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旺家小锦鲤,开荒种田成首富》 第1章 盛姣姣 “皇后娘娘投湖了” 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挂在游廊上,风吹过,长长的红穗子丝丝飘扬。 一长排的宫女手中执着乌木色的灯柄,穿过荷花池。 盛夏,池子里满是馥香扑鼻的荷花。 一具身穿白衣的女尸,缓缓的从荷花池底浮了上来。 白色的寝衣裙裳,层层叠叠的铺开,一朵朵娇艳的荷花,充满了生命力的怒放着,碧绿的莲叶间,纱裙随着水波微微的飘荡。 女尸那白若雪玉的脸,静静的露出水面,冰冷,毫无生气的闭着双眸,月光潋滟,落在她精致迭丽的五官上,宛若月华下的玉雕。 两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从荷花池另一头扑过来,高声哭喊: “皇后娘娘投湖了!” 排列整齐的守夜宫女们,队型一下子乱了,众人惊慌的叫喊起来,消息很快铺开去,宛若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无数的太监宫女往荷花池方向奔来。 带刀侍卫身上的佩剑,碰装着腰际挂着的玉佩,在跑动间叮当作响。 养心殿,殷泽正在与诸肱骨大臣讨论,关于近日民间与朝堂疯传的,关于皇后与神武大将军谭戟有苟且一事。 宫女太监扑进来一串,手中捧着皇后写的自证书,跪在地上哭喊着, “皇上,皇后娘娘以死自证清白,皇上,娘娘投湖已经已经” 话未说完,来禀报的宫女已经泣不成声,而殷泽早已经起身来,卷着暗红色的龙纹便衣,宛若旋风一般的出了养心殿。 他的面色铁青,双拳捏的死紧,嘴唇泛白,在走出大门前,脚下蹶了一下,腰间悬挂的龙佩摔在高高的门槛上,成了两瓣。 殷泽踉跄几步,差点儿跌倒。 为什么?为什么姣姣会投湖? 他没有要废了她的打算,只是吓唬她而已。 因为天下议论此事的人太多,近日贵妃又连番闹腾,他的皇后与神武大将军之间,的确有些针插不进的默契。 殷泽心中烦闷,于是斥责了盛姣姣,让她自证以洗清皇后污名而已,他并不是逼她去死啊。 姣姣! 是不是便是死,她也不愿连累那个男人? 黄土连天,几亩薄田,一座一进的土木房子。 有着前后两个院子。 “姣姣,我和你阿婆去背水,你把地里的菜浇了。” 天色未亮,盛姣姣她阿娘的声音就在屋外响起,盛姣姣的房中没有声音。 阿娘和阿婆没有在意,背着土陶罐子,踩着星光出了门。 许久后,黑暗中,盛姣姣睁开了双眸,宛若溺水很久的人,突然被拽上了岸,于是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她浑身都湿透了。 眼角有泪滑落,心底是一片酸楚的苍凉。 重生回来已有几日,她每天都会在一场又一场的噩梦中惊醒。 每一场噩梦里,都是她上辈子当了大泽国的皇后,因为被人诬陷与别的男人有染,皇帝斥责她,要她自证清白。 她,她他要她证明,清清白白的她和谭戟之间,没有任何暧昧。 那皇帝离去的当晚,她就被人捂着口鼻,硬生生的将她抛入了荷花池。 盛姣姣从小生长在水资源十分珍贵的黄土高坡上,哪里会泅水?当即挣扎着,脚蹬着池边的石头,想要上岸。 那歹人却是摁着她的脑袋,将她死死的压在水面下。 太可怕了,那种窒息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即便重来一生,姣姣儿一想起那幽深冰冷的荷花池底,那股窒息感就挥之不去。 屋子外又有声音响起,是家里的男丁起床去背水了。 盛姣姣勉强自己起身来,苍白着脸,撑着柔弱的身体,换了一身儿干净的衣裳,把房中的夜壶拿出来,倒入茅厕的粪池,粪池在菜地边上。 他们家在后院种了半亩菜,因为缺水,每天家里人吃喝洗涑完了的水,都会用来浇地。 但是那青菜长的贼慢,半耷拉着黄黄的叶片,看样子马上要被渴死了的样子。 放下夜壶,心中沉重的盛姣姣蹙着眉,站在这半亩地边上,时间太长了,长到她都忘了,在嫁给殷泽之前,她的家就生活在治寿郡的黄土高坡上。 治寿郡,位于大泽国北面,紧邻属国,民风彪悍,但黄土连着风沙,沙吹到哪里,哪里都是寸草不生。 这是一个水资源十分缺乏的地方,仅有的水都是苦的,浑浊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涩味。 环境日益可见的恶劣。 望着前面青黄不接的半亩地,盛姣姣揉了揉自己的胃,转身,打算用水缸里的水浇地。 这些小菜不多浇点水,再过一天就得渴死了。 水缸就在后院的厨房里。 齐家每人每天往家里要背一罐水,就连老太太也不例外。 盛姣姣走到水缸边上,就着月光一看,里头的水只有一半了,家里的水都是用来给人吃的。 如果她用水缸里的清水浇地,水就不够人吃,阿婆虽不至于打骂她,可还得背着土陶罐子走几里路,重新将水缸里的水填满。 上辈子,盛姣姣不懂这些,家里人都让着她,她想用什么水浇地,就用什么水浇地,别人辛苦,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他们尽自己所能,将她如珠如宝的待着,这都是一些很好的家人。 可就是这样的一群家人,因为未来的大泽皇帝殷泽,最后却落得整座黄土村被屠的下场,让盛姣姣忍不住想起,心都揪疼了。 一时间,耳际仿佛又响起了哭喊声,刀剑割破皮肉的声响,阿娘抱着她,刀光中躲闪,阿婆冲上去,抱住了一名黑衣杀手的身子。 老太太平日里多霸道的一个人,那时候,嘴里吐着血,任凭刀剑砍着自己的脊背,她大声喊着。 “快走,姣姣儿,快走,别管阿婆了。” “阿婆!!” 盛姣姣哭着,被阿娘推进了屋子,刀光闪过,阿娘被砍倒在地,一刀,两刀,又一刀 不要,不要,不要! 水缸边的盛姣姣憋着泪,忍住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一转身,拿起自己放在水缸边上的土陶馆子,准备去取水。 既然重生了,这一辈子,她一定不能让这些家人,因为殷泽被屠了满门。 第2章 属国打不过来 如果嫁给殷泽的代价是被满门屠杀,那盛姣姣宁愿一辈子都不要认识殷泽,一辈子! 又在恍惚中,盛姣姣觉着自己的土陶罐子里面,似乎是有水的? 算了,把水倒进水缸里去,再去背水。 正倒着,齐家大娘子周氏从自己那一房的后门探头出来,一看正在水缸边往里头倒水的盛姣姣,惊讶道: “姣姣儿,你今儿起这么早?这是做甚?” 齐家是本村的大户,即便住着土木结构的一进房子,也共有五间大房,大房里头套着里间,都有前后门,可以连通前后院子。 盛姣姣没有回话,恍恍惚惚间,眼前仿佛浮现出上辈子,杀手出现在黄土村时,周氏仓皇奔逃的身影。 其实那一场屠杀到来之前,黄土村不是没有警觉到危机。 只是废太子起复,殷泽是从小被万千宠爱,鲜衣怒马的太子嫡子,哪里会料到他的人生,从他的父亲被废,便开始了无始无终的血雨腥风。 不过陪着一位宠妾回村祭祖,怎会引来祸事? 周氏是最先发现不对劲的人。 她提着裙摆,满身都是汗,扑进了门来,对坐在堂屋内的盛姣姣大喊着, “姣姣儿,不好了,来了好多人都是陌生面孔。” 殷泽身边的护卫当即呵斥周氏, “无礼!哪里来的乡野妇人在此喧哗?” 说罢,还当着盛姣姣的面儿,抽出了佩刀,要砍了周氏的脑袋。 一支箭,伴随着院子里响起的惊恐声,划破原本喜气热闹的空气,射入了周氏的脊背。 高声喊着的周氏,声音嘎然而止,她瞪着双眸,看着盛姣姣,缓缓的倒下了。 伏击殷泽的杀手太多,黄土村毫无准备,殷泽带的护卫又太少。 一场屠杀,就这样拉开了它的序幕。 清冷的月光下,盛姣姣浑身都是汗,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周氏,暗暗咬了一下后槽牙,乖乖的应声, “大舅娘,我把罐子空一空,去背水哩。” 比起那惊心动魄的上一辈子,盛姣姣宁愿过着如今这不怎么富裕,全家勒紧裤腰带,但好歹团团圆圆,有滋有味的生活。 她不要荣华富贵,不要繁花似锦,她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康顺遂。 如此足矣。 但她要怎么做,才能让全家人避开这场祸事? 周氏站在后门里,把自己床下的夜壶拿出来,倒入粪池,扫了一眼那半亩蔫蔫的菜地里,又看着盛姣姣,关切道: “你莫去,听说属国要打过来了,姣姣儿,你人长得俊,你大哥哥说让你这些日子别出门了。” 她口里的大哥哥,是她的儿子齐漳,盛姣姣的大表哥,齐家大郎。 属国要打过来了 盛姣姣咬着下唇,想着上辈子蜀国第一次骚扰治寿郡的记忆。 没有吭声。 周氏看着她,眼神中都是担忧, “你呀,这几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怎么魂不守舍的。” 又嘟囔着, “姑娘大了” 说着,见盛姣姣不应声儿,就进屋子梳头去了。 周氏起床梳洗过后的第一件事,也是去背水。 盛姣姣没听见大舅娘后面的嘟囔,她还抱着土陶罐子往水缸里倒水。 属国打不过来,只是气氛比较紧张而已。 因为治寿郡有她的大哥哥齐漳与谭戟。 谭戟,那个被后世言官指责离间帝后,与她有着不清不楚暧昧绯闻的男人。 还有周氏的儿子齐漳。 这两个男人,会因此一战成名。 上辈子的这一仗,齐家大郎与谭家大郎表现的过于优异,两人联手,率领新民与民兵,不仅仅抗住了属国的进攻,与数次小规模的挑衅。 甚至还率着小队追击,一路追进了属国边境。 这也是齐漳和谭戟在世人面前,第一次展露出他们过人的军事天赋,齐家与谭家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只是正因为此,为了废太子起复,而苦心筹谋的废太子妃,也注意到了盛姣姣。 废太子妃想要让盛姣姣成为殷泽的贵妾美其名曰,聘为平妻,实际上盛姣姣一开始,只是殷泽的贵妾。 废太子妃一手主导了这场婚事,为的就是拉拢齐漳,来为殷泽日后在军中铺路。 天子之家,每一个人都算计筹谋的很好,齐漳当年虽然势小,可他能打仗,未来的神武大将军谭戟与齐漳配合默契,军事天赋更甚齐漳,又是齐漳发小好友。 任谁都能看出这二人将来必能前途无量。 殷泽不过多了一名贵妾,就能获得两名前途不可限量的军中战将做后盾,这是多么一本万利的买卖 水缸边,盛姣姣的双眸,无意识的看着手中一直往外倒水的土陶罐子,她没有注意到,半满的水缸已经要被装满水了。 只是脑子里在想着,在这之前,应该如何避免自己会被推送到太子妃面前,再被殷泽看上。 自己还要走一遍上辈子的路吗? 也不知想了多久,手中的土陶罐子,还在哗啦啦的往外倾泻流水,盛姣姣却是摇摇头,她不要。 和殷泽扯上关系,显然没有任何好处,除了最后她能当皇后之外,她的亲人,她的家,全都会因为殷泽覆灭消散。 她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 “哎呀~” 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趾有些凉,哦,是鞋湿了,盛姣姣低头一看,原本半满的水缸,水都已经满了出来,流得满地都是,许多还倘入了后院的半亩菜园子里。 她诧异的抱起手中的土陶罐子,罐子里的水还是满的 沉浸在回忆里的思绪被打乱,盛姣姣怀疑的把手中罐子口翻过来,将里面的水往菜园子里浇。 但一直到将菜园子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湿,土陶罐子里的水还是满了。 盛姣姣怀疑自家的土陶罐子,是不是个什么宝贝? 看着四下无人,盛姣姣小心翼翼的放下手里的土陶罐子,拿起水缸边,大舅的那个背水的土陶罐子。 大舅的背水罐子是最大的。 这个罐子是空的,盛姣姣想着比较一下,这个罐子与自己的那个罐子是不是一样的。 于是将空罐子口朝下,一股水就从罐子里流了出来,将盛姣姣的裙子淋了个透湿。 第3章 水鬼 盛姣姣将大舅的背水罐子翻过来,凑到罐子口去看,就只见里头的水,一点点的蓄满了。 最后,沉甸甸的也是一满罐子的水。 她吓了一跳,手中的土陶罐子一松,跌落在浸透了水的泥地里,汩汩清水自罐子里倾倒而出最后流空了。 不是土陶罐子的问题,是她的问题,她似乎拥有可以变出水的能力。 盛姣姣跌坐在菜地边的石头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浑身细细的战栗着。 她是水鬼吗?上辈子被溺死,这辈子却拥有了可以变出水的能力。 所以,她是个冤死的水鬼,跨越了生死,回来弥补上辈子遗憾的? 盛姣姣突然觉得悟了,她,她不是人! 自觉自己不是个人的盛姣姣,颤抖着起身来,跌撞着回了屋。 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家里人解释。 又听到有人开门关门的声音,似是往后院去了。 盛姣姣顿时紧张了起来,她怕自己是个水鬼的事儿,吓到家里人。 离天亮还早,但乡里的人都醒的早,屋子后面,大娘子周氏,与齐二娘子拿着罐子要去背水了。 “咦,水是满的。” 梳洗好了的周氏,探头往水缸里一看,就着依稀的月光,发现供应一家人的水缸,竟然是满满的。 便是回头,对走了过来的齐二娘子道: “运气好,水缸里的水放满了,准是咱们家哪个男人,勤快的多走了几趟。” 方才天黑,她只看见盛姣姣往水缸里倒水,水缸里头有多少水她是没看见的。 “那咱们今儿就不必去背水了。” 齐二娘子伸了个懒腰,转身又回了屋。 别看她们已经习惯了每日背水的日程,实际来回背水一趟,能花掉不少的时间。 好容易家里的男人勤快几回,将水缸里的水背满了,全家的女人都能歇歇。 周氏跟着齐二娘子一起回了自己那一房的屋子。 盛姣姣在自己屋子里坐着,脱了鞋,蜷着双膝,缩在角落,又突觉她坐在炕上的被子、褥子全都湿了。 甚至炕下的地面,都是一滩厚厚的水。 宛若从水中浸泡了许久的盛姣姣,缓缓的低下头来,她下了炕,泛着水光的双足落在地上,没有穿鞋,赤足踩着地面上的水,脸色苍白。 这一屋子的水都是她这个水鬼变的。 冷静须臾,盛姣姣起身来,浑身湿漉漉的原地转圈,这样一直不停的往外冒水,可不是个办法。 她好不容易爬到人间来,遗憾还没有弥补,可不能就这样被活人发现,请个道士过来,把她收了。 要冷静,要克制,要坚强,像谭戟一样。 谭戟,谭戟 脑子里想着前世,那个与她传得绯闻满天飞的男人,盛姣姣耳际突然响起殷泽的恼怒声, “压下去!” 殷泽恼怒的声音响彻大殿,文武百官跪了一地。 两个御前带刀侍卫,神情犹豫的上前,将百口莫辩的谭戟压入了天牢。 他在天牢中受尽折磨,许多人想要他承认与皇后果真有染,他们日夜不停的鞭打他,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泼在谭戟的脸上。 火红的烙铁,印在谭戟的胸膛上,发出皮肉被烫焦的滋滋声。 就连钢铁一般的谭戟,也忍不住这疼痛,浑身震颤了起来。 他们要他认,只要他认,他就能少受些苦,只要他承认与皇后有苟且,谭戟就能马上被放出去。 可是他始终咬紧牙关,不肯承认与皇后有过任何的苟且。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旦他松了口,盛姣姣必死无疑。 皇后一倒,后党被拔了根基,随同倒下的,便是尸山血海 何况,他与皇后之间确实清白,让他如何承认? 谭戟一直到她死,都没有被屈打成招。 光线昏沉的屋子里,盛姣姣满眼都是泪水,她咬着牙,强迫自己停止颤抖。 冷静,克制,自持,盛姣姣缓缓的闭上双眸,她果真停止了颤抖,强大的内心,让她将心中泛滥成灾的悲痛,一点点的平静了下来。 很快,她的心绪平静,浑身往外冒的水,也一点点的收了回来。 见不再冒水了,盛姣姣立即跳起身来,她深吸口气,在昏暗的屋子内,抬起手来,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指尖。 回想起刚才不断冒水的情形,盛姣姣狠狠的摔了几下手,一股水流就这样被她甩落,掉入了黄土地面。 然后,盛姣姣又抬起手来,看着自己光洁的手指。她似乎明白了,只要她甩甩手,她就能撒出水来? 盛姣姣又尝试了几次,的确是这样的,当她情绪波动的时候,她会不自觉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脑袋混乱间,她就会胡乱的放水。 可是,水是要治理的,如果她能够很好的管控自己的情绪,意识始终清明,将自己这能够放出净水的想法,当做自己的手脚管制起来。 那么她的这种能力,也会被管控起来,从而达到随心所欲的,使用这神奇能力的目的。 想通了,盛姣姣也不耽误时间,眼见天快亮了,她将自己那湿答答的被褥滚成一个卷儿,抱到了屋子后面的宽坪里去晒。 她得趁着家里大多数人都还没发觉,将所有的异常都掩饰起来。 等她处理完了被褥,留在她房中地面上的水,已经缓缓的渗透入了地底。 这干涸的土地面,只稍微显得有些潮湿而已。 盛姣姣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地面,确定再过几个时辰,应该就看不出异常了,这才回到家里打开衣柜,换了一身儿干净的衣服出来。 然后,她走到水缸边,打算用掉一点水,不让阿婆与阿娘背水回来,发现水缸里的水是满的。 她先用瓢,将水缸里的水舀出来一些,准备用来浇地,却是就着依稀的晨光发现,方才还蔫蔫的菜地,长出了一兜兜分外精神的小菜。 盛姣姣:“” 水鬼还管让菜地里的菜,瞬间长得鲜嫩壮大吗? 为了掩饰一个谎言,很少干重活的盛姣姣,必须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谎。 她赶紧的撒出去一些水,让水缸里的水看起来没那么满,又丢下了水瓢,卷起衣袖来,操起屋角放着的镰刀,开始弯腰割小菜。 她要毁菜灭迹。 第4章 齐桡 这些小菜一兜兜长得水灵灵的,不过体积都不大,等盛姣姣将小菜大部分割完,天都已经亮了。 她将装了小菜的大背篓藏起来,又拿了一兜鲜嫩的小菜出来,进了灶房。 灶房里没人,盛姣姣将小菜放到木盆里,转身就出了灶房前门。 正好瞧见睡了个回笼觉起来的周氏要进灶房。 “猴急火燎的,干啥去?”周氏问。 “我去找四佬,让他帮我办点事儿。” 四佬是盛姣姣三舅的儿子,比盛姣姣还小几岁。 盛姣姣想过了,家里缺钱。 屋后被她割下来的那些小菜,放着也是放着,放久了就会坏。 一次性拿出一两兜的小菜给齐家人吃,齐家人不会有疑心。 可是一次性拿出一背篓鲜嫩翠绿的小菜,谁都会起疑,除了性格憨直,年纪小的齐四佬之外。 全毁了,就地填埋,这个倒是干净,只是太可惜了。 还不如让齐四佬背出去卖了,还能换点钱回来。 人生从来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盛姣姣上辈子享受惯了荣华富贵,没当皇后之前,什么苦都吃得,但当了皇后之后,享受惯了那样的泼天富贵,再让她过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她坚持个几天还行,要吃一辈子苦,指定不行。 尤其是这辈子她还打算要避开殷泽,那就再无法当皇后了。 不光光齐家缺钱,盛姣姣也缺钱,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办,没有钱寸步难行。 靠男人给的富贵不行,那只能自己去找钱,自己给自己过好日子。 所以盛姣姣要找齐四佬,替她去集上卖!菜!! 卖菜好啊,既能把那一背篓的小菜毁尸灭迹,又能换点小钱使使。 这会子,齐四佬正在三舅的房里睡觉。 盛姣姣进了齐家三房,跟已经起身忙活了起来的三舅娘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四佬齐桡的房间。 齐桡闭着眼睛翻了个身,不小心睁开了一丝眼睛缝,就看见他三姐笑眯眯的坐在他的炕沿边。 “四佬,醒了?帮三姐做点事儿。” “我的阿娘啊。” 系着红肚兜的齐桡,腾的坐起身来,一把拉过自个儿的衣裳,满是稚气的小脸上,全是惊恐,梗着脖子又喊道: “阿姐,你半夜三更不睡觉,你坐我炕沿边,做啥呢?” “都太阳晒屁股了,还半夜三更呢?” 盛姣姣伸手,推了一把窗子,满满金色的阳光,顿时倾落入房内,她看着慌忙穿衣的憨实孩子,笑道: “你赶紧起来,替阿姐去集上卖点儿东西。” “卖啥?你的手抄书啊?阿姐,没人看,没生意的。” 上回盛姣姣兴致来了,抄了一本什么《诗经》,让齐桡拿去集上卖,结果齐桡在菜市场摆了一天的摊儿,来个问价的人都没有。 他回家还嘀咕着自家阿姐闲得发慌,治寿郡谁看书啊?大家都穷,有俩钱儿买几兜小菜不香吗? 花那么多钱买几个字都不认识的书,能干啥? “卖小菜。” 盛姣姣压低了声音,从自己的腰包里拿出俩铜钱,用白嫩嫩的手指尖捻着,笑道: “你去不去?你去了,这钱就是你的。” 全家的孩子,就盛姣姣最富裕,她那负心爹撇下她们娘俩在齐家,下落全无,齐大姑娘把盛姣姣就当成了她的眼珠子。 平日里,齐大姑娘对她舍得,吃住又全靠家里,所以盛姣姣也花不了几个钱儿。 因而她的钱,就全都省下了。 齐桡一见铜钱,眼睛都发光了,他急忙接过自个儿的工钱, “去,我吃完早饭就去。” 说着,齐桡一咕噜爬起床,穿着花布裤衩,就往外面的灶房跑。 他都没问盛姣姣哪儿来的小菜。 这样也好,盛姣姣也不知道怎么向家里人解释,哪儿来的小菜,只能先指使了齐桡毁菜灭迹再说。 外头,齐三娘子拿着棍子,指着齐桡,高声骂道: “你个瘪犊子,滚回去把裤衩穿好,你都多大了,吊都能看见了,穿裤子!!!” 齐桡又被打了回来。 “哈哈哈哈。” 盛姣姣笑的都快要直不起细腰了。 这就是人间的温暖啊,盛姣姣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样开心简单的滋味了。 做皇后,地位尊崇,奴仆成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抵不过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的温馨美满。 便是为了这样简单的团圆,盛姣姣觉得,怎样都是值得的。 她一定不会让这一家人,再如同上辈子那般被无情的屠杀了,她要好好的保护这一大家子。 笑话完了齐桡,盛姣姣理理袖摆,起身往灶房去,空出屋子让齐桡穿裤子。 灶房里头,齐大舅已经在生火了。 他们一般在自己房里洗簌,每房里会备有一个小水缸,洗簌完后的水留着洗衣服抹桌子,最后倒了夜壶,用洗完衣服的水洗一遍夜壶。 再就寝前,把洗夜壶的水,倒进菜地里去。 所以一早上,也没人去后院看菜地。 齐大舅见盛姣姣进了灶房,便是指着木盆里的小菜, “姣姣儿,这是哪儿来的?我瞧着新鲜,不像是咱们后院的菜” “不知道啊,约莫是田螺姑娘变的。” 盛姣姣眨眨眼,睁着眼说瞎话。 反正这一大家子这么多人,谁知道是谁拿来放盆里的,真要一个一个的去问,还挺麻烦的。 “嘿,我们家的姑娘今儿变俏皮了。” 齐大舅一边生火,一边抬眸看了一眼盛姣姣,憨厚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盛姣姣就是他们家的小太阳,她若是心情愉悦,大家伙儿看着,都觉得高兴。 盛姣姣笑得有些狡黠,有些小小的骄傲之感,充满了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娇气,将装了小菜的木盆拿起来,穿过灶房,到了后院去洗菜。 “取点水来,今天早上吃面。” 齐大舅在盛姣姣后面喊着。 刚巧,齐老太太背着一土陶罐子的水,从前门进来,骂着, “大儿,你是自个儿没长腿?指使姣姣儿做甚?” “得,老娘这是见不得咱们家的宝贝疙瘩干一点儿活儿,我去我去。” 说着,齐大舅往灶膛里填了几块粪,满脸都是无奈的笑着,起身就出了后门。 第5章 齐大舅 一出来,齐大舅就见盛姣姣站在水缸前发愣。 齐大舅走过去,抬手,弹了一下盛姣姣的脑袋瓜子,问道: “发什么呆呢?你呀,做点事儿都不行,看以后谁敢娶你。” 盛姣姣却是一侧身,头发丝儿看起来有些湿漉漉的,一双眼睛却是扑闪着聪颖的光,她问道: “大舅,今儿大哥哥回来吗?” 大哥哥就是齐漳,齐家大郎,如今在军营里讨生活的。 军营离家也近,骑马不过一个时辰。 “问这个做甚?” 齐大舅接过盛姣姣手里的木盆,咳嗽了几声,手脚麻利的往盆里舀了几瓢瓜水,想了想,道: “他今儿会回,不过怕是会去找谭戟干一仗了才会回。” 说完,齐大舅又咳嗽了几声。 听他这个咳嗽的声音,是旱烟抽多了,成了老肺咳。 盛姣姣微微的蹙了蹙眉,恍然想起来,其实在上辈子的时候,齐家在未被屠杀之前,齐大舅的肺咳已经发展得相当严重了。 她嫁给了殷泽之后,还专程找了不少的好大夫,来给齐大舅看肺病。 有一次还听周氏哭着说大舅咳了血。 把盛姣姣吓得够呛。 便是听着齐大舅连声的咳,盛姣姣忍不住说道: “大舅,往后您还是要少抽点旱烟,实在忍不住,咱们嘴里换点儿什么吃,我听着您这咳嗽声湿乎乎的,怕是肺不好了。” “都咳这么多年了,能有什么事儿?别瞎操心了。” 齐大舅一边重重的咳着,一边拿着水盆回了灶屋,又回头,看着一脸忧心的盛姣姣交代道: “你要不放心你舅,就多笑笑,大舅瞧着你笑,心里就舒坦了。” “哎。” 盛姣姣压下心头的哽咽,眼眶湿润的看着齐大舅转身回灶屋的背影。 他看起来似乎已经老了,小时候,双手就能将她举起,说要把她举到太阳上去的大舅,如今也是佝偻着身子,咳得连腰都直不了了。 但其实,大舅也才三十多岁而已。 盛姣姣忧心忡忡的想着,要给大舅抓几方药,专程治疗老肺咳的。 上辈子她当了皇后之后,伺候太后时,经常接触这些治疗老肺咳的方子。 宫廷药方,自然是有效果的。 但这些药都贵。 以齐家目前的家境,就是把整个家都当了,都买不起其中的一味药。 钱呐,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真是万万不能。 大舅的病,怕是不能再拖了,再咳得几个月,待咳了血,可就回天乏术了。 可是怎么才能快些来钱?如果不能嫁给殷泽走暴富的捷径,那怎么才能在短时间内,快速的凑出齐大舅的药钱? 靠卖小菜,是万万不能的。 大哥哥齐漳? 齐漳跟谭戟是最好的朋友,从军营放假回来,都是要约时间干上一仗的 还有谭戟! 盛姣姣心中一动,她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想见大哥哥齐漳。 也想去见见谭戟。 虽然她并不担心这两人的军事天赋,属国这回也打不进大泽,可是治寿郡可是紧邻属国的,盛姣姣想与二人谈谈,或许可以让这二人避免少走些弯路。 也可以给自己一些新的启发,让自己对于未来要走的路,有着更深一层的思索。 当然,最主要的,盛姣姣想到了一条快速暴富的捷径!!! 便是这样到了一家人吃早饭的时候,齐老太太、齐大姑娘和盛姣姣、还有三个舅娘都坐在桌子边吃。 三个舅舅、齐桡都蹲在灶房前面的屋檐下吃。 人太多,桌子又太小,椅子太少,难免会有人坐着,有人站着吃。 但在齐家,蹲着吃饭的永远都不会是女人。 在治寿郡,女人的地位比别的郡都要高,但是相对的,治寿郡却是大泽所有郡里面,最穷最缺水,庄稼种的最差的一个郡。 盛姣姣心中感怀,看着面前这一大家子人,都是活的,不是在做梦。 又见齐老太太用筷子夹起面里的一根小菜,赞道: “今儿的小菜新鲜,脆。” 盛姣姣弯着眼睛笑,优雅的吃着面条。 她的面条里也有一根小菜,含在嘴里嚼了一口,果真好吃。 “今儿的面也好吃,是换了香料?” 大舅娘周氏一边吃着面,一边对今儿的面条赞不绝口。 大家听她这样一说,也是纷纷点头,果真,今儿的面,味道与往日比起来,更是鲜美一些。 于是有的说是换了香料,有的说是换了面,有的说是小菜提了鲜。 盛姣姣低着头,一边吃面,一边思索着,她觉得可能不是面好吃。 怕是下汤面的水好吃,这小菜又是她的水催生出来的,于是小菜也好吃了,提带着今日这面条的滋味,与往日的比起来,就更是美味了些。 不知道她家里的人,天天吃她种出来的小菜,喝她放出来的水,身体上会不会有什么好处? 既然小菜都能长得这样鲜嫩可口,那她家里人的身体,也应该会越长越好? 这面吃着吃着,屋檐下蹲着喝面汤的齐大舅,咳了一声,嘴里“哎哟”一声,吐出了一大口的浓痰出来。 黑黑的,黄黄的,浓浓的,粘稠粘稠的,仿佛都要结了块。 他怕人看见了恶心,趁别人不注意,直接一脚踏在浓痰上,地上抹了抹,把那口浓痰给抹没了。 又觉得肺里一阵的凉爽,原本呼吸都有些疼的肺,一下就松快了。 屋子里,一直喝着面汤的齐大姑娘突然放下碗,起身来,捂着肚子喊道: “不行不行,我肚子疼,去上个茅房。” “这一大早上的,上什么茅房?” 齐老太太斥着齐大姑娘,嘴里也没闲着,又嗦了几口美味的面。 糟糕! 盛姣姣有些担忧的看着阿娘离去的背影,心里直打鼓,她阿娘从来没有一大早上就上茅房的,会不会是喝了她放出来的水,闹肚子了? 她还是太轻率了,怎么能在不经求证的前提下,就直接拿自己放出来的水,种出来的菜给家里人吃呢? 万一吃死了怎么办? 盛姣姣心中懊悔,只觉得要坐不住了,一直仰着脖子往茅房的方向看。 第6章 茅房 见茅厕那边迟迟没什么动静,盛姣姣便叫唤了一声, “阿娘?” “哎。” 茅房方向,还能传来齐大姑娘的声音,看样子中气十足。 于是盛姣姣按捺下来,一直等到她的面条吃完,那齐大姑娘才回来了。 她看起来一身的轻快,走路的脚步都快了许多。 只见齐大姑娘一脸红润的坐在自己的面碗前,揉了揉肚子,感叹道: “松快了,感觉把自个儿肚子里,一年的存活都拉干净了。” “吃你的,口没个遮拦的。” 齐老太太啐了几声齐大姑娘,她这时候也觉着肚子有些胀疼,似是要拉一泡大的,但是还忍得住! 方才才斥责过大姑娘,让她吃早饭的时候,别说拉屎拉尿的话,现在齐老太太自个儿不能坏了规矩。 又听外头屋檐下蹲着的齐桡,说起一会儿要去集上的话。 齐三娘子应了一声,没说啥,只默默的起身来,放下吃干净了的面碗,转身去上茅房了。 坐在盛姣姣对面的周氏,看见齐三娘子抢先上了茅房,她忍着肚子胀疼,等着齐三娘子出来。 为了缓解肚子的胀痛,周氏没话找话的,抬头看着盛姣姣,问道: “姣姣,你还去集上上私塾吗?你大哥哥真说了,让你别出门儿了,属国那边太不安分了。” 这是周氏第二次提醒盛姣姣,因为盛姣姣是全家唯一一个上私塾的姑娘,每天都要去集上上学。 别问为什么她是个女孩儿,可以去集上上私塾,问就是,家里惯的。 全家齐心协力,勒紧裤腰带,都要供盛姣姣上私塾! 盛姣姣用筷子夹着面,看上去动作平平无奇,但是却透着一种浑身说不出的端庄与高贵, “不上了,大哥哥说的对,我这时候要小心一些,而且我阿娘的银子都快没了,我往后不去集上读书了。” 坐在盛姣姣身边的齐大姑娘,一身松快后,连脑子都比平日清醒了许多,急忙偏头看她, “你要想上,娘还供得起。” 盛姣姣微微抬眸,不着痕迹的仔细观察着齐大姑娘,见她面色红润,神清气爽的,暗暗放下心来, “不上了,往后我在家看书,也是一样,属国有异动,我长得这样好看,这时候往集上跑,不安全。” 她脸不红心不跳,轻描淡写的说着,莫名就让人觉着她说出口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旁人不能反驳。 阿娘待她自是极好的,每日都要去做绣活儿赚钱,十根手指上扎满了绣花针的针口,勒紧了裤腰带,一两银子一两银子的给盛姣姣攒钱,也要让盛姣姣上私塾。 但这样好的阿娘,却因为她,最后死于非命了 盛姣姣要避开殷泽,不再去集上上私塾是其一。 上私塾费钱,她不想再让阿娘做绣活儿,辛苦给她攒钱上私塾,是其二。 这一个平凡无奇的早上,齐家一家子人都忍着肚子疼,在心里嘀咕着,这以前那么爱读书的一个姑娘,怎的突然不上私塾了?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属国不安分,那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以前也没见盛姣姣因为这事儿,就不去私塾了。 真是因为齐大姑娘没钱了? 各房开始盘算着,能拿出多少钱来,交给齐大姑娘,让她给盛姣姣先把私塾钱给交上了。 连一直劝盛姣姣不要去集上的周氏,也不例外。 她是说让盛姣姣这些时日别去集上,可又没说一直不让盛姣姣去集上,过了这阵子风头,盛姣姣想要去私塾,还是可以去的。 此时,盛姣姣已经吃完了一碗面,将自个儿的碗拿去洗了。 齐三娘子清清爽爽的从茅房里出来了,齐二娘子突然站起身来,齐三舅也默默了起身,两人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茅房的方向。 但齐二娘子快了一步,她的脚,已经迈去了茅房的方向。 默默观察着的其余齐家人,内心一阵扼腕,迟了一步。 茅房突然成了齐家人最热爱去的地方之一,每个齐家人都憋着一肚子的陈年旧屎,宛若盯上了猎物的狼一般,看起来都在忙着,其实都在围绕着茅房四周转悠 每一个上完了茅房的齐家人,都是神清气爽,一身轻快,仿佛心情都好了许多。 盛姣姣见家里人果真没事儿,洗完了碗后,回房找了几本书出来,打算抄几本书。 一边抄一边等着齐漳从军营回来。 这一大家子人,都默不吭声的,为了茅房而展开了角逐,盛姣姣还好。 她并没有任何肚子疼的感觉。 上辈子,盛姣姣贵为皇后,虽然这个身份地位,给她带来的是全家被屠杀,是各种腥风血雨,勾心斗角。 可是她站的够高,目光也够长远。 说学问改变命运,这句话是一点儿不为过的。 治寿郡自古尚武,但治寿郡的经济、人文、管理、畜牧、耕种等等,却是各方面都不如别的郡。 这就是因为治寿郡重武轻文,许多人还如同未受教化般,所思所想,都是如何凭借蛮力来达成目的。 也难怪后世天下太平之后,整个大泽对于治寿郡人的印象都不好,他们认为治寿郡人粗鲁,无论任何场地,说话都大嗓门儿。 更是不通礼教,甚至茹毛饮血,不讲道理。 治寿郡的女孩儿也是举止粗俗不堪,行为放荡,罔顾伦理。 上辈子,想要扳倒后党的贵妃一党,只要一攻击盛姣姣,就拿盛姣姣是治寿郡出身说事儿。 治寿郡出身又怎么样? 盛姣姣就是不能服气,整个大泽,能有今日之盛世,战死了多少治寿郡好儿郎,她是治寿郡出身,她一直骄傲。 凭什么治寿郡出身的皇后,就比贵妃低一等了? 上辈子,后党中人,大多都是治寿郡出身,且学富五车,能言善辩之人,与贵妃党在前朝引经据典的打口舌之战,可从来都没有输过。 所以当一个人看多了书,就会懂得了学问就是力量,就是武器,是与人沟通,了解别人,与被别人了解的途径。 学问,也可以改变如今治寿郡的综合治理,落后于别的郡最根本的问题。 不管她将来要做什么,多看点书,总归是没错的。 第7章 卖菜 屋子外面有点儿闹哄哄的,谁都没说什么,但谁都是一脸的急色。 急着上茅厕。 终于每人都上了一回茅房,该干嘛的都干嘛去了。 齐老太太、齐大姑娘如今主要是靠给人做绣活儿赚钱,几个村子里会绣活儿的婆子媳妇,每天都会约在一起做绣活儿。 三个舅娘很少有手巧的,于是精神奕奕的去下地了。 因为属国这次似乎动得特别厉害,三个舅舅一早上就要去民兵队开会。 齐大舅的肺舒坦了不少,连着一早上,喉头都凉滋滋的,没咳嗽一声。 连带着走路都比平日里轻快了不少,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傻乎乎的齐桡吃完面后洗了碗,背上盛姣姣的背篓,给姐姐当长工去集上卖小菜。 整家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每个人都精神抖擞。 早上拉完一泡屎,走路都带风。 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大郎齐漳还没回来。 倒是齐桡,没出去多久,风风火火的背着一个空背篓又回来了。 “阿姐,给!” 半大的小子,将一大把铜钱放在了盛姣姣的书案上。 “叮叮哐哐”一阵儿的响。 她诧异的瞪大美眸,抬起光洁的脸蛋儿,看着站在面前的齐桡,问道: “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集上都说属国要打来了,物价飞涨,我背着一篓小菜去菜市场,屁股还没坐热呢,小菜就卖光了,喏,这是菜钱。” “这样好卖的吗?” 盛姣姣若有所思的看着书案上的一大把铜钱,像是想起了什么来,直接把手里的书推向齐桡, “你坐在这儿看书,不准乱跑。” “啊?我阿姐,三姐姐,我不要看书!” 齐桡一脸惊恐,手里抓着书,想丢又不敢丢,想跑,又不敢跑,苦着脸,眼睁睁的看着盛姣姣出了门。 她去了菜地。 果然,菜地里的小菜又长出来了一茬。 盛姣姣在收割了第一批小菜之后,为了怕家里人看出来水缸里的水是满的,于是撒了不少的水进菜地。 这会子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小菜又可以收割了。 这样的麻烦?可不能教家里人看出什么来。 盛姣姣急忙拿着束带,将自己的衣袖扎好,弯腰开始割小菜。 她又照旧将小菜放入背篓里。 一边割,一边思索着,如果这是她这个水鬼的戏法儿,那她可以多种几茬小菜,趁着现在集上的物价飞涨,多赚点钱,好早点给大舅买治肺咳的药。 大舅的病,可真不能再拖了,这个冬天来之前,就该咳血了。 而且盛姣姣觉得自己现在也要多存些钱了,虽然说因为齐漳和谭戟,属国这次不会打过来,但上辈子可没有她这个水鬼的出现。 如果这辈子因为她这个水鬼,历史发生了什么弯曲与改变,这都是说不好的。 多存些钱在手上,总归是没有错的。 而且属国这次打不进来,不代表以后一直安分了,自废太子来了集上之后,这才是拉开了大泽数年乱世的局面。 在之后的十七年,属国会一直不断的骚扰治寿郡,甚至属国的铁骑,还数次踏上了治寿郡的土地。 这种混乱会一直持续到殷泽登基后七年。 也就是说,盛姣姣跟了殷泽十年,殷泽才登基成为大泽的皇帝。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殷泽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会经历多少血腥。 齐家的被屠杀,只是他走上帝王之路的,第一场盛大的杀伐而已。 盛姣姣无意阻挡殷泽去当皇帝,她只是要让齐家避开被屠杀的命运而已。 但是盛姣姣手里没钱,没钱就过不上上辈子那锦衣玉食的生活,没钱,也不能办更多想要办的事。 没钱,连大舅咳血了,都会无计可施。 甚至连在关键时刻,想给齐家人换个住处去避祸都做不到。 目前来看,抄书在治寿郡是赚不了几个钱的。 卖小菜,说不定是个可以迅速致富的好捷径,但是小打小闹的,来钱也太慢。 既然现在小菜那样好卖,那就大规模的种植小菜,尽快把钱囤出来。 盘算着,盛姣姣忙碌了半天,腰酸背痛的将地里的小菜都割了,然后提着满满一背篓小菜,吭哧吭哧的进了自己的屋。 她这个水鬼当的不好,只会变水,变出来的水虽然还可以种小菜。 但,丝毫没有话本子里的那些个鬼怪能耐,话本子里说,鬼怪都有什么移山填海的神通,她就没有。 提一背篓的小菜,都快要把她的细腰折断了。 “三姐姐,我来。” 齐桡飞快的抛下书,跑到门边,一只手就将那只装满了小菜的背篓提了起来。 又问道: “三姐姐,这里哪儿来的小菜?” “我在外头摘的,屋后的土拗里长了一片,许是老天爷可怜我们,终于给咱们这儿,赏了片野生的小菜。” 盛姣姣胡诌着,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齐桡交代道: “趁着天色还早,你再去集上一趟,把小菜都卖了。” 然后,她走到书案边,将上面堆放的铜钱分出一半来,转身递给齐桡, “给,路上遇见卖菜种子的,再买些菜种子回来,剩下的都是你的工钱。” “这么多,三姐姐,我花不完哩。” 齐桡为人憨实,半大的小子还没有盛姣姣高,该是他得的,他自然会要,不该是他得的,就是那么大一把铜钱放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动。 盛姣姣看着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围剿殷泽的杀手,来屠村的那一天,这个小小少年,为了保护她,拿了把木剑便冲了过去。 他很勇敢,也很无畏,对面都是手持铁器的杀手,可是少年眼底不见丝毫怯弱。 然而木剑,怎能和铁剑比? 这就是治寿郡的好儿郎,却是死得太早。 若是齐桡不死,将来必定能长成一方战将。 一时间,盛姣姣心中柔肠百结,她憋住泪意,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齐桡的头,有些哽咽道: “花不完就存在手里,你上回不是说看中了一把铁剑?好好存钱,咱把剑给买回来。” 太多的事情要做了,太多的遗憾要弥补了,大舅的药钱还没着落,盛姣姣又想给齐桡买铁剑了。 钱呐,没钱真是万万不能的。 第8章 最不需要的就是道士 一把铁剑好贵呢,铁器在大泽都卖的贵,以前,齐桡也只敢想想而已。 但听三姐姐这样一说,再看看手里的这么一小把铜钱,他握住了,小少年一脸郑重道: “三姐姐,那你说的那片老天爷赏的菜地,还有菜吗?等我从集上回来,我同你一块儿割菜去,不教三姐姐累着。” 盛姣姣一愣,旋即笑道: “自然还有,你先去,我等你回来。” 齐桡高兴的去了。 盛姣姣站在门口看了看自己家的房子,土木结构的老房子,屠村时一把大火就能烧的支离破碎。 有眼泪从盛姣姣的眼中无声的滑落,她吸了吸鼻子,振作精神,从屋角找出自己的土陶罐子来,背着罐子去了屋子后面的土拗。 虽然她现在可以凭借自己的意识,控制住自己随时随地随她心意放水,但是有时候手里没有个容器,万一被人看到了,盛姣姣也说不明白。 所以她要拿个土陶罐子,当做遮掩也好。 自我安慰,把自己当做个人也好。 土拗是齐家的地皮,平时没什么人去,每个人都很忙,忙着在民兵队里巡逻护村,忙着照顾庄稼,忙着做绣活儿,忙着耍枪弄棒,哪里有时间没事儿跑到齐家屋后闲逛? 这拗里稍稍有一点植物,但是没有什么作用,可能这几天长出来了一些草皮,一场大雨过后,这些草皮就会被冲刷走。 恶劣的生态环境,留不住野生的植物,于是土质愈发趋近沙化。 如此往复,一年比一年更不能养人。 盛姣姣爬下了土坳,抬头看了看四面的环境,在这里种东西,从地表是看不出来的。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又往石山方向走了一截路。 石山也是齐家的地皮,治寿郡的每一户人家里,都有很多土地,可那是名副其实的“土”地,寸草不生,只有土的地。 治寿郡的人并不缺地,只是因为水土不好,没什么地方能够种地的。 所有人的耕地,都集中在水泊边上,那边的地很贵,离水泊越远,地就越荒,价格也越贵。 其余的地,荒着也就荒着,几年都懒得去看一眼的。 盛姣姣在土坳里,靠近石山的方向,找了一处比较平坦的位置,将自己背后的土陶罐子卸下来,开始往地面上一边撒小菜种子,一边倒水。 小菜种子倒是不少,家家户户都有,只是这一片土地上长出来的小菜,一兜兜全是青黄不接的。 再是细心的照料,可总也敌不过各种天灾人祸。 等她忙活了半日,看了看自己撒过水的地面,早已看不出有水浸润过的痕迹了。 于是盛姣姣又沿着原路走回去,一边走,一边又撒了一遍水。 好累,上辈子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陡然干了一日农活,只觉得整个人都跟散架了似的。 虽然她只是一边往地里撒种子,一边抱着土陶罐子洒水 等她来回走了三四趟,撒了三四遍的水后,盛姣姣从土坳坳里爬出来,看着脚下似乎已经长出了一点嫩芽的土地。 估摸着,再等两三个时辰,这土坳坳里就能长满小菜了。 然后让齐桡来割菜去卖,多卖几茬,争取早日给大舅凑齐药钱,也早日给齐桡这小子,把铁剑买回来。 “姣姣,出来了,去背水啦” 土砌的围墙外,一位背着土陶罐子的姑娘,双手拉着腋下的粗麻绳,扯着嗓子喊着。 刚好被进了后院的盛姣姣听到。 黄土村,每个人的日常任务,就是去背水。 盛姣姣仔细一听,这仿佛是牛菊的声音,她从小到大的玩伴,最后也死于那一场屠杀中。 于是盛姣姣急忙背着土陶罐子,拖着沉重的双脚,离开了屋后的土坳,转到齐家前院。 她同牛菊打了声招呼,进屋给齐桡留了个门,并着几张字帖放在了自己的书案上,上面写上齐桡的名字。 意思是,让齐桡回家后,先把这几张字写了。 齐桡喜爱舞枪弄棒,大字不识得几个,自己的名字,还是盛姣姣教他写的。 她上辈子已经替齐桡开过蒙了,还开开心心的要接一家人去帝都住。 结果 重来一生,盛姣姣坚定决心,要让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好好的成就他们自己,所以齐桡的读书识字,也要抓紧起来。 她已经仔细的给齐桡制定了一个学习计划,一定要让齐桡成长为将来能文能武的将军。 集上,已经卖完了小菜,揣着一大把铜钱,站在铁匠铺前面,看着里头的铁剑流口水的齐桡,莫名打了个哆嗦 黄土村背水的地方在村外,治寿郡从古便缺水,每年的降雨量,根本无法满足庄稼的需求。 方圆几座村子,用的都是同一处水源,家里不存在有水井这一说法,因为根本就挖不出来水。 因此,这几座村子的人,每天最重要的事情,除了种地,就是背水。 牛菊来叫盛姣姣,她若是一直不出门背水,回家不好同家里人交代。 齐家人会觉得,怎得一日时间过去,那依旧全满的水缸究竟是咋回事?要不要请个道士看看? 不,盛姣姣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道士! 她背着土陶罐子,出了门与牛菊汇合,牛菊见盛姣姣脸色有些苍白,问道: “姣姣,你这几日怎么了?怎么一直无精打采的?” “不知道呢,我大概是被梦靥住了,今天好多了。” 这几日她的状态的确不对劲,家里人都问过盛姣姣是什么情况,盛姣姣一律以自己做噩梦了搪塞。 牛菊人老实,没见过什么大世面,长得又黑又壮,盛姣姣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儿。 “姣姣,咱们集上新来了一家大人物,你听说了吗?是大泽的帝都太子被贬黜到咱们这儿了,哇,你都不知道,今天我阿爹从集上回来说的,集上好多兵。” 牛菊说得兴奋,一边走,一边比手画脚的,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 背着土陶罐子的盛姣姣,脚步一顿,她垂目,看着脚下干裂的黄土,一步一步的继续往前走。 第9章 依仗 盛姣姣当然是知道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大泽太子一年前参与结党营私,触怒了皇帝,被废了。 听说一直被软禁在行宫里等着判,结果治寿郡的人谁也没料到,竟然给判流放到了他们这儿。 来了来了,命运的脚步朝着她走来了。 “姣姣,你说那个太子啊,不是都被判为庶民了吗?怎么咱们集管事还这么大张旗鼓的搞戒严,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帝都来了个什么大官儿呢。” 牛菊不是很能理解,她一边走,一边和盛姣姣闲聊,仿佛只有这样,这条几里长的背水路,才能显得短一些。 然而,今日的盛姣姣似乎异常的沉默,就在牛菊以为盛姣姣不会说话时,她开口,声音有些提不起兴致, “不是有句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吗?太子虽然被贬黜,但他到底还是皇帝的儿子,咱们这里是个小地方,就算太子如今是个庶民,可那还不是皇帝的一句话?如果有一天,皇帝念起了父子亲情,太子就还是原来那个太子。” 都是血缘至亲,当今被贬黜的太子,还是已故皇后的血脉,皇帝要他儿子成为庶民,那就是庶民,要他儿子当太子,那就是太子。 所有人的生生死死,起起落落,都只需要皇帝的一句话而已。 治寿郡的大小官员很清楚的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尽管太子被贬黜,可也依然十分礼遇太子一家。 他们做的是对的,因为这位被贬黜的太子在治寿郡住不到一年,就会恢复太子之位了。 因为废太子被突然召回帝都,有许多人并不想看到太子复位,于是想要将太子的根彻底拔起。 太子的根,就在嫡子殷泽身上。 殷泽是被废太子唯一的儿子。 盛姣姣懂,一个无后的储君,将要面临怎样巨大的质疑与抨击。 大泽皇帝皇帝年迈体弱,废太子的年纪,也已经不小了,大泽朝局不稳,如果废太子唯一的儿子殷泽死了,太子就算被起复,又有多少年皇位可坐? 所以才有了殷泽陪盛姣姣回乡祭祖,杀手埋伏在黄土村,为了杀掉殷泽,屠了黄土村一整座村子的血腥惨案。 黄土村是运气不好,出了一个盛姣姣,盛姣姣嫁了一个不该嫁的男人,这个男人,又身处大泽权力漩涡之中。 一场血腥的埋伏,于是碰巧就潜伏在了黄土村。 上辈子,从黄土村的那一场血腥屠杀中狼狈逃了出来之后,盛姣姣就在无数次的反省己过中得出了一个结论。 实际上在殷泽登上帝王之路上,最初跟着殷泽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包括殷泽的元妻,还未等殷泽当上大泽太子,就早早死掉的那位。 还是被殷泽直接牺牲掉的。 她算得上是下场最好的了,好歹还当了个皇后,享受了十年荣华富贵。 黄土路上,黄沙漫天,光秃秃的一片,零星缀着几簇青黄矮草。 牛菊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她的身材黑黑短短的,看着盛姣姣,眼中全都是羡慕, “姣姣,我觉得你懂好多哦,你阿娘待你真好,不但送你去集上的私塾,还给你买了好多的书看。” 盛姣姣垂目,没有说话,换做以前,她会滔滔不绝的告诉牛菊,她阿娘又给她买了什么,她又在私塾学了些什么,她又看过了哪些书。 她以前觉得自己这样出挑很好,因为治寿郡不管是郎君还是娘子,都没有尚文的风俗习惯,家里真要出个爱读书的,别人都会用着别样的眼神,真心或者客气的夸赞一句, “爱读书的娃儿,都聪明。” 盛姣姣觉得,虽然她没有爹,可自己也是得天独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合该天下最好的都是自己的。 可是现在盛姣姣不这样认为了,重来一世,还是要收敛些锋芒比较好。 “牛菊,我以后不去集上的私塾了。” “为什么?” 牛菊有些诧异的看着盛姣姣,她不懂,明明盛姣姣以前说过的,很喜欢读书的呀,读书是很贵的,但习武就很便宜,治寿郡到处都是武馆。 几乎家家户户的男人都会耍几套拳。 盛姣姣抬起双手,白嫩的十指握住肩上的麻绳,抿了抿不点而朱的下唇,思附片刻,道: “我大哥哥说蜀国要打过来了,总往集上跑不好,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主要是去集上与废太子一家重逢的几率太大了。 她不想再遇上太子家的采红使,不想再认识太子妃,更不想再去做殷泽的宠妾,平妻,或者是妻子! 她甚至根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就是齐漳的妹妹。 牛菊还要再说什么,不等开口,一串儿马蹄声响起,她与盛姣姣同时回头,就只见两人背后,几个男人骑着高头大马,从身后跑了上来。 马蹄声扬起一串黄色的尘土,盛姣姣烟灰色的衣裙摆动着,她伸手,将牛菊往后一拉。 发丝飞扬间,几匹骏马从她与牛菊的面前跑过去,其中一匹停下,马蹄声扬起, “姣姣儿,上来,阿兄带你去背水。” 盛姣姣这才抬头看去,一张鲜活的,年轻的面庞,是齐漳! 齐家大舅的儿子,她的大哥哥。 还活着的大哥哥,她竟然在背水的路上见着他了。 盛姣姣的鼻头又是一红,她指了指牛菊,摇头, “大菊也在呢,前面水源不远了,我同她走走。” 看到还活着的大哥哥,重生后一直有些恍惚的盛姣姣,心中莫名的,突然定了下来。 都还活着,一个都没落下。 还有好多好多的故人,等待着她重逢,她要一个一个的好好相处,一个一个的好好珍惜! 她要他们活着。 好好的活着。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盛姣姣眼中的神情越发坚定,带着灼亮。 尽管她现在一穷二白,未来的路太过于艰巨,但是没关系,她这个水鬼可以放水种菜。 这是她的一大依仗。 齐漳也不说什么,收回了手,看向牛菊,冲前头停下马等他的朋友喊了一声, “谭小剑,过来,带个人!” 第10章 谭戟 谭小剑?盛姣姣抬头望去,一个小少年打着马,笑嘻嘻的跑了回来, “是要我带姣娘?” 他的眉眼熟悉,只是比盛姣姣记忆中年轻了许多。 谭将军,神武大将军谭戟的弟弟,此时,还是稚气未脱的年纪。 时间太长了,长的盛姣姣差点儿都忘了,这些人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她和谭戟、谭小剑是同乡,他们住在隔壁的黄果村,盛姣姣与齐漳住在黄土村,相隔不过一座土坡。 从小,他们就是认识的。 齐漳笑骂了少年谭小剑一句,指着牛菊, “带这个,我自个儿的阿妹,我自个儿带。” 他家的姣姣儿养得太娇气了,谭小剑毛手毛脚的,一会儿给姣姣儿摔下马,回头齐漳得被他阿爹剁了双脚。 “好嘞。” 谭小剑应得很爽快,直接打马,凑到了牛菊的身边,盛姣姣见状,也上了齐漳的马。 牛菊的眼中,有着隐隐的失望,望着齐漳的背影,踟蹰着上了谭小剑的马。 “抓紧了。” 齐漳回头看着盛姣姣笑,皮肤微黑,身材壮硕,是治寿郡汉子的魁梧高大体型。 他扬起马鞭,马儿撒腿就跑,盛姣姣就坐在齐漳的背后,双手抱紧了大哥哥的腰,将脸贴在大哥哥的后背,眼泪控制不住的跌出了眼眶。 真好,大哥哥还如此鲜衣怒马的活着。 前面的齐漳并没有发现盛姣姣哭了,只是问道: “姣姣儿,我半月未回去家中,我阿爹的肺咳怎么样了?” “今早吃面的时候,没听见怎么咳,不过时好时坏的,大哥哥,大舅已经拖不得了。” 盛姣姣在早上吃完面后,的确没怎么听见大舅咳嗽了,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有时候大舅为了怕家里人担心,会自个儿憋住不咳,他都已经咳嗽了好几年,时好时坏是常见的。 齐漳叹了口气,微微回头,说道: “我们营地近日来了位新军医,我向他讨要了几幅方子,都是治老肺咳的,回头我抓齐了药材就给送回来。” 盛姣姣应了一声,故意说道: “大哥哥,我听大舅娘说,属国这回是极不安分的了,那帝都有没有提前给你们一些什么补贴?” 帝都从不曾给过辛苦戍边的将士们提前发过什么补贴。 但盛姣姣就是故意要这么问。 前方的齐漳哈哈笑了一声,道: “不死一片人,他们那些坐在帝都庙堂里的贵人们,哪里会知道情势紧急?阿妹这笑话说的,哈哈哈。” 他的笑声中有着一股置生死于度外的豪迈,听得盛姣姣无端的心酸。 越是心酸,她越是觉得时间紧迫,得趁着属国并没有真正打入大泽之前,让齐家迅速暴富起来。 于是,盛姣姣开始给齐漳潜移默化的灌输观念, “既然是这样,咱们治寿郡的儿郎,就不该将希望放在帝都,还不如现在就主动出击,去属国的军营里抢点儿辎重与银钱回来,把自个儿的军营都武装好。” 齐漳回头看了一眼盛姣姣,见盛姣姣低着头,他便是笑道: “三妹妹如今说话就同个女土匪似的,不过哈哈哈,值得考虑。”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假的,看起来似乎没当真。 盛姣姣内心有点儿急,但此时已经到了水泊处,她也不好拉着大哥哥一直说这件事。 大哥哥其实人很机敏,她说的越多,越是会引起齐漳的怀疑。 盛姣姣不想那么早见到道士。 这取水的水泊,有几座村子的人家,也在这里取水,齐漳和谭小剑,并另外几个谭小剑的发小,都一同下了马,在远处停了下来,徒步上去取水。 一片黄土上,就这么一小片儿水泊,谁也不会让马蹄踏入水中,污染了水源。 几个少年簇拥着齐漳和盛姣姣,带着牛菊到了水源处。 牛菊上前,就站在岸边,将土陶罐子放入水泊中,又一回头,看着站在她身后的盛姣姣,并未注意到盛姣姣脸上的犹豫, “姣姣,快点儿来啊。” 盛姣姣看到了这水泊,心中却一阵恐惧。 她可是个水鬼啊。 尽管她是个水鬼,可是她现在一看到这么大一片水泊,就想起了溺死她的荷花池。 那种窒息感觉,深深的刻在了盛姣姣的脑海深处。 她小心翼翼的,站的离水泊远远的,正在内心克服对于水泊的恐惧。 前方,突然有人喊道: “那是谁?好威风的阵仗。” 马蹄声随之响起,盛姣姣偏头一望,眼尖的看到一长排锦衣护卫骑在马上,朝着这处水泊而来。 她心中一沉,也顾不得对这片水泊的恐惧,急忙扭头,想要寻个地方躲起来。 来的人是殷泽。 盛姣姣并没有看到殷泽人在哪里,她不敢看,但是她认得出这是殷泽的仪仗。 尽管太子被废,可是殷泽并没有被皇族除名,他还是皇太孙,出门就该有自己的仪仗。 上辈子,殷泽随着太子府众人,被流放到治寿郡,并没有如同废太子那般消沉萎靡,反而是骑马射箭,精进武艺,广交人才,励精图治,努力做好一名储君应做好的一切准备。 此时,眼看着殷泽的仪仗已经要到眼前了。 盛姣姣提着裙摆,急的四处找着能躲避遮掩的地方,可四下里平平坦坦的,她要往哪里躲? “谭戟!” 齐漳站在盛姣姣的侧方,抬手,朝着水泊另一边立着的一名男子打了个招呼。 盛姣姣纤细的身影,被身材高大的齐漳挡着,听得这一声,神思恍惚着,微微侧了下身子,将脑袋从齐漳的身侧探了出来一些。 烟灰色的棉麻长裙,随着风飞扬,姑娘发丝细软,乌黑中泛着青色的光泽。 盛姣姣看向朝着他们走过来的男人,他与齐漳差不多高,身材精壮,穿着黑色的窄袖布衣,料子很粗糙,但看起来十分耐磨,有些旧了,衣领袖口位置,还有些不起眼的破损。 这是谭戟,年轻时候的谭戟。 殷泽的锦衣护卫们骑着马近了,谭戟也渐渐走得近了。 第11章 姣娘长大了 盛姣姣看清了谭戟锋利的眉眼,一如记忆中那般不苟言笑,五官宛若刀刻一般,鲜明,英俊,不带一丝阴柔。 几匹汗血宝马踏着短短的,稀疏的黄绿色小草,哒哒哒的跑过来,惊得水泊边取水的人,赶紧往一旁避去。 齐漳皱眉,看着马蹄踏入了水泊中,一行骏马就这样冲入了水里,将原本就不怎么清澈的水,搅得愈发秽浊。 然而这样的阵仗,并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够惹得起的。 水泊边取水的人们,紧抿着唇,敢怒不敢言。 谭小剑几个,更是怒目圆瞪,紧捏着拳头,一副忍不了就要立即揭竿而起的样子。 “小殿下,这里有水!” 马队为首的人跳下马,踩在水里扬声喊着,他昂首哈哈的笑,又对身后翻身下马的人道: “没想到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黄土戈壁上,竟然还有这么一片水泊,往后咱们有地方遛马了。” 马蹄踏着水,原本就不算清澈的水泊,因为大量人与马的入水,水纹荡漾,哗啦啦落在干涸的岸边,没有了踪迹。 这片水泊可是方圆几座村子公用的水源,跳马湖人的吃喝洗漱,可全都是从这里取水的。 走近了齐漳的谭戟,早就看见了盛姣姣和齐漳一行人。 他绕过半个水泊走过来,冲齐漳点了下头,又看向被污染了的水泊,紧拧着剑眉,手指尖捏着一粒石子,朝着前方一名锦衣护卫的马屁股上,“嗖”的弹了一石子。 汗血宝马本就烈性,扬起四蹄,带着水花,昂起上半身开始嘶鸣。 锦衣护卫们纷纷转身来看这匹骏马,其中一名护卫拉起陷入了狂躁中的汗血宝马,直接将马拉出了水泊。 众人见状,畅快的放肆大笑起来,其中以谭小剑几个楞头小子笑的声音最大。 “笑什么笑?一群刁民!” 护卫队队长,冲谭小剑几个怒目而视,颇为羞恼。 齐漳瞄了一眼谭戟,微微的笑了一下,正要弯腰捡石子,去暗算殷泽其他护卫的马。 侧方,有一名锦衣护卫骑马奔来,高声喊道: “小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纵马入水,违令者仗三十。” 已经骑着马踏入了水泊中的锦衣护卫们,便是纷纷的往后退,最开始翻身下马,踏入了水中的那几位,也牵着马纷纷离开。 有护卫看向笑得前扑后仰的谭小剑几人,狠狠了瞪了他们一眼,算是记住了谭小剑几人的模样儿。 谭小剑几个笑得愈发大声。 齐漳直起腰身来,看向谭戟,低声道: “这群人什么来头?” “废太子的人。” 谭戟也是低声回着。 因为最近集上来了个大人物,敢在这个时候行事如此嚣张的人,除了是那位废太子的人,就没有别人了。 齐漳一副了然的神情,嘴里“嗤”了一声, “怪不得。” 这几个字自齐漳的口中说出来,讽刺的意味很明显。 他身后躲着的盛姣姣一直避着殷泽的护卫们,默默的看着那些护卫们开始离开了水泊,仪仗渐渐的远去。 殷泽的架子是大,但是他还是能够意识到,水源对于治寿郡百姓的重要性,还不算昏头。 事实上,要论起做皇帝,殷泽比起他的皇爷爷,他的父亲,都要做的好。 等殷泽的仪仗走的差不多了,盛姣姣又偷偷的探头看向谭戟。 谭戟目光落在齐漳身后,探头出来的盛姣姣脸上,神情一顿,张了张口,唤了一声, “姣娘长大了。” 他有几年没见过姣娘了。 虽然谭戟每月都回家,可是盛姣姣跟齐漳不在一个圈子里玩儿。 齐大姑娘又一直送盛姣姣去私塾,治寿郡里,有心思一直往私塾去的人可不多。 加上谭戟每月回来,要照顾一家老小,盛姣姣慢慢的大了,听说还长成了这十里八乡的大美人,为了避嫌,所以没什么必要的情况下,谭戟跟盛姣姣的生活产生不了什么交集。 盛姣姣见到谭戟的心情,就比谭戟见到她的心情,更复杂了许多。 她与谭戟从小相识,那是因为谭戟是她哥哥齐漳最好的朋友,后来她嫁给殷泽,遭遇数场宫变,无数的明争暗斗,无数的阴谋诡计,谭戟都是她最忠实的后盾。 那些当初推举盛姣姣为后的群臣们,只怕是做梦都没想到,家中族人全死了的盛姣姣,早就已经与神武大将军结成一党,两人前朝后宫联手,几乎把当初屠了黄土村的那些人,全杀了个干净。 只是可惜,到了最后,她与谭戟被有心人诬陷,漫天风雨,都是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具有难以自证清白的暧昧。 最后谭戟被殷泽关入天牢,她也被殷泽下令,自证她与谭戟之间的清白。 整个后党那丰盛的羽翼,被殷泽一根一根拔了个干净。 是的,盛姣姣或许在年少时,曾经对殷泽有过短暂的动心。 可是在经历了上辈子那样多的风风雨雨之后,她再回首之前的那一生,未免太过于血腥与惊心动魄。 一个姑娘,在嫁人之前,与嫁人之后,对于爱情的想象,完全就是两种极端,尤其是盛姣姣嫁的还是殷泽。 将来注定会成为大泽皇帝的男人。 这样的两个人之间,就算有再多的倾心与仰慕,到最后,终究会被一场又一场不辨真假的阴谋诡计与朝局动荡,消耗殆尽彼此的信任与情感。 到了最后,盛姣姣与殷泽,就活成了两个下棋的人。 所有人都成了他们棋盘上的棋子,他们用着这个世界上,本该最亲密的夫妻关系,费尽心机,下着一盘事关天下生死存亡的大棋。 而谭戟,成了盛姣姣手中最锋利的一颗棋子。 最终,这一场又一场看不见的宫廷硝烟中,她败了 盛姣姣不知道她死了之后,殷泽还有没有把谭戟怎么样,上辈子她死的时候,大泽周围的四国皆被谭戟打了个服帖,大泽迎来了太平盛世。 可是在盛姣姣死之前,她清楚的知道,掌握了大泽兵权的谭戟,早已经成为了殷泽的心腹大患。 第12章 执念 朝堂纷争,其实从来都不是看起来那样的忠肝义胆,儿女情长。 君臣两人表面上其乐融融,实际上殷泽早有削掉谭戟兵权的意思。 而谭戟是后党,盛姣姣是殷泽的妻子。 盛姣姣最后以那样惨淡的局面收场,谭戟又怎么样了? 眼泪就这样一颗一颗的从盛姣姣的眸子里落下来,她看着上辈子最忠实的后党成员谭戟,心中生了一些委屈,她死的很冤啊。 谭大将军你最后替本宫报仇了吗? 做为后党中,盛姣姣最大的依仗,谭戟最后有没有替她查清真相?是谁诬陷她?中伤了他们? 他最后斗赢了殷泽吗? 这一点关于上辈子的疑问,已经成为了盛姣姣心中,对于上辈子的一种执念,她那么骄傲要强,又睚眦必报的一个人,谭戟必定是了解她的。 如果他没有替她报仇,他知道她会死不瞑目。 “姣娘,怎,怎么哭了?” 清风里,带着水的湿润,谭戟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明明那样不苟言笑的一个人,平日里练兵跟捏泥巴似的,这会子也结巴了起来。 他看向齐漳,以为自己得罪了齐家的娇娇儿。 齐漳回头,也是一脸的莫名, “姣姣儿,怎么了?” “我,我”盛姣姣恍然回神,才发觉自己落了泪。 “啊,姣姣,你踩到水里去了。” 牛菊的声音响起,盛姣姣低头一看,自己可不是双脚都站在了水里吗? 她吓得尖叫一声,急忙往岸上一跳,什么时候她踩进水里的?她明明一直站在岸边,离了水泊还有很远。 再一看自己所站立的位置,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小片的水凹,大家都以为许是盛姣姣站的时候没注意,双脚都踩进了水凹里。 盛姣姣内心明白,她这个水鬼,只要情绪一波动,脚下就会有一片水。 还好方才她躲在齐漳的背后,旁人没有发现她脚下竟缓缓蓄了水。 齐漳扶着盛姣姣纤细的手臂,也是低头看了一眼那小水凹,问道: “怎么站进水里了?鞋湿了吗?” “湿透了。” 盛姣姣往旁边挪了几步,撑着齐漳的手,坐在了石头凳子上,她看了看自己身上,还好,她的衣裳没有湿。 齐漳将盛姣姣的脚拿起来,脱下她的鞋袜,放在旁边的石头上,交代道: “好了,你别动了,就在这儿坐好,哥给你打水去。” 说着,他就起身来,拿起盛姣姣背后背着的土陶罐子去取水。 旁地里,谭小剑几个看着,似有些受不了齐漳对待盛姣姣的态度,齐家也把这姑娘看得太娇气了,湿个脚而已,还能亲自给盛姣姣脱鞋袜。 说实话,治寿郡里的姑娘,要都养成盛姣姣这样儿,那基本都是废了的。 这得是个怎样的婆家,才能供得起盛姣姣啊。 在场的少年们心里都明白,盛姣姣好看,让人赏心悦目,但若是娶回家当娘子,还是不合适。 他们都到了要议亲的年纪,家里也曾经问过他们,这方圆十里八乡的,他们觉着哪家的姑娘最好看? 回答的都是齐家盛姣姣,但听了这名字,几乎所有的家长都会摇头。 那姑娘漂亮是漂亮,可惜家中看得像眼珠子似的,把这姑娘养得太娇气了,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娶回家就得跟个菩萨一般的供着。 做不得事。 这所有暗自摇头的人中,独有谭戟,却是看着盛姣姣那双白嫩纤细的双脚,似出了神。 在治寿郡里没有女子裹脚的习俗,如果家中姑娘愿意,骑马习武都是可以的,所以每个姑娘都是一双大脚。 在外男面前脱个鞋袜而已,放在别的郡,只怕要上吊抹脖子了,但在治寿郡,十分稀疏平常。 没鞋穿了,赤脚走在路上的姑娘一大把。 只是盛姣姣的脚好看。 她低着头,双脚并着,十根圆润的脚趾头动来动去,似乎是在玩自己的脚趾头,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石头上,身边摆着鞋袜。 她的长发没有梳髻,似乎也不喜欢戴簪,只松散的披着,用一根黑色的发带束起来,风一吹,几缕发丝拂在她的鼻梁上。 看起来十分乖巧听话,不吵也不闹的等着齐漳取水回来。 谭戟突然意识到,曾经在他的认知里,他对于美丑从来都没有一个很清晰的认知,女人就是女人,男人就是男人,不分好赖。 可是今天,他却觉得,无论是盛姣姣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好看的。 有区别于别的姑娘那样的好看。 齐漳很快取了水回来,谭戟收回了目光,克制的听着身边几个少年的谈话。 齐漳将水罐子系在马背上,又将盛姣姣抱上了马背,牵着马,加入了少年们的谈话。 众人说的是最近要参军的事儿。 齐漳与谭戟如今都是大队长了,一人手里领了一百个兵,十人分一小队,这是治寿郡的兵制。 因为治寿郡尚武,所以每年参军的人都有不少,集上的一个营只能放下一千个兵,每个集可以有两个营。 “今年要扩营了。” 谭戟说着,他已经取完了水,拉着自己的战马,与齐漳并排往回去的路上走,他们的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拉着马的少年。 齐漳的马上坐着盛姣姣,谭小剑的马上,一样坐着牛菊。 都是一起带过来取水的,自然也要给牛菊一起带回去。 坐在马背上的盛姣姣,看着自家哥哥的背影,又看了看谭戟的侧脸。 只见齐漳点头,严肃道: “属国最近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帝都怕还没有意识到,最近郡北那边,听说被劫了。” 治寿郡紧邻属国,如果属国有什么动作,治寿郡是最先被惊动的。 马背上的盛姣姣便是弯腰问道: “大哥哥和谭戟是要去郡北吗?” 整个郡呈现的是个狭长形的地形,所以又分郡北与郡南,如果属国真的来了,郡北那边就不太平了。 而盛姣姣他们位于郡北后面一点点的跳马湖,一开始的时候,波及并不会那么迅速,可是也比别的地方的人们,能更快更敏锐的感受到氛围的收紧。 第13章 没大没小 齐漳回头,笑看着盛姣姣,一脸的宠溺, “谭戟是你随口叫的吗?没大没小,你也要叫哥的。” 习惯了!盛姣姣的脸上露出了俏皮的笑,她就不叫他哥哥,她就要连名带姓的叫他谭戟。 谭戟,谭戟,谭戟! 这一幕正好被回头的谭戟看到了,他看了她一眼,并不在意她叫他什么。 又回头对齐漳说正事, “今日我从军营出来时,营长还特意问了我,集上要扩营的事。” “真巧,我们营长也问了我。” 齐漳笑看着谭戟,他们俩属于营地里的佼佼者,如果集上扩营,从东西两个营,扩成四个营,那编制就会变多,他们俩很有可能要升迁了。 盛姣姣听着两人的谈话,默默的算了下时间,问道: “属国是不是因为太子被流放到了咱们这儿,所以开始不安分了?” 这回,齐漳和谭戟同时回头看了她一眼,谭戟道: “不安分是一直都有的,太子的到来,只是壮大了他们的野心。” 这也正是集上被重兵把守的原因,尽管来到他们这儿的,只是一个被贬黜的太子,可即便被贬黜了,也是帝都皇帝的儿子。 如果皇帝的儿子被属国抓了去,不管是不是被贬黜的,性质又不一样了。 盛姣姣点头,很认真的说道: “咱们不会有事的,有大哥哥和谭戟在。” 属国会来,而且来的很快,但是齐漳和谭戟不会让他们踏上郡北的土地。 齐漳闻言,回头笑道: “姣姣儿,大哥哥以前怎么没觉着,你这么信任你谭戟哥哥?” 她信任他是没错的,毕竟她可是自己的妹子,但是谭戟与盛姣姣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了,以前盛姣姣也从不提谭戟。 怎的今天对谭戟表现的这样特别? 盛姣姣正色道: “我就觉着,这治寿郡男儿里,再没有比大哥哥和谭戟更出色的男儿了。” 她觉着自己可能是表现的对谭戟太过于特别了,引起了齐漳的疑心。 所以忙着补救一下,又道: “当然,我大哥哥可是最厉害的,谭戟也比不上!” 多拍拍阿兄的马屁,总归是没错的。 她的表情过于天真,语气里的理所当然,听得齐漳很想笑,被自家妹妹这样信任与捧着,让齐漳的心情很好。 