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未央:公主殿下千千岁》 木槿 I 我成了祁朝的新皇后。 年方十九,在现朝我不是最年轻的皇后。 甚至只是个继后。 朝堂内外皆饱受争议的继后。 听旁人所说,两月前人人都传祁朝新皇帝痴迷一封号为“姈贵妃”的绝色女子,风头盖过中宫皇后柳氏。 而后姈贵妃坠崖身亡皇帝竟一怒之下废皇后、除柳家。 人人都道皇帝乃一痴心人谁知又迷恋上了楼兰送来和亲的公主,一举封为一品德妃甚有封后之意。 而最后他打了所有朝廷官员乃至天下人的脸,反而娶了我。 现在,人人都传祁朝皇帝在羌城春猎围场看中一女子并将她带回宫中一举封为皇后。 此事传到朝廷立刻惹得众说纷纭,后来得知这一女子乃蓝家长女这才息事宁人。 这个女子就是我。 而后坊间又流传起了我与皇帝相识的妙文趣事。 祁朝隐都最大的商贾之家长女蓝泱儿调皮纯真误闯皇家羌城围场被皇帝的箭刺中,一箭就如同一根红线,皇帝对她一见钟情带回宫中一举封后成为祁朝最美的佳话。但是我想说的是——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 那日明明是我发现了躺在马旁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洛殷离,是我将他放在马后走了两里地才寻得了人家救了他一命。 哦对了,洛殷离姓洛名殷离,小字八郎乃祁朝的皇帝。 要问我为什么救了他——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那日我费力救起的男子是当今天朝的皇帝。我只记得那日他一身精白色盘龙绣文骑装,一张已经没了血色的脸的急促痛苦的喘息声,一只箭射进他的腰间鲜血淋漓,我也没有注意到他有多好看,我只记得他那骑装袍边上绣着木槿花的图样。 白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白色重瓣木槿是我最喜欢的花。 如果说这天下人皆有三大欢喜,那我便是白色、木槿还有桂花糕。 至于那些一直存在我脑子里的诗词歌赋,我倒是不记得我是如何背的下去的。 那时只顾着救人,后来和他谈起此事我倒十分感叹我们二人之缘,喜爱木槿的男子少之又少,更何况他身为帝王,竟允许绣房绣着如此短命的花。 木槿花开畏日长,身为一国之君如此喜爱木槿,我只觉世间能有如此一知音也就够了。 楼兰的冷风打在我脸上生疼,虽然已经入了夏,隐都也都换上了夏装,但在这边地楼兰,风还是会刺痛脸颊。 洛殷离明日就会来迎我入宫了。 我不是楼兰人反而是个地地道道的隐都人,但我不知怎么冥冥之中就极其喜爱楼兰。人人都说离了家乡最不该忘的就是家乡的一切,我敬重隐都为皇城但心里却极喜爱楼兰,我喜欢这里的无边草原,我喜欢这里热情的人民,我喜欢这里到了夜晚伸出手似乎就碰得到的低垂星空,我爱这里的一切,从未想过这辈子我会进宫。 皇宫我从未去过,可却也猜得到。那四四方方的天就那么一块大,古往今来有多少红颜命丧后宫我不是不知道,曾经我对皇权富贵嗤之以鼻并对哥哥扬言此生此世我宁嫁一买烧鸡的贫民也不愿踏入宫门王府半步,最后我竟接到一道立后圣旨。 不过这一切归根结底,我却否认不了我真的喜欢他。 其实蓝家在不久前刚经历了一场劫难。 我的记忆也只是在那深深的一觉中才开始。 半年前我记得那日我在一个简陋的草屋中醒来,眼前便是一个生得几位阴柔似女子的男人。 他眼中似有惊恐,我却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慌忙叫了大夫,大夫说我是由于脑袋磕着了所以失忆了,至于多久会康复都是未知数。 由于记忆的缺失,那几日我过得浑浑噩噩,望着窗外隐都陌生的一切,我只觉得空洞,我仿佛置身于红尘之外,甚至动了好几次自裁的念头,好在我有一个好哥哥,哥哥仿佛就是上天赐予我的恩幸,他每天带我在林中散步、每天去隐都的长街给我买我最爱吃的桂花糕,他还每天傍晚坐在我的床榻旁给我讲以前的故事。 他说他叫蓝亦安,是我的亲哥哥。 我是通过哥哥口中的故事才知道我竟是隐都乃至祁朝最大的商贾之家蓝家唯一的女儿。蓝家以酒商出名并以数十年的时间在祁朝盘根错节,他安扎于皇城隐都,不仅控制着祁朝的经济命脉,还与皇室沾亲带故,是隐都多少世家艳羡的对象。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在我受伤的前几天正逢皇帝迎娶姈贵妃大赦天下,父亲心怀慈悲给劳民都放了假,只能自己带着我和随仆亲自去祁朝边境采购酿酒原料,却没想到遇到了强盗,父亲当场命丧刀下,我不幸坠入悬崖身受重伤,好在哥哥寻到了我才捡回一条命。但消息传回蓝府母亲悲痛欲绝,还没熬得过一个月便追随父亲去了。 哥哥给我谈论起此事面色凝重,却看不出什么悲痛。 而于我更是什么都感受不到,听了这故事我只觉难受,我虽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能感受得到我的心空落落的一块儿,我相信父亲母亲是极其宠爱我的。 想到这儿,心下还是止不住悲恸。 “泱儿!”身后突然响起的如黄鹂婉转的声音拽回了我的思绪。 看见来者我笑了笑,伸出手拉住女孩儿,“阿樱你来啦!” 阿樱是我和哥哥从隐都远道而来结识的楼兰女孩,因为我和哥哥是受皇室接待的,所以楼兰皇室便派了侍女阿樱服侍我,我们两个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怎么啦阿樱?”我瞅瞅一屁股坐在我身边似乎气鼓鼓的楼兰女孩。 “他们来的前几日我觉得新奇,现在瞧着他们我真觉得闷得慌。” 见阿樱朝着楼兰大皇宫另一侧灯火通明的天努了努嘴,我知道她说的是洛殷离派来的那些迎亲使者。 “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祁朝人,更何况是宫人,自然是拘礼拘的厉害得很。” “可是你明明不一样啊!你明明也是隐都人,可我和你待在一起便觉得舒服得很。”阿樱晃了晃头,那楼兰特色的珠子叮当作响。 “我们隐都好男子可是很多的哦,要不要我回了隐都给你寻一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嫁与你呢?”我眨了眨眼。 “喂!”阿樱笑了笑我,推搡我一把。 “我可是认真的,你当真不想去隐都看看?” “去了隐都又有什么用?我无亲无故的,去了隐都也不会有人陪我玩。”阿樱躺在草地上,看着那低垂的星空,喃喃道。 闻言,我微微一愣,想说的话刚涌到嘴边便咽了回去,我咬了咬唇,垂下眸,心里堵堵的有些闷得慌,是啊,入了宫便再也出不去了,即便我再不识礼数,也不能坏了宫中的规矩。 阿樱似乎察觉到我的不爽,她弯了弯唇角,坐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啦,只要皇帝在意你,你又担心什么。” 闻言我舒了舒心,脸伏在膝上,突然较起了真:“你说他真的喜欢我吗?” “当然啦,否则他为什么娶你呢?”阿樱歪歪头,“虽然皇帝可以后宫佳丽三千人,但是皇后之于皇帝就是妻子,我听说祁朝男子可以有很多妾室但妻子就只有一人。” “可是他曾经也娶过别人,也曾经有过妻子。”我轻声轻语道:“他废过自己的第一人妻子,那我是不是也会——” “呸呸呸,”阿樱急忙来捂我的嘴:“明天就是大婚之日了,怎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阿樱,我现在不知道该不该后悔了,”看着阿樱水灵灵的眼睛,我鼻子一酸,下意识道:“哥哥极力反对我入宫,可那日我铁了心也和他在一起,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不会的泱儿,”阿樱摇了摇头,安抚地紧紧拉着我的手,暖和的温度传递到我有些凉意的手,“皇帝他对你这么好,你又那么喜欢他,两个互相相爱的人在一起又怎么会厌倦呢?” 我看看阿樱天真无邪的眼睛,抿抿唇笑笑,洛殷离他的确对我很好,可他同样也是个城府颇深的人,我与他相识整一月都没有识破他的身份。 那日我将受伤的他好不容易用马驼到了羌城最近的一户人家,我不顾一切地敲响木屋的房门乞求他们能救救受伤的他。 好在大夫妙手回春,把他从阎王爷那儿拉了回来,大夫说他虽然看起来身体健壮,但实则底子已经十分虚空,加上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不少,导致他身体十分的脆弱。 由于人手不够,大夫操着十分难懂的羌城话告诉我老伯和婆婆来按住他抖动的身体,让我将箭头拔出。我从来没有干过如此血腥之事,可看着躺在床上后脸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已经近乎昏迷的陌生男子,只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揉着力道将箭头拔出。 一瞬间血肉翻出,血止不住地汩汩流出,我现在还记得只看见他痛得后背全躬了起来,额头不停淌下的冷汗似乎都浸进他紧闭的眼角了,痛苦地身体不停地扭动着,老伯婆婆两人都差点没有压住他,这一幕看得我是心惊肉跳,不知他到底是受着多大的煎熬。 又粗又长的骨针扎下,昏迷的他痛呼一声又将声音压了下去,脖子处的青筋全部暴处,浑身簌簌颤抖地更像是秋天里凋零的枯叶,一针一针下去,他如同一只被反复煎烤的鱼,整个身体里再无半点儿生气,如同一具已没了任何感觉的尸体。 我当时甚至是鬼使神差伸出了手指,“你要是痛就要我的手手指……” 我现在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也不知道我当时是着了什么魔说出这样的话。 伤口缝合好了,他也因为过度疼痛而昏睡了过去。 后来我知道救济我和他的那户人家的老伯伯是个木匠,老伯和婆婆的中原话虽不是很好但我还是勉勉强强听懂了些,还学了几句羌城话。 比如我叫老伯“波瓦”,叫婆婆“姆妈”,而波瓦和姆妈无儿无女,便叫我“丫头子”,叫他为“巴郎子”,意思是美丽的丫头和英俊的少年。 我一直都喜欢楼兰,这一下子学会了四句楼兰语我欢喜地不得了。 而波瓦和姆妈甚至以为他是我的夫君,知道我红着脸连连摆手否认,波瓦才感叹道:“多好的巴郎子啊,愿他能一直身体健康。” 听了波瓦的话我不禁也有些难过,他明明生得好看身材健壮,怎会带了娘胎的弱症,身上还有那么多触目惊心的疤痕? 那天晚上我吃了姆妈做的汤饭,感觉新奇美味得很,便给他端了一碗进去,没想到他真的碰巧醒了过来。 对上他那双比墨玉还要透彻的墨眸,我一失神差点打碎了瓷碗。不光我有些发愣,他也是有些结巴,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你一个男子,怎么冒冒失失地闯进皇家围场了?要不是我看到你了,你可能就撑不过来了!” “我……” 见他的薄唇嗫嚅不知该说什么,我摆了摆手笑了笑,想要极力缓解尴尬:“我叫蓝泱儿,你叫什么名字?” “蓝泱儿、泱儿、泱儿……” 他一直在重复我的名字,十分古怪。 “你可以叫我——八郎。”末了,他说。 “八郎?这是什么名字嘛?你是你们家排名第八吗?” “我——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叫八郎。” “八郎、八郎,”我重复着这个名字,不禁有些好笑:“还蛮好听的嘛。” “你以前可是受过什么伤?” 我愣了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我——我猜的。” “猜的?”我感到有些好奇,也没有太在意:“差不多三个月前,我不小心坠了崖,脑袋磕到了,失忆了。” “失忆了?”他似乎十分震惊,“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了?” “对啊……” 这个叫八郎的男子可真是越来越奇怪。 他的确很奇怪,奇怪到我竟看不出他是个游医。 他说他其实是隐都的医药世家,只是家中败落才无奈当了个游医,但是也是想去采集草药才误闯了皇家围场这才受了伤。 他说他的父母全都已经不在了,才会沦落至此。 那天他和我说这话是在波瓦家门口的院子里,我故作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看看那满天的星空。 “你知道吗?他们说人死后便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我的父母也去世了,每每想起他们我都会看看星星。”我笑笑,仰着头,眼泪便不会落下,“你瞧见最亮的几颗星星了吗?这其中两颗啊便是我的父亲和母亲,而那两颗就是你的父母啦!” 那天晚上草原上的星星似乎格外亮,吹着阵阵凉爽的春风,八郎也认真地看起了星星,那微弱的亮光似乎将他的魂都吸了去。 “你看,他们变成最亮的星星,为的就是能在黑夜茫茫中为你照亮前方的夜路,让你继续勇敢地走下去。”我咬了咬唇,安慰他,也是在安慰我自己。 突然我感到脸颊一片温热,我猛地回过神,浑然不知我不知何时竟不争气地落了泪,八郎则用他温热的指肚替我拭掉泪水。 那天他离我很近,一双墨眸盯得我背脊发凉。 我急忙错过他的眼睛,指了指天空:“哎你瞧,今晚这么多星星明天定是个大好天,要不我们放风筝!” 没想到我只是为了缓解尴尬随便说出的事八郎却当了真。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明天,我们就放风筝。” 不过一提到放风筝我还是很开心的,一早便和波瓦要了扎风筝的材料,由于八郎的伤还没好,我便推着波瓦给他打造的轮椅去了离木屋不远的那一片草原。 “无边草原真的好大啊!”站在一隅小丘上,向下看去那一片无尽的绿色,我不禁感叹。 “无边草原起于隐都,一直蔓延到楼兰,明明是有边有际。” “胡说,那是因为你没有看到楼兰的无边草原!隐都的草原美则美矣却坐于皇城下拘束得很,这楼兰的草原于心才是无边无际,自由得很!” 不经意瞥见八郎,他的眼眸似乎闪过了一丝黯然。 面对着堆满桌子的材料,我一时二和尚摸不到脑袋,手足无措了起来,直到我第四次戳破丝绢,只好乖乖地让步,将材料都堆在了八郎面前。 “做风筝首先要做出框架,而且要多选用这样竹节被削平了的粗竹条和细竹条,你瞧,这样不平整的就不能要。”说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几根刚刚被她弄坏了的竹条,“幸好波瓦替咱们削好了许多竹条,否则就这么被你浪费啊这风筝恐怕是明年也放不了了。” “我还不是看你坐在轮椅上动都不能动,想帮你嘛!”瞄一眼八郎,我翻个白眼,笑笑。 “这个竹条打磨好之后还要烧一烧,要不你——算了,还是我来,别到时候竹条变成烧火用的柴火了。” 初见八郎时只觉得他温润儒雅,几日的相处下来才发现原来他还是个喜欢调侃的人。 “稍稍烧一下出了油就可以弯了,”他指尖一用力,发软的竹条便十分听话的在他手里弯成了恰到好处的弧度,“这个就叫风筝的翅条。” 不知不觉间我的目光就从那些竹条转移到八郎认真的脸颊上,他的墨眸里充满笑意,又十分认真的比划着手指,好像是在丈量什么,“这种稍微粗一些的就是整体的骨架,左右必须对称,不能有半点儿马虎,否则风筝便飞不起来了。” 其实他说的话我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那一刻我只是在感叹世间怎会有如此相貌堂堂的男子呢? 哥哥生得好看,更显阴柔,但八郎确实一种一切都刚刚好的模样,剑眉墨眸就如同狼毫一笔一笔勾勒出来似的,健康白皙的肤色衬得他似乎更加光芒耀人,既不太过如女子般阴柔又不太过阳刚如楼兰男子般粗犷,许是因为他特别的气质,一站在那儿他似乎就像是这世间的主角,有时我甚至在想他究竟是不是一个游医。 “翅条刚好是两倍,两倍的长度刚刚好,会让风筝飞得很平稳。”他微微颔首,虽然坐在轮椅上,可丝毫不输风度:“这个便是翅撑条和翅联条,取稍细些的竹条,但是上下粗细要一致。” 闻言,我回过神,赶忙从满地长短粗细都不一的竹条里翻找着符合要求的竹条,光找竹条我已经眼花缭乱,恨不得把头埋进去。 “再来两根长些的细竹条,做支撑用的。”八郎不慌不忙,一步一步有条不紊,指尖捏起了一旁波瓦给澳我们的细弯刀,一丝不苟地拿起几根竹条修削减薄,“这个是尾条。” “尾条肯定到时候就是五颜六色的好看的鸢尾了。” 见他左绕绕右绕绕,不知不觉竟打好了一个结。 “哇八郎,你不愧是大夫!手这么巧啊!”我惊叹道,手也学着他似的在空中乱摆着,“这看起来可就难死了,幸好有你!否则我真的做不出!” “绑线的方法有很多种的,不过我只会这一种,这个方法好像叫——锁扣。” “锁扣?”我好奇地也拿起了一旁废弃了的两根竹条,“我也试试。” 看着八郎的手半学半做,一条麻绳在自己手里乱得不成样子,我有些没了耐心,却没想到最后用力一扯自己竟歪打正着地缠出了一个锁扣。 “啊!我成功了!”这一刻,我惊喜道,自己仿佛就跟当上了状元般高兴,忍不住显摆了起来:“你瞧你瞧!我做出来了!” “想不到被你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嘛。” “哼,那也是本姑娘聪明好嘛!”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看着他手里的风筝正一步步成型,我惊叹之余都有些困了,只听得到他在耳边时不时念叨着什么“裱糊”、“净边儿”什么的。 终于,他手里终于扎好了一个看似是小鸟儿状的风筝,只是还都是通体发白的丝绢,还没有作画。 “画什么好呢……”调好了墨汁,他手持了一管狼毫,陷入沉思。 “画画什么的我可不擅长。”我念叨着,倒也不是不擅长,是扎风筝时间太长,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刚刚趁着他裱糊的时候我便跑回了波瓦家跟姆妈要了两个白饼,这才跑回来坐在草地上啃起了饼,有吃的在手里,哪还管什么画画? “喂!我画好了!”咽下了最后一块饼,终于看到八郎扬起了手里三次上色终于全干的风筝,正值正午,他背对着阳光扬起风筝的样子让我有些发呆。 那一刻我似乎有些恍惚,太阳光刺痛了我的双眼,八郎的身影似乎与我眼前不知不觉浮现出的一个身影重合了起来。 他们的样子十分相似,只是模糊的另一个他的身后,似乎是一片红墙绿瓦。 “想不到你还会画画啊!有你的啊!”是个经典的风筝鸳鸯,翅条边缘的羽毛颜色鲜明而薄,根根羽毛栩栩如生,大面积的主色调由明至暗逐渐过渡,下笔墨水十分均匀,没有泅湿也不干涩,饱湿恰当,颜色之间衔接的一点都不生硬,均用此法纸鸳鸯细腻独到、精妙绝伦。 我不禁赞不绝口,小心翼翼得生怕把风筝弄坏,歪着头细赏起来,“画的好看,可是风筝不都是这个样子吗?要是能有点儿特别的就好了……” “哎!我们作诗好不好?” “作诗?”他一愣。 “对啊!你瞧这中间正好空一块,填诗一首刚刚好!”我兴奋地指指鸳鸯中间的留白,激动道。 说了这话我便后悔了,八郎只是个游医,哪里懂什么诗词歌赋?这不是特意叫人家难堪? “好啊。”正在懊悔的我突然听到八郎同意的声音 “那我先来!”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盘起腿远远地望着隐都的方向,突来灵感:“久在樊笼望天边。” “城头斜阳亦自哀。”八郎与我对仗上。 “抬头相思身后事!” 末了,八郎那边突然没了声音,我回头看看他眼色似乎突然黯淡了下来,良久,他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暮落当初何相识。” 我一愣,正挥舞着狼毫的手也顿住,我皱了皱眉讪讪地放下了笔:“明明是这样的好日子,咱们两个作出来的诗怎么如此伤感?” “不过是诗罢了,你怎还较上劲了?” “可古往今来诗人作诗都是讲述生活,如若真把这诗写在了风筝上还放上了天,岂不是很不吉利?”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信这个?”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这诗都写了一大半了,总不能放首残诗?” “我知道了!”我灵光一现,在最后一个“识”字的左点便落了笔。 “这么稀奇?这是为何?” “人们不都说写诗写诗,一半写意境,一般写人生,你瞧,我少写一点便是一半,所以这首诗便只有意境没有人生啦!” 那天晚上我和八郎一同回了波瓦家,我却久久坐在榻边睡不着觉,也不知为何总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星空想着那天和八郎作的一首诗,不知怎么总是有另一首相似的诗久久在我脑海中消散不去,我越想越睡不着,干脆爬起来拿了张大红纸将脑子里的诗写了下来: “鸟囚马系泪两滴,沧海笙歌与君依。天高海阔思君切,心向天涯徒哀思。” 末了我拿着这张大红纸映在微弱的烛光前出了好一会儿神,这诗在我所读过的各大诗书文集里都找不出,难不成是我以前自己作的?那我究竟是在何情景之下会作出这样悲恸的诗?脑海中失去的那十八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木槿 II 第二日我仍是和八郎开开心心地拿了剩的风筝天没亮便跑去草原,玩得正开心着呢不料马失前蹄,八郎不小心扭着了腰伤的伤口。 “还好伤口没裂开!否则就不好了!”急吼吼回到了波瓦家,我小心翼翼地帮他把纱布剪开,我嘱咐道,“以后要更加小心!” “还不是我瞧你风筝放得不好?要怪也要怪你。” “你个没心没肺的!”有时他那张嘴还真是让我无可奈何,瞧他那一副戏谑的模样,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似的,但我的手还不是乖乖地给人家换上了新的棉布。 “这还是我第一次放风筝呢。”我喃喃道,见他不吭声,我继续说:“不信是?我猜我以前肯定是放过风筝的,可是我失忆了,什么都记不得,所以也算是我第一次放风筝,我还没想过第一次放风筝竟然还是个才相识几天的男子呢。” “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嗯——也不全是,我还记得我喜欢白色,喜欢木槿,喜欢读诗词!” “那——你会恢复记忆吗?” “恢复?也许会,大夫说过若我能接触些从前的东西,时间一长就可以恢复记忆,哎,你不是大夫吗?你应该懂些啊?” “我——我不过是个江湖游医,借着大夫的名头到处转转罢了。” “你倒是好志趣。”我点点头,有些好奇道:“那你都去过哪啊?” “塞罕坝、江南——我还去过西凌呢。” “西凌?” “噢,就是、就是以前的西凌国,现在已经属于祁朝的了……” “那——那里好玩吗?我还从未去过呢。” “那儿——挺好的,民风很淳朴豪放。” “那肯定很不错,有时间我要去看看——只可惜已经被灭国了。” “有时我真是搞不懂,国家之间为什么总要打打杀杀的呢?和平相处难道不好?”我振振有词道:“打不过便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去和亲,自古以来那么多要以女人保家卫国的例子,真真是既心酸又悲凉。”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八郎才出声:“自古皇帝都期望可以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只有统一了天下,老百姓才能真真正正过上太平日子。” “可是这样的战争岂不是又会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统一路上永远都会有先人的鲜血,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道理不道理的,我也不懂。”末了,我歪歪头,笑出声:“你瞧咱俩,明明两个无业游民,怎么还讨论起这么郑重的事儿了?” “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放风筝。” “怎么可能?”我惊讶,“你扎风筝扎的这么好,怎么会是第一次?” “许是以前在一旁瞧的多了,自然便会了。” “我可不信,你肯定还给其他姑娘们扎过?” “怎么这样想?” “像你这样游历天下的游子见着的美女肯定很多,你若是没有心上人我都不信。” “我若说真的没有呢?” “真没有?”我下意识摸了摸滚烫的脸。 “没有。” 看他一副笃定的样子,倒像是个发誓的小孩儿,我赶忙摆摆手:“好啦,我开玩笑的,再说你若真有心上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若偏要这么说——还真有一个。” “真的?” “嗯。” “谁啊?” 只见他狡黠一笑,悄悄将脸凑了过去,“你啊。” 闻言,我怔住,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顿时感觉小脸如火烧般一直烫到了耳根,“你你你——” “怎么?”他的手臂撑在地上,冲着我挑挑嘴角。 那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坏笑,他眼睛弯弯的,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随意披着的长发显得他似乎格外年轻。 “你你你——小痞子!”我涨红了脸,憋了半天终于磕磕绊绊大喊,骂人的话我不会说,只得红着脸高声喊道。 “嘘——”他稍稍一惊,急忙来捂我的嘴,“小心让姆妈听了去,以为我对你做什么了似的。” “唔——快松开!”一时情急下,我一口咬下去:“流氓!” 这一句流氓可好,我这才算是看清了八郎的真实模样,别看他看起来一本正经人畜无害,那不正经的话可多着呢,一整天油嘴滑舌的,我只叹道要是那天我没有救他就好了,每每说至此,他就会挑眉轻笑道:“你既然把我捡了回来就要对我负责!我可就缠上你了!” 后来等他伤口好了许多,我们便经常大早上与波瓦姆妈告辞,一去羌城城中便是一整天。 羌城的街市上人虽不多,可还是十分热闹。 这里有巫师还有赛马,都是在隐都甚为稀奇的玩意儿,尤其是那个高空走绳游戏,八郎说那个叫“达瓦改”,只有西凌和楼兰才有的游戏,这羌城在边境,所以这游戏也时兴了起来。 我们还去逛了羌城唯一一家裁缝铺,我裁了身极具特色的胡服,顺便给八郎裁了身黑色长袍,否则日日穿着波瓦的麻布衣裳光看着就觉得紧得很,不过没想到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句话真没错,八郎换上了长袍仿佛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之前我私底下便夸赞八郎生得好,没想到换了长袍更多了分温润如玉的书生气,而玄色更给他添了几分官家公子的感觉。 那一刻我知道八郎的出现无疑在我的生活中溅起了极大的浪花。 朝夕相处了十几天,玩闹也好谈心也罢,一切仿佛都成了习惯,他成了我的习惯,让我没有意识到不知何时他似乎对我来说异常重要了。 那个早晨,天亮的格外的晚,我却醒的格外早,一觉醒来,我发现那院子里的身影不见了。 我愣了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是隐都人,来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能去哪? 我怀着他会回来的心思一直捱到了下午,我这才意识到他不辞而别了。 失忆以后,我似乎没有这么伤心过了。 这是我经历的第二次分别。 第一次是哥哥。 那个早晨哥哥跟我说了许多奇怪的话,便自己一人回了隐都,只留我一人在楼兰大皇宫里。 第二次,是八郎。 第一次的分别我只觉不舍难过,却没有第二次这样心里闷闷的,似乎失去了一块儿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姆妈说,就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看见他牵走了马。 他不仅牵走了他的枣红色骏马,还牵走了我的小白马。 那日我惴惴不安,连中午姆妈熬的香喷喷的米汤都没喝。 波瓦和姆妈瞧见了也只是默不作声,沉默地收拾了碗筷,给我留下了一碗米汤和一个馍。 看着那平日里香喷喷的馍,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那日我生了许多疑问。 难道八郎知道我是蓝家的女儿,蓝亦安的妹妹所以才故意接近她?可是即便是有什么利用之心,到如今他的不告而别难道就是为了顺走我的马?这根本毫无道理啊。 那日他受伤,瞧他那一身华贵的绸缎长袍,或许他的离开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份?他的身世又隐藏了什么秘密? 如若说他生下来就是个江湖游医的孩子,我可不信他会如此懂得诗书。 即便是后天爱好,可他的言行举止都在告诉我他并不普通,他的谈吐像极了一个颇有教养的公子,而那一幅云淡风轻的淡淡笑容无不透露出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自信,一种十分高贵的自信。 我一向称自己勇敢,可站在他面前都有些自愧不如。 可是瞧他望着那草原的样子,一双墨眸里仿佛有了满天星辰,有了最明亮的光,虽然他不明说,可我看得出在他心里他和我一样都十分喜爱这样自由自在的天地,这点儿他是骗不了我的,这样一个如孩子般天真的人又怎会说谎利用我呢? 不过后来我是真的知道他太能了,从头到尾他都在骗我,但那时的我还傻傻地安慰自己,不过就是个萍水相逢的人,罢了、罢了…… 木槿 III 我暗自伤着神,却仍止不住去想。 我还想着过了初夏木槿盛开之时还要带他去江南看最好看的木槿呢! 我甚至都想到了自己得意洋洋地指着那花团锦簇十分骄傲地告诉他那是我最喜爱的花,我还可以站在流水之上的船上高谈阔论木槿,告诉他自己为何如此喜爱木槿。 我还想着等我们两个都回到隐都带他去隐都的长街,吃那家最好吃的桂花糕,他还不知道我最喜欢吃桂花糕呢,我甚至都猜到他一定是嗤之以鼻十分不屑地偏过脸去,然后质疑这桂花糕究竟哪里好吃。 我还在想等他的伤完全大好了没有一点儿毛病后,带着他一起去草原上策马奔腾,我还想着能和他争个高低。 想到这儿我突然愣了神,我竟然做了如此多的打算和幻想,只因为那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男子。 那个下午我一直坐在波瓦木屋前的台阶上,望着眼前唯一的土路,这是唯一一条回来的路。 暮色降临,等来的人也只有下工回来的波瓦,我叹了口气,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坐在硬邦邦的床板子上发起了呆。 直到姆妈一声激动的声音伴随着马的嘶鸣声,我几乎从床榻上弹了起来。 “丫头子,丫头子,快出来!” 透过油浸浸的窗户纸,我看到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我那个样子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随便扯了件纱衣罩在身上便跑出了屋子。 “波瓦姆妈,我回来啦!”只见他熟稔地将牵回的两匹马拴在了木桩上,冲着波瓦和姆妈笑了笑,他似乎比记忆里更好看了。 他散着的头发乌黑亮丽,柔顺得像个大家的小姐,一张平日里虽也梳洗但架不住整日风尘变得稍稍衾红的脸如今也是白皙了过来,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那身看起来丝滑如水的象牙白绸缎长袍,白得似乎在这夜里都发了光,只消一眼变瞧得出这长袍价值不菲,他脚上那沾满泥土的靴子也换成了双新的,这双新靴子比他那双旧了的靴子更加精美,他浑身上下似乎只那一双靴子便是得好几个绣娘几天几夜才缝制的出来。 “你这巴郎子,走有不说上一声,可把我和你姆妈急坏了!”波瓦虽嘴里责备着,可满脸都写满了欢喜。 “对不住了波瓦、姆妈,是我不好走得急,让你们担心了。”只见八郎淡淡一笑,十分真挚地看着眼前两位十分朴素热心肠的农人。 “我们倒也好,只是丫头子可是担心你了一整天,连饭都没吃上几口。” 闻言,我的脸霎时烫了起来,急忙别过头去可还是与他投来的眼神四目相对。 只见他冲着我淡淡一笑,不知为何他的眼里似乎噙着几滴泪。 “波瓦,这几日一直穿得您的衣服,我已经清洗干净了,还给你。” 我顺势看了过去,见那洗干净了的粗布衣裳下竟压了好几件上好的绸缎衣服。 “这……”一旁的姆妈也是大吃一惊,那粗布衣裳下除了官家老爷才能穿的丝绸长袍外还多了好多件女士的绸缎襦裙,款式颜色都是适合她这样年龄的,材料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波瓦姆妈,这是我赏——”八郎突然噎住了,改口道:“是我送给你们的,我见着你们身上的衣服都好多补丁了,也该穿些好衣服了。” 不顾波瓦姆妈连连拒绝,八郎又把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上的布袋子塞进了波瓦手中,那布袋子看起来沉甸甸的,似乎是些铁玩意。 “波瓦,这些日子我和泱儿住在这里的确是太麻烦你们了,即便是住在客栈里都是要给钱的,我也不能白住在这儿,这点钱也算是我们感谢你的了。” “波瓦您放心好了,这些钱来历都光明,您就别怕了。” “巴郎子,这些日子我们照顾你可不是为了钱啊……” “那就当是我孝敬你们的,可好?你们二老视我如子,那就当是儿子孝敬给你们的还不成?” “可是——” “好了,”八郎亲热地将手搭在波瓦和姆妈的肩上,将他们二人朝木屋的方向推,举止自然亲密得倒真像是一家人了,“天儿不早了,波瓦明早还要上工,姆妈您还要早起给波瓦准备早饭呢,快休息!” “一天不见,可想我了?” 末了,八郎缓缓走了过来。 我鼻子莫名一酸,强忍着别过脸去:“谁稀罕!偷马贼。” “我是看你那匹小白马的蹄子长得都快走不了路了,才牵了它想去找个马夫的,我可是好心。”委屈无辜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真的?我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马圈,发现我的小白马的马蹄的确干净整洁了许多。 “那你——”我吸了吸鼻子,故作嫌恶地看了看他,“不告而辞一整天,一回来就像是发了财似的。” “今早去找马夫的时候,突然听闻兰街那头的一家富贵人家的老爷得了急症,到处寻大夫呢,所以我才寻了去。” “富贵人家老爷得了急症,会让你一个江湖游医去看病?”此时此刻,我定是不信的。 “羌城最好的大夫都去了嘛,是没有救了才死马当活马医,谁知就成了,你说巧不巧?”他摊摊手,一脸无辜。 “成了?” “对啊,只是个普通的病症,不过很偏,所以大夫们都说无药可救,正巧我以前在隐都也碰上过相似的病症,所以才有了主意。”说着他还拍拍自己身上的衣服,“否则我哪里穿得上这样好的衣服?” “我还没问你呢,给人看病怎得还换了身如此好的衣服?” “拜托,人家是富贵人家,对他们的救命恩人当然要阔绰些了,人家瞧我衣裳破烂,便给了身新衣服,还把我身上的衣服拿去清洗了,哎你别说,这好衣服还挺合身的。”说着,他还装模作样地提起袍子走了走。 瞧着他滑稽诙谐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笑,不过又憋了回去板起了脸,“你别蒙我了,富贵人家给报酬还会给那一大包铜钱?我看你是胆大包天劫了谁家的铺子倒有可能。” “你这么说可是伤透我了,人家给我了六个银锭子,我念着姆妈和波瓦,用了一个银锭子裁了好些衣裳,我又估摸着波瓦家中不富裕,放着银锭子既是不舍得用还不安全,所以才特意换成了几贯铜钱,要不是有马拉着我都要累死了,你不光不体谅我还如此编排我,唉——真真是伤人心啊。”说着,他作势捂捂自己的胸口,像个孩子似的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的脸不知不觉又红了起来,知道自己理亏,嘴里嘟囔着:“你想的很挺周到的。” “刚刚瞧你委屈巴巴地站在门前不说话,生气了?” “你一声不吭就走!我当然不乐意!”既然说到这儿,我梗着脖子道。 “看不出来——你倒是这么在乎我?”他眯眯眼睛,微微弯下腰,突然靠近我几步。 “我——”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向后挪了几步,“你的命好歹是我救的!哪有你这样一走了之的!” “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他眨眨眼,一副可怜的模样倒是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难不成你救了我一命我这一条命都是你的了?” “你——”我瞪瞪眼,气鼓鼓地撇过脸去:“我还不稀罕呢!” “不管你稀不稀罕我可都赖上了!”他突然像个小狗儿似的可怜巴巴地抓住我的袖口,“你以后可是要对我负责!” “我看不讲理的是你!”我慌忙甩开他滚烫的手,“不仅不讲理,还是个十足的小痞子!” “怎么?难不成你要找你哥哥告状去了?” “为了你我还不想麻烦哥哥呢!我是怕、怕你生得这么好看被谁掳了去做了上门女婿!” 听了我的话,八郎不知为何突然笑了起来,仿佛我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正在我奇怪时,他又开始了厚颜无耻之词:“这么说——你承认我生得好看了?” “你——”我语塞:“你强词夺理!” “这天下啊应该还没有谁敢掳走我。” “胡说八道你,你以为你是谁?皇帝老子?”我不屑地轻哼一声:“这天下都有人敢掳皇帝,怎会没人掳走你?” “掳皇帝?”闻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看这天下除了你也没有人敢掳皇帝了。” “哼,若是那皇帝真貌比潘安我就敢掳,”我不知何时有了如此大的胆子,一面口出狂言一面不屑地摆摆手:“只是我猜这祁朝皇帝定是个獐头鼠目、脑满肠肥之人。” “哦?这皇帝究竟是怎么得罪你了,你竟这么形容他?” “哼,整天整日的山珍海味吃着,平日里又是左拥右抱佳人在侧,也就是皇帝罢了,若不是皇帝估计这整个祁朝他都找不到媳妇。”我嘴硬着,脑海里却不停地浮现着一个月前我去楼兰前在隐都曾在游行中有幸见过天子一面。 虽然是一面,却也只是在乱哄哄的人群中见到了皇帝侧脸的一个嘴角。 薄唇紧抿,嘴角弯弯,下颚瘦削,皮肤健康白皙,如果是普通男子那我定能幻想出此男子的长相,可那是天子,我可是想象不出他究竟是何长相,有时我猜他其实是个相貌堂堂温润儒雅的公子,有时我又在想他或许是个威风凛凛运筹帷幄的严肃男子,不过薄唇之人薄情这点当真是没错,皇帝不就是这天下最多情且无情之人了吗? 其实我知道皇帝定不是如我口中这般不堪,即便没有貌比潘安的惊世绝伦也是个模样周正之人,只是这图一时嘴快之瘾倒也是痛快。 木槿 IV “是吗?可我听说祁朝皇帝登基之前可是隐都最出名的八皇子,哪里是你口中那脑满肥肠的老爷子?” “是吗?”以前的事我都记不得了,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个八皇子的传闻。 “对啊,都说先帝八子殷离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乃丰神俊朗、风度翩翩之人,才学武功也是一等一的好,据说人人都道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你又没见过皇帝,说得怎么倒像是十分熟悉?”见他滔滔不绝,我忍不住调侃,“还从未见过你如此夸赞一个人。” “我的确没见过皇帝,不过私心里倒是想着若我也能做一回皇帝就好了。” “真的?你真这么想?”我愣了愣。 “这天下人啊想必都有做一回皇帝梦,高高在上坐拥天下,难道你不想?” “是啊,享受位高权重权倾朝野的痛快,可是八郎——你说这皇帝真的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了吗?”我垂下眼眸,不知为何有些落寞。 “为何如此说?” “我也不知道,可是这天下之大,想必也有皇帝得不到的东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祁朝是天朝,万众敬仰,历年来无数小国尽显奇异珍宝无数、美女更是如云,有什么东西会是皇帝得不到的?”八郎似乎也认真了起来。 “你说的也是,”我瘪嘴:“即便没有爱,也有着权利,利欲熏心,天下哪个女子不会动心呢?”抬头望着密密麻麻的星辰,我爽快一笑:“不过我就不会。” “为何?” “宫里多闷啊,即便再奢华在我心里还不如楼兰的草原呢。”一提起楼兰,我就会不知不觉地笑。 “那如果皇帝真的对你一见钟情了呢?” “嗯?”我一愣,只觉好笑:“这世间哪里有什么一见钟情啊,细水流长的爱才最真切最细腻,皇帝口中的一见钟情怕也逃不过一个色欲熏心。”话落,我怔了怔,一见钟情?我从来对于一见钟情都把持着这样否认的态度,可今时今日一提起这四字我竟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这种不安感迫使我不由自主地望向眼前这个男人,又慌忙错开眼睛。 “如果呢?” 没想到八郎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我也便认真想了想:“那我也不。” “这又是为何?”八郎的声音似乎突然冷了下来。 “就算他真的喜欢我,我也不过是那三千瓢里的一瓢,即便他能做到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可我还是不愿与其他人分享我的夫君。如若我进了宫那我的夫君只他一人,可他却有许多妾室,我蓝泱儿才不屑给别人当妾室呢。” “如若、如若是皇后呢?” “皇后?”我摇摇头:“做宫里的妾室享尽宠爱独善其身倒也可,可皇后的肩上可是重担,我可不相信那历朝历代的贤后就当真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夫君去宠幸别的女人。” 话音落了,身边的八郎突然没了声音,我瞧了瞧他,见他面面色不甚好,似乎有些坐立难安。 “嗐,说这些做什么,皇帝呢有自己的皇后,还有宠爱的德妃呢,而我,蓝泱儿,不认识什么皇帝,更不会喜欢上皇帝。”我笑了笑,爽快地挥了挥手。 八郎似乎看了我许久,末了他笑了笑,柔声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诶对了,听姆妈说某个人担心我担心得可是饿了一天的肚子?” “我——”我一时语塞,见他从马背上端下了一个木盒子,“这是什么?” “喏,打开看看。”他笑笑,将木盒子递给我。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那接到手里的木盒子沉甸甸的,分量不轻、做工精良,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子,一股熟悉的花香味儿扑鼻而来,我激动道: “桂花糕!” 那木盒子里盛着的竟是一盘通体晶莹细腻如脂玉还撒着淡黄色桂花屑的桂花糕,我瞪着眼,要不是手里拿着木盒子我恨不得马上就手舞足蹈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桂花糕了!”迫不及待地将盒子放在桌上,把盘子端了出来,拿起一块桂花糕垂涎三尺。 “原来你喜欢吃桂花糕啊,”他笑笑,“看来我买对了,我是想着你们女孩子应该都喜欢吃些甜食,这桂花糕入口即化满嘴花香又甜而不腻,想着你会喜欢便买了些。” “前两日在楼兰待着整日便是大鱼大肉,来了羌城每日也都是跟着姆妈吃,我都要想死这桂花糕了!” “慢着点儿吃,别噎着。”说着,他端来一碗水。 “太好吃了,我一直想着这一口,对了八郎,你在哪买的啊,前两天我走遍了羌城大街小巷都没找到有这样正宗的桂花糕。”我边嚼着桂花糕边振振有词着:“即便是在隐都我都难找这样做法的桂花糕。” “就是在城东那条巷子里啊,一个老伯。” “是吗?”我蹙了蹙眉,极力回想着:“城东我去过,根本就没有什么卖桂花糕的老伯啊。” “许是老伯偶尔卖。”他一展笑颜,“你慢着点儿吃啊,又没人跟你抢。” “喏,你也吃一块。”吃到尽兴时,我自然地将手中的桂花糕递到他的嘴边,没有意识到丝毫的尴尬。 “我不吃了。”他笑笑,摇摇头。 “你不爱吃?” “我吃过了。” “哎,也是,你肯定是在人家府上吃了顿大餐才回来的。”我煞有其事地分析道,突然瞥见他垂下的右手上一片通红:“你的手怎么了?” “什么?” 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拎起他的手,好看的右手手背处红通通的一片,甚至是掉了层薄皮。 “哦哦,不小心受了个小伤罢了……” “不小心?可这看起来是烫伤——你下厨了?”我看看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奇怪道。 “没有,怎么会,我又不会做饭,这是——嗐,我不是给人家看病吗,我是在后厨看着他们煎药才不小心烫了手。” “哦……”原来如此,虽然他的回答天衣无缝,可我多少还是有些疑心,我笑了笑,将桂花糕端进屋子,“你快进来!我给你上药!” 很快我就将烫伤药仔细地敷在了他的伤口上,八郎一直都是淡淡的笑着,可他却难掩倦色,似乎十分疲惫。 木槿 V 那日过后我与八郎的关系似乎更好了,我们经常跑到羌城的兰街玩些新奇的物件,还吃了玛仁糖等许多楼兰风味儿的吃食,因为羌城为祁朝边境与楼兰接壤,所以许多风俗习惯都与楼兰相似。 有一天天气大好,我们还各自牵了自己的马去草原上骑马。 我虽然依稀记得骑马的要领,可马术终究不是很娴熟,充其量也只能坐在马上扯着缰绳缓慢走着,其实我可以再挥挥缰绳,可不知怎么坐在那高大的马背上向下看,总是心慌慌的,总感觉会摔下去,而这一摔可就是误了半生的大伤。 令我没想到的是一旁的八郎虽没有怎么快马奔腾在草原上,可他不管是上马的动作还是扯着缰绳的样子,都有一种似乎与马融为一体的样子,他似乎天生便生在马背上,技巧娴熟得不输给楼兰的任何一个常年坐在马背上的将士,若不是我知道他是个游医,我甚至都会觉得他是隐都高高在上大权在手的大将军。 我自然也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他听了也不过是轻笑一声,调侃着自己常年游走江湖,马术自然要娴熟些才好躲过流于草原的强盗。 有了八郎在一旁绘声绘色地指导着,我已经敢坐在马背上活动自如了,不像从前总是僵着身子一刻钟不到就感觉腰都快断了,我那日骑着马高兴得就差打滚儿,初春的草原在白天还是很热的,耍了一个时辰不知不觉就流了些汗,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我们便将马牵到了雪刚刚融化的小溪边,坐在溪边吃起早晨从姆妈那里讨来的干粮。 “你个大小姐吃得惯这馕吗?”八郎将水壶递给我。 “哼,你别以为我是蓝家的女儿就如此娇生惯养了,”我接过水壶,饮了几口水便继续道:“我和哥哥可是过大漠、吹冷风才到了楼兰,你都不知道我们受了多少苦,不仅遇到了强盗还差点陷入流沙,白天晒得我汗流浃背,晚上北风呼呼地吹差点儿没冻死我,你瞧我磕着了脑袋失了忆也是因为之前与父亲一起外出受了伤,我们家是酒商,再富贵也是要自己做生意的,你以为我是吃穿不愁的公主啊?” 八郎突然沉默了下来,半晌他才缓缓出声:“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真的以为你是公主。” 我一怔,忍住心下的难受,无奈一笑:“以前可能是,现在我没了父亲母亲,就只能和哥哥相依为命喽。” “你哥哥——似乎对你很好。” “当然啦!”一提起哥哥我就兴奋了起来:“我哥哥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他对我可好了,我受伤的日子便是他一直照顾我。” “那你怎么一人留在了楼兰?” 想起那早与哥哥分别的场景,我悻悻道:“那日清晨哥哥自己走了,唉,也是我自己不好,哥哥知道我很喜欢楼兰,便独自一人回了隐都,说是下次来楼兰时再接我离开。” “唉,我哥哥也是可怜人。” “隐都无数人或许都羡慕你哥哥,怎得还可怜了?” “那么多人艳羡他,自己的苦又跟谁说?”我就着水咬一口干巴巴的馕,“富贵了一辈子,可还是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瞧,”我放下手里的馕,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日分别时哥哥亲手交给我的物什,他离开后我一直贴身收着,“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浑身通绿还闪着荧光刚好能用手掌裹住的珠子。 “夜明珠?” “不是,料你也猜不到,这是楼兰的火齐珠,只有楼兰有,你一直待在祁朝自是没见过。” “既然是楼兰的宝物,你怎会有?” “是哥哥走之前留给我的,”我抿抿唇:“跟你说哦,这珠子可是当年楼兰公主送给哥哥的定情信物,哥哥常年往来楼兰,他们便相识了。” “是这样?” “想不到?但是你知道这楼兰公主是谁?就是当朝的德妃娘娘!” “德妃?”八郎挑挑眉,但似乎没有太大的惊讶。 “对啊!就是那个宠冠六宫的德妃!”我连连可惜道:“他们彼此相爱,可还是逃不出命运的枷锁,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可怜?” “这世上可怜之人多之又多,人人各有自己的难处,蓝亦——蓝公子和德、德妃娘娘也不过是这可怜人中的一员罢了。” 闻言,我奇怪的看向他,不知他说这话是何意。 “一向异国和亲异常繁琐,先是要中原派来和亲使臣,起码也要在楼兰待上个一月半个月,德妃即便是被强迫可也是有机会逃跑的。”八郎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只见他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似乎是感叹般的轻声道,“可是他们不能。” “她是公主,女儿多命苦,何况是生在王室,她一出生享受着荣华富贵,便注定了她长大后要去和亲,面对命运这座大山她无可奈何。” “可是这对于她很残忍啊……” “这不是残忍,若要说也不过是命运的一次次戏弄罢了,身为公主她身上背负的早就不是自己的爱恨情仇了,为了自己的父王和母亲,为了楼兰的百姓,为了安国兴邦,就算她恨毒了祁朝皇帝她也不得不嫁,就算成为深宫中的一个摆设,她也不得不做,而对于蓝公子,他唯一能做的事也只有守护着活在他心里的女子,泱儿,难道你以为你哥哥会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而葬送整个蓝家吗?” 闻言,我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己当真从未想过此事,这么多日子以来一想起哥哥我都是哀叹这世上有情之人终不得归属,却不曾细想八郎所说之话。 “这样的事既存于这世间便是无解,我们无论再怎么拼尽全力也无法成全所有人。”末了,八郎轻声道。 我鼓了鼓腮帮子,垂下了眼眸,心思也是落寞了起来。 “八郎,你对我真好。”一天突逢大雨,我与八郎湿漉漉地躲在草原峭壁的岩石洞下,紧紧扯着八郎披在我身上的外袍。 “嗯?”八郎忙着攥干内衬衣袍的水,似乎没有听清我的话。 “上次你受伤,大夫说你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还有、还有你身上的疤痕……” 八郎似乎突然顿住。 “那日给你换药,我看到你的胸口、还有你的后背有两块很深的疤……”我支支吾吾地说。 “小时候贪玩,无故落下的疤的罢了……”八郎微微一笑,可那眼神似乎有些许无奈,“你既然心疼我,我又对你这么好,你该怎么报答我?”末了,八郎低声地哼哼一笑在我头顶响起。 “我可是救了你一命的!你怎么报答我都不算过分!”我笑了笑,扬了扬脖子,通过地上一滩清澈的水潭看到自己傲娇的小模样。 “好啊!”八郎似乎没有任何犹豫,“唉,看来我这下半辈子都要拴在你身边做牛做马了。” “嘿嘿,”我吐吐舌:“等咱们回去,我就带你去楼兰玩!” “楼兰?” “对啊,我和楼兰的国王可是好朋友呢,我带你去他定好好招待你。”楼兰的国王是墨怀瑾,我和他在楼兰因为机缘巧合相识,关系也十分要好。 “看不出你本事还挺大,都认识国王了?” “那当然,”我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他虽然是国王,可是一副汉人模样,生得还很好看呢。” “好看?难不成比我还好看?” “得得得,这世间你最好看,行了?”我晃晃头:“不对,哥哥才是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好啊……”末了,他淡淡一笑,轻声道。 “等着,等咱们回去,我就带你去楼兰玩,再回隐都把你介绍给我哥哥……”我左右无力地晃着,只感到头昏沉沉的,一阵浓烈的睡意袭来,再加上浑身都湿透了,我更是晕乎乎地想睡。 还没等到八郎的回答,我便被大雨浇得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末了,耳边似乎响起一阵低沉落寞的声音: “泱儿,我们一定要永远在一起……” 木槿 VI “永远在一起……”不安稳的梦里八郎曾经的声音一直回荡在我脑海里,外面的天儿才刚刚亮似是还不到寅时我便被无数的中原侍女拉起了床,与其说是被她们叫起,不如说是我自己昨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我站在铜镜前,看着三四个侍女左右给我摆弄着大婚礼服,嘴里不禁喃喃起: “我们一定要永远在一起。” 不知是什么时候,八郎对我便有了这样的想法。 许是那日在草原上我们一起放风筝的时候,许是在波瓦家门前我们一起数星星的时候,许是那日我把他救起的时候,又许是那场大雨过后我们一起去西凌看得那场木槿花雨。 那日我们狼狈地回了波瓦家,八郎突然说要带我去西凌玩,西凌我从未去过自然是惊奇无比,便很快收拾了干粮起了程。 我们骑马走了一天一夜到了西凌,好不容易找了地方歇了脚,八郎却对我说有个惊喜等着我,硬是把我从舒服的客栈拉了出来。 他拉着我走了好久,我们七拐八拐走进了西凌西北处的一座不高的山丘上,沿着西南坡爬上山后,西侧有个深深的山谷,一走进去顿时一阵伴随着清淡花香的暖气扑鼻。 若说是寻常花,已经到了四月底,初春花开自是常见,只是这花竟是木槿花。 木槿花本就生在江南且花开时日大概是六月到九月,即便移植去了北方也是要精心照顾,西凌地处中原西南高原处,风沙之地条件艰苦无比,本就是寸草不生的山谷里竟然有着这么一片如梦如幻的景象。 山谷中间是一大滩还冒着滚滚热气的温泉,大概是由于温泉带来温热和湿润的条件,这山谷里竟莫名生起了木槿花。 木槿花本不是野花,许是有前人发现了这极好的条件并将木槿移植了过来,而且是我最喜欢的白色重瓣木槿。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置身于天堂,甚至感觉到那木槿的花瓣儿一片片落在我的面颊上,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接住那一片片花瓣儿,仿佛与这里融为一体。 “这样神秘的地方你是怎么寻到的?” “只要你喜欢,我就能寻得到。” 那天八郎一袭白衣的样子永远烙在了我的心里。 平日里我只觉他生得好看,却从未发现他的眼睛比那墨玉还要深邃迷人,他的眼睛里似乎写满了潸然泪下的诗词歌赋;写满了那波涛汹涌的壮志豪情;写满了这世间最美好的情话,他的眼睛像是有了魔力似的深深将我的魂魄吸进。 他的脸缓缓靠近我,他的呼吸甚至扑在了我的脸上,我顿时怔了神,却忘记退缩,他的鼻尖缓缓靠在了我的鼻尖上,他突然弯了弯嘴角,仿佛在戏弄此时已经不知所措的我,我突然懵地回了神,慌忙地眨了眨眼,别过脸去。 “八郎,我……”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我感觉到我的脸烧烧的,一直烧到了耳根。 他的手不知何时偷偷绕到了我的脑后,“别怕。” “八郎,我们、我们还不是——”我咬咬唇,缩在身后的手里出满了汗。 八郎似乎怔了怔,背着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究竟是怎样的,他只是缓缓直起了腰,“我等你。” 蓝泱儿! 我恶狠狠地腹诽着,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了呢,我明明并不讨厌他——甚至有些喜欢他,可如今真的面对他了自己却当了缩头乌龟,你还是蓝泱儿吗!你是蓝家的大小姐,被哥哥宠在手心里的公主! 那日我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记得我不顾一切地走上前去一把拉住八郎温热的手,顺着他转过来的劲儿双手自然地环在了他的颈部,踮起脚来将自己的唇紧紧贴在了他柔软的唇上。 在这之前,我只说了句: “良辰美景,岂能辜负。” “真的要走了?”身上重重的金银首饰将我从回忆拉回了现实,穿上了绣满金线银线的大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除了朝服,还有脖子上挂着的项圈天宫锁,胸挂照妖镜,肩披霞帔,肩上挎个子孙袋,手臂缠“定手银”;下身着红裙、红裤、红缎绣花鞋,尤其是那头顶的一顶凤冠,金子打造点翠点缀,上面的点翠工艺想必更是隐都皇宫的内府昏天黑地赶制了不知多少时日才做成木槿的花样,再连夜快马加鞭送到了楼兰,除了这一整套大婚装束,内府还送来了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朝服、软银轻罗百合裙、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一套镂空凤形红珊瑚钗、一套丝金牡丹银步摇、一套紫玉芙蓉耳铛、一副五彩刻丝起花臂钏……许许多多大婚也好、以后常用也好的金银首饰。 闻声我蓦地回神,一个一身精白色骑装的英气男子,头上虽然如汉人般盘起了发髻,但那发髻上缠着的是最具楼兰特色的彩色琉璃珠。 “你们先出去!”我吩咐一旁的侍女。 “怎么?是朝服压得你喘不过气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今日也害起了羞?” “墨怀瑾!”好不容易淑女了一回,墨怀瑾总是能把我打回原形。 “你不是不来了吗?” “你从楼兰出嫁,虽不是楼兰人但楼兰也好歹是你半个娘家人,我岂有不来之理?” “油嘴滑舌。”瞄了一眼还是如以前般油嘴滑舌的墨怀瑾,我撇嘴。 “阿泱!”末了,墨怀瑾突然唤道。 这全天下也只有墨怀瑾会唤我阿泱了,我从前只觉得我的名字以“阿”字起头不好听,但墨怀瑾总是说中原女孩儿都以“阿”字称小字,所以一直唤我“阿泱”,这一来二去我也就随他了。 “嗯?” “你说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当然啦,”我提起沉重的裙摆,走到他跟前,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国王,以后少不了去祁朝拜见,我可是皇后,当然能再见到啦!” “我是说——你真的要进宫了?” 闻言,我下意识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本以为他只是开玩笑,直到对上他认真的眼神我才慌了神。 “对、对啊……” “同样是皇后,你不如留下来坐我的王妃?” “瞎说什么呢!”我脸一红,慌忙想要堵住他的嘴,“中原使者就在外面呢!这种浑话要是被听了去小心穿到皇帝耳里!” “开玩笑的啦!我都说过了我才不会娶你呢。”墨怀瑾笑了笑,露出一颗调皮的虎牙。 这话曾经我们一起在大皇宫前打雪仗时他说过。 我笑了笑,推了推墨怀瑾,忍住鼻子突如其来的酸意:“时辰来不及了,我要启程啦。” “嗯。”他抿了抿春,身子微微一侧。 八郎曾说过他恨不得亲自前往楼兰把我接回宫中,只是无奈于规矩礼数,他只得先一步回到隐都,再派了无数的侍女和礼部尚书亲自前往楼兰迎我入宫。 他们都说我只是个汉人,这阵仗却像极了和亲。 开了屋门,一个一身黑色胄甲的男子已经站在外面。 “景大人。”我认识他,他是八郎的贴身侍卫也是祁朝的领侍卫内大臣,领管皇帝最亲近的侍卫并有军权在手,是正一品武官之首。 那日我与八郎在西凌意外遇险,若不是他我真的不敢相信会发生什么,也是因为那一次遇险,我才知道原来八郎是祁朝的皇帝,那日围场受伤是遇刺身边又无人,偶然遇到了我才捡回了一条命。 “皇后娘娘,大军仪仗已等候多时,请娘娘移步。” 景烁似乎永远都是这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他总是低着头,弓着腰,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总是弯着腰。 “嗯。”我抿了抿唇,颔首点头,回首伴随着头顶凤冠叮当作响,我望了墨怀瑾最后一眼。 他站在屋内,微微一笑朝我摆了摆手,正如我们初见时的模样,他还是一身白色骑装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玫瑰花香。 我也同样笑了笑,将眼眶的液体极力忍了回去,费力地提起裙摆,跟随着礼部尚书的身后,我走过大皇宫最长的走廊,朝着那一抹大红色仪仗走去。 那是皇后的仪仗,封后即成亲,是祁朝的大好日子,似乎哪里都喜气洋洋的,我缓缓走到那声势浩荡的仪仗旁,一旁的几个侍女已经为我掀开了马车的珠帘,我回头看了看那绿砖白顶的楼兰大皇宫,似乎这里便在这喜气之外,这里的大皇宫,这里的草原,我许是再也看不到了。 再会阿樱。 再会墨怀瑾。 再会,楼兰。 花弄影 I 楼兰到隐都真的好远啊! 日出卯时启程,现在估摸着已经过了晌午了,大军似乎才刚进了雁门关,怎么着也得再走个两个时辰才能进隐都,可我这早上也没垫点什么,现在肚子开始了咕咕叫。 前往隐都由楼兰起始,要跨过玉门关进入祁朝边界,路过羌城跨过无边草原再一路向东北才会到。 刚刚大军经过羌城,我强忍着心头的酸意轻轻掀开马车的珠帘,清楚地记得西北角就是波瓦的木屋子,我紧紧捏着出满冷汗的手,无力地将头靠在了轿辇里的圆木上,沉重地阖上眼,曾经在羌城发生的一切一幕幕从我脑海闪过。 如若我和他没有离开羌城便好了。 那日我和八郎去了西凌,去过了那片木槿花海回到客栈的途中,我们遇到一伙强盗。 那些强盗似乎都冲着八郎去的,可他们似乎是群不图钱财的亡命之徒,那一张张狰狞的脸上写满了我要取你的命的模样。 强盗…… 我的脑海里只呆呆的剩下两字。 曾经也是强盗害得我失去了父亲母亲。 一时间我吓得待在了原地,双腿如同灌了铅似的挪不动步子。 但还好,他在。 他紧紧拉着我的手把我拥在怀里,什么斧头雪刃全都替我扛在了外面,他温暖的体温传递到我的身体里,让我突然安了心。 他紧紧把我箍在怀里,听到他微微颤抖的呼吸声,我蓦地抬起头,看到他紧紧咬着腮,脸惨白无比没了血色,额头上也布满冷汗。 若不是景烁他们及时赶到,恐怕这一日便铸成了终身大错。 我无助地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他,扶着他后背的手黏糊糊的一片湿热,我顿时想到了一月前在羌城的时候,他腰部中箭也是这一副痛苦的模样。 我几乎哭到失声,只是一味地摇着头,只求他能再多撑一会儿,上次他能撑的过来,这次也一定可以。 直到景烁带领的几名精骑黑甲军制服了那些暴徒后,我眼前一片朦胧,正准备向他们哭喊之时,他们所有人都冲了上来。 “陛下!陛下!”景烁几乎是飞奔过来,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他便稳稳地将八郎接了过去。 “快把陛下抬上马!去西凌最近的都护府,吩咐下去!去找西凌最好的大夫!再马上通知羌城营帐派随侍的太医日夜兼程赶过来!” 我蓦地看向眼前几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把她也带回去!”景烁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我还是被几个侍卫架起了身子,我这才发现我的手里已是一摊鲜红粘稠的血,我猛地抬头看向前面怀里抱着八郎的景烁。 八郎的后背被划了好几个大口子,鲜血染红了白色的长袍,口子伤得极深,皮肉都绽了开来,血肉模糊十分骇人。 我知道他有些身手,如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他应该不会受伤至此。 只是,他们刚刚为什么叫他陛下? 去了西凌都护府,我整日无所事事,仿佛是这里的另类。 这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 可躺在那里被所有人恭恭敬敬服侍的男子的确就是这一月里陪我一起骑马、一起数星星、一起放风筝、一起游玩的八郎,那个自由自在、天真烂漫的男孩儿。 所以,八郎是皇帝? 我甚至动了好几次偷偷溜走的想法,可这都护府的侍卫极其森严,景烁更像是在监视我似的,总是在我居住的殿外神出鬼没。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面对八郎。 我究竟是叫他八郎,还是像其他人似的唤他陛下。 后来又一个消息传进了都护府。 与楼兰接壤的羌城又闹起了流盗,不光大肆掠夺百姓的家产,甚至还闹出人命。 波瓦和姆妈,这一对儿朴素善良的村民也无一幸免。 消息传进了都护府,是八郎告诉我的,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我闹着要回羌城去,他不允。 “你这个骗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终于,在都护府的最大的内殿里,我哭喊着。 “泱儿,我没想骗你的,我——”他摇着头,不顾周围还没来得及退下的侍者,一时间他仿佛不像个九五之尊,倒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呵,他本来就会演啊,从头到尾他都在演戏。 “我、我待你不错,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知道了波瓦姆妈遇害,我的情绪大悲,不顾一切地哭喊着,“看着我像个傻子,你觉得有趣?” “不是的,不是的泱儿……”他紧紧箍住我瘦削的肩膀。 “这一个月我就像个傻子!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快乐下去!我以为、我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我,我——” “泱儿,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真的爱你!” 我厌恶地别过脸去,抹抹脸上的泪,“你是皇帝,所说之言乃是圣旨,可唯独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是最不足挂齿的。” “我错了泱儿,我错了。”他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泱儿,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离开我!你别离开我!我求你别离开我……” 那一时间我怔住了,我没想到身为九五之尊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群刺客是冲着你来的,那是不是如果不是你,波瓦和姆妈也不会死……”末了,我怔在他怀里,喃喃道。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也一顿。 “泱儿……” “你是觉得,我会因为我的身份而去杀了他们吗?” 我梗着脖子,呆呆地看着他的模样,心里虽明知他不会这样做,但我还是要说:“我根本看不清你了,八郎,”我轻声喃喃着,“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是洛殷离,还是八郎……” “是我,泱儿,我是八郎,我就是你的八郎……” “你不是,”我向后退了一步,僵硬地摇着头,“你不是……” “八郎是这个世上,除却亲人对我最好的男人,你不是、你不是……” “你把他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末了,我脚下一软,痛哭了起来。 最后我还是妥协了,要么此时此刻也不会正坐在这花轿上。 我哭了,闹了,可我还是讨厌自己,讨厌自己为什么对他动了情,讨厌自己最后还是原谅了他的欺骗。 我一直求这世上一一心人对我,可最终却嫁给了这世上最不可能一心的男人。 他说他爱我,我信了。 哥哥知道此事后也拦了我,他自始至终都不同意这门亲事,可这亲事,又岂容他人之言? 我宁愿信他他爱我。 因为我一想到离开他,我也会难受得想哭。 这世上最好的男人,会是他吗? 正如那日我所说一样,直到现在我嫁给他也从不是因为这一国之母的地位,我只是想在我的下辈子,能每天和他拉着手聊聊天,看看星星便够了。 只是宫里的星星,会像楼兰那样好看吗? 花弄影 II 仪仗终于到了隐都,走在隐都的长街上,我恍惚的记忆似乎回来了些。 我生在隐都,即便失了忆但我对隐都的一切一定还有印象,就像此时走在脚底的长街,我最爱吃长街西头那个老伯卖的桂花糕了。 被一旁的侍女扶下了马车,我的腿都酸软了,加上这沉重的凤冠,我感觉要是再不摘下我的脖子就要断掉了。 这皇宫真的好大啊,在马车便走了半小时,这下了马车看着这冗长的巷子,我绝望到了极点。 不过这皇宫当真是好看,红墙绿瓦原来真的不只只是百姓们的谣传,这里的一砖一瓦似乎都集齐了各朝各代天下最厉害的能工巧匠花费数年才建成的。 加上今日这大喜之日,宫里各处都挂了大红灯笼,各个屋檐上都拴上了风铃,伴随着仪仗前的丝竹管弦之乐当真是十分悦耳。 “花弄影,月流辉,水晶宫殿五云飞,”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不禁感叹道,“果然名不虚传。” “娘娘,陛下亲赐您的未央宫更加好看呢。” “未央宫?”我喃喃重复这个好听的名字,自古未央宫都是给皇后居住的,只是听教养嬷嬷说玄真皇帝在时,未央宫意外走水,文慧皇后葬身火海,先帝时期一直修葺着未央宫,所以先帝的庄慧皇后便一直住着坤宁宫,直到现朝,之前被废的皇后柳氏忌惮着未央宫不详,所以一直没有把皇后的凤印移回未央宫,但是前阵子洛殷离还是下了令把未央宫好好整顿供我居住。 前前后后走了半个时辰,终于走到了中和殿大殿门口。 这里是文武大臣参拜皇帝之处,中和殿中殿则是议政之处,而后殿便是阖宫家宴的地方。 隔着几十尺之外,我微微仰头看见了远处站在中和殿牌匾之下的洛殷离。 以前我只觉他气度不凡,却从未见过如此高高在上的他。 这样的他竟是如此陌生,我一时间打了杵,甚至开始怀疑我究竟该不该选择嫁给他。 我爱的会不会只是八郎,而不是远处那个男人? 变回九五之尊的洛殷离,我会不会不再喜欢了。 可到了现在我也只得硬着头皮上,路是自己选的,即便是披荆斩棘也要走下去。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我终于一步一步走了上去,他的模样在我眼前也逐渐清晰。 半个月未见,他的模样其实没有改变半分,只是那眼神却已完全不同。 令我没想到的是,他也穿着一身大红色长袍,是和我这身大红色嫁衣配套的红色喜服。 封后大典并非大婚,继后便是继后,历朝历代从未有继后享受过这大婚事宜,我抿了抿唇角,自然地将手伸进他递来的的手里。 对上他澄澈的眼神,我笑了笑,之前担心的事全都烟消云散了,无论今后如何,我嫁给了我爱的人便足够了,一时间我仿佛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 朕以钦承宝命,绍缵鸿图,霈纶綍之恩,诞敷庆赐。蓝家长女蓝氏名门佳媛,诞钟粹美,含章秀出。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敬慎持躬,树芳名于椒掖。人品贵重,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幽闲表质。仰承吾皇之命,册封为皇后,赐居未央宫,钦此。 跪在地上的我微微仰头,垂下眼眸恭恭敬敬地听着一旁洛殷离的贴身太监宣读圣旨。 “谢主隆恩。”我不卑不亢道,将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这道比天还重的圣旨。 由于凤冠过于沉重,我起身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差点儿摔倒,好在洛殷离眼疾手快,紧紧地扶住了我的臂膀。 “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地嫁给我?”他贴在我耳畔之时,低沉略带笑意的声音闯进我心底。 我心里咯噔一声,慌忙将手抽回,底下那么多人看着,要是被发现了多不好。 “这一生我陪你,别怕。”话落之时,他一把攥住我抽回的手,我蓦地抬起头,瞥见他唇角一挑,嘴角一弯,眼里也有些许笑意,他不光紧紧攥住了我的手,还把身子正过来,仿佛在给底下文武百官看。 “恭祝皇上皇后千秋万代,早诞贵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感受到洛殷离没有丝毫放开我的手的意思,我微微一笑,心底所有的打怵都烟消云散了,看着眼下所有朝拜的文武百官,头顶上的凤冠似乎也没有那么重了,从今天开始,我不光嫁给了我心爱的人,还要永远维护蓝家的利益。 “被所有人仰视的感觉,不错?”下了中和殿,又忙忙碌碌地过了许许多多繁琐的礼仪,又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天色都已经蒙蒙黑了,才算结束。 我与洛殷离并排走在乳白色石子圆砖上,他笑了笑。 “还不错。”我晃了晃他拉着我的手,看向他。 “是吗?我可是还记得某人曾说过一生一世也不迈入宫门王府半步,还说这天子定是个肥肠满肚的丑陋男子,如今你不仅成了皇后,更是嫁给了这天下最丑陋的男子。” “那我如今反悔了,你可放我走?”我停下了脚步,眨了眨眼看向他。 “走?这天下都是我的,你还能走到哪去?” “这天下之大,总有你找不到的地方,难不成你能锁我一生一世?”我挑了挑眉。 “我可不允,我们说好了的,一辈子不分开。”他不顾身后跟着的数十名宫人,颀长的手指从我的脸上划过,突然便捏起了我的腮帮子。 “你——”我微微一惊,生怕身后的宫人瞧见。 “怎么还是这么可爱。”洛殷离倏地松了手,笑了笑,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大红色盘龙云锦红袍,“你瞧,我们的衣服都是一套的,你难道还能抵赖?” “无理取闹。”我故作嫌弃地撇过脸去,却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 “哎,景烁,你带人去瞧瞧朕赏给各大臣的礼都送到了没,高进辉,你带人去看看朕吩咐内宫的东西送到未央宫了没。”突然,洛殷离侧过脸去,吩咐着身旁的景烁和贴身太监高进辉。 “是陛下。” “朕让你亲自去。” 我站在一旁瞅着,见高进辉只是吩咐了身后的人操办洛殷离下的命令。 “可是陛下——” “别啰嗦。” 洛殷离的语气似有不满,不过高进辉还是遵了命令。 “做什么这么凶,高公公贴身服侍你的,怎么还把人赶走了?” “我就是不喜欢他们看着。”洛殷离一和我说话表情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每每这样的时候我才会把他和八郎联想到一起。 “跟我走!”洛殷离突然拉起了我的手,趁着身后的宫人不注意,径直拉起我便跑。 若说这入宫便像是梦一场,那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是我几辈子都想象不到的。 我至死都不会想到我能有一天头顶凤冠脚踩绣鞋身着嫁衣在宫里和皇帝不顾一切地奔跑着。 花弄影 III “喂!喂,快停下。”实在是跑不动了,我弯着腰气喘吁吁,装了一整天的端庄淑德全都不见,“累死我了,你跑什么啊!” “我这是瞧着你拘束了一整天累得慌,现在可自在了!”洛殷离似乎也有些气喘吁吁的,他扶着腰,笑眼盈盈地看着我,调笑道。 “你——”听了他的解释,我一时语塞,鼻头突然一酸。 “怎么了?” “你、你是皇帝,怎么就在众目睽睽跑了呢,你让我、你让我以后在他们面前多尴尬啊!我、我……”我擦了擦眼泪,眼泪流得更凶了,委屈得紧。 洛殷离闻言竟笑出了声:“就是因为这个就巴巴地哭成这样了?你是我亲封的皇后,难不成他们还能把你怎么样?” “那、那也不行!”我一时感觉脸颊滚烫,“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啊?” “今后满宫里我只宠你一人,料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若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听了他的一席话,我心下暖暖的,手也不自觉地在紧缩在一起。 “你瞧!”末了,他笑了笑,轻轻拉起我的手。 顺着他眼神的方向望去,我这才发现我们二人不知何时跑到一片花园当中,与寻常花海不同,这里沿着巷子种植的无一不是木槿树。 如今正值六月中旬,自然是木槿盛开的日子。 不仅仅有白色重瓣木槿,短苞、长苞、牡丹种木槿应有尽有。 “这、这是御花园吗?”我一时间愣了神,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御花园不过是笼中人看笼中花罢了,种的尽是牡丹海棠,哪里比得上这木槿好看?” “你瞧,还有萤火虫呢!” 果真,那盛开的木槿花海中,片片萤火虫一闪一闪的,我不自觉地伸手触碰,我笑了笑,那仿佛就像是黑夜中的精灵。 “好美啊,让我想到那日在西凌的温泉花海了。” “西凌条件艰苦又正值五月,若不是那一泉温泉水,也不会让那么多木槿开花了,好在现在六月,隐都的木槿全都开了。” 我没有想到身为帝王竟能如此喜爱木槿这样短命的花,更没想到宫中竟有如此多的木槿树。 后来听了宫人的话,才知道洛殷离在迎我入宫的前半月便吩咐了内宫在除了御花园其他的地方种满了木槿。 可后来我自个儿瞧了瞧那木槿,那根生得极好,一点儿都不像刚种上去的。 “八郎,你对我真好……”我一时间红了眼,咬着嘴唇拼命忍着眼里的金豆子。 “这话你之前便说过。”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我抿抿唇,“从前你只是八郎,现在不是。” 其实我当时若还存着些许理智,也不会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 “只要你愿意我便不是。” 我猛地对上他的眼神,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涨红了脸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离我越来越近,鼻尖快要碰到我的鼻尖,呼出的热气也都洒在了我的脸上。 我慌忙侧过脸去,生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出格的事”没有在意料中发生,反而是头顶一阵轻快,我微微一愣,才发现头顶重如千金的凤冠被他摘下。 “果真是很沉,”洛殷离说着还掂量掂量手里的凤冠,上面的珠翠叮当作响如丝竹管弦之乐十分悦耳,“在中和殿时便瞧着你走路都不稳了,压坏了?” “你、我——”沉浸在刚刚暧昧的气氛中,我还没回过神。 “想什么呢?” “没!我什么也没想!”我嘴硬着,瞥见他将一旁石柱子上的鹅蛋形石子花盆搬下,小心翼翼地将我的凤冠放在石柱子上。 “别说你了,我都要累死了!”避开了所有人,他慵懒地扶着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你累?”我睨了他一眼。 “你在喜轿上劳碌了一天,我可是在尚书房里心心念念你了一天,你说我能不累吗?” “油嘴滑舌。”我撇开脸,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身边的一切仿佛都恍恍惚惚回到了羌城,回到了波瓦家门前那片不大的草地上。 “今日我摒弃所有宫人,定有人议论纷纷,皆曰我得了新后便不顾礼节,乃是昏君,我都可怜成这样了你也不安慰安慰我?”说罢,他突然拽住了我的衣袖,大手按上了那袖口的祥云描牡丹金丝图纹。 “你是昏君与我何干?” “唉”他故作叹息一声,“可怜我还巴巴地准备了个大惊喜,结果人家都不理会,谁说这世间皆是男子凉薄?我看这凉薄女子倒是比比皆是。” 见他一副故作可怜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出声:“那我负了你,你该做何?” “你敢!” “我就敢!” “嘘——”他突然拉过我示意噤声。 “怎么?”我放低声音,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是一片星空。 “小点儿声,别吵到了星星!” 星星?我一怔,明知是些胡言乱语,但我还是乖乖地拉住他的手一起抬起头看着那片星空。 我记得曾经我与他说过,去世了的双亲都会化作星星挂在天上看着我们。 我没想到隐都也会有这样的星空,记忆里的隐都我可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星空。 只是这里的星星与楼兰不同,楼兰的黑夜是满天繁星、星空低垂,仿佛一伸手就抓得到似的。 而隐都的星星则是高高在上,今夜的星星虽然也很多,可是它太高了,高的就像水里的鱼儿和水潭边的沙砾,星辰是砂砾我乃鱼儿,永远只能望着却触碰不到。 “从前我从未觉得皇宫的星星这么好看。”末了,我听见洛殷离缓缓道。 我眨了眨眼,从那点点星空中找到了两颗最闪最大的星,鼻子一酸。 父亲、母亲,女儿出嫁了。 是女儿不孝,女儿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女儿知道你们很疼女儿。 女儿嫁给了当今的圣上,不知道你们会不会为女儿高兴。 女儿是真心爱慕他的,从今往后,无论是为了女儿心底的感情还是维护蓝家,女儿都一定会坚强地在这宫里走下去,一步一步成为祁朝的皇后,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边陪他走下去。 “诶,你说的惊喜是什么呀?”我的手被他的温热的手紧紧裹着,心里也安稳的不得了。 “你不是说过要嫁给这天下你最爱的人吗?还要风风光光与他成亲?” 没想到曾经在羌城的星空下我说过的话他还记得,我愣了愣神,呆呆地看着他白净的脸上写满了认真。 “泱儿,今日虽劳碌了一天,但是这不是我最想给你的。” “什么意思?” “我们之间——还少了最基本的成亲礼节。” “可是我们今天——” “今天只是皇帝与皇后的礼成,而不是你我的成亲,我想要的只是你,你成为我的妻子。” “我”我鼻子猛然一酸,傻傻地看着他认真的脸突然哽咽了起来,我没想到他还记得我随口说的话,更没想到他还怀着这样别致的心思。 这一刻我知道他便是我这一个月里等的八郎。 是那个说要娶我的八郎。 他只是八郎。 “一拜天地” 伴随着洛殷离的声音,我们正朝着前方,深深地鞠了个躬。 双手作揖,宽袖合拢,一拜天地。 一拜天地,牵红线,月老羡,拜的是天地、是缘分,求的是那花好月圆、天作之合。 “二拜高堂” 二拜高堂,一声孝,一生孝,拜的是新人成家,谢的是养育之恩。 “夫妻对拜” 我缓缓转过身,和洛殷离对上了眼,透过他如墨玉般透彻的眼眸我看到一身红衣的自己,他笑眼盈盈的模样仿佛已经和眼眸里的我融为一体。 他白净的脸上写满认真,如玉的眼眸里尽是笑意,他弯弯的嘴角似乎都盛满了幸福。 若不是这红墙绿瓦,我断断想不到这会是祁朝的天子。 我抿了抿嘴角,深深地弯下了腰。 三拜夫妻对拜,拜的是夫妻,求的是举案齐眉,白首不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里没有中和殿金灿灿的金器,也没有那滔天震耳的跪拜声,这里只有那摸不到的星空和刚开了的木槿,伴随着点点萤火虫的光和阵阵花香,我嫁给了我最爱的男人。 花弄影 IV 祁朝的规矩,结发之妻才可行成亲之大礼,皇后尊贵无比,但继后只为续弦,不得行成亲之礼。 可听教养嬷嬷说起,当今圣上虽封了继后,但实则从未行过成亲之礼。 先皇后柳氏——是庶人柳氏乃先皇亲自指婚给洛殷离做八王妃,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大婚先皇便去世,洛殷离顺利登基后便接了柳氏入宫,成亲之礼封后大典均未举行。人人都道皇后名不正言不顺,但听说柳氏是洛殷离亲自求了先皇指婚的,登基后洛殷离更是对皇后相敬如宾、青睐有加,所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无奈柳家一朝沦落,所有人均沦为阶下囚,洛殷离更是与柳氏不和,帝后离心后宫动摇,最终柳氏被贬为庶人,据说在自己的坤宁宫中自绝身亡。 所以对于洛殷离来说,这也是第一次大婚。 先皇后柳氏的事的确伤感无力,但我不是圣人,心里怀着丝敬畏之心便也罢了,断不能让多嘴之人生了别的心思。 “这玉佩——可以物归原主了吗?”我害羞地垂下眸,轻轻解开今早我亲自系在腰带上的玉佩。 这是一月前洛殷离回皇宫之前给我的玉佩。 是一块乳白色的羊脂玉玉环,成色极好通体无一点儿瑕疵,触手生凉,握在手心里一会儿便温热起来,把它放在烛光前玉的透彻乳白似乎会和火光融为一体,十分好看。 玉本图个平安吉利,这块却是与众不同,那一块浑然天成的圆形玉环上镶了金子。 玉本无暇,镶了金边反而画蛇添足。 只见他似乎眼神一沉,好长一段时间他才从自己的腰间摸索出另一块玉佩。 他手里竟是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只是他的那块没有镶金子。 “这是一对儿玉环。”他捏着那玉佩笑了笑,不知怎么我总感觉他的笑有着些许勉强,“你是女子,玉本阴物,这镶了金边意为破阴足阳,可是个好寓意。” “难不成还有这说法?”我半信半疑,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 “当然了。” 我抿着唇笑了笑,其实也并没多想,只要一想到我们二人不约而同都在大婚之日在自己的腰间系上了这对儿玉佩,我便觉得开心。 “你可知这对拜完要干什么?”我们互相为对方系上玉佩后,他突然出声。 “什么?”我一愣。 “入洞房啊……” 他突然贴近,我顿时觉得脸上的温度一下子烧到了耳根。 “你——” “咱们可是偷跑出来的,这一会子工夫他们就该急了。” “那也是你带我出来的,要当昏君也是你一人当。”我忍住上扬的嘴角,撇过头去。 “当真?”他紧紧将我箍在怀里,身上好闻的龙涎香还在我鼻尖萦绕。 “那我做昏君,你明日再做贤后可好?” “什么?”虽然离他很近,但许是幸福冲昏了头脑,他的话我竟是一点儿都听不清楚了。 “走喽,入洞房去喽,良辰吉时娘子可不得耽误哦……” “哎!”我惊呼一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一把将我扛起。 从前只听说过天子宠溺妃嫔徒手将妃子抱回宫中,却不曾想今时今日我竟然是被自己的夫君扛回去的。 “洛殷离!你快放我下来!”无助地趴在洛殷离的臂膀上,我拼命敲着他的后背,却不敢太大声,走在这红墙里的巷子,我生怕被别人看到。 “洛殷离你快放我下来啊!”我涨红了脸,上气不接下气,“你这样被看到了成何体统!” “体统体统,你不是最烦这一套吗?怎么如今倒像个老妈子?” “这能一样吗!这是宫里!” “我是皇帝,宠爱自己的皇后又有何错?帝后同心这天下才会太平。” “洛殷离!”我咬牙切齿,只能像个鸵鸟似的把脸埋进他怀里,暗自庆幸已经入了夜,否则这被谁看到岂不要被议论死? “你挡着也没用,你瞧,他们都看到了!” 旁边,洛殷离厚颜无耻的声音幽幽响起。 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一下子便瞧见不远处中和门下一排打更的小太监提着纸灯路过。 “洛殷离!” “你别说,没了仪仗他们当真认不得我。” “谁会想到天子竟会在宫中独身一人扛着自己的皇后?” “今日你我大婚,我带你洞房便是这绵延子嗣的大喜之事,子嗣之事事关国本,既是国本便关系到祁朝命脉,我也得上心。” “没见过你这么强词夺理的。”我闷闷地说,趴在他身上已是认命。 罢了罢了,即使如此,就如洛殷离所说,明日——再做贤后! 终于到了未央宫,我好说歹说才说服洛殷离在未央宫宫门几丈之外将我放下,否则就这样进了宫我还怎么管教宫人? “饮合卺酒——” 与洛殷离坐在通红到处贴着喜字的床榻上,我拘束得很,重新戴上了凤冠一动不敢动,一旁的洛殷离倒是自在得很,一把便接过了尚仪端来的合卺酒。 我也缓缓接过合卺酒,对上他炽热的眼神,我忍不住笑了笑。 合卺酒虽少,但交杯之时看着眼前的男子我心下痒痒的,不知作何滋味。 其实在初见他之时我便感叹这世上怎会有生得如此好看之人。 我常常夸哥哥生得好看,在楼兰之时也觉得墨怀瑾生得同样好看,但每每见着了洛殷离我才会感觉“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四句在我眼前有了副真正的画儿。 哥哥的好看是更偏女子的阴柔之美,墨怀瑾的好看更像是那天生便生在太阳下的葵花,只有洛殷离的模样是刚刚好。 他既是春日里那不甚刺眼却温暖无比的阳光,又是那秋日夜里清冽却不冰冷的月光。 刀削般的眉,高挺的鼻梁,紧实的唇都不足他那双漆黑却又透彻如墨玉般的眼眸。 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那金冠上巧妙的将绿宝石换成了红宝石,一身红色龙袍已是不多见,而饮合卺酒之时我看到他袖口上还有个看起来是特意缝制上去的白色重瓣木槿的暗纹。 他一直都有这样的心思,我知道。 “合卺酒饮毕,恭祝皇上皇后千秋万代,福泽齐天!” 一旁的尚仪、高公公还有未央宫的一行人各个笑靥如花。 “娘娘。”一旁看样子稍稍上了年纪的一个宫人端着碗走来,我私心估摸着她许就是未央宫的掌事姑姑。 “高进辉!”见洛殷离偏了偏脸,“把朕吩咐的东西拿上来。” 平日里觉得洛殷离油嘴滑舌完全失了一个天子的风度,只是如今瞧着他吩咐下人的模样倒也是正襟危坐严肃得紧,只是今日他弯弯的嘴角也看出他难掩喜色。 “陛下。” 很快,高进辉便端着个托盘和一长竹盒子走来,那托盘里还有把剪刀和一根搓得十分精致的金纹红绳。 “你们都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退出去罢。” 很快,挤在未央宫里乌泱泱的人终于退出去了,人走了这圆木桌还是被堆满了东西。 “呼,真是累死我了!”抻着头目送一行宫人出了殿门,我这才弯下腰,捶捶酸痛的腰感叹道。 “早知道成亲如此累,我还不如自自在在地当个老姑娘——唔”话音没落,我的嘴里突然被塞进了个小东西,一咬下去甜丝丝的,是个蜜枣。 “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 抬头看看洛殷离似笑非笑的模样,我乖乖地将这已经去了核的枣咽了下去。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当真是毫无新意,庸俗得很。”我的手撑在身后,看着同样吃了粒枣的洛殷离玩心大起,因为凤冠摘了下来,我顿时浑身轻松好不自在,腿也如同个孩童瞎晃了起来。 “那你想干什么?” “我是在想如若这生孩子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岂不好玩得紧?” “你这脑袋瓜子里成天都想什么呢?”他拢了拢宽袖,拿起一粒剥好了煮鸡蛋,“喏。” “大晚上吃什么鸡蛋啊。” “我是看你忙了一天定是饿肚子了,拿去。” 许是忙得昏了头,他若不说我还真没感觉一闻那香喷喷的鸡蛋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 一口咬下去,不得不说这皇宫的鸡蛋就是比民间的好吃,蛋清弹性十足却不难嚼,入口糯糯的口感十足,只是—— 花弄影 V “呸呸呸——里面怎么是生的?” “生不生?” “生啊!”他无厘头的话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见着他嘴角的笑容逐渐明显,我这才反应了过来,顿时涨红了脸。 “你——”我气愤地背过身去。 “好啦!”许是见我许久不吭声,他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都嫁给我了,怎得还如此害羞?” “我才没有害羞呢……”末了,我鼓了鼓腮帮子,垂下眼眸,虽觉得脸上烧得火辣辣的,但嘴硬着就是不承认自己害了羞。 “这可是我特意寻了这些民间嫁娶才有的物什,我记得你曾说过一直想要做一个最幸福的新娘子,”他说着又拿起了刚刚高进辉拿进的竹盒子,“你瞧,还有这个呢。” “这是——”看着那托盘里的金剪子和竹盒子,我当真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嫁娶习俗。 “你是我的皇后,便是我的妻子,是结发妻子。” 难道是——我愣了愣,心里有了个模糊的答案,却不敢真的相信他真的寻了这东西来。 “来。”他突然起身,轻轻将手绕到我的身后,将一直盘在我脖上发髻的攒金丝牡丹点翠银簪取下,捋了捋我的那缕青丝,拿起金剪子便剪下近两寸的一缕发丝。 咔嚓一声。 我还在惊讶中没有回过神。 “怎么了这是?”见我一直没有接过他递来的剪子,他似是笑了笑。 “我、我是继后……”我虽是震惊着,但还是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继后又怎样,继后也是妻子。” “可是你已经——” “我和她连大婚都没有,六礼也全无,更别说是结发了。”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便是这成亲的六礼,其实这六礼我都未曾拥有,我从楼兰出嫁,唯一的哥哥就在皇城隐都,无父无母的这六礼于我也是大可不必,至于柳氏——我只是听说柳氏未曾正式与他成亲,却没想到连个最基本的迎亲都没有。 末了,我接过了他递来的金剪子,也缓缓站了起来,轻轻地替他解开用来束发的金冠,金冠一下,他的黑发也如瀑般垂下,许是发型的缘故,把头发披散下来的他似乎顺带着五官都变得柔和了起来,一切仿佛都回到了羌城,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我与他一同坐在草原上数星星的时光,他好似还是那个青涩天真时而油嘴滑舌的可爱少年。 咔嚓一声。 我也从他的发中剪下一缕。 “这女儿家的玩意儿,我来结。”拿过托盘,我笑了笑。 “真的?我可是记得某人连个风筝线都缠不好,还会结这个?” “真是小瞧我。”我低声嘟囔了一句,拿起红绳作势就要缠,可我这左手拿着缕头发,右手拿着根儿红线,这托盘里还有缕头发,真真是有些手足无措。 “唉,看来我以后也指望不上能贴身穿着你给我绣的衣服了。”见他叹了叹气,有些无奈地接过我手里的物什。 “哼。”虽是不服,但我知道自己的确是不懂得这绣艺,连带着编东西都不会,但人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嘛,如果你要让我赋诗一首,我定胸有成竹。 坐在一旁乖乖地瞧着洛殷离十分灵巧地将两缕青丝缠在了一起,他手巧我是知道的,当初在羌城扎风筝之时我便瞧出,只是我没想到他倒是如此精通女儿家的事。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我喃喃着:“没想到你倒是很心灵手巧嘛。” “从小到大没有人给我绣过东西,所以东西破了也只能自己缝补。” 我稍稍愣了神,脱口而出:“你是皇子,衣服破了扔了便是,怎得还需缝补?” 只是见他笑了笑,便不再吭声,很快便将两缕头发编在了一起,用红绳结好。 “真好。”我不知不觉感叹道。 “就放在这里。”他轻轻将结好的发放进了竹盒子里,然后便紧紧攥住了我的手,“我知道在你心里即便是这皇后之位都比不得一个普通的亲事,泱儿,我只是想给你最好的……” 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我下意识地看向他,鼻子酸了酸,咬咬唇,“八郎,你、你对我真好……” “这话你刚刚也说过。”他笑了笑,紧紧将我拥入怀中,“泱儿,还好、还好是你成了我的皇后……” 还好,我嫁给了这天下我最爱的男人。 紧紧贴在他耳侧,嗅着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我缓缓闭上眼,只觉得无比心安。 听着外边打更的声音许已是人定亥时,这未央殿内的气温不知怎得也升高了起来。 大婚前的半月,宫里便派了人去了楼兰。 有迎亲的使节和其他大臣们,有专门伺候梳洗的宫女们,有教我礼仪的尚仪们,也与专门教导我侍奉的教养嬷嬷。 教养嬷嬷除了与我讲了这宫中许多轶事,也与我说了这许多闺中之趣。 嬷嬷与我说了许多,也给我讲了许多宫里娘娘们争宠使出的浑身解数的花样儿。 平日里皇帝招侍寝均在尚书房后的椒房殿内,一向是妃嫔全身赤裸被太监们裹着被子抬进椒房殿,若是宠妃便无须如此循规蹈矩,有的宠妃坐着自己的轿子,有的更得宠的宠妃是皇帝亲派自己的轿辇接来椒房殿,平日里皇帝若得空,则会亲临妃嫔寝殿。 嬷嬷还和我说洞房之时不必过于紧张,因为早在王府时各个王爷房中都会有几个侍妾,少则两个,多则便数不胜数。侍妾名义上是王爷的枕边人,实则只是暖床与王爷练习周公之礼的奴婢罢了,更何况于我来说洛殷离更是早已登基许久,这一夜也必不是他的第一次。 只是如今鼻尖嗅着他身上的香气,我身子紧绷着一动不敢动,甚至是能听到他逐渐变得略微粗重的喘息声。 感受到他的指尖正一点点挑开我繁重礼服上的纽扣,我脸上烫烫的,慌忙扭过头去,不敢再对视他已经蒙上炽热的眼睛。 “帮我。”他的大手包裹住我正不知所措乱摆的小手,将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衣领,得知他想要我帮他褪去衣物,我的手一激灵,手指都蜷缩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脱衣服也不会了?”他低沉哼笑了一声。 其实这时我除了害羞还是有些汗颜的,从前在羌城之时我可是既敢骑马又敢走钢索,怎么说也算半个女中豪杰,更何况在西凌的木槿花海时我还主动吻了他,哥哥也时常夸我勇敢,怎么到了如今倒也开始学起女儿家的羞涩了。 脱就脱,我腹诽着,干脆眼一闭,脚一蹬,直接上了手凭借着感觉替他将上衣解开,连带着长袍一并脱下。 “我怎么倒是看不出来我的皇后如此急切了?” 褪下了大红色的长袍,他长袍里的乳白色绸缎内衣十分顺滑,指尖划过那料子仿佛就如同湖上柔软的水纹。 “哎!”他突然起了身,一下子把还坐着的我压在身下,我的头紧靠着后面的丝绸攒金丝玉枕,身下柔软的塌仿佛就是我最后一层底线,再无后退可言。 花弄影 VI “泱儿,你好美……”他炽热地眼神在我身上游走,身上繁重的嫁衣也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一旁的地上。 “唔……”我趁着他出神之际,慌忙挡住胸前仅剩下的一块布料。 大红色的肚兜上绣着的也是鸳鸯戏水,实打实的情致。 “泱儿,你真的好美,一直都,好美……”他的手掌抚过我的额头与脸颊,似乎仔细端量了我许久。 一直?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不过也来不及等我多做思考,他的身子便沉沉地压在我的身子上。 “哎——”我有些慌,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可在他面前我就如同一只在恶狼面前的白兔,毫无还手之力。 不等我说完,他便突然俯下身牢牢地将我的唇封住。 他的唇落在我的唇上,软软的有点儿凉,湿热的感觉逐渐从唇部转移到我的下颚、我的脖颈、我的肩膀,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身上的肚兜在地上与嫁衣长袍混在一起,未央殿的暖石砖地只剩下狼藉一片。 他还说了许多话,都是些油嘴滑舌、没皮没脸只能在房中说得话,一句接着一句,我的脸上烫得仿佛都可以煎鸡蛋了。 又不知过了许久,我侧耳听着那宫巷里都安静得很,整个未央殿除了我嘤咛的声音和他的低吟之声也再无其他,许已是深夜,我不由得担心起第二天他早起上朝的事了,只是就这么点儿想法也很快被打出脑中。 “啊——”虽已经知道洞房之夜会痛,但当真正来临时我才真的感受到了这所谓的痛。 过了许久身子的痛才有所缓解,我们俩甚至差一点儿滚下了床。 “啊!”我惊呼一声,要不是他眼疾手快一手抱住我一手扶在地上,我就要成为祁朝第一个因为侍寝而唤了太医的。 扶住了我,他低声笑笑,如墨玉般的眼眸突然一闪,不知为什么有种鬼精灵的感觉,我只见他朝我身后努了努嘴,还不知他是何意思,就感觉身上一阵凉风,他突然抱起了我朝身后走去。 “你、你做什么!”虽然殿中再无第三人,可这赤身走下床榻再加上那模糊不清的窗户纸,我只感觉总有人能看到。 “嘘——小点儿声,你是想让外面守夜的宫人都听到吗?” 他大步走到窗户前的一张紫檀长条木桌,将我轻轻放在桌上。 “嘶——”桌子的凉意一下子侵进体内,我倒抽一口凉气。 “嘘,这窗户外可就有守夜的宫人。” “你——”我瞪眼,还是乖乖地把嘴里的话咽回肚里,这背后便是层薄薄的窗户纸,他是天子无所谓,可这流言蜚语尽数都落在我这个继后身上,只怕是也落得无数骂名。 双手紧紧抓着他宽厚精壮的后背,甚至多了好几道指甲印子,迷离间我瞥见他后背的一块不大的疤痕,除了后背他的胸前也有个疤痕,只是胸前的疤痕似是利刃所致且伤口不深,只是个淡淡的一道痕迹,但这后背的疤痕虽不大但触目惊心,似乎伤得很深。这疤痕之前在羌城替他换药之时见过,可那时非礼勿视自然没有认真瞧过。 我不自觉地抚上那块疤痕,越是觉得触目惊心,心里越是闷闷得喘不过气。 似是注意到我在看伤疤,他的动作减缓了下来,扭过头去。 “这伤——好似很严重” 他沉默了良久,没有说过一字,末了他只是重新吻上了我的唇,动作也轻柔了许多。 今夜月光很亮,星空很美,未央殿的情色正浓,殿外的木槿树也生出了新花儿。 空唱 I 身子累得十分沉重,连带着梦都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咱们就比骑马!你瞧,什么时候到了小溪边的柳树就算谁赢!”眼前,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孩儿摇了摇手中的缰绳,骑在一匹小白马上指着不远处的柳树,颔首笑道。 我清楚地看到那是我的小白马,也清楚地知道那个女孩儿就是我。 “好啊,比就比!”一阵好听的男声如沐春风,这声音既陌生又熟悉,我却怎么也想不起那是谁。 “驾!”我迎着灿烂的阳光笑得十分开心,双腿一夹扬起了马鞭,小白马便奔跑了起来。 不愧是我的小白马,别看身形比一般的汗血宝马小,可这跑起来丝毫不减速度。 依靠着熟稔的马技,我比他率先冲过了那颗歪脖子柳树。 “哈哈哈”我咯咯地笑着,回头想要看看他的脸,却只看到了一抹白色。 我蹙了蹙眉,正想着这人究竟是谁,却突然感到一个踉跄,小白马的马蹄似乎绊在了石子上,直接把我甩了出去。 “啊——”我惊呼道,后背一阵剧痛跌在了草地上,这跌落下来我本就感觉浑身都要散架,眼前却是小白马就要落下的马蹄。 摔下马尚且可以修养,可若是被小白马踩着了许是一辈子都走不了路。 “啊!”我紧闭双眼,浑身都缩在一起。 “泱儿!”一阵熟悉的声音闯入,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降临,倒是一阵温暖包裹住我的身体。 我微微一怔,身上感觉被压着,马蹄似乎落在了他的身上,我安全无恙可他腰部似乎涌出了血。 “你——”我无比震惊地看着身上的男人,却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他并不是刚刚与我赛马的男子,因为他身上穿着的是一袭玄色金边长袍,发冠也是玄色的,他似乎很喜欢玄色。 “你是谁啊”末了,我轻启唇喃喃着。 “泱儿,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身子猛地一怔,刚刚的草原之景消失不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个陌生的小院。 “什么故事啊?”我的声音有着些许稚嫩。 “从前有一个叫壶坊的地方,里面住着一个小王子和小公主。” “小王子与小公主都觉得壶坊闷得很,便约定好一起逃出去离开壶坊。” “但是小王子说他需要完成一些事,事成之后便带公主离开。” “公主很开心,日日夜夜地等着小王子,等着小王子带她离开。” “小王子终于回来了,但他却说他不离开壶坊了。” “他不仅不离开壶坊,还不许公主离开。” “小王子说他的母亲便是为了离开壶坊将他抛弃,他已经被抛弃了一次,不许小公主再抛弃他一次。” “他只好紧紧捏着小公主的手,紧紧捏着,一刻都不愿放手。” “小公主的手越来越凉,越来越冰。” “公主怎么了?”我听得入神,急忙道。 “公主只是病了,她很快便好了起来,还向王子许诺,愿意一辈子陪在他身边。”那人笑了笑,继续讲着。 “还好还好,”我这才松了口气:“公主应该原谅他了罢,否则她也不会放弃逃离和他在一起啦。” 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做了多少个梦,我这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娘娘?” 耳边响起陌生的声音,我缓缓睁开眼,一张有些上了年纪但是面色和善的女子的脸。 “啊!”我一惊,睡意全无,慌忙用被子裹住自己,“你是谁?” “娘娘,”她皱了皱眉,十分关切的模样:“奴婢是未央宫芳云,您的贴身侍婢啊。” 芳云? 我一愣,记忆这才缓缓回到我脑子里,环视了一周未央宫金碧辉煌的装潢,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昨天我已经入了宫,做了皇后,眼前的这人就是昨晚给我和洛殷离端合卺酒的宫女。 “噢噢,”我略有歉意地应了声,羞愧道:“我、我忘了……洛殷离呢?”我发现偌大的床上只剩我一人,昨夜狼藉的地砖如今也十分干净,昨夜的缠绵仿佛都是一场梦。 “娘娘,陛下卯时便上朝去了,”芳云贴心地帮我把高头履穿好,端来了一盆玫瑰花水和一碗汤,一切动作行云流水、有条不紊,不愧是宫里的老人,“娘娘,陛下知您劳累了,便吩咐了满宫将今早觐见您的时辰改成了今日未时三刻。” “啊?噢噢……”洛殷离倒是真会说话,劳累?若不是昨晚——我也不会现在浑身酸痛,也不会到了巳时三刻才醒了过来。 “娘娘,这玫瑰汁子是刚泡好的,您刚醒来泡泡手疏通疏通筋络……”芳云贴心地将柔软的毛巾打湿一半,轻轻将我的手放入水中,一点点将水撩在我的手上,不得不说这宫里的人当真是会伺候人,我私心想着。 “娘娘,如今您入了宫,尚仪说过的话您可要记住了,娘娘从今以后啊称呼自己要称‘本宫’,称呼皇上要称‘陛下’,更不能直呼陛下的名讳,”芳云边替我擦手边柔声说,“您万不能错了规矩,落人话柄。” “我——本宫知道了……”我垂下眸,讪讪道。 “娘娘,这是陛下特意吩咐高公公送来的补汤,您快趁热喝了。” 看着那碗香喷喷的蜜枣乌鸡人参汤,我却是没什么胃口,“姑姑,我没胃口。” “娘娘,您称奴婢芳云便是。” “哎呀芳云,我是真的没什么胃口,我也不喜欢总是本宫本宫的叫着,你就让我自在点儿。”我站起身,推推芳云,是在觉得这些称呼太过拗口,搞得我浑身不自在。 “娘娘!” “我答应你,人前人后我一定遵礼,若是只有你我,我便自在些。” 许是看到我可怜巴巴的眼神,芳云只好为难地应了下来。 来皇宫之前便听人说洛殷离派来近身伺候我的宫人芳云是御前伺候过他的人,既会说话又会伺候人,是宫里德高望重的姑姑。 “娘娘,今日下午各宫娘娘觐见,您可要给各宫娘娘准备些礼物?” “礼物?我哪有什么礼物?”我尝了尝那桌上的豆瓣鲫鱼。 “陛下赏了许多奇珍异宝,未央宫的库房都要被堆满了呢。” “真的?”对上芳云笑眼盈盈的模样,我眨了眨眼,有些惊讶。 “娘娘若不嫌弃等下随奴婢去库房挑选挑选?” “好啊,我还从未见过那些奇特的宝物呢。” 很快便捱到了下午,芳云早早便招呼了墨湘、墨笙两个丫头替我打扮。 宫里的规矩真是多,那件银纹绣百蝶木槿度花百褶裙明明十分好看,却还是被芳云连说带哄地换成了那件大红色的云纹牡丹绉纱袍,美其名曰牡丹乃百花之王适合一国之母,我瞧着那金丝云纹牡丹只觉俗得很。 后来看到了几支素净却不乏雅致的簪子,心里知道芳云定是又要说嘴,我便乖乖地将嘴边的话咽回肚里,十分乖巧地坐在铜镜前任由她们几个摆弄。 墨笙那丫头十分活泼机灵,净挑了些俏皮的样式,粉絮海棠流苏耳坠、金镶珠石云蝠簪都是她替我选的,墨湘倒是与我的想法相似,喜欢些雅致素净的首饰,只是她们的想法最后也被芳云一一驳回,最终还是选定了一四顶凤冠,造型奇巧、制作精美,上面还镶满了珍珠宝石,不过我还是得偿所愿的在发髻旁簪上了支洛殷离送我的礼物中我最喜欢的白青玉木槿凤钗。 我瞧了瞧墨笙与墨湘两个丫头,心想以后一定要多赏她们些她们自己喜爱的首饰。 “其实娘娘生得美,穿什么都好看。”墨笙歪歪头看着铜镜里的我,称赞道。 “真的?”我笑了笑,其实之前我便发现其实红色很衬我,只是不知怎么我一看到那红色便不舒服。 “娘娘,待会儿可是您第一次接受各宫娘娘的朝拜,您可一定要——” “言语既不冒犯又不示弱,态度既要温柔又要树威风,芳云你都说了几遍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啦。” “好好好,奴婢不说了,娘娘小心着便是了。” “嗯。”虽是爽快地点点头,可我这心里依旧是七上八下地打怵。 倒不是我惧怕什么人,只是第一次接触这些在后宫浸淫多年的女人们还是会担心,更何况会见到——德妃。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忘记德妃。 哥哥牵挂了多年的女人。 那颗火齐珠,还在我的宫里。 有时想想,我都不知自己该怎么见德妃。 她是哥哥喜爱的女人,却也是我夫君的女人。 她与哥哥两情相悦,在宫里却深受我夫君的喜爱。 一想到这儿我心下不免酸涩,可皇后终归是皇后,我既选择了这条路便已是想到了这条路以后会多难,不管多难,我都要走下去。 这想法十分勇敢,直到—— “臣妾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空唱 II 我挺直了腰板坐在未央宫的正殿,后背的内衣都被我浸透了,即便是这样我脸上依旧僵硬地笑着,虽知后宫佳丽三千并无道理,可这眼下满殿内乌泱泱的人,我当真是打了杵。 “都起来。”还好还好,声音还没有紧张到颤抖。 “臣妾霞云宫林氏见过皇后娘娘。”坐在第一排左手边的身着朱红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女子行过礼后便自顾自地坐在了檀木椅上,一双丹凤眼十分妩媚凌厉,眉眼间都是股媚劲儿,身子更是如水般娇弱无骨,眼角透露出丝丝不屑让我马上猜到了她的身份。 模样娇媚,盛气凌人的模样大概便是林佳夫人林海琼了。 听说她是已故的太皇太后的表侄女,从一品夫人仅次于正一品德妃,背后又有林家撑腰,自是有骄傲的资本,只是这样的前车之鉴柳家已是触犯过,这林海琼当真不该如此在宫中跋扈。 “最是那回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我笑了笑,扶了扶沉重的发髻,“今日一见林佳夫人,本宫才是真真懂了这句诗的意境。” “娘娘说笑了,娘娘美貌才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林海琼虽是谄媚之话,但语气无比讽刺刻薄。 我微微蹙了眉,不是因为她的不懂礼节,而是我总感觉她不敢看我。 她似乎在见我的第一眼时便惊着了,到现在她的眼神还飘忽不定,其他的几个妃嫔也是如此。 “本宫虽初入宫,但林佳夫人的盛名本宫早有耳闻,你是陛下的夫人,林家是朝中八旗护军銮仪使,皆是陛下的亲信。”幸好来之前我熟背后宫所有妃嫔的家世背景,这才能在这殿上对答如流。 “娘娘真是客气了,臣妾家中再怎么受陛下青睐也不如蓝家受陛下喜欢呢。”说完她还有意无意地看着我,眼里尽是不屑。 我微微蹙了眉,这林海琼在宫中如此无礼,竟未有任何处罚。 “只是臣妾从前从未听说蓝家有一长女,娘娘又如此博学多识,娘娘也未必太低调了。” 从未听说……我的手指紧紧缩在一起,宫里人除了洛殷离无人知晓我失忆的事,林海琼的有些话我还真的不敢接。 “想必林佳夫人从小便在闺中娇生惯养,只顾着巴结那些官宦贵族,也不曾闻蓝家盛名。” 我看向左手边说话的女子,虽说与林海琼同位第一排,但是与林海琼不同,这女子浑身上下素净得很,只一身白玉寡炎裙,发上两只银镀点翠步摇便罢了。 虽然穿着素净,但却丝毫不掩她的倾城容貌。 她虽并无媚眼如丝、婀娜多姿之态,但她单单是坐在那儿便是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般皓齿蛾眉。 “玥妃你——” “臣妾永寿宫许氏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凤体康健。” 原来是玥妃,芳云与我说过,这许家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官职虽不甚高但许家一家人一向在朝中如履薄冰、不卑不亢,不与人拉帮结派也不与人树敌,家教也十分优良,许家只得了许玥婷这一个女儿,教得甚好,据说玥妃在宫里是出了名的淡泊名利又温良敦厚。 “起来,”我笑了笑,“芳云。” “本宫想着这对儿金镶珠碧玺耳坠林佳夫人你应该喜欢。”我抿了抿唇,看来礼物我没有挑错,虽未见过她们但这礼物倒是十分符合每个人的品味,“玥妃,这花石草虫图你且看看喜不喜欢。” “谢过娘娘,臣妾很是喜欢。” “芳云,把本宫挑好的礼物都分给各位姐妹。” 我刚刚在库房可是询问了芳云各宫妃嫔的喜好亲自挑了两个时辰才挑好的礼物,想必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错。 “臣妾等谢过皇后娘娘。” “我脸都笑僵了。”妃嫔们终于退出未央宫,芳云搀着我回到寝殿,我捶了捶酸痛的腰哭丧道。 这才第一天,一想到以后每天都是如此我便觉得累得慌。 “娘娘,各宫娘娘性格迥异,有些话听了您就权当没听到,这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我自是知道,”我坐下,撇脸看看芳云,“只是我就是好奇这林佳夫人一直都是如此跋扈吗?难道这后宫便没人管管?” “娘娘”芳云似是有些为难,嗫嚅了许久才缓缓道:“林佳夫人是太皇太后的表侄女,行事作风一直都十分乖张,从前先皇后——” “从前因为庶人柳氏家中是陛下最亲信的太傅,虽是言官但一直都压在林家头上,而且柳氏是陛下亲自向先皇求来的,所以宫里人都十分敬重她,也无人敢猖狂。” “后来柳氏被废,林佳夫人变成了后宫第一人,人人都道林佳夫人便是下一个皇后,所以都上赶着巴结,林佳夫人也便更加跋扈了。” “不是还有德妃吗?” “德妃是陛下后来才迎进宫里的,原先德妃娘娘被送入宫中时只是个不得宠的从二品昭华,后来不知怎么德妃私自出宫数月而后又被迎回宫中,一夜之间荣获盛宠,但德妃是楼兰出身,宫中娘娘都是世家出身,瞧不上德妃娘娘,也无人巴结德妃,所以众妃之中还是以林佳夫人为尊。” “原来如此,对了,今日德妃怎得没来?” “娘娘,德妃她——许是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也并无告假,她许是根本便瞧不上这宫里的规矩,”我猜测道,“罢了,我去看看她。” “娘娘!您真的要去见德妃?” 看了看神情有些异样的芳云,我有些奇怪:“怎么?” “娘娘,德妃出身楼兰不懂礼数,您──还是不要去了罢。” “我是皇后,她既不来拜见我那我便去瞧她。”我拂了拂袖,说着便出殿门。 “娘娘!娘娘!” 不得不说这皇宫真真是大,即便舒舒服服地坐在皇后浩荡的仪仗上,还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晃晃地停在了瑶华宫。 芳云搀扶着我下了高高的骄辇,早就听闻洛殷离宠溺德妃异常,连宫殿都重新按了楼兰风格翻了新,今日一瞧果然名不虚传,虽然这是红墙绿瓦砌着,但那瓦砌、梁柱无一不是我当初在楼兰见着的那大皇宫的模样。 还没走进瑶华宫更是便闻到一股异香,我知道这味道是薰衣草香,墨怀瑾曾告诉我这是楼兰独有的花儿,隐都的姹紫嫣红完全不同,而是一种紫色雅致独有一股独特香味儿的花儿。 一望瑶华初委地,诗人之仙境曾被誉瑶华圃,又可称之为美玉无瑕,再加上瑶华宫这独特的修葺,可真能看出洛殷离究竟是多宠爱德妃。 我心下酸酸的,胸口也如同石头似的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知道这宫中真情极难得,洛殷离虽嘴里说着但我也未全信,只是总是在那么一刻我相信他对我是有真心的,可我也会有私心,总想着虽然洛殷离是她们都有的,但八郎只属于我一人,每每如此想,我才会有所慰藉。 只是这瑶华宫虽然奢靡无比,可这宫殿门前却没一个侍卫,院子里也有许多落叶无人洒扫,即便踏入了宫门,仍是没有一个宫人,更别提会有宫女出门迎接了。 空唱 III “娘娘,奴婢这就去通报一声。”芳云许是看着这落败的景致为难起来,急忙道。 “不必了。”我摇了摇头,心下只是不免奇怪这瑶华宫究竟有些什么秘密,我轻轻提起我的绉纱裙袍,悄么声地跨进正殿。 “阿依,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不去未央宫我不去未央宫,她们都上赶着巴结皇后我也不稀罕!”还未踏入正殿,正殿里如黄鹂般本清脆莞尔的声音夹杂着厌烦传出正殿。 闻言,我蹙了蹙眉,止步于殿门。 “公主,怎么说她也是新皇后,您真的不去?” “新皇后又怎样?大不了洛殷离杀了我了事!” 我心下一沉,忍不住踏入殿内。 “本宫见这天儿也没热的这么快,德妃怎么先开始燥起来了?”我忍不住出声,心下觉得这德妃说话也太不注意了。 德妃明显受了惊吓,她猝不及防回头的模样活像个受了惊的小鹿,只不过她与我想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本以为德妃定是个倾国倾城、拥有绝世容貌的女子,能得当今中原皇帝如此宠爱想必这美貌也必是不俗,又是拥有楼兰的胡人血统,必是个绝世佳人。 看我瞧着那眼前的女子——也就算是个女孩儿,哪里与美貌沾上点儿边?说丑也大可不必,可若说她美——这中原美女成千上万都要比她秀色可餐多了。 她的小脸儿如巴掌般大,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只有古灵精怪,鼻子小巧尖尖的,嘴也小小的,皮肤十分白皙,倒没有因为楼兰风沙大而变得粗糙,不过她最与众不同的便是那满头的楼兰珠翠,头发松散下来,里面坠上了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珠子,额头上搭上一层扭丝红绳珠翠抹额。 “泱儿?” 我顿时愣在原地,与她一样是大吃一惊,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而且她一脸的错愕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我正欲说什么,身边芳云突然疾言厉色地打断了我: “这是皇后娘娘!” “皇后?皇后?”德妃突然站起了身,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攥着我的胳膊,“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我警觉地后退一步,紧紧蹙着眉,有些心慌。 “德妃娘娘别失了礼!”芳云也是急忙挡在我身前,却怎么也扯不开德妃的手。 “公主!公主!”她一旁的侍女也准备拉住她。 “泱儿!你怎会不记得我了呢?我是泠鸢啊,你不会不记得我了!你没死、你真的没死……”芳云终于扯开她的手,拼尽全力地用身体挡住她。 我后退了几步,仔细地望了她几眼,泠鸢?我失了忆,从前的事当真是记不得,再说我从前又怎么会认得德妃?可是听着她颤抖的声音和近乎扭曲的面庞,我又不敢确定。 “皇上驾到——” 洛殷离? 我倏地转过身,一股熟悉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陛、陛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我还是乖乖地行了礼,只是礼行到一半便被洛殷离拉了起来。 他十分自然地拉住了我的手,一面抚了抚我的臂膀以作安抚,一面偏过头去疾言厉色道:“下人是怎么伺候的?竟让皇后受了惊!” “奴婢有罪,奴婢该死,是奴婢没有保护好皇后娘娘。” 见芳云急忙跪下认错,我心下自责,慌忙道:“不关芳云的事……” “所有人都出去!” 高进辉很快便带了跟随进来的宫人们出了殿门还贴心地关上了门,顿时这偌大奢华的瑶华殿里只剩下我、洛殷离与德妃三人。 “德妃,这是朕的皇后,休要错了礼数。”不知怎么,我总感觉他在“皇后”二字处十分用力。 “你——” “朕让你住在这瑶华宫已是对楼兰的恩赐了,你在这后宫里更是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所说的一字一句,都要时刻想着楼兰!”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甚至是十分焦急慌张,天之骄子本应是老谋深算,心思不曾外露,可他今日却奇怪得很。 “从今以后你也不必去未央宫请安了,你就待在瑶华宫好好反省自己,泱儿,以后你也不必理会她。” “可——” “我们走。”说罢,洛殷离不顾三七二十一拉着我便往殿外走。 “哎、哎——”脚踩着高底绣鞋,被他拉着在长巷上快步走着,我几乎快要跟不上他:“等等,等等洛——陛下……” 他似乎刚刚是失了神,这才反应过来,停在了长巷中间。 “你这是干什么啊?”我蹙了蹙眉,抚平被他抓皱了的绉纱袖口,“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见德妃那样对你,一时情急……” “她怎么说也是你的妃子,你刚刚那样说她不太好。”忍着心下种种酸意,我撇了撇嘴。 “蛮夷女子而已,能有什么礼数,不过是在后宫聊胜于无罢了。” 聊胜于无?我瞥了一眼有些失神的洛殷离,垂下眼眸,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若真是不在乎他又怎会如此失神,刚刚在瑶华宫的反应也不会如此大。 我垂下眼眸,任由他紧紧拉着我的手慢悠悠地走回未央宫。 “这是我命人送来的桂花糕,你尝尝。”未央宫内殿里,我与他共坐在榻边,周围的宫人全都站在外殿,他笑眯眯地接过高进辉端进的小碟子,放在檀木桌上。 我瞧一眼那桂花糕,米白色接近黄色的糕上撒着桂花碎,是我最爱的那种,可是如今也没什么胃口。 “怎么?” “八郎,”末了,我看了看面色柔和的洛殷离,还是说出了心下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今日在瑶华宫——” 见他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我咬了咬唇,心里惴惴不安:“你从前不是,很宠德妃的吗,怎么会——” “谁说我宠她了?” 难道不是吗? 进宫之前隐都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中原皇帝痴迷楼兰公主入迷,连续一月都宿在德妃宫里,这是祁朝几十年都没有过的惯例,一度引起朝堂不满,后来因为虽宠爱非凡但倒是没有误了国事,便也罢了。 洛殷离只吐了口气:“过去的事,不谈也罢。” 我看了看脸色略变的他,道:“是因为哥哥吗?” 他看向我,眼里有些惊愕。 我抿了抿唇,手指缠在一起,垂眸道:“当时羌城,我与你说起哥哥与德妃……” “八郎,你、你不会追责哥哥的……”我的声音都发起了颤,我知道这件事有多荒诞,我现在是在在求一个男人饶过觊觎他女人的另一个男人,更何况这个男人是当今圣上。 “泱儿。” “我知道这话我不该说,可他终归是我的哥哥,我不能看着他──”意识到自己话说过界,“哥哥他是蓝家唯一的儿子,蓝家也只剩他一人了……” “如若没了哥哥,蓝家也便没落,蓝家不能没有哥哥,八郎……”我瘪了瘪嘴,拉起他的手,撒起娇来。 “这几年蓝亦安不也好好的吗?” 我稍一晃神:“你一直都知道?” “我若不知,蓝亦安还能安稳地活到现在?” “但是──” “泱儿,”他拉住我的手打断我的话,“今后在这宫中,无论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你都无需理会,你只需知道你是我的妻子、祁朝的皇后,我爱你也会一辈子守护你便够了。” 闻言我心微微一颤,鼻子止不住一酸,眨眨眼拼命忍回不争气的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我信他,一直都信。 空唱 IV “再往那边点儿,哎对对,墨笙和墨湘快去帮帮小海子。”新的一日上午循例接受了嫔妃们的朝拜,我便一早吩咐了未央宫的掌事太监小海子带了几个太监宫女去寻了扎秋千的材料,在未央宫正殿门前木槿满园里我早就瞄好了的的木梁上扎起了秋千。 “再往左一点儿,再往左一点儿小海子!”我坐在正殿门檐下搭起的遮阳珠帘下,兴奋地大喊着。 “小海子!左边和右边的绳子一定要拧得一样长!” “娘娘,说了好些功夫了您喝点儿奴婢刚刚泡的云雾茶。” “嗯,”宫里果然好东西多,这未央宫的庐山云雾茶虽说是传统的名茶,可这品起来丝毫不俗,反倒清爽利口,“哎芳云,一会儿招呼小海子他们过来都喝喝这茶,扎了好些时间了,想必也是累了,”我偏偏头道,“还有小厨房刚做好的云片糕也多备些,待会儿都给他们尝尝。” “是娘娘。” “娘娘成了!”伴随着墨笙墨湘兴奋的声音,我急忙跑过去轻抚着我的新秋千满是欢喜,“哎墨笙,快。”我一面挥手招呼墨笙墨湘,一面迫不及待地坐上秋千。 “高点儿,再高点儿!”虽是不记得从前我有没有坐过秋千,但这秋千当真是能忘掉许多烦恼。 感受到墨笙在我身后推我的力道,我只觉我与地面的距离越来越远,风在耳边呼呼地吹过,世间万物的聒噪似乎都无了踪影,只剩下天上的鸟鸣声和地下时不时的蛐蛐儿叫。 渔翁归后汀沙晚,飞下滩头更自由。 其实若来世能当只自由自在的鸟儿也是好的。 “哎墨笙!”突然感到自己飞得更高了,我惊呼一声,感受到身后的墨笙怎么突然这么有力,“你个小女儿家怎么生得如此大力?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身后的墨笙却不理会我,只是一味地越来越用力,我吓得紧紧攥住秋千上的粗麻绳,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摔下来。 “墨笙!墨笙!” “不是想要再高点儿吗?怎么这样胆小?” 熟悉的声音。 我微微一愣,慌忙回头望去,果然是洛殷离,他一面推着我,一面一脸坏笑地使坏。 “八郎!你轻点儿!我要摔下来啦!” “怕什么,我还在这儿呢!” 终于停下来了,我揉了揉被风吹得有些酸涩都沁出泪的双眼,“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 “下了早朝便过来了,谁知道一进门就瞧见你坐在秋千上贪玩,我这是心疼墨笙受了累才勉为其难推你的。”他背着手,眨了眨眼。 “哼,”即便是噘着嘴我自己都觉遮不住我嘴角的笑容,“我又不是个肥肠满肚之人,难不成还累着你了?” 我的头枕麻绳上,侧着脸仰着头看着站在我身后的男子,笑了笑。 “若不是昨晚,我兴许还累不着呢。”他的手自然地搭在我的肩膀上,低着头看着我,墨眸里充满暖暖的笑意。 “你——”我的脸霎时变得通红,想到昨晚便恨不得扎进洞里,昨夜他依旧是宿在了未央宫,依旧折腾到了子时才昏睡过去。 “我跟你说,”说着,他缓缓俯下身,贴在我耳边轻声说着话搞得我耳朵痒痒的:“今早上朝之前我都在想今日要不便免了早朝当一回昏君,这几日折腾得我都累着了。” “洛殷离!”本来便涨红了脸,他这一番话更是让我无地自容,我一激动坐在秋千上扭着身子抓住他的肩膀,却不成想着右边的麻绳突然一松,秋千座一歪,我一个坐不稳身子不受控制地往边上倒下。 “啊——” “泱儿!” “啊!” 这一摔虽是不严重,可这稳稳地一个屁股蹲摔得我龇牙咧嘴,洛殷离虽也是急忙扶着了我,可倒也没帮到多少,反而被我拉扯着也摔着了。 “八郎!你没事!”意识到我的左胳膊垫在他的身上,我一慌,也不顾自己的屁股痛慌忙扶住他。 “没事,你呢?可摔着了?” “我、我没事——芳云!芳云!” “娘娘!娘娘!”刚刚被洛殷离神不知鬼不觉遣散的所有宫人都跑了进来,“哎哟!娘娘这是怎么了!陛下!陛下!娘娘!” “陛下!您没事!快宣太医!宣太医!”是高进辉的声音。 虽然只是摔着了腰,但是不知怎么连带着脑袋都跟着昏昏沉沉起来。 他焦急担忧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着,他有力的手紧紧护住我的腰部时那种温暖的感觉似乎都那么似曾相识,我清楚地知道这相似的感觉并不是那日西凌他紧紧护着我替我挡下一刀的那次,这次的感觉仿佛很久远,久远得我根本记不得那么多,久远得我都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谁给予我的。 “泱儿!”突然在我脑海里响起的声音与我不久前那个奇怪的梦重合了起来。 眼前我的小白马一闪而过,我一个不稳重重地跌落在地,我紧捂着腰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眼前的小白马的马蹄马上就要落在我的身上。 霎时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在了一起,面对即将落下的马蹄,我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处躲藏。 “泱儿!” 一个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我身旁,他身手十分敏捷地从地上滑过,一手紧紧拖住我马上要磕在地上的后脑勺,一手揽过我单薄的身子紧紧把我护在怀里,马蹄似乎是落下了,我身上并无半分病痛,只是耳边响起他隐忍着的低呼声,声音虽不大但听得出他十分痛苦。 小白马的马蹄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腰间。 我拼命想看清他的脸却就是迷糊,我无力地垂下头躺在身下柔软的草地上,只记得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西天上飞过的排排大雁。 “壶坊……”那排排大雁好似组成了两字,我缓缓阖上眼轻轻喃喃着这二字。 那个壶坊里的小王子好像真的很在乎小公主,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肯和小公主走呢?浑浑噩噩之中我想着这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空唱 V “嘶——”我胳膊撑在贵妃榻上的乌木梁上,一半屁股撅了起来,这一跤摔得可不轻,连带着我这腿都疼了起来。 这一摔可不得了,若只是摔着了我倒也不会大动干戈,只是这连带着摔着了洛殷离,这可就大不一样了,未央殿里乌泱泱的一片人,若说这是未央宫还好,若不说这大概便是太医院了。 我扶着腰,虽说是难受着但在一旁侧眼瞧着洛殷离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太医便想笑。 “朕无事,去给皇后看看。” “陛下,您的龙体要紧,请让微臣们把脉。” 洛殷离虽是不情愿但也无奈只好让太医们细细查看。 “朕都说了无事,你们快去给皇后瞧瞧。”末了,他起了身推开众人向我大步迈来。 皇帝都起了身,这下子太医们也不敢再多啰嗦几句。 “可是这儿痛?”我瞧着他蹙了蹙眉,大手轻柔地揭开我罩在外面的青缎掐牙背心,揉了揉我似乎都已经有点儿肿了的腰。 “嘶——有点儿痛!” “快来瞧瞧!” 这一下子可是了不得,搭完了脉之后这望闻问切四字在太医身上描绘得淋漓尽致,可我这受伤的地方过于私密,太医们也是瞧不得,便只能按着其他部位的摔伤做了处理。 “本宫没事?”芳云在一旁替我系好青玉扣子,我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您只是摔伤,并无大碍,待康复后身子便能大好,只是这摔得也不轻,连带着走路都会牵连着疼痛。” “荒唐!这秋千好好的怎么就断了,这未央宫的宫人都是摆设吗?” “陛下赎罪!” 洛殷离怒声一下,满屋内乌央央的人全都拜倒在地,尤其是领头的小海子更是怛然失色、胆破心寒。 “陛下,都是奴才不好,奴才有错!”小海子不停地磕着头,这额头硬生生地磕了几下便红彤彤一片,“是奴才当差不小心,摔着了陛下和娘娘,陛下和娘娘若有半分损伤,那奴才一百个头都不够砍!” “把他拖到未央宫门外杖责八十,然后拖去戒律所!” “哎!”虽不知戒律所是何处,但一听便不是个好地方,眼见着小海子要被拖出去,我慌忙道:“哎,他也不是故意的,算了……” “娘娘,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罪有应得!” 还没等洛殷离发话,小海子的额头都磕出了血,泪流满面的模样看得我真真是难受,我虽然在这未央宫才住上短短五日,但这五日里瞧着小海子办事还算得力,平日里也会和宫人们玩笑几句,可这做起事来还很机灵。更何况他偶尔提起自己在宫内还有个不得力的弟弟,家里还有个母亲,这若是受了罚岂不连带着家人都要受苦? “算了八郎……”我扯了扯他玄色的衣袖。 “娘娘,宫人犯了错就该罚,君无戏言,您不能让陛下收回成命啊。”一旁的芳云贴在我耳边轻声道。 “八——陛下,这也怪我,秋千才刚扎好我便急着玩,要论错我也有错……” “你都伤成这样了,朕不能饶了他。” “八郎——嘶——”我一急,又扭着了一下,不顾所有人的大惊失色,我扯了扯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模样我就不信他还会坚持:“您是天子,应一视同仁,这眼看着我也有错,您一并罚过?” “只是我还受着伤呢,缓罚两日可否?” 他看了看我,最后也便是无奈笑笑:“罢了,小海子办事不得力,罚两月月俸。” 还好还好,只是罚银子,命保住便好。 “谢皇后娘娘!谢陛下!”我瞧着小海子感激涕零,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当场痛哭。 “就属你脾气好,若是换了旁人这小海子的命早就没了。”待在未央宫里的众人终于走了,他轻松地靠在榻边,笑了笑。 “怎么说也是条人命,哪便有你所说如此心狠之人?” “这后宫里啊各个都巴不得我能严惩得罪妃嫔之人,这样才能显得出我多宠爱她们。” “这么夸张?”我晲了一眼一旁似乎有些得意的男子,“从前在羌城我怎没瞧得出你如此自大?” “自大?这满宫里敢这么说我的也只有你一人了,我是天子,自大些又怎样?” “哼,”我垂了垂眸,轻捂着还有些痛的腰身,“还真挺痛的,不过还好你没摔着。” “这么心疼我?” “我是怕你龙体稍稍损伤一点儿,我岂不成这祁朝的罪人啦!”我嘴硬道。 “还好还好伤得不重,不然这以后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这我行周公之礼岂不都难了?” “洛殷离!”不知这是第几次脸红了,我怒道:“若不是刚刚你油嘴滑舌的我也不会从秋千上摔下来了!” “好好好,我不说便罢,不过你瞧这未央殿里无人,窗外又是这幅木槿满园的好光景,你我夫妻,这叫闺房之乐。” “你!”我语塞,自知说不过他便一把操起榻上的丝绸软枕朝洛殷离砸去:“我若早就发现你这么滑头便不喜欢你了!” “不喜欢也没办法,”他笑眼盈盈地接住我扔过去的软枕,“你都嫁给我了,难不成还能反悔?” “若你负我,我便反悔!”我歪了歪头,笑笑:“你若负我,我便去跳崖,让你后悔一辈子!” 话音刚落,我明显感到他握着我的手狠狠一颤,我微微一愣:“怎么了?” 他墨眸里的温柔突然变得深不可测,迸发出一样的寒意让我心底一颤。 “无事,我就是在想若我陪你一起跳会不会很痛。”末了,他大笑了两声,揶揄道。 我瘪了瘪嘴笑了笑,自知是些玩笑话,不过他的话仿佛就是一剂剂定心丹,抚慰着我这几日动荡不安的心,让我深深地相信深宫有情。 “你笑什么?” 我微微一愣,不知自己怎么突然笑了起来。 “我就是在想听说先帝与懿贵妃情投意合、比翼连枝,你说咱们两个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 沉默了许久,最后他轻揽过我,在我耳边轻声道:“自然是比得过的。” 自然是比得过的。 我抿了抿唇,生怕自己的笑容太深,我自然地躺在他怀里,心下便如同吃了蜜似的甜,不自觉地紧紧拉住他的手。 空唱 VI 第二日清晨循例接受了妃嫔们的晨拜后我便捧着壶热热的桂花茶望着窗户外的木槿花发呆,我总是想起几日前那个奇怪的梦,还有出现在梦里的那个故事。 “壶坊……” 我不自觉地将这二字轻喃出声,这二字我是极度熟悉的,在羌城时洛殷离便讲过这个故事,后来在西凌同样也是—— “泱儿!”那日在西凌都护府,虽然洛殷离与我说了好多,但我还是毅然决然没有任何考虑地拎起了我不多的盘缠,准备启程离开。 却没成想刚迈出了都护府的大门,身后便突然出现了他的身影。 站在他身后的还有景烁,还有众多守卫。 他虽是一身普通白袍,可站在那么多人之前当真有个天子的模样,我不觉讥讽地笑了笑,讥讽我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有认出他真实的身份。 我垂下了眸,紧紧握着手里装盘缠的布袋子,不敢再多看一眼他眼中的乞怜: “楼兰离这儿不远,我很快便回去了。” “楼兰不是你的家!皇——隐都才是你的家!” “我回到楼兰,不日哥哥便会接我回隐都。” “跟我一起回去,不好吗?”他缓缓地向前几步,避开了身后所有人的视线。 “不。”我梗着脖子,硬生生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 “那日的木槿花雨,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觉……” “因为我不想和一个骗子在一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怒声道,我怎会对他没感觉?我若不喜欢他又怎会主动吻他? “我没法不骗!泱儿,我若不骗你你便不会喜欢我了,你会对我如陌生人般,甚至是讨厌我、厌恶我!” “你为什么偏要我呢?你是皇帝,这天下所有的女子你都可以拥有,你为什么要如此欺骗我?” “因为这天下我便只想要你一人!” 我怔了怔,不敢再与他对视,低下了头:“这话,你觉得我会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在去楼兰之前我在隐都便听说过,祁朝皇帝初登基之时与皇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没多久他便又迷上了一位叫姈贵妃的神秘女子,可就在册封当日这神秘女子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不见,有传言称是姈贵妃跳崖自缢了,后来整个祁朝都在传皇帝为了姈贵妃之死茶不思饭不想,整日里憔悴不堪短短五日身形便形同枯槁,可传言终归是传言,皇帝不光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又迷上了楼兰进贡来的公主,并一举封为德妃甚有封后之意。 这样一个多情且无情之人,我该如何相信他此时此刻的真心呢? “泱儿,波瓦之事我绝非有意,也不知此事,这么多天难道你会觉得我会如此冷心冷情去杀一家朴素的百姓吗?” 自然是不信的,我怎么会信一个会偷偷寻了理由给波瓦钱财、偷偷把好鱼好肉摆在波瓦姆妈面前的男子会去杀他们呢?可我没办法接受这一切,一日之间波瓦和姆妈遇害,一日之间我心念着的八郎变成了九五之尊,我这近一月里仿佛就是个笑话。 “罢了,我接受不了欺骗,你──放我走,这几日我们就当梦一场。”我侧过脸去,强忍着鼻子的酸意,忍住不争气的眼泪。 “泱儿!” 我的泪水在他紧紧拉住我之时夺眶而出。 “我求你、我求你,我只剩你了,我求求你,别走好不好……” 我紧紧蹙着眉,左手将泪水抹净,可这泪却越抹越多。 “八郎,”我颤抖着声音哽咽着:“我没法接受这一切,我没办法接受妾室,我也没办法接受和别的女人一起侍奉夫君,蓝家就只剩我一人了,我即便是为了哥哥我也不会进宫做妃子的。” “我让你做皇后,泱儿,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做妃嫔,我只想让你做我的皇后,我的妻子!” 皇后…… 我断断没想到他竟让我做皇后。 能做祁朝后宫的妃嫔都已是人上人,这皇后更是仅屈于天子之下的一国之母,这样的盛名,我更是担当不起。 “我与你说过,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名分。”我咬了咬牙,狠心地挣开了他的手,快步走着。 “泱儿!” 他的声音与刚刚有些不同。 多了几分哀求和无助。 我下意识地转过身,蓦地看向他远远望着我的眼神,他的眼神如同利刃般狠狠地插在了我的心上。 “你还记得我与你讲过的故事吗?” 我微微皱了眉。 “壶坊真的好黑好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得能将人吞噬。” “可是小王子他很怕黑,他一待在黑暗处便会哭,但是他很快就学会了忍耐,可他还是害怕。” “可是他很幸运,他遇到了一束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光,他真的很开心,很幸福,他紧紧抓住了那光,一辈子都不想松手。” 我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壶坊的故事他在草原便和我讲过,当时我不觉这戏中意,现在似乎懂了些东西。 所以,我便是那光吗? 阳光不知何时又绕到了他身后,他背着光玉树临风站在那里的模样与举着风筝的他逐渐重合。 我呆呆地看着他,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一身白衣举着风筝眼里尽是欢愉与纯真只知道笑的八郎。 他举着风筝,许是映着阳光发着琥珀颜色的墨眸里笑眼盈盈的,他高高地举着风筝在头顶晃着,脸上洋溢着毫无杂质的纯真笑容,这不就是个天真烂漫活泼好动的小王子吗? “小王子……”我下意识地喃喃道。 “所以我是那光吗?” “泱儿,别走好不好,我真的好怕……”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睡眼惺忪从床上爬起之时已经日上三竿了,许是白日里我想的太多了,那日在西凌都护府时的情景竟又出现在了我的梦里。 他紧紧扯着我乞怜的模样都没让我下了决心,可他一说起那个故事,我的心就像是被狠狠戳了一下,我深信我喜欢这个男人,又怎会扔他一人在那无边黑暗之中? “芳云,你听说过壶坊的故事吗?” 芳云替我梳妆打扮之时,我突然发问。 “奴婢不知。” 不知?我原以为这故事是脍炙人口、广为流传的故事呢,我擦干净了手,在芳云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到檀木圆桌上。 空唱 VII “这醋鱼味道真不错。”虽是大清早,看着满桌子的菜式我还是食指大动,连连称赞道。 “娘娘,未央宫新来的厨子都是陛下吩咐人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名厨,这菜式的味道自然是极好的。” “你还说呢,前几日你不让我吃这个、不让吃那个,我这胃里一点儿油水都没有,真真是饿坏了。” “娘娘,奴婢这是担心你的伤势,您说您这一伤便是五日了,陛下体恤您劳累免了六宫的请安,但娘娘还是要多加注意早些把身子养好,否则这六宫还怎么时时以娘娘为尊?” “不过只是免了几日的晨起请安,怎么就能如此严重?” “娘娘,这后宫的风波从不逊色于前朝,六宫的眼睛都生生得扒在娘娘身上呢,娘娘言语行事都要多加注意。” “芳云,”我伸个懒腰:“这话你都说了多遍了,我都听累了!” “是是是,奴婢不说便罢了,好在陛下疼娘娘,已经允了蓝公子进宫看望娘娘呢。” 一提起这是我便开心,前天夜里洛殷离来一起陪我用晚膳,见着我闷了几天神思倦怠,便说这几日碰巧赶上去年冬天酿好了的酒要送往宫中,因为隐都极其看重酒业,酒业与盐业都是连带着与官家挂钩,所以酒水的一切往来每年哥哥都会去往宫中汇报明示,更何况哥哥从前便说过母亲的姑母是已故了的太皇太后母家的人,与皇室沾亲带故的更是极受皇室礼待。 “娘娘!娘娘!”墨笙那丫头突然急火火地跑进寝殿内,脸上除了如花儿般的笑容脸颊上还带着片片红晕,仿佛是见着了情郎似的。 “这是怎么了,大早上的急匆匆的。”芳云斥责道。 墨笙总是动如脱兔,芳云也经常斥责她,不过这回回斥责之后墨笙还是副小女孩家。 “娘娘,是蓝公子!蓝公子已经在未央宫宫门外了。” “真的?”我微微一愣,蓦地站起,也顾不上腰间的疼痛,扶着芳云匆匆走出寝殿。 “哥哥!哥哥呢!” “娘娘!您慢点儿!” “哥哥!” 未央宫十五尺的赤色宫门被四名侍卫缓缓打开。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这十多日的欢脱甚至都让我忘却这深宫的寂寥悲凉,直至我站在这宽阔的未央殿殿外,望着就在我不远处却隔着扇高高宫门的哥哥,我突然觉得我与他离得好远,兄妹之间的欢愉时光仿佛都已是前尘之事。 “哥哥!”话已到嘴边,我想喊出声可却已是哽咽无声,只得颤抖着唇,远远地望着哥哥。 哥哥还是那副好看的模样,穿着那一身十分衬他的靛青色长袍,我一直都说哥哥生得好看,即便是在这深宫中他那身长袍虽显得朴素单调但却丝毫不减他的风采。 “好了,如今见着了怎么还哭上了?”哥哥笑了笑,依旧是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手里依旧是拿着那东方白鹳玉骨扇。 我瘪着嘴,拼命忍着眼泪,说不出话来。 “草民蓝家长子蓝氏亦安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见哥哥突然拜倒,我慌了神急忙抓住他的衣袖,“哥哥!” “娘娘,先君臣后兄妹。” 心下虽是百般不适与难受我还是松了手,见哥哥礼毕后我才慌忙扶了哥哥起身。 “蓝府离宫里不近,哥哥定是累了,快进来,”忍着颤抖的声音,我急忙擦了擦脸上挂着的泪珠,走在哥哥前面匆匆跨进殿门:“所有人都出去!” “哥哥,一切都可还好?” “今年酒业都还好,酒楼也是风风火火,一切都很好。” “这就好,这就好,”我笑了笑,点点头:“只要哥哥好,我便放心了。” “你呢?陛下他对你可好?” “嗯,”我咬了咬唇,“他对我很好。” “泱儿,这后宫险恶无比,你没什么心机,当初哥哥反对你入宫便是担心你会受苦。” “我知道,我都知道,哥哥,如今蓝家只剩你我二人,我必得好好当这个皇后才对得起蓝家,对得起父亲和母亲。” 哥哥似乎有些沉默,道:“泱儿,你不要想这些,哥哥所求──只有你能永远开心,便够了。” “嗯,哥哥我也不知道你会突然到,这早膳其实也没动多少,你尝尝这醋鱼,是陛下亲自拨的厨子。” “好。” “哥哥,我已经命人备了好些物什,你待会儿走的时候都让人带走。” “我一人罢了,哪用得了这些物什?” “一人又怎样?”我心一沉,笑了笑,殷勤地替哥哥夹了一片麻辣鸭卷,“这一人过生活更是要仔细着些。” 我虽然知道哥哥与德妃之事,但哥哥那日只是给了我这火齐珠,是阿樱告知我他们公主也就是如今的德妃从小便得一火齐珠上还有裂纹与我当时手里那颗并无两样,我才推测出他们二人之事。 “泱儿,我命人带了些你爱喝的桂花酒,你平时闲暇无事也可以饮上几杯。” “就知道哥哥惦记着我呢。” “不仅有桂花酒,还有许多别的酒,你可以都赏些给各宫的娘娘们。” “这么贴心?” “我可是你唯一的娘家人,我别的不敢说,这蓝家的酒可是整个祁朝出了名的,可不能让这满宫都道皇后娘娘的母家小气。” “还是哥哥想得周到!”我心一暖,“哥哥再尝尝这小鲫鱼羹,鲜溜着呢!” “你这一会儿醋鱼一会儿鸭卷,现在又是鱼羹的,你是想让我待会儿在陛下面前失仪?” “这满桌子的菜好吃,所以才都想给你尝尝嘛!”我不满地嘟起了嘴:“好心当成驴肝肺。” “哪敢啊,你瞧,这未央宫满园里都是木槿,可见陛下真疼你。” “这叫木槿满园,”我脸一红,有些害羞:“好看?” “当然好看了,”哥哥也笑了笑,偏过脸透过窗户纸看向窗外:“漫栽木槿成篱落,已得清阴又得花。” 这诗本名《田家乐》,前两句是稻穗堆场谷满车,家家鸡犬更桑麻。 讲得本是田家之乐,如今这木槿种在宫里反倒是有些不合时宜。 花儿既然不合时宜,那人又会合适吗? 不知怎么我突然想到这个,末了只得笑笑,摇了摇头便罢。 空唱 VIII “时辰也不早了,待会儿还要去觐见陛下。”说着,哥哥拂了拂袖,站起了身,拿起那东方白鹳玉骨扇。 “这就要走了?”我微微一愣,心一颤,“这才多长时间?” “娘娘,陛下能恩准我进宫见你已是开恩,万不能再让别人说了嘴去。” “可是、可是这也没吃多少啊,哥哥,就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可好?”我一急,上前一步攥住哥哥的衣袖。 见着哥哥无声地摇了摇头,我的手讪讪地从他平整的衣袖上滑落,吸了吸酸楚的鼻子,我扬声道:“芳云!” “娘娘。”一直候在殿外的芳云推门而入。 “把我吩咐的那些东西都给哥哥装上,多命几个人送哥哥出去,还有——” “泱儿。”哥哥打断我,我看向哥哥,只见着他眼神深邃地望着我摇了摇头。 我嘴一瘪,垂下眼眸,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心下闷闷的。 “好了,如今都是大姑娘了,再说咱们以后又不是见不着。”哥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笑了笑:“以后我们相见的时候多得是。” “嗯、嗯。”我用力地点点头,哥哥永远都是那么清新俊逸,脸永远都是白白净净的,眼睛虽稍稍狭长一些但眼里尽是淡泊与温柔。 “哥哥!”泪水模糊了双眼,我望着哥哥马上就要走出宫门的身影,狠狠地咬了咬唇,颤抖着声音叫住了他。 见着哥哥略有单薄的身影一怔,我藏在宽袖里的手紧紧捏着那颗通体冰凉的珠子,手心里沁出的微汗似乎都要把珠子焐热。 “那颗火齐珠,真的很好看。”我强忍着鼻头的酸意,挤出笑容,我私心猜着这笑应该也是很难看的。 哥哥似乎怔了怔,我远远地望着他的眉头好像都蹙在了一起。 末了,只见他将手里的玉骨扇一收,冲着我深深地作了个揖,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我听不见,但那嘴型好像是在说什么“对不起”。 这次换我蹙了眉,也来不及想太多,哥哥便直起了身子,伴随着木槿满园里扑鼻的阵阵花香,那抹靛青色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未央宫高高的赤色大门下。 火齐珠很好看,就像是你与德妃一同站在一起的模样,我虽没见过,但我想象得到,你们在一起的模样定是很美。 “娘娘,可是要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哥哥走了已有一个时辰了,芳云许是见着我一直坐在榻边神思倦怠才提出要陪我出去走走。 “也好。”我点了点头,不管怎样,溜达溜达心情应该会好许多,腿虽然没完全恢复,但走走停停都不成大问题,若再不出宫溜达溜达我这估计都要瘫在床上了。 “娘娘,外头日头大,叫他们备上轿辇。” 如今正值晌午,外头果真是阳光明媚,“罢了,就你我。” “是,那奴婢吩咐小厨房不着急准备午膳,省得娘娘回来时饭菜都凉了。” 走到寝殿殿旁,瞅了瞅铜镜中的自己,一个一身缕金赤色绉纱袍的明艳女子活灵活现,我一下子来了兴致,左照照右照照,平日里我不喜赤色,是洛殷离说红色更好看我才开始穿了起来,的确如他所说这赤色更加喜庆也更加衬人,但我私心里还是喜欢白色,想着等这几日大婚后的喜庆日子过了一定挑好些好看的白色裙子。 走到妆奁旁,我挑起那屉子最底下放着的步摇,这才扶了芳云的手出了宫门。 “芳云,你瞧我这步摇好看吗?”走在红瓦之间,我歪歪头看向芳云。 芳云还真的细细看了一番,“好看,娘娘生得美戴什么都好看。” “哼,就不喜欢跟你们这些宫里人打交道,满嘴都是花言巧语,听不到一句实话。”我撇过脸去,看了看不远处独树一帜的塔楼。 “奴婢说得是真的,不过这木槿步摇虽是少见,但往往步摇上的簪花不是玉质的就是金银所制,娘娘这支步摇上的木槿花乃是不多见的点翠所制,不仅珍贵而且不俗别致,十分耐看。” “是吗?”我侧眼瞧着振振有词的芳云,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芳云你懂得真多。” “娘娘过誉。” “这可是哥哥送我的!”我扬了扬头,十分得意。 “蓝公子?” “对啊,哥哥眼光不俗?”我还记得十分清楚,这青玉步摇正是我受伤之后失了忆,住在隐都后面的木屋子里浑浑噩噩的时候哥哥送我哄我高兴的。 “蓝公子是娘娘的兄长,眼光自然不俗。” “兄长……”我喃喃,咬着这两字:“芳云,你有家人吗?” “奴婢——早就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我微微一怔,见着芳云那略有伤神的模样,笑了笑:“那咱们一样,以前的事啊我也不记得了。” “我的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我仿佛就活在了一场梦里,梦醒之后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没了,只剩了哥哥一人陪我。” “娘娘……” 我瞧了眼芳云,不知怎么总觉得她欲言又止。 “我真的好像找回之前的记忆啊,”我抬头望望皇宫里这四角的天上飞过两只乌鸦:“哪怕只记起父亲和母亲的模样也是好的。” “我虽不记得什么了,但是我的心告诉我父亲母亲一定很疼爱我,没了他们我心里总是空空的,像是缺了块儿什么似的。” “娘娘,如今有陛下陪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提起洛殷离,我不禁笑了笑,扭头看向芳云,瞧见她眼里噙着泪,我一愣:“芳云你怎么哭了?” “啊?”芳云看起来仿佛不知自己莫名其妙流了泪,她快速擦了擦自己的脸:“奴婢没事,娘娘见笑了。” “芳云……”我心一软,摇了摇她扶着我的手:“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从今以后你陪着我我也陪着你,两个孤单的人便不会孤单啦。” “娘娘……”芳云不仅声音颤了起来,手也跟着颤了起来。 谁说这深宫无情,如今我瞧着这宫里虽是无情但人人都有自己无法诉说的情。 空唱 IX “好啦,别哭啦,你这儿哭哭啼啼得倒弄得我不好意思啦!” “啊!”我正扭着头忙着安慰情绪低落的芳云,没有认真走路突然肩膀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娘娘!” “公主!” 我皱着眉看向来者,竟是德妃。 她似乎也被撞得不轻,见着了是我她便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娘娘您没事!” “德妃?”我看看她,见她发丝凌乱,因是披散着头发所以缕缕发丝被吹起来还黏在了嘴角旁,我垂了垂眸,还看见她的靴子边也沾染上了泥,想必刚刚也是脚步匆匆没有注意才撞上了我。 “你怎么匆匆忙忙的?”我看了看她似有躲闪的眼神,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 德妃声音颤颤的,与那日见我时大有不同。 其实她虽是妃子但位分仅次于我之下,可她从来都是着一身胡服,头饰也不曾改变,加上她本就生得孩子气,不但不像妃嫔,倒像个公主。 其实她本就是公主啊,只是深深陷在这深宫之中罢了。 瞧着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我心底倒是猜出了几分,第一次见她时我便瞧出她并非是个谨遵后宫妇人礼节的女子,她如此慌张错乱冒冒失失可不就是因为今日是哥哥进宫的日子吗? “刚好晌午,德妃可是用了膳了?” “还没。” “本宫也没吃,未央宫的午膳刚好应是做出来了,不如随本宫一同?” 她虽是犹豫了良久,但还是点了点头,全程都默默地跟在我与芳云身后。 “泱儿。” “嗯?”我一愣,正坐在桌边准备净手,她突然叫起我的名字。 “我以后可以这么叫你吗?” “可以啊。”我笑了笑,擦干净手,“那我该叫你什么?” “我叫坎曼尔。” “坎曼尔苏吉?”见着她有些吃惊的模样,我解释道:“我去过楼兰,见过你们国王,知道你们姓苏吉。” 帕尔哈提苏吉是墨怀瑾的楼兰名字,不过墨怀瑾曾与我说过他在江南长大,所以有个中原名字。 “我有中原名字,叫苏泠鸢。” “忙趁东风放纸鸢,很好听。” 不知为何,苏泠鸢在我说完此话后看我的眼神更加不同。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 我一愣,这是《诗经》里的话,苏泠鸢这个人看起来当真不是个通读中原诗词的才女啊, “想不到你还很懂中原诗词。” “你真的叫蓝泱儿,你姓蓝?” “对啊,我是蓝家的女儿,自然叫蓝泱儿。” “可是你、可是你——”她又激动地拽住了我的手,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 未央殿内突然沉默了许久,我虽已支开了所有宫人,但苏泠鸢就是支支吾吾地不说话。 “你从前认识我,对?”末了,我说出了这几日一直盘旋在我心上的疑问。 对上她震惊的眼神,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未央殿安静得吓人,只听得见她头上盘着的珠子碰撞着的清脆声音。 “泱儿!你真的不该进宫!你不该嫁给他!你——” “公主!”身边急忙打断她的是苏泠鸢和亲过来带着的侍女阿依,芳云之前便告诉过我。 只见着阿依死死地拉着苏泠鸢的衣袖,一边摇着头一边暗示着苏泠鸢。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无知地摇着头,从一开始我便不知道苏泠鸢这幅奇怪的模样究竟是从何而起。 “泱儿……”末了,她无力地撑在桌上,只是一味地摇着头,豆大的泪珠滴进她眼前的雪梨羹里。 “泠鸢,你记得阿樱吗?”我看着她那副样子,心下不忍。 她铜铃般水灵灵的大眼睛雾蒙蒙地看向我。 “不仅阿樱,还有楼兰的许许多多的人,他们都在牵挂着你,他们都牵挂着他们的公主在宫里过得好不好,你知道但凡从隐都传来丁点儿消息到楼兰他们都会很开心,”我想起临走前阿樱对我的请求不禁道:“你无论如何有什么想法你都已是祁朝的德妃了,你好好地活下去不光是保全你自己,也是在保全楼兰。” “可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以前?此时我更加笃定地知道我从前一定与她相识。 “我已经放弃了,我已经决定放弃一切了。” “但是泱儿,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回来!为什么!”她不停地哽咽着,哭得更凶了,“泱儿,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失忆?” “你究竟在说什么?”我真是越来越弄不懂苏泠鸢的话了,遗失的记忆也越来越令我疑惑不解。 “娘娘、娘娘,我们公主最近总是说胡话,您别介意!”一旁的阿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扯着苏泠鸢骑装裙摆下的彩色缎带,“公主!您别说了,阿依求您别说了!” 末了,苏泠鸢身子一软,瘫在阿依的怀里泣不成声,闻者悲恸。 “哥哥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好好的,也是在保全蓝家。”我终于忍不住,展开一直紧紧捏着的手。 一颗通体发翠甚至在白日里都看得见闪光的火齐珠。 苏泠鸢瞧见珠子时身体一颤。 “我以前也在想为何两个相爱的人偏偏不能在一起,天命有定端,你既是公主,一切便早已注定了。” “这个珠子怎么会在你这儿,怎么会在你这儿!”苏泠鸢似乎听不到我的话,只是浑身颤抖地抢过我手中的珠子,一面瞧着那珠子一面落泪,一张小脸儿煞白,嘴唇也不停地抖着。 “哥哥已经二十有五,他若不是念着你现在又怎会孑然一身,你如今在宫中茶饭不思,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你心里还忘不掉哥哥,巴不得蓝家和整个楼兰给你陪葬!” “你闭嘴、你闭嘴……”苏泠鸢瘫倒在地,将珠子紧紧贴在自己胸前,不停地摇着头。 “即便陛下容得了你,也堵不住后宫的悠悠之口,来日你与哥哥之事若被后宫知道、被整个朝野知道,陛下即便不想动你也不得不动。”苏泠鸢虽不美艳,但她那副孩子气的模样一哭起来我见犹怜,我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有多无情,但我不得不说,不仅仅是为了她和楼兰能平安无事,更是为了哥哥能在宫外好好地过完一辈子,为了蓝家能不断子绝孙。 空唱 X “东西我已经物归原主,你有什么话想说便说,不想说——便回去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未央殿里的西洋钟都滴滴答答响了好几次,苏泠鸢这才止住了哭泣,缓缓从地上爬起,她耷拉着脸,坐了下来。 “你说的没错,你我从前便相识,所以在瑶华宫那次我见着你很是吃惊,”苏泠鸢缓缓道:“我以为你死了,一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你了。” “以前我见着你一面,小一说——小一便是蓝亦安,小一说你是他的妹妹我便认识你了,而且我们说话很投机很快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你曾经与我说过艳羡一生一人的生活且最瞧不上的就是那些表里不一虚情假意的王权贵族,我没想到你失了忆竟会进宫做皇后,所以我在瑶华宫初次见你之时会如此震惊,我是真的、真的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当真?我将信将疑地瞧着苏泠鸢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应该是真的罢,她既与哥哥相识,那必是见过我,而她所说的——一生一人,倒真像是我会说出的话。 “泱儿,那段与你相处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开心的日子,甚至比和小一一起的日子还要快乐,我是楼兰的公主而你也——你也像个小公主似的,我们每天都泡在一起,你还带着我一起去过长街玩呢。”末了,苏泠鸢吸了吸鼻子笑了笑,抹去脸上的泪痕,“我们还一起去过御品轩喝酒,御品轩你还记得?是小一的酒楼。” 御品轩是蓝家开在长街的酒楼,我自然是知道,哥哥还带我去过呢。 “葡萄酒里加薄荷,是你的主意?”我笑了笑,哥哥曾与我说过祁朝酒商众多,蓝家能脱颖而出是靠着几味独特的配方,而其中一个配方便是在楼兰特产的葡萄酒里掺上点儿薄荷,清爽的香气混合着果香与酒香会更加可口诱人,之前我没细想过,但后来因为火齐珠的事我多多少少有些猜想,这薄荷种植不易,大部分都来自楼兰北部的雪山,寻常中原人自然是不得知。 “你知道?” “哥哥与我说过,我自然知道。” “泱儿,以前的事——你当真一点儿都记不得了?” 我心知虽苏泠鸢嘴上说我和她以前是好朋友但也不能全信,可不知怎的我瞧着眼前这个比我还小一岁活脱脱像个孩子似的女孩儿我便不会把她和心机一词联想在一起,许是因为我从前认识她的缘故,我总觉得她十分亲热。 “全都不记得了。” “那你可知——你是从悬崖坠下的?” “嗯,”我点了点头,“遇上了强盗,我不慎坠崖,哥哥救了我,醒过来之后便不记得了。” “强盗……”苏泠鸢似是冷笑了一声。 “怎么?” “没事,”她摆了摆手,“无论如何,谢谢你,这珠子——你的心意,还有小一的心意我都明白了。” “嗯。”我点了点头,不自觉地笑了笑,她知道了我的意思便好,否则我在这宫里一想到哥哥便睡不好觉。 “娘娘,陛下刚刚命人来吩咐,今晚儿让娘娘去尚书房陪同用膳。”芳云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 “知道了。”我点点头,瞧见泠鸢一听着“陛下”二字便脸色一变,我叹口气,心里只能祈愿以后能太平些。“怎得了?心情不好?”瞧着尚书房后殿偌大的圆木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式,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只讪讪地吃了两口鸡丝黄瓜便放下了银筷。 我摇了摇头,垂下眼眸:“只是今日见着哥哥,担心哥哥罢了。” “今日我也见了蓝亦安,蓝家今年生意顺风顺水,无大碍。”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抿抿唇:“有时我吃着这些好的膳食,就在想哥哥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以前还有父亲母亲照应,如今哥哥孑然一身——” “御品轩时有达官贵人造访,无论有任何口角都无人敢在那里闹事,”洛殷离笑了笑,捏了捏我垂下的手:“蓝家的根基不止止是在蓝亦安这里积累下来的,也不是在蓝家老爷那里开始的,那是蓝家世世代代几十年的时光积攒下的,比你我老、甚至比先帝还要老,所以蓝家绝不会轻易枯萎凋零。” “真的?”我泪眼摩挲起来,许是失了忆这些官场商场的许多东西我都不懂,只得听着洛殷离头头是道的分析借此安慰自己。 “蓝亦安会好好的,蓝家也会好好的,”他道:“我会保他。” 闻言我鼻子一酸,嗫嚅道:“八郎你真好。” “这话你都说了多少次了?”他揶揄道,挑挑剑眉。 “难道夸人的话还需吝啬?”我吸吸鼻子,破涕为笑。 “对你好是我应做的,不必夸我。”他扯扯我的袖子,柔声道。 “你给了我这么多,都弄得我不好意思了。”我感觉脸上烧烧的,嘤咛道。 “泱儿,”他起了身,一面牢牢地抓着我的手,一面大手紧紧握过我的后脑勺将我紧紧贴在他的胸前,“我做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从今以后复杂的事、烦躁的事全都交给我来做,无论发生什么,我会永远、永远把你护在身后。” “我不要,”泪水似乎正好打湿了他胸前绣着的一朵月白色金边木槿,我哭着小脸笑了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不要你护我,我要和你并肩站着,永远站在一起。” 他闻言身子似乎一怔,蹲下目光炽热地看着我,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他也笑了笑,蹲着身子额头紧紧贴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启唇热气都能洒在我的脸颊上,“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那日在西凌他也是如此说。 他站在都护府外紧紧拉着我的手,嘴里喃喃的也是永远在一起的话。 其实那日我也顾不得什么,满脑子全都是他所讲的那个故事,而我那时唯一的心愿也只是我要永远地陪着壶坊里那个孤独的小王子。 家信 I “芳云,今日阳光正好,咱们去散散步。”第二天早上我依旧从洛殷离所住的椒房殿起身,他早早便起了床去上朝,嫔妃们的晨昏定省也因我腿疾照例免了去。 “是,娘娘。” “我虽已入宫一月,可对这后宫的住所地方还是不熟悉,有时都在想这皇宫真真是大,当真是看不到边儿。” “娘娘,这皇宫再大也都是陛下与您的后宫。” “除却这中间的中和殿、尚书房、椒房殿,还有东部的未央宫、西边的坤宁宫,南边有林佳夫人的霞云宫,北边还有许多小的殿宇,可见这后宫佳丽三千当真名不虚传。”嘴上虽这么说着,心下倒是酸得很。 “娘娘,您所说的只是内宫,这出了内宫还有宫郊呢,宫郊那里人烟虽少,但风景如画,美得很。” “是吗?”我入宫一月,还未曾听说过宫郊。 “是,德妃娘娘的瑶华宫便在宫郊。” “宫郊?”我有些吃惊,“德妃不是深受隆宠吗?殿宇怎会离椒房殿如此远?” “这——奴婢也不得知,只是知道瑶华宫之前便不叫瑶华宫,叫夕云宫,是德妃娘娘册封后才改的宫名。”芳云不卑不亢道:“不过这宫中人人都道陛下宠爱德妃,可奴婢瞧着并非如此。” “你也瞧出来了是不是?”这几日我也有同样的疑问,上次见洛殷离对泠鸢的那副态度完全不像是对待宠妃的态度,“但是我从前便听闻陛下很宠德妃,德妃的宫殿不仅仅是楼兰装潢,德妃生日那日更是寻了天下百宝送与她,这无数双眼睛都瞧着了,难道也能有假?” “娘娘,这些子闲话传得再怎么真也只是闲话,如今这宫里瞧得真真的是您与陛下伉俪情深,是谁都比不了的。” “芳云,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 我停住脚步,侧过脸看向芳云,“我入宫已有一月,他们议论我的话你再怎么不想让我听到我也听得到,芳云,你也觉得我对陛下没有情意只是贪图皇后宝座、为了蓝家的利益吗?” “奴婢不敢。” “你尽管实话实说,不必怕。”我扶起吓得跪倒在地的芳云。 “娘娘,其他人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无论别人怎么说陛下对您、您对陛下的感情奴婢都看得真真的。” “其实我的确有着私心,”我望着不知不觉走到的不知名的湖旁,“蓝家只剩下哥哥与我,当了这皇后的确可以维护蓝家,作为蓝家的长女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蓝家。”我喃喃道,“只是在进宫之前这些事我从来没有想过。” “其实我与他初相识时并不知道他是皇帝,只知道他和我一样,都是丧了父亲母亲的孤单人罢了,”我抿着嘴角笑了笑,“芳云,你肯定不知道洛殷离他还会扎风筝?” 芳云似乎也不像从前似的总是拘着礼,也便允了我唤洛殷离的名讳。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些历代皇帝会的他都会,那些皇帝不会做的——他也会做,他不仅会扎风筝,还会和我一起在草原上捉蚂蚱、斗蛐蛐儿,还陪我一起去集市上走钢索、裁衣服、做糖人儿,我那时便觉得他不凡。” “娘娘与陛下相识是趣事,亦是祁朝的一段佳话。” “芳云,其实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能自由自在的,我虽不是楼兰人可我一直都梦想着去楼兰,当时我随哥哥去楼兰住了两月,虽是条件艰苦正值冬日,但依旧好玩得很,亦是自由自在的很。”想着两月前自己在楼兰的时光,一切都觉得恍如隔世般,那时的我又怎会想到两月后的我竟入了宫做了祁朝的皇后,“我还认识了楼兰的国王呢,他叫墨怀瑾,为人很是友好呢。” “娘娘——天性善良大方,所有人都会喜欢与娘娘做朋友的。” “是吗?”我笑眼瞧瞧芳云,知道她那是阿谀奉承的话,但还是很高兴,“有时我真是羡慕德妃,羡慕她能在那种自由自在的地方长大,可又很同情她,年方十七便被送进宫来,背井离乡又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娘娘自有娘娘的福气,娘娘实在不必在乎别的人怎么说。” “我喜欢他与他的身份无关,我喜欢他只是喜欢那个站在阳光下高高举起风筝的那个男子,那个陪我一起去看花海、甚至帮我挡下一剑的男子,可末了,他站在都护府外那副孤零零的样子让我没有办法狠心离开,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这帝王也是如此孤独,我那时只是想陪着他,两个孤独的人自然是要在一起的,在一起便不再孤独了。”我笑了笑,捋了捋湖边柳树翠绿的枝条。 “娘娘,您的心思,陛下一定会懂的。” 我瞧一眼芳云的眼眶竟有些微红,我微微一惊连忙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对了,这湖我从前从未见过,许是不经常往这儿走的缘故。” “娘娘,这叫承德湖,无上皇的淑惠皇后德行兼备、礼待下人,宫人们无不赞颂,而后无上皇感念皇后便赐予这湖名为承德湖,意在告诫后宫嫔妃皆像淑惠皇后学习。” 无上皇?那便是洛殷离的皇爷爷了,从未听他提起过。 “当真?这身为皇后如若真能做到如淑惠皇后般大度倒真是不易。”天下女子谁会看着自己的夫君坐拥佳丽三千还能如此大度的?先不提洛殷离会宠爱哪个妃嫔,就算让我听到哪日他宿在了其他嫔妃的宫里我都会难受好几天。 “娘娘,淑慧皇后虽德才兼备但早逝,年方二十有八便逝了。” “怎会?”我心下揪紧。 “历代皇后都是住着未央宫,当年未央宫走水,淑惠皇后站在屋檐处掉进火海,说是失足但人人都道淑惠皇后是有意为之,自愿跳进火海的,之后未央宫一直休憩着所以先帝的庄慧皇太后一直住在坤宁宫,到了现朝庶人柳氏初为皇后之时忌惮着未央宫不详所以便一直住在坤宁宫了。” 这以后的事我便也知道了,只是被百姓歌颂帝王爱护礼待的皇后为何要跳进火海自焚而亡,选择如此激愤的死法? “娘娘,您别多心,您与陛下的情感自然是别于他人的。”芳云许是见着我脸色不好,忙解释道。 “我没多心,只是听着有些难受罢了。”我轻声道,虽是有些难受但瞧着这承德湖旁种植的木槿树,当真是满心欢喜,还是我最喜欢的白色重瓣木槿,江南的品种移植到隐都也是不易,“要是我能记起从前的事便好了。” “娘娘宽心,陛下不是已经允了娘娘让宫里最好的太医为您诊治吗?” 昨晚在我不停歇地嘟囔中,洛殷离答应让全宫里的太医为我诊治,早日清除我脑里的血块恢复记忆。 家信 II “对了,昨日哥哥命人带来的葡萄酒送到德妃那里去了吗?” “已经送过去了,德妃很欢喜。” “这就好,希望这也能解解她的思乡之苦。” 我虽失忆,但泠鸢说我从前与她便相识还是朋友,更何况她来自楼兰似乎并无心机,又是哥哥的心上人,于情于理我都该对她好些,深宫寂寞,有个朋友也是很不错的。 “娘娘,您可让奴才好找,”背后,高进辉出现,“陛下说今儿个中午要与楚将军、楚都统还有十二王爷议政,便不陪娘娘用午膳了。” “嗯,本宫知道了。”一个月了,洛殷离日日都来陪我用膳,平日了芳云都不忍调笑我,说从前从未见过皇帝会连着一个月陪着皇后。 “娘娘,陛下真是在意您,连用膳这种小事都要亲派高公公来通报娘娘!”一直跟在芳云身后的墨笙开心地笑笑。 我只是笑了笑,立在湖边一块大岩石上,望着眼前清澈见底的湖水和浮在湖面含苞待放的荷花,“这楚将军是何来头?从前便听宫人们常议论。” “娘娘,楚将军是仅次于景大人的正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陛下的左膀右臂,只是年过四十,许多事情都已经力不从心,陛下又极其看重楚家,提拔了楚将军的儿子楚承礼做正二品副都统。”墨湘解释道。 “陛下如此看重楚家?”我知道从前的皇后柳氏也是出身于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傅家,可最后却落得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楚将军是三代老臣,为祁朝立下汗马功劳,立功无数,先帝在时楚家更是如火中天,陛下自然礼待。”墨湘笑了笑。 “娘娘有所不知,”墨笙探着脑袋小脸儿还红扑扑的,“楚将军教子有方,儿子各个品行非凡,皆是一等一的贵公子。” “哦?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成天都想着什么呢?”瞧着墨笙一副鬼精灵模样,我忍俊不禁,敲敲她的脑袋,笑道,“楚将军年过四十,这楚承礼必也是早就有了妻妾的,难不成——你还对这有了家室的男子感兴趣?” “娘娘!”墨笙的脸霎时通红,瘪了个小嘴儿委屈巴巴的,“楚公子已二十有六,更是对妻儿一等一的好,奴婢自然没有说他!” “怎么?楚将军还有别的儿子?”一时间我也来了兴致,好奇道。 “娘娘,墨笙啊是在说楚家的二公子呢。”墨湘掩嘴笑道。 “二公子?” “墨笙墨湘!”芳云突然疾言厉色:“住嘴!” “怎么了芳云?”我一愣,瞧着墨笙和墨湘委屈的模样不解道:“墨笙随便说说而已,你怎倒急上了?” “娘娘,恕奴婢多嘴,这楚二公子——本是不吉利的人,娘娘不提也罢。” “不吉利?”我身子一顿,“怎得就不吉利了?” “娘娘——” “芳云,眼下只有咱们四人,你说便罢。”我原不是个多嘴之人,可不知怎么对楚家这神秘之事来了兴趣。 “娘娘——楚二公子虽是楚家的儿子,可也只不过是个庶子,母亲更是早就没了。” “陛下也是庶子,难不成这就是他不吉利的原因?”我睨一眼芳云,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一看就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 “娘娘,您——”芳云为难,“这楚二公子年前便犯了大错,被陛下责罚,早早便、便去了。” 我微微一惊,嘴角都不自觉地抽了一下,失声道:“他才多大?怎会犯下死罪?” “娘娘,楚公子若还在的话——也有二十五了,罪名——奴婢也不得知,只知道是大不敬之罪。” “墨湘,你说。”我见着芳云吞吞吐吐的,道。 “娘娘,这——奴婢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楚家大公子不欺暗室、为人刚正,模样也端正,在隐都的名声也不错,只是这二公子不涉朝政,只知玩乐,平日里喜读诗书,也喜欢些雅致的玩意儿,模样才情都是隐都出了名的,但不知为何突然触了龙须,陛下似乎大怒,便——便……” 不涉政事只喜娱乐的贵家公子为何会引得九五之尊大怒?这真是越想越奇怪。 “娘娘,奴婢更是听说曾经先帝为楚二公子和五公主指婚,但不知为何先帝驾鹤西去楚二公子没有与公主完婚,五公主反而在西凌遇险,坠崖身亡。” “坠崖身亡?”我一愣,“坠崖身亡的不是姈贵妃吗?” “五公主是在西凌玩耍之时坠入悬崖,姈贵妃是在隐都的无边草原坠崖。”墨笙口直心快道。 “墨笙!”芳云疾言厉色,更是怒气冲冲直接将墨湘和墨笙揽在身后,“这些子有的没的的话不要再在娘娘面前提了!” “芳云,”我蹙了蹙眉,“墨笙一向心直口快,你随了她去便罢了。” “娘娘!”芳云直接跪下,把我的话堵住:“此事宫里忌讳得很,陛下都只字不提,您未免落人口实,便不要说了。” “好。”我虽是满腹狐疑,但瞧着芳云那副坚定的模样是不准我再听下去了,只好应了下来,虽是不提了但我对这个楚家二公子是越来越好奇了,年方二十有五,怎得就犯了龙怒落下死罪?“春日阳光正好承德湖旁一向挤满了妃嫔折柳条,意在留住陛下的心,只是皇后娘娘如今圣眷正隆,还需要大晌午冒着日头折柳条?”身后,依旧是聒噪惹人心烦的刻薄声音。 不需回头我都知道这声音必又是林佳夫人,这几日免了晨昏定省没见着她耳边倒是安静了不少,只是现在我是打心里不想回头,倒不是厌恶她,只是实在觉得和她你一句我一句的着实是假惺惺又累得慌。 “林佳夫人怎么得空,和本宫有同样的赏景之心?” “臣妾不似娘娘,几日见不着陛下一面儿,得闲便到处逛逛,想不到娘娘也有如此闲情。”林佳夫人一身石榴红罗裙,发髻上也是点缀满了各式珠翠,铃铛作响。 “若是心中喜欢这些闲情,原不在是否得空,若是心中不喜,即便日日赏湖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我颔首笑了笑。 “几日不见,娘娘依旧是这么伶牙俐齿。” 知道这是不敬的话,我睨了她一眼,也不想与她争执:“前几日是本宫不小心摔着了腿,免了晨昏定省倒是几日没瞧见你,你也不必如此客气,若论起年龄你比本宫还要大上一岁,本宫还要称你一声姐姐呢。” “娘娘这是折煞我了,只不过这历来承德湖风景如画,如今却是鲜有人至,娘娘可知为何?” “许是临近七月,日头格外毒些。” “娘娘有所不知,这半年前啊在这承德湖边上可是发生了件大事儿呢。” 我见林佳夫人掩嘴笑了笑,我挑挑眉:“是吗?” “这事儿说起也是我不对,娘娘可知道灼华公主?” 家信 III “灼华公主?”这是谁?我奇怪地看着林佳夫人,她的脸上似是露出一丝不屑与嘲讽。 “娘娘!起风了,您的腿疾还未痊愈,奴婢陪您回宫。”芳云突然出声。 “芳云,我与林佳夫人说会儿话,你先退下。” “娘娘——”芳云看了我一眼,只好讪讪地退下。 “这灼华公主是先帝与懿惠皇太后唯一的女儿,先帝疼爱得紧,她的四个姐姐全都去和了亲,唯独她已十七芳龄仍待嫁闺中,先帝与懿惠皇太后走了后陛下也极其疼爱她,甚至引起朝中非议,有一次陛下的孙婕妤与五公主在这承德湖旁起了争议,公主一不小心失足掉进了湖里,恰巧被陛下见着,陛下竟不顾身份直接跳进湖里救起公主甚至划伤了手臂,而孙婕妤则直接被贬为庶人幽禁冷宫,不出三日便被人勒死了。”说及此处,林海琼还掩了掩嘴。 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从前即便知道这五公主的盛名如今也都全然忘了去,若不是墨湘刚刚说起五公主我都不知道此人,更不知道她与洛殷离还有如此之事。 大庭广众之下,一国之君不顾身份只身跳进湖里救一个异母的妹妹的确是失了身份,庶人兄妹之间尚且需要避嫌,更别提身处这诡谲多变的内廷里的皇子公主了。 “只是陈年旧事了,本宫知道与否也无伤大雅。” “我只是好奇娘娘博学多识竟从未听说过灼华公主,感到吃惊罢了。” 我看了看林海琼,不知怎么总感觉她一脸的讽刺之相。 “是本宫孤陋寡闻了。”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如今瞧着这承德湖,我倒想起儿时进宫玩水时的模样了。” “你是太皇太后的侄女,时常进宫玩乐是自然。” “娘娘你瞧,那湖边有叶小船,我从前经常去那儿玩,娘娘不如随臣妾一同去瞧瞧?” 我蹙了蹙眉,朝林海琼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承德湖一隅的确停着艘小木船,看样子虽是年代久远,但倒是干净整洁。 “这承德湖的景遥遥一看便是极美,如若下了湖站在那小船上,才是真正置身于这漫天美景,自在得很。” 我本想拒绝,但林海琼盛情难却,我也的确是觉得新奇的很,便答应了下来,还吩咐了身边的宫人都不准跟来。 扶着林海琼的手,我虽是颤颤巍巍地走上那木船,但心下还是激动得很,这进宫一月身边少了许多玩物,真真是闷得很。 “娘娘瞧,有的荷花都开了呢。” 的确是,站在湖边只瞧得见满湖的荷叶与花苞,这下了湖才瞧见原来众多叶子与花苞下已经有提前盛开了的荷花。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我看着其中一朵开得正好的荷花出神,我一直告诫自己做人应当如木槿般,温柔起来似水,刚毅起来不屈,不过做盏荷花也是好的,淡泊名利不被世俗所玷污,也是这宫里最缺少的。 想着想着我便出了神,甚至想起了哥哥。 哥哥不就如那荷花般不染? 如今我身处后宫,自是做不到如荷花般淡泊了。 “啊!”身后突然响起林佳夫人的一声尖叫,这本就小的木船突然随波浪抖动起来,我一晃神,感到后背被人狠狠一推。 “啊!”我下意识尖叫一声,想必也是花容失色,一个不稳便失了足。 虽已是六月,但这湖水还是冰凉得很,一瞬间冰冷刺骨的水渗进我的衣服里,头顶也很快被淹没。 “救命啊!救、救——”我慌乱地挥着手,在水下努力睁开酸涩的眼看着水面上自己乱扑腾的手溅起的水花,我自从醒来之后从未进过水,也不知自己是如此不识水性。只唤了几声救命就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脏兮兮的湖水,我拼命地扑通着想要再浮起来喘几口气,但也是无济于事,头上的凤冠还掉了下来,一时间青丝全都散下,宫中最忌讳衣衫不整,披散头发更是大不敬。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耳边嗡嗡地已经听不清什么,手也渐渐没了力气,只剩下眼前模模糊糊还能看清的一朵荷花儿,我用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荷花,可也是于事无补,我的神志都渐渐松散下来。 我浑身酸软无力,放弃了最后的挣扎,眼皮也开始打起了架,湖水进到眼里本就酸涩难忍,我垂下了手,正准备闭眼之时,我似是听到不远处一声十分模糊的扑通声,伴随着人群的惊叫声,我瞧见了不远处正奋力向我游来的身影。 我稍稍蹙了眉,再想多瞧上一眼已是十分困难,最后的知觉便是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搂在怀里,我便再无知觉。“泱儿……“ 我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眼前声音的来源,但却只是模模糊糊,不过能看得出那是个雍容华贵美貌动人的女人。 “母亲?”我微微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 “泱儿,今后的路母亲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你要自己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真的是你吗母亲?”我脚步定在原地,失声道。 “无论发生何事,你永远都是母亲的女儿,永远都是上天赐予母亲最珍贵的礼物。” “母亲!母亲!你别走!”我抬起腿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母亲的手,但母亲的身影如烟般消散,“母亲——”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这是我失忆以来第一次在梦里见着母亲,我多想再看她一眼,却没有机会。 “母亲、母亲、母亲……”我喃喃着,脑袋昏昏沉沉的,身子也如千金之重突然坠下,我的脚猛地一抽搐,浑身颤抖着这才睁开了双眼。 “泱儿!”还是熟悉且温暖的声音。 因为突然落了水我受了惊,身上虽然已经裹了厚厚的羊毛毯,但还是感觉寒气侵体浑身颤颤的,我鼻子一酸,心下的委屈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我无助地拉住洛殷离骨节分明却也十分冰冷的手,猛地坐起紧紧抱住他宽厚的身躯:“八郎!” “没事了、没事了……”他紧紧地搂着我瘦弱的身子,在我耳边柔声道:“都没事了,我在呢,我还在这儿呢。” “八郎,我好怕,我也不知道我不会水,我好怕,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一经安慰,我更是委屈了起来,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抽泣起来,声音也颤巍巍的。 “都没事了,”他轻柔地捧起我的脸,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在这儿呢,先让太医给你瞧瞧好不好?” “好。”我瘪了瘪嘴,看着他澄澈的墨眸,点点头。 家信 IV “回陛下娘娘,娘娘落水受惊,肺里存了些积水,好在大量的水已经排除体外,休养两日也就无碍了。” “混账东西,朕命你们好生伺候皇后,你们就是这么给朕伺候的!”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我见着芳云、墨笙和墨湘全都跪下磕头,心下不忍,偷偷拉了拉洛殷离的衣袖:“是我不好,偏要去那小船上玩,也是我不让她们跟着的……” “你们全都出去!” 末了,我侧眼瞧着他太阳穴青筋暴露,垂下眸,“八郎,别生气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知错了……” “泱儿,今日若不是我跳下水……” 我微微一愣,看着他那副担忧的模样才缓缓记起在我落水神志不清之时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 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朝我奋力游来的模样逐渐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是你?”我失声道,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眼眸我更加自责:“是你救了我?” “怎么?不信?”他睨了我一眼,“你瞧我这头发还都湿漉漉的,衣服也是潮潮的没来得及换。” 我这才注意到他打湿的头发披散在背后,身上穿的也不过是一向衬在长袍里的白色锦缎睡衣,这睡衣潮乎乎的,贵妃榻旁的椅子上放着的湿漉漉的绀青色长袍想必也是他的了。 可我明明记得救我的人是一身黑衣啊,我愣了神。 “泱儿,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他紧紧捏住我的手,“我将你抱到岸上之时你气息微弱,脸色惨白,我真的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我也以为我——” “嘘——”他的指肚轻轻覆在我的唇上,柔声道:“不是说过咱们会永远在一起吗?说过要永远在一起,便不再分开。” “嗯。”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擦了擦脸上的金豆子,紧紧靠在他的肩膀上,委屈道:“那你便不要怪罪于他们了,罚了月俸——也便罢了。” “好,我依你便是了,”他轻叹了口气:“我已经命人将林佳夫人禁足了霞云宫,无事不得出,想必这宫里也不会再有兴风作浪之人。” 我眼皮跳了跳,看了看眼前离我很近的洛殷离,他的眸还如从前般清澈如墨玉般直击我的心,只是那透彻里多了几分自责与为难,我咬了咬唇,淡淡地笑了笑:“好。” 他那么聪明,未尝不知是林佳夫人将我推入水中。 林家是朝中八旗护君銮仪使,更是故了的太皇太后的侄女,想必洛殷离也不可轻易动她,我不愿让他为难,也不必自讨无趣,以后防备着她便是了。 只是林佳夫人也未免太蠢了些,湖上舟中只有我与她二人,谁推了我我自然十分清楚,难道她就这般在宫中跋扈阴毒,还是说她笃定了我会淹死然后死无对证? 罢了,宫中之事诡谲多变,我也不愿去多想,神思倒是倦怠着不停回想着昏迷时出现在我梦里的母亲,这是我第一次梦到母亲,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我心里那满腔的热忱与悲恸是真实的,快要一年的时间了,我多想记起父亲母亲,哪怕只是一张脸,哪怕只是他们为我做的一件小事。 一想到这儿我心里便一抽一抽的生痛,今夜洛殷离独自宿在了尚书房后的椒房殿,我便独自一人坐在未央殿殿门口的门槛上,今夜的星星都十分懂我,满天星辰虽比不得楼兰的星空低垂,但那两颗十分闪的星星也让我想起了父亲和母亲。 人死后都会变成星星,挂在天上一闪一闪得闪出最亮的光,会在我生命昏暗之时照亮我前方的路。 一想到这儿我鼻子一酸,眼角不自觉地便挤出两行清泪,不过我还是极力地仰着头,极力将泪水吞回肚里,我相信以父亲母亲的为人定早登极乐,只是如若他们还活着岂不更好? 他们会高高兴兴地看着女儿出嫁,如他们二人一样女儿也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嘴角一抽一抽的,轻轻解开一直戴在身上的金镶羊脂玉玉环,轻轻抚着那金边上面雕刻着的木槿花瓣,我不自觉地咧开嘴笑了笑,木槿虽是短命之花,可只要心存,也怎怕短命呢? 又过去了半月,宫中大喜之时的模样也渐渐奚落下来,一切也都回归了正常。 我每日照常接受妃嫔们的晨昏定省,少了林佳夫人这晨会的气氛倒是缓和的不少,循例说说话,顺便将洛殷离时不时下派的旨意传达到每人耳朵里便是了,洛殷离平日里除了宿在未央宫便是独自一人宿在椒房殿,其他妃嫔简直是一日都见不着他,我虽使着小性子十分开心,可还是要顾及着他人,便时不时地提起此事,可每当提起此事他总是佯装出一副恼了的模样竟说我不在乎他了,竟将自己的夫君往别的女人那里赶。 知道他每回都会如此回答我以后也不再劝了,身为皇后我中宫职责已到,既然他自己硬要当着这“昏君”,那我也便遂了他。 平日里他照常是一有好的物什便命人送来,什么名画古籍、首饰珠宝、衣裳料子都快要把未央宫的库房塞满了,他一面这样赏着我我便一面再送与其他的妃嫔,一来我没花费多少,二来我还收了人情,倒还真是美滋滋的,就连芳云有时都调侃我不愧是商贾之家的女儿。 不过洛殷离来看我是一回事,处理政事又是一回事,听说最近边疆不太平,西凌和羌城都有骚乱,他也只能整日地泡在尚书房与大臣们议政,有时我都不能见上一眼,平日里就是匆匆见上一眼送些补身体的膳食我便回宫了,不过好在泠鸢时常来找我说话,这无聊的日子倒是打发得快。 说起泠鸢,洛殷离是让她免了来未央宫晨昏定省,更是不允她进出未央宫,不过平日里时不时遇见她我倒是愈发喜欢和她一起聊天,求了求洛殷离他便允了泠鸢解封,这样一来苏泠鸢时常来未央宫我也时常去瑶华宫,这一来二往我们之间倒是越来越亲密了。 家信 V “泱儿!这是我新做的玛仁糖,你快尝尝!”一天下午,未央宫的外院突然热闹了起来我便知道是她来了。 “哎!你小心着点儿!”见她脚步匆匆手里端着个托盘便往内殿冲,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吁,沉死我了!”将托盘放下,她艰难地挺直了腰板,还捶了捶腰。 “你怎么不让他们拿着?”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他们拿着万一摔坏了可怎么成?”泠鸢瞥了几眼门口的小太监,嘟嘟嘴:“泱儿,你别看这玛仁糖小,这里料可是十足十的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笑了笑,拿起每天都给她备着的牛乳茶:“渴了?” “嗯,”她一口将牛乳茶喝的干净:“你快尝尝!” “好好好。”我应下,轻轻捏起一块玛仁糖,入口软糯,口感香醇却不甜腻,“好吃,不逊色于我在楼兰吃的!” “你在楼兰也吃过了?是阿樱做给你吃的!”泠鸢眼前一亮,一脸兴奋。 “对啊,阿樱还和我说这玛仁糖就是中原人叫的方糕,里面有葡萄干、芝麻、玫瑰、核桃仁……”我作势掰起了手指,认真回想着。 “还有巴旦木!”泠鸢一脸欢喜甚至有点儿小骄傲:“这可是我们楼兰特有的果子,在你们中原都吃不到呢!” “知道!我还记着有黑蛋糕、巴哈利,还有个咸的叫什么——帕尔木丁,吃起来别致得很。” “你都知道?” “当然啦,我好歹也在楼兰住了有两个月,这些别致的小点心啊我都吃了个遍。”一回想起那段时光,我也不自觉地笑起来。 “嘿嘿,我们楼兰啊不止点心好吃,人也很好呢!” “嗯,”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的确如此,少了些礼节,人们倒真是都热情了起来,还有你哥哥,虽然是国王,但人啊还真是不错。”我想起了墨怀瑾,笑了笑。 “哥哥?”泠鸢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仿佛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 “对啊。”我也是愣了愣,“怎么了?” “哦,”泠鸢垂下眸,手里的玛仁糖仿佛也没了滋味,讪讪地放下,“我,也不知道我有个哥哥。” “怎么会?”我一怔。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哥哥,父王就我一个女儿,半年前父王突然——暴毙,我来了中原才知道楼兰有了个新的国王,听说是父王一直流落在外的儿子,我从未见过。” 泠鸢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明白了,墨怀瑾从前便与我说过他在江南长大,只是半年前才回了楼兰,做了国王。 “你别担心,我见过国王,他人呐真的很好呢,”瞧见泠鸢有些伤神,我赶紧笑了笑安慰起来:“为人彬彬有礼,对人坦率真诚,还是个才貌双全一表人才之人呢。” 墨怀瑾的确是这样的,若说这一国之君若为人如此似乎并不得当,就好比洛殷离,他对我十足十的好但我也不傻,心里也明白得很,他绝不是只如我表面所见那样,单看他在羌城骗我的那段日子就是了,瞒得滴水不漏,可见城府之深,但楼兰只是个小国又依附祁朝,国王能做到墨怀瑾如此让百姓心悦诚服便很好了。 “只要楼兰的百姓们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看了看有些消沉的泠鸢,她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年纪,比我还小上了一岁,平日里只瞧着她一副孩子气,可这肩上背负着的可比我沉多了。 “好啦,你就放心墨怀瑾,他一定不会辜负你的父王,也必不辜负你的付出。” “墨怀瑾?” 对上她狐疑的眼神,我解释道:“这是你哥哥的中原名字,他在江南生活得久,所以也有中原名字。” “这可有什么寓意?” “今之所覩,怀瑜瑾而握兰桂者,悉耻为之。”我笑了笑,“怀瑾同美玉,意在夸赞男子温润如玉,墨又有才学之意,与他也是极相符的。” “哼,既是楼兰人,又有这么多书生气做什么?”只见她气鼓鼓地撇过身去,我忍俊不禁,瞧她那小脸儿上虽是不屑但是那嘴角的笑意却是藏不住。 哥哥也是极通诗书的。 “那他——楼兰名字叫什么?” “帕尔哈提苏吉。”我见她神色一凝,问道:“这可有什么寓意?” “帕尔哈提好似一个悲剧爱情故事里的主角,只是情节我也记不清了。”泠鸢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 我话音落了,未央殿里就陷入了死寂。 就好似这空气凝了起来,我们二人似乎都不知为何沉默,但都一声不吭。 “过两天便是端午了,这可是你在中原过得第一次端午节呢。”末了,我挑挑眉,开心地推推泠鸢的臂膀,“到时候宫里会一起看龙舟、放风筝,阖家宫宴还吃得到粽子,哎对了,等一会儿让阿依从我宫里拿一些艾草回去挂在瑶华宫门外。” “阖家宫宴?” 令我惊奇的是泠鸢竟没有对我所说的感到好奇,而只是重重地重复“阖家宫宴”四字。 “你必须去吗?”她见我点点头,瘪了瘪嘴。 “当然,你不去吗?” “我自是不去了。” “那我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粽子!” “嗯。”末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明媚一笑,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她眼角似有滴滴晶莹。 又过去了半月,宫中大喜之时的模样也渐渐奚落下来,一切也都回归了正常。 我每日照常接受妃嫔们的晨昏定省,少了林佳夫人这晨会的气氛倒是缓和的不少,循例说说话,顺便将洛殷离时不时下派的旨意传达到每人耳朵里便是了,洛殷离平日里除了宿在未央宫便是独自一人宿在椒房殿,其他妃嫔简直是一日都见不着他,我虽使着小性子十分开心,可还是要顾及着他人,便时不时地提起此事,可每当提起此事他总是佯装出一副恼了的模样竟说我不在乎他了,竟将自己的夫君往别的女人那里赶。 知道他每回都会如此回答我以后也不再劝了,身为皇后我中宫职责已到,既然他自己硬要当着这“昏君”,那我也便遂了他。 平日里他照常是一有好的物什便命人送来,什么名画古籍、首饰珠宝、衣裳料子都快要把未央宫的库房塞满了,他一面这样赏着我我便一面再送与其他的妃嫔,一来我没花费多少,二来我还收了人情,倒还真是美滋滋的,就连芳云有时都调侃我不愧是商贾之家的女儿。 不过洛殷离来看我是一回事,处理政事又是一回事,听说最近边疆不太平,西凌和羌城都有骚乱,他也只能整日地泡在尚书房与大臣们议政,有时我都不能见上一眼,平日里就是匆匆见上一眼送些补身体的膳食我便回宫了,不过好在泠鸢时常来找我说话,这无聊的日子倒是打发得快。 家信 VI 说起泠鸢,洛殷离是让她免了来未央宫晨昏定省,更是不允她进出未央宫,不过平日里时不时遇见她我倒是愈发喜欢和她一起聊天,求了求洛殷离他便允了泠鸢解封,这样一来苏泠鸢时常来未央宫我也时常去瑶华宫,这一来二往我们之间倒是越来越亲密了。 “泱儿!这是我新做的玛仁糖,你快尝尝!”一天下午,未央宫的外院突然热闹了起来我便知道是她来了。 “哎!你小心着点儿!”见她脚步匆匆手里端着个托盘便往内殿冲,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吁,沉死我了!”将托盘放下,她艰难地挺直了腰板,还捶了捶腰。 “你怎么不让他们拿着?”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他们拿着万一摔坏了可怎么成?”泠鸢瞥了几眼门口的小太监,嘟嘟嘴:“泱儿,你别看这玛仁糖小,这里料可是十足十的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笑了笑,拿起每天都给她备着的牛乳茶:“渴了?” “嗯,”她一口将牛乳茶喝的干净:“你快尝尝!” “好好好。”我应下,轻轻捏起一块玛仁糖,入口软糯,口感香醇却不甜腻,“好吃,不逊色于我在楼兰吃的!” “你在楼兰也吃过了?是阿樱做给你吃的!”泠鸢眼前一亮,一脸兴奋。 “对啊,阿樱还和我说这玛仁糖就是中原人叫的方糕,里面有葡萄干、芝麻、玫瑰、核桃仁……”我作势掰起了手指,认真回想着。 “还有巴旦木!”泠鸢一脸欢喜甚至有点儿小骄傲:“这可是我们楼兰特有的果子,在你们中原都吃不到呢!” “知道!我还记着有黑蛋糕、巴哈利,还有个咸的叫什么——帕尔木丁,吃起来别致得很。” “你都知道?” “当然啦,我好歹也在楼兰住了有两个月,这些别致的小点心啊我都吃了个遍。”一回想起那段时光,我也不自觉地笑起来。 “嘿嘿,我们楼兰啊不止点心好吃,人也很好呢!” “嗯,”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的确如此,少了些礼节,人们倒真是都热情了起来,还有你哥哥,虽然是国王,但人啊还真是不错。”我想起了墨怀瑾,笑了笑。 “哥哥?”泠鸢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仿佛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 “对啊。”我也是愣了愣,“怎么了?” “哦,”泠鸢垂下眸,手里的玛仁糖仿佛也没了滋味,讪讪地放下,“我,也不知道我有个哥哥。” “怎么会?”我一怔。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哥哥,父王就我一个女儿,半年前父王突然——暴毙,我来了中原才知道楼兰有了个新的国王,听说是父王一直流落在外的儿子,我从未见过。” 泠鸢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明白了,墨怀瑾从前便与我说过他在江南长大,只是半年前才回了楼兰,做了国王。 “你别担心,我见过国王,他人呐真的很好呢,”瞧见泠鸢有些伤神,我赶紧笑了笑安慰起来:“为人彬彬有礼,对人坦率真诚,还是个才貌双全一表人才之人呢。” 墨怀瑾的确是这样的,若说这一国之君若为人如此似乎并不得当,就好比洛殷离,他对我十足十的好但我也不傻,心里也明白得很,他绝不是只如我表面所见那样,单看他在羌城骗我的那段日子就是了,瞒得滴水不漏,可见城府之深,但楼兰只是个小国又依附祁朝,国王能做到墨怀瑾如此让百姓心悦诚服便很好了。 “只要楼兰的百姓们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看了看有些消沉的泠鸢,她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年纪,比我还小上了一岁,平日里只瞧着她一副孩子气,可这肩上背负着的可比我沉多了。 “好啦,你就放心墨怀瑾,他一定不会辜负你的父王,也必不辜负你的付出。” “墨怀瑾?” 对上她狐疑的眼神,我解释道:“这是你哥哥的中原名字,他在江南生活得久,所以也有中原名字。” “这可有什么寓意?” “今之所覩,怀瑜瑾而握兰桂者,悉耻为之。”我笑了笑,“怀瑾同美玉,意在夸赞男子温润如玉,墨又有才学之意,与他也是极相符的。” “哼,既是楼兰人,又有这么多书生气做什么?”只见她气鼓鼓地撇过身去,我忍俊不禁,瞧她那小脸儿上虽是不屑但是那嘴角的笑意却是藏不住。 哥哥也是极通诗书的。 “那他——楼兰名字叫什么?” “帕尔哈提苏吉。”我见她神色一凝,问道:“这可有什么寓意?” “帕尔哈提好似一个悲剧爱情故事里的主角,只是情节我也记不清了。”泠鸢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 我话音落了,未央殿里就陷入了死寂。 就好似这空气凝了起来,我们二人似乎都不知为何沉默,但都一声不吭。 “过两天便是端午了,这可是你在中原过得第一次端午节呢。”末了,我挑挑眉,开心地推推泠鸢的臂膀,“到时候宫里会一起看龙舟、放风筝,阖家宫宴还吃得到粽子,哎对了,等一会儿让阿依从我宫里拿一些艾草回去挂在瑶华宫门外。” “阖家宫宴?” 令我惊奇的是泠鸢竟没有对我所说的感到好奇,而只是重重地重复“阖家宫宴”四字。 “你必须去吗?”她见我点点头,瘪了瘪嘴。 “当然,你不去吗?” “我自是不去了。” “为什么?”阖家宫宴上有那么多好吃的吃食,泠鸢没有不去的道理啊。 “我又不认识那么多人,什么王爷王妃什么王公大臣,我来不了你们中原的那一套,去了一定出糗。” “那——”我转念一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那粽子你也不想吃了?” “我——” “好啦!”我瞧出泠鸢是真的对宫宴打怵,便笑道:“逗你玩的啦,等我回来给你带粽子!” “嗯。”末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明媚一笑,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她眼角似有滴滴晶莹。 家信 VII “母亲?”我愣了愣,忽略了身边模模糊糊的一切景色,只瞧得见昨夜同样出现在我梦里的女人。 “泱儿?”依旧是温柔的声音。 “母亲!母亲!”我不顾一切地跑过去,紧紧拉住了她的衣袖,感受到这实实在在的触感,我鼻子一酸,彻底看清了她的脸,母亲皮肤白皙,眉眼之间更是倾国倾城:“母亲!泱儿终于又梦到您了!您别走,您别走好不好!” “泱儿,傻丫头,哭什么?你瞧,这不都是你最喜欢的风筝吗?” “风筝?”我哽咽,仰起头来更是直接愣在原地。 头顶上的天虽是四四方方的,但蓝得透彻,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只有几片鸳鸯风筝放得极高,让我想起八郎在羌城扎的风筝了,只是八郎没有他们技巧娴熟,放得风筝也没有他们高。 “这每年端午你都嚷嚷着要放风筝,这风筝啊也是一年放得比一年高,我的泱儿是个福泽深厚之人呢。” “我以前就喜欢放风筝?”看着那舞得极好的鸳鸯,我喃喃道。 “只凭风力健,不假羽毛丰。红线凌空去,青云有路通。”母亲将我亲昵地搂在怀里,同我一起瞧着那高高飞起的鸳鸯。 “青云通畅之路原不必费尽心思,奈何人人均有此心,避之不及之人也会无故牵扯其中。” 我微微一怔,母亲好似话里有话,我下意识看向母亲,却看到母亲的脸色越来越惨白,一张樱红的唇也突然没了血色,我突然怕了起来:“母亲!” “母亲!母亲!”我慌了神,拼命晃动母亲越来越轻的身体,想拼命抓住母亲已经冰凉的手,可母亲却如同一阵烟雾在我手里消散。 “不、不!” “泱儿?泱儿?” 我浑身猛地一抽搐,一下子睁开了眼,睁开眼时已感觉身上的内衣已经湿透,手心里也是湿漉漉的,看到了眼前正看着我的洛殷离才稍稍松了口气。 “八郎!”我瘪瘪嘴,一下子扑进他有些僵硬的怀里,心头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我梦见母亲了。” 似是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摸上我的秀发:“好了,我在这儿呢。” “八郎,你说我的记忆能恢复吗?” 这次又是过了许久,末了他才缓缓道:“会的。” “一定会的。” “我就想要一个家,八郎,”我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巴巴地看着他,眼前有些模糊:“我知道我只剩哥哥了,可我就想要一个家,哪怕只是我记忆里的一个家。” “已经半年了,可我的记忆一点儿都没有恢复,我好怕,我就想把所有的事都记起怎么这么难……” “我不是已经允了太医给你诊治吗?”他淡淡地笑了笑,扯了扯我的手,轻轻拿起手边的帕子替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再说,我不是在这儿吗?” “这不一样,”我嘟着嘴:“你是我的夫君,却不是儿时一直陪伴着我的家人,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家原不必求荣华富贵,只要大家都在一起便好了。” 见他不说话,我知道我这话也戳到了他的心窝子,皇家自是最无父子之情之地,我虽懵懂不知但我也想象得出八郎这皇位来得是多不易,所以这样的话我也甚少在他面前提起,许是端午将至我时常梦魇,所以总会念叨。 后来八郎便一直不说话了,只是同我一起梳妆打扮了一番,还亲自替我挑选了好看的首饰,一副皇后夏朝冠彰显高贵地位,一支锏镀金凤簪华丽非凡,一双翠镶碧玺木槿步摇美而不俗,一身的金丝鸾鸟朝凤木槿花绣纹朝服更是绣得巧夺天工。 “其实你挽起发来更好看!”我坐在铜镜前看到身后洛殷离的模样,我笑了笑,情不自禁道。 “嗯?”洛殷离似乎是没想到我会突然这么说。 “之前在羌城你披散着头发的模样是副玉树临风的调皮公子模样,以前总觉得你挽起发后老了许多,今日一瞧倒还真是我想错了。”许是念着八郎这份羌城的情谊在,所以我总觉得他披散着头发自由自在的模样比在宫中竖起头发正襟危坐的模样好看许多,但如今这么细细打量着洛殷离,才发觉他生得模样还真是更适合中原男子用发冠束发的习俗,不仅显得整个人更利索了,还显得他更多了份威严。 “你这是嫌夫君老了?”透过镜子,我瞧见他挑了挑剑眉,我笑了笑,转过头扬起脸看向他:“难道不是嘛?” “是啊,你今年一十有八的芳龄,我可是二十有四,足足大了你六岁。” “怎么?生气啦?”见他没了声,我拉了拉他的手,眨眨眼:“六岁而已,我不嫌弃。” “不嫌弃?” “不嫌弃。”我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说!你觉得我最好看的时候是何时?” 我的指尖微微一顿,对上他戏谑的模样我就知道他又开始油嘴滑舌了,“不是你说的嘛,先帝八子殷离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乃丰神俊朗、风度翩翩之人。那自然无时无刻都好看啦!” “这话说得不实诚,我每日听得其他人阿谀奉承也就罢了,若你也如此我真是要比天还高了。” “你是天子,难不成还比不过那天?” “那你说,我最好看的是何时?”我站起身,小脸一烫,还有点儿害羞。 “嗯……” 见他真的犹豫了起来,我眉毛一蹙,委屈地甩开他的手:“还要想这么长时间?” “哪有哪有,我是在想我的娘子何时何地都明眸皓齿、秀色可餐,难选啊!”他拉起我的手,眼神闪烁地凑过来:“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嫁给那日一身红衣的最好看!” “真的?” “这还有假?” “那我可与你不同,我觉得你最好看的时候就是在羌城之时。” “羌城如楼兰般乃风沙之地,整日里蓬头垢面的可见你不实诚。” “我是说真的!”我一听便不乐意了,撇过头去刚好能透过那窗户纸看到窗外湛蓝的天,伸手指了指窗外灿烂的太阳,不自觉喃喃道:“那天你站在波瓦门前的草地上高高举起风筝的时候,当时你正好背对着阳光,即便头发披散着穿着也很朴素,可那样子我可是忘不了。” 那日他高高举起风筝的模样,即便身后没有那阳光,他也如同那阳光般十分温暖。 “想不到——你那时便对我芳心暗许了?” “嗯?”我突然回过神,扭过头便看见凑在眼前的洛殷离:“你!” “看来某人是先喜欢我呀。” 心事突然被戳中,我一下子感觉脸上的温度一直蔓延到耳根:“我才没有!” “是吗?那那日某人强吻我——” “嘘——”我一听慌忙跪起了身,赶紧捂住洛殷离的嘴,还十分心虚地看向殿外,好在内殿里只有我与他二人。 见他来扒扯我的手,我急忙道:“你可千万不能说,否则我岂不颜面尽失?” “唔——” “你可保证不说了?” 见他点点头,我才缓缓松了手,“哼,你要是这么说也是你先欺瞒在先——”话还没落,他突然如同小鸟儿似的在我的唇上啄了一下,我当场愣住,呆呆地看着一脸坏笑的他不知所措。 “这下——你强吻我的我可算是要回来了!” “洛!殷!离!”末了,我回过神,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气呼呼地直接拿起榻上一个松软的丝绸云雾枕头扔了过去,“叫你贫嘴!叫你贫嘴!” “哎!我知错了,我知错了!”许是我过于用力,他也半打半笑着连连求饶。 “哼,我才不打你,”我睨了她一眼侧过脸去,扔掉枕头:“如若打伤了你,我可成罪人了!” “那你岂不成了这祁朝最大的罪人了?” 我一愣,“我没打伤你啊!”我深知自己在他面前从不讲什么礼数,可这细想起来除了那次秋千和落水,我好像也没让他受过什么伤啊。 “你说我之前要么夜夜宿在这未央殿,要么便是你去椒房殿,我这夜夜笙歌,身体可都伤透了!” “你!”就知道他嘴里吐不出什么正经的话,我恼道,又操起了枕头:“这青天白日的!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 “好了好了好了!”他拽过我手里的枕头:“待会儿可是要去中和殿家宴的,咱们二人这闺房之乐就不便让他人瞧见了罢!” 罢!我决定今天一天都不理他了! 不!两天!不!半月! 不过理想很美好,现实却—— 桃之夭夭 I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中和殿里,洛殷离比我先到一步,我甚是“乖巧”地紧随其后到达中和殿,乖乖地行了礼。 “皇后娘娘万安。” 我给洛殷离行礼,其他嫔妃们便对我行礼。 “皇后免礼” 听见洛殷离的免礼我才起了身,瞧着正前方龙椅上高高在上一本正经的他与刚刚判若两人,我便有些忍俊不禁,不过这面子倒是要做足,我迈着小碎步走到龙椅旁,乖乖地坐在了他左手边绣着凤凰的席位。 “今日是端午,便是咱们的家宴,平日里大家不常多见,便别拘着礼。” “是。” 我瞧着眼前的葡萄汁子,似乎与坐在我身旁的许玥婷的酒水大不相同。 “娘娘,陛下先前吩咐娘娘不胜酒力,所以提前让内宫的人准备了葡萄汁子。” 洛殷离他怎知我不胜酒力? 这点的确是我汗颜,虽是酒商家的女儿我却喝不了几口酒,之前在御品轩我贪喝了两口温和的桂花酒都涨红了脸,但除了洞房之夜的合卺酒我从未与洛殷离饮过酒,更未与他说过我不能饮酒的事。 “玥妃,你也喜欢木槿?”我侧过脸,意外发现许玥婷的朝服衣袖上绣着朵木槿。 “娘娘喜欢木槿?” “是啊,既温柔又坚强,谁不愿如木槿般呢?” 许玥婷只是笑了笑,眼里似是有些许落寞:“臣妾喜爱之花并非木槿而是海棠,臣妾原以为陛下喜爱木槿才会在每件裙袍的袖口上绣上一朵木槿。” 我怔了怔,垂下眸,感受到尴尬便不再说话了。 “芳云,那是谁?”我掩了掩嘴,瞧见离我的席位隔得最远但男子许多的酒席,坐在首位的是一样貌端正却似有郁郁寡欢的男子。 “那是五王爷贡王。” 原来是诸位王爷,我入宫两月,只大婚那日匆匆看了王亲贵族一眼已是全然忘记,今日端午家宴我倒是第一次瞧见他们。 “贡王没有妻室吗?怎不见五王妃?” “娘娘,贡王的王妃是曲家二小姐,曲家一向与冷家交好,陛下刚一登基扶持柳家,曲家便与冷家一同落寞了,五王妃也郁郁寡欢,去年不治而终了,贡王便再也没有纳妃。” 也是可怜人,我私心想着。 “那个呢?” “那是十王爷习王,习王生母不得宠,习王也是才学平庸,从不理会朝中之事,在前朝也没什么说话的地位。” 我点了点头,瞧见贡王与习王身后似乎还有个年轻的王爷,他生得白净,像个书生似的,但不知为何眉头紧皱还东张西望着,很是不对劲。 “那是——” 芳云似乎也是怔了一下,而后道:“那是——十二王爷,宁王。” 十二王爷那一定是比洛殷离小上许多了。 “宁王是贡王的同胞弟弟,今年刚好十八。” “与我同大?”我突然来了兴致,悄悄问。 “宁王的生辰比娘娘小两月。” “那他还比我小呢,得叫我一声姐姐。”我好笑,不知为何瞧着他白净的脸,心生喜欢得很。 “娘娘谬赞了,宁王得称娘娘一声皇嫂。” 我有些汗颜,讪讪道:“是我说错话了。” 我一面食不知髓地品着眼前俗套的菜式,一面偷偷瞧着宁王那边的情况,只见他身旁还坐了个模样十分清秀的女子,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唇,倒是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那是十二王妃吗?” “是,宁王与十二王妃大年初一大婚,宁王妃是罗城知州胡氏的女儿,与宁王倒是十分恩爱。” “这宁王都找到心仪的人了,贡王如今却是孑然一身,于情他是个专情之人,可这于礼传出去却有损皇家颜面,陛下不管吗?” “娘娘,陛下自登基以来便极少管束各王爷的家事,而且贡王虽与宁王为一母所出,但陛下在先帝之时便与宁王更要好些,所以对于贡王陛下更是不怎多问,不过陛下如今没有一儿半女,所以陛下还是十分礼待各位王爷的。” “这是自然,皇位之争再怎么腥风血雨陛下也要留个兄友弟恭的赞誉呢。” “娘娘——” “我虽不知先帝究竟有多少个儿子,但这如今十二王爷都来了到场的也不过是寥寥三位王爷,剩下的你不说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些事心里知道便罢了。”我压低声音掩嘴悄悄说,芳云虽不说,可瞧着如今的形式从前的事我也能猜得出七七八八,皇位之争可不就是腥风血雨?更何况八郎他也绝非池中之物,只是如今这前朝的纷争已然落幕,爱的恨的也全都如烟般消散了。 “这是朕第一次携皇后见各位,皇后,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洛殷离突然将橄榄枝抛给我,我慌忙咽下嘴里的一块渍黄瓜端起眼前这浑水摸鱼的葡萄汁,脸上急忙堆起了笑容:“本宫初见各位王爷,从今以后便是一家人了,本宫在这里便见过各位王爷,也希望能常常能与各位王妃在未央宫小聚。” 哪里有什么各位王妃?如今到的外亲不过就只有三位王爷和一个王妃。 “谢皇后娘娘。” “谢皇嫂。” 杯里的葡萄汁一饮而尽,我瞥见宁王与宁王妃似乎神色有异,对洛殷离的态度也是爱答不理,敬酒时跟随众人站起,回礼时跟随众人一起,都不瞧洛殷离一眼正眼,尤其是那宁王妃,她似乎总是远远地望着我,倒让我觉得我脸上沾了什么似的。 “芳云,你瞧瞧我的脸上可是沾了什么东西?”两个时辰下来,中和殿的端午家宴终于散了去,洛殷离说今夜要与各位王爷一同品画下棋,便命后宫妃嫔全都回了宫去,我坐在皇后轿辇上奇怪道。 “娘娘今夜仪容很好,怎会如此问?” “我总是觉得他们一直在看我。” “娘娘是说——” “宁王和宁王妃,还有贡王,我怎么觉得他们总在瞧我?” “娘娘您多心了,您第一次见各位王爷,您是他们的皇嫂,他们自然要看清楚娘娘。”芳云笑了笑,道。 “是吗?”我蹙了蹙眉:“可我总感觉他们奇奇怪怪的,贡王看我的眼神十分冷漠不屑,宁王便是死死盯着我,宁王妃更是如此。” “这——”芳云突然结巴,“娘娘,许是您太紧张了,您第一次见各位王爷,他们怎会如此对您不敬?” “当真?难道是他们不满陛下所以才——” “娘娘,陛下与各位王爷都交好,更是十分礼待王爷们,娘娘别多心了。” “或许,真是奇怪。”怎么想也想不出什么关窍,我便舒服地倚在靠背上,吐了口气,“罢了,许真是我想多了。” 桃之夭夭 II 洛殷离已经半月未踏足未央宫了。 上一次踏足未央殿的殿门还是半月前端午之后的一个寻常夜,他匆匆地来吃上几口晚膳便匆匆回了尚书房,身上还带了些许的酒气,眉头也紧皱着,眉眼间写满了心事,可当我问起他也只是笑笑道无事。 我不知为何他会这样,也不知为何他突然对我不理不睬,我们不曾吵架,甚至一个拌嘴都没有,只知道他最近尝尝去探视禁了足的林海琼,甚至在七日前解了她的禁足。 那日妃嫔清晨朝拜林海琼也来了,自然还是那副跋扈嚣张的模样甚至更甚,泠鸢位分仅次于我之下可宫里无人待见她,所以皇后之下便是林海琼一人独大。 最开始我不觉什么,直到林海琼被解了禁足的那日洛殷离当晚便留在了霞云宫,芳云与我说起之时我当场便失手砸碎了一盏茶盏,上好的云雾茶撒了一地,那华贵的波斯地毯上染了那么一大块污渍,这污渍印在地摊上换掉即可,可这印在心里的污渍却久久难消。 洛殷离连着七日在夜里召见林海琼。 后来,我才知道我失宠了。 原来这就叫失宠。 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未央殿的门口竟是如此寂寥,我常常呆呆地站在殿门口望着那开得越来越繁茂的木槿满园却觉得异常的刺眼,木槿满园恰如那日西凌的木槿花海,可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原是我在后宫的这三个月过得太舒服了,舒服得让我忘记这后宫还有“失宠”二字所说。 不过是仅仅三个月,日子便是如此,今后的三年、十三年、三十年又该如何。 原是我期待的太多,这四角下的天本就是喘不过气,我怎又奢求什么一心人呢? 这些日子泠鸢来陪我的最多,可我瞧着她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便知道我不能和她说说这些事,不过她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失落,时不时做了好吃的糕点或是得了新奇的物什拿到未央宫陪我说话。 “他不来也好,看着眼烦。”有时,泠鸢会十分厌嫌地说这句话,我无奈地笑了笑也不做声,若是真能像她一样看得这么开便也好了,从前我只觉与他在一起我感到十分快乐、开心,直到这七日我才发觉自己真真是陷进去了,陷进他对我无限的柔情,陷进他毫无条件的偏爱,陷进他对我义无反顾的爱。 芳云时常安慰着我,她说林海琼的父亲是护军銮仪使,林家又是太皇太后的亲信,即便太皇太后薨逝,但他总不能落了不孝不悌的骂名。 他是皇帝,已不是我的八郎了,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奢求他那么多?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许久,直到那日清晨林海琼的一句话震惊四座。 她接连承宠一月,有孕是迟早的事。 我的心猛地咯噔一声,即便瞧不见我自己的脸但我知道我当时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芳云许是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所以急忙道我身体不适遣了妃嫔们回宫去了。 “芳云,”未央殿死寂了许久,我呆呆地望着木桌上一盘一个时辰没动的桂花糕,“这是真的吗?” “娘娘……”芳云的声音也是十分为难,“太医已经连番去瞧过了,林佳夫人有孕已经快足一月。” “快足一月,所以在洛殷离去瞧她的第一二天她便有了孩子。”桂花糕原是我最爱吃的,可我如今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只是喃喃道:“有孕……有孕就是肚子里有个小宝宝?” 从我坠崖以来,我就仿佛是一张白纸,从未接触过孕妇之事,所以对怀孕之事感到十分好奇。 “娘娘,您可是要去瞧瞧林佳夫人?” “估摸着后宫众人都去贺喜了,我去还有什么意思?”我叹口气:“洛殷离知道了吗?” “陛下下了早朝便直奔霞云宫,许是——知道了。” 我轻笑了一声,轻轻解开一直佩戴在上的那块玉环,不自觉地抚上那金边上面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木槿花:“木槿花开畏日长,当真是不够长久。” “芳云,把这玉佩收起来。” “娘娘?” “收起来。”我挥了挥手,见着芳云小心翼翼地将玉环收进妆奁最底下的屉子里,我鼻子猛地一酸,嗬的一声抽泣了起来。 “你去找些好的补品送去霞云宫,告诉她我身体不适恐过了病气给她,便不去贺喜了。” “是。” “我累了,先休息了。” “娘娘,这天儿才刚黑……” “你出去,让她们都出去!” “是……” 她们定是觉得林海琼有孕我恼了,其实说实话我并不恼她,甚至觉得这有孕是个极其新鲜之事儿,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夫君的孩子,我的枕边人亦是她们的夫君,亦会与她们恩爱生子。 我躺在床榻上,浑浑噩噩地仿佛做了一个有一个的梦,梦里有哥哥、有波瓦和姆妈、也有八郎。 独属于我的八郎。 “泱儿!”似是殿门外有人在吵闹。 我猛地睁开眼,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可那熟悉的声音越来越清楚,离寝殿也越来越近。 他的声音似乎与平日里大不相同,他的声音比平日里更多了些豪爽与粗犷,我微微一愣,还没等我下床塌便瞧见殿门被猛地推开,高进辉扶着跌跌撞撞的洛殷离便进到了寝殿。 “哎哟!娘娘恕罪!奴才不知娘娘已经歇下了!娘娘恕罪!”高进辉瞧见了我一袭丝缎睡衣,慌忙跪倒在地磕着头,“娘娘,陛下、陛下喝了些酒,偏要来见娘娘,所以奴才、奴才才擅闯了娘娘的寝殿,娘娘恕罪!” “无事,”我紧皱着眉,急忙扶住朝我倒来的高大身躯,顿时一股酒气扑鼻而来,“陛下喝了多少酒?” “奴才该死,奴才没拦住陛下,陛下喝了些黄酒,少说也有百杯了。” “怎得喝了这么多?”我失声道,虽常常有文人千杯不醉,可这我听哥哥说贡品黄酒可是蒸馏酒,会更发醉些,洛殷离身子不好,怎能一下子喝这么多酒? 桃之夭夭 III “泱儿,泱儿……”他身子软软地倚在我的身子上,我用尽全力才扶住他,唤了跪着的高进辉起身:“你快起来,随本宫把陛下扶到榻上!” “是、是。” 洛殷离身材健壮,我和高进辉两个人才跌跌撞撞地扶了他半躺在榻上,“高公公,你出去让芳云熬些醒酒汤来!” “是娘娘,那陛下——就劳烦娘娘照顾了。” “本宫知道。”我应付到,赶忙去拿了条羊毛毯子给他裹上,一边裹一边嘟囔着:“虽是夏日了,晚上也不免有凉风,穿得这么单薄喝了酒再吹了风必是要得风寒的。” “我不冷……”他嘴里嘟囔着几句,手肘撑在床榻旁的小乌木桌子上,脸颊红扑扑的,倒是有几分可爱。 “林佳夫人有喜,你高兴也不必饮这么多酒,当心再伤了身子。”我自己心下还难受得很,可瞧着他那红扑扑的小脸我还是忍不住道。 “有喜?呵……”他的唇角轻轻一勾,半眯着眼似乎已是有些神志不清:“是啊,有喜了,她有喜了……” 即便不爱,但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还是会十分高兴的,我瞧着他虽醉了酒嘴角还藏不住笑意,吐了口气我侧过脸去,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抓着似的。 “但是你要是有了孩子,我更高兴……” 我的指尖一颤,看向迷迷糊糊的他,他是在说我吗? “泱儿,我、我好想能有个和你的孩子……”他突然挽住了我的手臂,像个孩子似的将头倚在我的肩膀上,“咱们的孩子一定十分博学多识,皇子必是玉树临风,公主必是和你一样娇艳动人,我、我一定好好疼他们,做个好父亲……” 我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他倚在我肩膀上的头,轻声道:“林佳夫人不是有喜了吗?你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孩子?我的孩子?”他突然皱了皱眉,似是有些难受,眼角缓缓挤出一滴泪落下:“我不是个好孩子,但我想做个好父亲,好想、好想……” “会的,你会有很多孩子的……”我轻声安慰着。 “泱儿,若咱们也有孩子——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我都开心。” 我鼻子突然一酸,一想到我已半月没有见他,听了这话心下便更难受了。 “为什么,泱儿,这到底是为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起来,我身子一颤,身子僵硬着一动不动,任由他倚在我的肩膀上。 “这样的事就如潮水般朝我涌来,我想把一切都给你,可我却做不到,可笑吗,我是天子我却做不到。” “明明一切都结束了,剩下的日子我只想给你最好的,可为什么就这么难,泱儿,为什么……” 什么结束了?我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如今躺在我肩膀上的天子此时如同个孩童般抽泣了起来。 “这一切都如梦一般,梦里我想紧紧抓住的东西我如今全都抓住了,”他突然攥紧了我的手,“可我还是给不了你最好的……” “你无须给我什么,只要你陪着我,我便开心。”我淡淡地笑了笑,拼命忍住自己颤抖的唇,极力忍着自己的哭腔。 “我好想你啊泱儿,这三十八日我无时无刻都在想你,都在想你……” 我有些震惊,他即便醉成这样竟然还清楚地记得我与他有几日未见,三十八日——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我后悔了,泱儿,我好后悔,我以为做了皇帝我就可以得到你了,可是现在我好后悔做了皇帝,我——” “八郎,你醉了。”我忙打断他,轻轻捧起他的脸柔声道:“你躺一会儿可好?”说着,我作势扶着他斜躺在床上,还替他脱掉了靴子。 “快些歇息,我去再灭两盏蜡烛。” “别走!别走!” 他突然猛地站起,直接赤脚站在那冰冷的砖地上,从背后将我紧紧箍在怀里:“泱儿你别走!” “别走泱儿!”他弓着背将脸深深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别灭蜡烛,太黑了我怕。” 我身子一怔,太黑了,我怕…… 壶坊真的好黑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得没有一丝光亮。 “我不走,好不好?”我心一软,从他怀里转过身来,轻轻捧起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此时有些浑浊的墨眸,一字一句认真道:“无论多黑,我都陪着你,可好?” “好,嘿嘿,”他突然如孩童般笑出了声,弯弯的眉眼和唇角都写满了烂漫天真,“只要一束光,就足以照亮我。” “有你在,也照亮了我。”我笑了笑,替他抹了抹眼角的眼泪,也抹了抹我自己脸上不知不觉淌下的清泪。 天色越来越暗,我的头昏沉沉的,赤着双脚感受到脚底上的阵阵寒意,猛地抬头才发现这里是尚书房的殿门口。 三十八日前,我时常去尚书房找他,有时带了亲手做的膳食,有时带了自己喜欢的小物件,无论是何物我都喜欢跑去尚书房和他一同分享。 我轻轻推开尚书房的殿门,偌大的尚书房里黑黑的,只留了最里面白纱屏障后的一盏蜡烛,唯一的一盏蜡烛映照着那屏风后正坐着的一个人影。 那人影雾蒙蒙的,但我还是依稀辨认出那是个男人的身影。 我情不自禁地走进去,轻轻撩起那一层层白纱,那男人穿了一身白衣,手里似乎还在把玩着什么。 我悄悄地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的瞧着他,见尚书房是在过于昏暗便准备起身再燃两只蜡烛。 “就这样!”那人突然出声,我拿起蜡烛的手也擎在半空。 “我喜欢黑一点儿,亮一点儿我怕。” 我怔了怔,这话似是十分熟悉。 这一时间,究竟该是这黑暗吞没了光还是这光照亮了这黑暗。 壶坊里的小王子允了小公主事成之后便带她一起离开壶坊。 可是小王子不知道他身边的一切黑暗原不源于壶坊,若不是他的母亲,他也不必留在壶坊受尽白眼与欺凌。 他突然下了决心,他不愿逃离壶坊,他要让所以欺负他的、瞧不起他的人都仰视他,跪伏在他的足下。 他不仅要让所有人跪伏,还不允小公主离开。 他从未谋面的母亲抛弃了他,他不允再有第二人弃他。 小公主是他唯一的光,如若小公主也没了,那壶坊对于小王子才是一场万丈深渊。 小王子住在黑暗太长时间,突然亮一点儿他十分怕。 后来他站了起来,他碰到了那最亮的地方,突然的一点儿黑暗又让他胆战心惊。 桃之夭夭 IV “呃……” 已经卯时三刻了,我亲自盯了半个时辰的早膳陆陆续续摆在了圆木桌上,躺在床榻上睡得深沉的洛殷离这才缓缓醒来。 “醒了?”我站在那儿,睨着眼瞧着他,用玫瑰汁子浸了浸手。 他看见我之后有些惊讶,但很快他便垂下眼眸,急忙与我错开眼神,似乎有些愧疚。 “昨夜芳云熬的醒酒汤还剩一些,现在喝还能醒醒神。”我故作不见,只端上那珐琅彩瓷碗递到他嘴边:“喏。” 他偏过了脸去,接过瓷碗将醒酒汤一饮而尽。 “现在已经卯时三刻了,我吩咐了高公公说你身体不适今日的早朝便免了。”我接过空碗,将高进辉刚送来的新绣袍递给他,轻声道。 “哦。”半晌,他出声。 “要是不头晕了就用点儿早膳,总不能空了肚子。”我转过身来,自顾自地走向圆木桌旁。 “泱儿——”背后,他终于出声叫住我。 “嗯?” “泱儿,昨夜我——说了什么吗?” “说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故作不知,语气淡淡的。 “我昨夜——没做什么伤着你的事?” 他磕磕绊绊地说着,似是十分小心翼翼,宛若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没有,昨夜你醉了,进了未央宫便睡着了。”我决定对昨晚的事三缄其口。 “噢噢,这就好……”他垂下了头,沉默地穿上了长袍,用漱口茶漱了漱口。 “即便林佳夫人有孕你高兴,也不必饮那么多酒,省得伤了自己的身体。”我垂眸,将木桌上的盘子摆得整整齐齐。 “泱儿其实我——” 我停住了拿筷子的手,望向他,他此时的眼神是我入了宫便再也没有见过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只出现在那日的西凌都护府里,他远远地望着我乞求我不要离开时的模样。 “林佳夫人今早遣人来过了,说身体不适,你——待会儿去瞧瞧她。”我轻声道。 “泱儿其实——其实我——”他讪讪地放下筷子,平日里他最爱吃的鸡丝黄瓜也没动,“等等我可好?” 我垂下眸,自顾自地吃着小包子,不作理睬,他许是见我没有答复,只是叹了叹气,放下了筷子便起身离开了未央殿。 我的指尖不知何时轻颤起来,我猛地抬起头,他的影子已经不在殿内,只留下鼻尖萦绕着的龙涎香,我稍稍愣了神,不由自主地起了身跑到窗户旁,隐隐约约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八郎,我等你。 末了,我暗暗地在心底说了句。 自古做天子不是易事,从前我只觉得再怎么不易手握至高权力总不会让自己活着憋屈,可如今这么瞧着他风风光光的模样内里不知藏着多少不为人知且无法言表的事,一经昨晚之事我更理解洛殷离了,也更心疼他,人人都看他高高在上的天子模样,却瞧不见独自一人醉酒后默默落泪的模样。 只是这些道理我即便都懂,但我还是忍不住吃心难受。 为何林佳夫人有了身孕我却没有?之前为我诊疗的太医道我之前坠崖大伤身子,脑力积了让我失忆的血块不说,身体也受了大寒,受孕许是不易。 其实我倒没有那么期盼得子,我才十八岁,这种事也不必着急,只是瞧着洛殷离对林佳夫人那么上心的模样,就会想起他与我风花雪月时的场景,有时觉得讽刺不堪,有时又觉得这也是情理中事,既然嫁入帝王家,又哪里能奢求帝王一心呢? “娘娘,今天天气不错,您可要去御花园走走?” 走走?我心里烦得很,身子也懒了许多,哪有什么闲心散步?只是——我记起林佳夫人曾说宫郊虽有些远,但景致很不错,我还从未去瞧过。 “天儿这么好,要不咱们叫上泠鸢去宫郊放风筝?”我眼前一亮。 “娘娘,这不合规矩。” “所以说去宫郊嘛,那里人少不会有多少人瞧见的,最适合放风筝了。”我还记得泠鸢与我说过楼兰人手笨,她从未放过风筝。 “那——奴婢去吩咐人拿风筝。” “端午的风筝许是还剩了些,去和内宫要便是了!”我笑了笑,好久没放风筝了,放放风筝也换种心情。 “是。” 泠鸢的瑶华宫是离椒房殿最远的了,可这恩宠却不会因为路远而少了半分,宫里人不都说从前泠鸢最得宠吗? 其实宫郊说远也不远,许是我曾经坐马车从隐都去到楼兰,走了两天两夜才到,所以去哪都不觉得远了。 “泠鸢!”轿辇还没挺稳,我便急忙下了轿子,早就看见站在瑶华宫外一身水蓝色骑装的泠鸢,我挥了挥手,一看到她那副灵动的模样心底的阴沉全都烟消云散了。 “泱儿!”泠鸢也十分开心,紧紧攥着我的手,“你可来了!再不来我都冻成冰棍了!” “瞎说,这都已经七月了,你还穿着这骑服,裹得严严实实的还会冷?” “楼兰一年四季大风不停,我习惯了嘛!” “好啦,你瞧我特意亲自挑了两个最好看的风筝,你瞧瞧好不好看?”我兴奋地接过芳云里的风筝和风筝线,只是一对儿精巧的鸳鸯风筝,上面的晕染泼墨的技艺均在那日羌城洛殷离笔下的鸢尾鸳鸯之上,不过这风筝不是亲手画作更少了首诗,便没有当时的滋味了。 “好看!”泠鸢笑靥如花,拿过一个风筝便在太阳下左照右照,“别的不说,中原的画师技艺真高超!” “你什么时候能送我一幅画便好了!”突然她扭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我。 “可是我不会画画啊,”我故作为难,“要不我送你副字?” “也好,但是我看不懂中原字,”泠鸢道,“不过只要是你送我的,我便喜欢!” “好好好,等我回去便写!” “跑快点儿!再跑快点儿!”我拿着我已经早早放高的风筝,笑看着此时还笨拙着不知该怎么放风筝的泠鸢。 “我明明就是你那么放的啊,为什么就是飞不起呢?”泠鸢鼓着腮帮子,手足无措的模样十分可爱。 “小海子!快去帮帮她!”我挥挥手,笑道。 随着小海子的帮忙,泠鸢的风筝也飞了起来,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你瞧,你的是鸢尾风筝,我的是短尾风筝。”我指了指天上两个高高飞起的风筝,“你的名字里也有个鸢字,风筝也是鸢尾的,最适合你了。” “是吗?这个名字还是小一给我起的呢!” 哥哥起的?我心里一颤,下意识看向泠鸢,瞧着她脸上仍是笑眯眯的没有什么不快,这才稍稍放了心。 “我以前定是个放风筝的高手!”我看着飞得越来越高的风筝,自言自语道。 “以前?” “娘娘,这风筝飞得越来越高可是好意头,奴婢先恭喜娘娘了!”芳云与身后的墨笙、墨湘还有小海子均欢喜道。 “那我就提前谢谢你们啦!” “我的也高啦!马上就和你的一起高了!”泠鸢边跑边兴奋地喊道,“啊!” 下意识地看向泠鸢突然喊叫的方向,我微微一愣,原来是泠鸢突然撞上了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宁王夫妇。 桃之夭夭 V 泠鸢似乎也愣在了原地,宁王夫妇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还是芳云先站了出来:“奴婢参见宁王、宁王妃。” “臣弟——见过皇后娘娘。”宁王微微弯下腰,作揖。 我回过神,轻轻笑笑,低低头回礼:“见过宁王。” “这是德妃。”我略有尴尬地看向一身骑服的泠鸢,这不成体统的样子要是被洛殷离知道估计又免不了一场责骂。 “见过德妃。” “宁王和宁王妃怎么得空进宫来了?” “臣弟今日进宫觐见皇兄议事,青——青儿无事便想来——参见皇后娘娘。” “青儿?”我微微一愣,看向一旁一直默不作声但神色迥异的宁王妃,笑了笑:“青儿可是宁王妃的闺名?青云将画舫,步步可怜春,王妃的名字很好听。” “见、见过皇后娘娘。”宁王妃终于出声,福了福身,这声音却是十分颤抖。 “王妃可是身子不适?”我蹙了蹙眉:“传太医看了吗?” “青儿无事,”宁王突然出声,神色也不如刚刚云淡风轻了:“江汉春风起,冰霜昨夜除,如今刚过六月,虽早无冰霜,但乍暖还冷,早晚的春风还是很凉的。” “想不到宁王也喜爱通读诗书呢,”我笑笑,“上次远远一见宁王和宁王妃便觉十分有眼缘,还没来得及好好和王爷王妃说说话便离席,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便不总拘着礼了。” 只见着宁王嘴角弯了弯,虽是笑意可似乎充满苦涩,倒是与他意气风发之态不太符。 “本宫能否知道宁王的名讳?” “灵均。” “灵均?”我饶有兴趣地咬文嚼字着,“我听闻贡王名讳为正则,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你们二人不愧是同胞兄弟。” “娘娘还记得。” 我稍稍一愣,什么记得?我正好奇着呢,却瞥见一旁的宁王妃不知为何竟哭了起来,我一惊:“这是怎么了?” “宁王妃许是身体不适,娘娘还是早些派人送王爷夫妇回府。” “也好。”我赶忙点了点头,招呼着小海子:“小海子!去叫马车,再派宫里最好的太医去给宁王妃诊治。” “谢娘娘。” “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也不称呼本宫一声皇嫂?”我笑笑,十分喜爱眼前这个比我还小两个月的男孩儿,“本宫一直希望能有个弟弟作伴,若宁王不嫌弃那本宫以后便会像对弟弟一样对你。” “皇——皇嫂玩笑了。” “那我以后可以唤你灵均吗?” “当然。” “好了,你快些陪王妃回宫去。”我略有尴尬地看着情绪一直大悲的宁王妃,赶忙道。 “是,那臣弟告退。” “臣妾告退。”末了,宁王妃颤着声音福了福身,已是满脸泪痕。 “真是奇怪,”目送着他们离开,我十分奇怪:“宁王妃这是有迎风流泪的毛病吗?” “或许是。”芳云淡淡说。 “这病其实不好治,但愿她能好好的,不过我还真喜欢灵均,一见便觉十分亲切,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弟弟肯定开心死了。” “娘娘——宁王是陛下的弟弟,便是您的弟弟。” “说的也是,对了泠鸢,刚刚你也不打个招呼。”我这才发现泠鸢一声不吭地杵在那儿良久。 “泠鸢?泠鸢?”我奇怪。 “没事!”泠鸢突然说道,眼神私有闪躲:“泱儿我累了,想回宫了。” “那——好,我陪你回宫。” “嗯。” 吩咐了奴才们收拾风筝,我便陪着泠鸢慢慢地散着步回到瑶华宫。 第一次去瑶华宫还是我第一次见着泠鸢,那时心有心事脚步匆匆,没来得及仔细瞧瞧,今日是我第一次细看瑶华宫,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泱儿,我好累,想休息休息。”我的屁股还没坐热,泠鸢便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声音沉沉的。 “那——好。”知道她应该不会解释情绪为何会突然起伏,我叹口气,拍拍她:“你好好休息。” 泠鸢也没有回答我,只是把脸埋在被子里默不作声。 难道是她又念起哥哥来了? 许是见着宁王想起哥哥了,我只好如此推测,随芳云出了瑶华宫。 “今日之事都十分奇怪。”出了宫,我扭头对芳云说道。 “许是娘娘多心了。”芳云轻声安慰道。 “但愿。”我感叹,这后宫之事我看不清的真是太多了。 走在回未央宫的路上,我突然想逛逛这宫郊,便起了兴致,先吩咐芳云回了未央宫准备午膳,我带着墨湘和墨笙准备再散散步。 宫郊的确比内宫里荒凉许多,除了泠鸢住着的瑶华宫、斜对角的冷宫和其他叫不上名字的小宫殿,便没有后妃居住的宫殿了,荒凉的地方自然人迹罕至,偶尔出现的妃嫔估计也只是去那承德湖赏景。 不过这样人烟稀少的地方还别有一番风味。 “这是哪儿?”我蹙了蹙眉,拐进一条风格突变的小巷别的地方的地砖墙砖都是红墙绿瓦,唯独这条小巷子用的是水墨色的装潢,青灰色的瓦象牙白的地砖,与宫中富贵的寓意大相径庭。 而这小巷子的前面,通向的则是一栋不大虽十分别致的小宫殿。 “娘娘,往前面走便是瑶花阁了。”墨笙道。 “瑶花阁?以前从未听说过。”我微微一怔,“可是住着哪位妃嫔?” “不是,”墨笙道:“这是先帝在时特意吩咐内宫为灼华公主建造的。” “灼华公主?”这个名字林佳夫人似乎也提到过,不就是那个意外坠湖然后被洛殷离亲自救起的公主吗? “灼华公主就是先帝的五公主陛下的五妹,灼华——是公主的谥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个好封号,只是可惜公主花儿一样的年纪便薨逝了。”我感叹道。 “灼华公主在时因为是懿惠皇太后的亲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便受尽先帝宠爱,”墨湘说道:“灼华公主的四个姐姐出嫁前都随生母居住,最后也都是去和了亲,唯独灼华公主一人除了有单独殿宇的恩典,还在十七岁的时候被先帝亲自指婚给了楚家二公子。” “娘娘别看楚家二公子虽是庶子,但据说是他们二人是情投意合、青梅竹马,先帝亲自赐婚。” 那别说,这灼华公主在前朝之时那一定是风风火火,受尽宠爱,怪不得洛殷离即便身为皇帝还亲自跳下湖救自己的异母妹妹,他也一定是十分宠爱自己的这个妹妹。 “这么说来公主薨逝——当真是可惜,本应是一辈子的大好年华。”我自己也不免伤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公主本应得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公主与楚二公子一个坠崖一个犯了死罪,也是对儿苦命鸳鸯。”墨湘感叹道。 桃之夭夭 VI 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瑶花阁的殿门口,我扬起头看了看宫门口的牌匾,瑶花阁三字金笔写就,簪花小体虽没有其他宫里牌匾的大气,但别有一番风格,像是个小女孩儿家住的地方。 “咱们能进去瞧瞧吗?” “娘娘,灼华公主走后陛下便将此地封了起来,所有人无旨闯入便是死罪。”墨湘制止道。 “这里又没人,咱们进去瞧瞧。”我不知怎么来了兴致,悄么声地推开大门,这门竟没有上锁,我轻而易举便带着墨笙和墨湘走进了这“皇家禁地”。 瑶花阁并没有我想象的豪华无比,其实和寻常殿宇没什么差别甚至比普通的殿宇还要小很多,殿宇里也没有什么花圃,只有正殿门口一颗高高的木槿树。 这木槿树郁郁葱葱比我还高上几个头,看来是有年代的树了,我想着,还是来自江南的白色重瓣木槿,想不到这公主倒与我喜欢的花儿一样。 “白色重瓣木槿,难道这宫里有这么多喜欢木槿花的?”我笑了笑,心下觉得好巧之外还有些惊奇,“我本以为后宫之人都不喜这短命之花的。” “奴婢虽未见过公主,但经常听宫人们说灼华公主生性活泼善良,十分讨喜呢。” 我点了点头,意外看见这院子里竟也有一个秋千,还和未央宫的方位一致,都是背对着宫门。 “这瑶花阁不像是许久未被踏足之地,”我皱了皱眉,敏感地发现地上的草穗,“倒像是有人人经常来打扫。” “许是——陛下吩咐人定期打扫。”墨笙道。 “那怎么还有个洞?”瞧见那墙底的一个洞,洞不大但足以容身一个女子的身子了,一想起一个活泼好动的小公主调皮地从宫里溜出去便觉得好笑,我笑了笑摇摇头:“公主是个性情中人呢。” “这是——”踏进殿门,我微微一惊,那桌上竟摆了一盘糕点! 是一盘新鲜的桂花糕,淡黄色的糕上撒着桂花碎,民间的做法。 据我所知,宫里桂花糕的模样都是干净的乳白色,十分剔透,模样好看却不及这样淡黄色的好吃,每每我想吃桂花糕了都是洛殷离亲自偷偷做给我吃,我还好奇他为何会做这样做法的桂花糕,却没想到这瑶花阁里竟有一模一样的桂花糕! “这——”墨笙和墨湘也看到了这盘糕点,同样大吃一惊,小脸儿都吓白了。 灼华公主不是已经死了吗?这宫里怎么会有如此新鲜的吃食?而且公主生前的居所竟没有半幅公主自己的画像 “娘、娘娘,这——” “公主薨逝瑶花阁里虽没有牌位,但这这桂花糕许是公主生前爱吃的,大概是贡品把。”我心下虽是吓得不轻,但还是安慰着自己,“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我连忙扶着墨笙和墨湘的手,匆匆忙忙跑出了瑶花阁。 已经到了未央宫良久,我抚着胸口还是惊魂未定,脑子里萦绕着的全都是今天在瑶花阁的所见所闻。 “娘娘还没睡啊。”已经是午夜,我还是想着瑶花阁的事辗转反侧,许是听到我不停地翻身,芳云轻轻撩起床帘。 “芳云,”我窝在被窝里,身上冰冰凉的,“你相信鬼魂吗?” “娘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芳云蹙了蹙眉。 “芳云,”本来就睡不着,这一下子更是来了精神,我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我和你说,你别生气好不好?” “娘娘笑话了,奴婢怎么能生娘娘的气?” “我今天带着墨笙和墨湘偷偷去了瑶花阁。” “瑶花阁?”芳云一愣。 “嗯。”我瘪瘪嘴,有些愧疚:“我知道那里不能去,但是我不知怎么就突然觉得十分好奇,便偷偷去了。” “娘娘、娘娘想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走进内殿的时候看见了一盘新鲜的桂花糕,可是洛殷离有什么吩咐?” “这——奴婢、奴婢也不知。” “而且瑶花阁里十分干净像是有人定期打扫,桌子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而且公主不是薨逝了吗?怎么连个牌匾都没有?而且找不到一张画像?” “这些——这些奴婢不知……”芳云似乎对我的问题有些不知所措:“娘娘,奴婢只知道灼华公主虽然得宠,但她在西凌坠崖身亡,丧仪也是草草了事,娘娘听这谥号便知,灼华二字娘娘或许觉得极好,但历代皇子公主的谥号不是慧字便是敬、端之类的词,哪里会有灼华这样的词?灼华公主虽在前朝风光,可先帝崩世她不过也只是前朝的公主,还是庶女,地位——不高。” “可是当时洛殷离不是还亲自跳下湖救起公主吗?怎会不疼公主?” “这——陛下一直孝悌忠信,许是想安慰先帝的在天之灵,毕竟公主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 “受尽宠爱却意外坠崖,丧仪也是草草了事,连个牌位画像都没有,住过的旧宫却时有人打扫,这五公主当真是神秘。”末了,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心底无限感慨。 “夜深了,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奴婢在外守着夜呢,娘娘不必害怕。” “嗯嗯。”我点了点头,心里也是安慰着自己,鬼魂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我还是别自己吓自己了。 我紧紧地闭上眼,也不知过了多久便沉沉地睡过去。 “这桂花糕好吃却十分难做,我怎么总是学不会啊!”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娇滴滴的一听便知道定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 “这不是有现成的嘛,为何偏要自己做呢?”男子的声音虽温柔沉稳,但还是听得出说话的这人要比女孩儿成熟许多。 “那不好吃!”是女孩儿撒娇的声音:“只要自己做的才好吃!” 我微微一愣,声音是从眼前一个熟悉的院子里传出,我想用力看清可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正满院子撒欢的小女孩儿。 “成功了成功了!”女孩儿兴奋地跑进屋内,手里好像还端着个盘子。 “八哥!你快尝尝我亲手做的桂花糕!” 八哥? 我的脚如铅般定在原地,只能站在院子里听着屋内模模糊糊传出的咿呀笑声。 “好吃吗好吃吗?”女孩儿满怀期待的声音。 “好吃。”声音十分温柔且清朗的男性声音,这是那女孩儿的八哥? “真的?”女孩儿兴奋地声音传出殿外,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她十分嫌弃的声音:“呸呸呸!这什么啊,吃着和油酥一样,腻得很,八哥快吐出来!” “八哥,这么难吃你便不必哄我高兴,我都研究五日了!可还没成功过。” “诶,对了八哥,”女孩儿古灵精怪的声音又响起:“你一定要替我多尝尝!等我成功了便带一些给云锡哥哥!” “云锡哥哥……”我立在殿外,浑身一颤,仿佛这一瞬间被突然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具肉体立在原地,嘴里喃喃着这个十分陌生的名字。 一瞬间天旋地转,我无助地站在那里头痛欲裂,我紧紧抱起了头,脑海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云锡哥哥、云锡哥哥、云锡哥哥……” 桃之夭夭 VII “啊——” “娘娘!娘娘!”耳边嘈嘈杂的声音,墨湘与墨笙好像都在,唯独芳云不在。 “云锡哥哥!”我浑身痉挛,猛地睁开了眼,眼前是一片朱红色的纱帘。 “娘娘您可算醒了!”墨笙担忧的声音。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脸上均写满担忧的两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刚刚梦里的一切声音。 “云锡哥哥……”末了,我喃喃着。 “娘娘!您吓死奴婢了!您刚刚嘴里不停念叨着这个名字,声音越来越大,您可是梦魇了?”墨笙道。 “娘娘,您可是做噩梦了?”墨湘比墨笙沉稳一些,紧紧蹙了眉头询问。 “芳云呢?”我吐口气,缓缓回过神。 “芳云姑姑去小厨房守着娘娘的早膳了。” “墨湘!你可知道有谁的名讳里有云锡二字吗?” “云锡?”墨湘与墨笙都摇了摇头:“奴婢们自小活在这宫中,见的人极少,即便见着了各位主子们也无法得知主子的名讳,所以——并不知道。” “用了早膳,你就去太医院去唤宫太医。”我沉沉地闭上眼,身上乏得很,宫太医是一直为我把脉、也是洛殷离特批给我治疗失忆的太医。 早膳依旧是摆满了圆桌子,我实在不理解为何早膳小厨房还要进神仙鸭子、花蓝桂鱼、白汁圆菜等腻的反胃的菜式,每每这样的菜式我都不会动,只会用一些清粥,不过这早膳进的煎包、馎饦与胡麻粥都还不错,不过整日里吃这些清淡的膳食,倒是让我想念姆妈做的片儿汤、馕饼和哥哥给我买过的烧鸡了。 “宫太医,本宫每日都会按你的方子用药,您现在把脉可能看出什么不妥?” “娘娘,您的失忆症本就是个难熬的病,只能慢慢调理待血块自己消尽,娘娘的失忆症自然而然便会治好,只是恕微臣多嘴,娘娘近来可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我微微蹙眉。 “娘娘,您的脉形如循丝,且脸色泛白甚脱色,是忧虑过重的原因。” “可是本宫并没有忧思什么,”我死鸭子嘴硬着:“只是本宫近日夜夜都会做一些奇怪的梦,醒来后便觉得神思倦怠,身子乏力,且梦境十分真实,宫太医,这些梦境有没有可能就是我从前的记忆?”我有些期待。 “这——”宫太医似是有些为难,只拱了拱手,道:“娘娘多虑了,梦大多都乃天马行空,并不可信,娘娘近日若总是做梦许是白日里累着了,娘娘该多加休息。” “所以——梦里的都不可信?”闻言,我有些失望,梦里的一切明明都那么真实,甚至梦见了母亲,母亲的手是那样温暖,那样让我安心,又怎会假? “娘娘可安心。”宫太医福了福身,不卑不亢道。 我叹叹气,浑身乏得很,既然太医都说无事那也一定没什么事,我只好挥挥手示意他退下:“有劳太医了。” “芳云,”待芳云送走了宫太医,我侧过脸:“你可知这有谁的名讳里有云锡二字吗?” “娘娘为何这样问?”芳云似乎十分警觉。 “你知道?”我微微一愣。 “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好奇娘娘为何突然如此问?” “你当真不知?”芳云的眼神似乎总是在闪躲我,我越发好奇了:“我在梦里总是听到一个名字,云锡哥哥……” “娘娘!” 我微微一惊:“怎么了这是?吓着我了。” “娘娘!您已是陛下的皇后,可万万不能总是提另一个与您非亲非故的男子啊。” “我知道,我总是在梦里听到这个名字所以疑心我从前便认识他所以才好奇多嘴一问,更何况这里就你我二人,”我解释道:“再说我如今也不认识他了,提一个朋友的名字难不成便犯了杀头的死罪了?” “娘娘!” “你不必说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芳云你也太过小心了。” “娘娘恕罪……” 我见她总是低着个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啦,我也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我总是记不起从前的事,心下烦躁得很。” “娘娘您福泽深厚,您的病一定会好的。” “但愿!”我吐口气,也不愿在想太多,只是把手肘撑在乌木桌上,重重地闭上眼,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 这样的日子又浑浑噩噩过了几天,不过喝了宫太医新开的药方,梦魇的毛病的确好了许多,其实也是喜忧参半,我唯一一个能见到母亲的方法也没了,这日子似乎更难熬了些,本以为自那晚后我与洛殷离的关系会缓和一些,但其实不以然,三十八日以来洛殷离醉酒才来了未央宫一次,而后的一个月他又是没有踏进未央宫一步。 皇后失宠的消息再一次传遍了满宫,好在内宫的人虽势利眼但也不敢短了皇后宫中的月俸。 有人欢喜有人忧,因为后宫的大片乌云都集在了未央宫头顶上,所以这阳光也便全都移去了霞云宫。这么算来林佳夫人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十日前我曾去探望过她,许是才刚刚二月,她的肚子倒是一点儿都没有显怀,但害喜害得厉害,御膳坊的菜都一口吃不下去,好不容易肚子里有了点儿东西也全都吐出来,酸的辣的也都不吃,整日里身子虚弱,连站都站不直,还得了抽筋病,昔日光彩夺目的样子都所剩无几,只剩下一副憔悴苍白的脸和日渐消瘦的身子。 身为皇后我自然有关怀林佳夫人的职责,这几日我跑霞云宫也跑得十分勤,只不过都挑着洛殷离上朝或面见大臣之时才会去探望,免得撞上尴尬。 我自知林佳夫人不是什么好人,上次她推我入湖我瞧得出她心思歹毒,可稚子无辜,有时仔细想想这宫中还没有一个小孩儿,若她的孩子出生定是软软的十分可爱,我甚至十分期待着这唯一的新生,就连芳云都告诫我不必对林海琼太好,农夫与蛇的故事她也讲了许多遍,我知道她是为我好,我也便一笑了之,心下再怎么厌烦林海琼但我只要一想到那襁褓婴儿的模样心里就会痒痒。 桃之夭夭 VIII “这是怎么回事,都快三个月了,林佳夫人为何害喜如此厉害?”我坐在霞云宫正殿的宝座上,看着林海琼如此难受的模样,也是十分担忧。 “回皇后娘娘的话,林佳夫人的胎一切安好,只是这头三个月最为要紧,各人体质都不同,林佳夫人过了三个月情况应该便有好转。” “那劳烦你好好照看着,陛下那边你也如实禀报,让陛下有时间——多来瞧瞧林佳夫人。”我抿了抿唇,缓缓道。 我的心理倒是越来越强大了,如今说着把夫君推给其他女人的这种话说得也会面不红心不跳。 “娘娘,臣妾如今身子不适,许多礼数也都尽不周全——” “无妨,陛下不是也说了让你免礼了吗,”我打断她,虽是客套的话但听起来尽是讽刺与不屑,笑了笑:“而且陛下已经下旨封林大人为从一品提督五营统领,林公子接了林大人的护军銮仪使,满门的荣耀你也可以安安心。” 一月前的边疆动乱,林家安定动乱对社稷有功,五日前的早朝洛殷离便下旨封赏林海琼的父亲与兄长,一时间林家如日中天,加上洛殷离的庇护,在朝中更是地位尊崇无人敢得罪,再加上林海琼身怀龙裔大喜,地位甚至快要越过没有女儿在后宫为妃的楚家。 芳云还与我说由于先帝之时大学士冷家独断专权甚有蒙蔽圣上之意,洛殷离登基后一月冷家的罪行便被揭露,二十八条罪行条条当诛,冷家倒台后最受洛殷离重视的便是太傅柳家,皇后也是柳家的长女,而后不知为何也被株连九族,再加上洛殷离刚登基边疆动乱急需武将且他曾经又是手握兵权的皇子,所以朝中武官的地位都要比言官高些。 这样的盛势从前的柳家或许有,但是我未见过也记不得,闲暇时我也不禁感叹这前朝后宫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后妃与母家亦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我也有这样的母家——蓝家虽受尽皇室礼待地位尊崇,不过商家就是商家,在官场上没有半点儿话语权所以在前朝也无一席之地。 不过我也并不羡慕,蓝家自是有蓝家的好处,我一辈子都会以蓝家女儿为荣,以父亲母亲为荣亦以哥哥为荣,更何况这样功高震主的母家——也不知究竟是好处还是坏处。 事实证明我这样的猜想并没有错。 已是九月,盛夏即将过去,林家的盛势也该灭了。 那日芳云急匆匆地跑进未央宫,说林家在早朝之上彻底惹恼了洛殷离。 据说林大人一直以平定西凌骚乱居功自傲,竟在朝堂之上直接讽刺当年同样如火如荼的柳家,还说柳家虽是一人之下的太傅但却是只知玩弄文墨的愚者,结果引起众多言官不满,洛殷离虽然一向偏袒武官但也一直礼待言官为治国谏言,更何况柳家是罪臣之家且是先前被废的皇后的母家,洛殷离一直忌讳得很再加上林大人竟还联合了自己的儿子一同上书进言说为求女儿在宫中安胎要求洛殷离直接越过正一品四妃晋封林海琼为贵妃,后宫不得干政,前朝更不能与后宫勾结,林大人如此请求岂不是直接把这些肮脏事摆在朝堂之上拂了洛殷离的面子吗? “看来林佳夫人跋扈的性格是随了她父亲。”听了这震惊的消息,我心头梗塞,也只得叹口气摇了摇头,心下感叹。 “娘娘,陛下虽在朝堂没有发作,但从中和殿到尚书房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回了尚书房便听见茶盏摔碎的声音……” 从前不是没见过洛殷离动怒,只是我知道他是个沉稳之人,从不喜形于色,如今见他如此恼火想必是动了大气。 “娘娘,您可要去看看?” “他已经近三月未见我,我去了有何法?”除了那晚他宿在未央宫,他已有整整三个月没有见我了,林佳夫人的胎——也快要到三个月了。 “说来也是林大人太过了,他再怎么有功也都是受于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如此有负皇恩,难怪陛下会恼怒。” “洛殷离一向礼待五官,对林家更是十分客气,平日里宠着林佳夫人如今她还有了孕,他们难免会得意忘形。”我轻声道,对这些前朝后宫的事分析得头头是道,不得不说有时芳云都夸我刚入宫时只是个有才的小女孩,如今越来越看得懂这些暗面的藕断丝连之事了。 “也难免嘛,”芳云道:“陛下在先帝时就手握祁朝最大的兵权,统领黑甲军攻下西凌安抚楼兰,后来陛下登基后便将兵权交与景大人,景大人贴身保护陛下,所以这权啊就级级分配下去,林家便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有柳家做先例他们也不知收敛,柳家还只是言官都落得这样的下场,更何况是手握兵权的林家呢?”我叹口气:“只是稚子无辜,林佳夫人知道此事必是要动气了。” 天儿很快又黑了,对于未央宫来说只是平淡如水的寻常一天,可对于霞云宫来说这一天当真是过得胆战心惊,单单是下午三个时辰,就传来了发配林家的三条旨意。 “娘娘!”正当我望着窗外黢黑的天空走神时,小海子跌跌撞撞跑进内殿。 “怎么了冒冒失失的,别冲撞了娘娘!”芳云斥责道。 “娘娘,高公公让奴才来请娘娘去趟尚书房。” “高公公?”我稍稍一愣。 “娘娘,高公公说陛下今天下了早朝后便将自己在尚书房关了一天,下午除了和大臣们议事便一直没出来,现在都已经过了晚膳的点儿陛下也是一点儿饭都没吃,高公公担心陛下,所以让奴才来请娘娘过去一趟。” “什么?一点儿饭都没吃?”我一愣,心下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失声道。 “是,高公公也不敢离了陛下,所以才叫了奴才来叫娘娘!” “快!备骄!”我慌神,连忙道:“快陪我去尚书——” “娘娘怎么了?”芳云见我停顿住,问道。 最后一个字儿被我咽进肚里,心下虽仍是担心着可我踌躇在原地,我们已是三月未见,中间见得那么一次也是没说上几句话,如今我这样去——他愿意见我吗? “芳云,要是他——不愿见我怎么办……” “娘娘您说什么呢,陛下若见着娘娘一定会舒心的。” “可是他三月都未见我,现在——也未必想见我。” “娘娘!高公公是陛下贴身的人,极通陛下心意,若此时娘娘不去陛下才有可能真出什么事。” “罢了罢了。”我叹口气,心里也管不了这么多,蹙了蹙眉便下定决心:“我们快走。” 桃之夭夭 IX 坐在前往尚书房的轿辇里我的心情百般复杂,这条从未央宫通往尚书房的巷子里散步走满打满算一刻钟足以,曾几何时这条巷子也承载着我去见夫君的欣喜、期盼乃至害羞,有时我还会欢喜得不停地掀开珠帘询问芳云为何还不到尚书房,可是如今坐在这轿子里我却对一会儿的见面感到惶恐,除却那晚他醉酒我们已经三月未见了,我嫁与他不过三月便成了深宫失宠了的皇后,真不知道今后的三十年该怎么在这漫无天日的后宫里活下去。 “娘娘!”轿子刚停稳在尚书房门口,高公公便迎了上来,和高公公一起迎上来的还有景烁。 “景大人?”我下了马车见着熟悉的身影微微一愣,自他将我从楼兰迎亲迎回隐都后,我便不常见着他了。 “微臣参见娘娘。”景烁拱拱手,从前他一向都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如今也是眉头紧锁,眼里写满了担忧。 “陛下在里面?” “正是。” “夜深露重,景大人早些回去。”我接过高公公手里的饭盒,“高公公也下去,本宫自己进去便是。” “是。” 扬起头看着“尚书房”三个大字,从先我可是这里的常客,许久没来了,如今瞧着倒有些陌生。 我叹口气,轻轻推开尚书房的门。 伴随着门开的窸窣声,我轻轻跨过门槛,踏在尚书房光滑细腻的金砖上悄无声息。尚书房里漆黑无比,只有正殿最里面一盏屏风后燃着两支微弱的无烟蜡烛,蜡烛前一个高大且孤独的黑影映在屏风上,我一怔,这样的场景好似在我的梦里出现过,只是梦中那个神秘的人一袭白衣,而此时他身上穿着的应该是玄色长袍。 “你的差事当得越发好了,朕的话你听不明白吗?”毫无温度且低沉得吓人的声音突然想起,吓得我顿时怔在了原地,我走路的声音我自己都听不到,他离得那么远都能听到,且我从未听过洛殷离这样的语气,一时间突然被吓着了。 “是我……”末了,我的声音十分微弱。 那屏风后的黑影一顿,他蓦地抬起头似乎没想到我会来,他倏地站起身,“泱儿?” 我吸口气,快步走上前,轻轻将饭盒放在桌上,赶忙拿起蜡烛:“既然是在看奏折还弄得这么黑,眼睛不要了吗!”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担心我?”我瞧一眼有些失神的他,轻笑,“你知不知道这满宫里有多少担心你的人?你整整一天不吃东西,眼不要身子也不要了?”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我揭开饭盒上的红木盖子,轻轻端出两碟小菜:“错过了用膳时间的孩子便要罚一顿饭,你闹脾气不用晚膳所以现在就只得这两碟热菜,喏。” 饭盒里只有一叠西汁乳鸽和四块米糕配一小碗燕窝,虽比不上午膳的满汉全席,但这营养也足够了,不得不说高公公当真会当差。 “米糕是泠鸢送与我的,味道还不错便拿来给你尝尝。” “泠鸢的楼兰糕点做得最好。”他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米糕,沉思道。 我们三月未见,我原以为再相见之时两人会十分尴尬,但如今我却觉得我们二人十分平常,仿佛是每日都见了面的寻常夫妇。 “泠鸢的糕点做的再好也只是糕点,有些东西若是做到极好——便是差三错四,不恭不敬。” “怎么一向说话不过脑子如今说话倒会含沙射影了?”他淡淡一笑,虽是笑着但声音也有些沙哑。 “我再怎么含沙射影也罢,只是某人因为这个倒是想损了自己的身体。” “好了,我知道错了,”他终于动筷,可即便是开吃也只是吃上几口便又放下筷子,“恬不知耻,不知天高地厚。” 我低下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讪讪开口:“林家军功赫赫,稍稍跋扈也是情理之中。” “若只是跋扈,我也不会如此,”他重重地把手拍在桌上:“言官列举了这半年林家所有的罪行,欺君罔上之罪三条,僭越之罪四条,结党营私之罪三条,与后宫私相授受之罪十条,条条之罪,其罪当诛。” 我稍稍一愣,不是今早林家才出了事吗,短短一天林家怎么凭空多了这么多罪名?还是半年以来的罪名?这么说其实洛殷离一直都知道林家的罪行,不光隐忍不发还提拔了林家? “这些事——我不懂,不过林佳夫人无罪,还是不要牵连了她罢。” “无辜?”他挑了挑眉:“这大半年以来她在后宫与朝野多少官家私相授受我不查都知,实在是负了太皇太后。” “可是稚子无辜,她还怀着孩子……” “泱儿,”他明亮的墨眸突然看向我:“承德湖之事我不是不知道。” 我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动的,是我的人。”他紧紧盯着我,一字一句用力道:“我岂能忍?” “可是你当日并未——”我顿住,一时间有些慌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他也沉默了许久,紧紧握着我的手的手十分冰冷,末了他才缓缓道:“泱儿,你知不知道你对于我有多珍贵?” “你是我求来的女孩儿,我舍不得对你动一个手指头,怎会容忍他人伤你一分一毫?”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的话明明是充满情愫,可我如今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双眸,昔日的温柔全都不在,只剩下让我浑身战栗的冷酷与嗜血。 “你知不知道那日你坠湖之后太医说若晚救你一步,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那日坠湖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不会有人发现你坠湖,若不是我得知你与她在湖边发觉不妙所以才去找你——泱儿,那日我差一点儿就抓不住你了,那日你差一点儿便要永远离开我了。” 我愣住,怪不得那日他明明在尚书房议政却突然出现在承德湖还救起了我。 “他们都得死。” 桃之夭夭 X “可是她肚子里的是你的亲孩子……”我的声音已经发抖,浑身也簌簌发抖的厉害。 “这些事你不用管,”他宽厚的手掌划过我的臂肘,轻声道:“我会处理好。” “都已经三月了,你三个月未见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泱儿,我答应你,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别人再怎么好也不会及你万分之一,”他紧紧抓着我,轻声道,“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我只信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与林佳夫人十分恩爱,还有了孩子!”我鼻子一酸,原以为这三月的时光我不会在意,可如今话到嘴边我的委屈便如山洪般全都爆发。 “泱儿,有些事我不能做到周全,可我的心中的风永远都会吹向你。”末了,他垂下眼眸,低沉道。 “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不如意,这三个月我想了很多,不敢说你有什么错,原是我想太多,奢求的太多。” “泱儿,这么长时间你当真感受不到我的一点儿情意吗?”他蹙了蹙眉,认真道:“有些事我无法说,只希望你能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你,我不想让你趟进这淌浑水,若以后我有什么不测也希望你能够周全自己。” “不测?”我微微一愣,眼前有些朦胧。 “我不想让你也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他的声音闷闷的,伏在我的肩头一字一句道:“羌城动乱之事我已经查清了,是一直流窜于楼兰与祁朝边境的强盗,但我担心的不只只是强盗还有屠了蓝家老爷与夫人的强盗,而是他们背后站着的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害了的不仅仅只是波瓦和姆妈,我担心的是他们会害了你我,会害了祁朝。” “泱儿,等一切结束,咱们就去江南。” 江南? 我还从未去过江南。 如今正值初秋,隐都已有些凉意,江南——应该还是盛夏之景? 后来,有消息从尚书房传出,朝堂上林家之罪被言官条条列出,条条皆有人证物证,洛殷离革了林海琼父亲和兄长的官爵流放西凌边境,家中女眷均逐出隐都沦为奴人。 而霞云宫则被永久关紧了宫门,侍卫宫人把手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林佳夫人被废为庶三品婕妤幽禁霞云宫。 宫里人一向拜高踩低,霞云宫什么情景我不去瞧也能猜出,只是她还怀着孩子,实在是辛苦。 又过了十日,我们很快就启程了。 已是九月中旬,隐都晚时已起了阵阵凉意的秋风,树叶也都开始变黄,不过我们一路向南,树叶也仿佛是张画板似的变得越来越翠绿,只是这马车十分颠簸,我自己一人坐在马车里被晃得浑身难受,头晕脑胀。 早上卯时便启程,现在已经未时,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终于停在一个叫丰安庄的地方稍作歇息,士兵们补充体力、骏马们补充粮草。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掀起巴掌大的珠帘换口新鲜空气,若再这样颠簸下去我怕是要吐在这车上。 “泱儿!” 我一愣,眼前洛殷离不知何时出现在马车下,只见他一个翻身轻轻松松跳到马车上,猛地撩起帘子,一下子钻进这本不大的轿辇里。 “你——”我稍稍一惊,自古皇帝出巡的马车都是在队伍的中间靠前,最安全且最威风的位置,并不得与妃嫔同坐一辆马车。 “嘘——”他慌忙将手指放在我的唇上,急促且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是想让所有人都听见吗?” “你、你你怎么进来了?”我慌了神,压低声音道。 “这都一天没见你了,我想你嘛!”只见他脸上笑了笑便往我身边挤。 “仅仅一天而已,之前的三个月你怎么忍住的?”我睨了她一眼,不以为意道。 那晚处置林家的旨意一下,洛殷离日日都会来未央宫,只是我心里一直结着个心结,对他爱答不理,而他则还是一味地厚着脸皮油嘴滑舌,像足了当时八郎的模样。我虽不理他,但也耐不住他的死缠乱打,如今又偷偷上了我的马车,不知又会怎样闹呢。 “三个月的错,我以后用三年、三十年补偿你好不好?”他像个孩子似的伏在我的肩头,声音都软软的,倒不像是比我大了六岁的男子。 “那好啊,不仅仅要三十年,还要三百年,三千年!”我忍俊不禁,下意识道。 “三百年?那咱们岂不成了老妖精了?” “皇上万岁皇后千岁,难道还到不了那天?”我笑了笑,明知是胡话,但此时此刻说起却十分应景,“你若允我,我便原谅你。” “好,”他也笑了笑,眼睛咪咪的,“你说什么我都允你好不好?” “那我暂时原谅你了,但日后我还要收回!” “收回?” “你若惹我生气,惹我伤心,我就随时收回,再也不原谅你了!” “好好好,我若再惹你伤心,你就把我钉在长街城墙头,示众个两三年。” “哼,把你挂在城墙示众我还怕吓着百姓呢。” “也就你敢说这样的话。”他的手紧紧捏住我的腰,讨人厌地笑了笑。 我侧过脸去,鼓着腮帮子故作气鼓鼓的,但嘴角的笑容我不照镜子都知道根本掩不住。大军又连夜行驶了整整一晚,浩浩荡荡的终于到了处处皆是小桥流水翠绿园林的姑苏城。 姑苏一向以大宅园林出名,而地处姑苏城东南方向便有一个既情景景致又极好的大宅子供历朝皇帝江南巡游的住所。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傍晚,我站在那独特的圆拱顶殿门下,望着眼下处处皆是的翠绿,不禁感叹道:“宅子门前便是小桥流水,这样的景致在隐都都是见不到的。” “是啊,奴婢瞧着这儿虽然简朴但比皇宫多了甚多的安心与清净。” “你也觉得皇宫太燥了是吗?”我淡淡一笑,看向同样有感的芳云。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特色,”芳云也笑了笑:“娘娘既然都到了姑苏,那宫里的那些烦心事也都可抛却了,陛下只带了娘娘与德妃娘娘,实在是极为看重娘娘。” 出发之前洛殷离便曾笑道只许带我一人共下江南,也感受一次平常夫妻的感觉,不过我私心想着泠鸢初到祁朝,只瞧见了皇城隐都的万里繁华,还从未见着江南的小家碧玉,所以也央了洛殷离把她也带来,否则她还会觉得这中原太过单调了不是? 云中锡 I “夜里起风了,怎么还站在门外?” 瞧见洛殷离,我心下欢喜,笑道:“那你也不是夜深露重还来见我?” “忙活了一天,我瞧着他们收拾东西都觉得累,便寻了理由偷偷来见你。”他微微一笑,拉过我的手。 “怎么,堂堂祁朝天子想见一个女子还需要偷偷的?”我挑挑眉。 “这是自然,只要是见自己喜欢的女子,怎么都不为过。” “越来越会说话了,”我鼓着腮帮子,轻哼一声,“你瞧,月亮都出来了呢。”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他也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 “我们竟都想到一起了!”我惊喜道:“刚刚我还与芳云说呢,姑苏之景独有的小家碧玉较于隐都更是别致。” “这诗当真是一点儿都没错,姑苏之景——美的生动,加上你——更是让我心醉。” “油嘴滑舌的毛病当真是一点儿都没改!”我不禁敲一下他的脑壳,揶揄道。 “哎哟哎哟,”他作势便捂住脑袋,装腔作势痛呼道:“好疼!你要是把我敲傻了怎么办!” “敲傻?那你岂不成了个傻皇帝了?”一想到他若傻了定是副留着口水只知打瞌睡的模样我便想笑,且越想越想笑。 “这可不成!我傻了岂不就不认识你啦?”他摇摇我的手,幸好芳云早已出去,否则洛殷离这幅幼稚的模样若传到了别人耳朵里指不定不说什么样的闲话呢。 “这不挺好?你就有理由再多纳几个妃子,总不能亏待自己?”我睨一眼他,道。 “叫你再说!叫你再说!”他的手不知何时偷偷伸进我的衣领里,我的脖子本就敏感,他这样一来我的脖子顿时痒了起来,下意识地便左躲右闪。 “啊!痒死啦!”我惊呼道:“痒死啦!堂堂祁朝天子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啦——” “嘘——”他急忙帮我箍进怀里来捂我的嘴,“小点儿声!” 我翻个白眼,任由他捂着我的嘴,扭过头去轻哼一声。 “你听没听说过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他轻声道:“怎么别人家的美女都以温婉如水为名,我的妻子怎么就知道瞎嚷嚷欺负我?” “那你听说过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吗?怎么别人家的夫君都是宗之潇洒美少年,我的夫君就傻乎乎的呢?”我梗着脖子,比拼诗词自然是不能认输的。 “那正好,咱们一个丑妻一个傻夫,也算配一对儿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笑眼看着这揶揄玩笑的洛殷离,真真是可笑,一国之君与一国之母竟称自己是傻夫丑妻,历朝历代也就只有我们二人了。 “这都戌时了,想必他们也都休息了。”天色越来越黑,他突然道:“走,带你去个地方。” “哪?”我一愣,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拉着我的衣袖左绕右绕绕到了宅子正殿的殿后,姑苏城的宅子墙壁以水墨色为主也不高,若是一身手敏捷的男子许是可以翻过,洛殷离肯定是想到我这笨手笨脚的一点,便刚好找到了正堆着草垛子的一隅。 “这是做什么?”我傻愣愣地看着似乎正准备大展身手的洛殷离,心中虽多多少少猜到,但心底还是不信的。 “小点儿声,我只告诉了景烁,要是高进辉瞧见了必定唠叨,我还嫌烦呢。”他拂了拂身上的月白色常服道。 “所以你想干嘛?” “出去啊!”他拍了拍手,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只是去御花园走一遭。 “你疯了?”我惊讶道,“这不是宫里,你我仅仅两人你也敢去大街上溜达?” “又没人认出我。”他“无辜”地眨了眨眼。 “那、那总得带上景烁。” “怎么?你是觉得我的身手没有景烁好?” “还不知道是谁那日在西凌受伤了呢……”我嘟囔道。 “什么?” “没事没事。”我赶忙摇摇手,怎么说人家也是为了救我受了伤,我这话要是被他听见岂不是太忘恩负义了? “我是说带上景烁总会方便些。” “带上景烁反而不方便了,”他拉紧我的手,笑眸里映着月光十分明亮:“再说景烁要留守宅子,才没工夫和我们闲闹。” “原来咱们两个才是闲人。”我似乎恍然大悟起来,“对哦,真就是咱们两人最闲!” “啰嗦!” “啊——”我惊呼一声,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只感觉身上一轻,猛烈的眩晕感袭来,下一秒我便发现我躺在他的怀里已来到了宅门外的天下。 我微微一愣,被眼前的繁华灯火迷了双眼,甚至忘记自己正被他抱着。若说宅门里是静谧的一潭湖水,那这宅门外的情景便是一泉正波涛汹涌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水。 姑苏是一直都这样热闹吗?我一愣,这样的情景我只在热闹的长街里见过,只是长街没有眼前这还映着万家灯火的溪水和格外热闹的人群。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姑苏百姓早就得知皇帝与皇后要巡幸江南微服私访,所以万家百姓竞相出游,都想碰碰运气一睹皇帝与皇后的风采,一片其乐融融万家祥和的繁荣之景。 大概繁荣盛世百姓安乐,便是眼前这幅景象了。 华灯初上,没想到江南也时兴挂红灯笼,我虽不喜红色却极喜欢红灯笼的,这江南的灯笼甚至比隐都还要多很多样式呢,除了圆滚滚的大红灯笼,还有有棱有角的红吊灯、纱灯、元宝形山水花鸟灯等等各式各样多姿多彩的灯笼,当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这看着喜庆繁华的姑苏夜景也一大半功劳都归于这些红火的大灯笼。 不仅仅是屋檐上挂着的一盏盏灯笼,百姓们还突发奇想沿着河道两岸均用绳子穿起了一根根蜡烛,倒是形成了两条如灯线般的焰火,微弱的烛光一点点倒映在水面伴着灯笼的五彩颜色竟形成了副别致的图景。 云中锡 II “好热闹啊!”即便是见过宫中的中和家宴、即便是见过祁朝最负盛名的隐都长街,可我还是不禁地感叹姑苏城别致的繁荣美景。 “许是快到八月十五了,格外热闹些。” 八月十五?听了洛殷离的话我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啊,还有三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怪不得这街上这么热闹,即便深夜家家户户都出了门,白天忙着赶庙会烧香拜佛,这晚上便全都聚在一起挂红灯笼把酒言欢。 这一幕幕的新奇玩意弄得我眼花缭乱,都来不及细细观赏,人群虽不及摩肩接踵但也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洛殷离就这么紧紧拉着我的手穿梭在这人海中,大半年前我便去了楼兰,住在大皇宫里许久没见过这样的人群,入了宫更是没见过。 不远处有一个排了很长队的摊子,走上前去一瞧才发现原来是个卖糖人的摊儿,那老翁定是手艺精巧否则也不会也这么多人排队,这么想着呢便拉上洛殷离一起去乖乖地排队,没一会儿便轮到我们了。 “二位久等,想要什么样的糖人?花鸟鱼虫全都有!”老翁十分热情。 “要什么好呢?”我皱皱眉,看着眼前眼花缭乱的图案,一时间还真决定不了。 “老板,不如您教我们,我们自己画可好?”洛殷离一脸笑意地接过老翁手里的糖罐子,拿起专门勾画糖人的木勺子。 “那画点儿什么好?我可不会画画。” “姑娘公子一看便是才华横溢之人,难道还想不出画点什么?” 洛殷离倒是胸有成竹,可这遇上画画我就汗颜了,不过也好,我拿过那木勺便一通乱画了起来,倒真有大家风范。 “好了,”他笑了笑,拿起凝固好的糖人,“你瞧瞧?” 那是个几笔画就的羊头,其实并不复杂,只消几笔但依旧是一眼便能瞧出那最大的是弯弯的羊角,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他也能突发奇想画出了个栩栩如生的羊头,琴棋书画他当真是全占着了。 “为何是羊?” “羊温顺,摸起来还软软的,叫声也如同撒娇般,岂不就是你了?” 还有这种说法?倒是新奇,我歪了歪头,却也并没有太高兴,“哪有用羊来形容人的?” “那我看看你画的是什么?” 憋着脸上的笑把凝固好的糖人递给他,只见他的脸色顿时一变,皱起了眉一脸嫌弃:“这是什么啊?四不像?” “哪有!”一听四不像我便来气,叉着腰一脸的不服,“你瞧,这圆圆的眼睛便是你如月般的墨眸,这龙角就是你高高在上的地位,这身后的小翅膀便是希望你可以自由自在的,至于这猪鼻子嘛——你经常惹我生气,就像只讨厌的猪!” “好啊你,在你心里我就是个猪?” “哪有你这么听三不听四的!” “二位莫嚷、二位莫嚷,这羊啊有安泰祥和的象征,这四不像啊又是传闻中的祥瑞之兆,如今咱们的天子励精图治,天下也是一片太平盛世,百姓们都歌颂咱们这天子,那姑娘和公子的糖人岂不也是和咱们一同歌颂天子?