家快手威力发挥到极致,自己说不定有些应付为难。 他仗着武功造诣比刘贵明高明许多,有意只是闪避绝不还手,瞧着刘贵明把七十二路刘家快手施展完毕,见他从头到脚再次打起,晓得已经黔驴技穷,微笑道:「刘大哥打了这么久,也该轮到兄弟还手了。」 站定身子不再闪避,见刘贵明一招「晴天霹雳」双拳如雷轰至,不躲不闪捏紧拳头对轰上去,嘴里笑道:「刘家快手招式虽妙,无奈刘大哥功力不足,遇上高手——不好!」 说到最后突地一声惊呼,原来刘贵明武功本就远逊杨天保,接连攻了半个多时辰早感内息不续,为了脸面强自支撑,以硬碰硬相互对轰,哪禁得住杨天保的天生神力,拳头甫一接触就感觉难以抗拒的巨力排山倒海轰将过来,喉咙发甜哇地吐出大口鲜血,身子不由自主如同纸鸢凌空飞起,在半空打了个转便头上脚下石头般跌落悬崖。 杨天保躲在松后窥探刘贵明与陈兴华对招,料想以刘贵明功夫能够抵得住自己三成功力,哪料刘贵明激战良久早就精疲力尽,以硬碰硬竟被当头一拳轰飞出去,眼睁睁就要摔下悬崖粉身碎骨。 杨天保知道刘贵明不是东洋武士,自也没有置之死地的想法,眼见矮壮身躯如同落石从空中急坠而下,半个身子瞬间就要跌下悬崖,杨天保不暇思索猛喝一声,纵身跃起双足牢牢钉在悬崖边缘,左手疾伸抓住小腿,想将刘贵明从悬崖扯将回来。 他武功深湛出手迅捷,原本可以把刘贵明救将回来,无奈陈兴华一直站在旁边凝神戒备,见刘贵明遇险坠崖想也不想急忙冲出,伸手也欲救回刘贵明,见杨天保突地挡在前面急忙收步,使力之下哪里还来得及,竹杆般的瘦削身子好巧不巧撞中杨天保背心。 杨天保原本半个身子已探出悬崖之上,哪禁得住陈兴华从后猛力冲撞,登时也是立足不定,大叫一声跟着跌下深渊。 饶是如此左手依旧紧紧抓住刘贵明小腿,宁死兀自不肯松开。 陈兴华得杨天保阻挡勉强使千斤坠顿住脚步,眼见杨天保出手救人却被自己误打误撞撞落悬崖,心里不自禁又悔又恨,大叫一声伸手去抓杨天保,想将两人一齐拖将回来。 只是两人下跌之势何其猛烈,陈兴华武功未至大成,双手虽然牢牢抱住杨天保小腿,惊呼声中身子已被巨力带动,身不由己跟着跌将出去。 三人宛若冰糖葫芦窜成一团,前后相连跌落悬崖。 杨天保出道以来经历过不少风浪,从未有此次这般凶险,只觉耳边风声虎虎急速下坠,知道峭壁高逾千仞,跌将下去必成摔成肉酱,他心中焦急却是神智清醒,左手牢牢抓住刘贵明小腿,右手伸出不住向周围抓摸,忽地斜眼瞥见一团黑影从身边闪过,也无余暇理会究竟是何物事,右手疾伸死死抓住。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杨天保感觉手心一阵刺疼,下坠之势却是稍缓,百忙之中瞥见抓住的原来是株青翠古松,枝干弯曲夭矫多节,不晓得在悬崖上生长了多久,枝节刚好探过杨天保身边,侥幸抓住免了坠崖之危。 杨天保浑身都惊出身冷汗,见枝节虽粗禁不住巨力瞬间折成两截,自己抓着半截松枝继续下落,这辰光哪肯放过稍纵即逝的保命机会,体内真气流动施展绝世武功,霹雳巨喝声中浑身骨节咯咯作响,右臂莫名长出一截,刚好抓在古松主干之上,借力上弹想要跃将上去。 陈兴华原本双手牢牢抱住杨天保小腿,被杨天保用力一蹬立时松开,如同落石笔直坠将 下去。 杨天保身子刚要纵上古松,瞥见又是一团人影从身边坠落,想也不想伸手疾抓,忘记右手抓在古松主干之上,虽然将陈兴华小腿一把抓住,原本上纵的身子被下坠之势带动,身不由已重新跌将下去。 幸亏这时已稍得借力,杨天保两手牢牢抓着两人无法使劲,双腿立即使了招乌龙摆尾,凌空盘绞古松枝干,头下脚下倒挂悬崖,随着山风呼啸不停摇晃。 杨天保虽然号称神拳无敌,自幼就是天生巨力罕逢敌手,然而人力毕竟有时而穷,身子倒悬手抓两人,武功再是高强也无法带着数百斤重量倒翻上古松,他天生侠义心肠,不肯抛却两人自顾性命,只得双腿死死绞缠古松枝干,脑里急速筹思救命之策。 古松枝干约有碗口大小,扎根峭壁甚是牢固,却也吃不住三人重量,峭壁泥沙扑簌簌细雨般落下,眼看就要被连根拔起。 陈兴华刘贵明神智渐渐恢复清醒,见杨天保仗义相救全都感动莫名,陈兴华颤声道:「杨大哥,松树吃不消三人重量,小弟请你这就放手,免得一齐摔落无辜丧命。」 转头向刘贵明苦笑道:「刘大哥,你我斗剑还没有分出结果,待会到了奈何桥重新比过,哪个赢了哪个就先喝孟婆汤重新投胎。」 刘贵明身子倒悬如同风干腊肉甩来甩去,神情却是漫不在乎,哈哈笑道:「兄弟说得不错,哪个赢了哪个先行投胎做人。老子下辈子就投胎南洋陈家,替兄弟送终尽孝,兄弟你也要投胎到俺家,养俺老爹一辈子。」 陈兴华强笑道:「这是自然,小弟理会得。」 想到即将丧命不免有些黯然,大滴泪珠滚滚而落,勉强仰起脑袋向杨天保道:「杨大哥,恳请大哥有闲帮忙前往南洋陈家报个讯息,就说不孝子陈兴华不能替两老送终尽孝,请两位老人家设法生个儿子,再续香火罢,小弟死而无憾,下辈子再报答杨大哥厚恩。」 刘贵明喜道:「两位老人家还能再生儿子?那敢情好,老子赶紧到阎罗殿报到投胎,下辈子还能与兄弟做成兄弟——杨大哥请撒手,俺要抓紧投胎占个位置。」 陈兴华怒气勃发,发作道:「你竟想占我便宜,这可不成,让刘伯父也设法再生个儿子,下辈子咱们互换身份,重新比试。」 刘贵明得意之极哈哈狂笑,道:「兄弟曾经到过长崎,知道俺家老爷子年纪过了七十,再怎么努力也是生不出儿子,这个便宜大哥可是占定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仿佛都是漫不在意,声音却微微有些颤抖,知道杨天保只要依言撒手,两人势必落石般重重摔落,血肉模糊死得不能再死。 陈兴华刘贵明生性喜欢游山玩水,生怕有了家室之累受到拘束,因此至今没有娶妻生子,想起不能为家族留下后嗣,撇下老父老母孤零零度日,都不禁有些自懊自悔,忍不住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杨天保一直筹思救命之策,被两人一时哭一时笑弄得有些心烦意乱,运足内劲高喝道:「莫要再吵!」 见两人都是闭口不言,微感歉疚温言道:「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不过迟早个几十年,有啥子好害怕。你们两个莫要乱动弹,杨天保对天起誓,绝不会抛下你们独自逃生,即使到了阎罗殿咱们也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听到这话陈兴华惊喜叫道:「杨大哥,你愿意跟我们结拜成为异姓兄弟?」 刘贵明也高声道:「能够与杨大哥结拜成为兄弟,俺就是再摔落悬崖几百次也是心甘情愿。」 他与陈兴华表面相互瞧不顺眼,实际彼此都是意气相投,否则也不会一见面就吵嘴斗剑,碰到外敌却都齐心抗御,只是模模糊糊谁也感觉不出来罢了。 如今听到与名重江湖的神拳无敌一起义结 金兰拜把成为异姓兄弟,登时都觉得确是求之不得,倒挂在悬崖上面也是手舞足蹈,喜笑颜开。 杨天保被憨人憨语弄得啼笑皆非,见两人义气深重相互拜托也不禁感动,昂然道:「无论能否逃得性命,咱们三人都结成异姓兄弟,不愿同日生只求同日死。」 刘贵明兴高采烈大叫,「杨大哥说得不错,俺们今日就学那刘关张,来个桃园——悬崖结义罢!」 《三国演义》由明初学者罗贯中撰就,二百余年流传甚广,据说清太祖努尔哈赤平生最喜欢研读《三国演义》,从中学得行军布阵之道,清太宗皇太极利用被俘太监设计离间,导致糊里糊涂的崇祯皇帝冤杀大将袁崇焕自毁干城,套用的也是《三国演义》中的蒋干下书,把刚愎多疑的崇祯皇帝当成冤大头耍弄。 野史真假无人知晓,刘贵明生平不喜读书,惟独《三国演义》背得滚瓜烂熟,最是佩服刘关张生死之交义气深重,听到结拜不自禁叫将出来。Z.br> 杨天保哈哈大笑,颔首赞道:「悬崖结义用得不错,今日咱们三兄弟就真地来个悬崖结义罢。」 当下三人互叙年龄,刘贵明年纪最大是大哥,杨天保比刘贵明小一岁尊为二哥,陈兴华则屈占末席。 排好了兄弟次序,刘贵明杨天保陈兴华倒挂悬崖向天明誓,异口同声念道:「刘贵明,杨天保,陈兴华今日结为异姓兄弟,勠力同心救困扶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念完之后刘贵明还不忘添了一句,「下辈子投胎之后俺们要成为亲生兄弟,俺依然要当大哥,老天爷如果圆了俺的愿,世世代代俺都用鸡鸭鱼肉供奉。」 闻听此言杨天保陈兴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悬崖峭壁欢声笑语不绝,一时倒冲淡了对死亡的无穷恐惧。 第二百四十六章 五年之约 杨天保嘴里漫不在意似乎看透生死,目光却是不停扫射四下张望,想从绝境之中寻出条生路。 闯荡江湖表面无人管束逍遥自在,然而人心叵测天威难料,经常会遭遇意想不到的惊险危难,杨天保行走江湖十多年,经历的风险不知有多少,好多次都是陷入必死绝境,倚仗武功高强方才觅得一线生机。 眼下倒悬峭壁看似无计可施,杨天保却也不甘心就此服输认命。 自己如今还没有娶妻生子,总不能就此糊里糊涂葬身华山,让杨家拳谱从此失传,对不起列祖列宗。 凛冽山风呼啸而过,饶是杨天保内力深厚也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耳边忽地听到轻微声响,仿佛有物事摔打在绝壁之上,循声望见半丈开外一条鸡蛋粗细的藤蔓在悬崖上飘来荡去,黝黑发亮与绝壁颜色近似,若不细看竟瞧不出来。 黝黑藤蔓是华山特产万寿藤,深山老林随处可见,刚生长时仅有指条粗细,绿意盎然盘根错节,往往能把寄生树木缠绕至死,是樵夫打柴捆草的最佳捆缚器具,年深日久颜色渐转乌黑,倘若无人采折历千年而不衰,因此被称为万寿藤。 万寿藤长在古松左侧,有茶杯粗细,藤蔓叶子早就掉得精光,孤零零如同绳索悬挂半空,不知已在峭壁上生长多少岁月。 见到万寿藤杨天保大喜过望,知道今日已能保命,哈哈笑道:“两位兄弟,救命菩萨来了!” 陈兴华刘贵明倒悬时久都是头晕脑胀,一时没有悟过神来,陈兴华苦笑道:“大哥说得不错,咱们多念几遍往生咒,说不定就能见到救命菩萨。” 杨天保滞了滞,没好气道:“莫要胡言乱语,快些转头瞧左边。” 山风吹过万寿藤又是一阵晃动,陈刘二人一齐掉头向左,瞧见万寿藤无不大喜过望,刘贵明手舞足蹈狂笑道:“贼老天舍不得让老子归位,居然平空变出条万寿藤来。” 忽地有些担心起来,仰头望向杨天保道:“大哥,既然咱们不用归位,悬崖结义还算不算数?” 杨天保见他临死还关心悬义结义,大为感动高声应道:“当然算数。” 感觉双脚盘绞的古松摇晃更甚,杨天保担心功亏一篑,忙向陈兴华道:“我先抛你过去,等会再抛刘大哥。” 陈兴华轻功甚是精绝,凌空抓住万寿藤自不是难事,当下高声答应,感觉小腿忽地一松,身子已被杨天保用力斜抛过去,轻轻巧巧落在万寿藤旁边,赶忙伸手一把抓住。 嘘出口气转头回望,却见摇摇欲坠的古松禁不住杨天保使力,终于从峭壁断折掉将下去,杨天保刘贵明自然也随之流星般笔直摔落。 陈兴华万料不到侥幸逃生又生变故,高叫一声脚尖疾点崖壁,荡起藤条想要腾空过去救护。 杨天保临危不乱,急坠之中把刘贵明矮壮身躯用力甩向陈兴华,同时提气施了招细云巧翻身,在半空滚翻半个筋斗,伸手一把抓住从眼前掠过的万寿藤。 古松从三人身边掉落,好一歇方才坠地,发出沉闷声响。 得脱大难三人都是喜不自禁,生怕万寿藤承受不住重量赶忙顺藤滑溜下去,二十多丈后已到藤条尽头,底部依然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不过三人都是一身高明武功,手脚并用顺着石缝凸壁慢慢下滑,约莫半个时辰方才脚踏实地,逃脱生天。 抬头望去云雾缭绕高不可攀,忆起旧事三人都是面现惧色冷汗淋淋,犹如做了场恶梦一般。 徐国难听得也是乍舌不已,忍不住问道:“师父就此与两位伯父悬崖结义,成为生死之交?” 永嗔点头道:“老衲一言既出绝不反悔,当下与两位兄弟撮土为香誓共生死,陪着在中原游历了好些时日,两位兄弟各自告别返回家族,老衲后来也在无意之中救了锦衣卫北镇抚使马珏,因缘巧合成为锦衣密探。” “成为锦衣密探后老衲奉命潜伏鞑子京师盛阳,听闻海外锦衣密探五年比武之约借口公干乘船赶往倭国长崎,与两位兄弟聚酒高会欢叙情谊。三弟陈兴华特地用缅甸美玉雕刻桃园结义,三兄弟每人携带一块,约定日后有事以此为凭,生死不负。” 永嗔眸光现出缅怀,微笑道:“《绣春刀》也是三弟陈兴华酒后所作,老衲结识永信师弟后偶然告知,永信师弟乘兴亲笔撰写出来。老衲隐居后山闭关修习,永信师弟便把《绣春刀》悬挂室内,作个想念。” 徐国难这才明白《绣春刀》来历,对海外锦衣密探不由地更生向往,恭声道:“徒儿日后该如何整合海外锦衣密探反满兴汉,请师父帮忙指点。” 永嗔沉吟片刻,道:“海外锦衣密探派系复杂人心不一,虽有不忘华夏出身忠心报国的好汉,也有自私自利甘愿为虎作伥的败类,你日后前往海外可要留神。” 徐国难明白永嗔的意思,海外锦衣密探潜伏异域盘根错节,早就不是昔年忠心报国的情报特工,安居海外经商贸易对反满兴汉也不会有多大兴趣,想要收为己用难免会发生利益冲突。 自己虽有密探名录和统领腰牌在手,然而锦衣卫早就随着大明烟消云散,海外锦衣密探逍遥自在哪会甘心听从指挥,甘愿为了复兴华夏舍弃家族核心利益。 说不定徐国难到时难免成为众矢之的,被众多海外华裔家族聚而攻之。 沉默良久,徐国难轻声问道:“师父的两位结义兄弟,到时应该不会对徒儿出手吧?” 永嗔沉思半晌,叹道:“世上最不可测的是人心,老衲与两位兄弟分离已有三十多年,不晓得近况如何,他们虽然都是舍家为国的好汉,可也都身负家族重任,行事不能全由自主,会不会为了家族利益与你为难,老衲也是全无把握。何况海外密探家族众多,如何行事最终都由族老会议商议决定,陈刘两家也不能完全说了算,你到时见机行事,注意把握分寸即可。” 徐国难第一次听到海外锦衣密探居然还组成族老会议,想必会中长老都是些泥古不化的高龄老头,对家族利益尤其看重,念头急转暗筹对策。 永嗔屈指算道:“今年又是五年约定比武之期,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变故,七月十五便是海外锦衣密探约定的比武较技之日,你要在七月十五前设法赶到长崎,想方设法收服海外锦衣密探用于反满兴汉。” 顿了一顿嘱咐道:“凡事遵天命而行,不可强求逆天而行,以你的武功造诣,到时即使受人围攻,想要平安脱身当不为难。” 听到七月十五徐国难面有苦色,他是特工身份哪有行动自由,转念一想台湾与日本联系紧密,察言司在长崎秘密设立情报站点,到时自己寻个由头前往公干,想必也不是难事。 想到这里暂时放下异样心思,答应师父必不鲁莽行事,趁机向永嗔讨教些修习武功的不明疑难,永嗔也是有问必答详加指点,徐国难听得茅塞顿开,诸多修习疑难迎刃而解,益发感觉不虚此行。 不过有一疑团始终如鲠在喉,徐国难憋了良久,见永嗔面色和蔼,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三十年前您老人家在山海关外莫名失踪,人人都是传言不幸遇难,最后到底如何平安脱身?”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变生肘腋 听徐国难提起旧事永嗔面色微沉,随即恢复古井不波,淡淡道:「告诉徒儿也是无妨,老衲昔日坠下悬崖侥幸不死,本想赶往京师紧急报讯,哪料撞着负恩忘义的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遭遇暗算险死还生,最终心灰意冷剃度出家,不再过问人间是非。」 提起吴三桂永嗔眸光爆出锐芒,古井不波的面颊也是微微抖颤,显是内心深处对铁杆汉女干犹有余嗔。 徐国难想不到随口一问,居然牵扯到铁杆汉女干吴三桂身上,有些惊奇地瞪大眼睛,静听永嗔述说。 「老衲奉命潜伏盛京收集***情报,一日无意探知刚刚即位的***皇帝顺治有意趁着明朝内乱入侵中原占据汉室江山,暗中派人联络从陕西席卷向东的李自成,约定内外夹攻灭亡大明平分江山,这份绝密情报极为紧要,老衲探知***出兵日期就在近前,生怕按照常规情报渠道传递误了朝廷大事,决定亲自快马赶往京师,想向锦衣卫北镇抚使马珏紧急报讯,提醒朝廷诸公早作防备。」 永嗔面色平静轻声述说,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一幕幕从脑海深处不停涌现,忆想起来也是荡气回肠,感慨万千。 满清***对锦衣密探极为忌惮,派遣精练探事严密侦缉,不久就获悉绝密情报已经泄露,当即派遣大批高手跟踪堵截,终于在山海关外密林拦住易容化装的杨天保。 杨天保自不甘功败垂成,施展祖传绝技拚死力搏,杀死多名***高手,自己也是伤痕累累油尽灯枯,最终被恼羞成怒的鹰爪王范天恩鹰隼搏兔踢下悬崖,若非心神不乱侥幸抓住藤条,就要粉身碎骨埋尸荒野。 杨天保曾有过华山绝顶摔落悬崖经历,依样画葫芦顺藤而下挣扎爬下悬崖,见崖顶语音喧嚣人影晃动,知道***高手马上就会绕道下崖搜寻,顾不得身受重伤向着山海关方向勉力疾行。 满清崛起明军屡战屡败,关外土地百姓全都落入***之手,龟缩关内只图自保,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由封爵平西伯的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统率关宁铁骑重兵防卫,警戒森严巡逻严密,是抵抗***入侵中原的边地重镇。.五 山海关北倚燕山,南连渤海,依山襟海以城为关,是控扼关外进入中原的要塞,被视为「边郡之咽喉,京师之屏障」,历朝历代都驻扎重兵防备异族破关入侵,崇祯即位以来更是集天下精锐以御***,清太宗皇太极先后五次率领满清八旗入关抢掠,都是绕道蒙古草原避开宁锦防线,从不率军攻打重兵守卫的山海关,固然***铁骑长于野战不擅攻城,吴三桂的军事才能由此可见一斑。 山海关外三十里都是明军严密戒备的军事防区,***高手有所顾忌必然不敢深入,杨天保自忖当可逃出生天。 奔出密林果然再也不见***高手循踪追来,杨天保略感放心,顺着年久失修的破烂官道奔出没多远,迎头撞上骑马巡逻的官兵,见杨天保衣衫破碎浑身鲜血当即上前查问。 杨天保不便公开暴露锦衣密探身份,晓得明军官兵都是欺软怕硬媚上压下,对纵横无敌的满清***极为畏惧,故意摆出大刺刺模样说是***皇帝派遣和谈的使者,路上遭遇土匪洗劫侥幸逃得性命,要巡逻官兵立即带自己去见吴三桂。 杨天保奉命潜伏盛京自是一身***装束,巡逻官兵见状半信半疑,却也不敢耽搁军机大事,当即押着杨天保进入山海关,一层层传报上去,没多久就把杨天保送到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面前。 昔年情景清清楚楚浮现永嗔脑海,吴三桂听闻***和谈使者秘密到来,亲自在密室接见,验过密探腰牌确认锦衣密探身份,沉吟良久面色变幻,询问杨天保缘何来到山海关。 杨天保对名震一方的抗清将领当然不会有所疑忌,当即把***皇帝顺治暗中勾结义军李自成,内外夹攻企图平分汉室江山 的险恶女干谋一五一十如实说出,最后道:「***出兵近在眼前,请大帅派遣八百里加急紧急传递,务让朝廷有所防备免得措手不及。」 吴三桂眸光闪动若有所思,拍着杨天保肩膀颔首道:「杨壮士说得不错,这份绝密情报确是紧要异常,本帅马上派遣军驿飞马传报京师,绝计误不了大事,杨壮士劳累多日,就在山海关好生安歇,待到伤愈本帅再为你请功领赏。」 说完哈哈一笑,吩咐亲兵把杨天保带到后院客房歇息,等到晚宴再行接风洗尘。 锦衣密探自有情报传递渠道,战争年代兵荒马乱盗匪纷起,论起传递快捷自然比不上军驿快马,杨天保听吴三桂如此言语也就放下心思,跟着亲兵来到后院客房,掏出金创药自行涂抹伤口,不久之后困倦上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这一觉直睡到红日西沉,杨天保醒转过来伸了个懒腰,感觉神清气爽功力全复,刚想起身到院落练趟拳脚,忽听窗外传来轻微脚步声响,抬头望见窗户无风自开,一名亲兵打扮的黑面壮汉悄无声息跳将进来。 帅府后院出现亲兵自是常事,不过黑面壮汉鬼鬼祟祟不似好人,杨天保眉头微皱刚要喝问,黑面壮汉上下打量了几眼,压低嗓门问道:「你就是神拳无敌杨天保?」 「在下正是杨天保,你是何人,找我有何要事?」 杨天保从事侦缉刺探多年,胆大心细镇定非凡,见黑面壮汉行动诡秘,不动声色沉声问道。 听杨天保承认黑面壮汉面现微笑,伸手打了个古怪手势,嘴里轻声嘀咕几句,目光炯炯注视杨天保。 锦衣密探潜伏刺探,彼此间自有辨识身份的公用暗语,杨天保听黑面壮汉说出联络相认的暗语切口,不由地暗吃一惊,他曾听马珏提过锦衣密探无处不在,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府邸都有锦衣密探利用各种身份潜伏监视,黑面壮汉莫非就是监视吴三桂的锦衣密探,前来联络又有何目的。 杨天保也是久历风雨之人,当即也用暗语切口表明身份,不动声色等着黑面壮汉开口。 彼此身份确认无误,黑面壮汉无心与他客套,凑近半步急声道:「杨壮士,吴大帅与满清***暗中勾结,答应打开山海关放***进关,绝密情报已被扣下没有传递京师——」 他不晓得杨天保来历,听吴三桂称呼杨壮士,也就依样画葫芦。 听闻吴三桂勾结***阴谋叛乱杨天保大吃一惊,他早就晓得明军腐败外战外行,关宁铁骑是唯一能够正面对抗满清八旗的精锐部队,自袁崇焕被昏庸崇祯冤杀后就落入吴三桂手中,山海关距离京师不过一昼夜路程,倘若吴三桂起了异心私放***入关,明室安危不问可知。 事关重大杨天保正欲细问,院外登登传来脚步声响,黑面壮汉不暇详说,轻声嘱咐道:「今晚酒宴千万小心,吴大帅假借接风想要毒杀杨壮士。」 急急说完话,黑面壮汉探头向窗外张了张,狸猫般悄无声息跳将出去,转眼没入花木丛中不见了踪影。 杨天保呆怔原地,面色阴郁念头急转,倘若黑面壮汉说的都是真话,惟一有能力与***铁骑作战的吴三桂已生异心,大明江山危在旦夕! 与天下兴亡华夏江山相比,吴三桂企图设宴毒杀自己反倒成为无足轻重的小事。 脚步声停在客房门口,杨天保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搓了搓僵硬面孔迅速恢复常态,抢先一步打开房门,就见送自己进客房的亲兵手按刀柄似笑非笑站在门口,眸光冷厉闪现似有若无的凛冽杀气。 第二百四十八章 酒宴暗算 帅府置办的接风宴极其丰盛,饶是杨天保走南闯北尝遍美味,也从没见过如此色香味俱全的江南珍馐。 吴三桂祖籍江苏高邮,祖上世代都是家财豪富的江南巨室,吴三桂自幼习文学武,精通骑射不到二十岁就考取武举人,以父荫进入关宁铁骑官封都督指挥,年仅三旬就已镇守山海关统率关宁铁骑,是明末将领中难得的文武双全帅才。 吴三桂少年得志,自不免起居奢侈了些,帅府厨师都是特地从高邮老家聘请的淮扬名厨,整治菜肴讲究和精清新,迥异关......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茅盾文学 第二百四十九章 吴禄身死 吴三桂躲在亲兵中间,见杨天保喝下秘制毒酒竟然无事,不由地惊惧交加,指着屋顶嘶声喝道:“叛逆生死不论,都给本帅射将下来!” 吴三桂治军严厉辄行军法,亲兵都是跟随吴三桂多年的亲信,作战勇猛悍不畏死,虽然心怀疑虑听到军令还是鼓勇上前,七八名携带弓箭的亲兵立即扯弓拉弦,瞄准杨天保纷纷射箭。 一时间羽箭纷飞急骤如雨,杨天保号称神拳无敌哪把区区利箭放在眼里,大笑声中抬足乱踢,利箭如电反射回去,亲兵群中不时响起哎哟惨叫,自是倒霉中箭受伤。 就连躲在亲兵后面的吴三桂都差点被倒飞利箭射中,慌忙挥剑击飞,不自禁惊出身冷汗。 杨天保吴禄破瓦而出跃上屋顶,众亲兵虽然勇猛谁也不擅长轻身功夫,紧急之间搬运梯子也来不及,吴三桂一咬牙,从腰间拔出短铳瞄准杨天保就要开火。 其时是崇祯末年,西洋火器虽已传入却只在闽粤沿海常见,京师神机营装备的依旧是粗陋笨重的铜火铳,每发一铳都要填装铅子点燃火绳忙碌好一阵,吴三桂的短铳是高邮吴家族长特地向盘踞澳门的洋人购买,千里迢迢送给吴三桂以防不测,扣动扳机就可击发铅弹,比起神机营所谓火器先进数倍还不止。 军队沿袭的是长枪大戟传统,吴三桂随身佩带短铳不过作为紧急时刻的护身利器,从未想过用来对付杨天保,眼见两人即将逃脱,万般无奈只得取出短铳瞄准射击。 杨天保站在屋顶顾盼自豪,哪料已被短铳暗中瞄准,吴禄亲眼见过吴三桂练习短铳却是暗自留神,见吴三桂咬牙扣动扳机,想要出言提醒已来不及,危急之下不假思索纵身跃到杨天保前面,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硝烟弥漫之中吴禄胸口中了铅弹,鲜血喷溅仰面跌倒。 杨天保也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大跳,低头望见吴禄双目圆睁血如泉涌,不由地红了双眼,怒吼一声就欲跳下屋顶替吴禄报仇雪恨,衣袖却被吴禄牢牢拉住,只听低哑声音轻叫道:“杨大哥莫要冲动,大事要——” 说到要字嘴唇溢出鲜血再也无法言语,双目圆睁死死瞧着杨天保,目光蕴含无限希冀与恳求,杨天保与目光对视打了个激灵蓦地清醒,心想吴禄身受重伤延误不得,绝密情报需要自己紧密传递,瞟见吴三桂装好铅弹举铳又欲瞄准击发,恨恨在瓦面上重重跺了一脚,抱住吴禄身子如飞遁去。 吴三桂毒杀杨天保本是绝密行动,关内官兵未奉号令自然不会出动,杨天保仗着身法高明在屋顶纵高蹿低,不一会就远离帅府躲入间破烂民房,取出金创药想要为吴禄取弹裹伤,却见吴禄面孔僵硬浑身冰冷,不知不觉竟已死去多时。 说到吴禄中弹身死永嗔忍不住目蕴泪花,徐国难听得也是唏嘘不已,历朝历代虽然都有为虎作伥的无耻汉奸,更多的却是舍身为国甘愿牺牲的忠勇烈士,用自己的孤弱身躯撑起华夏民族的脊梁。 肉食者鄙,复兴华夏的希望在于唤醒沉默的大多数。 他知道此时不宜打搅永嗔思绪,不发一言静听述说。 见吴禄救己身亡杨天保痛哭一场,趁着夜深人静越墙而出,吴三桂见杨天保喝下毒酒居然还能逃脱,心中骇然知道官兵再多也拿不住神拳无敌,也就不发号施令妄作无用功,心想杨天保逃脱之后必定连夜赶往京师紧急报讯,告发自己勾结鞑子卖主求荣,当即派出心腹快马赶往京师,提前布置以防不测。 他出身武将门阀根深枝茂,镇守山海关坐拥强兵,朝廷内外交困对他依赖极重,哪是区区锦衣密探空口白言攀诬得了,只是勾结多尔衮企图开关放入鞑子铁骑阴谋已经泄露,吴三桂难免心虚胆怯,只得派心腹暗中前往盛京告知多尔衮,改变计划另作筹谋。 杨天保自然不晓得自己无意破坏吴三桂阴谋,导致清兵借道入关被迫推迟了月余,直至李自成率军攻占京师,崇祯被迫在煤山自缢自亡,蛇鼠两端的吴三桂见局势明朗,方才打起勤王名号借口向鞑子借兵复国,引领清兵入关覆灭明室,成为遗臭万年的铁杆汉奸。 杨天保翻越城墙抱着吴禄尸体狂奔一阵,见前面出现茂密树林当即纵身入林,寻了隐蔽处所停下歇息,滚滚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 杨天保潜伏刺探见惯生死,即使受伤坠崖也是不皱眉头,吴禄与他非亲非故,只是交往了不到半个夜晚,对这名隐姓埋名忠心报国的锦衣密探却不自禁大起知已之感,恭恭敬敬跪倒磕了三个响头,黑暗之中运起掌力扒开坚硬地面,把吴禄遗体放将进去用泥土埋好。 他马上就要紧急赶往京师报讯,当然不能放任吴禄遗体被野狼啃咬,除了暂时掩埋安葬别无他法。 呆呆望着眼前的低矮坟丘,杨天保沉吟片刻,从旁边搬过块方形石头,运起金刚指力刻上大明义士亡友吴禄之墓,竖插在坟丘前面作为日后迁坟标识,仰头朝天发出野狼般的凄厉长啸,大踏步就向林外走去。 死者已矣,大好河山还需活着的炎黄子孙用心维护。 刚刚走出数步,杨天保忽地感觉黑暗深处似乎有目光暗中注视,脚步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继续向前行走。 这时已近子夜时分,月亮没入浓重乌云之中,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关外天气寒冷,虽已阳春三月还是冰霜遍地浸体生寒,草木在暗夜之中闪烁淡淡莹光,远近时不时传来觅食野狼的凄嚎,反倒衬得周围愈发寂静,如同鬼域世界一样阴森可怖。 杨天保大踏步向林外走出丈许,忽地疾身倒退瞋目怒喝,运起如山掌力击向不远处半人多高密密麻麻的荆棘丛,蓬地一声打得枝叶乱飞。 黑夜之中虽然目不见物,然而杨天保耳力惊人,凝神倾听早就发觉荆棘丛中埋伏有人,故作不知继续假装行走,趁敌不防方才突然出手。 这一掌是平生功力所聚,端地厉害之极,荆棘丛中蓦地响起凄声惨嚎和厉声怒骂,听声音竟是鞑子口音,原来竟是鞑子高手暗中潜伏窥探,想趁杨天保不防出手袭击。 茅盾文学 第二百五十章 变生不测 杨天保号称神拳无敌,掌力浑厚所向披靡,悲愤之中运起十成功力,砰的一声如击败革,登时把躲在荆棘丛中的鞑子高手打死了一人。 剩下三人见势不妙赶忙从荆棘丛中跳起,分成三个方向把杨天保困在中央,皎洁月轮从铅灰乌云层穿梭而出,把深沉大地照得银白耀眼,杨天保就着月光抬眼细望,见三名鞑子高手都曾在山海关外密林拦截过自己,武功虽然高明却不是自己敌手,心中大定杀气毕露,狞笑问道:“怎么就来了这么几个,其他鞑子呢?” 两名精壮汉子默不作声,都把目光望向站在左边的鹰目老者,鹰目老者双掌交错严密戒备,冷声道:“对付你这重伤之人哪需大动干戈,老夫三人足矣。” 他嘴里说得气壮如山,眸光深处的惧意却是瞒不了人,杨天保一声冷笑,淡淡道:“恐怕其他鞑子不肯跟随过来吧,既然如此你们三人就此留下,我正想寻些鞑子脑袋祭奠吴禄大哥!” 他的话正说中鹰目老者的心病,原来鹰目老者名唤纽铎卢,是奉命捕拿杨天保的鞑子密探头目,鹰爪王范天恩施展绝招踢杨天保跌落悬崖,鞑子高手立即觅道下崖搜寻,找遍崖底始终寻不到杨天保尸体,草丛中似有若无的血迹蜿蜿蜒蜒通向林外,知道杨天保必已趁机逃走。 杨天保传递的绝密情报紧要异常,摄政王多尔衮闻讯勃然大怒,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军令如山纽铎卢哪敢违抗,想要率领鞑子高手觅踪追捕,只是鞑子高手大多是满清重金网罗的江湖汉子,自由散漫桀骜不训,见杨天保重伤坠崖居然还能逃脱,临死反击想必凶狠异常,心惊胆战之余顿起怯意,借口力疲受伤全都不肯跟着前往,哪肯为了鞑子利益甘愿舍却身家性命。 纽铎卢指挥不动鞑子高手,无可奈何只得率领三名手下独自深入明军防区,他不晓得吴三桂与多尔衮暗中勾结,见明军戒备森严不敢潜入关城,一直领着手下在山海关外徘徊,忽见高大城墙跳下条黑影便暗地跟随,把杨天保挖坑埋葬吴禄,坟前立碑等全都瞧得一清二楚。 杨天保运起金刚指力石碑刻字,功力深厚骇世惊俗,纽铎卢知道单凭自己四人难保必胜,暗地吩咐埋伏在荆棘丛中,想等杨天保走近来个出其不意,哪料杨天保耳力过人居然听出动静,抢先动手反而杀死一名手下。 虽然以多击寡纽铎卢也是难操胜券,就此退走却又惧怕军法森严,想了想强挤出笑脸,拱手道:“杨大侠,你武功高强为人仗义,俺们满洲好汉都是佩服得紧,大清国势强盛屡战屡胜,日后挥师进关必能占据中原花花江山,杨大侠不如就此投靠大金,摄政王慕才如渴必能重用,日后想要抬籍入旗也不是不可能,强似在昏庸君主手下办事,不知杨大侠意下如何?” 清太祖努尔哈赤初创满洲八旗,清太宗皇太极又增设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汉人如若立下功劳得到主子赏识,可以抬籍入旗成为假旗人,拥有对汉人同袍做威做福的旗人特权,对汉人来说是莫大荣誉,类似今日取得美利坚的绿卡。 杨天保面颊抖动似笑非笑,沉声道:“你想要说服我投降,只要出得起价钱,也不是不可以。” 纽铎卢只是随意出言劝降,哪料杨天保居然心动,心中大喜忙不迭问道:“杨大侠要啥子价钱,十来万银两纽铎卢还能作主。” 杨天保伸手向远近指了指,冷笑道:“我要关外的土地和上百万被鞑子奴役的百姓,你出得起么?” 听到这话纽铎卢勃然色变,知道受了杨天保的戏弄,也不多说伸手从腰间取出短柄狼牙棒,月光映照下无数尖刺黝黑发亮,隐约可见斑驳血迹,阴森森道:“俺这柄狼牙棒由天聪帝亲赐,曾经击死过数百名懦弱汉人,你们汉人常说‘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想要关外的土地和百姓,这就上来挨上一棒吧。” 杨天保傲然一笑,亢声道:“大好华夏男儿哪能腆颜事奴,削发易服自坠下流,这就纳命罢!” 刚要举步上前,耳边突地听到嗤嗤轻响,他眼观八路耳听八方,精神处在凝神戒备之中,哪会大意中了暗器,见站在右侧的瘦长汉子竟趁自己不防偷射绝命毒针,大笑声中倏地移形换位,七八枚细若蜂尾的黝黑毒针全都落了空。 杨天保身形运转如风,瞬间抢到发射毒针的瘦长汉子旁边,右掌数码击刚好拍中脑门,打得瘦长汉子脑浆迸裂。 这时脑后风响,纽铎卢舞动短柄狼牙棒奋力击来,杨天保更不回身,向后一脚倒踹踢向纽铎卢心窝,纽铎卢料不到杨天保不顾狼牙棒击头反脚攻击,吓了一大跳竭力侧转身躯,感觉左肋火辣辣一阵钻心疼痛,原来是杨天保脚尖从肋边掠过,竟把左肋踢得红肿,不晓得有没有骨裂断折。 一脚之威凶猛若厮,纽铎卢骇得心胆俱裂,紧捏的短柄狼牙棒差点脱手摔落,另一名面有刀疤的矮壮汉子见势不妙急忙抢将过来,厚刃钢刀舞得呼呼风响,泰山压顶凌空劈向杨天保天灵盖。 杨天保得手不饶人,蒲扇巨手伸出一拉一扯,厚刃钢刀立即落入手中,随即斜挥向下削向矮壮汉子肥胖脖颈。 这一招快如闪电狠辣无比,矮壮汉子哪里来得及闪避,眼看钢刀加颈只能闭目待死,哪料颈项却没有传来剧痛,怔了怔睁眼观瞧,见杨天保忽地面色惨白如纸,左手紧紧按住小腹立在面前,钢刀距离颈项不到三寸,当啷一声摔落地面。 这一下变生仓促,纽铎卢忽见杨天保身子摇晃脚步踉跄,以为故意扮出痛苦模样想要诱敌,持着短柄狼牙棒犹豫不敢上前。 矮壮汉子生性粗莽,没有纽铎卢想得精细,见有歼敌良机不假思索,挥掌用力击向杨天保左胸。 这一掌沉重如山好不厉害,杨天保眼神迷离,唔了一声欲避却没能避开,任由掌力重重击中胸膛,哇地一声吐出口乌黑鲜血,身子摇晃慢慢软倒。 纽铎卢在月光下看得分明,怔了怔狂喜叫道:“杨天保已经中毒,快些拿下活口。” 口中说话蹂身直进,左手食指疾点杨天保胸口膻中穴。 杨天保是潜伏盛京的锦衣密探首领,脑里藏有无数机密情报,对鞑子来说活擒用处远大于击杀。 茅盾文学 第二百五十一章 老虎救星 纽铎卢出招快似闪电,原本以为必能一击得手,任凭杨天保再是神拳无敌,要穴被制只能任由自己摆布。 想到擒获杨天保的无穷好处,饶是纽铎卢生性阴沉,嘴角也不禁现出得意笑容。 哪料食指刚要点中膻中穴,杨天保眼睛倏地睁开,冷笑道:「老头,你中计了!」 说话声音中气十足,未等纽铎卢明白过来,杨天保手指反向疾点,后发先至倏地点中纽铎卢的膻中穴。 同时身子微侧,纽铎卢的食指点在膻中穴旁边肌肉上,感觉一股柔韧劲力反弹回来,杨天保似乎全未受伤,面色如常浑若无事。 纽铎卢哪料到突生变故,要穴被制躺在泥地动弹不得,以为杨天保故设圈套诱引自己上当,不由地又惊又悔,见矮壮汉子傻呆呆愣在旁边手足无措,勉力提气喝道:「隆达恩快逃!」 四名***高手已折其三,隆达恩孤身一人必定不是杨天保敌手,既然如此不如让他逃回报信,告知摄政王早作防备。 隆达恩头脑不太灵光,素来听从纽铎卢命令行事,虽见杨天保近在咫尺,听到老大叫声想也不想转身奔逃,矮壮身躯恍若狸猫窜得飞快。 杨天保冷哼一声,想要站起小腹又是刀刮般剧烈疼痛,面色惨白一跤跌坐泥地,原来吴三桂的毒酒用鹤顶红混合七绝蛇涎调制而成,中者立毙厉害无比,杨天保虽然事先服下解毒药物,强运内功逼出毒酒,然而毒酒毕竟曾经入胃,解毒药物又不很对症,毒素不知不觉侵入肺腑,激斗之间突地发作起来,险些害了杨天保性命。. 幸亏莽汉隆达恩一掌击中胸口,杨天保迷糊之中口吐乌血反而清醒过来,见纽铎卢想擒活口将计就计,顺势点中纽铎卢的膻中穴。 这时他周身已无丝毫力气,隆达恩只要轻轻一推就可打倒,只是见杨天保一招制住老大哪敢上前,听到纽铎卢吩咐不假思索转身便逃。 杨天保小腹剧痛难当,想要直起身子也是为难,眼见隆达恩低伏身子仓惶逃窜,瞬间就要消失在密林丛中,杨天保生怕他寻到帮手,哪肯放任他逃走,深吸口气强运内力压制剧毒,斜眼瞥见纽铎卢的成名兵器短柄狼牙棒刚好躺在脚边,顺手捡起奋力掷出,风声呼呼破空而至,兜头击中隆达恩剃成青皮的天灵盖。 隆达恩脑门鲜血迸溅,哼也不哼倒地身亡。 这一掷耗尽杨天保平生功力,腹内剧毒险些压制不住,面色惨白又是吐出大口乌血,感觉脑袋一阵炫晕,暗想吴三桂的毒酒好生厉害,倘若不知不觉真喝下肚那还了得。 转头瞥见纽铎卢一动不动僵卧泥地,鹰眼狠厉如欲噬人,以纽铎卢的眼力当然瞧出杨天保身中剧毒,一时不察坐失制敌良机,不由地又惊又悔,双目喷火恨不得把杨天保吞下肚去。 杨天保冷冷一笑,挣扎着想要爬过去纽铎卢戳上一刀,小腹剧痛难当动弹不得,他仓促出手点穴力道不强,纽铎卢只需静躺数个时辰穴道自解,到时局面倒转还不是任由纽铎卢拿捏。 想到落入***之手的可怖后果杨天保心中焦急,强运内力试图逼出腹内余毒,然而吴三桂亲手下的毒酒实时非同小可,以杨天保的深厚功力一时也是奈何不得。 纽铎卢当然明白眼下时机微妙,躺在泥地强行运功想要冲开穴道,只是杨天保的点穴手法独树一帜,纽铎卢虽是高手短时间却也难以解开。 两人一动不动躺在泥地怒目对视,身边横七竖八躺着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不远处的低矮坟丘粗陋石碑闪烁淡淡寒芒,山风呜咽鸟雀低鸣,愈发显得鸟鸣山更幽。 徐国难听得惊心动魄,明知师父必定没事,还是忍不住追问道:「后来怎样?」 永嗔目光现出缅怀,道:「老衲与纽铎卢都是拼 命运功想要抢先一步恢复行动能力,哪料祸不单行,林中散发的浓重血腥气息终于引来觅食野狼,蜂拥而至想把我们都吞嚼得一干二净。」 徐国难不自禁啊的一声,思索自己若陷入那般绝境该如何设法逃出生天。 想了一会还是茫然无解,用疑惑目光望向永嗔。 永嗔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老衲那时已无自保能力,心中一横只得听天由命,眼睁睁看着七八只恶狼就在身边大口咬吃血肉,就连近在咫尺的纽铎卢也被恶狼利齿咬断喉咙,硬生生吃掉半个身子,那副惊惧交加的模样一辈子都是忘不了,心想老衲今日必定归位,哪料临死之际出乎意料来了救星——」 说到这里永嗔有意顿了一顿,笑眯眯望着徐国难,徐国难念头急转,问道:「可是来了猎人?」 永嗔摇了摇头,道:「徒儿猜得不对,老衲的救星可是深山猛兽。」 徐国难搔了搔头,心想深山猛兽必定吃人,哪会好心救了师父性命。 不过师父此言必有深意,自己不必胡乱猜测,等着师父揭开谜底就是。 永嗔闭关隐居十余年,极少与人坦诚交谈,今日收了可心徒弟心怀欢畅,不知不觉叙谈许久,见徐国难蹙眉思索也不故设疑阵,微笑道:「老衲的救星是只斑斓猛虎。」 老虎救了师父性命?徐国难愈发茫然不解,望向永嗔的目光充满疑惑。 山海关外丛山峻林野兽众多,老虎高踞食物链顶端不乏吃食,闻到血腥气息过来毫不稀奇,只是在老虎眼里***平等皆是食物,哪有可能独独放过师父? 「老虎号称山林之王,自然以血肉为食,不过老虎生***洁,除非饥饿难熬必吃活物,对尸体向来碰都不碰。那日老衲刚要丧命狼口,临危之际林中忽地蹿出只斑斓猛虎,追着恶狼就是一阵撕咬,恶狼数量虽多畏惧老虎乃是天性,见情势不妙自然一轰而散,老虎伸出利爪按住一只恶狼,当场咬死大口吃将起来。」 徐国难听得毛骨悚然,静听永嗔继续述说,「老虎不一会就吃了大半只恶狼,忽地抛下狼尸走向老衲,想是觉得老衲血肉格外与众不同,那时老衲毒性未解依旧动弹不得,眼睁睁就要膏于虎吻,猛地想起老虎不吃死物的传说,心中一横运起龟息功——」 听到这里徐国难对永嗔急智大为佩服,龟息功是修炼内功的玄妙法门,运转起来呼吸心跳俱都停止,身子僵硬有若冬眠,若不细辨就会误认为是具尸体。 永嗔面临生死关头,居然还能想到运转龟息功救命,这份镇定功夫真是了不得。 不知老虎果真不吃死物,还是已经饱餐懒得理会「尸体」,围着杨天保低头嗅了嗅,转了数圈自行离开。 杨天保一动不动躺在密林直至天色大明,方才被上山打猎的猎人发现救助,侥幸捡回性命。 他身中剧毒又被隆达恩纽铎卢掌击指戳,内外伤势极是严重,山海关一带兵荒马乱,穷苦猎人生计无着,哪里寻得到对症药物,杨天保的金创药已经用完,勉强运功驱除毒性,请猎人帮忙采了些草药抹涂伤口,过了半个多月方能勉强下床行走。 杨天保挂念吴三桂私通***,生怕开门揖盗放入清兵,不顾伤势尚未痊愈就想赶往京师报讯,这时消息传来说是李自成率军攻破京师,崇祯皇帝逃到煤山自尽身亡,达官权贵纷纷狼狈南逃,义军整日杀人放火逼索钱财,京师人心惶惶乱得不成样子。 杨天保听到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没等想出对策首尾两端的吴三桂见局势明朗,借口爱妾陈圆圆被李自成亲信大将刘宗敏掳掠,痛哭一场下令三军披麻戴孝,打开山海关借兵「勤王」,假惺惺要为崇祯复仇雪恨。 ***铁骑蜂拥入关肆意烧杀抢掠,杨天保藏身 的山村也被路过***发现杀光烧光抢光,杨天保拚死力战方才杀出血路,救护自己的猎人全家却都被凶横***杀得一干二净。 杨天保悲愤交加,潜回京师见锦衣卫衙门已被大火烧成白地,素来横行无忌的锦衣缇骑树倒猢猕散不知所踪,哪有人理会劳什子机密情报。 他在京师留连多时,接连出手杀了多名***官员,见满城官民纷纷剃发易服甘为奴隶,上百万汉人居然无一人敢于反抗***暴政,晓得江山易主大势已去,不甘就此成为***顺民,趁着局势混乱易容南下投靠锦衣卫北镇抚使马珏,想要斩杀***报仇雪恨。 哪料还没赶到南京清兵就已渡江南下,蛤蟆天子朱由崧狼狈奔逃被亲信武将刘良佐派兵捉回献给***谋图荣华富贵,曾经勉励杨天保民族大义的马珏跟随一班降臣剃发易服,见到远道而来的杨天保劝说投降***保全身家性命,杨天保一怒之下出手斩杀马珏,心灰意冷流落江湖,最终大彻大悟看破红尘,与定国公徐文达一起来到南少林剃度出家,不再理会俗世是非。 三十多年沧桑经历如同电影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饶是永嗔出家已久心如死灰,也不由地感慨万分,唏嘘不已。 徐国难坐在蒲团上静静听着师父述说旧事,眸光时不时射出奇异光芒,表情渐渐变得坚毅起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胜两和 吱呀一声紧闭殿门被推开,徐国难神态恭谨走将出来,上百道目光齐齐向他射来,想从表情变化瞧出端倪。 绝大多数寺僧都认为徐国难遇上永嗔必败无疑,就是玄水堂群雄对闯关结果也是忐忑不安,毫无把握。 马超南抢上一步,压低嗓音问道:「徐大哥,闯关较技结果如何?」 徐国难恭谨向虚掩殿门行礼,缓步走下青石台阶,轻声答道:「承蒙永嗔大师出手指点,侥幸打成了平手。」 心中暗自惭愧:本该实话实说当众认输,为了永仇大师立塔安葬不得不腆颜自大,师父饶恕则个! 紧罗那王殿悄无声息,不知永嗔对平手结果不屑理会,还是予以默认。 听是平手结果马超南微感失望,转念一想平手总比落败为好,只要下面两关能够赢下一关,立塔安葬就有了指望。 石宝目光却是炯炯注视天王殿,对徐国难出殿视若无睹,在他的眼里徐淑媛能否平安才是头等大事,其余全都置之度外。 经历顿悟机缘永信的神识比原来更加敏锐,瞧出徐国难精神饱满目蕴精光,想必在永嗔师兄那里得到莫大好处,心里也自为徐国难欢喜。 神识运转悄无声息扫过紧那罗王殿,永信突地一怔:殿内空空如也,永嗔师兄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国难声音虽轻还是落入凝神倾听的寺僧耳中,听徐国难居然能与南少林第一高手永嗔站成平手都是眸现诧异,对徐国难实力有了重新估计,目光隐隐现出敬畏神色。 现实世界永远实力为尊,即使佛门静地也不例外。 上百道目光在妙法殿与天王殿间不停打转,都想要知道闯关较技最终结果。 陈振华持着钢刀呼赫喘气,双脚微微有些抖颤,目光如电望向站在对面浓眉大眼相貌粗豪的永痴大师。 永痴也是拄着禅杖大口喘气,好一会方才爽朗笑道:「天地会英才辈出果真名不虚传,洒家苦练疯魔杖法二十多年,原本以为除了永仇师兄难逢敌手,陈当家居然能与洒家大战三百回合不分上下,算得上江湖一流好汉。」 明是称赞言语陈振华却听得面孔微热,趁机调匀呼吸拱手道:「大师武艺高强在下也极佩服,既然如此咱们握手言和如何?」 他试出永痴武艺与自己不相上下,再战下去也无结果。 永痴目光闪动,沉吟片刻点头道:「天地会反清复明好汉行径,洒家心里极是佩服,只是昔日比武输在永仇师兄手上,洒家心中颇不服气,疯魔杖法还有最后一招,是洒家前些时日自行悟出,从未对外人用过,只要陈当家接得下,洒家当即认输。」 听此言语陈振华知道最后一招必极厉害,紧握钢刀缓缓点头,运足功力小心提防。 见陈振华如此警惕,永痴咧嘴哈哈狂笑,声若洪钟震得房梁灰尘雪花般簌簌飘落,陈振华不敢用手揉眼,眯着眼睛凝神戒备。 蓦地听到一声牛吼,永痴的粗壮胳膊高高鼓起如同熊臂,肌肉纠结脸色通红,禅杖举起也不作势,泰山压顶凌空击向陈振华脑门。 疯魔杖法舞将起来满殿风声势不可挡,惟有这招却是无声无息,似乎没有丝毫过人之处。 陈振华绰号霹雳刀眼光自然高明,瞧出永痴这一招已到了反朴归真地步,禅杖如山封锁四面八方,自己的气息也已被锁定,除举刀硬接别无他法。 深吸一口气,陈振华高声怒喝钢刀上扬,周围空气发出霹雳声响,也是使出压箱底绝招晴天霹雳,决意与永痴一分高低。 禅杖钢刀碰触没有发出震天声响,陈振华却是面色通红涨成血球,手中钢刀叮当落地,一屁股跌坐地上,哇地吐出大口鲜血。 收势不及的禅杖凌空击下,陈振华根本来不及躲避,有些绝望地闭上双眼,行走江湖的沧桑经历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最后定在脑海的居然是永仇和尚的刚毅面孔。 堂主大哥,兄弟无能无法满足立塔安葬遗愿,这就到地下陪伴堂主,同生共死反清复明,在阴司一统江山实现宏图伟业。 滚烫泪水不可抑制从虎目淌落,耳边轰隆一声巨响,陈振华没感觉疼痛睁开眼睛,见粗长禅杖斜斜击在砖石上碎屑迸溅,显是永痴最后时刻斜过禅杖救了陈振华性命。 永痴临时变招也是胸口作恶如受重击,倒退数步哇地吐出鲜血,僧袍上面溅满斑斑血迹,看着地面碎屑放声狂笑,没有理会怔怔出神的陈振华,拖着禅杖踢开殿门大踏步走将出去。 聚在殿外的寺僧立时围将上去,与永痴向来交好的达摩院首座永空大师抢前搀扶,急声问道:「怎么样,赢了没有?」 他倒不是反对立塔安葬,身为南少林僧侣自然盼着己方得胜,与观看国足比赛的球迷心理颇为相同。 群雄目光也都落到永痴身上,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徐国难目光落在永痴胸口鲜红血渍,又瞧了瞧寂静无声的妙法殿,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用力甩开永空胳膊,永痴瞪眼道:「赢啥子赢,你瞧洒家都打得吐出鲜血,哪能赢得了——」 见永苦眸光现出失望,永痴狡黠笑道:「不过洒家也没有输,不分上下恰好与陈当家打成平手。」 没有理会神情复杂的观战诸人,拖着禅杖大踏步离去,隐隐能够听到传来的豪爽笑声。 又是战成平手?南少林僧侣与玄水堂群雄面面相觑,感觉都是有些懵圈,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寂若无声的天王殿。 惟有永信与徐国难都是面带微笑,对视不语。 天王殿四大天王怒目圆睁神色狰狞,居高临下望着皎若白莲的俏美少女站在供桌前面侃侃而谈,「佛理暂且辩到这里。下面小女子问最后一个问题,大师若能答出小女子自行认输。」 永苦目瞪口呆瞧着娇俏少女,闯关较技居然变成舌战群儒,到现在脑子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 徐淑媛嘴角抿成弧线,晶亮眸光微现得色,她在南少林别院与悟能打得火热,早就打听到永苦喜欢引经据典卖弄学问,平时常自诩佛门得道高僧,除方丈永信谁都不放在眼里,想起昔日与索萨等人比武较技情景,立时想出了动口不动手的对敌妙策。 论真实武艺徐淑媛绝不是永苦大师的敌手,若要口舌交锋辩证胡扯,放眼天下哪个能赢得了擅长舌辩的女张仪徐大姑娘? 堂堂南少林监寺哪好意思对俏美姑娘出招动手,万一身体接触更是大碍佛性,不过三言两语,永苦就被狐狸精般狡诈的徐淑媛挤兑得答应辩论佛理以分胜负。 徐淑媛小小年纪佛理当然没有永苦精通,只是她喜看杂书见识甚广,对基督教、***教等诸多宗教均有涉猎,扬长避短胡搅蛮缠,把从未离开福建极少接触外土宗教的永苦驳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听是最后一个问题,永苦心头微跳,晃了晃被忽悠得有些昏沉的光头,沉声道:「施主请说!」 他见识过徐淑媛舌绽莲花天花乱坠的厉害本领,不再如同原先那般骄狂,小心翼翼半句不敢多说,连平常惯用的佛曰也都随口收起。 眼见狡计得售,徐淑媛抿嘴微笑,踏前一步合什问道:「请问大师,你是谁,来自哪里,归向何处?」 她神态端压语气深沉,宛若面对迷惘信徒的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永苦听得心中一怔,若是寻常人自然不会理会西洋哲学大师苏格拉底著名的终极三问,永苦精研佛学三十多年,脑海深处时常闪过类似 疑问,每次都用佛理强压下去不敢多想。 如今被徐淑媛提起不由地诸念丛生,当下迟疑答道:「老衲——」 说了半句就再也答不下去,闭目苦思皱眉不语,呆呆痴坐仿佛泥雕木塑。 他是精研佛学的得道高僧,不会如同寻常百姓那么随口说个答案蒙混,越是思索越觉终极三问深奥异常,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徐淑媛候了片刻,拍掌笑道:「大师请慢慢思索,小女子这就离开,不敢扰了大师思路。」 轻手轻脚推开殿门走将出去,见上百道目光齐齐望向自己,叉腰站在青石台阶上面,得意洋洋宣布道:「永苦大师已经认输,闯关较技姑娘得胜。」 见徐淑媛从天王殿平安出来,石宝眸现喜色,下意识想要迎将上去,忽地有些迟疑,慢慢退入人群之中,望着洋洋自得的徐大姑娘眼神充满迷惘。 观战诸人闻言大哗,谁都料不到娇滴滴少女居然能够战胜精研阿罗汉神功,擅使波罗密手的永苦大师。 永信与徐国难眸里都是现出笑意,永信念了声佛,转身缓缓走出院落,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寺僧视若无睹。 悟明绝不相信师父多年苦练阿罗汉神功居然落败,转了转眼珠探头向天王殿内张望,烛光映照下见永苦大师盘膝呆坐面如死灰,胸口一大摊鲜血触目惊心,嘴唇翕动不知嘀咕些什么,面部表情确是大异平常。 难道师父——果真输给了徐大姑娘? 悟明有些茫然地伸手搔了搔光头,觉得今天的闯关较技有些古怪,古怪在哪里却又说不出来。 一胜两和,立塔安葬至此尘埃落定。 第二百五十三章 借道返台 四月初一,经过方丈永信周密安排,永仇和尚终于在南少林寺塔林占据一席之地,与昔日救他性命的恩师明惠大师比邻而居,世代享受阖寺僧侣膜拜,算是求仁得仁遂其心愿。 四月初二,了却心愿的徐国难与永信大师及玄水堂群雄惜惜告别,以走私海商身份秘密绕道前往浙江舟山,打算从闽浙交界的双屿岛扬帆出海,借道返回东宁府。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走私贸易获利巨大,产自南洋诸岛的胡椒、象牙、犀角等土特产运至大陆内地价值千金,陶瓷、茶叶、丝绸等畅销货物在海外市场也是供不应求,特别是华夏商品在欧洲诸国大受欢迎利润何止数倍,自唐宋以来历朝历代都有走私海商跨海逐利,九死而不悔。. 满清马上得天下,对汪洋大海存在莫名畏惧,统治中原立即颁布禁海严令,不准沿海居民片板下海走私贸易,然而利之所至趋之若鹜,尝惯了走私贸易甜头的世家巨族哪甘心白白放弃巨额利润,官商勾结欺上瞒下,偷偷摸摸在沿海诸省秘密开辟数不清的走私渠道,买空卖空大发横财。 海外贸易对大清朝廷不可或缺,圣明天子康熙对此自是心知肚明,本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糊涂,得姚启圣秘奏知道明郑粮仓已被纵火焚毁,岛内粮食短缺饿殍遍野,知道事关平台当即下旨重申海禁,严令沿海诸省百姓寸板不得下海,防止走私海商以粮资敌破坏平台大局,发现走私海商一体拘捕,走私海船一体击沉,抄家灭族严惩不贷。 江南各地官府早就被走私海商重利买通,官商勾结共同发财,接到康熙严旨不得不装模作样严加缉查,每日都有上不得台面的走私海商以通敌罪名锒铛入狱,收足贿赂的浙江水师也假模假样派遣战舰出海巡逻,禁绝大陆商品运往东宁府,风声鹤唳之下赚足走私财的江南世家都受到严厉警告,暂时停止走私生意做起缩头乌龟,察言司原有的秘密返台航道全部断绝,惟有双屿岛由大群海盗盘踞,满清官府暂时还是鞭长莫及,徐国难要想顺利返台只能借道双屿岛。 施世轩「不如归去」的劝诫不仅勾起徐国难思家之情,更让他对明郑面临的内忧外患险恶局面忧心忡忡,冯锡范刘国轩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东宁府粮仓被***间谍焚毁导致粮价飞涨,倘若坐镇漳州虎视眈眈的施琅趁机率兵攻台,日益腐朽的明郑朝廷如同破败不堪的百年老宅必定轰然倒塌。 想到大明最后一块领土将被***占据,剃发易服沦为***奴隶,徐国难不自禁起了身冷汗,他绝不同情尔虞我诈内斗内行的明郑***,却不愿意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炎黄子孙全都沦为***奴隶,华夏文明传承因此被迫断绝。 「然胡虏无百年气运,永华断言,百年之后当有圣人崛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复我华夏之冠裳,弘我华夏之文明,扬我华夏之国威」,陈永华老师在《复甫文集》中的预言徐国难始终牢记心头,对百年之后驱除鞑虏复兴华夏有了新的期盼,更不愿意处于海道交通要津的台湾从此落入***之手,日后复兴华夏加倍艰难。 然而——明郑真地能够占据海外基业反满兴汉?徐国难心中对此有些怀疑,下意识不敢多想,凡事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 临别之际徐国难想去后山跟师父永嗔告别,方丈永信告诉他永嗔大师已经闭生死关,殷殷嘱咐徐国难勤练武功争取早日迈入神道,设法整合海外锦衣密探反清复明光复华夏,显是已经知晓永嗔收堂侄为徒,很是替徐国难高兴。 徐国难无可奈何,对着后山方向恭敬跪倒磕头,领着老大不情愿的徐淑媛骑马离开南少林寺,化装易容直奔百里之外的双屿岛。 黄骠马已经归徐淑媛所有,妮子对神俊非凡的黄骠马宝贝得不得了,每天都要亲自洗刷喂食,整日骑着在别院奔进窜出搅得鸡飞狗跳,骑术也是 日见高明。 对跟随大哥返回东宁府徐淑媛颇有顾虑,她借口下南洋私自翘家溜到漳州闯荡,老爹得知真相必定勃然大怒,严词斥责之余说不定还要家法伺候,徐大姑娘想起徐文宏的铁青面孔就感觉不寒而栗,吱吱唔唔不肯爽快答应成行。 私心深处徐淑媛对施世轩也未曾忘情,明知身处敌国两人成婚绝无可能,却总是痴想南少林寺也属福建管辖,距离漳州不过数日路程,若是留在别院天若可怜总有碰面机会。 徐国难身份泄露决意返台,自不放心留下满脑子浪漫主义的妹子宅在别院惹事生非,软硬兼施之余请方仗永信出面劝导,终于连哄带骗把徐淑媛诱出别院,双双骑马直奔双屿岛去也。 双屿岛位于舟山外海,距离传说中的观世音菩萨道场普陀山不过数十里,双岛对峙地形险峻,周围海底暗礁密布宛若迷宫,若无人引路如同陷入迷阵难以航行,自唐宋以来双屿岛就是海盗聚居巢穴,走私海船往往停泊在双屿港与大陆海商私下贸易,生意红火利润丰厚。 嘉靖年间大批倭寇占据双屿岛作为入侵闽浙的后勤基地,烧杀抢掠来去无踪,沿海居民胆战心惊苦不堪言,嘉靖二十七年闽浙总督朱纨亲督水师上岛搜剿,激战之后把盘踞双屿岛的倭寇斩杀殆尽,为防后患下令把双屿港填塞木石堵断航道,岛民全都迁往舟山居住,禁绝世家巨族利用双屿岛走私贸易,热闹繁盛的双屿岛方才渐渐冷清下来。 清廷占据中原颁发禁海令,闭关锁国禁绝商品出口,企图迫使明郑朝廷经济困顿不战而溃,然而陶瓷、茶叶、丝绸等华夏商品都是西洋诸国热门畅销,豪门巨室对钟表、珊瑚、龙香等海外珍玩也有现实需求。 利之所趋生死不顾,明朝隆庆开禁以来繁盛了上百年的海商贸易哪是一纸禁令就能断然禁绝,在江南世家的暗地扶持下,大群海盗重新占据荒芜许久的双屿岛,拓宽航道走私贸易,每天都有满载畅销商品的走私海船从双屿港扬帆出海,驶往南洋诸岛赚取巨额利润。 双屿岛与舟山近在咫尺,浙江水师当然不好放任不管,假模假样派遣战舰攻打了数次,每一次都由于种种原因「大败」而归,幸好双屿岛海盗只做海上买卖极少登陆滋扰,孝敬银两也是给的十足,江南官场上下均沾人人有份,日长天久从上到下都对双屿岛海盗视而不见,收受贿赂闷声发财。 双屿岛海盗受江南世家暗地控制,明为海盗巢穴实是走私海商交易场所,走私海船只要交足保护费就可以在双屿港码头秘密交易,童叟无欺极讲信用,因此生意火旺日子逍遥自在,无奈康熙下旨重申海禁,受到严厉警告的走私海船再也不敢冒险出海,南洋航道又被荷兰海军远东舰队卡断,热闹红火的双屿港登时冷清下来,惟有七八艘受到通缉偷逃出海的走私海船死蛇般泊在码头,空荡荡甲板不见一个人影。 双屿岛海盗靠海吃海坐地收取保护费,没有走私生意只能坐吃山空,通过血腥争斗上位的大当家血鲨王宝财眼见荷包日益空瘪,交给江南世家的孝敬银两却是有增无减,急火攻心嘴巴起了大泡,一说话就疼得直咧嘴。 「整整十万两雪花白银,周老爷这次咋要这么多,老子想要出海现抢都来不及。」 王宝财是名身高五尺矮壮结实的螃蟹脸汉子,赤红脸膛须眉如霜,年纪约是五旬上下,精神矍铄丝毫不见老态,举手投足依然杀气毕露,他在双屿岛最高处的聚义厅来回打圈,对轻摇折扇假充斯文的中年文士没好气埋怨了一句,随即咧开嘴巴嘶嘶直吸凉气。 也难怪王大当家恼火,双屿岛海盗交给江南世家的孝敬银两向有定例,前些日子他刚向背后靠山湖州世家周府送了五万两白银,哪料不到半月周老爷居然狮子大开口,又要自己紧急上交十万两,眼下海面到处都有水师战舰 往来巡逻,风声鹤唳下走私海船全都避风不出,想要出海抢劫都寻不到肥羊。 王宝财名字听着俗气,能够通过血腥竞争当上双屿岛大当家自然不是任人欺负的善茬,想到恼火处王大当家伸手按住刀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蛤蟆眼鼓起射出骇人凶芒。 中年文士是王宝财的心腹刘师爷,据说考举人落第归家被王宝财打劫掳到双屿岛,迫于无奈只得当了海盗师爷,曾出了些不是很高明的主意,平时一直保持文士打扮,开口就是子乎者也酸气十足,在文盲为主的海盗中间很不合群,惟有王宝财对他极是看重,私下唤作刘诸葛事事听从,算是海盗中的异类存在。 第二百五十四章 牵线傀儡 见王宝财目露凶光杀气毕露刘师爷并不畏惧,笑呵呵解释道:「周老爷要那么多银两也是迫于无奈,听说在京师当御史的二老爷弹劾福建水师提督施琅同情乱党图谋不轨,奏请专征有不臣野心,言词激烈牵连到了大学士李光地,惹得皇上盛怒下旨入狱监禁,周老爷急需白银上京师捞人,因此就开口要得多了些。」 顿了一顿道:「周老爷知道大当家着实有些为难,答应五万两白银以一抵二充当日后孝敬,说起来还是大当家占了便宜。」 听二老爷弹劾施琅下狱监禁王宝财微现喜意,随即惊觉用愁眉苦脸掩饰了过去,摊手道:「岛上情形你也瞧在眼里,半个多月连艘鬼船都没驶进来,弟兄们没了收入整天酗酒闹事,坐吃山空有出无进,这辰光到哪里凑十万两雪花白银。」 见刘师爷默然不语,王宝财转了转眼珠试探道:「要不——你跟周老爷说说,减轻些价码,五万银两眼下老子还能凑得出来。」 听王宝财居然有胆跟周老爷讨价还价,刘师爷眸里怒意一闪即逝,瘦削面颊有些阴沉起来,他是躲在幕后暗中控制双屿岛海盗的湖州世家周府旁枝,奉周老爷之命改名换姓假意投靠,暗中控制牵线傀儡王宝财。 勾连海盗走私发财毕竟是抄家重罪,传扬出去也有损周府扶贫济困修桥铺路的慈善声名,因此周老爷若有需要全都通过刘师爷秘密传达,绝不在王宝财手上留下书信凭证。 这也是王宝财对刘师爷毕恭毕敬,视若心腹的原因。 「伊藤君,周老爷素来待阁下不薄,特地把吉子姑娘认作义女,年前出阁置办了丰厚嫁妆,少说也值上万两白银,风风光光嫁给秀才相公,还请大当家亲自前去喝喜酒,伊藤君不会忘记了吧。」 眼见牵线傀儡胆肥敢于讨价还价,刘师爷折扇轻挥阴阳怪气,在吉子两字特地加重了语气。 听到伊藤君王宝财面色大变,见刘师爷皮里阳秋谈起视若性命的宝贝闺女伊藤吉子,嘴巴苦涩犹如含了颗黄连。 王宝财是伊藤正智自取的汉名,十多年前他可是倭国九州地域势力最强大的倭寇首领,绰号骷髅死神凶悍残忍,每年都要驾船前来江南沿海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杀人如麻,凶名能够止江南小儿夜啼,日子过得极其逍遥自在。 倭寇背后都有大名暗中庇护,伊藤正智也不例外,他的背后靠山是九州强藩加贺藩,即号称战国三杰之首的织田信长家乡,三十年前还是破落武士的伊藤正智受加贺藩藩主前田纲纪秘密派遣,化身海盗抢掠钱财以充军用,后来老狐狸德川家康统一倭国建立幕府,吸取丰臣秀吉失败教训闭关锁国,除明郑与荷兰外不与诸国商贸往来,对能够带来丰厚财富的倭寇也不待见,出动水师战舰严厉搜剿。 倭寇虽然凶狠顽强,毕竟都没有经过正规训练,打起海战绝不是德川舰队的敌手,不久之后或被消灭或被驱离,伊藤正智也被打得大败亏输死亡惨重,前田纲纪见势不妙决定卸磨杀驴,派遣战舰突然袭击,成为压挎伊藤正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伊藤正智手下损失殆尽走投无路,在倭国如同过街老鼠实在无法生存,只得带着家眷乘坐海船狼狈逃跑,哪料祸不单行途中遭遇风暴,海船触礁险些沉没。 眼看全家老小都要命葬东海,出海走私的周老爷无意撞见救起,交谈之后见这条赖皮狗还有用场,当时江南世家明争暗斗都在想方设法暗中控制双屿岛,周老爷便让伊藤正智改名王宝财洗白身份,运用明暗手段扶持成为双屿岛海盗的大当家,家眷全都接到湖州居住,目的就是控制伊藤正智成为周府杀人掳财的招财童子。 世家巨族屹立数百年不倒,日常开支何其浩大,自然都有见不得人的敛财手段,周府暗中扶持海盗赚钱不过是其中之一。 王宝财杀人掠货凶残狠辣,把昔日倭寇手段依样画葫芦,没多久就在凶狠残暴的海盗之中赢得血鲨名头,杀人如麻闻者色变,然而对待家人却是慈和亲厚,宝贝闺女伊藤吉子正是他的软肋,听刘师爷言语隐有威胁之意,不自禁在肚里暗骂了句八格牙鲁,泄气皮球般瘫坐在虎皮交椅上面,鼓着蛤蟆眼没有说话。 看模样这笔冤枉银子不出也得出,周老爷交游广阔神通广大,双屿岛之所能够屡「败」浙江水师都是周老爷暗中做的手脚,倘若不答应只需言语一声,马上就能让水师舰队剿了双屿岛,宅在湖州挟作人质的家人必定都跟着倒霉。 王宝财毕竟出身倭寇,在日本受加贺藩暗中控制作为敛财工具,对世家巨族的心狠手辣翻云覆雨有着清醒认知,在势力没有强大到足以对抗时半点都不敢生出异样心思。 只是——自己的私银总共不过三万两,剩下的七万两雪花白银又该到哪里去凑。 见凶名昭著的血鲨王宝财愁眉苦脸瘫坐椅上不再说话,刘师爷知道已被自己击中心防,淡眉微挑刚想继续言语施压,聚义厅外传来登登脚步声响,一名面目黝黑身材魁梧的精壮汉子大踏步走将进来。 「见过三当家!」 见到精壮汉子刘师爷面色微变,手中装样子的折扇刷地收起,笑呵呵拱了拱手。 双屿岛海盗上千,三当家混海蛟方惊蛟最受刘师爷忌惮,传言方惊蛟是明初雄霸一方的义军首领方国珍后裔,方国珍败降朱元璋后为防斩草除根,特地把三子方洪雷密遣心腹偷送出海,寄望日后能够传宗接代。 方惊蛟世世代代都在海上厮混,练就高明海战本领,在双屿岛海盗之中最是能征善战,颇得王宝财看重。 海盗都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一言不合就会刀枪相见,方惊蛟表面御下宽厚,发起火来却是六亲不认,刘师爷亲眼见他把一名犯了花案的海盗割去祸根,吊在桅杆上面惨嚎三天三夜晒成肉干,从此对方惊蛟有些莫名畏惧,轻易不敢得罪。 血鲨王宝财自然不是善茬,不过他只是周老爷暗中豢养用于敛财的咬人恶狗,只要抓牢链条喂些食物就能随意控制,方惊蛟却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若是不小心得罪,不晓得啥时候成为馄饨下海与龙王作伴。 周老爷亲口答应刘师爷只要尽心办事,过些年就会设法为他报捐做官,周府旁枝穷酸秀才刘师爷还在做着升官发财美梦,自然不肯轻易得罪武艺高强出手狠辣的三当家,生怕给日后仕途埋下祸患。 方惊蛟眉头微皱似有心思,冲刘师爷随意点了点头,朝坐在虎皮交椅上的王宝财拱了拱手,粗声大气道:「大当家,弟兄们让俺来讨个准信,啥时候想法子出海干一票,胜过整日躲在岛上憋生闷气。」 双屿岛的大宗收入是向往来走私海船收保护费,康熙下旨严申海禁,荷兰海军远东舰队又卡断通向南洋的航道,走私海船不敢冒险出海自然就没了收入,无所事事的海盗在岛上憋得手痒,整日吵吵嚷嚷都想出岛打劫宰肥羊,方惊蛟特地跑来向王宝财讨主意。 听方惊蛟耐不住寂寞想做出海做生意,王宝财的螃蟹脸现出苦色,挥手示意方惊蛟在旁边椅上坐下,叹气道:「老三的想法很是不错,只是这辰光哪能出海做生意,莫说到处都是满清水师派出的巡逻战舰,就是没有战舰封锁也寻不到肥羊,咋做买卖?」 想起十万两白银还没有着落,王宝财咧开嘴巴重重叹了口气,在肚里又狠狠骂了句八格牙鲁。 方惊蛟本来就不是特地前来讨战出海,他心里另有主意,想要说话见王宝财面容愁苦满腹心思,浑不似大当家的威风模样,转了转眼珠试探问道:「大当家有啥子心思,说出来兄弟说不定能帮忙出个主意。」 王宝财心念微动,想起方惊蛟是海盗群里出了名的智多星,鼓起蛤蟆眼望向刘师爷,见他微微点头,当下一五一十把十万孝敬银说了一遍,只不过把湖州周府换成了浙江水师,声称浙江水师提督派人秘密传信,倘若不交足孝敬银两就要派遣战舰前来攻打,把双屿岛海盗剿尽杀绝鸡犬不留。 暗中受湖州周府控制是头等机密,说出来不见得有多大光彩,即使是心腹兄弟王宝财也不会轻易告知。 浙江水师素来与双屿岛海盗素来蛇鼠一窝,每年都要接受大笔孝敬银两,移木栽花自然天衣无缝。 「老子怕了那帮打不得海战的怂货!」 没等王宝财说完方惊蛟用力啐了一口,黝黑面孔现出冷厉,摩拳擦掌道:「双屿岛到处都是暗礁,***水师战舰哪有本事攻打,大当家莫要睬那帮软脚虾的怂货,兄弟管教让怂货来得去不得,全都成为海龙王女婿。」 见方惊蛟跃跃欲试想要与浙江水师开战,王宝财神情有些尴尬,鼓着蛤蟆眼瞟向刘师爷。 第二百五十五章 众筹银两 刘师爷会意,手中折扇轻摇了摇,插嘴道:「三当家英雄了得,比梁山泊的阮家兄弟还要厉害,自然不惧满清水师战舰围剿,只是双屿岛与浙江水师多年以来相安无事,撕破脸皮对大家伙都不是好事。大当家的意思还是消财免灾,先行缴上孝敬银两买个平安,只要躲过风头以后日后可以自可大把赚回。」 见方惊蛟瞪大眼睛又要说话,顿了一顿道:「眼下海霹雳施琅正在厦门练兵想要攻台中,这辰光最好还是低头做小忍气吞声,免得引起朝廷注意先在双屿岛试刀,两败俱伤对弟兄们都没好处。」 方惊蛟不屑地撇了撇嘴,把询问目光转向王宝财,见王宝财也是点了点头,知道这是大当家的最终决定,捏着下巴沉吟道:「十天之内筹集十万两白银,就是现抢也没这般快法,不过兄弟有个主意,莫说十万两就是再多些也能筹集,不知大当家觉得可不可行?」 「老三快说,到底是啥子高明主意?」 听到这话王宝财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腾地从虎皮交椅跳起,眉开眼笑大声催促,连嘴巴疼痛也似忘却。 方惊蛟刚要开口,见刘师爷目光炯炯站在旁边,横了他一眼,起身凑到王宝财耳边轻声嘀咕起来。 见三当家明显对自己不太信任,刘师爷面色微变随即假装浑若无事,打开折扇似在扇风,竖起耳朵凝神倾听,就见王宝财螃蟹脸忽青忽白,始终听不清方惊蛟说些什么。 正自着急就见王宝财用力拍了下椅背,高声赞道:「老三出的主意着实高明,你这就去把弟兄们都唤到聚义厅,咱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出血。」 话未说完又是嘶嘶吸气,捂着嘴巴现出苦痛神色。 方惊蛟叫声得令,瞧都没瞧面色尴尬的刘师爷一眼,转声大踏步出厅,刘师爷忍不住凑前问道:「三当家到底出啥子主意,能够无中生有筹足十万银两?」 说到最后语气隐隐有些讥诮,王宝财丝毫不在意,放下手掌得意洋洋道:「老三出的好高明主意,要叫弟兄们心甘情愿众筹银两。」 众筹银两?刘师爷一时有些不太明白,疑虑目光炯炯望向王宝财。 「周老爷银子要得太急,咱手上实在凑不出,可禁不住弟兄们口袋里有,老三出主意向弟兄们众筹银两,莫说十万两就是二十万两也凑得出。」 王宝财笑得合不拢嘴,似乎看见雪花白银滚滚而来,刘师爷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觉得王宝财说得似乎有些道理,双屿岛海盗从事海上生涯多年,每名海盗自然都有私人小金库,只要肯交出确实能够短时间筹集十万两白银。 只是——哪位弟兄肯损私济公掏出私房钱解决大当家燃眉之急?真金白银可比兄弟义气还要贵重得多。 刘师爷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刚想说话就听厅外传来杂乱脚步,够资格进聚义厅议事的海盗头领高声说笑陆续走将进来,他的隐密身份只有王宝财知晓,在众头领眼中不过是善于拍马奉承的酸丁秀才,提不得刀行不得海,在海盗之中实在上得台面,当即悄无声息退到末尾椅子坐下,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自由散漫惯了的海盗自然不讲军纪,除大当家王宝财坐在虎皮交椅上面威风凛凛有模有样,其余头领都是嘻嘻哈哈举止粗鲁,瞧得自诩儒雅的刘师爷暗自皱眉,对粗野海盗的鄙视不知不觉又加重了数分。 日后若能捐官掌印,定要立下家规不许子孙与粗野海盗往来,胆敢违犯立即逐出家门,免得沦为家族之羞。 见海盗头领到得差不多,王宝财向坐在下首的方惊蛟暗使了个眼色,方惊蛟点头会意,起身向众头领说明众筹银两的缘由和用途。 果然不出刘师爷所料,没等方惊蛟说完聚义厅就吵翻了天,各种污言秽语震耳欲聋。 「他奶奶的,十万两白银可以买几千花皮小娘,亏那帮怂货开得了口。」 「老子出生入死一辈子也弄不到十万两,他娘的乍能把雪花白银往无底洞扔,大哥莫听***水师那帮怂货瞎扯蛋,不给白银那帮怂货能上岛咬了老子屌去!」 「双屿岛不是好欺负的,那帮怂货胆肥就开船过来,瞧老子不捏碎他奶奶的卵蛋!」 「弟兄们莫要嚷嚷,让大哥先说上几句。」 二当家笑面虎杨泉坐在王宝财下首,瞧见大当家的螃蟹脸越来越是阴沉,手指神经质般在虎皮交椅椅背不停敲击,知道这是老大即将发火的征兆,急忙站起吼了一句,陪着笑脸向王宝财道:「大哥请说。」 王宝财低嗯了声,缓缓从虎皮交椅站起,恶狼般的狠厉目光从左至右扫视,被冰冷目光扫到的头领无不头皮发麻,转开目光不对视,这才省起大当家的血鲨绰号可不是白叫,杀起自家弟兄也是毫不手软。 要不——毫无根基的王宝财咋能力压群盗当上舵把子。 忍气吞声白白掏出雪花白银?没有哪个海盗会心中服气,大当家腰包最是鼓足,凭啥要弟兄们交出千辛万苦积攒的私房银两? 啥子兄弟义气两肋插刀,在雪花白银面前统统不够瞧。 聚义厅鸦雀无声,粗重呼吸此起彼伏。 「咋都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哑巴?!」 八格牙鲁险些骂出口,王宝财急忙憋回冷声道:「老三话没说完就吵翻了天,哪个说要让你们白掏银两,凡是掏钱的弟兄都会算上利息,绝不会让弟兄们硬生生吃闷亏。」 起了水泡的嘴巴更加疼痛起来,王宝财嘶嘶又吸了几口冷气,坐回虎皮交椅板着螃蟹脸不再开口。 众筹银两居然有利息?众头领的目光顿时明亮起来,目光炯炯望向方惊蛟,眼前仿佛现出闪亮金光。 刘师爷听到利息也不由微愕,瞧着笑容满面的方惊蛟若有所思。 「当然有利息,」方惊蛟应声而出,站在聚义厅中间望着表情各异的众头领,笑嘻嘻道:「弟兄们的银两都是辛辛苦苦积攒得来,虽然义气深重绝没二话,可也不能就这么白白拿出,有了利息才能出得心甘情愿,免得回去后被自家婆娘罚跪床头。」 听着不花钱的漂亮话聚义厅响起轻微笑声,有家室的头领面孔都是微现赤色,暗暗感激方惊蛟讲话得体,其余头领也都现出轻松神色。 一时间嘈杂喧闹的聚义厅寂若无声,众头领都在暗自估量应该筹出多少银两。 若是利息够高不妨多众筹些银两,反正公家的银两不赚白不赚。 二当家杨泉绰号铁公鸡最是贪财,听到利息不自禁咕哝咽了口涎水,双眼发亮高声问道:「老三既说有利息,那利息到底怎么算法?」 方惊蛟胸有成竹,与王宝财不动声色交换了个眼色,道:「自家弟兄义气深重,当然不能学那无良财主老爷放印子钱发乌心财,就以一个月为期限,一千两白银算百两利息,按期偿付童叟无欺。」 一千两白银竟然有百两利息! 康熙年间物价低廉,一石粮食仅值五钱银两,寻常人家每年耗费银钱也不过十来两白银,方惊蛟出的利息可是惊人之极,比印子钱更要高上数分。 众头领眸中立时金光闪耀,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时不时响起吞咽涎水的声响。 娘的,放印子钱比做海盗划算得多,而且还不用担啥子砍脑壳风险。 「俺出一千两!」 一名麻脸海盗忙不迭抢先站起,高声叫道。 「俺出三千两!」 话音未落另一名矮壮海盗抢着道,面有得色横视视麻脸海盗一眼。 见众头领争相出银,眨眼就已认筹了数万两,杨泉心中发急,暗自估量了下利害得失,站起高叫道:「剩下的银两俺包全,谁也不许跟俺争抢!」 聚义厅瞬间鸦雀无声,众头领相互使着古怪眼色,麻脸海盗假装好奇问道:「二当家你平日不是老唠叨口袋空空,耍酒赌钱都要弟兄们请客,咋能舍得掏出这么多银两?」 没等杨泉回答矮壮海盗嗤笑道:「二当家不是口袋空空,只是银两都由貔貅媳妇拿捏着,若无赚头半文也拿不出来,是不是二当家?」 二当家杨泉身材矮壮面目黝黑,光瞧外貌恍若疏财仗义的及时雨宋江,为人却着实不敢恭维,冲锋退后争利当先,指挥海战也是半通不通,远没有三当家方惊蛟得海盗敬服,只是他是双屿岛海盗的老人,血腥夺权过程中始终力挺王宝财,事成之后大当家论功行赏,方才侥幸坐了第二把交椅,掌管油水最丰厚的后勤事务。 双屿岛海盗坐收保护费,杨泉每日都要与走私海商打交道,光是孝敬常例就收得手软。 身为双屿岛海盗第一隐形富豪的二当家日常生活却是俭朴异常,绝不肯自掏腰包请弟兄们耍酒赌钱,原因在于前些年跟随大当家前往杭州逛花窑,与红牌小娘倚翠对上了眼,花费重金赎将出来结成露水夫妻,在双屿岛是出了名的畏妻如虎,每文铜钿都由貔貅媳妇掌管,想要私藏一文也难。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杨泉被嘲讽话语刺得圆脸紫酱,恶狠狠瞪视矮壮海盗,眼里仿佛要冒出火星。 第二百五十六章 走私粮食 杨泉面红脖子粗,憋了半晌吼出一句,「老子有没有貔貅媳妇用得着龟孙多管闲事,反正剩下银两老子包圆,谁都不许跟老子争抢!」 见二当家眼珠赤红似欲噬人,众头领虽然对这只知拍马逢迎大当家的懦弱老二都有些瞧不上眼,当众也不好削了他的脸面,相互对视谁都没有说话,聚义厅只能听到杨泉的粗重喘息。 王宝财见众筹银两众头领果真争先恐后,十万孝敬银两瞬息可就,心中大定笑呵呵和稀泥道:「老二你吃肉总要给弟兄们喝口汤,就认筹个三万两罢,老三你出多少?」 他心情舒畅起泡嘴巴似乎也不太疼,想起三当家出了高明主意却没有认筹银两未免太过吃亏,总要设法给些好处,方惊蛟却摇头道:「俺手头从来不宽裕,众筹银两就让给弟兄们罢。」 好仁义的三当家! 众头领闻言都不禁热泪盈眶,想要继续报价就听角落不起眼处响起幽幽声音,「三当家许下十比一的利息,一个月后这笔白银又该从哪里来?」 这话恍如泼头冷水,浇得利欲熏心兴高采烈的众头领都是一激灵:大当家之所以要弟兄们众筹凑钱,就是因为手里没有足够银两,眼下真金白银拿将出来,一个月之后还不出耍赖咋办。 想到这里众头领窃窃私语,众筹银两一时出现冷场。 王宝财宰肥羊抢掠惯了,一时也没想到还息难题,有些恼怒地横了没眼色的刘师爷一眼,面色微变瞅向方惊蛟,腮巴子重新鼓将开来。 听刘师爷主动开口提醒,方惊蛟心中大喜:吾计售矣! 不动声色把众头领异样反应瞧入眼里,方惊蛟嗤笑道:「咱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黑白通吃宰惯肥羊,难不成不晓得靠海吃海?」 靠海吃海?说得貌似有理,不过朝廷眼下严申海禁,世家巨族都成了缩头乌龟,大海漫漫寻不到半艘走私海船,到哪里寻找倒霉肥羊靠海吃海。 「海盗难道就只会杀人掠财?」 方惊蛟腾地站起,伸手指向双屿港方向,提高嗓音道:「码头现下还泊着从陆地逃来的走私海船,俺们难道不会借机生发假充海商狠赚一笔。」 双屿港码头泊着逃出来的走私海船众头领自然晓得,浙江大小官员慑于康熙严旨不得不对素来称兄道弟的走私海商下手,连日来拿捕了不少后台不够硬实的走私海商以便向朝廷交差,侥幸还未落网的走私海商见状都被吓破了胆,趁官府没来得及动手忙不迭乘着走私海船出海避风。 一些走私海船就近泊到双屿港码头,王宝财瞧在孝敬银两份上予以保护。 只是走私海商仓惶而逃大多都没有携带贵重货物,自然无法驶往南洋与西夷交易,又不敢冒险私自回家,眼睁睁困在双屿岛动弹不得。 海盗摇身一变化身海商极是寻常,飘洋过海远道而来的红毛鬼哪个不是亦商亦盗,走私贸易烧杀抢掠两相兼顾,王宝财在倭国也是见多了翻云覆雨,自己就是此中高手,只是没有贵重货物想要走私贸易也是难事。 「货物呢?」刘师爷冷笑一声,似乎诚心要与方惊蛟作对,打破砂锅不依不饶问道:「做买卖需要货物,交易货物又是从何而来?」 方惊蛟冷哼一声,翻着白眼冷笑道:「谁说没带货物就不能交易,俺们岛上能够卖卖的值钱货物多的是。」 「老三莫要红口白牙胡咧咧。」 听方惊蛟越说越离谱,杨泉忍不住插口道:「俺掌管后勤物资,怎么不晓得岛上有啥子值钱货物可以拿来买卖?」 众头领闻言都哄笑起来,红毛鬼爱的是绸缎陶瓷茶叶,这些畅销货物双屿岛不是没有,只是数量极少,全部拿出也装不满半个船舱,哪里值得冒着风险出海交易 。 王宝财摸着八字胡却是若有所思,老三行事素来稳重,想来说话没有那么不靠谱。 众头领哄笑了一阵,见大当家板着面孔没有说话也就讪讪住口,都把疑虑目光望向镇定自若的方惊蛟。 「刘师爷担心确有道理,」等众头领笑声止歇,方惊蛟方才笑嘻嘻道:「红毛鬼喜爱的陶瓷丝绸俺们确实没有,不过这次的交易对象不是红毛鬼,而是——」 他故意拖着长音吊足胃口,见众头领目光越发疑惑,提高嗓音道:「台湾郑家!」 台湾郑家? 众头领闻言都是齐齐色变,朝廷三令五申不许以货资敌,眼下磨刀霍霍风头正紧,三当家居然想要冒险出海与台湾郑家秘密交易。 双屿岛之所以能够成为走私贸易中转站,依靠的是官府有意无意的纵容庇护,若是以粮资敌得罪官府,怎能还有逍遥自在日子。 「前些日子有机密情报传来,」没等众头领脑子转过弯,方惊蛟侃侃而谈道:「台湾郑家的粮仓都已被朝廷细作纵火烧毁,走私购粮渠道又被朝廷联手荷兰红毛鬼卡死,听说前些时日台湾还遭到百年难遇的洪灾侵袭,死伤遍野粮食绝收,眼下岛上最缺的就是粮食,据说价格比春荒时节还要高出十多倍,俺们如果把囤在岛上吃不完的粮食运往东宁府销售,出一趟海起码能赚足这个数!」. 伸出手掌向众头领比了比,傲然坐回椅子一言不发。 听说买卖一次比平常能多赚数十倍利润,众头领都不禁怦然心动,双屿岛孤悬海外担心***战舰围困,为防不测早就备下足够食用三年的粮食,只消拿出一半——三分之二卖给明郑,不愁雪花白银滚滚而来。 众头领早就晓得明郑重视贸易富比敌国,只是想不到平时瞧不在眼的粮食居然能够卖出大价钱,怦然心动金光耀眼,都把火热目光望向王宝财,等着大当家拍板决策。 王宝财听走私粮食卖给明郑也是心念微动,他早就获得情报晓得明郑极度缺粮,想要走私购粮却又被满清联手荷兰红毛鬼卡死,只是与己无关没有放在心上,眼下湖州周府急着在十天之内上交十万银两,除了秘密向明郑走私粮食也无解决之道。 只是——以粮资敌有碍朝廷平台大计,不知幕后牵线的周老爷允不允许。 王宝财把询问目光望向刘师爷,刘师爷沉吟片刻,向王宝财微微点头。 马克思说过有300%以上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走私粮食卖给明郑等于无本万利,周家早就私下向东宁府暗中走私茶叶绸缎等畅销货物,哪会把朝廷利益真正放在心上。 世家巨族大多绵延数百年,对他们来说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国家兴亡朝廷变幻如同过眼云烟,丝毫不放在心上,只要有利于己就能肆无忌惮无所不为。 况且走私粮食明目张胆卖给明郑的可是双屿岛海盗,朝廷即使追查也与远在千里的湖州周府毫无关联。 想到得意处刘师爷嘴角微现笑意,浑没注意到坐在椅上的方惊蛟眼里也是闪烁得意光芒,似乎与自己心有戚戚。 二百五十七章 最佳人选 「老二,岛上还存有多少粮食?」 眯眼沉思片刻,王宝财抬头问杨泉道,语气透出些许急切。 低买高卖是海商赚钱不二秘诀,粮食在双屿岛毫不值钱,既然明郑乏粮能赚巨利,不妨转手倒卖赚上一笔度过眼前难关再说。 杨泉素来以逢迎王宝财为第一要务,听出大当家意思眨巴了下三角眼,迟疑道:「俺也没仔细核对——不过拿出万来石不成问题。」 双屿岛居然储有如此多粮食?众头领都怀疑自己听错,满脸狐疑望向杨泉。 杨泉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讪讪解释道:「去年浙江粮食丰收粮价极低,俺看岛上仓库大多空着,想法子多收储了些——」 听到这里众头领方才释然,双屿岛建有大批仓库方便走私海商租赁储货,哪料误打误中竟收储了如许多的粮食。 「老二好有眼光,」没等说完王宝财高兴地一拍大腿,目光与刘师爷对碰,断然道:「留足岛上三个月——不,两个月的储粮,其余全都卖给台湾郑家,老子要趁机狠狠赚上一笔!」 大当家一锤定音,确定了暗中向明郑走私粮食赚取银两的发财大计,众头领也都没话说,更加坚定了众筹银两赚取利息的正确性。 「下面弟兄们议议,让哪位弟兄率船出海前往东宁府走上一趟?」 双屿岛海盗常年与走私海商打交道,对远东最大的商贸城市东宁府绝不陌生,宅在双屿岛上整日赌博酗酒早就腻歪无聊,都想趁走私粮食之机前往东宁府潇洒快活,听大当家提起牵头人选,人人都是毛遂自荐,争得面红耳赤。 「八格——他娘的都给老子住嘴!」王宝财听得晕头转向脑袋发昏,恼怒目光转向吵得最起劲的二当家杨泉,「老二,你先给老子说说,到底让哪位兄弟前往东宁府?」 他语气平和一如既往,谙熟老大性格的杨泉却从声音中听出不平常,三角眼微微上翻瞧出王宝财眸光的意味深长,转了转眼珠道:「大当家,照俺看来,要前往东宁府走私粮食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王宝财眼里现出感兴趣神色,众头领也都鸦雀无声竖耳聆听。 方惊蛟目光不经意扫了眼刘师爷,见他也把注意力集中在杨泉身上,鼻孔微微冷哼,面色平静仿佛若无其事。 「第一,牵头前往的兄弟必须熟悉海路,」杨泉侃侃而谈,「朝廷既然打算断绝粮道困死郑家,必定派遣舰队严密封锁,据俺了解双屿岛外面就有水师战舰往来巡逻,若要走私粮食必须绕远道从琉球方向暗中前往,如若不熟悉海路就会迷失在无边大海之中,根本到不了东宁港。」 听到这话众头领都是微微点头,清廷逼迫江南世家不敢售粮资敌依靠的是武力威慑,大海漫漫到处都可航行,台湾远离大***面临海,***战舰绝无能力全面封锁,只是平台战事在即台湾海峡必定警戒严密,要想平安前往东宁港确需熟悉远洋海路绕道前往。 众头领虽然常年在海浪之中打滚,不过熟悉琉球海路的真没有几个。 「第二,牵头前往的兄弟必须识文断字胆大心细,」见众头领眼里都现出心悦诚服,杨泉声音越发高亢,「俺们暗中前往东宁府是做走私买卖,而不是打打杀杀抢劫肥羊,因此必须左右逢源懂得如何做买卖,最好能够想法与东宁府官员取得联系,确保不会卖了孩子还帮人家数钱。」 众头领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论起耍枪弄棒海盗群中不乏硬手,识文断字懂得如何做买卖的却没几个,更逞论与东宁府官员取得联系。 想到识文断字众头领目光不约而同扫向落第秀才狗头军师刘师爷,刘师爷被众多异样目光瞧得心头发慌,虽然他也很想暗中前往东宁府逍遥一番,然而更清楚清廷当下 打击走私粮食的严厉程度,如若事后被有心人暗中向官府告密揭发自己暗中前往东宁府走私粮食,履历留下污点还怎么捐钱当官。 虽然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然而刘师爷素来以半个诸葛亮自诩,自然把谨慎作风学了十足十,思索半晌还是以日后仕途为重。 眼珠骨碌碌直转,刘师爷刚想先下些眼药,免得「眼红差使」真地落到自个身上,麻脸海盗侯四抢先开口,不耐烦道:「二当家哆里哆嗦讲了大半天,到底打算让哪位兄弟前往东宁府?」 杨泉微笑不语,眸含深意等着众头领接嘴,然而好半天众头领相互使眼色却没人开口,只得咽了口唾沫讪讪道:「老四,你不觉得俺才是最佳人选?」 「屌的最佳人选,」听杨泉恬不知耻毛遂自荐,侯四呆了呆,涨红麻脸腾地跳将起来,「你带弟兄们出海打过几次海战?俺觉得三当家才是最佳人选,你敢跟他比?」 听侯四推出三当家方惊蛟,众头领都是暗暗点头,杨泉贪财吝啬又不通海战,仗着逢迎王宝财方才侥幸坐上二当家宝座,相比之下方惊蛟比他仁义多了。 驾船前往东宁府走私粮食,以杨泉的铁公鸡脾性,黑眼珠见到白银两,说不定卷款私逃都有可能。 大字不识的文盲海盗侯四自知绝不可能牵头前往,当机立断推出三当家方惊蛟与杨泉对抗,虽是出于私心却也道出了大多数头领的心声。 用又嫉又恨的目光瞟了眼沉思不语的方惊蛟,杨泉面色有些阴沉,转头向王宝财道:「大当家,兄弟言尽于此,哪位率船前往东宁府由大当家决断,兄弟决无二话。」 王宝财嘴角抿出弧线,眸光却愈发显得阴森,微笑问方惊蛟道:「老三,老四推荐你牵头前往,你意下如何?」 「谢大当家赏识,」出乎大多数头领的意料,方惊蛟沉思片刻推辞道:「虽然兄弟也极想替大当家走上一趟,不过想来想去还是让二当家前往更为妥当。」 杨泉怎么也想不到方惊蛟会主动把差使让给自己,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嘴唇抖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侯四头一个忍耐不住,刚刚坐下的屁股重新弹将起来,高叫道:「三当家你怎么——」 「老四莫要急躁,」方惊蛟拍了拍侯四肩膀,给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刚才二当家讲的两个条件,二当家全都具备,我记得二当家祖籍琉球,后来才返回江南归宗认祖,论起琉球海路应该无人比二当家更加熟悉,要说识文断字,咱们这里除了刘师爷,好像没有哪个能跟二当家一样能够吟诗作对。」 听到吟诗作对几名头领忍不住笑出声来,杨泉名为海盗自充儒雅,时常吹嘘自家娘子倚翠之所以甘心从良嫁人,就是在妓院嫖宿时听了自家吟诗方才怦然心动,在文盲居多的海盗群中被传为笑料。 听方惊蛟语含讥讽杨泉面色微红,瞪视嘲笑海盗头领一眼,勉强忍住没有当场发作。 目光瞟向坐在末尾的刘师爷,方惊蛟淡淡道:「如果大当家还是不太放心,兄弟推荐刘师爷陪同一起前往,也可出谋画策多个帮手。」 「红眼差使」终于落到自己身上,刘师爷心中暗恨,起身拱手道:「多谢三当家抬爱,只是小生素来害怕晕船,三当家就大度饶了小生罢。」 没等方惊蛟继续说话,刘师爷抬眼望向王宝财道:「小生也觉得二当家牵头前往东宁府极是妥当,只是还有一点大当家不可不防。」 王宝财面现喜色,知道刘师爷表明的其实是湖州周府的态度,微倾身子道:「刘师爷请说。」Z.br> 他大意之下不知不觉使用了敬语,大多数头领生性粗莽听不出来,方惊蛟却是鼻孔微哼,瞧向刘师爷面色微变。 刘师爷没 有体味周惊蛟的情绪变化,向着王宝财拱了拱手,道:「台湾郑家烂到根里,贪官污员都是雁过拔毛,如若不能事先做足准备,恐怕二当家到时会吃足闷亏。」 「二当家,台湾郑家不是急需粮食么,俺们大老远送将过去,居然还要雁过拔毛敲上一笔?」 矮壮海盗转动眼珠迟疑问道,众头领面上也是现出不解表情,惟有方惊蛟面色微黯,一言不发低下脑袋。 王宝财坐在上面把众人表情变化全都瞧入眼中,目光阴沉若有所思,听着众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千里当官只为财,」刘师爷忘乎所以,习惯性打开折扇轻扇了两扇,扇面的戏花蝴蝶随风舞动,口沫横飞不屑道:「饿肚皮的只是寻常百姓,大小官员还能少得了吃食,若不事先把他们喂饱,恐怕一石粮食会给出一钱银子的低价。」 众头领面面相觑都是说不出话来,王宝财知道刘师爷既然如此说话,心里必已早就想好高明主意,鼓着蛤蟆眼炯炯注视。 刘师爷瞧明白王宝财的意思,捻着胡须摇头晃脑道:「兄弟们都是铁铮铮的水中英雄,到贪官污吏面前伏低做小想必绝不愿意,眼下掌控台湾郑家的是东宁总制使冯锡范,只要想法子事先与冯锡范搭上线,粮食不愁不能卖出高价。」 「刘师爷,你与冯锡范又不认识,怎么才能搭得上线?」 侯四性格急躁,最是瞧不惯刘师爷的装腔作势,忍不住捏紧拳头又高叫起来。 刘师爷斜视不语,嘴角微翘划出弧线,手中折扇不疾不徐扇动,越发显得莫测高深。 第二百五十八章 非我族类 吵吵嚷嚷近三个时辰,走私粮食诸多事宜终于一一敲定,众头领心里牵挂发财大计,跳起身迫不及待抢出聚义厅,想要回云与家人他细商议。 虽然被三当家一通忽悠头脑发热抢着出银众筹,毕竟拿出来的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如何谋取利益最大化还需好生筹谋。 王宝财与刘师爷单独留在聚义厅,秘密商议了近半时辰,眼看暮霭渐起方才一前一后离开聚义厅。 王宝财的满门妻小都被周老爷软禁湖州扣作人质,身为海盗头领自然不可能不近女色惹人注目,王宝财位于双屿岛风水最佳处的私宅关着十来名抢掠而来的如花似玉女人,除王宝财本人严禁海盗私下接触。 海盗过的都是有今天没明日的砍头买卖,见到花皮小娘从来只想搂着上床,对待老大的“衣服”也绝不客气,王宝财生怕被不讲义气的海盗偷偷给自己戴上绿帽,严令手下海盗绝不准迈进私宅一步。 曾有一名海盗借口紧急报信闯入私宅,没等说话就被王宝财拔刀砍死,下令大卸八块分抛入海,说要让胆肥海盗终身漂泊死后回不得家乡,这对极其重视叶落归根的中国人来说是最严酷刑罚,从那以后双屿岛海盗都晓得大当家的绿帽禁忌,引以为戒再也无人胆敢尝试冒犯。 刘师爷身为酸秀才更是犯忌,因此平常议事都在聚义厅,王宝财私宅就连刘师爷都没踏进半步。 周老爷要的是王宝财杀人掠货孝敬发财,对他的风流好色自不放在心上,听到怕戴绿帽名头也只是付之一笑,没有思索背后有何深意。 王宝财的私宅位于双屿岛的最高处,距离聚义厅不过里许,宅院每一块砖石都是精挑细选,装修雕饰各有寓意,蝙蝠送福、八仙庆寿、富贵满堂等吉祥图案随处可见,楼阁殿宇布置得富丽堂皇美仑美奂,不知情的误以为进入了江南世家的百年祖宅。 如果有人曾经去过日本加贺藩,见识过大名府邸的格局结构,才能隐约瞧出大当家苦心营建的私宅式样与倭国华族权贵的府邸构架颇为近似。 王宝财生性疑忌怕戴绿帽,宅院内外除了美貌小娘只有七八名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清秀小厮伺候起居,身材苗条举止温柔,瞧上去竟比女人还似女儿,岛上某些性喜彩虹的海盗见到无不暗吞馋涎,背地叽咕大当家可能也是彩虹同好,否则宅院关着那么多貌美女人,干嘛还要清秀小厮伺候。 王宝财的私宅美女虽多,然而都只抱窝不下蛋,至今没有产下一个崽儿,从某个方面验证了彩虹同好的正确性。 这些严重侮辱男人尊严的不雅言论自然不会传入王宝财耳中,他一摇三摆踱着官步刚走进朱漆大门,就见守在门口的一名清秀小厮迎将上来,恭恭敬敬深鞠一躬,轻声禀道:“将军大人,田中阁下已在密室等候。” 听到将军大人王宝财嘴角微现笑意,二十多年前他经过血腥厮拼成功上位倭寇首领,前田纲纪为了笼络暗中封为左兵卫督,相当于大明武官的三品参将职位,是伊藤正智先祖曾经担任过的最高职位,虽然有名无实听起来却颇为威风。 王宝财多年以来对左兵卫督一直念念不忘,吩咐男女厮仆见到自己就要称呼将军大人,关门自大呷过干瘾。 身为祖宗曾经辉煌的破落武士后裔,前倭寇首领伊藤正智骨子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极度自卑,内心深处对大名权贵阶层极为向往,念念不忘改换门庭荣宗耀祖。 什么时候能够衣锦还乡重新回到加贺国,真正成为手握实权做威做福的将军大人。 王宝财眼前蓦地现出家乡的青山绿水,眼神不自禁有些迷离,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瞟也不瞟清秀小厮,踩着六亲不认的官步走向后院密室。 王宝财自然不可能真地是喜爱娈童的彩虹分子,他千方百计搜罗的清秀小厮实际都是日本国内大名身边的小姓侍童,负责伺候起居和侦缉刺探,忠心程度比普通武士强得多。 德川家康在江户建立幕府结束战国时代,许多大名都被清算削去爵位生活困苦,自不免有丧失主公的小姓侍童流落无依,王宝财利用双屿岛与走私海商打交道的天然便利,通过种种途径秘密搜罗豢养,私下享受大名诸侯荒淫无耻的奢靡生活。 就连貌似花瓶玩物的花皮小娘,实际也是王宝财暗中从倭国重金收买的女忍者,除日常供王宝财淫乐之外,重要职责就是充当刺客刺杀破坏,是王宝财最为亲信的贴身武力,也是日后能够东山再起的最后凭仗。 虽然走投无路被迫投靠周老爷沦为敛财傀儡,伊藤正智自认为是天照大神的优秀后裔,从骨子里瞧不起懦弱贪财卑鄙无耻的支那子民,哪肯心甘情愿遭受昔日抢掠对象周老爷的暗中驱使成为敛财工具。 他知道周老爷只把自己当成敛财工具,绝不可能在双屿岛只布置刘师爷监视自己,说不定海盗之中有着无数耳报神,稍有不慎就会被发觉异状卸磨杀驴,因此故意造出怕戴绿帽声名,目的在于把私宅打造成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私人天地,避免一些见不得阳光的龌龊勾当被人无意发现。 王宝财对宅院路径自然十分熟悉,不用清秀小厮带路就已登堂入室进入内院,沿途撞见的小姓侍童无不诚惶诚恐跪在旁边恭谨让道,让王宝财更生出人上人的飘飘然感觉,摆着大名藩主高傲架势仰面朝天视而不见,板着面孔踩着官步踏进密室。 二当家杨泉早就在密室等候,圆胖面孔的习惯性笑容消失无踪,矮壮身材绷得如同直尺,坐在椅上一言不发,见到大当家进来赶忙站起,鞠躬道:“将军大人!” 声音中气十足,说的是正宗的倭国土音,化名王宝财的前倭寇首领骷髅死神伊藤正智听到熟悉的倭国乡音眼眶不禁微热,在刘师爷面前刻意装扮的着急上火全都不翼而飞。 杨泉本名田中三郎,出身倭国三强藩之一的萨摩藩,与伊藤正智都是破落武士后裔,受萨摩藩藩主岛津忠高秘遣转行倭寇杀人掠财,后被伊藤正智收服成为副首领,也是伊藤正智从事倭寇事业的得力助手。 德川舰队出海剿倭田中三郎回家探亲侥幸逃过一劫,不久之后也被岛津忠高断然抛弃,眼看在倭国人人喊打难以生存,被迫化装潜逃江南,不料在湖州街面不小心被昔年抢劫对象认出倭寇身份,当即沦落为过街老鼠,遭到围攻眼看就要丧命。 伊藤正智投靠周老爷改换门庭,无意在街上撞见被人追砍的田中三郎,立即出手相救问清缘由,当时周老爷已确定派遣伊藤正智化名前往双屿岛夺权,伊藤正智眼珠一转让田中三郎改名换姓先行混入双屿岛,隐藏身份伺机而动,是伊藤正智真正倚重的心腹手下。 田中三郎从事海盗事业多年杀人不眨眼,为防止湖州旧事重演只得低调行事,掌管后勤事务故意扮出铁公鸡模样,落入强者为尊的海盗眼中自然显得既贪财又无能。 伊藤正智多年来刻意收揽逃出倭国的流浪倭寇,全都拨到田中三郎名下秘密训练,他与周老爷只是相互利用关系,万一失去利用价值暴露倭寇身份,绝难在华人海盗圈中厮混,到那时田中三郎秘密掌握的倭寇武力就能派上用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时时不忘回归倭国恢复先祖荣光的前倭寇首领伊藤正智眼里也是如此。 见田中三郎态度恭谨伊藤正智颇感满意,嗯了声大模大样在上首椅子坐下,立在旁边伺候的女忍者兼侍妾百地莉萝分别给两人奉上香茶,悄无声息退将出去。 瞧着密室铁门被轻轻带上,伊藤正智的螃蟹脸略微松驰,向毕恭毕敬笔直坐立的田中三郎问道:“田中君,你晓得我叫你来到密室为了什么?” 田中三郎的圆胖面孔闪过不易觉察的精明,恭声答道:“将军大人见召,想必不会只是为了向台湾郑家走私粮食。” “田中君真是聪明过人,”伊藤正智的眸光显出满意,微笑道:“聚义厅全都是支那人,有些话不好当面言讲,我之所以让你来到密室密谈,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们有机会衣锦还乡重返大和。” 大和是日本民族的自称,源自公元四世纪统治日本的大和国,隋唐年间大和国与中原联系日广,不甘屈居中原诸国之下,便改国号为日本,意思是“日出之国”,君主自称天皇,然而大和作为古国名称也保留传承下来,类似汉人自称的炎黄子孙。 人说叶落归根,田中三郎昔年走投无路被迫逃离倭国,担心死后埋骨异乡不能回归大和成为最大心病,听到有机会衣锦还乡重返大和,眼里跟着射出炽热光芒,一言不发静听下文。 两人交谈用的都是纯正倭语,只有在伊藤正智的私宅密室,前倭寇首领才可以毫无顾忌扯掉面具,现出非我族类的本来面目。 第二百五十九章 密室暗谋 伊藤正智却不急着开口,端起茶杯呷了口热茶,沉吟片刻问田中三郎道:“田中君,老三出主意让我们向台湾郑家走私粮食,你觉得他到底打的是啥子算盘?” “方惊蛟?”田中三郎不屑地一笑,冷声道:“察言司特工能打啥子算盘,不过想让我们雪中送炭,走私粮食帮助解决郑家缺粮危机。” 方惊蛟自称是明初义军首领方国珍后裔,率领数十名海盗前来双屿岛投靠,以伊藤正智从事倭寇事业多年的精明老到,哪会料不到其中必有蹊跷,假作不知热情收留,密令田中三郎暗中派人监视,不久就探知方惊蛟是察言司秘密派遣的潜伏特工,目的在于通过双屿岛开辟情报传递线路,侦缉刺探鞑子动静。 获知真相伊藤正智不仅没有断然处置,反而对察言司潜伏特工方惊蛟越发重用,不久之后方惊蛟就积功升为三当家,让田中三郎迷惑之余忌恨交加,监视得愈发严密。 听田中三郎语气有些妒忌,伊藤正智焉能不明白他的小心思,肚里暗笑问道:“何以见得?” 见伊藤正智表情漫不在意,田中三郎不自禁有些发急,下意识抬头向周围张了张,压低嗓门道:“奉将军大人密令,我派出亲信手下暗中监视方惊蛟,发现他的宅院昨日来了名走私海商,还带着名贴身丫鬟。” 伊藤正智在双屿岛广布耳目,田中三郎侦知的情报他自然早就了然于胸,不过没有出言打断,目光闪烁静听述说。 瞟视伊藤正智面无表情,田中三郎微微一怔,咽了口唾沫续道:“接到手下禀报我暗地去张了张,光看面相就晓得走私海商必是察言司秘密派遣的联络特工,想必郑家乏粮走投无路,派遣特工吩咐老三想法子说动将军大人走私粮食,设法解决郑家的缺粮危机。” “你猜的应该不对。”伊藤正智有滋有味地呷着香茶,摇头道:“郑家据岛称雄兵多将广,光东宁府居民就不下数十万,区区双屿岛就是把粮仓全部搬空,对解决郑家粮荒也是无济于事——” 瞄了眼若有所思的田中三郎,伊藤正智续道:“如果方惊蛟打的真是如此算盘,我在聚义厅提出先让平安号运送一船粮食前往东宁府踩盘子探风色,他当时就该提出反对意见,为保万一必定想方设法亲自押运粮船前往,可方惊蛟却当众推荐由你牵头负责,这又是所为何来?” 田中三郎觉得伊藤正智所言颇为有理,其中必有重大关窍自己还没有勘透,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想不明白就不必多想,”伊藤正智放下茶杯不在意笑道:“开台圣王郑成功身上流淌大和血统,亲弟田川七左卫门阁下至今定居长崎,是大名藩主的座上客,说起来我们与开台圣王后裔算得上源出同族,彼此也没有利益争斗,走私粮食虽然无关大局,能走私多少算多少,只要不妨碍咱们衣锦还乡重返大和就成。” 郑芝龙在日本平户经商期间娶妻田川氏,先后生下两名儿子,长子郑成功被郑芝龙接回福建南安老家继承家业,次子过继给田川氏娘家,取名田川七左卫门,成为明郑在日本的官方贸易代表,掌控财权结交权贵,在长崎一带颇有势力。 伊藤正智虽然瞧不起懦弱汉人,对蕴含大和血脉的郑成功后裔却颇有善意,除了密令田中三郎暗中监视方惊蛟以防异动外,从来都是睁眼闭眼视若不见,对情报工作从不过问。 血鲨心狠手辣名头岂是幸致,若不是瞧在国姓爷郑成功身有大和血脉的香火情分,前倭寇首领骷髅死神伊藤正智怎会眼睁睁瞧着潜伏特工方惊蛟杵在面前放任不管。 听死神骷髅伊藤正智居然大发慈悲,田中三郎从沉思中惊醒,不解问道:“将军大人吩咐向郑家走私粮食,与咱们衣锦还乡重返大和有何关联?” 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重返大和叶落归根是他的毕生梦想,自然难免心情起伏激动不已。 伊藤正智同为天涯沦落人,自然对田中三郎的离愁别绪感同身受,微笑道:“自然有关联,否则我也不会特地要你往东宁府走上一趟。” 下意识瞧向密室紧闭铁门,确定不可能有人躲在暗处偷听,压低嗓音道:“岛津久寿将军打算暗中向台湾下手,奉献给德川纲吉作为袭位征夷大将军贺礼,眼下正在到处招兵买马,你我只要接受招揽立功受赏,日后必定能够风风光光衣锦还乡。” 听到这话田中三郎面色大变,腾地一声从椅上跳起,面色铁青咬牙切齿,撞翻茶水淋湿衣衫都是浑然不晓。 “岛津忠高死了,可恶的岛津忠高竟然平安死了!” 田中三郎喃喃自语,面部表情似喜似悲,忽地握拳猛捶胸膛,嘴里发出野狼般的尖利嘶嚎,两行浊泪忍不住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嘶嚎凄厉曼长,纵有封闭铁门也是远远传将开去,当啷一声轻响,密室铁门被用力推开,守在外面的女忍者百地莉萝探进半颗脑袋,见伊藤正智不动声色轻轻摆手,缩回脑袋重新关上铁门。 忍者必须遵从主公发布的一切命令,即使舍弃生命也不能有所质疑。 嘶嚎声震得密室嗡嗡作响,伊藤正智端坐椅上视若无睹,端起茶杯轻轻喝茶,任由田中三郎又哭又笑发泄了好一通情绪,良久放下茶杯厉喝道:“田中君,你失去了大和武士应有的冷静!” 田中三郎屁股刚要坐回椅上,忽地触到弹簧般弹跳起来,瞪视伊藤正智怒吼道:“伊藤君,岛津忠高为讨好德川家纲把忠心武士狗一般赶出大和,还派出忍者企图杀人灭口,若不是老子逃得快,骨头都不知烂成啥个模样!” 圆胖面孔现出狰狞杀意,“这些年老子一直祈祷岛津忠高莫要早早去世,好让我有生之年能够回到萨摩藩报仇雪恨,想不到老天不佑,这恶人居然,居然寿终正寝平安归天,害得老子不能亲手宰杀洗刷武士耻辱!” 说到最后田中三郎双手捶桌,咬牙切齿面目扭曲。 “田中君,支那人有句成语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对大名藩主来说卸磨杀驴事属寻常,你不必对昔年岛津忠高强加的耻辱耿耿于怀,能否摆脱支那人暗中控制,衣锦还乡重返大和才是眼下最重要的大事。” 见田中三郎情绪有些失控,伊藤正智猛地把杯中茶水泼向田中三郎面门,中气十足高声怒喝。 田中三郎脸上湿淋淋全是茶水,打了个寒噤情绪渐渐平和下来,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大和武士视荣誉为生命,然而武士的目光不能只执着过去,更应着眼于将来。”伊藤正智怒斥道:“前田纲纪吩咐我转行海盗,亲口封我为左兵卫督,许诺给予我荣华富贵,最后还不是照样抛弃了出生入死的忠心武士,害得我十多年回不得家乡,狗一样成为卑贱支那人的赚钱工具。论起对卑鄙藩主的仇恨,伊藤正智绝不会比田中三郎少上半分——” 见田中三郎面无表情静静听自己说话,伊藤正智喘了一口气,放软声音道:“如今我们都已经老了,白发染满了头颅,再也没有当年纵横四海快意恩仇的无敌勇气,当初害我们背井离乡的无耻藩主也都先后染病去世,这个时候田中君不该执着于昔日仇恨,更应该考虑如何衣锦还乡重返大和,让子孙后裔能够堂堂正正享受武士荣光。” 被伊藤正智软硬兼施捏拿一番,田中三郎慢慢站起,向伊藤正智深深鞠躬道:“将军大人,田中三郎被昔日屈辱蒙蔽眼睛,忘记了大和武士必须承担的使命,多谢将军大人出言指点。” 伊藤正智冷哼一声,拎起银壶重新斟了杯茶,悠悠道:“我曾听支那人讲过故事,说一名侠客被仇敌打败全家被杀,为了复仇躲进深山老林苦练绝技,过了数十年方才出山寻仇,却发现昔日仇敌早已染病身亡,子孙后人也都沦为乞丐,侠客自此大彻大悟,摒弃仇恨归隐深山,一笑抿恩仇传为佳话。田中君,往事如同樱花飘然远逝,眼下唯一大事是如何才能顺利脱离支那人暗中控制,风风光光衣锦还乡,私人恩怨都要暂时放到后面。” 眸中现出无穷恨意,“只要大事得成,伊藤正智必定要亲手屠了湖州周府满门,让卑贱支那人晓得得罪高贵武士的沉重代价。” 听到衣锦还乡田中三郎身子抖颤,犹豫片刻低头道:“将军大人,田中三郎向您保证,必定会暂时抛弃私人恩怨,以叶落归根重返大和为第一要务。” 见田中三郎终于放下多年心结,伊藤正智也是颇为高兴,微笑道:“你我的心愿都是有生之年能够风风光光重返大和,我也不瞒田中君,前些日子加藤大信派人秘密传信——” “加藤君居然还活着?!” 田中三郎又惊又喜,顾不得失礼高声问道,圆胖面孔现出难以置信的激动。 鬼刀加藤大信也是倭寇首领之一,在江南沿海的凶残名声不在死神骷髅之下,自从倭寇被德川舰队剿灭后加藤大信一直杳无消息,田中三郎以为早就不在人世,如今听到居然活着也是激动万分。 昔年的老伙伴全都健在,看来复仇雪恨大可作为。 田中三郎脑海刚冒出如此念头,就见伊藤正智板着面孔道:“田中君,我警告你不要妄想向强大的岛津家族复仇,德川幕府统治大和多年,根基深厚民心思定,萨摩藩身为西南强藩武士众多,绝不是单凭血气之勇就可以报仇雪恨,你要牢牢记住,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衣锦还乡重返大和,而不是其他!” 呸的一声把茶梗吐在地上,目现锐芒冷冷盯视田中三郎。 田中三郎见状吓出身冷汗,不敢置辨惟惟称是,刚刚泛起的异样心思消失得无影无踪。 田中三郎是伊藤正智的忠诚走狗,许多伊藤正智不便出面的秘密活动都要他完成,伊藤正智不为己甚,当即把暗中布置的奸谋娓娓道来。 第二百六十章 痴人说梦 倭国表面由德川幕府一统天下,手下强藩各有所图心思不一,萨摩藩藩主岛津忠高前些日子染病去世,嫡子岛津惟久年纪幼小不谙政务,藩主位置便由堂弟岛津久寿承袭,岛津惟久生母竹井忠雅不甘大权旁落,联合族中长老想要罢黜岛津久寿的藩主宝座。 岛津久寿好不容易得以袭位自然不肯,按照倭国规矩藩主袭位必须得到德川幕府承认方可名正言顺,可德川幕府的谕令迟迟不至,岛津久寿思来想去,想起昔年先祖岛津忠恒派兵征服琉球王国讨好德川家康的旧事,想要依样画葫芦趁着明郑党争暗中设法控制延平郡王郑克塽,逼迫郑克塽向幕府将军德川纲吉献上降表讨得欢心,获得谕令让族中长老无话可说。 明郑据岛称雄兵多将国,绝非小国寡民的琉球王国可以肆意欺侮,岛津久寿袭位不久可用心腹不多,傀儡琉球又由岛津高忠亲信大将桦山正则率军驻扎,不大肯买新任藩主岛津久寿的帐,岛津久寿只得暗中招兵买马招揽人手,无论是谁只要肯效忠出力便可既往不咎,恢复武士身份重返大和。 鬼刀加藤大信逃离倭国在琉球海域重拾杀人放火老本行,跟伊藤正智一样念念不忘有朝一日能够衣锦还乡,欣然接受岛津久寿招揽,想起化身双屿岛海盗大当家的老朋友伊藤正智,便秘密派人前来双屿岛联络,邀请伊藤正智共同为岛津久寿暗中控制明郑效力,立功受赏衣锦还乡。 伊藤正智早就想要摆脱周老爷暗中控制,收到加藤大信的邀请一拍即合,当即许诺为岛津久寿出力效忠。 田中三郎怔怔听着,感觉岛津久寿企图暗中控制明郑的想法实在异想天开,且不说明郑实力雄厚未必能被暗中控制,即使郑克塽真地成为牵线傀儡献上降表,幕府将军德川纲吉也未必肯欣然接受岛津久寿献上的这份大礼。 毕竟闭关锁国不理外务是老狐狸德川家康亲自制定的不易祖制,德川纲吉生性懦弱没有主见,哪有胆子公开违背。 自己一心想向卸磨杀驴的岛津忠高复仇洗刷昔年屈辱,却又要归顺岛津久寿重新效忠寡情薄意的萨摩藩,想起来也是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德川纲吉必定肯接受岛津久寿献上的这份大礼。」 伊藤正智目光闪动,沉声道:「这些年我一直暗中留意大和的事势变化,探知主张闭关锁国的德川家纲将军前年已经染病去世,四弟德川纲吉袭位成为幕府将军,跟岛津久寿一样年轻望浅位置不稳,急需立下功劳体现威望,郑克塽身上流淌大和血脉,如若被暗中控制献上降表自居藩属,对德川纲吉的威望提升极有好处,德川幕府的家老不会连这都瞧不出来。」 田中三郎默然良久,迟疑问道:「岛津久寿真地——有法子暗中控制台湾郑家?」 伊藤正智呵呵笑将起来,笑声刺耳如同破锣敲击,「田中君,你以为台湾郑家还跟二十年前一样铁板一块,早就内忧外患人心不稳,只要伸手轻轻一推,就跟破房子般轰隆倒将下来。」 见田中三郎瞪大眼睛茫然不解,伊藤正智解释道:「岛内冯锡范野心勃勃想要自立台湾王,岛外满清***与西洋红毛鬼都想取郑克塽而代之,郑克塽内忧外患自身难保,早就巴不得能够靠上大和这座大山,倚为外援保全身家性命,继续宅在台湾做威做福,哪会不肯跟琉球王国一样归顺大和。」 「况且——」伊藤正智下意识地压低嗓音,诡笑道:「加藤大信私下透露,德川将军早就暗中派人钻入铁扇公主肚子,到时自会说服郑克塽乖乖听话。」 伊藤正智说得激动起来,仰脖一口喝光茶水,如同饮了醇酒瞳孔发红,傲然道:「只要郑克塽送上降书自居藩属,用不了多久必定跟琉球国王一样成为傀儡王爷,到时大和就以帮助前明复国名义,南北夹击一举灭亡满清***,奉请 天皇陛下定居***京师,你我也必能够立功受赏衣锦还乡,老子到时候要把湖州周府满门杀得一干二净,用鲜血洗刷遭受的无穷屈辱!」 听到奉请天皇陛下定居***京师,田中三郎也是激动的眼珠发红,倭国地狭民寡出产不多,如果能够跟满清***一样占据中原定都京师,不出数代必定能够跟成吉思汗一样征服整个世界,成就大和武士的事业巅峰。 「田中君,天下之土莫不属于大和民族!」 伊藤正智挥舞拳头形若癫狂,「台湾本是无所归属的化外之地,从来没有人定居垦荒,前明嘉靖三十二年,大和义民山下木亲率战舰七艘登陆台南,囤驻垦荒想要作为攻击支那的军事基地,田中君应该听说过吧?」 田中三郎学问远没有伊藤正智广博,对前明倭寇侵犯江南历史更是所知甚少,瞧老大癫狂模样却也不敢否认,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暗自在肚里腹诽:啥子大和义民,直说倭寇不就得了。 伊藤正智的红润面色忽地黯淡下来,「可惜山下木目光太过短浅,眼里只瞧得见金银财宝,囤驻没多久嫌距离江南太远往来不便,自行放弃率领义民乘船前往福建,最后不幸丧身前明名将戚继光之手,壮志未酬令人不胜遗憾。」 说到这里伊藤正智微微低头以示哀悼,田中三郎也赶忙跟着垂下脑袋,眼珠骨碌碌乱转不知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伊藤正智昂起脑袋,声音重新狂热起来,「无论如何台湾已经留下大和义民的囤驻足迹,比起西洋红毛鬼和开台圣王郑成功都早了一步。」 「无主土地先到者得之,」伊藤正智最后得出结论道:「既然先辈已经为吾辈指明方向,吾辈必须继承先辈遗志,想方设法让台湾与琉球一样成为大和藩属,这样才能以高丽、台湾为跳板对满清***南北夹击,实现丰臣关白一统大陆定都京师的梦想。」 重重拍了下桌面,伊藤正智恨声道:「老子当年丧家犬般被赶出大和,不想隐名埋姓从此做缩头乌龟,老子要风风光光衣锦还乡,让自诩身份高贵的前田纲纪亲眼瞧瞧丧家犬的得意模样。」 半块坚硬楠木桌面被盛怒的伊藤正智一把抓将下来,咔嚓一声捏成碎屑纷纷扬扬掉落地面,田中三郎瞧得心中微惊,暗想老大多年练就的毒砂掌功夫可是半点没有搁下。 伊藤正智胡言乱语如同痴人说梦,提出连倭国关白丰臣秀吉都无法达到的宏伟目标,田中三郎也听得两眼放光高声附和,好不容易等伊藤正智情绪稍微平静,忙抹了把脸上口水陪笑问道:「将军大人,下一步不知该如何行动?」 伊藤正智从癫狂之中渐渐恢复冷静,指示道:「岛津久寿马上就要采取秘密行动,你趁走私粮食之机……」 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田中三郎听得连连点头,眼里放出炽热光芒,拍着胸脯保证道:「将军大人尽管放心,属下必定遵令行事,绝对不会误了大事。」 伊藤正智微微点头,捧过银壶咕噜噜一口喝干,虽然茶水已经冰凉伊藤正智却觉得芬芳扑鼻,仰头发出鹰隼扑击般的刺耳狂笑。 对胸有大志的大和武士伊藤正智而言,有生之年衣锦还乡重返大和固然可喜,能够有机会实现丰臣秀吉未竞梦想,征服华夏定都京师,这才是大和武士的巅峰事业所在。 密室外面,女忍者百地莉萝幽灵般隐在暗处,不言不语恍若丝毫不闻。 「双屿岛答应秘密走私粮食运往东宁府?」 徐国难圆帽绸衫商贾打扮,与从聚义厅兴冲冲返回的方惊蛟面对面坐着喝茶,听到王宝财最终同意走私粮食秘密卖给明郑,刚要咽下的茶水差点喷吐出来。 他当然知道明郑缺粮,只是想不到居然落魄到需要双屿岛海盗出手接济 的地步,难道冯锡范竟然没有派遣船队前往日本购粮? 各种念头纷杂而来,徐国难目光微微有些阴郁。 徐淑媛扮成服侍徐国难的贴身丫鬟,肌肤微黑姿色寻常,坐在旁边眉开眼笑吃着碎嘴零食,听了方惊蛟言语有些诧异地瞪圆丹凤眼,忽地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你想要说些什么?」 自从诱哄离开南少林,徐淑媛就没给过大哥好脸色,徐国不想关系搞得太僵,趁机问道。 「双屿岛海盗太过理想,台湾军民足有数十万,就凭岛上些许粮食济得了甚事,居然也要趁机走私发财。」 她出身小康家庭从来没为粮食发愁,自然想不到民以食为天,饥荒岁月不起眼粮食可比金银珠宝贵重得多。 化名方惊蛟潜伏双屿岛,由徐国难亲手培训出来的特工邵登云听了徐淑媛言语有些哭笑不得,冷厉惯了的面孔微现尴尬。 「方大哥,我说得不对?」 徐淑媛冰雪聪明,见方惊蛟面色古怪微微一怔,咽下零食脱口问道。 方惊蛟不太好回答,顿了一顿道:「徐小姐说得对极,就凭双屿岛海盗储存的千来石粮食,想要解决朝廷粮荒不啻痴人说梦,属下只是想趁机让消息传扬出去,吸引更多走私海船暗中前往东宁府,运进粮食替朝廷解决燃眉之急。」 抬眼望向面色沉郁的徐国难,拱手道:「这是属下临时想出来的两全法子,事先没有向徐佥事请示,请徐佥事莫要怪罪。」 徐国难急着返回东宁府,想方设法潜入双屿岛与潜伏特工方惊蛟秘密联系,方才晓得王宝财已下令海盗不许出岛打劫,想要借道潜回东宁府颇感为难,方惊蛟见状便去聚义厅请命,想要借出海劫掠之机暗中护送徐国难返台,刚好撞上王宝财为筹集孝敬银两发愁,灵机一动想出走私粮食的两全妙法。 「你出的主意确实高明,我哪里会怪罪。」徐国难蹙眉思索,半晌沉声问道:「岛上粮食真已紧缺到如此地步?」 听生性沉稳的徐佥事声音有些异样,方惊蛟面色也更加阴沉,叹气道:「不瞒徐佥事,据俺得到的情报,自从东宁府粮仓被***老鼠纵火焚毁,朝廷粮食供应就十分紧张,前些日子岛上又遭遇百年不遇的洪灾,大批灾民流离失所急盼赈济,粮食供应差不多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说到最后方惊蛟面色铁青难看之极,他的家人全都居住在东宁府,遭遇粮食危机也是难以安生。 徐国难面色铁青没有说话,扬颈把茶水全都灌进嘴巴,眸光现出难以言说的苦痛。 见两人面色都是沉重异常,徐淑媛忽地想起徐文宏刘雅萍徐太平等家人,心中莫名有些酸痛,也是食不甘味起来。 院落之中只能听到鸟雀叽喳,远处隐隐传来海盗酗酒赌博发出的污言秽语,静寂之中显得分外响亮。 第二百九十一章 尾随跟踪 索萨不晓得无意出手行侠仗义居然引发系列变故,告别徐淑媛与旭烈欧孛齐快步如飞赶往秘密联络地点。 三人离开萧垅社化装汉人暗中潜入东宁府,目的确是为了秘密护送弹药返回萧垅社,沙漉社大战土蕃部族联军死伤惨重,大肚王阿德狗让当场被骑兵袭杀身亡,事后陈永华为弭蕃人敌意提议“以蕃治蕃”,重金收买居住浅山较为恭顺的熟蕃部族,汉蕃通婚大加拉拢,因此熟蕃部族对明郑敌意渐消,反过来替官府办事,生蕃部族居住深山条件艰苦,认为汉人霸占台湾土地导致生活困顿,比往昔更加仇视汉人。 生蕃部族众多形同散沙,战斗起来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明郑军队敌手,因此退缩深山不与汉人往来,本来彼此相安无事,哪料前年突地冒出大肚王后裔阿德复,据说是阿德狗让的幼子,昔年大肚国灭亡由亲信侍卫护卫侥幸逃脱生天,如今已经长大成人,招揽旧部想要为亡父报仇雪恨。 生蕃部族本就极端仇视汉人,阿德复联合在中央山脉势力强大的妈祖神教到处蛊惑,不久之后就收拢了不少恢复元气的生蕃部族,处心积虑想要出山复仇,杀光汉人建立土蕃自由世界。 熟蕃部族对此却是意见不一,以依兰黑为首的部分族老认为明郑军队火器精锐训练有素,生蕃部族即使出山也是有败无赢,熟蕃部族生活富足何必自惹麻烦,因此对举义作乱消极对待,想方设法予以阻止。 索萨父亲昊地本是阿德狗让手下大将,沙漉社大战后率领族人避入深山侥幸逃脱搜剿,他对土蕃举义向来极为热心,略受拉拢就投入阿德复帐下,奉阿德复密令在萧垅社秘密训练火器兵,想要与明郑精锐抗衡。 以生蕃落后技术当然无力制造西洋火器,妈祖神教交游广阔神通广大,居然暗中联络了心怀鬼胎的荷兰红毛鬼,答应资助火器以抗明郑,不久之后果真通过走私渠道秘密运进百来杆新式火枪和数万发铅弹,由荷兰红毛鬼派出教官严加训练,企图练出精锐火枪兵对付明郑军队。 只是生蕃战士平生从未使过西洋火枪,训练期间火枪轰鸣不晓得节制,铅弹消耗未免浪费了些,没过多久储存铅弹即将耗尽,昊地无奈只得与妈祖神教联络,想方设法再次购得数万发铅弹,想要通过走私渠道运往萧垅社。 这时生蕃举义企图不轨的风声已传入明郑官员耳中,冯锡范派遣忠振侯洪德率领重兵驻扎武定里,严密封锁想要逼迫生蕃部族就范,昊地获悉铅弹秘密运抵东宁府,生怕出事便派儿子索萨亲自化装前往,暗中护送确保无虞。 索萨带着旭烈欧孛齐两名亲信跟班,抄偏僻小道避过官兵耳目,一路顺当潜入东宁府,万料不到居然在复明街碰上刘三碰瓷诈马,索萨看不过眼仗义出手,平白无事惹出事端。 三人常年居住深山极少与汉人往来,除索萨另得机缘习得汉语,旭烈欧孛齐汉语均不通畅,为避免在汉人面前无意露出破绽,一言不发只是闷头赶路。 接连穿过七八条街巷,街道行人渐渐稀少,街旁房屋低矮破烂,热闹繁荣较诸复明路天差地别,已进入东宁府最大贫民窟宁南坊地界。 郑成功收复台湾以东宁府为都城,分为东安、西定、宁南、镇北四坊,宁南坊居住的大多是小商小贩和城市贫民,很多都有沾亲带故的乡下亲戚,遭遇洪灾衣食无着便到城里投亲靠友。 狭窄街道不时可以看见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饥民背着简陋行李,抱着幼童稚女沿街行走,到处打听亲戚下落或哀恳收留,哭啼哀叫神态可怜,与破败脏乱的街景两相映衬,呈现出灰暗的末世景象。 索萨自幼丧母,父亲昊地身为萧垅社族长,生性粗豪为人四海,对待朋友慷慨大方,却是不会照顾孩子,除了吃饭穿衣一概不管,索萨凡事都是亲力亲为,养成沉默寡言性格。 见饥民流落无依的惨景索萨不由想起悲惨童年,心中酸楚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低头专心走路,硬起心肠对哀告乞食的饥民视若不见。 蕃人苦,汉人也苦,只要身处社会底层概莫如是。 街道旁边的简陋饭馆,一名身着青衫明眸皓齿的韶龄少女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懒洋洋扒着难以下咽的饭食,忽从窗口瞧见埋头走路的索萨,微咦一声面现喜色,刚想叫唤又见一名无赖闲汉鬼头鬼脑远远蹑在后面,转了转眼珠嘴角现出顽皮微笑。 索萨怀有心思对此懵然不觉,顺着街道又走了约莫半盏茶,跟在后头的旭烈急步赶上,不动声色与索萨走成并肩,低声道:“少族长,那话儿跟上来啦。” 说着大拇指向后一翘,斜着眼睛轻轻努了努嘴唇。 索萨正自满腹心思无情无绪,呆了一呆方才省过神来,侧眼向后望去,见刘三领着四名便装壮汉躲躲藏藏跟在身后,瞧见自己回头立即闪身躲入街角阴影。 索萨不晓得刘三的侍卫身份,以为帮派人物碰瓷诈马失败,不忿召集伙伴尾随跟踪试图报复,暗自恼怒刘三不识抬举胆大妄为。 他心烦意乱没地方出气,抬眼望见前面不远处有条幽长胡同,冷冷清清无人行走,面色陡转阴沉,压低嗓门狞声道:“进小巷!” 领头大踏步拐进胡同。旭烈与欧孛齐目光一碰,都明白少族长想给不识好歹的刘三一辈子难以磨灭的惨重教训。 生蕃居住深山生存艰难,部族之间常因各种细故发生械斗,早就养成视人命如草芥的狠厉性格,有些时候为争夺猎物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杀人,哪能容忍刘三尾随跟踪妄图报复,当下一言不发跟着索萨快步走进胡同。 刘三候了片刻,从街角小心翼翼探出半颗脑袋,见胡同幽深偏僻宛若长蛇蜿蜒曲折,心里不由地有些发毛,眯起三角眼瞧着索萨等人远去背影,踌躇该不该继续跟踪监视,想法子下手捕拿。 土蕃少年功夫如此了得,其余两人既是同伴功夫应该也差不到哪里,继续尾随跟踪性命堪虞,若是轻易放过,冯都事—— 眼前蓦地闪过冯德贵视人命如草芥的阴冷目光,刘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立即把放弃跟踪的念头抛诸脑后。 四名便装壮汉都是靖安处的侦缉高手,在东宁府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从来没人敢于违拗,这次奉令跟随刘三办案拿人,没亲眼瞧见索萨激斗冰屠夫刘廷云的惊人身手,见刘三站在街角欲进不进面现迟疑,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瞳孔瞧见鄙视。 跟在刘三身后的刀刮脸汉子凑前一步,悄声道:“刘爷,瞧模样土蕃蛮子已发现咱们跟踪想要逃跑,干脆立即动手抓捕,靖安处刑罚之下啥都交待得出来。” 其他三名特工跟着点头称是,眼神冰冷煞气逼人。 刘三苦笑着咧了咧嘴,想向刀刮脸交待土蕃蛮子身手极其了得,若要拿捕甚是辣手,又觉得如此言语未免太长他人志气,呐呐有些说不出口。 刀刮脸汉子瞧出刘三异样心思,撩起衣襟露出插在腰间的短铳火枪,用力拍了拍枪柄,狞笑道:“武功再高也怕火枪,有了这个有啥子好顾虑,不信土蕃蛮子的血肉之躯能够挡得住铅弹!” 另三名特工连连点头,目光均是现出狠厉锐芒。 刘三得刀刮脸言语提醒,伸手摸摸暗藏腰间的短铳火枪,心想索萨再是厉害也躲不过西洋火器,胆气稍壮,压低嗓音问道:“弟兄们的短铳火枪都备好了没有?” 另三名特工默不作声撩起衣襟,腰间都插着乌黑油亮的新式短铳。 刘三环视一眼略感放心,压低嗓门道:“咱们这就跟过去,动手时尽量抓活的,若点子实在厉害——” 想起索萨击败刘廷云的如电身法不寒而栗,紧咬牙根狠声道:“立刻开枪轰他娘,死伤不论!” 他只道旭烈欧孛齐既与索萨在一起,身法必也极其高明,自己这方虽然人多势众火器厉害,倘若三头土蕃老虎一齐发作却也不足凭恃。 见刘三如临大敌众特工越发轻视,相互对望撇嘴冷笑。 刀刮脸抬眼瞧向幽深曲折的胡同,暗黄眼珠骨碌碌乱转,建议道:“出了樟柳胡同就是忠孝街,那边人多眼杂不太好下手,要不俺带名兄弟绕过去截阻,免得一不留神土蕃蛮子趁乱逃脱。” 这本是老成之言,只是刘三生怕索萨武功厉害抵挡不住,哪肯分兵兜捕减少替死鬼,不假思索摇头道:“点子着实有些辣手,弟兄们悄悄缀在后头就行,胡同只有一个出口,土蕃蛮子怎么也逃不脱。” 伸袖擦拭额头淌下来的油汗,左手紧紧抓住短铳枪柄,摆了摆下巴示意刀刮脸走在前头,五人如同狸猫悄无声息窜进胡同。 第二百六十一章 联合会议 就在双屿岛海盗摩拳擦掌想借明郑缺粮暗中走私狠赚一笔之际,万里之遥的巴达维亚总督府正在秘密召开联合会议,军政情报界首脑济济一堂,商议如何对付内忧外患的明郑政权。 总督府座落在曾经统治瓜哇岛强盛无比的马打蓝素丹国王宫旧址,清军铁骑入关占据中原之际,殖民地遍布全球,海军实力最为强大号称日不落的荷兰帝国借口马打蓝素丹国王胆敢对荷兰海商无礼冒犯,禁绝贸易抢去财货,派遣装备先进火炮实力强横的远东舰队,从荷兰本土出发绕道好望角,远航半年多登陆巴达维亚港口,依仗坚舰利炮打败武器落后战法原始的土著军队,统治瓜哇岛二百多年的马打蓝素丹王国因此而灭亡,国王阿芒·古拉特二世满门被屠血脉断绝,给血腥肮脏的殖民污史又添上浓重一笔。 荷兰殖民者清扫干净王宫鲜血立即大兴土木,把美仑美奂的宫殿楼阁全部拆除建成圆顶尖穹的欧式建筑,为防土著反抗作乱总督府围墙都用厚实坚硬的大收款人青石砌就,四角设立碉楼部署士兵驻扎瞭望,远远望将过去仿佛是座戒备森严的西洋监狱。 荷兰殖民者杀人掠财作贼心虚,时刻害怕不甘屈服的南洋华侨联合当地土著起义反抗,虽然荷兰殖民者火器精锐所向无敌,然而东方土著多的是稀奇古怪的神秘巫术,就连先进的西洋火器都难以对付,曾有外出游逛的荷军士兵莫名失踪,寻到时开膛破肚死状凄惨,据总督府情报处的侦缉报告说是死在神秘莫测的降头师手中,以讹传讹闻者色变,荷军士兵自此宅在军营再也不敢轻易外出,深沟壁垒严密戒备。 然而殖民统治需要土著开矿挖金种植香料,南洋华侨抱团互助更是不易轻侮,荷兰殖民者出于殖民利益考虑不可能把当地人杀尽屠绝,无奈之下只得采取大棒加胡萝卜政策,一方面铁血无情用武力镇压任何反抗,另一方面在瓜哇岛各处建立教堂传教愚民,软硬兼施企图牢牢掌控香料王国,源源不断输血荷兰本土。 殖民者的无穷野心永远不可能满足,刚在瓜哇岛占稳脚跟不久,荷兰殖民者的贪婪目光又盯上福尔摩沙的肥沃土地,天启元年巴达维亚总督卡利多趁明军不备,派遣军队登陆台南武力占据福尔摩沙,不久之后派遣澎台舰队击败同样怀有殖民野心的西班牙殖民者,在不属于自己的宝岛上面横征暴敛敲骨吸髓,同时把殖民目标对准近在咫尺的腐朽老大帝国,屡次派兵骚扰试探想要逐步蚕食,若不是被国姓爷郑成功率军击败被迫退缩南洋,说不定亚细亚洲如同亚美利加洲一样,早就成为欧洲列强的殖民乐土。 即使战争失败被迫向南洋退缩,历任巴达维亚荷兰总督依旧对富饶的福尔摩沙时刻不能或忘,在情报工作方面很是下了番力气,寻觅良机想方设法重新占据福尔摩沙,以此为跳板实现对远东大陆的殖民野心。 占据中原的满洲皇帝平定三藩叛乱剑指明郑,想要扫除叛逆一统江山,号称日不落的荷兰帝国能否趁此良机联师剿台,再次踏上那片让殖民者梦绕魂牵念念不忘的美丽岛屿? 联合会议由雅各布总督亲自主持,他年约五旬神态威严,肥胖身躯罩着由精美丝绸制成的亮丽总督官袍,鳄鱼皮腰带缀满熠熠放光的圆润珍珠,肥头大耳满面红光,剃光黄发套上袈裟就是和蔼可亲的弥勒佛。 只有了解雅各布总督真实性格的才晓得亲善面具遮盖的是魔鬼凶肠,作为殖民主义的狂热鼓吹者和坚定执行者,雅各布总督对待「没有开化」的土著素来铁血无情,曾有一次亲自率军镇压土著反叛,下令把俘虏全都吊在树上任由吸血蚊虫叮咬而死,亲朋好友全部贬为奴隶卖往万里之外的美洲庄园,凶残程度连奉令执行的荷军官兵都骇然色变。 变卖奴隶的丰厚收入雅各布总督自然毫不客气全部装进荷包,转化成为阿姆斯特丹的豪宅和商铺 。 雅各布总督踞坐长形会议桌前端,笑眯眯扫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要员大佬,淡细眉毛不引人注目微微皱起,这些人名义上都由巴达维亚荷兰总督府统辖,实则来源复杂心思不一,有文质彬彬的行政官员拉马奥侯爵,有战无不胜的远东舰队司令艾克尔克中将,有掌管情报工作的总督府情报处处长泽洛处长,有化身海盗执行秘密行动的荷兰皇家海军前军官佩斯船长,甚至还有投靠总督府的丧家犬,前倭寇首领宫本泽一,势力派系复杂,装束打扮各异。 党争内斗诸国通行,荷兰帝国作为殖民地遍布全球,海军实力傲视群雄的日不落帝国,派系众多诉求迥异,党争内斗自然也是你死我活激烈无比。 见交谈声音越来越是嘈杂响亮,雅各步总督故作威严微咳一声,示意联合会议即将开始,虽然要员大佬各怀鬼胎勾心斗角,表面上还是给足总督大人脸面,窃窃私语渐渐停息下来,各具蕴味的复杂目光从不同方向望向肉山般端坐上首露出弥陀佛笑容的雅各步总督。 「诸位先生,今天是礼拜日,按照上帝规定本来不用工作,大家可以前往教堂向无所不能的上帝虔诚祈祷,或者带领家人前往美丽海滩晒着阳光休闲度假——」 用抑扬顿挫的嗓音说完自以为幽默的开场白,雅各布总督有意顿了一顿,见众人都在凝神倾听满意述说下去,「可是和平不会按照上帝的意愿自行降临,该死的满洲***皇帝蛮横拒绝了荷兰帝国的和平诉求,代表友谊的八大条款全被粗暴拒绝,代表和平前往漳州谈判的拉马奥侯爵也遭到满洲地方官员的无礼驱逐——」 说到这里雅各步总督瞟了眼坐在不远处的拉马奥,从窗口斜射进来的炽热阳光落在侯爵面颊泛出古怪红光,拉马奥显然从拉腔作势的华美言辞中间感受到了轻微侮辱,鼻息有些粗重起来。 雅各步总督不出声地笑了笑,扫视了眼表情各异的要员大佬,特别在抿紧嘴巴神情严肃的远东舰队司令艾克尔克中将脸上停留片刻,继续说道:「据总督府得到的情报,该死的约翰牛已经完全占领了印度,暗中派遣大批雇佣兵化装成土兵,越过喜马拉雅山脉企图窥伺青藏高原,野蛮的北极熊也派遣哥萨特骑兵进入满洲***皇帝的龙兴之地,隔着黑龙江与八旗兵对峙,不久之后相信占据中原的满洲帝国必将承受北边和西边的沉重压力,在殖民狂潮中说不定马上就会像纸房子一样轰然倒塌,荷兰帝国拥有实力最强大的无敌舰队,作战最勇猛的精锐士兵,传教最狂热的虔诚教士,面对这种局势诸位先生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呼吸声更加粗重起来,议论声也此起彼伏,除了坐在椅上似懂非懂装模作样的前倭寇首领宫本泽一,与会的文明绅士眼里不约而同现出炽热光芒,无论鹰派还是***对殖民扩张的野心欲望从来不曾稍减,差别在于行事方式有所不同。 见成功挑起了与会文明绅士的殖民欲望,雅各步总督自得一笑,挥舞拳头咆哮道:「可敬的先生们,野蛮落后的满洲帝国毫无疑问已成为欧洲列强的下一个殖民目标,伟大的荷兰帝国要在未来的远东大陆殖民狂潮中抢先布局,为此必须重新占领美丽的福尔摩沙,等到满洲***皇帝面对约翰牛和北极熊双向夹击应接不暇时,帝国舰队的勇士们就要对准满洲帝国的柔软小腹狠狠戳出一刀,抢先一步把肥沃富饶的满洲江南牢牢控制在帝国手中,成为帝国王冠上最璀璨的宝石,这是上帝赋予荷兰帝国的神圣使命,也是各位先生义不容辞的时代责任!」 与会的文明绅士都听得热血沸腾,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有坐在角落的宫本泽一昏昏欲睡无聊至极,他跟化名王宝财的伊藤正智一样,都是被德川舰队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跑的前倭寇首领,丧家犬般逃到南洋投靠坚舰利炮的荷兰殖民者,对红毛鬼殖民扩张称霸全球半点兴趣 也无,只是在收留自己的主子面前不好现出倦怠,勉强抑制打呵欠的冲动,装出凝神倾听的感兴趣模样。. 渐渐模糊的意识忽地隐约听到琉球两字,宫本泽一忽地打了个激灵,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瞪大眼睛望向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的雅各步总督。 琉球王国可是天皇陛下的忠心藩属,可恶的红毛鬼难道也要眼红染指? 倭寇也有爱国心,自诩天照大神优秀后裔的丧家犬宫本泽一恨恨想道,恨不得跳起对着肥胖肉山就是一拳。 第二百六十二章 封锁粮道 「本总督收到情报处泽洛处长汇报的绝密情报,占据福尔摩沙的郑家海盗集团派遣粮船秘密前往琉球购粮,想要获取粮食解决粮食危机,这对帝国的远东殖民事业极其不利,因此本总督把大家紧急召到这里,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对付可恶的郑家海盗集团。泽洛处长,你先汇报下相关情报。」 见参会人士听到明郑秘密派遣粮船前往琉球购粮都有些色变,雅各步总督微微一笑,抬手向总督府情报处泽洛处长打了个手势,端起茶杯悠然自得喝着微冒热气的香茗。 虽然总督府备有从南美庄园运来据说妙龄少女亲手碾磨的纯种咖啡,味道醇厚提神醒脑,然而雅各步总督还是喜欢饮用据说消肥减脂健身利体的福尔摩沙精制乌龙茶,每日必饮不可或缺。 想到醇香可口的乌龙茶居然还在郑家海盗集团控制之下,需要贸易交换方能获得,雅各步总督的殖民欲望就显得越发强烈。 泽洛处长是三十不到的青年军官,金发碧眼身材魁梧,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制服,单论英俊外表可比肥猪般走一步三喘气的雅各步总督顺眼得多。 荷兰帝国任命官员也讲究论资排辈,路易士·泽洛从阿姆斯特丹军校毕业还不到五年,功劳簿上仅记录了十多颗瓜哇土著脑袋,按照资历绝无可能年纪轻轻就成为总督府情报处的一把手,然而贵族身份加上与雅各步总督的亲戚关系,让一切不可能都成为了可能。 见众多资历深厚的要员大佬都把目光望向自己,泽洛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强摆出不苟言笑模样,冲低头专心喝茶的雅各布总督点了点头,从文件袋取出份绝料情报高声汇报起来。 「据总督府情报处派驻福尔摩沙情报站紧急传递的绝密情报,郑家海盗集团为解决粮食危机,十天前派遣由十二艘主力战舰组成的护卫舰队,护送大批粮船秘密前往琉球王国,想要通过关系购买大批粮食运回福尔摩沙解决粮食危机——」 见要员大佬都在凝神倾听,泽洛顿了顿,有意加重语气道:「在琉球国王尚敬的大力协助下,郑家海盗集团至少已经购得三十万石粮食,计划三天后返航运回东宁港。」 一石粮食等于一百斤,三十万石约莫三千万斤,以明郑军民每日每人吃粮二斤计算,三十万石至少可以支撑半年,到了那时秋粮已经入库,明郑缺粮危机必然缓解,封锁航道禁绝粮食入岛也就成为无用之功。 简明扼要汇报完毕,泽洛啪的一声合上绝密情报,见众人都在凝神倾听得意一笑,坐直身子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雅各布总督有些惬意地放下茶杯,瞟了眼若有所思的要员大佬,微笑道:「目前传递回来的情报就是这些。元宵节后满洲潜伏间谍暗中纵火,一举烧毁郑家海盗集团足以食用一年的储粮,当时本总督也在这里召开联合会议,决定配合满洲***皇帝封锁粮道,迫使郑家海盗集团无粮可食不战自乱,目前看来封锁粮道很是成功,据福尔摩沙情报站传回来的消息岛内粮食仅够食用十多天,粮价飞涨民怨沸腾,或许用不着各位动手郑家海盗集团就无法支撑下去,为了帝国长远利益考虑,我们必须千方百计阻止任何粮食通过任何渠道运进福尔摩沙,不惜为此发生战争。」 他一开口就定下了主战基调,心思各异的要员大佬忍不住交头接耳,嘈杂声音再次响亮起来,虽然总督府内部有***与鹰派分别,对重新殖民福尔摩沙的渴求并无差异,不同的是手段和方式或有不同。 雅各布总督笑呵呵自顾低头喝茶,等窃窃私语渐渐低将下来,方才向坐在旁边面目冷峻不苟言笑的白胡将军问道:「艾克尔克中将,您的意见怎样?」 艾克尔克中将是荷兰皇家海军远东舰队司令,治军严厉号令如山,从军三十多年屡战屡胜,是海军官兵心目中战 无不胜的军神,奉命秘密执行金苹果行动假扮西洋海盗拦截使团座船的埃斯巴上校就是艾克尔克中将的准女婿,据说听闻埃斯巴上校殉国后艾克尔克中将亲自下令绞死所有关押俘虏,发炮击沉了三艘据信属于福尔摩沙郑家的走私海船。 雅各步总督率先咨询自是想要取得支持,只要德高望重的军神艾克尔克中将开口表示赞同,远东舰队官兵就会凛遵不渝。 没有让雅各步总督失望,艾克尔克中将沉默了会,沉声答道:「总督阁下,从军事作战的角度,我认为确有必要派出舰队拦截郑家舰队——」 没等雅各步肥脸现出喜意,艾克尔克中将继续道:「不过大海漫漫到处可以航行,拦截郑家舰队只能暗中设伏,为避免郑家舰队提前发觉不妙改道逃脱,情报侦缉必须绝对准确,不能出现丝毫差错。」 雅各布总督微微点头,把探询目光望向泽洛处长,泽洛听到责任重大心里有些发毛,勉强挺直胸膛高声道:「请总督大人和中将阁下尽管放心,情报处必定全力以赴侦缉刺探,绝不让设伏拦截出现丝毫差错。」 听泽洛嗓音宏亮信心十足雅各步总督颇为欣慰,刚想勉励几句提升士气,一直沉默不语的拉马奥侯爵开口道:「派遣舰队拦截粮船确有必要,不过听泽洛处长提到郑家舰队拥有十二艘主力战舰,在远东地区是拥有决战力量的强大舰队,不知中将阁下有多少把握可以一举歼灭?」 拉马奥侯爵是总督府的***代表,与性格强硬主张武力解决一切的艾克尔克中将相互都有些瞧不顺眼,不过他说的话确实在理,荷兰帝国虽然绰号海上马车夫,海军实力雄厚冠绝一时,然而西班牙、葡萄牙等老牌殖民帝国都不是好相与,更不用说正在崛起的约翰牛野心勃勃想要抢占日不落帝国宝座,从欧洲到美洲屡屡挑衅生事,实力强横的荷兰帝国皇家海军顾此失彼应付不暇,被迫从远东舰队抽调大批主力战舰回到欧洲本土支援备战,昔日号称无敌的远东舰队粮弹两缺沦为花架子,否则也无需联师剿台借助***力量对付明郑舰队。 听拉马奥侯爵柔里蕴刚暗中讥刺,艾克尔克中将面色微变刚要发作,穿着中世纪维京海盗古怪装束的佩斯船长重重拍了下桌面,高声道:「侯爵阁下不必担心,我手下刚好有三艘战舰泊在巴尔维亚港休整,到时可以全部出动支援远东舰队作战。」 靠那帮杀人掠货毫无纪律的海盗济得甚事,拉马奥嘴角抿出弧线没有接腔,眸光的轻视谁都可以瞧得一清二楚。 佩斯船长是奉令转行海盗的前荷兰海军军官,从事多年海盗生涯性格火暴,哪容得下拉马奥暗地鄙视,腾地站起刚要发火,听了半天勉强明白意思,知道雅各步总督对琉球王国并无兴趣的宫本泽一抢先站起,向雅各布总督鞠了个躬,用不太熟练的南洋土语结结巴巴道:「鄙人手下还有五艘战舰,也可以支援中将阁下拦截作战。」 见站起比桌面高不了多少的前倭寇首领辞不达意请命求战,众多文明绅士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忍不住都笑出声来,佩斯船长笑得尤其大声。 宫本泽一手下虽然还有五艘战舰,都是德川幕府水师舰队搜剿之下侥幸逃脱的漏网之鱼,驶到巴达维亚投降荷兰总督府后也没有获得装备补充,装备低劣士气全无,遇到装备精良火炮的明郑水师战舰与凑上送死没啥子区别。 佩斯船长笑了一阵,伸手轻拍宫本泽一剃成半秃的脑壳,「宫本阁下,你的求战勇气我十分佩服,想要支援作战还是长高个子再说。」 按照倭人礼节伸手触碰头顶是十分无礼的行为,宫本泽一面色铁青却是不敢发作,咬着牙道:「佩斯船长,论起单舰战力鄙人当然不是阁下敌手,然而琉球海域曾是鄙人的活动范围,鄙人对那里的地理非常了解,郑家舰队只要胆敢从琉球海域经 过,绝对无法逃脱鄙人的跟踪拦截。」 瞟了眼凝神倾听的红毛洋鬼,宫本泽一嘴角忽地现出诡笑,声音也轻微了下去,「况且鄙人在琉球王国埋有暗桩,想要探听清楚郑家舰队何时返航绝对不成问题。」 听到这里室内鸦雀无声,自诩高贵的文明绅士相互对视不发一言,雅各布总督这才省起宫本泽一南下投降前是倭国势力最大的海盗首领,若非德川幕府以举国之力重兵围剿,说不定现在还占据沿海岛屿称王称霸,对琉球海域自也是然熟悉无比,用于对付明郑护卫舰队确是最妙不过。 雅各布总督与艾克尔克中将相互对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眸中看到了意外惊喜。 第二百六十三章 教堂布道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争吵联合会议终于圆满结束,喜爱美食的雅各布总督下令在总督府设宴盛情未待,拉马奥侯爵不太喜欢这类浪费公款的奢靡行为,借口前往巴达维亚大教堂做礼拜,拒绝雅各步总督的邀请独自乘坐马车离开总督府。 欧洲列国都以基督教为国教,荷兰帝国也不例外,殖民过程中不遗余力传播基督文明,想要通过文化洗脑减少地方土著武力反抗,荷兰帝国明确规定土著居民只要洗教入教就能减免税收,享受次白种人一等的教民特权,荷兰殖民者占据瓜哇岛大力倡导文化殖民,在巴达维亚各处大兴土木建造了多座基督教堂,采用免除杂税、发放福利等多种措施鼓励居民接受洗礼成为教民,然而当地土著应者寥寥,绝大多数穷苦居民宁愿忍饥挨饿也不愿接受洗礼成为教民,每日出入教堂虔诚礼拜的还是以金发碧眼的洋人为主体。 巴达维亚大教堂位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带,对面就是戒备森严的军营不虞土著攻击作乱,教堂通体都由白色大理石筑成,高耸尖顶犹如利剑刺向空中,结构宏伟气象庄严,可容纳上千人同时礼拜,矗在远近众多低矮建筑丛中犹如鹤立鸡群分外醒目。 教堂门口的守卫早就与拉马奥熟识,见侯爵大人到来立即笑嘻嘻敬礼放行,拉马奥问明利窦神父正在布道传教,当即洁面净手,神情庄重缓步走向位于教堂西侧的布道室。 利窦神父是西洋传教士中的知名人物,对基督教义有独到的深刻见解,据说曾经前往罗马接受过教皇亲自接见,为了弘扬基督教不远万里跨海来到南洋传教,在巴达维亚众多传教士之中最是德高望重。 潜伏间谍秦七就是利窦神父为数不多的华人弟子,接受狂热传教信念自愿成为间谍潜伏漳州。 拉马奥与利窦神父早在阿姆斯特丹就已熟识,彼此交情甚是笃厚,轻手轻脚走进布道室,见利窦神父身著简朴黑袍,胸悬橡木十字架,神情庄重站在台上唾沫横飞高声布道,见到拉马奥进来声音微微一顿,随即视若无睹继续口若悬河。 拉马奥身为虔诚教民,对基督教典自然很是熟悉,伫立片刻便听出利窦神父讲述的是虔诚基督教徒必须遵循的行为准则,只听他神情庄重抑扬顿挫道:「我们自从睁开眼睛就是主的天选子民,无论身处何从都可是接受主的声音,得到主的喜悦,承蒙主的恩宠,这是基督教徒的幸福源泉。」 拉马奥听得激动不已,伸手在胸口画了个十字,随意在长椅找了个空位坐下,坐在旁边的是名面目英俊的白净青年,穿身剪裁得体的淡黑西服,颈项悬挂银质十字架,神情懒散似乎听得不是很专心,见到拉马奥过来忙向旁边让了让,抿嘴冲拉马奥微微一笑。 见白净青年是颇为少见的华裔教徒,拉马奥微微愣怔,仔细上下打量了几眼,随即沉浸在利窦神父的布道世界之中。 利窦神父的高亢声音渐渐沉郁起来,「主的爱心无处不在,然而东方世界还有撒旦转世的凶恶魔王,用刀剑和邪说统治愚昧民众,阻碍主的爱心广泛传播。我作为主的人间使者告诫你们:要效法耶稣舍已为人的行为准则,即使舍弃生命也要把主的爱心传播到世界各处的角角落落,把愚昧的异教徒都变成主的虔诚信徒,让主的爱心无处不在,无所不容,让整个宇宙都成为主的世界。」 坐在下面的基督教徒都是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马上拿起火枪乘坐战舰前往魔王领域解救愚昧可怜的异教徒,拉马奥的神情也颇为激动,向世界各地传播基督教是他的梦想之一,也是甘愿放弃阿姆斯特丹优裕生活不远万里来到巴达维亚的动机所在。 只是——满洲土著愚昧而保守,宁愿迷信神祗也不肯接受主的洗礼,传教事业任重而道远。 坐在拉马奥旁边的白净青年嘴角却是微微下撇,似 乎对利窦神父借布道洗脑有些不以为然,眼珠子向坐在旁边的拉马奥滴溜溜一转,见拉马奥的目光也向自己瞟来,立即伸手在胸前划十字,装出深受洗脑模样。 冗长的布道在拉马奥到来时已接近尾声,利窦神父见拉马奥表情便知必有要事,草草又为教徒讲解了几段圣意,随即便在整齐划一的阿门声中结束了布道。 拉马奥起身想要走向利窦神父,坐在旁边的白净青年抢先跳起,奔过去向利窦神父鞠躬行礼,笑嘻嘻道:「师父的传教真是精彩之极,我感觉与主更接近了一步。」 听到不伦不类的师父称呼利窦神父不禁咧嘴苦笑,在胸口划了个十字道:「我的孩子,早就告诫你不要用汉人称呼叫我师父,你我都是主的子民,并无高下之分。」 白净青年伸手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在家里叫习惯了,师父莫要在意、」 见白净青年屡教屡犯利窦神父摇头苦笑,扭头与走过来的拉马奥谈话,白净青年微笑跟在旁边亦步亦趋,不时伸手搀扶利窦神父,一副弟子服其劳的恭谨态势。 拉马奥本来有事要与利窦神父商谈,见白净青年守在旁边不好开口,只得东拉西扯聊了些无聊话语,利窦神父人老成精哪里瞧不出来,沉吟片刻向紧跟身后的白净青年道:「你先回去吧,有时间多学习《圣经》教义,若有不懂可随时来教堂请教,记得抓紧把前五卷背下来,下次过来要检查。」 白净青年面色微苦,随即若无其事笑嘻嘻答应,向利窦神父与拉马奥鞠躬行礼,转身缓步走出布道室。 「他是你新近洗礼入教的华裔教徒?」 望着白净青年的远去背影,拉马奥皱眉道:「我感觉为人有些油滑,恐怕不会那么容易真心接受主的信仰。」 利窦神父不置可否,引着拉马奥向教堂后院的密室走去,轻声细语道:「他叫陈万道,是南洋陈家的长房嫡孙,我这么一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听到南洋陈家的长房嫡孙拉马奥眸光晶亮,虽然华夏传统习俗除非迫不得已不愿离土远游,然而灾荒岁月总有生活无着的贫苦农民冒险出海闯荡,部分贫民乘船不远万里来到南洋诸岛讨生活,繁衍生息渐渐抱团成为数量庞大的华侨群体,齐心对外团结一致,一声号令就可聚集数十万华侨,无论殖民洋人还是当地土著都是不敢轻侮。 华侨自成一体相当排外,信仰华夏本土的各种神祗,对基督教***教等外来宗教都不感兴趣,荷兰殖民者千方百计想要引诱华侨子弟洗礼入教,事倍功半效果极不理想。 南洋陈家是华侨群体的领袖,以走私贸易发家致富,拥有庞大的资产和崇高的威望,如果能够吸引长房嫡孙洗礼成为基督教徒,对拓展基督教在华侨群体的影响力不言而喻。 也许——这就是利窦神父明知白净青年陈万道对无所不能的上帝信仰并不那么虔诚,还是坚持主持洗礼接引入教的缘故,相比荒凉偏僻的南洋诸岛,广袤富饶的满洲帝国才是有志献身传教事业的狂热传教士追求的目标。 心里有些了然,拉马奥不再理会陈万道,跟在利窦神父身后快步走向位于教堂深处的密室。 第二百六十四章 南洋陈家 阿爹,红毛鬼打算秘密派出战舰,前往琉球海域设伏拦截明郑粮船!」 一名身材魁梧结实得如同狗熊的络腮汉子大踏步走进书房,向执着湖笔一丝不苟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银须老者高声叫道,顺手捧起桌旁红木茶几放着的紫砂壶,对准壶嘴咕噜噜猛喝一气。 银须老者有些不悦地掀了下眼皮,继续低头认真撰写心经,对络腮汉子的话语仿佛充耳不闻,丝毫不加理睬。 静静站在旁边欣赏书法的中年男子对络腮汉子的穷形恶相有些瞧不顺眼,轻轻拉扯了下衣袖,低声教训道:「二弟安静些,莫要吵了阿爹练字。」 中年男子长相儒雅风度翩翩,只是面色过于苍白,与粗壮结实身材魁梧的络腮汉子相比仿佛弱不禁风,络腮汉子却对中年男子颇有些畏惧,闻言讪讪放下紫砂壶,想要开口说话却又欲言而止,站在银须老者旁边抓耳挠腮,铜铃大眼骨碌碌转动不停。 中年男子皱了皱睚,捧起紫砂壶走到门口低声吩咐,一名候在书房外面的青衫仆人赶忙接过紫砂壶,奔到院外用特地运来的山泉仔细清洗,重新泡了壶极品龙井小心翼翼送进书房。 络腮汉子瞧见中年男子郑重作派,方才省起紫砂壶是阿爹用了三十多年的心爱之物,轻易不准旁人触碰,被浓重络腮胡遮盖的糙脸不由红成紫酱,抬手重重向嘴巴拍了一记,缩头缩脑躲在旁边不敢出声。 银须老者瞧在眼里没有理睬,直到最后一个字写完,从中年男子手中接过紫砂壶,呷了口香茗,沉着脸向络腮汉子教训道:「你也已过了不惑之年,怎么还是毛手毛脚莽撞行事,一点都不懂得家宅规矩,日后要多向老大学学养气功夫,否则再也莫要前来见我!」 络腮汉子缩着脖颈喏喏连声,好不容易等银须老者停止教训,赶忙接上去道:「阿爹教训得是,孩儿听说红毛鬼打算派遣战舰前往琉球拦截明郑粮船,心里焦急了些,以后必定多向大哥学习,即使泰山压下来也要那个面不改色。」 听络腮汉子运用成语不伦不类,中年男子不自禁噗嗤一笑,随即抿起笑容沉吟不语。 银须老者便是永嗔大师三十多年前的结义兄弟陈兴华,游历中原有幸结识刘贵明杨天保两位志同道合的青年俊杰,华山悬崖结义约定保家卫国护卫华夏,没过多久就返回巴达维亚掌管家族生意,性格豪爽办事公正,在南洋华侨中德高望重,一呼百应。 南洋华侨原本都是些生活无着被迫离家讨生活的苦哈哈,大字不识见识浅薄,平常只能干些粗笨体力活勉强度日,流落南洋诸岛宛若一盘散沙,屡受当地土著欺侮投告无门,锦衣密探搭乘郑和海船出海,在南洋诸岛设立情报站点秘密刺探建文帝下落,组织南洋华侨抱对结团一致对外,遴选精英发展成为情报密探,在锦衣卫的秘密支持下,没过数年南洋华侨势力大涨,抱团结对一致对外,当地土著再也不敢随意加以欺辱。 南洋距离中原万里之遥,锦衣卫想要长臂管辖也是有心无力,不久之后永乐帝驾崩蒙古草原,长子明仁宗朱高炽袭位,对拿捕建文帝不再感兴趣,化名潜伏南洋的锦衣密探失去利用价值无人问津,想要回国却已人地两疏,若不是明英宗时掌权的锦衣卫指挥使刘勉发现海外贸易大有赚头,利用情报站点大搞走私生意,说不定南洋锦衣密探早就一哄而散,泯灭无迹。 锦衣密探虽然不擅长贸易经商,不过有锦衣卫秘密扶持无所顾忌,很快就垄断南洋与中原的通商贸易,走私生意做得如鱼得水,海外密探名存实亡转型成为南洋华商。 南洋锦衣密探经过激烈竞争渐渐形成陈李张葛四大世家巨族,互惠互助利益均沾,其中以陈家势力最是雄厚,多年把持南洋族老会议首席族老位置,在南洋诸岛一呼百应,即使荷兰殖民者也得 客客气气,待若上宾。 陈兴华掌管家族生意三十多年,精明强干左右逢源,家族生意经营得好生兴旺,成为南洋华侨当仁不二的龙头老大,年老退隐便把家族生意交给长房嫡子陈明智掌管,自己修身养性习练武功,打算趁着五年约会之期与大哥刘贵明再较高低。 陈兴华神拳无敌杨天保传递绝密情报不幸丧身***之手,陈兴华刘贵明闻讯都十分悲痛,本想携手前往满洲为老二报仇雪恨,只是满清已经入关占据中原,兵荒马乱路途梗阻,两人又都身负家族重担不能轻易离家,只得废然而止。 陈兴华与刘贵明都是公私分明的江湖好汉,私下论交言笑晏晏,比武竞技各不相让,两人曾经进行过多次较量,互有胜败不分伯仲,总地说来陈兴华还是败多胜少,因此私心里颇不服气,勤习苦练独门绝技,想要趁着比武竞技赢了刘贵明一长脸面,倒不是为了独掌通商贸易大权。 德川幕府闭关锁国不理外务,西夷红毛鬼执枪驾舰跨海东来,南洋华商的竞争对象已转为亦商亦盗的西夷海商,对东夷华商不再如往昔那样严加戒备。 兄弟阋于墙,然而毕竟血浓于水,面对外敌还是同心一致,共抗外侮。 陈兴华身为南洋华侨幼承教诲,始终自认为是炎黄子孙,把反清复明复兴华夏瞧得比天还重,听络腮汉子陈明勇说出荷兰红毛鬼打算派遣战舰前往琉球海域拦截明郑粮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暗自焦虑,凝神思索对付之策。 陈明智生性深沉算无遗策,在陈兴华诸子中最是足智多谋,见阿爹眸光隐现焦虑,立时明白他的心思,微笑道:「阿爹不要过于焦虑,既已获悉洋夷女干谋总有法子对付。」 转头问陈明勇道:「二弟从哪里获悉洋夷机密情况?」 语气平静却有些森然,陈家情报工作素来由当家族长亲自掌管,陈明勇好勇斗狠生性鲁莽,在家族争斗之中只是作为打手使用,怎么竟比当家族长先获得了机密情报。 陈明勇虽然不擅心机,毕竟是家族嫡系子弟听出大哥语气有些不悦,搔了搔头讪讪解释道:「俺在外面交了些朋友,有人无意从情报处听到风声,特地向俺转告。」 陈明勇为人四海朋友众多,颇有些狗窃鼠盗之辈,陈明智哼了一声没有追问,向陈兴华道:「阿爹尽管放心,等会孩儿再让人打探一番,了解详细再设法向台湾郑家报讯,说不定反能将计就计,让洋夷吃个大亏。」 他这话却不是大言炎炎,荷兰殖民者虽然忌惮南洋华侨势力庞大,盘根错节却是不能不用,总督府情报处名义上由雅各步总督嫡系亲信泽洛处长掌管,具体情报工作全都是副处长兼特务科科长葛明礼负责,特工之中不少都是华侨子弟,以陈明智的精明老到早就设法埋伏暗桩,若有机密情报自会前来告知。 葛明礼本是南洋葛家旁支子弟,办事干练野心勃勃,想要在南洋华侨之中出人头地,无奈紧要位置早被嫡系子弟瓜分完毕,哪里轮得到另系旁支,葛明礼对此愤愤不平,眼见在南洋葛家永无出头之日,方才投靠荷兰红毛鬼另打天下。 葛明礼晓得南洋华侨势力极其雄厚,绝非区区情报处副处长能够抗衡,从不敢与南洋葛家公开撕破面皮,对南洋华商走私生意都是睁眼闭眼暗加照顾,南洋陈家在巴达维亚人脉何其深厚,只要有心打听任何机密情报都可以洞若观烛。 听陈明智胸有成竹陈兴华微微点头,捧起紫砂壶又抿了一口,刚想说话就听门外懒洋洋声音道:「阿爹用不着费心思,孩儿已经探听明白,马上就可以说与爷爷知晓。」 第二百六十五章 孤岛行动 随着说话声缓步走进名神情慵懒的白净青年,眉青目秀举止文雅,正是陈明智的长房嫡子陈万道,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素白儒袍,越发显得面如冠玉英俊潇洒,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向三人行了礼,嘴角现出玩世不恭的淡淡浅笑。 南洋华侨世家内部竞争激烈,陈万道身为长房嫡子,从小作为家族接班人精心培养,文才武功都是冠绝一时,只是生性有些疏懒,跟爷爷陈兴华一样喜欢游山玩水,不像其他家族子弟那样勤学苦练操劳生意,饶是如此也是陈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见陈万道语气傲狂陈明智有些不高兴,沉着脸喝斥道:「你小小年纪哪有那个本事,莫要胡言乱语惹爷爷生气。」 隔代亲是老年人的常见现象,陈兴华自也不例外,对面目肖似年轻自己的陈万道极是宠爱,见陈明智冷声喝斥立即阻止道:「还没说明白你怎么晓得是胡言乱语,万道快到爷爷这里来,莫要理睬你那没有眼色只会凶霸霸骂人的阿爹。」 陈明智年逾四旬精明强干,掌管家族生意多年御下甚是威严,被老爹当着儿子的面出言指责颇有些尴尬,偏生又不能发作,只得摸了摸鼻子闷声不语。 陈明勇见一物降一物,老是板着面孔训斥自己的大哥在老爹面前吃瘪,幸灾乐祸噗嗤一笑,赶紧抿紧嘴巴现出便秘囧样。 陈万道嘴角微翘,笑嘻嘻瞟了眼臭着面孔的阿爹,依言走到陈兴华身边,一眼望见刚刚写好还没墨干的心经书法,转了转眼珠高声赞道:「爷爷,您的书法越来越高明,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称得上群鸿戏海舞鹤游天,较之钟王也不逞多让。」 群鸿戏海舞鹤游天是南朝梁武帝点评书法大家钟繇的赞语,陈兴华的心经书法虽属上乘较之钟王还是有所不如,陈明智闻言嘴角抽动,只是不好开口驳斥,陈明勇却是瞪大眼睛不知所云。 陈兴华闻言却极为得意,捻须笑道:「爷爷的书法确实还算过眼——爷爷把它给你,日后可要好好收藏。」 陈万道连声应喏,抢着把卷轴小心翼翼卷起,又与陈兴华应和了数句,见阿爹眸光冷厉愈发有些不耐烦,肚里暗笑转回话题道:「爷爷,孙儿上午前往基督教堂礼拜,无意听到洋夷拉马奥与利窦神父密谈,谈的正是洋夷打算秘密派遣舰队前往琉球海域设伏拦截郑家粮船,因此晓得端倪。」 听到这话众人都有些愕然,南洋华侨对西洋宗教素来敬而远之从不感冒,陈万道却是生性好奇喜阅群书,对西洋文化多有涉猎,私下前往基督教堂听利窦神父布道,本意想要比较西洋宗教与华夏宗教有何区别,倒也没有异样心思。 华人进出基督教堂颇为罕见,陈万道英俊儒雅能言善辨,说得一口流利荷语,自然极为引人注目,利窦神父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略一打听晓得是南洋陈家长房嫡孙,喜出望外极力劝说陈万道洗礼入教。 陈万道有可无不可,后来见洋人时常来到基督教堂礼拜,谈论机密要事对教徒从不加避讳,灵机一动心想这倒是打入洋夷圈子获取机密情报的好去处,暗中把想法告知爷爷陈兴华。 陈兴华居住南洋多年,思想没有祖辈那么迂腐守旧,见荷兰殖民者已经牢牢掌控南洋诸岛,火器精锐所向披靡,绝非区区华侨能够抗衡,陈万道日后掌管家族事业少不得与红毛鬼打交道,当下也任由陈万道假装信教与利窦神父交往,只是嘱咐不得忘却炎黄子孙身份,失去华夏本心。 陈万道为人机灵擅长交际,在洋夷交际圈混得如鱼得水,没过多久就由利窦神父收为得意弟子,亲自为他洗礼入教,出堂入室从来都是往来无碍。 拉马奥与利窦神父进入密室秘谈,陈万道早就暗中料着,抢先一步潜入密室窃听,拉马奥与利窦神父都身无武功,哪能预见教堂密室居然躲藏有 人,自然把派遣舰队前往琉球设伏拦截明郑粮船诸多机密吐露无遗,一字不漏全都落入陈万道耳中。 见众人都把目光投射自己身上,陈万道洋洋得意,故意咳嗽道:「孩儿已经探明,总督府决定派远东舰队司令艾克尔克中将亲自率领主力战舰六艘,外加投降洋夷的倭寇战舰五艘,秘密驶往琉球海域设伏,等郑家船队经过时出其不意击沉,迫使台湾郑家缺粮不战而降。」 有意顿了一顿,加重语气道:「设伏拦截代号孤岛行动,意思是截断粮道把台湾困成孤岛,让所有人都进不得出不得,最后只能被迫投降。」 听到孤岛行动众人面色都有些阴郁,中原陆沉已被满清***牢牢占据,惟有郑家孤悬台湾反清复明,成为大明的唯一海外领土,若被红毛鬼联合***断绝粮道,内外交困势必灭亡,到时反清复明驱除鞑虏岂不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华夏文明传承也会因之被迫断绝。 南洋华侨虽然流落海外多年,言语行为都与当地土著无异,内心深处从来都没有忘记炎黄子孙身份,荷兰战舰强行封锁航道威逼诸国海商不准与明郑贸易往来,想要迫使明郑乏粮不战自降,南洋华侨激于民族大义,想方设法暗中运载粮食运往东宁府接济,如今既已获悉孤岛行动机密情报,无论如何都要设法告知明郑,破坏拦截计划帮助明郑度过粮食危机。 身在异域心怀故国,即使飘泊流离依旧不忘炎黄子孙身份,正是南洋华侨的最好写照。 抬眼从三人脸上缓缓扫过,陈兴华用不容置疑语气说道:「红毛鬼苦心积虑想让台湾百姓挨饿,咱们同为炎黄子孙怎么也不能让红毛鬼称心如意,明智亲自挑人往琉球走上一趟,暗中通知护卫舰队做好防备,将计就计打红毛鬼个落花流水,替汉人挣足脸面。」 陈明智点头答应,沉吟问道:「要不要设法通知台湾?」 蹙眉思索片刻,陈兴华摇头道:「台湾距离琉球上百里,得知消息想要派出战舰援助也是为难,以护卫舰队的强横实力,对付六艘红毛鬼战舰不在话下。」 众人闻言都缓缓点头,明郑舰队号称亚洲第一,以多击寡做足防备,护卫粮船安全返航应不在话下。 至于倭寇粗糙简陋装备落后的所谓战舰,无论陈兴华还是陈明智都没有瞧在眼里。 陈明勇转了转眼珠,粗声问道:「大哥打算派谁往琉球走上一趟,要不——」 没等陈明勇说完,陈万道抢着道:「阿爹哪用得着挑人,孩儿反正闲着没事,往琉球走上一趟就是。」 他性喜游山玩水,常年宅在巴达维亚早就憋得发闷,有此游山玩水机会哪肯眼睁睁错过。 陈明智对儿子心思心知肚明,冷哼一声沉着脸道:「你是陈家长房嫡子,未来要替爹爹分担重担,哪能任性充当密探使用,万一真出了事怎生得了。」 陈万道缩了缩脖颈,目光炯炯望向陈兴华,陈兴华自然晓得乖孙心思,沉吟片刻拍板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关在笼里的金丝鸟日后怎能经得起风浪,就让万道往琉球走上一趟,也算是场历练。」 陈兴华在陈家一言九鼎,说出的话无人敢于违拗,陈明智虽然不愿也只得闷声不响,陈万道闻言大喜高声答应,得意地向老爹耸了耸淡细眉毛,鼻子微皱做了个鬼脸。 陈明智横眉瞪了眼宝贝儿子,徐徐张嘴吐出口闷气,若不是老爹在侧就要饱以老拳。 陈明勇知道阿爹既已做出决定就不可能更改,看着父子两人使性斗气只是咧嘴傻笑。 陈兴华见陈明智表情僵硬不太愿意,哪能不晓得心疼儿子生怕遭遇危险,沉声教训道:「家族子弟成人之后必须外出历练,有了功绩方才可以掌管家族事业,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谁也违反不得,你 年轻时不也经常出海历练,怎么轮到儿子就不愿意?」 忽地想起昔年孤身游历中原,与刘贵明杨天保两位义兄情投义合,在华山悬崖峭壁结拜成为异姓兄弟,约定保家卫国护卫华夏,如今二哥杨天保抗击***英年早逝,大哥刘贵明与自己都已经垂垂老矣,中原大地反而落入***之手,大明江山只剩下台湾孤岛,***与荷兰红毛鬼处心积虑想要占据,身为炎黄子孙眼睁睁瞧着却是有心无力,禁不住伸手抚摸悬挂颈项的桃园结义玉雕,唏嘘感慨老泪纵横。 陈万道不晓得陈兴华心思变化,见爷爷神情有异忙上前替他按摩肩背,陈明智心中微凛,晓得老爹说得没错,轻声道:「阿爹说得对极,孩儿思虑不周,请阿爹惩处。」 转头向陈万道厉声道:「前往琉球报信事关明郑安危,你要收起疏懒脾性用心办事,若是出现差错阿爹绝不轻饶!」 陈万道从未见过阿爹用如此严厉语气对自己说话,心中微凛郑重应是,玩世不恭的微笑不知不觉收敛起来。 第二百六十六章 秘密返台 有了发财机遇双屿岛海盗行动极为迅速,当晚就在最为坚固适合远航的走私海船平安号装载二千石粮食,趁着夜色昏暗偷偷驶出双屿港码头,小心翼翼向北驶出数十海里,眼见不虞撞见浙江水师派出的巡逻战舰,方才扬帆转舵驶向琉球海域,预备绕远道前往东宁府赚银两闷声发财。 浙江水师与双屿岛海盗本来就是蛇鼠一窝,派出巡逻战舰封锁航道不过迫于上令虚应故事,没到太阳落山早早撤回舟山港休息,对双屿岛海盗秘密走私粮食根本视而不见,然而走私粮食事关重大,田中三郎暗中负有机密使命,生怕出现差错还是丝毫不敢大意,亲自站在船头指挥航行,直到平安号远离海岸线再也不虞搜查拦截,方才松了口气回到舱室休息。 双屿岛海盗自由散漫保密意识极差,聚义厅密议结束不到半个时辰,绝大多数海盗都已晓得二当家杨泉亲自押运粮食秘密前往东宁府走私发财,风声当然也传入临时宅在双屿岛避难的走私海商耳中。 双屿岛面积狭隘居住简陋,缺乏酒馆妓院之类的必备娱乐设施,每日传入耳中的都是海盗骂人的污言秽语,映入眼帘的都是打量待宰肥羊的不善目光,养尊处优的走私海商面对穷山恶水野蛮海盗早就腻歪无比,只是无处可去只能安心苦熬,听到二当家杨泉亲自护卫走私海船平安号前往东宁府走私粮食,登时都有些心动起来。 东宁府是远东最大的商贸城市,人烟稠密市场繁华,吃喝玩乐全都提供一条龙服务,绝大多数走私海商都曾亲身享受,想到不可言传的销魂滋味不自禁蠢蠢欲动,心痒难熬。 虽然传言东宁府粮食极度紧缺,不过自古以来忍饥挨饿的都是无钱无权的穷苦贫农,走私海商荷包充裕金银开道,哪会少得了吃食。 走私海商聚在一起秘密商议,争论许久终于形成一致意见,你推我让赶往二当家杨泉的宅院,提出搭船前往东宁府的请求。 田中三郎早得伊藤正智指点,对走私海商的搭船请求来者不拒,故意摆出贪财模样,明确想要搭截必须给足百两纹银,同时要求粮船抵达东宁府后,走私海商必须利用原有关系搭线牵桥,确保走私粮食能够在明郑官吏手中卖得高价。 百两纹银在素称富饶的江南地区也是中等家资,不过走私海商从事的都是暴利行业,晓得二当家雁过拔毛的铁公鸡名声,早有心理准备的走私海商纷纷答应,当场掏出白银买下搭船名额,答应抵达东宁府帮忙牵桥搭线,绝对不会让二当家吃闷亏当冤大头。.. 方惊蛟身为双屿岛海盗三当家替徐国难兄妹免费弄到搭船名额轻而易举,不过徐国难不想暴露彼此关系,坚持随大流掏钱买名额,避免在走私海商中太过引人注目。 平安号在无垠海面乘风破浪疾速行驶,夜色深沉弦月弯弯,宝石般的繁星镶嵌在湛蓝穹庐之中璀璨发光,水天一色宛若仙境,徐国难在舱室宅得无聊,缓步踱上甲板散步,大口呼吸泛着咸腥味道的清爽海风,想起南少林闯关较技的历历往事,神情复杂若有所思。 想不到永信大师竟然就是定国公徐文达,不过他老人家出家多年早已不问人间是非,不论昔年做过什么,既入空门即了俗缘,日后不必再用红尘俗事打扰佛门清静。 永嗔大师赋予自己复兴重任,特地收自己为徒,赠给武学心得和结义玉雕,日后必将尽心竭力反满兴汉,不负永嗔大师和陈永华师父的厚望。 伸手握住藏在袖袋的白皮簿册,徐国难眸里现出火热。 他稍有闲暇就翻看白皮簿册,里面详细记载了永嗔精研武学最后突破至神道境界的诸般感悟,虽然进入神道必须依靠自身顿悟,但永嗔的感悟可以让徐国难少走许多弯路。 永嗔提出进入神道前提是内外功力必须达到圆满境界,才有 可能满溢而出突破境界隔膜,除此之外突破神道境界还需把毕生功力转化成为神道力量,学会运用意念隔空控物。 读到此处徐国难恍然大悟,自己之所以能够抵挡永嗔大师神道力量侵袭,就在于幼时无意进入黑洞触碰光点,导致精神力量天生比常人强大。 白皮簿册之中永嗔猜测神道之上尚有境界,练到高深处能够突破肉体束缚白日飞升,实现佛家所言的大自在神通。 武道修习永无止境,神道境界如今尚在摸索,大自在神通自然更加无从谈起,永嗔只是猜测没敢妄下断语。 除此之外永嗔还在白皮簿册最后几页记录了锦衣密探侦缉刺探诸多技巧,特别是借鉴倭国忍者神通化装潜伏,种种古怪手法让徐国难大开眼界,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比如忍者化装术有一种残忍之极的人皮面具,趁人活着之际硬生生剥下面皮,用忍者密法加以锻炼,据说成型之后栩栩如生,表情变化与真人无异,谁也辨不出真假。 只是人皮面具制作艰难,成型之后无法随意改变不同面目,因此使用者日渐稀少,除少数忍者家族外制法已经失传。 徐国难正自沉思听到登登脚步声响,徐淑媛板着俏脸走上甲板,见到徐国难故意走到另一边,倚着栏杆貌似观赏海景,眼角余光始终留意徐国难的一举一动。 徐大姑娘宅在南少林寺别院跟着悟能习武兴致勃勃,芳心深处隐隐惧怕回家被老爹责骂幽禁,虽然徐国难用黄骠马诱惑,拍胸脯担保徐文宏绝不会责罚,始终下不了决心跟着大哥返回东宁府。 是否对前世冤家施世轩难以忘情,徐淑媛嘴里绝不承认,睡梦之中时常出现恋之恨之的英俊面孔,确是深印脑海绝难忘却。 待被骗出别院徐淑媛惊觉上当,几次寻找机会想要偷偷溜走,无奈徐国难盯得甚紧,各种伎俩都被一一识破,徐淑媛无可奈何只得噘嘴跟随,私底下大生闷气,对逼迫自己回家的大哥自然没有丝毫好脸色。 徐国难见徐淑媛噘嘴站在舷侧「观赏」海景,哪会不明白小妮子故意跟自己使性闹气,心中暗笑故意走到丈许开外,摇头晃脑轻声吟哦,仿佛面对夜景兴发吟诗。 徐淑媛等了好一会始终不见大哥过来,竖起耳朵隐隐听到「辽东九万里,饮马三人行」,见徐国难面部表情似喜似悲,不晓得感慨些什么。 她犹豫了会,终于耐不住慢吞吞走将过去,噘嘴道:「大哥,你逼妹子与你同回东宁府,自个却疯疯癫癫跑到船头吟啥子诗,小心龙王公主闻诗心动,差遣虾兵蟹将请大哥去龙宫作客,谈情说爱成了龙宫女婿。」 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噗嗤一笑,胸口郁闷之意大减。 见上船后始终板着俏脸不理不睬的徐大姑娘好不容易赏脸一笑,徐国难有意逗她开心,微笑道:「大哥若能到龙宫作客,定要替你寻名英俊太子陪伴,免得整天乌着脸拿大哥当出气筒。」 话未说完就见徐淑媛俏脸转阴,显是又想起了侦缉处统领施世轩。 徐国难暗叫糟糕,在南少林别院他故意用言语试探,了解清霜短剑确是徐淑媛赠给施世轩,同时也接受了施世轩赠送的游龙剑,显然彼此都未曾忘情。 饶是徐国难经验丰富智计百出,面对这段同年同月同日的儿女孽缘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寄望徐淑媛年长日久对情郎施世轩自然忘却。 虽然施世轩家世人才都是一流,无奈明郑与***相互敌对,施世轩更是徐国难的情报对手,与妹子的姻缘注定只能分隔海峡有缘无份。 想到这里徐国难心里隐隐作痛,强笑道:「生大哥的气啦?大哥这就给你陪不是。」 作势冲徐淑媛拱手行礼。 徐淑媛眼圈微红,明知 自己与施世轩台海分隔咫尺天海涯,察言司和侦缉处又是天生的情报敌手,今世姻缘注定无望,毅然挥剑斩断情丝,从此两不过问才是最好选择。 只是芳心寂寂,脑海深处不时盘旋施世轩的潇洒英姿,赶不走驱不得,平白增添了许多烦恼。 见向来方正的徐国难朝自己作揖,显是故意逗自己开心,当下强行把施世轩从脑海驱离,抿嘴噗嗤一笑,丢了个卫生眼道:「不想睬你,我要去后舱看阿黄,给它添些宵夜,免得被水手虐待。」 顿了一顿道:「阿黄比你好上许多,以后它就是妹子的,不许你再骑,哼!」 转身急步走向后舱,娇躯微微颤抖,芳心显然没有表面那样平静。 阿黄是徐淑媛给黄骠马取的名字,如同给家中鸡鸭取的小灰小白,俗里俗气却简便易记。 大海浩渺无垠,走私海船航行出海往往数月不见人烟,平常极难补充新鲜肉食,因此设有饲养活鸡活鸭的舱室,方便随时宰杀增加营养,徐国难上船之后特地花费重金,给黄骠马在后舱谋得一席之地。 徐淑媛早就当仁不让把黄骠马视作己物,每日都要亲手洗刷喂料,生怕水手克扣虐待掉了马膘,此时心情不好索性前去喂食,权当消愁解闷。 第二百六十七章 暗生疑窦 这时平安号劈波斩浪早已远离陆地,在无垠海面急速行驶,站在甲板望将出去繁星满目海天一色,隐约可以听到波涛拍击船舷的轰隆声,行驶得甚为平稳。 船上生活单调无聊,眼见平安号远离陆地再无危险,不少走私海商趁着夜深人静,三三两两踱上甲板散步闲聊,谈天说地。 徐国难见徐淑媛使性无奈摇头苦笑,他在船头站立了会见甲板人渐增多,不想被熟人撞破身份,紧了紧袍衫想要回舱休息。 忽听一名白白胖胖宛若富绅的走私海商冲另一名走私海商拱手道:「李老板,你怎么也有闲情上甲板散步?」 李老板尖嘴猴腮身材枯瘦,穿着华丽绸袍仿佛沐猴而冠,手里执着铜杆长烟管,呼噜呼噜抽个不停。 见了白胖富绅李老板似乎颇觉意外,鼻孔喷出白烟,没好气道:「刘员外能上甲板散步,老哥怎么就不能。」 见刘员外微现尴尬,李老板冷笑道:「刘员外,你前些日子由台湾战舰护送前往倭国做生意,白花花银子赚得着实不少,怎么也不事先告知老哥一声,留些银两给苦哈哈的老哥生发。」 听李老板阴阳怪气语含嘲讥,刘员外滞了滞苦笑道:「小弟只是赚些辛苦铜钿,哪像李老板家大业大坐在家里就能发财,明人不说暗话,那趟生意是赚了些许银两,可也被小人举报私通郑逆,官府发文拿捕只得连夜跑路。」 李老板仰天打了个哈哈,阴阳怪气道:「举报得没错,刘员外难道没有私通郑逆,要不乍坐船赶往东宁府。」 刘员外肥脸忽红忽白,勉强忍住恶气,转换话题轻声问道:「李老板,你这次巴巴乘船赶往东宁府,莫非也是为了给那位送礼?」 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形成个八字。 李老板鼻中白烟喷吐宛若白蛇伸缩,冷哼道:「不为了给冯剥皮送礼老子还懒得跑上这一趟。上次出海前往东宁府卖绸缎,冯剥皮特地提醒四月十三是七姨太的十八生辰,啥意思老李还能听不出来。他奶奶的,冯剥皮一口气娶了十二房姨太太,每个月都有姨太太过生日,老子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全都丢进娘们荷包,连个屁都放不响。」 刘员外斜眼睨视,嗤笑道:「既然不愿意尽可以不用送,冯剥皮管的是郑家海商,怎能奈何得了堂堂的临安锦绣绸庄李大老板。李老板你是出了名铜牙钢齿铁算盘,连乞丐身上都能榨出油水,如果不能赚足银两,哪肯乖乖掏出铜钿向冯剥皮送礼。」 「记得去年夏天临安乡下发洪水,淹没了十来个乡镇,大群灾民围着刘府哀嚎乞讨,甚至有人活生生饿死在门口,老李你硬是不肯掏一个子儿。啧啧,真不愧是出了名拔不出毛的铁公鸡!」 李老板被刘员外当众揭破丑事,瘦削面孔难得一红,反唇相讥道:「刘员外确是大善人,花二十两白银就买了上百名无家可归的童女,只要调教几年就可以送去扬州做瘦马,靠着贩卖人口发财,真是一本万利生财有道。」 挤了挤眼睛悄声问道:「有没有挑中可心顺意的瘦马留下暖床,做那大被同眠一箭双雕的勾当?」 刘员外不以为耻,咧开肥嘴扬扬得意道:「彼此彼此,咱们都是半斤八两。」 两人相视而笑,都是感觉心有戚戚。 听刘员外李老板互相揭破丑事,都是恬不知耻反以为荣,徐国难心中极为鄙夷,抬腿缓步从身边走过,两只荷包悄无声息到了手中。 偷窃是特工必备技能,按照察言司律例严禁对平民使用,徐国难经过严格训练是此道高手,对付两只不开眼羊牯自然手到拿来,没露出丝毫破绽。Z.br> 两人提到的冯剥皮就是明郑东宁总制使冯锡范堂侄,户官左曹冯德贵,名曰掌管航海贸易,实 则专为冯锡范走私贩货高买低卖,借机大发横财,是一等一的铁杆亲信。 冯德贵仗着冯锡范势力在东宁府为所欲为,据说每月都要借口为小妾过生日趁机勒索钱财,受他管辖的走私海商无不切齿痛恨,私下称为冯剥皮,徐国难掌管侦缉刺探,自然对冯剥皮的贪婪无耻早就有所耳闻。 想到冯锡范竟以这种国之蛀虫为治国干才,徐国难心中愤懑,脚步微微有些沉重。 刘员外瞄了眼从身边若无其事经过的徐国难,拉着李老板走到船头,低声问道:「李老板,一家子不说两家话,你冒着偌大风险巴巴赶到东宁府,是否也为了向冯剥皮送礼祝贺荣升都事?」 徐国难本来即将走进舱道,听到都事两字心头微震,拐了个弯踱到船舷阴影处,扶着栏杆假装欣赏海景,竖起耳朵静听两人说话。 李老板抬眼环视,见船头无人说话不再顾忌,诡笑道:「老弟干嘛老哥也是干嘛。」 刘员外闻言滞了滞,他花大价钱乘坐平安号赶往东宁府,一为送礼二为避祸,海宁知县奉旨缉拿走私海商,衙役三天两头跑到刘府敲诈勒索,口口声声奉命调查刘员外私通郑逆贩卖禁物,胃口越来越大欲壑难填。 刘员外掏银两当了几回善财童子,眼看衙役整日上门无休无止,又见不少没有强硬背景的走私海商陆续都被拿捕入狱,心知不妙索性乘上走私海船出门避祸,只是这种丑事哪能告诉李老板。 转了转眼珠,刘员外悄声问道:「只是有件事拿捏不准,冯剥皮已经调离户官升任察言司都事,日后不再掌管台湾海船,咱们巴巴赶去送礼,会不会有去无回血本无归?」 鸡爪似的干瘦手掌拍了拍刘员外肩膀,李老板微笑道:「老弟尽管放心。察言司职掌侦缉刺探,雅号台湾锦衣卫,文武官员无不列入监察,瞧哪个不顺眼可以任意缉捕先斩后奏,谁见了都是害怕三分。冯剥皮得了察言司都事紧要职位,比以前更加权势熏天,台湾上下哪个敢得罪,咱们只要抱牢他老人家大腿,做起走私生意还不一帆风顺,大发特发?」 听到冯剥皮果真升任察言司都事,冯国难禁不住大吃一惊,诧异自己竟没有收到丝毫消息,忍不住想要转身询问。 刘员外似知他心思,面颊肥肉不住抖颤,点头道:「那我就放心啦。李老哥消息好生灵通,冯剥皮都事察言司,不知原任都事卢泽如何安置,是不是升了主事?」 李老板咕噜噜又抽了口烟,冷声道:「察言司主事例由郑家王族兼任,哪可能轮到卢泽那倔老头。听冯府家丁私下谈论,卢老头之所以被冯总制借口身体不好硬逼致仕,就是太过倔强不肯听从吩咐,捏造造反罪名强行拿下水师总督刘国轩。卢老头真是好没眼色,直到现在还瞧不清台湾到底是谁家天下,难怪只能回家抱娃当逍遥神仙。」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大笑,笑声充满了幸灾乐祸。 卢泽为官公正无私,当任户官郎中对损公肥私的不法女干商严加打击,李老板刘员外都曾大吃苦头,自然没啥好印象。 