谭戟的剑眉扬了扬,看向齐漳,齐漳和他比剑,从不曾赢过。 不过谭戟也无意同盛姣姣计较,她是齐漳阿妹,觉得阿兄最厉害,理所当然。 谭戟的眉头松了松,但是脸上仍然不见任何笑意。 身后的谭小剑几个少年,完全一副少年心性,听说要扩营,便是比划了起来,谭小剑高兴道: “那咱们是不是一进去,凭咱们的身手,就能当上小队长了?” 很有可能,盛姣姣暗暗点头,如果要扩营,这就意味着新兵人数得增加,如果有特别优秀的兵犊子,一进入新兵营,就会被提拔为小队长。 又听背后谭小剑几人的讨论,盛姣姣思索着,对前方的齐漳与谭戟说道: “大哥哥,谭戟,我倒是觉得,如果你们立了功,那些收缴来的东西,不必样样都往上头缴了,接下来属国肯定会越来越不安分,但两国交战,往往要等到大面积的出现了伤亡之后,才会引来帝都的重视。” 她慢慢的说着,骑在马上,眼眸低垂,看起来像只是个内秀文静的姑娘,但说出来的话,却让齐漳与谭戟的脸上,都出现了一抹讶异与深思。 盛姣姣没管那么多,反正刚才类似的话,她也同齐漳说过了,现在只是再说一遍给谭戟听。 于是接着说道: “若是收缴来的战利品,可以用作给自己的军营添置良驹与武器,或者给将士们添置冬衣,准备打仗用的辎重,这样帝都如果反应不及时,辎重有没有运过来,前期,咱们至少是有准备的。” 她说着,猛的一抬眸,就看到谭戟回头看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便这样与她对上了。 盛姣姣才是反应过来,糟糕,自己说的是不是太过,太娴熟了? 事实上,上辈子谭戟就是这样干的。 也正因为每次打仗,谭戟往上报的战利品数目都不详实,言官们颇有意见,殷泽也是暗自恼怒,却又要依赖谭戟打仗,不好发作。 但这辈子的谭戟,怕是暂时还没想得这样深刻。 盛姣姣说得太深了,她只是想要提醒一下齐漳与谭戟,因为上辈子,等到大泽与属国正式开战之前,属国已经南下骚扰了大泽好几年。 那几年不光光是边疆的百姓过得苦,就连戍边的将士们,也过得苦。 就是因为大泽没有重视,迟迟没有与属国正式宣战,辎重没有运到边疆,那些将士们要一边卖命戍边,一边忍受辎重紧缺的苦难。 说实话,之所以能坚持下去,怕凭的都只是一股保家卫国的决心罢了。 谭戟回过头去,与齐漳默默的走在前面,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二人心中是怎么想的。 盛姣姣也不敢再继续多说下去,生怕她说的太多,会让齐漳与谭戟怀疑。 就这样,很快到了回村的分岔路口。 牛菊不好意思让谭小剑送进村,主动从谭小剑的马背上下来,看了一眼齐漳,脸上黑红黑红的。 齐漳则牵着马,带着盛姣姣继续往村子里走,牛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跟在齐漳的身后,像个小媳妇儿似的。 与牛菊分别后回了家,盛姣姣从齐漳的马背上下来,主动卸下挂在马背上的土陶罐子,回屋换了鞋,准备往水缸里去倒水。 齐漳本来要帮忙,被他娘喊进了屋。 天色暗了,齐桡已经从集上回来,听见盛姣姣进了院子,急忙跑出来,帮盛姣姣拿土陶罐子倒水,然后抓着几张字帖进了盛姣姣的屋子。 “给,三姐姐,这是菜钱。” 一大把铜钱放在了盛姣姣的书案上。 她也没数有多少,只分了一半出来,让齐桡拿着。 等齐桡欢天喜地的数着铜钱时,盛姣姣道: “把字拿过来,我看看。” 第14章 并无男女私情 齐桡数铜钱的手一顿,苦着一张小脸,把字帖递给了盛姣姣。 几个鸡爪子一般的大字,浮现在了盛姣姣的面前。 她一看,又从齐桡的手里,把那一把铜钱拿了回来, “你好生把这几个字写好了再拿钱。” 字写成这样,没钱拿! “三姐姐,三姐姐。” 齐桡急了,要他读书写字,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急道: “我将来是要学大哥哥去军营当兵的,功夫好就行了,为什么要读书写字?” “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都护军书至,匈奴围酒泉。关山正飞雪,烽火断无烟。” 盛姣姣念了一首诗,起身来,双眸看着齐桡,灼灼问道: “你连军书都看不明白,连紧急军情都不知,怎么当好一个兵?怎么守护家国?” 人家谭戟未来当了那么大的将军,统领全国兵马,都每日读书练字呢,每个想当将军的兵,都应该跟谭戟好好学学。 齐桡低下头,明黄的灯火落在他的小脸上,他认错道: “我知错了,三姐姐别生气。” “阿姐不是生气。” 盛姣姣上前,双手握住齐桡的双肩,语重心长道: “阿姐只是想告诉你,四佬,咱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你从小爱习武,但行军打仗从来都不是拼蛮力便行的,有时候敌人看得见,但也有很多看不见的敌人,你要练武,更要读书识字明道理,咱们要当兵,不光要当小兵,还要当将军,当大将军!” 齐桡眨巴着眼睛,抬头看着盛姣姣,小子的胸膛在起伏,他端正道: “我明白了三姐姐,我会好好读书习字,我会好好明道理的。” “说的好。” 齐漳从门外进来,坐到了盛姣姣的炕上,看着齐桡,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四佬,大哥哥去了军营,二哥哥去给货郎做学徒,家中就只剩下了你一个,你要好好的听三姐姐的话,她说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不准顶嘴反驳,也不许气你三姐姐。” 一晃眼,那个流着鼻涕的小娃娃,如今已经长大了,齐漳站在院子里,都能听到齐桡在盛姣姣房里,大声反驳盛姣姣的话。 这还得了,齐漳怕小子反了天,赶紧的过来想教训教训小佬弟。 哪里知道,会听到盛姣姣讲的这一番大道理。 真是好有道理,连齐漳都觉得,自己应该多看些书,多识得一些字了。 深刻认识到自己错误的齐桡,乖乖的抓着字帖回屋去写字,今儿只有把手里几个字写过关了,才能拿到铜钱。 齐漳留在屋子里,看着盛姣姣问道: “听我阿娘说你往后不去私塾了?姑姑真的揭不开锅了?” 他说着,手伸到自己的袖子里,拿了几个银锞子,给了盛姣姣, “缺钱使就说,私塾那边的学费还差多少?” 方才他一回来,周氏就把他叫进了房里,说了盛姣姣从此不去私塾的事儿。 话是他说的,属国不安分,让盛姣姣少出门,可这少出门,与齐大姑娘有没有钱,送盛姣姣去不去私塾,那是两码事儿。 盛姣姣一顿,伸手,将齐漳给来的手推回去, “我真不去上私塾了,不是因为没钱,是我觉得私塾已经教不了我什么了,也就不想浪费那个钱了。” 不想去集上,被太子的采红使发现是真的,阿娘做绣活赚钱太难,盛姣姣想省钱是真的,私塾教不了她什么了,也是真的。 上辈子独守后宫那么多年,盛姣姣看过的书,比起私塾夫子看过的都多。 “哟呵,咱们姑娘的口气这样大,那往后大哥哥当了将军,就给你开个私塾,你自己去当女夫子好了。” 齐漳笑看着盛姣姣,见她一副大言不惭,还点了点头的样子,便是起身来,朝盛姣姣行了个学生礼, “夫子,能给学生借几本书看吗?” 端坐着的盛姣姣,脸皮也厚,生生的受了齐漳这一礼,又稀奇的看着齐漳, “大哥哥也要看书?” 识字不多的齐漳笑道: “就准四佬看,不准我看?将来你大哥哥可也是要做将军,做大将军的,连个紧急军报都看不懂,还怎么领兵打仗?” “大哥哥一定能。” 听他拿她的话堵她,盛姣姣也是笑了,起身来给齐漳找书。 她从前,家里也愿意给她买书看,有时候齐漳发了军饷,路过集上时,也会买些集上新到的书给盛姣姣。 慢慢的,盛姣姣的房中,就放了几柜子的书了。 甚至这几日为了求心静,她还将上辈子在帝都皇宫藏书阁里看过的,那几本绝世孤本给默写了出来。 并装订成了手抄本。 她给齐漳挑了几本前朝一位戍边大将军写的诗词。 又见她在房中的书架上翻找着,想了想,回身对齐漳说道: “我再拿几本书,大哥哥给谭戟送过去。” 说着,她抱出一个书匣子,都是她的手抄书。 见她抱了个书匣子出来,齐漳便是诧异道: “你这是做甚?你拿书给谭戟?” 似乎想到了什么,齐漳更惊了,他一顿, “等会儿,不对啊,姣姣儿,你跟谭戟?” 他怀疑的看着盛姣姣,这俩人是不是背着家里,有什么了? 家里谁不知道盛姣姣爱读书,几张纸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寻常姑娘有了钱,都爱买些钗环首饰,盛姣姣的首饰没几样,宝贝书却是一大摞。 她突然就要借书给谭戟看? 不,不是借,看样子,是送! “大哥哥浑说什么呢。” 盛姣姣忍不住跺脚,小女儿娇态毕现,她气呼呼的将手里的书匣子往齐漳的怀里一放,扭头道: “我与你说不清楚了,谭戟与大哥哥是朋友,我想让你们都做大将军,所以多让你们看些书,哪里是你想的那样?大哥哥再这样浑说,我,我告诉阿婆去。” 她跟谭戟之间并无男女私情,并无! 难道这男女之间,除了暧昧,就再没有别样二致的情感了吗? 为什么世人总爱用那样的目光来看待她和谭戟?上辈子是那样,这辈子还不曾发生过什么,又是那样。 第15章 她希望谭戟能好 当然,盛姣姣很清楚的知道,她对谭戟的感情是不同的,他是她最重要的盟友,也是她最忠实可靠的后党簇拥。 这辈子她不打算嫁给殷泽,连去干涉殷泽的人生,她都没有兴趣。 但是她希望谭戟能好,这一辈子,好好儿,幸福的活着。 就如同她的家人一般。 读书谓已多,抚事知不足,盛姣姣不仅仅希望齐四佬可以多看看书,她希望治寿郡的每一个儿郎与姑娘,都能够多看点书。 更何况,其实谭戟是很喜欢看书的。 望着齐漳告饶,哄着她,又生怕她找阿婆告状,急忙抱着书匣子离去的背影,盛姣姣眨了眨眼,气的眼眶发了红。 上辈子世道不好,殷泽当上皇帝前后,都有过数次颠沛流离的避祸。 盛姣姣印象最深的一次,殷泽初登皇帝宝座,就迎来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宫变。 耳际金戈铁马的声音响起,一群又一群的士兵冲入皇宫。 高檐翘脊下,苍老的惊鸟玲发出沉闷的声响,谭戟浑身是血,站在一排将士前方,为每个人发着红绸带,他高喊着, “誓死保护皇后娘娘!” 领了红绸带的一排死士随他一同高喊, “誓死保护皇后娘娘!” 那声音震耳欲聋,让端坐在坤宁殿的盛姣姣,都忍不住内心澎湃激昂。 叛贼冲入前朝大殿,谭戟领着死士死守坤宁殿,殷泽带着随从仓皇躲进坤宁殿,连下两道调令,让谭戟去接贵妃娘娘入坤宁殿避难,但都被谭戟无声的忽略了。 那时候叛贼太多,外面什么情况根本不知道,谭戟等人也是在死守,他若是冒险出去,很可能打开一道缺口,连坤宁殿都守不住。 为此,殷泽气得脸色铁青,谭戟却依然我行我素。 外面的杀伐声稍稍停了一些,盛姣姣起身来,从寝宫进入坤宁殿议事正厅,望着为了贵妃的安危,正焦头烂额的殷泽,盛姣姣眼底一片冰冷。 “想办法,一定要将贵妃接入坤宁殿。” 殷泽吩咐着手底下的锦衣暗卫,坐在罗汉床上,捏着眉心,脸上的神情颇为无奈。 从侧厅进入正厅的盛姣姣,就这样站在了正厅入口处,那一霎那间,连与殷泽说话的一点欲望都不曾有了。 她转头,便从侧厅出了坤宁殿,到了廊下。 碰巧,谭戟正坐在石桌边,一只手拿着一卷史书在看,他的副将郑岭,单膝跪在他的身侧,替他包扎另一条手臂上的伤。 他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地上都是清洗血迹过后的棉布,但是谭戟却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盛姣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坐在她前方的,似乎不是一位骁勇善战的武将,而是一名饱读诗书的书生。 阳光穿过一株白色的花树,落在谭戟的身上,他用一根黑色的发带束着圆髻,发带落在他的脑后,染着一两朵细碎的白花。 他不曾惊觉,双眸只放在手中的书上,一直没有挪开。 身边的郑岭将他的手臂包扎好,动作利索的将地上染血的棉布收拾了起来。 一抬头,郑岭便看见了站在廊下的盛姣姣。 他慌忙跪了下来,口里直呼娘娘。 殷泽已经连下两道命令,让谭戟将贵妃带过来,谭戟都以外头叛军随时会攻入坤宁殿,死士们暂时冲不出去为由,无声的拒绝了殷泽。 但现在,他居然还有闲情,在坤宁殿一角看书。 也莫怪郑岭慌张了。 谭戟手中还拿着书,回头,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就这样与盛姣姣对上了。 她提着石榴金裙,缓步走下白玉石阶,见谭戟手中拿着那卷书,单膝跪在地上,低头敛目。 他轻声道:“娘娘。” “别让陛下看见。” 盛姣姣的脚步,停在石阶最后一层上,她说完,缓缓转身,又重新走回了廊下,沿着游廊静静的离去。 一层一层的斑驳树影,穿过游廊的朱红色柱子,她纤瘦的身影没入黑暗幽深的寝殿,寂静无声,厚重华丽的景色,却无端透着清冷孤单。 她走了,仿佛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 记忆忽然宛若潮水一般的褪去,站在治寿郡齐家土屋前,穿着棉麻衣裙的盛姣姣,深深了吸了口气。 齐漳已经不见了身影,盛姣姣看了看广阔的天空,自由的伸了个懒腰,逃离了上辈子身为皇后的重重枷锁,离开了幽幽深宫,她的心情美好的不得了。 她没有去告齐漳的状,而是去了屋后的土坳。 土坳里的菜已经全都长出来了,绿油油水嫩嫩的,一看就是水份十足,在月光下散发出一股青菜的香气。 盛姣姣站在土坡上,深吸了口气,转身回了房,打算让这些青菜再长一晚上,等明早起来,让齐桡去割。 秋季,天黑得越来越早,盛姣姣回了屋,三个舅舅也从民兵队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盛姣姣的错觉,齐大舅站在院子里,一直在咳,喝了几口水之后,咳嗽的声音便小了许多。 她没有过份在意这种小细节,只是看三个舅舅的脸色,仿佛很是凝重,一回来就进了齐漳的屋子,一直嘀嘀咕咕到深夜。 盛姣姣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但不出她所料,应该是在说属国的事情。 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盛姣姣才知道,齐漳根本就没在家中过夜,只给她留了几张药方,一把银稞子,连夜就回了军营。 药方是之前齐漳说的,军营里新来的军医开的,治疗老肺咳的药方子。 银稞子是齐漳给盛姣姣的军饷,他托周氏告诉盛姣姣,银钱留着,但是私塾必不能再上了,局势很危险。 盛姣姣自然知道局势紧张了。 然后,齐大舅在一家人吃早饭的时候说,前日属国一群人,闯入了郡北一户人家,把那家人里的女人全淫了个遍,男人则无一幸免,全被杀了 这样的消息,让齐家一屋子的女人吓得脸都发白了。 盛姣姣满脸都是冷意,在沉重的氛围里,拍着桌子怒道: “真该让大哥哥和谭戟,把这群属国蛮子千刀万剐。” 第16章 怕是不大好了 “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我的天爷,不会跑到咱们跳马湖来。” 齐老太太恨不得把天上的神仙全喊个遍,属国从来都不是个安分的,她们都知道,可是真正这样凶残,开始展露出那些蛮子非人性的一面,这几年还是少有。 没有人性啊。 齐大舅轻轻的咳嗽几声,一脸严肃道: “他们敢来,咱们村儿的民兵队也不是吃素的,昨儿咱们民兵队的队长,已经和黄果村、黄石村的民兵队长开过会了,咱们三座村子必须行动起来,一定要保护好村子里的老弱妇孺们。” “该是这样,你们男人要好好的干,地里的事儿别操心,咱们女人行的。” 周氏说着,也学齐老太太一般,双手合十,虔诚的向诸天神佛祷告。 等吃过了早饭,三个舅舅又去了民兵队,家里的女人照常做绣活,或者去地里照料庄稼。 盛姣姣坐在屋子里,一面盯着齐桡写字,一面仔细的看着齐漳留给她的几张药方。 这几张药方都有用,看样子军营里来的那位新军医,还有一些名堂。 但是这几张药方与她所知道的宫廷药方比起来,只能算是治疗老肺咳的低配。 宫廷用的药自然是稀有的,珍贵的,难寻的,相对来说,药效自然也更好一些。 但这并不是说齐漳给的药方就没有用了,以盛姣姣如今的能力,倒是可以替齐大舅抓几幅低配的药,先给大舅把老肺咳治着。 她拿出齐漳给的一小把银稞子,以及先前齐桡卖菜得来的铜钱数了数。 坐在小几对面的齐桡,凑过小脑袋来,好奇的问道: “阿姐,你为什么愁眉苦脸的?” “阿姐想替大舅抓几幅治老肺咳的药,钱不够,我听着大舅的咳嗽声,怕是大不好了。” 盛姣姣微微拧着绣眉,尽管齐漳给的药方是低配,但就目前她手中的这些钱,依然不够一个疗程的药钱。 大舅的肺咳已经好多年,早已经侵入了他的整个肺部,不出意外,怕是这个冬季都会过不去。 所以一个疗程的药,根本就吃不好,得慢慢的,宛若抽丝一般,将身子一点点的将养起来,把病根儿一丝丝的抽走。 对面坐着的齐桡,急忙丢下手中的笔,哒哒哒的跑回了自个儿的屋子,又两只手抓着两把铜钱跑了回来,将手里的钱全放在小几上, “阿姐,我这里还有钱,我不买剑了,咱先给大伯治病。” 其实齐家人这几年,也渐渐开始意识到,齐大舅的这个肺咳是个问题了。 只是因为一直没有好的方子,药钱又贵,所以齐大舅的老肺咳就是治一治,停一停,又治一治。 还好的是这几年齐漳在军营里有些军饷,齐二郎又跟着货郎做生意,每年会往家里寄点银子回来。 否则这么一大家子光靠种庄稼,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给齐大舅抓药治肺咳了。 所以齐桡早早的也懂了事,说起大伯的病,当然是比给他买铁剑更重要的事,小子愿意把买铁剑存的所有钱都拿出来,给大伯先治病。 盛姣姣看着齐桡放在她面前的两把铜钱,她的喉头一堵,转身找了个布袋子,将那两把铜钱都扫进了布袋子里,拉好布袋子上的拉绳,道: “大舅的药钱,自有你三姐姐与大哥哥、二哥哥操心,你这点钱买个药末子都不够,还是好生的存着,将来买铁剑,保护阿姐,保护咱们家,听话。” 齐桡不干,执拗着要把钱袋子给阿姐,盛姣姣便起身来,拉着齐桡往土坳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 “那行,阿姐先替你保管着,你赶紧的去卖菜,多卖得几回,大舅的药钱也有了,也能早些把铁剑买回来,没事儿,集上有废太子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你尽管去,咱们勤快些,日子会过好的。” “可是三姐姐,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齐桡担忧的看着盛姣姣,他也想快些去卖菜,快些赚钱贴补家里,可是早上时候,大伯说起属国人屠杀了郡北那一家人,齐桡就很担心阿姐的安危。 又道: “要不,三姐姐,你同我一起去集上,我去卖菜,你就坐在我边上看书。” “没事儿,属国打不过来的,你速去速回,村子里还有民兵队,阿姐不会有事的。” 说着,盛姣姣已经带着齐桡站在了土坡上。 两人往下一看,皆是愣住了,这土坳里面,密密麻麻的,居然生长出了一大片绿油油的小菜。 怎么这样多了。 盛姣姣记得昨天晚上来看的时候,还是稀稀拉拉的一片,她特意等着,准备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让齐桡来割小菜的。 结果这些小菜因为没有人控制它们的势头,就菜生菜,菜生菜,越长越多了 “哇,这里我好久没来看,居然有这么多野生的小菜。” 齐桡没想那么多,提着镰刀,背着背篓,就下了土坡去割小菜。 这么多,一天两天都卖不完,毕竟背篓只有这么大。 盛姣姣无奈,她本来还想着偷懒一天,把苦力活都让齐桡干完了,结果那些小菜长的也太多了。 于是,她认命的从家里推来一辆板车,站在土坡上,冲下面的齐桡喊道: “四佬,你今儿推板车去卖菜,多卖些,省得跑两趟。” “喔,听阿姐的。” 小子站在土坳里,幽黑又壮实,野菜生的好,能卖好多的钱,他心里也高兴,干起活来便特别的有劲。 看这个势头,把这些小菜都卖出去了,说不定能让大伯多吃几幅药呢。 过了一会儿,盛姣姣又站在上面喊道: “四佬,先给隔壁村的谭戟家里,送一背篓的小菜去,他家里现在还有些什么人?” 齐桡没有齐漳想的那样多,并没有觉得阿姐让他给齐漳家里送菜,有什么奇怪的。 只一边挥汗如雨,一边回答道: “他家就只有一个大伯,一个大婶儿,还有他弟弟谭小剑了。” 人丁不是很兴旺的样子。 第17章 采红使 谭家不像齐家。 齐家人丁兴旺,几代人累积下来,少说也有几十口子的人,黄土村人口不多,几乎每家都是沾亲带故的,因而齐家在黄土村里,算是个大户。 相比较齐家来说,谭家的人口数就少的有些可怜了。 少个男丁,就意味着少了一个劳动力,家运便是这样一点点的落败了下去。 盛姣姣无声的叹了口气,让齐桡先背一背篓的菜,往谭戟家去了。 这齐家与谭家,虽然是两个村儿,可是黄土村、黄果村、黄石村同气连枝,三个村落一同居住在跳马湖,隔的也就不远。 齐桡从小就舞枪弄棒的,身子特别结实,脚程也快,风风火火的,很快就走了个来回。 回来后,他就将小菜都装上了板车,满满一板车的青菜。 盛姣姣给他找了块黑色的布,将板车上的菜盖了起来,免得去集上的路上,遇上什么熟人了会问。 “现在村子里的民兵队都在外面巡逻,咱们卖菜的事儿,还是不要让人发现,如果有人问你的板车里拖的是什么,你就说是野菜。” 她叮嘱着齐桡,这鲜嫩嫩的一车子菜,的确是从野地里生长出来的,说是野菜倒也贴切。 在治寿郡这黄土漫天的地方,其实也不是没有野菜生长,但是要找,费很大的劲去找野菜,也不一定能找出一背篓来。 所以盛姣姣又补了一句, “人家要问你,怎么卖这么多野菜,你就说除了野菜,还有一些庄稼,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卖点儿,就有这么多了。” “阿姐,不会有人问的,民兵队的谁不认识我,我又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往年咱们家也不是没有拖过麦子去集上卖。” “那是收成好的时候,你瞧瞧这几年,风沙大成这样,有时都能把人给埋了,谁家地里能长这么多的麦子,还能拿出去卖的?” 盛姣姣伸出细嫩的手指头来,戳了一下齐桡的额头,又道: “小心些总没错的,咱们这是老天爷给的一片菜地,你要是让别个知道了,都来抢咱们家的菜,别说大舅的药钱没着落,就连你的小铁剑,也没得着落了。” 被盛姣姣这么一吓唬,齐桡的小脸上全是严肃,立即摇头,道: “我小心,我小心些就是了,我远处看见人了,就避开点走。” “嗯,就是要小心避开熟人。” 盛姣姣点点头,又问道: “你方才去谭家送菜,谭戟应该也去军营了。” 她忙活着,不等齐桡回答,有些不放心的又问, “那些菜,你送他家里头去了没?可别丢门口了,回头还不知道让谁捡了去。” “送去了,是他婶娘接的菜,我说是我三姐姐让送菜来的,还问了戟哥去哪儿了,谭大娘子说他昨儿晚上去了民兵队开会,就直接回军营了。” 齐桡老实回答着,一个字都没漏。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当谭大娘子听说,他那一背篓的菜,都是盛姣姣送的时候,谭大娘子的那眼神。 她好像在笑,一副“都是过来人,我都了解了”的样子。 因为谭大娘子的表情,让齐桡太过于费解,所以齐桡也没跟盛姣姣说。 盛姣姣还问了一句, “谭大娘子没疑心什么?” “没呢,谭大娘子还笑了,说,哎呀,姣娘怎么这么客气呀。” 明明是有些暧昧的语气,被齐桡这铁憨憨一陈述,反倒十分稀疏平常了。 盛姣姣点了点头,见板车上的菜已经遮蔽妥当了,就叮嘱了齐桡几句,打发他出了门,让他早去早回。 齐桡出了门没多久,盛姣姣又背着土陶罐子,换了个地方继续撒小菜种子,继续浇水。 她想好了,不能每次都在一个地方洒水种菜,这样每天都能长出密密麻麻一大茬儿的青菜,就算齐桡再憨憨,时间长了也该怀疑了。 所以她要放一箭射鸟,就换个地方,等再过四五天的样子,再回到这个山拗拗里来继续种地。 然而,等她忙活了半日,刚想回家歇歇,发现院子门口站了两个人。 为首那人穿着银蓝色的圆领锦服,笑眯眯的站在篱笆外面。 身后站着隔壁黄石村儿的一个男人。 这是曲长,太子府的采红使。 盛姣姣的心中一沉,抱紧了土陶罐子,站在院子里不动了。 怎么会在这里遇上采红使曲长? 她明明都已经不去集上了,上辈子她是在集上遇上的采红使。 原本盛姣姣以为的,只要自己避开了采红使,就能避开殷泽,结果她不去集上,曲长却找到了她的家里来。 是不是无论她如何挣扎,命运始种会朝着她命定的轨道行驶? 这一瞬间,盛姣姣只觉得手脚冰凉,头晕目眩。 似乎一切都没有奔头了。 “这就是你说的,你们跳马湖最俊的姑娘?” 曲公公手里拿着一把拂尘,尖着嗓音,眯眼看着盛姣姣。 虽然没穿太监服,可听他那腔调,明显一身儿的阴柔。 那个隔壁黄石村的男人,脸上露出巴结的笑,点头哈腰道: “是的,就是她,长得是这十里八乡最美的美人儿了。” 看样子,这男人为了讨好废太子,专程拿盛姣姣做人情,把盛姣姣给卖了。 “闭嘴!” 盛姣姣娇斥一声,手指着那个黄石村的男人,怒道: “你是哪里来的泼皮无赖,等我大哥哥回来,我!” 让大哥哥劈了你! 后面这话,盛姣姣没说出口。 杀人是要偿命的。 要杀人,也只能偷偷的做。 “行了,姑娘也不必动怒,咱家是贵人府上的采红使,贵人初来这跳马湖,你们集上的管事不顶用,连两个颜色俊点儿的舞娘都拿不出,行,咱家就幸苦走一走,在你们这穷乡僻壤里转一转,找几个姿色还不错的,给贵人献舞去。” 曲长说话的口吻,仿佛让盛姣姣去给贵人献舞,是在恩赐盛姣姣一般。 这话把盛姣姣气的够呛,献舞? 她给别人献舞? 从来都只有别人给她献舞的份儿,现在要她去给别人献舞?! 第18章 属国的人进村儿啦 盛姣姣万万没料到,自己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 都已经不去集上了,竟然还被跑到村子里的太子采红使给发现了。 村子上的民兵队巡逻力度还是不到家啊,竟然就这样放了两个陌生男人进村,还没有一个人发现的。 她哼了一声, “我不去,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这黄天化日的,你们还想强抢民女不成?” 曲长做的那些强抢民女的事儿还少了吗? 只见曲长尖着嗓子,也是冷哼一声, “那可由不得姑娘您自个儿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劝姑娘还是识相些,跟着贵人,也总比在这穷乡僻壤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讨生活要容易的多。” 他这样的暗示,已经够明显的了,都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盛姣姣也应当明白,要她的人是谁了。 穷旮旯里的人,一年能挣多少两银子?以往那些个被曲长瞧上了的女子,莫不是争着抢着要入太子府。 就算是太子瞧不上,最后也未曾宠幸这些女子,但最后在太子府为奴为婢,也总好过种一辈子地。 “我就爱种地,我要种一辈子地。” 盛姣姣也是怒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曲长这样的讨厌? 上辈子她在集上遇见曲长的时候,曲长和废太子妃在一起。 当时曲长的眼睛利索,一眼就发现了盛姣姣,正要把盛姣姣弄入府里,太子妃身边的丫头看见了这一幕,告诉给了太子妃。 太子妃把盛姣姣叫到面前问了几句话,就放了盛姣姣回去。 并没有为难盛姣姣。 不久,齐漳和谭戟抵御属国的第一波进攻,立下大功,一起去觐见废太子,曲长便趁机说那日遇见的盛姣姣,是齐漳的妹子。 废太子妃大为赞赏,认为齐漳是可造之材,可以收为己用,谭戟又是齐漳的至交好友。 当即便有了要殷泽娶盛姣姣的念头。 之后便是盛姣姣被频繁的接入废太子府,给殷泽相看,殷泽也挺满意她的。 于是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一开始,以齐漳在军中的地位,只说是要替殷泽纳妾。 但是齐漳不愿意,齐大姑娘也不愿意,甚至齐老太太也不愿意。 最后,殷泽对盛姣姣到底还是有几分的真心,主动说想娶盛姣姣为平妻。 实际上还是妾,只是贵妾而已,但好歹说出去,也是个平妻的名份,比妾好听多了。 盛姣姣自己也是满心的欢喜,那个时候她对于嫁入皇家,抱有一种可怕的天真想法,她以为有情便能饮水饱,即便做殷泽的妾,可只要殷泽喜欢她,她也能一生幸福。 可是她忽略了,自己的家世根本就不足以撑起这份虚荣。 她的家中没有良田千顷,也没有层层护卫,殷泽带她归宁,遭遇杀手来袭,除了殷泽的那些护卫,她家里能帮忙抵御杀手的,就只有几个男丁。 那个时候,盛姣姣便明白了,古来讲究门当户对,实际上是有理由的,她如果不是高攀了殷泽,以她一个小小村女的身份,怎么会替整个村子,招来这样被屠村的横祸? 话说回曲长,上辈子的曲长对盛姣姣和蔼可亲,除了一开始有些个盛气凌人外,最后一路都是在巴结盛姣姣。 这人呐,就是这样的,当换了一种身份相遇,便面目可憎了起来。 只见曲长满脸都是轻蔑的看了一眼盛姣姣,他呵呵笑了一声, “姑娘怕还是不明白咱们贵人的能耐,别说姑娘不愿意,就是姑娘家不愿意,姑娘的整座村子不愿意,治寿郡不愿意,贵人想要的女人,那还没有得不到的。” 这就是权势的好处。 盛姣姣沉默了,如今曲长是替废太子选舞娘,齐漳现在还没有立功,齐家不过就是个平头百姓家而已。 真要让曲长给她弄进了废太子府,她被废太子破了身子,最后连个皇后都当不上,命运比上辈子怕都不如。 盛姣姣深吸口气,放下了手里的土陶罐子,又看向曲长身后,那个点头哈腰带路的男人。 都是这个狗东西害的! 他拿了自己去巴结废太子府的采红使,丝毫没有想过盛姣姣愿不愿意。 连面子都懒得做。 盛姣姣的眼中闪过一道狠意,微微屈身,态度转换,对曲长恭敬道: “可是大人,小女子不会跳舞。” “不会跳没关系,咱们府里自然有人会教这些。” 曲长见她的态度转换,他也和蔼了些,笑得有些像是个弥勒佛,越看盛姣姣,越是满意。 这可是他看过的这么多村姑里,长得最标致的一个了。 盛姣姣没有说话,给太子挑舞娘只是个借口而已,实际上,谁不知道,这是在给太子送女人呢。 区别只是太子想睡不想睡而已。 “那行,咱家先与姑娘说好了,一会儿,接姑娘去府上的轿子就来。” 说罢,曲长回身,便是要让黄石村的这男人去集上一趟,将废太子府上的轿子叫过来接盛姣姣。 顺便,还要带给盛姣姣家里百两银子,当作是买了盛姣姣的钱。 一百两银子,对这些穷破落户来说,买条人命都值了。 黄石村的带路男人刚一转身,盛姣姣便是扯开了嗓子尖叫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属国的人进村儿啦,救命啊,快来人救我~~” 原本以为事情已经板上钉钉的曲长,与那个黄石村的男人一愣,万没料到盛姣姣突然叫喊了起来。 曲长脸上一冷,怒道: “你胡乱喊些什么,我们是” 他们是什么?方才他只说自己是贵人府上的。 “什么贵人?属国来的贵人,还是属国的歹人?” 盛姣姣也是冷笑,依旧扯着嗓子喊,顺手抄起院子里放着的一根扁担,朝着曲长与带路党舞了几下,看起来像是在自卫。 曲长要解释,斜刺里,齐大舅、齐二舅、齐三舅,分别领了一队黄土村的男人,手里拿着各种棍棒冲了出来。 就只见以前神情颇为萎靡,被老肺咳耗尽了精气神的齐大舅,陡然找回了年少时候的光彩。 一边跑来,一边将一截长棍刷的虎虎生风。 第19章 一不做二不休 齐大舅:“娘希匹的,属国来的杂种,真敢来咱们村儿,上!” 齐二舅:“你还敢上咱家来,老子打死你。” 齐三舅:“卖麻批,欺负谁不好,欺负咱家姣姣儿,找死的坯子。” 一大群人一哄而上,将对属国的怒火,全都发泄在了曲长和那个黄土村的男人身上。 两个跟曲长一般的小太监,不知从何地冲了出来,护着曲长要跑。 曲长出门的时候,可没带什么有功夫的随从。 他们如今被流放到了治寿郡这个边塞小郡,可不像是在帝都那样的威风了,出门都需俭省些。 有拳脚功夫的随从,是要留着保护主子们的。 所以曲长出门只带了两个小太监,叫了一个集上安排给废太子的长随跟着,去各村里转转。 哪里知道,治寿郡的民风竟然如此彪悍,一不小心惹了众怒,黄土村的人,竟然是下死手在打他。 三人仓皇逃窜,被齐家三个舅舅带着人围追堵截。 尤其是齐大舅,望着那几个敢上黄土村来的“属国人”,齐大舅气不打一出来,一根棒子把曲长带来的那俩小太监打的哇哇叫。 这两日的时间,齐大舅的肺咳突然轻缓了许多。 他因为肺不好,一年四季都是在咳嗽,精神就一直不是很好,越是精神不好,越是要抽旱烟来提提神。 时间长了,旱烟伤肺,又愈发的加速了他的肺病。 但这两日时间,他突然就不爱抽旱烟了,喜好改成了喝开水。 还特别爱喝家中烧开了的开水,那水喝下去甜滋滋的,发痒发肿的喉咙,被开水的温度烫一烫,一阵舒爽后,就能感觉到一股凉意钻入肺里。 精神也能随即被提升。 他偷偷的,一个人躲着内心悲痛,总觉得自己这可能是回光返照了。 也许,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所以他只想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替家里人多做些事。 这般想着,齐大舅下手愈发的狠了。 “姣姣,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来找盛姣姣去背水的牛菊,站在墙外,被盛姣姣家门口的这阵仗吓着了。 又听民兵队的喊着,要打死属国人什么的,牛菊背着土陶罐子,急忙往后退,嘴里“妈呀”一声,飞快的往家跑去。 盛姣姣的阿婆与阿娘都在她家做绣活,盛姣姣家发现了属国人,她得赶紧的告诉她们去。 一听说有属国人找上自家姑娘,齐老太太和齐大姑娘急忙丢下绣活儿,迈着大脚,带着身后的黄土尘,一溜烟儿的跑回了家去。 老太太四十多岁的年纪,愣是甩了齐大姑娘好生长的一段距离。 喊打喊杀声震天,曲长被两个鼻青脸肿,被齐大舅打的满头都是血的小太监护着,满村子的跑。 齐老太太推开院子篱笆,急喊道: “姣姣儿。” 院子里,那个在牛菊口中遭遇了属国男人的姑娘,这会子正俏生生的站在院子里,她的手中抱着一根扁担,双眸红红的,似乎有些委屈的看着老太太。 齐老太太一拍大腿,心中暴怒,转头,就冲出去打杀曲长三人了。 跟在后面的齐大姑娘连院子都没进,只站在篱笆外头,看了一眼自家姑娘,确定她没事儿,便是大哭一声,也去打曲长了。 不少女人也被惊动了,从各自的家里出来。 一听是属国来的男人,要欺负齐家的盛姣姣,那还了得? 纷纷回家拿石头,拿棒槌,拿扁担,对着曲长及那两个小太监就是一阵丢。 黄石村的,给曲长带路的长随见状,嘴里高声喊着, “你们好大的胆子,这位公公是” 他最靠近盛姣姣家的院门,话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盛姣姣一扁担。 那黄石村的带路长随,见众人都在围殴曲长及那两个小太监,群情激愤中,他再说什么都不管用。 于是拔腿就跑。 盛姣姣举着扁担就追。 今日,绝对不能让这个带路的男人活着回去集上。 他若是回了集上,找废太子告一状,盛姣姣家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甚至还会影响到齐漳的晋升。 那就一不做二不休! 盛姣姣的眼底,闪过一道杀意,拿着扁担,提着裙摆,一边跑,一边喊道: “这个是属国的细作,就是他带路找上我家来的。” 眼见着那个带路的黄石村男人要跑走了,盛姣姣心中一发狠,四下里无人瞧见,一层水波从她的身前冲上去,宛若一层透明的波浪,一浪,打在了曲长的背上。 “哗啦”一声水响,落在了干裂的黄土地上,消失无踪。 而被一波水浪打中了脊背的黄石村带路党,直接往前踉跄了一下,行动受阻,被盛姣姣追近了距离。 此时,几个女人听见了盛姣姣的叫声,从家里出来,都帮着盛姣姣堵这个黄石村的男人。 被生生的安了个属国细作罪名的黄石村男人,跌倒了,爬起来,闷头就往村口位置跑。 刚跑出村口,一头,撞上了一个男人。 他的身子往后退了几步,被谭戟一把抓住。 谭戟身穿军甲,威武霸气,看着这被喊成属国细作的人, “刘清?” 又看向追来的盛姣姣,盛姣姣手里举着扁担,提着裙摆跑了过来,停在了谭戟的面前。 一见谭戟,她急忙将手里的扁担一扔,手中的裙摆放了下去,眼眶通红,宛若一只小白兔那般的娇弱可怜,指着谭戟手中的刘清,委屈道: “他,他,他带属国人来我家,想要玷污我。” “不,我没有,我是替太子做事的,是太子的曲公公,让我带路,替太子找几个颜色好看的舞娘解闷儿,谭戟,谭戟救我。” 刘清就住在黄石村,这三座村子的人,少有互不相识的。 又指着盛姣姣气道: “你这个贱人不识好歹,被太子看上是你上辈子的造化,你还在这里血口喷人,贱人!” “你胡说,你就是细作,你这个色胚,你还进了我家的门,想抱我,还,还想趁我家没人,强行把我拖入房中!” 第20章 说谎 越是听盛姣姣说下去,谭戟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他听出来了,盛姣姣在他面前,似乎并不那么的在乎姑娘家的清誉。 一般姑娘家,真遇上了这种事儿,不会说得这么事无巨细。 隔壁村儿的刘清,气的哇哇的叫,嘴里不停的大声喊着, “骗子,你这个贱人,你说谎,你说谎啊!!!” 盛姣姣就是说谎,怎么样呢? 她是什么人啊,她可是在后宫浸染多年的皇后娘娘,上辈子的皇后娘娘,别的本事没有,睁眼说瞎话,恶人先告状,哭诉委屈装无辜,她的本事可是一流的。 诬陷完了刘清,她又可怜兮兮的看着谭戟,拿手背擦着自己的眼睛,梨花带雨的哭道: “谭戟,你信他不信我!!!你快打死他!” 谭戟一直皱着剑眉,看着盛姣姣这哭得极为委屈的模样儿,仿佛他不信她,他不帮着她,就是莫大的罪过一般。 在盛姣姣的心中,他天生就该是帮着她的,不问理由,不问对错。 “谭戟?谭戟?你别听这个贱人的,她撒谎,她!我们真的只是想带她去给太子解闷儿,真的,只是这样!” 刘清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谭戟一手刀敲晕了。 给太子解闷儿?盛姣姣这样明珠一般,会散发出夺目光彩的姑娘,只配给废太子解闷儿? 谭戟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怒意,这些权贵,究竟糟蹋了多少好姑娘? 他不一定十分相信盛姣姣的话,但他十分不喜刘清说的话。 而且,刘清张口闭口就说自己是废太子的人,远处又有人来了,刘清这时候会越说越乱。 谭戟看向已经追了过来的几个黄土村婆子,再看向哭得极为委屈的盛姣姣。 他的头被盛姣姣哭得有些发昏。 低声道: “好了,没说不信你,别哭了。” 盛姣姣继续哭。 谭戟无奈,又问那几个赶了过来的黄土村的婆子, “究竟怎么回事儿?” 几个婆子其实也很不明就里,她们也是听别人说的,但表现得好像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一般,开始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大致就是盛姣姣说的那样,这个黄石村的刘清,就是属国细作,带了三个属国男人进村,想要玷污姣娘。 结果被村子里的民兵队及时发现。 “属国那三个人呢?” 谭戟提着刘清,问那几个婆子,盛姣姣抽噎着,站在一旁,一副好无辜,好委屈的样子。 “被打死了。” 几个婆子也不清楚,她们追出村儿之前,整座村子的人都在围殴曲长三人。 这不是死了,大概也残了。 谭戟看了盛姣姣一眼,让她别哭了,她怎么还在哭? 他张了张嘴,这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大致总结是,这个姑娘他哄不好了,是不是得把她阿兄叫过来哄哄? “谭大郎,人在里头。” 又有个娘子跑了出来,一看谭戟,知道军爷来了,能做主的也就来了,于是急忙让谭戟进村儿去。 谭戟又看了一眼盛姣姣,提着刘清进了黄土村。 盛姣姣哭哭啼啼的跟在谭戟身后,一群人还在前方揍曲长几个。 喊打喊杀声震天,村民正中,被揍的那几个人已经一动不能动了。 谭戟见状,提气喊道: “别打了,各位叔伯停下来,交给我处理。” “是谭戟,别打了,都别打了。” 民兵队的人率先冷静下来,缓缓的,大家都住了手,齐家老太太、齐大姑娘,还有齐家三个娘子,依旧还在打。 人群分出了一条路,给谭戟让了条缝,露出了地上被打得血肉模糊,只剩下了一口气的曲长三人。 谭戟紧皱着剑眉,看向齐家几个还在那儿拿脚踹的女人。 齐大舅伸手,扯了老娘一下。 齐老太太住了脚,看向谭戟,气呼呼道: “谭大郎来了,正好,你与我家大郎是好友,那我家姣娘也是你的阿妹,现在我家姣娘被这三个属国的杂碎差点儿毁了清白,你说该怎么办?” 又指着谭戟手中,那已经晕了的刘清,啐了一口口水, “杂碎,细作,千刀万剐了你。” 齐大姑娘也是气得赤红了脸,往刘清的脸上啐了一口口水,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着。 剩下的几个齐家娘子,连同村里的其余女人,开始撸着嘴,也要啐口水。 谭戟将手中的刘清往地上一丢,冲黄土村的村民们拱手,严肃道: “既然是抓到了属国的细作与歹人,这件事还是要交到军中处理,倘若他们是来刺探我方虚实的,我们也不知道被他们掌握了多少去,这四人,便容谭戟先带走,调查过后,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众人默不作声,不能直接将这四个人打杀了,他们不能服气。 最后,还是民兵队的队长出了面, “既然谭大郎这样说,那咱们还是得听谭大郎的,属国异动,军中要扩营征兵,咱们民兵队要与军中联动,现在咱们都听谭大郎的。” 治寿郡全民皆兵,民兵队与正式的军人之间,只差一个生活在军营里,一个在家里种地而已。 当属国狼子野心,想要进犯大泽,治寿郡的军营,就会派出一个人来组织各村儿的民兵队。 谭戟身穿军甲,出现在黄土村,就代表着他们村儿的民兵队算是正式被军队征召了。 听民兵队的队长这样一说,村子里的人不想同意的,就都只能点头同意了。 谭戟又转身,同村长吩咐了几句,村长立即命人来将刘清这个细作,以及那三个面生的,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属国”男人绑起来,送至谭戟的东营。 一旁站着的盛姣姣听村长和谭戟商讨的内容,似乎谭戟已经升了东营营长。 按照治寿郡的兵制,一座营里有一千人,原先只分了左右两座营,现在扩营了,改成了东南西北四座营。 谭戟和齐漳都升了营长。 他们俩带新营,一个是东营营长,一个西营营长。 因为是新营,经验不足,所以不是战场主力,还承担着扩营征兵,组织民兵队的任务。 第21章 他们不会再出现了 谭戟升了东营营长,这跟上辈子有什么出入吗?盛姣姣不是很清楚,她上辈子并不关心这些,甚至上辈子她很少见到谭戟。 那时候,谭戟于她,不过就是一个同乡,一个熟人,一个大哥哥的好友而已。 “姣娘?” 谭戟站在盛姣姣面前,一双漆黑的眼眸,正看着她。 他似乎说了什么,盛姣姣没听清楚,她回过神来,双眸红红的抬头,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齐老太太、齐大姑娘、齐家三个娘子,都围在盛姣姣的身边哭。 谭戟不知道为什么,好想叹口气,他眼神中有些无奈,又重新交代了一遍, “我先将人带回去审问,你回家去,有些细节需要你核对一二,届时还需要姣娘往东营一趟,可是愿意?” “哦。” 女人堆里的盛姣姣懵懵的点了下头,又看向谭戟脚下,那已经晕死了过去的四个人,她担忧道: “你不杀他们?那,会放了他们吗?” 她是知道的,曲长几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属国人,刘清也不是细作,只是废太子的采红使与带路党而已。 如果被谭戟查出真相,真给曲长查明了身份,谭戟不仅不能关押他们,还得给他们赔礼道歉,恭恭敬敬的给曲长送回废太子那里去。 曲长回去,齐家就是个死。 盛姣姣也将落得个命运堪怜的下场。 谭戟的薄唇动了动,他看向身边已经散去了的黄土村人,又看向盛姣姣,心里对真相其实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他看着姣娘这个小女子拢着眉,仿佛十分难受与苦恼的样子。 于是谭戟叹了一声,低声道: “他们不会再出现了,东营还缺人,既然他们是属国人,正好去充军了。” 这样强抢民女,以势压人的行为,谭戟着实也看不惯,与那个高高在上的废太子相比,谭戟几乎是看着盛姣姣长大的。 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盛姣姣陷入麻烦之中,更何况齐漳还是他的发小兄弟。 不管真相如何,盛姣姣的这个事儿,谭戟既然撞见了,就得给她兜了。 听谭戟这样一说,盛姣姣的双眸一亮,瞬间高兴了起来。 谭戟还是谭戟,上辈子她的任何事,只要交到谭戟手里,他就没有替她办不成的。 于是,盛姣姣拍了拍齐老太太的手,让齐家的女人们原地等等她。 盛姣姣走近了谭戟,压低声音,指着地上的四个人,脸上有着狠意,对谭戟吩咐道: “这样好,把他们充军去打属国人,也好过欺负我们这些娇弱女子!谭戟,你去办。” 她是娇弱女子?!谭戟有点子犹豫,下意识的拱手,低头,想回个“是”字! 他的手指动了动,刚刚抬起,又压下了心底的这股子软意盛姣姣让他觉得,他天生就该听她的,就该护着她,捧着她。 旁地里,民兵队的人,已经将刘清、曲长四人五花大绑了起来,还很贴心的给晕迷中的四人嘴里塞了一团破布。 保证他们不会乱说话。 一阵闹哄哄的,很快就到了傍晚。 民兵队送谭戟和曲长四人回了东营,盛姣姣一扭头,就看到了身边的齐老太太与齐大姑娘。 她们俩满脸都是后怕与泪痕。 齐家三个娘子的脸上,也都是一脸的劫后余生。 “没事儿了,咱们回去,回家去。” 盛姣姣反过来安慰齐老太太与齐大姑娘,与周氏几个齐家的女人回了自己家去。 “姣姣儿没事?快给阿婆看看,他们把你怎么样没有?” 齐老太太进了屋,着急的上下打量着自家孙女,又问道: “菊丫头来说的时候,阿婆急的要死,生怕你一个人在家里,会被那些属国男人怎么样了,姣姣儿,你咋样啊?” “阿婆,阿婆!” 盛姣姣放下了手里的扁担,伸手,抱住了齐家老太太,本来想安慰安慰这老人,却是突然内心悲涌,忍不住大哭起来, “姣姣儿仿佛经历了一个好可怕的梦,阿婆,好可怕。” 她这时候才是反应过来,差一点点,她又要回到上辈子那不堪的命运里的了,还好,她这个水鬼也不是只会放水与种菜。 看样子关键时刻,还能用一波水浪,打个人。 “不怕不怕,咱们救的及时,姣姣儿这是被吓住了,不怕。” 老太太抱着盛姣姣,连声的哄着。 齐大姑娘跑进了屋,也是伸手摸着老太太怀里的女儿,心疼道: “傻姑娘,咱们往后再也不将你一个人留在家中了,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就是,现在属国越发猖獗,竟敢穿过郡北,跑到咱们跳马湖来了,往后家里不能不留人,咱们姣姣儿长得这样好看,属国男人一个个的都是色胚。” 周氏一边说着,一遍在盛姣姣的四周转来转去。 她又是骂道: “四佬这是做什么去了?拉垮,他阿姐从畜生手里走了一遭,他人呢?” 齐三娘子也是铁青着一张脸,手里抓着根火钳, “等四佬回来,我打断他的腿~!” 正好这个时候,齐桡拖着个空板车,走在回村儿的路上,碰见了村子里的几个娘子。 她们一见着齐桡,便是七嘴八舌的,把刘清当了属国奸细,给三个属国男人带路,找上了盛姣姣的事情说了。 齐桡一听,赤红着眼,连板车都不要了,冲回了自己家,咆哮道: “那四个杂碎去哪儿了,小爷剁碎了他们!” 齐三娘子一见,便是抄着火钳来打他, “你个化生子啊,你死到哪里去作孽了,你阿姐差点儿就被属国人毁了清白,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咱们家的罪人” 屋外闹哄哄的,齐桡大概知道自己犯错了,他阿娘打他,他都没敢躲。 一声也不吭的跪在了地上。 屋子里,盛姣姣趴在炕上,脑袋闷在齐老太太的怀里,她的心中还有着后怕。 听到屋外三娘子在打齐桡,趴在阿婆怀里的盛姣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胸腔间胀满了酸涩又幸福的情绪,她将眼泪擦干,在阿婆怀中抬头,道: “阿婆,快让三舅娘别打四佬了,是我让四佬去集上卖小菜的。” 第22章 忏悔 “就该打,白长了他这么高的个儿,连自个儿家的阿姐都保护不好,往后怎么指望他保家卫国?” 齐老太太觉得齐桡就该好好的教训教训。 细伢子不教训,长大了还得了。 还有,卖什么小菜?家里后院那半亩地里的小菜?就那么几根芽芽似的小菜,还能拿出去卖? 定然是齐四佬在糊弄阿姐,想出去顽,找的个借口。 好啊,小子现在学会骗人了,齐老太太气不打一出来,仰头, “三娘子,你这个伢子得作死的打。” 盛姣姣又哭了起来,她不说卖小菜还好,一说卖小菜,齐桡被打的更厉害了。 她说不清自己是难过,还是高兴的。 她多么的庆幸,这个时候,她还在家里做姑娘,还没有嫁给殷泽,也不是大泽的皇后,可喜可贺的是,她现在连殷泽都还不认识。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让盛姣姣高兴的事情。 家里的人,还是这样的喜欢她,她没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夜夜哭着向家中人忏悔。 他们也不曾在梦中,责怪过她错嫁良人,害得整座村子被屠杀。 于是,盛姣姣振作起了精神,抬起还有些红肿的眼眸,看着将自己捧的如珠如宝的齐老太太和齐大姑娘。 又是不禁泪如泉涌。 皇太子被贬黜后不久,到达治寿郡,替儿子殷泽娶亲,一共娶了两位,都是治寿郡百里挑一的姑娘,其中一位便是盛姣姣。 那时候,盛姣姣不是殷泽的正妻,而是平妻。 原是贵妾,为了收拢齐漳与谭戟,加上殷泽宠爱,故而对外说是平妻。 不久之后,皇上有意召被贬黜太子回帝都的消息传回治寿郡,殷泽陪盛姣姣回乡拜别父母,结果遭遇了一场巨大的埋伏。 整座黄土村七百多人,无论老少,就连襁褓中的婴儿,都被屠杀了个干净。 其中就包括了盛姣姣家中所有人。 甚至还有不少赶着来看热闹的外村人,也遭遇了这场屠杀。 惨叫声在盛姣姣的耳际响起,大火窜天,孩童坐在倒地的母亲身边,嚎啕大哭,盛姣姣身着华服,抱着齐大姑娘的尸体,不敢置信的摇头,哭喊着, “阿娘,阿娘,阿婆,阿婆啊~~” 她因为爹不详,娘亲一直未嫁人,虽然从了父姓,但这个家里,却从不曾有人将她当成过外人。 前一天,齐家人还高高兴兴的收拾东西,准备和盛姣姣一起去帝都住,结果今天,全都死了 身穿锦袍的殷泽,浑身浴血,从火海里杀出来,一手拘起盛姣姣的手,大吼, “走,快跟我走。” “我不走,我不想跟你走。” 盛姣姣哭着想要挣脱殷泽的手,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深刻的认识到,也许嫁给殷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如果她没有嫁给殷泽,黄土村就不会引来这泼天的大祸,她的阿婆和娘亲都会是好好的,她的三个舅舅,她的两位阿兄,她的四佬,还有她从小到大的好朋友牛菊。 他们活得或许不富贵,可是他们都会好好的活着。 全都是因为她嫁给了殷泽,嫁给了这个她原本高攀不上的男人! 一群黑衣杀手,从不同的方向冲出来,殷泽满脸都是血,一只手紧紧的抓着盛姣姣的手腕,将她从舅兄娘亲阿婆的尸体旁拖行开。 殷泽但另一只手执剑,冷冷的看着四周扑上来的杀手, “我还不曾回到帝都,我父亲还不曾被皇爷爷起复,你们就这样耐不住了?要置我于死地?” 没有人回答他,帝都的人,好不容易才将太子从太子之位上赶下去,绝不允许太子就这样轻易的回去。 火光中,盛姣姣满脸都是泪,被殷泽拖着往前走,她回头,身后的火光漫天,她的家,她的亲人,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就这样一点点,一点点的被火舌吞没。 也许逃不掉了,埋伏殷泽的人太多,殷泽不过是被贬黜太子的嫡子,出门之前,尽管带足了护卫,可依然敌不过这些早已经替他布下了天罗地网的专业杀手们。 这样也好。 她其实哪儿都不想去,不想离开治寿郡,不想离开黄土村,不想离开她的亲人们 那她就留在这儿,永远的陪着她所珍爱的一切。 披头散发的盛姣姣,双眸呆滞的看着殷泽的背影,他受了很多伤,浑身都是血,但他身上的很多血,其实都是她的亲人的。 马蹄声响起,刀剑割破皮肉的声音也响起,谭戟骑着烈马,手中执着利剑,冲入了围攻殷泽与盛姣姣的杀手包围圈。 他劈杀进来,身周的尸体便倒了一地,治寿郡男儿矫勇善战,谭戟是治寿郡男儿之最。 盛姣姣抬头,在火光中,认出了那一张刚毅的面庞,哭着大喊, “谭戟!” 殷泽劈杀了一人,抬头间,谭戟已经单人单骑冲入了他们身边, “上马!” 谭戟低头,是对盛姣姣说的。 殷泽抢步上前,率先上了马,又将盛姣姣拉上了马背,三人乘着一匹坐骑,一路杀出了重围。 自此之后,盛姣姣再没有了一个亲人。 讽刺的是,这也是到最后,殷泽登基,大泽定殷泽的皇后时,她会被群臣推举为皇后的最重要一个原因。 因为她的舅兄都已经死了,绝不会有外戚干政的隐患。 这让盛姣姣对自己这皇后的身份,多了不少的恶心与厌恶。 如果可以,谁愿意用亲人的血,换自己的锦绣前程? 土屋外头,齐三娘子的打骂声渐停。 齐桡一瘸一拐的从外头进来,直接跪在了盛姣姣的炕前,红着眼睛哽咽道: “阿姐,我去东营杀了那四个人,给你报仇。” “别去了,谭戟说他们不会再出现了。” 盛姣姣将齐桡扶起来,替他理了理被齐三娘子扯乱了的衣裳,道: “这事儿也不用告诉大哥哥,他如今升了营长,有许多事情要忙,不能什么小事儿都去烦他。” 齐桡抽抽噎噎的应了一声,虽然他不觉得营长能有什么事儿,比得上三姐姐差点儿被属国人玷污了,还要来得重要。 但齐漳这边还是知道了。 第23章 委屈 东西两座营是新扩建的,谭戟那边有征兵任务,齐漳这边同样也有,不过齐漳没走黄土村、黄石村与黄果村这边,他去了跳马湖的另外一边。 消息还只在民兵队里互相传递着,当天晚上,齐桡不知道听哪个民兵队的队长讲起这事儿,立即策马赶了回来。 他回来看一眼盛姣姣没事,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又赶去了东营去寻谭戟。 最后不知道谭戟和齐漳到底把刘清、曲长怎么样了,反正这几个人,的确是再也没有在众人的面前出现过了。 原先盛姣姣每天都会派齐桡出去卖菜,顺便打听关于集上废太子的动向。 但现在齐桡被齐三娘子用火钳打伤了,卖菜的事儿,就不得不这样搁置了下来。 所幸的是,如今时局动荡,废太子府丢了几个奴才,根本就没有激起多少水花。 毕竟废太子身边经常死人,不是他弄死别人,就是别人想要弄死他,最后都是他身边的人遭了殃。 而跳马湖一带,只听说出了个奸细,领着三个属国男人想要欺负这一带有名的美人儿盛姣姣,结果未遂,被民兵队给抓住了。 这是大快人心的好消息,各种对于民兵队的各种神勇评价都冒了出来,没有人把这件事同废太子联系起来。 与此相反的是,跳马湖一带的所有村子里的民兵队,规制都被抓紧了。 原先大家的行动极为松散,有时候放了一两个陌生人进村,民兵队都没有发现。 但谭戟直接给所有民兵队制定了规则,所有村子的男人们,都分成了小组,十二个时辰内,无死角的开始在自家村子里巡逻。 还有十来支小队,会背着信号筒,每天的每个时辰,都会从个个村子口路过,但凡哪个村子出了事儿,就放信号筒,跳马湖的东西二营会立即赶过来支援。 另外,每个进村的人,都要登记,如果有人要带陌生人进村,还要给民兵队看户籍文书。 如违反规定,放入一个陌生人进村儿,民兵队的人是要被打军棍的。 治寿郡的人,每天出门背水是日常。 但自封村之后,改成了民兵队送水上门。 因为每家每户里,几乎都会有个男人在民兵队,村子的民兵队养了马,也有皮囊。 民兵队里的人在每日巡逻路过水泊时,将水灌满了,用马驮回去。 皮囊很大,一匹马有两个皮囊,一个皮囊足够装满一个水缸了。 每个村子的民兵队,每天都会分好几波巡过水泊,一天十二个时辰,足够将每一户人家的水都送到门口。 气氛的收紧,带来的是村民们的安心,村子里的男人们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组织,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去了民兵队。 便是有休假在家的,也是整天拿着棍棒在家里练习着如何擒敌。 而环境的收紧,也代表着盛姣姣和齐桡再无出村儿的机会。 齐家。 盛姣姣追在齐阿大的身后, “大舅,大舅,您就给四佬办一张出行证嘛,大舅!” 如果有要每天出村儿去集上做小买卖的人,都需要去民兵队办一张长期有效的出入证。 否则每次出入村子,都会被仔细盘问一番。 这是目前唯一一个可以让齐桡出村子的办法了。 “咳咳咳。” 齐大舅低声咳着,一路往后院去, “都给你说了不行,你别想着让四佬溜到集上去顽,看看这几天啊,集上到处都是兵,郡北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咱们家每个人都有事,四佬必须留在家里看家。” 顿了顿,齐大舅喝了口水,喉头凉滋滋的,又说道: “还有,看着你!” 自谭戟与齐漳负责统管跳马湖的所有村子民兵队之后,整个跳马湖被看的宛若个铁桶一般。 前些时日,盛姣姣还能把齐桡派出去卖菜,齐桡被打开始,就出不去了。 其实盛姣姣前几日就凑够了一个疗程的钱,准备按照齐漳给的低配版的药方子,给齐大舅抓肺咳药,结果硬生生的耽误到了今天。 “看着我做甚?大舅” 盛姣姣有些着急,前些天家里没什么人,她每天都可以去土坳里给小菜浇水。 然后等齐桡回来,帮齐桡打掩护,让他去土坳里割菜,再送到集上去卖。 这样遮遮掩掩,宛若做贼一般的赚着钱,其实都还好。 不好的是,自采红使上门,齐桡却是不在家,结果被齐老太太发现齐桡以“去集上卖小菜”为由,将阿姐一人撂在了家里。 于是这事儿被齐家人警觉,于是去问了民兵队,发现齐桡每天都会有一段时间,推着盖了黑布的板车,溜到集上去。 齐三娘子气的把正在养伤的齐桡抓了起来,又打了一顿,逼问齐桡到底去集上干什么了。 齐桡这个憨憨自然不会出卖阿姐,又不会撒谎,于是说话前言不对后语,漏洞百出,最后只能让齐家每个人都以为齐桡是溜到集上去顽了。 委屈坏了小子! 但他还是一个字不肯吐露土坳里的那片小菜地。 只见齐大舅回过身来,嗓子颇洪亮道: “还好我们及时发现的早,齐四佬顽劣,每天拖着个板车当遮掩,跑到集上不知道干些什么勾当,你是阿姐,要好好的教导家中细佬,再不能放任他胡作非为,否则四佬顽劣成了性,以后打都打不回来了,姣姣儿,你听话,别帮着四佬溜出去顽。” 他坚定的认为齐桡每日拖着板车出门是个遮掩。 假装自己很忙碌的样子,实际上就是为了去集上勾当。 “不是,不是啊。” 盛姣姣紧拧着秀眉,不肯再开口了。 她急的都快要一夜白头了,但是又什么都不能说,说四佬每次去集上,真的都是去卖菜? 哪儿来的菜? 土坳里那么多鲜嫩可口的菜,怎么种出来的? 原来是盛姣姣种的,原来盛姣姣是个水鬼天爷,快请道士! 人都是顶聪明的,上辈子盛姣姣就知道,看似平静寻常的日子里,其实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有无数双的眼睛盯着。 有些是贵妃的人,有些是后党的人,更多的,其实是殷泽的人。 第24章 铁砂掌 上辈子盛姣姣的丈夫,大泽最尊贵的那个男人,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在她的身边安插了眼线。 这没什么可让盛姣姣伤心的。 因为她也往殷泽的身边派眼线! 只是因为在那样一个环境里生活了一辈子,盛姣姣深刻明白,自己一个不慎,就会有人顺藤摸瓜,把她查个底儿朝天。 所以从一开始,就应该不要说四佬去集上是干什么的。 当时她是急昏头了。 齐大舅微微的咳着,背着手走到了后院,他看了一眼后院那半亩地里种着的小菜,点了点头,又赞道: “咋们家的这半亩小菜,最近倒是长得不错。” 那半亩地,盛姣姣已经放弃了。 她再不往后院的菜地里浇她放出来的水,就是怕这半亩长在齐家人眼皮子底下的菜地,会长得同土坳里的小菜一样。 一夜之间,就能长成。 所以民兵队每日送上门的水,全都给她倒入了后院的地里。 这些小菜被这么多水滋润着,就算不是用盛姣姣的水浇灌的,也长得相当不错。 以正常的速度,缓慢的生长着。 缓慢生长着的小菜,并不会让人察觉出任何异常,只会让人突然有一天意识到,原来这些小菜长得这样好。 盛姣姣沉默的跟在大舅身后,听大舅这么一说,灵机一动便道: “咱们家的小菜长得挺好的,这么多的小菜,咱们怕是要吃上好几天了,有些小菜长成了,真的可以卖掉一些,不然放在地里也会烂。” 赶紧让齐桡出门去卖小菜 盛姣姣原本的意思,是想建议齐大舅,给开一张出入证,让齐桡出村儿,把这半亩院子的小菜卖掉一些。 否则齐家人吃不完,放在地里就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结果齐大舅回头看了盛姣姣一眼,点点头, “哪儿能想到咱们家这后院的半亩地,小菜能长得这样好,卖掉一些也不是不可以,换点小钱给姣姣儿买几根发簪。” 他觉得盛姣姣的首饰还是太少了,一直都这样觉得的。 现在齐漳做了营长,每个月的军饷多了,可以拿出些余钱,给姣姣儿买点儿首饰。 说干就干。 于是,盛姣姣便看见原本身体不是很好的齐大舅,拿了放在屋角的镰刀,把地里的小菜隔了几兜下来,放入了背篓里。 大舅年轻时,一手棍法舞得极好,后来是被肺咳拖垮了身子,在家里时,他已经很久没有下地干活儿了。 乍一看,盛姣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齐大舅那割小菜的动作又快又有劲。 没一会儿,他挑挑拣拣着,已经割了半背篓的小菜。 原本长了半亩地的小菜,看起来稀落了一点儿。 菜地边上的齐大舅,回头看着盛姣姣,黝黑的脸上有点儿薄汗,他掬起背篓,说道: “我把这些菜卖到民兵队里去,回头舅给你买几根簪子,我们家姣姣儿也要打扮起来囖。” 他笑得开心,仿佛已经看到了盛姣姣,簪着发簪的俏模样儿。 眼底都是溺爱。 盛姣姣的喉头发酸,她让了让,看着齐阿大背着背篓从屋檐下,喜滋滋的自己跑去民兵队卖菜了。 她昂天叹了口气,第一次体会到了赚钱的不容易 困难原也不是来自别人,而是来自她这个水鬼种菜的本事,太过于优秀。 又默默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半亩菜地,拿了屋后的土陶罐子,把里头的水全倒入了后院的菜地里。 然后加了一点点自己的水。 民兵队里的马队,会托着水囊送水到家门口,但是水囊是公用的,不会单独给哪一户人家。 只能让每家每户用背水的土陶罐子到院子门口的水囊处接水。 这个活儿,目前是齐桡和盛姣姣在干。 于是盛姣姣就让齐桡将装满了水的土陶罐子,全部放在水缸边上,再不要管了。 她会用自己的水,将水缸装满。 土陶罐子里的水,则全部倒入菜地。 一般情况下,盛姣姣不会给这半亩菜地浇灌自己放出来的水。 可是方才齐大舅割走了半背篓的小菜,她就兑一点点自己放出来的水,填补一些稀疏的青菜间隙。 只是一点点的水,别人看不出来的。 她密切的注视着后院的那半亩菜地,又去了齐桡的屋子。 因为被闯入了村子的那三个“属国男人”给吓着了,所以齐老太太与齐大姑娘,如今都在家里做绣活儿。 自那日抓到齐桡每天推着个板车,去集上勾当后,三个舅娘每天从地里干完农活回来,也不去别的地方耽搁,径自就回了家。 盛姣姣和齐桡被看管的越来越紧了。 齐桡趴在炕上,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只能无聊的翻着盛姣姣塞给他解闷儿的书看。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盛姣姣走了进门,满含愧疚的唤道: “四佬。” “阿姐,快来。” 齐桡抬起头来,冲盛姣姣笑的憨憨的,因为抬了下屁股想坐起身来,又是嘴一歪, “哎哟。” 屁股要开花了。 盛姣姣急忙走过去,压着齐桡的肩,让他重新趴下来,说道: “先不要着急起来,三舅娘下手太狠了。” “我阿娘的那是练过铁砂掌的,下手当然狠了。” 别看齐三娘子是所有齐家娘子里,最没主见的一个,实际上,齐三舅打不过齐三娘子。 她娘家是开武馆的,齐三娘子的阿爹,打得一手好铁砂掌。 齐三娘子从小就跟着她阿爹练铁砂掌,齐桡也是从小在阿娘的铁砂掌下,被磋磨着长大。 只见齐桡重新趴回了炕上,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又急问道: “阿姐,大伯怎么说?他给我开出入证吗?” “不给开。” 坐在炕沿边的盛姣姣,忍不住叹了声气,这几天,她软磨硬泡的,实在是想尽了办法。 除非她把自己是个水鬼的秘密主动说出来。 否则在没有解封村子之前,齐桡是别想出村了。 怕是连出个门都难。 齐桡一听,便是问道: “那大伯的药怎么办?阿姐,咱们不是存够了钱,可以给大伯抓一个疗程的药了吗?” 第25章 姣娘莫恼 上回齐漳回来,就给了盛姣姣一小把银稞子,是让盛姣姣把这些银钱存起来己用的。 但是盛姣姣并不打算再去集上的私塾了,上辈子在深宫中读了一辈子书的盛姣姣,如果没有遇上特别珍稀的书籍孤本,她也不打算在买书上花太多钱。 因此,那一小把银稞子,加上盛姣姣和齐桡卖菜的钱,已经能凑出齐阿大一个疗程的药钱了。 甚至连齐桡买剑的剑也是足够的。 奈何现在出不去。 盛姣姣抿了抿唇,看向齐桡着急的小脸,说道: “这条路子走不通,咱们得换条路走。” 说完,盛姣姣就回了自己的屋子,拿出笔墨纸砚来,给谭戟写了封信。 信的大致内容,就是要谭戟想办法,给她开一张齐桡的出入证。 然后稍微解释了一下,齐桡要去集上做什么,除了给大舅抓药之外,齐桡还需要去卖一些野菜贴补家用。 把信写完了,盛姣姣拿着信纸吹了吹,就迫不及待的去了村口位置,等着东营巡逻的兵路过村子。 她已经打听好了,郑岭每天都会在这个时辰带着东营的兵,从村口路过。 因为兵力有限,正式军人是不进村的,守护村子的重任,就在民兵队身上。 黄土村今日守村口的民兵队认识盛姣姣,看盛姣姣在这里等人,就简单的问了几句,还贴心的给盛姣姣搬了个凳子坐。 见东营巡逻的兵还没来,有人便是开玩笑那般,半真半假的说道: “姣娘,听说齐四郎天天在家读书写字,你啥时候也教教我们家那个小子呗。” 治寿郡的读书人少,别的地方不说,只说黄土村。 整个村子里,所有认识字的人,都在齐家了。 而齐漳、齐桡、齐二郎的开蒙,都是来自于盛姣姣。 盛姣姣端庄的坐在小凳子上,闻言,回头笑道: “可以呀,我们村儿有多少想启蒙的孩子,都可以统计一番,到我家来开蒙。” 早先齐漳就同盛姣姣说过,他往后若是当了大将军,就给盛姣姣开一座私塾。 当时盛姣姣就有了一丝意动,她觉得不用等上齐漳当大将军,如果有孩子想开蒙,她现在就可以在家中,替村子里的孩子开蒙了。 反正她也出不去村子,殷泽一家没有离开治寿郡之前,她也不准备出村子。 本来说这个事儿的民兵队男人,也就是开玩笑一般的随口一说,哪里知道盛姣姣真的同意了。 旁边几个守着村口的民兵队男人,也有了些意动。 有人便是迟疑的问道: “姣娘,去你那儿开蒙,收的费用贵吗?” 集上的私塾,那可不是人人都上得起的,在治寿郡人的心目中,只觉得读书根本没什么用,就算大字不识一个,他们也一样可以保家卫国,上阵杀敌。 但是如果价格便宜,开个蒙也不错,至少认识了几个字,今后写封家书就不用求人了。 “不用钱,一个村子的人,不必客气的。” 盛姣姣应的很大方,等她正式开私塾之后再收钱,现在不过是替村子里的几个孩子开蒙而已,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收钱。 那几个民兵队的男人,当即一脸大喜的样子,对待盛姣姣的态度,都和善了好几成。 有人眼尖,指着打马过来的东营巡逻队,十分殷勤道: “快,姣娘,东营的人来了。” 盛姣姣立即起身来,提着裙子就跑到了土路上。 领队巡逻的是郑岭。 上辈子谭戟的副将。 “吁,姣娘?” 郑岭的年龄与谭小剑相仿,算得上是谭小剑那一拨儿长大的儿郎,这次趁着征兵,谭小剑、郑岭等全都参军了。 只是谭小剑没有分到谭戟的军营里,反倒是郑岭分了过去。 他一见盛姣姣跑到了土路上,便着急的勒马问道: “出什么事了?” 盛姣姣将手里写给谭戟的信拿出来,让郑岭带给谭戟。 那一队巡逻的士兵里,便发出了低低的一道起哄声。 仿佛唯恐天下不乱那般。 郑岭回头,警告似的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下马来,看了一眼手中折叠好的信,再看向盛姣姣,笑着打趣儿道: “姣娘,有什么话,不能传口信说?还要这等正式的写信?” 这样的章程,也别怪巡逻队里的军爷们发出哄声了,治寿郡民风彪悍,姑娘向儿郎求爱的事屡有发生。 若是姑娘求爱,就会托人送一样信物给情郎,情郎若是愿意,会托人回信物给姑娘。 盛姣姣托给郑岭的,虽然不是什么信物,而是一封信,但符合盛姣姣的气质。 加上谭戟对盛姣姣的态度,实际上一直都挺耐人寻味的。 他并不喜欢谈论盛姣姣,甚至听到旁人开始议论盛姣姣如何如何娇气时,谭戟都会直接走开。 时间长了,认识谭戟的人都猜测,他大约是不爱听别人非议盛姣姣的。 而且郑岭知道,上回盛姣姣还通过阿兄齐漳给谭戟送书了。 不过那次谭戟并没有回信物给盛姣姣。 所以这次盛姣姣开始写信了吗? 望着郑岭那笑得异常灿烂的模样,盛姣姣瞪眼,察觉出了气氛的暧昧。 她急忙伸手,要把信拿回来, “你不帮忙传信就算了。” 郑岭却是身手敏捷的往后一退,告饶道: “姣娘莫恼,我如何不帮忙?我定会将信送到的。” 说完,跳上马就赶紧的跑了。 一队巡逻的兵,笑着从盛姣姣面前跑过,留下神情有些懊恼的盛姣姣,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的转身回去。