都是咱们的福气!”老翁红光满面,对着天作了个揖。 闻言我扑哧一声笑出声,心底都止不住的欢喜,笑眼盈盈地看向洛殷离,只看见他的墨眸十分明亮,眼里虽只是映着街边的焰火可仿佛那焰火就是盛世中的万家灯火。 “听二位口音不似咱们姑苏人,敢问姑娘公子从何而来?” 姑娘公子?我忍俊不禁地瞧了同样一脸笑意的洛殷离,晃了晃他的手,小声道:“你瞧,老翁都瞧不出咱们是夫妻呢。” “老板,我们从隐都而来。”他睨了我一眼,对老翁十分恭敬。 “哎哟,原来是皇城的贵人,是老朽失礼了。”老翁鞠了鞠躬。 “哎!老板您这可就多礼了,和隐都比起来我倒是更喜欢姑苏呢。”拿着糖人,我摆摆手。 “不敢当不敢当,也不知二位是否可曾一睹咱们天子的龙颜?” “喏,问你呢!”我坏笑地碰碰洛殷离的手肘,“见过吗?” “老板,我们这小夫妻哪里能遇到什么天子呢,不过在隐都混口饭吃罢了。” “哎!二位原来是——刚刚是老朽失礼了,对不住了夫人!”老翁拱了拱手笑眯眯道:“公子自谦了,只是老朽这一辈子啊都没能去隐都一观,没想到这老了竟能赶上咱们中原太平盛世之时的真龙天子南巡出游姑苏,只盼得能远远望上一眼,沾沾这滔天的福气便知足了。” “老板,你会遇到的!”我笑了笑,递给老翁一个小银锭子,见着他惊讶的表情,摆了摆手硬塞进他手里。 “看来你口碑还不错呢?”拿着糖人,我们慢悠悠地走上小拱桥。 “可怜我啊,人人都歌颂称赞我,我不过想讨好一个人那人都不领情。” 哼,口蜜腹剑大概就是洛殷离这种人了,我腹诽一句,不过如今心情大好便也懒得和他计较,且让他先花言巧语几日,扭过头便尝起甜丝丝的糖人。 除了糖人,我们还买了姑苏特色的糖棍儿、蜜饯、叫花鸡、雪白剔透的白印糕、甜而不腻的枣泥芝麻饼等许多小吃,最特色的应该就是酒楼外的一对儿卖鲜肉月饼的老夫妇。 对的,是世间竟还有鲜肉月饼!且不说我失忆之事,我自小在隐都长大这鲜肉月饼断断是从未听闻过,宫里也不曾尝过。 正值八月十五中秋前,街上有卖月饼自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不过这鲜肉月饼倒是十分新奇,私心想着这鲜肉月饼不就是长街上的肉火烧吗?凑上前一看,除了比火烧小一点儿、厚一点儿皮酥脆一点儿也没什么区别,花了四文钱买上两个鲜肉月饼后才知自己还是才疏浅薄了。 其实刚一入口肉的香气与火烧几乎一样,但由于月饼的陷均是鲜肉所以不会很腻,皮虽然十分酥脆但很粉,嚼起来又有几分韧,加上陷里丰腴的肉汁已有七分都浸在了皮里,味道口感称得上一绝。 云中锡 III “撑死我了!”一口吃下两个鲜肉月饼,肚子似乎一下子变圆滚滚起来,撑得我走路似乎都得扶着墙壁。 “鲜肉月饼两个,糖人一个,糖棍儿一支,叫花鸡半只,蜜饯一个,白印糕半块,枣泥饼半个,酒酿饼一个,小馄饨一两,糖粥半碗,你说你不撑谁撑?” 他怎么把我吃的东西全都记下来了?怪不好意思的,我小脸一红:“难道你还养不起我嘛?” “当家才知柴米油盐之苦,你是我的妻子,当家也有半年了,难道还需我另说?” “哼,”我哼一声,“第一次来姑苏我开心嘛,明儿就不会这样了。” “吃吃吃,今日你想吃什么咱们都买,好不好?”他笑眼盈盈地摇了摇我的手,仿佛哄小孩儿似的。 “我倒也吃不下了,”我笑了笑,手撑在身后拱桥的桥梁间,一抬头便是一轮皎洁的明月,“月亮好圆啊。”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等到十六那日月亮更好看。” “我偏觉得今日的月亮最好看。” 他闻言也扬起头眯眯眼,似是仔细品赏:“我从来不知道月亮会这样好看。” “嘿嘿,”我憨憨地笑笑,小声应和道:“我也是。” “还记得那日羌城的明月吗,和今日一样也是这么圆、这么亮。” “记得。”我的头软软地倚在他的肩膀上,鼻尖还萦绕着好闻的龙涎香:“你瞧,那两颗最亮的星星还在呢。” “自然是丢不得的。”他紧紧捏住我的手,轻声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中秋佳节天下所有的游子都会回到家乡,家家团聚,真的是一年里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了。”末了,我感叹道。 “是啊,最幸福、最快乐。” 我仰起头看看他,却看见他还紧紧蹙着眉,眉宇间尽是无尽的忧愁和落寞,我笑笑,踮起脚抬起手轻轻地将他眉间拧成的“川”字抚平。 他似是有些意外,怔怔地看着我。 “咱们偏不要江枫渔火对愁眠,而是要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我的脸凑到他跟前,鼻尖快要对上他的鼻尖,右手也紧紧扯住他的衣领,嘴角一弯:“皱着眉就不好看了。” “好。”末了,他的薄唇轻轻一勾,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我的脸上,只在我的额上落下淡淡一吻。 渔火边,拱桥上,明月下,能与心爱之人留下这淡淡一吻,已是无尽的美好,美好得仿佛就是一场梦,一个我永远都不愿醒来的梦。 “怎么了?”他似乎感受到我在他怀里一颤,问道。 “这么美好的时刻,我要记下来。”我突发奇想,从他的怀里钻出,恰巧瞥见桥边正好有一家写大字的老板,便急忙跑上前:“老板!快拿纸笔来!” 姑苏当真是以小家碧玉出名,这纸都是不大的鎏金宣纸,狼毫也是十分秀气,既是如此,那这字也该是小巧的簪花小体。 “这是做什么?”他笑了笑,坐在我对面。 我并没有理会他,只是蘸好了刚研磨好的墨,思索了良久才下笔,如此好的良辰美景哪有不做诗一首的道理? “写好了,你瞧!” 洛殷离接过纸,轻声念道:“姑苏清江渔火畔,隐都城外灯火隅。欲道心中惆怅事,月中羁人斗婵娟。” “不过随性赋诗一首,你可不许挑我毛病啊!” “爱卿当真如此才高八斗,是——朝中言官都及不上的。”他凑近来轻声道。 “你就恭维我!”嘴上虽自谦着,心里也不免有些小得意,曾经我与他在羌城可以一人一句凑成一首诗,如今在姑苏——也算是了。 “这诗我得好好收着,日后虽是拿出来翻看。” “哎!”见他作势便要贴身收起来,我一把夺回,傲娇地放进我的内衣兜里:“这可不行,我答应泠鸢要送她一幅字,这首诗也算上了。” “啊?”闻言,他大有不满:“咱们二人待在一起,你却要把诗送给他人?” “做什么和泠鸢争高低嘛,她又不懂,哄她高兴罢了。”我笑了笑,摇了摇他的手:“你若喜欢,日后我再写给你就是。” “哼,你就疼她,我瞧这满宫里就属你最疼她。” “喂!她明明是你的妃子诶——” “嘘!”他急忙起身捂住我的嘴,“这话在这儿可说不得。” 我也意识到自己嘴快了,也乖乖地点头,他这才松开了手。 “谢谢老板!”拿过一个小银锭子,我笑眯眯地递给老板,拉着洛殷离便离开了。 我与洛殷离后半夜才悄悄回了宅子,估计也有了子时,园子里也都乌漆嘛黑的,我与他还是按着出来的方法又翻回了大院儿里,有了景烁的接应我们也应该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否则那些言官又不知该怎么满口酸话了。 “我好累啊。”简单的洗漱后,我便一下子倒在了床榻上,浑身酸痛,疲倦一下子席卷全身。 “走了一晚上,我的腿也有点儿酸了。”洛殷离自己脱下靴子,自己换上睡衣,赤裸着上半身坐在床榻边,没了下人的服侍他倒也十分自然。 “被人伺候了这么久,一下子全都自己来你习惯吗?” “这有什么的,从前领兵打仗,条件艰苦的多了去了。” “那你身上的疤痕除了腰上那个箭伤和那日在羌城替我挡下一刀留下的疤,便都是打仗留下的吗?” “嗯,战场上刀光剑影,沙场无眼,身上的疤便多了。”他的语气平淡如水,仿佛就只是在说明日吃什么似的。 “那为何不多抹一些祛疤的药膏?”我的下巴抵在他赤裸的肩膀上,呆呆地看着他白净的上半身上的无数疤痕,轻声道。 “疤没了可伤痛永远都在,祛与不祛又有什么意义?”他轻声一笑,扭过头来,淡淡道,眉宇间更多了分愁绪。 “可这总归有损天颜。”我不自觉地抚上他后背处一个最明显的圆形伤疤,看样子似是箭头留下的,明知这疤痕已经不会痛了,可心里还是十分心痛,这样大的一个疤痕在受伤的时候该有多痛啊?锥心之痛想必也不过如此。 “这又有什么要紧?”直到他的指肚抚上我的脸颊,我才知道我不知何时眼角竟落了泪,“泱儿肌肤胜雪,才不能留下什么疤痕。” “哼,”我鼓起腮帮子:“如若我毁了容或是年老色衰了,你便不喜欢我了?” “你若毁了容便正好与我这残躯相配。”他笑了笑。 “你就会开玩笑!我才不要毁容!” “有我保护你,你必不会伤着半分。” “我信你!”感觉脸上烫起来,我圈住他的腰身,紧紧缩在他的怀里,如同痴女似的痴痴笑着。 云中锡 IV “若你年老色衰——”他的大手抚着我垂下的青丝,似是感叹道:“那我也已是迟暮之年……” “到那时我们也会在一起,对吗?”我急忙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突然认真起来。 “会,当然会了。”他微微一笑,又在我的额上印上一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是最幸福的事了,他温暖的体温和好闻的香味令我十分心安,我今年才刚刚十八岁,洛殷离也不过二十四岁,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嗅着他身上好闻的香味,我重重地闭上眼,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云锡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眼前虽模模糊糊的,但还是能依稀看出这儿的风景大美,似有——承德湖的模样。 “从前有一个叫壶坊的国家,皇宫里住着一个小王子和小公主。小王子与小公主都觉得皇宫里闷得很,便约定好一起逃出皇宫,离开壶坊。但是小王子说他需要完成一些事,事成之后便带公主离开,公主很开心,日日夜夜地等着小王子,等着小王子带她离开。小王子终于回来了,却说他不离开壶坊了。而且他做了很多错事,一直在渴求小公主的原谅,可小公主的手越来越凉,越来越冰。” “她怎么了?”依旧是那好听的男声,他不仅声音好听身形挺拔,还一身白衣,手里一壶酒、一支箫。 “公主只是病了,她很快便好了起来,还向王子许诺,愿意一辈子陪在他身边。” “这就好、这就好。” “云锡哥哥,这里好闷啊,咱们去长街玩!”那女孩儿似乎与我年纪相仿,但似乎比我更灵动些,性格也更骄纵活泼些。 “好啊。” “云锡哥哥你吃糖人吗!”画面一转,我突然就来到了一繁华至极的街道,我一下子就认出这是长街。 “老板!这糖人多少钱呀?” “八文钱。” “哎!给钱!”那女孩儿拍了拍那白衣男子的肩膀,他们二人的关系似乎很是要好。 “老板,你这糖人八文钱?这也太贵了!”白衣男子不似从前那样温柔,反而调皮地阴阳怪气的。 “哎这位少爷,小的一看您就是出手阔绰之人,不会和小的争这几文钱的生意!” “小爷就算出手阔绰,也不是你乱要价的理由啊。” “就、就是!”女孩儿躲在男子身后,提高声调:“那你成什么了,乞丐吗?” “这样老板,我看您呢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这样,我们要两个糖人,您就给我们算十二文钱,行吗?” 老板摆摆手:“哎,算了算了,十二文钱,两个拿走。” “谢谢老板!”男子拿过糖人便递给那女孩儿,“给。” “走走走,我带你去吃桂花糕!” 桂花糕……我一愣,桂花糕,又是桂花糕…… “云锡哥哥,桂花糕好吃吗?” “云锡哥哥,你在这稍稍等我会儿!” “云锡哥哥、云锡哥哥、云锡哥哥!”这名为“云锡”的男子想必对那女孩儿十分重要,她的嘴里时时不离“云锡哥哥”四字,叽叽喳喳地吵着总是带着笑意,虽是嚷得声音很大但也不吵闹,反而让闻者更是为她开心,觉得这女孩儿天真烂漫、很是可爱。 “云锡哥哥——”突然,天真活泼的声音消失,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划破天际,本灯火通明的长街也突然暗了下来。 我的眼前突然变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只得无助地乱挥着手,直到额上突然附上了一片温热,我的身子才突然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那温热越来越热,越来越烫,甚至沿着我的脸颊流下,沾到我的嘴边,腥气也越来越重,我浑身怔住手臂如同木偶般僵硬抬起,抹了抹额上的那抹温热,那温热映在眼里是一片鲜红。 “云锡哥哥……”我的双眸急速缩紧,浑身颤抖起来,嘴里不住地喃喃着这个名字,“云锡哥哥、云锡哥哥——” “啊——” “阿泱,江南的木槿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木槿花儿,尤其是那姑苏城东南的渎川小镇,那里的白色重瓣木槿最好看了……” “云锡哥哥!”我感到脚下一空,一阵眩晕猛地睁开了眼。 我的身子猛地一颤,窗外已经天亮,眼前的洛殷离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伏在床上看着我,而我也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眸突然大变,瞳孔似乎都在缩紧,他身穿的本温柔的绀青色长袍此时似乎也伴着他大变的眼神变得如冰窖般冷酷。 “你说什么?” “八郎……”我此时已毫无睡意,但脑子还是浑浑噩噩的对眼前突然发生之事不知所措,贴身的绸缎睡衣也都湿透了紧紧黏在后背上。 “你刚刚说什么?”我瞥见床头一个不大的铜镜里的我脸色已经煞白,但洛殷离似乎毫不在乎只是一味地紧盯着我,眼神火热可怕得要扒掉我的一层皮。 “我、我不知道啊……”其实我本无须撒谎,可看着他紧抿的唇角和深邃的眼眸我便下意识否认道。 “我刚刚听到了,”他的脸色也是苍白,脸上毫无表情,只剩下一双凌厉的眼神和锋利的仿佛一把利刃的剑眉,“你说云锡哥哥。” “八郎,其实我——”我突然结巴起来,手心里也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云锡哥哥,你记起什么了是不是?” “我只是最近不知怎么总是会梦到这个名字,可我看不清他根本不知他的模样我也根本不认识他……”我慌忙解释道:“或许、或许是我从前认识的一位故人,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的话音落了,只是一味地看着他,而他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浑身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眼神也可怕的吓人,屋子里便突然沉默了良久,最后他的眼神才缓和下来,紧抿的唇角也松弛下来,只是重重地吐了口气,淡淡一笑:“没事了,快起来用膳了。” 这次换我一动不动地待在床榻上,我虽有些慌张但也是十分不解且懊恼,云锡哥哥这人究竟是谁?为何他一日复一日地出现在我的梦里可我却看不清他的脸,这次被洛殷离听到本就是砍头的死罪,幸好他信我否则若要其他人听到那我的名誉岂不大大受损? 此次的早膳当真是食不知髓、如嚼干蜡,用完早膳洛殷离也是匆匆离去不知干什么去,好在晌午泠鸢依旧是蹦蹦跳跳地来找我玩,我也是高高兴兴地把昨日所作之诗送与她,她自是十分开心,拉着我的手把她对姑苏的新奇的惊喜全都说与我听,她本来便是一副孩子气,这欢欢喜喜的模样当真是看不出半分愁容,她终于还是肯放下哥哥,我还是十分欣慰的,否则哥哥不好受泠鸢更是会痛心一辈子。 云中锡 V 很快便是中秋了,此次中秋自然是与众不同的,不用在中和殿看着那每次过节都要看的千篇一律的歌舞自然是新奇,此次家宴终于没了在宫里惹人烦的礼节,整个宅子的正殿里除了伺候洒扫的下人就只有洛殷离、泠鸢与我,自在得很。 “公子,这道母油船鸭是姑苏名菜,母鸭是在砂锅煨成,肥而不腻香飘十里,在民间也是极少数的酒楼里才吃得到。”高进辉带着一行下人布膳,由于是巡游,所以一律称洛殷离为公子。 真香啊。鸭子还没揭开锅盖我便闻到这十足的香味,已是食指大动,就差等洛殷离动筷我便能尝尝这美味了。 不过洛殷离似乎心情并不很好,全程也只是淡淡地“嗯”、“哦”几声。 难道他还在想着那名为“云锡”的人?我是有些懊悔的,但这懊悔也被这香味吹得烟消云尽了。 “这道松鼠桂鱼用的是太湖的新鲜野鳜鱼,这是姑苏最有名的厨子所做,味道乃是一绝,公子夫人都尝尝。” “松鼠桂鱼我在隐都便时常听过盛名呢,”我拿着筷子连连称赞,时不时的瞄一眼情绪并不高涨的洛殷离:“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可见这松鼠桂鱼当真是姑苏名菜,可称为一绝。” “这是——张志和的《渔夫之歌》,将鱼市的盛况描绘的淋漓尽致,”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泱儿可见博通古今毫不逊色于姑苏才女。”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泠鸢在桌下扯扯我的衣袖,嘟囔道。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我笑了笑,知道她从未见过蟹子便将自己手里剥好的蟹肉蟹粉放进蟹壳里递给她:“不得不说这姑苏厨子当真聪慧,直接把蟹粉和蟹黄取出置于蟹壳,佐上火腿放在火上现烤,既省去了自己动手剥蟹的繁琐又能让食材一直都是热乎的保证了鲜味。” “蟹在隐都都不多得,既来了姑苏便吃足,否则回去了想吃个新鲜蟹子都不得。”洛殷离道。 “一骑红尘妃子笑,太宗肯一骑红尘将新鲜的荔枝赠与贵妃难道公子就不能在隐都吃上新鲜的蟹子了吗?”我调笑道。 “属你口齿最伶俐。”他虽是睨了我一眼,但脸上终是露出了笑容。 见他笑展开笑颜似乎终于食指大动肯多吃些膳食,我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中秋月圆,当了深夜我与他还坐在门槛处仰着头赏着月,阖家团圆的日子,两个没有家的人凑在一起也算是组成了个小家,看着那皎洁如白玉般的圆月我笑了笑望向他,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倒让他的脸少了分血色,更多了几分恐怖的苍白疲惫,这么久的日子我也能瞧得出洛殷离似乎十分介怀“家”这个字眼,也从不提起他的母亲,所以我也会时常避免这样的话题,我垂下眼眸,轻轻捏住他的手。 两只孤单的手紧紧地拉在一起,两个孤单的人便不会孤单了。 今夜我睡得格外香甜,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只是一觉睡到了寅时便突然没了睡意,许是窗外的月光太亮了刺伤了我的眼。 中秋佳节,也不知哥哥怎么样了,我突然没得担心起来,呆呆地望着圆窗子外已经模糊的明月,寅时三刻已是快日出的时候,日月同在更是副新奇的景象。 “泱儿!” 本十分寂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的一声大叫吓得我浑身一激灵,倏地看向身旁突然大叫的洛殷离。 只见他并没有醒,只是紧闭着双眼满头冷汗,薄唇也紧紧抿在一起剑眉紧皱,应该是做了噩梦。 “泱儿!”他不仅大叫,还突然伸出了手,到处乱挥着手也一张一合,似乎是在握着什么东西。 “八郎?”我轻声唤着他,我与他同床共枕大半年,还不知他有梦魇的毛病。 “泱儿别走!”他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变本加厉,声音不仅大而且还多了分颤抖。 “八郎我在呢,我不走。”我不敢把他猛地推醒,只能轻轻伏在他的身旁轻唤着。 “回来!你回来!” 只见他的额布满冷汗,我顿时有些慌,急忙道:“八郎?” “泱儿你回来!”他紧闭着双眼摇着头,一滴清泪竟沿着他的眼角缓缓流下浸湿了枕头。 “洛殷离!”我慌了神,只得紧紧抓住他乱挥的手,用全身的力压住他。 “不要,不要泱儿!泱儿!” 谢天谢地,他终于睁开了眼,他睁眼的瞬间我正好用力地压在他身上,直到四目相对我才发觉有些尴尬。 他见着了我仿佛是见着了块遗失多年的珍宝,猛地坐起将我紧紧搂在怀中,用力之猛近乎让我窒息。 “泱儿!”他的脸深深埋进我的肩膀里,声音也充满了重获珍宝似的激动,“我错了泱儿,泱儿我错了,你不能跳、你不能跳!” 我微微一怔,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我只知道他此时十分无助,心下十分心疼的轻声安慰着他:“我在呢,我在呢。” “泱儿?”似是过了很久,他的身子也有些僵硬,他缓缓地抬起头将我推开,呆呆地看着我的脸,紧接着他蹙了蹙眉,声音也不似刚刚那般激动,他抚着我的脸颊:“泱儿?” “是我。”我也呆呆地看着他,屋子还是昏暗无比没有一盏蜡烛,气氛莫名有些暧昧,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是你,是你。”他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破涕而笑的样子像极了个孩童,他似乎这时才回了魂,又一把将我搂住,“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他怎么这么古怪?我有些心慌,直到他的手不知何时偷偷伸进了我的睡衣里。 “八郎!”我慌忙握住他的手,耳根都烫了起来。 “你的耳根都红扑扑的,”他低语道,还笑了笑:“真可爱。” “都快天亮了!”我急忙阻止。 “以前晌午的时候不是也——” “你!”我急忙捂住他的嘴,顿时气急败坏:“住嘴!” 他还有脸说!四个月之前的一次平平无奇的中午,我自己一人本都用完了膳准备午睡了,某人便突然闯入未央宫,自己不午睡便罢了竟还不许别人好好休息,先是恬不知耻地偏要钻进我的被窝,再就是动手动脚的把我的睡衣都弄乱了,最后战争以满地的狼藉和一件被撕破了的丝绸睡衣告终。 “要么现在,要么等待会儿起床我和你一起沐浴。”他扑倒我,压在我的身上还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 “那那那现在。”话一出我感觉我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羞耻,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扯过一旁的小毯子蒙住了眼,现在就现在罢,总比被下人眼睁睁地看着我与他待在一个屏风后沐浴好。 云中锡 VI 今天洛殷离似乎格外的迫不及待甚至是粗暴,他不仅如从前似的把我领口被撕破的睡衣直接扔在地上,还把床榻上一切影响他“发挥”的物什都扔在了一旁。 他说他要看清我的脸,也要我看清他的脸。 这我可不依但无奈手已经被绑住,“洛!殷!离!” “你快放开我——” “这个点儿他们都要醒了!要是进来——” “我对自己的妻子行周公之礼难道他们还管得着?再说他们都是有眼力见的人,不会进来的。”他坏笑一声,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那那也不行——唔……”唇被他死死堵住,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贝齿也直接沦陷。 本应是今早便启程回隐都的,但是因为我——不,是因为洛殷离生生地将回宫的日子推后一天,都怪洛殷离! 都怪他! 我狠狠地腹诽着,舒服地躺在原木澡盆里闻着玫瑰香气,一想到今早之事便还是满脸通红一味地拍打着水面溅起阵阵水花,幸好我把芳云她们都赶了出去,否则这身上还十分清楚的印记岂不全被她们瞧了去? 这淤青和血痕可真多啊,我担忧地看着肩膀、脖颈、胸前甚至是大腿处的痕迹暗自懊恼,回了隐都最少三天不能让芳云近身伺候!否则芳云又不知该怎么调侃了。 不过还好洛殷离的腰带够柔软,否则这时常露在外面的手腕若红了岂不太难解释? 我越想越气,溅起的水花也越来越大,这个洛殷离,气死我了,啊啊啊…… 洗个澡真舒服,我伸个懒腰,披上最柔软舒适的丝绸罗群,不住在皇宫里没了金丝银线的朝服倒真是自在,俗话说酒饱思淫欲,人一闲起来就会异想天开,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也会如此—— “泠鸢!”太阳刚落了山,我便悄悄从宅院的正殿后绕到了东北角的偏殿,知道泠鸢这儿不会有其他的下人,我便光明正大地跑进殿内,果不其然,泠鸢房中只有她与阿依两人正把玩着檀香扇,檀香扇是苏扇的一种,是姑苏的特色工艺品,其中以檀香扇最久负盛名。 “泱儿!”泠鸢见着我眼眸里便尽是欢喜,她眨着一双明若皓月的眼睛,拉过我的手:“你怎么来啦?” “嘘——”见着她大咧咧地大喊着,我慌忙打手势。 泠鸢见状也慌忙噤声,畏手畏脚的模样还真是可爱。 “走,我带你去见个好玩的。”我牵着她的手,轻声道。 “去哪?” “等会儿你便知道了。”我笑了笑,敲敲她的脑壳:“阿依,你留下。” “公主——” 阿依从不离泠鸢半步,见我不让她跟随便巴巴地望着泠鸢。 “阿依,我和泱儿很快就回来。”泠鸢摆摆手。 “那、那娘娘和公主注意安全啊!”阿依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 “走!”我迫不及待地拉着她从后门遛出,沿着不高的围墙和茂密的竹林与槐花树下,悄无声息地溜到昨晚洛殷离带我翻墙出去的那个地方,昨晚我恰巧发现那围墙下有个不大的草垛子,我与泠鸢两人踩在那上面应该能恰好翻过围墙,事实证明我的估量没错,泠鸢身手比我还轻巧些,轻轻一翻便翻过去,我相较于她便显得有些笨拙了,不过还好还好,还是翻过去了。 “好美啊!”一出围墙,泠鸢与昨日的我一样,被眼前的灯火阑珊迷了双眼,久久地驻足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开。 “是不是突然觉得中原也没那么无趣了?”我打趣道。 “我、我,”泠鸢似乎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一时间语无伦次了起来:“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们为何总是一腔陈词滥调了,这样美的景色白话是断断说不出来的!” 这是在夸中原人吗?我有些无语,不过泠鸢经常会滥用成语,有时还引起好大的笑话呢。 “你送给我的字我也看了!我虽然不懂但是那字好好看,那是什么字体啊!” “是簪花小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教你。” “我连中原字都看不懂,哪还能学会写?以后还是你专门写给我!”泠鸢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走,我带你去更好看的地方。”我笑了笑,拉起泠鸢的手快步向河边停着的摆渡船走去。 “老伯!渎川远吗?”眼前的渔夫似乎是专门摆渡行人的,那木舟虽很小但五脏俱全,刚好容下两人的船舱,刚好可以遮风挡雨的舟蓬,还有两块乌梅。 “不远!往东走半时辰便是了!” “走!” 阿泱,江南的木槿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木槿花儿,尤其是那姑苏城东南的渎川小镇,那里的白色重瓣木槿最好看了…… 梦里好听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这样天马行空的梦我不知做了几回,可我总是也看不清那名为“云锡哥哥”的脸,许不过是虚假的故事罢了,可不知怎么我心底总是想要去一探究竟的,他既说了渎川,我便要真去看一看,那里究竟有没有最美的木槿花,那里,究竟有没有那个“云锡哥哥”…… “这位姑娘——似是羌城人啊!”启程已有一刻钟了,老伯人很好,不仅一直与我们聊天,还给了我们许多甘甜的乌梅和枇杷,很显然,泠鸢一身特别的胡服打扮极易引起注意。 “我是楼兰人!”泠鸢操着口不标准的中原话趾高气扬道,不管走到哪,泠鸢总是以楼兰为傲。 “楼兰?”老伯摇着船桨,声音提高了几倍:“楼兰那地方——可望不可即啊!姑娘可教老夫几句楼兰话?” “好啊!”泠鸢得意地笑笑:“波瓦便是老伯的意思,就比如我现在便可称呼您一声波瓦呢!” “波瓦……”老伯憨憨一笑,像个孩子似的跟随泠鸢念着。 波瓦…… 我突然想起了羌城的波瓦一家,心下突然便难受了起来。 “再比如我的名字,坎曼尔——便是月亮的意思,阿妈说希望我能一直如明月般虽只是微弱的光却能一直皎洁纯净!”泠鸢倚在竹凳旁的灯笼上,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 “老伯,我们从隐都而来。”我笑了笑,赶忙打断泠鸢,出门在外还是少说些为妙。 “不知二位姑娘为何要去渎川?” “我听闻渎川有最好看的木槿花,所以想前去一观。” “木槿花?”老伯似乎不解为何会有人为了看木槿花千里迢迢来到异地:“并未听说过那里有木槿啊……” 云中锡 VII 半个时辰之后老伯缓缓地将木舟停稳,递给老伯个小碎银子我便拉着泠鸢下了船,老伯身为土生土长的姑苏人说的果然没错,我们到渎川之时已经戌时三刻,天已经黑得深沉,而渎川的百姓也没有城中那样繁华,街上只有零零散散几星人,街上也只有几盏普通的红灯笼。 我与泠鸢下了船便如两只无头苍蝇站在桥上,街上没有一个可以问路的行人,我们便只能漫无目的地溜达在街头。 “算啦泱儿,找不到咱们就回去呗,反正这一路见着的我已经很喜欢啦!”泠鸢看出我垂头丧气,安慰道。 “是我不好,这么冲动就把你带出来。” “哪有!我能出来已经很开心啦,再说都这个时候了,咱们待会儿回去也不会被发现的!” “那是什么?”小溪对岸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一闪光亮。 “好像萤火虫啊!”泠鸢惊喜道:“走!快去看看!” 咯吱咯吱的树枝踩在脚底,泠鸢拉着我径直朝那光亮处跑去,黑暗中一切也都明朗起来,哪里是什么萤火虫,竟是个藏于树林之中的小房子,小房子里闪着微弱的光,显然是还住着人家的。 这人家似乎十分与众不同,它完全没有姑苏特有的那种郁郁葱葱的园林模样,反而只是个普通的瓦房,与隐都郊外寻常百姓的家没什么区别。 “骨铃!”泠鸢突然指着院子里一个突兀竖起的树枝大叫。 我蓦地看去,黑暗中只能看到那树枝上模模糊糊闪着一点儿白色,只是伴随着阵阵微风,那边似乎传来了十分清脆空灵又很别致的乐声。 这乐声虽清脆悦耳但又有一种孤零零的高傲感,就仿佛是一只永远在天上翱翔歇不住脚的老鹰。 “那是骨铃啊!”泠鸢依旧是十分激动,脸上难掩喜色,眼里蓄满了泪水,声音也哽咽起来:“真的是骨铃!真的是!”她不顾一切地跑上前去,虽进不去院子,但她还是站在离那骨铃最近的地方,努力把手举高,可那骨铃就仿佛是远在天边的楼兰,怎么够都够不到。 “骨铃只有楼兰才有,从前阿妈还给我做过一串!” 见着屋内的灯火似乎闪烁了一下,我有些慌:“泠鸢!” 但还是来不及,屋内的人很快便走出屋子向我们看来。 虽在黑暗处还是背着光,但我还是依稀看出那是个步履蹒跚的老妪。 “婆婆真对不住!我们不是故意叨扰您的!”我硬着头皮赶忙道歉。 老妪似乎有些耳背,并不能听到我们所说之话,只是朝我们这儿走来。 她走进了我才看清老妪的面孔,她佝偻着背如同虾米般,脸上也满是皱纹似饱受风霜,一双干枯如树皮的手颤巍巍地支撑在那木质拐杖上,一身打满了破补丁的粗布衣裳看得出她并不富裕,可她手上那颗明亮异常的红宝石戒指又似乎异常珍贵,可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她那双眼睛,即便她看起来已年过古稀,但她那双眼睛还是十分明亮的,而且眼窝十分深邃,似不像个标准的中原人。 “婆婆!对不起!”我大声道,生怕她听不清,“我们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地叨扰您休息了!” 那奇怪的老妪还是一声不吭,只是步履蹒跚地走到院子外圈破烂不堪木栅门旁,费力地将一把沉重的锁链连带着锁头打开。 “婆婆……”我微微一愣,伫立在原地,不知她是何意。 “婆婆!我能看看您那串骨铃吗?” “泠鸢!不得无礼!”我慌忙拉住泠鸢的衣袖,冲着她使着眼神,可泠鸢一见到那骨铃仿佛都丢了魂,满眼里全都是那一隅的那串铃铛作响的骨铃。 深夜遇到两个陌生人自然是十分古怪,老妪只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便不再看我,反而反复打量着泠鸢,似乎是对她那身胡服十分感兴趣。 “姑娘们进来。”末了,老妪才拖着既嘶哑又低沉的嗓音道。 深知这样无疑是危险的,可我架不住泠鸢,便只能僵着身子跟在泠鸢和老妪身后走进屋内。 屋内依旧是一样的简陋,甚至比羌城波瓦的木屋子还要简陋,屋内的陈设无一不是上了年头的,缺了个角掉漆严重的红木桌子,半边屋檐只能用搭了一层又一层的破茅草遮风挡雨,灶台看起来都是几代皇帝之前的样式了,唯一特别的是卧房最角落竟有一整套被木架子支撑起的盔甲,胸前的甲胄、扎着黑穗的头盔甚至还有一把长矛,无一不全。 “你们从何而来?” “隐都。” “为何来了这里?” “为了——看木槿花。” 老妪听了我的回答显然是愣了一愣,“看木槿花来渎川作何?” “许是有缘人告诉。” “渎川——从来没有木槿,二位姑娘可以回去了。”老妪自顾自地坐在榻边一角,板着张脸写满了生人勿进。 “婆婆!您能将那骨铃借给我瞧瞧吗?”泠鸢见状慌了神,急忙道。 “那骨铃已挂在那儿二十五年了。”老妪的声音突然沉了些。 “泠鸢,走!”老妪的话明显就是拒绝,更何况泠鸢此要求的确唐突,那骨铃许是人家的信物或是祈福的呢?自然是不能无礼要求随便一瞧的。 “两个中原女子,哪里还懂得这些。” 身后,老妪的自言自语尽数落在我们耳里。 “骨铃以马鹿的头骨制成,坚硬无比的头骨经过打磨制成风铃状,凿出两颗小孔,用红线串起挂在家门口,意在寄托已逝亲人的亡魂祈祷还活着的人的能一生平安安康,还寄托着出门在外的游子对家的思念之心。”泠鸢直视着老妪逐渐震惊的眼睛,此话说起来滚瓜烂熟,好似在心里念叨了无数遍。 小屋子里顿时沉默了良久,最后老妪才沉重地站起了身缓缓朝院外走去,佝偻着身子站在木凳上艰难地将那骨铃缓缓解开,骨铃随着风当啷作响,清脆悦耳却又比普通风铃多了十分空灵与沉闷。 “这就是骨铃,我念了整整一年的骨铃……”泠鸢小心翼翼地接过那骨铃,双手颤抖着如获珍宝。 我在一旁侧眼瞧着,那骨铃其实并无什么光彩夺目,那骨铃上还留下了许多如岁月般的风沙之痕,这骨铃如若只放在皇宫里我连瞧都不会多瞧一眼,可泠鸢的水灵灵的眼里见着了那骨铃顿时便有了她从未有过的光。 “这——”她似乎注意到那骨铃的红绳的断头一枚极小的铜牌,上面小小的只刻了一个我不认识的楼兰字,“婆婆,这骨铃、这骨铃你从何而来?”话音未落,她全身猛烈地颤抖起来。 “故人赠予。” “这是我的骨铃,泱儿!这是我的骨铃!”泠鸢激动地拉住我的手,示意我看那铜牌,“这是苏吉,泱儿你瞧,这是我们家的骨铃!”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骨铃!”泠鸢看向那老妪,激动道:“你认识父王和阿妈,是不是!” 老妪先是有些吃惊,上下打量了泠鸢许久,半晌缓缓地坐下,似是又懂了什么,紧紧拧成“川”字的眉头舒展开,一双干枯的手紧紧捏住桌角,叹了口气。 “婆婆!你从楼兰来是不是!你手里、你手里怎么会有我们家的骨铃!” 我站在泠鸢身后细细打量着老妪,老妪虽然年岁很大,可她的那双深深的眼窝还是能依稀看得出她有着胡人血统,若说是楼兰而来——也并不牵强。 “婆婆您说话啊?”泠鸢哽咽道:“您要是知道什么请您一定要告诉我,父王死了、阿妈的情况我也懵然不知,婆婆——” “我已来中原二十有四年,楼兰的一切——我已全然不知了。”老妪的声音尽显沧桑。 “二十四年?”泠鸢一愣。 “二十四年很长,长得我已经不记得大皇宫的模样了,这骨铃是秋岚公主交与我的。” “秋岚公主?”泠鸢一愣。 我们很快便从老妪的家出来了,而那骨铃留在了老妪家中。 云中锡 VIII “秋岚公主是谁啊?”出了门,我忍不住心下的好奇,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从前听阿妈说秋岚是我的姑姑,只是二十多年前便去了中原和亲,便再未见过了。” 和亲?我微微一愣,那不应该就是洛殷离众多庶母的其中一个吗? “那婆婆许就是她的随身侍女——与阿依是一样的,和亲就是一辈子都再也回不去了。”半晌,泠鸢叹了口气。 “你还有我呢。”听了泠鸢一席话我心下也十分难受,挤出个笑容牵起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最起码我们在宫里还可以在一起。” “嗯。”泠鸢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 正当我想拉起泠鸢的手继续向前走时,一阵剧痛突然从我的后脑勺袭来,我再也便没了意识。 昏迷中我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我仍然走在姑苏的街道上,耳边仍然响着那句话: “渎川的木槿花最好看了……” “渎川……”我喃喃着,猛地睁开了双眼,若不是我的手脚都被绑了起来,我定以为我还在梦里。 眼前,真的是片木槿花雨,与我在梦中幻想的渎川的木槿花雨如出一辙。 虽没有那日西凌的花海那样美轮美奂,但眼前这望不到边际的石子路两侧种满了排排木槿,且都是白色重瓣木槿,谁说木槿便是朝开夕落?这明明还是深夜那木槿树上还满是花骨朵。 可此时此景,我也没那闲工夫欣赏眼前的一切,被绳子磨得生疼的手腕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我被绑架了。 “泠鸢!”见到正对着我的泠鸢奄奄一息,同样被捆了手脚,我顿时慌了神,看向眼前不下于五个的蒙面强盗:“你们是谁!” “醒的还挺快。”为首的那个蒙面人一看便是这众多人的头儿,他身高五尺左右与洛殷离相仿,我定是被吓得神志不清了,否则为何还觉得他那双仅漏出的双眼还与洛殷离神似?炯炯有神如皓月,完全不像是那粗野的强盗匪徒。 “你们要做什么!”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知不知道如今天子下姑苏,你们竟也敢在天子脚边大行不义之事!” “都到这时候了还打什么哑谜?”那为首的匪徒轻狂一笑,似是十分不屑地吐出四字:“皇后娘娘。” 他竟知道我的身份?我一愣:“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更应知道你绑架我会是什么后果!” “皇后娘娘真是好兴致啊,深更半夜还带着其他妃嫔夜游渎川,身边竟无一人跟随。” “你听清楚,你今时今地已然犯了死罪,你若还想保命就赶紧把我们放了!” “你以为我会怕洛殷离?”他缓缓蹲下,猛地扯住我的头发,我忍不住吃痛起来,近距离看着他那双恐怖的眼眸里写满了怒火与不忿,甚至是无尽如深渊般的仇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今日若放了本宫,本宫便会求陛下饶你一命!” “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似乎听了个多可笑的笑话似的,“皇后娘娘是觉得今日定能从这儿活着出去了?” “我知道你绑架定不是为了钱财,本宫不知你与陛下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本宫消失已久,陛下定会发现,到那时你想收手便都晚了!” “是吗?我倒真是好奇洛殷离他究竟多爱你。” “你究竟是谁,这样的事与你何干!” “皇后娘娘,她是你进宫前最得宠的德妃,我就好奇了一个深得你夫君喜爱的女子你竟也能和她成为朋友,我都怀疑你对洛殷离的感情究竟是真还是假。” “是真是假都与你毫无干系!” “你说——我现在就要了她的命,是不是还能帮你除了你身处后宫的一大劲敌?” 我眼睁睁地看着泠鸢脖子下那雪亮的刀刃缓缓逼近,有些慌:“你敢!” “你若要挟持洛殷离,大可伤害我!不要伤及无辜!” “伤及无辜?”他似乎怒极反笑:“你还真以为你在洛殷离心里有多大分量?我告诉你,洛殷离他只爱他的江山,他天生就是个寡情薄意的人,若将你和他的江山摆在一起,他甚至可以亲手把刀刺进你的胸膛!” “我不知道究竟哪里得罪了你,我失了忆从前的事一概不知,你若是恨我那就要杀要剐随便你,你若只是想挟持洛殷离,那我大可以告诉你他是天子,天子岂是你能挟持的!他有有一千种、一万种让你痛不欲生的方法!” “我多活的这两年便已是生不如死!”他手里的匕首似乎已经划破了我的肌肤,“你凭什么忘记,你凭什么还可以和他自由自在恩爱到老!” “你究竟是谁!”我心下一惊,更加确定他定是我从前的相识之人。 “我是谁,我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他突然放下匕首,大手紧紧捏住我的下颚骨,用力之猛近乎要将我的下颚捏碎,他扭过我的脸强迫我看着这满街的木槿花:“你看啊,那是你最喜欢的木槿,我真高兴你什么都想不起来,这就是老天对你最痛苦的惩罚!” “你——呃……”我痛苦地紧皱着眉,下颚的疼痛近乎让我窒息。 “你究竟凭什么、凭什么让别人为你而死,你有哪里好?啊!”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震耳发聩,我近乎要耳鸣。 “你放开她!”泠鸢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顿时尖叫起来。 “泠鸢你闭嘴!”我用尽全力阻止她。 “你是谁?我是楼兰的公主!你大可以挟持我!我关乎着整个楼兰对祁朝的忠心!你挟持了我中原皇帝绝不敢轻举妄动!” “你闭嘴!”那男子呵斥住泠鸢。 “你放她走,别伤害她!”事到如今,我已有些绝望,只希望不要连累泠鸢。 “她与你毫无干系你都可以为了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末了,他声音低沉下来,我清楚地看到他仅露出的双眼已经湿润:“可是对于亲人,你却连半分施舍之心都没有。” 亲人?究竟是什么亲人? 那段遗失的记忆,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中锡 IX “泱儿!” 不远处,熟悉令我心安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蓦地回头,他果然来了。 洛殷离站在所有黑甲军之首,身后跟着景烁和其他黑甲军,他身上只穿着件软袍,应该是急匆匆赶来,我突然十分懊悔,都怪我今晚一时兴起偏要偷偷溜出来。 姑苏不是隐都,我应该多加小心的,可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蒙面男子见了洛殷离后似乎也没有太大的震惊,甚至是十分从容不迫地缓缓站起。 “你身后仅区区十数人,投降。”洛殷离面无表情地紧盯着那蒙面男子。 “投降?你来的可真快啊。” “这里里外已全被黑甲军包围,你无路可逃了,现在收手,朕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呵,”他只轻笑一声:“你若有胆量,大可以命你的黑甲军向我射箭,只是那箭雨能否避过她们二人——便不得而知了。” “你若是个男儿,有什么事只管冲着朕来,对两个深宫妇人下手,着实没了气度。”洛殷离的声音已经是淡淡的,语气虽清淡但空气仿佛都凝结上了冰霜。 “如豺狼般刻薄寡恩的洛殷离竟也会怜悯他人?我以为这天下你只爱你自己呢。”黑衣男子好似笑了几声。 “朕爱谁都与你毫无干系,”洛殷离往前一迈:“朕把她们二人换回,你看怎么样?” “陛下!”景烁焦急道。 “哈哈哈哈……”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十分癫狂。 我拼命扭动着被绑在身后的手,绳子竟已有些松散,我趁他们不注意暗自给泠鸢使着眼神,好在泠鸢这时候机灵了起来。 “事情远比你想的要复杂许多,你现在射箭,我死了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他轻笑了几声,“她最爱的花就是木槿,若以木槿祭奠,也算是值当了。” 他怎知我喜爱木槿? “她是朕的妻子,你若敢动她半分,朕定让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的滋味我已经体会过了,还是留给你自己,只是我不知道她死了你究竟会不会伤心。” 他突然将我拎起,直到他把我拎起来我才看到那木槿树林后竟是道深不见底的悬崖。 “不!”一见着那悬崖所有恐怖的记忆全都涌上心头,极度的恐惧霎时包裹了我的全身,我失声尖叫道,松散开来的手不顾一切地捶打着他精壮的后背:“你放手!放手!” 我不光被他紧紧扼住喉咙,泠鸢也被另一个蒙面男子挟制住,离那万丈悬崖越来越近,我近乎看到了悬崖下的烟雾缭绕,那下面必定是能令人粉身碎骨的砂砾与岩石。 “把她们两个推下去。” 末了,我耳边只留下那男人淡淡的一句。 “不——”我惊叫,天旋地转之际还瞧见泠鸢也被同样被那黑衣男子猛地一推,手上的麻绳不知何时已从我的手腕脱落,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将那蒙面男子的手拨掉,顺着浑身的力便朝泠鸢扑去。 “娘娘!” 除了对面所有人的惊呼声,我似乎在耳边隐隐约约听到那蒙面男子同样惊骇的声音: “泱儿!” 我也管不得这么多了,是我把泠鸢偷偷带出来,是我将她置于危险之中,若她因我而死我大概会内疚至死,我痛呼一声,只感觉身体被狠狠一撞,泠鸢的那抹红色身影似乎被我一垫重新跌回了悬崖崖边的郁郁草地上,而我则因为巨大的冲撞足下一个不稳便是一阵眩晕。 泠鸢,回去。 回去好好活着。 若你不幸,那就在后宫过一辈子,若你能再得上天垂帘,那你便逃出宫去,找哥哥也好回楼兰也好,只是不知到那时哥哥还会不会等着你。 我只是对不起八郎。 我大概是不能再陪着他了。 最后,我满脑子只剩下这些。 “泱儿!” 手腕一处生痛狠狠地把我拽回了现实。 我微微一愣,再度睁开眼眼前都是布满砂砾险峻无比寸草不生的崖壁,我蓦地抬起头,才看见悬崖边洛殷离紧蹙着的双眉和顺着鼻尖正往下淌的汗,他手里好似是紧紧攥着条靛青色绅带,还绅带的另一端则紧紧卷住了我的手腕。 “抓紧!”两个字从他咬牙切齿的嘴里蹦出。 我拼了命地想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那条脆弱的绅带,可我半吊在悬崖,脚下似乎已感觉到那冷飕飕的烟雾,根本就使不上力气,而我明显的感觉到那绅带根本承受不住如此的拉扯。 我紧紧咬着牙,拼命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住,可我的手腕好痛,那绅带也好滑,我第一次感觉到那束腰的绅带好丝滑,滑到根本绑不住我,滑到它如水似的即将从我的手腕处流逝,就好似即将转瞬即去的生命。 “八郎,”我声音已经十分颤抖:“我撑不住了……” “泱儿,你若撑不住那我便跳下去和你一起死!”我清楚地看到他白皙的脸已经涨红,绅带的另一端被他在自己的手臂上绕了好几个圈,手上也是青筋暴露,他的臂膀也开始颤了起来。 “你快松手,”我的头昏沉沉的被那刮骨的飓风吹得浑身痛,“快把手臂抽出来,否则你会被我拉下来的!” “快去找绳子!”他撇过头去朝身后黑压压的众人怒吼道。 我已经离他很远了,根本够不到他的手,唯有这绅带还能勉强拉住我,黑甲军身负胄甲是不需要绅带的,来救援的所有人大概也就洛殷离佩戴了绅带,更何况这本就人烟稀少的世外桃源哪能找到绳子? 我见他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只感觉自己的身体此时如铅块似的越来越重,那绅带在他手臂上勒得越来越紧,“你快把手臂抽出来!快啊!” “抓紧!抓紧!” 我鼻子一酸,眼角的晶莹也被风全都沥干,我知道他不会松手的,可我此时已经毫无活下去的奢望了,我不知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静,眼前陡峭的崖壁缝隙中有许多被风吹雨打而磨砺的锋利如刃的石片,我轻轻一抠便拿出了一片。 “不!”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眼里尽是慌张与惊恐。 “八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末了,我自顾自地喃喃着,也不知他能不能听到,我紧紧闭上眼,不顾一切地一挥手,绅带应声再空中崩开,洛殷离似乎也没有想到我会真的割开绅带,整个身子由于后力向后仰去,他的脸在我的视野中消失,只剩下一声绝望的惊呼声。 眼角的泪水都被风吹起,整个身子如若一根绷紧的弦在空中一弹,预想的急遽坠落并没有发生,反而是腰部连带着后背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仿佛有根十分粗糙的麻绳在娇嫩的肌肤上狠狠一勒,勒得我生痛。 我的眼前突然被漫天的红掩住。 我不知怎么突然又来到了悬崖边,只是这悬崖与刚刚完全不一样了。 悬崖上没有了木槿树,悬崖下也没有烟雾缭绕的白雾,这是一个大晴天,悬崖上是大片大片的草地,悬崖下也是大片大片漫无边际的大草原。 好像是无边草原。 我突然怔住,这是梦吗?还是我已经死了? 我蓦地向后退一步,身后足下的石子顺着崖壁滚下。 我微微一愣,发现自己的脚上穿着双红色的绣花鞋。 除了红色的绣花鞋,我的裙摆、我的大氅全都是大红色的。 就像是大婚时那样红。 紧接着我的头就好痛好痛。 痛得一度昏厥了过去。 公主殿下 LXX 眼前的老人真的是父皇的母后,我的皇祖母! 只是皇祖母早早就皈依佛门,所以甚少露面。 许也是因为入了佛门,皇祖母着一身素衣,许多银丝都藏在一丝不苟盘好的发髻里,她的皮肤虽保养得宜但还是看得出条条皱纹,那眉眼十分秀气柔和,我虽然未曾见过皇祖母年轻之时,但想来也是一倾国倾城、温婉如玉的美人儿。 “皇祖母、皇祖母!”亲人如今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太宝贵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赶忙起身,一头扎进了皇祖母的怀里。 “皇祖母!”缩在温暖的怀抱中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孩子,而我也的确如同孩童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孩子,可怜的孩子……”皇祖母还是那么温柔,轻轻拍着我簌簌发抖的身子:“皇祖母!您终于来了,您终于来了!”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抽泣着,“泱儿好想您,真的好想您……” “傻孩子,皇祖母也想你。”皇祖母捏了捏我冰凉的手。 “皇祖母,”我无助地摇着头,“父皇死了、母妃也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皇祖母……” “傻泱儿,你不是还有皇祖母吗?” “皇祖母,您、您可是来看父皇的?”末了,我扬起头抽了抽鼻子。 “唉,渊儿走得突然,哀家也是始料不及。” “皇祖母!”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皇祖母可以做主,便如抓着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攥着她的手:“是洛殷离!是洛殷离谋逆杀了父皇!您去和大臣们说,洛殷离的皇位一定坐不下去!” “离儿他,唉……” 皇祖母好似没有半分吃惊的神情,我一愣:“皇祖母,您知道?” 见她默认,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议:“皇祖母,那您为什么不去说啊!是他不忠不孝、把亲人赶尽杀绝,祁朝怎能容下这样一个皇帝!” “泱儿,这前朝之事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的,”只见皇祖母摇了摇头:“大家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只能烂在肚子里,离儿他心思缜密,既然做得了这一步便是万事俱备,再无反抗之力了。” “离儿、离儿这辈子背负了太多沉重之事了……这宫中若不争就只能死,在宫中长大的皇子们长大后都会明白的道理,离儿只是比他们更早的明白了。” “一个不得自己父皇宠爱的皇子就如同一只飞在悬崖上空断了翅的鸟儿,太容易坠入万丈深渊了。” “泱儿,这宫里没有对错,他没有错因为他选择了自保,但哀家想不到的是,他竟对你都不肯放过。” 我心里咯噔一声:“您、您都知道了……” “离儿对你的心思,藏不住,哀家虽入了佛门,可耳没聋眼没瞎,他对你的心思,都藏在眼里了。” “皇祖母,是他毁了我,是他毁了我……所以我必须杀了他,不光为我自己,更是为了父皇!” “泱儿,万万不可。” “为什么?”见皇祖母这么说,我着了急:“皇祖母!这样一个恶人留着他做什么?” “离儿他——他还是你的八哥,哀家的孙儿……” “皇祖母!他已经不是你口中的离儿了!他也不再是我的八哥了!他杀了父皇,逼死了我的母妃,他杀了瑶花阁和未央宫所有的宫人,他还杀了孙嬷嬷,杀了三哥,还杀了楚云锡,就连他自己的亲母妃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这样一个昏君如何当得了皇帝!” “离儿的母亲,其实是楼兰人。” 什么?洛殷离的母亲是楼兰人? 他的母妃不是琼淑妃吗?不是从前香月阁的一个婢女吗? “唉……”皇祖母好似也十分黯然伤神:“离儿的母亲,是一个从前楼兰的和亲公主,名叫秋岚。” “当时楼兰还未有嫡女出生,秋岚是楼兰国王的妹妹,也算是嫡公主,为求太平,她做了和亲公主来到皇宫,她姿色绝美、倾国倾城,但哀家的女儿,皇帝的亲姐姐,也是你的亲姑姑玉婉曾远嫁楼兰,后因病去世,哀家一直忌讳着楼兰,连带着皇帝也厌恶楼兰,所以从未宠幸于她,那一日是皇帝醉酒后留在了香月阁,才有了离儿。” “秋岚并不想留在宫中,在生下离儿的第三天便逃出了宫去,为免落人口实,才将离儿交与当时香月阁的婢女萧氏,并一直谎称萧氏才是他的母亲。” “每每见到离儿哀家和皇帝都会想起去世了的婉儿,又是因为他血统并不纯净,所以皇帝十分不待见离儿,甚至没有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来看。” “而且,那秋岚其实曾偷着许配给过人家,只是楼兰国王并不承认,将她瞒天过海地送进了皇宫,而秋岚不光曾私自许配了人家,更是生了个孩子,秋岚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想方设法地逃离皇宫,就连自己刚生下的亲儿子都可以不管不顾。” 怎、怎么会这样? “秋岚刚生下第一个孩子不到一年又生了离儿,所以离儿小时候身体底子很不好,比年龄相仿的兄弟们也矮了半个头,连着几次发烧更是差点烧死了过去,哀家还记得那个雨中,离儿身边的乳母大雨中跪在尚书房外哭天喊地,说离儿浑身发烫,已经昏死了过去,而皇帝不管不顾,萧氏更是不对他有半点儿疼爱,后来哀家看不过去,才招了太医治好了离儿。” 那场大雨……我记得就是那场大雨之后洛殷离就住进了永寿宫。 “后来哀家也是想通了,即使婉儿走了但稚子无辜,离儿一个人实在可怜,所以才让没有皇子的懿贵妃抚养了他,懿贵妃——很好,不愧是皇帝宠爱之人,哀家可见她对离儿对你都无半分差别,的确是个好母亲,也是因为懿贵妃抚养了离儿皇帝才稍稍放下了芥蒂,才真正把离儿当做自己的皇子看待。” “泱儿,满宫里所有人都知道懿贵妃将离儿视如己出,许是离儿不曾解释,但他绝不会逼死懿贵妃……” 皇祖母叹了口气,接着道:“太多的阴暗与仇恨就像是种子般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所以离儿城府颇深、手段毒辣,这一切——都是哀家与皇帝的错啊……” “皇祖母,”末了,我咬着腮,极力平稳住颤抖的声音:“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 “泱儿……” “即便他为了皇位杀了父皇!可他还是毁了我!皇祖母,我又做错了什么?他为了逼我杀了瑶花阁和未央宫所有的宫人,他杀了嬷嬷和云锡哥哥!他要为了权利不择手段,好!可这些人何其无辜!”我十分不解:“他就不配做人!皇祖母,即便所有人都觉得他可怜,但我不能原谅他!” “泱儿,既然你都知道了皇祖母也就不瞒你了,那秋岚公主之前的相好,就是前朝的掌銮仪卫事大臣,楚将军。” “这事皇帝并不得知,后来是哀家疑心才派人查了出来,所以秋岚在生离儿之前的生下的那个孩子,就是、就是楚家那第二个小公子。” 新月 I 再次醒来,已是姑苏城中的大宅子。 “娘娘醒了!”睁开眼,芳云欣喜的声音。 “芳……”一张口喉咙里便是火辣辣的生痛,如同含了块烧红的炭块。 “娘娘,大夫说您惊惧过度了,您的身子一切大好,奴婢这就去找陛下!” 我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这才懵然想起刚刚的事。 我好似坠入悬崖了,但不知被什么东西缠在身上狠狠一勒。 焦急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急,还没来得及对上他的眼睛他便冲到了榻边。 “泱儿?泱儿!” 这双手是有温度的,我鼻子猛然一酸,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一味地落泪。 “好了,怎么还掉金豆子了?”他笑了笑,轻轻为我拭去眼泪。 “我、我……” “傻丫头,”他轻轻将我揽入怀中,力道虽轻但是紧紧揽着我:“以后,可不准做这样的傻事儿了。” “你们都是我在意的人,”我颤着声,“我不想连累你们。” “你答应我陪我一辈子的,怎能轻易食言?”他紧紧摁着我的头。 “那你有没有受伤?”我轻轻揭开他的衣袖,那上面赫然是道道青紫的淤伤。 “别管我了,你自己身上还落了很多伤,刚刚芳云给你上过药了,不要再磕着碰着的了。” 伤?我这才反应到我的腰、后背和前胸都是火辣辣的痛,轻轻揭开衣衫那肩膀处赫然是一道血痕,前胸、后背莫过于此。 “当时你割开绅带,我们都以为你就要掉下去了,”他缓缓解释道:“没想到你的衣衫里一直系着条绳子,绳子绑住了你的腰和臂膀,另一端绑在了悬崖最外边的一个木槿树上,所以你才没有掉下去。” 我愣住,绳子?当时我过度紧张害怕,竟不知身上一直系着绳子。 这么说是那蒙面绑匪给我绑的绳子?我想不通了,亲手把我推入悬崖的是他,给我提前绑好了绳子的也是他,那他究竟是想让我死还是让我活? “那群绑匪……” “他们趁乱都跑了,我已经命了景烁前去追捕,是群亡命之徒,多半不会有果。” “那泠鸢呢!”我慌忙道。 “她无碍。” 这就好,这就好,我松了口气:“既然他们还没抓到,我们就尽快回隐都去……” 还是赶快回宫去,此番劫难本就源于我,我可不敢再在宫外如此放肆了。 大军班师回朝了。 两天一夜,浩浩荡荡的皇室军队终于抵达了神武门。 一回未央宫墨笙与墨湘便急吼吼地迎了出来,她们早就听说了渎川之事,担心得紧,见我一回来便左看看右看看就差把我扒得精光了。 皇宫还是如从前一样,而我也因身体不适日日推脱妃嫔们的晨昏定省,每日里除了去泠鸢宫中玩,便是懒懒地待在未央宫里哪里不去,连洛殷离的椒房殿我都甚少去了,不过经此一事我与洛殷离好得似大婚之后,每每看完了折子处理好政事他便是只来后宫找我一人,日日如此连续一月未召幸过其他妃嫔了。 “你都二十多日没有主动去尚书房找朕了,真真是女子凉薄。”未央殿门口洛殷离的声音想起。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得多半是泼妇,怎得用在你身上也如此恰当呢?”我看了看洛殷离,调侃道。 只见洛殷离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们全都退下,脸一垮:“我若是泼妇那你是什么?莽夫?” 果然在说嘴方面我永远争不过他,知道争不过所幸也就不争了,我挑挑眉,剥开个橘子:“春困秋乏,许是身子乏了不愿动。” “吃橘子上火,怎么送来的桂花糕都不吃了?从前你用完膳可是能吃上一盘的。” “没胃口。” “真是稀奇,你还能没胃口?”他挑挑眉:“听芳云说你最近睡也睡不好,这是怎么了?” “许是想起一年前的此时,我刚捡回一条命,就住在长街后一个不知名的小屋子里,整日里浑浑噩噩,若没有哥哥我自己不知都死了几回了。” “你受苦了。” “受不受苦倒无所谓,只是失了忆的人就仿佛是一张白纸,那时我日日夜夜拼了命地想要记起从前的事,可我就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哎,”我来了兴致:“你可知我一月前为何要偷偷跑去渎川?” “为何?” “我做了个梦,梦很奇怪,里面的人我谁都不认识谁都看不清,但有一句话格外清楚,梦里有个人说一定要去渎川,渎川有这天下最美的木槿花。” “江南生产木槿十分寻常,只是从未听说过渎川有什么有名的花苑。” “的确没有,可那日咱们不是看到了吗?”那段记忆虽十分恐怖,但那木槿花儿当真是美的,“那样好看的木槿花海,怎得无人欣赏呢?” “许是——姑苏人并无爱花怜花之心。”末了,他才缓缓道。 “对了,那日我们还遇到了个古怪的婆婆,”我突然唠叨起来:“那婆婆是楼兰人,手里还有串楼兰王室的骨铃呢!” “骨铃?” “是泠鸢认出来的,那骨铃上的小牌子上有苏吉二字。”坎曼尔苏吉是泠鸢的大名,我还记着墨怀瑾的楼兰名字是帕尔哈提苏吉呢。 “哎!”我突然有些兴奋,喋喋不休道:“说起来你绝对想不到,那婆婆是二十多年前随秋岚公主一同嫁入祁朝的呢!这秋岚公主还是泠鸢的姑姑!对了,她现在在哪啊?我并未听说过宫里还有位楼兰而来的太妃啊,她想来也应该四十多岁了,肯定还是副美人模样。” 眼前洛殷离的身子似乎突然僵住,连束起的头发丝似乎都仿佛是用木头雕刻出来的。 “你怎么了?”我一愣,见他还是不说话,我下意识摸了摸他的头:“没发烧啊,你怎么傻了?” “我从未听说过她。” “什么?”我一愣:“她不应该是你的庶母吗?” “先帝不喜楼兰女子,她许是不得宠,我从未听说过。” 哦,这样啊……我总是感觉洛殷离怪怪的,从前听墨笙说起过几句,洛殷离的生母是先帝的琼妃萧氏,在一次家宴中萧氏被庄慧皇太后下毒毒害身亡,也因此被先帝厌弃禁足于坤宁宫,后来洛殷离登基,昭告天下的诏书里追封了自尽于坤宁宫的皇后冷氏为庄慧皇太后,而那诏书竟半分没有提及生母萧氏,反而追封与他毫无干系的懿贵妃为懿惠皇太后,并在诏书里称懿惠皇太后为生母,但懿惠皇太后生前便只有五公主一女,而生母萧氏则永远都只是一个死后才被追封为淑妃的妃子。 墨笙说许是因为琼妃萧氏身份低微又不得宠并无资格抚养皇子,所以洛殷离一直是在懿惠皇太后膝下长大的缘由,这些日子里我也瞧出但凡一提起先朝之事或父母之事洛殷离便会十分抵触并极力回避,我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洛殷离在这无情的后宫里定也是尝尽苦头,可他总是给我一种无法言说的古怪。 新月 II 平淡如水的日子在宫中就这么一日一日的流过,才刚到十月隐都便下了第一场雪。 未央宫院子里的木槿满园早就凋谢的干净,木槿朝开夕落而且是时令花儿,只在六月至九月盛开,本是盛开于江南的花这养在隐都更是不易,每每当这时我才会感叹梅花儿的坚韧,可来年入了夏我还是依然会被那木槿满园惹得心醉。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伴随着初雪,我与芳云晃悠悠地来到尚书房旁的梅苑,满宫里除了梅苑与御花园里一些寻常的富贵花儿,便全都是木槿,木槿看得多了反而稀罕起梅花儿了,“梅花当真是开在雪里才别有一番韵味。” “梅花的香气闻起来格外沁人心脾,娘娘不如取些梅花儿上的雪水烹茶,陛下一定会喜欢呢。” “对啊,”芳云的点子当真是不俗,我虽不喜饮茶,但洛殷离是极喜欢的,普通烹茶的泉水未免发苦,如果取了梅花儿上的雪水那烹出的茶一定既不失茶香还多了几分梅花独特的香气,“快拿些罐子来!” 拿着金柄小铲子,我与芳云小心翼翼地在梅花上取着雪放进罐子里,别看这一颗梅花树能抖落下的雪还不及罐子的四分之一,但这梅苑偌大的看不到边,想取三罐子的雪水还是绰绰有余的,“对了芳云,这雪水待会儿给尚书房送去一罐,说是给洛殷离泡茶喝的,剩下的都搬回未央宫去!” “娘娘可是要留着自己喝?” “我不爱喝茶,”我笑了笑,费力地将满满的一罐雪水递给小海子,“我是突然想起从前哥哥教过我梅花酒的做法,从酒曲开始,秫稻必齐,曲粟必时,湛炽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若这酿酒的泉水换做咱们自己取的雪水,那这酒一定会增色不少呢。” 之前哥哥时常会念叨些酿酒的方法,我觉得新奇好玩并时常听着,自己多多少少便记得些。 “等回去浸泡好之后再埋进梅苑里,来年入春就可以打开了,嗯,一定很香!”我吸了吸鼻子,光想想我似乎就闻到了那香甜的酒气,我虽不胜酒力,可闻酒还是有品位的。 “陛下若知道是娘娘的手艺,必定十分喜欢呢。” “大家都喜欢才叫好呢,等来年挖出酒罐子,咱们给这满宫里的人都尝尝!”我抖抖粘在手套上的雪,还好戴了手套,否则这小手真真是要冻掉了,才入了十月,今年的雪似乎比以往都早些,不过瑞雪兆丰年嘛,定是个好兆头呢。 “娘娘,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呀,奴婢好冷。”身后,墨笙哆哆嗦嗦抖着个小手道。 我晲了她一眼,偷偷摸摸地将刚揉好的雪团捏在手里,趁她不注意便像她那身碧水色的裙摆处扔去:“叫你冷!叫你冷!” “娘娘!”墨笙尖叫一声,三步化作一步赶忙跑开,这下可好,跟随我出来的未央宫一行人突然就开始了场大战。 “娘娘!娘娘!”身后,芳云无奈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不符规矩!” 我只顾着捏雪团,哪有工夫管什么规矩,只晓得这场雪仗我可不能输,“你打我呀!你打我呀!” 一时的轻松愉悦,让我突然想起了九个月前,在楼兰大皇宫外,我也是这样手忙脚乱地滚着雪球。 只是那时的风更大,雪也积得更高,心境——也比现在更自在。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天还没亮我便惊醒,因为前一天哥哥刚跟随果农去了后山的果园里查看酿酒的原料,楼兰的风大雪也大,他们都说后山已经大雪封路,我担心哥哥得紧不顾一切地就去找了墨怀瑾。 那时我与他才仅有一面之缘,即便心下尴尬无比但仍是硬着头皮求他能去将哥哥他们救出来,但没想到的是他早就知道今日一早便会下雪,早就送去了足够的盘缠,可以让哥哥在山上安稳避雪,我的心这才放下了,也对这陌生的楼兰国王刮目相看。 “你好似不是楼兰人。” “为何?” “楼兰男子一向粗犷豪气,你倒是十分细心,举手投足之间也像极了我们中原男子。”看着他那双温和的墨眸,我不经意间便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后来墨怀瑾告诉我因为他的母亲是中原人,所以他的相貌不似楼兰男子,而且从小在江南长大,对中原十分熟悉。 那天下午,他还约了我在大皇宫后院一见。 我还十分清楚地记得那日阿樱替我挑了件胭脂色绸缎披风加上绣上去的藕色水貂毛,手感顺滑得如同一捧水,颜色搭配的更是不俗,她还夸我穿红色很好看。 再次见面同样还是十分拘束,可这拘束也被突如其来的一记“雪球”打破。 “墨怀瑾!”我含着半口突然灌进嘴里的雪愤怒地大喊。 后来一场大战也在双方均躺倒在地而告终。 这样类似的记忆好似还有很多,只是我都不记得了,只能在模模糊糊间看见那抹白色的影子,我知道他叫“云锡哥哥”,可他也仅仅只能出现在我的梦里。 “皇上驾到——”高进辉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一抬头便看见洛殷离从不远处的尚书房走出,我兴奋地扬起手里刚折的半枝红梅。 “冰天雪地的你们几个竟纵着皇后如此胡闹。”洛殷离还没走近,冰冷的声音就再次响起,我想要解释却看着这满地狼藉的梅苑,讪讪地低下头,自己的确有些过分了。 “奴婢知罪!”芳云带头第一个跪倒在那冰冷的雪地里。 “八郎——”我现在深知洛殷离的弱点,上来便巴巴地扯住他的衣袖,声音也软糯了起来:“我是看梅花好看,一时兴起才贪玩了起来嘛,你瞧我和取了很多雪水要给你烹茶酿酒喝呢!”我急忙捧起一罐没装满的雪水,像个邀功的孩童。 我瞧见洛殷离的剑眉稍稍一蹙,一双墨眸也似有好奇地朝那酒罐子里瞅了瞅,紧接着又板起了个脸,从我手里夺过罐子:“罐子坚硬冰冷,别总捧在手里!”紧接着他便将重重地罐子一股脑塞给了跟在身后似乎正走着神的景烁。 “好啦,”我悄咪咪地在袖子里伸出小拇指勾住了他的手指,轻声嘤咛道:“别生气了嘛。” 这招洛殷离果然受用得很,他虽仍板着脸冷冰冰的,可他牵动着的嘴角和闪烁不定的眼睛我便知道他也忍不住多久。 “起来。”听见洛殷离松口我才舒了口气,这天寒地冻的芳云和其他人衣衫单薄跪在雪地里定是冻坏了,回去该让他们灌一碗热热的姜汤才好。 “你最近不是说总觉得身上寒津津的吗,喏。”他将不知何时拿来的汤婆子塞进我的手里,其实我刚刚抱了一个,只是打雪仗的时候丢在一旁罢了,想来现在也不热了,洛殷离这汤婆子来得及时,身子一下子变暖了起来,只是更让我感动的是他竟还记得我说的话,那日晚上我不过是嘟囔了句最近身上总感觉寒津津的,没想到他一直都记着呢,他平日里是从不抱汤婆子的,定是刚刚他瞧见我在雪地里胡闹才赶忙令人暖了个汤婆子来。 “鞋袜也湿了,走,我抱你回去。” “哎!你快放我下来!”还没等我拒绝,他便一个大横将我稳稳抱起,大庭广众之下真是羞死了,我紧紧裹住外面披着的水貂毛披风,把头如鸵鸟般埋进他的怀里。 算了算了!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丢脸——也丢到家了! 新月 III 他的胸膛好暖啊,我的脸紧紧贴在他胸前的绸缎衣料前,这暖锻是江南所产,十分珍贵,不似其他丝绸般那样发凉,反而会暖暖的,只是这虽是暖锻也不及貂毛来的暖和,他身上只穿了身普通的暖锻玄色龙纹长袍,连个大氅都没披,我仔细嗅着他身上稍稍沾染了点儿梅香的龙涎香气,轻声道:“你不冷吗?” “太过保暖只会让人神思倦怠,”他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若我也如你般捂得这么严实岂不是要日日误了早朝了?” 就知道说什么他都会趁机编排我!这我可就不服了:“我这是注意身子!身体是根基,你若冻坏了身子事小,若因风寒误了早朝才是真真得不偿失!” “不用风寒,”他低声一笑,我便知道他定是又憋不出什么好话,果然:“夜夜有你陪伴这早朝自然是得误的。” 我输了。 我再也不和他犟嘴了,我暗自发誓道。 终于到了未央宫,我自称无事,而洛殷离偏因为刚刚我湿了鞋袜要太医来一瞧,我虽是嫌弃但心下还是甜丝丝的,半推半就地便答应了。 这太医一来不要紧,连带着整个太医院全都来了未央宫,尤其是擅长妇幼一科的。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皇后娘娘,已经有喜一月有余了!” “你说什么?”我全身都僵住。 “娘娘,太医说您已经有喜一月有余了!” 有喜?我突然呆呆地似是不知这二字是何意,“你是说,我有身孕了?” “正是。” 怀孕二字与我而言太过神秘圣洁,一时间的消息我竟不知是喜还是忧,我下意识地看向洛殷离,原以为这样的消息震惊的会是我,但没想到真正说不出话的是他。 洛殷离身为帝王,这样的事应该已经很多见了,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灵魂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剥离了他的肉体,全身僵硬地一动都不动,唯有指尖那些许的颤抖在诉说着他的激动。 “陛下?陛下?”高进辉在旁边小声道:“这是喜事啊陛下。” “你确定?”末了,洛殷离颤抖的嘴唇里只吐出三字。 “微臣与各位同僚都确定过了,确认无疑!” “孩子……”他喃喃道,突然猛地抓住我的手倒把我吓了一跳:“泱儿,我要当父亲了?” 其实我也是震惊的,不过许是已初为人母,心下竟要比洛殷离冷静得多:“我也要当母亲了!” “孩子、孩子……”他嘴角的抽动无不诉说着他的欣喜与激动,这样的状态直至夜晚,他仍时不时地碰碰我还没有任何变化的肚子,直到经过我的强烈反对,触碰才化为巴巴地望着。 “看你以后还会不会跟我犟嘴偏要打雪仗了。”映着殿内一盏昏暗的蜡烛,他睨了我一眼,得意地撑着头躺在榻上。 “我这是提前教咱们孩子变得阳刚些。”一天下来我弯弯的嘴角都没有掉下来过,手也不停地抚着小肚子。 “你怎知就不是公主了?” “若是皇子便要多些阳刚之气,若是公主便要变得勇敢些。” “变得像她的娘亲一样勇敢?” “哼,孩子不管随你还是随我定都是个好看的胚子,不过最好还是随了我,否则随你一样油嘴滑舌没个正经的我才不喜欢。” “喜不喜欢你不都嫁给我了?还当我孩子的娘?” “那是我孩子!” “没我你能生?” “我生得就是我的!”不管是不是因为怀孕变了脾气,我都要仗着怀孕好好治治他。 “泱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欢喜。”末了,他拉过我的手,望着吊顶,轻声道。 “我也是。”我笑了笑,轻轻倚在他的肩膀上。 “他们说孕中会多思,我以后每日都来陪你。” “哪就这么娇气了?你难道是第一次做父亲?”想着他的皇帝之位,我脱口而出,紧接着寝殿里便陷入了寂静,我这才转念一想,这可不是后宫的第一个孩子吗?我慌忙改了嘴:“我是说——林婕妤不是也怀着孕吗?想来她也有五个月了,你没去瞧瞧她吗?” 他还是沉默着,我连忙道:“稚子无辜,她犯了再大的错也都是她自己的错与孩子无关,怎么说她怀着的也是你的孩子,是祁朝的皇子。” “这样喜庆的日子,不提她也罢。” 我知道洛殷离忌讳着林家,也忌讳着林海琼推我入湖一事,我何尝不厌烦她?只是她与我一样都怀着孩子,许是感同身受,我才第一天知道自己怀了孕便想着定要保护好他,那林海琼自己的孩子——着实无辜,不过洛殷离竟也能心狠下去,连自己的亲孩子都可以不管不顾。 从那日起,我每天在未央宫的日子简直比囚犯还要憋屈,不能吹风、也不能去看雪,平日里的水果也被限制的极大,这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整日里还得喝下苦苦的安胎药,奇迹的是我并无半点儿害喜的征兆,除了有时会突然恶心小腹也会突然抽痛发凉,不过这苦得倒胃的安胎药倒是让我害喜害得更厉害了。 不过这几日的高兴的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前朝传来消息,楼兰国王自登基以来还未入祁朝拜见天子,这几日楼兰上书说准备不日后便入朝觐见天子,直接住进宫郊外的乐寿堂,而洛殷离也十分大方,直接提议让楼兰国王与使臣直接留在皇宫,等一起热热闹闹过个新年再启程回楼兰。 “墨怀瑾要来了!”此消息一传出,我激动地站起,直接将一旁净手的金铜盆打翻。 “娘娘您快小心着点儿,肚子里的皇子可当心着呢。” 我已经怀孕接近三月,小腹已然微微隆起,我的手搭在小肚子上,还是止不住地欢喜:“他真的来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见见他了?” “国王初次觐见陛下,都是合宫亲眷在中和殿接见,娘娘自然可去。” “太好了太好了,”我兴奋地就差手舞足蹈了,“可知是什么时候?” “奴才并未打听这么多,左不过是这几日的事了。” “快、快芳云,叫他们去库房寻些礼物出来,对了,叫他们在中和殿宴饮那日多准备些玫瑰醉!”我急忙吩咐下去,初次与墨怀瑾见面他身上便是一股淡淡的玫瑰味,他说他最喜的酒就是玫瑰醉。 我还笑他呢,一个明明喜欢木槿的人竟还喜欢喝玫瑰醉。 对了,墨怀瑾也喜欢木槿,他还特意从江南运来了白色重瓣木槿养殖在大皇宫的温室里。 他说因为他自幼在江南长大,所以最喜木槿。 “娘娘,您欢喜过头了。” “墨怀瑾算我在楼兰的半个知音了,他来了我自然欢喜。” “娘娘,欢喜可以,可万不能过了头,您是陛下的妻子,是祁朝的皇后,”芳云字字叮咛道:“大局面前还得您主持呢。”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新月 IV 墨怀瑾入宫的日子很快便到了,所有的后妃、王爷、王妃都到了,我与洛殷离并肩坐在中和殿的正中间,就等墨怀瑾出现了。 “娘娘……”芳云似乎察觉到我因为激动紧紧捏住的手,在我耳边轻声安慰道。 “楼兰国王到——” 我急忙朝殿门口望去,墨怀瑾还是那身白色的骑服,还是那双白色的马靴,就连那束发的银冠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同我一样喜欢白色,就连那水貂毛披风都是月白色的绸缎绣了些楼兰图纹,那貂毛也都是白得不似蓝色的霜色。 若他不是垂下头发,若他没有发丝上缠着的各色珠子,那他与中原人并无半分差别,反而似个翩翩如玉的贵公子,尤其是他的眼睛竟有点儿洛殷离的神韵。 温润、儒雅是形容他再好不过的词了。 “本王楼兰国王帕尔哈提苏吉见过中原皇帝,愿中原皇帝平安顺遂,福寿绵长。”他拱了拱手算是行了见面礼。 但愿时时敬诵,自然消凶聚庆,福寿绵长。 墨怀瑾的的确确是通读中原诗书的。 “皇后娘娘金安,德妃娘娘——一切安好。”末了,他看向我,墨眸深邃如一湖不见底的潭水。 “本宫一切安好,国王安好。”我忍住眼角的泪花,起身福了福身,笑道。 不知怎么,中和殿突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直到洛殷离开口: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朕与国王在外是君臣在内是至亲,国王不必客气。”洛殷离除了与我私下说话,平日里的天子风度还是实打实的足,我悄悄看了他一眼,微微弯起的嘴角虽不冷淡但也存着淡淡生疏,嘴里虽口口声声地称兄道弟可那眉眼间还是写满了威严。 墨怀瑾拂了拂袖,淡淡一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客气,本王心存感激但也不能没了规矩。” “国王坐。”洛殷离淡淡一笑,示意墨怀瑾坐在我左手边的第一个席位,“国王字里行间皆是我祁朝诗词,国王可是在中原待过吗?” “本王有幸游于江南,喜爱中原诗词,许是长相也都似中原人。” “江南?”洛殷离挑挑眉,加重这二字。 “正是。”墨怀瑾虽居于足下,可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见丝毫卑微,反而如荷花般居于荷叶之上,清冷的只如那雪上唯一的王。 “国王在江南可有什么喜爱之物?”洛殷离随意地拿起酒杯:“告诉朕,朕定寻出所有宝物送与国王。” 墨怀瑾微微一顿,没有刚刚那么对答如流了,而且他好似突然朝我望了过来,我的后脊梁一僵,便听到他淡淡的声音:“木槿。” “本王最喜江南的木槿。” “木槿?”我下意识看向洛殷离,只见他剑眉微挑,嘴角若有若无地勾了勾:“那朕就命人往楼兰送些上好的木槿幼苗,可供国王日后一观。” 墨怀瑾垂下眸微微一笑,道:“木槿本是江南之花,不似寻常物品可以随意赠人,它既在江南活得好,也何必硬将它置于风沙危险之地呢?” 没有人可以违抗旨意,即便是邻国的国王也不能忤逆皇帝的话,更何况是洛殷离亲口提出,这一下子我吓得后背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不过好在洛殷离只是一笑了之,我也才稍稍放心下来,这个墨怀瑾,平日里对诗词别有一番看法,可这如今到了皇帝面前怎么也不知收敛还自持清高?我暗自腹诽道,等散了宴席定要好好说说他。 “本王听闻皇后娘娘大喜,在此恭喜娘娘了。”橄榄枝突然抛到了我身上,我慌忙起身端起酒杯道了谢,迎着墨怀瑾的笑将杯子里的梅子汁一饮而尽。 半个时辰的夜宴终于结束了,这一晚上笑得我脸都僵了,心也一直提在嗓子口,本以为再遇故人是喜极而泣,但没想到中和殿一见却是如此紧张。 “夜深了,国王也快回乐寿堂歇息,明日可尽在隐都一观,”洛殷离薄唇轻启,“朕今夜去你那儿。” 我微微一愣,顺着洛殷离的眼神瞧去,他这话竟是说过泠鸢听的。 泠鸢显然是一惊,闪躲的眼神犹如一匹受惊的小鹿,不过这明眼人都瞧得出,如今楼兰国王入朝,泠鸢作为后宫里唯一一名远道而来尊贵无比的楼兰公主,洛殷离明面上自然是得十分重视宠爱泠鸢才能安抚楼兰。 我知道泠鸢的心性,也相信洛殷离不会真对泠鸢怎么样,倒也没放在心上,拜别了洛殷离一出中和殿的大殿门口便看见不远处还没走远的白色身影。 “墨怀瑾!”我激动的声音都颤了起来,忙挥了挥手快步走上前去,若不是怀着身孕,我觉得我会快跑。 墨怀瑾听见身影便转过身来,看见我时眼里似是意外又似是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皇后娘娘。” “你、你——”突然见着了面,无数涌到嘴边的话却不知该说什么了,我有些结巴:“你近来可好?” “方才殿中已说过,一切都安好,皇后娘娘别来无恙?” “一切无恙。”我赶忙点点头:“阿樱可好吗?楼兰的一切可好?” “阿樱很好,有时还时常还惦记着娘娘,这个——”他轻轻从怀中掏出一枚荷包,“是阿樱求我带给你的。” 我激动地接过荷包,那荷包里是个十分精致的木雕,巴掌大的木雕刻着的东方白鹳栩栩如生,那宽大的翅膀仿佛下一秒便飞上了天:“这是阿樱刻的?” “东方白鹳是楼兰特有的鸟,也是楼兰的图腾,阿樱听说我来隐都就对着大皇宫外的湖边雕了整整一月,让我带给你。” 我紧紧捏着那木雕,鼻子一酸:“阿樱过得好就好,也谢谢你对她的照顾……” “我也要谢谢你对坎曼尔的照顾——虽然我从未见过这个妹妹。” “应该的,”我吸了吸鼻子,轻声道:“你在楼兰如此照顾我,换做是你——也是一样的。” 墨怀瑾拂了拂腰间的玉佩,我才发现他竟还佩戴了中原男子才会佩戴的玉佩,只是那玉佩被他藏在了骑服的绅带下,轻易瞧不见,“还记得你临走前说过的话吗,你说咱们一定会再见上一面的,如今倒是实现了。” “当然。”我扬起头,笑了笑。 “我还记得你说过我是国王不能随意走动,等你回了隐都便时常来楼兰找我玩,如今倒成了我来找你。”这话是当时打雪仗之时我与他说过的话,当时我还不知道我竟会做了祁朝的皇后。 “皇帝他——对你真的很好。” “嘿嘿,”我脸一红,憨憨一笑:“我过得好,你也过得好,这我就放心啦——对了,我还准备了好多礼物,已经命人送去乐寿堂了,你回去瞧瞧挑些喜欢的带回楼兰!” “怀了孕还如此费心思,又是准备礼物又是在夜宴上备了玫瑰醉,在楼兰怎么就没瞧见你如此细心?” “我一直这么细心体贴的好不好!” “那时——你每日就知道拉着阿樱疯玩,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他眯了眯眼,扬起头瞧了瞧天上零点可数的星星,似是感慨。 在楼兰住的日子我的确每日都揣着好奇心到处溜达,不是在大皇宫里瞎转就是拉着阿樱去集市上吃好吃的。 新月 V “若当时我知道你如此贴心还不如收了你做王妃呢。” “嘘——”我大惊,刚准备去捂他的嘴又讪讪地收了手,只能慌忙噤声:“这是宫里!玩笑可不能瞎开了!” “好了,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他好笑。 要不是你说话如此忌讳我能这样吗,我瘪了瘪嘴,扭过头道:“芳云,你先带他们下去。” “娘娘……” “下去。” “是。”芳云领了我的命令,带着身后的一行人退居五步之外。 “阿泱……” 我浑身一颤,熟悉且又陌生的称呼,之前我觉得这世间只有他会如此唤我,可现在——那个一直只在我梦里出现的“云锡”,他也唤我“阿泱”。 “阿泱你变了。” “什么?” “你从前不是只求一心人吗,如今你看着你的夫君宠幸别人竟也如此坦然。” 我知道洛殷离只是碍于情面,但这话倒也不能和墨怀瑾说,我只能道:“他对我很好。” “他是你的夫君也是别人的夫君,他对你好也会对别人好。” “这是宫里,不比民间。”我看了眼他,不知他为何突然激动了起来。 “阿泱,我只是怕你吃亏,从前他宠姈贵妃,而后又宠爱德妃,现在他对你的好谁知道又有几分情真?” “墨怀瑾!”我蹙了蹙眉,忙打断他:“你说话怎么如此不当心?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我——我只是怕你受苦……”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僭越,声音沉下来。 “夜深了,你快回乐寿堂歇息!”我怕他再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只好马上结束这段对话,而墨怀瑾也只是讪讪地看了我两眼,转身离去。 他这是怎么了?我心下是无比奇怪,只是累了一天腰也酸痛起来,近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不舒服,许是过了前三个月就好了。 我又做了个梦。原以为今日见着了墨怀瑾我会梦见从前与他打打闹闹的时光,但我不知怎么却梦到了中和殿。 中和殿上,洛殷离依旧坐在那龙椅上,我也依旧坐在他的身边,可不知为何席间的人却大不相同,而站在堂下的男子依旧是一身白衣,背影像极了墨怀瑾可我深知他并不是墨怀瑾。 我不知怎么突然感觉手腕一冰,我慌低头看去,意外发现我的手腕上带着个我从未见过的一个翠绿色手镯,乍一看像是翡翠,但又好似没有翡翠那么昂贵且更显年轻些。 手镯触手生温又圆润细腻没有半点儿瑕疵,是个好东西,只是我并不记得我有这样一个手镯。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突然在耳边炸起,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玉镯跌落在中和殿的金砖上心仿佛也随着那玉镯碎成碎片。 我不知为何我会急忙蹲下去捡,即便手已经血淋淋的也不放手。 好痛啊。 十指连心的痛也不及我心底的痛。 “鸟囚马系泪两滴,沧海笙歌与君依。天高海阔思君切,心向天涯徒哀思。”耳边,一首既熟悉又陌生的诗响起。 我的整个身子仿佛突然僵住,脑袋里一道道白光闪过,我突然感到头痛欲裂,不顾鲜血淋漓的手直接抱住头痛呼起来:“好痛,好痛……” 那段遗失的记忆,究竟发生了什么,云锡哥哥……我抱着头痛得躺在地上,用余光用力看向那个白色的身影,你究竟是谁…… 第二天未央宫又传来了太医。 倒不是因为我昨晚的梦,而是从今早醒来我的小腹便一阵阵的抽痛,痛得额头都沁出冷汗。 “宫太医,我们娘娘这究竟是怎么了这几日肚子一直不舒服。” “娘娘,微臣敢问娘娘近日是否有神思不宁的情况?” “倒没有不宁,只是总是做梦睡不好。”我蜷着身子,轻言细语道。 “娘娘,您孕中多思,对安胎都是不易啊,不过好在娘娘马上就过了头三个月,微臣再给您开些安神补气血的安胎药,娘娘大可安心。” “所以本宫身子没有大碍吗?” “娘娘身子健壮,无大碍,只需不要想太多,龙胎自然大好。” “谢谢宫太医了。”铜镜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了什么血色,怀孕当真不是什么易事,这才三个月就成这样了,那剩下的七个月还怎么熬? “如今宫中有两位怀孕的嫔妃,劳太医院多照拂了。” “两位?”宫太医微微一愣:“娘娘,如今整个后宫有喜的主子仅娘娘一人啊。” “林婕妤呢?”我微微一愣,“她不是应该已经有孕五个多月了吗?” “林婕妤——”宫太医一顿,跪下身子:“娘娘,林婕妤她——已经小产三月有余了。” “小产?”我大惊,小产不就是、不就是没了孩子了吗? “娘娘,林婕妤吃错了东西,所以小产了。” “这样大的事,怎么没人来禀告本宫呢!”我一急:“那陛下呢,陛下知道了吗?” “陛下他、陛下他已经知道了。” 洛殷离已经知道了?我愣住,那我前几日与他提及此事他也一言不发,根本没有半分提起林海琼的孩子已经没了啊,更何况我根本没有看出他有半分的哀伤。 “这、这不可能,陛下从没与本宫提起此事,林婕妤肚子里的好歹也是陛下的皇子啊。” “娘娘,陛下说林婕妤犯了大错已被禁足于霞云宫,小产之事——也就不必让太多人知晓,只是、只是微臣不知皇后娘娘也不知晓啊。” “娘娘,陛下如此做也是顾及皇家颜面,”芳云在一旁出声,“陛下也是不想让您操心啊。” 我闭了闭眼,挥挥手让宫太医出去了,不知怎么听了这个消息我感觉我的身子更累了,腰也更酸了,在榻上一躺便是整整一日,连散步都懒得挪步了,只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透透气。 “芳云,墨怀瑾那边可安排好了?” “娘娘放心,国王今日由礼部大人引领去了长街,还参观了奉明寺,一切都以打点妥当。” “这就好。”我沉沉地闭上眼,点点头。 “娘娘,您肚子里怀着皇嗣呢,有些事不宜操心过多。” “我哪里操了什么心?”我忍着肚子的抽痛,轻声道:“我不喜林婕妤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无辜,更何况那也是洛殷离的孩子,我自然是心疼,墨怀瑾又是我的朋友,他如今以贵宾之礼入朝,我是皇后哪里有不闻不顾的道理。” “娘娘,您是太心善了。” 我缓缓睁开眼看向面色有些凝重的芳云,声音虽不大但十分坚定:“芳云,难道心善也成了错事?” “娘娘,心善从不是过错,但若是在宫里,这心善就势必会成为娘娘的软肋,娘娘心善是好,可若殃及了自己那可是一错成千古恨啊。” 芳云想说的道理我都知道,只是若这心中唯一的一点儿善念也没了,那人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正如墨怀瑾所说,入宫已经改变了我很多,我不过是想保留一点儿本心有什么错? 新月 VI “芳云,鲫鱼汤熬好了吗?我想喝一碗。”昨日我腰酸肚痛,传了宫太医一问,他说若我不喜用太多苦得倒胃的安胎药,倒是可以试试鲫鱼姜仁汤,安胎补气最好不过,还可以增加食欲,省的我每日恶心得吃不下一口饭。 “是,奴婢这就去拿。”我见芳云喜不自胜的模样,心里哀叹一声,也是苦了芳云,平时我总是吃不下东西,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儿胃口芳云也是十分为我高兴。 许是墨怀瑾入朝觐见的缘故,洛殷离本答应我每日都来瞧我的诺言也破灭了,他除了偶尔会谈几次墨怀瑾,整日里便待在尚书房,听闻是西凌边境又开始动荡不安,更有未灭的西凌流盗时不时地在边境挑衅引发小战,祁朝自是不怕他但频繁的动乱属实难安民心,他也因此事焦头烂额,似乎连膳食都没工夫用,只不过边看折子边用一些汤饭就是了,这下以来连带着泠鸢都甚少来找我玩了,泠鸢虽与墨怀瑾是兄妹,但从前从未见过,如今见了面倒是要打许多过场,泠鸢作为楼兰唯一的和亲公主如今随着墨怀瑾入朝势头大盛,后宫众人皆有道泠鸢的盛宠有当年之势,虽然洛殷离如今并未临幸瑶华宫,但如今西凌动荡不安,楼兰又颇得重视,泠鸢复宠指日可待,皇后这次——或许又要再度失宠了。 不过后宫也并不全都是些乱嚼舌根的人,听说玥妃就曾道皇后娘娘正怀着孩子,与陛下一直举案齐眉怎就会失宠。 许玥婷。 许久未见她了,我差点儿都要忘了这个曾经还替我说话的玥妃了。 芳云说这就站队。 她说后宫妃嫔都是搞小聚,几波人聚在一起互相制衡、互相明争暗斗。 不过如今不管搞什么明争暗斗我都无暇理会,如今马上就要除夕了,不知是因为入了深冬还是我身体孱弱,我的身子是越来越虚,根本没有因为过了前三个月而稳定下来。 “太医,我们娘娘这都有孕四个多月了,怎得害喜还这么厉害?”我正抱着芳云手里的痰盂把今早用过的早膳全都吐了出来,把胃吐空后便吐出了酸水,我只感觉眼睛火辣辣的,嗓子里也如同干涸枯尽的死水。 “娘娘,每人体质不同,怀孕后的女子更是大不相同,您身子有些弱怀着皇嗣确是辛苦,娘娘的胎像虽弱但并无大碍,只是苦了娘娘的身子,不过娘娘福泽深厚,只要熬到瓜熟蒂落之日一切都能安下心了。” 我只听说怀孕辛苦,却不知如此难受,前几日夜里我难受得厉害,甚至直接和芳云说还不如不怀,倒是惹了芳云一顿教导。 “娘娘都难受成这样了,陛下也真是的,也不来瞧瞧娘娘。” “算了,”我摇了摇头,接过芳云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嘴里倒胃的味道:“他忙于国事,闲暇时候自然会来瞧我的。” 其实近几日我听闻洛殷离也是食不能寐,心下担忧得紧,可如今我自己走出未央宫一步都难,更别提去见他了,每日高进辉会来瞧瞧我带些东西或是带个洛殷离的问候也就罢了。 至于墨怀瑾——他是外人自然不能随意出入后宫,但他也时常派人来问候我还带了楼兰特有的补品,虽说用了也不怎么见好但有这份心我已是十分感动了。 倒是许玥婷,她来瞧我的次数变得多了起来,不过平日来未央宫坐坐她也从不带些补品,只是带了些丝线来找我绣肚兜、绣虎头帽之类小孩子用的物什,我自然是不在乎什么礼物的,但我还是好奇地问出了口: “其他人来见我都是带礼物,你怎么每每都是空手而来呢?” “陛下所有的东西才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陛下关怀皇后娘娘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往娘娘宫中堆,娘娘这里定什么都不缺,倒是臣妾听闻娘娘不喜女工一类的,所以便带了些绸缎丝线的替娘娘绣些肚兜、包巾。”许玥婷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一双明眸波澜不惊,依旧是不慌不忙地绣着虎头帽上的南珠眼睛。 许玥婷的心思倒真是精巧,我笑了笑:“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如今见了你我才知道什么叫这世上的绝妙佳人。” “娘娘过誉了,娘娘母仪天下国色天香,是臣妾等自愧不如。” “国色天香一词我总是觉得显老,洛殷——陛下也总是嫌我没规矩呢。” 许玥婷还是淡淡一笑,只是唇角的笑容更深了:“陛下最看重娘娘了,如今娘娘有了身孕,陛下十分欢喜呢。” “洛殷离和你说的?”此话一脱口而出我便懊悔起来。 许玥婷也是微微一愣,垂下眉眼:“陛下闲暇时会去永寿宫一坐。” 轻颦双黛螺,美人的眉眼也免不了写上落寞二字。 “楼兰国王入朝觐见,陛下多去瞧瞧德妃是情理之中。” “陛下——也在意德妃娘娘呢。” “后宫的女子都是陛下的妃嫔,陛下他谁都会在意的。”我脸上虽挂着笑,可心底多多少少有些没滋味。 “是呢,”末了,许玥婷笑了笑,继续手里的女工,眼神落在那虎头帽上久久没有偏离:“陛下他——谁都会在意呢。” 今夜又是夜不能寐的夜晚,芳云抱出去的痰盂多多少少也有四只了,我的手覆在我隆起的小肚子上,暗自伤神,小家伙,都四个半月了你还不让你娘亲省心,定是随了你父皇,等你跑出来我倒要瞧瞧你究竟是多好动! “娘娘!陛下来了!” 看着喜形于色的芳云,我微微一愣。 “陛下已经到大门口了!” 也不知是我愣了神,还是大门口离正殿太近,转眼间洛殷离的身影便出现在殿内。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想吐的难受感。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的暗金纹祥云朝服,模样没有半分改变尤其是那双明亮的墨眸,只是许久不见他的身形似乎比以前更消瘦了些,更显得他身影颀长,而一看他眼下的乌青便知道那些人并未撒谎,他的确没有睡好,他进了寝殿一声没吭就重重地坐在了榻边,芳云等宫人也识趣地退出了寝殿,还贴心地阖上了乌木门。 新月 VII “怎么啦?”还是我先开口。 “无事,”他的声音有些哑:“你呢,最近身子可好受了些?” “还是那样,”我摇了摇头,身子也是精疲力竭:“已经五个月了,只希望他能早点平安降生,我也好得个空闲。” “五月了……”他喃喃道,紧紧盯着我隆起的肚子,仿佛是什么震人心魄的宝贝似的,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正欲开口说话他便轻轻把手放在了我的小肚子上:“是啊,都五个月了……” 他的声音很轻,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如冰窖般的气息,他的声音明明是那么柔,可他的眼睛却如冰刃般锋利,剐的我的肌肤都生痛。 “还有五个月,他便出生了。” “是啊,再过五个月,”我笑了笑,虽然浑身难受,可一想到再过五个月我便可以捧着他可爱的小脚丫,我顿时觉得所有的苦都值得了,“太医说五个月孩子都已经成形了呢。” “成形?”他的眼神似乎突然一紧,他覆在我肚子上的手也猛地一颤。 “对啊,”他今天怎么这么奇怪?许是初当人父会有紧张,我也是紧张,但也是喜悦大于紧张的,我拉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你要当父亲了呢。” “父亲、父亲,”他一直咬着这两字,神情也有些激动起来,不过很快他便又平静了下来,末了,他轻声道:“泱儿,你说我会是个好父亲吗?” “当然会了,你那么优秀,自然会是个好父亲,我也会努力做一个好母亲的。”我垂下眸,用我的小手包裹住他的大手,轻声笑了笑:“等到时候你可以教他骑马、射箭,我便教他识字、写字。” “若是个公主——”我想了想,“你还可以教她做桂花糕呢,她一定想不到自己的父亲竟也会做桂花糕!” “到时候春日里我们一起扎风筝、放风筝,夏日我们一起赏花,秋日里我们可以去羌城秋猎,冬日还能一起赏梅打雪仗!”我伏在他肩头,光是想想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根子了。 听洛殷离说每年的春日和秋日都会围猎,只是今年的秋猎改为下江南,所以下次见识围猎就要等到明年开春了。 “对了,我还从没见过围猎呢,明年开春你一定要带我去!” “到时候你还大着肚子呢,你是想在营帐里生孩子?”他睨了我一眼,终于恢复了平日里调侃我的感觉。 “啊?”我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到时候我生孩子你岂不是不在宫里?” 未央宫又陷入了寂静良久,“泱儿,你是怎么和墨怀瑾认识的?” 我微微一愣,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墨怀瑾:“就是我跟随哥哥去楼兰采购原料的时候啊,哥哥说每年都是楼兰的王室亲自接待我们,墨怀瑾是新国王,我一来二去便与他认识了。” “那他初见你之时便说自己叫——墨怀瑾?” “没有啊,他说他叫帕尔哈提,只不过从小在江南长大所以得个中原名儿,他说楼兰话我说着绕嘴,所以便称呼他墨怀瑾了。” “哦。” “怎么啦?”我抬起头,看着他有些迷离的眼神。 “没事,怀瑾——是个好名字。” “你也这么觉得——”我笑了笑,“我是见楼兰难得有如此儒雅之人,我才会和他做朋友的,你别看他有时说话怪怪的,其实他人很好啦。”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正在自己的夫君面前夸别的男人?” “啊?”我突然涨红了脸。 瞧见他正睨着我一声不吭,我不觉有些好笑,推了推他的臂膀:“你吃醋啦?” “我是天子,怎会和臣子吃醋?” “你就是吃醋了!”我耍起小性子。 “睡觉!”他连外衣都没脱,裹起被子便翻过身去。 “喂!”我一愣,嫌弃地推了推:“你还没脱衣服!” “不脱了!睡觉!” “你给我起来!” “不起!” “起来!” “就不起!” “我要吐了!” “吐呗!” “我真吐了!” “什么?” “呕——” “喂!你怎么真吐了!” 枕在洛殷离怀里,肚子好似没有那么难受了,入睡也很快。 “阿泱,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你是谁啊!”我警觉地向后退了退,阿泱?难不成他是—— “阿泱!”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手腕,我大惊看向他,将信将疑: “墨怀瑾?” “阿泱,我后悔了,你也后悔了对不对?” “你放手!你干什么!”我慌了起来,拼命想甩掉他的手。 “阿泱,这皇宫是会吃人的,你不能留在这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放弃所有,你也放弃好不好?你和我走,我们离开隐都,离开祁朝,我们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好不好?”墨怀瑾依然是那身白色的衣服,只是这次不同于骑服,反而是一身标准的中原长袍,我微微蹙眉,这样的身影,好生熟悉。 “你说什么呢!你疯了!”我想必已是吓得花容失色:“我已经有夫君了!我爱他,怎么可能和你一起走?” “你根本不爱他!他是个骗子,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阿泱,我不做楼兰的国王了,你也不做祁朝的皇后了好不好?” 我怔怔地望着他那双近乎乞求的眼睛,果断地拒绝:“怎么可能?” “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国王!这个国王我根本不想当!难道这中原皇后的位子就是你一生所求吗?荣华、权利、富贵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要的不是皇后这个位子,我想要的只是我爱的那个人!我爱他所以我想和他一直在一起无关其他!” “我不信,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你不是爱我吗?” “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你了!”眼前的墨怀瑾如同一个疯子,我几乎不认识他了:“你疯了,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你于我一直都是朋友也仅仅是朋友!” “你骗我,你明明说过只做我一人的妻子,你说过!” 我的心一慌,一味地摇着头步步后退,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东风错 I “啊!”我猛地睁开眼,才发现不过又是个奇怪的梦,窗外已是日上三竿,青天白日的我竟做些什么奇离古怪的梦,只是醒来之后我的身子仍是僵僵的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刚刚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得都让我觉得就是昨日发生的事,过了良久我才动了动身子,才发现我后背的睡衣已经被冷汗黏在了身上,若不是芳云瞧见我将我扶下床我只怕要吓死在这床上。 “娘娘又做噩梦了。” “芳云,你说梦会是真实的吗?”我独自一人用着早膳,今早的梦还如噩兆般笼在我的头上让我浑浑噩噩、不知所云。 “各人各异。” “那你说,人会梦到以后发生的事吗?” “这——许是不能。” “不能。”我自言自语喃喃道,如同是一剂镇定散,我这孕中多思未免太厉害了些,整日里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用了午膳,我倒没了睡意,正巧最近阳光正好院子里的学都化了,我便拉着芳云坐在秋千上,秋千缓缓地来回晃动,绳子和木杆上吱吱呀呀的声音许多积雪倒是坐在我的貂毛斗篷上,我扑扑那落雪,便看着那光秃秃的满园木槿出了神。 以前洛殷离知我喜木槿,便在整个未央宫种满了木槿,夏日里还好,可这一到冬天便全都落了花,树上一个绿叶都瞧不到,倒不如在西院和东院留下点儿梅花和冬青,这样起码冬日里也不会如此衰败落寞了。 宫里的女人不都讲究做花如做人吗?只盼得自己的寝宫终日都能开着各色花朵,寓意自己一生宠眷优渥,如花般轰轰烈烈,若不细瞧未央宫,未央宫看起来倒真像个萧条的冷宫。 冷宫? 我怎么会突然如此悲观? 我无奈的自顾自笑了笑,轻轻摸着我的小肚子,“孩子,还有四个多月你就能和娘亲见面了。” “娘娘,您腹中的小皇子也定十分想见他的娘亲呢!”芳云在我耳边笑了笑。 “对了芳云,我听说宫中妃嫔怀孕八个月母家人便可入宫照拂,那哥哥是不是也会来?”我突然想起此事,眼前一亮。 “这——”芳云有些犹豫,“一向妃嫔母家进宫都是命妇,娘娘的兄长是男子,此事奴婢也不确定,”许是看到我有些失望,芳云便赶忙道:“不过陛下如此心疼娘娘,之前不也同意了蓝公子进宫见娘娘吗?想来娘娘此次有孕蓝公子也一定能进宫瞧娘娘一眼的!” “但愿。” “娘娘!”远处,墨笙喜气洋洋地跑来,身后还跟了一行宫人。 “怎么了?”我扶着秋千的绳索,好奇道。 “娘娘快看。”墨笙手里有个十分精致的描边红木饭盒,她轻轻打开盖子,一股热腾腾且独有一股异香的饭菜味飘了出来。 “这是——”这样的香味还从未闻过,我也十分好奇,那木盒子里只有一个白釉盘子,只是那白釉盘子里的米饭并不是寻常的白色,还是颗颗都包裹着一层金色,那金灿灿的米饭上还有五颜六色的奇怪食材,那六块看起来焦焦的好似是鱼肉。 “娘娘,这是内宫吩咐人拿来的新奇菜式,供娘娘一尝。” “内宫?”我奇怪道:“内宫怎得突然有这样的花样儿?” “娘娘,这道膳食名为双色鳕鱼烩饭,据说是波斯那里的菜式,”墨湘解释道,“里面的佐料还有食材都是波斯那里特有的呢。” 波斯?最近并未听说过有波斯的使臣入朝觐见啊,难道是墨怀瑾? 楼兰离波斯不远,许是他的心思? “娘娘,趁热乎咱们快进殿里!” “就在这儿吃,”我端起白釉盘子,瞧了瞧秋千旁的圆乌木桌:“这不是有桌子嘛,今天天儿又这么好,进殿里我闷得慌。” “那奴婢去给娘娘拿餐具。” “嗯。”看着这炒饭的色泽我都食指大动,感觉肚子里的孩子的馋虫也被掉了出来,明明刚用完午膳却也饥肠辘辘起来。 果然,米饭粒颗颗分明,既不黏腻又不夹生,还独有一股香料的异香,那煎烤过名为“鳕鱼”的鱼肉更是外酥里嫩,肉质细腻一点儿腥味都没有,不知道的人根本就尝不出这是鱼肉,反而如肥肉般的松软香味四溢,而那黑色的鱼皮也没有普通鲫鱼汤那样粘稠,反而烤得焦焦的非但不苦反而十分酥脆,回味无穷。 “你们要不要尝尝?” “娘娘还是自个儿一人享用,肚子里的皇子可吃不饱呢!” “就知道拿我打趣。”我看一眼笑眯眯的芳云,嘟囔道,“这内宫未免太小气了些,这么快就吃光了。” 吃得好饱啊,肚子连带着小肚子被撑得圆鼓鼓的,感觉就这么半个时辰肚子都大成六个月的模样了。 “嗝……”好香啊,我舒服地倚在秋千上,慵懒地打了个嗝,手还是握着绳索,这次倒不是我不愿下秋千,还是撑得太饱了连站起来都费劲。 “娘娘还是起来走走消消食……” “算了算了,”我摆了摆手:“待会儿肯定又要饿了。”自从怀了孕,我的膳食从一日三顿变成一日六顿,直到现在的早膳、早膳过后的饮品、午膳、下午的甜点、晚膳再加上夜宵,脸蛋似乎都肉肉的多了一圈出来。 每次就当我哀叹的时候芳云都会安慰我道能吃是好,能吃是福。 罢了罢了,就当是为了我腹中孩子能健康,娘亲胖一点儿也算值了! 许是吃得太多了,过了半个时辰肚子开始有些发痛,许是岔了气,我微蹙着眉,直到我捏着芳云的手越来越紧,小腹的痛越来越强烈。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娘娘!”芳云和其他人慌张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我的脑袋已经有点儿昏昏沉沉的,只有小腹的剧痛还在拉扯着我的神智。 “好痛……”我的眉紧紧拧在了一起,指尖也开始拼命地抖了起来,双腿如抽筋般垂在秋千上痛得抽搐,明明是大冬天,我却感觉到我的额发都因冷汗黏在了我的额上。 “娘娘!快传太医!传太医!” “去请陛下过来!快!” “啊……”我感觉我缩在芳云怀里的身体越来越抖,小腹里仿佛有个人拿着铁棍子在拼命的搅动,把我的五脏六腑生生地搅在一起在狠狠地掏出来。 东风错 II “快扶娘娘回殿里!快来人抱着娘娘!”即便我已经看不清楚,光听声音我也能猜出此时未央宫定是已乱成一锅粥了。 被好几个人搀扶着抱了起来,我才感觉我浑身都被冷汗打得湿漉漉的,双腿在抖动间更是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黏腻,我虽已经神志不清,但我还是用力回头看了眼那秋千。 那秋千静静地挂在那里,而那秋千座上的一片鲜红如利刃般刺进我的双眼,不光是一大摊血,还有几滴粘稠的血顺着绳索直接递进地上雪白的积雪里。 荡秋千是我最欢喜的时刻,只是似乎每回荡秋千总是会发生一点儿不愉快的事。 第一次刚扎好秋千,我和洛殷离双双摔倒在地,身体虽病痛着可这心却是乐呵呵的。 这一次,我还能如那次般吗? 我终于晕过去了。 本以为沉沉地睡过去便不会感到疼痛,可我已经睡了过去小腹的痛反而越来越强烈,还不如清醒着起码我可以紧紧咬住或是抓住什么东西来缓解疼痛,我这一睡过去所有的疼痛便都得默默扛着,我如同一个木偶躺在那里,任由小腹的剧痛将我如脱水的鱼一般反复煎炸着。 快过去,我真的受不了这痛了,倒不如一死了之。 好痛啊,我一生仿佛都没这么痛过。 不仅腹痛,心更痛。 我甚至在想,那日我坠入悬崖的伤痛是否都不及此时的万分之一?好在那时的痛我已全然不记得,那今日之痛我能否忘怀? 梦里,我好像看到了母亲。 此时不光有母亲,我好似还看见了我的父亲。 清清楚楚的模样。 “母亲!父亲!”我虽完全不记得他们的模样,可我一见他们便知道他们就是我的双亲。 “泱儿!”母亲紧紧抱住我的头。 “父亲母亲!泱儿好想你们啊,泱儿真的好想你们!”我痛哭起来,涕泗横流闻者悲伤,“你们究竟去哪了,你们到底去哪了啊!” “泱儿,我和你的父亲都在另一个地方呢。”母亲捧起我的脸,柔声道。 “在哪?”我看着母亲明艳柔情的眼睛,赶忙道:“我要去找你们!” “傻孩子,无论怎样,我们会一直等你的。”话音未落,父亲和母亲的模样再次入流沙般逝于我的指尖,还来不及悲伤,我便听到身后另一声十分熟悉的声音。 白色的长袍,袖口上的木槿图纹,我甚至闻到萦绕在鼻尖的淡淡的玫瑰香。 “墨怀瑾?”我愣了愣神,将信将疑地走过去。 “墨怀瑾?”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一脸疑问。 “真的是你?”那的的确确是墨怀瑾的脸,与那日我梦里的他别无差别,只是墨怀瑾比他更消瘦一点,更戾气更精干一点儿。 “阿泱,你不记得我了吗?”末了,墨怀瑾笑了笑,轻声问道。 我怔在原地,整个魂魄似乎都被他的笑容吸尽,我不是没见过墨怀瑾笑过,只是这样的笑容我从未在墨怀瑾的脸上出现过,我甚至是感叹世上怎会有如此纯净温暖的笑。 “我记得你啊,你是墨怀瑾。” “墨怀瑾?”他紧紧蹙起眉,似乎在说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这是谁?你为何总是与我提及此人?” “那你、那你是谁?” “云中锡,溪头钓,涧边琴,你不是最喜欢这句诗了吗?” “云中锡、云中锡……”我喃喃着这句既熟悉又陌生的三字。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的,”他又恢复了笑容:“你不是都去了渎川吗?看见那簇簇的木槿花了?你若不记得怎么会去渎川呢?” “渎川?”我身体僵住,四个字从我嘴中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云锡哥哥……” “谁爱嫁谁嫁,反正我不嫁!” “等我长大,我就要嫁给云锡哥哥做妻子!” 我的脚步虚浮,眼前似乎再一次出现那个活蹦乱跳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中的女孩儿。 “云锡哥哥一定愿意娶我的!” “云锡哥哥!你愿不愿意娶我呀?” “啊——”腹中的剧痛突然卷土重来,我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腹中的痛席卷着全身连带着头痛欲裂、生不如死,我是感觉我的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沉,仿佛有一只无形且有力的大手把我竭力地拉近深不见底的深渊。 我惊恐地睁大双眼,伸出双手想要抓住眼前不可多得的阳光,可那阳光离我越来越远,我拼了命地想跳起来攥住那一缕光芒可换来的却只是越来越冷的黑暗,这深渊好黑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得没有一丝光亮,究竟是什么连阳光都照不亮的地方? 这是我在昏迷之前脑海里最后的一个问题了,我再也没有能力去多思考一个问题,脑海里只机械化的浮现出那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叫壶坊的地方,那里住着一个小王子和小公主。 小王子与小公主约定一起逃出壶坊。 但是小王子说他要完成一些事情才能带小公主离开。 小公主同意了,一等就是三年。 三年了,小公主终于见到了她日日夜夜思念的王子,可小王子却再也没有三年前那灵动的模样了。 小王子问了小公主许多奇怪的问题,其中一件小公主一辈子都没有想明白: 如果我现在肯放下一切,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本来约定的不就是一起离开这儿吗?而且,放下一切是什么意思?小公主十分不解小王子的这个问题。 后来,小王子说他不离开了,也不准公主离开。 王子做了许多过分的事,公主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后来公主再也不理王子了。 有人说公主病了。 有人说公主偷偷逃走了。 有人说小王子把公主软禁了一辈子。 只有小王子知道,他一生的光熄灭了。 他原以为小公主是照亮他黑暗的唯一光亮。 他本就生在暗处,原是一辈子身负肮脏,可他见过了光明便不愿再回到黑暗,所以他即便咬碎了牙也要攥紧仅有的一丝光。 后来,小王子的世界也熄灭了。 东风错 III 这一觉好似睡得很长,再次醒来又是白天了。 我睡着的时候明明还是大好的晴天,怎得醒来之时窗外都飘起了鹅毛大雪了?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下意识费力地扭过头去,透过窗户看向院子里的秋千,我想看看昨日的那抹鲜红现在还在不在那里了。 怎么可能在呢?院子里都积起了厚厚的积雪,即便是具尸体也会被埋得毫无踪迹。 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一切又好似全都发生了。 我看见了伏在榻边眼底乌青好似一夜未眠的洛殷离,合上的眼皮也不停地抖动着预备着随时醒来,即便睡着了,他的手竟还紧紧捏着我的手,手心里已经出了汗。 我仔细凝视着他紧紧蹙在一起的剑眉,突然一股子委屈全都涌上心头,我费力地张开干涸的嘴巴:“八郎……” 他的身子猛地一颤,下一秒便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泱儿!”他慌了神,扬声道:“快来人!皇后醒了!” 他一声令下,一群人乌泱泱地涌进殿内,我沉沉地闭了闭眼,人多的惹我心烦,泪珠也顺着眼角淌下,顺着我的脸颊沾湿了我的耳朵浸润了我的枕头。 我早就感受到肚子空落落的感觉。 我的一只手被洛殷离拉着,另一只手早就不自觉地抚上了我的小腹。 五个月就好似一场梦,五个月里我日日亲眼瞧着我的小腹隆起,那里孕育着一个新生命,五月之久才让他刚刚成形,可就这么一天的工夫他就消失了,梦醒之时我隆起的肚子就这么没了,只剩下一层丑陋松软的皮肉。 宫太医急忙搭上了我的脉,这才像洛殷离禀告说我身子受了大伤,虽差点儿保住命但还好现在醒了,醒了一切就都无大碍,但身子大有亏损,需要好好调理。 我瞧见洛殷离的脸上明显放松了些,“那孩子呢?”我的声音极其嘶哑,似乎都不像个十八岁的女子的声音。 “孩子,”他嘴里喃喃着这二字,末了他淡淡地说:“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八郎……”我用尽全力想要撑起身子却无能为力,若不是芳云及时扶住了我一把我恐怕就要摔下床榻:“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我知道。”他的声音闷闷的,我在一旁瞧着他的嘴角也一抽一抽的,好似在极力忍耐,我知道他也不好受,但谁又能懂我的丧子之痛! “八郎——”我紧紧抱住他,整个身子猛地颤抖起来,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大哭了出来。 “八郎,他都已经五个多月了,五个多月怎么会保不住!他都、他都已经成形了啊!”我紧紧攥着他的衣服,痛哭道。 “正是因为五个多月,所以你自己的命都差点儿保不住,”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如若这次我再丢了你,我只怕要后悔一辈子。” “我要他!我只想要他!”我哽咽起来,哭得已经喘不上气。 “娘娘,”芳云的声音也带着哭腔:“您别太伤心了,太医说了您的身子需要大调,不易过悲,一切都来日方长啊。” “是谁?是谁要害咱们的孩子?” “太医已经查明是那烩饭里被下了藏红花,由于菜色本就奇特所以那样的颜色才没有被发现,你放心我已经命人查封了内宫,一定会找到此心肠歹毒之人。” 果然、果然就是那碗饭! 我为什么要吃,我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好奇心,我为什么还吃了那么多!在这宫里我从不与人为敌,可为什么总是有人要来害我!还要害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而且他早不害晚不害,偏偏要等到五个多月的时候!偏偏要等到小产危及母体生命之时再来害我! “杀了他!杀了他!”泪水似乎已经在眼眶被怒火燃尽,我紧紧攥紧拳头捶着柔软的被子,被此时自己心中恶毒的想法吓了一跳。 “泱儿,泱儿!”他紧紧拉住我的手,“我一定不会饶过他,但是你自己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嗯?” 我该怎么冷静,我还怎么注意我自己的身体?只要一想到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我哪里还能睡得一个安稳觉?我看了看他悲伤且似乎有些懊悔的眼睛,抱头痛哭起来。 自从那日起,洛殷离每晚都会来瞧瞧我,每次他都会在我的背后轻轻抱着我直到我入睡,可我每早醒来他都不在我的枕边,我知道他每每见我睡着了之后都会为我掖好被角蹑手蹑脚的离开,因为我睡得极浅,所以每次都能感觉到。 许是因为洛殷离是这个可怜孩子的父亲,我每每见到他都会想起那可怜的孩子,所以其实我根本不愿每日都见他,芳云总是为我解释说小产无异于生产,我是产后抑郁所以才会有如此想法。 洛殷离总是与我说着他十分懊悔,因为没有保护好我。 无数个夜,我本想扑进洛殷离的怀里大哭一场,可当我一见到他同样痛苦难忍甚至有些懊悔的眼神,无数涌到嘴边的委屈都尽数咽回肚里,只能伏在他的肩膀默默落泪。 后来他命高进辉送来了一只雉,说是给我打趣玩。 雉?雉有什么好稀罕的?不过当我看到它时我不禁感叹这哪里是雉,这分明是凤凰! 我从来不信百姓们口中谣传的什么凤凰降世、天下和平的话,凤凰明明就是一被误传的神鸟,百姓图个心安罢了,可自从这雉被送来的三天,我日日都会与它相隔数尺细细打量,倒真有点儿雉的模样,只是它要比雉一千个一万个漂亮,高进辉说这其实就是突厥小国进贡的金雉,他们那儿俗称凤凰鸟,因长相极为凤凰所以十分珍贵才进奉了一只送与中原。 它小巧的头是金灿灿的细羽,脖颈背出事五彩如孔雀的斑点,背上则集齐了宝石蓝、翡翠绿、胭脂红和鸦青黑等最正颜色的披肩羽,尾羽则是黑褐色以桂黄色斑点点缀,我最喜欢的就是它殷红色的腹羽了,摸起来软绵绵的十分舒服,而它浑身的羽毛仿佛都天生打了蜡似的,在光下就仿佛一块儿鬼斧神工的天然璞玉似的,飞起来时又好像是朵五彩祥云,就连泠鸢宫中院子里的那只孔雀和它比都相形失色。高进辉还说金雉再怎么难得这天下终究可得,而我手里的这只金雉巧就巧在它的眼睛不似普通雉那般黑褐色,它的瞳孔好似闪着如它的羽毛般的金光,天下仅得一只,洛殷离便将它送与我打趣儿。 可我初见它也并未因它的外貌而亲近它,雉终归不如狗儿猫儿的通人性,但这只雉一见着我便往我怀里窜,还用它自己脸上软软的绒毛蹭我的脸。 这是我小产后第一次笑。 傍晚,洛殷离来了未央宫,笑眯眯地让我给它起个名字。 “无论什么都好,吉祥、富贵儿。” 感受到怀里的雉扭了扭身体,许是不喜洛殷离这张口就来的名字。 “不如就叫槐安。” “怀安?” “准拟乘风归去,错向槐安回首,何日得头簪,”我半眯着眼,手里抚着它的毛,“槐安亦可作可作怀安,可以保佑它一生平安顺遂。” “好,”他沉默了良久,缓缓道:“就叫槐安。” 从那日起,我嘴里念叨最多的就是槐安。 槐安成了未央宫的主子。 槐安很听话,除了每天都要撒娇吃的炉糕屑,内宫送来的其他饲料它都肯吃。 夜里,它便自己一人静悄悄地爬进寝殿外专门用料子给它搭的窝里睡觉。 小海子还找了几个工匠给它打了一个木架子,平日里他就在那木架子上上蹿下跳的,平日里可爱温驯的模样全无,只有趴在我怀里的时候他才肯安静下来,活像个小孩子。 如若我的孩子能生下来,他应该也和槐安一样可爱活泼。 槐安,这本是我打算给那孩子起的小字。 宫太医说,我需要在床上如坐月子般待上个一月。 闷闷的一月终于过去了,我除了平日里见见洛殷离和泠鸢,其他人一律不见。 东风错 IV 一个月很快就到了,除夕——也近在眼前了。 洛殷离说他两日后便要出宫去奉明寺祈福,原本的规矩是除夕前皇帝都会携皇后一同在隐都长街上领受百姓们的跪拜,只是今年我身子不好,所以改为了奉明寺祈福。 这个规矩我还是记得的,一年前的除夕,我与哥哥在去楼兰的前夕曾在长街上领受过一次百姓朝拜的风采。 那日我本来起了个大早想要去一睹天颜,但没想到等到了长街早已被百姓们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街边更是由重兵把守围成了人肉墙,哪里还能凑近瞧瞧天颜呢? 哥哥和调笑我说若我真挤上前去恐怕脑袋都掉了好几个了。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皇帝的仪仗循序渐进之时的热闹模样,仪仗华贵无比,光前后左右护着的黑甲军就要一营之数。 那时洛殷离没有皇后,所以携了最得宠的德妃前去。 许是缘分天定,所有百姓都跪倒在地之时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到了由于珠帘被微风吹起下洛殷离的薄唇。 明明是离得那么远,我仿佛在那一瞬间就通过一个唇角想象出了皇帝的模样。 他定是个身形颀长,眸如墨玉,才华横溢的贵公子。 从那时,我与他的缘分似乎就已经定下了。 “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如今的身体走出未央宫都难,更别提去奉明寺了。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 “泱儿……” 他一进门说话便吞吞吐吐的,我就知道他有心事。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敢和你说,但我一直觉得该给你个交代。” “什么?”我心里有些定数,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下藏红花的人,已经找到了。” “是谁?” “是、是林氏。” 林海琼? 我愣了愣,心下其实没有太大的惊讶。 这个月我想了很多,很多可能会给我下药的人,连与我毫不相干的卫良媛、高良娣、叶贵人等芸芸众生的妃嫔都算在内。 竟然是林海琼,我曾经因为她小产还颇有遗憾与伤神,她不仅想让我淹死在承德湖,她到头来还要害我的孩子。 “我已经向下令把她幽禁霞云宫赐死,”洛殷离淡淡地道:“还你说法。” 说法? 什么是说法? 若我不要这个说法,那我的孩子还能回来吗? 两日后,洛殷离的銮驾风风光光地出了承天门。 而那日我也下了个决心,要去霞云宫赵林海琼问个清楚。 “娘娘!”芳云第一个反对我,带头跪在了我面前的去路,“您身子还未好全,霞云宫如今想必也与冷宫无异,您实在不能踏足啊。” “你别拦我。”我的手紧紧捏在一起,浑身颤抖起来,我一定要去问问她,究竟为何偏要要了我孩子的命,甚至是我的命。 我不顾芳云的阻拦,也不顾如今已是天寒地冻的腊月,带着墨湘一人便出了未央宫,芳云放心我不下,便热了个手炉跟着我一同去了。 未央宫离霞云宫不远,坐在轿辇上半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霞云宫也算是个豪华的宫殿,我扬起头看了看那三个金晃晃的大字似是冰冷无比,一直挂在门梁上的大红灯笼也落了灰,那朱红色的大门紧闭连个宫人都见不着,许是已经用了铁链锁死便也不需要宫人了,只剩了个留守的侍卫看门。 那侍卫瞧见了我慌忙行了礼,他的嘴上虽然挂着洛殷离不许任何人探视的口谕但他也只是走个过场,见我一定要进去也便不拦我了。 霞云宫院子里的落叶已满满扑了一层,满院里都是一股枯叶腐败的味道,门口那一株海棠树不光因为是寒冬不开花,就连那本茂密的树枝如今都落败不堪,仅存的几根树枝也如寒风里的一截宣纸条,轻轻一扯便断了。 虽不曾荣获殊宠但也是红极一时的林佳夫人,皇亲贵胄的远亲,如今还不如朵落花,我看了看那海棠树,落花明年尚可再开,可这女人却不能在明年依旧看到她美丽的容颜了。 芳云替我推开了霞云宫的正殿门,吱吱呀呀的声音下落了我一身的灰尘,我拂了拂肩膀,紧紧蹙起眉,宫里的人都喜焚香,但林海琼这里就只有一股腐败了的霉味。 小桌子上除了堆满满桌的华贵首饰,还有看起来已经好几天没动过的馊了的满头和咸菜,我蓦地看到斜倚在正殿贵妃榻上林海琼,昔日里满面桃花春风得意的模样一去无影,只剩下张苍白且颧骨突出的小脸儿。 她一身素衣,头发也披散下来,只留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紧盯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副春日海棠图。 那墙上的海棠花团锦簇,红艳艳的让人一看便会心情大好。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我本想着我若见着她的脸定会怒气冲冲地上前抓住她的领子质问她为何要害我孩子的性命,可如今她就在我面前,我的心却突然平静下来,冷静得吓人,“所有的花有开便有落,等到花落的那日便无人再记得曾经繁盛至极的模样了。” “是啊,落花衰败,我会,你也会。”她的嘴唇已经十分干裂,这突然一说话嘴唇都渗出了血,声音也嘶哑难听,很难让人把她与从前宠妃那般如黄鹂的嗓音联想到一起。 我看向林海琼,轻笑了一声:“事情都发展成这样了,你还是要争。” “争?宫里的人都要争,不争就得死。” “就算要争,也不是如你一般心如蛇蝎。” “心如蛇蝎?这满宫里的人除了你皇后娘娘谁不心如蛇蝎?”林海琼睨了我一眼,突然轻笑了声,眼里尽数都是如残花般的落寞:“你哪里会懂我们的难处?你知道吗,我有的时候真的好羡慕你,宠妃历朝历代都有,可从来没有一个宠妃会像你一样不谙世事,与世无争,他把你保护的太好了,把你保护的都忘记了这是后宫!是吞人性命的地方。” “我只是想保留一丝本心罢了,我不愿改变我自己,你若不想你也可以——” “我不可以!”她突然嘶吼起来,拳头重重地落在了贵妃榻旁结实的实木桌上,那手掌似乎一瞬间便青紫了起来:“你算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殷离哥哥也不会懂……”末了,她的声音突然越来越微弱,说到最后只剩下阵阵的抽泣。 东风错 V “宫里的人人人都怕年老色衰,却都没有想过自己能否活到年老色衰的那一天,我今年才十九岁啊,”林海琼呆呆地望着那副海棠图,喃喃自语道:“我若只是嫁给普通人,此时想必也已经是做了娘亲的人了。” 说到痛处,我的心也狠狠一抽。 “那年我十岁进宫拜见太皇太后,听说承德湖春日里都会有人放风筝我好奇也去了,承德湖真的好热闹,先帝所有的皇子和公主都聚在那里一起放风筝,可只有他独自一人站在那柳树下吹着萧远远地望着他们放风筝,他吹的是《山居秋暝》,我十分好奇为何春日里会有人吹这首曲子。” “他说春日里人人都只见春暖花开的好景致却无人注意到春日也是梅花落花的季节,所以他便吹一首秋日寂寥之曲来祭奠梅花,后来我知道他原来是先帝的八皇子,殷离。” “后来我常常找借口进宫拜见太皇太后,其实只是想去见见殷离哥哥,”她说起往事嘴角也弯了弯,那往事仿佛已经深深地烙在她的心里,永远就如同颗蜜饯在心里止渴:“殷离哥哥便问我是不是喜欢梅花,我说我喜欢的是海棠,春日里海棠红艳艳的多好看。” “殷离哥哥说海棠大有离愁之意,本不应是女子该喜欢的花,但他在我十二岁生辰的那年亲手画了幅海棠图赠与我,他说虽然海棠虽表离愁,但也可称相思花。” “全家都知道我倾心于殷离哥哥,就连当时盛极一时贵为太子的三皇子我都不嫁,父亲拗不过我只得把我的心意上表给皇上,可没想到殷离哥哥的答复则是对我并无意。” “我自然不信,便一直等,待字闺中一直到我十八岁,全家人都急得不行我却不急,我这辈子只想嫁给殷离哥哥,”此时此刻,林海琼眼里的落寞也全都成了满眼的美好:“直到宫里传出殷离哥哥钟情柳滢雪多年且要娶柳家千金的消息,我等了他八年,可他却要娶别人。” “祁朝的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父亲于心不忍求了先帝先帝才答应让殷离哥哥娶我为侧妃,我等了他八年到头来只能得个同情才嫁给他,后来他突然做了皇帝,我与柳滢雪连成亲都没有就直接进了宫,不过我入宫之后殷离哥哥待我极好,我曾也想着这八年也算是值得了。”她突然轻笑了一声,抹了抹眼角的泪:“那时我以为他或许也喜欢我了,可直到你入宫后我才发现他对我甚至是对柳氏都根本不是喜欢,半分都没有。” “那天他废弃柳氏的消息一传出,我十分高兴,我以为再也没有人和我争殷离哥哥的宠爱了,即便后来又来了个苏泠鸢,即便还有你,他对我的情分也没有改变半分,我想着在他心底,我终于有独属于我自己的位置了。”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来害我?” “谁会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去宠爱别人而无半分嫉妒?” “那你也不该去害一个无辜的孩子!”我咬着后槽牙,整个身子都气得发抖:“他也是洛殷离的孩子!你若真一心一意爱他又怎么去害一个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日推我入湖的人是你吗!可当我得知你怀了孩子我还是真心希望你能平安生下他!” “孩子!”她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凌厉瘆人,犹如孤魂女鬼:“孩子,孩子……凭什么,凭什么,我保不住这个孩子那你凭什么生孩子!” “你小产也并非有人害你,你凭什么要害我!” “害?这难道算害?”她簌簌发抖地坐起了身,她坐起来我才发现她的身子竟如此单薄,丝毫不见昔日的丰韵反而如同个纸片人似的风一吹便倒了:“那我算什么?我被一个我爱了九年的男人害了一辈子我又该找谁说理!” 看着她突然泪流满面神情激动感觉下一秒就要背过气,我愣住。 “我即便生不下那孩子也没关系,起码我曾经怀过他,可一个喝了两年避孕汤药的女子又怎么会怀上孩子!” 我怔住,什么避孕的汤药?她在说什么? “初为人母的喜悦何尝是你,你知不知道当我得知我有孕那日开心得两三天都合不上眼,就算我害喜害得厉害,就算我头晕目眩浑身酸软,就算我呕吐不止整日油水不进都无所谓,因为那是我爱的男子的孩子,我拼死都要生下他,可你知不知道当我得知我根本没怀孕且所有的症状都是药物所致的时候我有多绝望吗?” “洛殷离,他真是好手段,”林海琼冷笑了一声,“他吩咐了所有太医来骗我,还找到了那样好的药,连月事都可以弄没有,再找了大寒之物让我表现出小产的征兆,我好歹也是和他同床共枕两年的女子,我的身体于他而言不过是工具,利用完了就如同一张破烂不堪的纸,我现在即便宫里烧着最温暖的的碳,即便整个宫的宫人都热得发汗我都觉得身置冰窖般的冷,我日日夜夜身体都会簌簌发抖流汗不止,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过只是身在地狱罢了!” “若不是我意外发现原来我每日的补药都被他换成了避孕的凉药,我到死都不知道那个孩子不过就是我独自一人的痴梦罢了,他曾经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他与林家交好,礼待父亲欣赏哥哥,怀着的孩子更是尊贵无比,可到头来我不过就是他利用的工具,他利用我抓住林家的错处,一举让林家如溃散的蝼蚁般!” 林海琼的话我后来回宫去想了好久,我知道洛殷离利用林家,也知道洛殷离对林家确实是有些心狠,可我不信他竟亲手做出这些大伤女子躯体的事,可事到如今林海琼又何必编出这一套又一套的谎言? “他早就不是那个会送我画儿的殷离哥哥了……”末了,林海琼如同被抽了魂的纸娃娃扑通一声倒在了榻上,轻声喃喃道,目光依旧是死死地落在那海棠图上,“这样美的海棠,我应该再也看不到了。” 我嘴角一抽,缓缓起身轻声道:“来世,不要再爱得这么卑微了。” 东风错 VI “娘娘!”霞云宫的殿门突然被人扑通一声打开,我愣了愣,是个眼生的小太监,他看了眼床上奄奄一息的林海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怎么了?” “奴才、奴才奉命来禀告一声,林家大人今日寅时已经问斩了,尸首已返还本乡。” 我蹙了蹙眉,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说什么!”林海琼蓦地看向那小太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奴才说林大人已经问斩了,连带着妻女都被流放西凌,两个儿子也全都砍了头。” “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林海琼瞪着眼,活像个饿极了的狮子。 “娘娘不知道吗?昨日早朝陛下是下了此命令才去了奉明寺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 那小太监说完便灰溜溜地离开了殿内,我狐疑地看向林海琼,只见她嘴里只剩下“不可能”三字,形同疯妇。 “你的父亲和兄长在朝堂之上本就跋扈无礼,”我虽然不懂朝堂之事,但我还是斜眼瞧着疯癫的林海琼狠心道:“如今一切东窗事发,你们全家都逃不了干系。” “这不可能,他答应我的、他答应我的,”她拼命地摇着头,整个身子瘫软在地,嘴角已然有一片殷红:“他明明答应我的,为什么、为什么,殷离哥哥你为什么这么绝情,为什么!咳咳咳……” 我下意识后退两步,看着她突然口吐鲜血胸口都是一片鲜红,这才看见她手边那小桌子上的一个镶嵌着红绿宝石的金杯子:“你——” “为什么,你不是答应我会饶过我的家人们吗……”她将那金杯子狠狠掷出,哭喊着。 我已经觉得林海琼一定是疯了,我摇了摇头后退几步,准备离开。 “你不准走!你不准走!”林海琼突然发疯似的起了身紧紧抓住我的衣袖,一个扑通摔倒在地:“我说!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 “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害你孩子的人不是我!是洛殷离!是洛殷离要害你的孩子的!” 我浑身一震,甩开了她冰凉的手,硬起心肠:“是你自作孽不可活!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你自找的!” “我没胡说!那饭里的红花是我下的没错!但是那是他指使我的!这是我与他的交易!那日我苦苦哀求他饶父亲和兄长一命,他说只要我按他说的做他就答应!” 我蹙了蹙眉,突然如鲠在喉,“什、什么交易?” “那个饭是他吩咐内宫准备的,那红花是楼兰特有的,若不是他指使我怎会有那样打胎的好药!”她越来越激动,气息却越来越弱,毒酒的毒性似乎已经在她体内发作,“你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我也是女子!我怎能不知五月小产大可能会要了孕妇和孩子两条命!我要是真想要你小产为什么要在你五个月的时候下手!” “疯言疯语!”我嘴上虽这么说着,可心却越来越冷,浑身就仿佛被注了寒冬里的雪水。 “你不该恨我!你恨的应该是他!是他毁了所有人,全都是他——咳咳咳……”她的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领,额头青筋暴露,口鼻里也流出了黑血,她白衣领上的一抹鲜红活像那最茂盛的海棠。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信不信全在你自己,”林海琼轻道:“你以为这满宫的木槿当真是他疼爱你才种的吗?我告诉你这满宫里人人都知道这木槿不是因你,只是没人屑于告诉你罢了。” “你应该还记得你初见后宫嫔妃人人脸上震惊的神情?连我都吓了一跳,你跟她实在是太像了。” “和谁?” “姈贵妃。” “姈贵妃?”这不就是那个曾颇得洛殷离宠爱但意外坠崖的女子吗? “她也喜欢木槿,也喜欢白色,琴棋书画样样与你相似,你如今所得的一切只不过全都在她的影子下罢了。” “你如果只想挑拨——” “将死之人,我何必说谎?”她打断我冷笑了声:“我不得好死,你们也休想。”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她终于无力地垂下了手,眼神也逐渐空洞,可即便这样她似乎还是用了全力扭过头,呆呆地看着那墙上似火的海棠。 “马上就是新年了,那红——真的,好美啊……”她的气息越来越弱,脸上也露出一丝扭曲且难堪的笑容,终于缓缓地阖上了眼。 “林婕妤?林海琼?”我的指尖也在颤抖,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我的面前,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林海琼!” “娘娘!”芳云终于闻声闯入殿内,看了眼已经断了气的林海琼,只挥了挥手让两个小太监把她的尸首抬出殿中。 “娘娘,咱们回宫。” 我没有坐轿辇,只是带着芳云和身后一行宫人走着回了未央宫,路上我一声不吭,芳云也是默不作声,走到了未央宫门口,我扬起头看了看澄澈蓝天下那三个金晃晃的大字,突然觉得异常讽刺:“芳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什么?” “去霞云宫之前,你百般阻拦,是不是知道什么?” “娘娘——” “我问你是不是知道!”我的泪突然如洪水般涌出眼眶,斥声道。 “娘娘!”芳云跪在地上,也啜泣起来:“奴婢、奴婢……” “芳云,”我冷静的可怕:“你若执意不说,我也不逼你,这未央宫的门你也不必踏足了。” “娘娘!是、是陛下离宫前吩咐奴婢,说、说如果娘娘要去霞云宫,一定要拦住您……” “为什么?”我突然轻笑一声:“他是不是怕他害我小产之事被我知道?” “娘娘!”芳云惊恐地看着我。 “是不是!” “娘娘!此事奴婢不知啊!陛下只说不允娘娘踏足霞云宫,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芳云慌忙磕着头:“只是、只是陛下怎么可能害您小产呢!娘娘您不能听信他人之语啊!” “那你告诉我姈贵妃是谁?” “姈贵妃?” 其实芳云不必多说,我只看她听到这三字逐渐变得十分惊恐的眼神我便知道林海琼所说的话是真的。 “你不说,那我亲自去问他。” “娘娘!” “小海子!他回来了吗?” “娘娘……”小海子的声音已经颤颤巍巍。 “说话!” “陛下他、陛下他的轿辇刚进了承天门,想必不一会儿便回椒房殿。” “那我去等他。”我没有踏进未央宫,转身便朝椒房殿的方向去,无论其他人说的有多么真切,我定要亲自去问他,这一年的时光,我不信他真的会做出此事。 东风错 VII 我从来不知道未央宫去往椒房殿的路会这么远,一路上我尽力地快步走着但双腿酸酸的十分僵硬,满路上的木槿虽光秃秃的,但我鼻息间又似嗅到了那日西凌花海的阵阵香气。 我原以为他从宫外回来会梳洗一番,但没想到他竟早早就坐在了椒房殿里用着晚膳。 他也是很快便发现了我,只见他笑了笑,急忙起身:“你来了!” 照例,皇后娘娘临椒房殿时所有宫人均都退下。 “我正好用着没滋没味,这有你喜欢吃的麻辣鸭丝,”他牵着我的手走到桌旁,“你尝尝!” 我垂下眼眸,手也是缩在宽大的水袖里一动不动,他许是见我无动于衷,讪讪地放下了银筷:“泱儿,身子最要紧,孩子——我们还会有的。” 孩子?我缓缓看向他,只觉得可笑无比,那双墨眸里写满了难过与悲恸,可如今我看来却是满满的愧疚难安,又或许他根本一点儿都不愧疚呢? “你知道我刚刚去哪了吗?” “去哪了?” “霞云宫。”我紧盯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眸,想要看出点儿什么。 “噢,”他只是哦了一声,又笑了笑拿起银筷:“你去霞云宫做什么,省得沾了晦气。” “八郎,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在羌城的时候你我相识不过一月,你为何就喜欢我了呢?” “我相信天定缘分,于你,不也是吗?” “可你是天子,身边什么样的女子都有,为何非我不可?” “泱儿,”他再一次放下银筷,“不管你在霞云宫听到了什么,不过都是谣言罢了,你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因为姈贵妃,是吗?”我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他突然一顿,撇过头去:“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声音有些颤抖,心像被狠狠扎了一下,来这儿一路上我只盼他能大声地告诉我不是,可是他却只给我这四个字。 “我不明白什么?不明白你的虚情假意,还是不明白你的冷酷无情?不明白你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下得了毒手?” 我明显看到他的身子猛地一颤,鼻子一酸,泪水再也忍不住喷薄而出:“你告诉我是不是!” “泱儿你听我——” “我只问你是不是!我的孩子!是不是你害死的!” “是。”末了,他也颤抖着嘴唇,缓缓吐出一字。 所有的猜疑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所有的欢愉似乎也在这一刻全都葬入海底。 “我得到的一切,全都是因为姈贵妃,我的样貌、我的性格、我的才情都与她相似所以你才会不择手段地让我嫁给你,对吗?”我知道一切都在那个“是”字后破裂了,索性问到底。 “泱儿,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不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我哭喊道:“我知道你多疑、我也知道你狠心,这一年里你对朝臣们的猜忌、对林家的百般防范我全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有诸多为难,可我总以为你对我会是真心的!