徐国难一声不响站在船舷阴影,听两人说笑一阵聊起***心得,西洋夷女乳大风骚,北地***三寸金莲,扬州瘦马风月无双,Yin词秽语滔滔不绝,甲板上不时响起猥琐笑声。 徐国难无心听他们的寻欢艳事,慢慢从舷舷踱回到舱室,瞥见隔壁舱室空无一人,徐淑媛给黄骠马喂料还未回来。 他坐在椅上沉思片刻,随手取出窃来的荷包,见一只装着西洋式样的宝石项链,宝石约有鹅卵大小雕成心形,式样精巧湛然生辉。 另一只装着血红剔透的玛瑙手镯,润嫩如脂毫无瑕疵,套在腕上映出淡淡红光,都是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品。 料想是李老板刘员外敬贺冯德贵七 姨太生辰的贺礼,徐国难一笑收起,想起两人在甲板闲聊谈论的话语,不免又有些心烦意乱。 冯德贵如果真地升任察言司都事,不问可知卢泽必已被逼致仕,以冯德贵的小人性格必定收受贿赂大肆弄权,自己是众所周知的卢泽铁杆心腹,回到察言司必被冯德贵视为眼中盯肉中刺,到时又应该如何自处。 正自心乱如麻听到吱呀一声轻响,徐淑媛推门闯将进来,扫视舱室见没有外人,几步蹦到徐国难面前,悄声道:「大哥,妹子在船上发现了——」 俏面涨得通红,呼吸急促一时说不出话来,徐国难忙收起满腹心思,给徐淑媛倒了杯茶,道:「慢慢说,你发现了什么?」 徐淑媛大口喝干,凑到徐国难耳边轻声道:「妹子在船上发现了倭寇!」 听到发现倭寇徐国难也是大吃一惊,忙让徐淑媛在椅上坐下,细问端详。 黄骠马关在平安号后舱,那里临近水手舱室,布置简陋散发异味,平常极少有走私海商会踱将过去,徐淑媛牵挂阿黄宵夜,走过去一望果见食槽空空如也,心头火冒刚想呼唤水手,忽地听到走腔掉板的歌声从水手舱室隐隐传将过来。 徐淑媛表面大大咧咧,其实为人甚是机警,听到歌声有异当即轻手轻脚闪将过去,见一名面带刀疤的矮壮海盗躲在舱室喝酒吃肉,嘴里不时哼着歌声。 「大哥,你晓得那刀疤海盗哼的是啥歌?」 徐淑媛有意在徐国难面前卖弄,秀眼圆睁问道。 「大哥脑笨猜不出,妹妹莫要故意打哑谜。」 徐国难心中有数,有意逗徐淑媛开心,故作着急问道。 徐淑媛洋洋自得,自以为在大哥面前扳回一局,压低嗓门道:「樱花之春,不晓得大哥听过没有?」 听到樱花之春徐国难眸光现出锐芒,樱花是倭国国花,每年春天都会争艳绽放,花瓣粉红幽香艳丽,被倭国武士视为武士道象征,有花惟樱花人惟武士的说法,倭人为赞美樱花创作了无数歌曲,樱花之春颇有名气,就连大字不识的倭寇也经常哼唱。 刀疤海盗既然私下哼唱樱花之春,确有倭寇嫌疑。 第二百六十八章 重金酬谢 倭寇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历来被汉人视为生死仇敌,只要发现立即抓捕处死,双屿岛海盗怎会暗中收留倭寇,平安号上除了刀疤海盗不知是否还有其他倭寇藏身? 徐国难暗自心惊,上了船后不曾留意的一些细节全都浮上心头,沉思良久问道:「刀疤海盗除了哼唱樱花之春,有没有讲过倭语?」 徐淑媛摇头道:「我正躲在外面偷听,忽地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生怕被人发觉特地跑来找大哥。」 星眸闪现兴奋光芒,徐淑媛手按剑柄,跃跃欲试问道:「要不要咱俩现在就过去把那该死倭寇抓起来,下船后交给察言司处理?」 瞧着徐淑媛迫不及待模样,徐国难感觉有些啼笑皆非,刚想说话就听到杀猪惨叫远远传来,气急败坏响彻远近。 「八格牙鲁,整天就晓得喝酒吃肉,也不怕在支那人面前露出破绽丢掉性命!」 田中三郎横眉怒目,一巴掌狠力击中刀疤海盗,前倭寇河野龟三的面颊,河野龟三被巨力击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布满横肉的丑陋面孔立时现出五道血红指痕,赶忙站直身子垂下脑袋,抿紧嘴唇半声不敢言语。 伊藤正智不甘心被周老爷暗中控制成为赚钱机器,想方设法搜罗了十多名从倭国仓惶逃出的残余倭寇,全都拨给田中三郎充作手下,严加训练伺机而动。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破落武士伊藤正智也只相信倭人。 秘密联络加藤大信事关重大,田中三郎不敢使唤华夏海盗避免无意露出破绽,便把倭寇手下全都带上平安号,哪料这帮无法无天的倭寇上了平安号旧态复萌,耍钱酗酒胡言乱语,甚至当着走私海商用倭语交谈,若被有心人瞧出端倪岂不误了大事。 田中三郎有意拿河野龟三杀鸡警猴,啪啪啪又是几记耳光,打得河野龟三面颊红肿,险些吐出鲜血。 倭寇手下闻声全都赶将过来,见到田中三郎动手打人面面相觑,一名胡须花白的跛脚海盗见田中三郎横眉立目越打越凶,上前拦住劝道:「二当家,河野龟三知道错了,你就饶过他这一回罢。」 跛脚海盗松浦义田使得一手好枪法,为人精细办事公道,在倭寇手下中甚有威望,田中三郎被他一劝不好再行出手,板起面孔冷声道:「松浦君,你也晓得支那人素来视我们为生死仇敌,将军大人化名潜伏双屿岛,小心翼翼不敢露出丝毫破绽,眼下即将举行大事,河野龟三居然还喝酒吃肉哼唱倭歌,岂不是生怕支那人发现不了破绽。」 松浦义田听得老脸通红,晓得田中三郎借机敲打倭寇手下,免得为所欲为不好管控,刚欲说话就听另一名面目凶恶的粗眉海盗撇嘴不服气道:「支那人发现又能如何,船上全都是老子的人,惹得老爷性起一刀一个全都宰了,驾船驶回大和吃肉喝酒,岂不美哉!」 「八格牙鲁!」 倭寇上下等级森严,田中三郎见粗眉海盗胆敢顶嘴勃然大怒,扬起巴掌就欲殴打,松浦义田知道粗眉海盗松田一本性格粗暴口没遮拦,对狐假虎威的铁公鸡田中三郎向来不太服气,万一挨打反击更加不得了,赶忙抢先向松田一本狠踹一脚,低骂道:「还不快些给老子滚出去,莫要戳在舱里惹二当家生气。」 转头向面色铁青的田中三郎陪笑道:「二当家,您出手管教全都为弟兄们好,弟兄们自然都晓得,肯定不会在支那人面前露出破绽,您老尽管放心就是。」 向站在旁边的倭寇手下使了个眼色,倭寇手下哪里不明白意思,七言八语帮着求情,田中三郎见状也就趁势收篷,张嘴骂了松田一本几句,挥手示意倭寇手下出去,向松浦义田郑重道:「船上有察言司特工,你要小心约束手下弟兄,千万莫要大意露出破绽,坏了将军大人的大事!」 伊藤正智 暗中投效岛津久寿欲谋大事,此事机密万分田中三郎只是私下透露给松浦义田,松浦义田闻言悚然色变,想了想狞声道:「要不要暗中把察言司特工做了,若有人问起就说不小心坠海。」 田中三郎沉思良久,摇头道:「不小心坠海这理由瞒不得察言司,反正那特工只是搭船返台别无他意,你约束弟兄行动尽量小心,莫要再露出破绽也就是了。」 忽地想起刚才在舱室外面仿佛瞧到条模糊人影,田中三郎有些不放心,压低嗓门嘱咐道:「对察言司特工你要多加留意,万一起了疑心马上过来告知。」 松浦义田缓缓点头,目光闪动刚想说话,忽地听到甲板上杀猪惨叫远远传来,两人同时呆了呆,大踏步抢出舱室走向甲板。 田中三郎以为走私海船遭遇***战舰拦截,急步赶到甲板见一大圈人围得密密麻麻,徐国难徐淑媛也都挤在人群中瞧热闹,李老板刘员外瘫坐中间哭天抢地高声号啕,鼻涕眼泪涂得满脸都是,瞧上去极为滑稽可笑。 田中三郎皱了皱眉,挤将进去高问道:「李老板刘员外,你们怎么了?」 田中三郎是船上老大,按行船规矩船上一切都由他说了算,李老板刘员外听到声音如遇救星,赶忙爬起扯住衣袖道:「二当家,我们在甲板散步不小心失窃珍宝,请二当家帮忙追查窃贼。」 听到失窃小事田中三郎放下心来,他掌管后勤事务时常与走私海商打交道,与李老板刘员外也是熟识,随口问了些失窃线索,见两人面面相觑说不出所以然,板起脸孔没好气道:「上了平安号财物概不负责,两位怎么如此不小心!」 刘员外仗着多次送礼给田中三郎,抖着肥脸哀求道:「我那宝石项链是聘请西洋名匠精心打造,足足价值一万两雪花白银。二当家帮忙用心追查,老夫日后必有厚报。」 见田中三郎面部表情似笑非笑,狠了狠心伸出一根手指道:「只要追回宝石项链,老夫拿出一千两银票送给二当家买碗茶喝。」 李老板在旁接嘴道:「只要二当家帮忙追回玛瑙手镯,老头也愿拿出一千两银票做为谢礼。」 田中三郎本来不想节外生枝理会闲事,不过他在双屿岛海盗素有见钱眼开名头,听到重金酬谢毫不心动恐怕露出破绽,见徐国难站在旁边冷眼旁观,故意装出财迷模样道:「如果找不回来,每人也要各出五百两谢礼,否则杨某绝不会随意惊扰船上贵客,你们自己瞧着办。」 找不着珍宝还要倒贴铜钿? 刘员外李老板相互对视欲哭无泪,李老板苦着脸讨价道:「五百两实在太多,老头随身携带铜钿有限,二当家能否酌情减到一百两。」 刘员外大力点头道:「李老板说得对极,如果找不到就给一百两谢礼,二当家足足可以逛好几回堂子。」 田中三郎啼笑皆非,板着圆胖面孔没好气道:「他奶奶的还要讨价还价,真地把老子这里当堂子,五百两谢礼一文不能少,否则你们自个找去,莫要扰了老子困觉。」 故意伸腰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转身就要返回舱室休息。 刘员外见围观的走私海商幸灾乐祸瞧猴戏,心想今日脸面已丢得十足,咬了咬牙道:「五百两就五百两,就当上趟走私生意老刘没有做成。」 想了想觉得委实心痛,一屁股瘫坐甲板,咬牙切齿骂道:「生孩子没有***的乌心贼娃,倘若老刘晓得哪个贼娃胆敢做出乌心勾当,定要抛进海里请他吃馄饨。」 李老板也挥舞烟杆怒骂道:「乌心贼娃敢贪了老子的玛瑙手镯,老子夜夜咒他不得好死,断子绝孙世代为娼!」 瞧着两人宛若死了老子的气急败坏模样,田中三郎嘴角不由地向下微撇,眸光现出轻视神色:支那人真是既贪婪 又卑鄙,难怪将军大人时刻想着衣锦还乡重返大和,高贵武士哪能任由卑贱支那人指手划脚充当傀儡。 瞧着刘员外李老板宛若死了老娘的垂头丧气模样,闲得无聊的走私海商全都站在旁边开心瞧猴戏,骂声夹杂笑声此起彼伏,成为平安号甲板难得一见的西洋景。 第二百六十九章 偷鸡蚀米 谈好价码田中三郎当即吩咐手下海盗逐间搜查贼赃,他没有硬要刘员外李老板提前付钱,平安号一切都由他说了算,自不担心事后两人胆敢赖账。 走私海商做的都是掉脑袋买卖,驾船出海就是无法无天的法外之地,若敢胆肥得罪船上老大,随时会被捆做馄饨抛入汪洋大海,海天漫漫跟哪个去讲理。 倭寇烧杀抢掠宰惯肥羊,到了双屿岛后许久没有从事老本行,听到老大吩咐人人面现喜色,摩拳擦掌就要动手搜查。 走私海商都是身家巨万的阔佬财神,借口搜查贼赃正好可以顺手牵羊发笔横财,有钱可赚自然人人奋勇当先。 走私海商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窃窃私语面现不愉,一名肥头大耳衣饰华贵的走私海商越众而出,冲田中三郎拱手道:「二当家,搜查窃贼也要讲究有凭有据,老夫上了船就一直宅在舱室从没走上甲板,与刘员外李老板根本没有接触,绝对不存在窃贼嫌疑。」 另一名白白胖胖的走私海商也高叫道:「俺堂堂楼百万家财巨万,些许金银珠宝根本瞧不上眼,哪会出手行窃失却身份,二当家你莫要冤枉好人。」 走私海商都是极好脸面,哪肯平白无故担上贼名,争相开口想要洗脱窃贼嫌疑,徐国难挤在人群中笑嘻嘻瞧着没有说话,他是察言司的侦缉老手,虽然贼赃就藏在怀里,却也绝不担心会被海盗当众搜出。 徐淑媛不晓得大哥就是「窃贼」,站在旁边如瞧猴戏看得开心之极,忽地望见河野龟三闷头闷脑站在舱道门口,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用手肘轻撞徐国难左腰,轻声道:「大哥你瞧,那名刀疤丑鬼就是倭寇。」 徐国难微微点头,不动声色斜眼瞟视,见河野龟三倚着舱道板壁向这边观瞧,红肿面颊在火把映照下油光发亮,瞧上去颇为滑稽可笑,怎么也不像杀人放火的凶残倭寇。 心中不自禁有些起疑:莫非是徐淑媛无意之中听错? 沉吟片刻有了主意,见走私海商围着田中三郎吵嚷不休,伸手在船舷栏杆轻轻一捏,一小块木板已被抓到手中,屈指对着呆头鹅般的河野龟三轻轻一弹。 河野龟三被田中三郎接连打了七八记耳光,在倭寇同伙中间大失脸面,嘟着嘴站在舱道旁边不肯过来,想起以前当倭寇时杀人掠财酗酒赌钱何等逍遥快活,如今却因喝酒小事无端被殴受辱,不自禁有些咬牙切齿,正自暗生闷气忽地感觉膝盖微微酸麻,扑通一声仰面跌倒,在甲板上打了个滚腾地跳起,怒骂道:「八格牙鲁,贼老天——」 骂声刚出口就觉胳膊一紧,被躲在人群后面观望风色的松浦义田用力扯进空无一人的舱道,还没醒过神来红肿面颊重重又挨了记耳光,就听松浦义田压低嗓音斥道:「刚吩咐莫要说倭语,怎地如此不长记性?」 河野龟三这才惊觉自己脱口说出江户方言,涨红糙脸呼赫喘气,低垂脑袋半句也不敢言语。 松浦义田又骂了几句,转动眼珠低声问道:「好端端的怎会平空摔倒?」 河野龟三也是莫名所以,搔了搔头发疑惑道:「想是刚才海船忽地晃动,俺不留神方才摔倒。」 说话间平安号在风浪冲击下又是一阵摇晃,河野龟三这次有了防备,双脚牢牢钉住没有摔倒。 松浦义田觉得除此之外无其他可能,沉思片刻探头向舱道外面张了张,见黑黝黝的空无一人,再向甲板上面望将过去,见众人吵嚷得正是起劲,察言司特工徐国难袖着手自顾呆看,似乎没有瞧见这边的异样动静,心里稍觉放心,缩回身子冲河野龟三恶狠狠道:「快给老子回舱室去,没有叫唤不准出来!」 顿了一顿恶声恶气道:「如果再在支那人面前露出破绽,瞧老子不活剥了你!」 说罢又把脑袋探了出 去,目光炯炯暗中留意徐国难动静。 徐国难面色如常浑若无事,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微笑,他的耳力灵敏之极,自然听出河野龟三脱口骂出的确是正宗倭语无疑,晓得徐淑媛说得没错,刀疤海盗确是化名藏身双屿岛的倭寇残余。 松浦义田与河野龟三的对话声音极低,徐国难隔得过远听不清楚,见两人行动鬼祟不禁起疑:莫非双屿岛上的潜藏倭寇不止一人? 徐国难没有上帝视角,自然猜不到船上海盗都是残余倭寇,更加料不到双屿岛的大当家就是恶名昭著的前倭寇首领化名假扮,想了一阵还是茫无头绪。 不过内心深处还是留下根刺,决意下船后就派遣特工秘密调查,暗中通知方惊蛟多加留神,绝不容凶残倭寇借双屿岛藏身逃出生天。 田中三郎被走私海商吵得昏头晕脑,挥舞双手高叫道:「大家伙儿莫要吵吵!」 走私海商闻言都静下声来,就听田中三郎作了个罗圈揖,笑嘻嘻道:「各位都是大有身份的财主阔佬,杨某自然相信绝不会有失身份作贼行窃,不过刘员外李老板既然出了银两,说不得总要搜上一搜——」 见杨百万又要说话,抢着道:「哪位如果不愿意接受搜查,就请拿出一百两担保银两,我可以作主免掉搜查。」 当众拿出担保银两岂不是更添窃贼嫌疑,楼百万当即闭嘴,走私海商互使眼色窃窃私语,再也没人跳出充当出头鸟。 田中三郎侯了片刻,见无人出言反对,嘴角现出得意笑容,当即吩咐海盗挨间搜查,自然免不了顺手牵羊捞些外财,平安号鸡飞狗跳骂声一片,最后就连走私海商身上也被搜了个遍,空自忙碌却是一无所获。 偷鸡不着蚀把米的刘员外李老板哭丧面孔,在走私海商讥讽声中抖抖索索掏出银票递给田中三郎做为谢礼,破口大骂卑鄙无耻的乌心窃贼。 徐国难冷眼旁观暗自好笑,想起刘员外李老板私下交谈无意泄露的机密信息,忍不住皱起眉头有些发愁。 若是两人言语不假,卢泽被迫致仕由冯剥皮接任察言司都事,以冯剥皮的贪婪狠毒不出意外必定把卢泽的旧班底全都一扫而空,自己身为卢泽铁杆心腹,肯定列入清扫黑名单无疑。 功名富贵自然不放在徐国难心上,只是失却军务处佥事紧要职位,如何能够循迹觅踪查找潜伏察言司的***老鼠谛听,还有隐藏暗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间谍首领烛阴。. 想起离开东宁府前听到的冯锡范企图自立台湾王流言,徐国难有些不寒而栗,隐隐感觉冯德贵接替卢泽都事察言司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无论如何先行回到东宁府再作打算。 蓦地想起倚门翘首盼望平安归家的亲人,徐国难心头不知不觉有些火热起来。 第二百七十章 打探消息 经过一天两夜的劈波斩浪,晨霭初开之际平安号终于有惊无险靠上东宁港码头。 沿途风平浪静顺风顺水,绝无海盗或官兵前来拦截骚扰,当平安号经过琉球海域时,田中三郎借口补充淡水寻了座岛屿停篷靠岸,两个时辰后方才重新拔锚起航。 琉球王国地僻民寡,幕后暗中控制的倭国德川幕府闭关锁国不重通商,琉球的海上贸易中转站地位没有得到体现,走私海商大多没有到过琉球海域,见岛屿风景秀美迥异中土,乘船无聊争着上岛游玩,听到起航呼喝方才慌慌张张抢着上船,就连徐国难都没留意海盗悄无声息少了数人。 想到平安回家徐国难心情激动,站在船头向东宁港码头瞭望,见偌大码头七零八落泊着五六艘海船,冷冷清清空无一人,与昔日密密麻麻装货卸货的热闹繁华相比恍若隔世,想必是***与荷兰联手禁绝航道之故,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东宁港码头设有市舶司专司验货收税,是明郑朝廷数得着的肥水衙门,见到平安号靠岸立即有小吏快步迎将过来,听说船上运载大批粮食两眼放光,一改往日想方设法敲竹杠的挑剔作风,随便瞧了几眼,立即吩咐码头小工卸货通关。 闲坐码头无所事事侃大山的码头小工听说粮船抵达都是激动不已,没等小吏发话一窝蜂奔上平安号卸货,见到堆放的大袋粮食都是高声欢呼,有的甚至跪倒磕头热泪盈眶,伸手抓起散落粮食塞进嘴巴。 明郑缺粮码头小工早就饥肠辘辘,见到大袋粮食焉能不趁机偷吃几口。 田中三郎老于世故,见码头小工都是衣衫褴褛面黄饥瘦,知道台湾缺粮必定不假,走私粮食可以大赚特赚,心中暗喜由走私海商陪同前往市舶司拜访市舶使,官商勾结抬高粮价借机发财。 市舶使冯德才是东宁总制使冯锡范族侄,依靠冯锡范的关系击败竞争对手抢到紧要位置,除了拍马逢迎就是坐守市舶司数钱,日进斗金财源滚滚,神仙日子过得好不逍遥自在。 近些时日满清与荷兰联手禁绝航道,走私海船全都不敢前来东宁府走私贸易,冯德才收入日减心痛不已,听田中三郎说只要粮价满意,过些时日还会暗中走私大批粮食前来,当即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商定高得离谱的粮食收购价格,与田中三郎约定利润三七分成,共同发财皆大欢喜。 明郑粮食紧缺粮道被卡,日常粮食供应已经难以为继,只要能够吸引走私海商不顾危险源源不断走私粮食,千金市骨高价购粮算得了甚么,反正又不要官员自掏腰包。 徐淑媛牵着黄骠马跟在徐国难后头,见到码头如此冷清也是面现诧异,悄声道:「大哥咋回事,东宁港码头居然冷清到如此地步,难道——真地粮食短缺?」 徐国难沉着脸没有接嘴,他从方惊蛟口中早就知晓台湾缺粮,只是不晓得究竟严重到何等程度,见到码头小工的饥瘦模样知道粮食必定极其短缺,倘若不能抓紧设法从岛外运进粮食弥补缺口,说不定很快就会出现粮食危机。 手中无粮心里发慌,古今同理绝无二致,徐国难幼时曾跟随父母逃难,自然明白粮食短缺对困守台湾的明郑来说意味着什么。 只是——自己离台前卢都事已答应向冯锡范建言秘密派遣船队前往倭国购粮,怎么还会出现粮食危机,莫非其中出现岔子? 目光闪烁疑虑丛生,徐国难知道码头小工都是大字不识的苦哈哈,询问也是无用,缓缓抬步走向踏板,立意回到东宁府找人询问明白。 他在下船前洗去化装恢复本来面目,与牵着黄骠马的徐淑媛缓步走进专供贵宾出入的特殊通道,抬头瞧见李老板刘员外如丧考妣,面色阴沉一声不响走在前面,低贱商贩居然也能享受贵宾待遇,不由地微感诧异。 徐国难在平 安号数次偷听两人谈话,除了心痛失窃宝物痛骂无良窃贼外,倒也听不到有价值的情报信息。 市舶司小吏都是眼光毒辣,虽见黄骠马神骏非凡有心扣留敲诈,但都认出徐国难是大名鼎鼎的察言司军务处佥事,时常出入东宁港码头秘密办案,哪个敢老虎头上拔毛自讨苦吃,快手快脚办好通关手续,满面堆笑恭送徐国难兄妹出了市舶司。 下了平安号徐淑媛有些神思不属,牵着黄骠马跟在大哥身后亦步亦趋,想到即将回家见到爹娘又是期盼又是心慌,宛若出嫁媳妇第一次回娘家探亲,说不清啥子滋味。 正自百感杂陈却见徐国难拐向距离市舶司不远的青砖小院,连忙赶上低声问道:「大哥,咱们去那里干嘛?」 青砖小院挂着察言司码头站牌子,进出的都是凶睛厉目的精壮汉子,往来行人有意无意远远避开,生怕不小心招惹凶神平生祸端。 察言司仿锦衣卫制度,在台湾各地设立特工站,侦缉不法刺探女干细,东宁港码头地位重要人员复杂,自然也要按例设立。 特工在平民百姓眼里铁血凶横行事狠辣,徐淑媛出身特工世家,平时经常与特工打交道,倒也没觉得有啥可怕,对传说能止小儿夜啼的察言司特工半点也不畏惧,笑嘻嘻跟在徐国难后头。 徐国难沉默片刻,轻声道:「大哥过去打听些消息,等会一起回家。」 通过李老板刘员外的私下议论,徐国难料定察言司必已物是人非,打定主意先到码头站打探消息再定行止。 码头站站长黄胜可是他昔日老部下,如若知道消息自会实言相告。 见徐淑媛面色有些青白,徐国难立时明白她的心思,微笑道:「丑姑娘难免要见爹妈,你虽然擅自离家出走,在漳州城里奔前跑后却也功劳不小,爹爹倘若出言责怪,大哥自会出头说情,你尽管放心就是。」 徐淑媛闻言大喜,抢过去挽住徐国难胳膊笑嘻嘻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胡赖。」 她擅自翘家出走,最是惧怕回家被徐文宏责骂幽禁,甚至动用家法严惩,得大哥担保微感放心,抬眼望向青砖小院,撇嘴道:「码头站怎地如此冷清?瞧起来生意真地不咋样。」 徐国难知道自己身为军务处佥事,手下特工见到徐淑媛自然要给三分脸面,因此妹子见到传说中的凶煞之地毫不畏惧,笑了笑刚想说话,青砖小院侧门大踏步走出三名身穿箭鱼服神情彪悍的精壮汉子,步履匆匆似有要务。 其中一人听了徐淑媛的无礼言语,弹起眼睛想要发作,转头瞧见徐国难脚步不由地一顿,惊喜叫道:「徐佥事,您老啥时回到东宁府?」 忙不迭奔过来拱手行礼,神态恭谨极是亲热。 徐国难听声音颇为熟悉,循声望去竟是卢泽贴身侍卫张铁,乍见之下也是大感意外,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卢大人也到了码头站?」 蓦地想起卢泽已被冯锡范硬逼致仕,瞧张铁神情委顿不甚得意,说不定受到牵连驱逐下放。 果然张铁眼圈一红,涩声道:「卢都事已经奉令致仕,现任都事是户官过来的冯德贵大人,见不得我们这些跟随卢都事的察言司老人,找个名目都赶将出来。」 徐国难早已知晓,闻言假装「大吃一惊」,诧道:「竟然有这等事,卢大人才过五十身康体健,怎么就致仕了。」 张铁面孔涨红愤愤不平,想要说话见手下特工站在旁边等候,人多眼杂不便开口,转头吩咐特工自去办事,自己引着徐家兄妹走进码头站来到站长室坐下,让座倒茶客套了好一会,方才娓娓道来。 徐国难奉命前往漳州秘密执行厄斯计划,明郑党争越发激烈,延平郡王郑克塽年幼不谙政事,事事任由东宁总制使冯锡范作 主,自己宅在王宫百事不管逍遥自在,被明郑官兵戏称为扶不起的郑阿斗。 冯锡范执掌军政大权为所欲为,见郑克塽年轻识浅懦弱无能,自立台湾王心思越发热烈,唯一顾忌的是位高权重资历不相上下的水师总督刘国轩,生怕若有不轨举动刘国轩便会率领明郑水师进入东宁府勤王,硬逼察言司重新调查巫蛊案件,想方设法罗织罪名致刘国轩于死地。Z.br> 卢泽秉守察言司的中立原则,不愿参与党争百般拖廷,最终呈上「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调查结论,不肯附和冯锡范坐实刘国轩巫蛊罪名。 冯锡范见卢泽不肯听话决意换将把台湾锦衣卫牢牢掌控,借口卢泽身体不好强逼致仕,提拔心腹冯德贵担任察言司都事。 冯德贵自然明白冯锡范心思,新官上任立即整顿人事清除异已,把不听指挥的老人全都驱逐下放,任人惟亲乌烟瘴气,搞得察言司人心惶惶士气低落,无一人肯用心办事。 靖安处佥事吴斌早就暗中投靠冯锡范,见到冯德贵立即表态效忠,被冯德贵任命为副都事兼靖安处佥事,秉承冯锡范意愿派遣特工到处搜集刘国轩「谋反」证据,动辄逮捕文武官员押进靖安处严刑逼供,罗织罪名大肆株连。 文武官员人人自危提心吊胆,谁都没有心思管理朝政,本就混乱不堪的军政事务愈发乱成一团,饥民缺粮嗷嗷待抚,居然也是无人过问。 说到吴斌提拔为副都事张铁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徐国难听闻之后怫然不悦,哪料徐国难只是淡淡一笑,浑然不放在心上。 徐国难心悬反满兴汉,根本无心跟吴斌内斗争权,他料定明郑朝廷已经内外交困应接不暇,却也想不到居然危险到如此地步。 自己想方设法潜伏漳州实施厄斯计划挑动姚施内斗,冯锡范刘国轩居然跟***一样内斗内行自相残杀,想到这里徐国难禁不住有些啼笑皆非。 第二百七十一章 路见不平 徐国难与张铁交情不深,虽见他愤愤然破口痛骂冯德贵,却也不好随声附和,忽地想起一事,沉声问道:「蔡佥事是否也归附了冯都事?」 司闻处佥事蔡英外圆内方,做人极有原则,想必不会像吴斌那样无耻投靠,若是联手尚有可为。 「蔡佥事已经不幸殉职。」张铁面色黯然,低声答道。 徐国难这下真地大吃一惊,手一颤茶水差点洒将出去,急声问道:「蔡佥事好端端出使漳州怎会殉职,莫非***暗中派人刺杀?」 他早就获知和谈使团谈判失败从漳州码头乘船秘密返回东宁府,蔡英身为和谈副使绝不会无缘无故殉职,难道无意之中听了不该听到的机密? 见徐国难眸光现出疑虑,张铁哪里不晓得他的心思,摇头苦笑道:「不是***派人刺杀,据说使团座船返台途中遭遇荷兰红毛鬼战舰拦截,蔡佥事不幸被炮火轰伤溺水身亡。」 听是使者座船返台途中遭遇荷兰战舰拦截突袭,徐国难眉头紧皱,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巴达维亚距离台湾海峡数千里,没有精确情报支持荷兰战舰根本无法掌握使团座船行踪,更不可能半途拦截突然袭击,难道又是***潜伏老鼠暗中窃取机密情报,故意泄露给荷兰红毛鬼? 思索半天不得要领,徐国难沉吟问道:「荷兰战舰为何突然出现在台湾海峡,除了蔡佥事还有多少官兵水手伤亡,傅为霖大人眼下情形如何?」 张铁听出徐国难的疑虑,苦笑答道:「刘国轩总督亲自率舰巡海防备***,听到炮声立即前往支援,打得红毛鬼战舰一沉一降。据俘虏事后供认,荷兰驻巴达维亚总督雅各布获知使团座船离漳返台,暗中派遣战舰假扮西洋海盗半途拦截,企图击沉座船嫁祸***挑起***,以便荷兰红毛鬼趁机从中牟利。」 徐国难微微点头,目光闪烁沉思不语。 瞧了瞧徐国难阴沉面色,张铁续道:「使团座船遭到炮击猝不及防,死伤了二十多名护卫官兵,座船也被轰得一塌糊涂险些沉没,傅大人侥幸没有受伤。蔡佥事见情势危急站在船头亲自指挥,被红毛鬼炮火轰伤不幸坠海,连遗体都不曾打捞上来。」 语音有些哽咽,显是对蔡英不幸遇难颇为伤感。 徐国难目光也是现出晶莹,一时说不出话来。 「坠海身亡,坠海身亡!」 告别张铁走出察言司码头站,徐国难眉头紧皱喃喃自语,对蔡英坠海身亡颇为痛惜。 遭遇荷兰战舰拦截炮击谁都无法事先预料,只是蔡英生性沉稳擅长情报分析,对台海战局多有独到认识,保台三策就是出自他的手笔,不幸受伤溺海身亡是察言司司闻处的重大损失。 本来徐国难对蔡英之死怀有疑虑,有心想要上船侦缉一番,听张铁说使团座船被炮火轰得一塌糊涂,没等拖回东宁港就已漏水沉没,受命暗中潜伏的特工张十三也不幸中炮身亡,心知即使有心侦缉也必无收获,只得暗自叹息。 蔡英生性严肃不苟言笑,徐国难虽与他交情不深,想到坠海身亡也是不自禁感到难过,心里陡地蒙上阴影:明郑内外交困风雨飘摇,难道老师果真一语成谶,大明最后一块海外领土再也无法保全,炎黄子孙自此都要沉沦***铁蹄? 目光有些迷惘,慢慢重新坚毅起来:不管局势如何变化,自己身为陈永华的衣钵传人,又蒙永嗔大师收为徒弟,总要继承遗志反满兴汉,想方设法保全台湾于中土,复兴华夏于未来。 倘若***势大无力回天,就要设法收服海外锦衣密探成为特工王,效仿虬髯客前往海外寻找炎黄子孙安身场所。 以前曾听英国海商提起大洋对面有块广袤无垠的肥美陆地,面积辽阔远逾大明,眼 下只有少数欧洲殖民者占据,若是能够率领华夏遗民前往垦植,说不定能够在海外异域别行开辟崭新天地。 想到这里徐国难眸中忧虑一扫而空,脑海深处隐约有模糊声音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放弃台湾,万一落入红毛鬼之手再也难以索回。 他搞不清楚这是咋回事,想来又是「千年老妖」作怪,不知「千年老妖」为何对保全台湾如此执著,莫非——「千年老妖」生前与台湾有啥子关联? 徐国难思索良久不得要领,摇了摇脑袋强行置之不理,缓步走出东宁港码头。 徐淑媛牵着黄骠马紧跟大哥身后,想起重返东宁府平安回家心情极是激动,星眸流转不住向周围打量,见街道风景一如往昔,只是店铺冷清顾客稀少,浑不似往昔热闹繁华模样,官道旁边坐满头插草标的褴褛灾民,神情麻木表情呆滞,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乞丐三五成群踽踽而行,见到往来行人哀声求乞,却极少有行人愿意停步施舍。 明郑商贸兴台素称富饶,街面虽然偶有乞丐却只是三三两两,从来没见过数量如此之多,自然都是遭受洪灾流离失所无衣无食的灾民,徐淑媛微感奇怪,不由地多望了几眼。 见乞丐大多面目黧黑衣衫褴褛,有的扶老携幼,有的拎着破旧包袱,虽然哀告乞食却也都是憨言憨语,翻来覆去只是「老爷可怜」「赏口饭吃」等寻常乞讨言语,浑不似以前街上见到嘻皮笑脸言语油滑的职业乞丐。 不少乞丐背着包袱牵着稚龄幼童,显是全部家当都在身边,稚龄幼童见到街边小吃摊饥饿难忍,不时发出尖利哭啼。 见此情景徐淑媛不自禁想起荣军哭墓凄惨场景,眼角感觉有些酸涩,刚想上前施舍几文铜钱,就见码头入口处懒洋洋站着七八名横眉怒目的官差,瞧见乞丐走近挥起皮鞭劈头盖脑便是一顿乱抽,嘴里不干不净乱骂,「打不死的天生贱骨头,早就告诉莫要到码头附近乞讨,乍还巴巴跑过来挨老爷皮鞭!」 凶横官差对付可怜乞丐自是轻车熟路,众乞丐都被雨点般的皮鞭抽得哭爹喊娘,狼奔豕突远远逃开,饶是如此还有不少乞丐踉踉跄跄躲避不及,被凶狠皮鞭抽得头破血流惨叫不止。 官差见乞丐狼狈逃窜无不兴高采烈,挥舞皮鞭追上用力狠抽,噼啪声中夹杂哭啼惨嚎,听起来甚是渗人。 过往行人见官差如此凶狠,面色都有些不平,只是谁都不敢上前干预,胆大的远远站定观望,胆小的慌忙跑开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若是事不关己便不肯见义勇为,这也是国人的通病。 一名年约五旬笨手笨脚的憨厚老汉抱着名蓬头垢面的干瘦女童,踉踉跄跄跑在最后,脚下不知被啥子物事绊了一跤,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手脚乱动半天挣不起来。 手中抱着的干瘦女童远远摔将出去,额角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鲜血迸溅疼得尖声哭叫,声音嘶哑如同驴吼。 憨厚老汉听到女童哭叫急忙从地上挣扎爬起,跌撞过去刚要俯身抱起干瘦女童,被抢过来的官差用力一脚踢中屁股,不由自主重重跌撞在干瘦女童身上。 他不顾身后官差挥鞭狠抽,用瘦弱身子死死护住干瘦女童,任凭皮鞭雨点般落在身上也不肯躲开。 「他娘的真是打不死的贱骨头,天生挨抽的憨货!」 一名身材瘦小状若猢狲的猴脸官差舞着皮鞭冲在最前头,见憨厚老汉躺在地上堵住去路,三角眼瞪得溜圆,嘴里厉声喝斥,粗长皮鞭呼的高高抡起,打着旋狠力抽向憨厚老汉脑门。 眼看皮鞭毒蛇般就要吻上憨厚老汉的枯橘面颊,猴脸官差蓦觉手心一沉,鞭梢不知何时已被纤纤玉手抓中。 紧接就是一股巨力沿着皮鞭传来,震得猴脸官差如遭电击,左手不由自主松开, 任由皮鞭落入抢过来的徐淑媛手中。 猴脸官差侯三是东宁府码头一带称王称霸的地头蛇,手下管辖不少欺软怕硬的青皮流氓,向来眼睛长在额角上,横行霸道无法无天,见有人胆敢阻挠鞭抽乞丐兴头不由勃然大怒,猴脸通红涨成猢猕屁股,瞪圆三角眼就要动手教训。 抬眼望见一名二八少女左手抓着皮鞭,星眸含嗔瞪视自己,肌肤白腻娇俏动人,瞧上去与年画上的美貌仙女无多大区别,侯三咕咚一声咽了口馋涎,满肚皮火气立时不翼而飞。 徐淑媛本来不想多管闲事,见侯三挥舞皮鞭抽打憨厚老汉,神情狰狞没有丝毫慈悲怜悯心肠,围观行人畏手缩脚无动于衷,不由地激起侠义心肠,伸手一招包罗万象轻而易举把皮鞭抓到手中。 她轻轻甩了甩皮鞭,见侯三贱兮兮呆望自己,三角眼全是***下流,不由地勃然大怒,扬鞭凌空抽了记响鞭,俏面飞红娇叱道:「瞅啥子瞅,再瞅姑奶奶把你的眼珠挖下来当球踩。」 众官差兴高采烈挥鞭抽打逃跑乞丐,忽见徐淑媛从道旁窜出,玉手轻挥就把捕头候三的皮鞭抓到手中,瞧身法极是利落,应该是学过武艺的高明练家子。 登时大声鼓噪起来,放过乞丐一窝蜂拥过来把徐淑媛围在中间。 免费阅读. 第二百七十二章 流民乞丐 听徐淑媛厉声喝斥侯三,声音如同珠落玉盘圆润动听,众官差相互对视嘻嘻而笑,抱着胳膊站在道旁看热闹,瞧素来好色的老大侯三如何处理不知趣美妞。 憨厚老汉抱着干瘦女童从地上慢慢爬起,缩在道旁呆愣愣瞧着,嘴唇颤抖不敢言语。 见官差挥鞭肆意抽打乞丐,徐国难心中也觉不忍,想要出言干预徐淑媛就已见义勇为冲将出去。 他知道妹子性格爽直办事鲁莽,行动从来不顾及后果,有心让她多吃苦头长些记性,冷眼旁观不上前阻拦。 侯三被徐淑媛斥得一愣,色心稍退从头到脚仔细打量,见眼前美妞穿着打扮显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东宁府是明郑权贵聚居场所,过往行人都有可能是招惹不起的王侯公子,侯三在衙门当捕头多年当然晓得水深,摸不清徐淑媛身份不敢轻易得罪,拱了拱手干笑道:“在下东宁府衙捕头侯三,敢问姑娘芳名,为何出手阻拦执行公务?” 他言语甚是温文有礼,操他娘十八辈祖宗等用惯了的口头禅居然全都没有出口,看得众官差都是目瞪口呆乍舌不已,均觉美妞果起个威力无穷,瞬间能够改变捕头侯三的粗鲁性格。 用鞭梢指着缩在道旁不敢言语的憨厚老汉,徐淑媛嘴角微翘,冷笑道:“执行公务干嘛要鞭打可怜乞丐?连弱小女娃都不肯放过,他们到底犯了啥子杀头罪过?” 干瘦女童撞在青石板上磕破前额,数道鲜血蚯蚓般顺着肮脏面颊不停流淌下来,黑红交杂触目惊心。 她咬住嘴唇一声不吭,死死瞪视挥鞭抽打爷爷的侯三,似乎要把他的面目牢牢记在心中。 憨厚老汉把干瘦女童紧紧搂住,笨手笨脚取出肮脏布巾抹拭面颊血痕,眼里泪水滚滚而下。 侯三常年执行公务早已炼就铁石心肠,鞭打乞丐丝毫不放在心上,斜眼瞟视无动于衷,顺嘴答道:“驱赶乞丐不得进入码头乞讨是知府大人亲自下的命令,言道乞丐有碍观瞻失却朝廷脸面,侯三奉令行事,情非得已小姐莫怪。” 倒竖八字眉向憨厚老汉厉声喝道:“狗东西还不快些滚开,遮莫想让老爷再赏你皮鞭!” 憨厚老汉闻言骇得簌簌发抖,感激抬头瞧了眼徐淑媛,抱着干瘦女童快步闪进躲得远远的乞丐群中。 眯着三角眼瞟视憨厚老汉离开,侯三转头向徐淑媛笑道:“请姑娘放心,这些抽不死的贱骨头命硬得很,再挨上几鞭也见不得会有事——” 话未说完就觉得眼前乌影闪动,紧接着猴脸剧痛,满天都是金星点点,原来已被徐淑媛甩出皮鞭在面颊狠抽一记。 徐淑媛皮鞭出手一抽即收,玉手轻轻把玩鞭梢,嘴角噙着浅笑,冷声道:“原来侯捕头也是命硬得很,姑娘赏的皮鞭滋味如何,会不会有事?” 伸手摸了摸火辣辣面颊,侯三感觉牙床隐隐有些松动,张嘴哇地吐出数颗和着鲜血的后槽牙,干瘦猴脸立时涨成猴子屁股。 他当差多年从来都是挥皮鞭抽打别人,自家哪里尝过鞭子着身苦痛滋味,见围观行人脸上都现出幸灾乐祸,就连站在旁边的众官差也是隐有嗤笑,勃然大怒之下猴脸变得阴沉之极,挽起衣袖就要发作动手。 美貌小娘虽然好看,自家脸面更加重要,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任由小娘欺侮,日后侯三有啥脸面在东宁港码头一带称王称霸强收保护费。 众官差站在道边,笑嘻嘻瞧着侯三与美貌少女对话,均觉赏心悦目兴趣盎然,万料不到徐淑媛居然挥起皮鞭狠狠赏了侯三一记,见老大满脸鲜血连后槽牙都被击落数颗,顿感大失官差脸面,相互使个眼色,蜂拥上前团团围住徐淑媛。 虽然徐淑媛身手利落出手干脆,一看就知精通武功不是好相与,然而东宁府是明郑地盘官差众多,只要一声呼哨就可以得到支援,以多凌寡稳操胜券,众官差对徐大姑娘倒也不太畏怯。 徐淑媛被官差包围夷然不惧,俏面生霜轻抚皮鞭,预备出手好生教训。 侯三万料不到徐淑媛竟敢大庭广众挥鞭抽打,在弟兄面前大失脸面,八字眉倒竖怒火大炽,把怜香惜玉心思全都抛到九宵云外,挥手喝令官差一拥而上以众凌寡。 眼见事情渐渐不可收拾,冷眼旁观的徐国难低咳一声缓步上前,大刺刺道:“庄文烈也算得上勤政爱民,怎会下这样的糊涂命令?即使真有知府命令也不可随意鞭打,让洋人瞧见更加有碍观瞻。” 庄文烈是东宁前任知府名讳,侯三听徐国难直呼姓名心中大凛,忙使眼色止住摩拳擦掌的官差,眯着三角眼仔细打量徐国难,见他衣着虽然寻常,神态威严举止自若,对围在身边的官差浑不在意,晓得绝非等闲之辈,陪着小心道:“大人有所不知,庄知府前些时日已经去职,小的是奉祝知府命令执行公务。” 明郑朝廷祝姓官员不是很多,徐国难略想了想便已有数,问道:“是不是兵官右曹祝敬,什么时候接任东宁知府?” 见徐国难对朝廷官员极为熟悉,态度更是漫不在乎,侯三估计是得罪不起的达官权贵,更加不敢轻忽,陪笑拱手道:“祝知府到任已有十来天,您老是——” 想要询问身份却不敢询问,猴脸现出古怪神色。 众官差站在旁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谁也猜不出徐国难的真实身份。 徐国难把众官差表情瞧在眼里,淡淡道:“我在察言司任事,与庄文烈祝敬两位大人都曾打过交道。” 心里念头急转,祝敬是冯锡范的多年老部下,向来替冯锡范掌管兵事,这辰光怎会突然接任东宁知府,背后莫非蕴有深意? 想起冯锡范想要取代郑克塽自立台湾王的流言,徐国难心头砰砰剧跳,感觉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听徐国难是察言司出来的嗜血魔头,众官差不约而同后退数步,相互对视面现惧色。 侯三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神情变得极为恭谨,有问必答十分爽快。 徐国难问了半天,方才明白东宁府为何会出现如此多的流民乞丐。 台湾四面悬海雨量丰沛,尤以春夏之交连绵不绝,极易引发洪涝灾害,今年台湾气候反常,入冬以来一直干旱无雨,春节之后却发疯般接连下了二十多天倾盆大雨,城里乡下到处都淹成汪洋,房子倒塌牲畜冲走田里庄稼颗粒无收。 郑成功收复台湾大力推行屯垦,大批跟着来台的军民全都分地垦荒,每年都要向官府交纳沉重捐税,本就土里刨食生计艰难,遭受百年一遇的特大洪灾田庐尽毁,更是一穷二白双手空空,无奈之下只能抛家别舍沦为流民乞丐。 东宁府是明郑政治经济中心,居民生活远较其他地方富裕,不少流民乞丐以为比别处更容易乞食,呼朋引伴扶老携幼赶到东宁府,哪料东宁府也是粮食紧张求乞无门,一些饿得眼珠发绿的流民乞丐不免明偷暗抢填饱饥肠,成为社会治安的一大隐患。 东宁府知府庄文烈生怕出事下令开仓赈灾,想方设法引导流民乞丐在城外集中居住,搭建粥棚施舍薄粥,身体强壮的以工代赈到作坊干些零活,倒也不出乱子。 哪料却惹得冯锡范勃然大怒,下令把庄文烈免职,由心腹祝敬接任东宁知府,关闭粮仓不准赈济灾民,理由是东宁府粮食供应紧张,连满足军民日常所需尚嫌不足,哪顾得上土狗般的流民乞丐。 流民乞丐无处觅食成群结对沿街乞讨,祝敬极好脸面,下令不准进入东宁府码头,避免在国际友人面前有碍观瞻影响形象。 “官府为啥不下令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徐淑媛眨着丹凤眼,有些迷惑地插嘴问道。 她看多了侠义,每逢灾荒年份朝廷总要开仓放粮,是安抚乞丐流民防止社会动乱的标准动作。 侠义中每逢赈济灾民必有贪官污吏贪污赈粮酷政害民,到那时自有替天行道的侠客行侠仗义,刺杀贪官帮助灾民讨回公道。 想到此处徐大姑娘有些蠢蠢欲动,极想一显身手成为女中英雌。 众官差面面相觑,均是神情尴尬现出苦笑。 半晌侯三呐呐道:“姑娘有所不知,庄知府原本已经开仓赈济,冯总制亲自下令不准放粮赈济灾民。小的,小的也不知啥子原因。” 他当然知道冯锡范下令不准赈济是由台湾乏粮所致,只是打死也不敢公然说出。 徐淑媛俏面如花娇艳无比,侯三情知刺手鲜花绝不是自己可以染指,低垂眼皮不敢多望一眼。 听冯锡范不理会灾民生死下不准赈济混帐命令,徐淑媛惊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国难闻言也是暗吃一惊,想起双屿岛方惊蛟的言语,追问道:“冯总制怎会下此糊涂命令,是不是因为台湾存粮不足?” 话刚出口就知道不对,官差都是听令行事的官府爪牙,粗鲁野蛮见识低浅,哪里懂得国计民生。 见侯三张目结舌不知所谓,徐国难微叹口气不再理会,示意徐淑媛牵上黄骠马,顺着街道向思明巷方向急步走去,眉头紧皱眸现忧色。 奉令前往漳州实施厄斯计划前,俞洪德和卢泽都明确承诺尽快禀明冯锡范派遣船队前往日本紧急购粮,难道其中出了意外变故? 想起施世轩临别前说的“以图根本”,徐国难心情极为沉重,平安回家的快乐情绪被破坏无遗。 第二百七十三章 抢夺食物 顺着街道向前又走了一会,破衣烂衫的流民乞丐逐渐增多,都是赤着双足捧着破碗哀告乞食,大群蓬头垢面的小孩妇人头上插着草标,神情麻木挨排坐在街头巷角,望着过往行人眸里现出希冀光芒,显是希望买主好心买去换条活命。 无奈过往行人大多都是家无余粮,只能视而不见匆匆行走,竟无一人停下询问价格。 徐淑媛自幼生活康裕,从未见过如此卖人惨景,愈发感觉心酸,忽地瞧见憨厚老汉抱着干瘦女童坐在乞丐群中,干瘦女童肿起额角胡乱缠了块破烂布片,时不时渗出大滴鲜血滴落泥地,肮脏小脸黑红映衬越发显得狰狞可怖,不由地眼角酸涩停下脚步。 干瘦女童缩在憨厚老汉怀里,也是一眼认出徐淑媛,向憨厚老汉哑声道:「爷爷,好心姐姐过来了。」 憨厚老汉笨手笨脚用衣袖帮干瘦女童擦拭血痕,闻言抬头张望,果见仗义相救的女侠牵着黄骠马站在面前,眸里立时现出感激,嘴唇嚅动欲言又止,忽地伸手拉过干瘦女童扑通跪倒地上,向徐淑媛咚咚用力磕头。 徐淑媛吓了一大跳,赶忙上前把憨厚老汉搀起,手足无措道:「大伯不要客气,您老莫要折了我的寿。」 憨厚老汉硬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一片乌青方才牵着干瘦小童站起,呐呐道:「小姐好心帮俺们穷人出头,胡三心里明白,乡下佬没啥子可报答,只能向小姐磕头谢恩,愿老天爷保佑小姐大富大贵多子多孙。」 见徐国难脸色阴郁站在旁边,胡三瞧模样知道必是了不得的贵人,忙向徐国难深深作揖,想要说话却又不敢开口。 听到多子多孙徐淑媛啼笑皆非,眼前不期然现出前世冤孽施世轩的英俊面孔,心里酸酸甜甜不知是啥滋味,咬住嘴唇扭过脸去。 徐国难向胡三还了一礼,见胡三面目忠厚,手脚长满厚茧,一看就是常年土里创食老实巴交的乡野农夫,温颜问道:「老丈是哪里人?怎会落到如此光景?」 胡三呆了呆,见徐国难表情和蔼语气温和,不像常见城里人歧视乡巴佬,沟壑纵横的老脸现出苦色,涩声答道:「回老爷大人,老汉名叫胡三,前些年跟着国姓爷来到台湾,全家五口都在城外太平里田里刨食,虽然填不饱肚皮日子倒过得舒心。哪料前些日子狠心老天爷不开眼,发起大水把房子粮食一股脑都冲了去,一粒粮食都没剩下。」 想起滔天洪水淹没村庄凄惨旧景,胡三伸手抹了把浑浊眼泪,声音越发哽咽,「老汉村里约莫一百来户人家,被滔天洪水冲走了大半,老汉的儿子媳妇都被大水卷走,单剩老汉跟孙娃到处乞食度日。」 徐国难幼时经历过逃难生涯,心肠向来冷硬,听胡三结结巴巴诉说也不禁摇头叹息,心想老天何其不仁,明郑百姓本来就是饥一顿饱一顿艰难度日,还要降下洪灾把微薄家产全都席卷一空,硬生生把苦难百姓往死路上逼。 难道——大明最后一块江山真地要亡在***手里? 想到灰暗前景徐国难心情越发沉重,皱紧眉头半晌不语。 徐淑媛也是听得泪水涟涟,不嫌肮脏抱住干瘦女童柔声安慰,从袖袋掏出伤药帮她涂拭。 见此情景胡三眼里现出希冀光芒,向徐淑媛哀声道:「小姐要不要丫头服侍?珠儿虽只七岁很是懂事,煮饭烧菜喂猪食样样来得,老汉不要小姐一文钱,只想让孙娃寻个地方吃饱饭,免得跟老汉一起饿死。」 嘴里说话扑通跪倒砰砰向徐淑媛磕头,脑门瞬间鲜血淋漓。 听胡三要卖掉自己,珠儿紧紧抱住哭叫道:「爷爷莫要扔下珠儿,珠儿保证听爷爷的话,再也不会惹爷爷生气,只求爷爷不要卖了珠儿,珠儿宁死也要与爷爷在一起。」 胡三伸出粗糙手掌轻轻抚 摸珠儿,枯涩眼眶不断溢出浑浊泪水,顺着枯橘皮般的肮脏老脸滚落到泥地上。 嘴里喃喃道:「珠儿乖!爷爷嘴笨讨不到吃食,实在舍不得孙娃跟爷爷一起活活饿死……」 珠儿不住摇头,尖声哭道:「珠儿宁愿饿死也不离开爷爷,爷爷千万莫要扔下珠儿不管!」 祖孙两人搂在一起号啕大哭,坐在旁边神情冷漠如同木头的乞丐听到出现买家,蜂拥过来把徐淑媛团团围在中间,苦苦哀求出钱买下自己,甚至声言分文不要,只求好心小姐领回家赏顿饱饭充饥。 听着流民乞丐的哀哀求告,徐国难脑中不住盘旋「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心里不由对丝毫不顾饥民死活的明郑朝廷更加绝望。 即使***不发兵攻打,任由冯锡范如此胡搞也会把明郑搞得天怒人怨,自取灭亡。 徐淑媛眼角现出晶莹,想了想从马背把特地带回预备送给家人的果饼糕点全都拿出分给乞丐,眨眼就是一扫而空。 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乞丐络绎不绝,都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盯住徐淑淑,伸出鸡爪般的枯瘦手指不住哀告乞食,希冀好心小姐能够赏些糕点填充饥肠。 不少多日没粮食进肚的乞丐目光炯炯盯住黄骠马,喉结滚动目光贪婪,恨不得立时下手宰杀,煮食果腹。 饥荒年代连人都吃得,日行千里的良驹宝马在灾民眼里也就等同二百来斤马肉。 徐淑媛见不是路,转头问徐国难道:「大哥——咋办?」 徐国难知道饥民数量众多,单凭兄妹二人绝计无能为力出手救济,向徐淑媛暗使了个眼色,不理会乞丐的哭啼哀叫,硬起心肠快步前行。. 珠儿得徐淑媛照顾多分了只果饼,她舍不得一次吃完,抬头张望见无人留意,悄悄把一只果饼塞进怀里,打算等到晚上再给爷爷充饥。 她年纪幼小饱受饥饿之苦,晓得若有食物不能一口吃完,留到关键时刻说不定能够救命。 旁边一名分不到食物的骷髅小伙饥饿难忍,眼珠乱转寻找填腹之物,见珠儿往怀里塞果饼,眸光晶亮用力咽了口馋涎,怪叫道:「女娃哪吃得了这么多,快些分给叔叔一只!」 伸手就把两只果饼硬抢过去,塞进嘴里大口吞咽。 珠儿猝不及防,想要抢回果饼哪是骷髅小伙的对手,哑着嗓子哭叫道:「面饼,爷爷我的果饼!」 胡三闻言抬头,见骷髅小伙面目扭曲神情凶恶,双眼赤红射出血芒,犹豫了下不敢上前夺回,忙把手上只咬了一口的果饼塞给珠儿。 珠儿还没接到,旁边突地伸出只青筋大手,一把将果饼抢夺过去。 胡三呆了呆,见伸手抢夺珠儿果饼的驼背老汉竟是一起逃难的堂弟胡财发,向来把珠儿当作孙女看待,怒气勃发高叫道:「胡财发你好狠心,居然有脸抢夺珠儿面饼!」 踉跄过去伸手想要夺回,胡财发跌坐地上,早把果饼全都塞进嘴巴里,翻着白眼硬吞下去,呛得大声咳嗽,任凭胡三用力锤打就是不吐出来。 三只面饼珠儿只咬了一口,胡三心中绝望之绝,搂着孙女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声嘶哑凄惨,起伏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空。 周围或坐或卧的流民乞丐神情麻木充耳不闻,自顾吞咽手中食物,或者举着破碗向过往行人哀告乞食。 徐淑媛还未走远,听到哭声凄惨柳眉倒竖,拔剑就要抢回。 徐国难赶忙伸手一把拉住,厉喝道:「你要干什么?」 徐淑媛俏面气得通红,丰满胸脯不住起伏,怒道:「那些狼心狗肺竟然抢夺可怜女娃食物,真是太没良心,姑奶奶过去给个教训。」 徐国难低斥道:「胡闹!人饿急了啥事都干 得出来,咱们快些离开,莫要自惹麻烦。」 见徐淑媛神情还在犹豫,加重语气道:「阿黄膘肥体壮足有二百多斤,在饥民眼里可是上好肉食,你若不赶快离开,小心阿黄也成了饥民口中食物。」 眼前蓦地现出幼时跟随老爹逃难时见到的易子而食惨景,精神恍惚一时说不出话来。 听到这话徐淑媛呆了呆,果见一大群饥民顺着街道蜂拥过来,目光晶光嘴角流涎,不知是否真地看中了黄骠马。 她担心阿黄安危再也不敢多事,急步跟着徐国难离开,不再理会远近传来的凄苦哭声。 胡三哭了一阵,抱着珠儿呆呆坐在地上,麻木眼神现出死灰光芒。 「基督教堂开棚施粥,每日三餐敞开供应,大伙儿只要过去都能填饱肚皮。」 远远有声音在高声叫嚷,充满了无穷诱惑。 神情麻木的饥民一阵骚动,有人三三两两从街旁爬起,循着声音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胡三瘫坐地上犹豫了会,抱起珠儿紧跟后头蹒跚前行。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有了薄粥就有了活命希望。 传言基督教堂是红毛鬼的地盘,人人青面獠牙穷形恶相,贩卖妇女拐骗小孩无恶不作,只是与能否充饥活命相比,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五鬼搬运 就在徐国难为明郑未来命运忧心忡忡之际,半街之隔的鑫盛楼二楼雅间,红木桌面摆着五六碟精致小菜,两名商贾服色的中年男子举杯对饮,阴冷目光时不时顺着半开窗户瞟向不远处东宁港码头,瞧着卸货小工扛着沉重粮袋兴冲冲走下踏板,眸光都是充满阴霾。 “刘员外,烛阴大人不是说姚总督已奏请皇上严申海禁,绝不准一粒粮食流进台湾,怎么——” 弥勒佛般的刘员外没等老彭说完,重重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天生带笑的圆脸现出铁青,冷哼道:“烛阴大人怎会说假话欺蒙,前些日子你也亲眼瞧见,东宁港码头冷冷清清没见一艘海船进港,莫说粮食就连绸缎陶瓷都运不进来,眼下东宁府粮仓已被烛阴大人设法烧毁,台湾又遭了百年难遇的洪灾,乡下就连草根树皮都被啃得一干二净,只要封锁粮道让粮食运不进来,用不了半月岛上就会粮食耗尽饿殍遍野,到时用不着姚总督亲自动手,走投无路的郑克塽就得哭爹喊娘乖乖向朝廷投降,平定郑逆你我都是大清的有功之臣,升官发财吃香喝辣,有得乐子可享。” 说到最后眸现痴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妓院小曲。 漳州与台湾海峡相隔交通不便,处于战争状态消息传递渠道断绝,虽然康熙已经定下以剿迫降的平台战略,姚启圣与施琉争斗失败失去圣眷沦为后勤员工,对台情报机构修来馆已由施世轩全盘控制,受黄性震秘遣潜伏东宁府的鞑子间谍却都懵然不知变故,依旧做着扫平明郑升官发财的美梦。 老彭听到升官发财也是面现喜色,抬头望向泊在码头的平安号,眸光陡地现出森冷锐芒,压低嗓门狞声道:“胆肥海商竟敢瞒着朝廷偷运粮食进岛,自顾发财丝毫不顾及朝廷平台大局,烛阴大人要给些厉害瞧瞧才是。” “那是自然。”刘员外仰脖又喝一杯,肥白面孔现出潮红,顺手拿起毛巾擦了擦颊上汗珠,声音也是轻微下来,“等会你设法前往码头查明海船到底属于哪家,烛阴大人自会如实禀报姚总督,说不得要抄家灭族杀一儆百,瞧哪家胆肥还敢钻在钱眼里出不来。” 声音阴冷弥满无穷杀气,与喜眉笑眼的弥勒佛形象全不相符,老彭听入耳中心中也是陡生寒意,望着面目狰狞的刘员外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走私海商都由世家巨族幕后暗中控制,朝廷上下人人都是心知肚明,老彭明白烛阴大人心狠手辣,绝对不允许眼中只有利益的世家巨族破坏平台大局,肯定会杀一儆百给足教训,嘴角现出狞笑,狠狠点了点头,压低嗓音道:“请烛阴大人放心,吃完饭我亲自过去打听,马上就会有消息回报。” 挟了筷生姜炒肉放进嘴里咀嚼,皱起眉头埋怨道:“竟用鹿肉替代猪肉,想不到堂堂鑫盛楼也会不顾脸面掺假。” 刘员外却是毫不在乎,也挟了筷生姜炒塞用力咀嚼,咧开肥嘴嗤笑道:“你也不瞧瞧东宁府缺粮到了啥子紧张地步,咱们有得吃喝就很不错,莫要挑三拣四,想当年刘某当年逃难饿得难熬时,连人肉滋味也都尝过,味道着实不错。” 嘴里说话目光炯炯依旧望向窗外,忽地咦了一声,指着楼下街道笑道:“你瞧那些红毛鬼假惺惺施粥收买人心,不知道这次能够收得多少教徒。” 老彭闻言推开窗户探头下望,见两名身穿神甫服色,胸挂十字架的西洋传教士走在前头,领着大群褴褛饥民挤挤挨挨从鑫盛楼前面走过,四五名已经洗礼入教的教民奔前跑后维持秩序,唾沫横飞夸说加入基督教信奉上帝的诸多好处,想方设法蛊惑饥民入教。 走得有气无力的饥民面无表情听着,大多神情麻木无动于衷,仿佛在听荒诞离奇的神话故事。 中国百姓自有宗教信仰,对掰下男人骨头造女人的神兴趣缺缺,若非白米粥的现实诱惑实在太大,根本不可能被些许言语蛊惑,贸贸然跟着前往基督教堂。 “耶稣大人可是跟玉皇大帝一样的救世主,法力无边无所不能,大家伙儿想吃米饭跟他老人家说上一声,白花花的大米就会喷涌而出淌满房屋,三天三夜都是吃不完……” 听到大米珠儿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眸光射出喜悦光芒,伏在胡三背上怯生生问道:“大叔说得可是真地,只要成为基督教徒就能天天吃白米饭,再也用不着饿肚皮?” 那教民尖嘴猴腮身材瘦小,长相与捕头侯三恍若孪生,原本是东宁府混吃混喝的地皮无赖,贪图好处方才洗礼入教,对基督教义懵懵懂懂似通非通,他浪费了半天唇舌没人回应暗自恼怒,好不容易听到珠儿问话,兴高采烈高声应道:“老子堂堂男子汉还会撒谎骗女娃不成,说的当然都是真地,你瞧岛上粮食紧张成啥子模样,神父大人还拿得出大米熬粥赈济灾民,若不是耶稣他老人家法力无边擅长五鬼搬运,白花花的大米从哪里而来?” 听到五鬼搬运众多饥民都是目现敬畏,他们都是出身社会底层来自五湖四海,大字不识迷信鬼神,对五鬼搬运撒豆成兵等邪术深信不疑,听到猴腮教民信口胡吹信以为真,交头接耳轻声议论起来。 西洋传教士在东宁府传教多年,大多都听得懂汉语,走在前面的年轻传教士听猴腮教民信口胡吹,竟把神圣无比的耶稣比成装神弄鬼的邪教教徒,忍不住面现怒色,刚要开口训斥被年老传教士一把拉住,轻轻摇了摇头。 年轻传教士蓦地省悟,冷哼一声快步疾走,对猴腮教民的大吹法螺恍若不闻。 眼下最要紧的是传播教义扩大影响力,只要能够骗得无识愚民洗礼入教信奉上帝,谎言欺骗又有何妨。 老彭听得有些不耐烦,砰地一声关紧窗户,街道上的嘈杂声响立即被隔断成为另一世界,他有些疑惑地抬眼望向刘员外,沉吟问道:“天后宫城隍庙全都拿不出粮食设粥赈济灾民,基督教堂有啥能力开棚施粥,莫非那个红毛鬼耶稣果真法力无边,与白莲邪教一样精通五鬼搬运,可以撒豆成兵无中生有?” 说到五鬼搬运老彭语音微颤,那可是造反专家白莲教的知名邪术,传说可以役使鬼神不启门户无声无息搬运财物,施展出来神秘莫测,往往迷得教徒如痴如醉深信不疑,说穿了不过是高明魔术师擅长的遮眼手法。 刘员外信奉的是龙虎山张天师,对五鬼搬运撒豆成兵诸类邪术向来嗤之以鼻,有些恼怒地瞪了眼老彭,不屑道:“西洋红毛鬼的大话你也相信——” 下意识探头向窗外望了望,压低嗓门道:“那帮红毛鬼哪懂得五鬼搬运,只不过偷偷在基督教堂储存了大批粮食,趁着饥民挨饿开棚施粥,想要蛊惑人心多收几个教民。” 老彭听得似信非信,转了转眼珠疑惑问道:“岛外航道不是全被姚总督联手荷兰红毛鬼严密封锁,基督教堂的施粥粮食又是从哪里运来?” 伸筷子用力敲了下老彭脑壳,刘员外斜眼瞟视,撇嘴道:“姚总督管得了大清海商,哪能管得了远在南洋的红毛鬼,基督教堂的粮食全都由英国商馆的货船从南洋秘密运来,封锁航道的荷兰红毛鬼也是信仰耶稣,哪敢得罪基督教堂,只得放任货船运粮过来。” 老彭听得脸色大变,惊道:“倘若郑克塽有样学样,利用基督教堂偷偷运粮,烛阴大人的一番心血岂非白费。” 刘员外哼了一声,不屑道:“烛阴大人算无遗策,哪像你小子这样猪头猪脑,英国商馆货船秘密运进的粮食只供红毛鬼食用,绝不可能敞开供应给郑克塽,你就放下心思罢。” 见老彭目光闪烁似信非信,刘员外眸光闪烁现出诡芒,“红毛鬼不远万里驾船来到东土,你道他们是来做慈善事业?红毛鬼吃过郑成功大亏,绝对不希望郑逆永久占据台湾,在消灭郑克塽上面与朝廷利益一致,哪会好心出手帮助郑逆。” 顿了一顿道:“若不是荷兰红毛鬼派遣战舰封锁南洋航道,禁绝南洋粮船源源不断接济郑逆,烛阴大人设法烧毁粮仓又有屁用。” 老彭听得连连点头,脑海深处不自禁泛起可怕念头:红毛鬼可是出了名的无利不起早,既然主动配合朝廷封锁航道必有阴险图谋,倘若大清水师消灭郑逆之后,红毛鬼趁机出兵霸占台湾,堂堂大清水师岂不是要被红毛鬼战舰永远封锁在内海,再也无法驶向浩瀚大洋。 想到台湾地处海道交通要津,距离财赋重地江南不过百里之遥,若是西洋红毛鬼悍然占据必定成为心腹之患,资深间谍老彭不自禁又打了个哆嗦,举筷自顾吃菜喝酒,再也不敢深想下去。 国家大事自有朝廷诸公苦心筹谋,关小小潜伏间谍屁事。 第二百七十五章 粮食危机 东宁府常住人口二十多万,城里到处都是横眉竖目的官差衙役,遭遇洪灾逃进东宁府的流民乞丐数量虽多,在官府严密控制下绝难骚乱闹事。 明郑粮食短缺人心惶惶,原本平和的粮价翻着筋斗不停疯涨,东宁府居民大多以纺纱织布、贩卖货物为业,平常都是计日购粮,家家户户都没有储存充裕粮食,哪会料到偌大东宁府竟会无粮可食,听到缺粮流言都是不自禁慌了手脚,八仙过海削尖脑壳想方设法囤积粮食,大缸小罐塞得到处都是,官府尽力疏导也是无济于事,反而以讹传论流言纷起,更加导致粮食供应紧张。 无良粮商见状自然坐地起价牟取巨利,往日一大早就开铺迎客的粮铺大多关门惜售,囤居积奇想要趁机大发国难财狠赚一笔。 徐国难沿着街道一路行来,见街上到处有人拎着空瘪粮袋四处奔跑抢购粮食,往日人头挤挨的粮铺全都紧闭铺门挂出售讫告牌,任凭用力捶打绝不开门。 不时有大群官差锁着面黄饥瘦的抢粮嫌犯耀武扬威呼啸而过,自是奉祝知府之命逮捕滋事居民,杀鸡骇猴惩一儆百。 闭门惜售的粮商大多都有强硬后台,祝知府收足贿赂便派官差巡逻保护,不敢对粮商采取措施强令售粮。 徐国难万料不到台湾缺粮已到如此地步,心惊之余蓦地想起自家存粮是否充足,爹娘不要跟饥民一样忍饥挨饿。 想到这里心急如焚,再无心思理会旁人闲事,大踏步奔向徐家宅院。 他虽然悲天悯人,毫无疑问把家庭摆在第一位置,绝不允许家人受到任何伤害,这是底线所在不容突破。 徐淑媛也与大哥抱着同样心思,牵着黄骠马快步急走,对街上诸多惨景视而不见,不一会两人就已来到离徐家不远的崇明街小吃夜市。 往昔热闹无比的小吃夜市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紧挨小吃夜市的崇明粮铺却是人头挤挨嘈杂一片,百余名购粮居民提着粮袋排成蜿蜒长队,一叠声呼叫伙计赶紧开铺卖粮。 脾气暴躁的居民甚至扬言再不开铺卖粮,就要采取暴力手段破门而入。 崇明粮铺大门紧闭,仅开着尺许大小的窗口,窗口上方悬着尺许告牌,白粉大字写着粮米最新价格,最上方的“糙米十二两白银一斗”触目惊心,价格比寻常春荒时节涨了何止十倍。 难怪方惊蛟建议走私粮食得到双屿岛海盗热烈响应,饥荒岁月走私贩卖粮食确是最有钱途。 饶是粮价昂贵崇明粮铺门口还是挤满购粮居民,熙熙攘攘如同闹市,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不住议论日子难熬。 徐国难仔细张望没有发现俞依偌刘雅萍等家人身影,嘘口长气略感放心,脚步不由自主走得更急。 刚要从粮铺前面快步走过,瞟见刘伯愁眉苦脸挤在人群外侧,翘着脚尖不住向铺门张望,显是等待开铺买粮。 一个多月不见刘伯仿佛老了十多岁,佝偻身子连声咳嗽,枯皱面庞毫无血色,灰白头发都已染满白霜,面上惯带的笑容更是不翼而飞。 身上灰衫处处打着补丁,比原来的更加破旧,购粮居民都是有意无意躲开,显是多日没有换洗发出难闻酸涩异味。 徐国难心念微动,刚想与刘伯搭话了解情况,就听吱呀一声,粮铺小窗打开探出半颗肥胖脑袋,眯着鱼泡眼扫视密密麻麻的购粮居民,似乎瞧见金元宝闪动,眸光隐现得意。 肥胖脑袋是崇明粮铺的张掌柜,平常笑嘻嘻待人也算和蔼可亲,此时摇头晃脑神情高傲宛若上帝审视子民。 扫了眼密密麻麻的送财童子,张掌柜低咳一声道:“各位乡亲,崇明粮铺本已没有粮食可售,可乡亲们总要填饱肚皮,老张急乡亲之急,想方设法从官府弄到些许救命粮,等会就要开铺售粮。” 见购粮居民都在凝神倾听,张掌柜更是洋洋得意,提高嗓门道:“乡里乡亲的老张先把丑话讲在前头,今日粮价比昨晶上涨一成,每户只能限购一斗。各位乡亲排好队莫要插队冲撞,否则马上赶走不许买粮。” 听本就涨上天空的粮价又要上涨一成,购粮居民尽管早有心理预期,还是窃窃私语一阵骚动,有人忍不住怒喝道:“张乌心,你他娘的生娃不长屁眼!昨天粮价刚涨两成,今日又要再涨一成,还让每户限购一斗,乡里乡亲的真好意思,让不让大家伙吃饭填肚皮!” 听有人喊出张乌心绰号,张掌柜面色阴沉肥脸抖颤,循声望去见开口叫板的是太平绸缎铺老板王天宝,也是座地起价发乌心财的厉害商贾,与自己向来不太对付,提着粮袋站在队伍前面,撅着山羊胡呼呼喘气。 当下鼻中冷哼,阴阳怪气道:“王大拿,您老怎么亲自前来买粮,若是不想吃饭可以喝西北风填肚皮,老张卖粮乡亲买粮,愿打愿挨天公地道,哪个请您老亲自捧着银子巴巴送上门。” 张掌柜这话触犯众怒,人群中登时有人高声鼓噪起来,胆子大些的高声嚷嚷“砸了乌心粮铺,敞开肚皮吃饭”。 张掌柜见众怒难犯,软了口气道:“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里乡亲,如果能照顾老张哪会昧着良心涨价,实是户官已不再批发粮食,铺里只能靠些许存粮咬牙苦撑,说不定粮食卖完明日就要关门歇业。乡亲们宽恕则个!” 购粮居民吵嚷一阵,终于抵不住“明日就要关门歇业”的现实威胁,捏着鼻子排队买粮。 张掌柜眼里现出狡狯,吩咐学徒卸下一块门板,六名五大三粗的强壮伙计手执棍棒立在门口,虎视眈眈盯视众人逐个进铺买粮,稍有吵闹就乱棍驱出队伍,与往昔笑脸迎客模样迥异。 徐国难站在街道对面,一言一语清清楚楚听入耳中,面色越发阴郁可怖。 徐淑媛也瞧出情形不对,蹙眉道:“大哥,短短一个月台湾怎么就缺粮到如此地步,不知姆妈他们怎样,平安有没有饿肚皮。” 徐国难被她说中心思,脸色铁青抬腿就走,徐淑媛牵着黄骠马紧跟后头。 听张乌心又要坐地涨价大赚昧良心铜钿,刘伯蹲在人群后面愁眉苦脸数着带来的铜钱,计算能够买到多少填肚糙粮,听到马蹄声下意识抬头,瞅见徐国难快步从面前走过,不由喜出望外,直起身子高叫道:“徐佥事,徐佥事!” 徐国难本来不想理会,听刘伯叫得急切只得停步,勉强露出笑容。 回头见购粮队伍蜿蜒如同长蛇,短时间轮不到自己,刘伯嘘了口气快步跑到徐国难面前,硬从满面愁容中挤出干硬笑容,拱手行礼道:“徐佥事好,好久不见。” 又冲徐淑媛作揖道:“徐小姐好,从南洋回来啦!” 徐淑媛愕了愕,随即想起自己留下书信说要前往南洋闲逛散心,低垂眼皮轻嗯了一声。 见刘伯偌大年纪冲自己打恭作揖,神态极其恭敬,徐国难有些不大好意思,还了一礼问道:“刘伯有事?” 刘伯糙脸涨得通红,抓住布袋不知说啥是好,半晌忸怩道:“徐佥事,您老公干回来啦!老汉想要拜托徐佥事,不知——”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僵着老脸说不下去。 徐国难牵挂家中情形,无心与刘伯浪费口水,截住道:“是不是买米银钱不够?我这里有,刘伯拿去使用无妨。” 说着从袖袋摸出十两白银递了过去。刘伯见到如此大锭银两,怔了怔颤抖嘴唇接过,作揖道:“徐佥事真是人好心好,日后必定升官发财前程无量,老汉只要手头稍微宽裕,一定会还徐佥事银两,绝不食言。” 徐国难微微点头,趁机问道:“春节粮价还平和,怎会如此疯涨,莫非又是粮仓走水?” 双手紧紧捏着银两,刘伯的糙脸皱成苦瓜,摇头道:“这回倒不是粮仓走水。前些时日老天爷发大水,天空开了口子直往下灌,城里乡下都被淹得不成样子,家家户户都呒了粮食,只能硬生生饿肚皮。” “听说冯总制派遣船队前往倭国紧急购粮,哪料倭人被鞑子派人威胁不敢卖粮,返台途中船队遭遇鞑子战舰全被轰沉,一粒粮食都运不回来,如今岛上粮仓都已搬空,顶多熬半个月全岛上下都要饿肚皮,大家伙呒办法只能到处买粮,乌心粮商趁机坐地涨价,十两白银买不到半袋混合面。” 说到这里禁不住老泪纵横,伸袖不住擦抹眼睛。 徐淑媛听得担起老大心思,向徐国难急道:“咱们快些回家,说不定家里也买不到粮食,平安正在挨饿。” 刘伯摇头道:“姑娘尽管放心。徐老太爷与户官俞从事是亲家,早就暗地囤了二十多袋粮食,怎么也不会饿肚皮。” 言语充满羡慕,自是对徐家有门路提早购粮心羡不已。 听到囤粮充足徐淑媛拍着丰满胸脯吁出长气,略微放下心思。 徐国难听得面色微红,无心与刘伯多说,拱手告辞快步离开。 想起施世轩临别说的“风云变幻瞬息万变”,徐国难心里着实有些沉重,面孔阴郁默不作声。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近家情怯 徐家宅院还是一如往昔,黑漆木门半开半阖,门前空地桂花树枝繁叶茂,翡翠般碧绿澄澈,在阳光映照下闪现鲜亮光泽,溢满勃勃生机。 桂花树根部堆满洪水过后清扫出来的黑泥,掺杂着破斗笠烂菜叶等各色垃圾,宛若一座座低矮土丘连绵起伏,间或大群苍蝇在上面嗡嗡盘旋,瞧上去有些不太谐调。 弥漫东宁府的粮食恐慌似乎没有影响到徐家宅院,徐国难远远望见扎着朝天辫,身穿紫罗衫的徐太平叉腰站在黑泥上面,摇晃鹿肉干训练豹崽赛虎攀爬跳跃,身形比往日更显跳脱。 见徐太平肌肤粉嫩动作灵活没有挨饿迹象,徐国难松了口大气,心中喜悦刚要开口叫唤,耳边忽地响起熟悉话语,转头望见刘雅萍与俞依偌挎着菜篮,轻声说笑从宅旁小巷拐出,显是刚从思明菜场买完菜蔬回家。 乍见亲人徐淑媛呆了呆,多日不见姆妈原本乌黑的头发多出不少晶莹银丝,眼角也已布满蛛网般的细密鱼尾纹,显是担心女儿安危睡卧不宁,日夜担惊受怕。 儿行千里母担忧,在爹娘眼里子女永远都是长不大的乖宝,离开父母羽翼就生怕受到伤害。 徐淑媛眸子有些酸涩,忙抬手拭去泪痕,牵着黄骠马笑嘻嘻迎将上去。 刘雅萍与俞依偌提着菜篮,边走边轻声谈论翘家出走的徐淑媛,言语之中甚是担心,生怕从没出过远门的宝贝闺女吃亏上当,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她不晓得宝贝闺女前往的是***占据的虎狼之地,否则更要担心得睡不着觉。 正自说得热烈,陡见徐淑媛从天而降笑嘻嘻出现在面前,刘雅萍还道思女眼花,揉了揉眼睛细看,眼前穿着雪白裙衫,粗长黑辫垂在胸前的花不溜丢大姑娘不是日思夜想,常在梦中出现的宝贝闺女又是哪个。 手中菜蓝砰的一声掉落地上,两行喜泪顺着面颊滚淌而下,刘雅萍目不转睛盯着宝贝闺女,生怕一眨眼就会从眼前消失。 俞依偌手中菜蓝也跟着掉落地上,晶亮目光瞬也不瞬盯住含笑望着自己的梦中男人,咬紧唇皮没有说话,娇躯打摆子般不停抖颤。 徐国难万料不到会在家门口撞见亲人,见不少行人向这边投来好奇目光,惊喜之余微觉尴尬,低声道:「姆妈,依偌,咱们快些回家,有话等会再聊。」 听到回家刘雅萍蓦地醒觉,忙抬手拭去满脸泪水,笑道:「回家,咱们一起回家!」 伸手想拉徐淑媛,蓦地想起徐文宏的嘱咐,板起面孔瞪视徐淑媛道:「你这死妮子越来越胆大,这些日子偷偷摸摸死去哪里,回家瞧我不用棍子打断你的腿。」 话语凶狠面带笑容,落入徐淑媛眼中自然毫无威慑。 徐淑媛亲热上前挽起刘雅萍胳膊,嘻笑道:「女儿不是留下书信,说出去游玩散心,姆妈有啥子好担心。」 轻轻拍了拍黄骠马马颈,得意道:「女儿还从漳州牵回匹千里马,以后姆妈想回平埔社探亲,骑马一天就可以打个来回,再也不用坐鹿车奔波辛苦。」 刘雅萍目光瞬也不瞬盯视宝贝闺女,听了这话才把目光落在黄骠马身上。 她出生平埔社,闲常跟着父兄上山狩猎,见多深山猛兽却极少接触战马,见黄骠马高大健壮通体金黄,额头有簇白毛宛若满月,身高腿长极为神骏,心中也感到好奇,不住上下打量,点头笑道:「乖女儿好孝顺,以后娘也试骑一下,瞧骑马跟骑斑鹿有啥子不同。」 徐淑媛偷眼打量母亲,见面色红润声音响亮,中气十足显然没有挨饿,方才放下心来。 她为人爽直藏不住心思,靠近刘雅萍轻声问道:「娘,听说台湾缺粮,咱家粮食够吃吗?」 刘雅萍面现忧色,悄声道:「目前还够吃 ,幸亏亲家晓得岛内短粮,暗中设法送来二十多袋米面,方才不用像乡邻一样发疯般到处抢购。现在台湾啥都疯涨,每日买菜花费着实不少,」 叹了口气,指着菜篮道:「青菜以前二文一斤,现在要二十五文;春笋以前八文一斤,现在要五十文。咱家底子厚实暂时还撑得住,有些街坊无钱买粮开始饿肚皮,听说乡下已经饿死了不少人,长久下去怎生得了。」 俞洪德凭借徐国难出面说情逃过一劫,之后又大把撒银子到处行贿,居然没有受到粮仓走水牵连,以「罪无可恕,事出有因」革职留任,依旧担任户官度支从事,负责掌管岛内粮仓。 他久历官场生性狡猾,瞧出明郑已是大厦将倾,借口年老辞官致仕,宅在府里逍遥度日,整日与粮商往来贩粮生利,以户官度支从事的老面子,私下弄些粮食自不为难。 俞洪德还算有良心,生怕徐家缺粮闺女挨饿,把暗中弄来的粮食偷偷送来一些,才免了徐家老少饿肚皮。 听姆妈担心街坊挨饿徐淑媛嘻嘻而笑,没有多说返回途中看见的惨象,她不是大慈大悲治病救人的妈祖娘娘,只要家人平安无事,旁人苦难只能置之不理。 徐国难瞧着两人亲热模样,故意落后半步与俞依偌走成并排。 见妻子吃力弯腰想要捡拾菜蔬,失笑道:「依偌,这些菜蔬值得甚钱,快与为夫回家才是正经。」 听丈夫叫唤闺名,俞依偌面颊火烫浑身发软,嗯了一声还是低头捡拾,与徐国难错开半步走向徐家宅院,不时偷偷抬眼打量徐国难,目光充满爱恋。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与徐国难分别一个来月,俞依偌早已尝够相思苦涩滋味,目光牢牢盯在丈夫身上,竟是片刻舍不得移开,仿佛稍一错眼徐国难就会如同春梦不翼而飞。 谁道相思苦,相思已成疾,闺阁少妇思夫盼夫的缠绵心思,岂是没有尝过相思酸甜味道的外人可以轻易揣测。 刘雅萍徐淑媛母女谈笑风生,叽哩呱啦说着各种奇闻逸事,俞依偌面对日思夜想常在梦里见面的丈夫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低声问道:「国难,有没有戴开光貔貅?」 徐国难微微一笑,伸手扯开衣颈,一只神态威猛的貔貅悬在胸前昂首高嘶,睥睨不可一世。 奉命潜伏漳州不可能携带暴露身份的物事,开光貔貅随处可见,又是妻子满腔心意,徐国难自然而然戴在了身上。 秋波流转瞄了眼开光貔貅,俞依偌见丈夫没有忘记临别嘱咐,心中极是喜悦,横了一眼轻声道:「你倒还听话,等会想吃啥,回家我做给你吃。」 徐国难本来满腹心思,见到妻子娇羞模样全都抛到九宵云外,抬眼扫视周围无人,刘雅萍徐淑媛自顾说话,压低声音调笑道:「为夫想要吃娘子,是不是回家就给我吃?」 听到丈夫调情言语,俞依偌鼻息急促娇躯发软,一颗心砰砰跳得愈发厉害,向四周张了一张,咬着嘴唇轻如蚊蚋道:「你想吃,回家就给你吃。」 说完情话赶忙把头低下,大团红晕沿着面颊直透脖颈,恍若烧熟了的醉虾,美艳不可方物。 徐国难呆了一呆,想不到向来腼腆害羞的妻子居然如此胆大,大庭广众就敢回应自己的情话。 一时有些情动,瞄了瞄周围没有过往行人,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俞依偌手掌,感觉干硬粗糙,显是日常劳作所致,眼角不自禁有些潮湿。 俞依偌娇俏地白了丈夫一眼,挣了挣没有挣脱,只得任由徐国难握紧,芳心甜蜜如饮醇酒,宛若风筝随风飘荡不能自己。 两人晕晕沉沉向前行走,徐太平正在专心致志训练豹崽赛虎攀爬桂花树,嘴里不时呼喝发出号令,有板有眼颇有教官威严。 一个多 月不见,猫仔般的赛虎已长大了一圈,灰褐皮毛隐现深浅不一的暗色斑纹,狭长眼睛射出淡金光芒,隐隐有了百兽之王的威严。 赛虎随着小主人的叫唤不停攀爬跳跃,淡绿眸子牢牢盯住不停晃动的鹿肉干,时不时有涎水滴落在黑泥之上。 虽只离开东宁府一个多月,徐淑媛却也感受到了「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游子思乡苦涩滋味,着实想念粉嫩可爱的调皮侄子,得意洋洋抖了抖缰绳,高叫道:「平安快些过来,瞧二姑给你带回什么?」 听到叫声徐太平猛地转身,见到黄骠马呆了一呆,细长眉毛乐得耸成一团,忙不迭把鹿肉干丢给赛虎,手舞足蹈猴子般急窜过来。 赛虎张嘴咬住,一口就吞下鹿肉干,紧跟小主人蹿到众人跟前,目光不善盯住从没见过的庞然大物,低伏身子弓起背脊发出嗷呜低鸣,跃跃欲试似要扑上。 只是黄骠马腿长体壮不亚黔之驴,赛虎未得小主人号令,虽是发威低吼却也一时不敢冲上。 黄骠马也是第一次见到云豹,虽然体形悬殊不构成威胁,却也扬蹄抬腿做好迎敌准备。 陡地扬颈长嘶声音清越,赛虎出其不意倒退数步,眸光微现怯意,随即站定冲着黄骠马呲牙咧嘴,恍若猫仔发威徒具声势。 徐国难没有理会豹马对恃,见徐太平跟以前一样调皮跳脱,歪斜脚步跌撞奔跑,生怕不小心摔倒忙抢前迎将过去,伸手想把宝贝儿子抱起。 瞧见老爹徐太平随口叫了一声,随即转头盯住黄骠马,冲徐淑媛兴高采烈高叫道:「二姑,快把马给我,平安要骑。」 徐国难伸手抱了个空,徐太平早已矮身从腋下穿过,一溜烟跑到徐淑媛身边,伸手想摸黄骠马尾毛,想起昔日挨踢遭遇有些害怕连忙缩手,眸里闪现渴求光芒。 徐淑媛急道:「平安小心,莫要走到马屁股后面,留神阿黄抬蹄踢你。」 瞥见黑漆木门有衫影闪动,显是老爹即将闻声出来,想起徐氏家法不由微微胆怯,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转了转,俯身抱起徐太平放上马背,向刘雅萍高声道:「娘,我带平安出去遛遛马,等会就会回家。」 不待答应翻身上马,轻轻抖了抖马缰,黄骠马沿大街得得快跑,转眼不见了踪影。 虽有徐国难担保,她还是惧怕面对徐老爷子的熊熊怒火,借口遛马先行拖延,等老爹怒火稍息再行返家,这就是徐大姑娘的缓兵之计。 徐淑媛对黄骠马一见钟情,在南少林寺别院日夜练习马术,虽然时日过短不甚精熟,平路骑行已是无碍,瞬间就到了街巷尽头。 第二百七十七章 温馨感觉 刘雅萍出其不意,连叫几声已不见徐淑媛踪影,追出几步跺脚怒骂道:「好不省事的丫头,到了家门口还躲着出去,待会回来让她好好尝尝家法,晓得厉害。」 俞依偌抿嘴微笑,对婆婆的厉声斥骂没有接嘴。 清官难断家务事,别看婆婆嘴巴对小姑凶得厉害,心里可是碰不得的宝贝疙瘩,自己假若接嘴必定里外不是人。 赛虎嗷呜叫了几声,见小主人眉开眼笑坐在马上不理不睬,略微犹豫从徐国难腿下闪电般飞窜奔出,在狭小街巷间奔腾跳跃紧追不舍。 徐国难双手抱了个空,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好一会方才低声骂道:「小兔崽子,竟把马儿瞧得比老爹还要重要,等会回家看老子不打烂臭小子屁股。」 「平安孩童心性,纯真不会作伪,自然爱马赛过爱爹。」 院里有声音朗声说道,一名头戴东坡巾,身穿绛纱袍的儒雅老者缓步走出,站在青石台阶上笑眯眯望向徐国难,眸光闪现喜悦光芒。 徐国难听声音极是熟悉,抬头见站在台阶上的竟是卢泽,怔了一怔鞠躬行礼道:「国难见过都事大人。」 他本在思索如何想法子先行见到卢泽,禀报厄斯计划实施情况,料不到居然会在家门口撞见,自是大喜过望。 卢泽面色红润,略显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体似乎比以前好了很多,眸光却着实有些暗淡,显然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听徐国难称呼自己为都事,卢泽面色微黯,摆手道:「元嘉,老夫已经致仕,以后莫要如此称呼。」 徐国难假装大吃一惊,诧道:「都事大人,您——」 「一日上司终日上司,国难在汉兴兄手下多年,向来蒙汉兴兄青眼栽培,多叫几声都事又有何妨。」 院落蓦地响起爽朗声音,徐文宏宽衣大袖,飘飘若仙缓步踱出院门,眯眼上下打量远行回家的徐国难,目光有着掩饰不住的欢喜。 虽然自诩身份不会像刘雅萍一样喜颜于色,见到离家多日的儿子平安归来,徐文宏还是不自禁感到欣慰。 他武功精湛耳目灵敏,自然早就瞧见徐淑媛假借遛马溜之大吉,心中微感不爽却也放下块石头,不管如何女儿平安回家就是好事。 见众人挤在门口七嘴八舌抢着说话,徐文宏捻着胡须摆出老爹威严道:「一大堆人站在门口乱哄哄像啥子,还不快些进屋说话,莫要惹邻舍笑话。」 说完转身拂袖进院,再也不瞧徐国难一眼。 见徐国难摸着鼻子有些尴尬,卢泽笑着让开身子道:「元嘉快些进去,莫让你爹等候。」 徐国难点了点头,亦步亦趋跟进院门,心里感觉到家庭的温馨亲切,多日在外的劳累辛苦仿佛不翼而飞,终于有了回报。 家庭是人生的休憩港湾,无论如何飘泊游子始终都要回家,不离不弃享受亲情温暖。 徐家宅院与以前一模一样,四方天井收拾得干干净净,杂毛老母鸡领着七八只圆滚滚的鸡仔在院角奔跑觅食,见到大堆人进来警惕地用鸡翅护住,颈毛发乍发出咯咯威吓。 毛团般浑圆可爱的鸡仔却是不管不顾自顾奔跑觅食,在母鸡羽翼保护下浑然不晓得人间险恶。 看家狗旺财懒洋洋踡在角落晒太阳,眯着狗眼悠然自得,见到徐国难进门腾地跳起,汪汪叫着奔将过来,摇晃尾巴不住用身子磨蹭,伸出粗糙舌头舔舐面颊,显得极为亲热。 俞依偌见状抿嘴笑道:「你这么多日子出门在外,连旺财对你都时刻牵挂,一见面就抢着上前亲热。」 田妈正在厨房洗涮碗筷,见到徐国难回家欢天喜地迎将上来,不住口询问出行平安吃食可好,随即合起手掌感谢满天神佛。 刘雅萍笑着把田妈拉进厨房,俞依偌挎着菜篮跟着进去,三个女人挽起衣袖杀鸡宰鹅切菜剁肉,忙忙碌碌准备丰盛午宴。 虽然东宁府遭遇粮食危机菜蔬供应极其紧张,出门远行的儿子终于平安归来,刘雅萍还是拿出全部家当精心准备丰盛午宴,珍藏许久的火腿风鹅鹿肉干等平时难得上桌的珍肴一股脑拿将出来,连依兰思托年前特地送来的猴儿酒都搬出一坛,院落内外弥漫浓重酒菜奇香。 徐文宏身为当家掌柜当然用不着亲自动手,自顾在桂花树下的安乐椅上悠闲坐下,吸了吸鼻子向卢泽笑道:「国难回家就是好,老太婆平时对老头管得极严,猴儿酒从来不准我碰,今日瞧情形可以大过酒瘾,等会汉兴兄可要陪老夫多喝几杯。」 卢泽抬眼瞄了眼忙碌厨房,故意吸了吸鼻子装出馋涎欲滴模样,凑趣笑道:「老夫也是多日未闻酒香,今日有幸搅扰,定要放开酒量好生喝上一顿,瞧守义兄的酒量是不是如同棋艺烂得一塌糊涂。」 听卢泽提起棋艺徐文宏微现尴尬,用力拍了拍椅背恼怒道:「我的棋艺哪里烂,对付你这臭棋篓绰绰有余。」 卢泽翻了个白眼嗤之以鼻,显是不屑回答。 徐国难见天井中间石桌上摆着棋盘,上面黑白棋子彼此纠缠未分输赢,显然回家前两位老人正在手谈为乐。 老爹棋艺之烂徐国难自然晓得,瞧白子已被黑子分割包围,显然已经到了输棋边缘,嘴角不禁微现笑意。 卢泽见徐国难凝神注视棋盘,取笑道:「你爹悠游林下逍遥快活,可惜棋艺依然没有丝毫长进,刚才连输老夫两盘,要不是你碰巧回来,等下又只能输棋胡赖。」 徐文宏面孔涨得通红,翘着胡须怒道:「哪个输棋胡赖,有本事跟我比试太极拳,练了这么多天还只懂得些许皮毛,从来在老夫手下撑不过三招。」 似是自觉有些心虚,不等卢泽应答转头问徐国难道:「太极刀法练得怎样,可有长进?」 见两位老人跟以前一样争强好胜,啥事都要分个高下,徐国难心中好笑,恭声回道:「略有长进,等会请爹爹指点。」 突地想起永嗔大师交给自己的感悟心得心念微动,老爹也已进入神道境界,对于神道感悟必定比自己高深,等会就把永嗔大师的感悟心得给老爹好好瞧瞧,说不定对神道修习能够有所启发。 神道境界比武道境界更胜一筹,想要寸进都是难如登天,老爹有了永嗔大师的感悟心得指引,胜过盲人瞎马必能少走弯路,若能有所突破更是皆大欢喜。 至于杨家拳谱徐国难暂时没有寻到可靠传人,只能暗中留意,务必不让永嗔大师后继无人。 七月十五是海外锦衣密探比武较技之期,自己务必提前赶到江户,设法收服海外锦衣密探以为己用。 徐国难心潮起伏呆呆出神,徐文宏感觉极是敏锐,瞧出徐国难藏有心思,疑惑问道:「国难,你在想些什么?」 「没,没想什么。」 徐国难省过神来,犹豫了下尴尬回道,面孔微微涨红。 徐文宏经验老到,如何瞧不出徐国难不想说出隐私,有些不悦地瞪了一眼,请老友在安乐椅坐下,沉声道:「你在外面东奔西跑那么多日子,总算晓得还有个家,还不快些坐下陪老爹与汉兴兄聊天闲谈。」 卢泽仰着身子慢慢躺到安乐椅上,撅着白须嗤笑道:「守义兄,元嘉没回家天天念叨盼望,好不容易回家又摆出凶巴巴面孔,真不知你这老爹是乍想的。」 徐文宏噗嗤一笑,在徐国难面前再也端不起老爹架子。 俞依偌捧着热茶从厨房奔出,轻手轻脚摆在石桌上,抬眼偷瞧徐国难一眼,羞红着脸转身退将回去 。 卢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记挂厄斯行动执行情况,也不跟徐国难客套,沉吟问道:「元嘉,你在福建潜伏刺探,怎地不打招呼就跑了回来,是不是被***发现端倪?」 察言司规矩潜伏刺探没有完成任务不得随意返回,徐国难没有汇报就秘密返回,自然是被***察觉端倪,来不及汇报不得不紧急撤退。 徐国难面色微黯,想要说话又有些犹豫。 卢泽瞧在眼里,黯然道:「老夫已不是察言司都事,按理不该询问,你不方便说那就作罢。」 徐文宏忙道:「汉兴兄,国难蒙你栽培多年,有啥话不能出口。国难,你把这些日子的经历都说说,爹也很想知道。」 俞依偌跟着刘雅萍在厨房忙碌,侧耳倾听徐国难叙述潜伏经历,眸中渐渐现出盈盈泪花,菜刀好几次险些割破手指。 刘雅萍瞧不过眼,伸手抢过菜刀,低笑道:「晚上平安抱到我房里,你们夫妻好好聊聊别后情形。」 顿了一顿,悄声道:「明早你也别起床辛苦煮粥,一切都有老太婆。」 俞依偌听出刘雅萍的言外之意,羞得低下头去,面颊晕成桃花,琼鼻却低低嗯了一声。 夫妻团圆的温馨感觉溢满胸口,俞依偌荣光焕发精神陡涨,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新婚时节,风景秀丽夫妻和谐,一切都显得新鲜而美好。 第二百七十八章 制服惊马 徐淑媛左手抱着徐太平,右手提着缰绳,蹄声得得兴高采烈驱马奔驰在东宁府街头。 不知不觉驰过七八条街巷,前面不远处到了繁华热闹的复明街,据说复明街由国姓爷亲自下令仿金陵街道铺设,寓有思念大明之意,经过二十多年早就成为寸土寸金的黄金商业地段,街道两旁商铺酒馆栉比鳞次,不时有锦袍华服的达官权贵陪着举止雍容的盛装妇人出入,与衣不蔽体饥肠辘辘的流民乞丐相比宛若身处不同世界。 在官差衙役的皮鞭铁尺热情关照下,衣衫褴褛的流民乞丐自不会不识趣出现在商业中心复明街,有碍达官贵人购物心情,宽敞大街行人如织熙熙攘攘,叫卖吆喝此起彼伏,一如往日仿佛处于太平盛世。 徐淑媛见街上行人众多,抓紧马缰小心翼翼驭马缓行,生怕不小心踩伤行人惹出是非。 黄骠马身高腿长霜鬣扬风,驰在人群中间极为引人注目,过往行人无不停步注视啧啧赞叹,目光充满了羡慕嫉妒。 台湾民间缺马,军中战马除了缴获所得,只能暗中从关外倭国等地走私,哪有余裕供平民百姓使用,如此神骏不凡的宝马即使豪富权贵也难得一见,行人料想骑在马上的娇俏大姑娘非富即贵,倒是不敢上前骚扰啰嗦。 骑在马上感受到四面八方身来的羡慕目光,徐淑媛芳心极为得意,挺起丰满胸脯得意洋洋,时不时发出银铃笑声。 徐太平缩在徐淑媛怀中,小手紧紧抓住黄骠马颈上鬃毛,不时试探伸出抚摸长长的金黄毛发,嘴巴张得老大,目光溢满欢喜好奇。 前往平埔社过节途中,他平生第一次见到三叔徐台生顶盔贯甲纵马奔驰的飒爽英姿,自此幼小心灵就念念不忘,梦想长大成人能够跟三叔徐台生一样成为骁勇骑兵,往来驰骋杀敌立功。 见黄骠马小步快走速度甚慢,徐太平有些不太耐烦,小腿乱蹬高声叫嚷,「二姑让阿黄跑快些,跟三叔的阿黑比个高低。」 他听徐淑媛称黄骠马为阿黄,依样画葫芦随口乱叫。 听徐太平称自己为二姑,徐淑媛噗嗤一笑极其得意,紧紧抱住防徐太平不小心摔下马背,柔声道:「平安乖,街上人多不能放马快跑,万一踩伤行人可是不得了。待会咱们骑马出了城,二姑再让阿黄跑得飞快,给平安过足马瘾如何?」 徐太平转头望着密密麻麻的行人,嗯了声不再说话,小手越发把马鬃抓得死紧。 黄骠马长在西域草原,每日都由牧人骑着奔驰数十里养足马性,乘船良久骤得奔驰极为兴奋,虽被徐淑媛扣住缰绳不能快跑,仍是扬蹄轻驰纵跃自如,偏生又不撞翻摊子或踩伤行人,虽在闹市之中与旷野荒原无异。 间或纵声长嘶宛若金石交鸣,更加显得神骏非凡。 过往行人交头接耳啧啧赞叹,望向黄骠马的眼神都是羡慕之极。 蓦地传来嗷呜低鸣,徐太平听到鸣声熟悉忙转头张望,只见赛虎撒开细腿顺着街道紧追上来,不一会就奔到黄骠马屁股后面,灰影一闪腾空跃起,闪电般扑入徐太平怀中,伸出粉红舌头不断喘着粗气,蓝汪汪瞳孔透出委屈,仿佛埋怨小主人见异思迁。 黄骠马对猫崽般的赛虎毫不在意,若无其事慢步轻驰,街旁购买物品的盛装贵妇瞧着毛绒可爱的赛虎,忍不住眼里放光冒出星星,显然都把赛虎看成了萌萌宠物。 云豹生性高傲极难驯服,若不是赛虎自幼便被徐太平抚养长大,绝难以乖巧听从。 徐太平伸手抱住赛虎,贴在粉嫩面颊上乐得咯咯直笑,不住抚摸柔顺毛发,道:「赛虎真是好样,居然这么快就赶将过来,等会带你到城外野地,一起过足骑马瘾。」 赛虎仿佛听懂意思呜呜回应,伸出粉红舌头亲热舔砥徐太平洁 白手心,温顺如同猫仔极其可爱。 徐淑媛瞧得眼里泛出星星,忍不住伸手想要抚摸赛虎毛毯也似的柔滑毛发。 赛虎眸眼凶光一闪,突地张开嘴巴,尖牙森森向手掌咬将下去。 徐淑媛吓了一跳赶忙缩手,笑骂道:「你这没良心豹崽还是姑娘亲手抱出来,怎么没几天就不认主人翻脸乱咬,瞧以后姑娘带不带你出去玩耍!」 徐太平紧紧抱住赛虎,得意洋洋道:「赛虎从来只听平安的话,连爷爷都是指使不得。」 徐淑媛嘴里说话略微分神,手中缰绳不知不觉微松,扬蹄轻驰的黄骠马忽地长声嘶鸣,四蹄翻飞箭矢般蹿射出去。 街上过往行人出其不意,惊叫着忙不迭躲避,你推我撞狼狈不堪,甚至有人不小心摔跌地上。 徐淑媛万料不到甚有灵性的黄骠马竟会莫名失控,忙伸手使劲勒住马缰,嘴里大声呼喝,想让黄骠马停下。 只是黄骠马力大无穷奔跑迅捷,受到惊吓急速奔驰,赛如弓箭离弦射出,仓促间哪能控制得住。 徐淑媛耳边一叠声响起奔逃行人的惊呼悲鸣,脑海刹时一片空白,只顾紧紧抱住徐太平防止摔伤,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才能了局。 正自手足无措俏面惨白,街边突地响起一声轻喝,拥挤人群波浪般分开,一道蓝影大踏步从人群中冲出,挺身拦在受惊奔窜的黄骠马前面。 黄骠马奋鬓扬蹄驰发了性,虽见前面有人庞大身躯还是山一般向蓝影直撞过去。 蓝影昂然站立不避不让,蓦地伸出右手牢牢按住马头,身子钉子般矗立不动,黄骠马急速前冲居然拖蓝影不动,扬颈又是一声嘶鸣,奔驰速度登时缓了下来。 徐淑媛见状大喜过望,抱着徐太平忙不迭跳下马背,伸手紧紧抓住缰绳,抚摸马颈柔声安慰,黄骠马渐渐停住不动,伸出长长舌头舔砥徐淑媛白嫩面颊,神态甚是亲热。 街旁行人见了这副模样无不嫉妒,恨不得立时化身黄骠马享受美人恩泽。 阿黄已被制服徐淑媛稍感放心,抬眼望向仗义出手相助的蓝衫汉子,见是名十五六岁的粗壮少年,浓眉大眼炯炯有神,骨骼高大相貌粗豪,穿身普通汉人淡灰布衫,面目虽经化装却也瞒不了徐大姑娘,正是曾与徐国难在平埔社后山赌斗争豹的萧垅社少族长索萨,不知何时竟已来到东宁府,改头换面扮成汉家少年。 徐淑媛万料不到居然会在东宁府撞见索萨,不由自主呆了一呆,脱口问道:「索萨,你好端端的怎会来到东宁府?」 索萨见到徐淑媛也颇觉意外,他乔装汉人来到东宁府另有要事,行走之间突见黄骠马急驰伤人,不假思索出手制服,想不到马主居然就是曾经见过一面娇滴蛮横的徐大姑娘。 索萨常年居住深山僻岭,每日都跟着师兄弟习武练艺,极少与美貌少女打交道,赌斗争豹后对娇蛮机灵以智取胜的徐大姑娘印象极其深刻,听到问话不知怎地有些面红耳赤,心脏不由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忙松手放开马头,呐呐拱手道:「徐姑娘,你——好!」 徐淑媛见豪气干云神力惊人的索萨见了自己居然也会腼腆脸红,禁不住噗嗤一乐,学着索萨样子拱手道:「多谢你仗义出手,否则阿黄胡跑乱撞,不知会闯出啥子祸事。」 转了转眼珠,有些狐疑问道:「索萨,你打扮成这副模样跑到东宁府干嘛?莫不要想找大哥比武较技?」 徐大姑娘哪壶不开提哪壶,索萨伸手搔了搔头,满面通红呐呐说不出话来。 徐淑媛冰雪聪明,料定索萨尴尬模样必有要事,不想追问隐私,转换话题道:「我家就在前面,等会一起过去吃饭,我烧几道拿手菜谢你。」 徐大姑娘的拿手菜是肉丝炒 青菜,除了姆妈刘雅萍从没人称赞可口,不过些许小事不必在外人面前提起。 索萨听她语音清丽宛若黄莺娇啼,心脏禁不住又是砰砰一阵急跳,忍不住就要开口答应,总算脑中尚有三分清明,向人群瞥了一眼强自抑制,摇头道:「索萨等会还有事情要办,以后有机会再品尝姑娘的拿手菜。」 他化装成汉家少年自然取了汉名,只是在徐淑媛面前还是脱口说出真名,仿佛不假思索。 赛虎伏在徐太平怀里,似乎闻出索萨身上的生蕃味道,仰起毛茸茸脑袋冲索萨张牙舞爪,不住嗷呜低鸣。 索萨眼望赛虎,目光现出喜爱神色,嘴里陡地发出嗷呜声响,伸手轻轻抚摸滑顺毛发。 赛虎微眯眼睛任由索萨抚摸,神情甚是满足,瞧得徐淑嫒目瞪口呆,气结不已。 街旁围观人群中,一名身穿青袍相貌古朴的青癯老者瞧着索萨发出生蕃兽语调教豹崽,眸光微微闪动,嘴角噙着笑意,饶有兴趣站定观看。 他站在人群中间浑若无事,周围行人挤挤挨挨水泄不通,却无人不小心碰到青癯老者,也没有人感觉情形古怪,仿佛都对青癯老者视而不见,极其和谐自然。 两人旁若无人只顾说话,街道中心却突地响起哎呦哎呦的凄惨呻吟,状若十分痛苦。 第二百七十九章 碰瓷诈马 徐淑嫒吃了一惊转头望去,见一名三旬上下贼眉鼠眼的青衫汉子跌坐地上,双手抱着鲜血淋漓的左腿,面部表情精彩纷呈,痛苦非常。 徐淑媛见状暗自叫苦,知道阿黄急驰之下终究还是不小心踩伤了行人,顾不得再与索萨说话,抢上前搀扶道:「要不要紧,我马上送大叔上药铺诊治。」 青衫汉子呲着硕大的黄板牙,额头黄豆汗珠顺着干瘦面颊滚滚淌下,不住口呻吟道:「痛得着实厉害,这条腿今后怕是废了。」 徐淑媛闻言俏面雪白,嘴唇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街上行人见有热闹可瞧,轰地一声密密麻麻围挤过来,唾沫横飞议论纷纷,皆道徐淑媛不该当街纵马伤人,不少长相平凡的妇女妒忌徐淑媛生得美貌,更是污言秽语层出不穷,直把徐淑媛说得恶贯满盈一文不值。 同性相斥乃是天性,何况徐淑媛美若天仙娇媚可人,更是天生的罪过。 青衫汉子听众人七嘴八舌出言相帮,心中暗喜呻吟得更是大声,三角眼偷窥徐淑媛雪白面孔,愁眉苦脸道:「你的马不小心踩伤了我,姑娘可要养我一辈子。」 听到养一辈子徐淑媛登时头大如斗,她偶尔刁蛮耍耍小姐脾气,本性善良极讲道理,见确是阿黄踩伤青衫汉子焉能耍赖不问,用力点头道:「大叔实在对不起,确是阿黄不对,我一定负起责任足额赔偿,绝不让大叔吃亏。」 想想实在气不过,纤纤玉指指向罪魁祸首,咬碎银牙恨声斥道:「不晓得发甚么疯乱奔乱跑,也不看看这里是啥地方,回去后本姑娘就把你宰了煮成红烧马肉,给这位大叔吃了出气!」 黄骠马听不懂人语,瞪大无辜马眼瞟着戟指怒骂气急败坏的徐大姑娘,忽地扬颈又是长声嘶鸣,声音清越宛若金石击空,围观行人情不自禁倒退数步,交头结耳称赞「好马」。 青癯老者凝神注视黄骠马,见它腿长体健神骏无匹,目光也是现出赞赏。 徐太平听二姑说要宰马吃肉,不晓得乃是气话,心中大急赶忙上前用力抱住徐淑嫒小腿,高声道:「二姑千万不能宰杀阿黄,平安把过年积攒的零花钱全都拿出来,买牛肉煮了给伯伯吃了消气。」 转头向青衫汉子奶生奶气道:「大伯,牛肉好吃得很,红烧马肉远远抵不上。」 围观行人哄堂大笑,都觉徐太平言语甚是童真有趣,徐淑媛见状也不禁莞尔。 青衫汉子嘴角笑容一隐即逝,向围观人群偷瞄了一眼,抱住左腿苦着脸道:「这条腿肯定不成啦。我瞧姑娘穿戴不像有钱人,用不着养我一辈子,瞧这马儿有几斤力气,载人拉货甚有用场,姑娘不如把马儿赔给我,刘三就用它载人拉货赚钱糊口,养自己一辈子,姑娘你说可成?」 徐淑媛料不到青衫汉子刘三居然开口讨要阿黄,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微一迟疑没有开口说话。 刘三见状呻吟得更是凄惨,围观行人幸灾乐祸,都劝徐淑媛陪了马儿了事。 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索萨忽地大踏步上前,捏紧拳头冲刘三恶狠狠道:「徐姑娘,这种无赖贱汉最会装疯卖傻诈人银两,千万莫要理睬,老子一拳打死再说!」 嘴里说话拧身旋步,碗大拳头带着凛厉风声猛地砸向刘三脑门。 刘三亲眼瞧见索萨力制惊马的神力,哪敢让拳头迎头砸中,眼见拳头即将击中脑门,身子陡地后窜尺余避开拳头,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蹦跳起来,身法宛若狸猫矫健灵活之极,哪是挨踢受伤的憋屈模样。 索萨站在原地没有追赶,拍掌冷笑道:「好一条废腿!」 徐淑媛闻言怔了怔,想了片刻才晓得自己中了无赖贱汉的碰瓷诈马圈套,气得俏面飞红,叉腰怒视刘三。 围 观行人见剧情反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见刘三神情凶狠,无人敢上前出言指责。 见碰瓷诈马被索萨识破,刘三白眼上翻嘿嘿一笑,无所谓地环抱双臂,大模大样站在黄骠马前面,神定气闲摆出无赖敲诈嘴脸。 索萨冷笑一声,向徐淑媛道:「徐姑娘,你为人太过老实,人家摆明设好碰瓷圈套,一心想要诈取你的宝贝马儿。」 嘴里说话大踏步走到惊马处,俯身从地上拾起颗黑黝黝不起眼的石子,指着黄骠马臀部一处不引人注目的伤口道:「这伤口就是贼子偷射暗器所致,我站在人群中瞧得清楚,否则马儿无缘无故怎会突然受惊狂奔。」 徐淑媛闻言低头细看,果见石子微有血迹,忙转头望向黄骠马臀部,见到一处极浅显的伤口,隐隐现出几丝淡淡血痕,若不细看瞧不出来,想是偷射暗器之人爱惜黄骠马不曾使力。 徐淑媛见碰瓷诈马证据确凿,恨得咬牙切齿,板着俏脸双手叉腰,冲刘三冷声道:「你与哪个狗贼合谋碗瓷诈马,快些告诉本姑娘,否则今天姑奶奶就打断狗腿,让你真地成为铁拐李,一辈子瘸拐走路!」 手中马鞭扬空轻抽,发出霹雳声响。 刘三面孔阴沉,怒目瞪视坏了好事的索萨,双手环抱没有开口。 索萨上前一步,嗤笑道:「瞧你这汉子也有几分真实功夫,应该是行走江湖的英雄好汉,怎地如此敢做不敢当,学那下三滥的泼皮无赖碰瓷诈马,居然还不敢当众承认。」 刘三明知索萨用言语相激,他在江湖也是响当当人物,武功高强自视甚高,哪受得了如此言语侮辱,涨红刀条脸傲然道:「告诉你小子也是无妨,俺们兄弟在山里做没本钱买卖,见这马儿神骏非凡,应该值得几百两银子,想要弄到手倒卖发笔小财,既然被你小子瞧破,那就掌上见真功夫罢。」 说着前腿微屈左掌护腰,右掌横放胸前,摆了个八卦游身掌的起手势青龙探爪,虎视眈眈盯住索萨。 索萨双手环抱漫不在意,摇头冷笑道:「就你一个恐怕不行,躲在人群偷射暗器的那位老兄,请出来见个真章罢。」 目光如电射向东边人群,徐淑媛目光不由自主跟着望将过去,见衣着各异表情精彩,到底是哪个却瞧不出丝毫端倪。 人群静了片刻,忽地有冰冷声音悠悠叹道:「本想毫不费劲把马儿弄到手,可惜你这小子不识趣,硬要替那姑娘逞强出头,看来不给些教训都不行。」 随着说话声音,原本熙熙攘攘密不透风的围观人群不由自主左右一分,一名与刘三同样服色的中年汉子缓步走将出来,目光冰冷盯住索萨。 中年汉子身材高瘦面色青白,不苟言笑形似僵尸,让人瞧了不寒而栗,似乎白日见鬼一般。 徐淑媛给眼角余光一扫,娇躯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仿佛被千年寒冰冻住一般,急忙运转内功护体,过了好一歇方才感觉好受了些。 她暗自心惊,知道中年汉子武功比刘三高出许多,自己极有可能不是敌手。 芳心莫名想起远在漳州的施世轩,不晓得情郎在此能否敌得住中年汉子。 围观行人见到形若僵尸的中年汉子都吓得不敢作声,有的胆小妇女忙不迭转身退出人群,却又舍不得热闹,远远立定观看。 青癯老者负手而立瞧着热闹,见到中年汉子青白面色微咦一声,目光炯炯仔细打量,嘴角噙着微笑,似乎瞧见了极其有趣的物事。 见到中年汉子刘三忙抢过去,涨红刀刮脸低声下气道:「老大对不住,刘三没能唬住小妞,被那小子诈了出来。」 中年汉子面无表情,瞧也不瞧刘三一眼,冷哼道:「你也是混了多年的老江湖,居然瞎了招子如此沉不住气,哪有半点 老江湖的模样,等会回去自领三十军棍,禁闭三天方许出来。」 刘三晓得就此揭过,脸现喜色高声答应,闪身站在中年汉子身后,仿佛来了主心骨,得意洋洋瞧着索萨,丝毫不担心会出乖露丑。 徐淑媛见两人大模大样说话,丝毫不把自己瞧在眼里,气得俏面铁青,摆出大茶壶架势怒喝道:「你们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快些滚蛋,莫要碍了姑娘骑马出城。」 她瞧出中年汉子模样不太好相与,因此倒也没敢向他索赔伤马赔偿,只想尽快了结此事。 中年汉子冷哼一声,对貌美如花的徐淑媛不理不睬,自成从上到下打量索萨,见他在自己冰冷目光注视下居然面不改色,丝毫没有感觉畏惧害怕,不禁暗暗称奇。 中年汉子以寒冰神掌驰名江湖,自出江湖以来杀人无数,沾满鲜血凶名昭彰,是江湖上极有名气的辣手人物,寻常武师被冰冷目光盯住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哪像索萨浑若无事毫无异样,莫非竟是名家子弟大有来头。 中华大地人才辈出英杰众多,国姓爷撤退来台不少前辈高人不愿腆颜事虏,举家迁口跟随前来,因此台湾虽然僻处海外,倒也不乏武林高手。 中年汉子走惯江湖见多识广,想到这里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无意招惹得罪不起的敌手。 第二百八十章 赌赛输赢 不过碰瓷诈马是主子吩咐,中年汉子虽然桀骜却也不敢不遵,闪电般转了无数个念头,冰冷目光缓缓扫过徐淑媛和徐太平,最后定在神骏非凡的黄骠马身上,眸光微现火热,冷声道:「交出马儿,饶了你们两个小辈走路。」 翻着白眼仰面朝天,盛气凌人仿佛恩赐。 围观行人见中年汉子蛮横无理强行勒马,心里都有些不愤,只是见他与刘三行事霸道必有强硬后头,众人素来习惯明哲保身,相互轻声嘀咕却无一人出面斥责。. 青癯老者冷眼旁观,对中年汉子似乎愈发感兴趣。 徐淑媛被冰冷目光扫视感觉不太自在,仿佛身处冰寒世界冷到心里,被中年汉子盛气凌人的话语气笑起来,一时之间忘记害怕,扬眉娇斥道:「你这鬼头鬼脑的僵尸汉子说话好没羞耻,阿黄本来就是姑奶奶的,你想仗势强抢就摆明车马堂堂正正干上一场,哪用得着装模作样摆出这副丑态怪样,以为姑奶奶会被你的大话吓倒。」 这番话说得义正辞言大气凛然,围观行人虽然都有些惧怕阴阳怪气的中年汉子,还是忍不住拍掌叫好,有些轻薄无赖喊得尤其大声。 青癯老者也是现出赞赏神色,目光在徐淑媛娇躯微微一转,见她娇美如花出言无忌,浑然不晓得畏惧为何物,脑海深处突地现出另一名娇滴滴行事任性的大姑娘,眸光不自禁现出温柔色彩。 刘三听到斥骂愕了一愕,瘦脸涨红勃然大怒,张嘴就要回骂,却见索萨挡在徐淑媛面前,目光如电向自己冷冷扫视,心中微寒污言秽语竟是不敢出口。 中年汉子在江湖上凶名昭著大有来头,被娇滴滴小姑娘当众斥骂大失脸面,只是自重身份不好向女娃动手,微微冷哼不屑理睬,目光炯炯只是盯住索萨,微微拱手道:「此事与小哥无关,还请小哥莫要多管闲事,日后必有重谢。」 中年汉子武功高强行事向来强横,刘三万料不到竟会对索萨低声下气,暗吃一惊急叫道:「老大——」 还没说完就被中年汉子横了一眼,打了个哆嗦闭口不言,他不晓得中年汉子误以为索萨是名家子弟,生怕无意得罪强硬后头,因此放软身段和言劝离。 名家子弟受惯奉承心高气傲,只需给足脸面,自然不会出手多管闲事。 否则索萨再是神力惊人,在中年汉子眼里也只是寻常,哪用得着如此低三下四有失身份。 只要索萨撒手不多管闲事,中年汉子凭借武功当然可以轻易诈马成功。 索萨挡在徐淑媛前头,略一沉吟拱手问道:「请问大叔尊姓大名。」 中年汉子目光现出缅怀,沉默半晌缓缓叹道:「往事不堪回首,刘某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姓名不提也罢。」 瞟了眼站在身后的刘三,道:「他既然叫刘三,你就称呼我刘二好了。」 索萨一怔,晓得中年汉子自诩江湖名头响亮,指使刘三做出碰瓷诈马的无赖行径,无脸当众报出真名实姓,嗤笑一声刚想说话,瞟见人群中有个瘦脸汉子冲自己不住挤眉弄眼,示意找机会溜走,不必管这莫名闲事。 他心中微凛,忽地想起自己乔装汉家少年暗中来到东宁府身负秘密使命,哪能出头露面引人注目,万一被察言司特工注意误了大事怎生得了。 只是娇俏姑娘徐淑媛袅袅娜娜站在身边,妙目盈盈注视自己,欲要拋下不理哪能说得出口。 微一沉吟索萨已有计较,向中年汉子沉声道:「既然大叔不肯以真名示人,索萨也不好硬逼。这样罢,索萨与大叔对上三掌,若是不敌转身就走,再也不管这闲事。」 刘二见索萨居然有胆量与自己对掌,料定三掌就能吃定自己,大出意外上下打量,沉吟片刻问道:「你究竟出自何人门下,居 然有胆跟我定下三掌之约。」 他生怕眼前的憨厚少年果真出自名家门下,虽然背后自有强硬靠山,万一伤了也不好交待。 索萨迟疑片刻,摇头道:「师父曾有吩咐,不准索萨对外人提起他的名号。」 见刘三蹙眉沉思犹有疑虑,索萨坦然道:「你放心就是,无论输赢都不怪你,更不会向师父禀报寻仇。」 围观行人听了都不禁莞尔,暗自佩服索萨胆识过人,胆大的便哄然叫好,青癯老者也是目现嘉许,似乎索萨言语十分中听。 至于索萨姓名不类汉人,一时之间倒是无人留意。 刘三见索萨始终不肯说出师门,心头渐渐火起,寒声道:「既然你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这就成全你,倘若输了马儿就要归我。」 索萨见刘二一心索马,心中微觉奇怪,向黄骠马看了几眼,除了高大神骏却也不见有何特异之处,想了片刻昂然道:「这马是徐姑娘骑来的,索萨做不了主,我只答应输了不再管这闲事。」 刘二冷哼一声,睁大怪眼望向徐淑媛道:「你怎么说?」 片刻之间徐淑媛心念电转,她在平埔社后山见过索萨如电身手,知道他武艺高强力大无穷,与大哥徐国难也是难分伯仲,比自己更是高出许多,若是输了自己也绝非僵尸汉子刘二敌手,不如故作大方刺激索萨出力,等到分出输赢再做文章。 转了转眼珠点头道:「索萨若输我便听索萨的。」 她话里藏着骨头,刘二老于江湖哪里听不出来,心想只要击败索萨不怕你这小姑娘反悔生事,目光冰冷寒气大盛,缓缓抬步走向索萨,脚底竟是结了寒霜。 这时已是四月天气,东宁府地气暖和已似盛夏,围观行人不少都穿着单衫持着纸扇,陡觉周围温度骤降,仿佛进入隆冬腊月不自禁打起寒战,哄的一声四下散开,站在远处围成一圈凝神观战,交头接耳兴致勃勃。 青癯老者瞧着异像目现锐芒,身子不进反退向前跨出三步,站在人群前面炯炯注视,似乎对刘二武功家数颇感兴趣。 周围挤挤挨挨全是围观行人,青癯老者随步走动仿佛闲庭信步,居然没有一人能够碰着身体,看起来和谐无比毫无异状。 徐淑媛见徐太平身子冷得不住发抖,强忍着站在原地不动,忙上前抱住哄道:「平安听话,到那边大石头坐着,二姑打败坏蛋就过来。」 徐太平瘪了瘪嘴,捏紧拳头道:「那些坏蛋想抢阿黄,平安不走,帮二姑打坏蛋。」 赛虎仿佛听懂小主人意思,伏下身子对着刘二嗷呜低鸣,张牙舞爪目现凶光,露出两排还未长齐的尖利牙齿。 跟在刘二身后的刘三见到赛虎凶狠模样,晓得是养熟了的豹崽,最为权贵子弟喜爱,眸里不自禁现出贪婪光芒,转了转眼珠没有言语。 徐淑媛听得啼笑皆非,俯下身子柔声道:「平安很厉害,长大再帮二姑打坏蛋。」 见徐太平还是赖着不肯走,想了想道:「平安只要乖乖听话,等会二姑拔六根尾毛给你。」 徐太平目光立时晶莹发亮,盯住黄骠马随风拂摆的金黄马尾,伸出手指讨价道:「十根!」 徐淑媛老大不耐烦,随口哄道:「十根就十根,小祖宗快些过去坐好。」 眼望徐太平乐滋滋抱着赛虎在大石头上端端正正坐好,徐淑媛这才放心转过头,眼角余光瞥见欧孛齐旭烈站在人群中探头探脑,神色好像有些焦急,微觉奇怪多瞧了几眼。 欧孛齐旭烈是索萨的贴身跟班,向来都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索萨既然出现在东宁府,两人跟来也不稀奇。 不过两人都已换上汉人服色,面部也是化装易容,莫非生怕泄露生蕃身份? 诸多念头在脑海瞬息而过,徐淑媛没有多想随即抛开,自顾站在旁边凝神观战。 对徐大姑娘来说,赢得眼前赌战最是重要,索萨等人化装前来东宁府有何图谋,与己无关不太在意,也不怎么关心。 只是——豪气干天的索萨毕竟只是生蕃少年,力气虽大阅历不丰,有没有把握战胜江湖经验老到武功高强的刘二? 刘二是江湖上大有身份的人物,即使沦落到碰瓷诈马也是自高身份,众目睽睽之下不愿对小辈先行出招,双脚不丁不八站立,负手傲视索萨,冷声道:「小子,这就动手吧!」 索萨瞧出刘三自高自大,他是生蕃出身不懂比武规矩,不晓得自居晚辈逊谢谦让,听刘三让自己先行动手,面部红霞一闪大踏步上前,右掌抬起护胸,左掌如同闪电向刘二胸部横拍过去。 这一掌声势猛烈之极,还没有拍到就响起呼呼风声,围观行人感觉炎炎热气扑面而来,周身冰冷寒气不翼而飞,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不自禁都是拍掌叫好。 徐淑媛叫得尤其高声,杂在众多声音之中如同黄鹂啼鸣极其悦耳。 刘三自然要为刘二叫好助威,扯起喉咙拚命叫嚷,只是应者寥寥无形落了下风。 第二百八十一章 烈阳神功 刘二嘴噙冷笑傲立不动,待索萨左掌堪堪击到胸口,方才举掌迎去,掌心呈现青白光芒,银光闪烁宛若万年寒冰。 他原名刘廷云,是西域邪派第一高手冰魔刘魁胜得意弟子,寒冰神掌练得出神入化,与人动手仅凭掌上寒气能够把血液慢慢冻僵,如同冻鱼任由宰割。 冰魔刘魁胜武功高强行事率性,亦正亦邪全随心意喜好,刘廷云却是生性狠毒,跟着师父纵横西北动辄伤人,杀人无数江湖送号冰屠夫,有一次走路之时与妇人冲撞,出言讥讽了几句就当街杀人,连怀抱婴儿都用寒冰神掌冻成冰块,江湖豪杰听到冰屠夫无不骇然色变。 清军入关吴三桂屠杀同胞立下大功,被顺治皇帝下旨封为平西亲王,世镇云南官高爵显,许偌等同沐王府与国同休。吴三桂感激涕零忠心耿耿,亲自率军攻入缅甸,把兵败逃亡的南明永历帝亲手用弓弦绞死,手下将官一体处死,为灭明扶清立下汗马功劳,成为天下第一号铁杆汉奸。 吴三桂开藩设府横行无忌,云贵两省文武官员全都自行任命,清廷吏部不得过问,被称为西选官,地方赋税借口军用一体截留,每年还要户部拨付巨额饷银,等同藩镇独立清廷之外。 如此胡作非为清廷自然不能容忍,康熙即位擒拿鳌拜圣心独裁,生怕吴三桂尾大不掉不好控制,逐步收回任命官吏征收赋税特权,一旦时机成熟就要下旨削藩,吴三桂阅历老到察觉不对,暗地里起了取而代之异样心思,招兵买马扩充势力,为图大事到处招揽武林高手,听到冰魔名头便派人重金招揽。 冰魔行事古怪全无是非观念,以为吴三桂兵强马壮必成大事,收了礼物便投到吴三桂帐下,刘廷云自然跟随师父卖身投靠,仗着寒冰神掌为虎作伥杀人如麻,成为吴三桂掌控江湖的得力凶器。 吴三桂起事之初声称反清复明,假惺惺拥戴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朱三太子为帝,年号周启,暗地派遣使者前往东宁府与延平郡王郑经秘密联络,鼓动登陆福建夹击清廷。 冰屠夫刘廷云作为侍卫护卫使者前往东宁府,因此与冯锡范曾有一面之缘,数年之后吴三桂造反失败抄家灭族,冰魔刘魁胜也惨死在仇敌手中,刘廷云事先瞧出不对,仗着武功高强脱身遁逃,眼见走投无路便来到东宁府投靠冯锡范,是冯锡范帐下的一流高手。 冰屠夫名震江湖凶声赫赫,自然不把毛头小伙索萨放在眼里,立意给足惨重教训。 青癯老者见到刘廷云使出寒冰神掌面色大变,忍不住咦了一声,身子前倾上前数步,他挤在人群中凝神观战,周边却也无人留意异样。 刘廷云运起五成功力,砰的一声双掌相交,满拟冰冷寒气能把不识厉害的索萨冻成冰雕。 刘三立在身后瞧得清楚,刀刮瘦脸登时现出喜色,知道刘廷云的寒冰功已练到第八层,掌心寒气沿经脉上行足以冻裂敌手心脏,索萨与老大硬碰硬对掌只有自讨苦吃。 刚要张嘴高声喝采,刘廷云闷哼一声蹬蹬蹬倒退三步,青白面色陡现血红,嘴角隐隐沁出血痕,目光惊疑不定上下打量索萨。 索萨面色也是微现青白,运功一转立时恢复血色,浑若无事瞪眼瞧着冰屠夫。 围观行人瞧不出门道,见两人动手过招使劲拍掌叫好,无赖泼皮大声起哄,鼓动两人出力拚斗,惟恐打斗不够激烈好看。 刘三徐淑媛都身具武功,瞧出索萨分明占了上风,刘三暗自吃惊闭口不语,徐淑媛笑靥如花拍掌叫好,得意横了刘三一眼。 刘廷云接了一掌也是大吃一惊,立定脚步运起寒冰功周身一转,好不容易消去心头焦躁烦闷感觉,只觉掌心经脉火辣疼痛,低头一看颜色枯黄仿佛被烈焰焚烧一般,心头不禁大凛。 他行走江湖多年从未撞到过如此古怪掌力,目现诧异倒退数步,上下打量索萨惊疑不定。 忽地忆起昔日跟随师父纵横西北,冰魔闲谈时无意提起寒冰神掌阴寒狠毒中者立毙,是西域魔门第一邪门武功,行走江湖惟要小心烈阳神功传人。 烈阳神功据说是宋末大侠杨过潜心所创,融合古墓派全真派桃花岛丐帮诸多奇门武功,使将出来如同烈焰焚身中者立毙,较之号称天下阳刚之至的降龙十八掌更胜一筹。 只是杨过隐居古墓绝迹江湖,烈阳神功虽然厉害却无人知晓,直到元末杨过后人响应明教复出江湖对抗鞑子,烈阳神功方才现世,对敌较技无不辟易,在抗元义军中大放异彩。 寒冰神掌烈阳神功水火不容,除非功力高深有必胜把握,否则还是速退为妙。 当时自己曾向师父请教烈阳神功有哪些修炼高手,冰魔沉吟半晌说明太祖朱元璋依仗明教势力夺得天下,立号建国后担心明教作乱,派出高手剿杀同生共死的战友,烈阳神功传人赛祝融神杨烈全家都被锦衣卫高手灭门,烈阳神功自此湮没无闻,二百多年没有现身江湖,不晓得是否已经失传。 刘廷云听了之后也不在意,烈阳神功即使厉害也已失传,哪用得担心顾忌。 冰魔昔日言语流水般从心头淌过,刘廷云心里惊疑交加,暗想这平凡少年怎会习练烈阳神功,功力竟不在自已这寒冰功八层高手之下。 皱眉打量半晌,狞声问道:“你的烈阳神功到底从哪里学来,还不从实招来!” 索萨摇头道:“师父曾有吩咐,不许我说。” 刘廷云倒挂双眉渐渐竖起,寒声道:“小子不肯实说,老子毙了你!” 他不相信自己苦练三十多年的八层寒冰神掌居然还不如毛头小伙功力深厚,厉喝一声闪电般扑击过去,掌心青光大盛,攻势凌厉咄咄逼人,早就把三掌之约抛在脑后。 周围温度骤降如同陷入万年冰窟,围观人群忍不住齐齐后退了一大圈。 青癯老者不欲引人注目跟着后退,目光闪烁凝神思索,似乎对刘三的寒冰神掌大感兴趣。 掌风凛冽冰寒刺骨,丈许之内仿佛处于冰封世界,空气之中居然微现晶莹冰花。 东宁府地处闽南气候炎热,围观行人从没经历过严寒天气,初夏时节大多身着单衫,被寒气裹逼禁不住瑟瑟发抖,面色青白牙齿互击,有的耐不住寒冷转身跑开,站得远远立足观看。 这时围观行人都已瞧出刘廷云绝非善类,生怕忌恨再也不敢开口叫好,却又不愿放过难得的比武竞技,只好轻声议论指指点点,再也不敢好奇凑近。 刘三武功未到一流境界,被冰冷寒气侵逼不由自主向后退却,内心深处惊骇无比,冰屠夫的武功他自然见过,想不到汉家少年居然能够与之匹敌,助威声音登时不敢发出。 三角眼偷偷斜瞟,窥见徐淑媛牢牢护住徐太平,秀眉微蹙若有所思,心中不知怎地微微有些懊悔,不该碰瓷诈马弄巧成拙。 只是他也是奉主子命令行事,身为卒子行不由己,哪里能够任性自主。 刘廷云心中已把谋夺黄骠马放到次要位置,东宁府居然出现能与寒冰神掌匹敌的烈阳神功传人,功力居然还如此深厚,绝对是自己的心腹大患,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全力除去。 最好把烈阳神功也抢夺到手,两相融合说不定自己武功能够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刘廷云再也顾不得江湖高手脸面,翻掌如风使出十成功力,冰冷寒气牢牢把索萨困在中间,他毕竟行走江湖多年,拼斗经验比索萨不知高出多少,一时之间占足上风。 索萨见刘廷云呲牙咧嘴面目狰狞,双掌舞动恨不得一掌毙了自己,凛然不惧举掌迎敌,掌心火红宛若烙铁,与刘廷云的青白掌力相映成趣。 索萨自幼力大无穷,有一次山中牧鹿遇到两头水牛斗架,旁人怎么也分解不开,一时兴起上前拖着牛尾巴倒走十多步,硬生生把斗红眼的水牛分将开来。 这一幕恰被隐居深山的高人看见,见索萨筋骨强劲力气惊人,确是难得的习武奇才,略加试探知道生性纯朴善恶分明,便出面收为弟子,因材施教授以烈阳神功。 索萨的汉语都从师父处习得,否则极少走出深山的生蕃少年何以会说一口流利汉语。 索萨沉默寡言不问外事,习练烈阳神功进境迅猛,不到数年就练到八层,平常只需使出五成功力在师兄弟中已是所向无敌,今日见刘廷云寒冰神掌功力深厚,便把功力提到了八成。 两人功法相克功力相若,原本应该斗得不分胜负,只是索萨自幼居住深山搏豹斗熊,论起力气远超刘廷云,硬招硬架冰屠夫只有自讨苦吃。 交手百余招,刘廷云渐感气力不支,正要变换身法使出厉害招数,蓦听索萨一声怒喝,两只手掌再次贴到一起,刘廷云感觉雄浑无比的掌力排山倒海呼啸而来,百忙之中想要变招抵挡哪来得及,噗的一声轻响腕骨被雄浑掌力震得粉碎,疼得凄声惨呼倒跌地上。 索萨得理不饶人欺身直进,左掌闪电般按中冰屠夫胸口。 刘廷云知道烈阳神功威力无穷,只要击中有如烈焰焚身,是杨过后人杨烈的独门绝技,朱元璋即位后杨烈满门灭绝,烈阳神功从此绝迹江湖,万料不到居然在台湾遇到传人,自己今日必是无幸,心中登时一片冰凉,从师学艺后的种种经历闪电般从脑海掠过,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事了拂衣 索萨手掌已触碰刘廷云胸膛,不欲弄出人命惊动官府,略一犹豫掌力稍放即收,向刘廷云冷声道:「今日比武大叔输了,以后再不许暗施诡计谋夺马儿。」 丝毫没有理睬刘廷云的青白面色,转身缓步走向徐淑媛,见她笑靥如花迎将上来,神智一阵迷糊正要开口说话,忽见徐淑嫒眸光现出惊恐,晶亮之中似有寒光闪烁。 索萨虽然僻居深山不通世事,师父授艺时经常讲述江湖汉子偷袭暗算的卑鄙伎俩,纸上谈兵论起见识不在江湖老手之下,见徐淑媛面色有异不假思索,纵身扑过抱住徐淑媛,斜身向左纵跃三步。 眼角余光瞥见一把雪亮飞镖贴着身子疾射而过,险险钉在黄骠马臀上,鼻中隐隐闻到刺鼻腥臭,显是镖上喂了剧毒。 围观人群见刘廷云已然落败,突施暗器袭击萨索,卑鄙阴险不要脸面,心中不愤都是大喝倒彩。 青癯老者眼里现出恼怒神色,右手微抬想要发射暗器阻挡,见索萨轻巧避开急忙收回。 旁人看来青癯老者不过抬袖抹了把汗水,浑然不知欲要出手相助。 徐淑媛娇躯被索萨抱住,强烈男儿气息冲击脑门,晕晕沉沉似乎抱住自己的就是情郎施世轩,芳心不自禁一阵甜蜜,伸手就要反抱索萨。 围观行人倒采声轰然传来,徐淑媛火热身子突地打了个哆嗦,眼神立时恢复清明,挣扎着从索萨怀里跳下,好一歇通红俏面渐渐恢复平和。 索萨虽然美人在怀却是无暇体味,回转身又见三把毒镖分上中下急射过来,饶是索萨艺高人胆大,面对歹毒暗器也不自禁惊出冷汗, 刘廷云捧着伤臂站在七八步外面现狞笑,毒镖都已抹了精心秘制的独门剧毒,中者立毙无药可救,显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纯心要置索萨于死地。 烈阳神功是寒冰神掌的生死克星,刘廷云宁愿不要江湖脸面也要设法除去索萨,免得养虎遗患成为日后大敌。ap. 索萨想不到冰屠夫如此恶毒凶狠,自己好心饶命反而暗镖伤人,勃然大怒双手一抄,瞬间已把三把毒镖都抓在手心,左腕微抖反射回去,去势竟比来势更加劲急。 刘廷云想要躲避哪里还来得及,百忙之中性命要紧,急把右臂横挡在胸前,只听到凄声惨叫击破长空,三把毒镖整整齐齐钉在胳膊之上。 青白面孔立时罩了层灰气,刘廷云深知毒性厉害,趁着尚能活动,忙不迭伸手从怀中掏出大把解毒药丸塞进嘴里,生怕手脚稍慢毒气攻心小命不保。 索萨见刘廷云处心积虑暗镖伤人想取自己性命,对自家小命却又如此珍惜,心中极为鄙夷,觉得汉人贪生怕死卑鄙无耻,哪配占据台湾的肥沃土地。 抬眼扫视躲在旁边面色灰白的刘三,冷喝道:「快把你的老大拖走,以后少出来丢人现眼,否则必取尔等性命。」 刘三见大名鼎鼎的刘廷云都不是索萨敌手,自己功夫远不如冰屠夫,哪敢多嘴与索萨叫板对敌,当下垂头丧脑喏喏连声,上前抱起面如金纸奄奄一息的刘廷云,夹着尾巴灰溜溜挤出人群,转眼闪入街巷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癯老者扫视索萨一眼,抬眼望了望即将拐入巷角的刘三,皱紧眉头踟蹰片刻,无声无息消失在人群之中。 片刻之后身影鬼魅般出现在街角,往来行人挤挤挨挨,居然无一人察觉异状,端地诡秘之极。 见围观行人面现惧色忙不迭后退,显是当街杀伤人命生怕遭受无辜牵连,索萨心中不住冷笑,丝毫不理睬围观行人,学着侠客模样冲徐淑媛抱拳行礼,转身就要大踏步离开。 见索萨转身想要离开,徐淑媛犹豫了下,赶忙急步追赶,高声叫道:「索萨,等一下——」 听到徐淑媛娇 声呼唤自己,索萨不知怎地心里甜滋滋极是受用,虽然理智告诉他莫要停下招惹是非,身子却是不由自主站住,转过身躯抬眼望向徐淑媛,虎目不自禁泛出柔情。 忽地忆起抱住徐淑媛柔软娇躯的美妙滋味,索萨的方正面孔不自禁红涨起来,晕乎乎如同喝了珍藏多年的猴儿酒。 这甜美感觉索萨平生从未经历,禁不住有些心慌意乱,仿佛小时候面对疼爱自己无微不至的姆妈,浑身暖洋洋感觉十分舒服。 觉出索萨瞧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徐淑媛莫名其妙想起远在漳州的施世轩,感觉两人瞧向自己的目光有些类似,俏面微红退后半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方才轻声道:「索萨,谢谢你出手帮我打败坏人。」 说着向索萨拱手行礼,学足了江湖女侠风范。 索萨面孔也是涨得通红,有些失望又有些得意,昂然道:「行侠仗义是男儿本色,师父教索萨要做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行走江湖自然要见义勇为锄暴安良,何况索萨与姑娘曾有一面之缘,也算得是故人,姑娘不必太过客气。」 他说话学足了做好事不图报的江湖侠客风范,徐淑媛听得噗嗤嘻笑,嘟嘴轻嗔道:「真是胡说八道,难道女儿家就不能行侠仗义除恶扬善,做那快意恩仇的女中英雌。」 听徐淑媛嘟起粉红嫩唇,对着自己薄怒微嗔,索萨心头不自禁砰地剧跳,结结巴巴道:「我,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姑娘——莫要见怪。」 见索萨面红耳赤说话结巴,徐淑媛也着实有些尴尬,想了想转移话题轻声问道:「你师父是谁,能不能给小女子引见引见?」 索萨不假思索就要答应,迟疑片刻摇头道:「师父住在深山不问世事,不准索萨带外人前去拜访,请姑娘见谅。」 「师父让干啥就干啥,索萨你真是山里出来的老实头。」 徐淑媛笑得打跌,丰满胸脯随着娇笑波浪起伏,见索萨伸手抓着头发神情有些尴尬,不忍心捉弄眼前的憨厚少年,转换话题道:「多谢你瞧出刘三碰瓷诈马,否则我中了圈套还不自知。」 索萨微微垂下眼皮,冷声道:「我们生蕃居住深山缺少见识,常被乌心汉商谎言欺骗,有些时候一张豹皮还抵不上半斤盐巴,圈套中多了也会乖觉起来。」 想起乌心若铁巧舌如簧欺骗蕃人的无良女干商,索萨不由目光赤红,对乌心女干商愤恨不已。 生蕃常年居住深山狩猎过活,除日常食物勉强可以自给自足,盐巴铁器等生活必需品都仰仗明郑互市供给,明郑官员将之作为挟制蕃人的利器,时常关闭互市禁绝输入,乌心女干商见有利可图,暗中向生蕃部族走私商品坐获巨利,自然要借机发财低买高卖,蕃人之所以对汉人痛恨无比起意作乱,乌心女干商吃相难看也为原因之一。 徐淑媛闻言滞了滞,装作没听见,邀请道:「我家真地就在前面不远,大哥现在也在家中,要不要跟我过去坐坐,吃完饭再跟大哥切磋比武、一较高低?」 老爹素来重视待客之礼,若是自己带了客人上门,总不好板着面孔当着客人训人,事后再软言软语央求几句,当可逃脱了家法惩治。 索萨自然不晓得徐淑媛打的如意算盘,见她软语恳求神情娇媚,心头微荡极想答应,总算想起肩负的秘密使命,见欧孛齐旭烈挤在人群不住使眼色,神态焦急挤眉弄眼,显是叫自己莫要停留,硬起心肠学着江湖汉子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索萨眼下还有要事暂时告别,日后有缘自会与姑娘相见。」 交待完场面话,索萨不忍看徐淑媛失望模样,大踏步转身离去,再也不曾回头。 徐淑媛想要叫唤却又停住,暗自叹了口气,瞧着索萨远云背影若有所思。 欧孛齐旭烈对 望一眼,急忙挤出人群抢步跟上。 两人与索萨都穿着汉人服色,走在行人中间不怕露出破绽引人注目。 旭烈边走边低声埋怨,「少族长,汉人打生打死关生蕃嘛事,以后碰上这类事体千万莫要强出头,万一引起汉人官府疑心就会坏了举义大事。」 索萨觉得旭烈的话极不中听,横了一眼没有接口。 欧孛齐鉴貌辨色,觉出少族长对徐淑媛隐有异样情愫,心中暗自嘀咕,忙向旭烈使了个眼色,干笑道:「徐姑娘与少族长原有交情,仗义出手帮忙也是应该。只是偷运弹药回山关系土蕃举义大事,少族长千万要以大事为重儿女之情为轻,在汉人领地不可随便出手,免得不小心惊动察言司特工自找麻烦。」 听到察言司特工三人神色都是微凛,下意识抬头向周围张了张。 察言司特工神出鬼入威名远震,东宁府又是察言司的地盘,行事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凝神观察见无异样,索萨沉声道:「你们说的我都晓得,日后绝不多管闲事就是。」 三人边说边快步行走,不一会就消失在密集人群之中。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名面目普通,随意闲逛的无赖闲汉嘴里叨着草根,远远缀在三人后头跟将下去。 索萨大踏步离去,围观行人见没热闹可瞧逐渐散去,边走边兴高采烈低声议论,显然兴致盎然、余味无穷。 虽然外行人瞧的只是热闹,然而以国人喜播流言的小广播特性,用不了多久赌马比武就会逐渐传播开来。 徐淑媛无情无绪惘然若失,掏出金创药给黄骠马小心翼翼涂抹伤口,见伤势无碍牵着慢慢往回走,再没心思赶到城外遛马。 徐太平从大石头跳下,抱着赛虎兴高采烈跑将过来,见徐淑媛牵马往回走,忙追上去问道:「二姑,怎么不去城外?」 徐淑媛柔声道:「平安乖,阿黄受了伤不能急奔,日后伤愈二姑再带你去城外,让平安过足瘾。」 伸手把徐太平抱上马背,扶着慢慢行走。 徐太平抱住赛虎老大不高兴,想了半晌嘟嘴道:「二姑,你不要忘记欠平安一样东西。」 徐淑媛微感诧异,问道:「啥东西?」 「尾毛,」徐太平粉嫩手指指向黄骠马柔长金黄的马尾,鼓着小嘴大声道:「二姑答应过十根尾毛,平安马上就要!」 想到能如愿得到十根漂亮尾毛,在伙伴面前可以大肆炫耀,徐太平重新变得兴高采烈,细长眉毛笑得弯成圆弧,目光不时扫向黄骠马翘挺的肥白美臀。 黄骠马虽然不通人事,却也在蒙蒙中感觉不安,低垂马尾在臀间夹得老紧。 第二百八十三章 诈马缘由 思明楼由国姓爷亲自下令建造,寓意思念大明拥戴明室之意,是东宁府最上档次的一流酒楼,楼高四层鹤立鸡群,彩楼欢门雕梁画栋,装饰得极其富丽堂皇,是达官权贵豪绅富商宴客交际的必到处所。 思明楼的菜价极其昂贵,一顿酒宴足以吃掉平民百姓数年收入,然而还是宾客盈门供不应求,即使灾荒岁月也是一座难求,毕竟能进思明楼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实力稍差就连大门都进不去。 达官权贵豪绅富商都是极重脸面,倘若酒楼不够高端不配身份,即使盛情邀请都不会赏脸前往。 这时已是晌午时分,思明楼每层楼阁都是坐满食客人声鼎沸,仿佛没有受到粮食危机影响,位于四楼专供权贵宴饮的豪华雅间杜康轩却是清静雅致,丝毫听不到底楼传来的呼喝喧嚣。 可供十八人围坐饮食的紫檀精雕圆桌摆满天南地北搜罗的各色山珍海味,每道菜都取了鸿运当头、花好月圆、福星高照等吉利讨喜菜名,热气腾腾美仑美奂,色香味俱全诱人食欲。 从法兰西帝国不远万里重金进口的高脚琉璃杯盛满橘红葡萄美酒,晶莹剔透耀眼生辉,底部堆积寸许大小的窑藏冰块,据说葡萄美酒加冰不仅入口清凉,而且可以消去长途运输造成的酸涩口感,带给味蕾异样享受。 与破衣烂衫沿街乞讨的可怜饥民相比,杜康轩丰衣美食太平康和,仿佛处于截然不同的平行世界。 思明楼位于十字街口视野开阔,坐在杜康轩推窗望将出去,街道发生的一切都是一览无余,众嘉宾没有端坐桌前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簇拥挤在铺设明亮琉璃的宽大红木窗户前,居高临下观看刘三碰瓷诈马引发的龙争虎斗,目光闪动各有所思。 从头到脚看完无声武打短片,瞧着索萨反射毒镖击伤刘二,直到徐淑媛牵着黄骠马消失在街角,众嘉宾方才分宾主回到各自座位坐下,十多道目光全都聚在端坐首席四旬上面目阴沉的富态缙绅身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富态缙绅穿身瞧不出身份的淡黄绸衫,细眉长目鼻直口方,颔下美髯乌黑发亮,相貌堂堂一副好皮囊,年轻时候必是不亚潘安的美男子,只是狭长眼睛不时闪烁阴狠狡狯,破坏了儒雅面目的端庄和谐。 见众嘉宾噤若寒蝉不发一语,酒桌氛围着实有些尴尬,富态缙绅手抚美髯呵呵一笑,端起琉璃杯漫不在意道:「各位好友特地在思明楼置宴庆贺冯某荣升,怎地都不开口说话,来来来,大家满饮一杯,太平如意吉祥安康。」 举起高脚琉璃杯仰脖一口喝干,笑着向众嘉宾亮了亮杯底,态度和蔼春风满面,似乎丝毫不沾染烟火气息。 众嘉宾不晓得富态缙绅葫芦里卖什么药,相互对望了一眼,高声应和举杯一饮而尽,酒桌气氛登时热闹起来。 候在门口的娇俏酒娘忙过来把高脚琉璃杯重新斟满,不声不响又退回角落。 坐在富态缙绅左首的白胖嘉宾偷窥面色,举杯向富态缙绅虚敬,叫着表字道:「元绪兄,那匹黄马瘦不拉叽毛干皮枯,绝对不是啥子好货色。元绪兄既然喜欢收集宝马,愚弟过些日子就要前往关外做笔生意,务要替元绪兄挑匹日行千里神骏非凡的宝马,让元绪兄得偿所愿。」 听白胖嘉宾哪壶不开提哪壶,富态缙绅面色陡转阴沉,狭长眸光隐现不悦,只是面对嘉宾不好发作破坏形象。 强忍怒气举起琉璃杯抿了一小口,富态缙绅苦笑道:「吉元兄取笑,德贵一介书生肩不挑手不提,连马儿都不曾骑过几次,要千里宝马有何用场。」 瞥了眼满座嘉宾,见眼神都有不信神色,富态缙绅暗自不悦,挥手示意酒娘出去,呵呵笑道:「各位都是冯某交往多年的知心好友,德贵也不谎言欺瞒,叔父冯总制老人家平生最是钟爱黄骠 马,常说隋唐秦琼英雄了得,更难得的得了匹黄骠宝马,宝马配英雄方能相得益彰。」 说到这里有意顿了一顿,见众嘉宾都在凝神倾听,目光闪烁若有所思,满意一笑道:「叔父日常自比秦叔宝,忠心耿耿护卫朝廷,昭昭之心可鉴日月,二十多年前蒙国姓爷赏识亲赠黄骠宝马,取名忽雷驳,每日骑行从来不曾稍离,哪料前些日子宝马年老去世,叔父为之闷闷不乐食量清减。」 说到这里垂下眼皮现出哀伤神色,众嘉宾哪个不是人精,也是低垂脑袋如丧考妣,有些甚至掏出雪白绸巾不停擦拭眼睛,显示对掌控明郑朝政的冯总制的赤胆忠心。 富态缙绅瞧在眼里眸现满意,默哀片刻继续说道:「大明以孝立国,德贵忝为侄子当然要替叔父分忧,有心搜寻黄骠宝马却无所得,今日难得见到黄骠宝马如此神骏,与叔父的忽雷驳难分轩轾,本想重金购买以表孝心,哪知侍卫如此无能,竟连区区小事都办不好!」 说到最后儒雅面孔微现恼怒,重重把高脚琉璃杯顿在桌上,眯缝眼睛陡地射出凌厉寒光。 忽雷驳是隋唐英雄秦琼乘骑宝马,平常以酒为食,据说遍体黄毛如金细卷,能够日行千里纵越逾墙,传言能够纵越三领黑毡,与赤兔的卢等同列古今宝马行列,端的神骏无比。 秦琼是隋唐英雄中的出色人物,原是北齐宰相秦旭之后,家道中落流落山东历城县任马快班头,有一次奉命前往山西晋阳县公差,困居客店缺少银两被迫卖马,后被二贤庄当家单雄信得知真相,特地配了金鞍银镫亲自送回,成就英雄惜英雄的佳话。 忽雷驳驮着秦琼出生入死,后来秦琼年老身亡,忽雷驳嘶鸣不食自尽而死,比三国为关羽殉亡的赤兔马更彰名节。 冯锡范自幼习武功夫卓绝,成年之后担任郑成功贴身侍卫,出生入死奋不顾身,好几次仗着武功高强在战场上面救得郑成功性命,郑成功对冯锡范十分赏识,便把永历帝亲赐的黄骠宝马转赠给他,以示亲厚。 冯锡范面容淡黄,与演义中的秦琼面目肖似,平常也以此自诩,得到黄骠宝马便取名忽雷驳,寓意与秦琼一样赤心忠胆护卫明郑江山。 他是武将出身府中战马众多,忽雷驳平时最得钟爱,每日乘骑从不离身。忽雷驳年老去世冯锡范如失知心老友,伤感之余屡次慨叹世间再无可心宝马,他不过借物抒情发些感慨,冯德贵听到之后却是牢记心中,他最会拍马屁讨叔父欢心,当下想方设法到处寻觅黄骠宝马。 无奈台湾僻处海外,平常军中战马都需走私购买,哪能轻易觅到称心如意的黄骠宝马,冯德贵瞧了数匹都不太满意,心思也就渐渐淡将下来。 今日受好友相邀来到思明楼赴宴庆贺荣升察言司都事,无意之间瞟见黄骠马腿长体健神似忽雷驳,当即吩咐侍卫统领刘廷云设法诈取,原本一切顺当,哪料碰到索萨仗义出手,刘廷云被击成重伤,灰头土脸一无所得。 众嘉宾这才明白端里,冯德贵位高权重,掌控雅号台湾锦衣卫的察言司,之所以不要脸面指使侍卫统领刘廷云假扮无赖贱汉碰瓷诈马,原来是要骗夺黄骠马孝敬东宁总制使冯锡范。 想到有机会效劳权倾明郑生死予夺的冯总制,众嘉宾心头都是一片火热,绞尽脑汁出谋划策,有的说出重金购买,有的说派人暗中抢夺,你一言我一语热闹之极。 白胖嘉宾凝神听着众人议论,眸子深处隐现诡异光芒。 坐在下首的一名魁梧大汉见众嘉宾说的热闹却大多无用,嘴角不引人注目微微下撇,若有所思皱眉不语。 冯德贵听着众人议论也觉失望,抬眼瞟见魁梧大汉神情有异微微一怔,抚着长须呵呵笑道:「吴佥事,你执掌靖安处多年,见多识广主意最多,这里都是知交 好友,有啥妙法说出就是。」 冯德贵面目和蔼声音柔和,笑眯眯丝毫不现烟火气息,心狠手辣素有阎罗雅称的吴斌却听得身子微颤,忙恭声回道:「禀都事大人,下官刚巧识得黄骠马主人,方才思索如何设法让他主动献马,因此走神怠慢,恳请都事大人莫要见怪,下官这就向您老敬酒陪罪。」 嘴里说话起身站立,抓过高脚琉璃杯倒满葡萄酒,敬了一敬仰脖大口喝干,喝得有些急促引发剧烈咳嗽,满桌嘉宾见状忍不住捂嘴失笑。 虽然吴阎罗凶名在外,然而众嘉宾各有强硬后头,素少领味吴阎罗施展的惨酷手段,因此笑声朗朗毫无顾忌。 吴斌听到笑声眸光微现阴霾,随即若无其事也是嘿嘿憨笑,取过绸巾抹拭嘴角酒痕。 听吴斌认识黄骠马主人冯德贵颇感惊讶,目光闪烁抚着美髯刚要说话,雅间外面蹬蹬蹬一阵脚步响,红木雕花琉璃门被轻轻推开,灰头土脸的刘三垂头丧气走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高大矫健的青衫侍卫。 冯德贵面色陡转阴沉,冷眼瞪视刘三一言不发,和蔼面孔板结如霜。 第二百八十四章 将功赎罪 见冯德贵面色阴沉望向自己,服侍多年深知主子习性的刘三身子不停抖颤,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重金进口的波斯地毯上,朝冯德贵用力磕头道:“小的办事不力,请都事大人责罚。” 刘三跪在波斯地毯上面垂头丧气,浑身抖颤犹如一只挨了打找主人的赖皮恶狗,冯德贵隐忍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扬杯把葡萄酒泼在刘三脸上,冷声问道:“刘廷云呢?” 刘三满头都是淋漓酒水,不敢伸手擦拭,低着脑袋颤声道:“刘统领受伤昏迷不醒,郎中正在紧急救护。” 刘廷云中的是自己射出的独门毒镖,只要及时服用解药,休养一段时间自可无恙,然而他深晓冯德贵最喜迁怒于人,当即假装受伤昏迷,让刘三独自前往杜康轩承受冯德贵的泼天怒火。 刘廷云绰号冰屠夫,除了杀人放火一无所长,投到冯锡范手下充当亲信侍卫,冯锡范专横跋扈仇敌极多,因此平常护卫严密,见冯德贵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生怕遭人暗算刺杀,便把手下功夫最高的冰屠夫刘廷云拨给冯德贵充当侍卫统领,原意想让刘廷云护卫冯德贵安全,哪料冯德贵秉承明末重文轻武习气,骨子里从来瞧不起粗鲁武夫,只把刘廷云当成寻常侍卫看待,呼三喝四视若奴才,从不当成心腹蓄意笼络。 刘廷云昔年在吴三桂帐下何等看重,如今落毛凤凰不如鸡等同奴才,只是看在冯锡范脸面勉强忍耐,自然也不会忠心耿耿尽力办事。 听到刘廷云昏迷不醒,冯德贵丝毫不在意,冷声道:“没用奴才死了活该!” 瞪了眼浑身抖颤的刘三,冯德贵忽地又是春风和谐,笑问道:“刘廷云虽然无用,毕竟还敢与人动手,算得上称职侍卫,你跟随本官多年,居然连出手都不敢就被吓退,如此窝囊本官要你何用?” 青衫侍卫闻言左右一分,手按刀柄把刘三围在中央,静候冯德贵吩咐。 刘三侍卫冯德贵多年,熟知主子刚愎自用自高自大,若是开口辩解更会惹起怒火,不敢说话只是连连磕头,鲜红酒液淋淋沥沥淌满面颊,恍若湿脸关公瞧上去甚是骇人。 满桌嘉宾见此模样都是面色古怪,相互对视不发一语。 见刘三跪着一动不动甚是可怜,白胖嘉宾转了转眼珠,笑呵呵打圆场道:“元绪兄,刘廷云可是侍卫中的第一高手,冯总制老人家特地派来贴身保护,如此高明武功都不是搅局少年敌手,刘侍卫上去只能自取其辱。莫若让刘侍卫将功赎罪,想法子把黄骠马弄到手,由元绪兄亲手献给冯总制才是正经。” 白胖嘉宾是明郑走私巨商刘福禄,表字吉元,专做茶叶丝绸转口倒卖生意,在东宁府开有十多家店铺,日进斗金财源滚滚,逢年过节都要向冯德贵送上大笔金银珠宝,端的挥金如土出手豪阔,与冯德贵交往多年向称莫逆,众嘉宾之中也只有他才敢出言劝上几句。 冯德贵不好当众驳了刘福禄脸面,冷哼一声没有言语。抬眼偷瞥弥勒佛似笑容满面和蔼可亲的刘福禄,刘三眸中现出感激,赶忙应道:“宝马小的本已诈到手,哪料突然跳出少年莫名搅局,小的一时不察才失了手,请大人再给小的机会,定要把宝马弄到献上。” 窥视冯德贵阴沉面色,刘三忽地想起一事,迟疑片刻轻声道:“那少年好象出身土蕃蛮子,我听小妞叫他索萨。” 听到行侠少年竟然出身土蕃蛮子,杜康轩立时一片寂静,人人都是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众嘉宾都是富绅巨室消息灵通,早就获悉土番部族养足元气蠢蠢欲动,时刻想要出山作乱杀尽汉人,土蕃蛮子微妙时刻化装成汉家少年来到东宁府莫非别有所图? 刘福闻言眸光微现异芒,随即惊觉掩饰,与其他嘉宾一样大眼瞪小眼,脑里却是急急打着算盘。 吴斌坐在对面,刚好把刘福的表情变化全都瞧在眼里,不动声色视若无睹。 听闻搅局少年竟然出身土蕃蛮子,冯德贵也颇觉意外,捻须沉吟道:“土蕃蛮子日子过得太是舒服,近些时日不太安稳,总想着赶走汉人独霸台湾,瞧模样没有吃足沙漉社惨败的苦头——” 环视有些惴惴不安的嘉宾,冯德贵微笑道:“诸位莫要担忧,区区土蕃蛮子无知无识,绝对成不了气候,冯总制已下令洪侯爷率领重兵驻扎武定里,一旦时机成熟就要发兵征剿,给那些深山野猴永生难忘的教训,免得时不时跳出来捣乱,坏了冯总制的大事——这辰光怎会有土蕃蛮子偷偷越过封锁线暗地来到东宁府?” 冯德贵口中的洪侯爷官名洪德,爵封忠振侯,也是冯锡范帐下能打硬战的心腹将领,本来出兵对付土蕃部族以威名卓着的刘国轩最为合适,然而冯锡范对掌控明郑水师的刘国轩大为忌惮,恨不得刘国轩能够致仕归隐,哪肯让他重掌陆师对付土蕃部族。 况且洪德率领重兵驻扎武定里不单为了震慑土蕃部族,冯锡范另有密谋,非亲信将领不能成事。 王福禄闻言心中不由别的一跳,转动眼珠猜测道:“莫非受命潜入东宁府侦缉刺探,想要了解朝廷动静?” 冯德贵摇头道:“朝廷动静关防严密,区区土蕃蛮子在东宁府人生地不熟,恐怕连汉语都说不利索,哪有可靠途径可以探听朝廷动静,应是另有目的。” 沉思半晌隐隐觉得必有想不明白的关窍,见刘三依旧垂头丧气跪在面前,心头火起用力踢了一脚道:“莫要在本官面前故意摆出可怜兮兮模样,黄骠马你不用再管,本官自有安排,既然愿意将功补过,本官就再给次机会,带足得力特工把那不开眼的土蕃蛮子抓来,本官要亲自好生审讯,让他晓得胡乱搅局得罪本官的后果。” 仰脖又喝了一大口葡萄酒,面目狰狞神情阴狠,仿佛吞下的是土蕃少年的鲜血。 听要领人前去抓捕索萨,刘三面有苦色,知道土蕃少年武功高强,连凶名昭着的冰屠夫都折在手中,自己哪有能力前去抓捕,只是在冯德贵面前不敢置辩,喏喏连声倒退出去。 青衫侍卫把门轻轻带上,门神般守在门外。 冯德贵面色转柔,向众嘉宾举杯微笑道:“莫被没用奴才搅了喝酒兴致。吴佥事,你说与黄骠马主人认识,究竟是哪方神圣?” 吴斌瞧了半天戏,肚里暗自好笑,听冯德贵问话,恭谨回道:“启禀都事大人,下官识得骑黄骠马的姑娘,她是军务处徐佥事的妹子徐淑媛。” 听到徐佥事三字冯德贵面色微变,眸子寒光四射,阴森森道:“徐国难,就是卢泽派往漳洲执行秘密任务的那个铁杆亲信?” 声音冰冷犹如地狱寒风,听得见惯血腥的吴阎罗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冯德贵曾经任职户官贪污受贿,被顶头上司卢泽察觉依法惩治,托了冯锡范出面方才侥幸无事,因此素有嫌隙。 冯锡范恨卢泽不听指挥,又想把察言司牢牢控制图谋大事,借口卢泽年老多病强逼致仕,任命冯德贵为察言司都事。 冯德贵都事察言司的第一把火就是扫除前任都事卢泽的亲信心腹,把不肯卖身投靠的有骨气特工以各种名目投散闲置,搅得察言司上下人心惶惶,士气全无。 徐国难身为卢泽铁杆亲信当然列入清除黑名单,若不是奉令潜赴漳州执行厄斯计划,早就被冯德贵想方设法打入冷宫不得翻身。 想不到黄骠宝马居然是徐国难之物,这让冯德贵更加欲除之而甘心。 听到徐国难前往漳州执行秘密任务,王福心头砰的又是一跳,脑里急急转着念头,只是不好当众开口询问。 瞧着冯德贵的阴沉面色,吴斌布满横肉的糙脸现出狡狯,轻声道:“大人说的是,徐佥事确是卢泽栽培多年的铁杆亲信,掌管军务处颇有几分才干。如果愿意献马投靠,肯说出卢泽的阴私不法,大人不妨收录门下,日后必是助力。” 冯德贵抚须沉吟,他都事察言司施展霹雳手段排除异已,投靠过来的大多是趋炎附势的无能之辈,有本领能办事的干才没见着几个。 吴斌是条罗织罪名酷刑逼供的忠犬,然而侦缉刺探却颇不在行,难以对付日益猖獗的鞑子老鼠。 徐国难主持军务处多年功劳卓着,想必侦缉刺探很有一手,若肯忠心投靠,不妨让他牵头搜集刘国轩阴谋造反证据,事成之后再卸磨杀驴—— 想到这里冯德贵不再迟疑,点头微笑道:“仁毅说的极是,既然如此就等徐国难从漳洲执行任务回台,就让他来见本官,本官要与他好生谈心,若肯忠心干事自然委以重任。” 察言司特工虽然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冯德贵接任都事未久还没有收服人心,徐国难返回东宁府又算不了大事,因此直到现在冯德贵还不曾得知。 吴斌高声答应,伸出筷子去挟闽南名菜福寿全,低垂眼皮悄然闪过一丝诡谲,旋即被蒸腾热气遮蔽。 第二百八十五章 汉人本份 「我化名塔卜利暗中潜伏旗营,本已顺利取得驻防旗营都统哈善信任,哪料无意被降人韩富贵发现破绽导致身份暴露,无奈之下只得绕道返台,厄斯计划半途而废,请都事大人恕罪。」 见徐文宏与卢泽都关心自己安危,徐国难心中感动,当下把潜伏漳州实施厄斯计划前后经历讲述了一遍,他在老爹与上司面前自然不会隐瞒,虽然隐去许多惊险情节,还是有声有色精彩纷呈,听得徐文宏卢泽惊心动魄神摇目夺,刘雅萍俞依偌心惊肉跳泪花闪烁,惟有田妈年老耳聋听不清说些啥子,依旧咧着没牙嘴巴,兴高采烈偎在灶下烧柴火,红映映照得枯橘老脸泛出光彩。 听哈善带着旗兵闯进灵堂当众开棺验裳,徐文宏想起昔年受天地会总舵主陈永华嘱托,暗中护送施琅逃离厦门,哪料如今却成为生死对头,目光闪烁唏嘘不已。 又听永仇和尚假扮大内侍卫易容刺杀施琅,功败垂成中枪身亡,遗骨最终被徐国难盗回立塔安葬南少林寺,徐文宏想起昔年交情,眼角不自禁有些湿润。 徐文宏与永仇和尚交往多年,知道他是慷慨激昂舍身为国的热血好汉,为了反清复明整日奔波忙碌,明知家人已经追随国姓父移居东宁府,却始终不肯渡海相见,怕的就是儿女情长难舍分离,想不到最终还是丧身仇敌施琅枪下,不由地感慨万分。 定国公徐文达剃度出家成为南少林寺方丈,神道高手永嗔大师收自己为徒涉及隐私,徐国难没有当众述说,海外锦衣密探牵涉甚广,徐国难暗下决心设法收服以为己用,担心卢泽知晓也会生出异样心思,更是闭口不提。 卢泽听得极是认真,不时插口询问,听到徐国难化名塔卜利隐身旗营,暗中挑拨哈善与施琅争夺修来馆,引发***汉女干彼此狗咬狗,忍不住拍掌赞道:「元嘉这一招驱狼吞虎使得极妙,旗人自诩身份高贵,从来都是瞧汉人不起,哪能容忍假旗人施琅恶狗抢食对主子无礼,争斗吃亏必定更加猜忌愤恨。旗兵大爷顾问指导福建水师,外行指导内行只会瞎捣乱,施琅对那帮太上皇打不得赶不走,只能老老实实当成祖宗殷勤供奉,日后打起仗来有得头疼。」 顿了一顿叹道:「可惜元嘉身份暴露不得不紧急返回,否则在哈善面前挑拨些离间言语,再让漳州站特工到处散播施琅阴谋平台之后自立台湾王流言,说不定***皇帝便会对施琅生出疑心,下旨拿了女干贼施琅,厄斯计划大获成功。」 言语之中微现失望,显以没有写好厄斯计划下半篇文章为憾。 施琅与国姓爷有屠家血仇,绰号海霹雳精通海战,在卢泽眼里比福建总督姚启圣更加难以对付,如果能够实施厄斯计划设法除去,明郑江山就能稳若泰山,再也不惧***派遣水师进攻。 听从不轻易开口称赞的卢泽当面夸奖徐国难,徐文宏眼中现出喜色,嘴里却谦虚道:「国难这小子哪有汉兴兄说的那么厉害。他易容化装隐身旗营,好不容易取得***信任,本该处处谨慎以免暴露,却在叛逆面前不小心露出破绽,若不是老爹当年留下恩德,说不定现在已被拿捕蹲在侦缉处监狱吃牢饭,哪能在汉兴兄面前夸嘴卖弄。」 卢泽摇头嗤道:「老哥出身锦衣卫,侦缉刺探自是内行,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谁能料到居然有贼子可以从说话声音辨出元嘉本来面目。不过这样也好,近些时日台湾流言四起老鼠猖獗,察言司事务繁重人手紧缺,元嘉从漳洲秘密返回,正可以大显身手,捕捉那些满台湾乱窜的***老鼠。」 见卢泽三句不离老本行,徐文宏微叹口气,忍不住道:「俗话说的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弟既已因病致仕卸了都事职司,就该学老哥悠游林下逍遥自在,何苦再为察言司多操闲心。况且老弟忠心国事苦心筹谋,想方设法捕捉到处乱窜的***老 鼠,冯都事知道后未必高兴,说不定反会怪老弟多管闲事,没来由给自己招灾惹祸。」 此言一出,卢泽与徐国难都是面色微变,黯然不语。 院落中只听到鸟雀啾鸣,鸡鸭啄食,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氛围着实有些尴尬。 卢泽沉默良久,勉强笑道:「守义兄说得是,卢泽既已致仕,就不该多嘴多舌,替旁人操心——」 徐文宏话刚出唇即感后悔,卢泽操心国事忠心耿耿,屡次上书劝谏权女干冯锡范励精图治一致对外,岂是一纸致仕就能改变昔日脾性,何况自己表面悠游林下百事不管,暗中不也在留心朝政,忧心国事。 听卢泽语气有些消沉,徐文宏忙微笑道:「汉兴兄不要误会。孟子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权女干当道群小猖獗,汉兴兄既已致仕就要善保有用之身,留待将来朝政清明再申报国之志。」 卢泽默然不语,面色阴沉更加黯然。 徐国难对卢泽心思心知肚明,有些不满地横了眼老爹,插口道:「爹说得不对。亭林先生有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咱们都是堂堂炎黄子孙,总要做到位卑未敢忘国忧,怎能斤斤计较个人得失,不为反满兴汉光复华夏尽心竭力。卢大人虽已致仕依旧忧心国事,丝毫不以个人荣辱为念,正是我辈楷模,爹需要多向卢大人学习,尽心尽力反满兴汉驱除鞑虏才是正经。」 暗中向徐文宏霎了霎眼,举杯向卢泽敬茶,仰脖抢先一饮而尽。 亭林先生是明末大儒顾炎武雅号,顾炎武祖籍南直隶昆山,自幼博览群书留心国事,个性耿介不尚空谈,参加科举考试屡试不中,清兵入关后组织江南义军反抗***,失败后隐居山林不再出仕,感慨天下兴亡抒发胸臆,著《日知录》中倡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意思是保护国家不被倾覆是帝王将相和文武大臣的职责,保护天下苍生不被异族灭亡,炎黄子孙都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激励华夏儿女奋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陈永华在《复甫文集》中兹兹倡导反满兴汉光复华夏,与顾炎武志趣相投异曲同工,徐文宏早就看过《复甫文集》,自然明白徐国难话意,点头笑道:「国难说得不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管朝廷诸公如何,你我都要尽到汉人本份,为国尽忠对得起炎黄子孙。」 「一切为了复兴华夏!」徐国难亢声道,目现锐芒。 「一切为了复兴华夏!」徐文宏放下茶杯,缓缓应道。 「一切为了复兴华夏!」卢泽沉默良久,轻声应道。 三人坐在天井听着啾啾雀鸣,心情复杂思绪万千,一时之间静了下来都没说话。 俞依偌在厨房心不在焉切着春笋,竖起耳朵偷听院落三人交谈,听到惊险处不自禁心悸神摇,哎哟一声菜刀不小心切中手指,鲜血流淌滴落案板,俞依偌却是毫无痛觉,俏面惨白默不作声。 刘雅萍急忙抢前夺下菜刀,见俞依偌俏面有些惨白,叹了口气低声道:「男人总要出去干事业,咱们女人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其他的莫要想得太多。」 俞依偌终于忍耐不住,扑进刘雅萍怀里哽咽道:「娘说得对极,只是我生怕国难——」 咬紧唇皮不愿把晦气字说出口,晶莹泪水忍不住喷涌而出,顺着洁白面颊流成长线,滴落在刚刚切好的春笋上面。 田妈拍了拍手从灶膛站起,咧开没牙嘴巴劝道:「依偌莫哭,国难与老爷都是难得的好人,老天爷瞧在眼里自会保佑,绝对不会出啥子事情。」 俞依偌轻嗯一声,泪水依旧滚滚而下,生怕被徐国难听见,咬紧唇皮硬生生把哽咽吞进肚里。 刘雅萍叹了口气,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出口,她与徐文宏认识时还是平埔社的族长之女,貌美如花爽朗大 方,被誉为蕃人中的百铃花,无数族中少年都在背篓会投掷槟榔表达情意,然而还是一见钟情爱上了阴郁男徐文宏,轰轰烈烈倒追郎,生死相依无怨不悔。 嫁入徐家后方才晓得特工妻子比寻常妇女更加难熬,徐文宏担任靖安处佥事,跟徐国难一样忙忙碌碌东奔西走,她整日宅家总是提心吊胆,生怕有一天察言司官员敲门送抚恤银两,那种苦守空房度日如年的心惊肉跳感觉,一心反满兴汉光复华夏的男人哪里懂得。 只是——男人倘若整日宅家,大好河山又有谁去守卫? 茫然目光顺着窗户望向檐角,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织着张细密蛛网,一只翅膀缠满蛛丝的苍蝇嗡嗡鸣叫,在蛛网中间拼命挣扎,想在蜘蛛利牙刺入身体前侥幸逃生,然而没等挣脱蛛网已被扑过来蜘蛛利齿咬着,慢慢失去了动静。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贵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也莫不如是。 瞧着伏在苍蝇身上美滋滋享受可口食物的蜘蛛,刘雅萍微叹口气,紧紧搂住低声饮泣的俞依偌,也是禁不住澘然泪下。 第二百八十六章 购粮无路 激情澎湃的男人当然不会理会闺中女人的喜怒哀愁,况且三人都是心潮起伏难以自己,未必能够知晓厨房发生的一切,即使知晓也不会真正放在心上。 大好男儿自当舍身许国建功立业,哪能跟整日宅在家里的娘们一样婆婆妈妈,只晓得关心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想起大街见到流离失所的饥民,徐国难心里有些疑惑,趁机转换话题问道:“卢大人,我回家途中见到不少饥民沿街乞讨,城里居民也到处抢购粮食,传言东宁府存粮已经不敷军民食用,莫不是鞑子间谍散播流言搅乱民心?” 他虽从方惊蛟和侯三嘴里探出部分真相,毕竟都是语焉不详,绝没有执掌察言司的卢泽了解全面。 卢泽闻言与徐文宏对视苦笑,都是面色阴郁黯然不语。 见两人如此模样,徐国难的一颗心也不由地沉了下去,面色跟着黯淡下来。 过了良久,卢泽轻声道:“元嘉并非外人,老夫也不隐瞒,朝廷确实已经出现粮食危机。” 抬头望了望周围动静,压低嗓音轻声道:“民间谣传东宁府粮仓储粮不足供应半月,那是鞑子间谍故意撒播流言扰乱人心,老夫掌握的真实消息,若不能顺利从岛外运进粮食,粮食供应绝难撑过一个月。” 徐国难闻言眸光泛起惊骇,他虽然不掌管户官,却也明白储粮不足一个月对明郑意味着什么,难怪冯锡范毫不理会饥民死活,悍然下令关闭粮仓不准赈济。 保卫明郑江山靠的是精兵强将,倘若官兵饿肚皮发生兵变,明郑江山立亡可待,相比之下饥民闹事确实算不了甚么。 难怪施世轩说台湾近些时日风云变幻瞬息万变,提醒自己不如归去,如果明郑缺粮自行灭亡,实施厄斯计划又有何用场。 想起赴漳州实施厄斯计划前卢泽的承诺,徐国难脱口问道:“大人不是早就建议冯总制派遣船队秘密前往倭国购粮,怎么还会出现粮食危机,莫非——” 心想难道粮船途中遭遇鞑子战舰拦截,无法运粮顺利返回东宁府。 卢泽目光现出愤恨,重重把茶杯顿在石桌上,冷声道:“老夫早就建议冯总制紧急派遣舰队护卫粮船前往倭国购粮,补足粮仓以防不测,哪料冯总制嘴上答应,私下却听信冯德贵误国言语,说要让船队顺道运载苏杭出产丝绸到倭国贩卖,从倭人手中赚回银子再大举购粮,行那一举两得的空手套白狼妙计,让船队在东宁港码头空候了半个多月。” “哪料鞑子听闻购粮风声,抢先一步派使者向德川幕府施压,不准倭国卖粮给朝廷,同时派遣战舰四处巡逻严加防范,德川幕府不敢得罪鞑子拒绝卖粮,灰头土脸返回的粮船连同护卫战舰全被鞑子舰队拦截轰沉,没有一艘能够返回。” 徐国难默然不语,心想难怪东宁府码头空荡荡不见海船停泊,原来都已经毁于鞑子之手。 见徐国难面现惊骇,卢泽一口喝干茶水,哑声道:“偏生老天又是不开眼,台湾遭遇百年不遇的洪灾,粮食绝收家园冲毁,饥民遍地嗷嗷待哺,原本有些指望的夏粮颗粒无收,粮食供应更是雪上加霜,流离失所的饥民饿死无数,鞑子间谍趁机到处散播缺粮流言,不法粮商昧着良心囤积居奇抬高粮价,引得百姓人心惶惶拚命购粮,最终酿就粮食危机。” 徐国难闻言方知就里,沉默半晌道:“粮食危机的根源在于无法从岛外顺利运回粮食,既然倭国粮道已被鞑子战舰截断,为何不另外开辟购粮途径,记得暹罗吕宋等地都是丰产稻谷,可以紧急购买以解燃眉之急。” 卢泽摇头叹道:“元嘉说得确是不错,暹罗吕宋跟倭国一样丰产稻谷,若能顺利购粮必能解决燃眉之急,只是荷兰白夷一心联合鞑子攻打台湾,巴不得岛内缺粮百姓作乱,好趁机火中取粟谋取好处,早就派遣舰队严密封锁南洋航道,不准台湾商船往来通行,想要大批购粮势不可行。南洋华商与台湾同根同种,不惜冒险偷偷走私运粮,不过荷兰白夷防范严密,走私了几次再无踪迹,倒是琉球——” 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思索要不要向徐国难吐露购粮机密,徐文宏在旁微笑道:“琉球虽然地僻人稀产出不多,不过德川幕府早在万历年间就暗中控制琉球,借道朝贡牟取巨利,眼下琉球王室已成为倭国傀儡,岛上多的是倭国商人,只要有利可图必定想方设法从倭国运粮到琉球转口销售。况且琉球君臣向慕王化,听到台湾缺粮必会鼎力相助,若要借道购粮定能事半功倍。” 卢泽横了徐文宏一眼,撇嘴道:“你这老儿倒是秀才不出门通晓天下事,连琉球早被倭国暗中控制都晓得。” 徐文宏替卢泽斟满茶,捻须微笑没有说话。 徐国难眸光闪动,拍掌赞道:“爹说得不错。倭国四面悬海物资匮乏,能够外销的无非稻米硫黄等物事,每年都要向台湾输送大量粮食以牟巨利,眼下德川幕府虽被鞑子武力威逼不敢公然出口粮食,若是借道琉球重金购粮,那帮见钱眼开的倭商哪会不肯卖粮,德川幕府也会睁眼闭眼假装不知,鞑子战舰隔着台湾海峡,更是无法公然越过半途拦截。只要能够从琉球购进大批粮食顺利运回东宁府,粮价立跌人心立定,粮食危机就可迎刃而解。” 听徐国难分析得头头是道,卢泽点头叹道:“元嘉真是好高明眼光,实不相瞒——” 说到这里卢泽向远近张了张,声音下意识低将下去,“冯锡范前些日子已秘密派出舰队,护送大批商船前往琉球重金购粮,听说得到琉球军民鼎力相助,已购得不下三十万石粮食,不久即可运粮返台,到时大开粮仓赈济饥民,打击不法粮商平抑粮价,粮食危机虽然严重,却也断不了朝廷根基。” 三人口中的琉球王国位于台湾西南,由一百多座岛屿组成,王城位于琉球本岛的首里,历朝历代尊奉中华上国,自隋唐以来年年进贡岁岁来朝,被明太祖朱元璋亲自列入不征之国。 万历二十年倭国关白丰臣秀吉扫除群雄结束战国时代,野心勃勃派遣大军入侵高丽,企图占据高丽之后再行入侵大明,奉请天皇定都北京,成就八竑为宇的迷梦。 高丽是大明的忠诚藩属,明神宗闻讯当然不能坐视,当即派遣名将李如松率军援朝,把不可一世的倭兵打得大败亏输,被迫仓惶撤回倭国本土,明神宗宣布剥夺倭国朝贡资格,从此两国交恶再无往来。 丰臣秀吉功败垂成野心受挫,郁闷之下染病身亡,手下将领分崩离析独据一方,亲信大将德川家康趁机崛起,率军在关原决战击败政敌石田三成,接受阳成天皇谕旨受封为征夷大将军,开创了控制倭国朝政二百年的德川幕府。 德川家康接受丰臣秀吉失败教训闭关锁国修文偃武,派遣使者与大明重新恢复朝贡关系,当时努尔哈赤在盛京发布七大恨檄文,率领八旗铁骑起兵反明,明神宗派遣大军四路征讨惨遭失败,内外交困哪有闲暇理会,当即下旨拒绝,驱赶使者返回倭国。 德川家康急需丝绸、陶瓷、铜钱等大明畅销货物,与明廷交恶货物难以进口,万般无奈只得李代桃僵。 万历三十七年德川家康暗中指使萨摩藩首领岛津家久借口倭人在琉球海域被土着杀害,以桦山久高为大将率兵三千悍然入侵琉球王国。 琉球国微民寡不修兵事,哪是久经战阵的凶悍武士敌手,屡战屡败无奈投降,桦山久高占据王城首里俘获琉球国王尚宁,逼迫写下降书尊奉倭书为宗主国,桦山久高派兵驻扎首里“保护”琉球王室,依旧立尚宁为国王,借道琉球进贡大明坐享巨利。 琉球国王尚宁自感丧权辱国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死后不愿入葬王陵,史称“已酉之变”。 明廷内忧外患无力出兵保护琉球,无奈之下只得故作不知,也不拒绝倭国借道朝贡,丢尽了自诩礼仪之邦的华夏大国脸面。 琉球王国素来心慕华夏文明,虽然被倭国重兵威逼不得不屈服,依旧年年朝贡岁岁入朝,直至清朝末年倭国见清廷腐败无能,悍然撕掉最后一缕遮羞布,下令最后一任琉球国王尚泰移居东京,不久之后宣布刻藩置县,改琉球为冲绳县,由倭人锅岛直彬任第一任县知事,传承近千年的琉球王国最终被倭国悍然吞并。 琉球国王尚泰不甘身死国灭,暗中派出义士林世功远赴大清京师搬求援兵,清廷国势衰弱自顾不暇,拒绝出兵援琉,林世功心灰意冷在总理衙门前自杀殉国,最终清廷赐银二百两厚葬,援琉之事再也无人提起。 倭国吞并琉球立即移民安置,篡改历史移风易俗,时日长久后世居民都以大和子民自居,忘却琉球王国后裔本来身份,再也没有复国之志。 听冯锡范已秘密派出船队前往琉球购粮,徐国难不自禁面现喜色,徐文宏却是面色阴沉,端杯抿茶没有开口说话。 第二百八十七章 百年气运 卢泽眼光何等毒辣,哪能瞧不出徐文宏由琉球推及明郑,担心延平郡王郑克塽有朝一日步琉球国王尚宁后尘,大明最后一块江山也会亡于异族之手,想起冯锡范独揽朝政胡作非为,施琅整军经武虎视眈眈,曾经威名远震稳若泰山的明郑江山朝不保夕危如累卵,心中烦躁极其郁闷。 放下茶杯向徐文宏叹道:“粮食危机虽断不了台湾根基,党争内斗却能灭了国姓爷辛辛苦苦打下的铁桶江山。元嘉秘密制定厄斯计划,想方设法潜往漳州挑动鞑子内斗,企图借此削弱鞑子攻台能力,保住大明海外江山,哪料冯总制刘总督在东宁府也是斗得你死我活,丝毫不顾忌海霹雳施琅就在漳州虎视眈眈,如此下去朝廷倾覆大祸就在眼前,不知你我还能再做几日大明臣子。” 说到最后语气低沉声音哽咽,眼里险些掉下泪来。 他素来忠心国事,明知鞑子已经坐稳江山,反清复明驱除鞑虏绝无胜算,然而明郑占据台湾总能传承华夏文明,如今冯锡范刘国轩全然不顾覆巢之下无完卵,内斗内行你死我活,延平郡王郑克塽年少识浅全无主张,明郑江山危在旦夕,每当想起就是心急如焚食不下咽。 若有一日鞑子入侵台湾明郑江山倾覆,老夫绝不学那些无耻之徒剃发易服奴颜事虏,成全气节自杀殉国,莫让鞑子轻视明郑朝廷无殉国亡人。 殉国念头在脑海深处蓦地闪现,卢泽面色越发阴郁,嘴唇颤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徐文宏心知卢泽说得不错,心中也是不自禁叹息,勉强安慰道:“汉兴兄太过言重,大明水师实力强横无敌于天下,又有茫茫大海倚为屏障,虽无力进取自保总是有余,大明海外江山怎么也不致于倾覆。” 台湾四面悬海,进攻防御都要依赖水师,只要水师不败明郑江山就可无虞。 自国姓爷郑成功击败荷兰殖民者收复台湾,历代延平郡王都把水师建设看作重中之重,拨出巨款建造战舰研发火炮,明郑水师实力雄冠亚洲,满清鞑子屡次出动舰队大举攻台,次次都是惨败逃回。 在明郑军民心目中,明郑水师是扞卫台湾的坚强屏障,对之抱有莫大的信心,徐文宏自也不例外。 见徐文宏虚言安慰,卢泽不由地微叹了口气。 他执掌察言司都事多年,接触的机密情报远非悠游林下的徐文宏可比,本待不言却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思忖徐文宏徐国难都非外人,卢泽冷笑道:“守义兄,你当大明水师还是国姓爷时的无敌雄师么。陈总制在世重视水师,明令水师官兵饷银高出陆师两成,每年拨付巨额经费维修战舰购买火器,确保战舰数量至少比鞑子水师多出一倍,因此官兵奋勇器械精良每战必胜,鞑子水师心存畏惧不敢犯台。” “冯锡范与刘国轩不和故意对大明水师下手,借口经费紧张削去水师专用经费,声称水师陆师都是朝廷军队,饷银应当一视同仁,想方设法把大批不懂海战的心腹亲信塞进水师,罗织罪名企图赶水师总督刘国轩下台,要把大明水师牢牢掌控在自家手中,如此乱搞怎能不让水师官兵心灰意冷,怨声载道。” 压低嗓音轻声道:“年后已有一千多水师官兵驾着战舰逃往漳州投降鞑子,比往年多出两倍有余。” 听到投降水师官兵如此众多,徐文宏徐国难都是大吃一惊,徐国难想起招贤巷争斗时围观的大批明郑降人,知道卢泽所言非虚,眸光不禁有些暗淡,双手互捏没有说话。 外敌虎视兄弟依旧阋于墙,老于权术的冯锡范难道不晓得玉石俱焚自己也难幸免,无非是被自立台湾王的勃勃野心迷了眼睛。 想到这里徐国难对明郑前途更加灰心,目光炯炯望向东方,仿佛看到万里之遥可供繁衍生息的肥沃大陆。 倘若台湾绝不可守,应当想方设法移民前往美洲大陆,假以时日必能重新开创基业,传承华夏文明于海外,寄复兴希望于将来。 建文帝流亡海外再也不见踪影,莫非机缘巧合竟然到了美洲大陆,说不定已经据地称帝开辟了好大基业。 荒诞念头在脑海深处电闪雷鸣蓦地闪现,徐国难随即哑然失笑,欧洲诸国都已在美洲大陆殖民囤垦,建文帝若与虬髯客一样海外称帝建立国家,哪会任由明室灭亡不领兵反攻鞑子,自己也从未听说到建文帝丝毫消息。 最有可能建文帝乘船出海,遭遇风浪葬身汪洋,从此消失再无声息。 卢泽谈兴未减,呷了口茶续道:“深山土蕃阴谋作乱,南洋荷兰舰队虎视眈眈,福建漳州施琅整军经武,大明天下内外交困危如累卵,可恨冯锡范到如此地步还是不晓得上下齐心共保江山,一心只想着争权夺势,废黜郑王爷自立成为台湾王。” “前些日子台湾遭受百年不遇洪灾,无数百姓衣食无着沦为饥民,有的逃荒进入东宁府,得不到赈济沦为讨饭花子,甚至为口吃食就敢杀官造反,冯锡范为了节省粮食以济军用,悍然下令官府不准开仓赈济,任由饥民流离失所生死无依。守义兄,官视民如草芥,民必视官如寇仇,台湾内外交困上下离心,亡国之祸近在眼前,可惜大明最后一块国土,就要硬生生断送在误国权奸手中。” 想到台湾一旦失陷自己免不了殉国身亡,卢泽禁不住长吁短叹,老泪纵横。 徐文宏闻言也觉凄恻,想了一想却又坦然,微笑道:“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朝代兴替在所难免,台湾即使失陷亡的也只是郑氏江山,胡虏从无百年气运,华夏文明哪会因此断绝,兴汉兄不必过于忧心。” 这话已不再把明郑与华夏融为一体,颇有黄宗羲《原君》的民主思想,徐国难想起《华夏不亡论》《台湾不可弃论》的珠玑之言,心中亮堂点头附和。 昔年鞑子占据中原鼎定江山,国姓爷见事不可为毅然让路别走,击败荷兰殖民者收复台湾奠定抗清基业,如今台湾若是必不可保,何妨率领不甘屈身事虏的炎黄子孙渡海前往美洲大陆,未必不能保存元气徐图反攻。 自己忠诚的是传承千年的华夏文明,绝不是那帮只会争权夺利内斗内行的达官权贵。 只是台湾无论如何不能落入红毛鬼手中,否则以红毛鬼的贪婪狡诈,百年之后想要索回极是困难。 徐国难目光闪动暗下决心,卢泽脑海却是混混沌沌迷糊一片,他自幼接受儒家教育讲究家国一体君君臣臣,何曾听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处驳起。 徐文宏见他面现迷惘,点拨道:“汉兴兄熟读史书,应该晓得戎狄侵周,五胡乱华,蒙古灭宋,都是蛮夷入侵华夏,可曾占据中原超过百年之久?” 卢泽细细思索,缓缓点头,紧皱眉头有些舒展开来。 徐文宏自信道:“莫看鞑子凶横占据中原猖獗一时,文宏预料百年之后必有圣人崛起驱赶鞑子光复华夏,到时中原大地还是汉家天下。” 伸出手指敲击桌面,曼声吟道:“漠南胡未空,汉将复临戎。飞狐出塞北,碣石指辽东。冠军临瀚海,长平翼大风。云横虎落阵,气抱龙城虹。横行万里外,胡运百年穷。兵寝星芒落,战解月轮空。严刁息夜斗,辛角罢鸣弓。北风嘶朔马,胡霜切塞鸿。休明大道暨,幽荒日用同。方就长安邸,来谒建章宫。” 此诗出自隋朝名将杨素的《出塞》,慷慨激昂意气风发,把率军出塞征讨胡虏的情感抒发得淋漓尽致,卢泽徐国难眼前仿佛都现出大军出征兵戈森严情景,心情澎湃不能自己。 卢泽喃喃吟诵“横行万里外,胡运百年穷”,眸光渐渐晶莹,起身向徐文宏郑重拱手道:“守兴兄,老夫受教!” 徐文宏点头微笑,顿了一顿道:“台湾沃野千里实是海国要津,倭人白夷都是虎视眈眈,必欲得之而后快,无论如何务要设法保全,莫使落入倭人白夷之手,否则百年后中华崛起倍加艰难坎坷。” 卢泽眼现疑虑,有些奇问道:“为何台湾不可落入倭人白夷之手,难道鞑子发兵占据就不要紧?” 徐国难想不到老爹居然也有此见识,扬了扬眉刚想说话,就听徐文宏说道:“汉兴兄久居台湾,晓得台湾山水肥美,海运便捷,四通八达,诚是帝王创业之资,国姓爷以一岛之地抗拒鞑子而粮饷不缺,奥秘在于商贸兴台,赚取通商巨利。鞑子虽然凶横占据中原,日后圣人崛起必定融入华夏文明,眼下虽然占据最终还是回归华夏。倭人白夷都是海外异族,莫不对台湾垂涎三尺,极欲占之而后快。若不及早图谋,任由倭人白夷占据台湾,如同喂肉饲狼,将来圣人复出华夏复兴,想要发兵索取必将百倍艰难。” 卢泽听他说的郑重异常,似信非信脑海混沌一片,想要反驳又不知该如何驳起,怔怔呆立不发一言。 第二百八十八章 发现端倪 凝神思索正待措辞反驳,砰的一声院门被用力推开,三人都不自禁抬头望向院门,见徐淑媛牵着黄骠马抱着徐太平鬼头鬼脑溜将进来,瞧见徐文宏坐在院中赶忙缩身后退,站在门槛上似进又退神情有些尴尬,俏面不由自主涨得通红,垂下眼皮不敢望向目光冷厉的老爹。 现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徐淑媛呐呐招呼道:「卢伯,爹,我——回来了。」 嘴里说话轻手轻脚就想溜进院门,徐文宏见到翘家出走不告而别的宝贝闺女,想起前些时日的日夜担心,脸色蓦转阴沉,重重拍了下石桌,冷声道:「你在外面游逛好不开心,居然还晓得有个家,知道寻路回来!」 转头瞪视徐国难道:「你做大哥的太好说话,在漳州发现妮子就该动用家法打上一顿,哪能任她在外面逍遥自在无法无天。」 徐国难讲述漳州潜伏经历,自不免提到妹子徐淑媛,着实为她说了不少好话,老爹当时面无表情似若不闻,哪料竟会当着卢泽之面发作出来。 见自己无辜躺枪,徐国难尴尬一笑,伸手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徐淑媛特意在外面磨蹭到午饭时分方才偷偷回家,料想这辰光家人应该围着饭桌言笑晏晏,自己翘家出走的恶劣行为就能打马虎眼蒙混过关,却不料被老爹迎面撞个正着。 她从小胆大无法无天,时常学着女侠大模大样在外行走,家人谁都管束不得,只是颇为畏惧神情阴郁不苟言笑的老爹,想起徐氏家法的厉害,洁白额头不由地冒出细密汗珠,用求助目光瞟向拍胸脯答应求情的大哥。 徐国难见她求助眼神就明其意,想了一想笑着解围道:「淑媛在漳州帮了天地会好多忙,连永仇大师都赞她好。」 他自忖当面说情老爹不一定肯给脸面,永仇和尚与徐文宏多年旧识,又为刺杀施琅舍身取义,老爹颇为赞赏,说不定会赏几分薄面。 徐淑媛听见大哥亲口称赞,得意洋洋挺起现出弧线的丰满胸膛,俏面神采飞场,显是与有荣焉。 徐太平从徐淑媛怀里挣出,猴子般蹦跳钻入徐文宏怀里,伸出舌头冲徐国难做了个鬼脸。 刘雅萍俞依偌瞧见徐淑媛都从厨房探出头来,只是见徐文宏面色阴沉不敢出来,惟有田妈倚老卖老,奔出牵住徐淑媛不停口说话,喜眉笑眼唠叨个不停。 徐淑媛也是有问必答十分亲热,希望老爹瞧在田妈脸面打马虎眼,就此饶过自己。 徐文宏对徐淑媛心思心知肚明,有心借此机会给无法无天的宝贝闺女难忘教训,示意田妈回厨房作饭,冷声道:「国难少给她打马虎眼,漳州是啥子地方你又不是不晓得,那可是***横行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窝,哪是大姑娘能够胡乱闯荡,万一出了事怎生得了。」 徐囯难干笑数声没有说话,漳州***云集确是虎狼集聚之地,若不是徐淑媛运气够好,又撞着永仇和尚精心照顾,冒冒失失闯将进去极有可能会被凶恶虎狼吞嚼得骨肉无存。 眼前忽地现出了施世轩的身影,徐国难暗自头痛,不晓得该如何向老爹说清两人的复杂关系。 见徐国难说情无效,徐淑媛心里越发着慌,晶莹眼珠转了转,牵着黄骠马凑到徐文宏跟前,软语哀求道:「爹,女儿今后再也不敢自作主张,您瞧我从漳州牵回匹宝马,以后就归爹骑乘,将功赎罪饶了女儿这遭罢。」 说着硬把缰绳塞到徐文宏手中,软言娇语连声讨饶。 徐国难听得直翻白眼,黄骠马分明是哈善赠送自己,怎么成了她的战利品,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徐文宏年轻时跟随定国公徐文达在南京与一帮纨绔子弟厮混,整日使性斗气夸豪比富,见识过不少香车宝马,瞧出黄骠马身高腿长神骏非凡,确是难得一见的 宝马良驹。 见女儿想把离家出走罪过就此朦胧过去,又好气又好笑,沉着脸还要厉声训斥。 卢泽在旁忽地叹了口气,插嘴道:「守义兄,东宁府不日或有大变,女孩子多些历练也是好事,总不成整天躲在父母翼下毫无自保能力。」 徐淑媛听得莫名其妙,忽地想起施世轩曾经说过再过数月施琅就要率军攻台,莫非那就是卢伯说的不日或有大变? 她想要说出施世轩的话语,不知该如何解释两人的微妙关系,瞟了眼站在旁边的徐国难,俏面不由地涨得通红。 听到不日或有大变言语,徐文宏蓦地想起三十多年前南京被***占据,整日吟诗作对谈吐风流的才子佳人面对凶横***毫无反抗能力,横遭凌辱只能闭目待死,绝无逃生自保本领。 一张张久已消逝的熟悉脸庞从脑海流水般闪过,徐文宏耳边渐渐响起吴侬软语诗酒应和,仿佛陪着定国公徐文达宅在秦淮妓馆逍遥,想到徐文达已经剃度为僧,东宁府不久之后也将面临国难剧变,好不容易安居乐业的明郑百姓又要遭惨劫难,徐家也极有可能妻离子散骨肉分散,眼角不自禁现出潮湿。 他不欲被人瞧出异样心思,强忍泪水嘶哑嗓子道:「看在卢伯父面子,这次就饶了你,以后再不许不告而行,否则两罪俱罚绝不轻饶!」 见大棒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徐淑媛心头一松,感激向卢泽敛衽福礼,乖巧道:「女儿晓得,以后绝对不敢。」 顺手从徐文宏手上接回缰绳,道:「爹先行歇着,女儿去后院把阿黄拴好,再到厨房帮姆妈炒菜。」 徐文宏听到阿黄怔了怔,目光从黄骠马身上掠过,落在冲徐淑媛不停摇尾巴的旺财身上,眸中不自禁现出笑意。 刘雅萍俞依偌在厨房门口瞧着放下块大石,刘雅萍向徐淑媛招手示意,徐淑媛冲她做了个鬼脸,牵着黄骠马转身走向后院。 徐太平靠在徐文宏怀里把玩玉佩,见徐淑媛牵着黄骠马就要离开,腾地一声跳下,舞着双手叫道:「我要跟二姑一起去,二姑还欠我十根尾毛。」 徐文宏蹙了蹙眉,问道:「什么尾毛?」 徐淑媛急使眼色,示意徐太平莫要多嘴。 徐太平假装没看见,抢着道:「刚才二姑在街上与别人打架,要我好好坐着不动,答应拔十根尾毛给我。」 伸手向徐淑媛道:「二姑快拔给我,平安要最粗最长最漂亮的。」 赛虎呜呜低嚎数声,似是证明小主人所言非虚。 徐文宏皱起眉头,把茶杯用力顿在石桌上,瞪视不省心的女儿,冷声问道:「怎么回事,你在街上跟谁打架?」 徐淑媛劝阻无效,见老爹横眉怒目,卢泽捻须微笑,大哥皱眉不语,扬起秀眼瞪视徐太平一眼,只得把事情前后简略叙述了一遍。 听到萧垅社少族长索萨化装汉家少年秘密来到东宁府,徐国难三人都是老于情报侦缉,立时联想到土蕃异动阴谋作乱,相互对视面色微变。 徐国难陡地想起拼命三郎石宝从修来馆窃取的机密情报,其中一份是潜伏间谍首领烛阴汇报蛊惑生蕃部族作乱,提到已从洋夷手中秘密购得火枪一百杆,铅弹数万发,计划通过走私渠道秘密送到萧垅社,交给生蕃部族联军训练使用,一旦时机成熟便鼓动生蕃出山攻击官军,制造内乱以便满清水师趁机出兵平定郑逆。 生蕃僻居深山蛮勇善战,吃亏在于武器落后不通战术,如果学会使用西洋先进火器便能如虎添翼,成为明郑的心腹大患,满清***趁机再以水师战舰大举进袭,内外夹攻之下亡国之祸恐怕立在眼前。 想到这里徐国难忧心如焚,他虽然激愤冯锡范专权误国,却绝不想把汉人最后一块江 山白白送给满清***。 见徐国难面色沉重,卢泽立时出声询问。 徐国难也不隐瞒,把情报资料及分析研判都说了一遍,最后沉声道:「索萨身为萧垅社少族长,化装汉人潜入东宁府必有阴谋,可能与生蕃偷运火器有关,不可不严加防范,堵塞一切偷运渠道。」 徐淑媛对见义勇为的索萨甚有好感,想不到亿化装成汉家少年另有阴谋,心中不自禁有些难过,闻言忽地想起一事,插嘴道:「上次陪同索萨的两名土蕃汉子也都跟来东宁府,扮成汉人躲在人群挤眉弄眼,以为本姑娘眼瞎瞧不见。」 虽然不敢肯定索萨化装前来必有图谋,不过事关生蕃部族异动,任何可疑线索都不能轻易放过,只是偌大东宁府数十万军民到哪里寻找潜踪匿迹的索萨三人。 徐国难凝神思索,除非启动察言司庞大侦缉刺探力量别无他途,只是此事无头无绪,索萨是否负有特殊使命全是自己猜测,自己又是公干刚回,还没有返回察言司衙门报到述职,无凭无证哪能说服冯德贵调动特工大举侦缉刺探。 这时三人都把牢骚怨恨抛到九宵云外,凝神思索如何设法寻找索萨踪迹,破获生蕃作***谋。 卢泽见徐国难眉头紧皱苦无良策,沉思片刻有了主意,微笑道:「在东宁府找人不一定要调动特工,元嘉宅在家里好生休息,老夫包你必定找到索萨就是。」 徐国难闻言有些愣怔,抬眼见卢泽胸有成竹,不知怎地信心跟着倍增,不再是愁眉苦脸模样。 第二百八十九章 密室暗语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号称远东最大商贸城市的东宁府自也不例外。 东宁府是明郑政治经济中心,永历五年国姓爷郑成功抗清失败,被迫率军从厦门撤离来台,数十万不甘受***奴役的闽南百姓跟随渡海,绝大多数居住在东宁府,经过二十多年的苦心经营,东宁府市场繁荣人烟辐辏,常住人口不下二十万,为明郑政权立足台湾反清复明提供了充裕人力资源。 东宁府作为商贸城市中外客流越来越大,自不免形成大大小小的帮会堂口,掌控着大批城狐社鼠和泼皮闲汉,坐地称霸敲诈勒索,在官府管辖之外组建地下势力自成一体。 帮会堂口也要依附官府势力方能平安生存,因此千方百计拉拢掌握刑杀大权的官吏,甚至与衙役官差黑白勾结狼狈为女干,猖獗一时为害甚烈。 莫看这些下九流坑蒙拐骗敲诈勒索无所不为,平日里最为人嫌鬼憎,对情报工作来说却是天生的侦缉人员,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耳目众多消息灵通,稍有风吹草动休想瞒过他们的耳目,是衙役官差侦缉刺探,办案寻人的得力臂助。 察言司职掌缉查不法,牢牢掌控东宁府的风吹草动,对如此庞大地下势力自然不会无动于衷,早就运用明暗力量想方设法把大小帮会堂口牢牢掌控,有的帮会堂主甚至就是察言司秘探夺权占据,听令行事。 徐国难以前办案曾与帮派势力打过多次交道,晓得城狐社鼠侦缉刺探能量巨大,得卢泽言语点醒立时省悟,心想除此之外确无妥当法门,当即运笔如飞,凭借昔日记忆和徐淑媛叙述绘制索萨画像,亲自拿着赶往各大帮会堂口。 帮派首脑还不晓得察言司内部人事变动,见军务处徐佥事亲自上门要求协同办案,无不受宠若惊,热情接待满口答应,立即部署精干手下按图索骥。 一时间街头巷尾,茶馆酒楼处处都有城狐社鼠探头探脑到处窥伺,满城搜寻索萨三人下落,泼皮闲汉极少有情报保密意识,如此大张旗鼓很快就引起有心人注意。 「察言司暗中派人寻找土蕃少年下落?」 东安坊某处不知名庭院的密室深处,一名隐在昏暗烛光后面瞧不清本来面目的青衫男子细细打量新鲜出炉的索萨画像,清冽声音渐渐变得凝重,「天狗,你怎么看?」 代号天狗的就是刘员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居家便衫,臃肿身材在烛光映照下还是醒目异常,听青衫男子问话刘员外伸手搔了搔头,苦笑道:「这个属下不太好猜测,据潜伏在黑虎堂的虎蛟秘报,画像是察言司徐国难佥事亲自送到堂口,说是察言司侦缉拿捕的乱党要犯,吩咐堂主派人严密刺探,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说到这里忽地想到了什么,顿了一顿道:「对了,徐佥事坐等回报地点是座落思明街的徐家,而不是察言司衙门。」 刘员外在老彭面前悠然自得,面对青袍男子却是恭谨敬畏,一句闲话也不敢多说。 听到徐国难青袍男子身躯微微一震,眸光陡地射出锐芒,嘴角现出古怪笑容,轻声自语道:「徐国难这么快就从漳州秘密返回,不晓得潜伏差使完成得如何,这可是个精明干练的侦缉老手,比只会打打杀杀的吴阎罗难对付得多,看来以后情报工作又有了敌手,真是好生期待。」 