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除了要求谭戟给齐桡开出入证之外,盛姣姣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当然,齐漳也有这个权限,可以开一张出入证给齐桡,但是齐家人本来就不愿意齐桡出去乱跑。 要是让齐漳知道,齐桡还在钻营着往集上跑,只怕又要一状告到齐三娘子那里。 那齐三娘子的铁砂掌,肯定又要冲齐桡招呼上了。 所以唯一一个会给齐桡开出入证的人,就只有谭戟。 只是这样一来,又不免引人猜测她和谭戟之间的关系,已经发展成了什么模样儿。 第26章 先生 盛姣姣拧着眉儿往家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她又想通了。 左右这辈子她都不打算嫁给殷泽了,就算跟男人传出个绯闻又值当什么? 女子的名节啊,那是天下最大的一个笑话,多少女子困于名节,做事畏首畏尾的。 想通了,盛姣姣的心也宽了许多,无所谓,只要她和谭戟都知道,他们的关系是清白的,她就没有压力。 便是这般,迈着轻快的脚步刚回了家,就听到齐大舅站在堂屋里,高兴的对齐老太太说道: “阿娘,咱们家后院的菜,可真是好卖呢,我就拿了半背篓去了民兵队,一下就卖完了。” 说着,齐阿大回头,见到了站在院子里的盛姣姣,高兴的掏出两根乌木木簪来,对盛姣姣招手, “快来,看大舅给你换了什么回来。” 这是他同民兵队里的人换的,村子里的人都没几个有钱的,见着齐阿大拿出来的小菜,便只能用以物易物的方式,来换他背篓里的小菜了。 于是半背篓鲜嫩的小菜,就让齐阿大换了两根乌木簪。 齐老太太还觉得挺好,不停的夸着齐阿大, “咱们姣姣儿长得俊,就要多戴些首饰,等二郎回来,咱们凑些钱,给姣姣儿打一根银簪去。” 堂屋里,坐着的齐二娘子低着头,没有说话。 盛姣姣看了齐二娘子一眼,接过了齐阿大换回来的木簪,手工粗糙,并不值得几个钱,甚至有木头的话,自己做一根这样的簪子,都比这手艺好。 齐大舅这是将小菜贱卖了。 但盛姣姣还是充满了欢喜的立即簪在了脑后,又转过身来,给堂屋里的家人看, “好看吗?” “好看,好看。” 齐阿大搓着手,高兴的像个小孩子似的。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努力,给盛姣姣买的首饰。 以往他身子不好,顾着自己都有些吃力,更别说给盛姣姣买这买那了。 现在看盛姣姣簪着木簪的模样儿,齐阿大不知哪儿来的兴致,挥手,摆出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我刚才看后院还有许多的小菜,我再去割半篓子,给姣姣儿多换些首饰去。” 齐二娘子低头,揉了揉眉心,一句话没说,起身来去了灶屋做饭。 盛姣姣掩嘴笑道: “大舅,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且慢慢的,别将一院子的小菜割完了,咱们自己家还要吃呢。” 左右劝了几次,才堪堪压下了齐阿大不去霍霍后院的小菜。 盛姣姣深吸口气,去了灶屋看齐二娘子做饭。 她的脚还未踏入灶屋,就听到院子外面,有个娘子喊道: “姣娘。” 盛姣姣回头,便是见着个娘子,一只手夸着个篮子,一只手牵着个六岁的小儿郎,冲盛姣姣笑得憨厚。 待盛姣姣走过去,娘子急忙将手中的篮子塞入了盛姣姣的怀里,道: “这是我们家地里中的一点儿红薯,姣娘,我听我家爷们儿说,你答应了替村子的小儿郎开蒙,这,这是一点心意,来,大郎。” 说着,娘子牵出了自家大郎,那六岁的小儿郎“咚”的一声,给盛姣姣跪下,又是“砰砰砰”的,扎扎实实的给盛姣姣磕了九个拜师头。 盛姣姣:“” 她反应过来,急忙把小儿郎伏起来,对那位满脸都是感激的儿郎说道: “不必行这样的大礼,我在家带着我家四佬读书认字,也是带的,往后你家大郎同我家四佬一起开蒙,互相彼此有个监督。” “行行,都听先生的。” 娘子激动的急忙唤了称呼,搓着手,高高兴兴的牵着自己儿子回家了。 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个娘子,牵着自家四岁的姑娘来拜师,带了一背篓的青黄小菜。 盛姣姣收下了小姑娘,抱着这一背篓的青黄小菜哭笑不得。 她种出来的小菜,可是比这些小菜鲜嫩碧绿多了,但奈何这是人家的一点心意,盛姣姣还是满脸都是欢喜的收下了。 灶屋里头正在做饭的齐二娘子,见村子里头的人家,一个接着一个的登门来拜师,灶屋里渐渐的堆满了一大堆的农作物。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盛姣姣说道: “你给村儿里的孩子开蒙,可算过这要花费多少笔墨纸砚?” 盛姣姣没有算过,但齐二娘子给她算了,纸,在治寿郡是最贵的。 一个孩子或许还没有负担,但整座村子这么多的孩子加起来,每个月要用掉的纸,只怕都要比齐大舅的药钱贵了。 光是那些娘子们拜师送的东西,压根儿就不值当一个月消耗的纸钱。 灶膛前的齐二娘子,幽幽的叹息道: “你呀,就跟你大舅一样,竟是从不曾核算过成本的吗?” 齐阿大也是,半背篓鲜嫩的小菜,换了两根做工粗糙的木簪回来。 如果是齐二娘子出去卖小菜,她不会只换回来这么点子东西。 盛姣姣坐在齐二娘子身边,身子贴着二舅娘,想了想,笑道: “不怕,我有办法,我们没钱买纸,可以直接在地上学写字,再不然,就自己造纸好了。” 她给孩子们开蒙,并没有打算自己倒贴钱买纸,所以让儿郎姑娘们在地上写字就行。 “在地上写字?” 齐二娘子愣住了,她猛然间,有些个心酸。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儿郎姑娘们想要读书,没钱,庄稼种的半死不活,药材比命还要贵。 如今孩子们想开蒙上进,都只能趴在地上学写字。 “对啊,二舅娘,这并没有什么,条件虽然艰苦了些,但总比无心去学的要好,只要有心学,天地皆是笔墨纸砚。” 条件有限,盛姣姣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很乐观,那是因为她上辈子当皇后的时候,知道很多大才子,甚至好几届的状元郎,少时读书的条件比趴在地上写字都还要艰苦。 有的大冬天的卧在冰上读书,有的为了听私塾先生讲课,在私塾洗刷了十年的茅房。 但他们最后都成了状元。 所以怎么学,在哪里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向学。 第27章 通行证 虽说并没有打算给村子里的孩子准备笔墨,但是齐二娘子的话,也给了盛姣姣一点启发。 治寿郡的庄稼长得不好,但是治寿郡是有稻草的! 这稻草家家户户都有,而稻草可以造纸。 小姑娘小儿郎的启蒙,没有必要用多好的纸,上好的宣纸,都是用来给大文豪用的。 如果以后真有幸,从盛姣姣的手中,走出个大文豪来,那自有这个本事,弄更好的宣纸书写,不用盛姣姣操心。 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齐二娘子。 齐二娘子正在烧火的手一顿,扭头看向盛姣姣,问道: “自己造纸?如何造?” “我给您画一个工序步骤。” 说着,盛姣姣起身来,就回了房画稻草造纸的工序步骤去了。 因为齐二娘子不识字,必须要用画的。 用稻草造纸工序比较复杂,短短几天的时间内,是完成不了的了,但盛姣姣还有很多的时间待在黄土村。 是以,她并不着急。 而齐二娘子似乎也对这个稻草造纸很有兴趣,晚上吃完了饭后,还亲自给盛姣姣的屋子里送了煤油灯,让她画图纸时亮堂一些。 便是到了第二日,村子里的小儿郎与小姑娘们,都穿戴簇新的入了齐家院子,叽叽喳喳的围着盛姣姣喊“先生”。 齐桡一瘸一拐的从屋子里出来帮忙,按照盛姣姣的吩咐,给每个孩子都发了一块长条形的石头。 因为条件有限,又是开蒙,也顾不得什么握笔姿势之类,第一天只教一院子的孩子们几个比划简单的字而已。 但稚嫩的,朗朗念字声,还是给整座村子都带来了一股不一样的氛围。 尽管每个孩子都是坐在院子的黄土地上,写字的时候,也是趴在地上,用石头一笔一画的,认认真真的写着。 但每个孩子,都学的很认真。 盛姣姣教的也很认真,现在齐桡出不去村子,整个村子都被封了起来,她也不敢去屋后的土坳浇水种菜。 只能认认真真的当她的先生,来打发打发日子。 散学后,村子中,送了孩子来开蒙的大人们,都围在齐家院子外面,等着接人回家。 间盛姣姣果真是在认真的教孩子,有男人就提着一头死野狼,也不说话,闷头放在了齐家的院子里,牵着自家孩子就走了。 盛姣姣是等所有的孩子都走完了,一扭头看去,才是发现了自家院子角落,堆了一堆的猎物 什么都有,狼、秃鹫、野兔等等。 “四佬,这都是谁放的?” 盛姣姣询问正在院子的地里收拾石头的齐桡。 被铁砂掌打了两顿的小子,健步如飞的走过来,看了一眼院子角落的猎物,摇了摇头, “许是村子里头的人放的,阿姐,我方才也没注意。” 又看向盛姣姣,齐四佬奇怪的问道: “阿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盛姣姣一言不发的盯着齐桡,那眼神有些毛毛的。 她突然问道: “四佬,你的伤好了?” 昨儿还趴在炕上,连坐都坐不起来,今天早上时候,齐四佬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 到了晚上,就健步如飞了? 齐桡闻言,才是反应过来,他的双手往后,捏了捏被阿娘的铁砂掌打开花了的屁股,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疼。 “姣娘,姣娘!” 院子外面,一道唤声打断了盛姣姣的怀疑,她转过身去,正好瞧见郑岭站在院子外面。 盛姣姣有些意外,忙走到篱笆边上。 就只见郑岭拿了一张纸,纸上盖了个红印,上面是军营发的出入通行证,红印下还写了谭戟的名字。 郑岭将出入通行证递给了盛姣姣,他脸上带着大大的笑,道: “给,营长让我送过来的,有了这张通行证,跳马湖的几个村子,四郎随便去。” “谢谢,辛苦你了。” 盛姣姣难得笑了起来,她看着手中的通行证,转头,对齐桡说道: “咱们有通行证了,我就知道,找谭戟这事儿准能成。” 齐桡蹦跳着跑上前来,也是看着盛姣姣的手里的通行证,脸上憨憨的笑着。 又奇怪的问道: “阿姐,这张通行证,跟咋们村儿的出入证,有什么不一样吗?” “自然不一样了,你这是军营发的通行证,往后什么地方都能去得的。” 盛姣姣说的煞有其事,所有的出入通行证,都是一个模板拓印出来的,只是签字人不一样,印章也不一样。 真要说,齐桡的这张通行证,比村子里发的通行证可高级多了。 村子里的通行证署名,就是画的个红圈圈,没有名字与印章。 又见堂屋里,齐三娘子伸出头来看,盛姣姣急忙低声对齐桡说道: “快把通行证收起来,别让人看见了。” 齐桡赶紧的把通行证往自己的怀里一揣。 然后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冲郑岭眨眼睛。 篱笆外面的郑岭并不知道这几日的时间里,齐家都经历了些什么,他的注意力已经被院子里成堆的猎物吸引了。 方才他过来的时候,发现齐家院子外面围了许多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凑过来看时才发现,盛姣姣居然在家里搞了个开蒙学堂。 虽然这个开蒙学堂简陋了一些。 一时间,郑岭看盛姣姣,只觉得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竟然高大了几分。 于是他对盛姣姣的笑容真诚了不少,道: “行了,东西送到了,我也要回去复命了,姣娘,往后你还有什么要给我们营长带的,尽管来找我就是,我先走了。” “慢走!” 盛姣姣平端着手,有礼的看着郑岭离开,又吩咐齐桡, “四佬,送一送。” 齐桡很听盛姣姣的话,越来越听她的话了,盛姣姣让他送郑岭,齐桡想都不想就出了院子,和郑岭有说有笑的一同往村子里去。 再回来时,盛姣姣正在屋子里数银子。 “一两银,二两银十两银” 盛姣姣让齐桡进来,两人关着房门在屋内,数着桌子上的铜钱与银稞子。 只见盛姣姣一抬头,看向齐桡,问道: “四佬,咱们有十两银子了,除掉大舅的药钱,够买剑了吗?” 第28章 人云亦云 “够了,还能买上一把好剑呢。” 齐桡的眼中放着光,看着盛姣姣拿出一个小钱袋,将案上的银稞子与铜钱都倒了进去。 她将钱袋子交给他,叮嘱道: “既然你的屁股没事儿了,那你明天一早,趁家里人都还没起床就出门,去把大舅的药抓了,再把剑买回来。” “嗯,我有了铁剑,往后谁再敢欺负三姐姐,我直接劈了他。” 小子说的斩钉截铁,小脸上全是凛然的杀气,看的盛姣姣心中高兴。 她忍不住摸了摸齐桡的脸颊, “阿姐不会再让自个儿被人欺负了,明儿你速去速回,往后好好的保护自个儿,好好的保护家里。” 日子已经开始越过越好了,今日她替村子里的孩子开蒙,虽然没有收银钱,但村子里的人,都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感谢她。 那么多的猎物,够齐家人吃很久的了。 后面的土坳里,还有许多的菜没有卖掉,如果全卖掉,这又是一笔进项。 只要有了钱,大舅的药钱就有着落了,齐桡的铁剑也会有着落,甚至,说不定在将来,盛姣姣还真能在齐家屋子旁边,搭出一座私塾来 到时候,私塾里的孩子,一定不会趴在黄土地上,用尖锐的石头学写字了。 怀着对未来美好的期望,这般到了第二日,一早,齐桡趁着家里所有人都未起床,踩着夜色,拖着板车,拿着他的通行证就出发去集上了。 今日齐家三个舅舅都不守出村的口子,所以齐桡拿着通行证出去,连盘问的人都不会有。 等盛姣姣起床,孩子们都还没有过来,她打算先去屋后洒水种菜。 刚迈出自己的房门,就察觉到家里似乎来了几个娘子。 因为家里来了许多孩子开蒙,齐家人觉得盛姣姣和齐桡都有了事情做,所以昨天就商量着,今天要撤掉对盛姣姣和齐桡的看管。 大家该做什么的,就做什么去。 周氏做为齐家大娘子,留在家中招待了这几位娘子。 盛姣姣出了门,也没注意到都是些什么娘子,同周氏打了声招呼,就往屋后去了。 听得背后有人低低的说了这么一句, “齐大娘子啊,你考虑一下啊,如今外头说什么的都有,姣娘也大了,还是赶紧替她做打算才是。” 盛姣姣猛的顿住了脚步,她身子一转,藏在去后院的屋檐下,仔细的听这几位娘子说的话。 这几位娘子都是外村儿来的。 尽管现在在封村,可是并不是所有村子里的人,完全不能跨出村子一步。 有正当理由,需要出入村子的人,详细的同村口民兵队说完理由就可以了。 齐桡出不去,是因为他被齐家人管制了起来。 盛姣姣听着听着,她大概是明白了这几位娘子来的意思了。 虽然黄土村的人都知道,盛姣姣并没有被属国人怎么样,但别的村儿却有了些不干不净的流言蜚语。 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盛姣姣被玷污了的,有的说几个男人把盛姣姣摁在院子里还说的绘声绘色的。 很是不好听。 这几个外村娘子们的意思,是让盛姣姣赶紧找个人嫁了,再让外头这么传下去,怕是她想嫁人都要嫁不出去了。 齐大娘子周氏气的身子直抖,骂道: “哪些个乱嚼舌根的,这么败坏我们姑娘的名声,杀千刀的,这是要命阿,这让我们姑娘今后怎么做人啊。” “还不是因为你们家姣娘长得太俊了,多惹人眼啊,要我说,还是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儿靠谱,赶紧的决定了啊。” 说话的,是周氏的娘家人,黄石村的周大娘子,也就是同那个带路党刘清一个村子的。 她的意思是让周氏,把盛姣姣直接嫁给齐漳。 周氏犹豫着,被说的有些心动了,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问大姑娘和老太太的意思。” “哎呀,我的妹子,你得赶紧的抓紧了时间问啊,外头那些个男人传来传去的,越传越难听,越传越匪夷所思。” “我我,可是大郎与三姑娘,他们他们并无私情啊” 周氏被催得没了主意。 周大娘子的话,听愣了盛姣姣,她活了两辈子,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这周大娘子出的是个什么馊主意?让她和大哥哥? 不,她宁愿嫁给谭戟,都不要嫁给自家的大哥哥。 这不乱套了吗? 盛姣姣拧着眉,站在屋檐下,直接开口,冷声道: “都是些谁乱嚼舌根的?他们看见了?说这些话,那可真是其心当诛,我若是个心性想不开的,只怕现在早该上吊抹脖子了。” 她记得当初自己是当着谭戟的面儿,说刘清带着三个属国来的男人,想要玷污她,要抱她,还要把她往屋子里拖 但说这话的时候,旁边并无二人。 刘清不算是人! 除了谭戟之外,所有当日亲身经历过“属国人进村”世间的黄土村人,从头至尾都只听到盛姣姣喊话:属国人来了,救命! 谭戟自然不可能将当日盛姣姣说的话,添油加醋的说给旁人听。 甚至,谭戟都未必信了盛姣姣说的话。 那周大娘子口中,那绘声绘色,甚至香艳十足的桥段,都是哪儿来的? 以至于隔壁黄石村的周大娘子,一大早就喊了好几位娘子,一起跑到齐家来求证。 那周大娘子没料到盛姣姣正站在屋后拐角的地方听着呢,于是有些敷衍的笑道: “嗨,这人云亦云的事儿不多着呢嘛,谁乱嚼舌根,怎么能够查得出来?这么多人说,你总不可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堵起来。” 说完,那周大娘子还特意上下看了一眼盛姣姣。 她就想看看,外边儿的村子都已经把盛姣姣传成这样了,盛姣姣这几日的日子是不是特难过,整天以泪洗面,甚至还要寻死觅活啊?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比传闻中活得还要好的盛姣姣,一脸冷笑, “悠悠众口自然堵不住,但流言蜚语之所以会兴盛起来,总离不了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周大娘子,你说是吗?” 第29章 流言蜚语 所有一切无从扑灭的流言蜚语,都是有目的性的。 要么就要是弄死谁,要么就是要堵死谁的路。 盛姣姣已经看透了。 “我,我说什么是不是的?又不是我第一个说的,我也是听刘大娘子说的。” 周大娘子有点儿心虚。 现在传言盛姣姣被玷污了的村子,传的最厉害的就是黄石村,因为刘清是黄石村人。 刘清虽然被充军了,但黄石村里还有刘家人。 就连周大娘子今日跑到黄土村来找齐周氏,说盛姣姣被怎么样怎么样了的这种话,实际上也是听刘家大娘子说的。 盛姣姣顿时了然。 这一场封村风波,其实就是因为刘清带了三个“属国”男人,找上了盛姣姣家的缘故。 刘清因为此事,被谭戟充军了,黄石村的刘家人能甘心吗? 如果周大娘子没猜错,第一个说盛姣姣被属国男人玷污了的,其实就是刘家人。 推波助澜的也是刘家人。 甚至,刘家大娘子知道这个周大娘子天生了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心肠,别人家有点儿什么难过的,不好的事儿,都能被她传得十万八千里。 今天可不是专程拉了几个人,跑到黄土村来传播流言蜚语了吗? 这是要逼死盛姣姣的架势。 “好,别的村子我管不着,毕竟现在在封村,我们行动也受限,在我的黄土村里,一旦发现了这样的流言蜚语,我便让我家四佬上去,把那人的舌头拔了,这话,周大娘子也可带回黄石村里去。” 盛姣姣冷声说着,浑身气势拉满,一股不怒而威的上位者气息,直扑院子里的那几个黄石村娘子, “告诉刘家人,死,我是不可能去死的,为了一点子虚名,我若是死了,岂不是让传这话的人称心如意了?我的名声坏了,那我也就不打算嫁人了,放心,我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慢慢的整死那些传是非的人!且看谁笑到最后。” 女子到了适婚年龄,始终是要嫁人生子的。 可盛姣姣这辈子本来就没有嫁人的打算,她一个水鬼,有嫁人的资格吗? 即便有,也不想嫁,她就想在家里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和她阿娘一样。 而盛姣姣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端得十分雍容,带着一股子睥睨众生的傲慢。 这让人觉得后背升起了一股惊悚感来。 没有人怀疑盛姣姣的话,她不嫁人,这辈子就专心致志的整死那些乱传流言蜚语的人,这是多么可怕的愿景。 于是包括周大娘子在内的几个娘子,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了。 众人似乎现在才意识到,盛姣姣的阿兄是西营营长,如果盛姣姣要拔了谁的舌头,告官都是无理。 因为治寿郡尚武,这里的集衙根本就是个摆设,真正说话管用的,其实还是军营里头的人。 尽管这无章程,可是治寿郡的人只服军爷的话。 齐周氏见状,也是连连点头,挺直了要赶,语气很不好的对着周大娘子说道: “阿嫂回去,还是莫浑说了,咱们姣姣儿如今在村子里当了先生,你们黄石村若是将先生的名声败的狠了,属国人还没打过来,黄土村和黄石村,倒先要干一仗了。” “哎呀,当了先生啊,哎呀” 周大娘子立即变了脸,带着一脸的笑,和另外几个外村儿的娘子一起,又看向了盛姣姣。 盛姣姣一转身,不想跟她们再说下去。 趁着学生们都还没有来,她一个人转身去了屋后的土坳种菜。 其实盛姣姣根本没有想过,这辈子虽然避开了殷泽,避开了曲长,但却没有避开一个永恒的命运。 流言蜚语啊。 无论她做什么,无论什么原因,总能惹出一身的流言蜚语来。 这大约就是她的命。 盛姣姣有些痛恨两辈子这命运的相似,背着土陶罐子,转身,来到了屋子后面的土坳里。 这里已经长出了稀稀拉拉的一小片草地。 想来这土坳坳被盛姣姣这个水鬼,三天两头的灌溉着,原本光秃秃的一片黄土,如今也已经有了长出草皮的迹象。 而经过这么些天的洒水种地,盛姣姣基本可以推算出,她撒一次水,这些小菜多久可以长出来。 大约三个时辰,就能长出一茬来。 菜根留在地里,如果多撒一遍水,六个时辰后,菜根就会分叉,长出一倍数量的小菜,多撒两遍水,九个时辰之后,长出三倍数量的小菜。 小菜的体积不会长大,但只要吸收足够了盛姣姣浇灌的水份,数量会成倍的增长。 只要她勤快些,在地里来回多撒几遍水,慢慢的,这些小菜就会越长越多,越长越多。 只是盛姣姣不敢做的太过份,这屋后很大一片黄土地都是她家的地,平常家里人不会往这里来,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来一趟还费功夫。 但保不齐会有谁没事儿往屋后这里走走,看一眼,如果屋后的小菜长得太过于茂盛,盛姣姣不好交代。 此时,盛姣姣将背后的土陶罐子放在土坡上,坐在地上发呆,不知道什么时候,空土陶罐子就倒了。 她将手放在土陶罐子的上面,那清亮的水,便从罐子口,汩汩往土坡下流。 沿途稀稀落落的小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颜色鲜嫩,叶片直立了起来。 虽不至于长得多茂盛,但那翠绿的颜色,让人看了就心情舒畅。 盛姣姣瞧着土坡上,似有一株细细的小树苗,区别于别的小草,傲然挺立在稀稀落落的小草中,也不知是棵什么树。 应是大风起来时,浩浩渺渺的沙砾中间,夹杂的一粒不知什么树种的种子。 她起身来,走下土坡,特意停在这株小树苗边上,仔细的看着这稚嫩且纤细的树苗。 因为她上辈子娇生惯养,后来做了皇后又养尊处优。 所以盛姣姣完全分辨不出来,这是一株什么树。 她叹了口气, “好,看你在这样恶劣的地方,还顽强的活着,我给你点儿水。” 说着,便将土陶罐子倒过来,将小树苗四周的土都淋了个透湿。 第30章 制笔 等盛姣姣又往山坳里倒了些水,爬上土坡回到家里时,那些外村特意过来嚼舌根的娘子们都已经走了。 日头已经升了上来,村子来来开蒙的小儿郎与小姑娘们,蹦蹦跳跳的开始往齐家来。 第一天开蒙的时候,每个孩子都是由自家父母长辈领着来的。 但到了第二天,大多数的孩子,都是自己来的了。 有些孩子手里还抓着一两个番薯,或者是生鸡蛋,进了齐家院子,就将手里的东西自觉的放到了灶房门口。 虽然孩子们手里拿着的东西并不多,可是十几个孩子加起来,也堆了小小的一堆。 盛姣姣见状,内心那一层柔软被狠狠的触动了一下。 这些东西,比起上辈子别人献给她的奇珍异宝,简直不值一提。 但却让盛姣姣看到了十足的诚意与敬意。 于是她给那些孩子开蒙,便更上心了些。 第一天开蒙的时间会长一点,因为她需要花大量的时间,教那些小儿郎与小姑娘们学私塾的规矩。 虽然不是正经私塾,连张筵席与书案都没有,甚至笔墨纸砚也都没有,但该学习的私塾规矩,还是要到位的。 到了今日,盛姣姣缩短了孩子们在齐家的时间,因为许多孩子还要空出半天的时间来习武,她教孩子们认识了几个常见笔划,与一两个简单的字,便让孩子们自行回家练习。 这算是给孩子们的功课。 目送孩子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走远,盛姣姣刚回头,就见齐二娘子与齐大姑娘,正在整理那些孩子们送过来的各种玩意儿。 盛姣姣走过去,问齐二娘子, “二舅娘,昨天村子里的人,送来的猎货呢?” “在里头,怎么了?” 不等齐二娘子回答,齐大姑娘就指了指灶房,又抱怨道: “这些猎货可太多了,都是死的,堆着又怕坏,我和你三个舅娘处理了一整天,才将这些猎货的皮剥干净。” 原本盛姣姣都已经迈步朝着灶房走了,听了这话,她又回头问道: “阿娘,那些皮毛在哪里?” 见齐大姑娘指了个方向,盛姣姣便调转脚步,往灶房旁边走,在那边看到了一排正洗干净了,等着风干的皮毛。 她提着裙摆上前,挑挑拣拣了一块狼皮,摸了摸上面柔滑的灰毛,对跟了上来的齐二娘子与齐大姑娘说道: “咱们虽然没有纸,但给那些孩子们做支笔,应是可以的。” “我来我来。” 齐大姑娘上前两步,从盛姣姣的手中接过那块儿狼皮。 制笔她是会的,盛姣姣从小到大用的笔,全都是齐大姑娘自己制的。 因为齐大姑娘想让盛姣姣去上私塾,但是在治寿郡上私塾很贵很贵,里头的学生都是非富即贵。 所以齐大姑娘是能省一些是一些,于是从一个连笔都不会握的人,生生的制了十几年的笔。 所以盛姣姣一说要给来开蒙的孩子们做支笔,齐大姑娘马上就把这个活儿给接过去了。 盛姣姣跟在阿娘的后面走,来到她们那间屋子的后面,这里有个小土窑,是齐大姑娘专门给盛姣姣烧土陶笔杆子的。 “你跟着我干什么?快去看书去。” 齐大姑娘将狼皮铺在旁边的一块平地上,赶着盛姣姣。 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叫她养出来的姑娘是先生,齐大姑娘别提多得意了,自觉身份都比旁人高出了一等。 她现在可是先生的阿娘呢。 又听齐大姑娘一边忙着,一边对盛姣姣说道: “你现在既然当了先生,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了,一定要多看书,多钻研,要自己先学好,才能把儿郎与姑娘教好” 她觉得自己之前对盛姣姣是没有要求的,不管盛姣姣有没有学好,只要盛姣姣想去上私塾,齐大姑娘就送。 可是现在盛姣姣又当了黄土村的先生,那齐大姑娘就有要求了,身为先生的阿娘,她已经感受到了责任的重大。 盛姣姣一脸哭笑不得,一面伸手帮忙,一面应着阿娘。 齐大姑娘一看,盛姣姣沾了一手的狼毛,嘴里“哎呀”一声,再一次赶着盛姣姣, “你别在这里捣乱了,你看你的手,赶紧的走开走开。” 便是在这个时候,周氏站在前院儿喊了一声, “大姑娘,快些来。” 齐大姑娘应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粘土,去了前院。 等阿娘一走,没人管盛姣姣了,她便开始了放飞自我,捏了一小撮粘土,捏成了笔杆形状,想了想,坐在屋檐下的石板上,又用指甲在细细的粘土上,划了几笔竹枝与竹叶。 等她捏完了一支笔杆,还没等来阿娘,没办法,盛姣姣只能洗了手,离开了土窑,回到院子里。 齐漳的马在院子里,拴在了石磨旁的茅草棚里。 大哥哥回来了。 盛姣姣转身往齐家大房走,原想同齐漳打个招呼,正好听见里头齐老太太、齐大娘子、周氏与齐漳在说话。 这么多人,都聚集到了齐漳的房里,做什么? 盛姣姣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屋子里,其实齐漳刚进屋没多久,他奶、他阿娘,还有他姑齐大姑娘,都坐在大房的屋子炕上。 “大郎,今儿休息回来,见到谭家大郎谭戟,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齐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抽着旱烟。 齐漳被问的一头懵,他摇了摇头,又谨慎的问道: “奶说的是哪方面?” 他每次与谭戟见面,总要聊很多的事情,家国戍边,很多很多。 还是他娘周氏开口了,道: “今儿谭家大娘子来了咱们家,特意问起了你妹子的亲事,怕是想给你妹子与谭大郎说亲,不过碰了巧,今日我阿嫂也来了咱们家。” 于是谭大娘子后面要说些什么,被周家大娘子打断了。 周家大娘子的意思,是要齐家大郎娶了盛姣姣。 听了这话后,谭戟的大婶娘一脸的尴尬,最后也没再问盛姣姣的任何事了。 后来也不知道周大娘子是不是故意的,当着谭戟大婶娘的面儿,将盛姣姣的绯闻,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看见的那般。 这让人家怎么开口说亲? 第31章 其实谭戟挺好的 当然,周大娘子后面这些话,周氏并没有说给齐漳听,她娘家因为有了周大娘子这个搅屎棍,也不知霍霍了多少好事。 这是周氏觉得颇为丢脸的一件事。 也怕齐漳怒起,直接去周家,把周大娘子给片了。 屋子里,齐漳怔了怔,姣姣儿与谭戟? 他突然有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被硬扭到一起的感觉。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又想起上回盛姣姣给谭戟送书,齐漳就笑话了阿妹一句,结果把盛姣姣给惹哭了。 于是齐漳立即摇头,否定, “阿奶、阿娘,姑姑就别应了,姣姣儿对谭大郎没有这个心思,上回我戏说他俩个,姣姣儿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你戏说他俩个做甚?” 齐老太太一听,便是生气的看着齐漳,拍着桌子又怒道: “别个说些你阿妹的浑话也就算了,你做为阿兄,非但不帮衬着阿妹澄清,还在火上浇油,齐漳,你如今是翅膀硬了,连阿妹也敢欺辱了是?” 齐漳急忙弯腰,双手拘起,认错, “是孙儿的错,孙儿从今往后,再也不浑说阿妹了。” 里头乱了一阵,屋子外面的盛姣姣其实也愣住了,清早在院子里的那些个娘子里头,有谭戟的大婶娘? 串村都串到这里来了。 这是盛姣姣没有想到的,谭戟的婶娘,什么时候动了给她与谭戟说亲的念头? 上辈子似乎没有过这一出。 又听屋子里头,齐老太太语重心长,痛心疾首的说道: “这是我的疏忽了,咱们姣姣儿现在已经长成了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渐渐的,往后来求亲的人也要多起来了,齐漳啊,你是家里的大郎,这附近几座村子里的儿郎,都以你和谭大郎为首,什么人家儿好不好,你要替你阿妹多把把。” “奶,其实谭戟挺好的,就是” “就是家里太穷了。” 周氏皱着一张脸,接过齐漳的话,又上下打量着齐漳, “你没个什么想法?” 齐漳还没反应过来,齐大姑娘便是瞪了一眼周氏。 她知道周氏什么意思,盛姣姣又不姓齐。 而且现在外头对盛姣姣的名声多有诋毁,真要仓促间把盛姣姣嫁出去,夫家说不定还会多有揣测。 嫁给外人,还不如嫁到自己家,齐漳和盛姣姣从小一起长大,齐老太太有多疼盛姣姣,齐漳也是一样的疼。 他也定不会对盛姣姣的清白,有什么诽议。 但是这比嫁给谭戟更不靠谱,没看齐漳完全没听明白周氏什么意思吗? 人家当兄长的,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齐大姑娘瞪周氏,就怕她这话说出来,没得坏了齐漳与盛姣姣的兄妹情谊。 周氏不服气,反瞪回去。 其实齐老太太还是将盛姣姣看得太好了,总觉得自家外孙女天上地下,举世无双。 实际上齐老太太也不想想,连隔壁的牛菊,都有三四个媒人上门相看了,怎的盛姣姣至今还无音信? 这么多年了,也就谭戟家的大嫂子过来,非正式的这么问了一句? 周氏的娘家,周家大娘子明里暗里点明白了,根本就没有人要娶盛姣姣。 排除她的名声如今已经不好了这因素,也有因为盛姣姣太娇气了的缘故。 那样娇滴滴水嫩嫩的一个姑娘,寻常人家哪儿敢娶?他们是娶娘子啊,又不是娶个菩萨回去。 说到底,齐家养出来的姑娘,还是只能齐家自个儿消化了。 屋子里有了短暂的沉默,齐漳一直没弄懂这波诡的氛围是怎么回事,三位长辈又问了几句关于谭戟的事,以及齐漳与谭戟现在在军中的职位,前景 最后三位长辈出了门,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留下齐漳摇摇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盛姣姣早在几位长辈出门之前,她就跑掉了。 这时候,真恨不得要把周家大娘子的嘴给撕掉,瞧她乱出的都是些什么馊主意。 好好儿的一家人,原本该是心无旁骛的,就因为这些馊主意,生生整出了些有的没的心思。 盛姣姣在自个儿屋子里跺了下脚,又看了看天色,已经要天黑了,齐桡还没回来。 不会出什么事儿? 她算了下时间,以往齐桡去集上卖菜,那些小菜很快就能卖光,算上回程的时间,也快回来了。 盛姣姣决定再等等。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快吃晚饭的时间,齐桡还没回来,她决定不再等下去了,直接出门去找齐漳。 她先是在齐漳的房里找了一圈,没有人,又去了灶房。 “你大哥哥刚走,就回来送些米,说是军中发的,他吃军营里的饭,不回家吃,米就省下来了。” 周氏在灶房里炒着菜,回头看着盛姣姣。 又交代道: “你前些日摘的野菜特别好吃下饭,姣姣儿,还有吗?回头你带着四佬,再去多摘一些回来。” 虽说齐家后院也种了一片绿油油的小菜,可是那口味吃起来,远没有盛姣姣前几日找的野菜好吃。 不知不觉间,齐家人的胃口都被养刁了。 “许是还有的,得找!” 说着,心不在焉的盛姣姣急忙转身出了灶房,匆匆的要出门。 背后,齐老太太和齐大姑娘从房里出来,喊住了她, “这么晚了,出门做甚?” “阿婆,阿娘,我想起来了,牛菊叫我一起去顽哩,我同她说说话,去去就回。” “路上当心些,只走大路,别往小路上去。” 齐老太太交代着,看着外孙女那愈发窈窕的身段儿,尽管穿着烟灰色的棉麻衣裳,也难掩那一身儿仙女般出尘的气质。 心里便有些个忧心。 一旁的齐大姑娘倒是放心的很,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劝道: “没事儿,阿娘,都把她和四佬关了好些时日,再不出门怕是会关出病来,您让她去,就在咱们村里顽,现在村子被封成这样,还能丢了不成。” 又见天色有些暗,于是齐大姑娘交代了一声, “晚饭前要回来,别在人家里赖着。” “知道了。” 盛姣姣一路跑出了门。 第32章 小化生子 尽管天要晚了,他们这几座村子的布局很简单,全都围绕着背水的那片水泊坐落着。 每座村子每天每个时辰都会派出一支民兵队,绕着水泊巡逻。 就算是盛姣姣出了村子也不怕,方圆几座村子的人,没有不认识盛姣姣的,如今民兵队都听齐漳与谭戟的。 都知道盛姣姣是齐漳的阿妹,齐漳与谭戟是发小。 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齐老太太埋怨的看了一眼悠闲的齐大姑娘, “你倒是不急,你是她阿娘吗?你忘了那几个属国男人进村儿的事了?” 齐大姑娘嗑瓜子的手一顿,嘟囔着, “那也不能总把姑娘闷在家里,也不怕把她闷出病来了。” 为了转移齐老太太的怒火,齐大姑娘换了个话题, “咦,四佬今日去哪儿了?一天都没见出门,伤还没好?” 齐家,完全把齐四佬这小子给忘了 此时,盛姣姣已经跑到了牛菊家门口。 牛菊家正在做饭,她捡起一块小小的石头来,朝着蹲在院子里择菜的牛菊丢去。 “姣姣?” 牛菊抬头,看见盛姣姣站在篱笆外,她忙起身走来,看着盛姣姣额头的薄汗,问道: “你咋了?” “你阿爹今天用马吗?把你们家的马借我用用。” 村子里,不是每家每户都会有马的,齐家有一匹马,牛菊家也有一匹马,但都是军队里发的战马。 只有家中有人当了兵,才会发一匹战马,这是军队的共产,不是私产。 不过牛菊的阿爹年纪大,已经退役了。 他的马也上了些年纪,因为跟随他多年,有了感情,所以牛阿爹就给军营缴了几两银子,退役时,把他的马也赎了回来,自己养着。 “你要借马做甚?” 牛菊一脸不解的样子,她借是可以借,左右今儿她阿爹阿娘都不在家。 “我四佬丢了,我要借马去追我大哥哥,让他派兵去寻他。” 盛姣姣说着,额头上急出了汗来,她寻思着齐桡就算是在集上顽,到了这个点,也该回来了。 从集上到黄土村,这一路上都有民兵队,他不会出什么乱子。 真要出了乱子,民兵队是第一个知道的。 可是现在齐家三个舅舅还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回来。 所以四佬他是有什么事儿被搁住了,并且没有走回家的路线,是以,民兵队没有发现他。 牛菊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很大方的从马厩里把她阿爹的战马牵了出来,又关心道: “姣姣,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在家里,我只去寻我大哥哥,我不往危险的地方去。” 说罢,盛姣姣同牛菊道了谢,翻身上马,哒哒哒的往村口去了。 治寿郡的男人都会骑马,女人稍稍也会一些马术,不很精通。 因为治寿郡的大多数男人都会参军,只要参军就会配一匹战马,许多男人回家时,会将战马带回家。 于是女人们也就多少都会喂马骑马了。 民兵队在村口戒严,正好是齐大舅这个时辰值班,看见盛姣姣骑着牛菊家的老马,踏着月光跑了过来。 他面上一怔,问道: “出啥事儿了?” “四佬去集上卖东西,现在还没回来,我去追大哥哥,让他去找找四佬。” 盛姣姣还是说了老实话,现在气氛紧张,齐桡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卖再多的菜钱都不顶用。 所以一些人帮忙寻找,那还是好的。 “这小化生子!” 齐阿大一听,便是大骂起来,齐桡居然又跑到集上去了,还是以去集上卖东西为由! 这化生子竟然这样顽劣,一点儿都不吸取教训,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又看向盛姣姣, “我去追你阿兄,先别惊动你阿婆她们。” 找回来,他要让齐三娘子使出铁砂掌十成的力,把齐四佬打短腿! 齐大舅说着,牵出了民兵队里养的马,与另一个民兵队的人交代一声,翻身上马,就去追齐漳了。 齐漳才出村没多久,直接回他的西营了。 站在村口的盛姣姣却并没有回去,她坐在马上,往左右看看,确定了一下方向,直接往村子的东边跑。 集上分四个营,谭戟的东营离了黄土村最近。 齐大舅去往西营的路上追齐漳,那她就往东去找找。 而一直到她出村,她都没有见着齐桡回来。 等她骑着牛菊家的老马,哒哒哒的没跑多远,就遇到了东营的兵,带着一支民兵队巡逻过来。 盛姣姣长得好看,民兵队里的人都是认识她的,而集上的四个营,都是从附近的村子里征的兵,带队的人,也是认识盛姣姣的。 不巧,还是郑岭。 郑岭一见盛姣姣这个时候还在外面,心知有异,便是骑着马拦下了盛姣姣,问了下情况。 盛姣姣将齐桡丢了的事情说了。 都这么晚了,齐桡就是来往走两趟集上也都该回来了。 时间拖的越久,越不能撒谎隐瞒。 事情越发的异常,郑岭赶紧派了个民兵队的人回东营去报告谭戟。 又对盛姣姣说道: “我们派人去寻,姣娘,你回去。” “我不回去,四佬是替我卖东西丢的,让我回去坐在家里等消息,我会急死去的。” 盛姣姣摇头,打着马往东去。 郑岭没办法,只能让手底下的民兵队跟着盛姣姣一起去搜寻齐桡的下落。 不到半刻钟,消息送到了东西两座大营。 齐漳与谭戟的反应速度很快,数匹战马从营地里疾驰而出,又过了半刻钟,所有的民兵队都收到了消息。 齐桡丢了。 不管是村子里,还是村子外的民兵队,一瞬间,都在找齐桡。 月儿高升,齐家,一个民兵队的男人过来,站在篱笆外询问, “齐桡回家了马?” “没。” 一会儿,又一个民兵队的男人过来,询问, “你们家齐桡回家了吗?” “还没” 又一会儿,一个民兵队的男人过来,齐家的几个女人终于认识到了事情不寻常。 齐老太太冲出院子,喊道: “四佬出什么事儿了?我家姣姣儿去哪儿了?她不是说去牛菊家里顽?怎么也不回来?” 第33章 属国无铁 “齐桡没回家呢?” 民兵队的男人左右望望,看齐老太太这个样子,齐桡肯定是没有回家的。 便是不等齐家几个女人回话,民兵队的男人就赶紧的跑了。 齐桡一直没有回家,齐家都炸锅了,集体往民兵队上跑,又被焦头烂额的齐三舅挡了回来。 齐三舅是回家查看齐桡有没有回来的。 民兵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齐家查一遍,如果齐桡回来了,消息就会立即往上通报,然后一层一层的收网。 如果齐桡没回来,每隔一段时间,东西营的搜寻范围就会一层一层的铺大。 据说这样的搜寻手段,是谭戟想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一寸土,一寸土的搜查出属国细作,不让任何一个属国细作,有可趁之机。 结果这手段还没用在属国细作身上,倒是头一回用来搜索齐桡了。 面对齐家女人们的哭闹,齐三舅心烦气躁道: “娘老子哎,你们就别哭了,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了,你们不要再去队上给我们添乱了。” “敢情这不是你儿子啊,四佬是捡来的啊,啊?” 齐三娘子哭天抢地的,被齐三舅直接拖着回了院子。 还不等齐三舅去拖另外几个齐家女人,齐老太太就悲痛道: “我的姣姣儿啊,她怎么也不见了啊,姣姣儿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阿婆就不活了啊~~~” 齐大姑娘被齐老太太这一句“有个三长两短”给震得只差魂飞魄散,她站在清冷冷的月光里,嘴里“哇”一声,大嚎道: “我的儿,我的儿啊” 齐三舅被哭的头昏脑胀的,劝了这个,那个哭,劝了那个,这个哭,一时间,他站在自家院子里,也是悲从中来,眼泪忍不住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此时,盛姣姣从黄土村口,一直寻到了军队东营大门,依旧没有发现齐桡的踪迹。 她掉转马头要往西去,谭戟从北面打马过来,喊道: “姣娘,你别走了,先在这里等着,回头齐桡没找着,你又丢了。” 盛姣姣回头,见谭戟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一路骑马往她跑来,身上的铠甲便是发出叮当响声。 如此威武。 她的眼圈儿一红,双腿一夹马肚子就要走。 谭戟的动作很快,重来,直接伸手,侧身弯腰,拉住她的缰绳,大声令道: “郑岭,看住她!” “是。” 郑岭下马上前,扯住盛姣姣的老马缰绳,劝着, “姣娘,你就听咱们营长的,这事儿十分异常,已经不是你一个女子兜得住的了。” 谁都能看出来这件事有异常。 郑岭说完,也不由盛姣姣分说,牵着盛姣姣的马就进了东营营地。 她坐在马上,回头,通红着眼睛,身子两侧是两簇熊熊燃烧的营火。 风吹来,烟灰色的长裙扬起,盛姣姣看着谭戟,她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很重要。 于是冲谭戟喊道: “去铁匠铺,仔细的搜查铁匠铺,谭戟,铁匠铺!” 话落音,东营大门打开,盛姣姣骑在马上,被郑岭牵进了东营,她完全罔顾了身在何处,就这样回着头,一直看着谭戟。 再她的眼神里有很多的东西,似乎有许多的话要说,也有许多的事情要交代。 可是不用说阿,这一眼,便让谭戟觉得,她想说的话,似乎都已经在她的眼睛里交代完了。 她要他务必找到齐桡。 不是请求,是必须,给她把齐桡找到! 一直到盛姣姣骑着马的身影,没入了营地里,谭戟才是回过神来,他扯住战马的缰绳,一拉马头,令道: “随我去集上的铁匠铺搜人。” “是!” 数名将士声音响起,整齐划一,在这浓浓夜色中,振聋发聩。 既然齐桡是去买剑的,那这一路上到处到找过了,方圆各村落都没有异常,齐桡也没有去平常可能去的地方。 异常就只有可能出在铁匠铺了 盛姣姣被郑岭带进了东营,也没得地方安顿她,怕随便把她塞到哪里,会被军中一些不明就里的汉子冒犯。 虽然东营的大部分人,都是从附近的村庄里征召入伍的,但是也有一小部分人,是大泽别的郡,被发配充军的罪人。 比如前段时间,在黄土村被发现的“属国细作”刘清,以及“属国人”曲长,和他的那两个随从。 甚至还有一些为了摆脱奴籍,而主动参军的流放犯。 于是郑岭就直接将盛姣姣送进了谭戟的大帐。 按照治寿郡的兵制,营长便是一座军营里头最大的那个长官,没有人会随便乱闯谭戟的大帐。 盛姣姣无暇关心这些,郑岭把她安顿在哪里,她的心都不能安静。 便是一直在谭戟的大帐内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的。 也不知道这样煎熬了多久,郑岭匆匆进了大帐,道: “姣娘,人有消息了。” “是死是活?” 别的盛姣姣不关心,她只关心齐桡还有没有命在。 “活,咱们营长直接去了集上四郎买剑的铁匠铺,发现了铁匠铺里有属国人,正在大批量的购买铁剑。” 这回,东营与西营一起,差点儿把整个跳马湖给翻了过来,如果不是盛姣姣最后朝谭戟喊的那句话,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查到铁匠铺呢。 听闻郑岭的话,盛姣姣心中一沉,俏丽的脸上一片雪白,喃喃道: “果然是这样,这事儿,怎么就教他一个小子遇上了?” 不必郑岭细说,她就知道齐桡经历了什么,属国人又是什么打算了。 上辈子,大泽的铁匠铺出过一件大事儿。 但在那时,盛姣姣所站的角度不同,她是一个上位者,往下俯瞰芸芸众生的角度,来看到这件事的。 这件事要从属国无铁说起。 属国无铁。 可是属国人要打仗,没有武器怎么行? 一开始,谁也没有关心无铁的属国,是怎么用铁器装备自己的军队,南下侵扰大泽,掠夺大泽的女人和牲口,抢夺大泽的粮食与布匹的。 大泽只知道属国人凶残,血腥,没有人性。 可是属国的铁是怎么来的?没有人做过调查。 第34章 铁匠铺 那是殷泽将将当上太子时候的事了 经历了黄土村被血腥屠杀一事后,现在的废太子,顺利回到了大泽,没多久就成了大泽的皇帝。 他的身边突然美女环绕,环肥燕瘦,后宫争奇斗艳,各等级妃嫔为了争宠,手段层出不穷。 有个妃子,无声无息的,就给殷泽生了个弟弟。 关键是那位妃子的地位还不低,据说废太子能顺利起复,当上皇帝,都是那位妃子的家族在其中努力斡旋。 这位皇弟的诞生,让大泽的朝堂震惊了,立即分为了太子党与皇子党两派。 殷泽处于弱势,举朝上下,太子党根本就没几个人。 于是殷泽的太子之位极为不稳。 他急于稳固自己的地位,在没有知会盛姣姣的情况下,娶了一位重臣之女,也就是后来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 盛姣姣刚刚平复心情,决定痛定思痛,好好调查黄土村被屠一案,殷泽顺手就给她来了这么一记闷棍。 那个时候,盛姣姣突然特别理解皇后娘娘的心情。 那时候的皇后娘娘,也就是现在的废太子妃。 她和废太子妃都一样,都以为自己是枕边男人的唯一,结果枕边人就悄无声息的给了自己当头一棒。 但前朝的男人不关心这些,他们娶女人,娶的只是这个女人能够带给自己的权势与地位,每一个能够出现在皇帝后宫中的女人,都是一段利益关系的总结。 殷泽身为太子,他的女人们,也是许多势力综合考虑过后,送到他身边来的。 果然,因为殷泽的这位侧妃家世显赫,殷泽的太子党声势壮大不少。 盛姣姣势弱。 而就在这个时候,谭戟给了盛姣姣一份密信,写的就是属国军队铁器的由来。 属国所以想要铁器,必须从大泽购买,现在局势紧张,铁匠铺打的又是铁剑。 这一把两把的铁剑卖出去,倒是无所谓,一旦有大批量同规格的武器售出,必然是不被允许的。 于是属国经过了长期的潜伏,进入大泽境内,要么伪装成大泽富商,在大泽境内购买铁矿。 要么开了多家铁匠铺,从多处铁矿买铁锻造武器。 要么伪装成商人,从大泽多家铁匠铺里,购买武器。 数年间,源源不断的铁器,就这样从大泽流入了属国,被属国的军队装备,终成大患,待得时机成熟之后,进犯大泽。 盛姣姣看过密信之后,将密信给了殷泽,殷泽又写了一份折子给皇帝。 大泽又是举朝震惊。 皇帝连夜召集数位肱骨大臣,商议了一系列收缴铁矿,控制铁器出售的政令 又大肆赞扬了谭戟,连带着将谭戟的同乡盛姣姣赞扬了一番。 随后,当着所有的大臣的面,郑重的表扬了殷泽,并亲口说, “百年之后,将天下交给殷泽,朕极为放心。” 这句话,让皇子党那蠢蠢欲动的心思,直接死了大半。 随后,皇帝和皇后,都给了盛姣姣许多的赏赐。 那些赏赐发下来,看的盛姣姣哭笑不得,发现大泽铁器流往属国的人是谭戟,她只不过是将谭戟写给她的密信,转手给了殷泽,殷泽又转手给了皇帝。 结果谭戟不过得了几句口头的赞赏,殷泽成了直接受益人。 而盛姣姣因为帮助殷泽巩固了太子之位,越发得了皇后娘娘的喜爱,成了第二受益人。 也是在许多年后,盛姣姣在宫里与众妃嫔斗,与天斗,与地斗,与殷泽斗,把自己斗成了个人精,这才发现谭戟当年写密信给她,让这封密信转两道手,才到皇帝的手中,这其中的用意是什么。 他在帮她巩固地位,他要她做一个对殷泽有用的女人。 他知道殷泽有了新欢,他知道盛姣姣内心的失望与难受。 所以谭戟给了盛姣姣助力,他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只有一个有用的女人,才能获得帝王永盛不衰的宠爱,其余的,全都是虚的。 而在这辈子,盛姣姣是以一个平民的身份来切身经历这件事,她对于属国从大泽偷铁一事,又多了不少的憎恶。 齐桡必然是去买剑的时候,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又反过来被铁匠铺的人及属国人发现了。 郑岭神情严肃,在跳跃着火光的大帐中接着道: “营长带着人查到了铁匠铺,才将此事查出来,当时齐桡发现了铁匠铺在违规出售大量铁剑给属国人之后,铁匠铺的人就将他绑了,一直囚禁在铺子地下室内,若不是姣娘你提醒的及时,咱们再晚上门一步,他们就要将四郎灭口了。” 听到此处,盛姣姣无力的瘫软在了椅子上, “好险!” 上辈子可没这样的事儿,上辈子齐桡一直都是拿的木剑。 “听说,西营长翻出了账本,还查出了这家铁匠铺,已经持续同属国人做了多年生意,真是可恨,那些属国人,拿着咱们大泽打造的武器,想要来进攻咱们的国土,可恶!” 郑岭说的极为气愤,仿佛那些铁匠铺的人就在眼前,他往前方空手劈了两刀,犹觉不解心中之恨。 盛姣姣靠在椅背上,因着找到了齐桡,浑身似乎都脱了力一般。 她微微歪着身子,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指撑着额头,又问道: “那现在我家四佬是去了哪里?” “这个,应该是送回咱们东营了,毕竟人是咱们找到的,你又在这里。” 郑岭挠挠头,他也不是很清楚前方具体什么情况。 在看不懂军书的前提下,一切军情都要靠口口相传,有时候因为口音的问题,有时候因为各种遣词造句,丢字多字的问题。 一个军情传达至后勤营地,说不定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盛姣姣稍稍走了些神,她想起上辈子时候,她在后宫突然听说,谭戟要在大泽军中普及识字。 当时后党中还有人笑话谭戟,说他一介武夫,突然想带着大泽军队考状元。 又见郑岭这抓耳挠腮的样子,盛姣姣微微一笑,对郑岭说道: “行,既然人送到东营来,那我就在这里等四佬回来了再走。” 第35章 权棚 “行,那我去给姣娘拿些吃的。” 郑岭穿着兵甲,哒哒哒的转身出了谭戟的大帐。 盛姣姣坐在椅子上等了会儿,晃着双脚,一时无聊了起来。 见齐桡总不来,她起身,沿着谭戟的大帐细细的看着。 他的大帐里就只有一张铺在地上的床,一方小小的书案,几把椅子。 盛姣姣走过去,跪坐在书案前,看见上面有一本已经翻开了的书。 这是她上次让齐漳带给谭戟的手抄书。 盛姣姣还记得,她往书匣子里放了同样几本前朝着名武将写的诗词,还放了一本《大泽地理志》。 同样是她的手抄书。 但是谭戟只将这本《大泽地理志》带到了军营,且看样子,他似乎很喜欢这本书,常常翻阅。 盛姣姣将书拿起来,看到书下还有一叠字帖,上面记载的都是谭戟看书时,不认识的字。 他似乎正在学习读书写字,字体虽然拙劣,却已见未来的苍劲有力。 盛姣姣看了一会儿谭戟的字帖,她翻了翻书案上的字帖纸,纸张粗糙,稍有富裕些的人家,都不会用这种草纸来练字。 谭戟家中,似乎是挺穷的。 盛姣姣静了静心,拿起了书案上的笔,笔尖秃了,木制的笔杆也有了小小的裂痕。 望着手里的笔,盛姣姣的心头泛起了一阵心怜。 未来的大泽神将,据说收缴的战利品,都能抵得上大泽半个国库的谭戟,也有过这样不容易的时候。 她吸了吸鼻子,拿着粗砚磨了墨,在一张新的草纸上,写了一段《大泽地理志》的白话注解。 一张纸还没写完,大帐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郑岭的声音焦急响起, “姣娘,快,你家齐四郎受伤了。” 盛姣姣手里的笔掉落,黑色的墨渍落在了草纸上,她急忙起身来,还未跑出大帐,齐漳就背着浑身血淋淋的齐桡进了帐。 他将齐桡放在谭戟的床上,同盛姣姣交代了一声, “四佬性命无碍,阿戟找到四佬的时候,他正在被铁匠铺里的属国人鞭打,身上的伤已经被军医救治过了,你和四佬暂时都别回家,军营里有军医,可以随时照料着,等四佬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再回去,免得家里人担心。” 盛姣姣气红了眼,看着躺在谭戟床上,浑身还在疼的抽搐的齐桡,怒道: “大哥哥可是杀了那些人?” “杀了一部分,跑了几个,我的人正在集上搜查,谭戟带人追去了郡北,听说那里还有一群等着武器用的属国人,我得走了,你好生照顾四佬。” 齐漳没有时间一直说,他还要领人去搜那几个逃走的属国人。 另外铁匠铺哪里来的胆子,私自贩售这样多的武器给属国人? 这些都是要齐漳去查的。 盛姣姣明白,点头道: “大哥哥放心去,不必担心我与四佬。” 看着齐漳转身走了,盛姣姣才是回身,坐在床沿边,望着齐桡身上的伤,内心又痛又气。 小子被打得浑身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微微的睁开了眼睛,嘴里哆嗦着, “三姐姐” “阿姐在,是阿姐不好,阿姐不该让你一个人出门去买剑,都是阿姐不好。” 盛姣姣擦擦眼泪,满心都是自责。 齐桡的嘴动了动,嘴里低低的说着话。 床沿边的盛姣姣凑过去,想听他说些什么。 “三姐姐,莫哭四佬技不如人,被抓了,不是三姐姐的错往后四佬要当兵,将那些想进犯大泽的属国人,全都杀回去~~~” 被打成这样,齐桡不但不害怕,内心还被打出了一团火,他要长大,要好好习武识字,要把那些手段残忍,凶残可恶的属国人,打出大泽。 他要那些杂碎,从今往后再听到他的名字,就胆战心惊,再也不敢在大泽境内放肆。 盛姣姣内心悲涌,嘴里却是应着,哄着齐桡说话。 “只是可惜了三姐姐的银子大伯的药,四佬的铁剑还没有买” 一想起这件事,齐桡就觉得内心一阵扼腕般的痛,银子啊,三姐姐让他卖了多少回小菜,姐弟两人才凑够的二十两银子。 结果去了铁匠铺一趟,二十两银子就这么打水漂了。 “算了算了,银子没了还能再赚,命要紧,没有什么比命更要紧的事情了。” 盛姣姣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模样,才二十两银子而已,与齐桡的命比起来,当真又算得了什么呢? 至于大舅的肺咳药,不是盛姣姣说,她最近好像听大舅的咳嗽,似乎没有上辈子那么凶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盛姣姣眼中憋着泪,检查了一番齐桡身上的伤,他在从铁匠铺救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被西营的军医给包扎过了。 但不是盛姣姣说,这治寿郡是真的穷,齐桡身上用来包扎的布条,都是用的发黄了的白布条。 因为条件不好,人穷,军营也穷,水资源更是不丰富,仅有的几处水源,那水质也浑浊不堪,所以洗出来的布也不干净。 这样会让伤口二次感染的。 盛姣姣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替齐桡拆了缠在伤口上的布条,趁着齐桡意识模糊,不断在说昏话的时机,想用自己放出来的清水,将齐桡身上的伤口清洗一遍。 只见她坐在齐桡的床榻边,两根手指并拢,轻轻的悬放在齐桡的伤口上,一股浅浅,柔和的水流,从她双指间流出,宛若涓涓细流般,冲洗着齐桡被鞭打过后的血痕。 冲刷过后的血水,落入了泥地里,很快就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点点浅褐色的印记。 因为这是在军营里头,郑岭时不时的进出,盛姣姣用自己的净水清洗起齐桡的伤口来,做的是偷偷摸摸的很费力。 折腾了许久,才替齐桡清洗完一条手臂。 大约到了半夜时候,军医端着一碗药进了大帐, “姣娘,给你家四郎把药吃了,注意别让他发烧了。” 盛姣姣接过药碗,抬头一看,这军医竟然是黄土村的赤脚医生权棚。 第36章 养伤 于是,盛姣姣擦擦眼泪站起身来,接过权棚手中的药,问道: “权大夫怎的在这里?” 四十多岁的赤脚医生权鹏,笑着解释道: “治寿郡到处都在征兵,适龄儿郎都被征入了军营,我也应召了,想为大泽做些事。” 治寿郡果真是全民皆兵,女人彪悍,男人都尚武,国难当头时,各行各业的儿郎都争相要入伍当兵。 听他这样一解释,盛姣姣了然,又闻了闻碗里的药,问道: “这是板蓝根?” 她上辈子贵为皇后,稍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喝药,对于一些基本的药材气味,都是知晓的。 “怕是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过会儿会发烧,我就给他用了些板蓝根。” 说着,权棚又拿出了一盒药膏来, “这是化肿消炎药,外敷的,得省着点用,咱们这儿缺医少药的,数量也不多。” 权棚说的无奈,实际上现在东营里的药还有盈余,但是真正打起仗来,军营里有多少盈余的药都不够用。 尤其是一些止血消肿,活血化淤的药,极为缺乏。 齐桡不是东营的人,他受的伤又重,盛姣姣盛名在外,她在家中被娇养着长大,不是个节省的性子。 所以权棚要郑重交代盛姣姣,不要以为这是治疗,就能浪费了军营里的药。 盛姣姣对于权棚的态度有所察觉,但她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碗里的药,并不介意权棚对她的误解。 实际上,盛姣姣是个很节省的人。 当皇后的时候,有当皇后的节省,做姑娘时,有做姑娘的节省。 她只微微抬起齐桡的头来,将板蓝根喂给齐桡喝了。 等药喝完,权棚又仔细的替齐桡看了看他身上的伤, “西营的军医已经替四郎治过了,咦” 他最后的那个字,稍稍提了点音,有些疑惑的样子。 盛姣姣的心一紧,因为权棚正对着齐桡的手臂在看。 刚刚她觉得给齐桡裹伤口的布太脏了,于是将缠在齐桡手臂上的纱布拆了下来,用净水将齐桡的整条手臂都洗了好几遍。 是不是把齐桡给洗坏了? “权大夫,怎么了?我家四佬怎么了?” 盛姣姣略略上前一步,踩在了地面上一块水渍较深的地方,不教权棚发现方才都发生了些什么。 权棚略疑惑的说道: “似乎那些人在鞭打四郎的时候,并没有那么用力的在打这条手臂。” 因为齐桡这条手臂的伤,比他身上别处的伤都要轻。 盛姣姣终于挪开了一些挡住水渍的身子,凑上来仔细一看。 果然,齐桡那条被她用水洗过的手臂伤痕,看起来已经没有起初那么严重了。 她顿时内心又高兴又不安。 高兴的是,她的水还能替人疗伤,目前看起来,可能疗伤有奇效。 不安的是,权棚在这里,她怕权棚看出什么来。 但权棚是个很务实的人,他并没有往灵异玄幻的方向想,不等盛姣姣思索出个什么借口来,权棚便自己总结出了一个逻辑来。 肯定是铁匠铺的属国人,轻饶了齐桡的这条手臂! 盛姣姣不说话,就让权棚这样认为,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又听权棚说道: “既然这条手臂的伤势最轻,就别缠布了,咱们治寿郡的水太浑,不缠布,反而不容易感染点。” 这一点,盛姣姣与权棚的观念是一致的,因为洗布的水不洁净,于是布也不洁净,往往并不严重的外伤,很可能因为缠了不洁净的布,反而引发了伤口感染。 军营中用来缠伤口的布,会用沸水煮过晒干,可是治寿郡风沙大啊,一片风沙吹过来,晾晒的所有衣物上,都是一层的细沙。 他同盛姣姣仔细交代着注意事项,盛姣姣很认真的同权棚道了谢。 又主动说道: “权大夫,其实我这些天也想着,研学一些医术,将来治寿郡打起仗来,我说不定也能替咱们治寿郡儿郎出点力,这样,今后我就替我家四佬的伤口上药与包扎。” 她主动说自己要学医术,也是有理由的。 方才她径自做主,拆下了齐桡手臂上的绷带,给齐桡清理伤口的时候,齐桡手臂上的伤,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那可比现在严重多了。 所以盛姣姣的水,不仅仅可以种植蔬菜,也能治疗外伤? 不,也许盛姣姣莫名想起了齐大舅,他最近是不是咳嗽的声音,也轻松了许多? 盛姣姣的脑子转的飞快,既然她的水可以治疗外伤,并有奇效,那她肯定不能看着四佬受苦。 但是每天让权棚来检查四佬的伤,很快他就会发现,齐桡身上的伤,痊愈的速度超乎常人想象。 所以盛姣姣主动拦下这件事,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权棚检查齐桡的外伤。 权棚看了一眼盛姣姣,点头道: “也好,咱们这里一直都缺军医,你要有心想学,将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可以来找我,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之所以答应盛姣姣,是因为盛姣姣是这方圆几个村子里,学问最多的人,虽然她是个姑娘,虽然她被齐家人养得过于娇气了些。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能够一直去读私塾,读到盛姣姣这样大的人,在这几座村子里并不常见。 爱读书的人,都是聪颖好学之人,只要盛姣姣肯学,教起来也十分的容易。 说罢,权棚又同盛姣姣交待了几句,然后转身走了。 接下来盛姣姣就开启了陪着齐桡在东营养伤的日子。 盛姣姣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怎么伺候过人,但是齐桡看起来伤的很重,却是很好带。 除非疼的受不住,小子才会哼唧两声,否则一般时候他都忍着,不愿让三姐姐过多的劳累,盛姣姣看得心疼,转过背去,偷偷的抹了好几回眼泪。 郑岭一直在帮着照顾齐桡,也会给盛姣姣送来一些关于谭戟与齐漳的消息。 听说谭戟在郡北,同一伙潜伏在郡北的属国士兵干了一架,而齐漳领着西营的士兵,将跳马湖所有的铁匠铺都搜查了一遍,另又找出了跳马湖的两家铁匠铺,与属国有往来。 所以两人自从救出齐桡后,都不曾回营。 第37章 我们有伤兵了 盛姣姣与齐桡,也就直接在谭戟的大帐住下了。 每天权棚都会来大帐,给齐桡送药,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放心让盛姣姣照顾齐桡,可是齐桡的精神状况,每日都是可见的在好转。 而且盛姣姣的确很好学,她说要学医,虽然有她自己的考虑在里面,却是认认真真的在学习。 从最开始的,给齐桡换药,清理伤口,包扎,洗布,到认识各种草药,学习处理各种基本外伤,她的态度都是很认真的。 没过几天,权棚除了每天过来给齐桡送一碗板蓝根之外,其余的,关于齐桡的所有事情,都让盛姣姣去做了。 盛姣姣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偷偷摸摸地给齐桡清理伤口,到权棚不再每天盯着齐桡身上的伤之后,盛姣姣干脆拿了个盆儿,放了一满盆儿的水,用布蘸了水,往齐桡的伤口上覆。 “阿姐,我觉得我身上的伤好多了,我自己来。” 齐桡有了点精神,就想起床蹦跶,他接过了湿漉漉沉甸甸的布巾,一看手中的布巾连水都没有拧干,还滴答滴答的落着水。 齐桡看了一眼阿姐,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把布巾里的水拧干。 “别拧,就这么擦。” 站在一旁盯着看的盛姣姣,及时制止了齐桡要拧干布巾的动作。 她仿佛看不见齐桡疑惑的神情,比了个动作,让齐桡直接把湿哒哒不断滴水的布巾盖在胸口。 齐桡解开了衣服照做了,虽然他也不懂阿姐这是要干什么。 正要问,大帐外传来了郑岭的声音, “姣娘,外头齐家来人了,没有营长的命令,我们不能给他们开门。” 齐家人是在当天晚上,就得知齐桡出事了,也知道齐桡被送到了东营养伤,盛姣姣在东营里头照顾着。 所以忍了几天,齐家人就到东营门口来看看,知道自己也进不去,就让看守营门的兵,往里头传话,就想亲耳听听,近距离的知道盛姣姣和齐桡还好不好。 盛姣姣忙起身来,走出了大帐,随着郑岭想往营地门口走。 走了两步,她又倒回去,对郑岭说道: “等会儿,我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儿,我写几个字,让我家里人带回去,让村子里的孩子们去练。” 正好谭戟这里有笔墨与草纸,她的开蒙学堂刚刚教了两天,她人都不见了,那些孩子定然是很失望的。 但现在没有办法,盛姣姣得保证齐桡大好了,才能回村儿去。 而且她这几日也在琢磨着,丢了那么多银子,得干点儿什么大事儿,才能把这些钱更快的赚回来才行。 郑岭在大帐外头等着,没一会儿,就见盛姣姣拿着几张写了大字的草纸走出来。 草纸上头工整的写了几个字的分笔画,让人见了一目了然。 郑岭忍不住在脑袋里,描绘了一番这些笔画,一脸羡慕的对盛姣姣说道: “姣娘,黄土村的孩子们,因为有了你,可真幸运,你对他们太好了。” “这有什么,只要有心想学,别的村儿的孩子,我也一样会教。” 盛姣姣说着,已经走到了营地门口,东营大门用了厚实的木头,将营地紧闭着,营地周围也是一圈儿木栅栏,有重兵把守,等闲不能随地乱看乱逛。 尤其是这里还是谭戟治下。 他是出了名的治军严明,现在东营里就有被他杖毙的兵。 营地大门没有军报送达,也谭戟的命令,是不能动不动就打开的,盛姣姣就算是走到了营地门口,也见不到外面的齐家人。 但正如齐家人来东营大门的因由一样,盛姣姣站在这里,也只是想近距离的,向齐家人报个平安而已。 郑岭拿着盛姣姣写好的字帖,同看守营地大门的哨兵说了几句好话,又把盛姣姣交代的事情,同哨兵说了,哨兵点了点头,接过字帖,等一会儿外出营地巡逻的时候,把这些东西趁机交给齐家人。 “办好了,事儿也交代了,平安也报了。” 郑岭走回来,看着盛姣姣笑道: “来的人是你大舅,放心,他早就知道你们平安了。” “我大舅身体怎么样?看起来还好?” “面色红润,健步如飞,听哨兵讲,方才齐大舅还问咱们军营收不收人呢。” 郑岭打着趣儿的讲,听得盛姣姣忍不住“噗嗤”一声的笑了。 这让盛姣姣觉得,既然她的水,治疗外伤有奇效,那治疗大舅的肺咳,说不定真的也有效果呢。 两人正是说着,营地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了望塔上的哨兵急忙向下喊道: “郑小队长,快带姣娘回大帐。” 盛姣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只见郑岭的脸色一变,他伸出手臂来,直接将盛姣姣引着,匆匆的往大帐的方向去。 “可是我大舅还在外面” 盛姣姣提着裙摆,一脸的焦急,她担心军营外出了什么危险的事。 不等郑岭回答,一队兵穿着铠甲,步履整齐的跑过来,权棚跟在后面,一见盛姣姣,便是大声喊道: “姣娘,快,来帮个忙。” 于是郑岭又把盛姣姣往权棚的方向引。 只听权棚解释道: “我们有伤兵了,快,他们从侧帐那边进来了。” 因为谭戟在郡北,与潜伏在此地的属国人干了一架,他虽勇猛,但大泽在此之前,已经有十几年不打仗了。 谭戟和齐漳手底下的不是民兵就是新兵,根本就没有刀口舔血的经验。 这回是真刀真枪的跟属国人干上,刀剑无眼,难免就会有伤员出现。 因为这批伤员被送回了营地,让整个东营都忙碌了起来。 在东营里,就只有权棚一个军营,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跟随他学了几天医术的盛姣姣。 权棚带着盛姣姣往侧帐的方向跑,一路跑,一路叮嘱道: “过会儿你只需要帮我打个下手就成,不要惊慌失措,也不要大惊小怪的,行军打仗,哪里有不见血的?” 他气喘吁吁的叮嘱了盛姣姣一路,就只见侧帐那边,骑着马奔过来几个兵,都是穿着铁甲,远远的瞧见了权棚,就直接将马背上拖着的伤兵放下了马。 第38章 谢谢姣娘 “兄弟们,跟我走!” 骑着马的东营大队长,拿着手中的武器喊了一声,迅速调集了东营里的几支小队,又匆匆的奔出了东营,去郡北支援谭戟了。 权棚带着盛姣姣跑过来,他率先背起了一个浑身都是血的伤兵,往医疗帐篷跑,盛姣姣扑过去,看着地上躺了好几个人,浑身都是血,有的人身上的铁甲,都被刀给砍裂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先放水救人好,还是先把人背进医疗帐篷好。 