可是我错了,我错在本就不应奢求帝王有情!” “泱儿!”他的双手有力地锢住我的肩膀,薄唇颤了起来,似是想说什么话又说不出。 “你放开我!”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直接尖叫着把他狠狠推开,“你、你离我远点儿,我嫌你恶心!” “我、我——”他似乎也想解释,可当我看向他时他又什么也不说,只留下那眼角似乎也有的晶莹。 “我就应该听哥哥的话,也应该听阿樱、墨怀瑾的话,”我扶着桌子,已经哭喊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从前与柳氏举案齐眉,后来又宠爱姈贵妃,再到后来的泠鸢……这些事我就应该知道你本就薄情又多情,我还傻傻地骗我自己,我还傻傻地告诉自己你对我是不一样的,你可以陪我一起看西凌的木槿花海,也可以为了我在满宫里都种上木槿,原来全都是因为另一个女子……” “我倒真是佩服你,你本就不爱我,还为我挡下西凌的那一剑,在渎川之时还差点儿和我一起死,你既然不爱我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你说啊!你说啊!”一想到从前的种种,我根本不信这一切是真的,一个肯为了我死的男子,怎会对我无情? “泱儿,我是爱你的,我真的爱你,我、我真的,是真的……” “好!好,”我此时也听不进他的所说的话:“就算、就算这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就算我得到的宠爱全都是假的,那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那也是你的骨肉啊!蓝家不做官根本不会像林家那样威胁到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连个稚子都不肯放过!他都五个月了啊!他还没来得及来这世间看一看!” 我呆呆地看着他脸上鳄鱼的眼泪,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洛殷离,你既然不想要他,为何要在他五个月的时候要他的性命?” “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杀,所以想干脆一尸两命?” “泱儿!我怎么忍心你出事?”他打断我,只是一味地摇着头:“那日你流了那么多的血,我只恨不得能替你受苦——” “你此时此刻说这些话,真的是让我恶心。”我此时此刻看着他的模样,只觉得他如一只变色龙似的,他一面说爱着我,一面又要了我孩子的性命,他一面让我小产,一面要说只恨不得替我受苦。 “泱儿,我是有苦衷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你总是在说你有苦衷,”我突然平静了下来,只要心里认定他是个无情之人,似乎便不会觉得太过心痛了,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只觉得他十分陌生:“可你又什么都说不出。” “泱儿,你信我,你信我,无论我做了什么我从没有想要伤害你!” “可你已经伤害我了,你把我的心伤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我摇了摇头,抹了抹脸上最后一滴眼泪,并发誓以后再也不要为如此凉薄之人掉眼泪了,“可蓝泱儿就是蓝泱儿,从来不会成为别人的替身,如今真相大白了也好,我再也不用做其他人的影子了。” “你要做什么?”他突然警觉起来。 “我已经不能再做你心中的姈贵妃了,我在这后宫里活着岂不是脏了皇后的宝座?” “泱儿!”他疾言厉色起来:“你若敢做出半分轻生之事,我绝不饶过蓝亦安!” “我当然要好好活着!”我扭过头对他做出一个极为惨烈的笑,我蓝泱儿怎会为了个薄情之人而去伤害自己?这是傻子才会做的事,于我,不可能。 “我不仅要好好活着,还要稳稳地坐着皇后之位,从此之后你想废了我就废了我,你不废我那我永远都是祁朝的皇后,但不是你洛殷离的妻子。”我看着他,轻声道。 “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在我身边。”末了,他的语气也变得淡淡的。 “你放心,我一定活得比你长久,等你死了,我还要做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太后呢。”我硬着心肠,露出一丝我自认为绝美的笑容,从此之后,什么敬不敬爱不爱的,我都不在乎。 东风错 VIII 今晚的夜,好长。 所有未央宫的人都知道我自从那晚回宫后,就一直没踏出寝殿一步,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连院子都没有踏足过半步。 而这个后宫的人都知道帝后大吵一架似有离心之意,皇后娘娘再也不得陛下宠爱。 泠鸢倒是变得开心极了,她不仅每日都来未央宫找我说话,还带了许许多多好吃的吃食,她一面饮着葡萄酒,一面只说: “早就跟你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样多好!再也不用整天看他脸色了。” 这句话她重复了多遍,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她每每再说起此句我都会笑笑,其实后宫里的日子和她一直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 泠鸢是未央宫的常客了,每日来自然不稀奇,倒是一日墨湘通传说十二王妃到访未央宫,倒是吓了我一跳。 “皇后娘娘……” “王妃快起来。”我笑了笑,抬抬手:“赐座。” “臣妾听闻娘娘小产身子虚,特意带了补品来问候娘娘。” 我笑看着宁王妃,道了句谢:“王妃客气了。” 我还记得宁王妃之前见着我时的奇怪举动,或许她也曾见过姈贵妃所以才惊讶于我的样貌,看来我与姈贵妃当真是相似,倒是十分讽刺,我弯了弯嘴角:“王妃这身石青色裙袍倒是不俗,还有髻边儿的青色绒花,本宫记得你的小字是青儿,王妃看来也十分喜欢青色。” “娘娘,”宁王妃的神情还是有些古怪,她时不时地瞄着我的脸,声音也是颤颤巍巍的:“臣妾,一直都喜欢青色。” “青色雅致不俗,是个好颜色,还有王妃鬓边的那多南京绒花,手艺难得可贵,还是杜鹃的样式——王妃喜欢杜鹃花吗?” “臣妾——臣妾喜欢,王爷他也最喜欢杜鹃了。”宁王妃笑了笑,可是笑得极为难看,仿佛是生挤出来的笑。 “宁王喜欢杜鹃?看来宁王也是个疼花怜花之人呢。”我笑了笑,道:“王妃身子不适吗?本宫初见王妃那日便觉得王妃身子似乎不好,是迎风落泪的毛病吗?” “臣妾身子无碍,只是挂念娘娘的身子。” 这倒是稀奇,其他的皇亲贵胄从没有亲自登门拜访过未央宫,倒是被这个与我素不相识的王妃惦记着,还真是奇怪。 “听闻王妃是罗城知州的千金,本宫从前与你相识吗?”我见着她似乎怔了怔,笑着解释道:“本宫曾出过意外失了忆,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 “臣、臣妾第一次见娘娘是臣妾三生有幸。” 看来是不认得了,我私心想着:“王妃客气了,若王妃不嫌弃日后可常来未央宫一聚。” “这是——” 见她看向槐安,我笑了笑摸了摸它颈部柔顺的毛:“这是槐安,是洛——是陛下送的金雉。” “这金雉——很漂亮呢。” “王妃也喜欢?看来本宫也要让宁王赶紧去弄一只一样的金雉来讨王妃欢心呢。” “娘娘说笑了。” “怎么宁王没和王妃一起来?下次王妃可要带上王爷一起来未央宫一聚。” “是、是,”她突然起了身,福了福身:“娘娘,时辰不早了臣妾要出宫去了。” “好。”我狐疑地点了点头,看她拼命眨着眼的模样好似要大哭出来。 “娘娘!”宁王妃已经走到了殿门口又突然转过了身,对我摆了摆手笑了笑:“您一定保重自己的身子!” 我呆呆地看着她,恍惚间仿佛看到同样的一个青色的身影在向我招手,她的模样与宁王妃很像,只不过多了几分青涩天真的感觉。 待我回过神,我急忙想叫住她一探究竟,可她已经离开了未央殿,只留了那盏一点儿都没动的碧螺春。 青儿,胡青儿,我喃喃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很快就是除夕了,我本以为这是我进宫的第一个除夕,一定会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只是如今我窝在未央宫,连殿门都不愿踏出,这新年还有什么滋味? 除夕是阖家团圆最隆重的日子,自知身子不适是推脱不了的,我便也是盛装出席,我特意换掉了我最喜欢的白色裙袍,换上了最妖艳的大红色罗群,发髻也一改平日里的简朴,挑了最华贵艳丽的纯金凤凰顶,发髻上还簪了一只紫珠牡丹凤钗和一只紫玉芙蓉步摇,髻边还别了两朵玛瑙红玉芍药花,本以为这俗得不能再俗的打扮定会贻笑大方,可没想到站在铜镜前虽华丽无比却丝毫不俗,反而更添气场,倒像个货真价实的皇后了。 连芳云都说平日里我的穿着太过素净,如今这套打扮才有了皇后的高高在上,艳压群芳的感觉。 我听了这话也只是笑了笑,洛殷离他不是最喜欢白衣木槿吗?我偏不。 上了中和殿,我全程脸上都挂着疏远的笑容,对于其他人都是副客套的模样,而对于洛殷离则是句句必答句句恭谨但不多言多语一句。 我虽垂着眸,但是还能用余光看到洛殷离似乎也在打量着我的打扮,他不光没有半分厌弃,反而还露出了更得意的笑容。 “国王已在隐都两月有余,对我们的招待可还算满意?”我看向墨怀瑾,笑了笑,关切道。 “劳皇后牵挂,本王跟随使节参观了隐都风土人情,实在感念祁朝百姓的热情好客。”墨怀瑾作了个揖,不卑不亢缓缓道。 “国王客气了,国王既来了祁朝那便是我祁朝的客人,如今你又是同我们一同过除夕迎新年,国王大可以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不必拘礼。” “谢皇后娘娘,本王心之所念也只希望娘娘与陛下能保重身子。” “皇后早年与国王相识,关心你是应当的。”洛殷离突然插了句嘴。 我垂了垂眸,故意不理会他,“这除夕啊我们祁朝也有许多别致的习俗,国王若不嫌弃明日便可跟随本宫一同瞧瞧?” “朕刚好与皇后想到一块儿了,明日你不如就同朕一起!”他笑了笑,爽朗道:“皇后也一同去。” “陛下若与国王一同,那臣妾便不叨扰了,免得坏了陛下的兴致!”我面朝洛殷离却垂下眸,不愿正眼瞧他一眼,他不光是个冷酷无情之人,还是个小肚鸡肠的,如今一想他当时为何要将藏红花下在异域菜式里,或许他还能借此事挑拨一下我与墨怀瑾的友情也说不定呢?一想到这儿,我更是气愤无比。 末了,洛殷离只是笑不作声,将金酒杯里的玫瑰醉一饮而尽了罢。 “娘娘,陛下吩咐娘娘前去中和殿后殿。” “何事?”刚散了宴席准备回未央宫,高进辉突然叫住我。 “奴才不知。” “告诉他本宫身子不适要回未央宫。”我冷冷启唇,手搭在墨湘的手上作势便要离开。 自从发生了那事,我知道芳云多半是洛殷离的人,所以让她伺候的时候也少了。 “娘娘!陛下下了死命令,要么娘娘前去,要么就是奴才的脑袋前去!”高进辉拦在我身前,跪在地上。 好个洛殷离,我抿了抿唇,扭过头去,深深剜了中和殿的方向一眼,罢,去就去,我难道还怕他不成? 东风错 IX 还没走上几步便折身回到中和殿宴席的后殿,中和殿前殿是宴席的地方,而后殿则经常是接待外宾的地方,所以装潢也格外金碧辉煌、气势如虹。 偌大的后殿空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我腹诽了一句,眼睁睁地看着高进辉带着墨笙墨湘两人离开殿中,殿里就只剩下我一人了,心中难眠慌慌的,我一咬牙一屁股坐在暖暖的榻上,心下慌张的不是什么鬼魂之说,相比于鬼魂那个男人似乎更令人害怕多了,我揉了揉酸酸的脖子,头顶上的金冠千金之重压了我一晚上,脖子都僵硬的没什么知觉了。 此时此景,中和殿里竟还摆了几盆木槿盆栽,殿外的木槿尽数落去,殿内的木槿倒是被炭火暖得盛开依旧,再加上金丝炭这么一烘烤,香味顿时弥漫在整个后殿里。 殿内木槿花香如雨后春笋散发淡淡青香,殿外红梅香味儿沁人心脾是独到的清香,两者读音相同一个却是青草的青一个却是清高的清,可无论是哪个读音都是最洒脱、最纯洁的味道。 “好看吗?”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我一激灵,慌忙转过身去,没想到刚刚看木槿花看得出了神,倒让洛殷离逮了个正着好不自在。 “木槿是初夏的花儿,如今正值寒冬让木槿花开在殿内反而不合时宜,令人心生厌烦。”我撇过脸去,淡淡一句。 “无论再怎么不合时宜只要留住便是好的。” 就知道他是个顽固不化的俞木头,我暗暗腹诽一句,心底轻笑一声便起了身,梗着脖子就道:“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回宫去了。” “外面已经大雪纷飞了,你怎么回去?” 我微微一怔,急忙看向窗外,该死,才一刻钟的工夫怎么突然飘起鹅毛大雪了?还刮起了大风?那大风吹得窗户纸沙沙作响,甚至都卷起了地上的积雪。 “墨湘墨笙自会带我回去。”真是笑话,难道皇后还没有自己的轿辇了? “哦,”他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道:“刚刚突然变了天,高进辉已经带他们回宫去了。” 什么!我瞪着那脸上还带了丝笑意的男子:“洛殷离!你厚颜无耻!” “你都和我闹了半个月了,难道还要这么继续闹下去?” 闹?什么叫闹?我心底只觉可笑,难道我此时此刻还要对他笑脸相迎吗? “臣妾一没坏了礼数,二没顶撞陛下,三来时刻谨记自己皇后的身份礼待宫中各位姐妹,”我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心中的不服与委屈,福了福身正色道:“何来闹这一说?” 刚刚我顶撞他他不生气,现在我遵了礼数他却突然就来了脾气:“你难道就要与我置气一辈子吗?” “陛下若无其他的事臣妾告退了。”我决意不理会他,转身就要离开。 “回来!”意料之中的事,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将我用力拽过去。 “洛殷离!”我来了气,用力挣脱他:“明明负心之人是你!你怎么倒像是那个受了委屈的人?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泱儿!我真的是有苦衷的!难道咱们之间一定要有个孩子才能恩爱吗?我们和以前那样不好吗?” “以前那样?”我轻哼一声,不屑地扭过头:“若不是这个孩子,我也不知道从前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梦罢了。” “如果你一定要,那你就让我再失忆一次,”我吸了吸鼻子,正眼看向他:“反正于你而言你要的不过是这皮囊,就算我伤得遍体鳞伤伤得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你想要的也都有了。” “泱儿!我这辈子在乎的只有你一人!”他激动地拉住我的手把我的手紧紧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你难道一点儿都感受不到吗?” “可是我不在乎你了。”随他怎么说,我已经不想再与他争论了,是啊,我的确不在乎他了,我在乎的只是八郎,而八郎他已经死了,八郎在西凌替我挡下一剑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他是洛殷离,是皇帝,是天子,是那个永远都高高在上的男子。 天子,怎么会给我扎风筝玩,怎么会陪我去看花海? “那你在乎谁?”他的双眸突然变得赤红,还举起了一只手指向一个莫名奇妙的方向:“那个墨怀瑾吗?” 我再一次震惊地看向他,这一次是不可置信。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都喜欢他?在楼兰之时你是不是就已经喜欢他了?” “你就是个疯子。”感受到他捏着我肩膀的手越来越用力,我无助地摇着头想要极力挣开。 “你是不是去楼兰之前就认识他?你说啊!说啊!” “洛殷离!”我终于又哭了出来,我本以为我的泪已经因为他的薄情流得一干二净了,但没想到他如今竟能问出如此厚颜无耻的问题:“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冷心冷情吗!口是心非、自私自利的人一直都是你洛殷离!你自己道貌岸然看每个人都如此令人作呕吗!” “林海琼是真心爱慕你的,玥妃是真心在意你的,我对你也是一心一意,可你洛殷离根本就不配!你不配!”我害怕极了,双手被他架着悬在空中,只能哭喊着:“你就活该被人抛弃,你就活该永远孤独!你根本不值得任何一个人为你留恋!” “闭嘴!你闭嘴!”他突然疾言厉色,吼得我耳朵都痛起来。 我只感觉我被人狠狠一推,脚底一软整个人瞬间感觉天晕地转,脑袋似乎狠狠地撞在了那床榻边的红木雕祥云把手,顿时眼冒金星,整个人的身子都僵住,脑袋半天已经没有知觉。 “泱儿、泱儿?”恍惚中,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叫我。 我拼命想睁开眼看看那是谁,可我一睁开眼眼前便是洛殷离一副面目狰狞如恶狼的模样,他不仅跨坐在我的身上,还脱下了他腰上玄色祥云绅带把我的两手分别紧紧捆在头的两侧。 “你干什么?你做什么!”我慌忙挣扎起来,双手被紧缚就不停地蹬着腿,用了十足十的力,只想把他一脚蹬下床榻。 “你是我的妻子,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他一字一句道,紧盯着我冷酷的眼神也变得逐渐炽热起来,这样的眼神我从前也见过,突然打了个冷颤,我有孕加上小产之后调养身子已经六个多月了,六个月,他未曾碰我,也好似没踏足过除了未央宫以外的其他殿宇。 “洛殷离,你若敢——”话未说出口,他的唇就紧紧封住了我的唇,不仅仅是唇,就连牙齿都碰撞到一起。 “滚、滚开!”我用力抬着腿,可双腿都被他的一条腿紧紧压住,腰上也使不上力,这一来二去的我的手腕被那绅带勒得生痛。 由于已经解了绅带,长袍在他身上已是松松垮垮,玄色冕服一脱便落在地上,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贴身长衫,他迫不及待地揭开长衫,跪坐在我的身上突然细细打量起我来。 我涨红了脸,只觉羞耻无比,咬着牙狠狠道:“洛殷离,你若再敢继续下去,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他似乎被蛊惑了般已经听不到我说话,“这红色的朝服就和你嫁给我的那日一样,红彤彤的,惊为天人。” “红色也是血的颜色!你若再不住手,我就做出比自尽更惨烈百倍的事!” “你不会的,”他紧盯着我突然轻笑一声:“为了泠鸢、为了蓝亦安,你才不会。” “我想不了那么多!一死了之来得才痛快!” “我的泱儿最善良了,怎么会不顾他人呢?”他轻轻替我摘掉头顶的凤冠放在一侧,轻抚着我髻边的首饰:“谁说只有木槿最好看?牡丹、海棠更好看。” 东风错 X 终于,红色的朝服还是被撕碎了。 那片片布料碎在地上宛如一滩滩鲜血,鼻尖木槿的青香似乎也变成了血腥味儿,我突然想吐,好想吐。 直到他情到正浓时紧紧抓住了我松散的青丝,身上的块块生痛似乎都在告诉我活着真的好痛啊。 “你杀了我。”我感受不到半点儿欢愉,心中只有满满的恐惧与绝望,我与他只见没有半分距离却像是活在两个世界,“我求你,杀了我。” “你要活着,和我一起活着。” 一起活着,什么时候活着都变得如此痛苦了?死倒像是难事。 “云锡哥哥……”我好累啊,浑身已经再无半分力气反抗,只能任由他摆弄,末了,我轻声喃喃道,我知道这个云锡不是洛殷离,我知道他曾经为了这个名字而吃醋。 果然,身上的男子的身体僵住。 “你说什么?”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痛苦地侧过脸去,无声的泪浸湿了那丝滑的绸缎,事到如今,我只能用这样的方法阻止他继续疯魔下去。 “你再说一遍。” 他停下就好,我才不会再说一遍。 “我让你再说一遍!”他强硬地掰过我的脸,他眼里满满都是冰霜,似乎让人一瞧便如置身冰窖。 “我说,云锡哥哥。” “你在我的身下,却唤着另一个男子的名字。”他的手越来越用力,我只感觉我的下颚骨要裂了。 “对。” “你知道他是谁?” “我不记得,”我喃喃道:“但我知道我爱过他。” 这个猜想无数次盘旋在我的心头,我不确定,可这样的直觉十分强烈。 “爱?”他怒极反笑。 “我即便失忆,我即便什么都不记得可我记得我爱他!我去渎川也是因为他!” “云锡、云锡、云锡!”他气得青筋暴露,一拳垂在了那红木雕上。 我吓得慌忙闭上了眼,还以为他会打我。 “我告诉你他已经死了!死了你知道吗!” 我浑身一僵,“你怎么知道?” 他突然沉默了,我却如雷轰顶般震惊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洛殷离!你说话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们、我们从前是不是就认识!”见他不说话,我更慌了神:“洛殷离你说话!你说!” “这些事你都不用管。”他起了身,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你只要好好给我待在未央宫就行了。” 夜已经很深,我本就伤心欲绝的心如今更是乱如一团麻,我身子一软从榻上滚到冰凉的砖地上,如果我能记起以前的事该多好,我蜷缩在地上喃喃: “云锡哥哥,你到底是谁啊……” 梦里,我好似又回到了中和殿金灿灿的大殿里,我眼前那个怒气冲冲的男人又是洛殷离。 我一怔,仿佛是见着了什么洪水猛兽吓得慌忙向后躲。 “我告诉你,我随时都能要他的命。”梦中,洛殷离的脸更加狰狞,恐怖。 “你不会的。”我颤抖着身子摇着头,手腕的痛越来越明显,我慌忙低头看去,手腕处竟突然鲜血喷涌,一瞬间染红了我的白裙。 心中的害怕突然转为平静,我感觉我的身子越来越软,神智也逐渐漂远,浑身上下突然有了一种解脱的快感。 “你若再敢自残,我就让所有人给你陪葬……” 一句话让我一激灵,慌忙捂住那伤口。 好累啊,我真的好累。 我好希望一切都是场梦,梦醒来,我还在蓝府,还可以围在哥哥身边咿呀玩笑。 可这样的想法终究是奢求,再次醒来,依旧是那冰冷无情的中和殿,宫里的一切都好无情,墨怀瑾明明说过后宫并不适合我,可我总觉得只要我独善其身总会好过的,可这后宫并非夺人性命的雪刃,反而是那慢性毒药,它会一点点儿吮吸我的血、舔舐我的肉、噬咬我的骨,它麻痹了人的心让人上瘾,又让人在毒瘾发作之时要人性命,在癫狂中绝望自焚,而这一切的原罪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 哥哥,我好想你啊…… 我呆呆地看着未央宫外的木槿,怀里抱着槐安,我原本下令让宫人尽数砍去园中木槿,可洛殷离听说后竟让人直接移植了新的木槿苗,丝毫不顾这根本就不是育种木槿的节气。 这个男人他不仅只是个薄情之人,他更是疯子,一个彻彻底底的疯魔之人。 很快就是元宵节了,这十五日我每日浑浑噩噩,整日里满脑子都在极力回想着那段遗失的记忆,一想就是一整天,茶不思饭不想,从清晨想到深夜,想不起来便睡上一觉第二天接着想,我知道未央宫里的人都为洛殷离所用,派人递出去的消息想必也被洛殷离拦下,云锡二字更像是个魔咒困在我的心中。 我本就瘦弱,再加上小产忧思过度,整个人瘦得如脱了骨相,不仅仅是小厨房,连泠鸢都每日变着花样给我做吃食,可我就是吃不下。 西凌似乎又动乱起来,本正值新年人人都松懈了下来,这一出了正月洛殷离又开始了整日的议政。 洛殷离从未央宫的熟人变成了客人,现如今倒像个陌生人。 墨怀瑾,好似也要启程回楼兰了。 已经出了正月,不知为何隐都又下了场大雪,这大概是今年冬天最后一次大雪了,我坐在门槛上抱着槐安呆呆地望着院子里的鹅毛大雪看出了神,芳云劝说无果只能拿了最保暖的貂毛大氅给我披上,还暖了三四个手炉放在我的手脚处。 我看了看沉默不语同样自责的芳云,垂下眸,我知道芳云对我好,可她终是洛殷离的人,说得好她是照顾我,说得不好又与监视有何区别?可她若真是事事为洛殷离那日又何必间接承认了洛殷离嘱咐她看紧我不准我踏足霞云宫?我嘴唇嗫嚅着想要对芳云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我还是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 我叹了口气,继续呆呆地看着雪。 大雪映照下的未央宫好似格外冷清,或许是因为失宠的原因连守卫都不当值了,洛殷离也算是了解我,知道我不屑随处乱跑干脆也没有命人锁着我。 宫门口好像突然嘈杂了些,我蓦地看过去,那雪花映着的人影十分模糊,更何况那人还穿了一身白衣,我眨了眨被雪刺得有些花了的眼,微微一愣,下意识站起了身。 “墨怀瑾……” 东风错 XI 从宫门口走到殿门口他脚步匆匆,临了了他却放慢脚步,他看了看我拱了拱手:“皇后娘娘。” 这四字此时好似格外讽刺,我自嘲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明日便要离开,特来告别。” 我怔了怔,对啊,都已经过了元宵节了,他在隐都也待了好几个月了,是时候回楼兰了。 “哦、哦,先进来。”我回过神,侧了侧身子让他进殿:“看茶。” “是好茶。”他端起茶盏的模样配上他的骑服倒是有种奇怪的样子,我不禁笑了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一身楼兰服装却做着中原人才会做的事,觉得好玩才笑的。”我玩了玩头上的穗子,笑道。 墨怀瑾手里上好的白釉茶盏发出叮当作响的清脆声音,他扭过头看了看窗外的鹅毛大雪:“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你那日穿着——”他突然看向我,好似在打量着我的衣裳,突然一笑:“和今日一样的藕色,只是那日你是披散着头发,如瀑青丝,是个十分有灵气的姑娘。”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披上的斗篷忘记脱下,我轻轻解开斗篷递给一旁的墨湘:“中原的规矩嫁了人的姑娘就不能总披着头发示人了,你在江南长大应该也知道。” 他只是笑了笑,始终没有饮那茶,只是拂了拂肩膀上还存着的点儿雪,眯着眼看着外面的大雪入了神:“那天你也是摔进了和那个一样的雪窝里,还把我给撂倒了。” 我知道他是在想那时我与他打雪仗的时候,那时我是多悠闲自在啊,与今日处境相较当真是讽刺无比:“都是深宫妇人了,还回忆之前的事做什么?” “还想过回去吗?” “不想。”我不加思索地回答他,当然不想,我不想再回到在楼兰的那段时间,回了楼兰,就会跟随阿樱去羌城围观春猎,去了羌城就会遇到受伤的洛殷离,而当我再一次遇到他——我还是会救他。 “是啊,都已经活到现在了,再怎么想回去也都是自己的奢望罢了。” “听说你马上就要回楼兰了?” “明日一早便启程。” “这么大的雪,耽搁几日不行吗?” “归心似箭。”末了,他只淡淡道一句。 是啊,归心似箭,我淡淡一笑,楼兰才是他的家,回家,自然是归心似箭的。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嫁给他吗?”他突然问道。 会吗?这么久的日子我一直在逃避,我从来不敢正视我对洛殷离的感情,因为一旦想起心就是无比的痛,可我当日嫁给他,我的所思所想不也是自己愿意的吗,大概是不会了罢,但我没说出口。 “泱儿,如果你没有遇到他,你会喜欢上我吗?” 我蓦地看向他,眼前的墨怀瑾突然和在梦中不知所云的他渐渐重合,他真的问出了这样的问题,我从来不知道他竟有这样的心思,更何况他那日更是调侃才不会喜欢上我这样的女子,那时我只觉得他是个很好的朋友,一个古怪却又热心肠的楼兰朋友,因为我们兴趣相投更算是半个知音。 “墨怀瑾……” “你说啊。” 他只一味地盯着我,盯得我心里发毛,不知该说什么,“我、你,你怎么会这么问……” “所以是会?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他突然露出丝自嘲的笑容。 我怎么知道会不会?那日洛殷离猝不及防地闯入了我的生活,让我毫无准备地爱上他,我只感觉我满眼皆是他,更何况那时我只知洛殷离是一普通的中原人,而墨怀瑾是楼兰的国王,我哪里会去想嫁给国王这样天方夜谭的事? “我已经嫁人了墨怀瑾。”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呢?” 我下意识看向身后,才发现殿内的宫人早就全都退出了正殿,偌大的未央殿只剩我们二人,本来觉得尴尬的心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这是皇宫!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自从你来了隐都就总是奇奇怪怪的,你到底怎么了?” “如若这个机会此时此刻就摆在你眼前,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一个玩笑话,可我对上他认真的墨眸我就知道他当了真,我只能摇摇头:“我爱他……” 就算他冷酷无情、就算他是这世上最恐怖、最疯魔之人,就算我极力让自己不去爱他。 “可此时此景,你还要继续坚持吗?” 我微微一惊,我失宠的消息都传到乐寿堂去了?还是说墨怀瑾他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真的没想过离开吗?” 离开? 我怎能不想?可我能离开吗?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还怎么离开?” “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你蓝泱儿的容身之地吗?” 看着他突然澄澈的眼眸,我蓦地想起梦中那个和他长相极其相似但笑容格外阳光的男子,那男子不是说自己就是那个“云锡哥哥”吗? “我做不到,”我鼻子一酸,极力忍着金豆子:“我该怎么走啊。” “离开隐都一日一夜便可到西凌,西凌归属祁朝但总是鞭长莫及之地,除了西凌你还可以去羌城、去楼兰!再不济你还可以直接跨过楼兰去波斯!”墨怀瑾张口就来,仿佛是早就规划好路线似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那哥哥怎么办?墨怀瑾你知道的,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这么一走势必连累哥哥,那我该怎么去和父亲母亲交待?还有泠鸢,你若帮了我洛殷离他不会放过泠鸢的,还有宫里我所有在乎的人……” 是啊,我哪里是为自己活着的?先不提宫外,如果我走了光未央宫不就会血流成河吗? 墨笙、墨湘、小海子、还有一直照顾我的芳云,他们都是曾给我带来欢笑的人,难道他们就活该因为我任性的一个离开而被株连九族吗? 与其连累这么多人,我倒不如只苦了我自己一人。 他眼里的一点儿光亮好似突然熄灭,他垂下眼眸,淡淡道:“我懂了。” 我侧过脸去,憋着嘴极力忍住哭泣。 “我明日就要启程了,现在也该回去准备准备了,”他起了身,“咱们还会是朋友。” “当然,以后还会常见的。”我笑了笑,偷偷抹掉眼角的晶莹。 “这个给你。”他不知从何处变来了一支银色步摇, “这——”我微微一愣,接过那步摇。 那步摇银质的,镶嵌了几个粉色宝石,粉宝石虽然稀罕但对于王室来说并不珍奇,不过这步摇的工艺倒真是巧夺天工,那银质的簪子通体做成了半镂空,每一个镂空都是祥云图纹配上一个个不规则的花瓣儿图案,簪子的尾部是大面积的一块镂空雕刻,雕刻着的绿叶,而那别致的粉宝石则是木槿花,若单单是木槿步摇倒也不稀奇,稀奇就稀奇在工人巧妙地将那几朵木槿花儿不规则的簇簇排列,像是一大片木槿,但这么一打量却不显得拥挤,看起来十分舒服,那坠下的粉宝石则是泪滴状的,步摇通体除却镶嵌的宝石外没有丝毫的缝隙,是直接雕出来的,那别致的木槿群倒是让我想起了渎川那排排木槿,既看了个过瘾又不拥挤,赏者无不书舒心赞叹。 “送给你。”他笑了笑,还没等我来得及感谢他便转身离去。 月白色的背影逐渐与那雪融为一体,我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手里紧紧攥着那步摇,整个身子都簌簌发抖起来,直到那背影就仿佛是只高贵的东方白鹳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要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洛殷离,或许、或许我可能会喜欢上你的,我脚底一软,无力地蹲在正殿玄关处,将脸深深地迈进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东风错 XII 这么长时间,我还从未自己一个人放声大哭。 墨怀瑾的到来似乎击溃了我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一切原来都是这么机缘巧合,上天仿佛就是在戏弄我,在戏弄我们每一个人。 如果我真的可以做到不顾其他人的性命,或许、或许我真的会和他一起走。 并不是我对他有什么情愫,我只是,太想离开这儿了。 什么皇后,什么太后,那不过只是我气洛殷离的话罢了,我本来只想要一个妻子的位置,一个丈夫深爱着的位子,可我却冷不丁被推上了皇后的宝座,我就像只无助的兔子,无助的绵羊,可我那时心里还揣着洛殷离对我无限的偏爱,所以我可以站在那儿,可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就是只待宰的羔羊,一只随时都会命丧虎口的兔子。 既然我离不开这儿了,那我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洛殷离,他一定存在于我逝去的记忆中。 那个名为云锡哥哥的男子,他到底是谁,洛殷离,他又怎么会说他已经死了?而且他在我的梦中为何与墨怀瑾极为相似?若说他们是一个人也未尝不可。 我是蓝家的女儿,蓝家每年都要进宫汇报酒业情况,若说我早就认得洛殷离了倒也有可能,可如若我早就认识他了他又怎么不说?如若我真的早就认识他,那姈贵妃到底又是谁?我与姈贵妃究竟有多像,洛殷离他究竟在隐瞒什么? 自从墨怀瑾回了楼兰之后,我强打起精神,每日除了还是拼命回忆从前之事,就是东奔西走处处打听关于那神秘的姈贵妃的消息。 宫里的人都说姈贵妃之事早就被洛殷离三缄其口,无人再敢议论,不过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只要追查下去总会有结果的,事实告诉我的确是这样。 其实我本来是想问泠鸢的,但我相信泠鸢若真知道什么一定会告诉我的,更何况她既然不说我自然也不会连累她,否则洛殷离问罪下来岂不又要牵扯旁人? 小海子说那姈贵妃是一年前洛殷离出使西凌从西凌带回的女子,至于洛殷离为何出使西凌——小海子说这也打听不出来,只知道那日一同和洛殷离在西凌的还有灼华公主——便是那个独有一座殿宇的先帝的五公主,但没想到五公主在西凌坠崖而亡,洛殷离办了个虽隆重但十分冷清的丧仪草草了事,堂堂公主意外死在西凌竟直接在那样的风沙之地办丧仪自然是草草了事,后来回了隐都之后,宫里人才知道洛殷离从西凌带回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的名字谁都不知,只知道她绝代风华,迷得天子神魂颠倒竟要一举封为贵妃,赐封号为“姈”,谁知册封礼还未到柳家却突然出了幺蛾子,皇后柳氏更是被揪出了许多错处惹怒了洛殷离,惹得洛殷离直接废了她的皇后之位,然后就有消息从椒房殿传出说洛殷离大有封姈贵妃为皇后之意,再加上洛殷离本就打算要将未央宫拨给姈贵妃居住,就当人人都以为姈贵妃的册封礼一过就要被封为皇后之时,意外发生了。 姈贵妃在册封贵妃当日并没有准时出现在册封礼,而是突然出现在隐都皇城之外不过数十里的无边草原上,直接坠崖身亡。 这样一个盛极一时的神秘女子就突然身亡了。 姈贵妃死后据说洛殷离从无边草原到回宫之时宛如孤魂野鬼,整日里只泡在尚书房和椒房殿里,整个人浑浑噩噩,似乎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形同枯槁,整整七日后洛殷离才出了那椒房殿的门,但是哪有传闻中的什么一夜白发?洛殷离除了身形消瘦一点儿便再也没什么变化,整个人反而更神清气爽了起来,日日为国事操劳,只要一有工夫总会与大臣们议政,那几个月祁朝达到了从未有过的盛世,而后偷偷出逃的泠鸢便被寻回了宫中还被一举封为德妃宠冠后宫,再后来的事我便也知道了。 这宫中好似就从未出现姈贵妃这个人,史书工笔上也只有短短一句话: “姈贵妃,祁朝五十三年八月二十,于隐都无边草原失足坠崖,薨。” 这个神秘的姈贵妃和“云锡哥哥”这四字一样,不知不觉便成了我的心魔。 这几日后宫格外冷请,洛殷离也已整整两月未踏足后宫了,他似乎正在为前朝国事焦头烂额,初春已经到了,连木槿都开了大半。 没了帝王踏足的后宫,就宛如一个个冰窟窿,冷清不说似乎连那御花园的花儿都不愿开了,我有时呆呆地瞧着未央宫的木槿满园,明明已经开了大半,可我怎么瞧着那木槿似乎都还是枯萎的。 我摸了摸那花苞,鼻子贴近嗅了嗅那花苞,独有一股青草的芳香,这是春日的味道,也是宫里不可多得的青香。 这段日子我总是能想起一年前我与洛殷离初见时的模样,初见他时他倚在马边因为腰部中箭而奄奄一息,那时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看见受伤的他便毫不犹豫地想要救他,出于一种人道的善良,更似乎是出于一种本能,我费力地扛起他,他在我耳边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去楼兰都护府,起码有五里地,他受了伤骑在马上我根本不敢快马加鞭,只能自己做主去了最近的羌城,羌城的路程虽不到一刻钟但是那里十分偏僻,能遇到好心的波瓦一家寻了大夫已是万幸,那时我不知他是天子,如今一细想若那日他就因为我把他带到了羌城而丧命那我岂不是成了祁朝的千古罪人了? 这段日子我总是梦到他和我一起去波瓦家门前的草原骑马,他骑着他的黑色汗血宝马,我骑着我的小白马,我本就比他矮,我的小白马也比他的马矮了半个头,有时骑在马上想要捉弄捉弄他却连他半根发丝都摸不到。 初春的草原早晚很冷但中午却很热,我与他一起坐在小溪边吃着波瓦早就给我们准备好的馕,那时我总是奇怪他为何总是深邃地望着一个相同的方向,后来我才想明白那里是通往隐都的路啊,我没心没肺不想回到隐都,但他却是隐都的天,却陪我在这个不毛之地疯疯闹闹。 我还想起有一日突逢大雨,我以为他带了伞他以为我带了伞,我们两个就如落汤鸡般落魄地躲到草原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洞穴里,他将自己的冕服脱掉拧干了水披在我身上,自己却只穿了件白衫在一旁瑟瑟发抖,后来回了波瓦家还发了烧,好在不严重他熬了一天便扛过去了。 只要一到夜幕降临,我们俩总会坐在波瓦家门前的台阶子上数星星,羌城的天也十分给我们脸面,无论白天里是万里无云还是大雨瓢泼,一到晚上总是能看到星空低垂。 我喜欢直接躺在软软的草地上,因为只有躺下来眼前才会全是星星,我总是喜欢把胳膊抬起来,仿佛伸出手就能碰到那星星。 洛殷离总是说我傻,他说那星星明明在天上,伸手怎么能碰得到? 这我当然不服,谁说星星就碰不到?羌城的星星总是与隐都的不一样,星空低垂的总会碰到! 有一次我真的摸到了,那星星一闪一闪的,被我碰了一下便飞走了,原来那是萤火虫。 我气恼急了,洛殷离便安慰我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抓到那星星。 他说他会让我做天上最好看的星星。 我笑了笑,一直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现在我真的成了天上高高在上的星星,但洛殷离他却变成了太阳,因为太阳总是独一无二的,但星星却会有很多。 月亮也是独一无二的,但我听说那西洋来的使节说月亮其实是不发光的,只是借了太阳的光。 真是稀奇事,明明太阳是白天才有的月亮夜晚才会出现,月亮怎么能借着太阳的光? 不过洛殷离好像真的是月亮,有一天晚上我呆呆地看着皎洁的明月,突发奇想,他存于茫茫黑暗中,身边虽有许多滴滴点点的星星,可月亮始终就只有一个,就好似注定了他孤独一生的结局,就连那微弱的冷光也只不过是借了太阳的光。 我会是那太阳吗? 末了,我突然将自己与那太阳联想在一起,我若是太阳,那岂不是换成我守护他了? 罢、罢,他哪里需要我的守护? 但是无论是月亮还是太阳,他们注定是不能同时出现的啊。 我总是突然想起壶坊。 他给我讲的故事,好似大有深意。 后宫就好似那壶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若我能出去就好了。 哪怕只是一天。 这一天终于到了。 东风错 XIII 那日芳云欢欢喜喜地与我说春猎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一次的选址,依然是羌城而不是塞罕坝。 羌城!我激动地差点摔了个跟头,我听说从前开元皇帝在的时候围猎选址只定过羌城一次,再后来皇帝们都会去条件更好的塞罕坝,塞罕坝离隐都不远,半天的车程便到了,不似羌城,远离隐都南接西凌直逼楼兰,只是唯独到了洛殷离登基后,第一次围猎便去了羌城,那也是我与他初见面的时候,没想到这一次的春猎还在羌城。 “去吗?”当晚洛殷离第一次踏足了未央宫,他正襟危坐在正殿,端着个茶盏淡淡道。 我晲了他一眼,不屑地扭过头,只是冷冷地回答他:“去。” 他应该是想不到我会去的,自然了,初见之地便是伤心之地,寻常人自然不愿再踏足。 “为何不去?”我梗着脖子语气十分冲,自然,凭什么不去?谁说羌城是伤心之地了?那反而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呢,那里曾经住着疼我的波瓦姆妈,还紧挨着楼兰,那里有我最喜欢的无边草原,有我最喜欢的温泉! 那里还是我与八郎最快乐的时光。 八郎只是八郎,洛殷离他不配。 那日我与他只说了两句话,他便离开了未央宫,我先是奇怪而后便不愿多想,管他呢! 大军很快就启程了,从隐都出发途径大大小小十一个城,穿过西凌马上就要到玉门关了,玉门关的这一侧是羌城,另一侧便是楼兰。 这个路线曾经迎亲大军也走过,我轻轻掀开珠帘,曾经的种种尽数浮现,我无奈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怜。 两天一夜的时间,我们终于到了羌城。 围猎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本应是在大帐里阖家晚宴的欢快时光,许是大家都劳累没了兴致,洛殷离也叫免了去。 本应第二天开始的围猎无故延期。 坐在燃着暖暖炭火的帐子里抱着牛乳茶,我倒是个没事人儿,管他围猎开不开始,我自己在帐子里过得自在就行了!我笑了笑舒服地倒在床上,看着五颜六色的琉璃吊顶,突然就有楼兰大皇宫那种感觉了,我满足地扯起了个微笑,甜甜地进了梦想,似乎还打了酣。 许是突然来了异乡,我的梦也奇奇怪怪起来。 不似以前的奇怪,这一次的甚是恐怖。 梦里,我舒舒服服地倒在一个温暖的怀里,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触碰到他柔软的月白色长袍,外加萦绕在鼻尖的淡淡玫瑰香气。 我随意折断湖边的一根芦苇叼在嘴里,看着湖面上鸳鸯溅起的水花,兴奋地举起了手:“云锡哥哥!鸳鸯!” “鸳鸯?”云锡哥哥闻声抬起头,轻轻一笑:“你喜欢鸳鸯?” “当然啦!”我撑起身子,欣喜地看着他,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鸳鸯可是这世间最专情的鸟儿!” “你听谁说的?”他理了理我被风吹乱的发丝,拢了拢我的发髻:“鸳鸯可是多情之鸟,夫妻一方去世便马上找另一只。” “那古人为何常赞颂鸳鸯专情呢?”我迷糊地眨了眨眼。 “许是——心中总是祈愿但做不到便只能将自己的心意托付在鸟儿的身上。”云锡哥哥笑了笑,突然从袖口处掏出了个步摇:“喏,送给你了。” “木槿!”那步摇通体纯银,唯有几颗用粉宝石雕出的木槿栩栩如生,我激动地接过那步摇,“好美啊!” “这是我去江南的时候偶遇一名工匠,他做的,隐都匠人技艺虽不输他,可这想法却十分新奇难得。”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的脸滚烫着,咬了咬唇害羞地低下了头。 “来我给你戴!”他温热的手指拿过我手里的步摇,我偷偷地抬起眼睑瞄着他,他的墨眸温润如玉犹如一团温泉水,他的唇也是薄薄的但却很难与薄情一词联系在一起,我拼命抿着嘴角却还是想笑,不经意间我偷偷伸出食指与他修长的手指勾在一起。 “傻丫头。”末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轻笑。 “云锡哥哥我马上就要去塞罕坝秋猎啦,”我抿了抿嘴角,“你一定要等我呀!” “好好好,”他温柔地捧起我的脸,认真道:“我一定好好地等着我的小公主,好不好?” “嗯!”我用力地点点头,倒在他怀里偷偷笑着,手轻轻摸着髻边的步摇,心里如那步摇好似朵盛开的木槿。 我在他怀里越来越困,神智也越来越模糊,似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我最后的记忆就是眼前他越来越模糊的脸,我下意识喃喃道:“云锡哥哥,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墨怀瑾啊……” 我最后还是醒了,一个人蜷在床榻上又思索了许久,我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直到浑身都出满汗我还是想要捡起那遗失的记忆,我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我又气又恼,直接打碎了桌上盛着牛乳茶的茶盏。 芳云许是听见了响声赶忙走进营帐轻轻撩起我床榻前的五彩珠帘,“娘娘又梦魇了?” “芳云,”我身子乏得很,只把头靠在木桩上,声音也嘶哑起来,呆滞地看着对面桌子上的一个五彩琉璃花瓶:“咱们来羌城已经几日了?” “已经五日了。”芳云轻声道:“陛下许是忙于政事,这历朝皇帝都不错过的春猎给耽误了。” “芳云,你说——对于残忍的记忆是忘了好还是永远记得好?” “若这记忆是残忍的,那还是忘了罢。”两月之间,不光是我,芳云的声音似乎都老了许多。 “那既然忘了,那为何又要想起来?” “这——” 芳云似乎也答不出,也是,她没有失忆过,自然无须想这些。 “芳云,如若我此时此刻就这么跑了,会怎样?”我突然看向帐子的出口处,帐子挡住了帐外戍守的侍卫,只能从那一人宽的出口看到对面还有许多积雪未融化的雪山。 “若守卫拦娘娘,那娘娘只得回来,如若无人阻拦——那娘娘大概从此以后就自由自在了。” 我微微一愣,看向芳云,吃惊她竟没有说教我甚至似乎还支持我离开:“你不会告诉他?” “娘娘,”芳云的眼红红的,“奴婢能伺候娘娘一场已经十分开心了,若、若娘娘真的能开心,奴婢、奴婢怎样都愿意。” 芳云是洛殷离的人,自然事事当为洛殷离所全,她如今所说之话的确可能只是洛殷离暗中吩咐的,可我看到她那双红红的眼睛,一切疑心都烟消云散了。 东风错 XIV “如若我走了,那未央宫岂不就血流成河了?”我侧过脸笑了笑,轻轻蹭了下眼角:“我不会把你们置于危险之中的。” “奴婢愿意,想必墨笙和墨湘那两个丫头也愿意的。”芳云终于落了泪,用双手把我的手紧紧包裹在手心里,我看见她手背由于冻疮而留下的好多疤。 “墨笙墨湘,”想起他们二人,我不禁笑笑:“也不知道她们两个此时此刻在宫里干什么呢,对了,你想着把我那些好看的首饰多给墨笙些,多挑些鲜艳的还有裙子!还有墨湘,把我那些收藏的书多送与她些,都是些简单的字她也认得。” “还有小海子,我记得小海子有个弟弟也在宫中当差,小海子月俸不多,你回去了之后多拿些银子给小海子和他弟弟再去罗城好好安置他的家人,还有未央宫其他的宫人们,无论怎么样可不能短了他们的俸禄。” “娘娘您此时说这些做什么,奴婢们还都等着娘娘回未央宫带着奴婢们玩秋千呢!” “好啦,我又不是不回去了,只是我记性不好回宫去便忘了嘛!”我拍了拍芳云,安慰她道:“芳云,告诉你个秘密!” 我趴在她耳边说了良久,其实我只是和她说这一年里她把我照顾得很好,虽然现在一切真相大白我知道她是洛殷离指派的,但这一年悉心照顾是实打实的,我是个失了忆的人,前十八年算是白活了,是她让我感受到我从拥有过的真切实意的母爱。 有时我嘴上虽嫌弃着她,可就在这不知不觉中她好似也成了我生命重要的人,她弥补了我心底缺失的那块儿母爱,所以要好好谢谢她。 “娘娘……”她终于失声哭出了神,我起身把她抱在怀里,这是我第一次把年岁比我大二十多岁的人抱在怀里,我反而像个抱着哭泣的母亲轻声安慰的女儿了。 “娘娘,奴婢、奴婢不瞒娘娘了,奴婢死罪,一直有一事瞒着娘娘……”她突然跪在了地上,倒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 “娘娘,陛下此次前往羌城名为春猎,实为意图亲驾探测楼兰,大有、大有攻下之意。” “什么?”我一愣,失声道:“怎么会?” “奴婢不敢说谎,这些事其实奴婢也不知,只是前夜里偶然听见陛下与景大人商榷,模模糊糊大概听出了意思,奴婢、奴婢不敢告与娘娘,直到、直到今早奴婢听说陛下亲领中原大军已经逼近楼兰城墙下了……” 怎么会!我浑身一颤,“你、你确定?” “奴婢不敢撒谎!” 我不顾还没穿上鞋子,只穿了个袜子便直勾勾冲出营帐,这几日我全都闷在帐中熟不知营帐外竟已是大有不同: 跟随圣驾的黑甲军营地里突然比第一天出到羌城时多了千百个营帐,且粮草充足连利刃仿佛都瞧得见,而那十万大军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了几万左右的兵马留下,而戍守的侍卫更是少了许多,不远处无数炊烟升起,方圆万里一片战争景象。 我脚底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不容片刻,我立即做了个疯了的决定。 “芳云,快给我更衣,再去找马车!” “快去啊!” 其实我也不知自己发了什么疯,我是中原人,还是中原皇帝的妻子,于情于理收复楼兰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可当我想起阿樱,当我想起墨怀瑾,当我想起我曾经游玩过的楼兰集市,当我想起楼兰千千万万与波瓦一家同样热情的楼兰百姓,当我想起他们所有人即将限于战火之中即将面对流离失所我就会心痛。 更何况墨怀瑾…… 若没有昨晚那个梦,我或许也不会做出如此冲动的决定,但此时此刻我坚信云锡哥哥一定与墨怀瑾有什么关系,又或者——云锡哥哥就是墨怀瑾。 墨怀瑾他、他不会死……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我心突然一惊,浑身的冷汗全都冒了出来,我嫌那车夫骑马慢,便直接将那车夫赶了下去,解开拴着车厢的绳索,自己一人一个跨坐便策起了马,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 还好我会骑马,这样我起码能快些赶到楼兰。 一路上沙尘之气越来越重,远处绵延的雪山也越来越多,雪山下那草原同样无边无际,我知道楼兰近在眼前了,从前我与哥哥历经千辛万苦才到了楼兰,这一路上的风景我是深深地烙在了心里。 但芳云说得并无全对,还是有些差错的,看不远处那情势黑甲军好似并未逼到楼兰城墙下,反而是在玉门关外两国之间的交接之地乌烟瘴气,似是几十万之人正两两对峙。 其实也不算对峙,因为隔着老远我都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我虽还隔着很远但那利刃的光亮已经刺进我的双眼,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我一眼便瞧见了黑甲军正中央靠前的马车,那马车十分高大仪仗也做足了气势,那里面便是亲临战场指挥的天子。 那黑甲军虽将那轿辇保护的极好可这刀光剑影的怎么就保证不能伤着了!我害怕极了,那马车一动边牵扯着我的心一痛,生怕那马车外月白色的帐子渐上一点儿鲜血。 直到反复确认那轿辇无事我才看向对面已经乱作一团的人马。 楼兰人虽住在草原上,但终归不是曾经的西凌国人那般骁勇善战,曾经身为八皇子的洛殷离都能率三十万大军攻下西凌,那如今他作为天子亲临战场指挥攻打楼兰又怎么会输? 景烁是洛殷离的亲信,我听说他的身手只有可能比洛殷离更好,如今那站在最前面的将军便是景烁,我看的清清楚楚。 还是我低估了沙场的恐怖,刚刚我得知消息过于激动便直接策马到了这不远处,可如今瞧着那一团厮杀之气,我却只敢躲得远远的,我一来没有胄甲二来没有武功,别说上战场了,就算是靠近那战场一点儿仿佛都能被那如刃般的血溅伤了自己。 “皇后娘娘!”身后的守卫也是追上了我,他们三个并排直接跪在:“请娘娘跟随微臣回宫!” 我哪有什么闲心理会他们,后来实在受不了他们的聒噪我直接一把抽出他们其中一人的箭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他们才肯做了罢,但还是伴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漠上的阳光格外刺眼,刺得我眼睛似乎都已经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楼兰的人马突然大有溃散之像,随着黑甲军的步步逼近,楼兰人似乎突然就如被洪水冲走的蝼蚁节节后退。 很快,他们直接逼到楼兰的关门下,那关门也犹如无人看管似的松了口。 东风错 XV “墨怀瑾!”虽然隔得很远,但我还是看到关门外一条长而直的路上,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我一急直接一个翻身上了马。 黑甲军似乎也没想到正在所有老人妇孺惊叫逃跑之时会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会突然闯到街上,我紧紧一拉缰绳,下了马便不顾一切地跑上去。 黑甲军不仅攻破的楼兰的关门,还把集市上的酒罐子全都打翻在地,一时间所有的葡萄酒都流了出来,街上弥漫着夹杂着血腥味儿的葡萄酒香气,那簸箕上的葡萄干、巴旦木、还有许许多多的果仁全都被打翻在地,被他们的马碾得粉碎,街边的百姓全都哭叫着如无头苍蝇般跑着,酒楼来不及打烊,百姓们家门紧闭,集市上瞬间空无一人,只剩下几只叫得十分凄凉的鸡鸭牛羊。 “墨怀瑾!”我踏过满地狼藉,所有黑甲军的矛都直指着我,那矛锋利得仿佛轻轻一划就能划破我的喉管。 我看见景烁满脸的震惊,派了人去那轿辇旁说了什么,只见那珠帘缓缓拉起,我看见了洛殷离同样震惊的表情,可他震惊的眼眸中多了许多的冷酷与不满。 无论他再怎么不满,他还是命了所有人放下了矛。 “墨怀瑾!”我急忙蹲下扶起正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墨怀瑾,他的头盔被矛甩到一旁头发全都披散了下来,身上的胄甲也缺了好几块,而就在那缺了几块胄甲的地方被射进了四五支箭,那箭前胸穿透了他的后背,鲜血浸染了他胄甲下月白色的骑服,看着都触目惊心。 “你怎么来了?” “我跟随他来羌城围猎……”我低下头,解释给他听。 “噢噢——咳咳咳,”他好似明白了什么,咳嗽得突然厉害了些。 “为什么、为什么,”我看向那既远又不远的轿辇,声音十分悲戚:“为什么总是要打仗,为什么总是要那么多人死!”我还记得那日在羌城我看着星空对于战争振振有词时洛殷离的模样,他明明和我一样也讨厌战争。 “娘娘!”景烁冲着我提高声音喊道:“祁朝一向讲究以德服人,今日之事是楼兰主动发兵,与我祁朝无关!” 楼兰发兵?我一愣,蓦地看向怀里奄奄一息的男子,“这、这怎么可能?” “娘娘!我祁朝虽讲究待客之道,可也没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道理!既然楼兰蛮夷触犯我祁朝,那我朝也不会手软任由边疆小国欺凌!娘娘还是赶快过来!” “是、是真的吗?”我低头看着墨怀瑾,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苍白,缓缓闭上眼,我鼻子一酸,两行清泪划过脸颊,这三字已足以解释这一切,我又气又难过:“墨怀瑾你是不是傻!” “你是不是傻啊!”我扶着他的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当个小国国王享受享不完的俸禄难道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小国国王也不过是阶下囚,怎、怎么比得上天之骄子……” “那你就把所有楼兰百姓的生命弃于不顾吗?那些战死疆场的都是你的将士啊!”我声泪俱下,嘴里虽埋怨质问着他,可一看到他说话气若游丝,我便心痛起来。 “娘娘!”景烁的声音再一次划破寂静的天:“不要被叛贼迷了心智!自从帕尔哈提上位楼兰臣服之心已经异变!羌城的暴乱,西凌的动乱,还有曾经渎川之时的刺客,就连叛贼到访隐都居于皇宫之时都在一直暗自向楼兰传递消息和情报!这一切皆是楼兰所为!陛下早已查明!娘娘不为祁朝的百姓考虑,也要为自己考虑!” 渎川的刺客?就是绑了我和泠鸢还差点害死了我的那几个蒙面男子?他们、他们都是墨怀瑾派的人?还有波瓦姆妈的死…… 我看着墨怀瑾嗫嚅的唇和眼里无尽的渴望与愧疚,我一下子全都明白了,颤抖着唇缓缓启唇:“你,其实一直在利用我吗?” “不——”没等他否认,我接着道:“所以你一直在利用我?你利用我逼迫洛殷离,你利用你我的感情蓄意接近我,都是为了你有朝一日能攻破祁朝是吗?” “对不起……”好死过了很久,他苟延残喘着,垂下了冰冷的手。 “所以我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好朋友,那个知音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是吗?”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好笑,我唯一珍视的爱情到头来是一场空,我唯一珍视的友情到头来却是一场阴谋,活着好像都没什么意义了。 “阿、阿泱,对不起,”他吐了口血,那血站在他的颊边犹如一朵盛开的血莲:“但是这句对不起,仅仅、仅仅是我对于我们之间的友谊,对于、对于楼兰的百姓,我无悔……” 我用力扶着他越来越软的身子,痛心疾首地紧紧闭了闭眼,鼻尖的血腥味儿越来越重,我看着他越来越惨白的脸和眼里越来越涣散的光,我还是犯了急:“我去给你找大夫!” 他扯了扯嘴角,吐了口气摇摇头。 “你不许死、你不许死你听到没有墨怀瑾!”我在他耳边近乎嘶吼,眼前被泪水模糊的仿佛出现了另一个同样奄奄一息的身影:“你给我活着,明明是你对不住我,你要给我活着赎罪!” “阿——咳咳,”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到最后我只能靠他的嘴型辨别他说的话,“你听我说,你一定要离开、离开那里,那座宫迟早会、会吞了你的,楼兰、羌城、草原……去、去自由自在,去过自己、自己想过的生活……” 听到他如此说,我刚憋回的泪又要给逼了出来,看着眼前越来越虚弱的男子,我心下十分复杂,明明知道他只是在利用我,可我却不信在他心里从来都没有我这个朋友,感受到他的手越来越凉,我有些急了,困扰我无数天的疑问全都涌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了。 “你、你戴了这个步摇……”倒在我怀里,他看到我髻边唯一簪着的那支步摇。 我忍着泪,点了点头,紧紧拉着他的手,印象中我好似也曾经抱着这样一个虚弱的男子。 “真好看……”他笑了笑,想要伸手去摸摸我髻边的步摇,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了手。 “我去过渎川了,”我紧盯着他的脸,笑了笑,轻声道:“那里的木槿真的很好看。” 那日渎川的刺客是他派的,可我去渎川并非偶然,而是冥冥之中信了那人的话: 渎川的木槿花真的很好看…… 云锡哥哥,我记得这个名字,这个曾经对于我很重要的人,他在梦里与墨怀瑾的模样重合,我一定要弄清楚。 他本已涣散的眼眸突然燃起了一束光:“渎川……” 我心底一颤,急忙接过他的话:“我去了。” “渎川、渎川……”他嘴里不停喃喃着这二字,末了他突然猛地咳嗽起来,浑身仿佛突然有了力。 “皇后娘娘!请到臣这边儿来!”景烁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急切想要在他口中知道点儿什么,可看着他突然激动又突然垂下头气息奄奄的模样,就连眼眸里最后一点儿光亮好似都被黑暗吞噬,我知道我问不出来什么了。 他快要不行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将他放在地上,忍着腰和腿的酸痛缓缓站起,随着侍卫们的矛缓缓展开,我朝不远处那顶月白色的轿辇走去。 墨怀瑾,这辈子是你对不起我,就当我从没有认识你这么个朋友,我捏紧拳头,暗自想着,擦干脸上的泪步步走向景烁,景烁也早已贴心地准备好了另一架马车,扶着我的手将我稳稳地送进车厢。 我忍不住悄悄掀起那珠帘,看到不远处墨怀瑾已经倒在地上没什么气息,只剩下身子时不时地痉挛一下,满地的血泊惹得我反胃,蜷在车厢的一角我终于忍不住哭得簌簌发抖像是那初冬即将落下的枯叶。 马车外突然响起了一点儿嘈杂声,坐在马车里我隐隐约约突然听到马车后似有人在竭尽全力呼唤我的名字。 “阿泱!阿泱——” 字字撕心裂肺,是用尽全力的气势。 “回来!你回来——” 后来回了宫我想了许久,墨怀瑾已油尽灯枯与我说话时连声音都发不出,那日为何我上了马车后突然暴起撕心裂肺唤着我的名字,还让我回去? 男子当真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人。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直到那最后一晚我望着未央宫满宫的烈火我好似才想明白了。 东风错 XVI 大军终于班师回朝了,什么春猎,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名为春猎实则是打仗,回了宫以后的日子还是那么无聊,整日里除了逗槐安玩便无所事事,就连泠鸢的面儿都很少见了。 不是我不见,是我根本不知该怎么面对泠鸢。 因为这几日总是有消息陆陆续续地传出,史书也对于此事大肆记载: 楼兰王室苏吉四世对祁朝大不敬,于祁朝五十四年趁和顺帝春猎之时大举进攻羌城有破祁朝边线之意并意图谋害皇帝,而后被祁朝黑甲军歼灭,祁朝五十四年,楼兰国,灭。 外史记载: 楼兰国王苏吉四世于祁朝五十三年继位,当朝一年百姓安康,对祁朝大不敬,曾挑起引起羌城暴乱至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挑拨西凌边区分裂,曾借他人之手绑架敬元皇后与德贵太妃,大行不义之道,于祁鄢之战暴毙,享年二十有五,同年楼兰国灭。 还有什么事是比自己国破家亡还要痛苦?回宫第三天我曾偷偷去了瑶华宫,还没进宫门就透过斜窗子看到泠鸢自己一个人站在殿门口望着蓝天发呆,只是远远一见我就已经心痛,哪里忍心再去看她?最后我也是转身离去,便再也没有见到她了。 日子过得本就烦躁,那天洛殷离突至未央宫更是惹得我心烦无比。 我自顾自地坐在贵妃榻上缕着槐安柔软的毛,并没有理会他已经走到殿门口了。 不似从前那样,这次他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一进殿门感觉连燃着火的蜡烛都被冻住了。 “用晚膳了吗?”他坐下良久,才突然张口。 “没。” “下人伺候不周啊。” “我自己没胃口,”我笑了笑,当然不是对他:“槐安你饿没饿呀,这个牛肉干给你!”我摸了摸槐安的头,拿起桌上一直都备好的牛肉干,逗着它。 “它好像胖了不少。” “我都来了一刻钟了,你连个正眼都不给我。” 是吗?已经一刻钟了?我看了看他紧抿着唇角,好似已在暴怒的边缘,淡淡一声:“不知道说什么。” “用过膳了吗,用了什么,合不合胃口,这些你都不会问吗?” “哦,”我点点头,“你用过膳了吗?” “用了。” “用了什么?” “麻辣鸭丝,诗礼银杏,金陵丸子,鱼羹,桂花糕。” “合胃口吗?” “还行。” 未央宫再一次鸦雀无声。 “我要问的问完了,你若无事就出去。” “这后宫都是我的,我喜欢在哪儿就在那儿。” “无理取闹。”我将心里的话自顾自地说了出来。 “那你呢?”他的声音越来越冷,“他死了,你就这么难过?” “亡国之丧,百姓之痛,作为旁观者亦会心痛。”我垂下眼睑,一字一句道。 “仅仅如此?”他轻笑一声:“所以你太过关心异国百姓亲临沙场?” “这与你有何干系?”我终于忍不住冲着他冷冷道。 “你是我的妻子!”他拂了拂袖,突然斥声:“众目睽睽之下,你是皇后,你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去抱另一个男人!还与他含情脉脉,这难道与我毫无干系?”拂袖用力甚至刮倒了桌上的茶盏,碎裂之声异常刺耳惊心动魄惹得芳云急忙闯入。 “所有人都出去!”他怒声:“没有朕的命令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准进来!” “你觉得你没了面子?”看着气急败坏的他,我突然觉得好好笑。 “你——” “我就是想拂你的面子,你不喜欢就废了我,我不信你会因此迁怒哥哥,还是说你想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天子昏庸至此因皇后个人之失而迁怒无辜之人?蓝家在太祖皇帝之时与皇室就已是至亲,你不会做这个不孝子?” “所以你现在与我说话句句都要带着火药味儿是吗?”他的声音弱了下去,嘴角弯了弯似是自嘲:“再也回不去了是吗?” 回去?怎么回去?这样不着边际的话我已经听过多遍,如今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我反倒不屑于回答了。 “你要么告诉我实话,要么咱们就这么一辈子。”末了,我冷冷道。 “什么实话?” “关于云锡哥哥,关于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关于以前的所有实话!” “事实难道就这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透过铜镜里瞥见我的眼已经通红:“你怎么会知道一个失忆之人的痛苦?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可你却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么痛苦也不肯告诉我实话!” “从来都没有实话!”他上前几步,着了急:“泱儿,你再信我最后一次,我对你的心永远都是真的,我们再像以前那样好不好?好不好?” “回不去了。”我撇过脸去,沉重地闭上眼,任由两行清泪划下。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他喃喃着,箍着我肩膀的手如丝绸般无力地滑下,“我想牢牢抓住的只留给了我一年,只有一年……” 他那天说了许多奇怪的话,我自然听不懂,也不想听懂,他爱说什么就让他说什么。 既然从洛殷离嘴里套不出话我便去找了景烁,景烁是洛殷离的贴身侍卫,我自进宫后虽与景烁没什么太多的交集可我一直对他礼敬有加,所以抱了一丝前去寻了景烁。 不过这一丝希望破灭也是意料中事,景烁看起来是翩翩公子的模样实则是块榆木疙瘩,他似乎生下来就是为洛殷离服务,句句不离洛殷离,有这么个忠心护主的将军陪伴左右洛殷离倒真是好福气,只是我就是想不明白这样一个负心之人竟也能有个这么好的朋友。 洛殷离这十几天似乎都在忙楼兰之事,楼兰被祁朝收入麾下如曾经的西凌国般变成了祁朝的一个边区,据说洛殷离并没有撼动楼兰半分,除了将楼兰都护府改为楼兰知府为隐都管辖,就连大皇宫还保留着,而大皇宫里的下人们都回到了各自家中,知州还为他们安排了去处发了津贴,据说这也是洛殷离的意思。 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有一丝宽慰的,阿樱起码还能好好的,我勉强能放下心来,不过若来日能把阿樱接到隐都来也是好的,我还答应她要带她看长街的风采呢,我一直悉心保存着她托墨怀瑾给我送来的东方白鹳木雕,东方白鹳是楼兰的图腾,楼兰遭灭国这白鹳图样自然不能再出现,否则将会视为异党,我只能偷偷把它藏在床榻柜最下面的一个妆奁小抽屉里,只待深夜睡不着之时才会拿出来看看,东方白鹳还在,阿樱也还在,只是送白鹳来的人不在了。 有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世代楼兰依附祁朝相安无事,为何墨怀瑾会有如此大的野心?更何况我通过与他的交谈是能看出他是喜欢江南的,一个在中原长大喜欢中原的木槿花的人怎会无故就攻打祁朝呢? 我是怀疑过其实这都是洛殷离的强加之罪,洛殷离的野心我知道,更何况他曾经不也是率军踏平了西凌国吗,但是楼兰曾蓄意挑拨西凌边去引起羌城暴乱还曾绑架我的事已是被证实了的事,我便是更觉得蹊跷,这些日子我派了小海子时刻打听着消息,可这毕竟是前朝之事也是打听无果,直到那日小海子亲手递给我一张字条。 东风错 XVII “欲知真相,速至江九。”那字条破破烂烂,还缺了很多口子,但那字确是十分娟秀,是陌生的字体但看起来却有些熟悉,“江九是哪?” “江九在隐都的最西北,从皇宫出发车程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 “这个字条是谁给你的?” “是一眼生的小太监,宫中从未见过,许是宫外各王公大臣府里的。” “江九是个什么地方?” “娘娘,江九是先朝最动乱的地方,一般的乞丐都会去那儿住着,后来开元皇帝上位后本想整治江九但工程太大,便直接把大牢建在了那儿,建起的大牢背靠江九山,那里便也成了乱葬岗,寻常百姓是绝不会踏足江九的。” 隐都还有这样一个地方?以前从未听说过,我蹙了蹙眉,心下一阵不祥的预感升起:“那儿只有大牢没有人居住吗?” “大牢之外荒无人烟。”芳云压低了声音。 “你去打听打听最近大牢里有没有关押什么新的犯人?” “娘娘,奴才听说前儿个大牢好像关押了批楼兰的叛党,祁鄢之战后陛下亲自审问了几个要犯,后就被押入大牢了。” 楼兰……我心一紧,那这字条倒真是有几分来历,只是他为何要将这字条托人带给我?既然能托人进宫带给我想必也是有身份的人,我知道芳云口中这阴森无比的江九去不得,可若不去有关楼兰与墨怀瑾的疑问就会永远盘旋在我的心上,不问清楚我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洛殷离此时在哪儿?” “马上就清明了,陛下去了奉明寺。” 其实皇帝出宫入寺本应皇后同去的,之前洛殷离还会问我,如今倒是连问都不问了,管他呢,反正就是问了我也不会和他一起去那种神圣之地的。 “芳云,去准备马车,我要去江九。” 芳云许是知道拦不住我,这次干脆也没拦我,很快便找到了个寻常的马车,连最普通的宫装都替我准备好了,一切打点全都十分妥当。 “娘娘,一切都打点妥当了。”芳云送我送到了乐寿堂后角楼旁的一个东北侧门,眼眶微微发红。 “嗯。”看她眼眶微红,我捏了捏她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轻轻道:“谢谢你,芳云。” 芳云好似绷不住泪了,慌忙侧过头去:“娘娘快些去,早去早回,奴婢备好晚膳等着娘娘,还有您最喜欢的桂花糕。” “好。”我鼻子一酸,钻入马车前望了伫立在侧门下的芳云,摆了摆手。 马车已经走了好远了,我忍着泪轻轻掀起珠帘,看见芳云独自一人还伫立在侧门下独自发呆。 没想到穿过长街最繁华的一段儿便如此冷清,我已经隐隐约约透过薄雾看到了江九山和山脚下那个青黑色的神似寺庙的建筑,一路上人烟越来越稀少,百姓的穿着也是越来越破烂不堪,街边的坊间都少了许多,唯有几家冒着青烟的小房子墙皮也都脱落,那烟囱也是黑得感觉在滴焦油,即便坐在车厢里我都能闻到一股呛鼻的味道和霉味儿。 “皇后娘娘,咱们到了!”车马拉着缰绳,马车稳稳地停在那青黑楼前。 车夫扶着我的手下了车,我仰起头看着眼前十分高大的青黑色大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种阴森且脱离世俗的味道,我蹙了蹙眉止不住的心慌,这里看起来如此陌生但我却感觉好似在梦中来过此地似的。 狱卒侍卫自然是拦下了我,只是他们看到车夫拿出的令牌便慌忙将剑收进了剑鞘,跪倒在地:“小的不知皇后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皇后娘娘恕罪!” “起来。”我扯了扯身后披着的斗篷,本来已是暖和的春日,只是这江九好似总比外面冷了几分。 很快狱吏便小跑着将我迎进了牢里,这大牢当真是关押要犯的,就连接待我的地方都是严密的只有一小扇铁窗,铁窗迎着阴面一点儿阳光都射不进来,墙壁四周加地面和天花板均是冰冷的灰岩,除了椅子是木质的就连那桌子都是石桌,触手都是冷冰冰的刺得心里都冰凉的。 “听闻你们这儿最近押了批楼兰要犯,可有名册?” “有的有的。”那狱吏挤眉弄眼谄媚地献上一本厚厚的破烂名册,我快速翻到最后一页,果然是一批楼兰名字,我目光很快就注意到里面唯一一个中原名字。 “天乐,”我喃喃着,“这人在哪?” 天乐,天乐,这名字我是极有印象的,那日在楼兰我与墨怀瑾初次相见之时这叫天乐的男子便跟随在墨怀瑾身边,墨怀瑾说天乐是他在中原认识的朋友,无家可归所以便把他带到楼兰跟随在自己身边,阿樱更是说天乐公子时时刻刻都跟在墨怀瑾身边寸步不离,并说他博学多识,算得上是半个军师。 而那天乐我也是见过的,是一翩翩公子一眼便瞧得出是中原人,那双眉眼我更是有些熟悉,只是我不记得他,而他似乎也是不认识我。 我与他仅有两面之缘却对他十分有印象是因为他这个人很古怪,他似乎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对谁都是彬彬有礼但又好似目中无人,初见我之时便是冷眼相对更是直接质疑我对哥哥的关心。 “看不出蓝大小姐竟是个如此关心兄长之人。”那日我担忧哥哥困于雪山之中便去寻了墨怀瑾,这是天乐说的话,我现在还记得。 我自是恼了,事后墨怀瑾与我解释道天乐一向都这样,叫我别放在心上。 墨怀瑾死了,没想到天乐会出现在大牢里。 “带我去见他。”我的手指不自觉地便指向名册里这个熟悉的名字,冥冥之中我便感觉那张字条是他写给我的,除了他还有哪个楼兰叛党会写中原字写得如此娟秀且标准? 狱吏带着我左拐右拐踏过无数脏兮兮的拐角,水滴声和囚犯们的疯叫声萦绕在我的耳边,鼻尖越来越重的霉味儿和臭味儿也是熏的我头晕目眩,满地爬的除了疯了的囚犯还有无数恶心的臭虫和老鼠,末了,那狱吏终于侧过了身替我揭开一扇铁门的重重枷锁,“就是这儿了皇后娘娘。” 我掩着嘴,蹙着眉看向那牢房,这里倒是比刚刚经过的牢房都安静了许多,牢房里,一个男子正背对着我看着墙壁顶上一扇细长的铁窗,奇怪的是那阳光竟然能从这扇窗射进来,这一点儿光好似是这大牢里唯一的一丝光。 “贱奴才,皇后娘娘亲临还不跪下!” 那背影仍是无动于衷,我挥了挥手:“你先退下。” “是、是。”那狱吏如哈巴狗似的点了点头便退出了牢房,只留车夫一人留守在牢房门口外,那车夫其实是芳云安排好了的一个侍卫负责保护我的安全。 东风错 XVIII “这么好的阳光,我好像许久都未曾见过了。”他背对着我,淡淡一句。 “是你叫我来的?”我声音有些颤抖,侧过脸去想要好好打量打量他。 “江九处处都不安分,你也敢只身前来,”他笑了笑,转过身来,“还是那么勇敢。” 我稍稍一愣,的确是他,我记得他的模样,尤其是那副熟悉的眉眼,奸邪,我总是会想起这两字。 “你有我想要的真相,我自然会来。”我侧目,淡淡道。 “真相?哈哈哈,”他扬了扬嘴角,好似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你想要真相?什么是真相?” “有关楼兰,有关墨怀瑾,有关一切的阴谋!”他足足比我高了一个多头,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我咬着后腮,一字一句道。 “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他笑了笑,仰起头看了看窗外的阳光,我突然浑身一震,那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竟像极了洛殷离,“那日渎川,绑架你的人就是我,不过这件事他并不知晓,都是我一手策划的。” 果然是他,我心底已经起了疑心,却不敢证实真的就是他,“墨怀瑾他视你为密友,而你却背着他做了天大的谋逆之事,祁朝与楼兰也是因为你这个叛党才有了那么多嫌隙。” “谋逆?真好笑,”他的笑容突然消失,紧盯着我的眼眸活像个猎豹,“从头至尾,我就是想要你的命,要你和洛殷离的命。” “为什么?”我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了,只是一味地摇着头:“我与你无冤无仇。” “我就是想看着你死,我多活了这一年,就是要亲眼看着你和洛殷离一起死。” “不会的,”我的心已经汹涌澎湃,“你若真想让我死,你就不会在我腰上系了绳子!”我现在还记得当我坠入悬崖的那一刻腰间麻绳紧紧勒住我的痛感。 他突然变得十分激动:“我就是恨我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我就是恨我自己为什么下不去手!” “你到底是谁?”我现在十分笃定我与他绝对不是一面之缘的关系,我抖着唇,声音也已经颤抖起来:“你究竟是谁?” 他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烂草垛上,仿佛支撑整个身子的力气被抽干了似的,他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末了才淡淡道:“从小,母后便告诉我我是所有孩子里最年长的,一定要给所有的弟弟妹妹做个好榜样,更何况我生下来就是东宫太子,注定要经历腥风血雨。” 此时我的心情已经不是“震惊”二字可以形容的,他到底在说什么,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云淡风轻的脸,看着那张越看越与洛殷离相似的脸,心中的不安感也越来越重。 “我努力做了,对他们而言我都尽力礼敬有加,后来懿母妃怀了孕,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母后慌了神,我知道他在怕什么,懿母妃夺了父皇所有的宠爱,所以母后害怕来日懿母妃生了皇子而危及到我的地位,”他冷若冰霜的眼睛突然看向了我:“不过懿母妃还是生了个公主,一个十分可爱、懂事、活泼的小公主。” “她虽然只是个公主但父皇极喜爱她,我经常听到宫人们说五妹生得美丽可爱,一股子机灵劲儿十分讨人喜欢,后来我见到了她,她的确惹人疼爱,后来我也越来越喜欢和她一起玩儿,甚至超过了盛念,盛念十五岁便离开了母后去楼兰和亲,而五妹却可以永远留在父皇与懿母妃的身边。” “所以,”我僵着身子,如同木偶般:“你是先朝的三、三皇子?”我知道洛殷离并非太子,而先帝的太子就是皇后的三皇子。 他并不理会我,只是自己一人陶醉在旧时的记忆里:“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你听说蓝亦安被困雪山,急吼吼地便去到处求人。” “当然。” “为什么?蓝亦安对你这么重要?” 又是同样的问题,我有些恼:“他是我的兄长!难道我关心他不应该吗?” “兄长?哈哈哈兄长……”他又笑了起来,然后便恶狠狠地盯着我:“那你为什么要将利刃刺进我的胸膛?” 什么?我愣住,已经丧失思考的能力。 “就是在这儿,”他突然起身,紧紧攥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前胸上:“你将一把匕首深深地刺进我的身体里这些你都忘了吗!洛泱,你好狠的心,我当了你十八年的哥哥!我对你的好甚至超过了盛念!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我吓得一把甩开他的手,无助地摇着头节节后退:“我听不懂,我听不懂……”我虽极力否认着,可我的头却越来越痛,洛泱?什么洛泱? “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他的脸已经狰狞,直接扳过我的脸。 “放肆!”侍卫闯了进来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不得对皇后娘娘无礼!” “皇后娘娘,哈哈哈哈……”他近乎疯癫,扯着已经嘶哑的嗓子吼着:“蓝家从来就没有什么大小姐!蓝亦安也从来都没有妹妹!你这个皇后娘娘究竟是在给谁活着?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你胡说……”我喃喃着,这不可能,我怎么就不是哥哥的妹妹了,我怎么就不是蓝家的女儿了? “我告诉你,一字一字地告诉你!你不姓蓝!你姓洛!你是皇家的女儿,你是父皇的五公主!你知不知道你日日唤着的夫君就是你的八哥,你的亲哥哥!”侍卫已经将他制服在地,他只能跪在地上怒吼着:“父皇他对你这么好,你对得起他吗?你对得起懿贵妃吗?你就是祁朝的罪人,是父皇一辈子的耻辱!” “你闭嘴!你闭嘴!”我捂着耳朵脚底一软跌倒在地,耳边充满了嗡嗡的声音头痛欲裂。 “不过也好,我也算是报复你了,真有意思,你和他相爱的时候不能在一起,后来可以相爱了你们两个却都失忆了,”他冲我狰狞地笑了笑:“看着墨怀瑾死不好受?那是你最爱的男人,你却让他在你的怀里死去了,这应该就是老天对你最大的惩罚……” “墨怀瑾、墨怀瑾……”我浑身颤抖着。 “忘记可真好啊,”他跪在地上,似乎已经毫不畏惧侍卫抵在他喉管的雪刃,他忍着脖子已经被划破的痛,艰难着扭过头望着那小窗里的阳光,淡淡道:“为什么老天这么眷顾你,明明那个恶人是你,你却能忘得一干二净,却让我永远记着这段儿最黑暗、最恐怖的记忆,若我也能忘一次就好了……” 我蜷缩在角落,双手捧着头,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我呆呆地看着天乐已视死如归的模样,眼前已越来越模糊,意识仿佛也没那么清楚了,十八年的记忆仿佛突然如开闸的洪水朝我涌来,我突然好想睡觉啊,我闭上了眼,困意越来越重,在我睡着之前脑海里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他的声音: “泱儿,三哥会一直保护好你的,别怕……” 公主殿下 I 好累啊……我好像从来没这么累过,我真的好想沉沉地睡一觉,最好是永远都醒不来的那种。 我又做梦了,宫太医总是和我说我常做梦应该就是快要寻回丢失的记忆了,这一次我的梦好长啊,我终于可以记起一切了,终于可以不做一块儿白板了。 梦里,我遇到了母亲,也遇到了父亲。 那年我才六岁,我蹦蹦跳跳地举着个蹴鞠便闯进了永寿宫的大门,嘴里还如铜铃般吵得整个永寿宫的宫人们都跑出来看我:“母妃!母妃!你快来看!” 母妃喜欢芍药,整个永寿宫都是芍药,就连母妃的衣服也多偏艳色,父皇也常夸母妃穿艳色好看。 “母妃喜欢艳色父皇夸母妃好看,泱儿喜欢白色父皇便夸泱儿穿白色好看,可见父皇的话不实诚!”我总是喜欢捏父皇的发髻,嘴里却嘟囔着一脸的不服气。 “你和你母妃都是父皇喜欢的人好不好啊鬼机灵?”每每至此父皇都喜欢捏着我的小鼻子让我发出如羊般咩咩的叫声。 “母妃你快看!这是我赢的蹴鞠!”我的小脏手蹭脏了母妃的好看裙子,小脸巴巴地垮了下来。 “好好好,母妃的泱儿最棒了,”母妃并未诘难我,反而直接拉起我的手朝殿内走去:“来,洗洗手。” “母妃夸泱儿,但泱儿自己知道其实是哥哥们让我的。”我摆弄着铜盆里的玫瑰花瓣儿,咿呀笑道:“哥哥们各个身手了得蹴鞠自然是赢得过我的,但是哥哥们都让着我我就开心!” “公主聪明得很呢。”母妃身边的素竹总喜欢夸我。 “小丫头。”母妃捏了捏我的脸,替我换上了新衣服,我喜欢母妃给我换衣服,因为母妃给我换衣服的时候总是蹲下,我就能看清楚母妃雍容华贵艳冠群芳的脸了,我喜欢摸摸母妃的长眉入鬓,等我长大我也要画这样的眉,真好看。 那天母妃让孙嬷嬷带我去给父皇请安,请了安之后就要回永寿宫,走在永巷里,我突然来了兴致:“嬷嬷,我时常听起人们高谈云想衣裳花想容,你说这杨贵妃究竟有多倾国倾城啊?” “这杨贵妃可是大美人,后世多少人都想着能见上一见呢。”孙嬷嬷是母妃派来照顾我的老嬷嬷,孙嬷嬷对我很好,无论我问什么古灵精怪的问题她都会耐心解答。 “书上之言不可信,这杨贵妃再美,有母妃美吗?”我扬起头看着孙嬷嬷,咯咯笑着,“我倒是觉得这天下啊,母妃最美。” “公主也美,皇上英俊潇洒,贵妃倾国倾城,公主长大啊更是美人坯子。” “嬷嬷就取笑我,”我的脸一热,心底却是乐开了花,“哎嬷嬷,咱们先不回永寿宫,前几日太子哥哥还教会了我许多诗词呢,咱们一会儿去找他玩?” “太子殿下这会子应该和皇上在一起,公主真的要去?” “那算了,”我嘟起了嘴,“我去了父皇又该说我打扰太子哥哥修书了——哎,咱们去御花园抓蝴蝶玩?” “好。” “杂种!” “下贱的小孩也敢和我们相提并论?” “公主,是六殿下和七殿下。”孙嬷嬷突然拉住了我的手,有些紧张。 “六哥和七哥?”我皱皱眉,小手紧紧拉着孙嬷嬷的手,听宫人们说六哥七哥总是说些污言秽语惹得父皇恼怒,但后来也都草草了事,抄个书当责罚就算了,每每听说此事我都忿忿不平,但我更好奇的是六哥七哥对面的那个比他们矮了半个头的男孩儿,他身上的衣服虽不似宫人般粗鄙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衣裳,普通的蓝色长袍,绅带上系着一块儿普通的玉佩:“那是谁?” “那是——” “喂!”孙嬷嬷许是也不知道,我来了气,一路小跑过去,直接挡在了那男孩儿面前:“你们做什么!” “哟,是五妹啊,”六哥足足比我高两个半头,总是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这是我们的事,你别管。” “六哥!你这是做什么!”我虽然小,但也知道不能随便欺负人:“你们干嘛欺负他啊!” “他只不过是个地位卑贱的宫女生的孩子,哪配得上和我们平起平坐?我和六哥自然要收拾收拾他了。” “七哥,你们这是欺凌弱小!”我下意识紧紧将男孩护在身后,本来看她们两个就不爽,今天更是不能让步。 “你让开!”六哥竟直接把我推倒在地,膝盖一阵生痛,我哇的哭出了声。 “公主!” “你们!你们欺负我,我要、我要告诉、告诉父皇去!”我小手揉着眼睛,一肚子的委屈,从小到大还没人敢推我呢! “六殿下七殿下,你们快走,公主这是受了委屈,皇上若是问起来六殿下七殿下也要受责啊!” 六哥七哥果然是欺软怕硬,嬷嬷一说父皇他们二人便如临大敌灰溜溜地跑了。 “哎呀,好了、好了公主,别哭了啊,摔到哪了?痛不痛?” “我、我不痛。”我吸了吸鼻子,止住哭泣,抹了抹小脸儿破涕而笑:“嬷嬷我是唬他们的呢!” 满宫里都知道父皇最宠我,即便是父皇在我掉金豆子的时候他也会不知所措之后连连求饶,而我就倚着父皇的偏爱,料六哥七哥不敢怎么样。 “你没事。”那个男孩儿终于出声。 “我没事。”我扬起头看看他,眨了眨眼道:“你比我高,他们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反抗?” 他还是不说话,我解释道:“他们是我的六哥七哥,就爱欺负人,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半晌,男孩缓缓出声,“谢谢你。” “嘿嘿,你不用谢我,我叫洛泱,是父皇的五公主,懿贵妃的女儿!”虽然我本来就仰着脖子,但一提起父皇我更是想再扬扬脖子:“你要是以后再被欺负就来永寿宫找我!报我的名字没人敢拦你!” 他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 “那你叫什么呀?” “洛殷离。” 公主殿下 II “殷离、殷离……”回了永寿宫,我撑着头看着窗外黑洞洞的天,嘴里还喃喃着这个名字:“嬷嬷,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八哥呢?” “公主,您与十二殿下这么要好,怎么能没有八哥呢?” “对哦!”我拍了拍脑瓜,“我真傻!灵均是十二皇子,那父皇自然也是有八皇子的呀!” “可是以前怎么都没听说过呢?今天上午蹴鞠他也没来……” 我很快就将此事淡忘了,但一个月后的一场大雨过后,永寿宫迎来了个新客人。 八哥竟然住进了永寿宫! 八哥来的前一晚母妃与我说了好多,里里外外不过是担心我会对八哥不礼貌,会排斥八哥,我嘴里应着心下却是开了花似的,我哪有讨厌他的分儿?反倒我见他第一眼便十分喜欢他,怎么没早点儿让我和八哥见见面呢? 不过我也问了母妃为何要让八哥住进永寿宫,母妃只是温柔道八哥的母妃不得宠地位不高,无法亲自抚养他,父皇担心没人教导八哥便把八哥交由母妃抚养,母妃没有皇子自然也不会偏袒。 原来如此,怪不得六哥七哥都欺负他,那我以后更要好好保护八哥! “父皇!”第二天我听闻父皇正在椒房殿一人用膳,我便屁颠屁颠带上我最喜欢的桂花糕去了椒房殿,一进门父皇便放下了手中的银筷一把将我举过头顶: “来父皇抱抱小泱儿有没有重一些!” “转圈圈!转圈圈!”我特别喜欢父皇把我举过头顶转圈圈时的感觉,那感觉就好像自己长了翅膀要飞起来似的。 “父皇!泱儿带了桂花糕!父皇快尝尝!” “怎么泱儿每次来见父皇只带自己喜欢吃的?”父皇瘪了瘪嘴。 “哦对,”我郑重其事点点头:“我忘了,去做客要带主人喜欢吃的,而不是我自己喜欢吃的!” 父皇好似哭笑不得:“泱儿带什么父皇都喜欢吃,好不好?” “嘿嘿,”我蜷在父皇怀里,眼巴巴地看着父皇桌上的满汉全席,突发怪念:“父皇,我为什么要叫洛泱呀?”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出自诗经。” “诗经是什么?我怎么没读过?” “只是个脍炙人口的诗,不出名的。” “哼,父皇就拿这个名字糊弄我嘛?”我顿时委屈了起来:“我不是父皇最喜欢的小公主嘛?” “调皮,”父皇捏了捏我的鼻子:“望着洛水,水势茫茫,天子会诸侯便在洛水,那里是会武的地方,洛水之既深且广,是赞天子睿智声明之意。” “那太子哥哥呢?元勋,一听就是个好名字!” “元勋未论封茅异,捷势应知破竹然。” “这句我背过!”我得意洋洋:“五哥和灵均的名字我知道!余、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他们是亲兄弟,名字都出自一句诗。” “算你聪明。” “那八哥呢?我读了这么多诗词,倒是不知道殷离二字到底有何寓意。” 父皇没有回答我,到死都没有回答过我。 从那日起八哥就留在了永寿宫,我日日都会去永寿宫西侧的昌熙殿找八哥玩,相比于我的其他哥哥们八哥的确有些古怪,他总喜欢站在窗户前看殿外的簇簇芍药发呆,从不见得他与哪个皇子交好,倒是灵均常常来找我玩,于是也和八哥的关系渐渐好了起来,灵均是父皇的第十二个儿子,与我年龄相仿我比他大上两个月,所以他叫我五姐姐。 我喜欢吃桂花糕,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吃的桂花糕就是母妃亲手给我做的,她说桂花糕既香甜又清爽不腻,膳后用也不会觉得撑得慌,我还经常和八哥一起吃桂花糕,母妃在日食住行上从不会短了八哥一分,母妃总说我不够沉稳,叫我多跟八哥学学,可父皇总是为我申辩,调皮活泼一点儿怎么了,公主就是要活泼一点儿才可爱呢,也正是如此母妃总拿我没办法。 春日里宫里的孩子总会聚在一起去承德湖边放风筝,自五岁那年去过一次风筝会后我就爱上了放风筝,所以年年到了春日里总会跑到承德湖边放风筝,这里不仅仅有宫里的孩子,还有宫外各王府大臣们的孩子。 六岁那年的春日,我早就准备好了好几个风筝要去承德湖,本想拉着八哥但八哥总是拒绝我,最后我也只好悻悻地拉上灵均便去放风筝了。 我不会扎风筝,总喜欢看着孙嬷嬷和其他宫人们给我扎风筝,他们扎的风筝花样儿很多,尤其是其中一种叫“锁扣”的打结方式十分特别,嬷嬷说这是宫里独特的打结方式。而每每放完了风筝我总会偷偷留下几个摆在床头趁着大好天气再去偷偷放几次。 七岁那年,八哥还是没和我一同去。 八岁那年也是,九岁也是。 十岁那年我终于忍不住问:“八哥,你为何总不和我一起放风筝?” 那年八哥已经一十六岁了,个头一下子比我高了许多,我才刚到他的胸脯处,总喜欢倚在他的怀里扬起头巴巴地看着他。 后来八哥说这是因为他不会扎风筝,我更是奇怪了起来,我也不会扎风筝年年不也会去凑个热闹?难道是我脸皮厚的缘故? 十岁那年,我还是拉上灵均高高兴兴地去了承德湖。 今年春日格外暖和些,万里无云微风四起,是放风筝的好天气,今日承德湖的人格外多,太子哥哥也带着五哥和三姐姐盛念来了承德湖,盛念是我的三姐太子哥哥的亲妹妹,是宫里唯一的嫡女,身份也最高贵,但她对我似乎不大友好,我听孙嬷嬷说三姐姐嫉妒父皇对我的宠爱所以不待见我叫我不要惹恼她,我也是对她敬而远之,倒是太子哥哥还时不时地给我送些好吃的吃食。 风筝会上不仅仅有我在宫里熟知的兄弟姐妹,还有许许多多宫外来的孩子们,那群孩子的家里非富即贵都算是父皇的至亲心腹,尤其是其中的那位林大小姐,嬷嬷说她是林家唯一的嫡女海琼,她是太奶奶母家的外甥女,所以连皇子们都对她礼让三分。 “见过五公主。”她显然是见着了我,远远地便对我行了行礼。 我同样福了福身算是回礼,刚准备与她搭话,耳边便突然响起一阵箫声。 箫声绵远悠长,清雅的乐声里藏着些许的孤独寂寥,乐声直达高潮又有一种不得已的绝望感,我忍不住朝那箫声的地方望去,是个一身玄色长袍的美少年,我知道那是八哥,八哥最喜欢玄色的衣服了,也是吹箫的一把好手。 八哥不是不来放风筝吗?我越发奇怪,正准备前去问问清楚,一旁的林大小姐却是一副已陶醉于箫声的模样: “是《山居秋暝》,谁会吹这样的曲子?走咱们去看看!”只见她拉着自己身边的婢女便朝八哥的方向走去,我嘟嘟嘴,心里似吃瘪了似的不太舒服,只是眼巴巴地望了八哥一眼便重回承德湖旁被湖上的荷花儿的花骨朵引了去。 “青衣,”我看了看身边同我一样大的小丫头,她是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小丫鬟,和孙嬷嬷一同照顾我,她年龄与我相仿所以我们两个总是能说得上许多话,“你说这每年放风筝的时候母妃和父皇怎么都不来陪我呢?” “春困秋乏,贵妃娘娘许是身子乏得很,便不陪公主放风筝啦?”青衣同样古灵精怪的。 “这古人倒是奇怪,”我扭了扭头突然冒出一堆歪理:“春困秋乏,春困秋乏,古人不是常说,伽花彩甚奇,谓有初春之兴,这初春之兴既是满宫春色胜过六宫粉黛,又为何以身乏为由错过这诸多风景呢?” “这——青衣不懂。” 公主殿下 III “周必大曾在《立春帖子·太上皇帝阁》中道一年好处是初春,十阁争先奉圣人。公主刚刚道这初春的满宫春色胜过六宫粉黛,而这六宫粉黛无不侍奉圣上,这先人却云十阁争先奉圣人,人人道这满宫朝臣无不在一年最好处时侍奉谄媚圣上,却不曾想这阖宫嫔妃虽已为人妇,但个个娇颜胜雪,赢得过那未出阁的女儿,这十阁争先奉圣人,又或许是满宫妃嫔闻得着那初春芬芳,个个儿急着得到圣上雨露,但这娇妻美妾养尊处优,自然是乏得很。” 谁会在内宫高声调侃内廷之事?还说的振振有词?我蓦地回过神,只见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挺拔地站在承德湖旁边刚抽新芽的柳树下,手持一支竹笛,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 “你是谁?” “在下楚云锡,见过五公主。” “楚云锡?”我念叨着这个名字:“你可是楚将军的孩子?”我知道前朝有一名为楚硕的老将军很受父皇的重用,据说是三代重臣,这个时候能进宫一同和皇子们嬉闹的人必定也是非富即贵,他又姓楚我很容易就联想到。 “我是楚家的二公子。” 他一靠近我我便闻到一股扑鼻的玫瑰香味儿,我扬了扬头:“你怎知我是公主?” “骄矜可爱,通读诗书,又喜欢把木槿穿在身上,隐都百姓人人都知唯有圣上最宠爱的小公主才会如此。” “哼,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也应该知道冒犯我父皇定饶不了你!” “我常听闻懿贵妃娘娘为人温和典雅,公主的眉眼间也像极了娘娘的倾国倾城,可不知怎么说起话来却半点儿不见娘娘的温情脉脉呢?” “你!”我被他堵得语塞,但也同样对他产生了好奇,后来我时常打听他,他虽然贵为楚家公子,但也只是个二公子,而人人都知道楚夫人唯有一个儿子承礼,那这个楚云锡也定只是个庶子了。 我是庶女,父皇虽宠我但在我耳里落得闲话也不少,为何四姐姐都踏上和亲之路而三姐姐还能留在母后身边都是因为她是嫡女的身份,庶女身份低微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为何一个楚家的庶子敢如此在宫中高谈阔论?我甚是好奇。 后来端午家宴我又遇到了他。 不知何时,我开始日日夜夜盼着他能来宫中。 不知何时永寿宫里总是响着“云锡哥哥”四字。 后来在我十二岁生辰那年,父皇大动土木在宫郊为我建了所瑶花阁供我一人居住,还命人在那正殿外栽了颗茂盛的木槿树,那木槿不愧是父皇命人千挑万选出来的,年年盛夏都会花团锦簇,木槿的香味儿虽淡雅但这颗木槿树的繁茂程度都会让整个瑶花阁弥漫着一股木槿香味儿。 我虽然有了自己的宫殿,但我舍不得母妃,也舍不得八哥,还是会经常跑到永寿宫陪着母妃。 每天的日子好似都格外快乐,父皇母妃宠着我,太子哥哥宠着我,就连母后对我也很好,还有八哥,从五岁那年开始他一直都陪着我长大,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便过了十年。 在我十五岁生辰那年,八哥答允我带我去长街玩,我一直记得长街西南角那个卖桂花糕的老伯,他卖的桂花糕与宫里做的不一样,老伯的桂花糕虽不似宫中那边晶莹白透,但味道却比宫里的好上许多,淡黄色的糕上还撒了许多桂花的碎花瓣儿,花香浓郁仿佛就是在吃桂花似的,我常常溜出宫去买老伯的桂花糕,老伯都认识我了总是会笑眯眯地给我留了最后两块儿,最后两块儿是最甜最好吃的地方,我告诉老伯我叫泱儿所以老伯便称我为泱儿姑娘。 “八哥八哥,你快尝尝,老伯的桂花糕最好吃了!”摊子前,我捧着荷叶里的桂花糕,这是八哥第一次带我出宫,我巴不得把我最喜欢的全都让他试一遍。 “好吃吗?”见他终于吃了,我满怀期待。 八哥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头。 “哼,你每次都这样敷衍我,上次我亲手做了桂花糕给你吃你也骗我!明明难吃得和油酥一样你还骗我好吃!” “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好不好啊?”八哥总喜欢摸着我的头发。 我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我便又笑眯眯地拉着八哥到处在长街游荡,后来眼见着长街上的百姓越来越少,我才发现我与八哥身后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将士,我知道那是黑甲军,祁朝的军队。 “八哥,你和我出来玩怎么还带了他们啊!” 前几日,我听闻父皇把祁朝的兵权交给了八哥,我正为八哥高兴着呢,却不知其中的关窍。 “泱儿,我要走了。” 什么?什么叫走?我愣在原地,只听得八哥解释道。 其实有些事我也听说了,西凌国接壤祁朝,常以马背得天下着称,民风狂放不羁却不似楼兰那般对祁朝尊敬,最近更是在边界挑起多种事端惹到父皇很不快,我听闻父皇有心派兵西凌但没想到领兵的会是八哥带兵。 “八哥你真的要去西凌了?”我根本舍不得八哥,鼻子一酸一味地拉着八哥的衣袖:“你不走好不好!” “泱儿,皇命在身国难当前。” “可我舍不得你……” “乖,等八哥回来带你去楼兰好不好?” 我时常听闻在祁朝的西北方有个国家叫楼兰,那是个神秘又美轮美奂的国度,我一直都梦想着有一天能到那里去,我知道八哥也想去,因为有一次我与八哥一同到隐都城郊的无边草原去,八哥叼着根狗尾草看着楼兰方向的时候同样是满脸的希冀。 “好!一言为定,我们拉钩!”我抹了抹泪,小小的手指与八哥修长的手指拉在一起。 那天我亲眼见着八哥披上了那沉重的胄甲,我只能抚着八哥那匹黑马的鬃毛:“你以后就叫槐安好不好?” 八哥说这个名字很好。 准拟乘风归去,错向槐安回首,何日得头簪。 槐安亦可为怀安,意在保佑八哥在战场上能全身而退,平安归来。 这样一等,便等了整整三年。 公主殿下 IV 三年的日子还是平平无奇,永寿宫的昌熙殿空了下来,瑶花阁也似乎总少了个人。 三年里最震惊的事莫过于三姐姐盛念前去和亲了。 我听闻母后为此事不眠不休三日,三姐姐也日日以泪洗面就连太子哥哥也求了父皇,可父皇最后还是让了三姐姐嫁去了塞罕坝边国。 父皇明面虽不说,但我隐隐约约猜出父皇是不舍得我才将唯一的嫡女远嫁和亲,因为他答应了母妃永远不会将我送去和亲。 父皇对母妃的爱,有时也叫我唏嘘不已。 我曾许愿道愿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愿做心爱男子的妻子,但母妃不是父皇的妻子父皇却竭尽所能对母妃好,这让我一时间感到无比矛盾。 到底是嫁给一个自己不喜的男子做妻子好还是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做妾室好?我总是有这么个疑问,但最后也是没想出个门道,只能得出这个结论——当然是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做妻子最好啦! 八哥走了后云锡哥哥进宫瞧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他说他在江南长大所以喜欢的花也是白色重瓣木槿,他还与我说姑苏那里生产木槿,尤其是渎川一代有一木槿花海美丽无比。 我知道江南生产木槿,却从未听说渎川有这么个花圃。 楚云锡他答应我一定会带我去渎川瞧一次木槿花海。 我平日里最喜欢的事就是和楚云锡一起探讨古籍对仗诗文,他还教我作画,这些八哥都教过我我却怎么也学不会,后来楚云锡还送了我一副他画我的画像,一颦一笑皆栩栩如生,楚云锡除了高贵的地位仿佛什么都有。 我还记得我初见他站在柳树下一身月白色长袍的模样,当真是一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那一刻我的心似从未如此纯净安宁过,他仿佛就如那十五天上皎洁的月光,透彻纯净的没有半分瑕疵。 一日他来瑶花阁找我一同品茶,末了才道:“中原女子若名讳仅二字一向喜以‘阿’字开头作为小字,为何其他人都喜唤你泱儿呢?” “因为阿泱不好听啊!”我歪了歪头,回答道。 “谁说不好听的?我就觉得阿泱才可爱。”后来,楚云锡便喜唤我阿泱,这世间只有他一人唤我“阿泱”。 就这样,平日里楚云锡不进宫的时候我们便一直书信着,日子过得也越来越欢喜起来,不知不觉三年便过去了。 那日中秋家宴,我跟随母妃例行前去中和殿与各宫娘娘们一聚,我正埋着脸喝着鲫鱼汤时,席间对面琼母妃却突然吐了血。 我十分惊恐,也是第一次见父皇如此动怒。 琼母妃是从二品昭仪,论理我不应该称她琼母妃,但她是八哥的生母,虽身份低微不得抚育八哥但我还是会敬她一声母妃,只是我没想到的是琼母妃会突然在席间吐血,更令我惊恐的是琼母妃肚子里还有父皇的孩子,八哥的亲弟弟。 父皇动了大怒,命人彻查,后来侍卫查清,竟是母后所为。 我自然是不信的,母后一向待我很好,为人温和,怎么会背地里如此狠毒?我忍不住出声申辩甚至直接为母后担保,却被母妃的眼神拦下。 他们都说母后是太子的生母,如今八哥手持兵权身受父皇器重甚至危及太子哥哥的地位,如今八哥的生母骤然有孕若来日生下皇子更是会危及皇后母子二人,再加上如今八哥是由母妃抚养的,母妃圣眷优渥就连女儿都可以胜过皇后娘娘的嫡女不需远嫁,所以皇后才会动了歹念。 理由仿佛是天衣无缝,句句有理,下毒的过程也是毫无破绽,母后成了罪人。 父皇也是动了怒,直接命人将母后禁足坤宁宫,无召不得出。 我不忍母后,更不忍琼母妃,父皇圣旨刚下,琼母妃便在后殿毒发身亡,一尸两命。 此事一出,我一言不发乖乖地跟在母妃身后回了永寿宫,悄悄瞧着母妃脸上略有愠色我便知母妃有些生气了,果不其然,会了永寿宫母妃便问我是否知错。 “我知道今日之事是我冲动,可我却没错,我相信母后是无辜的!”我梗着脖子。 “泱儿,在这后宫里,有些事情无须说,大家伙儿便心知肚明的,有时候,大家都费尽心思地找出真相,可到头来,真相就摆在那儿,却无人愿意相信。” 这么说,母妃也相信母后是无辜的?我微微一愣,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最重要的还是真相,不是吗?” “泱儿,”母妃的声音已经十分无奈:“你很聪明,可是这后宫更重要的是懂得察言观色。” “母妃,”我认真起来:“我知道您是为我好,这后宫的生存之道我也懂,可泱儿不信,泱儿只愿意相信真相。” “泱儿……”母妃拉起我的手,“女子有时适当的低头,才会更好的活下去。” “母妃,你不是常夸我善解人意,温柔可人嘛。” “是啊。”母妃捋了捋我的碎发:“我的泱儿,就像是木槿花,温柔且坚强。” “嘿嘿。”我倒在母妃怀里,即便已经十八岁了我还是喜欢摸母妃的秀眉,喜欢嗅着母妃身上的花香味儿:“母妃,泱儿好爱你啊,泱儿好爱你和父皇……” “傻孩子,我的泱儿大了,也不知道会便宜谁家的公子。” “母妃!”闻言,我脸一红,腾一下坐起。 “泱儿,你都十八岁了,就没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我总是不说话,母妃扑哧一声笑出声:“泱儿,你实话和母妃讲,你是不是担心自己会去和亲所以一直回避此事?但又怕母妃伤心所以一直不说?” “泱儿不想让母妃为难。” “是谁之前说——要嫁给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母妃!”母妃就是喜欢调笑我。 “好了,母妃知道你的小心思,已经去回禀你父皇了。” “什么?” “前两日楚将军上书请求皇上为自家小儿子寻一好姑娘,楚将军是陛下的亲信,楚二公子虽是个庶子但母妃知道你中意他,陛下知道你的心意也说楚二公子才华横溢,文武双全,长相也十分英俊,是个好人选。” “云锡哥哥!”我一愣,欢喜道:“真的、真的是云锡哥哥?” “怎么?难道我的女儿还配不上他?” “不是不是!”我忙摆着手,有些欢喜过头了:“我、我真的我可以嫁给云锡哥哥?” 我与他相识的这八年里,不知道何时“楚云锡”三字变成了一直盘旋在我心头上的心魔,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他,许是他与我放风筝的时候,许是他答允我去渎川看木槿的时候,许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泱儿,你实话和母妃讲,你不嫌弃他庶子的地位吗?” “我也是庶女啊!”我的小脸蹭一下烫了起来。 喜事儿仿佛都集在这一天了,夜晚我回到瑶花阁嬷嬷一脸欢喜着直接拉起我的手: 公主殿下 V “刚刚太子殿下托人带来了栗子糕,殿下还托人说惦记着公主爱吃东宫做的栗子糕,特意吩咐了人给公主捎了来。” “真的?”我一喜,拉着孙嬷嬷的手小跑着进了阁中,“哇——”我赶忙拿起一块吃了起来,吃的时候还不忘给嬷嬷一块。 “公主,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泱儿从没当嬷嬷是下人,嬷嬷快吃。” “公主,”孙嬷嬷还是没有吃,只说:“太子殿下还真是疼公主的紧呢。” “太子哥哥一直待我很好。” “这满宫里谁不知道公主最得哥哥们的疼爱?这整个祁朝的女子可都羡慕着公主呢!” “嗯?” “公主还打算瞒嬷嬷不成?“皇上要给公主和楚二公子指婚的消息可都传遍了。” “嬷嬷!”我一愣,想不到消息穿得这么快,我的脸刷一下便红了。 “嬷嬷是为公主高兴啊!楚二公子可当真是一表人材,那样子可是迷倒了多少祁朝女子,为人又谦卑恭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真是一表人材——最重要的是,咱们泱儿还不是成天念叨着人家?” “嬷嬷!”窗户纸一下子被捅破,我的脸烫得似烧起来:“你知道泱儿的,如若不是云锡哥哥,我还不嫁呢!而且——云锡哥哥真的很好。” “是了,如今八殿下也征战沙场回来了——你说,这天下女子不羡慕你羡慕谁?” 我的手一抖,吃了一半的栗子糕直接掉在地上,八哥回来了? 我急忙问嬷嬷八哥此时在哪,嬷嬷支支吾吾的也不知所以然,我急着见八哥不顾一切便往殿外冲,嬷嬷还来不及拦我我便已经跑到了殿门口。 殊不知八哥竟不知何时已站在了瑶花阁外。 眼前的八哥还是以前的那副样子,高高瘦瘦的,鼻子挺挺的,一双剑眉下的眼眸如墨玉般深邃,我一直夸他生得好看,三年不见他好似更好看了,身形似乎也比以前高大了些,不过他还是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用金色的发髻束着头发,褪去一身胄甲一点儿也看不出他是刚从沙场归来。 “八哥!”我紧紧抱住八哥的身子,紧紧蹙着眉还是忍不住掉的泪珠,一瞬间便打湿了八哥的衣料子。 “泱儿长高了不少,有小女子的感觉了。”三年不见,他第一句话便是调侃我,我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埋怨道:“八哥难道一点儿都不想我吗?三年了!” “好啦不哭了。”他替我拭去眼泪,笑了笑:“我都回来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哭哭啼啼。” “八哥!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开心,”我紧紧抱着他,生怕他跑了:“三年未见八哥,沙场无眼,边关苦寒,我牵挂八哥的紧。” “傻丫头,八哥此次回来,就再也不走了。” “真的?”我心中欢喜却哭得更凶了,“八哥每次都骗我!上次八哥明明说不会走,可一走就是三年——” “不走了,真的不走了。” “八哥快来,”我牵起洛殷离的手往瑶花阁里走,“太子哥哥正巧送来了一碟栗子糕,八哥快来尝尝。” “八哥,这三年在边关过的还好?” “还好,泱儿不是喜欢吃桂花糕吗?怎么吃起栗子糕了?” “总是吃桂花糕感觉也单调的很,这栗子糕也很好吃呢!”我笑了笑,但八哥的脸色却总是暗暗的,我不禁解释道:“但是我还是最喜欢桂花糕啦!八哥亲手做的桂花糕最好吃!” “真的?” “对啊。”八哥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我笑了笑急忙掩过尴尬的气氛:“以后八嫂可是有口福喽。” “怎么了?”我眼前一亮,敏锐地捕捉到八哥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对劲:“八哥,你不会是有——心上人了?” “你想说什么?” “不是!是真的?!”我惊喜道:“是哪家大小姐啊?” “不对,”我赶忙改口思索道:“三年来八哥都戍守边疆、征战沙场——莫不是楼兰女子?”见八哥只是笑了笑我十分惊喜:“可以啊八哥,我可听说这楼兰女子美丽异常,能歌善舞,在挑选夫婿的时候从不讲究身份地位的,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嫁给自己最爱的男人——八哥这么优秀,可见那女子眼光不错啊!” “可是八哥,那女子真的只是楼兰的普通女子?八哥,你不怕父皇不同意啊!” “父皇为何会不同意?” “八哥!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咱们身在皇室,”我看了看关紧了的殿门,压低声音,“可不是想娶谁就娶谁的。” “泱儿不是还说今生一定要嫁给自己最爱之人吗?” “我、我——对啊,不过八哥,你放心,如若你是真爱那女子,我一定帮你求情!” “求情?” “对啊,泱儿一定帮你求父皇、求母妃!” “看来我还要谢泱儿成全了?光说我了,泱儿呢?可有心上人了?” “父皇马上就要给我和云锡哥哥指婚啦!”我脸一红,欢喜道。 “泱儿可中意他?” “云锡哥哥,他——很好。” “嗯。”八哥只是淡淡一笑,似乎并不为我高兴:“泱儿,如果有一天,我犯了错,你会原谅我吗?” “嗯?”微微一愣,对他的问题猝不及防,“当然会啊。” “如果是很大的错呢?” “啊?”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八哥:“那——泱儿就帮八哥乞求父皇原谅,一定会拼尽全力护八哥周全。” “如果泱儿定要在八哥和楚云锡中选择一个,泱儿会选谁?” 八哥这是怎么回事?我越来越狐疑:“八哥怎会如此问?” 八哥又不回答我,我能瘪瘪嘴:“八哥,你和云锡哥哥不一样,你是泱儿最爱的哥哥,他是、他是泱儿的心上人……” “罢,”八哥看着那栗子糕却始终没有捏起一块,“闲暇无事而已。” “好。”八哥明明还是那么器宇轩昂、玉树临风,可不知为何八哥仿佛与自己印象中的八哥判若两人,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洛殷离,许是三年未见八哥有些不适应了,早晚会好的,我安慰着自己。 公主殿下 VI 一日我听闻云锡哥哥终于进宫看我了,我高兴地直接从瑶花阁内殿的榻上蹦起来,挑了好些好看的衣服和首饰,最后还只是一身白裙和一支步摇便出了瑶花阁了,云锡哥哥喜欢白色我也喜欢白色,就这样简单点儿才最好。 我们还是约了在承德湖见面,这里闲暇时基本不会有人经过,我坐在承德湖下沿下的大石头上倚在楚云锡的肩膀上,还随手折了支细芦苇叼在嘴边,我是想起八哥曾叼着狗尾草的模样很好看所以才想学他。 “都二十五日了!你都二十五日没有进宫了!” “你是公主我是只是一介小臣,我怎能随便入宫?” “哼!”我晲了一眼他,满肚子的委屈直接背过身去。 “好啦,”他笑了笑拍了拍我,不知何时从手上变出一只木槿步摇:“作为道歉,喏!” 那是个粉宝石镶金银质木槿步摇。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木槿?” “回回家宴见着公主都是一身霜色缎子,以精白色木槿或是粉红或茜色的木槿花点缀,与其他一身俗色的公主或是妃子不同,自是十分夺人眼球。”楚云锡还挤了挤眼,“更何况——公主的瑶花阁里不是种满了木槿?小时候回回去了瑶花阁我都能被那好景色倾倒。” “什么叫小时候!难不成现在你就不喜欢那木槿树了?” “小时候为木槿倾倒,现在——为人倾倒。” 油嘴滑舌,我憋着笑扭过头去:“你既这么聪明,那你猜猜我为什么喜欢木槿?” “嗯……”这问题许是难倒他了,我正欲解释楚云锡突然出声:“木槿花开畏日长,时摇轻扇倚绳床,木槿虽是朝开夕落的花儿但永远都在夏日层出不穷,她既脆弱却又坚强,你瞧那湖上的绿鸳鸯,世人皆愿情可比作鸳鸯,熟不知那鸳鸯本是多情之鸟,人人从来只道红颜祸水却不曾论男子的品格与德行,偶然听闻木槿便是温柔且坚强的意思,我猜这就是公主想要的。” 我微微一愣,楚云锡的话好似一句句都打在我心底的最深处,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只化为一句话:“算你聪明!” 背后传来他的笑声:“公主不说话,便是认同臣了?” “谁说的?”我嘴硬着:“我这是看在这步摇的面子!” “来我给你戴上!”他温热的指尖触到我的肌肤上引得我手一抖,这是他第一次离我这么近,我赶忙低下头生怕磕到他的下颚,头虽低着眼睛却止不住地向上瞄着。 云锡哥哥生得好好看啊,我心里偷偷感叹道,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想必那公子也就是他这副模样了,这还是第一个我觉得长相可以和八哥媲美的男子,还别说有时候细细打量楚云锡他的眉眼倒真和八哥有点儿相似,都是十分深邃的那种墨眸。 “好看。” 我偷偷看了看承德湖面上倒映的我的模样,真的是好看极了,我不禁脱口而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楚云锡也在不知不觉间轻轻拉起了我的手:“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你看不见怎知我这几日不想你?” “呸呸呸!”我急忙堵住他的嘴,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这后面两句便是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如此不吉利的话可不能让他说了去,“我知道你的心意。” “从一开始你的小脸儿就巴巴地苦着,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想到他一下子便戳破了我的心事,我捋了捋那步摇,轻轻倚在他的肩膀上叹了口气:“母后一直对我很好,如今一朝失势,我担心她,更担心太子哥哥。” “宫闱内廷之事本就风云万变,诡谲异常,数不清的阴谋乱斗历朝都没有停下过,皇宫如战场,有赢家便有输家,皇后娘娘失势,想必她也定有自己的办法翻身的。” “你似乎很懂这些。” “我和你一样,都喜欢诗词歌赋,但平时我还会读些历朝历代更迭交替、军事谋略的书籍。” “可我就是不懂了,”我揉揉眼,振振有词道:“战场的事我虽不懂,可这后宫我们明明都是一家人,为什么总是要斗得你死我活呢?”这么多年以来,我虽然是个公主但我也活在这宫里,见到的斗争数不胜数,就连母妃也曾多次在宫中遭遇暗害,真是让我心惊肉跳,更叹后宫生活的不易。 “情可以燃烧一个人的欲望,但欲望有时也会高于这情。”楚云锡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蓝天,“我没在这宫里长大,可偶尔进宫看着这四方的天都觉得闷得慌。” “欲望、权势、地位,”我圈住自己的身体,也扬起头看了看那湛蓝的天空,时不时有几只鸟儿飞过天空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仿佛那鸟儿轻轻一碰便能碰到:“真的比这一个情字还要重要?” “重不重要只在人的一念之间。”楚云锡挑挑眉,笑笑。 “哎,我给你讲个故事!”我突然来了兴致。 “什么故事?” “从前啊有一个小公主和小王子,他们都住在一个叫壶坊的地方,他们二人都觉得日子闷得很便越好一起远走高飞,小王子承诺公主来日完成一些事后便带公主一起离开,公主整整等了三年,三年之期小王子归来,却对公主说他不准备离开了还不许公主离开。”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这故事讲得什么意思?” “我还没讲完呢!”我拍了拍他的大腿:“后来小公主的手越来越凉,越来越冰……” “她怎么了?” “嘿嘿,小公主只是病啦!她没事,还一直陪着小王子呢!” “呃……”他似乎有些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就是想出宫玩了?” 出宫?对哦,我都好久没有出宫玩了,我顿时眼前一亮:“好啊好啊,走!” 隐都的长街还是那样繁华,父皇廉政清明,虽没有在皇爷爷的千秋万代上增些色彩,但如今百姓安居乐业便也足够了。 公主殿下 VII “哎,你吃糖人吗?咱们买个糖人!”我看见了个糖人摊,拉起楚云锡的手便飞奔过去。 “老板!这糖人多少钱呀?” “八文钱。” “哎,给钱!” “老板,”楚云锡睨一眼横肉满面的老板,阴阳怪调的,“你这糖人八文钱?这也太贵了!” “哎这位少爷,小的一看您就是出手阔绰之人,不会和小的争这几文钱的生意!” “小爷就算出手阔绰,也不是你乱要价的理由啊。”他的阴阳怪调倒是十分好笑。 “就、就是!”我闪在楚云锡身后,“那你成什么了,乞丐吗?” “这样老板,我看您呢,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这样,我们要两个糖人,您就给我们算十二文钱,行吗?” “哎,算了算了,十二文钱,两个拿走。” “谢谢老板!给。” 我兴奋地接过那糖人,想必也是喜上眉梢的,从前我出宫买东西身后都会跟着人帮我付钱的,从来就没有讲过价,没想到砍价还蛮有乐趣的嘛! 不过说起出宫,那必然少不了老伯的桂花糕!心里放着桂花糕,我一眼便瞧见长街西北角老伯的摊子:“老伯我来啦!” “泱儿姑娘!还是最后一块?最甜!” “我要两块!”我憨憨地笑了笑,紧紧拉着楚云锡的手。 “好好好,泱儿姑娘说两块就两块,哎,这位公子,您拿好嘞。” “快尝尝!”我将那竹筷子递给楚云锡,十分激动:“这桂花糕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老伯每次都给我便宜两文钱呢!” “嗯,甜而不腻入口清爽软糯,当真是好吃。” “公子乃贵人,尝了我这粗人的糕子便是糕子的福气。” “不敢当不敢当,”楚云锡虽然是楚家的小公子,但还是十分有礼貌的:“老伯乃手艺精湛之人,是我赶不上的。” “敢问公子是——” “我是——”他突然看向我,拉着我的手又紧了两分:“我是阿泱的夫婿。” 夫婿? 想必我当时的脸定是红彤彤的,夫婿一次于我过于陌生,当他一说出口时我整个人都怔住,后来离了摊子我也是呆呆地捧着装桂花糕的荷叶跟在他身后,半晌才回过了神:“喂!你别笑啦!” 全程,楚云锡都在极力的憋着笑。 “若不是你老伯能把所有的桂花糕都送给我嘛!”就在刚刚,老伯硬要把剩下的桂花糕全都送给我说是随礼。 “诶,这不是送给你的,是送给咱俩的!” “你!”我瞪了瞪他,还没反应过神便看见了对面正与两个官员谈笑风生的太子哥哥,吓得我就差蹦起来捂他的嘴了:“嘘——是太子!” 小时候我不懂事总是到处乱跑,父皇便命了人时刻跟在我身后,每次出宫玩都是偷偷摸摸用尽了方法,今日若被太子哥哥瞧了去回去定少不了一顿数落。 “我去引开他,你进去躲着。”他指了指不远处挂了个大牌子的酒楼。 “你行吗?” “放心!”他冲着我眨了眨眼,一转身便消失在了旁边的近路里。 但愿不会被发现,我暗自腹诽一句便悄悄地从酒楼的后门绕进。 这酒楼可真豪华啊,我从前是经常跑出来玩,可这酒楼这等娱乐风尘之地我可是从未踏足过,找了个小木桌坐下便开始打量着酒楼。 三四层楼高的样子在隐都已经算得上是最高的楼了,每一层的中间都是用木头打了结实的护栏,护栏上都挂着五颜六色的绸缎,那几层的高架子上更是摆放着多种多样、数不清种类的坛子酒,那酒架的最顶上便挂着酒楼明晃晃的金匾。 “御品轩,名字倒是不俗。”我自言自语称赞一声,本宁静祥和的气氛却被几声厉声打扰: “官爷、官爷饶命啊!”一声清脆的声音,一旁的酒桌子旁,一个一身丹色的女子跪在地上,身子簌簌发抖,丹色罗裙虽然穿在身上但已是衣不蔽体,左边的衣裙滑落,露出如脂如玉如葱段的臂膀。虽然坐在后面,但我还是看得出她明艳的眼角挂着泪。 酒桌旁,坐着三个五磅三粗的男人,其中一个男人看样子很显然是个头,貌似是个当官的,官职还不低。只见他一脸横肉,嘴里不知在骂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眼睛还止不住地瞟着女子露出的臂膀,很显然是为难了女子。 我不禁捏起拳头,我虽没有侠女命却有个侠女心,以前在宫里看到几个不老实的侍卫羞辱宫女,我都会不顾身份地上前,几个侍卫都免不了一顿毒打,不成想今日竟被我瞧见这样一幕。 “真是恶心。”我猛地放下刚刚酒楼倒上的茶水,刚准备站起却被一道突然闪过的蓝色身影挡住,霎时间,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涌入我的鼻腔。 “御品轩本乃休息娱乐之地,几位官爷怎大动干戈起来了?”一个十分清朗的男声。 果然还是好人多,我看向那说话的男子,他身形十分修长,穿得一身群蓝色长袍倒是不俗,衬得他十分清新俊逸,尤其是那眉眼生得像个女子。 “你是谁?” “小民只是一介草民,区区名字不足扰了官爷的清净,只是这御品轩乃隐都最高规格的酒楼,不少达官贵人在此,官爷此举——传出去怕是有辱名声?”男子虽恭恭敬敬,但每一句话都有谦不卑,语气柔和平缓,但又掷地有声。 “老子就是官,你能拿老子怎样?” “草民看得出官爷定是居高位,这御品轩更乃隐都蓝家之产业,蓝家家大业大,更是与皇家沾亲带故……”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区区一商贾之家有何惧?” “官爷说得对,”他微微一笑,一举一动彬彬有礼,但他的眼角无不是极致厌恶的不屑,“草民不是官,不懂得做官之道,只是草民听说过一句话,居其位谋其事,如若让当今圣上知道官爷居此高位却不谋事,不知这罪——该当几何啊?” “你小子谁啊!”男子的话还是惹恼了那群流氓,只见那“头儿”猛地站起,伸起粗壮的手臂作势就要抓男子的衣领。 “喂!”我赶忙站出呵止住他出格的言行,弱小的身板嗖地挡在那男子的面前:“这是隐都!皇城之下,谁敢造次?” “你个小丫头片子坏老子好事?” “这里是酒楼,不是青楼!” “老子管他酒楼青楼,在这当差就是一暗门子!你们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敢来当老子的路?” 公主殿下 VIII “你是做什么官的?”我晲了他一眼,作出十分不屑的模样。 “哼,包衣副护军参领,张格!” 原来是个从四品参领,官职不高,竟也敢如此造次,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时间我竟有些想笑:“区区一芝麻小官,这御品轩能让你进来,都是对你的恩赐了!” “你!”只见他怒目而视,卷起袖子。 难不成他连女人都打?真是流氓!我私心想着。 “把他们两个给我抓起来!带走!” “你敢!” “这位小姐,您不要趟这趟浑水了,他既要抓我,我跟他走一趟便是。”身后男子轻声。 “他敢!”我扬了扬头,直接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令牌拿出,这令牌是八哥给我的,如今八哥有了兵权便把这虎符交与我说是可以保护我,我只当个物什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果不其然几人吓得脸色大变直接跪在地上磕着头连连求饶就差屁滚尿流了。 “小姐饶命啊!刚刚、刚刚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哼,我区区一小女子,哪敢要你的命啊?要不我直接和——嗯……是谁来着?哦,楚将军,楚将军你知道?掌銮仪卫事大臣——算了,张参领权大位高,要不直接找景大人,景烁你知道?领侍卫内大臣,这要是再管不了你——啧啧……”见着他如此害怕,我突然来了兴致。 “哼,”我才懒得理他们,先把那女子轻轻扶起,她对我连连道谢,我也只能安慰安慰她,瞧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她的这个年纪我还依偎在母妃怀里撒娇呢而她却已在喧嚣烟尘中辗转流盼很久了。 “还不快滚。”身后的男子轻轻出声,赶走了那群流氓。 “若没这个本事,就不要逞强,白白把自己搭进去。” 那男子只是笑了笑:“公主殿下教训的是,小的铭记于心。” “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我微微一惊,赶紧把那令牌藏在了袖子里。 “草民一直听闻当朝五公主骄矜可爱,更是拥有一副绝色天姿,若不是公主殿下又谁会拿着当今最具权势的虎符呢?” “哼,算你聪明,”我这才细细地瞧了瞧他,得意一笑心中也猜出了他的身份:“看来公子和我一样都喜欢隐匿身份。” “此话怎讲?” “你身上的长袍料子是当今隐都最珍贵的绸缎,这用料材质均是皇家用料,群蓝色,你品味倒是不俗。你身上的玉佩,看得出也是价值连城,看那样式应该是早几年隐都流行的样式了,应该是家里传下的玉佩,还有,你身上虽有薄荷香气,但掩盖不住酒味,你自己不是也说非达官贵族都不会出现在这御品轩不是吗?” “公主聪慧至极,是在下不如。”他弯了弯腰,作了个揖。 “在下姓蓝名轩字亦安,我的父亲是蓝家老爷蓝苌弘,母亲是当今太后的表亲。” “我叫洛泱,我的父亲是天子,母亲是懿贵妃,我的三哥是太子!”我颔首有些得意:“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亦安二字——不错。” 蓝亦安还算彬彬有礼且博学多识,更何况我早就听说蓝家是隐都最大的商贾之家还与皇家沾亲带故呢。 “不如在下带公主在御品轩一观。” “好啊。” “那是菊花酒,是把菊花加进酒浆中酿制的。”他指了指那大酒架子上大大小小的坛子,“那是桑落酒,是桑叶自然落时取井水酿制的。” “那是醪糟酒,是一种精酿酒,不适合女孩子。” “那是葡萄酒,是楼兰来的,这西域啊最盛产葡萄,那酿酒的手艺更是一绝,公主可否要一尝?” “算了算了。”我赶忙摆摆手,还记得三年前八哥走的那一晚,我在瑶花阁喝得酩酊大醉,其实也就是半壶酒,便已经不省人事了。 “那是桂花酒,芳香四溢,既有桂花的香甜,又有酒的醇香……” “哎,”说到桂花,我突然想起正愁吃不完的桂花糕,“来,我请你吃桂花糕!” “监督”着蓝亦安乖乖拿了块桂花糕我便放下心,正巧云锡哥哥也来找我了,我们也就跟蓝亦安道别了,道别时我还不忘夸赞他身上的薄荷香不俗。 他说因为他是酒商所以荷包里常年放着几片薄荷叶去味儿,他还说薄荷叶是他经常来往楼兰得的,薄荷常年生在高原潮湿处,楼兰虽干燥但南部倒是有一山,山北则常年潮湿,取得到薄荷。 后来我和楚云锡晃晃悠悠地回到了东华门,正欲和他道别他突然叫住我: “是不是马上就是塞罕坝围猎了?” 塞罕坝围猎,每年的春日和秋日皇家都会去塞罕坝围场围猎。 “嗯。” “什么时候出发?” “我不去了!”我扭过头去,错过他的眼神。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去了。” “那你就留在隐都了?” “嗯,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出来玩了,吃桂花糕、看杂耍、玩糖人,还可以逛花楼……” “嗯,想想也是不错,不过我还没见过围猎是什么样子的呢,应该很好玩……” “当然啦!”说到围猎,我眼前一亮,十分激动,“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无边草原,草原背风的地方就是皇家的帷帐,帷帐外的小河处都是皇子将军的骏马!放眼望去还都是牧羊人呢,自由自在的,还可以喝到十分特别的牛乳茶和牛乳酥!围猎开始的前一晚我们还会在父皇的帷帐处聚会,吃着烤肉喝着牛乳茶,第二天清晨还可以看几个哥哥比赛射箭呢,我——”蓦地对上他的眼睛,我突然戛然而止,他的眼神好似已戳破我的小心思。 “其实你很想去塞罕坝,对?” “我——没有。” “那你刚刚谈论起围猎两眼放光,开心的不行。” “我、我……”我结巴起来,我怎么会不想去围猎?每年围猎我可都是首当其冲的,更何况我可是宫里唯一一个会骑马的公主,每次围猎都少不了我,但我一想到我一走岂不就要离开云锡哥哥了?这一走便是半个月,我可不愿…… “阿泱,”他突然认真起来:“明明很想去,为什么不去?” “我、我,要是我们都走了,就只留你一人在隐都……” “阿泱!” “我留在隐都陪你,不好嘛!” “阿泱,我不喜欢你为了我放弃你自己喜欢的。”他突然拉起我的手,墨眸紧盯着我一字一句道。 “可是、可是去了草原我会想你……” “就像你说的,无边草原无边无际,隐都城郊同样有无边草原,那我就每日都去那里,你站在塞罕坝的草原上,一定可以看到我!” “真的?”隐都离塞罕坝那么远,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委屈巴巴地问道。 “真的,我会好好地等我的小公主回来,”他上前一步紧紧将我拥入怀中,身上的玫瑰花味儿尽数涌入鼻腔,“然后云锡哥哥就娶你,好不好?” “好!” 公主殿下 IX 娶你…… 这二字不知不觉变成了我的魔咒,它仿佛就是块儿蜜糖无时无刻都让我觉得甜甜的,即便日后我陷入人间炼狱这二字也无不在每一个日日夜夜激励着我让我继续活下去,若无这二字我或许早就不愿再在这世上继续地苟活下去。 那天我与云锡哥哥告别后便欢欢喜喜地回了瑶花阁,但瑶花阁外无数的黑甲侍卫让我起了不少的疑心,直到看到正端坐在内殿正座的八哥我才明了。 我还是喜欢软糯糯地唤着“八哥”二字,但八哥似乎今日格外反常,他黑着脸只端坐在那正座上,一双平日里我觉得十分皓洁的墨眸今日也如结了冰霜似的,我若不是知道他是我的哥哥他的眼神简直就如利刃般狠狠活剐着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八哥!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门口的景大人凶巴巴地吓死我了!” “你去哪了?” “我、我出去玩了啊,”我拼命眨眨眼想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些,还捧起了荷叶端到八哥面前:“我还买了桂花糕呢!八哥你来一块儿?” “出去玩……”他反复喃喃着这三字,末了突然笑了一下,宛如一朵夺命的彼岸花:“泱儿下次不要再到处跑了,隐都并不安全。” “没关系!云锡哥哥会保护我的!”见八哥迟迟没有伸手便讪讪地将那桂花糕放在了檀木桌上。 内殿再一次陷入了死寂,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但我奇怪之余还是在感叹八哥生得好看,一袭鸦青色长袍脱去了戎装的威武与果敢,反倒增了一些书生气,但又比普通书生多了几分禁欲与妖魅。鸦青色衬得他一双墨眸十分阴鸷,一双剑眉更是显得他神采英拔。发髻是金子做的,一支简洁的金发簪更是盘着一条雕工极好的蟒,三年里他仿佛没有半分变化,若真有变化便是脸上更多了几分饱经人事的成熟感,八哥明明比云锡哥哥还要小上一岁,但长相似乎比云锡哥哥成熟许多。 “对了八哥,你今日带兵前来到底有什么事啊?孙嬷嬷和青衣呢?怎么都不见她们?” “哦,孙嬷嬷被母妃唤去问话了,青衣——这会子应该在御膳坊。” “哦。”孙嬷嬷是教导我的老嬷嬷,经常会被母妃叫去询问我的日常,这倒也并不奇怪。 “今日我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只是今天下午见过母妃了,她也和我提到了你的亲事。” “真的?”母妃和八哥提了?我一时间十分好奇:“母妃说什么了?” “只是寻常之事,只是泱儿,你可想好了?嫁给楚云锡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 “八哥,你今日来就是要和我说这件事?”询问家常之事用得着带兵前来吗? “我只是担心你,泱儿不是也说过吗,要嫁给这世上最好的男子,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楚云锡只是楚家的一个无所事事没什么地位的庶子,这一切或许他都给不了你。”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我将来一定要自由自在的,不像待在宫里处处拘束,”我仔细思索道:“但是后来我发现,其实这一切只是在于自己的心,我喜欢云锡哥哥,那他对我来说就是世间最好的男子,而且和他在一起我从不感到拘束,我就是自由自在的,更何况我也是庶女啊,我从来都不在乎名分的!” “如果八哥说能带泱儿真正活得自由自在,泱儿愿意和八哥走吗?” 我一怔,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但八哥眼里的几分期盼和乞求又让我有些心慌,定是我眼花了,我便扑哧一声笑了:“好了八哥,你开什么玩笑,咱们两个怎么走啊?宫里还有母妃、还有父皇呢,再说还有其他的哥哥们、其他的娘娘们,还有孙嬷嬷、青衣,我们怎么能抛下他们?” 八哥好似没什么话可说了,末了他只淡淡道一句晚安便离开了瑶花阁,最后他也没拿上一块儿桂花糕。 那日八哥的言行都在我心底埋下了个疑问的种子,八哥到底是怎么了?三年之期自从他归来许多事仿佛都变得不对劲了,那天后半夜青衣与孙嬷嬷才回了瑶花阁,回宫之后她们二人神色都异常了许多,青衣不似从前那般多话孙嬷嬷也变得沉默了许多,瑶花阁的宫人也少了许多,只留了几个一直在瑶花阁伺候的宫女。 内府说挑了几个伺候的更好的宫人来瑶花阁服侍其他便没再多说,我虽疑问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要他们离了瑶花阁能好好的便算我对得住他们一场伺候,但后来我终于知道他们不会回来了,也没有机会再去别的宫伺候了。 我也十分好奇八哥为何能对几个无辜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们下得去手,那夜我回到瑶花阁竟没有嗅到半分血腥味儿,瑶花阁院子里的那颗木槿树仿佛也因为被无数鲜血浸染的都开不出好看的木槿花了。 不过再后来我便不好奇了,他根本不算个人,我又何必去纠结这些?他一身血腥气儿归来,惨无人寰地所走了我的一切,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又怎会在乎几个宫人的命呢? 令人兴奋地塞罕坝之旅终于启程了,我的轿辇比父皇母妃的足足小了两倍多,不过我还是十分开心的就差在马车里蹦起来了。每年围猎我都喜欢把轿辇的珠帘掀开,因为这样可以总看到沿途那一望无际的草原。 青衣总问我明明这沿途的草原都一个模样我却为何总喜欢呆呆地望着。 是啊,这无边草原本就从隐都始途径塞罕坝终于楼兰,本是同一片草原但我总能瞧出不一样。 隐都的草原美是美可它身前便是隐都的坊间与皇城,总多了分拘谨与约束,但走出隐都这无边草原便变了味儿,有时看着那草原上的马与天上的鸟儿,总幻想自己也能成为那鸟儿永远自由自在的。 一天的时间大军便在塞罕坝驻扎了,我还是在父皇的营帐里顺走了许多牛乳酥和牛乳茶,连带着给了青衣许多。品牛乳茶之时我不忘泡个热水澡,热水澡哪里都能泡但在这五彩琉璃吊顶和其他各种各样异域风情的装潢下就格外有情调了,再拿些玫瑰花瓣泡着舒坦的很。 驻扎下来第二日父皇才会宣告围猎正式开始,每每围猎开始的前夜我都喜欢带着青衣去塞罕坝上的草原躺着看落日,这三年里都是我与青衣,这一次我遇到了八哥。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如此好的日落,却无人陪伴欣赏,金屋就像是囚牢一样,困住了她的一生,红颜薄命,当真是可怜。”正当我感叹之余便听见了阵阵微弱婉转的箫声。 我多久没有听到过如此余音绕梁曲中如泣如诉的箫声了?怀着好奇我朝那箫声走去,果然是八哥。 我本想着定是个白衣少年玉树临风之资,却没想到是八哥,八哥当然也担得上玉树临风一词,但八哥穿得依旧是他喜欢的玄色长袍,蟒袍上是用金丝银线绣成的祥云与蟒爪,黑色与金色,永远都是最不俗、最奢华低调的搭配,身边是一匹纯黑色的骏马,八哥的黑发用如瀑青丝来形容一点儿都不过分,发髻是用银质的发冠盘起,披下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还用了翡翠扣编发,耳侧是从发冠处垂下的绸带,同样的墨色加金色显得他格外妖魅。 八哥正闭着眼,修长的手指执着一把长箫,指肚轻抬吹出的曲调三分寂寥落寞、三分狂傲浩荡、三分情凄意切、还有一分便是他此时此刻的掷果潘安。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八哥,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与迷离。 八哥很快便发现了我,我攥着身上的大红色薄纱斗篷走去,摸了摸那黑色骏马的鬃毛笑了笑:“八哥,这三年里,可有对槐安好?” “那可是你亲自取的名字,我哪里敢对他不好?” “槐安怀安,看来我说对了,八哥果然平安归来。” “是啊,沙场无眼,每一次战争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哼,还说呢,”我鼻子突然一酸,“槐安当初不就差点害得你不能走路。” “陈年往事了,泱儿。”八哥拉了拉我的手,笑了笑。 我记得在我十二岁那年偏要学骑马便央了八哥教我,我骑上了槐安殊不知一向乖巧的槐安竟发了性子直接把我摔在地上,我还记得当时我两眼冒金星后背一阵生痛好长时间缓不过劲儿,眼看着槐安的马蹄就要踏在我的身上好在八哥突然扑了过来将我紧紧护在身下,我平安无事八哥却被槐安狠狠地踩了腰导致半年都不能走路,太医当时都说八哥或许一辈子走路都会成问题,我因此事还哭了好几天,拗不过心中的愧疚与自责我日日夜夜精心照拂八哥,八哥半年后下地走路后又过了五个月走路竟奇迹般地毫不费力了。 虽已是陈年往事但每每提起我都是后怕,不过还好还好,八哥没有落下腿疾我就千谢万谢了。 公主殿下 X 夜里大帐燃起了篝火所有参加围猎的皇亲贵胄都会在此一聚,想着今日日子特别,我便选了件大红色的纱裙没想到还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连太子哥哥和太子妃都夸我穿红色好看。 我向父皇和母妃行过礼后便乖乖地坐在了皇子的席间,四个姐姐全都远赴和亲去了,只留我一人处在诸多皇子当中还是有些不自在,我便独自一人盯着眼前滋滋冒油的烤羊腿思索着待会儿该怎么吃进肚子里。 耳边依旧是谈笑风生的寒暄声听得我好不自在,我偷偷瞥一眼太子妃当真是大家闺秀,倒让我这个公主自愧不如,听说她是与母后的母家冷家交好的曲家大小姐,父亲在朝中也是高官且与太傅冷大人走得极近。 我不喜与人寒暄,便自顾自地转过身把刚刚折的杜鹃花递给灵均,灵均虽是个皇子但不醉心政事文史,只爱惜这天地间的花花草草,尤其喜欢杜鹃花,我记得他喜欢杜鹃花刚刚回营帐时恰巧碰到几簇开得正好的杜鹃便给他折了来,倒也是巧了,青衣也喜欢杜鹃花,没想到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二人的喜好竟也相同。 灵均自然是喜不自胜还不忘吐吐舌头抱怨了五哥一顿,五哥洛正则是灵均的同胞哥哥,但二人心性完全不同,如今五哥与太子哥哥交好而灵均则与八哥格外要好些,所以对于五哥我也是毕恭毕敬见面点点头便罢了。 八哥很快便更衣归来了,我看着他站在正中央行礼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失神,八哥好像真的变了许多,不是容貌而是他那双眼睛,嬷嬷与我说过一个人不管饱受多少风霜与岁月但那双眼睛是不会变的,可那就是八哥啊,千真万确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怎会不是我的八哥呢? 八哥与太子哥哥寒暄了许久,无不是在说八哥三年驻守边疆有功且踏平西凌国战功赫赫,这些对我来说也都是小事,但有件事却是如石块掉入湖中溅起惊涛骇浪。 父皇把弄着他的琥珀手串满面红光指着八哥说:“哎对了,趁着今日高兴,离儿!