他自言自语语气略现兴奋,见刘员外鼓着眼睛有些眸现疑惑,有些自失地微微一笑,沉吟问道:「你刚才说徐国难在家中坐等回报,而不是察言司衙门?」 刘员外忙不迭大点其头,青袍汉子蹙眉沉思良久,眸光渐现恍然,冷笑道:「我明白了,察言司已由冯德贵都事,徐国难是卢泽心腹必遭冷落,想必徐国难无意发现土蕃少年踪迹,却又调动不得特工力量,无奈之下只得通过帮会堂口秘密寻找,想要设法破坏土蕃作乱,不利朝廷 发兵平台——打得倒是好算盘。」 他言语之中有若亲见,刘员外却是听得稀里糊涂,暗自思忖烛阴大人怎么晓得乱党要犯竟是土蕃少年,这又与土蕃作乱平定郑逆有啥关系。 蓦地脸色微变,想起无意之中曾听烛阴大人提过,说是沙漉社大战之后失魂丧胆的生蕃部族恢复元气蠢蠢欲动,暗中向荷兰红毛鬼购买大批火枪秘密训练,以便有朝一日与明郑精锐部队抗衡,烛阴大人在其中很是出了把力气,只是火枪虽然厉害没有铅弹就成为烧火棍,莫非土蕃部族弹药匮乏,特地派遣土蕃少年暗中潜入东宁府,想要通过荷兰红毛鬼再次购买铅弹,一旦时机成熟就要出山作乱? 想起土蕃蛮子提出的杀光汉人口号刘员外就有些惴惴不安:土蕃部族仇视异族盲目排外,虽可暗中扶持搅乱明郑江山有利朝廷平台,倘若平定郑逆后土蕃蛮子不肯退回深山,明枪暗箭与朝廷大军捣起乱来,养虎为患却也不易对付。 他胡思乱想脸上不免显现异色,青袍男子一眼瞥见陡生疑心,温颜问道:「天狗,你在想些什么,不妨说出来听听。」 语气温和面带笑容,刘员外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晓得烛阴表面温文尔雅实际狠辣无比,即使自己人若有怀疑也会断然下手,情急之下转了转眼珠,苦笑回道:「小的只会奉令行事,哪有啥子主意——」 见青袍男子面色冷峻似笑非笑,刘员外晓得光凭瞎话混不过去,迟疑片刻道:「小的在想,双屿岛海盗胆肥暗中向郑逆走私粮食,想要借着粮食紧张大发横财,此举必然会引起其他走私海商效仿,大人可要妥善处置才是,否则都有样学样起来,不利于朝廷的平台大局。」 明郑士气低下人心不稳,不少善观风色之辈都已暗中联络***秘密成为潜伏间谍,通风报信出卖机密,老彭很快就打听到双屿岛海盗走私粮食企图牟利,甚至还晓得只要粮价满意还会源源不断偷运粮食,刘员外这时故意提起,分明是想转移青袍男子的注意力。 这一招移花接木果然奏效,青袍男子的心思果然转移了过去,他统领间谍密探潜伏东宁府自有不同的情报渠道,早就晓得双屿岛海盗利欲熏心以粮资敌,冷峻面孔现出狠厉杀气,狞声道:「双屿岛海盗背后靠山是湖州周府,绵延百年根深蒂固,如今还有不少子弟在朝廷任职,在江南世家中也算是一号人物,本想睁眼闭眼不加理会,哪料利益熏心竟敢以粮资敌,说不得只能给些颜色瞧瞧,免得江南世家利欲熏心有样学样,破坏姚总督苦心筹划的平台大局!」 语气森然让人不寒而栗,刘员外晓得实施赤壁行动烧毁东宁府粮仓,断绝粮道人为制造粮食危机是烛阴大人的得意之作,如今已到了紧要关头,绝不容许遭人破坏,湖州周府既然胆肥暗中指使双屿岛海盗以粮资敌,只要设法禀报姚启圣知晓,自不免抄家灭族成为骇猴的那只倒霉公鸡。 他自不知暗中向明郑走私粮食是双屿岛海盗私自行动,湖州周老爷全不知晓,不过即使晓得也没有关系,修来馆密探办事还要管人家冤不冤枉? 心中暗自为没有眼色的湖州周老爷默哀,忽见青袍男子面色微变喃喃轻语,沉声问道:「前些日子东宁码头大批商船莫名消失,你晓不晓得去了哪里?」 刘员外思索片刻方才想了起来,惭然道:「小的千方百计暗中打听,郑逆大批商船十多日前秘密出海,驶往哪里却怎么也探听不出来。」 肥白面孔微现赤红,显然办事不利生怕被烛阴大人责怪,青袍男子却是毫无怪罪之意,沉思良久嘴角渐渐抿出冷笑,吩咐道:「让虎蛟按照徐国难吩咐全力查找,若有消息立即向我回报,我倒要看看大名鼎鼎的徐佥事,到底嗅到了啥子风声,这时候寻找土蕃少年所为何来。」 刘员外见烛阴大人面色有 些古怪,不敢多想连声答应,青袍男子目光闪烁,忽地问道:「以前曾有情报说东宁府乡下发生瘟疫死了不少人,如今怎样?」 古代医疗技术落后,大灾之后许多尸体腐烂携带致病细菌,若不及时掩埋处理极易引发瘟疫,台湾遭遇百年不遇洪灾,无数灾民饥饿而死无人掩埋,自不免导致瘟疫流行,给风雨飘摇的明郑雪上添霜。 冯锡范知道瘟疫传染性极强,高度重视派人紧急处理,把瘟疫扼制在苗头,没有传入人烟稠密的东宁府。 刘员外想了想,道:「听说郑逆对此十分重视,染病身亡的尸体都已火化深埋,如今想必不会大规模传染。」 揣度出几分用意,刘员外声音不自禁有些颤抖,青袍男子闻言微感失望,嗯了声吩咐道:「你派人专门去乡下瞧瞧,若有染疫未亡的灾民想法子带回东宁府,瞧郑逆有何法子妥善处理。」 声音冰冷毫无人类情感,刘员外听得悚然色变,想象东宁府大量居民染疫身亡惨景,不寒而栗答应着退将出去,青袍男子独自坐在密室沉吟良久,目光渐渐转向东方,嘴唇微微嚅动似在说话,眸光现出冷厉锐芒。 若是有人懂得唇语,便能瞧出青袍男子森然说出的地名——琉球。 第二百九十章 阿莲护法 同一时刻,宁南坊忠孝巷深处的一幢普通民房。 狭窄地窑堆放的众多杂物都已被清空,空气中弥满香烛与泥土混合而成的古怪气息,酸腐恶臭中人欲呕,却又让人醺醺然有飘飘欲仙之感,靠北泥墙高高悬挂身著法衣慈眉善目的妈祖神像,俯视众生引人注目,松木制就的简陋桌面胡乱摆了些乱七八糟的不知名法器,十余名衣衫褴褛穷形恶相的男女挤成一团,在香烟缭绕下不住向妈祖神像磕头,嘴里乱七八糟低声祷告,祈祷啥子的都有。 「大慈大悲的天后娘娘,保佑俺家小子早些病好脱灾,日后定给天后娘娘重塑金身,抬着猪头前来感谢天后娘娘。」 「俺家养的鸡娃不晓得被哪个杀千刀的偷去,妈祖娘娘开眼让贼娃抱着鸡娃送回俺家,俺家就住在南街口,进巷第一户种着桂花树的就是。」 「汉人占我土蕃土地,掠我土蕃财产,天后娘娘大慈大悲法眼如炬,让那些该死的汉人都早些死绝,还我妈祖太平世界。」 …… 原本闷热异常的狭小地窑在人气蒸熏之下更加暑热难熬,不少虔诚祈祷的男女破烂布衫都被汗水打湿,依旧跪倒泥地砰砰磕头,瞧向妈祖神像的目光现出掩饰不住的狂热。 沙漉社大战之后刘国轩乘胜率军进山搜剿,烧杀抢掠之余俘虏了不少部族男女,全都押回东宁府沦为汉人奴隶,整日劳作受尽折磨。 陈永华掌控朝政倡导蕃汉和谐,虽然没有把受俘蕃人放回土蕃部族,却也下令恢复自由不再歧视折磨,时日长久留居东宁府的蕃人大多都已结婚生子,然而对汉人的刻骨仇恨怎生泯灭得了。 妈祖神教起意作乱杀尽汉人,自然不会忘记这些留居东宁府的蕃人,暗中派遣法师潜入东宁府秘密传教发展信徒,是日后对付明郑的一招伏棋。 妈祖神教秘密传教极是诡秘,发展信徒只在通过考验的蕃人之中进行,稍有可疑立即杀人灭口,因此察言司特工虽然掌控严密无所不侦,对妈祖神教在东宁府的秘密传教却是一无所知,没有采取处置行动。 妈祖神像左侧下首站着名身著雪白法衣的俏丽少女,面容清秀曲线动人,嘴角米粒般的美人痣更增狐媚风情,晶亮眸光隐隐射出狡狯光芒,虽然地窑闷热异常,俏丽少女却是神态自若,光洁额头没有现出一粒汗珠。 她端着面孔似笑非笑瞧着众教徒祷告许愿,过了会有些不耐地轻咳了一声,恭立侧面的一名精壮教徒见状高喝道:「祈祷礼毕,恭请阿莲护法传教。」 妈祖神教教徒闻言纷纷站起,有些敬畏地望着据说是教主亲派前来东宁府秘密传法的阿莲护法,低眉顺眼谁都不敢说话,地窑里只听到香烛燃烧发出的嗤嗤声响。 醺醺然的迷糊感觉更加浓重,不少教徒眸光血红,眼神渐显痴迷,面目扭曲狰狞可怖。 俏丽少女自是知道迷香起了作用,见状满意一笑,捏了个法诀提高嗓音道:「大慈大悲的妈祖娘娘晓得各位教友都被无恶不作的汉人掳到东宁府为奴为婢受尽苦难,特地吩咐无所不能的神教教主施法解救,如今各位教友受厄已满,阿莲奉教主之命前来东宁府,拯救各位教友脱离苦海,重回妈祖娘娘座下。」 众教徒听到这里都不自禁发出哽咽,他们原本都是居住深山狞猎为生的蕃人,一念之差拥护大肚王阿德狗让出山作乱,被凶神恶煞的明郑官兵俘获押往东宁府受尽折磨,原本以为这辈子无依无靠只能任由可恶汉人盘剥,无所不能的妈祖神教教主居然委派座下莲护法亲自前来,解救被掳蕃人加入神教脱离苦海,真不愧是大慈大悲的妈祖娘娘转世。 见众教徒神情愈发虔诚,阿莲心中得意有意静了一静,等哽咽声渐止继续传教,口舌灵便如吐莲花,时不时展示教主亲授的神迹, 瞧得众教徒眸现狂热心动不已,更加增添了对妈祖神教的虔诚信仰。 正自天花乱坠如痴似醉,阿莲听到微微响动,抬眼瞟见见地窑入口跳下名穿着寻常百姓服色,面目憨厚的中年男子,轻手轻脚走到信徒后面,眸光有些焦急地望住自己,想要说话欲言又止。 阿莲认出憨厚男子是民房主人,蕃名赤老温的孤佬小贩李清华,是被俘蕃人中最早发展入教的资深教徒,对神教事业忠心耿耿极为狂热,奉命守在外面防止察言司特工突然闯入搜查。. 见赤老温神色焦急知道必有要事,阿莲不动声色继续传教,过了会传教完毕,神色肃穆扫了眼虔诚教徒,高声道:「妈祖娘娘神谕,可恶汉人无端占据蕃人土地,抢掠蕃人财产,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是魔鬼转世的邪恶异端,凡神教教徒都要以血还血,杀光汉人建立妈祖太平世界。」 众教徒静默了片刻,七嘴八舌齐声跟祷:「凡神教教徒都要以血还血,杀光汉人建立妈祖太平世界!」 声音响亮齐整,显然已经深受妈祖神教蛊惑,若是作乱起事必会奋勇向前。 阿莲见状满意微笑,随口又彰奖了几句,示意众教徒分批出去避免引起注意,坐在凳上倒了杯茶一口喝下,头也不抬问恭立一旁的赤老温,「有什么事,说吧。」 声音威严一扫传教时的柔媚,赤老温瞧着娇媚面孔如见鬼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垂下眼皮不敢多看,轻声回道:「启禀阿莲护法,方才有教友特地赶来报讯,说察言司派人在茶馆酒楼到处打探少族长下落,事有蹊跷请阿莲护法早做防备。」 说着伸手递过张画像,赫然就是徐国难画的索萨画像,浓眉大眼神态威猛,阿莲一眼认将出来,脑海轰地一声大响,强装出来的镇静自若一扫而空,腾地站起惊喜道:「索萨大哥已经来到东宁府?!」 她脱口而出说得忘形,说完之后方才省出赤老温就站在身侧,俏面微红斜眼瞟视,见赤老温神色不变恍若不闻,稍稍压住惊喜心情,星眸微微眯起,疑惑问道:「索萨大哥亲自潜入东宁府暗中护送弹药回山,这消息极是机密,察言司特工从哪里听到风声,居然派人打探?」 被俘蕃人从事的都是下三流行业,哪有能力晓得察言司特工的机密行动,赤老温面现惭色,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从狂喜之中恢复平静,阿莲负手在屋里转了半圈,秀眉渐渐蹙起,断然道:「暗中护送弹药回山事关举义大事,绝对出不得半点纰漏,你吩咐各位教友留意索萨大哥行踪,一旦发现立即秘密护送到王记油坊,绝不能让特工发现端倪,出手拿捕。」 王记油坊是妈祖神教的秘密据点,阿莲化名在那里居住,平常轻易不与教众往来,赤老温闻言面色有些古怪,想要说话却又止住,低嗯了一声。 阿莲没有留意,顿了一顿道:「眼下万事俱备举义在即,汉家官府垂死挣扎更加疯狂,东宁府是察言司的地盘,特工鼻子比猎犬还灵,一不小心就会嗅出异常,众多教友行动更要小心在意,绝不能让特工觉出丝毫端倪,免得以小失大误了大事。」 赤老温点头答应,忍不住问道:「不晓得教主打算何时动手血洗东宁府,教友们都已等不及,盼着早些杀光汉人报仇雪恨!」 说到杀光汉人赤老温老实憨厚的面孔涨得通红,呼吸急促目现凶光,狰狞冷厉似欲噬人。 阿莲瞧在眼里,狐媚目光陡地现出冷厉,森然道:「何时动手自有教主法旨,你只要安心等待就是,急啥子急。」 见赤老温喏喏连声怅然若失,阿莲嫣然一笑,转换语气柔声道:「大叔虔诚护教欲雪大仇,本护法心中有数,自会如实转告教主,日后建立妈祖太平世界教主必定不吝重赏,大叔至少也是神教护法位置。」 赤老温滞了滞,摇头苦笑道:「谢过阿莲护法,想当年赤老温满门老幼全都死在可恶汉人手里,十多年日思夜想只是如何报仇雪恨,教主重赏倒不是很放在心上。」 想到憋忍了十多年的刻骨仇恨,赤老温眸光现出狠毒光芒,见阿莲神情有些异常悚然心惊,忙表忠心道:「赤老温得蒙莲护法厚爱引入神教,日后必定忠心耿耿在阿莲护法座下办事,风里来火里去,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阿莲微微点头,嘱咐赤老温小心潜伏,举义之前千万露不得形迹,以免引起注意因小失大,等赤老温答应了出去,跌坐椅上痴痴出神,脑海充斥索萨豪气干云的魁伟身影,耳边时不时响起两小无猜相互嬉戏的娇憨言语。 「索萨哥哥,你跟我这么要好,长大之后阿莲嫁给索萨哥哥做新娘,天天为你煮菜做饭可好?」 「阿莲妹妹,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你当然就是我的新娘,索萨就在这里对着豹神发誓,这辈子一定会对阿莲妹妹好,永远不会让阿莲妹妹吃苦,煮菜做饭都由我来,阿莲妹妹只要安安心心给索萨生娃就行。」 忆起幼时假扮新娘与索萨亲亲热热过家家的童言稚语,阿莲娇艳俏面不知不觉已经火热,轻啐一口站起身来,低头瞟见茶杯里面现出酡红娇容,眼眉弯弯眸光柔媚,分明就是思念情郎的怀春少女,哪有神教护法的丝毫威严。 第二百九十一章 尾随跟踪 索萨不晓得无意出手行侠仗义居然引发系列变故,告别徐淑媛与旭烈欧孛齐快步如飞赶往秘密联络地点。 三人离开萧垅社化装汉人暗中潜入东宁府,目的确是为了秘密护送弹药返回萧垅社,沙漉社大战土蕃部族联军死伤惨重,大肚王阿德狗让当场被骑兵袭杀身亡,事后陈永华为弭蕃人敌意提议“以蕃治蕃”,重金收买居住浅山较为恭顺的熟蕃部族,汉蕃通婚大加拉拢,因此熟蕃部族对明郑敌意渐消,反过来替官府办事,生蕃部族居住深山条件艰苦,认为汉人霸占台湾土地导致生活困顿,比往昔更加仇视汉人。 生蕃部族众多形同散沙,战斗起来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明郑军队敌手,因此退缩深山不与汉人往来,本来彼此相安无事,哪料前年突地冒出大肚王后裔阿德复,据说是阿德狗让的幼子,昔年大肚国灭亡由亲信侍卫护卫侥幸逃脱生天,如今已经长大成人,招揽旧部想要为亡父报仇雪恨。 生蕃部族本就极端仇视汉人,阿德复联合在中央山脉势力强大的妈祖神教到处蛊惑,不久之后就收拢了不少恢复元气的生蕃部族,处心积虑想要出山复仇,杀光汉人建立土蕃自由世界。 熟蕃部族对此却是意见不一,以依兰黑为首的部分族老认为明郑军队火器精锐训练有素,生蕃部族即使出山也是有败无赢,熟蕃部族生活富足何必自惹麻烦,因此对举义作乱消极对待,想方设法予以阻止。 索萨父亲昊地本是阿德狗让手下大将,沙漉社大战后率领族人避入深山侥幸逃脱搜剿,他对土蕃举义向来极为热心,略受拉拢就投入阿德复帐下,奉阿德复密令在萧垅社秘密训练火器兵,想要与明郑精锐抗衡。 以生蕃落后技术当然无力制造西洋火器,妈祖神教交游广阔神通广大,居然暗中联络了心怀鬼胎的荷兰红毛鬼,答应资助火器以抗明郑,不久之后果真通过走私渠道秘密运进百来杆新式火枪和数万发铅弹,由荷兰红毛鬼派出教官严加训练,企图练出精锐火枪兵对付明郑军队。 只是生蕃战士平生从未使过西洋火枪,训练期间火枪轰鸣不晓得节制,铅弹消耗未免浪费了些,没过多久储存铅弹即将耗尽,昊地无奈只得与妈祖神教联络,想方设法再次购得数万发铅弹,想要通过走私渠道运往萧垅社。 这时生蕃举义企图不轨的风声已传入明郑官员耳中,冯锡范派遣忠振侯洪德率领重兵驻扎武定里,严密封锁想要逼迫生蕃部族就范,昊地获悉铅弹秘密运抵东宁府,生怕出事便派儿子索萨亲自化装前往,暗中护送确保无虞。 索萨带着旭烈欧孛齐两名亲信跟班,抄偏僻小道避过官兵耳目,一路顺当潜入东宁府,万料不到居然在复明街碰上刘三碰瓷诈马,索萨看不过眼仗义出手,平白无事惹出事端。 三人常年居住深山极少与汉人往来,除索萨另得机缘习得汉语,旭烈欧孛齐汉语均不通畅,为避免在汉人面前无意露出破绽,一言不发只是闷头赶路。 接连穿过七八条街巷,街道行人渐渐稀少,街旁房屋低矮破烂,热闹繁荣较诸复明路天差地别,已进入东宁府最大贫民窟宁南坊地界。 郑成功收复台湾以东宁府为都城,分为东安、西定、宁南、镇北四坊,宁南坊居住的大多是小商小贩和城市贫民,很多都有沾亲带故的乡下亲戚,遭遇洪灾衣食无着便到城里投亲靠友。 狭窄街道不时可以看见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饥民背着简陋行李,抱着幼童稚女沿街行走,到处打听亲戚下落或哀恳收留,哭啼哀叫神态可怜,与破败脏乱的街景两相映衬,呈现出灰暗的末世景象。 索萨自幼丧母,父亲昊地身为萧垅社族长,生性粗豪为人四海,对待朋友慷慨大方,却是不会照顾孩子,除了吃饭穿衣一概不管,索萨凡事都是亲力亲为,养成沉默寡言性格。 见饥民流落无依的惨景索萨不由想起悲惨童年,心中酸楚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低头专心走路,硬起心肠对哀告乞食的饥民视若不见。 蕃人苦,汉人也苦,只要身处社会底层概莫如是。 街道旁边的简陋饭馆,一名身着青衫明眸皓齿的韶龄少女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懒洋洋扒着难以下咽的饭食,忽从窗口瞧见埋头走路的索萨,微咦一声面现喜色,刚想叫唤又见一名无赖闲汉鬼头鬼脑远远蹑在后面,转了转眼珠嘴角现出顽皮微笑。 索萨怀有心思对此懵然不觉,顺着街道又走了约莫半盏茶,跟在后头的旭烈急步赶上,不动声色与索萨走成并肩,低声道:“少族长,那话儿跟上来啦。” 说着大拇指向后一翘,斜着眼睛轻轻努了努嘴唇。 索萨正自满腹心思无情无绪,呆了一呆方才省过神来,侧眼向后望去,见刘三领着四名便装壮汉躲躲藏藏跟在身后,瞧见自己回头立即闪身躲入街角阴影。 索萨不晓得刘三的侍卫身份,以为帮派人物碰瓷诈马失败,不忿召集伙伴尾随跟踪试图报复,暗自恼怒刘三不识抬举胆大妄为。 他心烦意乱没地方出气,抬眼望见前面不远处有条幽长胡同,冷冷清清无人行走,面色陡转阴沉,压低嗓门狞声道:“进小巷!” 领头大踏步拐进胡同。旭烈与欧孛齐目光一碰,都明白少族长想给不识好歹的刘三一辈子难以磨灭的惨重教训。 生蕃居住深山生存艰难,部族之间常因各种细故发生械斗,早就养成视人命如草芥的狠厉性格,有些时候为争夺猎物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杀人,哪能容忍刘三尾随跟踪妄图报复,当下一言不发跟着索萨快步走进胡同。 刘三候了片刻,从街角小心翼翼探出半颗脑袋,见胡同幽深偏僻宛若长蛇蜿蜒曲折,心里不由地有些发毛,眯起三角眼瞧着索萨等人远去背影,踌躇该不该继续跟踪监视,想法子下手捕拿。 土蕃少年功夫如此了得,其余两人既是同伴功夫应该也差不到哪里,继续尾随跟踪性命堪虞,若是轻易放过,冯都事—— 眼前蓦地闪过冯德贵视人命如草芥的阴冷目光,刘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立即把放弃跟踪的念头抛诸脑后。 四名便装壮汉都是靖安处的侦缉高手,在东宁府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从来没人敢于违拗,这次奉令跟随刘三办案拿人,没亲眼瞧见索萨激斗冰屠夫刘廷云的惊人身手,见刘三站在街角欲进不进面现迟疑,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瞳孔瞧见鄙视。 跟在刘三身后的刀刮脸汉子凑前一步,悄声道:“刘爷,瞧模样土蕃蛮子已发现咱们跟踪想要逃跑,干脆立即动手抓捕,靖安处刑罚之下啥都交待得出来。” 其他三名特工跟着点头称是,眼神冰冷煞气逼人。 刘三苦笑着咧了咧嘴,想向刀刮脸交待土蕃蛮子身手极其了得,若要拿捕甚是辣手,又觉得如此言语未免太长他人志气,呐呐有些说不出口。 刀刮脸汉子瞧出刘三异样心思,撩起衣襟露出插在腰间的短铳火枪,用力拍了拍枪柄,狞笑道:“武功再高也怕火枪,有了这个有啥子好顾虑,不信土蕃蛮子的血肉之躯能够挡得住铅弹!” 另三名特工连连点头,目光均是现出狠厉锐芒。 刘三得刀刮脸言语提醒,伸手摸摸暗藏腰间的短铳火枪,心想索萨再是厉害也躲不过西洋火器,胆气稍壮,压低嗓音问道:“弟兄们的短铳火枪都备好了没有?” 另三名特工默不作声撩起衣襟,腰间都插着乌黑油亮的新式短铳。 刘三环视一眼略感放心,压低嗓门道:“咱们这就跟过去,动手时尽量抓活的,若点子实在厉害——” 想起索萨击败刘廷云的如电身法不寒而栗,紧咬牙根狠声道:“立刻开枪轰他娘,死伤不论!” 他只道旭烈欧孛齐既与索萨在一起,身法必也极其高明,自己这方虽然人多势众火器厉害,倘若三头土蕃老虎一齐发作却也不足凭恃。 见刘三如临大敌众特工越发轻视,相互对望撇嘴冷笑。 刀刮脸抬眼瞧向幽深曲折的胡同,暗黄眼珠骨碌碌乱转,建议道:“出了樟柳胡同就是忠孝街,那边人多眼杂不太好下手,要不俺带名兄弟绕过去截阻,免得一不留神土蕃蛮子趁乱逃脱。” 这本是老成之言,只是刘三生怕索萨武功厉害抵挡不住,哪肯分兵兜捕减少替死鬼,不假思索摇头道:“点子着实有些辣手,弟兄们悄悄缀在后头就行,胡同只有一个出口,土蕃蛮子怎么也逃不脱。” 伸袖擦拭额头淌下来的油汗,左手紧紧抓住短铳枪柄,摆了摆下巴示意刀刮脸走在前头,五人如同狸猫悄无声息窜进胡同。 第二百九十二章 胡同激斗 靖安处特工都是侦缉老手,阅成丰富经验极其老到,只道土蕃蛮子发现有人尾随跟踪早就顺着小巷快步奔逃,心里着急脚步加紧,哪料刚拐过弯角,就见狭窄胡同被三名凶眉厉目的土蕃蛮子堵住去路,面部表情都是似笑非笑,眼神不善现出猫戏老鼠的嘲弄神态。 五人呆了呆,见土蕃蛮子有恃无恐,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下意识都是停住脚步。 见到索萨刘三心中莫名就是一寒,赶忙抬眼四处张望,见除了索萨三人静悄悄毫无人迹,不自禁微松口气,暗忖自己这边都是靖安处的侦缉高手,手持最新式的西洋火器,以五敌三还是赢面居多。.. 想到这里刘三胆气略壮,伸手紧紧抓住短铳枪柄,向索萨狞笑道:「咱们有缘又碰面啦,我家大人想见少侠一面,请少侠这就跟弟兄们走一趟罢。」 欧孛齐张嘴想要说话,索萨暗使眼色止住,沉声问道:「你家大人是哪个?素昧平生为啥要见我?」 见土蕃蛮子不急着逃跑反而搭话想探口风,刀刮脸心中大喜,冲另三名特工使了个眼色,左右包抄把索萨三人团团围在中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等刘三下令便即动手捕拿。 虽得刘三嘱咐,四名靖安处特工自恃武功高强,丝毫不把赤手空拳的土蕃蛮子瞧在眼里,只是围住并不掏枪瞄准。 旭烈欧孛齐见状都是微微变色,索萨却是恍若不见,目光炯炯盯住刘三,眸光锐利神威凛凛。 刘三被索萨神威震慑,略一迟疑道:「告诉你也是无妨,我家大人就是执掌察言司的冯都事,在东宁府说一不二,要死要生全在一句话,他老人家平生最喜招揽有本事的英雄好汉。少侠身手很是不错,居然能够打败刘统领,冯都事想要招揽少侠到察言司办事,日后自然少不了功名富贵,请少侠这就跟弟兄们走罢。」 察言司雅号台湾锦衣卫,大名鼎鼎能止小儿夜啼,刘三原以为索萨听了要不怦然心动热忱响应,要不胆战心惊拔步奔逃,却见索萨面无表情,铜铃大眼微微眯了起来,冰冷目光射出凶狠光芒。 刘三刚觉得有些不妙,就听索萨沉声问道:「这么说来,你们几个都是察言司的鹰犬?」 刘三还没来得及答话,刀刮脸跨前一步,翘起大拇指往身上比了比,傲然道:「不错,老爷们都是察言司靖安处的特工老爷,专门缉查不法捕拿乱党,你们这些土蕃蛮子胆肥敢跑到东宁府捣乱,真是老寿星上吊——嫌自个命长,还不快些束手就擒,免得老爷动手多吃苦头。」 嘴里说话哈哈大笑,另三名特工也跟着放声狂笑,瞧视索萨诸人的目光犹如戏鼠老猫。 听到察言司三字欧孛齐面色陡变,目光如欲喷出火来,猛地踏前一步,戟指厉喝道:「原本只想给你们这些没眼色汉人多吃些苦头,既然你们是察言司的该死狗贼,那就都不用回去,明年今日就是你们这些该死狗贼的忌日!」 顿了一顿咬牙切齿道:「这里是东宁府,你们这些狗贼运气好老爷赏副全尸,若在山里必让你们尝尝万蚁噬身的可怖滋味,后悔娘老子生到这世上来。」 大肚王阿德狗让关武岭结盟土蕃部族,率军出山企图驱赶汉人独霸台湾,时任靖安处佥事的徐文宏奉令率领精干特工化装蕃人进山侦缉,源源不断的机密情报通过各种途径传递给刘国轩。 沙漉社决战土蕃部族联军大败亏输,察言司特工侦缉刺探功不可没。 征缉刺探之余徐文宏暗中出手刺杀部族首领,搅得蕃人惶惶不安一夕数惊,不少部族首领都被特工暗杀,欧孛齐大哥费伦是狂热的蕃独分子,一心一意跟随阿德狗让起兵作乱,最终惨死在徐文宏手中,蕃人提到神出鬼没的察言司特工,胆战心惊之余莫不切齿痛恨。 欧孛齐 伤心大哥身死,晓得刘三等都是察言司特工,目眦尽裂愤怒欲狂,满门心思要替费伦报仇血恨,以血偿血。 索萨明白欧孛齐心思,目光现出冷芒,点头道:「欧孛齐说得不错,既然你们都是察言司的鹰犬,那就不用再想活着回去!」 声音凛冽宛若寒冰碰撞,刘三听得心中惊颤,猛地想起冰屠夫如此高明武功竟也伤在索萨手中,不自禁心寒欲裂,不假思索伸手就要从腰间拔出短铳火枪。 刀刮脸身为特工无人敢惹,在东宁府横行惯了素来自高自大,听到欧孛齐言语无礼勃然大怒,没等刘三发话就抢前一步,五指成爪迅捷无比抓向欧孛齐左腕,用的是武当密传三十六路小擒拿手,立意扭脱关节让生蕃蛮子多吃些苦头。 刀刮脸虽然为人凶横,平常在靖安处倒也见过不少高手,眼光颇为高明,瞧出欧孛齐身法不很灵活,绝计避不开苦练多年的小擒拿手。 指爪瞬间就已碰到欧孛齐左腕,刀刮脸果见欧孛齐来不及闪避心中暗喜,刚想使力扭脱关节就觉微风飒然,索萨移步换形闪电般欺到欧孛齐身前,伸出左掌轻轻抓住指爪,先行发力用力一捏,刀刮脸痛得凄声惨叫,狭长面孔扭成麻花,左手捧着指爪蹬蹬蹬连退三步,后心砰的一声重重撞中泥墙,震得墙壁泥沙簌簌不断往下掉落。 众特工见刀刮脸痛得涕泪俱下,左手五指都已上翘弯成不可思议的怪异形状,显是索萨使出重手法捏成粉碎,指力雄浑辣手之极,绝对不是易与之辈,不由都是倒吸了口冷气。 刀刮脸出身武当门下,武功在众特工中居首,居然不及一招就伤在索萨手中,众特工面面相觑都是骇然,都晓得点子厉害之极,不自禁起了畏缩退避之意。 刘三也是心惊胆颤,眼前蓦地闪过冯德贵的阴冷目光,倒退数步拔枪在手,厉声喝道:「点子厉害,不用留手!」 嘴里说话,举起短铳火枪就向索萨瞄准。 索萨既已出手绝不容情,没等众特工回过神来,身形滴溜溜陀螺也似旋转,瞬间转到另一名胖大特工身后,左掌雄浑掌力泰山压顶,自上而下罩住胖大特工身形。 掌力还没触到胖大特工就觉得炎热无比,周围温度似乎都高出数度,心中大骇晓得自己这点微末功夫绝不是土蕃少年敌手,想要逃跑哪里还来得及。 他也是输得起放得下的光棍之辈,牙齿一咬丹田运劲,举起右掌向上抵挡,同时左手飞快抓向腰间的短铳火枪,想要死里求生觅得一线生机。 旭烈欧孛齐互望一眼,从怀里拔出暗藏短刀,一声不作扑向身边的特工。 两人均是武功平平,却有深山土蕃不死不休的狠劲,短刀忽上忽下刀刀致命,两名特工被锋利短刀戳得手忙脚乱,哪有余裕拔出短铳火枪应敌。 刘三虽已拔得短铳火枪在手,见六人纠成一团翻翻滚滚,瞄不准目标倒也不便开枪。 微一迟疑就听到凄声惨叫,胖大特工短铳还未拔出,肥大脑门已被索萨铁掌击中,感觉炽热火团自上而下笼罩全身,两眼翻白软绵绵瘫倒地上,口鼻淌血死活不知。 另一名矮壮特工听到同伴惨叫心中发慌,一不留神被欧孛齐用短刀戳中小腹,疼得弯下腰去。 欧孛齐双目赤红,握住刀柄咬着牙用力旋转,瞬间把五脏六腑搅得稀烂,血沫顺着刀槽箭一般激射出来,喷得欧孛齐满脸鲜血,凶残如魔。 欧孛齐伸手抹了把鲜血,腥臭扑鼻凶性大发,呀呀怪叫扑向与旭烈激斗的高瘦特工。 索萨一掌击毙敌手,心中畅快放声长啸,游目四顾见刘三握着短铳火枪正欲开火,他见识过西洋火器厉害,生怕旭烈欧孛齐躲不过铅弹,不敢怠慢抬脚用力踢中胖大特工,尸体飞起凌空撞向刘三,自己躲在 后面旋身猛扑过去。 刘三瞟见索萨扑来吓得亡魂直冒,不管三七二十一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子弹射出击中胖大特工尸体,索萨已乘机靠近,伸手闪电般抓向短铳火枪。 西洋短铳虽然厉害,限于技术一枪只能射一粒铅弹,来不及换弹势必沦为无用废铁。 刘三刚闪身避过胖大特工尸体,见索萨贴在后面已迫近眼前,握指成拳猛地击向自己面门,要想闪避根本来不及,危急关头更无余暇思索,扬手就把短铳火枪当成暗器劈头盖面掷向索萨,右手从腰间摸出惯用兵器虎头钩,运足十成功力,使出拼命绝招天外飞仙,锋锐钩尖如同闪电笔直刺向索萨胸口。 他见过索萨击败刘廷云的惊人身手,知道以自己的三角猫功夫绝不是对手,运起十成功力使用拼命绝招,盼望能够逼退数步,趁机逃遁。 至于冯都事会不会因此怪罪,生死关头哪顾得了这些,刘三拿定主意只要逃得性命,立即潜往漳州投降***,冯都事还能派特工前去拿捕不成。 索萨呵呵冷笑,左手轻抬一扭一抓,早就把短铳火枪抓在手中,脚下不停瞬间欺到刘三身边,两人面对面贴身肉搏,虎头钩反在落在外面,要想回救哪里来得及。 刘三刚瞟见索萨的高大身形如影随形,耳边就听到冰冷的嘿嘿冷笑,抬眼见到碗大拳头已击到面门,知道今日必然无幸,心中冰凉只能闭目待死。 第二百九十三章 见血封喉 刀刮脸五指被索萨使出神力捏成粉碎,痛得面目扭曲脸无人色,见索萨短短数招接连杀死两名特工,刘三也是危在旦夕,知道点子辣手再不开枪必定全军覆没。 东宁府是察言司的地盘,听到枪声大队特工必会赶来支援,以众凌寡侥幸可能逃脱性命。 刀刮脸深吸口气,忍住疼痛勉强从腰间抽出短铳火枪,抬起右手就要向索萨瞄准射击,手腕忽地微感疼痛,一柄明晃晃柳叶镖不知从何处飞出扎中右腕。 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刀刮脸已是意识模糊,眼前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忍不住胸中作恶吐出大口紫血,短铳火枪砰的一声掉落地上,随手射出的铅弹击中泥墙激起一溜刺眼火星,枯瘦身子慢慢软倒在泥地上,挣了一挣不再动弹。 他的右手已伸进袖袋,捏住一粒武当派秘制的解毒灵丹,还没掏出就已咽气身亡,毒性猛烈一至如斯。 啥子毒镖竟能见血封喉,让老子连丹药都来不及掏出,这是刀刮脸陷入永久黑暗之前的最后念头。 或许——内心深处也隐隐懊悔不该过于轻视敌手,只是木已成舟,懊悔也是无用。 剩下的高瘦特工早就心存怯意,见四名同伴指顾间先后毙命,顾不得欧孛齐短刀用力戳中左臂,忍住疼痛猛击一掌逼退旭烈,不管不顾转身向胡同出口疾奔。 他行走江湖绰号草上飞,轻功绝佳脚步飞快,索萨刚把拳头从刘三血肉模糊的凹陷面门收回,见高瘦特工已顺着胡同逃出丈许,想要抬步追赶已是不及。 高瘦特工使出吃奶力气越奔越快,见胡同口近在眼前,微微可以听到街道的嘈杂声响,自觉逃生有望喜上眉梢,鼓起最后一丝力气向胡同口猛扑过去。 耳边蓦地响起轻笑,若有若无似远实近,胡同口不知什么时候现出条纤细身影,娇笑盈盈挡住去路。 高瘦特工见挡路的是名豆蔻年华的青衫少女,柳叶眉瓜子脸,肌肤洁白皓若冰雪,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顽皮笑容,左颊现出深深梨涡,浑身上下洋溢青春气息,宛若还未长大喜欢调皮玩闹的妙龄女孩。 他眼见逃生有望哪把青衫少女放在心上,脚步不停一招金刚推碑举拳猛力击向微凸胸部,满拟能逼得青衫少女让开道路,逃出生天。 青衫少女见高瘦特工出招下流,嘴里咯咯娇笑不避不让,黑亮眸子现出缕火苗,温润如同白玉的纤细手掌不疾不徐抬起,刚好挡在猛力击来的拳头前面,一大一小不成比例。 高瘦特工觉得拳头软绵绵仿佛陷入棉花堆,想要收回却被强劲吸力牢牢吸住,还没想明白该如何变招,另一只白嫩手掌轻轻抬起按中脑门,心里明明想着要躲避,却身不由己跌撞过去,只觉得坚硬额骨刀戳般剧痛,疼得五官扭曲成一团,凄声惨嚎蹬蹬蹬倒退数步,扑通一声仰天跌倒,躺在地上再也不曾动弹。 旭烈顺着胡同快步追赶,见青衫少女背着双手悠闲自在站在胡同口,清亮目光越过自己瞟向少族长,晶亮眸光蕴满情意,对近在眼前的自己恍若不见。 他不由地呆了呆,垂下眼皮不敢与青衫少女对视,行了个蕃礼恭谨问候道:「朱小姐安好。」 青衫少女琼鼻轻嗯,细长眉毛弯成弧度,瞧也没瞧旭烈一眼,娇俏身形皮球般弹起蹦蹦跳跳奔进胡同,冲着索萨高声唤道:「师兄!」 没等索萨开口挺起微凸胸脯,笑嘻嘻道:「萱儿想死师兄了,昨晚睡觉都梦见与师兄一起练武过招,还——师兄这些日子有没有梦见萱儿。」 语音如同银珠玉盘悦耳动听,杂着咯咯的清脆笑声,宛若春风拂柳让人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索萨万料不到竟会在东宁府碰见同门师妹朱宜萱,怔了怔皱起眉头上下打量,沉声问道:「师妹, 你怎么不在思明山庄习练姹女神功,啥时候到了东宁府,有没有得到师父允许?」 见索萨见到自己不如何激动,开口就提起思明山庄,朱宜萱芳心不知怎地微感气恼,噘嘴道:「师兄,你见到萱儿难道不高兴,巴不得萱儿整日被爹爹关在思明山庄不得自由?」 索萨素来把朱宜萱当成妹妹看待,见她对自己耍起小姑娘任性撒娇脾气大感头疼,又见欧孛齐旭烈站在旁边视而不见,退让道:「见到师妹当然高兴,只是生怕师妹不得师父允许偷跑出来,日后回到思明山庄说不得要被师父责罚。」 他对朱宜萱性格知之甚深,知道她生性顽皮喜爱胡闹,是思明山庄最让人头疼的魔女,素来不服管教行事任性,瞧喜眉笑眼模样不问可知必是从思明山庄偷跑出来。 见索萨开口闭口师父,满脸都是老气横秋,朱宜萱芳心更是不悦,翘起琼鼻冷哼道:「爹爹躲进密室闭关研发劳什子见血封喉解药,说要想法子破解天下第一剧毒,瞧模样一两个月出不了关,哪有闲心理会萱儿是不是宅在思明山庄练啥子姹女神功。」 听思明庄主神手化佗朱道本居然想要研制天下第一剧毒见血封喉解药,旭烈欧孛齐面面相觑均觉不可思议,索萨却知道师父自视极高,平生最喜欢难人之所难,常说天下万物阴阳相克,有毒物必定解药,只是世人没有研发而已。. 闭关研发剧毒见血封喉解药,在别人眼里可能是痴人说梦绝无可能,师父行事从来天马行空,不受约束想到就做,倒是有几分可能。 索萨心念微动,上下打量朱宜萱,问道:「解药研发得怎样,师父打算什么时候出关?」 朱宜萱撇了撇嘴,道:「见血封喉毒性之烈天下闻名,从来没听说有解药,爹爹异想天开妄想能他人之所不能,我瞧没个一年半载出不了关。」 笑嘻嘻靠近几步,伸手抱住索萨臂膀不住摇晃,娇滴滴道:「索萨师兄,你们自顾低头走路,被人跟踪尾随都不晓得,萱儿发柳叶镖救了你,师兄高不高兴?」 朱宜萱眉目如画吐气如兰,软绵绵靠在索萨身上丝毫不顾忌男女之别,缕缕***清香惹人暇思,不知年龄稚小还是任性胡为。 索萨见旭烈欧孛齐站在旁边笑嘻嘻瞧着,面色古怪一言不发,不由地面孔微红,赶忙挣脱手臂道:「当然高兴。师妹还是要早些返回思明山庄,免得惹师父生气。」 旭烈欧孛齐见朱宜萱偎着索萨细声细气说话,知道小魔女表面巧笑嫣然顽皮可爱,实际精灵古怪最爱捉弄人,以前也曾吃过她不少苦头,生怕被瞧见怪罪忙不迭躲到旁边。 欧孛齐脸上手上全是血污,随手撕下刘三衣襟用力擦去,靠过去冲旭烈挤挤眼,大拇指向朱宜萱点了点,悄声笑道:「少族长有得艳福享啦。」 语气颇为羡慕,显然对男女之事极为向往。 旭烈冷着脸不置可否,瞧着朱宜萱乖巧模样微叹口气,与欧孛齐一起俯身从众特工身上搜刮战利品。 生蕃日子困苦,战胜敌人搜刮战利品天经地义,从来没人觉得不对。 旭烈见刀刮脸右腕插着柳叶镖,伤口鲜血早已凝固,乌黑油亮肿大了一圈,刚想俯身去拔,就听朱宜萱叫道:「不要碰柳叶镖,上面涂了见血封喉。」 听到见血封喉旭烈如见鬼魅,忙不迭缩手后退,欧孛齐也是窜到旁边,瞧着柳叶镖胆颤心惊不敢近前。 索萨刚舒开的眉头又皱成一团,瞧着柳叶镖微现不愉。 朱道本自诩武功高强讲究光明正大,立下门规不准门下弟子暗箭伤人,朱宜萱不仅使用柳叶镖而且涂沫见血封喉,显然大大违反了门规。 朱宜萱却是毫不在意,蹦跳上前拔下柳叶镖,在刀刮脸衣襟胡乱擦 了擦污血,随手放回镖袋。 见朱宜萱不惧怕出了名的剧毒见血封喉,欧孛齐微觉奇怪,瞧见纤嫩手掌套着透明手套,恍然想起思明山庄的镇庄之宝雪蚕衣,透明手套想必也是昆仑山产的雪蚕丝线制成,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朱宜萱毫无顾忌使用毒镖,自是仗恃戴有雪蚕手套,不惧剧毒侵身。 用贪婪目光扫过透明手套,欧孛齐喉咙滚动咽口馋涎,撅着屁股继续搜刮战利品。 朱宜萱见欧孛齐从刀刮脸身上翻出不少古怪物事,觉得甚是有趣,笑嘻嘻蹲下身子也在特工尸体上仔细翻捡,把火枪、铅弹、钱包等一股脑全都塞进怀中,搜刮得兴高采烈,眼冒金光。 索萨见朱宜萱兴高采烈一副财迷模样,连死尸怀里的些许铜钱都不放过,皱眉道:「动作快些,等下说不定就有官差到来,我们要抓紧走路,莫要惹麻烦上身。」 欧孛齐不以为然道:「此处如此偏僻,官差哪有这么快赶到——」 话犹未了,就见几名破衣烂衫的流民乞丐在胡同口探头探脑,自是听到枪声偷偷过来窥视,瞧见满地都是横七竖八死相狰狞的尸体吓得大声惊叫,拔步飞逃。 第二百九十四章 毒药良药 索萨急步想要追赶,见一名烂衫丐妇背着襁褓婴儿,哇哇啼哭不绝于耳,微一迟疑停下脚步。 朱宜萱哼了一声皓腕微动,一柄柳叶镖捏在手中就想射出,索萨见状不假思索叫道:「莫要伤人!」 朱宜萱听到叫声愕了愕,柳叶镖盘在手心没有射出,流民乞丐踉踉跄跄逃得飞快,一溜烟不见踪影。 索萨见朱宜萱用不解目光望住自己,滞了滞道:「这些都是无衣无食可怜人,师妹大度放过他们罢。」 朱宜萱转了转眼珠,柳叶镖瞬间不见了踪影,微笑道:「师兄真是仁厚心肠,师妹也不是天生狠毒,自然师兄说啥就是啥,无有不依。」 索萨听出朱宜萱的言外之意,面孔微红装作没听见,眼前不期然现出巧笑嫣然的徐淑媛,不由地微叹口气,目光有些茫然。 朱宜萱冰雪聪明,对索萨的异样情绪最是敏感,圆睁俏目望将过来,刚想说话就见欧孛齐直起身子,不以为然道:「这些汉蛮都是蕃人仇敌,日后迟早都要送脱性命,少族长何必如此仁慈,任任他们前往官府报信。」 索萨听得怫然不悦,皱眉冷声道:「都是跟咱们一样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哈哈,干嘛一定要出手杀害。」 明知流民乞丐都是仇视土蕃的汉人百姓,日后撞见也未必感恩,索萨却也狠不起心肠出手击杀,见瞬间都已逃得不知去向,知道泄露行藏大批官差马上就会闻讯赶到,顾不得询问朱宜萱因何来到东宁府,吩咐道:「大家拿了西洋火器,赶紧走路。」 沙漉社决战土蕃部族联军大败亏输,自此见识了西洋火器的厉害,生番部族休养生息多年逐渐恢复元气,在有心人故意蛊惑下决意起兵复仇,暗中尊奉大肚王阿德狗让幼子阿德复为主,企图歃血为盟驱赶汉人重建土蕃自由世界,在妈祖神教的牵线联络下,生蕃部族秘密从洋人手中购买大批枪弹,决心练出堪与明郑军队匹敌抗衡的精锐火器部队。 只是西洋火器虽然无坚不摧,耗费弹药也极为惊人,生蕃部族技术落后自然不懂如何制造铅弹,没过多久就把辛辛苦苦走私运进深山的弹药耗得一干二净,无奈之下只得通过妈祖神教再次秘密联络洋人购买弹药。 索萨之所以冒险潜入东宁府,目的就是配合妈祖神教把暗中购买的弹药护送运回萧垅社,举义起事报仇雪恨,对特工身上的短铳火枪自然不会放过。 当下四人一齐动手,快手快脚把众特工的短铳火枪和铅弹一股脑搜刮干净,跟着索萨顺着胡同急步奔到忠孝街,混入熙攘人群再也不见踪影。 不一会儿大批官差闻讯赶到,见五具特工尸体横七竖八倒在泥地,鲜血喷溅死状可怖,凶手却早已消失无踪,面面相觑无可奈何,晓得自己若是撞上也要送命,只得按惯例登记上报,装模作样到处侦缉追查凶手。 行走一阵见官差没有跟踪追来,索萨微松口气,缓下脚步低声向朱宜萱道:「师父明令思明山庄门下不得使用暗器伤人,你怎么偷偷往镖上涂了见血封喉,万一错杀无辜怎生是好?」 听索萨怪自己违犯师门禁令使用见血封喉,朱宜萱有些不服气地翻了翻娇俏白眼,冷哼道:「师兄怎么也像爹爹那么冬烘不通世事,思明山庄祖上门规从没有不许庄内弟子使用喂毒暗器,爹爹自以为行事要光明正大,方才添加了禁令,况且爹爹还在庄外种植那么多的箭毒木,也不怕误伤人命。」 索萨对师父极为尊敬,见朱宜萱大肆诋毁,不悦道:「师父常说毒药也是良药,毒药用得妥当也可疗伤救人。箭毒木见血封喉毒性猛烈,每年都有土人不小心中毒身亡,师父移植箭毒木为的是研究药性找出解毒良方,用心良苦医者仁心。你擅用毒镖却是伤人害命,两者不能同日而语。」 朱宜萱 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毒镖杀人是杀人,火枪杀人也是杀人,两者有啥子区别。爹爹口口声声光明磊落,平生死在他掌下的人不见得比萱儿少,那又怎么说。」 见索萨面色阴沉,朱宜萱放软口气摇着胳膊道:「师兄莫要生气,以后萱儿答应再不使用毒镖就是。」 索萨见她口不应心,显然只是随口应付,皱眉道:「暗器只能偷袭伤人,碰上真正高手毫无用处。你等会就把毒镖全都交给我,用心练好姹女神功,只要功力深厚怕甚么敌人厉害。」 朱宜萱转了转眼珠,不服气驳道:「暗器也是厉害武器,用得巧妙更能出其不意伤人性命。」 拍着镖袋洋洋得意道:「萱儿这次前往满洲游历,就用毒镖射杀了***将军,到现在无能***官员还不晓得萱儿的真面目,任我大模大样随意在街上行走,谁也为难不得。」 索萨闻言停住脚步,怒道:「你居然胆大包天跑到满洲游玩,晓不晓得那里到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横***,万一发生危险咋办?」 满清以蛮族入侵中原,江南义军纷起反抗,为了立威杀戮甚惨,至今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惨案等流传民间,索萨从来没有到过满洲,从族人闲谈言语听闻***凶狠野蛮杀人不眨眼,动辄屠城鸡犬不留,比南洋原始森林煮人为食的原始土著还要残忍嗜杀,不由地为朱宜萱安危感到担心。 朱宜萱虽被师兄责骂,见他急形于色,言语显是颇为关心自己,甜滋滋的甚感受用,嘻笑道:「萱儿平生从来没到过满洲,老听爹爹提起江南繁华胜过台湾百倍,心里好奇就溜过去瞧瞧热闹。」 伸手拉住索萨衣袖,眉飞色舞道:「大陆美食多,美景多,美女更多,地方比台湾大上千倍,繁华热闹各种玩意都有,实在是好玩得紧,师兄下次有空陪萱儿一起前去游历,保证乐不思蜀,说不定还要带几名美貌小娘回到思明山庄,与师兄一起练那劳什子的阴阳神功。」 说到阴阳神功朱宜萱俏面微红,咯咯娇笑响亮悦耳,惹得街旁行人全都转头望将过来,有的甚至偷偷吞咽涎水。 索萨见状微感尴尬,面对精灵古怪的师妹却是无可奈何,冷哼一声扭头不再理睬,只是低头急步快走,打算找到秘密联络地点再作打算。 在东宁府杀死特工自是了不得的要案,察言司特工必定严加侦缉刺探,索萨自忖已落入特工眼中露了行藏,当务之急是避免被特工发现潜入东宁府的真实目的,影响偷运弹药妨碍举义大事。 欧孛齐紧紧跟在后头,听朱宜萱提起江南美女众多,不由地心神摇动羡慕向往,笑嘻嘻凑过去轻声问道:「朱小姐,听说***禁绝台湾商船通航,你怎么有法子渡将过去?」 朱宜萱翘起嘴巴,洋洋得意道:「禁绝通航只得阻得住寻常百姓,本姑娘聪明绝顶武艺高强,哪能被区区海峡堵住。你不见东宁府码头泊了那么多海船,每日都要驶往各地,随便搭船就能顺风顺水前往满洲。」 旭烈听她自吹自擂,不由地噗嗤一笑,赶忙伸手捂住嘴巴不敢发声。 朱宜萱听他笑声似有讥嘲,俏面不由涨得通红,怒道:「不相信么,本姑娘往返满洲乘坐的是使团座船,吃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你们这些山里佬恐怕听都没听到过。」 索萨本在闷头赶路,听到使团座船微微一怔,问道:「汉人与***暗中和谈?具体情形怎样,萱儿可曾探听清楚?」 明郑与满清和谈议抚事涉未来地位,与土蕃举义驱赶汉人大有关联,不由地索萨不关心。 欧孛齐旭烈对此也极为关心,缓下脚步目光炯炯望向朱宜萱。 朱宜萱闲居深山感觉无聊,趁着老爹闭关钻研箭毒木解药,偷偷溜出思明山庄前往东宁府游玩, 大模大样前往酒馆喝酒耍乐,无意听走私海商闲聊谈起江南旖旎风光,想起思明山庄祖先就来自繁华胜地金陵,不胜向往临时起意潜往漳州游山玩水,哪里关心劳什子和谈议抚。 见索萨目光炯炯盯视自己,神情前所未有郑重,显是把这当成要事,芳心不由地微感懊悔,恨自己潜入漳州只顾游山玩水,没有多花心思探听和谈细节,这时候无法向意中人夸口卖弄。 忽地想起一事,眼波流转向索萨娇笑道:「萱儿暗中跟随和谈使者乘船前往漳州,听负责和谈的使者傅为霖言道,和谈条件是尊大清年号,不上岸不剃发,仿高丽例年年称臣纳贡,进献金银珠宝,可是***皇帝不肯答应,硬逼着台湾百姓剃发易服,郑家军队缴械投降,因此和谈没有成功。」 压低嗓音道:「那傅为霖暗中已被***重金收买,答应回到东宁府就想法子劝说刘国轩率领明郑水师投降,真是好生不要面皮。」 此言一出索萨三人都是大吃一惊,生蕃身为台湾土著仇视异族,绝不允许汉人占据台湾土地,自然更加不愿比汉人凶狠残暴百倍的满清***跨海来到台湾作威作福。 索萨目光微凝想要说话,欧孛齐抢着问道:「和谈使者已被***重金收买,这事必然机密万分,朱小姐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朱宜萱伸手拂了拂额前秀发,乜视索萨微笑不答。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机密情报 索萨知道她使小性子想让自己开口求恳,哼了声道:「萱儿莫要胡闹,师兄也想知道。」 朱宜萱噗嗤一笑,斜眼瞟视索萨得意洋洋道:「这可是师兄你求我说的。」 见索萨三人面上均现不耐,朱宜萱娇俏白了索萨一眼,轻声道:「萱儿前往漳州乘坐使团座船,返台刚好碰上使团座船从漳州码头拔锚返航,当然一客不妨二主,趁人不备扮成侍卫偷偷溜将上去。」 瞧索萨听得极为认真,朱宜萱芳心欢畅,抿嘴微笑道:「使团座船侍卫人数不少,可惜武功都不太高明,防卫也算不上严密,我大模大样躲在船上居然无人察觉,待到开船我在船上闲逛,无意偷听到傅为霖与手下密谈,原来他在漳州和谈期间就已被***秘密收买,回到东宁府企图凭借亲家关系劝说刘国轩率领郑家水师投靠***,生怕被和谈副使蔡英瞧出端倪,暗中部署手下出手杀害,自以为天衣无缝十分隐秘,哪料暗处伏有耳朵,全都被萱儿偷听得清清楚楚。」 瞧了瞧索萨凝重面色,朱宜萱续道:「萱儿听说蔡英是察言司司闻处佥事,充当和谈副使暗中监视傅为霖,好像已经瞧出傅为霖神情不对,秘密收集通***证据,打算回到东宁府就遣人跟踪监视,时机成熟再一网打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座船返台途中遭遇红毛鬼战舰拦截,傅为霖吓尿裤子丑态百出,蔡英倒是胆大站在船头指挥,却被红毛鬼炮弹轰伤溺水身亡,举报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想起使团座船被红毛鬼战舰开炮轰击情形,饶是朱宜萱素来无法无天,也不自禁脸现惧色,心有余悸。 听到使团座船遭遇红毛鬼战舰拦截炮轰,索萨担心朱宜萱遭遇危险想要出言询问,转念一想她既已俏生生立在面前必定有惊无险,也就不再开口。 索萨眸中一闪即逝的关切哪能瞒得过朱宜萱眼睛,她对武功高强豪气干云的师兄早就暗生情愫,虽然年纪尚幼似懂非懂,也不晓得该如何向师兄表白,见索萨关心自己还是喜气洋洋笑容满面,各种负面情绪全都抛得一干二净。 欧孛齐旭烈听到死无对证都是颇为失望,旭烈叹道:「原来如此,汉人官员个个都是贪生怕死卖主求荣,哪及得上土蕃勇士光明磊落。蔡英既然已经死了,傅为霖投靠***就成了死无对证,岂不任他逍遥快活,做那***女干细。」 欧孛齐转了转眼珠,向索萨低声道:「少族长,要不要想法子向察言司匿名举报,不管真假都能让刘国轩那狗贼吃不了兜着走。」 沙漉社大战刘国轩率军大败土蕃部族联军,当场斩杀大肚王阿德狗让,掳掠大批蕃人充当汉人奴隶,土蕃驱赶汉人独占台湾的希望就此断绝,蕃人提起刘国轩莫不咬牙切齿,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如果能够利用傅为霖暗中通敌泼刘国轩一身污水,蕃人绝对乐见其成。 索萨闻言眉心跳了跳,沉吟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只是刘国轩是汉人有数的***,听说执掌水师权势不在冯锡范之下,没有铁硬证据恐怕不能把他牵扯进去。」 朱宜萱微笑道:「师兄要铁硬证据也是容易。」 伸手从怀里掏出只精巧铜管,得意道:「蔡英不是善茬,早就瞧出傅为霖狗急跳墙,担心暗中出手加害,提前写下机密情报以防万一。萱儿当时躲在暗处瞧着好玩,趁人不备来了个顺手牵羊。」 抛了抛特制铜管微笑道:「傅为霖倒也女干诈,生怕蔡英暗中留下机密情报,亲自到舱室寻了好几回,把衣箱书柜全都细细搜检,连桌子椅子都翻转过来查看,哪晓得机密情报早就到了姑娘手中。最后——」 她有意卖关子,瞟视索萨住口不说。 索萨皱了皱眉没有接腔,欧孛齐听得有趣,凑趣问道:「最后怎么样?」 娇 媚横了欧孛齐一眼,朱宜萱摊手道:「最后傅老儿四处搜寻一无所获,气得白胡子翘得老高,疑神疑鬼大骂手下无用,趁红毛鬼炮轰座船趁机指使手下纵火焚船,以为座船沉没啥子铁硬证据都被毁得一干二净,哪料到早就被姑娘顺手牵羊拿到手中。」 眉毛弯弯现出笑意,显是把老女干巨滑的傅为霖耍了一把极为得意。 索萨伸手接过特制铜管,触手冰凉制作精巧,料是察言司传递机密情报的专用器具,使用蛮力强开便会焚毁装在里面的机密情报。 街上人多眼杂不便研究,索萨随手塞入怀里,向朱宜萱郑重道:「萱儿,师兄多谢你啦!」 朱宜萱对机密情报毫不在意,听索萨亲口感谢眸光晶亮极是高笑,喜眉笑脸道:「师兄与萱儿是自家人,用不着如此客气。」 望着索萨深情道:「师兄要啥子机密情报,告诉萱儿马上就来个顺手牵羊,包师兄满意。」 她毕竟是年方豆蔻的黄花少女,虽然早就对师兄情根深种,当众说出如此大胆言语还是禁不住俏面飞红,咬着嘴唇低眉垂眼,暗中掀起眼皮偷窥索萨反应。 欧孛齐在寨子喜欢与守寡蕃妇勾三搭四不清不白,是出了名的色中饿鬼,当下听出朱宜萱的言外之意,禁不住咧嘴大笑,见朱宜萱涨红俏脸瞪眼瞧来,忙用力捂住嘴巴不敢出声,眸光尽是取笑之意。 索萨自然也是听出朱宜萱的绵绵情意,只是他对朱宜萱视若亲妹,从来没有想过成婚结亲,假装没有听见,点头道:「日后少不得麻烦师妹。你住在哪儿,师兄这就送你过去,过些日子再想法一起回思明山庄,免得师父担心。」 朱宜萱怔了怔,晶亮瞳孔渐渐现出朦胧,咬着红唇道:「师兄——你就这么不愿跟萱儿在一起?」 索萨知道朱宜萱古怪精灵,被师父宠溺得无法无天,行事素来只是凭着性格喜好,偷运弹药回山事关举义大事,不方便让师妹知晓以免出现意外变故,硬起心肠点头道:「你先找家客栈住着,办完了事师兄自会过来找你,到时咱们一起回思明山庄拜见师父。」 朱宜萱转了转眼珠,狐疑问道:「师兄到东宁府有啥要事,萱儿反正闲着没事,可以跟着帮忙出力。」 索萨生性不善作伪,正在措辞如何应答,朱宜萱鉴貌辨色猜中索萨心思,扬起下巴不屑地冷哼一声,撇嘴道:「师兄化装汉人偷偷潜入东宁府,想必要偷运弹药回到萧垅社,沿途官兵封锁严密,有萱儿帮忙岂不更加妥当。」 听到偷运弹药索萨三人齐齐变色,索萨伸手抓住朱宜萱皓腕,沉声问道:「哪个告诉你偷运弹药?」 朱宜萱皓腕被索萨抓住,芳心莫名一甜,用力甩脱索萨手掌,低嗔道:「师兄莫那么大力,把萱儿手腕都抓得生疼。」 见索萨红着脸想要松手,忙使力紧紧抓牢,柔声道:「前些日子我特地到萧垅社找你,想让师兄陪萱儿一起出去游山玩水,无意中听昊地大叔与人密议,说妈祖神教已设法从红毛鬼那里购得西洋弹药,要派人想法子偷运回萧垅社。师兄向来勤心练武不问外事,等闲从不到汉人领地,此次化装前来东宁府自是奉命偷运弹药,萱儿猜得可曾有错?」 索萨缓缓点头,凝目注视朱宜萱,亢声道:「既然你已知晓,索萨也不隐瞒,汉人霸占土蕃土地,抢夺土蕃财物,屠杀土蕃族人,与土蕃部族仇深似海,土蕃部族决定秘密拥戴大肚王阿德狗让幼子阿德复为盟主,起兵出山把汉人赶出台湾,恢复土蕃自由世界。索萨化装前来就是奉命偷运弹药回萧垅社,学那西洋人训练火枪兵对付汉军精锐。萱儿祖上也是汉人,愿不愿意配合索萨干成这件大事?」 朱宜萱含情脉脉盯视索萨,咬着粉嫩红唇轻声道:「思明山庄建在阿里山已有两百多年 ,从来都与蕃人是亲如一家,绝没有汉蕃之分。萱儿姆妈就是阿里社蕃女,身上流淌着生蕃血液。驱赶汉人成功也罢失败也罢,萱儿丝毫不放在心上,只要日后能时时与师兄在一起,萱儿就心满意足,师兄无论做些什么,萱儿都无怨无悔衷心支持。」 这话说得深情之极,朱宜萱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妙龄***,饶是素来胆大脱口说出情话也不自禁害羞,赶忙用手捂住火热面颊,偷偷从指缝间窥视索萨表情变化。 索萨面孔紫胀,虽知师妹对自己情根深种却料不到热情到如此程度,眼前不期然闪过徐淑媛的俏美娇颜,怔怔呆立半晌,跺了跺脚闷头向前快步行走。 旭烈欧孛齐对视一眼,假装没听到小魔女的大胆表白,急步跟在索萨后头。 见索萨听了情话没有丝毫异样,朱宜萱有些放心却又颇为失落,俏面不自禁感觉火烫,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小淑女般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让熟知小魔女性格的旭烈欧孛齐见了都有些啧啧称奇。 四人边低声说话边快步行走,这时已到了宁南坊深处,街道两边都是高矮不一的破烂民房,不知愁苦的光屁股孩娃泥猴般扯成一团追逐嘻闹,脏乱泥屋时不时响起尖利啼哭,与蜷缩在街头巷尾神情麻木的流民乞丐交织形成破败景象。 街旁一家门可罗雀的冷清茶馆门口,倚着门框懒洋洋招呼客人的矮壮伙计瞟见匆匆走过的索萨诸人,眸光陡地现出惊诧,抬眼上下仔细打量,不动声色快步迎将上去,陪着笑脸热情招呼道:「各位客官,赏光进茶馆喝杯产自深山的高山茶,包您老心满意足。」 特地在高山茶三字加重语气,索萨心中有事本不想理会,听到高山茶心念微动,心想高山茶是蕃人叫法,汉人通常都是称呼乌龙茶,矮壮伙计既如此称呼,莫非已经瞧破自己的生蕃身份。 皱紧眉头正自惊疑不定,高瘦伙计瞥视周围没有行人往来,压低嗓门用蕃语道:「格里布见过少族长,阿莲护法晓得察言司特工已经盯上少族长,特地吩咐弟兄们到处留神,确保少族长安全。」 嘴里说话抬手快速行了个蕃礼,索萨化装汉家少年潜入东宁府,本来就是要与妈祖神教秘密接头,听闻阿莲就在东宁府面色微喜,听到察言司特工跟踪盯梢却是一惊,压低嗓门轻声道:「如此甚好,有劳你立即带我们过去。」 矮壮伙计轻嗯一声,谨慎扫视街面没发现碍眼人物,笑嘻嘻领着索萨四人走进大门,穿过店堂转瞬没了踪影。 官差四处搜寻凶犯毫无结果,认出刀刮脸等都是靖安处特工,胆战心惊派人前往察言司禀报。 冯德贵酒饱饭足施施然返回察言司,坐在签押房呷着香茶处理紧要公事,正自琢磨如何罗织罪名诬陷刘国轩,想方设法灭除郑家死士,扶保冯锡范成为台湾王,听到刘三身亡消息大发雷霆,用力一掌重重拍中桌面,吩咐吴斌立即派遣特工全力侦缉,务必把胆大包天杀人拒捕的土蕃蛮子捉拿归案,一个也不许放过。 察言司庞大的侦缉机器迅速启动,各大帮派堂主刚送走军务处佥事徐国难,马上就接到吴阎罗派遣特工送来查找索萨的紧急指令,震惊之余更加不敢轻忽。 东宁府各堂口的城狐社鼠、泼皮闲汉拿着画像满城奔走,探头探脑到处查找索萨等人下落,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等案件一时大为减少,粮食短缺、饿殍满地的东宁府赫然呈现路不拾遗、国无盗贼的太平盛世景象。 第二百九十六章 首里港口 就在察言司特工想方设法拿捕索萨之际,百里之遥的琉球王国首里港码头呈现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密密麻麻的粮船挤满了码头邻近的宽广海面,大群面孔黝黑穿着草鞋的码头小工在全副武装的明郑水师士兵严密监视下,从戒备森严的码头货栈扛出沉重粮袋,踩着晃悠踏板一趟趟运上停靠码头的粮船,如同辛勤工蚁来回穿梭不停。 扛一袋粮食上船可得一文铜钱,只要肯卖力气一天至少能赚上百文,天朝上国的官爷出手比吝啬倭商大方得多,这样的赚钱机会可不是啥时候都有。 想到能够赚到铜钿养家糊口,给短衣缺食的婆娘孩娃添置些遮体衣物和终年难得一见的荤腥,码头小工不用监工管事挥舞皮鞭催促,加快脚步奔跑如飞,不一刻粮船甲板密密麻麻堆满粮袋,远远望去高高矗立宛若小山。 装满粮食的粮船缓慢驶离码头,另一艘空闲粮船立即急不可耐地靠将过去,监工管事大声呵斥,催促码头小工加快搬运速度,务必日落之前把粮袋全都扛运上船。 琉球距离台湾近百海里,天黑前把粮食扛运上船才能保证明早起航,未时之前风风光光抵达东宁港,给粮食紧缺人心惶惶的明郑军民吃下定心丸,着急上火难以安枕的冯总制想必也会更加开心。 汗流浃背的码头小工中数名青壮汉子有些心不在焉,边扛粮袋行走边东张西望留神港口布防,竖起耳朵偷听管事与官兵交谈,仿佛对八卦话语极感兴趣。 青壮汉子的装束与本地土人无异,扛运粮袋也是极卖力气,监工管事瞧着面生却无人怀疑,反而对干活卖力的青壮汉子称赞了几句。 十多艘护卫战舰犹如护仔母鸡在码头外围海面巡逻警戒,禁绝任何船只驶近港口,黝黑炮口在烈日映照下反射出冰冷青芒,瞭望水兵站在船头举着千里镜警惕张望,见到可疑目标第一时间示警。 护卫舰队旗舰复明号的舰桥上面,明郑水师二镇参将,护卫舰队指挥官林凤居高临下望着忙忙碌碌犹如勤劳工蚁的码头小工,想到明日一早就可以护卫粮船平安返回东宁府,日后升官发财前途不可限量,心里如同灌了斤半女儿红般欢畅无比,咧开大嘴向站在旁边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舰长邵威笑道:「国卿兄,这趟差使弟兄们着实出力不少,待明日粮船平安返回东宁港,老哥必在冯总制面前多加美言,绝不让弟兄们吃亏。」 国卿是复明号舰长邵威的表字,听林凤特地提到冯总制,这位跟随刘国轩征战十多年的水师老将心知肚明,知道林凤又在施展笼络手段想逼自己明确表态投向冯锡范,被海风吹得粗粝的面孔不由地微僵,干巴巴道:「多谢林大人厚爱,末将吃了水师这碗饭自当为国尽忠,些许辛苦实在算不得甚么。」 听到不软不硬的官面言语林凤不由地一滞,络腮胡遮盖的糙脸微现尴尬,他是东宁总制使冯锡范的嫡系心腹,自国姓爷出兵***就一直跟随冯锡范出征作战,敢冲敢杀勇猛无比,是明郑陆师出了名的不怕死悍将,被冯锡范假借郑克塽名义发布换岗轮训命令,硬塞进明郑水师,企图逐步架空水师总督刘国轩,有朝一日时机成熟顺利掌控明郑水师。 冯锡范明欺郑克塽懦弱无能,野心勃勃想要取而代之成为台湾王,最大障碍便是水师总督刘国轩。刘国轩能征善战威望卓著,爵封镇国公资历不在冯锡范之下,牢牢掌控实力强横的明郑水师,一旦发生政变就可率军进入东宁府勤王,冯锡范生怕为他人做嫁衣裳,瞻前顾后迟疑不敢发动。 冯德贵瞧在眼里急在心上,苦思冥想献上一计,一方面亲自都事察言司,指使特工罗织罪名企图扳倒刘国轩,另一方面借用换岗轮训名义,强行把心腹将领硬塞进明郑水师,企图逐步架空刘国轩实际控制明郑水师。 只要各舰舰长都被收买不遵号 令,刘国轩再有能耐也是无可奈何。 水师是明郑军队出了名的技术兵种,绝非冯锡范想象的敢战能战就可济事,林凤在陆师是善打硬仗的能手,悍不畏死屡立战功,无奈出身贫苦大字不识,上了战舰面对纷繁复杂的专业术语头晕眼花似懂非懂,在眼高于顶的水师官兵面前哪能抬得起头。 更可恶的是水师作战绝非能够乘船出海就可了事,林凤转岗水师不久奉令出海演练,遭遇狂风巨浪吐得一塌糊涂,躺在舱室床上连发号施令的力气都没有,落入水师官兵眼里又成了一桩笑话。 身为嫡系心腹林凤自然洞悉冯锡范企图自立台湾王的勃勃野心,明白冯锡范想方设法把自己以换岗轮训名义硬塞进明郑水师,目的就是架空刘国轩牢牢掌控明郑水师,避免一旦起事刘国轩率军勤王,因此无论如何难受都咬牙坚持,对统辖的水师将领也是花费心思百般拉拢,收买人心企图建立亲信班子。 不过明郑水师与陆师素来不和,各舰舰长早就被刘国轩打造成铁板一块,都是有志一同齐心对外,加之林凤举止粗鲁动辄***奶奶,更被自视高陆师一等的水师官兵暗中瞧不起,虽然林凤三天两头请客喝酒,到处拉人拜把子,还是没有一人明确承诺投效归附。 林凤花费心思百般拉拢居然毫无成效,自然气闷已极,正自思索是否要在胡萝卜后面加根大棒,一纸命令下来任命林凤为护卫舰队指挥官,秘密护卫船队前往琉球购粮度过粮食危机。 临行之前冯锡范特地派人秘密传讯:只要顺利完成护卫任务,回到东宁府就以酬功名义升林凤为明郑水师副总督,掌控实权逐步架空水师总督刘国轩。 升官发财哪个不愿,林凤好不容易克服晕船呕吐,对出海远航着实有些畏惧,毕竟抵不过功名富贵现实诱惑,当下感激涕零连声答应,兴致勃勃率领十二艘主力战舰组成的庞大护卫舰队,秘密护卫粮船前往琉球购粮。 想到护卫舰队与自己貌离神合的各舰舰长,林凤有些苦恼地暗叹口气,护卫舰队刚刚扬帆出海,林凤就以指挥官名义邀请各舰舰长聚到旗舰复明号喝酒谈心,明里暗里封官许愿许诺好处,可这些没眼色的刺头全都装聋作哑故做不懂,白白浪费了许多生动表情。 要是还在陆师,老子—— 林凤在心里暗自发狠,嘴里却漫不在意爽朗笑道:「国卿兄不必谦逊,平平安安把粮食运回东宁府是了不得的功劳,老哥带兵从来都是奖罚分明,绝不会让人贪墨了弟兄们的功劳。」 伸出巴掌在邵威肩膀重重拍了拍,故意摆出亲密无间的友好姿态。 见邵威脸色还是淡淡的没有现出感激涕零,林凤心中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咽了口唾沫转换话题道:「琉球国王尚敬遣人送来请帖,说今晚要在王宫亲自饯行,邀请各位舰长与老哥一起赴宴,应该没有问题吧?」 琉球国王尚敬被倭国暗中控制沦为傀儡,萨摩藩派遣大将桦山正则驻扎首里「保护」王室,大小事务均由桦山正则作主,尚敬心有不甘暗中多次向明郑求援,想要借助明郑对付倭国,无奈延平郡王郑经困守孤岛自顾不暇,哪敢公开得罪唯一的倭国盟友,每次都是虚言应付不加理会。 林凤率领护卫舰队抵达首里港,尚敬见到坚舰利炮实力强大,借助明郑对付倭国的心思重新火热起来,亲自前来码头拜访上国天使,对购买粮食也是全力配合,不惜打开粮仓把官府储粮低价售卖,粮船能够短时间购得三十多万石粮食,琉球王国君臣的鼎力相助不可谓无功。 倭国粮商不远万里运送粮食来到琉球,正想借道运往明郑大赚一笔,林凤护卫粮船来到琉球购粮正遂所愿,因此桦山正则也是乐见其成大开方便之门,收购粮食极为顺畅。 琉球王国君臣都是心怀明郑, 趁此良机想方设法与林凤攀交,每日都有文武官员寻找名目送礼请客,林凤自然来者不拒有礼必收,整日喝得口软收得手软,购粮事宜全都交给手下打理。 特别是琉球国王尚敬三日大宴五日小宴,时不时赠送各种奇珍异宝,更让林凤感受到了上国天使的无穷威严。 至于尚敬暗中求恳的援手对付倭国,林凤大包大揽满口答应,允偌回到东宁府当面禀明冯总制,必定不负尚敬期望,他虽是大老粗却也晓得此事绝无可能,无论郑克塽还是冯锡范都不会为了区区琉球自绝唯一盟友。 不过林凤自有算盘:老子答应有机会向冯总制说项,至于成不成可不是老子说了算,尚敬老小子送出的金银还能索回不成? 每次赴宴林凤都想带领手下舰长共同出席,趁机联络感情以便拉拢,哪料各舰舰长有心要瞧林凤笑话,除抵达之日勉强应邀参加尚敬亲自举办的接风宴外,其他时间全都借口防务紧张不敢擅离推托不来,只让自己代表护卫舰队孤零零前往赴宴,大失脸面让琉球官员背地里笑话。 防务紧张,防务紧张个鬼! 掀起眼皮扫视浩瀚海面,见护卫战舰往来巡逻戒备森严,首里港口连苍蝇也飞不进来,林凤有些不屑地撇了下嘴巴,***战舰隔着台湾难以飞越,红毛鬼战舰远隔万里欲战不能,倭国派驻琉球的破船烂舰根本不是护卫舰队的敌手,凭仗十二艘主力战舰的无敌实力,琉球海域哪个不开眼的胆肥敢挑衅护卫舰队。 许是听到了林凤的心声,邵威迟疑片刻,道:「既然尚敬国王亲自设宴饯行,末将自当邀请各位舰长跟随大人前去赴宴,绝不让林大人为难。」 听邵威答应得爽快林凤面现喜色,这时一个波浪打来复明号微微摇晃,林凤感觉有些头晕眼花,这些日子吃下去的名酒珍肴全都有喷涌喉头迹象,刚想寻个借口上岸歇息,就见码头外面一名土人装扮的中年汉子匆匆奔将进来,与水师官兵对答了几句,站在货栈前面向着巡逻战舰翘首张望。 林凤认出中年汉子是察言司派驻首里站的特工站长王凌,见他满面汗水神情焦急,不由地起了好奇心思,沉吟片刻向邵威道:「吩咐战舰靠岸,老子瞧瞧王站长有啥要事。」 他本就想寻借口下船回驿馆休息,如今有了理由正遂所愿。 第二百九十七章 欲擒故纵 邵威见林凤面色发白精神不佳,知道他陆师出身禁不得风浪颠簸,自不会在小事上面故意与他为难,当即吩咐水手转舵靠岸,目送林凤在亲兵护卫下摇摇摆摆走下战舰,还没踏上码头就伏下身子对着海面呕吐不止。 邵威站在船头瞧得明白,抬眼扫视在风浪中颠簸起伏的复明号,见舷侧数名硬塞进来的陆师轮训军官面色惨白摇摇欲坠,有的捂住嘴巴强忍着没有呕吐,心里不由地暗叹口气:水师海战风浪颠簸自是常事,冯总制借口换岗轮训硬塞进水师的都是些不通水性的旱鸭子,万一发生海战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哪有能力指挥战舰作战,万一误了大事怎生得了。 冯锡范有心架空刘国轩,当然不会只派出林凤等心腹将领进入明郑水师,每艘水师战舰都有数名陆师轮训军官掌控紧要位置,一旦发生变故就可迅速应变,无奈水师海战与陆师作战截然不同,没经历专业培训根本没法指挥作战,不少陆师轮训军官上舰近月连晕船都没有完全克服,对着专业术语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云,更让本就瞧不起陆师的水师官兵暗中看笑话,阳奉阴违应付了事,万一发生海战连正常战力都无法发挥。 外行指挥内行,不是瞎指挥就是帮倒忙。 暗自腹诽了一句,邵威眉头紧皱忧虑更深,举起千里镜望向忙忙碌碌装载粮食的粮船,他打老了海战自然晓得粮船装载过重行驶缓慢,一旦遭遇敌舰就会成为作战累赘,偏偏护卫航队的首要任务是护卫粮船平安返航,无论如何都是抛弃不得。 想起答应晚上跟随林凤前往琉球王宫赴宴,邵威忽地微微有些后悔,装满粮食的粮船泊满港口运转不便,万一遭遇敌舰突袭岂不成了活靶,到时自己擅离职守跟随赴宴,副手蒋德威便是陆师轮训军官不通海战,事后若是追究责任自己岂不成为最好的替罪羊。 希望——今晚首里港平安无事。 望着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粮船,老成持重的邵威更加深沉地叹了口气,举着千里镜有些不安地向远近海面观察,视线所及都是风和日丽的太平景象,瞧不出一丝危险端倪。 林凤自然听不到邵威的腹诽,他摇摇晃晃走下踏板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忍耐不住伏低身子张嘴呕吐,丝毫不顾及护卫舰队指挥官的脸面。 众亲兵见此模样都是悄悄背转身子假装不见,堂堂护卫舰队指挥官居然晕船呕吐,传将出去实在太丢人了些。 扛着粮袋经过的码头小工探头探脑窥望,都被站得远远的亲兵队长林英呵斥赶开,不许窥视参将大人的呕吐丑态。 饶是如此讥讽笑声还是似有若无传将过来,众亲兵都是脸面无光,对视不语。 林凤对着海面吐得昏天黑地,好一歇方才站直身子,抬头见王凌已侯在码头,瞧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饶是脸皮素厚也是不自禁微红,打着哈哈道:“午宴多灌了几碗黄汤,被风浪一吹有些受不了。王老弟,这辰光急匆匆跑到码头找老哥,莫不是探到了了不得的机密情报?” 王凌面目普通衣着寻常,瞧上去仿佛是老实巴交的憨厚渔民,他派驻首里站掌管情报工作多年,办事勤谨忠诚可靠,奉令暗中配合粮船收购粮食,这些日子奔前跑后也是出了大力,见林凤神情轻松浑不在意,瞧着旁边扛着粮袋络绎不绝的码头小工,面色微僵欲言又止。 林凤从军多年也是见惯风雨,见王凌表情郑重心中微沉,大踏步走到僻静处所,吩咐亲兵四下散开严密戒备,沉声道:“啥子机密情报,说吧。” 王凌习惯性向远近张了张,凑近轻声道:“情报站刚收到机密情报,说荷兰红毛鬼秘密派遣舰队来到琉球海域,想要暗中设伏拦截,不让粮船平安返回东宁港。” 林凤刚开始还笑嘻嘻听着,听到最后脸色发青,下意识伸手按住刀柄,不可思议问道:“荷兰红毛鬼怎地晓得老子护卫粮船前来琉球购粮,打算在哪里设伏拦截?” 他心急之下声音高亢,扛着粮袋远远经过的码头小工隐约听到,都是放慢脚步向这边张望。 青壮汉子相互使了个眼色,其中一名高瘦汉子忽地脚步不稳一跤跌倒,额头碰在青石台阶上肿了个大包,坐在地上不住口哎哟叫唤。 站在附近的一名监工管事听到叫唤赶将过来,见码头小工围在旁边呆脸观看,沉脸喝道:“瞧啥子热闹,还不快些给老子扛粮袋,误了大事抽不死你们!” 手中皮鞭凌空甩了记鞭花,码头小工见状都是一轰而散,监工管事重重一记皮鞭抽在高瘦汉子身上,喝斥道:“蹭破油皮学啥娘们鸟叫,还不快些给老子干活!” 高瘦汉子眸光倏地闪过厉色,随即就被痛楚掩饰过去,喏喏连声挣扎着勉强站起,走了半步又抱住左腿,重新坐倒地上凄声呻吟。 监工管事倒竖眉毛又要挥皮鞭抽打,旁边一名扛着粮袋青壮汉子凑将过来,瞟了眼高瘦汉子左腿膝盖,故意叹道:“黄三今日再也挣不着铜钿,俺瞧他的左腿已经废了。” 监工管事这才瞧清高瘦汉子左腿膝盖鲜血淋漓,想必刚才不小心被青石台阶磕碰,暗自骂了声晦气,即将抽到黄三身上的皮鞭收将回来,尖着嗓子喝斥道:“不能干活快些给老子滚开,莫要坐在这里妨事。” 他恼怒之下没有留意青壮汉子的口音与琉球土语似是而非,黄三目光与青壮汉子微微一碰,愁眉苦脸不敢接嘴,拖着受伤左腿一瘸一拐没入码头旁边的阴影深处。 这一幕插曲如同海水卷起浪花没人加以留意,码头照样忙忙碌碌不见异样。 王凌脸色微沉,暗骂林凤没有丝毫情报保密意识,苦笑道:“这个卑职也不晓得——” 见林凤面现狐疑,忙解释道:“荷兰红毛鬼设伏拦截的机密情报是有人暗中送到情报站,卑职也不晓得其中详情,生怕误了大事赶紧送将过来。” 说着从贴身衣袋摸出张折叠棉纸递将过去,林凤接过打开细看,他虽然斗大字儿识不了半筐,棉纸记录的机密情报简单明了,荷兰红毛鬼派遣拦截的战舰数量、型号大小都是一清二楚,心知机密情报记录如此详细,必定不是空口白牙胡乱捏造。 明郑水师实力冠于远东,惟有满清鞑子与荷兰红毛鬼能够与之匹敌,护卫舰队虽然战舰众多实力雄厚,却被行驶缓慢的粮船拖累,若是航行途中遭遇荷兰战舰突袭,谁胜谁败殊难预料。 想到这里林凤暗自庆幸,幸亏提前获得了机密情报,否则明日一早护卫粮船启航返台,荷兰战舰半途设伏拦截袭击,即使能够击败粮船也必有损伤,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林凤虽然不晓得台湾粮食紧缺到何种程度,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行军作战常识,护卫舰队首要目标是护卫粮船平安返台,否则功劳再大也是于事无补。 荷兰战舰数量逊于自己,到时自己以有备击无备,无论如何不至于吃大亏。 他对着棉纸反复细看,想要从字里行间瞧出些许端倪,忽地指着棉纸上面一个古怪符号问道:“这是啥子意思?” 机密情报王凌早就看过无数遍,对古怪符号也是了然于胸,见林凤瞪大绿豆眼不明所以,惭然道:“好像是某个组织表明身份的暗记,不过卑职也瞧不出啥子意思。” 南洋锦衣密探早就自成体系,随着明室灭亡更加不为人知,王凌虽是察言司资深特工,却也辨不出南洋锦衣密探表明身份的暗记。 林凤冷哼一声,弹了弹棉纸不屑嗤道:“既然有心传递情报那就光明正大,遮遮掩掩连身份都不敢表明,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王凌面色有些尴尬,微咳一声道:“林大人,眼下最紧要的是平安护送粮船返台,荷兰红毛鬼已经暗中设伏拦截,不知林大人打算如何对敌?” 林凤糙脸现出凛冽杀气,手按刀柄狞声道:“荷兰红毛鬼胆肥敢来捋虎须,老子既已晓得当然要将计就计设个圈套,让该死的荷兰红毛鬼来得去不得,全都葬身汪洋大海。” 深深瞧了王凌一眼,道:“王老弟亲自赶来送情报,这份人情老哥已经记下,日后必有酬报。” 王凌身为特工精通世故,听出林凤不愿对自己泄露军事机密,当下借口情报站还有紧要事务需要处理,拱手向林凤讪讪告辞。 林凤面望着王凌消失背影色阴晴不定,亲兵队长林英站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见林凤久久不语心中着急,仗着族亲关系踏前一步,轻声问道:“大人,要不要卑职马上通知各舰舰长严加戒备,杀荷兰红毛鬼个落花流水?” 林凤轻嗯一声,没等林英抬步又示意站住,沉吟良久吩咐道:“你让亲兵们嘴巴都严实些,没有老子允许不许对外泄露半字。” 林英眸光现出疑惑,迟疑道:“大人,难道连韩探长也不告诉?” 明郑粮船前往琉球秘密购粮关系重大,察言司按例要派遣精干特工跟随前往,冯德贵特地派遣的探长韩天成知道林凤是冯锡范的铁杆亲信,事事讨好奉若上司,林凤也是虚以委蛇假以颜色,凡事都不特地隐瞒。 王凌是察言司前都事卢泽的心腹,对韩天成的奴颜媚态最是瞧不顺眼,虽然同是特工却极少互通声气,机密情报也没有与韩天成分享。 林凤来回踱了几步,拧着眉毛道:“先不要告诉,保密就要保密到底,等到了晚上再告诉韩天成好了。” 见林英鼓着眼睛欲说不说,林凤冷笑道:“琉球国王尚敬今晚要在王宫举办饯行宴,那些水老鼠本就有意瞧老子笑话,推三阻四不愿跟随老子赴宴,若让他们晓得荷兰红毛鬼暗中设伏拦截,有了借口更加不肯跟随老子赴宴,如此一来老子在尚敬老小子面前岂不是自打嘴巴,脸面都要丢个精光。你先把情报瞒住,等过了饯行宴再行通知不迟。” 林英恍然大悟,鸡啄米点头道:“大人思虑周详,不过荷兰红毛鬼——” 林凤朝林英脑门敲了记暴栗,呵呵笑道:“荷兰红毛鬼妄想半途设伏拦截,打老子个措手不及,老子欲擒故纵假装不晓得,明日照样护卫粮船大摇大摆出海,等红毛鬼战舰冲出再四面兜截,到时瞧哪个吃定了哪个。” 双手握拳狠狠交碰,面色狰狞杀气毕露。 听到这里林英心悦诚服,奉承道:“大人足智多谋,这招欲擒故纵比三国时的诸葛亮还要厉害许多,绝对能让荷兰红毛鬼吃足大亏。” 想了想建议道:“要不要让粮船先行卸下粮食,明日遭遇荷兰红毛鬼战舰也可避免粮食损失。” 林凤闻言心中一动,想了想摇头道:“荷兰红毛鬼又不是傻子,既然有心设伏拦截当然早就派人暗中盯着码头,卸下粮食哪能哄瞒得过,老子已有定计,明日粮船照样载着‘粮食’大模大样出海,瞧到底哪个算计得过哪个!” 嘴角现出冷厉狞笑,仿佛已经瞧见大批荷兰战舰中炮沉没的凄惨场景。 他唾沫横飞得意之极,丝毫没有留意不远处的垃圾堆不引人注目微微抖动,似乎有活物躲在里面。 第二百九十八章 美好画饼 琉球海域岛屿众多,从南到北星罗棋布四百多座岛屿,宛若青螺散落在广袤无垠的汪洋大海,比诸万岛之国印尼不遑多让,除琉球王国本土及邻近岛屿有人居住外,绝大多数荒僻岛屿都是鸟兽天堂,偶尔有走私海船经过停泊,平常都是杳无人迹。 艾克尔克中将亲自率领荷兰琉球舰队前往琉球海域设伏拦截明郑粮船,沿途遇到海船一律扣押或击沉,不过数日就已秘密抵达琉球海域。 艾克尔克虽然从未到过琉球海域人生地不熟,前倭寇首领宫本泽一却是琉球通,昔年仓惶逃出倭国曾想在琉球海域安身,后来被抱有同样目的的鬼刀加藤大信击败,狼狈率领残余手下逃到巴达维亚投靠荷兰殖民者,如今重回旧地不胜唏嘘,领着荷兰琉球舰队寻了处偏僻荒岛秘密驻扎,立即派人联系早年在琉球王国布下的暗桩,打探明郑粮船的动静。 明郑粮船前往琉球王国购粮本是秘密行动,不过林凤身为大老粗毫无保密意识,到达首里大张旗鼓公开购粮,声势浩大自然瞒不过有心人,宫本泽一布下的暗桩不仅探明明郑粮船及护卫舰队的数量规模,就连返程日期、行驶路线等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艾克尔克对丧家犬宫本泽一的忠心不太放心,要求总督府情报处派出干员配合做好情报侦缉,情报处副处长葛明礼奉命随舰行动,他是情报老手办事干练,暗中派出精干特工潜入首里侦缉,把明郑护卫舰队布防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 荷兰琉球舰队秘密驻扎的荒岛距离首里港约有二十海里,远近都是一望无垠的汪洋大海,海水下面礁石密布极难航行,琉球渔民极少到如此偏僻海域打渔谋生,明郑护卫舰队派遣的巡逻战舰也不会从附近经过,饶是如此行事谨慎的艾克尔克还是下令全体官兵保持静默,除特地派出的侦察小艇外不准自由行动,遭遇琉球渔船立即击沉,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海面宽广处处是路,设伏拦截的前提是最大程度保持行动机密,否则明郑粮船听到风声绕道而行,荷兰琉球舰队主力战舰数量逊于明郑护卫舰队,哪有可能兜截歼灭明郑粮船。 艾克尔克深知粮食对于明郑的重要性,兼之要为得意门生准女婿埃斯巴上校报仇雪恨,磨刀霍霍要让明郑粮船全部沉没大海,一艘也不能返回东宁港。 获悉明郑粮船已在首里港装运粮食,计划明日一早返航回台,艾克尔克立即在旗舰孔雀号召开军事会议,商议如何设伏拦截明郑粮船。 首先发言的是前倭寇首领宫本泽一,身为丧家犬在高傲白种人面前从来都是低人一等,面对不同方向射将过来的复杂目光,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坐在椅子上忸怩地扭了下屁股,用辞不达意的南洋土语结结巴巴道:「据探明的机密情报,郑家粮船从琉球购得三十五万石粮食,计划明日清晨从首里港启航,如果航行顺利明日下午便可抵达东宁港——」 听到明郑粮船从琉球购得三十五万石粮食,参加军事会议的各舰舰长都是倒吸凉气,如此巨量粮食足以支撑明郑军民食用半年以上,若是平安运抵东宁港意味荷兰帝国联手***皇帝共同实施的禁粮行动全面失败,明郑不可而降的可能性无限降低。 人口不过数万的琉球王国哪里拿得出如此巨量粮食,都是该死的倭国女干商借道售粮,在倭国权贵默许下八仙过海走私偷运。 各舰舰长都把喷火目光射向宫本泽一,仿佛他就是走私偷运粮食的倭国女干商。 宫本泽一被异样目光瞧得有些不知所措,神色尴尬一时说不下去。 艾克尔克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宫本泽一汇报的机密情报他早就掌握,目光与坐在对面的情报处副处长葛明礼微微一碰,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咳了一声道:「宫本先生的情报工作很到位,各位先生,能否顺利拦截郑家粮船实施孤 岛行动在此一举,我现在以荷兰帝国远东舰队司令官的身份命令你们,全力以赴击沉郑家粮船,让胆敢与荷兰帝国作对的黄皮猴子统统饿死,美丽的福尔摩沙重新回归荷兰帝国麾下。」 各舰舰长全都起立凛然应命,连宫本泽一也不例外。 威严目光扫视士气高昂的各舰舰长,艾克尔克嘴角现出满意微笑,设伏地点及拦截计划早已秘密制定,召开军事会议无非进行具体部署,他提高嗓音刚要说番话语鼓舞士气,会议室大门被轻轻推开,一名黑衣汉子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神情有些焦急。 艾克尔克见状轻轻皱了皱眉,葛明礼认出黑衣汉子是负责侦缉刺探的副手陈卓,内心深处莫名感觉不安,向艾克尔克告了声罪,起身就要走将出去。 艾克尔克抬手止住,示意陈卓进入会议室,沉声问道:「有什么机密情报?」 陈卓下意识抬头望向葛明礼,葛明礼转过脸没有理睬,陈卓用力咽了口唾沫,向艾克尔克禀道:「据获得的最新情报,孤岛行动已经泄露,郑家护卫舰队打算——」 话没说完会议室响起嗡嗡议论,各舰舰长面面相觑不可思议,宫本泽一与葛明礼都是愕然张大了嘴巴,艾克尔克也是面色大变,竭力让语气保持平和,沉吟问道:「郑家护卫舰队从何处获悉孤岛行动?」 陈卓咧嘴苦笑,瞄了眼面色铁青的葛明礼,把黄三假装跌倒受伤,躲在垃圾堆暗中偷听林凤与王凌谈话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最后道:「如今情报处特工潜伏首里港探察动静,若有发现第一时间回报,只是孤岛行动已经泄露,如何处理还请司令官示下。」 按照事先制定的孤岛行动方案,荷兰舰队在必经之地暗中设伏,等待明郑粮船行驶经过实施突袭,如今孤岛行动已经泄露,意味着行动方案必须有所变更? 宫本泽一瘫坐椅上面色难看,他知道荷兰红毛鬼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自己,暗中派遣情报处特工侦缉刺探情有可原,只是自己在琉球王国布下多处暗桩,如此机密情报却被人生地疏的情报处特工抢先获得,相比之下愈发显得自己无能,不由地有些怅然若失。 葛明礼坐在椅上却是表情复杂,他从陈卓的禀报中隐约猜出何人暗中传递机密情报,自己身为华侨子弟该如何自处,毅然切割还是装聋作哑?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眉头紧皱不知想些什么。 艾克尔克深深瞧了葛明礼一眼,目光深邃别有意味,不过这时候最重要的不是追究泄密责任,艾克尔克用不容置疑语气断然道:「孤岛行动既已泄露必须更改计划,葛处长,你认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听艾克尔克出言询问,葛明礼啊了一声,下意识抬起头,张嘴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樱花笼富士,隔海望支那。 大和男儿魂,神风绕战旗。 奉吾天皇令,征尘满伤疤。 眷恋别离苦,梦里频归乡。 驰骋不惜身,惟愿武道昌。」 一名面目清秀的俊儒青年站在高高矗立的礁石上面,眺目远望遥不可见的东方大陆,嘴里轻声吟哦,洁白和服在海风呼啸中猎猎作响,远远望去仿佛是座望妻石。 礁石下面站着名阔口横脸宛若成形蛤蟆精的矮壮黑汉,头发蓬乱满脸横肉,一身海盗短打装束,腰间悬挂钢刀明显比普通佩刀大上一号,面目凶狠神情狰狞,一瞧就知不是善类,仰头望着迎风傲立的俊儒青年,虽然听不懂吟哦些啥子,眸光依旧现出钦佩神色。 岛津大人真是才高学广,吟诵和歌都让人听不懂到底啥子意思。 「加藤君,找我有何要事?」 目不识丁只会杀人的鬼刀加藤大信正在胡思乱想,站在礁石上面的俊儒青 年岛津太郎微微扭头,温和目光陡地射出锐利光芒,饶是加藤大信杀人如麻也不自禁打了个寒噤,赶忙收束心神深深鞠躬。 「启禀岛津大人,荷兰红毛鬼战舰秘密潜伏在浮原岛,想要暗中突袭歼灭郑家粮船,请问岛津大人要不要向郑家粮船示警?」 加藤大信把琉球海域当成大本营,自然掌控严密风吹雨动无一不晓,宫本泽一领着荷兰战舰秘密来到琉球海域,当天加藤大信就得到消息,他与宫本泽一抢占地盘结下仇恨,本想借手明郑护卫舰队除掉宫本泽一,萨摩藩新任藩主岛津久寿堂弟,受命暗中来到琉球海域采取行动设法控制明郑的岛津太郎却予以阻止,吩咐加藤大信严密监视,不得妄自采取行动。 听了加藤大信的建议岛津太郎深沉一笑,摇头道:「为何要向郑家粮船示警?荷兰战舰若能歼灭郑家粮船,对我们采取行动更加有利。」 加藤大信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他虽然心狠手辣残酷无情,对谈笑间置人于死地的政治手腕却幼稚如同白丁,想象不出岛津太郎此举有何深意。 岛津太郎鄙夷一笑,若不是倭寇熟悉江南情形,日后借道台湾进攻支那大有用处,他根本懒得花费心思招揽这帮丧家犬,「加藤君,我奉家兄之命千里迢迢从鹿儿岛赶到这里,目的何在?」 加藤大信转了转眼珠,答道:「将军大人不远万里从鹿儿岛赶到琉球,目的在于暗中控制台湾郑家,日后借道台湾进攻支那,跟***一样占据支那,奉迎天皇陛下定都京师。」 说到奉迎天皇陛下定都京师加藤大信目光现出炽热,他独据一方称王称霸,之所以心甘情愿归顺萨摩蕃,就在于岛津太郎描绘的美好画饼,实现半个世纪前倭国权臣丰臣秀吉占据支那奉迎天皇陛下定都京师的梦想。 岛津太郎的目光也是炯炯发亮,转头继续遥望东方,眼神炽热如见情人,亢声道:「大和民族地僻民贫,虽有雄心壮志苦无资源,若要发展壮大必须占据支那富庶土地,五十年前丰臣关白领兵攻打高丽,想要借道高丽占据支那,功败垂成含恨身亡,自那以后支那百姓对大和武士极为忌惮,若是再从高丽发兵进攻必定事倍功半,若是设法暗中控制台湾郑家,借用反清复明名义从台湾发兵攻打江南,加藤君,你觉得思念前朝不愿屈身事虏的支那百姓会不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说到最后岛津太郎呵呵狂笑,笑声夹杂在呼啸海风中极为瘆人,加藤大信听得心悦诚服,突地跪倒在地,对着站在礁石上面的岛津太郎额头触地,恭声道:「主公说得是,加藤大信坚信大和民族必将千秋万代一统支那,崛起于东方!」 主公是倭国武士的效忠对象,加藤大信主公两字一叫,自是确立了与岛津太郎的从属关系,岛津太郎听得心怀大畅,有心笼络走下礁石扶起加藤大信,许诺道:「你既已认我为主,岛津太郎必定不会亏待,有朝一日占据支那,江南大地由你掌控。」 加藤大信听到画饼眼睛发亮,刚想感谢就听岛津太郎续道:「郑克塽与冯锡范都不是傻子,台湾郑家实力强劲坐拥雄兵,哪肯甘心被大和暗中控制成为傀儡,我们要想方设法削弱郑家实力,等到走投无路再施援手,到那时台湾郑家就像成熟果实一样,轻而易举落入大和掌握,然后再以郑家名义向征夷大将军借兵西征,必然能够破竹而下定都京师。」 「如今台湾缺粮内斗必然激烈,荷兰舰队若能顺利歼灭郑家粮船,无论荷兰人还是满清***都会趁机进攻,等到郑家内忧外患走投无路,我们再行市恩施以援手,到那时郑克塽必定心怀感激,大和趁机控制成为傀儡,以反清复明名义进攻支那,待到灭了***支那还不是大和的天下!」 「主公说得极是,加藤大信必定全力效命,死而后已!」 第二百九十九章 思明山庄 “你说得可是真的?定国公居然还活着!” 腾地一声从椅上站起,徐文宏满眼都是不可思议,伸手紧紧抓住徐国难的胳膊,一叠声追问道:“定国公怎会前往南少林剃度出家,究竟发生了哪些意外变故?” 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三十多年前陪伴定国公徐文达穿梭秦淮河畔鲜衣怒马使性斗气的纨绔岁月电影般一幕幕从眼前闪现,想起临别之际徐文达决意以死殉国的慷慨激昂,饶是徐文宏久历沧桑阅历丰富,也禁不住黯然泪下,唏嘘不已。 午饭过后卢泽见机告辞离去,徐家阖门团聚欢天喜地,俞依偌夫妻团聚不晓得憋了多少情浓话语,虽然卢泽与徐文宏志趣相投,杵在徐家成为电灯泡却也着实有些尴尬。 送走卢泽徐国难持着索萨画像前往各帮会堂口,回来之后想起永信大师的嘱托,顾不得俞依偌情意绵绵脉脉瞟视,拉着徐文宏进入卧室,告诉定国公徐文达尚在人世的消息。 饶是徐文宏心机深沉,听到“死”了三十多年的定国公徐文达竟然出家成为南少林方丈也是面色大变,跌坐椅上捧着茶杯怔怔出神。 徐国难自然明白徐文宏的复杂心情,当下从绕道前往南少林寺送还永仇和尚遗骨讲起,花了半个多时辰才让徐文宏明白前因后果。 “原来如此,定国公能够看开最好,可惜你姆妈——再也听不到这消息。” 徐文宏嘴唇颤抖喃喃自语,忽地想起逃难途中不幸死于鞑子之手的刘雅萍,目光忍不住望向悬挂墙壁的亡妻画像,艰苦困顿的逃难场景从脑海深处浮现,禁不住又是一阵唏嘘,浑浊老泪顺着枯橘面颊流淌下来。 虽然徐国难刺杀瑞栋替刘雅萍报仇雪恨,然而亡羊补牢于事无补,无论如何亡妻还是不可能重新活转。 往事如同流水,即使已经远逝也很难磨灭昔日印记。 “定国公在南少林出家二十多年,了却尘缘一切安好,爹爹不必过于挂怀。”徐国难察言观色轻声道。 徐文宏听出言外之意,默然良久缓缓点头,长叹口气愣怔不语。 见徐文宏依旧沉浸往事难以自拔,徐国难迟疑片刻,从怀里掏出团凤玉佩递将过去,“定国公临行前特地把祖传团凤玉佩转赠孩儿,说是昔年建文帝赐给魏国公作为见面凭证,要孩儿日后有机会察访建文后裔,驱除鞑虏反清复明。” 听到建文帝徐文宏身躯微震,目光缓缓定在精雕细琢的团凤玉佩上面,伸手接过仔细抚摩,良久点头道:“团凤玉佩确是大内御用珍品,瞧格式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佩戴,一旦被永乐帝朱棣发现立生不可测的大祸,难为魏国公对建文帝忠心耿耿始终不改,不顾危险把团凤玉佩遗传后人,赤胆忠心令人好生敬佩。” 建文帝皇后马恩慧是光禄少卿马全幼女,洪武二十八年被朱元璋册封为皇太孙妃,朱允炆即位后立为皇后,夫妻关系甚是和谐,建文五年朱棣攻入南京篡位为帝,马恩慧为避免连累建文帝自焚而死,临死前把团凤玉佩赠给建文帝,寓夫妻恩爱永不离分之意。 建文帝密令魏国公徐辉祖潜伏待机,临别之际亲手赐予团凤玉佩,给予高度信任。 徐辉祖自是知道团凤玉佩的分量,感恩戴德至死不渝,虽然朱棣重新恢复锦衣卫,动辄瓜蔓抄斩杀建文帝旧臣,京师密探遍布实施恐怖统治,徐辉祖还是不顾危险暗中收藏团凤玉佩,留下遗嘱要子孙后代拥戴建文后裔复国,昭昭之心可鉴日月。 徐文宏不停把玩团凤玉佩,蓦地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变了数变,嘴唇嚅动欲说不说。 徐国难把老爹的表情变化瞧在眼里,知道其中必有故事,不过徐文宏心机深沉,不想说出谁也无法硬行逼迫,想了想接口道:“爹爹说得对极,昔年朱棣野心勃勃篡位登基,建文帝逃脱大难扬帆海外,二百多年锦衣密探到处查找下落始终杳无消息,谁也不晓得建文帝究竟隐居在哪里。据定国公揣测,建文帝极有可能隐居台湾,说不定就躲在中央山脉深处。” 嘴里轻声说话,目光瞬也不瞬观察徐文宏表情变化。 “思明山庄隐居深山从不现世,定国公从何处听到风声?” 徐文宏面色讶然脱口而出,抬头见徐国难笑吟吟望着自己,立即晓得被他阴耍了一把,瞪眼骂道:“好小子竟敢给老子下套,是不是想尝尝竹笋炒肉滋味!” 见老爹居然晓得建文帝隐居地点,徐国难颇为诧异,笑着捧起茶壶替徐文宏续满,好奇问道:“思明山庄座落在哪里,是不是建文帝亲手建造?” 他执掌军务处多年见过无数机密情报,然而从来没有听过思明山庄,不由地有些好奇。 锦衣密探跨洋过海到处搜寻建文帝,想不到建文后裔居然隐居近在咫尺的中央山脉深处,自己身为军务处佥事毫无察觉,徐国难羞愧之下不自禁有些汗颜。 他曾想象建文帝逃亡到南洋,甚至前往万里之遥的美洲大陆,从没想过竟然隐居在咫尺之遥的中央山脉。 老爹口风好紧,若不是自己瞧出端倪故意出言试探,说不定还是不肯说出真情。 徐文宏眸光现出缅怀,沉默半晌道:“思明山庄到底座落何处爹爹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思明山庄确是建文帝亲手建造,寓思念大明之意,建文后裔隐居中央山脉已有二百多年,谨守祖训从不现世,因此江湖上极少有人听闻。” 面对徐国难的好奇目光,徐文宏顿了顿,道:“十多年前爹爹奉命潜入生蕃领地刺探军情,无意之中方才蕃人口中听闻,然而思明山庄座落深山从不与外人接触,即使蕃人也极少有人见过,因此爹爹虽然有意前往一探,却也只能废然而返。” 饶是徐国难早有预料也不禁啊了一声,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握住永信大师赠送的团凤玉佩。 思明山庄座落中央山脉深处,往来都要穿越生蕃领地,生蕃素来视汉人如仇敌,一旦发现必定群起围攻,想要偷越生蕃领地前往思明山庄大为不易,只能日后觅到机会再说。 永信大师既把团凤玉佩赠送自己,无论如何总要设法见建文后裔一面,最好能够齐心协力驱除鞑虏,尽了炎黄子孙的本份。 徐文宏没有理会徐国难异样心思,呷了口茶续道:“洪武皇爷传帝位给皇太孙朱允炆,四叔朱棣不服借口靖难夺了皇位,建文帝悲愤之下烧毁皇宫假死脱身,由忠心侍卫和亲信大臣护卫出逃,企图号召军队勤王重夺皇位。朱棣当然要斩草除根,公开宣称建文帝已死稳定人心,暗中派遣精锐蹑踪追杀,建文帝手下护卫死伤殆尽,在大明疆域再也安身不得,万般无奈只得从漳州秘密乘船出海,逃到台湾方才躲过追杀。” “建文帝本意觅地安身徐图复辟,后来见台湾土地肥沃民风朴厚,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他生性仁厚不喜争斗,隐居日久慢慢也就淡了重夺皇位的心思,在中央山脉深处觅得风水胜地建造思明山庄,与忠心臣子逍遥度日,直到九十多岁方才老死,遗训子孙后裔不得随意行走江湖,更不准重返中原与朱棣后人争夺天下,免得害苦了天下百姓。” 听到这里徐国难对建文帝的宅心仁厚大感佩服,建文帝生性平和,即位之后轻傜薄赋生养安息,甚得江南百姓归心,若非被四叔朱棣悍然起兵夺去君位,建文帝必定修文偃武开创盛世,说不定大明帝国演变成为另一副模样。 “建文后裔遵照祖训隐居深山自给自足,平日从不出山行走,因此外界极少有人晓得思明山庄座落所在,锦衣密探虽然神通广大也是搜寻不着,再也无人前去滋扰。” 听老爹侃侃而谈如数家珍,徐国难忽地有些疑虑,问道:“爹爹怎么对思明山庄如此熟悉,是谁告诉您老人家?” 他只是随口一问,徐文宏神情却微现尴尬,沉默良久道:“这些都是从蕃人口中无意听说,与你无关不必多问。” 他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徐国难眼光毒辣自然瞧出言语不尽不实,只是不好多问,尴尬一笑从怀里掏出白皮簿册递将过去。 徐文宏伸手接过,刚欲打开细看就听徐国难道:“这是南少林寺永嗔大师赠送孩儿的修习心得,永嗔大师与爹爹一样都已进入神道境界,修习心得想必有独到之处,请爹爹观摩之后多加指点。” 永嗔进入神道境界多年,对神道境界的感悟远在神道新丁徐文宏之上,徐国难如此说不过给老爹脸面避免难堪。 徐文宏原本云淡风轻漫不在意,听到永嗔是神道中人不由地面色大变,嘴唇颤抖神情有些激动。 进入神道境界就是曲高和寡,单凭自己修习感悟宛若盲人摸马想要寸进也是难事,徐文宏晓得居然可以观摩神道高手修习心得,自然也是兴奋异常。 迫不及待打开白皮簿册,徐文宏目光扫过永嗔亲手撰写的修习心得,脑海中突地轰地一声大响,仿佛瞧见一名中年僧人兀立山崖仰观星空感悟天道,面带微笑若有所悟。 原本静止不动的文字似乎都活转过来,萤火虫般漫天飞舞组成玄妙图案,瞧得徐文宏身心俱醉如痴似狂,不知不觉进入无法解释的神奇状态。 第三百章 兴亡皆苦 徐国难站在旁边炯炯注视,见老爹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对周身事物视而不见,忽地产生一种奇异感觉,觉得徐文宏身上渐渐发生神秘变化,体内蕴含的神道力量急剧提升,发出精粹而强大的气息。 徐国难半只脚已踏入神道境界,对神道力量的感觉极为敏锐,见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感觉丹田深处有股强大力量蠢蠢欲动,循着经脉就要破指而出。 徐国难明白老爹进入极其难得的顿悟境界,此时最是忌讳被外界声响干扰,强行抑制冲动想要轻手轻脚走出,忽听门外砰地一声大响,似乎什么物事摔在地上,紧接就响起哇哇哭啼。 徐国难有些气恼探头外望,见徐太平坐倒地上放声大哭,眼泪鼻涕沾了一脸,徐淑媛站在旁边,用力拉扯却怎么也扯不起来。 赛虎扑将过来护卫小主人,伏低身子对着徐淑媛呲牙咧嘴呜呜低鸣。 俞依偌刘雅萍听到哭声忙不迭从厨房奔出,俯身想要抱起徐太平,徐太平见状哭得更是尖利,声彻院落远近可闻。 徐国难面色铁青,大踏步走出门外就要拖起徐太平,徐文宏已被哭声惊动,神奇境界登时消失无踪,他心中微感失望,睁开微阖眼睛淡淡问道:「怎么了?」 声音不甚响亮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徐淑媛知道老爹功夫又深了一层,不由地多出数分敬畏,涨红俏面道:「平安要我带他出去骑马,我不答应就坐在地上耍赖。」 徐太平闻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吸着鼻涕辩道:「哪个不要脸耍赖,三姑明明答应吃完午饭就带我出去骑马,却一直耍赖不肯出门。三姑羞羞,骗小孩是只大乌龟。」 伸手不住刮着粉嫩面颊,扑到徐文宏怀里嘟嘴道:「爷爷,平安明明是被三姑推倒,跌疼了才哭,爷爷你瞧额头还肿起了大包。」 他嘴里说得凄惨,眼珠骨碌碌转动留神观察众人动静。 众人瞧着光洁额头都现出不以为然,徐淑媛按捺不住,嗔道:「阿黄伤势还没养好,怎能随意骑着出门,万一加重伤势怎生是好。」 徐国难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他知道妹子性喜冒险,生怕自己发现索萨踪迹撇下她独自侦缉刺探,方才宅在家里不肯出门,沉脸训斥徐太平道:「整日只知道玩耍胡闹,下午哪里都不能去,老老实实抄写《三字经》,晚饭前我要检查,抄得不好不准吃晚饭。」 转头向徐文宏歉然道:「爹爹,对不起。」 神道修习进入顿悟境界极其难得,老爹这次机缘巧合偶得顿悟,却被徐太平哭声惊动破坏,下次要想进入不知什么时候。 徐文宏却是心平气和,捻须微笑道:「修习神道讲究缘法,若是强求反而难以顺遂,永嗔大师在文字之中蕴含神道意境,既已有簿册在手,日后只要时时翻阅,必定有所感悟。」 徐国难这才晓得老爹为何翻阅白皮簿册竟会有如此触动,自己早就把感悟心得牢牢记在脑中,却始终瞧不透文字蕴含的神道意境,想是境界不到领会不得。 想到这里徐国难微感懊恼,对神秘莫测的神道境界愈发向往。 见徐国难目现狂热,徐文宏郑重道:「神道境界以技入神,终究需要自己感悟大道,各门各派功法千差万别,仅可用于参考对照,贪多求全反而不利境界提升,日后勘破神道永无希望。你明白爹的意思么?」 听了这话徐国难惊出身冷汗,想起永嗔大师说过类似言语,看来迈入神道境界确需一步一个脚印夯实根基,贪多图全有时反会坏事。 当下谨声道:「爹爹指教得是,孩儿日后必定注意。」 七月十五是海外锦衣密探的聚会之期,自己不晓得能不能在之前迈入神道境界,否则面对诸多海外锦家密探高手,应付起来 可是毫无把握。 他满腹心思不想说与徐文宏知晓,免得老爹为自己担心思,不过徐文宏从事侦缉刺探四十多年,目光毒辣自然一眼瞧出异样,既然徐国难不想说也不便追问,微笑道:「你的精神力量天生比常人强大,进入神道境界是早晚之事。爹爹对神道境界也是一知半解,盲人摸象说不定指导得反而不对,你不要过于紧张,按照本心率性行事即可。」 众人听着两人对话面面相觑都有些莫名其妙,徐淑媛亲眼见过老爹施展神技,隐隐听出些许端倪,望向徐国难的目光又羡又妒,鼓着嘴巴没有言语。 惟有徐太平听说要抄写《三字经》,粉嫩面孔登时皱成苦瓜,偎在徐文宏怀里麻花般扭动身子道:「爷爷,我不要抄《三字经》,我要出去玩耍。」 徐太平是徐家长孙,徐文宏事事纵容极是溺爱,摸着头发颔首道:「不想抄《三字经》就不用抄,日后进了学堂可要跟着先生好好学习,不许偷懒耍赖讲条件。」 按照明郑规矩孩童七岁就要入学,徐太平再过一年就可进入学堂读书,俞依偌对宝贝儿子的学业极为重视,每日都要亲自教文授课,想让宝贝儿子不输在起跑线上,偏生徐太平生性顽皮不喜静坐,见到书籍就是无精打采,如见蛇蝎。 俞依偌对公公言语自然不敢辩驳,见徐国难站在旁边也不言语,想起丈夫返家后还没有与自己亲密接触,不由地暗生怨怼,斜目瞋视。 徐太平喜笑颜开自然没口子答应,再也不敢提外出骑马,一场风波化解于无形。 卢泽晕晕沉沉走出徐家大门,痛苦目光扫视缩在街角簌簌发抖的流民乞丐,眸光现出深深的无奈。 他追随国姓爷郑成功渡海来到东宁府,心中早就存了舍身报国念头,阖家老小自然全都抛诸脑后,待到局势渐渐安定暗中派人前去金华东阳老家打探,方才晓得清兵南下妻子卢刘氏抗暴身亡,满门上下尽被凶横***屠得精光,就连房舍都被一把火烧成白地。 卢泽闻讯朝着老家方向痛哭一场,自此以衙门为家,每日兢兢业业勤于公事,不再谈及继弦之事。 卢泽都事察言司位高权重,自然有媒人上门说亲,每次卢泽都以思念亡妻为由一口拒绝,时日长久渐渐也无人提及亲事。 卢泽全身心操劳公事,散衙后便往东阳老乡刘伯的荞麦老鼠摊吃碗荞麦老鼠,聊些家乡风土人情,忙忙碌碌过得充实无比,哪料冯锡范以老病为由强逼致仕,卢泽孤身闲居无所事事,刘伯的荞麦老鼠摊早已亏本倒闭,整日对着老妻寡孙唉声叹气操持生计,哪有心情陪着卢泽谈天说地。 明郑官场明争暗斗水深无比,卢泽身为察言司都事素来保持中立,致仕之后不愿再与官员往来,每日前往徐家与徐文宏喝酒下棋发些牢骚,借酒浇愁倒也自得其乐。 卢泽自幼习读圣贤文章以忠君报国为念,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明郑官员,日夜盼着致君尧舜百姓安乐,如今天灾人祸把老实巴交的庄稼把式逼成缺衣少食的流民乞丐,岂是太平盛世的应有景象。 这一切都是权女干冯锡范专横跋扈为所欲为,倘若还是台湾诸葛亮陈永华执掌朝政,明郑局面绝不危殆至此。 望着捧着破碗哀声乞讨的流民乞丐,卢泽眼前仿佛出现崇祯末年赤地万里易子而食的凄惨景象,不自禁打了个哆嗦:难道国姓爷辛苦收复的大明海外领土也要惨遭甲申国难,沦于***铁蹄? 「朝代兴替在所难免,台湾即使失陷亡的也只是郑家江山,胡虏从无百年气运,华夏文明哪会因此断绝。」 耳边响起徐文宏谈论时事下的断语,卢泽长叹口气,本就纵横交错的沟壑更加紧锁成一团。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 百姓苦。」 嘴里喃喃自语,浑浊泪水顺着枯瘦面颊滚淌流下,卢泽呆呆望着破败街道出神。 「财主老爷发发好心,施舍些粮食救救可怜娃崽性命!」 缩在街角的一名烂衫乞丐瞟见卢泽站在街上悲天悯人,衣着虽然普通却非寻常人物,眼珠骨碌碌一转,伸手抱起躺在地上饿得奄奄一息的大头幼娃,踉跄奔出扑通跪倒在卢泽面前,一边咚咚磕头一边哀声求乞。 心绪不宁的卢泽被求乞声吓了一大跳,下意识身子向后缩了缩,见烂衫乞丐抱着的大头幼娃瘦骨嶙峋与芦柴棒相似,双目紧闭一言不发,脸色雪白宛若死人,鼻翼微微喘气尚有呼吸,显然早已饿晕了过去,他虽然见惯生死也不禁心生怜悯,下意识伸手入怀掏出荷包。 烂衫乞丐边咚咚磕头边斜眼偷瞟,见卢泽掏出的荷包颇为沉重,不由地暗自心喜,瞥见卢泽精神恍惚心不在焉,黄瘦眼珠射出贪婪光芒,忽地扔下大头幼娃纵身跃起,一把夺过荷包飞快窜向小巷,奔跑迅捷快速无比。 卢泽没料到烂衫乞丐居然当街抢钱,怔了怔想要追赶已是不及,见大头幼娃抛在地上无人理会,缩在街边的流民乞丐人人神情麻木视若不见,不由地暗自摇头叹息,俯身抱起昏迷不醒的大头幼娃,慢慢转身向前走去。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流民乞丐固然可怜,有些时候又显得那么可恨。 「汉兴兄快请上车!」 一辆样式普通的鹿车悄无声息停在卢泽身旁,便服装束的年老儒士从车帘后面探出半颗脑袋,压低嗓音轻声唤道。 卢泽闻言抬头,有些诧异地望着面目枯皱的年老儒士,一颗心忽地砰砰剧跳起来,向左右张了张,抱着大头幼娃毫不迟疑抬腿跳上鹿车。 鹿车辚辚继续向前行驶,旁人瞧来只是在街上略停了停,毫无异状发生。 街道拐角无声无息探出颗尖瘦脑袋,阴冷目光瞧着远去鹿车,三角眼微微眯将起来。 第三百零一章 王记油坊 王记油坊位于宁南坊太平街口,三间门面前店后院,专卖自家压榨的乌龙茶籽油,物美价廉童叟无欺有口皆碑。 掌柜王老实四十来岁,满面风霜沉默寡言,见人没说三句话就糙脸燥红,是一巴掌打不出闷屁的老实头,平常整日闷坐坊内榨油卖油,等闲不出门走动,在街坊邻里口碑甚好。 至于本来名字反倒无人留意,大人小孩皆以王老实称呼。 据说王老实本是武定里人氏,祖传三代都是经营油坊生意,压榨乌龙茶籽油远近闻名,受不了深山生蕃时常下山骚扰抢掠,举家搬迁到东宁府开了王记油坊,凭仗祖传手艺安生度日。 王记油坊物美价廉生意繁忙,整日顾客络绎不绝,平常都要经营到日头落山方才关门歇业,这日酉时不到就早早打烊,常年破衣烂衫散发油烟味道如同乞丐的王老实特地换上光鲜衣衫,领着前些日子遭受洪灾前来油坊帮活的表妹阿莲,提着竹篮赶到太平菜场购买鸡鸭鱼虾,生鲜蔬菜,都是穷苦人家终年惦记却难得碰面的稀罕菜肴。 据经常到王记油坊拉呱闲聊,兼带为丧妻孤佬王老实说媒拉纤的柳媒婆私下言讲,王老实娘舅柳三鸥遭了洪灾生活无着,特地带着家人从武定里赶来投靠外甥,想在东宁府寻些活计安生过日。 汉家规矩娘舅为大,因此把铜钿瞧得比脸盆还大从不舍得花冤枉钱的王老实也不得不破费热情招待,早早关门歇业前去菜场采买菜肴。 王记油坊斜对面的太平茶馆生意冷清,除了掌柜伙计只有靠窗位置坐着四名茶客,手捧茶杯似在拉呱闲聊,目光炯炯不时扫向大门紧闭的王记油坊。 王记油坊斜对面石板懒懒散散坐着四五名侃山海经的无赖闲汉,穿着短打装束,一口的东宁府土腔,目光有意无意瞟视周围动静,瞧见陌生面孔出现立即现出紧张神色。 太平茶馆刘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愁眉苦脸胡乱打着算盘,干枯面颊毫无喜色,老鼠似的目光有些畏惧地瞟视坐在左首的魁梧壮汉,偶尔扫视冷冷清清的茶馆,眸中愁意愈发浓重。 天爷!若是生意再如此清淡下去,太平茶馆早晚关门大吉,自己辛辛苦苦经营茶馆一辈子,除了会打算盘盘账一无所能,倘若茶馆倒闭—— 刘掌柜不敢想象下去,大口喝下舍不得放茶末的凉白开,早饭后就没有粥米进胃的肚子越发饿得咕噜直响,与缩在街角哀声叹气的乞丐相互应和。 眼看金乌渐渐西斜,惨淡阳光映照在肮脏街道上泛出淡淡金光,身穿簇新布衫,面目憨厚手脚结满老茧的王老实提着盛满荤素菜肴的竹篮,跟在长发乌黑身材高挺,长相甜美宛若抽芽柳枝的俏丫头阿莲身后快步穿出小巷走进太平街。 阿莲嘴噙微笑,俏目流转瞧向无赖闲汉,见都是微微点头方才快步走进王记油坊,砰的一声关上木门。 无赖闲汉没有走开,三三两两坐在石板上继续摆龙门阵,仿佛兴高采烈谈兴正浓。 「是他?!」 坐在上首衣着寻常,面目普通的中年茶客见到王老实喃喃自语,声音有着掩饰不住的诧异。 「大哥,他是谁呀?」 紧偎中年茶客坐着的黄衫姑娘张嘴吐出片瓜壳,露出两排洁白细嫩的银牙,偏过脸笑嘻嘻问道。 黄衫姑娘声音如同黄鹂清啼悦耳动听,身材也足够窈窕迷人,可惜粉嫩面孔左颊生了块铜钱大小的黑斑,仿佛柔滑丝绸倒了团浓黑墨汁,让人一见大倒胃口不想再多瞧一眼。 中年茶客横了黑斑姑娘一眼没有接话,呷了口热气腾腾的香茶,向坐在对面的魁梧壮汉微笑道:「能够顺利发现乱党要犯踪迹,孔堂主功不可没,察言司素来有功必酬,国难铭记在心,日后必有所报,定不让孔堂主失望。」 魁梧壮汉五大三粗,满脸横肉面目凶恶,敞开的毛茸茸胸脯刺着威风凛凛的黑虎头,密排大褂外面罩着黑色披风,瞪眉立目瞧上去就不是安分过日的良善之辈,对中年茶客却是有些敬畏,规规矩矩坐着喝茶不敢乱说乱动。 听徐国难开口称赞魁梧壮汉不自禁笑咧了嘴,连连摆手谦逊道:「徐佥事说哪门客气话,俺们这些混江湖吃力气饭的苦哈哈多亏徐佥事照顾,才能在宁南坊地头混口饭吃。徐佥事肯找俺办事就是给脸面,日后有事尽管吩咐,孔某必定全力以赴,约不推诿。」 瞄了眼大门紧闭的王记油坊,凑过去压低嗓门问道:「要不要孔某把堂里兄弟全都召集起来,配合徐佥事把乱党要犯一举拿下?」 仰脖咕噜噜一口喝干茶水,凶厉面孔现出跃跃欲试的嗜血神态。 太平茶馆门口柜台旁,一名十三四岁的黄瘦学徒百无聊赖坐在凳上瞅着面目凶猛的魁梧壮汉,眼神现出些许畏惧,低声问道:「阿舅,胸口刺虎头的是哪个,怎么一口江湖腔?」 太平茶馆刘掌柜愁眉苦脸随手拨打算盘,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险些失手把算盘摔落砸中脚背。 抬头见窗口茶客浑没留意,刘掌柜暗中松了口气,低声喝斥道:「兔崽子胡咧咧些啥。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黑虎堂堂主孔大当家,江湖赠号插翅虎,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十来条汉子等闲不能近身,太平街一带都是他老人家的地盘,杀人如同捏死只鸡崽,连眼皮都不带眨上一眨,胡言乱语小心被孔大当家听到,半夜起夜被人割了舌头。」 黄瘦学徒听到孔大当家吐了吐舌头,有些畏惧地向柜台缩了缩瘦小身子,再也不敢多嘴多舌。 他遭遇洪灾父母兄妹都被涛天巨浪冲走,无亲无眷只得跑到城里投奔以刻薄出名的堂舅刘掌柜,眼下当学徒不到半月,却也晓得黑虎堂是宁南坊四大帮派之首,堂主孔大当家铁布衫横练功夫无人能敌,太平街一带都由黑虎堂统管,得罪孔大当家确有夜半割舌之祸。 帮派堂口表面极讲义气,内部争斗也是你死我活,孔大当家能够踩着血腥从普通帮众跃升成为堂主,岂只是心狠手辣就能概括。. 担了心思的黄瘦学徒躲在柜台后面,畏手畏脚不敢上前替茶客续茶,幸好这伙茶客也不需伙计照看,坐在下首的粗眉茶客见茶杯已空,乖巧站起提起茶壶,替众人一一斟满。 见宁南坊四大堂之一的黑虎堂党主孔猛如此热心,徐国难淡淡一笑,知道孔堂主外表粗豪实则精细,借机向自己卖乖讨好,企图与察言司关系更深一层。 察言司暗中派人控制各大堂口,好几名堂主都在内讧厮拼中被杀身亡,由察言司秘探成功掌权夺位,孔猛长相粗鲁性格精细,早就知晓内讧实情,向自己卖乖讨好赶着投靠,免得有朝一日莫名其妙被人割去脑袋。 孔堂主若晓得自己极有可能在察言司坐冷板凳,侦缉索萨也不是奉令行事,绝对不会如此热情奉承。 徐国难从孔猛口中获知发现索萨等人踪迹,立即化装赶到太平茶馆,心中早有定计,瞥了眼坐在石板上侃大山迟迟不肯离开的闲汉,微微摇头道:「乱党还有后续行动,暂时不要惊动,以免打草惊蛇。我自会安排特工暗中监视,需要孔堂主配合自会告知。」 孔猛闻言点了点头,指了指踡在街角捧着破碗乞讨的独眼蓬发乞丐,悄声道:「乞丐熊大也是黑虎堂帮众,在太平街乞讨已有三年,人地两熟无人注意,就是他发现了乱党踪迹,徐佥事需要配合只要告知熊大一声,孔某马上率堂里兄弟赶到,绝不致误了大事。」 见徐国难面带微笑若无其事,压低嗓门道:「自从发现乱党踪迹,孔某已暗中派人潜入王记油坊探查,乱党共有四人,三男一女,正在后院厢房 休息,目前没啥子异样举动。」 听到比原来掌握的多出一女,徐国难面色微变,蹙眉凝神思索。 黑斑姑娘晶亮眸子转了转,插嘴问道:「孔堂主派人潜入王记油坊探查,会不会露出破绽,让乱党发现端倪?」 孔猛面现傲色,用力拍打刺了凶猛黑虎的毛茸茸胸膛,亢声道:「姑娘太过小瞧黑虎堂势力,虽然侦缉刺探赶不上察言司特工,在太平街这一亩三分地想要尾随跟踪,哪个也发现不了破绽。」 他说话声音甚是响亮,幸亏茶馆生意冷清除四人再无其他茶客,倒不虞被外人听到机密。 刘掌柜与黄瘦学徒战战兢兢缩在柜台后面,瞧着四人交谈谁都不敢开口说话,生怕无意惹祸上身。 听孔猛说话声音响亮,徐国难瞟了眼抖成一团的黄瘦学徒,不易察觉皱了皱眉,随即嘴噙微笑,抿了口茶点头不语。 孔猛偷窥徐国难面色,知道已完成举报使命,随意闲聊了几句,拱手告辞走出茶馆。 见黑虎堂堂主离开刘掌柜嘘口大气,剩下两人虽也不易应付,却比敲诈勒索专收保护费的黑虎堂堂主好得多。 站在茶馆门口望着王记油坊的紧闭木门,孔猛嘴角突地现出冷笑,低声问跟在身后的粗眉汉子,「阿华,吴佥事那里通报了没有?」 「按老大吩咐,己经派人赶去通报。」 黑虎堂掌刑香主,也是孔猛从老家带来的亲外甥,粗眉汉子阿华轻声答道,有些疑惑地挑了挑一字眉毛,「徐佥事和吴佥事都是察言司佥事,为啥还要各自行动、互不通气?」 孔猛心里也是好生疑惑,故作明白拍了拍阿华肩膀,微笑道:「官府也是江湖,徐佥事吴佥事面和心不和,都想在新上任的冯都事面前抢功,明白了么。」 阿华赶忙点头称是,眼珠子骨溜溜转动,也不知真地听明白了没有。 第三百零二章 神教再现 徐国难自然不晓得孔猛一仆二主左右卖好,坐在桌前慢慢品茶,两眼似闭非闭逍遥自在,似乎对王记油坊浑不在意。 黑斑姑娘自是徐淑媛假扮,她满门心思要当巾帼英雌,不顾危险翘家出走前往漳州闯荡,家门口侦缉生蕃叛逆这等好玩行动焉能不参与,因此故意宅在家中等候,听闻黑虎堂发现索萨诸人踪迹,软磨硬泡要跟大哥一起前往侦缉刺探。 想起卢泽不日或有大变的言语,徐国难有心让妹子多些历练增长见识,征得徐文宏同意便带徐淑媛易容出门。 俞依偌好不容易盼得丈夫平安归来,满腹情话想与徐国难私下叙谈,见他刚回家片刻不停忙碌公事,眼下又要化装出门侦缉刺探,难有闲暇与自己叙谈,心里老大不高兴,只是她生性温柔不便出言劝阻,絮絮嘱咐徐国难千万注意安全,莫忘平安回家。 想到俞依偌临别之际难依难舍的关切模样,徐国难面上不自禁现出温柔笑意,随即收敛目光扫向歪歪斜斜坐在石板上闲侃的无赖闲汉。 以他的阅历自然瞧出无赖闲汉都是妈祖神教秘密安排的暗桩,守在王记油坊外面发现异样就可通风报信,越发肯定索萨易容潜入东宁府必有阴谋诡计,否则何必大张旗鼓动用暗桩。 不过徐国难目的在于侦缉情报,犯不着与这些不上台面的鱼虾过手。 徐淑媛性喜零食,翘着二郎腿坐在椅上飞快磕着瓜子,红润小嘴不停张合,面前瓜壳不多时已堆成小山,见徐国难神神在在不紧不慢品茶,嘴角噙着蒙娜丽莎式的神秘微笑,不由地老大不耐烦,靠近身子轻声问道:「大哥,啥时候潜入王记油坊侦查动静?」 想起豪气干云的索萨极有可能是生蕃乱党,徐淑媛芳心不禁有些黯然,马上若无其事遮掩过去。 公事重于私情,只能对不起索萨兄弟了。 徐国难从沉思中回过神,摇头道:「不急!」 见徐淑媛瞪起丹凤眼,抬嘴朝天空太阳呶了呶,「太阳还没下山,街上人来人往如何侦缉刺探,总要等到夜深人静再说。」 徐淑媛抬头瞧了瞧悬在天际欲沉未沉的太阳,跃跃欲试心痒难熬,恨不得跳起飞脚把太阳踢入大海。 刘掌柜亲眼瞧见他们与黑虎堂堂主孔猛一起进来,知道都不是寻常人物,只是示意外甥上前倒茶添水,半句话也不敢多问。 徐淑媛见黄瘦学徒瘦骨嶙峋显是营养不良,加意多赏了几文小费,喜得黄瘦学徒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可他高兴不了几分钟,捧着碎银刚返回柜台就被刘掌柜一把夺去,小心翼翼锁进钱柜。 黄瘦学徒眼望钱柜敢怒不敢言,一叠声在肚里痛骂乌心又小气的可恶堂舅。 若不是实在无处可去,黄瘦学徒绝不至于进城投靠。 眼看天际绚丽火烧云渐渐被浓重夜幕吞没,太平街一带居住的都是小商小贩和城市贫民,舍不得晚上浪费灯油,都是早早吃过晚饭上床安歇,街面冷清行人稀少,惟有无衣无食的流民乞丐缩在街角簌簌发抖,偶尔响起饥饿孩娃的尖声哭啼。 徐淑媛听得心有不忍,欲要上前施舍想起任务在身,只得勉强忍耐装作不曾听闻。 无赖闲汉不知不觉换了一拨,拿着硬巴巴的霉干菜饼坐在石板上大口啃食,时不时交头接耳轻声交谈,警觉目光片刻不离寂无声息的王记油坊。 见刘掌柜面现苦色,抖抖颤颤点燃油灯不敢开口驱赶,徐国难笑着在桌上放了绽银子,领着徐淑媛缓步走出太平茶馆,沿街道自西向东慢步行走。 「三两白银?!」 捧着许久不曾入眼的雪花白银,刘掌柜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放入嘴巴使劲咬了一口,乐得手舞足蹈,向收拾桌子的 黄瘦学徒高叫道:「快到街尾的卤肉铺买半斤下水,舅舅今日要醉上一回。」 徐国难闲庭信步悠闲自在,不一会就走到王记油坊门口,不动声色向紧闭木门深望一眼,弯腰向踡在泥地上的独眼乞丐熊大破碗放了绽碎银。 熊大晓得徐国难特工身份,连忙坐直身子讨好微笑,呲出焦黄板牙。 徐国难眯着眼点了点头,脚步不歇走了过去,负着双手随意游逛,仿佛正在饭后散步。 他衣着寻常面目普通,无赖闲汉微瞥一眼无人注意,自顾大口吃喝,不一会就绕到王记油坊后院。 这时下弦月已经升了上来,无垠夜幕繁星点点,仿佛无数萤火虫镶嵌在苍穹之中,远近参差不一的破烂民房轮廓依稀可辨。 徐国难抬眼向周围张了张,静悄悄杳无人迹,隐约可以听到露宿街头的乞丐孩童饥饿难忍尖利哭啼,以及妇人柔声劝慰哼的乡调俚曲。 抬头望了望破烂不堪的低矮围墙,徐国难压低嗓音向徐淑媛道:「你守在这里不要胡乱走动,我先行进去探察,不一会就会出来。」 顿了一顿道:「如果一个时辰大哥没有出来,你就赶往察言司衙门报案,让特工前来围捕乱党。」 徐淑媛目光充满兴奋,瞧着低矮围墙跃跃欲试道:「妹子也要进去,万一有事也可多个帮手。」 徐国难摇头道:「索萨武功高强耳目灵敏,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发觉异样,你守在外面,替大哥做个接应。」 徐淑媛扭腰不依道:「妹子轻功比大哥还要高明,要不咱俩比试比试?」 徐国难没有理会,顺手除下外衫扔给徐淑媛,里面是早就穿好的夜行人装束。 侧耳听了听油坊后院动静,脚尖轻轻一用力,旱地拔葱凌空腾起,宛若大雁悄无声息落在低矮围墙上,先把身子壁虎般紧贴墙头,伏了片刻见周围民房无异样动静,方才慢慢探出脑袋向后院窥望。 徐国难眼神远比常人锐利,一眼见原本乱七八糟堆放的榨油器具都已挪到墙角,茶烟味道混杂饭菜香味弥漫狭窄院落,墙角板壁点着数根燃得正旺的牛油蜡烛,照得天井灯火通明纤毫毕现。 牛油蜡烛一根价钱十枚铜钱,看来索萨确是了不得的贵客,以吝啬出名的王老实难得大方了一回。 索萨等人正在院内奔跑忙碌,不断把桌椅从厢房搬将出来,瞧样子嫌屋内闷热,打算坐在后院吃饭。. 索萨亲自动手扛了张八仙桌,大踏步从厢房走将出来,放下后又回到厢房搬出椅子。 欧孛齐等也都来回忙个不休,无人注意到围墙动静。 见索萨虽然换了汉人服色,豪气干云不改往昔,徐国难心中暗自感慨,趁众人忙乱在围墙上一个翻滚,狸猫般滚到院角堆放的大袋油渣后面,借着阴影隐住身子,动作十分隐秘,索萨虽然耳力过人却也没有发觉异样。 刚在油渣后面伏好身子,就听到吱呀一声轻响,后院左侧的厨房木门打开,浓重菜香和着油烟气息喷涌而出。 婀娜多姿长相娇艳宛若美女蛇的阿莲姑娘穿着光鲜绸衫,衣袖下垂露出洁白皓腕,捧着放满七八盘荤素菜肴的红漆木盘,笑容满面扭动娇躯从厨房走出,一举一动自有撩人媚态,曲线凹凸似乎故意勾魂引魄,惹得光棍孤佬欧孛齐不住斜眼偷窥,嘴角流涎恍若不觉。 阿莲却是视而不见,言笑晏晏把精心烹制的荤素菜肴一盘盘摆在八仙桌上,热气腾腾引人食欲,热情招呼索萨等人坐下吃喝。 说话声音又软又糯,仿佛是在故意勾人魂魄,落入耳中别有一番销魂滋味。 她进入妈祖神教后得蒙教主朵思娅传授天狐魅术,一举一动魅惑自生,寻常男儿听到声音就会心神俱 醉情不自禁,是妈祖神教蛊惑人心的厉害法门,如今牛刀小试轻轻使出,立时把欧孛齐旭烈迷得神魂颠倒不能自己,就连朱宜萱身为女子也不自禁有些意动。 索萨虽然定力过人,骤闻之下也有些意荡神驰,刚想说话耳边响起微哼,接着左肋软肉一阵剧痛,自是坐在旁边的朱宜萱见状生出醋意施展拧扭神功,心中微惊连忙运功一转,方才消了销魂感觉,暗想妈祖神教的迷魂功法果真名不虚传厉害无比,自己定力如此深厚都险些着了道儿。 阿莲也是萧垅社族人,自小聪明伶俐善观风色,九岁外出游玩被刚好路过的妈祖神教教主朵思娅慧眼看中,审查来历后亲自引入总坛成为神教弟子,随身伺候形影不离,是一等一的心腹亲信。 阿莲加入妈祖神教后与索萨已是多年未见,索萨想不到昔年整日追在屁股后头的黄毛丫头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一身功夫出神入化极是高明。 想起幼年往事索萨也不禁神伤,对分别多年的阿莲神情颇为亲热,阿莲自是喜眉笑眼极为开心,朱宜萱瞧在眼里却生醋意,对相貌美丽不亚自己,狐颜媚态自愧不如的阿莲陡添敌意,愈发瞧不顺眼。 徐国难躲在油渣后面,小心翼翼屏息偷听,众人说话清清楚楚传入耳中,方才惊觉自己境界提升耳力大进,根本不必冒险潜入院落之中,只是既已潜伏就不需另找地方,万一露出行藏反而不美。 面对索萨这等已臻一流的武学高手,怎么小心都是不为过。 厨房又响起轻微脚步,憨头憨脑的王老实抱了坛未开封黄酒跟了出来,抢着帮着阿莲布好碗筷,告了声罪转身就要转身走回厨房。 索萨等都在桌旁按顺序坐下,欧孛齐在萧垅社出了名的酗酒成性,寨里凡有节日都要尽醉方休,被族人戏称为姑待王,类同汉人口中的酒鬼。 见到美酒欧孛齐馋涎欲滴,收回射在阿莲娇躯上面骨碌乱转的贪馋目光,忙不迭用力拍开泥封,鼻翼翕动吸了吸弥漫空气的浓郁酒香,起身先给索萨倒了黄酒,接着往自己碗里倒满,然后才依次倒酒。 见王老实低着头要转回厨房用饭,索萨有些过意不去,叫道:「大叔莫走,坐下一起用饭。」 王老实回转身满脸惶恐,道:「莲护法和各位贵客面前哪有小人座位。小人还是回厨房用饭自在。」 索萨还要再说,阿莲抿嘴轻笑道:「王叔是妈祖神教的普通教徒,按教中规矩确实不够资格上桌陪少族长用饭,还是让他下去罢,免得太过拘束。」 暗中使了个眼色,王老实如释重负,又向索萨告了声罪,踢踏踢踏走进厨房自行用饭。 索萨脸色有些阴沉,哼了声没言语。 阿莲只当没有瞧见,笑吟吟举碗向索萨敬酒,正想叙谈离别情形拉近关系,蓦地听到传来刺耳娇笑,坐在右侧的朱宜萱嘴角上翘眼角下斜,瞟视阿莲微现不屑。 第三百零三章 两女争风 「妈祖神教口口声声众生平等一视同仁,却又在教内划出三六九等,就连吃顿饭都要分出尊卑贵贱,教众等级好不森严,日后倘若赶走汉人成就大事,妈祖神教自然就是大肚国的护国神教,执掌教权为所欲为,我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深山野人岂不是连东宁府都不让自由出入?」 瞟了眼面孔僵硬闷声不语的索萨,朱宜萱眸光怒色一闪即逝,转头向阿莲微笑道。 她长相甜美笑容满面,说出话来却是如刀似剑,丝毫不给初次见面的阿莲留脸面,阿莲仗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顾廉耻蓄意勾引师兄,对索萨情根深种的朱宜萱瞧在眼里早就生了一肚皮闷气,趁机全都发作出来。 妈祖神教本由朱氏先祖倡议开创,区区神教护法算甚么玩意,竟敢在姑娘面前扮狐狸精撒娇作痴狐媚勾魂。 朱宜萱愤懑想着,捧着酒碗喝了一大口,呛得俏脸通红连声咳嗽,不愿在情敌面前失却气势,勉强忍耐挺直腰板坐得笔直。 索萨有些瞧不过眼,想要说话却被朱宜萱俏眼火辣辣一瞪,纤手交叉作掐软肉状,只得垂下脑袋闷声喝酒,僵着面孔一言不发,对两女争风视若不见。 欧孛齐旭烈也都瞧出端倪,相互对视一眼,默契地埋头吃菜来个听而不闻,生怕不小心卷入是非圈中。 陷入醋海的女人毫无道理可讲,硬要辩理那是自讨苦吃。 一时间院内静寂无声,牛油蜡烛在晚风中嗤嗤作响,与王老实在厨房偶尔发出的响动相互应和。 街上饥民孩娃尖利啼哭和着晚风隐约传来,让酒桌气氛更显诡异。 徐国难缩在油渣麻袋后面,凝神屏息静听众人交谈,半晌缓缓露出半只眼睛,留神观察周围动静。 他一眼瞧见青衫少女豆蔻年华,面目娇俏可人,乌黑长发用条金带缚住,烛光映照下闪闪发亮,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顽皮微笑,目光隐隐有些狡狯,显然不是太好相与的角色。 阿莲年纪比青衫少女略大,坐着高出约莫半个头,肌肤与青衫少女相比有些黧黑,瓜子脸柳叶眉,模样甚是娇艳可人,一双大眼睛湛湛有神慑人心魄,颦笑之间现出狐媚妖娆气息,比尚显生涩的青衫少女对男人更具杀伤力。 徐国难正在细心观察,听到妈祖神教身子不由微颤,他一眼认出王老实就是荞麦老鼠摊与阿里法师坐在一起吃喝的糙脸食客,心里早就怀疑王记油坊是妈祖神教设在东宁府的秘密据点,听到对话更无丝毫怀疑。 妈祖神教既然暗中在东宁府设立秘密据点必有重大图谋,说不定与大肚国余孽勾结企图造反作乱,该如何侦缉刺探设法拔除毒瘤。 索萨化装成汉家少年秘密潜入东宁府,无论打算干些什么,与妈祖神教必定脱不了干系,该如何摸清底细对症下药。 想到天后洞妈祖神教杀光汉人的蛊惑邪说,洗脑教众蜂拥而上不顾生死的狂热模样,徐国难心中陡生寒意,对索萨化装潜入东宁府的目的隐约猜到三四分,知道自己这次无意中抓到大鱼,顺藤摸瓜说不定能够捣毁妈祖神教在东宁府的秘密传教据点,不动声色缩在油渣麻袋后面凝神倾听。 不知怎地徐国难脑中忽地现出妈祖神教准教徒夏曼的仇恨目光,内心深处微生寒意,俘获神教教徒后他急着潜入漳州实施厄斯计划,对夏曼等人如何处置没有过问,若是也如沙漉社大战俘获蕃人一样贬为奴隶,岂不是放虎归山成为朝廷隐患? 邪教教徒受到邪说蛊惑已非正常人,若不断然处置有朝一日—— 刚想到这里忽听到阿莲轻声细语说话,徐国难耳目灵敏远胜常人,虽然距离较远也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索萨武功高强,阿莲朱宜萱瞧模样也不是好相与,凝神屏吸行动谨慎,惟恐不小心发出声响被察 觉端倪。 索萨虽然武功高强,耳目远比常人灵敏,毕竟没有经过江湖历练,丝毫察觉不到近在咫尺有人潜伏,见朱宜萱俏脸飞红呷醋发难,无奈摇头苦笑。 阿莲丝毫不顾忌男女有别,紧贴索萨坐在客位,听朱宜萱话里藏着骨头,抬眼瞄了她一眼,抿嘴轻笑道:「朱妹妹太过言重。思明山庄自成一派领袖群雄,朱庄主号称神手华陀,武功医术名闻土蕃部族,哪个胆敢不敬重。日后大肚王杀尽汉人重建大肚国,说不得尊封朱庄主为护国法师,享不尽荣华富贵。」 「到那时朱妹妹就是身份尊贵的郡主,阿莲只是教主座下小小护法,想要踏进朱妹妹家门槛才是为难得紧。以后阿莲倘若到府里讨口茶喝,朱妹妹可不能吝啬不许姐姐进门。」 说着咯咯一阵娇笑,嘴角米粒般的美人痣随着抖动,眼波流转说不尽的蚀骨销魂,饶是徐国难定力过人,瞧着勾魂媚态也不自禁微微一荡,赶忙凝神屏气守护心神。 他听阿莲口口声声思明山庄,陡地想起老爹说过的思明山庄来历,如同想要睡觉触着枕头惊喜交加:自己正在发愁如何设法接触思明山庄,想不到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出身思明山庄,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听阿莲语气朱宜萱应是建文后裔,堂堂正正的明室血脉,怎会与阴谋作乱杀尽汉人的妈祖神教搅在一起,莫非年深日久已经忘却炎黄子孙身份。 朱宜萱称呼索萨为师兄,莫非索萨也是拜在思明山庄门下,与建文后裔有着扯不清说不明的复杂联系? 徐国难百思不解,隐隐觉得其中必有重大关窍,躲在油渣后面凝神倾听,却见阿莲故意不瞧朱宜萱的青白面色,捧起酒碗向索萨娇声媚气道:「索萨大哥,阿莲九岁离开萧垅社前往神岛侍奉教主,一晃就是八年光阴,阿莲在神岛日夜思念大哥,想着如何能够早日与大哥相会,有幸能够在东宁府再次见着,大哥风姿依旧豪气不改,让阿莲稍敬地主之仪,敬大哥一碗酒!」 说着举碗一饮而尽,含笑亮了亮碗底,柔媚得几乎滴出水的目光瞬也不瞬盯住索萨,溢出汪洋大海般的情意。 朱宜萱虽是女孩见此媚态也不禁心动神摇,见她故意称呼自己妹妹,骚里骚气捏着嗓子说话,一股酸气不由自主从小腹涌将上来,板着俏脸转头问索萨道:「师兄,莲护法果真出身萧垅社,与你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索萨当然听出师妹声音酸涩饱含醋意,想起阿莲确是从小腻在一起的光屁股玩伴,微微点了点头,一时无话可说。 见朱宜萱俏目渐渐泛起泪花,阿莲心里大感快意,抢着道:「何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时候我经常与索萨大哥玩过家家,阿莲扮新娘,索萨大哥扮新郎,吹吹打打入过好几次洞房。」 瞟了眼朱宜萱铁青俏面,嘴角故意现出甜美笑容,腻声道:「阿莲听说汉人有位谪仙李白很会写诗,其中就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不晓得是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出处,朱妹妹出身思明山庄自然饱读汉人诗书,能不能教教我这个不通汉文的蕃女?」 顿了一顿道:「索萨大哥跟我一样不通汉文,想必也不晓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出处。」 朱宜萱被阿莲的娇颜媚语气破肚皮,眸泛晶莹不理睬抿嘴嘻笑的阿莲,咬着银牙问索萨道:「师兄,你真地与她青梅——」 说到青梅两字喉头哽咽,咬着嘴唇再也说不下去。 「当然是真的,」阿莲瞧出朱宜萱对索萨情根深种,她与妈祖神教教主朵思娅日夜接触,受到熏染心狠手辣处事果决,自不会对情敌手下留情,没等索萨开口抢着道:「索萨大哥爬到树上亲手为阿莲摘来槟榔,还把传家银饰给阿莲佩戴,说今生今世非阿莲不娶。 」 土蕃习俗传家银饰由婆婆在新婚当日赠给新娘,寓代代相传子孙满堂之意,索萨姆妈早年去世,索萨年幼无知过家家时就偷出传家银饰给阿莲佩在身上,虽是孩童嘻戏玩闹却也沦为阿莲口实。 朱宜萱久居深山精通土蕃习俗,听到这话俏面泛白,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阿莲转头瞟见欧孛齐低头大口灌酒,半句都不敢多嘴多舌,转了转眼珠,指着欧孛齐娇笑道:「欧孛齐大叔可以作证。记得大叔当时还取笑索萨小小年纪就急着娶媳妇,说要牵红线给我们订娃娃亲,成年就让我们参加背篓会钻槟榔林私下密会。柳三鸥舅舅,有没有这么回事?」 欧孛齐知道两只母老虎都极不好惹,闷头喝酒就是不想搅入争风吃醋的是非圈,哪料阿莲居然要自己出面作证,瞥见朱宜萱小嘴嘟得可以挂起酒瓶,即将化身为山西醋坛,哪敢多言多语招灾惹祸,急中生智从碗里捞出肥大鸡腿使劲吞嚼,嘴里含含糊糊不知说些什么。 阿莲见状得意微笑,抬头望向旭烈,红唇翕动刚要说话。 没等开口旭烈捧起酒碗大口喝干,伸袖子抹了把嘴巴,向朱宜萱郑重道:「他们那时都是整日玩泥巴的小娃娃,懂得些甚么,胡言乱语作不得真,朱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阿莲嘴角现出冷笑,斜眼瞟视朱宜萱,故意摇头道:「小娃娃嘴里才肯说出真话,哪像大人那样虚情假样,敢做不敢干。索萨大哥,你说阿莲说得对么?」 索萨见阿莲步步紧逼,存心要气朱宜萱,又见朱宜萱泪水在眼眶滚来滚去欲滴不滴,俏面惨白楚楚可怜,心中不由左右为难。 他生性沉稳拙于言辞,对朱宜萱阿莲两女都视同妹子并无歧见,想了想沉声道:「你们莫要吵嘴,我这就喝酒赔罪。」 举起酒碗刚要大口灌下,胳膊忽地被人拉住。 转头瞧见正是朱宜萱,眼里的泪水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伸手扳住索萨胳膊,轻声嗔道:「萱儿嘱咐过师兄多少次,饮寡酒小心伤了身子,先吃根鸡腿垫肚子再喝酒不迟。」 伸筷从乌鸡人参煲挟出根肥大鸡腿,笑盈盈放进索萨面前盘子,斜眼得意瞟视阿莲一眼。 阿莲淡淡微笑,举碗向索萨敬酒,眸底锐芒一闪即逝。 索萨酒碗举在唇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面孔紫涨左右为难。 欧孛齐旭烈各自低头大口吃菜,对少族长的尴尬处境全都视而不见。 朱宜萱阿莲对视一眼,鼻里同时发出冷哼,目光炯炯留神注视索萨的一举一动。 索萨在两女如电目光逼视下如坐针毡,急中生智举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右手抓起鸡腿张嘴就啃,含糊不清连声赞道:「好酒,好菜!」 朱宜萱阿莲瞧这囧样忍不住都是噗嗤一笑,随即板着俏脸不约而同转过头去,互不理睬如遇仇敌。 第三百零四章 惊悉阴谋 见酒桌气氛着实有些尴尬,欧孛齐有意扯开话题,伸筷挟了蒜苔肉丝放到嘴里大声咀嚼,向阿莲讨好笑道:「阿莲,你在萧垅社菜炒得不乍样,进了妈祖神教不仅武功大进,炒菜也成了一流厨师,日后可要让大叔多享些口福。」 阿莲噗嗤一笑,掩嘴道:「欧孛齐大叔,我那时不过七八岁孩童,哪里懂得啥叫炒菜,不过大叔也不是啥美食家,只要是菜就能吞下肚,管它滋味如何。」 不理欧孛齐尴尬微笑,挟了筷清蒸鲈鱼放到索萨盘子,傲然道:「阿莲炒菜功夫连教主都是极口称赞,说论厨艺不亚汉人一流厨师,可惜东宁府前些日子遭了洪灾,菜场买不到称心菜肴,日后各位有暇到神岛做客,阿莲下厨精心炒些美味,保证柳三鸥舅舅吃得舌头都吞得下。」 她嘴里轻声细气说话,秋波流转只是瞟向索萨,似是邀请他抽空前往神岛做客。 徐国难听阿莲屡次提到神岛,知道必是妈祖神教总坛所在,心念微动蹙眉思索,想着如何设法寻到神岛借机破坏。 妈祖神教传教多年生枝开花,教徒众多难以根除,若是擒贼先擒王清除总坛,群龙无首下神教势力就会不攻自溃。 只是——神岛到底座落哪里,妈祖神教与思明山庄到底有何关联,倒要细心筹谋防止出错。 索萨听到往事也是颇为感慨,当着朱宜萱只能故作不闻,低头避开阿莲的火辣目光。 他对朱宜萱与阿莲都只有兄妹感情,倒是对只有数面之缘的徐淑媛生出莫名情愫,只是朦朦胧胧自己也是不太清楚,面对两女争风只能装聋作哑听而不闻。 朱宜萱把一切全都瞧在眼里,腹内酸气愈发旺盛,冷哼道:「你这蕃女的菜炒得很好吃么,我瞧也不见得。」 故作不屑伸筷挟了片炒得油亮的蘑菇,皱着眉头尝了尝,做出难吃欲吐模样,撇嘴道:「放了那么多调料,烹调火候过老,放入嘴里一股苦涩味,给我养的小灰都不肯吃。」 嘟着嘴巴不住点评,把阿莲的炒菜功夫说得一文不值,放入嘴里的可口蘑菇却早就吞下肚去,情不自禁又伸筷挟了一片放入小嘴细细咀嚼。 她自幼喜欢品尝美食,到了漳州大快朵颐眼界更是高了一层,知道阿莲炒菜功夫与己相比确是天上地下,就连思明山庄也找不出如许高明厨师,虽然嘴里绝不肯服输,行动却是证明了一切。 若不是与阿莲争风吃醋,一桌菜肴就她一人就能吃得干干净净。 众人见她心不应口下筷如飞,无不暗中失笑,只是除了阿莲谁也不敢公然笑出声来。 阿莲不晓得她说的小灰是只猩猩,被朱宜萱从小养熟作为宠物,本能感觉不是好话,望着朱宜萱馋嘴模样嗤笑道:「朱妹妹既然如此说,想必厨艺高明极其了得,厨房还剩些许蔬菜,何不现在就去炒上一盘,让阿莲尝尝朱妹妹的绝妙厨艺。」 朱宜萱面孔没由来微微涨红,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强辩道:「本姑娘厨艺当然极其了得,只是不愿意在这脏兮兮的破烂厨房炒菜,那么多的蟑螂老鼠到处窜来窜去,恶心都恶心死了,也只有山里没修养没见识的野丫头才不怕蟑螂老鼠。师兄,日后回到思明山庄,萱儿必定大显身手,带着小灰到山上打些野味,好生炒几盘可口菜肴给师兄尝尝——」 索萨嘴里嚼着鸡腿,神情有些古怪,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阿莲鉴貌辨色噗嗤一笑,举碗自顾喝了口酒,俏面满是不信神色。 两女说话含枪带棒针锋相对,索萨见此情景大感头痛,想了想转移话题,沉声问阿莲道:「西洋弹药啥时候起运,山里急等着用。」 徐国难躲在油渣袋后面听了半天争风吃醋,肚里暗自好笑,觉得索萨这个不通风情的生蕃少年倒 颇有女人缘,听到这话精神陡振,心想索萨化装来到东宁府,果是为了偷运弹药阴谋作乱,当下凝神倾听,惟恐漏过一字。 谈起正事阿莲收起嘻皮笑脸,伸手拂了拂被晚风吹乱的秀发,俏面现出得意,轻笑道:「大哥尽管放心,教主早把一切安排得妥当,西洋弹药前些日子就已秘密运到东宁府,随时可以通过走私渠道暗中运往萧垅社,大哥到时扮作汉人保镖沿途暗中护送即可。」 见阿莲胸有成竹模样,朱宜萱不知怎地极不顺眼,插口道:「朝廷已经听到土蕃作乱风声,武定里驻扎了大队官兵,沿途关卡搜检严密,风声鹤唳之下谁也不敢冒险走私,你担保偷运弹药途中不会出事?」 阿莲横了朱宜萱一眼,饶是无心卖弄还是风姿绰约狐媚动人,瞧得朱宜萱更增醋意,就见阿莲蹙起秀眉道:「沿途的关卡税吏平常都用银子喂饱,应该出不了啥子问题。倒是要小心平埔社从中作梗,阿莲听说依兰黑族长妄想独享走私暴利,对萧垅社横插一腿很是不爽,说不定到时会出手拦截,大哥千万留神。」 提起依兰黑众人面上都现怒色。土蕃部族分生蕃熟蕃,生番以萧垅社昊地为首,处心积虑阴谋作乱驱赶汉人重建土蕃自由世界;熟蕃以平埔社依兰黑为长,整日想着闷声赚钱发财过幸福生活,对重建土蕃自由世界毫不热心。 特别是依兰黑前段日子通过通译吴清与英国商馆搭上线,成功做成好几次走私生意,转手倒卖赚足巨利,平埔社族人日子更加富足,时时处处提倡和平主义,对土蕃举义处处为难百般阻挠。 在依兰黑的「榜样」示范下,原本有意参加歃血举义的一些熟蕃部族族长也都首鼠两端,开始犹豫不决起来。 重重在桌上捶了一拳,旭烈怒道:「依兰黑族长自顾闷头赚钱发大财,对土蕃举义百般推诿屡加阻挠,真不知依兰黑那狡狯老头是不是土蕃出身,想当年大肚王阿德狗让歃血会盟大举出山,依兰黑也是积极参与奋勇争先,出了名的骁勇善战,不晓得如今竟会变成如此懦弱怕事模样。」 欧孛齐抹了抹油嘴,怪笑道:「当年依兰黑参加举义是想从中捞足好处,大肚王可是答应杀光汉人后由平埔社永镇武定里,如今丰衣足食自然不再想参与砍脑壳买卖。」 扫视面色各异的众人,提高嗓音道:「自从依兰黑把闺女卖给汉人作妾,就与大肚王不再是一条心。」 听到如此诬蔑言语,徐国难躲在油渣袋后面气得面色紫酱,双手用力竟把麻袋抓出十个小洞,蓦地醒觉急忙静心屏气,凝神倾听。 索萨耳目灵敏,察觉动静疑虑目光冷电般射向油渣,徐国难暗叫不妙,知道若不处置索萨说不定会过来察看,蓦地望见一只瘦骨黑猫蜷着身子偎在油渣堆里睡觉,伸指在黑猫背上轻轻一戳,黑猫受惊叫唤窜出,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黑猫由王老实饲养捕捉老鼠,近些时日东宁府粮食紧缺,大小老鼠都被捕食得一干二净,黑猫无处觅食也日见苗条,索萨见是黑猫不再疑忌,依旧与众人不住口谈论,只是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无意被旁人听见泄露机密。 偷运弹药事关土蕃举义,如何小心都是不过份。 阿莲点头叹道:「欧孛齐大叔说得不错,人心不足蛇吞象,依兰黑仗着与英国商馆搭上关系,左右逢源走私贸易发足大财,心乌得如同走私汉商,早就忘记自家的土蕃身份,教主多次派人暗中试探,依兰黑都不肯明确表态支持土蕃举义,反而说三道四借口阻挠,实在让人齿冷之极。」 眉心陡地现出冷厉煞气,狞声道:「土蕃举义近在眼前,到时说不得要杀鸡骇猴给些厉害瞧瞧,依兰黑再不识好歹,教主就让他成为那只倒霉的山鸡。」 阿莲妖娆狐媚如同修行得道的九尾狐狸,一言 一颦无不勾魂动魄,这时眸现煞气却是宛若修罗魔女,狐媚骚气全都一扫而空。 众人听了都是皱眉不语,土蕃部族数量众多,若是齐心协力足与汉人对抗,无奈却是人心不齐相互仇视,动不动就为些许蝇头小利争斗内讧,平埔社、麻豆社等熟蕃部族早已汉化,纺织耕种过惯安逸日子,哪里愿意跟随一穷二白生蕃造反作乱,抛弃富庶太平逍遥生活,做那虚无缥缈的土蕃自由世界美梦。 况且生蕃作乱也不一定成功,熟蕃部族与汉人打交道较多,深知明郑官兵武器精良杀法骁勇,实不是一般散沙的土蕃部族可以对敌,对大肚王杜撰出来的美好画饼深表怀疑,参与砍头买卖的热情自然不高。 欧孛齐嘴里嚼着鸡骨,含糊不清道:「依兰黑那老小子狡猾又不听话,确是应该给些教训,按俺的主意干脆想法子赶依兰黑下台,扶持依兰思托当任平埔社族长,必能与大肚王同心携力共兴大业。」 听到这话众人心中都是一动,凝神仔细思索。 旭烈皱眉思索半晌,摇头道:「依兰黑担任族长多年德高望重,族人都是衷心佩服,依兰思托那傻小子没有篡位野心,对依兰黑也很是孝顺,不是那么容易赶老小子下台。」 抬眼望着索萨道:「少族长,我的主意还是抓紧把火枪兵练好,只要能够举义出山打上几场胜仗灭了武定里汉军,那些墙头草还不马上迎风就倒,用不着花上丝毫心思。」 呸地吐出鸡骨,欧孛齐用力点头道:「旭烈说得极有道理,西洋火器无坚不摧确实厉害,欧孛齐第一次见到开枪射击,轰隆隆就像天神打雷,吓得差点连路都不会走,好几天才勉强收回魂魄。」 顿了一顿道:「就是有一样不好,西洋火器没有弹药就成了烧火棍,啥子用场都派不上。」 欧孛齐说中了关窍所在,索萨思索半晌把酒碗重重一顿,昂然道:「汉人武勇不如我们,人数不如我们,就是仗着武器厉害,骑着马远远开枪射箭,从来不肯与土蕃勇士近身搏战。这次咱们有了西洋火器,想法子练出精锐火枪兵,关武岭歃血会盟立即大举出山,瞧懦弱汉人拿啥子来抵挡。只要想法子把汉人全都赶出台湾,把住港口再也不许可恶异族进来,台湾就是土蕃自由世界。」 见索萨说得慷慨激昂,欧孛齐等人都眸光狂热面现向往,阿莲望向索萨的目光更加脉脉含情。 朱宜萱却是撇了撇嘴,自顾吃菜没有言语。 她是思明山庄庄主独养幼女,台湾无论何人统治都丝毫不放在心上,若不是为了讨好索萨师兄,才不会理会生蕃部族的劳什子举义。 杀尽汉人建立土蕃自由世界,说得倒是轻巧之极,且不提数十万汉人能不能如愿杀尽,就是举义成功土蕃部族相互仇视勾心斗角,稍不如愿就会提刀厮杀,哪有可能建成真正的土蕃自由世界。 况且西洋红毛鬼对台湾都是虎视眈眈,赶走汉人把住港口就能抵挡得住坚舰利炮的西洋红毛鬼? 徐国难却是听得心惊动魄,暗想生蕃部族果然已磨刀霍霍阴谋作乱,若不及早设法消弭,到时生蕃部族大举出山造反作乱,海霹雳施琅从漳州起兵攻台,本就风雨飘摇的明郑朝廷内忧外患哪能支持得住,汉人最后一块领土立时就会被扫除,台湾从此就会沦落野蛮***铁蹄之下。 听阿莲语气熟蕃生蕃对举义作乱意见不一,佬爷依兰黑尤其反对土蕃作乱,若是巧妙利用说不定能够借力打力,不动声色就可清除祸胎,把生蕃作乱消弥于无形。 正自皱眉沉思,远处屋瓦传来轻微响动。 徐国难耳力灵敏最先察觉,抬头向屋瓦望去,见朦胧星光映照下一名蒙面黑衣人踏着鱼鳞瓦面向王记油坊急奔过来,纵跃如飞身形甚是利落。 他 隐隐觉得蒙面黑衣人身形仿佛有些熟悉,心念微动缩在油渣后面凝目观望。 第三百零五章 纵火焚屋 片刻之后索萨也听到瓦面上传来的异样声响,知道必有夜行人潜行窥伺,假装没有察觉神情不变,照样喝酒吃菜高声谈笑,暗中却冲众人使了个眼色,眸光陡地现出凛冽杀气。 朱宜萱与师兄常年习武心意相通,抬眼向瓦面瞟了一眼,悄无声息缩进黑暗之中,阿莲面对情敌哪肯示弱,朝索萨嫣然一笑,身形微晃也已融入暗夜消失不见。 欧孛齐旭烈懵懵懂懂不明所以,却也从索萨眼神瞧出不对,旭烈刚想发问,欧孛齐挟了块鸡腿塞进他的嘴里,悄悄使了个眼色。 他武功平平却颇懂得观看风色,知道少族长不肯明言必有缘由,自己与旭烈功夫低微只会添乱,既然如此不若静观其变,莫要碍手碍脚徒乱心神。 朱宜萱棉絮般悄无声息飘到梁柱旁,刚要借梁柱遁形纵上瓦面,忽地闻到身后香气扑鼻,不用回头就知是谁,蹙眉轻斥道:「哪个要你这蕃婆跟过来。」 蕃婆在蕃语中是无礼贱称,类似汉语中的老太婆,听朱宜萱竟敢骂自己蕃婆阿莲芳心恚怒,陡地生出股杀人冲动,强忍恶气翻了翻俏眼,冷哼道:「哪个跟你过去,我是奉索萨大哥命令拦截敌人。」 故意把索萨大哥四字说得娇滴迷人,朱宜萱听得好不气恼,胸口发闷恍若堵了块巨石,却晓得如若发怒恰中了妖女诡计,冷哼一声狸猫般窜上瓦面,丝毫没有发出声响。 阿莲在情敌面前有意卖弄,傲然微笑脚底用力立地拔起,娇躯腾起竟比瓦面高出丈许,满天繁星映照下如同飞天魔女凌空飘落,俏生生立在朱宜萱前面,巧笑嫣然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她只顾与朱宜萱争风斗气,忘记在蒙面黑衣人面前掩饰身形,蒙面黑衣人刚要奔近王记油坊,望见两女落到瓦面猛吃一惊,硬生生停下脚步。 索萨早就瞧在眼里,生怕蒙面黑衣人转向溜走,身形微晃纵上屋顶奔将过去,低喝道:「你是甚么人,蒙头遮面鬼鬼祟祟做甚么?」 与此同时,朱宜萱阿莲娇躯晃动快如闪电,分左右拦住蒙面黑衣人退路。 欧孛齐旭烈武功平平,知道跃上屋顶也只是添乱,站在院中仰着脖颈张望。 王老实蹲在厨房吃饭,目光却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阿莲诸人,见情形有异握着菜刀从厨房奔将出来,抬头望向蒙面黑衣人。 朱宜萱被阿莲软枪硬棒明讥暗嘲,胸中气闷已久,见到蒙面黑衣人正好出气泄愤,一言不发立即伸手摸向腰间,想要发镖伤人一泄闷气,摸了个空才省起装有毒镖的镖袋已被索萨收走,冷哼一声顺手拔出长剑,星光映照下晶莹剔透如同秋波荡漾,娇斥一声就想上前动手。 萨索担心打斗惊动周围居民,下决心以雷霆之势速战速决,低喝道:「萱儿莫要冲动,待师兄上前拿下。」 萱儿是索萨以前叫惯了的,此时不假思索随口叫唤,朱宜萱听得心中微甜,立在原地没有动手,目光向阿莲瞟了一眼,眸光大有挑战之色。 阿莲自然知道朱宜萱得意从何而来,听索萨叫得亲密也是上丹田泛酸下丹田发胀,冷哼一声飘然掠出,伸掌就要击向蒙面黑衣人。 蒙面黑衣人被三面包围却不惊慌,面巾后面发出枭啼怪笑,阴森目光在众人面门转了一圈,最后定在阿莲俏面,抱拳问道:「对面可是妈祖神教的阿莲护法?」 声音嘶哑难听,如同破锣碰撞,显然不是本来声音。 听蒙面黑衣人能够一口叫破自己身份,阿莲微微一愕顿住脚步,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点头道:「我就是阿莲护法,你又是哪个,所为何来?」 索萨见蒙面黑衣人居然认识阿莲,瞧模样是敌非友,脚步一顿站在旁边严密戒备。 同时抬头向远近张望,夜色朦胧除了蒙面 黑衣人再无他人,略觉放心。 王记油坊是妈祖神教苦心经营的秘密据点,偷运弹药进山事关土蕃举义,如果蒙面黑衣人还有同伴,说不得只能见一个杀一个,宁愿杀错不可放过。 邻近民房早已熄灭油灯上床睡觉,远近只能听到呼噜声此起彼伏,偶尔还有孩童哭闹和大人抚慰,除此之外再无异样声响。 蒙面黑衣人抬眼细细打量阿莲,忽地举掌做了个古怪手势,肃穆道:「妈祖神威远,夷洲万古春。阿莲护法莫管来历,在下只是奉命前来传讯,察言司已侦得各位行踪,大批特工正在赶来捉拿。陈莲护法请即刻撤离,免得泄露身份误了光复大业。」 说到光复大业蒙面黑衣人声音有些异样,听不出是何种意味,目光在索萨朱宜萱等人身上转了转,抱拳又发出一声鹰啼怪笑,转身纵跃如飞而去,瞬间消失在茫茫夜空。 见蒙面黑衣人与阿莲认识,索萨不便出手拦截,望着远去背影沉吟道:「我们来到东宁府极是秘密,察言司特工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踪迹。」 朱宜萱眼波流转沉思片刻,有些不确定道:「想是师兄出手杀了跟踪特工,在察言司面前无意泄了行迹。」 忽地想到察言司特工持着索萨画像追查下落还是杀死刘三等特工之前,如此说来泄密应该另有渠道,只是这话不必在索萨面前提起,日后有机会再慢慢追查不迟。 妈祖神教教规一日入教终身不得退教,若敢叛教必定杀尽家人,阿莲受教主朵思娅熏陶心狠手辣,除对从小青梅竹马暗中爱恋的索萨还有几分情意,对待旁人素来不讲情面,想到有教徒胆肥叛教眸光立时现出冷厉狞色。 索萨闻言微微点头,心想除此再无合理说法,隐隐懊悔不该多管闲事出头充当好汉,替徐淑媛挡了碰瓷诈马风波,惹得察言司的凶神恶煞上门。 如果再来一次,自己是否还会不顾暴露危险出手帮助徐淑媛?索萨想起徐淑媛的如花俏面心中茫然,一时之间想不出答案。 勉强按捺异样心情抬头望向阿莲,暗想这里毕竟是妈祖神教秘密据点,下步该如何躲避特工拿捕,自己人生地不熟悉不能乱出主意。 阿莲惊闻泄露踪迹正在蹙眉沉思,被索萨目光注视立时醒觉,当机立断道:「既已不小心泄了踪迹,咱们都要快些离开,莫被察言司特工堵个正着。」 她跟随朵思娅教主多年办事果决,既已拿定主意不再迟疑,腾地一声跳下屋顶,吩咐站在院落呆看的王老实抓紧处理机密资料,收拾紧要物事,即刻准备走路。 东宁府是察言司特工老巢,耳目众多神通广大,众人听闻不小心泄露踪迹都有些心中凛凛,忙不迭收拾预备走路。 索萨沉思片刻,吩咐旭烈跳上瓦面,随时观察周围动静,自己与朱宜萱欧孛齐过去帮忙收拾物事。 朱宜萱蹙眉凝思,总觉得有些关窍想不明白,半晌问阿莲道:「蒙面黑衣人是谁,怎么知道察言司特工赶来捉拿,特地前来报讯?」 蒙面黑衣人事涉妈祖神教机密,阿莲听朱宜萱大模大样,仿佛把自己当成下属一般,心中有气哼了声不想言语,见索萨目光炯炯望向自己,眼神也有询问之意,意乱情迷之下不自禁答道:「我也是不认得。不过他打的手势是教中互通信息的联络暗号,想是教主另外安排教友秘密潜伏,得知讯息特地赶来报讯。」 言下微有怅意,显是觉得教主既已安排自己主持东宁府教务,却又暗中安排他人秘密潜伏,不问可知对自己不太信任,自己跟随教主多年出生入死却落得如此疑忌下场,心中颇感愤恚。 只是她跟随朵思娅多年晓得教主神通广大耳目众多,受了洗脑的教众对教主又都敬若神明,虽感愤恚却也不敢出不敬言语,生怕不小 心传入教主耳中,日后有得霉头触碰。 朵思娅教主表面待下亲和言笑不禁,实则心狠手辣出手无情,绝不允许教众言行举止对自己有丝毫不敬,阿莲深知教主苛刻性情,自是事事小心绝不敢出言不敬。 朱宜萱撇了撇嘴,心中仍有疑虑,只是当着众人不便再出言询问。 王记油坊是妈祖神教秘密据点,不能落入察言司特工手中的碍眼物事着实不少,阿莲见一时之间收拾不下,眼里陡地现出狠辣光芒,轻声对着王老实嘀咕了几句。 王老实闻言一怔有些犹豫,见阿莲目光冰冷盯视自己,轻声答应奔向前院。 众人一齐动手收拾正自手忙脚乱,伏在屋顶的旭烈隐约瞧见街口有大群黑影蜂拥而来,忙叫道:「察言司特工赶将过来,大家快些离开。」 这时大门也被砰砰敲响,用的是妈祖神教的联络暗号,王老实赶忙抢前开门,见守在外面暗中护卫的神教教徒发现异样奔来报讯,赶忙吩咐他们自行散开逃走,绝不可与拿捕特工朝面。.五 如今土蕃举义近在眼前,潜伏东宁府的神教教徒是未来的重要棋子,如果被察言司特工察觉异样顺藤摸瓜,那就大事去矣。 察言司特工前来拿捕索萨诸人,自是有人发现形踪向官府告密,未必晓得王记油坊是妈祖神教秘密据点。 索萨等人见状也都飞身上房,阿莲瞧了瞧来不及收拾的杂乱后院,目光蓦地现出狠毒,左手微扬一团火花从手心飞出,蓬地射中墙角的大袋油渣。 油渣本来就是易燃物事,遇到火花立时燃起熊熊烈火。 与此同时,油坊前院也响起噼啪之声,黑烟腾起火蛇乱窜,王老实背着包袱,手举火把快步奔进后院,向阿莲禀道:「启禀护法,油坊已经点着,不到一刻钟就能烧得精光,保证不让特工察觉教中机密。」 嘴里说话目光四处逡巡,对宅了多年的油坊颇有些眷恋不舍。 阿莲见状微笑道:「区区油坊算得了甚么,只要忠心为教主办事,日后本护法还你十座油坊。」 双手托住王老实胳膊,也不见如何作势,微微晃身便已纵身跃上屋顶,轻身功夫确属一流。 第三百零六章 衔迹跟踪 索萨早就候在瓦面,皱眉望着越燃越旺的熊熊烈火,沉声问道:「阿莲,你这是干什么,如今天干物燥极易着火,火头一起不知多少苦哈哈都要遭殃。」 阿莲微笑解释道:「油坊有些紧要物事没来得及收拾,只能一把火烧个精光,免得被特工发现神教机密坏了大事。」 见索萨目光现出不忍之色,柔声道:「大哥,妹子晓得你心慈手软,见不得苦哈哈受苦,只是行大事不拘小节。咱们图的是反汉兴蕃大业,不能拘泥于小仁小义,今日放火焚屋是迫不得已,日后大业得成,再多给穷苦贫民补偿就是。」 朱宜萱站在旁边,自不会放过打击情敌的机会,撇嘴冷笑道:「好一句行大事不拘小节。当年朱棣借口靖难图谋侄儿江山,打的也是不要脸的靖难旗号,待到篡位成功大肆屠杀前朝文武,穷兵黩武重税虐民,天下百姓又能得到哪些好处,何况东宁府的苦哈哈都是汉人身份,妈祖神教想要杀尽汉人,阿莲护法自是巴不得苦哈哈死得精光方才痛快。」 她语含讥讽阿莲哪里听不出来,只是逃离要紧实无心争风呷醋,听朱宜萱提起朱棣语气激愤微感奇怪,转头瞧了一眼没有接腔。 阿莲服侍教主多年,平常也要学文习字留心教务,不像普通教众大字不识愚昧无知,倒是曾听过明成祖朱棣威名,知道朱棣自以为身为太祖四子,懿文太子朱标既已不幸病死,二哥三哥又都已染病身亡,兄终弟及就应轮到自己,明太祖朱元璋最终却选了皇太孙朱允炆继承皇位,心中不愤以靖难为名起兵作乱,苦战经年最终出奇兵突袭南京,强占了侄儿建文帝江山,建文帝兵败之后放火烧宫,自此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人晓得最终下落。 朱棣派遣心腹太监郑和率领舰队七下南洋,起因便是奉朱档之命暗中寻访建文帝踪迹,想要斩草除根消除隐患。 朱宜萱对朱棣如此不待见,莫非与明室有何仇恨不成? 古怪念头在脑海刚刚闪现,这时索萨见烈焰奔腾金蛇狂舞,已把王记油坊烧成火矩,隔得老远都能感觉热辣辣难受,想要灭火已是于事无补,又听王记油坊前面脚步杂沓,传来砰砰砸门声响,再不离开就要被拿捕特工撞个正着,微叹口气轻声道:「不要争吵,咱们快走!」 语气阑珊目光茫然,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阿莲见此模样也不暇多想,与萦萨朱宜萱分别挟住武功低微的王老实等人,一行人在瓦面纵跃如飞,瞬间没入黑暗之中隐踪不见。 这时太平街已经哭爹喊娘嘈杂一片,许多家徒四壁的苦哈哈从睡梦中被火光惊醒,拖儿携女拎只包袱抢出屋外,见凶猛火焰奔腾翻滚瞬间吞没低矮民房,苦心积攒的微薄财产毁于一旦,不晓得日后是否还有安身处所,个个都是哭天抢地放声嚎啕。 守在王记油坊前面的神教教徒也都趁乱挤入人群奔逃,转了数转尽皆不知去向。 明亮火光映照下不时有褴褛人影跌撞奔进火圈,原来睡在街边忍饥挨饿的流民乞丐见状都想混水摸鱼,趁乱摸进着火民房抢些财物以便糊口,哪料火势炎炎烈焰炽人根本无法立足,聪明的见势不妙慌忙退出,来不及逃出的便被烟熏火焚,惨叫声中倒地燃成灰烬。 吴斌对蚂蚁般纷乱的奔逃人群不管不问,紧握倭滚刀站在燃成火炬的王记油坊前,肌肉扭曲面目狰狞,阴狠目光寒光四射望向熊熊烈火,嘴唇抿成直线。 身后不远处,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靖安处特工面面相觑,瞪视熊熊烈焰谁都说不出话来。 黑虎堂堂主孔猛左右逢源,离开太平茶馆立即派人向吴斌报讯,他生怕得罪徐国难倒没有提及徐国难亲自化装侦缉,吴斌得报大喜,亲自前去向冯德贵禀明,召集特工忙乱了好一阵,方才率领大队特工奔往王记油坊拿 人。 万料不到索萨提前得到蒙面黑衣人暗中报讯,抢在特工拿捕前金鳌脱钩扬长而去,临走放火焚毁王记油坊来个死无对证,察言司特工见火势凶猛连王记油坊都不曾进入,拿捕索萨自然更加无从提起。 想到手到得来的偌大功劳居然成为泡影,吴阎罗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脸色铁青似欲食人,众多手下察言观色,哪个敢这辰光上前碰老大霉头。 太平街一带民房都是竹木构造,本来就易燃难灭,再加上风助火势,不多时就烧得远近通明火光冲天,无数梦中惊醒的百姓来不及穿衣,赤身露体从房里逃出,瞧着漫天大火奔走呼号,想要泼水救火哪里来得及,只得守着烧成白地的民房哭天抢地失声痛哭。 有些百姓梦中惊醒仓惶逃出,发现老弱家人困在屋内不曾逃离,想要返身救人偏生烈焰冲天进去不得,只能守在火场旁哭爹喊娘寻妻觅子,太平街内外处处都是尖利哭啼,仿佛到了末世。 远远响起急促锣鼓声响,自是消防铺铺丁发现民房着火派人赶来灭火。只是太平街弯曲狭窄,沿街两旁都是居民乱搭乱建的棚子,把往来道路遮蔽得严严实实,一时半刻哪里赶得过来。 见此情景吴斌面色更加阴郁,冷哼一声「走」,头也不回率领特工遁入黑暗之中,瞬间消失不见踪影。 得知讯息抓捕土蕃少年是秘密行动,既已失败就不能让官府得知真情,方便日后见机行事。 只是走脱乱党要犯如何向大发雷霆的冯都事交待,吴斌想到冯德贵的阴冷眸光就感觉不寒而栗,粗短眉毛横成一线,思谋回去后如何巧言应付。 嘈杂喧闹声中,谁也没有注意一条黑影从熊熊燃烧的王记油坊深处快速蹿出,无声无息融入到黑暗深处。 躲过众人目光隐身在阴影处,徐国难望着星光下逐渐远去的黑点,面色阴郁目光冰冷,随即纵身上房远远缀在后面。 「妈祖邪教!」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徐国难黑一道白一道的脸上隐现火痕,衣衫也有些许破裂,神情看上去狰狞可怖。 徐国绝料不到阿莲临走之时居然会纵火烧屋,猝不及防被熊熊烈焰烧得狼狈不堪。 他本来藏身墙角油渣袋偷听谈话,见蒙面黑衣人远远站在屋瓦上面说话,星光映照下身形隐隐有些熟悉,距离过远说话声音却听不太清楚,心念微动大着胆子冒险潜近,想从双方对话听出些许端倪。 自从黄性震口中得知***间谍化名谛听潜伏察言司,徐国难就对此坐卧不安,时刻想着应该如何设法纠出***老鼠确保察言司内部安全。 为此专门询问过卢泽,知道内部过筛虽然查出一些嫌疑对象,却都没有私通***的铁证,只能暗中监视掌握证据。 蒙面黑衣人与徐国难见过的某人身形极其相似,有了线索焉能随意错过。 幸亏有此一手歪打正着,欧孛齐三人武功低微,全神贯注抬头注视蒙面黑衣人,居然被徐国难无声无息躲了开去,阿莲纵火点燃油渣不致当场被烧成人形火炬。 饶是如此由于火势蔓延过快,待索萨等穿房越户逃遁无踪,徐国难急忙从藏身处跳将出来,周围早已烈焰熊熊热浪灼人,燃成了无边无际的熊熊火海。 仗着轻功卓绝狼狈蹿出火场,徐国难顾不得理会自身安危,冒险蹑在后头跟踪追赶。 他千算万算,绝料不到妈祖神教口口声声救死扶伤拯救世人,竟然为了保全机密就纵火焚屋,全然不顾周围居住的都是终日劳累只图一饱的苦哈哈。 仅此一端就可想见妈祖神教平时行事何等狠毒冷酷,确是只讲目的不顾手段的反人类邪教。 徐国难获知索萨化装汉家少年潜入东宁府只觉有些蹊跷, 因此想法子侦缉刺探,进而掌握土蕃异动,哪料不仅探知生蕃部族与妈祖神教相互勾结意欲作乱杀尽汉人的惊天阴谋,而且还撞见赶来秘密报讯的蒙面黑衣人,从双方言语说明察言司内部果真有***老鼠潜伏,说不定就是黄性震提到过的谛听。 徐国难敏锐感觉这一切背后隐陷绰绰藏着无形黑手,极有可能就是***老鼠暗中兴风作浪,利用生蕃作乱削减明郑实力,内外夹攻***,焉能不设法跟踪探查弄个明白。 事情紧急来不及告知候在外面的徐淑媛,不过这妮子率性鲁莽却又不乏机警,孤身闯荡漳州面对凶横虎狼却能安然无恙,历练出一些江湖经验,东宁府是察言司的大本营,土蕃蛮子投鼠忌器绝对不敢横行无忌,无论如何徐淑媛不致出现生命危险。 徐国难放心大胆衔迹跟踪,在高矮不平的屋顶疾奔一阵,前面不远处影影绰绰现出黑点,犹如弹丸在灰色瓦面跳动,速度迅捷异常。 徐国难知道黑点必是索萨诸人,心中微宽放缓脚步,不动声色远远缀在后面,想要顺藤摸瓜弄清妈祖神教还有哪些秘密据点。 妈祖神教既然想要屠尽汉人重建妈祖太平世界,想必暗中早对东宁府有所布局,绝对不会只有王记油坊一个秘密据点,若能趁机跟踪尾随,日后必有收获。 第三百零七章 沙滩激斗 索萨对东宁府人地两疏,出了太平街就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晓得天南地北。 阿莲以王老实侄女身份潜伏东宁府多时,知道教主处心积虑阴谋屠尽汉人,东宁府自是重中之重,时常借口游玩在城里各处东转西逛,暗地观察驻军布防和官差巡逻情况,大街小巷都是常来常往,往来路径比王老实还要熟悉得多。 当下抢在前面领先带路,引着众人在屋顶上面疾奔,不一会就出了太平街区域,眼见前面人流渐渐稠密,不虞再被察言司特工围攻拿捕,方才渐渐放下心来。 她生怕在瓦面纵高蹿低引起特工注意,窥探远近无人注意,挟着王老实纵跃跳下屋顶,穿梭在密如蛛网的街巷之间。 欧孛齐旭烈跟着跳下,朱宜萱却有意在情敌面前显示高明轻功,原地腾身纵起丈许,宛若青莲袅袅飘下,姿势身法美妙无比,饶是徐国难在远处望见也不自禁暗暗赞好,对从未在江湖现世的思明山庄更多了几分好奇。 欧孛齐旭烈自是晓得朱宜萱心意都是低声喝采,阿莲却是撇了撇嘴貌似不屑,朱宜萱浑不在意,妙目盈盈投射到尚在屋顶的索萨身上,想要师兄为自己赞好,却见索萨面色沉重神情恍惚,不由地微微一怔。 索萨站在屋顶回头张望,见王记油坊邻近火头越燃越旺,半边天空都被狂舞银蛇染成耀眼红霞,隔得老远依然能感受到炽热烈焰,悲泣哭号不绝于耳,不由地微微摇头叹息,晓得阿莲这一把火让众多苦哈哈流离失所沦为难民,明早东宁府街头又要多出大堆无衣无食的可怜乞丐。 成就大业必然有人牺牲,只是牺牲的注定是猪羊般挣扎求生的低贱贫民? 索萨眼前现出流民乞丐沿街乞讨的惨象,瞬间又换成深山狩猎衣不蔽体的生蕃族人,眸光不由地更加茫然。 天下穷人日子都是一般困苦,汉人蕃人有何区别。 朱宜萱站在地上见索萨面容悲苦,浑不似昔日豪气干云的师兄,不由地又惊又怕,轻声唤道:「师兄!」 索萨怔了怔,清醒过来又深深望了眼熊熊火炬,不忍细看就要纵身跳下屋顶,眼角余光忽地瞥见若有若无一团黑影,定睛细看却又踪影全无。 他心念微动,眸光陡地现出浓重杀气,在朦胧暗夜中璀璨生辉。 东宁府商贸兴城风气开放,郑成功从荷兰殖民者手中收复后部署重兵守卫,外围驻扎精锐水师层层防卫,屡次击败妄图入侵的***战舰,虽然邻近海洋也从没遭受外敌入侵,因此金吾不禁随意出入,即使半夜三更街上还是有喝得烂醉的行人放浪形骸,踉跄行走。 近些时日东宁府粮价飞涨生活困苦,部分衣食两缺生活无着的绝望居民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仅有的微薄家产全都变卖耗在赌坊妓馆,整日酗酒赌博***寻欢,因此东宁府的夜间经济反倒呈现与苦难现实不相匹配的畸形繁荣。 法国国王路易十王醉生梦死昏庸无能,面对群臣劝谏说出「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千古名言,末世状态下的明郑军民也都人同此心,面对内忧外患只图眼前快活哪管未来是非,至于反清复明驱除鞑虏,更是被明郑上下抛诸脑后。 索萨诸人都是穿着汉人平民服色,提着包袱宛若寻亲不遇的饥民,混在嘻嘻哈哈的烂醉行人中间丝毫不引人注目。 六人健步如飞走得飞快,穿越大街小巷大步流星奔向东宁府码头,徐国难若即若离远远缀在后头,见六团黑影在朦胧星光下迅速移动,不一会听到哗啦哗啦的海浪拍击礁石声响,原来前面已到了东宁港码头旁边的沙滩。 黑夜望将出去惊涛浊浪激腾翻滚,雪白潮水相互交缠冲刷绵长沙滩,震天轰隆声中潮水缓缓退回汇入广阔无垠的海洋之中,远近一切都是朦朦胧胧,仿佛进入精雕细绘的 水墨丹青世界。 见索萨半夜来到海滩,徐国难微觉奇怪,俯身伏在礁石后面窥探,不期然忆起三十多年前鬼难寻沙滩护送施琅逃离厦门的场景,心神不由地有些恍惚,眼神也微微迷茫起来。 耳边陡地听到窸窣声响,徐国难瞬间清醒,抬头望见索萨诸人立在沙滩窃窃私语,海面空荡荡不见接应船只。 正自暗感奇怪,索萨忽地转身,嘴角似笑非笑,目光如电望向徐国难藏身的礁石,低喝道:「后面跟随的是哪路朋友,若是好汉子就请出来一会。」 随着凌厉话音,阿莲朱宜萱轻烟般从礁石后面闪将出来,手握兵器嘴噙冷笑,不声不响堵住徐国难退路。 见此情景徐国难哪料不到索萨早就发觉自己暗中跟踪,故意引到偏僻无人处料理。 他心里暗叫糟糕,想不到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大意之下竟中了索萨圈套。 迅速估量了下形势,除非六人都是索萨一样的武林高手,凭借老爹传授的太极刀法自保当可无虞。 徐国难久经大敌也不惊慌,从隐身礁石后面慢慢站起,哑着嗓子道:「在下今晚出门做没本钱买卖,无意撞见各位好汉在瓦面奔跑,一时好奇跟过来瞧瞧热闹,咱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莫要不小心伤了江湖义气。」 索萨站在屋顶无意瞥见黑影尾随跟踪,生怕是察言司特工尾随跟踪,故意设下圈套引徐国难入毂。 见徐国难被众人包围凛然不惧,索萨倒也佩服他的胆色,黑暗之中上下仔细打量,隐隐觉得身形有些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冷笑问道:「你究竟是何人,鬼鬼祟祟跟在后头意欲何为?」 见索萨认不出自己,徐国难晓得自己化装易容,黑暗之中不再是原来模样,心中一宽拱手笑道:「在下名叫刘国昌,江湖赠号妙手空空,常年在东宁府做劫富济贫的没本钱买卖,今晚出来发财碰巧撞见各位好汉,以为是江湖同道好奇跟随,既然朋友不喜欢在下,在下这就告辞,江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嘴里说着江湖汉子场面话,脚步慢慢向后缓缓移动,显是想要伺机溜走。 他跟踪索萨目的在于侦缉刺探,如今已经了解索萨化装前来东宁府目的所在,自然不愿让自己莫名其妙身陷险地。 侦缉刺探目的在于获取机密情报,而不是像江湖汉子那样好勇斗狠,快意江湖。 听中年汉子满口江湖腔调索萨半信半疑,细细打量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然而始终想不起是谁。 他与徐国难只在平埔社后山见过一面,如今徐国难已化装易容,面目较前完全不同,索萨一时之间哪里思忖得起来。 不过半夜跟踪尾随绝非善类,索萨面现杀气刚想说话,阿莲妙目流离注视徐国难脸上火痕,插嘴道:「大哥莫信骗死人不偿命的江湖鬼话,这汉子脸上还有烈火烧出来的痕迹,分明是从太平街一路尾随跟踪过来,必是察言司特工无疑,哪有可能是鼠窃狗盗之辈。」 欧孛齐大哥费伦惨死在徐文宏刀下,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察言司特工,闻言高声叫嚷道:「阿莲说得对极,少族长莫管狗贼是哪个,鬼鬼祟祟跟在后头就不是啥子好货色,一刀剁了狗头扔进海里喂鱼才是正经。」 索萨心想潜入东宁府偷运弹药何等机密,万一被察言司特工侦知那还了得,中年汉子既然胆肥跟随宁可杀错绝不能放过,目光渐渐泛起冷意,点头道:「欧孛齐说得对极,对阴险汉蛮宁可杀错也绝不能放过,朋友只能怪你好奇心太重,下辈子投胎记住放亮招子莫要胡乱尾随。」 嘴里说话目露凶光,大踏步走向徐国难,双手隐隐现出红光,丝毫不掩饰凛冽杀气。 阿莲暗中使了个眼色,众人全都手执兵器 ,四面八方向徐国难包围过来。 朱宜萱哪肯听阿莲吩咐,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嘴噙冷笑蓄势待发,晶莹眸光却是投注在索萨身上,柔情蜜意怎么也是掩饰不住。 徐国难见状故作怒容,提高嗓门喝道:「老子到太平街做没本钱买卖,险些被你们放火烧死,居然还如此蛮不讲理,妄想以多凌寡取老子性命,老子跟你们拚——」 刚说到拚字,身形斜侧闪电般射向左边,似乎想趁众人不防抢先溜出包围圈。 堵在左边的是神教教徒王老实,办事忠谨憨厚可靠,武功在众人中却是最弱,明知徐国难既敢暗中跟随,功夫绝非泛泛,自己必定不是敌手,却也不能众目睽睽任由溜走,高声怒喝一招鹞子入林,左手短刀抬起用力刺向徐国难胸口。 徐国难见状不避不闪,左指疾伸后发先至,抢在短刀前面疾若闪电点向王老实腰间穴道。 索萨知道凭王老实微末功夫绝计拦不住徐国难,早就暗中防备,没等点中立即移步换形,闪电般挡在王老实面前,嘴里低喝左掌疾伸,五指弯曲形成虎爪大刺刺抓向徐国难膻中穴。 他是艺高人胆大,丝毫不畏惧徐国难借机反攻,立意一招就让对手失去战斗力。 徐国难出手前料定索萨必会赶来救援,打的是声东击西主意,没等虎爪抓实一声轻笑,蓦地鸹子翻身半空倒翻了个筋斗,顺势凌空扑击,犹如兀鹫射向右侧的欧孛齐。 欧孛齐与旭烈并肩而立,见敌人袭来早就拔刀在手,一刀金龙出山迎面劈去,不干不净张嘴乱骂,「他奶奶的宰杀不尽的察言司狗贼,这就给老子留下!」 呼喝声中旭烈的钢刀也从左边拦腰袭到,刀风虎虎想把徐国难砍成两截。 两人常年厮混心意相通,两柄雪亮钢刀直戳横砍,隐隐形成配合呼应之势。 见两人刀势配合得天衣无缝,徐国难微觉诧异,不等钢刀砍实左手挥出使了个引字诀,引得欧孛齐的钢刀斜斜向左,不由自主击中旭烈刀身。 两人功力相若力气不分上下,当的一声火星迸溅,都觉得虎口剧震,不由自主齐齐倒退了三步,相互对视微现惧色。 徐国难一招得手再不停留,没等欧孛齐旭烈鼓起勇气再次攻上,身形滴溜溜一个旋转,已从欧孛齐身侧滑鱼般溜了出去。 身形飘忽眼看转眼就要蹿出包围圈,耳边陡地响起娇声喝斥,一柄明晃晃利剑兜头刺到,原来朱宜萱站在后面蓄势待发,见敌人想要脱身逃走当即纵身跃起,身形美妙恍若飞天仙女凌空扑击,剑气纵横扑面生寒,仿佛要把徐国难一剑牢牢钉入沙滩。 第三百零八章 生蕃蛊婆 朱宜萱生性聪颖悟性极高,身为思明庄主独养爱女自幼得到明师指点,学的都是极其高明的上乘武功,博大精深浩瀚无穷,虽然年幼贪玩不肯用功,功力远不如半只脚迈入神道境界的徐国难深厚,毕竟出自名师门下不同凡响,姹女神功已有五分功底,武功境界与欧孛齐诸人不可同日而语,利剑来势极是迅捷,瞬息就已刺到徐国难面门。 眼见一道闪电瞬息破空而至,剑光未到就已寒气刮骨,徐国难想不到娇滴滴仿佛弱不禁风的稚龄女娃居然能使出如此快捷剑法,嘴里微咦一声,身子晃动如同风摆杨柳,晃了数晃轻轻巧巧避开利剑,脚下用力又要向前拔足飞奔。 敌众我寡情报到手,徐国难晓得当前第一要务是平安逃走,实不欲与朱宜萱多加纠缠,免得不小心陷入重围。 特工凡事以传递情报为先,徐国难身为资深特工自然明白轻重,不会如同毛头小伙年轻气盛争强好胜,想与敌手拼个你死我活。 哪料朱宜萱变招极其迅速,脚尖刚刚着地就已弹起,森冷利剑忽地变刺为削,斜斜向上截向徐国难脖颈。 徐国难若是发力奔跑刚好迎头凑上,危急中使了招千斤坠,硬生生止住奔势,黑暗中只听嗤的一声轻响,衣袖已被明晃晃利剑刺出大洞。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徐国难一时大意险些中剑,知道朱宜萱武功绝非泛泛,十余招之内难以脱身。 高手过招最忌心浮气躁贪快求速,徐国难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再理会群敌环伺,静下心来与朱宜萱见招拆招,片刻之后就取得上风。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片刻,索萨便已大踏步赶到,见徐国难身手利落招数高明,分明是江湖一流高手,更加相信是察言司特工易容假扮,决意使出重手留下性命,免得泄露机密误了举义大事。 他自重身份不愿与师妹联手以众凌寡,站在旁边凝神观战,小心提防徐国难趁机溜走,运劲蓄势随时准备加入战团。 阿莲见状慢慢凑将过来,轻轻偎在索萨身边,鼻里闻着浓烈的男子气息,容光焕发如同喝了蜂王蜜甜蜜之极。 她自幼喜欢打架不要命的孩子王索萨,加入妈祖神教跟着教主习练媚惑之术,难免要触及男女情事,心高气傲寻常男子绝不瞧在眼里,寂寂芳心时常把青梅竹马的少族长当成梦中情郎,如今久别重逢见索萨比昔日更加气宇轩昂,不由把少女情丝牢牢系在他身上。 阿莲精通天狐魅术轻易不会动情,一旦动情却又不易舍却,因此在索萨面前一改妖颜媚态,变得情深意重起来。 她满腔情意全都注在索萨身上,索萨却是目光炯炯注视场中争斗,脸上满是关切担忧,身子半倾随时准备加入战团。 情人之间的感觉最是敏锐,阿莲立时就感觉出索萨对自己心不在焉,心中泛酸抬眼望向战团,见徐国难肉掌戳拿劈打狠辣无比,朱宜萱左支右拙香汗淋漓,再过片刻眼看就要落败。 索萨冷眼瞧了一会,知道朱宜萱绝非徐国难敌手,高声叫道:「萱儿快些退下,由我来对付。」 欧孛齐躲在索萨身后,狐假虎威厉声尖叫,「少族长大显威风,把这不开眼的察言司特工扔下海喂鲨鱼,让他娘的游到龙宫刺探机密情报。」 他心痛大哥惨死,对察言司特工最是痛恨,污言秽语骂骂咧咧极是不逊。 朱宜萱落败阿莲只会拍手称快,见徐国难武功精绝却又暗自惊心,想在索萨面前出个风头,眼珠盈盈一转心中已有主意,悄悄从腰袋摸出团细小物事,屈指向徐国难无声无息弹将出去。 细小物事似是活物凌空轰然散开,原来都是些细若蚊蚋形貌丑恶的古怪飞虫,在半空振动翅膀停了片刻,四面八方射向战团,大半目标对准徐国难,小部分却是 射向朱宜萱。 这时繁星满天月淡如弦,古怪飞虫身形黝黑与夜色浑然一体,分散射出哪里瞧得清楚,即使无意瞟见也当成初夏常见的蚊虫,绝不会放在心上。 眼见狡计即将得售,阿莲嘴角抿出得意笑容,转过头刚想与索萨柔声说话,暗夜之中忽地传来嘶嘶声响,一条细长物事不知什么时候从朱宜萱袖口窜出,凌空翻滚灵活异常,接近战团的古怪飞虫瞬间就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古怪飞虫颇具灵性,见到细长物事如遇天敌,仓惶扇动翅膀想到飞逃,只是飞行能力不强,嗡嗡盘旋一时之间哪里闪避得开。 细长物事似是不会飞行,在空中停了片刻就跌落沙滩,盘在沙滩上面发出吱吱鸣叫,不很响亮却是异常刺耳,古怪飞虫如中雷鸣纷纷落地,细长物事四下游走,瞬间就吞食得一干二净。 这一下兔起鹘落变起俄顷,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纷纷低头望向细长物事,依稀可见盘在沙滩上的是条筷子般的细长金蛇,双目赤红头现肉冠,摇头摆脑蛇信伸缩,仿佛在向众人炫耀胜利。 时近初夏凉风拂面,众人却感觉浑身冰凉如坠冰窑,都觉得眼前情景说不出的诡秘,不自禁有些寒毛竖立。 阿莲见到金蛇大吃一惊,陡地想起古老传说,提声惊叫道:「蛊蛇!」 声音尖利刺耳,惊怒之中充满羡慕,似是见到万金难买的奇珍异宝。 与此同时也有少女尖锐声音响起:「蛊虫,原来你竟是养蛊害人的蛊婆!」 听到蛊婆众人心中都是一凛,生蕃部族野蛮落后,与深山猛兽生死博斗,日久天长便有熟识虫性的蕃人饲养蛊虫图财谋利,稍有争斗就会利用蛊虫伤人于无形,被大多数蕃人视为异类,把养蛊的统称作蛊人,若是女性便唤为蛊婆。 蛊人性格怪异残忍狠毒,有些时候为了试验蛊虫威力就会无缘无故伤人性命,蛊术落在寻常蕃人眼里又是诡秘异常神奇莫测,因此蕃人提起蛊人便即色变,只是蛊虫饲养艰难必居僻野,蛊人数量稀少罕有现世,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想不到娇媚可人言笑晏晏的阿莲居然就是传说中的蛊婆,众人不自禁都有些畏惧,悄悄远离了数步不敢接近。 阿莲一时得意欲在情郎面前卖弄本领,想不到竟被朱宜萱认为蛊婆,她晓得蛊婆在蕃人眼中极为不齿,娇躯微晃俏面惨白,尖声辨道:「我不是蛊婆!」 这时朱宜萱与徐国难已经罢手停战,徐国难本想趁机偷偷溜走,听到阿莲居然是蛊婆心念大震,站在旁边冷眼旁观。 他担任察言司佥事多年当然听说过蛊婆,知道阿莲竟是蛊婆身份大出意外,马上联想到徐台生被神教教徒迷倒时中的降头灵降,直觉两者必有微妙联系,凝神倾听想要察出些许端倪。 他经过交手探出众人之中只有索萨才是一流高手,即使遭遇围攻凭借武功也可全身而退,因此放心大胆有恃无恐。 索萨顾不得理会徐国难窥伺在侧,目光炯炯望住阿莲,表情复杂含意难明,沉声问道:「你真地是蛊婆?」 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阿莲娇躯却又是一晃,忙大力摇头道:「索萨大哥,我不是蛊婆!」 指着朱宜萱气急败坏道:「你养着能吃蛊虫的蛊蛇,你才是蛊婆。」 见阿莲面色惨白神情惊慌,朱宜萱不知怎地感到莫名快意,轻笑道:「小金是我爹从南洋无意得到的蛊蛇,目的就是为了对付蛊虫,师兄也是晓得的,我怎么会是蛊婆。」 忽地嘬唇发出尖利唿哨,金蛇听到唿哨陡地弹起窜入朱宜萱衣袖,伸出半颗蛇头向她讨食。 朱宜萱嫣然微笑,弹指射出粒腥气扑鼻的丹药,金蛇一口吞食方才心满意足缩回,浑不理会沙滩众人。 蛊蛇小金是南洋邪教黑神教精心培育的厉害蛊物,据说从深山老林捉得异种腹蛇,产卵之后任由幼蛇相互咬噬,剩下一条后喂以各种毒虫,长大之后就能无蛊不吞,神手华佗朱道本游历南洋时无意得到,本想用来对付一名厉害对手,想不到竟然被朱宜萱偷偷带将出来,无意破了阿莲暗中弹出的蛊虫。 