也就在她犹豫的这么一刹那,身后郑岭冲了上来,二话不说,扛起一个伤兵就跟在权棚跑。 “阿姐!” 盛姣姣身边,突然有道细小的声音响起。 她一偏头,看见齐桡苍白着小脸,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套小兵的衣服穿上了。 就只见齐桡将她面前的伤兵背起来,跟在郑岭的身后往医疗帐篷跑。 看到齐桡了,盛姣姣才是回过神来,她扶起一个看起来伤的没那么重的伤兵,也往医疗帐篷去。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老子要去干死那帮属国人!” 这个伤兵一把将盛姣姣推开,转身,拖着血淋淋的腿,就往侧帐大门外的方向爬。 郑岭又跑了回来,看盛姣姣被推倒在了地上,忙骂了一句娘,一把提起地上爬的伤兵,吼道: “你腿都断了,还干什么属国人?赶紧给小爷养伤去。” 这时候,又跑了过来几个小兵,他们都是跳马湖长大的儿郎,有小兵将盛姣姣扶起来,问道: “姣娘,受伤了吗?” “没事,别管我,救人。” 盛姣姣拍了拍自己的手,她刚刚被推倒在地上,手掌硌着地上的粗沙,磨出了血。 她咬牙,将背后的长发绾成一个利落的发髻,用束发带绑紧了,捏了捏火辣辣疼的手掌心,也往医疗帐篷冲了去。 权棚的医疗帐篷就在大帐的后面,盛姣姣这几日虽然鲜少出大帐,但东营里的一大半人都被谭戟调去郡北打属国人了。 就是没有人在前面带路,盛姣姣随便走走,都能辨别出东营的基本方位。 因为深刻认识到药材的重要性,其实权棚在自己家后面,以及军营里都开了药田。 一路上来来回回都是人,盛姣姣沿着药材田,刚刚小跑到医疗帐篷的外面,就听见里头权棚喊道: “拿水来!” 齐桡浑身都是血,苍白着脸,冲了出来,正好撞见了盛姣姣。 他一个没忍住,弯腰,吐进了药田里。 齐桡的年纪到底还太小,平日里总说要上战场杀敌,杀敌,可真正遇上被砍成这样的人,他忍不住有点儿晕血了。 盛姣姣赶紧过来拍他的背,他却用手一挡, “阿姐,快,水,拿水,里头的人需要清理伤口。” “我去。” 盛姣姣急忙转身,她一路走过来,看到了路上半死不活的小块药田,那专门放置杂物的营帐边上,放着一只装水的皮囊。 于是盛姣姣跑过去,伸手,摸了摸这只大皮囊, 里面的水只剩下了一点点。 权棚种了一些好养活的药材,所以每天都要从军营里的炊事队取水浇地。 一日要浇六回地,算得上是十分悉心的呵护这些小幼苗了。 但也因为此,导致现在要给伤员清洗伤口,出现了无水可用的现象。 绕到炊事队去取水?让炊事队临时去水泊背水吗? 何必舍近求远。 盛姣姣抱着水囊就往医疗帐篷里跑,路上时,就给里面的水装了个半满。 进了安置伤员的大帐篷,权棚正在里面撕着伤兵身上的衣服,见盛姣姣抱着水囊跑进来,立即将水囊拿了过来。 又转身,对郑岭说道: “把水烧开!” 治寿郡因为风沙太大,水都是浑浊的,要用这样的水替人清理伤口,得把水烧开了才行。 盛姣姣急忙接过了水囊,对郑岭说道: “你去忙,我去烧水。” 说完,盛姣姣又抱着水囊往帐篷外面去了,人来人往的医疗帐篷里外,每个人都在忙,没有人注意到盛姣姣都干了些什么。 就连偷穿了小兵衣服的齐桡,都没人发现。 盛姣姣跑出帐篷,拍了拍刚刚吐完的齐桡,吩咐道: “你回帐篷里去,这水拿着,就说炊事队那边早先烧开了的水凉了,是干净的,可以用。” 齐桡点了下头,抬起袖子,一抹嘴,拿起水囊又冲进了帐篷。 “姣娘,去拿药材!” 帐篷里头,传出权棚的声音,这里头帮忙打下手的人很多,但认识药材的人,就只有权棚和盛姣姣了。 他也不知道盛姣姣在哪儿,此时救人如救火,也顾不上别的,只管扯着嗓子喊就是了。 盛姣姣急忙往放置了杂物的那个小帐篷跑,一掀开蓬布,里头到处都是东西,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 她手忙脚乱的翻找着地上的包袱,将几样止血药拿了出来,抱着又往医疗帐篷跑。 来回跑了好几趟,才堪堪将权棚需要的所有药材都搬了过来。 这时候,权棚已经将伤最重的那个兵给止血了,他一转身,去处理下一个伤员,并吩咐刚刚停下来,还没歇口气的盛姣姣, “你给他清洗伤口,敷上止血药。” 他指了指伤最轻的那个伤兵。 盛姣姣捡起地上放置的水囊,左右转头一看,齐桡不知道被权棚打发着去干什么了,现在她忙的很,也没时间去找这小子。 她找了个木盆来,将水囊里的水倒进木盆里,用干净的布巾蘸了水,一点一点的往面前伤兵的伤口处敷。 那个伤兵躺在草席子上,本来正在抬头看着帐篷顶,只觉得手臂上的火辣辣的刀伤,突然一阵清凉,原本的疼痛感降低了不少。 他偏过头来,诧异的看着盛姣姣, “姣娘?” 这也是跳马湖的儿郎,原本就认识盛姣姣。 盛姣姣抬眸,看着他笑了一下,道: “不严重,很快就会好的。” 说着时,她有用蘸了水的布巾,一点一点的敷着别处的伤口。 那伤兵原本痛苦的神情,越来越松了,他看着盛姣姣也是笑了,真心实意道: “谢谢姣娘。” 第39章 振奋人心 营帐内痛苦的哀嚎声,缓缓的降低了些,伤最重的那个兵,已经昏睡了过去。 坐在草席边的盛姣姣,处理好了面前的伤兵,正准备起身。 “营长昨儿正准备回来,往郡北转了一圈儿,突然就遭遇了一伙属国人的伏击,我们这才有这么多人受伤。” 不知什么时候,郑岭凑了过来解释着,因为谭戟将那群潜伏进入了郡北的属国人一锅端了,他已经成为了属国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这次伏击是针对谭戟的。 又听郑岭恨恨的说道: “我真该跟着一起去郡北。” “我现在就想回郡北。” 草席上躺着的伤兵,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狠狠的捶了一下地,这是同属国人干的第二架。 前几日谭戟顺着铁匠铺那条线,带兵摸去了郡北,斩杀了不少潜伏入郡北的属国人。 盛姣姣思附着,这定然是属国那边,已经瞧出了谭戟的神勇,要趁他还未羽翼壮大之前,将谭戟杀了。 所以这次的伏击,分明是针对谭戟来的。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起身来,拿了帐篷内的水囊,给躺在草席子上的那些伤员,一人倒了一碗水。 实际上,水囊里并没有多少水了,她倒进碗里的水,都是她自己放出来的水。 而在这期间,其实权棚一直在要水处理伤兵的伤口,每次盛姣姣都是趁乱,给权棚递上了满满一水囊的水。 没有人发现这有什么不妥,因为方才真的很乱。 权棚见她在给伤员倒水,又看了看帐篷外面的天色,十分和蔼的对盛姣姣说道: “姣娘,你忙了一夜,回去休息,姣娘,谢谢你。” 本来这种事儿,也不应该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给带累进来,但是权棚以及东营里的所有人都没想到,盛姣姣居然一声不吭的,帮了一整夜的忙。 权棚此时对盛姣姣的态度,好转了无数倍,他起身来,亲自将盛姣姣送出了医疗帐篷。 一路上,见到的东营士兵,都冲盛姣姣一脸和善的笑着。 其实盛姣姣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娇气嘛 回到了谭戟的大帐,齐桡还没回来,她耐心的在大帐里等了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 昨天她被一个伤兵推倒,手掌硌在地上磨出了血。 但仅仅只隔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过去,盛姣姣的双手已经光滑洁白,并无一丁点儿受伤的痕迹。 又见齐桡穿着小兵的衣服,拿着个送饭的托盘进来了。 盛姣姣忙收起端看的双手,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笔,用白话文译那本《大泽地理志》。 齐桡见她不理他,便凑过来,讨好似的唤了一声, “阿姐。” 她嘴里“哼”了一声,问道: “你跑到哪儿去了?” “我去练兵场操练去了。” 齐桡高兴的将托盘放在盛姣姣的手边,兴奋的比划着, “阿姐,戟哥的军营好厉害啊,你是没去看练兵场上的那股子气势,相比较之下,咱们村儿的民兵队根本不值当什么。” 见着他这样兴奋的模样儿,盛姣姣将笔搁下,单手托腮看着齐桡说道: “我见你这模样儿已经大好了,得尽早回去才是。” 一听阿姐这样说,还想着往练兵场里跑得齐桡,整个人就宛若一兜焉菜般,颓然的坐在了小几边上,嘴里“哎哟”的叫唤了一声。 他好像还没好透。 盛姣姣摇摇头,又坐直了身子,拿出笔来,对齐桡说道: “你自己想想看,这才几天,你就活蹦乱跳的到处跑,还好你是穿了小兵的衣服,昨日权大夫和郑小队长都忙着,没顾及得上你,从现在开始,你好好的躺在床上,不准再乱跑了。” 盛姣姣说的是什么,齐桡没怎么听得明白,但是他是个很听阿姐话的好细佬,盛姣姣让他不乱跑,他就再不乱跑了。 只是他到底还是小子心性,要他静一时可以,但要他静一世,不行。 盛姣姣一边译《大泽地理志》,一边要看着齐桡,时不时的,权棚那边忙不过来,也会让盛姣姣帮忙去照料一下子。 “姣娘,你不知道,咱们营长可威武了,郡北那群属国人一齐围上来,打咱们营长一个,结果全都没打过” 郑岭在大帐中,绘声绘色的说着谭戟如何如何的神勇,眼中都是崇拜的光芒。 继前日谭戟被属国人埋伏后,谭戟又跟属国人在郡北干了一仗。 但这次,东营的人没有受多严重的伤。 齐桡躺在床上,恨不得坐起身来,他听的高兴,当郑岭说到谭戟一手撕碎了一个属国士兵时,齐桡忍不住高声叫道: “好,好儿郎就该像戟哥这样。” 自从往东营的练兵场去了一趟后,齐桡对谭戟的崇敬已经达到了顶峰。 坐在书案旁,忙里偷闲着,在用白话文翻译《大泽地理志》的盛姣姣,偏头,瞪了一眼齐桡,故意道: “你躺好,一会儿伤口裂开了。” 权棚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碗板蓝根,送至齐桡的床沿前,也是一脸的喜气。 忙碌了这么几天的时间,权棚才抽出时间来照料齐桡。 这时候,再没有什么消息,比谭戟连杀了三拨踏上大泽国土的属国士兵,更振奋人心的消息了。 便是再忙碌,权棚心里都是高兴的。 只听权棚高兴的接话,道: “郑岭,你还说漏了一件大喜事儿,这回咱们同属国人干了这么几场,破坏了属国人这么大的一场阴谋,可是送回来的伤兵,一个都没死呢。” 听了这话,盛姣姣心里“咯噔”一下,她偷眼去看权棚与郑岭脸上的表情,发现他们俩兀自高兴着,并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常。 于是盛姣姣松了口气,心里高兴又担忧, “一个都没死啊” 这话,是盛姣姣自言自语的,她垂目,看了看自己执笔的手,零伤亡这件事,实在是太好了。 但她这水鬼的能力越强大,越是让盛姣姣觉得担忧。 总担心自己会被别人发现真实身份。 第40章 药材 “当然了,咱们营长治军有方,又部署得当,而且还有我们权大夫坐镇东营,咱们的人一个都没死,这是必然的。” 郑岭丝毫没有察觉到盛姣姣的异样,只说的一脸得意,他是东营的人,东营此次大获全胜,他也跟着高兴。 权棚一脸谦虚的摆摆手,对郑岭道: “姣娘也帮了很多的忙。” 又见权棚一面听郑岭夸张的描绘着谭戟的神勇,一面弯腰,检查着齐桡的伤口,嘴里奇怪的“咦”了一声。 郑岭立即停下他那说书一般的描绘,同盛姣姣一起,凑到了齐桡的床前。 “怎么了?权大夫,四郎可有事?” 盛姣姣没料到,已经几日不曾检查过齐桡伤口的权棚,突然掀开了齐桡的衣服,她一时有些紧张,也忙问道: “权大夫,我四佬如何了?” “没事,他的伤口,竟然比别人的伤口愈合的要快了许多。” 权棚替齐桡将衣服整理好,他掐指算了算时间,对盛姣姣与郑岭说道: “寻常时候,受了重大外伤,要好转的话,至少半月光景,但是齐四郎却只用了几日,这伤口都结痂了” 外伤最怕的就是发炎,尤其是齐桡身上受的都是鞭伤,那一条条鞭子打下来,都是皮开肉绽的长条形伤口。 所以权棚这几日除了一直给齐桡用板蓝根之外,还给他用着消肿消炎的药膏。 但再是好的药,也没的好转的这样快的。 盛姣姣有些心虚。 其实齐桡的伤,已经好了几天了。 要不是因为军营里有了伤兵,权棚还会更早两日发现齐桡已经痊愈。 只因为齐桡伤重的那几日时间里,盛姣姣见权棚忙的很,已经没有日日来查看齐桡的伤了,齐桡浑身又都是伤。 盛姣姣看着心疼,便用自己的水,替齐桡一点点的清理了全身的伤口。 齐桡每天都在好转,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盛姣姣看的也高兴,一时忘乎所以了。 面对权棚疑惑的目光,盛姣姣有些不自在的歪了歪头,勉强解释道: “说明我四佬的体质好啊,他的身体比别人的好。” “嗯,也只能是这样的解释了。” 权棚点点头,用手指捻了捻自己的胡须,他也听说过,有些体质好的人受了伤,痊愈的速度是比普通人快上许多。 但是齐桡当日送到东营来时,被打成什么个模样,权棚是知道的。 这个权棚实在是疑惑。 于是权棚又道: “既是这样,四郎明日就能回家了。” 军营里的药材稀缺,齐桡不是东营的人,既然拥有一副好身躯,回家养伤也是一样的。 看权棚这样急着赶人的态度,郑岭有些着急, “还是再等几日,四郎这才刚有所好转,而且,而且” 他说着,又看向姣娘,想说现在营长还没有回营,姣娘既对营长有意,营长也借由“通行证”回应了姣娘。 那好歹让两人见上一面才是。 但这话,又不好明着说,只能表现得吞吞吐吐的。 权棚哪里晓得郑岭为了盛姣姣与谭戟操碎了心,就连盛姣姣都不知道,郑岭这五大三粗的少年,竟然拥有这样的心路历程。 她现在是巴不得赶紧的离开东营,免得更多人发现自己的异常之处。 于是盛姣姣给将碗还给权棚,在权棚不搭理郑岭,还待再看齐桡身上那曾经的伤处时,盛姣姣开口,拉回了权棚的注意力, “既是好了,那我们也不好一直在东营叨扰,也该今早回去才是。” 又突然话锋一转,开口,说道: “权大夫,我二哥哥年前来信,说认识了几个药商,手里有一些上好的药材,不光光有板蓝根,还有黄连、地榆、三七等,成色都是极好的,极想为戍边将士做些什么,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可以成本价替你们收过来。” “真的?” 权棚眼睛一亮,忍不住起身来,欢喜的原地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向盛姣姣。 他并不怎么确定盛姣姣口中说的,“一些上好的药材”,能有多少,但他信齐二郎能找到药材。 治寿郡常年缺水,这里什么都种不好,庄稼都是半死不活的在地里长着,更别说娇贵的药材了。 只要是药材,成色好的都是从别的郡千里迢迢的运至治寿郡来的。 而运过来的药材,那价格全都翻了几倍。 权棚也是黄土村人,自然知道齐家二郎从小就跟着货郎走街串巷的去卖货。 齐二郎可是天南地北的跑。 他自然能认识一些他们所认识不到的人,也能寻出一些他们没有的门路。 而盛姣姣口中所说的黄连、地榆、三七,都是止血化淤的药,属于军中必须。 便是不能成本价收购到这些药材,能多认识一些药商,未来治寿郡的军人们,也多了一些希望。 权棚立即跪坐在了床沿边,对盛姣姣正色道: “姣娘,打仗就是打的辎重,只要咱们一旦与属国打起来,帝都那边的辎重能跟得上自然好,若是跟不上,咱们少不得就要自个儿想办法,你说的这事儿果真可行,我替治寿郡儿郎谢姣娘与二郎救命之恩。” 说完,他双手交叠,举起,冲盛姣姣弯腰,行了个大礼。 郑岭见状,也跪了下来,身上兵甲叮咚作响的给盛姣姣行了一大礼。 行军打仗的人,对于辎重极为重视,他们并不墨守成规,并不是只相信一定要帝都发下来的辎重才敢用。 反而当过几年兵的人都知道,在民间自行征粮,都好过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帝都的辎重。 盛姣姣喉头酸涩,将权棚虚扶一下,道: “我二哥哥前些日子送了些药材回来,我回去之后,就让四佬将药材先送过来,予你们过目,没关系,你们先瞧瞧药材好不好,再决定采购不采购。” 在属国第一次正式骚扰治寿郡时,齐二郎就会回来。 他也是回来参军的。 既然齐二郎马上就要回来,盛姣姣也就不管那么多,借了二哥哥的名头,与权棚先说好,为军队供应药材一事。 第41章 内外兼修 盛姣姣想过了,直接将药材送给军营,那肯定是不行的。 她往后不想让齐桡去卖菜了,这回这事儿把她吓得够呛。 不卖菜,她就往军营里倒腾药材,也不赚军队里很多的钱, 她就赚个辛苦钱,够他们全家日常开销就成。 且军营缺医少药,这个盛姣姣一直都知道。 上辈子,谭戟四处征战,一封又一封八百里加急军报送回帝都,要药,要粮草,要过冬的棉衣。 殷泽算得上是个好皇帝,大泽四面楚歌,他也尽力为谭戟提供辎重,盛姣姣带头缩减后宫用度,辎重一车一车的往前线运。 然而,还是来不及。 军报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从前线送至帝都,也都要几天之后了,战机瞬息万变,行军打仗,一天便是奔袭百里。 辎重稍有差池,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几万人死了,几万人活下来,那是怎样一副波澜壮阔的画卷。 盛姣姣从上辈子就知道,军队囤积药材,对于将士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她的水既然对外伤与内伤都有奇效,她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帮助戍边将士,那用她的水种植出来的药材,也应当药效十足。 这是她替大泽戍边将士们能够做到的,至于暴富,得寻别的路子。 躺在床榻上的齐桡,双眸也是发亮的看着盛姣姣,待权棚和郑岭走后,他偏头来,高兴的问盛姣姣, “阿姐,二哥哥真的要回来了?他真的认识药商吗?” “假的。” 盛姣姣没好气的拿过一只空碗,趁齐桡不注意,往空碗里放了一碗水。 二哥哥认不认识药商她不知道,但二哥哥快回来了,她知道! 届时,还得去扯个谎,将二哥哥蒙混过去才是。 盛姣姣头有些大,又道: “你赶紧的支楞起来,咱们去挖药材去。” 她想着,既然自己的水,能够促进伤口愈合,那就给齐桡多喝一点,没准儿还能强身健体,增长功力。 说不定未来齐桡还能飞檐走壁,夜行千里什么的。 这是盛姣姣亲手照料了这么多伤兵之后,最深的一个感触。 若是体魄强壮,武力高强,虽然中了敌军埋伏,但又何至于伤成这样? 所以往后,不光光要抓齐桡的文化,还要给齐桡按计划每日多灌几碗水,以强壮体魄。 齐桡完全不知阿姐已经给他默默的制定出了一个内外兼修的计划。 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些失望的神情,他饶是再憨憨,也知道治寿郡种出来的东西,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挖药材?治寿郡挖出来的药材,那能用吗? 不过看盛姣姣一副不容反驳的模样,齐桡也不敢说啥。 只接过了盛姣姣递过来的水,一边喝,一边在嘴里嘟囔着, “哪里来的药材挖啊,治寿郡要是能挖出药材来,军营还至于这么穷吗?” 这些天在军营里养伤的日子,齐桡多少也看出了军营里的窘迫,别的不说,权棚每次端药进来时,那小心翼翼捧着药碗的姿态,生怕往药碗外撒出一点药汁来。 什么野生的药材,在治寿郡想都不要想,能挖的,早就被挖掉了。 盛姣姣看了齐桡一眼,说道: “只要有心,肯定能挖到药材,如果挖不到,只是因为我们没有仔细的去找。” 而要找到药材的第一步,就是要先搞到药材种子!!! 不仅仅要搞到可以供应给军营的那几味药材的种子,她还要搞到给大舅治疗肺病的药材种子。 她见大舅虽然咳得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了,但大舅这是沉疴痼疾,想要如同齐桡那样,几天之内就外伤痊愈了,这是不可能的。 用点治疗肺咳的药,再配合她的水煎熬,没准儿好的更快。 种了这么久的菜,盛姣姣的心态有些膨胀了,她想过了,既然她可以把菜种的这样好,那没道理种不出药材来。 于其花钱从别人处买高价的药材,给大舅治疗肺病,那为什么不自己种? 自己种药材又不要什么本钱,品质说不定比从别处买来的要更好。 说搞就搞! 到了下午时候,齐桡被盛姣姣连续灌下了十几碗水,急的从床上一坐而起,满面胀红,一坐似要炸了一般,趴在地上做了两百个俯卧撑,绕着小小的大帐不停的跑圈圈。 终于,盛姣姣一个没看住,他借口尿遁,跑出去练功了。 他这样活蹦乱跳的,让盛姣姣看着就头疼,几天前还半死不活的一个人,现在自己能跑出去练功还好郑岭出了军营,军营里的一大半兵力,都被谭戟调去了郡北,没看到这一幕。 看样子,这个军营不能待了,必须得尽快的走。 盛姣姣赶紧的收拾了一下,等齐桡再回来,将他拘在了大帐内,让他躺在床上,不许再乱跑了。 然后,她起身来去同权棚告别,顺便想办法到权棚那里整点种子。 对于权棚医疗帐篷,盛姣姣并不陌生,虽说谭戟治军严明,任何人都不能在军营里糊乱走动。 但盛姣姣连续帮了权棚好几日,她要从大帐进医疗帐篷,还是可以的。 盛姣姣进来一看,里面还躺着的几个伤员,那几个伤兵抬手,冲盛姣姣打了个招呼,十分和善道: “姣娘来了。” 她便走过来,熟门熟路的提起水囊,给这几个重伤转轻伤的伤兵各自倒了一碗水。 权棚正坐在角落里碾磨药材,见状,起身来走到盛姣姣的身边,同她客气的叮嘱道: “要走了?药材的事,还是要姣娘与二郎快一些,郡北发生的事情,已经写在了军报上,可是帝都那边似乎并没有引起任何重视。” 早在属国虐杀郡北那一户人家时,集上就写了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往了帝都。 然而路太远,伤亡又太小。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过一户人家而已,帝都断不可能为了这一户农家,就轻动干戈。 盛姣姣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水囊,道: “如果不能引起重视,辎重就无法送过来,帝都这一定要是见到大面积的流血,才会惊觉事态严重啊。” 第42章 种子 盛姣姣能理解帝都的顾忌,因为她曾经也是一个上位者,且属国虽有异动,但与大泽已经十年不开战了,大泽享受了十年的太平,谁都不希望打仗。 可是在大泽警觉之前,这大面积的流血,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也许对于上位者,死的都是蝼蚁没错,可她现在就是这蝼蚁里的一个。 她自当为戍边将士尽心尽力。 权棚又双手交叠,给盛姣姣行了个大礼,他在无声的希望,盛姣姣能尽快的将药商供应给军营的药材一事敲定。 “权大夫,我回去便尽快着手药材一事,不过我现在还需要一些药材的种子,届时,若是帝都的辎重不能及时运过来,咱们治寿郡的农户家中若能自行种植一些药材,也许能在关键时刻排上用场。” 盛姣姣胡诌着,她其实只是想要药材种子,数量不必要多,等她回去种好了之后,便可以自行留种了。 听盛姣姣这样一说,权棚自然高兴,急忙拿出一只装药材种子的大袋子,仔细的教盛姣姣辨认这些药材的种子。 又是交代道: “我这里药材种子还算多,种了几十年的药材了,也总结出了一些种植药材的心得,你的想法与我是一样的,咱们之治寿郡紧邻属国,万一迟迟不能引起帝都的重视,咱们自己种植一些药材,以备无患啊。” 虽然也许种得没有别的郡好,但至少到了紧急关头,家家户户都能拿出一点儿可用的药材来。 盛姣姣应下,向权棚行了一礼,微微蹲膝,又问道: “权大夫,您这里有没有治疗肺病的种子?我大舅的肺咳这几日又加剧了,我们家没办法,每年光是花在大舅肺病上的钱,都不知道多少了,我想试试,能不能自己种出治疗肺咳的药材来。” 权棚一听,又找出了几味药材的种子,有些遗憾的交代着, “这些种子都是娇贵货,是我年前,从游走到了咱们村儿的货郎手中买的,种了几次后,发现想要种出这些药材来,以咱们这里的环境条件,根本就不可能。” 他似乎有些不舍,又觉得这些种子留在自己手中,看着伤心,便转手,将那一袋种子交给了盛姣姣,叹道: “就全给你了,其中有几味是治疗肺病的药材种子,你种出来了自然是好的,到时候我再细细的教你分辨,这都是些什么药,需要怎么用,没有种出来也不必太过于忧心,因为我也没有种出来过。” 盛姣姣接过了那一只小袋子,伸手,从里面拿出一小把种子一看,这一粒粒的,其实她也分辨不出来都是些什么药材的种子。 于是很虚心的问了权棚,权棚很有耐心,见盛姣姣果真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便将这些药材的名字,一一告诉给了盛姣姣。 她听着心中狂喜,这些种子里,不仅仅有齐漳给的,低配版肺病药方里的所有药材,还有几味宫廷高配版药方里的药材。 但是没有关系,她可以将低配版与宫廷秘方调整一下,弄个伪高配版的肺病方子,也就是将高档药材与平民廉价药材混合在一起。 这样先给大舅吃着,以后她找齐了宫廷秘方上的另外几味药材种子,再给大舅吃好的药。 所以现在,只要盛姣姣能够种得出,她就不用再花钱,给大舅另外抓药了。 她赶紧的谢过权棚之后,接下了种子,告退离去。 郑岭那边,盛姣姣早已经说过了,盛姣姣一回大帐,就看到郑岭找了一辆板车过来,将齐桡放在了板车上。 齐桡满面胀红,他想要跳起来练功,不然他要憋死了! 然而他只稍微动了动,就收到了盛姣姣一个警告的眼神,不得不憋着自己那蠢蠢欲动的手脚,躺在板车上挺尸。 牛菊家的那匹老马,已经让郑岭前几天就送回去了。 盛姣姣就坐在板车边沿,让郑岭骑着战马,拖着板车,将他们姐弟二人给送回了黄土村。 到了村口边,郑岭还不放心道: “姣娘,其实你们也不必这么急着回去,四郎的伤还没好,留在军营里,权大夫还能随时给看着点,现在你们黄土村的唯一一个赤脚医生都没了,要是万一” “没事儿的,岭哥,我都好的差不多了,我回去,还要帮我阿姐种药材呢。” 齐桡很显然被盛姣姣告诫过了,躺在板车上一动不敢动的。 快走啊,快点回村,他已经憋得受不了了,恨不得从车上跳下来,绕着黄土村跑四五个圈儿。 见齐桡这样一说,郑岭就算是不放心,那也没有办法了,事实上这几日齐家人多次徘徊在东营外面,想要知道齐桡和盛姣姣的近况。 既然齐桡都好了,东营确实没有借口留人。 郑岭一抬头,无奈的看向盛姣姣,正要替谭戟说几句好话,怕盛姣姣没见着谭戟,会恼了他们营长。 就见得黄土村的村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大帮的娃娃。 他一时愣住了。 盛姣姣本来坐在板车上,见郑岭的马停了下来,于是她抬头望去,也是愣住了。 “先生回来了。” 一个小儿郎眨巴着大眼睛,嗒嗒的往前跑了两步,又学着盛姣姣教他的礼仪,双臂往前抱了一个圆,腰弯了下来,向盛姣姣行了个学生礼,乖巧道: “先生。” 一大群孩子,不管大的小的,曾经在盛姣姣处开蒙了的,都依样学样的给盛姣姣行礼, “先生!” 有的动作做的不是很规范,有的歪歪斜斜的,因为身子小,还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人。 但都在很认真的,很努力的对盛姣姣行了礼。 盛姣姣忍不住从板车上下来了,眼眶微红的看着前面的十几个孩子。 满打满算的,她其实只教了这些孩子两天,但他们收到了今日盛姣姣回村儿的消息,便都是赶来接她的。 就连板车上躺着的齐桡,都忍不住支楞起了头来,看着前方的孩子红了眼眶。 第43章 全喝了 原来不是所有治寿郡的人重武轻文,而是在这样一个地方,连命都要保不住了,光靠读书是活不下去的。 这里的人,必须要习武强身,才能在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但有条件读书认字,谁又不想读书认字呢? 不说将来做个状元郎,只要能看懂家书,在外征战时,能亲笔写一封信,给家里人报平安就好。 郑岭望着前面行礼的一群孩子,他回过头来看向盛姣姣,有这么一刻,他也想来盛姣姣这儿开蒙了。 然而,还不等郑岭开口说些什么,收到了消息的齐家人,纷纷从村子里面出来,都是来接齐桡和盛姣姣的。 齐大姑娘跑到盛姣姣的身边,红着眼睛伸手拍打着她, “你作死哟,一个人跑出去找四佬,要是万一你出了什么事,让阿娘怎么办才好啊。” 齐老太太也跑过来哭,接着齐家三位娘子,纷纷围了过来,抱着盛姣姣哭成了一团。 倒是齐家三位舅舅,这时候格外冷静一些,七手八脚的,有的同郑岭道谢,有的推着板车,有的劝着齐家几个女人,总算乱中有序的,将齐桡给弄回了家。 那群孩子跟了盛姣姣一路,她一进家门,便转身,看着身后那群孩子们眼中充满了渴望的目光,盛姣姣的心中便是一动。 她侧着头,问身边的齐大姑娘, “阿娘,您制的笔已经制好了吗?” “制好了,总共三十支,做甚?” 齐大姑娘的眼眶还是有些红,看着盛姣姣,转身从自己的屋子里,拿出了一个布包,打开来,里头是三十支簇新的陶瓷笔。 一群孩子看到这些笔,叽叽喳喳的雀跃了起来。 盛姣姣握住了齐大姑娘的手腕,将阿娘手中的笔往前一伸,又冲面前的孩子们笑道: “行了,今日谢谢你们来接我,明天你们按时来,先将我之前教的字一个个的写给我看,若是有写的好的,齐大姑奶奶有赏。” 赏的就是这些笔。 “谢大姑奶奶。” 小儿郎与小姑娘脆生生的应着,小脸上全是欢喜,又向盛姣姣行了礼,三三两两的跑回家去练字去了。 小孩子就是好哄,为了齐大姑奶奶手中的笔,一个个的干劲十足,卯足了劲,势必明日要拿这个赏了。 而齐桡那边,原本还在板车上时,他就已经忍受到了极致,一被抬回自己的房间,实在是憋不住了,就从炕上一跃而起,大声喊道: “我没事了,我好了许多,我已经没事了,我不要躺在炕上,我要起来。” 一群齐家人神情一顿,气氛安静下来。 盛姣姣拉着阿娘的手,一进齐桡的屋子,见状,头一低,手指尖提着裙摆,弓着腰,悄悄的从齐桡房里退了出去,去了后院。 她没法儿帮齐桡解释,因为齐桡现在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了,她不知道郑岭是怎么向齐家人描述关于齐桡的伤势的。 不过几天前,齐桡还奄奄一息,浑身都是伤,血淋淋的被齐漳背入了东营。 现在也只能靠齐桡自己编了。 但是齐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好的这么快,真要解释,大概就是自己的体质特别,特别的好。 身后,原本寂静了一瞬的齐桡屋子里,突然传来齐三娘子的一声爆喝, “齐四佬!我看你是活腻了,你跑到集上去买剑?!你哪里坑蒙拐骗来的银子买剑?我让你买剑,我让你买剑!” “啊,啊,啊~~哦!” 盛姣姣浑然不知,齐桡又被铁砂掌打了一顿。 她径自出了齐家的后院,直接来到了屋子后面的土坳。 原是想着,她在这里种下一片药田,等齐桡将齐家人蒙骗过去,她再带着齐桡来挖种出来的药材。 却是一来这里,便是发现这土坳里,已经长了一大片的小菜,还有一人高的一棵细树。 小菜因为几天没有浇水,生长的速度越来越慢,许多已经成熟的小菜因为没有及时采摘,已经蔫黄了许多。 而这棵细树,看样子是一棵苹果树?! 上面已经结了一圈小小的苹果果子。 这么小的苹果果子,肯定是不能吃的,苹果树得再长粗壮一些,结的果子才甜。 盛姣姣这才想起来,当初她因为担心齐桡,也不知往这土坳里撒了多少水,如今小菜长成这样,如果不拿出去卖,齐家人就是吃几个月小菜,都吃不完这么多。 但几个月之后,这些小菜就全蔫死了。 她一面思索着如何处理这些小菜,一面将药材种子撒在苹果树周边,因为手边没有罐子、碗之类的,盛姣姣将手一甩,一片清亮的水,自她手指间洒落,落在了干涸的土地上。 给大舅治疗肺病的药,盛姣姣另外种了一块地,大约前后忙活了半个时辰,盛姣姣才从土坳回到家里。 治疗肺病的药,不过几个时辰就能采摘了,她得先花点时间,研究一下如何给大舅组合药方。 把普通肺病药方,与宫廷秘方给糅杂成一个方子? 这就不得不需要伤些脑筋才成。 这时候,家中经过了各种惊疑,以及齐三娘子的威逼,及铁砂掌的摧残下,齐桡用各种含糊不清的解释,把这件事蒙混过了关。 只是他又被阿娘打受了伤,整个人蔫蔫的趴在炕上。 盛姣姣偷偷的溜入齐桡的房中,看了看他蔫头巴脑的样子,叹息一声,抱来一个土陶罐子。 将盛满了水的土陶罐子沉甸甸的放在齐桡面前,颇有气势道: “四佬,来,全喝了!” 齐桡:“” 满满一土陶罐子的水,齐桡是一口气喝不完的,但盛姣姣郎心似铁,要他喝完,齐桡是必定要喝完的。 他苦着脸,看阿姐拿出一只碗来,从土陶罐子里给他倒水喝,一碗接一碗,一碗接一碗。 一直喝到了第十五碗,齐桡越喝越精神,又捧着肚子,哎哟哎呦的叫唤道: “阿姐,阿姐,我要去拉屎了” 肚子忒疼,刚刚被他阿娘的铁砂掌,打开了花的屁股,也不及他的肚痛十分之一二。 第44章 体魄 经过了这一场混乱,齐家人担心不已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虽然齐三娘子绷不住自己的脾气,对齐桡痛下杀手,但她看自己的铁砂掌,对齐桡似乎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 小子冲去茅厕的速度,并不比逃命时候慢上多少。 她进了齐桡的屋子,看着正在首饰土陶罐子与碗的盛姣姣,闲说道: “姣姣儿,我看齐四佬这小子,越长越皮实了,他现在抗揍的很咧。” 盛姣姣抿唇笑着,抱起沉甸甸的土陶罐子,给三舅娘倒了一碗水,递上来,又对齐三娘子道: “大哥哥能做到营长位置,就证明咱们家儿郎天生的优秀,三舅娘放心,您的手不重。” 她这样一说,齐三娘子便开始挽袖子,一副磨拳霍霍的模样,接过盛姣姣递来的水,一口饮尽了,夸耀道: “我的手只是落在齐四佬身上不重,换个人试试,还是我儿的体魄好,姣姣儿,三舅娘同你说,我阿爹曾经就说过,习武健身的人,首先就得有个抗揍的好体魄,所以你三舅娘揍四佬,那是从来都没留过情面的。” 又洋洋得意的捏着硬如铁石的拳头,拿起盛姣姣倒入碗中的第二碗水,一口喝了。 齐三娘子继续唾沫横飞道: “四佬被我从小揍到大,往后别个再想揍他,那是揍不动的,要不然,四佬怎么伤好得这样快?你看今日,寻常人被我的铁砂掌打了,不得躺个十天半月的才能下床?四佬呢,没事儿人一般。” “嗯,有道理。” 坐在小几另一边的盛姣姣,继续给三舅娘倒水喝,时不时的附和着三舅娘几句。 她的确觉得三舅娘说的有道理,经常挨打的人,的确能忍得疼,也比从未挨过打的人抗揍许多。 在盛姣姣未重生之前,她就记得上辈子的齐桡,从小身体就好,虽然时不时的挨阿娘的铁砂掌,时不时的要卧床趴个几日的,但身子皮实的很。 几日之后,齐桡又是活蹦乱跳,窜上窜下了。 别的不说,就说这次齐桡被铁匠铺里的属国人打成那样儿,换成了别个,同他一般大的小子,只怕早就被打死了。 可是齐桡偏生撑着一口气,就算是被鞭打得浑身血肉模糊,也还是拖到了齐漳和谭戟来救他。 他的体魄,真是被齐三娘子从小锻炼出来了。 盛姣姣重生之后,放出来的水,对于齐桡来说,其实不过加速了他痊愈的过程,属于锦上添花罢了。 听着齐三娘子的夸耀,盛姣姣笑着,又连续给齐三娘子添了几碗水。 直至齐三娘子突然住了嘴,捂着肚子叫道: “哎呦,我这肚子疼,先不说了啊,姣姣儿你收拾着。” 说完,她跳起来就出了门往茅厕跑,嘴里喊道: “齐桡,你个瘪犊子,给你阿娘出来!” 齐家的茅厕之争,逐渐成为了一个大问题,盛姣姣坐在齐桡的屋子里,很认真的想着,是不是要扩建几间茅厕才好 无论如何,如今,齐家已经平静了下来,短暂的混乱过后,开始了各归各位,各干各的事。 但盛姣姣在一旁看着,只觉与以往的日子相比,还是有着一些区别的。 因为盛姣姣和齐桡已经出了几回事了,全都是家中没有看管他们两个,才闹出的这些个事情,所以经过齐家人的商讨,现在齐老太太与齐大姑娘专程监管二人了。 齐桡与盛姣姣回家的当日,齐家三个娘子就相当正式的走遍了村子里,那每一户做绣活儿的人家,正式告知齐老太太与齐大姑娘从此往后,绝不出去做绣活儿了。 她们在家中做。 这样郑重其事的告知,已经表示这件事相当的严重了。 那些村里经常聚集在一起做绣活儿的七大姑八大姨,纷纷表示理解。 下午时分,大家全都拿着自己的针线,聚集在齐家一起做绣活。 她们要一起帮忙看着盛姣姣和齐桡,以防他们俩再出事。 得知这个结果的盛姣姣,对此毫不意外,上回出了“属国人上门”事件后,齐老太太与齐大娘子,就在家里扎扎实实的做了几天绣活,牢牢的看了几天盛姣姣与齐桡。 这回齐桡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家里没有炸锅,已经算是坚强的了。 不过盛姣姣已经拿到了药材种子,又得知自己的水,对于治疗外伤有奇效后,她不急着卖小菜给大舅抓药治肺咳了。 只待她收拾完了齐桡的屋子,又回了自己的屋子,开始琢磨给齐大舅组合药方子。 这对于盛姣姣来说并不难,她看了一辈子的书,独守坤宁宫的日子里,就连一本医书,她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只是缺乏实际操作罢了。 组合完了方子,盛姣姣盘算着时辰,可以去收药材了。 这时候,齐家院子里热闹的很,黄土村算得上是跳马湖周边人口最多的村子了,因而做绣活的娘子们,也是最多的。 望着一院子来做绣活的娘子,盛姣姣数了数,约有七八个的娘子。 都是闻讯从自家赶过来,帮忙看守盛姣姣与齐桡的。 这还才第一天呐,看这架势,怕不是要坚守月余盛姣姣低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贴着墙角走后院,进了齐桡的屋子。 小子刚从茅厕出来,还没在后院蹦跶两步,就被家里人赶回了房,美其名曰“养伤!” 实际上,谁都能看出来,齐四佬一点事儿都没有。 但齐家人就是存了心的,要磨一磨齐桡这跳脱的性子,不管他如何解说,一定不允许他再踏出房门一步。 齐桡已经被闷的神情有些抑郁了。 他裹着被子,盘腿坐在炕上,见盛姣姣进来,急忙低声喊道: “三姐姐救我,我被我阿娘阿爹关起来了。” “现在没法儿,咱们俩都被盯着呢。” 盛姣姣坐在齐桡的炕沿边,拉着裙角,同齐桡低声交代着关于土坳里,长了许多的菜一事,又交代道: “这是老天爷显灵,保佑咱们家兴旺发达呢,越是这样,咱们越是不能出卖老天爷,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咱们家的土坳里长了一片菜地。” 第45章 有鬼 齐桡赶紧点头,他肯定不会出卖老天爷,他可是很讲义气的。 又听盛姣姣叹息着说道: “看这样子,我们这一个月内想出门,怕是不得行了,可是我已经承诺了权大夫,要替他找药材的,还有咱们那样多的小菜,如果不卖掉一些,怕是会烂在地里。” “那也太可惜了。” 齐桡知道那些土坳里长的小菜,一兜兜的十分鲜嫩可口,若是全都烂在了地里,不符合一个穷人节省的习惯。 对于这件事,盛姣姣也是一筹莫展,他们家的院子里,倒是坐了不少的娘子,小菜拿出去给这些娘子,肯定会有人买,可是这七嘴八舌的,肯定会有人问。 虽然之前齐家后院里,生长了半亩鲜嫩的小菜,可是盛姣姣去了军营几日,这些菜没有人浇灌,全都蔫黄了。 如今后院那半亩菜地里的菜,怕是齐家自己人都不得吃了。 毕竟这些时日,齐家人每日吃着鲜嫩可口的小菜,胃口都养叼了不少。 “先不管那么多了,一会儿晚上你偷溜出去,就在后面土坳的坡上,那里长了一株苹果树,苹果树四周的地上,都是药材,你先挖一些,咱们再想办法送去军营给权大夫。” 盛姣姣嘱咐着齐桡。 齐桡应下了,他并没有怀疑过盛姣姣说的任何一句话,但是他隐约中也知道,他和三姐姐弄的这些东西,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 因此,行动得格外小心谨慎些才行。 姐弟二人合计着,便是这般到了晚上,家里那些做绣活儿的娘子们都散了,到了盛姣姣与齐桡约好的时间,两人趁着家里人都在老太太房里说话,偷偷摸摸的扛着锄头,弯着腰,准备往后院去。 齐桡去给军营挖药材,盛姣姣去给大舅挖药材。 月光下,一道挺拔的人影,站在院子的篱笆外面,看着盛姣姣和齐桡这副做贼一般的模样。 谭戟抿了抿唇,犹豫着,该不该叫盛姣姣。 她看起来似乎很忙的样子。 “啊,阿姐,有鬼!” 齐桡最后还是发现了谭戟,他弯着腰,保持着扛锄头的姿势,提醒着前面的盛姣姣。 前面的盛姣姣一下子蹲在了原地,她抓紧了肩上的锄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脑子里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的真面目被暴露了。 随后,她面色苍白的发现了站在院子外面,一动不动的谭戟。 茕茕孑立,踽踽独行,形单影只,黑衣如墨,便显得他与这夜色,都要融为一体了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盛姣姣忽然想起了上辈子的谭戟。 从始至终,那个被誉为战神的男人,都是独身一人,神武大将军一辈子都不曾娶妻生子,以至于后来还有人抨击他是为了皇后而守身如玉之类。 盛姣姣垂目,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将肩上的锄头给了身后的齐桡,让他一个人先去挖药材,然后提着裙摆,猫着腰,悄悄出了院子。 齐家三个舅舅都在民兵队还没有回来,三个舅娘和齐大姑娘,都窝在齐老太太的屋子里说话儿。 篱笆被盛姣姣轻轻的放下,她方直了腰,转过身来,看向一直安静等在院子外面的谭戟,疑惑的悄声问道: “有什么事吗?你从郡北回来了?” 这句话问的有些多余,明明谭戟就站在她的面前,肯定是从郡北回来了。 谭戟点了点头,他的手里拿着一叠书稿,是盛姣姣住在他的大帐内,替他用白话翻译的《大泽地理志》。 “属国那边暂时安定了下来,北营接替了值守任务,姣娘,这还有吗?” 谭戟解释着,微微低着头,抬眼看向盛姣姣,月光落在他刚毅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宛若一把刚刚出鞘的剑,带着锐气,以及一种说不出来的,特别干净的气息。 他带着诚意,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手里的书稿。 她的白话写的很好,通俗易懂,字也干净漂亮,谭戟刚回营便瞧见了,一口气翻阅完,发现盛姣姣还未翻译完 盛姣姣的眼眸眨了一下,看着谭戟,忍不住抬手,用手指绕着肩侧落下的一缕青丝,道: “我糊乱翻着玩儿的。” 一开始,她只是看谭戟在练字,手抄本上,他似乎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白,所以那几页的字练的有些多。 于是盛姣姣就顺手帮他将不明白的那几页《大泽地理志》用白话文翻译了过来。 后来在谭戟的大帐中,她照顾着齐桡,有空的时候就翻译那本《大泽地理志》,不知不觉间,翻译的就越来越多了。 见谭戟垂目,看着手里的书稿,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盛姣姣忍不住问道: “那,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替你将整本书都译完?” 她知道谭戟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大泽重文轻武,后世他建功立业,战功赫赫,可在大泽依然不能封侯拜相,就是因为谭戟只是武将出生。 每每说起他的功勋来,那些言官们后面总要跟上一句,谭戟固然勇猛神武,可是连一天私塾都没有上过,这样的人空有一身蛮力,却无治国之才。 可是世人竟不知道,便是谭戟这样的莽夫,也是熟读各类兵书,兵法运用出神入化。 甚至后来还写出了他自己的兵书,《谭戟兵法》 这本书只有盛姣姣看过,因为谭戟在世时,他不会让这部兵书问世。 那是殷泽继位后十年的事了 大泽周边四国被谭戟打了个遍,万里疆土,谭戟手握重兵,虽仅仅只是神武大将军,可权倾朝野,功高盖主。 殷泽命人在帝都,替他修了一座豪华异常的神武大将军府,满朝臣子纷纷上书,直言谭戟应该主动交出兵权,以表忠心。 身在后宫的盛姣姣,隐隐察觉出了这背后的波涛汹涌,可殷泽表面上看起来,一直在极力维护谭戟,甚至还在满朝文武面前,亲手为他披上自己的披风。 收到了消息的盛姣姣,压抑着内心的不安,宫帘晃动中,趁着入夜了,匆忙派亲信去了神武大将军府,叮嘱谭戟,只怕殷泽已经对谭戟起了杀心。 第46章 收菜吗 帝王之术古来如此,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宫人匆匆而回,跪在盛姣姣身后,在厚重奢华的皇后寝宫内,双手奉上了谭戟的那本《谭戟兵法》手稿。 盛姣姣披着长发,端坐在磨得发亮的铜镜前,闭着双眸,问道: “谭大将军可有话?” “回禀娘娘,谭大将军无话。” 他只让传讯的宫人,将自己的这部手稿带给盛姣姣。 《谭戟兵法》已经完成了几年,这里头写着谭戟毕生行军打仗时,用过的所有兵法诡道,甚至还有每一场战役中,关于敌我双方的战时分析。 不仅仅有己方赢的分析,还有对方为何会输的分析。 可以说,如果这部兵法让别人拿到,不说成为谭戟第二,对于谭戟的用兵思路与手段,至少能够揣摩个七七八八。 是以,他在世时,不会让除了他之外的第二个人看到。 但是他将这部兵法的手稿托付给了盛姣姣,他不惧盛姣姣对他的了解,甚至于,他是希望能够剖析他,看到他的那个人,是盛姣姣。 而在这之中,谭戟对于自己未来的命运,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望着面前这个站在月光下,年轻了许多的谭戟,盛姣姣的心头有些辛酸。 关于她的上辈子,她胀满了委屈。 可是谭戟呢?他难道不委屈吗? 她死了之后,还有谁能倾尽一党之力,护着他? 夜色下,面前的谭戟双手握拳,朝着盛姣姣行了一礼, “如此,劳烦姣娘了,若是姣娘有任何需要,谭戟愿” “我什么都不要。” 盛姣姣打断了谭戟的话,她微微仰面,看着谭戟,神情上有着微微的悲戚。 他的眼中有些疑惑。 并不明白盛姣姣这悲戚的神情为何而来。 正待细看,盛姣姣又低下了头,看向地面,脚尖在地上蹭了蹭。 她说道: “剩下的我译好了给你。” 谭戟抿唇看着盛姣姣,手往怀里伸,掏出了一只黑布钱袋,放入了盛姣姣的手中。 见她猛然抬头,似要拒绝,谭戟忙道: “姣娘的书稿价值千金,可我目前只有这些,这些不过给你的笔墨纸砚钱,欠了你的,将来谭戟再还。” “我,我不要” 盛姣姣要将手里的钱袋子往谭戟的方向推,他却是后退一步,又伸手,将两把剑横着向前,阻挡了盛姣姣要将钱塞回来的动作。 “这?” 盛姣姣停在原地,拿着钱袋,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谭戟。 他的手中拿着两把剑,一把长,一把短。 只听谭戟说道: “我听说四郎是为了去集上买剑,所以才被铁匠铺的人抓了,这是我从属国一名将领身上缴获的佩剑,名叫破山,送给四郎了。” 盛姣姣微微张唇,忍不住惊讶, “破山剑?” 她知道破山剑,是一把名剑,谭戟居然从属国人手中缴获了一把名剑,并且将这把破山剑送给了齐桡。 原本他们还在遗憾,辛辛苦苦攒了些银子,让齐桡拿去集上买剑,结果齐桡还因此遭遇了这场横事。 如今看来,齐桡这回是赚了啊。 十两银子,可是连破山剑上的一根剑穗子都买不到。 盛姣姣忙将手里的钱袋子塞入了自个儿的袖中,现下,她也来不及与谭戟矫情这钱袋子的事儿了。 只见盛姣姣双手接过谭戟手中的破山剑,神情虔诚又认真,垂目看着手中的名剑,感慨道: “齐桡这是何德何能,竟能得破山剑一生相随?” “你认得破山剑?” 谭戟垂目,双眸漆黑,看着面前的盛姣姣。 盛姣姣接剑的手一顿,抬眸看向谭戟, “我在书中看到过关于破山剑的故事。” 她说的是实话,只是并不是现在看过的书,而是上辈子看过的书。 谭戟并没有怀疑什么,又将手里的短剑递送过来, “那你一定知道这把剑了,这是鱼肠剑,予你合适。” “阖闾以鱼肠之剑刺吴王僚。” 盛姣姣充满了欣喜喃喃着,伸手,接过那般短剑,只见剑身小巧细长,适合女子藏于袖中。 她眼中都是欢喜,拿着鱼肠剑,简单的挥舞了一下,十分高兴,又问道: “谭戟,你是劫了属国人的武器库吗?怎得这样多的名剑?” “是发现了不少的好兵器。” 谭戟的嘴角有着微微的笑意,虽然这回帝都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紧张的仅仅只有跳马湖这一带,但是谭戟小打的这几仗,让他缴获了不少的好东西。 名剑只是其中之一。 属国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大泽开战了,决定挑衅大泽之前,自然也准备了充足的辎重,尤其是是铁器。 敌方深耕大泽几代人,大泽流入属国的好兵器,不知几许,不过两把名剑而已,也只是谭戟抢夺回来的九牛一毛罢了。 别的不说,光是谭戟发现的好战马,就有几千匹之多。 但这些事,身在第一线的戍边将士们知道,他们深知属国的狼子野心。 远在帝都的归人们却不知道。 还是那句话,没有见到血流成河,贵人们不会轻易的动干戈。 又听谭戟对盛姣姣说道: “还是上回你提醒了我,收缴来的战利品不能往上缴,否则帝都要与属国正式宣战之前,我们可都是要过苦日子了。” 上回去水泊取水回来的路上,盛姣姣刻意对谭戟和齐漳说了这些话,谭戟就将盛姣姣的话听了进去。 后来属国第一次进入郡北,杀了那一户大泽农家之后,集上的总兵就往上一层层报过了军情。 可是即便将属国异动的消息,八百里加急到帝都,至今也没有引起一点水花来。 听说皇帝已经年迈昏聩,许多政务都积压了下,要想让帝都引起对属国的重视,谁都知道,怕是一户农家的死,还是份量不够的。 盛姣姣的脸一红,摆手道: “不不不,这个” 这还是她跟上辈子的他学的。 又见谭戟退了几步,拿着书稿,又朝着盛姣姣行了一礼,带着谢意,似要离开。 盛姣姣拿着两把剑,急忙喊住了他,问道: “谭戟,你们军营收菜吗?” 第47章 剑舞 谭戟停住了脚步,抬眸看着盛姣姣,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 于是盛姣姣解释道: “是这样,现在集上也不安全了,可是咱们村儿还有不少的人,平日会去集上做些小买卖,比如卖些野菜一类,左右你们军营要吃喝,帝都那边的辎重要运来,也不知猴年马月,不如,你们军营把咱们的野菜收了,很便宜的,就给村子里的人,挣点小钱过日子。” 她又胡诌了一套说辞。 谭戟没有多想,当即点头同意了,村户平日里勤快些,是能找到一些野菜的。 那些野菜不过一背篓,能有多少?都是一些小钱,还不值盛姣姣的一个字。 盛姣姣松了口气,好了,现在不光搞定了药材的销路,连小菜的销路也敲定了。 只要军营肯收她的菜,那卖给军营也是一样的。 又似是想起来什么,盛姣姣对谭戟说道: “你等一等我。” 说完,盛姣姣提起裙摆,飞快的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谭戟双眸中都是疑惑,但依旧耐心的等在原地,没一会儿,就见盛姣姣又做贼一般的从自己那间房出来。 她笑着来到谭戟的面前,将手中的一块绢帕打开,里面是一支白瓷做的狼毫笔。 “给你,我自己做的,这算是投桃报李了。” 这是一支崭新的白瓷笔,工艺虽算不得多么精细,但上面用指甲划了几笔竹枝竹叶,平添了几分雅致的意味。 笔尖是灰色的狼毛。 这让谭戟想起了盛姣姣说的,她在家中给村子里的孩子开蒙。 于是谭戟双手拘起,对盛姣姣行了一礼,双手接过了盛姣姣的笔, “多谢姣娘。” 然后,他站直了,深深的看了一眼盛姣姣,转身,踏着皎洁的月光,大步离开了。 留下盛姣姣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了袖子里的钱袋子,嘴里“唉”了一声,再去看向谭戟,他的人都已经不见了。 于是,谭姣姣捏了捏手中鼓鼓囊囊的钱袋子,琢磨着该是如何还给他才好。 谭戟的家中并不富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这十里八乡里,最穷的军户。 原因也没有别的,早年间,听说谭戟的阿爹与大伯双双上了战场,阿爹战死,大伯断了一条腿,阿娘整日里郁郁寡欢,家中光是给大伯与阿娘的药钱,就能将家里吃穷。 听说在谭戟的阿娘还未过世之前,谭家已经借了许多的外债,阿娘过世之后,大伯依旧每天都要吃药,后来又有幼弟要养,这一大家子的重担,就全落在了谭戟一人的身上。 想着谭戟的家境,盛姣姣捏紧了手里的钱袋子,转身回了自家院子,又猫着腰,来到了院子外面。 “三姐姐,这里好多果子,好好吃。” 齐桡已经啃完了好几个苹果,擦了擦嘴,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在衣裳上擦了擦,递给了走过来的盛姣姣。 她接了过来,睨了一眼齐桡,故意问道: “这是什么果子?” 齐桡手里还拿了一个苹果,啃咬的动作一顿, “不知道啊,我今天一来这儿,就发现这里长了一棵果树,阿姐,这果树是怎么长出来的?” “我怎么知道?” 盛姣姣决定将瞎话编到底, “我也是才发现,这里竟然长了这么大的一棵果树呢,一定是老天爷显灵了。” 白天时候,她趁着一家人都在围着齐桡转时,到了这土坳来,给这棵苹果树浇了好多水。 当时这棵苹果树上的苹果都还只是小小的一颗,看起来肯定酸涩无比。 晚上来看时,这棵苹果树就已经完全成熟长大了,手里的苹果还散发着一股香气。 月光下,齐桡挠挠头,他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大概真如同盛姣姣说的那样,是老天爷显灵变出来的罢。 见齐桡这样一副傻乎乎的样子,盛姣姣忍不住就是想笑,她将手里的破山剑往前一送, “喏,给你,谭戟特意来送予你的。” 齐桡这回的表情就更傻了,他急忙将啃了一半的苹果放进自己的背篓里,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满脸都是欣喜的接过盛姣姣手里的剑。 这可是他的第一把铁剑。 “这叫破山剑,我在书上看过,可是一把名剑呢,四佬,今后你一定要用这把好剑杀敌寇,保家园,才不能辜负了这样一把利刃。” 盛姣姣细说着这把破山剑的典故。 齐桡越听,越是觉得欢喜,他的手一动,锋利的剑身出鞘,在呼呼的风中,发出峥嵘的响声。 他看了盛姣姣一眼,拿着明晃晃的剑转身,就在苹果树旁,练起了剑来。 看他这样子,哪里还有前几日的要死不活? 盛姣姣看的高兴,只见齐桡的剑法舞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那破山剑在他的手中,生生舞成了一条银练。 看了一会儿,盛姣姣来了兴致,拿出她的鱼肠剑,也像模像样的舞了一套剑法。 治寿郡尚武,娇滴滴的盛姣姣多少也会几个把式,不过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倒是上辈子养尊处优时,自己在深宫中排遣寂寥,跟着宫廷舞姬学了几套剑舞,后来成了取悦殷泽的玩意儿,这剑舞就越练越成了个花架子。 深夜中,月光朦胧,落在土坡之上。 小子舞剑,招招凌厉,势如破竹,一旁的柔媚女子,也在舞剑,大风吹过神州,盛姣姣长裙猎猎,气势柔中带刚,教人看了赏心悦目,心中气概澎湃,只觉人间难得一舞。 她比齐桡先舞完,浑身都舒畅了不少,于是收了鱼肠剑,弯腰拿起地上的锄头,走到了给大舅种植的药材边上。 就着月光一看,这药材果然已经长成了,并且势头还相当的好。 盛姣姣并没有种植多少治疗肺病的药材,但是现有的种子,盛姣姣都种了一两粒,打算先种出第一批之后再留种。 趁着齐桡还在练剑的功夫,盛姣姣采摘完大伯的药材之后,就去了灶房,在如豆般大小的油灯下,一面翻着医术,一面学习如何烘焙药材。 大略先这样,那样,再这样 第48章 盛国师 折腾了半宿,齐大姑娘今儿白天水喝太多了,半夜肚子疼,起来上茅厕,一看灶房内有人,便是从后门凑出一颗脑袋来,问道: “姣姣儿?你半夜三更的还不睡,这是做甚?” 话还没落音,就被盛姣姣扭头过来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原本那个长得宛若小仙女一般的姑娘,这会子脸上全是黑色的烟灰。 她想睡觉,又没法儿睡觉,一直看着火,于是整个人的精神都很萎靡。 可把齐大姑娘心疼坏了。 盛姣姣有气无力道: “我从东营里带回来了一些治疗肺咳的药,想给大舅熬了,现在还没熬好。” 宫廷秘方上说的,是将药材熬成药丸了之后吞水服,盛姣姣就原样保留了这样的服用方法。 她觉得应当不难。 上辈子,大泽出现了个国师,就是没事儿专程观星象,一张口能断大泽福祸的那么一个人。 闲来无事,就专程给宫中的女子制作各种药丸。 也姓盛。 那个时候,她已被殷泽册立为太子妃,谭戟在治寿郡和属国正打得水深火热,盛姣姣和殷泽在帝都的脚跟,也已经站稳了。 那宛若筛子一般,到处都是眼线的太子府,被盛姣姣整顿了个大半。 看似花团锦簇的日子中,一切都在朝着明朗的方向发展。 入了夏,曾经的废太子,现今的皇帝突然迷上了炼丹,国事渐渐由殷泽把持。 盛国师就是从那个时候出现在帝都的。 盛姣姣那时候看他,只觉得这人除了蛊惑皇帝炼丹之外,似乎没有任何的本事。 但也正是盛国师的蛊惑,殷泽才能一步一步的将大泽政权,慢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一日,殷泽在府中密会盛国师,盛姣姣闲坐在侧,神情有些恹恹的。 她没怎么仔细的看那国师的脸,只端坐得腻烦了,身子一侧,手指撑着额头,在夏日的暑气中,莫名有些头昏脑胀,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 “今日解暑的药吃了吗?” 殷泽正与盛国师聊着皇上新练的丹,身子往后一侧,看向盛姣姣。 她猛的回过神来,抱怨道: “那些汤汤水水的药,实在是太苦了。” “可是不吃,身子整日里这样乏下去,可是如何是好?” 殷泽看着盛姣姣,满脸都是宠溺的笑,他伸手,握住了盛姣姣的手,轻轻的捏了捏,柔声道: “这太子府里,离不开你。” 旋即,侍女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跪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将药汤双手举过头顶。 盛姣姣觉得十分恹弃,挥了挥绣着金丝团菊的衣袖, “端下去,苦的让人眼昏。” 从幼时起,盛姣姣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是极为讨厌喝那种汤水一般的苦药的。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人生病了,不得吃药吗?再苦还不是得捏着鼻子喝了? 苦就苦一些,这种险象环生的生存环境里,还能容得她矫情? 但那一日,她似乎心中有着一股子执拗的劲,又或许是因为殷泽娶了太子侧妃,她憋着劲,想要同殷泽怄气。 总之,是不想吃那解暑药的。 侍女端着药不敢走,偷眼去看殷泽的脸色。 他的脸色沉了沉,似乎不喜盛姣姣这样同他做对。 但他自一脚踏入这险象环生的权利漩涡中后,陪着他一路走过来的,就只剩下盛姣姣一个了。 对于盛姣姣,殷泽拥有超乎寻常的耐心与包容度。 花厅中,气氛一时间凝重了下来。 盛姣姣不想说话,殷泽紧抿着唇,开始释放低气压,侍女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突然,那位盛国师笑着开了口,道: “这汤汤水水的药,的确是难以下咽许多,卑职有一办法,可以让太子妃殿下服下这解暑的药,也不会觉得太过于苦涩难以下咽。” 殷泽与盛姣姣同时转过头去,看向坐在下方的盛国师。 他留着长长的胡须,原本应该极为好看的脸上,横七竖八的,落着几道丑陋的疤痕。 盛姣姣微微的蹙眉,不知道这样装神弄鬼的人,是怎么突然就当上了国师的。 许是殷泽安排的,特意送到了他父皇的跟前,用来蛊惑皇帝,用以顺利揽权的? 像是殷泽会干出来的事儿。 听闻盛国师这样一说,殷泽当即大喜,立即与盛国师畅聊了起来。 第二日,这盛国师就送来了一大盒药丸,说这解暑的药,是用小明火熬制,小小的一粒,根本就察觉不到苦味,只需温水送入体内即可。 盛姣姣将信将疑的服了两丸,顿时直感觉精神大好,便对那盛国师态度好上了许多。 自那之后,盛姣姣只要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会吩咐这位盛姓国师,给她将御医开的那些苦药熬成药丸。 盛国师每回都笑眯眯的,应得十分欢快,做出来的药丸,也是又快又有效。 这直接导致了盛姣姣以为的,熬个药,捏个药丸,是一件十分轻便的事儿。 因为轻便,不过举手之劳,盛国师也乐于巴结盛姣姣。 他看似玩世不恭,实际偶尔又显得大智若愚,能在纷繁复杂的朝堂斗争中,非常明智的站在了殷泽这一边,并且十分狗腿的巴结上了盛姣姣。 有事没事儿的,他还给盛姣姣送些各种民间小玩意儿,价格都不贵,但十分有意思。 旁人看盛国师,只觉得这人装神弄鬼,整日里阿谀奉承,不干实事。 实际上,与这人认识久了,盛姣姣也看明白了一二,这盛国师并不是什么很有野心的人。 他更像是一个活在大泽朝堂中的混子,只想混个安稳罢了。 甚至送给盛姣姣的那些便宜玩意儿,显得他又抠,又像是在逗盛姣姣,把她当成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 当然,如果他没有蛊惑皇帝终日沉迷炼丹,盛国师就更像是个游手好闲的混子了。 所以待殷泽继位之后,虽然下令将宫内的炼丹房给摧毁,却并没有伤及盛国师的性命。 殷泽直接将盛国师丢到了钦天监,给他安排了一个没事儿看星星的活儿。 第49章 齐大姑奶奶的赏 盛国师被调去看星星之后,就在盛姣姣面前出现的少了。 虽然时不时的,还是会托宫女送入后宫一些民间逗小孩儿的玩意儿,提醒盛姣姣别忘了有他这么一号浑水摸鱼的人存在 再后来,册封皇后时,太子侧妃党、太子妃党争得头破血流,钦天监铁口直断,盛姣姣是大泽皇后的不二人选! 殷泽内心愉悦,面上不透分毫神色,朝臣跟风,言官分析利弊,认为盛姣姣母族全亡,无外戚干政的风险,力推盛姣姣为皇后。 再然后,殷泽想要夺了谭戟兵权,要拿后党杀一儆百,曾经的侧妃党,后来的贵妃党推波助澜,盛国师就被拎了出来,当成那只鸡,杀了给猴子们看。 原本盛姣姣都已经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上辈子,当了十年的皇后,殷泽杀了她太多的人,太多人比盛国师重要了。 但这辈子的今天,盛姣姣身体力行的想要给大舅捏个治疗肺病的药丸,才发现煎药汤容易,要将药材熬成药丸,真没那么容易。 首先,火候的控制,就必须拿捏到位,盛一分不行,弱一分又不行。 她突然就明白了,前世那些被捏成了一粒一粒的小小药丸,得花费盛国师多少心血与精力。 这让盛姣姣感觉自己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反而越来越看不明白盛国师这个人了。 灶房外,齐大姑娘一脚踏进门,她拿过盛姣姣手中,已经被烧焦了的蒲扇,道: “做不了药丸,就直接熬药汤,反正你大舅已经病了这么几年,以前也不是没吃过汤水,你再这么熬下去,他的病没好,倒把你给熬病了,赶紧去睡,还有没有药材,以后我来煎,你别弄了。” 说着,她就将盛姣姣熬了几个时辰,都还没熬好的药罐子从小灶上拿了下来,打开泥塑的药罐盖子一看,里头还有半碗药汤。 于是齐大姑娘找来一只碗,将药汤倒入碗里,这碗药便成了。 也不等盛姣姣说什么,齐大姑娘就赶了盛姣姣去睡。 到了第二日,盛姣姣熬了半个夜,还在床上躺着时,家里人起床,齐大姑娘就特意同齐大舅说了盛姣姣熬夜给他煎药的事儿。 把齐大舅给感动的眼泪都差点儿冒出来了。 他二话没说,不管那碗药有效没效,直接端起来就喝了。 然后,没然后了。 齐大舅如同以往一样,拼命的疯咳了一阵,吐了几口黑痰,又上了两趟茅厕之后,脚步轻快,面色红润的出门,去了民兵队执勤。 而早在齐家人起床前,齐桡就已经带着他的破山剑和锄头,去屋后的土坳练剑,及采摘药材与小菜了。 他如今似被打不怕一般,原先还顾念着齐三娘子的铁砂掌,但现在的齐桡,连铁砂掌都不怕,一大早的,都不用盛姣姣交代,大无畏的就这样出了门。 虽然同东营的权棚说了,要给军营里卖药材,可是总不能回到齐家的第二日,就让“伤虽大好却还需静养”的齐桡,去军营送药材。 郡北如今战事稍停,连谭戟都从郡北回了东营,所以盛姣姣不能表现得太过于心急。 因此,她只让齐桡将药材与小菜都采摘下来,放在土坳里,顺便将那些鲜嫩欲滴小菜放蔫一点,药材上的泥巴放干一些 吃过早饭后,齐家做绣活的娘子们都到了。 这些娘子今日没来几个,因为天气不好,风沙太大了。 齐三娘子劝说着齐老太太与齐大姑娘,还有那几位娘子,说院子要空出来给儿郎与姑娘们开蒙用。 于是做绣活的全都挤到了齐老太太的房里。 没过一会儿,村子里的孩子们,手拉着手,三三两两的来了齐家院子,准备考试。 他们叽叽喳喳的,自己带了筵席,盘腿坐在齐家的院子里,等着盛姣姣过来,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是一脸的忐忑,生怕自己考得不好,拿不到齐大姑奶奶的赏。 “姣姣儿,你快些,孩子们都在外头等着了。” 齐大姑娘性子急,心里一直惦记着今天要给孩子们赏笔的事儿,见村子里的孩子们都坐好了,盛姣姣却还在屋子里,慢条斯理的捯饬着自己。 她便忍不住从齐老太太的房中冲了出来,去催促盛姣姣了。 盛姣姣慢吞吞的从屋子里走出来,搬了个凳子坐在了灶屋前面,手里像模像样的拿了把戒尺。 齐大姑娘紧张的坐在了灶屋前的门槛儿上,膝上放着个绣绷,三十支土陶笔,放在她平日里做绣活儿的篮子里。 瞧见盛姣姣开始念第一个孩子的名儿,齐二娘子也紧张的频频往院子里看去,最后,干脆也搬了张凳子,坐在齐大姑娘的身后,看着那些小儿郎与小姑娘们考试。 盛姣姣教的字不难,但她不仅考这个字,考孩子们会不会认,会不会写,还要看孩子们写的笔顺对不对。 很快,第一个孩子考完了,盛姣姣点了点头,抬手摸了一下这孩子的头,柔声道: “去,领赏。” 那孩子便欢天喜地的,跑到了齐大姑娘的面前。 齐大姑娘回头,看着齐二娘子,两人都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又赶紧的回头来,给了这小儿郎一支笔。 待小儿郎拿着奖赏,高高兴兴的下去了,齐大姑娘才是松了口气,对身后的齐二娘子说道: “我真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瞧有孩子考过了,竟比我自己的闺女考过了还要高兴似的。” 齐二娘子点点头,内心无端有了些成就感,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成就感是从何而来,只由衷希望眼前的这些孩子,能够上进,好好学习,好好成人。 很快,盛姣姣已经将院子里的十几个孩子都考完了,每个孩子都很认真努力,她教的所有的字都会认,笔顺也全都对,私塾礼仪也没有做错。 因此每个孩子都得到了齐大姑奶奶的赏。 其中有个小姑娘,不仅完成了考试,还在一边用石头,趴在地上写字时,一边用地上的字,组了几个词。 盛姣姣格外留心了这个小姑娘,她的年纪不大,不过五岁大小,五岁的孩子,能组出词来,倒是难得。 第50章 造纸 在授课过后,盛姣姣单独将那位聪慧的小姑娘留了下来,给她布置了一项额外的课业。 用今天刚学会的字,组词。 明日上交。 小姑娘抓着耳髻,一脸纳闷儿的转身回去了,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课业比别的孩子多了一点。 但这对她没有什么难度,因而尽管疑惑,倒也坦然接受。 开蒙学堂不过半日,孩子也只有十几个,因此午饭前便能散了。 齐二娘子站到了盛姣姣的身后,看着身挎小布包离开的小姑娘,问道: “这小姑娘,格外聪明一些?” “嗯。” 盛姣姣从椅子上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正要回自个儿屋子补个回笼觉。 又听齐二娘子叹道: “何必浪费这个心思?这小姑娘家里,是断然供不起这孩子去上私塾的。” 便是盛姣姣上了这么多年的私塾,实际上村子里的人,都在背后说齐家人傻。 一来,私塾的确是贵,二来,盛姣姣压根儿不姓齐,她姓盛,阿爹是谁都还是个迷, 三来,盛姣姣是个姑娘,上再多的私塾,也不可能去科举考试,加官进爵。 是齐家人疼宠盛姣姣,愿意为了让盛姣姣开心,每年斥巨资供盛姣姣去私塾读到如今。 但整个跳马湖,如齐家这样的人家能有几个?至少黄土村,是再无第二个齐家了。 听齐二娘子这样一说,盛姣姣看向小姑娘离去的方向,似乎也有些遗憾,说道: “这小姑娘是个难得聪明的,多读写书,明白些道理,将来活得更通透些。” 听了这话,齐二娘子看向盛姣姣,一脸怪异的问道: “姣姣儿,你在说些什么?” “我在说,身为女子,若不能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世道,至少读书明理后,能让自己的眼界更宽广一些,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便是我今日的福报了。” 盛姣姣笑着,负手而立,一片黄土中,气质如兰,娴雅高贵。 齐二娘子心中触动,问道: “多读书便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至少,不会将一切都凭寄在男人的身上,无事时,也是个消遣。” 盛姣姣微微侧身,又对齐二娘子说道: “当然,也不一定要读书,也可以寄情些别的,女子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按照别人安排的路子去走的。” 她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昨夜真的睡太晚了,今日又上了一上午的启蒙学堂,该是回去睡个回笼觉了。 “等等。” 齐二娘子喊住了她,迎着盛姣姣不解的目光,齐二娘子招手道: “你跟二舅娘来。” 说着,齐二娘子往二房的屋子后面走去。 盛姣姣看了一眼阿娘坐着的灶房门槛,齐大姑娘在孩子们考完之后,就已经抱着她的绣活儿,和剩下的笔回了齐老太太的屋子。 于是她只好一个人跟着齐二娘子,走到了二房的屋后面。 那里放了一只大缸。 缸上盖了一层用稻草编的盖子。 就只见齐二娘子踩着黄泥,将大缸上的盖子打开来,一股扑面而来的气味,让盛姣姣捂住了口鼻。 她蹙眉问道: “二舅娘,这是?” “造纸的稻草,我沤的。” 齐二娘子那平常棺材一般的脸上,此刻浮现着一丝笑容,她将盖子盖上,对盛姣姣说道: “我第一次做这个,但做的还挺来劲。” \b她在齐家,人是最沉闷的一个,不如大娘子齐周氏那样能说会道人缘儿好,也不如齐三娘子的武功高强。 甚至于,齐二娘子这人看起来,有时候还带了些阴沉。 但盛姣姣说的,要造纸的事儿,她不声不响的就做了。 一时间,让盛姣姣竟找不到什么词,来回应齐二娘子了。 又听齐二娘子说道: “你和四佬在军营里的这段时间,我就整天琢磨着这个稻草造纸,第一回弄这个,也不敢做的太多,就只沤了一缸,等我做成功了,再多沤一些。” “二舅娘” 盛姣姣开口,正要说话,前院突然有人喊道: “姣姣儿,姣姣儿,你在哪儿?四佬又跑去哪儿了?” 是齐家大郎齐漳回来了。 他站在盛姣姣的窗子前面,轻喊道: “家里头有人吗?” 盛姣姣还站在二房后面,闻言,仰头应道: “有人,四佬练剑去了。” “练剑?” 齐漳觉着奇怪,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都快晌午了,这个时候还在练剑? 又回头看了看身后,从自己西营里带出来的军医。 他自知道齐桡被送回了家后,就带着西营的军医回了黄土村,想给齐桡看看。 结果一回来,就听说齐桡去练剑了。 齐桡的伤,能练剑吗? 他还待再问,二房屋子后面的盛姣姣,已经抬脚往前院走了。 一边走,盛姣姣一边问道: “大哥哥如何回来了?” “我带军医来看看四佬和阿爹。” 顿了顿,齐漳又问道: “四佬去哪里练剑了?我去寻寻他,莫不是又打着练剑的幌子,跑到哪里去顽?” 原想着带个军医回来,既给四佬看看,也给齐阿大看看,结果齐漳回来,一个要看的人都没见着。 他阿爹没得说,这时候肯定是去民兵队了,那齐四佬呢?居然也不见了踪影。 鉴于齐四佬前两次不见踪影后,惹出来的祸事,齐漳现在一听说齐桡不在家,总觉得眼皮乱跳。 盛姣姣自然不能让齐漳去寻四佬,因为齐桡练剑的地方,就是屋后的土拗。 那里的一大片青菜都还没有收完。 而且昨天晚上,她和齐桡忙了半个晚上,还收了几背篓的苹果。 收好的青菜和苹果,全都堆在苹果树下了。 别的都不说了,只说那棵苹果树,就已经解释不清了。 于是盛姣姣急忙对站在窗前的齐漳说道: “我也不知,昨儿谭戟过来,送了四佬一把剑,他欢喜的很,玩儿了半夜,今儿早上我不见人,我便猜想他是去练剑了,具体去哪里,我并不清楚。” 又一口气说道: “大哥哥不如在家里等等他罢,左右他吸取了教训,是断不可能出村儿的了。” 说完后,盛姣姣就急忙回了自己的屋子,借口忙东忙西的,避免齐漳再问。 等她假装忙碌完,齐漳已经带着军医在家中的堂屋里头坐着了。 很是不巧,齐桡没等回来,隔壁黄石村的周家大娘子,也就是齐周氏的娘家大嫂子,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跑到了齐家来串门儿。 谭戟在郡北的仗打完了,三场小规模的胜仗,如今早已经在跳马湖传开。 而齐漳也回了家,就表示他已经摸索排查完了跳马湖所有的铁匠铺。 这事儿也算是告了个段落,村子里的各项禁制,稍稍有了些松动。 周大娘子要到姑娘的婆家走动,来的很顺利。 盛姣姣出门的时候,周氏带着她娘家的周大娘子,也坐在堂屋里头。 只听得周大娘子嘴里发出一声声略显尖锐的笑声, “哎哟,我说姑娘哎,怎么才几天不见,你的面色红润了这么多啊,乍一眼,真以为你是在我们周家未出嫁的时候呢。” 距离上次周大娘子到齐家来,已经过去了好多天的时间,所以周大娘子看齐周氏,那变化还挺明显的,她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二十来岁了。 周氏只当周大娘子在恭维她,抿唇笑得十分客气。 又听周大娘子呵呵道: “你这儿子走运呐,娘老子都显得年轻不少,哎呀姑娘,你有福气咧。” 齐漳没有说话,周氏腼腆的低垂着脸在笑。 这时候盛姣姣才听出来,原来是周大娘子是因为齐漳立了军功,所以特意赶到齐家来奉承巴结的。 这辈子没有同上辈子那般,齐漳和谭戟跟属国正面干一场大仗,然后名扬治寿郡,那是因为在这之前,出了齐桡这件事,所以解决掉了一些隐患,让属国有了犹豫。 战略部署上,有了些微的调整。 但这并不妨碍齐漳和谭戟的崭露头角。 他们本来就是很有军事天赋的人,这次就算是立了几个小功,但也足够引人注意了。 又听周大娘子用着那种略微不满的口气,对齐漳说道: “这不是我说啊,咱们黄石村本来就没有赤脚医生,本来指望着,到你们村儿来找权大夫,结果人家权大夫被谭家大郎给弄到东营去了,哎呀,大郎啊,权大夫可厉害着呢,你怎么让自己村儿的人,给谭家大郎撬走了啊。” 站在堂屋斜角的盛姣姣,眉头便是蔟了起来,她看向齐漳,齐漳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本来嘛,权棚是黄土村的人,可齐漳是西营营长。 也不知道这个周大娘子是不是故意的,话里话外都在离间齐漳与谭戟。 这人真是个事儿精。 盛姣姣没记错的话,上次跑到齐家来,给周氏出主意,让齐漳娶了盛姣姣的人,就是这个周大娘子。 所以这是要闹什么?她一天不整出点是非来,就不痛快是? 盛姣姣双眸沉沉的看着这个周大娘子,声音有些个冷,道: “那我倒是不知道,大哥哥和谭戟领兵打仗的事儿,也需要旁人来操心的,若是谁都能管上军营里头的事儿,我倒是想要问一问大哥哥,属国的细作抓完了吗?” 齐漳身为齐家大郎,此时正坐在主位上,听盛姣姣这样一说,便是一脸严肃道: “属国狼子野心,这些年不知往我们大泽渗透了多少细作,一时半会儿的,怎么可能抓得完?” “那大哥哥,属国细作都是什么模样儿?改日我若是遇见了,也好替大哥哥留心留心。” 听的盛姣姣这样唱和着,齐漳眼底有着笑意,故意道: “你看那种有的放矢,明明事不关己,却总是打听军营里的事,并且试图离间大泽将士之间战友情谊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潜伏入大泽多年的细作了。” 他的话一说完,齐家堂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任谁都能听得出来,齐漳与盛姣姣两兄妹,是在说周大娘子了。 她方才在齐漳面前,公然说谭戟抢走了黄土村的赤脚大夫权棚,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离间谭戟和齐漳? 周大娘子一脸铁青的偏头,看向齐周氏,那脸上的神情很明显挂不住了,并且用眼神示意齐周氏。 让齐周氏训斥齐漳与盛姣姣。 齐周氏低着头,一脸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 于是周大娘子“腾”一下站起身来,看向齐漳。 齐漳坐在主位上,微微抬起俊脸,脸上全无笑意,甚至是有些瘆人的阴沉。 这时候,周大娘子才突然意识到,她看着长大的这个外甥,现在已经是一座军营的营长了。 一座军营里头有一千名铁骨铮铮的军人,齐漳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逗一逗就只会微笑,一脸表示不介意的小子。 一时间,周大娘子实在是下不来台,她直接往堂屋外走了几步,冷笑道: “好啊,很好,你们一家子如今发达了,不肯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做的很好啊。” 说罢,周大娘子狠狠的瞪了一眼齐周氏,转身就出了齐家,气呼呼的回自个儿村了。 她走了之后,齐周氏才嗔怪的看了一眼齐漳,道: “你舅母那个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整天不是说这个人的是非,就是说那个人的是非,你这样得罪她,等她回了你阿婆阿公家,又不知编排你什么了。” “让她回去说,越发纵得她了。” 齐漳早就对这位周大娘子有意见了,平日里能忍的齐漳都忍了,可是这回,这个周大娘子挑拨的是他与谭戟之间的关系,这让齐漳忍不了。 见齐漳这样不喜周大娘子,齐周氏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将脸撇到了一边去。 又见盛姣姣就站在她的旁边,周氏的眼眸带了些暖色,招手,让盛姣姣走到跟前儿来,柔声道: “我的儿啊,昨夜辛苦你了,还是你疼大舅,听你阿娘说,你昨夜给你大舅熬了半宿的药汤?往后可别这样了,大舅娘心疼你。” 盛姣姣抿着唇微微的笑着,低头看着坐在她面前的周氏,道: “我不辛苦,大舅吃了药,好些了吗?” 今儿盛姣姣起的晚,等她起来时,齐阿大已经出门了,她也就没瞧见齐大舅喝完药之后是个什么样子。 “他出门时,我见他气色好了很多了。” 周氏拉着盛姣姣的手,自顾的说着。 一旁的齐漳听着,便是稀奇的插话,问道: “阿妹哪里来的药?” “大哥哥上回给了我几张方子,四佬在东营养伤的时候,我从东营权大夫处,拿了一些药材回来。” 盛姣姣左骗右骗,反正搅乱一池水,让人根本无从查证真假。 她是真的从东营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些药,不过都是齐桡的伤药。 但是回来的时候,她又没有跟齐家人明说,齐家人当时只顾着骂齐桡,也没问得那么仔细。 齐漳点点头,又问周氏, “阿爹的肺病真好了许多?” “这是自然的了,我会拿他的肺病撒谎吗?好了许多就是好了许多,权大夫还是有些本事的。” 周氏也说不好,实际上这些日子,她听齐大舅咳嗽时,那声音是轻了许多,而且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原先齐大舅因为肺不好,胃口也显得不怎么好,最近这几天连胃口都好了不少,总念着灶房梁上挂着的那几块腊肉,想要吃肉! 前些日子,村子里的人送孩子来开蒙,给盛姣姣送了一大堆的猎物,这些猎物一时都吃不完,于是齐家就将它们剥了皮,做成了腊肉,挂满了灶屋的顶。 也莫怪齐阿大嘴馋了,这些腊肉挂在墙上,实在是让人眼馋。 周氏将这话事儿当成了笑话一般,同齐漳与盛姣姣说了。 还不等齐漳有什么反应,盛姣姣急忙点头,道: “想吃就吃,吃完了,再上别家买几块儿腊肉吃去,大舅好不容易有点儿胃口想吃肉,咱们还能省那几口肉吗?” “三妹妹说的对,阿爹想吃就让他吃,回头我带人去猎几头狼回来,家里不差那点肉。” 齐漳点头应着。 前几年家中负担大,齐家虽然劳动力多,可这也意味着张嘴吃饭的人也多,那时候齐漳的阿爹齐阿大就得了老肺咳,齐家阿二与齐阿三虽然会舞刀弄棒的,但是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大本事。 治寿郡里,会舞刀弄棒的人太多太多了。 齐大郎齐漳那会儿刚刚入军营,齐二郎自小离家,盛姣姣养得极为娇气,齐四佬又还小。 这么大一家子的人,完全靠种几片半死不活的庄稼生活,一年到头的,难得吃回肉,那灶房梁上挂着的零星几块儿腊肉,都是要留着逢年过节的时候吃的。 但是现在又不一样了,齐漳现在已经长成了人,再不是个小子了,他手中的权力越握越大,能调遣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不过是打个狼而已,领着一千兵,都能猎个狼群回来了。 原本家里的灶房梁上,就挂了几块儿狼肉。 更令齐家人没料到的是,之前家中从来没指望过的盛姣姣,摇身一变,当了村子里的启蒙先生,村民们虽然没给盛姣姣银钱,却又通过送猎物的方式,自发的对盛姣姣表达了感激。 齐家的肉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周氏听盛姣姣与齐漳都这么说,又眉开眼笑了起来,她听说可以吃肉了,便完全忘了齐漳方才让周大娘子难堪的事儿。 脑子里只琢磨着,梁上的那么多块腊肉,应该先吃哪一块儿? 望着周氏那喜笑颜开的模样,盛姣姣看了也高兴,她决定一会儿就拿些银钱出来,让齐桡到村子里各家各户都转一圈儿,再多买几块肉回来。 从今后,齐家得天天吃肉! 齐漳也是高兴,阿爹的胃口好了,齐桡又活蹦乱跳的,他吃着家里甘甜的水,就恨不得跑去再跟属国的人干几架,别的不说,从属国军队里抢几块腊肉回来吃,也是赚了的。 便是这样想着,齐漳刚要开口和盛姣姣说话,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有人在院子外面高声喊着, “齐营长在家吗?” 听起来声音挺陌生的,像是找齐漳有什么大事一般。 齐漳站起身来,就往堂屋外头走。 周氏跟着起身来,跟在齐漳的身后,也到了院子里。 只留下盛姣姣与齐漳带来的那位西营的老实军医,还在堂屋里没有动。 这时候,齐桡从堂屋后面转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筐子地榆加一筐子的小菜。 见到盛姣姣和一个陌生人站在堂屋里,他也没想那么多,开口就问道: “阿姐,这地榆有什么用啊?” 昨天晚上盛姣姣教齐桡辨认了几种常见药材,结果今天齐桡就把地榆和寻常的青菜一起摘了,放进了一个筐子里。 还不等盛姣姣回答,那位西营的军医就跳起来,冲到了齐桡的面前来。 他的表情就如同见到了黄金一般,极为稀罕的看着齐桡手里的筐子,问道: “地榆?这是在哪里摘的?” 地榆可以止血,是用来做止血药的常用药材之一,像是齐桡筐子里的这些地榆,一看就是品质非常好的,又新鲜,长得又壮大。 齐桡将手里抱着的筐子往旁边一侧,看起来像是护着筐子一般,又警惕的看向对面那个西营军医, “你是谁啊?问那么多想干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简托,西营的军医。” 简托将目光从新鲜地榆上移开,看向齐桡,他当初亲眼看着齐桡浑身都是血,被谭戟从武器铺里背出来。 还是简托替齐桡做的初步治疗,才由齐漳将齐桡送去东营的。 如今再看齐桡,这小子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已经长得生龙活虎了,非但如此,还身体干净壮实,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 看起来身体素质还好了不少。 其实不仅仅是齐桡的身体体质看起来好了许多,就连齐周氏的面色看起来也比寻常治寿郡的女人红润许多。 不仅红润,还比那些女人白净。 齐家这一家子人,身体都不错。 不,其实治寿郡人因为常年习武,身体都壮实,只是齐家人,显得格外精神奕奕许多。 第51章 合情合理 一听说简托是西营的军医,上次还医治过他,齐桡那张小脸上,便浮现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但是盛姣姣交待过他,屋后土坳里种的那些菜和药,不能告诉别人,于是齐桡只能看向盛姣姣。 盛姣姣走过来,解释道: “上回我们四佬在集上,买回了一大包的种子,我也不认得是什么,就全种下了,后来到了东营,见到了权大夫,才认识地榆,并且知道地榆是一味药材,所以就让四佬摘了一些,准备卖到东营去,好贴补些家用。” 她背后的齐桡点头,一脸铁憨憨的模样儿,反正三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摘了一些?” 简托抓住了重点,他问道: “这些地榆还有多少?” “还有” 齐桡开口,本来想说还有很多。 他们屋后土坳的坡上,长满了地榆,的确还有许多。 却是被盛姣姣一把抓住,只见盛姣姣接话说道: “地里已经没有多少了,这些地榆长得这样好,可费了我和四佬极大的心力照料,不过我二哥哥来信,给我介绍了一名药商,他那里应该还有不少的药材。” “药商?这年头的药商,心都是黑的。” 简托对所有来到治寿郡的药商印象都不好,因为治寿郡种什么都种不好,所以来到治寿郡贩卖药材的药商,一个个能把药材的价格卖到天价。 而且还有不少的假药。 盛姣姣立即接口道: “我二哥哥总不至于坑我们自己家的人,他不久就要回来参军,外头奔波了这么几年,自然也积累了不少的人脉,又不想将这些人脉疏淡了,就让我来帮忙联络打理,在家中做点生意,也能补贴一些家用” 她说得合情合理,让简托连连点头。 的确,他是听说齐二郎跟着货郎在外头跑,没准儿真有什么奇遇也说不定。 这时,外头喧嚣了起来,似有不少的恭贺之声,大约是外头来了什么大人物,村子里的人都聚拢来齐家门口道贺了。 简托连忙看向齐桡框子里的地榆,说道: “那这样,如果那名药商送来的药材,同四郎这筐地榆一样的品质,我去同营长说,我们西营也要一些。” 简托应下了,他虽是罪人被发配至此,可他入了军营已经好几年,这点收购药材的权利还是有的。 盛姣姣一听,心思飞快的转动着,面不改色道: “这自然可以,可你也知道,西营是我大哥哥做营长,代理药材生意,又是我们家在做,到时候传出去,难保不会说我大哥哥是假公济私,到时候又生出些什么龌蹉来,岂不是害了我大哥哥的名声?” “我自然不会出去浑说。” 简托也是明事理的,家里未获罪之前,他的家中也经营了几家药铺,生意做到最大的时候,家族中也有做官的,曾经也垄断过地方军营里的药材供应,自然知道这种事,不能到处说。 又是谈下了一笔生意,盛姣姣心中高兴,见外头热闹的很,便是转头叮嘱了齐桡,让他将小菜与昨晚采来的地榆、黄莲、三七、板蓝根等药材,都装上板车,先往东营送一批。 跟军营就不要提价了,东营给多少价,便拿多少价。 毕竟这些菜和药,都是给军营里的军人们用的。 齐桡原本还想出去凑个热闹,听盛姣姣这样一吩咐,他热闹也顾不得看了,急忙拉住阿姐, “可是现在我若出了村子,怕是会被我阿娘打死,阿姐,怎么办。” 盛姣姣偏头,看了一眼热闹的院子,心一横,颇有种视死如归的气势,对齐桡说道: “四佬无妨,出村儿去,回来,也就是被三舅娘打一顿,到时候,阿姐”多给你喝几罐子的水。 又道:“万事,以辛苦戍边的将士为主。” “对,为了戟哥他们,我就是被我阿娘打一顿,又值当什么呢。” 齐桡一脸坚毅的点头,他觉得能用一顿打,换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有菜吃,有药治疗,小子值了! 更何况,似乎阿娘越打他,他越发不觉得疼了。 原先被他阿娘打,他还能在炕上趴好几天,可现在他第二头就能下炕到处跑。 看样子,挨了打,体质的确是一天比一天好。 齐桡当即转身去了屋子后面的土坳,拉上板车,板车上盖上黑布,就往东营去了。 待齐桡一离开堂屋,齐漳便与屋子外面的大人物一同进了堂屋。 盛姣姣在此之前就回避了。 她有些担心随着齐漳的名气越来越大,最后就跟前世一样,会让废太子妃动了要跟齐漳联姻,用来拉拢齐漳的想法。 所以一切大人物,盛姣姣都不想见。 盛姣姣到了屋子后面,从背篓里拿出一布袋子苹果,准备绕到阿婆的房里去,让阿婆尝尝这苹果的味道。 迎面就见周氏喜气洋洋的走过来,对盛姣姣说道: “姣姣儿,你知道来的人是谁吗?据说是那个集上贵人府里的人呢,哎呀,怎么会有这样大的人物,来结交你大哥哥啊。” 周氏一辈子哪里见过这样贵重的人,便是集上的管事们,对她来说,都已经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没想到还有更大的人物。 来的人,居然是废太子府里的人。 闻言,盛姣姣心中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大哥哥还才立了几个小功,就有废太子的人来结交了。 不过这也从侧面反应了,虽然太子被废,可他一点儿也没安心当个庶民。 上辈子,这治寿郡里稍微有些能耐的人,废太子都会去结交,并逐一拉拢。 尤其是齐漳现在刚刚才立下一些小军功,正是羽翼未丰满时,这个时候,只需要用一点点的小恩小惠,就能将齐漳拉拢过去了。 但废太子的船,哪里又是那么好上的。 周氏不懂这些,盛姣姣看得却是深远不少。 其实勾心斗角,从来都没有远离过废太子与殷泽,他们被贬到这边境小郡来,想要丰满自己的羽翼。 就会有人,一根一根拔掉他们的羽翼。 大风夹杂着黄沙,吹入齐家后院。 那半亩菜地里的小菜,青黄不接的晃动着叶片。 盛姣姣的耳际,突然响起前世的那场屠杀中,齐漳在火海中,一面杀人,一面回头,冲盛姣姣大吼, “走,快走!姣姣,活着!快走!替咱们全村人报仇,走啊。” 齐桡抓着被砍断了几截的木剑,死了。 齐漳冲过来,硬是用了自己的血肉之躯,在这一场血腥的屠杀中,替盛姣姣撕开了一条生路。 这些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杀手,治寿郡人人尚武,黄土村的男人们加起来,也是一支不弱的战斗力。 可是在这些杀手面前,全都弱得不堪一击。 这些杀手根本就是专门培养出来的,只为杀人而杀人的死士! 殷泽在村子的另一头,齐漳死后,殷泽才杀过来 后来,大泽国四面楚歌,北有蜀国,东有檩国,南有靳国,西有硕国,大泽被包围在中间,谭戟独撑大局,四处征战。 那个时候,殷泽与群臣的心弦崩到了极致,生怕谭戟独木难支,大泽被四国包饺子似的灭了。 无数次,谭姣姣看着焦头烂额的殷泽,她在心中一片惋惜。 倘或当初,她的大哥哥齐漳还活着,如今不说长成与谭戟一般无二的战神级大将,也能独撑一面,不至于让人觉得大泽国除了谭戟会打仗,再无旁的,一夫当关的战将了。 现在盯着废太子的人太多,想要废太子和殷泽死的人也太多,如果现在齐漳被废太子拉拢,少不了也会被许许多多的人盯上。 也许有人跟废太子一样,也能看出齐漳的军事天赋来,这世上多有眼睛利索的人。 齐漳那么优秀,别人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的优点? 现在站队还是太早了太早了。 忙着站队的最大一个坏处,就是会被对立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姣姣儿,姣姣儿,你怎么了?” 周氏的声音,在盛姣姣的面前响起,她见盛姣姣面色苍白,额头沁着细汗,以为盛姣姣是哪里不舒服。 于是周氏上前扶住了盛姣姣,又是连声唤着她的小名儿。 盛姣姣反应过来,惊觉失态,为了掩饰自己的异常,她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指尖摁着耳际太阳穴,轻声道: “不知怎的有些头疼,大舅娘我先回屋了。” 又将手里的那一布袋子苹果给了周氏,交代一声儿, “昨晚上有货郎从村口路过,我恰巧看到了,就买了一些苹果,大舅娘拿去分给家里人吃。” 说罢,急忙转身,往自己的屋子里去。 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在保住齐漳前途的时候,又让齐漳远离废太子这一家人。 这事儿要伤些脑筋了,既不能得罪废太子一家,又要让世间所有人觉得,齐漳是绝不可能为废太子所用的。 就这样到了晚上时分,那位废太子身边的大人物,一直与齐漳在堂屋里头聊着。 盛姣姣从阿娘口中得知,这位大人物,就是废太子的幕僚巢来。 巢来的确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废太子能以庶民的身份,在治寿郡拉拢许多的能人,大部分都是这位巢来帮忙奔走的。 据说他别的本事没有,就只长了一双慧眼,具有识人的才能。 后来巢来又成了殷泽的幕僚,在殷泽当太子期间,替殷泽在帝都拉拢了一大批的文人学子。 当中不少的文人学子,都成了后世的治世之才。 月牙爬上夜空,齐家院子里看热闹的黄土村民都散了,只留下了巢来带来的几大箱子礼物,以及齐家的人了。 盛姣姣一直借口自己是未出阁的姑娘,不适宜见陌生男人,不曾从自己的房里出去。 她在房中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的想办法,又听阿娘进来,说齐漳与巢来相谈甚欢。 盛姣姣便只觉得自己犹如热锅上的一只蚂蚁,急得晕头转向了。 齐大姑娘只当盛姣姣在屋子里憋的难受,但她女儿却是长得招人,上回“属国人”进村儿的事,把齐大姑娘吓的够呛。 她觉得盛姣姣回避一下是应该的。 于是安慰了盛姣姣几句,外头有人喊她,齐大姑娘就出去了。 她刚一走,齐桡就提着个钱袋子进了屋。 他的小脸上全是兴奋的神情,对盛姣姣小声道: “阿姐,你看,军营可比集上买菜的人大方多了,直接给了我这么多铜钱,戟哥还送了我一匹骡子。” 盛姣姣闻言一怔,回头看向齐桡,问道: “他又送了你一匹骡子?” “是的嘞。” 齐桡说着,将一袋铜钱放在盛姣姣的桌子上,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又说道: “我今天去给东营送菜和地榆,权大夫都吃了一惊,一直夸我们的药材品质好,刚巧看到戟哥了,他见我一个人拖着板车走了这样远的路,就送了我一头骡子,戟哥说既然我以后是要经常往军营里头送货的,有一头骡子也能省些力气,以后让骡子替我拖板车。” 又是顿了顿,说道: “戟哥还向我问了阿姐你呢。” “问我什么?” “就问你在家中做些什么,别的也没问什么。” 听了这话的盛姣姣,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都没想过,赚了钱先给齐桡买头骡子,好让齐桡以后别自个儿拖板车去卖菜了。 结果就让谭戟撞见了一回,他就给齐桡送了头骡子。 一头骡子可比一把寻常的铁剑贵多了,在治寿郡,骡子是主要的运输工具,以前齐家也有几头骡子,但齐二郎要跟着货郎走街串巷,就全给了齐二郎。 家中只留下一头骡子,去年又因为要给齐大舅治病,就把剩下的这一头骡子卖了。 结果到了今年,谭戟又给齐桡送了一头骡子。 看样子,谭戟这回从属国当真缴获了不少的好东西。 她得尽快给谭戟把《大泽地理志》给译完,他这又是送剑又是送骡子,还向齐桡打听她有没有在译书的,盛姣姣再不给他译完,对于这些东西,她自己都受之有愧了。 第52章 秋风 因着给谭戟用白话文翻译《大泽地理志》得事儿,盛姣姣那焦急的心情缓了缓,又对齐桡说道: “既然谭戟这样看重你,往后你就多往东西二营跑几趟,咱们给他们多卖些小菜与药材。” “好嘞。” 齐桡一身儿都是劲,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高兴,又拉着盛姣姣坐在炕上的小几旁,道: “三姐姐,你快数数,这里有多少铜钱了?” 盛姣姣见他一脸期待的神情,摇摇头,将小几上放着的那一袋子铜钱倒出来,一个一个的数了起来。 一边数,一边盘算道: “如今有了骡子,你就不用自个儿去拖板车了,骡子后面栓上板车,先去东营再去西营,一趟就能将东西两个营地的货送了。” 齐桡点头,小脸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问道: “好阿姐,我离开这么久,今儿我阿娘没发火?” “没呢,家里来了客,都没发现你不见了。” 盛姣姣说着,又琢磨道: “往后你每天都要出去一趟,咱们得给二舅娘找点子事儿做,别让她整天将眼睛盯在你身上。” “给我阿娘找什么事儿?” 齐桡得想法没有盛姣姣那么多,只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盛姣姣,一副让她拿主意的模样。 盛姣姣想了想,单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拨弄着小几上的铜钱,说道: “三舅娘的力气大,除了种庄稼之外,也可以将后院的小菜照料起来,后面的地,还是少了些啊。” 正说着,屋子外头,传来巢来离去的声音,齐三娘子喊道: “四佬,你今天去背水了吗?” 如今谭戟与齐漳打了胜仗,跳马湖的村子解了封,民兵队送水的活儿,自然不会再有了。 虽然齐桡被禁止往集上去了,但齐家人每日要往家里背一罐水的日常任务,还是不能少的。 从早上时候起,齐家人就没看到过齐桡了,好不容易,他晚上现了行踪,当然第一件事,就是要被念叨着去背水了。 齐桡就坐在盛姣姣的对面,将脑袋趴在小几上,听到他阿娘叫他去背水,跳起来就应声道: “还没去呢,我现在就去。” 话还没落音,齐漳就笑着从屋外进来了,问道: “院子里是哪儿来的骡子?” 齐桡站在炕边,老实的回话, “戟哥送的。” 说完,齐桡就出去打水了。 外头,还传来齐三娘子审问的声音, “你今儿一天,又跑到什么地方鬼混去了?” “哪儿敢呢,阿娘” 屋子里,齐漳笑着走过来, “这回啊,阿戟倒是打了几手好秋风。” 屋子里,齐漳坐在了方才齐桡坐着的位置上,将一只鼓鼓囊囊又沉甸甸的口袋,放在了盛姣姣的小几上, “我听简托说,二郎写信回来要你做生意,这是这回围剿铁匠铺时收缴的银钱,我全都没上缴,拿了一大部分分给了军营里头的兄弟,让他们拿回家孝敬父母,照顾妻儿,剩下的一部分给阿奶家用,另一部分全给你做本钱。” 其实齐二郎经常写信回来是真,但是根本就没有同盛姣姣说过,要她做生意的话。 因为家中许多人都是不识字的,就连齐漳,也是这几年入了军营,在盛姣姣的帮助下,才开始读书写字。 所以家中的信件,都是盛姣姣读给家里人,并由盛姣姣回信。 所以齐二郎在信里,究竟写没写让盛姣姣做生意,齐家人根本就不知道。 盛姣姣就借了齐二郎的名义,糊乱诌着便行。 待齐二郎回来了,她又去诌齐二郎再是。 对此,逢场作戏,左右逢源了一辈子的盛姣姣,一点儿都不慌。 顺着齐漳的话,盛姣姣看向他放在小几上的那只口袋,可是比齐桡拿回家的钱袋子大多了。 看样子,齐漳也同谭戟一样,将上回盛姣姣说的话听进去了,打仗收缴来的战利品,都没上缴。 她忙拿过来一看,里头全是一块一块的银子。 盛姣姣诧异的拿出了一块,掂了掂重量,一块银子有十两重。 便是问道: “大哥哥,这些银子你都没上缴?” 这回他与谭戟都立了战功,但是齐漳和谭戟此次方向不一样,齐漳一路去调查围剿跳马湖所有的铁匠铺去了,而谭戟和属国正面干了几场小仗。 真要比起来,谭戟的油水可能比齐漳更丰富些,但因为齐漳围剿的是铁匠铺,所以得的现钱多。 齐漳点了点头,又摸出一个苹果来,啃了一口,发出脆生生的响声, “我在军营里的事太琐碎,属国虽然暂时被压制了下去,可瞧着他们的动作,像是要有大动作,往后家里的事情,你要多操心些,全家就你读过书,既是做生意,那做为长兄,我自是要支持你的。” 又道: “你这苹果买的好,什么货郎还卖这个?下回再来,你多买一些。” 他阿娘周氏拿了一堆苹果来,分了给家里人,每个人吃了都说好吃,甜中带着酸,清脆又可口,还多汁解渴。 看来盛姣姣的确是有做生意的眼光,看她买的这些苹果,便是拿出去转手,到村子里卖,那也是有人要的。 盛姣姣见齐漳啃苹果啃得欢快,便是突然说道: “大哥哥,我想用这些钱整几块地。” 齐漳将苹果啃的就剩下了一个苹果核,闻言,奇怪的看着盛姣姣,问道: “咋们家有耕地,为什么还要整?” 治寿郡的人并不缺地,如果愿意,那种没人的荒山戈壁随便圈,反正圈来也没有用,啥都种不了。 因为缺水。 盛姣姣默了默,才是说道: “这回陪着四佬在东营养伤,我亲眼见到了你们军营里的不容易,帝都离咱们这个边塞小郡千里迢迢,这还没开始正式的挑衅呢,你们军营里的粮草辎重就有了短缺。” 顿了一下,盛姣姣看着齐漳,又道: “所以这回,我从权大夫哪里拿了些药材种子,又在书上寻了些种植之法,所以想着,咱们家整几块地,先种些药材,如若种不好就算了,若是种得好,可以让咱们全村人,甚至跳马湖所有人家,都种药材,以备军中不时之需。” 要不怎么说,这书读的多就是好呢,在旁人的眼中,上私塾至如今的盛姣姣,就是比他们都有学识。 在这黄土地里,与漫天风沙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可能不知道的事儿,盛姣姣在书中就能学得解决之法。 齐漳毫不怀疑盛姣姣说的话,因为她说的问题,也是如今治寿郡所有军营的担忧。 只见齐漳一脸严肃的思索道: “二郎信里是怎么说的?他找的药商可能稳定且大量的供应药材?” “这,如今这生意还没做起来,咱们也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啊。” 盛姣姣的唇角带着微微的笑,在烛火下,她的双眸中全是盘算,拨弄着银钱的指尖,轻轻的叩着银子。 见齐漳深以为然的点头,她又轻声说道: “药商供应药材一事,我自然是想求稳求大量,可是咱们自个儿也得支楞起来,还是我同权大夫说得那句话,若是将来起了战事,咱们人人家中都种上一片药材,也不至于因为无银钱买药,平白无故的丢了性命。” “你能有这样的考量,阿兄算是真正放心了。” 小几那头的齐漳,对盛姣姣点点头,他被盛姣姣这细腻的心思给惊到了,完全没有料到家中看做掌上明珠的姣姣儿,竟然还有这样一番玲珑盘算。 但盛姣姣的用意,还远不止于此,她笑道: “阿兄这样说,那便是同意了,让我先拿着这些银子,整几亩地的事儿了。” 又忙不迭道: “就让三舅娘去整,往后她种完了庄稼,就把地整起来,咱们早些把药田整出来,也早些有收获才是。” 齐漳一听,就着烛火,问道: “如今家里的小子不安分,一天到晚跑出去顽,你让三舅娘去整药田,谁还管得住四佬?” 就是因为不想让齐三娘子的眼睛,时时刻刻盯在四佬身上,盛姣姣才要把齐三娘子支开的啊。 烛火中,盛姣姣脸上的羽睫微颤,遮住了她发亮的双眸, “四佬的事儿,我也想过了,小子顽劣是不错,可是三舅娘的药田整起来了,四佬除了每日习文练武外,还能帮衬着三舅娘捯饬药田,再说,他今日还找到了不少品质极好的野生地榆,也不是全然在顽呢。” 听她这样说,齐漳也是认同的。 早在下午时候,简托就同他说了,齐桡找到了一筐子野生地榆的事儿。 只是盛姣姣先同东营的权棚说好了供应药材的事儿,所以齐桡找到的那筐子地榆,送去给了东营。 齐漳是没看到过那筐子地榆,但简托说品相极好。 “那就让三舅娘去整药田,我寻思着,咱们这儿既让能长出野生地榆来,想必花了心思去种,也应该是能种出来的。” 又极为好奇的问道: “你二哥哥说有药商供应药材,可要派人去托运?他是直接送到村子,还是送到军营?” 盛姣姣对此早有准备,她是惯于扯谎的,每次扯谎,一定要将这个慌言,布局的漂漂亮亮的。 她笑道: “这还才哪儿到哪儿,我们从东营回来,也统共没几天世间,药商既要给军营里供应药材,自然不能不先准备着,今儿四佬往东营送的药材,一半是野生的,一半是先前去集上的时候,药商送的些样货,这其中的采购事宜可多着呢,阿兄不必为了这些事儿劳心伤神,我自会办的妥妥贴贴的。” 齐漳一想也对,既是药商供应药材,只要质量好,供货稳定,将来就肯定要见一见这个药商的。 但现在诸事不全,什么个说法都没有,就忙不迭的见这个药商,往后要不同他家做生意,反倒浪费自己与这药商的精力。 还平白让人觉得其中有利可图,生出许多妄想来。 “对了,大哥哥,我还想买些树,种树。” 盛姣姣见整地种药材的事儿,已经得了齐漳的同意,又开始了盘算下一桩事儿。 她的确是想买树。 因为土坳里的那棵苹果树长得太壮了,如果她买了树回来,在齐家后院种上一片小树林,将来被人发现了那棵苹果树,她也好说这是买来的。 齐漳有些担忧得看着盛姣姣, “你这又是整地种药材,又是种树的,想法还真多。” 他是弄不懂盛姣姣这里一下,哪里有一下,究竟要干些什么了。 只道: “买树我不反对,可是咱们这个地方,能种活几棵树?” “就先买几棵树种种看,把地给整一下,如果种活了呢,将来阿婆还能在树下纳个凉,旁边再搭个葡萄架” 盛姣姣比划着,脸上的神情充满了向往,就好想她已经看到了那样一副光景似的。 这憧憬的模样儿,让齐漳脱口而出的,想要打击她的话,都不忍心说出口了。 齐家人本来就疼盛姣姣,只要她不是提出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一般没有人会拒绝她的要求。 不就是要种几棵树吗?种就是了。 于是齐漳又问道: “你有门路买树苗吗?我听说那东西得从别的郡运过来。” “有,有的,集上有人卖。” 盛姣姣真有买树苗的门路。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因为废太子被发配到了跳马湖集上,因为一直抱怨这里到处都是黄土,连棵树都没有。 于是集上的管理层,特意将这件事写了份折子,往上递了。 为了废太子,跳马湖凑了一笔钱,买了一批树苗运到集上,专程栽种到废太子府四周。 那做了这样讨好皇帝儿子的事情,不可能不给自己的上级汇报一下,讨个奖赏的。 于是跳马湖将折子重新写了一份,着重强调了废太子因吃多了黄沙,导致精神不振,所以跳马湖为了贵人的身体着想,为贵人府上,几四周栽种了各种名贵树木。 又将折子继续往上递。 治寿郡的郡王看到了,又拨了一笔款子,买了一批更大的树苗,种到废太子府四周。 第53章 滴水不漏 这还远远没有完,为了折子写的好看,治寿郡的郡王再一次夸大了废太子的病情,只把废太子说成因为水土不服,看不到绿荫,于是抑郁发癫,思念帝都,想念父亲,不种几棵树给他,废太子就要立即死了。 折子再继续往上递,递到了皇帝的跟前儿,这皇帝到底还是心疼儿子,又拨了一笔更大的款子,买了许许多多的树苗,送到了跳马湖集上。 这下,全大泽各郡都知道废太子因为没有树,心情抑郁。 许多想要从龙的富商们,以及想要讨好皇帝的官员们,都纷纷往集上捐赠树木。 这么多的树木,一下子拉到跳马湖,小小一个集上立马就变成了戈壁小江南。 虽然这些树木种下之后,全都蔫了。 没过一年,数场风沙过后,这些名贵树木无一存活 当然,这是后话了,值得一提得是,在这场种树风波中,自然也少不了想要从中揩些油水的人。 废太子府里,一直就有人暗中倒卖树木,价格还卖得极为便宜。 因为谁都知道高大的树木,在治寿郡根本种不活,所以没有谁傻到买回家种。 盛姣姣算了算时间,现在集上已经开始将第一批树,拉到废太子府了,只要现在去找废太子府上的人问,保管能买出几棵树来。 但是找谁去呢她自己肯定是不会去的,不但不能去,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她要买树。 就怕这个消息传到废太子妃耳朵里去,提醒了废太子妃知道,齐漳还有个妹妹。 盛姣姣想到了巢来。 她看向齐漳,很认真的说道: “大哥哥,今日来的那个巢来,是来拉拢大哥哥替集上贵人做事的吗?” 齐漳看了一眼盛姣姣,没有说话。 这件事他还在琢磨,巢来也没藏着掖着,来的时候就干脆的就点明了,给齐漳赏赐的就是废太子,拉拢之意已经相当明显了。 只是齐漳不太想参与到这些朝局纷争里去,他弄不懂这些权力漩涡里的事儿,生怕自己会踩坑,所以巢来送来的礼,他都让齐家人放在堂屋里,拆都没让拆。 见齐漳不说话,盛姣姣便是说道: “大哥哥,咱们家小门小户的,还是别往废太子身边凑了,他那样高地位的人被拉下马,就证明了拉他下马的人无论是地位还是手段,都不是咱们能够对付的,他们神仙打架,到时候遭殃的就是咱们这些小鬼。” 听她这样一说,齐漳正了正神色,新鲜的看了一眼盛姣姣,道: “到底是咱们家读书最多的人了,我也正是这个意思,所以一直也没跟那个叫巢来的表态。” 见齐漳这样一说,盛姣姣便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她的大哥哥还是脑子清白的,不像别人那样,但凡有个贵人来拉拢,就稀里糊涂又欢天喜地的站队了。 现在集上多的是想要从龙的人,很多人都能看出来,废太子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皇后虽然已经故去,但皇帝一直没有立后。 他对先皇后情深意重,对废太子也倾注了不少的父爱。 又见齐漳思索着说道: “说来,集上的贵人到底还是势大,我之所以没有一口回绝巢来,就怕自己被认为不识时务,最后得罪了贵人也未可知。” “他们要拉拢的人可多了去了,咱们也不算最出挑的。” 盛姣姣说的很肯定,见齐漳一脸疑惑的看着她,于是盛姣姣解释道: “我怕的是大哥哥没有一个清醒的头脑,站队太早,什么事儿都冲在最前头,最后神仙打架,大哥哥成了贵人的马前卒,但实际上,我看集上最近这样的风气,只怕想当这个马前卒的人多了去,大哥哥也不必过于忧心,好好丰满自己的羽翼就是,其余的,我自然替大哥哥周全。” 她要齐漳不要再管巢来的拉拢,如果巢来再来拉拢,齐家就会说齐漳去军营了,他若纠缠不休,盛姣姣自然有手段拖住他。 现在局势这么紧张,巢来一介平民,总不至于跑进军营里给齐漳送礼。 瞧着盛姣姣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齐漳就忍不住笑,道: “那行,一切都交给咱们家的姣姣儿了。” 又是感叹道: “往日竟然是大哥哥看走了眼,没想到姣姣儿竟然有这样的魄力,将来必定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呢。” 盛姣姣歪头看着齐漳,嘴角一勾,那副样子仿佛是只骄傲的狐狸,眼中都是狡黠。 若是放在上辈子的这个时候,盛姣姣自然没有现在这样的心机与手段,将所有事情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正是因为有了上辈子宫斗的经验,所以她要布局,就要把局面布得滴水不漏。 齐漳也不知盛姣姣会怎么做,正寻思之际,一股腊肉的香气,从屋子外面飘了进来。 齐老太太从自个儿的屋子里走出来,新鲜的闻着这股子腊肉香,问道: “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吃上肉了?” 齐大姑娘高兴的从灶屋里走出来,扬声道: “阿娘,咱们大郎立功了,说以后咱们家天天吃肉。” “哎呦,这多浪费。” 齐老太太嘴里说着,脚步一颠一颠的就进了灶房,一见,周氏已经已经炒了一大碗的腊肉,放在了桌面上。 她急忙拿出筷子来,给盛姣姣单独拿了只小碗,夹了几块切的最大的腊肉,放进了给盛姣姣的小碗里。 盛姣姣和齐漳一前一后的进了灶房,两人都看见了齐老太太这小动作。 齐漳便是笑了,故意说道: “阿奶,怕是给我留的。” “给你留什么?你长这么壮,有你吃肉的时候,我姣姣儿长得瘦,抢不赢你们。” 齐老太太白了齐漳一眼,又和颜悦色的看着盛姣姣,把装了肉的小碗,塞给了盛姣姣。 齐家就这么一个姑娘,盛姣姣从小长得又弱、又瘦,性格还娴静得不得了,从小到大,盛姣姣同她那三位兄弟抢肉吃,就从来没有抢赢过的。 抢不赢,盛姣姣就哭,这时候就只有齐老太太出来主持公道,拿着棒子打那三个郎君。 从此以后,家里每逢吃肉,就特意给盛姣姣留了只小碗,里头全是给她吃的肉。 都不用抢的。 于是越这般,盛姣姣越是失去了抢肉吃的凶劲儿,每逢家中吃肉,越是要人给她独分一份出来,她才能吃上肉。 齐漳有些无奈,坐在桌子边喝了口水,道: “阿奶,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都陈芝麻烂谷子了,还提呢。” 他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抢肉吃的孩子了,长大了,他已经懂得了谦让弟妹,再说了,盛姣姣越养越娇气,现在家里谁敢跟她抢肉吃? 齐老太太哼了一声,不理齐大郎,只笑眯眯的看着盛姣姣,柔声道: “去吃,快些吃完。” 盛姣姣听话的应了一声,拿着她专属的小肉碗,坐在了齐漳的对面,动作优雅的开始吃肉。 那得意的小模样儿,看得齐漳想笑。 就这,往后看谁敢娶。 很快,菜都被端上了桌,齐桡也从水泊背完水回来了。 齐大舅和另外两位舅舅,有说有笑的进了齐家院子,老远就闻到了灶屋里传出来的肉香。 一家人高兴的跟过年似的。 望着这热热闹闹的一家人,西营的军医简托,孤零零的坐在饭桌一角,眼中都是羡慕。 如果他的家族没有获罪遭贬,可能他现在也是过着一家其乐融融的日子。 因为简托是被齐漳特意从军营请了出来,替齐桡与齐阿大看病的,所以留他吃一顿饭,也是应当。 饭后,简托替齐阿大把了一下脉,又看了看舌苔,点头,道: “病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原先的方子要改一改了,不能用那些虎狼之药了。” 一旁等着消息的盛姣姣与齐漳,以及周氏等人都松了一大口的气。 又听周氏一脸担忧道: “简大夫,您难得出军营一趟,要不,给我们大爷看仔细一些,就前些日子,他咳得比现在严重多了,也不知怎么的,慢慢的就不咳嗽了,晚上睡得也好了许多。” 她其实心中也有个想法,就怕齐阿大这是回光返照。 齐阿大自己也担心这个,于是一脸巴巴得看着简托。 简托忍不住就笑了, “以前我不知道,但是依现在的脉象来看,的确不严重,方子得调,是药三分毒,慢慢调着,会好的。” 原先给齐阿大的药方,都是简托开的,他当时只是听齐漳描述,以为齐阿大已经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所以听齐漳的描述,简托才给齐阿大开了几张虎狼药的药方。 但现在简托后悔了,他应当先看看齐阿大的病情再下药方,如果齐阿大长期按他原先开的那几张药方吃药,那不是救人,那就是在害人了。 周氏等人连连点头,不管怎么说,简托是西营的军医,既然能当上军医的人,那医术自然是有几斤几两的,就跟权棚一样。 所以他说不严重,齐家人便一致认为,齐大爷的肺病,肯定不严重了。 盛姣姣站在堂屋的一角,静静的听着,她是知道的,上辈子的冬季,大舅的肺病已经非常严重了,到了咳血的程度。 无论什么药方,其实对那个时候的大舅来说,都已经没有用了。 即便是那个时候就有这些宫廷秘方,也只是起到一个拖延病症加重的效果,让齐大舅能够多活那么一阵子而已。 痛苦,还是一样的会痛苦。 所以齐大舅现在被诊断为肺病不严重,实际上并不是因为真的不严重,而是这段时间来,齐大舅一直在喝盛姣姣放出来的水。 所以她这个水鬼的水,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啊,不仅仅能够加速农作物生长,还能促进齐桡的伤口愈合,甚至还起到了治疗肺病的作用 盛姣姣一时间有些心惊。 她并没有为自己能做这些事情,感到欢喜昏头,她只是愈发觉得,自己从今往后要更小心谨慎一些了。 越是灵异,越是要将自己保护好,才能更好的照拂家中。 再看齐家人,在简托说齐大爷的肺病不严重之后,一个个的仿佛松了口气,满脸都是欢喜的神情,又说起从今儿起,齐家顿顿要吃肉的事儿了。 大家自然欢喜,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聊着,不知怎么就提到了整药田。 齐三娘子是个没主意的,别看她一双铁砂掌横扫齐家,但为人最没主见。 盛姣姣提前和齐漳说好了,所以齐漳一说要整药田的事儿,自己种药材,家里人也不反对,齐三娘子也就没有不同意的。 她从盛姣姣的手里接过一袋药种子,对盛姣姣憨憨的笑道: “这种药材,咱们以前也没干过,怎么弄?姣姣儿,你可得教教你三舅娘。” “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就同种庄稼一样的种,只是比种庄稼要更勤快一些,我给您的这些药材种子,有一部分是大舅需要用到的肺咳药,有一部分是军营里要用到的药,把这两样都分开种就好了。” 盛姣姣说的很简单,但是齐三娘子就同齐漳一样,对于自己种植药材,根本就没有信心。 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而是治寿郡这个地方,就算是再努力,种出来的东西,也还是半死不活的。 如果就像是种庄稼那样,可以种植药材的话,治寿郡的人也不致于这么穷,药材也不致于卖这么贵了。 见齐三娘子这样一副没有把握的模样儿,盛姣姣干脆说道: “不怕,我有办法,三舅娘您只管去整地,我来想办法。” 她如此笃定的说她有办法,齐三娘子才渐渐觉得自信了起来,只一拍腿,笑道: “嗨,我,就担心咱们要白忙活一场了,行,姣姣儿你要是有办法,我就放心了,那我明儿就开始去整地。” 又问道: “整哪块地好呢?” 旁边的齐老太太听了许久,开口道: “就把咱们后院的栅栏拆掉一些,原先那里不是有片菜地嘛,把栅栏往外拆一些,就整在后院。” 第54章 神秘的货郎 盛姣姣一听,这个不行,齐桡每次从土坳采完药回来,都要经过后院前面的土坡,三舅娘一直在后院整地,容易发现齐桡的行踪。 便道: “拆栅栏的话,又要花费一些功夫,反正治寿郡的土地就那样儿,已经贫瘠的快要沙化了,整哪块地都一样,我看不如整咱们屋子左面的那块地。” 齐家左面的那块地,是一块空地,以前拴过马与骡子,所以那边搭了个简陋的小棚子。 自从齐二娘子开始钻研用稻草造纸,小棚子里就全堆了稻草。 齐桡的骡子反而没有地方拴,就一直拴在后院的菜地边上。 如果将药田整在棚子边上,齐三娘子有空的话,还能帮齐二娘子一起做草纸。 所以盛姣姣说整棚子边上的那块儿地,齐家人都同意 一家人说话期间,简托因为是军医,又是因罪被发配至这漫天黄沙的边疆来的,所以在军营外面无以为家。 替齐大爷诊治完后,他就一个人带着一只药箱,骑着马回了西营。 第二日一早,齐漳拿了几个新鲜的苹果,也回了西营练兵。 而家里堆放的,巢来送的那些礼,就这样放在堂屋里头,全交给盛姣姣处理了。 她让家里的人继续放着,直接放在堂屋里头,这样谁来齐家都能看见。 一大早的,盛姣姣就把齐桡喊进了房,用眼神暗示他偷偷去西营和东营送菜和送草药。 顺便再到村子里收几块腊肉回来。 齐大姑娘坐在盛姣姣的房里绣花,看到盛姣姣给了齐桡一大把钱,便是担忧的说道: “咱们家这几顿,顿顿吃肉,我的姑娘,会不会太奢侈了点?” 她不知道齐桡除了去收购村子里的腊肉,还被盛姣姣偷偷打发了去东营从菜和药材的事儿。 对外,盛姣姣只说安排了齐桡去收购腊肉,这是在村子里活动,齐家人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没事儿,让四佬收去,大哥哥说了,咱们以后就是要顿顿吃肉,无妨。” 盛姣姣说着,让齐桡出门去了,又看向齐大姑娘,伸手,来扯她手里上了绷子的绣花布,道: “阿娘,您也别做了,有钱就让村子里的娘子们去做,当心熬坏了眼睛。” “别有了几个钱,就花钱大手大脚的,你呀!” 齐大姑娘一让,躲开了盛姣姣来扯布的手,又伸手将盛姣姣捣乱的手拍开,一脸嗔怪道: “吃肉要钱,请娘子们帮忙做绣活要钱,你两个阿兄是积攒了多大的家业?咱们还没阔气到这样花的程度。” 她嘴里训着盛姣姣,实际上,为了盛姣姣心疼她,齐大姑娘心里如同灌了蜜一般,甜滋滋的呢。 哪里知道,盛姣姣的野心还不小,她哼了一声,只道: “阿娘,往后我不光让咱们家吃肉,不光请人做绣活赚钱,我还给您买几个丫头伺候您,等着。” “哟呵呵,你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是发大财了,都能买上丫头伺候了。” 齐大姑娘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盛姣姣的额头,她也不同盛姣姣一般见识,抱着自己的绣花活计,起身就到老太太房里做绣活去了。 同盛姣姣一起,就光消磨时间了,绣活儿没完工多少,反倒让盛姣姣兴起了不少花钱的念头。 见齐大姑娘不当回事的走了,盛姣姣坐在自个儿房中,扭了扭手绢儿,起身来也出了门,她往土坳里转悠了一圈儿,看了看土坳里的菜。 昨儿齐桡就往东营送了一车菜,今儿一大早,他赶着骡子,骡子上坨了两大筐子菜,又用骡子拖着板车,板车上也放了满满一车子的菜和药材。 这些消耗,让土坳里的菜,少了一小半。 瞧着土坳里还有一大片绿油油的小菜,盛姣姣决定暂且缓缓,还是别把菜种的太多了。 于是只往土坡上的药材浇了一轮水,便回了后院。 齐三娘子果然已经开始整地了。 这一大早的,她根本就没有时间管齐桡去了哪里,只看到盛姣姣从后院绕了过来,齐三娘子便是问道: “姣姣儿,你昨儿说的,你有办法能种好药材,是什么办法?” “我现在去配肥料。” 盛姣姣转身又回了后院,找来一个木桶,捏着鼻子,打开了沤肥坑的石板,从里头舀了几瓢粪水。 然后她去了又找来一些地榆、黄连一大堆的药材,带着这些东西到了齐三娘子边上。 “这就是你配的肥料?” 齐三娘子一边挖地,一边看着盛姣姣。 就只见盛姣姣将那些药材像模像样儿的碾碎了,全放入了粪水桶里。 然后又掏出了一个小的皮水囊,将水囊里的水全倒入了这些粪水里。 步骤看起来相当的复杂,主要是那些药材,齐三娘子都认不全。 她伸长了脖子,看着盛姣姣手里的皮水囊,好奇的问道: “姣姣儿,这里头是什么?看起来像是水。” “这是专程用来种草药的精露,制作出来相当费功夫,无色无味,看起来就像是水,但是浇在地里,对药材极好。” 其实就是水! 盛姣姣也没有什么很好的,拿出来可以让人惊艳的办法,前面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材,都是她故弄玄虚的。 所谓精露,也不过就是她放出来的水而已。 看着齐二娘子疑惑的目光,盛姣姣解释道: “哦,这也是路过的货郎卖我的,说是这种精露,是靳国的肥料精露。” 她没说谎,靳国在大泽的南边,处处是良田,也有万里稻浪的盛景,靳国人会种地,能种地,种出来的大米又软又香。 在几千年的种地经验中,靳国人发明了许多的种地宝、种地肥料、肥料精露这些在大泽的民间,都有传闻。 不过现在的大泽和靳国关系不好,两国不通商,那些种地宝、肥料精露等等,大泽子民也买不到。 上辈子,大泽真正等到这些肥料精露,是殷泽登基之后,谭戟领兵和靳国干了三四年的架。 靳国被谭戟打穷了,最后受不了了,主动求和,把这些种地宝、种地肥料、肥料精华当成贡品,进贡给了大泽。 那之后,两国才开始贸易通商,大泽的民间商人,才真正的做起了靳国的种地宝生意。 “这居然是靳国的肥料精露?” 齐三娘子一听,眼睛都亮了,她连忙丢下锄头跑过来,拿起盛姣姣手里的皮水囊又是看,又是闻的。 又说道: “我听说靳国人家里,都有这些东西,这是经过了很多很多道复杂又精密的工序制作成的,姣姣儿,是什么样子的货郎,居然还能穿过整个大泽,将靳国的肥料精露,卖到咱们这儿来?” “货郎嘛,走街串巷的,手里有什么,自然就卖咱们什么,他兴许也是从别人的手里买的呢。” 盛姣姣说的有些漫不经心,又看齐三娘子将皮水囊里的水,当成个宝贝似的,双手捧着。 于是盛姣姣又说道: “其实在我看来,这些靳国的肥料精露什么的,远没有民间传闻的那么神奇,只是肥料的一种,同咱们沤的肥也差不多,只是靳国的工序更精密一些罢了。” 毕竟靳国的水土好,降雨也丰富,不像大泽的地形这样复杂,靳国举国上下都是种地,几乎没有以放牧为生的地方。 所以靳国在研究种地上,自然比大泽先进了不少,肥料制作方面工序更复杂,也是因为靳国有这样的土壤环境,可以孕育出这样的工艺。 这样的认知,大泽高位者都明白。 但是民间不这样认为,因为愚昧与无知,许多大泽的民间人士,将靳国的种地肥料捧上了神坛,也因为得不到,所以愈发觉得这个东西很神奇。 齐三娘子就是这样的状态。 她一脸心疼的捧着皮水囊,对盛姣姣说道: “我看你方才放了很多肥料精露进去,这样好的东西,应当是用不了这么多肥料精露的,你呀,太浪费了。” 听了她这话,盛姣姣哭笑不得,她点头,附和道: “原是我不懂这肥料精露的妙处,三舅娘教训的是,那这些剩下的肥料精露就交给三舅娘保管了。” “给我给我,我来收着。” 齐三娘子立即将皮水囊小心翼翼的护在了怀里,可不敢再让盛姣姣霍霍了去。 又对盛姣姣说道: “往后若是还有路过的货郎卖这样的好东西,你也别问价了,多少钱都买下来,有多少买多少。” “我省得的。” 盛姣姣笑着应了,一回身,看到周氏从她身后走了过去。 她连忙上前,唤住了周氏,拉了周氏进屋。 一个局还没见效,盛姣姣又要忙着布下一个局了。 她要周氏今儿别下地了,去集上找一个叫做巢宗去的人买树。 巢宗去就住在废太子府后面。 那里一片儿住着的,都是废太子从帝都带来的仆从,只要稍加打听,就能打听到巢宗去住在哪里。 “买树?” 周氏坐在炕上,看见盛姣姣拿了二十两银子给她,她有些疑惑的问道: “姣姣儿,咱们买树要做什么?” “大哥哥说,巢先生送了咱们这么多礼,咱们一定要回些礼才成,可是巢先生那样清朗的人,是肯定不收金银的,咱们就去找巢先生的兄弟,以买树的名义,送他些银钱使。” “哦,我懂了,我懂了。” 就是变相的还礼嘛。 周氏是不懂废太子的拉拢之意的,她就只是简单的认为,别人给她家送了礼,那她就给别人家回礼 巢来肯定不收原样的礼,就直接找他兄弟巢宗去回礼。 这样有来有往,齐漳与巢来才好继续交往下去。 于是周氏立即起身来,拿起桌上的银稞子,风一般的就往集上去了。 盛姣姣在家里等着。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巢来这个废太子的幕僚,专程替废太子和殷泽拉拢能人的人,还有个极为平庸的弟弟巢宗去。 因为巢来知道他这个弟弟胸无点墨,又有些爱贪小便宜,所以一生都在压制着他的这个弟弟,于是本来还有些生意头脑的巢宗去,一辈子都活在了他哥哥巢来的盛名之下。 盛姣姣并不是叫周氏去做坏事,她的确是要将巢来送来的礼,变相的给还回去,甚至,她还要让周氏从巢宗去手里高价买树,就是为了给巢宗去利润。 说白了,就是贿赂巢宗去,拖巢来下水。 安排好了周氏的去处后,又到了村子里的孩子们,来上学的日子。 盛姣姣特意留意了那个特别聪慧的小女孩儿,她的名字叫莲心。 果然,昨天她布置给莲心的功课,莲心又做完了,不仅仅做完了,组词量比盛姣姣要求的,还多了一倍多。 望着面前的小姑娘,盛姣姣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额外布置了一些新的功课给她,弯腰笑道: “莲心?你要好好的用功,如果你明天能够将我布置的功课做完,我明天就给你奖励。” 莲心认真的看着盛姣姣,开口道: “可是先生已经赏过我们一支笔了。” “这回赏不一样的。” 盛姣姣摸了摸莲心的头,笑看着她行礼离去 就这样到了下午时分,全家吃过午饭之后,齐桡回来了,他风风火火的给军营里送完了货,又拿了盛姣姣的铜钱,去黄土村的村民家中,收了一堆的腊肉回来。 齐老太太特意将盛姣姣叫了过去,问道: “你昨儿是找哪个过路的货郎买的苹果?这样好吃的果子,贵不贵?” “还行,好吃吗?我一会儿到村口去晃晃,说不定还能遇到昨天的那个货郎,我再买点儿苹果回来。” 盛姣姣睁着眼睛就能说瞎话,她同一套谎话,可以对不同的人,有好几种说辞,还能有这个本事,让所有的人都相信她说的话,并且还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 反正货郎嘛,走街串巷的,谁知道他们的手中都有些什么宝贝呢。 神秘的货郎,在世人眼中,都有一个神奇的百宝箱。 第55章 种点树 就只见齐老太太拿出了一袋银子来, “那你就多买一些,你大哥哥昨儿给了我不少的银子做家用,咱们家日子要过好了,以后要吃好点儿,穿好点儿。” 又拿出一小袋银子给齐大姑娘, “你回头去集上,买几匹颜色好看的布料,给咱们姣姣儿做几身衣裳穿,这样俊的姑娘,要穿得好看些才是。” 齐大姑娘接了银子,嘴里高兴的应了下来。 一家子最近都很高兴,身体每天都充满了干劲,尤其是齐阿大的身体一好,全家的心情就跟着好,加上齐漳又立了功,只觉得这日子越活越有盼头了。 盛姣姣暗暗捏了捏齐老太太给她的银子,沉甸甸的一包,看样子阿婆是真的很喜欢吃苹果。 不光光齐老太太喜欢,全家都喜欢。 看这个样子,苹果似乎大有市场。 吃了晚饭后,村子里来齐家走动的人多了起来,她寻了个借口,说找个地方安静的看书,便去了屋后的土坳摘苹果。 上午的时候,盛姣姣就浇了一遍苹果树,下午再来看时,那苹果树的大小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树冠上又冒出了不少红彤彤的苹果。 她就拿了根竿子,将缀满了果实的树枝勾下来,又摘了满满一背篓的苹果。 等齐桡晚上练剑回来,盛姣姣就让齐桡背着背篓,说是在外头遇到了货郎,他买了一背篓的苹果。 齐桡天真的看着山坡上的那一颗苹果树,有点忧心的问道: “阿姐,我怎么觉得咱们这棵树上的苹果,好像吃不完一样,往后要是被人发现了,咱们家有这么一棵大树怎么办?” 他说的这个,也正是盛姣姣如今忧心的。 土坳里的菜还是件小事,盛姣姣只要几天不给这些菜浇水,这些菜的生长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可是这么大的一棵树,还生长在土坳的坡上,只要再稍微长高一点点,这棵苹果树就会冒出地表了。 这是盛姣姣迫切需要解决的。 她端着双手,烟灰色的宽袖在风沙中摆动着,盛姣姣的双眸垂目,看着脚下土坡上茁壮的苹果树, “马上就有办法了” 齐家,跟在齐桡身后回来的,便是去了集上一整日的周氏。 周氏一进门就灌了一大壶的水喝,面对着关切的看着她的盛姣姣,周氏喘了口气,开始说起今日找巢宗去的经过。 巢宗去的住处倒是不难打听,往废太子府后面的那片土房子走,全是废太子的奴仆簇拥在住着。 只听周氏喘着说道: “我一去,说是要找一个叫巢宗去的买树,一路上就有好几个人拉着我,说他们的手里有树,嗐,你说我找他们买什么树?结果他们一个比一个报的价低,等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巢宗去,他还没有卖树的打算呢,一听我说要从他的手上买树,还是高价买树,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那最后他卖树了吗?” 盛姣姣拿着茶壶,微微晃了晃,里头不知不觉又蓄了小半壶的水,她找了个茶杯,将茶壶里的水,徐徐倒入了茶杯里,端给了周氏。 周氏拿了茶杯喝了一口,终于喘匀了这口气,道: “哪儿能不卖,我这是送钱给他,他能不卖吗?明儿就给我们送树来。” 又问道: “姣姣儿,咱们花这么多钱,买了这么多的树,种在哪儿啊?” 盛姣姣对此早有准备,看向堂屋外面,道: “种在前院后院,我觉得都行,这个大舅娘就不要操心了,咱们只管买树回礼给那个巢来,树买回来,就让四佬去折腾着种。” “也对,反正也种不活,不操这个心了。” 周氏有些感慨,摸了摸所剩无几的钱袋子,叹了口气, “我就是觉得挺可惜的,虽说这是在变相的回礼给巢先生,可是如果这些树真能在咱们这儿种活,等四佬长大了,没准儿咱们这儿就变成了绿水青山了呢。” 盛姣姣没有说话,绿水青山,也不错啊。 齐老太太端着一盘子红彤彤的苹果,从灶房里出来,进了堂屋,见周氏和盛姣姣都在堂屋里头坐着,便笑道: “这货郎还挺神秘,不知道同二郎的师傅认识不认识,今天竟然教四佬碰见了,他买了满满一背篓的苹果回来,来,你们俩吃。” 谁都不知道齐桡又是什么时候跑出村子了,现在家里的人都被盛姣姣指使的团团转,周氏去集上买树了,以前专门负责看管齐桡的齐三娘子,拉上了齐三舅,夫妻两个一直在忙上整药田,种药材。 齐二娘子一门心思的沉浸在造草纸上头,齐老太太和齐大姑娘又要招呼着每天来家里做绣活儿的娘子们,齐阿大和齐阿二两个,则一直在民兵队里头。 家里头除了盛姣姣就没有一个闲人了。 没有人看管齐桡,于是齐桡这小子就如同一只猴儿,不经意间,又给他跑出了村去。 还好的是,这回齐桡出门没出什么事儿,反倒是又买了满满一背篓香甜多汁的苹果回来。 周氏一看见苹果,眼睛都亮了,连忙伸手抓了一个啃起来。 一旁的盛姣姣也拿了一个在手里玩着,又从袖子里拿出她早拟好的收据,同周氏交代道: “明儿巢宗去送树来,让他签好收据,咱们花钱买了树,可不能没有个收据给我们,不然到时候他送了树给我们,树又死了,一张嘴是说不清的,结果这做买卖的事儿,还没法儿钱货两清,本来咱们是好心回礼,最后还没得闹成个仇家了。” 齐老太太一面吃苹果,一面点头,对周氏交待道: “对,听姣姣儿的,她是咱家读书最多的,是最讲道理的。” 家里买了一批树的事儿,盛姣姣已经同齐老太太说了,她觉得盛姣姣的做法是对的。 这些年,齐家的日子虽然不富裕,可也没多拿过人家一针一线,人家送礼,他们回礼,不是正常的吗? “我省的。” 周氏应着,对手里的苹果爱不释手的,恨不得顿顿都吃苹果算了。 到了第二日,巢宗去果然拖了一大板车的树,雇人送到了黄土村的齐家。 一村子的人全都围拢了过来看热闹。 巢宗去下了马,同周氏到了院子的角落去结账。 牛菊进了盛姣姣的屋子,问道: “姣姣,你们家怎么买了这么多的树?这要多少钱啊?” “没多少呢,种点树看起来心情都舒畅一些。” 盛姣姣拿了两个苹果给牛菊,又拉着牛菊坐在了炕上,真心的说道: “我还没有谢谢你上回借马给我呢。” “别这么说,我们是朋友,你家四郎不见了,我怎么不管嘛?” 牛菊长得老实,整张脸圆圆的,黑黑的,手里拿着两个苹果,闻了一下,又问道: “姣姣,这是什么果子?能吃吗?” “当然能吃了,你吃,这个叫苹果。” 见牛菊拿着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在嘴边又舍不得啃的样子,盛姣姣将手一抬,推了推牛菊的手肘,说道: “你快些吃呀,吃完了我家还有,我给你一背篓,你拿回去给你阿爹也吃一些。” “啊,这么多,我不要这么多呢。” 牛菊被盛姣姣的豪言壮语给吓着了,她匆忙咬了一小口手里的苹果,脸上的表情一怔。 太好吃了。 忍不住,牛菊又吃了一口苹果,她连着点头,嘴里发出清脆的咬苹果响声,又说道: “姣姣,这个苹果很贵?你们是在哪里买的啊?” “四佬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个货郎,从那个货郎手里买了不少,不贵,咱们觉得稀罕的东西,在那些走南闯北的货郎眼里,可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那货郎说再不卖掉,这些苹果只怕要坏掉了,就便宜些卖了许多给我们。” 盛姣姣说着时,拿出纸和笔来,一心二用的给谭戟译书。 又听牛菊充满了羡慕的说道: “姣姣,你们家现在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齐漳哥也有能耐,你们家四郎也有能耐,你,你也有能耐。” 牛菊没读过多少书,她阿娘没什么见识,会做一些绣活儿,下不得地。 阿爹打仗时伤了腰,年纪一大就做不了重活,平日里家里种地背水做饭,都是牛菊在干。 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赞扬盛姣姣,只觉得盛姣姣有能耐。 盛姣姣停下了译书的笔尖,抬眸看向坐在她对面的牛菊,就见牛菊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想要掩饰,却又掩饰不了的落寞。 于是盛姣姣放下了手中的笔,关切的问道: “牛菊,你怎么了?” 她这不问还好,一问,牛菊就停下了吃苹果的动作,眼眶一红,嘴唇动了动,对盛姣姣说道: “姣姣,我可能要嫁人了。” “啊?嫁人?” 盛姣姣看向牛菊,顿了顿,又问道: “那你自己想嫁吗?” 她没有问牛菊要嫁的人是谁,只是问牛菊想不想嫁,重活了一辈子,盛姣姣对于女子嫁人,有了些新的领悟。 有时候女子孤单一生,总比所嫁非人要好得多。 单身一人,顶多只是忍受些世人异样的眼光罢了,所嫁非人,有时候会要命的。 牛菊急忙摇了摇头,她看向盛姣姣,眼中有着泪光, “可我阿娘说了,男方家里条件不错,就住在集上,家里还养了十几头羊。” 其实她阿娘还说了一句话,说齐漳的条件更不错,但齐家有个盛姣姣,轮不到牛菊嫁入齐家。 “养了十几头羊”叫条件不错。 盛姣姣嘴里喃喃着,她看着牛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其实她也没有权利说什么,因为在上辈子,还没嫁给殷泽做贵妾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奢华的日子是没有止境的。 一个人可以过上更奢华,却没有最奢华。 彼时,盛姣姣只觉得,若是哪家郎君家里养了十几头羊,算得上是家境不错的人家了。 只是因为多了一世的记忆,所以也就不觉得十几头羊有什么所谓了。 当下,盛姣姣便是说道: “牛菊,要不你再看看,我们家四佬这几日从货郎那里买了不少的苹果,足足有一板车那么多,你也知道,四佬自集上出了事后,我们家就不敢再让四佬去集上了,如果你愿意,就替我们去集上卖苹果,你卖得的钱,无论多少,我都给你一日这个数的工钱。” 说着,盛姣姣举起了几根手指,不等牛菊说话,盛姣姣又说道: “这样过不得几日,你自己也有钱买十几头羊了,那个时候你再看,也许眼光又不同一些。” 牛菊不说话了,双眸依旧红红的,看向盛姣姣。 见她沉默,盛姣姣又叹了口气,道: “当然,如果你喜欢那个男的,不管他有多少头羊,你都想要嫁给他,那你就去嫁,我肯定是祝福你的。” “不,我并不喜欢,真的,姣姣。” 牛菊急忙否认,她喜欢的不是那个男人啊,她喜欢的一直都是 牛菊不敢说,甚至想都不敢想,她的脸颊微红,看着盛姣姣,眼中有着所有普通农女坚韧的眼神。 只听她说道: “姣姣,我同意了,我先去卖苹果,嫁人的事我再好好的想想。” 苹果她吃过了,非常的好吃,这样好吃的果子,在集上肯定不愁卖。 没准儿还真能让牛菊赚出一头羊的钱呢。 到那个时候,她阿娘也就不会逼着牛菊赶紧的嫁人了。 依照牛菊的性子,是说干就干的,还不等齐桡赶着骡子给军营送货回来,牛菊就让盛姣姣给了一背篓的苹果,背着背篓去集上了。 苹果是齐桡昨天晚上早就摘好的,盛姣姣给了齐桡一只大筐子,让齐桡用苹果将筐子装满,就放到院子后面。 依旧借口是从货郎那里买来的。 因为这段时间,齐家也都知道了齐二郎给盛姣姣写信,推荐了盛姣姣几名药商,齐大郎又是支持盛姣姣做生意的。 所以齐桡总是说从货郎处买了苹果回来,倒也没有引起齐家人的疑心。 反而希望这个货郎能多带些苹果出来卖,这个果子是真的很好吃啊。 第56章 挖坑 每天,等齐桡从东西二处的军营里回来,就去土坳里割菜,从苹果树上摘苹果,将苹果筐子填满,再把苹果树下的药材给收了。 眼见着齐家后院那半亩菜地里的菜,又重新长了起来,盛姣姣刻意减少了往土坳里的菜地浇水。 这样,渐渐的,土坳里的菜那生长速度就慢了下来,一直到与自家后院的那半亩菜地生长速度齐平。 