前两日内阁学士来报,说有一事有求于朕,你们都猜猜,是什么事啊?” “陛下说笑了,”母妃掩嘴笑了笑,“这事臣妾们和诸位皇子们哪里得知?” “哈哈,不过这事啊,离儿一定知道,离儿,你倒是蛮朕蛮得辛苦,说,和柳家的大小姐是什么时候的事?” 此话一出,席间一片唏嘘,我也是突然愣住,父皇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皇,儿臣愚昧。” “你啊你,哈哈……”父皇许是喝了些酒今日十分高兴:“紫懿,这事——离儿也没和你提起?” 白紫懿,是母妃的闺名,父皇宠母妃从来都不忌讳在大庭广众之下唤母妃的小字。 “是臣妾疏忽了,竟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柳青玄与朕说,家中大女儿柳滢雪倾慕八王已久,而且听女儿一言倒是得知这离儿啊和人家是两情相悦,所以这才来求了朕。” 我下意识看向八哥,手里用来切羊腿的刀都失手掉在了桌子上,“铛”的一声不轻不重,好似只有我一人听到。 “离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倾慕于人家小姐,怎么倒是让人家先开口呢?” “父皇说笑了,”八哥他还是副不卑不亢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何他似乎向我瞄了一眼吓得我赶紧错开眼神:“是儿臣因为要戍守边疆,怕耽误了——柳小姐,所以迟迟未提。” “你既然有这样的心思,你们又是两情相悦,那朕今天就做主,许你娶柳家大女儿柳滢雪为王妃!” “谢父皇。” “陛下,臣妾突然想起一事。” “哦?爱妃请讲。”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很久之前太后娘娘曾与臣妾提起过自家的侄女林小姐也倾慕离儿很久了,那时离儿推三阻四,现在想想——倒是明白离儿是念着柳小姐啊,只是陛下,之前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离儿要娶王妃了,那不如……” “这件事——这件事好说,但是朕担心林氏是皇母后的表亲,一个侧妃——会不会委屈了她?” “皇上,林氏是倾慕离儿,也曾表明不在乎名分。” “那——离儿,你有什么意见吗?” “但凭父皇做主。” “那好,那就让他们挑个好日子,给离儿——大婚!” “恭喜八殿下!” “恭喜八弟。” “恭喜八哥。”我的嘴唇有些颤,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跟随他们一起恭喜八哥,但我知道的是那日回营帐后发现手掌上有一圈鲜红的指甲印。 八哥要成亲了,八哥真的要成亲了,真好……我与八哥一同长大,如今我的亲事都定下来了八哥自然也应该抓紧,双喜临门的好事真真是喜庆,我那晚喝了许多酒,八哥成亲我开心自然要多喝点儿,直至我头痛欲裂浑身难受才反应过来我又醉了。 上一次醉是三年前八哥离开隐都我偷偷在瑶花阁饮了许多酒当夜便直接上吐下泻。 为了醒酒我拉上了青衣跌跌撞撞地走出营帐到了后面的小山上吹风,草原的风的味道都好清凉,我贪婪着想多嗅一会儿却被突如其来的龙涎香扰了心智。 “我来。”熟悉的声音在身后想起,下一秒一个暖和的披风便披到我身上,我眼前虽然模糊但还是认出了是八哥,借着酒劲儿我踮起脚捏了捏他的脸傻呵呵地笑出了神。 “八哥你生的真好看,尤其是在这月光下,你就好像月亮!” “怎么醉成这样?” “你别恼青衣!”我挥了挥手:“八哥你是知道的,我待青衣就如妹妹般,你可不许凶她!” “你定亲我开心!多喝了两杯怎么了!还有、还有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柳小姐了啊,怎么都没和我说?一点儿都不厚道!你瞧瞧我,什么都和你说!”我低头呆呆地看了看我的红纱裙,月光下的红冷漠得像一摊鲜血,“不过以后你可以带着柳小姐,我带着云锡哥哥!咱们还可以一起去长街上玩!” “但是我们以后的日子就没了……”许是这些年我太依赖八哥了,话到深处我竟有些想哭。 “傻泱儿,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八哥还是喜欢揉我的头发。 永远在一起,对哦,他是哥哥当然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啦,一想到这个我还是笑了出来,但这草原的风吹着我非但让我清醒反而头更痛了,末了我倚在八哥的肩膀处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睡过去了,只记得心里最后一句话便是: 八哥,若我们不是兄妹就好了…… 我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有没有说出口,第二天酒醉醒来我连这句话都模糊不清,如果八哥不是我的哥哥,那我们还会遇到吗?若我们遇到了又该说怎样的话?有时想想还真是奇妙呢,也不知到那时他还会不会理我,还会不会还给我做桂花糕吃。 公主殿下 XI 昨晚我就不该喝那么多酒!第二天等我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青衣对我说已经卯时时吓得我腾一下便从榻上弹起,围猎卯时三刻便会开始,我急忙让青衣替我梳妆,倒也不责怪青衣为何不叫我,上一次醉酒青衣便委屈巴巴地跟我说她就差在我耳边大喊了可我还睡得像个猪。 我随手拿起昨日那件红色纱裙便裹在身上,随便找了个簪子簪住青衣给我别的发髻上,作势便拉着青衣风风火火地朝帐外跑却被突然闯进的身影吓了一跳。 “八、八哥?”他一身胄甲腰间配着剑,脑子里我还依稀记得昨夜我与他相遇之事,一时间脸突然红了起来,说话也磕磕绊绊的,“这围猎马上就开始了你怎么在这儿?围猎迟到可是欺君之罪你快跟我走!” “泱儿!”他在身后拽住我,我一个踉跄被他拽回去,“有我这样一个哥哥,你开心吗?” “开心啊。”我不加思索地回答道,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便是有疼我的父皇、母妃还有八哥。 “如果我们不是兄妹你还会开心吗?” 我一下子呆住:“八、八哥,我们是兄妹啊,我们永远都会是……” 还没等我想想八哥为何会突然这么古怪景烁便风风火火跑来带来了一个极不好的消息,他说父皇遇刺了。 景烁说父皇与几个王亲大臣追赶猎物追到了背风的山谷里,山谷狭长植物茂盛,接着便有暗箭像父皇刺去,不过好在是太子为父皇挡下了这一箭,父皇才安然无恙但太子哥哥还性命担忧着。 我急忙拉着八哥去瞧父皇,而景烁却说了个更震惊的消息: “殿下!刺客已经承认是您指使人行刺陛下的!” “什么!”我大惊,脚底一软差点儿便昏过去,我此时满脑子都是陷害二字,怎会有人用如此恶毒的手段陷害八哥!不管到底怎么了我一定要去瞧个清楚!八哥的脸色也极其不好,带着我便朝父皇的营长处跑去,今日的营帐人格外多,不仅人多连气氛都是暗流涌动。 太子哥哥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右胸部则是一把折断了的箭,父皇一言不发地坐在太子的身边,而母妃则站在父皇旁,手里端着茶盏,时不时地安抚着父皇,其他的便是站着的几位皇子和忙里忙外的太医与下人们。 “父皇!父皇!”我心一痛急忙跑到父皇身边上下打量着父皇,鼻子一酸落下泪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父皇您没事!” “好了,父皇没事。” “泱儿一听说父皇遇刺,真的是要吓死了!”我抹着泪,可泪水落得更凶了,“泱儿、泱儿好怕父皇出事,好怕好怕……” “好了泱儿,你不是一向最勇敢吗?你瞧现在这么多人你还落金豆子?” 我蹭了蹭眼泪看向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没事!怎么、怎么伤得这么重……” “三哥无事。”太子哥哥虽这么说但气息已经很微弱了。 “儿臣听闻父皇遇刺,是儿臣救驾不及,父皇——可安好?”八哥半跪下来。 “朕没事,勋儿替朕挡下一箭。” “臣弟多谢三哥护父皇周全。” 太子哥哥只抽了口冷气便别过脸去,我心一慌急忙偷偷瞄着父皇与八哥。 “到底怎么样?太子若有半分差错,朕就杀了你们陪葬!” “陛下!”几个太医听闻急忙跪下,“太子殿下伤势不轻,但好在箭头无毒,且没有伤及重要部位,只需取下箭头好好包扎,就无大碍了。” “父皇!”我见状灵光一闪跪倒在地:“此次围猎太子哥哥虽然是总都督,但父皇念在太子哥哥救下父皇有功,就不要追究太子哥哥的责任了!” 名为求情实则推责,这招我学的极好,先将矛头从八哥身上移走在伺机找机会辩白。 “父皇,此次围猎儿臣虽没有职责一身轻,但儿臣掌管祁朝兵权,此次发生这样的事——儿臣愿意承担责任!” “陛下,这件事离儿是无辜的,若真要降罪,就治个失职之罪……”看来母妃还是很信任八哥的。 “懿贵妃好大的口气!”一直跟随母妃伴驾的卫良媛突然尖酸刻薄起来,“贵妃娘娘应该知道,这失责之罪可是要比谋逆之罪轻多了……” “卫娘娘这是什么意思?”灵均质问起卫良媛,“难道娘娘认为今日之事是八哥所为吗?娘娘,请您注意自己的言行!” “我……”卫良媛一愣,蹙起秀眉,一脸委屈,“陛下,臣妾不过这么一说……” “八殿下,”五哥突然说话:“行刺之人已被抓住,现已经打入大牢,招了供,供书上写了——是殿下指使他这么做的。” “荒唐,父皇,儿臣虽不是总督,但掌握兵权,如若真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岂不是引火自焚?儿臣实在是冤枉!” “呵,说不定八殿下您就是这么觉得所有人都会这么想所以才动了心思?”卫良媛还在挑拨离间,我知道她与母后交好是太子一党,如今八哥落难她巴不得落井下石呢。 “卫良媛,你今日多话了。”母妃扫了眼卫良媛:“来人啊,送卫良媛回寝帐。” “离儿,朕一直看重你的才华与能力,今日之事朕不愿也不敢疑你,可事发当场你的确不在。” “父皇!儿臣是接到泱儿突然晕倒的消息,担心泱儿所以才匆忙离去。” 什么?我身子一僵,八哥在说什么?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投来我有些懵,下意识否认道自己根本没晕倒,而后洛正则便口口声声道八哥是故寻借口离开围场。 “父皇,如若儿臣真要做此事,大可不必前来。”八哥虽然被诬陷,面色仍十分清冷看不出丝毫慌乱。 “殿下说笑了,如果真如此那可不更大大坐实了您的罪名?”洛正则总是喜欢与八哥争锋相对,处处针对八哥。 “父皇,儿臣自知百口莫辩,但儿臣着实冤枉,事发突然,一定还会有许多蛛丝马迹,请父皇明察!” “勋儿,你受了委屈,你怎么想?” “儿臣……嘶——”太子哥哥看起来真是伤了身,连起身都格外费劲,“八弟,本王真的不敢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你找借口离开围场,是不敢直视那些暴徒的眼睛吗?是不是担心、担心那些人的眼里会映出你恐怖、卑鄙的心?咳咳咳——”他激动起来,“我们、我们祁朝讲究的便是孝悌之义、兄友弟恭,你如今司马昭之心,不光想要毒害父皇,更是要利用自己、自己的皇妹来达到你的、你的目的……” 不会的!八哥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我咬着唇自顾自地摇着头,却不知该如何辩驳,嘴里只不停的轻声喃喃二字:“不会、不会……” 父皇的的确确是动了怒,当场便下令把八哥关押起来,而那些歹徒则被严刑拷打。 公主殿下 XII “父皇!”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里已噙着泪:“父皇八哥他不会的!八哥、八哥不是这样的人!” “五妹,如今证据确凿,你也是受害者,你不要再相信这个心狠手辣的人了好吗?”洛正则的声音里都是无尽的厌弃,我知道他是太子一党,太子哥哥虽不能表现出来但他可以处处针对八哥。 “父皇!”那坚硬冰冷的地铬得我膝盖生痛,我连滚带爬挪到八哥身边一把便扯住他的衣袖:“八哥!你说话啊!你快告诉父皇,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说啊!你说啊!”但八哥却不说话了,我便向母妃求饶,母妃眼里尽是阻止我的神色但我岂能就眼睁睁地看着八哥被如此陷害?我哭得越来越凶,脑袋也越来越沉重,后来便没了意识,下一次醒来竟已是三日后,母妃坐在我身边自是一脸惊喜,我的脑袋不仅昏沉沉的,我的嗓子、我的嘴唇都干的感觉要撕裂开,整个身子也如麻了般僵硬,缓了一大会儿才缓过来。 母妃说我惊悸过大、急火攻心才会晕倒三日,随侍的太医也给我开了安神药,我看着那碗苦得倒胃的苦汁子没有半分想喝的欲望,母妃显然也是瞧出了我的心事屏退了所有下人们缓缓将那花釉碗放在了桌上。 “泱儿,你想说什么?” 见母妃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便不拐弯抹角了,急忙道:“我想救八哥出来!” “泱儿,你只是个公主,你八哥是犯了谋逆大罪,你怎么把他救出来?” “母妃,八哥他不会的!”我犯了急,又开始掉金豆子。 “你不是他,你怎知他不会?历代皇子们对皇位是虎视眈眈,没有一个人是没有野心的,而且你八哥他那么优秀,手握兵权又样样都超过太子,你觉得他就不渴望皇位吗?” “可是八哥不会做出刺杀父皇这种不孝之事的!八哥他和我说过,他不在乎皇位,他不在乎这些权势!” “好,就算离儿他是无辜的,那你又能做什么?这些事我们只能交给刑部、或者你父皇的那些暗门,朝野只是诡谲多变,你不懂。” “我不懂这些也不想懂,可我知道八哥不是这样的人,”我抹了抹眼泪,吸吸鼻子:“母妃,我信八哥,在危急时刻他都可以奋不顾身地保护我我怎会不信他?母妃你一向教导我要知恩图报,八哥于我是救命之恩,难道我还要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泱儿!” 我知道母妃也是对我无了奈,安慰道母妃:“母妃您别担心,我不会做出什么激烈之事的,我坚信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一定会有证据的。” 没错,清者自清,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只要八哥没做过这些那做这些的人定会露出马脚,我坚定着这个想法开始到处打听消息,后来我听说那几个暴徒咬死了就是八哥指使他们刺杀父皇,两日后的上午他们几人全都受不了酷刑咬舌自尽了,死无对证,这件事更加棘手了。 我想多求几个外人帮忙,于是想到了楚硕将军。 楚将军是云锡哥哥的父亲,父皇的左膀右臂两代重臣,定会帮我,那日我偷偷拜见了楚将军,楚将军拗不过我便也告诉了我些事情。 他说父皇也不全然相信是八哥所为,那几个暴徒既是亡命之徒便不应如此快地供出幕后指使,且听楚将军的意思是已有怀疑的人选,我接着询问下去他便支支吾吾怎么都不肯说,末了他才作了个揖缓缓道: “公主,一个没了母亲依靠的皇子在朝野之上便如一直断了翅膀的老鹰。” 他此话一出我有些发怔,回营帐的路上我反复念叨揣摩着他的话,我本以为他是指八哥,但八哥的母亲萧氏地位卑贱到连孩子都不能抚养怎么能给个依靠?我又怀疑他或许指的是母妃,但母妃一直抚养八哥照顾周当,八哥也并未失了母妃的依靠。 或许楚将军另指他人? 宫里有的是没了母亲的皇子,若说是如今——那便只有太子哥哥。 我听闻母后自从被幽禁坤宁宫后父皇再也没去瞧过她,前朝后宫父皇也并未提到她只字片语,围猎之前还有些闲话说就连母后的母家冷氏都不得父皇的重视了。 所以楚将军怀疑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太子? 难不成这是一出苦肉计?想到这儿我后脊背一凉,如果真是太子那八哥岂不更难翻身了?我还是担心八哥得紧所以还是在一清朗的下午前去拜访了父皇。 围猎开始第一天便出了这样的大事本应班师回朝,但父皇说此事不宜外扬更担心会引起百姓的胡乱揣测便只吩咐下去王亲贵胄可自行狩猎,而父皇则还是每天看些送来的折子。 “父皇!参见父皇!” “快过来给朕瞧瞧。”许久未见,父皇脸上已有些倦色,“怎么,听下人们说最近难眠,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们照顾不周?” “没有啦父皇……” “真是胡闹,朕前几日还吩咐过定要照顾好公主,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哎呀父皇!真的不关他们的事,还有父皇!没经过我的同意可不许动青衣!” “好好好,从小到大,父皇就没敢动过青衣那丫头,青衣都快被你宠成第二个小公主了!” “泱儿待青衣从来都是朋友,从不是下人。” “朕的泱儿啊,真是善解人意的姑娘。”父皇捏了捏我的鼻子。 “父皇,不过儿臣今日的确有事。” “你不说朕也知道你今日啊定是怀了心思来的。” “父皇!”我跪倒在地,一字一句十分恳切:“泱儿知道这件事错综复杂,朝野之事诡谲多变儿臣不懂,但儿臣相信八哥不是这样的人,儿臣也知道父皇面对的不仅仅是儿臣也不仅仅是八哥,您面对的是其他的皇子和公主们,面对的是整个朝野乃至整个祁朝的子民,儿臣不求父皇能相信八哥,只求父皇能公正不阿,抛去对八哥的偏见,从头查一下此次的刺杀之事!” “泱儿你先起来!” “父皇若不答应儿臣,儿臣宁愿长跪不起。” “唉……泱儿啊,偌大的皇宫,只有你,能说出这样的话。” “以前,你母妃也能经常为朕排解一下这些苦闷,可是如今中宫倒台,她又是抚养过离儿的,这样的话她也就不便说了。” 我仰起头看了看父皇已有苍老之色的面容布满落寞,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无所不能的父皇也有如此孤寂的时候。 “泱儿,你大了,也是要嫁人的姑娘了,你记住,在权势与欲望面前,每个人都有可能变成一匹贪得无厌的狼,每个人心里都要一匹狼,尚有百姓为了一盏茶而大打出手,更别提每天都离皇位近在咫尺的皇子们了,他们心中的狼,只会更残忍、更冷血。朕很幸运,你皇爷爷当年只有朕这一个皇子,所以那一次的朝代更替没有沾血,除了那一次,多少年来祁朝的更替皇位都是踩着无数人的鲜血,而且大多数都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兄弟姐妹的血,他们的眼里只容得下皇位,容不下感情。” “那时你母妃难产,拼尽全力才生下了你,整个祁朝都说朕最宠爱的贵妃只生下了个公主,朕定十分失望,”听着父皇的话,我不禁替父皇拭去眼角的那一滴晶莹:“但是朕十分开心,因为你可以避开前朝所有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不用每天都活在算计之中。” “沙场无眼,但这前朝后宫何尝不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多少人死在这阴谋算计中而不得知,”父皇揽过我:“父皇想要的,不过是你每天开心,寻得一意中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鼻子一酸,用衣袖拭去眼泪,父皇从前从未说过这些,也是从这时我才发现原来贵为天子也会有这么多想说却说不出的话,万人之上果真是无人之巅。 公主殿下 XIII 后来父皇答应了我好好查下去,不会使八哥一人含冤,那日我又吩咐青衣打听到八哥正被临时关在营帐扎军以前的马肆里,我便准备了好些点心准备去看看八哥,虽被看官大门的洛正则拦了下来,左拦右拦又检查了我的饭盒他才讪讪让我进了去。 一掀开帐子,便是一大顿杂草中的灰尘扑面而来,柔顺的青丝好似瞬间就染上了尘灰,青衣说这废弃的马肆旁堆积了许多粮草和马粪,这哪里是人呆的地方?我刚进来便咳嗽不止若在这被关上许多天许都要被逼出肺疾。 终于我在一个生锈了的大铁笼子里看到了那熟悉的黑色身影,八哥坐在被一小堆生了霉的杂草上,依旧是一袭黑衣,可再怎么光鲜亮丽的他待在这里五日,淡如止水的脸上也是数不清的倦色。 “八哥!”我见状鼻子一酸,本来来之前我便不停地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哭,可见着了眼前落魄的八哥我还是不争气地流了泪,我紧紧握着生了锈的铁杆,一只手拼命地伸进去想要碰碰他,光是握着那铁杆我便感觉自己的手会被铁锈剌出血。 八哥见着我语气惊喜却是多有责怪,他说我不应至此,可我眼前尽是这关牲畜的笼子,气不打一处来,他们怎么能把八哥关在这儿!我拼命忍着泪把饭盒递进去:“八哥!我带了栗子糕和桂花糕!你快吃点儿!” “泱儿……”八哥他拿起了桂花糕又缓缓放下:“你信我是无辜的吗?” “八哥,五日前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力证你青白就是相信你!”我忍着颤抖的唇极力笑着,有些哽咽。 “泱儿,你那天突然晕倒,身体可有好些了吗?” “我没事我没事。”我赶忙道,八哥自己都这般境地了还管我做什么,我赶紧说道:“八哥,你别担心,我已经求了父皇,父皇会好好彻查此事的,你放心!你很快就会出来的!” “泱儿,或许你不该这么相信我。” “八哥,”我的额头紧紧抵在牢门,一只手极力抻进去拉八哥的手,我笑了笑,感觉得到我正在极力笑靥如花却又落寞得像是一朵凋谢了的花,“你那天问我有你这样的哥哥开心吗,我现在告诉你我很开心,有你这样的哥哥我很幸福,更重要的是我会永远相信你,无论如何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其实这么多日一直有个巨大的疑问盘旋在我的脑里,父皇遇刺的那日我清楚地记得八哥冲进我营帐里的话,他说他是因为得知我晕倒后才急匆匆从围场离开来看我可他见到我好好的之时他并未有半分惊讶反而是问出了些奇怪的问题,我记得这件事且怀疑这件事,可我根本不想懂也不想继续想下去,在我心里八哥永远都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永远都是会给予我无尽的偏爱,永远都是会义无反顾护我周全的兄长,只要我一直坚信此事便够了。 时辰不早了我也得快点儿离开了,否则洛正则又不知该怎么找茬了,我擦擦眼泪起了身,极力忍住哭泣不想让八哥担心可当我听到八哥让我保重四字后背过身去的那一刻我的泪还是夺眶而出,我跑了起来,紧紧捂着嘴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我拼命跑生怕自己会回头看到孤苦无依的八哥。 我知道父皇命楚将军彻查此事,但千人千面我不方便进出便央了灵均也去查一些事,灵均虽与我同龄且整日里没个正经但他与八哥交好也是在极力地帮八哥,他是个不怎么得宠的皇子甚少引人注目,三日前的夜晚他便悄悄潜回了隐都,三日后他果真带了消息回来,且都是极好的消息,对于某些人则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消息。 第二日清晨拜见父皇,我特意站在了人群的最后面悄悄打量着太子哥哥与洛正则,我知道父皇还命了洛正则调查此事果不其然父皇便问起了此事。 洛正则不出所料的禀告道手里所握证据皆指向八哥,认定八哥便是主谋。 “你胡说!”看着洛正则的嘴脸我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我这一招也是吓坏了母妃,我指着洛正则怒色道:“是你洛正则颠倒是非、混淆视听!” “五妹,你是太过牵挂八哥所以神志不清了?”洛正则不见半分慌色,反而指责起了我:“你对八哥的情谊也未免过于真挚了。” “究竟是我神志不清还是你洛正则心怀不轨、有着豺狼之心!”从小打到我从来不怕斗嘴对峙,更何况此事事关重大,我更不能退让。 “泱儿,这是朝政之事,你不要干涉!”父皇不想让我趟这趟浑水,但我偏要,我也是皇家子嗣生来便是在浑水里又怎怕沾染? “父皇!泱儿知道一些事,或许父皇可以一听。”我走到营帐中央,冲着父皇盈盈拜倒:“洛正则,你说你找不到任何证据,我就不信祁朝无数官员将军便是如此无能,竟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究竟是找不到,还是你洛正则不想找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 “父皇,请饶泱儿死罪,”我冲着父皇皇帝作了个揖:“这件事涉及宗亲,儿臣本就担心此事落在五哥手上他便隐瞒真相,所以偷偷求了灵均,让他遣人回了隐都。” “这件事事发塞罕坝,自然不会追究到隐都,所以便好查下去了,”我有条不紊道:“那几个暴徒的确是八哥府上的人,但是殊不知在隐都,这几人均和东宫有联系!” “什么?”太子哥哥的声音十分震惊。 “太子哥哥,恕泱儿不敬,”其实我有点难于面对太子哥哥的,但在这种事情面前,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念及太子哥哥对我的那点好:“父皇,这几个暴徒均与东宫有过往来,要么就是曾在隐都大街上一同买菜,要么就是在酒肆的一起喝过酒,还有直接被唤进了东宫说是要请教什么园艺之道!” 昨日夜里灵均告诉我的好消息就是他回隐都这段时间打听到的消息。 “哼,我就不信了,那么大的东宫,偏要去请教一个八王府里的花匠!”灵均忿忿不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父皇!”太子哥哥身边的曲牧遥一听,吓得花容失色,慌忙跪倒在地:“儿臣的确、的确曾唤了八王府上的花匠,可儿臣当真只是听说此人精通园艺,对花园有着别样的品味,所以儿臣才将他唤进了府中,可儿臣、儿臣从来不知道那人就是暴徒啊!” 父皇的脸上瞧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只是问了灵均此消息是否可靠,灵均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从不拉党营私也不在朝政上站队,即便是他与八哥交好也只是在花花草草吃喝玩乐方面与八哥交情颇深,这样的灵均虽从不惹人注意可这时候他的好处便展现了出来,他的话仿佛是皇子里最可信的话。 公主殿下 XIV “父皇,这些事都是儿臣亲自带了人去隐都才得知的。”我尝尝夸灵均有一点与我极像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所以有些话他也十分敢说:“儿臣与泱儿姐姐一样,同样不信八哥会是这样的为人,所以才秘密做了这些事,这、这些事不关泱儿姐姐的事,父皇要责罚就责罚儿臣!”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啊!”太子慌了起来:“儿臣根本不知道这几个暴徒,更别提与他们有往来了!” “父皇,这件事儿臣根本不得而知,”洛正则也急忙狡辩了起来:“父皇信任儿臣把军权暂交于儿臣,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父皇办事,黑甲军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平日里更是治军严谨、训练有素,绝对不会查不出这样明显的证据的!” “黑甲军既然如此优秀,那我问你,就连灵均府上素质平平的侍卫都查得到的东西,为什么你洛正则带的黑甲军就查不到!”我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正色道。 “父皇,儿臣冤枉啊!这黑甲军一向是八哥训练的,或许、或许这就是八哥的阴谋!是他指使黑甲军诬陷儿臣和太子殿下的!”我一向不觉得洛正则有多聪明,但他和太子的感情当真是不错,不过这样的兄弟情我是不屑的,各个都怀着弑父这样的豺狼之心哪有半分兄友弟恭的样子? “父皇!您不信儿臣,也要信三哥啊!三哥为了救您身中一箭,差点连命都搭进去了,他怎么可能害您啊!” 因为太子真正想害的不是父皇而是八哥,否则那箭头为何无毒?我本想宣之于口,看到了母妃已大变的脸色我才乖乖将此话吞回肚里。 “父皇!这件事您不能就此断定是太子殿下啊!五妹她一向和八哥交好,又是个女儿家,她或许是一时冲动陷害儿臣与太子殿下!” “你!”我气不打一处来,恼怒地盯着洛正则。 “这件事还有太多的疑问,泱儿,你所说的也不能就直接证明太子真的和八王府上的那几个暴徒有往来,太子也的确是身负重伤立了大功,朕,相信他。”父皇的脸色十分阴郁:“来人啊,扶老十二和五公主回去。”说罢,便有几个黑甲士兵走上前,作势便要架走我和灵均。 什么?父皇为什么不信我!我一愣,下意识反抗着士兵的钳制。 “父皇!那你就信了是八哥害您?”灵均也激动了起来。 “父皇!”事到如今父皇为何还要继续相信太子和洛正则?我十分不解,心下更是忿忿不平,止不住地大喊:“父皇!那箭头上无毒!如若真的想要谋逆篡位他为什么不下毒!父皇!” 为什么,父皇为何要相信太子!从小到大除了父皇的几个女儿父皇就对太子最好了,尤其是与八哥相比。其实这么多年好多话我从不说不问并不是我不知,父皇不喜欢八哥,若不是后来八哥在永寿宫生活父皇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去见见自己的这个八皇子,我怕父皇会一直疑心八哥,我更怕父皇会疑心我。 突然侍卫来报说楚将军来了,楚将军不光来了还带了一支翡翠镯子,他说这镯子是他派人在父皇遇刺之地后的一个凹形山谷里岩石缝隙里找到的,除了这价值连城的镯子还有三块儿金元宝,那金元宝的地步烙着的是东宫之印,而那玉镯子也被人指证说是在太子妃生辰皇奶奶送的礼物。 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回到了营帐里我的心还是慌慌的,救下了八哥我高兴可心里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没想到我前脚刚回来母妃后脚便跟了过来。 我自知不对,讪讪地低着头任凭母妃责骂,母妃话里话外也只是说我不该趟这趟浑水,更不该在众目睽睽下与太子和洛正则顶撞。 “母妃,你说太子哥哥会受怎样的惩罚啊,他的东宫之位——还保吗?” “谋逆乃大罪,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儿子,”母妃也叹了口气:“离儿保住了自己是好事,但至于元勋——难说了……” 我垂下了眼眸,送走了母妃我想了很多,但无奈这几日东奔西走身上乏得很不一会儿便倒在床榻上睡着了,后来青衣告诉我我睡着的时候八哥曾来瞧过我,只是站在床榻旁看了会儿便离开了。 围猎可算是结束了,大军终于班师回朝了,我还不忘拿上了几斤我最爱吃的烧牛肉块儿,嬷嬷还在宫里呢,我得给她多带些。 回来了之后我尝尝把这桂花糕和烧牛肉摆在一起: “这桂花糕啊,就像是祁朝,虽清甜却也平淡无奇,这牛肉啊,就好似楼兰,辛辣鲜香,是刺激和自由的味道。” “青衣啊,你向往楼兰的生活吗?”我眼前一亮,腾一下坐起。 “青衣不知,青衣没去过楼兰,所以不知楼兰的生活。” “我也没去过,但是光看那一片无边草原我就能想到啦!”我搓了搓手,兴奋道:“无边无际的大草原,自由自在的牛羊,随处可见的牧马人和牧羊人,奇特无比的楼兰皇宫。” “说不定还能见到很多对儿相爱的男女呢!据说那里的男子一生只娶一个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一娶就是一辈子,好羡慕……” “公主,您是祁朝尊贵的五公主,是陛下的心尖儿肉,这羡慕公主的人才多呢,再说您不是还有楚少爷吗?青衣瞧着,楚少爷待您真是十足十的好,别人都羡慕不过来呢。” 还说呢!一想到这个我就委屈,这个楚云锡,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在隐都等我回来,我这一回来他却突然去了江南,说是家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我摆了摆桌上的几张信纸,这些都是他这几天寄来的。 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我悄悄摸了摸纸上娟秀不羁的字,痴痴地笑了笑,忙提起笔,嘴里还念叨了出来: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回:“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回:“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公主之诗我是愈发不懂了,为伊消得人憔悴,难不成公主视我为美人儿?” 回:“既然云锡哥哥把我比作《西厢记》中一眼万年的美女,一日不见便思之如狂,那我只好寻得一美男好对应云锡哥哥之诗,只可惜这古人啊思念美男之诗少之又少,只得以思念美人之诗来表达我对云锡哥哥的相思之意。” 不知不觉已经又过了十多日,和这一次凶险仍心有余悸的围猎相比,宫里的日子当真是无忧无虑,一时间忘却了诸多烦恼。 但这人啊果然得意了就会忘形,那日我脚步匆匆想去小厨房看看煮的正香的牛肉粥,脚下一个没注意便拌在了那高高的门槛,这一摔可好,才过了一晚上脚腕肿得成了个萝卜,先不顾脚上的痛我急忙吩咐青衣和嬷嬷不要将此事告诉父皇和母妃,否则他们又该数落我了。 “唉!我得在床上躺多少天啊!”我仰天哀嚎着。 公主殿下 XV “都二十日了,这脚怎么还跟猪蹄儿一样!”一大清早瑶花阁便全是我的哀嚎声:“我都要憋疯了!我终于知道那些娘娘们被禁足的滋味儿了!” “公主且忍一忍,最近宫里风头有些不对劲,咱们不出去也是好的。” “不对劲?”我一愣:“怎么了?” “奴婢也不知道,但是这两天总看见外面人来人往的,脚步匆匆、神色异样,不知是怎么了。” “奇怪,这瑶花阁在宫郊,平时人影都很难见的,怎么平白无故多出这多人来?”我作势便掀开被子:“我去看看!” “哎公主,”嬷嬷赶紧拦住我:“公主又忘了太医的嘱咐?” “哎呀嬷嬷,”我扯着嬷嬷的衣袖撒娇,就差在地上打滚儿撒泼了:“你就让我走走!再不走我要黏在床上了!” “公主!” “嬷嬷!都已经二十日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你就让我溜达溜达!就在殿外,好不好?” “好不好嘛……” “那、那嬷嬷搀着您,就在殿外。” “好!”我兴奋地点点头,“对了!我要穿那件大红色的纱裙,也该喜庆喜庆了,好好纪念我二十日第一次出门!” 裹上妖娆的红裙,终于踩到了地上,我脚一软,差点摔了个跟头,我嘿嘿嘿尴尬地笑了笑,搀着嬷嬷的手颤巍巍地走到了院子里,驻守在瑶花阁的宫门的侍卫好生脸生,而且还穿着黑甲:“你们是谁?” “公主!”他们二人面无表情,作势便伸出剑鞘拦住了路:“接上面的命令,您不准踏出瑶花阁一步。” “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本来也没打算出门,可这随便一听我怎么还被莫名其妙的禁足了?“谁的命令?谁会下令禁足本公主?” “公主恕罪,小的是听命办事,如若公主真要走出瑶花阁,那只能踏着小的的尸体了。” 真是奇怪,想来宫里的侍卫是用不到黑甲军的,如今这侍卫骤然换成黑甲军不说还不让我出门?那既然是黑甲军便归八哥管,我颔首道:“你们不放我出去我就告诉八哥去!” 这下子他们二人面面相觑,但好说歹说还不肯让我出去。 我正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不经意间却瞥见门外两个匆匆路过的小太监的帽子上绑着白色的布条,连那官服都变成了素白色。 刺眼的白色如同死灰,似乎一下子激起了我心底最灰暗的地方,一瞬间我仿佛是被抽了魂魄如一具行尸走肉般半天说不出话,这种感觉就好似我八岁之时在冬日里不小心掉进承德湖一样,从头凉到尾。 “他们、他们,”我嘴唇嗫嚅着,用仅存的一点儿意志撑着我自己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绑布条?” 若无国丧,宫人不可着素服,这是祁朝的规矩。 发生什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我猛地回过神,已然毫不顾忌身份与礼节死死抓着一个侍卫:“发生什么了,回答我!你说!你说话啊!” “公主!”嬷嬷和青衣也不知发生何事,只是跪在地上死死抱住我。 “谁死了!宫里谁死了!你说啊!”我吓得浑身抖得如寒风里的枯叶,我拼命晃动着他可那侍卫就是一字不说。 “泱儿!” 我蓦地回头看去,八哥就如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不顾脚上的伤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跑到八哥面前:“啊!”脚踝的生痛让我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还是八哥赶忙扶我起来。 “八哥!”我一把抓住八哥丝滑的衣袖,顾不上站稳脚,可当我看清八哥,他的身上也是一身素服,头顶的发髻都是用素银器束发,再仔细一瞧他身后的宫人全都是一身白衣,巷子里只有我一人一身红衣,跪倒在地,“八哥你穿这个做什么,你脱下来,你脱下来!” “泱儿!”八哥他死死搂住我,在我耳边悲痛地说道:“父皇在五日前的丑时,突发恶疾,气绝身亡了。” 心里虽然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可我根本不敢相信父皇就这么去了,十几日前父皇还在永寿宫与我和母妃谈笑风生呢,父皇今年才刚过五十,我们还给他做了大寿呢!父皇身体明明无大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八哥的话就如同巨雷般在我耳边轰然,这一刻我仿佛都能听到我的心正在碎成一瓣一瓣,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我的喉咙让我喘不过去,我的心一抽一抽的,无力地垂下头,垂下头眼前便是身上的一片艳红,大红色的裙袍此时格外不合时宜,那摊在地上被泪水打湿的红色薄纱仿佛就如鲜红的血一样刺进我的心底。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簌簌发抖,艰难地站起身作势要走:“我要去找父皇,我要去找他——” “泱儿!父皇他走得很安详,已经被葬入祁陵了。” 怎么会这么快?我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什么?你说什么?” “父皇,父皇的遗体已经入葬了。” “为什么没人通知我!我的父皇死了为什么我连去送送他的机会都没有!”我突然被扑面而来的绝望淹没。 “泱儿,父皇在天之灵,一定不希望你如此伤心的……” 在天之灵、在天之灵……我脚底一软摔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若无八哥的支撑我简直会浑身瘫软在这儿,我下意识地看向头顶万里无云的蓝天,好像有一只正划破天际翱翔着的的老鹰,万人之上的鹰,终究是陨落了……我这么想着,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绞痛恶心,嗓子里一大股腥味儿直冲鼻腔,下一秒一口殷红的血从口中喷出。 “泱儿!”八哥显然是受了大惊:“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洛、洛殷离,”我紧紧捂着绞痛的心口绝望地看着眼前的八哥,一瞬间我竟觉得他有些令人厌嫌:“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为什么……” 一定是八哥为了不让消息传出所以派了黑甲军的人来瑶花阁看守,我不管他是怕我伤心过度还是别的原因,死的人是我的父皇,是对我最好的父皇,他死了,我怎么能不去送一送,怎么能不看他最后一眼! 公主殿下 XVI 瑶花阁门外从来没有站过这么多人马,这一片片白花花的人全都低头不语,只有我这抹红色便格外刺眼,大红色的纱裙平摊在地就仿佛是一朵开在白浪中的血莲。 “父皇,”我嘴唇抖着,推开洛殷离,用尽浑身的力气直起了身板跪在地上,用手背擦了擦下颚的血,“女儿不孝,没能、没能送您最后一程,现在,女儿一袭红衣,向您赎罪……”说着我磕下头去,这一磕我便再也没有起来,眼前一黑我直接晕倒在地,浑浑噩噩之中我感受到八哥将我抱起急匆匆把我抱回殿内,他的语气也是冷得吓人: “所有太医一刻之内不来的,即刻杖杀。” 这是我第一唤八哥的名讳,这一声洛殷离除了有我的恼怒与悲恸,更多的是对他的失望,我最爱最敬的八哥却不懂我,父皇都已经去了我竟浑然不知还在瑶花阁里穿着红衣嘻嘻哈哈,他明明知道父皇对我来说是什么,可他却瞒我骗我,置我于不孝不义之地。 那次晕倒我做了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 我梦到了父皇,梦到了父皇正在不远处一脸慈和的向我挥着手,下一秒他却被一支雪刃抹了脖子,溅出的血直接染红了我的脸。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泪流满目,无助地扎到嬷嬷怀里放声痛哭,我没有父皇了,我没有父亲了,我再也没有父亲了…… “公主勿要再伤心动气了,您在殿外突然吐血真的吓死青衣了。” “太医说您本就郁结,再加上急火攻心、伤心欲绝,所以才会吐血,这几日一定要修养好,”嬷嬷端来一碗乌黑的药汁,“公主,八——陛下也嘱咐过,一定让您安心休养。” 陛下?我稍稍一愣,这样的称呼还是让我想起父皇。 “是,父皇突发恶疾,他不会希望我的身体也不好。”我努力笑了笑,接过药汁,一闭眼一股脑喝掉。 “公主,这也是陛下吩咐御膳坊送来的桂花糕、麻辣肚丝、肉末烧饼,都是您爱吃的,还有陛下念着您吃药,所以特意吩咐了口味清淡的红豆膳粥,您用一些。” 我瞧了瞧满桌子的吃食着实没什么胃口,“嬷嬷我没胃口,对了三哥怎么也知道我喜欢吃这些啊,而且那桂花糕上还撒了桂花碎。” 我记得这样的桂花糕是民间的做法,好似只有我与八哥知道。 父皇从未下令废太子,那如今的九五之尊必定也是太子哥哥了,我叹了口气,怎么就能让如此心机深沉的人坐上龙椅呢。 “公主——”嬷嬷似乎欲言又止,“其实、其实……” 正当嬷嬷要说什么,瑶花阁门外便响起大监尖锐的声音:“陛下驾到——” 新帝登基果真是气派,只是这新帝似乎不喜明黄色龙袍,而是用了玄色打底,上面用金线细密地绣成了龙与祥云的图纹,栩栩如生,既华贵又不俗气。 因为他不是洛元勋,而是洛殷离。 “八哥?”我浑身僵住,怎么会,新帝怎么是八哥? 后来景烁解释道原来父皇崩逝之前留下了道密旨,说三哥在围猎中行大逆不道之事,意图陷害皇子、篡夺皇位,遂废三哥元勋之太子之位,而封了八哥衡王为太子,承身后之皇位。 真的是八哥!登上皇位的人竟然是八哥!我自然是喜不自胜,洛元勋与洛正则心怀不轨大行行刺的不义之事本就有愧于父皇,而且我一直认为八哥他处处都不输给洛元勋,更何况我又与八哥交好,不管于我还是于母妃八哥登基都是最好的结果。 我真的很为八哥高兴,虽然八哥骗了我父皇的事,但他对我诚恳地道了歉,我也不好再闹下去。 “八哥——不对,皇兄,那三哥呢?你、你怎么处置他啊。”我小心翼翼地偷偷看了看八哥,洛元勋他陷害八哥,更何况是前朝太子,不知八哥会怎么处置他。 “他?他被我打发回三王府了。”他挑挑眉,笑了笑,脸上没有一丝怒气。 “你放过他了?” “泱儿,难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惨无人寰?” “也、也不是啦,我就是、就是觉得三哥他还是咱们的哥哥,所以、所以……” “这些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八哥修长的手指拿起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就多了一份的银筷:“还没用膳,我陪你。” “嗯,”我点点头,多尝了尝那麻辣肚丝,“对了皇兄,你还没和柳小姐成亲呢,这样一来她直接做皇后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她已经进宫了。” “啊?还没封后怎么就进宫了?” “怎么听着你怪失望的?” “对啊,我听说封后大典十分热闹,我还想凑个热闹呢。” “这有什么热闹?” “当然热闹啦!我还没见过封后大典呢,据说气势磅礴,奢华无比,皇帝和皇后会接受所有人的朝拜,我想想都激动呢。” “封后大典……”他反复咀嚼着四字,只是笑了笑:“会有的,泱儿一定能见到这世上,最美的大婚。” 是啊,他的确做到了,只是封后大典的主角并非柳小姐,而是我。 “柳小姐好幸福啊。”我打着哈哈,“唉,皇兄,只是这皇帝可真不是好当的,万人之上便是无人之巅,不过好在皇兄和柳小姐是情投意合,这自古皇帝与皇后惺惺相惜倒还真是一段佳话呢,不过这往后的日子皇兄可是会有很多妃子呢,皇兄可别做那三心二意之人,让柳小姐冷心啊!” “对了皇兄,”我意识到八哥既然登了基那我岂不是得好好用用这个优势?“你知道楚将军到底去了哪吗?他带走了云锡哥哥,都快一个月了没回来!” “我是皇帝,又不是神仙,我怎么会知道楚将军究竟去了哪。” “唉,父皇不在了,云锡哥哥也去了江南,对了,明日我还是去瞧瞧母妃,母妃想必很伤心,我要去陪陪她。” “泱儿!”八哥突然道,吓了我一跳,“我听说懿母妃她因为父皇突然崩世,郁郁寡欢,不幸染病了。” “什么!”我大惊。 “是时疫,不过太医说用几年前时疫的方子就可大好,你不用担心,只是不要被传染了就好。” 怎么会这样,我一下子忧心忡忡起来,母妃平日里最在意父皇,如今父皇突然就去了母妃定是伤心欲绝,等母妃熬过这段时间我一定要好好陪陪母妃,一向关于前朝的事都是在新帝登基那日才会拟好宣读,我不知八哥心里怎么想但总归会善待母妃,这一下母妃倒是再也不用再后宫的诡谲多变里如履薄冰了。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下来,我整日里就伏在床边傻傻地盯着殿外的木槿树,也不知道云锡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公主殿下 XVII 八哥成为新帝后的日子风平浪静,一切仿佛都没变,但祁朝的一切却已经变了大模样。 一日早上我正睡的正香,一睁眼八哥的影子吓得我睡意全无,连床榻上的那层白纱都差点被我扯掉。 八哥穿了身丁香色的长袍,淡淡的紫色本是女子多穿的颜色,没想到穿在他身上更显气质,只是甚少见八哥穿这样明色的长袍。 原来八哥已经下了早朝才来了瑶花阁,我瘪了瘪嘴讪讪道: “皇兄,其实你不用来的这么频,你可是有一大后宫呢,妃子们都看望不及还来瞧我做什么。” 不止止这一天,八哥好似每日总会抽出些工夫来瑶花阁一瞧,瑶花阁本在宫郊离尚书房很远,八哥这样日日来见我既耽误了时间被其他人知道了也不好啊。 后来八哥便不怎么常来了,但还是日日吩咐内府给我送了好些衣服、首饰、还有吃食,待遇好的胜过了先朝的历代长公主。 嬷嬷告诉我说因为父皇的公主如今留在宫中的只有我一人,八哥多宠我些也无可厚非,我这才放下了心,只是这日子日日过得越来越无聊了,自我围猎回宫已有二十多日了,云锡哥哥还没回来,宫里的日子越发无趣,也不知是因为那天天色大好还是别的原因,我拉上了青衣怎么说都要偷偷溜出宫去散散心。 我出宫自是很容易,换上了普通的宫装再扎个最寻常的发髻简简单单就混出宫去了。 长街上的人还是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我赶紧伸了个大懒腰,不禁感叹宫外的日子就是好自在。 “要是一辈子不用回去就好了!” “公主,咱们这样行吗?若是被人认出……” “我是公主又不是皇子,这隐都没有几个人认识我的。”我笑了笑,走到我常去的那个糖葫芦摊“老板,来支糖葫芦。” “公主,可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怕什么,这是隐都,”我安慰青衣道,咬下个糖枣儿,“好吃,来青衣,下一个糖枣儿给你。” “就算遇到了危险,这隐都衙门不远,遍地又都是巡逻的,你瞧,”见青衣还是不放心,我随手一指便是黑甲军的身影:“这都是黑甲军,皇兄的人,你怕什么。” “好啦好啦,吃糖枣儿也堵不住你的嘴。”我直接把剩下的糖枣儿塞到青衣嘴里,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御品轩的门口:“哎,御品轩!” “公主,御品轩是酒楼,去不得啊。” “走啦!去不得我都去过,里面可好玩了,走!”我想起那日和云锡哥哥到御品轩的时候,突然便想和蓝亦安打个招呼便拉上青衣走进了御品轩。 “哇,公主,好好看啊!”青衣同样也被这御品轩里足足有几十尺的酒架子惊讶到。 “是,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别致的酒楼呢,看那酒架子上的坛子里装的都是真酒呢!” “这么多!” “是啊,你看,那个、那个最高的酒坛,”我凭着记忆看到最别致的酒坛,“是葡萄酒,楼兰来的呢,据说可好喝了。” “还有那个,那个是取落了桑叶的井水酿造的,叫什么——”我一顿,我诗词读得不少可对于酒我是一窍不通,那日蓝亦安与我说得酒名太多我都给记混了:“那个什么,叫——桑叶酒。” “是桑落酒。”背后,记忆里的蓝亦安依旧是一身蓝色长袍,手背在身后,一副翩翩君子的样子。 “蓝公子!”遇到熟人,我惊喜道。 蓝亦安还是那淡淡的样子,他拱拱手,眉眼弯弯:“公主殿下怎么大驾光临寒舍,草民倒是有失远迎啊。” “青衣,这位是蓝家公子,蓝亦安。” “见过公子。” “啧,这皇宫果真是养人,这公主殿下身边的宫女都生得如此俊俏。” “你可别打青衣的主意,”我拉住青衣的手,笑眼盈盈:“青衣,我跟你说,上次我和云锡哥哥出来遇到一群流氓,还是蓝公子和我们一起吓跑了他们呢。” “公主过誉了,草民愧不敢当,这御品轩本就是草民的,自然不能叨扰了来御品轩的客人。” “蓝公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怎么还不请我坐一坐?” “是草民失礼了,公主随我上楼。” “这是葡萄汁,上次见公主殿下便喜欢那葡萄酒,但又怕您不胜酒力,所以便命人准备了这葡萄汁子,味道和葡萄酒一样,只是没了酒味。” 我果然没有看错蓝亦安,他不光给我准备了果汁,也不忘给青衣准备一杯,这样的心思在宫里可是不多得:“蓝公子每日都待在这御品轩?” “是啊,小本生意,自然要看顾好。” “你就说笑,我可是从小就听说这祁朝最大的酒商便是蓝家,你说,隐都所有的酒楼,哪个不是蓝家的产业?”打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每年宫里都会有蓝家的人入宫禀明酒商情况,很是神气。 “今景兴在此,足下与子布在彼,所谓小巫见大巫,神气尽矣,这天下再大的买卖,在公主眼里岂不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你还说呢,”我打着哈哈:“你这成天就忙生意了,不顾家了?” “草民还未婚娶,哪来的顾家?” “还未婚娶?”我微微一惊,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蓝公子一表人才、才华横溢,又正义凛然,想必有很多大家小姐倾慕?” “公主过誉了。” “别说,我还真没瞎说,我从小可就知道蓝家在隐都神气的很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隐都城下莫非蓝家,这句流言我可知道的真真的哦。” “楚公子才貌双全,当今圣上更是英姿飒爽、品貌非凡,一个是公主的心上人,一个是公主的兄长,公主怎么还拿草民打趣儿呢。” 哎?说起这事我倒心生一计:“对了蓝公子,你行商想必认识很多人?” “公主是什么意思?” “哎,蓝公子,咱们是朋友了?” “当然。” “那好,你知道楚将军吗?” “嗯。” “这就好办了,楚将军带着楚云锡下了江南,都快一个月了,可我就是没有他的消息,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留意着?” “这——”蓝亦安微微蹙眉,“这楚将军的行踪想必十分隐秘,大概是无人得知的。” “蓝公子,我不求你能找到,但能不能帮我留意着,万一有消息呢?” “那好。”蓝亦安答应得倒是爽快。 “泱儿谢过蓝公子!日后公子的忙,泱儿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做。” “既是朋友,公主不必客气,公主叫我蓝亦安。” “那你也别叫我公主了,也别自称草民,叫我洛泱,泱儿也行。” “公主是公主,这我可不能僭越。” “那好,对了刚刚说起婚娶——有心上人了?” 闻言,蓝亦安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公主何出此言?” “我猜的嘛,”我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变化,下意识道:“真有了?” “公主聪慧。”蓝亦安眉眼弯弯,片刻间,眼神和语气都温柔了起来。 “可以啊,说来听听,是谁家小姐?” “她——不是小姐。” “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我从小到大都有刨根问底的习惯,母妃常教导我这样不礼貌可我这问起话来就控制不住。 “公主觉得有何不妥吗?” “当然没有,哎,你别看我是公主,身份地位那一套我可不吃,你要是真喜欢那个女子,那就好好待人家。” 蓝亦安只是笑了笑:“那公主也是和楚少爷两情相悦了?” “当然,”一提起云锡哥哥我自己都会十分骄傲:“等他回来我们就可以大婚啦,哎,我们成亲你可一定要来啊。” “一定携厚礼。” 公主殿下 XVIII 我虽与蓝亦安只有两面之缘,可我心底还是十分信任他的,也不知道是为何,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无时无刻都十分真挚比较令人信服,如今八哥当了皇帝许多事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他可心里又担心云锡哥哥得紧,这几日连信都不回我了,我认识的人不多只能拜托蓝亦安这个外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消息。 从御品轩出来我又在长街上逛了两个时辰,等天色已经蒙蒙灰我才和青衣启程回了宫,宫郊没什么人我们两个就慢悠悠地在巷子里闲逛着,权当是消消食了,只是不知怎么离瑶花阁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漫天的惨叫声。 什么声音?我警觉起来,青衣却说她什么都没听见,难道是我出现幻觉了?我安慰着自己脚步却加快起来,还没走到瑶花阁我便看到停在宫外的十几个黑甲军和骏马,我微微一愣慌忙跑进瑶花阁,迎面就撞到了正磕磕绊绊语无伦次的高进辉,高进辉是八哥的贴身太监,也是如今宫里的掌事公公。 “公主!公主回来了!”高进辉的声音里有些惊慌与恐惧:“快去禀报陛下!快去啊!” 我愣在原地,瑶花阁向来静谧,从不见如此乱成一锅粥的模样。 “泱儿!泱儿!”迎面,一个黑色的身影快步从殿内走来,八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将我箍入怀中,声音也十分疲倦:“你回来了。” 我身子一僵:“皇兄,怎么了?” “你去哪了?” “我、我偷偷跑到宫外逛了逛……” “哦,”半天他才缓缓从嘴中挤出一个字:“以后不准这样了。” 真是奇怪,我下意识去寻孙嬷嬷,嬷嬷低头不语地站在那边儿,只是碧衣、绿衣、竹衣都不见了,这是瑶花阁最后剩下的几个老人儿了。 “碧衣呢?还有绿衣竹衣,皇兄她们去哪了?”下意识我好像就觉得她们的消失与此时奇怪的八哥有关。 见八哥不说话,我有些急指着嬷嬷身边的一行陌生宫女:“她们去哪了?为、为什么换了一批人?”我的声音有些颤抖:“皇兄,她们都去哪了?” “皇兄,你不会、你不会——” “泱儿,没用膳,走。”八哥直接打断我,紧紧拉着我的手便向殿内走去。 “皇兄我不吃!”进了殿内我甩开八哥冰冷的手,有些恼。 八哥打发了殿内所有人出去便看向我,语气十分柔和:“她们伺候不好你,我打发她们走,怎么不行吗?” “她们哪有伺候不好我!难道是因为我偷偷跑出宫去?” “泱儿,难道在你心里我还不如一群奴才吗?”八哥的声音也有些激动起来。 “她们不是奴才皇兄!”我越发不解:“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会在乎尊贵卑贱的……” 殿内陷入了尴尬的安静。 “泱儿你饿了,尝尝这个鱼肉,很嫩的。” 我直接气鼓鼓地把我眼前的菜碟端走,避开他伸来的银筷。 “泱儿,”他的语气已经有些清冷:“难道你真的要因为一群奴才与我作对吗?” “我只是想知道她们去哪了。” “你就这么在乎她们?她们不过是最下等的宫人!” “皇兄!”我腾得一下子站起,冲着他便喊:“你以前从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见他垂下了眸,我终于忍不住把心里所有的话全都说出来:“全都变了,全都变了!自从你回来,你、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自从登上了皇位,你更是让人捉摸不透,根本就不是我印象中的八哥!” 他顿了顿身子,将一大团空气吸入肚里再重重吐出,他看着我的眼神也正在急遽变化,他的眼神充满了以前八哥从来不会有的神情,复杂、冷酷、凌厉、无情。 “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末了,我看到他突然笑了笑,来不及我做任何的反应一大股龙涎香便冲入我的鼻腔,黑色的长袖拂过我的脸颊,一个有力的大手紧紧锢住我的头让我动弹不得,唇部陌生的温热与湿滑感让我整个身子僵住,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 其实也没过多长时间,但我觉得这个吻异常漫长,我的手脚仿佛都被灌了铅似的不知如何是好,而他似乎十分自然。 我终于回过了神,强烈的恶心与不适感涌了上来,我竭尽全力把他推开尖叫道:“你做什么!”我的呼吸好像都停止了。 我惊恐且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而他的脸上竟没有半分羞耻感反而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甚至还伸手扯住我的衣领:“泱儿,泱儿你听我说。” “你你你,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我急忙用衣袖擦着自己的唇,因为过于激动恐惧我擦得格外用力,甚至都尝到了血腥味儿。 “泱儿!”他紧紧攥着我的头强迫我看着他:“泱儿,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你疯了!”我用尽全力向后仰想要避开他,整个身子都在步步后退抗拒着他,步步后退的身后便是退无可退,我布满冷汗的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刺得我浑身的寒毛竖起,不停地摇着头:“你疯了,你疯了……” “我们是兄妹啊!我们的父亲都是父皇!皇兄!你在想什么!”我已经毫不顾形象,冲着他吼道。 “你难道就不喜欢我?” “不、不,我喜欢你是对兄长的喜欢!不是这种喜欢!再说、再说你喜欢的不是柳滢雪吗?” “泱儿,你听我说,”我的下颚被他捏得生痛:“从头到尾,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人。”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妹妹来看,泱儿,我喜欢你,现在我是皇上了,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了……”他似是发了疯地将我搂在怀中。 “你混蛋!”这是我第一次说龃龉,可对于他我不知再用什么词来形容了:“你放开我!洛殷离你放开我!你怎么可能喜欢我,我是你的妹妹,你这么做你对得起父皇、对得起母妃吗!” “泱儿、泱儿,”他紧紧锢住我的脸,一字一句道:“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只要我一声令下,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身份的,我们在一起、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放开、放开我!”我终于浑身狼狈地挣开他,对着他的脸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是我第一次打他,从小打到我对他礼敬有加,从没有这样吵过架,下了手之后我也是有些楞,“这、这下你总归清醒点儿了……” 他好像也没有料到我会打他,可他再抬起脸的时候神色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声音也仿佛瞬间跌入冰窖,他仿佛如一个魔鬼般步步将我逼入墙角,紧紧摁住我的头,突然笑了笑:“我是疯了,就是因为我疯了所以我才会喜欢你,泱儿,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八哥……”他击垮了我所有的理智,我缩在墙角崩溃地痛哭起来:“八哥你仔细看看我,我是洛泱啊,是你第五个妹妹,我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我们从小一起捉蝴蝶、一起玩蹴鞠的啊……” “泱儿,”他离我很近,连薄唇似乎都快点到我的耳侧:“你连哭起来都是这么美,你别忘了,这宫里还有母妃、还有你那么多在意的人,还有楚云锡,如果你敢逃跑我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 云锡哥哥……我浑身一震,下意识看向他,眼前已是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你乖乖的他们自然活得了,”他起了身,俯视着瘫在地上的我:“今日跑出去玩累了,快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离开瑶花阁良久我还呆呆地跪坐在地上看着桌上一点儿未动的饭菜,那块儿鱼肉还静静的躺在那儿,这殿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都又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好希望刚刚的一切都是梦,梦醒时分,洛殷离还是我最喜欢的八哥…… 公主殿下 XIX 已经三十八日了,自云锡哥哥下江南已经三十八日了,第二日一大早我便掰着手指头数着,桌上的早膳一概没动,急的青衣都哭了。 “公主您吃点儿,您再跟陛下置气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嬷嬷,你能跟我说实话了吗?”不知不觉眼角便掉了滴泪,昨夜的事,嬷嬷必定知道点儿什么。 “公主,”嬷嬷的声音有些颤:“您闻不到瑶花阁的血腥味儿吗?” 嬷嬷好像都吓傻了,我看着她空洞恐惧的眼眸,心里闷闷的:“到底怎么了。” “公主,您昨日出宫后半个时辰陛下便来寻了你,宫里的人都不知道您去了哪,陛下见你迟迟未归便、便直接在院子里把绿衣、碧衣、竹衣三人,就地、就地处决了……理由、理由是照顾您不周,还有之前,之前您出宫的那次,瑶花阁宫里的人并没有去其他宫伺候,而是都被陛下赶出了宫……” 就地,处决? 所以昨夜的惨叫声,是真的? 我浑身颤抖起来,呼吸都变得不顺畅,我只不过出了宫一趟洛殷离便直接葬送了三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混蛋,混蛋!”我越想越气,手里拿着的翡翠镯子应声跌碎,我还扯掉了头上所有他送来的首饰摔在地上:“混蛋!”我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桌上痛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平白无故就害死了三条人命,洛殷离,洛殷离他究竟要做什么!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我决定去找母妃,母妃她一定有办法,说着我便冲出殿外,却发现原来洛殷离早就派了人封住了瑶花阁的大门口,他还真想软禁我?我心底冷笑一声,这是瑶花阁,是我的住所,岂是他想禁足就能禁足的? 小时候瑶花阁后院的墙壁下就碎了个大洞,我觉得好玩便一直没有命人修缮还搬了个草垛子藏住它,没想到如今派上了大用场。 皇宫里的路永远都是那么长、那么窄、那么令人窒息。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句话我从来都不懂,但是如今走在路上,我大概是懂了,从前这条路永远都承载着我去见父皇和母妃的欣喜,如今我的心却被慢慢的凄楚填满。 别哭,我还有母妃……我咬着牙暗暗告诉自己,抹去眼角的眼泪,向着永寿宫的方向跑去,所有的事还有母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见了永寿门三个金晃晃的大字,我笑了,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终于到了。 缓缓向前,拐过红墙,一声悲楚的钟声,眼前便是漫天的白。 平日里都可以被无数金银珠宝照得金晃晃的永寿宫一片萧条。 一年四季都挂着红灯笼的殿门如今挂着对儿白纸糊成的灯笼,我从前最喜欢坐在殿门口望着那贴了金色大字的红灯笼了。 门口大片大片色彩艳丽的芍药不见了踪影,取代的是一盆盆黄白色的菊花,我喜欢木槿,可每每瞧见了母妃宫里的芍药我都会为之倾倒。 屋檐处是平日里是喜鹊最爱去的地方了,如今,喜鹊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几声划破天际惨兮兮的乌鸦叫。 从前每每一踏进永寿宫,都会有一大群宫女太监们围上来,我最喜欢和他们一起玩了,母妃宫里的宫人们个个和蔼可亲,我瞧着一个个都是张可爱慈祥的脸,但如今,他们却全都跪在殿外,哭声断断续续的,像是乌鸦的哀鸣。 正殿门口,一个金色的“寿”字印在漆黑漆黑的木板上。 木板前,一片纯白色的麻布,麻布下,是什么…… 我浑身僵硬,如同一个布偶般一步步走进永寿宫,我形同呆滞,眼里好像看不出任何色彩,只瞧得出黑白,我眼里只有黑白啊。 “母、母妃……” “五公主?”是芳绫,母妃的贴身侍女。 “你怎么会在这儿?母妃呢?”我有些恍惚,机械地张着嘴:“芳绫,你不是应该、应该去伺候母妃吗?” 芳绫也是面露难色,看向不远处一个黑洞洞的角落,我下意识顺着她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是洛殷离一身白衣正静静地站在角落。 “公主,昨夜懿贵妃娘娘用匕首自刎,已经去了。”高进辉抹了抹眼角虚假的泪,悲戚道。 自刎? 自刎。 “公主,昨夜娘娘说、说想吃桂花糕,就让奴婢去取,才一刻的工夫,奴、奴婢回来便见娘娘已经没了气息……” 桂花糕?我明明记得母妃最不爱吃桂花糕了,她还说过桂花糕究竟是何滋味能把小泱儿迷成这样? “你胡说,母妃最不喜欢吃得就是桂花糕。” “公主,”芳绫哭得断断续续的:“娘娘、娘娘昨夜就是说好奇公主为何如此喜爱吃桂花糕,所以、所以命奴婢去取……” 怎么会……我簌簌发抖着想要揭开那棺材里的白布,却被他打断: “泱儿!” 闻声,我的手在空中顿住。 “母妃走得很安详,别看了。” 我偏要看。 “泱儿!”他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一把攥住我的手阻止我掀开。 “她是我的母妃,不是你的!”我猛地甩开他的手:“你不配!”声声凄入肝脾。 “芳绫,你带人出去,朕有些话要与五公主说,不会耽误了时辰。” “你不让我见父皇最后一面,如今连母妃也不许了吗?” “母妃她自愿想去和父皇团聚,逝者已逝,母妃此时想必也登入极乐了。” 母妃,母妃……我跪倒在地,哭得头痛欲裂,已经喘不上气,天地似乎都开始旋转起来,父皇没了,母妃也去了,我好累啊,好想就这么睡过去,母妃如果能等等我就好了。 后来,登基大典终于举行了,母后也别人发现一条白绫吊死在坤宁宫中。 洛殷离他追封了母后为庄慧皇太后,母妃为懿惠皇太后。 还封了他口口声声说两情相悦的柳氏为皇后,林氏为林佳夫人。 十行诏书,竟并未提到他的生母萧氏,而萧氏永远只能成为妃陵里一个平平无奇的琼淑妃。 登基大典之后,或许有人还记得父皇,可再不会有人记得母妃了。 先帝崩世,太后殉情,伉俪情深催人泪下的故事永远成了百姓传唱下去的美好。 天下最好的母妃,终究和她最爱的男人走了。 也好,这样父皇也就不再孤单。 来世,父皇和母妃一定会生在寻常人家,做一对儿恩爱夫妻。 公主殿下 XX 自母妃下葬那日起,我与洛殷离便再也没见过面了,也是,他如今当了皇帝自然是无数的奏折看都看不完,见不到他更好,眼不见心不烦,我只要一想到他那晚所说的话我就觉得无比羞愧与悲愤。 一日青衣偷偷告诉我宫中今日好似有酒商出入,而且这酒商还偷偷递了纸条给青衣说下午未时三刻约我在承德湖见面。 蓝亦安?我马上便想到了他,一定是蓝亦安了,否则我哪里还认识其他酒商? 难道是云锡哥哥有消息了?我心一颤,这一上午都坐立不安,生生捱过了一上午,午膳都食不知味,终于捱到了未时,我匆匆换上了青衣的衣服便从那后院的洞口溜出去了,好在上次我偷偷去找母妃洛殷离并未探究我是如何出去的,否则我这唯一出宫门的机会都没了。 为防止出现纰漏,我让青衣留在宫中,独自一人钻了那洞之后脚步匆匆一路往承德湖赶,好在这路上没有多少宫人且认识我的宫人不多,一切都还算顺利,只是刚走到夕云宫门口便撞上了个女子。 “哎!” 我微微一愣,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忘了说话,许是从未见过如此奇装异服的人所以愣住了。 红色的衣服不似中原人的罗群般柔软顺滑,倒似麻布般有些粗糙,腰间五颜六色的绸带倒是十分别致。她的头发没有像中原人一样梳起,还是全都披散下来,额头上更是缠了五颜六色的珠子。她皮肤异常白皙,眼眸十分迷人深邃,还有一点淡淡的蓝色。 “哪来的宫女,冲撞了公主可怎么好?” 公主?她也是公主?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姐妹? “哎呀,算了算了阿依,她也不是故意的。”异常活泼的声音:“你是宫女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看来她的确不认识我,为防止被洛殷离知道我偷跑了出来我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奴婢名——泱儿。” “泱儿?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写,但是很好听,”她竟拉起了我的手还晃了晃:“你长得真好看!” “谢、谢谢公主夸赞……”我着急去见蓝亦安,只好硬着头皮道。 “我叫坎曼尔,来自楼兰!不过我有中原名字,叫泠鸢。” 楼兰人?我身子微微一顿,不禁多打量几眼她,怪不得我从未见过她,原来她是楼兰人,楼兰……我从小到大都十分向往的一片神秘国土。 “公主,时候不早了,咱们要快些走了。” “那我先走了泱儿姑娘!”说着,她还摆了摆手,我只好僵硬地也冲她摆了摆手,真是个奇怪的女子,难道楼兰人都是这样热情?我摇了摇头只快步离开,心里记挂着云锡哥哥的消息就先不管什么楼兰不楼兰的了。 天已经入秋,夏日盛开的荷花也凋零的只剩下几根绿杆,我来到承德湖边一眼便看见了有些寂寥的承德湖,不禁感叹历代换朝不也是波澜起伏、枝叶凋零的吗? “江山易主,新帝登基乃大喜,公主只身一人立于承德湖旁,见公主眼里似有忧愁,可是为什么事担心吗?”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涌入鼻腔。 “真是你!”见到蓝亦安我有些惊喜,他不愧是个富家公子,一身鱼肚白长袍,腰间的月白色系带旁垂下一个艾绿色荷包和条条流苏,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白皙无比,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一张英俊的脸让人看了很舒服,一笑起来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黑发一丝不苟的盘起,衣冠整齐,温润如玉,不过奇怪的是他手里正紧紧攥着一块似乎与他的气质完全不符的球。 “这是什么神奇玩意儿?” “这是火齐珠。” 火齐珠?按理说我见过的宝贝多了去,可我从未听说过有种叫火齐珠的珠子。 “火齐珠是类似琉璃的一种楼兰珠子,与夜明珠有些像——不过自然比不得夜明珠尊贵。” “好看。”我夸赞一句,并不是我不想多说一句,而是我突然瞥见蓝亦安的眼眶红红的好似哭过的模样,我本想问问原因可我与他又不说便只好赶紧换了话题:“不知公子今日见我可是有重要的消息?” “嗯。”他点了点头,“我在江南那边的商铺兄弟给我回了信,说是大概一个月前,掌銮仪卫事大臣楚硕便去了江南,身边除了随行的侍卫,还带了一个很年轻的中原男子,大概就是楚少爷了。” “然后呢?” “楚将军行事一向谨慎,下江南的行踪也十分神秘,我打听到他一直住在姑苏好似还去了渎川,不知道究竟干了什么,倒是我在隐都的朋友告诉我,似乎是楚将军家中之事所以才携了楚少爷,不过公主莫急,据说楚将军的事情已经办完了,马上就启程回隐都了,大概三四日便会回来。” 太好了!云锡哥哥终于要回来了!我一时心潮澎湃,就差当场落泪。 “蓝亦安!真的多谢你!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这是我从宫里带的,给你。”我拿出刚刚放进袖子里的羊脂玉环递给他。 “公主,我帮您不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我讪讪地擎着手:“你快收着。” “好了,这羊脂玉都是宫里的物件,上面都有宫印的,我这么带出去若被发现岂不是治我个死罪?”他摆了摆手,淡淡一笑。 也是,我也没想那么多,刚准备把羊脂玉收回袖子里却被一十分尖锐的声音打断: “大胆宫女,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勾结宫外之人,私相授受!” 我顺着那声音望去,是个一身茜色的华贵女子,执着竹扇美则美矣,却毫无底蕴,先不管她是谁,我慌忙撇过脸去生怕洛殷离会知道。 “你是谁家的宫女?竟敢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这女子朝着我便走来,气势汹汹大有得理不饶人之势。 “草民蓝氏见过孙昭仪娘娘。” 我身子一震,突然反应过来洛殷离如今是皇帝了,自然有了三宫六院,眼前的应该就是他的昭仪了,这么说来我还得唤一声昭仪嫂嫂。 “蓝公子?”她挑了挑那极细的长眉:“蓝公子,蓝家虽为隐都最大的酒商,即便皇上礼遇你,你也不能如此在宫中胆大妄为,竟干出私相授受这样不知廉耻的大罪!”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蓝亦安本是帮我办事若因为我反而挨了别人的侮辱我肯定是不依:“他是蓝家大公子,在宫中往来也属常事,你凭什么说他私相授受!” “你!大胆!”孙昭仪如只猫似的炸起毛,仿佛是被踩了老虎尾巴。 如此尖酸刻薄竟也配入宫?以前我明里暗里接触的这样的娘娘不少,父皇最讨厌这样的女子了,也不知洛殷离的品味怎么突然这么低俗了。 “昭仪娘娘,”我心生一计,微微屈膝摆出毕恭毕敬的模样:“不知娘娘是否读过晋代傅玄的《口铭》?” 对上孙昭仪不解的眼睛,我暗笑一声,就知道她不懂:“张家坳张知府的典故后被写入《口铭》中,书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意在病从口中进入人体,祸患也从口中说出。” “你——”她的脸明显红了一度,她指着我怒声道:“你敢讽刺本宫!” “不敢,”我垂下眸:“我只是在提醒娘娘,娘娘今日不分青红皂白的辱骂我,也是在辱骂蓝公子,蓝家是商贾大家,连皇——当今圣上都要礼遇的人,岂能容你如此诋毁?” “你!一个小小的宫婢竟敢如此口出狂言!兰心!给本宫掌她的嘴!” 公主殿下 XXI “娘娘!”蓝亦安挡在我的面前。 “还愣着做什么!蓝公子!你不过是一介庶人!天子脚下岂能容你大不敬!公子既然要如此,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兰心!给我打!” 怎么如此粗鄙?对这种纸老虎我从来都是不屑的,只是不要连累了蓝亦安才是,我一把将蓝亦安拉回身后,兰心几个有力的巴掌便尽数落在了我的身上和脸上,被她紧抓着的手腕也红了一大圈,从小到大便没人打过我,这白嫩的肌肤更是从未落下什么疤痕。 “陛下驾到——” 他还是来了,我偷偷瞄了他一眼,一身玄色龙袍,脚踩着黑色龙纹靴,盘起的头发显得他十分俊朗威严,一双冰冷的眼睛如同鹰隼一般,摄人心魄,我从未见过如此冰冷的洛殷离。 “给陛下请安。”顿时所有人都跪下,我的腿突然僵住不知该不该跪了,这一下子只留我一人独树一帜站在湖边。 “刚入初秋,正是欣赏绿叶渐黄的好日子,昭仪别坏了兴致。”他的语气冷冰冰的,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陛下,臣妾没有,是她!是臣妾发现这个贱婢勾引蓝公子,他们二人私相授受,臣妾只教训了她几句她竟然不知礼数地辱骂臣妾——你个贱婢!见到皇上竟也不知礼数!” 真是个傻子,我心里除了有些气愤还有点儿不忍,就这样的女子在后宫里能苟活几日?想必没几日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听闻昭仪今日身体不适,今儿个怎么出来了?还到湖边?”他总是喜欢摸摸腰边的玉佩。 “臣妾今日听闻陛下最近极爱来承德湖,更是命人在湖边种植了一排木槿,所以臣妾也想来欣赏一番美景——” 木槿?我愣住,这才发现从前承德湖边的海棠桂花树全都变成了排排木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下意识看向洛殷离,而他的心情似乎也因孙昭仪的这句话大有起伏:“住口。” “昭仪,你贵为宫嫔,言语却如此冒失。” “陛下!”孙昭仪急得哭起来:“臣妾、臣妾不该如此说蓝公子,可是、可是是那贱婢先侮辱臣妾!陛下,臣妾冤枉啊!” “娘娘!您误会了,”高进辉在洛殷离身边终于出声:“这是前朝的五公主。” 此话一出,孙昭仪顿时花容失色,直接瘫倒在地。 “侮辱了朕的妹妹,你说你该当何罪?” 妹妹?我剜了他一眼,暗自腹诽着,我还不想当你妹妹呢。 “孙氏,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不等所有人反应,洛殷离一句话惊到了当场所有人,还有我。 其实这事说大不大,不过是一介宫嫔认错了人侮辱了一个先朝的庶公主罢了,最严重也就是禁个足抄个书,哪有打入冷宫这样严重? “陛下!是臣妾糊涂!是臣妾有眼不识泰山!臣妾、臣妾也不知公主为何着宫女的宫服!您、您饶了臣妾无知之罪……”孙昭仪不知磕了多少个头,连发冠都坠落下来,“妹妹!妹妹!”许是她见洛殷离无动于衷,竟挪步过来给我磕着头:“是、是姐姐错了,你、你帮姐姐求求陛下,求求陛下饶了我。” 她不光死抓着我的手,还拼命晃起我,我只想赶紧扯开她却不料足下一轻身后重重的失重感袭来,顿时冰冷彻骨的湖水直接把我没过顶,这种感觉和十年之前那种感觉一模一样,只是那时是寒冷的冬日,水更凉更冰,但是自从那次我便害怕水,如今突然落水我感觉我的浑身都僵住了,小腿也如顿时抽筋了般毫无知觉,连挣扎都忘记了,承德湖的水很深,我的脚尖都够不到底,即便是够到底了也都是淤泥,只怕会更加危险。 大口大口灌进了不少湖水之后,我这才胡乱扑腾起来,嘴里喃喃着我自己听着都格外模糊的救命二字,慌乱之中我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伴随着无数惊恐的尖叫声,承德湖似乎又跳下了一个人。 我的身子好沉,四肢也似都僵硬了停止了挣扎,湖水涩得我的眼生痛,模模糊糊中我还是看见了那个正奋力向我游来的黑色身影,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记得最后我被一个极为有力的臂膀捞了起来,十年前,为了去采湖面上挂着雪的红梅,贪玩的我失足掉进了承德湖,我不会水,吓得哇哇大哭,分不清脸上的究竟是湖水还是泪水,那时我惊吓过度不记得什么,只记得那个一直喜欢玄色的男孩儿跳进了湖中将我救起,只是当时他还只是个男孩,不似今日这样魁梧有力,只是他还是喜欢玄色的长袍。 恍恍惚惚中我好像还看到了很多东西,看到的东西越多我的心就越痛,我的八哥究竟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伴随着胸口火燎燎的痛我缓缓睁开眼,眼前的富丽堂皇我有些陌生但我知道这是哪,这是椒房殿,是尚书房后天子的寝殿,也是召幸妃嫔的地方,我是公主,这整个皇宫我都可以随便游玩,只是这椒房殿我是不会踏入的,只是远远地望过一眼便记住了模样。 洛殷离毫不意外地出现在我的床头,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喜怒哀乐,但我看见他紧捏着描金碗的手微微颤抖,手背都爆出了青筋。 “泱儿你醒了,快把药喝了,”他微微一笑,拂袖坐下,轻轻用金汤匙舀了舀碗里棕褐色的苦汁子:“温度刚好,来我喂你。” 我呆呆地看着云淡风轻的他,心下突然间五味杂陈,昔日那个八哥的模样与眼前的人重合起来,我扯着火辣辣的嗓子下意识问道:“皇兄,这是真的吗?” 见他的身子一怔,我不解地摇着头:“你、你是我的皇兄,会是我一辈子的皇兄……” “你想说什么?”他轻轻将我碗放回檀木桌上,墨眸看向我,薄唇弯了弯。 “皇兄,十年前你跳下湖去救我,如今同样是这样,”我努力扯起一个笑:“所以、所以你是在和我开玩笑是吗?你、你明明还是我的皇兄,对吗?” “泱儿,药快凉了。” “你说啊!”我不知从何来的力气,这几日的委屈全都爆发出来金豆子止不住地掉,我几个绣花拳头捶在他的身上:“你说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们还可以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怎么可能!你是哥哥我是妹妹,我们怎么在一起?以前的种种你让我怎么忘!” “泱儿,我喜欢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如果你愿意,这天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你我的身份!” 我拼命捂着耳朵不想再听他的污言秽语,神智几度崩溃:“父皇没了,母妃也没了,连我唯一最亲的哥哥也这么对我!我早就应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你对我这么好我早就应该知道!你、你隐瞒父皇的死讯,也隐瞒母妃的死讯,我本就该知道你有这么深的城府!我本来就应该知道你是这种禽兽!” “泱儿,你冷静一点!”他攥住了我乱挥的双手。 “冷静?我怎么冷静?皇兄,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了母妃?”事到如此,我把所有心底奇奇怪怪的疑问都抛出。 “难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吗?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冷血无情连母亲都可以杀害的人吗?” “我只是感觉再也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了……”我竭尽全力想从眼前这个男子的墨眸中挖掘点儿从前的影子,可得到的全都是失望。 从前我是听八哥说初夏的荷花满宫里只有承德湖的最好看,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我便日日跑到承德湖边赏荷,后来我又听八哥说冬日里承德湖边的梅花也美,赏梅之时我失足坠湖,还是他将我救起,冬日的湖水异常冰冷,太医说甚至可能会一辈子走不了路,曾几何时他无数次冒着断送前途的风险救下我,曾经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哥哥没了,再也没了。 “泱儿!从前我对你的好,以后我还可以,我、我会比以前对你还好的,你能不能重新看看我,重新认识我可好?”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眸中看到慌乱。 公主殿下 XXIII 我清清楚楚记得第二日清晨我醒来还是头痛欲裂,浑身酸软,我极力压着波涛汹涌的心赤裸着脚步僵硬地挪到全身铜镜前,我一直不觉得我是个丑人,还会时常和和母妃比一比谁更美一点儿,但如今铜镜里的那个十八岁女孩儿青丝枯槁、容颜憔悴、一张脸惨白无比毫无血色,瘦削的身体上下处处青紫的痕迹触目惊心,我指尖颤抖地抚过脖颈肩膀处清晰可见的吻痕甚至是指印,昨晚的画面止不住地在我脑海里回放,我浑身颤栗地别过头去拼命忍住眼眶的泪不愿再想起,可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仿佛如巫蛊般缠在我的身上,让我生生世世都逃脱不了。 生生世世?我浑身突然猛地痉挛了一下,整个身子瘫软在椒房殿的床榻上,我看见了檀木桌上昨天吃蟹子留下的银刀,银质的刀刃白得十分刺眼,可此时我却感觉它有一种衰败的美感,我拿过那餐刀在雪刃里便瞧见了我自己的一只眼眸。 依旧是眸如墨玉,但里面的欢愉已经尽数褪去,只空留无尽的绝望与衰败。 吃蟹子用的刀尖十分锋利,它能轻而易举地划破蟹子坚硬的壳取出蟹黄来,手腕上的肌肤脆如薄纱,那划破它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了。 那日我生出了无尽的勇气来,这是我这辈子干过的第二件最勇敢的事。 后来手腕的伤口已经接近麻木,我感觉不到痛了,只是整个身子越来越软,头也晕乎乎的,眼前直冒金星,连寝殿里那个最好看的琉璃花瓶我都看不清了,恍恍惚惚中我看到了母妃和父皇正向我招手。 我鼻子一下子就酸了起来,父皇母妃,我好想你们啊。 再后来我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青衣惊恐的声音,她紧紧把我抱在怀里,我的头无力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若说我最对不起谁,或许就是青衣了,我们拉过勾要一起平安长大,现在我许是要说话不算数了。 但我这一次还是没能成功,太医说我的伤口虽深了些但并没有伤及内里,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好静养,极有可能留下疤痕,不过事实证明洛殷离的那些神仙药膏当真是好用,竟没有留下半分疤痕,我倒是期望会留下疤痕,至少在失忆之后我不至于一点儿记忆都想不起来。 我很快就醒了过来,一睁眼便是那个人,我厌恶地撇过脸去不愿多看他一眼,但他很明显已是十分恼怒了。 “你们都出去,青衣,你也出去。” “陛下,公主她、她不是故意做出这样的事的,奴婢求您、求您不要为难公主。”青衣不忍,终究还是跪下求他。 “出去!”一声怒斥,足以证明他真的动了怒。 “呵,瞧我一眼都不肯,当真是恨我了。”幽幽地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瞧你一眼,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一出声,我才发现我的嗓子已经沙哑不堪。 “是吗?你恶心,我倒是觉得昨晚意犹未尽呢。” 无耻之徒!我暗自攥紧了拳头,是你凌辱了自己的亲妹妹,你对得起父皇和母妃吗!我腹诽了很多,到头来涌到嘴边的只剩二字: “混蛋。” “既然知道我混蛋,就应该知道我能做出什么事,可你今日竟还做出轻生之举。” “生与死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他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扼住我的下巴:“在这宫里,你的命都是我的,由不得你。” “你疯了。”我看着眼前似乎已经丧失理智的洛殷离,泪水止不住滚下。 “我是疯了!”他倏地松开手,甩袖:“从我遇见你的那日起我就已经疯魔了!” 疯子,我厌恶地扭过头去不愿再看他一眼。 “泱儿,”他的语气突然软下来:“留下来,不要再做傻事了好不好?” “留下?”我冷笑了声:“以什么身份?昭仪、贵妃还是皇后?” 我见到他明显怔了一下,我只感觉他十分可笑:“我这辈子只做心爱之人的妻子,不做妾。” 我不知道他对柳滢雪到底是什么感情,但我敢确定的是他如今绝不会废后。 “泱儿,再等——身份就那么重要吗?” “那我和你在一起我该如何称呼皇后?娘娘、姐姐?还是皇嫂!”我突然激动起来:“如果我有了孩子,他该叫我什么?该叫你什么?嗯?该叫我姑姑还是叫你舅舅?你说啊!” “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不是兄妹,只要我一声令下,整个祁朝便不会有人更说半分!” “是啊,你是天子,你无所不能,可是我忘不了!” “我们就不能重新开始吗?” 重新开始?我讥笑了声,摇了摇头:“洛殷离你别忘了,我是父皇赐婚给楚云锡的公主!我总有一天会离开皇宫,离开你!而且我爱他,我永远都爱他,你根本阻止不了。” 他好像恨极了“楚云锡”三字,这三字彻底激怒了他,他的眼眸仿佛在这一瞬间就蒙上了寒霜,甚至多了分嗜血,下一秒玄色的衣袖在空中一挥,桌上的文房四宝均跌落在地。 我浑身一抖,被这巨响吓了一跳。 “泱儿,你别傻了,”他重重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嘴角弯了弯,薄唇轻启吐出最夺人心魄的话:“你以为你现在还是过去的五公主吗?” “你不是了!从昨夜开始,你便不是了!”他拨了拨手上的扳指:“你现在已经成了我的女人了,你以为他楚云锡还会再接受你吗?” 我愣住了,准确的说我是被吓住了,昨晚之事到现在,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我竟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楚家要的是祁朝尊贵的五公主做自己的儿媳妇,而不是一个残花败柳的女人,你别忘了,昨晚是你睡在椒房殿里,是你躺在我身下,是你——” “你住嘴!你住嘴!”我急忙紧紧捂住耳朵抱住头,尖叫着阻止他。 “楚云锡也是男人,他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已经和自己的哥哥做过这种事的女人!” 不可能!不可能!我这一刻感觉天旋地转起来,我不知该怎么办,我突然好无助,我突然觉得自己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不会的、不会的,云锡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 “只要这件事一传开,你只能永远留在我身边,你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我。”末了,他缓缓走到我跟前,冷漠道。 “是你……”我哭得浑身簌簌发抖,只呆呆地盯着他的玄色绅带,喃喃着:“是你毁了我……” “洛殷离,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毁了我。”我好后悔,好后悔与他相识,日后无数个日日夜夜我都在想若我五岁那年没有在巷子里替他说话,那他会不会只会是我的一个最为普通的八哥。 “泱儿,刚刚太医的话你听到了,你手腕上的伤疤或许祛不了,不过也好,留着疤痕,也好提醒你每一次做出这种事该付出属什么代价。” “你什么意思?”听出了他的话有端倪,我浑身一激灵。 “我应该和你说过,你若敢做出自刎之举,我定不饶恕。” “你要做什么?”我慌了神,不顾一切拖着虚弱的身子站起,摇摇晃晃地抓住他,“你要做什么?” “我记得孙嬷嬷还在瑶花阁。” “你要干什么!”我大吼起来。 “我说过,会夺走你在意的所有人的性命。” “不行!”我脚一软:“洛殷离!你知道我一直视嬷嬷为亲人,你不能、你不能!” “泱儿,犯了错就是被罚的,也好给你个教训,更何况只是个下人。” 我扑通一声跪下,抬着还包扎着的手腕不顾一切地抓着他的裙摆:“不行、不行,嬷嬷她不是下人!她不是!” 见他无动于衷,我哭得更厉害了,我感觉如今我就是暴雪中一朵无助的小草,我已经毫无招架之力,任何人都能轻易剥去我的一切,“皇兄!皇兄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随时都可能背过气去:“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泱儿,你知道吗,看着你如此为一个下人哀求,我都觉得痛心。” “皇兄!我知道错了!我、我再也不做自残之事,我也、我也不逃、不逃走,您饶了嬷嬷,不要杀她!泱儿求求您了!饶过她——咳咳咳……”我的胸突然好痛,嗓子里咳得一股血腥味儿。 他还是饶过嬷嬷了,我松了一大口气,而他离开椒房殿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楚云锡要回来了。 云锡哥哥要回来了?我默默地靠在床头的红木雕塑上,心如死灰,从前我是那么盼望他回来,可如今他要回来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曾经说过会好好地等我回来,然后娶我为妻。 我回来了,可他却不在隐都了。 他回来了,可我已经不是他的阿泱了。 公主殿下 XXIV 这样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的,七月十五那日清晨,若不是他亲口告诉我,我都不记得明日就是我的生辰。 打我记事起,每年的生辰父皇都会给我办得热热闹闹的,远远超过他的万寿节。父皇总是喜欢抱着小小的我说一个老头子的生辰哪有可爱的小公主的生辰重要呀,而我这时就喜欢抓着父皇的发髻咯咯大笑。 不止止是父皇,其他的兄弟姐妹们都会来参加我的生日宴,连太子洛元勋都常常说年年就盼着我的生辰,可以好好地玩一场。 每年来给我庆生的也有洛殷离,只是自他离开隐都,每年的生辰我都会呆呆地看看那个空了的席位,期望他还在隐都给我过生辰。 “以前你的生辰总是在宫中大办一场,我记得——你很喜欢。”早膳时,他替我夹了块鱼肉,笑了笑。 “现在不喜欢了。”我全程都垂下眉眼,只扒着碟子里他给我夹的什么我就吃什么。 “不喜欢?泱儿这三年里变化很大啊。” “你也是。”我这次学乖了,一直乖巧地垂着眉眼。 “我命了内宫给你在中和殿设大宴庆生,可好?” “不敢,我只是前朝的庶出公主,以前的大宴都是逾了钜,如今我更不敢僭越。” “有我在,谁会说你逾矩?而且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最希望由我来给你办一次生辰宴。” 这话我的确说过,那是在他离开隐都之前,我偷偷私下里和他说若能有一次他亲手给我办的生辰宴我才最欢喜。 “你是皇上,没有人敢说你,但我怕被别人指指点点。”以前的事如今我都想全然忘却,半字不提:“就算你办了,我也不会去。” “泱儿,内宫上下都已经打点好了,寿星不去,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去的,这些天不用想我都知道自己在这后宫里溅起了多大的浪花,如今我面对后宫众人岂不无地自容?打死我我都不会去。 “好了不说这个了,泱儿,我记得以前每年生辰你都会向我讨个愿望,我离开了三年,泱儿也忘了这件事?” 自然是不会忘的,讨首诗、画猫脸这些简单的愿望如今看起来倒是十分违和,曾经的天真与美好如今倒成了奢望。 “今年生辰,我再许你一个愿望好不好?” “什么都行?”对上他的眼睛,由于心理牵挂的太多我下意识道。 见他颔首我赶紧咽下嘴边涌出的“云”字,“我、我想见嬷嬷,让孙嬷嬷来椒房殿伺候我。” 他好似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直接便派人去请嬷嬷了,如今我在乎的人只剩下这几个了,我当拼全力保他们周全,至于什么生辰不生辰的我早就不在乎了,我现在最想要做的事就是离开皇宫,离开他。 这些日子他派人送了好些首饰裙子,五花八门的裙子上全都绣着各式各样好看的木槿,尤其是其中的一件流彩暗花云锦木槿袍,主打色虽是月白色但丝毫不影响它的光彩夺目,其中暗绣的流彩图纹也不俗,倒是有画龙点睛之意。 看着满眼的木槿我突然想到那日在承德湖旁见到的排排木槿,我听说不止是承德湖,宫里除了御花园洛殷离命人将其他花圃里的海棠牡丹等尽数拔去全都栽上了木槿。 听说了此事我只能苦笑,海棠牡丹梨花桂花各有各的美,可他却只能容下一种。 明日便是我的生辰了,下午我竟还收到了许多的礼物。 六哥七哥的掐丝珐琅嵌白玉三镶如意和一副牡丹扇画循规蹈矩,只是普通的贺礼,倒是灵均知道我喜读诗书,送来的沉香山子十分不俗,沉香气息淡雅安神,最适合诗书之人了。 “这是太傅府送来的两广珍珠,各个珠圆玉润,品质上佳。” 我看了看嬷嬷手里的红绸缎盒子,突然想起什么:“太傅府?是冷家吗?” 我记得先朝时母后的母家就是太傅,一直是父皇的亲眷。 “公主,冷家因为犯事已经被革去官职了,如今的太傅府是柳家。” 柳家?那不是柳滢雪的母家吗? “是皇后的母家吗?” “正是。” 果然,父皇的皇后母家是太傅,如今换成了洛殷离依然是。 洛殷离口中的那个两情相悦的女子…… 既与夫君两情相悦又贵为皇后,不知是多好的佳话。 “这是——” 嬷嬷拿着个不大的金丝绒盒子,手抖了一下,我有些奇怪:“怎么了?” “这、这是掌銮仪卫事大臣府送来的手镯。” 掌銮仪卫事大臣不是楚硕将军吗?我一愣,直接从榻上跳起,一把夺过手镯:“云锡哥哥!” “云锡哥哥他回来了?”打开盒子,里面一个水绿色的南玉手镯静静地躺在黄锻上,触手生温,淡绿色上没有半分杂质,透过那微微光泽瞧得出里面的成分十分细腻,丝毫不逊色于宫里上好的翡翠。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我鼻子一酸,将那玉镯子套在手腕上,金豆子止不住地向下掉,隐都不常见南玉手镯,云锡他刚从江南回来,这南玉定是他带回来的,一直抚着手腕的镯子直至深夜我还辗转反侧,心里压了块儿大石头我根本睡不着。 “公主,睡不着吗?”半夜,孙嬷嬷许是见着我还没灭蜡烛便轻轻走进。 “嬷嬷……” “公主怎么还没睡?奴婢瞧着您面色苍白,眼里都有红血丝了,公主,明日便是您的生辰了,您好好休息,还有晚宴呢。” “我睡不着。” “公主可是在想楚公子?”嬷嬷她叹了口气。 “嬷嬷,”我还是摸着那玉镯子,哽咽道:“我想他,我好想他。” “公主,楚公子回来是高兴的事,您别多想了。” “不是的、不是的嬷嬷,”我哭丧着脸一直摇着头:“他不该回来的、他不该回来的,他应该待在江南!他不该回来,我迟早会害了他的嬷嬷!我怕我会害了他!” “不会的、不会的。”嬷嬷将我抱进怀中,轻声安慰着和小时候哄我入睡一样。 “嬷嬷!我怕,我怕皇兄会杀了他!我好怕!” “公主别多心了,陛下不会为难他的,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休息,明早还要早起准备生辰宴呢。” “我不去、我不去,我哪也不去!”我紧紧攥着嬷嬷的手,生怕她也不在了。 “公主——” 第二日我煎熬地熬到了酉时三刻,中和殿已经派了三次人请我,我知道我躲不过了,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今后的路,只会更加崎岖难行,我难道还要永远躲着吗,洛泱一直是最勇敢的,我默默告诉自己,若我都退缩了,那我该如何保护那些我在意的人? 但事实上我踏上去往中和殿的路上就打了杵,我自知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我也做不到勖以大义,从前我自认为的骄傲不过都建立在父皇母妃对我的偏爱罢了,我看了看这深不见头的宫巷,一种莫名的空洞与恐惧油然而生,我感觉我的所有依靠全都不见了,我突然觉得我自己除却无尽的无助便是可悲与可笑,原来我这十八年所有的什么仗义相助两肋插刀或是侠肝义胆不过都是那夏日里飘在水面上的浮萍,只能靠父皇的依靠且脆弱无比,天下人只知先朝五公主尊贵无比,没了父皇与母妃谁又会知道洛泱二字?从前灯火通明的路皆是依靠他人之光,今后的路只能由我一人走下去,若有一丝烛火伴我我便心满意足。 楚云锡,他成了那唯一的烛。 公主殿下 XXII 我还是拒绝了他,先不说我心里早已有了云锡哥哥,我若真的和他在一起我该怎么面对父皇,怎么去见母妃,我该怎么面对世人的唾骂? 而他也理直气壮地直接把我禁足在椒房殿。 他把我禁足在椒房殿那其他妃嫔怎么办?这些天我有些慌,还是高进辉前来探望之时告诉我我住在椒房殿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半点叫我大可放心,我这才稍稍安心了点儿,只是椒房殿重兵把守不似瑶花阁还有个地洞,这下子我是真的被囚禁在椒房殿了。 一日我郁闷的厉害,拿了椒房殿珍藏的两壶好酒带着青衣开始把酒言欢,宫人说这酒是楼兰进献的葡萄酒,洛殷离一直存放着没喝,今日被我启开来,酒香四溢,整个椒房殿里好似都弥漫着葡萄的甜味儿和酒的清香。 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我拿着半碗没喝完的酒踉踉跄跄走到床边,今晚的月亮好亮啊,我感叹道,古往今来多少对月思乡之词令人闻者落泪,可我却一点儿都感受不到这样的相思之情,皇宫就是我的家,可我好想离开啊,从锦衣玉食之时我就憧憬着宫外的生活,如今我的日子一落千丈出宫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这皇宫就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难道有一天我也会像父皇的娘娘们一样,永远困在这四方的天下,死在这冰冷的宫里吗……” “今夜月光奇佳,泱儿怎么独自在月下赏月?” 我蓦地转过身去,看见了洛殷离酒都醒了大半,只是他好似也喝了酒一身酒气:“青衣?青衣呢?”我想急忙回避,便寻了找青衣的借口离开,却被他告知他已经让青衣去休息了。 “呵,”我突然想笑:“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和你一样,即使如此好的月光,我哪有负它之理呢?”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酒坛,蹙了蹙眉:“你喝酒了?” “你不也是?” “人活着愁太多了,喝点酒许就好多了。” “举杯消愁愁更愁,活着愁绪太多,只不过以酒来麻痹自己罢了。” “愁?”他讥笑一声:“是啊,可我只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他突然靠近我,冰冷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惹得我浑身颤栗,“你好美……” 我撇过头去,借着酒劲儿笑了笑:“你是天子,想要什么美人都可以,中原女子端庄贤淑,西凌女子不拘小节,江南女子小家碧玉,楼兰女子更是冰肌玉骨……” “可我只喜欢一个人,她却不爱我。” “那这个人——真是有点儿不知好歹了。”我抚了抚火辣辣的脸颊,转过身去。 “泱儿……”他将我拉回,声音有些哑,他突然勾住我的腰带,本整整齐齐的罗群顿时松散开来,我惊呼一声下意识扯住裙子,发现他只是将我腰间一直佩戴的羊脂玉玉环扯下,我心一沉,他果然也扯下了自己腰上那个一模一样的小巧玉佩:“还记得这个吗?” “既然我戴着,就是记得。”我深吸一口气,答道,这是当年他送我的平安玉佩,不小心被我摔坏了刚好摔成了前后两瓣,我便分他一瓣,意在保佑我们俩都能平平安安的,而他说这前面的一瓣要给他,寓意他永远会在我身前保护着我,而我那时则十分开心地说道那这背后一块儿分给我就是说我会永远支持着他,和他站在一起。 “陈年往事了,我以为你早就不戴了。” “我哪里和你一样?你是天子,这玉佩啊是定情之物,一定有很多人送你,哪里缺我这一块?” 也不知是这话激着了他还是他有些醉意,他离我越来越近,直至将我逼到墙角,伴着椒房殿本就染着浓浓的情欲色彩和香味儿,他突然把我搂入怀中,直至把我扑倒在床榻上。 “啊!”我惊呼道,拼命想把他推开,而他却像个玄铁紧紧压在我身上让我动弹不得。 “泱儿,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他不仅声音越来越哑,就连喘息声都越来越重。 “你做什么!你快放开我!”我即便未经人事,我也看得出他眼里喷薄而出的欲望,心里除了恐惧就是恐惧。 “泱儿!”他的鼻尖几乎要触到我的鼻尖,“泱儿,我们在一起,我们永远在一起……” “你这个疯子!你看看我!”我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束缚。 “这是我的床榻,你已经倒在我的床上,”他在我耳边笑了笑:“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洛殷离你混蛋!你放开我!”我用尽浑身的力,像是只脱水的鲤鱼,手动不了我便用脚踢,一脚一脚踢在他的身上,他仍纹丝不动。 “我已经在你心里是混蛋了,那我便如你所愿。”他的话夺人心魄,直接板过我的脸接着便是深深一吻。 和上次的那个吻一样,只是比上次那个吻更激烈,更充满无尽的欲望,而我心里还是同样的恶心作呕。 “啊——救命!救命啊!”我绝望无比,哭喊着叫天天不听叫地地不灵。 “洛殷离!你要是敢继续下去,我会恨你一辈子!” “恨,反正你都是要恨我的,这样也好永远记住我。” “变态!混蛋!洛殷离你不要脸!”我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嗓子已经喊哑,泪水沾满了床榻,我瞥见铜镜里我小脸惨白,浑身已经没有力气反抗,绝望空洞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彩釉天花板,心里突然想起母妃。 伴随着无数的吻落下,我已心如死灰,无尽的耻辱与恨意如潮水般扑来,我此时宁愿倒在草垛任人蹂躏,都不愿躺在这高贵奢华的椒房殿里尽享鱼水之欢。 耳边儿时的咿呀笑声逐渐消失,眼前那个永远都会牵着她的手的八哥没了踪影,皎洁的月光此时惨白无比,似乎都在为我叹息。 迷离恍惚之际,我似乎失了聪,而他低沉的喘息声不见了,耳边似乎断断续续地响起哀鸣的狼嚎声,白得瘆人的月光里似乎倒映着挥洒在空中、地上的鲜血。 月光下的血是黑色的,就像是那永远填不满的欲望,心黑了,情便什么都不是。 窗外宁静的威风,叮咚作响的珠帘,两块儿躺在地上的玉佩,明月下的夜还很长。 玉佩碎便碎了,如何强求都不能破镜重圆。 公主殿下 XXVI “楚将军与朕说今日身体抱恙不能来了,怎么派了你来?楚承礼呢?” 楚承礼是楚家的大公子,也是楚夫人唯一的嫡子,洛殷离如此说倒是有几分瞧不上楚云锡这个庶子的意思。 “回陛下的话,家父身子抱恙不能前来给公主庆生本是遗憾,臣也挂念公主的紧家父遂派臣前来给公主庆生,是臣来迟了,望陛下恕罪。” “今日是公主的生辰宴,这请罪啊还是要和公主请,你说对,泱儿?”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把橄榄枝抛给我,恐惧与激动席卷而来我结巴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我、我……” “公主?” 真的是他,楚云锡那双澄澈的眼眸一点儿都没变,我拼命握着拳,指甲都嵌进肉里了也感觉不到痛,我颤抖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无助地看向洛殷离,可他却只是云淡风轻的饮着酒,根本没瞧我一眼。 “公主?圣上问你话呢。”柳滢雪道。 “我、我,”我深吸一口气,如鲠在喉道:“无妨,楚、楚公子请起。” “陛下,臣妾早就听说五公主与楚二公子定了亲,如今看来是公主见了楚公子害羞了呢。”说话的女子我不认识,后来听说是他的高良娣,至于为什么会听说——据说自这晚宴过后高良娣便无故被打入了冷宫无人问津。 “泱儿,”半晌,洛殷离才缓缓出声,还拉了拉我的衣袖让我坐下:“你看你,怎么还站起来了?坐下。” 我极力控制着我簌簌发抖的身体,坐下,身后青衣也紧紧捏着我的手。 “赐座。”他瞥了瞥头,清冷道。 席间他并再提及云锡一字,而我则偷偷瞄了云锡好几眼,他好似瘦了些,许是江南之行劳累而有些消瘦,可不知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还是其他,我总感觉他的眉眼间也多了分落寞,可每每差点儿与他对视我便会慌忙错开眼,我怕与他对视,满心的愧疚让我不敢看他,生怕他瞧出了我的心虚,生怕他知道了那些肮脏之事。 我还是忍不住眼泪,便匆匆拉了青衣说是想出去透透风才慌忙逃离中和殿。 “怎么办、怎么办,青衣,我忍不住……”秋风割在我的脸上让我生痛,我抹着不止的眼泪无助地哭道:“他不该回来的,他不该回来……” “公主……” “洛殷离他会不会杀了他,青衣,洛殷离会不会杀他……” “公主您别胡思乱想了,楚公子一定没事的。” “青衣,我不敢看他,我根本不敢看他,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也只能缩在院子的角落默默抹眼泪。 “阿泱!” 我蓦地转过身去,看见了那抹白色的身影便慌忙擦掉眼泪,脚步止不住后退:“云——楚、楚公子……” “你怎么哭了?”他还是那么关心我。 “我、我没事,秋风太厉,迷了眼睛罢了。”我赶忙找了借口,撇过脸去。 “哦,一月不见,你可好?” “挺好的。” “但刚刚在席间我感觉你并不开心。” “你、你一定是看错了,今天是我的生辰宴,我当然,开心。”我挤出个笑,擦了擦眼泪。 “你戴上了!”他眼前一亮,欢喜道。 原来他说的是镯子,“对、对啊,很好看。” “阿泱,你可是在怪我?对不起,我家里突然出事,父亲带我去了江南,我提前也不得知,所以一走便是一个多月,我——” “云锡哥哥!你别说了,我没怪你。”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自己。 “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可能——可能是天气的原因……” “唉,”他叹了口气:“一别隐都一月,没想到隐都已经变了天。” “先皇驾崩,懿惠皇太后也去了,你心里一定不好受,不过好在是八殿下登基,八殿下一向待你很——” “云锡哥哥!”我赶忙打断他:“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说着便急忙背过身去拉着青衣便走。 一转身泪水便如洪水决堤般涌出,对不起、对不起云锡哥哥,我根本没有办法面对你,短短一月,我已经不是你心念的阿泱了,我再也没有办法和你清清白白地在一起了。 匆匆忙忙带着青衣回了中和殿,殿内还在按部就班的举行着歌舞表演,下意识地看一眼洛殷离,他仍旧是谈笑风生,把酒言欢,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缓缓落了座,心里还是紧张兮兮的,我生怕洛殷离会因为我去为难楚云锡,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不过好在洛殷离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并没有难为楚云锡的意思,这我才渐渐放了心,直到他突然道: “云锡啊。” 我身子一僵。 “臣在。” “此次下了江南,可有什么感受?” “此次臣跟随家父为家中琐事,并没有游玩,不过沿途倒是欣赏了江南风景,小桥流水人家,百姓安定生活富足当真是一片好风景。” “江南是个好地方,这楚将军啊倒真是会挑地方,趁着放了假也该好好休息。” “陛下说笑了,家父虽下了江南,但心一直牵挂着隐都,处理完家事便赶回隐都,为陛下效力。” “楚家一向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楚将军的忠心陛下与本宫自然都明白。”柳滢雪一副大家之风,十分得体。 “皇后娘娘的母家是祁朝一等一的太傅之家,臣愧不敢当。” “朕记得小时候啊经常与兄弟姐妹各个大臣们家的孩子们在宫中玩乐,皇后,你可还记得?” “臣妾自然记得了,”柳滢雪掩嘴笑了笑,“臣妾与陛下,还有楚公子还一同玩过蹴鞠呢,臣妾就记得陛下一直是玩蹴鞠的好手,没想到楚公子也不差。” “皇后娘娘说笑了,臣不过是年长些。” “朕记得那时你在孩子里最年长,现在一想想也有快十年了。”我见他摩挲着酒杯上镶着的红蓝宝石,不知他又在想什么怪招。 “时过境迁,臣虽说比陛下还年长一岁,但事事都还要以陛下为首,多加学习。” “你我一同长大,不必客气,不过有一事说起来倒是朕有些惭愧,你是我们几个里最年长的,如今朕有了各位爱妃,你还是孑然一身,你说,朕能不惭愧?” 还是来了,我心一抖,我猜我的脸都吓白了,心怦怦地好像马上就能跳出来。 “陛下……” “前几日翰林院掌院学士沈大人与朕提起自家女儿芳龄十八,迟迟未嫁,说来也好笑,沈大人一问才知道自家女儿一直倾心楚家二公子,这才等到了十八,沈大人年龄不小了,就沈熙雯这一个宝贝女儿,说起这事老爷子声泪俱下,朕见着都于心不忍啊。” 我咬着唇沉沉地闭上眼,不愿再听下去。 公主殿下 XXVII “臣妾也有所听闻,说沈家大小姐只是在闺中听说楚少爷才华横溢、一表人才,后来相识之后更是一见倾心,念念不忘呢。” “倒是和你与朕相似。” “陛下说笑了……”柳滢雪即便掩嘴也遮不住脸上羞涩的笑。 “这样的感情难得,云锡——你要珍惜啊。” “可是,陛下,臣与五——” “泱儿,你觉得如何?” 中和殿突然又鸦雀无声。 “我、我,”对上云锡百思不解的眼神,我颤抖的声音回荡在中和殿里:“皇兄,我不知道……” “泱儿,你也是与云锡相识的,也不说说你的看法?” “难道皇兄会听我的意见?”我心里气急了,也不顾什么尊卑礼仪直接大不敬地说道。 “你的意见,朕自然会听。” “皇兄是皇帝,做得了天下人的主,泱儿人卑言微,没有意见。” “云锡啊,这沈家虽比不上楚家,但家父也是从二品文官,沈熙雯是他唯一的女儿,品学相貌自然都是出挑的,委屈不了你的,配你也绰绰有余了。” 呸,衣冠禽兽,我暗自咒骂道,外人看起来他倒像是个给好兄弟牵红线儿的月老呢,当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让人不齿。 “是啊,楚公子,女子多心思细腻,沈小姐倾慕与你,自然是好事。”我不信柳滢雪不知我与云锡定亲之事,她如今与洛殷离一唱一和的无非是捧着洛殷离的面子,自己心里不知该怎么暗自揣测。 “陛下,臣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如若再娶沈小姐,恐怕要负了她。” “哦?” “陛下,恕臣大不敬之罪,臣恐怕——不能娶沈小姐。” “楚公子!” “罢了,这件事朕今日不过一提,你自己回去再好好考虑,三日后给朕答复。”他罕见地没有追究下去,我暗自松了口气,内衣都湿透了贴在后背上。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林佳夫人出声,“皇后娘娘,您与陛下的情意还真是难得啊。” “妹妹说笑了。” “哎,说到这宝物——五公主,不知此次生辰本宫送你的礼物可还满意?” 林海琼的礼物?我微微一愣,根本不记得她还送来什么礼物,多亏青衣在身后赶紧提醒我是一对儿红翡翠滴珠耳环。 “泱儿不喜华贵之物,林佳夫人见谅。”我清冷道。 “嗐,公主一向喜爱诗词,不喜首饰之物也是可以理解。”柳滢雪打起了圆场。 “对了,泱儿,你手上的这个新镯子倒是别致,以前从未见你戴过。” 意识到他说的是云锡送我的南玉镯子,我慌忙缩起手笑了笑警戒道:“只是寻常首饰罢了。” “以前从没见你戴什么首饰,这镯子有什么特别的能让你转了心性?”他笑了笑伸出手:“给朕瞧瞧?” 不行!我将手护在身后,下意识地摇头拒绝,即便是高进辉疯狂向我使着眼色,我也不愿让他瞧一眼我的镯子。 但我终究拗不过这么多人的眼睛,只能乖乖地将那镯子摘下,极不情愿地交到洛殷离手里。 “嗯,”洛殷离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玉镯在眼前晃晃,眯眯眼打量着,嘴角一挑:“触手生温,玉质细致莹润,色青澄澈,成色不错,”他笑了笑:“可是父皇赏的?” “我、我忘了,随便,在妆台屉子里翻出来的,觉得好看便戴上了……”我结巴道。 “看起来像是南玉,这南玉啊看着好看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奇珍异宝,不过是江南的玩意儿,你若喜欢这样的朕改日送你更好的。”说罢,他便将镯子递给身后的高进辉。 “皇兄!”我腾地站起急着拒绝,但我亲眼看到他在空中的手轻轻一松,没等我反应过来玉镯子便摔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中和殿,镯子顿时摔成了好几段,甚至有的地方都摔出了粉。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高进辉慌忙跪倒在地,磕着头,“奴才摔坏公主的镯子,奴才该死!” 顾不上什么礼数,也顾不上连连求饶地高进辉,我满脑子里都是云锡哥哥送给我的礼物摔碎了,我慌忙跪在地上不顾锋利的碎片一点点将碎镯子放进手绢里,手上被剌了好几个口子鲜血直流,白绢子都染成了红色我也没有停下。 “洛泱!”洛殷离不知何时起身,一把擒住我的手腕,声音也多有怒火。 “公主的手受伤了!快起传太医!你们几个快帮公主捡起来!”柳滢雪急忙道。 “不用!”他的声音冷若冰窖。 一晚上本就维持得很艰难的场面终于被打破,我本就不在意什么其乐融融,只在意眼前这个被摔坏了的镯子。 “泱儿,不过是个镯子,你和须如此?” “这不仅仅是个镯子,这、这……” “你是公主,镯子再怎么金贵也是个物件儿,让下人捡就行了。” 我知道他生气了,但我还是要继续捡,他既擒住了我的手腕,那我就用一只手捡,直到捡完了所有的碎段我才笑了笑,将它们小心用绢子裹起,手帕上都沾上了一股血腥味儿。 “青衣!”他斥声道,青衣抢过了我手里捏着的手绢。 “还给我!”洛殷离,为什么!你为什么连这样一个物件儿都不肯留! “带公主去后殿好好包扎。”我被半推半搡带到了后殿,太医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候在这儿了,我颤着手乖乖地让太医给我包扎,痛得我直抽冷气直到咬破了嘴唇我也不出声。 窗外狂风大作,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不知何时已经入了深夜,月黑风高,好生吓人。 最不愿见到的那个人还是来了,他询问了我的伤势后便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手拿出来。” 我撇过头去,不愿再看他一眼。 “手拿出来!”他作势要扯我的手,刚包好的手好像又渗出血了。 “嘶——” “知道痛还要去捡。” “这是我的东西!我去捡有何不对?” “只不过是个破玉镯子!”他“铛”一下放下手里的药瓶子。 “那也是我的东西!”我赤红了眼与他争吵:“你别以为我没看见,镯子根本不是高公公摔坏的!我亲眼看到你将镯子递给高公公的时候松了手,所以镯子才会落地,才会碎!” “你既然知道,那你也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摔碎它!”他满脸愠色:“因为是楚云锡送你的,所以你要留着,所以你这么宝贝!还有那首诗,楚云锡他有什么好的!” “是,我是宝贝它,我就是喜欢他!楚云锡送我的所有东西我都喜欢!”我梗着脖子,一晚上忍受的委屈全都爆发出来,“就算他送我一根狗尾巴草我都喜欢!你即便送我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把这江山给我我都不会心动半分!” “你!” “洛殷离!你究竟想怎样!你今日公然给他指婚,你把父皇的脸面往拿搁?你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询问我,你到底想怎样!” “泱儿,你要知道,若不是你求我我根本不会让他活到现在。” “你撒谎!楚云锡他连一介朝臣都不是,他从违反过任何错,你没有资格杀了他!” 他突然笑了笑,摇摇头:“父皇还真是把你当做温室的花儿一样呵护,在祁朝,这前朝后宫,不犯错,就能活命了吗?” “我是皇上,我想杀谁,就杀谁。” “昏君!” “随你怎么想,把沈熙雯许给他都是给他面子了,泱儿,我告诉你,就算我直接找楚硕要他的命,他都不敢有二话。” “洛殷离你卑鄙!” 话音还没落,他又开始扯乱了我的裙带,我也是死死抓着他的绅带拼命反抗着,但是结局却没有丝毫改变。 公主殿下 XXVIII 这几日他命高进辉不停地送来吃食,什么花生红枣黑米粥什么乌鸡汤全都是补气血的药膳,我自然是瞧都不愿瞧一眼,全都让青衣偷偷倒在了后院里,他的虚情假意我全都不屑一顾甚至为他不齿,但在椒房殿禁足的这几日我也渐渐想明白,死是这世间最容易的事了,从前我有父皇今后便只有我自己,我一定要继续走下去,我不光要好好地活下去,我还要离开这里,离开洛殷离。 “皇帝!我要见皇帝!” 一日宁静的午后,椒房殿外凄惨的哭闹声传进内殿,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我的神经顿时绷紧了: “是谁?” “昭华娘娘,您别为难小的们了,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出椒房殿。” 昭仪?我愣住,心顿时慌了起来,难不成是洛殷离的妃子闹上门来了?若让她知道我一直住在椒房殿那传出去不知该多难听。 “别叫我娘娘!我不是娘娘!”女子的声音激动万分,毫无礼数。 “陛下!求求您放了泠鸢!求求您放泠鸢回去!”我即便看不见也能猜出她哭得有多凄惨,只是——泠鸢?这名字好生耳熟。 “娘娘!您快跟奴婢会夕云宫去!” 夕云宫?我坐在内殿听得一清二楚,心下奇怪得很,这哭闹的女子好似根本不想待在宫中,且夕云宫——这几日夜里我常常能在殿内听到西南方向传来幽幽的哭泣声,嬷嬷说那儿好像就是夕云宫。 “昭华娘娘,陛下今日一日都待在坤宁宫陪皇后娘娘,不在椒房殿,您请回。” 我忍不住心下的好奇且觉得事有蹊跷,所以决定出门瞧瞧,否则这闹起来于我也不妙,只是看清了门口的红色身影我顿时愣在了原地,她一身奇装异服且头发披散下来挂了许多五彩的珠子,额中央还垂着颗红宝石,哭得梨花带雨,这不是上次意外撞到的那个楼兰公主吗? “你?”她同样认出了我。 我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而她也恍惚着起了身: “泱、泱儿姑娘?我记得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你先进来。”不好在殿门口驻足良久,我只能先让她进来。 “公主!陛下吩咐过不准任何人踏进椒房殿。” “我是公主,她如今已经看到了我,你还执意如此吗?”我冷着脸不容分说地拉着她走进了殿内。 “公主?你是公主?”还没等走进殿里她便泪眼婆娑地问道,“我就说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宫女,那日见你便觉得你气质不凡。” “你不是叫坎曼尔吗?” “你叫我泠鸢就好!”她嫩白的小脸哭得通红,但还是可爱地笑了笑:“我本名叫坎曼尔苏吉,中原名字叫苏泠鸢。” “忙趁东风放纸鸢,很好听的名字。”我突然想到这句诗,夸赞道。 “这些我不懂,不过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哇,这么多好吃的,你都不吃吗?” “这——都凉了,你要是想吃就去热一——” “哎呀,太好吃了,你们中原人啊虽然都不苟言笑,不过东西还是很好吃的。”只见泠鸢用手捏起一块金糕便往嘴里塞。 我哭笑不得起来,刚刚还哭得那么凄惨的女孩儿突然见着了这吃得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满脸幸福,似乎眼里就只剩下这些了。 “他们不给你饭吃?怎么饿成这样。”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我忍不住问。 “不是,我是不想吃,一到你这来就突然饿了。” “你是昭华,怎么连饭都不吃?” “别提什么昭华不昭华的,你们祁朝的位分等级太复杂了,我根本搞不懂,还有,我根本就想做什么娘娘。” 我微微一愣:“入宫是多少女子的梦想,你为何不愿?” “梦想?”她嗤之以鼻,似乎很不屑于入宫:“全都嫁给一个男人是梦想?真是蝼蚁之见。” 闻言,我觉得有些好笑,淡淡道:“皇兄才貌双绝,乃人上人,你会喜欢上他的。” “算了,他虽然长得不错,但是总是冷冰冰的,看着都害怕。”她嘟嘟嘴,手里的金糕好似都没了滋味。 “对了,你既是公主,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洛泱,叫我泱儿就好。” “你还真叫泱儿,是什么意思啊?”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出自《诗经》。”我想到了父皇,有些落寞。 “你们中原人真是古怪,总是喜欢在诗词里取名字。” 我笑了笑,突然想起父皇还没有给我解答八哥的殷离二字究竟是何意。 “泱儿,你是公主,我能恳求你一件事吗?”她突然拉住我的手有些激动。 “什么事?” “你能帮我跟皇帝说说,放我出去吗?” “你、你难道是、是皇兄抢来的?”我吃惊的有些结巴。 “不是不是,是阿爹骗我!他说要带我进皇宫里看看,没想到他是把我送来和亲的!说来我也是傻,就相信了他!” 原来是和亲…… “泠鸢,和亲之事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件事涉及国事,谁都帮不了你的。”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在椒房殿待着憋得慌,我倒喜欢多和泠鸢说上几句话。 “我不管!”泠鸢像极了被宠坏的骄纵小公主,“我不能和亲!我不能!” “泠鸢,我知道这里离你的家乡很远,我也是公主,我的姐姐都远赴各国和亲,我知道那种感觉,可是、可是这就是公主的命啊。” “泱儿!”她激动起来,“这不是命!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是这么想的,我见你的第一眼我便感觉得到你不一样,你和我一样不信命的!” 我有些发愣,这话我从前也好似说过。 “我真的不能成为他的妃子!我有喜欢的人,我要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泱儿,你就帮我求求情,你帮我求求皇帝!” 泠鸢还有喜欢的人? “他是你们中原的商人,虽比不得皇亲贵胄,可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想和他永远在一起。”说到激动之处她又开始抹泪。 “泠鸢,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了你。”我幽幽说道,又是一对儿明明互相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苦命鸳鸯,可是如今我自己都跌在陷阱里无法自救,又如何帮得了别人? 泠鸢有些失望,但还是倔强道:“无论如何,我会逃出去的。” “泱儿,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好吗?”她拉了拉我的手,我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和她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与她做朋友,许是因为她那没心没肺的可爱样子,许是因为她活泼的样子,许是因为羡慕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又或许只是因为她来自楼兰,那片她我心神所向却十分神秘的国土。 公主殿下 XXIX 晚上,洛殷离还是不讨喜地出现了。 “午膳不是在坤宁宫用过了吗?晚膳不一并解决了?”我斜眼瞧了瞧正用膳的他,冷不丁蹦出一句。 “今日上午我见了柳太傅,所以中午便在坤宁宫用了膳,怎么,泱儿吃醋了?” 谁稀罕吃你的醋,真恶心,我腹诽着出声: “她是皇后,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就应该多去陪陪她。” “这里是椒房殿,我来这怎么了?再说这天下我想去哪就去哪。” “但是我不想待在这儿!我想回瑶花阁去!” “瑶花阁地处宫郊,路途遥远。” “可这椒房殿是你的寝殿,自古以来根本没有妃子会住在这里!” “哦?”他突然凑过来我才意识到我说错话了:“你这是答应做我的妃子了?” “我只是打比方!” “自古以来?”他轻笑了声:“那以后便有了,我是皇上,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这如果传出去有多不堪入耳,我们发生了这样的事本就是天大的丑闻!如若让人发现我住在这里你我情何以堪!” “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丑闻。”洛殷离一把擒住我,如同猎豹似的盯着我的眼睛:“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爱的人是你,我要封你为妃子!” “你疯了!”我一把推开洛殷离:“洛殷离你疯了!你侮辱了我不谈,你竟然要把我接到你的后宫!洛殷离!你是不是觉得我稀罕做你的妃子啊!你做梦!” “泱儿,我可以封你做夫人、贵妃、皇贵妃甚至是皇后!你可以做人上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不心动吗?” “心动?”我只感觉不可思议,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除非我死!洛殷离!你究竟在想什么?封我为妃子你该如何对宫里的人说?你该如何对天下的百姓说?你该如何给父皇和母后交代!” “你我已发生床笫之事,这是事实你躲不了。”他上前一步,大手紧紧锢住我的脑袋,让我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他:“进后宫是我给你的名分!天下多少女子想入后宫都入不了,你为什么就不愿意?” “为什么?”我突然想笑:“因为我们是兄妹啊!” “泱儿,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你莫要怪我了,可好?” “我洛泱,从小便立志,只嫁给世间一心一意的男子,皇后之位已经有人了,你,做不到。”我梗着脖子,即便他抱着我,我也要做到与他相隔于千里之外:“更何况你即便让我做了皇后,你还是会有后宫佳丽三千。” “那是不是、是不是我让你做皇后,你就肯接受我了?”他还是那么执迷不悟,我难道想要的就是个皇后之位?我一辈子即便做一个农妇那都是我心甘情愿,只要和我爱的人在一起怎么都是好。 “你别怕,我已经命人守住了瑶花阁和椒房殿,不会有人知道你住在这里。” “你是怕我出去,你不用守我,你脸皮厚我还害臊呢。” 他轻轻松开手:“今日苏昭华闯进凌波殿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 他知道了?我身子一僵,“你把她怎么了?” 看着他笑而不语的样子,先前他说过的残忍冷酷的话全都涌进了我的脑海,我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洛殷离!你还是人吗?她怎么说也是昭华,是你的妃子啊!她还是楼兰的公主!你自己的私心能不能为祁朝考虑一下!” “我只是让她身边的两个宫女管住嘴,我怎么就不是人了?” 我一顿,看他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那泠鸢呢?你把苏泠鸢怎么了?” “自然是还待在夕云宫啊,她不懂礼节,不会乱说的。” 这就好……得知他没有对泠鸢怎样,我才放下了心,滥杀无辜本就让我于心不忍,如若是因为我而连累其他人我更是于心不安啊。 “泠鸢她——不应该在这深宫中。”半晌,我悄悄出声。 “没有人注定在这深宫里。”他的声音也有些沉重:“这深宫吃人,对于谁来讲都是不公平的。” 我下意识地看向他,从前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她生来便是楼兰公主,她就应该负起身上的责任!”他掷地有声,不知怎么好像有些激动,“她身上肩负的是楼兰国的命脉,楼兰依附祁朝,除了和亲这条路她无路可走,为了自己而牺牲整个国家,这是自私的。” “可是就这样牺牲了她自己不自私吗?” “这就是她的命!”他激动甚至恼怒的声音响彻整个椒房殿,过了会儿他好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只撂下句话便甩袖离开: “我不会放了她的,这样的事别的皇帝做得出来,我做不出。” 我看着他离去的玄色背影,心里有些堵,说不上是为什么但就是有些难受,那身玄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就如漩涡般,深不可测,我一点儿都看不透,可我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看着他那个单薄的背影突然感觉他好孤单,他明明走在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但不知怎么他好似从来都是形单影只,且格格不入,那一身龙袍穿在他身上明明是那么相得益彰,但有时我又觉得好违和、好讽刺。 我不觉有些好笑,事到如今了我还去管他做什么,逃离这里才是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 对于“逃离”此事我是有所行动的,既然选择开始我就不会气馁放弃,其实仔细想想我是有机会逃出宫去的,我想起宫外还有一人或许可以帮我。 蓝亦安是蓝家的长子,蓝家不是官家既是弊处却也是益处,洛殷离不好找蓝家的过错且我知道父皇在时都会给蓝家几分薄面,我不信洛殷离会毫不忌惮人言可畏四字,但此事凶险我又不想连累他,所以偷偷塞了纸条给嬷嬷,让她在下次出宫时帮我将纸条递到御品轩,蓝亦安见着了自会帮我。 至于纸条—— 我只想先见他一面。 这并不难,我知道洛殷离命侍卫封锁了椒房殿不允我出入,但我也知道洛殷离他怕极了我死。 我相信只要我把刀架在脖子上那些侍卫不敢轻举妄动,事实上也是如此,就这样我顺利地跑出了椒房殿,原来这四方偌大的皇宫,果真种满了木槿,我快步走在宫巷中,瞧见了一颗颗成林成海的木槿树,洛殷离他果真如传言般将木槿种满了花圃,我是喜木槿,可我从不觉得这万花之中木槿当属美的那种,相反我更喜欢在盛夏之日瞧着满园花团锦簇的模样,记忆里的御花园年年花团锦簇,盛夏之日嬷嬷还拉着我的手在这儿捉蝴蝶,母妃闲暇时会牵着我的手赏花讲花语,还跟着几个姐姐和各府大家小姐摘花儿染指甲,时不时还能瞧见三哥洛元勋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朗朗背诵诗词,而云锡哥哥都会在一旁吹着箫,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这样大家一起的美好时光洛殷离好似从未出现过。 公主殿下 XXX 这一切全都没了,大片木槿在最后一季仍开得枝繁叶茂,但人烟稀少早已没了昔日的繁华景象。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直瞧着木槿花也会疲劳,满宫中到处种植着我最爱的木槿,却不如御花园这样的鲜花好看了,原来无论花还是感情,过剩了便是累赘、便是疲劳。我不觉有些可笑更是可怖,这更坚定了我逃离的想法,这样一个极端的人我根本不知继续留在他身边会发生什么。 “云锡哥哥!”我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朝不远处那熟悉的白色身影努力挥了挥手。 “阿泱!” 一声阿泱,又差点儿击溃了我的心。 凑近了看清他的脸,我才发现他面容憔悴,身形似乎也足足瘦了一圈,我顿时慌了起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皇兄、皇兄难为你了?” “我没事。”他笑了笑,大手紧紧包裹住我冰冷的小手:“上次中和殿一见,还未和你好好说说话。” 我心下一抖,眼神却错过去,我已经不敢正视他清澈的眼睛:“你、你进宫可是、可是向皇兄禀明成亲之事?”我还记得,还记得洛殷离说要给他和沈熙雯指婚之事,三日之期已到,他得给皇兄答复了。 “是。” 我有些结巴得说不出话,只是磕磕绊绊颤着声音道:“那、那挺好的,沈小姐是大家闺秀,她一定很好。” “阿泱,你明知道我——” “云锡哥哥!”我急忙打断他,生怕他再说什么摧毁我好不容易硬下的心肠:“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阿泱了,你、你娶了沈小姐,从此便忘了我。” “阿泱,我刚刚已经回绝他了,我说过要娶你的,我如此做岂不负你?” 可我早就负了你了!我只能无能地在心里怒吼,话到嘴边却已经软弱无力:“不、不,你听我说,皇兄不会罢手的,你不要忤逆他,一定不要,我斗不过他,你也是,不要再以身试险了……” “我不信,只要我们心中彼此念着,就一定会过去的。” “云锡哥哥!”我拿出早已用手绢包好的木槿步摇,稳稳地放进她的手里,心下不舍却也要干脆:“这个我还给你,从此便忘了我。” “阿泱!”他的眼眶同样泛着红。 “云锡哥哥你记住,”我吸了吸鼻子,抹了抹马上落下的泪:“从来都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负了你,也是我配不上你,娶了沈小姐,你就好好过日子,也忘记阿泱。”说罢,我狠着心背过身去快步跑开,泪水也决堤涌出,若不幸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想方设法让蓝亦安给我传消息也只是为了见云锡最后一面,逃跑的计划我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风险,云锡——同样也是。 云锡哥哥、云锡哥哥,我反复在心里呼唤着这个名字,对不起,你等着我,若我一辈子便老死宫中你便和沈熙雯安安稳稳一辈子,若我有朝一日真的逃出来了你并未婚娶,我便随你浪迹天涯,若你已成家安定,我便欣然祝福,独自一人去找寻我自己的生活。 果然待我回椒房殿,殿外早已是黑压压的一片,我早就料到会如此,便硬着头皮云淡风轻地踏入殿内,殿里,果然又是他黑着一副脸端坐在正殿的正座上。 玄色长袍玄色靴子连发髻都是玄色描金,不愧是他。 “舍得回来了?”他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出殿外后,半晌才缓缓道。 我轻笑了一声避而不答,只是自顾自淡淡一笑:“如今入了秋,想不到宫里的花儿依旧开得好看,尤其是御花园,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这么说泱儿是去赏花了?”他也笑了一声,不知是为了应和我还是怒极反笑。 “皇兄以为如何?”我目光清冷地看向他。 “那泱儿觉得这满宫的花,可好?” 我侧过脸去,目光落在窗外的木槿花上,淡淡道:“皇兄可读过论语?” “哦?” “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对于诗词我信手拈来,同样相信他也读的懂我的话中意。 “许是我才疏浅薄了,倒听不懂泱儿之语了。” “再美好的事物,若多了都会让人疲倦、厌烦。木槿花的好处便是能在院子里看到一两颗便是美不胜收、恰到好处,没有了别的花儿,便显得它单一、枯燥。”你既然装不懂,那我就一字字解释给你听,我轻笑了声。 “你想说什么?” “花就如情般,过剩了只会让人觉得窒息。” “原来泱儿是在责怪我在宫里种了太多的木槿花啊,你若觉得碍眼,我改日命人拔了便是。” “所以所有的生命在你眼里就如同草芥一般吗?” “泱儿,”他突然站起,缓缓走到我面前,“我日日都经过御花园,并不想听你说这个。” “你是想问我今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知道他定是布满了眼线在我身边。 “我想听你自己说。” “那好啊,”我勾起了个自认为绝美的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今天去见楚云锡是和他告别的,并且把他送我的东西还给他了。” “嗯,继续。” 听他的语气没有半分惊讶,我便知道他定是早就知道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也是大言不惭直接明白地说:“我决定不跑了,而且决定接受你。” 见他眸波微动,我心下笑了笑:“但我并不没有喜欢你,只是决定留下了。” 我还是赌对了他对我的感情,我原本便猜测他会高兴,但我没猜到他会高兴得像个孩子,虽然他好似在忍耐着自己不要喜形于色但他止不住勾起的嘴角早就出卖了他,而在这日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仅撤去了椒房殿看管的守卫,还几乎日日都在椒房殿留宿且只是乖乖地睡觉。 