索萨当然知道前因后果,当下点头道:「萱儿说得不错,师父饲养蛊蛇就是为了对付蛊虫,阿莲你——」 他对阿莲的言语似信非信,想着该如何表棕免得阿莲伤心,阿莲听索萨语气漠然浑不似以前亲热模样,心中惶急气急败坏高叫道:「我不是蛊婆,这些蛊虫是神教大法师奥裕特地送我护身保命,我手上也只有这么一份,大家如若不信,日后可以同到神岛寻奥裕大法师对质。」 她神情凄惶楚楚可怜,焦急之下几乎要掉下泪来。 朱宜萱早就瞧阿莲不顺眼,见她吃瘪幸灾乐祸,冷言冷语讥讽道:「神岛是妈祖神教的总坛老巢,你把我们带到神岛,是不是想要一网打尽,免得泄露蛊婆身份?」 听到这话众人心中又是一凛,王老实却是大踏步走到阿莲旁边,闷声道:「俺可以证明,阿莲护法绝对不是蛊婆!」 他语气坚毅目光诚恳,众人均知王老实出了名的憨厚老实,心中不由自主有些相信,却又不自禁起了疑虑:阿莲不是蛊婆,难道奥裕大法师竟是蛊人? 似是知晓众人心中所想,阿莲犹豫片刻,决定还是对索萨实话实说,抿着嘴唇轻声道:「奥裕大法师来自南洋精通降头术,一年前乘船抵达台湾,据说特地前来寻找仇敌报仇雪恨,后来撞见教主,应邀加入妈祖神教。」 降头术是流行南洋的诡秘巫术,比蛊术更加诡秘莫测,据说降头师练到高深境界可以连头带肚脱离躯体,腾空飞行穿堂入室,暗中杀人之后自行返回,无影无形诡秘异常。 听到蛊虫竟是奥裕大法师送给阿莲,众人都是恍然大悟,既然如此阿莲自然不是蛊婆,至于降头师在南洋诸岛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众人却都懒得理会。 朱宜萱听奥裕是南洋降头师,来到台湾寻找仇敌报仇雪恨,心念微动俏脸变色,只是人人都在留神阿莲说话,暗夜之中谁都瞧不出异样。 索萨心里也是期盼阿莲不是闻者色变的蛊婆,听她言语有许多不实之处,当着徐国难却也不好出言询问。 想到徐国难索萨心中微凛,暗骂自己好生糊涂,如此机密要事竟被察言司特工偷听了去,今晚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生离此地。 冰冷眸光溢满腾腾杀气,凝成实质扫向躲在旁边凝神倾听的徐国难。 第三百零九章 百花剑法 徐国难行惯江湖经验丰富,见索萨冰冷目光扫视过来,眼神狠厉饱含杀气,就知道他必要杀人灭口,淡淡一笑转身就要溜走,却被早就留意的朱宜萱横剑挡住去路。 她生性喜欢稀奇古怪的物事,老爹思明山庄庄主神手华陀朱道本又是行事率性没有正邪之分,对常人深恶痛绝闻之色变的蛊虫颇有研究,否则也不会饲养克制蛊虫的蛊蛇,朱宜萱耳濡目染对谈者色变的蕃婆其实不甚反感,之所以疾言厉色蓄意挑拨,一大半倒是想要引起索萨对阿莲的恶感,想方设法除去情敌。 因此口中虽在说话,注意力却有大半放在徐国难身上,见他想要偷偷溜走立即拦住,微笑道:「想逃走前去察言司通风报信,先过了姑娘这一关再说。」 见众人目光都向自己望将过来,徐国难索性站定不动,干笑道:「蛊婆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刘国昌也是深恶痛绝,大家一齐上前动手,在下也可稍助一臂之力。」 听「刘国昌」到这辰光还在挑拨离间,索萨冷哼一声踏步上前,一言不发扬掌猛地击向徐国难左胸,方正面孔似有淡金流转,显已运起烈阳神功,绝不容徐国难寻机逃脱。 烈阳神功阳刚之极威力绝纶,即使徐国难半神之境也是不敢轻视,转了转眼珠高叫道:「即使不肯联手咱们也是江湖朋友,今晚言语在下必定守口如瓶烂在肚里,少侠莫要杀人灭口坏了江湖名声。」 嘴里胡言乱语举掌相迎,双掌刚刚触碰立即倒身后退,原来借力使力一触即退,身法反比平常更加迅捷。 索萨怔了怔想要追赶,朱宜萱早有预备抢在前面,娇叱声中利剑横削,闪电般扫向徐国难腰腹。 徐国难冷哼一声,倒退身形忽地顿住,避过剑光飞快欺到朱宜萱身旁,左掌食指伸出疾点天突穴,原来是故意诱敌深入,意欲擒拿朱宜萱作为人质。 朱宜萱贪功躁进险些中计,危急之际上身蓦地后仰,娇躯笔直折成九十度,手中利剑力道不减刺向徐国难小腹。 徐国难一声轻笑,不理会刺来利剑,脚下如同装了弹簧飞身倒跃,想要趁朱宜萱不及阻挡脱身远遁,忽地感觉脑后风响晓得不妙,不暇思索一个虎扑纵回原处,转头瞧见阿莲似笑非笑,持着明晃晃的峨嵋刺挡在身后。 原来阿莲见双方再次动上了手,想要将功赎罪助朱宜萱一臂之力,恰好把逃出包围圈的徐国难拦住。 朱宜萱挺直身躯,惊吓之下香汗淋漓,见阿莲手持峨嵋刺拦下徐国难,她在师兄面前哪要情敌出手相助,冲阿莲翻了个卫生眼,冷哼叱道:「蛊婆快些闪开,莫要碍了本姑娘手脚!」 她明知阿莲蛊婆身份多半不真,只是瞧她极不顺眼,索性以假充真故作糊涂。 阿莲听朱宜萱依旧口口声声蕃婆,面色铁青怒火大炽,咬牙喝道:「你叫哪个蕃婆?!」 朱宜萱年少任性,哪把阿莲瞧在眼里,高声叫道:「你就是蛊婆,事到如今居然还不敢承认!」 见两女呷醋争吵,顾不上向自己动手,徐国难心中暗喜,不声不响转身疾走。 朱宜萱哪能在情敌面前放任徐国难逃走,有心显示本事压过阿莲,忽地撮唇唿哨,金蛇从袖口闪电般窜出,张嘴咬向徐国难左臂。 金蛇掠空而至瞬间扑到徐国难面前,暗夜之中只留下淡淡金影,若是平常说不定已经得手,不过徐国难已经见过金蛇飞射速度,对比蛊虫还要厉害的蛊蛇自然丝毫不敢大意,见金蛇飞速射来瞬息即至,当即叫了声好,变掌为爪抓向金蛇七寸。 哪料金蛇甚是滑溜,半空之中身躯微缩顿了一顿,徐国难指爪自然抓了外空,没等变招金蛇陡地凌空加速,张口咬向徐国难伸出的食指。 徐国难骤出意外想要缩回躲避 已是不及,紧急关头丹田真气喷涌而出,顺着胳膊经脉笔直向上,破指而出射向金蛇大张的蛇口。 金蛇再是厉害毕竟只是畜生,虽然动作灵敏哪料会有如此意外变故,无形真气好巧不巧射进蛇口,斜斜穿过左眼侧部,金黄鲜血随之喷溅洒在沙滩之上。 金蛇被无形真气伤害,痛得吱吱怪叫蛇身乱扭,掉在沙滩上面扭曲几下再不动弹。 索萨知道蛊蛇是师父朱道本的多年心血,躯干坚如金铁,即使利刃砍劈也是毫发无伤,居然被徐国难凌空虚点立即重伤倒毙,看来「刘国昌」武功还在想象之上,不由地暗自提了小心,也不开口说话,举步上前近掌劈向徐国难。 刚才他自重身份,不想与两女一起围攻,眼见徐国难武功之高出乎意料,沙滩都是自家弟兄料想不会对外张扬,恶念陡生再也顾不得以众凌寡。 朱宜萱万料不到坚若钢石从不受伤的小金竟会折在徐国难之手,她与小金朝夕相处已生感情,见它软绵绵瘫在沙滩全不动弹,料必无救不由红了眼睛,尖声厉叫道:「师兄莫要动手,我要亲手毙了狗贼替小金报仇!」 索萨从未见过朱宜萱如此愤怒,呆了呆停步不前,阿莲却是撇嘴冷笑,站在旁边冷眼旁观,丝毫没有上前助力意思。 朱宜萱当众辱骂她是蛊婆,阿莲素得教主宠爱,哪个教众敢对她不敬,竟在索萨面前受到如此羞辱,恼怒之下巴不得朱宜萱在徐国难手中吃足大亏,稍泄胸中闷气。 朱宜萱深吸口气,俏目生寒冷冷瞪视徐国难,利剑挥洒剑招陡变,不再像原来那样迅捷无伦,宛若春风吹拂迎风绽放无数鲜花,渐渐把徐国难缠绕在冷厉剑网之中。 她使的是思明山庄庄主神手华佗朱道本新创绝学百花剑法,以柔克刚奥妙无穷。 朱道本性喜游山玩水,只要见到美景就留连不去,有一日春日出游瞧见山谷间百花盛开,微风吹拂鲜花拂动,宛若布设天然剑阵,触动灵机忽有感悟,站在鲜花前面不眠不休苦思七天七夜,潜心创出百花剑法,讲究以柔克刚以逸待劳,与太极刀法拳理相通,都是粘贴缠绕后发制人。 朱道本创造百花剑法时日不久,只传给宝贝女儿护身,连心爱弟子索萨都是初次得见。 百花剑法瞧着赏心悦目,实则威力惊人,饶是朱宜萱领悟低微使将出来也是难逢敌手,不一会无数娇艳鲜花盘旋组成绵绵剑阵把徐国难困在中间。 徐国难是武学高手自然识得厉害,他有过上次使用神技经验知道丹田内息已近匮乏,眼下虽有好转却也不敢过度使用真力,只得见招拆招随手应付,交手数招就知百花剑法已成剑阵,隐隐有了神技威能,单人独使威力不在十余高手联手之下,空手过招绝计无法拿下朱宜萱,说不定不小心还要伤在剑下,不由暗赞思明山庄确实了得,居然创出如此高明剑阵,当下伸手拔出腰间短刀,施展太极刀法与朱宜萱恶斗。 朱宜萱见徐国难拔刀对敌不惊反喜,她使用的宝剑是思明山庄祖传珍藏利刃,由明初筑剑名家欧阳德用西洋精铁掺杂天外陨石,辛苦三载方才铸就,吹毛断发锋利无比,明太祖朱元璋试剑之后大为称赞,亲自取名奉天剑,喻以奉天承运之意,明令只能由天子佩带使用。 昔年建文帝出逃之时随身佩戴,他身无武功本想赐给宫卫统领常森使用,常森对皇室敬若神明,晓得奉天两字喻义,哪敢使用天子佩剑苦辞坚拒,建文帝便把奉天剑随手放在库房之中,等闲不再取出, 朱宜萱偶有一日进入库房闲逛,见奉天剑削铁如泥爱不释手,此时明室都已灭亡,哪会有人理会奉天剑的特殊喻意,朱宜萱不问自取,大模大样随身佩带成为护身宝剑。 奉天剑削铁如泥触者立断,徐国难使用的不过是江湖汉子常 用的普通佩刀,锋锐之别自如云泥,莫是对砍就是轻轻碰触也会断折,无形之中朱宜萱已占了便宜。 朱宜萱宝剑在手勇气倍增,抢步上前一招国色天香推送而上,寒芒吞吐电闪星飞,满拟能够把短刀一削而断。 徐国难微微一笑,知道手中佩刀绝不能被奉天剑砍斫,短剑划了半个圆弧斜斜上挑,朱宜萱感觉奉天剑被短刀旋转形成的吸力莫名引到外圈,与短刀竟是碰触不着,心中大惊忙凝神敛气,按照老爹传授的百花剑法与徐国难游斗。 太极刀法是徐文宏研究多年的自创绝技,与朱道本创出的百花剑法各有千秋,两人刀剑纵横斗得激烈,电闪雷鸣却是不闻刀剑碰触声响,原来徐国难功力比朱宜萱强上许多,危急时刻就运用太极巧劲把奉天剑引开,绝不让刀剑碰触。 只是百花剑法由朱道本苦心独创,能以一人之力使出剑阵威力,虽然创立未久还嫌粗陋,朱宜萱功力尚浅领悟也是不深,不敢过度使力的徐国难却也轻易拿她不下,一时之间难分上下。 索萨生性喜武,见两人使用的武功都是闻所未闻,偏生不带丝毫烟火气息,与烈阳神功的阳刚霸道相比别有意味,仿佛在武道上窥见另一层境界,看得目眩神移若有所悟,一时间忘了上前替下朱宜萱,只盼两人永远交手,自己能够从中感悟奇妙境界,日后武功可以更上一层楼,与师父一样成为了不得的绝世高手。 第三百一十章 七绝神针 阿莲站在旁边见百花剑法如此奇妙,居然能够与察言司特工高手刘国昌战成平手,也是瞧得又惊又妒,对身姿曼妙飘逸若仙的朱宜萱更加看不顺眼,恨不得徐国难能够一刀把小妖女砍成两截。 虽然徐国难把机密要事一字不差全都听入耳中,无论如何绝不容许活着逃走,然而与情敌朱宜萱相比,阿莲还是盼望徐国难能够得胜,致情敌于死地。 想到机密要事阿莲心中微凛,忽地想起欧孛齐王老实旭烈岂不是也都听入耳中,虽然他们都是信得过的蕃人,然而蕃婆身份人人畏惧,欧孛齐等人虽不深信却也半信半疑,难保事后不会对人泄露惹来麻烦,特别欧孛齐是萧垅社出了名的大嘴巴,回到寨子哪会不到处向人卖弄夸口。 想到后果阿莲打了个冷颤,冷冷瞥视欧孛齐等人暗自下定决心,日后除索萨大哥外所有人都要设法慢慢除去,把泄露危险降到最低程度。 眸光瞥了眼目不转睛瞧得入神的索萨,阿莲心中醋意更加重了数分,脑海深处陡地生出恶念:索萨大哥素重义气讲究情意,只是受了小妖女狐媚勾引,才会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自己冷心冷面,不肯断然放弃小妖女向自己大胆表白,既如此何不趁此良机结果了小妖女,日久天长索萨大哥的心必定能放到自己身上,结成称心如意的神仙眷侣,不枉来到人间走上一遭。 索萨大哥身为萧垅社少族长,日后必定接替昊地族长之位成为大肚王阿德复心腹,对巩固自己在教主朵思娅身边的地位大有益处。 她名义是神教护法,进入妈祖神教后从来都是贴身服侍教主朵思娅,见惯了阴谋诡计最是心狠手辣,做事从来只考虑现实利益。 偷眼向索萨瞟去,见他呆呆望着两人剧斗出神,眸光时而困惑时而喜悦,显是全神贯注颇有感悟,阿莲武功不及索萨远甚,自然瞧不出百花剑法与太极刀法都由神道高手苦心独创,自然而然蕴含神道高明境界,见索萨如此痴迷心中极是不乐,假装不耐海风寒冷,渐渐把软绵绵娇躯靠近索萨,凑近耳边轻声笑道:“大哥看得如此入迷,不知是看中武功还是瞧上了人家小姑娘。” 甜香扑鼻软语腻耳,索萨忽地感觉温软物事触碰到耳廓,心扉摇动登时从感悟境界脱离出来,他瞧了半晌已有顿悟,隐隐触碰到说不清道不明的高深境界,被阿莲无意破坏不由地怒气勃发,张嘴想要训斥却是瞠目结舌,面红耳赤说不出半句话来,满腔怒火更是不知不觉抛到九霄云外。 原来阿莲的丰满红唇凑近耳边,有意无意伸出丁香小舌轻轻舔舐耳垂,这是她习练惯了的天狐魅术,触着心爱情郎肌肤情不自禁,自然而然顺势施展出来。 索萨每日只是跟着师父用心练武,情感世界纯净得如同一张白纸,论起男女之情极是生涩,哪里经得起阿莲运起媚功故意挑逗,脸颊莫名有些火辣,满腔怒火泄得无影无踪,忙深吸口气运功护体,脑海渐渐恢复清明,不动声色移开两步,面孔通红道:“阿莲莫要胡言乱语,索萨哪是那样的人。” 欧孛齐王老实旭烈自然把这一幕全都瞧入眼中,有志一同装作视而不见,只是面部表情精彩纷呈,显然各人心思千差万别。 欧孛齐嘻嘻低笑不以为异,旭烈却是面现异色若有所思,不期然想起少族长与徐淑媛分手时现出的异样表情。 朱宜萱对少族长的绵绵情意就是瞎子也瞧得出来,阿莲如今又是如此痴情模样,少族长一人身系三人情感,缠绵纠葛不知该如此了局。 王老实却是有些黯然,阿莲身为神教护法位高权重,王老实自然半分都不敢有丝毫邪念,然而阿莲假借侄女寄住王记油坊,整日面对娇俏可爱的如花少女,孤佬多年的王老实不可避免睡梦之中会产生丝许绮念,虽然醒来之后立即埋在脑海深处,然而瞧见阿莲当众向索萨使出媚功,还是禁不住有些神伤。 见索萨面红耳赤躲避不迭,阿莲立时知晓他是从未经历情事的雏儿,芳心更是欢喜不禁,她心中实是爱极了青梅竹马的索萨,顾不得欧孛齐等人就在旁边眼睁睁瞧着,生怕言语妖媚把心上人吓走,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伸手假装抚弄秀发扮出楚楚可怜模样,低声道:“索萨大哥,阿莲真地不是蛊婆,你莫听朱妹妹胡口乱说。” 天狐魅术是妈祖神教绝不外传的秘传媚功,遴选魅骨天生的妖媚女子按法习练,一举一动就能悄无声息施展开来,无论是谁都是心猿意马抵挡不住,即使定力高深之辈坚守本心不受影响,武功也会大为减弱,对敌之时自然大败亏输。 天狐魅术若是修炼到高深境界,有若妖狐成仙化去妖颜媚态化为圣洁天女,随时可以转换不同面目,施殿魅术如同和风细雨润物无声,定力再是高深也会不知不觉之间着了道儿,妈祖神教唯有教主朵思娅有此境界,阿莲修习尚浅自然没有如许高深媚功,然而想要在索萨面前扮出孤弱少女可怜模样,却也是轻而易举。 索萨见阿莲一副孤弱无依表情,面目丝毫不现娇颜媚态,像极幼时常寻自己保护的娇弱女娃,心肠莫名有些柔软,点头道:“我当然相信你不是蛊婆。” 顿了一顿道:“比武较技讲究正大光明,使用蛊术鬼鬼祟祟非正人君子所为,听大哥一句话,以后莫要再用。” 听索萨如此言语阿莲立时荣光焕发,喜气从心底直透上来,笑嘻嘻道:“大哥说得对极,阿莲日后以后若用蛊术害人,就让我中了蛊术万蚁蚀身不得好死。” 万蚁蚀身是蕃人最为剧怕的毒刑,凡有蕃人犯了十恶不赫的罪过,浑身上下涂满蜂蜜,一丝不挂捆绑扔入深山老林,用不了多时就会有食人蚁觅踪而来,享受蜂蜜之时自然噬咬全身,受刑蕃人眼睁睁瞧着食人蚁咬遍全身,剧痛难当偏又一时不得身死,直至慢慢变成一具白骨,化为泥土尘埃再也不见踪影。 传言万蚁蚀身之后灵魂永远受苦不得回归祖神,因此蕃人人人惧怕,宁愿自杀也不愿被捆绑扔入深山老林。 阿莲这誓言发得极重,偷眼瞟见索萨微微点头面现喜色,知道他对自己已无嫌隙,咬着嘴唇凑将过去,央求道:“只是阿莲武功低微难以自保,大哥日后可否多授阿莲武功,那样阿莲就可以不再用蛊术了。” 自家武功全都来自思明山庄,没得师父允许怎可胡乱传人,索萨本能就想拒绝,可见阿莲软语央求模样却又说不出口,迟疑道:“我的武功路数与你修习功夫不合,以后大哥想法寻些阴柔功夫教你习练就是。” 妈祖神教武功广博包罗万象,阿莲哪是想跟索萨习艺,不过找个借口多加接触,以便日久生情缘定三生,听索萨居然信以为真心中好笑,鼻里轻嗯一声,绵软娇躯有意无意挨将过来,满心欢喜笑靥如花,也不管场中打斗得如何,只想如此缠绵直到天长地久。 索萨鼻中闻到浓重处女气息,眼前仿佛出现无数旖旎场景,正自意乱情迷忽地听到欧孛齐发出嗤笑,打了个寒颤蓦地醒觉,发现阿莲不知何时竟已软绵绵偎进怀里,软玉温香触手可及,面红耳赤急忙推开,悄悄向旁边挪开数步。 他与阿莲分别多年,早已不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与朱宜萱一样当成自家妹子对待,哪会轻易动情招惹。 眼前恍惚现出徐淑媛的娇美面孔,索萨痴痴遐想,呼吸渐渐有些粗重起来。 情人间的感觉最是敏锐,阿莲自然觉出索萨对自己无意,只道他对师妹朱宜萱有情,哪料竟在想着另外的女孩,芳心不禁有些气苦,抬眼冷冷瞥了眼捂住嘴巴缩在旭烈后面的欧孛齐,转头瞧向场中恶斗的两人,见翻翻滚滚缠成一团,朱宜萱功力不敌已落下风。 藏在脑海深处的恶念重新冒将出来,阿莲故意惊叫一声,推了把索萨道:“大哥快些过去救护,朱妹妹说不定要落败。” 她故意说得极是大声,沙滩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朱宜萱与徐国难斗得正酣,功力浅薄已感难支,百忙之中抬眼望去,见无耻蛊婆不知何时又偎在师兄身旁,满面春风娇羞无限,含情脉脉仿佛就是缠绵情人,登时气得头脑发昏浑身颤抖,险些被徐国难一刀削中胳膊。m. 索萨得阿莲言语提醒,大踏步上前举掌击向徐国难,高叫道:“萱儿快些闪开,让师兄前来擒下。” 话犹未了就听阿莲高叫道:“朱妹妹快过来歇歇,有姐姐与索萨大哥在,保证逃不了贼子。” 如此浅薄的激将伎俩本来骗不了冰雪聪明的朱宜萱,只是她妒火攻心早就神智迷糊,听到阿莲言语更如火上浇油,晶莹泪水不可遏制夺眶而出,顺着白嫩面颊一滴滴淌到沙滩之上,一时之间心灰若死,只觉天下男人个个薄幸该杀,忽地挥剑用力向索萨刺去,哽咽道:“哪个要你上前相助,你去陪那无耻蕃婆好了,我要亲手为小金报仇。” 这一剑是朱宜萱毕生功力所聚,百花剑法奥妙无穷,饶是索萨武功高强出其不意差点被刺中,赶忙倒退数步暂避剑锋,见师妹俏面惨白泪若如雨,呆了呆一时不敢上前,愁眉苦脸如吞蛇胆。 他不是傻子,自然晓得朱宜萱因何生气,只是自己对两女都无情愫,心烦意乱大感头痛。 阿莲见状芳心暗喜,瞥见徐国难趁机又想脱逃,暗想良机千载难逢莫要错过,当即把早就扣在手中的七绝毒针以满天飞雨手法撒将过去,密密麻麻把徐国难与朱宜萱都罩进细密针网,嘴里高叫道:“朱妹妹莫慌,姐姐这就发针助你。” 七绝神针是妈祖神教教主朵思娅成名多年的独门暗器,用西洋精钢浸泡眼镜王蛇毒汁,运用神教密法锻炼七天七夜方才功成,细如牛毛无影无形,若被不小心刺中不出半刻血凝身亡,即使朵思娅的独门解药误了时辰也是无法解救,端的厉害之极。 阿莲是朵思娅的亲传弟子兼贴身丫鬟,乖巧伶俐素得喜爱,因此得到传授七绝神针,她故意凌空射出把徐国难与朱宜萱都罩在中间,大半倒是故意射向朱宜萱,立意借机射杀情敌免得与自己抢夺心爱情郎。 何况朱宜萱多次当众辱骂自己为蛊婆,神教护法阿莲心眼可是小得很,焉能有仇不报轻易放过。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一十一章 清心灵丹 徐国难功力远在朱宜萱之上,施展太极刀法有若和风细雨绵绵不绝,把奉天剑缠得束手缚脚,虽然锋锐无比却削不断佩刀,对敌朱宜萱早已稳占上风,只是想要瞧清百花剑法故意不出杀招,放任朱宜萱一招招使将出来。 百花剑法由思明山庄庄主朱道本苦心独创,朱道本武功高绝早就进入神道,苦心独创的百花剑法比太极刀法更胜一筹,隐隐已经蕴含神技气息,徐国难这些时日天天都要琢磨如何才能由技入神,居然能够亲眼看到神技绝招,得此机缘哪肯轻易放过。 朱宜萱武功比徐国难弱了不止一筹,徐国难能够随意施为不用担心受到百花剑法伤害,太极刀法不急不慢,逼得朱宜萱使尽全力凝神应对,偏偏仿佛又有取胜机会,舍不得就此放却敌人逃走。 索萨眼光高明瞧出不妙,大踏步上前想要换下朱宜萱,欧孛齐诸人却只觉出朱宜萱剑招如神飘逸若仙把徐国难困在中间,瞧得心旷神怡乐不可支,一时之间哪能瞧出徐国难故意示弱,想要逼朱宜萱绵绵不绝使出百花剑法,借以窥出一丝神道机缘。 两人你来我往斗得正酣陡闻阿莲娇声呼喝,徐国难脑海一激灵方才想起群敌环伺脱身要紧,瞥了眼站在旁边神色尴尬欲上不上的索萨,知道他的武功比朱宜萱高明许多,若是对上百余招内难以脱身,眼下情报到手没必要与索萨硬拼,嘴里忽地轻喝一声,当下出手不再容情,太极刀法如风似雨绵绵使出,没等朱宜萱利剑削来佩刀就已顺着剑势轻轻粘住奉天剑剑脊,借力下削想要逼迫朱宜萱撒手弃剑,趁势拔步逃离。 沙滩不远处就是大片随风起伏的芦荻,徐国难只要拔步窜入芦荻丛中,仗着熟悉地形必能轻易逃脱。 况且东宁府是察言司的地盘,码头周围到处都是高低起伏的房舍,索萨等人人生地疏心有顾忌,未必敢放胆穷追。 朱宜萱原本就不是徐国难敌手,左支右拙应付为难,见佩刀隐蕴粘劲粘住奉天剑,刀锋借势下削,若不松手放剑非被削去手指不可,然而奉天剑是她的心爱之物,哪肯当着情敌之面不顾脸面抛却在地,心念急转忽生一计,右手微扬高斥道:“着!”这时徐国难与朱宜萱近在咫尺呼吸可闻,陡见她右手扬起心中微凛,生怕突地掷出蛊蛇般的古怪物事,又见朱宜萱死死握住奉天剑不肯撒手,他是江湖成名人物哪能当真削去朱宜萱手指,微哼一声撤身后退,抽回佩刀护住身躯。 这时阿莲已抛射七绝神针,徐国难站定身躯不见有物事飞来,晓得中了朱宜萱的诡计,他强敌环伺不欲多事,哼了一声正欲抽身退逃,朦胧星光下陡见银光耀目,无数毒针宛若飞蚁无声无息从四面八方扑飞过来,鼻中隐隐闻到浓重腥臭,脑袋感觉微微昏晕,知道毒针喂有中人立毙的剧毒。 黑夜之中这类无声无息悄然而至的细小暗器最是难防难挡,徐国难心生警惕刚欲退走,陡见朱宜萱俏面惨白香汗淋漓,心念微动嘴里轻喝,手中佩刀一招如封似闭,舞成圆环罩在朱宜萱头顶,密不透风把七绝神针都击飞出去,同时脚下用力飞鸟般倒退出去,去势竟比破空而至的七绝毒针还要迅捷。 他与朱宜萱本是敌人,原本用不着出手相救,只是偷听言语晓得她知道她是思明山庄庄主爱女,徐国难想要觅机前往思明山庄,借着团凤玉佩联手朱道本反满兴汉,因此不欲朱宜萱当面出事,趁机卖好以便日后见面。 朱宜萱功力较浅,应付徐国难已觉为难,见徐国难退缩急剧喘气,拿不定主意是否再行上前,陡见大把毒针凌空罩下宛若天罗地网,不分敌我把两人都罩在中间,心中大惊想要挥舞宝剑护住身躯已是不及,正自绝望就听叮当一阵轻响,黑暗中火星乱溅,毒针纷纷扬扬都被击飞了出去。 朱宜萱见竟是徐国难出手相救,呆了呆赶忙后退闪避,只是她武功未臻化境,加上阿莲施放暗器有意捣鬼,大半毒针倒是对准她发射,哪能轻易躲得开去,蓦地左腕微感疼痛,知道已被漏网之鱼射中,片刻之后感觉头晕目眩,左腕酸麻难当,禁不住呻吟出声。 妈祖神教行事歹毒,七绝毒针专门用特制的独门蛇毒熬炼,中针后若不及时服下解药,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全身浮肿口吐鲜血,死得痛苦难当。 索萨站在旁边留神防备徐国难逃跑,哪料阿莲突发七绝毒针暗中偷袭,更料不到徐国难竟会出手相救。 他呆了一呆正欲上前,就听到朱宜萱发出轻声呻吟,索萨在思明山庄习武多年,与古怪精灵的朱宜萱朝夕相处,早就视同亲妹,听到呻吟痛楚不禁大惊,顾不得追击逃走的徐国难,大踏步上前伸手把朱宜萱抱在怀中,急问道:“萱儿,是不是不小心中了暗器,要不要紧?”听索萨语音惶急,言语之中大有关怀之意,朱宜萱芳心可可,软绵绵倚在师兄怀里不想动弹。 索萨只道她中毒昏晕无法说话,惊惶更甚忙晃亮火折细细打量,却见朱宜萱面色潮红,躺在怀里睁大明亮眼睛瞧住自己,眸里全是喜气,精神竟比中毒前还旺盛几分。 心中略宽低头去瞧伤口,见朱宜萱雪白皓腕刺着两枚狼毫毒针,显然就是阿莲射出的七绝神针,不过片刻工夫周围肌肤已经红肿了一大片,时不时流出腥臭刺鼻的紫黑污血,想是毒性极其猛烈,不禁怒道:“阿莲怎么如此歹毒,胡乱发射毒针暗中伤人。”抬头见欧孛齐站在旁边探头探脑,却不见阿莲的踪迹,索萨心里更是恼怒,喝问道:“阿莲呢,快让她拿解药救人。”欧孛齐吓了一大跳,忙道:“少族长,狗贼特工想要趁机逃跑,阿莲已经追了上去。”索萨抬头望去,果见不远沙滩两条人影倏进倏退斗得难解难分,不时能够听到兵器碰撞声响,瞧身形正是阿莲和徐国难。 他牵挂朱宜萱伤势无心细看,指着剧斗人影怒道:“欧孛齐,你快些过去替阿莲下来,让她赶紧拿解药过来救人。”低头向朱宜萱柔声道:“师妹忍耐片刻,师兄保你无事。”自己上前替下阿莲,那不是自行凑上送人头? 欧孛齐面带苦色想要推脱,见索萨面色铁青怒发如狂,恍若即将爆发的狂风暴雨,不自禁有些害怕,嘴里喏喏连声,脚下悄然后退数步。 旭烈与王老实也都围将过来,旭烈急道:“少族长,欧孛齐哪是狗贼特工的敌手,要不少族长上前替下阿莲,朱小姓自有我们照顾。”索萨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察言司特工武艺着实不低,自己若不出手绝难拦截,只是朱宜萱身受剧毒,阿莲对她又不待见,若是解毒之时暗中施些手脚,万一出事哪能觅得后悔药。 朱宜萱软绵绵躺在索萨怀中,见师兄神情变幻不定,显是极为关心自己,心中着实喜悦,就连手臂剧毒仿佛也减轻了数分,喘息道:“师兄,萱儿没事,不用过于担心。”挣扎着从怀里取出只白玉丹瓶,示意索萨倒出粒龙眼大小清香扑鼻的红色丹药喂自己吞下,微笑道:“这是爹爹特意炼制能解百毒的清心丹,萱儿刚好带在身上,只要服下就碍不了事。”朱道本性喜医道精研药性,思明山庄常年备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丹药,清心丹由数十味珍奇药草炼制而成,珍贵异常庄内也不过藏有十余枚,索萨常听师父夸口清心丹能解百毒,只要不立即中毒丧命都可解去,听闻朱宜萱竟然把清心丹带在身上,不由稍感放心。 他抱着朱宜萱候了片刻,见乌青嘴唇渐转红润,皓腕伤口流出的紫血也已变红,知道清心丹已发挥解毒效用,嘴角不自禁现出笑意。 师父真地无所不能,连能解百毒的清心丹都能研制。以前索萨对朱道本的夸口只是半信半疑,天下毒物千奇百怪互不相同,哪有丹药可以全都解去,眼见朱宜萱服食清心丹立竿见影不由地大为叹服,知道师妹性命已是无碍,不过没服毒针解药终究不太放心,扶着朱宜萱在礁石上坐好,见徐国难与阿莲斗得激烈,阿莲渐落下风沉吟片刻,对旭烈道:“好生看护萱儿,我上去替下阿莲,拿解药救人。”顿了一顿有些不放心,对朱宜萱嘱咐道:“阿莲给的解药一定要小心鉴别,绝对不能随易服下。”欧孛齐旭烈闻言都是面面相觑,惟有王老实神色尴尬,想要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朱宜萱感觉伤口麻痒渐止,知道毒性已经化解,听索萨语意对阿莲已生疑忌,心中喜悦本想唤住不让上去,转念一想这是师兄真心待己的绵绵情意,不妨让这憨哥多为自己急上几回。 当下笑眯眯坐在礁石上,瞧着索萨高大身子加入战团,嘴里故意呻吟得愈发大声,有意让索萨听见。 瞥眼瞧见持着蛾嵋刺与徐国难斗成一团的阿莲,朱宜萱俏面立时有些阴沉下来。 阿莲表面发针助战,以朱宜萱的聪明伶俐,哪能瞧不破她因醋生恨,故意发射七绝毒针暗算自己。 眼下萱儿要帮师兄偷运弹药暂且容你装神弄鬼,日后回到山里再要你这装神弄鬼暗箭伤人的狡诈蛊婆好看! 望着身形高大的徐国难,朱宜萱的秀眉不自禁微蹙:毒针数量众多来势猛恶,若不是察言司特工出手救助自己绝难幸免,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出手救助,又有何阴险目的? 激战中的阿莲忽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斜眼瞟见索萨抱住朱宜萱坐在礁石上面,捧着洁白皓腕小心翼翼观察伤口,神情焦虑前所未见,仿佛被大盆冰水兜头淋中脑门,娇躯抖颤俏面惨白,失魂落魄仿佛舞不动兵刃。 第三百一十二章 灵降慑魂 徐国难避过七绝毒针本想借机逃遁,阿莲早就料着预先防备,持着蛾嵋刺抢前一步挡住去路。 朱宜萱是抢自家情郎的情敌,徐国难却是蕃人极为痛恨的察言司特工,瞧模样说不定早就潜伏王记油坊暗中尾随,诸多机密要事都被一字不漏听入耳中,既然如此绝不容许趁隙逃脱,否则必然干碍土蕃举义大事。 何况自己的蛊婆身份极其隐密,若是察言司特工逃走之后大肆张扬,对自己的江湖名声大有妨碍。 阿莲本就心狠手辣出手无情,见徐国难武功高强行事......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三章 暗箭伤人 徐国难见过索萨的武功家数,知道烈阳神功纯以阳刚之力压人,以硬碰硬遇强更强,自己凭借太极刀法以柔克刚虽不至落败,百余招内分不了高下。 阿莲持着峨嵋刺绕身游走,稍有不防就撒出七绝毒针,如若牛皮糖极其难缠。 徐国难意在侦缉刺探,情报既已得手不想与索萨拼个你死我活,当下避实击虚不理会烈阳神功,十招之中倒有七八招击向阿莲。 索萨见阿莲在旁边碍手碍脚,威力绝纶的烈阳神功无法任性施展,横了一眼厉声喝道:“阿莲,还不快......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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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四章 基督教堂 索萨自诩英雄了得,出道以来罕逢敌手,在朱宜萱阿莲两女协助下居然还被徐国难趁隙逃脱,灰头土脸大感没趣。 朱宜萱阿莲面面相觑都是一言不发,均是感觉脸面无关,一时无心再为争夺情郎争风吃醋。 欧孛齐有心讲个笑话缓解气氛,却被旭烈暗使眼色阻住,王老实缩在旁边半句也不敢言语,只是紧紧搂住从王记油坊带出来的包袱。 此时已近子夜,沙滩上面寂无声息,呼啸海风吹得众人都是情不自禁有些抖颤,远处高低起伏的房舍朦胧一片,欧孛齐紧了紧衣袍,忍不住向沙滩呸了一口,缩着脖颈高叫道:「冷死了——难道咱们就在沙滩站上一夜,巴巴等着海龙王请大家伙儿到东海龙宫吃夜宵?」 朱宜萱觉得有趣噗嗤一笑,随即把目光转向阿莲,故意摊手道:「东宁府我与索萨大哥都是人生地不熟,妈祖神教神通广大无所不能,阿莲护法潜在东宁府已有多时,想来必有妥善法子安排住所。」 听到这话阿莲有些气结,刚想反唇相讥见索萨也是转头望来,她不欲在情郎面前显得无能,况且「刘国昌」极有可能是察言司特工化装跟踪,东宁府是察言司的地盘,耳目灵通无所不侦,倘若大批特工闻讯赶来拿捕岂不弄巧成拙,只是举义大事在即,带他们前往秘密据点也不是很妥当,心念急转蓦地想到个好去处,抿嘴微笑道:「阿莲自然有妥善安置法子,朱妹妹尽管放心就是。」 嘴里说话伸手拂拭被海风吹乱的秀发,转身领路前行,身姿窈窕宛若弱柳拂风说不出的美妙动人,虽然没有故意使用天狐魅术却也让人心烦意乱,瞧得朱宜萱也不自禁一呆,暗骂蛊婆不要脸面老是使出狐媚手段勾人。 有些担心地瞟了索萨一眼,见他面色阴郁闷头走路,对卖弄风情的迷人阿莲半眼也不多瞧,倒是欧孛齐一双贼眼滴溜溜在阿莲丰满臀部不停打转,时不时咕咚一声吞咽馋涎。 夜深人静热闹喧嚣的东宁府逐渐冷清,大街小巷关门闭户行人稀少,连流民乞丐都不知缩在哪个背风角落发抖,索萨诸人大摇大摆行走街道,难免有些引人注目,因此都闪进街旁阴影埋头疾行,尽量不发出声响。 众人心中有鬼,担心官差拦截盘查不敢住店,由阿莲领着穿越街巷一路向西,撞见有人过来立即缩身街角,不一会街道两旁参差不齐的低矮民房逐渐换成尖顶圆穹的西洋建筑,墙壁也是花花绿绿五颜六色不似汉人住宅,原来不知不觉已由南宁坊来到西定坊。.. 东宁府四坊各有不同居民群体,西定坊住的大多是从欧洲不远万里前来远东冒险发财的西洋掏金人士,建筑风格千差万别与华人房屋迥然不同,大多以砖石结构为主体,耸立高高的穹形尖顶,涂得雪白的墙壁饰以橙红黄绿各色雕绘,乍见之下让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欧孛齐常年僻居深山,偶尔跟着索萨前来东宁府也从没逛过洋人地盘,一路行走一路啧啧赞叹,摇头晃脑道:「红毛鬼他奶奶的真是浪费,把好端端的墙壁搞得花花绿绿干嘛,有那闲功夫不如到山里多猎几头野兽,香喷喷烤了吃才是正经。」 激战半夜众人都感觉有些饥饿,听欧孛齐嘴里说话肚腹极其配合咕噜噜一阵肠鸣,都不禁掩嘴失笑。 阿莲妙目流转,取笑道:「柳三鸥舅舅饿了,外甥女这就寻些食物,保险不饿着您老人家。」 见众人目光都有取笑神色,欧孛齐也觉得有些尴尬,伸手揪了揪脏成一团的胡须,抬头仰望高簇耸立的穹形尖顶,皱眉道:「那玩意尖尖的有啥子用,瞧上去就像男人的家伙,莫非想要戳老天爷一个大洞?」 阿莲噗嗤一笑,桃花上脸媚态横生,水汪汪瞟了闷头走路的索萨一眼。 朱宜萱听欧孛齐口沫横飞大讲荤话,忽地想起在 漳州闲逛时无意见到的打情骂俏场景,禁不住俏面火热芳心剧跳,似喜似嗔偷瞟少言寡语,整日只晓得勤心练武的师兄,脑中不知想起什么,红晕从面颊蔓延到颈项宛若煮熟醉虾。 听欧孛齐越讲越不像话,索萨皱眉喝道:「不胡咧咧会死人,赶快闭上你的鸟嘴,老天爷岂可拿来胡乱开玩笑。」 蕃人相信万物有灵,天地万物都由神灵主宰,逢年过节都要祭拜祈祷,欧孛齐听到索萨言语吓了一大跳,悟到方才言语无礼大大得罪老天爷,盛怒之下说不定降下灾祸与欧孛齐为难,连忙双手合什喃喃祷告,祈求老天爷宽宏大量,饶恕胆肥欧孛齐胡言乱语。 众人见欧孛齐前倨后恭都不禁好笑,赶路疲劳一扫而空,顺着曲折街巷左弯右拐行了一阵,前面现出幢哥特式宏伟建筑,穹形屋顶高耸金碧辉煌的十字架,矗在众多西洋建筑中间鹤立鸡群极为显眼,原来是洋人做礼拜的基督教堂。 郑成功驱除荷兰殖民者***,定下开放通商国策富民强兵,与英国、葡萄牙、西班牙等欧洲列强都有贸易往来,连放下武器的荷兰殖民者都允许来台经商,重金聘请大批西洋技师居住台湾研发火器,甚至挑选健壮黑人组建外籍卫队,被当地居民称为乌鬼,日常出巡大队乌鬼手执火器前后护卫,成为明郑军队的一大风景。 西定坊居住的都是从欧洲跨海而来的掏金洋人,不少是虔诚信仰耶和华的基督教徒,因此专门报经官府批准,择地建造基督教堂供教徒祷告礼拜。 西洋传教士素常宣扬普济世人,东来传教最喜扶贫济困做慈善事业,借以引诱穷苦贫民加入基督教,只是无论汉蕃都对碧瞳深目,满口鸟语不知所云的红毛鬼敬而远之,因此吸收教徒成效不是很明显。 台湾遭遇百年一遇洪灾,大批饥民流离失所无处安身,基督教堂当然不会放过这一发展教徒的大好时机,想方设法从南洋诸岛运来大批粮食,就在教堂门口青石板铺就的宽敞广场搭起高大粥棚,每日三餐施粥赈济吸引饥民前来,借机布道弘扬西洋宗教,发展基督教徒。 明郑官府巴不得有人能够替代赈济免得饥民作乱,因此对基督教堂赈粥济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多刁难。 深更半夜炉火早已熄灭,四面八方赶来的饥民挤在粥棚内外躺得遍处都是,呼噜声与呓语声此起彼伏,时不时响起孩童的刺耳啼哭,宛若正在演奏时断时续的西洋交响乐曲。 胡三抱着珠儿踡缩躺在凉棚角落,他年老睡浅感觉到异样动静,抬起身子向粥棚外面望去,见一行人鬼鬼祟祟向着西洋教堂走去。 得人好处当然要解人危难,胡三见这些人蹑手蹑脚不像好人,担心暗中潜入基督教堂偷盗,想要起身出去瞧个究竟,身子却被睡梦中的珠儿牢牢抱住,半点都是动弹不得。 瞧那些人装束不像坏人,半夜三更说不定到基督教堂有啥要事,老汉莫要多管闲事惹出祸端,胡三自我安慰想着,重新躺回到冰冷地面,仰面朝天呆呆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朱宜萱见到基督教堂有些惊疑不定,停住脚步问道:「这是红毛鬼的教堂,莲护法带我们到这里干什么?」 她在东宁府闲荡曾好奇逛过基督教堂,晓得这是红毛鬼的宗教场所,供奉的菩萨奇形怪状千姿百态,甚至有菩萨没羞没躁仅著遮羞内衣,与汉人慈眉善目道貌岸然的神佛伟岸形象大相径庭,不由秀眉微蹙踟蹰不前。 阿莲见到情敌冏样嫣然一笑,理直气壮道:「当然是到基督教堂找歇宿场所。」 见朱宜萱蹙眉迟疑,故意激将道:「朱妹妹原来害怕红毛鬼教堂,也可以另找歇宿场所。」 朱宜萱当然晓得她故意激将,只是在情敌面前哪肯服软,嘴角微微轻翘做出不屑模样,嗤笑道: 「红毛鬼教堂有啥可怕,你敢歇宿姑娘自然也敢。」 昂首挺胸抢先行走,故意装出漫不在乎模样。 欧孛齐瞧了瞧横七竖八躺满广场的饥民,恍然大悟翘起大拇指,赞道:「阿莲真是高明,俺们混在饥民之中借机藏身,察言司特工再厉害也是分辨不出。」 阿莲微笑不答,引众人绕过广场,走到花木扶疏的围墙边方才站定,嫣然笑道:「各位都是妈祖神教邀来的贵客,怎能跟虱子满身臭烘烘的流民乞丐一起睡在广场上,没的丢了身份,当然要到教堂找寻宽敞房间好生安歇,这才是妈祖神教的待客之道。」 抬头瞧了瞧金碧辉煌的高大教堂,索萨面色微变,冷声道:「住教堂,不如睡在广场舒服。」 荷兰殖民台湾视蕃人如同猪狗,多次派兵进入深山搜剿,见到寨子一概焚毁,遇到蕃人全部杀光,凶横野蛮远逾文明重礼不喜屠戮的华人。 索萨自幼从长辈嘴里听惯荷兰殖民台湾的累累暴行,对凶狠残暴的红毛鬼殊无好感。 瞧了瞧索萨的铁青面色,阿莲明白他心中想法,柔声劝道:「索萨大哥,此一时彼一时,当前最重要的是杀尽汉人夺回土地,建立土蕃自由世界。红毛鬼火器厉害无坚不摧,都是大哥亲眼所见,这次购买弹药就是通过西洋传教士居间联络,红毛鬼才愿意低价提供。为了土蕃光复大业,大哥只能委屈求全,暂时托庇红毛鬼教堂安身。」 朱宜萱星眸微闪,插嘴道:「阿莲,你如此信任红毛鬼,莫要前门驱虎后门进狼,赶走汉人却引来了红毛鬼,反让那些不识礼仪只重利益的蛮夷落足好处。」 阿莲似被说中心思,俏面微微变色,故意装出毫不在乎道:「红毛鬼与汉人都是狼子野心,处心积虑想要霸占台湾土地,教主与大肚王岂能不知,暗中早就制定对策,不劳朱妹妹费神劳心。」 第三百一十五章 教堂谍影 朱宜萱撇了撇嘴不再说话,对她而言统治台湾的无论土蕃、汉人还是红毛鬼都无甚区别。 思明山庄位于阿里山脉深处,山峻崖险迷路重重,根本不怕外敌入侵,历代庄主遵奉建文帝遗训不与外界往来,从不理会台湾岛内是非,也不关心到底由哪家统治台湾。 若不是倾心爱慕索萨师兄,朱宜萱管他土蕃汉人斗得你死我活,弄得东宁府天翻地覆也只会笑嘻嘻瞧热闹。 见众人劳累半夜都是面现倦意,索萨望着基督教堂沉默良久,缓缓道:“既然如此只是暂时...... 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同人武侠,雪中玄幻一剑,土豆都市邪神,青鸾剑道第一仙升级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六章 英国商馆 距离基督教堂斜对面不远处有幢灰白三层西洋建筑,厚重墙体都用坚硬大理石垒成,高悬灯笼下面树桩般站立两名金发碧眼身材魁梧的高大洋兵,手执火枪不准旁人接近。 门旁招牌分别写着英汉文字,龙飞凤舞笔力雄健,若有识字先生便能认出汉字写的是英国商馆,旁边小字标注延平郡王郑经亲笔题写。 荷兰殖民者被郑成功击败无可奈何灰溜溜退出福尔摩沙,厉兵秣马想与荷兰皇家海军一决高低,争夺日不落殖民霸主地位的大英帝国趁虚而入,立即派......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七章 烛阴先生 劳逊面对锐利目光恍若不觉,笑嘻嘻请吴清在客位坐好,往高脚琉璃杯倒满清澈酒液,深深吸了口气,举杯高声道:“这些威士忌都是从我的故乡伦敦乡下不远万里运来,轻易不肯品尝,眼下只剩下最后一瓶,愿与吴通事共享美酒,推心置腹。” 说完仰脖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巴仿佛余味无穷。 吴清听他成语用得不伦不类,肚里暗自有些好笑,举杯虚碰一口喝干,默不作声等待劳逊亮出底牌。 劳逊似乎并不着急,东拉西扯闲聊了一会,无非就是天气胃口......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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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荻丛密密麻麻犹如青纱帐,索萨等人根本无法觅踪追击,徐国难在芦荻丛中穿行片刻,见无人追赶放下心来,穿越芦荻丛向前疾奔,这时大街小巷早就寂无声息,远处太平街熊熊火焰还没有熄灭,隐隐可以听到房屋倒塌的轰隆声响,夹杂着大人小孩的尖利啼哭,徐国难清清楚楚听入耳中却是无能为力,只能暗自摇头叹息。 徐国难见前面房舍......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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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九章 青癯老者 兄妹两人低声说笑一阵,见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施展轻功走街窜巷,想要快些返回徐家宅院。 虽然俞依偌生性温柔绝不致让徐国难跪搓衣板,然而徐国难离家多时,想起妻子的缠绵情意就不自禁浑身火热,如今机密情报既已到手,自然急着返回家中抚慰闺中怨妇。 小别胜新婚,天大的事儿都留到明日再说。女孩子自然都极在意容貌,徐淑媛嘴里假装浑不在意,心里却极是担心满脸烟灰的乌鬼丑样给家人瞧见取笑,边行走边抬眼四下张望,忽地瞅见前面......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雪中都市,玄幻奇幻逆天,爽文武侠,邪神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章 暗夜密谋 子夜的东宁府万簌俱寂,大街小巷都已陷入沉沉暗夜之中,睡在街旁屋檐底下无处收容的流民乞丐瑟瑟发抖挤成一堆,饥饿难忍时不时发出呻吟和抱怨,和着街道两边的破烂民房里不时响起的低沉叹息,杂在呼啸风声中显得特别的阴森和凄凉。 穷苦贫民喊冷叫饿的牢骚抱怨和哀哀哭泣自然传不到深宅内院的达官贵人耳中,位于安平王城南侧的东宁总制府依旧歌舞升平,星星点点的璀璨灯火与满天繁星交衬生辉,仿佛天上人间连成一体美不胜收。 东宁总...... 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玄幻仙侠雪中,穿越奇幻,土豆一剑逆天,全军列阵脑洞都市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一章 国太死因 听到异响摘星楼内外一阵骚动,黑暗之中瞬间窜出无数侍卫身影,荷枪执刀团团护卫,待看清是总制大人盛怒出手击灭琉璃灯,并无歹徒暗中潜入总制府窥伺,一声不响重新隐入黑暗深处,周围重新恢复寂静。 冯锡范军功起家军令森严,总制府侍卫都是跟随多年的心腹精锐,即是深夜护卫依旧丝毫不见懈怠,绝非吃惯太平饭耍奸油滑的老爷兵可比。 “反冯同盟,朱术桂!” 冯锡范面色阴冷一字一顿,对守在楼下严密戒备的侍卫视若不见,咬牙狞声问道...... 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同人武侠,雪中剑来盖世,土豆狂刀奇幻,全军列阵搞笑穿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二章 同床异梦 “冯锡范!”延平郡王府内院寝殿,一灯如豆烛光暗淡,精雕细刻豪奢无比的雕花千工床上一对赤身男女横阵榻上,各自陷入深沉梦境之中,名义上的台湾之主延平郡王郑克塽迷迷糊糊发出些许梦呓,含混不清细不可闻,猛地挣脱梦境惊醒坐起,面色惨白呼赫喘气,嘴唇翕动缓缓吐出平生最为畏惧憎恨的名字,目光茫然呆愣愣瞪视纱罩掩映的朦胧灯光,豆粒汗珠从光洁额头滚滚淌下。 鸳鸯戏水枕头发出轻微响动,郑克塽没有完全从恶梦中清醒过来,听......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同人玄幻,一剑武侠都市,雪中盖世青鸾,土豆狂刀剑道第一仙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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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三章 郑家天下 冯芊芊生性爽朗情热如火,夜半惊醒不免动了兴致,缠着郑克塽试了平时羞于出口的诸多花样,直到梅开三度方才兴尽睡去,俏脸酡红在梦中依旧露出满足甜笑。 郑克塽躺在床上瞪大眼睛却是毫无睡意,趁与冯芊芊亲热毫无提防之际,从她口中探听到了不少冯府机密,比如陪嫁宫女翠莲出身冯府死士,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就连自诩武功高强的冯芊芊都远不是敌手。 “翠莲从来只听从我的吩咐,如果你小子有朝一日胆敢对我负心,姑奶奶就让翠莲一剑杀......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雪中脑洞,玄幻土豆全军列阵,一剑青鸾都市,搞笑爽文热血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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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夫妻恩爱 徐国难站在屋顶皱眉思索了好一会,虽然依稀觉得有些面熟,却始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青癯老者,眼见弦月西斜繁星渐稀,生怕家人担心自己安危,决定还是先行返回徐宅。 眼下东宁府已成为是非之地,牛鬼蛇神纷纷聚集生事,光是青癯老者自己就难以对付,还是回到家中与老爹细细商议,徐文宏见多识广经验老到,说不定能够瞧出些许端倪。 想起青癯老者的深邃目光徐国难止不住有些心惊肉跳,虽然没有动手过招,凭直觉自己肯定不是青癯老者敌手,说不定又是与永嗔大师一样的神道高手。 不是说以技入神极是艰难,怎么在自己身边神道高手成了大白菜,接二连三不断出现。 这时已过子夜万籁俱寂,街头巷尾依稀可见缩成一团簌簌发抖的黑影,时不时响起孩童饥饿难熬的尖利啼哭,以及父母的柔声劝慰,徐国难心中郁闷,想起流民乞丐忍饥挨饿流离失所,想要填饱肚皮却又不可得,心中酸楚却无计可施,只能硬起心肠快步急行,对倒卧街旁的僵直黑影视而不见。 僵直黑影都是冻饿而死的流民乞丐,明日清早便有官府组织的民壮拖走扔入野地任由夷狼野狗吞食,自不会妨碍东宁府呈现安居乐业、天下太平的盛世景象。 太平街一带燃烧的漫天火焰不知不觉已经熄灭,远近静悄悄杳无声息,不过徐国难晓得缺衣少食的难民乞丐明早又会多出一批,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夷狼野狗的腹中食物。 他脚步飞快不多时就已返回徐宅,原本以为夜深人静家人早就上床安睡,哪料虚掩院门一推就开,抬眼望见宽敞厅堂灯火通明,除徐太平不耐熬夜上床睡熟外,家人全都坐在桌前等候,听徐淑媛唾沫横飞述说夜探王记油坊沙滩激战索萨的惊险经历。 徐淑媛平时看多闲书口才颇好,讲述之间加入不少凭空想象的惊险环节,听得众人都是乍舌不已,特别俞依偌更是泪光晶莹,心潮起伏。 夫婿英雄如此,依偌这辈子没有嫁错了人。 不过能不冒险还是尽量不要冒险,依偌这辈子要与夫婿白头相依,恩爱到老。 她的复杂心思自然不便当众说出,众人坐着喝茶闲聊,等候徐国难平安回家,头发雪白的田妈兴致勃勃,奔前忙后替大家添茶倒水,时不时插嘴唠叨几句,摆出大年三十除夕守岁的不眠架势。 眼看月影渐渐西斜,过了许久还不见徐国难平安归来,厅堂气氛微微紧张起来,徐文宏刘雅萍都是眸现忧虑,俞依偌不时探头望向厅外,咬着嘴唇面色有些惨白。 这时听到吱呀推门声响,全家老少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徐国难,目光充满关切之意。 俞依偌瞧向徐国难的眸光更是秋波流转温柔无限,若不是众目睽睽不好意思,说不定就会飞奔扑入怀中。 她宅家相思丈夫日久,对徐国难刚刚返家立即外出公干本有些许怨气,眼见丈夫平安归来全都不翼而飞,转化成为缠绵依恋情感。 徐国难被众多目光瞧得好生尴尬,站在厅堂门口干笑道:「都是一家子又不是没见过,有啥子看头!」 他分明瞧出家人都在厅堂候着自己平安返家,感动之余暗自在心里发誓:无论明郑局势如何变化,国难都要尽心皆力保护家人平安,此生不渝。 心里如此想着,碰上青癯老者的负面情绪不觉一扫而光,暗淡目光重新变得湛湛有神。 徐文宏眯着老眼不动声色上下打量,见徐国难浑身上下不见伤痕,吁出长气淡淡道:「国难说得不错,都是一家子又不是没见过,如今已过了三更,夜已经深了,大家这就都散了吧,有啥闲话明早再说。」 不等徐国难说话自行从椅上起身,故意打了个哈欠,与刘雅萍相互搀扶缓步 走向卧室,把交流空间让给小夫妻。 刘雅萍本想询问徐国难几句,见到徐文宏举动会心一笑,搀着丈夫走向卧室,烛光下面清晰瞧见数缕银发杂在青丝中间闪闪发亮。 徐国难闻言怔了怔,他本想趁机告知徐文宏遭遇青癯老者之事,恳请老爹帮忙参详。 青癯老者既是神道高手必定不会在江湖上默默无闻,老爹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说不定能够从中瞧出些许端倪。 哪料徐文宏晓得小夫妻久别重逢必多恩爱缠绵,不想当碍眼电灯泡,见徐国难无恙回家,立即借口休息赶众人离开。 青癯老者不急在一时,以后有时间择机告知老爹不迟。 徐国难心里想着,就见俞依偌满面羞红轻轻走到自己旁边,勇敢伸手拉住手臂快步走向卧室。 她生性腼腆极少当众做出亲热动作,听了徐淑媛叙述后不自禁对英雄夫婿更添依恋,一时之间情热如火难以抑制,不顾徐淑媛还在旁边就牵着丈夫进房。 徐国难伸掌相握,触到俞依偌掌心厚茧心中一震,诸多心思全都化作云烟,任由俞依偌牵着亦步亦趋跟着走进卧室。 温柔乡是英雄冢,任是豪情冲天的英雄好汉在小儿女的柔情蜜意面前也会化为绕指柔。 徐淑媛在池塘边被徐国难摆了个空,芳心气恼本要趁机向大哥兴师问罪,见此旖旎情景倒不好意思开口,琼鼻微翘喃喃自语道:「今晚你要花力气慰劳嫂子,本姑娘大度饶过,明日再来兴师问罪,非要敲些竹杠才肯罢休。」 说到得意处不自禁眉开眼笑,田妈在旁听得明白,接口道:「大姑娘说啥子糊涂话,夫妻恩爱是人间美事,日后你嫁了男人,就会晓得夫妻温柔滋味,跟嫂子一样整天腻歪少不了男人。」 徐淑媛闻言登时如遭雷击,施世轩的清秀面孔清清楚楚浮现眼前,耳边响起「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的缠绵情语,呆呆站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田妈张开没牙老嘴还想继续唠叨,眯着昏花老眼见徐淑媛神情茫然呆若木鸡,笑了笑缓步走开,嘴里喃喃道:「大姑娘开始思春啦,不晓得哪家男娃有此福气!女娃大了都要成亲嫁人,天公地道有啥好害羞,早些嫁老公早些生娃才是正经大事。」 忽地想起自己夫妻恩爱儿女绕膝的青春岁月,阵年往事电影般一幕幕闪现脑海,枯皱面颊微微现出潮红,仿佛回到了阳光灿烂的幸福时代。 如果不是遭遇天杀的***杀人放火,把阖门老少都屠得精光,自家女娃也已到了徐淑媛年纪,必定早就成婚出嫁,想来光屁股娃儿都养育了好几个。 站在厅堂门口回忆旧日情形,惨死***刀下的家人容貌清晰重现脑海,耳边逐渐响起清脆悦耳的笑声,田妈目光茫然呆怔怔站在厅堂门口,好一歇方才发现厅堂里面空荡荡,除自己外再无他人。 与年初离家相比卧室毫无变化,只是地面更加整洁,家具更加干净,在烛光映照下闪烁耀眼红光,显是俞依偌见丈夫回家细心打扫了好几回,陪嫁过来的雕花木床特意换上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长条形枕头撒满粉嫩牡丹,都是第一次使用的新被新褥,窗前桌面花瓶还插着刚刚采摘的粉红玫瑰,粗若儿臂的龙凤蜡烛摇曳发出温馨光芒,若是墙壁窗楣再贴上喜字,就是新婚夫妇的洞房花烛。 徐国难是过来人,一瞧卧室布置就明白俞依偌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多日奔波劳累立时化为绕指柔,伸手拥抱低垂脑袋满面娇羞明艳动人的妻子,轻声道:「依偌,这些日子实在苦了你。」 听到丈夫的温柔絮语,俞依偌感觉鼻子微酸,月余独守空房的担惊受怕全都不翼而飞,依恋地把头靠在徐国难胸口,用力抱住结实有力的刚硬身躯,琼鼻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 「你明白就好。」 不等徐国难回过神来,就把火热娇躯紧紧偎进坚实胸怀,柔声道:「国难,你终于平安回到家中,依偌——真地好想好想你。」 徐国难也是心情激颤,更加用力抱住俞依偌,凑近耳边腻声道:「依偌,我也好想好想你!」 耳垂遇到热气俞依偌登时娇躯绵软,主动踮起脚尖献上芳吻,两人相互依偎紧紧拥抱,火热嘴唇贪婪接触不分彼此。Z.br> 呻吟粗喘绵绵不绝,把窗外的蛙儿鸣叫都压了下去。 今夕何夕,遇此良人。 仿佛过了良久,似乎又只是一瞬,龙凤蜡烛扑的一声爆起灯花,烛光先是微微暗淡,接着大放光明耀眼生辉,照得雪白墙壁融成一团的黑影抖动不已。 徐国难俞依偌连成一体相互偎依坐在床沿,彼此凝视的目光都溢满似水柔情。 俞依偌面颊晕红流光溢彩,烛光下见徐国难炯炯望住自己,羞得把滚烫面孔藏在丈夫怀中,呢喃道:「国难,做你的妻子,依偌这辈子好生幸福。」 同床共枕十多年,徐国难不止一次听到俞依偌的温柔情话,都没有今晚这样动人心弦意荡神摇。 他眉开眼笑低嗯一声,不老实的大手再次袭上俞依偌的饱满酥胸,边大力抚弄边贴着耳朵悄声道:「娘子,一个多月不见,这里长大了不少喔。」 俞依偌被丈夫大胆抚弄羞得粉面滚烫,娇躯躺在徐国难怀里泥水般软成一团,双眼微眯连手指都懒得动弹。 第三百二十五章 依偌怀孕 眼见徐国难动作越来越大胆,俞依偌被摸得手软脚软,脸热心跳红晕染颊,好不容易挣扎着恢复三分清明,伸手拍开不老实的登徒之手,横了一眼低嗔道:「胡说些啥子,不要动手动脚——我,有了!」 最后两字轻如蚊蚋微不可闻,徐国难耳力虽精心情激荡之下却也听不清楚,他在漳州实施厄斯计划虽然不免跟着旗人出入风流场所假戏真作,然而内心深处最眷恋的还是独守空房的温柔妻子,见俞依偌欲迎还拒不由地更加情热如火,用力抱住红潮满面的妻子,正想吹熄蜡烛推倒床上习演周公之礼,忽地想起平安号走私海船顺手牵羊得来的珍宝,当下从怀里取出玛瑙手镯,献宝般递给俞依偌,呵呵笑道:「这是为夫送给娘子的见面礼,请娘子赏收。」 玛瑙手镯是刘员外为冯德贵七房小妾精心挑选的生日贺礼,做工精美价值千金,烛光映照下璀璨生辉,鲜红夺目眩人眼目。 自己说的话没被丈夫听清,俞依偌微感失望,心头却不自禁一宽,垂下眼皮望向玛瑙手镯,立时被眩目红芒晃花了眼睛,伸手抚摸觉得温润清凉,竟能感觉到丝丝凉意,喜得扬起秀眉道:「这手镯好生漂亮,真地送给我么?」 见俞依偌得到见面礼孩童般欢喜雀跃,徐国难暗叫惭愧,自己终日忙于公事极少顾及无怨无悔默默奉献的妻子,连见面礼都是顺手牵羊,委实有些对不住,赶忙笑道:「当然送给娘子佩戴,愿娘子越戴越年轻,越活越娇媚,与国难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顿了一顿道:「还有见面礼物明日送给姆妈,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听到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俞依偌眼神现出痴迷,用鼻音轻嗯了声,小心翼翼把玛瑙手镯套进皓腕,果然交映生辉两相得宜,说不出的魅惑迷人,瞧得徐国难情欲陡涨,轻轻抱住妻子搂进怀里。 俞依偌得到见面礼眼角眉心溢满喜气,偎依在徐国难胸口抚摸玛瑙手镯越看越爱,对着烛光反复欣赏个不停,竟是一时舍不得摘下,忽地想到了什么,望向徐国难轻声道:「你给淑媛准备了什么礼物,这妮子生性泼辣可不好对付,没有礼物说不定眼红说怪话。」 徐国难想起黄骠马明明是哈善赠送自己,却被徐淑媛大模大样据为己有,心中微微有气,冷哼道:「阿黄本来就是我的,她却强索了去,还好意思开口向我讨要礼物。」.z.br> 俞依偌不明所以,星眸闪动有些疑惑。 窗外枝条忽地无风自动,仿佛有野物伏在枝条中间,徐国难瞧着妻子娇艳欲滴模样心头大为躁动,没有留意窗外异样动静,搂着俞依偌低声调笑道:「娘子,常言说得好小别胜过新婚,如今已是夜深人静周围无人,听房的人儿早就走得一干二净,就请上床安歇吧。」 他与俞依偌成婚之际生怕家人躲在房外听房,三更半夜依旧对坐不动,当时徐国难就对俞依偌说此言语,俞依偌听徐国难提起新婚旖旎情景,面泛桃花娇羞不禁,抚着玛瑙手镯垂头不语。 见妻子眼波流离予取予求的温柔俏态,徐国难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小腹如遭烈火焚烧难以自禁,伸手就去拉扯俞依偌的内衣。 俞依偌浑身滚烫颤抖不已,觉得浑身火辣辣如同火烧,脑海好不容易保持半分清明,犹豫片刻握住徐国难急着脱衣的胳膊,轻声道:「国难,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有了!」 还没说完就已晕染双颊,掀起眼皮飞快瞄了眼徐国难,娇羞不禁再次低下头去。 这回徐国难听得一清二楚,他是过来人,自然明白俞依偌说的是啥意思,乐得合不拢嘴巴,停止动作抱住俞依偌道:「真地有了?我——又要当爹了?!」 没等回答急忙松手道:「千万小心些,切莫误伤了腹中孩子。」 窗外黑影听到依偌怀孕也是大出意料,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只是卧室两人各有心思,谁都没有留意窗外传来的异响。 徐家三代单传,添丁增后自是天大喜事,俞依偌嫁入徐家多年,生下徐太平后一直没有怀孕,虽然徐文宏刘雅萍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俞依偌私心却觉得对不起公婆,私下时常为此难受,求神拜佛各种生子良方不知吃了多少。 见徐国难听到怀孕欢天喜地模样,俞依偌嗯了一声,垂下眼皮低声道:「上次你离家公干,没过多久我就感觉泛酸恶心,月事也没有按时到来,当时就怀疑是不是有喜,私下找张大夫把脉诊治,方才晓得已经——」 说到这里禁不住娇羞脸红,声音轻如蚊蚋,「有了身孕。」 生子良方果真妙用无穷,临别之际数晚云雨奋战就让妻子珠胎暗结? 徐国难不自禁有些感激岳父大人为己着想,手舞足蹈笑得合不拢嘴,半晌伸手轻抚俞依佑小腹,依旧平平坦坦光洁白腻,却能依稀感觉到幼小生命在子宫孕育。 不知这是过于欢喜产生的错觉,还是境界提升拥有的超能力。 「两位老人家知不知道?」 把耳朵紧贴小腹仔细倾听胎儿动静,徐国难满脸都是幸福,头也不抬追问道。 俞依偌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秀眉微蹙欲言又止,眼神有些忧虑。 徐国难瞪眼道:「这样的大喜事怎能不赶忙告诉爹娘,让两位老人家也高兴高兴——日后你要多注意休息,千万不能过于劳累,家中活计都可以推给淑媛,免得她没事整天缠着我。」 俞依偌听得晕红俏脸,忍不住嗔怪道:「我哪有那么娇嫩。国难,怀孕的事先不要告诉爹妈——」 「为啥?」 徐国难有些不解抬头望了眼俞依偌,片刻之后重新把耳朵贴回小腹,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气。 「我——想过些日子再找大夫仔细诊断,万一假怀孕岂不闹出笑话。」 俞依偌俏面有些苍白,低垂眼皮忸怩道,偷偷抬眼望了徐国难一眼。 徐家子嗣不旺阖家都盼望多子多孙,俞依偌以前也曾月事不至诊断怀孕,最后发现竟是大夫误诊,被徐淑媛私下传为笑话,羞得俞依偌好些天抬不起头。 眼下虽已诊断怀孕,俞依偌还是心中忐忑,生怕大夫误诊闹出笑话。 见俞依偌似喜还忧的不安模样,徐国难不禁有些失笑,觉得俞依偌的担忧有些道理,沉吟片刻点头道:「娘子说得有理,明日为夫再请妙手刘亲自诊断,他当过王府御医,亲自为董国太开方调养,医术高深绝不会误诊。不管怎样你以后都要少干活多静养,千万不可过于劳累,万一累着了可不得了。」 见俞依偌神情有些不以为然,顿了顿加重语气道:「只要能给徐家再添个孙子,就是娘子的最大功劳。」 添丁增后是徐家头等大事,俞依偌轻嗯了声,轻轻把头靠在徐国难肩上,眉目间欢喜不禁,洋溢着重为人母的幸福感觉。 徐国难轻轻搂住俞依偌,想起俞洪德赠送生子良方时的言语,微笑道:「看来生子良方确有用场,服了没几日娘子就已怀孕,以后还要多服才是。」 心想粮仓失火之事不知处理得如何,如果俞洪德还是没有脱罪,自己倒要想方设法帮上一把。 不过这话如今不可提起,免得破坏难得的温柔场景。 俞依偌微微点头,忽地想起徐太平在鹿车上的童言无忌,俏面发白有些紧张,咬住嘴唇轻声问道:「万一怀的是女儿,咋办?」 她心中自然极盼生个男娃,然而生育之事做不得主,是儿是女全凭老天爷作主。 「女儿必定跟娘子一样美丽 贤惠,为夫照样喜欢得紧。」 徐国难自是明白妻子心思,毫不迟疑高声应道,把俞依偌搂得更加死紧。 俞依偌听得满心欢喜,徐家三代单传盼着添丁增后,丈夫却能如此开明事事为自己着想,真是难得的夫婿良人,她瞧着徐国难转身整理被窝,心里莫名感到紧张,晕着脸吃吃问道:「你——干嘛?」 「当然上床睡觉。」徐国难有些奇怪地望了俞依偌一眼,哑着嗓子道:「为夫本想与娘子好好亲热一回,既然娘子身怀有孕,为了稳妥起见咱们还是分床而睡,免得不小心伤了徐家子孙。」 听丈夫对自己如此体贴照顾,俞依偌心里溢满幸福,眸光温柔得简直要滴下水来,俏眼迷离踟蹰片刻,轻声道:「国难,有些时候夫妻之道并不一定要那个,依偌与你分别一个多月,也是时刻想你恋你,今晚不要你再为我苦熬。」 没等徐国难悟过神来,俞依偌就轻轻俯身勇敢掀开徐国难的衣袍,娇媚横扫了一眼许久未见的勃起怒蛙,粉嫩红唇在烛光映照下如同初绽桃花魅惑无限,室内登时旖旎温存春色无边。 窗外夏虫窸窣蛙鸣起伏,一条瞧不清面目的窈窕黑影捂住火热俏脸,慌慌张张从疏离枝木间窜将出来,顺着廊道踉踉跄跄逃将开去。 貌似太平的东宁府夜晚,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风平浪静。 第三百二十六章 财迷心窍 百里之外的首里夜晚也不平静。 荷兰远东舰队秘密潜伏琉球海域企图设伏拦截明郑粮船的机密情报把明郑护卫舰队指挥官林凤的美好心情破坏得一塌糊涂,吩咐亲兵不许多嘴多舌对外泄露消息后,林凤骑着战马气哼哼返回临时居住的驿馆。 驿馆是琉球王国专门设立用于接待前来传旨的上国钦差,位于首里黄金地段占地数十亩,亭阁楼宇处处依照江南园林,小桥流水花团锦簇,一草一木无不精心雕饰,随意顾盼处处风景,令人心旷神怡留连忘返,落入文人儒士眼里就是留传今古的绝妙好词,可惜林凤大老粗出身毫无雅骨,手下都是只会舞刀弄剑的粗鲁士兵,住进驿馆后整日酗酒赌博把山水胜景糟蹋成残花败柳,心疼得接待官员直皱眉头。 回到驿馆林凤紧皱眉头在厅堂不停走来走去,嘴里时不时发出喃喃自语,脑海风车般想着应敌对策。 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军务,跟随冯锡范南征北战也算见多识广,当然明白荷兰远东舰队船坚炮利不好对付,如若没有事先获得机密情报,粮船返航途中荷兰战舰突然窜出拦截,护卫舰队仓促应战极有可能遭受严重损失,笨重缓慢的粮船更是无法逃脱炮轰,沉入海底成为东海龙王的盘中餐。 倘若好不容易购买的粮食不能平安运回东宁港,冯锡范临行特地许诺的明郑水师副总督职位自然成为画饼,说不定还要罢官降职受到处分。 想到冯锡范射向自己的阴沉目光,林凤不自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淌满热汗的身子如坠冰窑。 他跟随冯锡范多年熟知狠厉性格,知道冯总制对待手下赏罚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如果立下功劳自然能够升官发财,误了大事却也必定严惩不贷,眼下东宁府粮食短缺嗷嗷待抚,冯总制亟需运回粮食收买人心,倘若返航途中遭遇伏击粮食损失殆尽,冯锡范再是亲信自己也要挥泪斩马谡。 况且明郑水师素来抱团排斥外人,刘国轩早就想方设法寻找借口驱逐陆师轮训军官,如果返航途中遭遇红毛鬼战舰拦截受到严重损失,岂不更让刘国轩有了驱逐理由,那帮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水师将领也会越发瞧不起自己,如此怎能如冯总制所愿把明郑水师牢牢掌控,架空刘国轩以图大事。 这一仗不仅要打,而且要赢得漂亮光彩,让那帮自高自大的水老鼠瞧清楚林凤大人不只擅长打陆仗,指挥水师作战也有一手,如此才能口服心服听从指挥,逐步架空刘国轩实际掌控明郑水师。 林凤暗暗下定决心,眼里陡地射出冷厉光芒,狠狠一拳重重捶中桌面,震得茶杯叮咚乱响,险些倾倒洒出茶水。 他原本是明末义军李自成部下,山海关大战败于***之手后狼狈西逃,碾转投入国姓爷帐下,征战多年早就明白军中若要树立威望必须建立不世战功,只要能够击败荷兰远东舰队护卫粮船平安返回东宁港,各舰舰长自然会对自己口服心服,假以时日就能慢慢建立亲信班子,把实力强横的明郑水师牢牢掌控成为冯总制的嫡系武力。 否则即便硬往明郑水师渗沙子,如果各舰舰长都是阳奉阴违口是心非,万一有事能否指挥得动还是两说。 自己身为冯总制的铁杆亲信,若能平安运回粮食解了燃眉之急,凭借功劳就可升任明郑水师副总督,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够真正收服明郑水师,取代刘国轩成为新的明郑军神,升官发财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想到明郑军神林凤不由地热血沸腾,他从军多年自然对这一名号无限向往,沉思良久蓦地有了主意,紧皱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伸手招进一直守在门外的林英,压低嗓门密密嘱咐了一阵。 林英眼里现出钦佩神情,高声答应大踏步走将出去。 眼送林英快步离开厅堂,林凤想到只要按计策行事有胜无败 不由地心怀大畅,眉开眼笑哼着不成调的西皮小曲,抬头望见日头高悬阳光正烈,距离王宫晚宴还有一段时间,一时之间感觉有些无事可做,刚想吩咐亲兵唤进舞伎唱曲解闷,耳朵动了动听到杂乱脚步声响,循声望去数名亲兵抬着沉重箱子从后院哼哼叽叽走将过来,眉头微皱喝问道:「你们抬着箱子干甚么?」 见参将大人问话众亲兵急忙放下箱子行礼,其中一人惶恐道:「不是大人吩咐把近日收到的财宝全都打包运到码头,明早——」 话未说完林凤用力拍了下脑门,他率领护卫舰队秘密来到首里购粮,琉球上下都是百般讨好争送礼物,金银珠宝收了一大箱,返回东宁府当然全都要带回,因此吩咐亲兵打包收拾送到舰上,方才心急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见众亲兵垂手站立等候吩咐,林凤转着眼珠沉吟片刻,道:「把箱子抬回后院严密看管,不——都抬进厅堂罢。」 众亲兵自然凛遵无违,用力抬起箱子进入厅堂,林凤瞧着箱子放好,挥手示意众亲兵退出厅堂,亲自上前扯开封条打开箱盖,五彩斑斓的耀眼光芒立时从箱子里面映射出来,饶是林凤早就逐件欣赏过收受的珍贵珠宝,见到耀眼光芒还是不自禁眼放异芒,连呼吸都有些粗重起来。 千里当官只为发财,老子琉球之行的收获着实不小。 琉琉王国虽是不上台面的蕞尔小国,毕竟立国数百年收藏极其丰富,特别是历代君主敬奉华夏争相朝贡,每次朝贡归来都能得到大笔赏赐,其中不少是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琉球国王尚敬为了讨好林凤,一股脑从宝库之中搬将出来作为礼物赠送给林凤,林凤自然欣然笑纳,毫不客气收入囊中。 急促喘出数口粗气,林凤强抑胸中激动,伸手从箱里取出串洁白温润的珍珠项链,每一颗珍珠都有鸽蛋大小,在阳光映照下发出迷人的魅惑光芒,显然是采珠蚌户历尽千辛万苦从远洋深海采集而得,若非琉球王国四面环海远离大陆,绝无可能采集如此巨硕珍珠。 缓缓抚摸珍珠项链良久,林凤极为不舍地放回箱子,目光在奇珍异宝间逡巡片刻,又提起一对泛着幽幽蓝芒的蓝宝石手饰,式样精巧不类中土,应是某位琉球官员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从西洋红毛鬼手中获得,敬献给林凤成为玩物。 把价值连城的贵重珍宝一件件从箱中取出,林凤欣赏良久放回箱子另换一件,瞧得津津有味留连不舍,有些礼物是琉球官员赠送的古董书画,大多都是前往中原朝贡的琉球官员重金购买,或者历代皇帝赏赐所得,论价值绝不在珠宝玉石之下,林凤却是随眼一瞥任由堆在角落没有触碰。 他大字不识粗憨一个,虽然晓得古董书画珍贵极其难得,在自命文雅的风流官员眼里价值远逾珠宝玉石,却实在提不起兴趣取出欣赏。 老子当年跟着闯王打天下,行军途中不晓得撕碎多少名贵书画烤火御寒,也感觉不出比山上柴禾更暖和几分。 眼前金光耀眼,林凤双手提满珠宝玉石目光痴迷,恍忽间仿佛回到跟随闯王李自成扯旗造反纵横天下的年轻岁月,不由地有些得意洋洋,杀人放火金腰带,昔年如果自己不是走投无路狠下心肠杀官造反,如今不过是宅在山沟土里刨食的憨厚老汉,哪有可能吃香喝辣拥金抱银。 呆站在瑞气莹然的箱子前面,林凤嘴角流淌出长长涎水,耳边依稀能够听到守财奴舍命护宝发出的凄厉惨呼,仿佛瞧见无数人头在耀眼金光中滚滚落地。中文網 这是啥时候的场景,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 正自精神恍惚忽地咚的一声轻响,沉浸在杀人放火辉煌往事中的林凤浑身一激灵,宛若灌了三斤女儿红的昏沉脑袋立时恢复清醒,抬头望见一柄雪亮钢镖插在廊柱上面,镖尾红绸兀自轻轻抖颤,不由地扯开嗓 子高声惊叫,连滚带爬狼狈逃出厅堂,手上紧握的珠玉宝石滚落一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响。 他这些年位高权重养福惜体,早就不复早年亡命造反的血气之勇,撞见刺客当然以保命为第一要务。 守在门外的亲兵听到惊呼声一拥而入,瞧见插在廊柱上面钢镖也都张大嘴巴面面相觑,谁也不晓得钢镖到底从何处射来。 陈万道奉命前来琉球传递机密情报,荷兰舰队虽已严密封锁通往台湾的往来航道,然而以南洋陈家的庞大能量派遣快船暗中潜出封锁圈却是轻而易举,陈万道当天晚上便乘坐快船离开巴达维亚,一路风平浪静不数日平安抵达首里。 见收购粮食已接近尾声,陈万道本欲潜入驿馆向林凤传递机密情报,忽地想到察言司在首里设有情报站点,若由察言司特工当面向林凤递交机密情报更易取信,便趁无人留意偷偷溜入察言司琉球站,亲手在站长王凌房间放置记录机密情报的棉纸,躲在暗处瞧着王凌看完机密情报面色大变匆匆出门,料定必是前往驿馆向林凤通风报信,明郑护卫舰队实力强横,只要有了防备就不惧荷兰舰队设伏拦截,放下心思在首里城内四处闲逛。 首里是琉球王国京师所在,街道房舍处处仿照金陵格局,粉墙黛瓦云树烟芦,大异荷兰殖民者控制下的巴达维亚,陈万道自幼生长南洋,中原被***占据没能跟爷爷陈兴华一样依照祖训前往游历,见到美景胜境不由地眼花缭乱,悠哉悠哉东游西逛来到首里港,被把门士兵拦住喝令不准进入。 陈万道自也不在意,站在港口偷眼觑望,见海面泊满大小粮船,蚂蚁般的码头小工忙忙碌碌搬运粮袋上船,心中不由地微微一怔:明郑护卫舰队既已晓得荷兰舰队暗中设伏拦截,为何不严加防备依旧往粮船搬运粮食,难道其中有啥子猜不透的玄机? 想到这里陈万道游兴全无,正自思索是否要再次向明郑护卫舰队发出警告,蓦地见到身着便服的王凌匆匆从港口出来,刚要尾随过去就瞧见林凤骑着高头大马,在大群亲兵护卫下驰出港口。陈万道虽然不认得林凤,瞧服饰知道必是明郑护卫舰队指挥官,心念微动索性潜入驿馆探个究竟。 琉球王国太平日久武事废弛,林凤住进驿馆从来没有发生意外,护卫亲兵吃多太平饭难免有些懈怠,陈万道轻功卓绝翻墙进入驿馆居然无人察觉。 他见厅堂门口亲兵守卫严密,趁人不备偷偷溜到堂后,从半敞窗户向内张望,刚好瞧见林凤捧着大堆珠宝如痴似狂,不由地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心想明郑官员来到琉球秘密购粮还敢大肆收受贿赂,真是见钱眼开毫无心肝。 心中鄙夷本想就此离开不管不顾,蓦地想起临行之际爷爷陈兴华的殷殷嘱托,明郑治下嗷嗷待抚的苦难贫民,暗想都是华夏子孙总不能置之不理,沉吟片刻伸手从镖袋取出柄钢镖射将过去,立意警告林凤莫要财迷心窍误了大事,否则以他的暗器手法哪会让林凤逃得性命。 第三百二十七章 炮灰舰长 林凤自然不晓得其中关窍,遭遇刺客刺杀惊惧交加,双手紧紧握着珠宝玉石,刚想吩咐亲兵封锁驿馆严密搜查,蓦地听一名亲兵指着钢镖叫道:「大人,钢镖上面插着纸条。」 林凤怔了怔,抬头果见钢镖尖端插着张棉纸,瞧式样与王凌首里港码头取出的仿佛相似,心念微动示意亲兵上前取下,见棉纸上面不出所料有着古怪符号,显是暗中向察言司琉球站通风报信的神秘人士,情报内容与王凌密报并无二致,末尾还龙飞凤舞写着八个大字:财迷心窍,莫误国事。 墨迹未干显是新添上去,饶是林凤官场历练多年早就精通厚黑学,见到八字也不自禁有些面红耳赤,暗忖神秘人士既能暗中潜入,说不定还躲在暗处窥探动静,转了转眼珠不动声色将珠宝玉石揣进兜中,捏着棉纸干笑道:「莫要紧张,有义士特地潜入驿馆通风报信,不是他妈的刺客。」 执刀抡枪跃跃欲试的亲兵闻言都是一怔,一名不太懂得察言观色的亲兵脱口问道:「大人,还要不要封锁驿馆严加搜查?」 林凤瞟着不小心跌倒摔碎的珠玉宝石暗自心疼,思忖这一跌要损失多少银两,正没好气见到出气对象,趁机一记耳光用力甩将过去,铁青面孔怒吼道:「老子都说了是义士,你他奶奶的查个屁查,如此有本事干嘛潜进来时睁大狗眼啥都瞧不见!」 倒霉亲兵捂着火热面颊诺诺连声退到后面,林凤伸指弹了弹棉纸,环视四周不见丝毫动静,高叫道:「义士尽管放心,林凤接到情报后就已妥善布置,绝不让一粒粮食沉入海底,明日义士且看林凤手段。」 远近还是寂无声息,林凤不晓得神秘人士是否还躲在暗处,不过戏份要演得十足,当下吩咐亲兵把摔碎不值钱的珠宝玉石草草收拾,箱子也重新抬回后院,自己坐在厅堂对着琉球海域舆图反复琢磨,貌似正在苦思破敌良策。 其实这一切都只是装模作样,林凤出征作战从来都是率领手下一拥而上,不通地形不明阵法,把两军相逢勇者胜发挥到极致,幸好他的敌手大多都是惜命顾身见敌先退的大明官兵,见到亡命徒舍命杀来无不惊骇俱绝,抢先一步撒丫子跑路,因此林凤对敌作战倒是胜多败少,在闯王军中赢得悍将名号,归降国姓爷后行军打仗自有统军将领,他只需遵令行事猛打硬杀即可,倒也象模象样不露破绽,被同样有勇寡谋的冯锡范视为心腹。 海战舆图精密复杂半个文盲兼老大粗林凤哪里瞧得明白,他对着舆图装模作样,过了好一会惴度神秘人士应该已经自行离开,方才站起伸了个懒腰,想着该如何找些乐子消磨时光,一眼瞧见林英急匆匆从驿馆门口进来,忙叫住问道:「差使办得怎样?」 林英不晓得驿馆刚刚有「刺客」潜入,见戒备森严颇感诧异,见林凤瞪大眼睛望住自己,压低嗓门禀道:「全都按大人吩咐办得妥当,大人尽管放心就是。」 林凤微微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不放心嘱咐道:「明日胜败在此一举,晚上你小子不要跟老子前去王宫,老老实实蹲在港口给老子盯着,若是出现差错绝不轻饶。」 说到最后已带有警告意味,林英蓦地感觉后颈有些冰凉,打了个哆嗦连声答应,迟疑片刻道:「真地不要事先把敌情告诉各舰舰长,派出战舰搜索荷兰红毛鬼舰队?」 伸掌在林英后脑勺用力一拍,林凤笑骂道:「老子啥时候说过不告诉各舰舰长,只不过要拖到饯行宴之后,那帮水老鼠与老子从来都不是一条心,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更不肯跟赴宴,平白让老子在尚敬和桦山正则面前失却脸面。」 见林英表情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林凤又在后脑勺拍了一记,拍得人高马大的林英矮了半截,没好气道:「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老子都不急你急个啥子,荷兰红毛鬼明日才会途中设伏拦截,晚 上弟兄们都要好好睡觉,否则明日哪有精力对付红毛鬼战舰。至于派出战舰搜索荷兰红毛鬼舰队,你道荷兰红毛鬼是天生傻子,瞧见侦察战舰不会生出疑心,平白无故打草惊蛇多生事端。」 对似懂非懂的林英语重心长教训道:「荷兰红毛鬼还不晓得咱们已经知道设伏拦截机密情报,以有备击无备才能一举成功,否则红毛鬼战舰知道咱们有了防备万一胆怯退却,岂不平白无故少了场送上门的功劳。」 听着林凤口若悬河头头是道,瞠目结舌的林英只得诺诺称是,内心深处隐隐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琉球国王尚敬亲自在王宫主持举办饯别宴席,是给即将返航回台的明郑护卫舰队天大脸面,各舰舰长虽然暗中都瞧只顾趁机发财的林凤不爽,却也不好当众不给指挥官面子,由复明舰舰长邵威率领,十二名舰长布置好舰上防务后,日头未落各自骑着战马来到驿馆,与林凤一起前往王宫赴宴。 林凤一直担心各舰舰长借口防务无法脱身不给面子,听到消息自然大喜过望,亲自抢出驿馆迎接,见各舰舰长都是衣饰一新更加笃定,摆出亲热模样拱手高叫道:「各位兄弟来得好快,等会赴宴可要拿出酒量一醉方休,绝不能输给倭国那帮锉鬼。」 他口中的锉鬼自是倭国派遣首里「保护」琉球王室的驻军将领,以桦山正则为首都是视酒如命,林凤这些时日周旋宴会屡次对战拚酒,势孤力单屡战屡败,如今有各舰舰长跟随护驾,胆气大增立意要挽回脸面。 明郑水师官兵常年海上生涯都炼就一副好酒量,各舰舰长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听到一醉方休不自禁都有些酒虫发痒,兼之对战倭国锉鬼事关明郑脸面,都是跃跃欲试士气高昂,七嘴八舌高声答应。 邵威年长居首,示意各舰舰长翻身下马,向着林凤拱手笑道:「大人尽管放心就是,兄弟们平常都能把酒当水来喝,再不济也绝不会输给倭国锉鬼。」 听到凑趣言语林凤心中大乐,见气氛和谐刚想再说笑几句,进一步接近与各舰舰长的亲密关系,蓦地听到人群后面有不识趣声音冷声道:「等会喝到尽量也就是了,明日一早就要护卫粮船返回东宁港,途中说不定会遭遇风险,切不可喝得烂醉误了公事。」 听到扫兴言语各舰舰长面面相觑,神情都微微有些尴尬,林凤面色微沉转瞬恢复如初,抬眼望向站在后面的黑面舰长,咬牙点头道:「公覆兄说得对头,酒要喝得尽兴却也不可贪杯误事,不过凭借弟兄们平常以酒当水的好酒量,怎么也不会输给倭国锉鬼!」 他嘴里说得漂亮之极,眸子深处的怒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各舰舰长都是人精哪会瞧不出来,望着冷口冷面的振明号舰长陈豹都是有些担心,陈豹却是浑若无事毫不在意,淡淡回道:「林大人晓得就好,拚酒输给倭国锉鬼无损大局,护卫粮食平安返回东宁港才是头等要事,途中万一出事沉了粮船,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顿了一顿道:「我本来不打算前来,邵威大哥非要拖着过来,我瞧舰上弟兄防备都有些松懈,晚上莫要出事才好。」 护卫舰队十二名舰长若论最惹人嫌非属陈豹莫属,陈豹表字公覆,据说是倾慕三国时期吴国水师名将黄盖特地自取,从国姓爷时期就是出了名的水师悍将,精通海战屡战屡胜,国姓爷发兵***时陈豹只是名炮手,率先发炮击沉荷兰远东舰队主力战舰赫克托号,为迫降荷兰殖民者立足台湾立下汗马功劳,论起战功资历明郑水师无人能比,然而心直口快不识风色,动辄开口顶撞上司,在上司心里从来都没有留下好名声,因此混了三十多年也才当上振明号舰长,赢得了炮灰陈的倒霉绰号。 饶是如此陈豹依旧秉性不改,嘴巴臭得人人摇头,每次瞧见林凤指挥失当就会 出言指责,好多次弄得林凤当众下不来台,若不是陈豹资历够老战功卓著,平常不太得水师总督刘国轩欢心,林凤有些拉拢,早就暗中设法把这碍眼货色扫地出门。 听到陈豹说出类似诅咒的触霉头话语,各舰舰长人人变色,林凤更是在肚里破口大骂,幸亏邵威老成持重瞧出情形不对,急忙打了个哈哈转过话头,方才把尴尬场面掩饰过去。 林凤本来想把各舰舰长拉进驿馆拉拢一番,被陈豹扫兴言语一冲失却兴头,当下吩咐亲兵左右护卫,骑上战马横冲直撞奔向琉球王宫而去。 琉球王国地处偏僻,百姓日常出行都是依仗双脚,即使达官贵人也不过乘坐简陋官轿,林凤等人的战马都是特地从东宁府带来,油毛光滑高大神骏,在亲兵护持下驰在街面人人注目,晓得必是前往王宫赴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更有不少百姓跪倒街旁冲着队伍不住咚咚磕头。.z.br> 琉球王国自隋唐时期就臣服华夏,明太祖朱元璋时更被纳入不征之国,近千年耳濡目染对上国钦差极是恭谨,寻常百姓见到上国衣冠不自禁都是心生羡慕,恨不能以身代之。 陈万道杂在人群当中冷眼旁观,瞧着林凤等人在大街上耀武扬威横冲直撞,丝毫不顾忌引起有心人注意,不由地微微摇了摇头,对明郑舰队能否护卫粮船平安返回东宁港陡地生出几分疑虑。 第三百二十八章 桦山正则 琉球早就沦为倭国傀儡,大小事务皆由倭人作主,随着海上贸易的日益兴起,琉球作为东北亚和东南亚的海上贸易中转站重要地位逐渐体现,常年在首里经商买卖的倭商很是不少,仗着倭国驻军保护欺行霸市胡作非为,也都杂在人群当中翘脚张望,眼神复杂充满羡慕嫉妒恨。 对昔年称雄傲立号称天可汗的天朝上国,绝大多数倭商的情绪相当复杂,一方面对华夏文明的倾羡深刻入骨,言行举止尽皆东施效颦,见到上国钦差不由自主地恭谨自卑;另一方面觉得明郑政权立足台湾地寡兵弱,只是苟延残喘难逃灭亡命运,说不得还要哀求倭国出兵保护,本能地感觉高人一等。 因此衣着光鲜的倭商站在人群中尽力挺起胸膛想要体现倭国威严,然而望向耀武扬威的林凤诸人的眼神却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甚至情不自禁跟随琉球百姓俯伏行礼,言语也是不敢有半分无礼。 丛林世界永远实力为先,倭人素来畏威不敬德,自隋唐以来就在汉家军队面前屡战屡败吃足苦头,即使明郑困居孤岛孤立无援,也不敢现出丝毫无礼。 一名男生女相面目妩媚宛若少女的清秀倭人混在人群中间,瞧着林凤等人纵马扬鞭逐渐消失在王宫附近,忽地转过身子挤出人群,向着不远处的一幢豪华宅院奔跑过去。 豪华宅院高高悬挂琉球守匾额,门口有大群衣甲鲜明的倭兵严密把守,认出清秀倭人是倭国驻琉球统兵大将,萨摩藩琉球守桦山正则的亲信侍卫平山津,每日都在将军身边贴身随侍,最是言听计视若心腹,问也不问立即挥手放行。 一名胡须满腮的矮锉倭兵按着腰间倭刀,贪婪目光追着平山津奔跑中越发凸显的圆滚滚屁股,咕咚一声咽下口唾沫,喃喃自语道:「这个卖屁股的跑得这么急,不晓得有啥了不得的事儿要抢着向将军大人卖乖讨好。」 倭国习气上层权贵喜蓄娈童,平时充当贴身侍卫以供差遣,夜深人静抱上床榻一枕明月,桦山正则在萨摩藩官封左近卫中将,相当于大明的总兵官,奉令驻守首里又特地加了不仑不类的琉球守官衔,算得上位高权重说一不二,自然也跟风蓄养小姓充任男宠,倭兵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然,矮锉倭兵说出此等言语,倒是大半出于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嫉妒心理。 瞧着矮锉倭兵阴阳怪气的呷醋模样,其余倭兵挤眉弄眼全都嘻嘻哈哈笑将起来,一名留着仁丹胡的倭兵咧嘴嗤笑道:「久谷川鹿连将军大人的醋你都敢吃,真是胆肥得生了毛,城里那么多卖屁股的贱民,你小子若是也想尝鲜,等会下了勤多花些银钱就是,用得着如此酸溜溜说话。」 琉球国弱民穷,倭国暗中控制大肆勒索,穷苦百姓无以为生只得出卖色相,妓院蜂窠大街小巷举目皆是,倭兵在国内低三下气任由驱使,到了琉球便是为所欲为的太上皇,若有闲暇自不免眠花宿柳,甚至喝醉了酒公然闯入民宅***民女,琉球官员从来都是装聋作哑不敢过问。 傀儡事事由人不得自主,弱国若被强国强行控制也皆如此,大势使然怪不得旁人。 听到这话久谷川鹿赶忙摇头,撇嘴道:「城里那些卖屁股的长得比俺还丑,戳弄起来有啥滋味,有了银钱还不如私养个外宅,让干啥就干啥岂不美哉。」 说到这里有些愤愤然起来,冲仁丹胡倭兵道:「咱们守卫将军府名头好听,论起逍遥自在怎么比得上军营的那帮兔崽子,听说前些日子驻防首里港炮台的兔崽子抢了几名美女,全都长得都是鲜花般娇嫩,这几日接连开了好几场无遮大会,真是得趣得紧。」 目放Yin光又是咕咚咽了口馋涎,众倭兵闻言尽皆默然,守卫将军府虽说有门包收入,然而人多钱寡有几文能到小兵手中,哪比得上军营驻军日日酗酒夜夜笙歌,过得如同神仙般逍遥快活。 倭兵等级森严训练严苛,然而驻防琉球从来没有出事,年长日久自然不免纪律懈怠,桦山正则自己收受贿赂蓄养男宠,对手下违纪行为睁眼闭眼视若不见,驻防倭兵尝到甜头越发肆无忌惮,酗酒赌博***民女无所不为,军纪松驰懈怠得一塌糊涂。 首里港炮台位于首里港口的丘陵高处,居高临下控制船只进出,只要炮火封锁敌舰就不能登陆,如此险要地利琉球王国居然没有派兵驻防,昔年萨摩藩大将桦山久高率领倭兵从首里港突袭登陆,一举攻占王宫俘获琉球国王尚宁,逼迫签下屈辱条约遵奉倭国为宗主国,事后驱使琉球百姓在港口丘陵建筑炮台,特地从倭国不远万里运来西洋进口的红夷巨炮,驻扎重兵守卫保护,是防卫首里安全控制琉球王室的要害处所。 只是太平饭吃多了难免产生懈怠之心,首里港数十年如一日平静无事,驻防倭兵哪里还会有丝毫戒备,每日酗酒赌博连装样子的操演训练都极难得来上一次,甚至公然抢掠民女进入炮台肆意取乐,逍遥自在日子过得神仙般快活,落入将军府守卫倭兵耳中难免愤愤不平。 门口倭兵的猥亵不敬言语平山津自然不知晓,晃着滚圆屁股一口气跑到厅堂,听到里面传来肆无忌惮的高声说笑,抬眼望见七八名驻防将领坐着观赏粉面涂得雪白宛若僵尸的艺妓扭着细软腰肢表演歌舞,袒胸露腹拍掌击笑,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不由地一怔赶忙停下脚步。 他正自迟疑已被居中踞坐的桦山正则瞧见,高声叫道:「平山津,你回来了,那帮台湾佬现在怎样了?」 台湾佬三字特地加重了语气,讥讽意味哪个都听得出来,驻防将领全都嘻嘻哈哈笑将起来,自不免凑趣跟着嘲讽几句,林凤奉令秘密率领舰队护卫粮船前来琉球购粮,驻防将领或多或少都得了些好处,对林凤为首的明郑水师将领倒无歧见,只是老大开口焉能不讨好奉承,因此污言秽语骂个不休。 桦山正则四旬上下,身材矮壮极有倭人特色,琉球自被桦山久高奉萨摩藩主之命攻克降顺以后,倭国琉球守职位一直由桦山家族世袭,桦山正则好不容易击败族人驻守首里,平素都被琉球君臣讨好奉承养成了自高自大性格,偏生林凤也是自居上国钦差不肯低头服软,两人饮宴之时明讽暗嘲,彼此都瞧对方不顺眼。 琉球国王尚敬特地在王宫举办饯别宴,桦山正则本来不想参加,却被手下将领鼓动说不能让台湾佬暗中笑话,勉强答应出席赴宴,却怕先于林凤到达失却脸面,因此特地派出亲信侍卫平山津暗中监视,待林凤诸人出发之后立即回报。 平山津闻言忙不迭恭谨进入,对驻防将领的放浪形骸瞧也不敢瞧,伏在桦山正则前面道:「启禀将军大人,那帮台湾佬都出了驿馆,现在估计已经到达王宫门口。」 汇报完毕俯伏在地不敢抬头,桦山正则有些满意地微微点头,捧起桌上清酒咕噜噜一口饮光,抹着嘴巴问道:「是林凤一人,还是各舰舰长全都去了?」 「启禀将军大人,各舰舰长跟随林凤一起前往赴宴。」 听到这话桦山正则身子微微一震,有些浑浊的目光射出精光,挥手示意平山津退出,笑嘻嘻扫视驻防将领,「林凤带领各舰舰长一起到王宫赴宴,咱们自也不能弱了气势,等会诸位与本将军一起前往王宫,算是卖尚敬那老小子脸面,拚起酒来可不能输给那帮台湾佬,否则老子绝不轻饶,罚他连醉三天三夜!」 驻防将领听到这话都放声大笑,酒场争风也是外交暗斗手段,明郑粮船秘密前来琉球重金购粮,桦山正则以下也都借机大发一笔,于情于理不好当众给林凤诸人难堪,借着酒宴之机拚酒灌醉,既无伤大雅又给了教训,因此桦山正则时时为之乐此不疲。Z.br> 各舰舰长与林凤面和心不和,每逢酒宴都找 借口推脱,林凤虽然在陆师也有酒桶雅号,然而以寡对众自然不是敌手,每次赴宴尽皆大醉而归吐得一塌糊涂,林凤之所以瞒住机密情报立意要让各舰舰长跟随自己前往王宫赴宴,趁机拚酒复仇也是目的之一。 笑声中间一名驻防将领挥了挥手,捏着扇子摆首弄姿尖声细唱的艺伎正要退将下去,桦山正则把喝光清酒的杯子往桌面重重一顿,示意艺伎继续表演歌舞,眯着眼睛嘿嘿笑道:「今川元平你急啥子急,咱们继续坐着喝酒赏乐,让那帮台湾佬在王宫好好等上一会,明白哪个才是琉球的真正主人。」 金碧辉煌的琉球王宫热闹非凡,够得上品级的文武官员全都聚在招待重要客人的保和殿,衣冠整齐交头接耳,等着饯行宴的开始。 两排座位分左右设立,宫女太监奔进跑出忙个不停,酒菜香气中人欲醉,虽然菜式繁杂不类中土,然而摆布式样却是隐符华夏礼仪,就连文武官员的谈论言语也跟汉儒一样喜欢咬文嚼字,显是深受华夏文明影响。 眼看宴会吉时已到,然而护卫舰队指挥官林凤和倭国驻防琉球守桦山正则都没有到来,文武官员再是饿肚子也只能站着安心等候。 琉球守是萨摩藩藩主岛津家久自行设立的职位,位居正六位食禄三千石,相当于大明的知府等阶,并在首里公开设立琉球守官衙,虽然不伦不类却显示了吞并琉球的勃勃野心,自然被琉球上下视为极端屈辱,琉球国王尚敬之所以百般讨好想要暗中联手明郑同力抗倭,与萨摩藩的灭国野心有直接联系。 国若不存家又何在,与其灭于倭国之手羞见祖先,不如趁早联手明郑拼死一搏。 保和殿负责维持秩序的是王相蔡瑞华,本是前明落第举人,南明灭亡后不甘屈身事虏,带领蔡氏族人不远万里出奔琉球,被倾羡华夏文明的尚敬赏识任命为王相,念念不忘反清复明,视明郑为前明遗裔,极力鼓动尚敬联台抗倭,对明郑护卫舰队最是亲近友善。 琉球国王尚敬宅在内宫没有出来,虽然琉球王国早就被倭国控制沦为傀儡,然而明面上讲究礼仪分出上下,哪能先行一步守在保和宫等候,没得丢了琉球王国的脸面。 蔡瑞华任王相多年自有威仪,文武官员虽然等得极不耐烦,见王相端着架子站在殿中倒也不好公开埋怨,然而窃窃私语却是此起彼伏,对久候不至的明郑客人自没好话,蔡瑞华一字不落全都听入耳中,虽然一言不发却也暗自焦急,不时抬头望向敞开殿门,沉吟良久示意太监前往宫门打探。 眼看太阳即将落山,众多官员肚腹都不受控制发出咕噜声响,蔡瑞华总算瞧见一名侍卫急匆匆从宫门方向喘着气跑将过来,嘴里高叫道:「来了,来了!」 懒洋洋站立的文武官员闻言都是精神一振,整束衣冠齐齐望向殿外。 第三百二十九章 挑拨离间 蔡瑞华也是面现喜色,抬头望向宫门却不见人影,沉着面孔问侍卫道:「人在哪里?」 见向来举止威严的王相面现怒色,侍卫不由地吃了一惊,停下脚步行了个礼,结结巴巴禀道:「已经到了宫门,不知怎地不肯进来。」 「来的可是大明林凤将军?」 蔡瑞华目光闪动,追问了一句。 见侍卫点了点头,神情古怪欲说不说,蔡瑞华微一思索已明白其中缘由,向神情古怪交头接耳的众官员喝道:「莫要胡乱猜测,本相前去内宫拜见国王,妄加议论乱了朝仪必定严加惩治。」 说完示意太监领路匆匆赶往内宫,琉球国王尚敬早就穿好明黄龙袍坐着等候,听说王相到来当即吩咐传见,没等蔡瑞华行礼拜见,就开口埋怨道:「林凤将军太不把孤王放在眼里,居然这时辰还没到来,到底要孤王等到什么时候。」 「林凤将军已率各舰舰长到了宫门,」蔡瑞华行礼如仪,恭谨道:「请陛下亲自前往宫门迎接,以示敬重上国钦差。」 尚敬闻言呆了呆,有些黧黑的面孔陡地现出怒意,重重拍了下桌面道:「哪门子上国钦差,居然要摆架子要孤王亲自前往宫门迎接。」 见蔡瑞华含笑不语,尚敬气道:「王相,林凤将军率领舰队前来琉球秘密购粮,孤王听从王相主意大加笼络,金银珠宝不知送出多少,甚至打开官仓低价售粮,可算给足了脸面,可孤王得到了什么,连一句联手抗倭承诺都没有。」 「陛下息怒,」蔡瑞华示意侍侯宫女太监退将出去,若无其事微笑道:「林凤将军狂妄自大贪得无厌,难怪陛下气怒难平,然而倭国虎视眈眈野心日显,环顾琉球周边惟有台湾郑家有实力与陛下联手抗倭,与保全宗祀传承王位相比,些许屈辱算不了什么。」 见尚敬眸中犹有不甘,蔡瑞华郑重道:「陛下熟读汉书,应当晓得春秋时期越国君王勾践被保王位不失,不仅与王后一起前往吴国屈身为奴,而且还舔尝粪便敬献美女,最终忍辱功成灭了世仇吴国,陛下既有心为先祖雪耻便需学勾践卧薪尝胆,忍受些许屈辱真地算不了什么。」 压低嗓门道:「况且林凤将军狂妄自大,桦山正则也是目中无人,两虎相斗必有一伤,陛下可以故示尊崇挑拨离间,只要两人公开斗将起来,陛下就可以从中渔利坐得好处。」 尚敬身为倭国傀儡却能袭位执政,在桦山正则眼皮底下秘密联络林凤对付倭国,自然也有些政治头脑,听到挑拨离间露出深思神色,沉吟点头道:「王相说得极是,等会宴席孤王与王相一起挑拨离间,务必要让林凤将军与桦山正则交恶,两虎相斗坐收渔利。」 冰冷目光射出怨毒光芒,「只要能够驱除倭兵报了先祖大仇,孤王学那勾践卧薪尝胆也是心甘情愿!」 林凤领着各舰舰长来到王宫门口,让守门侍卫前去通报,自己却故意骑在马上闭目养神,等了半盏茶时分,就见沉重宫门大开,琉球国王尚敬身著龙袍,亲自领着文武官咒,鼓乐声间快步迎将出来,见到林凤立即躬身行礼,恭谨道:「下国国王尚敬恭迎上国钦差进宫奉宴。」 林凤虽有心让尚敬出迎长足脸面,却也被尚敬的低声下气弄得一愣,虽然明郑立足台湾自诩大明遗裔,然而困居海岛孤立无援却是不争事实,况且如今有求于琉球王国,尚敬身为堂堂琉球国王,完全没有必要对「上国钦差」如此恭谨,莫非其中有啥子古怪花样? 林凤虽然心中暗自嘀咕,表面却是摆足上国钦差架势,慢腾腾翻身下马,略拱了拱手道:「林凤明早就要率领舰队返回东宁府,连日以来多有叨扰,尚请陛下大度宽容。」 林凤不过是明郑水师参将,尚敬在前明就受封为可与亲王抗礼的琉球国王,两者身份等级天 差地别,不少琉球官员见林凤言行无礼都是眸现怒意,尚敬却故意视若无睹,跟林凤及各舰舰长都笑嘻嘻客气了几句,亲自引路领着进入保和殿,恭请林凤及各舰舰长在左边座位落坐。 明朝座位以左为尊,林凤见尚敬如此尊敬自己心中大乐,假意谦逊了几句,老实不客气在首位坐下,各舰舰长依次跟着坐下,之后才是王相蔡瑞华,其余文武官员按照品级高低依次坐定。 邵威见林凤昂然踞坐,赴宴琉球官员不少面现怒意,心里微觉不妥,想要开口劝阻却见各舰舰长都已坐下,这时若是开口让座只能自贻羞辱,只得跟着默不作声坐下,心中暗自警惕,生怕尚敬暗中弄啥幺蛾子。 待到人人坐定林凤瞧见右边首位还有十多个座位空着,不由地有些莫名其妙,向端坐中间王位笑容可掬的尚敬问道:「敢问陛下,还有哪些贵客没有入席?」 尚敬目光与蔡瑞华微微一碰,见他不动声色点头,呵呵笑着解释道:「上国钦差明早就要返回东宁府,孤王特地请大和驻军桦山将军作陪,可能有事耽搁来迟了些,请上国钦差稍待,等桦山将军到来马上开席。」 桦山正则驻防琉球相当于太上皇,为所欲为连尚敬都不瞧在眼里,琉球官员大都受过骄横倭兵的窝囊气,听到桦山正则也要前来赴宴,许多琉球官员交头接耳轻声议论,眸光大多不以为然。 听到桦山正则林凤面色阴沉,这些时日他赴宴喝酒日无虚席,多次与桦山正则酒场交锋,输多败少丢光脸面,如今还要等候桦山正则到来方能开席,岂不是说在琉球君臣眼里桦山正则重要性远超自己。 目光扫过坐在下首的各舰舰长,见面部神情都是有些古怪,林凤心中微凛:明郑水师将领向来瞧不起陆师军官,如若在琉球君臣面前失却上国钦差脸面,岂不是更加让各舰舰长轻视自己。 恼怒之下不暇细思,林凤咬着牙根假笑道:「桦山将军既然有事耽搁迟来也是无妨,不过哪有这么多人饿着肚皮等候的道理,莫若先行开席边吃边等,两全其美岂不快哉。」 尚敬闻言心中暗喜,参加酒宴人多嘴杂,林凤的言语马上就能传入桦山正则耳中,到时两虎相斗两败俱伤,自己可以左右逢源坐收渔利,故意迟疑道:「这个——」 正想该如何措辞进一步挑起林凤怒火,一名侍卫急匆匆走进保和殿,冲尚敬跪倒禀道:「大和国桦山将军已到宫门——」 大和是倭国的别称,虽然琉球上下无不痛恨倭国,背地里时常恶语痛骂,然而大庭广众之下都用大和敬称,生怕惹起不快生出事端。 「桦山将军已来到宫门?」尚敬故作惊喜腾地站起,高声吩咐道:「诸位爱卿都随孤王前去迎接,莫要让桦山将军嘲笑不识礼数。」 琉球官员面面相觑,皆觉尚敬热情得有些过份,不过既然国王不怕当众丢脸也就随大流三三两两站起,尚敬方才「发现」林凤诸人大刺刺坐着不动,尴尬笑道:「上国钦差莫要见怪,请随孤王——」 没等尚敬说完林凤青脸气得乌黑,勉强忍住怒气没有当众发作,亢声道:「桦山正则不过区区倭国下臣,哪够资格让上国钦差前往迎接,陛下要迎就迎,林凤绝不能丢了上国脸面。」 林凤这话说得也是没错,倭国自隋唐以来一直自居华夏下国,年年入贡恭谨万分,虽然万历年间丰臣秀吉悍然出兵侵略高丽,想要借道灭明奏天皇于京师,不肯再公开承认大明的上国地位,然而在明郑官员眼里明郑属于前明遗裔,传承华夏文明于海外,内心深处依然把倭国视为藩属下国,自然不肯当众失却上国脸面。 然而明郑占据台湾孤岛兵弱民寡,论起实力与拥兵数十万的倭国远远不如,更逞论通商贸易有求于倭国,不明时势硬摆华夏上国空架子,其实 殊为不智。.z.br> 林凤言语极为解气,各舰舰长虽然私心都瞧大老粗林凤不起,听到这话也都暗暗颔首赞好,惟有邵威面有忧色,似是瞧出尚敬借机挑拨离间多生事端。 陈豹坐在椅上不言不动,面色如常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尚敬闻言心中暗喜,假意又劝了几句更加挑动林凤怒火,眼见林凤坚执不肯起身只得率领文武官员前去宫门迎接,瞬间宽敞的保和殿只剩下林凤诸人以及侍侯宫女太监。 林凤感觉肚里邪火突突乱窜,一时之间却又无处发作,高声吩咐侍侯宫女端酒上菜,举杯向各舰舰长高声道:「等会桦山正则进来,大家伙莫要与他客气,灌足他妈的黄汤,老子要他当众醉倒出足大丑。」 各舰舰长都笑着轰然响应,邵威却向林凤低声劝道:「倭国是大明盟国,对抗清复明大有好处,莫要因为一时意气之争惹出风波。」 林凤大口把杯中美酒喝下,略带红丝的眼珠射出锐芒,斜睨邵威道:「邵将军莫非怕了桦山正则,既然如此等会少喝几杯就是,免得先行醉倒丢了大丑。」 邵威面色涨得通红,呐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各舰舰长面面相觑,神情都有些古怪,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默坐不语的陈豹忽道:「邵威大哥堂堂华夏男儿哪会怕了倭人,只不过生怕多生事端不利反清复明,我看琉球君臣蓄意挑拨想要从中渔利,咱们虽然不怕倭人惹事,可也不能傻乎乎给人当刀使。」 陈豹生性精细冷眼旁观,从尚敬异样举动瞧出了几分端倪,他与邵威十多年出生入交情极好,见林凤如此说话忍不住出言置辩,提醒莫要中了琉球君臣坐山观虎斗的计策。 林凤闻言心念微动,还没揣摩明白就听到脚步杂沓,趾高气扬的桦山正则领着十多名倭国驻防将领,在尚敬亲自引路下昂首挺胸大踏步走进保和殿,进殿时尚敬微微退后半步,仿佛不敢与桦山正则并列,瞧恭谨模样显然比对接待林凤还要上心。 第三百三十章 剑拔弩张 见桦山正则威风不可一世林凤心中登时有气,大刺刺坐着不动,扬颈又是一杯美酒下肚,对走进殿门的桦山正则视若无睹。 桦山正则本来昂首挺胸满面春风,见林凤与各舰舰长端坐不动,一张满是疙瘩的蛤蟆脸立时阴沉下来,嘴角咧开重重冷哼。 陪同前向保和殿的路上,尚敬极有技巧地向他表达了林凤的诸多跋扈言语,让骄横跋扈自视太上皇的桦山正则心里早就憋出一肚皮火气,见自己到来林凤等人居然大咧咧坐着不起立相迎,闷了许久的火气忍不住......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玄幻一剑武侠,仙侠热血雪中,青鸾都市奇幻,剑道第一仙逆天土豆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一章 争位较技 桦山正则狂妄自大自高身份,素来自视为高人一等的华族权贵,连堂堂琉球国王尚敬都丝毫不放在眼里,听陈豹居然把自己等同粗蛮凶残的倭寇心中不由怒极,只是刚才筷子凌空射来自己居然来不及闪避,又听邵威要陈豹替代林凤出手过招,知道陈豹功夫必定不可小觑,手下将领虽然都勇悍善战,精通的是战阵厮杀功夫,面对一流高手还是难保必胜。 狡滑地转了转眼珠,桦山正则向林凤高叫道:“三局两胜,哪家赢了便坐首位,林将军敢不敢应战?”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玄幻雪中,一剑奇幻热血,都市同人,青鸾剑道第一仙盖世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二章 以德报怨 雷铉的八卦刀法早就练到能发能收随心所欲地步,虽然听到邵威叫唤感觉大惑不解,然而知道他为人持重不会无的发矢,还是依言收住冷月宝刀,刀尖刚刺破木下雄三肌肤立即停将下来。 邵威老成持重,隐隐感觉眼下局面似乎被人暗中布局,说不定就是琉球君臣挑拨离间以图渔利,明郑孤立海外急需盟友,杀死木下雄三只能图一时之快,得罪倭国却是自绝盟友,对反清复明驱除鞑虏大有妨碍,当机立断叫唤雷铉停手。 尚敬见状微微有些失望,面上却不......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同人武侠,雪中玄幻一剑,土豆脑洞剑来,全军列阵搞笑烽火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三章 评说三国 就在保和殿争位较技大打出手之际,距离不远的首里港炮台却是淫歌浪曲欢笑不绝,大群脱得赤条条的倭兵聚在营房,搂抱强抢上山的美貌少女嘻笑耍乐,丑态毕露令人作呕。 首里港是控制琉球王城的要害处所,地位重要非同寻常,桦山久高率军攻克琉球王宫,立即驱使琉球百姓在港口丘陵修筑坚固炮台,驻有一营精锐倭兵严密戒备,平时绝不准邻近居民靠近,炮台台身用坚硬青石垒就,矗着五门专门从西洋进口的红夷巨炮,居高临下控制船只进出,......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同人武侠,雪中玄幻土豆,全军列阵一剑盖世,青鸾剑道第一仙都市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四章 恩威兼施 倭人极为崇拜诸葛亮,认为忠肝义胆智绝天下,是名烁千古的完美纯臣,岛津太郎虽极自负却也不敢与诸葛亮相提并论,明知加藤大信的奉承言语马屁居多,心里欢畅还是假意斥道:“莫要胡说八道,诸葛孔明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足智多谋胸怀天下,千百年来也就出了如此妖孽人物,哪是后生小子可以比拟,说出来徒然让人笑话。” 嘴里虽是如此说话,眼里射出的笑意却是怎么也隐藏不住,显然颇有些口不应心。 加藤大信劫掠多年却能安然无恙...... 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同人武侠,雪中玄幻奇幻,土豆都市,全军列阵剑来一剑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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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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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津太郎暗中来到琉球开展秘密行动,吩咐加藤大信不许告知外人知晓,松浦义田对此毫不知情,只道加藤大信是岛上说一不二的大当家,见他面目阴沉仿佛受了窝囊气......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雪中爽文,玄幻同人,一剑土豆盖世,全军列阵狂刀脑洞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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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六章 难道是他 一名黑衣汉子高声答应,手持火把站在红夷大炮前面,就要对着海面挥舞画圈。 呼啸山风在浓重夜色间翻滚,志得意满的葛明礼忽地咦了一声,举手止意黑衣汉子停止动作,侧耳凝神倾听了片刻,眸光微现疑虑,用手指对着炮台旁边的树林轻轻点了点。 黑衣汉子知道老大必然察觉端倪,说不定树林中躲着倭兵的漏网之鱼,当下一声不响,紧握兵刃散成圆圈围住树林。 黑衣汉子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干特工,久经大敌遇事不慌,三五成群彼此呼应,人数...... 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雪中都市,玄幻奇幻脑洞,同人爽文,土豆逆天热血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七章 美貌少女 黑影风驰电掣奔出树林,趁着暗夜向前飞窜了一会,见黑衣汉子没有追赶方才渐渐缓下脚步,从怀里取出颗丹药服下,过了片刻缓缓吐出口浊气,浑身舒爽精力恢复。 葛明礼身肥体壮力大不亏,黑影以硬碰硬受了暗伤,服下丹药运转内劲发现无虞方才放心,他站在荆棘丛中沉思片刻,抬头望向首里港码头方向,见星点灯火恍若萤火虫布满码头,幢幢人影往来穿梭不停,嘈杂喧闹声响即使远在山顶也能隐隐听闻。 黑影聪明过人一瞧之下就知道粮船正在连...... 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玄幻仙侠同人,爽文都市,盖世脑洞,雪中邪神热血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八章 假凤虚凰 领头少女神情有些茫然,偏头蹙眉想了想,摇头道:“别说人就连鬼都不曾发现,陈科这是怎么啦?” 转头问美貌少女道:“你们有没有啥子发现?” 美貌少女齐齐摇头,都把疑惑目光望向陈卓。 陈卓神情严肃,抬头向远近张了张,见周围黑魆魆悄无声息,压低嗓门道:“方才葛处在炮台附近发现有人暗中潜伏窥探,说不定是台湾郑家暗中派遣的探子,你们行走之时可要留神,发现不对立时报讯,葛处自有重赏。” 顿了一顿道:“那探子武功好生了得...... 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雪中都市,玄幻奇幻武侠,土豆剑来热血,全军列阵脑洞同人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九章 死中求活 陈万道小心翼翼谨慎行走,生怕被人发觉坏了大事,然而一路走来绝无人踪,直到接近弹药仓库方才听到呻吟喘息,他早已经历过风月自然一听就明白是何种声音,心中不自觉有些好笑:总督府情报处特工都是些急色鬼,紧要时刻居然还不忘记风流快活。 他轻手轻脚走近弹药仓库,见大门关闭刚要推开,就听里面有人娇声腻气说话,心念微动闪到墙边,侧着眼睛凑近门缝向内张望,不由地失声轻笑。 弹药仓库严禁火烛,然而门口青石板上放着盏气死风灯,微弱光芒映照出朦朦胧胧的雪白肉虫,缠成一团彼此交接,瞧上去倒比白昼宣淫更具趣味。 陈卓淫兴虽浓勃起却短,在两女身上趴伏了片刻,大叫一声身子抖颤,慢慢仰面朝天翻倒在炮弹堆上,如同死鱼喘息不停。 饶是如此双手还是在两女丰满娇躯抚摸不停,喉头滚动不停吞咽馋涎,瞧模样若不是实在有心无力,立马就要重新上马扬鞭驱策。 刘嫣与文梦丽假凤虚凰惯了,对龌龊男人早就生不出丝毫兴趣,为避免军法惩处不得不勉力应付一番,见陈卓自行退缩暗自欢喜,嘴上却故意娇滴滴道:“陈大爷,在弹药仓库风流耍乐,好玩不好玩?” 伸出纤手在陈卓胸口一捏一按,淫荡笑声撒满弹药仓库,时不时发出嗡嗡回音。 文梦丽也凑趣道:“我与嫣妹什么场合都玩过,就是没试过在弹药仓库耍乐,闻着浓重的火药气息,能让人情不自禁更加兴奋,陈大爷是不是也是如此?” 陈卓躺在黄灿灿的炮弹上面喘息,闻言大点其头道:“你们说得极是在理,闻着火药气息——哎哟不好!” 提到火药陈卓方才想起前来弹药仓库的目的,翻身从地上用力弹起,毫无戒备的两女被掀落旁边,娇躯撞在坚硬炮弹上面,不由地呲牙咧嘴娇声呼痛,暗骂陈卓提起裤子不认人,实在不解风情之极。 陈卓却是视若无睹,自顾自穿好衣衫,见两女还躺在炮弹上面娇声细气呻吟呼痛,皱起眉头冷声道:“嚎啥子嚎,快给老子穿好衣衫,误了大事要了你们的狗命!” 他是情报处特务科副科长只是葛明礼之下,疾言厉色不假情面,两女倒也不敢当面捋虎须,委委屈屈站起穿好衣衫,刘嫣向陈卓抛了个媚语,咬着粉嫩红唇道:“哪个惹陈科生气,怎么如此不待见我们姐妹。” 陈卓见她红着眼眶眩目欲滴,悲怜娇怯模样比起平常情热如火更加惹火,不由地色心又起,勉强按捺道:“你们哪个都没有惹我生气,只是眼下完成任务要紧,孤岛行动绝对出不得丝毫差错。” 用力在刘嫣丰满胸脯用力拧了一把,淫笑道:“你这浪蹄子想要耍乐还不容易,待回到巴达维亚咱们盘肠大战三百回合,瞧浪蹄子到时能不能起得了床。” 刘嫣眸光深处现出厌恶,转瞬消弥无踪,白了陈卓一眼道:“算陈大爷还有些许良心,莫要说完就算做过,从此把我们姐妹抛掷脑后。” 文梦丽却翘起小嘴,不以为然道:“倭兵都已被杀死,炮台哪还会出事,陈大爷也真是小心太过。” 陈卓摇头道:“你们哪里晓得,山上出现郑家探子,若是潜入仓库炸毁弹药,那就——” 他边说边推开仓库大门想要走出,却见一柄雪亮钢刀突地探将进来,骇得瘦面变色,顿口不言。 刘嫣与文梦丽跟在陈卓后头,听他说了一半蓦地住口,心知有异立时闪身后退,伸手就从腰间拔出钢刀。 陈万道玉树临风站在弹药仓库门口,见两女握刀在手全不阻拦,微笑道:“陈卓科长说得极是,我确是潜入仓库想要弹药。” 陈卓听他一口道破自己特工身份,呆了一呆抬头细看,见陈万道虽然黑巾蒙面,身形却是隐隐有些熟悉,细辨声音蓦地大惊失色,伸指指向陈万道道:“你,你是——” 陈万道把钢刀向陈卓颈项逼了逼,笑吟吟问道:“陈卓科长已经认出我是哪个?” 陈卓深吸口气,知道此刻已经面临生死关键,陈万道既被自己无意认出,绝不容许自己活着泄露他的机密,必要手起刀落杀人灭口,否则南洋陈家虽然势强力雄是惹不起的地头蛇,毕竟基业全都在巴达维亚,若是被雅各布总督知晓南洋陈家暗通明郑故意破坏孤岛行动,恼羞成怒之下哪能不连根拔起以泄愤恨。 想到这里急忙大摇其头,道:“我当然认你不出,不过瞧阁下模样应是郑家探子,两国交兵各为其主,陈卓就当今天没有见过阁下,阁下如何行事绝不干预,如何?” 他知道陈万道是南洋陈家的长房嫡子,自幼精心培训武功着实高明,自己加上两女也绝不是敌手,既然如此只能以保命为先,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 况且美貌少女运送炮弹前往炮台,不过片刻即会返回,到时以多击寡说不定能把陈万道擒下,自己在荷兰主子面前又立了一大功,到时荷兰主子一欢喜,说不定就把南洋陈家的庞大财产赏赐自己,立成巨富呼风唤雨享受不尽。 即使抵挡不住只要设法闯到外面关上铁门,陈万道就是瓮中之鳖,只能任由自己宰割。 陈卓虽然出身南洋陈家旁支,与葛明礼一样忠心投靠荷兰殖民者,时时事事都为主子打算,早就忘却了炎黄子孙身份,满心只想着如何讨好主子升官发财。 陈万道见陈卓目光闪烁,言语不尽不实,哪能不猜中他的异样心思,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极是,两国交兵各为其主,杀了你也无关大局,既然如此咱们各不妨碍,你们这就走吧。” 嘴里说话垂下钢刀侧身让路,陈卓见状大喜过望,想不到素来精明的陈万道如此好骗,微微拱手表示感谢,紧紧握住腰间短铳枪柄快步疾奔,连跟在身后的两女都顾不得。 他本拟出了铁门立即拔步飞奔,抢到外面关上铁门来个瓮中捉鳖,哪料刚要从陈万道身边掠过,陈万道手中钢刀稍垂即起,雪亮光芒雷驰电掣瞬间切过陈卓颈项,大好头颅伴着腥臭颈血冲上半空。 陈卓蓦地感觉颈项一阵剧痛,骇怒之下怒吼道:“陈万道,你——” 话未说完人头砰地一声掉落在地上,咧开嘴巴刚好戳中炮弹圆口,下半截声音戛然而止。 陈万道小子出了名的狡诈多智,老子猪油蒙脑才会相信他真会放过自己! 这是陈卓临死之际脑海里的最后念头,然后陷入永久黑暗,再也不理会人间事非。 刘嫣与文梦丽见陈卓染血头颅呲牙咧嘴摔在旁边,双目圆瞪死不瞑目,见此惨相全都骇得面如土色,情知若是动武绝非陈万道敌手,就此闭目待死却又心有不甘。 刘嫣星眸微转急思对策,忽地抛下手中兵刃,向陈万道屈身福礼道:“小女子姐妹也是被他们强抢上山,整日轮暴苦不堪言,万幸侠客仗义出手方得幸免,小女子在这里先行感谢厚恩大德。” 暗地冲文梦丽使了个眼色,刘嫣粲然笑道:“小女子姐妹愿奉侠客为主,做牛做马毫无怨言,要不要先服侍侠客乐上一回?” 陈万道早就知道两女色情间谍身份,见此模样心里不胜厌恶,强忍恶心故意微笑道:“真地做牛做马毫无怨言?” 刘嫣见陈万道现出色迷迷的猪哥馋相,暗啐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笑嘻嘻凑将过去,绽开红唇轻笑道:“当然毫无怨言,大爷长得如此英俊潇洒,小女子有幸服侍梦中都能笑醒!” 说到醒字忽地伸臂把陈万道牢牢抱紧,高喝道:“梦丽还不快些动手!” 她见陈卓身死就知今日必然无幸,故意扮出媚态勾引陈万道,趁机如同美女蛇紧紧缠住来个死中求活。 文梦丽与刘嫣假凤虚凰惯了早就心意相通,见刘嫣抱紧陈万道忙伸手摸枪,手指刚触到枪柄就听砰的一声大响,惨呼声中刘嫣娇躯已如皮球从陈万道身上弹起,凌空疾射重重跌落文梦丽身上,砸得文梦丽扑通摔倒,喘着粗气半天爬不起来。Μ. 刚刚抽出的短铳火枪也摔落旁边,文梦丽晓得不妙,忍痛咬牙伸手去抓枪柄,还没碰到短铳火枪就被踢到远处,紧接着俏面生凉,抬头张望见雪亮刀锋贴在面颊,骇得小鸡般簌簌发抖,哀求道:“大爷饶命!” 忙不迭从地上爬起,冲着陈万道连连磕头。 刘嫣倒是有几分硬气,知道事到如今陈万道绝难饶过自己,伸手就向腰间抓枪,还没抓到就觉玉颈冰凉,映入眼帘的最后一幕是文梦丽面如土色哀声求饶的磕头虫丑态。 可惜——没能与梦丽妹妹再假凤虚凰上几回。 刘嫣不无遗憾想着,没等头颅落到地上就含恨咽下最后一口气。 陈万道自诩怜香惜玉,平时绝不会对女子拔刀相向,无奈向明郑护卫舰队报讯要紧,再加上刘嫣与文梦丽虽然娇滴滴一副柔弱少女模样,实则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美女蛇,当下不理会文梦丽哀声求告,硬起心肠刀起头落,美貌少女就此香消玉殒,色情间谍七姐妹手帕交从此少了两名。 眼见三人都已先后毙命,弹药仓库弥满浓重血腥气息,陈万道知道形势紧急,稍有耽搁说不定荷兰战舰就会突袭首里港,他环目四顾眉头渐渐皱起,虽说仓库里炮弹堆积如山,却不见火药储藏,如若如此哪能引燃爆炸,想要借机报讯更是无从谈起。 空气中血腥混合硫磺,古怪气息中人欲呕,陈万道目光乱射,忽地瞧见墙角堆着十余只坚固木箱,封闭得甚是严实,心念微动刚想走过去瞧瞧,就听铁门外面脚步甚急,一大群人快步闯将进来。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阿甘先生的我在明末当特工 御兽师? 第三百四十章 暗怀鬼胎 “刘嫣文梦丽,两只浪蹄子躲到了哪里?!” 陈万道闪在弹药仓库门边,听到女子尖利声音气急败坏远远传来,正是途中遇到的领头少女王大姐,想必运送炮弹到炮台后返回仓库,见不到留守两女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他来不及细想,听杂乱脚步离弹药仓库越来越近,眼珠一转飞快闪到墙角木箱后面,淡青布衫与灰黑箱体浑然一体,若不细瞧根本分辨不出来。 空气中硫磺气息愈发浓重,陈万道吸了吸鼻子,把手中钢刀轻轻插入箱盖缝隙,微一用力便已撬开,往里面一张见全都是包裹严密的火药,不由地笑容满面大喜过望。 王大姐领着众女千辛万苦把炮弹运到炮台,这时葛明礼早就对着浩瀚海面发出联络信号,隐匿暗夜深处等得不耐烦的联络战舰立时发出约定信号予以回应,急驶向不远处的岛礁向艾克尔克中将复命。 艾克尔克中将闻讯大喜,只要成功控制首里炮台孤岛行动就赢了一大半,立即下令藏在岛礁后面的荷兰琉球舰队拔锚起航,由宫本泽一率领的倭寇战舰打头阵,顺着早就探明的航道恶狼般扑向毫无防备的首里港。 荷兰帝国皇家海军远东舰队实力强大傲视群雄,虽然败于国姓爷之手被迫退回南洋却是未损元气,然而时隔不久大英帝国就在欧洲飞速崛起,联络西班牙葡萄牙等没落列强虎视眈眈,想要一战定乾坤抢占日不落殖民帝国宝座,荷兰帝国本土舰队左支右拙应付为难,迫得无奈只得从各地舰队抽调战舰回援本土,远东舰队首当其冲被抽走了大半主力战舰,再加上调遣战舰封锁通向福尔摩沙的航道,早就运转为难把战力使用到极致,实施孤岛行动设伏拦截明郑护卫舰队事关能否重新殖民福尔摩沙,艾克尔克倾尽全力才抽调三艘主力战舰,加上佩斯船长的海盗战舰与宫本泽一的倭寇战舰,勉强组成琉球舰队秘密潜往琉球海域,舰队实力与全盛时期已经大为不如,能否成功拦截殊无把握。 海上作战强调令行禁止上下同心,荷兰琉球舰队名义由艾克尔克中将统一指挥,佩斯船长与宫本泽一却都各怀私心,哪会心甘情愿不惜折损兵力为艾克尔克中将火中取栗,艾克尔克中将老于战事对此自然心知肚明,晓得只有打顺风仗才能鼓动海盗战舰与倭寇战舰拚死作战奋勇直前,侦知孤岛行动泄秘后改变计划突袭首里港,就是艾克尔克中将针对实际境况作出的无奈抉择。 愿上帝永远保佑荷兰帝国,阿门! 艾克尔克中将叉开双腿站在旗舰孔雀号舰首,举目眺望远处渐渐现出轮廓的首里港,在胸口轻轻划了个十字,闭上眼睛默祷片刻,伸手向首里港方向一指,高声发布命令,“首里港就在前面,成功与否在此一举,按计划实施行动!” 就在发布命令的那一刻,艾克尔克中将眼前忽地闪现得意门生兼未婚爱婿埃斯巴上校的英俊面孔,坚毅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望向首里港的目光更加深沉。 让该死的明郑舰队统统葬身海底,为埃斯巴复仇雪恨。 葛明礼自不晓得艾克尔克中将的复杂心理变化,见大战在即立即紧锣密鼓备战,跟随前来的黑衣汉子中有十多名精选的操炮好手,居高临下不怕轰不中明郑战舰,只是炮弹过少不足使用,见美貌少女背着炮弹到来,不等歇息立时吩咐分出一小半黑衣汉子,与美貌少女一起回到仓库运送炮弹。 他已猜出蒙面青衫汉子便是南洋陈家嫡孙陈万道,虽然不知道因何来到首里港炮台,然而陈万道狡诈多智,既在山上潜伏窥伺必定出手捣乱,当机立断吩咐黑衣汉子紧紧守护红夷大炮,只要炮台没有出事,陈万道暗中捣鬼尽可无视。 机密万分的孤岛行动竟被明郑护卫舰队提前获悉,想来也是陈万道暗中赶来通风报信,背后必定得到南洋陈家那帮老家伙的首肯,葛明礼出身南洋葛家,深知南洋华侨同气连枝实力可怖,自己即使身为情报处副处长也是无力对抗,虽然差点死在陈万道枪下一命呜呼,还是难以下定决心与南洋陈家公开为敌。 况且葛明礼内心深处隐隐有些期盼:若是能够以此机密暗中要挟南洋陈家,说不定能够利益交换获得支持逐渐掌控南洋葛家,到时自己水涨船高更能出人头地。 他本是南洋葛家的杰出子弟,曾为振兴家族事业出生入死辛苦奔波,虽然不愤嫡系子弟不劳而获高高在上,甘心投靠荷兰红毛鬼换取荣华富贵,然而内心深处还是把自己当成南洋葛家的一员,若有机会掌控南洋葛家自是毫不迟疑。 想到那帮自命不凡轻视旁支的嫡系子弟在自己面前低下高傲头颅,葛明礼目光陡地射出炽热光芒,望着浩渺星空发出不似人声的怪笑。 王大姐领着美貌少女走得腿脚酸麻,还没歇息片刻就要赶回仓库运送炮弹,虽然慑于葛明礼威严不敢当众抱怨,然而一肚皮火气却是越燃越旺,待回到仓库瞧见铁门洞开,原本应该守在门口严密戒备的刘嫣文梦丽却踪影不见,盛怒之下哪里还能忍受得住,厉声呼喝污言秽语源源不断。 张妹子跟在她身后,听王大姐俏面铁青高声怒骂,心里不由地暗自欢喜,色情间谍内部也是勾心斗角彼此不睦,张妹子时常受以刘嫣为首的七姐妹手帕交欺侮,自是巴不得两女出事,趁机落井下石道:“两只浪蹄子能浪到哪里去,必是与陈科躲到暗处风流快活,真不把王大姐放在眼里。” 王大姐一时想不到陈卓已经到了弹药仓库,听张妹子言语心中大凛,暗想陈卓是出了名的色中恶鬼,若被风骚艳女蓄意勾搭哪能不顺手推舟,如果三人真地躲在暗处做那风流勾当,倒不便当众惩处以免削了陈卓脸面。 陈卓是葛明礼的得力副手,在情报处的地位绝非残花败柳的美貌少女可比,王大姐尽可以违纪理由严厉惩处刘文两女,然而若是因此得罪陈卓,日后怀恨在心伺机报复,那就大大划不来。 王大姐能在群芳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大姐大,心机自然绝非张妹子可比,想到此处口中喝骂越发高声,脚步却是逐渐慢将下来,自是给陈卓留足时间穿衣戴帽,以免被捉现行不好回护。 黑衣汉子紧跟在美貌少女后头,听到张妹子酸溜溜的挑拨言语都是心痒难熬,急着抢将进去一睹一龙双凤的合体风采,只是王大姐不紧不慢走在最前面,却也不好公然抢到她的前面,只能挤成一团亦步亦趋,无人愿意留在外头防备敌人暗中潜入。 陈万道见到火药喜出望外,当即一包包捧将出来推在炮弹中间,心念微转把三人尸体拖到仓库最里面,相互交叠仿佛正在合体寻欢,然后继续闪在箱子后面,静静等待王大姐等人到来。 王大姐一路行来不见有人,暗想两只浪蹄子不会如此大胆,竟敢与陈卓跑到炮弹堆里胡天胡地,她任务在身无暇细思,当先领路来到弹药仓库门口,鼻里首先闻到浓重的硫磺气息,心中微凛停步喝道:“谁都不准点亮火折,若有违抗立马砍了。” 黑衣汉子与美貌少女都经过严格训练,自是知道火药爆炸的厉害,停住脚步聚在门口探头向内观望,张妹子忽地伸指向仓库深处一指,惊叫道:“王大姐,你瞧他们——” 说到这里顿口不言,故意装出副羞见男女之事的纯稚模样,其实不等她说众人也都瞧得明白,见三人剥成雪白羔羊的身体交叠在一起,朦朦胧胧似动非动,显是正在试演一龙双凤的无上妙法,登时人人都是色心大动,再也顾不得迟疑一拥而入,把三人紧紧围在中间。 仓库里到处响起吞咽馋涎的声音,就连见惯风情的美貌少女也是眼神痴迷,显然色欲面前男女无别,同样不空。 见刘文两女当众被人瞧见丑态,怀恨在心的张妹子最是幸灾乐祸,伸手用力推了一把,笑嘻嘻道:“你们怎么哪些——哎哟不好!” 她纤手刚触到雪白肉体就觉触手冰凉,三人显然早已死去多时,张妹子惊怒之下忽地忆起进仓库时闻到空气中淡淡血腥气息,当时全身心都在三人身上浑没留意,想是敌人杀死三人故意布设陷阱,想到这里张妹子寒毛直竖,抢先飞步奔向门口,高声惊呼道:“大家伙快走,这里设有陷阱!” “美女猜对答案,有奖!” 没等不似人声的高分贝惊呼落地,就有磁性声音接口道,紧接着箱子后面鬼魅般闪出一人,长身玉立星眉朗目,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淡淡微笑,用戏谑目光瞧着众人,正是南洋陈家长房嫡孙陈万道。 张妹子没有见过陈万道,瞧他身着青衫知道必是陈卓口中的明郑探子,见陈万道刚好挡在门口出去不得,转了转眼珠哀求道:“大爷饶我一命,张小翠日后必定奉大爷为主,任由所为绝不反抗。” 星眸不自禁停留在陈万道的英俊面孔上面,粉嫩面颊忽地现出大酡娇红,仿佛不胜羞涩低垂脑袋。 她身后挤成一团的黑衣汉子与美貌少女悄悄从腰间拔出兵刃,只待陈万道稍有疏忽立即一拥而上砍成肉酱。 虽然人人都带得短铳火枪在身,然而弹药仓库重地谁也不敢开枪射击,不过明郑探子再厉害也只有一人,还能挡得住二十多名经过严格训练的精干特工不成。 陈万道自是明白他们的心思,牵挂明郑护卫舰队安危也无暇与张妹子嘴花花一番,目光一冷短铳火枪已捏在手中,对准不远处的火药就要开枪射击。 同时哈哈大笑脚步向后飞快倒退,火药若被引燃必定引发连环爆炸,到时整个仓库都要被夷为平地,陈大公子的性命可是贵重得很,哪肯留在这里殉葬。 哪料手指还没扣到扳机,陈万道忽地感觉背心微凉,有利器悄无声息猛力戳刺,浑身寒毛直竖仿佛面临生死危机。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阿甘先生的我在明末当特工 御兽师? 第三百四十一章 秘密卸粮 陈万道表面嘻嘻哈哈没大没小,仿佛性格率真玩世不恭,实际为人机警办事果决,否则哪有可能独得爷爷陈兴华钟爱,牢牢坐稳长房嫡孙的宝座。 世家巨族子嗣众多内斗激烈,明争暗斗不亚于皇子夺嫡,若是没有真实本领只凭仗出身,啥时候被人暗中卖了都不晓得。 世家巨族目光长远看重的是家族传承,若是长房嫡子实在不堪造就便会断然另择旁支,到时长房地位自然悲惨无比,因此人人努力不敢丝毫懈怠,陈万道从小就被视为接班嫡孙精心培养,明师教导历练多年,哪会面对强敌没有丝毫防备。 他感到背心剧痛立时晓得不妙,只是偷袭之人悄悄躲在暗处,趁着大笑遮护突地窜将出来,手持利刃对准陈万道后心,宛若顽石动也不动,陈万道向后倒退就是自行凑将上去,哪里提前发现丝毫端倪。 待到警觉异常钢刀已经入体,自然有死无生自寻死路。出刀偷袭的便是王大姐,她见众人一拥而入刚想跟着入内,忽地闻到杂在硫磺中间的血腥气息,身子打了个激灵立时清醒过来,刚要开口唤住众人,微一转念悄无声息躲到门外暗处,想要瞧瞧明郑探子暗中捣啥子鬼。 幸亏王大姐想要探明真相,否则二十多人齐齐堵住门口,陈万道便有天大本事也是冲将不出去。 眼见钢刀瞬间刺入背心,陈万道已是有死无生,王大姐不自禁得意狂笑,笑声尖利让人不寒而栗。 她刚笑了半声忽地顿住,惊诧、惧怕、疑惑等诸多复杂表情精彩纷呈,没等想明白已经中刀的陈万道就已提腿后踢,不偏不倚正好踹中王大姐心窝。 王大姐武功平平哪里禁受得住,感觉一股巨力痛彻心扉,娇躯不由自主凌空飞起,没等落地就已狂喷鲜血,神智渐渐开始迷糊。 她胸口剧痛知道必定性命不保,脑海里只是反复转着念头:明郑探子明明已经中刀,怎么就是戳刺不进去,难道如降头法师奥裕一样有邪神护体? 没等想明白就听到砰的一声重响,随即呼吸停止陷入永久的黑暗之中。 王大姐突袭戳刺,陈万道提腿后踢,说起来繁复纷杂其实不过片刻,没等挤在仓库里的众人明白过来,陈万道提起短铳火枪对着堆在地上的火药就是一枪,同时猛地扣住铁门用力关紧,立即拔步向外面狂奔,速度之快不亚于百米飞人。 弹药仓库弥漫浓重硫磺气息,铁门被关空气更加混浊,陈万道这一枪如同火星爆入烈油,立时就会引发连环爆炸,如同火山喷发惊天动地,明郑护卫舰队想要不注意都难。 仓库爆炸炮弹全都毁于一旦,葛明礼空守着红夷大炮没有炮弹可供使用,犹如吹笛人没了蛇儿耍弄,还能玩出啥子古怪花样。 陈万道边向前飞奔边转着诸多念头,背心被钢刀刺破的布条随风飞舞,嘴角得意笑容愈发明显。 他做到如此地步已是尽心竭力,明郑护卫舰队能否闻警戒备,避免荷兰琉球舰队乘虚而入突袭首里港,只能听天由命归诸天意。 他奶奶的真会瞎折磨,白天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把粮食装运上船,夜晚又要偷偷摸摸搬运下来,耍人也不是这等耍法。 明郑粮船负责人,接替俞洪德就任户官度支司从事的唐德俨面无表情站在码头青石台阶上面,瞧着蚂蚁般背着沉重粮袋络绎从踏板下来的水手船夫,听着不绝于耳的牢骚怪话,肥脸抽搐咬牙切齿想道。 难怪水手船工心里恼火牢骚不绝,大半夜将人从香甜被窝拖起,告诉要把白天千辛万苦装运上船的粮食全都卸进货栈,无论是哪个都要憋闷恼火。 想起东宁府粮仓失火以来的诸多不顺心,唐德俨的白胖肥脸更加乌云密布,如若即将出现狂风骤雨。 东宁府粮仓失火七十多万石焚毁殆尽,直接导致明郑政权陷入粮食危机,东宁总制使冯锡范闻讯怒气勃发,下令户官上下全都锁拿问罪,押入察言司监牢严加审讯,务要查出藏在幕后的鞑子老鼠。 俞洪德幸得徐国难帮忙说情,吴阎罗给了个督管不严的失察罪名轻轻放过,本拟让他免职留任戴罪立功,俞洪德老奸巨滑瞧出明郑已成为即将爆发的火山,哪肯自讨苦吃坐到火山口,引咎辞职甘愿致仕,熬资历坐了十多年冷板凳的唐德俨好不容易接替上位,成为肥得流油的户官度支司从事,原本以为能够借机发财捞足好处,哪料上任第一件差使便是率领明郑船队秘密前往琉球购粮,担惊受怕苦不堪言。 购买粮食本是户官上下众所周知的发财良机,以次充好索要回扣小斗换大斗诸多花样防不胜防,唐德俨宅在户官十多年自然也都耳熟能详,摩拳擦掌想要生发一笔,无奈刚上船就受冯总制的铁杆心腹林凤无情压制,倭国粮商肆意抬高粮价不肯就范,唐德俨辛辛苦苦奔波忙碌十多天,落入囊中的雪花银两不过万来两,与林凤受贿所得相比不过零头。 唐德俨为他人做嫁衣裳,本就满腹怨气一肚皮牢骚,听林英秘密传令,说要连夜把好不容易装上船的粮食全都卸将下来,为了保密还不能雇用码头小工,只能由水手船工辛苦搬运,唐德俨里外不是人,哪能不怒发若狂恼怒万分。 看书喇林英手按腰刀面色阴沉,站在唐德俨旁边动也不动,瞧僵硬表情仿佛哪个欠了八百吊钱。 身后不远处站着名穿着箭鱼服的吊眉汉子,似乎晓得两人心情都不太好,似笑非笑冷眼旁观没有过来搭讪。 吊眉汉子韩天成便是冯德贵特地派遣随船监视的察言司特工头目,他临行之前得到冯德贵秘嘱,对林凤大肆收受贿赂视若无睹,暗地整理了明郑水师将领的黑材料,预备回到东宁府呈交给冯德贵。 现官不如现管,韩天成也是察言司的老人,前些年被查出收受贿赂故纵嫌犯,与鞑子间谍之间不清不白,自此宅在察言司坐冷板凳,冯德贵都事察言司后韩天成跟随吴斌卖身投靠,立即提拔为探长委以重任,临行之际得到冯德贵密嘱,哪能不尽心竭力按照上司意图行事。 至于昧着良心行事会不会冤枉别人,韩天成不过是名小小探长,哪里顾得了这许多。 韩天成懒洋洋负手站立,见康天俨与林英都板着面孔互不理睬,心里不觉暗自有些好笑。 傍晚时分本应护卫林凤前往琉球王宫赴宴的亲兵队长林英忽地赶到码头,传达密令吩咐唐德俨组织水手船工秘密卸下粮食运回货栈,奔前跑后忙出一身臭汗的唐德俨闻言怒不可遏,不管不顾与林英大吵了一顿,直到林英说出荷兰红毛鬼战舰打算暗中设伏拦截,林凤将计就计空船诱敌的妙计,唐德俨知道事关重大,方才捏着鼻子不情不愿照计行事。 看书溂想到这里韩天成心中微微不悦,察言司琉球站站长王凌是跟随卢泽多年的老人,与韩天成这位新提拔的站长相互瞧不顺眼,粮船抵达首里港后除因公事接触过几次,彼此不冷不热再不碰面,琉球站获得荷兰舰队设伏拦截机密情报,韩天成作为随舰特工头目居然毫不知情,王凌的作法显然不符合察言司的情报分享规矩,也丝毫不给韩天成脸面。 待回到东宁府老子在黑材料上给王凌也添上几笔,到时自有老小子苦头吃。 韩天成正在心里咬牙切齿,忽地听到骂骂咧咧搬运粮袋的水手船工一阵骚动,抬头望见一艘快艇靠上码头,三名水师军官从快艇跳下,大踏步朝这边走将过来。 明郑水师官兵素来自高自大,从不把察言司特工瞧在眼里,韩天成刚刚炮制了黑材料未免有些胆怯心虚,见到水师军官硬挤笑脸凑将上去。 林英跟着林凤与水师军官打过不少交道,知道这些水老鼠都很不好惹,抢先一步迎将上去,见走在最前面的是陆师轮训军官,复明号副舰长蒋德威,原是林凤任陆师参将时的老部下,与林英也是熟识,心里稍安举手敬了个军礼。 蒋德威板着面孔回了军礼,表情僵硬理也不理,冲另两名水师军官笑道:“踏上陆地感觉硬是不同,就连空气也是新鲜了许多。”他只是有感而发脱口说出,落入水师军官耳中却颇有些不顺耳,一名眉目精悍举止干练的青年水师军官冷声道:“陆地既然这么好,蒋大人何必巴巴跑到舰上受罪,申请调回陆师岂不是两全其美。”听到这话蒋德威糙面不由自主微现赤红,想要发作晓得青年水师军官赵睿说得在理,陆师水师专业不同确是天差地别,冯总制硬要拉郎配确是不合情理,他硬生生向肚里憋回闷气,往地上吐了口浓痰,僵着面孔问林英道:“小英子,怎么连夜乱哄哄向岸上卸粮,莫非出了啥子意外变故。”小英子是林凤起的取笑绰号,蒋德威在陆师时就叫惯了的,林英听得面孔微红,方才省起自己来到首里港只顾传令卸粮,却没来得及把详情告知护卫舰队——堂伯吩咐机密情报务必瞒着各舰舰长不让得知,那能不能告知副舰长知晓? 林英仗着族亲关系方能担任林凤的亲兵队长,平时从来都是奉令行事,从不需花费脑筋自行作出判断,遇到紧要事体难免有些手足无措,他认出除了蒋德威另外两人都是明郑水师军官,素来都不太把自己放在眼里,一时间吱吱唔唔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第三百四十二章 港口谍影 见林英神情犹豫面现为难,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明郑水师把总郑睿心中疑云大起,抬头扫了眼神色古怪一言不发的韩天成与唐德俨,面色阴霾伸手轻轻按住腰刀刀柄。 明郑水师早被刘国轩打造成为风雨不透的铁板,自成一体素来排外,陆师轮训军官人地两疏哪能融入,再加上操演晕船指挥外行自然受尽水师官兵白眼,邵威前往琉球王宫赴宴对战舰防务不太放心,尤其担心蒋德威不通海战瞎指挥,暗地吩咐负责具体防务的水师把总郑睿和白纵云,示意他们碰上紧急事务可以见机行事。 邵威的意思是生怕自己不在蒋德威任性胡搞,郑睿听入耳中却觉出邵舰长对蒋德威不太放心,吩咐自己秘密监视,他对硬塞进明郑水师的陆师轮训军官本来就瞧不顺眼,如此一来更是阳奉阴违,明里暗里自行其是。 明郑水师内部也分不同派系,郑睿原是明郑水师守备刘俊虎的亲兵队长,年轻气盛行事热血,颇受刘俊虎为首的水师青年将领激进思想影响,动辄叫嚷反清复明驱除鞑虏,主张尊奉延平郡王郑克塽扫除老朽涤清吏治,整军经武发兵北伐,毕国姓爷多年未实现遗愿,还天下于大明王室,与刘国轩为首主张据守台湾择机待变的保守派行事格格不入,两派平时相处还算融洽,紧要关头就会出现分歧各行其是。 林凤获悉机密情报打算将计就计,暗中下令粮船趁着夜色卸粮,事先没有知会各舰舰长,各舰代理副舰长见散开停泊的粮船纷纷聚到码头卸粮,不知发生什么意外变故,纷纷发来灯语询问原因,蒋德威对此也感觉莫名其妙,亲自乘坐快艇前往码头了解情况,郑睿自以为负有秘密监视职责,硬要跟随一起前往,为了面上说得过去特地拉上同为水师把总的白纵云。 蒋德威对此心知肚明,他秉承林凤意旨对明郑水师官兵蓄意拉拢,虽觉憋气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三人乘坐水师快艇不一刻就上了码头,哪料林英吞吞吐吐不肯实说,哪能不让本就疑神疑鬼的郑睿更增疑忌暗自戒备。 林英跟随林凤上过战场,对杀气最是敏感不过,条件反射也是伸手按住刀柄,码头上面剑拔弩张,气氛渐渐有些紧张起来。 蒋德威对郑睿疑忌心思了若洞烛,面孔阴沉没有说话,韩天成袖手旁观若无其事,打定主意绝不渗和党争内斗,唐德俨文吏出身从来没上过战场,手足无措一时不晓得说什么为好。 码头不远处水手船工的牢骚怪话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六人站在青石台阶上却是恍若不闻,现出死一般的沉寂。 白纵云年纪比郑睿大上许多,行事较为持重,见此情景有心缓和气氛,上前一步对林英道:“舰队负有护卫粮船重责,若有机密要事不事先告知,万一出了事你可负得起责?”说到最后语气有些森然,林英平素跟在林凤身边狐假虎威,说破天不过是够不上品级的亲兵队长,哪里负得起误事责任,闻言心中有些害怕,忙不迭松开腰刀刀柄,伸手搔了搔头发,辩解道:“不是俺不肯实说,是大人特地嘱咐等各舰舰长返回后才能告知。”这句老实话一出口,不仅郑睿白纵云面色难看之极,就连蒋德威也是面色微变,瞟了郑白两人一眼,高声斥道:“小英子胡咧咧些啥子,林大人从来都把水师弟兄当成自家人,怎会莫名其妙下此乱命,有何机密情报快些说将出来,林大人那里自有我兜着。”林英还想出言辩解,见蒋德威语气严峻不敢多嘴,一五一十把荷兰琉球舰队企图暗中设伏拦截的机密情报说将出来,最后哭丧着脸道:“大人吩咐俺先行保密,让粮船趁夜秘密卸下粮食,明日一早驾着空船大模大样出海,引诱红毛鬼战舰上钩,将计就计开炮轰他妈的。”听是荷兰舰队不远万里从南洋赶到琉球海域设伏拦截,想要断绝粮道致明郑于死地,蒋德威等都是面色大变,郑睿气得面孔通红,拔出腰刀咔嚓劈断半截木板,高叫道:“荷兰红毛鬼贼心不死自行赶来送死,咱们务要让荷兰红毛鬼全都回不了南洋,吃足大亏再也不敢窥伺,免得日后碍手碍脚惹人厌烦。”雪亮钢刀凌空挥舞,杀气腾腾道:“有朝一日反清复明驱除鞑虏,弟兄们驾着战舰登陆巴达维亚,把红毛鬼统统杀得精光,远扬大明威名于异域!”他声音宏亮响彻远近,不少扛着粮袋快步经过的水手船工都听得清楚,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起来。 码头旁边的垃圾堆微微抖动,只是众人目光全都聚在郑睿身上,无人察觉异样。 韩天成特工出身最重情报保密,见郑睿高叫大嚷毫无保密意识,心中有些不悦却没有开口说话,目光不疾不徐扫视远近。 水手船工被他的冰冷目光一扫都觉刺芒在背,忙不迭扛着粮袋走开,再也不敢多嘴多舌。 察言司雅号台湾锦衣卫,特工密探没有一人好相与,若被盯上不死也要脱几层皮。 目光扫过垃圾堆韩天成微微一怔,不动声色盯视片刻,嘴角渐渐现出冷酷微笑。 白纵云也觉得大庭广众郑睿高声大嚷有些不妥,想要出言劝阻却知郑睿素来自行其事,若是不肯听从反而坏事,硬生生吞回肚里,望向蒋德威低声道:“大人,你觉得该如何处理?”蒋德威想也不想脱口道:“既然林大人已有锦囊妙计,吩咐各舰今晚养精蓄锐,预备明日海上大战。”狭路相逢力强者胜,大战前夕养精蓄锐是陆师的传统战法,中规中矩原无不妥,只是谁能确保荷兰红毛鬼必定途中拦截设伏,万一夜晚突袭首里港又该如何应付? 白纵云扫视密密麻麻挤满码头的粮船,望着远处海面泊着一动不动的护卫战舰,隐隐感觉有些不安,压低嗓门迟疑道:“要不要传令各舰今晚严加戒备,防止万一出现意外。”复明舰是护卫舰队指挥官林凤的旗舰,如今各舰舰长都跟随林凤前往琉球王宫赴宴,群龙无首暂由蒋德威作主,蒋德威闻言心念微动,沉吟着还没说话,郑睿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插嘴道:“蒋副舰长处置得妥当,既已晓得明日荷兰红毛鬼要在半途设伏拦截,今晚弟兄们当然要好生休息,养足力气才能驾舰作战。”转头向唐德俨吩咐道:“船上装着那么多粮食,凭你的人手想要全部卸下也不可能,尽力能卸多少算多少,留下些许留在船上装样子,否则明日粮船空荡荡不见一袋粮食,荷兰红毛鬼也不是天生傻子,瞧出破绽哪肯自行凑过来送死。”嘴里说话旁若无人哈哈狂笑,蒋德威瞧在眼里面色愈发阴沉,冷哼一声抬腿快步走向快艇。 白纵云望着郑睿旁若无人摇头苦笑,一言不发跟将过去,边走边轻声解释些什么。 水师快艇离开码头,周围立时就安静下来,韩天成与林英唐德俨轻声说了几句,三人离开青石台阶跑到粮船旁边监督卸粮,虽然郑睿吩咐粮船不必全部卸空,然而三人都晓得眼下粮食对明郑的重要性,还是能够卸下多少算多少。 一旦发生海战枪炮无眼,万一粮船躲避不及被轰沉几艘,损失的粮食也足够让人心疼。 水手船工都听到了郑睿的言语,知道明日荷兰红毛鬼计划半途设伏拦截,卸粮是为了诱敌所用,原本的牢骚怨气全都一扫而空,扛着粮袋干得热火朝天,码头旁边臭气熏天的垃圾堆自然无人留意。 许久之后垃圾堆忽地微微一动,一条浑身臭气,与垃圾差不多同色的高瘦汉子轻手轻脚从垃圾堆里爬将出来,狗一般静静伏在地上抬眼扫视,确定周围无人一寸寸挪动手脚,慢慢爬到丈许开外,滚身闪到阴影后面方才直起身子,向远近张了张见无人留意,顺着围墙向前跑去。 首里港自从明郑粮船抵达就已实施军管,港口内外都由明郑水师士兵严密把守,高瘦汉子对港口地理极为熟悉,左闪右避躲过明岗暗哨,趁着夜色掩护翻出围墙,来到里许外杂草丛生的荒坡方才停下脚步,回头张望确定无人尾随,对着深沉夜色发出咕咕鸟鸣。 不一刻杂草丛中同样响起咕咕鸟鸣,数条鬼鬼祟祟的人影从暗夜深处悄无声息窜将出来,其中一人轻声问高瘦汉子道:“探到啥子机密情报,这辰光方才过来?”高瘦汉子咭地一笑,如同破锣敲击分外难听,轻声道:“郑家护卫舰队——”刚说到这里忽地住嘴,侧耳凝神倾听周围动静,片刻之后向鬼祟人影暗中摆了摆手,眸射冷芒向着杂草丛厉喝道:“什么人,快给老子滚出来!”没等回应身子突地皮球般弹起,向另一方向飞速窜去,鬼祟人影得到示意知道行踪败露,一轰而散四散奔逃,没命窜入杂草丛中。 高瘦汉子便是化名黄三的总督府情报处特工,奉命以码头小工身份掩护潜入首里港侦缉刺探,艾克尔克之所以临时改变孤岛行动作战计划,就是因为收到黄三躲在垃圾堆里探得的机密情报。 首里港戒备森严,绝不许码头小工夜晚停留,黄三趁收工之际人多事杂,在同伙掩护下趁人不备再次潜入垃圾堆,故技重施想要暗中窥伺,把林英郑睿等人言语听得一清二楚,他只是情报处的普通特工,不晓得艾克尔克已改变作战计划连夜突袭首里港,听到林凤打算将计就计护卫空船出海引诱荷兰战舰上钩,心中大急偷偷溜出首里港,想要联系潜伏特工紧急报讯。 哪料韩天成特工出身目光锐利,早就瞧出垃圾堆有些不太对劲,故意与林英等人走开,带领特工暗中蹑在黄三后面,意欲引蛇出洞来个一网打尽。 见黄三诸人察觉异样散开奔逃,韩天成知道行踪败露已到收网时刻,一声唿哨十余名察言司特工从杂草丛深处蜂拥而出,四面八方向鬼祟人影包裹过去。 韩天成知道黄三必是大鱼,紧紧盯住毫不放松,立意亲手把黄三拿下审讯明白。 黄三在杂草丛中没命奔跑一阵,见韩天成紧紧跟在后头,其余特工却是影踪不见,眼珠骨碌碌一阵转动,忽地哎哟一声跌倒在地,滚了两滚惨声呻吟,似是不小心被石头磕破了脑袋。 韩天成见状大喜,趁黄三没来得及起身猛扑上去,哪料刚要触到黄三身子陡见眼前白光闪动,黄三突地翻身弹起,一柄明晃晃匕首猛力戳向韩天成前胸。 韩天成也是特工老手早有防备,身子急缩躲开匕首,手腕翻动冷冰冰的短铳枪口已顶住黄三脑门,冷喝道:“再动一动就让你小子脑门开花!”黄三面对短铳枪口僵了片刻,终究不敢赌韩天成不会开枪,松开手指匕首当啷一声落地,韩天成趁机伸指在黄三左肋重重一戳,黄三登时瘫软地上不再动弹。 黄三躲在垃圾堆里许久浑身恶臭,暗夜之中散发出来中人欲呕,韩天成忍住扑鼻臭气用力提起黄三,刚想就地审讯问个明白,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高高矗立的首里港炮台忽地腾起巨大火球,盘旋而上把深沉夜幕染得通红。 韩天成与黄三听到巨响都是惊骇抬头,见丘陵上面的首里港炮台轰隆之声连绵不绝,无数炮弹如同烟花般腾空而起争相绽放,在半空交织出火光构成的巨网,即使韩天成黄三距离颇远也能感受到大地颤抖,仿佛巨大火山就在脚下爆发一样。 今晚注定是不平静的夜晚!两人心里同时泛起如此念头,惨白面孔在火光映衬下阴晴不定。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夜半突袭 弹药仓库箱子里装着的火药都被陈万道事先拆开,空气中弥漫浓重的硫磺气息,如同密闭粉尘触火即燃,瞬间就被炽热铅弹引爆剧烈爆炸,正在拼命撞击铁门的黑衣汉子和美貌少女无路可逃,不过片刻就被烈焰裹身死得不明不白。 陈万道奔跑虽快终究比不上火药爆炸,没等逃出弹药仓库就感觉一股无与伦比的巨力从后冲击而来,轰隆声中身子如同玩具被巨力裹挟翻滚弹上半空,紧接着脚上头下重重摔跌下来。 夜空下面坚固无比的弹药仓库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大团烈焰熊熊燃烧恍若火炬,数不清的炮弹从火炬里面呼啸弹射,此起彼伏应接不暇,暗夜之中划出道道明亮弧线绚丽无比,陈万道敢打赌自己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精彩场面,即使庆祝春节燃放烟花也不能与之相比。 好漂亮的璀璨场景,不知啥时能够再欣赏一回!身在半空陈万道脑里居然浮起如此念头,片刻之后发现身子正在快速下坠,他身处数丈高空就此摔跌下去必成肉饼,危难时刻只能奋力求生,觑准身子下面一枚炮弹飞射掠过,不顾危险伸手在炮弹上面轻轻一按,手掌被高温烫得呲牙咧嘴,有了借力身子在半空微微一顿,趁势翻转斜斜掠向一株百年巨松,双脚首先触着枝叶编织形成的柔软树冠,咔嚓一声枝干立折,陈万道也感觉腿上一阵剧痛,哇地吐出口鲜血,趁势伸手拉住一根粗大枝干,总算缓解了下坠巨力,身子就此不上不下,高高悬挂在巨松上面。 耳边隐约听到鸟兽惊鸣,或大或小的黑影在脚下时不时急速窜过,显是受惊野兽从洞穴窜出四散奔逃。 陈万道知道事后必定有人过来查看,自己身受重伤难以对敌,眼下只能远远逃开养伤复原,活动了双脚感觉没有折断,心中宽慰手指松开,絮棉般轻轻落到地面,禁不住又是一阵呲牙咧嘴,胸口作恶又吐出口鲜血。 半空急坠而下的力道何等了得,陈万道侥幸踩中树冠逃出生天,然而内脏肺腑都遭到撞击受了内伤,没有十天半月绝难恢复如初。 陈万道嘴角不自禁现出苦笑,他奶奶的伤敌一千自伤八百,老子从小到大还没有如此狼狈。 然而眸里的喜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弹药仓库爆炸储存炮弹毁于一旦,红夷大炮没了炮弹无法对明郑护卫舰队造成威胁,更重要的是炮弹轰炸惊天动地,明郑护卫舰队有了警觉,必定不会被荷兰战舰暗中突袭,老子不远万里紧密传讯也算功德圆满。 一扇被爆炸轰飞的铁门翻滚下坠,一只仓惶奔逃的倒霉野猪好巧不巧被铁门砸中,身子立时被截成两截,前半截身躯依旧向前奔窜丈许,方才发出惨嚎轰然倒地。 沉思中的陈万道被惨嚎声惊醒,伸手从地上捡了根被炮弹削断的树枝,支撑着一瘸一拐缓步走下丘陵,身后烈焰熊熊轰隆之声如同鞭炮响个不停。 临行之际陈万道抬眼望向首里港炮台,隐约可以听到气急败坏的嘈杂声音,想象着被摆了一道的葛明礼的铁青面孔,陈万道不自禁噗嗤一笑,觉得今晚经历惊险有趣之极。 若是返回巴达维亚讲述给陈万婉知晓,小妮子必定乐得眉开眼笑,说不定还会责怪自己不带她出来一起冒险。 行走途中陈万道忽地听到港口方向响起隆隆炮响,抬眼望见深沉夜空被划过弧线照得通红,心里不由地蓦地一惊:荷兰红毛鬼终究还是对首里港护卫舰队动了手,不晓得双方战斗孰胜孰败。 停了片刻陈万道还是一瘸一拐缓步下山,从情报传递角度任务已经完成,明郑护卫舰队能否敌住荷兰战舰突袭,只能归属天命。 但愿——天命归属明郑。蓦地感觉背后似乎有眼睛在暗中注视,陈万道打了个激灵攸地转身,凝神细望却见暗夜沉沉枝叶摇曳,除弹药仓库轰隆作响宛若火山爆发外,周围静悄悄并无异样动静,他暗笑自己疑神疑鬼过于敏感,不再停顿消失在暗夜深处。 “陈万道,老子与你势不两立!”狠狠一拳重重捶中红夷大炮炮身,葛明礼望向弹药仓库燃起的明亮火焰目眦尽裂,呼赫喘气如欲噬人。 葛明礼平常训导手下特工遇事不慌不动如山,然而今晚接连被陈万道摆了两道,原本计划轰击明郑护卫战舰的炮弹都被焚得一干二净,辛苦筹谋的突袭首里港也被无情破坏,饶是葛明礼再是深沉隐忍,也忍不住气急败坏破口怒骂。 黑衣汉子见老大发火都远远躲在炮台角落不敢过来,望着毕生难见的璀璨场景目瞪口呆,不知该干些啥子是好。 能否成功突袭首里港的关键在于保密,若被明郑护卫舰队事先知晓有了防备,荷兰琉球舰队最多只能战成平手,能否逃脱生天顺利返回巴达维亚还是未知数。 纷杂念头在脑里电火雷鸣般闪现,葛明礼抬头望向首里港,见明郑护卫战舰都已亮起灯火,暗夜之中目标极是明显,若是开炮轰击必能取得重大战果,可惜炮台上面仅有百余发炮弹,不用半刻钟就能全部轰光。 按照预定计划葛明礼率领精干特工事先占据首里港炮台,荷兰琉球舰队兵分两路,熟悉首里港航道的倭寇战舰趁着夜色偷偷潜入,趁人不备发炮击沉粮船,艾克尔克中将亲自率领荷兰战舰守在港口外面,里应外合对付明郑护卫舰队,葛明礼听到炮声就发炮轰击明郑护卫舰队,掩护宫本泽一完成轰击粮船任务。 一切为了击沉粮船毁掉粮食,让那帮可恶的黄皮猴子全都活活饿死在福尔摩沙! 想到艾克尔克不带人类情感的冰冷话语,葛明礼不自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居高临下俯视夜空下的首里港,见正在卸粮的粮船如同受惊蚂蚁纷乱散开,倭寇战舰却还是悄无声息,不知道是否已经暗中潜入港口。 他妈的只会吹牛误事的狗贼倭寇!葛明礼恨得咬牙切齿,伸手向后挥了挥,特地带来的操炮好手立时站到红夷大炮旁边,手持火把做好开炮准备。 葛明礼目光犹豫,迟迟下不了开炮轰击决心,就在这时首里港里突地响起轰隆炮响,宫本泽一仿佛听到葛明礼发出的咒骂,暗中潜入港口的倭寇战舰终于对准泊得密密麻麻的粮船开火,恍若闯入羊群的夷狼横行无忌。 泊在码头的粮船卸粮还未完成,仓猝之际哪里来得及避让,不过片刻已有五六艘粮船中弹燃烧,惊叫声中无数水手船工纷纷受伤坠落入海。 明郑护卫战舰这时已经发现倭寇战舰偷潜入港,拔锚起航急驶过去救援,葛明礼高踞炮台上面,目露狞光狠狠挥手下劈,六门红夷大炮炮口立时轰出火团,居高临下砸落在猝不及防的明郑护卫战舰上面。 眼见胜局已定,葛明礼嘴噙微笑俯首下望,仿佛正在欣赏迷人的璀璨夜景。 琉球王宫,保和殿。饯行宴已经进入高潮,拼酒斗拳声音此起彼伏,嘈杂喧闹宛若菜市场。 桦山正则喝得满脸赤红,大着舌头说不出话来,举着酒碗到处找明郑水师将领拼酒。 他在争位较技中两战皆输大失颜面,羞怒交加当即转身要走,却被林凤冷言冷语讥讽挤兑,大怒若狂拔刀就要亲自放对。 尚敬见此情景亲自上前陪着笑脸劝解,桦山正则得了台阶就此收篷,郁闷之下只得屈居右位,铁青面孔无情无绪喝得好不憋气。 倭国驻防将领面面相觑,瞧向明郑水师将领的眼神也都颇为不善,显然感同身受同仇敌忾。 见此情景尚敬知道双方梁子必已结定,心中欢喜吩咐唤进歌妓歌舞助兴,杯盘交错之下气氛逐渐恢复和谐。 林凤到了首里面对桦山正则屡斗屡败,好不容易扳回一局赚足脸面,心里高兴故示大方,率先举杯向桦山正则敬酒,却被气恼万分的桦山正则灌得不亦乐乎,不过数个回合满面通红摇摇欲坠。 主将受辱明郑水师将领不能坐视,于是明郑水师将领与倭国驻防将领的较技对象转向杯中物,你一杯我一盏谁也不肯退后,最后嫌酒杯太小喝得不够爽快,换上酒碗倒满美酒短兵相接,激烈程度不亚于战场交锋。 倭国驻防将领出席人数较多,人人都是酒精考验的酒场好手,明郑水师将领也都能把美酒当成凉白开,毕竟抵不过对方人多势众,相持不下战成平手,总体而言还是倭国驻防将领略占上风。 至于琉球文武官员,高层斗法还没有傀儡参与的份。桦山正则见比武失利酒场得意,总算挽回些许颜面,争位较技失败的憋闷之气一扫而空,发出猪猡般嘶哑难听的哈哈狂笑,端着酒碗正欲硬向林凤耳朵灌酒,蓦地听到首里港方向传来的轰隆巨响,他出其不意浑身抖颤,手中酒碗砰地一声摔跌砖地。 各舰舰长久历战场倒没有丧失军人本能,听到炮声震耳浑浊眼神立时恢复清明,知道首里港泊满粮船事关重大,来不及向尚敬告辞抢步出宫,乘坐战马急忙赶向首里港。 桦山正则与手下将领秘密商议了几句,没有理睬面面相觑惶恐不安的琉球君臣,大模大样领着驻防将领出了琉球王宫,扬鞭跃马自行赶往首里港。 首里港炮台居高临下控制港口,桦山正则不认为会出现失控场面,然而夜半炮响毕竟不同寻常,作为倭国驻防主将不能不亲自赶往首里港探个究竟。 私心里桦山正则巴不得明郑粮船出些意外变故,雪了争位较技失败的无穷耻辱。 至于明郑百姓缺粮饿死,与桦山正则又有啥子关联。不过片刻偌大的保和殿只剩下琉球君臣,尚敬事出意外也觉疑虑,刚想唤过蔡瑞华商议对策,陡地听到宫殿角落鼾声震耳,循声望去明郑护卫舰队指挥官林凤躺在地上睡得正香,睡梦之中嘴角时不时现出得意笑容,不晓得是否升官发财享受人间美事。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临阵冲突 “给老子狠狠地轰,让他娘的郑家粮船全都沉入大海喂鱼虾!”宫本泽一意气风发站立船头,伸手指向中弹起火倾伏沉没的粮船声嘶力竭高声嘶吼,鼓起蛤蟆眼扫视起伏波涛中哭喊挣扎的水手船工,恍若见到最是赏心悦目的美妙场景。 这一幕美妙场景宫本泽一极是熟悉,多年前曾在江南沿海地带屡屡发生,可惜败于德川幕府舰队仓惶逃向南洋投靠荷兰红毛鬼之后再也无缘得见。 本来宫本泽一被艾克尔克中将赋以潜入首里港发炮轰击明郑粮船的重任,内心深处极为抵触,他不是天生傻子自然晓得这一任务极是惊险,稍有不慎就会被明郑护卫舰队察觉端倪,自己那五艘装备落后保养不善的倭寇战舰哪是实力强劲的明郑护卫战舰敌手。 他刚试探提出能否改换作战任务,就被艾克尔克以荷兰战舰不熟悉首里港航道为由断然拒绝,望着艾克尔克淡蓝眼眸射出的冰冷寒光,明白过河卒命运的宫本泽一只能自认倒霉默然接受。 哪料明郑护卫舰队防卫极是松懈,宫本泽一多年前曾有意在琉球海域立足,为防不测派人仔细勘探过首里港地理,当他指挥倭寇战舰顺着弯弯曲曲的秘密航道做贼般溜进首里港时,不止一次与明郑护卫战舰沿头相遇,原本以为舰上了望哨兵至少要出言询问一声,哪料直到偷偷驶近粮船,明郑护卫舰队依然毫无察觉,静静泊在原地巍然不动。 看到密密麻麻泊在码头忙着卸粮的粮船宫本泽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确认无误,扑通一声跪倒船头祈祷磕拜。 感谢天照大神庇佑虔诚子民,用无穷神力遮住了明郑护卫舰队的眼睛。 深信得到天照大神庇佑的宫本泽一信心高涨,磕完头从甲板爬起刚想下令开炮轰击,就听首里港炮台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隆巨响,惊诧抬头见夜空上面明亮火球翻滚盘旋,本就突起的蛤蟆眼珠不由地又鼓出数分。 莫非是奉命占据炮台的葛明礼那小子出现差错?还没等想明白乍回事,受到轰隆巨响惊动的粮船乱纷纷散开,原本漆黑一团的明郑护卫战舰也现出星星灯火,宫本泽一见粮船已发现端倪想要闪开躲避,当机立断下令开炮轰击,不过片刻就已轰沉了数艘。 粮船本是装载货物的商船紧急改装,除了些许自卫武器毫无还击能力,倭寇战舰虽然装备落后,与粮船相比却不知先进了多少,遭遇炮击除四散闪避别无他法。 无奈林凤下令连夜秘密卸粮,码头邻近密密麻麻泊满粮船,拥挤成一团根本无法移动,甚至有粮船不待倭寇战舰开炮轰击,紧急起航自行撞击受伤。 在荷兰红毛鬼手下受尽了白眼的倭寇首领宫本泽一难得扬眉吐气,站立船头手舞足蹈嘶声传令,惯于恃强凌弱的倭寇兴高采烈开炮射击,不用瞄准就能精准击中无法移动成为靶子的粮船。 首里港码头成为人间地狱,凄惨哭喊与得意嚎叫交织成血腥的交响乐曲。 林英与唐德俨作梦也料想不到竟有敌舰暗中潜入首里港突袭,见到粮船中炮沉没不由地心如刀割,林英双脚乱跳道:“快些把码头上的士兵都调将过来,一齐开枪轰他奶奶的,还有赶紧向护卫舰队求援,赶紧把红毛鬼战舰击沉,确保粮食不受损失。”守在港口内外的水师士兵立即赶来,举起火铳瞄准倭寇战舰射击,无奈距离过远射程不及,除了砰砰啪啪更增混乱外,没有丝毫用处。 明郑护卫战舰得到命令早早休息预备明日大战,虽然部分老于战事的水师官兵对此命令有些疑虑,然而在各舰掌控实权的陆师轮训军官弹压之下,还是遵令行事一枕黄粱,还没睡着就听到轰隆巨响,慌忙从舱室爬起没来得及摸着武器,劈头盖脑的炮弹就已雨点般落在战舰上面。 毫无防备的水师官兵被凌空而下的炮弹击得哭爹喊娘,一时之间哪能组织力量进行反击,眼睁睁瞧着倭寇战舰大肆屠杀却是无能为力。 蒋德威躺在舱室睡得不踏实,总觉得眼皮跳动似乎要出事,披衣坐起刚想前去甲板巡哨,陡地听到轰隆巨响赶忙推门出舱,提着腰刀踉跄冲上甲板,见到茫无头绪的水师官兵落水蚂蚁般奔窜不停,当即跳到船头怒喝道:“跑啥子跑,快些给老子站住!”这声怒喝响若沉雷,乱成一团的水师官兵当即站定,见蒋副舰长衣冠不整,脚下缺了靴子却茫然不觉,踞立船头瞪眼怒视,舞着腰刀高声斥道:“你们都是老行伍,听到炮声怎能自乱阵脚,快些给老子各司其职预备作战!”水师官兵虽然私下都瞧不通海战的蒋副舰长不起,紧要关头见他挺身而出,心中羞愧呐呐应命,一名水师炮手站到炮位旁边,茫然抬头望向首里港炮台上空的火球,结结巴巴问道:“蒋——大人,俺该向哪里开炮?”蒋德威这才留意发出轰隆巨响的是首里港炮台,那里是倭兵驻地自然容不得明郑护卫舰队染指,心中微宽刚想是否派人前往首里港炮台探听动静,就见郑睿白纵云一前一后奔将过来,衣甲鲜明比蒋德威整齐得多,显是睡觉时没有脱卸战衣,见到蒋德威白纵云拱了拱手,语气比起平常多出些许恭谨, “蒋大人,首里港炮台出现意外变故,说不定首里港也会出事,请蒋大人下令各舰严密戒备以防不测。”蒋德威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扫视黑魆魆的港口内外,吩咐道:“发灯语命令各舰立即拔锚起航,严加戒备防止红毛鬼战舰趁夜突袭。”声音冰冷凛然如铁,白纵云高声应令匆匆而下,跟在白纵云身后的郑睿闻言怔了怔,不敢相信问道:“红毛鬼战舰如此大胆,竟敢趁夜突袭首里港?”蒋德威见郑睿面临如此关头居然还心存幻想,冷着面孔喝斥道:“郑把总,行军打战容不得半分侥幸,不管红毛鬼战舰敢不敢趁夜突袭,都要做足准备以防万一!”蒋德威自知不擅海战,平时对郑睿百般容忍颇为客气,从未当众说出如此严厉话语,郑睿被训得面红耳赤,见水师官兵都用古怪目光瞧住自己,迟疑片刻躬身道:“蒋大人训斥得是,末将必定遵令行事严加戒备。”说完转身就想前往舷侧炮位,陡地听到一声轰隆炮响,码头方向现出大团火光,依稀可以瞧见倭寇战舰对着粮船开火,蒋德威与郑睿面面相觑都是面如土色,知道最为担心的一幕终于发生。 明郑护卫舰队的目标是确保粮船平安返回东宁港,若在首里港码头就被倭寇战舰击沉,护卫舰队上下人人都难逃军法处置。 慌乱之下蒋德威也无暇考虑倭寇战舰究竟如何闯入戒备森严的首里港,下令复兴号紧急拔锚驶向码头救援,其余各舰不待旗舰命令,也都扬帆起航驶向码头,哪料这时刻又是轰隆隆巨响,无数炮弹自空而落陨石般砸将下来,就连复兴号甲板也被砸中数枚,鲜血飞溅血肉横飞,一根被弹片削断的胳膊刚好落到蒋德威脚下,乌黑血液淌得遍地都是。 蒋德威不是新兵菜鸟,自然不会畏惧战场血腥场面,只是战舰紧急起航在波浪中不停起伏,浓重血腥气息冲入鼻孔,蒋德威禁不住胸口作恶,一大团还没消化完全的半腐食物从口中狂喷而出。 这也是陆师轮训军官上舰之后的通病,蒋德威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本已逐渐好转,精神高度紧张再加上战舰颠簸起伏,免不得旧病重发再次成为笑话。 不过明郑水师官兵都在忙碌备战,一时之间倒也无人嘲笑蒋副舰长的狼狈菜鸟冏样。 蒋德威吐了数口心神稍定,想起身处战场拼命抑住恶心感觉,抬头望见射出炮弹轰击的竟是首里港炮台,不晓得是倭兵落井下石还是炮台已被荷兰红毛鬼事先占据,忍不住仰望炮台破口怒骂。 桦山久高建筑炮台目的在于控制首里港,居高临下坚不可摧,暗夜之中明郑护卫战舰即使开火也无法轰中目标,蒋德威骂了数声当即住口,知道当务之急是确保粮船无事,沉吟片刻下令道:“各舰全速驶向码头,全力击沉偷袭敌舰。”命令刚出口心中忽地一跳,抬眼望见偷袭战舰数量与获悉情报不符,火力也是天差地别,暗想荷兰红毛鬼不是傻瓜,万一港口外面还有战舰暗中潜伏,到时背后突袭里应外合不得不防,微微迟疑改口道:“发灯语命令振明号率五艘战舰转向港口防备敌舰,其余战舰随本将前往码头救援。”命令立即不折不扣传达,只是暗夜之中哪有那么容易仓猝发出灯语,蒋德威见各舰依旧一窝蜂驶向码头,港口却是空荡荡无人防护,长叹一声知道命令无法得到贯彻,沉吟半晌向站在身边的亲兵吩咐道:“吩咐舵手转舵驶向港口!”虽然红毛鬼战舰未必暗中潜伏在港口外边,有备无患总比猝不及防被打得落花流水为好。 话刚说完就有清朗声音接口道:“绝对不可以驶向港口,蒋大人此举莫非畏战心怯,临阵想要不战而逃?”语气森然全无对待上司的恭谨神态,蒋德威听声音便是素来瞧不起自己阳奉阴违的郑睿,眼下战况紧急又出来捣乱,不由地勃然大怒,瞪目斥道:“本将哪是畏战心怯,你瞧港口方向全无防护,万一红毛鬼战舰冲将过来里应外合,我舰岂不是夹在中间挨揍!”听到这话郑睿也是心中微凛,抬头望向港口方向却是毫无动静,码头那边火炮轰鸣急待支援,心里越发认定蒋德威确是临阵生怯想要寻找借口不战而逃,不由地暗生鄙夷,伸手握住腰刀刀柄,梗起脖颈道:“打仗只有奋勇上前哪有临阵先退,蒋副舰长乱命末将不敢遵从。”蒋德威目光微微眯起,口气不善问道:“你胆敢临战违令,不服从本将指挥?”临战不服从上司指挥是极大罪名,按军纪蒋德威当机决断可以立即处死,亲兵都是蒋德威从陆师特地带来的亲信手下,听到蒋德威语气阴沉,当即拔出腰刀对准郑睿。 郑睿身为把总自然也有心腹,见蒋德威亲兵拔刀想要杀害郑睿,当即便有七八名郑睿辖下士兵快步冲将过来,手执长矛对准亲兵后心,甚至数根长矛有意无意指向脸色铁青的蒋德威。 复明号还有三名陆师轮训军官,见状齐齐冲将过来,拔出兵刃与士兵对恃,甲板上登时一阵大乱,越来越多的士兵闻讯赶来,再也没人理会炮火轰隆的血腥战场。 第三百四十五章 有备无患 见郑睿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丝毫不把自己这个顶头上司放在眼里,蒋德威气得浑身发抖,冷声道:“水师果然自成一体不服上命,难怪冯总制想要出手打压,假以时日必成独立王国。”他急怒之下口不择言,郑睿听到这话不由地打了个突,暗想陆师轮训军官转岗水师果然另有所图,只是明郑水师军纪森严素重上下等级,他虽然瞧不起蒋德威却也不敢公然抗令,忙挥手示意辖下士兵散开,躬身道:“末将绝不敢有违蒋大人将令,只是蒋大人临阵脱逃不战而退,实在难以让人心服。”一名陆师轮训军官铁青面孔怒喝道:“蒋大人此举自有用意,哪用得着向你小子解说,你当众抗令不肯遵命行事,莫非想要趁机作乱背叛朝廷不成?”郑睿年轻气盛心直口快,对不通海战的陆师轮训军官根本瞧不在眼里,那名陆师轮训军官明里暗里不知已受了多少窝囊气,趁机当众发作出来。 他也不太明白蒋德威硬要复明号转舵驶向驶向港口有何用意,不过陆师水师素来面和心不和,本着帮亲不帮理的内斗铁则,当然要坚定站在蒋德威这边。 这顶帽子扣得够重,郑睿脸色微变怒目而视,水师士兵虽然不敢公然出口顶撞,脸上也都现出不服神色。 蒋德威见战场形势越来越是危急,大多数明郑护卫战舰都已拔锚急驶向码头,首里港炮台居高临下弹如雨下,即使误伤倭寇战舰都是在所不惜,港口外面却还是风平浪静毫无动静,瞧不出半点端倪。 他在心里接连转了数个念头,终究还是有备无患心思占了上风,重重冷哼道:“本将用不着你心服,只要遵令行事即可!”转头向呆立旁边不知所措的亲兵怒喝道:“还不快去传令,吩咐舵手马上转舵驶向港口!”顿了一顿森然道:“再给老子发灯语,命令振明号率四艘战舰跟随老子转向港口防备红毛鬼战舰,其余战舰赶往码头歼敌。”火光映照下瞧得清楚,潜入港口搞乱的倭寇战舰不过五艘,火力相对主力战舰不是很强,留下六艘战舰足以应付,否则战舰过多自相冲撞,反而不利快速歼敌。 蒋德威从林英述说的机密情报了解荷兰琉球舰队实力强劲堪与明郑护卫舰队匹敌,绝不相信只有眼前区区五艘倭寇战舰,其余红毛鬼战舰说不定就潜伏港口外面,等待时机露出獠牙,若不提前防备说不定会吃足大亏。 只是此番心思一时之间难以说明,何况蒋德威被郑睿的跋扈犯上弄得气冲斗牛,哪肯当众与他述说明白。 郑睿早就认定蒋德威畏敌怯战,见他不仅自己临阵脱逃,而且还下令振明号等战舰跟随前往港口,丝毫不顾码头粮船正受倭寇战舰炮火猛轰处境危殆,勃然大怒再也不顾忌军纪森严,上前一步拦住亲兵,向蒋德威昂然道:“蒋大人畏战怯敌不战而逃,请恕末将难以奉令!”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向围在旁边的士兵道:“蒋大人不禁风浪身体违和,脑筋有些糊涂,请护卫蒋大人回到舱室休息,战后末将自当向邵舰长请罪!”使个眼色士兵一拥而上紧紧围住蒋德威,蒋德威料不到郑睿居然连软禁上司的跋扈举动都干得出来,气得脸色铁青,高声怒骂道:“郑睿好生大胆,老子不把你军法处置誓不罢休!”陆师轮训军官跟着跳脚怒骂,污言秽语震耳欲聋,郑睿听若不闻微微冷笑,亲兵见对方人多势众,欲上不上正自迟疑,登登登一阵脚步声响,白纵云从船尾跑将过来,见此情景心中大惊,忙向郑睿厉喝道:“郑把总,你想要干些什么?”郑睿梗着脖颈道:“蒋副舰长畏战怯敌不战而逃,我奉邵舰长命令临时扣押,待到战后再行处置!”邵威居然暗地命令郑睿不服从自己,蒋德威听得心中一沉,还没想出所以然,就见白纵云跺脚道:“你胡说些啥子,邵舰长啥时下过如此乱命?”郑睿冷笑不语,白纵云见郑睿犯了倔劲无可奈何,转头向围住蒋德威的士兵喝道:“还不快些放开蒋大人,你们通通想要斩首不成!”白纵云从军多年素有威望,士兵听他喝斥都不禁色变,相互望了一眼闪身让到旁边。 蒋德威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大踏步走到郑睿旁边,白纵云见势不妙上前求情道:“蒋大人,郑把总无心犯过……”话未说完就听刷地一声,蒋德威已拔出腰刀向郑睿脑门劈落,郑睿万料不到蒋德威众目睽睽之下竟敢挥刀砍杀,想要抽刀挡架已是不及,危急之下身子微侧,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雪亮刀锋正砍在臂膀上面,半截手臂齐肘而断,鲜血如同喷泉狂涌而出,把甲板染成血红。 虽然远近炮声隆隆不绝于耳,手臂坠地声响还是分外响亮,白纵云及周围士兵见状都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郑睿为人也真硬气,手臂砍断面色惨白居然哼也不哼,只用喷火目光怒视蒋德威,冷声道:“你畏敌怯战——”话未说完身子晃了晃,咕咚一声摔倒甲板昏将过去,几名士兵忙上前替他裹伤,蒋德威冷着脸瞧也不瞧,把染血腰刀插回刀鞘冷声道:“白把总,快些吩咐舵手转舵前往港口防护。”白纵云打了个寒噤,再也不敢迟疑当即赶往船尾传令,复明号缓缓转过巨大舰身驶向黑黝黝的港口。 其余战舰虽然也都瞧到灯语命令,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只有振明号亦步亦趋跟将上来,其余战舰还是一窝蜂涌向码头,炮火轰鸣雨点般砸向倭寇战舰。 biqμgètν.net宫本泽一从事倭寇事业惯打烂仗,见明郑护卫战舰急驶过来自知火力不敌,蛤蟆眼骨碌碌一阵转动,当即下令倭寇战舰四散窜入粮船中间躲避,明郑护卫战舰虽然舰身巨大炮火猛烈,然而码头邻近密密麻麻停满粮船,投鼠忌器不敢开炮射击,追赶过程中反而不小心撞伤数艘粮船,气得明郑水师官兵忍不住破口怒骂。 宫本泽一见状愈发得意,边躲避追击边开炮向横七竖八乱成一团的粮船猛烈轰击,其他倭寇战舰有样学样,搅得码头周围更加乌烟瘴气不可收拾。 码头的青石台阶上,唐德俨与林英望着倾伏在海面上的中炮粮船面如土色,唐德俨肥脸不住抖动,哭丧着喃喃自语, “完了,一切都完了!”林英眼睁睁瞧着明郑护卫战舰加速急追,却拿在粮船间窜来窜去的倭寇战舰毫无办法,也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喃喃道:“乍会这样,乍会这样?!”——明明收到机密情报荷兰红毛鬼打算半途设伏拦截,乍会半夜三更潜入港口突袭粮船,莫非——机密情报本身就是个圈套? 林英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感觉眼前宛若笼了团迷雾。宫本泽一见明郑护卫战舰拿倭寇战舰毫无办法,正自得意忽见一发炮弹凌空而下重重砸中甲板,火焰腾空数名倭寇惨嚎着跌落海面,宫本泽一暗叫了声晦气,陡地发现炮弹竟是从首里港炮台发射,无论战舰还是粮船纷纷中弹,显是首里港炮台对码头海面实施无差别轰炸,伸手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沫,仰面朝天破口大骂, “葛明礼狗杂种胡乱开炮也不好好瞄准,害得老子吃了炮弹,这笔账迟早有得算!”言犹未了却见首里港炮台哑然熄火,宫本泽一不禁有些狐疑,鼓着蛤蟆眼自言自语道:“葛明礼狗杂种这辰光乍不开炮,想要节省炮弹养崽子不成!”首里港炮台,冒着热气的红夷大炮旁边已无炮弹,光膀子炮手站在旁边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对眺目远望的葛明礼低声道:“大人,炮弹都已射完。”葛明礼嗯了一声,依旧抬眼望向黑魆魆的港口海面,复明号率着两艘战舰横在港口防备敌舰到来,若是居高临下开炮射击必中目标,可惜——炮弹没了! 葛明礼扭过头,深深望了眼首里港码头,倭寇战舰依旧在粮船中间窜来窜去躲避追击,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迟早要被明郑护卫战舰追上,到时倭寇战舰的悲惨命运可想而知。 倭寇战舰在葛明礼眼里自然毫无价值,否则方才也不会断然下令无差别轰击,丝毫不顾忌倭寇战舰也会中炮受伤,他可惜的是艾克尔克中将怎地到此时还没有率舰突袭,白白错过了大好良机。 可惜——炮弹没了!可恶的陈万道,老子必定不与你干休!暗自在肚里狠骂了一句,葛明礼瞥了眼空荡荡的炮台,沉吟片刻冷声吩咐道:“把红夷大炮都炸了,所有人按计划撤到海边,乘船返回浮原岛。”炮弹既已射完战事就与己无关,下面惟有指望艾克尔克中将率领荷兰战舰大显身手,把明郑护卫战舰及粮船一举歼灭。 数名黑衣汉子高声答应,往红夷大炮炮口塞进早就备好的火药,只听咚咚数声闷响,红夷大炮被炸成麻花再也无法使用,葛明礼满意地点了点头,阴狠目光徐徐扫向火光通明人声嘈杂的首里港码头,隐约可以望见货栈前面堆得乱七八糟的粮袋,脑里蓦地冒出个念头,嘴角微翘现出阴冷狞笑。 第三百四十六章 全军突击 首里港火光冲天炮声轰隆,时不时能够听到凄厉惨嚎,港口外面却是风平浪静万籁俱寂,六艘高大威猛的荷兰战舰如同巨兽静静泊在浩瀚海面,宛若收起爪牙静静等待捕猎的恶狼。 荷兰皇家海军远东舰队司令艾克尔克中将站在旗舰孔雀号的船头,冰冷目光静静望向如同煮沸汤水乱成一团的首里港码头,迎风兀立不动如山。 孔雀号是阿姆斯特丹造船厂最新研制的主力战列舰,设有双层坚固甲板,装备了六十门能够快速发射的新式火炮,前后船楼搭载可以迅速移动的轻型速射火炮,可以进行24度无死角射击,与老式战列舰相比简直就是浑身扎刺的刺猬,能够把一切胆敢侵犯荷兰帝国海洋利益的来犯之敌轻松击成碎片,用铁与火维护日不落帝国的无敌威严。 按照荷兰皇家海军参谋部制定的雄心勃勃扩军计划,孔雀号本来打算装备本土舰队,防备越来越不掩饰称霸野心的约翰牛,在雅各步总督的全力支持下,艾克尔克使用了一些不太光明的交际手段,终于得到阿姆斯特丹王宫的最高决策者威廉三世同意,拍板决定把孔雀号优先列装远东舰队,对付该死的黄皮猴子维护荷兰帝国在远东地区的殖民利益。 艾克尔克是老于海战的战神级指挥官,看到孔雀号的第一眼就喜欢上这艘代表海上马车夫最新造舰成就的主力战列舰,立即把自己的指挥室搬了进去,成为远东舰队的旗舰。 夜空中被风浪激起的海水轻轻拍击船舷,发出哗啦哗啦声响,鼻里能够闻到淡淡的海腥味,艾克尔克对这一切全都无动于衷,笔直身躯在颠簸起伏的甲板肃立不动,目光深沉仿佛欣赏璀璨焰火,迟迟没有下达突袭命令。 身后站着名肩章鲜明四旬上下的海军将领,瞧品阶应是孔雀号舰长肯特少将,也是能征惯战的海上老兵,跟随艾克尔克多年立下汗马功劳,肯特叉开双腿如同磐石牢牢踞立船头,举目眺望炮声激烈的首里港,湛蓝眸光现出掩饰不住的跃跃欲试。 “肯特,耐不住想要率舰出战?”艾克尔克头也不回冷声问道,仿佛清楚瞧见肯特的渴战眼神,若非被呼啸海风吹乱的花白银发,谁都瞧不出精力充沛的海军中将已经年逾花甲。 被老上司一口道破心思,肯特不由地尴尬微笑, “司令官阁下,我觉得郑家舰队手忙脚乱毫无防备,若是冲将进去前后夹攻必能大获全胜。” “此时冲将进去前后夹攻必能大获全胜,你的战斗眼光很是高明,”艾克尔克微微颔首,目光依旧盯视火光冲天的首里港, “不过现在还不是最佳出战时机,待到宫本泽一率领的倭国战舰全军覆没,率舰出击才能获得最大利益。”听到冰冷语语肯特心中微微一寒,临行之际艾克尔克亲口许诺,只要宫本泽一率领倭寇战舰偷袭首里港立下战功,回到巴达维亚必定装备宫本泽一梦寐以求的主力战舰,帮助他重返倭国称王称霸,正是有此许诺宫本泽一才不顾生死奋勇作战,哪料艾克尔克早就把倭寇战舰当成弃子,打的是两败俱伤渔翁得利的主意。 “肯特,你跟随我海上征战多年,要明白远东的黄皮猴子反复无常有奶就是娘,只能加以利用绝对不能充分信任,”仿佛听到肯特没有说出的心声,艾克尔克冷声道:“汉人有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都是来自欧罗巴的高贵白种人,不远万里来到远东殖民征服是为了获得令人垂涎的黄金白银,绝不是像利窦神父口口声声宣扬的那样拯救愚昧罪民——”说到愚昧罪民艾克尔克嘴角牵动了下,眸光微微现出讥讽,肯特站在身后自然瞧不见,心悦诚服听着老上司的指教,如同二十年前刚刚踏上海军战舰时一样, “对我们而言,野蛮落后的黄皮猴子都应该毫不迟疑消灭干净,只需留下肥沃土地和低贱奴隶给高贵的白种人提供源源不绝的财富,如同欧洲列强在美洲大陆做的那样。”美洲大陆土着居民也是黄色人种,十五世纪意大利航海家哥伦布奉西班牙国王之命率领舰队横渡大西洋,企图探索通向远东的海上航路,无意间抵达美洲大陆,误认为土着居民是印度人,因此把土着居民称作印第安人,成为欧洲列强对美洲土着居民的固定称呼。 那时欧洲诸国刚刚结束中世纪黑暗时代,依仗坚船利炮掀起殖民狂潮,资源丰富野蛮落后的美洲大陆自然第一时间进入欧洲列强的殖民视野,西班牙、葡萄牙等老牌殖民强国率先行动,荷兰、英国等殖民帝国紧随其后,争先恐后派遣战舰登陆美洲大陆,把面积远超欧洲的美洲大陆纳入囊中,疯狂掠夺黄金和宝石,仅西班牙一国就掠得数千吨黄金和十万吨白银,其中一半由西班牙王室掌控,可以说欧洲诸国之所以能够率先完成工业革命成为发达国家,都是建立在对其他国家的野蛮掠夺上面,可谓是罪恶累累罄竹难书。 印第安人面对竭泽而渔的野蛮掠夺自然要奋起反抗,只是十五世纪的美洲大陆处于奴隶时代,使用兵器不过是木棍石矛,就连战马都从未见过,面对欧洲殖民者的先进枪炮自然屡战屡败,不过多久就被屠杀殆尽。 欧洲殖民者看中的是肥沃土地和丰富资源,对土着居民印第安人冷酷无情实施灭绝性种族屠杀,甚至推出猎头令鼓励猎杀印第安人,按照欧洲列强通行的悬赏价格,一名印第安人的头皮可以换取40英磅,相当于如今的20万人民币,对任何殖民者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巨款。 