以正常的小菜生长速度,肯定是不能供应东西两座军营的,但好在盛姣姣现在是主打卖药材给军营,卖小菜那只是顺便。 卖苹果那是之前想都没想过的。 现在齐家人要吃苹果就去齐桡带回来的筐子里拿,他们东拿一个苹果,西拿一个苹果,拿着拿着,也没注意筐子里的苹果有没有少。 让牛菊去卖苹果,盛姣姣也只是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态,她知道牛菊的心里有些苦,这些自不必说,在盛姣姣几句话的怂恿下,牛菊目前迫切需要做点儿什么来证明自己。 牛菊走之后,就该是孩子们来上学堂的时间了。 一整个上午,盛姣姣的脚步都没有停过。 那些孩子对于院子里堆放的树木相当的好奇,叽叽喳喳的围在树木边上看,仿佛在看着什么猴把戏一般。 盛姣姣手里拿着一叠齐二娘子刚刚晒干的草纸,站在灶房的屋檐下看过去,院子里的孩子们,散乱成了一团,俨然没有任何课堂纪律可讲。 不,还是有的,那个叫做莲心的孩子,正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带来的筵席上,手里拿着一块尖锐的石头,正在黄土地上写写画画。 这个小姑娘,是个不错的读书苗子。 盛姣姣拿着草纸走过去,满院子来启蒙的孩子们,立即从树木边上撤回来,规规矩矩的拿着自己的筵席铺好,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院子里摆了一张椅子,一个小几,小几上放置着笔墨纸砚。 她整理了一些手中的一叠草纸,慢悠悠的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对底下的孩子们说道: “方才我见你们纪律散漫,看热闹人人冲第一,规规矩矩坐着的,等着我来的人却不多。” 说着,盛姣姣的目光落在了莲心的身上,那小姑娘知道盛姣姣是在表扬她,顿时讲脊背挺的笔直,努力的在盛姣姣的面前表现的更好。 其余的孩子鸦雀无声。 “莲心,你过来。” 盛姣姣招手,让莲心上前来,将昨天布置给她的课业考校了一番,给了她几张黄色的草纸,和蔼道: “这是奖赏给你的,你回去果真有过努力。” “谢谢先生。” 莲心双手接过草纸,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其余的孩子看到了莲心手里的草纸,纷纷露出了羡慕的神情,这可是先生奖赏的呢。 在治寿郡这样的地方,别说是宣纸了,就是草纸,寻常人家都舍不得买,现在在盛姣姣的启蒙学堂里,不光发了他们毛笔,还给莲心奖励了一叠草纸。 他们也想要先生奖赏的草纸 盛姣姣扫了一眼孩子们那认真且渴盼的小脸,勉力压下嘴角的那一丝笑意,开始了正式授课。 接下来的启蒙课堂,孩子们的表现明显比之前任何一堂课都要认真了许多。 也有几个偷偷摸摸的偏头,眼神不断的往院子里堆放的树木望过去,他们还是没有办法抵抗住他们的好奇,就想知道这些树种下去,会是怎么一副模样儿。 启蒙学堂下学,盛姣姣专程将这几个不专心的孩子留了下来。 中午时,齐大姑娘从齐老太太的房里出来,准备去灶房做饭。 就看到盛姣姣坐在院子的椅子上,一派雍容端庄的坐姿。 风吹着她的裙角,盛姣姣问前面低头垂目,站的规规矩矩的孩子, “先生在授课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面前的孩子不敢说话,他的小脸通红通红的,迎着盛姣姣温和的目光,却仿佛比他阿爹阿娘拿棍子揍他,还要让他难受。 另外几个不专心的孩子,差不多也是一样的感受。 别看盛姣姣温声细语的,讲话甚至还有些慢条斯理,但是她吐字清晰,目光温和中,透着一股威仪感,让那几个孩子的心里,宛若凌迟一般。 有个孩子怯怯的低着头,小声说道: “我是想看看那些树种出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盛姣姣看向另外几个孩子,问道: “你们也是一样这样想?” 几个孩子纷纷点头。 端坐在椅子上的盛姣姣便是缓缓的笑了,她不疾不徐道: “你们的阿爹阿娘既然将你们送到了我这里来,我就不能不对你们负责,在我的课堂上,不专心听讲,是一定要罚的。” 又指了指院子里堆着的几把锄头, “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树种下去后会是怎么样的一副光景,那你们去刨坑,一边刨坑,一边背我今天教的书。” 说完,盛姣姣就起身来,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了。 她身后那几个不专心听讲的孩子,面面相觑,最后只能老老实实的拿起锄头,在齐家的院子里开始刨坑了。 做这种活儿,对于治寿郡的儿郎们来说,根本就没有难度,难得是一边刨坑还要一边大声的背书,这几个都是在上课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好好的听过的。 于是齐家的院子里,除了“梆梆梆”锄头挖地的声音外,还有几道磕磕巴巴的背书声。 齐家院子里发生的事儿,很快传回到了这几个孩子的家里,有孩子的阿爹气的破口大骂, “这样好的机会,姣娘不收束修肯教他们,这些个化生子还不认真的学,该!就让他们刨坑种树,把齐家的树全种了,没把树种完,今儿就别回来了!” 其余几个不做声的阿爹阿娘,基本也是这个意思,有的启蒙学堂不好好的上,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姣娘那样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儿,她肯费心去教,自家孩子还不肯认真的学,简直就是不知好歹。 因而一直到了下午时分,这几个在齐家院子里辛苦种树的孩子,都还在刨坑背书。 家里大人一个都没来接他们。 这样一直到齐桡赶着骡子,拖着板车,从军营里回来了。 进了村儿之后,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在冲齐桡笑。 还有人问道: “四郎啊,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齐桡指了指自己盖了黑布的空板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起来老老实实,又憨憨的。 又有人笑着说道: “你们家这回真要发家了,买了这么多树回来,这是要建房子啊,还是怎么滴?” 齐桡早上出门的时候,家里就同他交代过了,说是今天会来一批树,让他回家后就给种上。 所以他今儿特意加快了赶骡子的速度,就想早点回家来帮忙种树。 这时候,想必他阿爹和齐大舅、齐二舅应当已经卷起袖子在院子里挖坑了。 于是齐桡老实的应了问话的人一声, “我们家是要种树呢,我三姐姐说,要种个林子出来,看着心情也好啊。” “啧啧” 听了这话的人发出羡慕的声音,齐家现在是彻底的发了,家里有个能干的大郎,二郎在外面做生意,姣娘在家中开着启蒙学堂,四佬看样子也是个强壮能干的。 众薪抱火,齐家的日子,在以可见的速度兴旺。 很快,齐桡拖着空板车到了齐家的院子外面,他先是往院子里一看,院子靠近篱笆边上,已经刨了好几个坑。 盛姣姣此时还在自己房里,听齐大姑娘来报,说每个孩子都挖了一个坑,她便让齐大娘子给这几个孩子一人发两个苹果,让孩子们回家去了。 齐桡到家的时候,正好看见几个汗流浃背的孩子一人手里拿着两个苹果,从齐家院子里走出来。 看着孩子们手里拿着的两个苹果,几个好奇的村民,又聚集到了齐家院子外面。 有人在人群中小声的说道: “听说了吗?今日给齐家送树的,也是集上贵人家的人呢。” “听说前几日来齐家送礼的人,还是集上贵人家里的幕僚。” “真的?不是说这树是买的吗?” “这买卖买卖,交情就是从买卖中来的,看着,往后这齐家,还指不定飞出个什么金凤凰来呢。” 说这话的人,还特意朝着盛姣姣的屋子看了一眼。 听了这话的人都心领神会,盛姣姣长成那样儿,寻常人家可都是不敢收的,就怕守不住,但若是集上的贵人家里 那仿佛天生就是盛姣姣的去处。 齐桡听了这话,小脸便是一沉。 他绕了个圈,把板车停到土坳上面,拿着两只从东西军营里带出来的钱袋子,进了盛姣姣的房里,将钱袋子放在小几上,一脸的不高兴。 盛姣姣正盘腿坐在炕上,替谭戟译书,见状,便是问道: “你怎么了?” “外头的人说,阿姐是要飞出去的金凤凰。” 齐桡气愤的捏紧了小拳头,往空中打了几拳, “我恨不得撕烂他们的嘴。” 可是这乡里乡亲的,他真要敢这么做,阿爹第一个打死他。 盛姣姣听得好笑,手里的笔还未停,道: “说人家是金凤凰,也不是什么难听的话,为什么就气成了这样?” “可我不想阿姐离开家,去年咱们村儿的大花姐,嫁到了黄石村,听说被打得身上都是伤,夫家还不给接回来。” 说着说着,齐桡仿佛看见盛姣姣也被未来夫家打的样子,气得落了泪。 看见他的泪珠儿一颗一颗的往下落,盛姣姣叹了口气,她放下手中的毛笔,伸手越过小几,捏了捏齐桡的小脸,叹道: “你呀,这小脑袋瓜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你阿姐要是能嫁出去,可早就嫁出去了,还能等到现在?赶紧的数一数,咱们今天又赚了多少钱?” 她自己什么情况,她自己是最清楚的,上辈子一直到她嫁给殷泽之前,都没有人来向她提亲可不就是因为她被齐家养得太娇气了,没有人敢把她娶回家嘛。 提起今日赚的银钱,齐桡这小子又来了些精神,他连忙拆开了小几上放着的两只钱袋子,将里头的铜钱往外倒,说道: “我这几日,一直在往戟哥和大哥哥的营地送药材和小菜,他们有时候会出来接我,有时候不会,有些军爷看到我每天都拉这么大一车的药材和菜来军营卖,都挺惊讶的,问我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小菜和药材,我就说,药商那里买了一些,货郎那里买了一些,在地里又割了一些,乡亲那里又收了一些,自家又种了一些。” 这些话都是盛姣姣事先教给齐桡的,她已经反反复复的告诉了齐桡多次。 因为家里的土坳是块良田,似乎老天爷还赐了点儿神迹,所以长了许多鲜嫩可口的小菜,但是这件事如果让旁人知道了,都会来抢他们家的良田。 所以能遮掩的,还是要尽量遮掩。 盛姣姣是料想着,齐三娘子的药田已经整出来了,整出来的当天,齐三舅就来帮忙,将药材种子播下,又将肥料仔细的撒了出去。 因为盛姣姣给的“肥料精露”兑了粪水后,对农作物的生长也有一些效果,所以这几日时间过去,药田里的药材,已经发出嫩芽来了。 但又不会让人觉得特别突兀。 总体的生长速度,还是控制在一个普通人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所以盛姣姣教齐桡说的也没错,可不是自家地里割了一些嘛,只不过这话提前说了而已。 等到药材长起来了,将更没人怀疑她了。 齐桡现在凭他的一己之力,每天是割不完土坳里那一片生长茂盛的小菜了,他还要花时间读书、练字、练剑、摘苹果、给军营送菜和药。 所以这些小菜的生长速度究竟有多快,齐桡根本就没有算过。 他只知道,每天去土坳割小菜,每天都没有割完过那一片的小菜。 这不,虽然院子里的坑都被那几个启蒙学堂的孩子给挖了,但他们挖的坑还不够深,齐桡到阿姐这里交过账后,还要去把院子里的那几个坑给挖深一些。 第57章 立规矩 屋子里,盛姣姣数着小几上的铜板笑,又问齐桡, “你这几日去东营,可有问过你戟哥,什么时候回家去?” “说是明日会回,怎么了?” “没什么,你快些去读书练字,一个时辰之后去把院子里的坑挖再挖深一些。” 盛姣姣打发着齐桡,见齐桡一听到读书写字,那张小脸就变成了张苦瓜脸,盛姣姣就忍不住笑道: “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这还才哪儿到哪儿?赶紧的去。” “我宁愿先挖坑,再去读书写字。” 嘟嘟囔囔的说着,齐桡还是耷拉着肩膀,仿佛肩上扛着千钧重的重担一般,迈着十分沉重的步子,往自己的房里去读书写字了。 天爷,这世上为什么要有读书写字这样折磨人的酷刑出现? 打发走了齐桡,盛姣姣略略推开了一些纸糊的木窗子,往缝隙一瞧。 齐家院子外面看热闹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几个平日里与齐老太太、齐大姑娘一起做绣活儿的娘子,这会子已经从屋子里,转移了阵地,坐到了院子里做绣活了。 一边做绣活,一边吃苹果。 齐家三个舅舅也回来了,他们背着手,绕着院子里倒地放着的几棵树木走了几圈,嘴里还在商量着,怎么才能让这几棵树死的不那么快。 都是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呢,要种下去活不过半年,委实可惜。 盛姣姣在屋子里捯饬了一下自己,起身来出了屋子,到后院去折腾院子里种的那半亩菜地。 自从在盛姣姣去了东营之后,家里就没有人管过这半亩小菜地了。 现在盛姣姣从东营回来,这半亩菜地里的菜,又长势不错的绿了一片。 因为盛姣姣每天会往水缸里放满自己的水,供一家人吃喝拉撒。 但是每一天,齐家人会陆陆续续的去水泊背一罐子水回来。 有时候齐家人背水回来,发现水缸里的水还是满的,就将装满了的土陶罐子放在水缸边上,自己去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盛姣姣得了空就转到后院,将他们土陶罐子里的水,全倒入这半亩菜地里。 等齐家人回来检查自己的土陶罐子,发现罐子空了,水缸却还是满的,就以为是谁用了水缸里的水,又用旁边装满了水的土陶罐子,将水缸里的水加满了。 所以一直都没有人发现,他们每天从水泊背回来的水,都已经被盛姣姣给偷梁换柱了。 而每天喝着“神”水的齐家人,他们的身体每一天都会被盛姣姣这水鬼的“神”水洗涤一遍。 他们每天都要吃喝拉撒,每天的夜壶都倒入了粪水坑里沤肥。 而齐家人,每天都会用粪水坑里的肥料浇灌菜地和药田 渐渐的,不光光药田发了芽,连这后院的半亩菜地都长得壮壮的了。 虽然这些青菜的生长速度跟寻常小菜没区别,但与土坳里的小菜比起来,两者品相看起来还是差不多的。 这几日齐家几个娘子轮流做饭的时候,一直都是扯后院半亩菜地里的青菜炒,盛姣姣吃着时,觉着口感与她直接洒水种出来的青菜,都是差不多的。 所以在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坐在灶屋的饭桌周围,盛姣姣就说了, “我看咱们家后院的半亩菜地,长得这样好,不如再种半亩地,到时候吃不完的小菜,我们还能拿去集上换些钱。” 齐大姑娘急忙表态, “我看行,这菜长着长着就越长越好,我看咱们家这回是真要发家了。” 坐在盛姣姣身旁的齐老太太,满脸都是慈爱的,往盛姣姣的碗里夹了块肉。 齐漳送回家那么多银子,现在齐家可以顿顿吃肉了,但这顿顿吃肉,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她也觉得盛姣姣这主意好,就是多开半亩菜地而已,要地里的菜真能长得一样好,那吃不完的菜,就可以拿去卖。 “那行,我明儿在家里休息,我来开地。” 齐大舅主动请缨,干劲十足。 其实齐二舅和齐三舅也想到了开地的事儿,最近村子里到处都有人说他们齐家要发家了,大郎有福气,二郎三郎不差,姣娘又学富五车,家里肯定要越过越好。 他们自己也有这种感觉,没看原本青黄不接的半亩菜地,现在绿旺旺的长了一片菜,这就是个好兆头啊。 只是齐大舅明天休息,不用去民兵队,齐阿二与齐阿三他们俩明天还是要去民兵队值班。 又听盛姣姣问道: “现在属国已经被谭戟和我大哥哥打怕了,民兵队还要去吗?” “倒是没有以前进出都要登记了,不过谭家大郎和你大哥哥说了,得外紧内松才行,所以巡逻的力度,比以前还大了一倍。” 齐三舅说着,又看向齐老太太,犹豫道: “阿娘,我们队里的二狗子说,咱们家的苹果,能不能卖他家几个,昨儿他娘子在咱们家吃了一个苹果,今天还想吃。” 旁边的齐三娘子嘴里“嗐”了一声,道: “二狗娘子想吃,就送她几个呗,咱们家后院的筐子里,还有多呢。” 坐在齐老太太身边的盛姣姣,微微抬眸看了一眼齐三娘子,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其实齐桡的性子,大多都随了他阿爹阿娘,热心又憨直,想什么事情,只能想到当下,想不到后面的几步。 饭桌边,从来不说话的二娘子,听了齐三娘子这样说,便是张口,道: “三弟妹不能这样说,苹果好吃,又是个稀罕物,村里人吃过的都想吃二回,今儿我们这个送几个,明儿我们那个送几个,筐子里的苹果再多,也经不住这么送的。” 这齐二娘子为人精明,不怎么爱说话,但往往说出来的话,就是一针见血。 “哎呀,二嫂子,二狗子说要买,咱们还真是卖啊?这都是乡里乡亲的,又是民兵队里的人,就几个苹果,我不知道怎么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收钱。” 三娘子急眼了,她男人和她都不是那种能玩儿心眼子的人,这件事他们处理不好,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大家都是一个村儿的人,亲戚连着亲戚的,往祖上几代数,说不定还都是一家人。 村里就没有同村里人做成过生意的。 最后都是以物易物,但这是血亏。 原先齐阿大背了一背篓的菜出去,也才只给盛姣姣换了两根木簪子回来呢,就几个苹果而已,还不如做个人情送出去算了。 盛姣姣慢条斯理的伸出筷子,夹了一根小菜,放入了齐老太太的碗里,那模样儿看起来比伺候太后还要精细。 她说道: “村子里都是沾亲带故的,以往谁家有些什么东西,都是以物易物,或者当作人情送了,这其实挺没有规矩的,我们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银钱买的苹果,是好吃,人人都想吃,但就是人手送一个,也不能人人都送到,那就先卖,把规矩立起来,不管二狗叔心里舒服不舒服,咱们先收了钱,再送几个给他,他心里就舒服了。” 二娘子看向盛姣姣,暗暗点了下头,又低头吃饭不说话了。 在这个家里,她并不是一个惹眼的存在,要不是上回主动帮私塾的孩子们做草纸,齐家都快忘了有她这么个人。 而且齐二娘子不可口则以,一开口,那说出来的话,还能教人感觉到十分的不舒服。 所以她习惯性的,什么都不说。 盛姣姣一转头,对齐二娘子说道: “立规矩这事儿得二舅娘去办,三舅舅和三舅娘,可都不是什么能言善道的人,” 齐二娘子拿筷子的手一顿,脸上便是出现了一丝不自信的强笑,推拒道: “我,我这张嘴一开口就得罪人,我怎么能办这事儿?谁不知道,我同村子里的娘子,都不怎么来往的。” 这话,说的可是实话,齐二娘子为人沉闷,精明,爱打小算盘,话又少,她不占别人便宜,但别人也休想占她的便宜。 是黄土村里最不讨喜的一个娘子了。 齐老太太看了一眼齐二舅,又看向齐二娘子, “姣姣儿说你行,你就去办,办不好再说自己不行,因为话说不好听,得罪人的事儿,你这些年干的还少吗?我看呐,全家就你最合适。” 既然是要开张做生意,那就没有白送人的道理,以前是没有跟村子里的人要银钱的规矩,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才需要一个人去把这个规矩立起来。 的确没有人比精明算计,一开口就得罪人的齐二娘子更合适了。 齐二舅将脑袋差点儿低到饭碗里,不敢替自己娘子说话。 在齐家二房里,齐二舅算得上是最没有主意的一个人,不是听他阿娘的,就是听他娘子的。 就连齐二郎去给货郎当学徒,都是听了他娘子的话,让给送出去走南闯北了好几年。 既然老太太都发话了,齐二娘子再不想出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这件差事给接了下来。 于是吃完了晚饭,齐二娘子就进了盛姣姣的屋,逮住正在盛姣姣屋子里学着写账本的齐桡,问道: “四佬,你在货郎那儿买的苹果,是多少钱买的?” 齐桡猛的一抬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盛姣姣,他的苹果都是从树上摘的,根本就没花本钱 但是这个话,阿姐不让他说。 原本正在一边译书,一边教齐桡记账的盛姣姣,不缓不疾的从书本下面,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齐二娘子。 纸上分别记了苹果的收购价、齐桡的工时、工钱、养骡子所需要的草料费用等等,等等,分门别类的,相当详细。 治寿郡的人,很少能看懂账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治寿郡的人重文轻武,别说看懂账本了,就是让他们认得几个字,怕都是困难。 但是齐二娘子看懂了。 她识得的字不多,正好就是账本上常用的几个字,于是给盛姣姣报了个价,问道: “我卖这个价,再送几个苹果给二狗娘子,怎么样?” 二娘子说的这个价格,非但不亏,还赚了成本价的三四倍。 而所谓的成本价,把苹果的收购价、齐桡的工时、工钱、骡子的草料费用等等都包含了。 苹果的收购价,就是个零!这部分钱可以全进盛姣姣的私帐。 盛姣姣笑着点了点头,她就说整个家里,其实二舅娘是最有做生意的天赋,从一开始,齐二娘子同盛姣姣说,启蒙学堂需要耗费多少笔墨纸砚开始,盛姣姣就看出来了。 只是在尚武的治寿郡,每个人都以质朴憨直为优良品德,二舅娘这样性子的人就显得很不讨喜了。 盛姣姣上辈子统领六宫,就很深切的体会出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完全一无是处的人,很多看起来格格不入的人,只是因为没有在特定的位置,发挥出自己的才能来。 既然二舅娘精于计算,那盛姣姣就让她到这个位置上去 与二娘子聊了会儿,外头就有人叫盛姣姣了。 她一听,似是牛菊的声音。 于是盛姣姣出了自己的屋子,走到院子里一看,果然,月光下,站着满脸都是红润的牛菊。 “牛菊?你这个时候才回来?” 盛姣姣出了院子,站在院子口看着牛菊。 她满脸都是高兴的从自己的袖子里抠抠索索的,抠出了一大把的铜钱,往盛姣姣的手里一递,道: “苹果卖的很快,我就去集上转了转,一直转到现在才回,这是卖苹果的钱,姣姣,你那里还有苹果吗?我明天还想去卖。” 她人老实,今天卖了多少苹果钱,一个铜板都不剩的,全都抠出来给盛姣姣了,盛姣姣只能用双手捧着。 还不等她回答牛菊的话,又听牛菊说道: “我今天去看了集上卖羊的价格,才几百钱一头羊呢。” 盛姣姣一听,问道: “羊的价格怎么这样便宜了?” “听说都是郡北来的羊,我在集上和好几个卖羊的人聊了好久,说郡北的人都在往郡南迁,所以都在卖羊。” 牛菊说的很有抱负,她现在就是一门心思的想要买羊,买很多很多的羊。 第58章 尴尬 因为是想要证明自己,所以牛菊去集上转悠到现在,就十分有目的的,一直在找卖羊的人聊天。 郡北那边比跳马湖更不适宜耕种,所以多以放牧为生,并且因为处于大泽与属国交界处,所以郡北的羊大多是大泽羊与属国羊的杂交品种, 就是,羊毛多,羊奶足,个子小,跑不动,容易长肉。 郡北的人已经提前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于是整个村子整个村子的往南迁。 羊太小一只,跑又跑不动,每家每户养的羊又多,带在路上不方便,还要一边逃难一边赶羊,不如换成盘缠到治寿郡南边置办一份产业。 再慢慢的把日子过起来。 听完了牛菊的叙述,站在院子门口的盛姣姣说道: “你等等啊。” 说完,她捧着一大把的铜钱回了自己屋,又拿了一只钱袋子出来,对牛菊说道: “里头有几百钱,明儿你去集上,替我买一头羊回来,最好是母羊,另外那些钱,是你今日应分的钱。” 她想让家里人喝上羊奶,补补身子。 牛菊没料到盛姣姣这么快就把工钱给她了,她还以为同男人们在外头做工一样,一定要等到一段时间过后,才会给她结账呢。 结果盛姣姣这样的爽快,倒是让牛菊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用手推了推盛姣姣递过来的钱袋,红着脸道: “不用那么快就给我钱,我,我” “拿着,咱们一日结一日的,明儿你再去卖,这样每天看着自己手里的钱变多,每天都会干劲十足了。” 盛姣姣笑着,将手里的钱袋子往牛菊的手里一放,转身就回了院子。 又听牛菊在她背后唤了她一声,盛姣姣回头,在月光下冲着牛菊摆摆手,回屋子了。 第二天,牛菊果然一早就等在了齐家的院子外面。 齐家人去田里干活的干活,上民兵队的上民兵队,去二狗娘子家卖苹果的卖苹果,种树的种树,待在家里做绣活儿的做绣活儿,整药田的整药田。 除了盛姣姣,没有一个人闲着。 正好方便了盛姣姣、齐桡和牛菊三人。 齐桡现在每天都要赶着骡子去东西两个军营里送药材和小菜,见到牛菊等在院子外面,他就顺手给牛菊拿出了一背篓的苹果。 而牛菊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她不会问太多,盛姣姣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既然盛姣姣让她拿着苹果去集上卖,并且还给她日结工钱。 那么她就不会问这些苹果都是从哪儿来的。 牛菊看向齐家院子里,已经连夜栽种好了几棵树木。 昨天晚上太黑了,她又因为苹果卖的好,心情很兴奋,所以没看得清齐家院子有什么变化,早上再一看,只觉得每一棵树都长得绿油油的,让人一看,心情便好了许多。 又见盛姣姣也拿了个书袋,从院子里出来,牛菊便是问道: “姣姣,你也去集上?” “我不去,我去黄果村。” 盛姣姣坐在板车的边上,看向牛菊,又说道: “四佬去东营送东西,正好会路过黄果村,我去办点事。” 她昨天就问过齐桡,知道今天谭戟在家休息,所以打算将自己译好的白话《大泽地理志》,送到谭戟家里去。 顺便,她又用白话文,替谭戟写了一些属国的风土人情、地理环境、皇室密辛。 这些总结全都是她上辈子贵为皇后的时候,对于属国这个国家所了解到的真实信息。 民间看待一个敌国,总会管中窥豹,了解的不够全面,甚至还会出现各种虚假玄幻的传言。 比如,说属国人茹毛饮血之类。 但上位者看敌国,能从各种各样的情报中,看到属国的全貌。 属国也不是没有优点。 盛姣姣写给谭戟的就是这些。 她很实事求是,不黑化属国,也不贬低属国,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的,属国人其实同大泽人一样,都是人,都没有三头六臂。 板车被骡子拉着,齐桡和盛姣姣同坐在板车上,出了黄土村就与牛菊分开了。 又到了黄果村的村口,盛姣姣让齐桡先去军营送菜与药材,她自个儿进村子寻谭戟,等齐桡去东营送完了菜与辎重之后,再来黄果村的村口等她。 黄果村与黄土村的地理风貌一模一样,相比较之下,黄果村更穷,许多房子都是坍塌废弃了。 据说那是因为十多年之前,大泽西边的硕国进攻大泽,黄果村的所有男人都去参军打仗了。 结果那一仗大泽败了,整个黄果村的男人,活着回来的都没有几个。 所以从此往后,黄果村差不多就成了个废村,人丁凋零,村子里死气沉沉的,很多人家中,除了老人还是老人。 男人战死,女人带着孩子改嫁,许多家都成了绝户。 盛姣姣抱着怀里的书,静静的走在破败的黄果村里,她专往有烟火气的房子走,一家一家的去找谭戟。 天气微凉,此时已经到了正午,谭家的院子里,谭戟坐在土灶前面,用晒干的牛粪马粪生火。 谭大娘走过来,手里提着一桶水,跟他说道: “好不容易休沐,阿剑说你今儿要去见姣娘?” 谭戟眉眼浓烈,坐在火前,嘴里“嗯”了一声。 他上次托盛姣姣用白话文翻译的《大宋地理志》,不知她翻译完了没。 谭大娘瞧着谭戟,叹道: “大郎,你也老大不小了,按理,你去军营之前就该说亲了,可是咱们家穷,生生耽误了你三年,我瞧着,姣娘那孩子漂亮,长得不错,性子也温柔,你” “婶婶,我不说亲。” 谭戟往土灶里丢了一块牛粪,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谭大娘想要给他说亲的意思。 “你不说亲,那去找她做甚?” “我去找她借书。” 谭戟沉声说着,屋子里,传来谭戟大伯的咳嗽声,咔咔咔的,嗓子都快要咳裂了。 “你几年前也是这么说,你不说亲不说亲,但是现在咱们家也没有以前那样揭不开锅了,你现在又做了营长,手里少说也管着一千号兵,你的那些兵都成亲了,你却还是一个人,婶子也是想着为你好。” 谭大娘看着谭戟,他在火前坐得笔直,仿佛一一把宁折不弯得剑般,刚硬的没有一丝破绽,于是谭大娘叹了口气, “若是你觉得盛姣娘太娇气了,做不得粗重活,咱们找个老实的,黄土村的那个牛菊,婶子看着不错,膀大腰圆的,还能生。” “婶婶,属国要打过来了,我暂时不想娶亲,如果” 谭戟闭了闭眼,当兵的,就要随时做好为国牺牲的准备,倘若他死了,留下一个娘子,又或者留下一个娘子一个孩子在这世上,就跟他和他娘一样,那是多么凄惨的事情? 他这是在造孽。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属国打过来,跟你娶亲有什么关系,未必每个上战场的人,都会死在战场上,你爹那是意外。” 谭大娘一边往锅子里倒水,一边劝着谭戟。 谭戟不说话,闷葫芦一样的起身来,转身往自己的屋子里走,路过谭大娘的屋子,往里头看了一眼,谭大伯拄着拐杖,断了一条腿的裤管空空的,扎了个结。 他靠在门边,冲谭大娘喊道: “没得你这样操心的,大郎不同意,就说明他不钟意齐家那个丫头,你紧问什么?赶紧的烧水,老子要洗澡。” 他在大泽对战硕国的那一场仗里,冲锋陷阵,被敌军砍掉了一条腿,如今已经不能再去当兵了,所以整日里闷在家里发脾气。 又找不着别人发,只能整天的骂盛大娘。 谭戟看了大伯一眼,眼神暗了暗。 身为军人,不能战死在战场上以身殉国,缺胳膊断腿儿的活着回来,整个人失去了往日的斗志与抱负,如同变了个人似的,整天对着娘子骂骂咧咧这对娘子也不公平。 突然,他的耳际一动,扭头,见自家屋角,那土房子后面,扬着一抹烟灰色的棉布裙。 谭戟俊脸上神情一愣,脑袋里想到了那日在水泊时,盛姣姣将头探出来,站在齐漳身后看他的样子。 她当时看起来似乎有些委屈。 又是回想起方才他与大婶娘说的话,怕是这话已经教盛姣姣听见了。 谭戟皱了皱剑眉,往那一角烟灰色的棉布裙走过去。 盛姣姣躲在土房子后面,怀里抱着书,纤细的身子靠在墙上。 她的身后,谭戟的家里,谭大伯的骂声还在继续,谭大娘一声不吭,无声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盛姣姣看出了谭大娘的委屈,所以亲耳听到谭戟说,他不想娶她的时候,盛姣姣心中也生出了一丝委屈来。 她又没有想要嫁给他! 但谭戟,不想娶她!!! 好,跳马湖不想娶盛姣姣的儿郎多了去,谭戟也这么想,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只不过和大多数男人想的一样罢了。 上辈子,那个肯为了她卷入朝堂纷争,和她传出过绯闻,搞得大泽全都是她与他的流言蜚语的男人,亲口说他不想娶她。 盛姣姣尽管知道谭戟帮她做这些,并没有什么男女私心,可是从他口中亲口说出来这话还挺让盛姣姣难堪的。 她忽然就领悟了,其实记得上辈子所发生的事情的,就只有她一个。 在她的心目中,谭戟的份量是不一样的。 但是在谭戟的心目中,她与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姑娘,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不会觉得她与别人有什么不同。 因为这辈子,盛姣姣不会嫁给殷泽,所以齐家不会被屠,黄土村还是好好儿的,谭戟不会同情她,不会与她同仇敌忾,不会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权力的顶峰。 他也不会与她结成一党,他们之间少了许许多多同患难共荣华的经历。 于是她在他的心目中,一辈子都只会是个兄弟的妹妹。 或许还因为她的颐指气使,谭戟的内心,也有着不好表现出来的尴尬与反感。 盛姣姣轻轻的咬着下唇,正打算放下书离开,身边光线一暗,谭戟转过了屋角,站在了她的身边。 她心中一慌张,匆匆抬眸看了谭戟一眼。 他的剑眉紧缩,一双黑眸垂目看她,其中毫无笑意。 盛姣姣急忙将手中的书塞到了谭戟的怀里,说道: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是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嗯,她听墙角,还能强词夺理。 谭戟将塞入怀里的书拿起来,垂目看了一眼,又看向一脸毫无心虚模样的盛姣姣,抿了抿唇,沉声道: “你是特意来送书的?” 盛姣姣低着头,半天没回应,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踢了踢地上的沙砾,过了许久才说道: “嗯,书送到了,我回去了。” 说罢,也没管谭戟什么反应,盛姣姣转身就走了。 等她闷头走到了黄果村的村口,齐桡还没来,盛姣姣就等在黄果村那破败的村口。 无聊时,不经意一回头,就看见谭戟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一路往村口走,其实他就跟了她一路。 默默的,一声不吭的走在她的后面。 仿佛有些歉疚,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只能沉默的送了她一路。 盛姣姣愈发的难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看了看脚下的土路,一条土路连着东西两座军营,三座村子。 此时路上空荡荡的,齐桡也还没从东营回来。 于是盛姣姣转过身,心一横,看向谭戟,说道: “你别有负担,也别觉得不好对我大哥哥交代,我其实也没有想要嫁给你的意思,就是有人当着我的面,说不想娶我,那我一个姑娘家,我总还是要点脸面的。” 仅仅只是有些尴尬而已。 她知道自己嫁不出去,与亲耳听到别人说不想娶她,那是两种不同的心境。 顿了顿,盛姣姣垂目,低声道: “谭戟,我没有要为难你,也没有要你为难的意思。” 她的意思其实一直都是,她希望能对他好点儿,但从没想过,这样的好,会让这辈子的谭戟无法适应。 盛姣姣莫名觉得有些沮丧。 第59章 养羊 谭戟缓缓迈开步子走上前来。 他的唇抿了抿,看着盛姣姣,眼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黑漆漆的,完全看不出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嗯”了一声,道: “是我不好。” 错不在盛姣姣,她已经足够好了,是谭戟看到过的所有女子中,最灿烂夺目的一个。 但是,这句话没头没尾的,盛姣姣也没听懂。 于是盛姣姣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她决定了,既然这辈子一切洗牌重新开始,那她对所有人,都要重新开始。 至少在表面上,她不能对谭戟表现得太过于特别,否则她身边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想要嫁给谭戟了。 就连谭戟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那她多尴尬,万一还为此影响了谭戟和齐漳之间的兄弟情,就更不好了。 此后,谭戟没再开口说话,盛姣姣也没回头。 他们两个就这样别扭的站在村口,一前一后,安静的就仿佛根本就不认识。 土路尽头,终于看到了齐桡赶着骡子过来。 盛姣姣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见谭戟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踟蹰一下,终于还是说道: “我没事的,你回去。” 她就是面子放不下而已,其余还好。 谭戟看着盛姣姣,剑眉皱着,他心中莫名有种愧疚感,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盛姣姣的事情一般。 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戟哥,三姐姐。” 齐桡将骡子停下来,跳下了板车,跑到了盛姣姣的面前,又看向站在盛姣姣身后的谭戟,他满脸都是兴奋的神情,说道: “戟哥,我的剑法越来越好了,什么时候,跟我比划比划?”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个子还没有盛姣姣高,就要跟谭戟比划剑法了盛姣姣伸出一只手来,拍了一下齐桡的头顶,径自往板车走了。 谭戟的目光一直看向盛姣姣的身影,她再没有看过他了,于是谭戟又看向齐桡,道: “明儿你到东营来,我看看你的剑法。” 齐桡高兴的应了,转身兴高采烈的往回跑,跑了一半又回头,冲谭戟挥手。 与齐桡的热情与欢喜相比,盛姣姣就显得过于冷清了。 她一直背对着谭戟坐着,直到板车离开。 而谭戟就这样一直站在原地看着盛姣姣坐在板车上,直到她的身影没入了土路的尽头,再看不见。 回了家之后,齐二娘子已经从二狗家回来了。 她看了一眼盛姣姣的脸色,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问出口盛姣姣做什么去了。 只是将一把铜钱放在了盛姣姣的桌面上,低声道: “那些苹果卖掉了,我算了算,赚了几十钱。” 她是看过账本的,早已经将盛姣姣写的苹果进价记在了心里。 “已经很好了。” 盛姣姣显得有些没什么精神,她将账本拿出来,在上面记了一笔帐,一抬眸,见齐二娘子还没有走。 于是盛姣姣便是问道: “二舅娘,还有事?” “哦,我” 齐二娘子仔细的看着盛姣姣,她敏锐的察觉出了盛姣姣似乎有些情绪不好。 但盛姣姣的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即便心中关心,但常年的冷面寡言,让她一时之间,在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将关心的话语问出口。 只想了想,又说道: “家中还有多少苹果?那位卖苹果给四佬的货郎,还能供给我们苹果吗?我寻思着,这是一门生意,我可以去村子里,挨家挨户的问,把苹果都卖出去,给咱们家也增加一些收入。” 她觉得自己可以。 因为今天给二狗娘子卖苹果,让齐二娘子觉得不难。 虽然那么多苹果以半卖半送的方式,给了二狗娘子,但实际上还赚了二狗家几十钱。 钱不多,但这种赚钱的滋味,让齐二娘子有些上瘾。 她就是个天生的,做生意的料。 别人都不肯去做的事,觉得从乡里乡亲的手里拿钱,是一件羞耻的事,可是齐二娘子并不觉得,她今天从二狗娘子手里赚了几十钱,她很有成就感。 盛姣姣静静的看着二舅娘,听二舅娘说还要去卖苹果赚收入的话,原本没有什么精神的盛姣姣,终于来了点兴致。 她点了点头,道: “许是还有货的,我让四佬去寻寻那位货郎,争取多拿一些苹果回来,并长期供货给我们。” 一边说着,盛姣姣一边替二舅娘觉得可惜。 二舅娘是从小生活的环境,没有让她充分的发挥出自己的才能来。 如果有人能够早些发觉她的天赋,或许今天,二舅娘就不会在这黄土高坡上种地了。 她也许会成为一名走街串巷的女货郎。 也许会成为叱咤风云的女商人。 无论会成为什么,二舅娘拥有做生意的天赋,却困在种地上,就挺可惜的。 于是盛姣姣又说道: “后院还有一些苹果,是四佬早上遇见了货郎买回来的,那些苹果都可以拿去卖了。” 她将这些苹果全都交给了二舅娘,只要齐二娘子能够卖得出去,无论卖不卖得了进价,那都是赚了的。 苹果的“进价”,其实只是盛姣姣自己杜撰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苹果都是从哪里来的了,压根儿就不费任何的本钱。 听到盛姣姣这样一说,齐二娘子那常年晦暗无光的双眸,一下子就亮了。 她仿佛活到了三十岁的年纪,才一下子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与兴趣爱好一般,脸上出现了十分稀少的笑容。 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慈眉善目了许多。 盛姣姣乐意看到这样子的齐二娘子,生活给予了女人太多的枷锁,她的上辈子,就是个被重重枷锁困在深宫里,而不得自由的人。 所以盛姣姣乐意看见齐二娘子,冲破束缚自身的一层层牢笼。 她希望这辈子齐家的每一个人都是开心的。 便是连着好几天,齐二娘子都出门去村子里兜售苹果,她每日都能拿回来钱,有时候多,有时候少,但总的算下来,全都是都赚的。 从不曾有跌出苹果“进价”的时候。 盛姣姣看了几天之后,就不再管齐二娘子了,她只每日让齐桡从苹果树上,摘下两大筐子的苹果。 然后等着齐二娘子和牛菊晚上回来交账就是。 而这几日的时间,盛姣姣再也没有提过谭戟,她照常给村子里的孩子们上课,每天都会留下一部分不专心听讲的孩子,做为惩罚,她会要求他们一边背书,一边干点活儿。 比如自己学着造纸,比如给后院的菜地浇水,辨认药材之类 村子里如她这般大的姑娘,都已经有媒人提亲了,盛姣姣还是乏人问津。 她也不着急,每天只是不紧不慢的过着自己的悠闲日子。 但齐桡越来越喜欢提起谭戟了,他每天都会在盛姣姣的耳朵边,念叨着好几遍谭戟的名字。 他只要去东营,只要谭戟在东营里,就会出来指导他练剑,练着练着,齐桡的剑法是突飞猛进的,就连齐漳休息回家,都在夸赞齐桡的进步。 盛姣姣看起来一直没什么反应,她经常给齐漳找书看,有时也让齐桡给谭戟带书,不过她再也没有去找过谭戟了。 也没有空。 树种了起来之后,那个叫巢宗去的尝到了甜头,他似乎觉得这样来钱很快,因为贵人府上有许多的树。 之前跳马湖集上给拉了一批树过来。 前几日,郡王又送了更多更名贵的一批树过来。 那些树有的种下了,有的却还没有栽种,全都堆放在了他们这些仆从住的地方。 所以偷偷运几棵树走,根本没人会发现。 而且现在偷偷卖树的,也不止巢宗去一个人。 所以巢宗去还专程到齐家来了好几次,每次都是找周氏买树。 周氏遇到这种事儿,她也没个主意,就去找盛姣姣想办法。 盛姣姣一口应了下来, “买,他要多少钱,我们给多少钱,不过每次都要让他立好收据,因为什么事儿,卖了我们多少棵树,收了我们多少钱,这些我们都要收据。” “这样不会把这个叫巢宗去的胃口越养越大吗?” 屋子里,周氏有些担忧,她原本的意思,是替齐漳结交巢来这个朋友,结果却是养大了巢宗去的胃口,而且巢宗去卖的树,一次比一次多,要的价格,一次比一次贵。 又气愤道: “姣姣儿,我去集上打听过了,现在贵人府的下人们,都在卖树,价格可都没有巢宗去喊得这么贵的,咱们买巢宗去的树,能上别人那儿买好多棵树了。” 盛姣姣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本手抄书翻着,脸上的神情无端的雍容,似有万千仪态,端正中透着令人生畏的气势。 她冷笑一声,说道: “还真不能去买别人的,就让巢宗去自己找上门儿来,要我们买树,他要我们买多少,我们就买多少。” “姣姣儿,他这是在欺压我们。” 周氏说的很无奈,巢宗去现在就是在借废太子的势,欺压齐家,他看齐家出手阔绰,已经越来越没有底线了。 “对啊,就是要让贵人府的下人,来欺压咱们,往后这个叫巢宗去的,就落了个强行受贿的把柄,在咱们手中了。” 巢来不是要拉拢齐漳吗?巢来在前面拉拢,巢宗去就在后头欺压,等到齐家送给巢宗去的钱足够多时,巢宗去想撇干净齐家,那都撇不干净了。 到时候,巢宗去就成了齐家的人,这是一条暗线。 明面上,齐家被废太子府的一个废人这样欺压,敢怒不敢言,有苦说不出,谁还会认为齐家是废太子阵营里的人? 齐家买一堆树回家,花点银子不但可以将自己家从废太子阵营里摘出去,还能给盛姣姣的那棵苹果树打个掩护。 这是一箭多雕的事儿,为什么不去做? 周氏看着盛姣姣,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 她突然脊背有些发寒,双膝一软,坐在了炕上。 果然,读书读得多的人,就是这般的不一样吗?她以往可没觉察出姣姣儿的心机,竟能有这般的厉害。 似乎隐隐有些教人生畏 “哎哟,我几天没来,你们家怎么连树都种上了?” 一道尖利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赞同的意思,在院子外面响起。 周氏的思绪被打乱,赶紧出了房门去看,正是之前气得回了周家的周大娘子。 今天她又来了。 见齐周氏出来,周大娘子走进了齐家院子,阴阳怪气的又说道: “姑子呀,要我说,你们家再怎么发达,也不至于拿着钱这样造的,哎,这里怎么还有羊?” 七八天没来了的周大娘子,看见齐家院子的树下,拴了四五只羊,她就是一脸的惊讶。 迎她进了院子的齐周氏客客气气的解释道: “都是姣姣儿买来的,说养些羊,好剪羊毛做袄子。” “哎呀,你们家的袄子也做太多了。” 周大娘子嘴里说着,眼睛一直盯着树下最肥的那只羊。 又看那只羊低头在吃树下的草,便是诧异的问道: “你们家种了树,树下怎么还长草了?” 再一看,周大娘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齐家这段时间前院后院都种了不少的树,看起来枝繁叶茂的,似乎连呼吸都清新了不少。 这治寿郡的人,还没看到过长得这样好的树木。 而且哪家哪户的院子里,都不可能长草,除非是特意仔细照料的菜地耕地,否则全都是黄秃秃的一片。 即便在治寿郡里,有长草的地方,那也是看起来又黄又硬,根系又浅的植物,也没有看到过绿油油的,长成了条叶状的这种柔软小草。 周氏其实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她只知道树种下之后,盛姣姣就托牛菊从集上,今日买一头羊回来,明日买一头羊回来。 前两日的时候,羊就拴在树根下,家里人还要特意拿地里的小菜喂羊,也没怎么管过这几头羊。 那几头羊就在树下吃喝拉撒,拉完了的羊屎羊尿,没人清理,就被它们的羊蹄子又踩来踩去的,把树下的土都踩肥了。 第60章 敖犬 前日开始,这树下面突然就长了小草,绿绿的一小片,稀稀拉拉的也没多少。 见那几头羊一直低头吃着树下的草,齐家人就再没有拿后院菜地里的菜喂过羊了。 现在除了盛姣姣偶尔会拿水浇一遍树下的小草之外,齐家人是树也没管,羊也没管。 它们反而叶片绿油油的,羊毛白蓬蓬的,长得格外的好。 周氏想了想,回了周大娘子, “大约是这树太名贵了,所以树下长出来的草也好,羊吃了就好,这吃的好,拉的就好,就,就,树太贵了。” 树是真的贵,因为给贵人府上种的树,自然不可能差到哪儿去。 周氏听盛姣姣说过,这些树种在书中都有记载,全是大泽境内最名贵的树种。 实际上如果没有其余废太子下人的对比,巢宗去卖给他们家的树木价格真不贵,同样的树种,到别的郡去买,一棵树木的价格,都能买上一栋屋子了。 所以听盛姣姣这样一说,周氏的内心勉强还好受了些,虽然可以以更低廉的价格,从别的废太子下人手里买更多这样名贵的树木。 “你们这是有了几个钱,就乱造啊,买这么名贵的树,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呢。” 周大娘子一副捶胸顿足的样子,她一把拉过了周氏,小声道: “姑子哎,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啊,那妮子” 她看了一眼盛姣姣的屋子,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她说买什么就买什么?有这个钱,你怎么不攥在自个儿的手心里?她啊,迟早是要嫁出去的。” 周氏本来还没什么,一听周大娘子说起了盛姣姣,周氏的脸便一沉,冷声道: “嫂子这是什么话?我们家,谁也没有拿姣姣儿当外人,她要做生意,是大郎松了口的,大郎拿回家的银子,一多半儿都给了姣姣儿做本钱,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要传到姣姣儿那里去,还当我有什么想法呢?” “我这是为你好,你还不领情了你,你可别忘了,你姓周,她姓盛,上回我跟你说的,让大郎直接娶了你们家这位活祖宗,你还嫌我多管闲事,你看着,等哪日你们家这活祖宗出嫁了,白费了你家大郎的这么多银子。” 周大娘子尽情的发挥着她挑事的本事,之前她还只是见不得齐家越过越好,方才听周氏这么一说,才知道盛姣姣买羊的钱,都是齐漳给的。 齐漳有这么多钱,怎么就不知道照拂一下周家了? 好歹周家还是周氏的娘家呢,他们给了盛姣姣那么多钱,周家却至今连一个子儿都没见着。 周大娘子忍不住就是来气,又想起上回盛姣姣和齐漳一唱一和,说自己是属国细作一事,她就更是来劲,把自己这挑事精的本事,给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又道: “现在你们要及时止损还来得及,要么让大郎把这活祖宗娶了,要么你让她把手里的银子全交给你,这话你不好说,我去替你说。” “说什么?” 盛姣姣打开了自个儿的房门,平端着双手,静静的站在屋子里。 土屋中的光线有些暗,不若院子中明亮,她的身子站的笔直,身上棉麻粗衣,竟也让她穿出了锦衣华服之感。 站在光影中的周大娘子,看着屋子中仪态雍容的盛姣姣,无端腿软,只觉得心中生畏,恨不得跪在地上,朝着盛姣姣磕头求饶。 这小妮子的气势也太强了些。 周大娘子咬牙,回道: “我们要说什么,你不是听到了吗?” 站在她旁边的周氏,转脸就退了一把周大娘子,气道: “那是你要说的,不是我要说的,你自己心思龌龊,别扯我下水。” “你推我做甚?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家大郎,为了你们大房着想?” 周大娘子气得瞪了一眼周氏,又看向屋子内的盛姣姣,喊道: “你姓盛,这是齐家,你凭什么拿着齐家的这么多钱买这买那的?” “四佬!” 盛姣姣厉声一喝,后院中正在练剑的齐桡,提着剑就冲了过来。 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听得盛姣姣指着院子内的周大娘子,令道: “给我把她打出去!” 齐桡头一转,一把剑就指向了周大娘子,气道: “你这泼妇,怎的惹我阿姐生气了?” “我,我” 周大娘子被这闪着寒光的利剑吓得往后一退,话都说不利索了,见齐桡气得小脸都胀红了,生怕这楞头小子做事冲动,把她给杀了。 于是一转身,从齐家跑了出去,齐桡提剑就要去追。 “四佬,回来。” 屋子里的盛姣姣平端双手,步履从容的出了屋子,见齐桡收了剑转身回了院子,她又一挥袖,一双凤眸看向周氏,不怒自威。 周氏一脸的委屈,跺着脚解释道: “姣姣儿,舅娘真没那个意思,这些年,舅娘一直拿你当亲闺女疼,我要有她说的那半分心思,我我,我天打五雷轰。” “往后这样的人,大舅娘还是少来往为妙,大哥哥如今正是一门心思报效国家,建功立业的时候,让这样总爱惹是生非的小人近了身,好事也会给她搅黄了,好好一个家,往往就会被这样的人,搅的动荡不堪。” 盛姣姣上辈子见多了这样的人,着众人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爱生口舌是非,别的不说,光是殷泽的后宫,都不知道被盛姣姣抓出来多少。 无一例外,全被盛姣姣拔了舌根。 她今日还算是对周大娘子客气的。 周氏低着头,一副小媳妇受教的姿态。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在一个后辈面前,会是这样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但她就是这样做了。 又听盛姣姣转眸,吩咐站在周氏旁边的齐桡, “明日去买几条小狼狗回来,狼狗要从小养的才熟,往后这周大娘子再上齐家的门,就放狼狗咬她,咬死了我负责。” “是,听三姐姐的。” 齐桡不用明天,他知道谁家下了狼狗崽儿,郑岭哥家里就有,他今日就可以去买几条回来。 他说去就去,下午给东营送菜与草药时候,就准备去找了郑岭,跟郑岭说要买他加几条狼狗的事情。 结果,齐桡抱了回来一条刚出生的小獒犬 盛姣姣望着齐桡用棉被裹着的,还没睁开眼的小獒犬,颇有些无语的问道: “你上哪儿弄回来这么个凶玩意儿?” 抱着刚出生小獒犬的齐桡,将那只小獒犬放在院子的一只破木盆里,说道: “我去找郑岭哥的时候,正好戟哥也在,他问我买狼狗做什么,我就说了周大娘子的事儿,说是我家三姐姐要买狼狗咬那泼妇,戟哥便送了我一只獒犬。” 盛姣姣沉默的望着蜷缩在木盆里的小獒犬,也不知道谭戟是从哪里弄来的这种凶狗她一时间心里有些柔软。 其实谭戟这人挺好的,因为她是齐漳的妹妹。 他对她总显得格外照顾一点,之前帮忙找齐桡也是,给齐桡送骡子也是,给她和齐桡送剑也是,现在送獒犬也是。 谭戟并不是一个坏人。 盛姣姣深吸口气,叹了口气,心里对谭戟的气,莫名消了那么一丝丝,她对齐桡说道: “既然谭戟给你送了条獒犬,那你就要好好的养着它,回头我再拿几本手抄书给你,你去送给谭戟,咱们也得礼尚往来才是。” 她送书给谭戟,那才是真正的礼尚往来,不像是找巢宗去买树,费尽心机,只为斩除以后的各种隐患。 齐桡高兴的应了声,蹲在木盆边上,看着那条小獒犬,越看越喜欢。 过了一会儿,齐桡找来两只碗,放在了木盆的边上,一只碗里放了点冷面,另一只碗里放了点水。 水是从水缸里舀来的。 原本闭着眼睛的敖犬,摇摇晃晃的站了起身来,将脑袋伸出木盆,嗅了嗅那碗冷面,连舌头都没有甜一下。 又凑到了那碗水边,伸出舌头开始喝水。 齐桡不死心,将放了冷面的碗,拿得离敖犬近了些,它的头让了让,继续喝水。 “嘿,你这条狗光喝水能饱肚子吗?” 望着光喝水的敖犬,齐桡不死心,继续拿着冷面在它身周转悠,那条小敖犬喝完了碗里的水,吭哧吭哧的,闭着眼睛跳出了木盆,直接往盛姣姣的方向跌撞着要过去。 结果还没越狱成功,就被齐桡抓回了木盆。 小子怕它不安分,将它连同木盆一起,搬到了他的房间里去,好方便他随时照料着。 待盛姣姣转身回了屋子,没一会儿,齐大姑娘拿着几匹布料进来,欢喜道: “姣姣儿,我听四佬说谭大郎送了他一条獒犬,都说獒犬是蜀国最凶猛的狗,谭大郎这回是真发了啊,四佬说他带了回来一公一母两条獒犬,前日下了一窝崽子,郑家大郎巴巴想要一条,谭大郎都没给。” 盛姣姣坐在炕上,歪着身子,手里拿着一卷书看,翻了一页,没有应声。 齐大姑娘将手里抱着的几卷布料放在炕上,拿着一卷大红的料子,在盛姣姣身上比了比,嘴里没闲着, “今儿牛菊她阿娘还问我来着,说咱家大郎发达了,谭大郎这会又捞了多少?我瞧着谭大郎这回也捞的不少,牛菊阿娘是不是想把牛菊嫁给谭大郎了……” “他捞什么了啊,全是马啊,剑啊,狗啊的,哪里有大哥哥这样聪明,捞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歪坐着的盛姣姣,终于将身子坐直了,她继续翻了一页书,嘴里哼声道: “牛菊阿娘也真是的,前些日子,说要把牛菊嫁到集上去,今日又来打听谭戟,她阿娘到底想怎么样?。” “谁不希望自己家闺女嫁的好?她阿娘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齐大姑娘又选了一匹料子,在自己闺女身上比划着。 前几日齐老太太给了她一小袋银子,让她去集上,给盛姣姣选几匹颜色新鲜的料子做衣裳。 齐大姑娘把集上最好的料子都各自买了一匹,只觉得这样颜色也好看,那样颜色也好看。 她生的闺女,就没有不好看的。 盛姣姣依偎过来,靠着齐大姑娘的肩,撒娇儿一般,问道: “阿娘,你也希望我嫁得好吗?” 上辈子,她嫁给了殷泽为贵妾,村子里所有人都觉得盛姣姣是高嫁了,齐家这回是妥妥的攀上了高枝儿。 就只有齐大姑娘一脸的愁眉苦脸。 出嫁前的那天早上,废太子府派了一顶红轿,来接盛姣姣入府,村子里所有人都来看热闹,嘴里说着恭喜恭喜,双眸都是羡慕的望着齐家的院子。 盛姣姣穿着红色的嫁衣,绫罗绸缎,凤冠霞帔,手中拿着团扇,安安静静的等着出门。 身边的齐大姑娘却是拍着桌子,指着来接人的媒婆,怒道: “我养的姑娘,从没指望过她光耀门楣,我只希望她堂堂正正,风风光光的嫁个疼她的,宠她的男人,你们就派了这么一顶轿子来接她,我,我” 她说着说着,就气的哭。 村里一堆的娘子涌进了门来,围着齐大姑娘劝。 什么嫁给贵人,就算是妾,也是贵人了,更何况贵人看重齐漳,必不会冷待了姣姣儿。 又说盛姣姣嫁过去是平妻,是贵妾,比起寻常妾室尊贵许多。 “到底是个妾!” 齐大姑娘哭着被娘子们拥了出门,谁家做母亲的,希望自己如珠如宝疼着的女儿,去男人家里做妾的? 哪怕盛姣姣嫁的男人,不如殷泽,可也是人家男方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啊。 那时候,盛姣姣不懂齐大姑娘在担忧什么,可是后来嫁给了殷泽为贵妾,与她一同进门的,还有老皇帝指给殷泽的正妻。 很快,盛姣姣就明白了,妾,真不是个好当的。 尽管名义上是个平妻。 就像是她阿娘说的那样,到底是个妾。 土房子中,齐大姑娘没好气的瞥了一眼在她身边撒娇的盛姣姣,明明很受用,却故作嫌弃道: “你瞧瞧啊,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在阿娘面前撒娇呢,难怪至今都没有人来提亲。” 第61章 羊又掉价了 “没人提亲更好,我也不想嫁人,我就陪着阿娘和阿婆,一直陪着。” 盛姣姣将脑袋靠在阿娘的肩上,宛若一块牛皮糖般,抱着阿娘不撒手。 她说的可是实话,在家一辈子做姑娘怎么了,她阿娘不也是一辈子没有嫁人,未出阁就生了她吗? 比起嫁人来,去夫家伺候公婆与丈夫,盛姣姣反而觉得,她阿娘的这日子,过得才舒心呢。 当然,前提是齐家人从来都没有嫌弃过齐大姑娘。 母女两个在房里说着贴己话,又听盛姣姣问道: “阿娘,我阿就是那个生了我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从来不问阿娘这些,上辈子不光光齐家人对那个男人充满了怨怼,盛姣姣的内心,也相当的不喜欢那个男人。 因为所有人都在说,齐大姑娘,也就是盛姣姣的阿娘,早年间遇人不淑此事在读书人看来,当是极为不堪与放浪的。 但治寿郡民风彪悍,齐大姑娘当年真心爱慕那人,还未成亲,便主动跟那男人颠鸾倒凤,没有夫妻之名,就有了夫妻之实。 后来男人走了,留下一点钱财,说将来会回来迎娶齐大姑娘,结果他一走,齐大姑娘就有了身孕。 这事儿怎么看,都是那个男人太过于薄情寡信,话本子上经常会有这样的桥段,这种负心人说离开,基本上都是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的。 谁也说不清当年的齐大姑娘,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偷偷的瞒下了自己怀有身孕一事。 但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肚子一大,便瞒不住了,硬生生的就是给人瞧了出来。 村里便有人问齐大姑娘,是不是大肚子了? 这齐大姑娘也是个憨憨一般的性子,直接就承认了,她是跟男人睡了,咋滴了?肚子这么大看不见啊? 她这样的坦荡,倒是把齐家家长们给气得直跳。 但等他们发现的时候,齐大姑娘的肚子已经显怀,把齐大姑娘肚子搞大了的男人都走了好几个月,就是骑马去追,都没可能把那男人给追回来了。 于是没法,齐家只能让齐大姑娘把孩子给生下来。 生下来还不算,齐大姑娘还一根筋的执拗着,认定了那个搞大她肚子的男人,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虽然她连他去哪儿,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姓盛。 自此给女儿冠了“盛”姓,是死活都不肯再嫁了。 原本齐家人极不待见这个女娃,盛姣姣出生之前,齐大姑娘的几个哥嫂还琢磨着,要把盛姣姣抱出去直接溺死,免得齐大姑娘将来更难嫁人了。 结果孩子一落地,齐老太太的几个儿子,站在院子里,正准备干掉盛姣姣的工具。 屋子里的周氏抱着盛姣姣一看,有些诧异了, “哎呦,这姑娘怎么生的白红白红的?” 说着,就抱着孩子出来,给另一间房里正气的抹眼泪的齐老太太看。 这老太太因为养出来的大姑娘过于奔放,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情来,气的哭了好几个月。 一听见大儿媳抱着的小女娃的哭声,便是皱着眉头。 一脸嫌弃道: “哭的跟只猫崽仔似的,一点儿不敞亮,在咱们这土坳坳里,哪里养得活哦。” 说着,便往大儿媳抱着的襁褓里一看,又是挂着眼泪笑了起来, “不像咱们这儿的人,小小的一只,忒秀气了些,皮子也不黑不黄的,嗯,养养看,能不能养活这娇贵的小东西,只能看她们娘俩的造化了。” 就这么着,因为齐老太太的一句话,院子里头,几个磨刀霍霍向姣姣的黑壮大汉子,才是歇了要弄死盛姣姣的心思。 从此往后,那个男人就成了齐家的一个禁忌。 谁都不准说,谁都不能提。 齐家人憋着一口气,把齐大姑娘和盛姣姣养了起来。 养着养着,见惯了姑娘们长得黑黄糙,一个个宛若女土匪一般的齐家人,瞧着盛姣姣这粉雕玉琢,精致可爱,娇气美萌的模样儿,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对盛姣姣升起了无限的怜惜。 他们黄土村女娃娃也多,可就只出了盛姣姣这么一个肤白貌美,水嫩水嫩的姑娘。 这可稀罕的紧。 要知道,这黄土高坡上缺水,家家户户养出来的女娃都糙的很,皮肤不是蜡黄就是腊黑色,头发毛毛躁躁的,仿佛一把笤帚,把姑娘倒立起来,就能扫个院子了。 单单只有盛姣姣是个例外。 漂亮的人,天生就能获得更多更好的待遇。 这句话在盛姣姣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因此,盛姣姣被老太太稀罕的紧,看的也格外的娇气。 家里三个舅舅生了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 几个大汉子对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娃,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连声音都不敢说大了,就怕吓着盛姣姣。 再加上虽然素日里,齐大姑娘和盛姣姣都吃着齐家的,但齐大姑娘能做得一手好绣活儿,盛姣姣上私塾的钱,都是齐大姑娘做绣活儿赚来的。 倒也没给齐家增添太多负担。 因而盛姣姣在齐家的日子,过得相当舒心。 平日里盛姣姣想要个什么玩意儿,齐家有钱,争相着就给买了。 没钱,大家伙儿商量着,凑钱也要给她买。 她在齐家是当真被众星拱月般的疼冲着的。 “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齐大姑娘一愣,看向在她身边撒娇的盛姣姣。 她从来不问她阿爹的任何事,齐大姑娘也知道自己未婚产子这件事做的不对,因而也从不向盛姣姣主动提起她阿爹。 盛姣姣的头,靠在齐大姑娘的肩上,她娇声道: “就是好奇嘛,阿娘,您看我生得这样好看,那我阿爹是不是也一样俊美异常?” 所以齐大姑娘当年才会未婚产子? 盛姣姣莫名的想到了上辈子的盛国师,那个总会买些奇奇怪怪民间小玩意儿进献给她的男人。 盛国师身形伟岸,这自不必说,可是他满脸络腮胡子,脸上还横七竖八的,被划了不少的伤痕,说难看,这也谈不上,就是吓人。 能把小孩儿都吓哭的那种吓人。 齐大姑娘的脸一红,抬起手指来,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嗔道: “脸皮厚,哪里有这样赞美自己的,你啊,长得像你阿爹,跟你阿爹就像是一个模子拓出来的你阿爹的确生的好看,我第一次见到你阿爹的时候,是在戈壁土窟里” 这绝不是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因为齐大姑娘不是什么佳人,她同样皮肤黑黄,却身形窈窕,有种另类的野性美。 盛姣姣的阿爹,也不是什么才子,而是一个受了重伤,不得不躲在隔壁土窟里的落魄江湖人。 那个时候的齐大姑娘,可比现在野多了,她能骑着马从跳马湖一路到郡北去,也就在那里,遇上了身受重伤的盛大侠。 说不清是什么吸引了彼此,发生的时间太长了,等待的时间又太久了,齐大姑娘的回忆都显得晦涩与泛黄。 她笑了笑,轻抚盛姣姣的脸颊,说道: “你阿爹说了,处理好了那些追杀他的人,他就会回来寻我,说是要入赘咱们家,从此往后,隐姓埋名,再也不在江湖上漂泊,好好儿的,安心的和我过日子哩。” 说着说着,齐大姑娘的眼中似浮出了一层水光,她吸了吸气,又叹道: “他还不知道阿娘有了你,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满心欢喜的。” “阿娘,一直到现在,您还相信他一定会回来吗?” 盛姣姣拿起一块帕子,替齐大姑娘揩了揩眼角。 “他会的。” 不知道为什么,齐大姑娘对盛大侠充满了信心,她温柔的看着盛姣姣, “你阿爹是江湖人,江湖人最重承诺,他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如果他回来,看到你长得这样好,你阿爹满身的伤与痛,都会觉得值得。” 两个人的感情,就只有两个人才能说得清。 尽管全世界所有人,都认为齐大姑娘被男人骗了,可是她依然在固执的等那个男人,等那个十几年前,躲在土窟中,满身是伤的男人。 她坚信他一定会回来。 盛姣姣见齐大姑娘这个样子,心里头的酸楚感就别提了,她不断的告诉自己,或许她也应该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那个让齐大姑娘终生不嫁的男人。 可是十几年了啊,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可以把一个男人困住十几年,让他抛弃了齐大姑娘十几年,而不得见呢? 除了负心薄情,还能有什么解释? “姣姣,姣姣,你快出来看。” 牛菊的声音在绿荫满院的院子外响起。 屋子里,盛姣姣从阿娘的肩上抬起头来,同阿娘说了一声,急忙出了自己的屋子。 她走到篱笆边上一看,牛菊站在齐家院子外面,脚下牵着两只羊。 盛姣姣问道: “你买了羊?” 她已经连续让牛菊卖了好几天的苹果。 并且一次比一次卖的数量多。 之前一天还只是一背篓的苹果,后来就让牛菊牵了她家的老马,驮着两筐苹果去集上卖。 每一天,牛菊卖苹果的钱,都会老老实实一个铜钱不剩的交给盛姣姣。 她会拿出一些钱来,给牛菊当工钱。 每隔一天,盛姣姣还会额外给牛菊几百钱,让牛菊帮她从集上买一只羊回来。 现在齐家的院子里,有五只羊了。 就只见牛菊满脸都是高兴的神色,点头,道: “对,今儿集上的羊又掉价了,现在百来钱能买到一只,姣姣,这是你的羊,还多了许多钱。” 她说着,给了盛姣姣一只羊,又还了盛姣姣多余的钱。 “这羊的价格,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啊。” 盛姣姣感叹着。 其实郡北的人完全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卖羊搬迁,因为这几年内,属国真的打不过来。 “是啊,姣姣,你比我有见识,你觉得集上的羊还会再掉价吗?” 牛菊眼巴巴的望着盛姣姣,盛姣姣的背后,齐家院子里已经有了好几只羊,这是她的目标,她也想有那么多的羊。 “会的,还会再掉一阵。” 盛姣姣说的肯定,见牛菊一脸懵懂的样子,她解释着, “许是以为集上有贵人在,兵力强盛,我大哥哥与谭戟又都出名儿了,所以跳马湖最安全,郡北的人都往跳马湖跑了。” 盛姣姣活着,将一把钱放回了自己的衣袖。 牛菊完全没听进盛姣姣的这番话,她只沉浸在依靠自己,买了一只羊回来的喜悦中,听盛姣姣这样一说,立即高兴道: “这样,我很快就会有第二只羊,第三只羊了,太好了。” 盛姣姣见她这样,便是问道: “既然现在羊掉价了,你手里少说也有几百钱了,为什么不多买几只羊回来?” 按照盛姣姣给牛菊的工钱,她其实早就可以买羊了,可是牛菊一直没有动作,也就是在今日,牛菊才牵了回来她的第一只羊。 “我也想的,可是我每天的工钱,都被我阿娘拿走了,她说给我留着做嫁妆。” 牛菊说的毫无心机,现在羊价虽然掉了,可是她的钱大部分都放在了她阿娘的手里。 她虽然有些不舍,但她阿娘说的话也没错,就只能任由她阿娘将手里的钱全都拿走了。 看她这模样儿,盛姣姣甚至都有些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今天的羊价突然掉了,牛菊估计还不能买到一只羊。 于是盛姣姣叹了口气。 她说道: “你每天也不要把工钱全都给你阿娘拿着了,自己多少留出来一些,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啊。” “我阿娘直接就拿走了,我也没办法,还好她只是替我存起来做嫁妆,也没有做别的用途,随她了。” 牛菊没有在意那么多,话未落音,就只见她急匆匆的赶着另一只羊,牵着她阿爹的老马,往自己家走去。 又回头冲盛姣姣挥手,笑道: “我给我阿娘看看我的羊,姣姣,总有一天,我也要养十几只羊,不,我要养二十几只羊!” 第62章 熊琳 “嗯,你可以的!” 盛姣姣牵着自己的羊,笑看着牛菊,充满了鼓励。 虽然她觉得以牛菊阿娘这要钱的架势,牛菊想要养到二十只羊,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但是鼓励的话还是要说的。 见牛菊高兴的走远了,盛姣姣才牵着自己的羊回了院子。 她将那只羊和别的羊一起拴在树下。 又扬声喊道: “阿娘,挤羊奶了。” 