这几日我过得有些恍惚,恍惚地以为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从前,他还是会陪我散步、陪我写字画画,还陪我一起做桂花糕,一起坐在殿外数星星看月亮,若不是我心中深知我与他的关系早已变质腐烂,我真的会觉得一切都好似回到了从前,他又变成了那个我心中最好的八哥。 公主殿下 XXXI 而泠鸢则找我找得频繁得很,她说她现在已经和寻常妃嫔一样都要晨昏定省,但也从未侍寝过。 一日她循例晨省后从柳滢雪宫中来到椒房殿后便一直叽叽喳喳的,还从夕云宫带了了好多吃食。 “你快尝尝,这是玛仁糖,就是你们祁朝人口中的切糕,可营养了。” “有——葡萄干、芝麻、玫瑰、核桃仁……”我细细品着点心。 “还有巴旦杏,我们楼兰的果子。” “口感香醇、清香袭人,真的很好吃。”我不禁称赞道,如此异域风情的食物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正宗的。 “再尝尝这个,叫黑蛋糕,有牛乳、鸡蛋、花生还有葡萄。” “还有这个,这个叫巴哈利。” “这个叫帕尔木丁,是咸的,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怀揣着心中对楼兰的一腔神秘热忱,我几乎要把桌上的糕点一扫而光,心下的烦恼也逐渐没了踪影。 “等改日我正式邀请你到夕云宫,到酒窖里给你带罐我们楼兰最好的葡萄酒,定能让你一醉方休。”她搓了搓手,眼底的热忱突然有些暗淡:“这些都是临走前父王给我准备的,还给我带了几个会做楼兰饭的厨子,没想到他早就打算好把我嫁过来了,唉……” 不过苏泠鸢就是苏泠鸢,话题转得我晕头转向,突然就谈起天气,突然又说起哪个妃嫔的坏话,无非是在说她们表里不一,虚假得很。 “我们楼兰女子啊,才不会如此表里不一,这样活着难道就不累吗?” 我一门心思地想着逃跑的事,随口一说:“那你还和我做朋友?” “你不一样啊。”她突然凑到我跟前,“我知道你不一样,所以和你做朋友。” “你才认识我几天?” “我看人可准了!我跟你说,我呆在我们楼兰的皇宫里,哪个人有个小心思都能被我看穿!” “楼兰也有皇宫?”我有些惊奇。 “对呀,我们的大皇宫不像你们祁朝,月白色的顶,石青色的墙,殿宇分布错综复杂不像你们的皇宫,像是一块块被切好的方糕。” “我还是第一次有人把皇宫比作方糕的。”我情不自禁地笑笑。 “嘿嘿,不过你们祁朝的皇宫真真是好看极了,我这辈子还第一次见这么美的地方。” “美?”我惊讶道,我从小住在这儿,并未觉得这里哪里美。 “对啊,你不觉得吗?”她好似同样惊讶。 “我倒是觉得你口中的楼兰皇宫很美。” “各有各的特点嘛,不过你们皇宫里处处都是奇珍异宝,精致无比,就好似工艺品似的。” “这些妃嫔们进了这么美的皇宫,便是困在这儿一生一世,你还觉得美吗?” “啊?那还是算了,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她望了望纸窗外的天空,咧嘴笑了笑,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妃嫔这个事实。 “你真的不属于这儿。”我侧脸瞥见了阳光下的泠鸢,皮肤雪白得似乎都反了光,她虽谈不上美艳但扑棱扑棱的睫毛下栗色的眸子给她添了几分异域风情,不一样的美,便是最美好的美,我便情不自禁地说道。 “我是楼兰人,自然不属于这儿,再说,还有人等着我呢。”她清澈的眼眸里满怀期待。 “那你——和我说说?”我笑了笑,突然有些八卦。 “嗯——”她突然一阵脸红:“他是个酒商!还是你们中原人呢!” “遇见他之前我一直觉得中原人柔弱不堪,不会有好男儿,他因为是酒商所以经常来往楼兰与祁朝,父王听闻了他是祁朝出名的酒商,便把他叫进了宫中,我这才遇到了他。” “我遇到他那天,他衣冠整齐、温润如玉,一身蓝衣当真是玉树临风。” 果真一提到喜欢的人便是满腹的话说不完,我看了看她有些复杂的脸色,不禁感叹这天下真的好残忍,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两人却不能在一起呢? “泠鸢,这里是祁朝,不再是楼兰了,你已经是妃子了。”我忍不住道:“你是中原皇帝的昭华,祁朝的妃子,在这皇宫里,刚刚那样的话断不能再说了。” “可是、可是我感觉皇皇帝对我很好,他还允许我在皇宫里着我族之人的服饰呢。” 洛殷离很好?我不禁苦笑,是啊,在他们每一个人看来洛殷离都是一个朝野清明又温文尔雅的明君,或许只有我知道洛殷离有多冷酷、多无情,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视人命如草芥,可以不择手段。 “泠鸢,后宫之事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的,我在这里长大我知道,”不知不觉间,我开始担忧起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苏泠鸢,“你来自楼兰,皇兄礼遇楼兰不会为难你,但这后宫众妃各怀鬼胎、老谋深算,在这后宫中你要懂得少言少语、明哲保身,你可知道了?” 这话,母妃也同样告诉过我。 “所以今日你我所说的事,以后都不能再说了。” “我知道了。”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她记住了没。 “哎,不过我好羡慕你啊,泱儿。”她话锋一转,“他们都说你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如今我看皇帝也很宠你,你大概不会像我一样踏上和亲之路了。” 她的话好似把利刃血淋淋地划开我的皮肉,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是啊,我离不开这皇宫了。” 但是我必须离开。 若可以我希望泠鸢也可以离开。 这几日的日子过得平静得很,洛殷离竟也连这几日没有踏足椒房殿,平日里除了和泠鸢扯些家常走在宫里竟一次别的妃嫔都没见过。 我巴不得这样,只要忽视椒房殿其他名为伺候实则监视的宫人,我与嬷嬷和青衣三人的日子倒是过得不亦乐乎,但这样平淡且富足的生活并没让我放弃逃离这个念头。 为避免引起怀疑,所有的信我都托嬷嬷递去了御品轩,洛殷离是何人我最清楚,他此时必早已派人监视了楚府,所以我的一切行动都没能让云锡知道半分。 至于泠鸢——她虽是妃子,可我经常来往夕云宫竟发现洛殷离从未踏足过夕云宫,更别提召幸了,听泠鸢说见着洛殷离的几次也都是在坤宁宫还是在巷中遇见,待她文质彬彬,更像是个朋友。而泠鸢自己没什么心机,后宫众妃也没有与她结交的,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害她,虽然身为妃嫔,但苏泠鸢活在这宫里倒真像是个公主。 而每每面对泠鸢我都不敢将我与洛殷离私下的关系提半点儿,有时我还有些愧疚,泠鸢与我聊天事无巨细什么都说,而我却怎么也做不到坦诚相待,而她有时还总缠着我想听听我与洛殷离从前的相处之事,一开始我是不愿说的但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每每提及从前之事我自己似乎都有些恍惚,而泠鸢则总会夸赞我与洛殷离不可多得的兄妹之情,还羡慕我我有这样一个好哥哥。 而这一切的平静都被那一天打破了。 公主殿下 XXXII 许是我经常与泠鸢提及幼年偷偷遛出宫玩的事,她那天竟也对长街心动了,怎么说都求着我带她偷偷去长街上玩一次,我当然是拒绝的,我的逃离计划刚有了点儿眉头,我绝不能让洛殷离再警觉起来。 “泱儿,我求你了,都半月了,我还没瞧过隐都的街市呢!”她除了摇我的胳膊就是楚楚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可是你是妃嫔,不能出宫啊。” “我是妃嫔,可你是公主啊!公主不是可以出宫吗?你就带我去,好泱儿,再不出去我会憋死的。” 我的逃跑计划可是盘大棋,如果因为此次没有目的的出宫而失了洛殷离对我的信任那我再想逃出宫去便是难上加难了。 “泱儿,我的好泱儿,你就答应我这一次!我和你一起出去,陛下知道了不会怎么样的。” 我十分无奈,但看着眼前就差摇尾乞怜的泠鸢,只得答应了她。 我准备了两套寻常宫女的服装,泠鸢则一面兴奋地穿上一面还称赞宫中服饰的精致细腻。 酉时,太阳刚刚落下,宫里会有好些给主子娘娘出宫办事的宫女,只要在亥时之前回去就应该不会被发现。 我知道想溜出去并不难,但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当我的脚踏上宫外的土地,望着不远处长街微微闪烁着的万家灯火,我突然有些心潮澎湃,心里好似压了无数想说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表达,这样的灯火,我从来没有得到过。 “哇,好漂亮啊。”面对着大街上随处可见五颜六色的灯笼,别具一格的建筑,杂耍、摆摊的人们,泠鸢不由自主地惊叹道,“小时候便听他们说隐都的街市十分漂亮,真的名不虚传。” “走,我请你吃我最爱吃的桂花糕。”不知不觉间我也被这热闹的氛围感染了,一时间忘记了烦恼,也兴奋起来,拉起她手开开心心地逛了起来。 “老伯!我要两块桂花糕。”我看到了老伯,兴奋地挥了挥手走了过去。 “哎哟!泱儿姑娘!您都多长时间没来了?” 我突然感觉有些心酸,抿了抿唇笑了笑:“还要最后两块!” “知道了知道了,老伯自然记得,哎?这位姑娘可是泱儿姑娘的朋友?” “老伯好。”泠鸢十分活泼地摆了摆小手。 “都好都好,泱儿姑娘身边的人儿一个个都非比常人啊,哎对了泱儿姑娘,怎么不见你的夫婿?”老伯将桂花糕放在荷叶上,随后一问。 我身子一僵,意识到老伯是在说云锡,上次云锡还谎称我们二人已是夫妻。 “夫婿?”泠鸢自然是大吃一惊。 “老伯这是铜钱,您拿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哈!”我慌忙将手里的铜钱放在桌上,拉着泠鸢便跑。 “泱儿!什么夫婿?你成亲了?”泠鸢还是一脸狐疑。 “没有,老伯误认罢了!我现在还住在宫里呢,要是成亲了就出宫啦!”我赶忙摆出了一套说辞,好在泠鸢心思都在长街的吃喝玩乐上,便没有在意。 路过了御品轩,我见泠鸢眼前一亮便知道她是个好酒量,她既喜酒那不妨让她品一品中原的酒文化,这倒是个好点子,我便拉着她进了御品轩。 迎面走来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妩媚女人,她说她叫阿冉,还带了我们去了二楼的包厢,趁人少之时我偷偷塞了个金瓜子在她手里让她去唤蓝亦安,起初她道蓝亦安并不在酒楼里,但见我一再坚持她还是去唤了。 “哎!”等待蓝亦安的时候,我坏笑着凑上前去:“你知不知道这隐都啊有几个最得官府千金欢心的公子?” “什么啊?” “这几个公子啊各有千秋且均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引得无数女儿倾慕呢。” “切,能有多好?” “皇兄从前还是八皇子的时候就是喽。”我知道在泠鸢心里洛殷离还是个十分优秀的公子。 “真的?”泠鸢果然转了态度:“那你刚刚和阿冉说的那个什么老板也是?” “聪明。”我笑笑,谈笑间阿冉便端来了我们刚刚要的西域葡萄酒,我惦记泠鸢想家便点了葡萄酒。 “对了泠鸢,他叫蓝亦安,待会儿见了别忘叫人家蓝公子。” “知道啦知道啦!”泠鸢新奇地看着阿冉给我们二人斟酒:“泱儿,我可是从楼兰来的,你们中原的葡萄酒难道能比得上我们楼兰?” “比不比得上你尝尝不就行了?” 我看着她嫌弃地端起酒杯,紧蹙着眉咽下那紫红色的酒水,紧接着她突然表情大变,似是受了什么大骇:“这、这——” “怎么了?”我一慌,以为是酒不正宗便也尝了口,口味醇厚,回味无穷,即便我不懂酒也品得出这是好酒,只是和我在夕云宫尝泠鸢带来的楼兰葡萄酒的味道有些不同,御品轩的酒似乎多了几分冰爽之意。 “怎么会、怎么会,”转眼间泠鸢闪扑扑的大眼睛落了泪:“葡萄酒里加薄荷,就是这个味道……” 还没等我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蓝亦安便推门而入。 “蓝公子。” “公主。”蓝亦安作揖,淡淡一笑,“许久未见,公主一切可安好?” “都好,我——”我正准备回答,却被泠鸢的尖叫打断: “小一!” 我蓦地转身看向泠鸢,见她如水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泪下便是无尽的惊讶与激动,而她正死死地盯着身后的蓝亦安,嘴巴里都能塞下个鸡蛋。 我下意识地又看了看蓝亦安,他虽然相比之下沉稳多了,但他脸上的表情也凝住,波澜不惊的眼眸里同样充满了不可思议。 难道他们认识? “小一,小一!”泠鸢痛哭着跑上前,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蓝亦安顿住的身体,一瞬间包间里都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小一!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小一,我好想你啊,我真的、真的好想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葡萄酒里加薄荷,我只和你说过!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她伏在蓝亦安怀里闷声大哭,无数个粉拳打在蓝亦安身上。 这是什么情况?连身在万般变化的后宫中长大的我都没有如此惊讶于眼前之事,难道泠鸢口中的那个心上人是蓝亦安? 真的是蓝亦安!所有的事我都串联在一起想通了。 那日我与蓝亦安在承德湖相见,我记得他手拿楼兰的火齐珠且眼中含泪,曾经范蠡可以打造琉璃送与西施做定情之物,想必这火龙珠便是泠鸢送给他的,而那日恰巧是泠鸢进宫之日,心爱的女人做了别人的妃子,论谁都会有些不甘心罢。 且祁朝又会有哪个酒商大过蓝家可以随便出入边境在祁朝与楼兰之间往来?葡萄酒里加薄荷,蓝亦安身上不就随身佩戴薄荷叶吗? 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这天下宽广无垠,却没想到如此之小。 天地之大,竟能让蓝亦安和泠鸢重新相遇。 可这天地之大却容不下一个蓝亦安,一个苏泠鸢。 也同样容不下一个洛泱和一个楚云锡。 公主殿下 XXXIII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过了良久,我走上前去有些愧疚地道着歉。 泠鸢抹了抹眼泪,破涕而笑:“泱儿,我还要谢谢你,我已经、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了,父王怕我因为和亲逃跑,便把我锁在了宫里,直到和亲之日还骗我,直接把我送进了祁朝。” “小一,原来小一不是你的名字啊,你叫——蓝亦安?” “嗯。” “你骗我!你明明跟我说你叫小一,你明明跟我说你只是个普通的酒商!你怎么会姓蓝?你怎么还有这么大的酒楼?你两个月前明明在无边草原上答应我要带我走!你为什么没有!”喜极而泣的重遇之情之后,泠鸢委屈地大吼:“我等了你一天一夜!你为什么没有出现!你说话啊!” “泠鸢,”蓝亦安缓缓出声,“对不起。” “不准说对不起!我说了我最讨厌你们中原人这幅怯怯懦懦的样子!小一,你在楼兰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对不起、对不起,泠鸢,我是叫蓝亦安,我姓蓝,是蓝家的独子。”蓝亦安抿唇,紧紧闭着眼,泪水似乎也要滚出。 “你不是说你是孤儿吗?你骗我!” “我——” “不、不,”泠鸢好似被欢喜冲昏了头脑,紧紧拉住了蓝亦安的手:“小一、小一我不怪你了,你带我走、你带我走,咱们离开隐都,我们回楼兰好不好?” “泠鸢你冷静一点。”我见蓝亦安沉默了,便上前一步扶过泠鸢。 “我没法冷静!”她哭得梨花带雨、凄入肝脾:“我们离开,我根本不想待在皇宫里!小一咱们走!” “泠鸢!”我犯了急,心里明白得比泠鸢多得多:“你现在已经不是楼兰的公主了而是祁朝的苏昭华,而他也不是你记忆里的小一!他是蓝亦安,他的身后是蓝家!如果他现在带你走,那蓝家怎么办?蓝家是祁朝最大的商贾之家,他仪仗的是皇家,他若带你走,倒霉的便是蓝家,甚至会被株连九族!洛殷离他就算不喜欢你他也不会放过蓝家!”蓝亦安是蓝家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可太多了,而这些泠鸢都不会懂:“就算你不在乎这个,那你想过楼兰吗?楼兰是依附祁朝的,你以为你父王就忍心把你嫁到这么远的地方吗?你若为了一己私情而逃跑楼兰也不会脱了干系,难道你就忍心看洛殷离发兵,看着你的亲人族人成为刀下冤魂,你就忍心看洛殷离踩着你亲人的血攻破楼兰吗?” 我的话的确将泠鸢拉回了理智,但我看得出她还在犹豫且不舍中。 “泠鸢,”我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就算要逃,也不是现在。” “泠鸢,我们出宫的时间很紧急,我、我与蓝公子有要紧的话要说,你能出去等等我吗?”我很想让泠鸢和蓝亦安多待一会儿,可我是真的万不得已,好在泠鸢许是心思低落,点了点头便跟随阿冉出去了。 “谢谢。”蓝亦安突然道。 “你不必谢我,这件事我的确事先不知,只是我真的没想到——” “这样的结局从一开始我便想到过。”蓝亦安眼里写满了落寞二字。 “那你甘心吗?” “他是皇上,不容我说甘心于否。” “谁说这就是结局了?”我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你难道真的不想带她离开?” “公主殿下极其聪慧,刚刚对泠鸢所说之事便是我心中所忧之事,人都做不到只为自己活,公主应该懂得。”他淡淡一笑,看着杯中的葡萄酒:“你信我都看过了,还没有与楚公子说过。” “绝不能让他知道。” “你们既彼此相爱,为何你要逃出宫去?” “我,”我顿住,抿抿唇:“我有非逃不可的理由。” 他应该是知道了我不愿说,便也不说话了。 “真的很谢谢你肯帮我。” “公主客气了,公主不是说过我们是朋友吗?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应该的,且你所求之事于我来说并不难。” “但信里我已说过此事极其凶险,不过我刚刚与泠鸢所说的话你不必太过在意,从小在皇爷爷那里我便知道蓝家的盛名,你们又有皇爷爷的手谕保身,其实你若真要带泠鸢走——皇兄他不敢动你的。” “公主,若于你个人之危和家族之路,你会选哪个?” “我明白了。”我顿了顿,默默地点点头,他是蓝家唯一的儿子,即便洛殷离真的对他与泠鸢之事不管不顾,那蓝家也始终需要他来接手所有的家业,于情于理,他都走不了。 “我好佩服你,”看着蓝亦安深邃的墨眸,我不禁道:“我若是你,绝做不到为了深明大义而舍弃自己。” “公主绝非自私之人,早晚有一日你也会的。” “但我不愿,蓝亦安,若我说要带泠鸢一起逃出宫去,你会和她一起吗?” “公主,”他好似料到我会说这样的话,并无半分惊讶:“这是公主的私事,不必说与我听。” “你好好考虑,我心已决。”末了,我站起身,说道。 还没等蓝亦安起身拜别,阿冉便急吼吼地带着花容失色的泠鸢冲进来,说黑甲军已带人包围了御品轩,为首的竟是景烁。 洛殷离发现了?而且还派了最贴身的亲信来抓我回去? 一时间我气血上涌,还好有足够的定力让我装得云淡风轻些,我冲着景烁灿烂一笑:“景大人,你怎么来啦?” “公主殿下,请随微臣回宫。”景烁在面无表情这点跟洛殷离学得极好。 我的余光已瞥见楼下黑甲军已把御品轩包围得水泄不通,连大堂的客人都被赶了出去,洛殷离也未免太大动干戈了。 “嗐,景大人,”我装模作样的摆摆手:“你看你,我不过是在宫里待着无聊,出来透透气罢了,怎惹得你面色如此凝重?” “殿下,接您回宫的轿辇已停在楼外,请您立刻随微臣回宫。” 我的脸一僵,知道景烁从来都是洛殷离身边的不二忠臣,与他再说多了也是无益,只得乖乖带了泠鸢出了酒楼,楼外果真已听好了两辆马车,我正欲与泠鸢说话,景烁立刻横在了我们之间,对着泠鸢作了个揖: “昭华娘娘,您的马车在后面。” “可是我想和泱儿坐一起……” “娘娘,陛下的吩咐,让娘娘与公主分车回宫。” 分车回宫?我暗自不屑,洛殷离,你也就这么点儿手段了,难道你还想搞单独审讯这一招?心里虽这么想,但我看着马车外的一片大红灯笼,心里还是十分惶恐。 明明步行不到半个时辰就可以到御品轩的路,今日突然变得好远,晃晃悠悠的马车直摇得我脑仁痛,长街是隐都街市上回皇宫最近的路,因为直通皇宫所以道路格外宽敞、明亮,长街两侧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将这条路照得灯火通明,我看着那红灯笼出了神,以前我瞧着只觉得好看,现在我好似突然明白那灯火原来都是一缕缕亡魂。 公主殿下 XXXIV 到了尚书房,泠鸢直接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拉住了我的手十分自责,她说会和洛殷离好好解释,说今天这一切都是她逼我的,让他不要责备于我。 我心下自然是感动的,但我心里同样也是无助,泠鸢哪里知道我与洛殷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得让她待会儿什么话都别说,一切都由我来解释,她如小鸡啄米似的乖乖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在景烁和其他两个侍卫的带领下,我一踏进尚书房的大殿便感到空气都冷了几分,洛殷离则坐在正殿的龙椅上,一双剑眉微微拧着,一双墨眸寒气逼人,简直可以把人活剐了,与身上的温柔的缟色锦绣盘龙梨花袍大相径庭,我也不知道为何自从那日我说决定慢慢接纳他后他好似再也没穿过他最喜欢的玄色龙袍。 “皇兄,”我干巴巴地笑了笑,“是我不好,我突然起了玩性就偷偷跑出去了,您——”还没等我把准备好的一套说辞讲完,他便突然站起了身一把扼住我的下巴。 “陛下!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央求泱儿带我出宫去的,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您要罚就罚我!”泠鸢许是见状害了怕,扑通一声跪下。 他好似根本没有意识到泠鸢的存在,只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眼神阴鸷无情,昔日的柔情尽数褪去,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的人,半晌他才缓缓道:“为什么?” “皇兄……”我吃痛,感觉他的手用力得要把我的下颚骨捏碎。 “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离开,为什么?” “皇兄,我没有离开啊,我只是出去玩了一会儿,真的……”我装出一副怯懦的样子,而事实上我见着如此的他的确是打了杵。 “你出去玩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你出去玩为什么要穿这种衣服!”他倏地松开了手,又紧紧板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如同一个疯子,“你是在骗我吗泱儿?这么多天你的顺从、你的乖巧都是在骗我吗?” 我有些慌了,身体拼命地向后倚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皇兄,皇兄你放开我!” “陛下!这件事真的错在我!您饶过泱儿!她、她只是公主啊!公主出宫并无大错啊!” 洛殷离嘴角突然一挑,似乎才意识到泠鸢的存在,他的手缓缓指向苏泠鸢,轻声道:“所以你是为了她,为了她出宫去?” “她还不知道?”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眼神逐渐疯狂,冥冥之中我察觉到他想做什么了,这才真正害怕了起来:“不、不、皇兄——” 他偏过头去冲着泠鸢轻声道:“你不是奇怪吗?那朕就告诉你,我与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直接紧紧锢住我的头冲着我的脖子吻下去,一个吻还不够,铜镜里只有我惊慌失措的面庞。 不不不不……我现在感到神智快要崩塌,若以前当下无人之时他对我做什么我都只会感到悲愤交加更是为他不齿,而如今在泠鸢面前无数的羞愧蒙了我的心智,我感觉我就是个罪人,一个要被史书工笔记录下的祁朝的一个罄竹难书的祸国之妖,我甚至有一种直接当场撞死在那花瓶上的冲动。 “洛殷离!”泠鸢不知何时起了身直接推开洛殷离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双双跌落在地:“泱儿你没事,你没事,没事了、没事了……” “怎么会这样,洛殷离!她是你的妹妹啊!你身为祁朝的一国之君怎能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 “别说了!”即便心里羞愧交加,但我仅存的一丝理智还在告诉我不能连累无辜之人,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捂泠鸢的嘴,近乎哀求地哭着:“泠鸢!我求求你、求求你别说了……” “泱儿、泱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你的哥哥吗?难道你们不是兄妹?” “皇兄!”我没空和泠鸢解释太多,连起身都来不及,只得爬到他脚边重重地磕下头去:“皇兄!苏昭华冒犯你绝非有意所为!泱儿求求你,不要迁怒于苏、苏昭华,所有的错都在我……” “她不过是个楼兰公主,你肯为了她低声下气地求我,就不能给我一点儿怜悯之心。” 是了,从前最得宠的五公主、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早就没了,如今的我只得为了保全自己、保全他人跪在他足前撕心裂肺丧尽尊严地苦苦哀求。 以前的洛泱,哪里去了?为何我如今成了个深宫禁脔?一个只要被他要挟就可以低声下气的女子? 但我并不为此感到羞愧,因为我深知这点儿良知是我与他最大的不同。 “皇兄,您要打要罚我都甘心领罚,您放苏昭华回去……” 许是洛殷离还有点儿良知,也许是是他忌惮着楼兰,他还是让高进辉带了泠鸢回宫去了,只是禁足一月,还好还好。 “泱儿,告诉我你没想逃跑,对?”他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将我扶起后紧紧圈在怀中,我竟从他冷酷阴狠的眸里读出了几分恳切无助。 “没有,皇兄,我真的没有。“从前最讨厌谎言的我如今也可以说谎张嘴就来且字字真切。 “那你为什么无故去见蓝亦安,为什么在包房里待了那么久?” 我身子猛地一僵,他的消息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皇兄,我、我真的没有想逃跑……” “我只想让你回答我!”他突然又激动了起来,捏着我肩膀的手也在逐渐用力,他似乎都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见我迟迟不答,他缓缓垂下了手,眼里尽是冷漠与淡然:“既然你不说,那我就只能亲自去问蓝亦安了。” “皇兄!”我急忙打断他,“我说、我说。” 我垂下眸乖巧地道:“今日出宫,真的是偶然,是泠鸢受不了宫中拘谨的日子,所以央求我带她去隐都瞧瞧,我一时心软才——而我以前的确是偶然认识蓝亦安,上次承德湖也是我偶然遇到他才寒暄了几句不想被孙婕妤撞见……” 我看了看他紧蹙的眉宇间好似舒展了些,心生一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皇兄!我、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能答应泱儿不要再伤害其他人了,行吗?” “你说。” 我咬着唇,泠鸢与蓝亦安之事若我今日不说那洛殷离也绝对会查得水落石出,到那时蓝亦安的性命能不能保可全都脱离了我能掌控的了:“我、我今日在御品轩偶遇才知道蓝亦安其实就是泠鸢喜欢的人,他们突然相见我也不知所措,所以才在包房费了些时间出来,但是蓝亦安和泠鸢两人绝对是清白的!” “再无其他?”末了,他轻声道。 “没了。”我摇了摇头,将头埋得深深的,心里却是火燎燎慌得很。 “泱儿,其实你很希望我把苏泠鸢送出宫,对吗?” 公主殿下 XXXV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他,只见他目视前方眼眶竟微微发起了红,右手也缩在宽大的衣摆后紧紧捏成了拳,若不是我正跪着我也不会看到。 “在这宫里,我可以放任何一个妃子出宫去,唯独她不行,她不单单是一个昭华,她代表的是楼兰,更关系着楼兰依附祁朝的一举一动,更何况这深宫女子各个背负着母家,何况她一个和亲的公主?她既身为公主,她便注定不能与心爱之人比翼双飞。” “泱儿,”他突然回了神,扶我起了身后将我拥入怀中,他的脸紧紧贴在我的脸侧好似生怕我跑了似的:“但是我不会喜欢她的,泱儿,我只喜欢你,以后你想去哪里玩你告诉我,我什么都依你,只要你不离开我,只要你不离开我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 “皇兄,我答应你,不离开你了。”我死命咬着颤抖的唇,乖巧地被他抱在怀中一动不动,但脸上的泪不自觉地便染湿了他胸前的缟色祥云,我躺在天下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怀里,淡淡的龙涎香灌入我的鼻腔,本是最心安最温暖的怀抱我的心却是在剧烈的颤抖着,今日之事险之又险,他没有再怀疑,否则我这一辈子当真是要在这漫无天日的深宫中度过了。 心下在有惊无险的劫后余生后,我不觉有些觉得既好笑又悲凉。 洛殷离,你真的爱我吗? 刚刚我踏进尚书房时你的模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双如墨玉般的眼眸那么冷酷、那么无情、那么阴狠,我不信拥有这样一双眼眸的人懂得什么叫爱。 可刚刚你发红的眼眶却又那么恳求甚至是令人心疼。 如今我真的一点儿都读不透你,原来我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那个我自认为知根知底的八哥。 或许你是爱着我的,可你的爱那么狭隘、那么自私、让我窒息。 一种毁灭式的爱,我承受不起。 或许你有着非爱不可的感情,但我也有非逃不可的理由。 从那日过后,我与洛殷离的关系缓和了起来,但奇怪的是我们二人都是三四日见不到一面,椒房殿的人说最近他公务繁忙,除了待在尚书房便是在柳滢雪和林海琼处走动走动,后来据说又来了个翰林院学士的女儿,被封为玥妃,倒很得洛殷离赏识,翰林院学士官职不甚高,许是洛殷离对她动了真情也未可知。 他爱喜欢谁就喜欢谁,他不来更好,正好可以有大把的时间研究怎么逃跑,逃跑的计划已是八九不离十了,闲暇功夫我还会坐在椒房殿门口看着殿外的木槿树。 又过了半个月了,深秋的木槿已经凋落地不成样子,一年里木槿盛开在六月到九月,这个时候的木槿树枝繁叶茂、美不胜收,只是天气冷了下来它便如同容颜凋零的红颜,不再得人喜爱。 望着木槿的时候我常常会胡思乱想,洛殷离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他转头又和柳滢雪举案齐眉、无双夫妻,可他既深爱柳滢雪,可又在满宫里种满了木槿。 像柳滢雪那样的大家闺秀是绝对不会喜欢短命的木槿的,这点我敢肯定,因为从前我提到极爱木槿几个姐姐还会嘲弄我,木槿花开畏日长,朝开夕落的木槿怎配得到众人的喜爱呢。 有时我还会突然想若我不是他的妹妹就好了,不过我很快就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就算我不是他的妹妹,我也绝不会喜欢上他,我从小便期望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要做我所爱之人的妻子,帝王,是这天下最不可能一心的人,即便是最爱的也不能。 更何况他就是我的皇兄,这点谁都无法改变。 他是那么深不见底,在他面前,我就像一个赤裸的猎物,深藏逃跑计划已经让我疲累不堪,根本再无精力与他周旋,但这样十多日未见的情况下,他还是有一日宿在了椒房殿。 那天起了秋风,深秋的晚风格外刺骨,我早早地便从院子回到了殿内,那夜风大,木槿便是在那一晚全都落尽,第二天清晨满地都是木槿的花瓣,雪白中夹杂着点儿红色,就像是映在惨白雪地中的一抹红莲。 我换上了纱衣准备就寝,却透过纸窗瞧见了院内一个高大的黑影。 黑影摇摇晃晃,踉跄地迈进了凌波殿的宫门,通过身旁太监打着的微弱的灯光,我认出了那个黑影,然后急忙在肩上披了个狐皮大氅便跑了出去。 他喝醉了,身上的龙涎香混杂着浓浓的酒味,我知道他千杯不醉,可那晚他却醉得连走路都要让人扶着。 他挂着笑意的脸红扑扑的,竟有些可爱。 我慌忙和高进辉一同把他附近了殿内,他一屁股坐在了榻上竟直接倒下,嘴里还喃喃着什么模糊不清的话。 偶尔听清楚几个字似乎是在唤着“母亲”。 原来他是怀念起了琼淑妃。 我听不懂一个醉酒之人嘟囔着什么,最后只听见了一句完整的话: “泱儿,我要让你做我的妻子……” 那一刻我的确是怔在原地了,妻子一词好似注定与我无缘,妻子便是皇后,既然皇后已有她人,我又能算什么? 这辈子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成为一个妻子。 那晚,我的确不知道他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听高进辉的话说是他那日见了柳太傅和其他几个大臣,下午陪了柳太傅和皇后娘娘一起用餐,并未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但不知为何晚膳便独自一人灌起了闷酒。 政治之事我不懂,只拿了条蚕丝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深秋夜里凉,他只穿了件单衣,连手都是冰冷的,甚至冻得发红,就好似刚从冬天的河水里拿出。 他红扑扑的脸在梦里还是挂着笑意,大概是喝了酒有些难受,他嘴里时不时还嘤咛着什么,我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即便我认识他十多年了,但还是不忍惊叹他貌比潘安,平时他脸上总是凝聚着阴沉,此时醉了酒倒还真是比平时可爱温柔了许多,我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想要用自己温热的体温让他感到暖和些,不至于醉酒着凉。 许是醉酒身体发热,他竟调皮地抽出了手,将被子卷走。 比我大了六岁呢喝了酒还像个孩子似的,我腹诽着爬上床榻,想要给他掖被角,嘴里不知不觉地玩笑着:“多大的人了,还任性。” 无奈他再一次撩走了被子,我嘟囔着给他掖了掖被角:“不盖被子可是要着凉了!” 他好似听得到我说话,仿佛是故意作对似的每每在我掖好被角之后都会再一次扯走被子。 也不知给他掖了多少次被角,我的手突然被不知何时醒了的他擒住手腕。 我微微一惊,此时我正伏在他身体上方,刚刚披着的大氅早已滑落,纱衣更是半透明的,我的肩膀乃至胸前全都是若隐若现,一片好风光,吓得我慌忙找衣袍去捂,可不成想被他有力的臂膀拉了回来,一个没站住便直接倒在了他的身上。 耳边他喘息声越来越大,阵阵热气全都扑在了我的耳边,我感觉到我们二人的体温似乎都在急剧上升,顿时脸红到了耳根,更是急吼吼地想要起身,却被突然翻身的他重重地拉了回去。 我怎么推他都推不动,我突然看着他的脸出了神,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直接吻了下去。 这是我第一次吻他,借着他的酒意,他醒来后一定不记得还有这样一个吻,他记不住便正合我意。 洛殷离,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你了,这样一个吻你就让我永远留在我心底,在被欲望吞没了的理智边缘,我暗暗咬着被角想着。 公主殿下 XXXVI 从那日起,他来找我的次数多了起来,脾气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连云锡的名字他也只字未提,一切他好似都慢慢淡忘了。 一日下午他躲在椒房殿说是偷个闲,我们还一起做了从前我们经常一起做的桂花糕,配方是我跟老伯求到的,果真做出来和长街的一模一样。 一日晌午我们还一起坐在尚书房,对着桌上的文房四宝一起画着木槿花,一笔一画栩栩如生而他说木槿花虽凋了,可心里的花却如同纸上的画,永远盛开。 我时常还会带着好些吃食去尚书房找他,好几次踏进尚书房便瞧见他脸上的阴霾,只是那层阴霾在看到我后便烟消云散,后来几次高进辉都会来禀告我说陛下又生气了,叫我去瞧瞧,而我每次都会去,而每每到了尚书房门口都会听到几句什么“太傅”、“将军”的话,我全因为心里记挂着逃跑的事所以没上心,无非又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政事罢。 偶尔高兴的时候,他还会让我坐在铜镜前,为我上妆,他有那么多妃嫔,更有心爱的皇后,我猜想他一定很会给女子上妆,可没想到他却连胭脂水粉与红纸都分不清。 我心里十分奇怪,这些事不都在宫中的礼仪修养中学过吗,但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从前他是最不得宠的八皇子,连刷恭桶的小太监都敢在背地里啐他一口,谁又会去教他什么礼节呢。 他果然什么都不懂,费了一个时辰给我上的妆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形容,但眉间他不知何时绘的一朵木槿倒是栩栩如生得很,在我“无法直视”的脸上添了娇媚一笔。 他还拍手称赞我竟有国色天香之资。 我知道我生得算好看,但国色天香一词着实有些过了,更何况我此时的脸用丑八怪一词形容毫不过分。 他甚至许我回了趟瑶花阁,瑶花阁的一草一木、殿内的物件全都如同昔日般,每天都会有人打扫清理,不染灰尘,这里自然比不上椒房殿的华丽宏大,可这里承载着的全都是她儿时的记忆。 我看着门口那颗歪了脖子的木槿树,想起小时候我常蹲在上面躲避父皇与三哥派来教书的先生。 殿后的围墙下,那个洞便是我时常偷偷溜出宫去走得洞,有一次我拉着青衣偷偷溜出宫去,钻洞的时候还被硌着了头,痛了我三天三夜,以至于我顶着个大包被父皇和其他哥哥姐姐们揶揄了好几日。 那日他遣散了众人,陪着我一起胡闹着直接坐在了瑶花阁外冰冷的台阶上,还贴心地拿了个坐垫给我垫上。 看着那早已人去楼空的瑶花阁,我心里五味杂陈,从前就在这里我与他都不约而同拿来了彼此爱吃的桂花糕,那时我还称赞我与他不愧是最要好的兄妹,真是心意相通,我不禁苦笑起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与他是兄妹,哪来的情人之间才有的心有灵犀? 那日我瞥见他好似也感触良多,还拿出了那块白色玉佩,他还一直佩戴着?我的那块儿早就被我扔到了椒房殿的妆奁底下,这辈子都不像戴了。 我们之间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了,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我对他的感情无声无息地变了质,但我心底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变质到最后只能是腐坏。 距离计划逃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这些天我利用各种关系与宫外通着信,从时间到交通工具,从客栈到路线我都要计划好。 因为仅有一次机会。 我清楚地知道若失败了面对的便是万劫不复。 只是半个月的时间我并没有听到云锡哥哥大婚的消息。 我没有告诉云锡我要逃的消息,这样的事,少知道一个便少一个,我谁都不能连累,即便是帮了我的蓝亦安。 我十分谨慎地只让蓝亦安利用其他关系给我准备了马车,其他计划他一概不知。 我极力想要安排好每个人以后的路,因为我真的不想连累任何人,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带走青衣和嬷嬷,至于其他宫人们,我管不了了。 此番逃跑,宫里必会大乱。 最坏的结局便是血流成河。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自私的,但我没有办法做到深明大义。 只能等到我死了再向他们请罪。 至于泠鸢,我也打算好了。 如若泠鸢愿抛下家国情怀肯逃出宫去,我便带上她。 如若她肯为了楼兰放弃蓝亦安和自由的天空,我能做的也只有祝福她平平安安。 虽然宫门并不森严,但一下子带走四个人,并不容易。 不过这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人。 若他不在,出宫便是轻而易举。 “青衣。”用过了午膳,我怕寻了理由支走了所有宫人,只留了青衣一人。 “公主。” “青衣,你来,”我淡淡一笑,拉过青衣的手,“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把你当姐妹,你可也把我当做姐妹?” “公主!”青衣急了:“公主一直对青衣好,青衣都知道,青衣从小便无父无母,公主便是青衣唯一的亲人。” “青衣,”我挤出一丝笑容,心底被眼前毫无心机忠心耿耿的女孩感动到,“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如若我要离开皇宫,你可愿和我一起走?” 青衣只是怔了怔,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公主,您真的决定了?” “我必须离开这里,可我就是担心会连累到你们。” “公主,您去哪青衣便去哪。”青衣抹抹眼泪,声音十分坚定。 “跟我一起走的日子或许还不如你待在宫里,颠沛流离甚至可能会被追杀,可我若不带走你,你留在宫里他也必定不会饶过你。” “和公主在一起,再苦青衣都愿意,只是公主,您真的有把握离开皇宫吗?” 我怔了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哪里会有把握,这天下都是他的。” “公主……” “无论如何,我都要一试,青衣,这天下有太多的事值得我们拼死一试,如若不拼一次,我一生都不会好过。” “公主,楚少爷知道您要……” “这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他,我只是求了蓝亦安在我逃跑当天通知他,以防皇兄提早发现楚府的不对劲。” “青衣都听公主的,无论多苦。” “好。”我擦擦眼泪,破涕而笑,“那你便收拾收拾,带点儿可以换钱的东西。” “是——公主,那孙嬷嬷……” “我们一起走。”我毫不犹豫道,孙嬷嬷于我如母亲,我不可能抛下她,除了孙嬷嬷,我还要去一趟夕云宫。 公主殿下 XXXVII 怀着不安的心走在宫巷里,看着往来的侍卫我自己都有点儿心虚,仿佛他们每个人都看穿了我似的,一刻钟后我才大汗淋漓走到夕云宫门前,看着夕云宫金光闪闪的牌匾,我咬咬牙,迈进了殿门,刚一踏进院子,便看见泠鸢面色担忧一路小跑过来。 “泱儿!” “泠鸢!”我笑笑,急忙抓住泠鸢伸来的手,她的脸色苍白无血色,我有些心酸,最喜欢在草原上骑马的女子怎得受得了禁足之苦? “你可还好?” “嗯,就是很闷,我是担心你,你可好吗?” “我也好。”我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点头,拉着她走进殿内,殿内空荡荡的除了阿依便没有几个宫人。 “我本来就不喜欢那群宫人,便打发他们去做别的事了。”许是泠鸢瞧见我环视了空寂的内殿,干笑了两声解释道。 “泱儿,”没等我坐下她便慌忙道:“洛殷离他、他可有难为你?” 我鼻子一酸,苦涩地笑了笑不想让她过于担心:“没有。” “怎么会没有?泱儿,半个月前,我看得清清楚楚,洛殷离他——真的是你的皇兄吗?你们怎么会——” 我用力咬了咬唇,本想说的话涌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你明明就是祁朝的公主,我听说过你的泱儿,你是五公主,那陛下、陛下怎会——”泠鸢紧紧攥着我的手,好似要把全身的力量都灌输到我身上似的:“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泱儿你说啊?” “泠鸢……”一出声,我便止不住地落了泪,明明是来说正事的,可一面对他人的安慰我的泪便止不住委屈地掉。 “他就是你的皇兄对!真是个禽兽!”泠鸢腾一下站起,怒气冲冲道:“我去找他!” “泠鸢!”我急忙拉住泠鸢,生怕她做了什么傻事。 “是他强迫你的对?他是你的皇兄啊!身为兄长怎能做出如此卑鄙无耻之事!泱儿你怎么不反抗啊!你怎么能就屈从于他?” “泠鸢我不能!”一时间,我泪如涌泉,身子簌簌发抖着:“这世上有太多我所牵挂之人,我根本不能为自己而活!” “如若我反抗,那流血的便是他们!” “泱儿……”泠鸢声音一软,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对不起泱儿,对不起,我刚刚太冲动了,你没有错,是洛殷离的错,都是他的错……” “泠鸢,”我搓了搓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我知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你既然知道了,那你也应该知道,这个皇宫,我必须逃。” “逃?”泠鸢似是也没想到我会如此说。 “对,逃。” “逃到哪?” “哪都可以,只要不是这儿。”我自己都感知到我的声音已经存了许多恨意。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 “泠鸢,你上次问我有没有心上人,我告诉你,我有,而且在洛殷离登基之前我们都是要成亲的。”我心里是信泠鸢的,决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可是他登了基便不再允许我们在一起,甚至拿他的性命来要挟我。” “真是可恶!” “这次逃出宫去我便是要去找他,我可以带走我最亲近之人,其他人,我真的管不了了。” “嗯,泱儿,我支持你,你必须离开。” “泠鸢,”我反手抓住泠鸢的小手,坚定道:“今日来,我便是要告诉你我可以带你离开,你可愿意跟我一起走?” “离开?”泠鸢一听这两字两眼似乎都泛了光。 “离开。” “可是我——” “泠鸢,你的事你来做主,如若你肯为了楼兰的子民留在这里,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如若你肯为了自己活一把,你就和我离开。”我把这几日早就排练数遍的话说出。 “可是我担心小一——” “泠鸢,现在不要去管蓝亦安!如若不逃出宫去,你和蓝亦安一辈子便没希望在一起,如若你逃走,蓝亦安若肯放弃蓝家,那你们便远走高飞,如若不肯,你便去过你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可以回楼兰,也可以去西凌,总好过在这宫里。”言尽于此我有些激动。 “洛殷离刚登基,蓝家家大业大,他不会轻易动蓝家的。” “真、真的?” “嗯。” “好,我和你一起走。”泠鸢也是厌恶极了这后宫,没有半分犹豫便答应了我。 “那好,明日是十八,蓝家每个月十八亥时都会有一大批人来宫中运酒,守卫不会细查,更何况无人敢拦蓝家。明日亥时,我在夕云宫偏门等你。”夕云宫的偏门恰巧有一条小路直通宫里运酒的马车会出入的东华门。 “可我、我必须带走阿依。” “嗯,我也要带走青衣和孙嬷嬷,我们人多,但混出宫去并非难事,洛殷离他最近对我没了疑心,这是最好的机会。”的确是最好的机会,半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恰恰消了他的疑心,如若时间再长,我担心我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与他生活了十几年,他是什么人如今我太清楚了,精明得比得过狐狸,在他面前我生怕会露了马脚。 “那怎么躲过他?” 我的身子一怔,我想了好几种避开他的方法,只是如今这天临了了,我却不知怎么突然踌躇起来。 十一月十八,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日子,我照例早早地起了床,按部就班地用过了早膳,还吩咐了青衣暗地里收拾了几件值钱的首饰,拿首饰无非只是想准备些干粮,已是要亡命天涯的人,哪有什么闲心思打扮自己? 本是寻常的一天,时间却过得异常的艰难。 我站在殿门口已足足四个时辰,初秋的冷风已经有点儿刺骨,秋风虽冷,但我的内衣却不知觉地已经湿透。 我一直呆呆地看着椒房殿前的木槿,末季的木槿早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我突然苦笑了一声,那木槿好似就是我自己,如今木槿都已经金属凋零,那这宫中我也没什么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想着要逃跑的事出了神,我就这么站在椒房殿外站了整整一天,直至傍晚,无论多少宫人来劝我我都站在这儿纹丝不动。 除了木槿我还在看不停风云变动的天空,太阳从东方灿烂升起,再到西方缓缓落下,看着湛蓝的天空,我的心底愈发的不安,除了不安还有一丝兴奋感,今晚就要离开皇宫了,所有的事我都应尽力忘却。 我突然感觉这像是一种重生,前一世痛苦的记忆我一辈子都不想再想起。 从今往后,我便要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后宫了。 我终于不用再看着四方的天了。 从今以后,我便可以在草原上奔跑,那里的天宽阔无垠,才是最好看的,末了,我笑了笑,扯起一丝笑自父皇崩逝后再也没有露出过的笑容。 公主殿下 XXXVIII 临近晚膳的点,太阳都落了山,静谧的皇宫笼罩了一层灰暗。 “嬷嬷。”我悄悄将孙嬷嬷招进内殿,准备将我的计划全盘托出。 嬷嬷挪着步子缓缓走着,似是有些犹豫,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压低声音道: “嬷嬷,我今夜要带你走。” 嬷嬷似乎没有任何惊讶,只是垂眸不语。 “嬷嬷,亥时一刻,你便在夕云宫侧门等我和青衣,我们一起离开。” “我待会便要和青衣去找皇兄,我们——” 嬷嬷突然抓住我的手,我微微一愣,嬷嬷今日好生奇怪:“你怎么了嬷嬷?” “公主,此次一走,今生便不要再回来了!” “我知道,我们一起走。”我蹙了蹙眉,紧紧攥着嬷嬷的手。 “公主,嬷嬷从小便陪着你长大,早就视公主为自己的亲生女儿了,”说着说着,嬷嬷的脸上竟已布满斑驳泪痕:“这么多天公主虽不说可奴婢都知道你心里的苦。” “您不该属于这里,陛下对您的强求会是你一辈子的牢笼。” 我身子猛地一怔。 “公主,这件事只能成不能败,如若您带了我这个老婆子,也是会连累你的。” “嬷嬷!”我心一惊,急忙道:“您说什么呢!我必须要带您走!” “公主!”嬷嬷好似也十分坚定:“奴婢不能和您一起走。” “嬷嬷!”见嬷嬷的态度如此坚定,我慌了神:“您若不和我一起走,皇兄他不会饶过你的!” “奴婢知道!所有可能的下场奴婢都已经想到了,公主,您是嬷嬷的亲人,为了亲人嬷嬷在所不惜的。” “可是——” “公主,”嬷嬷打断我,一字一语道:“离开皇宫,离开祁朝,去找楚少爷,楚少爷才是您托付一生的选择。楚少爷深爱着您,他一定还在等着您呢,你们一起离开祁朝,去楼兰,您不是一直都想去楼兰吗?嬷嬷记得您小时候总是在嘴边念叨着楼兰,嬷嬷也没去过,不过倒也听说楼兰很美的,无边无际的草原——” “嬷嬷!”听着嬷嬷缓缓忆起往事,我终于绷不住眼泪攥着嬷嬷苍老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公主!快起来!” “不、不……“我哽咽着,“您跟泱儿走,您若有个三长两短泱儿一辈子都难安!” “公主!”嬷嬷同样跪在了地上,拍了拍我颤抖的身子,哭声道:“快走,舍嬷嬷一个不怕的,嗯?” “嬷嬷一辈子都在这深宫之中,生是圣上的人死是圣上的魂,嬷嬷不会离开这儿的,就算离开了这儿,谁又会要我这个老太婆呢。” “公主,你开心,嬷嬷便开心,也必不辜负懿惠皇太后的托付。” “嬷嬷……”我抽噎的快要背过气去,儿时母妃便托了嬷嬷来照顾我,我对嬷嬷的感情甚至不比母妃少。 “青衣还是个孩子,也会照顾人,她跟在您身边,嬷嬷也算是放心了。” “嬷嬷,您快走!离开皇宫,离开这里!皇兄他不会饶过你的!”我抹了抹眼泪,忙道。 “公主,不要再管嬷嬷了!”嬷嬷将我扶起:“快走!快离开!” “这是嬷嬷这些年攒下的一些积蓄,你快拿着。”说着,嬷嬷还从怀中掏出一块手绢,里面包着许多首饰。 有翡翠镯子、玛瑙耳饰、金项圈什么的,虽比不上宫里的东西,但也是十分珍贵。 “不行——”我心一颤。 “公主,嬷嬷想到您就算拿上点儿首饰也都是宫里的御赐之物,出门在外用不上的,还会让人起疑,这些都是宫外的,你就拿着。”嬷嬷用力拨开我紧攥的手,将手帕塞进我的手里。 “嬷嬷、嬷嬷……”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一味地哭着上气不接下气。 “好了,不哭了。”嬷嬷用她粗糙苍老的手替我拭去眼泪:“骄傲的小公主怎么能哭成这个样子。” “嬷嬷!”我一个熊抱紧紧抱住嬷嬷,嬷嬷身上熟悉的皂香还萦绕在我的鼻息间,如今缩在她的怀里,我深深知道这次便是生离死别。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我从未想过我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至亲之人一个个分开,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戌时三刻,夜里的秋风吹得我双眼酸涩快要落泪,但我并不想背过身去,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深深地记住这个毁了我一生的男人,我狠狠地咬了咬牙,紧攥着手里的檀木饭盒朝着椒房殿的方向走去,此次逃离的关键就是他。 椒房殿离尚书房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不远好,不远便不会让我有反悔的机会。 “青衣,你先走。”我暗地里捏捏青衣的手,对着尚书房外众多侍卫淡淡道。 “是。”青衣微微屈膝,挡风用的袍子里藏着的一个小包裹便是我们的全部家当。 “公主?”高进辉迎了出来,微微吃惊,“这个点儿您怎么来了?” 以前我就算假心假意地来找洛殷离也都是白日,怪不得高进辉会吃惊。 “我来看看皇兄。”我微微一笑,余光透光窗子瞥见了昏暗一片的尚书房,“皇兄不在?” “在的,”高进辉鞠着躬,脸露难色,“但是陛下吩咐过了,谁都不见。” “皇兄心情不好?” “这——这奴才便不得而知了。” “我就进去看一眼皇兄,还请高公公替我通报一声。” “这——公主,陛下的意思是谁都不准打扰,奴才也不敢替公主通报啊。” “公公,我自己进去瞧瞧皇兄,你先退下。”我扫了眼守卫森严的尚书房,淡淡道。 “是。” 轻轻推开尚书房的门,尚书房是皇帝勤政的地方,为了看奏折,这尚书房的蜡烛都要比其他宫里更亮堂一点儿,可是这偌大的尚书房竟一盏蜡烛都没有燃,要不是屋子最里面有着一道摇曳着的微弱烛光,当真是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个人。 “朕不是说过了,不准任何人进来。”蓦地,熟悉且冰冷杂着疲累的声音响起,可不知怎么这声音里好似还杂了点儿重重的鼻音。 我缓缓走近,透过一层层薄纱看见了坐在床榻头的洛殷离,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似乎在把玩着什么东西。 “皇兄,是我。”我轻声道。 “泱儿?”他的声音也有些吃惊。 “这么昏暗,皇兄不怕伤了眼睛?”我强压心里的不安,说出的话和煦温柔,我轻轻撩开一层层薄纱,缓缓走到他面前。 见他不说话,我扯了扯嘴角,作势要去拿旁边唯一一盏亮着的蜡烛,“泱儿替皇兄燃上。” 我的手才刚刚抬起,便被他突然站起的身影吓了一跳,下一秒他紧紧抱住了我:“就这样。”他的声音有点儿闷:“我喜欢黑一点,亮一点,我怕。” 公主殿下 XXXIX 我的身子一僵,倚在他怀里,强颜欢色道:“皇兄,什么怕不怕的,你是皇上,还会怕?” “泱儿,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皇兄,这么晚你怎么还在这里?” “调皮。” “皇兄,可是朝政之事惹你生气了?”我眨眨眼从他怀中探出了头,这些日子在他身边我学得最好的事就是演戏。 他笑了笑,捋了捋我额前的碎发,声音十分温柔:“你在,我便不生气了。” 昏暗似乎让他本棱角分明的脸柔和了起来,我仔细端详着他,即便是在黑暗之处他的眼眸还是深不见底,黑暗的吓人,再多的温柔、再多的话都不能让我软下心来,因为我深深知道眼前的温柔都是假的,洛殷离随时随刻都可能要了无数无辜人的性命。 “皇兄,我带了你喜欢吃的桂花糕。”半晌,我轻轻推开洛殷离,打开刚刚一直提着的檀木饭盒,精致的白瓷盘里只有一块桂花糕,“是我亲自做的,皇兄尝尝。” “怎么只有一块?”他修长的手指夹起了那块儿桂花糕,我心一沉,目光不离那块儿糕,笑了笑: “我刚刚吃过了,再说这么晚了,皇兄也不宜吃多。”我心底都不禁佩服自己如今的口是心非,撒起谎来竟也面不改色。 “既然是你亲自做的,那我岂有不尝之理。”说着,洛殷离便咬下一口。 “泱儿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皇兄,你还记得吗,以前我花了一个月学做桂花糕,可总也做不好,你每次都替我试吃。”我扬了扬眉毛,轻声道。 “是啊,看来如今你的好手艺还有我的功劳。”不消一会儿,他便吃光了桂花糕。 “可是皇兄,你真的喜欢吃桂花糕吗?”看着他的模样,我不自觉地喃喃道,这么多年来,他仿佛一直都与其他皇子不一样,这一个月来这样的疑问一直在我的脑海中盘旋:“这几日我偶尔来到尚书房,从未见你吃过,皇后娘娘的宫里更是从不吃桂花糕。” “泱儿,你喜欢的我便喜欢,不好吗?” 看着他的墨眸,我轻轻摇了摇头:“皇兄,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你喜欢的糕点、喜欢的花儿,现在一想,你似乎根本就没有任何喜爱之物。” 我的问题好似难住了他,半晌他才缓缓出声,声音还有些沙哑:“皇兄喜欢的就是你,好不好?” “皇兄,泱儿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嗯?” “你真的很爱我吗?” “当然。”他近乎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的犹豫。 “如若有机会,你愿意放弃你的江山和我一起走吗?” 他沉默了,并没有回答我,我知这是自讨没趣,显而易见的答案其实并不需多费口舌,可我总还是想问问,江山、权势、地位,哪里是我能相提并论的,更何况即便他是爱我,那他也是爱皇后更多,我又算什么。 “泱儿,这个问题不需要我来回答,因为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啊。” “皇兄,有时我就在想,如果我们不是兄妹,这辈子会不会遇到?” “会的,泱儿,如若你不是我的妹妹,我一定不顾一切地娶你,我一定让你做我的皇后——” “做皇后难道就好吗?珠帘寂寂,愁背银釭泣。一入宫门深似海,便再无自由自在了。” “不会的,泱儿,我会对你好,我一辈子都爱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我……” “可是我最想要的,就是能自由自在,你是皇上,永远都不可能给我独一无二的爱。” “泱儿,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对吗?”我猛地对上他的眼神,他的眼睛里除了期待,竟还多了好几分乞求。 “喜欢?”我缓缓起身,走到他跟前,发现他额头似乎已经沁出了冷汗:“皇兄,你说这人世间,喜欢能和恨一起并存吗?” 他蹙了蹙眉,我紧接着道:“我真的好恨你啊,恨你把我禁锢在宫中,恨你要挟我,恨你为了一己私欲占有我,恨你毁了我的人生。” “对不起,泱儿,我——” “皇兄,爱不是强迫,更不是固执地占有,”我看着他的墨眸奇怪地笑了笑:“好奇怪,我恨你恨得巴不得一刀杀了你,可我却动不了手。” 他的眼里好似突然划过丝战栗与惊奇: “你什么意思?”他猛地站起,墨眸里已经有些迷离。 我心里咯噔一声,认真地看着他逐渐变得苍白的脸,硬着心肠道:“皇兄,这天下女子很多,你与皇后娘娘更是恩爱夫妻,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对待你所珍爱珍惜之人,不要再像我一样,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你、你干了什么!”他猛地抓住洛泱的衣袖,我微微一惊,感受到他的手没什么力气才放下心来。 “对不起,皇兄,上辈子就算你欠我的,如今我们两清了。”我狠下心肠用尽力量甩开了他死死抓着我的手。 “你不能离开我,泱儿!”他还想起身,却浑身无力地倒在了榻上,目光却还死死盯着我,声音也逐渐减弱,虽无力,却还是阴狠无比:“你不能!”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眼前逐渐没了声音,眼睛更是死死地闭了上,我狠狠咬着唇,轻轻把丝绸被盖在他身上,初秋夜里风凉,万不能受了风寒。 “皇兄,”睡着了的他倒是褪去了平时那股狠劲儿,我轻轻一笑喃喃道:“你一向睡不好,今夜,你可以好好睡了。” 感受到脸上凉凉的,用手擦过去我才发现我竟不知何时落了泪,想要拭去脸上的泪却越发汹涌,我不自觉地俯下身子在他额前落下淡淡一吻:“下辈子,我们不要再做兄妹了。” 出了尚书房的门我感觉自己心下乱如麻,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逃避我对洛殷离的感情问题,我从不觉得他对我而言有多重要,他只是个很好的哥哥——又或者是现如今一个我想恨却狠不起来的男子,可我突然发现临了了我竟不能很干脆地和他告别,又或者——在这不知不觉中我对他的感情也变了质?想到这儿我浑身上下突然不寒而栗,只能加快步子尽早离开这个十分之地。 公主殿下 XXV 在我的磨磨蹭蹭下还是顺利抵达了中和殿的正殿门口,中和殿金灿灿的模样与从前无半分变化,甚至是殿中传来相得益彰的丝竹管弦之乐都与从前如出一辙。 门外的公公十分机灵地扯起嗓子通穿起来,壮观的赤红色大门缓缓推开,我一眼便瞧见了正坐在正中间受万人拥护敬拜的洛殷离。 之前我只知他成了皇帝,却从不曾瞧见他真正坐在龙椅的模样。 发髻一丝不苟地用了龙纹金饰高高盘起,因征战沙场三年而变得有些黯淡了的肤色好似经这么一养也白皙了起来,坐在龙椅上的身形端正颀长毫无颓废之感,尤其是那双凌厉的墨眸我在几十尺之外似乎都感觉到他的寒气。 从远处看他的样子还真的有那么点儿像父皇,只是父皇要比他慈祥温柔多了,一个褪去了风霜与慈祥的新帝才最让人捉摸不透。 我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走进殿中,感受到周围无数双眼眸落在我身上,我竟没了半分紧张,还做足了礼数行了跪拜大礼: “给皇兄请安。”我还能心安理得地唤他句皇兄。 “公主,还有皇后娘娘。”身后,青衣小心翼翼地提醒我我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洛殷离右手边那个十分娴静且端端大方地女子,她身边还坐着我一直都认识的林海琼,那她一定就是柳滢雪了,果然是大家闺秀。 “早就听说五公主才思敏捷、彬彬有礼,怎么到了这儿都忘了给皇后娘娘请安了?”还没等我说出口,林海琼便率先开了口,我从前认识她的,她一直仗着是皇祖母的近亲便十分乖张,还处处与我作对。 “见过皇后娘娘。”我冲着柳滢雪的方向行了礼。 “起来。”洛殷离率先开了口,青衣才扶我起来。 “来,泱儿,过来。”我心一颤,蓦地看向他朝我伸了伸手,才发现他的左手边一直有个空着的席位。 “多谢皇兄,泱儿入下座即可。”左手为最尊,我如今想必已是万众瞩目,可不敢再惹事了。 “哎,泱儿,朕都给你准备好了位置。”他不容分说地坐下席位拉起我一直背在身后的手,还笑了笑:“朕可是记得你从前一向是女中豪杰,如今怎得害羞了?” 真是个笑面虎,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掐着他的手只得乖乖坐在左边为首的席位上。 “陛下,此次是五公主初次见到各位娘娘们,许是认生呢。”一旁的高进辉赔笑着。 “皇兄,您再怎么偏袒泱儿姐姐这回可都不能护短了,这次泱儿姐姐迟到,当罚!”屁股还没坐稳便听见席下灵均突然起身笑声道。 “哦?泱儿?”他看了看我,借着挡住的绸缎捏了捏我冰冷的手:“他们叫朕罚你呢。” “皇兄要怎么罚?”我极力稳住颤抖的声音,清冷疏远地问道,私下的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要不今晚好好陪陪朕?”他突然靠过来轻声道。 我吓得浑身一颤,知道这话不会被下面坐着的人听到但我还是怕极了,看着他的眼神甚至有些哀求。 “灵均,今日是五公主的生辰,你难道还要为难你的姐姐吗?”柳滢雪突然出声解围。 “哎,皇后嫂嫂,这你就不懂了,我可知道泱儿姐姐了,一向讲究以理服人,泱儿姐姐,你说呢?” 对上灵均充满玩儿意的眼睛我有些哭笑不得,连柳滢雪都瞧出我与洛殷离的关系有些不对劲,灵均还在自顾自地只想着怎么捉弄我。 “五公主干脆饮杯酒,就当是罚酒了。”柳滢雪继续道。 “皇后娘娘,这可不行,听闻公主身子不好前几日又落了水,怎能喝酒?”林佳夫人掩嘴道,“陛下,臣妾常听闻五公主才华横溢,乃是祁朝才女,多才多艺,如今到了姐妹们面前怎么倒吝啬起来了?” 洛殷离干笑了几声,扬声道:“灵均你说,罚什么?” “泱儿姐姐通读诗词,不如即兴赋诗一首。” 赋诗?这倒也难不倒我,还算灵均识相。 “泱儿,赋诗一首,不是什么难事,今日你是寿星,作诗一首图个喜庆?” “那泱儿献丑了。”我缓缓站起,脑子里本没什么灵感,指尖突然触碰到右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我突然心一悸,万千愁绪突然涌入心头,我想起了那个喜欢穿白衣的男子,不光眼前是,满心里似乎都是。 “鸟囚马系泪两滴,沧海笙歌与君依。天高海阔思君切,心向天涯徒哀思。”我想了想,轻声缓缓道,此诗一出,中和殿似都宁静了些。 半晌,缓缓响起的清脆掌声才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好诗,”他笑了笑,鼓起了掌还端起了酒杯:“那朕也祝泱儿花灿金萱,婺宿腾辉。” “祝五公主福泽齐天,福寿绵长。” 我乖巧拿起酒杯冲着众人笑了笑,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诶?甜丝丝的,好似是葡萄汁子,我下意识看向洛殷离,他却一直没什么反应,他是知道我不胜酒力的,许是他命内宫唤了葡萄汁子罢。 菜色倒真称得上是满汉全席,但我对着这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却没什么食欲,只期待着赶紧将这鸿门宴捱过去,但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席间大半,有一内监突然来传话: “陛下,楚家二公子正候在殿外等着给公主庆生呢。” 楚云锡?我蓦地站起,慌得连桌上的酒杯都倒了,红色的葡萄汁子撒了一地,我赶紧看向洛殷离,他却只笑而不语,没出半点声。 “今日给五公主庆生,他怎么来得这样晚?”柳滢雪缓缓出声,“传。” 大门缓缓打开,那个我日思夜想的白色的身影出现,我心一颤,鼻子一酸,拼命咬着唇,手紧紧绞着手帕生怕哭出声来,真的是他,真的是他,一个多月未见他还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各位王爷,各位娘娘。” 公主殿下 XL “快走!”从尚书房的后窗翻出后,我披上普通的黑斗篷马不停蹄地跑到夕云宫的后门,远处便看见同样穿着黑斗篷的泠鸢、阿依、青衣三人。 “泱儿!”泠鸢向我挥了挥手,小跑过来拉住我。 “都安排妥当了,皇兄最早也得明日辰时醒来,一夜的时间,咱们快走。”从宫外拖蓝亦安搞到的迷药,洛殷离最早也得第二日辰时才会醒来,接近四个时辰的时间足够我离开隐都,离了隐都就算洛殷离再下达皇命也来不及了。 “好。那个嬷嬷呢?” 我心酸极了,咬了咬唇撇过脸去:“她不走了。” “啊?” “没那么多时间,已经亥时一刻了,酒队估计要离开皇宫了,咱们快走。” 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蓝家每月出入皇宫没有引起守卫的半分起疑,夜黑风高,静谧的宫里谁都不会想到五公主带着祁朝的苏昭华秘密地逃离了皇宫。 没想到这么顺利,跟在运送酒桶水桶的队伍混出宫去根本无人察觉,一出皇宫,我们四人便寻了黑暗处脱离了队伍,我早已书信与蓝亦安约好,马上便找到了南墙后早已等候的车夫。 “公主,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终于逃出来了。”颠颠簸簸的马车上,阿依看着泠鸢喜极而泣。 “嗯,泱儿,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啊?” “先去御品轩,然后我们离开隐都,一路向西,我们去楼兰。”这样的路线我早已烂熟于心。 “去御品轩?” “嗯,泠鸢,你可想清楚了?” “嗯,”泠鸢用力地点了点头,好似下了个极大的决定:“我想好了,我知道小一很有可能不会跟我一起走,他为了他的家,我明白。” “他不愿和我一起走,那我便去楼兰,自由自在总好过在那宫里。” “好。”我点了点头,紧接着就不想说话,只靠在颠簸的马车上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泱儿,你可是要去找你的心上人?”半晌,泠鸢突然轻声道。 我有些无奈,淡淡一笑:“他叫楚云锡。” “我虽不懂你们中原的名字,但这名字很好听,一听就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 温文尔雅?的确是,云锡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温润如玉的公子了。 “真好,那你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是啊,我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可是云锡哥哥还会要我吗?我自己苦笑了声,耳边传来隐都长街的阵阵打更声,我忍不住地撩开了珠帘,即便是深夜,长街两侧的灯笼还是灯火通明,这样的美景,以后便再也看不见了。 就这样,我喜欢黑一点,亮一点,我怕…… 看着明亮的灯光,我的耳边突然响起刚刚洛殷离伏在我肩头说的话,闷闷的声音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真是可笑,他是皇帝,何来委屈? 可是不知为何,我心头总是闷闷的,更是时不时地隐隐作痛。 皇兄,对不起,或许我不知不觉真的爱上了你,可我更恨你,我紧紧攥着手,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心里用力的默默念道,就像你我所说,来世我们不再做兄妹,你便娶我做妻子。我鼻子一酸,慌忙侧过脸去偷偷拭去眼泪。 刚踏进御品轩便碰见了阿冉,阿冉瞧见我什么话都没说就闷头带着我们四人上了二楼的包间,一推开门就瞧见了蓝亦安拿着扇子的模样。 “蓝亦安!”我笑了笑,摆了摆手。 “小一!”泠鸢更是激动,一个箭步就抱住了蓝亦安。 “公主。”蓝亦安似是有些尴尬,轻轻推开泠鸢作了个揖。 “可都安排好了?”心里牵挂云锡哥哥的紧,我忙道。 “按照你说的,两个时辰之前我将此事告诉了楚公子。” “他——他怎么说?”渴望知道楚云锡的回答,但这一刻来临了,我又十分害怕听到答案。 “楚公子本想给你回信,但又怕落得证据,所以便让我来告诉你。” 我紧抿着唇,点点头,做好了听到一切坏消息的准备。 “公主,楚公子说——海枯石烂,情比金坚。” 八个字如利剑般戳中我的心窝,我一个没忍住又落了金豆子。 “他说无论公主如何,他愿用一辈子等你,也愿意和公主一同浪迹天涯。” 一瞬间,我捂住脸,泪如涌泉,哭出了声。 “泱儿……这是好事啊,楚公子在等你,你们再也不用做一对儿苦命鸳鸯了。” 云锡哥哥,楚云锡还是我的云锡哥哥,他还在等我,他真的还在等我! “公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马车我已经替你们安排好了,现在大概已经亥时三刻了,城门出不去了,你们只能等到明日寅时三刻,城门才会打开。” “嗯,”我忙擦了眼泪,应声,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趁早离开祁朝,我们才能彻底安全,“这些都在我的计划之内,隐都城门寅时三刻才会开门,我给皇兄下的迷魂散够他睡到明日辰时三刻了,那个时候估计我们都能赶到雁门关了。” “没错,两个时辰足够到达玉门关了,直接去楼兰路程遥远,起码还要在祁朝逗留一整天,如若直接往西南方向便是西凌,西凌虽管辖松散但总归已归属祁朝,若经过西凌前去波斯那可就是大费周章了,现在最好的计划就是先去楼兰。”蓝亦安道。 “嗯。”这些路线什么的全是我在宫中用仅有的资源秘密谋划出的,想了半个月,如若计划顺利进行,自然是天衣无缝。 “楚公子现在已经出了城门,他说他会在出了玉门关一里第一家客栈等你。” “云锡哥哥已经离开了?”我微微一愣,不是说让他在隐都等我吗? “嗯,他担心人多眼杂,所以便先行一步。” “也好。”两个人在一起格外显眼,如若皇兄真要通缉我们,我们自然是插翅难逃。 “你们今夜先在这儿休息三个时辰,明日寅时二刻便出发。” “那,小一,你、你会和我一起走吗?”末了,泠鸢看向蓝亦安,脸色十分难堪。 “我——泠鸢,你先跟公主离开祁朝,好吗?” “所以、所以你不打算和我一起走了?”泠鸢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对不起……”蓝亦安垂下了头。 泠鸢红着眼睛笑笑,背过身去,咬着唇挥挥手,吸吸鼻子:“没事,我知道,你放不下你的家,我懂。” “你、你出去,我——我和泱儿还要好好休息,明早还要早起呢。” “泠——”身后的蓝亦安张张嘴,还没发出声音,便又不说话了,他自嘲一笑,眼里尽是落寞与愧疚,转身离开了屋子。 屋子陷入了异样的沉默,直到阿冉抱着两床被子和枕头,气氛才稍有缓和。 “泠鸢,你别伤心,”自蓝亦安走后泠鸢一直没说话,和她躺在一个床榻上我扯了扯被子忍不住出声安慰道:“我看得出,蓝亦安他很爱你的。” “我知道。”泠鸢在那头扯了扯被角,声音闷闷的。 “刚刚你背过身去,就是不想让他见你哭?”我看着天花板笑了笑。 “我们楼兰女子,从不哭。”话虽这么说,但她已经哽咽。 “哼,”我轻哼一声:“泠鸢这名字,便是他给你取得?” “你怎么知道?” “泠鸢这名字很好听,蓝亦安饱读诗书,你那么想家,却不用你的楼兰名字,你又那么喜欢这个名字,随便一猜便知道了。” “你还真聪明。” 公主殿下 XLI 末了,我们两个沉默良久,半晌泠鸢才缓缓自言自语道:“那天是我贪玩,带着阿依便出了宫,我是在草原牧羊人聚集的棚子处看见了他。” “我一眼便瞧出了那个与众不同的中原人,他模样姣好,一身周正的蓝袍,腰间挂着玉佩,虽用碗饮着酒但也是十分端庄,一点儿都不像生活在草原上的人。” “我是瞧他在饮葡萄酒,才凑了过去。知道他是中原人之后我还嘲笑他,说他没有喝过正宗的葡萄酒。”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饮的那酒便是从我们楼兰运走的,他是祁朝的酒商。” “他跟我说他叫小一。” “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他是蓝家长子的身份。”我转过身来拽了拽她的被角,轻声道。 泠鸢点了点头:“是我告诉他,在葡萄酒里加一点儿薄荷会更爽口。” “后来我们便时常遇到,都是在楼兰,在他来运货的时候。我们便一起骑了马,一起捉蝴蝶,一起玩绣球,一起放羊,他完全不似柔弱的祁朝人那般,我才渐渐地发现我喜欢上了他。” “你说,你们后来总是相遇是因为他频频来楼兰运货?”听出了其中的一点儿端倪,我坏笑了一声推了推她。 “嗯。”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故弄玄虚道:“他身为蓝家的大少爷,为何频频都要亲自去楼兰运酒?” “什么?”泠鸢傻傻的眼神奇怪道。 “我是说,第一次许是巧合,但你听说过酒商来往每一次都需要少东家亲自出马?”我挑了挑眉,好笑。 “你是说——他故意的?” 我故作一副神秘模样说道:“你说呢?” 泠鸢怔了许久,末了垂下了眸不再说话。 “唉,你们可真是相亲相爱啊,”我感叹道,安慰她说:“你别担心,总有一天蓝亦安会去找你。” “为什么?” “你刚刚不是说我聪明吗?”我撑着头胸有成竹道:“我虽只见过他几次,但也摸得出他的为人,他一定会去找你的,只是不是现在。” 其实泠鸢心里多半也不相信我的所说之言,但好在她也似乎看开了许多,圆溜溜的大眼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一喜:“那你呢?” “嗯?” “你和那个楚公子,你们呢?” “我们?”我微微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云锡哥哥,我捋了捋头发上唯一的一缕穗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当然是快快乐乐,做一对儿浪迹天涯的夫妻喽。” “你真的这么想吗?” 玩穗子的手一怔,我尴尬了咳了两声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祁朝人不都讲究什么定情吗?你与他,想必是青梅竹马。” 想起了往事我不禁也感叹时光荏苒:“我十岁便认识他了。” “楚云锡,”她撑着头,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真好听,可是有什么来头?” “云中锡,溪头钓,涧边琴。”说起这句词我张口就来,这是我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都会想起的词。 “不错,”别看泠鸢不懂中原诗词这点起头来还煞有其事的:“那你的名字呢?”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瞻彼洛矣,维水泱泱,是赞美国家太平的。” “那洛殷离呢?”许是顺着我的话,泠鸢眼前一亮,紧接着又赶紧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提他了。” 是啊,洛殷离的名字,父皇从未跟我提起过。 “泱儿,我怎么瞧着你不高兴啊?” “哪有?”我扯起了丝笑容:“我、我是担心孙嬷嬷。” “泱儿,其实你不舍得陛下?” 泠鸢的话再一次让我浑身僵住。 “你说你就这么抛下了陛下,陛下会不会伤心死了?”泠鸢自说自话,突然又是一脸嫌弃,“算了算了,怎么会,他就是个混蛋!” “算了泱儿,别想了,快休息,明早还要早起呢。” 真是不到一刻钟,身旁的泠鸢便阖上了眼,熟睡中还有轻微的鼾声。 而我是真真睡不着了,我睁着眼越来越清醒睡意全无,透过昏暗的窗户看着窗外格外澄澈的月亮,耳边再一次响起泠鸢刚刚的话: 我突然想到他那日因政事大发雷霆我去了之后他伏在我肩头软软道我在他便不生气了,我又想起自他登基后满宫都被种上了木槿,还有他醉酒时说若我们不是兄妹定会让我做皇后的话。 窗外的月光十分皎洁无暇,我不禁有些奇怪,这月光明明很亮可为什么总是不能和太阳一样把这黑蒙蒙的天照亮呢。 鼻尖突然萦绕起木槿的扑鼻香味和桂花的香气,不知不觉间,泪水浸湿了枕头,我紧紧闭上眼,强迫自己睡下,直到寅时二刻我还是昏昏沉沉的睡不着,干脆拉了泠鸢一起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天还没亮便上了马车,城门口已经有了十余人排着队,正准备出城。 这是隐都的城门,出了这城门,便离开了隐都,离开了隐都,便是离开了洛殷离的眼皮底下。 这个时候,迷魂散药效未过,洛殷离一定还在昏睡中,我私心想着,趁着这个时候离开隐都,便是离自由又近了一步。 很显然,城门一片太平,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守城的侍卫明显没有收到任何紧急通告,守卫更是不认识我与泠鸢,坐在马车上,我们四人轻而易举地出了城门。 至于泠鸢——经历了早上与蓝亦安的分别,哭哭啼啼的,可是出了城门便是心情大好,在马车上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一片倒是让我觉得有些聒噪。 虽是除了隐都的城门,但这只是第一关,我还是放心不下来,还没有见到云锡哥哥,一切总归还没定数。 尤其是两个时辰之后,看着已经出现在地平面上高大的玉门关,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知道洛殷离此时估计还未醒,可冥冥之中我总是感觉会出事,不知是兄妹之间的感应还是什么,我总觉得洛殷离已经醒了,而且发现了她的逃跑,宫中现在估计大乱一片。 “泱儿,你怎么了?”我此时指尖冰冷,手心出汗,泠鸢说我的脸色更是苍白无比。 “那是谁?”透过帘子,荒无人烟的平路上一行熙熙攘攘的人群让我如临大敌,我失声道。 “车夫!车夫!他们是谁?”青衣赶忙冲着车夫招了招手。 “哦,都是朝廷流放西凌的罪犯。” 哦对,我吐了口气,我想起以前父皇曾告诉我祁朝流放的罪犯虽目的地都是西凌,但为了让罪犯多受些难都会让刑部的人带着流犯绕着祁朝边境走一遭,而这玉门关便是祁朝和楼兰的关门。 “泱儿,你没事?”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以为本是出了玉门关才能看到的景色,没想到在关内便看到了,只不过此时不是日落,而是日出。 刺眼炽热的阳光照在寸草不生的大漠上,烤得更热了,我只感觉背后的内衣都湿透了,刺眼的光更是照得她头痛。 玉门关有无数军营驻扎在此,守卫更是十分森严,且人群众多,任何夹带私货的人都会被扣押,更别提若是被朝廷通缉的人了。 马车逐渐靠近了玉门关,待马车停在了一行出关人的队伍中,我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若不是青衣紧紧捏着我的手,我只怕会将指甲嵌进手里。 终于到我们了。 公主殿下 XLII 守卫直接掀开了帘子,上了马车巡视一圈,还检查了我们随身而带的行李,还好没带那几件宫印首饰,不会让人过度怀疑,只是守卫在看到包裹里的翡翠镯子和我的脸后,脸色似乎微微一变,但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下了马车,不知在跟谁窃窃私语一番,便放了行。 这么容易?我一愣。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终于出来了!”泠鸢高兴的手舞足蹈,“我们到楼兰了!” “泱儿!太好了!我们成功了!我们逃出来了!”泠鸢一把抓住我还是冰冷的手。 “嗯、嗯。”我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重,刚刚那守卫看见我明显愣了一下,这绝对有猫腻。 难道是洛殷离已经发现了?可玉门关的人并没有拦我们且一过了玉门关便是楼兰,楼兰虽依附祁朝但终究是异国他乡,洛殷离那么聪明,难道他会大张旗鼓追到楼兰来吗? 我自认为我不够格,又或者——洛殷离良心发现,肯放走我了? 我想不通,但那个守卫绝对有问题! 越想越让我坐立难安,不管了,现在想也是白搭,我能做的只有尽快与云锡哥哥汇合,然后有多快就多快的离开这里,只要过了玉门关后的这篇中间地带,我便彻底到了楼兰,那便是万事大吉了。 很快,寸草不生的土地里终于出现了出了玉门关外的第一家人烟。 便是这个客栈了。 怀着既紧张又激动的心思,我迫不及待地撩起珠帘,虽然还有一段时间,但烈日炎炎下,我恍恍惚惚地便看见了立在客栈门口的白衣男子。 他身形颀长,挺拔地立在客栈马圈的一旁,似乎也在朝玉门关的方向看,亦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云锡哥哥……日思夜想的身影猛地击中我的心,我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的哭出了声。 没等马车停稳,我便跳下了马车,云锡哥哥温柔的样子就在自己眼前,我自己却哭得说不出一个字,只是不顾一切地扑进了他的怀里。还是那个温暖的怀,鼻尖萦绕着的还是那股熟悉的玫瑰花味道,我深深地迈进楚云锡的颈窝处,浑身颤抖着,几个月无数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我终于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止不住的哭泣,呕心抽肠、凄入肝脾、闻者流泪。 “泱儿……”他抚了抚我的秀发,眼角亦是一片氤氲。 我想说好多话,我有好多话想与他说,可想了再多的话也不及能真真切切抱住他这样来的实在,所有的话涌到嘴边都变成了一声声凄切的痛哭声,我混身紧缩,紧紧抓着的衣袖,泪水浸湿了他胸口的白衫。 “好了,还是爱哭鼻子,”末了云锡哥哥笑了笑拉起我的手,对泠鸢也同样友好热情:“大漠风凉,姑娘们都快进来。” “楚公子好,我叫坎曼尔苏吉,不过你叫我泠鸢就好。”进了客栈的包房里,泠鸢打着招呼。 “你是楼兰人?”云锡哥哥给我们两个斟好了茶,笑声道。 “你知道?”。 “我去到过楼兰,不过苏吉不是楼兰王室吗?” “这你都知道……” “她叫苏泠鸢,是皇——是他的苏昭华,和我一起逃出来的。”我好不容易平复好了心绪,杂着重重的鼻音。 “原来是这样。” “云锡哥哥,你在这儿多久了?”我悄悄勾了勾他的小手指柔声道。 “我昨晚戌时便到了,蓝公子一开始跟我说我都不相信,泱儿,你怎么不与我先说?” “我怕,”我瘪了瘪嘴:“我担心你会被他发现,我担心我会影响你的前途,其实你可以娶沈——” “嘘……”云锡哥哥摇了摇头,将指肚贴近我的唇边,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是说过吗,我既要娶你,便一直等着你。” “可是、可是楚家——” “我只是楚家的庶子,”他虽脸上挂着笑,可庶子二字终究不能让他规避落寞二字:“没人会在乎的。” “再说,你都可以为了我冒死出宫,我又怕什么?” “哼,”我的脸烫烫的,突然起身趴在他耳边咬着耳朵:“谁说没人在乎的,我就在乎。” “调皮。”云锡哥哥揪了揪我的小鼻子,眼里的笑意从未褪去。 “好啦,不闹了。”我看了看在一旁有些尴尬的泠鸢,自己也有些害羞所以起了身:“休息好了我们还是快些走,这里还未进楼兰的关门,我们得赶紧出发了,只有彻底进了楼兰的大门才算尘埃落定。” “好,待在这我也是不安心。”泠鸢点点头表示赞同,紧接着又扬了扬脖子心里尽是希冀与骄傲:“有我在,没人敢在楼兰的关门拦咱们!” 付过了房钱与茶水钱,我们三人才出了客栈,来到马圈旁,云锡哥哥拿起了他和我相同的小白马的缰绳,捋了捋它的鬃毛:“你们两个还是坐马车,我骑马跟在你们旁边。” “注意安全啊。”我担忧道。 “知道。”云锡哥哥拍了拍我,将我和泠鸢护上了轿辇,自己一人一个侧身上了马。 我们几个的行李很少,一个马车的车厢底下便放的下,虽着了已经很朴素花色的衣服,但终归是宫服质感优良,即便都是素色但在太阳底下仿佛还是会闪闪发光,与这寸草不生的大漠格格不入。 刚上了轿辇屁股还没有坐稳耳边便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我慌忙掀开珠帘看向身后,只见玉门关高大的朱红色大门大喇喇的敞开,一众乌泱泱的黑甲军正朝客栈的方向策马奔腾而来。 “是谁?”泠鸢一惊。 真的是乌泱泱一片,就像是洪水猛兽,为首的旗子上便是独属于祁朝士兵的图腾。 是一条黑色的龙。 龙的图纹,便是祁朝的图腾。 这样的图纹,我在隐都常见,在皇宫更是常见。 那是洛殷离的图纹。 历代祁朝皇帝的龙袍上都会绣这种的龙,自洛殷离登了基后由于不喜明黄色便把所有的龙袍全都改成了暗色,玄色、月白色或是其他暗淡的颜色,再配上玄色的龙更显雅致。 公主殿下 XLIII “是皇兄,是皇兄的人!”我整个人怔在原地,恐惧时我浑身战栗冰冷让我下意识地惊呼出口。 “快走!”感受到一个巨大且不容分说的力量紧紧锢住我的手腕,我扬起头看去云锡哥哥一向云淡风轻的眼眸里也不慢惊恐和绝望。 “马车跑不快的,我们根本逃不走!”我不知怎么面对恐惧突然变得十分理智。 “跟我来!”云锡哥哥紧紧攥着我的手将我和泠鸢拉到了马圈旁找了个挡板蹲下身,透过那挡板的缝隙我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黑压压的大军卷起尘土逐渐逼近,像我们乘坐的那种马车根本跑不了多远。 洛殷离当真派了如此多的人马捉我回去?震惊之余更是不可置信,我悄悄探出头去觉得甚是奇怪,三年前洛殷离在战马上收复了西凌,西凌百姓人心惶惶连带着楼兰也有些动荡,这样的情势他只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大动干戈属实不可理喻且洛殷离本就是颇有城府且难以窥测的圆滑之人。 我不信洛殷离会如此愚笨。 即便要抓,也不会是大张旗鼓。 最奇怪的是每一个士兵的手里面都擎着能要人性命的弓弩。 “阿泱!”没等我反应过来,云锡哥哥瞬间将我扑倒连带着用胳膊将泠鸢撂倒,来不及感受后背的疼痛我眼睁睁地看着一支铁弩直勾勾且十分有力地扎进了我眼前的土地里,离我的睫毛仿佛仅剩几寸之远。 紧接着一瞬间数箭齐发,无数的铁弩弓箭均射在了地上和我们躲得挡板上,全都是尖锐锋利的金属头,箭箭取人性命。 “啊!”泠鸢惊呼。 “你们别动!”云锡哥哥一个起身抓起一旁的木桌子,挡在了我们三人面前。 木桌子是个很好的盾牌,但也禁不住这么多箭,更何况士兵们形成了包围圈,对我们步步紧逼,此时我手足无措之余更是心如死灰。 洛殷离怎会这么快就醒来,洛殷离竟连露面都不肯直接派人来取我们的性命。 我心一颤,咬咬牙高喊:“快进客栈!走后门!” “别站起来阿泱!” “泠、泠鸢,”我紧紧抓住泠鸢的衣袖顾不上那么多:“我掩护你进客栈,你一定要跑出去!” “泱儿!” “你跑出去!别犹豫了!”我不容分说地命令泠鸢,不容她任何辩驳的机会,或许就是我命该如此,只求不要连累了别人就好。 我心一狠,不顾云锡的处处阻拦,毅然决然地将泠鸢护在了身后拿起一个薄如蝉翼的木板子挡在身前便起了身, “阿泱!” “泱儿!” 耳边我只能对云锡恐惧的吼声和泠鸢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充耳不闻,此时此刻,我只想保护我在乎的人。 云锡哥哥、泠鸢,还有青衣甚至是阿依。 “住手——”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落到我的身上,一声熟悉的声音似乎在不远处响起,恍惚间,我缓缓睁开刚刚因为恐惧而紧闭的双眼。 景烁? 好似是景大人的声音。 不远处的景烁手握宝剑,好似怒吼着正策马前来,身后还带了几名精骑,人马虽少,但各个皇宫里武功最高强,时时刻刻保护在洛殷离身边的人。 他们我还是能依稀辨认出来的。 至于景烁身边的那个人——面色冰冷没有丝毫喜怒哀乐的男子,便是前一晚还跟我在耳边厮磨的男子,我的皇兄,祁朝的九五之尊。 他骑在槐安上,一身白衣似乎还是那晚的衣服,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似乎显得他格外苍白憔悴。 我也不知道为何隔了那么远我还是能将他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前面的那群士兵在看到景烁他们后就如蝼蚁般全都溃散开来,难道射箭的人不是洛殷离的人? 不过洛殷离好似比那些人还要恐怖。 “是皇兄!你们快躲起来!” “阿泱……” “泠鸢,云锡哥哥,你们现在就上楼,先躲起来,然后找机会逃走。” “那你呢?” “别管我了!他来了我今日便是逃不走了!”我心里深深清楚这点,他肯定早就看到我了。 “要走我们一起走!”云锡抓着我的手迟迟不松。 “别犹豫了!趁着现在乱!快点儿!”我咬着牙狠下了心甩开云锡哥哥的手,而云锡哥哥眼里那种肝肠寸断的绝望我至死难忘。 “快走!” “泠鸢!你快带他走!” 看着泠鸢用尽全力拽走云锡哥哥,我的心才缓缓放下了,只能在泪水模糊之时听到耳边从未停歇的呼唤。 阿泱,阿泱,不合时宜的名字连人都是不合时宜的罢。 云锡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抓住他们!”景烁跟在洛殷离身后,宝剑直冲一群落荒而逃的士兵,怒吼着带着身后的骑兵便追了上去。 不消一会儿,除了沙地上无数掉在地上的箭,似乎便只剩下我与眼前薄唇紧抿的洛殷离。 孤戚戚的大漠上,我们两个相距甚远的身影显得十分突兀。 “泱儿!”洛殷离好似十分慌张地从马上跳下紧紧锢住我的肩膀,“你可受伤了?”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一脸慌张的男人,任由他摆弄着自己的身体,我真的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胳膊呢?胳膊受伤了吗?腿呢?” 直到他反复看了我浑身上下后他脸上本就带着的怒气越来越浓,甚至直接怒吼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逃?刚刚为什么不躲?你为什么就这么想死?为什么不回宫去啊!” “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啊?!” “回答我!” 这次我是真的怔住了,我知道他这是真的生气了,可他怒气冲冲的脸上却写满了疲累,他脸色惨白,眼里尽是血丝,发丝似乎也有凌乱,就连身上的白衣也是昨夜他穿的那件,好似根本来不及换。 这么说——刚刚那群人不是他派的? 又或者说——那群人是他派的,而他又来演一出救人的戏码来博取我的心? “难道他们,不是你派来杀我们的?”再一出声我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他浑身一震,突然呵的一声笑了,他缓缓放下手,脸上好似写满了无所谓,刚刚生出的关切、慌张、愤怒也全都被凉薄代替。 大漠上的秋风格外刺骨,直吹得我单薄的身子骨痛。不过再刺骨的风都没有眼前的洛殷离散发出的温度更让我战栗。 一瞬间我恐慌畏惧的心突然如同一碗水一样平静。我同样盯着死死盯着我的他,突然觉得好轻松,我终于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在他面前装得无比柔情听话,不必再装模作样地骗他我也同样在尝试接受他。 公主殿下 XLIV “这么多天,我还不知道你能有这样的眼神。”他的声音霎时跌入冰窖。 “是啊,我倒是轻松了,装笑,好累啊。”看着他的深眸,我喃喃道。 “装?这么多天,你的顺从、乖巧、温柔,都是装的?你取悦我,让我放下警惕,都是在为了你今日这个自认为天衣无缝却十分幼稚的计划做准备?” 被他说中了心事,我别过脸去。 “你笃定了我会吃那块桂花糕,所以你给我下了药?” “嗯?说啊?是吗?” “说啊!”他突然一阵怒吼近乎震破我的耳朵。 “是!”我心一横,狠狠地盯着他赤红的双眸,“都是假的!我笃定你爱我,我笃定你会迎合我!” “所以我的爱就这么卑微是吗!洛泱,你的心是玄铁做的吗?”他气愤地甩袖,完全失了一个一国之君该有的稳重:“这么多天,你的心即便是冰也该被我捂化了,你说我冷漠,那你知道你刚刚的样子有多冷漠吗?你和我一样,都流着冷漠的血!” “那是你以为!洛殷离,你对我的好都是你一厢情愿!我不爱你,我不爱你便不会和你在一起!” “那你爱谁?那个楚云锡吗?呵,泱儿,你的心机还真是多啊。” “以前是我小瞧了你,没想到你自己竟可以下这样大的一盘棋,这个计划,你事先并没有告诉楚云锡?你是怕我发现楚府的不对劲儿影响你逃跑?” “那你呢?”我倔强地梗着脖子,刚刚一切地疑问全都解开了:“其实在玉门关的时候你就知道那是我了?” “你却没有下令抓我,你是故意把我放走,好再揪出楚云锡,对?” 他的唇角一勾:“是!” 真是好笑。 “放长线钓大鱼,你还真是个狡猾的恶狼。” “不过即便你这次还把我抓了回去,我也是会逃跑的,就像是我这次跟他们所有人说的话一样,我,非逃不可。”我一字一句,将字字如刀般的话割在他身上。 “你!”他太阳穴青筋暴露,甚至扬起了手。 我微微一闪,却不想躲这一巴掌,看着他迟迟不打的手,我便冷笑一声:“你瞧,你都不敢打我,刚刚你不顾一切地跑到我身边询问我有没有受伤,洛殷离,你对我的爱,实在是太卑微了,你不觉得自己很轻贱吗?” 话语一出,他的脸色明显一凝。 “天下那么多仰慕你的女子你不要,偏要费劲心力的得到我,你太卑微了,卑微得不像一个皇帝。” “呵,”他似乎怒极反笑,缓缓放下了手,挑了挑眉道:“你这么说,是在逼我杀你,嗯?” “我不会杀你的,反而,我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活着,可是要比死难受许多。” “就像你说的,我爱你爱的卑微,这人间活着太痛苦了,所以我要你陪我一起痛苦。” 眼前的他好似已完全丧失理智,我平明告诉自己不要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可我的唇还是止不住颤抖,只能拼命忍住想哭的欲望。 他不值得你哭,洛殷离,他不值得。 正出神的工夫,他有力的大手突然擒住我的手腕,我大惊整个人一僵,他没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将我紧紧的揽在他的怀里,我只感觉眼前扑过漫天的白,我下意识地反抗再一抬起头来却发现他的脸色白了几分,剑眉紧蹙清冷的眼眸里似乎多了些许痛苦隐忍。 “皇兄!”直到我看到他后背上逐渐洇出血的白袍和一支弓箭,我的心猛地似乎缺失了什么,止不住地失声尖叫,他的身体越来越无力直向我这边倒来,我实在支持不住,和他双双倒下。 这箭好像是在我的斜后方射来的,这箭好似是冲我来的而洛殷离则替我挡下了这一箭。 突然想明白了,我的泪终于夺眶而出,下意识地用手去捂他汩汩涌出鲜血的伤口:“皇兄!” 可怀里能回应我的只是几声痛苦的嘤咛声和低沉的痛呼声。 “不、不……”我泣不成声只能连连摇头:“为什么要替我挡箭!皇兄!你傻不傻!” “我、我不挡,你会死的……”刚刚我们两个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消失殆尽,“这是、这是战场上用的铁箭,射在我身上、或、或许是九死一生,若射在你身上,必死无疑……”他嗫嚅着,嘴唇颤抖着。 “万一有毒怎么办!你是皇帝!你拿那十分之一赌我一条命?你傻不傻!”我伏在他身前,哭得簌簌发抖。 “泱、泱儿……”一阵猛烈的颤抖,他喷出一股鲜血,声音气若抽丝:“你、你哭了……” “你、你说得对,我不喜欢、不喜欢桂花糕。又甜又腻,你、你究竟是怎么吃下去的……” “不过那晚的桂花糕是你递给我的,我便、我便吃……” “别说了、别说了!快来人啊!来人啊——”我扯着发痛的嗓子撕心裂肺地呼救,凄切凌厉的喊声在宽阔无垠的沙地里显得十分无助。 “其实、其实你刚刚有骗我,你明明、明明在意我的……” “别说了皇兄,别说了,皇兄你撑住,”他的眼睛逐渐涣散,我一人跪坐在地扶着他逐渐无力的身躯,无助填满了我的全身:“你撑下来,泱儿便不走了,泱儿不走了好不好?泱儿陪你,一直陪你……” “此、此话当真?” “嗯、嗯,”我拼命点着头,沾满血的手全都蹭到了我与他一样的白衣服上:“这次我不骗你了,真的,洛殷离!你不准死!否则、否则到了那边我定不放过你!” 我不知道为何我现在唯一所求就是他能活下去,就算、就算我不在乎他,可他终究是祁朝的皇帝,父皇的基业还需他继续守住呢,否则我又该怎么和父皇交代? “好——咳咳咳……”更多的鲜血喷出,就连我手心里他的手都变得逐渐冰冷。 “我还要、我还要欺负你呢,你欺负我的,我还要报复回来呢,你不能死,你不能就这么毫无顾虑的死了!” “泱、泱儿,是我对不起你,下、下辈子,我、我只娶你,一人……” “你胡说!没有下辈子!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好好的,你不会死的!你上过战场,当了皇帝,命这么大你肯定不会死的!” “我们、我们拉钩,若、若下辈子我还负了你,便不、不得好死……”说着,他颤抖着手,用尽全力展开小指,紧紧勾住了我的手指。 “不……” 他眼里的光芒逐渐涣散然后消失,他的手缓缓在我手中松开直至滑落,眼睛也缓缓阖上。 “皇兄!皇兄!”见他阖上眼,我一慌,声音几乎撕破天际:“皇兄!”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救人啊!救人啊……”末了,用尽全力嘶吼哭喊之后我自己也渐渐无力,伏在他冰冷毫无知觉的身体上,恍惚间往事种种全都浮现在脑海里。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满嘴都唤着“八哥”的活泼女孩。 灿烂的阳光下,女孩扯着微笑着的男子的衣袖,活蹦乱跳着,嘴里一口一个甜甜的八哥,羡煞众人。 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也记起了那日塞罕坝我醉酒时喃喃的话,原来我内心深处也在想着若我们不是兄妹该多好。 所以我与他究竟是兄妹之情还是遭所有人唾弃不吃的感情? 皇兄,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公主殿下 XLV “泱儿!” 恍惚中我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在唤着我的名字,若不是见到泠鸢和云锡哥哥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绝对以为这是幻觉。 我不是叫他们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泠鸢看到了躺在我怀里似乎已经没有了意识的洛殷离,十分震惊。 “泠鸢?云锡哥哥!”我恍然回过神来,拼命抓住泠鸢的衣袖,“快去找人!快去找人啊!” “阿泱!” “云锡哥哥!快去、快去找人,快找太医、找郎中,救救他!救救他!”我紧紧攥着他冰冷的手,另一只手死死扶着他已然全然无力血色全无的脸颊,仿佛是见着了根儿救命稻草。 “阿泱,已经来不及了!起来我们一起走。” “我不走!”拒绝的话脱口而出,我怎么可能把他就这么扔在这荒漠之中?四周皆无人景烁也不知何时会回来,我若一走那洛殷离必死无疑!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快去找人啊!”我颤着唇。 “阿泱!” “云锡哥哥!”我轻轻放下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脚步虚浮一个踉跄跪倒在了云锡哥哥面前面前,也来不及站起便拽着他的衣袖,眼前模糊泣不成声道:“快去找人啊!救救他,他是皇兄啊!是、是皇上……” “先去找景大人,去找郎中!去羌城找最好的郎中!” “阿泱……”身为祁朝子民救护天子是第一要紧事,可云锡哥哥的语气更多犹豫不决。 “这或许是你最后一次逃走的机会了。” 我浑身一震,云锡哥哥的话猛然点醒了我,我的身子整个僵住。 是啊,此次机会千载难逢如若逃离祁朝那再无人将我待会隐都了,而我若继续留在这儿那唯一的下场就是和此次死里逃生的洛殷离回到皇宫,若他死了——那我也会作为祁朝的庶公主被带回去,或许继续留在宫里、或许找个偏远之地如冷宫的府邸安度余生,又或者会被下一任新皇帝送去和亲。 可是、可是洛殷离此时就这么生死不知的躺在地上,我留在这儿或许他还有活路,如若他是因为我走了而死去——那我此生难安。 “如果我就这么走了,他会死。”末了,我缓缓嗫嚅道。 耳边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云锡哥哥缓缓的一句: “大概会。” 大概会……我近乎是在一瞬间做了决定,我踉踉跄跄站起重新扶过洛殷离下定了决心:“我不能走。” “泱儿!”泠鸢大惊。 “你们快走,泠鸢,这是你逃走的最好的机会了!”我死死咬着唇,拼命忍住再一次夺眶的热泪:“云锡哥哥,今生所约阿泱不能赴,只求、只求你能带着泠鸢回楼兰,也算、也算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了……” 云锡哥哥没有答话,我紧紧阖上眼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保护好泠鸢,把她送回楼兰。” “泱儿!” “快走!” “快走!”我用尽了全力撕心裂肺才吼出了最后两字。 最终他们还是走了,只有他们走了我才敢缓缓抬头看着那个越来越模糊,逐渐消失在天地一色的大漠尽头的白色身影。 云锡哥哥、云锡哥哥…… 云中锡,溪边钓,涧边琴。 我突然想起了此句诗,云锡哥哥,你用尽全力呼唤声声阿泱,我也同样也想这样永远声声唤你云锡,可是这世间果真就是命运捉弄、造化弄人。 对不起、对不起…… 想了没一会儿我已经被大漠的毒太阳晒得浑身酸软神志模糊,我的身子软软趴下,唯一的力气就是去抚洛殷离已经没有温度的脸颊,额头紧紧贴住他的额,心在滴血的感觉让我越来越眩晕,记忆把我带回了从前那片欢声笑语中。 皇兄,我陪你。 这是我心里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额上布满冷汗,终于支撑不住斜倒在了他的身上,耳边听到的最后声音就是远处十分恍惚的马蹄声和呐喊声。 好像是景烁的声音…… 我突然心安了,手下意识一松,后脑勺无力地重重磕在大漠滚烫的土地上。 只有手里冰凉的感觉在告诉我我们两个的手还紧紧抓在一起。 我做梦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梦中梦到从前的记忆。 我看见了宽阔无垠的无边草原,我记得在我十四岁那年是我第一次到隐都郊外的无边草原上。 那时我跟洛殷离感叹无边草原的宽阔宏伟,他则潇洒地坐在草地上叼着根芦苇草眯了眯眼回答我: “是啊,这里的草原北到塞罕坝,西面还直接连着西凌和楼兰呢。” 灿烂的阳光恰好洒在了他白皙的脸颊上,就仿佛是个从仙界下来的美男子。 “楼兰?你是说这片草原连着楼兰?”那时我便已经期待有一日能去楼兰一瞧,所以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眼前一亮。 “对啊,那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十四岁那年一提到自由自在的楼兰眼前一亮满眼期待的似乎不止我一个。 “唉,真好!”我那时调皮地躺在了草地上鼻尖都是草地的芬芳,也不顾身上穿着母妃刚命人给我裁的小裙子满地打滚:“成天待在宫里,拘束死了。” “今年秋日你便可以去参加塞罕坝围猎了,很好玩的。” “是啊!以前便经常听你们说起,”我咯咯的笑着:“这下终于可以见识到了。” “对了八哥!”我那时想起一出是一出,“你教我骑马?” “骑马?” “对啊,就是像那些将门之女一样,我也要骑马!” “你是公主,学什么骑马。” “我就要嘛!”拉起他的手我便开始了撒娇,从小打到我知道这一招对八哥最管用:“我学会了骑马,以后围猎不也可以和八哥一起在草原上策马了?” “属你调皮。”他笑着起了身走到了一旁黑色的骏马旁:“来,教你!” “嘻嘻!”见自己的诡计得逞,我笑眯眯地便跑了过来。 “这马野性大,小心点儿!”他将我扶上了马,手里紧紧攥着缰绳嘱咐着骑马的各个技巧。 “知道啦!”我嘴上应付着,心里却想着该怎么让他松手。宫里人人虽都夸我是个才女,可我从小便是个调皮的,哪里有什么野性不野性的?我平日里见几个哥哥们在骏马上飒爽英姿,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骑在马上,想着平日里他的动作,便装模作样地两腿一夹,还不忘拍拍马屁股。 许是受了惊的缘故,再加上骏马认生,只见它突然急转马头,前蹄一抬便是两米高。 “啊——”我大吃一惊,吓得尖叫起来嘴里都能塞得下一个鸡蛋了,接着重心一个不稳便从马背上跌落了下来。 眼看着马蹄即将踩到了自己,我只能紧紧闭上眼,可意料中的疼痛便没有出现,自己身上反而是温温暖暖的。 一睁开眼,便是他的脸。 只是他英俊的脸上布满冷汗,脸色煞白。 重重的马蹄踏到了他的腰上,他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住了我,自己却痛得动不了。 那一瞬间我吓得不知所措,哇哇大哭之时倒是吸引了些人,这才将他抬了回去。 太医的话,伤了腰椎,大概是一辈子都不能行走。 不过奇迹般的是,半年后他竟然康复了。 虽腿脚还是有些不灵便,可自如行走已不成大碍。 这其实应该与一直细心照料的我有关。 即便他可以走了,我还是每日嘱咐了小厨房给八哥补身体,十四岁的孩子也不会下厨,我便是日日夜夜守在小厨房里,定时监督着他喝各类的汤药与膳食。 他的腿终于好了,甚至可以带兵打仗。半年里收复了西凌,立了大功。 公主殿下 XLVI 梦里总是想起以前的各种事,而当他刚刚躺在大漠上毫无声息的样子让我浑身冰凉,嘴里也止不住喃喃着他的名字。 “皇兄,皇兄!” 我猛地睁开眼,浑身的内衣早就湿透了,眼前看到青衣的模样我有些恍惚。 “公主!” “青衣?”我喃喃着猛地坐起,看着周围陌生且朴素的环境失声道:“这是哪?” “公主,这是西凌都护府。” “西凌都护府?”西凌都护府是当年洛殷离踏平西凌后隐都为安抚西凌百姓特意建的和衙门差不多的官府成为都护府,只是我们不是在玉门关外晕倒的吗?怎么会来了西凌?且周围简朴的装饰的确是西凌那一带的风格,不过后来听了景烁的解释我才知道未免将洛殷离受重伤的事传到楼兰引起异国起异心所以带了大军来到西凌都护府,而且羌城一带本就同时接壤楼兰与西凌,所以路程并不远且西凌虽也曾是个边国如今也稍有动荡但总比楼兰要好。 “公主,景大人发现了您与陛下双双晕倒在了客栈门口,便就近把你们带到了这儿。” “景烁……”我恍惚想起自己晕倒的前一刻好像听见了景烁的声音。 “皇兄呢?”我一激灵,慌忙问道:“皇兄怎么样了!” “公主!” 见青衣不答话我慌了神,腾地一下子跳下了床鞋子也没有穿好便往外跑。 “公主!”一出门便遇见了恰巧经过的景烁:“公主您怎么穿这么少便出来了?” “景大人!”我哪里还管得了冷不冷:“皇兄呢?皇兄在哪?” “陛下在主营。” 主营?我这才发现一直都睡在营帐里,周围都是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营帐。 “公主,这里是都护府,府里地方不大,陛下受了伤,倒不如在这营帐里休息,更方便些。” “皇兄,皇兄怎么样了?”为什么景烁也只字不提?我更慌了:“你说啊?” “陛下,他还没有醒。”景烁脸色难看。 “我、我去看看他!”不顾景烁的阻拦我直冲着最大的营帐跑去。 一踏进主营,便是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氛。 洛殷离躺在偌大的圆床中间,双眼紧闭,脸色还是那样苍白,看不出任何生气。 “皇兄……”我指尖颤着:“找大夫瞧过了吗?” “已经找了这里最好的郎中了。” “怎么说?” “郎中说——虽是背部中箭,但伤势凶猛,伤及了内里,恐怕——凶多吉少。” “为什么不回宫去?宫里明明有那么多太医?” “公主,事发紧急,根本来不及回宫。” “那现在呢?为什么不回去?宫里的条件起码比这里好!” “公主!” “怎么了?”景烁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公主,是陛下的意思,要瞒着宫里,不能走漏消息。”景烁压低声音靠前了一步。 “他的意思?”我一愣,“什么意思?” “公主,陛下来之前便吩咐过,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让隐都知道一丁点消息。” “来之前?” “嗯,”景烁抿了抿唇,道:“即便是死,也秘不发丧。” 即便是死也秘不发丧? 洛殷离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还是说他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可能会死的准备? “这、这怎么可能……” “陛下是怕公主受到诘难,在出发之前吩咐臣的。” 我缓缓坐到床边,攥着他冰凉的手想把自己的体温一点点儿传给他。 “公主……”沉默了良久景烁又说道:“这次,不要再跑了罢。” 端详着他毫无生气的样子,我不知该说什么。 “公主,臣从未见过陛下如此着急的模样。” “今早辰时一刻,臣便见着陛下猛地拉开了尚书房的门,面色苍白,身体也是无力,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辰时一刻?我一愣,他辰时一刻便醒了?怪不得他这么快便来了,原来他早醒了一个时辰。 怪不得在玉门关外见他看起来十分憔悴,迷魂散的药效还没有过去再加上他撑着药效提前醒来,更是伤身。 “陛下眼里布满血丝,浑身无力,嘴里却还在喃喃着即刻让臣召集人马,却又嘱咐臣不能惊动宫里,对外只宣称身体受寒,早朝都推了。” “陛下神志恍惚,却硬要骑马,说坐马车太慢了,怕赶不到这儿,公主便走了。” “公主,陛下是强撑着才来到了玉门关啊!” 我的心闷闷的,好似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景大人,您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微臣不敢。” “如果不是我,他不会受伤,更不会像这样危在旦夕、生死未卜……”本想好的不能在外人眼前落泪,可我还是忍不住地掉了金豆子。 “公主,陛下经历了太多,有很多事您也不知道,他有许多难言之隐,公主,您是陛下唯一的光了。” “微臣的话不足挂齿,但微臣想恳求公主,停一停向前奔跑的脚步,回头看看,陛下还在等着您呢。” 您是他唯一的光…… 景烁的话如同一道光在我的脑海里一闪。 一个活在阴暗中的人是怕光的。 就像他那晚说得太亮了他怕。 而他唯一能接受的光,便是从我身上散发出的。 景烁走后我一直守着他的身边,给他喂药、喂水,给他敷药,给他擦身体,所有的活我一并承包,所有的动作也都小心细致,温柔至极。 我是真的什么都吃不下,只是苦了青衣第二日跪在我身边哭得上去不接下气我才强打着精神扒了几口饭,身上可算是有点儿力气了。 夜里我还是守着他,伏在床头,躺在他旁边,有时他竟拉我的手不松,我硬是扭着身子睡了一夜。虽腹诽着他不省人事的时候还不老实,但总归是高兴,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觉得他有了活着的生气。 我知道景烁从小跟在洛殷离身边极会办事儿,宫里的事也就没怎么过问,景烁说只是对外宣称皇帝突然亲临西凌体恤安抚民情,倒也是情理之中。 “皇兄,”夜里他还是毫无醒来的征兆,我温热的脸紧紧贴着他冰凉的手喃喃道:“你快醒醒。” “你是不是在生气?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再也不跑了,你就醒过来。”我哽咽起来:“其实我根本没有那么恨你,我是在气你的,我怎么可能恨你啊。” “我虽嘴上那么说,可是你是我的皇兄啊,你还是以前那个八哥,那个、那个事事护我周全,永远和我站在一起的八哥,我从来都是可以不顾一切不分对错地和你站在一起,我怎么会恨你……”我越说越伤心:“小时候,你跳进冰冷的湖水救我,你为了我差点终身不能行走,你为了我受了那么多的伤,皇兄,我欠你那么多,你醒一醒,让泱儿还你好不好?” “皇兄,你还没告诉我你名字的含义呢,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喜欢吃什么点心呢,你还有那么多事都没告诉我,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想和你一起做呢。”端详着他的睡颜我极力笑笑可哭得越来越凶:“我们还没有去楼兰呢,你虽不说可我感觉的到,其实你也很喜欢楼兰,对不对?” “那里那么美,你醒来之后,我们一起去,我们一起去楼兰看大皇宫,一起去看大草原,一起看楼兰的星星。” “你说——楼兰夜晚的星星会是什么样?一定和祁朝的不同,或许和无边草原的星空相似?空气澄澈,星空低垂,还有许许多多肆意奔跑的羊马,一定美极了。” “皇兄,我不怪你了,泱儿真的不怪你了,你快醒醒,别抛下我,泱儿求你了,别抛下我……”终于支撑不住,我伏在洛殷离的身体上,痛哭流涕着,无助与绝望如潮水般包裹着我,大漠的秋风格外悲凉,让我战栗、心碎。 公主殿下 XLVII 又过了许多天,营帐中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几天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本毫无血色的脸竟有些红润,郎中都说这是好转的迹象,情况好的话或许几天便会醒来。 这一瞬间我真的是喜极而泣。 我完全忘记了如果洛殷离醒来又会做出什么事,这一刻我只知道,他活下来了,只要活下来,我便高兴。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起了床,西凌的白日少见这种万里无云且没什么大风的天气,若不出去耍耍当真是可惜了。 “青衣!”我欢喜着唤来青衣:“皇兄估摸着这几日便要醒了,我们去街市上买些好吃的可好?” “是。”青衣这丫头也憋了好几日了一听说要出去也是两眼放光十分欣喜。 果然,一出门景烁便迎了上来。 “景大人,”我有些无奈又好笑,“我真的只是出去逛逛街,买些吃的,皇兄醒过来是要吃饭的。” “公主,都护府的膳食足够了。” “瞎说,这里做的能有我亲自去买的好吗?”我扬了扬头,笑了笑:“再说我不跑了,你也不用成天跟盯犯人一样盯着我了。” “公主,微臣是担心您的安全。” “得了得了,”我挥了挥手:“你若是不放心,派人跟着我便是了。” “那——那好。”景烁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他绝对拗不过我,于是派了两个营帐的侍卫贴身保护我和青衣。 虽然西凌的土地已经归为祁朝所有,不过这里处处还保留着西凌的传统,街市虽比不得长街那样繁茂,可也是别具一格。随处可见的土楼的帐子着实勾起了我贪玩的欲望。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西凌的模样,也算是我活了这十八年走得最远的一次,哪有不玩的道理? 于是,逛了马市,见了巫师,看了赛马,还玩了一种叫“达瓦改”的高空走绳游戏,着实是别具一格。 玩得虽累了不过我没忘此次出行的目的,虽然在西凌但也有许多中原的吃食,心想着虽不知道洛殷离喜欢吃什么,便索性都买了些,反正又不缺银子,一切舒适的生活仿佛又回到儿时在皇宫里逍遥自在的日子。 于是买了枣糕、栗子糕、绿豆酥、豌豆黄,还买了西凌特色的小食,当然我没有忘记给自己买上几块桂花糕。 “你一块儿,我一块儿。”在街上找了个木头干草搭起的供人休息的棚子,我拉着青衣坐下,分享起了桂花糕。 “也不嫌累得慌,”我朝不远处站在棚子里想乘凉却总是一副正襟危坐样子的侍卫挥了挥手无奈道:“哎,你们吃吗?” “小的不敢。” 哼,不吃拉倒,也懒得管他们,于是我与青衣吃着桂花糕便开始欣赏起了西凌的风土人情。 “这西凌百姓也是见过刀光剑影的,对于他们来说祁朝便夺了他们的家园,他们一定不好受。”看见了不远处一个拉扯着两个孩子的妇女,心下着实感叹。 “公主,这大概便是国事,难解难分的事,孰是孰非。” “是啊,就和权利一样,这皇位是万人之上,自然便是无人之巅。”又想起了洛殷离,我无奈一笑,突然被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人夺走了所有的注意力。 走到她身边的人无不躲得远远的,像是躲一个疯子似的避着我们。 那女子也是脏兮兮的,像是逃难过来的,站在街上无助极了。 可是这个身影好似十分熟悉且令我恍惚:“那是谁?” 话音刚落,两个士兵便应了我的命令走上前去,拉住了那个女子押到了我面前。 那女子浑身颤抖,跪在我面前死不抬头,而且她仿佛害怕所有人的触碰,东躲西闪,而且粗麻布脏衣裳上似是还有块块结了痂的血迹。 不过这个女子虽蓬头垢面,可那尘土之下的肌肤白亮透彻,不像是寻常人家。 “你是——”熟悉的脸庞直接将我的记忆拉回宫中,我失声道:“芳绫?” 那女子听了我的声音后慌忙抬头。 对上那幅熟悉的眼睛我愣住,真的是芳绫?我十分震惊,芳绫是母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五公主!”她的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惊。 “真的是你!”我处在震惊中久久缓不过神:“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五公主、五公主真的是您……”芳绫同样十分激动,顿时落了泪,平日里好看温婉的眼眸也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无了神。 “芳绫,你快起来……”芳绫是母妃的贴身宫女,好歹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只是芳绫似是碰到了火似的躲过我的手,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五公主,您救救奴婢,您救救奴婢!” “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你不是应该在宫里吗?他们没给你银子让你出宫去吗?”主子薨逝贴身宫人要么换人伺候要么带着银两还乡,更何况母妃如今是皇太后了芳绫怎么说也应该十分得脸才对。 芳绫语无伦次,只是伏在地上,止不住地哭泣。 “究竟发生什么了?可是遇到了强盗?”看着她脏兮兮的身上布满伤痕,粗糙的布衣似乎也被鞭子抽伤,露出了腐烂的皮肉,我猜测道。 “奴婢没有,奴婢是从乱葬岗跑出来的。” “乱葬岗?”乱葬岗是隐都郊外一个叫江九的山,许多大理寺或戒律所里的犯人受不住刑,又无父无母的大多都会被直接拉过去丢在了那里。 “奴婢、奴婢发现自己还有一口气,便从一堆尸首里爬了出来,又担心自己会再次遭人灭口,所以便跟在了流放的队伍里,这才来了西凌……” “究竟是谁要杀你?”芳绫只是一个宫女,究竟会有谁要灭她的口? “公主、公主……奴婢死不足惜,但是、但是贵妃娘娘她死的冤啊!” 芳绫的哭喊声一下子惊呆了我,我的脑袋似乎被雷突然劈过,脸色唰的白了起来,“你说什么?” “母、母妃她、她不是自尽吗?”我涨红了脸结巴起来,母妃是我最后的底线。 “五公主,娘娘是被逼死的!” “被谁逼死的?谁会逼死母妃?母妃不是、不是随父皇去了的吗!” “是、是八殿——是陛下!” 公主殿下 XLVIII 洛殷离?许是受了过度惊吓,我都忘了那时我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了。 “公主,娘娘去之前留给公主一句话,娘娘说让您快些逃跑,让您马上离开隐都,离开祁朝!” “你闭嘴!”一旁的青衣急了,慌忙呵斥住芳绫,还紧紧攥住了我的手以示安慰。 “继续说。”我颤着全身咬着牙道。 “公主,娘娘她、娘娘她知道陛下非顺承登基,她劝了陛下,却不想被陛下逼死了!” “什么叫,非顺承登基?”震惊的消息多得让我一瞬间反应不过来。 “公主您不知道?”芳绫哭丧着脸,“陛下是犯了谋逆之罪,弑父登基。” 弑父登基…… 四个字在我耳边炸裂开。 “公主!陛下逼死了娘娘,为了不走漏风声杀了永寿宫所有的下人,还有、还有瑶花阁的人,公主您可还记得?那日您贪玩跑了出去,陛下见不着您,便下令杀了瑶花阁所有的人。” “那日奴婢恰巧瞧到了,瑶花阁血流成河,地砖上都漫着鲜血,一踏进院子里都是血腥味……” 一瞬间我好似失聪了一般,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从指尖蔓延到全身的麻木,既说不出话,也没有力量。 “这、这不可能!究竟是谁给了你好处,你竟敢在这里诬陷当今圣上!”青衣的声音里也有哭腔。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只不过是条贱命,但奴婢必须让公主知道娘娘的死因啊!” 迎着棚子外的毒日头不知过了多久,我像个木偶般站起,眼睛无神,嘴唇喃喃,有气无力道:“给她点儿钱。” 我缓缓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着,关节似乎都不能打弯,整个人的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中。 “离开祁朝,永生永世都别回来了……” 僵着身体,浑身的皮肤都紧缩了起来,回都护府的路上,我不看镜子都知道自己定是面如死灰,似乎连气息都没了,自己宛如一个孤魂野鬼,我死死咬着唇,是用尽全身力量抑制住涌到嘴边的尖叫声。 “公主回来了!”还没踏进都护府府内便响起士兵们的声音,眼前一个小士兵喜形于色地去禀报了景烁。 “公主!”景烁罕见地笑了:“公主,陛下刚刚醒了,正想见您呢。” “公主?公主?” 我站在原地,整个人的魂儿好似都被抽走。 “知道了。”半晌,我哑着嗓子,喃喃道,自顾自地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公主,您——不去看看陛下吗?” “出去。”僵硬地落了座,我冰冷冷地吐出二字,这是我最后能忍住怒气说的话了。 “公主,您可是身体不适?” “公主,陛下一醒来便念叨着您的名字,您真的不去看看陛下——” “我叫你出去。”我直接打断景烁,气得似乎连牙都在上下打颤着。 “公主,您买的点心。”景烁退出去后另一个小士兵端着两篮子刚刚在街市上买的点心走进帐中。 “出去!我叫你出去!”一切的喜怒哀乐如同洪水般开了闸,我失了心智扯着嗓子尖叫着,直接一个箭步走上前,把刚刚买的所有点心都打翻在地,“都出去!” “公主!”青衣抱住了我哭喊道:“您息怒啊,别伤了身体……” “都出去!都出去……”末了,我身子一软,跌倒在冰冷的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个营帐。 原来,两个月的时光,都是镜花水月。 这些日子我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试着接受洛殷离,原来,都是我的梦一场。 是我傻,傻到相信一个有着豺狼之心的男人。 傻傻地相信他只是疯狂地爱上了自己的妹妹,并未做其他出格的事。 原来他就是个冷酷无情、形同犬彘的恶狼。 一个活在阴暗里的人,做什么事都不值得原谅。 三天了,距离上次出门已经三天了,我便闷在这营帐里三天,所有的膳食一动没动。我就坐在床榻上,除了喝几口水,任凭青衣如何哭求我都滴米未进,每一晚我都辗转反侧,脑子里全都是一幕一幕血腥、恐怖的画面。 悬梁吊死的母妃,死不瞑目的父皇,血流成河的瑶花阁,父皇就在我面前被人一刀刀捅死,一刀一刀,死状惨烈。 就这样一个个噩梦,我更是睡不着了,坐在床榻上整个人都十分迷离恍惚。 终于不忍再惹青衣伤心,强撑着身体从榻上爬起,踩在地上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不用青衣说,我自己都感觉得到三天里我瘦了一圈,整个人都瘦脱了像。 “泱儿!” 身子微微一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帐外一直响到了营帐里,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只见着一身白衣的洛殷离迫不及待地闯进营帐里,虽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是生龙活虎,与几日前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他判若两人。 只见他笑眼盈盈,一踏进帐子里便抓住了我的手,眼眸里尽是似水般的柔情,一身白衣更是映得他丰神俊朗: “泱儿!”他紧紧捏着我的手:“我没事了,泱儿,我没事了。” 那一刻,看着他的脸,我甚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的手不再是冷冰冰的,反而是暖暖的,可这种温暖的感觉却引起了我心里强烈的不适,听着他欣喜的声音,我甚至觉得恶心。 “泱儿,你怎么都没去看我啊,我醒来以后没见着你,我还以为你——” “又逃跑了?”我轻笑一声,冷眼盯着他。 他的手一顿,笑容很快掩盖住了脸上的尴尬:“怎、怎会,要不是大夫说我不能下地,我一定先来看你。” “泱儿,这些天你在我耳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全都听到了,我知道你在意我,我知道你也喜欢我,这次你逃跑的事,我不计较了,我什么都不计较了,我们好好地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好不好?”话音没落他将我紧紧箍在怀里,他的怀里还有股没有散的药苦味儿。 “不分开?”我以为我会极为厌弃的推开他,可事到如今我却连推都不屑,但凭他抱着我:“以什么身份?” “我——你若不想,我可以寻个别的身份给你,我可以封你为贵妃,我可以让你做我最宠爱的贵妃!” “所以你要让五公主死,然后寻个假身份给我?洛殷离,你还真是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 他的身子僵住,这才缓缓松开了我,眼里也尽是不解:“泱、泱儿,你怎么了?” 公主殿下 XLIX 我心底冷哼一声:“母妃也是贵妃,你就不觉得无地自容吗?” “泱儿,”他微颤的嘴角有些强颜欢笑,“我听你的,你想要什么身份,我都给你好不好?” “我要做皇后。”我厌恶的侧过脸去,不愿再看他恶心的嘴脸一眼。 “泱儿,我会让你做我的皇后的,你等等我,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我就封你为皇后可好?” “处理事情,什么事啊?”我看着他虚假的样子,不觉好笑:“是不是你要扳倒柳家的事?” 这三日我想了很多,从前的所有事情我都想明白了也不许多我曾不理解的事串在了一起,当我看到他逐渐震惊的眼睛我便知道我猜对了:“呵,我还好奇呢,为什么你与皇后那么相爱还要来招惹我?现在我都想明白了。” “你在利用她?你在利用她掌控着柳家,太傅一家为你掌控着整个朝廷,而你又是唯一一个直握兵权的皇帝且又有林家,一文一武正好能为你制衡,是这样?” “是谁和你说的?”他的语气越来越冰冷。 “你为了皇位利用了一个女子最纯洁的真心,你忍心吗?” “泱儿,朝堂之事不是一句真心就可以解释清楚的!” “你告诉我,”嗫嚅着嘴唇,我狠狠道:“父皇与母妃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想了三天三夜,虽已经知道了答案,可我还想听他自己说。 “泱——” “我问你是不是!”一时间红了眼,我怒斥道:“父皇,是不是你杀死的!” 撕心裂肺的声音划破了最后的一层纱,末了他缓缓点了点头:“是。” 一声清脆的耳光,他白皙的脸颊上顿时红了一片,可见我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为什么?洛殷离,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是有难言之隐的——” “所以你一句难言之隐就能解释你的豺狼之心吗?究竟是什么难言之隐让你犯了谋逆大罪!让你不忠不孝!”我气红了眼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的衣领怒吼着。 “这些天,我终于想明白了,所有你回来之后奇怪的行为我都想明白了!” “围场的行刺之事,是你做的?嗯?”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太子的苦肉计,孰不知是你的!你自己陷害自己,反将一军,洛殷离,你好阴毒的心!” “我终于明白那天早上你闯入我的营帐,那番奇怪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我那么相信你,我情愿不去想!而你呢?啊?”我哭得近乎窒息,上气不接下气:“你说啊!你说话啊!” “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你不让我见父皇,就是怕你的计策暴露对?父皇死后,你竟然还可以跑到瑶花阁装模作样,你假惺惺的演给谁看!你掉的每一滴眼泪,都无比令人恶心!” “那是父皇啊!是你我的父皇啊!” “那只是你的父皇……”末了,他变得云淡风轻许多:“与你来说,他是个父亲,而对于我,他只是个陌生人。” “你是公主,是祁朝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你自然无忧无虑,而我不同,泱儿,我是皇子。” “我的一出生就注定是腥风血雨,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以后六亲不认,可以踩着亲人的鲜血登上权力的鼎峰。” “我若不自保,那他日登上皇位的就是他洛元勋,那我就要死在他的手上!” “谁都这样,祁朝这么多皇子呢!你这一番自欺欺人的说辞,难道就能掩盖你大逆不道的事实吗?”我梗着脖子与他争吵起来。 “我不一样!” “同样是皇子,我的母亲身份低微我便是宫里供人取笑的玩物!同样是皇子我就站在大雨中淋成了落汤鸡,我自己的父亲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我!” “错的不在我,泱儿,是他们,是他们告诉我唯有权力才能让所有人尊重我,是他们告诉我只有皇位才能让所有人仰视我,也只有皇位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他赤红着眼,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以为他把兵权交给我是器重我吗?他是在利用我!我只不过是一枚他牵制太子势力的棋子!他日洛元勋登上皇位,第一个便是除掉我!你以为父皇没有想过这里的利弊吗?他如此牺牲我,只是因为他从没有在乎过我,他从没有把我当做他的儿子!” “所以我必须争,我必须头破血流地去争!我若不争那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那你去争啊!你去争太子之位啊!你为什么要杀父皇!你为什么要——” “因为他看不起我!我身份低微他吝啬于我!他甚至愿意把皇位传给不学无术的洛灵均他都不会传给我的!”他甩袖怒道。 “是我看错了你,”我不想再与他争下去,呼了口气喃喃道:“你本就是狼子野心,我以为你会不一样,原来你一直都是权力角逐中的角色。” “所以你利用了这么多人,柳家、楚家、林家都是你利用的人?那我呢?你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泱儿,我没有利用你,一切的一切除了你,我是真心的,我对你是真心的……” “白色从来都代表着纯洁,可穿在你身上,我只觉得恶心。”我端详着他复杂深邃的眼睛,说道。 “呵……”他轻笑了声偏过脸去。 “这样的话,你也同皇后讲过?也同林佳夫人讲过?她们都傻傻地相信了你的真心,你口口声声说父皇把你当作棋子,而她们,也是你登上皇位的棋子。” “是!我就是在利用她们!这皇室中本就不应该有真爱!”他眼里布满血丝:“可我唯一做错的就是爱上了你!泱儿,你知道我忍受对你的感情忍受得有多痛苦吗?是,我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得到了皇位,可只有这皇位才能让我得到你!” “不要再说这种恶心的说辞了!你有难言之隐?好!那你都已经登上了皇位,你为什么要逼死母妃?你为什么要杀了瑶花阁所有的人!” “是!我就是像你说的蛇蝎心肠,你跑出去了我就是生气!所以我杀了他们!我告诉你泱儿,对于你,就像对皇位一般,志在必得。” “那你告诉我,如若今日我不问你,你打算瞒我多久?”看着洛殷离的墨眸,忍着心痛我问道。 见他不说话,我自嘲一笑:“一辈子,对?” 公主殿下 L “洛殷离,你口口声声对我的爱,都是你的虚情假意啊。” “我没有……” “你看着我一辈子活在谎言之中也叫爱我?来世你让我有何脸面去见父皇?我竟然和我的杀父仇人生活了一辈子你让我情何以堪?” “你的爱,也不过都是你自私自利的欲望罢了。” “对不起泱儿,是我错了,可是、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他寒若冰霜的眼眸染了一丝氤氲。 “是我错了,是我太幼稚,我幼稚地以为你还是从前的八哥,我幼稚地以为你我之前隔阂的不过只是兄妹关系,我还幼稚地骗自己我可以试着接受你!呵,哪知道,原来你还是我的杀父仇人!” “你这个混蛋,衣冠禽兽!”虽没了力,我还是要骂他,一生一世都不够。 “对不起、对不起!泱儿我求你了,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你别讨厌我,别恨我……”他紧紧抱住我,阵阵哀求仿佛已是竭尽全力。 “洛殷离,我告诉你,”伏在他的耳边,我一字一句用尽全身力量:“我以前爱的是楚云锡,现在爱的也是楚云锡,不过你即便杀了他,我也不会爱你。” “从前我觉得,如果我爱一个在草原上放羊的人,我也愿意嫁给他,”我轻笑一声,挑挑眉,一颦一笑做足了凉薄的模样:“不过你知道吗?我变了。” “我现在宁愿远赴千里与边地之国和亲,都不愿和你待在一起。我嫁给谁都行,除了你。” “想必你也不会原谅我了,”末了他缓缓松手,轻笑一声,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你就恨我,只要你不逃,随你便。” “哼,我当然不会逃,”深深剜了他一眼,我狠狠道:“我要留在宫中,我要杀了你给父皇和母妃报仇。” “好,”他薄唇轻启:“我等着你。” 彼此都说着凉薄的话插进彼此的心上,那日下午,他便带着人马回了隐都,我也和青衣两人摇摇晃晃的坐在马车上,离开了西凌。 青衣一直坐在我身旁默不作声,我只默默地看着窗外一路变回曾经熟悉的景色,心里除了云锡哥哥和泠鸢,更多了对父皇、母妃还有其他无辜之人的愧疚与悲恸。 坐在轿辇里冷眼瞧着时不时便会有侍卫驾马来瞧上两眼,有几次甚至是景烁亲自来看望,洛殷离想做什么不说我也知道,他不过是怕我轻生,我不觉好笑,我才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呢,从前我动了轻生的念头只是觉得自己和自己的哥哥有染心有羞愧,但如今我有了新的活下去的动力,那就是杀了他,只有杀了他才能给父皇和母妃报仇! 我像往常一样掀开了珠帘,以前我掀起珠帘总是心怀欣喜看着长街的灯火万盏,而此时的心境则大不相同,我望着玉门关从我的眼前一点点消失,想起了泠鸢,若不出意外云锡哥哥应该已经顺利将泠鸢带回了楼兰了。 云锡哥哥…… 我死死绞住手帕,我与云锡哥哥终究缘浅,此次回宫我是放弃了所有,只希望云锡哥哥能从此忘记我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只盼得黄泉路上我能和他一起,下辈子我们就能再也不分开了。 终于还是回到了隐都,走在皇宫里看不见尽头的巷子里,我只觉恍如隔世,明明离开了不到半个月,看着那高高的宫墙却觉得异常陌生。 小时候,这里是我的家,这一片片红墙承载的全都是我的欢声笑语。 长大了,这里的家便让我有了拘束的感觉,看着这一片片红墙我就觉得闷闷的。 如今走在这宫巷里,恍恍惚惚中我似乎突然明白了,那红墙明明是鲜血染就的啊。 是历朝历代为了争夺皇位的腥风血雨染红了那墙,走在这宫巷里,我似乎还看到了洛殷离走在所有人前面逼宫的样子。 死的士兵,估计不下万人。 那晚,这空荡荡的宫巷里躺着的都是尸体? 我闻见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直叫我发呕。 我并没有再次回到椒房殿,当然更不可能是瑶花阁。站在金灿灿的陌生殿宇外,我仰头看看那金晃晃的牌匾: 未央宫。 未央宫是祁朝历代皇后的殿宇。 只是皇爷爷的皇后在八月十五的那晚出了意外,未央宫突然走水,整个殿宇都烧得不成样子,皇后也不慎从房顶坠落,葬身火海。之后便一直修缮着宫殿,所以母后便住进了坤宁宫,之前便听说未央宫已经修缮完毕更添辉煌那为何当朝皇后不住进来—— 听说是柳滢雪嫌弃未央宫风水不好十分忌讳,所以选择继续住在坤宁宫里。 这未央宫可是整个皇宫里千挑万选选出的好地方,怎会风水不好? 而如今洛殷离命人将我带到这里又想干什么? 我想离开,可身后早已站着无数宫人,我心里明白这自然是无法另换居所,再说——我如今对洛殷离所做的莫名其妙的一切都觉得倍感无聊。 缓缓踏进正殿,这里真的是十分奢华,摆满了金器银器、奇珍异宝,不过又不艳俗,摆放的位置都是十分别致、巧妙,不落于俗套。 不过我如今哪有什么心情去欣赏宫殿,只是冷着脸默不作声地坐在榻上。 “孙嬷嬷呢?”看着一旁几个默不作声端进膳食的宫女,我冷眼问道。 几个宫女显然是被我吓得小心翼翼,十分怯懦:“姑娘,奴婢们不知孙嬷嬷是什么人。” “姑娘?” “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是五公主!”一旁的青衣急忙道。 “姑娘恕罪!”一行人立刻跪下,“高公公只吩咐过未央宫要住进一位姓洛的姑娘,并、并没有说是五公主啊……” “真可笑,”我微微一怔,不可置信地笑一声:“你自己都说我姓洛,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公主?” “姑娘饶命啊……奴婢们真的不知五公主,还请、还请姑娘唤高公公来一问。” 混蛋,真是混蛋!