在官方的殖民宣传和利益诱惑下,大批怀揣发财梦想的白种人乘船持枪不远万里登上美洲大陆,对提供食物和金银的印第安人进行了惨绝人寰的血腥屠杀,印第安人头颅一度成为欧洲诸国的时尚饰品,精心雕琢后堂而皇之成为收藏家的稀有珍品,1988年伦敦拍卖会甚至公开拍卖殖民时代收获的毛利人头颅,虽然后来因为受到强烈抗议被迫取消,然而欧洲列强殖民征服的血腥残酷可见一斑。 荷兰帝国号称日不落帝国,殖民土地遍布全球,征服过程中自然伴随着血腥种族灭绝,艾克尔克与肯特都是其中老手,率领战舰干过无数次杀人掠财的勾当,仅在殖民瓜哇岛期间为了镇压土着反叛,艾克尔克毫不迟疑下令把目光所见的所有土着村庄毁灭,土着居民无论男女老幼全部绞杀,肯特也曾在美洲大陆诈骗土着酋长谈判,趁机扣为人质索取好处,最后出兵灭绝整个部落,对这些野心勃勃自诩高人一等的殖民者来说,白种人的性命才是性命,其余种族都是上帝的弃民,没有理由活在世上浪费食物。 听艾克尔克提起曾在美洲大陆实施的种族灭绝政策,肯物脑海宛若闪过灯光恍然大悟,衷心赞叹道:“司令官阁下真是高明,先给宫本泽一画个虚无缥缈的画饼,诱引拚尽全力与郑家战舰斗得两败俱伤,待到损失殆尽精疲力尽再行率舰出击,自然能够以最小代价谋取最大利益。”说到最后肯特觉得言犹未尽,啧啧赞叹又补充了一句, “高明,司令官阁下实在是高明之极。”艾克尔克听到马屁自然神清心爽,掀起眼皮望向高高矗立的首里港炮台尽情抛洒的明亮弧线,竭力摆出不动如山的名将风范,淡淡道:“荷兰帝国本土面积还不如瓜哇岛,人口只有百来万,虽然船坚炮利还是力有未逮,想要以少御多控制数之不尽的殖民土地,除了利用甘心投效的土着居民以夷治夷外,对胆敢反抗的全都施以无情屠杀,用铁与火镇压黄皮猴子的一切反抗!”嘴角陡地现出狰狞笑容, “肯特,你要永远记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有死了的黄皮猴子才能好的黄皮猴子,如今雅各步总督之所以对南洋黄皮猴子虚与委蛇,不过是帝国殖民面积过于辽阔,想要殖民控制南洋还是力所未逮,日后一旦站稳脚跟——”他狞笑着没有说将下去,冰冷语气就连聋子都听得出啥子意思,肯特站在艾克尔克身后听得悚然心惊,暗想司令官阁下眼里的黄皮猴子自然包括忠心耿耿甘为走狗的总督府情报处副处长兼特务科科长葛明礼,如若荷兰殖民者站稳脚跟,说不得也会跟其他黄皮猴子一样无情消灭,如此冷酷手段岂不让其他为荷兰殖民者服务的黄皮猴子感到心寒。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肯特心里忽地泛起许久之前不知在哪里听过的汉人谚语,面色复杂不晓得啥子酸甜滋味,过了片刻自失一笑:殖民征服意味着血腥掠夺,雅各步总督若要出手处置忠心走狗,黄皮猴子自然早就如同印第安人一样屠杀殆尽,自己身为荷兰帝国军人,当然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刚刚想到这里就听首里港震耳欲聋的炮声忽地稀疏下来,抬头望去见首里港炮台不知怎地突然哑火,再无一颗炮弹射向码头。 想起不久前见到首里港炮台腾上半空的爆炸火球,肯特面色攸变,知道首里港炮台肯定出现意外变故,否则葛明礼绝不会在紧要关头停止炮轰,给明郑护卫战舰喘息之机,就听艾克尔克嘴里含糊咕哝了一句,海风呼啸听不太清楚,好似在骂无能坏事的葛明礼,紧接着艾克尔克提高嗓音高声命令, “荷兰战舰,全军突击!” 第三百四十七章 欲退无路 复明号与振明号赶到港口恰合时宜,把趁着暗夜掩护跟随突袭的荷兰战舰死死挡在港口外面。 首里港是面积约有十平方公里的弧形港湾,依托两侧延伸出去的低缓丘陵稍加改造而成,水深港宽足与声名遐迩的东宁港相媲美,琉球王国小力弱武备松驰,从来不晓得借助天然地势建筑炮台以御外敌,偌大首里港仅有七艘老旧战舰守护,就连倭寇战舰都难以抵敌,遇到外敌入侵自然输得一塌糊涂。 万历三十七年倭国萨摩藩大将桦山久高秉承藩主岛津忠恒旨意,意欲占据琉球借道入贡,率领倭国战舰从首里港突袭登陆,不一刻就击沉琉球战舰攻入王宫,连琉球国王尚宁都被俘虏成为傀儡,被迫签定屈辱条约奉倭国为宗主国, “邀请”倭军驻扎首里 “保护”琉球王室,自此琉球王国沦为倭国藩属,内政外交丝毫不得自主,直至清末被倭国吞并灭亡,消失在历史烟尘之中。 桦山久高从军多年老于军事,发现首里港地势易守难攻,下令征调琉球民夫填海造山建筑炮台,居高临下掌控出入,堆积沙石封闭首里港出入口,派遣倭兵严密把守,牢牢把琉球这颗海上明珠掌控在倭国手中。 明郑护卫舰队秘密抵达首里港,每日都要派遣战舰在港口附近巡逻戒备,从来没有发生意外渐渐疏于防范,再加上各舰舰长都跟随林凤前往琉球王宫赴宴,代理副舰长晓得明日就要与荷兰红毛鬼决一死战,早早休息养精蓄锐,巡逻防卫难免出现漏洞,被熟悉航道的宫本泽一率领倭寇战舰偷偷溜进港口,瞄准热火朝天忙着卸粮的明郑粮船实施突袭,终于酿成不可挽回的惨重损失。 艾克尔克经验老到,原本以为粮船遇袭明郑护卫战舰必定全力赶往码头防护,自己率领荷兰战舰趁虚而入刚好打个措手不及,哪料蒋德威忙而不乱看出破绽,当机立断率领振明号抢先一步堵住港口,与乘风破浪突袭而至的荷兰战舰迎面撞个正着。 荷兰战舰共有六艘,无论数量还是火力都在猝不及防的复明号与振明号之上,若在宽广海面相遇自可一拥而上,无奈桦山久高为便掌控,下令填充泥沙人为阻塞首里港口,出入口最宽处仅容两艘战舰并排出入,故意弄得曲曲折折不利航行。 荷兰战舰顺着曲折航道巨山般压将过来,蒋德威见敌众我寡知道难以力敌,当即指挥战舰退缩到港口内侧,凭借险要地势严防死守,等待护卫战舰歼灭倭寇战舰大举聚集,再与荷兰战舰展开生死决战。 桦山久高不惜血本建筑首里港炮台目的在于防备外敌入侵,若是弹药仓库没被陈万道事先炸毁,居高临下炮火轰击,龟缩港口内侧的明郑护卫战舰便成为动弹不得的靶子,无奈人算不如天算,首里港炮台炮弹用尽葛明礼被迫下令炸毁大炮,艾克尔克少了最有力的攻击利器,见航道曲折不能以多凌寡,只得下令荷兰战舰依次排成横列向前攻击,打算用猛烈炮火轰沉明郑护卫战舰,冲进港口大肆狩猎。 风帆时代战舰武器装备落后,海上作战大多以拍杆捶击与跳舷作战为主,隋朝大将杨素率军伐陈,特地建造五牙舰,左右前后设置巨型拍杆,遇到敌舰居高临下重重拍击,敌舰立碎当者辟易,如若没有击碎沉没便派勇士跳舷作战,杀得南陈水师士兵大败亏输,十万水军一朝瓦解,顺利攻破金陵实现南北统一。 欧洲古代海战也以短兵接战为主,直至中世纪之后科技日益发达,研发火炮装备战舰方才逐渐转向远程攻击,原本火炮都是安装在船头舰尾,数量过少射程不远威力有限,十六世纪英国战舰率先在舷侧设置炮孔,采用侧舷炮对敌作战,数量剧增炮火猛烈,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一跃成为海上强国,自那以后欧洲诸国争相效仿,侧舷火炮成为海军战舰的制式装备,拍杆捶击与跳舷作战逐渐被时代发展淘汰。 荷兰皇家海军是欧洲列强中出了名的精锐,主力战舰至少装备六十门铜制火炮,官兵常年征战训练有素,装炮开炮迅捷无比,特别是新下水的旗舰孔雀号,排水量超过千吨,装备近百门先进火炮,除舷侧外舰首舷尾都设置能够快速移动的小型火炮,可以实现无死角全方位轰击,威力在欧洲列强主力战舰中也是首屈一指。 明郑水师战舰称雄远东,与鞑子战舰相比战力一流,然而冯锡范掌控朝政后与明郑水师总督刘国轩不和,在经费军饷等方面有意欺压,数年来明郑水师没有添置主力战舰,火炮还是郑经时期的陈旧型号,无论装备还是士气较诸日不落帝国还有明显差距,如今荷兰琉球舰队数量居多,火炮射速远逾复明号与振明号,一时之间哪里抵挡得住。 “开炮轰击,把该死的黄皮猴子全都击沉喂鱼虾!”望着明郑战舰龟缩在港口内侧摆出严防死守的乌龟架势,艾克尔克狰狞一笑,右手猛力下劈发布轰击命令。 驶在最前面的猎鹰号慢慢横过舰身,黑黝黝的炮口对准复明号,随着站在侧舷的指挥官一声号令,暗夜之中突地现出三十多团耀眼火花,沉雷般的隆隆巨响轰得耳膜生疼,雨点般的炮弹瞬间落在复明号与振明号舰上面炸开,烟雾交织中血花迸溅,站在甲板上的明郑水师官兵树桩般齐刷刷倒了一片,惨嚎呻吟声不绝于耳。 ъ明郑护卫战舰当然也不甘示弱,早已严阵已待的炮手立即开炮还击,复仇炮弹呼啸着射向敌舰,没等炮弹落到甲板上,完成轰击任务的猎鹰号迅速转舵驶开,侯在后面的海盗战舰骷髅号立即跟上占据有利战位,轰隆又是一声霹雳巨响,舷身抖动无数火点闪耀,划出明亮弧线重重砸向敌舰。 艾克尔克知道敌寡己众利于围攻,下令荷兰战舰采用车轮战术,连绵不绝永无休止,绝不给明郑护卫战舰喘息之机。 复明号与振明号都是纵向排成横列,只用舷侧火炮与荷兰战舰对轰,哪及得上荷兰战舰炮火猛烈如风似雨,不一刻舰身破损死伤惨重,硝烟弥漫的甲板上面尽皆都是横七竖八的死尸,汩汩鲜血凝结成块,立即又被落下炮弹炸成碎片,雨点般撒落在明郑水师士兵身上。 暗淡夜空布满炮弹炸开的火光,璀璨灿烂宛若烟花,红了眼睛的水师士兵却是毫不理会,光着膀子拼命操炮射击,把一枚枚炮弹射向逐渐逼近的荷兰战舰。 身后不远处就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大群粮船,水师士兵都晓得若让火力强劲的荷兰战舰突破防线闯进港口意味着什么,即使身受重伤也是死战不退。 郑睿双眼被炮火熏得通红,站在舷侧指挥作战,被蒋德威利刃砍断的胳膊已经紧急包扎,原本红润的面孔依旧有些惨白,显是元气未曾恢复,他眼望荷兰战舰高声发布轰击命令,目光不敢向舰桥方向瞧上一眼。 荷兰战舰出现在港口,刚从昏迷中醒将过来郑睿就知道自己估计错误,对砍断自己胳膊的蒋德威再无怨怼之心,不顾伤口疼痛冲出舱室指挥作战,他是水师精英自然精通海战,平素关心士兵素受敬服,在弹片纷飞的舷侧走来走去,时不时对动作稍缓的士兵喝斥几句,往屁股踢上一脚,空荡荡胳膊随风摇晃,暗夜之中犹如旗帜分外显眼。 原本有些精神紧张的水师士兵,屁股被郑睿踢上一脚勇气立时倍增,高声吆喝玩命作战,一发发炮弹在空中交织成火光编织的巨网,偶尔还有炮弹凌空对撞轰出大团绚丽火花,把夜空染成血红。 狭路相逢勇者胜,不晓得双方孰胜孰败。艾克尔克眸光微现钦佩神色,挥了挥手孔雀号移动庞大舰身亲自上阵,轰隆声中无数炮弹劈头盖脸砸将过去,本就伤痕累累的振明号再难支撑,一枚炮弹划着弧线斜射入弹药仓,把抱着炮弹抢身出来的士兵倒撞回去,紧接着就听惊天动地一声闷响,振明号剧烈爆炸燃成火球,玩具般被旋转气流踢上半空,重重跌落海面没入漩涡再也不见踪影。 艾克尔克满意一笑,孔雀号转过舰身驶向后面,猎鹰号立即冲上,对着复明号开始新一轮轰击。 蒋德威面沉似水,站在舰桥上面一动不动,他进入明郑水师不过月余首次经历海战,舰身颠簸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一动不动,也不发号施令指挥作战。 隔行如隔山,水师海上作战与陆师作战截然不同,蒋德威不通海战胡乱发令只能引发混乱,他的作用就是矗立舰桥稳定人心,让素来瞧不起陆师轮训军官的水师官兵晓得陆师也不全是怕死混球。 三名陆师轮训军官跟着蒋德威桩子般站立,任是弹片如雨也不移动身形,紧抿嘴巴强忍呕吐,落入水师官兵眼里自然勇气倍增,士气高涨。 他奶奶的,陆师轮训军官海战都不是孬种,水师官兵更加不能含糊。蒋德威瞧在眼里一阵欣慰,知道自己初步在水师官兵眼里建立威信,假以时日自然能够融入明郑水师。 战争永远是最好的验金石,是马是骡拉出来一试便知。振明号中炮引发爆炸瞬间沉没,蒋德威自然清清楚楚瞧入眼里,眸光现出丝痛惜,知道再要拖延下去复明号命运必然与振明号相同,然而蒋德威不能下令撤退,身后不远处就是挤成一团的明郑粮船,如若放荷兰战舰过去必定狼入羊群,尽皆沉没难以交待。 既然欲退无路,那就只有以命相搏拼死一战。 第三百四十八章 猫捉老鼠 首里港码头正在玩猫捉老鼠的追逐游戏。 倭寇战舰火力不及明郑护卫战舰,仗着轻巧灵便躲入粮船群中左闪右避,如同偷食老鼠横行无忌,时不时还要对准粮船开上数炮引发混乱,明郑护卫战舰虽是船坚炮利却有诸多忌讳,一时之间竟然追赶不上。 兴明号副舰长林贵锋瞧出情形不对,若是粮船不散开永远无法追上倭寇战舰,港口那边炮声隆隆,显是复明号与振明号正与荷兰战舰激战,如若不能当机立断迅速击沉倭寇战舰,等会荷兰战舰冲进港口腹背受......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奇幻,雪中热血一剑,土豆穿越脑洞,全军列阵同人武侠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我在明末当特工》第三百四十八章 猫捉老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四十九章 隐瞒真相 「八格牙鲁,全都死啦死啦的!」 桦山正则面孔铁青站在墙倒壁塌的炮台上面,望着被炸成麻花模样的红夷大炮呼赫喘气,恨不得挥刀把驻守倭兵全都重新砍死一遍。 没人比他更晓得红夷大炮的高昂价值,德川幕府掌控倭国一直奉行闭关锁国,除荷兰、明郑、高丽等少数国家地区外禁绝与外国通商往来,即使对外贸易也仅限定长崎一地,因此与欧洲列强素少交往,红夷大炮是桦山家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通过荷兰海商弄到手的利器,虽然与最新型号相比已经落后,然而在琉球海域还是独一无二威力巨大,是镇慑琉球君臣不敢起异样心思的镇国利器,桦山正则特地派出精锐倭兵驻守,哪料竟被情报处特工用了简简单单的美人计就毁伤殆尽,连红夷大炮都被炸毁成为废铁。 新任幕府将军德川纲吉素来不喜与西夷交往,袭位之后闭关锁国政策执行得更加严格,桦山正则想要重新弄到红夷大炮不晓得要等到何时,相比之下一营倭兵中计身亡倒显得无足轻重。 更何况桦山家族内部也是明争暗斗,不知有多少人对桦山正则捞到琉球守宝座眼红不已,首里港炮台被炸消息传回鹿儿岛,必定有落井下石的族人趁机提出罢黜桦山正则,倘若回到家族桦山正则不过是名待罪族人,哪有可能如在琉球一样做威做福为所欲为。 想到众多族人幸灾乐祸的异样目光,桦山正则心里一阵冰冷,对遭遇突袭损失惨重的明郑护卫舰队陡地有些同病相怜,脑海风车般想着该如何派遣心腹暗中回到鹿儿岛活动,想方设法保全琉球守位置。 他站在红夷大炮前面精神恍惚,跟在后头的驻防将领面面相觑,谁都不晓得该如何是好,首里港炮台被情报处特工突袭占据对驻防倭军来说是大失颜面的丑闻,桦山正则为了对萨摩藩有所交待必定想方设法寻找替罪羊,只不晓得究竟哪个倒霉蛋有幸进入桦山正则的法眼。 想到这里驻防将领都把身子向后缩了缩,恨不得躲入黑暗深处不被桦山正则瞧见。 不远处的首里港火焰冲天,轰隆炮响震耳欲聋,从高高矗立的炮台望将下去,港口内外点点星火密璀璨灿烂,偶尔冲起团巨大火焰,那是战舰中炮之后发生剧烈爆炸,隐隐绰绰能够听到伴随夜风传来的惨嚎哀叫,换成另一时刻驻防将领说不定会指点江山嘻笑自若,可如今老三不笑老四,哪个都没有心情看明郑护卫舰队的笑话。 一名矮壮倭兵匆匆奔上炮台,被地上乱七八糟的石块绊重重重摔倒在地,他不敢呼痛赶忙爬起,快步跑到呆若木鸡的桦山正则面前,压低嗓音轻声禀报:「启禀将军,弹药仓库已经起火炸毁,驻守官兵尽皆殉国身亡——」 听到弹药仓库起火炸毁桦山正则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铁青面孔还是禁不住一阵抽搐,截住话头问道:「全都死了,一个喘气的都没有,嗯?!」 矮壮倭兵被充满杀气的嗯吓得一哆嗦,想了片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免得无辜背锅,低声道:「还有一人伤重未死,要不要——」 没等矮壮倭兵说完桦山正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按着刀柄守在旁边的侍卫首领明白意思,亲自率领数名侍卫快步走下炮台。 桦山正则抬眼再次扫视断成数截的红夷大炮,眸光现出难以抑制的苦痛,慢步走到炮台前面,居高临下望着激战正酣的首里港炮台,良久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首里港为何会遭遇突袭,又是哪个该死的占据炮台炸毁了大炮?」 声音冰冷宛若狼嚎,驻防将领没有一人能够回答得出来,他们都是赴宴中间跟随桦山正则匆匆奔上首里港炮台,对首里港遭遇突袭也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况且桦山正则满腔火气急欲找人发作,驻防将领都不是傻瓜,哪会这个时候自行凑上成为没眼色的出气筒。 「居然没人能够说得明白,」桦山正则倏地转身,凶狠目光从驻防将领表情不一的脸上缓缓扫过,「都是太平饭吃多了丝毫不把军机要事当回事,首里港发生如此重大变故居然没有一人知道子丑寅卯,哪天自家脑壳给人摘去都不晓得乍回事,源泽武,你负责掌管情报工作,快些告诉老子眼前一幕到底怎么回事!」 源泽武听到桦山正则当众点名不由地咧嘴苦笑,虽然驻防倭军的情报工作确实由他牵头负责,然而也只是挂了个名号而已,平素从来都是懒得过问,此时却被桦山正则抓个正着,这冤枉能跟哪个诉说。 面对盛怒的桦山正则源泽武不敢不答,硬着头皮道:「启禀将军——」 脑海急急转着念头该如何东拉西扯混蒙过关,这时传来一阵杂乱脚步,众人目光不由自主循声望将过去,见四名倭兵抬着只匆匆制就的担架,担架上面一具红白躯体分外显眼,细看之下竟然是名***的受伤倭兵。 源泽武见此情景立即闭口,暗自喘出口大气。 桦山正则的注意力立即被受伤倭兵吸引过去,大步走将上下打量,瞧模样若不是受伤倭兵腹部重伤奄奄垂毙,就会用力踹上一脚,「八格牙鲁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受伤倭兵是营房负责烧饭煮菜的伙夫,在驻守倭兵中最是地位低微,分配姑娘自也排名最后,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享受,色火攻心搂住姑娘还没亲上几口,就被得到行事暗号的情报处美女特工一匕首戳翻在地,幸亏平时贪吃贪食膘肥体厚,虽然昏晕却是侥幸未死,待到醒转过来见营房内外到处都是黑衣汉子,娇娇怯怯任由欺辱的花姑娘杀气腾腾化身杀神,把倭兵全都猪猡般戳翻在地,吓得趁人不备连滚带爬躲入厨房旁边的柴堆,居然没有被黑衣汉子发觉逃得性命,待到大群倭兵到来方才自行从柴堆爬将出来。 他被桦山正则夷狼般的凶狠目光吓得一个哆嗦,腹部伤口鲜血再次流淌出来,不敢用手揩抹结结巴巴答道:「启禀将军大人,前天哨兵从山下掳来五名花姑娘——」 通过受伤倭兵语无伦次的叙述,桦山正则总算明白了大概经过,原本铁青的面孔更是冰冷的吓人,跟在后头的驻防将领也都听得一清二楚,面面相觑神情极是古怪。 女干Yin掳掠是倭兵自古沿袭的优良传统,即使驻扎国内都会时常溜出军营找花姑娘耍乐,驻防琉球自然更加肆无忌惮,莫说寻常百姓就连琉球官员府邸也会时不时闯进大群倭兵,瞧中美貌姑娘立即裹挟呼啸而去,自此再也觅不见踪影,琉球上下都是敢怒不敢言。 尚敬蔡瑞华之所以处心思虑想要联合明郑反抗倭国占领军,倭兵平素胡作非为女干Yin掳掠也是重要因素。 桦山正则以下对此自是心知肚明,不过在他们眼里琉球百姓本来就是低人一等的卑劣贱民,有幸被倭兵瞧中改良血统属于无上荣光,再加上以身作则带头抢掠,对倭兵的违纪行为当然睁眼闭眼不加理会,但是如果因此出现问题,那就要按照军纪严厉追究。 受伤倭兵腹部受伤血流不止,勉强说完脑袋已有些昏晕,抬头望向桦山正则哀求道:「将军大人,委实不关小的事,祈请将军大人饶恕小的——」 话未说完就见桦山正则目光射出冰冷杀气,受伤倭兵晓得不妙,惊叫一声翻滚跌下担架,跌跌撞撞就想逃向密林,却被桦山正则追上去一脚踢翻,咬牙切齿怒骂道:「没有大和魂的无用废物,全都死啦死啦的!」 嘴里说话手腕一翻,已把侍卫首领的佩刀拔将出来,一刀刺中受伤倭兵后背,受倭倭兵疼得凄声惨嚎,血淋淋伤口暗红污血如同泉水喷涌而出,溅射在紧跟身后的桦山正则脸上,在摇曳不定的火把映照下宛若恶魔触目惊心。 桦山正则追将过去又是一刀,把受伤倭兵的左 臂整只剁将下来,受伤倭兵不管不顾拔步飞奔,暗夜之中哪里瞧得清方向,陡地踏空坠落悬崖,只听惨嚎声音连绵不绝,与首里港传来的轰隆炮响交织成一团,落入倭兵耳中都是有些兔死狐悲。 倭兵喘着粗气不敢发出声音,生怕不小心成为火气正旺的桦山正则的下一个撒气对象。 桦山正则站在炮台边沿探头下望,待到惨嚎倏然而止方才转过头来,凶狠目光在驻防将领面上逐一扫过,凡被扫到的无不悚然心惊,只听桦山正则冷声道:「荷兰红毛鬼派遣大队人马趁夜突袭,驻守官兵苦战不敌全体殉国,本将军要为他们请功,呈请藩主与荷兰红毛鬼交涉,务让胆大妄为的荷兰红毛鬼付出高昂代价,慰藉殉国身亡的忠勇将士。」 驻防将领默不作声摒气静听,眼神复杂面色精彩纷呈。 桦山正则咽下口唾沫,顿了一顿狞声道:「今日的所见所闻所有人全都烂在肚里,如果让老子听到丝毫异样风声,后果如何用不着多说。」 驻守倭兵违反军纪私藏***,导致首里港炮台被情报处特工里应外合轻易攻破,传将出去人人都是脸面无关,因此驻防将领有志一同高声应令,脸上都是不自觉现出微笑,源泽武的笑容最是明显。 桦山将军既已有心隐瞒,自然投鼠忌器不好公开追究,自己疏于防范的失职责任也可以轻轻遮隐过去。 自古道瞒上不瞒下,桦山正则担心真相传回倭国,被眼红族人落井下石趁机追究,无奈之下想方设法隐瞒真相,琉球与倭国远隔千里,只要众口一辞异口同声,料那帮昏聩族老也是糊里糊涂难明真相,再暗中送些金银珠宝过去,琉球守宝座就能得以保全。 只是——真相果真隐瞒得住么? 第三百五十章 内宫密议 「你说什么,首里港遭遇红毛鬼战舰突袭,郑家舰队猝不及防遭遇重创,粮船全军覆没毁伤殆尽?!」 尚敬恍若听到了晴天霹雳,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面,嘴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琉球距离南洋数千里之遥,红毛鬼战舰怎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琉球海域,趁夜突袭首里港居然无人提前发觉异样? 茫然目光扫过站在前面面露愧色的憨厚青年,尚敬眼神微现失望,想要出言斥责却又不忍开口,长叹一声瘫坐椅上,苦恼地伸指用力按摩眉心。 情报工作事关家国存亡,琉球虽然地僻民寡却也不敢忽视,永乐十九年永乐帝正式迁都北京,琉球国王尚思绍派遣世子尚巴志携带重礼前往朝贡靓见,见到锦衣缇骑神通广大无所不侦,文武官员畏若蛇蝎全都不敢异动,心中艳羡回到首里便一五一十告知尚思绍,尚思绍抓猫画虎依样学样,拨付经费抽调人员组建情报机构琉球卫,功能编制全都效仿锦衣卫,侦缉情报探听秘事,想要成为治国理政的耳目。 只是琉球辖地仅有十余海岛,百姓不过数十万,打个喷嚏都能被左邻右舍听得一清二楚,哪有那么多隐私秘事可供琉球缇骑暗中窥探,况且琉球四面临海僻处大洋,欧洲列强还未掀起跨海远航殖民掠夺的热潮,无论大明还是倭国都不把区区弹丸之国瞧在眼里,更不会生出野心兴兵远征妄图占据,因此琉球王国数百年来兵革不兴,侦缉刺探也是毫无用处,时日长久琉球卫渐渐沦为摆设,除了偶尔提供些花边新闻以博君主一乐外全无用处。 万历十六年倭国权臣丰臣秀吉削平群雄结束战国,野心勃勃想要征服大陆奉后阳成天皇于大明京师,打造万世一统的强盛倭国,派遣重兵渡海突袭高丽,腐朽无能的高丽军队一触即溃,就连王城汉城都被如狼似虎的倭兵强夺了去。 高丽国王李昖狼狈北逃义州,忙不迭派遣使者向大明紧急求救,万历皇帝自然不能容忍倭国冒犯威严入侵藩属,当即派遣精兵进入高丽作战,同时下令断绝倭国的朝贡资格,不再允许从大明获取铜钱、丝绸、瓷器等畅销货物。 倭国资源素来匮乏,除粮食、矿产外无多余产出,借朝贡从大明获取物资是倭国权贵重要的生财之道,如今被万历皇帝断绝朝贡丰臣秀吉哪能忍得,无奈大明军队虽然腐朽无能,毕竟努尔哈赤还未崛起辽东,援助高丽的精锐军队还有一战之力,倭***队在高丽战场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屡战屡败狼狈逃回倭国,丰臣秀吉也因兵败气死,倭国重新陷入群雄割据状态,自相残杀还来不及,哪有能力再次借道高丽悍然发动侵略战争。 素有老狐狸之称的德川家康远交近攻,花费偌大精力最终平定群雄建立德川幕府重掌大权,多年战乱让倭国民生凋蔽急需获取大明物资补充国用,老谋深算的德川家康想出借道朝贡的妙策,指使萨摩藩主岛津家久制造借口派兵入侵琉球,对此负有情报侦缉职责的琉球卫竟然一无所知,直到倭国战舰登陆首里港方才派出缇骑前往刺探,自然羊落虎口一去无踪。 琉球国王尚宁难以抵挡被迫投降,由桦山久高派兵「护送」前往倭国谒见幕府将军德川秀忠,答应了永远效忠倭国、允许倭兵驻扎保护、借道入贡大明、割让奄美诸岛等十五条屈辱条款,自此沦为倭国傀儡凡事不能自专,尚宁归国不久立即病亡,临终殷殷嘱咐世子尚恭不忘国耻家仇,自愧无颜见列代先王于地下,下令觅址另葬于极乐陵。 琉球王国虽然是大明的藩属国,然而大明素来尊重藩属从不干涉内政外交,琉球王国上下无不视倭国入侵为国耻,处心积虑想要摆脱倭国控制重归大明藩属,重建琉球卫被有心人提上日程,只是琉球已由倭兵驻防一举一动全被监视,尚恭袭位后不敢大张旗鼓,暗中组织精干力量秘密整顿琉球卫,为体现重视特地下 令由世子亲自掌控,负责对倭国展开情报侦缉。 琉球卫重建后开展倭国情报侦缉确实不遗余力,只是两国交锋凭借的是雄厚实力,琉球论起实力远不是倭国敌手,大明又是内忧外患自顾不暇,七十多年来历代琉球国王都是千方百计想要摆脱倭国控制,然而无不含恨而终愧见先人。 站在尚敬面前的世子尚穆是尚敬长子,生性沉默寡言老实憨厚,原本不是继位君王的最佳人选,只是桦山正则瞧见尚穆容易控制,硬行逼着尚敬立尚穆为世子,平素帮忙处理政务还是象模象样,一旦碰到紧急事务便显出无能。 听到剧烈爆炸明郑水师将领与倭国驻防将领都是飞驰而走,惟有林凤沉醉未醒一枕黄粱,尚敬心中有事不加理会,吩咐太监细心照顾自行带着蔡瑞华返回内宫秘密商议,亟需琉球卫提供机密情报以佐决策,哪料尚穆虽然奉召而来,一时之间却也说不出子丑寅卯,怎不让尚敬失望透顶,担心后继无人不能应对凶横倭国。 见父王扫视自己的失望目光,尚穆哪里不晓得恨铁不成钢,黧黑面孔现出愧色,低头道:「孩儿无能事先探不出半战端倪,祈请父王重重责罚。」 说着扑通一声跪将下去连连磕头,尚敬瞧见懦弱模样越加恼怒,冷哼一声把阴沉目光转向站立旁边的蔡瑞华,蔡瑞华懂得意思上前搀起,温颜劝道:「红毛鬼战舰远航而来必定机密万分,琉球卫力量有限世子不必过于自责,还是快把探得情报细细说与陛下知晓。」 尚敬感激地嗯了声,一五一十把琉球卫密探探得的情报说将出来,首里毕竟是琉球地盘,琉球卫人生地熟掌控严密,除了突袭首里港的红毛鬼战舰暂时不晓得来自何方神圣,其余的居然探得一清二楚,就连首里港炮台驻守倭兵中了美人计全体丧命俱在掌握。 听到饮宴时听到的巨大声响原来是首里港炮台弹药仓库爆炸起火,从倭国不远万里运来的红夷大炮都被炸成麻花,尚敬与蔡瑞华目光对视均现喜色。 首里港炮台从来都由精锐倭兵驻守,诸般防务琉球君臣眼睁睁瞧着却是丝毫不得过问,早就成为琉球军民秘谋摆脱倭国控制的眼中钉肉中刺,想要设法除去却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如今知道竟已毁于红毛鬼特工之手焉能不大喜过望。 红夷大炮价格高昂运送艰难,精锐驻守倭兵死伤殆尽,桦山正则想要恢复首里港炮台防务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办到,若能抓牢如此良机暗中筹谋,杀尽驻防倭兵摆脱倭国控制岂非大有希望。 想到历祖历宗难以实现的复国梦想竟有希望在自己手上完成,尚敬激动得浑身发抖,面现潮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蔡瑞华却没有尚敬那般喜形于色,沉吟良久问尚穆道:「趁夜突袭首里港的究竟是哪家红毛鬼,郑家战舰损伤如何,能不能抵得住红毛鬼战舰攻击?」 听到这话尚敬方才想起明郑是自己预定的抗倭盟友,明郑护卫舰队若是损失惨重对自己有害无益,也把询问目光望向尚穆。 尚穆面对询问目光微微有些紧张,脑里飞快过了遍琉球卫密探的禀报,咳嗽一声道:「突袭首里港的红毛鬼战舰究竟属于哪家暂时还不清楚,根据情报分析应该是荷兰红毛鬼,只有荷兰红毛鬼才有动机不远万里奔袭首里港,目的在于炸毁粮船让郑家无粮可食。」 听到荷兰红毛鬼尚敬与蔡瑞华都是神色郑重,琉球四面环海迭遭列强窥伺,尚敬与蔡瑞华虽然不明外务却也晓得荷兰皇家海军实力冠于群雄,在欧洲列强海军中首屈一指,若与明郑护卫舰队对敌正是棋逢敌手,孰胜孰败难以预料。 两人都是默不作声,听尚穆喘了口气,续道:「据密探从港口传回的紧急情报,郑家粮船遭遇突袭猝不及防,损伤惨重十不存一,而且连港口货栈也被暗中纵火焚毁,想必储 存粮食也已烧毁殆尽。」 说到这里尚穆的憨厚面孔也不自禁现出鄙夷之色,首里港遭遇红毛鬼战舰突袭尚可说是猝不及防,眼皮底下的货栈竟然也被情报处特工纵火焚毁,绝不仅用疏于防范就可推脱,明郑护卫舰队军纪松懈玩忽职守,可谓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货色,不一定够资格成为琉球的得力盟友。 如此念头从脑海深处一闪而过,尚穆悚然心惊撇开不理,定了定神道:「至于郑家战舰如今把住港口与红毛鬼战舰激战正酣,一时之间难分胜败。」 听完禀报尚敬久久不语,半晌把目光转向蔡瑞华,和声道:「王相有何高明见解,不妨对孤王如实说来。」 蔡瑞华在前明不过落第举人,身份地位都难入权贵法眼,在远离中华的琉球却被尚敬视为琉球诸葛亮,言语客气举止有礼,蔡瑞华感激尚敬厚待凡事都是尽心竭力,隐隐有琉球当成第二故乡的心思,不过也没有忘记家国何处,只要有机会就会想方设法帮助明郑,联合明郑对抗倭国的计策就是由他先行提出,听尚敬询问沉思片刻,道:「红毛鬼战舰不远万里奔袭首里港,想必火器精锐志在必得,郑家战舰即使能够战成平手也是损失惨重,况且郑家粮船大都已被焚毁,郑家乏粮已成定局,既然如此陛下要厚结其心,想方设法收集粮食供应郑家,郑家感激之下必定愿与陛下结成盟友,守护相助大事可期。」 「想方设法收集粮食供应郑家?!」 尚敬面现苦色连连摇头,摊手道:「王相又不是不晓得,为了筹集粮食供应郑家孤王不遗余力,就连官仓储粮都低价赠送,王城储粮已经不足一月,你要孤王再行筹集粮食,却又从哪里无中生有?」 尚穆也是眸光闪烁,望向素来尊敬的王相表情有些不以为然。 蔡瑞华抚着胡须深沉一笑,压低嗓门刚要说话,就听急促脚步由远而近传将过来,三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将过去,就见奉令服侍林凤的太监气急败坏奔将过来,扑通跪倒禀道:「启禀陛下,林将军酒醒之后自行骑马出宫,奴婢阻挡不及请陛下责罚!」 第三百五十一章 内讧争斗 林凤披头散发骑着战马扬鞭急驰,在大群亲兵护卫下风驰电掣奔向首里港,炮声轰隆火光冲天,大街小巷都是来回奔窜探听消息的琉球百姓,星光下隐约瞧见数十骑飞驰而来,骇得忙不迭闪身奔逃,生怕被乱马踩踏死得冤枉之极。 无论面对明郑将领还是倭国官兵,琉球百姓都是低人一等贱如尘埃,即使被纵马踩死也是无处诉冤,这就是弱国子民的悲哀无奈。 林凤面目扭曲神情狰狞,如同被人抢了妻妾戴了绿帽气急败坏难看之极,对街道上慌乱闪避的琉球百姓瞧也不瞧,自顾扬鞭催马狂奔急驰,即使心爱的菊花青马口吐白沫也是毫不怜惜。 明郑乏粮人心惶惶,冯锡范万般无奈方才派遣林凤率领舰队护卫粮船前来琉球秘密购粮,眼看诸事和谐即将胜利返航,升官发财富贵可期,哪料首里港竟在此时遭遇红毛鬼战舰突袭,虽然不晓得粮船损失如何,瞧火光冲天模样必定损失惨重,倘若辛辛苦苦购得的三十多万石粮食因此被焚毁,苦盼粮船返台解决粮食危机的冯总制必定勃然大怒,自己颈上的脑袋可就有些不太安稳。 眼前蓦地现出冯锡范阴沉沉的冰冷目光,坐在马上本就有些歪斜的林凤打了个激灵,险些抓不住马缰摔下战马。 紧跟马后的一名亲兵眼明手快,脚下用力催马上前,恰好把差点摔落马下的林凤托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哇地一声,刺鼻酸臭扑面而来,从头到脚涂满了林凤喷吐而出的呕吐脏物。 林凤在保和殿与桦山正则拼酒较量,酒到杯干喝得不亦乐乎,虽然酒量奇大却也禁不得以寡敌众,不多时就喝得烂醉瘫坐椅上沉沉入睡,睡梦中犹自见到护卫粮船返台冯总制亲自迎接,提拔为明郑水师副总督替代老朽刘国轩成为新一代明郑军神,护卫冯总制率军北伐战无不胜,正自擒获***皇帝钦封王爷得意非凡,猛地一个霹雳在耳边炸响,睁开眼睛见数名太监守在旁边调配醒酒汤,抬眼望见殿外夜空已被冲天火光染成通红。 林凤毕竟久经战阵见状立时清醒,稍稍向服侍太监一打听,方才晓得红毛鬼战舰夜袭首里港,各舰舰长都已紧急驰马奔回,惟有自己宿醉未醒一枕黄粱,遭遇战斗主将酗酒脱离指挥是军纪重罪,林凤闻言惊得面如土色,顾不得追究尚敬把自己留在王宫有何险恶居心,立即唤上守在殿外的亲兵骑马急奔,仓猝间连头盔未曾佩戴都不晓得。 他宿醉之后被冷风一激,胃里翻滚再也压抑不住,黄汤秽物喷洒而出,淋了倒霉亲兵满头满脸,不过事态紧急谁都不敢抱怨,林凤吐了数口稍觉清醒,冷着面孔大手一挥,领着亲兵向着首里港急驰而去。 这时首里港早已乱成一团,各舰舰长百忙之中抢了艘小艇,挤坐一团奔回战舰指挥作战,林英唐德俨面色如土不晓得如何是好,倒是韩天成久历风浪忙而不乱,当即指挥码头官兵四处布防严加戒备,水手船工拿着各种工具想方设法救火,至于能够抢出多少粮食只能听天由命。 忙乱之中首里站站长王凌率领手下特工赶到,与韩天成略略叙谈当即派出特工四下搜索,防止情报处特工去而复回,皱着眉头站在码头望着七倾八倒的沉没粮船,心中忧虑若有所思。 首里港遭遇突袭证明荷兰舰队确已秘密潜至琉球海域,然而自己提供给林凤的机密情报是荷兰舰队企图半途设伏拦截,如今粮船遭遇夜袭损失惨重,自己提供情报不够精准导致决策失误,以林凤抢功诿过的脾性哪能不把自己推出去充当替罪羊。 想到这里王凌嘴角现出苦笑,自己暗中收到机密情报不加验证就通报给林凤,追究起来确有罪过,只是事态紧急粮船天明就要启航返台,哪容自己平心静气细细验证情报真实性,否则万一半途遭遇荷兰战觅设伏拦截,自己隐瞒不报也有罪过。 想到这 里王凌身子忽地打了个激灵:机密情报半真半假,莫非暗中送情报的神秘人本来就是总督府情报处特工,故意误导趁机下手,如此说来自己误判情报确是导致粮船损失惨重的罪魁祸首。 海风吹过凉气逼人,王凌不自禁伸手拉紧衣襟打了个寒颤,目光落在海面起伏不定的水手船工尸体上面,仿佛瞧见了好大一只肥美替罪羊。 韩天成站在货栈旁边指挥救火,眼角余光瞟见王凌站在码头边的落寞身影,嘴角讥诮愈发明显:王凌误传情报罪责难逃,无论如何都要受到惩戒处分,自己不若趁机把首里站站长位置弄到手,也可左右逢源上下其手。 明郑内忧外患朝不保夕,说不定啥时候就会落入***之手,韩天成为人老到怎能瞧不出来,以往他从来没有把首里站站长位置瞧在眼里,如今看来首里远离台湾置身事外,无论前往倭国还是归降***都是便利之极,乱世之中倒不失为保命藏身的桃源宝地。 就在各怀鬼胎之际急促马蹄由远而近奔将过来,众人百忙之中抬头张望,见到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的林凤在亲兵护卫下飞马驰到码头,翻身下马却是身子酸软,险些一屁股坐倒在泥地。 林凤南征北战骑术相当了得,只是宿醉之后纵马急驰,就是铁打身子也是经受不了,再加上心惊肉跳神思不属,差点在众人面前丢足大丑。. 水手船工冷冷注视无人上前搀扶,自粮船抵达琉球以来林凤花天酒地不理军务,水手船工虽然低贱却都瞧在眼里,心里鄙视自然现诸颜色。 林英自粮船遭袭就六神无主,见到林凤到来喜出望外忙不迭上前搀扶,还没说话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抽噎声中断断续续把粮船遭袭、货栈焚毁诸多晦事说将出来。 还没说完就见林凤身子晃了一晃,伏在码头青石又是大吐特吐,酒臭酸气中人欲呕,远近人等见到如此丑态无不掩鼻皱眉,不声不响退后数步。 林英身为亲兵队长倒不好走开,强忍恶臭替林凤捶背搓胸,好不容易等林凤呕吐完毕,压低嗓音轻声问道:「大人,下步咋办?」 下步咋办?林凤有些茫然地抬眼四处打量,忽地见到王凌不声不响站在码头前面,恍若瞧见救星眼前一亮,站直身子大踏步走将过去,沉着面孔狞声问道:「王站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闻言都是一愕,还没醒过神来就见王凌转过身子向林凤作了一揖,淡淡道:「下官误传情报罪责难逃,该承担的责任绝不推诿,请大人依律责罚就是!」 林凤听出话外之意不由地糙脸微红,粮船遭袭损失远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冯总制盛怒之下说不得要挥泪斩马谡,自己升官发财已然无望,倒要思索如何寻找替罪羊推卸责任,想方设法保全性命以图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本来他眼里的替罪羊是各舰舰长,只要利用冯锡范对明郑水师官兵的疑忌心理挑拨离间,自然能让冯锡范疑心明郑水师有意放水暗中瞧自己笑话,如此一来指挥不力疏于防范的罪名便能由各舰舰长承担,自己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保脑袋于万全。 至于此举会不会得罪明郑水师上下让自己日后再无容身之处,脑壳都要被砍还理会劳什子作甚。 待见到提供机密情报的王凌,林凤恍然忆起自己之所以下令连夜卸粮想要将计就计,都是拜情报误导所致,恼怒之下却也不自禁欢喜:提供错误情报导致决策误判,替罪羊不是你又是哪个。 听王凌坦言有罪林凤不再客气,冷笑道:「王站长果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林凤好生佩服,既然如此就请暂时委屈,待回到东宁府再行处置!」 一声令下七八名亲兵蜂拥而上把王凌团团围在中央,跟随前来的首里站特工见状立即上前,挺身护住王凌对亲兵怒目而视。 随舰监 察的察言司特工见状心有戚戚,想要跟着上前却被韩天成暗使眼色止住,只好愤愤然站在旁边静观其变。 林凤见状眸光射出凛冽杀气,大手一挥十多名水师官兵持枪围将过来,阴测测道:「王站长竟要抗命不成?」 察言司与明郑军方不相统辖,特工行事素来跋扈哪能受得了闷气,当即一名络腮特工手按倭滚刀,亢声道:「察言司不归水师管辖,王站长即使有罪也要由察言司定罪,林大人拘押不得。」 旁观特工险些鼓掌叫好,林凤眸光却是现出冷厉锐芒,还没开口说话就听王凌低喝道:「快些给老子滚开,莫要没由来多添罪名。」 昂然向林凤拱手道:「下官误判情报甘受惩罚,大人尽管拘押就是。」 众特工闻言都是愕然,络腮特工红着眼珠,嘶声道:「站长,您——」 王凌摆了摆手止住话语,苦笑道:「你们也不瞧瞧这是啥辰光,有心思斗讧争斗还不如花心思多找出些潜伏特工,将功赎罪替察言司争光。」 众人听到这话心中都是一凛,众特工相互对视不再说话,林凤这才省起眼下护卫战舰红毛鬼战舰激战正酣,自己身为指挥官不赶紧上舰指挥作战,却宅在码头急着寻找替罪羊,公私不分吃相难看之极,当下使眼色让亲兵将王凌带将下去,转身对冷眼旁观一言不发的韩天成笑道:「本将马上就要到舰上指挥作战,码头诸事辛苦韩探长,等回到东宁府自会为韩探长请功。」 等回到东宁府你自己脑袋都不知能否保住,还敢奢言为我请功,韩天成心里暗自好笑,却肃然行礼道:「下官听命行事,必定不负林将军厚望。」 林凤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刚想吩咐亲兵寻找小艇,听到港口方向炮声渐渐止歇,抬眼望去荷兰战舰不知什么时候驶出港口扬帆远去,愕然道:「荷兰红毛鬼捣啥子鬼,还没分出胜败就要临阵脱逃么!」 他的问话无人能够回答,众人都炯炯注目港口方向,依稀可以望见护卫战舰沉浮海面若隐若现,仿佛陷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之中。 这一夜还没有完全过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嫡系旁支 首里港作为军事禁区戒备森严,邻近港口居民早被迁移一空远近无人,葛明礼率领剩余特工专拣偏僻小道快步急奔,不一会已远离首里港,就连隆隆炮声听起来都不再震耳欲聋。 这时众特工知道已经脱离险境,放宽心思脚步逐渐缓慢下来,葛明礼行走之际扭头回望,见港口上空被通红烈焰涂成明亮颜色,时不时能够看见炮弹弧线凌空划过,宛若流星划过夜空璀璨之极,禁不住眼神微微闪烁,仿佛回到了幼时与父母一起坐在屋前观看流星的美好时光。 童年时光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在葛明礼的记忆中自己的童年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整日与帮同龄顽童聚在祠堂前面的广场嘻笑玩闹,那时嫡系子孙与旁支弟子的身份差别还不太明显,照样都是赤着身子下池塘抓鱼捉虾,游戏输了都要爬在泥地充当耕牛犁田,谁都感觉不出高下贵贱。 初次让葛明礼感受到身份差别的是一年一度的祭祖盛典,嫡系子孙全都趾高气扬跪在祖宗像最前面,自己与旁支弟子只能委委屈屈跪在人群最后头,就连分食的祭肉都比明显嫡系子孙差上一筹,让未谙人事的葛明礼深切感受到出身不同带来的身份差别。 他好多次不服气地质问忍气吞声的爹爹:「明明咱家出的祭钱不比别家少,为啥分到的祭肉总是最差?」 打鱼为生老实巴交的爹爹每次都用长满厚茧的手掌抚摸他的头颈,不出声地苦涩一笑。 葛明礼在愤懑中渐渐长大,按族规男娃七岁之后就可以免费进入葛氏家塾习文识字,葛明礼聪明伶俐读书用功,每次考试都得优等,然而第一名永远都是调皮捣蛋不爱读书的葛廉渝,原因仅仅因为葛小胖子是葛氏家族长房嫡孙,出身高贵与众不同。 这时葛明礼已经晓得嫡系与旁支地位上的天差地别,为了交好葛小胖子改变地位他蓄意奉承讨好,不仅帮助做出精彩文章应付老师,而且还陪着一起上房揭瓦下塘偷鱼,要好得宛若穿同条裤子,然而在大人眼里他只是族长嫡孙的跟班蔑片,每次淘气被人发觉挨打的永远都是葛明礼,对葛小胖子的调皮捣蛋却不过一笑了之,从来没有人敢跑到葛老太爷面前搬弄是非,原因无他——葛氏长房嫡孙就是葛小胖子最好的护身符。 最惨的一次是葛明礼暗中替葛小胖子捉刀做文被老师察觉,结果葛明礼被罚跪在孔圣像前面像思过,葛小胖子却轻轻放过安然无事,自那以后葛明礼就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老子总要取代葛小胖子成为嫡系长房,跟祖宗像里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头一样悬挂祠堂供子孙磕头朝拜。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葛明礼成年之后按照族规跟着族人出海经商,每次都能为族里赚回大笔银钱,然而换得的却不过是葛老太爷几声轻飘飘的夸奖,每次祭祖依旧要跪在人群后面,分到的也是最差的祭肉。 葛明礼对此愤懑不服,好几次在族里据理抗争,然而抗争结果却让家族地位日渐低下,就连出海经商都有意无意受到族人排挤,葛廉渝却是处处都得族人帮衬,不多久就赢得了经商小天才的美誉。 碰多了墙壁头破血流的葛明礼终于悟出道理,明白单凭一己之力绝对无法与尊卑等级极其森严的葛氏家族对抗,想要凭借自身能力实现阶层跨越无异痴人说梦。 然而葛明礼绝不甘心就此浑浑噩噩混过一生,如同窝囊了一辈子的无能老爹一样低声下气,眼见荷兰红毛鬼占据巴达维亚势力日盛,思前想后终于一咬牙一跺脚:大丈夫宁可做汉女干留骂名而死也不可龁草根委屈求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他当即前往投靠初到南洋立足未稳的荷兰红毛鬼,凭借人地两熟心狠手辣,暗中出卖弟兄接连立下好几桩功劳,渐渐获得荷兰红毛鬼信任,雅各步总督成立总督府情报处特地任命他为惟一的华人探长,不过多久 又升任情报处副处长兼特务科科长,成为仅次于泽洛处长的二把手。 总督府情报处是荷兰红毛鬼掌控的情报机构,处长位置永远不可能由低贱华人担任,不过泽洛处长身为军界新星对情报工作并无热情,除了雷打不动亲自向雅各步总督汇报工作外,情报处具体业务一股脑交给副处长葛明礼负责,自己浑浑噩噩言听计从,甘当供在桌案前面的威严菩萨。 想到得意处葛明礼眼神闪烁异芒,情报处的巨大能量绝非常人能够想象,他凭仗荷兰红毛鬼的虎皮大肆招兵买马,把混迹街头的青皮无赖全都挂到情报处名下充当线人密探,暗中掌控了巴达维亚的黑暗力量,手下自有一大帮呼之即来的铁杆亲信,假以时日羽翼丰满就能悍然向葛老太爷挑战,取而代之成为南洋葛家的正支嫡系,说不定还有望升格成为南洋族老会议的首席族老。 族老会议四个字在脑海刚一闪现,葛明礼就不自禁浑身一阵颤抖,他身为葛家子弟当然明白南洋族老会议的厉害,南洋诸岛三分之一以上的经济命脉由它掌控,一声号令可以集结无数华人子弟为它奔波效命,更重要的是南洋族老会议是由昔年驻扎南洋的海外锦衣密探转化而成,与高丽、倭国等地的海外锦衣密探同根连枝,掌控的秘密力量之强大谁也无法想象,就连明面上的巴达维亚掌权者雅各步总督都无法轻视。 南洋族老会议的首席族老牢牢由陈家掌控,葛家虽然忝列南洋四大家族,然而在南洋族老会议却根本没有发言权,论起权势地位绝对无法与势力雄厚的陈家相提并论,成为葛家正支嫡系不过是葛明礼迈出的第一步,终极目标是想方设法取陈家而代之,成为号令群雄为所欲为的南洋王。 葛明礼的眼神渐渐有些炽热,嘴角现出阴冷狞笑,倘若真能成为首席族长如愿掌控族老会议,他将效仿洪武年间远渡南洋的华商首领陈祖义,率领千万华人驱除洋夷自立为王,占据南洋诸岛开创葛家王朝,与宋太祖赵匡胤一样好好过一把黄袍加身的皇帝瘾。 帝王将相宁有种乎,洪武帝朱元璋登基为帝前也不过是化缘为生的行脚和尚,论起出身远不如自己高贵。 小道旁边树林忽地响起轻微声响,仿佛枝丫被人无意踩断,把沉浸在黄袍加身黄粱美梦的葛明礼吓了一跳,迷离眼神立时清明起来,蓦地想起首里港炮台躲在树林偷窥的陈万道,心念微微一动顿住脚步轻轻摆了摆手,跟在身后的特工立即停将下来,你拥我挤险些撞成一团。 黄三的受伤胳膊已经用麻布胡乱缠好,跟在葛明礼旁边寸步不离,见老大目光时不时向树林扫视,立时明白他的心意,凑前一步压低嗓门道:「葛处,要不要俺带几名弟兄进去瞧瞧?」 葛明礼瞥了黄三的受伤胳膊一眼,黄三会意使劲摇了摇胳膊,装出毫不在意道:「仿佛被蚊子咬了一口,碍不了事。」 葛明礼沉吟片刻,见树林黑魆魆的瞧不出丝毫端倪,就此放过不理却又实在不放心,轻轻拍了拍黄三肩膀,温颜道:「辛苦兄弟跑一趟,若发现异样立即回报,千万冒不得险。」 转头环视围聚身边的众特工,提高嗓门道:「陈科长不幸因公牺牲,空出来的情报科副科长位置哪位弟兄想要坐上去,就学黄天榜探长自告奋勇卖力干活,老子眼里揉不得沙子,哪个最卖力气自有好处。」 黄天榜是黄三的官名,听老大当众夸奖黄三登时浑身骨头大轻,伸手按了按插在腰间的短铳勇气又增了数分,向三名精干特工招了招手,悄无声息窜入树林中间,恍若狸猫落地无声。 其余特工听到封官许愿也是一阵骚动,有些暗淡的眼神瞬间明亮了许多,这些特工都是葛明礼千方百计收罗的亡命徒,坑蒙拐骗五毒俱全,为了升官发财就连娘老子都会下刀动手,想到特务科副科长陈卓已在弹药爆 炸声中粉身碎骨,自己若能侥幸上位岂不祖宗显灵,以后敲诈勒索起来更加顺心应手。 想到这里众特工望着黄三诸人都是目现艳羡,恨不得暗夜之中突地窜出敌人,在老大面前好好表现一把,说不定就能入得青眼提职荣升。 葛明礼见状自得一笑,吩咐众特工坐下休息,自己站在山石上面探头朝树林仔细观瞧,星光暗淡一时之间哪能瞧得清楚,只能听到细微声响连绵不断传来,自是黄三领人正在林中细细搜索。 葛明礼仔细回想,虽然方才精神恍惚神思不属,然而传入耳中的轻微声响却听得一清二楚,若非觅食野兽恰巧从林中窜过,就是有人躲在树林里面暗中窥伺。 想到有人暗中窥伺葛明礼的面色陡地阴沉下来,眼前立时现出蒙面青衫汉子的身影,虽只交手数招却已瞧出武功家数,认定蒙面青衫汉子必是南洋陈家长房嫡孙陈万道无疑,如此一来孤岛行动泄露也有了合理解释。 雅各步总督处心积虑设局对付台湾郑家,陈万道为何不远万里从巴达维亚横插一脚,莫非出自陈老太爷暗中指使,甚至是南洋族老会议的公议,那帮老家伙对家国情怀可是看得极重,时刻不忘出手帮助明郑,仅向台湾走私偷运粮食就不晓得有过多少。 想到这里葛明礼心头微凛,他出身葛家自然知道南洋族老会议能量巨大,就连殖民南洋坚舰利炮的红毛鬼都可暗中抗衡,从来不敢生出与之作对的异样心思,不过陈万道既是奉命而来就有利用价值,说不定还能利用长房嫡孙的特殊身份,趁机与南洋陈家讨价还价,借机从中谋取些好处。 葛明礼望向树林的目光更加深沉,嘴角现出狐狸般的狡诈微笑,暗淡星光映照下越发显得阴森可怖。 第三百五十三章 引君入瓮 黄三率领精干特工在树林里面细细搜索了一阵,一无所获颓然而出,这倒也不出葛明礼的预料,陈万道可是南洋陈家苦心培育的长房嫡孙,文武双全有谋有勇,哪能如此轻易就落入自己掌握。 他心里暗自有了主意,当即率领特工快步急奔,不一刻来到处连绵起伏的海滩,数名黑衣汉子一声不响伏在礁石后面,见到众特工到来起身窜出,向着葛明礼屈身行礼。 凡事未虑胜先虑败,葛明礼从事情报工作多年,哪能不狡兔三窟预留后路,他趁着暗夜率领特工秘密登陆,亲自带队突袭首里港炮台,特地留下一组特工守护船只,避免无意被人断了后路。 见到守护特工葛明礼知道船只无恙,心中大慰问道:「有没有发生异样情况?」 为首的吊眉特工嘿的一笑,暗夜之中如同鹰枭夜啼嘶哑难听,压低嗓门道:「除了七八名不开眼渔民自行撞将过来,都被老子宰了扔进海里喂鲨鱼,没有再发生异样情况。」 战乱之中平民性命贱如草芥,宰杀些许实属寻常,葛明礼闻言也不在意,当即率领特工绕过大堆礁石,登上泊在暗处等候的三桅帆船,却不立即下令拔锚启航,站在船头向首里港方向眺望,轰隆炮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止歇,除了不时腾窜而起的火球再也瞧不出异样,心知艾克尔克中将必已按照事先约定扬帆撤离,虽然不晓得明郑护卫舰队损失如何,不过瞧模样想必够喝一壶。 想到明郑水师将领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的冏样,葛明礼心中欢畅,他提前布局派潜美女特工装扮娼妓潜伏首里港炮台,里应外合一举杀死倭兵拿下炮台,虽有陈万道暗中捣乱设法引爆弹药仓库,把储存炮弹炸得一干二净,然而毕竟明郑粮船损毁殆尽,就连货栈粮食都被自己纵火烧得一干二净,立下大功回到巴达维亚必能更得雅各步总督提拔重用,距离设法取代葛老太爷厕身南洋族老会议又近了一步。 海风吹来凉意刺骨,葛明礼心头火热恍若不觉,站在船头凝目瞭望了好一会,方才吩咐艄公驾船向东行驶,自己自行回到舱室歇息。 众特工奔波了一晚早就疲倦欲死,巴不得能够早些梦到周公,见葛明礼进舱歇息立即各觅睡处,不一刻船上到处响起此起彼伏的如雷鼾声,除了艄公水手勉守岗位驾船使舵,其余诸人片刻都睡得如同死猪相似。 三桅帆船在暗夜之中越驶越远,不多时就已远离海滩驶入深海,大海茫茫到处是路,莫说明郑护卫舰队不敢远离港口,即使觅踪追击三桅帆船也不虞被敌舰包围难以脱身。 艄公水手见脱逃险境都放下心来,这时正是黎明到来前的至暗时刻,远近都是黏稠如同墨汁的浓重黑雾,就连上弦月也不知何时躲入乌云中间,黑雾浓重难以识别方位,艄公水手生怕触礁船速渐渐缓慢,偶尔能够听到起伏海浪拍击船舷的轰隆声响,与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响相互应和连成一片。 忽地嗒地一声轻响,高大桅杆横桁一团黑影恍若大鸟凌空飘落到甲板上面,黑暗之中只见晶莹眸光闪闪发亮,除此之外与暗夜融为一体,再也瞧不出丝毫端倪。 黑影站在甲板静静站了一会,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和偶尔发出的梦呓,嘴角上翘微微现出讥笑,伏低身子慢慢摸向后甲板,眼望四下无人伸手轻轻揭开下舱的盖板,一个翻滚窜将进去,随手将托住的盖板放回原位,竟是没有发出异样动静。 懒洋洋打着瞌睡的一名水手似有所觉,探头向后甲板张了张,见一切如常伸了个懒腰,倚着船舷不一刻就发出鼾声。 盖板下面是三桅帆船的货舱,堆积各种日常器具和食用物品,平时甚少有人进来,空气中散发浓重的霉潮异味,黑影脚步毫不停留,很快就来到货舱的最底部,隔着舱板能够听到波浪拍打船舷发出的轰隆声响,知道撬 开舱板就是深不见底的大海,嘴角讥笑愈发显得明显,伸手从怀里掏出柄雪亮短刀,弯下身子在舱板上面不住抚摸,瞧样子似乎想要设法撬开舱板淹没帆船。 制造船只的都是百年以上的坚实杉木,经过多道工序硬逾钢石,除了舱板结合处勉强能够撬动再无他处可以下手,黑影对舱板构造极为熟悉,摸了片刻就找到缝隙所在,慢慢把短刀凑近想要撬开,耳朵微动忽地听到细不可闻的轻微声响,立即长身而起转头望去。 货舱里面一团漆黑,黑影隐约能够望见数道模糊不清的黑影悄无声息站在壁角,知道不妙飞身想要窜向舱口,这时就听轰隆一声巨响,盖板被人掀开射进暗淡火光,数名特工持着风灯阻住舱口,葛明礼负着双手缓步走将下来,对着黑影微笑拱手道:「陈公子怎么不在巴达维亚逍遥,居然有闲情到葛某船上作客。」 黑影正是引爆弹药仓库破坏葛明礼突袭行动的陈万道,他自山上下来后终究不太放心,暗中来到首里港码头窥探动静,听到葛明礼与韩天成率领的特工激战枪声跟踪而来,见情报处特工都上了三桅帆船便暗中潜入,想要撬开舱板淹没帆船,让所有特工都沉入汪洋大海。 情报处特工在巴达维亚欺男霸女为所欲为,陈万道早就瞧不顺眼,若能顺手送到龙宫作客绝不介意。 哪料葛明礼料定陈万道暗中尾随将计就计,故意设下圈套引君入瓮,把暗中潜入的陈万道堵在货舱成了瓮中之鳖。 眼见葛明礼站在舱口昂然而立,硬要交手根本冲出不得,站在壁角的特工手持短铳四面包围,想要反抗也是敌众我寡绝难取胜,陈万道知道自己已成困虎,暗叫糟糕徐思脱身之计,顺手把短刀抛在地上,拱手还礼道:「葛处长好兴致,半夜三更还守在舱口侯客,万道真是受宠若惊。」 他的话里藏着骨头,葛明礼为人老到哪能听不出来,见南洋陈家长房嫡孙落入掌握,更方便日后与陈老太爷讨价还价,毫不生气笑道:「陈公子是人中龙凤,平素葛某想要见上一面也是为难之极,知晓到船上作客哪能不跣足相迎热情待客。」 嘴里说话身子微侧做出请客姿态,陈万道的武功与葛明礼伯仲之间,周围都是手持短铳虎视眈眈的特工,葛明礼自然不怕陈万道趁隙逃脱,乐得故作大方假意热情。 况且南洋陈家是葛明礼眼下还得罪不起的宠然巨物,葛明礼对陈万道另有所图,自然不会现出狰狞面目。 陈万道洒然一笑,在特工监视下大踏步走出货舱来到葛明礼舱室,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五六盘热气腾腾的荤素菜肴,还有一壶刚刚烫好的绍兴黄酒,香气扑鼻动人食欲。 虽然葛明礼早有防备,然而短短片刻就能端出如此多菜肴,可见也是煞费苦心。 陈万道晚饭后就没有食物下肚,瞧见菜肴喉结不由动了动,腹里也配合发出咕噜声响,他不与葛明礼客气,大模大样做在上首,举起筷子挟了块牛肉大口咀嚼,含糊不清赞道:「好手艺,味道硬是要得,葛处长要不要吃上一块。」 众特工见陈万道言行无礼都是勃然色变,葛明礼却是脾气甚好,笑嘻嘻在对面坐下,挥手示意特工退到门外。 特工都是依言退开,黄三望着陈万道鼓起腰腹有些为难,迟疑道:「葛处,他的短铳——」 言犹未了陈万道伸手掀衣,拔出短铳递给黄三,依旧下筷如飞吃个不停。 葛明礼望着黄三接过短铳退出舱门,微笑道:「陈公子其实不必如此,留下短铳护身不算甚么。」 陈万道笑道:「我既已落入你的掌握,留下短铳还有何用场,还不如故作大方先行交出,免得葛处长不太放心。」 葛明礼被陈万道一语道破心思,滞了滞干笑道:「陈公子取笑,葛某与 陈公子都是炎黄子孙,哪能如此信不过。」 陈万道冷笑道:「好一个炎黄子孙,居然与红毛鬼一起想方设法对付郑家,不知死后有无面目见列祖列宗。」 葛明礼伸出筷子挟了根豆芽放入嘴里慢慢咀嚼,苦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葛某既已腆颜投靠洋人,自然要处处替洋人考虑,焉能蛇鼠两端自讨苦吃。」 见陈万道面色微变还要说话,抢先道:「然而葛某从未忘记炎黄子孙身份,在巴达维亚对华人也是暗中照拂,从不许手下滋扰华商生意,陈公子葛某这话没说错吧。」 陈万道冷哼一声,葛明礼确实严禁手下特工滋扰华商,然而却不是出于香火情份,而是畏惧华人抱团对外势力雄厚,他放下筷子冷声道:「万道既已落入葛处长掌握自无话说,葛处长有何价码不妨爽爽快快开将出来。」 葛明礼故作惊讶道:「陈公子这话从何说起,葛某从来没有把陈公子当成囚犯看待,你可是堂堂南洋陈家的嫡房长孙,深得利窦神父看重收为弟子,葛某论起地位与你天差地别,哪敢丝毫对你无礼。」 说着举杯向陈万道敬酒,陈万道见他暗讽自己信奉洋教背叛祖宗面色更加难看,不与葛明礼碰杯仰头自行喝下,问道:「既然不是囚犯,万道是不是可以行动自由?」 葛明礼点头道:「陈公子自然行动自由,想到哪里就到哪里,葛某绝对不会找借口阻拦。」 三桅帆船行驶大海往来无路,陈万道即使行动自由又能走得到哪里,闻言不禁勃然色变,刚要说话就听到舱外清脆女声接嘴道:「既然如此我与大哥乘艇返回首里,葛处长是不是也是行动自由绝不阻拦?」 第三百五十四章 百变神偷 舱外由黄三等心腹特工严密守卫,居然忽有清脆女声接嘴,葛明礼听到声音不由地大惊失色,腾地一声跳将起来。 陈万道听到清脆声音也是面色大变,想要跳起却是浑身酸软无力,瘫坐椅上竟然起不了身,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他与葛明礼同桌喝酒吃菜,亲眼瞧着酒菜毫无异样,哪料竟会不知不觉身中剧毒,怒目瞪视葛明礼喝道:「你对我下了甚么毒药?」 葛明礼不暇回答,伸手就要拔出腰间短铳,这时紧闭舱门被一只纤细手掌轻轻推开,一名妙龄少女笑嘻嘻走将进来,左颊现出深深梨涡,模样甚是娇俏可爱,冲陈万道叫道:「大哥!」 陈万道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转过头对妙龄少女陈万婉理都不理,面孔铁清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偷偷摸摸从南洋一路跟到琉球。」 葛明礼处心积虑想要取代陈家位置,对陈家老幼全都暗中监视知之甚详,见到妙龄少女认出便是陈万婉,面色微僵,握住枪柄的手掌缓缓松开,苦笑道:「我道是哪个,原来竟是陈小姐亲自光临,葛某真是荣幸之至。」 陈万婉身著淡黄绸衫,年纪约莫十六七岁,身材苗条姿容秀丽,肤色虽然微黑却掩不了天生丽色,眸光晶莹显得甚是灵动,听葛明礼一语道破自己身份,故作诧色道:「葛处长,你我以前从未见过面,你怎么竟识得我,莫非啥时候暗中偷窥,小心莫要得了针眼。」 她言笑晏晏举止自若,葛明礼却是丝毫不敢大意,干笑道:「陈小姐国色天香,凡是见过永远不会忘记,葛某自也不例外。」 说着斜眼瞟向舱外,他故意扯三拉四胡言乱语,舱外却静悄悄听不到丝毫动静,料到守在舱外的心腹特工都已遭了陈万婉毒手,这份独门工夫葛明礼自忖不如,肥胖面孔不由地有些僵硬。 陈家子嗣众多,陈万婉又是年方二八的娇俏少女,自不是葛明礼的情报侦缉重点,秘密档案记录不过寥寥数语,葛明礼也是瞧过就忘,对陈万婉的武功家数毫不知晓,等会出手对敌如何能够抓住弱点克敌制胜。 陈万婉对葛明礼的异样目光视而不见,伸手轻轻拂了拂额前秀发,抿嘴微笑道:「我居然长得如此美貌,竟能让葛处长见过一面就念念不忘,真是惭不敢当。」 星眸瞟视瘫坐椅上的陈万道,细声细气道:「大哥眼里妹子是只丑小鸭,别人瞧着可是白天鹅呢。」 陈万道听得哭笑不得,他虽与陈万婉自幼玩闹感情甚笃,绝料不到她竟会万里迢迢暗中跟随,还跑到船上救了自己,一时之间百感杂陈不晓得说什么是好。 满腹疑窦不便当着葛明礼询问,索性转过面孔不再理睬,向葛明礼冷声道:「你到底给我下了甚么毒药,快些拿解药出来。」 他这一说陈万婉也注意到陈万道瘫坐椅上动弹不得,修长眉毛渐渐蹙起,瞪视葛明礼森然道:「葛处长,你竟敢暗中对大哥下毒,真是好肥的胆子!」 语音清脆入耳动听,葛明礼却是听得心中微寒,本想饰词掩饰却不自禁脱口辩道:「我没有下毒,陈公子不小心吃下软骨散,与葛某有何干联。」 软骨散是江湖汉子常用的***,无色无味极难发觉,吃将下去不久之后浑身无力类似瘫痪,行动不得只能任人摆布,是窃香色狼的平生最爱,陈万道听到软骨散三字恍然大悟,晓得葛明礼生怕自己不好对付暗中下毒,只是自己吃的酒菜葛明礼也是吃下肚腹,怎会行止自若毫无异样? 难道酒杯筷子事先下毒?陈万道略一思忖立即否定,自己进舱以后抢先坐定位置,葛明礼无法预知哪能提早布置。 酒壶也是店铺常见的寻常盛器,绝无可能按动机关就可倒出阴阳酒。 陈万道虽是见识广博却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眼下实不是 追问真情时刻,冷笑道:「葛处长真是使的好手段,暗中下了软骨散万道居然还不自知,这就请葛处长把解药拿将出来罢。」 软骨散三字一出口,葛明礼就暗自懊悔,陈万道不晓得自己暗中下毒,哪用得着当众说将出来,胡赖道:「葛某没有软骨散的解药,你逼我也是妄然。」 嘴里说话脚步渐渐移向陈万道,却见身前青影闪动,陈万婉不知何时闪到陈万道前面,低头望了望桌上酒菜,轻笑道:「大哥,你自诩见多识广,居然还瞧不破葛处长的下毒手段,他不过事先服下软骨散解药,吃菜喝酒自然无事。」 听陈万婉随口道破自己百无一失的下毒伎俩,言语之中宛若亲见,葛明礼大惊失色难以置信,想要强辩却见陈万婉手腕一翻现出只洁白玉瓶,向陈万道晃了晃,笑嘻嘻道:「软骨散解药就在妹子这里,大哥要不要服下?」 玉瓶就是盛放软骨散解药的器具,葛明礼随身携带哪会认将不出来,见居然到了陈万婉手中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忙探手入怀仔细摸索,面色铁青难看之极。 他无法再扮出冤枉模样,拧眉瞪视陈万婉喝道:「你什么时候从我怀里窃去解药?我怎么一点都不晓得!」 心里对陈万婉大生戒惧,嘴里说话脚步慢慢移向舱门,稍有不对便夺门而出。 如此一来舱外情景便恰好落入眼里,只见守在舱门外面的心腹特工全都瘫软倒地人事不知,不晓得被陈万婉暗中下了什么手脚。 葛明礼见状心中又是一寒,他野心勃勃欲谋大事,对手下特工训练极其严格,放到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哪料竟然不知不觉都被陈万婉放倒,就连是最是精明老到的黄三也不例外。 陈万婉到底使了啥子邪门功夫,居然能够以少敌多占据上风。 左手紧紧握住短铳枪柄,葛明礼下意识想要拔枪射击,然而直觉告诉他即使拔枪射击也必不成功,还不如随机应变保全颜面。 陈万婉对葛明礼气急败坏视若无睹,揭开瓶盖把一小撮略带辣味的赤红药粉倒入陈万道口中,转身瞟向葛明礼铁青面孔,盈盈笑道:「葛处长不好意思,万婉以前曾有个百变神偷的小小名头,不晓得葛处长可曾听到过。」 听到百变神偷葛明礼脸色又是一变,他在巴达维亚广布密探耳目众多,曾听手下提起百变神偷行侠仗义扶贫济困,若是撞上为富不仁的富商阔佬,便会暗中下手窃去金银救济穷人,就连堂堂的雅各步总督也曾着了道儿。 许多富商阔佬提起百变神偷都是咬牙切齿,偏生哪个都没有见过他的真实面目,想要遣人拿捕也无从下手,料不到竟是眼前娇怯怯仿佛弱不禁风的美貌少女。 葛明礼脸色接连变了数变,缓缓把手掌从短铳枪柄放开,颓然道:「葛某认栽,这就放陈小姐与陈公子离船,今日之事就作从未发生,陈小姐可好?」 陈万婉咯咯娇笑,清脆笑声落入葛明礼耳里却似地狱魔言,只听陈万婉微笑道:「外面的特工都被我用迷蛊放倒,想走就走哪用得着葛处长故作大方,倒是葛处长落于下风,要仔细考虑自身处境才好。」 听到迷蛊两字葛明礼脸色更加难看,咬牙道:「原来陈小姐竟是降头师精通蛊术,葛某愿赌服输绝无二话,陈小姐划下道儿葛某接着就是。」 他在南洋多年当然晓得降头师诡秘莫测最是难以提防,平常行事都是避而远之尽量不得罪,万料不到南洋陈家的大小姐居然也是降头师,瞧模样降头术着实不低,竟能把一众手下全都迷倒,自己不小心着了道儿也是理所应当。 葛明礼设下圈套引君入瓮,本想拿下陈万道趁机与陈老太爷讨价还价,眼见陈万婉忽然出现,手下特工却中了迷蛊人事不知,强弱之势立时转换,当即放软口气低 三下四起来。 大丈夫行事能屈能伸,韩信昔年尚且受过胯下之辱,今日暂且设法逃得性命,待回到巴达维亚再作计较。 陈万婉又是伸手拂拭额前秀发,嫣然笑道:「蛊术博大精深奥妙无穷,万婉年纪轻轻只懂得些许皮毛,哪敢妄自尊大自认降头师,葛处长还是不要过于抬举。」 葛明礼亲眼瞧见陈万婉手段高明哪肯相信,僵笑着没有接嘴。 陈万道服下解药精力渐复,从椅上腾地跳起,瞪目怒喝道:「跟这认贼作父的无耻汉女干划啥子道,捆了扔进大海作馄饨就是。」 他恼恨葛明礼暗中下软骨散害人,若不是陈万婉出现救命还不知如何结局,言语之中没有丝毫客气,踏步上前就要动手。 只是软骨散迷性尚未全部消散,走了半步膝盖一软,差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陈万婉站在旁边赶忙伸手搀扶,陈万道只觉***幽香扑鼻而来,暗骂自己该死竟对同族堂妹也能生出绮念,伸手挣脱坐回椅子,缓缓运功尽快恢复功力。 陈万婉谙熟药性,知道中了软骨散服下解药必须运功半个时辰方能行动自若,见葛明礼站在舱口欲出不出神色尴尬,正色道:「葛处长,你毕竟出身葛家,与陈家同气连枝守护相助,我也不好替葛老太爷出手取你性命。这样罢——」 她张开手掌,不知什么时候握了粒碧绿药丸,递到葛明礼面前微笑道:「葛处长只要把这粒丸药吃了,我便放你走路,如何?」 碧绿药丸蚕豆大小味道辛辣,一瞧就知道不是好物事,说不定裹着的是稀奇古怪的蛊虫,葛明礼虽然自诩胆大却也不敢就此服下,脸色大变登登登倒退数步,险些一跤摔倒在舱口。 第三百五十五章 形势反转 瞧着葛明礼面如土色浑身颤抖,陈万婉眸现不屑,撇嘴道:「葛处长堂堂男儿胆子竟还不如弱女,竟然连颗丸药都不敢服下。」 葛明礼狼狈从地上爬起,想要说些豪言壮语挣脸面却又不敢开口,色厉内荏道:「你这丸药颜色如此古怪,哪个料到是啥害人玩意,葛某焉能中你的激将计,就此轻易服下自寻死路。」 陈万婉又是嫣然一笑,梨涡浮现媚态横生,抿嘴道:「原来葛处长是放心不下丸药,告诉你也是无妨,我这丸药本身没有毒性,服下之后反能大补,说不定功力都能因此增长几分——」 听到丸药没有毒性葛明礼心中微宽,随即想到眼前少女可是诡秘莫测的降头师,阴毒险恶杀人于无形,哪有好心给人服药增长功力,敛声屏息没有接话。 果听陈万婉续道:「不过丸药里面裹着噬心虫,等会丸药下肚化开,噬心虫便随着血液流入心脏,平时沉眠安然无事,一年之后便会苏醒啃食心脏,让人心口疼痛难受之极,直到三天三夜方才痛毙。葛处长,噬心虫培育极是不易,千万条蛊虫也培育不出一条,你今日有幸吞服,可是占足了大便宜。」 陈万道坐在椅上运功行气,听到如此讨便宜话语忍不住噗嗤一笑,心想万婉妹子喜欢冷嘲热讽瞧人笑话的本性还是没有改变,随即凝神敛气继续运功。 葛明礼听到噬心虫如此厉害不由地脸色大变,倒退一步怒道:「占啥子便宜,老子可不想养条蛊虫在肚里。」 陈万婉故作诧异地张大眼睛,摇头道:「葛处长,你这话可说错啦,即使没有噬心虫你肚里也有无数虫子,平时都在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多养一条也没有甚么——」 葛明礼忍无可忍,不欲与陈万婉占口舌便宜,瞄见舱外空寂无人,攸地抬腿跨向舱外,想要先行出去再作打算,哪料他快陈万婉更快,黄影闪动不知何时竟已抢在前面,托着丸药送到葛明礼面前,细声细气道:「葛处长,服下噬心丸担保没事,噬心虫只要沉眠就不会发作。」qδ 葛明礼面色铁青怒不可遏,瞧着送到嘴边的噬心丸如见蛇蝎,扬掌快如闪电击向近在眼前的白嫩手掌,陈万婉早有准备,脚下不动娇躯却倒弹数尺,拍着略现弧线的胸脯道:「幸亏小女子躲得快没有打着,否则好好噬心丸就此毁却,浪费了我师父数年之功。」 葛明礼一击不中立即停手,他本是心思深沉行事稳健之辈,被陈万婉像牵线风筝般戏耍玩闹渐觉不对,沉声道:「陈小姐,你苦苦相逼要我服下丸药,到底所为何来?」 陈万婉收起嘻皮笑脸,正色道:「葛处长怎么还不明白,今日你虽然答应放我们兄妹走路,日后回到巴达维亚必定想方设法要与陈家为难,既然如此只能让葛处长服下噬心丸万婉才能心安。」 瞟了瞟葛明礼变幻面色,顿了一顿续道:「只要葛处长老老实实不多生事端,以后每年万婉都会提前送上解药,噬心虫沉眠没法发作,葛处长自然能够长命百岁太平安康。」 听到这话葛明礼恍然大悟,陈万婉之所以不杀自己逼食噬心丸,无非想要暗中控制听令行事,情报处掌管情报工作能量巨大,活处长确实比死特工有用得多。 想明此节葛明礼心中反而心中一宽,知道无论如何暂时能够保全性命,他抬眼望向舱外廊道,见七八名特工东倒西歪瘫了一地,远处舱室却还有如雷呼噜不绝传来,不由地心念微动暗自打着主意。 陈万婉何等聪明伶俐,瞧见葛明礼面部表情自然明白心中所想,微笑道:「葛处长用不着多想,中了迷蛊的只是眼前特工,其余人等万婉还来不及一一下蛊,葛处长想要唤他们过来动手还来得及。」 异样心思被陈万婉一口道破,葛明礼再也不敢另生狡计,干笑道:「陈小姐说哪里 话,南洋陈家势雄力厚,陈小姐与陈公子都是人中龙凤,葛某不过在情报处混碗饭吃,哪敢起意与两位为难,只是,只是——」 他吭哧了半天,见陈万婉巧笑嫣然浑若无事,咽了一大口唾沫,苦着脸道:「只是噬心虫沉眠心脏实在让人心惊肉跳,万一陈小姐解药来不及送到,葛某岂不是平白无故送掉性命。这样罢,葛某对天发誓,今后绝不敢与陈公子与陈小姐为难,陈家有何吩咐必定遵令执行,若违此誓让妻子儿女全都沦为奴籍永世不得翻身。」 古人最是重视子嗣后代,葛明礼以妻子儿女立誓自以为诚意十足,哪料陈万婉听到这话却是气得粉面通红,俏眼圆睁瞪视葛明礼道:「妻子儿女有何罪过,居然把他们也拿来随口赌咒,葛明礼你真是好生不要脸皮,今日这粒噬心丸你是吞服定了。」 嘴里说话飘身上前,伸掌就把噬心丸向葛明礼口中喂去,葛明礼见碧绿丸药喂到嘴边心中大骇,不暇思索一招凿石开山,抬掌用力击向陈万婉,两人距离过近陈万婉来不及躲闪,伸出右掌迎向葛明礼击来左掌,两掌碰触陈万婉哎哟一声,登登登倒退七八步,娇躯腾地撞上板壁发出声响。 响声震耳立时把睡眠特工全都从梦中惊醒,以为来了敌人不暇穿衣忙从舱室窜出,见大堆特工瘫软地上不能动弹,葛明礼呆立舱口都是不胜惊骇,掏出随身短铳对准陈万婉,只等葛明礼一声令下就可乱枪齐发,把来犯之敌毙于枪下。 船舱廊道狭窄不好闪避,陈万婉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倘若众特工一齐开枪射击,无论如何逃脱不了性命。 葛明礼与陈万婉手掌相触,觉得陈万婉内力不过尔尔,远不如自己深厚浑雄,心念微动还没想出头绪,就见大群特工从各舱室冲出把陈万婉围在中央,转眼之间形势倏变自己已然占据上风,他正在犹豫要不要下令开枪射击,忽觉得背心一凉,一柄短刀已抵在后心,就听陈万道沉声道:「快些吩咐你的人让开,不听话就要了你的狗命!」 众特工万料不到陈万道竟从舱室冲出挟持葛明礼,怔了一怔齐齐把枪口对准陈万道,只是陈万道躲在葛明礼身后只露出半颗脑袋,哪个自诩枪法如神敢开枪射击,万一误中老大反而无功有过。 葛明礼心中迟疑难决,陈万道冲出挟持倒让他定下决心,转头苦笑道:「葛某说过放陈公子与陈小姐走路绝不食言,陈公子这么信不过,非要用刀抵住后心才能放心么。」 陈万道深知葛明礼阴险狡诈出尔反尔,对他的话半句也不相信,手腕微递刀尖已刺破肌肤,冷声道:「万道身处包围不得不尔,葛处长先行放我兄妹走路,待回到巴达维亚咱们再行玩过,瞧哪个能够占据上风。」 葛明礼急忙摇头,道:「陈公子对葛某误会如此之深,葛某无论如何都是出身葛家,与陈公子都是炎黄子孙华夏后裔,绝对不会干出仇者快亲者痛的昧良心勾当,与陈公子陈小姐也只想结交成为好友,陈公子尽管放心就是。」 他说的慷慨激昂诚恳之极,陈万道哼了一声没有接嘴,他运功行气未曾圆满就此冲出,头脑微微感觉晕眩,不敢与葛明礼多加纠缠,生怕露出端倪又生事端,推着葛明礼一步一顿向前走去。 陈万婉与葛明礼对了一掌,喉咙微甜差点吐出鲜血,知道自己只是仗着蛊术高明吓唬葛明礼不敢对敌,论起真实功夫远远不敌,她用力咽下鲜血假装浑若无事,走到陈万道身边笑道:「大哥,咱们这就走了么,不让葛处长服下噬心丸?」 听到噬心丸葛明礼脸色大变,停住脚步亢声道:「陈小姐,葛某既然答应绝不反悔,噬心丸绝对不会吞服,陈小姐硬逼只能鱼死网破,拚个你死我活!」 他神色狠厉气急败坏,言语倒是丝毫不假,噬心虫一旦吞服如同附骨之疽后患无穷,以葛 明礼的性格哪能甘心一辈子受人挟制,说不定宁愿两败俱伤也不肯就此屈服。 如今众特工阻住出口虎视眈眈,撕破脸皮硬拚起来,谁也无法预料胜败。 陈万道心念急转,瞬间就把敌我形势分析得明白,知道硬逼葛明礼吞服噬心丸已无可能,眼下只能先求脱身再作打算,当即点头道:「葛处长说得不错,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回到巴达维亚谁也不能拿此要挟对方,希望葛处长记住炎黄子孙身份,莫要干出猪狗不如的昧良心丑事。」 顿了一顿道:「葛处长若要反悔暗算,万道也绝不惧怕,尽管放招过来罢。」 陈万婉也在旁边轻笑道:「万婉的噬心虫随时恭候葛处长,希望莫让葛处长肚里多养一条虫子。」 葛明礼阴笑道:「多谢陈公子陈小姐善言提醒,葛某牢记在心绝不敢忘,日后行事自然可以见证。」 沉下面孔向众特工喝道:「还不快些让开,没见老子要送陈公子陈小姐离开么。」 葛明礼生性冷酷御下铁血无情,情报处特工见到都如猫见老鼠,见他发怒都不敢多嘴,喏喏连声让开道路,眼睁睁瞧着陈万道陈万婉跟在葛明礼身后昂然而过。 一名特工想趁陈万道不备猝然发难,却被葛明礼狠瞪一眼,再也不敢自找没趣。 船只出海都备有救生器具,三桅帆船后面用绳索系着小艇以防不测,陈万道潜伏上船时就暗中瞧得明白,否则也不会撬开舱板企图淹没船只,他用刀尖抵住葛明礼后心,瞧着陈万婉纵跃入艇,细细检查确定没有问题,方才收起短刀跳进小艇,向葛明礼拱了拱手道:「江湖不老后会有期,盼能与葛处长在巴达维亚再行碰面。」 葛明礼拱手还礼,瞥见一名特工躲在船舷侧面举铳偷偷向小艇瞄准,啪的一记耳刮子甩将过去,怒道:「你要干嘛?」 那名特工捂着红肿面颊,结结巴巴道:「小的见他们胆敢挟持处长气愤不过——」 话没说完又是啪的一记重重耳光,葛明礼狞声道:「老子用不着你小子卖乖讨好,吩咐驾船暗暗跟在后头,老子要亲眼瞧瞧那两小子能不能真地返回首里逃出生天。」 嘴角噙着阴险狞笑,仿佛确定陈万道陈万婉途中必然遭遇海难。 第三百五十六章 邪魔外道 陈万道担心葛明礼反悔追赶,双手持桨使劲划船,不一会小艇就已驶出数里,再也瞧不见三桅帆船的影子,方才慢慢松劲缓下船速。 这时黎明前的黑暗渐渐逝去,远处天际依稀现出淡淡鱼肚白,小艇在波涛中起伏不定,陈万道抬头望向坐在艇尾的陈万婉,见她黄衫胸口有着小团血迹,与绸裳差不多同样颜色,如果不仔细观察还真发现不了,失声惊问道:“万婉,你受伤了?”陈万婉轻嗯一声,漫不在意道:“婉儿想不到葛明礼的内功如此深厚,与他对了一掌受了些许轻伤。”她在旁人面前都是自称万婉,惟有与陈万道独处时才会自称婉儿,算是兄妹之间不言自明的默契。 见陈万道脸上满是担心神色,陈万婉心中莫名一暖,竭力装出浑若无事模样,笑嘻嘻道:“大哥莫要担心,婉儿上了小艇立即服下伤药,已经运功行气再也无碍。”陈万道稍微一想已明其理,陈万婉用噬心丸挟制葛明礼不敢动手过招,论起真实功力比葛明礼要差上不少,猝不及防接了一掌已受内伤吐血,黑暗之中瞧不出来,直到如今天明方才发觉。 虽然陈万婉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行若无事,但陈万道与陈万婉自幼玩耍感情深厚,见她受伤吐血哪能放得下心,急忙伸手入怀取出粒洁白丹药,递将过去道:“这是临行前爷爷特地给的雪参丸,治疗内伤最是见效,你快些服下免得拖延加重伤势。”雪参丸以高丽国长白山出产的千年雪参为主药,调配多种珍稀药材炼制而成,南洋陈家虽然财雄势厚也不过藏有十余枚,陈兴华担心陈万道途中出事特地给了一枚以济缓急,见陈万婉受伤吐血哪能不立即取将出来。 陈万婉师门自有救命灵药,下了小艇立即服下已保无虞,见陈万道取出雪参丸毫不吝惜,心里也不自禁感动,摇头道:“婉儿早就服下伤药,大哥莫要浪费雪参丸,留着以后以防万一。”低头向雪参丸瞟了瞟,见丸药如同珍珠大小,洁白无暇芬香扑鼻,嗅入鼻中精神不自禁一爽,抿嘴微笑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雪参丸,爷爷怕我顺手牵羊偷偷窃取,防贼般从不给婉儿观瞧,今日总算见到了它的真实面目。”听到这话陈万道也不禁莞尔,南洋陈家子嗣虽然众多,然而阳盛阴衰孙辈惟有陈万婉是女儿身,因此自幼独得陈兴华宠爱无所不从,只要瞧到中意物事千方百计总要弄到手方肯罢休,陈兴华被她进屋偷拿得怕了,珍稀物品全都锁好不给观看,生怕陈万婉动了贼念来个不告而取。 强把雪参丸硬塞入陈万婉手心,陈万道郑重道:“雪参丸治疗内伤最是灵验,你受伤吐血还是把它服下,早日痊愈大哥才能真正放心。”手指相触陈万道感觉陈万婉掌心柔软温热,禁不住一阵气血翻涌,口干舌躁蠢蠢欲动,心里暗自感觉奇怪,自己与陈万婉自幼玩耍从来没有男女之防,成年之后交际往来也经常逢场作戏,不算没见过风情的情场雏儿,怎会如此经不起诱惑,竟会对堂妹也心生绮念,难道自己是见到美女就想上床的无耻色狼? 他不知降头术有一门极厉害的媚惑功夫,只要施展就能让对方意乱情迷难以自主,与妈祖神教的天狐魅术不相上下,陈万婉师父传授见陈万婉修习降头术极有天份,便把媚惑功夫也传授与她,陈万婉自然不会对大哥使出媚惑功夫,然而一颦一笑自含风情,让陈万道不知不觉中毂,血气方刚更加难以自持。 陈万道不晓得其中缘由,只道自己多日不近女色心荡神驰,心中暗生警惕赶忙缩手,瞧着陈万婉把雪参丸塞进红润小嘴,从腰间取出绣花水囊仰颈喝了几口,晨曦映照下红唇玉颈更增明媚,只瞧得陈万道面红耳赤更加蠢蠢欲动,他不动声色挪后数尺,哑着嗓子问道:“万婉,你怎会暗中跟到这里,事先有没有告诉爷爷?”陈万婉慢然斯理把绣花水囊挂回腰间,向陈万道翻了个俏巧白眼,仿佛嘲笑他明知故问, “事先告诉爷爷怎会放婉儿走路,不过大哥尽管放心,婉儿行前告诉爷爷要到暹罗玩耍,一两个月归家不得,没人会发觉婉儿偷偷跟随大哥来到琉球。”陈万婉生性喜欢游山玩水,幼时经常由陈兴华携带外出游玩,长大之后独自行走江湖,她聪明机警武功不弱,无论遭遇何种险境都能安然脱身,家人虽对大姑娘独自行走江湖着实不太放心,难以管束只能无可奈何,陈万婉无法无天变本加厉,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逍遥在外。 她前些日子跟随海船前往东帝汶游玩归来,知晓陈万道秘密前往琉球报讯传信大喜过望,立即寻了个借口暗中追赶出来,偷偷跟在陈万道身后冷眼旁观,待到陈万道中计被俘方才出现救援,想要出其不意给个大惊喜。 陈万道对此早有预料,哼了声转换话题问道:“你啥时候成了百变神偷,大哥怎么从不晓得?”目光炯炯望向陈万婉,陈万婉却没有理睬陈万道的问话,俯身轻轻触碰冰凉海水,赞叹道:“大哥,你不觉得清晨的大海清澈透明分外迷人,婉儿感觉如同偎依在母亲的温柔怀抱,暖洋洋的真想就此宅到地老天荒,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永远不用记挂人间的忧愁烦恼。”说着从袖袋取出绸帕在海水中蘸湿,轻轻擦拭粉嫩面颊粘着的污溃,一丝不苟仔细盘好乌黑长发插好玉钗,慢条斯理竟把空旷大海当成内院闺房看待。 陈万道见状有些哭笑不得,他身为陈家嫡房长孙时常出海经商,早就见惯了海上风景,哪会如陈万婉莫名生出感慨,板着面孔道:“莫要胡闹,大哥真地有事问你,百变神偷是不是真地就是你。”陈万婉咯咯娇笑,突地伸手掬了些海水,劈头盖脑泼在陈万道脸上,嘻笑嗔道:“大哥你素来处事精明,怎么也跟老实头一样婉儿说啥就信啥,百变神偷只是婉儿随口说出吓唬葛明礼,哪能当得了真。”见陈万道张大了嘴巴似乎不信,连头面被海水淋湿也似不晓,陈万婉笑得花枝乱颤,叹道:“百变神偷窃技何等了得,婉儿的粗浅功夫只能哄哄葛明礼,哪能与她老人家相提并论。”陈万道目光闪动,脱口问道:“你真地识得百变神偷?”陈万婉伸手拂了拂额前秀发,得意洋洋道:“百变神偷与我师父大有渊源,曾经起意想要收我为徒,婉儿的窃技也蒙她老人家传授,妙手空空还过得去么?”见陈万道张嘴想要说话,抢先道:“大哥若要问百变神偷的姓名来历,妹子却不能告诉你,她老人家曾千叮万嘱,绝不对外人泄露她的身份。”陈万道常在巴达维亚街面行走,耳里灌满了百变神偷扶贫济困行侠仗义的奇闻逸事,他是少年心性暗生仰慕,曾经起意结交却始终无缘睹面,见陈万婉瞧破自己心思先用言语堵死,有些尴尬地伸手摸了摸鼻子,闷声问道:“我记得你跟我一样学的都是家传武功,啥时候竟多出位降头师师父,可曾事先告诉了爷爷。”私自拜师学艺是师门大忌,陈万婉自幼由陈兴华亲授家传武功,虽然没有师徒名份不禁另外拜师学艺,然而不事先告知却也有些说不过去。 陈万婉闻言滞了滞,抬眼偷瞟陈万道面色,见他脸色平静瞧不出喜怒,垂下头颈轻声道:“我的师父是婉儿游历东帝汶时无意结识,当时她老人家被许多黑降头师追杀身受重伤,婉儿瞧不过眼设法救助逃离,事后得她老人家收录门下,噬心虫也是她老人家赠予,说是可以用来挟制恶人——”见陈万道虽是静心凝听,神色却微微有些鄙薄,知道他身为陈家嫡房长孙幼承教诲,自诩出身世家光明正大,把装神弄鬼使用巫蛊咒术的降头师都视为邪魔外道,虽然晓得神秘莫测手段高明,内心深处总是不自觉有些排斥。 陈万婉与他从小长大心意相通,哪里瞧不出陈万道心中所想,俏面黯然咬住红唇,远近只能听到海鸥飞翔捕食发出的高亢鸣叫,她仿佛不耐海风寒冷瑟缩了下身子,沉默良久道:“大哥,降头师有好有坏,并不全都是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邪魔外道,我师父出身降头术世家,自幼就学得巫蛊咒术,然而从来没有用降头术害人性命,传授降头术给婉儿也不过是感念救命之恩,绝不会对陈家有何异图。”陈万道神情有些似信非信,冷哼道:“这些道理你自行与爷爷说去,瞧爷爷晓得你另外拜师学艺偷偷习练降头术,还会不会放任你外出逍遥。”陈万婉闻言打了个寒噤,心想爷爷素来瞧降头师不起,说都是些装神弄鬼欺哄愚民的邪魔外道,如若晓得自己居然背着他老人家偷偷习练降头术必定大发雷霆,禁足一两年都有可能。 她游山玩水自由自在惯了,若是禁足在家比杀头还要难受,况且降头术还未习练至大成,万一师父见不到自己找上门来,与爷爷当面发生冲突,无论胜败自己都是难以做人。 想到这里陈万婉转了转眼珠凑将过来,抱住陈万道胳膊摇晃撒娇道:“大哥对婉儿最好,不会把婉儿拜师学艺告诉爷爷,对不对?”她年方二八身体早就发育,不顾男女之嫌软玉温香偎到陈万道身边,媚惑功夫施展出来陈万道哪里吃得消,忙向后退缩道:“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手动脚成个啥样。”小艇面积本就不大,陈万道慌不择路往后退险,屁股坐空险些掉下艇去,赶忙施展擒拿手法牢牢扣住艇舷不敢稍动,退亦不能进亦不敢,陈万婉瞧得有趣异常,粲然娇笑宛若鲜花绽放百媚横生,陈万道不自禁有些脸红心跳,赶忙垂下眼皮再也不敢多瞧半眼。 陈万婉咯咯娇笑一阵,刚想开口取笑忽地瞥眼瞧见远处海面帆影晃动,竟是三桅帆船鼓风追将过来,不由地面色倏变,瞪大眼睛脱口叫道:“不可能,葛明礼座船已经沉没入海,怎地还能追将过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 互相算计 见到三桅帆船急驶追来陈万道也是暗自叫苦,想不到葛明礼竟会如此不讲江湖信义暗中尾随,顾不得理会陈万婉挥桨急划,顺口问道:“葛明礼座船好端端怎会沉没入海?” 陈万婉抢过另一根桨用力划水,道:“我救你之前暗中下到货舱来了个依样画葫芦,接连撬开了好几块舱板,按时辰葛明礼座船应该已经沉没入海,怎么竟能追将过来。” 陈万道见她蹙眉沉思,表情有些疑惑,只是三桅帆船鼓风扬帆越驶越近,就连站在船头的特工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小艇势孤力弱绝难与抗,边用力划水边急道:“姑奶奶莫管座船沉不沉没,还是快些划艇逃离才是正当。” 话虽如此心里却是毫无把握,小艇只有两人划浆,哪能在三桅帆船全力追击之下逃出生天,虽说葛明礼别有异图未必会伤兄妹两人性命,然而一番折辱却是必不可免。 更可虑的若是葛明礼趁机要挟南洋陈家,陈兴华投鼠忌器势必屈服,自己岂不成了陈家的罪人。 话尤未了就听三桅帆船甲板喧哗嘈杂,原本站在船头指手画脚得意洋洋的特工神色仓惶急步奔向后甲板,陈万道目光锐利,见三桅帆船侧舷蓦地掀起漩涡,由小变大宛若黑洞,三桅帆船渐渐倾斜下沉,显见陈万婉撬壁放水一举奏功,放下船桨喜道:“妹子真有你的,葛明礼这下要沉入海底成为东海龙王女婿了。” 陈万婉眼波流转,抿嘴微笑道:“就他那见不得人的丑样哪有资格成为东海龙王女婿,换成大哥下去还差不多。” 陈万道临难脱困说不出的心情畅快,扬起船桨冲陈万婉晃了晃,故作怒容道:“你竟想让大哥下海成为东海龙王女婿,瞧日后还有哪个陪你玩耍解闷。” 陈万婉不屑嗤道:“哪个要你陪着玩耍解闷,我一个人自由自在逍遥快活,可比耳边老是有只苍蝇舒服多了。” 陈万道耸了耸肩膀,上下打量陈万婉,贼眉鼠眼道:“你想得倒是挺美,回到巴达维亚我就请爷爷出面替你说亲,瞧你还能不能一个人自由自在逍遥快活。” 陈万婉年已十六虽然不算剩女,然而华人素喜早婚,却也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陈万婉早就声明夫婿需由自己挑选,陈兴华素来溺爱也就听之任之,因此拖延下来没有定亲,听到陈万道如此言语,陈万婉俏面血红如同蒙了块红布,举起船桨用力击向陈万道,怒道:“我的亲事用得着你多管,瞧婉儿不真地把你打下小艇喂鲨鱼!” 陈万道哈哈大笑举桨相迎,两桨交撞砰地一声大响,小艇受力倏地向下一沉,紧接着就是一道亮晃晃水柱喷将出来,淋得陈万道陈万婉满头满脸都是水滴,两人面面相觑均觉不可思议,陈万道俯身望见小艇底部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大洞,海水漫灌瞬间淹没艇底,难以置信脱口叫道:“小艇好端端怎会突地破裂,难道又是葛明礼暗中做的手脚!” “一辈子打鹰竟被鹰啄瞎了眼,陈万婉那小妞竟然暗中摆了老子一道!” 葛明礼站在渐渐倾斜的甲板上面,望着海水倒灌入舱气得哇哇怪叫,左爪紧紧抓住粗大桅杆,猛力一撕木屑纷飞。 他料定陈万道偷偷潜伏上船,若想逃脱只能乘坐小艇,暗中下令特工早就做了手脚,只要使力过甚艇板就会自行破裂,因此故作大方放任小艇离开,想要跟在后头擒拿落水狗,哪料陈万婉与他同般心思,先行设法撬开舱板灌水入舱,黑暗之中无人发现异样,直到追及小艇受到海浪激荡方才突然发作出来。 众特工起先还持着工具想方设法排水救船,待见到汹涌海水倒灌眨眼已经漫上甲板,都不自禁心慌意乱起来,大海漫漫到处都是山立波涛,视线所及哪有岛礁可供栖身,当下争先恐后抢夺水桶木板等飘浮器具,趁着三桅帆船还没沉没之际忙不迭纵身入海,转眼之间海面到处都是或沉或浮的黑压压人头,不成人声的凄惨呼叫伴着呼啸海风此起彼伏。 众特工乘船从南洋不远万里来到琉球海域,早就知道海上遇难凶险无比,若是无人恰好经过发现救援,无饮无食根本支撑不了十天半月,说不定还会成为凶猛鲨鱼的口中食,眼见三桅帆船沉没入海连桅杆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沉入海中激起的巨大漩涡把附近的数名特工全都吞噬,连声惨呼都发不出来,知道如今已经命在顷刻,区别不过早死晚死,不由地都是悲从中来放声痛哭,更有的对着葛明礼破口怒骂。 葛明礼对自己性命最是爱护,早就抢先一步夺得木板在手,紧紧抱住划将开去,葛家子弟从小都要习练水性,以防有朝一日出海遇难借此逃生,他对众特工的破口怒骂宛若不闻,自顾抱住木板随着波涛起伏飘移,双目炯炯眺望是否有可供栖身的岛礁,可惜视线所及皆是漫漫海水,连岛礁黑影都瞧不到半个。 正自气沮忽听身边水声响亮,循声望去见黄三抱着木桶在不远处起浮,葛明礼心中一喜,高叫道:“黄探长,你可瞧见有没有岛礁?” 黄三胳膊受伤未曾痊愈,早被海水浸得奄奄一息半死不活,听到葛明礼问话下意识探头环视,苦笑道:“启禀葛处,小的没有发现可供栖身的岛礁。” 这回答自然不出葛明礼意料,他嗯了一声温颜道:“我身上还带了些许牛肉干,你快些过来分些给你,万一急难之时也可取食,说不定能够因此逃得性命。” 黄三闻言大喜,伸手划水急忙凑将过来,葛明礼瞧着他的高瘦身子森然一笑,他肯施舍牛肉干给黄三并非出于好心,海上遇难飘流十多天不得获救也是常事,若是最后饿将起来人肉也可充当食物,黄三虽然不过百多斤重量,然而一身精肉足可吃上七八天。 况且万一遇到鲨鱼袭击,自可伺机推出黄三吸引鲨鱼,自己趁机逃得性命。 葛明礼年轻时出海经商遭遇过海难,经验丰富非常人可比,未雨绸缪早作打算,最大程度赢得脱逃机会。 黄三使劲力气勉强游到葛明礼身边,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一声不类人声的惨呼,两人心中同时一凛,睁大眼睛循声望去,见一名正在海水中挣扎求生的特工忽地沉将下去,片刻之后海面被鲜血染成通红,望将过去血腥异常。 旁边的特工见状无不大惊失色,都是手舞足蹈拼命划开,生怕一个不小心步了倒霉特工的后尘。 黄三用力咽了口唾沫,涩声道:“王通——被鲨鱼吃了!” 声音嘶哑难听异常,就连黄三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 葛明礼嗯了一声,面色铁青呼赫喘气,他见识比黄三广博得多,自然晓得王通确是喂了鲨鱼,糟糕的是海里鲨鱼往往不止一两条,万一闻到血腥全都逐臭而来,十余名特工哪里禁得住撕咬吞嚼。 想到群鲨吞嚼尸骨无存的可怖惨景,饶是葛明礼心思深沉也是倏然色变,只是漫漫大海自是凶猛鲨鱼的天下,他虽是狡诈多计却也毫无办法。 片刻之后海里忽地现出乌黑鱼影,尖利如刀的白牙咬住半截血淋淋人身,巴斗大的鱼头探出海面晃了晃,瞬间又没入海水深处不见踪影,就这片刻葛明礼已瞧得明白,正是鲨鱼里以凶残凶猛著称的噬人鲨,本就惨白的面孔更加毫无血色,双手颤抖差点抱不住木板。 噬人鲨别名大白鲨,躯干粗大举止灵活,宽阔嘴巴布满尖利牙齿,张开巨嘴一口就能把人咬成两截,发起性来连粗大桅杆都能咬断,是出了名的海中霸王,若被选中没有猎物能够在利齿下面逃得性命。 天地不仁,竟让老子撞上这出了名的海中恶兽! 葛明礼转头瞟视黄三一眼,见他与自己一样面无人色,原本抱住的木桶不知什么时候松开飘向远处,双手紧紧抱住木板死不肯放手,竟与自己来了个同板共济。 他咧嘴苦涩一笑,道:“黄探长,今日咱们性命十成中已丧了九成,剩下一成只能瞧老天爷肯不肯大度饶过。” 黄三面对噬人鲨显然没有心情说笑,目光闪动挣扎着慢慢靠近葛明礼,喘息道:“葛处能不能赏块牛肉干填填肚子,黄三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这时噬人鲨猎得食物潜入深海独自享受,倒没有对成了落水狗毫无还手之力的众特工下嘴,然而不远处七八条灰黑鱼翅从海面急掠而过,瞧方向正冲这边而来,显然是大群鲨鱼闻腥而来争食猎物。 葛明礼嗯了一声,伸手入怀掏取牛肉干,忽地手中多了点雪亮白芒,飞快刺向黄三露出半截的颈项。 与此同时黄三手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多出柄匕首,借海水遮掩用力戳向葛明礼胸膛。 两人手中匕首同时刺中对方,黄三颈项冒出大团鲜血,瞪大眼睛望向若无其事的葛明礼,面部表情难以置信,嘶声问道:“匕首明明已经刺中,你怎么——” 话未说完就被葛明礼一个蹬腿踢将出去,高瘦身子在海水中沉浮片刻渐渐沉入海底。 浓重鲜血弥满海面,本就急掠而来的灰黑鱼翅行动更加迅捷,惨呼声此起彼伏,把原本平静的和谐海域染成血气冲天的修罗世界。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五十八章 讨价还价 “老子若不事事小心多加提防,早就成了别人的刀下鬼,哪还轮得到你黄三出手暗算,居然想让老子成为你的替死鬼,呸!” 葛明礼嘴角现出不屑冷笑,面孔扭曲神色狰狞,对沉没海底不见踪影的黄三用力啐了一口,胸前衣衫裂处现出贴身穿戴的金蚕软甲,仅有淡淡凹点却是丝毫无损。 这金蚕软甲是葛明礼早年前往天竺经商时从波斯商人手中重金购得,传说由昆仑山脉深处金蚕王所吐蚕丝编织而成,刀枪不入火烧不毁最能护身保命,波斯商人开价万两黄金,葛明礼身家微薄哪里拿得出来,便诱引波斯商人到偏僻无人处所,趁其不防一刀结果性命,强行夺将过来据为己有。 他从事情报工作仇敌众多,金蚕软甲无论冬夏寒热尽皆贴身穿戴从不离身,好几次都仗着软甲护身反噬杀敌,如今又出其不意结果了黄三性命。 他深知鲨群厉害非常,海难遭遇往往就是九死无生,原本想要利用黄三多觅一分生机,哪料黄三异想天开竟然想与自己同板共济,只得狠下心肠先行杀死,免得受他拖累难以在鲨群嘴里逃生。 死道友不死贫道,黄三若到地狱诉冤只能怪自个没有眼色,竟敢与上司抢夺求生机会。 肚里腹诽葛明礼手脚齐动拼命划动,想要趁鲨群没有到来赶紧远离,如今他不是与鲨群比拼速度,而是寄望鲨群猎得众特工充当食物,填饱肚皮便能大度放过自己。 如果野外遇到凶猛虎豹,保命关键不在于能否斗得赢虎豹,而在于能否跑赢同伴,葛明礼显是深谙其中道理。 葛明礼手脚齐动如同利箭飞快向前射去,耳边时不时传来垂死特工发出的惨呼哀嚎,却是充耳不闻半步也不敢停留,生怕万一被鲨群瞧出葛处长比别人肥美多肉,紧追不放定要品尝那就大事去矣。 边拼命游动边不住嘴向中外神佛祈祷,许诺只要能够侥幸逃难生还巴达维亚,必定重建教堂重塑金身重献供礼,不会让哪位神佛遭受委屈。 不晓得中外神佛被祈祷许愿打动,还是鲨群猎得食物心满意足,葛明礼使尽全力游了一会,距离众特工落水处渐行渐远,始终没有一只鲨鱼赶将上来,他气粗声喘也已精疲力尽,见脱离险境慢慢缓下速度,刚要从怀里掏摸牛肉干填充饥肠,陡地听到少女娇脆声音怒喝道:“葛明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居然胆肥撞到姑奶奶面前,瞧姑奶奶今日不活剐了你!” 声音熟悉不用抬头就听出必是陈万婉,葛明礼听到喝声不由地暗自叫苦,老子今日真是倒足了血霉,好不容易逃离鲨嘴却又自行撞进虎口。 他循声抬头望去,见丈许开外有块龟背般的黝黑礁石,礁石上面踞坐着两名青年男女,都是浑身湿淋淋仿佛刚从海里捞起,怒目瞪视咬牙切齿,除了陈万道兄妹又有何人。 原来陈万道虽然不晓得葛明礼暗中做了手脚,见艇板破裂海水涌入瞬间就要沉没,当机立断拉着陈万婉跳入海中,两人常年在海边玩耍都是精通水性,当下抱着破裂艇板充当器具在海水里沉浮,有几条鲨鱼瞧见人影想要过来猎食,却被陈万道陈万婉手打足踢尽皆驱赶开去,待到倒霉特工王通被噬人鲨猎食血腥气味散发,鲨鱼闻到血腥气味全都循息而去,陈万道兄妹暂时得保平安。 这时已经天色大明红日东升,照得无垠海面金光耀眼恍若明镜,陈万道远远听到众特工被鲨群猎食发出的垂死惨呼,知道若不能在鲨群猎食完毕之前觅得栖身场所,待会若有填不饱肚皮的鲨鱼觅踪而来,那就束手待毙大事去矣,当下辩明首里港方向拼命游去,游了不到半里忽地发现海水中间凸立数丈方圆的黝黑礁石,大喜过望当即拉着陈万婉爬上礁石暂时栖身。 两人浑身湿透好不狼狈,不过已经精疲力尽谁都顾不得许多,躺在礁石上面晒着太阳慢慢等衣衫晒干,再行设法脱困回到陆地,哪料恰好瞧见葛明礼在海水中半沉半浮飘移而来,陈万婉晓得小艇莫名破裂必是葛明礼暗做手脚,见他自行送上门来自然大喜过望,提气怒喝就要纵身入海动手。 她衣衫半干曲线毕露,阳光映照下更加让人浮想联翩,若在以前葛明礼见此妙景免不了色心大动,此刻游了半日又被海水浸泡,早就半死不活有气无力,见陈万婉站起身就要纵入海里,忙紧抱木板顿住身子,苦笑道:“陈小姐,葛某自忖没有对你无礼,奈何咬牙切齿视若仇敌,莫非其中有甚么误会不成?” 陈万道知道葛明礼狡诈如狐,陈万婉论起真实功夫还不是他的敌手,生怕纵入海里反而吃亏,忙伸手拉住道:“慢些动手,且看他如何谎言狡辩。” 沉声向葛明礼道:“你明明答应放我们平安离开,为何又在小艇暗做手脚,若非我兄妹侥幸觅得礁石栖身,岂不就要跟葛处长一样葬身汪洋大海?” 葛明礼肥面微红,幸亏阳光耀眼没被瞧将出来,转了转眼珠强辩道:“陈公子从何说起,葛某一言既出绝不反悔,哪会暗做手脚自打耳光——” 见陈万道陈万婉都是面现怒色,葛明礼滞了滞干笑道:“小艇常年没有使用,年久失修导致漏水倒也有可能,这样罢,葛某回到巴达维亚必定重礼上门赔罪,陈公子陈小姐大度饶过罢。” 陈万婉鼻里冷哼,下巴翘起宛若骄傲天鹅,瞧得葛明礼心中不自禁又是一荡,赶忙收敛心神凝神倾听,只听陈万婉冷笑道:“你口蜜腹剑反复无常,哪个信得过你的鬼话,这就纳命来吧。” 越说越气又要纵身入海,陈万道伸手拉住,微笑道:“万婉莫要花费力气,漫漫大海到处都是凶猛鲨鱼,咱们只要稳坐钓鱼台,就能亲眼瞧着葛处长落入鱼腹尸骨无存,可比亲手杀他有趣得多。” 忽地抬眼向远处张望,故作惊讶道:“你瞧鲨鱼不是已经游过来了么,葛处长等会可要设法多杀几条鲨鱼,也算提前替自己报仇雪恨。” 陈万婉当然听出陈万道话意,跟着拍手笑道:“大哥说得极是,咱们这就坐观好戏罢。” 笑盈盈坐在礁石边上,眼波流转望向葛明礼的目光已如瞧见死人。 葛明礼被一语道破心思,赶忙扭头回望,虽然没有瞧见鲨鱼却感觉海水深处似有灰影闪动,仿佛大群鲨鱼伏在海底正在蠢蠢欲动,他虽然视别人性命如若草芥,对自己性命却最是爱惜不过,哪肯眼睁睁处身险地,当下涎脸赔笑道:“陈公子真会开玩笑,葛某此心昭昭可对日月,对陈公子陈小姐绝无异图。” 见两人嘴噙冷笑显然不信,葛明礼心里越发着急,顿了一顿续道:“要是两位信葛某不过,就请陈小姐取出噬心丸让葛某吞服,以后任由宰割绝无二话。” 陈万婉撇嘴嗤道:“你以为噬心丸是烂大街的白菜随处可见,姑奶奶的噬心虫万金难买,干嘛要浪费在你这个死人身上。”33 葛明礼干笑道:“要不葛某这就花费万金,向陈小姐买一枚噬心丸如何?” 陈万婉点头笑道:“葛处长既然愿出重金购买原无不可,只是噬心丸昂贵异常只能现金交易,葛处长若能拿出万两黄金,我就把噬心丸卖给你又有何妨。” 葛明礼耐着性子与陈家兄妹东拉西扯,只想上了礁石暂时躲避鲨群,养足力气再行慢慢设法脱身,听陈万婉瞧破诡计居然要当场现金交易,终于忍不住沉脸怒喝道:“陈万婉,莫要得寸进尺自鸣得意,葛某今日若能逃得性命,日后必定要你妮子好看。” 陈万婉俯身瞪视泡在海水里的葛明礼,故作惊讶道:“葛处长发啥子火,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日后葛处长只要凑足万两黄金,万婉必定把噬心丸卖给你,还要每年提前赠送解药以备不时之需,言出如山绝不反悔。” 葛明礼一口老血险些吐将出来,咬牙切齿瞪视娇媚如花的陈万婉,只觉眼前美女如同修罗魔女般可恶,呼赫喘气刚要说话,脚底忽地感觉有物微微碰触,他身处险地感觉灵敏异常,发觉不对立即缩脚,瞥眼下视就见一大团灰影从脚底闪过,紧接着海面水波晃动,一条大鲨鱼猛地从海里窜将出来,尖刀般的锋利牙齿在阳光映照下闪闪发光,隐约还可以瞧见渗在牙缝间的人骨,让人感觉浑身冰凉不寒而栗,仿佛周围温度也是骤降了几分。 海面之下大团灰影闪动,七八条凶猛鲨鱼窜将出来,前后左右把葛明礼团团围住,冰冷目光闪烁贪婪寒光,显是都把葛明礼当成了腹内食物。 葛明礼见状暗暗叫苦,然而面对凶残鲨鱼丝毫无法可想,只得竭尽平生功力与之游斗,能够多延片刻性命也是意外之喜。 鲨鱼腾空窜起刚好从礁石上面掠过,坐在礁石上面观瞧好戏的陈万婉咯咯娇笑,娇躯陡地站起手心多了柄短刀,锋利兵刃迎空而上划过鲨鱼柔软肚腹,鲨鱼摆头扭尾凌空而过,砰的一声重重跌回海面,没等挣扎就有数条凶猛鲨鱼纵扑而上,乱咬乱咬瞬间啮成白骨。 礁石上面也如同洒了场血雨,陈万婉见鲨鱼掠过一时技痒出手,万料不到居然会给自己惹来意外麻烦,她生性爱洁见血雨腥臭难闻急忙闪避,不提防咚地撞入陈万道怀里,惊叫一声立即反手用力抱住。 最是胆大包天的美女也害怕蟑螂老鼠等肮脏动物,陈万婉面对腥臭血雨如何不畏缩,如同救命稻草死死抱住再也不敢动弹,倒把猝不及防的陈万道弄得面红耳赤,进退为难。 这时又是咚地一声,仿佛有物事落到礁石上面,陈万道下意识抬眼望去,不自禁脸色大变如见鬼魅,身子微微有些抖颤。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五十九章 兄妹情深 陈万婉缩在陈万道怀里感觉到异样,慢慢睁开眼睛探头向外张望,不由地惊叫出声,粉嫩面颊如雪般惨白,原来礁石不远处躺着半截还未消化干净的残躯,空洞眼孔茫然望向陈万婉,瞧残留服饰显是被鲨鱼吞食下肚的倒霉特工。 陈万婉从小都是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平生哪里见过如此可怖场景,骇得赶忙闭紧眼睛,缩回陈万道怀里不敢动弹。 两人年幼时节时常偎依嘻戏耍乐,长大成人后碍于男女之防再也不曾有亲近举动,陈万婉偎在陈万道怀里感觉浓重男子气息扑鼻而来,冲得头脑昏沉心烦意乱,既想用力推开又想永远偎靠,百感杂陈不晓得如何是好。 芳心深处有个声音不住提醒:这可是你的同族堂哥,男女有别绝对不能亲近,另外却有不同声音高叫:婉儿只是害怕瞧见恶心尸体,暂时躲进堂哥怀里又有何妨。 两个声音相互交织争辩不休,陈万婉如饮醇酒沉沉欲醉,只顾双手用力紧紧抱住陈万道,其余的全都置身事外浑不理会。 她虽然生性胆大喜好游玩,然而毕竟出身世家举止严谨,平常外出从不与异性男子轻易接触,男女感情纯洁得如同刚制出来的棉纸,如今心慌意乱躲入陈万道怀里,被浓重男子气息冲击霎时脑海空白如痴似醉,根本不晓得该如何当机立断妥善处理。 陈万道却是不暇他顾,飞起一脚把恶心残躯踢入大海,正在撕咬垂死鲨鱼的群鲨陡见又有了食物,立即飞窜过去相互抢夺争食,丝毫不嫌残躯腥臭异味冲鼻。 只要有食物千方百计都要吞食入腹,这是动物在严酷环境逐渐养成的生存铁则,倒也怪贪嘴鲨鱼不得。 陈万道踢飞残躯方才感觉到软玉温香,低头瞟见陈万婉缩在怀里簌簌发抖,面色惨白毫无人色,浑然不似平时自诩不输男儿的巾帼英雌,只道她见到残躯心里害怕,当即用手轻拍肩膀,温颜道:“万婉莫要害怕,凡事都有大哥担当。”陈万婉却是嘤的一声,紧紧缩进陈万道怀里,惨白面颊忽地涨成通红。 陈万道心念微动觉得不妥,刚想强行推开陈万婉,蓦地感觉身边似有异样动静,还没回过神来腰间忽地酸麻,紧接着耳边听到葛明礼的得意狂笑,身子软瘫坐倒不能动弹。 原来葛明礼拼死力斗妄图保命,忽见群鲨纷纷窜出咬食受伤鲨鱼,机不可失挣起最后力气勉强爬上礁石,见陈万婉瑟缩在陈万道怀里双目紧闭,陈万道低头安慰全未留意周围动静,如此大好机会哪肯错过,当即勉力窜起闪电般伸手点中陈万道腰间的夹脊穴,出奇制胜竟然一举成功。 他本想顺手点了陈万婉穴道,无奈在海中飘流饥饿交加,最后一分力气早已耗尽,一屁股坐倒礁石再也动弹不得,嘴里兀自发出得意狂笑,呜呜低吼宛若凶残野兽。 陈万婉正自思绪缠绵昏昏沉沉,陡地听到得意狂笑不由地吃了一惊,睁开眼睛见陈万道怒目圆睁软瘫倒地,葛明礼坐在旁边眸现疯狂,咧嘴望向自己呵呵狂笑。 这一下全出意料之外,陈万婉大惊失色下意识挺身就想坐起,就听葛明礼嘶哑道:“千万莫要过来,否则老子顺手就是一刀,瞧是陈小姐动作快还是葛某刀子锋利。”他左手被陈万道身子挡住,陈万婉全然瞧不明白,听到威胁言语只道陈万道已被挟为人质,果然迟疑不敢上前,就这么一瞬间功夫,葛明礼已拔出腰间匕首,重重抵在陈万道后心,故意扮出穷凶极恶模样,嘶声道:“请陈小姐马上跳下海去,否则就是亲手害了大哥性命。”他见识过陈万婉高明蛊术,眼下精疲力尽生怕制她不住,挟陈万道为人质想要逼她跳海,只剩陈万道一人便好设法对付。 听到这话陈万婉粉面变得雪白,七八条鲨鱼眨眼就把受伤鲨鱼吞食干净,虎视眈眈围着礁石不停打转,自己若在此时纵身入海,不过片刻就会被凶残鲨鱼吞食得片骨不存。 然而陈万道被葛明礼挟制动弹不得,如果自己不纵身入海,岂不是眼睁睁瞧着大哥丧命。 陈万婉柔肠百结,一时不晓得如何是好,葛明礼目光向她炯炯注视,防止暗施蛊术突然袭击,狞声道:“陈小姐不肯自行跳下海去,那就莫怪葛某不再客气。”匕首倏地抬起架在陈万道颈项,故意划出道深长血痕,陈万婉瞧着淋漓鲜血顺着伤口流淌而出,心里又惊又痛,忙道:“葛处长千万不要伤害大哥,万婉这就自行跳下海去。”起身站立就想纵身入海,陈万道虽被点中穴道不能动弹,却把眼前一切瞧得明明白白,沉声道:“万婉莫信他胡说八道,即使跳下海去也不能救大哥性命。”听到这话陈万婉脚步不自禁迟疑,葛明礼狞笑道:“陈公子大可放心,你对葛某还有用处,葛某无论如何不会伤你性命。”转头向陈万婉阴森森道:“不肯听话么,瞧老子敢不敢真地下手!”嘴里说话匕首紧了一紧,颈项伤口鲜血立即喷涌而出,陈万婉见状不敢犹豫,深深瞧了陈万道一眼,纵身而起凌空跃入大海。 围着礁石不停打转的鲨鱼立即围将上去,争先恐后想要把陈万婉吞食入腹。 陈万婉身处群鲨包围反而镇定下来,右手紧紧抱住葛明礼丢弃的木板,背靠礁石挥舞短刀与群鲨激斗。 礁石露出海面虽只数丈方圆,海底却是连绵不绝蜿蜒起伏,陈万婉脚底踏着实处勇气大增,短刀舞成光圈遮得风雨不透,群鲨虽然凶残却是互不配合,见到美食在前你拥我挤撞成一团,反而不能纷涌而上形成围攻,再加上每有鲨鱼受伤流血其余群鲨便蜂拥上前嘶咬啮食,陈万婉虽然身处危境却也尽可支持得住。 葛明礼坐在礁石上面凝神观瞧,见群鲨居然不能取胜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陈万道看了一阵,望向葛明礼冷笑道:“葛明礼,你竟敢强逼我的妹子入海寻死,当真不怕与陈家结下生死仇恨么?”南洋陈家执掌南洋华商牛耳势雄力厚,若是全力报复哪是区区葛明礼能够抵挡,葛明礼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地微震,他方才只顾保命没有想到其中厉害,被陈万道言语思忖片刻,狞笑道:“陈公子这话确实提醒了葛某,老子这就送你与陈小姐归位,无凭无证陈家能奈我何。”嘴里说话左手使劲想让匕首戳进喉管,哪料陈万道头颈蓦地后仰,葛明礼左手匕首便戳了个空,紧接着就听陈万道口里叫声着,一记反肘重重撞中葛明礼胸口,把葛明礼击得倒退数步。 葛明礼万料不到陈万道竟会在此时恢复行动自由,捂住胸口呆了一呆,颤声问道:“你——竟已解开穴道了么?”陈万道缓缓站起,冷笑道:“区区点穴哪能制得了在下,葛明礼你这就纳命来罢。”原来陈万道东拉西扯故意与葛明礼说话,实际暗自运气行功想要冲开被点穴道,他是世家子弟内力已至一流境界,葛明礼力气不足点穴极其轻微,不多时便被陈万道运气冲开,危急时刻反倒摆了葛明礼一道。 葛明礼见陈万道嘴噙冷笑,目光冰冷射出凛冽寒芒,一步步缓缓走将过来,知道他恨自己入骨,无论如何狡言饰辩都是无济于事,想要对敌却觉得手足酸软全无劲力,知道内力未复交手过招必定大败亏输,眼见礁石狭窄毫无闪避去处,情急智生忽生狡计,伸手向群鲨一指道:“陈小姐,小心莫被鲨鱼咬着。”陈万道兄妹情深,听到叫声惶急不自禁扭头向陈万婉望去,却见葛明礼骨碌碌滚下礁石,没入海水瞬间不见了踪影。 陈万道飞快扑到礁石边上,见数丈开外一颗人头冒将出来,浮了片刻重新没入海水,知道葛明礼遁入海水逃生,恨恨向着人头方向用力啐了一口,回头望向陈万婉,见她背倚礁石挥舞短刀,群鲨虽是前仆后继尽可抵敌得住,他望了片刻不太放心,当下抽出钢刀跳下礁石,与陈万婉并肩斗鲨。 陈万婉身临险境心无旁兀,不晓得礁石上面发生的意外变故,忽地瞥见陈万道站在身旁不禁喜极而泣,挥刀在一头鲨鱼背上割了条血口,轻声问道:“葛明礼呢,怎么你冒险下来。”陈万道微笑道:“葛明礼已被我撵下礁石,大海茫茫料想难逃生,我放心不下妹子,赶紧下来帮你斗鲨。”陈万婉听他言语关心自己,芳心甜蜜劲力陡涨,陈万道真实功夫比她高出许多,两人联手不久就把七八条鲨鱼都杀得一干二净,眼见海面浮满横七竖八的鲨尸,远处却有大群鲨鱼闻腥而来分抢争食,陈万婉瞧得心惊肉跳,赶紧爬上礁石叹道:“以前我只听说过同类相残,今日总算亲眼见着,这些鲨鱼就连同伴都要争食,真不知凶残到何等地步。”陈万道摇头道:“鲨鱼同类相残只是出于生存天性,最可怕的还是人心险恶难以捉摸,你瞧葛明礼明明出身葛家,与我们都是一体同脉的炎黄子孙,本应相互援应同舟共济,却千方百计想要暗中加害,甚至不惜挟我做人质强逼你跳海,论起凶残阴毒比鲨鱼不晓得高出多少倍。”听陈万道提到葛明礼,陈万婉下意识抬头望向大海,只见无垠海面波光粼粼恍若明镜,连清澈海水里面摆尾游浮的嘻戏鱼虾都能瞧得一清二楚,海风吹拂浪花翻滚卷起簇簇银花,冲击在乌黑礁石上面撒出数之不尽的透明珍珠,远远望去如诗如画难描难绘,葛明礼却不知逃到了哪里,再也见不到些许踪影。 陈万望与陈万婉自幼玩闹心意相通,见她抬头眺望明白心意,踏前半步轻声道:“大海茫茫到处都是凶猛鲨鱼,葛明礼想必已经沉入海底饱了鱼腹,妹子不必再把这个无耻小人记在心上。”顿了一顿昂然道:“即使他侥幸逃得性命,回到巴达维亚大哥也不会放过他,必定要杀了他替妹子出气。”陈万婉轻嗯一声,坐在礁石上面望着鲨群没有言语,灿烂阳光映照身上发出明黄光芒,远远望去宛若飞天仙女美艳不可方物。 “启禀主公,荷兰舰队已经脱离战场返回浮原岛,根据情报应该会在途中设伏再次拦截郑家护卫舰队,如何处置请主公示下。”加藤大信站在岛津太郎面前轻声禀报,神情比以往愈发恭谨,心里却是隐隐有些得意,荷兰舰队趁夜突袭首里港,除明郑粮船外损失最大的便是倭寇战舰,宫本泽一完成偷袭任务后指挥残余战舰想要趁着夜色偷偷摸摸溜出港口,只是港口被复明号与振明号堵得严严实实,倭寇战舰没驶到港口便被明郑水师官兵发觉,明郑水师官兵恨极了这班为虎作伥的凶残倭寇,与跟踪追击的护卫战舰前后夹击,除宫本泽一的旗舰拼死冲出外,其余倭寇战舰都被击沉没入海底,算是给损毁粮船报了偷袭之仇。 加藤大信与宫本泽一早在倭国就是面和心不和,狼狈逃窜后因为想要在琉球海域立足狠狠干上一架,宫本泽一打了败仗才逃到南洋投靠荷兰殖民者,眼见昔日对手被红毛鬼利用损毁殆尽,加藤大信心里如同六月喝冰水说不出的痛快。 岛津太郎依旧懒洋洋坐在椅上观阅《三国演义》,听到禀报抬头沉吟半晌,饶有兴味问道:“首里港炮台被炸,桦山正则有何反应?”加藤大信怔了怔,他原以为岛津太郎只会关注明郑护卫舰队损失,想不到主公居然对桦山正则更感兴趣,迟疑片刻答道:“听说桦山正则闻讯暴跳如雷,扬言要对驻防将领严加惩处,追究失职责任。” “桦山正则没有想着隐瞒包庇,妄想把消息瞒住不传回国内?”岛津太郎抬头深深望了眼加藤大信,瞧得加藤大信有些心慌,良久之后岛津太郎嘴角现出丝冷笑,挥手道:“我知道了,你这就下去,吩咐密探严密监视,若有消息立即回报。”加藤大信答应一声,弯腰向岛津太郎深深鞠躬,返身退出房门,他背后没有眼睛,瞧不见岛津太郎已经放下书籍,眸光意味深长似有得色。 第三百六十章 童言无忌 一夜春梦了无痕。化名潜入漳州执行厄斯计划以来徐国难日夜谨慎,潜伏旗营更是处处小心,生怕无意之中在鞑子面前露出破绽,即使晚上睡觉也是提足心思,回到家中总算放松心神再无戒备,在俞依偌温柔服侍下雨骤风狂,直到临近鸡鸣方才飘飘欲仙鼾声大作,一觉甜梦睡到天色大亮。 游子归家的感觉,真好!睁开眼时灿烂阳光早已透过淡绿窗纱斜照在大红锦被上,戏水鸳鸯交颈缠绵比目依偎,室内铺被凌乱衣衫满床,处处充满恩爱缠绵的旖旎痕迹。 徐国难手垫脑后痴痴遐想,脑海里全是昨晚夫妻恩爱的风流荒唐,嘴角不自禁现出温柔笑意。 侦缉刺探难免要到妓院寻花问柳,徐国难不是没见识过青楼妓女吹箫弄曲的风流阵仗,绝想不到羞羞答答在床第间从不肯放开的俞依偌居然也懂得那么多羞于出口的风流花样,吹拉弹唱居然无一不晓,虽然技术生涩有待提升,毕竟迈出了勇敢的第一步。 看来俞依偌发现怀孕后为取悦自己没少花心思,不排除偷偷观摩黄书现学现卖的可能。 想起素来保守的俞依偌丰乳肥臀战战兢兢,抱住自己上抚下弄尝试各种狐媚手段,比之妓女的诸般花样更增情趣,徐国难蓦地感觉小腹又是一阵火热,情难自禁蠢蠢欲动,下意识伸手探向被窝,这才发现枕边人早已离开,想必跟往常一样一大早起床预备早餐。 徐家早餐例由俞依偌刘雅萍准备,俞依偌身怀有孕是徐家了不得的头等大事,徐国难担心她不肯告知公婆,像以前那样辛苦操劳动了胎气,心里焦急忙不迭穿衣起身,推开房门方才发现太阳升起一杆多高,火辣辣阳光遮天蔽日,照在身上颇感燥热。 自己居然一觉睡到辰时,习惯早起的徐国难瞧见太阳面孔不自禁有些热辣,深吸了口不再新鲜的空气,有些心虚地向院内扫视一圈。 四方天井空无一人,只有徐文宏翘着二郎腿躺在安乐椅上,捧着孤本棋谱看得津津有味,瞧模样屡战屡败之后痛定思痛,决心观摩棋谱提高棋艺。 近些时日徐文宏与卢泽手谈屡战屡败,痛定思痛特地从古玩夜市淘了孤本棋谱用心观摩,立意向古人观摩提升棋力,以便有朝一日击败卢泽扬眉吐气。 狐疑地向周围张了张,徐国难走将过去,轻声问道:“爹,依偌呢?”端起紫砂壶自得其乐抿了口茶水,徐文宏眯眼笑道:“依偌与雅萍一起上菜场买菜,平安吵着也跟了去,我瞧你连日奔波太过辛苦,让他们不要惊动——怎么了?”他人老成精,立时觉出徐国难表情有些异样,放下紫砂壶狐疑问道。 听俞依偌与刘雅萍一起上菜场买菜,徐国难不自禁担起心思,没有回答老爹问话拔步就向院外奔去。 徐文宏见他爱妻心切的患得患失模样,不觉有些好笑,捧着棋谱高叫道:“上衙门点卯不差一时,粥菜都特地在锅里热着,吃完早餐再去衙门不迟。”徐国难继续向院外疾奔,嘴里急道:“依偌已经怀了娃儿,我担心她过于劳累动了胎气。”话犹未了就听叮咚一声响亮,徐文宏仿佛皮球从椅上弹起,用了十多年的心爱紫砂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徐天宏不管不顾,施展神道高手的独门轻功,移形换影飞身挡在徐国难面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叠声问道:“你说些啥子?依偌真地怀了孩子?”瞧着老爹患得患失的紧张模样,徐国难迟疑片刻,慢慢点了点头。 徐文宏得到肯定答案,乐得白眉不住抖动,埋怨道:“老婆怀孕也不告诉老爹,有你这样当儿子的么!”没等徐国难张嘴辩解,徐国难早就扔下棋谱,八步赶蝉飞快窜出院门,远远有声音传来, “你安心宅家吃早餐,依偌有老头亲自照顾,用不着担心。”见老爹抢了自家活计,徐国难无可奈何摇了摇头,慢步走进厅堂,伸手想要取过碗筷盛粥,发现桌前有人一声不响坐着喝粥,仔细一望却是徐淑媛。 妮子小脸雪白双目赤红,瞧模样竟比自己还要憔悴。徐国难盛了碗粥在桌前坐下,狐疑目光上下打量徐大姑娘, “你怎么了,难不成昨晚又溜出去偷鸡摸狗?”他晓得徐淑媛早起练剑素来勤奋,因此有此一问,徐淑媛听到偷鸡摸狗俏面莫名微红,横了大哥一眼没有理睬自顾喝粥。 徐国难尴尬一笑,跟着坐下慢慢喝粥,满脑子都是依偌怀孕不自禁咧嘴傻笑,生怕大夫误诊又有些七上八下。 厅堂只听到静静的咀嚼和吸溜声,不一会徐淑媛喝完粥放下筷子,偷眼窥视徐国难脸色阴晴不定,犹豫片刻轻声问道:“大哥,你真不打算送妹子礼物?”徐国难随口嗯了一声,突地感觉有些不对,抬头望向噘嘴生气的徐淑媛,脱口问道:“我干嘛要送你礼物?”徐淑媛瞪起丹凤眼,气鼓鼓道:“大嫂有了玛瑙手镯,姆妈等会也有礼物赠送,大哥怎能单独落下妹子,真是好生偏心!”徐国难想要开口解释,忽地意识到什么,浓黑眉毛渐渐拧起,啪地一声用力把筷子扔到桌上, “你昨晚居然躲在窗外听房?”徐淑媛俏面红得犹如滴血,有些心虚地垂下脑袋,低声辩道:“妹子才没有兴趣跑来听房,昨晚刚好经过碰巧听到几句——你不肯给礼物就算了,以后有事莫要叫妹子帮忙。”见徐国难双目血红如欲喷火,徐淑媛心里有些害怕,语无伦次说了几句,赶忙快步跑将出去。 旺财伏在门口懒洋洋啃骨头,被徐淑媛一脚差点踩中脑袋,忙垂着尾巴窜到院角,呲牙咧嘴低呜不已。 想起昨晚不可言诉的风流旖旎极有可能落入不知羞妮子眼里,徐国难羞恼交加面红耳赤,再也无心喝粥,放下碗筷想要出门,没走到院门就听到欢快喧笑,徐文宏刘雅萍都是满面笑容,如同服侍高贵的皇太后,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搀扶俞依偌缓步走进院门。 徐淑媛双手提着沉重菜篮,嘟着嘴巴跟在后面,眸光不时扫视嫂子的平坦小腹,嫉妒表情怎么都掩饰不住。 徐太平抱着赛虎,奔前跑后欢呼雀跃,不时发出银铃笑声,显然对升级成为哥哥极是兴奋。 田妈不晓得乍回事,手忙脚乱从厨房迎将出来。刘雅萍对着她耳朵大声说了几句,田妈笑得合不拢嘴,马上加入服侍皇太后的行列。 俞依偌被公公婆婆亲自服侍感觉惶恐不安,涨红俏脸忸怩道:“爹、妈,我真地没事,用不着这么小心。”紧紧搀住俞依偌胳膊不松手,刘雅萍嗔怪道:“你这孩子怀了娃也不跟娘说。娘可是过来人,头三个月千万要小心谨慎,不然很容易掉胎。以后家里的粗细活计都交给我与淑媛,你安心养胎,过年让娘抱只白白胖胖的小虎崽,比啥子贵重礼物都中意。”横了徐国难一眼,高声吩咐道:“从今以后再也不准跟媳妇同房,晚上搬过来与老头一起睡,娘要亲自照顾依偌。”徐淑媛闻言抿嘴微笑,冲大哥做了个鬼脸,徐国难自是不敢置辩,苦着脸连声答应。 徐文宏也是滞了滞,随即翘着白须笑得更是开心。徐淑媛似乎想起什么,忍不住噗嗤一笑,咬着嘴唇偷瞄了眼俞依偌,晶亮眸光在粉嫩红唇上转了转,俏面忽地飞红。 徐太平放下赛虎,蹦跳着拍手叫道:“娘要生妹妹,平安要当哥哥了!”狠狠白了徐太平一眼,刘雅萍合掌祷告道:“童言无忌。无所不能的蛇神保佑依偌生的是男娃,跟平安一样替徐家传宗接代。”低头哄徐太平道:“快跟奶奶一起说,保佑姆妈生男娃,陪平安一起玩。”徐太平大力摇头,立场坚定道:“平安要娘生妹妹,不要弟弟,弟弟不如妹妹好玩。”见徐太平果真 “童言无忌”,刘雅萍有些气急败坏,虎着脸举起巴掌 “狠狠”打了徐太平两下。徐太平咧开嘴巴放声大哭,这一招屡试屡灵,如今却不中用,徐文宏刘雅萍听到哭声都是熟视无睹,自顾小心翼翼围着俞依偌不停打转。 赛虎见小主人被欺负,呲牙咧嘴现出凶样,冲上前对着刘雅萍低嚎不已。 俞依偌见此情景神情有些怔忡,咬紧嘴唇想要说话又紧紧抿住嘴巴。徐国难见院落乱糟糟如同菜市场,也不禁摇头苦笑。 徐文宏一直担心徐家人丁不旺对不起祖宗,俞依偌怀孕添丁进孙,了却平生最大担忧,喜得再也无心喝茶,与刘雅萍一起用心服侍俞依偌,奔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 徐国难在天井来回转了几圈,见众星捧月自己实在插不上手,想起妈祖神教偷运弹药迫在眉睫,必须设法调动特工紧急处理,当即向徐天宏告了声罪,自行出门赶往察言司衙门报到。 不晓得冯剥皮会如此对付自己,然而公事要紧耽搁不得,丑媳妇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拜见公婆。 第三百六十一章 重返衙门 按照察言司制定的防谍安保条例,特工从满洲潜伏归来都要接受严格安保审查,避免被鞑子策反成为潜伏间谍。 特工被鞑子秘密策反不是从来没有发生,黄性震阴险狡诈手段毒辣,软逼硬诱无所不用其极,明郑朝廷孤悬海外前途渺茫,信念不够坚定的特工在老虎凳与美女蛇夹攻之下难免反水,明里暗里向修来馆提供大量机密情报,甚至泄露潜伏特工的绝密资料,曾给察言司的情报工作造成不可挽回的重大损失。 察言司厦门站之所以被姚国泰一锅端,起因就在于奉命潜伏福建水师前锋营的特工胡彪被修来馆探事发现端倪秘密拿捕,酷刑之下精神崩溃全盘招供,最终卖身投靠成为可耻叛徒。 事后胡彪受姚国泰之命假装越狱逃脱,乘船返回东宁府企图继续潜伏刺探,安保审查时不小心露出破绽不得不如实招供,最后被处以点天灯酷刑以慰牺牲英烈。 徐国难执行厄斯计划身份暴露,不得不紧急启动双屿岛联络点秘密返台,按照规定也要接受安保审查,若在以前以他的佥事身份自然无虞,如今已从张铁口里得知冯德贵都事察言司,借口人事调整把前任都事卢泽心腹全都一网打尽,徐国难是众所周知的卢泽铁杆亲信,安保审查必定遭到诸多无理刁难。 徐国难做好打持久战甚至被恶意罗织的心理准备,不料与冯剥皮的初次见面却是和风细雨,润物无声。 他告别家人匆匆赶至察言司衙门,来到衙门口险些认不出来,大门内外重新粉刷焕然一新,察言司黑匾金字高高悬挂,四名身材魁梧的高大特工身穿簇新箭鱼服,手按厚重倭滚刀,左右分列目不斜视,过往行人都是有意无意远远避开,颇有 “铁血衙门八字开”的威严冷肃。冯德贵任职户官左曹掌管钱粮,早就习惯大手大脚,行事风格与低调务实不尚浮夸的卢泽截然不同,执掌都事立即大兴土木重新装潢,一切都要布置得八面威风,仿佛生怕潜伏间谍不知道明郑情报机构总部所在。 至于装潢衙门列支的特别经费,以冯德贵的手段哪用得发愁。徐国难仔细打量进出二十多年的察言司衙门,呆立半晌方才确认自己没有走错。 守门特工都是察言司老人,自然认识大名鼎鼎的军务处佥事徐国难,验过腰牌立即笑嘻嘻放行。 虽然守门特工言语极其客气,徐国难总感觉瞧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透出 “老兄要倒霉了”的微微怜悯。这种被人怜悯的感觉颇不好受,不过徐国难早有心理准备没太在意,在异样目光注视下缓步进入衙门,敏锐发现察言司多出不少陌生面孔,趾高气扬目中无人,与卢泽素来强调的低调行事高效办事天差地别,不问可知必是新任都事冯德贵特地带来的亲信心腹。 他站在衙门口犹豫了会,心想是不是先回到军务处探看风色,掌握情况再去见过冯德贵,不料吴斌仿佛早就晓得徐国难要回衙述职,特意巴巴候在南院门口,见到徐国难进门立即笑嘻嘻迎将上来。 从黄性震口中得知修来馆间谍谛听暗中潜伏察言司,徐国难对察言司任何人都保持高度警惕,见吴斌态度热情言语亲近,话里话外套问潜伏漳州侦缉刺探情形,不冷不热应付了几句,随即声称要前往都事院签押房拜见冯德贵接受安保审查。 瞧出徐国难态度冷淡言语应付,吴斌也不生气,爽朗笑道:“冯都事晓得元嘉兄已经返台,特地吩咐兄弟在此等候,陪同元嘉兄一起过去。”挤了挤眼道:“元嘉兄晚上有没有空,兄弟作东给元嘉兄接风,一起喝个痛快。”徐国难料不到冯德贵居然晓得自己已经返台,暗自心惊提高警惕,干笑拱手道:“吴佥事好意国难心领,一切等见过冯都事再说。”吴斌貌若不在意道:“冯都事对元嘉兄很是看重,称赞元嘉兄办事干练为人老到,是察言司不可多得的情报高手。”偷窥徐国难面色变化,顿了一顿道:“兄弟也替元嘉兄说了不少好话,冯都事绝不至于故意为难,元嘉兄尽管放心就是。”徐国难笑嘻嘻拱手道谢,他晓得吴斌行事狠辣只重利益,越是如此说话越是暗中警惕,两人假模假样虚言客套,肩并肩走向都事院签押房,虽然肚里有鬼却都是言语亲热,不知情的瞧见还以为是多年未见的知心好友。 不少熟面孔特工从窗口望见徐国难走过,面色都是现出激动,见吴阎罗陪在旁边谁都不敢出言招呼,只是微笑点头示意。 徐国难边走边不住点头打招呼,吴斌瞧在眼里暗自冷笑,不一刻两人来到都事院签押房,守在外间的贴身侍卫已换成冯德贵的贴身侍卫冯国才,见到两人立即进去通报,早知消息的冯德贵满面春风亲自迎接,甫一见面就大赞徐国难潜伏漳州侦缉刺探劳苦功高。 徐国难原本以为冯德贵绰号冯剥皮,必定污浊不堪满身铜臭,想不到站在面前的却是面目儒雅斯文有礼的中年书生,春风满面语言和蔼颇具亲和力,倒也大出意料之外。 吴斌引见完毕,向冯德贵躬身道:“禀都事大人,下官还有紧要公务急等处理,先行告退。”暗地朝徐国难丢了个眼色,示意诸事留神。 冯德贵瞧在眼里,故作不知道:“处理公务要紧,仁毅自管去忙,徐佥事里面请!”笑眯眯微微侧身,向徐国难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徐国难没有自大到把上司客气当成福气,摆足下属礼节毕恭毕敬。冯德贵见他行事甚懂分寸,眸子深处微现满意,笑呵呵亲自引徐国难进入内室。 熟知冯德贵脾性的都晓得,越是心腹亲信冯德贵越不客气,打骂呵斥随时有之,只有陌生人才会待之以礼温文尔雅。 徐国难没有通过考验算不得心腹,冯德贵才会对他如此客气。吴斌站在门口望着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内室,关上房门方才转身缓缓退出,环顾周围无人,春风满面的面孔陡地布满阴鸷,明亮阳光照射下肌肉扭曲面目狰狞,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嗜血和疯狂。 “徐国难!”嘴唇嚅动仿佛自言自语,声音带着无边的冰冷寒意。签押房内室经过装潢风格迥异,与卢泽时代相比显得富丽堂皇。 靠窗角落原本摆放的青花瓷瓶已经撤去,替代的是乌檀木制成精雕细刻的博古架,格子间摆满精心搜罗难得一见的珍贵古玩。 徐国难目光徐徐扫视,落在一块泽若蜂蜜,温润细腻的银裹金上,知道这是福州出产的寿山田黄石,历朝历代都被视为印石之王,民间有 “黄金易得,田黄难求”的俗语。银裹金润泽光滑,大若鸡子,显是田黄石中的珍品,仅这一块就抵得上数户中产家资,居然被冯德贵随随便便摆在博古架上作为赏玩器物。 徐国难惊诧冯德贵的豪奢,眼前时不时现出流民乞丐面黄肌瘦沿街乞讨的凄苦绝望,耳边似乎响起饥饿孩娃的哇哇哭啼,对只管自家发财不顾黎民死活的冯剥皮更增鄙视,表面却是不动声色。 他不是没经历世面的后生雏儿,自然晓得明一套暗一套的处世道理,心里暗骂面色却愈发恭谨,仿佛毕恭毕敬惟命是从。 沿墙书架摆列的情报侦缉专业书籍都已撤去,取而代之的是珍奇古董和名家字画,雪白墙壁张贴的 “一切为了复兴华夏”草书由精心装裱的 “精忠报国”行书卷轴替代,笔画刚硬颇有力道,不类文人书法。见落款注着希范手书,徐国难心里微微吃惊,知道希范是冯锡范表字,冯德忠特地把堂叔亲笔行书裱画张贴在签押房,用心如何不问可知。 想起老师笔墨居然被冯锡范手书替代,不晓得眼下被丢弃到了哪里,徐国难感慨万千暗自恼怒,强自抑制若无其事。 冯德贵坐在楠木太师椅上面,瞧见徐国难凝目注视冯锡范行书,心中不禁大乐,微笑道:“徐佥事,你看这副书法如何?”眯着眼睛凝神注视,仔细观察徐国难的表情变化。 徐国难自不会不识趣到与顶头上司当面作对,假意注视细细观赏,思索片刻高声赞道:“下官不懂书法胡乱点评,得罪莫怪。这书法笔力雄健,气势豪迈,绝不是出于寻常手笔,更难得的是寓意高深,志怀天下,激励天下人人学岳武穆精忠报国,如此大业可期,复兴在望。”他口是心非大拍马屁,故意取巧不提作者姓名,冯德贵听得心念微动,对徐国难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捻须微笑道:“徐佥事说的是,当今天下中原陆沉鞑子横行,天下志士无不抚掌慨叹寄望于朝廷,只有人人都学岳武穆精忠报国矢志北伐,反清复明方有期望。”见徐国难恭坐敬听,冯德贵微微提高了声音, “精忠报国是叔父冯总制亲笔书写,勉励德贵始终不忘岳武穆遗训,因此德贵特地裱装悬在墙上,时刻见到作为座右铭。”徐国难啊了一声,瞧向行书的目光立时现出敬仰神色。 第三百六十二章 恩威并施 冯德贵自不晓得徐国难故意惺惺作态,心中对他的恭谨表情甚感满意,昨日他听了吴斌言语,起了收服徐国难以为己用的心思,回到察言司立即调阅徐国难档案资料,知道他祖上出身锦衣卫世家,自幼进入察言司接受特工培训,多年来侦缉刺探屡立功劳,确是难得之极的情报干才,与卢泽也不过是上下级关系,平常素无瓜葛往来,只要恩威并施不难收为已用。 叔父大事在即急需人才,徐国难若肯真心投靠,不妨跟吴斌一样收录门下成为爪牙,若是不肯听话—— 从鼻腔发出轻微冷哼,冯德贵伸手抚须又是呵呵一笑,坐直身子伸手从桌旁取过紫檀木制成的茶夹,从旁边炭火正旺的小火炉夹过两只润泽细腻的定窑瓷杯,轻轻摆到面前的茶托上面,又伸出黑釉茶匙取了一小匙精制贡茶倒进景德镇出产的紫砂茶壶,注入取自深山老林的清冽山泉。 孔子有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冯德贵身为儒门弟子素重养生之道,自然要把至圣语录发扬光大,室内的器具物品看似寻常,无一不是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随便拿出一件便能换取万石粮食。 徐国难平时忙于公务,对士大夫休闲养生的茶道素来敬而远之,觉得于国于民全无益处,却也觉出缕缕清香沁人心脾,不自禁感觉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 冯德贵嘴角噙着微笑,双目注视紫砂茶壶全神贯注,心无旁鹜仿佛正在撰写绝世妙文,候山泉冒出沸腾泡沫,轻轻拿起紫砂茶壶把茶水倒入洁白瓷杯,动作流畅如同浮云流水赏心悦目,显是深通茶艺的茶道高手。 杯中茶水色澄清色泽翠绿,清香淡雅绵绵不绝弥久不散,宛若松涛竹海让人有醺然出尘之意,饶是徐国难从来只会牛饮,也不自禁深吸口气,眸光尽是心满意足。 见徐国难目现钦佩,冯德贵心中得意,知道已在茶道上折服了徐国难,微笑捻须道:「韦义博有诗云,「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茶道讲究清静无为怡情养性,常品名茶能够袪病健体延年益寿,忘却红尘烦恼。徐佥事奔波劳累事务繁多,倘有闲暇不妨邀二三好友对坐品茶谈经论道,修身养性必有裨益。」 徐国难闻言心念微动,赶忙起立逊谢,在冯德贵目光炯炯注视下捧茶轻品,感觉舌津生香滋味无穷,颇有绕梁三日余音袅袅的神奇效果。 就连丹田内息都有些蠢蠢欲动,暗忖品茶养生果然有些古怪门道,日后也要加以尝试。 他平日忙于公务哪有精力钻研茶道,无论茶业好坏都是大口喝茶如同牛嚼牡丹,绝无兴致细细品味,此时坐着品茶确觉别有滋味,飘飘欲仙。 就连坐在对面的冯德贵瞧将起来也没有原来那么碍眼,不知不觉生出亲近感觉。 徐国难心里蓦地一惊,暗自提醒自己:徐国难啊徐国难,坐在你对面的可是冯剥皮,助纣为虐不理会百姓生死,你自诩许身报国,继承老师遗志终生传承华夏文明,怎地被一盏茶就忘记了本心。 想到这里徐国难暗运玄功,片刻之后脸色古井无波,恢复了往昔平静。 冯德贵自不晓得徐国难心理变化,指着茶叶微笑道:「这茶叶产于杭州仙人冲的极品雨前龙井,历朝历代都被列为贡茶,严禁民间私下销售,若有发觉立即抄家灭族,本官费尽心思也只得了半斤,轻易绝不拿出来待客,徐佥事感觉味道如何?」 徐国难故意闭目细品,舔嘴咂舌做出余味无穷姿态,好一歇方才睁眼赞道:「果然是难得之极的绝味好茶,下官得大人如此款待,不胜惶恐荣幸。」 表情感激涕零生动之极,冯德贵瞧在眼里心中大乐,举杯就唇轻抿,茶香缥缈志得意满。 他调阅徐国难档案资料后已生出收服徐国难为己所用的心思,只是徐国难曾受卢泽多年栽培倚 为心腹,对自己可能尚有疑虑,需要恩威并施花番心思才能收服。 冯德贵自诩最擅长揣摩人心,知道与人结交第一印象最为重要,因此甫一见面特地摆出礼贤下士推心置腹架势,亲自烹茶热情执行,就看徐国难是否识相投桃报李卖身投靠。 望着桌案后面温文尔雅飘逸若仙的冯都事,徐国难觉得此人相貌儒雅举止斯文,光瞧外表绝对无法与贪婪专横阴险狡诈的冯剥皮联成一体,暗自概叹造物神奇,能让一人在不同环境呈现多种极端性格。 他坐着品了会茶,见气氛和谐环境宽松,从怀里掏出精心撰写的述职报告递过去,恭谨道:「这是下官潜伏满洲的述职报告,敬请都事大人审阅,下官随时接受安保审查。」 厄斯计划绝密之极,徐国难与卢泽事先通过气,生怕被谛听侦知引起***警惕,没有在述职报告中提及,化名潜伏旗营侦缉刺探等紧要机密都是一笔带过,重点汇报暗中潜伏察言司的间谍谛听以及烛阴暗中鼓动生蕃作乱,以期引起冯德贵重视,采取有力措施加以防范。 冯德贵虽然阴险狠毒,毕竟是冯锡范堂侄,绝不希望台湾落入***之手,想必对***间谍高度警惕重点处置。 从哈善手中得到的修来馆密码本,徐国难誊抄后也随报告附送,原本随身携带,用以破译***间谍传递的机密情报。 冯德贵瞥了眼厚厚的述职报告,微笑道:「这个不急。徐佥事,本官早就听过你的侦缉名头,晓得徐佥事是察言司的情报干才,劳苦功高屡立功勋。这次奉命潜伏漳洲源源不断输送机密情报,功劳甚大本官心里有数,日后说不得多有倚重之处。」 目光沉吟落到密码本上,冯德贵随手拿起翻了翻,赞道:「徐佥事果然办事干练,连修来馆秘藏的密码本都有本事窃取到手,本官会记下你的功劳,待到年终考核一并述功。」 听冯德贵接连奉上好几顶高帽,徐国难暗自警惕,忙不迭连声逊谦,继续汇报潜伏刺探情况。 冯德贵眯着双眼似听非听,仿佛对徐国难汇报浑不在意,听到修来馆间谍谛听秘密潜伏察言司方才睁开眼睛,眸现警惕若有所思。 待听到生蕃作乱背后有修来馆间谍暗中挑拨,冯德贵陡地想起生蕃蛮子出手杀害贴身侍卫刘三,吴斌侦缉拿捕却被生蕃蛮子察觉逃脱,说不定也有***老鼠暗中通风报信,白皙面孔涨得通红。 重重拍了下桌面,捻着胡须怒道:「***亡大明之心不死,修来馆侦缉处都是狼子野心,潜伏刺探招揽挑拨无所不用其极,必欲灭我大明而后快。」 「不过徐佥事放心,冯总制早就察觉土蕃蛮子的狼子野心,特地派遣忠振侯率领重兵驻扎武定里,时机一旦成熟就出兵剿灭土蕃叛逆。徐佥事,你熟悉土蕃情况,破获土蕃偷运弹药女干谋由你全权负责。至于***间谍谛听——」 冯德贵眯着眼睛沉吟片刻,缓缓道:「本官会吩咐吴斌成立专案小组逐个过筛,务要查出哪个胆大妄为吃里扒乱,到时抽筋剥皮凌迟处死。」 听由吴斌负责侦查潜伏间谍谛听,徐国难没来由一阵失望,他奉命前往漳州执行厄斯计划前卢泽已觉察察言司内部有***老鼠潜伏,抽调亲信秘密筛查,最终锁定数名嫌疑分子,盘查之后没有发现私通***的铁证。 据卢泽所言,吴斌也是嫌疑分子之一,万一他就是***潜伏间谍谛听—— 徐国难不自禁打了个冷颤,脑海蓦地闪现昨晚暗中向妈祖神教通风报信的蒙面夜行人,吴斌的得力干将探长刘小军! 难道,刘小军就是间谍谛听?qs 或者,刘小军只是奉令行事的过河小卒? ***间谍怎会与妈祖神教暗中勾结,莫非相互利用各有所图? 瞟见徐国难面色有异,冯德贵眸子深处陡地闪过疑虑,不动声色笑问道:「徐佥事,有什么想法?」 「大人深谋远虑算无遗策,下官遵令行事必定马到功成,把魑魅魍魉一扫而空。」 徐国难险些想要脱口说出昨晚侦缉索萨诸人经历,忽地忆起冯剥皮为人硬生生憋住,装出愁眉苦脸道:「只是下官还没通过安保审查,执行侦缉任务恐怕——」 冯德贵随意拍了拍述职报告,摆手道:「本官已经通过安保审查,徐佥事忠心耿耿为国办事,窃取密码本劳苦功高,哪有可能被***收买,日后依旧执掌军务处,负责破获土蕃偷运弹药女干谋。」 眯眼瞧着徐国难古怪面色,加重语气道:「徐佥事是难得的特工干才,只要赤心忠胆为本官做事,日后前途不用担心,过些时日本官就会向冯总制建议,提拔徐佥事任副都事,兼管军务处,与吴都事一样成为本官的左膀右臂,日后更进一步坐上本官位置也不无可能。」 没等徐国难说完冯德贵就下了定论,顺手抛出根胡萝卜,瞧着徐国难面现感激,目光不由地露出满意神色。 恩威并施是收服下属的不二法门,胡萝卜已经抛将过去,接下来就看徐国难识不识相,肯不肯收下胡萝卜向自己卖身投靠。 签押房鸦雀无声,只能听到茶水滚沸的轻微声响。 第三百六十三章 强索宝马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蓦地想起明太祖朱元璋赐给大臣茹太素的诛心名言,冯德贵顺口吟将出来,眼前茶香氤氲起伏不定,狭长眼眸陡地泛出阴冷寒意,冷冷盯住神情复杂的徐国难。 倘若徐国难不肯卖身投靠,那就列入卢泽遗孽早早设法除去,免得有朝一日误了冯总制大事。 茹太素是明初儒士,洪武年间乡试中举任刑部侍郎,受文人浮夸风气影响,每次上奏章都是动辄数千言,语意艰涩不知所云,朱元璋勃然大怒下令杖责,事后发现茹太素提的建议很有见解,转怒为喜设宴赐酒,席间吟诗“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恩威并施杀气毕露。 冯德贵吟出此诗目的不言自明,徐国难知道自己眼下别无选择,微叹了口气,恭谨起立向冯德贵行礼道:“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都事大人尽管放心就是。” 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是茹太素应对朱元璋的巧妙回答,意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无论如何都会好好报效国家。徐国难引用茹太素诗句作答,表面是向冯德贵表忠心,实际尽忠对象还是国家,只是冯德贵听不出来而已。 房里氛围立时宽松起来,冯德贵昂然端坐受了一礼,伸手示意徐国难坐下,笑呵呵道:“本官用人从来都是惟才是举,徐佥事可是察言司的难得干才,八岁就接受少年特工训练,十三岁化名潜伏杭州,二十五岁升任佥事掌管军务处,号称察言司年轻特工第一人,如此人才本官哪能不重用。” 他详细列举头头是道,有意显示自己对徐国难经历的熟悉,徐国难听得心中暗惊,满口逊谢以示谦虚。 确定徐国难已归顺成为圈内人,冯德贵举止也就随意起来,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若有所思盯住徐国难,沉声问道:“徐佥事,听说你潜伏漳州期间得了匹黄骠宝马?” 徐国难不晓得冯德贵为何提起,忽地想起徐淑媛提过的设局诈马,心头不由地砰的一跳,点头道:“下官确从漳州带回匹劣马,想给家父乘坐代步,免得出行过于劳累。” 他料不到冯德贵堂堂察言司都事居然晓得黄骠马,心中警惕预先打了埋伏。 奉命潜伏漳州居然接受镶蓝旗都统哈善赠马,此事可大可小,全看冯德贵打算做何等文章。 往事历历闪现眼前,徐国难忽地忆起精明干练的侦缉处统领施世轩,年纪轻轻就能击败老奸巨滑的黄性震,通过蛛丝马迹识破自己的隐秘身份,知道日后必将成为自己的情报敌手,他与妹子徐淑媛的情感纠葛又将如何了局,不由地精神有些恍惚,微微叹了口气。 漳州城侦缉处签押室,施世轩坐在大堆文书中间奋笔疾书,忽地仰面打了个喷嚏,有些莫名其妙地抬眼向周围张了张,继续埋头用心处理公务。 施琅秘密制定平台计划,过些时日便要发兵澎湖讨平郑逆,情报工作急如星火,施世轩刚刚整合修来馆千头万绪,恨不得把一人劈成两人使用,忙忙碌碌抽不出稍许闲暇。 雪梅妹子,熬些日子我们就能在东宁府碰面,到时世轩必定央媒上门求亲,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徐淑媛的倩影在脑海深处闪现,眼波流转巧笑嫣然,施世轩眸光映出丝丝柔情,轻轻摸了摸佩在腰间的青霜短剑,随即强行抑制不再想念。 冯德贵没有追问黄骠马来历,事实上他也不晓得黄骠马是镶蓝旗都统哈善特地赠送,听徐国难应答谨慎微微颔首,莞尔笑道:“徐佥事孝心可嘉可为人表,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为人子者哪个不想父母闲逸安乐舒适养老,若有心愿都可竭力满足。” 瞟了眼徐国难的困惑表情,冯德贵现出痛心疾首模样,黯然叹道:“不瞒徐佥事,本官年幼失怙孤苦无依,由叔父冯总制当成亲子精心照顾,出钱供读彰勉成才,成人后叔父又亲自引入仕途,时时对本官耳提面命,殷殷嘱咐效仿岳武穆精忠报国,本官牢记叔父嘱咐时刻不忘精忠报国,方才有了今日地位。唉,在本官心目中,冯总制长叔如父,恩德深重实是胜逾亲生父亲。” 听冯德贵突然对自己说起家事,徐国难微感奇怪凝神倾听,面上故意装出钦敬佩服表情,肚里却是暗自冷笑。 察言司雅号台湾锦衣卫无事不侦,明郑官员七品以上均设机密档案,记载生平经历性格爱好等情报资料,若要提拔可供参考。 徐国难以前曾在机密档案中看过冯德贵资料,知道冯德贵父亲冯锡棣是福建龙溪乡下有名的土财主,家境富裕饶有田产,国姓爷撤离厦门时害怕鞑子凶暴全家跟随来台,三年前双亲年老先后去世,坟墓就在东宁府郊外,哪里是年幼失怙孤苦无依。 冯锡范父亲冯澄世科举出身家世清贵,素来瞧不起族侄冯锡棣鱼肉百姓横行乡里,平常两家素乏往来,冯锡棣跟随国姓爷渡海来到东宁府,为了攀附权贵借着族亲关系携带重金上门拜访,想法设法让冯德贵投入冯锡范门下,凭借冯锡范关系进入官场,敲诈勒索胡作非为,时常给冯锡范出些阴险主意,被冯锡范倚为心腹屡屡升官。 如今为了功名富贵不惜诋毁亲生父母,冯剥皮为人太过卑鄙无耻。 见徐国难眸现异芒,冯德贵以为已被自己言语打动,低咳一声叹息道:“冯总制待本官恩重如山粉身难报,可他老人家为官清廉严以律己,从不肯收受下属礼物,就连本官馈赠也是严辞拒绝。” 徐国难一口茶水险些喷将出来,冯锡范贪污纳贿无人不晓,私下克扣的军饷一股脑全都装入腰包,却又倡言明郑上下压缩经费节俭度日,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如此表里不一的无耻权奸居然被冯剥皮吹捧为严以律已的清廉官员,到底还要脸不要。 肚里腹诽当然不能让冯剥皮察觉异样,徐国难强忍怒气面颊肌肉不住抖动,落入冯德贵眼里以为被自己言语感动。 轻呷了口香茶,冯德贵言语越发唏嘘,“昔年冯总制担任国姓贴身侍卫,屡次在战场救得国姓爷性命,国姓爷大加赏识亲赐黄骠宝马,说是唐朝秦叔宝的后代异种忽雷驳,日行千里纵跃过涧,比刘玄德的的卢还要厉害,冯总制如获至宝每日乘骑,前些时日宝马年老衰亡,冯总制悲痛不禁,亲自下令以四品规格厚葬,自那常常怏怏不乐,言道世上再也找不到如此神骏宝马——” 说到这里冯德贵有意顿了一顿,抬起眼皮瞟向徐国难,瞧他是否像那些谄媚官员一样明白事理,不等自己索要主动开口献上黄骠马。 听到这里徐国难哪里还不晓得冯德贵借势索马心思,立刻联想到徐淑媛遭遇的碰瓷诈马,隐隐感觉两者必有关联,说不定幕后主使就是眼前的冯都事。 事出意外徐国难没有足够心理准备,晓得若不答应冯德贵必定翻脸报复,沉吟片刻觉得还是要以公事为重,不能因为区区黄骠马得罪冯剥皮这等睚眦必报的小人。 毕竟要在察言司办事,如果冯德贵支持必定事事掣肘,许多情报工作都无法顺利开展,反给鞑子间谍可乘之机。 明郑朝廷虽然让人失望,反满兴汉还是需要台湾这座得天独厚的宝岛,徐国难绝不希望明郑亡于鞑子之手,自己如同虬髯客飘洋过海另打天下。 想到这里徐国难慨然应道:“下官从漳州带回的凑巧也是匹黄骠马,不知能否入得总制大人法眼,若不嫌弃下午国难就牵来亲手献给都事大人。” 见徐国难果然知情识趣主动提出献马,用不着自己太过浪费口水,冯德贵喜上眉梢,假惺惺推辞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徐佥事的宝马要供守义兄乘坐,本官哪能腆颜讨取,此举绝对不可以。” 冯德贵既做婊子又立牌坊,徐国难郁闷得险些喷出鲜血,只得继续配合演戏坚决献马,故作诚恳拱手道:“总制大人为国辛劳,下官自愿献马,恳请都事大人帮忙代送,国难不胜感激。” 两人一个坚决要“送”,一个坚执不要,推让良久冯德贵“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厚颜愧领”。 冯德贵得偿心愿心满意足,沉吟片刻捻须笑道:“既然如此明天刚巧是本官小妾过生日,元嘉到时过来喝杯喜酒,顺便把黄骠马牵来,让本官瞧瞧宝马如何?” 元嘉两字一叫,分明已把徐国难视为自家亲信。 徐国难心想冯剥皮算计果然精明,白捡黄骠马居然还要顺手捞笔生日贺礼,他心思深没丝毫不现懊恼,言语之中使劲又拍了冯德贵几记响亮马屁,见他眉开眼笑如沐春风,方才起身告辞出来。 目送徐国难出门,冯德贵满面笑容渐渐凝固,坐在椅上闭目凝神沉思不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六十四章 重掌军务 房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吴斌悄无声息闪进,低眉顺眼轻唤道:“都事大人——” 冯德贵嗯了一声,依旧闭目凝思,对吴斌进门视若无睹。 吴斌轻手轻脚走近,小心翼翼站在桌前,目光炯炯落在密码本上,眼神复杂诡谲难明,半晌压低嗓门问道:“徐佥事为人如何?不知能否为大人所用?” 冯德贵缓缓睁眼,颔首道:“元嘉确是难得的情报干才,只是眼下还要听其言而观其行,瞧能不能真正听本官差遣。” 听冯德贵叫出元嘉表字,吴斌便知其心意,虽然徐国难是他向冯德贵亲口推荐,然而见冯德贵对徐国难如此赞许,心中还是酸溜溜不是滋味,见冯德贵目光注视自己,忙抚平面部异样表情,伏下身子谄笑道:“大人是神通广大如来佛,面对您老威力无穷的如来神掌,孙猴子再调皮捣蛋也要乖乖听话,否则只能老老实实压在五指山下不得动弹。” 深深瞧了眼吴斌谄媚面孔,冯德贵轻笑道:“如来佛之所以容忍孙猴子任性胡闹,是孙猴子确实有真实本领,能够斩妖除魔扶保唐僧前往西天取得真经,否则一百只孙猴子也早被佛祖打杀,哪肯任他肆意胡为。” 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呸地向地上吐出茶梗,加重语气道:“察言司不是慈善院,徐国难若无真实本领,本官要无能废材何用。” 吴斌自然听出冯德贵的言外之音,面孔微僵笑容渐渐凝固,冯德贵点到即止,转过话头问道:“徐国难潜伏漳州期间,探知鞑子间谍代号谛听,暗中潜伏察言司刺探情报,你负责掌管侦缉不法,可曾在司里特工中发现嫌犯?” 听到谛听吴斌面色微变,瞬息又恢复正常,转动牛眼思索半天,用力一拍大腿道:“经大人这么一提,下官倒想起确有嫌疑分子。” 窥视冯德贵凝神倾听,吴斌下意识地向窗外张了张,压低嗓门道:“大人可还记得卢泽的贴身侍卫张铁,他整日跟在卢泽身边,每份机密情报都要经手处理,想要暗中窃取机密情报易如反掌。这些日子张铁老是口出怨言,逢人便说大人待他不公,综合种种情况分析,张铁极有可能就是鞑子潜伏老鼠谛听。” 冯德贵眼前闪过有些倔强的年轻面孔,皱眉冷声道:“既然行迹可疑,以前为何不详加调查?” 口出怨言当然不一定就是鞑子潜伏间谍,然而冯德贵在意的是张铁是前任都事卢泽亲信侍卫,自然要大力打击不加含糊。 吴斌面有苦色,踟蹰道:“张铁是卢老儿的铁杆亲信,平日极得卢老儿宠爱,哪个敢老虎头上拔毛自讨没趣。” 冯德贵重重拍了下桌面,沉声道:“立即进行秘密调查,发现问题马上逮捕。司里每人都要过筛全不放过,若是鞑子潜伏老鼠绝不姑息。” 吴斌知道冯德贵又要借机排除异已,心中微寒点头称是,半句都不敢多嘴。 冯德贵眯眼想了想,问道:“本官让你征缉巫蛊案件进展如何?有没有掌握刘国轩阴谋加害董国太的真凭实据?” 吴斌迟疑半晌,呐呐道:“下官正在用心征缉,只是刘国轩镇守澎湖安抚司,那里是水师地盘水泼不进,下官实在安插不进人手——” 冯德贵面色阴沉,重重拍了下桌面,冷哼道:“真是没用的废物。刘国轩阴谋篡权,假借巫蛊蓄意谋杀董国太,这是何等紧要的机密大事,哪是刘国轩独自就能完成。你要从刘国轩的亲信将领和亲朋好友下手仔细调查,本官绝不相信刘国轩真地大公无私,没有丝毫把柄可抓。” 盯视吴斌语气阴森道:“这案子是冯总制亲自布置,时刻关注留意,吴都事千万不要有所辜负才是。” 吴斌脑门冷汗涔涔滚落,用力点头道:“大人说得对极,下官必定尽心竭力不负厚望,掘地三尺也要查出刘国轩阴谋篡权,暗中谋杀董国太的铁证。” 冯德贵微微点头,举杯有滋有味品茶,眸子深处隐现诡谲光芒。 离开都事院徐国难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军务处,而是前往特勤处了解殉难死士刘仇清的家眷情况。 刘仇清是永仇和尚从没见过面的遗腹子,由寡母刘张氏一把屎一把尿辛苦抚养长大,永历十八年追随延平郡王郑经跨海来到东宁府,应募入伍成为明郑前锋营士兵,不久就被特勤处吸纳成为死士,出生入死屡立功勋,执行屠施行动刺杀施琅失败壮烈牺牲。 徐国难早就知道刘仇清已经不幸死难,只是不忍当面告知永仇和尚,在漳州慨然答应照顾后人平安,如今既已平安返回东宁府,自然要妥善安排不让永仇和尚后人流离失所。 徐国难按身份不过是明郑普通官吏,没有能力保护天下百姓,但对力所能及的身边人,总要想方设法予以照顾,这也是他的底线所在。 特勤处在察言司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专职刺杀敌方重要官员和异已分子,死士都从入伍三年以上的明郑官兵中招募,武功高强忠心耿耿,日常问候语言就是“忠烈祠见面”,是一群以我死国存舍生取义为荣的狂热分子。 特勤处表面归属察言司管辖,却是自成体系水泼不进,在东宁府郊外山谷设有秘密训练基地,骨干力量由教官按照死士标准严格训练,从不公开露面避免无意泄露身份,设在察言司的只是日常办公机构,负责公文往来和档案管理,以及官面上的人际交往,寻常百姓连特勤处死士都没有听过。 冯德贵都事察言司大肆变动人事,凡是瞧不顺眼全都赶出衙门,特勤处却对人事调整根本不加理会,冯德贵虽然恼怒也是无可奈何。 特勤处佥事郭振华出身明郑特种部队虎卫营,跟随郑成功参加过北伐鞑子的南京战役,曾在镇江城下救过国姓爷性命,复台战役亲手斩杀荷兰红毛鬼二十多人,身中八粒铅弹血染重甲依旧死战不退,被荷军惊为撒旦降世,自此有了撒旦郭的绰号,军中嫌撒旦是西洋魔王,唤作鬼王郭。 郭振华从军多年资格极老,对国姓爷忠心耿耿有目共睹,被郑成功亲自提名担任特勤处佥事,自此以后一直掌管特勤处,无论何人都事察言司都是稳坐泰山,无法动摇。 郭振华年纪虽老依旧不脱军人铁血习性,大半时间宅在秘密基地训练死士,特勤处日常事务都由副佥事胡靖负责。 胡靖出身明郑精锐铁骑营,性格较为沉稳,平时瞧军务处佥事徐国难也很是顺眼,听徐国难亲自上门说明缘由大为感动,立即吩咐小吏取来刘仇清秘密档案查明家人住址。33 查阅档案时徐国难无意发现关慕夏的老爹居然就是幼时青山镇关记刀削面馆碰过面的世袭锦衣后裔关二鹏,想起昔日交往情景,心里着实有些感慨。 他把两个地址全都默记心中,向胡靖拱手致谢,施施然回到军务处。 冯德贵都事察言司立即燃起三把火,不肯听话顺从的硬骨头特工都以各种理由排挤出去,自然不会放过军务处这个“重灾区”。 接替徐国难执掌军务处的副佥事杨英调派前往察言司武定里站主持剿蕃部队的情报工作,日常事务由冯德贵亲自调入察言司的副佥事萧应辰负责。 萧应辰出身户官杂吏,绰号拔毛公鸡,最是擅长狐假虎威敲诈勒索,对顶头上司冯剥皮拍马奉承无微不至,甚至亲生妹子都送入冯府充当小妾,是冯德贵最信得过的亲信爪牙,特地调入察言司供奉差遣。 萧应辰搜刮民财如鱼得水,对侦缉刺探却是一窍不通,执掌军务处接连闹出不少笑话,外行领导内行当然人心不服,军务处纪律涣散犹如一盘散沙。 侥幸没被排挤出去的特工整日坐在房里喝茶聊天,执行公务阳奉阴违虚应故事,放任鞑子老鼠横行却是无人过问,陡见潜往漳洲执行机密任务的徐佥事顺利回归,都是面现喜色,虽然害怕萧应辰见怪不敢公然过来打招呼,却是人人含笑致意表明心迹。 特别是号称哼哈二将的军务处探长王德胜蔡剑雄,见到徐国难都是目泛泪光不能自己。 蔡剑雄是徐国难的铁杆心腹,冯德贵都事察言司屡受排挤,堂堂探长居然投散闲置负责收发文件,憋闷委屈自不必言。 王德胜处境稍好没有剥夺职务,然而也是懒懒散散无心办事,坐在椅上悠闲喝茶聊天。 见到老上司悠悠然踱进军务处,蔡剑雄王德胜都是面现喜色,蔡剑雄扔下文件想要上前诉说委屈,却被徐国难暗使眼色止住。 虽然冯德贵亲口答应自己重新掌管军务处,言语亲热视若心腹,然而徐国难也曾在江湖打过滚,绝不相信狡诈多疑的冯剥皮会这么快就信任自己,毕竟自己脑门贴着卢泽铁杆亲信标签,说不定冷眼旁观暗中观察。 眼下军务处名义上还是由萧应辰掌管,自己身为冯妇凡事要小心谨慎,莫被冯德贵趁机揪住小辫。 见大部分老面孔还在徐国难暗松口气,晓得冯德贵都事察言司时间不长,只来得及扫除碍眼人物,没有伤筋动骨大作调整。 毕竟侦缉刺探都要依靠精干特工,不像某些衙门随便阿猫阿狗都可办事,冯德贵不可能把瞧不顺眼的老人全都赶走,让察言司情报工作变得一团糟。 徐国难心中大定暗自拿定主意,随意到处转悠一圈,与众特工微笑点头示意,缓步走进位于最里边的签押房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六十五章 收揽人心 副佥事萧应辰呆坐椅上对着大堆机密情报愁眉苦脸,不晓得该如何妥善处理,听到房外脚步声响连忙抬头,见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不由呆了呆,眸光现出狐疑。 徐国难大刺刺踱到萧应辰面前,上下打量含笑不语。 萧应辰见徐国难有恃无恐越发疑惧,心念急转蓦地想起个人来,赶忙满面恭谨堆笑起身,拱手行礼道:“徐佥事,您老公干回来了。” 萧应辰最擅长趋炎附势,早就探知冯德贵有心栽培徐国难,言语恭敬满面笑容丝毫不敢得罪。 徐国难见萧应辰四旬上下,矮胖肥壮肚皮圆滚,显是装满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冬瓜脑袋上一双松驰鱼泡眼,两撇焦黑山羊胡,谄笑起来满脸肥肉不住抖颤,看外表简直就是市侩圆滑的行商坐贾。 他早从旁人嘴里了解萧应辰是冯德贵特地从户官带来心腹亲信,原本是不入流的户官杂吏,一直跟着冯德贵狐假虎威搜刮钱财,手段既毒又辣,被走私海商背地咒作拔毛公鸡萧乌心,成为冯德贵的得力手下。 徐国难本以为萧应辰既已奉令执掌军务处,必定不肯轻易交权,早就想了好几种应对法子,见如此热情恭敬倒不由微怔,嗯了声道:“你就是萧应辰?冯都事命本官回院掌管军务处,你可曾知晓?” 他搬出冯德贵这座大山免得萧应辰暗中抗拒,哪料萧应辰长吁口气,热情洋溢高声奉承道:“大人精明能干熟悉业务,回院掌管军务处最是适合不过,下官老早就盼着您老回来,这就向您老交卸。” 嘴里说话让出座位毕恭毕敬站在旁边,一副惟徐国难是瞻的恭谨模样,丝毫没有借机为难。 见萧应辰如此爽快交权徐国难吃惊不小,暗自琢磨是否要对萧应辰重新评价。 他哪知萧应辰丝毫不懂情报业务,在军务处处处遭到特工无声抵制,早就感觉苦不堪言,觉得这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远不如在户官敲诈勒索来得逍遥快活。 兼之晓得冯德贵有心招揽徐国难,萧应辰巴不得早些让出位置自由自在,假借台湾锦衣卫铁血名头重拾敲诈勒索老本行,因此毫无恋栈心思,徐国难一开口忙不迭急着交权。 千里当官只为发财,如果没有实惠到手,老萧干嘛要卖力干活。 见萧应辰如此大方毫不恋栈,徐国难反倒有些不太好意思,随便询问了几句,发觉萧应辰确是一窃不通的情报白痴,当下假模假样客气了几句,放之任之随他逍遥自在。 众特工表面宅在屋里当缩头乌龟,目光炯炯全都望向签押房,瞧徐国难有何手段赶走萧应辰重掌军务处,毕竟对普通特工来说,跟对主子才是最为重要。 徐国难的手段和能力有目共睹,然而萧应辰是冯德贵亲自带进察言司的铁杆心腹,背靠大山未必肯卖徐国难脸面,万一对干起来谁赢谁输殊难预料。 冯德贵恩威并施想要收服徐国难,普通特工耳目闭塞不太清楚,只晓得徐国难奉命执行机密任务重回察言司,会不会被冯剥皮故意为难顺利通过安保审查还未可知,如此情形下怎能让他们死心踏地跟着徐国难办事。 毕竟冯德贵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万一被他记恨可有苦头好吃。 蔡剑雄望向签押房的目光尤其急切,他身上早就贴有徐国难亲信标签,冯德贵都事察言司后本想与碍眼杨英一起远远打发到武定里站,送了一大笔金银方才轻轻放过,饶是如此也是活罪难饶,调往内勤收发文件,投散闲置以为众人诫。 堂堂探长像娘们一样整日宅在收发房收发文件,这让素来在军务处说一不二的蔡剑雄如何忍得,光是投射过来的众多异样目光就让他羞愧欲死。 王德胜没有像蔡剑雄那样贴着徐国难亲信标签,军务处也要有干才处理具体情报事务,因此处境比蔡剑雄稍好,不过与以前相比也是今不如昔,特别是在外行萧乌心领导下左右为难动辄受制,对徐国难重掌军务处也是满心期盼。 在众多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签押房先是寂无声息,不一会房门打开萧应辰笑嘻嘻走将出来,见众特工目光古怪微笑点头,背着双手哼着小曲扬长而去,貌似全无争权心思。 精于算计的萧乌心啥时候如此好说话?! 众特工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蔡剑雄头一个忍不住,转了转眼珠捧起文件,刚想前往签押房探看究竟,就见徐国难探头出来,瞄了眼神情复杂的众特工,叫道:“剑雄,快给老子滚过来!” 徐佥事重掌军务处第一个接见的便是铁杆亲信蔡剑雄,众特工又羡又妒,议论声音渐渐响亮起来。 王德胜坐在椅上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说不出啥子滋味。 蔡剑雄听到叫唤激动得浑身发颤,答应一声昂首挺胸急步跑将过去。 徐国难坐在椅上随意翻阅机密情报,见蔡剑雄进来呼赫喘气,神情显得既激动又兴奋,眼圈泛红不能自已,站起亲手泡了杯茶,示意在椅上坐下,温颜道:“剑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蔡剑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滚将出来,哽咽道:“大人面前剑雄不敢自道辛苦。” 徐国难见状微微一笑,以他的精明老到加上萧应辰有心奉承,没几句话就把军务处的瘫痪情形摸得一清二楚,知道眼下人心涣散自由散漫,没有特工肯把精力集中在本职工作,本来凭借他的资历威望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拾人心,只是侦缉刺探生蕃叛逆偷运弹药迫在眉睫,不能以常理处置。 索萨身为萧垅社少族长亲自冒险易容潜入东宁府,说明生蕃叛逆急需弹药补充,说不定得手之后就会立即发动叛乱,事关重大丝毫延误不得。 随口问了几句军务处别后情形,蔡剑雄自然有问必答毫不隐瞒,连曾向冯德贵私下送礼都说将出来,徐国难听得暗暗点头,知道蔡剑雄虽然迫于形势被迫向冯德贵行礼送贿以图自保,依旧还是自己的心腹亲信,当下拍着蔡剑雄肩膀郑重道:“你是我的好弟兄,只要徐国难掌管军务处一天,必然不会委屈了自家弟兄。” 语气斩钉截铁,听得蔡剑雄眸光晶莹,抖动嘴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没等蔡剑雄表忠心,徐国难沉吟片刻,从袖袋掏出叠银票道:“这里有两千两银票,等会给弟兄们按人头发放,告诉他们只要忠心办事,少不了吃香喝辣过好日子。” 东宁府是商贸城市金银交易频繁,大街小巷钱庄随处可见,徐国难取出的银票由英国商馆代表大英帝国东印度公司公开发行,不受明郑政局变化影响,信用卓著最是硬通不过。 蔡剑雄哪能让徐国难自掏腰包,忙道:“用不着大人掏腰包请客,处里小金库——” 说到这里哑然而止,面孔红涨有些尴尬,军务处虽然私下设有小金库发放福利,然而萧乌心户官出身,火眼金晴雁过拔毛,早就以各种名目统统装进私囊,空剩个账目哪有丝毫经费可以使用。 冯德贵借口经费紧张大力压缩开支,对军务处特工特别“照顾”,萧乌心又是出了名的拔毛公鸡,恨不得把所有经费全都归己所有,众特工腰包空瘪自是怨声载道,更加无心理会公务。 重赏之下方有勇夫,徐国难若不当善财童子哪能短时间稳定人心,调动特工侦缉生蕃叛逆偷运弹药奸谋。 见蔡剑雄古怪表情徐国难哪不明白心思,微笑道:“处里经费紧张我又不是不晓得,区区千把两银子还是拿得出,你马上拿去发给弟兄们,就说今日老子请客,人人有份。” 他这话倒不是虚言,旗人最是讲究脸面,赠送“土特产”相互攀比都是不惜血本,徐国难收获颇多私囊充裕,否则也不可能打肿脸硬充胖子。 硬把银票塞进蔡剑雄手中,徐国难温颜抚慰几句,吩咐出去唤探长王德胜进来。 王德胜见到徐国难神情有些紧张,不等说话就啪地敬了个军礼,规规矩矩站立不动。 萧应辰掌管军务处王德胜虽然没有卖身投靠,然而也是小心伺候遵令行事,否则早就被扫地出门,哪有可能依旧占着探长位置。 见徐国难赶走萧应辰重掌军务,王德胜虽然问心无愧,内心深处还是避免不了有几分紧张。 徐国难上下打量王德胜,见他面容消瘦神情紧张,知道这些日子也是不太好过,当下示意坐下,亲手泡茶和言细语,没几句就说得王德胜感激涕零,面现喜色。 这时房外响起欢呼声,声音响亮震耳欲聋,自是蔡剑雄按人头发放银两,同时告知是徐国难自掏腰包请客,众特工都是感激涕零大表忠心。 对普通特工来说,哪个掌管军务处并不是最重要,关键要真金白银看到实实在在好处,否则捞不到油水哪个肯死心踏地跟着傻冒上司。 徐国难深谙人性,回归军务处第一件事就是掏腰包发银两,承诺日后吃香喝辣过好日子,果然人人归心人心立定。 欢呼声透墙而出隐隐传入不远的靖安处签押房,翘脚坐在椅子上面的吴斌面色阴沉,望向军务处的冰冷目光如欲噬人而食。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六十六章 生蕃熟蕃 麻脸探长刘小军规规矩矩站在吴斌面前,见吴阎罗脸色铁青哪能不明白心意,谄笑劝道:“小人得志大人莫要生气,俺瞧徐国难也是得意不了多久。” 吴斌冷哼一声,转回目光冷冷盯视刘小军,如同阴冷毒蛇骇得刘小军不寒而栗,偷瞟了眼赶忙老老实实垂下脑袋,眼珠骨碌碌一阵转动,就听吴斌冷声问道:“前些日子吩咐你刺探刘国轩阴谋作乱,办得怎样了?” 刘小军满脸麻子颗颗现出灰白,伸手擦了把额头汗珠苦着脸道:“刘国轩办事极是机密,镇国公府防卫严密水泼难进,小的,小的——” 他结结巴巴说不下去,吴斌猛地一脚把刘小军踢倒在地,破口骂道:“老子每天花那么多银两白养了群废物,查不出来不会编造罗织,只要糊弄得过去就成,老子又不是没交过你们!” 他在冯德贵面前受足了憋闷,自然要在手下身上寻将回来。33 刘小军在地上打了个滚慢慢爬起,心里既憋闷又委屈,低垂脑袋却是半句委屈都不敢诉说,吴阎罗的绰号可不是白得,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罗织入罪是靖安处特工侦缉不法的不二法门,师承大明锦衣卫的瓜蔓抄,顺藤牵扯无不如意,即使无亲无故也能扯上关系,对付普通罪犯当然无求不得,然而刘国轩毕竟是与冯锡范同等资历的明郑二号人物,封爵镇国公掌管明郑水师,官高位显哪能随意诬陷,否则有朝一日风头反转便会倒足血霉。 察言司明面上由延平郡王直接管辖,素来中立不参与明郑党争内斗,眼下冯锡范刘国轩明争暗斗局势未明,小小特工哪敢掺合进去,否则说不定棋手还未分出胜负棋子已被碾得粉碎。 吴斌对此心知肚明,知道刘小军侦缉刺探有所顾忌,瞧垂头丧气的委屈模样,宛若挨了主人打骂的哈叭狗,冷冷一笑道:“莫要垂头丧气摆出龟孙模样,刺探刘国轩老子交给别人去办,你给老子另办一桩差事。” 听到不用刺探刘国轩,刘小军面现喜色,高声答应凑将过去,听吴斌压低嗓门轻声嘀咕了几句,麻脸不自禁有些苍白,惶急道:“谛听——冯都事……” 话未说完就见吴斌用冷厉目光瞪视自己,刘小军自知失言急忙闭嘴,狞声道:“大人尽管放心,小的必定按您老吩咐,查出张铁私通鞑子铁证,让卢泽老儿也吃不了兜着走!” 神情凶厉声音却是微微颤抖,听起来有些做贼心虚。 吴斌微微点头,挥手示意刘小军出去,抬眼再次望向军务处方向,眸光渐渐阴沉下来。 “土蕃叛逆阴谋偷运弹药进山?” 蔡剑雄与王德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光瞧到掩饰不住的惊诧。 察言司无所不侦,土蕃部族养足元气蠢蠢欲动,受妈祖神教蛊惑时刻想要出山作乱,蔡剑雄王德胜都已听到风声,不过心里不是十分在意,土蕃部族生性悍勇却是武器落后,与训练有素的明郑军队对敌常落下风,沙漉社大战刘国轩率军杀得土蕃部族联军全军覆没,狂妄无比意欲一统台湾的大肚王阿德狗让战场殒命,自那以后土蕃部族元气大伤,龟缩深山再也不敢与汉人作对,让明郑上下对土蕃部族都是生出轻视之心。 冯锡范收到土蕃部族欲图不轨的机密情报,立即派遣忠振侯洪德亲统大军重兵驻扎武定里,洪德久经战场能征善战,手下士兵都是跟随延平郡王郑经西征鞑子的精锐之师,土蕃部族再是厉害也难以取胜,东宁府自然安如泰山。 料不到土蕃叛逆居然晓得武器落后难以对敌,暗中勾结红毛鬼向山里偷运弹药训练火器兵,以蕃人的骁勇善战配以先进西洋火器,明郑军队猝不及防确有可能吃足闷亏。 蔡剑雄王德胜都与洋人有过接触,知道红毛鬼科技发达精研火器,武器性能比明郑军队配备火枪更加先进,倘若落入土蕃叛逆之手必将如虎添翼,胜负再也难以预料。 一时间,两人的神情都有些紧张,不像刚被徐国难唤进签押房那样嘻嘻哈哈轻松随意。 “你们说的有些不对,”瞧着两人的惊诧模样,徐国难摇头道:“眼下想要造反作乱的只是生蕃叛逆,而不是土蕃部族。” 他特地在生蕃两字加重了语气,蔡剑雄王德胜却是面面相觑,莫明所以。 在绝大多数明郑百姓心中,无论生蕃熟蕃都是居住深山野蛮落后的异族,彼此区别不是很大,蔡剑雄王德胜对土蕃掌故不太熟悉,自然也不例外。 徐国难瞧在眼里微感失望,他对生蕃熟蕃区别原本也不很在意,自昨晚偷听索萨诸人谈话后,蓦地悟到土蕃部族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受妈祖神教蛊惑想要造反作乱的都是深山生蕃,衣食相对丰足的熟蕃部族对造反作乱都不太热心,起码佬爷依兰黑绝不会一心一意跟随生蕃叛逆造反作乱。 想起前往平埔社参加播种祭依兰黑的言行举止,徐国难对熟蕃部族太平度日的心理愈发笃定,隐隐觉得设法挑动生蕃熟蕃内斗是消弭叛乱的良机。 至于如何行事徐国难还没有想好,不过对平定生蕃叛乱稳定内部多了数分期望。 对内忧外患形势危殆的明郑政权来说,如果能够利用土蕃部族内部矛盾挑拨离间,说不定能够把叛乱消弭于无形,稳定内部保持实力对抗鞑子。 攘外必先安内,对于困居孤岛势弱力寡的明郑更是至理名言。 想到激动处徐国难就有醍醐灌顶之感,当下把昨晚暗中偷听索萨诸人谈话,获知生蕃叛逆与妈祖神教勾结企图偷运弹药进山,秘密训练火器兵造反作乱,企图杀尽汉人重建土蕃自由世界等机密情报细说一遍。 蔡剑雄王德胜都听得目瞪口呆舌挢不下,生蕃部族僻居深山极少与汉人往来,察言司千方百计想要派遣特工秘密潜伏,却因人生地不熟往往被蕃人识破杀害,若非徐国难侥幸偷听索萨诸人谈话,谁都不晓得生蕃部族竟与红毛鬼暗中勾结,秘密训练火器兵与明郑军队对敌。 明郑士兵骁勇不及蕃人,凭仗的是武器先进战阵严密,若是生蕃部族学会使用先进火器,对敌之际突地使将出来,孰胜孰败还未可知。 想到野蛮凶残的蕃人叛乱出山,无数汉人百姓惨遭荼毒杀光灭绝,饶是蔡剑雄王德胜都是心狠手辣的老到特工,也是禁不住额头密密麻麻渗出冷汗。 徐国难瞧在眼里,知道两人晓得生蕃作乱的可怖后果,郑重道:“生蕃熟蕃心思不一,这是大明平定叛逆的可趁良机,眼下想要造反作乱的只是部分生蕃部族,他们吸取沙漉社大战失败的惨重教训,暗中勾结红毛鬼设法训练火枪兵,企图抵消官军的武器优势。” “火枪无坚不摧确是厉害,如果没有弹药就会沦为烧火棍,眼下生蕃叛逆用光弹药,暗中派人潜入东宁府设法偷运弹药,冯都事指示本官负责侦缉,弟兄们务必全力以赴,绝不能让一粒铅弹运入生蕃领地。” 见蔡剑雄王德胜神色严肃高声应令,徐国难满意点头微笑,目光森冷道:“生蕃叛逆提出的口号是杀尽汉人重建土蕃自由世界,如果不能趁早打断妄念,十多万生蕃叛逆一股脑冲下山来,台湾将再无汉人立足之地,你我必将成为华夏千古罪人。” 顿了一顿亢声道:“一切为了复兴华夏,诸位务必全力以赴,大明能否立足台湾反满兴汉在此一举。” “一切为了复兴华夏,大人尽管放心就是!” 生蕃生性野蛮嗜杀,尤其排外仇视异族,永历二十四年大肚王阿德狗让率领土蕃部族联军大举出山屠杀汉人,不管男女老幼全都杀得精光,房屋烧成白地,武定里一带血流成河,三万多垦荒汉人百姓无辜丧命。 王德胜蔡剑雄都曾亲眼目睹土蕃出山屠杀汉人惨状,知道徐国难所言不虚,面色凛然肃立听命,感觉热血沸腾不能自已。 三人秘密计议一阵,决定王德胜在东宁府各处侦缉索萨诸人下落,特别留意码头、教堂、商馆等容易隐匿火器弹药场所;蔡剑雄率领特工紧急前往缉私关卡拦截盘查,防止生蕃叛逆押运弹药蒙混过关。 一道道命令紧急发布下去,死气沉沉的军务处重新焕发生机,无所事事宅在房里泡蘑菇的特工精神抖擞,高声答应匆匆出发。 冯德贵身在都事院签押房,徐国难一举一动自然有人暗中向他通报,听徐国难赶走萧应辰重掌军务处,急如星火部署侦缉生蕃叛逆,冯德贵不置可否,端坐椅上轻轻品茶,唇边抿出含意莫明的微笑。 望着变得冷冷清清的军务处,徐国难慢慢吁出长气,大肚王,神教教主,间谍烛阴,一个个难解迷团蛛网般紧紧缠绕,让徐国难感觉仿佛陷入重重迷雾。 管那么多干嘛,饭菜要一口口吃,案子要一件件破,没有老子顶着明郑天下也不会马上塌将下来。 用力揉捏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徐国难在肚里狠骂一句,随即不再多想,低头处理堆积如山的机密情报。 罗网已经顺利织好,大鱼能否如愿入网,那要瞧老天爷的意愿,徐国难不是神仙自然也是无能为力。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六十七章 故人重逢 萧应辰户官小吏出身,擅长的是敲诈勒索鱼肉百姓,对枯燥乏味的情报工作毫无兴趣,堆积桌面没有处理的机密情报杂乱无章宛若小山,徐国难虽然精通业务也足足花了两个多时辰,方才粗粗处理完毕。 处理完桌面最后一份机密情报,饶是徐国难半只脚已迈进神道,精神旺盛绝非寻常人可比,也不自禁长长伸了个懒腰,咧嘴现出丝苦笑。 没有处理的机密情报五花八门包罗万份,大部分徐国难只是一扫而过,留意的是察言司漳州站秘密传递的机密情报,通过阅览机密情报他了解到被迫离开漳州不久,圣明天子康熙深思熟虑之后终于正式颁发密旨,同意由福建水师提督施琅全权负责专征台湾,同时明确镶蓝旗驻防都统哈善襄赞军务,全程参与攻台战事,凡事均得以过问,避免施琅兵权过重生出勃勃野心。 对哈善施琅联合密奏提出的派遣旗营官兵以顾问名义进驻训导福建水师,康熙在密旨中大加赞赏,认为可以促进满汉和谐共处,实乃以旗驭汉坐稳满清江山的万年不易举措,足以彰显忠诚无私,特地奖赏哈善施琅黄马褂各一件,平定郑逆之后另行封赏。 哈善施琅得到黄马褂赏赐自然感激涕零,特别是哈善能以襄赞军务名义参与攻台战事,日后平定台湾自然就是满清海战第一名将,想到立功封侯标名史书前途不可限量,不由地眉开眼笑欢喜非常,每日跟随施琅乘坐水师战舰出海操演训练,唾沫横飞不可一世,俨然一副水师名将的架势。 想到训导福建水师参与平台战事的高明主意是塔卜利所出,哈善对旗人诸葛亮更是记挂,心心念念期望塔卜利能够早些返还漳州。 奉命训导福建水师的旗营顾问更是指手画脚指点江山,恨不得替代水师官兵操舰使舵,他们耳目通灵知道康熙极为关注平台战事,若有功劳必定不吝重赏,想到平台之后能够升官发财捞足好处,自然人人奋勇争先惟恐落后。 施琅对哈善诸旗人的热情高涨却是暗自叫苦不迭,战舰海战需要的是专业人才,哈善诸旗人都以骑马射箭舞刀弄剑自诩,对战舰海战既不精通也不感兴趣,外行指导内行自然闹出诸多笑话,施琅连日来已听到不少牢骚怪话,虽然暂时用森严军纪弹压下去,日久天长必定出事。 只是以旗驭汉是满清国策,康熙刚刚下密旨肯定旗营顾问训民福建水师的创新作法,施琅自然不敢自打嘴巴得罪高贵旗人,只得处处忍气吞声委屈求全,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最倒霉的是福建总督姚启圣,康熙密旨严厉训斥姚启圣识人不明,纵容黄性震勾结乱党刺客谋刺地方要员,勒令姚启圣戴罪立功以观后效,掌管粮草军械后勤供应,对征台战事不得干涉。 据说姚启圣接旨之后当场呕血晕迷,强撑病体勉强理事,心灰意冷把大小事务全都推给属下,自己整日宅在行辕后院万事不理。 黄性震、姚启泰先后遇刺身亡,修来馆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施世轩趁机恩威并施强行整合,如今已经大权独揽说一不二,姚启圣即使想要暗中干预征台战事,少了修来馆情报支持也是无计可施。 镶蓝旗参领瑞栋遇刺身亡,漳州站不晓得是徐国难暗中出手,只在机密情报中略提一句便无下文,倒让想要知道后续反应的徐国难大失所望。 看完机密情报徐国难嘴角微现笑意,厄斯计划大体成功,如若不是被施世轩无意识破身份,自己隐身旗营设法挑动哈善与施琅争权恶斗,想必能够引发康熙对施琅的疑忌,让平台战事无疾而终。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施琅借着乱党刺客成功整倒姚启圣获得征台专权,以海霹雳的海战能力和对国姓爷的刻骨仇恨,假以时日整治水师突袭攻台,不晓得士气低落人心涣散的明郑水师能否抵敌得住。 倘若实施厄斯计划反倒给施琅创造机会专征台湾,不晓得对风雨飘摇的明郑来说是祸是福。 坐在椅上怔怔思索一会,徐国难想起答应永仇和尚照顾后人的承诺,便跟值勤特工打了声招呼,独自走出察言司衙门一路向东。 按照特勤处给的地址,徐国难先行赶往位于光复巷的关二鹏家中,二十多年未曾见面关老爹早已染病去世,昔年关记刀削面的胖伙计关二鹏也已老态龙钟,见到徐国难早就忆不起往日情形,听是察言司官员上门慰问一迭声表示感谢,不住口诉说日子艰难无儿养老,希望察言司官员酌情多给些抚恤银两,最好能够送些粮食上门。 见锦衣密探后裔关二鹏如此猥琐模样,生下儿子关慕夏却是舍身取义甘愿牺牲,徐国难暗自摇头叹息,随口劝慰了几句,也不说破自己身份,放下二百两白银转身出门,赶往东宁府码头附近的永康街。 他从胡靖口中得知刘仇清妻子刘王氏带着还未长大的遗孤靠着缝补衣衫艰难度日,特地携了二千两银票,立意让永仇和尚后人衣食无忧。 抗清义士已经不幸壮烈牺牲,总不能让土蕃遗孤流血又流泪。 永康街位于东安坊与宁南坊交界地带,居住的大多是计日而食的手艺人,街面狭窄肮脏破烂,处处可见臭气扑鼻的各色垃圾,徐国难在街巷行走一阵,撞见的流民乞丐渐渐增多,有的背负简单包袱装着全部家当,有的两手空空一无所有,都是破衣烂衫面黄肌瘦,扶老携幼沿街哀声乞食。 徐国难已从卢泽口中知晓明郑粮食危机的前因后果,知道自己面对天灾人祸,想要出手救济也是无能为力,只能视而不见匆匆加快脚步。 不一会来到永康街街口,大多数居民关门闭户,偶有开门店铺也是少有顾客,街面冷冷清清恍若死寂世界,惟有衣衫褴褛的流民乞丐横七竖八,随处可见。 徐国难刚想打听刘仇清家属住处,忽见一名胡须花白,身材魁梧的独臂汉子背着粮袋匆匆行走,依稀觉得有些眼熟,想了想方才认出独臂汉子就是荣军张老大,料不到居然会在这里撞见,心中感觉有些奇怪,高声招呼道:“张大哥!” 张老大低头专心走路,听到叫声赶忙扭头张望,见到徐国难瞪大眼睛喜出望外,抢将过来举起独臂行礼道:“徐佥事,您老人家可是了不得的贵人,怎么有空跑到这穷地方。” 