齐大姑娘还坐在屋子里,闻言笑骂一声, “就你手松,这又是吃肉又是吃羊奶的,咱们家过的真是富贵人家的日子了,我看你拿着那样多的银钱,能造到什么时候。” 齐家人除了齐二娘子,都看不懂帐,帐平日里都是盛姣姣在记,但从齐二娘子口中得知,尽管这段时间家里收了腊肉,买了树,又买了羊,账上还是有盈余的。 齐老太太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盛姣姣正在树下拴羊,便是对屋子里的齐大姑娘说道: “姣姣儿会赚钱,咱们全家也没得拖后腿的,每日都在赚钱,造一点儿怎么了?” 老太太就不爱看别人骂她的乖姣姣。 就是齐大姑娘也不能骂。 姣姣儿多优秀的一姑娘,比天上的星星都还要耀眼璀璨,谁都不能骂。 齐大姑娘歇了声,哭笑不得的从屋子里走出来,去灶房取木盆挤羊奶。 又听齐老太太满是嫌弃的说道: “这只羊可真丑,不如咱们先前买的那几只。” 盛姣姣便是将正拴着的羊,同别的羊比较着看了一遍。 另外五只被她喂了几天草的羊,一只只羊毛洁白柔顺又蓬松,还长得格外高大壮实。 手里牛菊刚刚买回来的这只羊,羊毛晦暗稀疏,一缕一缕的结在一起,瘦小又可怜的低着头,嗅着树下嫩绿的小草。 盛姣姣每天都会拿自己放出来的水,浇灌一遍院子的树。 她从浇灌苹果树的时候起就知道了,一开始的时候,她浇灌过的植物是会生长的很快。 可是这些树木小菜,当长到了它们的极限后,就无法再长高长大了。 一兜小菜生长得再好,也终究长不成一棵大树,一棵苹果树长得再茂盛,也无法遮天蔽日。 所以家里的前院后院栽种了这么多的树木,盛姣姣就每天放心的给这些树木浇水。 反正它们再怎么长,也不会变成树妖精。 结果树木是不再生长了,树下却长了很多柔软的小草。 齐家人还以为这些小草,是被羊屎给沤出来的,实际上是盛姣姣的水给浇灌出来的。 这种名贵的树木,都是从大泽南边的那几个郡运过来的,所以带了南边的草籽,落在了治寿郡的黄土里,被盛姣姣浇灌活了。 如果不是这几只羊时刻不停的吃着这些小草,估计现在齐家的前院,都长成一片绿草茵茵了。 齐老太太说好看的那几只羊,就是因为吃了盛姣姣浇灌出来的小草,羊毛才显得蓬松又柔软。 “阿婆,今儿大舅什么时候从民兵队回来?让大舅把最壮的这只羊的毛剪了,给您做件新袄子。” 树下,盛姣姣一边说着,一边拴好了羊,又道: “天儿要凉了,正好阿娘买了很多新料子回来,咱们给家里一人做一件。” 齐老太太搬着一张小板凳出来,就坐在屋檐下,原本正准备纳鞋底儿,一听盛姣姣这样说,忍不住就是笑道: “还是我的姣姣儿疼阿婆,第一件袄子就想着给阿婆做,行,咱们家现在羊也有,布也有,回头我就让你大舅来剪羊毛。” 院子里的齐桡抱着敖犬,听着也高兴,治寿郡的气温常年走低,就算是在盛夏,那也热不到哪儿去。 但冬天要来,可就是长达几个月的大雪飘飘,多穿几件冬衣在身上,整个人都舒服一些。 因此齐大舅一回来,听齐老太太说起这事儿,二话不说,拿出剪羊毛的工具,抓了一只羊,就开始干起活儿来。 齐桡赶着骡子,专程去水泊驮了四罐水回来,要把剪下来的羊毛清洗干净。 三个娘子从地里干完农活回来,也过来帮齐桡洗羊毛,齐大姑娘就拉着齐老太太去量身裁布料。 一大家子人,愣是把个日子整出了个红红火火的味道。 比过年还高兴。 牛菊阿娘从院子外头进来,笑看着忙活的热火朝天的齐家人,问道: “哎哟,这是干什么呢?就剪上羊毛了啊,哎呀呀,你们家的日子,过得真是越来越好了。” 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说,说齐家现在发达了啊,这树木都是有灵性的,齐家祖坟上要冒青烟,树木都长得绿油油的。 齐漳往后肯定能升到跳马湖总兵长。 瞧见熊琳进了院子,周氏便是朝她招手,从堂屋里拿出了手里的一匹水红色的料子,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说道: “你看我儿子都这么大了,她们非要我穿这么嫩的颜色,牛娘子快来给我评评理。” 堂屋里另外两个娘子笑成了一团。 齐三娘子惯来是个口无遮拦的,只道: “大嫂哪里看都不像是生了大郎的人,说出去,人家还说大嫂是个黄花闺女呢。” 的确是越来越不像了。 熊琳跟着周氏进了堂屋,看着气色极好的周氏,又看看齐家另外二位娘子,满眼都是羡慕的坐下来,道: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你们齐家如今是越过越好了,我瞧着你们三位娘子,都显得比以前嫩了许多。” 齐家三位娘子都当熊琳是在说些喜气话儿,没一个当真,四个女人嘻嘻哈哈半真半假的说了一会子话。 熊琳就开始进入正题了, “今儿我们家牛菊啊,也牵了回来一只羊,说是替姣娘卖苹果赚的,我说我们家这个孩子,这几天早出晚归的,竟然还和姣娘做起了生意,可把我给乐的哟。” 说着,熊琳就笑了起来,又看向了齐二娘子。 前段日子,齐二娘子给二狗娘子半卖半送了一袋子苹果,村子里的人都还在说,齐家这是什么意思,敢情是要做苹果生意了? 没想到还真就做起了苹果的生意。 也不知齐家是从哪里找来的货源,齐二娘子每天都背着苹果出去卖,现在全村都知道要吃苹果,得拿着银钱上齐二娘子那里买了。 齐二娘子木着一张脸,勉强扯出了个笑意,手里拿着一匹料子转身回了屋。 她还有帐要算,没这么多时间陪熊琳唠嗑。 坐在堂屋首座上的齐老太太,嘴里“嗨”了一声,谦虚道: “都是大郎疼这姑娘,拿着银子给姣姣儿玩儿呢,小孩子家家的会做什么生意,你们家牛菊就跟着捣鼓了几天,就买回了一只羊,这孩子不错啊,我看以后旺家,谁娶了谁有福气。” 做人家长的,总免不了要谦虚一下,就算是齐老太太再觉得盛姣姣有本事,脑子活,都不好表现得太骄傲。 她嘴里夸着牛菊,实际上那意思是:牛菊就跟着盛姣姣捣鼓着,就赚回了一只羊,那咱们姣姣儿赚得更多啊。 没看院子里都六只羊了嘛 “老太太快别夸我们家牛菊了,再夸她,她都要魔怔了。” 熊琳笑着,嘴角都合不拢了。 又故意发愁道: “只是我想着啊,如今她阿爹从军营里退役回来,又没得什么正经营生,不如把我们家牛菊做的事儿,让给她阿爹去做” 说着,熊琳就很注意看堂屋里几个齐家女人的脸色,见各人脸上的神色不明,熊琳又是笑道: “牛菊今儿回来,我同她说起集上的亲事,我们家完全没带听的,眼睛里,心里全都是她买回来的那只羊,我瞧着,咱们牛菊迟早也是要嫁人的,哦,集上有户人家就挺适合她,这不,她要是去了集上,这姣娘可不就缺个使唤的人了吗?” 意思很明显了,熊琳上门来,一是要给牛菊阿爹找个事儿做,二是牛菊今日牵了只羊回去,让熊琳有了危机感。 她把控不住牛菊手里的钱了。 每天,牛菊替盛姣姣卖完苹果后,都是先到盛姣姣这里交账,再把自己的工钱拿回家,都被熊琳要了去。 但今日好巧不巧,集上的羊掉价了!牛菊也没跟熊琳打个商量,她想着今日应得的工钱,完全够买一只羊的,所以直接就把今日的工钱换算成羊了。 所以这个事儿,牛菊是做不得了,熊琳虽然没有苛责牛菊,却也动着脑筋,想让牛菊阿爹顶替了牛菊去集上卖苹果,这是最好的办法。 屋子里,齐周氏与齐三娘子都不做声了,纷纷看向首座的齐老太太。 齐老太太缓缓道: “这事儿我们做不得主,都是我们家姣姣儿一手操作的,你们家要换人替姣姣儿做事,那得问姣姣儿。” 事实上,齐家人对于如今家里头的营生,已经完全插不上主意了,都是盛姣姣控制着。 她说买什么就买什么,她说卖什么就卖什么,她说家里人该干什么,大家就干什么。 左右赚的钱,全都在家里的公账上面,齐家每个人都得了好处,每个人也都花了。 一听这话,熊琳一愣。 她完全没料到,不过短短一段时间,齐家的掌家人就易人了,还偏偏不知不觉的,连齐家人自己都没察觉到,齐家做主的人就换成了盛姣姣。 对于齐家人来说,换就换了呗,他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自己还不用费心筹谋,只管安安分分的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儿。 那齐家由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掌家,又有什么所谓? 熊琳的脸上挤出一丝强笑,看着齐老太太,颇有些阴阳怪气道: “老太太可真是大方啊。” 那用牛菊阿爹顶替牛菊去集上卖苹果的事儿,铁定要吹了。 牛菊和盛姣姣从小就玩的好,盛姣姣就是为了牛菊,才特意让牛菊去集上卖苹果的。 她同牛菊有交情,可同牛菊的阿爹没有交情呐。堂屋里一阵儿的沉默,熊琳也不嫌尴尬,话锋一转,又叹道: “说起牛菊啊,这丫头心思大着呢,怕是看不上集上的那户人家。” 说完,熊琳又看了一眼走入堂屋来的盛姣姣,见齐家人都没说话,便是笑了一下,问齐老太太, “我说,姣娘长这么俊,怕是你们家提亲的门槛儿都被媒人踩烂了?你们家” 她的话里全是打听的意味,听的盛姣姣直蹙眉。 盛姣姣什么情况,其实附近几座村子的人都知道,她人是长得好看,可没哪家消受得起呐。 真要娶回家,一个伺候不好,别说齐家这么大一家子不好对付,现在齐漳在军中发展得这样好,要是欺负了他阿妹,还会一不小心引来祸端。 是以,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一户人家,来向盛姣姣正式提亲过的。 盛姣姣进了堂屋来,选了一块黑色的料子抱着,回头,看向齐老太太,道: “阿婆,你们聊着,我先回屋去了。” “好,你先回去。” 齐老太太知道熊琳的来意了,除了想给牛菊阿爹找点事儿做,也想知道齐家有没有打算让齐漳娶了盛姣姣的意思。 盛姣姣一个姑娘家,平日里又和齐漳兄妹处着,真说起这事儿,不光盛姣姣觉着别扭,齐家人也觉着别扭。 于是等盛姣姣一走,齐老太太便对熊琳说道: “我们家姣姣儿的亲事,一直就是我的一块心病,她阿娘什么脾性,牛娘子你也是知道的,遇不着自己合意的人,就是把她压上花轿,怕也是不行。” “那,那你们家大郎” “这话可别乱说,上回我们就探过了,大郎没那个意思,姣姣儿也从没那个意思。” 齐大姑娘赶紧的出来说话,这个话可真是不好乱说,不然以后她和盛姣姣娘俩个,待在齐家都觉得别扭了。 而且盛大侠和她分别的时候,就承诺过她了,往后他回来,是要入赘齐家的,盛姣姣生来就是齐家的姑娘,只不过跟了盛大侠的姓而已。 熊琳立即笑了起来,那脸上就跟笑开成了一朵花儿似的,说道: “我也没说什么,你看你们,我的意思是说啊,你看你们家大郎,觉得我们家牛菊怎么样?” 第63章 齐明 “这,这” 一旁坐着的周氏,一脸不知所措的看着齐老太太,她不是说牛菊不好,就是周氏觉着她家的齐漳,娶牛菊,这还是差那么点意思。 齐家人看惯了盛姣姣这样的人间绝色,牛菊就未免看不上眼了。 而且齐家人的主意都大,婚姻大事,从齐老太爷开始,就是自己拿主意的。 齐老太太也觉得有些突兀,她顿了顿,强笑道: “我家大郎自然是看牛菊好的,就是这孩子的心思大了,心里究竟怎么个想法,我们也不知道,要不回头,我问问大郎什么意思?” “也行。” 熊琳脸上笑着,又问了几句齐大郎在军中如今怎么样了,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谭戟的头上。 实际上,盛姣姣一直站在堂屋出门拐弯的屋檐下头,她还没有走。 听到熊琳明里暗里又在打听谭戟的发展,盛姣姣便不愿意再听下去了。 牛菊是个不错的好姑娘,她不管是嫁给齐漳也好,又或者是谭戟也好,都会相夫教子,任劳任怨的将一大家子照料的好好儿的。 治寿郡的儿郎们,需要的就是牛菊这样憨实,没什么蛮多心眼,长得又腰细屁股大的娘子。 所以牛菊家里,已经来了好几拨媒人提亲了。 可是牛菊到底是个人呐,她嫁谁不嫁谁,难道不能自己选吗? 非要熊琳打听这个,打听那个的 盛姣姣转身,刚要离开。 突然听得堂屋里头,熊琳掩饰不住的自得,对周氏和齐老太太说道: “昨儿谭大娘子还送了两块腊肉到我们家来,话里话外都是在问我们家牛菊的事儿,我琢磨着,谭大娘子怕是要给谭大郎说亲了。” 谭戟要娶牛菊了? 屋檐下的盛姣姣神情一愣,她想起那日在谭家外头,是听到过谭大娘子问谭戟,觉得牛菊怎么样。 不过当时谭戟也拒绝了。 他不但不想娶盛姣姣,也不想娶牛菊。 没想到这都已经要说亲了啊。 盛姣姣回了自己的房间,望着手里黑色的布料子愣神,想了想,还是将这块料子抖开,画了两个鞋面子。 没一会人,齐大姑娘拿着一盒针线进了屋,说道: “姣姣儿,你说要做两双鞋,我把针线给你拿来了,你会做吗?” “不怎么会。” 盛姣姣实话实说,她拿出纸笔来,画了个简单的鞋样子,给齐大姑娘看, “所以我就做一双,只给大哥哥做。” 她前世做的可是皇后,除了讨好皇帝,每年做一两季衣服给殷泽之外,从来都不会碰针线。 当然,做的那一两季衣服,都是她亲手缝两针做做样子,其余的全是手底下的宫人做的 她本来找阿娘要了一块黑料子,想给齐漳和谭戟一人做双鞋。 也是为了感谢谭戟送给齐桡敖犬的事儿。 但是谭戟这都要和牛菊说亲了,她再给谭戟做鞋,就不怎么合适了。 往后牛菊误会了怎么办? 所以盛姣姣临时改了主意,只单给齐漳做鞋了。 这样也好,她反正也不怎么会做鞋,省得劳累了。 齐大姑娘没好气的伸出指尖来,戳了一下盛姣姣的脑袋,半真半假的斥道: “你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还是我来做,别你做完一只,另一只又不做了,还是得我来做,两只针脚又不一样。” 说完,齐大姑娘就把盛姣姣面前的黑色布料、针线还有她画的鞋样子都拿走了。 盛姣姣撇了一下嘴,一转身,从炕上拿起一本书继续看。 到了第二日,一早,牛菊牵着她阿爹的老马,驮着两个大筐子,天不亮就等在了齐家的门外。 齐桡已经练完了剑,又摘完了苹果,割完了小菜,摘完了药材 他如今做这些事越来越理手,没让家里任何人帮忙。 天气似是要冷下来了,齐家人忙着下地干活,到处兜售苹果,去民兵队巡逻,齐老太太和齐大姑娘又忙着赶制冬衣,谁也没有那个时间去帮齐桡。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儿要做,齐家人并没有因为齐漳拿了银子回来,盛姣姣的生意又有了起色,就待在家里不做事儿了。 见齐桡拖着个板车从齐家后面绕过来,准备进前院牵骡子。 牛菊就上前去,帮着齐桡一起推了一把板车。 又见盛姣姣拿着一摞书走出来,牛菊便是问道: “姣姣,你拿着书去做什么?” “我” 盛姣姣本来想说要送给谭戟,但是想想,还是不要告诉牛菊了,免得牛菊误会。 便是话锋一转,解释道: “让四佬带给我大哥哥的。” “漳哥今儿不是回来吗?” 牛菊眨巴着黑亮亮的眼睛,天真的看着盛姣姣。 旁边已经牵了骡子出来的齐桡,奇怪的看着牛菊, “你怎么知道我大哥哥今日回来?” “我我记得他每月都是这个时候休沐。” 牛菊的脸有些红了,她的神情不自在起来,为了掩饰,又急忙说道: “快些装苹果,今日集上怕是有很多的人,苹果肯定卖得好。” 盛姣姣一转身,掀开板车上的黑布,将那一摞书放在了菜筐子里,脑子里算了一下时间,似乎的确是的,齐漳每月都会在这一天从军营里休沐回家。 只是她和齐桡谁都没有想起,齐家也没有人想起,反倒是牛菊记得清楚。 齐桡转身又去了后院,一只手提了个筐子,将两筐子苹果从后院的菜地提了出来,又替牛菊将老马身上的空筐子卸下来,把装满了苹果的筐子,重新系在老马两边。 盛姣姣深深的看了一眼牛菊,并没有说什么,只叮嘱了牛菊与齐桡一声,让他们俩早去早回,便目送二人出门了。 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再提放在菜筐里的那一摞书的事儿。 齐桡知道她那一摞书是要送给谁的,不会送错。 两人走了没多久,齐漳就骑着马回来了。 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齐家二郎齐明! 大郎一进院子,就故意敞亮着嗓门儿喊道: “我听说家里剪羊毛了?怎的也不等我回来帮忙?” 说着,才带着二郎进了堂屋。 齐大姑娘和齐老太太正在老太太房间里做针线,听见这声音,齐老太太便是笑着出了门,走到堂屋,对里头正拿着苹果啃的齐漳说道: “等你回来,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快些来量量” 话还未说完,就看到了跟在齐漳后面的齐二郎。 齐老太太嘴里“哎哟”一声,高喊道: “快出来人呐,咱们家来了个稀客啊,不得了不得了。” 屋子里头叮叮哐哐一阵响,齐大姑娘和盛姣姣一同冲进了堂屋,盛姣姣一见到笑意吟吟的齐二郎,便是“哇”一声儿,哭了起来。 齐大姑娘一边跑,一边抄了鞋底,作势就要来打齐二郎,心里疼着,嘴里气道: “你几年不回来了?现在属国要打来打仗,这兵荒马乱的,你跑回来做甚?” 一旁的齐老太太又气又笑的,对齐漳道: “赶紧的,骑马去把二娘子接回来,还有,去民兵队,把我二儿也接回来,我的天爷,咱们一家齐全了。” 回来了,回来了。 那个离家三四年,走时瘦弱矮小的齐二郎,如今拔高了身子,长得更强,更壮,更黑,提着大包小包,牵着三头骡子,驮满了东西回来了。 他朗朗的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用满是粗茧的手,摸了摸盛姣姣的头,看她哭得泣不成声的样子,道: “三妹妹还是这么爱哭,让阿兄看看,长大了。” 又看向齐老太太,双膝一跪,冲老太太磕了一个响亮的头, “阿奶,不孝孙儿二郎回来了,二郎算不得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二郎只是回来打属国人,保家卫国,戍疆固土,不负先辈所托,至死守护治寿郡,让阿奶失望了,让家里失望了。” “哪里失望了?回来就好,你那个狠心的阿娘啊,怎么就把你送出去了啊” 齐老太太哭着,一把将跪在地上的齐明抱住,嘴里呜呜的哭着。 当年她就不同意齐二郎去做货郎的学徒。 但是齐二娘子说了,二郎有做生意的天赋,他从小脑子就活,一张嘴儿能说会道的,家里的大郎去从军,万一四佬年纪小,盛姣姣又是个姑娘,还一直泡在蜜罐里长大。 齐家至少得有个能撑起这大家子的人。 所以齐二娘子不顾家里人反对,硬是把齐二郎送给了一个相熟的货郎,带着天南海北走街串巷的卖货。 为此,齐老太太气得一年都没和齐二娘子说话,连带着也十分得不待见二儿了。 哭了一阵子,齐明还是站起了身来,扶着齐老太太坐下,又转身拿从自己带回来的大包小包里,拿了礼物给齐老太太、齐大姑娘和盛姣姣。 还有三位娘子的,三位大爷的,并两位兄弟的他都带了礼物,做事极为周到。 给齐老太太的礼物,是一根绣了丝线缀了珍珠的抹额,给齐大姑娘的是一件丝质的披帛,给盛姣姣的是一副文房四宝。 瞧着这副文房四宝,盛姣姣就忍不住眼眶红了 上辈子的屠杀过后,杀手一把火将黄土村付之一炬,谭戟带着她与殷泽冲出杀手的包围圈,一路往军营的方向跑。 杀手一路追过来,被收到了消息,带兵前来营救的郑岭和谭小剑剿杀。 后来,盛姣姣在谭戟的军营里一病不起,废太子不敢轻易踏出重兵守护的跳马湖,又急于回到帝都向老皇帝复命。 殷泽便想了个办法,命他的元妻收拾东西,领着一队太子府的旧奴上路,吸引暗处那些不想让废太子回到帝都的贼人视线。 又让废太子与太子妃乔装成普通逃难夫妻,随着难民一同去往帝都。 最后,殷泽的元妻死在了去往帝都的路上,废太子夫妇顺利的到达了帝都,见到了老皇帝。 盛姣姣还记得那一晚,炭火在帐篷里烧得通红。 殷泽就站在帐外,治寿郡下起了鹅毛一般的大雪,他冲着谭戟的军医权棚发脾气, “高烧一直不退,你说你尽力了,那她为何一直在发烧?” 鹅毛大雪中,权棚跪在雪地里,将头磕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也是黄土村的人,黄土村被屠,他的家,他的亲人,他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 没有人知道权棚心里有多苦,他不是不想让盛姣姣退烧,而是他的能力只有这么大,医术只有这么好。 他对殷泽的责难有气,如果可以选择,权棚也想随着黄土村一同去了。 如今独自一人留在这世上,还保什么家?家都没了。 卫什么国?卫的又是谁的国? 所以权棚深刻的理解盛姣姣的痛苦,她并不想好。 她自己已经不想好了。 权棚也不想活了。 帐内,盛姣姣迷迷糊糊的听着殷泽发脾气,又听到有人来报,说殷泽元妻在路过驿站时,被伏击了,最后与一众太子府旧奴,无一幸免。 躺在帐内的盛姣姣,眼角缓缓的落下一滴泪。 她的脸颊烧得通红,这是她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真的做错了。 殷泽为了让废太子回到帝都,就这样牺牲了自己的元妻,那个那样嚣张跋扈的女人,如今落了个与盛姣姣不相上下的下场。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啊,不可怕吗? 嫁给这样的男人,难道不是一种错误吗? 暖烘烘的帐内,一道黑影落在她的身上,她缓缓的睁开,乌发披散,神情破碎,脑袋昏沉的看着不知何时站立在她榻前的谭戟。 他的剑眉深锁,一双眸子看着柔弱无依的盛姣姣,张了张口,最后沉默的捧出了一只被烧得焦黑的木匣子。 “这匣子” 盛姣姣一见这匣子便神情激动,她挣扎着坐起身来。 谭戟单膝跪在她的榻前,将木匣子送上了前。 光线昏暗的帐内,她伸出羸弱的手指,将谭戟双手中捧着的木匣子打开,里头便是齐明前些日子回了家时,送她的文房四宝。 “阿兄~~” 望着里头完好如初的文房四宝,盛姣姣的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落,她的唇色苍白,看向谭戟,问道: “你从哪里寻回来的?” 第64章 不规范 “我回了黄土村,将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安葬了,从齐家的废墟里寻到了这东西,被齐二郎一直抱在怀里,想来应是你的。” 齐二郎的尸骨已经被烧焦了,但是他怀里一直牢牢的护着这只木匣子。 “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是你们全家人,至死都想让你好好的活着,每个人,都在拼了命的护你周全,你真的要放弃你自己,随他们一同去了吗?” 谭戟与盛姣姣平视着,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带着露骨的怜惜,他看着脆弱的,仿佛一摔就能碎了的她,很坚定的又说道: “活下去,如果你不能独自走完这条路,谭戟陪你,我陪着你” 听到最后的盛姣姣,已经哭得不能自抑。 她伸手,一把握住谭戟的手腕,巨大的悲痛中,陡然生出了深深的恨来,昏昏沉沉中,她咬着牙问道: “是谁?屠了我黄土村的人,是谁?” 谭戟没有说话,他只不过一名小小的营长,哪里知道围绕在殷泽身边的,这许多利益纠葛? 那是大泽权力最核心的斗争。 他触不到。 但是他的面容凌冽,目光坚毅的看着盛姣姣,道: “会查出来的,只要站得够高,目光就会看得够远。” 只要站的够高,才能看的够远。 “好,我活下去,我要把他们找出来,一个一个的,拨皮抽筋,碎尸万断!” 她发誓! 盛姣姣一定要活下去。 自那往后,齐明送的这一副文房四宝,就成了盛姣姣对于家,最深的思念。 后来殷泽又送了许多盛姣姣文房四宝,贵的,稀罕的,不计其数,可是盛姣姣都将它们供了起来,当成宝贝一般,收藏在了坤宁宫的多宝阁上。 她惯常用的,依旧是齐明送的这一套。 时空斗转星移,光阴明明暗暗间,盛姣姣从纷杂的回忆中,回到简陋的齐家堂屋里。 这个家还在。 “怎么哭成了这样儿?” 齐明蹲在盛姣姣面前,拿着自个儿的袖子,提盛姣姣揩脸上的眼泪,又笑看着面前的姑娘,道: “是阿兄让姣姣儿哭的?还是姣姣儿不喜欢阿兄送的文房四宝?那还给阿兄,阿兄给你和齐桡的换了。” “我才不!二哥哥送给我了,别想要回去了。” 盛姣姣护着怀里的木匣子,木匣子中,就装了她用了一辈子的文房四宝。 她起身来,生怕齐明抢走了她的宝贝一般,跑回了自己的房里。 引得堂屋里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过了一会儿,齐二娘子和齐二舅先后被齐漳接回来了,两人急匆匆的进了门,齐二舅的鞋都掉到了院子里,也没来得及穿,进门就抱着齐明哭。 盛姣姣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抹眼泪,又拿出了自己放在木匣子中的银钱,一边数着,一边拿出账本来,用齐明送的文房四宝开始记账。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热闹声渐消。 齐明进了盛姣姣的屋子,他挑着帘子,就站在门口,看着里头盘腿坐在炕上的盛姣姣在数钱。 齐明的脸上,带着一丝揶揄的笑,道: “我听说前些日子我寄了信回家,介绍了个药商给我家阿妹,现今东西二营从民间私募的药材,可都是我介绍的那位药商给供应的?” 盛姣姣一听,也是不慌,她一边记着帐,一边说道: “我若是不这样说,他们如何信我的药材过关?” 又带着些娇蛮的问道: “二哥哥可有揭穿我?” “没有,你阿兄一路回来,刚进入跳马湖就被大哥哥手底下的谭小剑发现了,他们一路感谢我的药材,把我送入了西营,又一路感谢我出了西营,我受用着呢。” 齐明笑得有些吊儿郎当,直接往盛姣姣对面一坐,双手枕在脑后,半躺在了炕上,问道: “你哪儿找来的药商?我问过卖进军营里的药价了,也看过那些药材,都是上品,就你谈的这个药价,放在别的郡,那都是烂白菜的价,贱卖了啊。” 齐明并没有往灵异的方向怀疑,只是单纯的认为,盛姣姣是个有本事的姑娘。 也是,家中供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她并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 想来,是盛姣姣不知通过了什么途径,自己认识了个药商,但是又怕别人不信她的货源。 于是只能假借了齐明的名义,说是齐明信得过的药商。 齐家里,齐明就只能和盛姣姣通信,因为全家就只有盛姣姣能看得全信。 他跟着货郎在外面,虽然飘忽不定的,但总有几个地方,是货郎拿货的源头,所以齐明跟着货郎一路走,一路读书识字,一路给盛姣姣写信。 盛姣姣回信给他,就寄到那几个拿货的源头,一年里,齐明总有去货源处七八次的时候,每一回去,就能收到盛姣姣写的一大摞家书。 她总等不及他的回信,家中一有些什么新鲜事儿,便十分及时的要写信告诉他,这一封封的家书,便是解了齐明内心最深的乡愁。 只见盛姣姣拿着笔杆子,微微歪头道: “上私塾的时候,在集上认识了一位姑娘,我瞧着她挺有仁义的,于是便与她多有来往,后来得知她是大药商陈雄的女儿,恰巧齐桡受了伤,我去东营陪他疗伤时,得知军营里缺药,便想起了这位姑娘,问她可否想办法资助戍边将士一二,原本只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哪里知道她就同意了。” 又道: “陈姑娘这边是主要货源,另剩余一些,便是自己种了些,同沿途的货郎收了点儿,又在集上兜兜转转,插科打诨的买了点儿野生的草药” 盛姣姣半真半假的说着,她的确认识陈雄的女儿陈阿娣,不过并不是这辈子结识的这位姑娘,而是上辈子了 上辈子她当了皇后之后,替谭戟筹集药材,才认识的陈雄。 从而知道大泽最大的药商陈雄,有个颇为仗义的女儿陈阿娣,曾经就住在治寿郡里。 上辈子的陈阿娣,经常会做一些给军营募捐辎重的事儿,药材更是没少给。 “陈雄?” 齐明面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坐直了身子看向盛姣姣,道: “你竟然有这等奇遇,若是有陈雄这条线帮忙,治寿郡不敢说,跳马湖四个军营里的药材,可都不缺了。” 陈雄可是大泽名气最大的药商,据说生意大到大泽的每个郡,都有他的药田。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又不认识南营和北营的营长。” 盛姣姣将身子往前一凑,看着齐明,眸光中全是狡黠的慧光, “不如,二哥哥去找找南营与北营的营长?咱们把南营与北营的生意也拿下?” 齐明手里抓着一把花生,挑眉,一双与盛姣姣如出一辙的凤眸,看向盛姣姣。 他剥了一粒花生,往嘴里丢去,把花生壳放在小几上,慢吞吞的说道: “你这价贱卖了,陈雄的女儿要么是个不懂药材的败家娘们儿,要么阿妹你自个儿往里头贴钱了。” 不是齐明不给盛姣姣面子,非得戳穿她,而是盛姣姣这事儿做得漏洞忒大了,他怎么都想不通,这么好的药材,药价怎么能给压得这么低? 不合常理。 又想了想,齐明看向盛姣姣,道: “你没钱,姑姑也没有,那就是陈雄的这闺女,是个傻缺,她在败她爹的金山银山呢。” 他认定了这就是真相,对那位面都没见着的陈雄女儿,不由得生出了几丝扼腕来。 她阿爹可是大泽最大的药商,别人只可仰望,无法触及的主儿。 没想到陈雄的那个女儿,竟然连药价都不知道。 她怕也是仗着几分豪情,接到了盛姣姣的信后,就将上品的药材一顿乱卖给了盛姣姣,于是盛姣姣又将好药材,一顿乱卖给了军营。 桌上几粒花生的空壳微微晃动着,窗外齐家人说话的声音响起,生活如水一般的平淡中,还透着宁静的幸福。 坐在齐明对面的盛姣姣,面上看起来四平八稳的,实则内心无比认同齐明的话。 的确,陈阿娣是这样的人。 上辈子,陈阿娣就没少给谭戟倒贴药材,以至于陈雄及天下人都怀疑,陈阿娣是不是对谭戟有意思了。 甚至还弄出过陈雄找上殷泽,要殷泽赐婚,让谭戟娶了陈阿娣一事。 当然,鳏寡孤独了一辈子的谭戟,肯定拒绝了陈雄,据说把陈雄气的够呛,也让殷泽很是恼怒了一阵。 但陈阿娣却依然在不断的给谭戟倒贴药材,直至谭戟最后因为打仗,能自给自足了为止。 后来一直到盛姣姣死之前,谭戟和陈阿娣都是一个未娶,一个未嫁。 盛姣姣看谭戟那个架势,非说他对陈阿娣有情,倒也没有,陈阿娣也并非如传言中那样,对谭戟情有独钟。 而这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这两个人是个什么情况,暂时盛姣姣也不知道。 她只想着,既然陈阿娣上辈子都干过这种为军营倒贴辎重的事儿,这辈子,盛姣姣将陈阿娣提前扯进来,应当也是可以的。 又见齐明一脸自信又精明的笑意,盛姣姣不由得打起了精神来。 应付二哥哥,怕是比应付现如今的所有人都要累。 她从前只知道二哥哥聪明,是个做生意的料,所以二舅娘就算是跟全家人做对,也要把二哥哥送出去,跟着货郎去走街串巷的卖货做生意。 却是没想到,二哥哥简直就是个做生意的奇才。 他拥有一个生意人最基本的敏锐,对于任何货物的物价,都了如指掌。 想瞒着齐明药材的来处,得做到极为细致与天衣无缝才行。 又惊觉齐二娘子的良苦用心,她怕是早就看出了齐明的天赋,所以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拥有更广阔的天地,去学习做生意,于是齐二娘子心一横,早早将齐明丢出了家门。 也正是有了这几年,随着货郎走街串巷的经历,才让齐明积累了丰富的物价认知。 什么地方盛产什么,什么地方紧缺什么,齐明一清二楚。 这一刻,盛姣姣第一次对齐二娘子,有了种刮目相看的佩服。 她眨动了一下眼睫,干脆将所有的事儿都摊给了齐明,问道: “那便是陈阿娣乱卖了她阿爹的药材罢,接下来该如何拨乱反正?二哥哥出个主意。” “你呀,还是同小时候一样,惹了事,就丢下一堆烂摊子,让阿兄替你善后。” 齐明笑得极为爽朗,眼底还有对盛姣姣深深的纵容之感,只道: “阿兄同你说,大哥哥与戟哥,如今都不是缺钱的主儿,你要阿兄去找南营与北营的营长也可以,不过咱们得把这药钱规范了,不多了,与以往军营采购药材的药价平齐就行,跳马湖四个军营,药材同价。” 又道: “陈家姑娘乱卖药材,一次两次是可以,就当半卖半送给戍边将士了,咱们念着她的好,但这行军打仗,可不是一两年的事儿,陈家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禁不住陈家姑娘这般的挥霍,这样,咱们不求从中赚钱,至少陈家的本钱,及咱们家的本钱,是要赚回来的。” 之前盛姣姣跟东西二营做生意,那是一顿乱整,她从不曾开过一个具体的实价给东西二营,只让权棚与简托看着给药钱就行。 于是有钱就多给点,没钱就少给点,权棚与简托也是一顿乱给钱,给多给少,齐桡从不曾数过,盛姣姣也从不曾有过意见。 没有人会想着要占对方的便宜,也没有人想着去坑对方,真正要说,就是不规范。 供货的流程不规范,采购的流程也不规范。 只要不规范的生意,便不是长久之计。 迟早的,要么供货商、中间商、买家生嫌隙,要么做大之后遭遇崩盘。 总之一锤子买卖,做了这次还不一定会不会有下次。 齐明说着,拽过盛姣姣面前的账本翻了翻,帐做的天衣无缝,齐明没发现异常。 他从账面上看出来的,盛姣姣不仅给军营在卖药材,还折腾了些小菜,啧啧,居然还有苹果。 而目前,盛姣姣居然还是盈利的!!! 第65章 亡羊补牢 精明的齐明,只能用自己能够理解的逻辑,来解释盛姣姣这赚了钱的一本帐。 肯定是因为“陈阿娣”给的药材本钱价,本来就是乱搞的,再加上盛姣姣还联合了齐二娘子、牛菊一起倒腾苹果 这个苹果的进价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那个卖苹果给盛姣姣的货郎,怕是囤积了大量的苹果卖不掉,所以用了和别的郡差不多的价格,卖给了盛姣姣。 会这样推断,是因为治寿郡这个地方位于大泽的最北面,这里但凡是个水果,那都是从别的郡运过来的。 水果拉到治寿郡,都会加成天价。 总体来说,如果按照行情,扣掉各种成本,盛姣姣是亏的。 就这,不管是药材、小菜还是苹果,盛姣姣还能赚,只能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她运气好到逆天了。 齐明揉了揉眉心,一遍翻着账本,一边觑着盛姣姣。 她立即摆直了腰身,眨了眨大眼睛,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烂漫笑容来。 齐明叹了口气, “你啊,傻人有傻福,咱家这样都没被你折腾得家徒四壁,你这运气是够好的。” 坐在齐明对面的盛姣姣,干脆摆出一脸的傻笑, “我又不懂做生意,我就只知道低买高卖,别人什么本钱,什么市场行情,我是一概不懂的。” 她的确不懂,她上辈子又不是户部的大臣,她不需要懂这些。 这辈子,盛姣姣卖的药材、苹果与小菜,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成本,她唯一的成本,就是齐桡、牛菊、齐二娘子、齐三娘子的工钱。 没错,齐二娘子去村子里挨家挨户的推销苹果,齐三娘子整药田,盛姣姣都给她们开了工钱的。 这是私帐,不与家里的公帐搅和在一处。 而货物是“无中生有”,别人并不知道。 所以齐明认为盛姣姣亏了。 盛姣姣也乐得让齐明认为她仅仅只是运气好,遇到了陈阿娣和一个手里囤积了大量苹果的货郎。 就见她双肘撑在小几上,双手托着下巴,对齐明充满了依赖的说道: “那现在阿兄回来了,阿兄啊,你想想办法呗,咱们家能不能飞黄腾达,往后全仰仗阿兄了。” “我是回来参军的,可不理你这个。” 齐明白了一眼盛姣姣,话是这么说,但他已经开始给盛姣姣劈里啪啦的讲着道理了。 因为这是长久生意,正因为要做长久生意,所以从一开始就要有个章程。 只供应给东西二营,量不大,亏就亏一点,也就无所谓了 但想要同南北二营谈生意,不管亲疏关系,盘子扯大了,旗帜立起来了,那就得药材同价。 总不能盛姣姣同东西二营的营长关系亲近,便是糊乱卖药材,南北二营不怎么亲近,便是定个实实在在的药价? 更何况,既然都有了陈阿娣这样好的货源,完全可以把生意做大,不光光可以供应药材给军营,还可以自己开个药材铺,供应药材给整个跳马湖,甚至更多的地方。 齐明的脑子转得飞快,同盛姣姣说着自己的计划。 盛姣姣连连点头,只让齐明去订个药材价格,然后去找东西南北四营的营长,谈个长期的,固定的供货单子。 契约她来写。 “你呀!书读傻了。” 瞧着盛姣姣这么一副赖定他了的模样儿,齐明叹了口气,认命般,接下了这个去替她找东南西北四个营长谈生意的事儿。 又从背后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包裹用蓝色的碎花布包成了椭圆形,扎的紧紧的。 齐明将包裹放在了盛姣姣的面前,打开外面的蓝碎花布,露出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雪花银锭子。 银锭子码了三层,最底下压了一叠银票。 见着这些东西,盛姣姣的心一跳,她双手放在小腿上,挑目看向齐明。 窗外齐家人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遥远了起来。 屋子里,齐明将这一堆银锭子与银票推向了盛姣姣,道: “这是你阿兄走街串巷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你既是要做生意,这些就都给你做本钱,只准赚,不准赔了。” 齐明同齐漳不一样,齐漳的心思都在领兵打仗上头,他得钱极容易,直接去抢属国的便是,兵匪兵匪,实际乱世时候,也不分兵还是匪的。 所以齐漳拿钱给盛姣姣做生意,不管赚还是赔,他就抱着拿钱给盛姣姣玩的心思了,也没当真觉得盛姣姣会赚钱。 但齐明不一样,齐明是一个很精明的人,精明的同时又有情怀,所以他宁愿不做生意了,也要回来参军保家卫国。 所以盛姣姣要做生意,他也愿意放手让盛姣姣去做,甚至于,他也觉得以前做货郎时,认识的了不少的人脉,如今疏淡了那些人脉挺可惜的。 在他回来参军的时候,他也属意让盛姣姣继续维系这些人脉,他积攒下来的银钱都可以给盛姣姣当本钱,但是他对盛姣姣是有要求的。 他希望她赚钱,不希望她赔钱。 盛姣姣望着面前这一堆银锭子与银票,微微启唇,犹豫着问道: “那如果我全亏了呢?” “那阿兄就把你吊起来打一顿!再等退役了,把你亏的钱都赚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齐明故作凶恶的咧嘴,露出了他的两颗虎牙。 这副模样儿,非但没什么杀伤力,反倒显得有些虚张声势。 让盛姣姣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起身来,整理好自己的裙摆,朝着齐明盈盈一福身, “定不负阿兄所望。” 虽然盛姣姣上辈子身份尊贵,没有经过商,也并不曾与身份地位低下的商贾有过密切往来。 但她有一样别人都没有的优势,就是她可以“无中生有”所有田地里长出来的东西。 因为她可是个水鬼啊。 所以她可以将手里的东西一顿乱卖,反正怎么卖都不会吃亏。 齐明一脸满意的留下银锭子与银票起身离去了。 等齐明一走出她的房门,盛姣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纸笔来,开始给陈阿娣写信。 她的信写的很长,用了极大的篇幅,描述了治寿郡郡北如今的紧张氛围,又用了极大的篇幅,描述了戍边将士们缺衣少药的困境。 最后,用了一大段话,盛赞了陈阿娣那不输儿郎的豪情与仗义。 最后,盛姣姣又说了关于现在大泽的姑娘们,身为女子的处境与无奈,明明心怀天下,却只能接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命运。 明明拥有波澜壮阔,想要干出一番惊天事业的雄心,却只能被锁在大宅门内,每日相夫教子,与姨娘们争风吃醋。 身为女子,这是多么遗憾的事情。 来,勇敢的挣脱这道枷锁,让我们一起,用自己的力量,为戍边将士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封信写得豪情澎湃,便是后世最有文采的人看了,都要忍不住为了盛姣姣的这封信,激情澎湃一番。 所以这封信的内容,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希望陈阿娣能想办法供应药材给盛姣姣! 上辈子,盛姣姣就了解陈阿娣,她是极为渴望如同儿郎一般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 只要能为边疆战士们做点事,陈阿娣一定是冲在最前头的一个。 关于她的性情,陈雄也是相当的无可奈何,但没办法,陈雄就这么一个女儿,一辈子就只能这么惯着,护着,竭尽全力的满足陈阿娣的所有异想天开与豪情壮志。 之前盛姣姣是没料到过,齐明这样不好糊弄。 她往日对付所有人的谎话,在二哥哥齐明这里,是敷衍不过去的。 所以盛姣姣写信给陈阿娣,算是为自己的谎言,来个亡羊补牢。 所幸她这慌能圆得过来,上辈子她和陈阿娣走得近,陈阿娣虽是商贾之女,却也于社稷有功,算得上是后党中人,因此常被盛姣姣召入宫中相谈。 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陈述一件事,可以打动陈阿娣,让陈阿娣出手供应药材给盛姣姣。 也清楚记得陈阿娣自述过多次,陈阿娣住在治寿郡时候的住址。 所以盛姣姣能够写信给陈阿娣,并保证陈阿娣看见信后,会被她信中的内容所激励,从而做出不理智的选择 从而坚定的为了戍边将士,贡献出自己一份微薄的力量。 信是托了牛菊,骑了马送到跳马湖的驿站寄出去的。 就在郡北的人,纷纷往郡南跑时,盛姣姣越来越不愿意离开黄土村,往外面去了。 她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是托了旁人去办,距离废太子妃替殷泽选妻的日子越来越近,盛姣姣越是不愿意出门抛头露面。 便是在寄出陈阿娣的信之后两天,去了军营参军的齐明,直接将东营的谭戟、西营的齐漳,北营的秦瓦,南营的白陶,这四个营长,全都请到了家里来吃酒。 盛姣姣刚从土坳里浇完水回来,背着土陶罐子才进后院,就听到前院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原本应该去地里干活了的周氏正在后院割菜,齐二娘子出门去卖苹果了,齐三娘子正在药田里侍弄药材,而齐桡借口练剑,实际上跑去了土拗摘苹果。 见盛姣姣一头雾水的站在后院的土块边,周氏便是朝着盛姣姣招了招手,指了下前院,说道: “你二哥哥今天准备宴请跳马湖的四个营长,说是,要谈药材供应的大事,快些来帮忙。” 这四个营长并没有什么可避讳的,秦瓦已经年近四十,是齐漳的师父,白陶是齐明的舅舅。 谭戟就更不用说了,跟盛姣姣已经很熟了。 所以盛姣姣不必避人。 她听了周氏的话,走近水缸,将背后的土陶罐子卸下来,帮忙将木盆里的菜拿到水缸边上,开始洗菜。 看样子齐明这是要一次性把事情谈好,所以就在灶屋里摆了一桌,还让家里人多炒几个菜,院子里还堆了好几坛子酒。 盛姣姣拿着一盆菜进了灶屋,周氏已经开始切腊肉了,这腊肉都是齐明从外地带回来的。 他这回真是带回来不少的好东西,据说还带了回来不少靳国的种地肥料,叫“种地宝”,据说是靳国卖的最好的一种肥料。 可把齐三娘子高兴坏了。 那可是正宗的种地宝啊。 腊肉也带了不少的回来。 盛姣姣看周氏一片一片的切着砧板上的腊肉,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灶屋的房梁,上头已经密密麻麻的挂满了各式腊肉。 本来齐家的腊肉就多的吃不完,齐桡不三十五的又会从村子里收些腊肉回来,结果齐明一回来,又带了不少,许多腊肉都挂不上去,只能往堂屋的梁上挂。 几个营长在灶屋里先吃酒,土砌的房中,光线并不十分明朗,白陶开始打趣齐漳,只听他道: “你家二郎回来,属国人没杀几个,就直接给你下了一张帖子,怎么着,回自个儿家,还整得跟单刀赴会似的,怎么个想法?” 齐漳喝了一口酒,就是笑,他今儿的确是接了齐明的帖子,才专程回家一趟的。 所以这不算是休沐回家,这是为了跳马湖四个军营的辎重在赴齐明的约。 盛姣姣将洗好了菜的木盆放在周氏手边,抬起手臂,将脑后的长发重新束紧,提着裙摆坐在了灶膛边上,往里头填粪。 她一直都没有去看谭戟。 但她就是能明显的感受到,谭戟是存在的。 周氏剁菜的声音响起,齐明开始说起药材的事情。 关于药材的供应,之前盛姣姣就同谭戟和齐漳说过了,是齐明认识的药商。 并且在齐明回来的这段日子,齐桡每天都会往西营和东营送药,这药材的品质,谭戟和齐漳都看过,相当不错。 只是因为盛姣姣并没有说个具体的药价,所以谭戟和齐漳都是让自己军营里的军医拿主意。 一直以来给多给少的,没有个定数。 “既然是要做长期生意的,也不好教我认识的这药商一直贴钱” 齐明说着缘由,然后报了个药价,齐漳和谭戟都没有意见,这价格很合理,他们就算是拿着钱,到外面去买药材,只怕比这个药价还要贵许多。 第66章 首选 秦瓦和白陶听了半天,恍然大悟,只听秦瓦一巴掌拍在齐漳的肩上, “好哇,你有这样好的药材供应渠道,却不给你师父介绍,你这个小子啊!就看着北营的弟兄在郡北受苦,没义气。” 齐漳直接敬了一杯酒给秦瓦,赔罪道: “之前二郎没回来,全是阿妹和四佬在捣鼓着,我也不知道这药材能供应多久,所以也没有同师父说,师父,我自罚三杯。” 说着,齐漳正要喝着,院子里突然有女人笑道: “我听说谭家大郎来你们这儿坐客了?” 是牛菊阿娘的声音。 听到熊琳在院子外面喊着谭戟,盛姣姣忙将头支起来,一抬眸,就看到了坐在灶屋里,手里拿着个酒杯的谭戟。 他的一双眸子黑漆漆的,觥筹交错间,也正看着她。 于是盛姣姣便是故意道: “谭戟,找你的。” 不是说不娶妻吗?人家女方都找上门来了,盛姣姣就看谭戟怎么办。 周氏的切的菜下了锅,“哗啦”一声,腊肉的香味萦满了整个灶屋。 谭戟微微皱了一下眉峰,起身来,出了灶屋。 齐漳仰着脖子笑话谭戟, “丈母娘来看女婿了,阿戟是不是也要去看看未过门的新媳妇?” 谭戟回头,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完全不知道齐漳在说些什么,又看向盛姣姣。 盛姣姣美眸一瞪,有些生气的拿着火钳,往灶膛里塞了一把干枯的风滚草,起身来往后院去了。 她也没想怎么样,就觉着上辈子谭戟一生未娶,这辈子谭戟亲口说不想说亲,结果后来还是同牛菊要说亲了。 盛姣姣就觉得生气。 除了生气,她什么都不打算做。 灶屋里,谭戟出去同熊琳说话,齐明继续和秦瓦、白陶说起药材的事情。 他这几年在外面历练着,一张嘴越发的利索,几句话就让秦瓦与白陶点了头,同意了从齐家购买药材。 并且,他们对于齐明报出的药材价格,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 白陶有些犹豫的说道: “前几日,总兵大人就郡北的局势又写了份折子,帝都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反应,辎重运不过来,军饷也不见增加,咱们拿什么钱去自行购买药材?” 军营自民间自行征购辎重一事,一直都是有的,白陶和秦瓦并不排斥这个。 可他们到底只是一营营长,手里根本没钱,要从民间购买辎重,得上头拨款子才行。 说白了,就是朝廷的辎重无法到位,就直接拨款子让军营自行筹募辎重。 或者先筹集到足够的辎重,打个欠条,过后朝廷去还。 这个都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如今帝都那边的辎重也没有,款子也没有,更是连句准话都没有。 那军营打欠条了,帝都认不认账?一个态度都没有。 所有呈上去都折子,都是石沉大海,半个水花都没看见。 秦瓦一口饮尽杯中酒,深深叹息, “我治寿郡一日难过一日,帝都却歌舞升平,一派虚荣气象,他们怎么就不想想我们的日子过得有多难?” 没有他们在这里卖命,身在大泽中心腹地的帝都贵人们,能和乐融融享太平盛世吗? 治寿郡如今就像是个被丢在旷野上的单兵,不给吃的不给喝的,还要负责守护身后的部落。 挺伤人心的。 一时间,灶屋里有了一瞬间的沉默。 齐漳看了秦瓦一眼,道: “所以得自己想办法,属国没让治寿郡血流成河之前,帝都不会增援辎重了。” 这都是一条条的人命,呈报到帝都的折子上,就是一个数字而已,帝都有帝都的考量,两国开战,如果这个死亡人数并不是那么的触目惊心,帝都就不会轻易宣战。 “那你的意思是?” 白陶看向齐漳,如果帝都不会增援辎重,那购买药材的钱就自己掏吗? 齐漳点头,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道: “我们只能从属国发财,自己养活自己的兵了。” 他一说,白陶就懂了,他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 齐漳的师父秦瓦拍了一下桌子,怒道: “齐漳,你这是想做什么?拥兵自重,准备搞私家军吗?” 大泽对私家军很敏感,虽然并没有明言禁止囤私兵,可这个私兵是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的。 不是谁都可以囤私兵的。 够资格的人,都是那种家族世代从军的老将,或者可独当一面的神将,才有这个资格囤私兵。 这灶屋诸人,没一个有这个资格。 人就是这样,一旦超越了自己的能力范围,勉强去做自己这个身份地位不应该去做的事,最后都不会有好结果。 他们不过一个小小的营长,手里只有一千兵,一旦谁开始囤私兵了,就会背上很沉重的道德枷锁。 因为所有人都会默认,这么小的职位,就开始囤私家军的人,脑袋都不灵光,这是把谋逆之心公之于众了。 小营长不光谋天子,也谋自己的顶头上司,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 毕竟顶头上司都没私兵。 灶屋后门的盛姣姣,直接将手里拿着的一根柴禾,丢进了门,娇斥道: “大泽又不是不允许私家军的存在?都是一条条人命,如果拥兵自重能救这些治寿郡儿郎的命,我大哥哥不养私家军,我来养!秦师父老了老了,却越是糊涂了,虚名哪里有人命重要?” 不是大泽不允许私家军,是大泽如今根本就没有可用的老将与神将,能养得起私家军。 唯一兵力强盛的郡,就只有治寿郡,可治寿郡却是最穷的。 治寿郡的将军也没有私家军,因为治寿郡上上下下,都穷的叮当响。 穷的只能依靠帝都的军饷过日子。 穷的每次打回来的战利品,都要上缴,拿去养治寿郡的小朝廷。 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治寿郡越穷越无法发展,越无法发展越穷。 当然,关于私家军,往后谭戟会养,但是现在谭戟的钱也不够养出一个谭家军。 盛姣姣生气,就气在她想起来了,白陶与秦瓦就是死在今年这个冬天。 因为帝都迟迟不宣战,郡北将士缺少辎重,一日大雪纷飞,属国突然对大泽发起了进攻,白陶领着北营将士死守郡北,秦瓦驰援,两人都受了伤。 没有辎重,将士们一日苦战下来,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因为缺少伤药,最后等齐漳与谭戟赶到,白陶与秦瓦的伤口已经感染,回天乏术。 就这样,铁骨铮铮的两个营长,直接死在了与属国第一次正面对抗的战场上。 那一场仗,治寿郡惨胜,属国的铁蹄没有踏入大泽的领土,但治寿郡死了好多好多的好儿郎。 正是因为想起了二人的结局,所以面对守旧固执的秦瓦,盛姣姣就急,急的生气。 秦瓦被盛姣姣一阵抢斥,弄得面色一怔,不说话了。 齐漳却是沉下了俊脸,坐在屋内,扬声道: “阿妹!不许这样对师父说话。” 后院的盛姣姣气的一跺脚,转身,出了后院,坐到屋后的石块上。 前院里的谭戟,虽然在与熊琳说着话,耳朵却是一直听着灶屋内的动静。 听到齐漳斥责盛姣姣的声音,谭戟回头,看了一眼灶屋里的齐漳,与牛菊的阿娘匆匆说了几句话,然后抱歉的双手作揖,朝着熊琳行了个礼,转身就进了灶屋。 几个男人在灶屋里开始了激烈的争论,周氏一个女人,又要忙着烧火,又要炒菜,想去追盛姣姣,又走不开。 周氏只能冲着齐漳发火,嘴里骂骂咧咧道: “一天到晚不归家,一归家就骂自个儿阿妹,越来越本事了,怎么不连阿娘也一同骂了?” 她碎碎念着抱怨,听得齐漳浑身不自在,这会子又一直在劝着秦瓦,实在是走不开。 他求救一般的看向谭戟。 一旁的谭戟垂目,低声道: “我去看看姣娘。” 他是东营营长,也是第一个同意收购盛姣姣手中药材的人。 所以不管是从民间收购药材也好,还是齐明要给药材定价,做个长期买卖也好,谭戟没有任何意见。 灶房里,白陶是齐明的舅舅,秦瓦是齐漳的师父,要劝说这二人,齐明与齐漳是主力,周氏忙着炒菜做饭,于是谭戟自然空闲下来。 齐漳一脸感激的看着谭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眼神直告诉谭戟,让他赶紧帮帮忙,去帮他哄哄阿妹 天还早,齐家后院并没有人。 谭戟只放眼一望,就看到了绿树成荫的齐家后院,那一大片长得葱葱郁郁的小菜。 他绕过了这片菜地,到了后院篱笆处,看到了坐在石头上,拿着一根树枝在敲打土块的盛姣姣。 于是谭戟走了过去,就站在盛姣姣的身后。 她一惊,像一只警觉的猫儿般,突然回头,一看是谭戟,便是放松下来,又没好气道: “你丈母娘走了?” “我同牛娘子说清楚了,我不说亲,之前都是我婶娘自作主张。” 谭戟难得解释着,他微微皱着眉,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盛姣姣娇蛮任性的侧脸。 她板着一张娇俏的容颜,嘴角忍不住勾出了一丝笑,又斜眼看他,逞强道: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关心这个。” 是,她不关心,那她笑什么? 谭戟默默的看着盛姣姣嘴角的那一丝笑意,心里头一阵一阵的无奈,但是一点儿都不反感,反而觉得盛姣姣这娇气的性子,任性的恰到好处。 他觉得的,恰到好处的任性。 既不让他讨厌,也不觉得她太过于骄纵,却也刚好表达出了她的些许不满,她让他知道,让他能够明明白白的看出来,她的内心是不痛快的。 因为他亲口说,他不想娶她,他不想说亲。 所以她难堪了,她介意他娶牛菊,因为她如此的骄傲,她觉得凭什么谭戟不娶她,反而要娶牛菊? 即便她清楚的知道她与谭戟之间毫无旖旎,她也介意。 即便她知道自己和牛菊比起来,缺少牛菊那样的品质与性情,整个治寿郡的儿郎娶亲,都不会娶她,她也介意。 即便她与牛菊是最好的朋友,她仍然介意。 盛姣姣就是觉得,自己在谭戟心目中,应当是首选! 如果谭戟想娶妻,就应当首选盛姣姣,如果谭戟不娶妻,就应当一个都不娶,一个都不考虑。 又听盛姣姣劈里啪啦的说道: “你自己没有说亲的意思,你婶娘肯定不会给牛菊家送腊肉,定然是你之前态度摸棱两可,才让你婶娘觉得你是想同牛菊说亲的,等牛菊阿娘找上你了,你又不认这事儿了,你说,现在让牛菊阿娘怎么想?牛菊会怎么想?” 这样理直气壮,这样气壮山河,这样的委屈愤懑,字字句句,都仿佛在指责谭戟。 他食言! 是他的错。 谭戟双臂抱圆,弯腰,对着盛姣姣行礼, “是谭戟思虑不周。” 坐在石头上的盛姣姣直接侧身,背对着谭戟,一副不与他说话的模样。 背后,谭戟沉默,他直起腰身来,垂目,眉头深锁,道: “姣娘,我方才也同牛娘子赔过罪了,送腊肉的事情,我不知情,但我的确没有向我家婶娘传达想要说亲的意思,此事,谭戟冤枉。” 一码事归一码事,这件事他若不能够与盛姣姣说清楚明白了,他自个儿都不能够安心。 毕竟,是他让她难堪在先,如今又食言而肥,盛姣姣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儿,哪里能气得顺? 这件事的确是他的态度不够坚定,盛姣姣教训的是,但他的罪已经同牛娘子赔过了,总不能为了让盛姣姣气顺,把那两块腊肉要回来。 当然,若是非得这样办,盛姣姣才能消了气,他也不是不能去要那两块腊肉的 背对着谭戟的盛姣姣,忍不住又笑了。 那一丝笑意悄然隐在了唇畔,她猛的回头,逞强道: “你不必同我解释,你伤的又不是我的心,是牛家娘子与牛菊的心,你若是要解释,自与她们去说,不必在这里与我纠缠。” 她自气她的,他不理便是,左右不过小女儿的心思过不去,他那样英雄盖世的人,不该理会她这点子计较。 第67章 他们都错了 谭戟拧着眉,不肯离去,他自然知道自己如今是在本末倒置,他应当去找牛菊解释,而不是一直在意盛姣姣如何想。 但他走不了,双脚不能动,心里的天秤在盛姣姣与牛菊之间,就这么自然而然的,一直向盛姣姣倾斜。 他必须同她解释清楚,让她消气。 至于牛菊,她气不气,谭戟倒不在意。 “姣娘” 谭戟又拱手,面对浩翰敌军都宁折不弯的腰板,再一次冲盛姣姣弯了下来。 他怵她,真的。 她若一直这样同他说话,他就一直怵她。 盛姣姣依旧背对着他,却开始咬着唇偷笑,骄纵的令人发指。 偏偏的,却又将谭戟拿捏住了。 “姣娘” 他又唤了一声,仿佛图穷匕见,已经无可奈何了, “我总不能,总不能因为怕牛菊和她阿娘伤心,硬着头皮将牛菊娶回家?谭戟绝无娶妻之意,千真万确。” 说不娶,便是不娶,谭戟仿佛在表着忠心一般,将立誓的决心掩盖在水面之下,既不娶盛姣姣,也绝不娶牛菊。 都这般说了,盛姣姣该是满意的了。 果然,盛姣姣一听,忍不住乐了,她起身,转过来,仪态端庄,同谭戟说道: “罢了,我也不能看着你苦恼,毕竟你将来是要保护整个大泽的人,我去开导开导牛菊,但这事儿我们可提前说好,牛菊是个好姑娘,你愿意一辈子单着,那便单着,将来若是牛菊嫁人,但凡有人传出风言风语,说与你有些什么,这个事,你自己去解决。” 谭戟立时松了口气,直起腰身, “我自不会同人浑说,一会儿,我也去告知灶屋里的其余人,让他们不要出去浑说。” 本来就没成的事儿,谭戟肯定不会说出去,灶屋里那几个男人都是铁血军人,也不会拿女子名节开玩笑。 盛姣姣面露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又转身,一扬衣摆,端端正正的坐在了石头上,不说话了。 她要同谭戟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又见他还不走,便奇怪的偏头,用一双水眸不解的看着他。 谭戟见她这样娴静优雅的姿态,仿佛千金小姐,在等着他这个长工回话一般。 他擦了擦方才额头上沁出的薄汗,微微的叹了口气,又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 “你大哥哥其实也是怕秦师父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方才说的都是场面话,姣娘” 他的声调一直平铺直竖,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在哄人,说着说着,反而像是在斥责盛姣姣任性了。 所以说了一半,谭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又开始紧张,生怕好不容易才心情转好的盛姣姣,又被他惹恼了。 顿了顿,谭戟才是硬着头皮又是说道: “姣娘,你回去,你大舅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又要生活,又要做饭,实在腾挪不开。” “那你去帮她生火,我在这里坐会儿。” 她现在并不想回灶屋里去,一回去就会看见秦瓦那张固执的脸。 只要一见到秦瓦固执的态度,盛姣姣就会忍不住动怒,恨不得拿个锤子,把这人的脑袋撬开,非要让他同意,去打劫了属国的军队,自己给自己的军营囤积些辎重才好。 见盛姣姣又生气了,谭戟在她身边站了会儿,才是说道: “秦师父会同意的。” “又不是人人都同你和大哥哥一样聪明,有些人当不成大将军,就是因为脑子太死板了。” 盛姣姣说着,嘴唇微微的翘起,仿佛在撒娇一般,她又拽来一根树枝,使劲儿的敲打着前方的一座小土包,气道: “别的不说,你看着,冬季一来,属国缺少粮食过冬,必定南下劫掠,这个冬季必有一场大战,所以咱们治寿郡儿郎就算是死了也无所谓吗?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就这样被帝都的不急不慌给拖死了,这也无所谓吗?他们没有家吗?没有妻儿子女吗?没有惦记他们的父母吗?帝都不管,他们的营长也不管,那还有谁能珍视他们的性命?” 她越说越是气,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里仿佛烧着火,怒瞪着前方的小土包。 谭戟没有说话,黑色的眼眸灼灼的,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盛姣姣发脾气。 她泄愤一般的拿树枝敲着前方的土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白嫩嫩的手指因为太过于用力,指腹红彤彤的。 身侧的阴影动了动,谭戟蹲下身来,他伸手,握住了盛姣姣手里的树枝,不让她再打前面的土块了。 盛姣姣拽着自己的树枝不松手,他微微的用力,带着些许的强势。 她松开了手,不解的看着他。 谭戟垂目,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声说道: “别气了,秦师父如果不同意自己攒辎重,我与你大哥哥就申请调换营地,我们去郡北,秦师父与白营长守跳马湖。” 论兵力,谭戟与齐漳的东西营,比南北营更甚一筹,因为东西营都是年轻儿郎,新生一代的郑岭、谭小剑、齐明等,都进入了东西营。 而南北营都是一些老兵,很多都已经在跳马湖成了家,当不了几年兵,就要回家务农了的。 所以东西营的兵力更为强壮一些。 这段时间,他们东西营同属国有了数次小交锋,从中赚的不少,这些钱财、马匹、粮草、米面全都留在了东西二营。 甚至还有不少的冬衣。 辎重比南北营储备多多了。 早先谭戟就有这个意思,让东西营替换掉南北营。 他早久预料到了,这个冬季,属国与治寿郡必有一战,这一战让更有准备的西营与东营去,会比南营与北营更有把握一些。。 听谭戟这样一说,盛姣姣立即转忧为喜,道: “好,你们去郡北,把那些属国人的脑袋拧下来!” 说着,她的手抓着虚空,用力的拧了一下,恶狠狠的模样,让谭戟蹲在她的身边,忍不住低头,闷笑了一声。 姑娘骄纵的时候,让人发怵,义愤填膺起来,又教人极为窝心,熨贴的心都要发烫。 多好的姑娘。 绿影在风中摇晃,谭戟正色抬头,对盛姣姣说道: “上回你写给我的,关于属国的那本书,非常详细的介绍了整个属国的经济、人文、统治家族历史繁衍变迁,各部落恩怨情仇,这些都是从哪里得知的?” 他很认真的看过了上回盛姣姣送到他家里来的书,正是因为看过了这些用白话写的,关于属国的详细情形,谭戟才有这个底气,决定同秦瓦与白陶换地方。 “书上,各种书,所有书上关于属国的总结,还有集上那些人对于属国的了解,所有能收集到的情报,我都整理成册了。” 盛姣姣说的很是稀疏平常,仿佛做的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对谭戟说道: “所以你不要小看我给你写的那本书,虽然咱们地处边疆,与属国接壤,可是咱们到底不是属国人,没有深入过属国腹地,很多事情其实我们也只能了解到表面现象,如何看到表象下的本质,还是要综合许多方面来深入剖析,所以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多看看,将来对你会有帮助的。” 军事政治是不分家的,政治与后宫也是密切相关,贵人们的一举一动,影响的都是民息。 这是盛姣姣上辈子就懂的道理。 此理放在属国也是一样,尤其属国的政治民生更复杂一些,各部落就宛若一个个的小朝廷般,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兴衰史,部落与部落之间也有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关系。 比如,这个部落的公主,嫁给了那个部落的王子,又被另一个部落抢去了,生了谁谁谁,继承了哪个部落又生了谁谁谁,娶了仇家部落的谁谁谁。 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怕是属国的那些部落们,自己都搞不清。 盛姣姣上辈子是专门研究过的,这种错综复杂的人际,若非花了几年时间去整理溯源,写不了那么的详尽。 蹲身在她身边的谭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盛姣姣,他们都说她被齐家娇生惯养,明明只是个姑娘,却至今还在上私塾。 他们说她不会做饭,不懂做菜,提不得重物,干不了家务,鞋袜湿了,要兄长亲自弯腰替她脱下来,稍微说她几句重话,在她面前,那都是犯了天大的罪一般。 他们说她身姿窈窕纤细,胯骨不宽,屁股不大,怕是子嗣缘薄,难以繁盛婆家香火。 他们还说她性情清傲,不肯逢迎公婆。 他们说 治寿郡的男人没一个敢娶盛姣姣,觉得供养不起这样的活菩萨。 他们都错了。 盛姣姣或许张扬,或许娇蛮,或许任性,但是她不是没有优点,而是她的优点,普通人根本看不见。 也不需要。 “姣娘。” 谭戟轻轻的开了口,盛姣姣偏过头来,疑惑的看着他。 他的一双黑眸直视着她,道: “你很好,是世人没有一双慧眼。” 盛姣姣一愣,看着谭戟,微微的蒲扇了一下长长的,宛若羽扇一般的睫毛,然后十分骄傲的挑眉笑道: “这是自然,我从未曾觉得我不好过。” 见她这般自信,谭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抬起手来,伸手,想要拍拍盛姣姣的头,此刻,他的内心对她一片柔软。 但是谭戟的手伸出去,又觉得不妥,手指一蜷,收了回来。 他既无心娶她,又何必失礼于她? 林木微香中,盛姣姣看见了他的动作,不由得一怔,下意识的要呵他一声“放肆!” 却是忍住了,她想起来,自己现在不是皇后,谭戟也不是殷泽的臣子了。 更何况,谭戟的手不是还没伸出来嘛。 而就在盛姣姣愣神的这一会儿功夫,谭戟已经起身来,他眼底深色晦暗,低声道: “抱歉。” 盛姣姣没有说话,只是抬着头,瞪着他。 他想对她动手动脚,一句“抱歉”便算了吗? 他背着光,脸上的表情笼在暗影中,一张锋利的俊脸上,看不出一点神色。 有那么一瞬间,盛姣姣仿佛看到了上辈子的谭戟,那个一直踽踽独行的大将军,一身戎装,披着血与火,顶天立地,却又孤苦伶仃。 她的喉头一酸,羽睫微颤,低下了头去。 算了,她同他计较什么? 气氛再次沉凝,谭戟突然转身,往灶屋去了。 盛姣姣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坐了许久,然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顶,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谭戟啊,这个人呐 他回了后院。 灶屋里,争论声还在继续,盛姣姣站在后院里听着,白陶似乎已经同意了,自己赚钱豢养营中将士,秦瓦还在坚持着,不过听那口吻,似乎已经有所松动。 这时候谭戟开口,与另外三个营的营长,说了关于最近他调查到的,关于属国的一支军队,有可能埋伏的地点。 这支军队离郡北非常的近,就在秦瓦的营地边上。 秦瓦一惊,放下酒碗,问道: “这不是属国的一支游牧部落吗?里面都是属国的平民,这可开不得玩笑,我的探子亲眼去探过了。” 因为只是平民,所以秦瓦一直没有任何提防,甚至有时候这支部落里的男人,会拿着皮毛偷偷的到大泽境内换些米面,秦瓦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原因无他,大泽其实有很多商人,会带着米面来到治寿郡的郡北,偷偷的换属国的皮毛,再带去别的郡高价贩售。 这些商人的到来,也会将别的郡盛产的米面,沿途卖给治寿郡的平民,对于连庄稼都种不好的治寿郡人,也是有好处的。 所以历年来,跳马湖一带的军营,对于来换米面的属国普通平民,态度都很宽容。 “不是平民,他们是属国寇休的家臣部落。” 谭戟说的很肯定,他伸出两根手指来,用指尖沾了酒,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地形图,正是属国与大泽治寿郡郡北的交界图。 秦瓦的营地驻扎的这个点,是一个十分关键的位置,只要将秦瓦的这个营地拿下,属国能一步插进跳马湖,直逼集上,掳走废太子。 第68章 小狐仙 寇休,是属国寇氏王族的一个很不起眼的,甚至从没有被人谈论过的王子。 一个王子的家臣部落,根本不能算是平民部落。 谭戟说着,抬眸看向秦瓦,问道: “这么关键的位置,就算是普通的平民部落,也不能让他们驻扎在这个地方。” 盛姣姣站在后院连连点头,普通的平民部落,也不会驻扎在这种敏感的地方。 而属国发展至今,根本就没有普通的平民部落了。 因为属国虽然有王族,但他们也是以游牧部落为单位,常年在一大片荒原上移动为生。 这些部落其实就相当于大泽的军营,每一个部落里的男人,都是平时为民,战时为兵,这一点,与属国最近的治寿郡,也是一样的。 只是属国的部落,比起治寿郡的村落,管理上更军事化一些。 随着属国王族的落没,对于各个部落的管辖力越发的溃散,部落与部落之间的积怨渐深,各个部落都在拼命的发展兵力,平民部落根本就不存在。 属国就是个弱肉强食的过家,厮杀到至今,弱小的部落不是被屠杀干净,就是被吞并了个干净。 这一点,盛姣姣都总结了下来,写在给谭戟的那本书里了。 而同属国临近的治寿郡人,大多其实也都知道这一点,只是因为这里与属国紧邻,实在是太穷,太偏,文化发展太落后了。 有些事就只是小道消息而已,存在于人们的口口相传中,从未被人登记在册过。 于是传着传着就变了意味,真的消息都变成了假的了。 再加上寇休是谁,此前从不曾听说过,所以秦瓦和白陶都觉得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不会对他们发动攻击罢了。 而寇休是谁,哈,寇休绝不止是个名不经传的属国王子那么简单。 经此一役,从绞杀秦瓦、白陶开始,寇休会渐渐成长为属国一名最彪悍、最好战、最嗜杀的战将。 他是属国王族未来最有能力,能够领着属国南下攻占了大泽的一名王子。 不过可惜,后来被谭戟杀了。 当然,如果谭戟没有杀寇休,说不定寇休会继承属国的王位,成为属国的王上那大泽的未来会更风雨飘摇。 盛姣姣在总结属国的风土人情,人文地理,皇室秘辛的时候,就特别得想要跟谭戟提一提这个寇休。 但是为了不让谭戟起疑心,盛姣姣不得不花费了大量的篇幅,将整个属国王室的每个成员都写了一遍。 