我气得小脸煞白,心中咒骂着洛殷离,可无论如何,我再恨他都不是他的对手,不管想要做什么事,都要从长计议。 “青衣,你去打听打听孙嬷嬷在哪。”心里牵挂着嬷嬷紧,我赶紧趁四下无人之时吩咐了青衣去寻嬷嬷。 “是,公主。”青衣和我一样焦急,赶忙应了下来。 公主殿下 LI 吩咐了青衣去找嬷嬷之后,我换上了一身素衣便出了未央宫,令我惊奇的是我如今竟能自由出入,没有任何侍卫拦我。 呵,洛殷离当真心了我的话,也是,不杀了他我也没有脸逃跑。 一路上浑浑噩噩想着许多事,祠堂很快就到了,我的心一沉闭了闭眼踏入祠堂,一股沉静的檀香味涌入鼻腔,这里宁静得似乎一滴水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祠堂里立了许多排位,都是以前祁朝已经去世了的皇帝、妃子又或是其他皇亲贵胄。 我很容易便在牌位的最下面找到了父皇和母妃的牌子。 宣文帝洛氏容渊之牌位。 懿惠皇太后白氏紫懿之牌位。 看着那工整的行楷体,我顿时泪如泉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父皇、母妃……”我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哽咽着,额头紧紧贴着垫子,手里紧紧攥着一串佛珠,“女儿不孝,这么晚才来看您们……” “对不起父皇,对不起……女儿竟然和他发生了那样的关系,我竟然和杀了你的仇人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父皇!是女儿太傻,是女儿太傻了相信恶人!父皇,母妃,你们等等泱儿,等泱儿、等泱儿杀了他给你们报仇,泱儿就去找你们!你们等等女儿!泱儿下辈子还要做你们的女儿……” “对不起、对不起……” “公主,公——”是青衣的声音。 我迎上青衣悲痛欲绝的眼神,怔道:“可是找到嬷嬷了?” “嗯、嗯……”青衣紧紧咬着唇,眼中含泪,缓缓跪在我面前。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我松口气,颇有安慰自己般地笑笑,“找到就好……” “公主……”青衣的嘴唇猛烈地颤抖着,已经不能完整地说出话。 “怎么了?可是洛殷离他为难嬷嬷了?嬷嬷受伤了?”我一慌。 “公主!”青衣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嬷嬷、嬷嬷她死了!” 死了…… 我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僵住的手擎在空中,下意识地一阵用力,佛珠应声被我扯断。 “那日陛下他、陛下他一醒过来便去找了您,可还是吩咐即可扣押椒房殿所有的下人,孙嬷嬷也被关进了大牢,嬷嬷一直坚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受不住刑,自尽了……” “不止孙嬷嬷,所有的宫人都非死即伤,唯有几个活下来的也都残废了……” 嬷嬷死了…… 被洛殷离杀死了…… 世间最疼爱我的人全都没了…… 瑶花阁血流成河,连椒房殿都不能幸免,洛殷离,你是要把所有但凡和我有关的人全都杀了吗? 泪水仿佛都已经干涸了,这些天无休无止的哭泣已经把我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了,我咬咬牙,猛地站起,踩着滚得到处都是珠子,大步离开。 去尚书房的路上我气势汹汹健步如飞,拳头捏得紧紧的恨不得一见到他就扒了他的皮。 “洛殷离!”还没进院内我扯起嗓子怒喊道。 “公主!”眼前的高公公大吃一惊拦在我的面前。 “让开!”我不顾一切地推开高进辉,风风火火地便闯了进去。 他还在心安理得地看奏折,他缓缓抬眸好似预料到我会来找他。 “泱儿来了?”他笑着放下手里的奏折,笑眼盈盈的样子倒真是一副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样子。 “别假惺惺地笑了!” “你来我高兴,何来假惺惺?” “陛下,公主硬要闯进来,奴才也是没办法啊……” “你先下去。” “是,奴才告退。” “公主?”此时公主二字显得异常讽刺:“他还知道我是公主?” “不然呢?”他笑得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你让我住进未央宫我住了,你为什么,不承认我的身份!” “不是你说的吗?担心宫中的人因为你的身份乱嚼舌根,”他挑挑眉,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所以我吩咐有一位洛姑娘要住进未央宫,有何不妥?” “可我就是公主!”我气急败坏。 “我说你是谁你就是谁。” “你自己眼瞎也当别人眼瞎吗?” 他笑了笑拂袖转身,一身玄色长袍更是显得他城府颇深,“西凌地势险要,五公主不慎从悬崖跌落而亡,尸首未存,皇帝西凌之行与一与公主长相颇为相似的女子一见钟情,迎回宫中,册为妃子,泱儿,你觉得如何?” “你!你!”天方夜谭!若不是他此时此刻就站在我面前,我真的无法相信一个人竟然可以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 “我这是在保全你的清白啊,这样一来,所有人如若真要怀疑也会觉得只是我一直喜欢着自己的妹妹,如今你死了,我娶了另一个与你相似的女子,并无半分不妥?” “不要脸!” 他好似都习惯了我的辱骂,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觉得什么位分比较好?贵姬?妃?夫人——还是贵妃比较好,那你就是我最宠爱的贵妃——” 我终于忍不住抬手就冲着他的脸来了一巴掌。 虽然挨了耳光,他却没有部分愠色,竟和笑了笑:“我的贵妃,脾气还真是爆呢……” “即便你可以不顾廉耻,那我也是朝中大臣儿子的未婚妻!你不是在意你的皇位吗?你这么做就不怕人云亦云吗?” “楚云锡?”他喃喃着这个名字,眯了眯眼,末了声音十分清冷:“你现在还敢提他?” “若不是我找到了你,楚云锡就要把你带走了你还敢提他?” “我就要提!洛殷离,这皇位可是你处心积虑得来的啊,”我毫不忌讳什么祸从口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不是不择手段吗?以前我怕,现在我不怕了。” “这皇位,你本就是不配,你根本不敢动楚家,因为楚家助你得到了皇位,楚家知道你的丑事,你怎么敢动肱股之臣呢?洛殷离,你的丑事就是你的软肋!” “呵,”他似乎怒极反笑,“泱儿,你喜欢看戏吗?” 看戏?他应该知道我从小打到只要宫里一组织看戏我就会偷偷溜走,只是他所说的戏—— “我记得你不喜欢?以前宫里看戏,你都是吵着跑去御花园捉蝴蝶去了,不过今日皇兄请你看一出戏可好?” “什么?”他难道是失心疯了?究竟在疯言疯语着什么! “陛下,楚公子到了。”是高进辉的声音。 公主殿下 LII 云锡哥哥?我愣在原地,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已经离开隐都了吗?我下意识看向他,而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好似是他安排好了: “泱儿,你瞧,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是你安排的?” “今日楚云锡本就要来觐见我,谁知道你突然来了?你怎么怪起我了?” “你无耻!” “怎么,你还站在这儿——是想坐在我腿上一同召见他吗?” 真是厚颜无耻!我心里咒骂道,深深剜了他一眼便小跑到了书房内殿的屏风后。 “宣。”洛殷离好似还朝屏风这儿看了看,才道。 “臣参见陛下。”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猛地心悸,鼻子一酸,紧紧咬着唇,只能透过屏风模模糊糊地看到云锡哥哥白色的身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云锡哥哥看到我也在尚书房里。 还是白色,我们都喜欢白色,白色是这世间最素净最纯洁的颜色,我们本就是同路之人,本应永远在一起,而且他身上描的好似也是木槿图纹。 “云锡啊,今日你来见朕,所谓何事?”和煦的声音,丝毫听不出洛殷离对云锡哥哥有多大的成见。 “陛下恕罪,臣是来请罪的。”云锡哥哥一直跪在地上,而洛殷离也毫无让他平身的意思。 “哦?朕倒是糊涂了,你所说的——是什么罪?” “陛下心知肚明,何必来问臣?” “呵……”他轻笑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朕知道你的罪名太多,不知你所指哪件。” “陛下,臣自知有罪,可臣认为臣所做之事乃正确的。” “你说说?”透过屏风我看到洛殷离的手一直放在书桌旁的一只剑鞘上,那是波斯进宫来的宝石宝剑,剑鞘镶满了宝石华贵无比,而剑刃更是集齐了波斯所有的能工巧匠制成的锋利无比,据说剑尖儿只要在人的颈部轻轻一划便会让人当场毙命。 “臣私自携带五公主出逃,是臣的不对,可臣只是带走了本属于臣的妻子,并不觉的做错了什么。” “妻子?朕倒是不知道——五公主何时与你成亲了?” “陛下,您这是在自欺欺人。” “楚云锡,这就是你与朕说话的态度吗?”铛的一声,宝剑出鞘的声音,我一惊使劲扒着屏风想要看得清楚些,不过好在那剑好似就出鞘了一寸。 “陛下恕罪!臣只是希望陛下能将五公主归还给臣。”我的记忆里云锡哥哥一向是以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姿态示人,甚少如此铿锵有力。 一瞬间,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半晌,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他一声笑声所打破。 “你看你,你与朕多年的交情,楚将军更是朕的左膀右臂,怎得还如此?不过朕只能告诉你,五公主,没了。” “什么?” “此次西凌之行,五公主随行,不慎跌入悬崖,尸首未存。” “陛下……” “西凌地势险要,多发意外,朕也痛心疾首,只是五公主再尊贵也只是前朝一个庶出的公主,葬礼也不用太风光,草草了事便罢。” “陛下!”我知道云锡哥哥定是不信。 “陛下,您怎能以莫须有的事蒙骗世人呢?!” “朕是皇帝,朕说什么便是什么,此次回宫的便不再是五公主,而是朕在西凌带回的女子,也是即将成为——贵妃的女子。” “你——” “楚云锡,朕还是那句话,朕是皇帝,你还得知道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洛殷离的声音的温度已经坠入冰窖。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我咬着手指生生把哭泣憋了回去。 “朕会下旨让你与沈熙雯完婚的,你还是回府准备做你的新郎。” 剩下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云锡哥哥走了,我僵着身体蹒跚地从屏风后走出,想哭,眼里的泪水也全都哭尽了,只剩下干涩的痛感。 “他与沈熙雯成亲,你伤心了?” “是我自己配不上他,他有更好的,我为他高兴。” “配不上?”他突然扯住我的肩膀,板过我的身子一字一句道:“从今以后,你是我的贵妃,楚云锡也好沈熙雯也罢,他们都只配仰视你。” “这只是你在乎的,地位对于我来讲不足挂齿。” “泱儿,你要知道,我是君王,我对楚云锡赏也是罚罚也是赏,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饶了他一命,还让他与沈家大婚。” “你是在给我面子吗?你是在给你自己面子?是你仪仗楚家所以不敢动他?”看着他的眼眸我冷笑道。 “呵,楚云锡不过是楚家的庶子,你以为我还需要讨好他吗?” “因为你干的是不忠不孝的事,楚家也帮你了。”说起此事我便会咬牙切齿。 “你以为我和父皇一样吗?他不懂得未雨绸缪我懂,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像父皇一样任由皇后母家独大,柳家、林家、楚家我都留不得,不过泱儿,我可以向你保证,日后无论何事,我不会动楚家,我会保他们,这也算我给你认不是了,好不好?”话到此处,我感受到他捏着我肩膀的手一紧。 “洛殷离,如今我看着你这幅嘴脸都不知道你的嘴里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你是一个,可以杀掉自己亲生父亲的人,你可以因为一时之怒杀了所有瑶花阁的下人,如今孙嬷嬷也死了,你还让我怎么相信你?” “泱儿!孙嬷嬷的事我也没想到,可是是你逃跑在先!” “因为我就是要逃跑!我恨你!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 “泱儿,凡事你都该有个度!你此次逃跑之事,你以为我没去查吗?你让楚云锡带走了苏泠鸢对?呵,我怎么没看出来你与苏泠鸢竟这么交好?你可以牺牲自己让她逃?” “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无比厌恶你!” “真可笑,那你逃跑的时候就没有想一想会有多少人要替你无知的行为负责吗?孙嬷嬷我留不得,椒房殿所有的人我留不得,就连蓝家——” 我一怔,他紧接着道: “是蓝亦安帮你的,对?” “泱儿,我自然不会杀你,可会有人会替你付出代价。” “你把蓝亦安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我心一抖,顿时慌了起来。 公主殿下 LIII “这么关心他?”他笑得十分狷狂:“怎么?你口口声声喜欢着楚云锡,心里难不成还念着他?” “我问你你把他怎么了!” “你猜猜?” 我深吸了口气,只直勾勾地看着他我突然觉得我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子了。 “别慌,只是暂时押在了蓝府。” “洛殷离!他是无辜的!” “他助你逃跑便不无辜,更何况他是苏泠鸢的心上人,你觉得我会留他?” “洛殷离!”强忍着怒气,我咬了咬唇:“蓝亦安并没有与泠鸢私奔,更没有犯什么罪!你放了他!” “嗯……”他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似是在思虑什么:“我总该让你知道——私自出逃是什么后果?要不泱儿,你总是不乖……” “我说了,我不逃了!”当然不逃,我要留在这里,直到杀了他。 “我已经派人去追捕苏泠鸢了,至于青衣——也已经下牢了,此次你出逃之事,我一个人都不会放过。” 什么,青衣也被抓起来了?我一怔: “洛殷离你混蛋!” “别着急,”他冰冷的指尖贴到我正颤着的唇上:“这样,我给你个机会,若你事成,我便不追究蓝亦安与青衣的责任了。” “让我做你的贵妃?你做梦!” “呵,泱儿,你做贵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怎么还需要我威胁你?” “你!”厚颜无耻! 末了,他挥了挥衣袖转过身去,望着殿外的眼神略有复杂且深邃:“你去大牢帮我杀个人,我就饶过他们。” “我才不会干这种肮脏之事!” “看来——蓝亦安和青衣的命我得要定了。” 我承认我犹豫了,青衣打小就跟着我,算得上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有蓝亦安,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他们因为我这些不值当且幼稚的行为丧命。 “杀,谁?” 他好似满意地笑了笑,上前一步,俯下身子低声:“你我的三哥,洛元勋。” 三哥?! 三哥他在大牢里?!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你、你还是人吗……” “他是三哥啊,是你我的三哥啊……” “准确地讲,是我的三哥,泱儿你别忘了,五公主已经死了。” “你当真不留他的性命——” “我留他苟延残喘至今已经是无比宽容了。”他摄人心魄的声音如同黑白无常般。 “让我杀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自然是没什么好处,我可以直接了断他,我让你动手,就是告诉你,你应该与五公主的一切都割舍掉,洛元勋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你以后是贵妃,你为了你的夫君去杀一个陌生人有何不可?” “可他不是陌生人!他是我的三哥!”我激动道,恨不得生生扒了他的皮。 “选择权自然在你手里,你若答应,我便饶了蓝亦安与青衣,你若不愿——无非多两条人命罢了。” “他们的命在你眼里就如同草芥般?他怎么说也是你的三哥!” “在我决定夺皇位的那一刻,我便忘了我还有一个三哥了!” “是啊……”末了,我呼了口气,绝望道:“你连父皇都能杀,还有什么是做不了的?”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你若想好了,我便让景烁送你去江九大牢。” “若没想好——那就只能多劳烦他们了。” 浑浑噩噩地回到未央宫里,果然没了青衣的身影,偌大奢华的未央宫里来来往往的下人很多,可我却觉得这里无比空荡,就像我此时空落落的心一样。 洛殷离的一字一句都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杀了父皇、逼死母妃、屠尽瑶花阁这一切的事都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有时会觉得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假的,可如今他让我亲手去杀了三哥,事情真正发生在我身上我才明白原来他当真便是无情至此,狠心之人尚有心,而他便是无心冷血。 他可以亲手杀了父皇,便可以再除掉三哥。他可以利用皇后,也可以利用我,他可以因为自己的喜怒与私欲杀掉无辜的人,那他有一天也会因为别的杀了我,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洛殷离,他不是人。 我几乎没有再纠结与犹豫,蓝亦安是蓝家的长子,一个前途一片大好的翩翩公子,而青衣更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决不容许他们二人因为我一个不值得的人而丧命,可那一头便是洛元勋,从前,除了洛殷离,便是洛元勋最疼我,如今洛殷离的病态之心昭然若揭,我才明白原来这十八年真真正正把她当做妹妹来疼爱的,便只有三哥,哪怕他对我好是因为父皇对我的偏爱和母妃的盛宠,哪怕他对我好存了无数的利好关系,但只有三哥才是个真真正正的兄长,至于洛殷离——他不配。 这天下午我想了很多,我现在还记得从前我贪玩跑到承德湖旁总是会遇见正在柳树下读书的三哥,他的声音永远都是温柔和煦,永远都是个贵公子的模样。 我还想到了盛念姐姐,她身为我的四姐虽时常与我争吵,但她如今年纪尚小且身处异乡,如今祁朝变了天自己的同胞亲哥哥也沦落至此,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可我真的不是圣人,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若真的要在青衣与三哥之间做出选择那我一定会选择青衣。 卑劣、自私、无情、不孝……这些词会全都落在我身上,可是为了青衣我再怎么为难也要去做这件事,我咬着牙如葱段般的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一个险之又险的想法涌上心头,三哥,如今路已经走到了头,那就让我赌一次,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怎么恨我、怎么报复我我都受着。 几乎没有了任何犹豫,第二天的清晨,我早早地起了床,本想去尚书房的,没想到一踏出未央宫便看见了景烁的身影。 “公主。” 看着眼前拱手的景烁,我不屑地偏过脸去,景烁是他的贴身侍卫,又是领侍卫内大臣,祁朝武官第一人,在洛殷离还是八皇子的时候便是他的直接下属,如同手足般,刺杀父皇之事,他想必是一清二楚,从前我尊他敬他,如今只觉得不齿,即便他只是按洛殷离的吩咐办事,但我还是心凉无比:“景大人难道不唤我声娘娘吗?” “公主,”景烁的声音有些沉闷,“在微臣心中,您永远都是公主。” “大人还是慎言,洛殷离蛇蝎心肠,大人别因为我掉了脑袋。”我冷眼瞧一眼他,淡淡道。 景烁不再说话了,我淡淡道:“今日便劳烦大人送我去大牢。” 景烁身子一顿,似是想说什么,但还是一语不发,默默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纸包,“这是陛下吩咐微臣给您的。” 接过纸包,指肚捏到了纸包里微微鼓起的东西,我虽年纪小可我在这深宫中长大,毒药这样的伎俩我再熟悉不过了,我知道这纸包里的是鸩毒,只消一点儿,便可要人性命。 “马车已经候好,请公主随微臣一同。” 我这才发现未央宫外已经停好的马车,呵,洛殷离都替我准备好了,原来他早就料定我会为了青衣去杀自己的三哥,对于我来说,我从来没有过选择。 公主殿下 LIV 走了东北边的贞顺门,顺着长街一路向北就是江九,据说江九从前是穷人的聚集地,这里脏乱不堪,直到皇爷爷上位后整顿了江九安顿了流浪的穷人后,江九便变得空挡无比犹如鬼城,而江九的北部有一名为江九的小山,隐都大牢就是靠在江九山搭建的,而那江九山后便是出名的乱葬岗。 很快便到了江九山脚下,我一下马车便感受到刺骨的寒风,大牢的殿门格外高大,青色的砖瓦看起来都十分阴冷。 洛殷离只派了景烁一人来陪我,虽只派一人,却派了领侍卫大臣,我是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放心我还是不放心我。 不过监视我倒是真的。 “景大人!”狱卒们看见了景烁都慌忙跪地,景烁如今是他身边的人,自然尊贵异常。 “公——”景烁将手里的木篮子递来,“贵妃娘娘,您进去,微臣在外守着。” 贵妃娘娘? 我身子猛地僵住,如此陌生的称呼让我觉得异常刺耳。 我无奈地笑了笑扬起头来生生把涌到眼眶的泪水吞下,我接过篮子,不消一刻钟便踏进幽静昏暗的牢房。 小狱卒马不停蹄地带着我顺着曲折狭窄的通道往里走着,脚步匆匆挂着讪笑不敢有一丝的怠慢,刚刚景烁当众唤我贵妃娘娘定是被他们听了去。 空气越来越浑浊,到处弥漫着稻草发霉甚至是腐烂的味道,这让我不禁想起了在围猎场的那日,我也是这样不顾一切地闯进了临时搭起的牢房,只为了能看上洛殷离一眼,现在想想,当真是讽刺。 “娘娘,到了。” “你退下。” 终于走到了头,透过腐烂了的木栅栏向里望去,一个身影正背对着我坐在稻草堆上,这个背影我太熟悉了,即便是如今的处境,三哥的身姿仍然挺拔端庄。 他听到了开锁的声音,转过了身,洛元勋一身囚衣已经脏兮兮的,没有了发带和簪子,头发也是乱蓬蓬地披在身后,他的脸色憔悴,灰尘之下是数不尽的落寞的悲寂,可再坏的住所都也只是身外之物,最打击他的莫过于一个尊贵的太子竟成了阶下囚,尊严尽无。 我鼻子一酸强压着泪水,嗫嚅道:“三哥!” “泱、泱儿?”洛元勋显然是不相信我竟会出现在此,“你、你怎么来了?”虽是疑问,可他的眼神还是下意识的躲避,这事儿搁到谁身上会好受啊,想当年一朝的太子竟沦落到如此境地,只怕狱里的人人人都能唾上一口。 “三哥,是泱儿的错,泱儿现在才来看你……” “唉……”他叹了口气抿唇,眼神尽是落寞:“一切都瞬息万变,是洛殷离那个不孝之子的错,他竟然直接对父皇下手!” 洛元勋突然提起父皇,我心下更是心酸无比。 “你是公主,洛殷离他应该没为难你?”末了,他声音嘶哑。 为难?我苦笑一声:“三哥,你别担心我了。” “洛殷离他冷酷无情,他不放过我,还软禁了牧遥,他不放过冷家,连曲家都不放过!” 曲家是三嫂的母家,而冷家则是母后的母家,父皇还在的时候冷家可谓是大权在手,在朝廷中呼风唤雨,而曲家则依附冷家,在朝中的位置同样举足轻重。 我稍稍一怔,突然想起前几日洛殷离说过的话,他说他懂得未雨绸缪,不会像父皇一样任由大权旁落,我好似有点儿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了。 “谋逆之事他早有准备,他一登基便拿出了许多证据,背地里更是暗自挖空了冷家与曲家,这些事若不准备个年,绝不会如此利落,洛殷离他当真是狼子野心。” 没想到这两个月他干了这么多的事,一瞬间我醍醐灌顶,他不允许大权旁落以免像父皇一样被人制衡,他一面借住了柳家、林家与楚家的势力登上了皇位,一面又搞垮了前朝如日中天的冷家,看似他是重蹈父皇的覆辙,实际他又在暗地里逐渐挖空柳家和林家,楚家唯一幸运的是没有个女儿入了后宫,否则下场一定也会很惨。 一时间我竟不知该感叹他的老谋深算还是哀叹皇后与林佳夫人被枕边人利用的命运了。 “三哥,我给你带了吃的,你快尝尝。”我挤出笑容,打开盖子的指尖都是颤抖着的,“我记得你爱吃栗子糕,还有这豆瓣鲫鱼和莲蓬豆腐。” 我知道洛元勋在这种处境已是饥肠辘辘狼狈至极,不会拒绝吃食的。 “你还带了酒?”他注意到了我刚放在小桌子上的精致金酒壶。 “嗯,你不是最喜欢桂花酒了吗?” “难为你还记得我喜欢桂花酒,”他笑了笑甚是感叹:“这——许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亲情可以如此温暖。” 他的话重重击打在我的心上,我死死盯着那酒壶手心里已经布满冷汗。 “我知道,所有皇子们的眼都盯着我,巴不得我犯错,”半晌,他缓缓道:“他们都羡慕我的母亲是皇后,我生来便是太子,便比他们高贵一等,母后对我要求很严厉,从小到大她在我耳边说过最多的话便是让我努力,保住太子之位来日登基成为新皇,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我也知道她将牧遥许配给我也是为了冷家与曲家的势力,母后她没有狠下心来害过谁,可她这一辈子都是在为了皇后之位和我的东宫之位而活着,有时我还真的挺羡慕你的,你是公主,还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你可以无忧无虑,不必为了权势地位而活,可以真正地做自己。” “真的可以吗?”我下意识地喃喃。 “当然,你不是喜欢楼兰吗?这下——你与楚云锡大婚后,便可以去了?” “楼兰,楼兰……”我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心里尽是苦涩与绝望,只是喃喃着楼兰二字,“三哥,我给你倒酒。”我擦擦泪,缓缓捏住酒壶,给他眼前的空杯子斟满了酒。 “泱儿不喝?” “我不会。”我摇摇头,心里知道自己又在胡说了,那晚的一夜缠绵,我不就是喝了酒了吗? 公主殿下 LV 洛元勋不在意地笑笑,夹住酒杯,作势要将酒水一饮而尽,我心里一慌下意识打断他: “三哥!” “怎么?”他一顿。 “如果有下辈子,你最想做什么?” 他蹙了蹙眉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不过他倒是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他缓缓放下了酒杯笑了笑,连紧蹙的眉毛都舒展了开来: “如果有下辈子——许能当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不过若只是个普通布衣家也不要紧,这样我还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读书去官场求个一职为国效力也罢了,说不定我混的好还能当个军师呢。” “军师?”我笑出了声。 “嗯,”他突然好似又想起了什么蹙了蹙眉:“对了,来世就不要叫元勋了——九重天乐降神仙,步舞分行踏锦筵,若能叫天乐二字也是好的。” “天乐?一听就是个能一生幸福快乐的名字。”我突然有点儿想哭,吸了吸鼻子。 “好了,不说这个了,这鲫鱼看着就很好吃。” “三哥,你恨八哥吗?”我看着他突然问道。 “恨,难道你不恨吗?”他眼里布满血丝,咬牙切齿,语气里真是恨不得扒了洛殷离的皮:“我恨的不是他夺走了我的储君之位,而是他杀了父皇,还联合琼妃陷害母后。” “泱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会因为洛殷离他对你好你就原谅他?” 当然不,我怎会原谅那个恶狼? “泱儿!”他有些急:“难道父皇对你的好你就忘了吗?洛殷离他即便再勤勉政事,都掩盖不了他是谋逆上位的事实!他杀了的可是你我的亲生父亲啊!” “三哥,我——”我心一横,反正也无路可走,那我就赌一把。 “洛泱!你醒醒!他那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一个兄长!” 激动之下,他紧紧捏住我的臂膀。 感受到他的用力,我痛呼一声,两个一直守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的狱卒冲了进来,一把推开了洛元勋,“大胆!” 昔日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如今便是连一个小小的狱卒都可以践踏。 我站在一旁看着被推到的洛元勋,选择了默不作声。 洛元勋的脸色一白,直到听到两个狱卒的呵斥声—— “胆敢冲撞了贵妃娘娘!” “你住嘴!”我不禁佩服自己可以演得这么自然。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什么?娘娘?” “三哥——” “贵妃娘娘?”他喃喃着不可思议地看向我,“贵妃娘娘?” “三哥,你别听他们瞎说,你们都滚出去!”我红着脸怒斥两个狱卒,急忙上前一步:“三哥,你听我说——” “泱儿,他们为什么要叫你贵妃娘娘?” “你是贵妃?你是——谁的贵妃?” “登上皇位的,不是洛殷离?”他紧蹙着眉,不可置信的眼神好似能生扒了我的皮:“不、不,如今的皇帝明明就是他,那泱儿,你是谁的贵妃?” “我——” “你别告诉我,你和,自己的皇兄在一起了?” 我捏紧拳头,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说话?” “你真的,做了洛殷离的贵妃?” “洛泱,你是不是疯了?他是你的皇兄啊!” “即便你不顾及,那你想过父皇吗?你想过你自己的母妃吗?你这么做让他们如何在九泉之下安息!我还奇怪为什么洛殷离为何会允许你来大牢里,原来你们两个都已经在一起了?” “所以,此次谋逆之事,你也参与了?是啊,在围猎场的时候你便站出来指证我,呵,原来你也参与了?” “即便我被人陷害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你会陷害我,难不成刺杀父皇的事你也参与了?父皇他对你那么好——” “不、不,三哥,我没有——”一听到父皇我急忙否认。 “我说洛殷离为何对你如此好,他看你的眼神根本就不是一个兄长该有的!”他眼里已布满血丝,声音也已经沙哑,“洛殷离为了皇位,而你为了能和自己的哥哥在一起,所以你们联手刺杀了父皇,篡夺了皇位对不对!” “三哥!我没有,真的没有!”虽然这一切都是我故意演出来引导他发怒的,可这字字诛心,我不由自主地哭着辩解起来,“我怎么可能杀父皇呢三哥!” 他此时好似已经听不进我的任何话了,目光不经意落在桌上的酒杯上,眼神逐渐惊恐,“这酒——” 我心一沉,洛元勋他如此聪慧,我就料到他会怀疑这酒水,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头发一松,他突然把我今早簪上发髻的银钗摘下。 “三哥!” 只见他拿过我的银簪伸进了酒杯里。 一瞬间,银簪变得乌黑。 酒杯落地,也尽数洒了出来,他摔倒在地,看着我的眼神里尽是惊恐与恶心:“你是来杀我的?” “三哥!”我偷偷朝门外的狱卒方向望去,走上前一步。 “是真的,都是真的,洛泱,没想到你和洛殷离一样,都是没心肝的东西,你害死了父皇,害死了母后,你害了牧遥,现在又要来害我!” “三哥!”我不顾一切地拉住他的衣袖,轻轻一扯我自己宽大的衣袖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便从袖管里落在了我的手里。 我的手紧紧贴住了他的胸膛,手心里甚至感受到他正猛烈跳动的心,对不起三哥。 我一咬牙,紧紧捏住刀把熟练且陌生地找到那个地方,紧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锋利的刀尖直接向前推去。 刀刃一寸寸被我推了进去,他的脸色逐渐煞白,呼吸也越来越沉重,眼里对我的厌恶也逐渐变为了不可置信与呕心抽肠。 向下看去,他的囚衣逐渐被血染得通红。 “你、你……”他嘴唇没了血色,不可思议地盯着我。 “三哥,”浑身的恐惧让我霎时放开了紧握刀把的手,我拼命忍住声音的颤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倚在我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我没有等到他的任何一句回答,耳边的气息便逐渐虚无,我深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痛苦地闭上眼,落下两行清泪,缓缓地将他有些僵硬还带着些体温的身体放在草垛上。 我身子一软,半跪半坐地瘫在已经没了知觉的洛元勋身边,还呆滞地给他逐渐冰冷的身体上盖着枯草,似乎还能挽回一丝他身体的温暖。 公主殿下 LVI “泱儿。”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身子僵住。 不知何时洛殷离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只见他依旧是一身玄色,站在那儿俯视着我,眼神冰冷凉薄,似乎根本没有看见躺在那儿的洛元勋。 “陛下,小的有罪!刚刚暴徒突然发怒扑了上来,娘娘她便突然抽出了短刀……”一旁的两个狱卒早就吓得浑身瑟瑟发抖,跪倒在地上。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并未全然相信此时此景,直到景烁亲自上前探了洛元勋的鼻息摇了摇头他才笑了笑,走上前来,还对我伸出了手: “泱儿,你以后是贵妃,不应该跪在那儿。” 我呆滞地看着他伸出的手,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他见状默默地收回了手,也并不恼怒,只轻笑一声,抚抚腰间的玉佩,“泱儿,平日里从没见过你戴银簪子,朕记得——你好似并不喜金银器。” 即便是景烁检查完了,他还是这么多疑,精明地如同一只老狐狸。 我哑着嗓子仰头看着他缓缓张口:“他是我的三哥,我一身素服来送送他,有什么不对的吗?” 他笑眸微垂,“泱儿你真是糊涂了,这只是一个反叛之人,怎得是你的三哥?” “是啊,我是糊涂了,糊涂到相信一个没心肝的人。” “景烁,把酒端下去,去验一验。” 我身子一僵,后背霎时冒出了冷汗。 “陛下……”景烁也是一怔,看了眼不说话的洛殷离讪讪地上前,拿上了酒壶。 “银针发黑的确有毒,不过朕还是要确认一下,这里究竟是朕给你的鸩毒,还是其他什么假死药?” 我本来是想过换成假死药的,现在一想还是后怕极了,幸好我多备了一手。 “陛下,那此人的——” “拖下去,他毕竟是朕的三哥,”他薄唇轻吐,语气却是阴沉可怕的吓人:“葬礼要办得风风光光的,但是——”他话锋一转,不屑一笑:“下葬的得是空棺。” “是。” 洛殷离,我跪在那里垂着头不作任何喜怒哀乐之态,洛殷离,你的确心狠,三哥都已经死了你也不肯好好安葬他,他也是你的三哥,一个死了的人你还是不肯放过他,不过洛殷离,你还是错了,你错在你不知道我有多了解你,我就是要用你的凉薄之心算计你,能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爬不出来,便是一缕缕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但如若爬了出来,那便是一个个可不计后果的亡命之徒。 洛殷离,聪明如你可以反将别人,如今,我也要反将一军了。 “走泱儿,我们回家。”这一次,他不容分说地拉过我冰冷的手,走出了牢门,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再看看他已经“死”了的三哥。 回到未央宫之后我便是坐立难安,可我还是强忍着心头的不安坐在贵妃榻上,一坐便是一下午,我想的事太多了,所有的事都杂乱如麻地在我脑子里缠绕着,我痛苦的事太多,担心的人太多,让我寝食难安,不知不觉就已经捱到了晚上。 未央宫灯火通明,不知燃烧了多少上好的熏香蜡烛,这种蜡烛是内府在制作时掺杂了鲜花等带香味的东西,所以燃烧起来不但不呛鼻,还十分好闻,安神、暖情、使人放松的功效都有。这种蜡烛是内府生产的只供皇宫里,民间并不能得,即便是在皇宫里也只供得了皇帝所用的尚书房、椒房殿等地,再就是皇后的宫中,至于其他的——许是会赏些给宠妃,其他人更是闻都闻不到。 除了香味四溢的蜡烛,未央宫里几盆上好的金丝炭更是让整个殿宇都暖暖的,毫无初冬的痕迹。 我借着烛光读着书,这一下午都心烦意乱,只能在读书的时候自己的身心才能得到一刻的放松。 然而,最讨厌的人还是来了。 几天几夜休息不好,我整个人的精神似乎都有些衰弱了,不过我的感官也因此警觉了些。洛殷离每每到来从不让太监通传,我还是听到了殿外的脚步声。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一直藏在妆奁底的短刀。 之前他的每一次触碰都让她我得羞愧甚至是恶心,可我无能为力。 可如今得知他竟杀了父皇,如若我再与他做着什么有悖伦理的事,那我简直是恨不得马上吊死在这未央宫里。 右手紧紧攥着短刀藏在身后,左手又拿起了书卷,装模作样地读起了书。 “这未央宫修缮得当真是富丽堂皇、雕栏玉砌。”一踏进殿门,他便笑声道。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我缓缓放下的手中的书卷,轻声道:“这未央宫的美自然不会变,只是红颜弹指去,谁又知道以后的事呢?” “人人都会老去,白头偕老的爱,更令人动容。” “白头?”我十分不屑:“你有没有听说过,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失宠无须变老,因为帝王之宠从来都是变化莫测。” 他笑了笑并未继续应下去,他饱读诗书并非不懂我的弦外之音,不过是他不愿懂罢了:“这未央宫虽美,可你一身白衣倒是显得格格不入,我还是喜欢你那身红衣,明媚动人,当真美极了。” “是我福薄,我没有见过我的大哥和二哥,三哥待我真诚,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大哥,都说长兄如父,得知父皇死讯那日我不知,一身红衣是我不孝,如今三哥死了,我为他披麻戴孝你也不允吗?” 他愣了愣,紧接着用笑隐去了尴尬:“我随口一说罢了,倒惹你生了这许多的心。” “今日三哥跟我说了许多,你的谋反之事,是你三年前离开隐都的时候便开始计划了?” 他并未回答,我鼻子微微一酸:“还是之前?” 他的声音闷闷的好似十分不愿回答:“离开隐都之前。” “所以,”我自嘲一声:“所以我当年苦苦哀求别离开皇宫的八哥当时便已经杀心四起了。” “不是——泱儿……” 我看向他,可他说到这儿便不再解释了,之前他总是这样,他总是口口声声说着不是却拿不出任何一个合理的理由,我真的累了,不想再去听他无力苍白的解释。 公主殿下 LVII “我不得不佩服你,佩服你可以如此隐忍,佩服你可以在柳家等朝臣之家牵绳搭线,佩服你可以在三年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冷家曲家的许多证据,帝王之爱的确无情,你利用了自己的枕边人,枉费了她们对你的一片真心。”我冷眼瞧着他:“你可以告诉皇后你爱她,你也可以告诉林佳夫人你在意她,所以你也可以假惺惺地告诉我你爱我。” “泱儿,我对你是不一样的!” “难道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从未利用过我吗!”我紧紧捏着背后冰凉的短刀,“你今日让我杀掉三哥,便是想羞辱他?” “你告诉他自己的妹妹和皇兄纠缠在一起,你利用我,告诉三哥,他的妹妹可以为了一个婢女和一个相识没几天的男人而杀了他!” “你就是在羞辱他,你羞辱他曾经的太子、曾经的兄长竟还没有一个婢女重要。” “他都已经死了,你不必再为了一个死人和我争论?”他轻笑了一声,并未否认我的猜测:“反正我在你的心里就是如此不堪,我多杀一个人少杀一个人,似乎都改变不了我在你心中恶毒的形象?” “是。”我毫不犹豫地答道。 他淡淡一笑,不知是怒极反笑还是真的开心:“你要封贵妃的事满宫里都传遍了,内府也挑了好日子,下个月十五。” 半个月以后?我恼火:“我说过我不做你的贵妃!” 他只自顾自地继续说:“你的封号,我也想好了,就叫姈贵妃。” “美人眉宇定疏朗,才许缥缈而娉姈。形容女子国色天香、娇艳动人却又不失才学气度,形容你刚刚好。” 姈贵妃? 如若这贵妃不是我自己,那我会觉得此字的优雅高贵,会疑惑究竟是什么样德才兼备的女子可以获皇帝亲赐如此美好的封号的殊荣,会感叹此女日后必将宠冠后宫。 可我不愿此人便是自己。 “泱儿,”他突然起了身步步逼近我,我下意识地向后挪着身子捏着短刀的手也颤了起来,“把手拿出来。” 我一愣。 他一双墨眸含着笑意,却又仿佛可以洞察一切,他好像一进门便知道我手里捏着短刀。 我摇了摇头,在他面前我不管绷得再怎么云淡风轻我都像个赤裸裸的猎物。 “现在未央殿里没人,我一身长袍手边只有个玉佩,你若想做什么,我给你机会。”隔了好久,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以为我不敢吗?” “正是我相信你敢,所以给你机会。” 他步步紧逼,而我只能步步后退,退到最后无路可退,他离我越来越近,我呆呆地盯着他白皙的脖子,下意识地将手中短刀的刀刃朝外,只要我轻轻一挥便可以杀了眼前这个男人。 “泱儿,这么多天你给我的惊讶太多了,你也是出生在皇家,你也姓洛,所以你骨子里流着的都是皇家多疑阴险的血,以前我只觉得你是个倔强的小女孩,如今,我倒是越来越觉得你深不可测了 他又向前迈了一步,我的脸离他胸口的丝缎只剩一寸之距,他的大手轻松地绕到我的背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捏住了那刀把。 “连刀都藏好了,果真是要杀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我的手时我下意识地便松开了握着刀把的手,我不停地告诉自己要杀了他可临了了我却始终没有勇气挥那最后一刀。 “我说过你要杀我,我等着你,可不是现在。” “这短刀不应出现在内廷里,面圣更是大忌,如今是被我看到了,若是被未央宫其他的宫人们瞧到告到了皇后那儿,你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他踱着步子手里把玩着短刀:“不过谁叫我宠着你呢,还是说你知道我宠你,所以便骄纵起来了?” “自欺欺人。”我别过脸去。 “我这是在替你着想,你如若今日真杀了我,等侍卫们一冲进来,便会让你万箭穿心,像个刺猬一样死去,我不忍心啊。” “恶心。” “泱儿,忘掉一切,你骗骗自己,也骗骗我,我们彼此放过彼此,我不会再威胁你逼迫你,楚家我放过,青衣我放过,蓝亦安我也放过,你也好好的重新看看我,好不好?” “忘掉什么?你是想让我骗自己,骗自己你没有杀了父皇,你没有害了母妃?你可真是丧心病狂的什么都敢说!” “我不信你不在意我,我不信你一点儿都不爱我!在玉门关的时候,你明明可以逃跑的,可是你还是选择留下来陪着我,我奄奄一息的时候你说的话,我在都护府昏迷的时候你在我耳边说得每一个字我都听到了!我不信我对你的爱与热情感化不了你!” “那就是我最后悔的事!我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天没有走!”我咬着牙表现出赤裸裸的恨意:“我要是走了,不仅可以自由自在的和楚云锡在一起,说不定你也会死!” “可是你没走,”他的大手突然紧紧锢住我的后脑勺一字一句道:“承认,你就是爱上我了,你肯为了我放弃了楚云锡,放弃了你心心念念的自由自在,你恨我,可是你不能否认这个让你羞愧的事实!” 楚云锡三字似乎彻底激怒了他,他突然一个跨步左手护着我的后脑勺重重地跌在了贵妃榻上。 “啊!”我痛呼一声,若不是他护着我的后脑勺,估计都被摔出脑震荡了,我晕乎乎地缓过神来,他的身躯便已经重重地压在了我身上。 “洛殷离!你起来!”我惊慌失措拼了命地推他,可他便直接不顾丝毫礼仪廉耻地跨坐在我的腿上,一身周正的玄色长袍和绅带不知何时已经散落,而他直接抓起绅带将我的手紧紧捆住,绑在了身侧的两块结实的实木镂空里。 我顿时没了任何安全感,反抗的身子犹如条蜈蚣似的躬起来:“你给我解开!洛殷离你混蛋!”话音刚落我对着他的肩膀便是一口咬下去。 即便嘴里有着淡淡的一股血腥味儿我也不松口,而他即便是痛呼了一声也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 过了深秋,不知不觉间便踏入了初冬,恍惚间透过窗户纸我看到隐都在今夜下了第一场雪。 虽只是几片雪花,但薄薄的雪落在未央宫外光秃秃的树枝上,倒是别致。 本来木槿花全都凋谢了,如今挂上了雪还别有一番风味。 公主殿下 LVIII 一大早上起来,我浑身酸楚,腰痛得厉害,心里嫌恶得紧,只感觉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所以一起来便命宫人们准备了玫瑰汁子沐浴。 沐浴过后我也丝毫不顾下人们的劝阻,只站在未央宫偌大的院子里,阵阵刺骨的寒风直吹得我头痛,可我就是一味地倔强不愿听他们的劝阻,心里只牵挂着青衣,哪里还管什么冷不冷,一直悬着的心直到看到那一抹青色的身影—— “青衣!”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我鼻子一酸,喜出望外地挥了挥手忙跑上前去紧紧拉住她冰冷的小手。 “公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哭丧着脸:“手怎么这么凉?脸色也这么憔悴,是不是戒律所那帮子小人为难你了?我定饶不了他们!” “公主千万别为了青衣做傻事!”青衣的小脸儿也哭得红扑扑的:“两日不见公主,青衣瞧您又瘦了!” “哪有的事,戒律所环境艰苦,我瞧你都瘦成这个样子了,”青衣本就娇小的身子更是瘦下了一大圈,我心疼无比,牵着青衣的手走进未央殿,“快进来,我特意留了些你平日里爱吃的菜色。” “公主……”青衣看了看桌上各式各样的饭菜没有丝毫吃的意思,只垂着眸落泪,一脸的自责。 “怎么了青衣?” “公主,”青衣捏紧我的手,哭丧道:“您不该为了青衣去杀太子殿下啊!” 闻言,我愣住了神,青衣也知道? “公主!青衣知道您心里苦,青衣知道您很在乎太子殿下的!舍青衣不怕的,公主……”青衣顿时泣不成声。 我突然想起曾经嬷嬷也说过这样的话,嬷嬷为了让我逃离这里也曾说过舍她一人不怕的。 舍一人不怕,可我怎能让我在乎的人一个个都舍弃掉?自洛殷离篡位登基,从前我在乎的所有人都一个个离我而去了,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他。 我抿了抿唇,笑了笑:“蓝亦安是蓝家的长子,也是我的朋友,他的前途一片大好,而你,青衣,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绝不可能让你们二人因为我而死!” “青衣,无论他们怎么说,我从未把你当做下人一样看待,你从小便和我一起长大,你是我洛泱,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拼了命也要护你周全。” “公主……”青衣缩在我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青衣,你别自责了,”我知道如若青衣一直念着我为了救她而杀死三哥的事,一辈子都不会安宁,我环视了四周确保殿内无人后,这才压低声音:“我没有杀三哥。” “什么?”青衣蒙着眼泪愣住。 “其实我也不确定,我本来打算把鸩毒换成假死药,洛殷离多疑,我担心他会验毒,”我将我的计划全盘托出,而事实上他真的验了毒:“小时候我跟随母妃读过几本医理书,虽记不太清了但这是最后一条路……” 其实那日我浑浑噩噩地回到未央宫后,穷尽一切想着该如何瞒天过海,实在没有办法了便用了这下下策。那日我带了短刀,手心里全是冷汗生怕失手。而后我虽然将短刀刺进了洛元勋的胸膛,但我不为人知地将刀尖扎进了偏下的位置,或许能营造一种假死状态,只要洛殷离下令将他抛尸在乱葬岗,那三哥就有机会重新开始。 我知道这一步险之又险,可是唯一的路,洛殷离太过阴险多疑,也或许只有这一招能蒙骗过他,不过我倒是要感谢他的无情狠毒了,冷若冰霜无情无义如他到死了也不肯让洛元勋好好下葬,不过这也是我赌对了的一点儿,洛殷离,你的狠毒,迟早会成为刺向你的剑。 “我根本没有把握,如若三哥福大命大真的能再醒来,就算我这辈子欠他的还了,”半晌,我喃喃着:“如若那一刀真的要了他的命……” “那来世我便当牛做马地向他赎罪。” “公主,青衣相信你,太子——三殿下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即便他醒过来,也是会恨死我的,”我自嘲一笑,心里深深知道这一点儿,淡淡道:“不过这样也好,带着深仇大恨,他才能不顾一切。” 不顾一切杀了洛殷离,不顾一切为父皇报仇,或许也会不顾一切杀了我…… “青衣,我不会做他的贵妃的,我答应你,我会带你逃出去的,我绝不会让你也一辈子待在深宫之中。” “青衣永远跟着您。” “好、好……”其实,虽然这深宫中长夜漫漫人心冰冷,可每每拉着青衣的手我总是能感到无尽的温暖,青衣不过是个和我一样的孩子,可和她在一起,我就会无比心安。 “公主,刚刚青衣回来的时候,听见了下人们好像在议论咱们上次玉门关的事……” “他们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去,我们不管。”我捋了捋青衣的碎发,轻声安慰道。 “好像是在议论您遇刺……” 遇刺? “下人们都在议论陛下亲临西凌,舍命救下一个女子,那刺客竟然是,皇后娘娘派的……” 皇后?我怔住,我与她柳滢雪无冤无仇为何她要杀了我? “下人们有说您身份神秘,早就与柳家有渊源,也有说其实您与陛下早就相识,皇后娘娘担心失势才派人杀您的……” “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杀我……”逃跑之前我在宫中与她接触不过寥寥几次,且每次要么就是在阖家宫宴寒暄几句,要么就是在宫巷碰到点头示好,她为何会在背后痛下狠手? “而且陛下——好像也知道了。” “难道她看出了我与洛殷离有什么?”我猜测道:“满宫里尽种木槿,还有生辰宴那次,洛殷离毫不避嫌,皇后必是看出什么了。” “公主……” “我见她不多,但是看得出她虽温良淑德,却城府颇深,可是她也没必要对我狠下毒手……她既然派人来杀我那必是知道了我偷偷逃走的事,那她估计也是知道洛殷离突然出使西凌绝不是体察民意,而是去抓我的。” 自己心爱的夫君异常宠爱自己的妹妹,甚至为了妹妹可以不顾一切地跑去边疆,这样从未有过的事,谁都会忌惮…… “如若真的是皇后,那她以后也一定会为难公主的……” “怕什么,”我倒不怎么在乎这个:“我本来就不想当这贵妃,让她知道,说不定还可以利用柳家好好打压一下洛殷离,咱们以后出门避着她们便是了。” “好。”青衣郑重其事地答应着。 公主殿下 LVIX 又过了三天,离封贵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日日夜夜心烦意乱,平日里洛殷离若出现也只是对他冷眼相待,不过他似乎心情不错,刺杀之事也是闭口不谈,对皇后也是如同以前那样的相爱相亲,看不出任何忌惮。 不过我倒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洛殷离不出现在我眼前,便什么都好说了。 这些天我也是纠结了很久,我在后悔那晚为什么没有趁机会直接杀了他给父皇、母妃和其他无辜的人偿命,可我又在质问着自己为什么下不了手。 即便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冰冷无情之人,即便知道我的八哥早已不复存在,可每每看着他的样子,我的脑海里都会浮现着以前的种种,春日里在草地上和我一起耍着蹴鞠的八哥,夏日里御花园中陪着我一切捉蝴蝶的八哥,秋日里和我一起去无边草原看日落的八哥,还有冬天里唯一一个不顾任何礼节和我一起打雪仗、堆雪人甚至直接扎进雪堆里的八哥。明明知道眼前的这张脸上的笑容全都是虚情假意,可我总是会恍惚。脑海里的一个声音在告诉着我,杀了他,他早就不是八哥了,可另一个声音就会跳出来,怎么可能,他明明就是八哥,他明明还是那个可以为了他不顾一切甚至付出生命的八哥。 就这样心烦意乱的三日,闷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我用了晚膳便出了宫门,拉着青衣在前面走着,身后则跟了未央宫众多宫人和轿辇,阵仗当真是像个贵妃了。起初我只感觉身后的人就像是群讨厌的苍蝇,怎么甩都甩不掉,到最后也便淡然了,他们也不过是受洛殷离的指使,如若我硬要他们走开,最后还是会被他罚了的,他要监视我就让他监视。 不知不觉间便走到宫郊了,不远处就是瑶花阁了,之前我来到瑶花阁偷偷瞧过,那时阁里还会燃一盏微弱的灯,可如今那里面漆黑一片、死气沉沉。 也是啊,五公主死了,瑶花阁所有的人都死了,这瑶花阁还留着做什么?我心头猛地一震。 我拉了拉披在身上的长袍,却感觉浑身发冷甚至头皮都发麻,我垂下眸,再也没有往前迈上一步。 瑶花阁是父皇在我十二岁生辰的时候送给我的礼物,里面种满了我喜爱的木槿,虽不大但别具一格,我十分喜爱。深宫寂寥,这瑶花阁几乎承载了我所有最美好的记忆,如今这些记忆也尽可以随着五公主去了。 “今夜宫人们似乎格外热闹。”已经酉时了,以前这个时候的宫郊基本空无一人,现在这个时候走动的人倒是十分多。 “是啊,倒像是个日子。”青衣道。 “今日是什么日子?” “娘娘,是初八。”说话的是未央宫里的掌事姑姑芳云,为人十分严谨,做事也十分稳当,好像是高进辉特意挑选的人送进的未央宫。 初八…… 是个吉祥日子…… 不过是什么日子? “初八什么日子……”青衣疑惑。 “是他成亲的日子。”恍惚间,我猛然想起,初八的好日子,不是他与沈熙雯成亲的日子吗? “是楚二公子与沈小姐成亲的日子。”芳云垂眸,“娘娘,楚二公子虽是庶子,但出自名门,宫里的主子们也都会差人前去表示,所以宫里便热闹了。” “姑姑,”我喘口气,压下心头突如其来的酸楚,“我知道。”芳云虽然是洛殷离的人,但平日里的确十分照顾我,更何况芳云四十多岁的年龄,总让我想起孙嬷嬷,所以我倒是十分敬重她。 芳云抿抿唇,便不再说话,她不知道我与楚云锡的过往,但一提到云锡她便会沉默不语,好似又知道什么似的。 “公主……” “咱们去承德湖。”半晌,我颤着声音道。 仪仗很快便走到了内宫的承德湖,虽然才是酉时,但因为已到了初冬,太阳落山的格外早,所以早已漆黑一片了。 皇宫的长巷里本就黑黢黢的,这湖水更是漆黑一片,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我踩在那天我落水的那块岩石上,想看看水面上的自己,才发现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虽然是在深宫中,我仿佛都能听到成亲时悦耳的丝竹管弦之声,即便楚府离我很远。 在祁朝,成亲时都会吹奏着独特的丝竹管弦之乐,这辈子,我还从未听过那样的乐声。 小时候在宫里我常常听宫人们赞叹乐声的优美,可是父皇即便再封了妃嫔也只是过个册封礼,因为父皇的妃子再多也只是妾室,再无成亲之礼。平日里只听嬷嬷说父皇宠爱母妃异常,所以册封礼也好、临幸之夜也好,都做足了成亲时的模样。 于是从那时起我便开始有了些许期待,不止是对那乐声,更是对那一生仅一次的成亲之礼。即便再繁琐,想必都是开心幸福极了。 “今夜的楚府,想必歌舞升平,声声如同林籁泉韵,可绕梁三日罢。”我看着那片在黑暗中模糊的芦苇荡,淡淡一笑。 “公主……” “他终于成亲了,也有家了。”我吸了吸鼻子:“终于娶了和自己门当户对的女子了。” “沈家虽没有那么光鲜亮丽,但也是通政司参议,也算得上是大家,那沈熙雯——估计也是大家闺秀、秀外慧中。那样的女子才是适合他的……” 我紧紧咬着唇,舌尖品出一丝血腥味儿:“他本来就不该和我在一起,我是公主,公主生来的使命便是去和亲,安家乡、定国邦,从来都不是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公主……” “就像泠鸢一样,她为了楼兰的父王和百姓,千里迢迢来到祁朝嫁给自己根本没有见过的男子,昭华再高贵,也不及嫁给自己心爱的男子做妻子——不过好在,她逃了出去,洛殷离也没有要追究楼兰国王的意思。” “公主……”青衣嗫嚅着:“青衣知道您难受,想哭、就哭出来……” “就在两个多月前,我还和他有说有笑的,都在暗喜且憧憬着以后的日子,你瞧,就在那儿,”我微微侧脸,指指旁边一颗木槿树下的岩石块儿:“不过当时还是颗海棠树。” 我想起那天给云锡讲的故事,怔了怔神,突然明白了什么。 壶坊的故事我已经记不清是谁给我讲的了,但那里的小王子不就是洛殷离吗?曾经他也曾答允要带我一起走,可他不光不走还不允我走。 “壶坊的小王子在公主浑身冰冷的时候还会拉着她的手,而洛殷离不会,因为他更冷血无情。” 公主殿下 LVX “当时他与我说过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我暗自窃喜却没有想到那后半句——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我想起当初我和云锡坐在承德湖旁的场景:“还如当初不相识,说的不就是我们两个吗?”我自嘲地笑了笑,如若他不认识我,那他也会找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儿并幸福快乐一辈子,“青衣,你瞧,原来宫里的天不止白天四四方方的,就连晚上都看不到一颗星星。我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能去楼兰的草原上,看看低垂的星空,可如今我连隐都的无边草原都去不了。” “会去的,公主,您一定会去楼兰的……” “青衣,”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眼眶,漫无边际的痛苦一下子打垮了一直努力撑着的我,我紧紧抓着青衣的手,哭得簌簌发抖:“本应该是我的,楚夫人应该是我,今夜与他成亲的女子本应该是我……” “公主……”青衣也哭了出来:“公主别哭了,公主……” “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我也希望他能有属于他的幸福,可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痛苦!”我难过的五官都要皱在了一起:“从我十岁的时候我就喜欢他,我喜欢他了八年!从前我暗暗隐藏自己对他的感情,因为我担心有朝一日我会去和亲!可是我越来越喜欢他,越来越无法自拔。青衣,你知道当我得知他也喜欢我我有多高兴吗?你知道当我得知我可以嫁给他我有多兴奋吗?” “在我得知我可以嫁给他之后,无时无刻我都在憧憬着我们以后的日子,他是庶子、我是庶女,我们可以安然自得地待在楚府,偶尔进宫看看父皇与母妃,无聊的时候我们便可以去无边草原,我们还可以去楼兰,这天下之大我们去哪儿都行!” “可这一切都没了,青衣,以后可以一起和他去楼兰的那个人不再是我了!他身边、他身边有了另一个也倾心于他的女子……” “父皇死了,母妃也离我而去,这世间唯一让我期待下去的事便是嫁给他,可如今,全都没了,全都没了青衣……”我伏在青衣的肩头,努力忍着心底的痛苦,可哭声还是透过青衣的软绸缎里戚戚入耳。 是啊,再也没了。 这世间最好的云锡哥哥,再也不属于于我了…… 或许从来便没有属于过。 因为洛殷离,我们孤注一掷的爱情便注定了没有结果。 是啊,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恍恍惚惚中我好似看到了正在湖边嬉笑打闹嘴里都叼着根芦苇草的男女,直到景烁突然响起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娘娘!” 我蓦地转身,这才发现景烁不知何时站在我不远处的身后,他一身黑甲,身后还跟了几个伸手极好的亲信,景烁的脸紧绷着,即便是在黑暗中也挡不住他的紧张与惊恐。 “景大人。”芳云依旧是不卑不亢。 “娘娘怎么会在这儿?” “娘娘说想来承德湖散心。” “那你们不仅仅守着娘娘,待在这儿做什么?” “景大人,难道我散心你都要管吗?”我侧眼瞧去,冷冷道。 “微臣不敢,”他上前一步,眼神似乎有意无意地瞄向我背后近在咫尺的湖水和略陡的岩石,“夜色已深了,微臣送娘娘回宫去。” “你是领侍卫内大臣,也是他的贴身侍卫,送我回宫岂不大材小用了?” “请娘娘容微臣送娘娘回宫。” 见他那么坚持,我也不愿让他为难,只看了看承德湖,满怀遗憾乖乖跟在他身后踏上回未央宫的宫巷。 一步步踩在回未央宫的宫巷上,耳边多了身旁几个一身黑甲佩戴武器清脆的碰撞声,由于父皇的事,我一听这样武器的碰撞声便心酸难过。 宫郊离未央宫虽有些距离,不过仪仗这么走起来花费的时间倒也不长,我站在未央宫朱红色的宫门前看着景烁笑了笑:“今夜不是景大人当值?” 景烁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被我巧妙地捕捉到:“微臣无事,便随处一转。” “呵,”我有些不屑:“你回去告诉洛殷离,他活着一日,我便不会做出轻生这样的事。” 语出一刻,四下皆鸦雀无声。 也是,他们这辈子或许都没见过有人敢在宫中大肆直呼皇帝的名讳。 但我这么说并不是没有原因。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但是于我却非比寻常,云锡哥哥大婚洛殷离他必知晓,景烁突然出现在承德湖旁也定绝非巧合,至于原因——他不过是怕我做出跳湖这样的举动。 “夜色深了,娘娘早些休息。”末了,景烁低声道。 “娘娘,今日吹了冷风,这是奴婢煮的姜汤,您喝点儿。”进了寝宫,我已经准备睡下了,芳云突然端着姜汤走了进来。 “奴婢也给青衣姑娘送去了一碗,青衣姑娘在侧殿已经睡了。”芳云笑了笑,她好似一直都这么云淡风轻,不愧是在御前伺候过的人。 我望着手里似曾相识的姜汤,手指摩挲着金碗上做工十分细致的花边,突然梗住。 “娘娘可是嫌弃辛辣?奴婢已经加了红糖,还加了益气补血的桂圆,对身体再好不过了。” 姜汤里加桂圆,这样的话嬷嬷也经常和我说。 小时候我在雪地里贪玩,要么就是打雪仗要么就是折红梅,总会弄得浑身湿漉漉冰冰凉的回宫,而每每这时嬷嬷都会给我和青衣煮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我时常嫌弃姜汤辛辣嬷嬷就会给我加上桂圆。 “姑姑,你可知道孙嬷嬷?” “孙嬷嬷?可是以前永寿宫的孙嬷嬷?” “是。”嬷嬷是母妃指派照顾我的老嬷嬷了,宫里的人肯定都识得。 “奴婢认识。” “她是这世间唯一的一个对我最好的长辈了,嬷嬷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可是他却连嬷嬷都不肯放过。” “这样的姜汤,以前嬷嬷也经常给我煮。” “芳云,你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看出我根本没有传言中什么皇帝在西凌一见钟情的女子那么简单,他不放过我、不放过孙嬷嬷,整个未央宫的人都是他派来监视我的,姑姑,你不必对我太好,除了青衣,这个世界上所有对我好的人都死了,我是个煞星,所有靠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娘娘,陛下那么在乎您您怎么可能是煞星呢?来服侍您是奴婢有福,也算是一种缘分,娘娘,您聪慧过人又深得陛下喜爱,一定可以在这后宫站稳脚跟的。” 福分?这样的福分我要它做什么?我侧眼瞧了瞧芳云,叹了口气,将那姜汤放回托盘里转过身去用棉被裹紧身子便沉沉地闭上眼了。 如今的每一天我活得都好累。 公主殿下 LVXI 第二日用过了午膳,胃里觉得腻得慌,除了在未央宫在宫巷中随便转了转,我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夕云宫。 昔日夕云宫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不见了,泠鸢一走整个夕云宫静如死灰,除却屋顶的几只鸟儿,整个宫殿都安静得吓人,只是入了冬,这鸟儿过些时日也会离开了。 这个时候,泠鸢或许正开开心心地在草原上奔跑罢,我仰起头看着头顶上金闪闪的三个大字,暗暗想到,不知不觉间便笑了出来,她终于回了楼兰,她定是又喝上了最爱的葡萄酒,又穿上了那套她最爱的大红色胡服。 一抹灵动明艳的身影伴随着和煦阳光在宽广无垠的大草原上自由自在的奔跑着,这样的一幅画面一定是美极了,如今蓝亦安也没了事,或许他们现在已经见到了?心底或许深知这样的事并不会发生,但我还是期望这如梦般的场景能真实存在。 是啊,这样的生活才是她那样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应该过的,心心念念着自己的父亲与母亲,身上没有背负任何仇恨,可我也是公主,我为什么就要过得这般累。 身后突然有几声其他的声响,我蓦地寻了去,却是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一刻我只想逃跑,可双腿仿佛像是灌了铅,一动不动。 “泱儿姐姐?!”迎面跑来的正是灵均,他好似将信将疑地跑到我的不远处便被我身后如众星拱月般的宫人们给吓到。 真的是灵均,这一刻这么多天故作沉稳的我慌了神,几次张嘴想要编出许许多多的话可到了嘴边却是无言。 “泱儿姐姐!”灵均看了看我和青衣,欢喜地笑了笑飞快跑到我跟前,喜出望外道:“泱儿姐姐!真的是你!” “灵均……”我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真的是你!泱儿姐姐!皇兄说你死了!我真的以为你掉下悬崖了!你吓死我了!”灵均大喜之余眼里还有藏不住的担忧责备:“真的是吓死我了!泱儿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许是见我迟迟不说话,灵均有些狐疑:“姐姐,到底是怎么了?皇兄怎么会说你死了?还有、还有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衣,你说。”灵均将目光投向青衣,青衣伴着我长大,和灵均更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们三人从来都是在一起打打闹闹的,青衣与他的关系也非比寻常,从前一有什么事灵均都会缠着青衣。 “十二王爷……”青衣的声音沉了下去,也是不知该说什么。 “你说话啊?你们怎么都不说了?” “灵均。”我的身体猛地一僵,和煦的声音似乎如沐春风,但在我听来就是如无常般。 我咬咬唇,把头低得更深了,恨不得现在就钻进洞里。 “不是约了朕午膳后在乐寿堂下棋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洛殷离将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迎面走来。 “皇兄。”灵均规矩地作了个揖,紧接着他便急吼吼道:“皇兄!泱儿姐姐一直在宫里您都不知道吗?” 别说了灵均!我暗自腹诽着。 “皇兄,您为什么要说五姐姐已经死了啊?白叫灵均担心了那么多天。” “五姐姐?”一阵熟悉的龙涎香扑面而来,我下意识缩紧拳头。 “这个时候出来散步可是吃多了?”他突然紧紧搂住我瘦削的肩膀。 “你住手。”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要避开他亲昵的动作,却反被他紧紧拉住了手,我气得咬牙切齿,拼命将声音压低:“洛殷离!别在灵均面前……” “灵均,这是十日后马上就要册封的姈贵妃,”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五妹她——的确是坠崖身亡了。” “这!这怎么可能!”灵均眼里尽是惊愕:“皇兄!你说什么呢?这就是五姐啊?还有、还有青衣,那不是青衣吗?她怎么可能会成为贵妃?” 洛殷离不说话,我更是自行惭秽不敢看灵均一眼,反而是芳云上前一步缓缓行礼,冲着灵均不卑不亢道:“十二王爷,我家娘娘现居未央宫,是陛下的姈贵妃,王爷——许是认错人了。” “你是谁?!” “奴婢贱名芳云,是未央宫的掌事姑姑。” 灵均愣了好一会儿,出声:“皇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灵均的声音已有质问的意思,我心里有些慌:“你要封五姐为贵妃?这岂不是乱了纲纪?” “朕说过了,五公主已经在西凌坠崖身亡,你眼前的这位,便是朕的贵妃,你也该称上一句嫂嫂。” “洛殷离!”我慌忙打断洛殷离,他的话如如尖刀句句刺在了我的心上,这种话平时在宫里说说我自己都觉得十分羞耻,更别提在灵均面前说了,我将身子不经意闪到他身后,拽了拽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太过分了!” “我不信!皇兄,这样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你却说她死了,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灵均,这样的话在宫里说更是要慎重啊,难不成你是觉得朕糊涂至极?” “臣弟不敢。”灵均还要接着说:“臣弟不过是担心五姐,想要从皇兄嘴里得到一句实话罢了。” 灵均是十二皇子,与洛正则是同胞兄弟,他们的生母是已经故了的欣良娣,欣良娣诞下两个皇子却还是个良娣便是因为她只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儿,洛正则一直追随洛元勋大概也是因为自己生母身份低微想求个庇护,如今洛正则因洛元勋落马,人前人后不再有他的一言一句,至于灵均——他本就无依无靠,仅凭着之前与洛殷离交好如今才能全身而退,如果现在因为我让灵均和洛殷离撕破了脸——那灵均今后的处境恐怕是岌岌可危。 “皇兄!”我终于忍不住,在他身后拽着他的衣袖似乞求地软软地说了句,我知道这一招他十分受用,果然—— 他缓缓松开了我出满冷汗的手,拂袖上前,亲热地拍拍灵均的肩膀:“走,陪朕下棋去,乐寿堂都准备了好茶,就等你来了。”说罢,他微微侧脸,吩咐道:“高进辉,送贵妃回宫。” “是。” 三个人表面糊涂心里却心知肚明的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了,我看着洛殷离和灵均逐渐远去的身影,暗自吐口气,这样的事我知道瞒不过其他人的,可真的遇到了灵均,我根本难以启齿,更是无颜面对他们。 不过还好,还好洛殷离即使出现,否则,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向灵均解释。 公主殿下LVXII 回了宫,我一直心神不定地坐在贵妃榻上闭着眼养神,一下子就是一个时辰,心乱如麻得很。 “娘娘,这是十二王府送来的东西。”芳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心绪。 “灵均?”我微微一怔。 “十二王爷说得知娘娘平安无事,所以送些礼物以表安心。” “什么时候的事?”我起了身。 “就在刚刚,好像是十二王爷出了乐寿堂便吩咐了人送了东西来。” 我稍稍一愣,那就说得通了,乐寿堂内不知洛殷离对灵均又说了什么,不过灵均定是都知道了,且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帮我,如今他既送来了东西,那定是也接受了这一切,不管心里愿不愿意。 “这个倒别致。”我的目光被礼物盒子旁边的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吸引,是个触手生温的彩玉盒子,我好奇着拿起它,打开后才知道为何以如此贵重的盒子装着了。 里面是个头饰,一个杜鹃花样式的头饰,头饰原本不珍贵,可这是南京绒花,一种用绒花材质制成各种样式的头饰,手艺十分精贵更是难得,且听说现已有失传的势头。 “杜鹃?”我笑了笑,心下什么都明白了,灵均最喜欢的花就是杜鹃,不过我记得身边还有一人也喜爱杜鹃:“青衣,我记得你很喜欢杜鹃。” “娘娘,十二王爷吩咐了,这个是给——青衣姑娘的。” 芳云的话一下子染红了青衣粉扑扑的小脸,我调笑道:“青衣?” “啊?”青衣咬咬唇,只应了一声。 “这是灵均送给你的,你可听见了?” “公主,我、我不要。”说着,青衣低下了头。 “这茜色既不太艳又不俗气,灵均的眼光当真是不错,这手艺又十分精致,”我挑挑眉,“这杜鹃也是你喜欢的,为何不要?” “不、不为什么……” “明明就喜欢,嘴上为何说不?”我不容分说地拉过青衣,替她簪在了发髻上。 青衣比我小上一岁,虽然容貌不是那么艳丽可人,但长相十分清秀,一张小脸十分清秀,水灵灵的很招人疼,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真好看。”我轻声赞叹着,心里不免唏嘘感叹,这么多年还是我大意了,倒真没发觉两人有这样的心思,不过想来也是,我们三个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我和灵均也从未把青衣当做过下人,且灵均小时候总喜欢多照顾青衣几分,现在想来倒有当时的缘故,只是看着此时眼前的青衣,心里高兴之余未免有些失落,从前我收到云锡哥哥的礼物之时想必也是如此娇羞欢喜罢。 “姑姑,我饿了,吩咐小厨房做些膳食送来。”我支走芳云后,拉起青衣的手:“青衣,你若是有喜欢的人了,一定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公主!青衣没有……”一瞬间,青衣突然慌了神,“青衣要陪着您。” “傻姑娘,你难不成要守着我一辈子?女儿家都希望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若是一直留着你倒不成罪人了?”我拭了拭青衣眼角马上就要垂下的泪珠。 “公主,青衣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您……” “这话以后可不许说了,我心里是真真的希望你能幸福,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垂眸,淡淡一笑,这原本是我的愿望,只是如今,这样的愿望于我而言已是遥不可及,所以我希望身边的人可以,泠鸢也好青衣也好,我都要努力成全她们。 “阿泱!” 殿内突然响起一声男性的声音,后宫虽常有侍卫走动,可进入殿内的可是死罪,我蓦地回头,恍惚地看着眼前站着的男人,一时间僵在了原地,嘴唇簌簌地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他还是穿着那一身白衣,白衣是我最喜欢的颜色,也是他最喜欢的。 “云锡哥哥……”一时间我恍若隔世,甚至不知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云锡哥哥依旧是一身白衣,就连腰间的玉佩统统都是白色的,他的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玫瑰香味,令人心安无比。只是他的脸上再也不见过去的春风满面,乌黑的眼圈瘦削的下颚,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刚刚大婚过的人。 “云锡哥哥!”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缓过神来,缓过神来后便是大惊失色,极力压低声音,却又十分焦急担忧道:“你怎么会进来的?” “今日是我和沈、沈熙雯进宫觐见的日子,我先叫她回府去了,才进来了……”他的声音和他的模样一样,颓废至极。 看到他身后开着的窗户和他袍边沾染的泥土,想必他是跳过后花园翻窗进来了,只是侍卫森严,他是如何避开眼线的?不过这件事我后来也想明白了,云锡他是大将军的儿子,即便不为官,想必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 “你疯了!出入内宫是死罪!你快走!”来不及顾什么儿女情长,我急忙推着云锡,现在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如若被洛殷离知道他是如何的龙颜震怒,光是一想都叫我从头凉到尾。 “阿泱!”云锡紧紧攥着我的手腕,紧蹙着剑眉,“我们还不容易见上一次,你先别赶我走……” “殿外全都是未央宫的宫人人!他们随时可能进来,被发现你就死定了!”我急吼吼道。 “阿泱,你可是怪我?” “没有。”嘴里虽说这没有,但我心下还是闷闷得难受。 “阿泱,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娶了别人,我、我……” “云锡哥哥!你快走!我真的没有怪你!若真要怪罪,也是我对不起你,我求你了你快走!”我说什么也要推他原路返回。 “阿泱,你听我说、听我说,”他转身板过我的身板,一脸的认真,“我们再逃一次,你可愿意和我再逃一次?” 话音一落,我怔住,呆呆地看着他一脸认真。 “我们再试最后一次,好不好?阿泱,就最后一次。” “我不逃。”我几乎想也没想就摇摇头拒绝了他。 公主殿下 LVXIII “阿泱!” “云锡哥哥,我们不能逃了!而且我也不想逃,”我郑重其事道:“云锡哥哥,有些事你不知道!” “阿泱,他是皇帝,不管他用了什么办法做了皇帝,他都是祁朝的九五之尊!” 我愣了愣,看向他:“你知道?” “阿泱,我——” “你知道是他杀了父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碰到父皇的事我就会失了理智。 “阿泱、阿泱,这件事也是我这几日才猜出来的,这件事——楚家也帮了他不少……” 楚家,是啊,我不知早就猜到了吗,楚家、林家、柳家——还有那么多的官宦家族都帮了洛殷离夺取皇位,否则他一人之力怎足以撼动祁朝? “云锡哥哥,你既然知道那你更应该知道我要留在宫里,我要杀了他给父皇和母妃报仇!” “阿泱你冷静一点,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你要如何杀他?” “我不管,他杀了父皇和母妃,我就是要让他偿命!”我含着泪狠狠道。 “看着我阿泱,”云锡哥哥板过我的身子,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恨他,我也恨,可是你要学会放下,心里一直存着仇恨,最后你也会被仇恨禁锢住,我不希望你那样……” “可是我不能就这么原谅他!” “阿泱,无论他怎么否认事实,他都是你的兄长,即便你们关系破裂可还有着兄妹之情,难道你要去杀你自己的八哥吗?” “他都能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我还要这亲情做什么?”我红了眼,云锡的话一下子戳进了我的心窝,他说的没错,我好似根本下不了手。 “可我们和他不一样,阿泱,”云锡的声音和煦温柔,“我们和他不一样,他可以做到冷血无情,可我们不能,我们是有血有肉的人,他活在黑暗之中而我们是活在阳光之下的。” 云锡的这番话彻底让我愣住。 “即使这会成为我们的弱点,阿泱,我们是遵循道德礼法之人,不要去和他比,从今遇明代,善恶亦须论,你不是读过这句词吗?我们只要一直坚信我们自己的信念就好了,而且即便你杀了他,这辈子你会心安吗?我不愿让你活在痛苦之中,更不愿你傻傻地去送命!” “忘掉,把一切都忘掉,就当这全是上辈子的记忆,我们再试最后一次,离开隐都、离开祁朝,我们去楼兰,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吗?我带你去好不好?我们永远待在楼兰做一对儿恩爱夫妻可好?” “可是、可是你已经成亲了……”我眼前一片氤氲,下意识道,我好像动摇了,云锡哥哥的话彻底让我动摇了,动摇了我的杀心,更动摇了我对洛殷离的恨:“你已经有沈小姐了,这样一走,她怎么办……” “是我对不起她,”云锡垂眸,脸色落寞:“我原以为娶了她我便可以忘记你,可是我做不到,我这辈子对不起她,更对不起你……” “她、她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这样一走,她岂不是守了活寡……” “这辈子我们的牵挂都太多了,我想为自己活一次,阿泱,你可也愿意为自己活一次?”他牵起我的手,本落寞的眼眸此时尽是希冀与明亮。 “我……”我嘴唇颤着:“可我们、我们该如何逃出去?上次我跟随蓝家的商队溜出去,洛殷离他已经加强了守卫……” “会有办法的,我一定带你逃出去。” “离册封大典不到十日了,若过了册封礼,便再也逃不出去——” “三日后,就三日后,三日后是中秋节,宫里定会有合共家宴,”他毫不犹豫道,“三日后的戌时,就在这里,你哪都不用去,等着我便好。” “阿泱,”他紧紧捏着我的手,一字一句道:“上一次你为我而来,这一次,我要亲自带你离开。” “好。”一个好字不知不觉便脱口而出,不论前途茫茫,我总是信他的。 自那日后,云锡哥哥的话无疑让我在灰暗的看不见希望的日子里有了些盼头,当然我内心对洛殷离的恨并没有消减,只是云锡的话的确让我重新思考了良久。 他说的对,我依旧下不了手,即便我恨毒了洛殷离,无数次面对着他的脸,我都在恨自己为什么下不了手,可我还是忘不了以前的种种,他是八哥啊,是我曾发誓要永远和他站在一起的八哥啊,他可以做到冷血无情,可我说服不了自己也变成这样。 云锡哥哥说洛殷离是黑暗中的人,在一个深夜里我突然懂了什么,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晚他付在我肩头,像个无助的小孩子似的丝毫不见帝王之尊,他轻声诉说着他喜欢黑暗,亮一点儿,他怕。只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也会害怕?是啊,因为他本就活在黑暗之中,自然是像蝙蝠一样惧怕那洒在他身上的阳光。 不过既然还是下不去手,倒不如再试最后一次,我终于说服了自己,即便不为了云锡哥哥,我也要为自己搏一把,我宁死也不愿就这么老死在这不见天日的皇宫里,这会是我一辈子最惧怕之事。 三日后便是中秋佳节,宫里自然是会循规蹈矩,在中和殿设宴,中秋讲究的是团圆,洛殷离一定会去,宫里的侍卫想必也会松懈些,的确是出逃的好机会,只是我为了找个不去家宴的借口费了不少心神。 直到中秋节的前一夜,洛殷离来了,依旧是那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而我也依旧作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那晚他似乎格外高兴,许是因为中秋节,许是因为已经临近册封礼。 是啊,再过六日,便是贵妃的册封礼了,册封礼过后,我便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人人口中那个势必会宠冠六宫的姈贵妃,祁朝独一无二的贵妃,自己皇兄的,贵妃。 从那日起,我估计便永生永世地待在了这缀满金银的囚笼。 他果然提起了明天中秋晚宴的事,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想让我前去中和殿和大家一乐。 一乐?我避嫌还来不及,他不嫌害臊我还觉得丢人呢,不过我还是十分机灵地寻了理由避了过去。 理由我早就想好了,身为公主,做了贵妃本就有悖纲吉,更何况还没有过册封礼,去了家宴自然不成体统,更何况已经有那么多人都认得我,去了更是无地自容。 说完他显然是有些不乐意,但我对他一向是冷冰冰的,这一番措辞也不必过多粉饰,许是他心情好,或是不想再与我发生争执,竟也答应了。 事后我暗自窃喜却也十分心有余悸,万一他坚持我参加家宴,这逃跑之事便更是棘手了,好在他没有追究。 公主殿下LXIV 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宫里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甚至挂上了大灯笼,未央宫也不例外。 坐在院子里,我盯着房梁上火红火红的大灯笼已经一上午了,青衣也好芳云也罢都来劝了我,而我还是继续坐在门槛处看着头顶的大红灯笼,我小时候最喜欢看永寿宫里的大红灯笼了,每每一看到大红灯笼我都会想起母妃。 未央宫果然是最好的宫殿,就连这灯笼都十分精致大气,甚至比以前永寿宫里还要好看,可那火红火红的颜色在我眼里就像是一滩滩鲜血,一看见这红色我便会想起父皇崩世的那晚是不是也流了这样满地的鲜血?瑶花阁的下人被屠杀的时候地上是不是也这样猩红夺目?嬷嬷受刑的时候身上是不是都挂了彩? 这样一想想我便顿时低下了头,不想再去看灯笼,从西凌回来之后,我便再也没有穿过红衣,一见到红色心里都会心惊肉跳、胆战心惊,青衣与芳云知道我见不得红色,所以寝殿里大红色的物件都被藏了起来,只留些金银器来装饰寝殿。 太阳逐渐落了山,已经快要戌时了,离中和殿不远的未央宫都听见了中和殿里美妙的丝竹管弦之声,此时的皇亲贵胄想必都坐在中和殿里欢声笑语地欣赏着歌舞升平,而他——也一定是和皇后携手同坐,一副恩爱夫妻、伉俪情深的样子。 “姑姑,劳烦你把这桂花糕送去中和殿。”我端起刚刚在小厨房忙活了一个时辰才做好的桂花糕。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 “嗯,亲自交到他手上。”我轻轻阖上木盖子,嘱咐芳云道。 “是。”芳云福了福身,拿起了保温的木盒子便退出了正殿,因是中秋节,我便借着引子打发了未央宫其他的宫人,现在未央宫里除了门口的两个侍卫,偌大的宫苑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宫人们也都寻了地方赏花灯猜谜去了。 至于我为什么要送他桂花糕—— 洛殷离,即便你不喜欢桂花糕,我还是要送你这属于我们俩记忆的糕点,今夜一走,我便是要告诉你,无论你我如何纠缠,我都不会是你喜爱之人,我暗暗想着,指甲不知不觉间都嵌进了肉里。 很快就到戌时了,我心里还牵挂着青衣,便无声无息地悄悄走到青衣休息的偏殿处。 偏殿是供宫人们住的,青衣是我的贴身侍女,待遇也比其他宫人好一些,有着自己的屋子,我抻着头透过门缝向里看去,只看到了青衣青色的侧影。 偏殿里只燃了一盏蜡烛,虽然昏暗我还是看清楚了青衣手里捏着的那枚杜鹃花绒花发簪。 我的心猛地一颤,那是那日灵均送与青衣的绒花发簪。 青衣的小手紧紧捏着它,手指也不断摩挲着,十分不舍的模样,虽然看不见青衣的正脸,但光看她簌簌发抖的背影我就知道她定是在默默哭泣。 猛然间,我心中无限酸楚。 灵均喜欢着青衣,而我的青衣也喜欢着灵均,此次一走便是永不会隐都,那她与灵均自然是一面都见不到了,霎时间,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狠,我可以为了心心念念的云锡哥哥亡命天涯,可青衣也该和我一起吗?我为了自己心爱的人难道青衣就该为了我放弃她自己心爱的人吗? 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我和云锡哥哥一样,灵均与青衣也一样。可青衣从来不与我说,自己一个人忍下这一切想必更加难受。 我吸了口气,咬咬牙,暗自做了决定,转身便回了正殿,取出了笔墨开始长篇大论起来。 戌时时刻,我落下了最后一笔,刚把信收好,便听到了敲门声。 “公主!”青衣的声音悄悄响起。 “青衣!”我轻声唤了青衣进来。 只见青衣已经换上了黑斗篷,一张小脸儿看不出任何刚刚哭泣过的痕迹。 “青衣,你听我说,”我笑了笑拉起青衣的手,“计划有变,咱们分头走。” “分头?”青衣愣住。 “嗯,咱们两人一起走太惹人注意了,你脱了斗篷,身上藏几个首饰,直接走大门,侍卫不会拦你的。” “公主,青衣想跟着你……” “我们只是分开走,你直接往十二王府去,我们去那儿汇合。” “十二王爷?” “嗯,你拿上这信,到了十二王府将此信交给灵均,他便知道该如何帮我们了。” “十二王爷也知道此事?” “这你就别管了,”我细心地为青衣别好耳后的碎发,“你现在就走。” “公主……”青衣好似十分不舍。 “走。”我绷着嘴角,摆摆手,生生将到了眼眶的眼泪逼了回去。 “那——公主,您一切当心。”青衣点点头,朝我挥了挥手。 “嗯,我知道。”安抚过后,青衣终于肯离开。 “青衣!”失神地望着她的背影,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她的名字。 青衣一顿,转过身来,眼里有些许疑惑。 “再见。”我微微一笑,坚持着在最后一刻绷着嘴角,好在殿内燃的蜡烛不多,没有将我眼眶的泪水照出来,只是声音已经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好在青衣并没有听出。 青衣弯了弯她的细眉,摆了摆小手,咧嘴笑了笑。 再见青衣,我们以后,有缘再见,无缘,便是一辈子都不见了。 青衣前脚刚走,我便听见了后窗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一慌神,急忙转身。 “阿泱!”是云锡哥哥,他披着黑色的斗篷从后窗翻进。 他真的来了!虽然是计划中事,可见到了他我心中还是心潮澎湃。 “云锡哥哥!”我喜出望外,冰冷的小手被他温暖的大手紧紧包裹着,无名的心安温暖了我的全身,“没人发现?” “侍卫都很松懈,没人发现。”无论何时何地,云锡他都是一副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 “这就好。”我同样披上了不易被人发现的黑斗篷,顺手拿起了自己的小包裹,当真是小包裹,只是一点儿首饰,藏在袖子里都不会令人发觉。 “青衣呢?” “我、我不带她了。”我垂下眼眸。 “为何?” “我有我的理由,等出去再和你说,”我轻声道,捏着他的手:“我们快走。” “嗯,”他点点头,拉着我走到了后窗,似是想起什么似的,板住了我的肩膀,虽是轻声语气却十分认真:“阿泱,你可想好了?” “嗯。”没有犹豫片刻,我坚定地点了头,无论我对于洛殷离是怎样的感情,我都要离开他的身边。 “那好。”他捏着我的手紧了紧:“有我在,你别怕。” “嗯。”我侧脸抹了抹眼泪,身子轻巧地跟在云锡哥哥身后翻出了窗。 公主殿下 LXV 果然是中秋佳节,宫里的守卫的确正如云锡所说松懈了许多,即便是寻值的侍卫也都禁不住这满天的孔明灯和圆圆的月亮,寻了地方都赏起了月,沿着墙壁通向皇宫后门的小巷子,我们两个快步走着,当真无人注意到。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虽然脚步匆匆,我还是忍不住瞧了眼天上的月亮,当真是清风明月、花好月圆,不禁感叹,“这月亮明明这么好看,为何古人总是以如此哀伤之气感叹殇离?” “这句诗的意思其实是天下有情之人虽兜转不停,可总会在月圆的时候相聚。” 我一怔,下意识看向他发现他正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脸一烫忙别过脸去,嘴里小声嘟囔着:“尽是歪谈乱道。” “别打趣了,快走,守卫虽松懈——但我担心景烁。” “他是领侍卫内大臣,半个皇亲贵胄,今夜不当值。”云锡安慰道。 “嗯。”我闷声点点头,心下强烈的不安还是让我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许是这么长如同噩梦的日子在我心里根深蒂固下来,我总感觉周围总是有着冰冷的空气笼罩着自己,让我浑身发麻。 戌时正是宫中后门运送水桶的时候,只看见一辆辆马车拉着无数一人高的水桶走在前面,我们两人摘了黑帽子,跟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后。 运送水车是寻常事了,侍卫们也都松懈了下来,在一旁有说有笑着,都在赏着月,在宫里当值见不着家人,只能在月圆之时与家人共享思念之情,与自己的心上人千里共婵娟罢了。 出了这三人宽的宫门,便是隐都长街的东北角了,隐隐约约间我似乎已经能看到宫外的灯火通明、人们的喜气洋洋,听得到洋溢在长街的欢声笑语。 我心心念念的自由此时便近在咫尺,此时此刻我好想拉住云锡的手一同迎接久违的自有,可我们二人的手还是因为避嫌而讪讪地松开了,我只好紧紧握紧自己的手,浑身簌簌地颤抖着,后背被冷汗浸透的内衣紧紧贴在后背上,缓缓升起一股凉意。 背后逐渐逼近的马蹄声在我耳边炸裂开来,我蓦地回头,只见一匹快马正奔腾而来,即便是在宫中的石子路上马蹄后仿佛都扬起了尘土。 “陛下急诏——”那人连马都来不及下,坐在马上便扯起了嗓子,勒住缰绳,他几乎连滚带爬地跳下马,“封宫门——” 一时间,运送水车的马受了惊,漫天嘶叫起来,人们也开始议论纷纷,嘈杂躁动起来,那松懈了的侍卫也都一个激灵翻起了身,慌忙跪地。 “陛下口谕急诏,封锁内宫所有宫门——” “大人,这中秋家宴,可是出了什么事?”侍卫讪讪一笑。 “陛下说宫中丢失了一宝物,需立即封锁宫门,挨个盘查!” “丢失宝物?”传召人的话顿时如同水溅进了油锅里。 “这宫里竟然有人偷宝物?” “什么宝物啊陛下竟能不顾家宴封锁宫门?” “是啊,中秋家宴最忌惮人心惶惶之事了,究竟何等宝物引得陛下如此?” 人们众口云云的话顿时在我耳边炸了锅,他知道了,洛殷离他知道了…… 消息仿佛是五雷轰顶,让我的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整个身子簌簌发抖地更厉害了,一瞬间,我仿佛失了聪,耳边只剩下令我头痛欲裂的尖鸣声,皎洁的月光似乎将眼前全都照亮,恍惚间我看见了遍地的尸体和血流成河的宫巷。 就这么僵着身子站在巷子的中央,我失魂荡魄,呆呆地望着那不见尽头的宫巷,惝恍迷离间,我看见了大批人马,马蹄声在这月黑风高夜更是振聋发聩,令我不知所措、茫然若失。 以前除了在围场,我从未见过父皇在宫中骑马,想必这祁朝,洛殷离都是第一个在内宫中还骑马的皇帝。 他高大的身影坐在马背上,英姿焕发、威风凛凛地正朝着这里奔驰而来,剑眉紧蹙着无不写满了怒气。 眼见着他勒住缰绳,身后的众人急忙散开,均都跪倒在地。 我迷离恍惚地仰视着马背上的男人,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们隔得这么远,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我永远都只是他手掌心里的宠物,天涯海角都逃脱不了,我一切一切徒劳地反抗都只是作茧自缚,只能将自己牢牢地锁在他的身边成为深宫禁脔。 “泱儿……”他冰冷甚至是失望的声音在头顶幽幽响起。 我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给陛下,请安。” “陛下?”淡薄的声音似是轻笑一声,直到鼻尖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我才发现洛殷离不知何时便下了马。 头顶沉默了良久,夺人心魄的声音缓缓响起:“不知楚公子深夜带走朕的贵妃,是何意?” “陛下,臣没有带走您的贵妃,臣只是带走了原本属于臣的妻子!” “妻子?”他笑了笑,笑声里却不见丝毫温情:“朕说过了,五公主坠崖身亡,你擅闯内宫、与贵妃举止亲昵、私自携宫妃出逃,样样都是死罪。” “陛下,孰是孰非您都十分清楚,”云锡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臣——不过是做了臣自认为的正确之事。” “朕看你是大婚之后糊涂了?”他的语调骤然升高,其他人顿时噤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楚云锡,你以为你是楚硕的儿子,朕就不敢动你了吗?” 我身子猛地一颤。 “臣并无这样的心思!” “今日之事,你必须死。” “不!”我蓦地仰头看向洛殷离,失声道。 “景烁,把他拉下去。” “不!不!”我大惊,见着景烁作势便命人左右架住了楚云锡,我几乎连滚带爬,见无济于事便磕在了他的脚边,死死抓着他的袍边,拼命摇着头:“皇兄!皇兄,别杀他!不、不……” “拖下去!” “不!不!”我连滚带爬地爬到云锡哥哥身边,冲着洛殷离磕着头:“陛下!是我强迫楚公子的,您要罚就罚我!你说话啊,楚云锡你说话啊!” “是。”即便是景烁脸色也未免十分难堪:“陛下,未央宫的一行宫人也已带到。” 我一愣,见着洛殷离背后不知何时被押来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为何如此之快?洛殷离究竟何时便发现了我逃走了? 公主殿下 LXVI 一行人没有青衣的身影,想必她应该已经出宫去了,我稍稍松了口气,却在一行人里突然看到了芳云。 “姑姑……” “泱儿,”洛殷离冰冷气息几乎渗进我的身躯,“你又不乖了,怎么又偷偷跑出去了?” “陛下!”我卑微地伏在地面上浑身簌簌地抖着:“一切罪责都是我的罪!您要打要骂我都愿意承受!只是、只是不要连累其他人!” “泱儿,这中秋佳节可是无聊了?若是想出去直接和朕说就好了,怎么无故求了旁人?”他虽轻笑着,可句句都仿佛是刀子在我的身上千刀万剐着。 我没有心思跟洛殷离玩什么哑谜,只是一味地将额头磕在地上,全身抖着、嘴唇颤着,浑身上下无不胆战心惊。 “地上凉,别跪坏了身子,”说罢他还弯下了身子,托起已经浑身瘫软的我,在我耳边轻声道:“泱儿,你知道我得知你逃跑的消息后有多心痛吗?” “我把你留在身边,即便你要杀我我也在所不惜,我就是不想让你离开我,可是你所做的一切都太让我失望了。”薄情的话生剐着我,“这一次,我要让你知道背叛我的代价。” “不、不……”我吓得几乎失声,拼命地摇着头,苦苦哀求地看着他淡如止水的脸,早已是泪流满面。 “景烁。”他一字一句,声音冰冷无情:“动手。” “你要做什么?”我怔住。 “动手。”冰冷的字打在我的心头,恍然若失之间,我明白了什么,惊慌失措的眼眸落到了景烁身侧正跪着的一排大气不敢喘的宫人们。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除了芳云,未央宫十数人的身体均都无力地瘫软在地,他们有的睁大双眼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有的半张着嘴表情十分痛苦,有的则紧紧捂住脖子上汩汩流血的伤口。 一瞬间,十数人的鲜血在空中洋洋洒洒开来,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的额头倏地一阵温热。 我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魂惊胆颤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就在刚刚,景烁从腰间拔出的雪刃飞速地划过了每个人的脖颈处,他是领侍卫内大臣,武功自然了得,仅仅一刀便精准无误地划过了每个人最脆弱的脖子,不费吹灰之力地要了他们的命。 我浑身僵住,颤着手摸上额头,眼底是一片鲜红浓稠。 瑶花阁、未央宫,我不可置信地看向面无表情的男人,这两所我居住过的殿宇,无人生还。 “父皇——”耳边,响起我凌厉悲壮的惨叫声,神志恍惚之间,我好像看到了父皇。 父皇在向我招手,脸上慈爱温柔的笑容是我一辈子的温柔乡,我开心地张开了怀抱,想要再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直到父皇的身体在我面前缓缓倒下,我手里温热的感觉和此时此刻我额上的感觉一模一样。 血真的是这样温热粘稠,我呆呆地看着手上的血出了神,这是未央宫宫人的血,不,是瑶花阁宫人的血——不是!是父皇、是母妃、是嬷嬷、是一切因我而死的人! 我陌生迷离地看向他,嘴里嗫嚅了许久却说不出什么,他的脸上仿佛也溅上了点血滴子,鲜红的血配上他阴沉如死灰般的脸,他仿佛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夺人性命的无常,无常尚且有人情,而他的血都是冰冷的。 他的脸在我面前逐渐模糊,恍惚间我似乎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仿佛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真的是疯了,末了只感觉脚底一软,眼前一黑,自己挂着笑容再也没了知觉。 我想起了那个壶坊的故事,我终于知道了这个故事的起承转合,小王子不允公主离开她,公主的身子越来越冰,小公主并不是病了,她是永远离开了他,只是在小王子的记忆里她只是病了一场,很快便会醒来和他永远在一起,只是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公主不会了。 “姑姑!”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睁开眼,看着熟悉的金色吊顶,身子猛地一颤,慌忙起身,便看见了守在床边的芳云。 “娘娘您醒了!”芳云微微一喜,眼角却是落寞至极。 “我睡了多长时间?” “娘娘,您、您突然在中和门晕倒,太医说您是心中郁结,惊悸过度,您已经昏迷了五个时辰了。” “五个时辰、五个时辰……”我喃喃着,紧紧抓住芳云的手:“云锡哥哥呢?楚云锡呢?!” “娘娘——” “姑姑、姑姑!”我鼻子一酸,慌忙道:“告诉我、告诉我他在哪?洛、洛殷离把他怎么样了?啊?姑姑!” “娘娘,奴婢只听说楚二公子被下了大牢,陛下他——还没有发落。” “大牢……”我缓缓松口气,不顾疲软酸痛的身子,直接下了地。 “娘娘您要去哪!您需要静养!” 我穿好了鞋,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夺门而出。 果真是睡了五个时辰,一拉开门灿烂的阳光直刺的我眼痛,未央宫安静得很,昔日来来往往的宫人全都没了踪影,未央宫——昨日经历了一场大劫。 “娘娘。”一推开门,便见着了拱手的景烁。 我一恍惚,眼前的男人,昨晚亲手杀了未央宫十数人。 “洛殷离呢?”我顾不得那么多,慌乱,“景烁,洛殷离在哪?” “娘娘,陛下让微臣在此等候娘娘。” “等我?” “请娘娘上骄。” 我这才看见景烁身后的两匹马和一个马车。 “去,哪?” “娘娘到了自然知道。” “我不去,!我现在就要见洛殷离!我现在就要见他!” “娘娘!”景烁声音低沉,“现如今,您只有听陛下的话才有可能保楚云锡一命。” 云锡哥哥?我咬了咬唇,毫不犹豫地上了景烁身后的马车。 透过四方小巧的小窗子,我见马车缓缓地驶出了皇宫,沿着热闹的长街也逐渐冷落下来,因为这条路通往的只有一个地方,那个前几日刚去过的地方,江九。 公主殿下 LXVII “娘娘,陛下在里面等您。”下了马车,我跟在景烁的身后七拐八拐地终于在一个阴冷潮湿的牢房外停住,鼻息间除了霉味便是大牢里呛鼻的烟火味,我看一眼低着头的景烁,似乎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我咬咬牙,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可是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便不容她在反悔,想到这儿,我深吸一口气,踏进了牢房。 这个牢房和其他关押犯人的牢房有些不同,这里格外宽敞甚至明亮些,而里面有单独设了铁栅栏,而铁栅栏外则是各式各样流水般的刑具,这里是审讯犯人的地方,那正中间还特意准备了给刑部大人坐的木椅子,不过今天的犯人似乎有些特别,因为坐在那刑部尚书的椅子上的人,便是当朝的九五之尊。 洛殷离一身玄色长袍似乎和这牢房的黑暗融为一体,其实这里有窗子,不过那阳光好似特意避开了他,所以格外黑暗。他就那样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我一进去他本闭着的凤眼突然睁了开来,一袭精明冰冷的眼神射了出来。 “醒了?”他瞄了我一眼,淡淡道,好似只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皇兄,”我颤着声音,“楚云锡呢?” 见他剑眉微微一蹙,我差一点便哭出声,“皇兄……楚云锡呢!” 昨夜额处温热的触感还在提醒着我,云锡还在他手里,并且很有可能丧命。 “看来昨天的教训还是没让你学会,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三个字。” “皇兄!”我停住了哭喊,因为我听到那铁栅里传来一阵低沉的痛呼,蓦地看过去。 “云锡哥哥!”我大惊失色,只见那封闭幽暗的牢房里,一个大大的铁板托着云锡的身体,他平躺在那上面,胸部、腰部、腿部全都被牢牢地箍上了铁环,四肢也被打开,牢牢地用锁链固定在了身体两侧。而他还穿着昨夜那席白衣,只是那白衣已经不再那么干净整洁,而是布满尘土和血迹,那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再无昔日的白皙,全都布满了伤痕,有的甚至都已经溃烂,裸露在外的皮肤尚且这样,更无法想象捂在那脏兮兮的衣服里的伤口该如何不堪入目。 虽伤痕累累,但他意识还是很清醒,只是再无活力,可见是受了皮肉之苦的刑具,还并未要了他的命。 “云锡哥哥!”我鼻子一酸,身子一软,紧紧抓着冰冷生了锈的铁栅,声声撕心裂肺,“云锡哥哥!” “洛殷离、洛殷离……”我恍地回过神,连滚带爬地跑到他的身边,而他冰冷的双眸根本就没有看我一眼,“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我说过,会要了他的命。”半晌,他薄唇轻吐。 “不行!不行!”我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眼里含着泪,拼命摇头,“你不会的、你不会的……” “泱儿,那么多次,我都选择相信了你,”他突然紧紧捏住我的下颚,轻声道:“我一直都相信,我对你的深爱与热情一定会留下你的心,对于楚云锡我更是一次又一次的让步,可你给我的答案——太让我失望了……” “洛殷离你醒醒!不是我不爱你,我们是兄妹!从来都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我哭喊着。 “所以你就要一次一次地抛下我,”他的眼里除了薄情还有决绝,只是再没有了昔日的柔情与宠溺,“洛泱,我为了留下你,甘愿让你怀着杀了我的心,我唯一一个请求就是让你别离开我。” “我、我不离开了!”一想到楚云锡在那里面躺着,我便心如刀割,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救出他,“我不跑了!你别杀他!你别杀他了!” 不过这一次他好似铁了心,就连我他好似都不屑看我一眼。 “洛殷离!你说话啊!”我哭得簌簌发抖。 他重重地闭上了眼,凝重的脸色无不昭告着他的怒火。 “以前是我心软,泱儿,这一次我明白了,只有断了这个念想,你才会永生永世都不离开我……” “什么……”我一顿,便听见了他掷地有声毫不留情的声音,“动手!” 动手? 我大惊失色,踉踉跄跄地跑去,幸好门没有被锁上,我一把便推开了门,不顾一切地扑到了云锡的身边,这才看清楚里面那铁板旁放置的东西。 几大碗清水,和一叠和人脸差不多大的黄宣纸。 黄宣纸是比较廉价的一种纸张,简单粗糙,皇宫里从不用,只是民间拿来书写的一种纸张,不过它若出现在牢房里,就不仅仅是纸张这么简单了。 我从小在宫中长大,虽然父皇宠她,可我还是能道听途说些先朝早已被废弃了的酷刑。 而眼前的清水和黄宣纸,无不把我的思绪瞬间拉回到过去。 至于车裂、腰斩或是凌迟这样的酷刑我都觉血腥无比,只有水刑这一刑罚让我记忆尤深,让犯人平躺着,头稍微向下仰一些,然后将一张黄宣纸浸透,铺在犯人的脸上。 那湿了的黄宣纸便像是浆糊,一层铺上后,便再来一层,一层又一层,在犯人的脸上逐渐叠加,而那一层层湿了的黄宣纸便会像浆糊似的紧紧贴在犯人的脸上,让他逐渐喘不过去来,在窒息的情况下犯人便会急促呼吸,所有的水便会顺着口鼻进到了体内,最后犯人会因窒息而死,但与寻常溺死不同,这样的方法更加漫长、更加痛苦、更加让人绝望。 可是这样的刑具如今怎么还会出现在现朝的大牢里?还是说——这样的刑具从来都没有被废除过,只是藏在了黑暗之处,有朝一日还是会用在犯人的身上。 “水刑……”我瞪大眼,喃喃着,一把推开云锡身边站着的两个太监,用刑之事卑劣阴暗,向来都是太监所做,“别碰他!滚开!都别碰他!” 本已经拿起一张黄宣纸的太监被我推倒,许是洛殷离并未有任何吩咐,他们两个便讪讪地退出了牢房。 公主殿下 LXVII “娘娘,陛下在里面等您。”下了马车,我跟在景烁的身后七拐八拐地终于在一个阴冷潮湿的牢房外停住,鼻息间除了霉味便是大牢里呛鼻的烟火味,我看一眼低着头的景烁,似乎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我咬咬牙,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可是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便不容她在反悔,想到这儿,我深吸一口气,踏进了牢房。 这个牢房和其他关押犯人的牢房有些不同,这里格外宽敞甚至明亮些,而里面有单独设了铁栅栏,而铁栅栏外则是各式各样流水般的刑具,这里是审讯犯人的地方,那正中间还特意准备了给刑部大人坐的木椅子,不过今天的犯人似乎有些特别,因为坐在那刑部尚书的椅子上的人,便是当朝的九五之尊。 洛殷离一身玄色长袍似乎和这牢房的黑暗融为一体,其实这里有窗子,不过那阳光好似特意避开了他,所以格外黑暗。他就那样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我一进去他本闭着的凤眼突然睁了开来,一袭精明冰冷的眼神射了出来。 “醒了?”他瞄了我一眼,淡淡道,好似只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皇兄,”我颤着声音,“楚云锡呢?” 见他剑眉微微一蹙,我差一点便哭出声,“皇兄……楚云锡呢!” 昨夜额处温热的触感还在提醒着我,云锡还在他手里,并且很有可能丧命。 “看来昨天的教训还是没让你学会,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三个字。” “皇兄!”我停住了哭喊,因为我听到那铁栅里传来一阵低沉的痛呼,蓦地看过去。 “云锡哥哥!”我大惊失色,只见那封闭幽暗的牢房里,一个大大的铁板托着云锡的身体,他平躺在那上面,胸部、腰部、腿部全都被牢牢地箍上了铁环,四肢也被打开,牢牢地用锁链固定在了身体两侧。而他还穿着昨夜那席白衣,只是那白衣已经不再那么干净整洁,而是布满尘土和血迹,那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再无昔日的白皙,全都布满了伤痕,有的甚至都已经溃烂,裸露在外的皮肤尚且这样,更无法想象捂在那脏兮兮的衣服里的伤口该如何不堪入目。 虽伤痕累累,但他意识还是很清醒,只是再无活力,可见是受了皮肉之苦的刑具,还并未要了他的命。 “云锡哥哥!”我鼻子一酸,身子一软,紧紧抓着冰冷生了锈的铁栅,声声撕心裂肺,“云锡哥哥!” “洛殷离、洛殷离……”我恍地回过神,连滚带爬地跑到他的身边,而他冰冷的双眸根本就没有看我一眼,“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我说过,会要了他的命。”半晌,他薄唇轻吐。 “不行!不行!”我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眼里含着泪,拼命摇头,“你不会的、你不会的……” “泱儿,那么多次,我都选择相信了你,”他突然紧紧捏住我的下颚,轻声道:“我一直都相信,我对你的深爱与热情一定会留下你的心,对于楚云锡我更是一次又一次的让步,可你给我的答案——太让我失望了……” “洛殷离你醒醒!不是我不爱你,我们是兄妹!从来都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我哭喊着。 “所以你就要一次一次地抛下我,”他的眼里除了薄情还有决绝,只是再没有了昔日的柔情与宠溺,“洛泱,我为了留下你,甘愿让你怀着杀了我的心,我唯一一个请求就是让你别离开我。” “我、我不离开了!”一想到楚云锡在那里面躺着,我便心如刀割,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救出他,“我不跑了!你别杀他!你别杀他了!” 不过这一次他好似铁了心,就连我他好似都不屑看我一眼。 “洛殷离!你说话啊!”我哭得簌簌发抖。 他重重地闭上了眼,凝重的脸色无不昭告着他的怒火。 “以前是我心软,泱儿,这一次我明白了,只有断了这个念想,你才会永生永世都不离开我……” “什么……”我一顿,便听见了他掷地有声毫不留情的声音,“动手!” 动手? 我大惊失色,踉踉跄跄地跑去,幸好门没有被锁上,我一把便推开了门,不顾一切地扑到了云锡的身边,这才看清楚里面那铁板旁放置的东西。 几大碗清水,和一叠和人脸差不多大的黄宣纸。 黄宣纸是比较廉价的一种纸张,简单粗糙,皇宫里从不用,只是民间拿来书写的一种纸张,不过它若出现在牢房里,就不仅仅是纸张这么简单了。 我从小在宫中长大,虽然父皇宠她,可我还是能道听途说些先朝早已被废弃了的酷刑。 而眼前的清水和黄宣纸,无不把我的思绪瞬间拉回到过去。 至于车裂、腰斩或是凌迟这样的酷刑我都觉血腥无比,只有水刑这一刑罚让我记忆尤深,让犯人平躺着,头稍微向下仰一些,然后将一张黄宣纸浸透,铺在犯人的脸上。 那湿了的黄宣纸便像是浆糊,一层铺上后,便再来一层,一层又一层,在犯人的脸上逐渐叠加,而那一层层湿了的黄宣纸便会像浆糊似的紧紧贴在犯人的脸上,让他逐渐喘不过去来,在窒息的情况下犯人便会急促呼吸,所有的水便会顺着口鼻进到了体内,最后犯人会因窒息而死,但与寻常溺死不同,这样的方法更加漫长、更加痛苦、更加让人绝望。 可是这样的刑具如今怎么还会出现在现朝的大牢里?还是说——这样的刑具从来都没有被废除过,只是藏在了黑暗之处,有朝一日还是会用在犯人的身上。 “水刑……”我瞪大眼,喃喃着,一把推开云锡身边站着的两个太监,用刑之事卑劣阴暗,向来都是太监所做,“别碰他!滚开!都别碰他!” 本已经拿起一张黄宣纸的太监被我推倒,许是洛殷离并未有任何吩咐,他们两个便讪讪地退出了牢房。 公主殿下 LXVIII “云锡哥哥!”我跪倒在地,紧紧捏着云锡哥哥冰冷的手,忍着哭泣浑身颤抖着,可还是忍不住眼眶里决堤的泪水。 “阿泱……”他似乎连睁眼都有些费力,只见他咧嘴笑笑,已经气若抽丝。 “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让你糟了这么多罪……” “阿泱,如今,能见到你,我、我真的好开心……” “是我对不起你,”伏在铁板上,我痛哭流涕,声声凄凉无比:“是我害了你云锡哥哥……” “是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负了熙雯、更负了你……”他即便伤痕累累,但声音还如从前那般轻柔。 “不、不……是我毁了你,是我毁了你一辈子的幸福……” “阿泱,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与你相识,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没能带你去、去楼兰……”他无神的眼睛突然明亮了起来,像是一簇突然燃起的火苗,“来世、来世我一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话音一落,他那眼里的明亮便如同昙花一现,火苗瞬间便灭了下去。 “不许说这样生离死别的话!我不相信来世!”我哭喊着:“我只要今生!云锡哥哥你若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撑过去,你一定要撑过去……” “还、还有一件后悔的事就是还没来得及带你去看看楚府的木槿花,楚府的木槿花可好看了……” 木槿花……他从未与我说过楚府也种植了木槿。 “本来、本来想等你嫁给我当做惊喜的,如今,许是没有机会了……” “还有、还有渎川,我去了渎川,那里的木槿花儿更好看……” “阿泱……” “记住我的话,不要被、被仇恨禁锢一辈子,我们和他不一样,他无情,我们、我们不能无义……” “不、不……”我能做的似乎只有无能为力地摇着头:“云锡哥哥,你撑过去、你撑过去阿泱和你走好不好?我们一起离开这儿,天下之大不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的!我们去江南,你不是最喜欢江南的鸟语花香吗?我们去西凌,那里的大漠景致壮观,我们、我们去楼兰!我们去楼兰好不好?”我悲不自胜地挤出难看的笑,“泠鸢还在楼兰呢!我们去她一定不敢不好好招待咱们,我们去看楼兰好看的皇宫,泠鸢还答应我要请咱们喝上好的葡萄酒,那里的葡萄酒正宗醇香,在祁朝都喝不到的,嗯?好不好?” 跪在冰冷刺骨的地上,我忍着心头呕心抽肠之痛,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天高海阔思君切……”他气息奄奄地笑笑,“阿泱,你的诗,我听到了,我很开心……” “你以后,更是要好好地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永远做、做那个被父皇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 “景烁。”洛殷离如同魔鬼般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 说罢,景烁带着一身沉重的胄甲,快步走到牢房门口,“娘娘,到时候了。” “时候?什么时候!”我怒吼着,“滚出去,都滚出去!” 但我所做的都只是无能怒吼,转眼间便有两个身高体壮的侍卫走进双双架住了我的身子。 “放开我!不!放开我!”我牢牢地捏住了云锡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如果不肯松,就剁了他的手。”洛殷离的声音再次幽幽地响起。 剁手……几乎是一瞬间,我松了手。 松开的一瞬间,我被抬了出去,“不!不!”紧紧勾着铁栅的最后一根手指也被掰掉,牢房沉重的大门被和我手腕差不多粗的铁链锁住了。 “皇兄!皇兄!”我扑通一声在洛殷离面前跪了下来,一身白衣早已被布满尘土的牢房中染脏,头一次一次重重地磕在地上,额上赫然一块血印子,“泱儿求你了!皇兄!您饶过他!您饶了他!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泱儿,泱儿再也不跑了!这次是真的!泱儿再也不跑了皇兄!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皇兄!我、我回未央宫去,我做你的贵妃,好不好?我再也不忤逆你的话了!皇兄!您饶过他!您饶过他!咳咳咳……皇——咳咳……”我已经哭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摧心剖肝的哭声响彻整个空荡的牢房。 “动手。” 他声音不大,对我来说却是五雷轰顶。 “不!不——”扯住他的袍边,我只企盼他能看一眼苦苦哀求的我,可全都是徒劳,他冰冷的一双眼眸黑如深潭,嗜血如同雪刃般令人不寒而栗,“住手!你们都住手!”牢房已被锁住,我闯不进去,只得无能为力地哭吼:“洛殷离你还是人吗!那是楚云锡啊!他也曾一起和你长大啊!你看看啊!你睁大眼睛看看啊!” “洛殷离,你即便杀他也不必以这样的手段!如此折磨他对你有什么好处!洛殷离!你就是个暴君!你就是暴君——快下令!快下令住手啊!洛殷离——” “你不是喜欢他吗?你不是爱他吗?我就是要让你看着他,一点、一点痛苦地死去。” “你混蛋!你快住手!快住手啊——” “嘘……”洛殷离的指肚贴在我颤抖的唇处,轻笑一声:“听,能听见他的喘息声吗?” 我停住哭泣,只听见牢房里云锡哥哥沉重痛苦的喘息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费劲,就仿佛是个哮喘病发病时候的病人,每吸一口气都是万般用力,这样的声音听着就十分痛苦了,更别提正在经历的人。 “不、不……”我哽咽道,嗫嚅着嘴唇已是失声。 眼见着自己被一层层柔软的宣纸憋死,是何等绝望痛苦,这样的酷刑早在先朝便被废除了,到如今既是保留着车裂之刑都没有人再用过水刑,可见即便在刑部人的眼中,这样即便能留个全尸的酷刑也是残忍无比,毫无人道可言。 越来越重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不知过了多久,牢房的门终于缓缓打开。 吱呀吱呀的声音如一记重拳打在了我已经碎的四分五裂的心上,我怅然一阵,推开所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进牢房。 公主殿下 LXVIII “云锡哥哥!”我跪倒在地,紧紧捏着云锡哥哥冰冷的手,忍着哭泣浑身颤抖着,可还是忍不住眼眶里决堤的泪水。 “阿泱……”他似乎连睁眼都有些费力,只见他咧嘴笑笑,已经气若抽丝。 “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让你糟了这么多罪……” “阿泱,如今,能见到你,我、我真的好开心……” “是我对不起你,”伏在铁板上,我痛哭流涕,声声凄凉无比:“是我害了你云锡哥哥……” “是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负了熙雯、更负了你……”他即便伤痕累累,但声音还如从前那般轻柔。 “不、不……是我毁了你,是我毁了你一辈子的幸福……” “阿泱,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与你相识,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没能带你去、去楼兰……”他无神的眼睛突然明亮了起来,像是一簇突然燃起的火苗,“来世、来世我一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话音一落,他那眼里的明亮便如同昙花一现,火苗瞬间便灭了下去。 “不许说这样生离死别的话!我不相信来世!”我哭喊着:“我只要今生!云锡哥哥你若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撑过去,你一定要撑过去……” “还、还有一件后悔的事就是还没来得及带你去看看楚府的木槿花,楚府的木槿花可好看了……” 木槿花……他从未与我说过楚府也种植了木槿。 “本来、本来想等你嫁给我当做惊喜的,如今,许是没有机会了……” “还有、还有渎川,我去了渎川,那里的木槿花儿更好看……” “阿泱……” “记住我的话,不要被、被仇恨禁锢一辈子,我们和他不一样,他无情,我们、我们不能无义……” “不、不……”我能做的似乎只有无能为力地摇着头:“云锡哥哥,你撑过去、你撑过去阿泱和你走好不好?我们一起离开这儿,天下之大不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的!我们去江南,你不是最喜欢江南的鸟语花香吗?我们去西凌,那里的大漠景致壮观,我们、我们去楼兰!我们去楼兰好不好?”我悲不自胜地挤出难看的笑,“泠鸢还在楼兰呢!我们去她一定不敢不好好招待咱们,我们去看楼兰好看的皇宫,泠鸢还答应我要请咱们喝上好的葡萄酒,那里的葡萄酒正宗醇香,在祁朝都喝不到的,嗯?好不好?” 跪在冰冷刺骨的地上,我忍着心头呕心抽肠之痛,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天高海阔思君切……”他气息奄奄地笑笑,“阿泱,你的诗,我听到了,我很开心……” “你以后,更是要好好地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永远做、做那个被父皇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 “景烁。”洛殷离如同魔鬼般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 说罢,景烁带着一身沉重的胄甲,快步走到牢房门口,“娘娘,到时候了。” “时候?什么时候!”我怒吼着,“滚出去,都滚出去!” 但我所做的都只是无能怒吼,转眼间便有两个身高体壮的侍卫走进双双架住了我的身子。 “放开我!不!放开我!”我牢牢地捏住了云锡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如果不肯松,就剁了他的手。”洛殷离的声音再次幽幽地响起。 剁手……几乎是一瞬间,我松了手。 松开的一瞬间,我被抬了出去,“不!不!”紧紧勾着铁栅的最后一根手指也被掰掉,牢房沉重的大门被和我手腕差不多粗的铁链锁住了。 “皇兄!皇兄!”我扑通一声在洛殷离面前跪了下来,一身白衣早已被布满尘土的牢房中染脏,头一次一次重重地磕在地上,额上赫然一块血印子,“泱儿求你了!皇兄!您饶过他!您饶了他!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泱儿,泱儿再也不跑了!这次是真的!泱儿再也不跑了皇兄!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皇兄!我、我回未央宫去,我做你的贵妃,好不好?我再也不忤逆你的话了!皇兄!您饶过他!您饶过他!咳咳咳……皇——咳咳……”我已经哭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摧心剖肝的哭声响彻整个空荡的牢房。 “动手。” 他声音不大,对我来说却是五雷轰顶。 “不!不——”扯住他的袍边,我只企盼他能看一眼苦苦哀求的我,可全都是徒劳,他冰冷的一双眼眸黑如深潭,嗜血如同雪刃般令人不寒而栗,“住手!你们都住手!”牢房已被锁住,我闯不进去,只得无能为力地哭吼:“洛殷离你还是人吗!那是楚云锡啊!他也曾一起和你长大啊!你看看啊!你睁大眼睛看看啊!” “洛殷离,你即便杀他也不必以这样的手段!如此折磨他对你有什么好处!洛殷离!你就是个暴君!你就是暴君——快下令!快下令住手啊!洛殷离——” “你不是喜欢他吗?你不是爱他吗?我就是要让你看着他,一点、一点痛苦地死去。” “你混蛋!你快住手!快住手啊——” “嘘……”洛殷离的指肚贴在我颤抖的唇处,轻笑一声:“听,能听见他的喘息声吗?” 我停住哭泣,只听见牢房里云锡哥哥沉重痛苦的喘息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费劲,就仿佛是个哮喘病发病时候的病人,每吸一口气都是万般用力,这样的声音听着就十分痛苦了,更别提正在经历的人。 “不、不……”我哽咽道,嗫嚅着嘴唇已是失声。 眼见着自己被一层层柔软的宣纸憋死,是何等绝望痛苦,这样的酷刑早在先朝便被废除了,到如今既是保留着车裂之刑都没有人再用过水刑,可见即便在刑部人的眼中,这样即便能留个全尸的酷刑也是残忍无比,毫无人道可言。 越来越重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不知过了多久,牢房的门终于缓缓打开。 吱呀吱呀的声音如一记重拳打在了我已经碎的四分五裂的心上,我怅然一阵,推开所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进牢房。 公主殿下LXIX “不、不……”我慌忙扒开快要成浆糊了的宣纸,黄宣纸下,他面如死灰,青紫的嘴唇微张着,仿佛是用尽全力呼进最后一口气,他还是安静地躺在那儿,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细看就能看见他被绑住的下肢已经青紫,绑住的地方仿佛是因为窒息时过度挣扎而勒出了血痕,青紫的手掌打开,里面竟是一瓣被捏出汁水的木槿花瓣。 楚府的木槿花可好看了……他柔情似水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荡,我颤着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身子便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昔日当我得知可以嫁给云锡哥哥欢喜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我那时还骄傲地扭着小脸儿对母妃说若不是云锡哥哥我还不嫁呢。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如若我们并未相识,便不会如此绊人心。 最后的一次塞罕坝围猎,他明明答应我说只要我回来就会娶我。 云中锡,溪边钓,涧边琴。 这是我最喜欢的诗词。 云锡、云锡二字,一听就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 云锡哥哥从来都是淡雅如风,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辈子好看的男子我见过许多,可如此温润儒雅的仅他一人,云锡哥哥不仅仅是我爱的人,更是我一辈子的光。我的云锡哥哥没了,再也没了。 世间最好的云锡哥哥死了,死在了我的眼前…… “你满意了?”余光瞥到身边出现的一双金缕黑靴,我气若抽丝般喃喃着。 “你不走,我便满意。”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冰冷。 “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是楚夫人……”我呆呆地看着紧闭双眼已魂归西去的云锡哥哥,缓缓道。 “他已经死了。” “他答应过我,等他回来他便娶我……他一定在别的地方等我呢……” “泱儿,你我今生,没有生离,只有死别,拖下去。” “不!不!”见两个侍卫上前打开云锡四肢的铁环作势就要抬走他,我腾得弹起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只知道死死抓着云锡的身体:“别抬走他!别!” 可我根本争不过两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更何况洛殷离还在我身后紧紧箍着我的身子,我所能做的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云锡哥哥消失在我的视野中,嗓子已经哭得撒呀不堪:“回来!回来——咳咳咳……” “回来!云锡哥哥!我、我和你去看木槿花!我和你一起去渎川……”我的语气弱下来,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已没有力气反抗,我只能呆呆地望着云锡哥哥消失在的那个拐角,浑身因为过度悲伤一抽一抽的快要喘不过气。 “泱儿,我们回家。” “家?”我喃喃着:“家是什么?我的家,早就没了……” “你杀了我身边所有的人,所有、所有……”我缓缓侧头,目光刚好对上他腰间系着的一块通体雪白的羊脂玉玉佩,我的心被狠狠一击,这是我与他一人一半的玉环,玉本纯洁无瑕没有丝毫杂质,那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佩戴?想到这儿,我毫不犹豫地抬起手一把拽下玉环。 我摸了摸手心里的玉环轻声道:“这玉佩,是八哥的,我的八哥已经死了,你不配。”说罢,我猛地扬起手,想要将玉佩摔碎,却奈何在空中的手突然被他牢牢钳住。 “景烁,送她回宫。” 按照原来的路,我出了江九山,从江九回到了皇宫。 真是可笑啊,上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我送走了三哥,这一次,我送走了我的云锡哥哥。 他们好可悲,所有与我扯上关系的人都既可悲又可怜。 失魂落魄的沉沉睡过去,梦里我又梦到了父皇、母妃,还有嬷嬷,还有瑶花阁所有的宫人。 梦里所有的人都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独留我一人跪在温热粘稠的血泊里想要把他们一个个唤醒,可指尖所碰之处均变为血淋淋黏糊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作呕之物。 我又想起了那个死在壶坊的小公主,不禁佩服起她甚至是羡慕她,谁说死就是时间最可怕之事?于我,死或许是这世间最简单且最幸福的事了。 可梦一醒我又回到了这伤心地,为什么,为什么我梦到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梦到云锡哥哥,难道老天果真如此残忍,连让我在梦中与云锡哥哥相遇的机会都没有,万分悲痛之时我甚至都忘记云锡哥哥死前最后的样子是什么,我整个人变得恍惚至极犹如行尸走肉,每日每夜我的脑海里只环绕着云锡哥哥死前的一句话。 他说,渎川的木槿花儿最好看了。 我翻遍了所有书籍才知道渎川原来就在姑苏城内,是个名不见经传甚至人烟都不甚多的小镇,书里只说了渎川之地,却没有任何一本古籍记载渎川有木槿花,甚至是一隅名贵的花圃都没有,书里只说了姑苏城内桂花乃一绝,只字未提木槿。 或许世间并无长满了木槿的渎川,生满木槿的渎川只存于心间。 第二日,我起了床发呆了很久,突然想去祠堂看看,芳云允了我,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陪我一起去了宫郊的祠堂。 祠堂里扑面而来的还是熟悉的檀香味和蜡烛味,里面还是很多立着的香火和牌位,而牌位的最底下就是父皇和母妃的牌位。 “奴婢在外面等您。” 我缓缓仰起头,拖着无力疲倦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在了牌位前。 “父皇……”一出声鼻子便酸楚了起来,“泱儿来看您了。” “父皇!您在天有灵,能不能告诉泱儿该怎么办!我好累啊,我真的好累,我绝望万分,所有的事我都无能为力,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杀死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父皇!我真的好绝望啊,我该怎么办、泱儿该怎么办……” “我现在最后悔的事便是那晚没有动手,父皇、母妃,”我用袖子拭掉泪珠:“是我傻,是我天真的还把那一段莫须有的兄妹之情藏在心底……” “我后悔我没有杀了他,我更后悔在那一个月里我竟然对他动了情!” “全都是错的,全都是错的!”暗地里我紧紧捏着拳头,泪珠仿佛都已被怒火燃尽了:“这次我不会再手软了,父皇!泱儿一定为你报仇!我一定要让他偿命!” “泱儿?”身后,年迈甚至颤颤巍巍的声音,我微微一愣,这声音好熟悉,蓦地转过身去,我大惊失色: “皇祖母!” 公主殿下LXIX “不、不……”我慌忙扒开快要成浆糊了的宣纸,黄宣纸下,他面如死灰,青紫的嘴唇微张着,仿佛是用尽全力呼进最后一口气,他还是安静地躺在那儿,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细看就能看见他被绑住的下肢已经青紫,绑住的地方仿佛是因为窒息时过度挣扎而勒出了血痕,青紫的手掌打开,里面竟是一瓣被捏出汁水的木槿花瓣。 楚府的木槿花可好看了……他柔情似水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荡,我颤着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身子便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昔日当我得知可以嫁给云锡哥哥欢喜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我那时还骄傲地扭着小脸儿对母妃说若不是云锡哥哥我还不嫁呢。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如若我们并未相识,便不会如此绊人心。 最后的一次塞罕坝围猎,他明明答应我说只要我回来就会娶我。 云中锡,溪边钓,涧边琴。 这是我最喜欢的诗词。 云锡、云锡二字,一听就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 云锡哥哥从来都是淡雅如风,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辈子好看的男子我见过许多,可如此温润儒雅的仅他一人,云锡哥哥不仅仅是我爱的人,更是我一辈子的光。我的云锡哥哥没了,再也没了。 世间最好的云锡哥哥死了,死在了我的眼前…… “你满意了?”余光瞥到身边出现的一双金缕黑靴,我气若抽丝般喃喃着。 “你不走,我便满意。”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冰冷。 “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是楚夫人……”我呆呆地看着紧闭双眼已魂归西去的云锡哥哥,缓缓道。 “他已经死了。” “他答应过我,等他回来他便娶我……他一定在别的地方等我呢……” “泱儿,你我今生,没有生离,只有死别,拖下去。” “不!不!”见两个侍卫上前打开云锡四肢的铁环作势就要抬走他,我腾得弹起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只知道死死抓着云锡的身体:“别抬走他!别!” 可我根本争不过两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更何况洛殷离还在我身后紧紧箍着我的身子,我所能做的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云锡哥哥消失在我的视野中,嗓子已经哭得撒呀不堪:“回来!回来——咳咳咳……” “回来!云锡哥哥!我、我和你去看木槿花!我和你一起去渎川……”我的语气弱下来,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已没有力气反抗,我只能呆呆地望着云锡哥哥消失在的那个拐角,浑身因为过度悲伤一抽一抽的快要喘不过气。 “泱儿,我们回家。” “家?”我喃喃着:“家是什么?我的家,早就没了……” “你杀了我身边所有的人,所有、所有……”我缓缓侧头,目光刚好对上他腰间系着的一块通体雪白的羊脂玉玉佩,我的心被狠狠一击,这是我与他一人一半的玉环,玉本纯洁无瑕没有丝毫杂质,那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佩戴?想到这儿,我毫不犹豫地抬起手一把拽下玉环。 我摸了摸手心里的玉环轻声道:“这玉佩,是八哥的,我的八哥已经死了,你不配。”说罢,我猛地扬起手,想要将玉佩摔碎,却奈何在空中的手突然被他牢牢钳住。 “景烁,送她回宫。” 按照原来的路,我出了江九山,从江九回到了皇宫。 真是可笑啊,上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我送走了三哥,这一次,我送走了我的云锡哥哥。 他们好可悲,所有与我扯上关系的人都既可悲又可怜。 失魂落魄的沉沉睡过去,梦里我又梦到了父皇、母妃,还有嬷嬷,还有瑶花阁所有的宫人。 梦里所有的人都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独留我一人跪在温热粘稠的血泊里想要把他们一个个唤醒,可指尖所碰之处均变为血淋淋黏糊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作呕之物。 我又想起了那个死在壶坊的小公主,不禁佩服起她甚至是羡慕她,谁说死就是时间最可怕之事?于我,死或许是这世间最简单且最幸福的事了。 可梦一醒我又回到了这伤心地,为什么,为什么我梦到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梦到云锡哥哥,难道老天果真如此残忍,连让我在梦中与云锡哥哥相遇的机会都没有,万分悲痛之时我甚至都忘记云锡哥哥死前最后的样子是什么,我整个人变得恍惚至极犹如行尸走肉,每日每夜我的脑海里只环绕着云锡哥哥死前的一句话。 他说,渎川的木槿花儿最好看了。 我翻遍了所有书籍才知道渎川原来就在姑苏城内,是个名不见经传甚至人烟都不甚多的小镇,书里只说了渎川之地,却没有任何一本古籍记载渎川有木槿花,甚至是一隅名贵的花圃都没有,书里只说了姑苏城内桂花乃一绝,只字未提木槿。 或许世间并无长满了木槿的渎川,生满木槿的渎川只存于心间。 第二日,我起了床发呆了很久,突然想去祠堂看看,芳云允了我,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陪我一起去了宫郊的祠堂。 祠堂里扑面而来的还是熟悉的檀香味和蜡烛味,里面还是很多立着的香火和牌位,而牌位的最底下就是父皇和母妃的牌位。 “奴婢在外面等您。” 我缓缓仰起头,拖着无力疲倦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在了牌位前。 “父皇……”一出声鼻子便酸楚了起来,“泱儿来看您了。” “父皇!您在天有灵,能不能告诉泱儿该怎么办!我好累啊,我真的好累,我绝望万分,所有的事我都无能为力,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杀死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父皇!我真的好绝望啊,我该怎么办、泱儿该怎么办……” “我现在最后悔的事便是那晚没有动手,父皇、母妃,”我用袖子拭掉泪珠:“是我傻,是我天真的还把那一段莫须有的兄妹之情藏在心底……” “我后悔我没有杀了他,我更后悔在那一个月里我竟然对他动了情!” “全都是错的,全都是错的!”