嘴里说话小心翼翼放下粮袋,紧紧靠在腿边不肯松手。 徐国难笑着拱手还礼,刚想开口说话,一名皮包骨头饿得有气无力躺在街角的骷髅汉子瞧见粮袋两眼放光,猛窜过来趁张老大没有防备,伸手抢过就想拖着逃走,只是他多日不食早就饿得浑身无力,没跑几步一个踉跄摔倒地上,袋绳松开粮食撒了满地。 徐国难低头望去,见所谓粮食是混了大半米糠的霉烂碎米,渗在米里的泥沙石粒触目可见,甚至还有结成团的乌黑老鼠屎,不禁为乌心粮商的贪婪狠毒感到愕然。 见好不容易抢购的粮食撒出大半,张老大气得浓眉倒竖,恶狠狠怒骂道:“直娘贼!” 大踏步上前,挥起拳头就想用力砸落,骷髅汉子坐在地上头也不抬,抓起碎米自顾大把塞进嘴巴用力吞嚼,咽得直翻白眼还是不肯停止。 张老大见状眼里渐渐溢出泪花,高举拳头嘴唇抖动再也砸不下去。 懒洋洋坐在街边神情麻木的饥民见有便宜可捡,一窝蜂拥过来乱抓乱拿,有的挤不进来就从别人手中抢夺,你叫我嚷乱成一团。 骷髅汉子大把吞嚼碎米,空瘪肚皮渐渐饱涨,忽地抱紧肚皮在肮脏地面不停翻滚,口吐白沫双眼翻白,喉头不是发出嘶嘶声响,面孔扭曲表情极为痛苦。 徐国难见状有些不明所以,张老大却是见多识广,晓得骷髅汉子多日没有进食,拼命吞嚼碎米导致肠胃难以承受,若不出手救护恐怕难以活命,赶忙抱起骷髅汉子走到街角,伸出粗长手指插入喉道,想要迫使骷髅汉子呕吐保命。 哪料骷髅汉子陡地闻到肉香,不假思索大口咬下,张老大哎哟一声痛叫跳起身来,骷髅汉子还是王八般紧紧吊住不放,干枯身躯竟然毫不费力一提就起。 徐国难见不是路,伸指在骷髅汉子咽喉穴道轻轻一点,骷髅汉子这才张嘴松开利齿,扑通一声倒撞地上不再动弹。 张老大见指肚出血又惊又怒,纵身上前就想挥拳砸向骷髅汉子,却见他躺在地上僵硬不动,嘴角淌出一小堆污血,原来竟已饱食胀死。 骷髅汉子僵硬面孔犹现满足微笑,想是临死终能填饱肚皮,虽然死去也已无憾。 饥民对死在身边的骷髅汉子视若无睹,争先恐后抢夺碎米塞入口中用力吞嚼,抢不到的就从别人口中抢夺,时不时有吃得过饱的饥民惨叫倒地,满地翻滚触人惊心。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六十八章 荣军遗孤 张老大见势不妙,高叫数声却是无人理睬,眼见躺倒地上惨叫哀嚎的饥民越来越多,有的孩娃张大嘴巴不停呕吐,吐出的全都是杂着米粒的青黑色涎水,显是吃了霉米不幸中毒,忙挤过去用力推开饥民抢过粮袋,见不过片刻碎米已少了大半,叹了口气重新系好背回肩上,望着坐倒泥地捧着碎米犹在用力吞嚼的大群饥民眸光晶莹,长吸口气向徐国难强笑道:“让徐佥事见笑。” 见此凄惨情景徐国难也觉得两眼酸涩,想要出手救助却又无能为力,干笑道:“朝廷无能苦了无辜百姓。张大哥,你怎会到了这里?莫非冯锡范悔诺重新克扣荣军经费?” 说到这里心头一紧,荣军出生入死不幸伤残,携老带幼居住城郊荣军村艰难度日,平常生计全都指望荣军经费,冯锡范若是胆大妄为悍然克扣荣军经费,落在明郑官兵眼里自然兔死狐悲,本就低迷的士气会更加涣散,想要保全明郑江山愈发艰难。 张老大闻言摇了摇头,虎目渐渐泛出泪花,哽咽道:“承蒙徐佥事仗义出手帮助,冯锡范碍于公议投鼠忌器,荣军经费没有再被克扣,平时荣军挖野菜采山果掺合米饭,勉强还能混得下去。” 微微顿了一顿,张老大炯炯目光定在神情麻木面黄饥瘦的饥民身上,仿佛回到了前些时日惊心动魄的艰难岁月,“前些日子贼老天不开眼,发大水把田地冲得一塌糊涂,粮价又涨得飞上天空,些许经费根本不够买半斗粮食,荣军走投无路死的死逃的逃,老汉只剩条光身子,万般无奈带着何满仓进城乞讨,撞见故人之女好心收留,侥幸从贼老天手里捡回条性命。” 说起悲惨旧事张老大挥泪不止,徐国难也是默然无语,本想询问朝廷有无粮食赈济荣民,瞧张老大的憔悴模样不言自明,心里感觉阵阵发冷,虽然阳光耀目还是如坠寒窑。 如此高高在上不恤百姓的朝廷是否还需要自己为它尽心尽力,徐国难内心深处蓦地闪现异样念头,不敢多想赶忙强行按捺,扫视哀嚎悲啼的饥民长长叹了口气。 这些都是自愿追随国姓爷抛弃祖业撤退来台的炎黄子孙,如今又被朝廷诸公视若猪狗无情抛弃,哪有颜面让他们为驱除鞑虏光复华夏奋不顾身。 天地不仕以万物为刍狗,惟愿炎黄子孙少灾少难,平日度日。 张老大呼赫喘了阵粗气,情绪渐渐平定下来,抬头扫视周围无人,压低嗓门问道:“徐佥事是难得见面的贵人,今日怎会有闲暇到这穷人住的烂地方,是不是发现了鞑子间谍,有啥事体老汉必定帮忙。” 见张老大粗憨面孔溢满关切,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虽然身处贫贱依然不忘保家卫国,徐国难心中酸楚不知该说什么,踟蹰半晌道:“张大哥,我向你打听户人家。” 听徐国难说出刘仇清名字,张老大瞪大眼睛不可思议,诧声道:“徐佥事要找刘仇清媳妇?她就是收留老汉的故人之女。如果不是闺女好心收留,老汉与何满仓早就饿死烂了大街。” 顺利打听到刘仇清家属徐国难也极其高兴,见张老大独臂背着粮袋甚是为难,抢过背起道:“张大哥莫要生份,叫我名字就行,或者称呼徐老弟也可以。” 张老大伸手抓了抓乱发,憨笑道:“徐佥事是上了星宿的天生贵人,老汉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卑贱荣军,哪有资格跟您老人家称兄道弟。” 徐国难鼻里冷哼,不屑嗤道:“荣军都是保家卫国的铁铮铮汉子,为了反满兴汉出生入死奋不顾身,跟张大哥结交是兄弟高攀。” 张老大听得热泪盈眶,嘴唇翕张说不出话来,感觉就是为了徐国难舍却性命也是心甘情愿。 徐国难说得虽是客气之极,张老大却是自知两者身份天差地别,哪敢真把徐国难当成兄弟看待,徐国难瞧在眼里热情交谈,张老大慢慢也忘却身份差别,言语无禁起来。 这时饥民见无粮可食渐渐散去,胀死倒毙的骷髅汉子等人蜷缩泥地无人理睬,显是饥民见得多了都已麻木,过一会自有衙门捕快督人前来抬走,两人顺着街道边走边谈,徐国难听了好一会方才明白缘由。 原来刘仇清媳妇刘王氏也是荣军遗孤,从小跟随家人住在城外荣军村,张老大看着刘王氏长大成人,嫁给刘仇清搬进城里居住方才断了音讯。 荣军村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水侵袭,破烂民房自然一冲就垮,荣军死的死逃的逃,官府却是坐视不理毫无赈济,张老大孤身一人侥幸逃得性命,些许财产都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只得领着逃出生天何满仓进城乞讨,碰巧遇见已成寡妇的刘王氏,攀谈之后刘王氏认张老大为干爹,收何满仓为义子,三颗苦瓜缠成一株藤蔓艰难熬日。m. “徐老弟,俺的闺女虽不识读文,可比读书人更加明白事理,待俺比亲爹还要孝顺,有啥稠的尽往俺与满仓碗里捞。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贼老天乍这么不开眼。” 张老大边走边说,鼓着铜铃大眼愤愤不平,感慨好人没有好命,徐国难对刘王氏的贤良淑德也是颇感钦佩,觉得永仇和尚后继有人不负祖先,地下有知也必感欣慰。 两人顺着冷清街道不得时走出七八家铺面,张老大在一间半开半闭的估衣铺前停下,喘气高叫道:“平安他娘,瞧俺给你带谁过来!” 徐国难听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心里嘀咕父母怎么都喜欢给娃取名平安? 转念一想,当今是人吃人的乱世,哪家父母不盼着子女能够逃避战乱平安成长,徐太平取乳名平安其他人自然也有此愿望,如此一想也就释然,抬眼向估衣铺内打量,见家徒四壁空空荡荡,惟有的破旧桌凳都显出历史沧桑,一名年青媳妇正在低头缝衣,手中动作极为娴熟,不问可知必是刘仇清遗孀刘王氏。 听到张老大声音刘王氏停下活计抬眼张望,目光先向张老大张了张,微微现出欣喜神色,接着定在徐国难身上转了转,见徐国难气宇轩昂显然不是普通人物,面目陌生从未见过,不由地呆怔愣住,营养不良的枯黄面孔露出困惑表情。 一名七八岁男孩听到声音猴样从铺里飞快窜出,好奇目光瞅了瞅徐国难,没有理睬跳将过去,向张老大伸手道:“爷爷有没有吃的,平安饿。” 男孩浓眉大眼身躯壮实,虽是破衣烂衫却是虎头虎脑,与永仇和尚有七分相似,自是刘仇清遗孤无疑。 徐国难瞧在眼里刚想说话,另一名差不多年纪的男孩跟着从估衣铺跑将出来,目光炯炯盯住张老大,喉咙滚动却没有说话。 徐国难认出他就是荣军遗孤何满仓,与荣军哭墓时的骷髅模样相比,何满仓面孔微现红润,身上衣衫虽然破旧满是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穿在身上甚是合体,瞧服色比另一名男孩还好上数分,显然刘王氏对他视若己出并未亏待。 家贫出贤妇,刘王氏虽然身处低贱大字不识,为人处事却比满口仁义道德的达官权贵更让人钦佩。 张老大见到两名男孩,胡须邋遢的糙脸现出疼爱,伸手从怀里摸索半天,小心翼翼掏出两只干硬麦饼,递过去道:“一人一只,不许抢!” 沧桑声音充满了慈爱,刘平安嗯了声,目光在麦饼上扫视一圈,接过较小麦饼坐在门槛上,不顾馊臭异味狼吞虎咽大口吃将起来,即使噎得连声咳嗽也不稍停。 何满仓拿过另一只,犹豫了下没有塞进嘴巴。 张老大瞪眼道:“满仓干嘛不吃,嫌麦饼味道不好?” 何满仓紧紧抓着麦饼,童声童气摇头道:“娘和爷爷好些天没吃过麦饼,满仓想留到午饭跟娘和爷爷一起吃。” 张老大咬着嘴唇转过脸,宽大肩膀不住抖动,忍不住落下泪来。徐国难也暗赞好懂事的乖娃,不愧是泡着苦水长大的荣军遗孤。 年青媳妇刘王氏放下针线从铺里走出,望向徐国难面色微红,裣衽道:“妾身刘王氏,见过——” 她窒了一窒,不晓得该如何称呼,疑惑目光转向张老大。 张老大自是明白意思,介绍道:“这位是察言司的徐国难佥事,你叫徐大叔就中。” 听到察言司刘王氏身体陡地一僵,温和柔软的面孔立时刚硬起来,干巴巴道:“原来是徐佥事,妾身守寡独居,不方便招待察言司贵人,免得闲言闲语多惹口舌,大人这就请回去罢。” 转头望向放在泥地的粮袋,向张老大轻声埋怨道:“爹,家里如今还有吃食,干嘛要花费冤枉铜钿抢购粮食,您老年纪已大,万一不小心摔伤怎生得了。” 瞧都没瞧神情尴尬不知如何开口的徐国难一眼,俯身吃力提起粮袋,扶着张老大转身就要走进估衣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六十九章 家事国事 张老大人老成精,哪能瞧不出刘王氏对徐国难抱有成见,忙伸手抢过粮袋扛在肩上,咧嘴苦笑道:“闺女说得好不轻巧,城里粮价一天要翻好几个筋斗,乌心粮商蓄意囤粮想要借机发财,再不抢购以后花的冤枉铜钿更多。” 见徐国难立在估衣铺口欲进不进,神情着实有些尴尬,张老大顿住身子,向刘王氏轻声道:“平安他娘,徐老弟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好心人,与其他官员全不相同,今日特地上门探望,闺女万万冷待不得。” 见刘王氏还是僵着面孔冷颜相对,张老大提高嗓音道:“徐老弟就是俺前些时日跟你提起在大潭山陈总制墓前替荣军说话的那位义士,闺女当时也是满口感念,怎地见了面却不肯请徐老弟进门。” 徐国难替孤苦荣军仗义执言,当众说出“怎能忍心看着荣军兄弟流血又流泪”,在明郑官兵中流行一时传为佳话,刘王氏身为荣军后裔自然也曾听张老大提起,想不到居然就是眼前面目沉郁的察言司官员,低嗯一声抬眼瞄了瞄徐国难,僵硬面孔稍微柔和,眸光不经意扫过徐国难穿着的察言司箭鱼服,蓦地忆起因公牺牲的亡夫刘仇清,不由地俏面重转阴沉,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箭鱼服是察言司特工的制式服装,由国姓爷亲自仿锦衣卫飞鱼服式样改制,常人一见就晓得特工身份,徐国难回衙述职当然要穿上箭鱼服,无意间勾起刘王氏的沉痛记忆,泪水不自禁夺眶而出,对徐国难不再假以辞色。 张老大狠瞪一眼,见刘王氏还是倔强不肯开口,如火目光死死盯在箭鱼服身上,自然对刘王氏异样心思心知肚明,无奈叹了口气,转头向徐国难道:“老弟莫要怪闺女,平安他娘啥子都好,就是听不得察言司,上次仇清为国牺牲,司里特地派人吹吹打打送来抚恤银两,被她连哭带骂赶将出去,连门都不让进。” 徐国难闻言有些惊奇,细细打量刘王氏,见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粗手大脚相貌平常,面目着实有些憔悴,皮肤粗糙瞧上去比刘雅萍还要苍老,身穿打满补丁的粗布白衫,鬓角插着绸绢织成的白花,显是为亡夫刘仇清守孝。 白花泛黄已经有些陈旧,显然刘王氏为刘仇清守孝已有不短时日,台湾粮食短缺她又不肯接受察言司抚恤银两,孤儿寡妇不知怎么才能硬生生熬将下来。 徐国难常年奔波在外,每次出门前都见到俞依偌的担忧目光,最是明白刘王氏孤守空房担惊受怕的复杂心理,对她仇视察言司颇为理解,上前一步向刘王氏微笑道:“今天我不代表察言司,作为刘仇清老弟的朋友上门探望。” 说着躬身行了一礼,神情甚是谦和。 刘王氏依旧板着脸不理不睬,僵硬面孔却是渐渐松软下来,张老大见状感觉很不好意思,埋怨道:“闺女咋能这样,徐老弟最会为穷人着想,上次冯锡范找借口克扣荣军补贴——” 他刚要旧事重提,徐国难忙使眼色止住,沉思片刻从怀里掏出永仇和尚交给的粗陋银钗,递过去道:“有一位故人托我把这根银钗带给阿宝,不知弟媳能否让我进去,完成故人的临终遗愿?” 听徐国难说出故去婆婆的闺名,刘王氏眼神微现诧异,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徐国难,目光缓缓落到磨得晶光发亮的粗陋银钗上,眼里渐渐弥满朦胧雾气,良久涩声问道:“敢问徐佥事,送银钗的人呢?” 想起永仇和尚慷慨赴死刺杀施琅的侠义行径,徐国难沉默半晌,叹息道:“力杀多名鞑子,已经为大明英勇捐躯。” 听到从未见过面的公公为大明英勇捐躯,刘王氏面色微微一僵,喃喃自语道:“原来——公公已经老去了?” 声音沙哑迥异平常,张老大不由地诧异望了她一眼,目光定在粗陋银钗上面,伸手搔了搔头,神情微感迷惑,他虽然瞧出其中定有离奇故事,怎么也想不到如此不值分文的粗陋银钗竟会是永仇和尚送给结发妻子阿宝的定情信物。 刘平安与何满仓见状都有些害怕,抓住衣襟躲到张老大身后,刘王氏视而不见,面部表情似哭似笑,追问道:“公公遗骸现在哪里,有没有运回落叶归根,打算什么时候与婆婆同穴合葬?” 徐国难无词可答,面色微微有些尴尬,轻声道:“弟媳——” 正自琢磨该如何措辞说明永仇和尚已经立塔安葬永归佛门,刘王氏眸光晶莹突地爆发起来,“当年公公离家出走一去不回返,连句话儿都不曾留给婆婆,撇下可怜婆婆孤身在家守活寡,一把屎一把尿把没爹孩子抚养长大,每日想念公公想得哭瞎眼睛,临死还念念不忘不知生死公公,嘱咐我在坟里留着空位,盼望有朝一日能够与公公埋在一处。” 这些话刘王氏第一次当众述说,张老大与徐国难都听得呆了,徐国难想起昔年在鬼难寻海滩与刘白条护送施琅潜逃旧事,更是百感杂陈不胜唏嘘。 男儿只记得家国事业,哪里还会想到家里妻儿担惊受怕苦苦思念,永仇和尚豪气干云舍身报国,最对不起的是宅家思夫苦苦等侯多年结发妻子。 蓦地想起独守家门的俞依偌,徐国难扪心自问,自己常年公干在外,俞依偌是否也如同阿宝一样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孤枕难眠,难怪每次见自己平安归家都是喜极而泣,自己委实有些对她不住。 一时间徐国难如遭雷击又羞又愧,呆怔怔站立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刘王氏用力吸了吸鼻子,泪如泉水喷涌而出,涩声道:“公公倘若早就老去我也无话可说,既然活着为啥二十多年从没想到该回家看看家人怎样,给可怜婆婆一个安慰,给从未见过父亲的亡夫一个期盼。” 微微顿了一顿,提高嗓音道:“你们晓得么,仇清从小到大都被左邻右舍骂为私生子,平生最渴慕的便是能亲眼见到公公平安归家——如今公公既然不愿归家,干嘛又要把定情银钗拿回来!” 嘴里说话夹手夺过粗陋银钗狠狠掷在地上,徐国难张老大听着刘王氏的激烈言辞相顾愕然,却都无言答对。 男儿自当建功立业许身报国,可是——苦守家中的妻子凭甚么也要担惊受怕,无怨无悔付出? 想起自己也是经常抛妻别子奔波在外,徐国难不禁心有戚戚,忍不住也要掉下泪来。 见母亲肩膀耸动哀声哭泣,刘平安感觉有些害怕,从张老大身后急步奔出,哇的一声扑到刘王氏怀抱,哭道:“姆妈莫哭,平安永远不离开姆妈。” 抬眼向张老大道:“爷爷,这人惹哭姆妈不是好人,爷爷快些把他赶走,永远不许上门。” 张老大啼笑皆非,瞪大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 何满仓有些畏缩地躲在旁边一声不发,手中兀自紧紧抓着麦饼。 刘王氏紧紧抱住依偎在怀里的平安,大滴眼泪滚落湿透粗布衣襟,“我欢欢喜喜从乡下嫁入刘家,总以为好不容易脱离苦海,日夜盼着与夫君长相厮守你亲我热,哪料成婚不到一月夫君就被选入察言司特勤处,说是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常年奔波在外永远没时间回家,我这新婚媳妇一年同房不到半月,跟婆婆一样成了活寡妇,整日担惊受怕独守空房,听到察言司官员上门就害怕送来殉国消息。” 泪眼朦胧注视徐国难,嘶哑嗓子道:“徐佥事是察言司的贵人,告诉我为啥你们男人老是忙着征战厮杀建功立业,我们女人就要独守空房守活寡,还要操劳持家养儿肓女,就为了称一声贤妻良母,赚一座冷冰冰的贞节牌坊?” 张老大与徐国难面面相觑,面部表情都是精彩纷呈。 徐国难想起每次公干出门俞依偌的担心害怕,回家见到自己的依恋满足,禁不住摇头叹息面现惭色。 张老大想起跟随国姓爷来到台湾时被迫离别的妻子儿女,也是面现惘然神情复杂。 国家需要执戈守护,家庭盼望阖家团圆,两者孰轻孰重,大好男儿又该如何抉择。 瞧了瞧两人面色,张老大默然半晌,低声劝道:“平安他娘,有些事情也是迫不得已,倘若男人都不上战场保家卫国,鞑子杀来哪个守护平安。倘若男人见了鞑子都不拼死抵抗,大明就要国土沦丧家破人亡,咱们岂不都易服剃发成为呒面孔见祖先鞑子奴才?” “爹,你说的我都明白。公公与夫君操心的是国家大事,关心的是反清复明驱除鞑虏,在旁人眼里都是顶天立地舍家为国的英雄好汉,可女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愁,公公与夫君的心中就不能留给担惊受怕的女人丁点位置,让我们不要宅在家里成为丈夫没死的活寡妇!” 刘王氏一口气倾吐块垒,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捂着嘴巴快步冲进估衣铺。 平安瞪了气哭姆妈的徐国难一眼,高声哭叫跟着急步跑了进去。 听到阵阵压抑哭声透过板壁弥漫在灰暗空气中,徐国难俯身捡起沾上泥土的粗陋银钗,禁不住长叹口气,眼里溢满痛苦泪水。 男儿自当许身报国,然而家国若是不能两全,究竟哪个才是最为重要?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七十章 女人是人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喃喃吟诵王昌龄的《闺怨》,徐国难眼前蓦地现出青春少妇独守空闺望柳盼夫的愁怨场景,缓步走出行人寥落生意冷清的死寂永康街,面色阴郁感慨良多。 学会文武艺,献与帝王家,大好男儿总是想着建功立业赚取关山六十州,醉心功名出生入死,哪会把默默奉献的妻子辛酸苦辣真正放在心上,想方设法让她们少些担惊受怕,多享受家庭的温馨快乐。 闺中少妇表面悔教夫婿觅封侯,内心深处实际是期盼丈夫早日归家夫妻团聚,只是建功立业是男儿梦想,岂是弱质妻子用眼泪能够阻止得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自古以来战争带给寻常百姓的永远是痛苦和灾难,其中尤以梦里与白骨丈夫相亲相爱的闺中少妇最甚。 女人也是人,但愿世上从此再无独守空房的活寡妇!想起刘王氏面对粗糙银钗痛哭失声的悲愤激烈,徐国难耳边似乎响起无数闺中少妇独守空房盼夫不归的呜咽哭泣,忍不住长叹口气,面色阴沉如同锅底。 他站在铺门呆立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脸面进入估衣铺,把永仇和尚赠还阿宝的粗糙银钗和自己赠送的二千两银票递给张老大转送刘王氏,转身就要快步离开永康街。 张老大捧着银票面有难色,踟蹰道:“平安他娘脾气倔得很,上次察言司派人送来的抚恤银两分文不动,说是只凭手艺赚钱养家糊口,绝不肯用亡夫的卖命钱。张老弟好心赠送银两,俺怕她不肯要。” “这是我私人赠送的银两,与察言司无关,她不要你就私下留着,”徐国难点拨道:“平安和满仓长身体都需要补充营养,大哥时常私下到街上买些肉食回来,不信她每次都舍得扔出去。”张老大迟疑半晌,终于还是缓缓点头,满脸感激神色。 他知道二千两白银对贫穷百姓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巨款,足够粗茶淡饭渡过一生,徐佥事做好事没地方报销,自然只能自己掏腰包,如此大仁大义真是世间少有。 不过徐老弟说得对,大人可以节衣缩食苦熬日子,乖娃咋能缺衣少食忍饥挨饿,况且乖娃日后还要进学堂识字念书,哪样不是花钱如流水。 嘱咐张老大暂时不要购买粮食免得多花冤枉铜钿,徐国难向估衣铺最后望一眼,逆着刺眼阳光急步离开永康街,仿佛生怕刘王氏的哭声传将过来刺破耳膜。 近午阳光火辣辣洒遍大街小巷,触目可见面黄饥瘦的流民乞丐蜷缩如狗在巷角阴影处,此起彼伏的哭泣呻吟不时刺激耳膜,徐国难莫名感觉浑身燥热,呼哧大口喘着粗气,伸手把衣襟用力扯将开来。 丈夫没死的活寡妇!难道男儿保家卫国注定要女人在背后担惊受怕默默付出? 反清复明排满兴汉!难道驱除鞑虏就要憨厚老实的流民乞丐忍饥挨饿到处乞讨? 一切为了复兴华夏!陈永华的沉稳声音晨钟暮鼓敲击心灵,徐国难的迷惘目光重新坚毅。 复兴华夏是炎黄子孙天职,倘若每人都牵挂小家不顾大家,亡国灭种岂不近在眼前?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至少徐国难觉得自己无法坦然坐视鞑子侵台,任由炎黄子孙沦亡异族铁蹄,传承千年的华夏文明自此成为绝响。 不过刘王氏说得对,女人也是人,男人保家卫国自是本份,也要时刻记挂给心爱女人留点位置,让她们永远不要独守空房成为丈夫没死的活寡妇。 ъ无论何时何地,国难都要竭尽所能筑牢太平港湾,让家人宅在港湾快乐平安幸福安康。 徐国难望着刺耳阳光,暗自在心中发下誓言,眸光渐渐现出坚毅神情。 他满腹心思自顾走路,浑没注视街旁一间破烂铁匠铺内有人抬头刚好望见,忽地发出轻咦,好似在贫民窟撞见徐国难颇感诧异。 “阿莲护法,您老瞧见了啥子,惊奇成这副模样?”一名五大三粗仿佛铁塔的黑面壮汉探头向街面瞧了瞧,除了褴褛饥民一无所见,缩回脑袋不解问道。 坐在板凳上面孔焦黄的中年大妈横目瞟了眼黑面壮汉,冷声道:“说话声音放轻点,眼下是非常时期,特工密探到处都是耳目,小心隔墙有耳惹出祸端。”黑面壮汉伸手搔了搔头,嘿嘿干笑数声,压低嗓音问道:“阿莲护法,是不是要马上动手杀光那帮汉狗?兄弟们都已经等不及。”磨拳擦掌跃跃欲试,铁砂般的糙面现出狰狞杀气。 中年妇女自然就是阿莲易容假扮,见昔年的大肚国悍将,如今的神教教徒哚拉面目狰狞凶相毕露,沉下俏脸训斥道:“何时动手自然有妈祖娘娘喻示,你只要安心等待就行,啥事都不要多管。”顿了一顿道:“举义大事在即,察言司特工疯狗般乱窜乱咬,你约束手下弟兄行事小心莫要惹出事端,千万别让疯狗嗅出异样味道。”哚拉在沙漉社大战中被明郑官兵俘虏,为奴多年方才恢复自由,内心深处极是仇视汉人,对土蕃举义最是狂热,闻言没精打采低嗯一声,挟了烧红铁块抡锤有一下没一下随意敲打,阿莲没有理睬,抬眼缓缓扫视街面,见徐国难已经消失无踪,蹙眉喃喃自语道:“那人到底是谁,身形瞧上去好生熟悉,却是从未见过。”哚拉听得不明所以,捏紧拳头狞声道:“哪个胆肥得罪了阿莲护法,要不要俺抓来痛扁一顿?”他身强体壮力大不亏,论起打架能够以少敌多,敌人越是厉害越是兴奋。 瞪了眼没脑子的肌肉男哚啦,阿莲摇头撇嘴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少给姑娘惹事就谢天谢地。”见哚拉瘪头瘪脑闷声答应,阿莲噗嗤一笑,随口又训斥哚拉几句,起身沿着街道缓步行走,一路留神观察街面动静,时不时可以见到察言司特工在酒楼茶馆间出没,自是暗中调查索萨诸人下落,眸光不由地微现轻蔑嗤笑。 她低着脑袋迈步急走,不一会就来到基督教堂门口,见广场粥棚热气腾腾正在施粥,三四名身着教士服色的神父杂在饥民队伍中间,不停与饥民搭话鼓动入教。 数名神情彪悍的便衫汉子懒洋洋在远近来回走动,目光闪烁四处打量,腰间鼓鼓囊囊似乎装着利器,对陌生面孔特别留神,显是察言司派出察看动静的精干特工。 便衫汉子是吴斌派遣前来,察言司在基督教堂邻近设有秘密监视站点,昨晚值勤特工发觉阿莲等人越墙而入,虽然察觉不出端倪却也禀报上去,吴斌便派遣手下特工前来窥伺,若是发现异样立即回报。 西洋夷人精通诸般技艺,对明郑研发先进火器大有裨益,吴斌此举也不过虚应故事,若不掌握真凭实据绝不会对基督教堂动手,免得惹发众怒自行树敌。 明郑的主要敌人是占据中原灭亡明室的满清鞑子,西洋夷人不远万里跨波而来目的在于经商贸易,与明郑互通有无各取所需,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 阿莲没有理会便衫汉子,悄悄走到围墙旁边,四顾无人纵身跃入,熟门熟路进入后院,走向奥古斯神父的房间。 奥古斯神父传教完毕回到房间休息,坐在椅上凝神思索着什么,见到阿莲进来也不诧异,微笑问道:“阿莲护法,你在外面跑了这么久,有什么发现异常?”阿莲嫣然一笑,即使扮成中年妇女也是媚态横生,饶是奥古斯神父定力深厚信仰虔诚也不禁瞧得一呆,忙伸手握住晶光锃亮的十字架,嘴唇蠕动喃喃祷告。 见此模样阿莲颇为得意,故意又向奥古斯神父抛了个勾魂媚眼,伸手掠了掠被风吹乱的秀发,点头道:“神父估计得不错,我特地化装易容前往酒楼茶馆暗地探察,发现到处都有察言司特工拿着画像暗中追查索萨大哥下落,瞧模样索萨大哥身份已经泄露,说不定偷运弹药行动也已被察言司特工知晓。”说着微现懊恼,偷运弹药事关土蕃举义,阿莲坐镇东宁府主持其事,有心在情郎面前露上一手,如今出现纰漏如何不恼。 奥古斯早有预料也不惊奇,伸手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微笑道:“察言司特工鼻子灵得如同猎犬,东宁府是察言司特工的大本营,耳目众多探知普罗米修斯行动并不稀奇。按照规矩既已走漏风声本应立即停止以免现出端倪,过些日子等到风平浪静再设法实施,只是贵教起事在即急需弹药,既然如此只能冒一冒险——”正想说出改变的行动计划,忽地听到远处传来响亮狂笑,隐隐还有前来礼拜的教徒的喝骂怒斥。 奥古斯神父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向阿莲不满道:“阿莲护法,你带来的人太不小心,整日在教堂里游荡,指手画脚对神圣上帝说三道四,这样很容易激怒虔诚教徒,万一被察言司特工发现踪迹,就会毁了我们的共同事业。”阿莲俏面微红,撇了撇嘴反驳不得。 索萨诸人暂借教堂安身,都晓得身份隐密不能暴露,日常行事还算本份,宅在教堂轻易不露面,惟有欧孛齐性喜游逛,从来没有见识过西洋风景,闲居无事就在教堂内外四处游逛,时不时对着耶稣神像品头论足屡出不恭之言,好多次惹怒虔诚信仰上帝的教徒,险些饱以老拳闹出宗教事端。 奥古斯神父凭借威望强压下来,却对生蕃蛮子的粗鲁无识大感头痛,下定决心加快实施普罗米修斯行动,把欧孛齐等蛮人全都赶回深山老林,免得宅在教堂碍眼误事,没来由惹祸上身。 两人正要继续交谈,蓦地又听到欧孛齐的狂笑远远传来,比原来愈发响亮。 阿莲与奥古斯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些许无奈。 第三百七十一章 荒唐情报 吴清面沉如水踞坐密室椅上,素来儒雅的清秀面孔扭曲变形如同狰狞恶魔,嘴巴呼赫吐出大团浑浊酒气,脚旁乱七八糟堆放着四五只空酒瓶,手里捏着酒瓶不停往嘴里灌酒,目光凶狠如欲噬人,丝毫不见平昔温文尔雅的君子形象。 潜伏间谍的精神压力之重常人绝难想象,吴清奉黄性震之命冒名顶替堂弟吴通财化名潜伏英国商馆,代号烛阴暗中指挥鞑子老鼠收集机密情报,秘密策反明郑官员逼迫明郑降清,本就心中有愧觉得再无面目见到宗族父老,好几回梦见满身鲜血的吴通财用力掐住喉咙向自己索命,半夜惊醒冷汗淋漓再难安枕,昨晚竟被劳逊不动声色点破隐秘身份,虽然表面浑若无事言笑自若,内心深处却是惊骇不已整夜难眠,担心冒名顶替之事有朝一日公开曝光,自己自此再也容不得吴氏宗族。 古代宗族聚族而居,最是讲究族人相亲相爱,吴清冒名顶替虽是迫不得已,绑架杀害吴通财也不是他亲自出手,然而此举毕竟有违伦理纲常,吴清心里时常感到不安,特地花费重金在偏僻处所觅地暗建密室,每逢烦闷便躲入密室饮酒解压,卸掉虚伪面具现出真实面目。 然而今日吴清之所以喝得酩酊大醉,却不只是为了冒名顶替良心难安。 咕噜噜大口喝光瓶中酒,咚地一声把酒瓶甩到地上摔跌粉碎,还没喝尽的残酒从瓶口喷溅而出沾满皱巴巴裤管,吴清却是茫然不觉,目光冰冷喃喃低语,“施琅,施世轩!” 声音嘶哑低沉如若觅食夷狼,咬牙切齿说完后吴清伸手从桌面又拿了瓶酒,啪地一声切开瓶塞对准嘴巴倾倒,暗淡烛光映照下只见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不停滚动,浓重酒臭弥漫密室。 由不得吴清不懊恼,今日一大早他收到紧急传递的机密情报,获悉漳州城竟已变天,福建水师提督施琅奉旨取代福建总督姚启圣掌管征台战事,情报机构修来馆由侦辑处统领施世轩掌管,主事黄性震遇刺身亡后诬加私通乱党罪名,全家抄斩不明不白冤枉之极。 吴清闻知消息如雷击顶惊骇不已,虽说他不过是奉令潜伏无足轻重的过河小卒,何人掌管征台战事根本无从置喙,然而黄性震秘密派遣冒名潜伏时曾亲口许诺,如若吴清能够替姚总督迫降明郑立下汗马功劳,日后平定郑逆必定行功论赏酬以顶戴花翎,如今漳州城里已经变天,姚启圣被施琅黯然排挤出平台战事,吴清混迹修来馆多年,当然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莫看自己潜伏东宁府立下偌大功劳,在新主子施世轩眼里自己是投附黄性震的前朝余孽,哪有可能论功行赏提拔自己。 辛辛苦苦奔波操劳多年,眼看临近摘桃却莫名换了主子,即将到手的功名利禄登时化成泡影,对热中富贵的吴清打击之沉重不言而喻。 醇香酒液顺着喉道热辣辣淌入胃管,再也不复以往那般可口,吴清不小心被酒液呛得咳嗽连连,目光沉痛如丧考妣。 桌面除凌乱酒瓶外横七竖八堆着些等待处理的机密情报,吴清茫然目光从已经解码的方块汉字上面徐徐扫过,眸光忽地微微一凝,定在一张揉得皱巴巴的棉纸上面,随手取过瞪目细看。 机密情报内容极为简洁,吩咐潜伏间谍设法打听察言司军务处佥事徐国难情况,包括家人的日常起居,暗中予以保护确保不出现意外。 吴清化名潜伏东宁府多年,从未见到过如此假公济私的荒唐情报,徐国难虽是察言司特工却也不过是明郑普通官员,哪用得着煞费苦心打听情况,甚至特地对家人暗中予以保护,因此看到机密情报付诸一笑,随口吩咐手下按例办理,如今无意重新瞧见如同发现新大陆,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身为满清潜伏台湾间谍的负责人,吴清自然知道前些时日徐国难化名秘密前往漳州执行机密任务,虽然潜伏察言司的谛听想方设法打听不出具体情形,然而吴清的情报嗅觉极是敏锐,从这份不同寻常的机密情报立时嗅到异样气息。 莫非——徐国难潜伏漳州期间已被施世轩暗中收买,想要进行考察才要秘密了解相关情况? 想到这里吴清的心脏扑通扑通剧跳不停,平埔社与徐国难交往的场景一幕幕闪现脑海,凭借直觉徐国难不是轻易放弃信仰能被收买之人,不过这世道事情难说得很,就连以道德文章自诩的明郑和谈正使傅为霖老夫子都能软诱硬逼变节沦为间谍奸细,还有啥人不可能被重金收买。 自古以来有奶就是娘,明郑江山内外交困风雨飘摇,徐国难可是精明人,必定察觉不对狡兔三窟预留后路,难怪施世轩统领特地发来密令要自己秘密了解相关情况。 自以为了解真相的吴清嘴角现出得意微笑,暗自思索如何最大价值利用徐国难为功名利禄铺路,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的徐大姑娘忽地闯入脑海,吴清眼神不自禁现出痴迷,原本被现实利益强抑下去的炽热情感重新熊熊燃烧。 他端坐椅上微眯眼睛一动不动,不知何时烦闷躁动已被气定神闲取代,重新恢复文质彬彬的君子风度。 回到军务处问明没有紧要公务,眼看已到午饭时分,徐国难懒得在乌烟瘴气的察言司多呆,记挂俞依偌怀孕提前翘班回到家中。 刘小军私通妈祖神教事关重大,徐国难反复思索,断定刘小军不过是奉命行事的牵线木偶,鞑子老鼠谛听必定另有其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强行忍住不立即动手抓捕,吩咐探长王德胜安排心腹特工暗中跟踪监视。 间谍谛听事关重大不便告知,徐国难只说奉命秘密调查私通鞑子嫌犯,刘小军存在鞑子老鼠嫌疑,因此要安排心腹特工进行秘密监视。 吴斌绰号吴阎罗手段毒辣,对待司里特工也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刘小军是吴斌铁杆亲信飞扬跋扈欺下瞒上,王德胜早就瞧不顺眼,以为徐国难想要寻找借口故意报复,眉开眼笑立即安排精细特工暗中跟踪监视。 徐家宅院其乐融融,徐文宏特地找了东安坊最有名气的张大夫详细把脉,根据脉象确诊俞依偌已经怀孕,喜得眉开眼笑奔前忙后精心伺侯,连最是宝贝的徐平安都被指使得团团打转。 惟有徐淑媛瞧着俞依偌母凭孕贵不自禁蹙眉生气,噘起嘴巴简直可以吊起个油瓶。 以往她是徐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宝贝闺女,如今爹娘关注重心转移失去宠爱,自然呷醋生憎满心不是滋味,却又不好对着怀孕嫂子无端发火,独自坐在院中抚着旺财生闷气,对爹娘的呼喝理都不理。 想要牵阿黄出去跑马散心,可又生怕臀部伤势未曾痊愈,万一有所损伤自怎生得了。 正自怔怔站在庭院独生闷声,耳朵听到吱呀声响,抬眼瞥见徐国难笑嘻嘻推门进来,徐大姑娘俏面生寒,拔出游龙剑一个箭步刺将过去,玉女穿梭狠狠刺向徐国难前胸。 “哪个胆肥敢惹小妹生气,大哥这就替你报仇雪恨。” 以徐国难敏捷身手当然不可能被徐淑媛刺中,不过他瞧出妹子正生闷气,故意扮出狼狈躲闪模样,借以消解徐大姑娘的满腹怨气。 “哪个——还不是因为你的宝贝老婆!” 接连刺了好几剑全都落空,徐淑媛气冲冲把利剑往石桌一放,一屁股坐在安乐椅上,珠泪忍不住扑簌簌滚将下来。 她也晓得不应对怀孕嫂子生气,可是看见爹妈服侍俞依偌如同对待皇太后心里有些失落,忍不住要发无名火。 听到这话徐国难缩了缩脑袋哑口无言,俞依偌有孕在身是徐家重点保护的宝贝疙瘩,徐国难连同房资格都没有,哪有权力出手管教。 见徐淑媛不住用手背抹擦眼泪,徐国难急忙上前一顿好哄,问了半天方才明白妹子在呷俞依偌的干醋,不由地啼笑皆非。 他本想择机跟徐淑媛提起献马之事,见此模样不敢再行火上添油,随意劝慰几句,牵挂俞依偌怀孕快步走向厅堂。 徐淑媛转了转眼珠,收起游龙剑无精打采跟将进去。 厅堂香气扑鼻,餐桌炖着热气腾腾的安胎鲤鱼粥,徐文宏刘雅萍一左一右站在椅边,笑眯眯瞧着俞依偌苦着脸小口喝粥。 刘雅萍拿着蒲扇不住替俞依偌扇风,生怕不识趣苍蝇扰乱宝贝媳妇胃口,饿瘦还未成形的胎儿。 听到脚步声刘雅萍急忙抬头,见是宝贝女儿高声吩咐道:“淑媛快到厨房看看莲子羹煮好没有,煮好赶紧端上来。” 见爹娘如同服侍皇太后惶恐小心,徐淑媛更加觉得满肚皮都是闷气,略带敌意瞅了眼愁眉苦脸的俞依偌,板着俏脸重重冷哼,站在门口不言不语。 “哪个得罪你,对爹娘整日拉着张苦瓜脸!” 缓缓把目光从安胎鲤鱼粥移开,徐文宏有些恼怒地瞪了不懂风色的徐淑媛一眼,随即转头望向跟进来的徐国难,眸光现出询问神色。 徐国难苦笑着微微摇头,双手一摊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享受皇太后待遇的俞依偌见到丈夫归家面现喜色,随即眸光落到香气扑鼻的安胎鲤鱼粥上,小脸拉挎也是现出无可奈何表情。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七十二章 索马风波 瞧着俞依偌被爹娘当成国宝重点保护,徐国难心里颇感欣慰,他秉承徐家优良传统从不把公事带进家门,当下口角生风随意谈了些市井趣闻,逗得俞依偌忍不住抿嘴微笑,徐文宏刘雅萍也是开怀不已,惟有徐淑媛板着俏脸一声不吭,显然依旧在呷嫂子的干醋。 五人在厅堂略谈了数句,田妈便兴冲冲捧进午餐,各种菜肴五颜六色摆满了桌面,香气扑鼻极是诱人食欲。 俞依偌怀孕是天大喜事,饶是东宁府遭遇粮荒生计艰难,刘雅萍还是竭尽全力置办了平素难得一见的丰盛菜肴,只是大多以安胎养生为主,菜肴少放食盐寡而无味,辣椒酱油豆瓣酱等调味品更是影踪不见,就连徐文宏每餐必饮的三两白酒也被省了去——据老资格接生婆田妈的传统经验扑鼻酒气会伤害孕妇身体,严重甚至导致胎儿畸形。 虽然田妈的传统经验缺乏科学根据值得怀疑,然而秉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刘雅萍还是坚持按照老规矩办理,可以想见直至俞依偌生产的漫长时日,徐家饭菜必定都以淡寡为主。 徐国难与老爹一样喜欢重口味,寡而无味的菜肴吃得没滋没味,只是见徐文宏下筷如风吃得香甜不好说什么,边往嘴里扒饭边思索等会该如何向徐淑媛开口索马,他知道黄骠马已成为妹子的心爱之物,若是贸然开口必遭白眼。 小妮子眼下肝火正旺,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得罪为好。 徐淑媛也是吃得好生憋闷,见爹娘都把心思放在俞依偌身上,一左一右抢着挟菜放进饭碗,堆得满满的还在契而不舍,生怕服侍不到位就会饿坏还未成形的宝贝乖孙,自己碗里只有白饭却都视而不见,俏脸僵硬再也忍耐不住,啪地摔下筷子转身就要奔出厅堂。 「疯丫头跑到哪里去,等会与田妈一起收拾碗筷,老大不小了还只吃不管,以后嫁出去怎生得了。」 没等徐淑媛跨出厅堂,苦心婆口劝俞依偌吃菜的刘雅萍抬头瞪视,高声喝斥道。 徐淑媛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向外夺步飞奔,迷迷糊糊中听到俞依偌细声细气道:「娘莫要使唤小姑,待会儿媳妇跟田妈一起洗刷碗筷就是。」 紧接着就是姆妈刘雅萍的声音,「她是在呷你的干醋,还以为当妈的瞧不出来,乖媳妇好生歇息莫要劳累,一切都有娘作主。」 顿了一顿又道:「多大姑娘还不懂得斯文,瞧这副疯丫头模样以后嫁不嫁得出去,娘这是为了她好。」 字字句句清清楚楚传入徐淑媛耳膜,她的奔跑脚步更急,脑海深处反复闪现一个念头:姆妈只要抱乖孙,再不心疼她的宝贝闺女。 晶莹泪花遮住了长长睫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徐淑媛不顾方向狂奔乱跑,耳边陡地听到清越马嘶,嘶声入耳极是熟悉,原来不知不觉竟已到了后院马厩。 徐家宅院占地二亩方圆,后院平时闲置用来种菜喂猪,徐淑媛归家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搭建了马厩,让宝贝阿黄有安身处所,洗刷喂料都是亲自处理。 黄骠马跟随日久早已认徐淑媛为主,见她到来立时扬蹄欢嘶,纵跃不已。 徐淑媛听到马嘶也省过神来,抱起一大堆草料放进马槽,见黄骠马大口吃得香甜心情慢慢转好,抚着马鬃轻声道:「阿黄,这世上只有你真心待我好。」 脑海深处一个英俊身影攸地闪现,徐淑媛站在马厩前迷蒙了会,摇晃脑袋强驱出去,她不是不懂事的三岁娃儿,自然知道满清与明郑互为敌国,自己与施世轩的孽缘隔着海峡必定有缘无份,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挥剑斩断情丝,免得牵扯缠绕终生痛苦。 世轩哥,不是淑媛不爱你,实是国恨大于私情,淑媛决不能抛弃父母投入敌国。 冰冷眼泪顺 着光滑面颊一滴滴淌落,无声无息滴入草料中间,在阳光映照下闪耀晶莹银光。 黄骠马不晓得人间烦恼,吃了会草料心满意足,伸出长长马舌舔?徐淑媛面颊,麻麻痒痒撩人心弦。 「二姑让开,让平安与阿黄玩耍!」 徐太平抱着赛虎蹦跳进入后院,瞧得眼热开口叫道,倒把满怀心思的徐淑媛吓了一大跳,刚要开口说话见徐国难悄无声息跟在徐太平后面,板起俏脸来了个不理不睬。 徐国难对徐淑媛因何生气自然心知肚明,轻手轻脚走将过去,干笑道:「你嫂子也不容易,干嘛要呷她的干醋。」 听到这话徐淑媛更增闷气,白了个卫生眼冷声道:「哪个呷她的干醋,我自个侍侯阿黄关你啥事,你还不走开想要讨打。」 徐太平几步蹦跳到黄骠马身边,想要伸手拔马尾却怕挨踢,挨挨蹭蹭犹豫不定。 听徐淑媛语气颇为不善,徐国难只能尴尬一笑,刘雅萍精心侍侯俞依偌一切都是亲力亲为,容不得笨手笨脚的徐文宏徐国难父子插手,刚吃完饭就把两人赶将出来,徐国难思索再三觉得还是要把事情跟徐淑媛敞开说明,否则明日冯剥皮小妾过生日拿什么充满贺礼。 冯剥皮心眼极其狭窄,若是因此生出嫌隙故意穿小鞋,日后开展情报工作必定碍手碍脚,想要反满兴汉传承华夏文明也会大受影响。 当下走到马槽边,边帮忙喂草料边将冯德贵公然索马说了一遍,指望妹子能够顾全大局舍却阿黄,哪料徐淑媛根本不理会大哥苦心,没等听完就炸弹一样暴跳起来。 「我不同意!」 徐淑媛凤目生寒,一字一顿道:「阿黄是我的,谁都别想把它牵走!」 声音斩钉截铁,显示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徐国难面色有些尴尬,低声下气道:「大哥不是跟你好言好语商量吗——阿黄毕竟是大哥千辛万苦带回来的。」 「你早就答应只要妹子跟你回台阿黄就归我所有,怎能不讲信义出尔反尔!」 徐淑媛拦住话头,提高嗓音道:「况且把阿黄送给顶头上司卖乖讨好,大哥啥时候学会拍马屁奉承,知羞不知羞!」 「爹爹撒谎欺骗二姑,知羞不知羞!」 徐太平站在旁边听老爹居然想拿阿黄送人,也是翻着卫生眼用白嫩小手不住刮面颊羞老爹。 这小子,时刻惦记骑黄骠马到郊外兜风显摆,自然与徐淑媛同仇敌忾联合对外。 赛虎豹仗人势,伏在徐太平怀里呲牙咧嘴,冲徐国难呜呜不已,目现凶光。 「小屁孩懂些啥,滚一边去。」 没好气地在徐太平屁股重重拍了一记,徐国难转头向徐淑媛苦口婆心道:「大哥这样做也是不得已,你想要礼物大哥等会就拿来给你。」 「我不要礼物,只要阿黄!」 转身双手紧紧抱住黄骠马马颈,徐淑媛哽咽道:「阿黄,女干诈歹人想要图谋霸占,你要远远跑开,千万莫给歹人捉住……」 黄骠马自然听不懂人语,亲昵地偎在徐淑媛身上,不住打着响鼻。 徐国难走过去想要劝慰,徐淑媛理都不理继续唠叨,「对贪图功名富贵蓄意讨好上司的歹心人,阿黄尤其不要客气,见到就用蹄子使劲踢,踢死活该!」 见淑媛像徐太平一样不懂厉害罔顾大局,徐国难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把大哥当成啥子人,倘若贪图功名富贵根本不用向冯剥皮卖好,如今台湾内外交困,***与土蕃虎视眈眈欲灭大明而后快,大哥想做一番事业离不开冯德贵的支持,你懂吗?」 他的声音有些痛苦,自己一心一意排满兴汉避免亡国灭种,却被自家妹子说成蓄意献马讨好顶头上 司,饶是知道徐淑媛痛惜阿黄口无遮挡也满心不是滋味。 国势危难内外交困,大好男儿想要干番事业何其艰难。 徐淑媛本来就满腹委屈,听到大哥埋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争气泪水顺着白嫩面颊滚滚淌落,腾地站起用力顿脚,「你不讲理欺负妹子,我这就告诉爹娘去。」 转身快步冲向厅堂,躲在旁边的徐太平冲老爹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跟在屁股后头跑了进去。 望着两人远去背影,徐国难有些苦恼地用力揉捏太阳穴,这世道做女人不易,做男人——也艰难。 厅堂里面空无一人,田妈忙着在厨房洗涮碗筷,刘雅萍陪着俞依偌进房歇息,惟有徐文宏无事可做,躺在安乐椅上捧着紫砂壶翻阅棋谱自得其乐。 听到急促脚步徐文宏不用抬头就晓得来人是谁,见徐淑媛满脸泪痕有些疑虑,坐直身子不出声扫了眼跟在后头的徐国难。 以他的久历沧桑,哪会瞧不出其中必有故事。 徐国难满脸苦笑,一五一十把冯德贵开口讨要黄骠马说了一遍,最后无奈道:「孩儿觉得不能为为一匹畜生得罪冯德贵,毕竟察言司目前由他掌管,倘若怀恨报复易如反掌,殊不值得。」 「阿黄虽是畜生,比某些趋炎附势之徒瞧着更加顺眼。」 徐淑媛叉着腰气鼓鼓插嘴,顺势又赠了徐国难一个卫生眼。 徐太平极有默契,跟在屁股后头鸡啄米使劲点头。 瞪了率性任意的徐淑媛一眼,徐文宏皱眉沉思片刻,缓声道:「国难说得不错,这世道宁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不可为了匹马儿多生事端。」 他是一家之主一言九鼎,徐淑媛想不到老爹会如此说话,俏面惨白刚要开口,徐文宏捻着胡须续道:「瞧冯德贵志在必得的架势,昨日碰瓷诈马说不定就是他指使侍卫暗中搞鬼。」 徐国难点头不语,心有戚戚。 徐淑媛没想透其中关窍,被老爹点破立时明白过来,气得俏脸通红,噌地站起道:「爹、大哥,冯德贵硬夺不成就向大哥强讨,真是无耻之尤,你们居然还要忍气吞声送马讨好,日后人家一步步歁上门来,瞧你们如何应付。」 徐文宏瞪眼道:「哪个教你如此对爹讲话,懂不懂礼仪规矩。」 徐淑媛抿紧嘴唇不说话,依旧一副气鼓鼓不服气模样。 见此情景徐文宏大感头疼,徐淑媛是徐家独女,从小被视为宝贝疙瘩,养成了任性冒失大大咧咧性格,完全不了解冯德贵出言索马背后的政治站位,想了想冷声道:「这事就这么决定,淑媛敢出妖娥子,老账新账一齐算!」 「你们——」 徐淑媛接连挨训心头气恼,含着两泡眼泪快步跑出厅堂,旋风般冲出院门,隐隐能够听到抽泣声音。 徐国难神情有些尴尬,连唤数声追出数步,见徐淑媛毫不理睬便要拔步追赶。 徐文宏板脸唤住道:「妮子被你娘惯得无法无天,莫要睬她,等会逛够了自会回家。」 见徐淑媛愤然离家出走,徐国难胸口如同堵了团棉花,说不出的难受,忽地想起一事,轻声道:「爹爹现在有空么,孩儿有件事想要禀报爹爹知晓。」 第三百七十三章 粮船返台 徐国难在身后连唤数声,徐淑媛理都不理,赌气飞快跑出院门,顺着街巷茫无目的胡乱行走,只觉天地万物处处都与自己作对,真想放声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以她的聪慧自然明白大哥献马迫于无奈,只是亲手喂养视若珍宝的阿黄要被冯剥皮强行索取献给权女干冯锡范,日后永无相见之期,想到这里心肺如同猫抓般憋闷难受。 浑浑噩噩在街上游荡了会,正自无情无绪难受异常,忽地听到温润声音轻唤道:「徐姑娘,怎地有空上街闲逛?」 温润声音隐约有些熟悉,徐淑媛僵着身子转过头,见一名面目英俊的儒雅书生负手站在街边,面带微笑冲自己点头示意,正是曾在平埔社有过一面之缘的英国商馆通事吴清。 她不欲被外人瞧到囧样,赶忙伸袖拭去面颊泪痕,向着吴清温婉微笑,道:「吴相公好巧,怎么竟在街上撞个正着。」 吴清刷地甩开折扇,徐徐轻扇玉树临风,摇头晃脑道:「巧乎哉,不巧也,小生暗中跟随徐姑娘许久,只是徐姑娘另有心思,一时没有察觉而已。」 他言者无意徐淑媛却听得俏面微红,平埔社参加播种祭吴清曾对徐淑媛现出异样情绪,徐淑媛是正值妙龄的怀春少女,虽然没有公开说破却也朦胧感觉得到,吴清文质彬彬举止儒雅,若说没有丝毫情感那是连自己都蒙骗不过去。 只是不久之后两人即行分别,徐淑媛化名刘雪梅潜入漳州,与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施世轩一见钟情两相爱慕,虽然姻缘无果却是情根深种,自然不再把吴清放在心上。 见吴清言语古怪别有所指,徐淑媛不动声色退后半步,轻声道:「我哪里另有心思,只是见饥民衣食无着心中难受,一时没有觉察吴相公暗中跟随而已。」 随手向街边横倒竖卧哀声乞讨的饥民一指,吴清顺着纤指望将过去,眸光也是现出悲天悯人,叹息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饥民生活如此困顿真是不忍目睹,吴清虽然不才也是华裔子弟,必当尽心竭力全力救助。」 嘴里说话缓步上前,取出十来枚铜钱轻轻放入饥民破碗,其余饥民见状抢着蜂拥上前,吴清来者不拒一一施舍,直到随身银钱一扫而空方才拱手致歉,走回徐淑媛身边叹道:「可惜饥民实在太多,单凭吴清一人实在施舍不过来,待回到英国商馆与劳逊领事商议,想法子弄批粮食搭起粥棚,总要让饥民不再忍饥挨饿才是。」 徐淑媛见他说得慷慨激昂,确是慈悲为怀的古道心肠,芳心登时大起好感,也把随身银钱全都施舍给饥民,伸手掠了掠被凉风拂乱的秀发,微笑问道:「英国商馆距离这里不近,吴相公怎会忽地跑将过来。」 她不过随口发问,吴清本是有意来到徐家附近逡巡,瞧能否有机会与徐国难私下接触,见徐淑媛英姿飒爽清丽动人不由地心念微动,原本强被抑制下去的情欲重新滚烫起来,暗忖黄性震已经身死再无管束,徐国难若已被施世轩重金收买,自己与他的妹子亲近更易拉近彼此关系,当下靠近一步,轻声调笑道:「当然是徐姑娘到了此地吴清才腆颜跟将过来,真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再也凑巧不过。」 听到讨便宜话语徐淑媛微微有些嗔怒,阳光映照下俏面粉红更增娇艳,吴清瞧得神魂俱赞,刷地一声打开折扇,忍不住高声吟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他吟的是西汉宦官李延年的诗句,据说李延年轻时因犯法被处腐刑,没入皇宫负责音律,有一次宴会期间为汉武帝献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汉武帝闻歌赞赏,叹息「佳人难再得」,李延年趁机献上年轻貌美的妹子,封为夫人大得宠幸,李延年也因此得以升官,被后世传为佳 话。 吴清此时吟诗含意不言自明,徐淑媛自然听得明白,她心中已有施世轩再也容不下别人,顿足羞道:「吴相公莫要胡言乱语,淑媛不是那样的佳人。」 吴清环目四顾,见除自己与徐淑媛外周围都是些哀哀求乞的饥民,色心大起再是按捺不住,凑将过去一把抓住皓腕道:「徐姑娘,你还不明白吴清对你的心意么,早在平埔社播种祭——」 徐淑媛皓腕除施世轩外从未被家人以外的成年男子抓过,见吴清胆大妄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使了招霸王卸甲,皓腕微缩就想摆脱吴清掌握。 吴清握住皓腕只觉粉嫩柔滑,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幽香扑鼻而至,他在漳州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奉命潜伏东宁府生怕引人注目强行抑制,眼下得亲芳泽哪里还能忍受,手腕抬起顺势擒拿,又把皓腕牢牢捏在掌心。 吴清与徐淑媛见面以来一直温文守礼,徐淑媛原本以为吴清不通武艺,见他施展小擒拿手法纯熟之极,心中骇异诧声问道:「你——懂得武艺?!」 吴清听到尖利话语脑海登时清醒,省悟眼下还不能暴露身份引人注目,忙放松手掌道:「我哪里懂得武艺,徐姑娘,吴清对你实是真心,一时无礼祈请原谅。」 嘴里说话躬身作揖,徐淑媛被他的诚恳话语弄得芳心鹿撞,既感害羞又有几分得意,一时倒忘记询问吴清武功师承,过了半晌用蚊语声音嗫嚅道:「吴相公,淑媛没有怪你,只是,只是——」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脑海忽地浮现唐末诗人张籍的诗句,当下也是轻声吟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吴相公,实在对不起。」 这句诗是张籍喻意明志,婉拒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招揽,诗意浅显明白,吴清自诩文武双全如何不懂,听语意知道徐淑媛竟已有了意中人,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浑身凉了半截,一时按捺不住,跨步上前高声问道:「是哪个,到底是哪个?!」 徐淑媛见他面目扭曲神色狰狞,浑不似平时的温文尔雅模样,微感害怕伸手紧紧抓住佩在腰间的游龙剑,轻声道:「吴相公,你——」 吴清的目光落在游龙剑上,见剑式古朴知是不凡,瞧徐淑媛爱惜模样想必是情郎赠送,妨火中烧刚想出言讥讽上几句,陡地见到剑柄护手雕刻「游龙」金质篆字,脑海轰隆隆一阵大响,呆立原地作声不得。 吴清想要改换门庭卖身投靠新主子施世轩,当然把施世轩的性格爱好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知道有一柄随身佩剑是施琅提督亲手赠送,心爱无比从不离身,如今竟会佩戴在徐淑媛腰间,两人亲密关系可想而知。 吴清脑袋轰隆隆作响,电闪雷鸣间忽地明白施世轩为何会下古怪密令,吩咐潜伏间谍暗中保护徐家不得出事,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眼前的清丽少女。 一时间吴清百感交集,英俊面孔忽青忽白变幻不定,良久俯身向徐淑媛长长一揖,哑着嗓子道:「吴清无礼冒犯,徐姑娘得罪莫怪,吴清这就告退,祝徐姑娘心愿得谐,百年好合大富大贵!」 一口气说完吴清转身大踏步离去,再也不敢回头向徐淑媛瞧上一眼,双手握拳指甲死死掐入肉内,虽然疼痛却是兀自不觉。 徐淑媛被吴清的语无伦次说得莫名其妙,想要追赶过去问个明白却又觉得不妥,忽地听到街上行人爆发震耳欲聋的欢呼,吓了一跳扭头望去,见人潮汹涌一窝蜂奔向东宁府码头,人人神色都是激动异常,手舞足蹈形若癫狂。 徐淑媛心头微怔,忙伸手拦住名行人问道:「大哥,跑这么快干吗?」 那行人跑得气喘吁吁,被人突然拦住正想发怒,见是名宜喜宜嗔的娇俏少女,气恼登时丢到九霄云外,讨好笑道:「姑娘不晓得?朝廷派往琉 球买粮的粮船顺利返台,正在东宁府码头忙着卸粮,有了粮食日后大伙儿都不用再饿肚子。」 听到粮食危机顺利解决徐淑媛也是兴高采烈,满腹情绪都被瞬间抛到九宵云外,不再理会古里古怪的吴清,跟着人潮一口气奔到东宁府码头。 果见六艘高大粮船泊在码头,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卸货工人在全副武装官兵严密监视下,扛着沉重粮袋顺着踏板缓步走上码头,堆在广场矗成小山。 似是为了让围观百姓放心,一名青衫官员当众揭开粮船盖布,露出满甲板白花花的大米,整个码头仿佛成了粮食的世界,看得围观百姓兴高采烈,欢呼不已。 徐淑媛见状也不禁喜笑颜开。虽然徐家准备充分不受粮食危机影响,但徐大姑娘心地善良,瞧见流离失所的饥民情不自禁感到难受,眼下大批粮食运回东宁府码头,疯涨粮价马上就会应声下跌,遭受洪灾无衣无食的流民乞丐都可以得到救济,粮食危机解除明郑上下都能重新过上舒心日子。 想到这里徐淑媛就开心不已,柳叶眉笑成弯月,挤在人群中笑吟吟瞧着码头工人忙碌卸粮。 偶有粮食不小心洒落泥地,拥挤成堆的行人就会一哄而上,不顾护卫官兵鞭落如雨抓起拚命塞进口袋。 眼下粮食可是东宁府最值钱的物事,一颗一粒都是浪费不得。 官道上蹄声如雷尘土飞扬,四十多辆鹿车在官兵护卫下辚辚驶进码头,驾车车夫都是身穿青衫矫健敏捷,精气神与寻常车夫迥异。 有认识车夫身份的悄声议论,「户官度支司这次动作倒快,立马派出官车前来运粮,看样子粮食马上就要入仓,说不定明天官府就会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咱们这些苦哈哈总算有了活路。」 「乌心粮商囤着大堆粮食想***,粮般返台粮价必然大跌,老天爷开眼亏死那些生娃没***的乌心粮商。」 徐淑媛杂在人群中抬眼望去,见拉车官鹿都是身高腿长,比寻常驯鹿健壮得多。她不以为异,目光缓缓扫过鹿车,蓦地定在一只高大官鹿身上,目光闪动若有所思,细长柳叶眉渐渐弯成俏美弧形。 与兴高采烈的老百姓相比,粮船水手人人面色阴沉一言不发,船舷破损留有明显炮弹轰击痕迹,不少水手烟熏火燎身染血迹,只是围观百姓目光都聚在粮袋上,无人注意水手的异样表情。 第三百七十四章 以多输寡 东宁总制府,摘星楼签押房。 东宁总制使冯锡范面色铁青,如同囚笼困兽在房内不停来回走动,怒目圆睁呼赫喘气,猛地用力一拳重重砸中紫檀桌面,坚硬桌面裂开数条裂缝,茶杯跳起摔落地上跌得粉碎。 守在书房外面的侍卫听到声音忙抢进收拾,被找不到对象发作的冯锡范猛力一脚踢出门外,吭都不吭忍痛站起,标枪般挺直身子守在门口。 其余侍卫板着面孔视若无睹,冯锡范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倒霉侍卫挨了一脚必已受伤,大家伙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然而冯锡范以军法治府,侍卫稍有冒犯就要拖出去挨板子,哪个敢多嘴多舌自讨苦吃。 冯锡范对倒霉侍卫毫不理会,双目冷厉如欲喷火,怒目瞪视垂头丧气站在面前的林凤,狞声斥道:「十二艘主力战舰对战六艘荷兰战舰,竟被红毛鬼击沉四艘,重伤五艘,还让荷兰红毛鬼钻空子趁夜突袭首里港,击沉十六艘粮船,货栈存放的粮食全都被一把火烧得精光,这就是林将军报答老夫的知遇之恩?」 说到粮食冯锡范心中如欲滴血,他耳目众多当然晓得东宁府饿殍满地怨声载道,本想从琉球秘密购粮开仓赈济平价售粮收买人心,为日后自立台湾王抬高声望,哪料辛辛苦苦购买的三十多万石粮食或沉或烧,竟然只有三万多石粮食运回东宁府,如此区区粮食哪能支撑明郑顺利度过粮食危机,冯锡范的大好算盘也被冰冷现实击得粉碎,哪能不怒发若狂暴跳如雷。 护卫舰队指挥官,明郑水师参将林凤黝黑面孔现出愧色,不敢抬头看冯锡范的铁青面孔,低声辩道:「总制大人,末将料不到荷兰红毛鬼恁地狡诈,竟会故意撒播设伏拦截的假情报,引诱末将上当信以为真,连夜卸粮想要将计就计给红毛鬼设个圈套,红毛鬼战舰却趁末将不防趁夜突袭首里港,还提早控制了首里港炮台炮轰击,内外夹攻末将猝不及防才吃了大亏。」 他说话避重就轻半真半假,把自己为了脸面带领各舰舰长前往琉球王宫赴宴,导致护卫战舰群龙无首各行其事等渎职责任轻轻甩脱,那晚他与桦山正则拼酒喝得酩酊大醉,即使首里港炮台弹药仓库爆炸震耳欲聋也难扰甜梦,琉球国王尚敬知道事关重大耽误不得,生怕事后林凤怪罪寻找麻烦,灌了数碗醒酒汤才把林凤从周公处唤回。 听闻首里港遭遇红毛鬼战舰突袭,林凤大惊失色踉跄奔回,刚到码头就见火焰冲天,货栈粮食全都被烈火焚毁,港口荷兰红毛鬼战舰与明郑护卫战舰相互炮轰激战正酣,各舰舰长站在码头遥望战场急得跳脚。 林风见状不敢耽误,正自思索要不要寻小艇驶回复明号指挥作战,哪料艾克尔克见明郑护卫舰队聚集过来知道一时难以歼灭,当即下令荷兰战舰退出港口寻机再战。 荷兰战舰没入黑暗深处无影无踪,明郑护卫战舰猝不及防损失惨重,振明号与济明号两艘主力战舰中弹沉没,其余战舰或多或少都是带伤,若不是复明号副舰长蒋德威当机立断抢先堵住港口,内外夹攻说不定损失更加惨重。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奉令连夜卸粮的粮船遭遇倭寇战舰偷袭大半沉没,就连运进货栈的粮食也被情报处特工一把火烧得精光,护卫舰队的使命是护卫粮船前往琉球秘密购粮,可谓护卫任务失败输得一塌糊涂。 虽然荷兰舰队趁夜突袭首里港谁都预料不到,然而林凤为了脸面故意瞒下机密情报哄骗各舰舰长跟随前往琉球王宫赴宴,导致群龙无首防卫疏松,下令粮船连夜卸粮给倭寇战舰可乘之机,身为护卫舰队指挥官责无旁贷,自然首当其冲成为背锅侠。 陈豹见心爱战舰不幸中弹沉没暴跳如雷,若不是被各舰舰长苦苦拦住就要对林凤饱以老拳,林凤愁眉苦脸垂头丧气,知道作战失利粮船被焚自己罪责难逃,回到东宁府冯总制必定怪 罪严厉处置,原本许诺的明郑水师副总督职位自然成为画饼,冯总制狂怒之下说不定项上人头也是难保。 粮船被焚事关重大,无论王凌还是韩天成都会第一时间紧急报送察言司,林凤知道绝对隐瞒不过去,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设法保全性命以图后效,当即秘密派遣林英携带重金提前返回东宁府疏通关系,等到天色放明便率领护卫舰队和剩余粮船黯然起航返回东宁港。 首里港炮台被葛明礼率领黑衣汉子事先占领,大炮被毁弹药被焚驻防倭军全部被杀,桦山正则也是怒发如狂,想方设法隐瞒消息免得传回倭国倒足大霉,倒也没有前往码头看林凤笑话的心思,琉球国王尚敬闻讯亲到码头送行,赠送了林凤大堆礼物,许诺重新募集粮食帮助明郑度过难关。 琉球储粮早就被搜刮一空,林凤以为尚敬不过是虚言安慰也不放在心上,他遭遇如此意外变故再也无颜逗留,当即与尚敬告别返台。 林凤本来以为霉运到此为止,哪料艾克尔克计中有计,偷偷率领舰队潜伏在岛礁后面,待护卫舰队驶到半途故意派遣残余倭寇战舰驶出突袭诱敌,憋了一肚皮火气的林凤不肯接受邵威护卫粮船不为所动的建议,下令护卫舰队一拥而上,务把焚毁粮船的罪魁祸首轰入东海龙宫,哪料护卫舰队刚被倭寇战舰设计引开,艾克尔克立即亲率荷兰战舰从礁岛后面冲出,想要趁机一举歼灭剩余粮船。 振明号舰长陈豹本就瞧不惯林凤,失去战舰自行前往强明号暂时安身,不遵出击军令指挥强明号牢牢护卫粮船,勉强抵住荷兰战舰猛烈攻击,林凤听到炮轰惊觉中计,方寸大乱指挥战舰忙不迭抢回护卫船粮,却被谙熟战术的荷兰战舰趁着慌乱一路追杀,导致护卫战舰损失惨重二沉五伤,成为国姓爷成立明郑水师以来从未遭遇过的大败仗。 牵头负责购粮的户官度支从事唐德俨见势不妙,生怕被林凤甩锅当成替罪羊,暗中联络心腹手下偷偷驾驶粮船,不辞而别溜往漳州投降***。.br> 想起护卫舰队在自己瞎指挥下慌乱溃逃,上千英勇官兵随着战舰沉没海底,林凤泪水涔涔而下,原本想要推诿脱罪的甩锅话语再也说不下去。 自己也是明郑陆师出了名的骁勇战将,怎地轮训转入明郑水师就处处流年不利,他娘的莫非真是水土不服。 瞧着林凤垂头丧气的窝囊模样,冯锡范气得提拳欲打,陡地想起他毕竟是铁杆心腹比不得低贱侍卫,遭遇折辱说不定会生出异心,拳头半途转了方向,又是重重一拳击中桌面,沉重桌面几乎被捶散架。 门外寂静无声,显是侍卫都已吸取教训,没有冯总制亲口召唤谁都不敢进来。 冯锡范捏紧拳头强忍怒气,向林凤冷笑道:「主力战舰装备最先式的火炮,配备最有经验的军官,林将军以多击寡竟然输得一塌糊涂,真是本领高强古今少有,大明水师自国姓爷成立以来啥时候在红毛鬼面前如此狼狈?」 冯锡范越说越气,须发皆张呼赫喘气,拍着桌面厉喝道:「你是老子亲自指派进入大明水师的亲信将领,本来指望有朝一日能够替代刘国轩掌控大明水师,哪料竟是如此窝囊无用,日后还能派啥子用场。」 林凤满面羞愧不敢置答,呐呐低下了头。 他本是台湾陆军前锋镇统领,常年跟随冯锡范南征北战,赤胆忠心露胆披诚,执行命令从来都是中规中矩,算得上夹袋里的嫡系心腹。 冯锡范费尽心机企图掌控明郑水师,把大批跟随自己作战的亲信将领以轮训名目硬塞进明郑水师,企图逐步架空水师总督刘国轩,林凤忠心耿耿自是第一人选,冯锡范对他寄予厚望,想要取代刘国轩牢牢掌控明郑水师。 护卫粮船秘密前往琉球购粮本是轻松活计,冯锡范想方设法交给林凤 ,借机攒足资历以便提拔升官,哪料林凤醉酒误事在前,贪功冒进在后,反而弄出以多输寡的天大笑话。 想像死对头刘国轩冷眼嗤笑的得意模样,冯锡范面颊肌肉突突乱颤,恨不得吩咐侍卫把无能林凤拖下去军法从事。 冯德贵站在旁边冷眼旁观,见冯锡范气得黄皮面孔憋成紫酱,颊上肌肉突突直跳,转了转眼珠上前劝道:「总制大人莫要生气,木已成舟惩罚林将军于事无补,只会让刘国轩暗地里瞧笑话,眼下还是考虑如何善后才是。」 边说边向林凤暗使眼色,荷兰舰队趁夜突袭首里港,护卫舰队疏忽大意导致粮船焚毁殆尽,冯德贵第一时间收到王凌与韩天成从不同渠道发回的机密情报,对相关情况了若指掌,正想如何禀报冯锡范,林英携带大批珍宝克玩潜行到府,央求冯德贵看在往日交情救林凤一救。 林英行贿的都是林凤苦心收集的奇珍异宝,饶是冯德贵收惯贿赂也不自禁眼热心跳,他料定林凤身为冯锡范铁杆心腹,日后对冯锡范设法掌控明郑水师还有用处,冯锡范必定不会严厉惩处自断手脚,因此假惺惺推辞一番便收下贿赂,设法在冯锡范面前替林凤说项。 护卫舰队遭遇袭击粮船全被焚毁,林凤身为指挥官自然罪责难逃,冯德贵摸准冯锡范想要自立台湾王心思,料定冯锡范的心中大敌是水师总督刘国轩,若从刘国轩下手便能祸水东引,成功转移冯锡范追究罪责的注意力,果然话刚出口就见冯锡范黄皮面颊抖动了几下,怒气渐渐平息了下来,眸光深沉现出沉思神色。 第三百七十五章 开源节流 林凤闻弦歌而知雅意,见冯德贵示意目光凑前一步,轻声道:「冯都事说得不错,自俺们奉令轮训上舰,刘国轩就瞧弟兄们很不顺眼,多次当众出言斥责,说俺们不通海战只会瞎指挥,扬言要把弟兄们全都赶出水师。俺们都是总制大人的老部下,跟随您老人家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刘国轩这是生生朝您老面上搧耳光。」 听到这话冯锡范面色更加冷厉,阴森森从牙缝挤出声音,「刘—国—轩!」 成功转移冯锡范注意力,冯德贵暗道吾计售矣,眸光微现得意,续道:「林将军虽然在红毛鬼战舰面前吃了小亏,好歹护送六艘粮船平安返台,以一艘粮船装裁六千石计算,至少从琉球购粮近四万石,再加上粮仓原有储粮足有五万石,足够支撑军民食用两个月。只要设法熬过这段时日等到夏粮入库,粮食危机就可迎刃而解。」 他这话说得亏心之极,且不说洪灾过后夏粮能否顺利入库,就是夏粮入库也需两月之久,冯锡范听得皱起眉头。 他虽不擅长经济之道,却也晓得以五万石粮食供养台湾三十多万军民熬过两个月殊为不易。 民以食为天,倘若粮食危机不能顺利解决,明郑必定不战自乱,甚至有可能引发兵变倒戈相向,到时***外攻明郑内乱——冯锡范不由地倒吸口冷气,忍住怒气沉吟问道:「眼下除了琉球,还有哪里可以大批购买粮食?」 冯德贵与林凤目光对视,都从对方眸里瞧见为难神色。 购粮最便捷的当然是倭国、南洋等粮食主产地,单倭国一地所产粮食就能满足明郑军民日常供应,只是***与荷兰殖民者默契配合,联手设法堵死购粮渠道,德川幕府闭关锁国不愿与***发生摩擦,如今琉球秘密购粮被荷兰舰队拦截焚毁,***与荷兰红毛鬼必定更加警惕,严防死守之下恐怕一粒粮食也运不进来。 走私海商倒是贪图巨利胆大妄为,无奈满清***封锁严密,双屿岛海盗秘密走私粮食尝到甜头,暗中又组织了几次,被吴清下令密报漳州后施琅大发其火,立即派遣战舰攻破双屿岛,岛上海盗或死或擒,三当家方惊蛟激战身亡,大当家王宝财不知所踪,背后靠山湖州周老爷想方设法动用关系,侥幸没有抄家灭族锒铛入狱,凭仗海商贸易发财的江南世家巨族不同程度受到严厉警告,再也不敢明里暗里以粮资敌牟取巨利,即使胆肥走私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购买粮食是实打实的买卖行为丝毫作不得假,冯德贵虽然狡诈多智却不可能无中生有,一时之间也是无法可想。 见智囊冯德贵也是现出为难神色,冯锡范心头微沉,道:「德贵有啥好法子尽管说,只要让台湾平安度过粮食危机就算你立下大功。」 明郑名义由延平郡王郑克塽当家,事事其实都由冯锡范做主,粮食危机事关生死存亡,冯锡范也不敢轻忽。 冯锡范亲自点将冯德贵不敢不答,捻须沉吟半晌,答道:「依下官浅见,解决粮食危机无非就是开源节流。开源方面,日本南洋等地购粮渠道都已被堵死,虽然可以大幅度提高台湾粮价,吸引各地走私海商通过走私渠道想方设法运粮来台,不过满清***与荷兰白夷必定严加防范,暂时难以购买大量粮食。另外——」 他微一迟疑,没有说将下去。 冯锡范听得入神,不耐烦道:「有啥鬼主意快说,莫要吞吞吐吐吊老夫胃口。」 知道冯锡范眼里素来不揉沙子,冯德贵尴尬一笑,道:「另外还有不得已的法子,土蕃部族性喜积聚,每家寨子至少存有两年粮食。眼下土蕃部族磨刀霍霍阴谋作乱,既如此不妨将计就计派出大军抄掠,把土蕃部族储存的粮食一股脑全都抢将过来,当可顺利解决粮食危机。只是——如此一来可能会破坏叔父引蛇出洞的大计。」 听到派兵前往土蕃部族抄掠粮食,冯锡范眯缝眼睛陡地射出锐芒,沉思良久缓缓点头。 陈永华主政台湾采用怀柔政策,对土蕃部族慰勉有加,时不时给粮给钱,免费供土蕃少年读书,十多年下来大见成效,土蕃部族特别是熟蕃渐受汉化,不再视汉人如同仇敌。 冯锡范武将出身久经沙场,素来主张对叛服不定的土蕃部族采取铁血政策,本就觉得陈永华怀柔抚蕃不甚合脾胃,听了冯德贵献的计策甚是中意,打定万一粮食短缺说不得以蕃济汉,先满足汉人需求再作打算。 只是土蕃寨子都是座落在深山老林,贸然进山搜剿怕要吃亏,况且武定里集结重兵另有用途,暂时还是动土蕃叛逆不得。 林凤听在耳里灵光一闪,插嘴道:「末将听说许多乌心粮商囤积居奇,仓库堆满白花花大米却不肯售粮,老想着趁机大***。总制大人不妨严厉打击,把那些为富不仁的乌心粮商统统抓进牢房,囤积粮食一律充公,说不定就可以顺利解决粮食危机。」 他这主意颇为高明,囤积居奇***是商贾本性,早在粮食危机爆发前不少粮商就已察觉端倪,八仙过海想方设法囤积粮食,各大粮仓都堆得满满当当,积少成多加起来比官府储粮多出不是一点半点。 只是粮商储粮目的为了牟利,无论如何善言劝导都不肯吐将出来,而且各有后台也不怕官府出手硬抢。 听到这话冯德贵心里暗恼,他都事察言司岂能不知乌心粮商趁粮食危机大***,只是这些乌心粮商十有八九都有强硬后台,明里暗里向冯剥皮送了大笔贿赂以求保护,焉能干出自断财路的蠢事。 正想开口替乌心粮商说话,冯锡范重重在椅背一拍,目现杀气点头道:「林凤说得不错,眼下粮食短缺需要同舟共济度过难关,不法粮商胆敢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丝毫不顾及朝廷稳定大局,察言司要派出番子严加侦缉,凡有不法行为一律抓捕,囤积粮食一律充公,不法粮商一律斩首,老夫要借不法粮商人头立威,看哪个胆肥敢与老夫作对。」 冯锡范主政多年当然知道粮商身后有人,平常时日尚可大度容忍,如今粮船被毁手中乏粮,急怒交加不由地起了硬抢心思,再也顾不得吃相难看得罪幕后官员。 听到三一律冯德贵知道叔父对乌心粮商已动了杀心,无可奈何闷声答应,打定主意挑几家后台不够强硬,贿赂不是很足的乌心粮商斩首抄家以作应付。 买卖往来要讲诚信,若是把贿赂自己的乌心粮商全都抄家灭族,日后还有哪个敢上门行贿寻求保护。 忽地想起一计,冯德贵压低嗓音轻声说了,听得冯锡范林凤面面相觑,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德贵出的主意很是不错,先按你说的办罢,只要不法粮商能够顾全大局,老夫自然可以饶他们性命。」 冯锡范沉思半晌拍板道,林凤也是连连点头,大赞冯都事足智多谋,足以安邦定国。 想到粮食危机尚有解决之道,冯锡范紧绷面皮微微松弛,点头道:「你们出的主意都很不错。德贵说还要想法子节流,怎么说?」 冯德贵道:「节流无非就是想方设法减少粮食消耗。眼下台湾军民三十多万,每日食用粮食至少两千石,其中军队供应五百石,文武官员供应五百石……」 他毕竟曾在户官任职,谈起粮食供应情况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冯锡范不通经济之道,听得头大如斗,截住道:「军队和官员粮食必须足额供应,否则军心立乱倒戈相向,文武官员也都与老夫离心离德,如何还能图谋大事安抚台湾。」 他本来打算粮船返台立即开仓放粮赈济饥民,为自己废掉郑克塽自立台湾王邀买人心,眼下粮食短缺供应军队官员尚 嫌不足,微一迟疑没有说将出来。 冯德贵滞了滞,苦笑道:「下官也是如此想法,算来算去能够设法节流的只有百姓。眼下春暖花开,野地可供食用的野菜、鱼虾甚多,不妨鼓励百姓采摘食用,允许下海捕鱼,尽量减少粮食消耗……」 听到下海捕鱼林凤眸光发亮,抢着道:「冯都事说得不错,台湾四面环海,出岛就是无边无际的海洋,鱼虾无穷无尽一百年也捕捞不完。末将多次乘坐战舰出海,亲眼瞧见深海鲸鱼如同巨山,只要捕到一条就够上百人吃上好几天。」 见冯锡范转头瞧着自己,唾沫横飞更是得意,「眼下施琅坐镇漳州风平浪静,水师战舰闲着没事,不如派遣舰队出海捕鱼,只要捕他娘的几百条鲸鱼上来,足够台湾军民嚼上个把月,不愁没法子熬过粮食危机。」 冯锡范听得怦然心动,想了想摇头道:「海里虽有鱼虾,毕竟当不得粮食——」 「俺的总制大人,」林凤咧嘴叫道:「人都快饿死还有啥子挑肥拣瘦,吃鱼肉总强过嚼榆钱啃野菜。」 冯德贵在户官掌管走私海商,对海上事务相当熟悉,得林凤提醒颔首道:「林将军说得对极。海洋广袤无垠物产丰富,除了鱼虾外还有海带、贝壳等海产品可供吃食,称为海上粮仓也不为过。」 「眼下台湾粮食短缺,能省下一分是一分。按下官浅见,台湾沿海多有捕鱼为生的渔民,可以下令每日下海捕捉鱼虾替代粮食,邻近山区的百姓挖野菜捉野兽,多管齐下就能减少粮食消耗,总能想法子熬过粮食危机。」 嘴角露出阴笑,「刘国轩掌控水师牢牢不放,既然如此就差他派遣战舰出海捕鱼替代粮食,也可减弱水师实力以利大事。」. 冯锡范不熟悉海事,听到减弱水师实力怦然心动,见林凤在旁边大点其头赞不绝口,皱眉思索半晌,一拍大腿道:「既然如此德贵马上写个条陈,把开源节流的法子都写上,老夫看过就下令照章执行,只要上下齐心共克时艰,不信撑不过两个月熬到夏粮入库。」 嘴角噙着冷笑,冷声道:「明郑水师多的是能吃粮食的大肚汉,刘国轩自然也要为解决粮食危机多出力气,这样方才显得天公地道。」 嘴里说话放声狂笑,冯德贵明白叔父想要趁机削弱刘国轩势力,点头称是附和陪笑,只有林凤鼓着牛眼,不知两人有啥可笑,不过也晓得自己必能安稳渡过难关,心头一宽跟着谄笑。 三人正说得热闹,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响,老管家冯材匆匆走进书房,向冯锡范行了一礼,禀报道:「王爷晓得粮船返回东宁府,派人请老爷前往王府商议如何分配粮食。」 郑克塽袭位延平郡王事事均由冯锡范作主,每日宅在宫内读书练字不问朝政形若傀儡,怎会突然关心起粮食分配。 冯锡范听得大皱眉头,起疑道:「郑小子向来不愿管事,今日怎么突然热心起来,居然有胆子对老夫指手画脚。张永常有没有派人过来传话?」 张永常是冯锡范的铁杆心腹,担任王府宫卫统领掌管三千宫卫,牢牢掌控郑克塽的一举一动。 冯材明白冯锡范意思,轻声禀道:「张统领已派人秘密传报,说驻防澎湖的刘国轩总督匆匆赶回东宁府求见王爷,粮船返台消息就是刘总督亲口告诉王爷,等会还有可能当面发难,请老爷诸事小心在意。」 听到死对头刘国轩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东宁府,冯锡范微微感到错愕,焦黄面色陡地涂了层冷霜,眸现毒焰冷厉逼人。 第三百七十六章 傀儡王爷 延平郡王府座落在东宁府北部的安平镇,由国姓爷郑成功在荷兰台湾总督府旧址基础上改造,郑经袭位后花费重金大兴土木,把延平郡王府整治得美仑美奂,宫殿楼阁层层叠叠密密分布,座北向南盘踞大半座城镇,周边街道众星捧月错落分布吏官、户官、兵官等文武衙门,被明郑百姓私下唤作安平王城。 明太祖朱元璋极其重视上下尊卑,建国之初就建立尊卑森严的等级制度,不同等级的服饰穿戴、房舍格局甚至出门行走都有明确规定,比如规定***只能戴黑帽穿黑衣,出行不准穿着华丽,龟公戴绿帽腰系红巾,走路只能行于街道两边,为此为借口处死过不少逾制大臣,甚至连亲生儿子也不放过,搞得上下不安人心惶惶。 大明礼制郡王低亲王一等,岁支禄米六千石,车马服饰均有严格规定,延平郡王府红墙黄瓦雕梁画栋,屋脊饰有螭龙走兽,规格布局颇有僭越之处,然而明室早已灭亡,郑家坐拥台湾等同割据地方的土皇帝,即使大胆僭越又有哪个胆肥说三道四自讨苦吃。 按尊卑等级能与延平郡王抗礼的只有明太祖朱元璋九世孙宁靖王朱术桂,不过朱术桂无兵无权很懂分寸,对军政事务从不插手干预,整日闭门不出宅在府邸研究道术,自号一元子。 堂堂洪武子孙尚且对僭越大罪尚且装聋作哑熟视无睹,文武官员哪个会没有眼色多嘴多舌。 因此延平郡王府占地数百亩,规格布局效仿皇宫建制,构造装潢大大超越郡王身份,明郑上下从来都是无人理会,就连素来重视礼仪规矩的傅老夫子都从不出言指责。 郑克塽贵为延平郡王,按规矩每日都要前往银安殿接见官员商讨政事,冯锡范发动东宁事变后掌控朝政,借口郑克塽年幼不能亲政,自居摄政独断专行,骄横跋扈为所欲为,大小事务从来不向郑克塽禀报。 郑克塽闲常居住在偏殿的西暖阁,日常主业就是在太监宫女监视下读书练字,朝政事务从来不能过问,偶尔召集官员议政也是形同傀儡,事事都要听从冯锡范吩咐,就连每日相伴的枕边人都是冯锡范幼女冯芊芊,行事小心翼翼连梦话都不敢轻易出口。 郑克塽不是「此间乐,不思蜀」的刘阿斗,自然不愿冯太上皇凌驾头上为所欲为,只是军政大权均操冯锡范之手,王府宫卫全是他的亲信旧部,连贴身宫女太监都由冯锡范亲自指派,负有暗中监视定期汇报职责,郑克塽的日常言行都会传入冯锡范耳中。 郑克塽年轻识浅毫无根基,除了忍气吞声装聋作哑再无他法,每日宅在王府吃喝玩乐,假装胸无大志避免惨遭冯锡范毒手。 护卫战舰被林凤瞎指挥导致四沉五伤,满载粮食的粮船焚毁殆尽损失惨重,冯锡范虽然极力遮掩却瞒不过水师总督刘国轩的耳目。 冯锡范借口轮训硬把陆师军官塞进明郑水师,刘国轩对此举目的何在自是心知肚明,暗中派遣手下严密监视,一举一动全在掌握,听刘俊虎带了振明号舰长陈豹秘密派遣的亲信军官前来禀报,哭诉林凤如何瞎指挥导致多艘护卫战舰被荷兰战舰击沉,上千水师弟兄葬身大海,辛辛苦苦购买的粮食焚毁殆尽,刘国轩心痛之余更添愤怒,再也无法容忍冯锡范外行指挥内行干预水师战事,乘坐快船从澎湖连夜前往延平郡王府求见郑克塽,企图借王爷谕令逼迫冯锡范下令撤回硬塞进明郑水师的心腹亲信。 郑克塽知道刘国轩与冯锡范明争暗斗素来不和,灵机一动下令召集冯锡范与六官主事前往银安殿商讨粮食分配,想要趁机挑动刘冯争斗,以便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郑克塽贵为王爷当然没有先到银安殿等候官员到来的道理,好言好语劝慰怒气填膺的刘国轩,吩咐贴身太监带出去休息,自己坐在桌前随意取了本《四书集注》,凝神观看似在细心阅读,脑海乱纷纷 想着如何借力制衡,设法从骄横跋扈胡作非为的冯锡范手中夺回权力,避免真被架空成为郑阿斗。 冯芊芊贵为王妃深居内宫,死士翠莲也是跟随身边,奉命侍侯的贴身宫女隐在门侧静候传唤,一声不吭窥伺郑克塽动静,站得无聊不知不觉打起瞌睡。 阁外传来轻微脚步,一名身材干瘦佝偻弯曲仿佛风吹就倒的老迈太监沿着回廊慢慢走近西暖阁,见贴身宫女低垂脑袋似睡非睡,枯瘦面颊陡现阴沉,站在门口重重咳嗽一声。 贴身宫女被咳嗽声惊醒,见来的是三朝元老太监谢公公,平时最是讲究礼仪规矩,赶忙直起身子目不斜视,苗条娇躯微微颤抖。 郑克塽闻声抬头,喜道:「谢公公,议政官员到齐了么?」 谢公公在王府资格极老,从国姓爷起先后服侍过三代王爷,虽然等级不过是七品管事太监,却连王府总管沈公公都不得不卖三分脸面。 谢公公躬着身子缓步进门,瞪了眼垂眉敛目簌簌发抖的侍候宫女,向郑克塽行礼道:「禀王爷,冯总制、刘总督和六官主事都在银安殿等候王爷前往议政。」 郑克塽微微点头,心脏忽地砰砰剧跳,红潮不可抑制涌上面颊,强捺异样情绪放下书本刚想起身,就听谢公公禀道:「王爷太过宽仁,宠得宫女太监无法无天,居然敢在西暖阁公然打瞌睡,丝毫没有上下规矩,奴才恳请王爷下令惩戒,免得宫女太监忘却奴婢身份无法无天,乱了尊卑礼数。」 侍候宫女听了谢公公言语吓得面色如土,赶忙扑通跪下磕头求饶。 郑克塽虽然形同傀儡不能自主,处罚违规宫女区区小事冯锡范却也不会过问,毕竟在冯锡范眼里宫女太监都是侍侯王爷的下等人,无论生死都不关大局。 郑克塽听得心中暗爽,瞧了眼跪在地上浑身颤栗的贴身宫女,刚想开口说话就见谢公公眸光微微闪动,悟过神来摇头道:「蕊初服侍孤王半天,过于劳累有失礼仪在所难免,这次初犯暂行饶过,以后若敢再犯重重处罚。」 瞥了眼嘘出大气的贴身宫女,沉吟道:「孤王马上要前往银安殿议事,这里用不着侍侯,你先下去歇息,待会再过来侍候。」 蕊初是贴身宫女的名字,相貌普通已逾二旬,自是王妃冯芊芊亲自点派贴身侍侯,免得过于妖娆勾动王爷色心,闻言如遇大赦,忙不迭从地上爬起,连声应是倒退出阁,背心已是隐隐现出冷汗。 谢公公微叹口气,咂着嘴巴道:「王爷待奴婢实在宽厚,想当年国姓爷……」 见郑克塽起身要走,谢公公赶忙上前搀扶,轻声道:「等会任凭刘国轩与冯锡范两虎争食,王爷莫要出言干预,免得惹怒冯锡范提前下手。」 郑克塽不动声色向前走路,压低嗓音道:「孤王晓得,外面联络得怎样?」 谢公公悄声道:「宁靖王正在暗中联络忠心大臣,等待时机成熟就出手擒拿冯锡范,眼下王爷还要放任冯锡范为所欲为,免得引起警惕坏了大事。」 郑克塽闻言脚步微顿,恨恨道:「宫里宫外全都是冯贼心腹,连晚上睡觉都有冯芊芊躺在枕边暗中监视,孤王连句梦话都不敢乱说,真不知要忍耐冯贼到何时——若不是怕冯贼武功高强制他不住,真想效仿***皇帝康熙设计擒拿鳌拜,挑选精锐死士行那博浪一击,与冯贼拼得你死我活。」 鳌拜是满清康熙年间权臣,出身将军精通骑射,跟随多尔衮入关东征西讨战功累累,武功高强力大无穷,号称「满洲第一勇士」。 顺治皇帝临终指定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政大臣,鳌拜权高欺主独断专行,时常对康熙指手画脚为所欲为,甚至不经康熙同意擅自下令处斩辅政大臣苏克萨哈,丝毫不把少年天子放在眼里。 康熙天纵英明哪能容忍,故作懦弱放任鳌拜专权独断,暗中挑选亲贵子弟充当侍卫,整日习练布库为戏,趁鳌拜放松警惕入宫靓见,指挥侍卫一举擒拿,列出30条罪状囚禁至死。 郑克塽自诩英明不亚康熙,听到康熙智擒权臣鳌拜不禁神往,有些时候禁不住想要动用郑家死士擒拿权女干冯锡范,一举掌控朝政。 谢公公扶着郑克塽缓步向外行走,躬身勾背极是恭谨,轻声道:「冯锡范武功高强,党羽遍布朝野,王爷万金之体切莫行险,要学勾践卧薪尝胆,静等宁靖王暗中联络到位,再命刘国轩率水师勤王,到时动用死士一举拿下冯锡范,宣布亲政掌控朝政。」 郑克塽微微点头,面色忽地有些犹疑,低声问道:「谢公公,你说会不会前门拒狼后门进虎,刘国轩成为第二个冯贼专权跋扈?」 想不到年幼识浅的郑克塽居然会问出如此话语,谢公公眸光微现诧色,思索片刻摇头道:「刘国轩年纪已大素无野心,王爷只要待之以恩,想必定然不会辜负国姓爷。」 郑克塽低嗯一声,目光闪动也不知信了没有。 第三百七十七章 卧薪尝胆 两人边走边轻声交谈,脚步不停缓缓走出西暖阁,四名彪悍宫卫手按刀柄候在门外,见王爷出来鞠躬行礼,分立左右护卫前行。 王爷出行自有礼仪规矩,即使从西暖阁到银安殿不过短短百来米,都要乘坐步辇由带刀宫卫护卫前往,表面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实际处处受制毫无自由。 郑克塽见到彪悍宫卫面色微僵,自从上次借口祭拜董国太陵墓私自出宫,前往大潭山与宁靖王朱术桂密商对付冯锡范,冯锡范表面若无其事没有过问,暗地防范愈加严密,宫内行走都有带刀宫卫寸步不离跟随「保护」,随时可以假借「刺客」置自己于死地,傀儡王爷当得无趣之极。 他袭位日久城府渐深,知道眼下不能与冯锡范公然撕破脸皮,轻哼一声缓步走下青石台阶,早有健壮太监抬了步辇等候,谢公公松手放脱搀扶,瞧着头戴翼善冠身穿明黄窄袖盘蟒袍的英俊少年一摇三摆坐上步辇,由健壮太监抬着走向银安殿,面色阴沉古井不波,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身后蓦地传来沉重脚步声响,谢公公听在耳里神情如常,待脚步到了身后方才慢慢转身,见一名顶盔贯甲满脸横肉的魁梧将军从回廊另一边大踏步走将过来,瞧见谢公公漫不在意点了点头,问道:「谢公公,王爷有何异样言语?」 魁梧将军便是王府宫卫统领张永常,是冯锡范特意安排的铁杆亲信,掌控三千精锐宫卫,郑克塽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张永常负有暗中监视郑克塽言行举止的职责,谢公公就是他特地安排在郑克塽身边的耳报神。 谢公公微微鞠躬,恭声道:「启禀张统领,王爷还是跟以前一样读书写字,偶而与宫女玩闹,言语举止并无异常。」 张永常嗯了声,大模大样吩咐道:「你在王爷身边好生伺候,有啥异常言语都要随时禀报,日后必定少不了好处。」. 谢公公点头应是,捂着嘴巴发出剧烈咳嗽,目送张永常昂首阔步消失在宫殿拐角,身子佝偻慢慢走向另一方向,颤颤巍巍仿佛弱不禁风,轻烟般飘过丝毫不引人注目。 郑克塽端坐步辇面色如常,目光茫然没有焦点,脑里风车般思索谢公公说的卧薪尝胆,暗自筹谋如何设法对付权女干冯锡范。 谢公公表面是风烛残年即将就木的年迈太监,凭借服侍两代王爷的脸面才得以留在王宫养老,实际奉命秘密执掌郑家死士,是确保明郑江山不落入异姓之手的最后凭仗。 想起郑家死士郑克塽神情有些激动,双手不由自主紧紧握住步辇栏杆,眼眸射出与少年王爷不太匹配的冷厉光芒。 郑克塽第一次听闻郑家死士是在继位延平郡王的第三天,那时大哥郑克藏已被冯锡范发动政变亲手缢杀,从没想过继位的他在郑家族老轮番「劝说」下无可奈何答应袭位充当傀儡王爷。 按照惯例王爷袭位都要前往慈宁宫拜谒老祖宗董国太以正名位,冯锡范虽然跋扈也不敢坏了规矩,亲自陪同郑克塽前往慈安宫磕见董国太。 慈安宫位于王宫内院,是郑克塽自幼住惯的居所,服侍董国太的宫女太监都是极为熟悉,不知何时都已换成陌生面孔,他见到董国太心情激动想要说话,却发现向来精神健旺的祖母面色惨白神色晦暗,眉头紧皱似有心思,见了往日最疼爱的乖孙也是神情冷淡例行公事。 郑克塽自知名位不正,见祖母神情冷淡感觉有些尴尬,在冯锡范监视下匆匆拜谒完毕,刚要起身离开董国太忽地跳下椅子大叫大嚷,双目直视浑身发抖,高呼郑克藏夫妇又来索命。 监国世子郑克藏夫妇虽是死于冯锡范之手,董国太放任不管不免心虚胆怯,青天白日经常见到孙子孙媳,宫女太监已经见惯不惊,一窝蜂拥过去手忙脚乱伺候,郑克塽身为孙子见状当然不能离 开,当即上前抱住董国太柔声劝慰。 董国太面色惨白双目发直,枯瘦指爪紧紧抓住郑克塽衣袖不放,小鸡般骇得浑身发抖。 郑克塽抱着董国太正在柔言劝慰,手指忽地碰到块坚硬物事,心中诧异抬头张望,见祖母趁人不注意向自己睐了睐,知道事有蹊跷,不动声色把坚硬物事顺手藏入怀中。 冯锡范站在旁边炯炯注视,碍于身份不便公然上前,坚硬物事被董国太衣袖遮掩瞧不出端倪,虽然目光敏锐居然没有察觉异样。 宫女太监都是不通武艺的寻常奴婢,仓促之间也都瞧不出破绽。 贴身宫女取过安神药物给董国太服下,过了会董国太渐渐安静下来,由贴身宫女搀着回房歇息,临行抬头深深望了郑克塽一眼,眸光复杂大有深意。 郑克塽返回西暖阁,假借前往茅厕更衣支开宫女太监,从怀里拿出坚硬物事观看,原来是郑老太爷特制的指挥调动郑家死士的玄铁令符,以及董国太亲笔写的一封书信,信上说冯锡范素有不臣野心,自己已被暗下蛊药时日不多,嘱咐郑克塽忍辱负重假意充当傀儡,待到时机成熟联合刘国轩一举拿下冯锡范,确保郑家江山不落入异姓之手。 看完书信瞬间郑克塽胸潮澎湃,溢满复兴郑家的神圣使命,不再是往日只知读书写字的懵懂少年。 明郑江山只能属于郑家,绝对不可能姓冯! 自那以后郑克塽知道郑家死士的存在,不久之后董国太离奇去世,传言是被郑国藏夫妇冤鬼索命,郑克塽半信半疑,想要暗中调查却又无从查起,这时谢公公手持信物主动前来联络,郑克塽方才晓得颤颤巍巍风吹就倒的谢公公居然就是郑家死士首领,秘密掌握一批经过洗脑只服从延平郡王命令行事的忠诚死士。 调动郑家死士对付权臣冯锡范,胜算几何? 身为不乏浪漫因子的少年王爷,郑克塽虽然从没见过隐匿黑暗神秘之极的郑家死士,却时常暗夜静思加以脑补,幻想有朝一日亲自率领忠心死士屠杀冯锡范这条恶龙。 谢公公却是坚执不肯,坦言冯锡范掌控朝政心腹众多,三千宫卫俱在掌握,贸然出手捕拿只会逼得狗急跳墙,郑克塽无可奈何只得憋气苦等,整日吃喝玩乐不理朝政被视为郑阿斗。 想起旧事郑克塽眸光深沉坐在辇上手指轻轻敲击轿杆,闭目沉思凝神思索,目光变幻忽而狂热忽而阴沉。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在心里喃喃吟诵杜牧的《题乌江亭》,郑克塽的薄细嘴唇渐渐抿成细缝,眸光射出狂热光芒,死死定在不远处总制府巍峨耸立的摘星楼上,脸色阴沉如同锅底。 摘星楼高高矗立俯视王城,郑克塽每次见到都感觉如茫刺背,仿佛沉重巨山压在身上,恨不得亲手捣毁以泄宿恨。 热辣阳光沿着明黄瓦面檐角斜射下来,落在少年有些稚嫩的白嫩面孔上,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斑驳阴暗。 西暖阁距离银安殿不过百来米,套着明黄丝绸的步辇抬在健壮太监肩膀四平八稳,虽是急步快走也是平稳之极,不一刻步辇就停在了银安殿门口,带刀宫卫分立两旁,最前面的健壮太监放好步辇,立即俯下身子伏在地上。 郑克塽瞧也不瞧,踩着伏地太监背脊下了步辇,还没走进银安殿就听到粗大嗓门高声怒喝道:「刘国轩,胜负乃兵家常事,王爷西征期间你在***手下吃过不少败仗,连思明洲都丢给了***,从没听说王爷要把你革职查办。林凤不过在红毛鬼战舰面前吃了小亏,自有兵官议罪,怎么开口就要斩首示众抄家灭族,莫非明郑水师是刘家地盘,水泼不进朝廷政令掌控不得?」 听声音正是东宁总制使冯锡范的洪亮嗓门, 虽然年过六旬还是中气十足,透着唯我是从的跋扈骄横。 郑克塽听得心中暗恨,抬腿想要跨进殿门,就听刘国轩嘶声道:「冯锡范,你平素也是打老了仗,岂不知行军打仗全凭军纪森严赏罚分明,林凤率领十二艘主力战舰疏于防范,居然被远道而来的红毛鬼战舰偷袭成功,粮船都被焚毁殆尽,千辛万苦买回来的粮食白白送给东海龙王,明郑水师何时打过如此窝囊仗,不严加惩治怎对得起冤沉海底死得不明不白的水师官兵。」 说到最后刘国轩语音哽咽嘶哑,他带兵素来军纪森严,林凤疏于防备犯下大错,如果不严加惩治,确实对上对下都交待不过去。 想起遭遇突袭无辜死难的水师官兵,郑克塽也是心头微黯,他听过刘国轩详细禀报,知道林凤是冯锡范硬塞进明郑水师的铁杆心腹,前往琉球秘密购粮大肆收受贿赂,吃喝玩乐疏于戒备,实力强劲的明郑护卫舰队之所以败于荷兰舰队,林凤确实难辞其咎。 谢公公叮嘱自己卧薪尝胆莫要与冯锡范冲突,要不要趁机加罪林凤断其膀臂,郑克塽蹙眉思索一时拿不定主意,抬头望见银安殿已在前面,加重脚步缓缓走将进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王府议粮 林凤是冯锡范特地安***明郑水师的心腹将领,若被斩首示众对冯锡范而言简直就是公然打脸,想到摘星楼签押房冯德贵的诛心话语,冯锡范面皮抖动陡现青气,暗想果然不出冯德贵预料,刘国轩坚执己见定要严惩林凤,醉翁之意其实并不在酒。 硬塞进明郑水师的陆师轮训军官大多不通海战,指挥作战颇多失误,假若刘国轩以严惩林凤为突破口,倡言对陆师轮训军官一体议罪赶出明郑水师,自己想要掌控明郑水师的辛苦筹划岂不是等同白费力气。 想到这里冯锡范拿定主意,冷笑道:「刘国轩,你上下嘴皮一碰说得好不轻巧,林凤指挥不当固然有罪,各舰舰长疏于防范岂不——」 刚说到这里就听到脚步声响,郑克塽迈着官步目不斜视走将进来,分立两旁鼻观眼眼观心状若泥菩萨的议政官员见到郑克塽暗自嘘出长气,赶忙向少年王爷鞠躬行礼。 虽然私下谁也不把郑阿斗放在眼里,朝堂之上毕竟仪不可废,必要的尊敬还是需要维持。 冯锡范刘国轩都是托孤重臣年老位尊,在郑克塽面前赏有座位,见王爷到来刘国轩赶忙起身行礼,冯锡范却是端坐不动,屁股稍抬以示礼仪。 郑克塽瞧在眼里面色更加阴郁,喘了口粗气故作不见,端着架子走到蟠龙椅坐下,微笑道:「冯总制与刘总督都是朝廷干城,难得碰面怎么又吵将起来,孤王做个和事佬,各自相互退让一步罢。」 冯锡范虽然恼怒林凤不争气,却不能任由刘国轩处置坏了大事,说了一半见郑克塽进来只得住口,掀起眼皮狠瞪刘国轩一眼,鼻里重重冷哼杀气毕露。 刘国轩梗着脖颈不肯示弱,斗鸡般瞪眼回视,白须飘飘不怒自威,他是征战多年的沙场老将见惯血腥,哪把冯锡范的杀气瞧在眼里。 前来银安殿议政的文武官员见两名大佬公然争斗,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掺和,兵官主事张骥有心劝和,听了郑克塽言语凑趣道:「王爷说得极是,战国时廉颇蔺相如将相和传为美谈,冯总制刘总督都是忠心为国,不值为些许小事争吵,免得有碍观瞻伤了朝廷颜面。」. 刘国轩对冯锡范还忌惮几分,对庸碌无能不通海事只晓得奉承冯锡范的张骥可没丝毫客气,冷笑道:「上千忠勇将士三十多万石粮食全都喂了鱼虾,在张主事眼里居然只是些许小事,真不知还有何事可称大事!」 见刘国轩批驳张骥涨红了脸,退缩旁边再也不敢说话。 向来依附冯锡范的张骥当众吃瘪,郑克塽心里说不出的快意,他牢牢记住谢公公卧薪尝胆言语,决意把郑阿斗扮演到底,呆着脸瞧向冯锡范,紧闭嘴巴似乎讨他主意。 冯锡范嘴噙冷笑,用力一拍椅背,打得紫檀椅裂开细缝,怒喝道:「张主事身为兵官主官,自然有权对水师战事发表意见,刘总督莫非真要一手遮天,把明郑水师打造成为刘家地盘,不容朝廷官员插足!」 他口口声声把明郑水师称作刘家地盘,存心要引起郑克塽对刘国轩的忌惮心理,方便日后出手掌控明郑水师。 郑克塽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微微一笑没有言语,依旧表情懦弱仿佛毫无主张。 听了冯锡范的诛心言语刘国轩面色微变,转头向郑克塽辩道:「明郑水师自然由王爷掌管,国轩只不过奉令行事,一切听从王爷吩咐。」 郑克塽袭位以来事事听从冯锡范,冯锡范飞扬跋扈从没把傀儡王爷放在心上,立即接口道:「既然如此,就请王爷吩咐,如何处置林凤等一干失机水师将领?」 他故意说出一干失机水师将领,存心把各舰舰长圈罗在内法不责众,让刘国轩无法严厉处置林凤。 众官员当然明白意思,目光炯炯瞧向坐在蟠龙椅上的郑克塽,殿内一时静 寂无声。 郑克塽脱口就要说出「严加处置以正军纪」,总算想起此时万万不能引起冯锡范忌惮,嗫嚅道:「孤王还未亲政,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处置。冯总制身为摄政,代孤王作主罢!」 此言一出口,众官员瞧向郑克塽的目光都是现出轻视神色,郑克塽心中暗恼,双手紧紧握住坐椅,依旧是副诚惶诚恐毫无主张的呆样。 刘国轩面色铁青,冯锡范却是大为得意,睨视刘国轩道:「既然王爷委托,锡范就代王爷作主,明郑水师遭红毛鬼战舰偷袭,虽有损失却非无因,林凤身为主将大意轻敌,着革职留任罚薪半年,以观后效,各舰舰长作战不力,争相逃窜以致损失惨重,也都革职留任,振明号舰长陈豹公然不听指挥枭首示众,以儆效尤——王爷瞧如此处置还妥当吗?」 振明号舰长陈豹坚守职责不听林凤乱命,居然被冯锡范诬蔑成不听指挥枭首示众,指挥失当的主将林凤却只革职留任罚薪半年,众官员当然听出冯锡范的偏袒之意,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刘国轩晓得冯锡范要拿亲信陈豹示威,面色青白刚想开口,郑克塽抢先道:「冯总制处置甚是妥当。只是枭首示众未免过重,一体革职留任罢。」 冯锡范不好当众驳了郑克塽面子,含笑点头应是,用挑衅目光瞟了刘国轩一眼,神情极是得意。 刘国轩怒不可遏,腾地站起拱手道:「林凤原是陆师将领,不通海战胡乱指挥方才导致交战失利。请王爷下令把林凤及不通海战的陆师轮训军官全都调出明郑水师,以免外行指挥内行,屡战屡败误了复兴大事。」 没等郑克塽开口,冯锡范捻须冷笑道:「哪个说陆师轮训军官必定不通海战,此次与红毛鬼战舰交战,陆师出身的复明号副舰长蒋德威表现就很不错,抢先占据港口免得腹背受敌,追击红毛鬼战舰也是奋勇作战可圈可点,倒是水师把总郑睿公然抗拒上令,聚众持械挟持长官,刘总督怎地不严加惩处。」 蒋德威看破艾克尔克布置抢先一步占据港口,指挥复明号振明号奋勇作战避免内外夹攻,林凤都已如实禀报冯锡范,如今被冯锡范当众说出进行驳斥,刘国轩气得白须乱抖还没想好怎么应答,就听冯锡范阴阳怪气续道:「刘总督当年也是陆师出身,亲自率军打败土蕃叛逆,沙漉社大战斩首四千,俘虏三千,威名赫赫全军上下无不敬畏。如今掌管明郑水师难道就不精通海战,莫非刘总督想要自行辞去水师总督职位,重新回陆师任职?」 冯锡范自诩明郑第一猛将,当年就要替代刘国轩讨伐土蕃部族联军,郑经却执意交给更加能征惯战的刘国轩,最终成就赫赫战神威名,冯锡范对此颇不服气,顺嘴就加以讥讽。 刘国轩号称台湾军神身经百战,陆战海战都是可圈可点,素来也时常自诩,料不到冯锡范居然以此为借口逼迫辞去水师总督,气得面孔紫酱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郑水师是刘国轩的禁脔,掌控多年得心应手,成为制衡冯锡范的得力工具,如若刘国轩真地辞去水师总督重返陆师,无兵无权还不是任由冯锡范拿捏。 郑克塽瞧在眼里,见刘国轩面红耳赤嘴唇嚅动,生怕盛怒之下果真辞去水师总督,失却对冯锡范的制衡作用,忙插嘴道:「孤王心意已决,这件事就按冯总制处置办理无庸再议,冯总制刘总督都是朝廷干城,辅佐孤王的左右手,要学廉颇蔺相如将相和谐,共图驱除鞑虏光复大明伟业。」 见两人都是面色阴沉郑克塽肚里暗笑,不加理会转头问户官主事翁天佑,「东宁府现有储粮多少,加上琉球购入粮食能不能支撑到夏粮入库?」 议政官员对此也都极为关心,齐齐把目光转向翁天佑。 户官主事掌管钱谷土地,相当于大明的户部,翁天佑自粮船返台就在心 里计算粮食分配方案,早就拟好应答腹稿,走出行列愁眉苦脸道:「禀王爷,户官粮仓原有存粮一万一千八百三十二石,加上琉球购粮四万二千二百七十八石,共计五万四千一百十石。台湾现有军民约三十五万,以每人每日食粮一斤计算——」 他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众官员虽然都不是统计专家,从语气中也听出粮食供应极其紧张,目光对视均是面现忧色。 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粮食短缺台湾必将不战自乱,倘若坐镇漳州的施琅乘势联合荷兰战舰大举进逼,明郑江山内外交困大事去矣。 事关切身利益众官员顾不得党争内斗,交头接耳探讨解决措施,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粥,众官员谈论朝政唾沫横飞头头是道,只是谁都无法凭空变出数十万石粮食,讨论了半天依旧茫无头绪。 冯锡范冷眼旁观,见众官员紧蹙眉头,都是拿不出解决粮食危机的良方,心中得意轻声咳嗽吸引目光,洋洋得意端出开源节流的妙策,最后道:「王爷,台湾虽然眼下乏粮,山野却有猎不完的飞禽走兽,采不尽的野菜干果,海里也有无穷无尽的鱼虾,只要发动全台百姓上山下海,让刘总督派遣战舰前往深海捕鲸捉鱼,必能最大幅度减少粮食消耗,顺利度过粮食危机。」 众官员听了他的奇思妙计,不由地都是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妄发一言,他们虽然乘坐舰船越过海峡来到台湾,然而大多囿于传统不通海事,不晓得冯锡范的建议是否可行,都把疑惑目光望向刘国轩。 刘国轩身为水师总督常年率领舰队出海作战,对此自然最有发言权,明白冯锡范所言确实有理,只不过明郑水师驻扎澎湖防备***入侵,哪有余裕抽出战舰捕鲸捉鱼,瞬间脑海转过无数念头,怒道:「水师官兵用来对敌作战,不是充当渔夫下海捕鲸。如果派战舰出去捕鲸,澎湖空虚万一***战舰大举来犯,冯总制又该如何应敌?」 冯锡范嗤道:「施琅当年是刘总督手下败将,海上作战败得一塌糊涂,如今台风季节即将来临,台湾海峡风高浪险施琅哪敢轻易进犯,况且战舰每次只需派出三分之一,剩余战舰防守澎湖安抚司绰绰有余。」 刘国轩白眉轩动说不出话,众官员都是听得目瞪口呆,见冯锡范兴高采烈谁都不敢触他霉头。 半晌张骥小心翼翼提醒道:「冯总制,深山大多是土蕃地盘,本来就已经人心不稳,如果鼓动百姓上山狞猎,万一与土蕃蛮子发生冲突——」 冯锡范挥了挥手,毫不在意道:「那又如何!土蕃叛逆早就狼子野心阴谋造反,老夫不介意再来一次沙漉社,把土蕃蛮子积蓄粮食全都掠来充当军粮,彻底解决粮食危机。」 张骥面有苦色,张了张嘴不敢言语。 翁天佑捻着胡须,踌躇道:「前些日子岛内遭了百年不遇洪灾,共计冲毁民房二十万五千间,受灾饥民八万三千多口,户官本来计划粮船返台即行开仓赈济,免得作乱生事引发民变,现在粮食供应紧张,要不要——」 瞧见冯锡范阴冷目光,心中微寒不敢再说下去。 怒目横了翁天佑一眼,冯锡范冷声道:「眼下军队都吃不饱肚子,管啥子赈济饥民。这样罢,每名饥民酌情发放赈济粮食五斗,即日勒令返乡,吩咐里正组织搭建房子,自行上山狩猎觅食度日。」 冷厉面孔现出狰狞青气,「倘若刁民不识好歹,吩咐官兵一体擒拿就地处决,也可省下几斗粮食熬过粮荒。」 冯锡范本想等琉球粮食运回东宁府,开仓放粮赈济饥民,也可邀买人心为自立台湾王粉饰太平,如今粮船被毁粮食紧缺,当下撕下伪善面具现出凶横嘴脸。 听冯锡范杀气腾腾凶相毕露,刘国轩微觉有些不妥,官兵亲眷都居住东宁府充当人质,家人饥寒交迫势必引发 军心不稳,万一临阵对敌哪有丝毫战斗力。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先把目光转向端坐蟠龙椅的郑克塽,却见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团团坐在椅上神态安然,仿佛是吃了蜜糖粘住嘴巴的灶王爷,又如高高在上享受香火的泥胎菩萨,浑然不理会治下百姓的生死困苦。 刘国轩的一颗心不自禁沉入黑暗深渊。 第三百七十九章 八方风雨 浓重乌云布满阴沉苍穹,空气憋闷得让人窒息,轰隆雷声不时从天际滚滚而过,暴风骤雨即将又要席卷苍茫大地。 台湾四面悬海,春夏季节多有阵雨,攸来攸往猝不及防,眼见风雨伴随沉闷雷霆瞬息即至,郑克塽急忙唤宫女太监送上雨伞,递给议政完毕返回衙门的官员遮风挡雨。 临别之际郑克塽站在银安殿门口,望着面色阴沉快步疾行的刘国轩微叹口气,眸光深处却是隐现喜悦,显然对两名大佬势成水火乐见其成。 冯锡范野心勃勃想要霸占郑家天下,唯一顾忌的便是三朝老将水师总督刘国轩,如今两人公开争斗彼此不和,郑克塽才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火中取栗伺机拿下权女干冯锡范。 否则冯刘交好军政大权俱归掌控,郑克塽无兵无权只能束手待毙,国姓爷千辛万苦开辟的大好基业也势必落入旁姓之手。 想到董国太信中确保郑家江山不落入别姓之手的临终嘱咐,郑克塽眸光现出冷厉,随即乘坐步辇返回西暖阁,重新回归吃喝玩乐万事不理的郑阿斗逍遥生涯。 刘国轩见众官员众星捧月簇拥冯锡范,自己孤零零的却是无人理会,负气甩手不接雨伞,伴着轰隆雷声大踏步走出王府,临下青石台阶忍不住抬头望了望高悬府门的御赐牌匾,眼角微现湿润。 永历十一年三月,在吴三桂追击下狼狈逃难的永历帝听闻郑成功占据闽南坚持抗清,特地把厦门改为思明州喻意思念明朝,心生感慨下旨敕封郑成功为延平郡王,授王印赐蟒袍,允许开府建衙自行任命文武官吏,亲笔题写延平郡王牌匾,差人从广西不远万里送到厦门。 郑成功接到圣旨大喜过望,当即把元帅行辕改为延平郡王府,下令把永历帝赐匾悬挂府门,彰示反清复明的明室正统身份,击败荷兰殖民者定基东宁府特地把牌匾带将过来。 牌匾高悬王府门楼二十多年,虽然老旧黯淡依然金笔银钩遒劲有力,如今却在风雨冲击下颤栗飘摇,难道——延续三代的延平郡王传承就要断送在风雨飘摇之中? 想到传承三十年的明郑江山即将归属别姓,刘国轩心头一阵凄凉,扭头望向三三两两走出王府的议政官员,见众官员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有意无意与自己操持距离,不要脸的兵官主事张骥还亲手举着雨伞替冯锡范遮挡风雨,满脸谄媚毕恭毕敬,阴沉面孔不由更加青白交加。 刘国轩担任水师总督常年驻扎澎湖练兵备战,明郑政权早由冯锡范指鹿为马一手遮天,即使提出建议合情合理也被一口否决,六官主事明知刘国轩讲话在理,生怕得罪冯锡范谁都不敢出言附和。 刘国轩争论半天,勉强让冯锡范同意多拨水师官兵一成粮食作为家属保障粮,由此增加的粮食供应缺口自然砍在最好欺负的民生粮食供应上面,不仅原本计划的赈济灾民方案全盘取消,而且百姓日常购粮定量也被压缩到一日两餐的最低限度,解决方案是发动百姓上山打猎挖野菜,水师战舰出海捕捞鱼虾填饱空瘪肚皮。 只是——野菜鱼虾能否真地代替粮食? 刘国轩对此心中无丝毫把握,他督率明郑水师多年,当然晓得海洋鱼虾无穷无尽,捕捞上来确实能够弥补部分粮食缺口,只是自古以来从来无人以鱼虾代替粮食填饱肚皮。 水师战舰每次远航都要带足粮食干菜,甚至还要在舰上喂养活猪活鸡,种植青菜豆芽补充营养,否则航海日久官兵就会染上败血症浑身乏力,无形丧失大半战力。 派遣水师战舰出海捕鲸填补粮食缺口,这阴险主意亏冯锡范想得出来,他口口声声陆师水师一视同仁,干嘛不动员陆师官兵上山狞猎解决粮食危机? 刘国轩久经宦海屡历风波,自然明白冯锡范此举一箭双雕:既可以派舰捕鲸填补粮食缺口 ,又可以堂而皇之削弱明郑水师以免妨碍废立大事,至于战舰出海捕鲸会不会削弱水师战力不利抵挡***舰队入侵,自然不在权女干冯锡范的考虑范畴。 好端端的王府议事最终沦为朋党之争,刘国轩胸口宛若压了块巨石说不出难受,前些日子刘俊虎在镇海号上的言语蓦地在脑海深处闪现,面色阴沉大踏步走下青石台阶,走到最后一级精神恍惚险些踉跄摔倒。 刘俊虎领着六名侍卫坐在王府广场旁边的茶馆喝茶聊天,见此情景忙奔过来搀扶,抬眼扫视周围无人,轻声问道:「爹,王爷有没有下令把林凤那帮家伙全都拿下问罪?」 郑睿违抗军令被蒋德威挥刀砍断胳膊,自己觉得挟制上官理应受惩,刘俊虎闻知却是暴跳如雷,感觉蒋德威此举公开打自己脸面,他本来就对不通海战的陆师轮训军官百般瞧不顺眼,如此一来更有了反对理由,一意蛊惑刘国轩返回东宁府面见王爷,即使不把林凤问罪杀头也要赶出明郑水师。 刘国轩冷着脸没有说话,翻身跃上黑鬓马,扭头望向王府敞开大门,见冯锡范身穿大红云锦蟒袍在官员拥卫下缓缓从正门踱将出来,笑声朗朗昂首阔步,隔得老远都能听到一迭声的奉承讨好。 刘国轩不屑转头,鼻腔发出重重冷哼,郁闷道:「权女干在内大将岂能立功在外,还是快些走吧!」 扬起马鞭用力抽向马臀,自幼骑乘已显老迈的黑鬓马奋蹄长嘶,疾若旋风驰向灰雾朦胧的不可知远方。 冯锡范站在王府门口冷眼旁观,说话声音微微一顿,狭长眼眸现出掩饰不住的得意神情。 ——老夫就盼着你与郑小子暗中勾结,出师勤王方便一网打尽,早日把郑家天下改为冯姓。 抬头睨视悬在头顶的延平郡王牌匾,志得意满的冯锡范忽地觉得老旧牌匾确有必要重新更换。 见老爹吃了火药的呛人模样刘俊虎就知事情不谐,恨恨抬头瞅了眼放声狂笑的冯锡范,扬起马鞭示威般抽了记响鞭,跳上战马紧跟刘国轩身后,想要问话却又不敢开口,只是不时挥鞭抽打马臀。 延平郡王府前面是五亩方圆的宽阔广场,出了王府广场便是繁华热闹的承天街,两侧次第分布六官衙门,不时有青袍官员抱着卷宗出入,都用惊奇目光瞅视面色铁青的刘国轩,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是谁都不敢高声说话,生怕无意触了刘国轩霉头。 镇国公可是三朝元老明郑战神,虽然惹不起冯总制,想要对付不上台面的低级官员还不是小菜一碟手到拿来。 刘国轩老于世故,当然猜出青袍官员暗中议论些什么,老脸不觉有些发红,假装视而不见甩鞭用力抽打马臀,八骑快马在狂风呼啸中急驰出六七里,前面出现三岔路口,刘俊虎见刘国轩拨马就要转向东宁府码头,忍不住催马上前驰成并辔,轻声问道:「爹,今日已经迟了,干嘛不回府歇上一晚?」 刘国轩贵为明郑镇国公,自然在东宁府建有国公府,他常年居住澎湖练兵难得回来,本来有意回府歇上一晚,却被冯锡范气得只想早些赶回澎湖,凝目瞪视刘俊虎一眼,冷声道:「又想平安他娘了,是不是?」 刘俊虎被老爹瞧破心思,英俊面孔不禁涨得通红,哪肯当着老爹之面承认想媳妇,急中生智摇头道:「孩儿哪会那么没出息想平安他娘,只是听说岳父染病卧床,想要趁机过去探望。」 永历二十七年刘俊虎娶傅为霖独女傅绮韵为妻,相互敬重夫妻感情甚是和谐,是东宁府权贵圈中有名的恩爱夫妻。 刘国轩向来敬佩傅为霖的道德文章,为此不惜降低身份结成儿女亲家,听到傅为霖染病卧床愕然勒僵,沉吟问道:「亲家啥时候生病,我怎么不晓得?」 刘俊虎涨红了脸忸怩道:「绮韵前些日子特地来信告 知,说岳父出使归途受荷兰战舰炮轰惊吓,年老体弱染了风寒,近些日子都在家中静养,孩儿还没来得及告诉爹爹。」 刘国轩目光闪动,想到傅为霖本是明郑清流领袖,因为自己缘故遭受池鱼之殃,被冯锡范迁怒贬往冷清衙门宾客司,逼迫前往漳州和谈担惊受怕,如今又受到惊吓卧病在床,可以说都是代己受过,心里不禁微感歉疚。 随即想起傅为霖为人甚有城府,说不定能够想出妙法对付权女干冯锡范,改变主意道:「既然亲家生病怎么也得前往探望,我先行赶过去,你叫上绮韵一起过来。」 用马鞭顶了顶头盔,刘俊虎有些不好意思道:「绮韵前些天就带平安过府服侍,如今就住在傅府。」 见儿子提起妻儿憨憨的幸福模样,刘国轩忍不住暗暗摇头,蓦地忆起四十年前春暖花开初次在野地见到娘子刘楼氏的旖旎情景,当时自己意乱情迷何尝不是另外一个刘俊虎。 如今阴阳两隔夫妻永无再见之日,惟有清明冬至上坟才能与老妻唠叨一番,诉说人间烦恼。 想到刘楼氏刘国轩眼眶微微潮湿,不欲被儿子瞧见忙拨转马头,向傅府方向急驰而去。 天空猛地响起轰隆霹雳,弧状闪电一道接着一道连绵不绝,哗啦啦骤雨终于倾泻了下来。 第三百八十章 傅府探病 傅府位于镇北坊忠明街,距离王城只有数里之遥,邻近都是朱楼玉阁重门大户,平民百姓根本没有资格买宅居住,是明郑朝廷达官权贵的聚居区域。 傅为霖为官多年僚属众多,虽被冯锡范挟怨贬往冷清衙门宾客司,听到老上司受惊卧床,不少志同道合的旧日同僚还是提着礼物争相上门探望。 明末结党议政风气极为浓厚,朝野上下党派林立党争迭起,崇祯年间除著名的东林党与阉党外,朝中官员还以地域为壑组成浙党、齐党、楚党等诸多党派,党同伐异相互攻击,不论公事只顾私情,把朝廷政事败坏得一塌糊涂,甚至南明朝廷定都金陵立足未稳,钱谦益、史可法等东林党人就与***、阮大铖等阉党分子斗得死去活来,甚至调动军队彼此攻击,丝毫不顾忌满清铁骑隔江窥伺虎视眈眈。 永历十五年国姓爷见***占据中原已成定局,率领不甘成为***奴才的官员士绅渡海来台另创基业,自然而然也把明末结党议政习气沿袭下来,傅为霖重视气节以道德文章自诩,成为坐而论道的清流官员领袖,虽被冯锡范贬往冷清衙门宾客司任闲职,在清流官员眼里更加显得卓傲不群,因此时常有清流官员散衙之后来到傅府,指点江山抨击时政,唾沫横飞谈兴盎然。 傅为霖对清流官员自然热情接待,从漳州和谈归来后一者确实受到炮火轰击惊吓,二者私下投降***难免心虚胆怯对不起良心,内外夹击之下终于病骨难支染病卧床。 傅为霖老妻早就去世多年,膝下只有出嫁国公府的独养爱女傅绮韵,听到老父生病卧床担心无人侍奉,特地带着刚满六岁的儿子平安连夜赶回娘家照顾。 傅绮韵是东宁府贵妇手帕圈里知名的才女,诗词书画无一不通,成为诸多少年英俊的梦中情人,刘俊虎对她也是一见钟情,禀告刘国轩同意后特地央媒上门求亲。 那时延平郡王郑经还未去世,刘国轩执掌明郑水师深受重用,权势与东宁总制使陈永华不相上下,刘俊虎相貌英俊文武全才,自是傅绮韵的知心良配,傅为霖当即慨然允婚,亲笔写了庚帖吹吹打打将宝贝闺女嫁将过去。 傅绮韵嫁到国公府后执掌家事井井有条,与刘俊虎男才女貌诸事和谐,是东宁府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傅绮韵侍父至孝,回到傅府每日守在老父床前伺候,汤药都是亲手熬制,从来不肯假手婢仆。 这日她端了碗刚煮好的中药来到书房,听伺候家丁说父亲送客未回,只得候在房内等候,随手翻阅老爹写的诗词,见都是些伤春悲秋的抑郁言语,心里不禁暗自忧虑。 朝廷党争激烈傅绮韵自然知晓,老爹因为自己嫁入镇国公府颇受委屈,她心里也自觉得对老爹不住,暗忖如今朝廷明争暗斗风雨飘摇,老爹莫若趁机告老致仕,吟诗做词远离朝廷纷争,才是党争时代保家安身的不二良策。 正自思忖听到脚步声响,傅绮韵赶忙放下诗词迎将出去,见老态龙钟的傅为霖穿着淡白绸袍,扶着葛杖沿着石径慢步走回,忙捧过药碗迎上去道:「爹,该吃药啦。」 傅为霖经过太医精心治疗病体已经好转,瞅着药碗皱眉道:「爹的身体养得差不多,干嘛还要喝这些没用场的苦药。韵儿如果真为爹着想,把漳州带回的安吉白茶泡上几盏,爹喝了必定大好。」 傅绮韵扭着窈窕娇躯,嘟嘴不依道:「赛化佗说啦,爹年纪已老受不得风寒,必须好生调理才能补足元气。这中药闻着味道刺鼻,却是赛化佗独门秘制的六神汤,喝了能够延年益寿,福健安康。韵儿还想陪爹多享几年清福,爹爹不喝也得喝。」 见傅为霖面有难色,傅为霖气道:「安吉白茶性热易燥,与六神汤相冲,只要女儿守在府里,爹爹别想偷喝,如果爹爹还是执意不肯,女儿就把安吉白茶全 都抛入垃圾堆。」 她口中的赛化佗是专门侍候董国太的太医张知古,一身医术出神入化,甚为官员权贵信服。 董国太受惊去世,张知古自惭救治无方,辞去太医职位在家闲养,从此闭口不谈医药,偶尔为熟识官员开些补方。 傅绮韵在父亲面前受宠惯了,嘴里说话举起药碗作势向傅为霖嘴里灌去。 傅为霖知道宝贝闺女被自己宠得毫无淑女风范,摇头苦笑道:「莫灌莫灌,爹听乖女儿吩咐就是。」 举碗扬脖想要一口喝光,被药汤烫得哎哟了一声。 傅绮韵抿嘴微笑,歉然嗔道:「六神汤还有些热,爹干嘛喝得这么急。」 瞧着傅绮韵撒娇作嗔的小儿女神态,傅为霖心中莫名涌出些许愧意,小口喝完六神汤,接过丝帕拭去嘴角药渍,在傅绮韵搀扶下就要缓步走进书房。 月亮门外传来咚咚脚步声响,新收的贴身侍卫彭德匆匆跑将进来,见到傅绮韵躬身行礼,向傅为霖道:「禀大人,刘总督亲自前来探病,如今已经到了府门。」 使团座船返航途中遭遇荷兰战舰炮火轰击,彭德奋不顾身护卫有功,被傅为霖青眼看中聘为贴身侍卫,日日跟随不离左右。 听公公前来探病傅绮韵呆了呆,抢着问道:「俊虎有没有一起过来?」 话刚出口俏脸不禁微红,一颗心砰砰剧跳不停,幸喜无人留意取笑。 彭德眸底现出丝古怪笑意,故意抓了抓头发,想了片刻道:「刘将军跟着刘总督一起过来。」 听到分别多日的丈夫跟着过来探病,傅绮韵不禁喜上眉梢,忍不住雀跃道:「俊虎过来啦,韵儿跟爹一起出去迎接。」 搀着傅为霖奔出数步,低头瞧瞧清汤挂水的居家模样,哎呀一声放脱胳膊,晕着俏脸道:「爹你先去迎接,韵儿回房换身衣衫马上出来。」 不等傅为霖回答,转身快步奔向内院,步履匆匆卷起香风,宛若轻烟瞬间飘然远去。 向来大方的宝贝女儿难得现出女儿羞态,傅为霖眸含微笑,目送傅绮韵俏影消失在花木丛中,微咳一声提着葛杖缓步走向府门。 彭德赶忙抢上搀扶,四顾周围无人,压低嗓门问道:「卢泽与大人什么关系?怎么也过府探病?」 彭德本打算过了海峡中线下手刺杀蔡英,哪料人算不如天算,荷兰战舰半路拦截,埃斯巴下令炮轰使团座船。 傅为霖文人出身不谙战事,见炮火猛烈骇得瘫在甲板上动弹不得,蔡英见形势危急站到船头激励士气,却被凌空而降的霰弹轰成重伤。 彭德借口护卫不离傅为霖左右,见状抢着上前救助,见蔡英受伤虽重却无丧命危险,眼珠骨溜溜一转,趁着烟雾弥漫暗推蔡英下水,不到片刻沉入海底不见踪影。 护卫官兵都忙着躲避炮火,彭德做得十分隐秘,居然无人发觉异状。 待到刘国轩发炮击沉冒险号登上座船,找不到蔡英自然以为坠海身亡,倒也无人怀疑。 傅为霖借口酬功,趁机收彭德为贴身侍卫,跟随左右与***密探联络沟通。 彭德干了亏心事未免心虚胆怯,见察言司前任都事卢泽上门探病,生怕发现破绽急急询问。 彭德虽然奉令护卫傅为霖,两者身份天差地别,傅为霖久居上位哪把他放在眼里,冷哼道:「老夫曾任户官主事,卢泽那时是老夫属下,自然有些香火情份,听到老夫生病特地上门探望,用不着疑神疑鬼。」 听出傅为霖话里蕴含火气,彭德面色微僵,硬挤出笑脸道:「小人觉得卢泽曾经担任察言司都事,掌握大量机密情报,若能想法子拉过来,对大人日后必有裨益。」 傅为霖心念微动 ,表面却是不动声色,扶着葛杖慢步行走,冷声道:「老夫宦海沉浮那么多年,吃的盐都比你吞的米饭多,如何行事用不着指教,等着听好消息就是。」 说完甩脱彭德快步行走。彭德面色微僵,眸子深处陡现寒芒,想要说话听到院外传来爽朗笑声,「傅亲家啥时候得病,也不派人告诉国轩一声,现在身体好些了吗,每顿饭能吃多少海碗?」 彭德抬眼望去,见一名须发皆白的魁梧将领大踏步走进,面颊红润目光如电,让人感觉不怒自威,自然就是镇国公、明郑水师总督刘国轩。 见大名鼎鼎的战神刘国轩到来,彭德不动声色松开搀扶胳膊,退后数步垂手站在旁边,他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明郑军神,见刘国轩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好奇目光中难免现出些许畏惧。 紧跟后头的青年军官面目英挺,目光在傅为霖身上转了转,见面色红润微舒了口气,刚想上前请安就听孩童声音高叫道:「爷爷和阿爹过来啦!平安想死你们!」 一名粉雕玉琢的灵秀男孩蹦跳着从内院冲出,黑白分明的眼珠骨碌碌一转,几步窜到刘国轩面前,旱地拔葱盘在身上,伸手抓住白须告状道:「爷爷,阿妈整日把平安关在房里读书写字,连火枪短剑都不许碰,可把平安憋闷坏了。」. 刘国轩久掌兵权自有上位者的威严,对皮得野猴般的宝贝孙子刘平安却无计可施,只得任他紧紧盘在身上,苦笑道:「平安莫拔胡须,爷爷一切都可依你。」 刘平安依旧紧紧揪住白须不放,讨价道:「爷爷明日带平安到舰上,平安要跟爹爹一样放火炮,做海上英雄!」 刘俊虎见刘平安闹得有些不像话,周围伺候的家丁婢女都是强忍笑意假装不见,面子上着实挂不住,上前一步虎着脸瞪视宝贝儿子。 刘平安平生畏惧的只是阿妈,根本不把老爹放在眼里,呲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内院门口响起细微脚步,刘平安如同老鼠听到猫吟,哧溜一声窜下躲到刘国轩身上,露出半颗脑袋瞧向目不斜视缓步走来的傅绮韵,张嘴想要说话急忙伸手捂住,显是极为畏惧娘亲。 傅绮韵淡淡瞥视刘平安一眼,眸光威胁显而易见,随即敛身福礼道:「媳妇拜见公公,恭祝公公万安!」 见傅绮韵一本正经刘国轩有些不太自在,绷紧面孔微微点头受礼,摆足了公公架势。 傅绮韵请完安,掀起眼皮飞快瞄了眼笑嘻嘻跟在后头的刘俊虎,如花俏面蓦地布满红晕,眼里现出水汪汪的情意。 刘俊虎常年驻扎澎湖,夫妻已有多时没有见面,彼此自然甚是想念。 傅为霖见状捻须微笑,上前与刘国轩寒暄,两位老人说笑一阵,肩并肩向花厅走去。 刘平安紧跟刘国轩身侧半步不离身,生怕不小心又要挨阿妈的五指神爪。 傅绮韵对他瞧也不瞧,眸子深处映出刘俊虎的英挺面孔,俏面酡红仿佛醉虾一般,款款摇摆紧跟后头,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刘俊虎咧嘴微笑,瞧着妻子的窈窕娇躯眼神满是痴迷。 一行人快步走进花厅,垂手侍立宛若影子站在角落的彭德缓缓抬头,望着刘国轩的高大背影微微发出冷笑,沉吟片刻鬼魅般无声无息跟将过去。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夫妻情事 花厅布置古朴典雅,格式布局处处显露儒雅气息,最引人注目的是墙壁正中央高高悬挂的孔圣人神像,神像下面的八仙桌宣德炉内檀香袅袅,两旁对联为「日月两轮天地眼,读书万卷圣贤书」镏金楷书,行云流水卓尔不凡,是傅为霖亲自撰写以明心迹。 刘国轩在左首客位坐下,丫鬟立即奉上刚泡好的安吉白茶,刘国轩捧起茶杯呷了一口,见傅为霖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知道病体已经大好,心中喜慰埋怨道:「傅亲家,你身体有恙也不遣人告知,真是不把国轩当成自家亲戚看待。」 傅为霖端起茶杯轻抿,淡笑道:「刘亲家驻军澎湖军务繁忙,老夫哪能随意惊动,若是身体稍不舒服就遣人告知,恐怕刘亲家可以天天在府里留连不走了。」 刘国轩听他说话风趣,忍不住抚须微笑,受冯锡范闷气的块垒一扫而空,刘俊虎傅绮韵规规矩矩侍立两旁,想笑却又不敢笑憋出便秘模样,惟有刘平安毫无顾忌放声大笑,银铃笑声撒满花厅内外,吃傅绮韵俏眼一瞪,恍若鸭子掐脖戛然而止。 刘国轩上门探病目的与傅为霖商议要事,随便闲聊数句深沉目光瞟了刘俊虎一眼,刘俊虎久在帐下自然明白目光含意,轻扯了傅绮韵一把,上前告罪道:「孩儿想与绮韵到内院走走,请父亲大人恕罪。」 刘国轩捻须笑道:「小夫妻离别日久想说些私密话,嫌咱们老头碍眼,傅亲家,这就放他们散心去吧?」 傅为霖自无不可,傅绮韵听刘国轩如此言语俏脸登时飞红,趁无人注意狠飞了刘俊虎一眼,盈盈上前告罪拉平安出门,临出门之际眸光在傅为霖手中的茶杯顿了一顿,自是提醒老爹不能多喝安吉白茶。 刘平安被阿妈拖着敢怒不敢言,苦着小脸跟将出去。 傅为霖当然明白女儿意思,呵呵笑着放下茶杯,摆手示意花厅侍侯的婢仆全都退出花厅,他久在宦海目光老辣,自是明白刘亲家有机密要事与自己商议。 若是以前傅为霖遇此殊荣颇为得意,如今已经暗中投靠***成为间谍,负有设法说服刘国轩率领明郑水师降顺***的秘密使命,不由地暗自有些紧张,捧起刚放下的茶杯又喝了一大口,却品尝不出往昔的香甜滋味。 彭德缩在花厅角落不言不动,见婢仆鱼贯而出微微迟疑,蓦见刘国轩如电目光扫视过来,打了个寒噤晓得绝对不能引起刘国轩注意,立即跟在婢仆后头轻手轻脚走出花厅。 他知道刘国轩与傅为霖商议的必是机密要事,说不定还会关系施琅提督极为关注的澎湖防务,哪里甘心就此走开不闻不问,刚想思忖是否守到花厅窗下暗中窃听,就见刘俊虎负手站在花厅门口的阶石上面,板着面孔目不斜视,对走出花厅的婢仆吩咐道:「这里用不着伺候,你们各自前去忙活,没有叫唤不得靠近花厅三丈。」 婢仆见有时间偷懒喜之不禁,喏喏连声一轰而散,彭德见状越发好奇,密谈内容虽然等会可以向傅为霖私下询问,然而傅为霖投靠未久忠心堪虑,即使告知也会不言不实,瞧样子还得想法子暗中窃听。 他转了转眼珠已有主意,跟随婢仆大踏步走向前院,走出没多远扫视周围无人,转身蹑手蹑脚溜到花厅后面花丛,目光逡巡再次确认远近无人,纵身扑上合抱粗细的朱红廊柱,有力指爪搭在柱上一握一抓,壮硕身躯宛若壁虎平平稳稳升将上去,瞬间就到了廊柱顶端。 从廊柱顶端望将下去花厅动静一览无余,然而周围光溜溜的无处措手,距离刘傅两人过远也听不到声音,彭德沉吟片刻翻身倒纵上屋顶,恍若狸猫扒着瓦缝细步快走,不一会就到了刘傅两人头顶,轻轻掀开瓦面说话声音清晰入耳,彭德得意一笑,憨厚面孔现出狞厉狠色,轻轻躺在淡灰瓦面上凝神倾听刘傅谈话。 惨淡阳光从乌云 缝隙投射下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颇为舒服,彭德身处屋顶高处远近一览无遗,瞧见刘俊虎傅绮韵两人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不远处假山上面的八角石亭,相依相偎神态亲密,说着夫妻才能听闻的私密话语,顽皮捣蛋的刘平安却不晓得跑到了哪里。 彭德淡淡一笑,眼前依稀出现眼眉俊俏肌肤白腻的温婉少妇,耳边响起依依不舍的情浓话语,眼神恍惚有些痴迷,过了片刻勉强收束心神,静静躺着偷听谈话。 年轻——真好! 端着架子瞧着婢仆先后离开,刘俊虎的英俊面孔立即现出赖皮模样,嘻皮笑脸靠近傅绮韵,柔声唤道:「娘子……」 掀起眼皮狠挖了赖皮丈夫一眼,傅绮韵摆出和气笑脸对刘平安道:「平安乖,自个到后院去玩,等会妈自会去找你。」 黑白分明的瞳孔转了转,刘平安嘴角微撇,立即明白爹娘又要赶开自己干「坏事」,扭着身子摇头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阿爹。」 傅绮韵有些不耐地板起俏脸,刘平安立即紧靠在刘俊虎身边,讨价道:「要平安独个去玩出成,今天的作业全都免了,还得允许我玩两个时辰斗蟋蟀。」 「你——」 见刘平安顺柱上墙不知好歹,傅绮韵气得双手叉腰,嘴唇哆嗦哆一时说不出话来。 台湾地处南方气候偏热,蟋蟀数量众多悍勇好斗,东宁府权贵子弟有事没事喜欢聚在一起斗蟋蟀赌博,动辄下注千金花费不菲,刘平安小小年纪不知何时喜欢上了斗蟋蟀,经常与府内婢仆的孩娃大呼小叫聚众赌博,虽然赌金不过十来枚铜钱,然而在望子成龙的傅绮韵眼里,斗蟋蟀实是玩物丧志的纨绔行为,每撞见一次就刘平安的屁股就要疼上一回。 无奈刘平安处于孩娃逆反时期,傅绮韵越是严厉禁绝越是兴趣盎然,如今有机会大玩特玩,哪能不趁机讨价还价。 见阿妈扬起玉掌又想向屁股招呼,刘平安立即一把抱住刘俊虎,啜泣道:「阿爹,阿妈又要动手打平安。」 刘俊虎对斗蟋蟀倒无歧见,毕竟他在军中闲来无事也会与手下亲兵耍上一回,夫妻许久未见心里早就蠢蠢欲动,当务之急是打发刘平安这个「碍眼」孩娃赶紧离开,忙拦住粉面发青的傅绮韵,伸手从怀里掏出把短剑递给刘平安,道:「这是阿爹特地从澎湖带回的短剑,以后就归平安所有,你就拿着它去后院草丛挖蟋蟀,挖出只所向无敌的金头大将军,瞧哪个是你的敌手。」 刘平安子随父性也是生性喜武,接过短剑欢呼一声受不释手,瞟了眼傅绮韵却不敢擅自离开。 傅绮韵又气又好笑,横目向刘俊虎飞了记卫生眼,挥手道:「玩去吧,只准斗蟋蟀一个时辰,超过时间就罚你加倍作业,做不好不准吃晚饭。」 刘平安高声欢呼,持着短剑一溜烟不见去向,刘俊虎望着他钻入花丛中间,堆起笑脸冲傅绮韵道:「娘子——」 说着伸手就想握住傅绮韵雪白皓腕,傅绮韵正没好气,虎起俏脸摔手道:「哪有你这样管教儿子的,平安现在就皮得如同无法无天的野猴,若不再好生管教,长大之后必定玩物丧志不成体统。」 刘俊虎握了个空,使出擒拿手法一叨一啄,牢牢把傅绮韵皓腕抓住,不以为然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我小时比平安皮得更加厉害,老爹好几次气得想动用军法拿棍子打我,都被阿妈拼命拦住,眼下还不是英俊潇洒文武双全,娶了如花似玉的俏美娇妻。」 傅绮韵皓腕被刘俊虎牢牢握住,饶是周围无人也不自禁俏面通红,想要甩脱却舍不得放手,飞了一眼道:「你要作死么,大庭广众拉拉扯扯,给人瞧见成啥样子。」 顿了一顿抿嘴笑道:「怪不得平安皮成野猴,原来有老爹做出榜样,我瞧你如 今还是跟野猴一模一样,哪来的英俊潇洒文武双全。」 刘俊虎被傅绮韵娇媚声音说得心痒难熬,听花厅声音隐约传来,自己当着长辈之面不好动手动脚,灵机一动牵着傅绮韵涎笑道:「咱们在这里不太方便,这就到石亭说悄悄话。」 傅绮韵自然明白丈夫意思,心襟摇曳也有些意荡神迷,她与刘俊虎分别日久,常言道小别胜新婚,自然也想寻无人之处与丈夫亲热一回,回头望了望花厅对坐谈话的老人,迟疑道:「到石亭去?万一有人偷偷靠近花厅乍办?」 她蕙质兰心冰雪聪明,自是明白公公之所以要赶众人出来,必有机密要事与爹爹私下商议,刘俊虎不守在门口,万一有人靠近偷听可不得了。 刘俊虎瞧着她的娇羞模样越发心驰神摇,边牵着玉手走向石亭,边不以为然道:「石亭地处假山高处,远近有人偷偷靠近一眼就能望见,反倒比守在花厅门口更易防备,娘子你说是也不是?」 石亭地处假山高处,夫妻两人搂搂抱抱做些亲热动作岂不是也无人瞧见,傅绮韵不知怎地想到此节,登时手软脚软心如鹿撞,迷迷糊糊任由刘俊虎牵着,顺着蜿蜒石径急步走上石亭。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外忧内患 彭德自然不晓得刘俊虎傅绮韵正在打情骂俏你侬我侬,即使晓得也是一笑了之无心留意,全副身心偷听花厅里面刘傅二人谈话。 就听刘国轩首先开口道:「傅亲家病体刚刚好转,国轩本来不应此事前来打搅,只是此事关系朝廷安危,傅亲家足智多谋多有主意,国轩想向傅亲家讨个主张。」 听到关系朝廷安危彭德与傅为霖都是心中暗凛,傅为霖勉强压抑异样表情,哑着嗓子道:「刘亲家客气了,老夫不过是略读过几本书的无用书生,哪里通晓军国大事,刘亲家恐怕要问道于盲,虚于此行了。」 他心情紧张声音沙哑,刘国轩为人老道听出古怪,抬头瞄了傅为霖一眼,见他面色惨白似无人色,雪白胡须随着粗重喘息不停飘拂,布满皱纹的额头隐渗冷汗,不由地心念微动:傅亲家病体初愈不刻久坐,我借口探病上门问计,此举是不是有些莽撞? 傅为霖是明郑朝廷出了名的清流领袖,言行举止素以忠义气节自诩,每次谈到秦桧马士英等误国权女干都是破口痛骂不假颜色,甚至特地在书籍上抹去误国权女干姓名以免见到,刘国轩与傅为霖相交数十年深知为人,自然想不到开口闭口忠君爱民的傅老夫子也会被修来馆暗中收买化身间谍,企图借着亲家关系向自己说项劝降,他抚着白须沉吟良久,终觉得除傅为霖外无人可以问计,踟蹰半晌压低嗓音道:「前往琉球秘密购粮的粮船遭遇荷兰战舰突袭击沉大半,就连护卫舰队也是损失惨重,不知傅亲家可曾听说此事?」 说到最后刘国轩面孔微热,虽然护卫舰队损失惨重大半缘于林凤不通海战外行指挥内行,然而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里,总是水师总督识人不明,刘国轩不自禁有些感到羞愧。 听到粮船损失殆尽傅为霖吓了一大跳,他这些时日宅居府邸养病,虽从上门探病的同僚口中得知冯锡范暗中派遣护卫舰队护卫大批粮船前往琉球秘密购粮,事不关己也没多加留意,如今从刘国轩口中听到粮船遭遇荷兰战舰突袭击沉大半,不由地心脏砰砰一阵急跳,腾地站起失声叫道:「粮船竟击沉大半,如此说来粮食危机无法可解?」 他心情激荡宽大衣袖带动茶杯,丁当一声摔落砖地跌成粉碎,然而两人都是无心顾及,没有呼唤婢仆进厅收拾。 傅为霖身为明郑***虽被投散闲置,然而无论台湾如何缺粮绝少不了他的吃食,只是傅为霖自诩忠君爱民,言谈之际时常把苍生百姓挂在嘴边,想到岛内缺粮必定饿殍满地惨不忍睹,枯橘面皮立时现出忧国忧民。 彭德伏在瓦面却是满心欢喜:岛内缺粮明郑上下更加离心离德,姚总督招降议抚必定更加顺利,自己也能升官发财荣宗耀祖,用不着宅在台湾充当间谍担惊受怕。 眼前不自觉又是现出温婉少妇的娇俏身影,彭德咽了口唾沫腹下一阵火热,抬眼向石亭方向望去,见傅绮韵衣衫凌乱星眼迷离躺在刘俊虎怀里,刘俊虎伸手掏摸傅绮韵鼓囊胸怀,眉开眼笑凑在傅绮韵耳边不知说啥风流话语,傅绮韵轻挥粉拳捶打刘俊虎胸口,即使隔得老远彭德还是能够感受到旖旎气息。 有朝一日老子衣锦还乡,定要把孩娃他娘压在身下大战三百回合,好好补偿这些时日的相思之苦。 色迷迷瞧着石亭上演的无边春景,彭德心神一阵荡漾,不知不觉忘记偷听刘傅两人谈话,待到醒过神来已漏过刘国轩向傅为霖讲述银安殿议粮情节,就见刘国轩捧起茶杯喝了口茶水,愤愤然道:「水师战舰用来对敌作战,而不是出海捕鲸,冯锡范异想天开乱出主意,逼迫老夫派遣舰队出海捕鲸替代粮食,丝毫不顾施琅虎视眈眈重兵压境,傅亲家足智多谋,必定能帮国轩出个好主意。」 傅为霖默然良久,徐徐道:「以鲸肉替代粮食自古史书无此记载,然而岛内缺粮冯锡范病急 乱投医,想出此等主意也算煞费苦心,无论如何也值得一试,毕竟吃鲸肉总比啃草根吃树皮强些,好歹能给饥民留条活路。」 刘国轩年幼时期也曾经历灾荒岁月,知道傅为霖此言不虚,饥民饿极起来都能易子而食,哪管鲸肉能否替代粮食,是否会存在营养不良,不过这只是光明堂皇的反对理由,有些龌龊话语不便对立身刚正的傅老夫子当面言讲,他刚微一迟疑,傅为霖就已瞧出端倪,眯着老眼笑问道:「刘亲家素来仁厚爱民,想必不会反对出海捕鲸替代粮食,之所以不肯听从冯锡范出的主意,想必担心计中有计另打算盘?」 刘国轩被傅为霖一语道破心思,心悦诚服暗赞傅为霖目光老辣,凑将过去点头道:「傅亲家说得不错,派遣舰队出海捕鲸只当操演训练,若是平常自无不可,只是当前局势诡谲难明,国轩必须整兵练武以防万一,实不能分散兵力给人可图之机。」 说话声音极是轻微,彭德伏在瓦面听得不太清楚,身子微微一动想要凝神细听,光滑瓦面立时发出动静,刘国轩征战多年何等警觉,目光如电循声张望。 瓦面细缝泄进碎块阳光,落在砖面形成或浓或淡的暗影,刘国轩自下而上瞧不出异状,皱眉沉吟刚要说话,忽地听到屋顶传来喵唔猫鸣,一只肥胖黑猫从瓦面翻腾滚下,有些委屈地喵唔了几声,蓝汪汪眼睛逆着阳光瞧向傅为霖。 刘国轩嘘了口气缓缓坐下,傅为霖抚须轻笑,扬声唤道:「黑虎!」 肥胖黑猫听到唤声腾地跳起,纵入花厅扑进傅为霖怀里,张开猫嘴又是喵唔数声,状似向主人撒娇。 傅为霖伸出手掌抚摸黑猫的柔顺长毛,向刘国轩微笑道:「这是老夫闲居无聊饲养的宠物,惯于翻墙越瓦捣屋腾柜,倒叫刘亲家见笑了。」 屋顶上面彭德僵着身子不敢动弹,额头冷汗在惨淡阳光映照下晶莹夺目,冷风拂过浑身冰凉,刚刚散开的乌云翻翻滚滚卷成一团,像极了彭德起伏不定的复杂心情。 他想不到刘国轩如此警觉,稍有动静立即发现异样,若不是刚巧瞧见黑猫躺在不远处懒洋洋晒太阳,急中生智发出猫鸣,顺手抓起黑猫甩将下去,说不定刘国轩起了疑心命人上屋顶察看,瓮中捉鳖自己只能束手待擒。 诸葛一生唯谨慎,近些时日诸事顺遂有些飘忽的彭德暗暗提醒自己诸事小心,绝不可阴沟翻船前功尽弃。 石亭中间的冰冷石凳上,刘俊虎双手按膝正襟危坐,双眼翻白似乎没有焦点,罗衫半解的傅绮韵红晕粉颊,半推半就跪坐膝间,樱唇吞吐鸡啄米般上下点头,正在上演活色生香的春宫图,然而收敛心神的彭德目不斜视,再也不向石亭瞧上一眼。 老年人闲居无聊饲养宠物自是常事,刘国轩在澎湖也养着条狼犬为伴,听傅为霖出言解释莞尔一笑,也不在意接着道:「傅亲家前些时日奉命出使漳州,自然晓得昔年背叛国姓爷投降***的施琅已经回到福建任水师提督,此人号称海霹雳精通海战,与国姓爷有生死大仇极力主战仇,据密报施琅已奉密旨专征台湾,厉兵秣马整军练武,时刻想要出击澎湖犯我台湾,如此敏感时刻国轩哪能分散兵力,给施琅可乘之机?」 傅为霖听得面皮一紧,脱口问道:「姚总督呢,他不是极力主张招抚议和么?」 他出使漳州与姚启圣秘密和谈,自然晓得姚启圣大力主和,以免平台功劳全都落到施琅手中。 彭德躺在屋顶也是凝神倾听,他身为潜伏间谍消息极是闭塞,施琅联合哈善共同对付姚启圣,大获全胜把姚启圣排挤出平台战事,修来馆主事黄性震也成为乱党要犯抄家灭族诸多机密信息都未曾听说,眼下晓得漳州已经变天,自己身为修来馆潜伏间谍不知日后下场如何,七上八下茫然若失。 刘国轩知道 傅为霖回到东宁府就宅家养病,不明局势变幻也是情有可原,压低嗓门道:「姚启圣暗中指使修来馆黄性震联合天地会永仇和尚出手刺杀施琅,事败之后被***皇帝严旨切责,吩咐再也不许参与平台战事,眼下漳州城里施琅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以此人霹雳习性近期必会率领舰队大举出击澎湖,国轩集中战舰时刻备战还嫌不足,哪能分散兵力自乱阵脚?」 听到秘密投效的姚启圣已遭施琅排挤不再参与平台战事,傅为霖心乱如麻,双手按住桌面面皮抽搐,嘴唇抖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落入刘国轩眼里却是傅为霖听到机密消息极为震惊,紧蹙眉头思索对策,缓了一缓续道:「施琅率军犯台迫在眉睫,此是众所周知的外忧,除此之外还有内患——」 冷厉声音陡地提高八度,「冯锡范不满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以冯家天下取代国姓爷辛苦打下的江山,唯一顾忌便是国轩掌控的水师舰队,国轩深受国恩以身许国,怎能分散兵力给冯锡范可乘之机?」 傅为霖正自失魂落魄,被冷厉声音吓了一大跳,腾地从太师椅上弹起,重重跌坐回去怔忡不语。 第三百八十三章 措辞说降 冯锡范野心勃勃想要取代郑克塽自立为台湾王,司马昭之心明郑上下可谓无人不知,文武官员私下早就议论纷纷,傅为霖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不少清流官员还在傅为霖面前痛哭流涕,慷慨陈词鼓动他利用亲家关系,秘书刘国轩率兵勤王讨平权女干,对此傅为霖不过付诸一笑,自不会书生意气自找麻烦,在他瞧来无论郑克塽还是冯锡范都没有能力据岛称雄,最好出路便是趁着手头有兵,与满清***招抚议和替子孙谋条富贵出路。 否则故乡情节虽然深重,傅为霖可是学富五车的道德完人,哪能被金银美色引诱自甘坠落成为***间谍,不过如同蜀国大儒谯周一样明白时势大局,不肯做螳螂挡车的历史罪人而已。 想到黄性震秘密交给自己的劝降任务,傅为霖勉强按捺惊惧心神,点头道:「刘亲家说得确是有理,台湾如今内忧外患国事惟艰,不过刘亲家以为凭借区区水师之力,就能挽大厦于将倾么?」 刘国轩想不到傅为霖说出如此泄气话语,目光闪烁没有接腔,眉心皱成一团似在思索什么。 傅为霖本想借机劝说刘国轩顺应历史潮流,率领明郑水师降顺满清保全阖门功名富贵,见到刘国轩若有所思,忽地想起亲家素有忠义名声,姚启圣曾屡次遣人劝降都被严词拒绝,甚至当众斩杀使者也明心迹,话到唇边硬咽回去,决定先用言语暗中试探。 主意拿定傅为霖长叹一声,向刘国轩正色道:「刘亲家,老夫当你是自家人说些肺腑言语,出得我口入得我耳,无论对错与否都不能让别人知晓,刘亲家做得到么?」 刘国轩展颜一笑,道:「傅亲家说甚么话,国轩当你自家人才会上门问计,无论对错与否都不会秋后算帐,傅亲家尽管放心就是。」 顿了一顿道:「咱们可是连筋带皮的要好亲家,抄家灭族也是彼此有份,国轩在此立誓,无论傅亲家说出何等反逆言语,除刘国轩外都不会有第三人知晓,若违此誓就让国轩死于炮火之下,死后回归不得故乡。」 彭德听到誓言不禁轻笑,若是老天爷真地有灵,刘总督必定死于炮火之下,死后肯定回归不得故乡。 苍穹乌云四合霹雳轰隆,霹雳闪电次第出现,远近渐渐被暗淡笼罩,急风骤雨近在眼前。 黑猫似乎也听不得刘国轩当众撒谎,从傅为霖怀里弓起身子,对着刘国轩张牙舞爪喵呜了数声。 彭德在瓦面躺得久了难免僵硬,趁霹雳掩护悄悄转动了下身子,目光斜转无意瞟见石亭上面傅刘两人瞧见远近无人愈发大胆,傅为霖卸下半截罗衫露出雪白肌肤,双手撑着石桌弯腰伏背,刘俊虎站在后面按住娇躯急速抽动,双手前伸探入傅为霖胸怀不知摸索些什么,嘴唇嚅动似在喃喃自语,不问可知必是说些情浓言语。 彭德瞧得眼热心跳,明知夫妻敦伦天公地道,即使孔圣复生也不好出言指摘,然而望见两人白昼宣Yin***自不勉情欲难熬,他生怕再被刘国轩察觉动静不敢多瞧,深吸口气偏头转向另一方向,见刘平安与三四名孩童聚在一起大呼小叫,斗蟋蟀玩得不亦乐乎。. 叶落归根是异乡人最大梦想,刘国轩发此誓言傅为霖自是不疑有假,伸手从桌面瓦罐掏出块鱼干喂黑猫吃下,想要取杯喝茶方才发现茶杯已跌成碎片,刘国轩忙另取了只茶杯亲手替傅为霖斟满安吉白茶,笑呵呵静待他开口。 傅为霖喝口茶水定了定心神,眯着眼睛整理了下思路,对刘国轩道:「刘亲家南征北战久历戎机,自然明白当今中原已是满清天下,虽然人人都在倡言反清复明驱除鞑虏,然自吴三桂起兵云南兵败身亡之后,一线复国机会已经全然丧失,若无重大意外变故坐守台湾据地称雄是朝廷最好结局。」 刘国轩闻言黯然点头,面孔阴沉神情沮丧,虽然傅为霖说 话不太中听,然而天下大势确是如此,满清自顺治皇帝入关以来一直宽赋缓刑勤政爱民,天下百姓能够吃饱肚皮哪管君臣大义,吴三桂裹挟三藩之力打出朱三太子名号席卷向北,最终还是兵败身亡抄家灭族,明郑困居台湾弹丸之地,兵孤势弱哪有能力反攻***,不被施琅率领舰队大举攻台就是上上大吉。 傅为霖偷窥刘国轩暗谈面色,心中微喜续道:「台湾是国姓爷千辛万苦开辟的海外基业,四面临海全仗水师抗敌,若能上下齐心共撑危局,想方设法拒满清水师于岛外,同时派遣使者与满清天子议抚谈和,恳请以高丽旧例保全华夏衣冠,说不定就能如同高丽称藩海外,年深日久徐图异变。」 没等刘国轩开口说话,傅为霖话锋一转,道:「老夫前些日子奉命以使者身份前往漳州与姚总督秘密和谈,暗中窥知满清天子心意必欲灭朝廷而甘心,议抚谈和之路已经断绝。施提督号称海霹雳精通海战,与国姓爷有生死大仇极力主战,以台湾区区一岛之力绝无能力长久抵抗满清水师,老夫在此可下断言,无论刘亲家如何精忠报国,朝廷上下如何齐心共力,日久台湾必定归于满清之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天下大势谁都勉强不来。」 彭德躺在屋顶听得暗自钦佩,心想还是文人嘴巴厉害,硬是能把死的说活黑的说白,换成自己哪能如此长篇大论说得娓娓动听。 刘国轩默然不语,凝神倾听傅为霖说话。 傅为霖见刘国轩面色平静,对自己迹近反逆的悖论毫无异样反应,不由地谈兴大发滔滔不绝,「刘亲家精通海战兵马精锐,朝廷水师实力强横纵横无敌,若是倾力与施提督一战胜负还未可知,无奈冯锡范野心勃勃想要夺位称王,明里暗里对刘亲家百般为难,驻军澎湖形同发配,军饷武器全都不肯如数拨给,如今又要刘亲家派遣水师舰队出海捕鲸,老夫敢断言舰队出海之日就是冯锡范作乱之时,到时施琅虎视在外,冯锡范作乱于内,刘亲家兵弱势寡进退失据,除了自削兵权归降冯锡范再无他路可走,可怜国姓爷辛辛苦苦打下的铁桶江山,就此不明不白落入别姓之手,刘亲家日后再无面目见国姓爷于地下。」 说到最后傅为霖本想直接开口劝刘国轩归降满清,话到唇边硬生生憋住,从袖袋掏出手帕装模作样擦拭眼泪,暗抬眼皮窥探刘国轩反应。 傅老夫子毕竟是清流领袖,直言劝刘国轩归降满清有些羞于出口。 刘国轩面色依旧古井不波,凑近傅为霖道:「傅亲家说得极有道理,下一步国轩该如何行事,恳请傅亲家帮忙指条明路。」 说着笑呵呵向傅为霖拱了拱手,傅为霖摸不透刘国轩心意,想了想觉得还是小心为上,沉吟道:「该如何行事就瞧刘亲家做何打算,若是甘愿附和权女干改天换日,那就自愿把兵权交给冯锡范掌控,想必凭着昔日情份冯锡范也不会赶尽杀绝。」 刘国轩拨浪鼓般摇头道:「冯锡范忌惮国轩已久,昔年陈总制也被他设计暗中害死,国轩即使交出兵权也未必能够平安度日,此计绝不可行,还请傅亲家另外指条明路。」 凛冽杀意在眸底深处微微一闪,只是傅为霖端起茶杯正在喝茶,一时之间哪里感觉得出来。 傅为霖放下茶杯故做为难,蹙眉沉思半晌,咬牙轻声道:「既然如此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刚要说出率领明郑水师降顺***的保身妙计,就听门外有人郎声说道:「剩下一条路莫非是让总督大人归降***保全富贵,此计绝不可行,傅大人提也莫提。」 傅为霖听声音极是熟悉,愕然抬头见刘俊虎满脸怒气站在花厅门口,手握腰刀怒目而视,傅绮韵俏面苍白跟在身后,望向自己的目光全无往日的尊敬依恋。 随着说话空中陡地响起轰隆霹雳,一记电蛇横扫苍穹 ,傅为霖心虚胆怯,身子不自禁晃了一晃,枯橘面孔全无血色:两人躲在门外不知偷听到多少,若是张扬出去老夫道貌岸然的君子面目如何保全。 手掌不知不觉用劲揪住颈毛,黑猫被揪得呲牙咧嘴,使劲挣脱纵跃下地,瞬间窜入花丛不见了踪影。 原来刘俊虎傅绮韵躲在石亭上面春风一度好事得谐,男欢女爱彼此都是心满意足,依刘俊虎意思还要继续在石亭卿卿我我恩爱缠绵,傅绮韵毕竟是大家闺秀幼承庭训,觉得白昼宣Yin羞人耳目,眼看倾盆大雨即将来临,见刘俊虎还要腆颜纠缠整理罗衫急步下亭,刘俊虎觉得无趣只得跟着下来,哪料刚到花厅门口就听傅为霖高谈阔论恬不知耻,刘俊虎听得勃然大怒,没等傅为霖妙计出口就喝将出来,把猝不及防的傅为霖惊得目瞪口呆,羞得无地自容。 傅绮韵自幼脑海被老爹灌满了忠君言论,想不到满口道德文章的傅为霖居然是腆颜卖国的伪君子,跟在刘俊虎后头也是眩然欲泣伤心不已。 彭德在屋顶上面也料不到会有如此意外变故,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刘国轩却是板起面孔,冲刘俊虎厉声喝斥道:「大人谈话哪有小儿辈插嘴的份,回去后自领二十军棍,若是不服再加二十。」 刘俊虎听而不闻,只用充血目光冷冷瞪视傅为霖,握住刀柄的手掌青筋直冒,瞧模样若不是碍于岳父身份,就要拔刀冲上砍成两截。 傅绮韵又惊又惧,双手紧紧拉住刘俊虎衣袖,眸光现出哀恳神色。 傅为霖枯橘面孔忽青忽白变幻不定,良久伸掌重重一拍桌面,瞪眼怒喝道:「连老夫的话都没有听明白,就冲撞过来胡咧咧,老夫真是懊悔把宝贝闺女嫁给你这个没有脑子的傻大黑!」 第三百八十四章 讨逆诏书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愕然:傅为霖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难道不是措辞劝说刘国轩率领明郑水师归降满清***? 傅为霖正气凛然满脸怒容,对呆若木鸡的刘俊虎瞧也不瞧,转头向若有所思的刘国轩郎声道:「刘亲家,若是不想为虎作伥帮助权女干,就要想方设法率军勤王,帮助王爷除去心头大患,这才是唯一可行的出路。」 刘国轩呵呵一笑,面色顿转柔和,温颜道:「国轩有此心久矣,该如何行事还请傅亲家出言指点。」 怒目瞪视刘俊虎道:「连话都没听明白就毛毛燥燥冲将出来,大呼小叫全无体统,回去后自领二十军棍,听明白了没有?」 刘俊虎低嗯一声,缓缓松开握住刀柄的右手,搔了搔头有些稀里糊涂,他虽只在门外听得只言片语,然而傅为霖意欲劝降却是再明白不过,如今竟转换成为劝说刘国轩率军勤王助除权女干,如此变幻可让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还不快给老子滚进来,直挺挺杵在门口像啥子模样!」 见刘俊虎站在门口踟蹰不前,刘国轩眸光微闪,瞪目又怒喝了一声,刘俊虎晓得老爹说一不二的刚直脾气,高声答应快步进屋,讪笑着站到刘国轩身后。 傅绮韵想要离开却又禁不住好奇心,转了转妙目跟将进来,一声不响站在傅为霖身后,恰好与刘俊虎站成了对头。 刘俊虎渐渐冷静下来,见爱妻俏生生站在对面,忙挤出笑脸讨好谄笑,傅绮韵却板起俏脸不理不睬,扬起玉颈宛若骄傲白天鹅。 刚尝过甜头就敢对岳父大呼小叫,真是胆肥得可以,公公当面暂且饶你,晚上关上房门再好生算账,若是算得不够满意就跪榴莲罢。 自诩母老虎的傅绮韵想象丈夫跪在床下低声下气百般央求的讨好模样,嘴角抿出似有若无的淡淡微笑,把目不转睛瞟视的刘俊虎瞧得小腹又是一阵火热。 莫非——刘国轩只是故意出言试探,并无降顺满清的异样心思? 傅为霖背心陡地掺出冷汗,毫不理会小夫妻的眉来眼去,对着刘国轩义正辞严道:「台湾基业是国姓爷从荷兰白夷手中血战而得,自当永远归属国姓爷后人,冯锡范趁着王爷薨逝擅自废立,掌控朝政独断专行,直把忠臣义士视为无物,如今又野心勃勃欲要更进一步,朝廷上下人人气愤填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刘亲家掌控水师虎据澎湖,理应率军勤王翦却权女干,忠臣义士必定群起响应,刘亲家必能记录汗青千秋不灭。」 刘俊虎站在旁边听得热血沸腾,插嘴道:「岳父大人说得极是,爹爹手握重兵掌控水师,率军勤王翦却冯锡范只在指掌,日后辅佐王爷反清复明驱除鞑虏,重新恢复汉家大好河山,方才不负汉家男儿平生志气!」 向着傅为霖深施一礼道:「岳父大人莫要生气,俊虎生性鲁莽只听了半截,这就向您老陪罪道歉,若有责罚绝不敢闪避。」 傅绮韵听着豪言壮语美目泛彩,明眸留连丈夫身上显是爱恋不已。 傅为霖却是牙疼般咧嘴苦笑,望向刘国轩抿唇不语。 他已经把话挑明到如此地步,如何决断只能由刘国轩自拿主意。 花厅内外静寂无声,唯能听到粗细不同的喘息,躲在屋顶窃听的彭德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惟恐被花厅诸人听到异样动静。 刘国轩沉默良久,目光在神情各异的三人脸上徐徐扫过,点头道:「傅亲家说得对极,国轩自幼束发从军跟随国姓爷南征北战,自当对郑家子孙忠心耿耿死而后已,绝不容国姓爷血战而得的大好基业落入冯锡范和***之手——」qδ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似乎有难言之隐不便公然出口,傅为霖目光何等老辣,瞧出端倪插嘴道:「刘亲家放心,今日言语出于你 口入于我耳,绝不会再有他人知晓,绮韵你们说是也不是?」 他有意不提刘俊虎,显是对无礼犯上的女婿还抱有怨气,傅绮韵如何听不出来,接口道:「爹爹说得对,俊虎与我绝不会对外人泄露半句言语,若是公公信不过,我与俊虎离开便是。」 说完冲刘俊虎使了个眼色,盈盈转身就要走出花厅,这一招以退为进着实厉害,刘国轩自然不能让儿子媳妇对自己暗生嫌隙,干笑道:「你们误会了,我不是不肯说,只是事关重大不知该如何措辞——」 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压低嗓门肃然道:「今日国轩前往王宫拜见王爷,出宫之前忽地被一名太监拦住,暗中塞过份讨逆诏书,说是奉王爷之命赐给国轩以备不时之需。」 听到讨逆诏书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就连躲在屋顶的彭德也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刘俊虎年轻气盛最是性直,上前一步喜道:「爹爹说得可是真的,王爷终于下定决心出手除却权女干!」 有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明郑水师毕竟是朝廷辖下精锐,若要水师官兵反戈相向进攻东宁府必须足够理由,有了讨逆诏书自然一切不在话下。 刘国轩统辖明郑水师多年威名远震,水师官兵对冯锡范的蓄意为难早就怨声载道,若是郑克塽发布讨逆诏书命令刘国轩率领舰队勤王讨逆,水师官兵有了名义没有一人会公然拒绝。 至于强塞进明郑水师的陆师轮训军官,刘国轩早就派人暗中监视,想必到时也是翻不起风浪。 刘国轩没有像刘俊虎一样喜容满面,冲着厅外努了努嘴,刘俊虎明白意思出花厅巡察了一遍,返回道:「爹爹放心,远近无人暗中窃听。」 刘国轩微微点了点头,抬眼向花厅门外张了张,缓缓伸手从怀里取出块编有四爪蟒龙的明黄绸绫,傅为霖在旁边瞧得清楚,知道确是颁发诏令才能使用的王室锦缎,透过绸绫隐约可以瞧见鲜红的王爷玺印,心脏忽地砰砰剧跳,不由自主有些口干舌躁起来。 刘国轩好生女干滑,明明有讨逆诏书在手也要故意出言试探,若不是刘俊虎无意闯进搅局,老夫岂不是已落入他的圈套,不晓得下场如何。 想到此处傅为霖背心全是冷汗,下定决心日后定要谨慎行事,绝不轻易开口劝降以免惹祸上身。 他之所以接受黄性震招揽答应秘密成为***间谍,设法说服刘国轩率领舰队降顺满清,内心深处打的是一姓双奴左右逢源的大好算盘,先行在***那里挂上号,日后无论成败都能预留后路,自不会真地对***忠心耿耿死而后已,见刘国轩眼下没有降清之意,自然不会真心出言劝说。 刘俊虎伸长脖颈望将过去,讨逆诏书骈六俪四的华丽言辞也是看不明白,只是瞧清郑克塽秘令刘国轩统率明郑水师严加戒备,有朝一日时机成熟立即率军勤王讨平权女干,其中有几句话让刘俊虎看得热血沸腾,「冯逆权女干祸乱王室,发动政变绞杀监国世子在前,软禁孤王骄横跋扈独断专行于后,滔天巨罪罄竹难书,孤王不能忍郑阿斗之名久矣,刘总督三朝元老公忠体国,兹令率领水师将士奉诏勤王讨逆,为讨平冯逆重振王室努力效命!」 「王爷英明!」 刘俊虎摩拳擦掌道:「有了讨逆诏书咱们就拥有大义名份,爹爹啥时候率军勤王讨逆,孩儿必为先锋奋勇直前,除却权女干还大明朗朗乾坤!」 顿了一顿道:「要不要让孩儿带兵先把冯锡范硬塞进来的陆师轮训军官全都抓起来,免得到时碍眼误事。」 他是明郑水师的激进派,早就不满冯锡范掌控朝政为所欲为,把国姓爷辛辛苦苦打下的大好基业搅得一塌糊涂,倡言除却权女干还政王爷,强兵厉马待时而动,一旦时机成熟率军西征讨平***,与明太祖朱元璋一 样重建汉家天下。 刘国轩毫不客气冷声斥道:「该如何行事自有老夫作主,你只需遵令行事即可,着啥子急。」 暗自皱了皱眉,冯锡范硬塞进明郑水师的陆师轮训军官数量不少,若是全部断然处置恐怕日后会引起陆师反弹,若是不事先解决又怕暗中向冯锡范通风报信,如何妥善处理倒要好生斟酌。 明郑水师陆师素来不和,刘国轩老成持重不想引发矛盾,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打疼了哪个都不利维护明郑江山。 「此事容易处理,」傅为霖一眼瞧破刘国轩的异样心思,笑容满面简直就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冯锡范不是硬逼你派遣舰队出海捕鲸替代粮食么,以此名义把陆师轮训军官全都派遣出去,就说加强操演提升海战能力,让那冯锡范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主意甚是高明,刘国轩闻言眼睛一亮,微微点了点头,隔着桌面把讨逆诏书缓缓递给若有所思的傅为霖,。 傅为霖伸手想要接过,心念忽地微动,没有打开就反推回去,竟是半眼也没有多瞧。 刘俊虎瞧得瞠目结舌,不知两位老人打啥古怪哑迷,倒是站在傅为霖身后的傅绮韵见状眸光现出丝明悟,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傅亲家为何不亲手打开讨逆诏书,看个明白判断是真是假。」 刘国轩定定盯住傅为霖的枯橘面孔,缓缓出言询问。 刘俊虎打了个激灵恍然大悟,明郑朝政全由冯锡范掌控,就加王爷玺印都由他掌握,想要伪造一份讨逆诏书还不是轻而易举,爹爹这是老成持重,想让见多识广的岳父大人帮忙判断讨逆诏书真伪。 不自禁对爹爹的小心谨慎感到钦佩,蓦地一个念头浮现脑海:假若讨逆诏书是冯锡范暗地伪造,故意送给爹爹目的何在,难道想要引鱼上钩自投罗网。 霎那之间,刘俊虎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啥都不明白,只觉得背心冷湿湿的满是冷汗。 「讨逆诏书真假刘亲家心知肚明,哪用得着老夫分辨才能判断。」 傅为霖也是缓缓开口,伸手捧起茶杯轻呷一口,气定神闲似乎胜券在握。 第三百八十五章 算无遗策 刘国轩定定瞧了傅为霖半晌,忽地伸掌重重一拍桌面,翘起大拇指赞道:「傅亲家果然阅历丰富,一眼就瞧出讨逆诏书的破绽所在。」 刘俊虎听得稀里糊涂,探头向摆在桌面的讨逆诏书望了一眼,刘国轩心情颇为舒畅,有意考验儿子的眼光,递过讨逆诏书道:「你打开好后瞧瞧,看有啥子破绽。」 刘俊虎顾不得老爹话语的取笑之意,接过讨逆诏书打开细看,以他身份当然不可能收到王爷亲笔谕令,然而镇国公府世受国恩,供奉的各种诏书谕令却是自幼瞧得多了,刘俊虎翻来覆去反复细看,始终瞧不出讨逆诏书有何问题。 刘国轩视若不见,捧着茶杯自顾与傅为霖闲谈,任由刘俊虎在旁边满头大汗疑惑不已,这宝贝儿子文武双全精忠报国,就是事事顺利阅历缺乏了些,若不是好生锤炼哪能顺利接班,确保刘家公侯万代富贵绵延。 可惜——老大老二他们死得早了些,否则自己哪用得着苦心培育这匹没上套头的千里驹。 想到牺牲在战场的儿子刘国轩心头一痛,眼眶微微湿润,他从军以来育有三子,老大在伐清战役中不幸丧身,老二也与荷兰战舰激战中炮身亡,身边惟剩下最得钟受的小儿子,刘国轩虽然严加锤炼不假辞色,却不敢轻易派上战场,担心不小心出事绝了后代。 因此刘俊虎虽然自诩精通海战,却大多只是纸上谈兵,没有真正见识过战场的险恶诡异,养成了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的骄狂个性。 傅为霖已拿定主意观望风色,轻易不出言劝降,心思既定不再先前般患得患失,与刘国轩言笑晏晏,原本有些惨白的面孔逐渐恢复红润。 两位老人都对刘俊虎不理不睬,任由他捧着讨逆诏书翻来覆去猜哑谜,倒是傅为霖见到丈夫冏态于心不忍,俏盈盈走将过去,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低声道:「莫要再丢人现眼,讨逆诏书是真的,你找不出丝毫破绽。」 刘俊虎张嘴结舌,嘴巴张得能够塞进鸡蛋,一动不动仿佛进入石化状态。 瞧到呆傻冏样傅为霖忍不住失笑,丢了个白眼嗔道:「傻瓜,冯锡范掌控朝政玺印在手,想要伪造讨逆诏书还不轻而易举,反倒是郑王爷没有亲政形同软禁,哪能亲笔写下讨逆诏书盖上玺印,真要秘密传诏要公公率军勤王,也是汉献帝的衣带诏更加像模像样。」 顿了一顿续道:「王宫宫卫尽皆都是冯锡范心腹,即使王爷真有诏书敢让太监大模大样在王宫传递,不怕被监视宫卫发现弄巧成拙,反逼得冯锡范狗急跳墙提前动手?」 刘俊虎被怼得无言以对,傅绮韵抿唇浅笑,一把夺过讨逆诏书打开仔细欣赏书法,随口品评道:「这书法写得不错,有些类似宋徽宗的瘦金体,瞧笔法不应是冯锡范亲笔,估摸是哪个心腹代笔,不过诏书语气不行,郑王爷遭到软禁处处受制,哪有心思展示精美文彩,诏书能够说明意思就行了,一瞧就知必定不是王爷亲笔。」 听到品评刘国轩与傅为霖都是对视而笑,刘国轩放下茶杯赞道:「傅亲家真有你的,养出女儿如此聪明机巧,把傅亲家的才气学了个十足。」 傅为霖捻须微笑道:「最后还不是落入镇国公府,便宜了刘亲家与这小子。」 说着白了傻愣愣呆立旁边的刘俊虎一眼,眸光却是现出笑意,显是对年轻英俊说话直爽的女婿也甚是满意。 笑声由轻到重弭满花厅,把紧张氛围一扫而空,刘俊虎得傅绮韵解释方才恍然大悟,英俊面孔由红转白又变青,气急败坏怒喝道:「冯锡范老小子如此狡诈,竟敢伪造讨逆诏书试探爹爹,有朝一日刘俊虎必把老小子抽筋剥皮,悬挂桅杆点天灯!」 傅绮韵又俏巧翻了记白眼,斜视道:「就你那副呆傻冏样?被人卖了也只会帮忙数钱,反过来挨 上千刀还差不多。」 挨千刀的夫妻调笑的恩爱言语,傅绮韵说惯了脱口而出,刘国轩却听得面色微沉,生怕口彩不好儿子有朝一日中彩,冷声喝道:「莫要再胡闹,把讨逆诏书还回来,老夫日后还有用场。」 他是公公身份傅绮韵不敢违拗,小心翼翼卷起讨逆诏书递将过去,刘俊虎忍不住道:「这伪造的讨逆诏书有啥子用场,让孩儿毁了它出口恶气气。」 话未说完又中了一记肘锤,傅绮韵横视一眼,轻声道:「你怎么不用下脑子,冯锡范虽是伪造试探,讨逆诏书却是千真万确,日后万一有变公公以假作真,拿着它勤王讨逆,岂不光明正大有了名份。」 听到这话刘俊虎再次河马般张大嘴巴,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日后若被媳妇卖了必定傻乎乎帮忙数钱。 欣赏地瞅了傅绮韵一眼,刘国轩摇头道:「冯锡范借王爷名义故意伪造讨逆诏书,目的也不全是为了试探——」 嘴角冷笑越发深沉,「陈永华已被冯锡范设计害死,大明三杰只剩得老夫与他二人,无论资历还是威望都是不相上下,老夫掌控水师威慑内外,冯锡范想要篡位夺权必定忌惮,因此伪造讨逆诏书暗中送给老夫,指望老夫真地如他所愿率军勤王,踏入罗网自投死地,待到老夫殒身冯锡范才能放心大胆自立台湾王——」 刘俊虎听得惊心动魄,忍不住又是满腔怒火,高声道:「爹爹既已瞧破冯锡范的女干谋自不会上当,只要爹爹掌控水师重兵在外,瞧那冯锡范如何敢行那篡位之举!」 瞧着正气凛然浑然不通官场争斗的宝贝儿子,刘国轩忍不住暗自摇头,他征战多年从来都是一步百计算无遗策,哪会刘俊虎想得那么简单,只是深沉心思不便当众说出而已。 他抬头扫视厅外天空,见原本晴朗的苍穹遍布乌云,电闪雷鸣轰隆不绝,本该倾洒而下的暴雨却迟迟没有来临,脑海不由自主冒出李长吉的名句「黑云压城城欲摧」,内心深处黯然微叹:明郑天下内外交困诡谲难明,自己年纪已老想要精忠报国做个纯臣,不晓得能否守得甲光向日金鳞开,有生之年实现国姓爷反清复明驱除鞑虏的遗愿。 想到三十多年前在厦门见到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少年将军,刘国轩眸光微现晶莹,怔怔望着满天风云不言不语。 彭德在花厅屋顶伏了好久,即使大雨倾盆也是不敢稍动,直到刘国轩在傅为霖的极力邀请下,领着刘俊虎前往后院内堂饮宴,花厅周围再无人影方才翻身纵下屋顶,瞬间窜入花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彭德身处险境自然小心谨慎,纵下屋顶前曾仔细观察,确定没有婢仆行走方才放心下跃,哪料距离花厅不远被藤萝枝蔓遮得严严实实,任谁也不会躲进的荆棘丛深处一双明亮眼睛正瞅着自己,半声不吭哪能察觉异样。 彭德在树影花丛间躲躲闪闪,幸喜绝大多数婢仆都前往后院服侍,一路行来侥幸没有撞见行人,他过街老鼠般溜进房屋换好干净衣衫,方才嘘出口气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在床头,拧着眉毛风车般急速思索。 原本以为明郑内外交困人心浮动,傅为霖凭仗亲家关系必能成功说服刘国轩归降朝廷,他是明郑水师总督驻扎澎湖掌控精锐水军,只要答应率军归降郑逆就再无兵力可用,郑逆走投无路只能降顺朝廷,自己定下大功必定能够升官发财,功名利禄享用不尽。 哪料刘国轩竟是精忠报国的死脑筋纯臣,瞧今日情形必定死心塌地效忠郑逆,如此一来黄主事费尽心力收买傅为霖全都成了无用功,战场之上武力至上,傅为霖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卖弄唇舌,如此酸迂文人对平台战事毫无用处。 想到平台战事彭德浑身一激灵,陡地想起刘国轩曾提起姚总督受到排挤,平台战事由福建水师提督海霹雳施琅全权负责 ,不由地有些茫然若失:自己是修来馆秘遣潜伏明郑的间谍细作,以前从来都是接受黄主事发出的指令,如今姚总督既已倒台,黄主事不问可知必被投散闲置,自己若不能及早攀附新的主子,平定郑逆论功行赏哪有果实可分。 彭德潜伏明郑耳目闭塞,还不晓得修来馆主事黄性震已被定以乱党罪名抄家灭族,否则更要心惊肉跳坐卧不安。 思索良久不得要领,彭德憨厚面孔扭曲变形宛若凶煞,阴冷眸光渐渐现出锐芒:刘国轩掌控明郑水师重权在握,无论姚总督还是施提督都视为大敌,自己只要牢牢抓住刘国轩这条大鱼,想方设法逼迫刘国轩背叛郑逆降顺朝廷,立此大功还愁得不到主子赏识。 只是——刘国轩一心想做郑逆纯臣,自己该如何设法逼迫他背叛郑逆降顺朝廷? 紧蹙眉头慢慢松开,彭德嘴角渐渐抿出阴险笑容,刚欲躺到床上歇息就听到脚步声响,打了个激灵赶忙起身推开窗户探头外望,见傅小姐从镇国公府带来的独养儿子刘平安跳跃着从窗前跑过,见到自己伸舌头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将过去,挂在腰间的短剑随着跑动起伏不定。 见到刘平安彭德也不在意,吱呀一声关闭窗户,和衣躺在木床上面,不多时屋里就响起震耳欲聋的鼾声,与隐隐可以听闻的沉闷霹雳彼此应和。 第三百八十六章 好玩秘密 刘平安踩着水坑一路急跑,刚要拐进后院月亮门就见傅为霖手持葛杖,在贴身丫鬟青莲搀扶下缓步走出,瞧见宝贝外甥身上尽是泥污,小脸黑一块白一块恍若刚从灶房钻出,怔了一怔扬声叫道:「平安你躲到了哪里,浑身上下脏成如此模样,被你娘瞧见小心皮痒。」 刘国轩领着刘俊虎上门探病,傅为霖于情于理都要盛情款待,百般挽留下刘国轩答应留在傅府晚宴,只是辰光还早便坐着闲聊,傅为霖刚才受到惊吓出了层冷汗,被凉风一吹浑身粘湿湿的好不难受,便让傅绮韵刘俊虎陪着刘国轩,自己告罪回房换衣,哪料迎头撞见了刘平安。 傅为霖只有傅绮韵独养爱女,对精灵调皮的刘平安也是疼爱有加视若己出,明知以镇国公府身份刘平安绝不可能过继给自己,每次见到都是和言悦色,若有要求无不满足,傅绮韵出手管教也是尽力维护,因此刘平安与佬爷甚是亲近。 见到傅为霖刘平安停下脚步,嘻笑道:「佬爷,我到荆棘丛中挖蟋蟀,你可千万莫要告诉阿妈,否则以后我就不陪佬爷玩耍。」 听刘平安言语有趣傅为霖不禁失笑,抚着白须点头道:「佬爷绝不告诉你娘亲——挖到了几只蟋蟀,若是有多分只给佬爷玩玩?」 斗蟋蟀乃是国朝时尚,从古至今都有爱好人士,南宋蟋蟀宰相贾似道亲笔著《蟋蟀经》,明朝促织天子朱瞻基流连忘返,傅为霖年轻时也喜好斗蟋蟀,到了东宁府成为清流领袖方才渐渐罢手,如今见刘平安说得有趣,童心大起开起了玩笑。 刘平安孩童心性自然不晓得傅为霖纯是作弄,细眉一搭现出沮丧神色,垂头丧气道:「平安最厉害的威武大将军被公鸡啄了去,斗蟋蟀再也不是小胖他们敌手,刚才在荆棘丛中挖了一阵啥子都挖不出来,佬爷若是想要,日后平安挖到蟋蟀送佬爷一只。」 偏过脑袋想了想,道:「最厉害的不能给佬爷,我还要与小胖他们斗蟋蟀,顶多分只最瘦最弱的给你。」 傅为霖闻言不禁莞尔,贴身丫鬟青莲也不自禁抿嘴微笑,凑趣道:「公鸡竟能啄了战无不胜的威武大将军,小少爷哪用得着挖蟋蟀,索性拿公鸡与小胖他们对敌,瞧哪只蟋蟀是公鸡的敌手。」 刘平安横了青莲一眼,摇头道:「那只可恶公鸡已被平安一刀斩了鸡头,再也横行不了」,从腰间拔出短剑炫耀晃了晃,冲青莲高声道:「你走到旁边去,我有好玩秘密要与佬爷分享,可不能让你也听见。」 青莲故意瘪了瘪嘴,转头用询问目光望向傅为霖,傅为霖暗想小小孩娃哪有秘密,说不定又是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顽童冏事出来卖弄,也不在意摆手道:「你走远些,莫要不小心听到小少爷的好玩秘密。」 青莲娇脆脆答应一声,故意装出委屈模样,慢腾腾走到月亮门边,对着坑水倒影细心整理妆容。 哪个姑娘不爱俏美,贴身丫鬟青莲年方二八正当妙龄,自然也不例外。 「这下没人偷听你的好玩秘密,快些说与佬爷知晓。」 傅为霖嘴角现出宠溺笑容,伸手抚摸刘平安乌黑头发,柔声说道。 古人有言生子肖母,刘平安俊眉俏目像极了幼时的傅绮韵,傅为霖见到就想起爱女盘绕膝下笑语承允的依恋模样,自然溺爱万分视若己出。 刘平安有些不适地甩了甩脑袋,抬眼扫视站得远远的青莲,确定不可能偷听自己说话,凑到傅为霖耳边轻声道:「刚才我躲在荆棘丛中挖蟋蟀,瞧见彭侍卫大鸟般从花厅屋顶飞将下来,佬爷你说好不好玩?」 听到这话傅为霖大吃一惊,手中葛杖咚地一声落地,失声惊呼道:「怎么!你瞧见了——」 正在美滋滋对影自怜的青莲被高了八度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抬头向这边远远望将过 来。 刘平安也被惊呼吓了一跳,退后半步委屈道:「佬爷,你喊这么响干嘛,好玩秘密都要被青莲听见了。」 傅为霖挥手止住想要过来的青莲,脑里急急转着纷杂念头,定了定神强笑道:「平安说得秘密确实好玩,佬爷跟你定个约,这秘密只能由你我两人分享,别人谁也不许告诉。」 刘平安怔了怔,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疑惑问道:「连阿妈,阿爹,爷爷都不能告诉?」 「当然不能告诉!」 傅为霖下意识提高嗓门,见刘平安眼珠骨碌碌转动现出迷惘表情,知道不给出充足理由必定不能满足好奇心,想了想轻声道:「彭侍卫是我特地让他上房练功,以便能够高来高去来去自如,如果你告诉别人传得尽人皆知,彭侍卫一生气不肯再上房练功,日后还如何行侠仗义行走江湖?」 刘平安自幼听惯侠义故事,平生最渴望的便是成为大侠见义勇为扶贫济困,尽管傅为霖慌急之下编出的理由尽是破绽,他却信以为真绝不怀疑,转了转眼珠讨价道:「要平安不告诉阿妈阿爹爷爷也可以,日后佬爷要让彭侍卫交我高来高去的武功,还要带着平安行侠仗义行走江湖。」 傅为霖暗自伸手抹了把额上冷汗,俯身拾起葛杖干笑道:「平安既然有此愿望,佬爷自会告诉彭侍卫,尽管放心就是。」 刘平安心中欢喜,脆生生高声答应,踩着水坑又要向前跑,傅为霖一把拉住,紧张问道:「你到哪里去?」 「我要回房换干净衣衫,免得阿妈瞧见骂平安。」 傅为霖吁出口长气,僵硬身子无力倚靠在石径旁边的樟树上面,浑然不顾青苔污秽染了绸衫,望着刘平安蹦跳远去的身影眸光泛出冰冷寒意,渐渐又现出些许迟疑。 私通***叛逆卖国,倘若张扬出去必定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若是旁人傅为霖必定毫不迟疑杀人灭口以防泄密,然而刘平安可是自己的唯一外甥,哪能狠下心肠断然处置。 察言司特工神通广大无事不侦,傅为霖虽是文人却也晓得厉害,知道府里必定潜伏察言司密探窥伺动静,刘平安不晓得厉害口无遮拦,万一有口无心张扬出去—— 傅为霖怔怔思索踟蹰难决,就连贴身丫鬟青莲走到旁边也没有察觉,忽地感觉一只柔软手掌搀住自己,打了个激灵差点软倒瘫地,见到熟悉身影方才醒过神来。 「老爷您怎么啦,小少爷告诉您啥子好玩秘密,居然把老爷吓成这副模样?」 见傅为霖面色惨白眼神迷茫,青莲浑然不知他方才心中念头百转,搀着傅为霖碎步向前嘴里唠叨,眸光现出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贴身丫鬟青莲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求知年纪,自然也想知道刘平安说的到底是啥好玩秘密,竟把性格素来深沉的老爷也吓成这副冏样。 傅为霖渐渐恢复常态,呵呵笑道:「小小孩童还能有啥好玩秘密,平安刚才告诉老夫说他把公鸡埋在荆棘丛中,待到投胎转世成为厉害蟋蟀再行挖出,必能百战百胜成为蟋蟀之王。」 青莲附和笑了笑,心里却还是有些疑惑:小少爷的秘密确实好笑,不过怎么能惊吓到老爷。 傅为霖自然无心与她细说,走出数步道:「你先回去吧,到厨房看看饭菜准备得怎样,莫要失礼怠慢了亲家老爷。」 明郑缺粮紧衣缩食的自有贫苦百姓,以傅为霖***地位自然不愁吃食,厨房知道老爷喜爱美食,诸多精美菜肴俱都齐备,哪用得着青莲亲自前去察看。 青莲觉得老爷举止有些古怪,只是不敢多嘴过问,答应一声急步转往另一方向,浑然想不到即将大祸临头。 傅为霖立在原地冷眼望着青莲走远,原本笔挺的身躯瞬间佝偻下来,持着葛杖 思忖片刻,慢慢顺着石径走向彭德的房间。 彭德作为贴身侍卫住处距离傅为霖房间不远,傅为霖没有走近就听到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响,心里突地窜起无名火气,抬眼环视远近不见有人,抬起葛杖在房门用力拍击数下。 呼噜声响立时停止,过了片刻听到房里传出警惕声音,「哪个?」 「是老夫,快些开门!」 听是傅为霖彭德才打开房门,探头向周围望了望,轻声问道:「傅大人,找俺有事?」 傅为霖没有回答,冷着面孔闪身进屋,彭德见傅为霖神情严肃知道必有要事,怔了怔缩回身子关闭房门,暗中用手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钢刀。 傅为霖一眼瞧在堆在屋角淌着雨滴的湿衣,拧眉瞪目冷声问道:「我与刘国轩在花厅谈话,你躲在屋顶偷听?」 「你怎么——没有,绝对没有!」 彭德下意识惊问,说了半截忽地悟过神来,腆着面孔矢口否认。 傅为霖冷眼瞪视彭德,直到憨厚面孔僵硬笑容渐渐消失,方才冷笑道:「彭侍卫,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切莫在老夫眼皮底下耍手脚,黑虎由我从小亲手饲养,它的叫声老夫会听不出来,只是不想说破让刘国轩察觉端倪。」 彭德闻言如遭雷击,退后一步坐倒床上,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傅为霖踏前一步,狞声道:「老夫既已不幸上了贼船,与你已是绑在一起的蚂蚱,自然不会泄露机密自寻死路,可是你做事怎么如此不谨慎,居然被老夫贴身丫鬟青莲瞧见从花厅屋顶跃下,幸亏她跑来告诉老夫,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彭德讶然抬头,惊道:「青莲,她怎么——」 傅为霖葛杖顿地,打断彭德的话语,断然道:「老夫已把她稳住,暂时不会对外乱说,你要找个机会解决了她,做好手脚莫要让人发现破绽,否则一旦泄密后果如何,自然用不着老夫多说。」 彭德憨厚面孔浮起凛冽杀气,没有说话重重点了点头。 傅为霖冷哼一声,扶着葛杖缓步出门,慢慢走向不远处的房间,他在背后没长眼睛,瞧不见彭德望向自己背影的目光充满阴霾。 第三百八十七章 晚宴风波 傅府晚宴极为丰盛,海陆皆备琳琅满目,丰盛菜肴摆满了宽敞桌面,菜色以湖州清淡口味为主,不乏刘国轩喜欢的闽南特色菜,还有刘平安的最爱烤鸭鸡翅,老幼咸宜皆大欢喜,傅为霖为了安排晚宴也是煞费苦心。 饥荒岁月无衣无食苦熬时日的永远是苦哈哈,对高高在上衣食无忧的权贵阶层来说,永远不知粮食紧缺为何物。 明末士大夫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对日常饮食花费重金百般挑剔,万历年间有着救世宰相之称的名臣张居正就是出了名的美食顶流,一餐百菜犹言无下筷处,万历五年张居正老父重病去世,炽手可热的首辅张居正奉旨回老家江陵归葬,沿途官员百般逢迎争相讨好,准备的菜肴更是争奇斗艳花样百出,张居正却是一道都瞧不上眼,直到无锡官员事先讨教随行官员,特地遣人前往京师聘请名厨按照张居住口味精心供奉,张居正方才大快朵颐吃了个痛快,事后张居正夸奖无锡官员道:“本官春旨南归奔波万里,至此方才得以一饱”,奢侈程度可想而知。 无锡官员有幸供奉精美菜肴入得首辅青眼,从此升官发财自不待言,傅为霖出身湖州安吉世家,承袭明末士大夫奢侈习气也是极其讲究饮食,府里聘有专做湖州菜的名厨,厨艺精巧刀工细腻,端上来的菜肴色香味俱全,险些能让人吞掉舌头,刘国轩常年居住军中素来与官兵同甘共苦,对口舌之欲不太讲究,面对滋味精美的美食也不自禁食欲大开,接连与傅为霖碰了好几杯乌程酒。 饭桌上面众人有志一同,只是聊些寻常养生话题,没有再拿军国大事说事,酒宴氛围渐渐和谐,杯盘交错谈笑风生。 傅为霖担心刘平安多嘴饶舌无意泄露机密,刘国轩生性精细说不定听出些许端倪,因此假借疼爱外甥特地让刘平安坐到身边,万一多嘴泄露就可立即设法制止,不过刘平安没了傅绮韵管束大吃大喝,鼓着腮帮塞满食物,眉开眼笑用力咀嚼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多嘴多舌说三道四。 傅绮韵见到刘平安吃食囧态,好几次隔着桌面瞪眼冷视,刘平安仗着佬爷护身故意视而不见,依旧津津有味大嚼特嚼,恨得傅绮韵暗自咬牙切齿,思忖饭后回府定要好生管教,不背熟《三字经》莫想上床睡觉。 转头望见刘俊虎左手持着酒杯,右手拎着骨头,啃一口骨头喝一口酒,酒气熏天不亦乐乎,不由地狠瞪了一眼,暗想父子两人都是同样的吃货,待会回府要把挨千刀的踢下床,跪足榴莲软言央求方能遂他心愿。 想到这里傅绮韵怒从胆边生,趁着两位老人碰杯敬酒没有留意,伸出纤指在刘俊虎腰肉狠掐一把。 刘俊虎疼得哎哟一声,抬头瞟向坐在旁边的傅绮韵,见她拧眉瞪眼正冲自己不停运气,忙扔下骨头讨好谄笑,目光在傅绮韵粉嫩红唇转了转,有些醉意的眼神立时现出痴迷。 傅绮韵哪里不晓得他的龌龊心思,当着爹爹公公不好发作,狠狠挖了刘俊虎一眼,想起石亭里面的旖旎风情,俏面也渐渐粉红起来,眼波流转愈增妩媚。 小夫妻的眉来眼去自然瞒不过两位老人的深沉目光,却都熟视无睹不以为异,毕竟人人都曾经年轻过,他们也晓得小别胜新婚的道理。 傅为霖见刘平安自顾埋头吃喝渐渐放下心来,趁着兴致接连喝了好几杯,枯橘老脸现出酡红,手持酒杯不住向刘国轩劝酒,道:“刘亲家,这是老夫特地从湖州老家带来的乌程酒,酒味醇香万金难买,刘亲家可以多喝几杯,尝尝老夫家乡酒的味道。” 