暗地里我紧紧捏着拳头,泪珠仿佛都已被怒火燃尽了:“这次我不会再手软了,父皇!泱儿一定为你报仇!我一定要让他偿命!” “泱儿?”身后,年迈甚至颤颤巍巍的声音,我微微一愣,这声音好熟悉,蓦地转过身去,我大惊失色: “皇祖母!” 公主殿下 LXXI 云锡哥哥?皇祖母的话犹如五雷轰顶在我耳边炸开,云锡哥哥是庶子没错,但我从前只是以为他是楚将军其他的小夫人的孩子,从不知道他是个私生子。 “所以、所以他、他是云锡哥哥的——亲弟弟?” 见皇祖母闭着眼重重地点点头,我毫不犹豫道:“不可能,皇祖母,您一定是弄错了,云锡哥哥怎么可能是他的哥哥呢?这不可能……” “泱儿,离儿既能下令处死楚云锡,那想必是已经知道此事了,再加上你——他非要楚云锡死不可。” “那他既然知道了那他就更知道云锡哥哥是他的亲哥哥!他怎么下得去手?” “正是因为亲哥哥,他忌讳自己楼兰的血统,不想让任何人得知,更是因为秋岚当年为了心上人和自由,也为了楚云锡,抛下了自己的亲儿子远走高飞,离儿本就有一半的楼兰血统,一生下来便被母亲抛弃,对外宣称是母亲的一个普通婢女也从未尽到一分母亲的职责,每每一看到楚云锡他便会想起自己的亲生母亲,他都会想起自己的母亲是因为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哥哥才抛弃自己,且这样一个人活着便是一个可以戳穿自己真实血统的不确定因素,你觉得离儿会容他吗?” 我还处在震惊之中,久久缓不过神。 “离儿的确狠辣,他三年前带兵出征西凌的时候便是屠了西凌三十万大军,据说战场上血流成河,堆积如山的尸体过了几天都发臭了,整个西凌臭气熏天如同人间炼狱,他还亲自取了西凌国王的首级,但是秋岚的母亲就是西凌国王的女儿,就是离儿的外曾祖父。” “我不知他当时知不知道此事,但他现在一定知道,不过哀家相信就算是他知道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的外曾祖父,一个经受了所有黑暗的人不会再惧怕染一身尘土。” “所以他可以杀了自己的外曾祖父,也就可以杀了父皇、杀了自己的兄弟,怪不得他可以杀掉我身边所在乎之人,他连杀自己的亲人都不怕,又怎会在乎我的……”恍然间我明白了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不明白。 “泱儿,哀家如今和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原谅他,只是希望、希望你能理解他……” “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叫做人,皇祖母,我不杀了他,都对不起这么多亡魂!” “泱儿!你口中死了的父皇,还是哀家的亲儿子,哀家岂有不恨之理?只是泱儿,你说要为了你父皇报仇而杀了离儿,难道这就是你父皇想要的吗?” “当然!父皇若还活着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一个人苟活于世!” “你父皇首先是一个皇帝,而后才是一个父亲。谋逆之事的确罪不可恕,可你父皇想要的便是让离儿陪葬吗?” “离儿性子是暴戾了些,可自他上位以来,政治清明、百姓们其乐融融,被他打下的西凌边地也是一片祥和,百姓无不歌颂君主圣明,泱儿,你仔细想想,离儿若死了,谁来担下祁朝这么大的责任?” 祁朝…… 我从未想到过这一层,皇祖母的话突然让我语塞。 “你为了你父皇杀了他,难道你父皇就会安详了?他心里最最放不下的正是祁朝,他日祁朝若动乱不宁,难道他会在九泉之下安息吗?” 从前我只被仇恨蒙了双眼,从未想到过若洛殷离不在了那祁朝该怎么办,我身子一软,瘫在了牌位前的软垫上。 “孩子,哀家知道你心里苦,哀家知道这些事对你何其不公,离儿的性子我知道些,他可以无情狠辣的将你永远禁锢在身边,但若是死,他也愿意陪你一起赴死,就算是皇祖母求你了,泱儿,若你父皇还在的话,祁朝的国本江山才是他最在意的……” 这一瞬间我想了好多,可末了大脑却是一片空白,我呆呆地盯着那香火盈盈的牌位,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我咬着唇才气若抽丝道:“皇祖母,泱儿知道了。” “我听您的。” 出了祠堂,芳云一声不吭地搀着我走在回宫的路上,这一路上除了刚刚的悲愤,我心里更多了几分绝望与凄凉。 皇祖母的话让我十分震惊,脑子一时都转不回来,我从未想过洛殷离的身世如此复杂,以前,他那么逼我,甚至杀了我身边的所有人,我只觉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如今,我知道了真相,真相便是原来洛殷离杀了的,还有自己的亲兄弟和其他亲人,我只觉得他更可恨了,竟能对那么多有着血缘亲情的人下手,可这深恶痛绝的恨意之下,我不知究竟是该恨他还是可怜他了。 难道,我真的就这么放下了? 难道我真的就要忘掉这一切吗? 那至于我——我该何去何从? “陛下!臣妾对您是真心的啊!”刚路过尚书房,一声凄凌的女声打乱了我的思绪。 我下意识停下脚步,这好像是柳滢雪的声音。 “陛下!臣妾不信,臣妾不信您对臣妾没有一丁点儿的真心!”她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陛下!臣妾的母家多年以来对您都是忠心耿耿!您饶了臣妾的母家!” “怎么了?” “娘娘,”芳云轻声道,“奴婢听御前的人说,陛下好像查出了柳家这些日子没少在前朝贪污腐败,在隐都暗开赌园,私下结交大臣,更是与皇后娘娘私相授受,勾结在一起。” “陛下,臣妾不信您只是在利用臣妾!臣妾才是全心全意待您之人啊!” 一时间,柳滢雪的声音已尽是绝望甚至是癫狂,让人无法相信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洛殷离,你当真是如此无情!你不爱我,那你爱谁?洛泱吗?呵,真是可笑!”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我脚步顿住。 “她是你的妹妹!是五公主!你以为你爱她你们就会有结果吗!你们这是败坏纲纪!那日若我的人真的杀了她那才是为祁朝做了贡献!你们这对儿狗男女!你们对得起祁朝的百姓吗!洛殷离!你们不得好死!你们这是要遭天谴的!我就在天上,看着你们被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伴随着她凄惨的尖叫声,尚书房殿门轰一声打开,只见柳滢雪一身素衣,简单的发髻也全都散落开来,发冠垂在肩膀上,脸色惨白,目光空洞绝望,丝毫不见昔日的那副温婉如玉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那一身凤袍,站在坤宁宫正殿亭亭玉立的模样此时还在我脑海里回荡,温柔的声音,贤良淑德的她怎就落得这种下场? 从前,我不少见父皇身侧的妃子失宠,也见过不少失魂落魄凄惨万飞的妃嫔从尚书房里被拖出,以前我只觉得可怜,如今倒是明白了。 她们都是在这皇宫里玉殒香消的红颜啊,一个个都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以前我只觉得权利欲望害人,原来这样对帝王孤注一掷的爱更会令她们更加薄命,输在了一个情字上,当真是一无所有。 公主殿下 LXXI 云锡哥哥?皇祖母的话犹如五雷轰顶在我耳边炸开,云锡哥哥是庶子没错,但我从前只是以为他是楚将军其他的小夫人的孩子,从不知道他是个私生子。 “所以、所以他、他是云锡哥哥的——亲弟弟?” 见皇祖母闭着眼重重地点点头,我毫不犹豫道:“不可能,皇祖母,您一定是弄错了,云锡哥哥怎么可能是他的哥哥呢?这不可能……” “泱儿,离儿既能下令处死楚云锡,那想必是已经知道此事了,再加上你——他非要楚云锡死不可。” “那他既然知道了那他就更知道云锡哥哥是他的亲哥哥!他怎么下得去手?” “正是因为亲哥哥,他忌讳自己楼兰的血统,不想让任何人得知,更是因为秋岚当年为了心上人和自由,也为了楚云锡,抛下了自己的亲儿子远走高飞,离儿本就有一半的楼兰血统,一生下来便被母亲抛弃,对外宣称是母亲的一个普通婢女也从未尽到一分母亲的职责,每每一看到楚云锡他便会想起自己的亲生母亲,他都会想起自己的母亲是因为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哥哥才抛弃自己,且这样一个人活着便是一个可以戳穿自己真实血统的不确定因素,你觉得离儿会容他吗?” 我还处在震惊之中,久久缓不过神。 “离儿的确狠辣,他三年前带兵出征西凌的时候便是屠了西凌三十万大军,据说战场上血流成河,堆积如山的尸体过了几天都发臭了,整个西凌臭气熏天如同人间炼狱,他还亲自取了西凌国王的首级,但是秋岚的母亲就是西凌国王的女儿,就是离儿的外曾祖父。” “我不知他当时知不知道此事,但他现在一定知道,不过哀家相信就算是他知道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的外曾祖父,一个经受了所有黑暗的人不会再惧怕染一身尘土。” “所以他可以杀了自己的外曾祖父,也就可以杀了父皇、杀了自己的兄弟,怪不得他可以杀掉我身边所在乎之人,他连杀自己的亲人都不怕,又怎会在乎我的……”恍然间我明白了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不明白。 “泱儿,哀家如今和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原谅他,只是希望、希望你能理解他……” “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叫做人,皇祖母,我不杀了他,都对不起这么多亡魂!” “泱儿!你口中死了的父皇,还是哀家的亲儿子,哀家岂有不恨之理?只是泱儿,你说要为了你父皇报仇而杀了离儿,难道这就是你父皇想要的吗?” “当然!父皇若还活着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一个人苟活于世!” “你父皇首先是一个皇帝,而后才是一个父亲。谋逆之事的确罪不可恕,可你父皇想要的便是让离儿陪葬吗?” “离儿性子是暴戾了些,可自他上位以来,政治清明、百姓们其乐融融,被他打下的西凌边地也是一片祥和,百姓无不歌颂君主圣明,泱儿,你仔细想想,离儿若死了,谁来担下祁朝这么大的责任?” 祁朝…… 我从未想到过这一层,皇祖母的话突然让我语塞。 “你为了你父皇杀了他,难道你父皇就会安详了?他心里最最放不下的正是祁朝,他日祁朝若动乱不宁,难道他会在九泉之下安息吗?” 从前我只被仇恨蒙了双眼,从未想到过若洛殷离不在了那祁朝该怎么办,我身子一软,瘫在了牌位前的软垫上。 “孩子,哀家知道你心里苦,哀家知道这些事对你何其不公,离儿的性子我知道些,他可以无情狠辣的将你永远禁锢在身边,但若是死,他也愿意陪你一起赴死,就算是皇祖母求你了,泱儿,若你父皇还在的话,祁朝的国本江山才是他最在意的……” 这一瞬间我想了好多,可末了大脑却是一片空白,我呆呆地盯着那香火盈盈的牌位,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我咬着唇才气若抽丝道:“皇祖母,泱儿知道了。” “我听您的。” 出了祠堂,芳云一声不吭地搀着我走在回宫的路上,这一路上除了刚刚的悲愤,我心里更多了几分绝望与凄凉。 皇祖母的话让我十分震惊,脑子一时都转不回来,我从未想过洛殷离的身世如此复杂,以前,他那么逼我,甚至杀了我身边的所有人,我只觉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如今,我知道了真相,真相便是原来洛殷离杀了的,还有自己的亲兄弟和其他亲人,我只觉得他更可恨了,竟能对那么多有着血缘亲情的人下手,可这深恶痛绝的恨意之下,我不知究竟是该恨他还是可怜他了。 难道,我真的就这么放下了? 难道我真的就要忘掉这一切吗? 那至于我——我该何去何从? “陛下!臣妾对您是真心的啊!”刚路过尚书房,一声凄凌的女声打乱了我的思绪。 我下意识停下脚步,这好像是柳滢雪的声音。 “陛下!臣妾不信,臣妾不信您对臣妾没有一丁点儿的真心!”她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陛下!臣妾的母家多年以来对您都是忠心耿耿!您饶了臣妾的母家!” “怎么了?” “娘娘,”芳云轻声道,“奴婢听御前的人说,陛下好像查出了柳家这些日子没少在前朝贪污腐败,在隐都暗开赌园,私下结交大臣,更是与皇后娘娘私相授受,勾结在一起。” “陛下,臣妾不信您只是在利用臣妾!臣妾才是全心全意待您之人啊!” 一时间,柳滢雪的声音已尽是绝望甚至是癫狂,让人无法相信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洛殷离,你当真是如此无情!你不爱我,那你爱谁?洛泱吗?呵,真是可笑!”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我脚步顿住。 “她是你的妹妹!是五公主!你以为你爱她你们就会有结果吗!你们这是败坏纲纪!那日若我的人真的杀了她那才是为祁朝做了贡献!你们这对儿狗男女!你们对得起祁朝的百姓吗!洛殷离!你们不得好死!你们这是要遭天谴的!我就在天上,看着你们被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伴随着她凄惨的尖叫声,尚书房殿门轰一声打开,只见柳滢雪一身素衣,简单的发髻也全都散落开来,发冠垂在肩膀上,脸色惨白,目光空洞绝望,丝毫不见昔日的那副温婉如玉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那一身凤袍,站在坤宁宫正殿亭亭玉立的模样此时还在我脑海里回荡,温柔的声音,贤良淑德的她怎就落得这种下场? 从前,我不少见父皇身侧的妃子失宠,也见过不少失魂落魄凄惨万飞的妃嫔从尚书房里被拖出,以前我只觉得可怜,如今倒是明白了。 她们都是在这皇宫里玉殒香消的红颜啊,一个个都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以前我只觉得权利欲望害人,原来这样对帝王孤注一掷的爱更会令她们更加薄命,输在了一个情字上,当真是一无所有。 公主殿下 LXXII 终于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未央宫,又是个平淡无奇的下午,我只呆呆地坐在榻上,透过窗外又死死盯着已经光秃秃的木槿树,柳滢雪的话还回荡在我耳边。 她说我对不起起抄的百姓,对不起父皇,我们会被遭天谴。 父皇,我怎么能对不起父皇? 整整一个下午未央宫的人都忙前忙后,梁上挂起了我从前最喜欢的大红灯笼,院子里也用了许多彩色的绸带装饰,殿内许多的器具更是都换上了十分喜庆的红色与金色,床榻上放置的被褥也都是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的图样,处处粘贴着的喜字,到处一片喜气洋洋之色。 所有人都知道,明日便是宫里册封贵妃的日子。宫里有皇后、有夫人,可从未有过如此隆重的册封大典,尤其是这未央宫所有的装潢,均是按照成亲的规矩办的,我听说若不是内宫极力劝阻,洛殷离都要以大婚之礼册封我,幸好前朝后宫大家都极力劝谏,这才让洛殷离放弃了这个想法,不过册封礼还是十分隆重,只是少了大婚事宜。 这样一来,前朝后宫都闹起了风波,所有人都在传着洛殷离被十日前在西凌带回来的神秘女子迷了心智,一举册为贵妃不说,风头甚至都直接盖过了没有过礼的皇后。 内宫送来准备册封礼的物件数不胜数,光是一件以大红色为主调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便是经手了好几个人,我瞧着那裙袍,虽不能用大婚时的正红色,可这绯红色明媚动人,上面绣着的图样更是用了金丝银丝细致织就,在阳光底下竟能反射出三种不同的彩色,十分惊艳。 还有内宫送来的凤冠,金子打造点翠点缀,上面的点翠工艺更是内府昏天黑地赶制了不知多少时日才做成木槿的花样,自然是不符规矩,但一切的安排,都出自他。 除却服饰,还有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朝服、软银轻罗百合裙、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一套镂空凤形红珊瑚钗、一套丝金牡丹银步摇、一套紫玉芙蓉耳铛、一副五彩刻丝起花臂钏……许许多多大婚也好、以后常用也好的金银首饰。 尤其是那顶凤冠,芳云将所有的物件一一摆放开,我第一眼便看见了那顶凤冠,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脑海里顿时便浮现了这句话,这样好看的凤冠我从前见过母妃戴过,可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的,想必是万金之数,或许都能换下几座城池。 “姑姑,我想吃蟹子了。”末了,我轻声细语道。 “是。”不一会儿芳云就端来了一盘蟹子,还有一把吃蟹子用的银刀。 今日的未央宫果真是更加富丽堂皇,即便夜色降临,这满宫里似乎还被那金器照得金光闪闪。 再次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刺痛了我的双耳。 熟悉的脚步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沉稳,只是今日多了些难掩的急促。 “泱儿!”洛殷离的声音在院子里便响起。 我微微一怔,还没等反应过来,他便亲自推开了未央殿的殿门,迫不及待地冲进殿内,只见他眉眼弯弯,笑眼盈盈的样子丝毫不见昔日的冰冷无情,他一把将我圈进怀中,如孩子般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我的颈窝处: “泱儿,泱儿,我来了,我来了……” 磁性沉稳的声音声声都难掩喜色,我僵住了身子,生生将内心里想要推开他的欲望压下去。 “泱儿……”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才平稳了些心情,在我的记忆里,他甚少有这样高兴的时候,这样的欣喜之色似乎只有当时在都护府,他大病初愈迫不及待地冲进营帐里牵起我的手的那一刻,那时,他以为从今以后我便能和他长长久久、不再分离。 “你可听说了?” “听说明日册封我为贵妃的事?”我凝视着他的墨眸,罕见地笑了笑。 他眼眸里刚刚的欢喜像是冰慢慢融化,紧紧捏着我臂膀的手也缓缓垂下。 “不是,”他出声:“泱儿,我不是答应过你吗?要封你为皇后,你我之间再无任何阻隔了,泱儿,等册封礼一过,我便即刻安排大典、封后大典,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爱的是你,你才是祁朝唯一的皇后。” 皇后……贵妃一词已经让我觉得无比的羞愧厌恶,更别提一声皇后了。 “洛殷离,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恨你,可现在看你我又觉得你很可怜,原来可恨之人必有可悯之处,是真的。” 他冰冷的眼眸里多了几分不解。 “你可怜到要杀了自己的父亲来谋夺皇位,你可怜到为了留住自己爱的女人而去杀另外一个男人,你现在——更是可怜到伤了世间最在乎、最爱你的女人。” “你知道了……” “不管柳家如何,柳滢雪她是真心爱慕你的,而你却伤了她。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这一出你演得淋漓尽致。”我轻轻拨开洛殷离的手,轻声笑出声,“你是个精明强干的帝王,你做到了父皇一辈子想做却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 “你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是真心爱慕我的,在她们心里,我不过是一个可以给她们无上权力的工具,我们互相利用,双赢是最好的结局。” “洛殷离,”我对他的话置之不理:“你狠辣无情、城府颇深,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会是统治祁朝江山的不二人选。可你记住,你对我再怎样也好,你一定要对百姓们好,你只有对他们好,他们才会歌颂你、仰慕你,你才可以真正的流芳千古。”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蹙了蹙眉。 “恨一个人真的好累啊,我好恨你,恨你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可我如今想放下了,我不想再恨你了,却也不想原谅你。” 原谅你,只会让我觉得对不起父皇、对不起母妃,对不起所有惨死的人。 “但是你也不会爱我了,是吗?” “爱?洛殷离,还记得我那晚说过的话吗?我问你,爱与恨可以并存吗?当时你没有回答我,现在,问你三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好。” 公主殿下 LXXII 终于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未央宫,又是个平淡无奇的下午,我只呆呆地坐在榻上,透过窗外又死死盯着已经光秃秃的木槿树,柳滢雪的话还回荡在我耳边。 她说我对不起起抄的百姓,对不起父皇,我们会被遭天谴。 父皇,我怎么能对不起父皇? 整整一个下午未央宫的人都忙前忙后,梁上挂起了我从前最喜欢的大红灯笼,院子里也用了许多彩色的绸带装饰,殿内许多的器具更是都换上了十分喜庆的红色与金色,床榻上放置的被褥也都是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的图样,处处粘贴着的喜字,到处一片喜气洋洋之色。 所有人都知道,明日便是宫里册封贵妃的日子。宫里有皇后、有夫人,可从未有过如此隆重的册封大典,尤其是这未央宫所有的装潢,均是按照成亲的规矩办的,我听说若不是内宫极力劝阻,洛殷离都要以大婚之礼册封我,幸好前朝后宫大家都极力劝谏,这才让洛殷离放弃了这个想法,不过册封礼还是十分隆重,只是少了大婚事宜。 这样一来,前朝后宫都闹起了风波,所有人都在传着洛殷离被十日前在西凌带回来的神秘女子迷了心智,一举册为贵妃不说,风头甚至都直接盖过了没有过礼的皇后。 内宫送来准备册封礼的物件数不胜数,光是一件以大红色为主调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便是经手了好几个人,我瞧着那裙袍,虽不能用大婚时的正红色,可这绯红色明媚动人,上面绣着的图样更是用了金丝银丝细致织就,在阳光底下竟能反射出三种不同的彩色,十分惊艳。 还有内宫送来的凤冠,金子打造点翠点缀,上面的点翠工艺更是内府昏天黑地赶制了不知多少时日才做成木槿的花样,自然是不符规矩,但一切的安排,都出自他。 除却服饰,还有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朝服、软银轻罗百合裙、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一套镂空凤形红珊瑚钗、一套丝金牡丹银步摇、一套紫玉芙蓉耳铛、一副五彩刻丝起花臂钏……许许多多大婚也好、以后常用也好的金银首饰。 尤其是那顶凤冠,芳云将所有的物件一一摆放开,我第一眼便看见了那顶凤冠,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脑海里顿时便浮现了这句话,这样好看的凤冠我从前见过母妃戴过,可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的,想必是万金之数,或许都能换下几座城池。 “姑姑,我想吃蟹子了。”末了,我轻声细语道。 “是。”不一会儿芳云就端来了一盘蟹子,还有一把吃蟹子用的银刀。 今日的未央宫果真是更加富丽堂皇,即便夜色降临,这满宫里似乎还被那金器照得金光闪闪。 再次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刺痛了我的双耳。 熟悉的脚步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沉稳,只是今日多了些难掩的急促。 “泱儿!”洛殷离的声音在院子里便响起。 我微微一怔,还没等反应过来,他便亲自推开了未央殿的殿门,迫不及待地冲进殿内,只见他眉眼弯弯,笑眼盈盈的样子丝毫不见昔日的冰冷无情,他一把将我圈进怀中,如孩子般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我的颈窝处: “泱儿,泱儿,我来了,我来了……” 磁性沉稳的声音声声都难掩喜色,我僵住了身子,生生将内心里想要推开他的欲望压下去。 “泱儿……”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才平稳了些心情,在我的记忆里,他甚少有这样高兴的时候,这样的欣喜之色似乎只有当时在都护府,他大病初愈迫不及待地冲进营帐里牵起我的手的那一刻,那时,他以为从今以后我便能和他长长久久、不再分离。 “你可听说了?” “听说明日册封我为贵妃的事?”我凝视着他的墨眸,罕见地笑了笑。 他眼眸里刚刚的欢喜像是冰慢慢融化,紧紧捏着我臂膀的手也缓缓垂下。 “不是,”他出声:“泱儿,我不是答应过你吗?要封你为皇后,你我之间再无任何阻隔了,泱儿,等册封礼一过,我便即刻安排大典、封后大典,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爱的是你,你才是祁朝唯一的皇后。” 皇后……贵妃一词已经让我觉得无比的羞愧厌恶,更别提一声皇后了。 “洛殷离,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恨你,可现在看你我又觉得你很可怜,原来可恨之人必有可悯之处,是真的。” 他冰冷的眼眸里多了几分不解。 “你可怜到要杀了自己的父亲来谋夺皇位,你可怜到为了留住自己爱的女人而去杀另外一个男人,你现在——更是可怜到伤了世间最在乎、最爱你的女人。” “你知道了……” “不管柳家如何,柳滢雪她是真心爱慕你的,而你却伤了她。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这一出你演得淋漓尽致。”我轻轻拨开洛殷离的手,轻声笑出声,“你是个精明强干的帝王,你做到了父皇一辈子想做却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 “你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是真心爱慕我的,在她们心里,我不过是一个可以给她们无上权力的工具,我们互相利用,双赢是最好的结局。” “洛殷离,”我对他的话置之不理:“你狠辣无情、城府颇深,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会是统治祁朝江山的不二人选。可你记住,你对我再怎样也好,你一定要对百姓们好,你只有对他们好,他们才会歌颂你、仰慕你,你才可以真正的流芳千古。”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蹙了蹙眉。 “恨一个人真的好累啊,我好恨你,恨你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可我如今想放下了,我不想再恨你了,却也不想原谅你。” 原谅你,只会让我觉得对不起父皇、对不起母妃,对不起所有惨死的人。 “但是你也不会爱我了,是吗?” “爱?洛殷离,还记得我那晚说过的话吗?我问你,爱与恨可以并存吗?当时你没有回答我,现在,问你三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好。” LXXIII 公主殿下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似的十分难受。 他微微垂眸,淡淡道:“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或许在我见你的第一面——” “第二个问题,”我点了点头:“如若三个月前,我肯和你一起走,你愿意放弃一切吗?” 他沉默了。 “好,第三个问题,如若当时父皇没有将我许配给楚云锡,你会造反吗?” 他嘴角微微一颤,缓缓出声道:“会。” “呵……”我笑笑,低下了头,这一笑不是在笑他,而是在笑我自己,我笑自己竟然会问出这样不自量力的事。 “泱儿,三个月前的日日夜夜我都在想,如若我对你吐露了心声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如若你肯,我便放弃三年里准备的所有和你远走高飞,”半晌,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可是你已经给了我答案。” “你对我说——你爱楚云锡,愿意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有多痛吗?但是若不是你的婚期,我或许还不会提早动手。” 果真如此,我知道他爱我,但不知他可以爱我至此。 “看,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自己根本不爱我,当年你落魄,或许只是我的出现让你感受到了温暖,所以才有了你这么多执念。” “泱儿,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骗不了我自己的心!” “你骗不了自己的心难道我就能骗吗?我忘不了发生的一切,我忘不了那么多惨死的人!”眼含着泪,我摇着头:“你犯了件错事,你让楚云锡死在了他对我最好的时候,叫我一生一世都牵挂着他都念着他。” “楚云锡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他双眼布满血丝,太阳穴青筋暴露,突然就恼怒了起来:“明日就是册封礼了,你会正式成为我的贵妃,我不允许我的女人心里还念着别的男人!” “你忘了他!你给我忘了他!我不允许你以后再提他!” 任由他近乎疯狂,我已经心如止水,恍然不觉,目光呆呆地落在了檀木桌上刚刚吃蟹用过的刀子。 “你还是想杀我,是吗?”他笑了笑,背过身去朝檀木桌走去,从后面看他伟岸的身子多了几分颓废,只见他缓缓拿起桌上的刀子,大手不容分手地拉过我的手,将刀子死死地塞进了我的手里。 “来啊,你要杀我,我给你递刀。” 我心里一惊,想要松开手却奈何他死死抓着我的手,甚至握着我的手缓缓朝他自己的身子推去。 “杀了我你就能给父皇报仇了,你就能给你的楚云锡报仇了,我是该死,应该去给那么多宫人陪葬,应该去给在西凌大漠上战死的十万将士陪葬!” 眼看着刀尖离他的胸膛越来越近,一时间我也红了眼,不知是因为悲愤还是仇恨,我下意识地紧紧捏住刀子,看着他一双墨眸我恍恍惚惚地想起壶坊的小王子,想起梦里的血泊,如今是他自己把着我的手向自己的胸膛刺去,不需要我多做什么,我只要放了力道那锋利的刀剑便会刺进他的胸膛。 杀了他,杀了他给父皇报仇!杀了他给云锡哥哥报仇!他杀了那么多人,他该死、他该死…… 我只感觉自己的臂膀下意识地一抖,鬼使神差中我缓缓放了力道,看着他已经微微沁出汗的脸,我有些心悸,我知道此时最该做的,便是让他死在我的眼前。 离儿这辈子背负了太多沉重之事了…… 一个不得自己父皇宠爱的皇子就如同一只在悬崖上空断了翅膀的鸟儿,要容易坠入万丈深渊了。 太多的阴暗与仇恨就像是种子般在他年幼的心里生根发芽,他没有错,只是选择了自保…… 我突然想起了皇祖母的话。 我也突然想到他曾对我说过父皇不过是在利用他牵制洛元勋,他若不杀他那来日她就会被别人杀死。 秋岚是他的亲生母亲,自己的母亲为了另一个私生子而抛弃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亲自取下西凌国王的首级,却不知西凌王正是他的曾祖父。 恍惚间我还看到了云锡哥哥,云锡哥哥说即便他无情,可我们不能无义。 如若我杀了他,那又与他有什么区别? 他在黑暗中长大,便不会再怕尘土染身,他不允我燃蜡烛,他说亮一点儿他怕。 壶坊的小王子,他会好好活着。 “啊——”所有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在我脑中回放着,一时间我感到头痛欲裂,什么都来不及想,我拼了命地将刀尖从他的胸口前移走。 他的力道很大,虽我极力将匕首挪走,可那刀还是刺破了衣衫,在他的胸膛上划了个大口子。 他这是抱了必死的决心,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啊……”我身子一软,痛苦地闭着眼睛,直接趴在了榻边撕心裂肺地大声痛哭起来,我还是做不到,我做不到…… 皇祖母说得对,我对他的恨再深我都不能伤害他了,因为他早已不仅仅是我的八哥、父皇的儿子,他更是祁朝的帝王,天下百姓的天,他肩上肩负着的,是祁朝几十万个家庭。 他步履有些蹒跚地站起,没有丝毫留恋地夺门而出。 “啊!”睁着通红的双眼,我一把扯过躺在檀木桌上通体乳白的玉环,毫不犹豫地朝地上掷了去,这玉环我早就该割舍了的,这是我和八哥指尖的小秘密,我知道八哥他不会回来了,我的八哥,父皇的八皇子,在三年前征战西凌之时便死在沙场,不会再回来了,若有机会,我还想在无边草原上给他立个碑,我知道八哥嘴上不说但他心里也十分向往楼兰那片草原的,自由自在的,谁不喜欢? 玉环脆弱,顿时便碎成了几块,碎了好,碎了,就当尘世已为过往云烟,从此以后,海阔天空,忘掉一切,我咬着渗出血的嘴唇暗暗想到,末了我无力地躺在榻上,看着皎洁明亮的月亮出了神,不仅月光皎洁,就连星星都比平时明亮,明天定是个好天气,我不禁有些期待欢喜起来,明天,我就可以彻底自由自在了。 LXXIII 公主殿下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似的十分难受。 他微微垂眸,淡淡道:“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或许在我见你的第一面——” “第二个问题,”我点了点头:“如若三个月前,我肯和你一起走,你愿意放弃一切吗?” 他沉默了。 “好,第三个问题,如若当时父皇没有将我许配给楚云锡,你会造反吗?” 他嘴角微微一颤,缓缓出声道:“会。” “呵……”我笑笑,低下了头,这一笑不是在笑他,而是在笑我自己,我笑自己竟然会问出这样不自量力的事。 “泱儿,三个月前的日日夜夜我都在想,如若我对你吐露了心声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如若你肯,我便放弃三年里准备的所有和你远走高飞,”半晌,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可是你已经给了我答案。” “你对我说——你爱楚云锡,愿意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有多痛吗?但是若不是你的婚期,我或许还不会提早动手。” 果真如此,我知道他爱我,但不知他可以爱我至此。 “看,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自己根本不爱我,当年你落魄,或许只是我的出现让你感受到了温暖,所以才有了你这么多执念。” “泱儿,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骗不了我自己的心!” “你骗不了自己的心难道我就能骗吗?我忘不了发生的一切,我忘不了那么多惨死的人!”眼含着泪,我摇着头:“你犯了件错事,你让楚云锡死在了他对我最好的时候,叫我一生一世都牵挂着他都念着他。” “楚云锡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他双眼布满血丝,太阳穴青筋暴露,突然就恼怒了起来:“明日就是册封礼了,你会正式成为我的贵妃,我不允许我的女人心里还念着别的男人!” “你忘了他!你给我忘了他!我不允许你以后再提他!” 任由他近乎疯狂,我已经心如止水,恍然不觉,目光呆呆地落在了檀木桌上刚刚吃蟹用过的刀子。 “你还是想杀我,是吗?”他笑了笑,背过身去朝檀木桌走去,从后面看他伟岸的身子多了几分颓废,只见他缓缓拿起桌上的刀子,大手不容分手地拉过我的手,将刀子死死地塞进了我的手里。 “来啊,你要杀我,我给你递刀。” 我心里一惊,想要松开手却奈何他死死抓着我的手,甚至握着我的手缓缓朝他自己的身子推去。 “杀了我你就能给父皇报仇了,你就能给你的楚云锡报仇了,我是该死,应该去给那么多宫人陪葬,应该去给在西凌大漠上战死的十万将士陪葬!” 眼看着刀尖离他的胸膛越来越近,一时间我也红了眼,不知是因为悲愤还是仇恨,我下意识地紧紧捏住刀子,看着他一双墨眸我恍恍惚惚地想起壶坊的小王子,想起梦里的血泊,如今是他自己把着我的手向自己的胸膛刺去,不需要我多做什么,我只要放了力道那锋利的刀剑便会刺进他的胸膛。 杀了他,杀了他给父皇报仇!杀了他给云锡哥哥报仇!他杀了那么多人,他该死、他该死…… 我只感觉自己的臂膀下意识地一抖,鬼使神差中我缓缓放了力道,看着他已经微微沁出汗的脸,我有些心悸,我知道此时最该做的,便是让他死在我的眼前。 离儿这辈子背负了太多沉重之事了…… 一个不得自己父皇宠爱的皇子就如同一只在悬崖上空断了翅膀的鸟儿,要容易坠入万丈深渊了。 太多的阴暗与仇恨就像是种子般在他年幼的心里生根发芽,他没有错,只是选择了自保…… 我突然想起了皇祖母的话。 我也突然想到他曾对我说过父皇不过是在利用他牵制洛元勋,他若不杀他那来日她就会被别人杀死。 秋岚是他的亲生母亲,自己的母亲为了另一个私生子而抛弃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亲自取下西凌国王的首级,却不知西凌王正是他的曾祖父。 恍惚间我还看到了云锡哥哥,云锡哥哥说即便他无情,可我们不能无义。 如若我杀了他,那又与他有什么区别? 他在黑暗中长大,便不会再怕尘土染身,他不允我燃蜡烛,他说亮一点儿他怕。 壶坊的小王子,他会好好活着。 “啊——”所有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在我脑中回放着,一时间我感到头痛欲裂,什么都来不及想,我拼了命地将刀尖从他的胸口前移走。 他的力道很大,虽我极力将匕首挪走,可那刀还是刺破了衣衫,在他的胸膛上划了个大口子。 他这是抱了必死的决心,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啊……”我身子一软,痛苦地闭着眼睛,直接趴在了榻边撕心裂肺地大声痛哭起来,我还是做不到,我做不到…… 皇祖母说得对,我对他的恨再深我都不能伤害他了,因为他早已不仅仅是我的八哥、父皇的儿子,他更是祁朝的帝王,天下百姓的天,他肩上肩负着的,是祁朝几十万个家庭。 他步履有些蹒跚地站起,没有丝毫留恋地夺门而出。 “啊!”睁着通红的双眼,我一把扯过躺在檀木桌上通体乳白的玉环,毫不犹豫地朝地上掷了去,这玉环我早就该割舍了的,这是我和八哥指尖的小秘密,我知道八哥他不会回来了,我的八哥,父皇的八皇子,在三年前征战西凌之时便死在沙场,不会再回来了,若有机会,我还想在无边草原上给他立个碑,我知道八哥嘴上不说但他心里也十分向往楼兰那片草原的,自由自在的,谁不喜欢? 玉环脆弱,顿时便碎成了几块,碎了好,碎了,就当尘世已为过往云烟,从此以后,海阔天空,忘掉一切,我咬着渗出血的嘴唇暗暗想到,末了我无力地躺在榻上,看着皎洁明亮的月亮出了神,不仅月光皎洁,就连星星都比平时明亮,明天定是个好天气,我不禁有些期待欢喜起来,明天,我就可以彻底自由自在了。 公主殿下 LXXIV 今夜似乎过得格外快,我还没来得及闭上眼,便已经天亮了。 说是天亮,其实也就是蒙蒙亮,不过今日册封大典非比寻常,未央宫在寅时三刻的时候便已经灯火通明,芳云领着一行人便踏进了寝殿,准备给我梳洗打扮了。 我就像个布娃娃似的坐在铜镜前,任由几个宫人在我身上摆弄着,弯弯柳叶眉十分秀气,本就炯炯有神的眼睛如今上了妆更显得多了丝妩媚,一张樱桃朱口染上的口脂如同画龙点睛,我从来只淡妆素裹,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如此娇艳的时候。娇艳得就像御花园里那多最娇艳欲滴的花儿。 我的目光落在那早已挂起的绯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这样鲜艳贵重的衣服只有在庄重的册封礼才穿得到,我多少年来的儿时美梦中,这红色都是嫁给心上人的那天应该穿的,只是我从未想过会是绯红色,绯红色是妾室的颜色,嫡庶有别,大红色只属于正室,妾室可以有很多人,可妻子,只能有一人。 因是金线织就的原因,那朝服很沉,芳云和其他几个宫人前前后后忙活了好一阵才给我穿好,步步沉重地走到全身铜镜前,镜子里的女孩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除了还没有戴的凤冠,颈套项圈天官锁,胸挂照妖镜,肩披霞帔,肩上挎个子孙袋,手臂缠“定手银”;下身着红裙、红裤、红缎绣花鞋,千娇百媚,一身红色,喜气洋洋。 “娘娘生得美,平日里只穿白色,没想到穿这红色更好看。”一旁,平日里不喜说话的芳云都称赞道。 好看?我恍然若失地看着铜镜,好看吗?镜子里的我脸色惨白得吓人,身板也是瘦弱地像个纸片,这样的自己,好陌生。 这一天还是来了。 我还是做了自己皇兄的贵妃。 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院子里光秃秃的木槿树,木槿花早就凋落了,我如今还苟延残喘地活着,又要什么意义? 我眼神微微一闪,见芳云正端着那沉甸甸的凤冠,我暗自下了决心。 其实也不算决心,因为我昨晚便已经打算好了。 我浑身虽疲惫无力,可在这一瞬间我体内所有的力量全都迸发了出来。 我猛地一抬手,不顾一切地推开了一行宫人,因为凤冠沉重,芳云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趁着几个年轻的宫女急忙去扶芳云,我提起繁琐的朝服,不顾一切地跑出了寝殿。 一路小跑地跑出了院子,未央宫宫门,一副声势浩荡的贵妃仪仗早已等候多时,为首的,竟然是景烁。 一个贵妃的册封礼何其风光,竟是皇帝的亲信前来接送。 “娘娘!”景烁定也未料到我会突然冲出寝殿,一向身手敏捷的他也愣了神。 我一眼便瞧见景烁身后的马,高大精壮的马,一看就是和他一起上过战场的宝马,或许还一起征战过西凌呢。 趁着景烁失神的工夫,我一个箭步略过他,径直冲到了马旁,扯住缰绳一个漂亮的翻身骑上马,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停顿,说到底我还要感谢洛殷离曾教我骑马,不过我学骑射四年还从来没有过这样漂亮的上马动作。 以后也不会有了。 一声马的嘶叫声划破天空,我熟稔地将脚蹬在铁环上,一扬缰绳,两腿一夹,马咯噔咯噔便奔跑了起来。 “公主!”景烁惊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今日的阳光格外好,暖暖的阳光照在喜气洋洋的宫巷之中,也照得我身子暖暖的,骑着马就是快,不到一会儿的工夫我便到了宫门,宫门一出,便是离开了皇宫。 远处我便看到守门的侍卫大吃一惊,早就摆好了阵仗,一排长矛直指我,我只蹙了蹙眉捏紧了缰绳,心里便没存一点儿勒马的意思。 “不要伤了贵妃娘娘!”身后正驾马本来的景烁吼道,此命令一下,所有的侍卫都收起了长矛好似不知该不该拦,我的马离门越来越近,他们所有人都让了身。 伴随着飞扬的尘土和清脆的马蹄声,我犹如一阵风径直离开了皇宫。 原来离开宫就是这么简单。 抢上一匹马,毫不顾忌的策马奔腾,我便就这样离开了。 我知道景烁正跟在后面穷追不舍,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也深深知道我就这么跑是跑不掉的,仅凭着儿时那么一点儿仅存的记忆,我驾马来到了隐都城郊的无边草原。 这里是隐都的边界,也是无边草原的开始,而那尽头,直接延伸到楼兰的草原。 我紧紧拉住了缰绳,马缓缓地停了下来,我下了马,眼前竟是我从未到过的悬崖,其实悬崖便不高,我还能清楚地看到悬崖下一朵盛开的菊花,不过悬崖虽不高但地势险要多岩石子,若这么摔下去五脏六腑必被震得四分五裂。 “娘娘!”纵使景烁此时此刻跑起来也是跌跌撞撞。 我身子微微一僵,山上的风格外刺骨,只消往前走上几步,便直接就坠入了悬崖,一跳,便再没了反悔的机会。 “景大人,如今你还是不肯再称呼我一声公主了吗?”看着惊慌失措的景烁,我竟有点儿想笑。 “公主!”伴随着阵阵秋风,景烁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声声颤抖。 “景大人,我在无边草原玩了这么多年,竟都不知道这还有一个悬崖。” “公主!您跟随微臣回宫去!” “回宫?”我摇摇头:“景大人,那个地方,我不会再回去了。” “公主!回去!陛下他很担心您——” 担心?是啊,他当然担心她了,这么多的日子他连我离开一步都万分不允,可如若他看见我跳下了悬崖——哈,不知该是什么样的神情。 “泱儿!泱儿!”果然,声声马蹄声响彻天空,带着身后众多黑甲军,他还是出现了。 还是骑在槐安的身上,只是穿的不是盔甲也不是他最喜欢的黑色,而是一身红衣,一身和她一样的鲜红的朝服。 自古除了皇帝大婚,册封礼上皇帝断不会穿如同大婚时的红色朝服。 公主殿下 LXXIV 今夜似乎过得格外快,我还没来得及闭上眼,便已经天亮了。 说是天亮,其实也就是蒙蒙亮,不过今日册封大典非比寻常,未央宫在寅时三刻的时候便已经灯火通明,芳云领着一行人便踏进了寝殿,准备给我梳洗打扮了。 我就像个布娃娃似的坐在铜镜前,任由几个宫人在我身上摆弄着,弯弯柳叶眉十分秀气,本就炯炯有神的眼睛如今上了妆更显得多了丝妩媚,一张樱桃朱口染上的口脂如同画龙点睛,我从来只淡妆素裹,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如此娇艳的时候。娇艳得就像御花园里那多最娇艳欲滴的花儿。 我的目光落在那早已挂起的绯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这样鲜艳贵重的衣服只有在庄重的册封礼才穿得到,我多少年来的儿时美梦中,这红色都是嫁给心上人的那天应该穿的,只是我从未想过会是绯红色,绯红色是妾室的颜色,嫡庶有别,大红色只属于正室,妾室可以有很多人,可妻子,只能有一人。 因是金线织就的原因,那朝服很沉,芳云和其他几个宫人前前后后忙活了好一阵才给我穿好,步步沉重地走到全身铜镜前,镜子里的女孩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除了还没有戴的凤冠,颈套项圈天官锁,胸挂照妖镜,肩披霞帔,肩上挎个子孙袋,手臂缠“定手银”;下身着红裙、红裤、红缎绣花鞋,千娇百媚,一身红色,喜气洋洋。 “娘娘生得美,平日里只穿白色,没想到穿这红色更好看。”一旁,平日里不喜说话的芳云都称赞道。 好看?我恍然若失地看着铜镜,好看吗?镜子里的我脸色惨白得吓人,身板也是瘦弱地像个纸片,这样的自己,好陌生。 这一天还是来了。 我还是做了自己皇兄的贵妃。 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院子里光秃秃的木槿树,木槿花早就凋落了,我如今还苟延残喘地活着,又要什么意义? 我眼神微微一闪,见芳云正端着那沉甸甸的凤冠,我暗自下了决心。 其实也不算决心,因为我昨晚便已经打算好了。 我浑身虽疲惫无力,可在这一瞬间我体内所有的力量全都迸发了出来。 我猛地一抬手,不顾一切地推开了一行宫人,因为凤冠沉重,芳云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趁着几个年轻的宫女急忙去扶芳云,我提起繁琐的朝服,不顾一切地跑出了寝殿。 一路小跑地跑出了院子,未央宫宫门,一副声势浩荡的贵妃仪仗早已等候多时,为首的,竟然是景烁。 一个贵妃的册封礼何其风光,竟是皇帝的亲信前来接送。 “娘娘!”景烁定也未料到我会突然冲出寝殿,一向身手敏捷的他也愣了神。 我一眼便瞧见景烁身后的马,高大精壮的马,一看就是和他一起上过战场的宝马,或许还一起征战过西凌呢。 趁着景烁失神的工夫,我一个箭步略过他,径直冲到了马旁,扯住缰绳一个漂亮的翻身骑上马,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停顿,说到底我还要感谢洛殷离曾教我骑马,不过我学骑射四年还从来没有过这样漂亮的上马动作。 以后也不会有了。 一声马的嘶叫声划破天空,我熟稔地将脚蹬在铁环上,一扬缰绳,两腿一夹,马咯噔咯噔便奔跑了起来。 “公主!”景烁惊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今日的阳光格外好,暖暖的阳光照在喜气洋洋的宫巷之中,也照得我身子暖暖的,骑着马就是快,不到一会儿的工夫我便到了宫门,宫门一出,便是离开了皇宫。 远处我便看到守门的侍卫大吃一惊,早就摆好了阵仗,一排长矛直指我,我只蹙了蹙眉捏紧了缰绳,心里便没存一点儿勒马的意思。 “不要伤了贵妃娘娘!”身后正驾马本来的景烁吼道,此命令一下,所有的侍卫都收起了长矛好似不知该不该拦,我的马离门越来越近,他们所有人都让了身。 伴随着飞扬的尘土和清脆的马蹄声,我犹如一阵风径直离开了皇宫。 原来离开宫就是这么简单。 抢上一匹马,毫不顾忌的策马奔腾,我便就这样离开了。 我知道景烁正跟在后面穷追不舍,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也深深知道我就这么跑是跑不掉的,仅凭着儿时那么一点儿仅存的记忆,我驾马来到了隐都城郊的无边草原。 这里是隐都的边界,也是无边草原的开始,而那尽头,直接延伸到楼兰的草原。 我紧紧拉住了缰绳,马缓缓地停了下来,我下了马,眼前竟是我从未到过的悬崖,其实悬崖便不高,我还能清楚地看到悬崖下一朵盛开的菊花,不过悬崖虽不高但地势险要多岩石子,若这么摔下去五脏六腑必被震得四分五裂。 “娘娘!”纵使景烁此时此刻跑起来也是跌跌撞撞。 我身子微微一僵,山上的风格外刺骨,只消往前走上几步,便直接就坠入了悬崖,一跳,便再没了反悔的机会。 “景大人,如今你还是不肯再称呼我一声公主了吗?”看着惊慌失措的景烁,我竟有点儿想笑。 “公主!”伴随着阵阵秋风,景烁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声声颤抖。 “景大人,我在无边草原玩了这么多年,竟都不知道这还有一个悬崖。” “公主!您跟随微臣回宫去!” “回宫?”我摇摇头:“景大人,那个地方,我不会再回去了。” “公主!回去!陛下他很担心您——” 担心?是啊,他当然担心她了,这么多的日子他连我离开一步都万分不允,可如若他看见我跳下了悬崖——哈,不知该是什么样的神情。 “泱儿!泱儿!”果然,声声马蹄声响彻天空,带着身后众多黑甲军,他还是出现了。 还是骑在槐安的身上,只是穿的不是盔甲也不是他最喜欢的黑色,而是一身红衣,一身和她一样的鲜红的朝服。 自古除了皇帝大婚,册封礼上皇帝断不会穿如同大婚时的红色朝服。 公主殿下 LXXV 他下了马,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慌张,他定是看到了我身后的悬崖,便不敢再往前一步,终于还是唬住他了,我有些得意。 我一展笑颜,轻声道:“皇兄,从前只见你穿黑色,没想到你穿红色更好看。” “泱儿,”他的声音格外温柔:“你穿红色也很好看,你过来,随我回去,可好?” 闻言,我摇摇头,背对着悬崖后退了一步,“我不喜欢红色,也不喜欢那儿。” “别、别!泱儿!” “皇兄,你说得对,活着真的比死去痛苦多了,”刺骨的寒风吹在我的脸上,加上我已不知何时沾满脸的泪水,直吹得我脸生疼,“你瞧,咱们小时候常来无边草原,却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悬崖。” “这儿好高,看得到整个隐都,看得到无边无际的草原,你说那草原的另一边,连着的是不是就是楼兰的大皇宫?” “对!泱儿!那边就是楼兰!你不是最喜欢楼兰吗?你过来,我带你去楼兰,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可是我现在最想去的地方,你带不了。”我扬起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笑了笑。 “那个地方——”活生生地吞进了最后一滴眼泪,我喃喃道:“有父皇、有母妃、有嬷嬷,还有楚云锡,他们都还在等我呢,他们都还在等我……” “泱儿!”他的声音猛地颤起来:“你若敢自尽,我就——” “你就什么?又要杀谁?”我已经生死看淡,与其是看淡,倒不如说他已经没有可以要挟我的事物了,我嘲讽道:“皇兄,这一次是你糊涂了,一向精明的你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我身边所有的人,到如今,你连可以威胁我的事物都没有了……” “难道你就这么在意你我的关系吗?” “你以为隔在你我二人之间的只是兄妹关系吗!难道这世间你我相爱便可以在一起了吗?你瞧蓝亦安与泠鸢也是有情人,可他们却也不能在一起。你杀了我的父皇、我的母妃,我身边所有的人,我原谅了你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泱儿!”他有了些怒气,满脸写满了不解:“我就不明白,楚云锡他到底哪里比我好!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那楼兰又有什么好的!” “皇兄你还是不明白吗!我不是非要去楼兰!我也不是非要和楚云锡在一起!”我撕心裂肺地冲着他把心里的声音全都喊出来:“我就是想要逃离你!楼兰也好、西凌也罢,我就是要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我的话,好似彻底让他愣住。 “只要我一跳下去,一切就可以结束了。”我看着他,惨淡一笑。 “泱儿!”他紧蹙着眉伸出手:“好!我答应你!我放了你好不好!” “只要你不跳,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放你走!你想去哪都可以!我不拦你了!” “你想去哪都行,楼兰、江南、西凌,你想去哪我都派人送你去!只要你不跳,我向你保证,一辈子都不再去找你了,好不好?” 其实我是有些惊讶的,一直以来我只觉得他自私自利、不择手段,我确实没想到他会为了让我妥协而放我走。 不过我也不知他这话孰真孰假,可一切都晚了,不管走到哪里,我永远都忘不了这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记忆,死,才是最好的解脱。想到这儿,我又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颤抖的声音夹杂在冷风中:“所有的事都结束了,从今以后,你便可以做个励精图治、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了,”我吸了吸鼻子:“昨夜你只说对了一半儿,我不是不爱你,我是不再爱你了……” 看着他脸色微变,我轻声道:“八哥,你要好好活着,青云之路,还很长。”说罢,我淡淡一笑,向他摆了摆手,再向后迈了一步已经踏空,我身子一仰,猛烈的失重感从头到脚袭来,伴随着耳边呼呼的冷风,我听见了悬崖边他最后的声音,我还从未听过他这样的声音,声声撕心裂肺,悬崖边我看见了他的脸,大惊失色之下便是眼底的氤氲,我缓缓阖上了眼,最后一刻的他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洛殷离,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八哥,你还记得你我曾经的种种吗?真是造化弄人,竟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剧烈的疼痛袭来,疼痛异常似乎都震碎了五脏六腑,我笑了笑,再也没了知觉。 过了寒冬木槿花明年还会盛开,只是我终究没熬过这个冬天,再也看不到这盛世美景了,这是我最后的遗憾。 我的身子越来越沉、越来越重,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全身仿佛都要裂开了,紧接着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所有失去的记忆全都涌入脑中,摔下悬崖的那一刻我好像攥住了新生的光,醒来之后我遇到了一个陌生男子,他说他叫蓝亦安,他说我是他的嫡亲妹妹名叫蓝泱儿,那几日我头痛欲裂生不如死,是在哥哥的帮助下我才逐渐恢复了活的欲望。 他还告诉我我是跟随父亲母亲一同外出购酿酒原料遇到强盗出了事故,父亲母亲双双遇难,而我则坠入悬崖失了记忆,我好恨,恨我记不得父亲母亲的模样,但冥冥之中我感受得到心底缺失的那一块儿爱,那是父亲母亲对我的爱。 我好累啊,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从前的十八年全都出现在了我的梦里,我感觉我的身体正在缓缓下沉即将坠入深渊,我浑身猛地一痉挛,再次睁开酸痛的眼皮,我看到了熟悉的宫殿、熟悉的摆设、熟悉的芳云。 我腾得一下坐起了身,环视着周围的一切怅然若失。 芳云、芳云……芳云是知道这一切的人,我突然灵光一现,什么都想明白了。 芳云、青衣、天乐、还有墨怀瑾。 胡青儿,胡青儿,我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碧螺春是她最不喜的茶,南京绒花是灵均给她的定情信物,还有她尝尝喜欢玩弄髻边的穗子,昔日青衣灵动的剪影瞬间和记忆里十二王妃的模样重合上,心下五味杂陈之中存了些欣慰,我还是保住了青衣。 罗城知州胡氏女儿,一个全新的身份让青衣得以在十二王府里与灵均恩爱白头,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欣喜之事了,我最恨的就是青衣就在我面前我却不能拉着她的手与她相识,青衣看着我重生归来却不认识她不知心里该有多难受,否则我怎会看到她日日落泪。 公主殿下 LXXV 他下了马,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慌张,他定是看到了我身后的悬崖,便不敢再往前一步,终于还是唬住他了,我有些得意。 我一展笑颜,轻声道:“皇兄,从前只见你穿黑色,没想到你穿红色更好看。” “泱儿,”他的声音格外温柔:“你穿红色也很好看,你过来,随我回去,可好?” 闻言,我摇摇头,背对着悬崖后退了一步,“我不喜欢红色,也不喜欢那儿。” “别、别!泱儿!” “皇兄,你说得对,活着真的比死去痛苦多了,”刺骨的寒风吹在我的脸上,加上我已不知何时沾满脸的泪水,直吹得我脸生疼,“你瞧,咱们小时候常来无边草原,却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悬崖。” “这儿好高,看得到整个隐都,看得到无边无际的草原,你说那草原的另一边,连着的是不是就是楼兰的大皇宫?” “对!泱儿!那边就是楼兰!你不是最喜欢楼兰吗?你过来,我带你去楼兰,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可是我现在最想去的地方,你带不了。”我扬起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笑了笑。 “那个地方——”活生生地吞进了最后一滴眼泪,我喃喃道:“有父皇、有母妃、有嬷嬷,还有楚云锡,他们都还在等我呢,他们都还在等我……” “泱儿!”他的声音猛地颤起来:“你若敢自尽,我就——” “你就什么?又要杀谁?”我已经生死看淡,与其是看淡,倒不如说他已经没有可以要挟我的事物了,我嘲讽道:“皇兄,这一次是你糊涂了,一向精明的你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我身边所有的人,到如今,你连可以威胁我的事物都没有了……” “难道你就这么在意你我的关系吗?” “你以为隔在你我二人之间的只是兄妹关系吗!难道这世间你我相爱便可以在一起了吗?你瞧蓝亦安与泠鸢也是有情人,可他们却也不能在一起。你杀了我的父皇、我的母妃,我身边所有的人,我原谅了你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泱儿!”他有了些怒气,满脸写满了不解:“我就不明白,楚云锡他到底哪里比我好!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那楼兰又有什么好的!” “皇兄你还是不明白吗!我不是非要去楼兰!我也不是非要和楚云锡在一起!”我撕心裂肺地冲着他把心里的声音全都喊出来:“我就是想要逃离你!楼兰也好、西凌也罢,我就是要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我的话,好似彻底让他愣住。 “只要我一跳下去,一切就可以结束了。”我看着他,惨淡一笑。 “泱儿!”他紧蹙着眉伸出手:“好!我答应你!我放了你好不好!” “只要你不跳,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放你走!你想去哪都可以!我不拦你了!” “你想去哪都行,楼兰、江南、西凌,你想去哪我都派人送你去!只要你不跳,我向你保证,一辈子都不再去找你了,好不好?” 其实我是有些惊讶的,一直以来我只觉得他自私自利、不择手段,我确实没想到他会为了让我妥协而放我走。 不过我也不知他这话孰真孰假,可一切都晚了,不管走到哪里,我永远都忘不了这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记忆,死,才是最好的解脱。想到这儿,我又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颤抖的声音夹杂在冷风中:“所有的事都结束了,从今以后,你便可以做个励精图治、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了,”我吸了吸鼻子:“昨夜你只说对了一半儿,我不是不爱你,我是不再爱你了……” 看着他脸色微变,我轻声道:“八哥,你要好好活着,青云之路,还很长。”说罢,我淡淡一笑,向他摆了摆手,再向后迈了一步已经踏空,我身子一仰,猛烈的失重感从头到脚袭来,伴随着耳边呼呼的冷风,我听见了悬崖边他最后的声音,我还从未听过他这样的声音,声声撕心裂肺,悬崖边我看见了他的脸,大惊失色之下便是眼底的氤氲,我缓缓阖上了眼,最后一刻的他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洛殷离,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八哥,你还记得你我曾经的种种吗?真是造化弄人,竟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剧烈的疼痛袭来,疼痛异常似乎都震碎了五脏六腑,我笑了笑,再也没了知觉。 过了寒冬木槿花明年还会盛开,只是我终究没熬过这个冬天,再也看不到这盛世美景了,这是我最后的遗憾。 我的身子越来越沉、越来越重,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全身仿佛都要裂开了,紧接着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所有失去的记忆全都涌入脑中,摔下悬崖的那一刻我好像攥住了新生的光,醒来之后我遇到了一个陌生男子,他说他叫蓝亦安,他说我是他的嫡亲妹妹名叫蓝泱儿,那几日我头痛欲裂生不如死,是在哥哥的帮助下我才逐渐恢复了活的欲望。 他还告诉我我是跟随父亲母亲一同外出购酿酒原料遇到强盗出了事故,父亲母亲双双遇难,而我则坠入悬崖失了记忆,我好恨,恨我记不得父亲母亲的模样,但冥冥之中我感受得到心底缺失的那一块儿爱,那是父亲母亲对我的爱。 我好累啊,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从前的十八年全都出现在了我的梦里,我感觉我的身体正在缓缓下沉即将坠入深渊,我浑身猛地一痉挛,再次睁开酸痛的眼皮,我看到了熟悉的宫殿、熟悉的摆设、熟悉的芳云。 我腾得一下坐起了身,环视着周围的一切怅然若失。 芳云、芳云……芳云是知道这一切的人,我突然灵光一现,什么都想明白了。 芳云、青衣、天乐、还有墨怀瑾。 胡青儿,胡青儿,我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碧螺春是她最不喜的茶,南京绒花是灵均给她的定情信物,还有她尝尝喜欢玩弄髻边的穗子,昔日青衣灵动的剪影瞬间和记忆里十二王妃的模样重合上,心下五味杂陈之中存了些欣慰,我还是保住了青衣。 罗城知州胡氏女儿,一个全新的身份让青衣得以在十二王府里与灵均恩爱白头,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欣喜之事了,我最恨的就是青衣就在我面前我却不能拉着她的手与她相识,青衣看着我重生归来却不认识她不知心里该有多难受,否则我怎会看到她日日落泪。 壶坊 I “娘娘!娘娘您醒了!”眼前芳云喜不自胜眼角已有丝丝晶莹,她拉着我的手都欢喜得颤了起来,“奴婢这就去唤太医!这就去!” 还没等我作何反应,芳云便自顾自地跑了出去,我坐在榻边环视着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一切,甚至觉得心如死水,并无半分喜怒哀乐,直到我神似怅然之间跑出了未央宫,才发现我已经泪流满满。 我漫无目的地在宫巷里到处走着,宫巷里的每一块儿地砖、每一条石子路、每一处红砖都承载了我十八年的记忆,每一个侧门下都有母妃拉着我的手的影子。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承德湖,早已过了春日,那颗百年柳树也已经光秃秃的了,耳边恍惚地听到了咿呀学语的嬉戏声,我不自觉喃喃道: “二月春风似剪刀,二月春风似剪刀……” 我还记得六岁那年我跑到承德湖边巧遇了正在柳树下读书的三哥,那时正值春色,三哥就教会了我人生中第一句诗词: 二月春风似剪刀。 三哥是父皇的三皇子,母后唯一的嫡子,母妃时常教导我要敬重三哥,所以我一向对他敬而远之,直到那日我才知道原来三哥也并非人人口中的墨守成规之人。 我还记得傍晚时分他拉着我的手在回永寿宫的路上,我摸着他衣摆出的明黄色祥云问他“元勋”二字做何意,他说“元勋未论封茅异,捷势应如破竹然”,有大赞祁朝盛世之景之意。 我忍不住夸赞三哥的名字好听,他只是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我好对不起他,塞罕坝之事我原以为是他用苦肉计陷害洛殷离,却不成想这一切都是洛殷离的反间计,若那时我没有义无反顾地跳出来说话,或许他就不会突然落魄、不会被圈禁太子府,或许父皇他——也不会出意外。 我终于知道楼兰之时他见我的第一眼为何充满仇恨,他还说看不出我是个如此重情重义之人。 是了,在他的记忆里我就是那个杀了他的凶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若换成我也不会轻易原谅我自己,可是三哥还是三哥,不管他是洛元勋还是天乐,渎川之时他还是用了麻绳绑在我的腰上才让我免于摔得四分五裂。 三哥,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直接去死,这样让我不明不白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的脚一软,缓缓跪在了柳树下的岩石上。 还有墨怀瑾,他—— 我的鼻子一酸,再也绷不住心底滔天的悲恸,我用尽全力捶着石头,悔恨交加的泪水落下。 活着的时候我和云锡哥哥拼尽全力都得不了一个周全,老天怜悯给了我们一次重生的机会,可当我们再遇到却浑身不记得彼此。 楚云锡、墨怀瑾,楚云锡、墨怀瑾,上辈子我究竟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命运要如此捉弄我。 我为什么这么傻,天下哪里会有同样的一个熟稔诗词、一身玫瑰味儿又热爱木槿的男子? “泱儿?” 我浑身一震,熟悉的声音把我一下子拉回现实。 洛殷离他还是一身玄色长袍,只是跟以前不一样的是他身后没有了平日里成群结队的宫人。 “你的身子才刚好,怎么就来这儿吹冷风了?” 一股龙涎香扑面而来,我侧过脸去,突然不知怎么就笑了笑,目光落在湖面上成群的芦苇荡: “你看那芦苇,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 “既然好看,你怎么还不允我在这儿?” “你晕倒了三日三夜,前朝出了事我才离了未央宫一会儿,刚刚有人通报我便慌忙赶来,却没在未央宫看到你的身影。” 三日三夜,才三日三夜,三日三夜我便如重活了一次一般走过了我的十八年。 “泱儿,跟我回去,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现在几月了?” 他顿了顿:“十月。” “是啊,十月了,”我颤颤巍巍站起了身,摸了摸湖边已经光秃秃了的木槿树枝:“你说十月了这木槿还会开吗?” “不会了,但是到了明年盛夏,木槿还是会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我笑了笑看了他一眼,他不知天乐是谁,所以他一定不知我为何会在江九突然晕倒,这么说他现在仍不知我已经恢复了记忆。 “好像快要秋猎了?” “是。” “好像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循例三日后,”他缓缓道:“你身子不好,今年秋猎我留在宫中陪你可好?” “不必了,”我轻轻拂去他肩膀上沾染的芦苇穗,此时的云淡风轻早已不是当年装模作样出来的了,哀莫大于心死,我懂了这个道理:“已经误了春猎,莫不要再误了秋猎了。” “那你可愿和我一同?”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喜悦且兴奋的光。 “我身子不好,便不陪你了,再说我走了谁照顾槐安?” “可是——” “你带上泠鸢,她还从未去过塞罕坝呢,咱们总不能让一个外邦人看了笑话不是?” “可是我还是想和你一起——” “我等你回来。”我脱口而出。 “真的?那、那你是肯原谅我了?” 原谅?我仿佛都不懂“原谅”二字的意思了。 我轻轻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最后一滴泪,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宽厚的身子,轻声喃喃着:“你是我的八郎,我从来就没讨厌过你。” 那日他明显开心了许多,不管走到哪里脸上都是春风满面,三日转瞬即逝,他很快就携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宫去。 除了泠鸢,他还带了许玥婷,各个王亲贵族和王妃一同随侍,宫里宫外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泠鸢、灵均、青衣,想来还真是好笑,活下来的人也被他带出了宫去,只是活着的人尚且能再见一面,死去的人——便再也回不来了。 我本想去祠堂再拜别一次父皇和母妃,可临了了到了祠堂门口我却没有勇气进去再看一眼,我怕看到父皇和母妃的牌位,我怕被祁朝先朝的列祖列宗唾骂,柳滢雪死前的话还历历在目。 她说的没错,我会被世人唾骂,我会遭天打雷劈,我会变成祁朝永远的罪人。 壶坊 I “娘娘!娘娘您醒了!”眼前芳云喜不自胜眼角已有丝丝晶莹,她拉着我的手都欢喜得颤了起来,“奴婢这就去唤太医!这就去!” 还没等我作何反应,芳云便自顾自地跑了出去,我坐在榻边环视着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一切,甚至觉得心如死水,并无半分喜怒哀乐,直到我神似怅然之间跑出了未央宫,才发现我已经泪流满满。 我漫无目的地在宫巷里到处走着,宫巷里的每一块儿地砖、每一条石子路、每一处红砖都承载了我十八年的记忆,每一个侧门下都有母妃拉着我的手的影子。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承德湖,早已过了春日,那颗百年柳树也已经光秃秃的了,耳边恍惚地听到了咿呀学语的嬉戏声,我不自觉喃喃道: “二月春风似剪刀,二月春风似剪刀……” 我还记得六岁那年我跑到承德湖边巧遇了正在柳树下读书的三哥,那时正值春色,三哥就教会了我人生中第一句诗词: 二月春风似剪刀。 三哥是父皇的三皇子,母后唯一的嫡子,母妃时常教导我要敬重三哥,所以我一向对他敬而远之,直到那日我才知道原来三哥也并非人人口中的墨守成规之人。 我还记得傍晚时分他拉着我的手在回永寿宫的路上,我摸着他衣摆出的明黄色祥云问他“元勋”二字做何意,他说“元勋未论封茅异,捷势应如破竹然”,有大赞祁朝盛世之景之意。 我忍不住夸赞三哥的名字好听,他只是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我好对不起他,塞罕坝之事我原以为是他用苦肉计陷害洛殷离,却不成想这一切都是洛殷离的反间计,若那时我没有义无反顾地跳出来说话,或许他就不会突然落魄、不会被圈禁太子府,或许父皇他——也不会出意外。 我终于知道楼兰之时他见我的第一眼为何充满仇恨,他还说看不出我是个如此重情重义之人。 是了,在他的记忆里我就是那个杀了他的凶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若换成我也不会轻易原谅我自己,可是三哥还是三哥,不管他是洛元勋还是天乐,渎川之时他还是用了麻绳绑在我的腰上才让我免于摔得四分五裂。 三哥,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直接去死,这样让我不明不白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的脚一软,缓缓跪在了柳树下的岩石上。 还有墨怀瑾,他—— 我的鼻子一酸,再也绷不住心底滔天的悲恸,我用尽全力捶着石头,悔恨交加的泪水落下。 活着的时候我和云锡哥哥拼尽全力都得不了一个周全,老天怜悯给了我们一次重生的机会,可当我们再遇到却浑身不记得彼此。 楚云锡、墨怀瑾,楚云锡、墨怀瑾,上辈子我究竟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命运要如此捉弄我。 我为什么这么傻,天下哪里会有同样的一个熟稔诗词、一身玫瑰味儿又热爱木槿的男子? “泱儿?” 我浑身一震,熟悉的声音把我一下子拉回现实。 洛殷离他还是一身玄色长袍,只是跟以前不一样的是他身后没有了平日里成群结队的宫人。 “你的身子才刚好,怎么就来这儿吹冷风了?” 一股龙涎香扑面而来,我侧过脸去,突然不知怎么就笑了笑,目光落在湖面上成群的芦苇荡: “你看那芦苇,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 “既然好看,你怎么还不允我在这儿?” “你晕倒了三日三夜,前朝出了事我才离了未央宫一会儿,刚刚有人通报我便慌忙赶来,却没在未央宫看到你的身影。” 三日三夜,才三日三夜,三日三夜我便如重活了一次一般走过了我的十八年。 “泱儿,跟我回去,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现在几月了?” 他顿了顿:“十月。” “是啊,十月了,”我颤颤巍巍站起了身,摸了摸湖边已经光秃秃了的木槿树枝:“你说十月了这木槿还会开吗?” “不会了,但是到了明年盛夏,木槿还是会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我笑了笑看了他一眼,他不知天乐是谁,所以他一定不知我为何会在江九突然晕倒,这么说他现在仍不知我已经恢复了记忆。 “好像快要秋猎了?” “是。” “好像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循例三日后,”他缓缓道:“你身子不好,今年秋猎我留在宫中陪你可好?” “不必了,”我轻轻拂去他肩膀上沾染的芦苇穗,此时的云淡风轻早已不是当年装模作样出来的了,哀莫大于心死,我懂了这个道理:“已经误了春猎,莫不要再误了秋猎了。” “那你可愿和我一同?”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喜悦且兴奋的光。 “我身子不好,便不陪你了,再说我走了谁照顾槐安?” “可是——” “你带上泠鸢,她还从未去过塞罕坝呢,咱们总不能让一个外邦人看了笑话不是?” “可是我还是想和你一起——” “我等你回来。”我脱口而出。 “真的?那、那你是肯原谅我了?” 原谅?我仿佛都不懂“原谅”二字的意思了。 我轻轻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最后一滴泪,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宽厚的身子,轻声喃喃着:“你是我的八郎,我从来就没讨厌过你。” 那日他明显开心了许多,不管走到哪里脸上都是春风满面,三日转瞬即逝,他很快就携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宫去。 除了泠鸢,他还带了许玥婷,各个王亲贵族和王妃一同随侍,宫里宫外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泠鸢、灵均、青衣,想来还真是好笑,活下来的人也被他带出了宫去,只是活着的人尚且能再见一面,死去的人——便再也回不来了。 我本想去祠堂再拜别一次父皇和母妃,可临了了到了祠堂门口我却没有勇气进去再看一眼,我怕看到父皇和母妃的牌位,我怕被祁朝先朝的列祖列宗唾骂,柳滢雪死前的话还历历在目。 她说的没错,我会被世人唾骂,我会遭天打雷劈,我会变成祁朝永远的罪人。 壶坊 II 从祠堂回未央宫的路上芳云一直一声未吭,我扶着她的手缓缓走着,不知不觉走进了瑶花阁的那条巷子里。 “芳云,你瞧这小巷子好看吗?” “好看,无名巷一直都是宫人们喜欢造访的地方。” 无名巷的名字是父皇赐予我瑶花阁那年我自己取的,父皇还特意命人将这条通往瑶花阁的巷子里一切装潢按江南水乡的风格办。 水墨巷子木槿树,像极了姑苏,像极了渎川。 “芳云,你为何没有把在江九发生的一切告诉他?” “奴婢——”芳云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娘娘过得太苦了,奴婢、奴婢不愿再让娘娘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苦?我的嘴角弯了弯,人生走一遭,到底什么样的命才算苦?有的人出身寒微一生庸庸碌碌可谓为苦,有的人出身富庶一生败于庶字可谓苦,有的人即便生于皇室却还是得去天边苦国和亲也可谓苦,一时间我想起了远在异国的四姐姐盛念,想起了一生不太有什么丰功伟绩的父皇,想起深爱着父皇一生却只为妾室的母妃,想起了嬷嬷、青衣、云锡哥哥,甚至还有他。 他一生无母,被养母厌弃,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外祖父和父皇,这样一个人过得怎能不苦?他说过他怕,他的确应该怕,他是个在阴沟里长大的人,突如其来的阳光只会灼伤了他的皮肤,伤及内里。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大门紧闭的瑶花阁宫门外,我扬起头极力看清那门匾上的字,却怎么也看不清。 “回宫。”末了,我突然想回未央宫。 “什么?”芳云大概也没有料到我会想要回未央宫去,“娘娘不进去看看吗?” “不必了,五公主已经死了,宫门紧闭,也是应该的。”我笑了笑,拉起芳云的手,沿着承德湖旁的小巷子回了未央宫。 五公主的确死了,史书工笔上大概也只是这么句话: “翊文年间五公主于五十三年于西凌边区坠崖而亡,谥号灼华。” 灼华、灼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倒真会选词。 三哥说得没错,隐都城郊坠崖而亡的是姈贵妃,当上继后的是蓝氏长女,而我洛泱——早应该在西凌就死了的。 环视着未央宫的一切,我拿出妆奁屉子底下的镶金羊脂玉环,呵,真是可笑,我还好奇呢,明明是一样的玉环为何我的这块儿比他多了镶金边,原来这玉环早就被我摔碎了,玉环碎了便碎了,用再怎么金贵的金子镶好都无法补全它所有的裂缝。 “芳云,我想吃桂花糕了。” “奴婢这就去准备。” “我要我教给你的那种做法。” 芳云愣了愣,从前我经常和她念叨宫外桂花糕的模样,但从未让小厨房做过:“那奴婢去盯着他们做。” “好。”我点了点头,扭过头深深地望着芳云,用力地张开嘴:“别忘了,最后要撒上桂花碎。” “奴婢明白。” “芳云!”看着她离去的单薄背影,我下意识张口:“给墨笙和墨湘留一点儿。” 心里既忐忑又怅然地目送着芳云出了正殿我才稍稍安心起来,正出着神的时候槐安突然张开翅膀飞到了我的肩膀上。 肩膀一沉,我又惊又喜:“槐安你会飞了?” 他用他金色的喙在我的脸颊上蹭了蹭,好似撒娇,阳光恰巧透过窗户纸洒在他五彩斑斓的羽上美轮美奂,我鼻子有些酸,槐安是我曾给他的坐骑起的名字,槐安亦可作怀安,只愿他能一生平安喜乐。 好似一切从头到尾都错了。 “槐安、槐安,”我紧紧抱着他,脸几乎都埋在他柔软的羽下,想起了那个在我肚里待了五个月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槐安,娘亲对不住你,是娘亲对不住你……” 槐安他真的好乖,好似通了人性,我缓缓抬起头看着他金眸里倒映出的人影,金眸里的女孩儿脸型消瘦脱骨,眼圈乌黑,眸里没有一丝光亮。 这还是我吗?这竟然是我? 我下了个决心,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决心,只是我一直都想做的事。 我托着槐安缓缓走到寝殿的后窗,轻轻用竹棍支开窗子,我抚了抚槐安的羽,轻声道:“准拟乘风归去,错将槐安回首,何日得头簪,槐安,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一生困在红墙之中,我才十九岁,人生却已经如死水一般,我不希望你也这样。”说着,我轻轻拖着他的爪子将他放到窗外的小台子上:“快走。” 可槐安好似十分不舍,扭着细长的脖子一味地盯着我看。 “快走,快走。” 槐安这次并不像以前那样如此听话,反而扑腾着回到了殿里,我犯了急,直接抱起它像窗外扬去。 一时间槐安彻底扑腾开了翅膀,红黄相间还沾了点儿翠绿的翅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时间他迷住了我的双眼,我下意识伸手却只碰上了他柔顺华丽的五彩鸢尾,转瞬即逝。 这辈子,什么东西于我来说都是流沙般逝于掌心。 天色终于彻底黑了下来,做桂花糕是个仔细活儿,想必芳云还得个半个时辰才能做好,此时的未央宫犹如鬼宫,若不是我在正殿里燃了支微弱的蜡烛,或许外人都会觉得未央宫里的人金属死光了呢。 我摩挲了半天那玉环,按压住多少次涌上心头想把它摔碎的冲动,我轻轻将那玉环放回到桌子上,不做其他。 我还拿出了从前他送我的许多首情诗,一首首看过后都把它们尽数扔在了石砖地上。 我注意到了铜镜前的一大罐用来梳头的桂花油,据说这桂花油是满宫里品质最上乘的,是他特意吩咐了内宫为我而制,除了桂花油还有茉莉花油,都被装在一个个精巧无比价值连城的瓷瓶子里。 他说用这些花油梳头按摩头部会让青丝如瀑,顺滑无比,而且还放松精神,有助于睡眠,只是我不怎么用它们,刚一打开瓷盖子一股异香便扑鼻而来,果真是好东西,他在这些方面想不到也是如此精通,只是不知他在我的饮食中放红花来打掉我的孩子时是不是也是这样云淡风轻、毫不在乎。 我轻轻将所有的油都倒在了易燃的丝绸床铺上、书籍上,顿时未央宫满殿都弥漫起异域香味儿,胜过无数香料。 我轻轻拿起烛台,突然窗外起了风,烛光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更盛,活在这个世上本就是个错误,连老天都想为我助一臂之力。 壶坊 II 从祠堂回未央宫的路上芳云一直一声未吭,我扶着她的手缓缓走着,不知不觉走进了瑶花阁的那条巷子里。 “芳云,你瞧这小巷子好看吗?” “好看,无名巷一直都是宫人们喜欢造访的地方。” 无名巷的名字是父皇赐予我瑶花阁那年我自己取的,父皇还特意命人将这条通往瑶花阁的巷子里一切装潢按江南水乡的风格办。 水墨巷子木槿树,像极了姑苏,像极了渎川。 “芳云,你为何没有把在江九发生的一切告诉他?” “奴婢——”芳云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娘娘过得太苦了,奴婢、奴婢不愿再让娘娘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苦?我的嘴角弯了弯,人生走一遭,到底什么样的命才算苦?有的人出身寒微一生庸庸碌碌可谓为苦,有的人出身富庶一生败于庶字可谓苦,有的人即便生于皇室却还是得去天边苦国和亲也可谓苦,一时间我想起了远在异国的四姐姐盛念,想起了一生不太有什么丰功伟绩的父皇,想起深爱着父皇一生却只为妾室的母妃,想起了嬷嬷、青衣、云锡哥哥,甚至还有他。 他一生无母,被养母厌弃,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外祖父和父皇,这样一个人过得怎能不苦?他说过他怕,他的确应该怕,他是个在阴沟里长大的人,突如其来的阳光只会灼伤了他的皮肤,伤及内里。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大门紧闭的瑶花阁宫门外,我扬起头极力看清那门匾上的字,却怎么也看不清。 “回宫。”末了,我突然想回未央宫。 “什么?”芳云大概也没有料到我会想要回未央宫去,“娘娘不进去看看吗?” “不必了,五公主已经死了,宫门紧闭,也是应该的。”我笑了笑,拉起芳云的手,沿着承德湖旁的小巷子回了未央宫。 五公主的确死了,史书工笔上大概也只是这么句话: “翊文年间五公主于五十三年于西凌边区坠崖而亡,谥号灼华。” 灼华、灼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倒真会选词。 三哥说得没错,隐都城郊坠崖而亡的是姈贵妃,当上继后的是蓝氏长女,而我洛泱——早应该在西凌就死了的。 环视着未央宫的一切,我拿出妆奁屉子底下的镶金羊脂玉环,呵,真是可笑,我还好奇呢,明明是一样的玉环为何我的这块儿比他多了镶金边,原来这玉环早就被我摔碎了,玉环碎了便碎了,用再怎么金贵的金子镶好都无法补全它所有的裂缝。 “芳云,我想吃桂花糕了。” “奴婢这就去准备。” “我要我教给你的那种做法。” 芳云愣了愣,从前我经常和她念叨宫外桂花糕的模样,但从未让小厨房做过:“那奴婢去盯着他们做。” “好。”我点了点头,扭过头深深地望着芳云,用力地张开嘴:“别忘了,最后要撒上桂花碎。” “奴婢明白。” “芳云!”看着她离去的单薄背影,我下意识张口:“给墨笙和墨湘留一点儿。” 心里既忐忑又怅然地目送着芳云出了正殿我才稍稍安心起来,正出着神的时候槐安突然张开翅膀飞到了我的肩膀上。 肩膀一沉,我又惊又喜:“槐安你会飞了?” 他用他金色的喙在我的脸颊上蹭了蹭,好似撒娇,阳光恰巧透过窗户纸洒在他五彩斑斓的羽上美轮美奂,我鼻子有些酸,槐安是我曾给他的坐骑起的名字,槐安亦可作怀安,只愿他能一生平安喜乐。 好似一切从头到尾都错了。 “槐安、槐安,”我紧紧抱着他,脸几乎都埋在他柔软的羽下,想起了那个在我肚里待了五个月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槐安,娘亲对不住你,是娘亲对不住你……” 槐安他真的好乖,好似通了人性,我缓缓抬起头看着他金眸里倒映出的人影,金眸里的女孩儿脸型消瘦脱骨,眼圈乌黑,眸里没有一丝光亮。 这还是我吗?这竟然是我? 我下了个决心,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决心,只是我一直都想做的事。 我托着槐安缓缓走到寝殿的后窗,轻轻用竹棍支开窗子,我抚了抚槐安的羽,轻声道:“准拟乘风归去,错将槐安回首,何日得头簪,槐安,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一生困在红墙之中,我才十九岁,人生却已经如死水一般,我不希望你也这样。”说着,我轻轻拖着他的爪子将他放到窗外的小台子上:“快走。” 可槐安好似十分不舍,扭着细长的脖子一味地盯着我看。 “快走,快走。” 槐安这次并不像以前那样如此听话,反而扑腾着回到了殿里,我犯了急,直接抱起它像窗外扬去。 一时间槐安彻底扑腾开了翅膀,红黄相间还沾了点儿翠绿的翅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时间他迷住了我的双眼,我下意识伸手却只碰上了他柔顺华丽的五彩鸢尾,转瞬即逝。 这辈子,什么东西于我来说都是流沙般逝于掌心。 天色终于彻底黑了下来,做桂花糕是个仔细活儿,想必芳云还得个半个时辰才能做好,此时的未央宫犹如鬼宫,若不是我在正殿里燃了支微弱的蜡烛,或许外人都会觉得未央宫里的人金属死光了呢。 我摩挲了半天那玉环,按压住多少次涌上心头想把它摔碎的冲动,我轻轻将那玉环放回到桌子上,不做其他。 我还拿出了从前他送我的许多首情诗,一首首看过后都把它们尽数扔在了石砖地上。 我注意到了铜镜前的一大罐用来梳头的桂花油,据说这桂花油是满宫里品质最上乘的,是他特意吩咐了内宫为我而制,除了桂花油还有茉莉花油,都被装在一个个精巧无比价值连城的瓷瓶子里。 他说用这些花油梳头按摩头部会让青丝如瀑,顺滑无比,而且还放松精神,有助于睡眠,只是我不怎么用它们,刚一打开瓷盖子一股异香便扑鼻而来,果真是好东西,他在这些方面想不到也是如此精通,只是不知他在我的饮食中放红花来打掉我的孩子时是不是也是这样云淡风轻、毫不在乎。 我轻轻将所有的油都倒在了易燃的丝绸床铺上、书籍上,顿时未央宫满殿都弥漫起异域香味儿,胜过无数香料。 我轻轻拿起烛台,突然窗外起了风,烛光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更盛,活在这个世上本就是个错误,连老天都想为我助一臂之力。 壶坊 III 那微弱的烛火只轻轻接触了被角,伴随着发油一把熊熊大火就燃了起来。 “咳咳咳……”我被烟呛得猛然咳嗽了起来,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失手摔掉烛台,满地的信纸顿时如飓风般燃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我弓起背不停地咳嗽起来,只能颤颤巍巍地扶着把手一步步顺着殿内的楼梯登上了不高的天台。 天台小小的只能容得下三人的大小,这是平时槐安最喜欢来的地方,所以我还给他搭了草窝。 秋日隐都天干物燥,火势迅速蔓延了起来,惊动了未央宫少有的几个正在休息的宫人,怅然若失之中我听到了芳云的惊呼声。 透过阵阵火光我看到芳云正极力拨弄着越来越多的人跑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嘴里还在呐喊着什么,只是我耳边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燃火声听不到他们的惊呼声。 一切都真的好像。 曾经他曾信口雌黄道我在西凌坠崖身亡,而后我又担着姈贵妃的身份不顾一切地在隐都跳崖,临了了,我又站在高处,任由火苗舔舐着我的裙摆。 一切好似都回到了一年前,我一身嫁衣站在悬崖边望着那头同样一身婚服的他。 洛殷离,皇祖母说得对,你不能死,可我不能让其他人惨死,所以就让我去陪父皇,去陪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们。 曾经的我满怀欣喜的期待着我的成亲之礼,同样也期待着你的,甚至以为你我或许可以在同一天成亲,只是没想到一年前你一身红衣送走了我,如今,我真的嫁给你了,却还是要离你而去。 真真是造化弄人,你骗世人说五公主坠崖而亡,我曾就想真的跳下悬崖,那里遍地沟壑石砾,我以为我会粉身碎骨,却不曾想我丢失的是我这十八年的记忆。 这辈子我欠你的太多了,从小时候开始你就一直站在我的身后,冰天雪地时你把我从承德湖救起,无边草原时你将马蹄替我挡在身外,承德湖时你不顾身份毅然决然再次跳水救我,还有玉门关外,渎川悬崖时,真可笑,明明是你对不起我,可却好像我欠了你似的。 这一次你真的救不了我了,我也不知道此次秋猎你再回塞罕坝之时会不会愧疚,哪怕只是一点点对父皇、对三哥的愧疚? 洛殷离,你说在你我初识之时我站出来替你说话你或许就已经对我暗生情愫了,我想说的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十二年前我还是会选择站出来维护你,有你这样一个八哥我并不后悔,我只恨命运捉弄、造化弄人。 你曾说过若我们不是兄妹那我会爱上你吗,一年前我会否认,可老天真的给了我们一次重新相识的机会,我还是爱上了你。 可是这辈子我真的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我还要去找云锡哥哥呢,我答应过他的。 只是若九世轮回你我能再遇到,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只是那时你便不要做皇帝了罢,皇后制服如万斤枷锁般压得我喘不过去,于你,想必也是如此。 我现在还记得你曾叼着狗尾草谈及楼兰时同样是满怀欣喜双眸饱含希冀,等你不做皇帝了,你就可以做那个阳光下高高举起刚扎好的风筝的男孩儿了,那时你便可以浑身轻松、无忧无虑了,那儿再也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只有一个你最爱的父亲和母亲,你也做一回兄友弟恭、温良敦厚的男子。 我突然很开心,开心地想笑,那颗挂在黝黑天空的星星给熊熊烈火照得更亮了。 母亲,泱儿终于可以来陪你了。 恍惚之中我没有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梦中的失重感袭来,我感觉身旁突然被滚烫的热潮淹没,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从我的胸口处袭来,快速蔓延到我的全身。 我感到我的脸、我的胸口、我的腹部一阵凉一阵热,眼前被漫天的红掩盖,我好痛,却好似又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吐出来的血缓缓流向四处,直至和逐渐蔓延来的烈火融合,好似还溅起了几个大火星子。 “呃——”我痛得嘤咛了一声,眼皮沉沉的,迷离恍惚之际我竟看到了那块儿玉环。 我不是把它放到了内殿里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我奋力地翻了个身,长吐出一口气,用尽浑身力气去见那块儿玉环,可我怎么用力挥手都摸不到它,它好似就是个幻觉。 罢了,罢了。 我还是放弃了,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好累啊,我好想睡觉。 睡觉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事。 躺在榻上懒懒地撑个懒腰多舒服啊。 我乖乖地闭上了眼,都快死了,我要抓紧时间再睡一次最舒服的觉。 我的耳边只剩下未央宫园子里木槿树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 木槿每年夏日都会盛开,可我的木槿树,再也熬不到明年盛夏了。 只希望墨笙和墨湘不要忘了我埋在梅苑底下的梅花酒。 也不知道蓝亦安教的酿酒方法对不对。 反正我不胜酒力,本来就没打算喝,就算拉了肚——属墨笙最贪嘴,拉肚的那几天也好好治治她馋嘴的毛病。 不过芳云一定要告诉泠鸢我埋了酒的事儿啊,否则她就尝不到用蓝亦安独到的方法酿的梅花酒了。 喝不到也好,泠鸢是最喜欢喝自己家乡的葡萄酒了。 说起葡萄酒——真是奇怪,楚云锡明明喜欢的是玫瑰醉,这突然变成了楼兰国王,喝的惯葡萄酒吗? 我都没来得及问问他。 不过三哥应该是喝的惯的,从前他身为太子定是尝过天下美酒。 我还记得父皇曾经特意在宫中开了次品酒会,还是我强烈要求的呢。 那时我还不知道母亲最喜欢喝桂花酒呢。 我也是自那次迷上了桂花糕,天天缠着嬷嬷给我做。 对了,洛殷离还没告诉我他最喜欢什么糕点呢! 还有他的名字,殷离、殷离,究竟是何意? 我想起了壶坊,想起了那个小王子,终于知道了那个故事真正的结局。 小公主的手越来越凉、越来越冰,她没有死,只是离开了小王子。 自她离开后,小王子又回到了那个漆黑一片的壶坊。 壶坊 III 那微弱的烛火只轻轻接触了被角,伴随着发油一把熊熊大火就燃了起来。 “咳咳咳……”我被烟呛得猛然咳嗽了起来,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失手摔掉烛台,满地的信纸顿时如飓风般燃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我弓起背不停地咳嗽起来,只能颤颤巍巍地扶着把手一步步顺着殿内的楼梯登上了不高的天台。 天台小小的只能容得下三人的大小,这是平时槐安最喜欢来的地方,所以我还给他搭了草窝。 秋日隐都天干物燥,火势迅速蔓延了起来,惊动了未央宫少有的几个正在休息的宫人,怅然若失之中我听到了芳云的惊呼声。 透过阵阵火光我看到芳云正极力拨弄着越来越多的人跑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嘴里还在呐喊着什么,只是我耳边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燃火声听不到他们的惊呼声。 一切都真的好像。 曾经他曾信口雌黄道我在西凌坠崖身亡,而后我又担着姈贵妃的身份不顾一切地在隐都跳崖,临了了,我又站在高处,任由火苗舔舐着我的裙摆。 一切好似都回到了一年前,我一身嫁衣站在悬崖边望着那头同样一身婚服的他。 洛殷离,皇祖母说得对,你不能死,可我不能让其他人惨死,所以就让我去陪父皇,去陪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们。 曾经的我满怀欣喜的期待着我的成亲之礼,同样也期待着你的,甚至以为你我或许可以在同一天成亲,只是没想到一年前你一身红衣送走了我,如今,我真的嫁给你了,却还是要离你而去。 真真是造化弄人,你骗世人说五公主坠崖而亡,我曾就想真的跳下悬崖,那里遍地沟壑石砾,我以为我会粉身碎骨,却不曾想我丢失的是我这十八年的记忆。 这辈子我欠你的太多了,从小时候开始你就一直站在我的身后,冰天雪地时你把我从承德湖救起,无边草原时你将马蹄替我挡在身外,承德湖时你不顾身份毅然决然再次跳水救我,还有玉门关外,渎川悬崖时,真可笑,明明是你对不起我,可却好像我欠了你似的。 这一次你真的救不了我了,我也不知道此次秋猎你再回塞罕坝之时会不会愧疚,哪怕只是一点点对父皇、对三哥的愧疚? 洛殷离,你说在你我初识之时我站出来替你说话你或许就已经对我暗生情愫了,我想说的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十二年前我还是会选择站出来维护你,有你这样一个八哥我并不后悔,我只恨命运捉弄、造化弄人。 你曾说过若我们不是兄妹那我会爱上你吗,一年前我会否认,可老天真的给了我们一次重新相识的机会,我还是爱上了你。 可是这辈子我真的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我还要去找云锡哥哥呢,我答应过他的。 只是若九世轮回你我能再遇到,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只是那时你便不要做皇帝了罢,皇后制服如万斤枷锁般压得我喘不过去,于你,想必也是如此。 我现在还记得你曾叼着狗尾草谈及楼兰时同样是满怀欣喜双眸饱含希冀,等你不做皇帝了,你就可以做那个阳光下高高举起刚扎好的风筝的男孩儿了,那时你便可以浑身轻松、无忧无虑了,那儿再也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只有一个你最爱的父亲和母亲,你也做一回兄友弟恭、温良敦厚的男子。 我突然很开心,开心地想笑,那颗挂在黝黑天空的星星给熊熊烈火照得更亮了。 母亲,泱儿终于可以来陪你了。 恍惚之中我没有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梦中的失重感袭来,我感觉身旁突然被滚烫的热潮淹没,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从我的胸口处袭来,快速蔓延到我的全身。 我感到我的脸、我的胸口、我的腹部一阵凉一阵热,眼前被漫天的红掩盖,我好痛,却好似又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吐出来的血缓缓流向四处,直至和逐渐蔓延来的烈火融合,好似还溅起了几个大火星子。 “呃——”我痛得嘤咛了一声,眼皮沉沉的,迷离恍惚之际我竟看到了那块儿玉环。 我不是把它放到了内殿里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我奋力地翻了个身,长吐出一口气,用尽浑身力气去见那块儿玉环,可我怎么用力挥手都摸不到它,它好似就是个幻觉。 罢了,罢了。 我还是放弃了,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好累啊,我好想睡觉。 睡觉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事。 躺在榻上懒懒地撑个懒腰多舒服啊。 我乖乖地闭上了眼,都快死了,我要抓紧时间再睡一次最舒服的觉。 我的耳边只剩下未央宫园子里木槿树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 木槿每年夏日都会盛开,可我的木槿树,再也熬不到明年盛夏了。 只希望墨笙和墨湘不要忘了我埋在梅苑底下的梅花酒。 也不知道蓝亦安教的酿酒方法对不对。 反正我不胜酒力,本来就没打算喝,就算拉了肚——属墨笙最贪嘴,拉肚的那几天也好好治治她馋嘴的毛病。 不过芳云一定要告诉泠鸢我埋了酒的事儿啊,否则她就尝不到用蓝亦安独到的方法酿的梅花酒了。 喝不到也好,泠鸢是最喜欢喝自己家乡的葡萄酒了。 说起葡萄酒——真是奇怪,楚云锡明明喜欢的是玫瑰醉,这突然变成了楼兰国王,喝的惯葡萄酒吗? 我都没来得及问问他。 不过三哥应该是喝的惯的,从前他身为太子定是尝过天下美酒。 我还记得父皇曾经特意在宫中开了次品酒会,还是我强烈要求的呢。 那时我还不知道母亲最喜欢喝桂花酒呢。 我也是自那次迷上了桂花糕,天天缠着嬷嬷给我做。 对了,洛殷离还没告诉我他最喜欢什么糕点呢! 还有他的名字,殷离、殷离,究竟是何意? 我想起了壶坊,想起了那个小王子,终于知道了那个故事真正的结局。 小公主的手越来越凉、越来越冰,她没有死,只是离开了小王子。 自她离开后,小王子又回到了那个漆黑一片的壶坊。 番外1 番外1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打我记事起,我就是家里最骄纵的小公主,爹爹时常笑谈哪有自己说自己骄纵的,但是我知道这二字形容我最合适不过,骄纵,从来都不是个贬义词。 爹爹和娘亲唯一的女儿,林家唯一的嫡女,我当然就要成为家里人最宠的小公主才行。 林家虽在朝廷上不如冷家和曲家那样受皇帝爱戴器重,但也是个不小的官头,至于什么官衔儿——我不懂这些,也从未想懂,只知道人人都道隐都林家有一女儿名为琼华,是当今太后的表侄女,年仅不足十便已是副花容月貌之态。 娘亲说琼字为美玉的意思,琼华二字又有美丽繁盛之意,所以给我取名为琼华。 “琼华、琼华……”小时候我总喜欢待在阁中那颗茜色海棠树下反复念叨我自己的名字,琼华二字美则美矣,却有些小家子气,直到八岁那年我去了鲁地,看到了那宽阔无垠的东海,我才决定把名字改为“海琼”,既有了“琼”的美玉之意,又有“海”字豁达大气。 其实未出阁的女儿是不允许到处走动的,可谁叫爹地独有我一个女儿格外宠我呢,这一次偷偷摸摸的兴奋之旅不仅让我一览众山小,还让我有了个新名字。 “林海琼?” 十岁那年我进宫拜见表姑母,她揽我入怀笑眯眯地喃喃着我的新名字,还大肆夸赞了番,可我只觉得人人笑脸相迎的慈宁宫闹腾得很,便折腾着带着知书——和我一起长大的婢女一同去了承德湖,我时常听闻春日里承德湖边会有许多皇子公主们放风筝,便生了玩心偏要去瞧瞧,其实现在想来——若那日我没有去,那我的人生会不会就不会变成这样。 放风筝的人真的好多啊,我在一旁瞧见了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还有十二皇子,他们都是宫里的皇子,承德湖是他们平日里随意出入的园林,而对于我来说——承德湖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新奇的园林花园了。 正在我发愣的时候我遇到了个女孩儿,她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见着我对我轻轻笑了笑,说话轻声细语却也是稚嫩活泼,原来她就是五公主,即便我才十岁我也知道如今这个天下最得皇帝宠爱的就是当今圣上和懿贵妃的五公主了,没想到她这么平易近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我情不自禁拉住她的手称赞了她的眼睛。 五公主的脸红扑扑的,也拉住我的手夸我生得好看,那是自然,在府里的时候爹爹娘亲都会夸我生得好看呢。 我和她前后脚刚离开,我便听到首十分熟悉的音韵,这是《山居秋暝》,是府里的乐师教我的第一手曲韵,这听起来好似是洞箫的音律。 谁会在风头正盛的春日里吹晚秋的曲儿?我不禁顺着那声音走去,原来只是个年虽不大的少年,听着曲儿的底蕴我还以为是个年过半百的牧人呢。 我站在一旁等他停下后才缓缓出声,原来他也是个皇子,是八皇子,我从未听说这宫里还有什么八皇子。 “既是春暖花开之时,公子又为何吹这样晚秋般萧瑟的曲子?” 他好似愣了愣,看向我好久才缓缓道:“许是因为春日里人人都在赞颂百花齐放的盛景而无人祭奠落梅,徒增感伤罢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大好春景里哪有人会去祭奠梅花儿? 那日回府后我一直想着这个吹《山居秋暝》的少年,知书说圣上的确有个八皇子名为殷离,年方一十六。 年方一十六就能吹出如此肝肠寸断、底蕴十足的曲儿?想来也是,他虽生着张稚嫩的脸,身形也比同龄人矮了一些,但是他的谈吐与神情若说是二十有六都不为过。 后来进宫我时常能撞到他,听旁的人说是因为八皇子被懿贵妃收养且才情越来越拔得头筹,所以在宫里有了些名号走动也多了起来的原因。 “你也喜欢梅花?”偶遇的一日,他突然问我。 “不喜欢,”我想了想摇了摇头:“梅花自有它的好处,可哪有海棠那般轰轰烈烈的美惹人心醉呢?” “海棠大有离愁之意,不应是女子喜欢的花儿。” 我怎么不知道?我越发觉得他古怪,直到在我十二岁生辰的那年他送了我一副他亲手画的海棠图,没想到他的才情竟如此出挑,这画甚至好过表姑母宫里画师画的画儿! 海棠是否有离愁之意我不懂,但自那日起我每日盯着阁中挂在墙上的那副海棠图,明白了相思之意。 十五岁那年,爹爹终于忍不住向我吐露心声,爹爹的意思是让我嫁给洛元勋,祁朝的三皇子,当今的太子。 可三皇子已经娶了曲家的大小姐为太子妃,若我再嫁去岂不最好也只是个侧妃?可家里人的意思,嫁给太子做个普通的侍妾也好过嫁给其他人。 我明白爹爹的意思,来日太子登基,即便做不了皇后那也是地位尊崇的贵妃,扶持林家是轻而易举的事。 从前林家的亲眷都担心爹爹母亲太过宠我反而让我生了叛逆之心,其实他们都是在杞人忧天,爹爹娘亲对我好我所能做的就是为林家出一份力,若我真能当上贵妃我是极其愿意的,但在三年前我遇到他的那日起我的想法便改变了,我想做的,就是嫁给殷离哥哥,哪怕只是个侍妾,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爹爹拗不过我只好作罢,从那以后我过得更加无忧无虑,我知道殷离哥哥也中意我,而且我听闻林家和殷离哥哥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殷离哥哥甚至时常出宫来见我,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就这样我等了八年,我等了整整八年,所有的希冀与企盼都在这八年中快要耗尽,人人都说林家唯一的嫡女都快要熬成老姑娘了,可我就是不服输,那副海棠图还挂在那儿呢!殷离哥哥怎会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一切的好消息都在十八岁那年的秋猎开始,皇家寻常的秋猎,我竟没想到皇上会突然给殷离哥哥指婚,可八王妃却不是我,而是柳家的嫡女柳滢雪。 那日这个消息一传出我整个人都崩溃了,八年的等待换来的就是不屑一顾与抛弃,我宁愿苦苦等他十年二十年,都不愿听到他要娶别人的消息,但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嫁给他的会是两个人,一个是柳滢雪,一个是我。 那一刻我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悲从中来,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看在姑母的面子上才得来的,殷离哥哥明明是在意我的,可他为什么会娶柳滢雪?苦苦等了八年,我不过就是个附属品,不过是沾了旁人的福气才得以嫁给我心心念念了八年的男子,可我并不后悔,我曾经说过就算嫁给殷离哥哥为侍妾我也愿意,因为他是我的殷离哥哥,永远都是。 当我正待在府中准备欢欢喜喜地嫁给殷离哥哥之时,皇上竟突然驾崩,一时间整个祁朝陷入死气沉沉之中,更让我想不到的是,继承皇位的竟然是殷离哥哥! 先帝不曾废弃太子,继位的怎会是殷离哥哥? 但我从来都不觉得殷离哥哥的才学能力低于太子一丝一毫,一切惊喜来的都太突然了,我没想到我不仅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还直接进宫做了夫人,虽是从一品但仅在柳滢雪之下,但贵妃之位唾手可得,我终于可以扶持爹爹在朝中的地位了。 果真,先帝崩世,皇后倒台,冷家和曲家都在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登上太傅之位的是柳滢雪的父亲,而爹爹也升了职,是仅在景烁景大人之下的武官。 可自从入了这后宫,殷离哥哥就从未踏足后宫一步,更别说到我的霞云宫了,我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打转,或许,他娶我和柳滢雪是为了得到我们母家的支持,但我一直相信即便有这个原因,殷离哥哥对我总还是有真情的,否则这八年每日的思念又该作何解释? 进了宫这日子便变得更无聊起来,每天就是和一群嫔妃们唠家常吃点心,倒是时不时听说有人说我刻薄,就连知书有时也劝我不要太锋芒毕露,我偏不听,从小爹爹就宠我了十多年,怎得入了宫就得看那些有的没的人的脸色?再说殷离哥哥也从未因为别的事而迁怒于我,我心下便更加开心,就算他不曾踏足后宫,但心里终归还是有我的。 只有这个念头是我在后宫每一日的念想,可就这么一点儿念想也被终日的猜忌消磨殆尽。 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洛殷离,他喜欢的是那个五公主。 他明明是她的八哥,他怎会喜欢上她? 那五公主我见过几次,已经全然没了当年那种活泼机灵劲儿,反而是冷冰冰的如雪莲般清冷。 我不信可却不得不信,我不知道五公主会怎么想,但我平日里瞧着殷离哥哥看她的眼神,那种眼神于我来说是陌生的,但是我期待了一辈子却得不到的眼神。 这一切好像都是个笑话。 但我仍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谎言里。 即便、即便他喜欢上了别人,可他对我总归是有感情的。 为了证明这一点儿,我在宫中做了许许多多的事儿,浑然不知之间我的良知与善心好似都被这冰冷的后宫消磨殆尽了,它好似是一只毒虫啃咬腐蚀着我的灵魂,让我如蛊虫般染上了毒瘾。 一开始,我会为自己做的事而感到自责,甚至整日整夜里睡不着觉。 从前在花圃遇到好看的花儿我都会独自欣赏,可如今再遇到好看的花儿我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它折下即便它明日就会枯萎,又或是毫不犹豫的踩死一只雨后的蜗牛。 一切一切有悖伦理的事会让我自责,可这样的事多了藏在心底,不再去想,就不会感到愧疚。 我就知道他是在乎我的,否则,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不会不责罚我的。 终于,她死了,无论她是五公主还是姈贵妃,总之那个祸国妖女终于死在了悬崖底下,更令人兴奋的是,出手的是柳滢雪。 我就知道柳滢雪会按捺不住除掉洛泱,柳滢雪不过是我手中的利刃,位高权重的人是禁不起旁人的挑唆的,我深知这一点,才能在后宫中明哲保身,可从那以后起我便不再察觉自柳滢雪死后我便是那个位高权重之人,我自己也会变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回来,她明明死了,可她为何又回来了?而且直接做了皇后? 原来她是失了忆,真是可笑,一个人的失忆,就可以让一切从头再来,可我没办法怪殷离哥哥,所以这一切的错都是她的。 她是我登上皇后之位最后一步的阻碍,我想要除了她,可我深知我动不得她。 从前我之所以敢利用柳滢雪是因为我知道在殷离哥哥的心中,柳滢雪并没有那么重要,可这一次,我不敢赌,洛殷离对她的偏爱满宫皆知,从前我听闻君主之道其中一条便是不要过分偏爱后宫嫔妃,可直到我见着了殷离哥哥才知道这不过都是无能的借口罢了,若是真心喜欢,怎能保护不了心爱之人? 可妒忌使我发狂,那日承德湖景色大好,我忍不住驻足观看,恰巧碰到了她,我虽心中恨极了她可那日和煦的春风好似就在那一瞬间化解了所有的矛盾,我心中所想不过只是能和她一同欣赏春景,我甚至拉上她的手去了湖下久年不用的木舟上只为了能细品那含苞欲放的荷花。 她就站在我前面看荷花看得入了神,而我在站在她身后同样走了神,我呆呆地看着她灵动俊俏的侧颜,我突然就想到儿时和她一同放风筝玩蹴鞠的时光了,心下不免十分悲凉,曾几何时我不与她也是玩伴密友吗,这样的友情为什么就这么没有了?难道曾经的姐妹真的就要为了一个男子而反目成仇吗?我站在后面细细打量着她,手不知不觉就攥紧了拳头,当然值得,因为后宫的地位不仅仅关系着我日后的生活,更关乎着整个林家的利益,更何况她是殷离哥哥在乎的人,若她不在了,那我被封为皇后岂不理所当然? 心中的恨意就像是毒瘤在这一瞬间越滚越大,终于,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朝她单薄的肩膀上狠狠一推。 她跌入了水中,而我则看着她惊恐乱扑腾的样子隐匿在了林子后。 她还是被救上来了,而且是殷离哥哥亲自跳入湖中。 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侍卫,就她一个洛泱凭什么值得九五之尊亲自跳入湖中搭救? 一年前孙婕妤误推她入湖便是殷离哥哥将她救起,现在又是。 她究竟有什么好? 那日之后我生怕殷离哥哥会因为这个责罚我,不过他竟没有,反而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是冷落了洛泱,有人说是她在未央宫冒犯了殷离哥哥所以失了宠,我是有些奇怪的可这样的疑问在不久后便烟消云散了。 那几日我浑身酸软,脚步虚浮,尤其是腰,少坐一会儿便会酸痛,浑身还总是凉津津的,没想到我是怀了孕。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自己甚至都不敢相信我真的怀上了后宫的第一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是我和殷离哥哥的孩子! 可是有喜并非易事,刚怀上一个月我便害喜害得厉害,整日呕吐就连一点儿白粥都吃不下,脚肿得连绣鞋都穿不进,手指也浮肿得戴不进指套,可我一想起这个孩子便十分欢喜,几个深夜里我还想着自己从前做过的糊涂事,还暗自决定等我将他平安生下就去和洛泱道歉,就当是为了这个孩子再也不做缺德事儿了。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孩子原来不过是个错,就连我这一辈子都是错的。 那一夜来得太快,快得我都以为这是一场梦。 爹爹乃至整个林家在前朝被列出十数条罪行,条条当诛,昨天爹爹还在朝中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罪名?这定是有人陷害!我不服,不顾自己还怀着孕便想去找殷离哥哥要个说法,可尚书房的大门始终紧闭,我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这个夜好长,我坐在霞云宫门口已经足足三个时辰,已经是第二日丑时了,我却难以入眠,终于在丑时二刻等到了那个人。 “殷离哥哥!”见着那么日思夜想的身影,我急忙起身去迎,可他表现得却异常冰冷,也不似从前一进门就会拉上我的手。 那日他摒弃了所有的下人,给我留了最后一点脸面。 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臣子越俎代庖、心怀鬼胎。 我不信却又不得不信,这些年发生之事都在一夜之间展漏无疑。 我后悔,可怎样都来不及了。 我好想告诉他,我本打算等我生下这个孩子就要从头再来,以前做过的一切一切我都想用我对这孩子的爱去忏悔,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根本没有怀孕。 这个消息如雷贯耳,这怎么可能,从怀上他到太医一日一日的搭脉,一碗一碗的安胎药喝下去我怎么可能没有怀孕? 可事实就是我并未有孕,腰身酸软、脚步虚浮、恶心呕吐甚至是月信推迟都是药物作用,而更令我震惊的是做这一切的人,竟然是洛殷离。 真是好手段,他只说对不起我,别无其他,可即便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是怎么吩咐太医院寻尽天下药引去给一个女子身体作出这一番番有孕的假象,城府之深令人咋舌甚是可怖。 原来这十年不过都是一厢情愿,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都说天下男儿薄情,我原以为我遇到了良人,却不曾想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不过就成了他手下的棋子。 我毁了宫中所有他曾送与我的奇珍异宝,唯独那墙上的海棠图,我每每拿了剪子却始终下不了手,我眼前,哪里有什么尔虞我诈,不过就是那个一直吹《山居秋暝》的少年。 我气急了,恨不得对他破口大骂,可如今爹爹和整个林家的命脉都掌握在他手中,我除了苦苦求他,别无他法。 他同意了,但需要一个条件。 我不知道此时的我有什么值得他提条件的,可我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他的条件是让我打掉洛泱的孩子。 他说只要让我担了这个名,其他的他来准备。 我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做,可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说即便我不答应,他也会让我担了这个罪名,最后不过是一条白绫赐死我和整个林家罢了。 看起来像个选择,可我别无选择。 我必须这么做,他答应我可以放了爹爹一条命。 只要能保住一条命便够了。 担心的事还是来了,那日洛泱气冲冲的来质问我之时,我心里想的是只要我死死咬住这件事是我做的便可保爹爹的一条性命,可我都临了了,却让我知道爹爹乃至这个林家全都无一幸免,我成了林家最后一个人。 他都骗了我十年了,难道就这么一点事他也要骗我吗! 我再也忍不住,准备把一切都全盘托出,看着洛泱震惊的样子,我突然感觉有些舒畅,一个被骗了十年的人,凭什么还要继续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决定不告诉她失忆的事,不是因为讨厌洛泱,只是为了报复他,洛殷离。 既然我好过不了,那也不许你们好过。 我告诉了洛泱姈贵妃的事,却没有告诉她那个姈贵妃就是她自己。 当我浑身抽搐剧痛、口吐黑血之时,我看着洛泱的样子突然觉得好卑微,我甚至对她讨厌不起来了,以前因为洛殷离我觉得所有和我争宠的女人都要死,可如今不爱了,我才发现那个最该死的就是洛殷离。 可我都要死了,再想这些有什么用? 我看着她脚步匆匆逐渐消失在霞云宫的身影,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叫住她,但我想叫住的不是那个皇后娘娘,而是曾经和我一起放风筝的五公主。 我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整个霞云宫寂寥无人唯有知书在我身侧陪着我,毒酒在我体内发作让我愈发疼痛难忍,我只能在地上打着滚,不停地将头用力地撞向地砖上才能缓解身上的用,最后我如一条脱了水的鱼儿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眼前只剩下墙上那副火红的海棠图,家徒四壁的霞云宫朴素异常,那副象征着红火的海棠图异常刺眼讽刺。 现在我信了海棠是悲苦之花。 因为毒酒我耳边嗡嗡地头痛欲裂可浑身又酸软无力,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我还没等到深夜落红,自己便先撒手人寰了。 如今,只希望能有下辈子,我也能有机会做一次温柔敦厚心底纯良之人。 好累,好痛,只不过是个梦,梦醒了,爹爹和娘亲都会陪在我身边的。 梦里,我又回到了最初的,耳边还是那首熟悉的《山居秋暝》,这一次,我选择转头去和她一起放风筝。 番外1 番外1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打我记事起,我就是家里最骄纵的小公主,爹爹时常笑谈哪有自己说自己骄纵的,但是我知道这二字形容我最合适不过,骄纵,从来都不是个贬义词。 爹爹和娘亲唯一的女儿,林家唯一的嫡女,我当然就要成为家里人最宠的小公主才行。 林家虽在朝廷上不如冷家和曲家那样受皇帝爱戴器重,但也是个不小的官头,至于什么官衔儿——我不懂这些,也从未想懂,只知道人人都道隐都林家有一女儿名为琼华,是当今太后的表侄女,年仅不足十便已是副花容月貌之态。 娘亲说琼字为美玉的意思,琼华二字又有美丽繁盛之意,所以给我取名为琼华。 “琼华、琼华……”小时候我总喜欢待在阁中那颗茜色海棠树下反复念叨我自己的名字,琼华二字美则美矣,却有些小家子气,直到八岁那年我去了鲁地,看到了那宽阔无垠的东海,我才决定把名字改为“海琼”,既有了“琼”的美玉之意,又有“海”字豁达大气。 其实未出阁的女儿是不允许到处走动的,可谁叫爹地独有我一个女儿格外宠我呢,这一次偷偷摸摸的兴奋之旅不仅让我一览众山小,还让我有了个新名字。 “林海琼?” 十岁那年我进宫拜见表姑母,她揽我入怀笑眯眯地喃喃着我的新名字,还大肆夸赞了番,可我只觉得人人笑脸相迎的慈宁宫闹腾得很,便折腾着带着知书——和我一起长大的婢女一同去了承德湖,我时常听闻春日里承德湖边会有许多皇子公主们放风筝,便生了玩心偏要去瞧瞧,其实现在想来——若那日我没有去,那我的人生会不会就不会变成这样。 放风筝的人真的好多啊,我在一旁瞧见了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还有十二皇子,他们都是宫里的皇子,承德湖是他们平日里随意出入的园林,而对于我来说——承德湖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新奇的园林花园了。 正在我发愣的时候我遇到了个女孩儿,她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见着我对我轻轻笑了笑,说话轻声细语却也是稚嫩活泼,原来她就是五公主,即便我才十岁我也知道如今这个天下最得皇帝宠爱的就是当今圣上和懿贵妃的五公主了,没想到她这么平易近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我情不自禁拉住她的手称赞了她的眼睛。 五公主的脸红扑扑的,也拉住我的手夸我生得好看,那是自然,在府里的时候爹爹娘亲都会夸我生得好看呢。 我和她前后脚刚离开,我便听到首十分熟悉的音韵,这是《山居秋暝》,是府里的乐师教我的第一手曲韵,这听起来好似是洞箫的音律。 谁会在风头正盛的春日里吹晚秋的曲儿?我不禁顺着那声音走去,原来只是个年虽不大的少年,听着曲儿的底蕴我还以为是个年过半百的牧人呢。 我站在一旁等他停下后才缓缓出声,原来他也是个皇子,是八皇子,我从未听说这宫里还有什么八皇子。 “既是春暖花开之时,公子又为何吹这样晚秋般萧瑟的曲子?” 他好似愣了愣,看向我好久才缓缓道:“许是因为春日里人人都在赞颂百花齐放的盛景而无人祭奠落梅,徒增感伤罢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大好春景里哪有人会去祭奠梅花儿? 那日回府后我一直想着这个吹《山居秋暝》的少年,知书说圣上的确有个八皇子名为殷离,年方一十六。 年方一十六就能吹出如此肝肠寸断、底蕴十足的曲儿?想来也是,他虽生着张稚嫩的脸,身形也比同龄人矮了一些,但是他的谈吐与神情若说是二十有六都不为过。 后来进宫我时常能撞到他,听旁的人说是因为八皇子被懿贵妃收养且才情越来越拔得头筹,所以在宫里有了些名号走动也多了起来的原因。 “你也喜欢梅花?”偶遇的一日,他突然问我。 “不喜欢,”我想了想摇了摇头:“梅花自有它的好处,可哪有海棠那般轰轰烈烈的美惹人心醉呢?” “海棠大有离愁之意,不应是女子喜欢的花儿。” 我怎么不知道?我越发觉得他古怪,直到在我十二岁生辰的那年他送了我一副他亲手画的海棠图,没想到他的才情竟如此出挑,这画甚至好过表姑母宫里画师画的画儿! 海棠是否有离愁之意我不懂,但自那日起我每日盯着阁中挂在墙上的那副海棠图,明白了相思之意。 十五岁那年,爹爹终于忍不住向我吐露心声,爹爹的意思是让我嫁给洛元勋,祁朝的三皇子,当今的太子。 可三皇子已经娶了曲家的大小姐为太子妃,若我再嫁去岂不最好也只是个侧妃?可家里人的意思,嫁给太子做个普通的侍妾也好过嫁给其他人。 我明白爹爹的意思,来日太子登基,即便做不了皇后那也是地位尊崇的贵妃,扶持林家是轻而易举的事。 从前林家的亲眷都担心爹爹母亲太过宠我反而让我生了叛逆之心,其实他们都是在杞人忧天,爹爹娘亲对我好我所能做的就是为林家出一份力,若我真能当上贵妃我是极其愿意的,但在三年前我遇到他的那日起我的想法便改变了,我想做的,就是嫁给殷离哥哥,哪怕只是个侍妾,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爹爹拗不过我只好作罢,从那以后我过得更加无忧无虑,我知道殷离哥哥也中意我,而且我听闻林家和殷离哥哥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殷离哥哥甚至时常出宫来见我,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就这样我等了八年,我等了整整八年,所有的希冀与企盼都在这八年中快要耗尽,人人都说林家唯一的嫡女都快要熬成老姑娘了,可我就是不服输,那副海棠图还挂在那儿呢!殷离哥哥怎会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一切的好消息都在十八岁那年的秋猎开始,皇家寻常的秋猎,我竟没想到皇上会突然给殷离哥哥指婚,可八王妃却不是我,而是柳家的嫡女柳滢雪。 那日这个消息一传出我整个人都崩溃了,八年的等待换来的就是不屑一顾与抛弃,我宁愿苦苦等他十年二十年,都不愿听到他要娶别人的消息,但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嫁给他的会是两个人,一个是柳滢雪,一个是我。 那一刻我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悲从中来,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看在姑母的面子上才得来的,殷离哥哥明明是在意我的,可他为什么会娶柳滢雪?苦苦等了八年,我不过就是个附属品,不过是沾了旁人的福气才得以嫁给我心心念念了八年的男子,可我并不后悔,我曾经说过就算嫁给殷离哥哥为侍妾我也愿意,因为他是我的殷离哥哥,永远都是。 当我正待在府中准备欢欢喜喜地嫁给殷离哥哥之时,皇上竟突然驾崩,一时间整个祁朝陷入死气沉沉之中,更让我想不到的是,继承皇位的竟然是殷离哥哥! 先帝不曾废弃太子,继位的怎会是殷离哥哥? 但我从来都不觉得殷离哥哥的才学能力低于太子一丝一毫,一切惊喜来的都太突然了,我没想到我不仅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还直接进宫做了夫人,虽是从一品但仅在柳滢雪之下,但贵妃之位唾手可得,我终于可以扶持爹爹在朝中的地位了。 果真,先帝崩世,皇后倒台,冷家和曲家都在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登上太傅之位的是柳滢雪的父亲,而爹爹也升了职,是仅在景烁景大人之下的武官。 可自从入了这后宫,殷离哥哥就从未踏足后宫一步,更别说到我的霞云宫了,我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打转,或许,他娶我和柳滢雪是为了得到我们母家的支持,但我一直相信即便有这个原因,殷离哥哥对我总还是有真情的,否则这八年每日的思念又该作何解释? 进了宫这日子便变得更无聊起来,每天就是和一群嫔妃们唠家常吃点心,倒是时不时听说有人说我刻薄,就连知书有时也劝我不要太锋芒毕露,我偏不听,从小爹爹就宠我了十多年,怎得入了宫就得看那些有的没的人的脸色?再说殷离哥哥也从未因为别的事而迁怒于我,我心下便更加开心,就算他不曾踏足后宫,但心里终归还是有我的。 只有这个念头是我在后宫每一日的念想,可就这么一点儿念想也被终日的猜忌消磨殆尽。 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洛殷离,他喜欢的是那个五公主。 他明明是她的八哥,他怎会喜欢上她? 那五公主我见过几次,已经全然没了当年那种活泼机灵劲儿,反而是冷冰冰的如雪莲般清冷。 我不信可却不得不信,我不知道五公主会怎么想,但我平日里瞧着殷离哥哥看她的眼神,那种眼神于我来说是陌生的,但是我期待了一辈子却得不到的眼神。 这一切好像都是个笑话。 但我仍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谎言里。 即便、即便他喜欢上了别人,可他对我总归是有感情的。 为了证明这一点儿,我在宫中做了许许多多的事儿,浑然不知之间我的良知与善心好似都被这冰冷的后宫消磨殆尽了,它好似是一只毒虫啃咬腐蚀着我的灵魂,让我如蛊虫般染上了毒瘾。 一开始,我会为自己做的事而感到自责,甚至整日整夜里睡不着觉。 从前在花圃遇到好看的花儿我都会独自欣赏,可如今再遇到好看的花儿我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它折下即便它明日就会枯萎,又或是毫不犹豫的踩死一只雨后的蜗牛。 一切一切有悖伦理的事会让我自责,可这样的事多了藏在心底,不再去想,就不会感到愧疚。 我就知道他是在乎我的,否则,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不会不责罚我的。 终于,她死了,无论她是五公主还是姈贵妃,总之那个祸国妖女终于死在了悬崖底下,更令人兴奋的是,出手的是柳滢雪。 我就知道柳滢雪会按捺不住除掉洛泱,柳滢雪不过是我手中的利刃,位高权重的人是禁不起旁人的挑唆的,我深知这一点,才能在后宫中明哲保身,可从那以后起我便不再察觉自柳滢雪死后我便是那个位高权重之人,我自己也会变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回来,她明明死了,可她为何又回来了?而且直接做了皇后? 原来她是失了忆,真是可笑,一个人的失忆,就可以让一切从头再来,可我没办法怪殷离哥哥,所以这一切的错都是她的。 她是我登上皇后之位最后一步的阻碍,我想要除了她,可我深知我动不得她。 从前我之所以敢利用柳滢雪是因为我知道在殷离哥哥的心中,柳滢雪并没有那么重要,可这一次,我不敢赌,洛殷离对她的偏爱满宫皆知,从前我听闻君主之道其中一条便是不要过分偏爱后宫嫔妃,可直到我见着了殷离哥哥才知道这不过都是无能的借口罢了,若是真心喜欢,怎能保护不了心爱之人? 可妒忌使我发狂,那日承德湖景色大好,我忍不住驻足观看,恰巧碰到了她,我虽心中恨极了她可那日和煦的春风好似就在那一瞬间化解了所有的矛盾,我心中所想不过只是能和她一同欣赏春景,我甚至拉上她的手去了湖下久年不用的木舟上只为了能细品那含苞欲放的荷花。 她就站在我前面看荷花看得入了神,而我在站在她身后同样走了神,我呆呆地看着她灵动俊俏的侧颜,我突然就想到儿时和她一同放风筝玩蹴鞠的时光了,心下不免十分悲凉,曾几何时我不与她也是玩伴密友吗,这样的友情为什么就这么没有了?难道曾经的姐妹真的就要为了一个男子而反目成仇吗?我站在后面细细打量着她,手不知不觉就攥紧了拳头,当然值得,因为后宫的地位不仅仅关系着我日后的生活,更关乎着整个林家的利益,更何况她是殷离哥哥在乎的人,若她不在了,那我被封为皇后岂不理所当然? 心中的恨意就像是毒瘤在这一瞬间越滚越大,终于,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朝她单薄的肩膀上狠狠一推。 她跌入了水中,而我则看着她惊恐乱扑腾的样子隐匿在了林子后。 她还是被救上来了,而且是殷离哥哥亲自跳入湖中。 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侍卫,就她一个洛泱凭什么值得九五之尊亲自跳入湖中搭救? 一年前孙婕妤误推她入湖便是殷离哥哥将她救起,现在又是。 她究竟有什么好? 那日之后我生怕殷离哥哥会因为这个责罚我,不过他竟没有,反而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是冷落了洛泱,有人说是她在未央宫冒犯了殷离哥哥所以失了宠,我是有些奇怪的可这样的疑问在不久后便烟消云散了。 那几日我浑身酸软,脚步虚浮,尤其是腰,少坐一会儿便会酸痛,浑身还总是凉津津的,没想到我是怀了孕。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自己甚至都不敢相信我真的怀上了后宫的第一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是我和殷离哥哥的孩子! 可是有喜并非易事,刚怀上一个月我便害喜害得厉害,整日呕吐就连一点儿白粥都吃不下,脚肿得连绣鞋都穿不进,手指也浮肿得戴不进指套,可我一想起这个孩子便十分欢喜,几个深夜里我还想着自己从前做过的糊涂事,还暗自决定等我将他平安生下就去和洛泱道歉,就当是为了这个孩子再也不做缺德事儿了。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孩子原来不过是个错,就连我这一辈子都是错的。 那一夜来得太快,快得我都以为这是一场梦。 爹爹乃至整个林家在前朝被列出十数条罪行,条条当诛,昨天爹爹还在朝中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罪名?这定是有人陷害!我不服,不顾自己还怀着孕便想去找殷离哥哥要个说法,可尚书房的大门始终紧闭,我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这个夜好长,我坐在霞云宫门口已经足足三个时辰,已经是第二日丑时了,我却难以入眠,终于在丑时二刻等到了那个人。 “殷离哥哥!”见着那么日思夜想的身影,我急忙起身去迎,可他表现得却异常冰冷,也不似从前一进门就会拉上我的手。 那日他摒弃了所有的下人,给我留了最后一点脸面。 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臣子越俎代庖、心怀鬼胎。 我不信却又不得不信,这些年发生之事都在一夜之间展漏无疑。 我后悔,可怎样都来不及了。 我好想告诉他,我本打算等我生下这个孩子就要从头再来,以前做过的一切一切我都想用我对这孩子的爱去忏悔,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根本没有怀孕。 这个消息如雷贯耳,这怎么可能,从怀上他到太医一日一日的搭脉,一碗一碗的安胎药喝下去我怎么可能没有怀孕? 可事实就是我并未有孕,腰身酸软、脚步虚浮、恶心呕吐甚至是月信推迟都是药物作用,而更令我震惊的是做这一切的人,竟然是洛殷离。 真是好手段,他只说对不起我,别无其他,可即便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是怎么吩咐太医院寻尽天下药引去给一个女子身体作出这一番番有孕的假象,城府之深令人咋舌甚是可怖。 原来这十年不过都是一厢情愿,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都说天下男儿薄情,我原以为我遇到了良人,却不曾想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不过就成了他手下的棋子。 我毁了宫中所有他曾送与我的奇珍异宝,唯独那墙上的海棠图,我每每拿了剪子却始终下不了手,我眼前,哪里有什么尔虞我诈,不过就是那个一直吹《山居秋暝》的少年。 我气急了,恨不得对他破口大骂,可如今爹爹和整个林家的命脉都掌握在他手中,我除了苦苦求他,别无他法。 他同意了,但需要一个条件。 我不知道此时的我有什么值得他提条件的,可我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他的条件是让我打掉洛泱的孩子。 他说只要让我担了这个名,其他的他来准备。 我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做,可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说即便我不答应,他也会让我担了这个罪名,最后不过是一条白绫赐死我和整个林家罢了。 看起来像个选择,可我别无选择。 我必须这么做,他答应我可以放了爹爹一条命。 只要能保住一条命便够了。 担心的事还是来了,那日洛泱气冲冲的来质问我之时,我心里想的是只要我死死咬住这件事是我做的便可保爹爹的一条性命,可我都临了了,却让我知道爹爹乃至这个林家全都无一幸免,我成了林家最后一个人。 他都骗了我十年了,难道就这么一点事他也要骗我吗! 我再也忍不住,准备把一切都全盘托出,看着洛泱震惊的样子,我突然感觉有些舒畅,一个被骗了十年的人,凭什么还要继续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决定不告诉她失忆的事,不是因为讨厌洛泱,只是为了报复他,洛殷离。 既然我好过不了,那也不许你们好过。 我告诉了洛泱姈贵妃的事,却没有告诉她那个姈贵妃就是她自己。 当我浑身抽搐剧痛、口吐黑血之时,我看着洛泱的样子突然觉得好卑微,我甚至对她讨厌不起来了,以前因为洛殷离我觉得所有和我争宠的女人都要死,可如今不爱了,我才发现那个最该死的就是洛殷离。 可我都要死了,再想这些有什么用? 我看着她脚步匆匆逐渐消失在霞云宫的身影,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叫住她,但我想叫住的不是那个皇后娘娘,而是曾经和我一起放风筝的五公主。 我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整个霞云宫寂寥无人唯有知书在我身侧陪着我,毒酒在我体内发作让我愈发疼痛难忍,我只能在地上打着滚,不停地将头用力地撞向地砖上才能缓解身上的用,最后我如一条脱了水的鱼儿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眼前只剩下墙上那副火红的海棠图,家徒四壁的霞云宫朴素异常,那副象征着红火的海棠图异常刺眼讽刺。 现在我信了海棠是悲苦之花。 因为毒酒我耳边嗡嗡地头痛欲裂可浑身又酸软无力,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我还没等到深夜落红,自己便先撒手人寰了。 如今,只希望能有下辈子,我也能有机会做一次温柔敦厚心底纯良之人。 好累,好痛,只不过是个梦,梦醒了,爹爹和娘亲都会陪在我身边的。 梦里,我又回到了最初的,耳边还是那首熟悉的《山居秋暝》,这一次,我选择转头去和她一起放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