说着用银筷敲击桌面作歌,醉眼朦胧曼声吟道:“吴娥声绝天,空云闲裴回。门外满车马,亦须生绿苔。尊有乌程酒,劝君千万寿……” 他自幼熟读四书五经,素以忠君爱民自诩,出于功名富贵暗地投靠鞑子充当间谍未免心中有愧,回到东宁府后每日都是心惊肉跳怔忡不安,睡梦之中时常见到冤死的和谈副使蔡英血流满面向自己索命,夜半惊醒抱着枕头坐到天亮,暗地里香火纸烛不知焚烧了多少,如今醉意上来学着曹孟德对酒高歌,放浪形骸一抒胸臆聊解苦闷。 刘国轩武夫出身粗通文墨,瞧着傅为霖的酸丁狂态肚里暗笑,不好拒绝又饮了一杯,沉吟问道:“傅亲家吟得好诗,不晓得出自何人,讲些甚么。” 傅为霖醉眼迷离刚要回答,傅绮韵抢着道:“这是唐朝诗人李贺作的《拂舞辞》,赞美湖州乌程酒世间美味,能够让人饮之忘忧——” 她不欲多说随口解释了数句,夹手夺过傅为霖手中酒杯,轻声埋怨道:“爹爹,您老喝多了,还是吃些米饭罢。” 想要叫唤傅为霖贴身丫鬟青莲盛饭,抬头却见站在旁边伺候的是另一名丫鬟画屏,蹙了蹙眉不悦道:“青莲呢,小妮子跑到哪里去了,连府里规矩都不晓得。” 傅为霖年纪已老脾气甚是古怪,起居饮食诸多细节只有常年服侍的青莲才能精准把握,因此每次饮食青莲都要守在旁边伺候,傅绮韵见得多了习以为常,见青莲不告而别擅自走开,心里自然有些不太高兴。 被傅绮韵数落画屏有些诚惶诚恐,轻声辩道:“老爷说青莲另有要事脱不开身,因此吩咐奴婢在这里伺候。” 傅绮韵随口一问并不在意,刚想吩咐画屏盛饭,哪料醉眼朦胧的傅为霖听到青莲两字忽地清醒过来,睁大眼睛问道:“青莲怎么了,有没有出现意外?” 听到这话众人都是一怔,刘国轩目光闪动若有所思,傅绮韵脱口问道:“爹,你老人家喝糊涂啦,怎么晓得青莲会发生意外?” 说到最后语音颤抖,背心不自觉渗出冷汗,隐隐觉得老爹说出此话并不只是口误。 傅为霖愣怔了下,见众人目光炯炯望向自己,想了想方才忆起说了什么,暗自懊悔酒醉误事,居然把心思当众说将出来。 脑里急急思索如何圆谎,故作茫然拍了下脑门道:“前些日子青莲跟我诉说,说她专心门前往天后宫求了签,言道近些时日可能会遭遇血光之灾,心里难过不晓得如何破解,老夫当时还好言好语劝慰了几句,说是君子不语怪力乱神,签书都是胡说八道做不得数,然而青莲还是郁郁不乐老是担心出事,老夫多喝几杯脱口说将出来,惹得诸位笑话。” 举杯向刘国轩笑道:“刘亲家莫要理会婢仆细事,难得碰面多喝几杯。” 他想要随口圆谎轻轻揭过,众人听了傅为霖的解释都是半信半疑,只是不好公然说些什么,傅绮韵却是嘘出口气,拍着丰满胸口道:“原来如此吓了我一跳,不过天后宫签书还是有些灵验,青莲日后要出门可要留神,莫要真地出现血光之灾。”33 盈盈俏目向刘俊虎剜了一眼,眼眸里面溢满情意,刘俊虎自然晓得妻子忆起昔年两人在天后宫一见钟情,假借求签互表情意,日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旧事,搔着头发嘿嘿一笑,插嘴道:“绮韵说得不错,天后宫签书极其灵验,想当初平安就是向天后娘娘求来,爹爹还特地嘱咐孩儿给天后娘娘重塑金身还愿,大家还记得么?” 经他一提众人都笑将起来,眼看此事就可以轻轻揭过,埋头自顾吃喝的刘平安忽地抬头道:“佬爷说谎,下午平安还曾见过青莲姐姐,说她在天后宫求了上上签,注定姻缘得谐好事成双,还特地给了平安一颗糖果,告诉平安莫要告诉别人,尤其不要告诉佬爷。” 孩童嘴里自然不会说谎,众人微噫一声,疑惑目光齐齐望向傅为霖,瞧他如何开口解释,傅为霖想不到被刘平安当众揭破,老脸羞得通红,念头急转思索如何把谎圆将过去,就在这时听到急促脚步声响,一名家丁跌跌撞撞跑将进来,被门槛拌了一跤也顾不得,急忙爬起向傅为霖禀报道:“禀老爷,青莲她,她——” 他奔跑甚急呼吸粗重,结结巴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傅为霖见此模样哪能不晓得青莲必定出现意外,暗想彭德怎么不迟不早在此时动手,若被刘国轩留意说不定会多生波澜,见家丁脸白气喘一时说不话来,故意装出气恼样子把银筷重重顿在桌上,森然问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青莲怎么了?” 傅府尊卑分明规矩甚多,家丁被傅为霖言语一吓,忙又喘出几口粗气,惶急道:“青莲不小心从假山石亭跌将下来,摔在山石上跌死了。” 听到傅为霖一语成谶,青莲果真遭遇血光之灾出现意外,众人心里都是大震,青莲不过是贴身丫鬟地位极低,若是平常跌死也不过花费几两烧埋银子,根本无需傅府主子多花心思,然而此事处处透着古怪,傅为霖缘何要当众说谎,青莲难道果真死于意外? 厅堂里面鸦雀无声,南洋进口渗了沉香的贡烛发出哔波声响,愈发显得厅堂静得可怕,傅为霖面色变了数变,挥手示意报讯家丁出去,举起酒杯强笑道:“一名丫鬟算不了甚么,老夫自会吩咐多给银两好生安葬,刘亲家再干一杯,莫被俗事搅了雅兴。” 刘国轩推杯而起,微笑道:“傅亲家莫要客气,国轩年轻时候也曾学过忤作,许久未用有些技痒,如今已经酒饱饭足,一起过去瞧瞧如何?” “爷爷说得对极,平安也要跟着爷爷去瞧热闹!” 没等傅为霖答话,刘平安抢先放下鸡翅跳起嚷道,他生性好奇素来胆大,听到府里出现死人不仅不怕,反而跃跃欲试想要跟去瞧热闹。 至于年幼孩娃不宜见到死人,平安长大之后可是要跟爷爷一样上战场杀敌立功,哪能区区尸体都不敢观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八十八章 虚惊一场 傅为霖晓得刘国轩已生出疑心,若再饰辞推拒未免显得心虚胆怯,只得苦笑一声放下酒杯,拱手道:「刘亲家既然有兴致不妨过去瞧瞧,青莲这小妮子不晓得哪辈修来的福份,竟得镇国公亲自光顾验尸。」 刘国轩微笑道:「国轩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征战多年早就见惯了尸体,偶尔客串回忤作没甚要紧。」 忤作是古时官府检验尸体提供验尸报告的衙差,类同当今社会的法医或验尸官,提供的验尸报告往往能够直接影响案件结果,是衙门问案缉凶必不可缺的重要人物,只是历来由贱民担任,社会地位极其低下,子孙后代禁绝参加科举考试,尤为士大夫所不齿,刘国轩此言虽是自嘲,却也杜绝了傅为霖寻找借口阻止验尸的异样心思。 被刘国轩如此一说,傅为霖更加不能推拒,打了个哈哈索性率先站起,扶着葛杖颤巍巍走出厅门,肚里暗骂彭德杀人灭口太过迅速,不待刘国轩父子离开立即动手。 青莲自然没有瞧见彭德潜伏花厅屋顶窃听谈话,傅为霖之所以蓄意栽赃吩咐彭德设法取她性命,一者青莲身为丫鬟地位低贱,即使意外身死也是无人留意,傅为霖身为主子随便就可遮掩过去,二者想要借机给彭德一个警告,提醒他小心谨慎莫在外人面前露出破绽,哪料彭德动手杀人不迟不早,恰在刘国轩饮宴之时家丁抢进报讯,而且傅为霖杯弓蛇影画蛇添足,平白引得刘国轩生出疑心,非要亲自前去瞧瞧青莲尸体。 青莲即使被查出冤死也不要紧,怕的就是刘国轩顺藤摸瓜追查杀人凶手,万一牵扯到自己身上怎生得了。 这时天色已晚繁星满天,家丁持着灯笼前头引路,傅为霖边慢步行走边紧张思索对策,心神不定七上八下,被酒精濡红的枯橘老脸渐渐有些惨白,佝偻身子不停咳嗽,落在旁人眼里仿佛旧病复发一般。 刘国轩笑呵呵跟在傅为霖身后,负着双手似乎漫不在意,只是眸光冷厉隐现锐芒,若是熟悉刘国轩性格便知道已生出杀心。 他倒是不曾怀疑傅为霖会暗中指使家丁杀害贴身丫鬟,只是傅为霖提到青莲时表现异样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如今东宁府遍布间谍细作,傅府说不定也有密探化名潜伏,万一能从青莲身上寻出些许线索也是有利无害。 傅为霖面色惨白失魂落魄,就是傻瓜也瞧出有问题,刘俊虎二话没说跟着便走,傅绮韵心悬老爹想要跟将过去,却见刘平安一个虎跳蹦下椅子,抢到前头笑嘻嘻当先领路,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快步上前一把揪住耳朵,厉喝道:「你要干甚么,皮痒了又想讨打不是!」 刘平安疼得咧开了嘴,见是娘亲不敢还手,苦着小脸用力挣扎道:「我也要跟去瞧瞧,看青莲姐姐死后到底变成啥子模样。」 这世上居然还有看尸体的癖好,傅绮韵气得俏脸乌青,拧住耳朵的力道不免加重了数分,喝斥道:「小小年纪瞧啥子死人,你不晓得冤死之人不得投胎会化为厉鬼,专门寻孩娃索命替魂么!」 刘平安伸手从腰间拔出短剑,梗着脖颈道:「平安不怕,有阿爸给的短剑啥厉鬼都能劈成数截!」 嘴里说话拔出短剑对空虚劈数下,风声呼呼甚有力道,却被傅绮韵劈头盖脑打了几记暴栗,招手唤过名丫鬟抱住刘平安,自己紧跟刘俊虎后头急步走向假山石亭。 两人说话声音清清楚楚传入傅为霖耳中,傅为霖听到厉鬼索命心头一紧,暗忖青莲细算起来可以说是死在自己手里,莫遮也要来寻自己索命,假装没有听见加快了脚步。 刘平安自然挣扎哭闹不肯,傅绮韵板着俏脸浑没理会,紧跟刘俊虎身后一言不发,瞧着傅为霖躬腰曲背佝偻前行,时不时发出剧烈咳嗽,满头银发在烛火映照下耀眼生辉,瞧模样竟比先前憔悴了十倍还不止,眼前蓦地现出出 嫁前老爹心疼爱怜情景,心里一酸险些坠下泪来。 蓦地一个冰冷念头浮现脑海:青莲之死莫非真地与老爹有关? 傅为霖早年丧妻不曾再娶,贴身丫鬟青莲年轻貌美性格温柔,且与老爹日夜接触难免生情,说不定傅为霖霸王硬上弓来了个一树梨花压海棠,肆意欺侮青莲终于有了身孕,为了保命老夫子道貌岸然名声暗地指使家丁杀人灭口,才能提前预料到青莲必会出现意外。 傅绮韵越想越真,珠泪盈盈泫然欲泣,暗地埋怨老爹寡廉鲜耻,一大把年纪还要干出欺侮丫鬟的羞人事体。 这时傅为霖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急步行走不小心被石头拌了一跤,佝偻身子险些踉跄摔倒,傅绮韵下意识抢前搀扶,握着老爹胳膊只觉触手生凉,更大疑团浮现脑海:且不说傅为霖年纪已老能不能行使人道,强逼贴身丫鬟暖床服侍算不得多大罪过,顶多生出孩子娶作小妾给个名份,实在没有必要杀人灭口自找麻烦。 既然如此——老爹为何能够提前预知青莲出现意外,而且还编造谎言说青莲有血光之灾?难道真地不是杀人灭口免却麻烦? 傅绮韵聪明机智细心谨慎,只是绝料不到平日口口声声忠君爱民的老爹居然会私通***沦为间谍,自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傅为霖杀人灭口的理由。 傅为霖持着葛杖踉跄前行,被女儿温暖手臂搀扶心里温暖,微微点头笑道:「好女儿,有劳你了。」 傅绮韵满腹疑团却又不好说话,轻声应道:「爹爹有事女儿自当服其劳,只要爹爹身康体健松鹤绵延,女儿就心满意足。」 傅为霖身子轻微抖颤,不再说话继续前行,傅绮韵感觉老爹的胳膊愈发冰冷,如同寒冰丝毫没有温度,一颗芳心不由地越发沉将下去。 不一刻众人来到假山前面,就见人声喧闹火把通明,阖府婢仆全都聚在一块山石前面,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竟比瞧大戏还要兴奋刺激。 国人都有聚众围观的八卦情节,何况青莲跌下假山摔死近在眼前,哪能不唾沫横飞谈兴大发。 见到老爷过来家丁丫鬟赶忙让开道路,数人擦着眼睛想扮出难受哭泣模样,然而眼皮干涩哪有丝毫泪痕。 傅府管家傅安是傅为霖早年从家乡带来的亲信书童,跟随多年忠心耿耿,正站在人群中间指手画脚高声吩咐,瞧见老爷忙迎将上来,行礼道:「老爷,些许小事自有老奴处理,哪用得着麻烦老爷与镇国公亲自过来。」 说完对着缓步而行的刘国轩深深一揖,刘国轩知道他自幼陪伴傅亲家读书,颇为迂腐讲究上下尊卑,微微点头大刺刺道:「青莲尸体在哪里,让老夫过去亲眼瞧瞧。」 傅安呆了呆,转头瞧向傅为霖,见他面色惨白身子微微抖颤,显是听说贴身丫鬟出现意外变故心神不宁,不敢违拗连声答应,亲自引着刘国轩来到假山底部的一块山石旁边,就见一名身材苗条的青衣丫鬟仰天躺在地上,额骨破裂满头鲜血,长发遮盖瞧不清本来面目,身躯僵硬微现淡淡尸斑,显然早就已经死去。 山石约有脸盆大小,脑浆鲜血淋漓可见,显是青莲下坠撞击的致死凶物。 刘国轩知道青衣丫鬟必定就是冤死青莲,他南征北战哪种尸体没有见过,甚至枕着支离破碎的尸骸就能若无其事喝酒吃饭,青莲死状虽惨却也瞧不在眼里,大踏步上前围着尸体转了转,弯下身子摸了摸僵硬程度,仔细瞧了瞧死不瞑目的大睁眼睛,察看了粘在山石上的脑浆鲜血,抬头估摸假山石亭与山石的距离,知道青莲必是坠落而死无疑,只是不晓得凶手是哪个,与傅为霖又有何关联。 想到傅为霖刘国轩转头张望,却见傅为霖由傅绮韵搀扶站在不远处,嘴唇嚅动不知念叨些啥,拍了拍手掌高声道:「傅亲家,你也过来 瞧瞧,看青莲到底死于何人之手。」 傅为霖正自心虚胆怯,生怕冤死青莲冤魂不散附身索命不敢上前,不住口轻声念诵波罗蜜心经向满天神佛祝祷,陡地听到叫声吃了一惊,差点摔掉葛杖又要瘫倒在地。 他定了定神刚要说话,眸光陡地瞟见挤在人群中的彭德,见憨厚面孔毫无表情,目光碰撞微微摇了摇头,不动声色把身子缩入人群中间。 间谍细作永远要泯然众人,尽量避免引起旁人关注,彭德奉命潜伏东宁府时日长久,自然通晓这个道理。 傅为霖虽然不太明白彭德摇头含意,隐约之中感觉自己思路似乎出了岔子,精神陡振握紧葛杖,不用傅绮韵搀扶就提足向刘国轩走将过去。 刘国轩站在青莲尸体旁边,深沉目光在傅为霖身上转了转,问道:「傅亲家,你觉得到底是谁杀死了青莲?」 傅为霖枯橘面孔僵了僵,还未回答就听站在旁边静静注视的傅安现出诧异神色,插口道:「哪个杀死了青莲,凶手不是已被逮住,就押在假山那边。」 嘴里说话伸手指向假山另一边,只见数名手持棍棒的彪悍家丁左右一分,现出名双手绑缚缩成一团的黑瘦汉子,嘴角淌血伤痕累累,显是受过不少苦楚。 傅为霖见此情景才真正放松下来,身子微软险些一屁股坐倒地上,只觉得晚风吹过遍体生凉,原来不知不觉浑身竟已渗满冷汗。 原本以为是彭德奉命杀人灭口,哪料最后却只是虚惊一场。 第三百八十九章 见色起意 刘国轩料不到竟会出现如此场面,抬眼瞟视衣衫褴褛面黄饥瘦的黑瘦汉子,沉吟片刻问傅安道:「他就是杀害青莲的凶手,刚才怎么没见你提起?」. 傅安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地道:「国公大人刚到就吩咐要瞧青莲尸体,小的还以为国公大人另有打算,因此不敢随意惊动。」 刘国轩滞了滞,一时竟然无话可说,傅为霖在旁边见刘国轩红脸变紫,生怕恼羞成怒当场发作,忙插嘴道:「这汉子到底是何身份,怎会潜入府里杀害青莲,傅安向镇国公说个明白,免得镇国公疑心另有他情。」 说完话呵呵笑了数声,抚着白须胸怀大畅,他既已晓得不是彭德暗中出手杀害青莲,原本绷紧的心情忽地莫名轻松,语中带刺暗讽了刘国轩一句。 不过傅为霖确实不晓得黑瘦汉子缘何杀害青莲,内心深处也是未免有些好奇。 傅安应了一声刚要说话,就见刘国轩摆了摆手,大踏步走到黑瘦汉子面前,目光冰冷上下打量,良久沉声问道:「真地是你出手杀害青莲?」 刘俊虎沿路行来一言不发,生怕傅为霖与青莲之死有啥子干联,自己面对岳父爱妻不晓得该如何处理才好,如今见凶手另有他人,瞧傅为霖轻松模样必定事先不知情,心情不知怎地忽转轻松,仿佛沉重巨石砰然落地,上前半步拔出钢刀,架在黑瘦汉子颈上恶狠狠道:「快些说实话,否则老子一刀叫你见阎罗!」 黑瘦汉子哪里经历过如此场面,钢刀架颈骇得面如土色,裤裆变黄散发屎尿臭味,围观人群无不捂鼻皱眉退开。 刘俊虎见此模样晓得黑瘦汉子必是经不起惊吓的怂货,哼了一声收起钢刀站到旁边,见傅绮韵倚着假山冷眼旁观,忙向她讨好谄笑。 傅绮韵冷哼一声视若无睹,扬起雪白颈宛若骄傲天鹅盈盈走到傅为霖旁边,小心翼翼伸手搀扶,感觉原本冰冷刺骨的胳膊忽地有了温度。 她心里有些诧异,只是大庭广众不好多说什么,忽见刘平安不知什么时候溜将过来,挤在人群中间探头探脑,怒从心头起刚想喝斥,刘平安哧溜一声闪入假山后面,瞬间不见了踪影。 彭德挤在人群中间一言不发,静静听着众人轻声议论,憨厚面孔丝毫没有异样。 黑瘦汉子浑身哆嗦抖颤了一阵,灰黄眼珠骨溜溜一阵乱转,忽地趴在地上对着刘国轩咚咚磕头,眼泪鼻涕杂成一团,哭叫道:「老爷大人,俺王阿大杀人偿命无话可说,求老爷大人赏个痛快,莫要零碎割刀受尽痛苦!」 他见刘国轩衣饰华贵神态威猛,周边婢仆瞧向刘国轩的眼神极为恭谨,晓得必是能够作主的大人物,心里陡地生出丝希望,咚咚咚不住磕头,不过片刻脑门就已红肿见血。 刘国轩冷哼一声,沉声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出手杀害青莲,老实交待还能赏你个痛快。」 王阿大抖抖颤颤想要从地上爬起,却因双手绑缚一时挣扎不起来,刘国轩见状又是一声冷哼,攸地从腰间拔出佩刀,疾劈而下王阿大手上绳索应声而断,没有伤到半分肌肤。 这一招无论眼光还是力道都是高明之极,彭德缩在人群中间眸现锐芒,想不到刘国轩年纪虽大宝刀未老,一身功夫半分没有搁下,自己日后若是对敌可要小心应付。 围观婢仆见状都震天价喝起采来,有些想要讨好刘国轩的谄媚之徒叫得尤其高声。 傅为霖却是嘴角微撇目现不屑,他是饱读诗书的儒士,素来瞧不起舞刀弄枪的武夫,若不是刘国镇是堂堂镇国公,与自家又是亲家关系,说不定还要腹诽数句。 王阿大似被凛冽刀风吓得呆了,好一会方才哆里哆嗦从地上爬起,伸手擦拭满脸的鼻涕眼泪,落入众人眼里更觉可恶可怜,只听他哑声说道:「小的 住在武定里王家庄,前些日子发洪水房屋田地全被淹了,全家七口单单逃的小的一人,庄里族人也都病的病饿的饿死得精光,小的没粮食吃只好啃树叶树皮,听人说东宁府遍地黄金不愁吃食,便跟随难民逃将过来,哪料东宁府百姓也正在饿肚皮,小的想要干活没人收留,沿街乞讨没人给饭,饿得前心贴后心,差点饿死在街头。」 刘国轩面无表情静听述说,他身为镇国公自然不愁吃食,虽然晓得岛内缺粮饿死饥民无数,城里乡下哀鸿遍野死者枕籍,却是缺乏切身感受,如今听面黄饥瘦的王阿大亲口述说感觉有所不同,幼年遭受饥荒阖家逃难凄惨情景历历重现眼前,不自禁重重叹了口气。 傅为霖微眯双目似听非听,傅绮韵刘俊虎都是张着嘴巴像在听传奇故事,他们身处权贵阶层从没有饿过肚皮,自然不太理解底层百姓的艰难苦辛。 倒是不少婢仆出身低贱受过没饭吃的苦楚,相互对视低声啜泣,和着习习凉风仿佛阴风袭面,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彭德憨厚面孔也是现出悲伤,眸底深处却是隐现喜意,显是巴不得饿殍满地颗粒无收,饥民作乱有利满清发兵平定郑逆。 王阿大吸了吸鼻子,一管肉虫似的鼻涕哧溜一声缩将回去,微掀眼皮偷窥刘国轩面色,见到如电目光忙又低垂脑袋,呜咽道:「小的不甘心就这么饿死烂在街头,随处乱走想要偷些吃食填饱肚皮,刚巧来到老爷大人府上,见墙壁有个狗洞便钻将进来——」 说到这里他吞吞吐吐说不下去,原来王阿大本意不过溜到厨房寻些食物,不熟悉路径到处乱窜,见到婢仆身影便躲入花丛里面,躲躲闪闪一直来到假山前面,蓦地抬头瞧见青莲倚着石栏坐在石亭里面,亭亭玉立分外迷人,他在王家庄时就是游手好闲的混混,见到有几分姿色的大姑娘便走不动路,见美女当前登时把肚饥也忘得一干二净,窥视周围无人,蹑手蹑脚爬上假山窜进石亭。 这时夜幕降临星光朦胧,青莲坐在石亭里面哪晓得王阿大闯入,听到脚步以为是意中人到来,慌忙站起想要上前迎接,却被***焚身的王阿大迎头一把抱住,臭烘烘嘴唇顺势向粉嫩面颊亲将过去。 青莲感觉有些不对,定睛一看来人尖嘴猴腮衣衫褴褛,竟是从来没有见过,慌得一把用力推开,柳眉倒竖怒斥道:「你是何人,胆敢跑到这里调戏本姑娘,本姑娘若是叫嚷起来,侍卫马上就会拥将过来,你可得有好果子吃。」 她本想疾言令色把王阿大吓走,哪料王阿大许久没有见过女色,精虫上脑利令智昏,哪里还顾得厉害,见石桌上面摆着盒糕点,顺手取过大口吞咽下肚,肚腹微饱越觉***难熬,凑将过去笑嘻嘻道:「眼下只有俺们两人,姑娘若敢叫嚷老子马上就是一刀,瞧是侍卫的腿快还是老子的刀快!」 嘴里说话掏出防身短刀抵在青莲胸前,青莲见到锋利刀尖骇得俏脸变色,想了想从怀里摸出数两碎银递将过去,轻声道:「大哥莫要吓我,这里有三两银子足够大哥前往妓院逍遥,妹子全当没有瞧见大哥,大哥也好心饶过妹子罢。」 王阿大见到碎银夹手夺过,随手放入袖袋里面,青莲见状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却见冰冷刀尖又抵将过来,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掌探入怀里乱摸,她又羞又怕不敢高声叫嚷,只得左躲右闪用力撑拒,渐渐被王阿***到了石亭角落。 「你***不成恼羞成怒,出手杀害青莲姑娘?」 刘俊虎听到这里忍不住高声怒喝,眸光冷冽杀气毕露,他生性光明磊落,最是瞧不起欺压良善的地皮流氓,听王阿大竟想***青莲怒气劫生,原有的几丝可怜心思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傅绮韵却是想起白天自己与丈夫在石亭里面的旖旎情景,浑身燥热仿佛火烧,不自禁抬头向石亭方向望去,却见刘平安 笑嘻嘻坐在假山上面,居高临下瞧着热闹,双腿凌空不停晃荡,丝毫不感觉害怕。 傅绮韵暗生怒气,想要高声叫嚷却怕吓着儿子,星眸微转不声不响奔上假山。 「小的哪敢,」王阿大被刘俊虎的凶形恶相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辩解道:「小的与青莲姑娘无冤无愁,哪会起意杀人,用短刀威吓也不过想要讨些便宜,哪料,哪料——」 他吞吞吐吐一时说不出口,眼珠骨溜溜乱转想要寻些借口,刘俊虎啪的一记耳刮子甩将过去,厉喝道:「莫给老子吐半截吞半截,不老实说话小心你的脑袋!」 刘国轩对王阿大为人极为鄙夷,冷眼旁观不开口阻止。 王阿大被耳刮子打得口鼻淌血,疼痛之下再也顾不得饰词推诿,跪倒地上对着刘俊虎连连磕头,哭叫道:「小的确实没有起意杀人,青莲姑娘自己往后退却,不小心跌下假山方才摔死,与小的着实没有关联。」 刘国轩暗暗点头,心想王阿大此言应无虚假,瞧青莲额头伤痕确是高空坠落身亡,只是傅为霖怎能提前预料青莲必定出现意外,言行举止颇为可疑。 他沉吟着想要说话,却听到旁边有人哀声哭泣,哭声凄惨悲痛欲绝,竟似仿佛死了娘老子一般。 第三百九十章 真相大白 听到哭声众人都吃了一惊,齐齐转头望将过去,见一名身材高瘦,相貌普通的青年家丁蹲坐地上号啕大哭,滴滴眼泪夺眶而出滚落面颊,火光映照下宛若晶莹珍珠闪闪发光。 见青年家丁哭得古怪,刘国轩刚想喝问,就听傅为霖变色斥道:“傅德,好端端的你捣啥子乱。” 嘴里喝斥脚步却并不动弹,显是瞧出青年家丁哭声甚哀,说不定与青莲有甚关联,正好在刘国轩面前帮助自己逃脱嫌疑。 傅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地纵身跃起,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持了块拳大石头,恶狠狠向瘫在地上的王阿大脑门砸去,这一下猝然而发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想要上前拦阻已来不及,刘国轩恰好站在王阿大前面,飞起一脚把傅德踢了个筋斗,连手中石头也远远甩脱出去。 傅德势若疯虎又要扑上撕打,被数名健壮家丁死死拉住,刘国轩冷哼一声,瞧出傅德虽然挥舞双手乱踢乱打,使的全是乡下佬打架式样,不成章法显是没有半分功夫,走过去啪地甩了记耳光,沉声喝道:“发啥子疯,有何委屈从实道来。” 刘国轩常年练武掌力极大,一巴掌打得傅德嘴角出血,傅德的混沌脑子渐渐恢复清醒,咬牙切齿望着面如土色的王阿大,扑通跪在刘国轩面前连连磕头,哭叫道:“镇国公,请您老把那无耻狗贼千刀万剐,为我那可怜的青莲妹子报仇雪恨。” 他脱口说出妹子两字,与青莲的亲密关系不言而喻,围观婢仆不少晓得两人私下相好,低声议论暗暗点头,觉得傅德挺身而出为青莲鸣冤,不枉了两人相好一场。 傅为霖却是面色铁青怫然变色,他自诩规矩森严尊卑有序,贴身丫鬟与府里家丁偷偷相好却不知晓,见不少婢仆眼里都现出羡慕神色,暗想等刘国轩走后必要好好整顿家风,杜绝男女私恋的不正风气。 只是眼下还需傅德说明真相洗脱嫌疑,因此傅为霖强忍怒气并不开口,冷眼观望刘国轩如何审案惩凶。 彭德缩在人群中一声不响,眸光现出玩味神色,显然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刘国轩沉着面孔没有言语,刘俊虎见傅德颇重情意,倒是有几分看重,插嘴道:“你好好把事情说清楚,王阿大这个淫贼老子必不轻饶。” 王阿大听到这话浑身颤抖,瘫软泥地站不起身,傅德厌恶地啐了一口,垂泪道:“青莲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我们自幼青梅竹马极是要好,约定长大之后结为夫妻生儿育女,哪知,哪知——” 忆起旧事傅德面色惨然,抽泣着一时说不出话,众人晓得必定发生了重大变故,导致青梅竹马被迫分离,心里惨然无人插嘴,静静听傅德往下述说。 傅德抽泣了一阵,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我们本是安居乐业快活度日,哪料青莲六岁那年生蕃出山烧杀抢掠,满村汉人都被凶残蕃人屠杀干净,我与青莲侥幸逃脱行乞度日,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东宁府,借宿在天后庙后的花子房里,哪知好巧不巧碰上人贩子,欺青莲年幼无知,趁我出门行乞强抱而去,从此青莲就不知去向。” 听到这话刘国轩目光忍不住瞧向傅为霖,心想青莲必被卖入傅府成为丫鬟,莫非傅亲家私买婢仆干出呒良心之事。 明郑律例沿袭前明,官宦人家不禁买卖婢仆,然而必须身世清白来历清楚,否则主家也要受到官府追究。 青莲为人贩子拐卖身世不明,傅亲家私下买卖显是有违律例。 傅为霖如何瞧不出刘国轩的异样目光,摇头道:“府里婢仆素来都由傅安管理,老夫从来都不过问,青莲来历也是不知。” 沉脸向站在旁边的傅安喝道:“青莲到底是怎样买来,快些向镇国公说清楚,咱家是清清白白的良善人家,你若老糊涂做出欺心之事老夫必不轻饶!” 听到老爷语气森然傅安不禁色变,然而青莲卖到府里已有多年,他一下子哪里记得清楚来历,吱吱唔唔一时说不出话来。 傅为霖气得持杖要打,傅德拦住道:“老爷莫要责罚管家,人贩子把青莲拐去后养了数年,本想长大些卖入妓院接客受苦,哪料青莲拼死抗拒不从,人贩子无奈之下伪照身份卖入傅府,与傅管家全无干联。” 傅为霖嘘了口气收回葛杖,傅安服侍多年忠心耿耿,他故意作出责骂模样自是演戏给刘国轩观瞧,显得大公无私全无干系。 “小的行乞归来不见青莲发疯般到处找寻,无奈人海茫茫人贩子藏得隐秘哪里寻得着,小的万般无奈只得边行乞边找寻,年纪稍大前往酒楼当伙计,慢慢有了些许积蓄,有人见我孤苦无依劝我寻户人家上门成为赘婿,我心中牵挂青莲始终不肯答应。” “有一日小的前往天后宫闲走,天后娘娘极为灵验有求必应,小的稍有闲暇都要前往磕头祈愿,求天后娘娘保佑小的能够早日寻回青莲妹子,同时天后宫女眷往来极多,小的也暗自存了心愿,万一天后娘娘垂怜刚好撞见青莲妹子,岂不是心想事成皆大欢喜。” “许是小的祈祷被天后娘娘听入耳中,小的磕完头刚要出宫,恰好撞见青莲妹子陪着小姐来到天后宫焚香祈福,小的年纪已大面貌改变,青莲妹子一时认不出来,不过小的对青莲妹子无时或忘,见她长得与过世姆妈简直一模一样,当下一眼就认将出来。” 这时傅绮韵从假山上抱了刘平安下来,刚好把这段话一字不漏刚入耳中,不由地俏脸飞红娇艳欲滴,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与刘俊虎就是焚香祈福时恰好撞见,一见钟情方才结成姻缘。 想到这里妙目情不自禁瞟向刘俊虎,刘俊虎恰好转头望将过来,显是也已忆起了旧事,双目对视情爱绵绵,一时之间忘却身处暗夜之中,感觉天长地久恩爱永远。 刘平安却是嘟着小脸大不高兴,偎在娘亲怀里不住踢腾,只是惧怕母威不敢发作。 傅德说到天后宫撞见青莲稍微停顿,显是正在回忆旧事,众人也不出言相催,火把呲呲声中惟闻粗重喘息,王阿大瞪大眼睛瘫坐地上,嘴唇翕动不知嘟囔些什么。 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有些懊悔不该见色起意,甚至不该潜入傅府自投死路。 “小的欣喜欲狂却不敢惊动小姐,悄悄跟随亲眼瞧见青莲妹子进了傅府,以后经常在傅府周围逡巡,总算等到青莲妹子从府里出来,当即拦住说明真相,青莲妹子对幼时情景还有依稀记忆,与小的抱头痛哭难分难舍,按小的主意当时就要带青莲妹子悄悄离去,青莲妹子却说老爷待她很好,当初卖入傅府给了人贩子五十两白银,她要足额偿还方才跟着小的堂堂正正离开。” 听到五十两白银刘国轩暗自点头,觉得这个卖身价钱还算公道,瞧向傅为霖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 傅为霖也是暗松了口气,悄悄抹去额头冷汗。 “小的舍不得就此离开青莲妹子,劝说无效之后索性也卖身进入傅府,与青莲妹子整日相见情感日增,原本想要凑足卖身银两后再行堂堂正正离开,哪料青莲妹子竟被这无耻贼子见色起意,推落假山摔跌山石上面,枉自送了性命。” 说到最后傅德忍不住怒火上升,捏紧拳头又想上前撕打,被数名家丁死死抱住不能动弹。 王阿大这时已知必然无幸,宛若人形傀儡呆坐地上不言不动,对周围一切都仿佛视若无睹。 刘国轩沉吟了一阵,问道:“青莲缘何暗夜孤身前往石亭,莫非是你私下约她碰面?” 傅德摇头道:“青莲妹子约小的在石亭碰面,说是有喜事要跟小的当面诉说,小的也不晓得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眸光现出悔恨,他听到青莲石亭约会急着想要前往,只是奉命端菜伺候不得机会,哪料晚了一会竟已人鬼殊途,再也见不到亲之念之的青莲妹子。 刘国轩微微点头,向刘俊虎道:“你前往青莲房间,搜寻有无异样物事。” 刘俊虎点了点头,刚想吩咐丫鬟引路,傅绮韵生怕搜出碍眼物事妨害傅府清名,忙道:“我引路带你过去。” 刘国轩目视小夫妻肩并肩匆匆离开,怒目瞪视瘫坐地上的王阿大道:“王阿大,你见色起意致人死命,无论如何也饶不得性命,眼下还有何话要说?” 王阿大瘦削面孔惨白无血,瘫在地上宛若泥团,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让人瞧了不自禁生起厌恶心思。 过了会刘俊虎傅绮韵匆匆返回,刘俊虎手上捧着一包碎银,差不多约莫五十来两,众人这才晓得青莲之所以约傅德私下密会,原来要告诉情郎已凑足卖身银两。 众人面色精彩纷纶,各怀心思轻声议论,不少怀春丫鬟都是眸现泪花,显是为两人的真情爱恋感动莫名。 愿得有情郎,白首不相离,世间痴情女子哪个不想与意中人和谐美满,然而最终又有哪个真能白首到老恩爱如初。 瞟了眼沉吟不语的刘国轩,傅为霖长叹一声对傅德道:“你与青莲既是青梅竹马,老夫也不与你为难,你这就自行去罢,日后寻个女郎安生度日——” 话未说完却见傅德凄然一笑,截住话头道:“青莲妹子已经不幸丧命,天下虽大傅德还能到哪里去,老爷不必大发善心。” 嘴里说话忽地从怀里掏出柄雪亮匕首,扑将过去一刀插进王阿大后心用力搅了搅,随即拔出往颈项一抹,滚烫鲜血泉水般从伤口急喷出来。 众婢仆骤出不意都吓得高声惊叫,刘国轩也是面色惨然,瞧着傅德急步奔到青莲尸体旁边,俯伏上面就此不动。 青莲之死至此真相大白,虽然刘国轩心里还有疑团尚未解开,然而瞧在亲家脸面不好对傅为霖翻脸盘问,只得吩咐将两人尸体好生埋葬,在地下做一对永不分离的恩爱夫妻。 至于王阿大的尸体自然拖将出去扔了喂狗,以傅府地位自然无人说三道四,指责滥用私刑伤害人命。 事情已了刘国轩兴趣索然,告别傅为霖想要返回镇国公府,傅绮韵与刘俊虎夫妻重逢自然也要随同回去,傅为霖巴不得刘国轩早些离开免得察觉破绽,假惺惺挽留了会,借口疼爱外甥坚执要刘平安在府,生怕小孩子嘴杂无意说出什么,平白惹得刘国轩又生疑心。 孩娃忘性大,过些时日自然把好玩秘密忘得一干二净,到时就不怕无意说出真相。 傅绮韵想着与刘俊虎夫妻缠绵,刘平安带在身边确有不便,晕着脸道:“爹爹年纪已老,平安生性又极淘气,怎么好意思劳累爹爹费心。” 话没说完刘平安就从傅绮韵怀里腾地跳下,手舞足蹈高嚷道:“平安要留在佬爷身边,不跟阿妈阿爹回镇国公府。” 眉眼弯弯喜笑颜开,显是想到能够脱离娘亲管束自由自在,欢喜不禁发出银铃般的快活笑声。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九十一章 反冯同盟 漫天乌云被滚雷般的连环霹雳轰开无数裂缝,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如同利剑划破长空,倾盆大雨伴着电闪雷鸣滂沱而下,衣衫褴褛的流民乞丐瑟缩躲在街角,麻木眼神注视雨水冲刷下的灰暗世界。 如果不是遭受百年未遇洪灾,如今的乡野已处于农忙时节,绿油油的庄稼想必格外旺盛喜人。 遭遇洪灾侵袭房倒屋塌一无所有的流民乞丐张八七懒洋洋躺在街角,无神目光望着被雨幕浸得朦胧的浩渺苍穹,想起农忙时节一家忙碌的温馨岁月,嘴角不由自主现出一丝喜悦,瞬间就被咕噜噜的饥饿肠鸣冲得无影无踪。 卢泽面色阴郁,持着雨伞漫步街头,望着风雨交加下簌簌发抖的流民乞丐面沉如水,茫然眼神愈发现出苦痛。 “冯都事,你愿意追随本王参加反冯同盟,扶助郑王爷从权奸冯锡范手里夺回权柄,反清复明恢复汉家天下?” 轰隆隆一连串震天霹雳,卢泽被轰隆巨响震得打了个激灵,眼前蓦地现出宁靖王朱术桂意味深长的复杂目光,神情惘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日他离开徐家不久就被扮成年老儒士的朱术桂强拉上车,劝说参加反冯同盟齐心协力对付冯锡范,卢泽掌管察言司多年,自然不会对暗中成立的反冯同盟毫无耳闻,只是抱着中立态度有意不向冯锡范禀报,想不到朱术桂竟然亲自出面劝说,想必以为自己被冯锡范硬逼致仕心怀怨恨,必定愿意参加反冯同盟。 反冯同盟——真地救得了汉家天下? 忆起朱术桂在马车上舌绽莲花苦口婆心,卢泽禁不住摇头发出苦笑,反冯同盟汇聚的都是些朝政争斗失败的失意官员,以及自诩忠君爱民的清流儒士,虽然热情高涨到处奔走串连,然而无兵无权不通战阵,仅凭热血勇气真能对付得了老奸巨滑手握重兵的权奸冯锡范? 即使侥幸政变成功郑克塽重掌大权,卢泽对困居台湾孤立无援的明郑政权能否苟延残喘也不看好,虽然反清复明驱除鞑虏口号喊得震天响,对天下局势稍有见识的都知道满清入关多年早已坐稳江山,明郑政权内外交困苟延残喘,面对大敌只有上下齐心共抗外侮,若是党争内斗只能加速灭亡。 然而台湾毕竟是国姓爷辛辛苦苦打下的海外抗清基业,大批不甘沦为鞑子奴才的前明遗老遗少赖以生存,自己自幼就以忠君爱民为志向,国姓爷待自己有知遇厚恩,难道眼睁睁瞧着国姓爷打下的铁桶江山落入权奸之手? 卢泽在冷清街头毫无目的缓步行走,理智告诉他反冯同盟绝难成功,忠君思想却又提醒莫要任由权奸横行,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手中雨伞被吹得歪斜,密密麻麻的雨点劈头盖脸砸将下来,砸得卢泽一个哆嗦恢复清醒,抬头注视方才发现不知不觉竟走已走到崇明巷旁的小吃夜市,远远可以望见徐家大门半开半闭寂若无人。 想到徐家父子卢泽嘴角现出微笑,他虽在东宁府多年结识了不少文武官员,然而都是利益结合尔虞我诈,真正能够吐露心思的惟有徐家父子,特别是徐国难提出的让岛别走另辟反清基业观点让素来观念保守的卢泽耳目一新,下意识抬步想要走向徐家与徐国难对膝长谈,走出数步却又迟疑停住脚步,犹豫目光渐渐坚定起来,转头窥视身后无人尾随,掉转方向闪进另一条街道。 穿街越巷行走了好一阵,卢泽悄无声息拐进条不为人知的僻静小巷,快步走过五六间紧闭门面,在最里边民房前停下脚步,再次转头确认无人尾随跟踪,蹙起眉头迟疑良久,终于伸手抓住长满铁锈的门环,前轻后重敲击了三下。 紧闭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相貌粗豪的彪形壮汉探出半个脑袋张了张,见是卢泽轻轻点头,一言不发让开身子。 卢泽认出彪形壮汉便是那日替朱术桂驾车的马夫,自是绝对信得过的铁杆亲信,点了点头不发一言,撑着雨伞迅速闪进木门。 彪形壮汉迎将过去行了个礼,轻声道:“王爷就在厅堂里面,小的还要奉命守门,请卢大人自行过去。” 卢泽听到朱术桂真地在里面,眸光现出复杂难明的异样情绪,迟疑片刻举步缓缓走向厅堂。 彪形壮汉静静瞧着卢泽远去背影,嘴角下撇似乎发出冷笑,探头不见小巷内外有何异样动静,转身轻轻关上木门,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 简陋厅堂大门紧闭,十余名服色各异的人士坐在椅上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不休,瞧言谈举止显然都是熟面孔,说到兴奋处连声音都变大起来。 “俺手上有一营精兵,驻地距离总制府不过三里,只要王爷一声令下,俺马上就可以率领兄弟夜袭总制府,把冯锡范那个胆肥欺主的权奸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程将军莫要过于轻敌,冯锡范打老了战焉能没有防备,总制府侍卫众多都是百战老兵,凭你那区区百来名巡捕哪能攻下,莫若设法多联络些忠臣义士,谋定而动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打仗讲的是出敌不意,如今洪德统领军队前往武定里镇压蕃人,东宁府满打满算不过万余军队,兵力空虚正是动手良机,俺手上虽然只有一营人马,大家伙府上家丁凑拢起来也有数百,只要赤胆忠心拼命死战,不信冯锡范老贼逃得了公道,俺们天天躲在暗处骂娘,难道就能骂死冯锡范?” “依本官的主意,除去冯贼还在其次,最紧要的是确保郑王爷平安无事,如今宫卫统领张永常是冯贼的铁杆心腹,如果不能事先设法把他除去,万一事泄必定谋逆弑主,到那时国姓爷无后,本官到了地下也无面目见他老人家。” …… 厅堂最中间的木椅坐着容貌古朴的青袍老者,宽衣大袖儒士打扮,听着众人七嘴八舌争吵不休,始终说不出个结果,虽然脸上依然洋溢笑意,眉目却渐渐有些不耐起来。 厅堂外面传出轻微脚步声响,青袍老者闻声抬头望去,刚好瞧见卢泽小心翼翼把湿透竹骨伞放在厅门口,眸光不自禁现出喜色,站起身笑道:“卢都事,你总算肯过来了。” 见到卢泽进门高谈阔论的众人都闭上嘴巴,相互对视眸光微现惧意,大家都是官场中人,自然认得大名鼎鼎的察言司前都事,虽然卢泽已被迫致仕不再掌管察言司,然而人的名树的影,号称无所不侦的特工前首领哪个不惧怕。 “下官卢泽拜见王爷。” 卢泽整肃衣冠,神色恭谨向青袍老者躬身行礼,转头向众人微微点头,自行在靠近厅门的椅子坐下,众人忙不迭拱手还礼,乱哄哄好一阵吵闹。 青袍老者就是宁靖王朱术桂,他知道台湾是国姓爷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绝不容旁姓占据,对占据名义的朱家子孙更是严加防范,因此渡海来到东宁府一直谨守藩王本份,表面悠闲自在不过问政事,暗中却与郑克塽结盟设法对付冯锡范,厅堂内坐着的都是苦心拉拢过来的反冯同盟官员,有文有武数量不少,无奈大多手中无兵徒叹奈何。 冯锡范掌控朝政专横跋扈,明里暗里得罪的官员可是不少,都被朱术桂采用各种手段秘密拉拢,卢泽虽然被迫致仕悠游林下,毕竟掌管察言司多年根基深厚,若能参与反冯必起作用,因此上次刚走出徐家大门就被朱术桂暗中请上马车,责以君臣大义要他参加反冯同盟。 卢泽虽然不满冯锡范专权误国,骤闻消息还是有些犹豫,朱术桂便留下联络地址,要卢泽考虑成熟自行上门。 他知道卢泽被迫致仕是受冯锡范逼迫,自是不担心暗中向冯锡范告密,如今卢泽冒着大雨前来,说明已经愿意参加反冯同盟,朱术桂手下又添得力干将,焉能不喜出望外。 朱术桂如此热心参与倒也并非全都为了郑克塽打算,虽然国姓爷精忠报国时刻以大明忠臣自诩,然而朱术桂心知肚明,明郑江山并不属于朱姓,有朝一日反清复明即使北伐成功,坐上至尊宝座的必定不是朱氏子孙,说不定还要学洪武皇爷假戏真做,借着海难把朱氏子孙全都置于死地。 皇位面前容不得半点仁慈,郑克塽又何能例外。 朱术桂虽然迫于形势不问朝政深自隐晦,然而若有机会从别姓手里夺回权力,却也不能不怦然心动,趁着冯郑争斗你死我活,积极奔走暗中设法渔翁得利,让朱氏子孙能有自保之力,这正是宁靖王打的如意算盘。 见卢泽抬眼打量坐在厅堂的众人,朱术桂抚须笑道:“卢都事莫要拘束,坐在这里的都是信得过的忠臣义士,卢都事尽管放心就是。” 卢泽身为察言司前都事,当然认得坐在厅堂里面的明郑官员,除张将军掌管一营巡捕勉强算是手中有兵外,其余官员都是手无寸铁的儒雅文官,虽然下笔千言纵横无敌,论起打仗都是不通军事的门外汉,心里不自禁暗暗担忧,对反冯同盟的前景并不如何看好。 权奸冯锡范老奸巨滑手掌重兵,陆师官兵俱在掌控,光凭这些无兵无权光会卖弄嘴皮的官员,真地能够战胜权柄在握牢牢掌控东宁府的冯锡范? 更逞论郑克塽被冯锡范牢牢捏在手心动弹不得,万一狗急跳墙挟为人制,反冯同盟又何以破除死穴。 卢泽执掌情报工作深知发动政变极其不易,对反冯同盟能否成功深表怀疑,只是在朱术桂面前却是不好表露。 朱术桂却是兴致勃勃,见卢泽眸现忧色,稍一思索明白心思,也不点破微笑道:“卢都事,刚才大家正在议论如何设法对付权奸冯锡范,眼下洪德率领重兵驻扎武定里剿灭土蕃叛逆,东宁府兵力空虚正是动手良机,卢都事见多识广主意高明,你瞧何时动手最有胜算?” 蕃人不稳时刻想要出山作乱,冯锡范得知消息勃然大怒,立即派遣亲信大将忠振侯洪德担任备蕃都督,统领重兵驻扎武定里,一旦时机成熟便要发兵进山剿蕃,扬言跟昔年一样来个沙漉社,杀得胆肥蕃人血流成河再也不敢起作乱心思,如此一来东宁府兵力自然空虚,对想要发动政变从冯锡范手中夺回权力的郑克塽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动手良机,暗中吩咐朱术桂邀集参加反冯同盟的官员秘密聚会,紧锣密鼓筹备反冯大计。 只是——老于权术的冯锡范真地会留下偌大破绽,眼睁睁瞧着反冯同盟悍然起事无动于衷? 冯锡范总制明郑大权在握,对表面听话实则抗拒的文武官员都是不大放心,早就秘令察言司派遣特工暗中监视,发现异状立即拘捕审讯。 卢泽晓得冯锡范专权误国只是虚应其事,对反冯同盟的秘密活动睁眼闭眼放之任之,如今已由冯德贵都事察言司,必定派遣特工严密监视,朱术桂暗中联络奔走串连真能逃得过冯锡范耳目? 卢泽掌管情报工作最是谙熟人心,隐隐觉得冯锡范精通兵事老谋深算,不该特地给敌手留下动手破绽,莫非故意为之想要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九十二章 将计就计 见厅堂众官员目光炯炯望住自己,卢泽自是明白他们的炽热心思,思量半晌还是咽下扫兴言语,微叹口气道:“眼下东宁府兵力空虚确是动手良机,只是单凭区区千余人马还是奈何不了冯锡范,下官认为,若要动手除奸必须事先设法联络镇国公出动水师勤王,里应外合方有胜算。” 这话确是老成之言,众官员相互对视微微点头,反冯同盟最大的软肋就是没有掌握兵权,虽然洪德率军驻扎武定里带走了大半军队,然而东宁府作为明郑王城重地至少驻有万余兵马,全都听从冯锡范指挥调遣,如果没有重兵援应里应外合,即使出其不意实施斩首行动占据总制府,驻防兵马醒过神来也能立即反攻倒算,胜负如何还是难以预料。 军队打仗凭仗的是十打十的实力,阴谋诡计在绝对实力面前如同浮云,若是实力不如人即使诸葛孔明重生也是无济于事。 明郑陆师早就被冯锡范控制唯命是从,惟一有实力与冯锡范对抗的便是镇国公刘国轩,刘国轩掌控明郑水师,坐镇澎湖对抗鞑子入侵,是冯锡范惟一忌惮的定海神针,只是生性恬淡不喜参与党争,郑克塽虽然暗中派人前往澎湖与刘国轩联络,无论责以君臣大义还是诱以执政重权,刘国轩始终犹豫不肯明确表态。 听卢泽提起刘国轩,朱术桂眸光微现恼怒,随即环视众官员提高嗓门道:“卢都事担忧的确有道理,冯锡范兵权在手若无刘国轩实难对抗,老夫也不瞒你们,刘国轩已经答应只要时机成熟就会起兵勤王,如此一来可就有了胜算?” 镇国公已经答应起兵勤王对付冯奸! 众官员闻言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兴奋,如果刘国轩趁着兵力空虚率领水师突袭东宁府,反冯同盟里应外合举兵相助,冯锡范疲于应付想要不死也难。 冯锡范野心勃勃想要自立台湾王,司马昭之心早就路人皆知,若不是刘国轩统领明郑水师重兵在外,冯锡范早就悍然弑主自立,哪会一直拖延到今天。 想到刘国轩率领实力强劲的水师战舰登陆勤王,一旦除却冯锡范人人都能升官发财,众官员的心思更加热切起来,即使小心谨慎不主张立即动手的也都跃跃欲试,眼神炽热充满无知无畏。 卢泽冷眼瞧着一切,知道参与反冯同盟的官员没了惟一顾忌,必定迫不及待急着发动政变除却权奸,自己即使开口反对也是无效,听着厅堂里面议论纷纷嘈杂热闹,索性闭紧嘴巴不再说话。 权奸冯锡范真会无意留下破绽,眼睁睁瞧着刘国轩率军勤王里应外合无动于衷,莫非是故意设下引蛇出洞的罗网? 自己下定决心追随宁靖王反冯扶郑,这一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眼前蓦地现出徐家父子的萧索身影,响起“一切为了复兴华夏”的激亢言语,卢泽不自禁长叹口气,望着争吵不休的众官员,眸光越发显得阴郁起来。 众官员七嘴八舌谈论一阵,除了抓紧联络刘国轩定下起兵勤王日期,暗中调集人手预备里应外合外,再也提不出高明见解,朱术桂见议论纷纷始终不得要领,陆续打发众官员离开,暗使眼色示意卢泽留下,亲自替他斟了杯香茶,眯着眼睛上下打量。 “卢都事雨中漫步真是好兴致,只是眼下东宁府风狂雨骤,小心莫要伤了身子。” 听出朱术桂话中的取笑之意,卢泽低头观瞧,方才发现半边衣襟早被雨点淋湿,只是精神恍惚一时没有发觉,老脸微红道:“下官前往傅大人府上探病归来,想不到居然途中遇到倾盆暴雨,猝不及防淋湿了衣裳,让王爷见笑。” “傅为霖病势如何?要不要紧?” 朱术桂故意留下卢泽自是为了拢络,当即解下外衫披到卢泽身上,状若无意开口问道。 傅为霖是刘国轩的亲家,身为清流领袖德高望重,朱术桂早就有心拉拢,只是傅为霖回到东宁府立即告病闭门不出,朱术桂身份特殊不便公然上门,委托他人旁敲侧击傅为霖却是模凌两可,直至如今也没有给出明确答案。 “傅大人病势大体痊愈,不劳王爷挂念。” 卢泽说罢见朱术桂若有所思,略一思索即明白心思,轻声道:“傅大人言语心灰意懒,想必不会参与朝政是非。” 朱术桂哦了一声,心里微感失望,他知道傅为霖为人圆滑老到,没有看到结果前不肯明确表明立场态度,晓得想要利用傅为霖劝说刘国轩已然无效,沉吟片刻从腕上撸下磨得发亮的翡翠念珠,递给卢泽道:“这念珠是本王早年前往肇庆朝谒,蒙永历皇爷亲手赏赐,据说已由得道高僧开光能够驱病避邪,二十多年从不离身,本王身份特殊不便公然前往傅府探病,卢都事见到时帮忙转赠。” 明知朱术桂学着曹操解衫待士有意市恩,卢泽心里也有些许感动,恭谨接过念珠揣入怀里,静静等待朱术桂开口。 见卢泽神色有些戒备,朱术桂苦笑道:“卢都事都事察言司多年,对东宁府当前形势心知肚明,冯锡范虽已调兵前往武定里,东宁府还是留有万余精兵,即使镇国公答应率军勤王,毕竟水师精锐打不得陆战,若与冯锡范公开对敌难操必胜。” 顿了一顿道:“只是气可鼓而不可泄,这些话老夫不便当众讲明,只能私下说与卢都事知晓,卢都事以后也莫要轻易泄露。” 听到这里卢泽惊讶抬头,他一直以为朱术桂不通军事,以为凭仗反冯同盟千余兵马就能里应外合对付冯锡范,想不到居然也是看得如此透彻,知道冯锡范绝对不易对付。 既然已经明白,为何还要不顾危险,想要断然发动政变除却误国权奸? 朱术桂微叹口气,轻声道:“想要趁东宁府兵力空虚动手除奸的不是老夫,而是郑王爷!” 他在郑王爷三字上面特意加重语气,卢泽听得身子微震,就听朱术桂续道:“郑王爷秘密派人向老夫传话,说洪德奉令率军驻扎武定里,东宁府眼下兵力空虚,是联络刘国轩发动政变除却冯锡范的最佳良机,要老夫绝对不能错过。” 卢泽忍不住道:“郑王爷都晓得兵力空虚是动手良机,冯锡范没有可能不知道,下官担心冯锡范故意露出破绽,想要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听到引蛇出洞一网打尽朱术桂眸光现出赞赏,点头道:“卢都事能够看清这一点,说明见事确比那帮书生明白,冯锡范打老了仗,哪有可能留下破绽自处死地,说不得故意引蛇出洞想要一网打尽,老夫料定只要刘国轩率军登陆东宁府,冯锡范立即就会调回武定里精兵飞驰回援,趁机把作乱脏水全都泼到刘国轩身上,名正言顺发动政变,灭掉刘国轩取郑王爷而代之。” 说到最后朱术桂语气有些阴森,包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卢泽听得悚然心惊,知道必有下文,一声不响凝神静听。 他虽已下定决心粉身碎骨报答国姓爷厚恩,却也不愿意不明不白死于政变,极想策划周全以防不策。 朱术桂说得口干,随手取过茶杯一口饮干,压低嗓门诡笑道:“可惜冯锡范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明江山名义上还是由郑王爷统辖,国姓爷开疆辟基人心钦服,只要将计就计发动政变除却冯奸,郑王爷就能光明正大宣布亲政,冯奸手下群龙无首必定树无猢猕散,再也不能狗急跳墙反攻倒算。” 卢泽想了片刻微微点头,朱术桂说得确实有理,只要除去冯锡范郑克塽就能重掌权力,不过冯锡范既然打算引蛇出洞必定戒备森严,早就暗中提防刘国轩率军勤王,哪有可能故意留下破绽让对手一击而杀。 他蹙紧眉头刚要开口,朱术桂已瞧破心思,微笑道:“卢都事不说老夫也是明白,东宁府眼下还驻有万余精兵,总制府侍卫不下千人,光凭反冯同盟千余兵马无论如何不能成事,到时刘国轩即使率军登陆,冯锡范只要死守总制府,派兵控制郑王爷,再从武定里调兵来个关门打狗,反冯同盟想要不败也难。” 卢泽呼吸渐渐有些粗重,颤声问道:“王爷见事如此明白,为何还要——” 朱术桂面上挂着似有若无的淡淡笑容,伸指从茶杯蘸了茶水,在桌面轻轻写了四个字,目视卢泽意味深长。 卢泽瞧得明白,朱术桂写在桌面的是郑家死士四字,不由地啊的一声轻呼出声,郑家死士是郑芝龙亲自秘密设立确保郑家江山不落入旁姓的最后倚仗,神秘莫测诡异之极,普通官员连郑家死士都从听说过,卢泽掌管察言司多年虽然听得些许风声,但也从不晓得郑家死士的具体情况,想要暗中打听也是无从谈起。 仿佛郑家死士从来都是处于黑暗深处,只到关系郑家江山存亡的危机时刻才会悄然现身,卢泽印象中永历十六年国姓爷猝然身亡,在台诸将以郑经乱伦不堪袭位为由企图拥立国姓爷堂弟郑袭为主,郑经听从陈永华建议亲自率军渡海平叛,郑家死士突地现身占据王府囚禁郑袭,配合郑经军队占据东宁府袭位王爷,然而又是悄然消失不知所踪,自那以后无人知晓郑家死士的踪迹。 然而不知晓并不等于不存在,郑家死士犹如伏在暗处的毒蛇,时刻准备对蓄有异谋妄图强占郑家江山的篡逆权奸发动致命袭击,冯锡范之所以掌控朝政迟迟不敢动手篡位,也是担心发动政变之后郑家死士不死不休的袭击报复,否则以他的勃勃野心哪能拖延到现在。 虽然郑家死士战场上面当不得大军堂堂正正一击,然而若是潜伏暗处伺机偷袭刺杀,即使冯锡范武功高强也必头疼之极。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九十三章 太祖画像 伸袖抹去桌面茶痕,朱术桂抬头望向卢泽,轻笑道:“卢都事,郑家死士若也参与除奸行动,你觉得有了几成胜算?” 卢泽沉吟片刻,点头道:“如果郑家死士奉令参与除奸,除却权奸自然大有胜算,不过——” 他迟疑着没有说话,朱术桂瞧在眼里,不悦道:“卢都事,老夫把你当成可以托付妻子的亲信心腹,就连郑家死士这最大秘密也说与你知晓,你还有何顾虑不肯大胆直言。” 顿了一顿道:“老夫可以在此对天立誓,卢都事今日言语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无论何等悖逆狂妄绝不怪罪,如违此誓老夫薨后永远进不得朱家陵墓,卢都事这下放心了吧。” 朱术桂身为明室子孙,薨后进不得朱家陵墓是最大忌讳,朱术桂这个誓言发得真诚之极,卢泽听入耳中急忙起身辩道:“王爷莫要疑心,下官只是不掌握郑家死士具体情报,担心一旦起事不能顺利攻占总制府控制冯锡范,到时万一被冯锡范侥幸逃脱,就有可能形成内斗自伤元气。” 明郑江山本就内外交困危在旦夕,如果党争内斗自伤元气,只能白白便宜了早就窥伺在侧的满清鞑子,说不定施琅获悉情报立即从厦门起兵率军征台,到时玉石俱焚明郑江山立亡可待,居住台湾的数十万军民也会沦为鞑子奴才,传承千年的华夏文明说不定因此而断绝。 朱术桂听得面色微变,冯锡范老奸巨滑必定留有后手,卢泽的考虑颇有道理,他负手在厅堂转了几个圈,望着卢泽的期盼目光,低沉道:“郑家死士历来都由延平郡王亲统,老夫也是不知详情,不过郑王爷遣人密告老夫,郑家死士有法子对付冯锡范,要老夫不必有所顾虑,放心大胆联络刘国轩率军勤王。” 听到这话卢泽皱了皱眉,虽然朱术桂言语不详不尽却也无可奈何,沉吟道:“冯锡范掌控朝政心腹众多,王府宫卫由冯锡范亲信张永常统领,倘若狗急跳墙出手伤害王爷又该如何?” 朱术桂呵呵笑道:“卢都事尽管放心,若到那时张永常及其亲信早就成为死尸,哪有可能下手伤害郑王爷。”m. 见卢泽表情似信非信,朱术桂有些不耐烦,提高嗓音道:“郑王爷传密令他的安危不劳顾虑,自有郑家死士负责守护。” 负手在厅堂团团转了几个圈,皱眉道:“只是刘国轩那里态度还不太明朗,不晓得肯不肯答应率军勤王,说不得要暗中派人往澎湖跑上一趟。” 卢泽奇道:“王爷,你不是说——” 说到这里嘎然而止,知道朱术桂之所以在反冯同盟众官员面前提及刘国轩答应率军勤王,当是为了稳定人心避免反复,刘国轩生性恬淡不喜参与朝争,冯锡范发动东宁事变绞杀监国世子郑克藏,扶持郑克塽袭位傀儡王爷,刘国轩手握重兵置之事外,如若当时出手干预冯锡范未必有胆杀害郑克藏,明郑江山又是另一番局面。 忆起旧事卢泽不自禁暗叹口气,郑克藏英明果决处事公道,又是台湾诸葛亮陈永华的女婿,如若袭位执政必定大得人心,哪能若由冯锡范掌控朝政胡作非为,把国姓爷辛辛苦苦开辟的大好基业搅成一团乱麻。 果听朱术桂沉声道:“刘国轩出了名的不见兔子不撒鹰,哪有可能为区区言语所动轻易答应率军勤王,不过眼下时势又有所不同——” 嘴边噙着得意微笑,朱术桂举杯想要喝茶发现茶杯已空,卢泽忙取过茶壶斟满,听朱术桂续道:“郑王爷有意挑拨离间挑动冯刘争斗,冯锡范又忌惮刘国轩德高望重,生怕对自身权位造成妨碍,接连使出水师陆师饷银一视同仁、硬塞陆师轮训军官进入水师等昏招,刘国轩与冯锡范势成水火再无回旋余地,如果再派人前往澎湖向刘国轩颁诏秘令勤王,刘国轩极有可能就会答应率军勤王。” 见卢泽还在沉吟没有说话,朱术桂迟疑片刻,从怀里掏出卷黄绫,递给卢泽道:“这是郑王爷亲笔写的讨逆勤王诏谕,卢都事可以看完再做决定。” 卢泽双手接过,细看一遍果真是郑克塽亲笔书写,谕令刘国轩率领水师战舰进入东宁府,齐心协力诛却权奸,文武官员一律遵令行事,胆敢阻止者以谋逆论处。 诏谕颜色赤红微有血腥气息,想是郑克塽效仿汉献帝衣带诏特地用鲜血书写,增强感染效果。 讨逆勤王诏谕没有盖王爷玺印,不过这也可以理解,王爷玺印由冯锡范心腹掌管,郑克塽想要隐瞒还来不及,哪敢偷偷盖印惊动冯锡范。 见到讨逆勤王诏谕卢泽心情一阵悸动,从头到脚仔细读完,双手捧着奉还朱术桂,郑重道:“王爷既颁有勤王诏谕,镇国公必定奉令行事,除却冯逆指日可待。” 耳边响起幼时父亲谆谆教诲的忠君爱民言语,卢泽眼前忽地闪现徐文宏徐国难面孔,微叹口气神情渐渐坚毅起来。 冯锡范手握重兵坐拥地利,即使水师总督刘国轩答应出兵勤王胜负也在两可之间,自己身受两代延平郡王重恩,不管成败如何都要粉身以报,死而后已。 至于万一事败抄家灭族,自己老妻早已故去,三个儿子全都为明郑尽忠身亡,冯锡范即使想要杀人报复,也只有自己一条性命而已。 见卢泽表达忠心朱术桂也是大喜过望,这些时日他在东宁府东奔西走,秘密联络一大批不得志官员组建反冯同盟,只是大多身居闲职赤手空拳,除了府里家丁指挥不得旁人,卢泽都事察言司多年谙熟情报工作,若能拉拢过来对反冯除奸大有裨益。 小心翼翼藏好讨逆勤王诏谕,朱术桂沉吟半晌,轻声问道:“卢都事,你看徐佥事会不会答应参与除奸行动?” “王爷,你怎么也知道徐国难?” 卢泽怔了怔问道,徐国难虽然精明能干毕竟官小职微,只在察言司系统名声卓著,怎会进入堂堂宁靖王法眼。 “莫让荣军兄弟流血又流泪已成为军中名言,本王又不是耳聋眼瞎,怎会不知晓。” 朱术桂微笑道:“本王前些日子曾与徐佥事曾有一面之缘,觉得他是能担当、敢作为的好汉子,如果愿意参与除奸行动,事成之后郑王爷必定不吝重赏。” 徐国难大好男儿岂是贪图重赏之辈? 卢泽几乎要呼喊出来,面对朱术桂的热切目光,迟疑片刻涩声道:“既然王爷有意招揽,下官若有机会自会出言试探,绝不辜负王爷厚望。” 嘴里虽是如此说话,心中打定主意绝不把徐国难牵扯进除奸行动,他是日后反满兴汉光复华夏的希望火种,哪能就此夭折在明郑党争之中。 “很好!”朱术桂重重一拍桌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慨然道:“你可以答应徐佥事,如果愿意参与除奸行动,事成之后由他都事察言司。” 见卢泽神情似乎有些失落,朱术桂暗悔失言,忙补充道:“卢都事放心,事成之后老夫必向郑王爷举荐由你主事察言司,望卢都事能赤胆忠心辅佐郑王爷反清复明!” 察言司主事例由郑家族老担任,虽然不掌管具体事务却是极其荣宠的职位,朱术桂作此承诺自是诚意十足。 说到反清复明朱术桂神情狂热,声音哽咽不类人声,大明江山虽是亡于李闯之手,趁机占据大好河山的却是满清鞑子,朱术桂父母兄弟全都丧身鞑子之手,与满清鞑子有不共戴天的刻骨仇恨,只要能够反清复明即使五马分尸也是在所不惜。 “辅佐郑王爷反清复明。”卢泽喃喃道,语气远没有朱术桂铿锵有力。 鞑子入关多年早就坐稳江山,反清复明希望日益渺茫,即使郑克塽如愿除却冯锡范重掌大权,也只能困居海岛苦撑待变,难道真地能驱除鞑虏恢复汉家天下? 与徐文宏父子谈论的诸多话语在脑海深处盘旋,卢泽思绪万端感慨莫名,一时怔怔说不出话来。 朱术桂瞧在眼里却不太在意,他早就暗中派人调查过徐国难,知道是卢泽的铁杆心腹,只要卢泽肯出言劝说,想要暗中拉拢必定不太为难。 徐国难精明干练老于侦缉,手下自有一帮亲信特工,若能拉拢过来对日后行事大有好处,况且朱术桂对徐国难的为人处事也极为欣赏,绝不仅仅只想利用徐国难除却权奸。 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朱术桂转了转眼珠,捻须道:“有件机密差事有劳卢都事,不知能否替老夫办妥?” 卢泽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忙拱手道:“王爷有事尽管差遣,下官全力以赴死而后已。” 朱术桂呵呵一笑,重新从怀里掏出讨逆勤王诏谕,道:“刘国轩能否接受诏谕遵令勤王,事关除奸成败非同小可,老夫手下虽然有人却没一个信得过,想要麻烦卢都事辛苦暗中往澎湖跑上一趟,设法说服刘国轩接受诏谕,如何?” 冯锡范爪牙密布无所不侦,通往澎湖的航船自是监视重点,卢泽知道前往澎湖传递诏谕必有危险,刘国轩能否接受也未可知,却还是双手接过小心藏好,道:“王爷尽管放心,下官必定粉身碎骨完成任务,不说服刘国轩率军勤王就撞死在他面前。” 朱术桂眸光现出欣慰,摇头道:“老夫要的是卢都事平安返回,哪能为了区区诏谕失却忠臣义士。” 两人都不晓得刘国轩已紧急从澎湖返回东宁府,不过即使知晓也不会公开接触,东宁府是冯锡范的天下,刘国轩的一举一动俱在秘密监视之中,如果不管不顾设法接触,只能徒落口实增加暴露危险。 商谈之后卢泽不敢多耽告辞离去,朱术桂亲自把他送出木门,瞧着枯瘦身影消失在胡同外面,站立良久淡淡问道:“冯锡范那边联络得怎样?” 彪形壮汉影子般站在朱术桂身后,轻声回道:“小的已把郑王爷秘令镇国公率军勤王暗中告知总制府密探,此时想必已经传入冯锡范耳中。” 朱术桂微微点头,嘴角现出不引人注目的得意微笑,在彪形壮汉搀扶下慢慢走向位于厅堂后面的隐密内室,望着悬挂墙壁的明太祖朱元璋画像久久不语,眼睛渐渐湿润起来。 “太祖皇爷,大明江山终究应归朱家所有,朱术桂苦心积虑除却篡位贼子,祈请太祖皇爷保佑朱术桂能够复国成功,千秋万代江山永固,绝不落入异姓之手!” 朱术桂举过彪形壮汉递过的檀香插进香炉,恭谨跪倒地上向朱元璋画像磕了三个响头,森冷眸光现出狂热锐芒。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九十四章 压价购粮 “你说什么,东宁府竟然出现神道强者?” 徐文宏瞪大眼睛望住徐国难,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他致仕之后苦练太极刀法多年,侥幸突破瓶颈进入神道境界,自然明白想要跨越桎梏成为神道强者多么艰难,若不是机缘巧合感悟天道,自己至今还在武道巅峰徘徊,终生无缘得窥神道境界。 神道重视意念修炼,与武道是截然不同的武学境界,江湖之上处于武道巅峰的高手多如牛毛,能够顺利跨越桎梏进入另一重天地百中无一,徐文宏一直以为东宁府除自己外再无神道强者,如今听徐国难提及青癯老者极有可能就是神道强者,不禁又惊又喜怅然若失。 曲高必定和寡,身为神道强者徐文宏自然希望能够遇见同道高手相互切磋,然而想到小小的台湾居然至少有两名神道强者,不自禁有些五味杂陈,心情之复杂难以述描。 难道——神道强者如同大白菜一样可以随意产生。 脑海刚冒出如此荒诞念头,徐文宏立即自我否定,他经历过从武道巅峰迈入神道境界的桎梏瓶颈,自然明白想要顺利跨越何等艰难,不仅丹田真气要事先达到圆满,每个窍穴真气必须满盈而溢,方有可能冲破瓶颈进入新的境界,除此之外还要对天道运行有所感悟,再加上三四分似有若无的运气,方有可能机缘巧合诞生一名神道强者。 神道强者诞生如此艰难,青癯老者以前绝对不可能默默无闻,徐文宏细问了青癯老者的武功家数,听说仅凭眼神就制得徐国难无法反抗,不禁捻着白须悚然动容,徐国难的武学境界他心知肚明,距离冲破桎梏迈入神道不过半步之遥,就是自己出手也要花费偌大力气才有可能赢个一招半式。 “青癯老者的神道境界极高,孩儿认为不逊于永嗔师父,另外他的面目孩儿隐隐感觉有些熟悉,好像曾在哪里撞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 听徐国难提起隐居南少林寺后山闭关感悟天道的永嗔大师,徐文宏默然不语,虽然他不曾亲眼见过永嗔大师出手,这些时日翻阅徐国难转交的神道修习感悟,许多不曾明白的疑难困惑全都迎刃而解,知道永嗔大师的神道境界远超自己,青癯老者的神道境界既然不逊于永嗔大师,岂不是比自己还要高明许多。 想到这里徐文宏心里跃跃欲试,极想与青癯老者当面交手验证高低,听徐国难说曾在哪里撞见过青癯老者,徐文宏蹙眉沉思刚想说些什么,忽听窗外响起震天价欢呼声响,紧接着鞭炮砰砰啪啪雨打荷叶般燃放起来,把东宁府的昏暗天空染成璀璨灿烂。 徐国难与徐文宏对目而视,眼神都是现出诧异:明郑面临粮食危机民不聊生,瘪着肚皮的穷苦百姓有啥喜事值得燃放鞭炮庆贺! 徐文宏嘴唇翕动刚想说些什么,徐国难抢先道:“爹,您就在家里歇着,待孩儿出去打探一番。” 他提起衣襟快步走出卧室,就见刘雅萍俞依偌田妈站在院子中间,抬头仰望此起彼伏的璀璨烟花指指点点,不知议论些什么,徐太平却不知跑到了哪里。 徐国难冲三人点了点头,大踏步走出院门,见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奔走相告的街坊邻舍,刚想找熟人打听情况,一眼瞟见徐太平满身沾满泥巴,兴高采烈从街尾奔跑过来,赛虎跟在后头撇开短腿跑得飞快,沉下脸喝道:“又跑到哪里调皮捣蛋,等会回家小心你的皮!”33 徐太平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对板着面孔不苟言笑的严父还有数分畏惧,见徐国难面色阴沉瞪视自己,不自禁地把身子向后缩了缩,嗫嚅道:“我没有调皮捣蛋,不过带着赛虎到前面瞧了场热闹。” “瞧了啥热闹?” 徐国难斜眼瞟视,见赛虎与小主人一样都是满身泥巴,估计必定不干好事,心里愈发有些恼怒,沉下面孔冷声问道。 徐太平吐了吐鲜红舌头,道:“崇明粮铺掌柜张乌心坐在泥地哭大街,满地打滚犹如泼妇,围观人群挤得满满当当,我抱着赛虎爬到树上观望,一不小心摔跌下来,方才狠狈成这副模样。” 出了名吃人不吐骨头的张乌心居然跟泼妇一样坐在泥地哭大街,徐国难听得惊奇万分,连斥骂徐太平都忘记了,追问道:“张乌心为何坐在泥地哭大街?” 徐太平扬了扬淡细眉毛,幸灾乐祸道:“还不是他囤积的那些粮食卖不掉,连降价甩卖都无人理睬,张乌心急得发狂,只好坐在泥地哭大街。” 说到最后徐太平咯咯而笑,虽然他小小年纪不谙人间愁苦,却也晓得张乌心囤居积奇苦害贫民,自然极是瞧不顺眼。 风筝般每日数涨的粮食降价甩卖居然无人理睬,徐国难暗自吃了一惊,随即悟到必是秘密前往琉球购粮的粮船返回东宁港,粮食充裕粮价自然应声而落。 他这些时日常为粮食紧缺民不聊生感到忧虑,想到粮船终于返台大喜过望,久悬心中的巨石应声而落,随口问了徐太平数句,徐太平却是结结巴巴讲不清楚,只晓得东宁港泊了大批粮船,穷苦百姓都在传言官府即将开仓放粮赈济饥民,自然不肯掏出血汗钱买高价粮食。 确定粮船返台徐国难放下心思,听到不远处的崇明粮铺哭声嘹亮如丧考妣,心想有些热闹为啥不瞧,当下吩咐徐太平返回宅院,负手随着人流慢慢走将过去。 崇明粮铺掌柜张乌心这些时日赚钱赚得手软,想要趁着粮食紧缺榨出街坊邻舍的最后一枚铜板,午饭过后哼着小调刚在告牌写上粮食涨价三成,蓦地听到大批粮船从琉球运载粮食返回东宁港,心里立知要糟,生怕秘密储存的粮食全都赔本折在手上,赶忙吩咐伙计把门板全都卸下,宣布粮价紧急下降一成,自己亲自站在粮铺门口陪着笑脸吆喝,原本排成长蛇的购粮街坊还是一哄而散,无人愿意进门购粮。 自古以来买涨不买跌,据说官府运回的粮食已经堆满粮仓,后续粮食还要从琉球源源不断运到,明知粮价必定大跌哪个还肯充当冤大头。 见无人掏钱购粮张乌心的油亮肥脸急得涨成猪肝色,犹豫是否还要继续降价甩卖,就见派往码头打探消息的伙计李四跌跌撞撞跑将回来,忙扯住一叠声问道:“粮船究竟运回多少粮食,粮价还会不会下跌?” 李四面无人色,扶着铺门急喘几口粗气,哭丧着脸惶急道:“掌柜快些抛售罢。听说这次粮船从琉球运回十万石粮食,过些日子还要陆续运回二十多万石——” 瞧了瞧渐渐围过来凝神倾听的顾客,李四压低嗓门道:“据说琉球近些年粮食大丰收,三文一斗还是无人问津,巴不得官府帮忙购买,买五石还要加赠一石。” 张乌心听得双腿发软,恨不得一把捂住李四那张滔滔不绝的臭嘴,就听李四咽了口唾沫续道:“好些粮铺都已打出招牌亏本甩卖,俺们再不降价打折恐怕再也无人肯来购粮。” 他心中焦急说得高声,踟蹰在铺门口观望风色的最后几名顾客互使眼色拔腿就走,交头接耳议论疯涨粮价会跌到何种程度,乌心粮商会不会亏到赔本倒闭。 张乌心终于一屁股瘫软坐在门槛上,不顾脸面拍着大腿呜呜哭嚎出声,哭声嘶哑难听赛同猪嚎。 原本耀武扬威粮铺伙计远远躲在铺门口,瞧着张乌心披头散发哭得口吐白沫,无一人敢过来搀扶劝慰。 街坊邻舍围在旁边指指点点,笑声骂声嘈杂成一团,有的趁人不注意甩团牛粪扔片菜叶,却无人愿意上前搀扶一把,张乌心趁着缺粮大肆提价狠发国难财,街坊邻舍都是赔足笑脸吃足苦头,巴不得张乌心倒霉还来不及,哪有可能好心上前搀扶。 曾在张乌心手里吃过大亏的太平绸缎铺老板王天宝挤在人群中唾沫横飞议论得最是高声,口口声声咒骂张乌心前世作孽现世得报,活该亏光棺材本,最好衣食无着沦落为饥民,让他也尝尝饿肚皮的滋味。 徐国难站在街边冷眼旁观,见春风得意的张乌心伤心成如此模样,心里只是感觉一阵快意,明郑缺粮穷苦贫民流离失所,虽说官府无能粮仓被烧,但与乌心粮商的囤居积奇故意抬高粮价绝对脱不了干系。 徐国难幼时跟随父母逃难,尝过缺衣少食的难民愁苦滋味,对只顾发国难财昧尽天良的乌心粮商也是恨得牙痒,绝无丝毫同情心。 眼见张乌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面色倨傲的醉八仙酒馆老板包员外迈着方步慢慢踱出人群,虚扶一把道:“张掌柜,做生意就有赚有赔,亏了血本也用不着嚎丧成如此难看模样,老包今日好心多买些粮食,张掌柜打算打上几折?” 听到包员外想要趁机压价购粮,围观人群大眼瞪小眼,一时会不过意来,徐国难却是眼神闪烁若有所思,望向包员外的眸光充满冷意。 难怪明太祖朱元璋明文规定商贾低人一等,禁绝商贾子弟参加科举考试,不准穿绸裹缎招摇过市,果然无商不奸无罪也该杀!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九十五章 刘伯还银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伤心之极的张乌心听说有人愿意购粮如闻天音,立即从泥地一骨碌爬起,眼里泪光不翼而飞,仰起肥胖脑袋望向包员外,难以置信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包员外仰天打了个哈哈,伸手肥厚手掌拍了拍胸膛,嘿嘿笑道:“老包做生意最讲诚信,从来都是一口唾沫一个坑,绝对不会坑蒙拐骗蓄意压价,张掌柜打算打上几折,只要价格合适老包来个包圆。” 听到包圆围观人群面面相觑倒吸口冷气,张乌心囤居积奇还没售卖的粮食不在少数,包员外想要包圆那得拿出多少银两,就不怕继续跌价亏得血本无归。 包员外在崇明街一带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开着醉仙楼迎来送往消息极是灵通,生意往来往往能够先人一步,前些时日明郑缺粮消息还没散播开来,他就听到风声抢先买了大批粮食,虽然无法维持醉仙楼生意却是衣食无忧,连滚圆肚皮都没有瘦下半圈。 听包员外打算包圆张乌心反倒没有急着答应,眨巴猪泡眼有些不解地上下打量,眸光渐渐现出疑惑。 徐国难也是蹙起眉头,包员外为人精明绝不做亏本买卖,急着压价购粮莫非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文章? 远近鸦雀无声掉针可闻,只能听到粗细不同的喘息声响,无数道疑惑目光聚到包员外身上。 瞧见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诸多异样目光,包员外肚里暗自叫糟,晓得心急反而会坏事,咧开嘴巴嗤笑道:“街坊邻舍疑惑老包为啥要来个包圆,却不记得老包开着醉仙楼,眼下粮食无缺自然要重新开门营业,不预备足够粮食哪能迎客接宾。” 说着团团向周围打了个罗圈揖,提高嗓门道:“老包在这里承诺,明日醉仙楼重新开门无论男女老幼皆打八折,欢迎街坊邻舍上门捧场,醇酒美食足量供应。” 听到这话围观众人轰然一声大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些久不尝醇酒美食滋味的老饕闻言食指大动,舔着嘴唇琢磨明日该点哪些美食,八仙过海还是凤凰展翅? 至于品尝美食之后哪有余钱购买果腹粮食,妻子儿女会不会哭啼悲嚎难以度日,却不是视美食超越一切的老饕考虑范畴。 张乌心做久了生意头脑比常人精明,没有被包员外的忽悠言语打动,继续眯着猪泡眼思索些什么。 包员外见状暗自着急,索性来了个以退为进,冷声道:“眼下粮船返台粮价大跌,各处粮铺纷纷甩价售卖,老包瞧在街坊脸面才特地照顾张掌柜生意,既然张掌柜打算留着粮食喂老鼠,就当老包没有来过,这就告辞!” 抬手略拱了拱,大袖飘甩转身就走,眼皮都不再向张乌羽了上一眼,如此作态反而消去了张乌心疑惑,心想包员外说的确是实情,粮船返台粮食供应充足,不出半日粮价必定跌到地板,自己若不赶紧拉住眼前的冤大头,到哪里再找傻瓜接盘? 想到这里张乌心不再犹豫,抢上一步拉住包员外衣袖,满脸赔笑道:“包大哥请留步,咱们进铺商谈如何?” 眨巴眼皮冲聚在粮铺周围的黑压压人群挤了挤眼,包员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故作不依道:“明人不作暗事,老包行事可对日月,有话就在这里当着街坊邻舍讲明,哪用得着进铺商谈行那见不得人的鬼祟勾当。” 此话一说围观众人登时高声叫好,张乌心肥脸发赤故作不闻,强拉硬扯拖着包员外进铺商谈,包员外也生怕拉弦过度扯绷了弓,半推半就跟随进去。 崇明粮铺铺门砰地一声关紧,围观人群见无热闹可瞧慢慢散去,徐国难皱着眉头思索半晌,总觉得包员外此时出手压价购粮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想必有关键窍要没有悟透,待下午回到察言司再问个明白。 察言司无所不侦,东宁府没有消息能够瞒过特工耳目,徐国难只要有心探听自可掌握实情,倒也不急在一时。 “头戴翠冠凤展翅,身穿八福锦绣衣。 百澜罗裙腰中系,轻提莲步向前移。 公爹今日寿诞期,兄嫂百寿到府邸。 驸马他再三叫我拜寿去,我犹豫不定费神思。 倘若过府去拜寿,君拜臣来不相宜。” 刘伯把空瘪粮袋缠在腰间,兴高采烈走在阳光明媚的宽敞街道,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婺剧《打金枝》,沉积多日的忧郁一扫而空,手舞足蹈宛若没长大的老顽童。 街道往来行人都是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刘伯呲牙咧嘴自得其乐的傻样倒也不太引人注目,即使行走之间不小心相互碰撞也是和言细语,与前些时日横眉怒目凶神恶煞模样截然不同。 心情因境变化而异,只要心情欢畅自然就能社会和谐。 刘伯这两天跑细了腿,他家里除了老太婆还有守寡儿媳和没有成年的乖孙,一家四口全靠刘伯在小吃夜市卖荞麦老鼠赚钱过活,眼看缸里无粮乖孙饿得都没有哭啼力气,刘伯心疼得躺在床上整夜闭不上眼,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扛着粮袋奔波购粮,无奈几乎所有粮铺都是闭门谢客,刘伯虽然借有银两在手,粮铺不肯开门售粮只能徒叹奈何。 正自一筹莫展愁眉苦脸,老天开眼官家竟然秘密从琉球购得粮食,虽然刘伯不晓得琉球到底座落在哪里,只要能够供应粮食顺利解决肚饥难题,就是远在天涯也愿意跑过去磕头谢恩。 粮船返台消息传扬开来,购粮人群全都一哄而散持银观望,粮铺即使吐血甩卖也是无人问津,刘伯原想趁着降价先行购买一些,见行人纷纷议论明日粮价还要大跌,也就打定主意饿着肚皮先熬一晚,待到粮价大跌再行购买。 他手舞足蹈走了一小段路,见街道拐角坐着名蓬头垢面的流民乞丐,面前破碗扔了十多枚铜板,手里抓着张行人施舍的麦饼正在大口吞嚼,刘伯心情极好,顺手从袖袋摸出藏了许久舍不得花掉的两枚铜板,笑呵呵也扔进了破碗。 手指忽地触到块冰冷异物,刘伯的欢快表情陡地平静下来,沉思片刻转变方向,向徐家宅院快步走去。 徐佥事好心借银帮助自己购粮,做人要懂得感恩,如今粮价马上就要大跌,还是快些把银两还给徐佥事罢。 走出数十步,就见面色阴郁的徐国难从街道另一边慢慢走来,刘伯急忙跑上前拦住,作揖道:“徐佥事安好。” 徐国难皱着眉头似有心思,出其不意被刘伯拦住吓了一大跳,定睛望去见是刘伯,微微点头拱手还礼。 刘伯跑得飞快自顾喘气,张大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徐国难瞧得好笑,抛下满腹心思轻声问道:“刘伯,啥事这么开心?” 见刘伯腰间缠着空瘪粮袋,徐国难目光凝了凝,问道:“买粮食银钱不凑手?我这里还有些许银两,先拿去使用。” 伸手就想到袖袋掏摸银两,刘伯急忙摆手,涨红老脸道:“徐佥事,老汉哪能老用您老的铜钿,今日特地赶过来还您老银两。” 伸手到袖袋掏了半天,摸出徐国难借给的雪花白银递将过来。 徐国难微微愣怔,皱眉问道:“有钱干嘛不买粮食,难道还不够花费?” 刘伯摇头道:“老汉蒙徐佥事好心借钱,只是昨日还没轮到张乌心就关了铺门,说是粮食已经售光。老汉呒法只得先行回家,和老太婆将就野菜凑合一顿。” “今天一大早老汉就出去找粮铺买粮,刚到晌午就听说官家派往琉球买粮的粮船已经返回,船上满当当装的全是粮食,街上到处传言官府马上就要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老汉用不着再花冤枉铜钿,特地把银子还给徐佥事。” 见刘伯眉飞色舞笑得合不拢嘴,徐国难掂了掂银两,递过去道:“我这里不缺银两,刘伯还是拿着赶快购买粮食,想方设法多储存一些才好。” 这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刘伯愣了愣,见徐国难神情不似跟自己开玩笑,捏着银两抖颤手脚问道:“徐佥事是不是听到了啥子风声,快说与老汉知晓,让乡亲们都不能吃了暗亏。” 徐国难心中一惊,他一路行来反复思索,总觉得素来精明的包员外急着压价购粮必有缘由,若要稳妥还是跟风购粮免得吃亏,只是这理由不好对刘伯说出,说了刘伯也不会相信,沉吟良久勉强笑道:“哪里有啥子风声,只是这些时日没粮食吃苦怕了,国难总觉得把银两换成粮食方才稳当。” 听到这话刘伯长嘘口气,咧嘴笑道:“徐佥事放心,老汉听说官家粮仓满满当当全是粮食,过些日子还要从琉球运来大批粮食,无论怎么吃也是吃不完,老汉先把银两还给徐佥事,日后若有需要再向徐佥事借就是。” 嘴里说话硬把银两塞入徐国难手中,哼着《打金枝》笑容满面离开,步履矫健仿佛年轻了数十岁。看书溂 徐国难捧着银两站在街上动也不动,面色阴沉仿佛乌云蔽日,脑海深处不住盘旋张养浩的名曲: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三百九十六章 唱筹量沙 粮船返台消息不胫而走,以惊人速度迅速传遍整个东宁府,购粮无门忍饥挨饿的穷苦百姓听到喜讯无不兴高采烈,奔走相告。 有人取出元宵节购置还未燃放的鞭炮砰砰啪啪放将起来,立时就有无数市民争相效仿,不一会东宁府到处可以听到响成一片的鞭炮声,璀璨烟花此起彼伏竞相争艳,欢声笑语连绵不绝,宛若重新回到丰衣足食不愁吃喝的快乐时光。 对计日而食苦熬岁月的下层百姓来言,只要能够保证一日三餐衣食无忧,便是富裕安康的太平盛世,至于上层权贵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少有苦哈哈会真正关心理会,毕竟无论哪个当政掌权小老百姓都要交粮纳税,穷苦日子与以前毫无差别。 卑微百姓温驯如同猪羊,整日辛勤劳作沉默寡言,把辛苦所得全都交给官府充作赋税,只要不被虐民暴政逼得走投无路,极少有苦哈哈肯冒砍脑壳危险悍然造反,这就是华夏子民的可敬又可悲。 更有流言信誓旦旦过些时日还有大批粮船购粮返台,户官已经紧急清扫粮仓以便储粮,不久之后官府就要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大批投放粮食全面打压粮价,说者口沫横飞指手画脚,听者拍手称快连连点头,纷纷言道囤积居奇高价害民的乌心粮商这回要蚀了老本倒足血霉。 眼看粮食危机马上就要顺利解决,肚皮瘪了多日的市民纷纷从粮缸刨出最后一点保命粮食,放开肚皮狂吃海喝,空气处处弥漫米饭浓香,仿佛粮食危机从未曾在明郑出现。 关门歇业多时的酒馆妓院也争相开放,憋足劲儿想趁狂欢之际从市民手里赚走最后一枚铜板,原本人心惶惶如同死水的东宁府瞬间满血复活,仿佛恢复了往昔的生机与活力。 只是——极少有人晓得粮食危机没有得到真正解决,眼下的狂欢不过泡沫破裂前的虚幻泡影。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愁,听到粮船返台满心想要大赚一笔的乌心粮商闻讯无不大惊失色,有的紧急降价亏本甩卖,有的聚到一块秘密商量对策,乌心粮商看准明郑缺粮危机,八仙过海暗中囤积大批粮食,想要生发一笔国难财,如今如意算盘被冰冷现实打得粉碎,焉能不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郑逆真地设法从琉球购到大批粮食?」 走私海商刘福?府邸深处的密室,面沉似水的吴清坐在椅上冷声问道,凌厉眸光射出毒蛇冷焰。 花费偌大心力策划实施赤壁行动烧毁东宁府粮仓,原本以为只要严密封锁粮道就能人为制造粮食危机,逼迫郑克塽不战而降,哪料郑逆竟有法子从琉球大批购粮,赤壁行动效果大打折扣,迫降郑逆也变得遥遥无期。 派遣自己冒充堂弟吴通财易名潜伏的黄性震已被天地会乱党刺杀身亡,福建总督姚启圣也已靠边站沦为施琅的后勤总管,自己失去靠山日后前途不知究竟会是如何! 想到这里吴清双目赤红越发烦躁,修来馆已被侦缉处吞并强行整合,施世轩自然要大肆进行人事调整,昔日黄性震姚国泰的心腹手下全都坐上冷板凳,吴清身为修来馆潜伏密探首领施世轩暂时还是鞭长莫及,若不能在平台战事中体现价值,有朝一日施提督出兵***,自己必定得不到新主子重视,官场前途暗淡无光。 升官发财是男儿梦想,如果跟姚总督一样做冷板凳沦为官场弃子,自己不顾危险化名潜伏又为了啥子。 密室空气有些闷热,刘福?的白胖面颊渗出晶亮汗珠,他不敢伸袖擦拭,颤声答道:「小的特地赶到冯剥皮那里探听消息,得知郑逆确已从琉球秘密购得大批粮食,近些时日陆续运返东宁港——」 见吴清面色阴沉宛若浓重乌云,刘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吞吞吐吐不敢说将下去。 他以走私海商身份化名潜伏明郑多年,自然晓得烛阴表 面温文尔雅,实际阴险狠毒杀人不眨眼,对心腹手下也从不客气。 吴清皱着眉头沉吟半晌,眸光渐渐现出狐疑,道:「琉球蕞尔岛国,哪有那么多粮食弥补郑逆粮食缺口?莫不是——郑逆在玩唱筹量沙的欺敌游戏?」 唱筹量沙出自南北朝时期宋国名将檀道济的计谋典故。宋文帝元嘉七年,大将檀道济奉令率军北伐,军中粮草被北魏细作纵火焚毁,眼见敌军趁势进逼军心不稳,檀道济镇定自若,暗中吩咐麻袋装沙冒充粮草,吩咐官兵公开唱筹量沙,成功迷惑敌军从容撤退,把十多万大军带回江南,与诸葛亮的空城计异曲同工。 刘福?眼中现出沮丧,摇头道:「小的特地打听过,琉球粮食都是倭国粮商不远万里偷偷运来,假道琉球卖给郑逆牟取巨利。」 听了这话吴清方才恍然,德川幕府向来亲近明郑,虽然被康熙严旨威吓不敢公开售粮,暗中通过倭国海商大批运粮前往琉球,玩了个明禁实售的白手套把戏。 琉球王国虽由倭国派人暗中控制,表面却是独立自主,售粮给明郑与德川幕府半点不相干,即使清廷责问德川幕府也可推作不知。 想明白其中缘由吴清恨得牙齿咯咯直响,捏紧拳头颓然放下,咬牙问道:「荷兰舰队呢,西洋红毛鬼怎么如此无能,竟然拦截不下郑逆粮船?」 他从劳逊口中得知荷兰舰队秘密前往琉球海域设伏拦截,立即发动潜伏间谍全力探听相关情报,无奈琉球素来不是修来馆的情报重点对象,荷兰舰队夜袭首里港又是机密行动,仓促之间哪有消息传来。 王福?不明所以,闭紧嘴巴不敢胡乱说话。 吴清负手在密室来回转了好几圈,心中始终吊着石头难以落下,沉吟问道:「郑逆返回东宁港的粮船共有几艘,有多少战舰护卫,舰身有没有炮轰痕迹。」 明郑粮船返回东宁港难以瞒人耳目,冯锡范有意不禁百姓观看意在稳定人心,刘福禄早就暗中派人前往窥探,闻言想了想答道:「郑逆从琉球返回粮船共有六艘,护卫战舰却不曾瞧见,想必重新返回琉球护卫剩余粮船,至于炮轰痕迹——」 刘福禄蹙眉思索片刻,拍着肥白脑门道:「粮船上面都有炮轰痕迹,许多人都瞧得一清二楚,难道——」 说话声音陡地提高了八度,眸光晶亮瞧向吴清,见他面沉如水忙吞咽了回去。 吴清冷哼一声,知道荷兰舰队必定设伏拦截明郑粮船,否则粮船船身不可能出现炮轰痕迹,不过既然粮船平安返回说明荷兰舰队设伏拦截不尽人意,只是返回粮船怎地只有六艘,莫非真地如同流言过些时日还有大批粮船运粮返台? 他左思右想不得要领,眼前蓦地闪现英国商馆领事劳逊的狡诈眼神,知道这红毛鬼必定晓得荷兰舰队设伏拦截的相机密情报,只是与自己尔虞我诈相互利用,若是贸然前往打听说不定又会被拿捏,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少些把柄落在红毛鬼手上。 那晚深夜密谈劳逊不动声色点破吴清的烛阴身份,与吴清秘密定约共同对付荷兰舰队,第二日见面言笑晏晏与平日无异,不再谈起与姚启圣谈判共同对付明郑事宜,仿佛昨夜经历只是梦境不曾发生。 吴清知道红毛鬼开出价钱等待回应,只是不知道劳逊是否获悉姚启圣在平台战事中惨遭排挤靠边站,暗中又会打哪些鬼主意,本能地提高警惕不想再与劳逊联络。 红毛鬼狡诈贪婪,不远万里跨波前来自是想着赚钱生利,如若不小心应对说不定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皱紧眉头沉思良久,吴清对恭谨站立的刘福禄轻声吩咐道:「你继续前往冯德贵那里探听消息,想方设法搞明白到底有多少粮食能够运回东宁港,至于粮商那里——」 他略一停顿,咬牙道 :「你不要亲自出面免得惹人注目,马上与九尾狐联系,让他派人秘密散播流言,就说前往琉球购粮的粮船都已被荷兰战舰击沉,平安返回的也就那么几艘,吩咐粮商全都平心静气不得自行降价售粮,老子不管荷兰红毛鬼设伏拦截有没有成功,定要想方设法让东宁府人心惶惶上下不安,即使真有粮食运回也要没人吃饭,逼得郑逆走投无路只得乖乖投降!」 咧开嘴角现出狰狞笑意:「老子本来不想使出最后一招,这可都是郑逆逼的,莫怪老子心狠手辣玉石俱焚!」 最后几句话冷若寒冰一字一顿,仿佛从九幽地狱里飘出,刘福禄听得心中冰寒,不敢言语喏喏称是。 半盏茶后吴清悄然出现在东宁港口,重新恢复文质彬彬儒雅态势,抬眼向泊在港内的粮船张了张,望着笑逐颜开议论纷纷的穷苦百姓嘴角现出淡淡讥笑,随手把数枚铜板抛进街旁乞丐的破碗,思忖片刻向崇明街方向不疾不徐走去。 第三百九十七章 明争暗斗 “冯锡范已设法从琉球弄到大批粮食,汉人百姓眼下不会再饿肚皮了。” 说话的是妈祖神教的阿莲护法,她穿身淡绿撒花衣裙,曲线丰满凹凸毕现,宛若出水荷叶俏生生立在索萨面前,巧笑嫣然美艳动人,惹得不远处的孤佬欧孛齐色心大动,眼珠骨碌碌转动不停吞咽口水。 “不要脸的狐狸精,故意打扮成这副骚样又想勾引索萨师兄!” 站在索萨身边的朱宜萱鼻孔重重冷哼,自是明白阿莲扮成如此娇俏媚样所为何人,示威般向阿莲挺了挺弧形胸膛。 可惜朱大小姐的弧形胸膛比以前虽已稍具规模,怎么也比不上阿莲胸器波涛汹涌,反倒惹得阿莲咯咯娇笑,胸口圆球随着笑声不停上下抖动,刺激得欧孛齐贪婪眸光简直就要喷出火来。 朱宜萱无形之中落了下风,气得眸光喷火,有意把温软娇躯向索萨靠了靠,若不是黄花闺女面皮太过嫩薄,说不定就要紧紧偎入索萨怀里。 王老实与旭烈站得远远的,面面相觑一声不吭,谁都不敢卷入两女争风的是非圈,免得招灾惹祸自讨苦吃。 索萨对两女的明争暗斗自是心知肚明,只是此时实在无心理会争风呷醋,脱口问道:“真地从琉球运回了大批粮食?台湾百姓真地不会再饿肚皮?” 语气之中竟含有淡淡喜悦,阿莲听出索萨的慈悲心肠,知道他看不得饥民流离失所无衣无食,暗自感叹索萨生性仁厚行不得大事,迟疑片刻道:“具体情形阿莲也不晓得,只是知道确有粮船从琉球运粮抵达东宁港,街上纷纷传言过些时日还有大批粮船返台,还说汉人官府马上就要开仓放粮赈济百姓,瞧模样应该做不得假。” 见索萨蹙眉沉思,忍不住道:“要不我私下去找奥古斯神父,说不定能够探听些许真实消息。” 朱宜萱冷声道:“用不着那么麻烦,我前往东宁港走一遭,包管啥机密消息都打探出来。” “吹牛!” 阿莲不屑地撇了撇嘴,嘴角向下划出弧线,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你这蛊婆说甚么?!” 朱宜萱左手按住剑柄,对着阿莲怒目相视。 眼看两女斗鸡般怒目对视互不相让,索萨回过神来,沉吟道:“粮食有没有真地运回不关咱们的事,眼下头等要紧的是偷运弹药平安返回山里,阿莲你有何妙计?” 听到偷药弹药众人目光一齐望向阿莲,索萨等人对东宁府人生地不熟,除欧孛齐时不时偷偷溜出观瞧西洋风景外,其余人都宅在奥古斯神父特地安排的院落不敢轻举妄动,诸多事宜都由阿莲联络安排。 妈祖神教潜伏东宁府多年,暗中发展的教徒数量着实不少,自有办法偷运弹药通过重重关卡运进深山。 听索萨温颜相询,众人全都注目自己,就连素来作对的情敌朱宜萱眸光也现出关切,阿莲不知怎地颇有几分快意,伸出纤手掠了掠额前秀发,抿嘴笑道:“上次粮仓焚毁冯锡范吃了老大闷亏,粮船返台察言司特工必把全部心思都放到护卫粮食安全上面,再也顾不得理会咱们暗中偷运弹药,从这角度来说粮船返台也算得上是好事。” 妙目流转向凝神倾听的索萨睇了睇,又瞧了瞧朱宜萱的青白面色,阿莲嫣然道:“大哥尽管放心就是,妹子这些时日都为偷药弹药苦心筹谋,早就想出李代桃僵瞒天过海的好主意,如若一切顺利不出现差错,明日一早就可以设法偷运弹药前往萧垅社。”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轻将下去,恍若蚊蝇细不可闻,索萨诸人听得眉飞色舞眼睛发亮,不住口点头赞好,惟有朱宜萱冷哼一声不屑地转过头去。 朱宜萱早就看情敌阿莲不顺眼,阿莲越是厉害她心里越是不舒服,若非偷运弹药事关土蕃举义,索萨师兄极为重视,说不定朱宜萱还要暗中设法加以破坏,绝不让可恶蛊婆有机会在索萨师兄面前卖乖讨好。 “基督教堂确有行踪诡秘之人暗中出没,你们可是侦缉得确实?” 吴斌坐在宽大签押桌前,阴沉目光望向恭谨站立面前的络腮汉子,声音平静听不出心中所想。 “启禀大人,卑职生怕情报有误,特地派人暗中与潜伏基督教堂的密探联络,确认四男两女翻墙进入基督教堂,由奥古斯神父秘密收留藏身内院,听口音应是偷偷来到东宁府的土蕃叛逆,要不要卑职派人前去一网打尽?” 络腮汉子轻声问道,凶狠眸光现出嗜血锐芒,他是吴斌一手扶持的铁杆亲信,与刘小军同为吴阎罗的哼哈二将,想到逮住土蕃叛逆立下功劳升官发财,禁不住心情激动,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逮住几条小鱼有啥子用场,”吴斌一眼瞧破络腮汉子的异样心思,不屑道:“要学会放长线钓大鱼,暗中严密监视不要随意出手,待到时机成熟再一网打尽——这情报徐佥事晓不晓得?” 听吴斌忽地提起徐国难络腮汉子呆了呆,他虽然粗莽却也知道顶头上司与徐佥事面和心不知,见吴斌阴冷目光射出毒蛇光芒,打了个寒噤摇头道:“卑职获悉机密情报立即前来禀报大人,绝不敢透露给徐佥事知晓。” 吴斌眼里的毒蛇光芒渐渐泯灭,点头道:“你做得很好,军务处可是靖安处的死对头,如果能够立下功劳再压靖安处一头,以后靖安处在察言司哪里还能抬得起头来。你吩咐弟兄们严守机密,绝不能把土蕃叛逆行踪告知军务处。” 络腮汉子连忙点头答应,就听吴斌续道:“冯都事发觉察言司有鞑子老鼠秘密潜伏,秘令靖安处暗中调查,徐佥事没有完成任务就从漳州乘船返回东宁府,说不得也有重大嫌疑,你吩咐弟兄们对徐佥事多加留神,只要掌握通敌证据——” 他冷着面孔没有说下去,络腮汉子自然明白吴斌话意,知道老大想要趁机排除异已,嘴角陡地现出阴冷微笑,道:“通敌证据肯定会有,大人尽管放心就是。” 吴斌轻嗯一声,挥手想要打发络腮汉子出去,忽地想起一事叫住问道:“粮船从琉球运粮返回东宁港,街面上有何异样反应?” 靖安处掌管侦缉不法,官绅百姓日常举动都在侦缉范围,络腮汉子听吴斌问起,想了想回道:“粮船返台官绅百姓全都欣喜若狂,盼着官府能够早日开仓放粮赈济饥民,惟有想要趁机发财的乌心粮商忙着低价销售,听说市面上的粮价已经跌了四成,明日说不定还会继续下跌。” 说到粮食跌价络腮汉子眸光现出快意,他虽是杀人不眨眼的靖安处特工,然而家眷毕竟也都生活在东宁府,明郑乏粮跟着一起饿肚皮,因此巴不得粮价大跌亏死那些生儿子没屁眼的乌心粮商。 吴斌没有像络腮汉子那样喜动颜开,沉吟问道:“徐佥事现在忙些什么?” 络腮汉子呆了呆,他毕竟只是吴斌手下的探长,哪能晓得徐国难此时正在干些什么,吱唔道:“可能——正在查找土蕃叛逆的下落。” 吴斌见此模样知道问不出名堂,挥手示意络腮汉子出去,嘱咐道:“你把刘小军叫进来,本官有事情吩咐。” 络腮汉子眸子深处悄然现出丝妒意,答应一声退将出去,吴斌叹了口气仰躺椅上微眯双目,不知正在思索些什么。 如果有人站在旁边细心观察,就可发现吴斌左手指甲深深掐入肌肉之中。 就在东宁府百姓为粮食危机顺利解决得以填饱肚皮欢欣鼓舞之际,距离东宁府不到三十里的黑虎山官道急速奔驰着一小队铁甲骑兵。 黑盔黑甲神情彪悍,胯下都是想方设法走私进口的关外良驹,奋蹄急驰迅疾如飞,虽然只有十来名骑兵却卷起漫天黄尘,蹄声轰隆宛若沉闷夏雷震耳欲聋,声势端的骇人之极。 驰在最前边的是名身材笔挺的年轻军官,眉目英朗俊秀不凡,有些白嫩面皮被烈日晒得黝黑发亮,眉眼之间现出职业军人的刚毅果决,盔甲标识已是铁骑营总旗,正是徐国难同父异母的胞弟徐台生。 性格暴烈的黑豹在徐台生掌控下温顺得如同亲生乖娃,翻开足蹄一骑领先,把其他战马全都抛在后面,耀武扬威一如徐台生的不服输脾性。 即使在以精锐敢战闻名的铁骑营,识字断文精通武艺的徐台生也是瞩目新星,进入军营不到半年就凭借军功提拔为小旗,手下掌管六名骑兵,提拔速度已经令人忌妒,调往武定里不久又得到铁骑营统领刘参将的赏识,特地调入亲兵卫队贴身护卫,职位升了一级成为总旗,虽然在明郑军队体系还属于上阵拼命挨刀的大头兵,然而跟着刘参将必定前途无量,自然分外招昔日伙伴妒忌。 徐台生却不太喜欢成为护卫亲兵,虽然整日跟随刘参将受人瞩目,然而却不如往日跟伙伴一起睡帐篷掉花腔那般自由身在,尤其是管辖亲兵卫队的中军官王总务处处瞧徐台生不顺眼,无论训练还是内务都是鸡蛋里挑骨头,稍有顶嘴就是打骂随之,对心高气傲素来受不得闲气的徐台生来说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若不是刘参将待自己还算过得去,徐台生宁愿降级也要离开亲兵卫队,不过刘参将每次瞧向徐台生的复杂目光却让他隐隐有些害怕,似乎被凶恶夷狼盯上的小白兔。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三百九十八章 铁甲骑兵 刘参将——不会真地喜欢兔子吧! 徐台生忽地想到这个问题,心神恍惚差点一闪腰摔下黑豹,急忙抓住缰绳坐稳身子,屁股被马鞍磨得隐约生疼。 难怪徐台生会如此胡想,明末风气开放不禁男风,权贵富豪都喜欢蓄养眉清目秀的小厮,白日侍奉晚上枕席,成人之后照样娶妻生子不加歧视,甚至还有夫妻一起服侍主人,军营之中禁绝女人出入男风尤烈,不少喜欢渔色的将领千方百计索取俊男充当亲兵,为的就是方便夜晚伺候取乐。 据说明末悍将左良玉曾 《我在明末当特工》第三百九十八章 铁甲骑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九十九章 黑虎税关 黑虎山位于台南平原北侧,山脉连绵十余里,两侧都是高矗耸立的陡峭悬崖,中间一条葫芦形山谷在山崖间绵延盘旋,往来地势极为险要,过了黑虎山就是平缓起伏的台南平原,道路纵横处处可以通行。 从东宁府通向武定里的车队都要从黑虎山通过,周围的崇山峻岭虽可容人轻身潜行,却无法携带大批货物,明郑户官衙门对此当然心知肚明,特地在黑虎山坳险要处设下缉私税关,由一名税官领着十名税吏把守盘查,对过往商队收取税金,查缉走私。 土 《我在明末当特工》第三百九十九章 黑虎税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章 神箭将军 过了黑虎税关就已进入台南平原,地势平坦极利骑兵纵马奔驰,只是沿途大多荒无人烟,触目所见都是半人高的荒芜野草,虽是农忙时节也无人在田里忙碌,偶尔见到村落大多房倒屋塌,看不到一丝炊烟,仿佛是杳无人烟的死寂世界。 徐台生瞧得诧异之极,蹙眉道:“上次骑兵演练记得村里还有人烟,我还特地跑过去讨了碗水解渴,怎么如今却见不到一个人影,真是古怪。” 麻里哈骑马跟在旁边,嗤笑道:“有啥子古怪,前些日子台湾不是遭了百年不遇的洪灾,漫漫洪水不知淹死多少平民百姓,淹没多少肥沃良田,村里百姓无衣无食自然流落逃荒,见不到人影才是正理。” 听到百年不遇的洪灾众骑兵尽皆默然,台湾四面环海暴雨连绵毫不稀奇,可哪个也没有见过如此狂暴的倾盆大雨,宛若银河开口接连倒了五天五夜,即使武定里地势偏高也是洪波涛天,连紧急牵到山丘避险的战马都被滔滔洪水淹死不少,官兵无衣无食狼狈不堪,更逞论地势低洼极易积水的台南平原。 生蕃部族僻处深山,寨子房舍本来就是简陋,洪灾侵袭之下大多房倒屋塌,若是倒霉碰上泥石流更是阖寨无人能够幸免,因此面对洪灾天威也是死伤惨重,生存艰难。 更可怕的是绝大多数蕃人缺乏防疫常识,对淹死牲畜没有及时掩埋,生活艰苦的部族甚至还把发臭猪鹿剖洗干净煮食充当吃食,结果引发瘟疫全族死绝,若不是妈祖神教发动教徒施医送药,谕令无论人畜只要死亡立即焚烧深埋,土蕃部族说不定已被瘟疫灭绝,再也没有汉蕃之分。 生蕃部族之所以受大肚王阿德复蛊惑想要出山劫掠,遭遇洪灾生存艰难也是诱因之一。 麻里哈等人虽然改名换姓潜伏铁骑营,暗中与部族寨子都保持联系,知道族人遭遇洪灾生活困苦,图谋作乱杀尽汉人之心更急。 若不是武定里驻扎重兵防备土蕃部族作乱,说不定麻里哈等人早就扯起反旗,抢夺汉人财物接济受灾族人。 徐台生身为汉人自然不会为生蕃部族日子难过感到难受,徐家家境小康,他从小到大从来不愁吃食,见到田地荒芜杳无人烟的惨象却也不自禁有些唏嘘,眼神迷茫再也不见往昔的活泼爽朗,默不作声驱马跟在后头。 巴旺瞧着荒芜景象眸子深处私下有些窃喜,原本的铁青面色也舒缓了不少。 汉人遭遇洪灾流离失所肚皮饿瘪,无衣无食自然要向官府讨吃讨穿,明郑朝廷赈济无方有得头痛,大肚王复国大计更有把握成功。 麻里哈等人骑在马上放眼观望,眸光也尽是幸灾乐祸,对蕃人来说汉人越是苦痛越是快意。 众骑兵默不作声快马加鞭,黑虎税关距离东宁府已然不远,不过多时就赶到东宁府城门口,远远瞧见空中烟花灿烂此起彼伏,守卫士兵都是面带喜色,相互对视都感惊诧。 汉家百姓已到了流离失所的悲惨境地,竟然还有心思燃放烟花爆竹庆贺,真地没心肝到如此地步? 麻里哈抬头瞟了眼徐台生,见他无精打采落在众骑兵后面,丝毫没有返家游子的喜悦欢欣,知道亲眼目睹饥荒惨景对徐台生精神刺激极重,肚里暗笑徐台生毕竟是没有见过世面受不得人间险恶,见巴旺抬头望天没有说话,催马抢到前面问道:“今日城里有啥喜事,竟要燃放烟花爆竹庆贺?” 麻里哈化名潜伏铁骑营专门练过汉语,字正腔圆略带生蕃腔调,若非蕃人根本听不出微妙差别。 东宁府毕竟是明郑的政治经济中心,城墙高厚戒备森严,守门士兵也没有丧失应有警惕,见到骑兵到来早有士兵上前拦问,麻里哈衣饰标识一望就知是铁骑营军官,守门士兵辨认无误尽皆放下心来,一名脸上生满麻子的矮壮士兵笑嘻嘻答道:“当然有了不得的喜事,要不然咋会平白无故燃放烟花爆竹。” 矮壮士兵是个话唠,唠叨半天也没说清为啥要燃放烟花爆竹,巴旺听得极不耐烦,碍于副将身份又不好亲自上前喝问,正自皱眉就听城门洞有人高声喝斥道:“麻三又在胡咧咧啥,还不快些放铁骑营的弟兄进城!” 随着说话快步走出名粗壮军官,瞧标识应是奉命守卫的什长,目光向众骑兵转了转,最后落到踞坐马背的巴旺身上,抢上前行了个军礼,高声道:“小的姜秋文见过神箭将军。” 巴旺眼神陡地凝成锐芒,上下打量姜秋文,沉声问道:“你以前见过本将?” 姜秋文眸光现出敬佩,朗声道:“王副将昔年军中比武连发三箭皆中红心,小的当时就在旁边瞧着,哪能认不得大名鼎鼎的神箭将军!” 听到神箭将军众士兵都是一片哗然,就连垂头焉脑的徐台生也诧异抬头,他在铁骑营中亲眼见过巴旺射箭,虽然力大箭猛却也当不得神箭将军美誉。 巴旺听到神箭将军面颊刀疤一阵抖动,他自幼狩猎精通箭术,面对山林猛兽从来都是一箭毙命,是阿德狗让帐下有名的箭术高手,手底不知沾了多少汉军性命。 阿德狗让被杀身亡后巴旺侥幸逃脱,隐居深山伺机为旧主复仇,后来跟随幼主阿德复化名潜伏恰逢军中比武,一时熬不得手痒显露连珠箭本领,事后被阿德复严厉警告,嘱咐绝不能出人头地以免引起有心人关注,自那以后巴旺深自隐晦,从不在外人面前显示连珠箭功夫,听姜秋文当众提起不由暗生警惕,眯眼打量却见姜秋文面现钦佩,仿佛真是自己的狂热粉丝。 他不欲引起有心人关注有意引开话题,淡淡问道:“今日城里有何喜事,为何大张旗鼓燃放鞭炮?” 姜秋文抬头向天空张了张,密集如雨点的鞭炮声响渐渐弱将下去,时不时可见璀璨烟花腾空而起宛若银蛇奔窜,赔着笑脸道:“启禀神箭将军,大批粮船从琉球购得粮食返回东宁港,不少百姓听得粮荒即将解除心里欢喜,因此燃放烟花爆竹以示庆贺——” 话未说完就听到急促马蹄声响,高大神骏的乌雎马从骑兵后面驰将过来,一名相貌英俊的年青军官抢声问道:“你说的可是不假,粮荒真地即将解除?” 姜秋文认不得徐台生,见到盔甲上的总旗标识却也不敢轻忽,点头答道:“应该不假,人人都在传言官府马上就会开仓放粮赈济贫民。” 声音干巴巴似乎没有多少喜悦,徐台生听得眉飞色舞,一块石头砰然落地,扬起马鞭在空中连连虚劈,欢喜叫道:“这下可就好了,可怜饥民有了粮食再也用不着忍饥挨饿,反清复明也就有了指望。” 姜秋文听得莫名其妙,见徐台生面孔潮红如疯似狂,想要询问却又不好开口,巴旺对徐台生狂喜反应自是心知肚明,不知怎地心里陡生怒气,一甩马鞭用力抽中徐台生背脊,冷声斥道:“大庭广众发啥子疯,还不快些跟老子进城!” 见到沿途抛荒惨状徐台生一直心情沉重,听到粮船返台粮荒解除心里欢喜,因而失态大叫大嚷,被巴旺抽了一鞭方才清醒过来,伸了伸舌头赶忙驰马进城,喜气洋洋不复焉头焉脑模样。 巴旺瞧着徐台生背影眸光微现冷意,大模大样驱马进城,姜秋文赶忙上前牵住马缰,大拍马屁精彩纷呈。 守门士兵见状都是微感诧异:姜头儿平素沉默寡言,怎地见了神箭将军如此拼命奉承讨好,遮莫神箭将军真地有了不得的过人之处?还是对姜头儿有救命之恩赠妻之德? 东宁驿站位于着名的红灯区柳叶胡同邻近,原本专供官员往来歇宿,军中将士若有公干也可自行上门投宿,虽然房舍粗陋饮食简单,胜在价钱便宜寻欢方便,报销花费可以上下其手多开花账,因此颇受军中将士欢迎,成为公干歇宿的首选场所。 铁骑营官兵每次公干都是居住东宁驿站,此次自然也不例外,麻里旺熟门熟路一马当先,贼溜溜眼珠尽在街巷两旁搔首弄姿的妓女身上打转,时不时大口吞咽馋涎,虽然逢着饥荒岁月妓女也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然而军营虎狼素来见不得女色,何况麻里哈这个荤素不禁的色中夷狼。 巴旺瞧在眼里不好多说,待进了东宁驿站登记住宿之类细事自有骑兵办理,巴旺见徐台生东张西望神不守舍,冷哼道:“想要回家探亲直说就是,本将也不是不讲人情,记得明天早饭后立即返回驿站。” 徐台生闻言大喜,兴高采烈高声答应,牵着黑豹就想冲出东宁驿站,麻里哈赶忙上前拦住,笑嘻嘻道:“徐总旗,你说过到了东宁府立马请客喝酒,酒后还要请弟兄们到妓院寻快活,说过的话就是铁钉可不能混赖。” 徐台生一只脚跨出门槛,高声道:“韦总旗尽管放心,徐台生说过的话就是板上的钉,啥时候混赖不肯承认,你与弟兄们好生歇息,徐台生回家瞧瞧爹娘马上回来,绝对不会误了弟兄们到状元楼喝酒吃肉!” 一名站在院落细心涮马的年轻骑兵挤眉弄眼道:“徐兄弟,你可千万莫要落下重点,韦总旗关心的是酒后到妓院寻快活,光是喝酒吃肉可不能尽兴!” 年轻骑兵小关性格开朗,平素与徐台生最是要好,说笑之间有意点醒,麻里哈笑得合不拢嘴,向小关肩头重拍一记,赞道:“还是小关晓得俺的心思,晚上多叫名姑娘陪你,瞧你小子明早起不起得床。” 众骑兵嘻嘻哈哈笑成一片,入不得耳的粗言秽语源源而出,俗话说三年不见女人面母猪也能成貂蝉,众骑兵都关在军营里面憋得久了,想到晚上能够一枕风流都是色心大动,面红耳赤。 徐台生听得面孔微红,他虽然生活在繁华热闹的东宁府,自幼就见惯花红柳绿,然而恪守家训从没进过妓院,故意装作没听见抬步快走,打定主意晚上说不得请弟兄们往柳叶胡同走上一遭,自己酒宴之后还是早些回家歇息,与许久没有碰面的爹娘好生聊上一宿。 第四百零一章 台生归家 巴旺独自倚靠床头,眯着眼睛似在闭目养神,脑海风车般转着诸多纷杂念头。 临出发前化名刘参将的大肚王阿德复特地把巴旺叫进帅帐,告诉此次前往东宁府领取军械只是幌子,要巴旺暗中配合妈祖神教秘密把西洋弹药运进山里,如何行事到了东宁府自然有人前来联络,一切全都听凭对方吩咐。 巴旺身为铁杆亲信当然知道火器兵是用来对付明郑军队的大杀器,沙漉社大战后土蕃部族也都晓得火器的重要性,因此阿德复不惜花费重金暗中联络西洋红毛鬼走私军火秘密训练,指望到了决战时刻出其不意突然杀出,把猝不及防的明郑军队杀得落花流水,报了昔年大肚王阿德狗让被杀身亡的血海深仇。 阿德复身负国恨家仇,自逃脱追杀之日起就立誓有朝一日恢复祖业重建大肚国,凭借武力把占据蕃人土地的异族一股脑全都赶出台湾,为此不惜化名刘寅改头换面投入明郑军队,重金贿赂冯锡范提拔担任铁骑营统领,数年来隐名埋姓苦心孤诣,采用各种手段排挤异已培育心腹,暗中挑选生蕃精锐以不同身份化名混入铁骑营,目的在于把铁骑营这支明郑精锐牢牢掌控,成为反过来对付明郑重建大肚国的利器。 他在明郑军队多年熟谙军情,知道论起勇武猎射为生的蕃人实在汉军之上,吃亏在于武器落后不通战阵,交锋打仗只会一拥而上死打硬拼,最终不是精通战阵军纪严整的明郑精锐敌手,昔年大肚王阿德狗让就是大意之下被刘国轩故意引诱落入陷阱惨败身亡,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因此阿德复千方百计秘密训练火器兵,想要练成精锐军队以图一逞,哪料负责秘密训练火器兵的萧垅社昊地族长急于求成,仅过月余就把千辛万苦运进深山的西洋弹药耗得一干二净,没有西洋弹药火枪便沦为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摆设,阿德复无奈之下只得通过妈祖神教暗中联络西洋红毛鬼,重新购置大批弹药,想要通过走私渠道秘密运到萧垅社以供使用。 冯锡范不知怎地听到生蕃部族不稳风声,亲自派遣忠振侯洪德率领精锐部队驻扎武定里,关闭榷场声称要剿除土蕃叛逆,通往土蕃的大小道路全都禁绝往来,如此一来原有的走私渠道也被卡断,眼睁睁瞧着西洋弹药偷运到东宁府硬是运将不出去,昊地特地秘密派遣少族长索萨易容潜入东宁府设法偷运,巴旺身为阿德复亲信责无旁贷,自然要予以配合。 想到入神处巴旺眸现狂热,炯炯目光落到捏在手心的棉纸,棉纸上面写着数行鬼画符般的古怪文字,一笔一画极其粗陋,仿佛孩童的随手涂鸦,落入寻常人眼里自然莫明其妙,巴旺却晓得这是生蕃部族巴宰社用来祭拜鬼神的天书文字,若非负责沟通鬼神的巫师族老,就是普通族人瞧见也是识认不得,用来传递机密消息最是适宜不过。 阿德复知道察言司特工传递机密情况全都使用密码,以防无意落入旁人之手泄露机密,灵机一动特地把生蕃部族最是生僻难认的巴宰社天书文字充当密码传递机密消息,巴旺自然也是识得天书文字,他原本以为进入东宁府方才有人暗中前来联络,想不到守城军官姜秋文居然就是妈祖教徒,趁着牵马之机悄悄把棉纸塞进巴旺手心,竟是神不知鬼不觉。 巴旺拿到棉纸不动声色,直到进入东宁驿站安顿完毕方才打开观看,棉纸上面只有十多个天书文字,告诉巴旺进城之后的联络地点和联络方式,寥寥数语简单明了,巴旺却隐隐感觉颐指气使扑面而来,内心深处有些不太舒服。 大肚国内部也分不同派系,妈祖神教在中央山脉传教数百年,倡导治病救人原本与大肚国毫无干联,只因教主朵思娅与阿德复相互勾结共谋复国,妈祖神教才被内定为执掌教权的护国神教,成为阿德复复国雪恨的得力武器,然而妈祖神教自成体系只听朵思娅调遣,巴旺等大肚国老人对神教教徒的装神弄鬼颇有些瞧不顺眼,为了复国大业方才百般容忍,双方明争暗斗互使拌子,相互都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为了大肚王的复国大业,暂且忍气吞声听凭邪教教徒指挥行事。 巴旺在肚里暗骂了一句,顺手把团在手里的棉纸塞进嘴巴,用力咀嚼吞咽下去,倒不是他有食用棉纸的独特嗜好,实是察言司特工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巴旺昔年在阿德狗让帐下吃过徐文宏老大闷亏,自那以后事事小心谨慎,绝不容许记录紧要机密的棉纸脱离视线。 他有些不适地摸了摸肚皮,提起陶制茶壶咕噜噜猛灌一气,换了套早就备好的便衫大踏步走出房门,借口涮马守在院落寸步不离的小关见状忙把手中马刷递给另一名骑兵,紧走两步悄无声息跟在巴旺身后。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徐台生牵着黑豹走在街道上面,东张西望不住打量周围景色,仿佛要把一切全都映刻入脑,他从军入伍虽然离家不过短短年许,前些时日操演训练还无意撞见过家人,然而还是真真切切感受到游子离乡的苦涩滋味。 幼时徐台生跟随塾师读书曾经吟过《回乡偶书》,当时少年不识愁滋味,暗地嘲笑诗人贺知章多愁善感与娘们相似,如今身临其境方才深切感受久客归乡的离愁别绪,饶是徐台生素来神经大条也不自禁有些神伤。 街道两旁房舍矗立依旧,除了更加老旧破烂倒也瞧不出多大变化,然而往来行人大多面速菜色,衣衫或多或少有着大小补丁,交谈对话也是情绪消沉神色茫然,徐台生敏锐觉出明郑百姓对未来前景充满惶惑不安,不再如同国姓爷执政时洋溢勃勃生机,一心一意反清复明光复华夏。 这不是大明百姓应有的精气神! 徐台生心里无声呐喊,眼前蓦地现出沿途所见饥民麻木绝望的死灰眼神,打了个寒噤再也不敢想象下去。 他牵着黑豹在街道上面懒洋洋缓步行走,往来行人见到年青军官牵着高头骏马都是面现敬畏,甚至隐隐现出些许厌恶,不等徐台生走近忙不迭躲闪避开,让本就郁闷的徐台生感觉倍中无语。 他亲眼瞧见一名光屁股玩伴从破烂民房里面探出半颗脑袋,望见自己牵马过来怔了怔,眼神现出复杂难明的异样情绪,一言不发把脑袋闪电般缩将回去,砰地一声用力关闭房门。 徐台生扬起手臂想要招呼却又无力垂将下去,在他的记忆里幼时他与玩伴都以从军入伍为荣,游戏玩耍甚至为哪个扮演鞑子哪个扮演官兵争论不休,玩伴望将过来的眼神分明已经认出自己,为何还要关闭房门不打招呼,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穿着这身军装? 徐台生感觉更加惶惑,阳光火辣辣晒在身上却是浑身冰冷——明郑百姓与官兵的鱼水关系何时恶劣到如此地步。 前面不远处就是青砖黑瓦的徐家宅院,黑漆木门半开半阖,依稀能够望见数只鸡仔在门前空地追逐觅食,若是以往徐台生早就欢天喜地忙不迭跑将过去,现在却是不自禁放慢脚步,犹豫着不敢接近。 徐家宅院忽地响起清越嘶鸣,宛若金石直冲云宵,一听必知是难得的宝马良驹,徐台生怔了一怔,牵在手里的黑豹陡地躁动不安,扬颈发出回应嘶鸣,不管不顾纵蹄奔驰,冲着徐家宅院急奔而去。 徐台生骤出不意险被拖倒,冷哼一声跟跑数步,一个漂亮的凌空倒翻稳稳纵上马背。 与此同时黑漆木门吱呀一声被用力撞开,徐太平抱着黑虎快步冲出,一眼望见徐台生骑在马上威风凛凛,迎将上去拍掌欢呼:“二叔回来啦,平安想死你了。” 晶莹目光在黑豹身上转了转,“二叔快些把马让给平安,平安要骑!” 说话间狂躁不安的黑豹纵蹄急驰奔向黑漆木门,仓促间险些把奔跑过来的刘太平撞倒,徐台生百忙之中使了个蹬里藏身,俯下身子把刘太平抱入怀中,触着温软柔嫩的幼小身体,听着悦耳响亮的咯咯欢笑,徐台生沮丧消沉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我的选择没有错,即使为了家人平安也要保家卫国反清复明,绝不容许大好河山落入异族鞑子之手! “二叔,等会你带平安出去骑马,”刘太平偎在徐台生怀里,伸手抚摸黑豹颈毛,撅着嘴巴气鼓鼓道:“三姑从漳州带回阿黄,平安还没骑过就被阿爹硬送给冯剥皮,二叔你可要替三姑作主,千万莫把让阿爹阿黄送将出去。” 徐台生听得莫名其妙,刚要开口询问黑豹就已飞快驰进黑漆木门,把蜷在门边懒洋洋晒太阳的旺财吓了一大跳,腾地跳起跃到院角,张牙舞爪发出呜呜低鸣,只是身子不自禁簌簌发抖,显然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黑豹打了个响鼻急不可耐想要冲向后院,被徐台生勒住马缰硬生生停下,这时院落里面人影闪动,徐文宏刘雅萍俞依偌田妈听到声音全都兴高采烈迎将出来。 刘雅萍做梦也想不到宝贝儿子竟会在此时归家,眼角泛着晶莹泪花,跌撞着踉跄扑向徐台生,骇得徐文宏赶忙伸手一把搀住。 俞依偌站在旁边抿嘴微笑,田妈嘴里不停唠唠叨叨,犹自不忘搀扶俞依偌以防不小心跌倒。 思明街口酒馆的临街窗户半闭半敞,吴清一人踞坐把盏独酌,居高临下把徐家宅院的情景全都瞧入眼里,嘴角噙着的淡淡浅笑愈发显得阴森可怖。 第四百零二章 有样学样 台湾锦衣卫雅号名不虚传,徐国难回到察言司没过多久,就顺利搞明白明郑粮船遭袭毁损殆尽的前因后果,甚至连王府议粮诸多内情也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看书溂 他坐在军务处签押房,面前摊着两份截然不同的绝密情报,皱着眉头从头到尾仔细阅览,第一份是察言司首里站派专人呈送的紧急密报,首里站站长王凌被林凤悍然下令扣押,虽然只是软禁不曾虐待却也大失察言司脸面,首里站特工自然同仇敌忾齐心对外,在紧急密报中点明实力雄厚的明郑护卫舰队之所以遭遇荷兰舰队突袭损失惨重,指挥官林凤疏忽大意难辞其咎,特别是连夜卸粮想要将计就计却没有严加戒备,导致倭寇战舰偷偷潜入炮轰粮船,甚至连匆匆卸入货栈的粮食都被总督府情报处特工设法纵火焚毁,玩忽职守到了不可思议程度,言语之中暗暗指责陆师轮训军官外行指导内行,是导致明郑护卫舰队任务失败的重要原因。 第二份绝密情报由护卫舰队随舰特工探长韩天成撰写,韩天成对冯德贵包庇陆师轮训军官的异样心思洞若烛火,虽然没法抹煞指挥官林凤的渎职责任,却把粮船遭袭归因于明郑水师官兵不听指挥擅自行动,特别指出复明号代理舰长蒋德威正确判断荷兰舰队紧随其后想要突袭港口,明郑水师把总郑睿不听指挥企图当众挟持长官,无法无天毫无军纪意识,建议把郑睿等违纪水师军官斩首示众以正军纪,情报还列举了各舰舰长不服从林凤指挥的若干实例,有凭有据夸大其辞,护卫粮船任务失败责任何在不言自明。 如此两份截然不同的绝密情报摆在冯德贵面前,用脚趾头也可以想见暗中收受林凤重礼的冯德贵会如何处理。 按照察言司保密制度如此等级的绝密情报只有冯德贵才能阅览,然而军务处掌管对外情报工作,理论上任何机密情报徐国难都有权接触,冯德贵忙于处理粮食危机整日跟在冯锡范身边出谋画策,吴斌奔波在外抓人审人也是忙得不亦乐乎,徐国难仗着佥事身份扯起虎皮作大旗,不费吹灰之力便拿到了绝密情报。 看完绝密情报徐国难神色黯然仰头长叹,王府议粮刘国轩与冯锡范算是打成平手,前往琉球秘密购粮任务失败护卫舰队损失惨重,居然被数量不如自己的荷兰琉球舰队打得大败亏输,遭遇国姓爷奠基台湾以来从未有过的惨重失败,如此重大失利责任却被冯锡范各打五十大板轻轻放过,就连责任最重的始作俑者林凤都仅被革职留任罚薪半年,竟连撤职查办都舍不得给,如此公然包庇怎么对得起长眠海底的牺牲官兵,怎能不让上下解体离心离德。 党争内斗竟到了如此骇人地步,只要站对队伍无论犯下何等严重错误,竟然都能罚酒三杯轻轻放过? 对冯锡范抓破脑袋提出的开源节流妙策,徐国难也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无论出海捕鲸还是上山猎兽都要假以时日,如今东宁府乏粮人心惶惶,一旦传出明郑粮船被荷兰舰队夜袭击沉消息,势必人心大乱掀起新一轮购粮狂潮,到时莫说缺衣少食苦熬时日的饥民乞丐,就连明郑官兵也会因为家眷缺粮导致军心浮动无心作战。 出海捕鲸势必动用明郑战舰,近些年明郑水师早就实力大损今不如昔,倘若驻扎漳州虎视眈眈的施琅瞧出便宜趁机出兵攻台,内部又有生蕃部族作乱生变,明郑朝廷内忧外患立亡可待。 乌心粮商囤居积奇暗中储藏大量粮食,强行充公倒也能够济得一时之急,然而乌心粮商之所以胆大妄为蓄意提价发国难财,倚仗的便是背后有强硬靠山,冯锡范收足贿赂能够兵刃向内忍痛割肉? 想到乌心粮商徐国难忽地忆起包员外在崇明粮铺外面的异样举动,眸光渐渐现出明悟:乌员外之所以趁火打劫降价购粮,必定已经提前晓得明郑粮船被荷兰舰队毁损殆尽的消息,趁着消息还没泄露赶紧购粮以备不时之需。 既然如此为何不来个有样学样,趁消息还没有泄露抓紧购粮阴上乌心粮商一把,家人也可免了来日乏粮之忧。 护卫家人平安是徐国难底线所在,无论如何不容触犯。 想到这里徐国难拿定主意,吩咐值勤特工取出所有银钱,假借酒馆掌柜身份上街购粮,以薪饷名目发放给察言司特工,严令不得对外透露明郑粮船已被荷兰舰队毁损殆尽的消息,否则按照组织纪律严惩不贷。 明郑粮船毁损殆尽如今还属于绝密,无论这一消息最后是否泄露,绝不能由察言司特工传递出去。 值勤特工自然也晓得轻重,喏喏连声自去安排购粮,徐国难坐在签押房沉思许久,原本犹豫难决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换上便服来到街面找家粮铺购了十来袋粮食,雇了辆鹿车运往永康街估衣铺。 他答应永仇和尚要保后人平安,瞧刘王氏模样必定不会大量储粮以备不时之需,若是如此便由徐国难出手代劳罢。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绝大多数行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就连施舍饥民乞丐都比平常慷慨了许多,明郑粮船从琉球购回大量粮食的消息早就传得众所周知,到处都有流言说是官府不日就要开仓放粮赈济贫民,信以为真的市民都不再计日而食,甚至大鱼大肉花天酒地,慰劳清苦了许多时日的饥肠,重新开门营业的酒馆妓院到处都是笑语喧哗,呈现出末世的变态繁荣。 徐国难坐在鹿车车厢冷眼瞧着一切,欢声笑语伴着酒肉奇香扑面而来,他的眸光愈发显得苦痛,面目扭曲闪烁晶莹。 赶车的是名五旬上下的白发老汉,洗得发白的布衫到处都是补丁,满面皱纹精神甚是矍铄,嘴里吐出浓重酒气,显然接生意前曾喝了不少老酒,他显是习惯自来熟的话唠,神采飞扬兴致颇高,边扬鞭赶鹿边与徐国难高声搭讪,“客官一口气买如许多粮食,是不是打算明日重新开张营业?” 徐国难有些苦涩地嗯了一声,抿紧嘴唇没有言语。 白发老汉把徐国难的沉默自行当成了默认,扬起马鞭吁了一声,咂嘴可惜道:“既如此客官用不着一次购买如许多,大家伙儿都是传言粮价明日还要大跌,到时低价购买还能够多占些便宜。” 徐国难眉头紧皱,脱口问道:“粮价明日还要大跌,这消息大伯从何处得来。” 白发老汉有些为难地抬起鞭梢搔了搔头,摇头道:“老汉也不晓得从何处传来,不过大家伙既然都如此传言,想必不会是空穴来风。” 徐国难沉声问道:“大伯就不担心消息万一有假,日后粮价不跌反涨?” 白发老汉咧开没剩几颗残牙的嘴巴笑将起来,道:“客官真是有趣,官府已从琉球购买了堆成山的粮食,大家伙放开肚皮吃上一年也吃不完,眼下乌心粮商只愁囤积粮食卖不出去,哪用得着担心粮价还会不跌反涨。” 转过花白脑袋压低嗓音道:“眼下运来的只是第一批粮食,听说过些时日还要从琉球运回第二批,官府正在拼命清扫粮仓,担心到时候粮食装不下。” 见徐国难目光闪烁没有言语,白发老汉啧啧连声道:“老汉年轻时也曾出海到过琉球,瞧那几个岛屿也跟鸟屎差不多大小,怎么能够接二连三运回如许多粮食,莫非真跟白莲教一样能够五鬼搬运无中生有。” 琉球储粮早就被购买一空,哪里还有可能再行运回粮食,徐国难咧开嘴巴苦涩一笑,瞧着花白老汉从腰间摸出酒壶轻抿,一副自得其乐陶醉其中的模样,缩在车厢抿紧嘴巴不再言语。 张老大显然料不到徐国难居然会亲自送粮上门,瞧着大袋粮食搬下鹿车运进估衣坊,一时间惊得有些目瞪口呆,搔着脑袋不知说啥子是好。 刘王氏见徐国难上门也甚觉意外,望向他的目光不知不觉柔和了许多。 刘平安与何满仓乐得在粮袋上面不停打滚,一叠声嚷着晚饭要吃香甜白米饭,显然在幼小心灵里白米饭是人生最难得的珍奇美味。 “这些都是察言司特地发给牺牲特工家眷的抚恤粮食,”徐国难当着旁人也不好明说,点拨道:“眼下粮船返港粮价下跌,大哥不妨多储备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话犹未了站在旁边热情帮忙的花白老汉接嘴道:“大兄弟切莫多花冤枉铜钿,粮价明日还要大跌,到时购买还能多占些便宜。” 张老大阅历丰富人老成精,哪能从徐国难言语听出端倪,哈哈笑道:“多谢老哥提醒,少占便宜就是多积福,俺必定听从徐老弟吩咐,等会就想方设法多购买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徐国难闻言轻轻点头,他言已及此不能多说,能否自行领悟全凭张老大,见刘王氏表情僵硬低头不肯多谈,显是多年郁积的心结没有完全解开,当下也不停留,随意交谈了数句,借口要往下一家送粮拱手告辞。 分手之际徐国难特地给了花白老汉一两车钱,把花白老汉乐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谢,不过瞧面部怪异表情却对徐国难甘当冤大头,在粮船返台粮价大跌之际花费重金购粮颇有些不以为然。 很多时候愚昧民众都是自以为智,坠入权贵精心算计却还是茫然不觉,这就是常言所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第四百零三章 卢泽议粮 徐国难忙活了半天,总算把纷杂事务处理完毕,想到还没有给家里购买粮食心里发急,刚想寻家粮铺花钱购粮,蓦听街边有人高声唤道:“元嘉,你怎么一人来到这里?” 声音极是熟悉,不用抬头就晓得是老上司卢泽。 自从上次见面畅谈后,徐国难与卢泽还未曾再行见面,心中欢喜循声望去,见卢泽穿着半旧的藏青布袍,枯瘦面颊隐郁怒气,缓步向这边走来。 徐国难赶忙迎将上去,长揖道:“国难拜见都事大人。” 卢泽勉强挤出丝笑容,摆手道:“元嘉,老夫已经致仕,你莫要胡乱称呼,免得落入奸人耳中惹出祸端。” 徐国难郑重道:“一日上司终身上司,国难岂是忘恩负义见风使舵的阴险小人,绝不会随意改口。” 见卢泽虽然笑容满面,眉目之间有些郁闷,鼻里闻到淡淡酒气,徐国难微微一惊,低声问道:“都事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卢泽嘴角现出苦笑,想要说话下意识抬眼向远近张了张,见周围行人稀少不虞被旁人听见,微叹口气轻声道:“前往琉球购粮的粮船已经返台,你晓得么?” 徐国难点头道:“已经听说——” 正自犹豫是否把绝密情报告知卢泽,却见卢泽从腰间摸出只黄皮葫芦猛灌一口,空气中弥漫浓重酒香,只是卢泽喝得太急被灌得连连咳嗽,青白面孔微现红晕。 徐国难赶忙上前帮忙捶背,半晌方才卢泽止住咳嗽,恨恨道:“莫信街上谣传的那些鬼话,粮船好端端泊在首里港,被荷兰战舰趁夜突袭损毁殆尽,二十多万石救命粮食白白送给东海龙王。” 徐国难自然早就知晓,见卢泽说得大声生怕被路人听见平白惹出风波,忙拉着走到偏僻街角,装作从没听说模样,听卢泽一五一十把粮船遇袭经过说了一遍,涩声问道:“荷兰战舰怎会提前晓得前往琉球秘密购粮消息,护卫战舰又怎会如此没用?” 卢泽冷笑道:“荷兰殖民台湾多年,自然有无耻奸民不顾廉耻卖身投靠,暗地里向荷兰红毛鬼通风报信。” 重重一拳捶在砖石上面,怒声道:“中华的事情全都坏在无耻奸民手中,老夫恨不得把那些里通外国坏了良心的汉奸统统杀得精光。” 徐国难闻言感同身受,轻轻点了点头。 目光转动正待开口,就听卢泽叹道:“护卫舰队集大明水师精华,论实力绝不在荷兰红毛鬼之下,按理就是遭遇荷兰舰队偷袭也不会输成这副冏样,其中说透了一点都不奇怪,你道指挥护卫战舰的是哪个?就是原前锋镇统领,冯锡范铁杆亲信林凤,调任水师参将还不到两个月,恐怕连战舰零件都没摸熟,哪有本事指挥海战。冯锡范硬是指定他率领战舰护卫粮船秘密前往琉球购粮,想让心腹亲信立下功劳以便寻理由升官,借机排斥刘总督牢牢掌控大明水师。” “哪料人算不如天算,荷兰红毛鬼提前得知情报秘密派遣舰队北上,林凤到了琉球整日吃喝玩乐收受贿赂,与水师将领貌合神离彼此不和,疏于戒备防务松散,被荷兰战舰趁夜偷袭,把好不容易购买的粮食焚毁得一干二净。” 顿了一顿续道:“粮船遭袭还可以推脱猝不及防,最不可思议的是天亮之后返航回台,居然还是疏于戒备遭遇荷兰战舰半途袭击,林凤不懂海战胡乱指挥,先是中了调虎离山擅自脱离战位,见势不妙惊慌失措狼狈溃逃,可惜上千忠勇水师将士被草包将军瞎指挥,葬身海底殉职卫国。” 说到最后卢泽撅起白须呼呼喘气,显然被草包将军气得不轻。 徐国难早就了解详情,听卢泽叙述心情愈发沉重,恨声道:“如此一来大半粮食全都沉没海底,让无衣无食的饥民怎么苦熬日子,说不得又有一场动乱。” 街道有行人匆匆走过,卢泽见状忙示意噤声,等行人走远方才轻声道:“倘若购买的粮食全部运回,加上仓库原有存粮,勉强可以支撑到明年,现下少了二十多万石绝对不敷供应军民食用。”仟千仦哾 “王爷紧急召集六官主事讨论粮食分配,冯锡范决定大幅削减民生粮食配额,禁止官府开仓赈济灾民,哈哈老百姓上山狩猎下海捕鱼替代粮食。元嘉,民以食为天,饥民得不到赈济势必官逼民反,到时台湾饿殍满地人心不稳,大明江山岌岌可危,朝不保夕。” 说到这里禁不住老泪纵横。他虽受西洋民主思想影响,毕竟中进士二十多年,君君臣臣刻骨铭心,哪能轻易改变。 想到国姓爷千辛万苦打下的大好河山倾刻就要覆亡在权奸手中,卢泽不由心痛如搅,提起黄皮葫芦向嘴里大口倒酒,觉得味同苦水毫无滋味。 徐国难也是心里难过,深恨冯锡范林凤诸人只顾自家富贵权势,丝毫没把无衣无食的苦哈哈放在心上。 正待开口劝说,卢泽忽地轻声问道:“元嘉,你觉得台湾如今情势如何,是否还有转机?” 嘴里说话,目光炯炯注视徐国难表情变化。 徐国难蹙眉想了想,摇头道:“老百姓不管君臣大义,若是吃不饱饭必然造反作乱,如果不能想方设法解决粮食危机,内外交困恐怕立时就有不可言之祸。” 他声音压得甚低,显然生怕被旁人听到横生事端。 卢泽凝视半晌,缓声问道:“元嘉可有解决良策?” 徐国难断然道:“眼下只能上下同心,抛弃党争内斗,先行安内再图攘外,台湾或有三分生机。” 听到抛弃党争内斗卢泽面色微变,嘴巴嚅动欲言又止,深深瞧了徐国难一眼,强笑拱手道:“元嘉说得极是有理,老夫有事不再打扰,先行别过。” 喃喃吟诵“往年天压西南垂,妖氛内讧胡尘飞”,大口往嘴巴灌酒,放声狂笑踉跄离开,面色郁闷神情愤慨,街上行人见此模样都以为撞见疯子,忙不迭躲闪避让。 徐国难觉得卢泽神情着实有些诡异,呆立半晌叹口长气,缓步向徐家方向走去。 他心情复杂思绪万千,没有留意街旁有一名刀疤汉子瞬也不瞬盯视自己,眸光冰冷隐蕴寒芒。 小关静悄悄立在穿着便服的巴旺身后,望着徐国难远去身影眼神也是有些奇特。 巴旺站立良久,见过往行人望向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奇特,心中微凛生怕引起注意,赶忙转过身子穿进偏僻小巷,他是军中老将知道阿德复有心血洗东宁府,早就暗中留意侦察东宁府驻军布防,往来路径熟悉无比,不一刻就来到宁南坊平安巷的太白居茶馆前面,抬头望了望招牌旁边不引人注目的古怪标识,大踏步走将进去。 粮船返台酒楼茶馆都是跟风营业,太白居茶馆自然也不例外,虽然设施简陋地处偏僻,顾客大多是邻近计日而食的苦哈哈,然而只要拿得出三两枚铜钱的都会到茶馆闲坐品茶,感受许久未曾享受的侃大山摆龙门阵温馨感觉,因此太白居茶馆也是人满为患热闹非凡,坐满了磕瓜子闲扯聊的资深茶客,伙计奔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 若是有心人留神注意,就会发现不少茶客虽然破衣烂衫却都神情彪悍,望向周边茶客的目光狰狞凶狠,宛若关入圈笼的夷狼,然而末世百姓心态大多都是明哲保身不问是非,见到凶蛮汉子躲避还来不及,哪里有人自找麻烦多生事端。 一名矮壮伙计提着茶壶正替茶客续茶,瞟见巴旺进来呆了呆,匆匆倒满茶满面笑容迎将上去。 “贵客临门小的有失远迎,请进楼上雅间品茶。” 巴旺为人老到,目光一闪瞧见矮壮伙计捏着的古怪手势,知道已经来到联络地点,眼前的矮壮伙计必是妈祖教徒无疑,不动声色微微点头,跟在矮壮伙计身后快步上楼。 二楼雅间装饰豪奢,绝不是身无分文的苦哈哈能够放胆消费,因此茶客不过寥寥数人,见到巴旺都是抬头打量,微瞥之后便不作理会,巴旺也沉住气没有理睬,任由矮壮伙计引着来到尽头处的飞瀑阁。 矮壮伙计抬手行了个蕃礼,恭谨道:“小的格里布见过巴旺将军,阿莲护法就在里面等候,小的不便陪同进去。” 说完转身欲行,巴旺听格里布叫出自己名字不由地吃了一惊,眯着眼睛细细上下打量,沉声问道:“你怎么晓得我的名字?” 格里布顿住脚步,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小的十多年前曾在将军帐下担任小兵,沙漉社大战不幸被汉人俘虏沦为奴隶,因此识得巴旺将军。” 听说格里布曾在帐下为兵巴旺生出几分亲近,温颜道:“真是苦了你们这些忠勇士兵,过些时日大肚王就要率兵出山血洗东宁府,到时必会替你讨回公道,让欺侮凌辱的汉人统统死得一干二净!” 听到血洗东宁府格里布眸光现出喜悦,提起嗓音高声答应,想了片刻迟疑问道:“大肚王,他老人家还活着?!” 巴旺滞了滞,蓦地想起大肚王阿德复身份是绝对不能外泄的机密,格里布虽曾在帐下为兵也不宜知晓,含含糊糊嗯了一声,拍着格里布肩膀道:“你好生替大肚王干事,待到复国成功重归老子帐下,必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被巴旺手掌重重一拍,格里布感觉骨头仿佛都轻了数分,挺直身子哽咽答应,嘴唇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忽听有柔润声音轻笑道:“巴旺将军真是好胆识,竟敢当面撬挖神教墙角,真当本护法是啥都瞧不见的睁眼瞎子么!” 第四百零四章 土蕃遗孤 声音轻柔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然而语词锋利如刀似剑,巴旺闻声望去,见一名相貌普通的中年妇女偎在飞瀑阁间门口笑吟吟望着自己,晶亮眸子隐隐现出讥讽。 见此模样巴旺哪里不晓得中年妇女便是妈祖神教主事东宁府教务的阿莲护法,虽然头发灰白不类传闻中的明眸少女,不过妈祖神教最擅长的就是易容化形,为了隐人耳目扮成如此模样也不稀奇,当下冷着面孔沉声问道:“格里布本来就是我的部下,复国之后重归帐下理所应当,算哪门子的撬挖墙角。” 阿莲冷哼一声,撇嘴道:“格里布虽曾是你的部下,被俘为奴多年可曾有人理睬,如今虔诚信奉妈祖娘娘已成为神教教徒,你却口口声声让他复国之后重归帐下,不是当面撬挖墙角又是哪个。” 巴旺被点破心思不由地勃然大怒,他曾为大肚国征战多年,如今又是阿德复的心腹爱将,从来都只相信长枪大戟铁血厮杀,哪里瞧得起装神弄鬼瞒骗愚民的妈祖神教,跨前一步森然道:“老子就是当众撬挖墙角又是如何,你这娘们敢把老子怎样!” 小关见状抢到巴旺身前,手按刀柄对着阿莲怒目而视。 坐在雅间假装喝茶的都是神教教徒,本来侦伺动静防止有人暗中接近,见阿莲护法与巴旺发生冲突,全都神色不善围将过来,有的随手从怀里掏出暗藏短刀,眼看双方冲突一触即发。 格里布万料不到为了自己这个小人物,竟然引发大佬当面冲撞争斗,想要开口说话却又不敢随意插嘴,身子抖颤不晓得如何是好。 阿莲身为朵思娅教主贴身丫鬟兼亲信弟子,在妈祖神教素来人人敬畏,见巴旺言语无礼不由地勃然色变,想起偷运弹药还需巴旺鼎力相助,强忍怒气挥手斥意神教教徒退下,伸手拂了拂额前秀发,微笑道:“既然巴旺将军看中了这名不成器的神教教徒,阿莲也不能不给巴旺将军脸面,咱们各退一步,由格里布自己确定日后归属如何?” 巴旺面色冰冷,使眼色示意小关退到身后,一言不发来了个默认。 其实阿莲与巴旺谁都没把格里布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卒放在眼里,当面争执无非为了各自脸面,妈祖神教虽因教主朵思娅与大肚王阿德复结为夫妇倡言复国,然而还是自成体系听宣不听调,与阿德复手下心腹相互看不顺眼矛盾由来已久,当面争执不过是寻常小事。 党内无派千奇百怪,生蕃部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阿德复倾尽全力只能勉强捏合,若不是有着汉人这个生死大仇,生蕃各族说不定自己就能打将起来。 格里布当然不晓得大佬的异样心思,听视若神明的阿莲护法居然把决定权下放给自己,心里慌乱不晓得该如何是好,能够重新回归巴旺帐下自是心中所愿,然而妈祖神教教规森严,一旦入教终身不能叛教,否则不仅全家老幼都要惨遭诛杀,而且死后还不能进入极乐世界,永坠地狱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 格里布孤身一人无所谓诛杀,然而深受妈祖神教洗脑蛊惑,亟盼死后能够进入极乐世界享福作乐,一时间脑里各种念头纷呈迭起,左右为难迟疑不决。 阿莲候了片刻,见格里布嘴唇抖颤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抿嘴嫣然一笑,向格里布柔声道:“格里布,妈祖神教平时待你何等看重,如何选择还不难做出?” 她的声音又娇又媚,落入众人耳中都不自禁心神荡漾,极想开口抢着答应,格里布本来就在犹豫,听到声音神智一阵迷糊,想也不想立即恭声答道:“阿莲护法说的极是,格里布愿意永远归属妈祖神教座下,侍奉妈祖娘娘终身无悔。” 此言一出众教徒人人面现喜色,巴旺站在旁边看得分明,知道阿莲暗中使出邪术妖法蛊惑格里布,他允喏格里布重归帐下原本只是临时起意,对这只过河小卒归属哪方毫不在意,只是阿莲此举大扫颜面,当下脸色不豫冷笑道:“阿莲护法使的好手段,居然用魅术邪法对付教徒,真是不要脸之至,若有真实本事不妨也对老子使使。” 格里布这时也已恢复清醒,想着我怎么一口答应永远归属妈祖神教座下,听到巴旺言语面皮涨得通红,缩在旁边半句也不敢开口。 阿莲神情自若,抿嘴笑道:“争夺人心全凭各自手段,巴旺将军与本座都是大肚王属下,莫要为些许小事伤了自家和气,巴旺将军里边请。” 嘴里说话侧转身子伸手肃客,巴旺憋了满肚皮火气却又不好发作,哼了一声板着面孔大踏步入内,神教教徒都守在外面不敢进去,小关却是想也不想跟着进去,紧紧守在巴旺身后。 巴旺随便坐在椅子上,斜视阿莲大咧咧道:“如何设法偷运弹药前往山里,你这就说给本将军听听。” 阿莲眯着秀目瞟了眼小关,蹙起柳眉没有说话,巴旺自然瞧出她的异样心思,冷声道:“他是昔年沙漉社大战的土蕃遗孤,对大肚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你有话直言即可,用不到拐弯抹脚遮遮掩掩。” 听小关居然是沙漉社大战的土蕃遗孤,阿莲也不禁有些惊讶,深深望了眼前二十不到的年轻小伙一眼,嫣然道:“既是土蕃遗孤阿莲自然信得过,不过今日商议之事实在太过重大,关系到大肚王能否顺利举义出山,驱赶汉人重建土蕃自由世界,阿莲不得不多加小心,请巴旺将军千万不要见怪。” 她嘴里说是不要见怪真实意图谁都听得明白,巴旺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小关涨红面孔向巴旺道:“既然事关重大标下就在外面等候,绝对不会对外泄露尺言片语。” 没等巴旺接腔小关转身冲出飞瀑阁,守在雅间外面的神教教徒见他出来略感奇怪,却也没人上前搭话,小关独在站在窗前僻静处,望着街面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行人,听着欢声笑语不绝传入耳中,忽地感觉有些心烦意乱。 他的蕃名叫葛里布,自幼跟随母亲居住在简陋寨子,父亲木魁因为力搏虎豹勇猛过人被大肚王阿德狗让看中,亲自选入豹卫成为亲信侍卫,每次回家都是往来匆匆,因此小关对传说中的父亲印象极是模糊,忽有一日母亲抱着小关仓惶离家,跟一大帮蕃人躲入大山深处,自那以后小关方才晓得父亲木魁跟随大肚王阿德狗让反抗汉人被杀,自己不幸成为土蕃遗孤。 宅在深山的日子极其清苦,小关亲眼瞧见许多缺衣少食的蕃人冻病死去,就连极其疼爱自己的母亲也有一次不幸误食毒菌疼痛而死,年幼小关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与天斗与地斗,逐渐成长为身强体壮的生蕃少年,被新任大肚王阿德复挑中化名进入铁骑营,与父亲一样成为野心分子争霸复国的工具。 小关的澄澈眸光逐渐现出迷惘,到了铁骑营后他奉令假装与徐台生结成好友,目的在于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然而通过日常接触小关发现汉人并不是父母口中杀人放火生食人肉的凶残恶魔,待人接物都是和气有礼,对待蕃人也是公平交易,从来不恃强买卖欺侮蕃人,特别是徐台生更是把小关当成异姓兄弟看待,就连小时候尿床不肯起床的冏事都与他分享,实难让纯朴小关视为生死仇敌。 然而小关知道自己与徐台生注定结不成生死与共的异姓兄弟,他不过是大肚王阿德复谋求复国的过河卒,只要一声令下就要毫不犹豫对汉人举起屠刀,即使是热情好客的徐台生也绝不例外。 眼前忽地现出街上曾经撞见的中年男子,虽然小关从没有见过徐国难,但仅凭肖似面目就晓得中年男子必是徐台生口中最为崇拜的大哥,也是蕃人最为仇视的察言司特工头目,如若大肚王举义出山屠尽汉人,徐国难毫无疑问必定列入黑名单,可瞧上去一点都不似凶残恶魔。 眼前似乎出现了血流成河的血腥场景,小关捏紧拳头,清秀面孔布满茫然。 “你说甚么,粮船已被荷兰战舰毁损殆尽,返回东宁港的就那么几艘?” 乌心粮商厉德成腾地从椅上蹦起,就连红木椅子被肥大身躯带起也不晓得,瞪大鱼泡眼望向翘着二郎腿坐在对面的刘员外,声音颤抖急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如此说来台湾粮价还在上涨。” “当然还要上涨!”刘员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冯锡范手中乏粮头痛之极,故意放出假消息是想趁机低价购买粮商手中囤积的粮食,只要大家伙齐心协力抗住不卖,再过两天你再瞧瞧,看东宁府会不会缺少粮食乱成一团。” 厉德成嗯了一声,目光闪烁慢慢坐回椅上,点头道:“怪不得到铺里压价购粮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口口声声说是打算买粮回去开饭馆,他娘的居然想从老子手中骗走粮食。” 想起低价卖出去的数百石粮食,厉德成仿佛割肉般心痛无比,咬牙道:“我这就吩咐伙计关铺歇业,再也不让冯锡范那老小子占足便宜。” “老弟莫要着急,”刘员外伸指嘘了一声,放下手中茶杯凑将过去,压低嗓音道:“反正你铺里的粮食已卖得差不多,待到明日再挂上售迄遏业牌子又有何妨,关键是那些秘密储粮的仓库千万要保护好,莫地真地让狗急跳墙的冯锡范派兵强占了去。” 厉德成听到这话心领神会,乌心粮商早就在偏僻场所秘密囤积了大量粮食,想要囤居积奇大发国难财,如若秘密粮仓没有被官府发觉,损失铺里粮食也不过毛毛雨,他转了转眼珠,轻声问道:“兄弟听从大哥吩咐,只不过——冯锡范到时会不会真地狗急跳墙,派兵强抢粮食?” 刘员外哼了一声,撇嘴道:“老弟不会事先往粮仓撒上火油,若是官府胆敢派兵强抢就一把火烧他妈的,瞧最后谁杠得过谁。” 厉德成微微点头,想到刘员外所言若真,过了几天又可以大肆提价发足国难财,目光炯炯鼻息急促,伸手抓过茶杯仰颈灌将下去,没有瞧见刘员外眸光深处闪烁的诡谲异芒。 如此一幕在不少乌心粮商府邸秘密上演,逐渐被夜色笼罩的东宁府显得愈发不平静。 第四百零五章 争风吃醋 徐台生说话算话,不等夜幕降临就重新回到东宁驿站,邀请全体骑兵前往状元楼喝酒吃饭,用餐完毕再到柳叶胡同快活逍遥。 宅在东宁驿站闲居无聊的骑兵闻言都是喜出望外,他们生蕃出身原本就受不得军法管束,阿德复为把这群自在惯了的野驴训练成为听令行事不动如山的铁骑精锐,军纪严苛训练残酷,平常遭受的打骂也比汉人官兵多上数倍,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敬佩刘参将治军严整不讲情面,连身边侍卫都不肯轻易放过,然而化名混入铁骑营的生蕃精锐却是人人牢骚满腹苦不堪言,不敢公然抱怨阿德复,暗中都把奉令执行军纪的巴旺骂了个狗血喷头。 明郑军中规矩不得带女子进入军营,化名混入铁骑营的生蕃精锐都是各寨出了名的好汉,早就在背篓会上与钟情少女翻云覆雨尝过美妙滋味,如今被整日关在军营根本见不到女子,憋得如同野驴难受异常,听到酒饱饭足还能前往妓院逍遥快活,肆意品尝汉家女子的风流滋味,哪个不是乐得一蹦三尺高。 特别是自称采花老手的麻里哈,更是换上特地买来的簇新藕裳,长满粉刺的粗糙面孔扑了些许香粉,虽然不过廉价货色却也是香气扑鼻,走起路来一摇三摆恍若书生,虽然在旁人瞧来沐猴而冠出尽洋相,却是自我感觉极其良好,嘻嘻哈哈不断卖弄昔年的风流趣事。 巴旺与阿莲秘密接头后立即返回东宁驿站,他心中有事本来不想参加宴席,只是身为主将不出席委实说不过去,幸好一切行动自有妈祖神教秘密进行,巴旺要做的无非暗中配合设法把弹药以军用物资名义运往武定里,由翻越山林绕道前往的索萨诸人秘密运回萧垅社,因此徐台生小心翼翼前来邀请赴宴时,巴旺板着面孔哼了一声,没有明确表示拒绝。 小关见到徐台生眼神有些飘移,躲躲闪闪似乎不太敢与徐台生搭话。 徐台生见状感觉有些奇怪,询问小关是否另有心思,得到否定回答便抛到脑后,众人嘻哈谈笑了一阵,眼见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一行人出了东宁驿站转而向西,顺着宽敞街道行走了半里多,半盏茶后来到在东宁府极负盛名的状元楼。 巴旺一路行走留神观察往来行人,见大多面黄肌瘦脸现菜色,论起彪悍凶猛远不及狩猎为生终日战斗的生蕃,可就是这些懦弱汉人渡海来到台湾,赶走火器精锐战舰坚固的荷兰殖民者,就连骄狂无比自视无敌的大肚王阿德狗让都中了刘国轩设下的圈套不幸身亡,强逼生蕃部族龟缩深山再也不敢有所异动。 伸手摸了摸面颊上蚯蚓般蜿蜒的粗长刀疤,巴旺想起昔日与明郑官兵作战的旧事,阴沉眸光不自禁射出仇恨光芒,他的刀疤就是战斗中拜一名明郑士兵的钢刀所赐,虽然中刀后他立即还以颜色,挥刀把该死的明郑士兵砍成两截,然而毕竟还是在脸上留下了耻辱刀疤,只要摸到就会再次燃起熊熊复仇怒火。 再过些日子——用不了多少日子老子就要亲自领兵进入东宁府,把这些懦弱汉狗全都屠得一干二净,让台湾成为大肚王统领下的土蕃自由世界,再也不受异族欺侮压迫。 巴旺轻轻放下手掌,阴沉眸光渐渐现出得意狞笑,瞧着往来行人宛若都是待宰羔羊。 「弹药由大肚王亲自派人暗中运送,我们只要设法赶到武定里,配合把弹药运回山里即可?」 基督教堂后院,索萨朱宜萱诸人全都聚在一起,听阿莲布置偷运弹药诸多事宜,听阿德复已秘密派人前来东宁府配合偷运弹药,自己只要负责从武定里护卫弹药回到萧拢社即可,索萨不自禁感觉有些失落,沉声问阿莲道。 他秘密从萧垅社化装来到东宁府,目的就是护送弹药返回山里,如今大肚王阿德复亲自插手指派他人接替配合,明摆着信不过自己,索萨虽然素来大气却也有些怅然若失。 欧孛齐与旭烈面面相觑,表情也都有些古怪。 朱宜萱却是撇了撇嘴,瞟视阿莲轻哼了一声,俏面微现喜色。 她这些时日与索萨宅在基督堂后院不得外出,借着习练武艺终日接触,自觉与师兄的感情大有进境,然而还是始终提防阿莲吃醋争风,施展风流手段抢去索萨芳心,听索萨语气对阿莲不太高兴,自然芳心暗喜巴不得多来几回。 瞧着索萨的落寞表情阿莲当然明白情郎心思,她与巴旺秘密接头后立即返回基督教堂,与奥古斯神父秘密商议行动计划确保万无一失,见状忙柔声劝慰道:「大哥武艺高强智计百出,本是偷运弹药回山的最佳人选,否则昊地族长也不会亲自指定大哥秘密赶到东宁府,只是察言司对偷运弹药回山已察觉端倪,派遣精干特工把守往来关卡严密侦缉,大哥又曾在特工面前朝过相,实在不宜亲自出面护送弹药回山。」 她抬眼扫视,见众人包括朱宜萱都在凝神倾听,不由地微感得意,轻喘了口气续道:「因此阿莲特地飞鸽传书秘密向教主禀报,想要更改行动计划确保万无一失,昨晚得到讯息大肚王派遣手下大将巴旺亲自来到武定里,暗中配合偷运弹药出城,要大哥赶往武定里接替把弹药运回萧垅社,练好火器精兵出山复仇雪恨,重建妈祖太平世界。」 听到这话索萨默然不语,朱宜萱却是嘿嘿一阵冷笑,撇嘴不屑道:「你嘴里抹蜜说得好听之极,实际上还是信不过索萨师兄,觉得师兄没有能力护送弹药回到萧垅社,因此才巴巴向朵思娅教主禀报,引得大肚王阿德复另外派人前来,丝毫不把索萨师兄瞧在眼里。」 故意挽住索萨胳膊道:「师兄尽管放心,萱儿不管什么时候都坚定跟你站在一起,大不了与妈祖神教一拍两散各奔东西,师兄跟萱儿返回思明山庄,再也不理会举义复国这桩破事。」 听朱宜萱蓄意诬蔑挑拨离间,口口声声道自己信不过索萨,阿莲俏面不由气得雪白,瞪视挽住索萨胳膊的玉臂眸光简直放出火来,冷笑道:「思明山庄是建文帝亲手所建,你身上流有汉狗皇家血脉,怪不得你总不肯跟蕃人齐心协力共谋大业,原来非我族类其心可诛!」 她恼怒之下不暇细思,言语出口立觉不妥,果见索萨与朱宜萱双双色变,朱宜萱伸手拔出奉天剑,冷然道:「莫说思明山庄是萱儿先祖建造,就连妈祖神教创教始祖也是朱家先祖汉人身份,前任教主朱姑姑年纪轻轻怎会莫名急病去世,朵思娅是不是暗中动了甚么手脚,竟敢自立教主篡位夺权,窜改教义倡言建立甚么妈祖太平世界,有本事把真相与萱儿好生说道说道。」 朵思娅教主神功盖世,神教教徒对她都是视若神明,从来不敢有半分亵渎,阿莲与缩在角落不敢多嘴的王老实闻言都是面色大变,阿莲上前一步森然道:「教主袭位天经地义,建立妈祖太平世界是万千教徒的共同心愿,哪容得你这黄毛丫头肆意诬蔑凌辱,要不是瞧在索萨大哥脸面,今日就要你这妮子好看!」 朱宜萱在思明山庄从来都是众星捧月,没有受过半点委屈,除了在心仪索萨面前稍微忍让外,对其他人都是丝毫不瞧在眼里,哪容得阿莲当众数落,粉脸不由涨得通红,娇叱一声纵身上前,奉天剑兜头盖脑刺将下去。 阿莲琼鼻冷哼半分不让,挥舞峨嵋刺与朱宜萱战成一团,狭小房间叮叮咚咚如同雨打浮萍,剑气纵横好不热闹。 欧孛齐诸人缩在角落不敢动弹,目光炯炯望向索萨,知道除他之外无人能够拆解两女厮拼。 索萨冷哼一声大踏步上前,也不见他如何出手作势,两女闷哼一声双双踉跄退开,犹自斗鸡般怒目对视,若非索萨隔在中央立时又要打斗起来。 索萨见状大感头痛,他武艺高强罕逢敌手,然而却不擅长处理儿女情事, 见两女咬牙切齿视若仇敌,闷了半晌开口道:「咱们谈的是如何设法偷运弹药回山,好端端怎么自己人先行打斗起来,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语。」 见两女依旧咬牙瞪视各不相让,索萨叹了口气,沉声道:「偷运弹药就按阿莲布置行事,萱儿你快去房里收拾收拾,咱们趁天还没黑赶紧设法出城,赶往武定里按计行事。」 朱宜萱嗖地把奉天剑插回剑鞘,瞪了阿莲一眼自行转身出门,阿莲也慢慢收起峨嵋刺,咬着粉嫩红唇忖思了一会,转头向索萨道:「大哥,阿莲也要跟你一起护送弹药回山。」 听到这话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欧孛齐脱口道:「阿莲,东宁府诸多教务都由你主持,眼下举义大事近在眼前,你怎么抽得出时间返回山里,听大叔一句劝,莫要争风吃醋意气用事,误了土蕃举义可是不得了。」 听到争风吃醋众人都是面色古怪,知道阿莲之所以硬要跟随索萨返回深山,就是害怕自己不在身边让朱宜萱抢了先机,把好端端的情郎拱手让人,却见阿莲粉面微红,摇头嗔道:「欧孛齐大叔莫要胡言乱语,阿莲之所以跟随回山是想要拜见教主当面聆听法训,至于东宁府教务——」 她顿了一顿,道:「阿莲自会安排他人妥善代理,绝对出不了岔子,如此一来至少要到明早才能出发前往武定里。」 王老实听说拜见教主心情激动,他加入妈祖神教多年,不过有幸见到朵思娅教主一面,如今有此大好机会哪肯当面错过,鼓起勇气插嘴道:「阿莲护法,小的——能不能也跟着返回山里,当面聆听教主法训?」 阿莲抬眼瞟视,见王老实糙面涨得通红,眼神炽热如痴似醉,想了想点头道:「你已在特工面前露了相,宅在东宁府确实不太安全,这就跟着本姑娘一起返回山里罢,能不能见到教主要看你的缘法。」 王老实闻言大喜,立即跪倒向着阿莲咚咚磕头,众人见他对朵思娅教主如此虔诚无不心惊,暗道妈祖神教蛊惑洗脑确有独到手段,索萨却是微叹口气,想到两女同行势必争风拌嘴,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原本微感头痛的脑袋宛若得了头风病更加疼痛欲裂。 第四百零六章 借鸡生蛋 浓重夜幕渐渐笼罩大地,无数阴谋诡计在暗夜掩护下肖无声息进行,表面却是瞧不出半点端倪。 大批粮船遭遇夜袭毁损殆尽的消息在官府刻意保密下还没有张扬出去,绝大多数东宁府市民都以为粮船返台官府马上就会开仓放粮赈济贫民,因此把节衣缩食好不容易储存的些许粮食全都填进许久不得饱腹的辘辘饥肠,关门歇业多时的酒馆妓院也都争相营业,想方设法榨取市民口袋里的最后一枚铜板,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买酒行乐的沉醉百姓,呈现出末世社会的变态繁荣。 至于瑟缩在街角哀求乞讨的流民乞丐绝大多数都被刻意无视,仿佛从来不曾在东宁府出现过一般。 遥远乡下流离失所宛若行尸走肉的可怜饥民,在东宁府市民眼里更是等同于遥远传说,成为茶前饭后摆龙门阵取乐的奇闻逸谈。 事不关己便浑若无事,直到灾难降临才痛哭流涕懊悔不已,这也是麻木国人自扫门前雪的惯例通病。 「今天从粮商手中购得多少粮食?」 冯锡范站在摘星阁顶层,明黄蟒袍在灯光映照下分外刺眼,阴沉目光望向烛火通明宛若璀璨繁星的王府,良久收回目光喃喃问道。 冯德贵恭谨站在身后,听到冯锡范问话立即答道:「禀总制大人,德贵奉令派人假换身份前往各大粮铺购粮,今日下午已低价购得一万三千石粮食,全都暗中运进粮仓以备不时之需。」 声音谄媚仿佛对冯锡范无限钦敬,「多亏总制大人神机妙算,料定粮船返台乌心粮商惊慌失措必定大举抛售,官府趁机压价吃进,不动干戈就能把粮食安安稳稳拿到手中。」 冯锡范听得黄脸微红,趁台湾琉球距离遥远通讯不畅,隐瞒粮船遭袭消息想方设法从乌心粮商手中低价购粮以充国用,本是冯德贵想出的借鸡生蛋筹粮妙策,如今冯德贵不动声色把功劳全都归诸自己,饶是冯锡范素来浮冒军功惯了也不易安然领受,对着深沉夜空吐出口浊气,咬牙狞声道:「老夫千方百计到处筹粮填饱数十万军民肚皮,想不到乌心粮商竟然如此胆肥囤居积奇,一个下午就能刮得一万三千石粮食,德贵你跟我说实话,乌心粮商暗中到底储有多少粮食,若是全都征收充公能不能渡过眼前难关?」 虽然王府议粮冯锡范坚持实行配给供应,取消赈济计划鼓励百姓上山下海自力更生,然而他不是傻子明白此举必定会让满心期盼的贫民百姓大失所望,东宁府也会饿殍满地惨不忍视,自己处于废黜郑克塽自立台湾王的关键时期,若是失却民心支持即使如愿成为台湾王日后也难成就霸业。 冯锡范雄心勃勃,暗地里以驱除元虏恢复汉室天下的明太祖朱元璋自诩,绝不甘心就此宅居台湾据岛称雄,失却民心支持反清复明驱除鞑虏哪能成功。 听冯锡范打算把乌心粮商的储粮全都征收充公,冯德贵出乎意料怔了一怔,他在户官多年与乌心粮商称兄道弟打得火热,对乌心粮商囤居积奇抬价倒卖的诸般手段全都一清二楚,知道乌心粮商早在年前就听到缺粮风声,八仙过海想方设法运进大批粮食,在偏僻处所设置秘密粮仓暗中储存,若是全部征收充公说不定真能解决眼前困境,只是乌心粮商逢年过节都要上门敬奉重礼,而且背后各有靠山轻易动之不得,想了想轻声答道:「岛内粮商虽然有些许储粮,毕竟数量不多难以弥补粮食缺口,而且粮商财力雄厚盘根错节,如若强行征收充公说不定会引发动乱,眼下大事在即要以稳定人心为主,总制大人还是要慎重行事莫要因小失大。」 听到盘根错节冯锡范皱了皱眉,明白冯德贵暗示乌心粮商背后都有明郑官员充当保护伞,其中不少就是冯锡范手下的心腹将领,就连冯锡范自己也从中捞足好处,若是翻脸动手不仅吃相难看,而且极易导致手下心腹与自己离心离德, 对成就大事多有妨碍,他默然半晌点头道:「德贵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老夫就不下令征收充公,不过你要趁粮船毁损消息还没泄露,抓紧派人设法把粮商手中的粮食全都低价购买,如果有粮商胆肥捣乱,莫怪老夫心狠手辣不给脸面。」 冯德贵喏喏连声,忽地想起傍晚时分刚刚收到的紧急密报,若让冯锡范知晓必定大喜过望,忙凑前一步道:「还有一件喜事要禀与总制大人知晓——」 冯锡范闻言微怔了怔,近些年明郑政策内忧外患此起彼伏,再加上冯锡范治国无方专权纳贿,把国姓爷好不容易开辟的大好基业搅得一塌糊涂,传入冯锡范耳中的从来没有好消息,见冯德贵郑重其事轻笑道:「德贵你是自家人,在老夫面前哪用得着如此遮遮掩掩,有啥子喜事直说就是。」 听到冯锡范自言自家人冯德贵浑身骨头大轻,弯腰屈背恭谨道:「总制大人虽然厚恩御下,德贵却不能没有上下尊卑,哪敢在总制大人面前直言放肆。」 冯锡范皱了皱眉,他是武将出身不喜弯弯拐拐,冯德贵察言观色不敢多说废话,忙道:「据察言司首里站传回的紧急密报,琉球国王尚敬下令军民捐粮,说要凑足十万石粮食以解台湾乏粮之忧。」 「尚敬下令军民捐粮?」听到这话冯锡范大出意料,沉吟良久道:「他的这份心思倒是出于好意,不过琉球粮食已被林凤搜刮一空,琉球军民不过十多万,就是全都不吃不喝短时间也筹不出十万石粮食。」 说到这里冯锡范怒气勃生,咬牙道:「林凤真是无能之极,好不容易秘密购得的三十多万石粮食,竟然泊在港口就被荷兰红毛鬼毁得一干二净,连近在咫尺的货栈粮食都被一把火烧成灰炭,疏于戒备骇人听闻,若不是瞧他对老夫忠心耿耿,日后对付刘国轩还有用处,老夫必定把这无能家伙抄家灭族以解心头之恨。」 「总制大人说得极是,林凤虽然无能却是出身陆师,对大人的命令从来都是奉行无违,绝不能严加惩治让刘国轩暗中笑话,」冯德贵已收了林凤重礼贿赂,不得不替他说了句好话,见冯锡范微微点头,压低嗓门道:「尚敬下令军民捐粮不过摆摆样子,据首里站发来的紧急密报,实是打开粮仓把储粮全都拿出来运至台湾。」 「把仓库储粮全都运至台湾,琉球军民岂不是要饿肚皮,」冯锡范脱口道,白眉抖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尚敬如此处心积虑巴结讨好,莫不是对老夫别有所图?」 冯德贵暗赞姜还是老的辣,冯锡范一眼就瞧破关窍所在,轻笑道:「总制大人慧眼如炬,尚敬之所以不惜军民饿肚皮也要筹粮供应台湾,目的在于与台湾联手抗倭,免得日后被倭国吞并成了亡国之君。」 顿了一顿道:「林凤将军率领舰队抵达首里时,尚敬就曾与他秘密商议联手抗倭,事关重大林凤将军只是虚与委蛇,不敢给予实际承诺。」 琉球与台湾近在咫尺,素来认明郑为前明正统往来恭谨,若有要求必定竭尽所能,国姓爷刚刚率军赶走荷兰殖民者奠基台湾,琉球国王尚敬立即派人前来秘密联络,想要联手抗倭摆脱傀儡地位,只是倭国实力比琉球强横得多,由于国姓爷出身倭国素来对明郑亲善,贸易往来彼此得利,郑成功当然不会为了区区名份自断利源,又不好明言拒绝伤了藩属之心,因此只好含糊其辞模凌两可,直至冯锡范掌权依旧没有给予明确允喏。ap 冯锡范久在国姓爷身边,对前因后果了解得一清二楚,听尚敬对联手抗倭还是不肯死心,默然良久叹道:「琉球被洪武皇爷亲自列入不征之国,年年朝贡奉命惟谨,国姓爷奠基台湾也从来不缺礼数,按道理咱们确实不能眼睁睁瞧着琉球被倭国公然吞并,只是眼下台湾内外交困,还要想方设法结盟倭国倚为外援,绝不能因小失大自绝于倭国。」 这话说出口等于明言抛弃了琉球王国,冯锡范虽然脸皮素厚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沉吟道:「倭国德川幕府闭关锁国不喜生事,掌控琉球逾五十年依旧没有公然纳入版图,可见对琉球无甚霸占野心,咱们虽然不能明着帮琉球摆脱倭国控制,不过想想办法避免尚敬成为亡国之君应当还能办到,你派人前往长崎告诉郑成仁,请他设法向德川纲吉进言保留琉球海外藩属地位,也算老夫对得起尚敬筹粮接济之德。」 郑成仁是国姓爷郑成功胞弟,郑芝龙年轻时前往倭国经商贸易,娶倭国女子田川松为妻生育二子,长子便是抗清民族英雄郑成功,六岁时被郑芝龙接回福建老家泉州府安平镇居住,次子田川七左卫门被倭国强行扣押成为人质,长大后取汉名郑成仁,长年居住长崎负责通商贸易,是明郑在倭国的实际代表。 郑成仁德高望重辈份极尊,与倭国权贵常年周旋长袖善舞,各种物资接济明郑源源不绝,即使冯锡范专横跋扈也不敢对其不敬,虽然掌控倭国贸易油水极其丰厚,然而冯锡范从没有生起派人取代郑成仁的心思,一直任由郑成仁代表明郑与倭国权贵往来。 对尚敬是否成为亡国之君冯德贵丝毫不关心,喏喏连声高声答应,冯锡范想起过些时日便能从琉球运回十万石粮食,虽然解不了缺粮之忧却能勉强应付眼前危机,不至于逼得饥民造反作乱,心怀大畅沉吟问道:「刘国轩有没有返回澎湖,接了勤王诏谕有啥子异样反应?」 第四百零七章 帝王之资 刘国轩身为明郑军神资历与冯锡范不相上下,掌控明郑水师足以分庭抗礼,是冯锡范废黜郑克塽自立台湾王的最大阻碍,冯德贵对此自然心知肚明,都事察言司立即派遣特工秘密盯梢,把刘国轩的一举一动全都牢牢掌控,听冯锡范问起刘国轩行踪,当即答道:「刘国轩离开王府立即前往傅府探病,今晚便在镇国公府住宿,打算明早乘船返回澎湖。」 「刘国轩与傅为霖见了面?」 冯锡范微怔了怔,黄脸陡地浮起层青气,问道:「傅为霖有没有暗中劝说刘国轩投降,刘国轩作何反应?」 察言司早就在傅府埋下钉子,暗中窥伺傅为霖的一举一动,然而傅刘密谈刘俊虎亲自守在厅外凉亭,密探没有办法暗中接近,对密谈内容也是无法探知,冯德贵闻言滞了滞,摇头道:「刘国轩与傅为霖关门密谈,察言司安插的密探一时探听不出消息,不过倒是发现了一桩趣事。」 见冯锡范面色阴沉,冯德贵便把王阿大潜入傅府偷盗,无意撞见青莲出手杀害,最终死于傅德之手诸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冯锡范皱着眉头勉强听完,冷声道:「德贵你怎么也婆婆妈妈关心无关大局的琐事,傅府出现通女干丑闻关老夫屁事,你吩咐密探好生盯牢傅为霖,瞧他如何设法劝降刘国轩,只要刘国轩真被傅为霖说动打算投降,咱们就有了大义名份,出兵诛灭刘国轩也就名正言顺。」 顿了一顿狞声道:「即使傅为霖说不动刘国轩投降,咱们也要设法收集证据,把这盆脏水硬泼在刘国轩身上,等到诛灭刘国轩把诸多铁证公布出来,老夫瞧哪个不开眼敢不顾惜声名替刘国轩说话。」 轩眉冷笑道:「老夫以郑克塽名义暗中派人送勤王诏谕给刘国轩,就是希望刘国轩识趣做个护主忠臣,亲自率军早日进入东宁府勤王,免得老夫的苦心布置付诸流水。」 冯德贵赔着笑脸连连称是,奉承道:「只要除去刘国轩,郑克塽就真地成了没牙的老虎,只能任由总制大人随意摆布,要死要活还不是一句话。」 冯锡范捻着白须,微笑道:「大明上下惟有刘国轩掌控精锐水师,实力雄厚堪与老夫匹敌,郑阿斗虽有雄心大志,处心积虑想要暗中联络朱术桂对付老夫,无奈参加反郑联盟的都是无兵无权的酸腐书生,光凭区区郑家死士绝对奈何不了老夫,只要刘国轩胆敢率军勤王,老夫就有把握将他与郑家死士全都一网打尽,到时——」 他冷笑着没有说下去,捏住栏杆的手指微一用力,一块坚硬红木化成粉末簌簌飘落。 冯德贵转了转眼珠,道:「总制大人说得对极,只是刘国轩生性持重犹豫不决,若不下帖猛药说不定一时难下决心率军勤王,不如——」 他的声音渐渐低将下去,凑近冯锡范耳边好一阵嘀咕,冯锡范听得连连点头,高声赞道:「德贵不愧是冯家的智多星,出的主意比诸葛亮还要高明三分,等刘国轩回到澎湖看准时机下令动手,老夫不相信刘国轩眼睁睁瞧着亲家出事,还能无动于衷稳若泰山。」 想到得意处冯锡范放声狂笑,阴沉笑声随着夜风远远传将出去,仿佛鹰隼啼鸣让人不寒而栗。 「烛阴先生,你与姚总督联络得怎样,姚总督有没有答应与大英帝国联手对付荷兰远东舰队,一举奠定大清帝国在远东的霸主地位?」 劳逊拿着酒杯倚在大理石栏杆上面,灰蓝眸光盯住笑得极其勉强的吴清,酒杯里面的威士忌清澈透明,散发着浓郁异香。 吴清握着酒杯倚靠栏杆,风度翩翩丰姿若神,只是眼眸赤红布满血丝,月光映照仿佛西方神话中传说的吸血恶魔,未免有些影响儒雅书生形象。 当然与劳逊蓝发碧眼的恶鬼模样比将起来,吴秀才怎么也算得上是帅哥一枚。 他这些时日到处奔波苦心筹谋,想要立下功劳在取代姚启圣掌管平台战事的施琅面前留下良好印象,以便日后论功行赏升官发财,早就把劳逊提出的结盟建议抛诸脑后,听劳逊再次提起未免有些底气不足,支吾道:「领事先生,眼下台海处于战争状态,情报传递极其不便,吴清刚设法把领事先生的建议秘密传回漳州,哪有如此快捷就获得回应。」 「烛阴先生说的可是实话?劳逊怎么听说姚总督已被大清皇帝亲自下令不得参与平台战事,眼下平台战事由施琅将军全权负责,姚总督能做得了施提督的主么?」 劳逊眯着眼睛语气甚是平和,眸光却是射出阴冷光芒盯在吴清身上,饶是吴清阅历丰富见多识广,也被阴冷目光刺得浑身冰冷,暗骂洋鬼子果真耳目通灵,啥机密情报也都遮瞒不住。 他自从获悉姚启圣遭受排挤不得参与平台战事,就对劳逊质问有所准备,当下故作惊讶失声道:「领事先生说的可是实情,吴清怎么没有获悉相关情报,既如此吴清立即设法与施提督联络,无论如何要把结盟建议落到实处,尽心竭力促进清英和谐。」 瞟见劳逊面色阴沉沉吟不语,吴清干笑道:「领事先生尽管放心,施提督全家老小都死于郑成功之手,与郑逆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日思夜想只欲复仇雪恨,由施提督负责平台战事对促进清英同盟有利无害。」 举起酒杯向劳逊虚敬了敬,仰脖大喝了一口,喝得过急禁不住捂嘴剧烈咳嗽,劳逊冷眼注视,目光转动思忖吴清言语的真实性,冷声道:「烛阴先生,由谁负责平台战事是大清内政,大英帝国从不关心也绝不会出手干预,只是荷兰帝国是大英帝国的死敌,不瞒烛阴先生,大英帝国马上就要与荷兰帝国决一死战,击败荷兰帝国重新确定殖民世界新秩序,劳逊身为大英帝国的驻外领事,绝不能眼睁睁瞧着荷兰远东舰队的战舰离开巴达维亚回援本土,让战争胜利天平向荷兰帝国倾斜。」 吴清心中暗恼,击败荷兰帝国重新确定殖民新秩序关老子屁事,大清帝国从来都对海洋毫无兴趣,如果不是担心明郑创基海外反清复明,朝廷那帮守旧官僚连对近在咫尺的台湾都视为化外之地,哪会关心哪家洋鬼子争霸成功成为新的日不落帝国,可面子上还是装出笑脸连连称是,承诺想方设法促进清英同盟,共同对付该死的荷兰远东舰队。 劳逊阅历丰富为人精明,早就瞧出吴清言语敷衍口不应心,知道他不过是奉命潜伏的特工首领,对促进清英同盟的重大决策根本无权置喙,暗自思忖是否要另派使者潜往漳州设法与施琅秘密接触,表面却是不动声色,沉吟问道:「烛阴先生久居福尔摩沙,觉得此地如何?」 吴清摸不透劳逊意思,随口答道:「台湾物产丰富江山险固是帝王之资,郑逆据而有之才能以区区海外孤岛与大清帝国抗衡——」 「烛阴先生以为福尔摩沙仅仅只是帝王之资么?」 劳逊摇晃着酒杯追问一句,灰蓝眸光射出幽幽寒光。 吴清愕了愕,正自思忖该如何回答,就听劳逊目光闪动,喘了口气道:「烛阴先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绝非清廷那帮耳目闭塞自高自大的昏庸官吏可比,应当明白未来的文明世界必然以争夺海权为目标,大清帝国要想奠定百年基业成为远东霸主,必定要想方设法有效控制和利用海洋,福尔摩沙物产固然丰富,更关键的是上通倭国下达吕宋,地理位置极端重要,用汉人的话来说实是海上交通之咽喉,贸易往来之要地,大清帝国要想从陆地走向海洋,融入世界文明体系成为远东帝国,福尔摩沙绝对不能放弃!」 他断然下了定语,见吴清蹙眉沉思默然无语,仰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声音越发高亢,「荷兰帝国野心勃勃对大清帝国不怀好意,前明时期派兵强占福尔摩沙肆意骚扰闽浙沿 海便是明证,福尔摩沙与福建近在咫尺,荷兰军队如若盘踞便能随时发兵登陆,大清帝国疲于奔命永无宁日,等于把柔软腹部袒露在凶残夷狼面前,随时都会被咬上一口,以烛阴先生的高明见识,能够眼睁睁瞧着此等情况发生么。」 吴清听得悚然动容,他曾在南洋诸岛游历多时,见识过荷兰殖民者的贪婪与无耻,知道劳逊言语确有道理,沉吟问道:「大英帝国难道对台湾就没有占据野心?」 劳逊微笑着摇了摇头,道:「烛阴先生,你身为谍报人员要具备世界格局,不能把眼光局限在远东狭小地域,对大英帝国来说世界足够辽阔,美洲大陆还有无数殖民地有待征服,没有兴趣挑战大清帝国的远东霸主地位,如果能够联手击败荷兰远东舰队,大英帝国的战舰绝不会登陆福尔摩沙,反而会派遣使团携带重礼前往北京朝贡,与大清皇帝签订和约通商贸易,东西分治共同统治文明世界,从此亚洲就成为大清帝国的亚洲,大英帝国没有得到大清帝国允许绝对不会越雷池一步。」 听到亚洲是大清帝国的亚洲吴清目光炽热,重重点头道:「领事先生说得有理,吴清将尽心竭力促成清英同盟,东西分治共同统治文明世界!」 两只琉璃酒杯砰地撞在一起,劳逊吴清都是仰头一口喝光,嘴角不约而同浮现一闪即逝的得意笑容。 第四百零八章 落子布劫 就在吴清与劳逊深夜密谋想要设法促成清英同盟共同对付日落西山的荷兰帝国之际,潜伏琉球海域伺机而动的岛津太郎也没有闲着,暗中筹谋想要以明郑为跳板入侵中原,实现丰臣秀吉未曾成功的奉天皇定都北京美好画饼。 倭国地僻民贫资源匮乏,若要发展壮大必须移民大陆,依托中原富庶物产实现一统远东称霸世界的勃勃野心,倭国权贵历来分为北上南下两派,北上派主张以高丽为跳板侵略中原,南下派想要依靠倭寇先行占据江南财赋之地,效仿朱元璋北伐中原一统华夏,两派明争暗斗相持不下,倭国关白丰臣秀吉是坚定的北上派支持者,削平群雄统一倭国迫不及待派遣军队入侵高丽,当众喊出奉天皇定都北京的口号,最终刺激万历神经派遣精锐军队援朝抗日,把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倭队打得落花流水,丰臣秀吉也因此染病去世,老狐狸德川家康趁机崛起战胜群雄,在江户建立德川幕府后定下闭关锁国国策,自此北上派消声息鼓,再也不敢有所动作。 眼见北上派兵败失势,以萨摩藩为首的南下派立即占据上风,倡言先行出兵占据琉球、台湾,以此为跳板侵略江南定都北京,移民中原称霸世界,无奈历代幕府将军始终遵守祖训,闭关锁国不问外事,除了吞入肚里的琉球暂时不想吐出外,对中原大地竟是不管不问,不肯趁着满清入关天下未定借口出兵援明,趁机扶持傀儡占据华夏,让倭国的有识之士无不扼腕长叹,认为无能德川幕府丧失了百年难遇的大好良机。 如今满清已经坐稳江山,想要扶持傀儡占据华夏希望日益渺茫,然而萨摩藩新任藩主岛津久寿还是不肯死心,依旧想要完成先辈的未竟心愿,他刚刚坐上藩主宝座势力还不巩固,萨摩藩内部不少权贵特别是前任藩主夫人竹井忠雅还在明里暗里与他作对,驻守琉球的桦山家族也不肯听命,岛津久寿只得暗中派遣堂弟岛津太郎秘密潜入琉球海域,想要趁着明郑内乱扶持延平郡王郑克塽为傀儡,借用反清复明名义发兵北伐,实现奉天皇定都北京的狂妄梦想。 岛津太郎懒洋洋靠坐在椅上,不动声色听着加藤大信的禀报,「按照主公的吩咐,俺派人前往各处秘密联络,听说主公允许他们衣锦还乡回归大和,都是答应奉主公为主听令行事,如今已先后聚集了两千多人……」 听到两千多人站在岛津太郎身后的侍从清源嘴角微撇,鼻孔轻轻发出冷哼,声音虽轻却被耳目灵敏加藤大信听得清清楚楚,糙面怒色一闪即逝,低着脑袋继续述说。 「宫本泽一如今怎样?」 岛津太郎眯缝眼睛对两人的小动作似乎没有发觉,听加藤大信唠叨不休微感不耐,忽地插嘴问道。 听岛津太郎问起宫本泽一加藤大信微微一怔,他与宫本泽一是多年的老对手,哪愿岛津太郎把宫本泽一招揽摩下自找麻烦,想了想道:「上次西洋红毛鬼把宫本泽一当成炮灰突袭首里港,宫本泽一虽然侥幸逃脱手下却是死伤殆尽,感觉心寒不愿再回到巴达维亚受气,如今占据了座荒岛苟延残喘,如果主公下令俺亲自带人把宫本泽一老小子的脑袋给您拧来当球踢。」 想到能够亲手杀掉明争暗斗多年的老对手,加藤大信胸潮澎湃呼吸急促,手按刀柄杀气毕露。 岛津太郎把加藤大信的凶狠表情瞧在眼里,他在鹿儿岛权贵中间周旋多年,见惯了尔虞我诈两面三刀,自然明白加藤大信的异样心思,坐直身子哈哈笑道:「宫本泽一不管怎么说都是大和人,自然要让他为大和民族的崛起出份力气,清源——」 他微微转头唤了一声,站在身后的清源倏地闪到前面恭声听令,身手迅捷就连做惯海盗的鬼刀加藤大信都是微微一惊,赶忙向后退开数步,就听岛津太郎沉吟吩咐道:「明日你持着我的信物到宫本泽一那里走一遭,就说只要他答 应返回巴达维亚潜伏听命,日后功成可以重返大和列身华族,否则就要发兵征剿杀得鸡犬不留。」 说到鸡犬不留岛津太郎声音冷厉,清源脆生生答应一声,身子一个回旋又站到了岛津太郎身后,仿佛从来没有移动过一般。 加藤大信听得大惑不解,抓了抓脑袋疑惑问道:「主公,您要宫本泽一返回巴达维亚干嘛,那帮西洋红毛鬼还肯收留丧家犬?」 岛津太郎嘴角抿出不屑嗤笑,斜睨加藤大信问道:「加藤君,你会下围棋么?」 围棋是倭国国术,男女老幼闲暇之时都喜欢下棋耍乐,加藤大信虽是瞎字不识的大老粗,劫掠之余却也喜欢下围棋,虽然输多赢少却也稍懂,听岛津太郎言语蕴有嘲讽之意,糙脸微红呐呐道:「会下,不过——」 没等加藤大信说完,岛津太郎追问道:「你既然会下围棋,可懂得如何布劫?」 布劫是倭国围棋术语,意指提前落子布局待机而动,围棋高手往往能够下子过程中不动声色布劫,等到对方察觉为时已晚,加藤大信性格暴躁下棋喜欢直来直往,哪有耐心悄无声息布劫消劫,听岛津太郎问起糙脸更加红成紫酱,咧嘴干笑道:「主公,俺,俺不懂得如何布劫。」 岛津太郎毫不意外,在他眼里加藤大信这些好勇斗狠劫掠为生的下等贱民都只配做棋子,哪里懂得高段棋手的绝妙手段,点头笑道:「你不懂得如何布劫也不稀奇,我之所以要宫本泽一回到巴达维亚潜伏听命,是为了万一有事事先埋设的闲棋,如若能利用宫本泽一源源不断获得机密情报,日后若与西洋红毛鬼发生冲突,就可以以有备应无备,提前布劫免得吃亏。」 略一沉吟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西洋红毛鬼看重的是实力,宫本泽一手下没人即使回到巴达维亚也是让人瞧不起落毛鸡,清源,你等下挑些精干人手,拨给宫本泽一充门面。」 他说得极有信心,似乎料定宫本泽一必定不会拒绝「好意」,清源笑应一声,向加藤大信抛了个媚眼道:「加藤君,对你的手下我不太熟悉,等下还要麻烦加藤君配合挑拣。」 加藤大信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岛津太郎是未雨绸缪为日后冲突提前布局,惊佩莫名连声应是,向岛津太郎恭声道:「还有一事禀告主公,双屿岛的伊藤正智要晚些时间才能前来聚集,请主公大度谅解。」 岛津太郎冷哼道:「伊藤正智为何姗姗来迟?莫非是要潜入湖州杀了周家老少雪刷耻辱?」 他语气平静加藤大信听入耳中却如晴天霹雳,倒退数步诧声问道:「主公,您怎么晓得——」 岛津太郎眉毛微剔,不屑道:「这有啥子好猜的,双屿岛海盗暗中向郑家走私粮食趁机牟利,施琅勃然大怒派出重兵围剿,伊藤正智正好可以借机脱身,迟来还不是想要暗中返回湖州杀人出气。」 加藤大信低下脑袋不敢言语,就听岛津太郎冷声道:「大和武士恩怨分明,伊藤正智受了湖州周家闷气想要杀人出气也是常理,只是私仇事小国事为大,伊藤正智如此行事太过鲁莽,你吩咐他快些过来,否则以后就不用过来了。」 加藤大信喏喏连声倒退而出,岛津太郎望着他的背影眸里闪过冷光,转头向清源道:「这些海盗缺乏管束如同野驴,紧要时候指望不得,我吩咐你让人暗中在东宁府设立秘密据点,万一有变也可逃生,如今准备得怎样?」 水汪汪眼睛瞟了岛津太郎一眼,清源娇笑道:「主子放心就是,清源早就暗中布置妥当,只是——」 他略一沉吟,见岛津太郎有些不悦地瞪大眼睛,方才嫣然道:「只是谢公公那里还有些不爽快,想是已经瞧破主子欲要挟持郑王爷作为傀儡,心念旧主不肯轻易答应。」 岛津太郎英俊面孔倏地 扭曲变形,冷声问道:「你有没有向谢公公出示服部杉的亲笔书信?」 服部杉是倭国忍者世家伊贺家族的族长,谢公公原名服部吉野,奉族长命令假意效忠前来倭国做生意的郑芝龙,暗照忍者培养模式替郑芝龙训练死士,趁机在郑芝龙身边埋设暗桩以备后用,岛津太郎临行之际特地央请岛津久寿向服部杉求来亲笔书信,吩咐谢公公一切都要听令行事,哪料谢公公感念旧恩居然不肯答应,哪能让岛津太郎心生恼怒。 清源瞧了瞧岛津太郎阴沉面色,轻声道:「已经向谢公公出示亲笔书信,只是——」 刚说到这里就听到急促脚步声响,清源赶忙住口,抬眼向门外望去,见刚离去不久的加藤大信快步闯将进来,喘着气向岛津太郎鞠了一躬,惶声道:「禀告主公,俺刚得到消息,琉球国王尚敬下令军民捐粮,说要凑齐十万石粮食运往东宁府救济郑家。」 听到这话岛津太郎与清源都吃了一惊,岛津太郎腾地从椅上站起,背负双手在房里来回转圈,柔和目光渐渐锐利起来,呵呵笑道:「蕞尔小国竟也生出自立野心,瞧样子是藩主太过宽容,没有给足尚敬惨重教训。」 加藤大信上前一步,鼓着眼睛狞声道:「要不要俺派人潜入首里港,一把火把粮食全都烧得精光?」 岛津太郎沉吟未答,良久转头问加藤大信道:「桦山正则有何反应?」 加藤大信怔了怔,迟疑着没有回答,他不过是据岛称霸的海盗,哪有胆子暗中监视桦山正则。 岛津太郎见状冷哼了一声,懒洋洋重新坐回椅上,眸光闪烁谁都瞧不出真实想法。 第四百零九章 贺客盈门 四月初十是察言司新任都事冯德贵第七房小妾翠屏姑娘十八岁生日,位于镇北坊嘉祥胡同的冯府一大早就披红挂彩,鼓乐齐鸣喜气洋洋,贺客盈门络绎不绝。 妾乃贱流登不得大雅之堂,自古以来妾室都是以色侍人低人一等,生出子女也只能自居庶支,称呼亲生母亲为姨娘,饮食住宿全都低嫡子一等,因此注重礼仪的官宦人家从来没有隆重其事给小妾过生日的道理,免得被同僚瞧见暗中笑话不懂豪门规矩,可冯德贵不仅广发请柬遍邀嘉宾,而且十二房小妾一视同仁,每月轮流过起生日。 收到生日请柬的富商巨贾、亲信下属都是心知肚明,晓得给小妾过生日不过是借口,冯剥皮趁此由头想方设法搂钱,可从来没人胆敢不去送礼贺寿,冯德贵生性小气睚眦必报,送多送少都是牢记在心,日后必定百倍奉还。 曾有一名走私海商生意亏本贺礼过薄,冯德贵当时笑容满面言语亲热,似乎没有丝毫不悦,过不了几天走私海商乘船出海做生意,途中遭遇东洋海盗突然袭击,捆得结实抛下大海成为馄饨,没过多久查出走私罪证府邸又被官府查抄,妻妾儿女都被官卖沦为玩物。 冯德贵虽然没有明言,然而走私海商人人都晓得是哪个暗中指使东洋海盗下手,自那以后无论红白喜事,冯府都是宾客盈门贺礼成山,冯德贵收钱收到手软。 眼见日上三竿贺客逐渐盈门,生日贺礼最重的是任户官左曹时结交的乌心粮商,冯德贵虽已调任察言司不再管辖粮商事务,可乌心粮商哪个不是招子雪亮,晓得察言司侦缉百官巡查不法,黑道白道都得卖冯都事面子,只要稍加示意就能断绝财路害人性命,眼下粮船返台粮价大跌,冯锡范放出风声要严惩趁机的乌心粮商,乌心粮商惶恐不安生怕被冯锡范秋后算账,因此生日贺礼比往日更加贵重了数倍,想要结好冯德贵免遭株连。 刘员外李老板精心准备的贺礼已被徐国难施展空空妙手无声无息摸走,到达东宁府打听行情上涨,只得痛下血本加倍添置,一个送了枝柯扶疏光灿耀眼的七尺珊瑚,另一个送了桃花庵主唐伯虎亲笔绘制的白衣观音莲花坐像,都是价逾千金的奇珍古物,放在琳琅满目的贵重贺礼中间却也不过尔尔,毫不显眼。 察言司特工凶横铁血能止小儿夜啼,在卢泽严厉管束下敢于借助权势欺压良善大肆敛财的却也不多,贺礼大多都是金银珠宝之类俗物,虽然金光灿烂价值却远不及古董玩物贵重,好在冯德贵看重的是他们的赤胆忠心,只要肯上门交纳投命状就欣然接纳,一视同仁。 双屿岛二当家杨泉穿了身淡绿绸衫,笑容满面坐在厅旁角落,边磕着瓜子边冷眼打量坐在首席的冯德贵,他在双屿岛负责联络走私海商自然八面玲珑,到东宁府不久就设法走通市舶使冯德才的门路,与大小粮商称兄道弟打得火热,听说冯德贵小妾生日便提着礼物上门拜码头,冯德贵见礼物贵重自然笑纳,随口应酬几句便不予理会。ap 察言司都事权高位重,小小的双屿岛海盗二当家自然瞧不在眼里。 田中三郎另有目的自然毫不在意,笑嘻嘻与同桌贺客搭讪聊天,一口闽浙口音听不出丝毫端倪,他乘船抵达东宁港不久就打发平安号返回双屿岛,按照伊藤正智吩咐留在东宁府结交权贵窥探动静,暗中租赁房屋以备后用。 狡兔尚且三窟,伊藤正智做惯倭寇深知有备无患的道理,虽然接受老伙伴加藤大信招揽答应投靠岛津太郎,然而绝不会把赌注全都放入同一只盘子,田中三郎就是他预先在东宁府埋伏的暗棋,若是事情紧急可以预留后路,这是伊藤正智为盗多年得到的深刻经验。 冯德贵满面春风高踞上坐,瞧着一个个钱罐子络绎不绝走进冯府献上礼单,各色珍贵礼物琳琅满目堆满披红长案,禁不住手抚美髯笑 得合不拢口,眯缝眼睛听着贺客不住口谄媚奉承,明知都是虚情假意口不应心,却也宛若高山流水身心舒坦。 想到自己成为台湾锦衣卫掌舵人,权势比往日更上一层楼,东宁府人人惧怕财源滚滚,有朝一日堂叔取代郑克塽自立台湾王,自己就能成为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东宁总制使,更能招财进宝广收贿赂,不由地言笑晏晏口角生风,连细长眼睛都笑得眯将起来。 「福禄兄太过客气,小妾生日随便摆桌便饭招待家人,哪用得着福禄兄亲自上门贺寿,小妾福薄实在消受不起,翠屏还不快些向福禄兄行礼致谢。」 「杜大人有劳,你我昔年都是户官同僚,怎当得如此厚礼,出言指点绝不敢当,德贵多年掌管海商事务略有心得,杜大人如有疑惑不妨私下探讨,本官绝不会藏私,保证杜大人把海商管得服服帖帖,不辜负总制大人的提拔恩德。」 「刁民竟敢聚众闹事,擅自动粗砸了粮铺?黄员外尽管放心就是,本官马上发帖告诉东宁府派遣衙役抓捕闹事刁民,全都枷在粮铺门口示众,瞧哪个还敢胆肥再行生事。」 能进大厅贺寿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富商巨贾,苍蝇般围在冯德贵身边,你一言我一语争相奉承讨好,不住口恭维冯德贵劳苦功高升官发财,冯总制慧眼识才内举不避亲,必定能够整治得东宁府路不拾遗,听得冯德贵眉开眼笑,连声谦逊。 冯府寿宴摆设内外宴席,内院由女寿翁翠屏姑娘出面招待,款待跟随富商巨贾上门的诸位贵妇小姐,群雌粥粥莺莺燕燕;外厅在迎宾待客的肃德堂摆开十多桌宴席,贺客按照身份级别各自落座,喝茶磕瓜子闲谈聊天,等待冯德贵宣布寿宴开席。 虽然明郑遭遇粮食危机供应紧张,但再是紧张也断不了权贵的吃食,冯德贵素来重视脸面,聘请名厨不惜血本,因此丫鬟流水价端上来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名茶糕点,比之以豪奢着称的总制府宴席也是不逞多让,众贺客虽然都是肚满肠肥不缺吃食,面对美食也不自禁食指大动,吃得不亦乐乎。 冯德贵坐在金色寿字条幅下面的首席首座,满面春风口若悬河,与同席嘉宾谈笑风生,眼角余光却时不时扫向厅门,眸光微现焦急,似是等人到来。 眼尖贺客瞧见冯德贵左侧有张空椅,显是特地为嘉宾留下的位置,心中不由地暗暗称奇,思忖到底是何等重要贺客还没有光临,以冯德贵如此身份竟然还要特地等候。 莫非是冯总制亲自遣人前来道贺?冯总制素重上下尊卑,绝无可能仅为小妾生日遣人道贺,换成冯德贵生日还差不多。 正自把热茶喝成凉白开,满厅贺客满心疑惑,等得都有些不耐烦,厅堂窃窃私语相互议论,冯德贵听入耳中眸光渐渐阴冷,正欲吩咐寿宴开席,忽见厅门青光一闪,徐国难高大身躯出现在厅门,目光向高朋满座人声鼎沸的厅堂微微一扫,在披红家丁引领下快步走向首席,向着冯德贵深施一礼,神情极是恭谨。 「国难有事贺寿来迟,请冯大人莫要见怪。」 冯德贵眸子深处的阴霾不翼而飞,端坐不动受了徐国难行礼,捻须微笑道:「本官早就出言相邀,元嘉竟敢姗姗来迟,累得满座嘉宾等候,等会元嘉可要自罚三杯,以儆效尤。」 他有意在贺客面前显示亲近,边开着玩笑边指着左侧空位示意徐国难坐下。 徐国难见远近贺客目光不约而同望将过来,隐隐能够听到窃窃私语,心里暗自警惕,忙摇手推辞道:「首席都是了不得的贵客,国难哪敢托大谬占次席,还是敬陪末座为好。」 吴斌身为察言司副都事也坐在首席,笑嘻嘻插嘴道:「元嘉兄不用客气,你执掌军务处侦缉刺探,屡次从那里侦获机密情报,设计刺死修来馆主事黄性震挑拨内斗,就连铁杆汉女干姚 启圣都被皇帝冷落排挤,马上就要失宠沦为弃子,元嘉兄为保卫台湾反清复明立下汗马功劳,次席是都事大人特地为元嘉兄所留,快坐下好早些开席,吴斌肚皮早已饿成瘪三。」 吴斌话里暗藏骨头,故意说得大声让众嘉宾听得明白,众嘉宾果然都是一阵骚动,面部表情有些古怪。 黄性震身为修来馆主事主持情报工作,许多嘉宾少打交道还不晓得厉害,姚启圣是堂堂福建总督,近些年对台战事都由他老人家负责,大肆招降纳叛导致明郑人心浮动,听说竟被徐国难设计排挤不得参与平台战事,不由地都是眸现惊诧,对徐国难愈发有些好奇起来。 刘福禄肥面肌肉抽搐,嘴角虽然带笑脸色却是分外难看,目光饶有兴趣打量徐国难,似乎要把他牢牢记在心中。 刘员外李老板远远望见徐国难,认出平安号同船来台,想不到居然是冯剥皮的心腹,相互对视眼神都是惊疑不定,暗自懊悔当初没有识出贵人,想方设法卖乖讨好。 田中三郎望着徐国难,面前倏地闪现三当家方惊蛟,神情也是有些阴晴不定。 第四百一十章 万寿无疆 冯德贵老奸巨滑哪里瞧不破吴斌用意,掀起眼皮冷冷瞟了吴斌一眼,刺得吴斌低下脑袋不敢言语,捻须颔首道:“元嘉莫再客套,大家都在等着开席,拖延下去倘若有人在冯府饿出毛病,传将出去也是天大笑话。” 说着哈哈大笑,同桌嘉宾自是凑趣跟笑,一迭声劝徐国难落座,徐国难不好再行推辞,故意装出受宠若惊模样,小心翼翼欠着屁股坐在冯德贵身侧。 冯德贵瞧在眼里微微一笑,他调阅徐国难档案知道这是难得的干练之才,若能收服必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只是徐国难素受卢泽重用,关系着实有些不清不白,趁着寿宴之机故示亲近,让人人都晓得徐国难是自己的铁杆心腹,就能断绝徐国难的异样心思,真正被自己收录门下。 见徐国难毕恭毕敬冯德贵心里得意,抬头冲伺候家丁使个眼色,家丁立即转身出厅,早就候在厅外的丫鬟得到吩咐,托着金盘玉盏将精心烹调的各色菜肴端将进来,穿花蝴蝶般在酒席间穿梭,不一会山珍海味、异域佳肴摆满红木桌面,热气腾腾诱人食欲。 虽然台湾粮食短缺,却也误不了达官贵人穷奢极欲纸醉金迷,冯德贵有意借机炫耀,酒宴自是丰盛异常,异香扑鼻。 贺客都是富贵人士自然不缺吃食,只是从早晨熬到日上三竿只有些许茶水糕点下肚,肚皮却也早就饿得空瘪,见酒菜上桌不再客气,杯筹交错下筷如风,厅堂只听到咀嚼声响,直到酒过三巡填饱肚腹,方才耳酣脸热重新热闹起来,不时有贺客捧着酒杯上前向冯德贵敬酒,满嘴都是讨好恭维,大拍马屁。 徐国难坐在冯德贵身旁,贺客自然都瞧出身份不同寻常,敬完冯德贵自不免敬酒邀饮,趁机拐弯抹角攀谈交情,徐国难推拒不得多喝了几杯,面孔渐渐现出酡红。 刘员外李老板趁机上前敬酒,与徐国难好生攀谈了几句,徐国难知道他们为人心里鄙夷,面子上却还是过得去,言笑晏晏丝毫不现异色。 田中三郎心里有鬼生怕被徐国难瞧出破绽,不敢公然上前敬酒,坐在角落细心观察徐国难的一举一动,眸光现出若有所思。 主桌摆放的是不远万里越洋运来的法兰西葡萄酒,酒味醇厚后劲极足,徐国难酒量甚大却也喝得有些晕淘,瞧着围在冯德贵身边拼命讨好的大群苍蝇,好似瞧见升官图暗自感觉好笑,蓦地想起流离街巷缺衣少食的饥民,不免对吸食民髓的权贵富贾切齿痛恨,不好说扫兴话只得闷头不停灌酒。 正在肚里感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忽见面孔潮红微有醉意的冯德贵徐徐起身站立,向着满厅堂贺客举杯高叫道:“诸位好友慢些用酒,且听德贵一言。” 喝酒吃菜不亦乐乎的贺客都停了箸筷,目光炯炯瞧向冯德贵,肃德堂一时鸦雀无声,静得连针落地都能听闻。 冯德贵一手持杯,一手抚髯,故意停了半刻,环视贺客微笑道:“今日小妾寿诞,蒙承各位亲朋好友赏脸大驾光临,德贵受宠若惊深感荣幸,这就敬各位一杯酒,以示道谢。” 说着举杯一饮而尽,目光炯炯扫视贺客,众贺客哪能不识趣全都举杯喝光,静候冯德贵继续说话。 见众贺客如此给足脸面,冯德贵面现得色,举杯面向总制府方向,恭谨道:“台湾近些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堵,路不拾遗,都是总制大人治理有方牧民有劳,我等方能安享太平,逍遥自在。” 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见满厅贺客一言不发静听自己说话,捻须满意微笑,声音陡地提高了八度。 “总制大人治理朝政劳苦功高,实是吾辈楷模,台湾百姓福气,德贵在此提议,大家共同举杯,遥祝总制大人万寿无疆,日月同光!” 大厅里响起嗡嗡议论,接着就是一迭声奉承附和,众贺客都是趋炎附势之辈,自然轰然响应纷纷起立,跟着冯德贵面向总制府方向举杯遥祝,表达忠心。 冯锡范大权在握一人之下,日后说不定会更进一步成为台湾王,遥敬恭祝自是应该。 更有趋炎附势之辈趁机说出谄媚讨好话语,让人听了大倒胃口。 刘福禄眯着眼睛嘴噙冷笑,大着舌头高声道:“冯都事说得在理,冯总制是大家伙的衣食父母,没有他老人家照顾咱们哪有机会赚钱发财,以后要时时刻刻把冯总制记在心头,日日祷祝冯总制万寿无疆才是!” 冯德贵见一呼百应,心中微感得意,目光缓缓扫视大厅,却见七八名贺客勉强跟随起立,神情有些踟蹰,料知已听出言语机关,生怕跟着祷祝遭灾惹祸,肚里暗暗冷笑,把相貌全都记在心中。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万寿无疆喻意千秋万代无疆无界,自古以来只能用在帝王身上,就连延平郡王郑克塽受此祷祝也有僭越嫌疑,冯德贵故意在寿宴中当众说出万寿无疆,一者试探众人心意,二者也想借机逼宫。 冯锡范总制东宁府掌控军政大权,除明郑水师不受控制外朝野上下尽在掌握,想要发动政变废黜郑克塽可谓易如反掌,不知感念旧情还是心存顾虑,瞻前顾后迟迟不肯发动第二次东宁事变,取代郑克塽悍然自立为台湾王。 冯德贵瞧在眼里急在心头,屡劝无效索性釜底抽薪,故意当众说出大逆不道言语,只要能够传入郑克塽耳中,不相信少年气盛的郑阿斗依旧还能装聋作哑忍受得住,势必密召刘国轩率军勤王,到时双管齐下逼得冯锡范不得不动手,冯氏王朝大业可期,自己也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替代冯锡范成为东宁总制使。 至于此举会不会导致郑克塽狗急跳墙破釜沉舟,与冯锡范拼得鱼死网破,冯德贵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的眼里冯锡范已经牢牢掌控军政大权,暗中又早就布下陷阱,郑克塽无论如何蹦跶都是无济于事。 朝堂争斗实力为先,若无雄厚实力只能任人摆布。 听冯德贵当众建议向冯锡范敬酒遥祝,徐国难肚里暗骂冯剥皮卑鄙无耻擅长拍马屁,待听到万寿无疆四字不由地吃了一惊。 冯德贵借寿诞之机公然遥祝冯锡范万寿无疆,其意显然指鹿为马故意试探诸人反应,只是不知是否冯锡范暗地指使,还是冯德贵自作主张,不管如何都已说明冯锡范磨刀霍霍,万事俱备只欠动手。 见席上诸人包括吴斌都已站起,冯德贵目光冷电般射将过来,定在自己身上不动,徐国难心念急转,急忙跟着站起举杯遥祝,说到总制大人时声音低沉含糊,仿佛喝多了有些破音。 眯眼听着徐国难亲口说出万寿无疆日月同光,冯德贵心中满意,笑容更加亲和。 遥祝完毕纷纷落座,酒宴氛围渐渐有些凝滞,远没有方才欢声笑语一团和气。 众贺客都不是蠢人,大多明白万寿无疆的含意,即使当时不太晓得,听旁人窃窃私语也都回过味来。 前来贺寿的富商巨贾都是趋炎附势之徒,巴结冯剥皮只是想要借势发财赚钱,绝没有与冯锡范利益捆绑同舟共济的生死交情,暗忖延平郡王统辖台湾二十多年,正统观念早就深入人心,冯锡范想要万寿无疆日月同光,明郑两虎争食必有一伤,到时自己莫要羊入虎口遭受池鱼之殃,被恶虎吞嚼得尸骨无存。 想到这里不少贺客坐如针毡,打定主意坐山观虎斗,没有确定输赢前绝不轻易涉入郑冯争斗,不待酒宴结束假托有事纷纷起身告辞。 冯德贵自然瞧破贺客异样心思,嘴噙冷笑拱手送客,黑名单上不免添了不少别有心思的嘉宾姓名。 田中三郎倒没有趁机溜走,坐在椅上瞧着众贺客丑态毕露肚里不住冷笑,越发觉得支那人见风使舵卑鄙无耻,是没有硬骨头的低劣民族,根本不配占据中原肥沃土地。 待到高贵的大和子民跟鞑子一样占据汉室花花江山,就把卑鄙无耻的支那人全都贬作奴隶,做牛做马任凭宰割。 往嘴里倒了杯醇甜葡萄酒,田中三郎呷了下嘴巴,眸光越发显得炽热。 时近晌午酒足饭饱,冯德贵见大厅只剩下寥寥二十来名贺客,就连首席都有四名嘉宾借口尿遁溜之大吉,暗恨这些墙头草见风使舵惯会左右倒,日后绝对不能对他们客气。 转头见徐国难吴斌都坐在席上,面红耳赤斗拳拼酒,冯德贵心中欣慰,提起筷子敲击桌面道:“元嘉仁毅,眼下还有要事,莫要贪杯误事。” 徐国难本来就是假意与吴斌拼酒,趁势把酒杯放下,笑嘻嘻道:“仁毅兄,拼酒你绝对不是国难敌手,还是高悬免战牌罢。” 吴斌满嘴喷出浓重酒气,大着舌头道:“俺可是出了名的酒桶,哪个怕你,再喝两百杯决出胜负,否则绝不罢休!” 话未说完身子已顺着椅子直溜下去,不一刻发出震天响的刺耳呼噜,旁边伺候的丫鬟急忙伸手搀扶,只觉酒臭冲鼻黛眉微蹙,不自禁闭住呼吸现出嫌恶神态。 第四百一十一章 好马难寻 冯德贵见状不悦皱眉,没有理睬醉鬼吴斌,向徐国难微笑道:“元嘉,黄骠宝马牵来了么,一起过去看看。” 他早从家丁嘴里知晓徐国难以黄骠马为贺礼,已由家丁牵入后院马厩精心喂养。 徐国难闻言知道冯德贵要当面验货,判断黄骠马是否值得送给冯锡范骑乘,心头不由地砰地一跳,眼神恢复几分清明,站起身子恭声应道:“谨遵都事大人吩咐。” 坐在大厅没有离开的都是冯德贵铁杆心腹,晓得冯德贵为弄到黄骠宝马不惜指使侍卫统领刘廷云设局碰瓷诈马,暗想何等宝马神驹需要冯剥皮如此煞费苦心,不顾身份设局诈马,心中好奇都站起跟着前去观看。 吴斌喝了碗醒酒汤,醉意略微散去,摇摇晃晃跟在众人后头,大着舌头不住高声说话,浓重酒臭熏得人人躲避不迭。 倘若有人留心观察,便能发现吴阎罗眸子深处醉意全无,目光隐现诡谲。 冯德贵号称冯剥皮使劲手段搜刮了无数钱财,他自诩风雅自然把府邸经营得美轮美奂,一路行来主院侧院跨院层层叠叠,处处可以看到假山翠石小桥流水,绿阴花丛间黛眉妇女嘻笑不绝于耳,落入耳中让人心神摇动不胜遐想。 贺客大多都是色中饿鬼,平时见到美女就迈不开步,然而晓得冯府家眷万万轻薄不得,否则惹得冯德贵忌恨得不偿失,当下都是摆出正人君子模样,目不斜视跟着冯德贵穿户越院,走了近半时辰方才走近后院跑马场,陡地听到场内传来清越马嘶,宛若金石交鸣震耳欲聋,光听嘶声就知必是难得之极的宝马神驹。 众贺客心里都是砰地一跳,目光都是不自禁现出贪婪,跟在最后头的田中三郎神情也是有些讶然。 台湾没有养马之地,此等宝马自然从岛外运来,只是不晓得冯德贵花了多大心力,搜罗宝马越过封锁运进台湾,这份孝心确实难得之极。 一名身穿大红官服的矮胖贺客有意讨好,摇头晃脑高声赞道:“紫骝行且嘶,双翻碧玉蹄。唐太宗昭陵六骏不过如此,恭喜冯大人喜得宝马,献给总制大人必定龙颜大悦,加倍恩赏,冯大人升官发财近在眼前。” 语气颇有些醋味,冯德贵斜眼望去,见当众说出龙颜大悦的是接替自己担任户部左曹的杜继浩,身材矮胖肚腹宽大,也是冯锡范多年培养出来的铁杆心腹,最擅长揣摩心思奉承献媚。qqxδnew 杜继浩畏手怯脚,被冯德贵抢先当众说出万寿无疆,以为是冯锡范暗中示意试探人心,失去逢迎讨好机会心中懊悔,趁机补过。 冯德贵瞧破杜继浩异样心思,微微嗤笑没有接嘴,留神观察贺客面色都有些古怪,却没人跟风说话,知道不敢当面附和得罪自己,心中得意抬腿走进跑马场。 杜继浩见自己说出万寿无疆无人响应,滞了一滞捻须微笑,面色不变浑若无事,确已把厚黑学修习到极致。 黄骠马早已喂足草料牵到跑马场,两名家丁守在旁边伺候,见到老爷亲自领人过来连忙跪倒磕头行礼。 冯德贵见确是神仙居酒楼一眼相中的宝马,喜上眉梢走过去细细打量,见黄骠马身高腿长,遍身金黄无一根杂毛,唯有额头有一簇白毛形似弯月,与史书记载的秦琼坐骑忽雷驳毫无差异,比冯锡范原来乘骑的黄骠马更加神俊不凡,若是献上更能讨得叔父欢心,日后功名富贵自是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冯德贵不由眉开眼笑,捻须赞道:“果真是难得之极的神驹宝马,元嘉绕场跑上几圈,让本官见识见识。” 众贺客七嘴八舌抢着称赞,无数谀辞滚滚而出。 田中三郎也已认出黄骠马,深深瞧了徐国难一眼心中了然,嘴角翘起微微冷笑。 徐国难点了点头,面部表情有些复杂,缓缓过去从家丁手中接过马缰,伸手摸了摸马颈鬃毛,黄骠马显然认出主人,伸出舌头舔舐,神情甚是亲热。 冯德贵见状面色却是有些不悦,勉强捻须微笑。 徐国难抚摸片刻,脚踩马镫翻身骑上,身手极为利落。 黄骠马甚有灵性,见主人乘坐扬蹄高嘶,不等下令立即窜将出去,瞬间已到数丈开外。 众贺客见状都是震天价喝了声采,杜继浩喊得尤其高声。 冯德贵瞥见黄骠马臀部好似有块乌黑印记,愕了一愕正待细看,徐国难双腿用力一夹,黄骠马腾云驾雾般绕着跑马场纵马急驰,蹄声如雷迅疾若风,渐渐马蹄打成鼓点听不出前后。 众贺客见一道黄色闪电倏前倏后纵跃如飞,眼花缭乱之余忍不住大声叫好,冯德贵却是面色阴沉蹙眉思索,眸光隐有不愉神色。 吴斌站在冯德贵身后,把表情瞧得一清二楚,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黄骠马原是天山野马,奔驰迅捷来去如飞,由西域马客用母马引诱擒住饲养,讨好哈善的商贾特地重金购买,千里迢迢由天山运到漳州,在都统府每日都由马夫牵到野地纵情奔驰,养足马性。 哈善把黄骠马赠给徐国难不久就被徐淑媛硬索而去,到东宁府第一天就被刘廷云暗算臀部受伤,关在徐家后院从没机会任意驰骋,这一下跑发了性犹如闪电霹雳,绕场奔驰半天不肯止歇。 徐国难爱惜马力,跑了三圈勒住辔头甩镫下马,笑嘻嘻回到贺客旁边,询问目光瞧向冯德贵。 黄骠马意犹未足,奋鬃昂首又是一声长嘶,前蹄凌空人立似在欢呼雀跃,豆大汗水从马身不断渗出,阳光映照下闪闪发亮晶莹耀眼。 见黄骠马停步冯德贵刚想凑过去细看,听到长嘶吃了一吓急忙后退,狠狈之下险些踉跄摔倒,侯在旁边的家丁赶忙过去搀扶。 众贺客见状无不捂嘴失笑,生怕得罪冯德贵强忍没有笑出声来。 冯德贵神情也有些尴尬,甩脱家丁刚要说话,忽听杜继浩伸指指向马身,高声叫道:“流血如浆,冯总制有福气,原来竟是汗血宝马!” 语气涩急充满羡慕嫉妒,仿佛见到了难得之极的稀世珍宝一般。 听到汗血宝马众贺客都是大吃一惊,定睛齐齐望向马身,果见黄骠马浑身汗津津渗出血状汗滴,阳光映照下殷红如血,把黄毛都染得通红。 冯德贵不精通相马之术,好歹熟读史书精通史料,脑中立时忆起汉武帝征讨大宛国求购汗血宝马故事,心脏砰砰一阵剧跳,定了定神从怀里掏出绸巾细细拭抹马身,果见绸巾斑斑点点全是殷红血渍,黄骠马精神健旺毫无受伤迹象,确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无疑。 汗血宝马价逾万金可遇不可求,众贺客虽然早就听过却从未见过,有幸见到传说中的汗血宝马都是两眼放光羡慕嫉妒,恨不得立时上前把黄骠马抢过牵走,只是台湾是冯锡范老人家的地盘,哪个胆肥生毛敢与他老人家争抢坐骑,围着黄骠马窃窃私语啧啧称奇。 徐国难也是大出意料,他在福建乘骑黄骠马多时,从未见过汗血异象,转念一想若是早知阿黄竟是汗血宝马,索萨哪里舍得赠给自己,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心情复杂思绪万千,冯德贵小心翼翼收起绸巾,目光喜悦如见处女初红,沉吟问徐国难道:“元嘉,汗血宝马出自西域大宛国,你到底从何处得来,难道竟是西域异种!” 徐国难故意想了一想,摇头道:“这马无意中从鞑子手中抢得,下官也不知到底是何来历。” 杜继浩沉思片刻,拍掌笑道:“鞑子在西域天山设军马场,养有大批战马供军中使用,必是无意中与大宛天马交配产下汗血异种,有幸被徐佥事得到。总制大人有福得乘如此神驹,确实是天命所归降下祥瑞,应该好生庆贺才对。” 他熟读史书有意卖弄学问,众贺客自然都是啧啧赞叹,做出恍然大悟状,望向黄骠马的目光越发炽热。 冯德贵嘴噙微笑,目光缓缓移向黄骠马臀部,心中犹豫有些委决不下,正自踌躇欲说不说,忽听吴斌扯着嗓子高叫道:“咦,宝马屁股怎会有鞑子烙印?” 众贺客闻言都抬眼望向黄骠马臀部,果见血红汗滴掩着乌黑烙印,仿佛奇珍异肴陡地发现乌头苍蝇,让人扫兴之极。 冯德贵早就瞧见臀部乌黑烙印,一直隐忍不发犹豫不决,却被吴斌当众道破,想要掩饰已无可能,恼怒之下狠瞪了吴斌一眼,却见他醉眼朦胧毫无心机,仿佛方才言语只是随口而发。 他缓步上前,细看烙印果是满洲文字,虽然瞧不出啥子意思却也隐隐猜破,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沉吟问道:“徐佥事,这烙印从何而来?” 徐国难面现惭色,摇头道:“下官实在不知,当时夺得马儿就有烙印。” 异样表情一闪即逝,众贺客都注目烙印无人留意,吴斌立在人群后面却把徐国难面部变化瞧得明白,嘴角冷笑一闪即逝。 杜继浩跟过去细细察看,插嘴道:“确是鞑子战马烙印标识无疑,徐佥事是从鞑子手中夺得,自是鞑子有眼无珠不识货,把汗血宝马当成寻常战马烙下烙印。唉,好端端的一匹万金难得汗血宝马,居然毁在小小烙印身上,恐怕冯总制老人家再也乘骑不得。” 给战马烙印是军营规矩,满清明郑无不如此,众贺客见到烙印都不惊异,只是瞧着黄骠马臀部的丑陋烙印,如同绝世美人粉嫩面颊刻了刺字,无不肚里暗叫可惜。 第四百一十二章 官员脸面 杜继浩这话正合众人心中所想,冯锡范堂堂东宁总制使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在台湾说一不二直与南面称尊的帝王相似,座骑倘有鞑子烙印无疑大失脸面,甚至会因此被有心人故意造谣指摘,讥刺他公然乘骑鞑子战马,不再记着反清复明驱除鞑虏。 官员脸面重于一切,崇祯末年闯王李自成率领义军席卷陕西攻破山西,满清鞑子雄踞关外虎视眈眈,大明天下左支右撑岌岌可危,眼看江山难保崇祯皇帝自然而然起了南迁避敌心思,只是顾及皇家脸面不好率先开口,想让臣子提议自己顺手推舟“屈”从众意,这样就能够保全皇家脸面。 哪料文武大臣个个都是顾惜声名的人精,哪肯在煌煌史书留下劝主南狩,抛却半壁江山的人生污点,朝堂廷议满口忠君报国誓死不屈,动辄就是“天子守国门,百官死社稷”,仿佛忠君爱国誓死不屈,没有一人肯当众劝说崇祯南迁避敌,效仿赵构司马睿划江自守重整河山。 自诩英明极其看重脸面的崇祯皇帝不好开口自承昏君,南迁事宜一拖再拖迟疑难决,甚至有官员建议让太子朱慈烺先行南迁,经营江南以防不测,也被多疑崇祯担心朱慈烺效仿唐肃宗灵武故事南京称帝,把自己撇在北京沦为宋徽宗,迟疑良久还是最终搁置。 最后死要面子活受罪,李自成率军从陕西席卷而来,没多久就攻陷京师,自诩天子守国门的英明君主崇祯无奈吊死煤山,口口声声与国偕亡的士大夫争先恐后投降,太子朱慈烺也被外公周奎亲手捆绑送给鞑子处理,各地藩王争夺帝位大打内战自相残杀,最后全被趁机入关的满清鞑子一扫而光,把原本领先世界的华夏文明拖入野蛮愚昧。 倘若崇祯皇帝不重明君虚名毅然南迁重整河山,或者先行指派太子前往南京监国主持大局,以江南的富饶稳固,士子对大明的衷心拥护,南北分治半壁江山当可保全。 若是后代能出英明君主,甚至可以效仿洪武帝北伐中原,把入关鞑虏全都一扫而空,匹马不得返回关外。 历史自然无法假设,然而崇祯皇帝生性多疑死要脸面活受罪,明知大厦将倾无法挽回依然死守绝地不肯南迁重建基业,甚至不允许太子朱慈烺先行南下主持大局,最终导致藩王内斗江山易主,白白让满清鞑子捡了大便宜,可以说是天性凉薄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上行必定下效,明末官员也是极其爱惜脸面,尤其重视煌煌史书记录的声名,东林党人与阉党水火不相容,拥立福王朱由崧即位南京建立南明政权立即陷入无穷无尽的党争,把凡是政见不合的敌手全都毫不客气斥为阉党,马士英阮大铖诸人俱在其列,丝毫不顾及团结抗清的大局,结果清兵压境朝堂大臣还在相互弹劾,甚至见死不救故意陷政敌于绝境,最终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把大好河山轻轻松松送给满清鞑子,徒然在史书上留下了君子声名。 冯锡范自然也极其看重脸面,发动东宁事变时重权在握,趁机诛却国姓爷子孙自立台湾王也不无可能,却是犹犹豫豫顾及脸面,最终拥戴郑克塽袭位延平郡王,定了名份自缚手脚。 如今冯锡范虽然有了更进一步的心思,却是内忌郑家死士外防刘国轩率军勤王,更加担心日后史书留下弑主污名,万事俱备却是迟迟不肯发动,既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自然不愿因座骑印有鞑子烙印被人暗中诟病。 此节冯德贵早已想到,因此面对汗血宝马才有些犹豫不决,却被杜继浩一语道破心思,面色不由地微变。 众贺客相互对视都没有说话,脸色变幻精彩之极。 吴斌眯着眼睛瞅视丑陋烙印,吐着酒气不以为然道:“鞑子烙印有啥子了不起,军中战马印有鞑子烙印多的是,也没见有人多嘴多舌说三道四。” 杜继浩不屑地冷哼一声,板着面孔道:“真是粗蠢无知的武夫见识,总制大人德高望重,一举一动万众瞩目,如果公然骑着印有鞑子烙印的战马招摇过市,会对声名造成多大不利影响,何况总制大人行大事在即,眼下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跟到跑马场的贺客都是信得过的心腹,杜继浩随口便把冯锡范的心思说将出来,其他人倒也罢了,躲在后头的田中三郎闻言面色微变,暗自打着算盘。 徐国难偷窥众人精彩脸色,故意摇头道:“杜大人说得不对,宋朝名将狄青出身低微面有刺字,不照样名垂青史千古流芳,可见高贵低贱凭借的是真实本领,而不在于相貌美丑。汗血宝马烙刻官印是鞑子所为,绝不会有人不识好歹对总制大人胡言乱语。” 转头向冯德贵郑重道:“下官自愿把黄骠马献给总制大人乘骑,免得埋没汗血宝马的偌大声名。” 冯德贵本来还有些犹豫难决,听到这话反而下定决心,捻须强笑道:“徐佥事美意本官心领,只是宝马是徐佥事亲手夺得,本官哪能夺人之美,还是归守义兄乘骑较为妥当。” 瞧着高大神骏的黄骠马委实有些心痛,声音也是显得有些嘶哑。 当下一人坚决要送,一人不肯接受,虚情假意你推我让谦逊了好半天。 众贺客站在旁边瞧着好戏,互使眼色谁都没有开口,眸光全都意味深长,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国难生怕演戏太过砸了场面,见冯德贵坚决不要也就干笑着呐呐作罢。 他献马讨好上司却毁在鞑子烙印上面,自然无脸面停留,搭讪几句牵着黄骠马灰头土脸告辞离去。 众贺客都是人精,见冯德贵面色铁青含怒不发,显是到手汗血宝马眼睁睁亲手送回,心情极是郁闷,谁都不肯留下充当出气筒,个个拱手告辞溜之大吉。 不一会偌大跑马场只剩下冯德贵孤家寡人,眼见周围再无旁人,冯德贵憋了半天的郁闷终于忍不住发泄出来,重重一拳狠狠捶在栏干上,嘴里喃喃自语,面目扭曲目光阴冷,表情极是狰狞可怖。 牵着黄骠马出了冯府,徐国难忍不住轻笑出声,硬装出来的郁闷一扫而空。 回头望见冯府朱漆大门彩灯高悬,守门家丁挺胸凸肚盛气凌人,连青玉石狮都披了华美彩绸,呈现出鲜花着锦烈油烹火的富贵气象。 数名沿街乞讨的饥民见冯府鼓乐齐鸣举办寿宴,想要趁机讨些残羹剩菜,都被家丁拳打足踢远远驱离,缩在道旁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徐国难瞧在眼里,目光陡地射出冷焰,翻身上马驰向思明街,眉头紧皱不知想些什么。 刚拐过街角,前面茶馆忽地窜出娇俏身影,伸手闪电般扣向辔头。 徐国难下意识拨马避让,鼻中闻到和煦香风扑面而来,当下勒马不动,低声问道:“淑媛,你怎么守在这里?” 娇俏身影正是徐大姑娘,午后阳光斜射过来粉嫩面颊洁白宛若皓玉,站在街心亭亭玉立娇艳动人。 她伸手紧紧拉住马缰,眉眼全是动人喜气,嗔道:“啥叫守在这里,大哥早上出门妹子就紧跟了过来,从来都没有离开。” 喜笑颜开细细打量黄骠马,得意道:“妹子计策不错。官员最重脸面,阿黄臀部印了鞑子烙印,冯剥皮果然就不肯要,自行把阿黄还了回来。” 说着把白嫩面颊紧贴黄骠马头颈,黄骠马认出女主人,也是挨挨蹭蹭极为亲热。 见徐淑媛白净脸颊不小心沾了红斑,好似被顽童用胭脂乱涂乱抹,说不出的古怪难看,徐国难忍不住有些好笑,轻声道:“还不快些闪开,小心宝马汗血弄脏你的衣衫。” 徐淑媛呆了呆,有些不太明白大哥意思。 徐国难忍笑指了指黄骠马,徐淑媛仔细望去,见金黄马毛被汗血染成朵朵桃花,或大或小或浓或淡,阳光映照下别有风味,愕然问道:“这是咋回事?” 徐国难也不隐瞒,一五一十把黄骠马奔驰汗血说了一遍。徐淑媛听得又惊又喜,雀跃道:“阿黄果真不简单,居然是传说的汗血宝马。” 点漆眼珠转了转,疑惑道:“阿黄既是汗血宝马,冯剥皮怎舍得放手,不献给冯锡范自己留下不也很好?” 徐国难早已想透关窍,嗤道:“你道冯德贵真地不想留下宝马?只是汗血宝马名贵无比,冯德贵倘若隐匿不肯敬献,万一被有心人传入冯锡范耳中,谁晓得冯锡范会作何感想?冯德贵的功名富贵全在冯锡范一念之间,不敢冒险只得忍痛退还,避免给有心人留下把柄。” 徐淑媛方才明白,嗤笑道:“当官的瞻前顾后想得太多,不如本姑娘爽爽快快一言而决。大哥,你快些下马,我要骑阿黄回家。” 徐国难愕然道:“干嘛要让给你乘骑?” 徐淑媛顿足道:“妹子这副鬼模样难道还有脸面见人?” 徐国难见她发急,知道女孩子容貌重于一切,翻身下马让给徐淑媛乘骑,嘱咐道:“汗血宝马有市无价,回去后切莫到处张扬,免得惹人眼红。烙印也不要洗去,万一传入冯剥皮耳中又要多生是非。” 阿黄失而复回,徐淑媛心中如同重石落地,说不出的舒畅快活,娇躯腾空凌空倒翻跃上马背,白了眼徐国难道:“妹子不是傻瓜,用不着千叮万嘱。你自己慢慢走路回家,妹子先走一步。” 拱手作出江湖侠女告辞姿势,马缰微抖黄骠马奋鬓扬蹄,瞬间消失在街道拐角。 瞧着徐淑媛乐滋滋模样,徐国难不由地摇头苦笑,转头望见神情麻木呆坐街旁的大群饥民不禁又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沿着街道慢慢走向徐家宅院。 第四百一十三章 阿黄烙印 昨日徐淑媛在东宁府码头瞧着度支司派遣鹿车运粮,见官鹿腿上都烙着明晃晃的明郑官府印记,蓦地想起闯荡漳州见过鞑子战马也都烙有印记,防止被人暗中盗取,脑中忽地冒出不可思议的主意:倘若给阿黄烙上烙印,不知冯剥皮要还是不要? 她父兄都曾担任察言司佥事,闲时常听谈论官场逸闻,对官场事务不是一无所知,晓得官员重视脸面胜于一切,有些时候为一个座位都能争论半天,甚至因此反目成仇。 阿黄虽是难得之极的千里宝马,烙上鞑子烙印犹如良家妇女卖入烟花柳巷,自然而然归入下贱行列。 冯剥皮仗势欺人不要颜面强索阿黄,大哥迫于顶头上司不敢拒却,倘若冯剥皮主动放弃阿黄那又如何? 想到这里徐淑媛心头火热,虽然阿黄免不了要挨记烙铁,总比永远分离再难相见强得多。 她性格直爽想到就干,当即飞奔回到徐宅,刘雅萍见宝贝女儿俏脸都是亮晶晶汗滴颇为心疼,训斥几句便去厨房把热菜端上餐桌,催着徐淑媛抓紧用饭。 徐淑媛心里有事,草草扒了几口便即放下筷子,见刘雅萍田妈都围着俞依偌团团打转,撇了撇嘴悄无声息溜到后院,预备对阿黄下手烙印。 只是她从来没有烙过马匹,身边又没有趁手工具,忙碌半天香汗淋漓一无所获,黄骠马被她折腾得嘶鸣不已,左躲右闪不住抬腿踢打,不肯接受美人烙印恩泽。 徐台生牵着黑豹刚走到家门,黑豹听到阿黄嘶声立即向里奔窜,徐文宏刘雅萍见宝贝儿子归家都是惊喜不已,迎将上去嘘寒问暖,这时后院再次响起黄骠马的嘶鸣,徐台生见黑豹弹跳着想要奔向后院,询问之后方才晓得徐国难从漳州带回匹千里宝马,他本来就是爱马如命,听到这消息又惊又喜,当即牵着黑豹前往后院观瞧。 徐淑媛烙马失败气馁不已,见到徐台生喜出望外,心想他久在军中必有妙策,当即一五一十把冯剥皮遣人设局碰瓷诈马,失败后仗势向大哥强索,徐国难迫于上司威压不敢违抗想要交出阿黄等情由说了一遍,央求徐台生帮忙想些对付妙法。 徐台生路上见到饥民流离失所的惨景,早就极为仇视冯剥皮之类的贪官污吏,闻言不禁火冒三丈,重重一掌拍在马槽上,恨恨道:“国姓爷创下的大好基业全都毁在贪官污吏手中,大哥太也懦弱怕事,居然甘心被敲诈不敢大胆反抗!” 徐淑媛撇嘴道:“谁说不是,二姐想了个对付冯剥皮的法子,你瞧行还是不行。” 当下把自己的“妙计”一五一十说将出来,最后正色道:“姐姐实在舍不得与阿黄分离,想在阿黄臀部印上鞑子战马烙印,说不定冯剥皮顾及脸面就会放弃,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二姐没有顺手工具,台生可有啥高明法子?” 徐台生皱起眉头,觉得徐淑媛主意不太靠谱,冯剥皮既已起心谋夺宝马献给冯锡范,哪会因为区区烙印就主动放弃,只是见徐淑媛睁大妙目望向自己,显然想向自己讨要主意,话到唇边又吞将回去。 他与徐淑媛从小争斗到大,从来都是输多赢少落足下风,好不容易有机会在她面前显摆,哪能眼睁睁自承不能。 明郑军队宅居台湾战马稀缺,获得战马优先配给铁骑营,徐台生虽然从没烙过战马,在军营中却是瞧得多了,心念微动想出个主意,眼珠转了转,狡猾道:“当然有高明法子,只是要事先依我两个条件。” 徐淑媛听出话里的陷阱,咬着红唇迟疑未答。 徐台生瞧在眼里,嗤道:“你出的主意实在太不高明,莫说烙印新鲜一眼就能瞧出破绽,就是烙上烙印阿黄也是痛苦难当,至少得休息七八天才能恢复龙马精神,哪能明日就牵去送给冯剥皮?” 晓得徐台生说的确是实情,徐淑媛转了转眼珠,咬着银牙道:“哪两个条件,说给二姐听听,提前警告不准太过份,否则——哼!” 纤指捏得指骨咯咯作响,威胁之意尽显无遗。 徐台生难得在徐淑媛面前占到上风,得意洋洋竖起手指道:“第一个条件,日后还是我大你小,你要称我为二哥。” 见徐淑媛俏面铁青,柳眉渐渐竖成倒八字,徐台生心中发慌,赶忙退让道:“人后可以叫你二姐,人前必须称我二哥,这样可成?” 徐淑媛板着俏脸,深吸了一口气,闷声道:“人前你要叫我二姐,人后二姐可以吃点亏,让你有幸尝尝做哥哥的滋味,还有哪个条件?” 徐台生嘴噙笑意,抱着胳膊得意洋洋道:“既然这样,三妹先叫声二哥,听得中意再把计策告诉三妹。” 徐淑媛本来就心不甘情不愿,听到这话火冒三丈立时化身霸王龙,跳上一步用力拧住徐台生耳朵,恶狠狠道:“死台生敢与二姐讨价还价,瞧来苦头还没有吃够,管你小子爱说不说!” 拧耳朵是徐淑媛从小掌握的打架惯技,每次都能拧得徐台生呲牙咧嘴呼痛不已,这次也是出手必中百无一失。 徐台生耳朵被制疼痛不已,见徐淑媛咬牙切齿还要狠拧,只得讨饶道:“不叫就不叫,二姐快些松手。第二个条件,日后我想要乘骑黄骠马,你必须先让给我。” 他从军经年眼神锐利,一眼瞧出阿黄神俊还在黑豹之上,心痒痒只想乘骑兜风。 徐淑媛星眸微闪迟疑片刻,嗯了一声道:“阿黄绝对不能送给你,倘若回家想要乘骑兜风,二姐学那孔融让梨,可以先让给三弟,不过你的阿黑日后也得让我乘骑,瞧瞧到底哪个更加舒服。” 偏过脑袋想了想,眯着眼睛道:“到时不如让阿黄与阿黑赛上一场,瞧哪个更加厉害,阿黄你要争气不能输给阿黑,否则本姑娘不亲手给你喂草料。” 黄骠马也不晓得有没有听懂,自顾与乌雎马交头缠颈,瞧模样甚是亲热。 徐台生瞪眼道:“我的战马叫黑豹,可不是阿黑这么难听——记得要叫我二哥!” 见徐淑媛俏眼瞪圆双手叉腰,急忙道:“二哥大度也学那孔融让梨——拉勾勾,日后再也不许反悔!” 徐淑媛见他处处以二哥自居,恨得牙痒只想伸手拧耳,只是有求于人发作不得,伸出尾指用力拉勾,不耐烦道:“该死的臭皮匠,有啥高明主意快说出来。” 徐台生面现诡笑,凑近徐淑媛耳朵嘀咕了几句,听得徐淑媛秀眉弯弯,欢喜不禁高声赞好。 原来军中烙马花样繁多,有些时候为了瞒骗敌人故意造假,徐台生虽然不专业烙马,但在军营之中耳濡目染,自是识得假造烙印的诸多花样,虽然瞒不过专业人士,想要欺瞒外行冯剥皮却也不难。 徐淑媛细听徐台生述说诸多造假花样,心中大定陪着徐台生返回前院,这时刘雅萍田妈早就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就连重点保护对象俞依偌也奔前跑后帮手搭衬。 见到徐淑媛过来刘雅萍立即唤她到厨房洗刷碗筷,徐淑媛心情正好也不推辞,徐台生却摇头道:“姆妈不用准备晚饭,我与弟兄们说好晚上状元楼请客,不在家里吃饭。” 听到儿子不打算在家里吃饭刘雅萍有些失望,不过也不好说什么,当下忙碌准备糕点茶食,徐淑媛趁机备好造假工具,与徐台生前往后院假造烙印,果然术业有专攻,不一会就大功告成,瞧上去毫无破绽。 徐台生洗去手上污溃,端详烙印道:“烙印毕竟是假造,过了三天就会逐渐脱落,需要随时假造。如果想要擦除,用烈酒用力涂擦即可。” 徐淑媛见他真心关心阿黄,心里着实感动,轻声道:“妹子晓得,有劳二哥!” 二哥两字叫得心甘情愿,徐台生听入耳中如同捡了老大便宜,张嘴应了一声,乐得合不拢嘴。 这一切当然瞒不过徐文宏耳目,他冷眼旁观没有干预,待到烙印完成方才走进后院观瞧,徐淑媛坦承其事,声明绝不想让阿黄成为权奸冯锡范坐骑。 徐文宏蹙着白眉细细打量烙印,有些无奈摇头叹气,缓声道:“冯锡范从军多年,烙印真假一辨即知,凭借你们的三脚猫造假手段,落入行家眼里必定露出破绽。” 徐淑媛听出语意,抢上前抱住徐文宏胳膊撒娇道:“爹爹必有办法,快些出手帮女儿一把。” 徐台生奇道:“爹也懂得烙马?” 徐文宏眯着眼睛,傲然道:“爹当年在锦衣卫,诸般造假手法哪样不精通,区区烙印不在话下。” 当下徐文宏亲自动手,把烙印重新假造了一遍,果真比徐台生假造的更加逼真,瞧得徐台生心服口报,赞叹不已。 徐淑媛用手抚摸烙印上的凹凸感觉,心里也极是佩服,插口问道:“这烙印是否能够用烈酒擦掉?” 徐文宏摇头道:“锦衣卫造假就是一切都不会有破绽,除非用上秘配药方,否则再也擦洗不去。” 沉吟片刻又道:“假若冯剥皮坚执要马那就顺其自然,为了匹畜生得罪小人殊不值得,你大哥也有难处。” 说着长长叹了口气,徐淑媛心中有些不服,却也只好闷声答应。 徐国难回家见木已成舟只得屈从,只是担心冯德贵不按照常理行事,天幸官员脸面果真高于一切,冯德贵虽然舍不得到手汗血宝马,权衡利弊最终还是无奈放弃。 第四百一十四章 窃而取之 冯德贵顺着回字曲廊慢慢踱回肃德堂,面色阴沉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瞧着披红挂彩的空荡荡厅堂,心情没由来一阵烦躁。 翠屏姑娘听说贺客都已离开,兴冲冲跑过来向老爷讨要生日礼物,却被心情烦燥的冯德贵劈面就是一记巴掌,捂着火辣面颊哭哭啼啼跑回内院,不一会房里就响起摔砸物件的声响。 其余小妾见最受老爷宠爱的翠屏吃瘪暗自幸灾乐祸,没有一人上前劝解,都是趁机煽风点火火上添油,明里暗里讥讽取笑。 妻妾争风吃醋对权贵人家事属寻常,冯德贵素好女色,姬妾数量众多平时难以雨露均沾,每日闲着无事搬长弄短数落是非,明争暗斗相互嫉妒,巴不得狐狸精翠屏失宠拔去眼中钉。 冯德贵浑没理会后宅姬妾醋海兴波,紧蹙眉头在大厅不停踱来踱去,心头始终有着疑团未能解开,转了几圈伸手从八仙桌端起茶杯,想要喝口茶水压压心火,陡地望见茶杯下面不知什么时候压着张棉纸,吃了一惊蹬蹬蹬倒退数步,险些一屁股跌坐地上。 他清清楚楚记得离开肃德堂茶杯下面空无一物,怎会莫名多出棉纸。 肃德堂算是冯府的重要场所,居然被人无声无息放置棉纸,若是刺客蓄意行刺焉能保得命在,冯德贵想到这里感觉心惊肉跳,刚欲开口呼唤,瞟见棉纸上面写着“烙印造假”呆了一呆,强行忍住伸手取过看了半晌,面颊渐渐浮起冷厉青霜,高声唤道:“来人!” 一名青衫家丁闻声从厅外闪进,垂手肃立恭候吩咐。 冯德贵目光闪烁阴晴不定,沉吟问道:“寿宴结束后厅堂可曾有外人进来?” 寿宴结束家丁丫鬟自然进厅堂收拾碗筷,青衫家丁被冯德贵问得莫名其妙,抬眼瞟见冯德贵捏在手心的棉纸,打了个寒噤悟过神来,忙道:“启禀老爷,厅堂不曾有外人进来。” 瞟了瞟冯德贵阴沉面色,顿了一顿续道:“冯才他们虽然进厅收拾碗筷,小的在旁瞧得清清楚楚,谁都没有接近八仙桌。” 冯德贵点了点头,料知棉纸应是前往跑马场观看黄骠马的贺客暗中置放,否则不会特地点明烙印造假,脑海倏地闪过数条熟悉人影,思忖良久始终不能确定怀疑对象,他皱紧眉头沉声问道:“刘廷云伤势怎样?” 青衫家丁呆了呆,他只是扫洒应答的低贱仆役,哪里晓得侍卫统领刘廷云伤势恢复情况,可老爷开口询问不能不答,猛想起寿宴时无意听侍卫提起刘廷云伤势本已大好,昨晚不知怎地中了邪气忽转沉重,时不时胡言乱语,怀疑无意之中冲撞了邪神,赶忙回道:“启禀老爷,刘统领伤势沉重眼下还不能下床,小的这就用担架抬将过来?” 冯德贵微微点头,见青衫家丁倒退出门,想了想叫住道:“你前面带路,老爷亲自过去探望。” 青衫家丁吓了一跳,想不到素来眼高于顶的老爷居然也会礼下于人,对低贱侍卫如此客气。 冯府侍卫居住在侧院,与肃德堂距离不是很远,方便万一有事侍卫赶来护卫。 冯德贵由青衫家丁领路,顺着曲折石径左弯右拐,沿路撞见丫鬟家丁赶忙跪倒磕头,冯德贵全没理会,皱着眉头自顾想心思,不一会就来到侍卫居住院内,几名吃饱喝足的侍卫坐在石凳上面闲谈聊天,见冯德贵亲自到来都吓了一跳,急忙上前见礼。 冯德贵随意点了点头,问明刘廷云住在左侧厢房,当即示意众人守在外面,自己缓步进入厢房。 刘廷云奉命碰瓷诈马,被索萨使出烈阳神功破了寒冰神掌,恼羞成怒射镖偷袭,又被喂毒飞镖射中右臂,伤势颇为沉重。 喂毒飞镖倒也罢了,刘廷云自有解药可以化解毒性,左掌腕骨却被索萨神力震得粉碎,郎中只能用夹板固定敷好伤药,嘱咐刘廷云安心静养,瞧模样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康复。 刘廷云闯荡江湖多年目光极其毒辣,自然瞧破索萨的生蕃蛮子身份,想到消失二百多年的烈阳神功传人居然出现在东宁府,就觉得胆颤心惊睡不安枕,打定主意伤口稍愈立即潜入生蕃领地寻找索萨踪迹,想方设法毁掉烈阳神功这门寒冰功的克星。 若是侥幸能够从索萨手中得到烈阳神功功法,到时阴阳融合说不定武功能够更上一层,用不着龟缩在东宁府做憋闷侍卫。 晚饭过后刘廷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琢磨种种对付索萨的恶毒主意,以及得到烈阳神功后该当如何,直到子夜还是难以入眠,正自朦朦胧胧似睡非睡,忽地听到房外似乎传来轻微动静。 刘廷云伤势虽重耳目依旧灵敏,一听异样声音就晓得必有夜行人暗中窥探,吃了一惊刚要起身叫唤,紧闭窗户已经无风自开,一名丰姿若神的青癯老者轻烟般飘进屋内,目光深邃如同星辰大海,见刘廷云瞪大眼睛也不惊诧,上下打量了几眼,沉声问道:“寒冰功秘籍在哪里?” 声音柔和如有无穷魔力,刘廷云听入耳中精神立时恍惚,情不自禁就要开口回答,总算内功深厚饶有定力,定了定神僵笑道:“前辈说啥,晚辈怎么听不明白?” 青癯老者一瞧就知必是功夫极其高明的江湖异人,说不定还是索萨的师门长辈,见自己使出寒冰神掌特地上门索要功法,刘廷云明白自己即使没有受伤也远不是敌手,当下打定主意死不承认,伺机叫唤侍卫前来拿捕。 冯府侍卫足有二十多人,都是足以扬名立望的一流好手,以多凌寡刘廷云不相信青癯老者能够占足便宜 见刘廷云当面扯谎青癯老者微微冷笑,深邃目光炯炯望将过来,精光逼射慑人心魄。 刘廷云目光与青癯老者接触,头脑立时微感昏晕,心知不妙想要扭头避开,目光却如被磁铁吸引移动不得,片刻之后头脑昏沉恍若痴呆,对青癯老者问话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他迷迷糊糊仿佛做了场恶梦,直到凌晨时分方才清醒过来,抬头望见屋内油灯如豆人迹渺渺,青癯老者早就不知去向,若非窗户敞开凉风袭体,几疑真地做了场恶梦。 刘廷云呆了半晌,脑袋感觉隐隐疼痛,遍体冷汗如浆散发恶臭,勉强伸手摸向怀里禁不住高声惊叫,险些就要从床上跳将起来。 隔壁房间侍卫都被鬼鸣般的惊叫吓醒,以为来了刺客来不及穿衣,拎着兵器抢将过来,见刘统领木然躺在床上,眼神痴呆胡言乱语,仿佛中了魔怔,环视房内却无异样发现,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刘廷云装出笑脸声称做了噩梦,打发侍卫离开右手缓缓伸进怀里,面色阴郁如同锅底。 寒冰功功谱是师门秘藏刘廷云向来贴身收藏,就连睡觉也是片刻不离身,如今却已影踪不见,自是被青癯老者顺手牵羊窃而取之。 虽然刘廷云的寒冰功已经练到八层,秘籍功法早就牢记在心不虞失传,然而师门不传之秘被外人取去总是祸胎,图谋烈阳神功秘籍之心不由更加急切。 青癯老者与自己素不相识,自是索萨的师门长辈,瞧见自己使用寒冰神掌特来强取。 想到索萨年纪轻轻武功居然已在自己之上,刘廷云不由地心中嫉恨交加,想起青癯老者仅凭目光就能制住自己动弹不得,内心深处又是不寒而栗。 他跟着冰魔刘魁胜行走江湖多年,武功高手不知见过多少,从来没有青癯老者如此古怪神秘,思前想后辗转反侧,惊惧交加隐隐还有些许不敢言明的期盼,一时之间哪里还能睡得着。 冯德贵跨进门槛刘廷云正在思索如何设法对付青癯老者,面色灰白双眼无神,瞧上去委顿不堪大伤元气。 冯德贵见状眉头微皱,咳嗽一声走了过去。 听到咳嗽刘廷云急忙抬头,见冯德贵站在床前俯身望向自己,吃了一惊想要起身下床,却听冯德贵扬手道:“刘统领不必起床,本官今日过来,想要问明白一件事。” 他分明瞧见刘廷云左掌缠着雪白绷带,却没有开口询问伤势。 明末习气重文轻武,高贵文官素来瞧不起粗鲁武夫,五品御史就可以对二品总督下令,呼喝斥骂如对奴仆,毛文龙担任平辽总兵官御赐尚方剑,也算是威震一方的海外天子,辽东督师袁崇焕借口巡视矫诏杀害,固与敢作敢为不顾后果的强硬性格相关,但袁崇焕进士出身瞧不起以军功升职的武夫毛文龙,也是胆敢不告而诛的重要因素之一。 崇祯收到奏章惊怒交加,自此对袁崇焕起了疑忌心思,皇太极设下的离间计极其粗浅,崇祯却是信之无疑自毁长城,与袁崇祯矫诏杀害毛文龙的旧事不无关系。 冯德贵自诩位高权重,在他眼里刘廷云不过是守宅护院的低贱侍卫,虽有些许功夫始终难登大雅之堂,哪够资格让自己嘘寒问暖。 刘廷云受宠若惊不敢怠慢,挣扎着勉强坐起,道:“多谢大人关怀,卑职知无不言,必让大人满意。” 冯德贵微微点头,沉吟问道:“那天你奉命碰瓷诈马,可曾瞧清黄骠马臀部可有烙印?” 听冯德贵语音有些抖颤,似乎对此十分关切,刘廷云心中微感奇怪,抬头望了冯德贵一眼,见他目光闪烁表情复杂,却是瞧不出端倪,细细回想了一会,摇头道:“黄骠马应该没有烙印。” “你敢用性命担保?” 冯德贵的呼吸有些急促,目射精光炯炯盯住刘廷云。 “确实没有。”刘廷云用肯定语气答道,“卑职曾用暗器射马,事前仔细观察,确实没发现印有烙印。” 话未说完就听砰的一掌,冯德贵伸掌重重击中床沿,面色铁青肌肉扭曲,神色极其狰狞。 刘廷云搔了搔头有些莫名其妙,目送冯德贵快步走出房间,不知都事大人为啥平白无故发火。 事不关己他对此也不太关心,片刻之后又把思绪转到被青癯老者取去的寒冰功秘籍上面,面色变幻阴晴不定,良久渐渐转化成为贪婪之色。 第四百一十五章 百忍成钢 砰的一掌用力击中供桌桌面,延平郡王郑克塽目光如欲喷火,咬牙恨声道:“冯—锡—范!” 一字一顿如同嚼碎从齿缝硬生生迸出,郑克塽胸口起伏双目赤红,白皙面孔涨成紫酱,掌心震得疼痛兀不自知。 紫檀木制成的厚重供桌在掌力重击下微微摇晃,盛满琼浆供奉祖先的定窑瓷杯震得反弹,顺着供桌滚落下来。 眼看洁白瓷杯就要掉到青砖地面跌得粉碎,旁边迅捷无伦伸过两只细长手指,牢牢挟住即将落地的瓷杯。 “王爷忍功还没有炉火纯青,受不了点滴刺激。” 谢公公慢慢直起身子,把瓷杯轻轻放回供桌,白嫩手掌从桌面轻轻拂过,流淌酒水如被烈火烘烤变成袅袅蒸汽消失无踪,轻言细语道:“冯锡范野心勃勃欲图不轨,早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王爷何必为些许无礼言语生气,早些设法除去权奸重掌大权才是正经。” 郑克塽闻言冷哼一声,面色铁青没有说话,呼赫喘气显得恼怒之极,他虽然故意扮成吃喝玩乐胸无大志的郑阿斗,然私下却是自诩英明果断的鞑子皇帝康熙,整日想着如何同康熙一样设法除却权奸,绝不容许冯德贵当众遥祝冯锡范万寿无僵,蓄意挑战王爷威严。 两人站立之地是王府后殿祭奠祖先的家祠厅堂,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都守在外面不得擅入,声音虽然响亮倒也不虞被听到动静。 郑成功反清复明屡败鞑子,掌管朝政的辅政大臣鳌拜遣使者招降不成,反而损兵折将大败亏输,恼怒之下接纳铁杆汉奸黄梧献的“平贼五策”,下令把郑芝龙及其亲族斩于京师菜市口,又派人前往福建南安挖掘郑家祖坟,企图断了郑家风水让郑成功不战自败。 古人极其重视祖坟,历朝律例挖坟掘墓一律死罪,消息不久之后传到台湾,刚刚率军驱走荷兰殖民者的郑成功自觉对不起老父郑芝龙和历代祖先,伤心之下在后殿设立灵堂时时祭拜,郑经袭位后扩大成为家祠,供奉列祖列宗灵位,每日都要亲自焚香祭拜,祈祷祖先保佑大业得成。 郑克塽袭位后被冯锡范派人暗中监视,宫女太监全都不可信任,只能以祭祖名义与谢公公私下密会,暗通消息。 家祠祭祖神圣庄严,宫女太监身份低贱只能候在家祠外面等候,不虞被有心人察觉异样。 谢公公表面年老体衰人畜无害,实际是郑芝龙亲自收服的心腹死士,奉命暗中掌管郑家死士,只听郑氏家主命令行事,确保明郑江山不落入异姓之手。 郑芝龙年轻时曾经前往倭国平户经商,无意与忍者世族伊贺族长服部杉相识结交,亲眼见到忍者神通广大忠诚无比,宣誓效忠再也不会叛变,羡慕之余起意以忍者模式训练郑家死士,护卫郑家日益庞大的基业。 服部杉瞧出郑芝龙野心勃勃不甘屈居人下,对自己扩大势力大有好处,也是有心结纳讨好,特地吩咐宗族子弟服部吉野追随郑芝龙,立誓只忠于郑氏家主。 服部吉野化名谢永常,以侍卫身份跟随郑芝龙返回福建,趁着饥荒秘密收养一大批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童,每日洗脑严加训练,长大之后自然对郑芝龙忠心耿耿。 郑家死士收集情报刺杀敌手,着实替郑芝龙干了不少黑活,成为郑芝龙对付政敌的有力武器。 郑芝龙降清之后服部吉野转投郑成功,永历六年郑芝龙迫于清廷严令派人秘密投书侄儿郑彩,嘱咐联络军中将士设法夺权,接替郑成功的家主位置后再率军降清。 服部吉野也接到郑芝龙的亲笔书信,命令派遣死士配合郑彩秘密行动,务必设法除去逆子郑成功,服部吉野观望形势严词拒绝,暗中把机密情报透露给郑成功,郑彩作乱功败垂成,服部吉野功不可没。 郑成功将计就计软禁郑彩,诛杀参与谋逆的统兵将领,施琅也被怀疑暗中追随郑彩作乱,在冯锡范挑拨离间下郑成功下令杀了施琅满门,最终施琅逃出厦门愤而降清,处心积虑与国姓爷作对,成为明郑的生死大敌。 服部吉野从此得到郑成功信任,奉令继续掌管郑家死士,他生性本就阴柔,习练忍者宝典秘籍葵花神功渐渐失去男子功能,索性以假作真入宫充当太监,多年以来暗中掌管郑家死士,赤胆忠心护卫明郑江山不落入异姓之手。 冯锡范到处寻觅郑家死士踪迹,万料不到死士首领便是向来不管外事,老弱无用仿佛风吹就倒的谢公公,也算得上是灯下黑。 “孤王是国姓爷嫡孙堂堂延平郡王,面对冯锡范老匹夫还得强装笑脸任由斥骂,一心一意充当扶不起的郑阿斗。” 郑克塽鼻翼翕张急剧喘气,赤红目光瞪视谢公公,“冯德贵胆敢当众遥祝冯锡范万寿无疆日月同光,谋逆之心已是昭然若竭,孤王究竟还要忍耐到何时。” “忍字头上一把刀,再是难忍王爷也得勉强忍耐,否则如何卧薪尝胆除却权奸重掌大权。” 谢公公面色不变,轻声细语道:“冯锡范领兵多年心腹众多,早就掌控了陆师各镇,若不是对刘国轩总督心怀忌惮不敢作乱,说不定趁东宁事变就已自立为台湾王,王爷也早就成为阶下囚。” 听到这话郑克塽面色倏变,想要说话强行忍住,面色赤红青筋暴跳,眸光现出愤恨色彩。 谢公公却是熟视无睹,续道:“王爷虽然贵为国姓爷后裔,然而朝政军权都被冯锡范架空,眼下冯锡范借口年幼不允王爷亲政,王府内外遍布冯氏爪牙,就连枕边人都是冯锡范女儿,随时都可以出手对付王爷。王爷身处危局若不能百忍成钢,学勾践卧薪尝胆忍气吞声,把握机会行雷霆一击,极有可能落得监国世子和董国太同样下场。 听谢公公提起被冯锡范缢杀的大哥郑克藏,郑克塽不禁面色惨变,颓然坐倒在蒲团上,久久不发一言。 外人传言他窥伺王爷宝座与冯锡范勾结发动东宁事变杀害监国世子,哪晓得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郑克塽从没想过袭位延平郡王,冯锡范暗中勾结郑氏族老先行缢杀郑克藏,事成之后才把他强推出来充当傀儡。 董国太年老体衰不治身亡固是事实,流言传说白日见鬼被郑克藏夫妇吓死却是荒诞,郑克塽隐约听说冯锡范有心取代郑氏自立为台湾王,觉得董国太碍手碍脚暗中在食物中施放蛊药,引得董国太精神恍惚惊悸而死,却把罪责推到虚无缥缈的鬼魂之上,甚至借机掀起大狱,企图扫除政敌刘国轩。 想到贴身伺候的太监宫女全都负有暗中监视职责,夜晚睡觉还要担心说梦话被冯芊芊听出异样,除三朝元老太监死士首领谢公公宫内无人可以信任,郑克塽不自禁惨然色变,跌坐椅上半晌问道:“谢公公,郑家死士训练得如何,有没有与冯锡范狗贼一拼之力?” 谢公公眯着眼睛沉吟半晌,摇头道:“郑家死士是郑老太爷仿东瀛忍者暗中组建,只受王爷指挥调遣,虽然赤胆忠心奋不顾身,无奈人数实在太少,正面对抗抵不得军队雷霆一击,只能作为奇兵使用。” 提起东瀛忍者谢公公目光闪烁嗓音微颤,仿佛看到了大和乡下的秀丽山水,眼眶不自禁微微有些湿润,忽地想起前些时日秘密收到的族长服部杉的亲笔书信,一颗心不由地砰砰剧跳起来。 他生性阴忍立即平息异样情绪,见郑克塽满面沮丧低垂脑袋,缓步上前轻笑道:“王爷莫要心焦,国姓爷率军平定台湾德高望重,郑家正统地位早已深入人心,冯锡范把持朝政但也不能掌控一切,刘国轩将军掌控水师精锐无敌,若肯出师勤王足以与冯锡范匹敌抗衡。” 顿了一顿道:“宁靖王早就暗中联络卢泽、马信等忠心大臣,等待时机成熟里应外合再来一次东宁事变,到时老奴率领郑家死士与宁靖王、刘总督里应外合,必能把冯锡范那骄横跋扈、目无主上的逆贼一举拿下,王爷也能一展宏图,恢复祖宗荣光。” 听到忠心大臣郑克塽忽地忆起荣军哭墓时见过的徐国难,沉吟问道:“孤王瞧察言司的徐国难佥事为人甚有担当,能不能设法把他拉过来为孤王所用?” 谢公公面色有些古怪,慢声道:“王爷不晓得么,冯德贵借寿宴之机遥祝冯锡范万寿无疆日月同光,当时徐佥事就坐在冯德贵旁边——” 郑克塽呆了呆,目光不由现出愤恨神色,举掌又要往供桌上面重重拍击。 谢公公张嘴想要说话,忽地侧耳倾听,向郑克塽暗使了个眼色,身形晃动鬼魅般无声无息消失在廊柱后面,转眼就已不知去向。 郑克塽怔了怔,隐约听到房顶瓦面似有动静,晓得冯锡范派遣的密探又悄悄潜入窥伺动静,嘴角噙着不屑冷笑,整理衣冠慢慢跪倒蒲团,嘴唇翕张似在虔诚默祷。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天下兴衰 「冯锡范想要自立台湾王?」徐文宏手捻白须目现沉吟,语气却没有丝毫犹疑,显是早就听到风声。 「不只想要自立为台湾王,而是迫在眉睫即将发动!」 徐国难沉声道:「冯德贵既敢借寿诞之机当众遥祝冯锡范万寿无疆日月同光,说明冯锡范已经万事俱备只欠动手,丝毫不怕风声传入郑王爷耳中。」 他赴宴之后回到徐家宅院,见徐文宏独自坐在院中观看棋谱,刘雅萍田妈忙着伺候俞依偌,徐淑媛徐太平却是不知去向,暗使眼色示意老爹进入卧室,把寿宴遥祝风波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冯锡范掌控朝政独断专行,丝毫不把延平郡王郑克塽放在眼里,有识之士早就瞧出必有谋逆野心,徐文宏为人老到,表面不过问朝政却对时局了然于心,早就知道冯锡范野心勃勃时刻想要更进一步,听到遥祝风波毫不吃惊。 见徐国难目光隐蕴怒火,徐文宏微笑道:「冯锡范久蓄异志,能够拖到这时动手已是大出意料,其实无论冯锡范能否取代郑克塽成为台湾王,都只是一家一姓更替之事,与普通百姓安居乐业无多大干系,用不着如此气愤填膺。」 「台湾目前风雨飘摇内外交困,冯锡范却在此时野心勃勃想要取代郑王爷,孩儿担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反让虎视眈眈的占了便宜,趁机出兵扫灭大明最后一块江山,华夏文明传承也因此断绝。」 徐国难轻声回道,声音有些哽咽。 他潜伏漳州执行厄斯计划期间就知道施琅厉兵秣马一心想要立下平台战功,替子孙后代挣得世袭罔替的靖海侯爵位,冯锡范与郑克塽两虎争斗,无论最后哪个输赢都会大损实力,施琅瞧到机会哪会不趁机下手,灭绝华夏文明传承。 台湾毕竟是大明海外领土,倘若灭亡华夏江山全都沦陷铁蹄,自己只能率领不甘奴颜事虏的志士流亡异域,日后想要重返中原反满兴汉倍加艰难。: 想起老师在《复甫文集》兹兹嘱托的台湾不可弃,永嗔大师寄予的整合海外锦衣后裔复兴华夏的殷切期望,徐国难觉得心中酸涩,痛苦异常。 徐文宏自然明白徐国难心思,微叹一声神情怔忡,心情有些惘然。 他自幼居住在南京亲身经历过甲申国变,亲眼见到南明文官武将面对虎视眈眈欲灭南明而后快的满清依旧醉生梦死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陷入无穷无尽的党争内斗,没有一人真正把国家大事放在心上。 史可法明明是治国干才不谙武事,用于战场征战自曝其短,却被南明党争逼得自请督师江北,以弱质文人率老弱军队对抗渡江南下的满清铁骑,南明四镇总兵坐拥数十万大军故意视而不救,想要借敌人之手除却政敌,最后史可法兵败扬州惨遭身死,凶横屠杀无辜百姓八十余万,把繁华扬州烧成瓦砾碎砖,成立不到一年的南明朝廷也在党争内斗中灰飞烟灭,划江而治保住半壁江山成为梦幻。 徐文宏不甘成为顺民毅然南奔逃难,历经无数艰险方才追随国姓爷渡海在东宁府觅得安身之地。 当前明郑局势与南明时期何其类似,虎伺在侧朝廷权贵还是党争内斗你死我活,莫非还要再来一次扬州十日,华夏子民惨遭无穷荼毒? 老夫已经风烛残年,必定不甘忍受剃发易服之辱,最多不过一死,就算又能如何,百年之后必有伟人崛起率领汉人驱除鞑虏,重现汉家无上荣光。 想到这里不知怎地眼前闪现定国公徐文达的萧瑟身影,徐文宏百感杂陈,胸口不住剧烈起伏。 徐国难见老父闭目沉思,眼角渐渐渗出晶莹泪珠,不敢惊动坐在旁边等候。 窗外忽地响起徐太平无忧无虑的欢笑,田妈数落家长里短的唠叨, 隐隐还有鸟雀啁啾鸡鸭聒噪,好一番太平盛世和平景象。 想到台湾的太平幻象不久就要在铁骑下碾成碎尘,徐国难不禁焦心如焚,他不在乎冯郑哪个成为高高在上的台湾王,却绝不愿好不容易建立的太平港湾因为权贵的一己之私眼睁睁毁于一旦。 只是以天下为棋局的搏弈棋手,布局落子哪会考虑无辜棋子的真实感受,又有哪个会把百姓期盼真正放在心上? 闭目沉思良久,徐文宏缓缓掀开眼帘,见徐国难目光游移心神不宁,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举目望向窗外喃喃吟道:「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对徐国难慨然道:「天下兴衰盛亡自有定数,自古以来从无百年之运,莫看今日猖獗凶横,百年之后必有伟人崛起驱除鞑虏反满兴汉,重振大汉于世界之林——国难,你要切记保种重于保国,每人都有每人的责任,莫要管冯郑党争争斗,只要牢记炎黄子孙身份,不忘陈先生嘱托即可。」 「一切为了复兴华夏!」 徐国难低声自语,眸子晶光发亮,起身向徐文宏长长一揖,「孩儿明白,多谢爹爹出言指教。」 父子两人相视对笑,只是神色阴郁表情都有些沉重,眸光没有丝毫欢喜。 徐淑媛兴高采烈骑着阿黄回家,立即奔进房间沐浴净身,重新换了身淡雅衣衫,清清爽爽宛若剥去外壳的鸡蛋。 想起阿黄居然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竟被自己无意得到,徐淑媛就觉得喜气从胸口溢将出来,她梳洗完毕立即前往后院探看黄骠马,见徐太平贼头贼脑躲在马厩边探头探脑,立即上前打了记暴栗,喝道:「平安,你想要干甚么?」 徐太平挨了记暴栗吃了一惊,转头望见徐淑媛忙唤了声二姑,贼兮兮瞄向阿黄飘扬尾毛嘻笑不语。 徐淑媛冰雪聪明,一眼瞧出徐太平打的是啥子主意,嗔道:「上次给你的尾毛还不够么,怎么又来打阿黄的主意!」 徐太平苦着脸道:「那几根尾毛都被亮亮他们不小心弄断了,二姑能不能帮平安再拔几根。」 台湾素乏马匹,平民百姓出门都是乘骑鹿车,徐太平得到尾毛立即跑到伙伴面前显摆,却不料争抢之间断成数截,伙伴当即怂恿徐太平再去拔几根,哪料黄骠马甚是警惕,见到徐太平接近扬蹄便踢,试了好几次依旧不能动手 徐淑媛哼了一声,撇嘴道:「哪个让你拿尾毛前去伙伴面前炫耀,断了也是活该!」 嘴里说话提起水桶想要打水替阿黄洗涮,见徐太平撅嘴站在旁边终觉不忍,道:「你替二姑打水洗涮,等会二姑再拔十根尾毛给你。」 徐太平转了转眼珠,讨价道:「十根不够,起码二十根才行。」 徐淑媛翘起琼鼻,嗤道:「你想把阿黄拔成秃尾,再多说就只给五根。」 徐太平见讨价无效,气哼哼拎起水桶前去打水,奔前跑后替徐淑媛打下手,望着阿黄身上结成浆块的汗血,好奇问道:「二姑,阿黄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莫非不小心受伤出血?」 这话正好搔着徐淑媛痒处,边刷洗边轻笑道:「你老老实实帮二姑干活,等会儿二姑讲汗血宝马的故事给你听。」 好不容易洗涮完毕,徐淑媛赏给徐太平十二根尾毛,又替阿黄添了马料,回到前院坐在石凳上给徐太平大讲汗血宝马的神奇传说,忽见徐国难面色沉重从爹爹卧室走出,笑嘻嘻站起叫道:「大哥!」 徐太平听得津津有味,仰起脑袋脆生生唤了声爹,向徐淑媛道:「二姑,午饭后带平安到乡下兜风,平安要骑着汗血宝马好生威风威风。」 阿黄失而复回,徐淑媛心情大好,纤细手指刮了下徐太平鼻头,笑嘻嘻道:「 小鬼头要咋样就咋样。二姑一切都依你就是。」 徐太平喜笑颜开,鸡啄米不住点头。 瞧着两人嘻笑玩闹其乐融融,徐国难心里感到浪漫温馨,走过去强笑道:「阿黄伤势还没大好,暂时劳动不得筋骨,要骑就先骑台生的黑豹,跑起来一样飞快。」 徐淑媛冰雪聪明,如何听不出徐国难担心汗血宝马出行惹得小人垂涎,给徐家招灾惹祸。 心想大哥顾虑有理,刚想措辞哄徐太平这个机灵小鬼,徐太平噘嘴道:「三叔一大早就骑着黑豹离开,说是军情紧急马上就要返回军营。」 徐台生昨晚请铁骑营弟兄前往状元楼喝酒,半夜三更方才面红耳赤返回徐宅,徐国难原本以为徐台生奉命公差至少要在东宁府留连数日,料不到仅过了一晚立即就要奉命返回军营,心中诧异思忖难道生蕃部族已经作乱,出山肆意屠杀汉人。 徐文宏缓步从卧室走出,瞪眼道:「平安莫要随口胡说,台生军务在身哪能逍遥,听是带队将官已领了军械,下令即刻返回军营,徐台生只能跟着回去,倒不是因为军情紧急。」 指着餐厅道:「你娘一大早特意炖了老母鸡,台生半口都没喝着,全都给了依偌补身子。」 徐国难这才恍然,也不在意正要开口说话,院外响起登登脚步声响,一名身着箭鱼服的精瘦汉子喘着粗气急步走进院落。 第四百一十七章 可疑马车 徐国难认出精瘦汉子是军务处值勤特工周赞,见他汗流满面心中微凛,迎将上去沉声问道:「发生什么紧急情况?」 周赞知道他今日前往冯府贺寿,没有紧急情况绝不可能这时辰特地寻上门来。 见到徐国难周赞长舒口气,伸袖揩抹汗珠道:「徐佥事,蔡探长派人紧急传报,说在黑虎税关查获土蕃走私弹药。」 顿了一顿歉然道:「小的本不该这时辰前来打搅,只是您老吩咐凡是有关土蕃叛逆偷运弹药的情报务必第一时间送达,因此小的思前想后只得寻上门来,请徐佥事千万莫要见怪。」 沙滩激战后索萨诸人如同人间蒸发消失无踪,察言司特工掘城三尺也查找不出下落,徐国难知道土蕃叛逆偷运弹药势在必行,吩咐蔡剑雄把住关卡防止脱逃,王德胜指挥特工到处搜查,发现线索第一时间汇报。 蔡剑雄知道徐国难对土蕃叛逆偷运弹药极为重视,查获走私弹药立即派人前往察言司禀告,稍有身份的特工头目都已前往冯府贺寿,衙门只有十来尊作不了主的小鬼,值勤特工周赞获悉消息不敢耽误,马上赶往冯府寻找,听守门家丁说徐国难已经回家方才巴巴找上门。 果见徐国难面现喜色,问道:「有没有抓到偷运弹药的土蕃叛逆?」 周赞迟疑片刻,摇头道:「蔡探长派人赶回察言司传报,说是一伙走私商贩假借走私食盐企图偷运弹药,却被蔡探长在黑虎税关查个正着,走私商贩都已扣押审讯,不晓得是不是土蕃叛逆化装易容。」 徐国难点了点头,知道想要了解详情非得自己亲自走上一趟,转头瞧向徐文宏,张嘴刚要说话,徐文宏挥手道:「你自顾去忙公务,家里一切有老夫。」 捻着白须微笑道:「雅萍照顾依偌比你还上心,用不着时刻记挂心上。」 徐国难被老爹说中心思,面色微红轻声答应,转身就想出门。 徐淑媛在家闲得发霉,好不容易有事可干精神大振,抢将过来高声道:「大哥,妹子如今是察言司编外特工,跟随大哥侦缉刺探义不容辞,也要跟大哥走上一趟。」 见徐国难蹙眉不语,撅嘴道:「我的编外特工是你自己亲口答应,可不能卸磨杀驴食言而肥。」 徐国难略一沉吟,抬头见徐文宏微微点头,道:「你可以跟我一起过去,凡事都要听从大哥安排,绝对不可自作主张多生事端。」 徐淑媛笑靥如花忙不迭答应,她只要能够参加侦缉刺探就心满意足,自然不会节外生枝自找麻烦。 至于听不听安排到时再说,眼下不妨先行答应。 徐太平见骑马兜风又要落空,心里老大不高兴,嘟嘴叫道:「平安也要跟二姑一起过去——」 言犹未了就见徐国难瞪大眼睛喝斥道:「小孩子捣啥子乱,快些给我回房抄写三字经,抄不满三页不准出房。」 徐太平天不怕地不怕,惟对冷心冷面的老爹还有三分畏惧,见徐国难发怒不敢接嘴,抱着赛虎一溜烟跑得不知去向。 见徐淑媛也要前往黑虎税关,周赞有些为难道:「卑职不晓得小姐也要跟去,只骑了一匹马——」 察言司备有快马用于紧急联络,徐淑媛生怕另起风波,不等说毕抢着道:「用不着特意准备,我骑阿黄过去就行!」 这时家里人都已被惊动,俞依偌见丈夫刚前往冯府贺寿回家,连晌午觉都没歇又要出门公干,难依难舍珠泪滚滚,被刘雅萍硬拉进房歇息。 徐国难硬起心肠假装视而不见,抢先出门翻身上马直奔黑虎税关,徐淑媛骑着黄骠马紧随其后。 她回到东宁府第一次纵马奔驰,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要不是担心大哥跟不上,早就轻蹄快马跑得无影无踪。 出了城门处处都是被无情洪水冲垮的残墙断壁,大群返乡饥民在里正带领下有气无力搭建栖身茅棚,布满荒草的田野偶尔可见面黄肌瘦的妇女孩童提着破篮到处寻找野菜,时不时有饥民躺倒地上痛苦呻吟,让人见了不禁触目惊心。 徐国难料不到洪灾破坏力如此严重,饥民如果得不到赈济只能大批饿死,他身有要事无暇理会,快马加鞭只是急驰奔向黑虎税关。 驰出十余里,前面官道一辆鹿车急驰而来,车夫见徐国难兄妹骑着难得一见的高头大马,料想绝非寻常人物,赶忙避到旁边让开道路。 眼看就要擦肩而过,徐国难忽地瞧见车夫装束有些古怪,心念微动勒住马缰。 徐淑媛猝不及防冲出数丈,愕然勒马问道:「大哥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嘛停住不走?」 徐国难没有回答,抬眼上下打量鹿车车夫,见他浑身穿着黑衣,连口鼻都用麻布密密包裹,似乎生怕被人认出本来面目,心中疑虑越发深重,冷笑问道:「你们都是甚么人,为何包头裹脸不敢见人?」 车夫迟疑着没有回答,跟在鹿车后面的三名精壮汉子见状围将上去,其中一名魁梧汉子仔细打量徐国难,喝道:「你小子是谁,干嘛要多管老爷闲事?」 徐淑媛这时也已瞧出不对,三名汉子装束与车夫一般无二,台湾气候炎热寻常百姓恨不得赤膊露体,哪会如同他们一样密密包裹惟恐不闷,当下跟着驱马上前,娇斥道:「我们都是察言司特工,怎会没资格管你们闲事。」 魁梧汉子见徐淑媛是娇滴滴的大姑娘,哪肯相信她就是让人闻风色变的察言司特工,狞笑道:「你这妞说特工就是特工,有啥子凭证?」 另一名瘦小汉子贪馋瞟视徐淑媛的粉嫩脸蛋,n笑道:「大哥说错了,这小妞说不定真地是察言司特工,只不过专门负责给头儿端茶递水铺被暖床。」 三名汉子都是放声大笑,笑声充满邪恶下流,徐淑媛气往上冲刚要拔剑给个教训,徐国难已从怀里掏出佥事腰牌,向着魁梧汉子晃了晃,淡淡道:「我们都是察言司特工,你这下信了么。」 魁梧汉子细细端详腰牌,确定并非造假心中微凛,赶忙换了另外一副面孔,拱手道:「小的不知道您老真是察言司特工老爷,敢问拦住俺们有啥吩咐?」 其余汉子面面相觑,眼神都是微现紧张,瘦小汉子探手按在腰间,显是一言不合就要拔出武器动手。 徐国难瞧在眼里疑虑更深,向徐淑媛暗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问道:「你们为何都要包裹得如此严密,不怕捂出痱子么?」 听到这话魁梧汉子嘘了口大气,赔笑解释道:「特工老爷有所不知,俺村里有人得了恶疾,只好凑钱雇了鹿车载往城里求治,小的生怕恶疾传染只得用麻布包住头脸,难怪特工老爷瞧见生出疑虑。」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台湾遭遇百年未遇特大洪灾淹死牲畜无数,无知饥民饿将起来都要易子而食,哪还顾得上重视卫生防备瘟疫,因此极易感染恶疾病发身亡,相互传染往往整个村庄都能死得精光。 魁梧汉子此言合情合理,徐国难听了也微微点头,抬头望了望鹿车,果见车厢车窗都被封得严实,显是生怕无意传染他人。 徐淑媛听到恶疾传染却是吓了一大跳,她曾在城里瞧见得过天花的患者,满脸都是麻点惨不忍睹,可不想自己洁白如同鸡蛋的粉嫩面颊也成为如此模样,赶忙拨马后退丈许,生怕不小心也被传染恶疾。 魁梧汉子见状眸现得色,表面还是惟惟喏喏摆出恭谨模样。 徐国难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忽地问道:「你们都是哪里人?」 魁梧汉子微一迟疑,见徐国难目光炯炯注视自己,只得含糊答 道:「小的都来自城郊周庄,不知特工老爷可曾听说。」 徐国难抬起鞭梢点了点额头,故作恍然道:「原来你们都来自周庄,记得我手下特工周赞就是来自周庄,不知他的父母可曾安好?」 魁梧汉子自然听出徐国难出言试探,只是询问却又不能不答,硬起头皮道:「小的常年在城里揽工寻活,不太晓得周赞的父母是哪个。」 抬眼见官道冷清杳无人迹,陡地起了杀心:这两名特工显是已对鹿车生出疑心,既然如此莫若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其余汉子似乎也感受到了魁梧汉子的凛冽杀意,全都探手伸向腰间。 徐国难见状目光转动,哈哈笑道:「你答得有理,周赞并不是出身周庄,是我无意记错了。」 拨马让到旁边道:「你们这就赶路罢,路上小心些,记得切莫传染旁人。」 魁梧汉子本已暗中做好厮杀准备,见徐国难让道嘘了口气,他奉令将病人运回东宁府,也不想平白多生事端惹起注意,高声答应示意车夫赶车继续前往。 眼见鹿车辚辚就要从徐国难身边经过,徐国难嘴噙冷笑刚要伸指点向车夫腰间穴道,封锁严密的车厢忽地被人用力撞开,一名双手绑缚的褴褛汉子翻滚着从鹿车跳下,向着徐国难高叫道:「徐佥事,他们都是间谍,想要挟制俺们前往东宁府——」 话未说完就被气急败坏的魁梧汉子抬腿狠踢一脚,仰天跌倒咳出大口污血,躺在泥地半天挣扎不起来。 第四百一十八章 服毒自尽 这时徐国难手指也已点中车夫腰后的命门穴,车夫出其不意哪有防备,哎哟一声跌落车辕,摔倒泥地人事不知。 魁梧汉子想不到忽生意外变故,见褴褛汉子已喊破真相索性不再遮瞒,伸手拉开遮面麻布,喘着粗气道:「这劳什子憋死老子了,说不定他奶奶的真要捂出痱子来!」 其余两名精壮汉子见状也伸手扯下遮面麻布,都是满面横肉神情凶恶,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徐国难见他们不再遮掩本来面目,料定必已打算杀人灭口,以他的功夫对付眼前小贼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听褴褛汉子喊破间谍身份,想要趁机多探些真情,故作恼怒喝道:「原来你们竟敢绑架勒索良民,还不快些给老爷乖乖下马受缚,还可以饶你们不死!」 魁梧汉子放声狂笑,向泥地呸了口唾沫道:「老子绑架这些病秧子勒索个啥子,若不是上面另有用场,即使全都躺尸老子也不会多瞧上半眼。」 恶狠狠瞪视倒在泥地不停咳血的褴褛汉子,狞声道:「你这小子竟敢坏了老子的好事,瞧等会老子不把你抽筋剥皮大卸八块,让你小子后悔投胎来到世上。」 说着飞起一脚又踢中褴褛汉子,踢得褴褛汉子倒飞丈许动弹不得,徐国难顺势瞥了褴褛汉子一眼,依稀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他刷地拔出倭滚刀,对着魁梧汉子冷喝道:「你既然自诩英雄好汉,可有胆量报上姓名,徐某刀下不死无名之鬼。」 徐淑媛在旁边见素来沉稳不苟言笑的大哥装神弄鬼戏耍魁梧汉子,不由地噗嗤一笑,娇声道:「大哥说得在理,既然有胆做歹事就不怕被人知晓,通名报姓又有何妨。」 魁梧汉子冷哼一声刚要开口,瘦小汉子赶忙提醒道:「大哥莫要多话,小心言多有失!」 魁梧汉子横了瘦小汉子一眼,嗤道:「担心个啥子,老子一柄钢刀横扫宁南坊无敌手,还怕对付不了这两名特工,让这小子做个明白鬼又有何妨。」 大踏步上前,双手叉腰对着徐国难喝道:「老子坐不改名站不改姓,妈祖神教座下弟子巴尔衮便是,等会你到了地狱见到阎罗王千万莫报错了姓名,免得申冤都找错对象。」 听魁梧汉子巴尔衮竟是妈祖神教教徒,徐国难也是微微一愕,感觉与自己想像的有所差别,沉吟问道:「你们都是索萨护法派来的,特地守在这里阻止我们赶往黑虎税关?」 巴尔衮转了转眼珠,点头道:「你猜的不错,俺们都是奉索萨护法差遣办事,索萨护法神机妙算,晓得你们必要赶往黑虎税关,早就吩咐弟兄们有机会就取你的狗命,今日老子中了头彩,先跟你讲个明白,等会下了地狱莫要找错了冤家对头。」 从腰间拔出暗藏钢刀,缓步上前狞笑道:「本来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哪个让你多管老子闲事,等会到了地下莫向阎罗王诉说冤枉!」 与此同时另两名精壮汉子急掠后退,手持钢刀团团围住徐淑媛,显是生怕她见势不妙纵马逃走,自己徒步可是追赶不上。 瘦小汉子贪婪目光不离黄骠马,显然对这匹神骏宝马极为垂涎。 徐国难闻言不怒反笑,跳下战马笑道:「巴尔衮,你既敢自报姓名确是英雄好汉,徐某也不占你便宜,牵着马缰与你动手,只要你能撑得了十招就放你走路,如何?」 巴尔衮本怕徐国难纵马逃走,见他自行下马心中大喜,横刀狞笑道:「在老子面前说啥子大话,明年今日注定是你小子的忌日,至于那个花花娘们——」 瞥了眼徐淑媛刚想说话,徐淑媛见猎心喜却已等得不耐烦,娇斥一声运剑如风,居高临下抢先刺向瘦小汉子,点点剑花把上半截身躯全都罩在冷芒之中。 瘦小汉子哪料到徐淑媛一言不发迅 即动手,想也不想扬刀上撩,就听当的一声脆响,钢刀已被游龙剑断成两截。 施世轩赠给徐淑媛的游龙剑锋锐无比,瘦小汉子手中钢刀不过普通凡铁哪能遮挡得住,刀剑碰撞立即断裂。 瘦小汉子出其不意吓了一大跳,脚步疾退想要转身后退,徐淑媛一招得手哪肯放他退逃,孔雀开屏剑芒如雨,凄嚎声中瘦小汉子重重甩将出去,身上鲜血淋漓瞬间多了十余道伤口。 这还是站在旁边的浓眉汉子见势不妙挥刀助战,稍微分去些许剑势,否则瘦小汉子已经中剑身亡。 徐淑媛得势不饶人,游龙剑斜转寒光闪闪,顺势扫向浓眉汉子颈项。 浓眉汉子知道游龙剑锋锐不敢挥刀挡架,见剑招凌厉只得闪身避让,一个踉跄被石块绊得摔倒在地,百忙之中使了招鲤鱼打滚,滚出丈许开外。 徐淑媛见他摔得狼狈起了戏弄心思,娇躯不动打了个唿哨,黄骠马已被她训练得心意相通,听到唿哨立即奔驰上前,抬起碗大马蹄向着浓眉汉子脑门用力踏踢。 浓眉汉子想要躲避已是不及,瘦小汉子距离颇远难以救援,厉喝一声扬手掷出半截断刀,如同冷电射向黄骠马。 徐淑媛见状吓了一大跳,她视黄骠马如同性命哪肯让它受到伤损,赶忙伸剑隔开断刀,怒视瘦小汉子道:「你好不要脸竟敢暗箭伤马,瞧姑奶奶——」 话未说完就听到一声凄厉惨嚎,浓眉汉子百忙之中侧转身躯,黄骠马马蹄重重踢中浓眉汉子右臂,痛得他嘶声惨嚎涕泪俱下,刚嚎了一声黄骠马马蹄抬起,扑的一声踩中脑门,脑门立时破裂红的白的流淌一地,浓眉汉子瘫倒泥地出气多入气少,显然已是不活。 徐淑媛纵马追向瘦小汉子,瘦小汉子赤手空拳难以抵挡,只得围着鹿车来回奔跑,黄骠马虽然神骏倒是一时追赶不上。 巴尔衮料不到两名精干手下居然挡不住徐淑媛一招半势,见徐淑媛驱马追赶瘦小汉子,瘦小汉子狼狈逃窜难以抵敌,气得瞪大眼睛高声怒喝,纵身向徐淑媛猛扑过去。 瞧纵跃丈许虎虎生威的凶横架势,巴尔衮倒是确有几分功夫。 徐国难本可拦住巴尔衮不让过去,见徐淑媛纵马驰奔纵横无敌,有心让她多加历练增加江湖阅历,笑呵呵站在原地观瞧好笑,向徐淑媛高声道:「小心留下活口,大哥等会还要审讯。」 徐淑媛娇脆脆应了一声,一声轻笑驱马迎上,依样画葫芦想要纵马踩踏,巴尔衮武功却比瘦小汉子高明得多,身子微闪便已避开黄骠马,吐气如雷挥刀削向徐淑媛小腿。 魁梧汉子也是爱马如命,虽然不晓得黄骠马竟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但瞧它如此神峻却也舍不得伤害,钢刀如电只是刺向徐淑媛下盘。 徐淑媛小嘴微撇,游龙剑下垂迎向钢刀,却听当的一声轻响,钢刀没有断折徐淑媛反而轻哎了一声,原来魁梧汉子瞧出游龙剑削铁如泥,刀剑相交立即斜转恰好贴住剑身,游龙剑自然削之不断,徐淑媛膂力不及魁梧汉子,大意之下手腕微感酸麻,反而吃了些许小亏。 徐淑媛素来只服气老爹与大哥功夫高明,见巴尔衮无名小辈竟能与自己战成平手,气得柳眉倒竖怒气勃发,又见徐国难笑嘻嘻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哪肯在大哥面前丢了脸面,粉脸通红使出玉女剑法,点点寒芒组成剑网把巴尔衮罩入其中,巴尔衮以步对马本就对敌为难,生怕游龙剑锋锐又不敢轻易触碰,这一来更是全然处于下风,不数招当的一声轻响,钢刀躲让不及又被游龙剑削成两截。 徐国难站在旁边瞧得微微点头,他是武学行家眼光高明,看出徐淑媛这些时日勤学苦练确有进步,玉女剑法施展开来比以往迅捷得多。 瘦小汉子鬼鬼祟祟躲在车辕旁边,见徐国难对自 己浑不理睬惊魂稍定,慢慢从车辕后面探出半颗脑袋,见巴尔衮左支右撑应付为难,用不了多时就会落败遭擒,到时自己也绝难脱身,三角眼转了转,忽地从怀里掏出柄雪亮匕首,对着躺倒泥地不能动弹的车夫胸口狠狠刺去,嘴里高呼道:「大哥,风紧扯呼!」 同时身子急掠纵向官道旁边的荒草丛,想要借着荒草掩身趁隙逃脱。 高手对敌都讲究耳听八路眼观八方,绝不容许局势脱离掌控,徐国难虽然牵着马缰站在道旁,貌似对瘦小汉子熟视无睹,其中一举一动全都瞧入眼中,只是觉得瘦小汉子绝难逃脱懒得理睬,哪料瘦小汉子心肠狠毒竟对同伙下手,显是生怕车夫被擒吐露真相,惊怒之下一颗早就扣在手里的暗青子疾射而出,瘦小汉子身子刚纵出半丈,就被暗青子打中穴道,瘫倒泥地再也动弹不得。 巴尔衮不敌徐淑媛早就心虚胆怯,听到瘦小汉子高呼微一迟疑,高声怒喝挥舞断刀对着黄骠马急劈连环三刀,趁着徐淑媛挥剑挡架转身就逃,哪料逃不出数步就感觉身前多出一人,险些就要撞将上去,忙硬生生止住脚步,对着负手站立的徐国难厉喝道:「你想要干嘛?!」 声音微微颤抖,显是心里颇为惊惶。 徐国难微笑道:「你说我想要干嘛,自然是把你们这些为非作歹的老鼠全都一网打尽,免得为非作歹坏了国姓爷基业。」 听到老鼠巴尔衮脸色大变,咽了口唾沫强辩道:「哪个是老鼠,俺们可都是妈祖神教弟子,与满清毫无干联。」 徐国难嘴角现出冷笑,如电目光刺得巴尔衮身子一阵抖颤,只听徐国难微笑道:「是老鼠还是邪教子弟,只需跟我回到察言司自可分辨明白,你是要我亲自动手还是自行投降?」 听到察言司巴尔衮身子又是一阵抖颤,知道察言司刑法厉害即使铁人也能压榨开口,想要动手过招瞧样子绝对不是徐淑媛兄妹敌手,他为人倒也光棍,索性抛下半截钢刀道:「俺不是你们的敌手,动手过招也是自取其辱,这就自行投降。」 徐国难点头笑道:「看来你还明白事理,爽爽快快说,烛阴派你们到乡下到底有何目的,只要老实招供徐某可以保你不死。」 巴尔衮料不到徐国难竟然知晓潜伏间谍首领烛阴代号,呆了一呆道:「要俺老实招供也是可以,只是你帮忙瞧老王是不是有救,若是有救俺就招供。」 徐国难稍感意外,想不到巴尔衮居然义气深重,临难之际还牵挂车夫老王的生死,嗯了一声刚要过去观瞧,眼角余光瞥见巴尔衮侧过身子,伸手从怀里掏出粒药丸闪电般塞进嘴里,瞧模样竟是想要服毒自尽,想要冲前阻挡已是不及。 第四百一十九章 传播瘟疫 潜伏间谍身处敌国危机四伏,随时都有可能暴露行踪遭遇拿捕,因此奉命潜伏前都会领受毒丸,一旦面临绝境难以逃脱就自行服毒,免得遭受严刑审讯被迫吐露机密情报。 五木之下何求不得,察言司的刑罚可比官衙厉害得多,雨浇梅花反弹琵琶铁板刷洗等花样百出的酷刑乍听之下都让人感觉不寒而栗,再是意志坚定的潜伏间谍面对酷刑折磨都是难以忍受,还不如服毒自尽来得痛快利索。 徐国难身为察言司军务处佥事,当然知晓潜伏间谍大多身藏毒丸,一旦事败就会服毒自尺,只是想不到巴尔衮行事如此果决,骗得自己转头即行服毒自尽,想要上前阻止已是不及,只得扑将过去用力捏住巴尔衮下鄂,就听咔嚓一声轻响,巴尔衮下巴关节已被卸脱。 巴尔衮表情充满痛苦,眼里却是现出讥笑神色,口吐白沫缓缓软瘫倒地。 徐淑媛绝料不到巴尔衮竟会服毒自尽,赶紧跳下黄骠马上前察看,见巴尔衮双眼已经翻白,忙从怀里掏出解毒药物想帮巴尔衮解毒,徐国难面色阴沉,摇头道:「不必浪费药物,他服的是剧毒鹤顶红,服将下去立时就会毒发身亡,就是有解药也解救不得。」 徐淑媛知道大哥想要留下活口,从巴尔衮等人口中探知机密情报,怀着一丝希望走到瘦小汉子旁边,见瘦小汉子躺倒泥地动也不动,一摸鼻息已是呼吸俱无,显然已步了巴尔衮的后尘。 徐淑媛恨恨向瘦小汉子踢了一脚,抬头见躺在车辕旁边的车夫也已中刀毙命,四名间谍竟在眼皮底下尽皆身亡,自己当面瞧着却没来得及阻止,不由地有些气沮。 徐国难皱紧眉头没有说话,抬头瞧了瞧封锁严密的车厢,感觉里面似有动静,刚想进入瞧个明白,忽听有声音急叫道:「徐佥事千万莫要进入,小心感染瘟疫救治不得。」 听声音正是被巴尔衮踢倒的褴褛汉子发出,徐淑媛听到声音惊喜回头,眉开眼笑道:「大叔,原来你还活着——」 嘴里说话快步奔向褴褛汉子,褴褛汉子咧嘴现出苦笑,挣扎着勉强坐直身子,惶急叫道:「徐小姐,你千万莫要过来,染上瘟疫可是了不得。」 听到瘟疫徐淑媛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停住脚步望向褴褛汉子,见他年约四旬上下,上身打着赤膊,下身穿件脏得认不出颜色的犊鼻裤,糙脸布满横七竖八的狰狞刀疤,瞧上去丑陋恐怖之极,瞧得徐淑媛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喃喃道:「大叔,你——怎么识得我?」 徐国难却把目光定在褴褛汉子的颈项,见上面布满鸽蛋大小的肿块,随着急促呼吸不住抖颤,仿佛一串紫黑葡萄挂在藤蔓上面随风飘动,面孔阴沉难看之极,轻问声道:「你染了——鼠疫?!」 鼠疫又叫黑死病,是由鼠疫杆菌感染引起的烈性传染病,因得病患者浑身出现黑斑而得名,据说蒙古军队西征期间进攻黑海港口城市卡法,屡攻不克伤亡惨重,恼怒之下故意用抛石机把感染鼠疫身亡的尸体抛进城内,引起城市鼠疫流行死者遍野,侥幸逃生的幸存者逃难时又把鼠疫带往欧洲,造成黑死病在欧洲大流行,先后夺去七千多万人的生命,导致许多城市人口凋零,一定程度动摇了天主教会的根基,无数幸存者谈起鼠疫都是骇然色变,认为这是上帝对不够虔诚罪民的严厉惩罚。 徐国难深知鼠疫的厉害,东宁府聚集数十万百姓,一旦传播开来就可以导致整座城市的毁灭,见褴褛汉子竟是中了瘟疫中最让人谈之色变的鼠疫,立即向后退开数步,急叫道:「淑媛小心不得靠近,他是中了鼠疫。」 徐淑媛不晓得鼠疫是甚么厉害瘟疫,但见徐国难面色郑重知道必定极是危险,答应一声飘然后退,向徐国难好奇问道:「鼠疫是什么,竟连大哥也怕成这副样子?」 徐国难还 未回答,就见褴褛汉子哇地又吐出口鲜血,惨然道:「原来俺中的竟然是中者必死的鼠疫,怪不得这些间谍想方设法要把俺运往东宁府,竟是想让无辜百姓全都染疫身亡,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抬头向徐国难致谢道:「徐佥事,幸亏您老瞧出破绽破了间谍女干谋,否则刘老三死了不打紧,害死成千上万无辜百姓可是万死莫赎。」 徐国难听刘老三口气似乎认识自己,细细上下打量问道:「你与我曾经见过面?」 刘老三瞧见瘦小汉子手中还紧紧握着匕首,挣扎过去用刀尖割断缚在手上的绳索,哑着嗓子向徐国难道:「徐佥事,俺是荣军刘老三,上次在大潭山陈总制墓前就站在张老大身后,徐佥事可曾记得。」 大潭山荣军哭墓足有上百人,徐国难一时之间哪能全部记得清楚,见刘老三面目依稀熟悉点了点头,听刘老三喘息一阵,涩声道:「前些时日岛内遭受百年不遇的洪灾,俺们荣军也都流离失所四散逃难,俺小时候曾跟家人学过捕猎之术,便逃到山上狞猎为生,想等洪水退去再行返回荣村图谋生计,哪料饥民众多没过数日就把野兽全都捕食得一干二净,就连淹死牲畜也被扒出来填充饥肠,丝毫顾不得腥臭扑鼻难以下肚。」 「淹死牲畜吃尽大家伙儿就吃草根树皮,过了没多久就连山上的草根树皮也都吃光啃尽,饥民人人都饿得眼珠发绿,眼看就要相互残杀把人肉当成粮食充饥,俺见形势不妙偷逃下山,走了没多远忽地感觉头晕眼花,摔倒泥地动弹不得,原来饥饿过甚晕将过去。」 「荒野到处都是吃得滚肥的食人夷狼,见俺晕倒地上立即扑过来咬食,这时几名饥民扶老携幼踉跄过来,七手八脚把凶狠夷狼赶开,搀扶俺前往邻近的破败村落,那里聚焦了不少逃难饥民,每日挖得野菜便分俺一碗,偶尔还能分到些许肉食,如此硬撑之下俺慢慢好将起来,却发现饥民数量逐渐减少,消失的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说到这里刘老三泪如雨下,急声咳嗽再也说不下去,徐淑媛听得毛骨悚然,她只在书本瞧见过易子而食析骸以爨,哪曾亲耳听到如此惨景,不由地俏脸变色,捂住嘴巴险些呕将出来。 徐国难幼时曾跟徐文宏流浪逃难,亲眼见过死者枕籍以人为食,对刘老三说的惨景倒是丝毫不以为异,见刘老三哭泣一阵,黯然道:「俺见此情景料定最后俺必定也会成为肉食,想要再次逃走却苦于饥民监视甚紧,哪料到这时饥民中间突然爆发瘟疫,没过数天就病死了大半,都是发烧咳血痛苦不堪,饥民见此惨景人人害怕一哄而散,俺也被抛在村落无人理会,浑身发热咳嗽吐血,眼看就要重病而死,沦为夷狼腹内食物。」 「这时却有数人寻将过来,他们脸上都蒙着厚厚面巾,见到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便搀进鹿车,告诉俺他们是东宁府基督教堂派出的赈灾教徒,特地到野地搜寻患病饥民,运回东宁府治疗看病。」 「俺不疑有他自是感激非常,待上了鹿车却见车里已坐着三四名染疫饥民,都是面黄肌瘦奄奄一息,其中一人与俺认识,偷偷告诉俺曾无意听过谈话,原来所谓的赈灾教徒实际是间谍假扮,不惜血本偷运俺们到东宁府目的不是治疗看病,而是想通过俺们传播瘟疫,把东宁府变成无人能够存活的死地。」 听到这里徐国难也是大吃一惊,想不到间谍用心如此狠毒,不仅想方设法烧毁粮仓人为制造粮食危机,而且还要故意设法传播鼠疫让东宁府变成死地,如此一来明郑上下人心离散自顾不暇,绝难抵挡满清水师突袭攻击,除了被迫投降再无他途。 至于因此而无辜丧命的苦难饥民,在满清眼里自然算不得甚么,历史从来都由胜利者书写,大可把饥民死亡原因推给天灾。 抬头望向不 停晃动的鹿车车厢,徐国难沉声问道:「车里装的都是患疫饥民?」 刘老三点了点头,道:「他们都是跟俺一样染了鼠疫的饥民,被间谍搜集起来想要运往东宁府,俺自然不肯服从祸害无辜百姓,趁着间谍不留神想要跳车逃跑,却被发现抓住捆绑起来,其余饥民发现不对高声鼓噪,也被间谍一一捆绑起来堵住嘴巴,若不是徐佥事发现不对拦车查问,俺们都已被间谍偷运回东宁府,成为被迫害人的帮凶。」 听到这里徐国难方才明白就里,对刘老三宁死不愿祸害同胞好生敬佩,心里却不自禁有些踌躇,他身有要事急着赶往黑虎税关,如此处置鹿车上的患疫饥民倒是难事。 刘老三瞧出徐国难为难表情,微笑道:「徐佥事不必担心,染疫饥民俺自会妥善处置,绝不会给徐佥事增添麻烦,只是徐佥事日后行走可要小心,乡下染疫饥民数量着实不少,莫要不留神染上鼠疫,变成俺的丑恶难看模样。」 刘老三边说边把匕首插回腰间,摇摇晃晃站起走回车厢,徐淑媛见到他颈项肿块不自禁有些发呕,赶忙牵着阿黄避开丈许。 徐国难想要出言劝阻却又止住,眼睁睁瞧着刘老三手足并用爬回密闭车厢,眸光隐隐现出晶莹泪花。 第四百二十一章 投石问路 「快给老子说实话,你暗中偷运弹药前往土蕃目的何在?」 「特工老爷饶命,小的眼瞎走私食盐借机发财是真,委实不敢借机向蕃人走私弹药,如果晓得车上藏有西洋弹药,就是给小的熊心豹胆也绝不敢触犯禁令。」 「看来老子的皮鞭抽得还不够疼,既如此再给老子挨上几鞭,瞧你小子能够嘴硬撑到何时!」 皮鞭抽打声,哀求惨嚎声,斥骂喝打声交织成一片,听得黑虎税关外面等候过关的商贩无不骇然色变,蔡剑雄却是面不改色宛若不闻,坐在临时布置的审讯室的椅子上面,皱紧眉头瞧着被蘸水皮鞭抽得死去活来的矮胖商人,眸光隐隐现出疑虑。 土蕃部族居住深山生活原始落后,食盐铁锅等必不可少的生活物资无法自行生产,只能设法向汉人购买,是明郑控制土蕃部族的重要经济手段,近些时日生蕃叛逆图谋不轨人心不稳,明郑朝廷关闭武定里榷场以作惩戒,走私商品价格飞涨,只要偷运贩卖就可大发横财。 重利之下必有勇夫,虽然明郑官府盘查严厉,依旧有不少企图一夜暴富的走私商贩偷偷夹带企图蒙混过关。 蔡剑雄奉命把守黑虎税关防止蕃人偷运弹药越关前往生蕃领地,铁面无私绝不放过任何漏洞,即使税官张逍成脸色极其难看也是熟视无睹,这些天倒也确实抓了不少胆肥包天的走私商贩,却始终不曾发现偷运弹药的蕃人。 难道蕃人另行绕道走私弹药?这念头只在蔡剑雄脑海一闪念立即否决,黑虎山属于中央山脉支脉,山峦起伏重重叠叠,要想从台南平原贩运货物前往生蕃领地黑虎税关是必经之地,武功高强之辈空手或可越过悬崖险峰,然而要想绕道偷运弹药绝无可能,毕竟能够供大军使用的弹药都是成千上万,并不是单人匹马可以携带偷运。 分析了蕃人偷运弹药的诸般可能,蔡剑雄料定黑虎税关是走私偷运弹药必经要地,沉下心思亲自守在关卡,指挥精干特工严密盘查,上午辰时一支往武定里运送陶瓷的商队赶着大队鹿车想要过关,被搜查特工从暗藏夹层查出违禁盐巴,本来这也算不了甚么,向例税吏查获走私禁品都是不声不响收下贿银私放过关,特工虽然手毒心黑却也是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 无奈蔡剑雄在旁边盯得死紧,见到违禁货物亲自上前仔细检查,从夹层板格发现暗藏西洋铅弹,这一下性质立变,走私商贩全部都被拿捕,偷运铅弹一体扣押,当场把税官张逍成的房间改设成临时审讯室,严刑审讯务求实供。 同时蔡剑雄立即派遣手下特工快马赶回察言司向徐国难禀报,想要顺藤摸瓜扩大战果。 然而蔡剑雄很快就发觉不太对头,走私商贩虽被皮鞭抽得哭喊连天,却没有一人承认走私弹药,更重要的是查获的西洋铅弹不过两千来粒,根本不敷供应土蕃蛮子训练使用。 莫非——走私弹药只是掩人耳目,蕃人另有途径偷运弹药进山? 蔡剑雄刚想到这里,就听到税关外面隐约传出马蹄声响,走将出去刚好瞧见徐国难与徐淑媛甩蹬下马,他料不到徐淑媛居然跟着徐国难前来,怔了怔连忙上前迎接,一眼瞧见两人身上沾染的乌黑血迹,惊问道:「大人,您——」 徐国难没有理会,问道:「偷运弹药的走私犯人都缉捕了么,有没有供出有用线索?」 蔡剑雄面现愧色,道:「卑职已把偷运弹药的走私商贩一体缉捕,下令分开严刑审讯,很是用了些手段,都是大叫冤枉,只承认走私海盐前往土蕃领地,谁也不晓得西洋铅弹从何而来。」 土蕃僻居深山缺乏盐池,往昔食盐全都仰给海盐,是明郑控制土蕃的重要经济手段,走私海盐自然是极其重大的罪名,然而徐国难志不在此,听到走私商贩都不肯承认走私弹药,微微沉吟感 觉有些疑惑。 「有没有查出走私商贩是生蕃叛逆易容化装?」 徐淑媛在旁边抢着问道,「其中一人名叫索萨,浓眉大眼年纪甚轻,一眼就能够认出。」 蔡剑雄摇头苦笑道:「卑职让税吏仔细认过,都是常年往土蕃部族走私的汉商老客,为首的名叫柳龙海,在东宁府开有盐铺广有钱财,其他人也都不是土蕃叛逆身份。」 听走私商贩全都是汉商老客,徐国难隐隐感觉不对劲,思索片刻问道:「查获多少西洋弹药?」 「约有两千来粒铅弹,全都堆放在审讯室中。」 两千来粒铅弹听着数量不少,但在实际战斗中根本不堪敷用,何况生蕃叛逆还要训练火器兵,区区两千来粒哪里够用。 索萨特地从萧垅社化装潜入东宁府,如此大动干戈难道就是为了偷运些许铅弹? 徐国难目光现出疑惑,隐隐感觉自己似乎落实了圈套,抿紧嘴唇跟着蔡剑雄大踏步走进审讯室。 徐淑媛眸光现出兴奋神色,紧跟大哥走了过去。 蔡剑雄到了黑虎税关鸠占鹊巢,毫不客气把税官张逍成居住的房间据为己用,这时已临时改装充当临时审讯室。 徐国难还没走进房间,就已闻到血腥气息扑鼻而来,他闻得惯了毫不在意,一眼瞧见墙角木箱堆满半箱西洋铅弹,走过去捡起一粒细看,乌黑发亮散发硝黄气息,铅弹上还刻有西洋文字,确是西洋铅弹无疑,只是数量如此之少,哪够土蕃部族联军叛乱使用。 蔡剑雄跟在后头,瞧见徐国难脸色阴晴不定,讪讪解释道:「卑职把鹿车全都拆散检查,只发现这些西洋铅弹,或许土蕃叛逆投石问路,拿出小份弹药先行试探,也未可知。」 徐国难不置可否,转头望向坐在地上呼呼喘气的一名矮胖商人。 矮胖商人绸衫撕得稀烂,鼻青脸肿嘴淌鲜血,肥白面孔痛得五官移位,左手五指已经弯曲变形,自是察言司特工的逼供杰作。 见矮胖商人隐约有些眼熟,徐国难细细回忆,忆起眼前此人是思明街三鑫盐铺的柳掌柜,做生意时常以次充好缺斤短两,是远近有名的乌心女干商,邻舍谈起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柳掌柜捧着手坐在地上,见到徐国难如遇救星,跌撞爬过来紧紧抱住大腿,涕泪横流哭嚎道:「徐佥事,您老晓得小的从来胆小怕事,偷运盐巴卖给生蕃蛮子只是为了赚钱糊口,哪敢猪油蒙心走私西洋铅弹。」 见徐国难冷视不语,柳掌柜心里发急,指天发誓道:「小的对着祖宗十八代发誓,句句讲的都是真话,有一字虚假让小的千刀万剐,妻子儿女全都坠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 听柳掌柜竟把家人赌咒发誓,誓言极其恶毒丝毫不怕应誓,徐国难心里没来由一阵厌恶,抬腿把他用力踢开,冷声问道:「柳掌柜,你真地没有偷运弹药前往生蕃领地?」 柳掌柜肥脸现出哭丧神色,指天画地道:「徐佥事,小的讲的句句都是真话,即使给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偷运弹药——」 「鹿车上偷藏的西洋铅弹从何而来!」 不等柳掌柜说完,徐国难厉声喝道。 柳掌柜顿时语塞,鹿车夹层之下暗设机关,是为了偷运珍贵走私货物想出的挟带方法,税吏一旦发现夹层中的违禁物品,大喜过望自顾查抄发财,哪会注意夹层板格居然另有天地,储藏更加贵重的走私物品。 这密中藏密是走私商贩长期与官府斗智斗力研究出来的绝秘法门,寻常走私商贩根本无从知晓巧妙机关,怎会莫名其妙出现西洋弹药。 除非—— 柳掌柜忽地想起什么,浑身抖颤瘫在地上。 蔡剑雄见柳掌柜面色如土 欲言又止,一脚把柳掌柜踢了个筋斗,狞声道:「徐佥事最是神目如电,你最好老老实实讲真话,否则老子叫你小子尝尝察言司十八道酷刑欲死欲仙的神仙滋味!」 随着说话声,隔壁房间响起绵绵不绝的凄厉惨叫,宛若鬼哭神嚎惊天动地,成为察言司酷刑的最好注脚。 柳龙海吓得浑身哆嗦,嘶哑嗓子道:「小的讲的全是真话,绝对不敢胆大包天偷运弹药——」 见蔡剑雄挽起衣袖横眉竖目就要动手,柳龙海吓得连滚带爬躲到徐国难身后,喘着粗气道:「小的实话实话,瞧特工老爷莫要动刑。」 偷眼窥视徐国难阴沉面色,嗫嚅道:「本来小的晓得近期风声极紧,想要歇手不再偷运海盐进山。昨晚太平盐场的林老七来寻找小的,说有生蕃蛮子出了三倍价钱购买私盐,让我想法子运到武定里交货,说转手就是八倍暴利,小的不该一时猪油蒙了心——」 「林老七是谁?晓不晓得鹿车夹层机关?」 「林老七是太平盐场管事,小的私盐全都由他暗中提供,夹层机关还是林老七教给小的,说对付官府盘查最是灵验。徐佥事,小的也是受骗上当,请看在多年街坊面上行方便饶恕……」 徐国难目光炯炯注视柳掌柜,见他肥脸淌汗神态仓惶,晓得柳掌柜向来心黑胆小,应该干不出偷运弹药这等抄家灭族的重罪。 心头微沉,不理会柳掌柜的喋喋不休,使眼色让蔡剑雄出去,低声道:「你马上派人返回东宁府,立即设法控制林老七,审讯幕后主使。」 蔡剑雄点头答应,向一名特工招了招手,低声吩咐几句,轻声问道:「大人,下步该如何行动?」 徐国难面色有些难看,咬着牙道:「你估计得不错,走私弹药可能真地只是土蕃叛逆投石问路,柳掌柜不过是条扔出来的傻鱼,用来试探税关检查是否严密。如今柳掌柜已经拿捕,跟在后头的大鱼见此模样说不定已吓得缩了回去。」 生蕃叛逆故意用柳掌柜投石问路,徐国难明白碰到老练对手,皱紧眉头,细细思索该如何从大团乱麻理出线索,部署下步行动确保弹药运不出东宁府。 第四百二十二章 瞒天过海 徐淑媛紧跟徐国难身后,把一切全都清清楚楚瞧在眼里,想了片刻插嘴问道:“大哥,索萨生怕官府盘查严密难以偷运,特地指使柳掌柜投石问路,先行偷运弹药闯关,若是无事便大批运送,若被特工拦截就另想办法,可是这样?” 蔡剑雄大拇指一翘,赞道:“大小姐果然聪明过人,说得一点不差。” 伸手用力在额头拍了一记,故作懊恼道:“可惜俺瞧不破伎俩,硬生生把刚探出脑袋的生蕃蛮子又吓得缩将回去。” 徐淑媛得蔡剑雄当着大哥之面夸奖,乐得眉眼笑成初月,得意道:“没甚么了不起,本姑娘只是依常理推断而已。” 顿了一顿继续分析道:“蔡探长说得不对,生蕃蛮子干嘛必定吓得缩将回去,假若我是索萨干脆来招瞒天过海,趁着官府查获走私弹药盘查松懈,紧随其后立即闯关,不比日后另行偷运弹药更有把握?” 一言惊醒梦中人,徐国难蔡剑雄相互对视,都是不自禁面色微变。 徐国难心想徐淑媛的想法不无可能,沉吟片刻转头问蔡剑雄道:“查获走私弹药后,有没有商队跟着过关?” 蔡剑雄面有愧色,嗫嚅道:“卑职查获走私弹药立即组织审讯,想要顺藤摸瓜捕获大鱼,不晓得有没有商队跟着过关——” 见蔡剑雄言语吞吞吐吐,徐国难不等说完立即大踏步走向木栅,吩咐值勤税吏取出通关文册,略一查找 果然发现查获走私弹药不久,铁骑营官兵押送大批军械通过黑虎税关,说是军情紧急奉命立即押运返回武定里。 铁骑营是明郑陆师精锐,素来目中无人动辄甩马鞭抽人,税吏见到这帮大爷哪敢有丝毫违拗,连蔡剑雄都不禀报立即开关放人,此时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大哥,押送军械过关的是台生的铁骑营,要不要赶去查缉。” 徐淑媛伸长脖颈瞄向通关文册,凑近徐国难耳边轻声嘀咕,声音微微有些迟疑,若是旁人自然她铁面无情绝不容私,若是涉及同胞兄弟却还要两说。 律法之外无非人情,徐大姑娘也并非六亲不认铁血无情。 徐国难皱紧眉头没有说话,查看文册记录的通关手续毫无问题,铁骑营是官兵精锐也足可信任,绝对不可能私通生蕃走私军火,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线索可供侦缉。 他没有火眼金睛,自然不会凭空想象铁骑营统领竟然就是大肚王阿德复化名潜伏,因此绝料不到运送军械的铁骑营官兵除徐台生外都是生蕃精锐,前来东宁府的目的就是暗中配合阿莲偷运弹药。 蔡剑雄拍了拍脑门,点头道:“昨天下午确有铁骑营官兵通过黑虎税关前往东宁府领取军械,当时我还与台生搭过话,想不到这么快就已经返回武定里。” 胸口仿佛卡了根鱼刺,徐国难沉吟良久还是迟疑难决,问站在旁边点头哈腰的税吏马三胖道: “铁骑营车队过关有没有仔细检查?” 察言司特工查获走私弹药大喜过望,一窝蜂跟着蔡剑雄前去审讯走私商贩,接替查验货物的便是税吏马三胖,他生性油滑本想随口称是,见徐国难神情严厉目光炯炯,打了个突不敢谎言搪塞,有些犹豫欲说不说。 徐国难眼神何其老到,见状厉喝道:“是不是你胆肥收钱私放,还不快些交待明白!” 向蔡剑雄挥手道:“马上带他回司里审讯!” 蔡剑雄高声答应,狞笑上前伸手抓向马三胖衣领。 马三胖在黑虎税关多年,早就听说察言司监狱暗无天日,名头响亮不在昔年的老前辈锦衣卫之下,心里大惊慌忙叫道:“大人切莫动手,小的实话实说,半句也不敢隐瞒。” 蔡剑雄挽起袖子道:“快些讲实话,有一句造假老子叫你跟柳掌柜一模一样。” 紧跟过来的税官张逍成肥脸淌汗,跟着怒喝道:“马三胖作死么,快对徐佥事实话实说,半句也不得隐瞒。” 陪着笑脸对徐国难道:“徐佥事莫怪,马三胖素来胆小见不得大场面,绝对不敢对大人说假话。” 徐国难哼了声没有理睬,冷厉目光盯视手足无措的马三胖,瞧得马三胖浑身哆嗦抖个不停。 柳掌柜身受酷刑是马三胖亲见,想起血肉模糊的惨厉模样豆粒汗水沿着肥胖面颊涔涔而下,哭丧着脸道:“小的哪敢收军爷的银子,当时小的想要开箱检查 ,一名军爷劈头盖脸挥鞭抽来,说是损坏军械小心脑袋,因此,因此——” 毒辣阳光烤得马三胖面色灰暗,结结巴巴一时说不下去。 运送军械的车队没经过税吏检查,徐国难一颗心不由沉了下去,虽然他不敢相信铁骑营官兵会帮着生蕃走私军火,然而没有经过检查就存在万一可能。 任何疑点都不要轻易放过,说不定顺藤摸瓜就可以捕获大鱼,这是情报侦缉的铁则之一。 徐国难眯着眼睛沉思良久,卡在胸口的鱼刺始终不能放下,压低嗓门向蔡剑雄道:“你带领特工继续严加盘查,任何可疑车辆都不许放过,万一出事有我扛着!” 蔡剑雄高声应喏,指挥特工牢牢把住木栅,把呆若木鸡的税吏都轰将开去,亲自动手逐车检查。 徐淑媛插嘴问道:“铁骑营军械车队咋办?就这么轻易放过?” 徐国难摇头道:“既已知道没经过检查哪能轻易放过,我亲自过去拦截检查。” 他料想若是旁人必定镇不住那帮目中无人的兵爷,当下腾身跳上黄骠马,扬鞭用力抽中马臀。 黄骠马兴奋得扬蹄长嘶,顺着崎岖山道急驰出去,瞬间成为黑点消失在绿荫丛中。 徐淑媛呆了一呆,望着远去黑点顿足高叫,“大哥稍等,妹子跟你一块前去!” 就在徐国难快马抵达黑虎税关侦缉刺探之际,距离黑虎税关十余里的崎岖官道上,三十辆满载军械的沉重鹿车在 铁骑营官兵护卫下缓缓前行,木制轮胎碾中石粒发出涩牙的咯吱声响。 这话恰好点中巴旺心思,巴旺抬眼望向麻里哈意味深长的目光蓦地醒过神来,故作不在意道:“老弟放心,妈祖神教与大肚国本是一体——” 见麻里哈面现诧异,巴旺暗自懊悔不小心泄露紧要机密,转过话题道:“车队虽已顺利过了黑虎税关,前往武定里还要经过新丰里,那里也设了缉私关卡,吩咐弟兄们多加小心,倘若出现岔子误了大事,本将绝不轻饶,后果如何用不着多说。” 麻里哈伸了个懒腰,不在意道:“新丰里关卡是临时设立,奉命检查的都是军中兄弟,哪会真正为难咱们铁骑营。” 抬眼望向落在后头有些无精打采的徐台生,眸子深处陡地闪过狞色,轻声道:“弹药已经平安运回,大肚王举事在即,啥时候动手把那只兔子——” 伸手在颈上做了个抹喉动作,跟在旁边的小关听得有些不忍转过头去,迷离眸光有些复杂。 小关本来只是奉命故意与徐台生亲近,只是徐台生生性豪爽待人热情,小关自幼生在深山不太习惯尔虞我诈翻脸无情,总觉得对亲近伙伴徐台生难以下手。 可是大肚王的军令又不能不服从,小关觉得左右为难,竖起耳朵偷听两人说话。 巴旺闻言嘴角微撇,嗤笑道:“徐台生昨晚掏腰包请客,你喝五吆六喝得不亦乐乎,刚抹干净 嘴巴就翻脸无情,想要下刀宰杀金主?这可不是巴赛社少族长的待客之道。” 听出巴旺语含讽刺,麻里哈神情有些尴尬,搔头讪笑道:“徐老头与大肚王仇深似海,麻里哈哪能因私废公不顾大义,因为区区一顿饭就饶过徐小子。” 有些不解问道:“徐台生既是徐老头下的崽,大肚王为啥安排他跟弟兄们一起前往东宁府运送弹药,万一不小心露出破绽咋办。” 巴旺冷笑道:“大肚王神机妙算,晓得徐台生出身察言司世家,特地让他参与运送弹药,万一出现问题就推他出头,更容易在察言司特工面前瞒天过海。” 冷厉目光毒焰般扫过徐台生后颈,狞声道:“大肚王决定举义那日拿徐小子宰杀祭旗,咱们现下可得好好供养,千万莫要饿瘦了肥猪,到时祭旗太没脸面。” 听徐台生已被内定为举义时的祭旗猪羊,麻里哈伸舌舔了舔肥厚嘴唇,眼里现出嗜血光芒,喜道:“徐台生白嫩肥壮相貌俊美,充当猪羊祭品甚妙,上次天后洞就想让这小子充当神教祭品,竟被他侥幸逃过一劫,既如此便宜徐小子多活些日子。” 见巴旺目光闪动没有说话,麻里哈转了转眼珠,谄笑道:“汉人只是武器厉害,论武勇远远不及咱们土蕃。大肚王已经设法掌控铁骑营,再把弹药运进山里练出火枪兵,有了两大利器不用怕汉人武器厉害,日后必能杀尽汉 人重建土蕃自由世界,到时巴旺大人就是大肚国的开国元帅,麻里哈愿率全族上下为巴旺大人效劳。” 大肚王帐下也分不同派系,听巴赛社少族长麻里哈公然表起忠心,巴旺明知言语作不得真,冷厉面孔也不禁现出笑容,微微点了点头,扬起马鞭指向鹿车刚要说话,崎岖官道陡然传来急促马蹄。 巴旺吃了一惊扭头回望,一大团黄尘由远而近滚滚而来,雄健骏马扬鬃急驰从黄尘中踏尘而来,瞬间由小变大驰近面前。 第四百二十三章 拦截盘查 “娘咧!”麻里哈面现诧色小声嘀咕,“好快的战马,比老子的胯下战马强得太多。” 边说话边扬鞭向胯下的灰马狠抽一记,灰马受惊向前飞窜,险些把猝不及防的麻里哈闪将下来,惹得旁边骑兵都是嘴噙笑意,生怕素来自大的麻里哈恼羞成怒,谁都不敢真地笑出声来。 骑兵都是爱马如同性命,见黄骠马高大雄健奔驰如飞,即使铁骑营中也难得一见,眸光都不自禁现出喜爱神色。 巴旺骑在马上纹丝不动,铁盔上面火红流苏随风飘舞,阴冷目光盯住黄骠马上越来越清晰的骑士。 虽然只在骑兵操演时见过一面,巴旺早已把徐家老小面目全都印入脑海,一眼认出纵马追赶的竟是察言司军务处佥事徐国难,本能感觉有些不妙,掀起眼皮向驰将过来的麻里哈暗使眼色,示意做好翻脸动手准备。 参与偷运弹药除徐台生都是化名出山历练的生蕃精锐,听到蹄声立即护住鹿车,神情紧张凝视由远而近的黄骠马。 车夫也都是信得过的妈神教徒,凝神屏息一言不发,暗握藏在车辕下面的兵器,只待巴旺吩咐立即动手。 徐国难再是厉害也只一人,不相信这么多人还能让他占去便宜。 徐台生本想在家里宅上一天,哪料巴旺一大早就吩咐铁骑营护送军械返回军营,因此心里老大有些不高兴,懒洋洋落在骑兵后面,听到马蹄声响回过头来。 见大哥纵 马沿着官道急驰而来,徐台生感觉有些奇怪,刚想驱马迎将上去,黑豹见阿黄到来立即扬脖长嘶,不待主人示意飞快驰将出去。 黑豹生性高傲不服管束,见到其他马匹从来不加理睬,不知怎地对阿黄却是极为亲热,每次见到都是甩着尾巴拼命讨好,反倒阿黄对它保持距离不冷不热,神态颇为矜持。 驰出数步徐台生见到巴旺面色阴沉,蓦地有些清醒过来,赶忙勒紧马缰约束黑豹。 这时黄尘中间也是一声长嘶,与黑豹嘶鸣远远应和,黄骠马瞬间奔到鹿车旁边,不愧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 徐国难微勒马缰,黄骠马陡地站定,静静矗在众骑兵面前,马鬃飘扬神逸非凡,登时把铁骑营的战马全都比了下去。 众骑兵都是识货之人,情不自禁暗赞好马,瞧向黄骠马的眼神愈发狂热,有些暗中已起了强占硬索的异样心思。 黄骠马鼻里喷出白气,黑豹见到黄骠马摇头摆尾,不顾徐台生勒缰向黄骠马靠去,鬓毛厮磨大有亲热神态。 黄骠马退后数步,抬蹄用力踢了黑豹一下,黑豹若无其事安然承受,凑将过去紧靠在黄骠马身上,瞧模样仿佛在讨好心爱恋人。 众骑兵见状都是轰堂大笑,麻里哈笑得尤其大声。 徐台生也觉有些尴尬,向巴旺瞟了一眼强行勒马退开数步,高叫道:“大哥,你怎么跟着过来了?” 徐国难随口嗯了声,缓缓把目光转向 停在道旁的鹿车,见军械装载沉重,木箱盖着兵官衙门大印,瞧数量足有二十多辆,心头不由地砰的一跳,暗想如果铁骑营官兵借着运送军械暗地走私军火,这么多数量足够生蕃火器兵使用。 细细观察护卫骑兵都是神情紧张,左右围绕紧紧护住鹿车,似乎生怕自己接近,不禁蹙眉沉思目现疑虑。 驾车车夫都是阿莲特意挑选的妈祖神教教徒,知道鹿车除军械外暗藏西洋弹药,虽然强自镇定状若无事,面部表情却也不自禁现出异状,落在徐国难眼中更添怀疑。 见徐国难目光炯炯仔细观察鹿车,巴旺心里有鬼,不由地砰砰剧跳,故意装出勃然大怒,纵马上前冷声喝道:“你到底是哪个,急马追赶车队作甚?” 徐台生神色尴尬,忙不迭介绍道:“禀大人,这是台生大哥徐国难,现任察言司军务处佥事,追赶车队——” 说到这里有些迟疑,转头问徐国难道:“大哥,你急着追赶车队作甚?” 察言司职掌侦缉不法,号称台湾锦衣卫最是铁血凶横,无论是谁都不肯卖帐,众骑兵听了都是一阵骚动,瞧向徐国难的目光更现敌意。 有的生蕃武士想起十多年前徐文宏带领特工小组潜入生蕃领地侦缉刺探,暗中出手刺杀多名部族首领,传递机密情报给刘国轩,导致大肚王阿德狗让功败垂成大业难成,目光冷厉更是欲要喷出火来。 徐国难明显觉 出骑兵的敌意,想起察言司与明郑军方的冷淡关系不禁暗叹口气,知道没有铁证绝难强迫开箱检查,况且眼下敌众我寡,即使真地查出走私弹药,围攻之下也难免有性命之危。 虽然徐国难武功已进入半神境界,然而面对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也难保必胜,毕竟战场厮杀讲究战阵配合,武功再高绝难抵挡数十骑兵一拥而上。 况且眼下铁骑营官兵有没有暗中走私军火还是两说,徐国难更难翻脸动手。 急急转着念头,徐国难微笑道:“国难奉命要到武定里公干,刚巧在这里遇上你们,不如一路同行,也好交个朋友。” 说着向巴旺抱拳行礼,打定主意一路随行,到了新丰里关卡再下令开箱检查,自己当面瞧着,瞧巴旺如何再做手脚。 巴旺绝不相信竟会如此“巧遇”,面色阴沉刚想开口,蓦地有个念头涌上心头:大肚王举义在即,军务处佥事此时赶赴武定里公干,莫非察言司特工竟发现了端倪? 想到这里目光有些慌乱,眼皮下垂急急思索对策。 听大哥要到武定里公干,徐台生笑得合不拢嘴,抢着道:“如此甚好,二弟巴不得能与大哥同行,也好——” 话未说完就听到重重冷哼,转头望去见巴旺神色不善瞪视自己,才想起铁骑营轮不到自己当家作主,讪讪拨马转到旁边。 黑豹对黄骠马难分难舍,抬腿又想靠将过去,被徐台生狠力一夹 方才作罢。 巴旺白眼上翻,摆出官腔拖着长音道:“本将奉命护送军械关系重大不想与外人同行,以免不小心出现意外,徐佥事公务繁忙行程紧急,还是请!” 扬起马鞭作出请便姿势,示意骑兵让开道路。 徐台生料不到巴旺如此不讲情面,目瞪口呆神情尴尬,想要说话强行忍住。 徐国难面色微僵刚想开口说话,官道上蹄声如雷,七八骑飞驰奔近,跑在最前头的是名白衫白裙的娇俏少女,虽然黄尘满天依旧难掩天生丽色,宛若雪白牡丹冉冉而来。 众骑兵虽然都是紧张戒备,情不自禁注目留连少女娇容,就连自诩不好女色的巴旺都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麻里哈更是瞧得双目如炽,连涎水流淌出来都不晓得。 见徐淑媛与察言司特工急驰奔来,徐台生大感意外,略一犹豫高叫道:“二姐,你怎么也来了?” 忍不住转头瞧了眼徐国难,他虽然心思单纯,却也料定大哥绝不是到武定里公干如此简单。 徐国难急马追赶铁骑营车队,徐淑媛担心出事当即抢马想要跟随,蔡剑雄晓得铁骑营官兵向来骄横,生怕徐国难单枪匹马压制不住,匆匆布置特工守牢税关严格检查,率领剩余特工追赶前来,避免老大人孤势寡吃闷亏。 见到徐国难安然无恙蔡剑雄暗松口气,一声不响勒马立在道旁,静等徐国难示下。 察言司特工虽然人数不及铁骑营护卫官 兵,却也声势大涨不惧动手。 巴旺与麻里哈对望一眼,均觉今日之事难以善了,偷运弹药事关生蕃举义,万万露不得马脚,打定主意绝对不准察言司特工开箱检查,万一事泄干脆杀人灭口。 虽然有可能泄露生蕃身份,但只要不放走一人,事后把特工尸体往深谷一抛,察言司再是神通广大也查不出踪迹。 麻里哈缩在骑兵身后,暗使眼色示意骑兵做好厮杀准备,只等号令立即动手杀人。 徐淑媛虽然美貌,说不得也只能杀人灭口,只是灭口之前能否设法占些便宜。 听徐台生当众称呼自己二姐,徐淑媛大是得意,横了一眼道:“还不是为了你们。” 徐台生听得莫名其妙,搔头干笑道:“二姐莫非有礼物赠送,特地急马追赶。” 徐淑媛琼鼻冷哼,仰着俏脸道:“想得倒美。你们经过黑虎税关没经过税吏检查,大哥生怕藏有夹带,特地赶来拦截盘查。” 她生性爽直,叽叽喳喳说得飞快,徐国难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听到拦截盘查巴旺心头急跳,暗想果然不出所料,瞪视徐国难冷笑道:“俺道徐佥事为啥急马追赶,又非要一路同行,原来竟是怀疑铁骑营夹带走私货物,真地恁地小瞧!” 走私商品能够牟取暴利,官兵借运送军械之机夹带违品发笔小财实属寻常,税吏心知肚明向来睁眼闭眼,从来不敢招惹蛮横军爷。 这次偷运的是军火弹药 ,只要查出就是资敌死罪,大肚王阿德复化名潜伏铁骑营也会因此暴露,巴旺自不敢让徐国难开箱检查,当即装出勃然大怒模样,口口声声要徐国难拿出证据,否则绝不与之干休。 第四百二十四章 武力解决 众骑兵早就有心向徐国难挑衅,听巴旺领头开骂,立即七嘴八舌跟着怒骂,污言秽语层出不穷,性急的拔出腰刀当众叫阵,口口声声要与察言司特工拚个你死我活。 他们都是大肚王精心挑选的土蕃精锐,化名潜伏铁骑营多时早就消了生蕃口音,倒也不虞被特工从言语听出破绽。 麻里哈骂得尤其大声,须发皆张戟指高声怒喝,“铁骑营奉令前往兵官领取军械,怎会暗中偷运弹药资助土蕃叛逆,察言司如此明目张脸硬欺上门,莫非以为铁骑营都是他奶奶的软蛋甘受欺负?” 察言司特工从来都是横着身子走路,几时当众受过这等闷气,听麻里哈骂得难听之极,面上不自禁都现出怒色,目光炯炯瞧向徐国难,只待示意就要上前火拼。 虽然铁骑营官兵人数较多,然而察言司特工都是身怀短铳,火拼起来乱枪齐发,孰胜孰败也是难说得很。 徐国难听骑兵喝斥乱骂,污言秽语甚至辱及祖先,表情古井不波只作没听见,用目光示意察言司特工不准上前动手,向巴旺拱手道:“察言司奉令查缉土蕃叛逆偷运弹药,过往车队都要严加检查,无论民用军用都是一视同仁,请王副将莫要见怪。” 巴旺嘴噙冷笑,仰脸望天道:“如果本将不同意,徐佥事是否就要公然诬本将为土蕃叛逆,酷刑逼供屈打成招,趁机罗织把铁骑营官兵一网打尽?” 察言 司掌管征缉刺探,素来信奉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信条,吴斌绰号吴阎罗自是干过不少屈打成招勾当,徐国难听得面孔微红,摇头道:“察言司办案讲究证据,绝不会指鹿为马胡乱诬陷。” 巴旺仿佛听到天大笑话,斜眼瞟视徐国难,冷声道:“察言司办案居然讲究证据,本将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笑话,既然如此徐佥事请把证据拿出来给本将瞧瞧?只要证据确凿,本将绝不包庇,任凭开箱检查。” 徐国难滞了滞微现尴尬,摇头道:“本官目前还没有可靠证据,不过税吏承认车队过关没有查验擅自放行,为防万一本官要拦截盘查,都是为了朝廷公事,王副将千万莫要生出疑心,以为本官故意生事捣乱。” 顿了一顿干笑道:“查缉生蕃叛逆人人有责,王副将想必也极愿意洗刷清白,免得——” 巴旺哪能听不出徐国难言语的威胁意味,愈发装出怒不可遏扬起马鞭虚抽一记,向地上重重呸了一口,森然道:“你们侦缉土蕃叛逆关老子屁事,老子只知道奉令护送军械回军营,没有上司命令哪个都动军械不得,如果徐佥事有铁硬证据爽爽快快拿出来,老子立即把鹿车拆了让你检查;如果没证据仗势欺人,休怪老子不给徐佥事脸面。” 他口口声声索要证据,徐国难一时也是无计可施,想要就此放过胸口总觉得卡着尖刺,若要强行查 检势必翻脸动手,不由地有些迟疑难决。 蔡剑雄拨马上前,沉声道:“察言司有权风闻办案,哪用得着拿出证据方能查验,王副将想方设法出言阻挠,莫非鹿车果真偷藏见不得人的违禁物事,心里有鬼不敢当众开箱查验?” 巴旺扬起浓黑眉毛,瞪视蔡剑雄冷笑道:“老子车上装的都是紧要军械,贴有兵官衙门封条,没有命令哪个敢开箱检查?你们特工惯会栽赃陷害,到时若是多出些赃证算谁的?你小子随口诬陷,莫非平时办多了没屁眼案件,想要趁机暗地栽赃到老子头上不成?” 蔡剑雄听他言语无礼,横眉怒目就想拔出短铳动手。 察言司特工向来横行无忌,从来没有在别人手里吃过闷亏,见蔡剑雄当众受辱都是面有怒色,拔出倭滚刀纵马上前,跃跃欲试就想动手火拼。 巴旺巴不得把水搅浑,冷眼斜视摆了摆手,众骑兵立即拔出腰刀对着察言司特工虎视眈眈,数人退后弯弓搭箭瞄准徐国难,大有一言不合立即动手之势。 徐台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急得不知该说啥子是好。 双方群情激愤气势汹汹,处理稍有不妥就是群殴火拼局面,到时一笔烂账更难收拾。 巴旺目光在徐国难与众特工身上转了转,伸出猩红舌头舔了舔肥厚嘴唇,冷笑道:“徐佥事软的不行就想来硬的,咱们都是凭功夫吃饭的武夫,既然说不通索性爽爽快快干 上一架,只要赢了啥都依你,就是要王某项上人头也是可以。” 众骑兵闻言高声鼓噪,挥舞腰刀霍霍有声,想要挑动察言司特工先行动手。 察言司特工自然也不甘示弱,粗言粗语骂个不休,若不是徐国难挡在前面不便动手,已经一拥而上拼杀个痛快。 抵抗外敌入侵未必齐心协力,内斗火拼务必奋勇上前不顾生死,这也是国人外战外行内斗内行的通病。 见双方剑拔弩张徐国难大为头疼,他只是因为鹿车没有经过税吏查验急驰追赶,并无确凿证据证明暗中偷运弹药,为此无端得罪铁骑营官兵可不值得。 况且徐台生就是巴旺部下,万一得罪日后小鞋有得穿。 正自有些左右为难,听到巴旺言语灵机一动,微笑拱手道:“王副将说得极有道理,咱们都是直爽武夫,有啥意见自然凭仗武力解决,要不我陪王副将玩上几手,哪个赢了就由哪个当家作主,你看如何?” 这话大是出乎巴旺意料,众骑兵闻言也都静了下来,生蕃部族素来崇尚武力,发生争斗最终必定以武力解决,徐国难当众出言挑战,巴旺为了脸面自然不能不接。 巴旺上下打量徐国难,见他身材魁梧体格健壮,目光炯炯神光内蕴,既敢出言挑战武功想必不弱,不过自己也是出了名的军中悍将,征战多年杀人无数,死在手下的人命少说也有上百条,比武较艺未必输给徐国难。 何况生蕃弟兄都在旁边眼睁睁瞧着,蕃人习性敬佩英雄好汉,不接受比武挑战日后会让人瞧不起,再也难以在军中立足。 巴旺思忖片刻打定主意,冷声道:“既要当众出丑也由得你,徐佥事倘若输了又是如何?” 徐国难微笑道:“如果输了本佥事转身就走,绝不向王副将啰嗦。” 他自忖太极刀法精妙无双,巴旺即使是沙场厮杀的骁将,比武斗技考量的是小巧江湖功夫,打斗起来绝不是自己对手。 巴旺闻言怒极反笑,慢慢把左手按上刀柄,阴沉沉道:“本将如果输了任由处置,项上人头徐佥事也可以割去。” 慢慢把目光定在黄骠马身上,狞声道:“徐佥事输了想要拍屁股走人,天下哪有这般美事,就把这匹黄马添作彩头,倘若徐佥事输了黄马归我所有。” 徐淑媛万料不到巴旺竟然打起阿黄主意,俏然变色怒道:“阿黄是本姑娘的,谁都取不走。” 巴旺冷哼一声,目光炯炯盯视徐国难,他自诩英雄好汉,自然懒得理睬娇滴滴的徐淑媛。 徐国难使眼色止住徐淑媛,点头道:“就按王副将说得办,这就请罢!” 两人目光对视,说僵了就要动手。 徐台生躲在骑兵后面左右为难,见两人即将动手急得浑身淌汗,灵机一动想出法子,纵马上前高叫道:“且慢动手,大家且听台生一言。” 巴旺面色铁青,扬起马鞭用力抽向徐台生面门, 冷喝道:“长官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快给老子退下!” 军中纪律极是严苛,上司对下属有绝对处置权利,巴旺早就瞧徐台生不顺眼,趁机发作伤人。 徐台生想不到巴旺挥鞭抽打,他是上司身份不好公然躲闪,僵在那里动也不动。 眼看粗长马鞭宛若毒蛇出洞瞬间就要吻上徐台生面颊,蓦地另一根马鞭后发先至,鞭头凌空而至轻点马鞭鞭梢。 巴旺觉得鞭梢被一股柔和力道粘向外门,劲道十足的马鞭贴着徐台生面门掠过,击得道旁树木树屑飞溅,声势惊人。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巴旺接了一招知道对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初时以为徐国难动手救人,抬眼望见徐淑媛摇晃马鞭,笑吟吟瞧着自己。 他素来瞧不起弱质女子,众目睽睽之下不好与徐淑媛放对,鼻孔重重冷哼,面色铁青没有说话。 徐国难瞪了徐淑媛一眼,微笑道:“王副将何必发火,听台生说说又有何妨。” 娇滴滴小姑娘武功与自己半斤八两,徐国难身为大哥想必功夫更加高强,巴旺本就有些胆寒,生怕输在徐国难手中失却脸面,得了台阶就此下篷,转头向徐台生喝道:“有屁快放,放完滚蛋!” 巴旺御下极是严苛,虽受刘参将密嘱把徐台生调入亲兵卫队,依旧视徐台生如同眼中钉,日常训练鸡蛋挑骨头动辄打骂,美其名曰棍棒之下出精兵。 徐台生早就见惯不怪 ,笑嘻嘻应了一声,转头向徐国难道:“大哥,你信得过小弟么?” 徐国难微微蹙眉,沉吟不答。 徐淑媛抢先答道:“都是自家人有啥信不过,三弟有话快说,二姐必定给你作主。” 嘴里说话秀眉微扬,显然对当众称呼徐台生三弟极感得意。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两全其美 徐台生听到徐淑媛称呼自己三弟窒了窒,没好气瞪了眼眉开眼笑得意洋洋的徐淑媛,咽了口唾沫道:“铁骑营是朝廷精锐,驻防武定里就是为了防备土蕃造反作乱,与土蕃叛逆从来都是不共戴天,绝对不会吃里扒外走私夹带,大哥尽管放心就是。” 抬眼瞟视默不作声精彩纷呈的众人,徐台生笑嘻嘻道:“大哥身为察言司佥事当然要公事公办,想要开箱检查也有道理,既然双方价钱谈不拢,小弟这就代替你检查鹿车,对旁人说起只是铁骑营内部查验,如此一来不失双方脸面,也免得铁骑营无辜遭受诬名,不知是否妥当?” 让徐台生替代自己开箱查验?这倒不失为两全其美的妙策,徐国难心念微动,用询问目光瞧向巴旺。 巴旺表面勃然大怒,心里也自有些发虚,他昨日与阿莲秘密计议,偷运弹药前往生蕃领地黑虎税关是必经之地,特工盘查严密难以越过,决定由妈祖教徒林老七暗中联络贪财的走私商贩柳掌柜,故意往走私车辆私藏铅弹先行闯关,让缉查特工发现异样拿捕审讯,自己趁机偷运弹药前往武定里,料想税吏不敢查验军械可保无虞。 哪料人算不如天算,黑虎税关虽然平安闯过,徐国难竟然骑马追赶上来,莫非竟是无意之中发现了端倪,鹿车虽然另设巧妙机关,偷运弹药不虞被常人发现,察言司特工都是经验老到的 侦缉老手,眼睛毒辣得很,万一被发现破绽岂非误了大肚王举义大事。 虽然可以趁着人多势众杀人灭口,把一干人等全都宰杀抛入深谷,可如此许多特工莫名失踪是了不得的大事,万一张扬出去必定引发怀疑,说不定大肚王的秘密身份都会因之泄露。 察言司特工神通广大无所不侦,眼下切莫意气用意坏了大事,反正过些时日土蕃部族就要举义出山,到时再把该死特工全都屠杀干净,瞧是哪个能够笑到最后。 徐台生从来都是大大咧咧,哪有本事发现鹿车上的暗设机关。 想到这里巴旺拿定主意,望向徐国难冷笑道:“徐佥事,台生可是你的亲弟,他替代你检查军械,可有啥子不放心?” 徐国难默然半晌,挥手示意特工后退,拱手道:“一切都依王副将就是。” 众骑兵瞧了瞧巴旺,见他微微点头,慢慢都把雪亮腰刀插回鞘中,拨转战马退到旁边,有意无意堵住了官道两头。 徐淑媛转了转眼珠,忽地插嘴道:“我跟台生一起上车检查,不晓得可不可以。” 巴旺上下打量,见她笑吟吟似有把握,他对徐淑媛不太了解不敢大意,摇头道:“台生是铁骑营护卫官兵,让他上车检查勉强说得过去,若是外人参与铁骑营脸面往哪里搁。” 徐国难暗叹口气,知道让徐台生替代自己检查已是巴旺的最大让步,默不作声朝徐淑媛使了个眼色,瞧 着徐台生甩镫下马,钻入鹿车仔细检查。 官兵和特工泾渭分明,默默立在鹿车边等待,山道只听到呼呼风响触体生寒,余外再无其他声息。 巴旺知道徐台生没有侦缉刺探经验,必定瞧不破鹿车机关的巧妙布置,然而终究有些不太放心,瞪大眼睛炯炯注视。 麻里哈神情有些紧张,左手紧握刀柄,万一徐台生发现破绽立即拔刀动手,说不得要将特工全部歼灭,毁尸灭迹。 大肚王举义在即,绝不允许出现意外变故误了大事。 徐台生在鹿车间钻进钻出,热得满头大汗,众人听着拆箱翻检发出的响动,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忽地翻检声音停顿了下来,紧接着听到徐台生呀的一声,似乎发现了异样。 巴旺与麻里哈对视一眼,麻里哈刷地一声拔出腰刀,刚要喝令骑兵动手杀人,却被巴旺暗使眼色止住。 徐淑媛上前一步,叫道:“台生,你发现了啥子?” 徐台生探出半颗脑袋,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干笑道:“二姐,我在车上发现了几箱走私食盐,不知算不算违禁物事。” 走私食盐自然也是违禁,不过徐国难关心的是车上有没有偷运弹药,对走私食盐丝毫不关心,沉着脸道:“台生,你只管车上有没有装载弹药,其余物事不必理会。” 徐台生嗯了声缩回脑袋,麻里哈慢慢插回腰刀,眸光现出钦佩:阿莲护法真是神机妙算,特地在车上装运 走私食盐假意走私,如此真真假假鱼目混珠,论谁都瞧不出丝毫破绽。 巴旺却是表情复杂,目光闪动不知想些什么。 徐台生忙了一会把二十辆鹿车全都检查完毕,向徐国难摊手道:“大哥,我细细检查,鹿车装的全都是军械,除了三箱盐巴没有啥子违禁物事。” 麻里哈大咧咧道:“那三箱盐巴是俺偷偷装到车上,想要趁机发笔小财,徐佥事是否也要查扣。” 徐国难哼了一声没有言语,徐淑媛忽地插嘴问道:“车厢各处板壁是否都已仔细检查,可曾发现暗设机关?” 巴旺闻言勃然大怒,瞪起三角眼喝道:“你这小娘皮怀疑俺们暗设机关偷运违禁物事?” 徐淑媛撇嘴冷笑,一言不发来了个默认。 麻里哈虽对徐淑媛垂涎不已,事关重大收起邪念,帮腔道:“姑娘说话要有证据,胡言乱语只能惹人笑话。” 徐淑媛扬起秀眉刚要说话,徐国难阻止道:“淑媛不得无礼,台生既已细细检查,还有啥子不放心。” 冲巴旺拱手道:“大家都是为了公事,王副将得罪莫怪。” 见此模样巴旺心里石头扑通落地,冷哼一声拨马赶路,瞧也不瞧徐国难一眼。 众骑兵对着特工横眉怒目,前后护卫车队扬长而去。 徐台生神情尴尬,勉强冲徐国难点头微笑,催马紧跟在麻里哈身后。 徐国难勒马立在原地,望着车队渐渐消失在远处,脸上忽地现出诡笑, 对蔡剑雄道:“你马上派人抄小道赶往永丰里关卡,吩咐细细检查不许放过任何漏洞。” 蔡剑雄愕了愕,急忙点头答应。 徐淑媛翻了翻娇俏白眼,忍不住道:“大哥不相信台生,担心他殉情私放?” 徐国难摇头道:“那倒不是,刚才我只说拦截盘查,他们却自行说出土蕃叛逆偷运弹药,若非事先知晓哪能讲得如此明白。” 听到这话徐淑媛恍然大悟,拍手赞道:“大哥说得不错,若不是他们暗中偷运弹药,哪能说出如此言语——” 俏面忽地微微变色,道:“铁骑营可是官兵,如果帮着土蕃叛逆偷运弹药,岂不是暗中勾结故意通敌,这个罪名可是着实不轻。” 徐国难面色沉重嗯了一声,铁骑营是明郑陆师精锐,倘若故意通敌那可是惊天罪名。 蔡剑雄却是面皮抽动欲言又止,表情有些古怪。 徐国难瞧在眼里,道:“剑雄有话就直说,莫要因为忌讳放过侦缉疑点。” 蔡剑雄缩了缩头颈,尴尬道:“昨日上午铁骑营官兵经过黑虎税关,我见都是军中弟兄,台生兄弟也在其中,多嘴泄露察言司正在盘查土蕃叛逆偷运弹药——”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字轻如蚊蚋细不可语。 徐国难怒瞪蔡剑雄一眼,厉喝道:“察言司侦缉纪律第三条,蔡探长不曾记得?” 蔡剑雄心头砰的一跳,挺直腰杆应声道:“保守行动机密,即使家人都不得告知! 卑职违反保密条例,自请处分!” 徐国难冷哼道:“等会回去自己领罚,日后时刻牢记侦缉纪律。” 徐淑媛笑嘻嘻瞧着,问徐国难道:“大哥,要不要妹子赶去永丰里拦截检查?” 徐国难沉吟不语,他只是从麻里哈言语听出破绽,怀疑铁骑营官兵私通土蕃叛逆偷运弹药,听蔡剑雄话语显是无意泄露,运送军械的车队不一定存在问题。 检查?还是不检查? 徐国难眉头紧皱,目视北方一时难以决断。 经过拦截盘查插曲一闹,铁骑营护卫官兵都是垂头瘪脑,骑在马上闷头赶路,谁也无心再说笑话。 徐台生自知不受巴旺待见,催马远远落在后面,缩着脑袋不敢与弟兄们碰面。 巴旺目光闪烁若有所思,低声问麻里哈道:“前面还要经过永丰里关卡,你说察言司会不会布置特工绕道拦检?” 麻里哈心头砰地一跳,迟疑道:“他们既已当场拦截盘查,应该不会多此一举。” 他嘴里说是不会,目光闪烁分明毫无把握。 巴旺沉思良久,冷声道:“小心行得了夜路,大意捉不得斑鹿,大肚王时常叮嘱务必事事谨慎,未虑胜先虑败,运送弹药关系土蕃举义,绝对容不得出现半点差错。” 扬起马鞭向山林深处一指,“前面不远有处山洞,是大肚王秘密用来储藏武器,你带人先过去把弹药暗中卸下,禀告大肚王再行处理。” 麻里哈想了想也觉得有 理,扭头望向徐台生努了努嘴,“只是徐小子着实碍眼,乍办?” 眯眼瞧着徐台生,巴旺嘴角现出狞笑,“徐小子晓得经如此一闹必定不受老子待见,干脆打发他与小关一起先行赶回军营,咱们再前往山洞动手卸货。” 两人计议已定,巴旺叫过小关低低嘱咐一阵,吩咐他与徐台生先行赶回铁骑营报信,瞧着两人纵马顺着官道离开,巴旺嘴角笑意愈发浓郁,冰冷目光却是充满阴霾。 第四百二十六章 何患无妻 “你们返回途中恰好撞上徐国难,被他瞧出端倪导致功败垂成?” 冷厉目光盯视灰头土脸站在面前的魁梧汉子巴尔衮,吴清的声音透出凛冽寒气,坐在椅上的身子微微颤抖,显示内心深处颇不平静。 巴尔衮当然不是魁梧汉子的真名,他在鞑子潜伏间谍中的代号叫穷奇,是古代神话传说的四大凶兽之一,性情凶残以人为食,出了名的穷凶极恶杀人如麻,受吴清派遣假冒基督教徒前往乡下寻找鼠疫患者,想要秘密运回东宁府充当零号病人,设法制造鼠疫引发混乱,哪料人算不如天算,无意之中竟撞上了徐国难,好不容易绑架的鼠疫患者也都尽皆身亡,吴清的苦心筹谋全都化成春水。 利用鼠疫患者在东宁府传播瘟疫,借以制造人间惨剧削弱明郑实力有利施琅攻台,是吴清前些时日翻阅史书灵机一动想出的妙策,瘟疫传播迅速死亡枕藉极易造成人为恐慌,东汉末年汉灵帝在位期间先后爆发五次瘟疫,导致“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仅中原地区人口就锐减大半,直接促成黄巾起义的爆发,成为压垮不堪重负的东汉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明郑政权本就内忧外患民不聊生,若在此时东宁府突地爆发最易传染最致死地的鼠疫,必定十室九空哀鸿遍野,冯锡范还有啥子实力能够抵挡施琅率军攻台? 施琅与郑逆成功有诛杀全家的生死大仇,日思夜想只是率军平台报仇雪恨,自己若能为施琅攻台立下如此大功,哪里还用担心日后不能进入他老人家的法眼,升官发财前途不可限量。 至于感染鼠疫哀号死亡的无辜百姓,在吴清眼里不过是最不足轻重的蝼蚁而已,根本不值得多费心思考虑。 想到升官发财吴清心头一阵火热,他之所以甘冒奇险化名潜伏英国商馆,暗中联络土蕃部族引诱造反作乱,处心积虑纵火焚毁明郑粮仓人为制造粮食危机,最终目的还不是有朝一日能够升官发财衣锦还乡,如今姚启圣已经失宠被排挤出平台战事,自己若不赶紧立下功劳抱住施提督的大腿,平台之后施提督干嘛要提拔修来馆黄性震派遣潜伏的过河卒。 利用瘟疫制造恐慌摧毁明郑战力确是无上妙策,可惜硬生生毁在了该死的徐国难手里。 想到屡次破坏好事的徐国难吴清恨得咬牙切齿,清秀面孔扭曲变形仿佛食人恶魔,魁梧大汉偷眼窥视不自禁浑身抖颤,他跟随吴清多时晓得眼前书生貌似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实际最是凶残杀人不见血,只要能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蓄意传播瘟疫摧毁明郑战力这样的恶毒主意哪是常人能够想得出来。 魁梧汉子与瘦小汉子服下毒丸目的并不是服毒自尽避免熬不过酷刑被迫吐露机密情报,相反却是身处绝境险中求 生,所谓毒丸是由南洋降头师用蔓陀罗调配诸多草药精心炼制而成的龟息丸,只要服下一个时辰内气息全无,瞧模样简直与死人无异,吴清化名前往南洋期间无意结识黑降头师奥裕,花费重金买了一些龟息丸,找人试服后感觉灵效无比,赏给心腹手下以备紧急时刻服用,否则魁梧汉子与瘦小汉子都是无比珍惜自家性命,哪肯临危服下毒丸自尽身亡。 当然普通潜伏间谍使用的还是修来馆统一配发的毒丸,不过吴清宣称都是龟息丸,至于服用之后再也不能醒转,死人还能起来与吴清争辩不成。 魁梧汉子与瘦小汉子服下龟息丸浑身僵硬,除了脉搏轻微跳动简直与死人无异,徐国难大意之下没有细察,只把鞑子潜伏间谍尸体拖入荒草丛中暂时安置,侥幸让两人逃得性命,一个时辰过后魁梧汉子与瘦小汉子先后醒转,把已经死亡的两名同伴取走易于暴露身份物事,抛入河流避免被人发觉,惶惶如丧家之犬返回东宁府,通过秘密联络信号与吴清取得联系,一五一十禀明了详细经过。 见吴清面孔扭曲眸光赤红,魁梧汉子眼珠滴溜溜一转,凑将过去轻声道:“烛阴大人,要不要小的设法把徐国难全家——” 他面现狠厉没有说下去,伸手轻轻做了个抹脖子动作,吴清当然明白魁梧汉子的意思,若是他人自然免不了杀人泄愤,只是徐国难身 为察言司佥事若被暗杀必定引人注目,更何况施世轩专门送来荒唐密令,要求吴清确保徐家满门平安无事,吴清哪敢公然违抗密令得罪顶头上司施世轩。 眼前浮现徐淑媛的明眸皓齿,吴清心里没来由一阵搅痛,自从在平埔社有缘见到徐淑媛,他就对活泼大方美丽动人的徐大姑娘一见钟情,幻想有朝一日能够抱得美人归,哪料施世轩竟然也瞧中了徐淑媛,特地发来密令要求确保平安,吴清在功名与美人之间徘徊许久,最终还是痛苦决定把功名置于美人之上。 大丈夫何患无妻,天下美女多得是,只要能够升官发财哪里寻觅不到娇妻美妾,何必与顶头上司抢女人自坏前程。 虽然每每内心深处如此自我安慰,然而眼睁睁瞧着中意良人却不得不罢手的痛苦感觉还是让自视不凡的吴清憋闷之极,也让他行事越发不循常理,视人命如同草芥。 听了魁梧汉子话语吴清眸光一闪,啪的一记重重耳光击中魁梧汉子面颊,立时现出五道粗长指印,冷喝道:“老子如何行事哪用得你小子指导,记得派人保护徐家满门平安,若是出现差错死了一人,老子先下手宰了你!” 吃了闷亏不仅不杀人泄愤还要派人保护徐家满门平安,魁梧汉子捂着面颊愕然不解,见吴清咆哮如雷不敢顶撞,喏喏连声退将出去。 吴清瞧着魁梧汉子走出密室,忽忽伸手从桌上抓 过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犹不解气跳起乱踩,嘴里不停怒骂道:“徐国难,施世轩——总有一天老子要让你们好看!” 嘴里怒骂眼里却是淌出泪水,眸光苦痛不能自已。 刘福禄不知什么时候溜将进来,见素来镇定自若的吴清茫然若失瘫坐椅上,犹豫片刻轻叫道:“烛阴大人。” 吴清打了个愣怔,仿佛从恶梦之中突然惊醒,空洞眼神望向恭谨站立的刘福禄,“你怎么进来了?” 刘福禄肥脸微现尴尬,假装没有瞧见吴清眼角泪痕,“不是大人吩咐小人前来么。” 听到这话吴清省过神来,呵呵笑道:“你说得不错,是我唤你前来——” 嘴里说话下意识伸手去摸茶杯,哪料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茶杯已被自己摔碎成为瓷渣,刘福禄常做买卖惯瞧人眼色,连忙抢过另泡了杯茶,轻轻递到吴清手中。 这时吴清已经不动声色拭去眼角泪痕,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对刘福禄笑道:“吉元,你也坐下。” 刘福禄点了点头,赔着笑脸坐在旁边椅子,垂眉敛首静待吩咐,他早在郑经执政时期就被修来馆软逼硬诱沦为鞑子潜伏间谍,蓄意结交冯德贵打探机密情报,对吴清搓捏揉打的高明手段深自畏服,从来不敢举止放肆招惹不满。 满清鞑子占据中原坐稳江山,明郑坐困孤岛终究不是满清鞑子敌手,待到台海一统就可移居漳州大做海商生意,到时自 己的鞑子间谍身份就是官方招牌,对日后经营买卖大有好处。 刘福禄年轻时曾在郑芝龙经营的海五商担任伙计,三十多年见惯生意黑幕,深知经营买卖若无官家保护伞寸步难行,吴清潜伏台湾劳苦功高,平台之后论功行赏必能更进一步,此刻奉承讨好日后就能百倍偿还。 吴清自然不晓得刘福禄的异样心思,他经常从刘福禄手中拿取金银珠宝,自然也是另眼相看,见刘福禄神情恭谨甚觉满意,沉吟问道:“我让你暗中向粮商散播流言,冯德贵有何反应?” 刘福禄想了想,道:“粮商听了小人言语都是半信半疑,不过还是借口粮食售尽闭铺歇业,东宁府百姓购粮无着流言四起,好几家粮铺已经遭到交锋砸抢,冯德贵特地派出特工巡逻保护,把砸抢百姓全都锁拿问罪。” 听到粮铺遭到砸抢吴清心里欢慰,嗤笑道:“首里港遭袭粮船被荷兰红毛鬼战舰焚毁殆尽,这也不是咱们随意编造的谎言,冯锡范妄想隐瞒粮船遭袭消息稳定人心,眼下粮商全都闭铺歇业,东宁府百姓购粮无着肚皮饿瘪,且瞧冯锡范如何妙手空空变出救命粮食,否则用不了几天台湾大乱,冯锡范倚仗海峡天险济得了甚事。” 他说得兴高采烈举杯大口喝茶,刘福禄眼神闪烁若有所思,吴清为人何等精明,立即发现刘福禄表情有异,放下茶杯不悦道:“吉元,你是 我手下第一心腹,有何言语直说就是,用不着遮遮掩掩做出鬼祟模样。” 听吴清语气不悦,刘福禄肥胖身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忙欠起半个屁股陪笑道:“大人厚待小人感铭在心,上午小人借着贺寿前往冯府打探消息,无意之中从冯德贵口中听到些许风声,不晓得要不要禀报大人知晓——” 他哆里哆嗦说了一大堆,吴清微感不耐烦,阴沉面孔继续听下去,就听刘福禄迟疑道:“席间有人担心台湾粮食短缺百姓生计无着,冯德贵笑着说用不着担心,不日就会有大批粮食从琉球运至东宁港,小人原本以为这不过是稳定人心言语,后来想想冯德贵绝不会无的放矢,说不定真地有办法解决粮食危机——” 刚说到这里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吴清手中茶杯当啷落地摔得粉碎,吴清却是不管不顾,负手围着密室快步疾走,眉头紧蹙目现疑惑,仿佛有什么难题迟疑不决。 第四百二十七章 刘伯疯疾 刘福禄见状吃了一惊,跟着起立目光跟着吴清不停打转,嘴唇抖动想要询问却又不敢开口。 吴清急急转了几圈,扭头瞧见刘福禄咧开肥嘴瞧着自己,眼神现出些许迷惑,他有些自失地一笑,转身坐回椅上道:“吉元,你把当时场景跟我复述一遍。” 刘福禄点了点头,想要取过茶杯替吴清泡茶,却被吴清不耐烦止住,只得把前往冯府参加冯德贵小妾寿诞,无意之中听冯德贵吐露口风,以及徐国难献上汗血宝马,却因为马臀烙印被冯德贵忍痛退回诸事一五一十述说了一遍。 吴清听得极是认真,对冯德贵的言语表情细细询问,眯着眼睛思忖良久,断然道:“冯德贵言语绝不会空穴来风,说不定不日真地有大批粮食运到东宁港,必须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处置准备。” 刘福禄眨了眨鱼泡眼,有些疑惑道:“琉球粮食不是全都收购一空,被荷兰红毛鬼战舰毁损殆尽,哪有可能再行运粮送至东宁府救急?” 吴清也是微感疑虑,据他得到的机密情报不仅明郑从琉球秘密购买的粮食全都被荷兰红毛鬼焚毁,而且护卫舰队也是遭遇袭击损失惨重,琉球不过弹丸之地哪有能力再行供应明郑粮食。 莫非是倭国粮商暗中从倭国运粮牟利,只是倭国距离琉球千里之遥,倭国德川幕府又被严厉警告不敢轻举妄动,哪有可能片刻工夫就运载大批粮食送抵琉 球。 思索良久不得要领,吴清目光现出狠毒,冷声道:“本来我还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既然琉球有可能运粮救济郑逆,那就怪不得吴某心狠手辣,要让东宁府成为饿殍之地。” 见刘福禄站在旁边似懂非懂,吴清招手让他过来,对着耳朵一阵密语,刘福禄听得骇然变色,惶惶道:“大人还请三思,如此行事必定得罪东宁府所有粮商,日后万一发觉真相难以相处。” 吴清冷笑道:“行大事不拘小节,赤壁行动已到关键时节,绝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只要能够想方设法让郑逆生乱,顺利配合施提督平定郑逆,区区粮商算得了甚么。” 见刘福禄目光闪动还在犹豫,吴清暗叹刘福禄毕竟只是海商心肠不够狠毒,拍着肩膀微笑道:“忍得一时之痛方能成就大事,待到平定郑逆吴某必定在施提督面前为吉元兄讨官封赏,到时吉元兄必可成为朝廷认可的官商,些许损失用不了多少时日就可大把赚回。” 刘福禄被吴清搓捏揉打搞得服服帖帖,高声答应退将出去,吴清望着他的肥胖身躯摇摇摆摆消失在远处,阴沉眸光隐隐现出嗤笑,想要取杯喝茶发现密室茶杯都被自己摔得粉碎,索性不再喝茶静静沉思了一阵,推开密室大门缓步走出,满面春风温文尔雅,重新成为文质彬彬的清秀书生。 密室外面自有守卫严密把守,见到吴清都是忙不迭行 礼,吴清视而不见缓步来到街道,冷眼打量果见街面粮铺全都挂着粮食售迄招牌,无数百姓提着粮袋聚在粮铺门口,神色仓惶议论纷纷,显是已经听到了些许流言。 吴清嘴噙微笑缓步行走,走不多远就见街尾搭着粥铺,高高悬挂东宁府衙施粥济民招牌,粥棚前面歪歪斜斜排着三十多名等待施粥的褴褛饥民,五六名衙役吆三喝四正在维持秩序,吴清目不斜视放慢脚步,瞟见一名捧着破碗正在喝粥的饥民粥汤清亮见底,简直与白煮开水没啥区别,心里立时有了底,嘴角冷笑越发明显。 他顺着街道行走了一阵,忽地瞧见道旁一群行人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心念微动凑将过去,见人群中央一名披头散发浑身污秽的白发老汉跪倒在地,对着铺门紧闭的粮铺咚咚磕头,高声叫嚷道:“张掌柜,您老降价售粮良心好极,老汉在这里给您老磕头,祷祝您老长命百岁日进斗金,子孙万代大富大贵啊!” 白发老汉磕得额头全是鲜血,兀自不觉疼痛狂呼乱嚷,吴清仔细望去,见他的破烂衣衫都已撕成一条条,现出枯瘦如柴的身躯,手里紧紧抓着只空瘪粮袋,眼神痴呆忽哭忽笑,显然是名发疯痴汉。 白发老汉对着粮铺用力磕了十几个头,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冲过去不住拍打门板,呼叫道:“张掌柜,老汉已经给您老磕头祈愿,怎么您老还不开门售 粮,老汉还等着买粮救命哪!” 声音嘶哑充满绝望,围观行人都听得悚然变色,吴清料想白发老汉也是购粮不得受到刺激因而发疯,类似场景近些年他见得多了早就无动于衷,双手负背饶有兴趣观瞧,就见粮铺上方的紧闭小窗吱呀打开,探出半颗肥胖脑袋,居高临下瞪视白发老汉道:“刘老头,瞧在邻舍面上早上没下狠手,怎么又有胆子上门胡搅,信不信老子让察言司抓你进衙门吃足苦头。” 听到察言司刘伯痴呆面孔现出惊慌表情,扑通一声跪倒向张漆工用力磕头,高叫道:“张掌柜您老行行好,千万莫让察言司老爷抓走老汉,老汉再也不敢上门向您老买粮。” 磕完头爬起转身就要逃走,不小心被石头绊跌摔了一跤,痴痴呆呆坐在街心愣了半晌,突然捶胸号哭起来,“老太婆老汉实在呒用,买不到粮食填肚皮宝贝乖孙就要活活饿死,宝贝乖孙老汉实在舍不得你呀!” 围观行人提着粮袋本来都打算购粮,见刘伯痴狂模样不约而同退后数步,面上现出或愤恨或怜悯的异样神色。 张掌柜远远望见,嘴角现出不屑冷笑,瞧了瞧行人不以为然的神色,缩回脑袋吱呀一声重新关紧小窗。 吴清不动声色冷眼旁观,就听数名行人轻声议论,其中一人道:“张乌心这事做得也太过了,不肯开门售粮倒也罢了,而且还让伙计把刘伯痛打了一 顿,打得好端端的老汉发了疯。” 另一人撇嘴道:“刘伯自行发疯乍能怪罪张掌柜,昨日粮船返台粮价大跌,刘伯还想等着跌价多占便宜,哪料今早忽然传出消息说前往琉球购买粮食的粮船早被红毛鬼战舰击沉,官府故意隐瞒想要骗得粮商低价售粮,刘伯晓得不妙匆匆赶往粮铺购粮,张乌心也已听到风声闭铺歇业,刘伯气极痛骂方才挨打,回到家中又被老婆埋怨了一通,受不得刺激终于发疯。唉,吃了二十多年的荞麦老鼠,看来以后再也吃不着了。” 另一人插嘴道:“吃不着荞麦老鼠无甚大碍,买不到粮食肚皮饿瘪才是要事,俺千不该万不该昨晚放开肚皮把粮缸最后一点存粮吃得精光,现在想要买粮却哪里买得着。王大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俺听到的消息是乌心粮商故意放出谣言,想要趁跌价之前大赚一笔,把俺们苦哈哈的最后一枚铜板都赚了去。” 说到最后那人咬牙切齿面现愤恨,吴清听得心念微动,粮船被荷兰战舰击沉消息自是他故意让人散播,目的在于制造恐慌引发民乱,想不到居然能够在市井间听到不同版本,当下站在旁边一声不作,想听王大哥如何说法。 王大哥斜眼瞟视,冷声道:“官府咋说你就咋信,莫非这些年还没被官府画的大饼骗够,老实告诉你,我这消息是从户官传出来的,我的堂弟——” 刚说 到这里忽地感觉肩膀一沉,转头望见一名粗壮汉子站在身后,咧嘴冷笑道:“你小子竟敢散播谣言制造混乱,这就跟老子到察言司说个明白,瞧你小子的堂弟跟你胡咧咧了啥。” 听到粗壮汉子竟是察言司特工,王大哥吓得涕泪横流,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忙不迭拱手央求道:“老爷行行好饶了小的这一遭,小的没有堂弟在户官当差,谣言实实都是在茶馆听来的。” 粗壮汉子理也不理,狞声道:“从茶馆听来也要给老子交待明白,瞧哪些胆肥家伙竟敢公然胡说八道!” 围观行人都是相顾变色,猫见老鼠般转身就走,不过片刻崇明粮铺前面除了刘伯依旧坐在泥地哭嚎叫嚷外空无一人,吴清也跟随行人快步走开,站在街角冷眼观瞧,就见王大哥冲着粗壮汉子不住找恭作揖,可粗壮汉子丝毫不理睬,掏出锁链套在王大哥脖颈押了就走,临走时还向痴呆刘伯重重踢了一脚,踢得刘伯翻了一个筋斗滚过街心,浑身上下更是肮脏不堪,嘴里唠唠叨叨不知胡咧些什么。 吴清嘴角噙着冷笑,负着双手缓步走开,忽地望见前面不远处现出徐家的黑漆木门,抬头张望方才发现不知不觉竟已转到了徐家宅院附近,不由地呆了一呆:莫非是自己对徐淑媛还是难以忘情,才会身不由主来到徐家门前。 他隐约望见徐家宅院门口似有人影晃动,生怕被人 发觉赶忙缩身闪入小巷,探头张望瞟见徐淑媛牵着黄骠马,徐太平得意洋洋骑坐马背,从半开半闭的院门走将出来。 吴清瞧见梦萦魂牵的娇俏身影,下意识想要张嘴叫唤,迟疑片刻抿紧嘴巴,眼瞅着徐淑媛翻身上马从街上驰过,两行清泪不可抑制顺着面颊流淌了下来。 第四百二十八章 火烧眉毛 啪的一声脆响,冯锡范把手中茶杯重重摔在地上,拍着桌面瞋目怒喝道:“究竟哪个胆肥与老子作对,竟敢蓄意制造流言混淆是非,让老子抓住非抽筋剥皮不可!” 不由地冯锡范恼怒万分,按照冯德贵献的借鸡生蛋计策,冯锡范下令隐瞒粮船击沉消息,大造声势抛出抛售抑价流言,引诱粮商心慌主动降价售粮,趁机让察言司控制的密探以各种身份大肆批发购买,想方设法要把粮商暗中囤积的粮食一扫而空,充实官仓。 本来借鸡生蛋进展很是顺利,不到一天就从乌心粮商手中购买了数千石粮食,冯锡范心惊粮商储粮如此之多,正想吩咐冯德贵再接再厉,哪料酒馆茶楼不知啥时传出流言,言之凿凿说是从琉球购粮返回的粮船早被荷兰战舰击沉,眼下乏粮粮价必定疯涨,时刻想着大发国难财的乌心粮商听到消息虽然半信半疑,疯狂售粮势头却立时缓将下来。 更可怕的是流言没有多久就传入市民耳中,刚刚平静下来的东宁府重新掀起购粮狂潮,惊惶失措的市民提着粮袋蜂拥出门疯狂抢购,本来就在观望声色的乌心粮商见此模样料定消息不假,立时关铺歇业挂上粮食售迄招牌,任凭购粮市民疯狂捶打也是无动于衷。 以讹传讹小道消息满天飞,欢喜了不到一天的东宁府市民陷入更加深重的缺粮恐慌,绝大多数家庭的粮缸都已经空空 如也,倘若不能马上购粮就只能饿瘪肚皮喝西北风。 “软的不行老子就来硬的!”冯锡范微眯目光射出凌厉光芒,捶着桌面冷笑道:“乌心粮商囤居积奇扰乱市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德贵你立即派遣特工逐家查封,严刑拷打逼问秘密粮仓,一旦发现储存粮食全都收归公用,看岛内哪个胆肥敢跟老子公然作对!” “总制大人莫要发怒,乌心粮商胆大妄为必定严惩不贷,只是容德贵想个妥善法子。” 听着冯锡范杀气腾腾的话语,闻讯匆匆赶来的冯德贵眸光有着掩饰不住的惊骇,流言本来就是事实,乌心粮商只要稍一打探就可明白缘由,如今消息泄露纸包不住火,想要光明正大从粮商手中弄到粮食再无可能。 冯德贵心里暗暗叫苦,他刚以小妾寿诞名义收受乌心粮商敬奉的贿赂,没过半天就翻脸抓人委实有些说不过去,盗亦有道讲究诚信,如果收受贿赂不能办事日后哪个还肯白送银两上门。 冯锡范鼻里重重冷哼,抬眼瞪视冯德贵道:“你有啥妥善法子快些说出,莫要让老夫等得心焦。” 顿了一顿语重心长道:“是老夫的安身立命之所,德贵你平时收受贿赂回护乌心粮商老夫尚可睁眼闭眼假装不见,眼下乏粮民变可虑,德贵莫要因小失大,因为区区阿堵物误了老夫大事。” 听到这话饶是冯德贵素来厚黑也不自禁面孔微红,知道 堂伯在自己府邸布有耳目,一举一动均在监视之下,赶忙跪倒磕头道:“侄儿明白是总制大人的天下,若是没有德贵便是只流离失所的丧家犬,绝不会贪图些许银两自崛坟墓。” 冯锡范听着忠心言语面色稍和,见冯德贵面孔雪白知道吓得不轻,虚踢一脚笑道:“快些给老夫起来,莫要死皮赖脸装出可怜怪样。” 板着面孔道:“以后做事绝不可自作主张,啥子万寿无疆日月同光,用不着大庭广众之下向老夫拍马屁,踏踏实实做事保全冯家基业才是正经。” 冯德贵听得心惊肉跳,偷抹了把额头冷汗,谄笑着从地上爬起,此时他已不敢公然替乌心粮商说好话,思忖片刻道:“东宁府百姓之所以不惜重金拼命购粮,缘由在于生怕买不到粮饿瘪肚皮,只要过些时日琉球粮食大批运到,些许流言自然就会平息,乌心粮商也必定降价抛售——” “放屁!”没等冯德贵说完冯锡范铁青面孔怒斥道:“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琉球粮食要想运到东宁港至少还得等上两天,东宁府百姓能够眼睁睁饿上两天肚皮,瞧乱民不冲进总制府把你我撕得粉碎。” 冯德贵打了个寒噤,暗想堂伯话糙理不糙,贫民百姓虽然憨厚老实贱若草芥,可一旦逼上绝路发生民变却是破坏力量无穷无尽,大明铁桶江山不就是毁在张献忠李自成那帮泥腿子手中。 自己虽然狡兔三窟暗地派人倭国购房储银以备不测,毕竟身家大半还是在东宁府,一旦官逼民反玉石俱焚,能否保全性命也是难说得很。 想到自己冯剥皮的绰号,平日官商勾结做下的昧良心事体,冯德贵脸色变得蜡黄,背心冷汗渐渐浸湿大红官服。 见冯锡范目光如电盯视自己,冯德贵再也不敢迟疑,忙道:“其实还有妥善法子,如今粮仓已有五万多石储粮,莫如以官价敞开供应,同时放出琉球粮食即将运抵东宁港消息,百姓只要能够买到粮食填饱肚皮,绝然不会造反作乱。” 冯锡范听到以官价敞开供应黄色面皮不自禁抽搐抖动,冯德贵知道他心疼好不容易存储的粮食,担心敞开供应万一粮食耗尽引发变乱,暗自鄙视冯锡范行事过于小家子气,上前一步道:“总制大人莫慌,德贵已经仔细算计,只要按照计划开源节流储粮应该能够支撑到夏粮入库,而且还可以想方设法再向倭国粮商秘密购买,数管齐下可保无虞。” 冯锡范闭上眼睛沉思良久,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椅上,点头道:“德贵说得有理,火烧眉毛且顾眼前,以后咋过日子以后再说,等会你就吩咐户官开仓售粮,东宁府居民每户每日以官价限购半斤——” 说到这里冯锡范略微迟疑,瞄了眼面色古怪的冯德贵道:“限购一斤满足日常需求,凡敢囤居积奇捣蛋作乱 者立杀无赦,不肯交出囤粮的乌心粮商你也要杀上一批,杀鸡儆猴瞧哪个胆肥敢与老夫作对者绝无好下场!” 冯德贵打了个寒噤喏喏连声,冯锡范瞧在眼里,缓声道:“乱世必用重典,只要牢牢把刀把捏在手心,些许乱民不足为虑,若能撑过眼下难关,瞧老夫——” 他冷哼一声没有说下去,眯着眼睛仰靠椅背久久不语,冯德贵候在旁边不敢说话,听着轻微鼾声默默想着心思,正自心乱如麻忽见冯锡范睁眼问道:“你掌管察言司,可曾发现刘国轩有啥异样举动?” 冯德贵回过神来,思忖了下密探呈报的监视密报,摇头道:“刘国轩日前已经乘船返回澎湖,整军备战防备施琅入侵,除此之外没有啥异样举动。” 咧嘴嗤笑道:“朱术桂特地派遣卢泽秘密前往澎湖向刘国轩传递讨逆勤王诏谕,德贵按照总制大人吩咐暗中配合,这辰光说不定卢泽已经到了澎湖,就不知道刘国轩啥时候遵谕率军勤王,也可一了百了早些了帐。” 冯锡范的面色却不如冯德贵自在,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问道:“德贵,你跟老夫说实话,刘国轩假若真地率军勤王澎湖必然空虚,留守水师战舰能不能抵挡施琅突袭?” 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冯德贵自然明白冯锡范的异样心思,无非生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冯郑内斗最终却是便宜了满清鞑子,他对此早有腹案 ,想也不想亢声答道:“总制大人用不着担心,鞑子素来长于陆战短于海战,国姓爷定基以来屡次派遣舰队入侵,从来都是屡战屡败,就连施琅都曾多次折在刘国轩手里,哪能轻易渡过海峡天险登陆澎湖。” 嘴角现出诡笑,“何况春夏之交正是台风多发季节,海峡风高浪险绝难飞渡,施琅精通海战绝不敢轻易冒险,等到台风过去总制大人早就自立王,到时拨发经费整顿水师,上下同心一致对外,根本用不着担心区区海霹雳。” “上下同心一致对外,”冯锡范喃喃自语,脸上渐渐现出复杂神色,“刘国轩海战确是难得人才,可惜始终与老夫不是一条心,否则有他掌控水师对付鞑子,固若金汤绝无外患。” 冯德贵暗自撇了撇嘴,刘国轩生性谨慎不原搅入明郑党争,否则昔年冯锡范联合郑氏族老发动东宁事变也不会袖手旁观,任由冯锡范掌控朝政扶持傀儡不发一词,分明是冯锡范小鸡肚肠容他不得,才逼得刘国轩渐渐倒向郑克塽,如今却又假撇清说光鲜话。 只是这忌讳言语不好当冯锡范面说出,冯德贵想了想转移话题道:“侄儿认为除了刘国轩还要牢牢掌控郑克塽,不知郑克塽近些时日在王宫有何异动,总制大人千万留神莫要大意。” 王宫由冯锡范心腹张永常担任宫卫统领,自成体系水泼不进,即使冯德贵都事察言司也不便 派遣密探暗中监视,冯锡范听冯德贵问起,想了想笑道:“郑克塽这些时日安分得很,除了每日早晚都要前往家祠祝祷,整天宅在西暖阁看书写字,张永常至今还没发现啥子异样举动。” 冯德贵心念忽地微动,仿佛觉得有什么值得推敲的事情,刚要细想就听冯锡范续道:“你说得不错,郑小子虽然懦弱无用毕竟占着大义名份,我会吩咐张永常牢牢掌控,反冯联盟和刘国轩你要派遣密探牢牢盯住,布好牢笼等待自投罗网。 拍了拍椅子呵呵笑道:“只要设法除却刘国轩和郑家死士,就真正成为冯家天下,到时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冯德贵听到冯锡范封官许愿一阵激动,登时就把脑海深处模糊的不安念头抛却,连声答应喜不自胜。 第四百二十九章 亲家上门 徐国难返回黑虎税关不久就有特工回报,说永丰里关吏仔细检查铁骑营军械车队,没发现任何走私军火。 得此消息徐国难暗自松了口气,内心深处他也不愿相信朝廷倚为柱石的铁骑营居然会出现问题,他没有上帝之眼,自然不会异想天开猜想堂堂铁骑营统领刘参将竟是大肚王阿德复化名潜伏,护送军械的骑兵除徐台生外都是土蕃精锐武士。 徐国难皱紧眉头细细思索,料定索萨想要偷运弹药前往生蕃领地必须经过黑虎税关,虽然崇山峻岭不乏泥肠小道可供轻身潜行,要想大批偷运弹药那是绝无可能。 柳掌柜成为傻鸟投石问路已被缉捕,想必妈祖神教还会另行设法偷运弹药,丝毫大意不得。 西洋弹药关系生蕃叛乱,无论阿莲不是索萨绝不会枯坐等候,近期必有异样动作。 徐国难沉思良久,吩咐蔡剑雄继续守在黑虎税关,严加缉查往来货物,绝不许放过任何疑点,自己押解柳掌柜等一干嫌犯返回东宁府,详细审讯获取侦缉情报。 途中意外遭遇的鞑子老鼠尸体也吩咐特工带回处理,瞧能否发现些许端倪。 哪料特工奉命前往荒草丛中搜寻,却没有见到一具鞑子老鼠尸体,徐国难闻报大为惊诧,立即亲自赶往缉查,果然没有发现鞑子老鼠尸体。 若不是倒伏荒草现出血迹,徐国难几乎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 莫非——鞑子老鼠尸体已被 野狗拖走吞食,徐国难暗悔自己粗心大意没有事先检查,只得率领特工返回东宁府。 徐淑媛自认编外特工欢喜不禁,回到东宁府想与徐国难一起前往察言司,徐国难好言劝慰她回家休息,自己回到签押房坐下,立即召来王德胜询问侦缉进展,居然也是一无所获,索萨等人无影无踪,仿佛已经莫名消失。 英国商馆通事吴清整日陪同领事劳逊整日出入公私场所,与明郑官员接触交往商谈贸易事宜,英国商馆还代表大英帝国捐了一千两白银救济灾民,言行举止没有丝毫可疑。 基督教堂也是每日忙着向灾民传教吸收教徒,侦缉特工没有发现异样。 前往平安盐场抓捕管事林老七的特工也扑了个空,据盐丁反映早上起床就没见到林老七,不晓得逃到了哪里。 特工遍寻不着,最后发现林老七溺死在住所旁边的池塘中,仵作检验胃里全是混着酒液的腐烂鱼肉,似乎喝醉了酒不小心跌放池塘溺水身亡。 “杀人灭口!” 徐国难猛地一掌拍中椅背,目光阴沉冰冷刺骨。 林老七死亡时间据仵作检验是凌晨时分,那时走私商队还没从东宁府出发,妈祖神教提前下手销毁证据,连忠心教徒也不肯放过,端的心狠手辣至极。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凭直觉徐国难认定林老七必是妈祖神教杀人灭口,对阿莲行事的狠辣不由地一阵心寒。 在签押房来回踱步,徐 国难没来由感到心烦意乱,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漏掉重要关窍,具体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眼看天色渐晚,徐国难想得毫无头绪,无心在察言司多加停留索性散衙回家,一进院门就听到欢声笑语,徐文宏陪着多日不见的岳父俞洪德坐在院中,谈地眉飞色舞。 见到俞洪德徐国难呆了一呆,他回到东宁府就已听说俞洪德受吴斌暗中庇护,得了个失察罪名革职留任,只是俞洪德老奸巨滑瞧出明郑内忧外患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自递辞呈辞职脱身,他掌管度支司多年有几分薄面,前些日子想方设法弄到十多袋米面送到徐家,解了徐家缺粮的燃眉之急。 徐国难知道俞洪德在粮仓走水中必定不怎么干净,然而他毕竟是俞依偌的亲爹,俞依偌能够怀孕也多亏了他向张太医讨要的生子良方,心中感激当即上前拜见。 俞洪德与徐文宏正说得兴高采烈,见到徐国难笑得眉毛都抖成一团,连忙起身搀起道:“贤婿不用多礼,咱们都是一家人自应亲亲热热。” 徐文宏捻须笑道:“亲家给的生子药方替徐家添了大胖小子,国难拜上一拜也是应该。” 俞洪德听说俞依偌怀孕特地赶来,见徐文宏提到生子良方心中得意,故作谦逊道:“药方哪有那么灵验,还是国难小夫妻自己本事大,火力足,方能一枪中的。” 徐国难听俞洪德为老不尊,居然当面说出 荤话,感觉有些不好意思,随意搭讪了几句,便想走进卧室去瞧俞依偌,却被徐淑媛一把拦住,悄声问道:“大哥,你晓不晓得刘伯已经发疯?” 听到刘伯发疯徐国难呆了呆,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刘伯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了疯?” 徐淑媛当即把刘伯发疯的诸般情形说了一遍,她没有当面瞧见说得不太清楚,徐国难听得心中酸楚,暗暗打算晚饭之后前往刘伯家中瞧瞧,尽其所能帮助解决一些困难。 毕竟刘伯是十多年的邻舍,如今染上疯疾不去瞧瞧也说不过去。 徐国难打定主意不再言语,见刘雅萍与田妈正在厨房忙活,当即轻手轻脚进入卧室,俞洪德夫人俞楼氏拉着俞依偌正在说悄悄话,见到徐国难起身借故离开,把私密空间留给了小夫妻。 徐国难见周围无人,抱住俞依偌轻声问道:“怎么样,感觉如何?” 俞依偌这些时日被刘雅萍当成皇太后看待,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惟一的不足便是徐国难不能经常陪在身边,听徐国难询问自己心中甜蜜,白了一眼道:“才两个来月,哪里能感觉得出来。” 顿了一顿道:“你如果真地关心我,以后就抽出时间多陪陪,那样我就感觉心满意足。” 徐国难听得有些黯然,眼下侦缉土蕃叛逆走私弹药处于关键时刻,自己无论如何抽不出时间陪伴俞依偌,只得搂抱着说些甜言蜜语 ,听得俞依偌面红耳赤吃吃而笑,满腹怨气不知不觉不翼而飞。 不过多时就已到了晚餐时间,难得亲家公亲家母前来刘雅萍自然要倾其所有,鸡鸭鱼肉摆满了桌面,惟有俞依偌面前都是田妈腐皮炒青菜、清炒藕片等清淡菜色,自是避免俞依偌见到荤腥作恶呕吐。 刘雅萍瞧着众人坐好,当即拿起瓷勺喂俞依偌喝孕妇专用的蜂蜜莲子羹,如今俞依偌是徐家的重点保护对象,每日三餐都是享受专宴待遇。 俞依偌见满桌人笑嘻嘻瞧着自己,哪能当着爹娘之面让婆婆喂食,当下抢过瓷勺小口抿着莲子羹,面色苦涩如吞吃中药。 徐文宏与俞洪德坐在旁边瞧着俞依偌喝羹,有一句无一句扯着闲话,笑嘻嘻场面和谐无比。 徐国难坐在另一边,见俞依偌苦着小脸吃得实在辛苦,当即接过瓷勺亲自喂食,俞依偌虽然胸口作恶实在不想喝羹,见是丈夫喂食还是勉强吃下。 “亲家公,你瞧国难多会疼媳妇,我这个贤婿可是着实不错。” 俞洪德越瞧徐国难越顺眼,举杯与徐文宏碰了一杯,笑嘻嘻道。 徐文宏连忙谦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俞楼氏也来凑趣,不住口夸说徐国难的好处,听得徐国难着实有些尴尬,埋头喂食假作没有听见。 徐淑媛听他们翻来覆去只是称赞哥嫂,对自己却是视而不见,芳心着实有些吃味,见到徐国难面红耳赤模样却又觉得 有趣,捂着嘴唇吃吃轻笑起来。 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徐国难吃出了一身热汗,好不容易看着徐文宏与俞洪德都放下碗筷,相邀前往院中下棋赌胜,他心中记挂着刘伯,进入卧室取了一百两银子,走出院门向后街刘伯家中走去。 东宁府虽然没有实施宵禁,然而街面冷清行人稀少,时不时有巡逻士兵经过,见到徐国难只是略一盘问,便任由其行走。 不到半盏茶徐国难已走到后街街口,耳边蓦地听到有人高声叫嚷,“粮铺降价卖粮了,街坊快些过去买粮!” 音调高亢饱含喜悦,紧接着破衣烂衫眼神痴呆的刘伯从小巷深处窜将出来,手舞足蹈大叫大嚷。 徐国难叹了口气,半日不见刘伯竟已疯成如此模样,他的儿子媳妇都已身亡,家中惟有半瘫在床的老太婆和还未长大的幼孙,如此疯癫如何是好。 他刚要上前就见一队巡逻士兵走将过来,刘伯笑嘻嘻凑过去道:“粮铺降价卖粮了,老爷们快些过去买粮,要不就没了。” 巡逻士兵见刘伯是个疯子,都没有理会自顾行走,刘伯伸手拉住走在后头的大胡子士兵道:“粮铺真地降价卖粮,快些过去买粮,要不就没了。” “老东西快滚开,要不老子一刀剁了你!”大胡子士兵被刘伯吵得不耐烦,恶狠狠说道,提腿一脚重重把刘伯踹在道旁。 刘伯躲在地上打滚,嘴里兀自叫道:“粮铺真地降 价卖粮,快些过去买粮,要不就没了。” 大胡子士兵呸了一声,作势又要踹人。带队军官不耐烦道:“刘七,跟个疯子凶啥劲,还不快些走路。” 刘七应了一声,重重一口唾沫吐在刘伯脸上,大踏步跟将过去。 街旁民房有居民躲在门后偷偷向外张望,见刘伯疯傻模样没一人出来搀扶。 徐国难叹了口气,走过去将刘伯扶起,取出手帕擦去脸上的唾沫,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刘伯转头瞧见徐国难,呆呆眼神忽地有了些许神采,作揖道:“徐佥事,您老散衙回家了?” 没等徐国难开口就苦着脸道:“大人行行好,老汉呒钱买粮,徐佥事能不能借老汉些许银两?” 徐国难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绽银两递到刘伯手中。 刘伯紧紧把银两抓在手中,高声叫嚷道:“老太婆,老汉借到银两啦,马上就有粮食吃啦!” 一边叫嚷一边紧捏银两,从地上爬起疯疯癫癫去了。 徐国难呆呆望着刘伯背影,良久重重叹了口气,眼里溢满痛苦泪水。 乱世最苦的便是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发疯的刘伯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第四百三十章 火矩行动 就在徐国难为生民苦难怆然泪下之际,距离东宁港不远一幢戒备森严的大宅院内,两条瞧不清面目的黑影躲在花草丛中窃窃私语。 “老大,这里就是王剥皮的秘密粮仓,瞧上去怎么有些不大像?” 一条黑影探头向黑沉沉的房屋望了望,压低嗓门说道,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另一条胖大黑影嗤地一笑,轻声道:“你以为秘密粮仓必定藏在深山老林,周围都有精壮私兵严密把守,如此大张旗鼓如何瞒得过察言司特工耳目,王剥皮特地置了这幢大宅院,对外宣称是外宅小妾的居所,实际大部分房屋都用来秘密储藏粮食,若不是烛阴大人广有耳目,哪能晓得如此豪奢的宅院居然竟是秘密粮仓。” 沙哑口音黑影刚想开口,花草丛外的石径传来脚步声响,十来名手提哨棒的精壮家丁提着灯笼由远而近走来,胖大黑影忙嘘了一声,两人紧紧伏在花草丛中瞧着精壮家西鱼贯而过,沙哑口音黑影钦佩道:“烛阴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提早布置预做打算,不过仅凭咱们兄弟想要烧毁秘密粮仓着实有些困难。” 胖大黑影又是嗤地一笑,仿佛在嘲笑沙哑口音黑影的无知,“秘密粮仓储藏三万多石粮食,烛阴大人怎会把放火希望全都寄托在咱们兄弟身上,告诉你小子也是无妨,王剥皮派遣守卫粮仓的家丁里面有咱们的人,早就把一切布置的妥妥贴贴, 咱们只要想法潜进去放把火即可。” 沙哑口音黑影咕哝了一句,显是对烛阴的神通广大啧啧赞赏,两人探头窥视远近无人,从花草丛中窜将出来狸猫般奔向房屋,片刻功夫就已到了通向内院的月亮门,沙哑口音黑影蓦地瞧见有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站在月亮门口,心中微惊急忙顿住脚步。 胖大黑影却是飞快窜将过去,与中年男子对过暗语,交头接耳一阵嘀咕,招手示意沙哑口音黑影过去,递过一套青衫家丁服装,嘱咐道:“快找没人处换上,咱们这就跟王管家进去,若是有人盘问莫要开口,一切都有王管家应付。” 沙哑口音黑影点了点头,躲入月亮门旁的花草丛中换好衣衫,抬眼瞧见老大也已换上家丁服装,两人大摇大摆跟在中年男子身后,向着戒备森严的宅院走去。 如此一幕发生在乌心粮商的各处秘密粮仓,吴清自从实施赤壁行动设法烧毁明郑粮仓后,就把目光瞄准乌心粮商的秘密粮仓,暗中遣人以不同身份混入潜伏,一有需要就可以下令纵火焚毁秘密粮仓,代号火矩行动。 火矩行动只是备用计划,乌心粮商都是视钱如命,纵火焚毁秘密粮仓不亚于杀妻之恨,吴清难免成为能量巨大的乌心粮商的盯中钉,只是如今已到了决战时刻,吴清下定决心实施火矩行动焚毁秘密粮仓,断绝冯锡范从乌心粮商手中取得粮 食的期望,给风雨飘摇的明郑政权最后致命一击。 他默不作声静静躺在床上,透过窗户望向黑沉沉的夜幕,距离实施火矩行动约有半个时辰,明知瞧不出任何结果,然而吴清还是睁大眼睛死死盯瞧,眸光在黑暗之中燃起熊熊火花。 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让吴清很是迷醉,即使身处暗夜还是呼赫喘气,仿佛一头正要扑向猎物的夷狼。 房门不合时宜被轻轻敲响,吴清怔了怔没有理睬,然而敲门声很有耐心契而不舍,吴清知道此时敲门的是谁,嘴角现出丝无奈苦笑,没好气起身过去打开房门,果见毛猴般的劳逊笑嘻嘻站在门口。 “密司脱吴,今日怎么如此早就已上床,”似乎没有瞧见吴清的不悦眼神,劳逊变戏法般从口袋摸出瓶威士忌,“如此良辰美景怎能浪费在床上,烛阴先生有没有闲暇与我一起赏月观景,品酒谈心?” 吴清的目光定在威士忌上面,嘴角现出讥讽嗤笑,“劳逊先生,我记得你前些日子就说只剩下最后一瓶威士忌,怎么到现在还掏得出来?” 劳逊面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没有听出吴清的嘲讽意味,“我们英格兰有句谚语,凡是朋友到来美酒自然就会跟着出现,烛阴先生是劳逊的亲密朋友,劳逊哪能不取出最后一瓶美酒热情招待。” 有些顽皮的眨了眨眼睛,补充了一句,“这绝对是劳逊藏在卧室的最后一瓶 威士忌,劳逊用英王陛下的名义向烛阴先生保证。” 然后——从酒窑再次取出最后一瓶威士忌,吴清轻声嘀咕了一句,知道劳逊既已缠上便无法轻易摆脱,关上房门轻笑道:“吴清能够成为劳逊先生的密友,与您分享最后一瓶产自苏格兰的威士忌,真是不胜荣幸之至。” 劳逊放声大笑,殷勤引着吴清走到阳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了张小桌子,放着五六碟佐酒小菜和两只高脚琉璃杯,劳逊用嘴咬开威士忌瓶塞,往高脚琉璃杯倒满清澈酒液道:“烛阴先生,让我们为了大英帝国与大清帝国牢不可破的友谊,干上一杯!” 吴清心中警惕,举杯与劳逊碰了碰,轻抿一口道:“劳逊先生,这辰光邀我到这里,不会仅是为了赏月观景这么简单?” 他与劳逊打交道多年,知道这名洋鬼子表面上笑嘻嘻貌似和蔼可亲,实际心黑手辣下手无情,为了大英帝国的利益可以不顾一切,自己既已被他看破潜伏间谍身份,也就没有必要虚与委蛇假装客气,有何言语爽爽快快摊开就是。 劳逊见素来喜欢拐弯抹脚的吴清直言询问,不由地微微一怔,有些不适地咳嗽了数声,微笑道:“烛阴先生何必如此见疑,劳逊在东方只有你是知心好友,闲着无事赏月聊天不可以么。” 吴清根本不信,目光炯炯注视劳逊。 劳逊目光稍微躲闪,道:“烛阴先生 真是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劳逊就说实话,请你到阳台是为了欣赏一场难得之极的好戏。” “欣赏好戏?”吴清微感疑惑,轻声嘀咕了一句。 “自然是欣赏好戏,”劳逊把杯中威士忌一口喝光,随手拿起小刀切了块鲜嫩牛排塞进嘴里大口咀嚼,“你看月淡星稀花草馥香,如此良辰美景怎能白白付与周公,因此劳逊不揣冒昧邀请烛阴先生来到阳台,对月欣赏璀璨烟花,可谓是人生一大快事。” 吴清听劳逊乱用成语不沦不类不自禁暗笑,瞧着咀嚼血淋淋牛排的淋漓模样又暗自皱眉,肚里暗骂了句“饮血茹毛的野蛮人”,强笑道:“劳逊先生莫非在说笑,郑家如此正自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平白无事怎有心思燃放烟花。” “烛阴先生不信?”劳逊用幽蓝目光盯住吴清,道:“再过半刻钟东宁府上空就会燃放无数璀璨烟花,烛阴先生若不相信可以打个赌,劳逊愿意拿出一年薪水作为赌注。” 吴清听出劳逊的言外之意,面色大变死死盯住劳逊,劳逊毫不畏怯瞪目对望,阳台上只能听到两人的粗重呼吸。 良久,吴清放下酒杯冷声道:“劳逊先生,你一直在暗中监视我?” 劳逊摇了摇头,微笑道:“烛阴先生你说错了,劳逊与烛阴先生开诚公布,哪会暗中进行监视,只是觉得烛阴先生的做法有些不妥,想借机以老朋友的身份劝上几句罢了 。” 吴清默然不语,嘴角噙着冷笑,显然半点也不相信劳逊的言语。 劳逊瞧在眼里也不生气,提起酒瓶替吴清杯中续满威士忌,沉吟问道:“烛阴先生,你觉得郑家命运如何?” “不出半年必定灭亡!” 吴清斩钉截铁道,想到明郑灭亡后自己便能升官发财衣锦还乡,呼吸不由地更加急促起来。 眼前忽地闪过徐淑媛的倩影,吴清黯然神伤喝了一大口酒液,觉得喉咙火辣辣的好不难受。 “英雄所见略同,”劳逊轻轻拍了拍手掌,眸光现出赞赏,紧接着跟了一句,“只是郑家灭亡后,大清帝国对福尔摩沙又会如何处置?” 郑家灭亡后大清帝国会如何处置台湾?吴清感觉有些茫然,虽然他从未接触过帝国中枢,却也明白掌控朝政的朝堂官员包括康熙皇帝脑海从来没有海权概念,之所以处心积虑灭掉明郑收复台湾不过生怕前明遗民海外割据反清复明,根本没有认识到台湾在未来世界的重要地位,大概率会下令弃守台湾甚至亲手送给荷兰殖民者。 如果雅各步总督足够聪明,灭亡郑家立即派遣使者进京朝贡,献上承认宗主国地位的恭谨国书和若干玩物丧志的贡品,绝对能够轻轻松松重新殖民台湾,成为对准大清帝国柔软腹部的锋利钢刀。 想到台湾被荷兰殖民者牢牢掌控,随时都可以出兵江南威胁京师,甚至与美洲大陆一样殖民掠夺, 吴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他不是朝堂上那些自诩天朝上国固步自封的守旧官僚,化名潜伏前曾经游历过南洋诸岛,对欧洲列强的勃勃野心有着清醒认知,意识到台湾若被荷兰殖民者占据,若干年必定会成为大清帝国的无穷麻烦。 蹙着眉头正在思忖如何开口,劳逊的声音不合时宜又响了起来,“大英帝国与荷兰帝国理念不同,对福尔摩沙从来没有领土野心,也绝对无意与大清帝国交恶互损实力,烛阴先生是大清帝国少有的睁眼看世界人物,既然如此何不设法劝说施琅将军与大英帝国联手灭掉荷兰远东舰队,促使清荷交恶保全福尔摩沙于海外,在未来的海洋帝国中间占据一席之地。” 劝说施琅与大英帝国联手灭掉荷兰远东舰队,在未来的欧洲列强争霸战中占据优势,洋鬼子打得倒是如意算盘,只是施提督生性强悍精通海战,凭什么任由洋鬼子摆布,吴清苦笑着刚要开口,忽地看到一簇火苗从劳逊的灰蓝瞳孔里燃烧起来,越燃越旺瞬间布满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