以谭戟的敏锐,自然会注意到这位骁勇善战,聪敏机慧,性格却又暴虐乖戾的王子。 只要他有所怀疑,就会去通过各种途径查这个王子,这王子的家臣,自然就会被谭戟注意到了。 秦瓦沉默了下来,他没料到,自己的卧榻之侧,竟然扎了个属国王子的家臣部落,这还了得? 于是他看向谭戟,问道: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驱赶他们吗?” 谭戟微微的皱了下眉,显然驱赶就很不现实,因为属国的地域非常辽阔,把他们驱赶离开,就如同把岸边搁浅的小鱼驱回大海。 等己方一回转,这条小鱼又不知什么时候会回到岸边,伺机化身为凶猛的巨龙,攻击岸边的人类。 “直接劫了他们,为什么要驱赶?” 齐漳喝了一口酒,朝着秦瓦笑,道: “多好一发财机会,师父,您不干,给我干,我这营地里正缺皮货过冬。” “你是土匪吗?” 白陶瞪眼看向齐漳,话还没落音,就被自个儿得外甥齐明灌了一口酒。 一碗酒刚喝下,齐漳又往前递了一碗,白陶就这么被齐漳和齐明俩兄弟,灌得迷糊了。 他拍了一下桌子,通红着脸,骂道: “属国,欺人太甚!麻的,干他丫子的” 站在后院听着的盛姣姣,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她站在灶房的后门处,朝周氏招了招手,待周氏走过来,盛姣姣便打着眼色,对周氏低声道: “大舅娘,把大舅最烈的酒给他们端上去。” “这是做甚,怕是要醉了。” 周氏双手都是黑的,在围裙上擦了擦,她一个妇人,从方才开始起就提心吊胆的,生怕齐漳齐明两兄弟,跟秦瓦和白陶吵起来。 那要是都喝醉了,还不得抽出刀剑来比划几下子? 盛姣姣却是一脸怂恿的表情,低声道: “就是要灌醉他们,不灌醉,还不得好说话。” 又看到齐大姑娘拿着一篮子绣活儿回家了,便道: “大舅娘,您让我阿娘帮您做饭,我回屋去写几张契约书。” 说着,她转身就走了。 做饭炒菜根本就不是她的强项,就如同做绣活儿那样,她也就能做个样子,纯粹是上辈子为了讨好殷泽,什么亲手为他做的衣裳,亲手为他炖的汤之类的,都是做个样子。 实际上,全是宫人在做。 她还是去做她最擅长的。 周氏没有办法,只能按照盛姣姣说的那样去做,回了大房的屋子,把齐大舅存的几坛子烈酒搬了出来,放在了灶房的桌面上。 齐漳一看,眼皮一跳,扭头去找盛姣姣,她已经溜了。 再看向齐明,齐明闷着笑,又是一把掀开了酒坛子上的红绸,对着白陶大喊一声, “阿舅,来,我们喝!” 齐大姑娘被周氏喊进了灶房,帮着已经炒好了几个菜,端上了桌来时,白陶和秦瓦已经有些晕乎了。 齐漳与齐明陪着二人一起喝,也是喝得有些可以。 谭戟一人还算是清醒的,他两指勾着酒碗,慢慢的喝了一口酒,又吃了一口菜,眼尾一瞟,就看见灶房的后门,露出了一角烟灰色的衣裙。 一只白嫩的手,从木门后探出来,然后就是盛姣姣那张迭丽的倾城容色。 她微微弯着明亮的眼眸,朝着谭戟招了招手。 有点儿像是荒野中,突然出现在破茅草屋外的小狐仙,正朝着屋内清心寡欲的书生使坏~~ 谭戟的心头“砰砰”乱跳两下,他昂头来看,灶屋内除了他们这几个男人外,周氏与齐大姑娘都已经回了自己屋子。 她们空出了地方来,让他们几个男人谈事情, 于是谭戟起身来,走到了后门边,一侧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盛姣姣。 她的手里拿着几张纸,全塞到了谭戟的怀里,他下意识的伸手抱住,一脸的疑问。 “白纸黑字,让秦师父和白舅舅签字画押,等他们酒醒了,就不怕他们不认了。” 盛姣姣说着,脸上全是机灵,凤眸中都是夺目的光彩,狡黠的动人心魄。 小狐仙啊,终于还是把书生从一地破败的茅草屋子里勾出来了。 谭戟剑眉微蹙,漆黑的双眸看着盛姣姣,又缓缓低头一看,他怀里的是几张契约,大致意思就是跳马湖东南西北四个军营,向齐家采购药材与小菜,以及苹果的契约。 因为喝了烈酒,他的脑子有那么一点点的热,但还是保持着强大的清醒,问道: “苹果?这是什么?” “就是一种果子。” 盛姣姣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苹果来,直接塞进了谭戟的手里,说道: “好吃着呢,你签,我不蒙你,能解渴的。” 话落音,她提着裙摆转身就走,又回头,看着今日喝了挺多酒的谭戟,她脸上笑着,眼尾仿若带着勾子一般, “谭戟。” “嗯。”谭戟一只手拿着几张契约,一只手拿着一个苹果,反应有些慢,抬眸看她。 余晖中,盛姣姣脸上的笑意更甚, “别喝太多,有你喝庆功酒的时候。” 叮嘱完,盛姣姣就走了。 留下谭戟默默的站在齐家灶房的后门边,看着盛姣姣离去的地方,呆愣了好久。 他有点儿分不清,自己是喝太多了,还是莫名着了妖精的道。 事情不知不觉就这样的谈成了。 谭戟昨儿晚上趁着夜,离开了齐家回东营,白陶和秦瓦宿在了齐家,白陶宿在二郎齐明房里,秦瓦宿在齐漳房里。 等白陶和秦瓦醒过酒来,他们不知道怎么的,已经和盛姣姣签了个从齐家自购辎重的契约,谭戟、齐漳和齐明三个是见证人。 每个人都摁了手印在上面。 契约一式两份,一份在盛姣姣的手里,一份折成了条状,插在了齐漳、秦瓦和白陶的衣领子上,谭戟的那份,他自己带回去了。 看到了这份契约之后,秦瓦一句话不说,抓着契约骑马回营了。 白陶抄起齐家院子里的一根笤帚,追着齐明打了几个圈,最后提着齐明的后领子,也回了营地。 齐漳进了盛姣姣的屋,一脸似笑非笑的看向屋子里,正在埋头写字的齐桡,问道: “四佬,你阿姐呢?” “阿姐?阿姐说今日天气好,她到牛菊家里去坐坐。” 哦,齐漳一脸恍然大悟,这一大早起来,她是生怕秦瓦和白陶找她算账,所以盛姣姣先跑了。 又见四佬被困在盛姣姣房里写字,一张小脸正苦着,可怜巴巴的问他, “大哥哥,我能出去练剑了吗?” “你阿姐让你干什么?” “让我写字,写这么多的字。” 他抖着桌子上堆放的一大叠草纸,颇有些暗无天日之感。 “那就把字练完了再去。” 齐漳面无表情,冷酷无情的看着齐四佬,转身,出了盛姣姣的屋,拿着那张白纸黑字,他签了名,还摁了手印的西营自购辎重契约书,回了他的西营。 这么大的供货量,齐漳希望盛姣姣别玩崩了。 原先齐桡每天都会往西营送一板车的货,齐漳都没有在意过,只当盛姣姣和齐桡俩在家闲的无事,小打小闹的,供货商又是齐明转介绍给盛姣姣的,在药材品质有保证的前提下,权当给家中赚些小钱。 现在跳马湖的东南西北四个军营,都和盛姣姣签了白纸黑字的契约书,那就不是玩闹的了。 四千名将士的药材、小菜,还有这什么苹果的供应,已经是一门正经生意了。 盛姣姣也思考过了这个事儿。 原先小打小闹的,一天往东西两个军营送一板车的小菜和药材,齐桡一个孩子,还能顾的过来。 毕竟每日送的货多货少,也没有硬性的规定。 现在要往四个军营,每天送固定量的药材、小菜与苹果,齐桡就是三头六臂,他也采摘收割不过来这么多的东西。 军营里头,只要是不打仗的时候,药材也不是天天与人人都要用到。 但是小菜,却是天天与人人都要吃到的。 所以盛姣姣一大早的就去找了牛菊。 牛菊家光秃秃的,没有一片绿树影子,一只孤零零的羊被栓在院子的石磨上,正在咩咩的叫唤着。 相比较男丁较多的齐家,牛家三口人,又只有一个姑娘,所以屋子建得就简单许多,一间堂屋,两间耳房,全是土房子,甚至有一间还是在土坡上挖了个洞,是个窑洞房。 盛姣姣站在院子外面,刚要喊牛菊,就听得熊琳在屋子里骂道: “有那个钱,买只羊回来做劳什子,养又养不活,存着钱当自个儿的嫁妆几好,好了,现在人家谭戟发达了,看不上咱们家了,我看他将来娶个什么金凤凰回家的,咱们这样老实憨厚的姑娘都看不上,他能看上谁啊?” 光秃秃一片黄土的院子外面,盛姣姣一听熊琳在骂谭戟,心中便是来火,直笑道: “这一大早的,牛娘子在骂谁呢?当心被人听了去,还道牛菊愁嫁了,硬塞给人谭大郎,谭大郎又不要的,平白损了牛菊的名声。” 屋子里的叫嚣声一下子没了。 过了会子,牛菊红着眼眶从堂屋里跑了出来,一把将盛姣姣的手腕挽住,低声道: “我们走。” 盛姣姣看了一眼没什么动静儿了的牛家堂屋,还是被牛菊给拖着,往僻静处去了。 一路上,牛菊的心情明显不好,扯着盛姣姣的手腕,低着头一路往前走。 盛姣姣也不说话,就跟着牛菊这样走着,走着,到了一处黄土坡前面,牛菊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哭道: “姣姣,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第69章 欺人太甚 牛菊其实说的是气话,被谭戟直接拒婚,让熊琳觉得很是没有面子,于是昨天熊琳从齐家回来,就抓着牛菊骂,一直骂。 骂得牛菊心里也难受。 所以盛姣姣今日来找她,她就控制不住自己,朝着盛姣姣发脾气了。 盛姣姣挑了下眉梢,站在牛菊面前,问道: “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的朋友?” 她虽然介意谭戟娶牛菊,也高兴谭戟向她保证,一定不会娶牛菊。 可是盛姣姣也没有来看牛菊笑话的意思。 牛菊不说话了,她蹲坐在黄土上,眼眶红红的。 一片荒芜里,盛姣姣见她这个样子,转身就要走,裙角却被牛菊一把拉住。 她停下来,低头看牛菊。 牛菊低着头,抽噎了一下, “对不起嘛,姣姣,我心情不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就是,我阿娘一直骂我,我,我难受了我很难受。” 说着,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盛姣姣抬头看了看天,风夹杂着沙砾吹来,她叹了口气,她没有在意牛菊对她的态度,只提了下裙子,坐在了牛菊的身边。 等牛菊的哭泣声小了一些,盛姣姣问道: “牛菊,你喜欢谭戟吗?” 双眸红肿的牛菊愣了一下,立即摇头,道: “我当然不喜欢了。” “那你喜欢集上那个有十几只羊的男人吗?” 牛菊的头,摇得更快了,她既不喜欢谭戟,也不喜欢集上那个有十几只羊的男人。 她难过,只是因为她阿娘骂她没人要,是的,她没有人要,她喜欢的人,根本就不要她。 于是牛菊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偏头看向盛姣姣,哭道: “姣姣,我跟你不一样,你得天独厚,你们家里的所有人,都把你捧在手心里疼,你根本就不用努力,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了,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更加不会明白,我阿爹阿娘有多希望我能嫁一个好人家,如果,如果我能跟你一样,他们根本就不用这么替我费心。” 盛姣姣仔细的品了一下牛菊这话的意思,她微微的蹙眉,歪头看向牛菊,黄色的漫天风沙中,盛姣姣那烟灰色的棉麻裙衫轻摆。 她问道: “牛菊,你喜欢我大哥哥?” 牛菊原本正在哭泣的脸,突然一顿,她黝黑的脸一下子胀红了,胀得黑红黑红的,带着眼泪的眼眸中,有着澄澈的亮光。 然后,牛菊猛的一扭头,不敢看盛姣姣的眼睛。 瞧她这样的反应,原本只是怀疑的盛姣姣,对于牛菊喜欢的人,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原来牛菊喜欢齐漳。 意识到这一点,盛姣姣也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她想了半天,才是问道: “那天,你阿娘来问过我阿婆,关于我大哥哥与你的事情了。” “是的,老太太说会问齐大哥的意思,然后你们家就再也没有回应了。” 牛菊又转过头来,看着盛姣姣,脸上有些难堪的神色。 熊琳在那天回来之后,同牛菊说了齐老太太的话,说是会问齐漳,但是一直到今天,都没有给过牛家任何回复。 想来齐家是不满意牛菊的了。 也是的,如果齐漳对牛菊有这个意思,两家相邻那么近,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牛菊想着,反正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就干脆全都说了。 于是,牛菊又说道: “姣姣,我不像你,你被齐家全家人喜爱,长得漂亮,全村都在说,齐家这是在将你当成齐大哥的娘子在养着,我阿娘自然希望我嫁得好,寻常人家来提亲,她都看不上,觉得我要嫁,就要嫁谭大哥与齐大哥这样的人中俊杰,可是齐家有你,自然是看不上我的,于是我阿娘才动了心思,想让我嫁给谭大哥。” 这一点,其实牛菊与盛姣姣都能理解,就像是齐大姑娘说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嫁个好人家? 结果谭戟比齐漳做的更绝,直接当着熊琳的面,考都没考虑就回绝了。 他将话说的很明白,不想说亲,不想娶牛菊,他不中意牛菊。 盛姣姣坐在牛菊的身边听着,都替谭戟捏了把汗。 他这样心直口快,是碰上了牛家脾气好。 要是碰上个脾气不好的,只怕姑娘的阿爹得提刀来砍他了。 盛姣姣抬起手指,摁了摁自己的眉心,对牛菊说道: “我大哥哥的心思我不知道,但谭戟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光光回绝了你,还亲口说过,不想与我说亲呢。” 见牛菊一脸惊讶的表情,盛姣姣又笑道: “我当时听到了这话的反应,与你也差不多,挺难堪的,可是后来我想想,没有关系呀,我这样好的人,就算是一辈子不嫁人,我依然可以养活自己,并且我一定会凭借自己的能力,让身边的人过得很好,所以他不要我,那是他的损失,他没有眼光。” 牛菊愣了愣,回味着盛姣姣的话,又看了盛姣姣许久。 正当盛姣姣以为牛菊还想不通时,牛菊突然捏着拳头,气得脸红脖子粗,道: “凭,凭的什么?谭大郎果真就像是我阿娘说的那样,眼睛长到了头顶上吗?他连姣姣都看不上,气死我了!” 因为生气,牛菊连敬称都没有了,直接喊谭戟为谭大郎。 谭大郎欺人太甚!!! “嗯嗯嗯,不光光他看不上我,牛菊我还告诉你,我大哥哥一直以来都只将我当成亲妹子疼着,他也不可能娶我当娘子的。” 盛姣姣连连点头,姑娘家的友情递增,同仇敌忾也算很大的助力,她可太明白了。 而且,如果她大哥哥对她有什么意思,那早就有了,怎么可能还等到现在? 村子里闲着没事儿做,就爱乱嚼舌根。 牛菊立即同盛姣姣同仇敌忾了起来,她气愤道: “这天下的男人,就没有一个长眼睛了的,我看不上,竟然连姣姣你也看不上,气死我了,姣姣,你别难过,等我看到他们了,我揍他们一顿,替你出气。” “那倒不必,反正没人要我,我就不嫁人呗,我阿娘不也是一辈子没有嫁人吗?她现在活得也挺好的,既不用伺候公婆,也没有难缠的小姑子要对付,极好的,我现在就是要同我阿娘一样,将来,我就找个男人生个孩子,我也不要他娶我当娘子,我一个人带大孩子就好了。” 盛姣姣这话一说出口,吓了牛菊一大跳。 她扭头看向盛姣姣,瞪眼看着这娇娇柔柔的小女子。 见盛姣姣不像是说慌,牛菊便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姣姣,你真这样想?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阿娘难道现在活得很差吗?不,她活的特别好,我也要同她一样,我现在自己做生意,自己赚钱养家,将来我也能养得起自己的孩儿。” 对此,盛姣姣显得很有信心。 牛菊夸张的张着嘴,看了盛姣姣半晌,才是仿佛下定决心,结巴道: “那,那,那我也要像你这样,嗯,我也要像你这样,既然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嫁人了,我跟着你一起赚钱,我才买第一只羊,我还要买很多很多的羊呢。” “对呀,这才对嘛。” 盛姣姣点点头,伸手,将手臂搭在牛菊的肩上,另一只手,朝着空中一挥,喊道: “让男人们都见鬼去,我们自己可以赚钱养家糊口的。” “就是,见鬼去!” 牛菊双手支着喇叭,也朝着空中大喊。 喊完了,她又咯咯的笑了,治寿郡的黄土地上扎扎实实长大的憨厚姑娘,可从来不会为了男人喜欢不喜欢自己,整日里纠结。 想通了,那就没事儿了。 见牛菊的心情放开了,盛姣姣笑着,又同牛菊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想要雇佣牛菊给她采草药。 因为怕牛菊起疑心,所以盛姣姣又说起了陈阿娣,说陈雄是大泽的大药商,陈阿娣几个月前与盛姣姣合作,在齐家屋后的土坳里,种了一批药材,现在已经到了采草药的季节,所以要请人采草药。 齐家后院种的那些树,渐渐的越种越多,土坳里的苹果树,盛姣姣不打算瞒下去了。 盛姣姣主动说起了工钱,干一天的工钱,同去集上卖苹果的价钱一样。 “这么多钱,我干!” 牛菊当即毛遂自荐,掰着手指头算道: “姣姣,你都不知道,现在苹果很畅销的,集上已经有好几家小贩同我说了,如果我可以长期供应苹果给他们,他们会按照市价,每天一次性全都将苹果收过去,我就不用花那么长的时间摆摊了。” 所以她完全有这个时间,来帮盛姣姣采摘药材。 盛姣姣点点头,对牛菊说道: “那你现在已经能赚两份工钱了,牛菊,你有没有想过,每天就交一份的工钱给你阿娘,剩下的,我多给你的那一份钱,你可以用来买羊。” 她其实并不想左右牛菊的思想,只是一个建议而已。 牛菊沉默的低下了头来,脸上的神情有些犹豫,不说话了。 她阿娘待她其实不错,事事都替她打算,但是每回牛菊赚回来的钱,都会被她阿娘拿走很大一部分。 牛菊其实也抗争过,说自己想赚钱买羊,可是熊琳每回都会斥责牛菊,花那么多钱买羊又有什么用? 人都养不活,能养好羊吗? 牛家就牛菊一个姑娘,当务之急,是找个好男人嫁了,让这个男人来帮衬牛家。 熊琳甚至很直白的同牛菊说了,想养羊是,行,嫁个好男人,到男方家去养,牛家院子寸草不生,根本就养不活羊。 她只差没明着讲,让牛菊去勾引齐漳了。 说白了,熊琳的思想根深蒂固,就觉着女人的最终归宿,就是嫁人! 谈话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盛姣姣也不勉强牛菊,两人挨着,坐在黄土坡上,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黄土。 两个好闺蜜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才回了各自的家。 盛姣姣一回家就开始检查齐桡的字。 小子已经匆匆的写完一叠字,赶着骡子去军营送货了,盛姣姣吃过了午饭,便背着土陶罐子去了屋后的土坳。 在充分认识到自己的能力之后,盛姣姣开始控制自己的水,能够制造出来的效果了。 她用自己的水,兑了大半从水泊处背来的水,这样就可以控制农作物以一个正常的速度生长。 而不是一夜之间,突然全都长成,还能保证那些农作物水分足,颜色鲜嫩。 所以现在盛姣姣又开始在土坳里种植小菜了。 对于盛姣姣来说,种植农作物从来都不是一个问题,问题是没有人手。 等给小菜浇完水,盛姣姣又在这块土坳里寻了个地方,撒了一点药材种子,并且浇了几遍的水,等下午时候,牛菊从集上送完苹果回来,就可以带牛菊来采摘草药了。 这只能做一次,因为一旦牛菊知道了土坳这个地方,第二头再来,对于这里头农作物的生长速度就有了个大概掌握了。 哪里知道,等盛姣姣忙完,刚刚背着陶土罐子回到齐家,又看到牛菊红肿着眼睛,站在她家的院子里等着她了。 “怎么了?” 盛姣姣被牛菊这模样儿吓着了,急忙放下了土陶罐子迎了上来,将牛菊拉进了她的房间里。 询问之下,牛菊才是哭着,断断续续的将缘由说了。 原来是她的舅舅来借钱,熊琳将牛菊这些时日赚的所有钱,都借给她舅舅了。 “全都借了?” 盛姣姣挑了挑眉,见牛菊哭着点了下头,她四平八稳的坐在炕沿边,问道: “那你想怎么做?我们去把钱抢回来?” “我,我。” 有些手足无措的牛菊,想了半天,才是对盛姣姣说道: “我想着,以前的钱就算了。” “算了?” 听了这话,盛姣姣看向牛菊,她并没有意外牛菊会有这样的选择。 有时候这人太憨厚了,也是气人,如果这事儿发生在盛姣姣的身上,她早已经指使齐桡,从熊琳兄弟的手里,把钱要回来了。 自己的日子都没过好,哪里还有这么多的钱借给别人? 第70章 羊棚 盛姣姣微微倾了下身子,朝着牛菊略靠拢一些,仪态从容不迫的说道: “不是我说,牛菊,这些日子,你赚的钱,少说也有几两银子了,这么多的钱,以现在的羊价,买几十头羊都可以了,你真这么算了。” “那我阿娘借都借了,我还能怎么办,我阿娘说,是舅舅家的阿兄要娶媳妇造房子,所以借给他的。” “有的还吗?” 盛姣姣本不想问,可是牛菊实在是哭得太惨了,她就忍不住问了。 牛菊没有回答,她的眼中又落下了两颗泪豆子来。 于是盛姣姣接着说道: “以前你们家没钱,看看你家的房子破成那样,你舅舅有给你家借过什么东西吗?如今你赚钱了,你阿娘拿着你的钱,定然是在娘家人面前炫耀了什么,你舅舅才知道你家里有几两银子,于是上门全借走了。” 牛菊点头,就是这样的,这些日子,她阿娘是逢人便说,她手里有多少多少钱,要用来干些干些什么。 钱是怎么来的,熊琳却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般,只字不提。 但又逢人就说自己家有钱。 见牛菊点头承认了,盛姣姣嘴里发出一声“呵”,又道: “以你阿娘这般的性子,往后你就是赚再多的钱,也捂不住。” “那我该怎么办?” 牛菊急得跺脚,她从炕上站起身来,原地急得转圈圈,道: “我阿娘知道我每日去卖苹果,可以得许多工钱,我手里留钱,就是想买羊,若是我扣下一半的钱,到时候买了羊回家,她就知道我肯定撒谎了,没给她交实帐。” “那你就不要将羊养在家里。” 盛姣姣伸出一只手来,白嫩的手指尖撑着自己的额头,雍容的歪着身子,对牛菊说道: “我们家屋后那一片药田需要人照料,我本来也是有心要多买些羊,羊越来越多了,全都养在我家前院也不像话,我早就想找个专门的地方养羊,屋后那片药田边上就很好,你从此后也可以将羊养在那里,替我照料药材与养羊,我们搭个羊棚,自己再种一些小草,用来喂羊,羊拉的粪便,还能用来肥沃药田,你觉得如何?” 她将牛菊要做的事情更加细化了,就等于将牛菊整个人都雇佣了起来。 牛菊虽然拿了盛姣姣两份工钱,但从此往后,也没有什么时间去到处顽了。 原本急得要上火的牛菊一听,只觉得此计甚好,她阿娘已经知道她一日能从盛姣姣处赚许多工钱了,所以每日必须要从她的手中拿走至少九成的工钱。 甚至有时候一文钱都不给牛菊留下,会全都拿走。 现在牛菊依旧可以给阿娘交一份的工钱,但是盛姣姣额外给她采摘药材和养羊的钱,牛菊就不交了。 她要用这些钱来买羊,买来的羊也不养在家里了,就养在药田边上。 这回是牛菊自己想通了。 她与盛姣姣计划着,先去集上把苹果卖给之前说好的那一家老板,然后直接就给自己买一只羊回来,由盛姣姣带她去药田边。 她们要在那里搭个羊棚。 结果等牛菊牵着一只羊回来,到了土坳一看,惊讶的张大了嘴。 这从平地上看,平平无奇的一片凹地里,竟然长了这么大一片菜地,土坡上生长着一大片的药材,特别是这药材中,竟然还长了一颗苹果树 “喔,忘了同你说,那个巢宗去卖给我们家的树木里头,有一棵苹果树,我怕种在外面太打眼了,就让我家四佬种在了这土坳里。” 盛姣姣轻描淡写的解释着苹果树的存在,见牛菊完全接纳了她的谎言,甚至半点怀疑都没有,盛姣姣便是笑着,又指了一下这棵苹果树, “如果你还有时间,也可以帮四佬摘些苹果。” 牛菊连连点头,她拿了盛姣姣这么多工钱,就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的给盛姣姣干活,她觉得都是应该的。 原本盛姣姣想着,要搭羊棚的话,是不是要把齐桡叫回来,她不会弄这个。 但是还不等她开口,牛菊就将手中牵着羊的绳子,往她的手中一放,两只手一撸袖子,下了土坡,转了个身,就去找土块去了。 盛姣姣嘴里“哎”了一声,站在苹果树边上,对搬了个大土块过来的牛菊说道: “这活儿太重了,让我家四佬回来了干。” “没事儿,我自己的羊棚,我肯定要自己干。” 牛菊将土块放在长满了药材的土坡边上,喘了口气,把落到了手肘下面的衣袖往上卷了卷,又转身去找土块。 等她再回来,对盛姣姣规划着说道: “这里,这里,先弄个简单的羊棚圈圈,然后每天往上垒一点,垒这么高” 她比划着,看样子这个羊棚也不大,因为是要偷摸着给她的羊找个栖身之地,所以才想着搭羊棚,也好教她的羊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盛姣姣点头,牵着羊走上前去,将牛菊规划的地盘儿又划大了一倍,说道: “你规划那么点儿地方,怎么够用?要做就做大点儿,弄个大羊棚,十几只羊算什么,多养一些,养几十只,上百只,上千只!” 她一面说着,牛菊的心儿就砰砰的跳,她跨出了阿娘那一道心关,就觉得盛姣姣说的,也没有那么的不切实际。 总有一天,她说不定真能养上千只羊呢牛菊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那就先把羊棚做大点儿,不然到时候羊太多,又要费力扩羊棚。 牛菊的脑子已经完全被盛姣姣蛊惑了,她果真按照盛姣姣的规划的,将原本打算的羊棚扩大了一倍。 她一直搬着石块,在地上搭了个四四方方的羊棚框框,这才歇了会儿。 盛姣姣将手里拴羊的绳子,绑在最大的那块石块儿上,回家去给牛菊取水。 然后在自家院子的树下面,扯了两株小草的草种,准备种到羊棚边上去。 正巧就碰见了熊琳,一脸笑嘻嘻的站在自家院子外面。 她喊着盛姣姣, “姣娘啊,你看到我们家牛菊了吗?哎呀,这孩子是不是给你去卖苹果了?” 齐家的灶房里,齐大姑娘正在炒腊肉,一股腊肉香从灶房里飘了出来,让站在院子外面的熊琳吞了吞口水。 见盛姣姣点头,熊琳便笑着打听道: “听说你们家四郎连着在村子里收了好几天的腊肉,大郎真是发达了啊,你们二郎回来,是不是也赚了挺多的钱?” 盛姣姣抱着土陶罐子,转身来,正视着熊琳,道: “牛娘子不必羡慕,以牛菊如今每日赚的钱,也能让你们一家三口顿顿吃肉了。” 一块腊肉,牛菊每日赚的钱足够了,那么大的一块儿腊肉,齐家一顿都吃不完,更何况牛家才三口子人。 如果不是牛娘子将牛菊赚的所有钱,都借给了自己兄弟,别说顿顿吃肉,就是把房子翻修一下,那都是足够的。 牛娘子听不出来盛姣姣话里的意思,她嘴里“嗨”了一声,又对盛姣姣说道: “你呀,这是身在齐家,齐家是个有福气的人家儿呢,大郎如今掌了兵权,二郎在外头做生意又发了财,我们牛菊哪儿能同你两个阿兄比,更何况,牛菊还是个姑娘。” 她笑着,见周围没有别人,又看向盛姣姣,十分真心实意的劝诫道: “姣娘啊,你没事儿就在家里学着帮忙干些活儿,生意的事儿,有你二哥哥做呢,就别跟着掺和了,女人啊,最重要的是把婆家和娘家照顾好,还图个什么呢?” 这话让盛姣姣听了直蹙眉,她不敢苟同的看着熊琳,也是一脸端庄的笑,回道: “我若是不做生意,以我二哥哥的脾性,定然不会雇佣个姑娘替他跑腿做事的,毕竟女人嘛,在家照顾娘家与婆家就够了,我是一样,牛菊也是一样的。” 所以她不做生意,牛菊也不用跑腿,自然每天也就拿不到这么些工钱,给熊琳交不了帐,熊琳就在娘家摆不了阔,她的兄弟也就从牛家借不到那么多的钱了。 熊琳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似乎有点儿明白了盛姣姣的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才好了。 的确,如果不是盛姣姣要去集上卖苹果,齐二郎放着那么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不雇佣,干嘛要雇佣个未出嫁的姑娘,替他去集上卖苹果? 便是在熊琳僵硬在原地,脑子还未转过弯来时,盛姣姣已经转身走掉了。 她抱着土陶罐子直接进了灶房。 周氏坐在灶膛前生火,齐大姑娘已经炒完了一碗腊肉,见盛姣姣进了灶屋,便是问道: “洗手吃饭了,干嘛呀,那嘴都能吊壶了,谁惹你不高兴了?阿娘去打死她。” “还不是牛菊阿娘!” 盛姣姣背上土陶罐子,将草种放入腰边的荷包里,又从墙边凿出来的土架子上,拿了下来一只大碗,对阿娘说道: “阿娘,给牛菊一些肉吃,再给她盛一碗饭,我带去给她吃。” “她家没得吃啊?” 齐大姑娘问是这么问,还是拿过了盛姣姣递来的碗,到灶上掀开锅盖,盛了一大碗饭给牛菊,又拿出筷子来,拨了几大块腊肉盖在米饭上。 盛姣姣在旁边看着,将熊琳把牛菊赚的钱,全都借给了熊家兄弟的事情说了。 又说了牛菊想养羊,熊琳不让的事,于是她们打算在屋后找块地,弄个羊棚,让牛菊把羊养在那里的事儿。 因为这事儿不能让熊琳知道,所以牛菊暂时在齐家吃饭,等吃完了,再忙活一阵,就回牛家去。 周氏一听,便是冷笑道: “这熊家的也真是好意思,牛娘子那兄弟我知道,同刘清好着呢,吃喝嫖赌样样都精,借钱给这种人,怕是没得还了。” 刘清就是前段时间,带了“属国奸细”进了黄土村,想要欺负盛姣姣的男人。 后来被谭戟当成壮丁抓去了东营服兵役。 盛姣姣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接过齐大姑娘给牛菊准备好的饭碗,又翻出一只竹篮子来,将饭碗放入篮子里,用蓝色的棉布盖着,闲说道: “难怪呢,都说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刘清心术不正,这个熊家兄弟看样子,也不是什么正派人。” “还好你两个阿兄,细佬都不同这群混子顽,咱们过好咱们的日子,旁人的事儿,就少插手了。” 忙碌着的齐大姑娘,仔细叮嘱着盛姣姣,她们齐家反正是不会将钱借给那些不靠谱的人。 赚了钱,先把自己家捯饬好,再有余力,邻里乡亲的帮扶一把,这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盛姣姣点头称是,挎着篮子就从灶屋后门出去了。 周氏一看,支着脖子问道: “姣姣儿,你干啥去?要吃饭了。” “我给牛菊送饭去,她在帮我干活儿呢。” 盛姣姣回头,话刚说完,便见齐二娘子背着个空背篓,从后院的斜刺里走了进来。 齐二娘子如今不种地了。反倒学起了货郎,一大早就背了一背篓苹果出了家门,在黄土村里挨家挨户的推售苹果。 齐家人原本只以为齐二娘子弄着好玩儿新鲜,又担心齐四佬拿着太多的钱,从游走的货郎那里,收了太多的苹果,放在家里会坏掉。 于是就任凭齐二娘子去售卖。 结果齐二娘子越卖越是来了兴致,不仅如此,听说每一回都还赚了钱,从来没有亏过。 只是赚多赚少而已。 盛姣姣便是讶异着问道: “二舅娘今日回来这么晚?” 寻常时候,齐二娘子的一背篓苹果,在午饭之前就能卖光,但今日她却是在晚饭之前才回来。 齐二娘子抬头,一见是盛姣姣,原本冰冷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慈爱的笑容,道: “我今日去了黄果村。” 黄果村?那不是谭戟他们那个村子嘛? 盛姣姣有些好奇, “黄果村也有人买苹果?” “不是,苹果早已经卖完了,我就是见时间还早,就去了附近的村子走走,我在黄果村收了一些绣活儿,明儿想拿去集上卖了。” 说着,齐二娘子就将背后的空背篓放下来,从里头拿出了几方帕子给盛姣姣看。 第71章 意境是什么 原先齐二娘子卖苹果,一背篓需要花半天时间,卖了几天之后,齐二娘子推售苹果的口舌渐长,一背篓苹果卖完,一早上的时间就够了。 剩下的空闲时间越来越多,齐二娘子就闲得发慌了,又不想回去种地,便想着去四周走走看看。 她将帕子给了盛姣姣,盛姣姣一看帕子上的这绣技,疑惑道: “似乎不是咱们治寿郡的绣功,有些像是大泽南边儿的郡来的手艺。” “还真是的。” 齐二娘子意外的看了一眼盛姣姣,她没料到盛姣姣能认出来,只说道: “那位娘子就是大泽南边儿的人,家里因罪被发配来了咱们这边疆贫瘠地带的,一家老小都是奴籍,穷的实在是揭不开锅,就将她嫁给了个黄果村的鳏夫,我去的时候,看见她大着肚子坐在院子里绣花,那模样儿挺标致的,又见她绣的不错,就收了她几样绣活儿。” 种了一辈子地的齐二娘子,并不识得这些绣技有什么不同,不过家中齐老太太与齐二姑娘,总是做绣活儿出去卖,她不会绣,也看了十几年别人绣。 所以齐二娘子一眼就看出了,这鳏夫娘子绣的帕子,比起自家大姑娘与婆婆绣的还要精致别样。 她立即就发现了个小商机。 盛姣姣充满了赞赏的看了一眼齐二娘子,将帕子还给了齐二娘子,说道: “那二舅娘明天就拿去集上卖卖看,若是卖得好,以后可以长期同这位娘子收绣活儿,也可以请她来家里,替阿婆和阿娘做绣活儿,也算是帮她贴补些家用了。” 之前她就同阿娘说过,要请个绣娘帮家中做绣活儿,阿娘还斥她乱花钱。 现在这鳏夫娘子的绣活儿,绣得还尚算入眼,盛姣姣请她到家中来,花的佣金不用多,但可以让阿婆与阿娘少些操劳。 没错上辈子盛姣姣还觉得自家阿婆与阿娘绣出来的绣活儿不错,但是现在连入眼都不能够了。 要说绣活儿好的,还是南郡的绣活儿最是精致,南郡的女人手巧,宫里的绣娘,大多都是从南郡来的。 盛姣姣将这事儿同齐二娘子说了,那齐二娘子想了想,说道: “她是罪奴,被发配到了咱们这儿,据说家中还有两个姐姐,正在军寮里从妓,绣活要的钱也不多,我看,给她开这个数,已经很不错了。” 她说着,举几根手指头来,还不足牛菊每日工钱的十之三四。 之前齐二娘子就想说了,实际上盛姣姣给牛菊一天开这么多的工钱,在治寿郡来说,已经算是很高了。 盛姣姣就是这样,她似乎一直活在天上,对于许多民生小事,并不那么清楚明白。 边疆生活困苦,耕地半死不活,她开给牛菊的一天工钱,都能雇个人去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了。 但因为牛菊是盛姣姣从小到大的唯一闺友,她愿意多照拂些牛菊,齐二娘子也不说什么。 只家中请绣娘的事儿,还是能省一些是一些了。 盛姣姣采纳了齐二娘子的建议,让齐二娘子明天就去同那位南边儿来的绣娘说一说,然后就去给牛菊送饭了。 牛菊是个能干的,盛姣姣走的时候,她才给羊棚搭了个四方土线框框,等盛姣姣给她送饭过来,那个四方土框框已经起来了一些,有了小腿高。 不仅如此,她还采摘了一筐子扎实的草药、小菜与苹果,就堆放在羊棚边上。 利索的不得了。 盛姣姣将手腕上挎着的竹篮放下,啧啧道: “牛菊,你真是太厉害了,这个牛棚搭完了,你再给我家院子搭个葡萄架。”“葡萄架?” 牛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卷着裤脚,赤脚走上前来,一屁股坐在竹篮子边上,端着那只大饭碗,开始狼吞虎咽的吃饭。 治寿郡的姑娘都是这样,活儿干的利索,但饭也吃的多,和牛菊比一比,盛姣姣那饭量就如同猫崽儿一般。 盛姣姣点了下头,强调了一遍, “对啊,葡萄架,就算是不种葡萄,我种些爬藤花花草草,也挺有意境的。” 意境是什么?牛菊听的一脸懵, “我听都没听过什么是葡萄架,怎么搭?” 于是盛姣姣姿态优雅的坐在牛菊的身边,给牛菊比划了一下葡萄架是什么东西。 牛菊一边鼓着腮帮子吃饭,一边摇头,道: “没有木头,搭不了这玩意儿。” “怎么没有木头?有呀,我家种了那么多的树。” 盛姣姣双手撑着脸颊,笑眯眯的看着牛菊,低声说道: “你只管去砍我家后院的木头,我再多付你些工钱。” 牛菊干着饭,看了一眼盛姣姣这笑得极为亲切的样子,心里十分打鼓。 听说齐家的树,都是废太子府的下人强摁着买的,齐家人并不喜欢那些树。 也许锯了也没什么关系,但听说那些树买回来时,也花了不少的钱呢。 牛菊觉得有些可惜了,看向盛姣姣,憨憨的问道: “真要砍树啊?” “砍!” 盛姣姣一锤定音。 于是牛菊便定了定神,也是豪气干云道: “行,砍就砍,不过你也别给我加工钱了,你这都已经给的够多了,再给我加工钱,我就不来给你干活儿了。” 她太老实了,不肯再占闺友的便宜,就盛姣姣给她开的这两份工钱,都能让牛菊给她卖命,要是盛姣姣再给她加钱,牛菊心中有愧。 瞧着牛菊那张老实巴交的脸,盛姣姣笑眯眯的, “也行,我不给你加工钱,我给你天天吃肉,往后你替我干活,一日三顿你都在我家里吃,我们家伙食好呢,顿顿都有肉的。” 这个行,牛菊觉得这个可以。 与牛菊说好了之后,盛姣姣回家就同家里头的人说了,她说话很有技巧,土坳里的什么情况都没说明白,只说雇佣了牛菊种药田、小菜田、种树、搭羊棚、养羊、搭葡萄架 这一串活儿说出来,盛姣姣的语速又快,听得齐家人晕头转向的,他们自然而然的就认为了,盛姣姣又让牛菊开了几块地。 因为每个人都很忙,也没问牛菊开的那些地都在哪儿。 只听齐二娘子思索着说道: “给牛菊开两份工钱,这个也没事儿,不过她既然要替咱们家做这么多的事,往后去集上卖苹果的事儿,就给我来做。” 最近齐二娘子卖苹果,已经卖出了许多的心得,她太喜欢卖苹果了。 盛姣姣也觉得行,牛菊做农活儿还行,做生意总是差那么点儿意思,要不是集上只牛菊一人卖苹果,估计她是不会赚的。 那还不如让齐二娘子专门去卖苹果得了。 反正齐二娘子喜欢。 堂屋里,一家女人坐着唠嗑,盛姣姣坐在齐二娘子边上,歪着身子说道: “既然二舅娘每天都要去一趟集上,那不如把咋们家后院的小菜也割一些去卖,也是一样进项了。” 后院的小菜地,原先只有半亩,后来因为长的好,又被齐家三个舅舅各开了半亩,如今地都开到后院的树林子边上去了。 这几亩菜地盛姣姣妹管,齐三娘子整着药田的同时,会帮忙照顾着这几亩菜地。 她用的是齐家人吃喝拉撒出来的粪水沤的肥,而齐家人喝的是盛姣姣放出来的水。 因而菜地里的菜也长得好,药田里的药材也长得好。 这生长速度就同治寿郡其余农作物一样,但就是比别的地方的农作物,品质要好许多。 齐家人将这归咎于家里走运,要发达了,整个家业要往上走了,所以齐家的农作物,也感受到了这股运势,在往好的方向生长。 齐二娘子想着后院那么多葱葱郁郁的小菜,本来也早就有这个意思,在卖苹果的时候,顺道也推销小菜,如今盛姣姣主动提起来,她十分欢快的,一口就应了下来。 第二日,齐二娘子还不等众人起来,就开始在后院的菜地里忙活开了。 这回齐二郎从商回来,将家中原先给他的三头骡子又带了回来,齐桡本来就有一头谭戟送的骡子,家中一共就有了四头骡子。 不等天亮,齐二娘子就牵了一头骡子,往骡子背上挂了一筐小菜,一筐苹果,兴冲冲的去集上了。 连早饭都没吃。 齐二爷躺在床上,摸着身边的凉被窝,唉声叹气的起了床。 他最近总有种感觉,他的婆娘是不是把他给忘了? 但他最近从婆娘的眼中,看到了光。 一想起二娘子最近那容光焕发的神采,齐二爷揉了揉发软的心口,算了,他家婆娘从来都是个闷闷郁郁的样子,如今难得有件事儿让她高兴,随她去了 便是这样到了上午,趁着家里人都在忙的时候,盛姣姣叫上了给军营送货回来的齐桡,以及采摘完了药材、小菜与苹果的牛菊,三个人跑到了齐家后面。 她指着后院外面栽种的几十棵树,对牛菊和齐桡说道: “你们挑一棵砍。” 牛菊一直没来过盛姣姣家的后院外面,尽管她和盛姣姣玩的不错,但齐家后院的外面,是一片崎岖颠簸的黄土坡,没什么人会特意绕到这里来走这种不是很好的路。 结果今日来了一看,这里居然稀稀拉拉的,不知什么时候种上了一片小树林。 牛菊忍不住问道: “姣姣,你们家到底种了多少树啊?” “不知道,数不清了,巢大人说让买,我们只能买了。” 盛姣姣回答的十分无奈,愈发加深了自己家被废太子府下人欺负的被动处境。 牛菊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这些贵人们就如同吸血蝗虫一般,明明齐漳哥在军中升了衔,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情,结果好事儿来了,坏事儿也跟着来。现在全村儿的人,明面上都在羡慕齐家开始发家,暗中却也在摇头叹息。 他们是看着废太子的下人,如何一板车一板车的往齐家运树木的,这不摆明了强买强卖,就看准了齐家在发家,于是上门来打秋风。 齐家还偏生不能得罪了这废太子的下人。 想想,这得有多憋屈。 每个人都觉得,这齐家人呐,得多恨这废太子府的下人,说不定连那个废太子都恨上了。 原先还有人说,齐家的盛姣姣说不定往后会嫁给贵人,成为这土窝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可现在瞧着废太子府的这作风,都把齐家欺压成这样儿了,盛姣姣哪怕终身不嫁,也不能够嫁给这种人家。 所以巢宗去“强卖”给齐家的树木越多,编排盛姣姣嫁给贵人这事儿的人就越少。 牛菊看着这小树林里头的树木,走到了一棵小叶檀木面前,对盛姣姣说道: “砍这棵。” 盛姣姣回头,仔细瞧了瞧牛菊用手指着的树木,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这棵树应该是小叶紫檀? 小叶紫檀搭葡萄架。 盛姣姣:“砍。” 一声令下,牛菊对着这棵小叶紫檀,梆梆梆的砍了起来。 盛姣姣的手嫩得干不了重活,她刚举起斧头,就被齐桡给抢了过去。 齐桡头大得看着盛姣姣,一脸“别帮倒忙”的神情,道: “阿姐,你去给我们拿些水和吃的来,你就别忙活了,一会儿受了伤,我阿娘得打死我。” 说完,齐桡拿着斧头,梆梆梆梆,就把小叶紫檀边上的另一棵黄花梨给砍了。 盛姣姣有点儿肉疼,赶紧躲开,不给齐桡和牛菊添麻烦,她回了屋子,把土陶罐子背出来,又给牛菊和齐桡一人拿了只碗。 他们一共放倒了三棵树,分别为小叶紫檀、黄花梨、香樟木 对于已经种了几十棵树的齐家来说,砍倒三棵树根本就不打眼。 牛菊和齐桡甚至还想多砍点儿,用来搭马棚虽然现在齐家原先有个棚子,但那个棚子如今一半用来拴了四头骡子,一半用来晒草纸。 马棚根本不够用。 得扩大一些才行。 所以搭完葡萄架,他们还能用剩余的紫檀木、香樟木、黄花梨扩大马棚。 盛姣姣听牛菊和齐桡讨论着,她默默的低头,揉了揉眉心,提了个靠谱的良心建议道: “干脆打点儿家具,给各房都打一套。” 第72章 绣娘 盛姣姣提这个建议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很认真的,可是不管是牛菊还是齐桡,都没当一回事。 于是盛姣姣很认真的,又对齐桡说道: “你回头就去问问看,咱们这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木匠师傅是谁,我们要打些家具。” “真打家具啊?” 拿着斧头的齐桡有些个不能相信。 因为在治寿郡这个地方,树木稀少,高大的树木近乎不可见,所以木匠很少,会打家具的木匠就更少了。 凤毛麟角。 没有供给,就算是有市场需求也没有办法,因此治寿郡的人们,要做什么器皿大多是土陶。 床是土砖砌的,柜子架子也大多是在墙上挖些坑洞,亦或者搭个土台子。 如齐家还有一些木椅子,木小几,木桌子那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妥妥的大户人家。 见盛姣姣很肯定的点点头,齐桡便是一脸的为难, “那这得下些功夫去找,咱们这儿从没听说出过什么木匠。” “跳马湖没有,就去郡北找,每年被流放至咱们这儿的人那么多,就没有个有手艺的人了?” 盛姣姣不信,在治寿郡的奴籍太多了,大泽的刑罚有株连,一人获罪全家流放都还是轻的,动辄九族、六族的株连那是常态。 如大哥哥齐漳手下的那个军医简托,就是因为家族中有人获罪,被株连到治寿郡来的。 所以治寿郡这个地方,穷归穷,但人才济济啊。 老皇帝只怕做梦都没想过,他把治寿郡治理成这样,上辈子的大泽朝堂里的肱骨重臣,却是绝大部分都是从治寿郡里走出去的。 因为她是治寿郡里走出去的皇后,所以身边自然而然的,会凝聚一批治寿郡人才,上辈子盛姣姣发展到她最高光的时候,她的后党能抵一个贵妃党加一个保皇党。 殷泽忌惮她,想要翦除她的羽翼,那是有理由的。 林子里,空气较别处都清新许多,盛姣姣见齐桡应下了,便招呼着齐桡和牛菊,让他们先喝水。 又仿若闲着一般问齐桡, “今日送辎重去东西营,他们可有什么话同你交代?” “都没见着戟哥与大哥哥的人,他们的营地已经调去了郡北。” 说起这个事儿,齐桡才是想起来,这事儿早就要同盛姣姣说的,他急忙又说道: “原先的东营,调成了南营,我虽然没看见戟哥,但是看见二哥哥了,二哥哥说,东营与西营调到了郡北,送货的路上花的时间太长了,让我隔一日送南北营,隔一日送东西营,将辎重都备好,一次性送了。” “那一个板车装不下。” 盛姣姣思附着,郡北比较远,而且还不是很安全,听那日谭戟的意思,他是要和齐漳去劫了寇休家臣的部落。 所以当晚上,谭戟才要和齐漳一同主动请调到郡北去。 那是真刀真枪的要去干架的。 按照契约上写的,如果齐桡隔一天去东西营,并且要将两个营地的辎重一次性都送了,那至少需要好几头骡子。 齐明应当是觉得盛姣姣与陈阿娣有联络,送辎重的人与车辆,都可以由陈阿娣出。 毕竟这已经是一门正经生意了,按照齐明定的价格,齐家有得赚,陈阿娣也有得赚,既然是赚钱的,陈阿娣这傻妞,也应当想办法送辎重上门才行。 只有盛姣姣知道,这门生意,完全只是她一手主导的而已。 没办法,盛姣姣只能略做思考后,对牛菊说道: “看样子咱们得规划一下了,牛菊,你从明儿起,别去集上了,我统筹了一下,集上送苹果的生意,交给我二舅娘去做,她反正每天也是要往集上去一趟的,我依旧给你每天那么多钱,你辛苦些,多采些草药,除了草药之外,将菜和苹果也采了,另外羊也要照顾好。” 牛菊点头,嘴里“哎”了一声儿。 她其实也并不是很喜欢去集上做声音,这种要舌灿如花的事儿,她应对的其实很勉强。 既然齐二娘子喜欢做这些,那就让喜欢做生意的人去做好了,左右工钱都是一样,依旧是两份工钱,牛菊还能做自己喜欢的农活。 极好的。 又听盛姣姣道: “种地的肥料方面,就在我家粪坑里现挑,另外我家二哥哥回来时候,带了不少靳国的种地宝,那可是个好东西,咱们家地里种出来的东西这样好,可全靠它了,可以与我家粪坑里沤的粪一起用。” 实际上,主要是齐家人吃喝拉撒出来的屎尿,沤出来的肥起的作用这才让齐家地里的这些草药、小菜、苹果长得好,甚至羊的羊毛也长得好。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其实很有道理,盛姣姣现在什么都不用干,她就用她的水,好好儿的洗涤着齐家人,这土地自然就肥沃了。 至于那靳国的什么种地宝,就是个盛姣姣拿来遮掩的幌子。 其实种地宝还未必有齐家人的屎尿效果好! 牛菊连连点头,一听盛姣姣说起“种地宝”三个字,她就一脸的羡慕。 对于喜爱种地的人来说,看到好的肥料就如同看到黄金一样,双眼都能放光。 安排完了牛菊要做的事,盛姣姣又对齐桡说道: “郡北路远,你一会儿就去各个村子里转转,再买几头骡子回来,如果村子里没有,那你就去找谭戟,他之前不是送了你一头骡子吗?那他肯定有骡子的货源,你再管他买几头去,咋们家现在就四头骡子,还是少了点。” “我一会儿就去,戟哥今日休息,我去黄果村就行。” 齐桡每日都要往军营去一趟,对于东西营营长的作息很清楚,昨儿东西营调到了郡北,谭戟如果不把这假给休了,往后可没有时间休沐了。 盛姣姣一听,谭戟今日得闲啊,于是对齐桡说道: “那你去他们家就客气点儿,给他家带些苹果和小菜去。” “好嘞。” 齐桡一一应下了,顿了顿,他又担忧的问道: “阿姐,咱们家还有钱买骡子吗?这些树” 他年纪小,平日里对于这些银钱往来根本搞不清坨,但是再糊涂,这些日子也听家里人抱怨了不少。 巢宗去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拉到齐家来的树木一回比一回多,村子里的人都在说,齐家的大半家底儿,都快要被巢宗去掏空了。 这是怎样一件打碎了牙,和着血,只能往嘴里吞的痛事啊。 听得齐桡都忍不住焦虑了。 他怕他们家已经没钱买骡子了。 “那这事儿不用你管,家里的钱还够用,二哥哥这次也赚了不少的钱回来,你去买骡子,也不准同谭戟说什么。” 盛姣姣叮嘱着齐桡,打发他去了黄果村。 牛菊吃了饭后,也不用盛姣姣招呼,就开始将砍下来的树木削枝,准备削成一棵棵的木料。 又犹豫着对盛姣姣说道: “姣姣,可以给我一些木料,我用来给我的羊棚搭个顶吗?” “行呀。” 盛姣姣闲坐在旁边,看着牛菊忙碌,一脸笑眯眯的。 能送给废太子遮荫,改善心情的树木自然名贵,齐家的树木又都是巢宗去偷了废太子的树木,“强买强卖”给齐家的。 所以现在,齐家用小叶紫檀搭羊棚和葡萄架,旁人知道了只会觉得齐家对这些树木深恶痛绝,更加不会觉得齐家和废太子交好 只是这其中,不知道牛菊知道她手中的小叶紫檀,在别的郡可以卖到多少钱一棵后,还能不能安心自在的在她的羊棚里养羊。 “姣姣,你笑什么?” 牛菊干这活儿,扭头看见盛姣姣脸上全都是笑意,她有些不能明白,盛姣姣从方才就一直在笑。 笑什么呢?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盛姣姣抬起手来,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一挥袖,道: “没什么,牛菊,这些树枝别丢了,我等找到个手艺人了,就让他把这些都磨成小珠子,做成手串儿很好看的。” 到时候就算是盛姣姣自己不戴,卖到别的郡去,也是一门不错的生意了。 “好嘞。” 牛菊应着,她虽然不知道木头为什么要用来浪费做手串儿,但觉得盛姣姣读过那么多的书,她说好看就一定好看。 这工钱多了,牛菊的干劲也十足,她干的满头都是汗,可是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过了今天,拿了盛姣姣的工钱,她就有钱买第二只羊了。 算上家里的那只羊,牛菊已经有三只羊了。 但是家里的那只羊不能赶到羊棚里去养。 因为熊琳虽然经常骂牛菊买了只羊回来,养也养不活,但是熊琳还是每天都在盯着那只羊,就想着养肥了,什么时候把这只羊吃掉。 “姣姣儿,姣姣儿” 齐家前院里,响起了齐二娘子的声音。 屋后的盛姣姣急忙起身来,同牛菊交代一声,提着裙摆进了后院,又从堂屋后面穿了进去。 她一进去,还没看清堂屋里都有些谁,就被齐大姑娘拉到了一边。 “我的闺女,你平白无故的,请个绣娘回家来做什么?” 齐大姑娘都快要被盛姣姣给整黑脸了,家里这是富裕到了什么程度啊?竟然都能请绣娘了,这不是的大户人家才有的做派吗? 盛姣姣给了齐大姑娘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她拉着齐大姑娘又回了堂屋。 堂屋里,齐老太太已经坐在了屋子的正座上,左右两边分别站着齐大娘子周氏、齐三娘子,三人面前,站着齐二娘子与那位大着肚子的绣娘。 看到盛姣姣拉着齐大姑娘的袖子走了过来,齐老太太的脸上,也是一脸的无措。 她指着前方低眉顺目的大肚子绣娘,问盛姣姣, “姣姣儿,这是你请回家的?就专程给咱们家做绣活儿?” “是啊,咱们家不是要做冬衣吗?我怕累着阿婆与阿娘的眼睛,就做主让二舅娘请了个绣娘回来。” 盛姣姣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白色的绣帕,递到了齐老太太的面前,说道: “我瞧着这绣娘的手艺不错,与咱们家的都不一样,就想着现在两位阿兄都在军中,大哥哥又升了营长,以后往来应酬同袍的时候也多,自然要穿得精致好些,才不至于教人看了寒酸去。” 她只差没明着说,这位绣娘的手艺,比起齐老太太与齐大姑娘的都好太多了。 因为治寿郡的姑娘们根本就不尚女红,女人都用来下地干重活了,穿衣打扮等方面,也没有这个市场需求,要求绣花精致。 男人们穿衣更是糙得很,只要能穿,什么都行,有得甚至直接扒一块儿羊皮,晒干了往身上一披,哪儿还管什么花样不花样的。 所以市场没有需求,做绣活儿的女人也不多。 如齐老太太与齐大姑娘这样的粗糙手艺拿出去,也能卖些小钱。 很小很小的钱。 可这样的手艺,若是拿到大泽南边儿去,压根儿就不够看,更不要说能够进贡入宫,穿在后宫妃嫔们的身上了。 盛姣姣并没有把自己当成皇后,可是她的审美已经被前世为后的奢华生活养刁了。 她希望家里人穿得好一点,现在有这个钱,让家里人穿得精致好看点儿,别再让阿婆与阿娘的手指上,全扎满针眼儿了,这并没有错。 虽然这个钱,在家里人看来,就花得很没有必要。 但是盛姣姣一向被娇宠,她都已经让齐二娘子把绣娘带回来了,现在不如了盛姣姣的意,教小姑娘没脸,她心里难受,家里人看着也心疼。 于是齐大姑娘哀哀的看着齐老太太,齐老太太只能叹了口气,又看向周氏与齐三娘子。 周氏听盛姣姣的,齐三娘子一向没主意,随大流,嗫嚅着说道: “姣娘这都把人请回来了” “那行,让绣娘先做一身儿,大郎在军中确实需要声望,咱们家女人做的袄子样式不好看,衬不出大郎的威风。” 齐老太太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这大肚子的绣娘留下了,又嗔怪的看了一眼盛姣姣。 如今齐家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奢侈了,倒教人心中不安了起来。 第73章 单他是特别的 盛姣姣冲齐老太太甜甜的笑了一下,恭恭敬敬,低眉顺目,宛若伺候老佛爷那般,扶着老太太的一条手臂回了屋。 同绣娘站在一起的,向来沉默寡言的齐二娘子,松了口气。 她转身看着绣娘,板着脸吩咐道: “老太太同意了,但是条件我来之前也同你说了,你需要替咱们家的人,每人都做一件冬衣外,还需要替咱们做些小件的绣活儿,这些绣活儿是我们要拿去集上卖的,你要拿出十成的绣功来,不许懒惰耍滑,你们大泽南边儿的人,就爱耍滑。” 那位大肚子的绣娘,秀气干燥的脸上,立即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拼命摇头, “我不会的,二娘子,我真的不会的,你相信我,我家中还等着用钱,肯定不敢不用心。” 齐二娘子面无表情的看着绣娘,指了指堂屋的一张椅子,说道: “你往后就坐在这儿绣,这里光亮,咱们姣娘的品味好,有什么不懂的,尽管请教她去,她说的,你要照着做。” 交待完,齐二娘子转身就走了。 她今儿一早便去了黄果村鳏夫家里,把这位绣娘请了过来,苹果都还没有去卖。 现在盛姣姣不仅仅让她去各个村子里售卖苹果,还让她每日往集上几位小贩那里,送一趟苹果,所以每天也忙得很。 昨天齐二娘子收了这绣娘得几块绣帕,准备今天将该做的事儿尽快做完,拿着绣帕去集上卖卖看。 她刚走没多久,齐大姑娘就拿着一只大篓子进了堂屋,她看了一眼绣娘的肚子,将装满了针线的篓子交给了绣娘,问道: “你这肚子几个月了?” “六个月。” 绣娘起身来,双手接过篓子,将篓子放在旁边的一张小几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的表情全是苦涩。 齐大姑娘见状,拉着绣娘坐下来,看了一眼盛姣姣和齐老太太离去的方向,低声问道: “你是从南边儿来的?那,你可曾见过一个姓盛的,长得特别好看,特别俊俏的男人?” 她有些着急的比划着, “这么高,精瘦精瘦的,功夫极好,看起来有点儿游戏人间,其实饱读诗书,说起话来还挺深沉。” 绣娘茫然的看着齐大姑娘,摇了摇头。 她根本不知道齐大姑娘说的是谁。 齐大姑娘着急的看着绣娘,又比划了一下,“这样的,这样的” 然后,她颓然的放下了比划的双手,神情恹了下来, “真是人海茫茫啊,算了,没准儿真死了。” “大姑娘说的是谁?” 绣娘微微歪着头,不解的看着齐大姑娘。 齐大姑娘回过神来,心中微微的叹了口气,没说什么,给了绣娘关于齐漳的身量尺码,让绣娘先给齐漳做一对护腕,然后转身就进了齐老太太的房。 盛姣姣还在老太太房里,正在给阿婆捶肩。 只见齐大姑娘走了进来,往老太太的炕上一坐,说道: “我听说这个绣娘是被发配到咱们这儿来的,唉,都是苦命人” 本来正在享受着盛姣姣捶肩的老太太,微微掀开一些眼眸,哼了一声,道: “都是苦命人,谁又比谁好过?咱们这儿贫瘠,是不是个人,都会被流放到咱们这儿,皇帝老儿也知道咱们的日子过得不好,那怎么这么世世代代的人过去了,也没给想想办法?” 治寿郡的郡北,那才是流放犯的重灾区,所有的流放犯都会被流放到郡北去放羊。 那些都是奴籍,可以随意被人捕捉买卖的。 按照大泽例律,奴籍想要变成良籍,除非与良籍婚配,或者进军营从军,又或者给集衙缴纳一笔改籍费,才能脱离原来的奴籍。 简托如此,齐家请来的那位绣娘,想来也是如此。 对于这些奴籍来说,其实被人捕了去,也是一条不错的生路,至少人家要用到奴才,才会捕了奴籍的流放犯去伺候。 可治寿郡的人自个儿都养不活了,哪里能养活奴婢? 是以,奴籍的人满郡北的跑,不能做生意,不能买卖房屋良田,读书致仕更是想都不要想,除了以上除了婚配、从军、纳金三条路,基本就只能饿死。 哦,女人还能去军寮从妓。 所以谁可怜?治寿郡的人都可怜,就没有不可怜的人。 盛姣姣没有说话,她继续给齐老太太捶着背,心里思索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上辈子,这种九族连坐的刑罚,实际上后党里就有人想废了。 一人获罪,动不动就诛九族,大泽立国几百年,造成了多少无辜人枉死,又有多少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自己都不知道的罪名连根拔起,从此颠沛流离,从云端跌落到尘埃里。 多大的罪,还能连累到白发父母,嗷嗷待哺的婴儿? 为了废掉株连九族这样的刑罚,后党上下铆足了劲儿,和保皇党展开了一场拉锯战。 后党要创新,要仁政,要休生养息,要福泽万民,要殷泽大赦天下。 因为后党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从治寿郡走上来的,是托着盛姣姣,推着盛姣姣,一路把盛姣姣抬到皇后位置上的人。 他们其中,又有大多数的人,或者自己这一辈,或者是先祖那一辈,被流放至治寿郡的。 所以他们知道九族连坐这样的刑罚,是有多么的不公平,也有多么的残酷。 但不光光大泽立国之后就有九族连坐这样的刑罚,大泽立国之前,也有这样的刑罚。 后党不过螳臂当车,想要撼动例律,想来有多么的不容易了。 那一段时日,惊得盛姣姣给远在边疆打仗的谭戟连写了两封密信,要他派边军到帝都,暗中护卫后党里的肱骨大臣们。 不然,后党里还不知道要莫名其妙的死多少人。 或许是因为从小长在治寿郡,盛姣姣对于那些苦难的感触,并没有那些流放犯们那么深。 就如同现在的齐老太太一样,对于大着肚子的绣娘,并没有多少恻隐之心。 因为她们从小的生活环境就是如此,没有见识过别的郡,那更好的生活。 所以也不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能有多苦。 之所以维护后党,要谭戟暗中派边军守护他们,只是因为她与他们是一党,她是他们的代表,是他们的利益总结。 所以后党要仁政,盛姣姣就必须领着他们与殷泽战斗。 重生一世,盛姣姣忽然能共情那些被无辜牵连的流放犯家人了。 她抬眸,望了一眼齐老太太的窗外,那绿荫遮日的齐家院子。 这一处院落之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黄土。 治寿郡每年的降雨量少到感人。 这个鬼地方,谁待得下去? 盛姣姣的内心有点儿沉重,她低声的说道: “我想着,要不咱们家养几个下人?给各房都配个小厮丫头” “这是有多少钱使?能这样糟践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齐大姑娘一口打断了。 坐在小几边的齐大姑娘一脸的痛心疾首,看着正给齐老太太捶肩的盛姣姣, “你方才给家里请了绣娘,这是一笔多大的开销啊,还不说牛菊的工钱了,我的姑娘唉,你晓得开给牛菊的工钱,都能买多少条人命了吗?现在你还要养下人,不行的不行的,我不缺人伺候,我不要。” 多一个下人,就要多费一口口粮,齐家这么多口人,挨过饿受过穷,如今日子好不容易好过一点点,盛姣姣今天花一笔,明天花一笔,花出去的都是大钱,都是可有可无的奢侈。 齐大姑娘心疼。 齐老太太也觉得没有必要,他们都是穷苦惯了的人,说请个绣娘做绣活儿,也勉强可以,但养下人这种事儿,就显得很多余。 下人会做的事儿,他们自个儿就能做了,为什么还要专门养几个下人去做? 那下人把活儿都干了,齐家人做些什么呢?总不能混吃等死。 见齐大姑娘与齐老太太都不赞同,盛姣姣也没再见池,只伺候了一会儿齐老太太,就出了门去看牛菊。 牛菊已经将一根紫檀木刨得差不多了,又去了药田采药。 她就真正的如同一头牛般,片刻不得闲。 盛姣姣一个人在小树林里转悠着,手里拿着个土陶罐子,这里洒洒水,那里洒洒水。 没过一会儿,她就累了。 于是躺在了一棵被放倒了的紫檀木上,双臂伸了个懒腰,枕在了脑后,悠悠的望着被稀疏树荫遮蔽了的天空。 治寿郡的天空并不好看,灰灰的,风一起,就宛若蒙上了一层黄色的烟沙。 但是,这比起上辈子帝都皇宫中,那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蔚蓝天空,让盛姣姣觉得心旷神怡的多。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角,躺在树木上,一边等着齐桡回来干活,一边盘算着买骡子的事儿。 不知不觉的就睡了。 谭戟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烟灰色的衣裙吹落在地上,黄土中有着几棵细弱的小草,盛姣姣躺在已经被放平了的树干上,双手枕在脑后,呼吸清浅,姣好的面容上,一片恬静悠然。 风夹杂着细沙,刮入了这一小片稀稀拉拉的树林,撩动着盛姣姣垂落在地上的长发。 她一个翻身,就从躺着的树干上掉了下来。 谭戟动了一下,伸手,略接了一下盛姣姣的头,没让她的头磕到地上。 再迅速收回了手,后退了几步,将手背负在了身后。 盛姣姣还有点儿懵,树本来就是放倒了的,所以从树上跌下来并不疼,只是掉下来时,她还没从梦里回过神来。 又感觉自己的头被一只宽大干燥的手托了一下,让她的头免于磕碰再地上。 她醒了醒神,从地上爬起来,扫着身上的土,又抬头一看,讶然, “谭戟?你怎么来了?” “四郎说你在砍树搭葡萄架。” 谭戟看着盛姣姣,她那白嫩嫩的脸上,有一小片土污,地上随意丢着一把斧头。 “啊,是啊,准备搭个葡萄架。” 盛姣姣恍恍惚惚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谭戟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斧头。 他左右看了一眼,问道: “要怎么搭?搭多大的?” “搭,搭多大的?” 她反问了一句,反应过来,随手比划了一下, “这么大。” 随后,就见谭戟绕过她,走到了方才她躺着的那棵树前,按照她比划的大小,开始把木头砍成一段儿一段儿的。 “梆梆梆”的声音响起,盛姣姣心里“啊”了一下,才明白,谭戟在帮她搭葡萄架啊。 她靠近了两步问道: “谭戟,你怎么过来了?我四佬呢?” “往后退点儿。” 谭戟让了让,怕斧头不小心伤到她,换了个方向,避开了盛姣姣,两下就把那根小叶紫檀按规格砍成了几段。 又回答道: “我给他指了卖骡子的人,他去买骡子了。” “那你怎么来了?” 盛姣姣蹲在几段木头边上,双手撑着脸颊,看谭戟三两下的,宛若剁豆腐一般,已经把木头砍好了。 他的力气比牛菊大多了,牛菊做这些事,忙活的满头都是汗,还一副使劲吃奶力气一般的样子。 远不如谭戟的姿态闲适。 又见谭戟找了个树墩,斧头在手里转了个花儿,把一段一段的木头,劈成一条一条的,动作快的很。 听到盛姣姣问他,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因为他听齐四郎说,盛姣姣要搭葡萄架,他想象不出来,她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要怎么抡斧头,所以他来帮她搭葡萄架。 脱口而出的话,却是, “你送了太多的东西给我婶娘,所以我来给你帮忙。” 这段时间,盛姣姣总是给他家里送小菜和苹果,隔几日就让齐桡送一次,把谭大娘子和谭大伯都整的挺不好意思的。 谭戟一休沐回家,谭大娘子就按捺不住,一直怂恿着谭戟,要去齐家给他和盛姣姣说亲。 尽管谭戟一再的表示了,他实在是不想耽误盛姣姣。 然而,看到盛姣姣让齐桡送到他家里的那些东西,谭戟又矛盾的熨帖着。 他悄悄的打听过了,她没有给别的儿郎送过这些东西。 单他是特别的。 第74章 直觉 “不用的,反正那些东西我也有多,你们吃就好了。” 盛姣姣坐在了一块木头桩子上,心安理得的看着谭戟帮她干活儿,看着谭戟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劈个木头而已,感觉就像是在舞大刀。 她又笑道: “要是让别人知道,未来的大将军在这里给我劈木头,也不知道你手下的那些军爷会怎么想。” 谭戟又看了她一眼,看她一脸笑眯眯的样子,他微微垂目,嘴角也忍不住弯了弯。 能不能当大将军他不知道,但是盛姣姣好像对他信心十足。 “啊,我给你拿水喝去。” 盛姣姣像是想起了什么来,提着裙摆就起身了,转身穿过小树林,进了后院去给谭戟取水。 又绕到灶屋里,给谭戟拿了几个苹果。 绣娘还在堂屋里做绣活儿,齐老太太和齐大姑娘在堂屋里,和绣娘一起做。 此前齐家从来没请过绣娘,所以齐老太太和齐大姑娘都挺别扭的,也不敢对那位绣娘提要求。 这南郡来的绣娘,说话轻声细语的,有时候会问问做给齐漳的衣服都要怎么做,齐老太太和齐大姑娘的表情都是讷讷的。 一副手足无措之感。 谭戟来的时候,就听齐桡说盛姣姣在齐家后院的小树林,所以为了怕引起别人的误会,他也没走齐家正门,直接绕了点路,翻过一座土山,到了齐家后院外的小林子里。 所以齐家人都不知道他来了。 等盛姣姣偷摸着拿了土陶罐子和苹果过来,谭戟已经把木头都劈好了,他拿出了随身的刀来,把那些木条上的刺,一根一根的削得平整。 “歇会儿。” 踩着稀疏的小草,盛姣姣坐在一个新鲜的树墩上,拿出了陶碗,给谭戟倒了一碗水。 等他走过来,在盛姣姣远处的树墩上坐了下来,拿着碗喝了一口水。 甘甜的清水入喉,谭戟的眉头都舒展了些。 旋即,他又微微皱眉,问道: “你们家这事儿,不打算同你阿兄说说?” “什么?” 盛姣姣回头,目光越过她身边的一个空树墩,看向谭戟。 他一抬眸,看着周围的这一片小树林,又道: “贵人有意拉拢,但贵人府上的下人,让你们买了这么多的树,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哦,是我让大舅娘去找巢宗去买的树,我还怕他不欺压我们呢。” 盛姣姣觉得面对谭戟,并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于是看向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与天空中做点缀的稀疏枝桠,说道: “神仙打架,凡人跟着遭什么殃?我阿兄不过是个治寿郡里小小的营长,哪里敢跟着贵人干大事?我不要他们觉得我们齐家攀附上了贵人,我要我们家是我们家,贵人自活在云端就好。” 谭戟停下了喝水的动作,两根手指扣着碗,偏头看向坐在他侧前方的盛姣姣,眼底黑漆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盛姣姣看不见他的眸光,只双手拖着腮,继续说道: “那个叫巢来的,也给你家送过礼吗?” 没有得到回答,盛姣姣又回过头来,最后干脆在树墩上侧了个身坐着,又问了一遍, “贵人也拉拢过你吗?” “有。” 谭戟微微点了下头,见盛姣姣蹙起秀眉,又道: “我直接让他把礼拿回去了。” 像是谭戟会干出来的事儿。 盛姣姣点了点头,满意道: “就是,少跟废太子亲近,帝都现在盯着他的人多着呢,搞不好就拿你和我大哥哥撒气,知道不能让废太子掌握兵权,就直接派两队杀手来,把谭家和齐家给屠了。” 上辈子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不然殷泽两个女人,一个还是正妻,一个只是平妻,为什么就只趁着殷泽陪平妻回乡,动手屠了盛姣姣全村? 为什么不动正妻那边? 更多的还是考虑到让齐漳活着,在军中成长起来,将来兵权会被殷泽掌控了。 只可惜,那些活在帝都的人精儿们,还是漏算了谭戟与齐漳的关系。 他与齐漳从小就是兄弟,齐漳死了,盛姣姣就是谭戟的责任。 上辈子那惊心动魄的一生中,谭戟从来没有背叛过盛姣姣,有他在,盛姣姣就掌握了大泽的兵权。 不可撼动的兵权。 谭戟坐在树墩上,低头喝了一口水,低声道: “我没考虑到这一层。” 他只是单纯的不爱往那一团纷杂的权势斗争中跳而已。 巢来上他家的门,自报是受贵人之命送礼,谭戟连院门儿都没让他进,直接让婶娘把人与礼都拒了。 他不会像盛姣姣那样,弯弯绕绕的,让贵人觉得自己拉拢了齐漳,让世人觉得齐家被贵人欺辱。 貌似谁也没得罪,实际上用意深远,耐人寻味。 谭戟的性格刚硬,一生追求实力,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谓的人际上,若他在战场上活下来,他就会积累足够的军功,成长为军中无法被人撼动的存在。 届时,他就算是得罪过这些贵人,他们都得想尽办法拉拢他,而不是找茬开罪他。 若他在战场上活不下来,再是如何攀附贵人,也是无意义的。 “那你从今往后得多想想。” 盛姣姣昂起头来,看着头顶上的天空,幽幽道: “树木向阳而生,人又岂不是呢?但芸芸众生,谁又能想到,越往高处走,所思所想就要越多,越缜密,越小心翼翼,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她知道谭戟的性格,上辈子的谭戟,就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气的保皇党与贵妃党牙痒痒。 他们想尽办法对谭戟怀柔,及拉拢之能事,可是谭戟待在后党一动不动,如果说盛姣姣是后党的利益总结,那谭戟就是后党的根基。 只要他不动,后党就稳如磐石,任朝局动荡, 所以谭戟撑着盛姣姣,盛姣姣也护着谭戟,她让他安心打仗,不让他被任何勾芡中伤,所有看不见的明刀暗枪,站在高处的盛姣姣拨弄着人际,都帮谭戟挡了。 但这辈子盛姣姣没办法护着他了,她不会是皇后,也没有一党之势。 谭戟若要往上爬,爬到上辈子那个位置上去,除了实力之外,还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谭戟没有说话,他看着盛姣姣,她仰头时,脖颈儿有一道线条优雅的弧度,仿佛他用最优化的路线,射出的弓箭弧度那样。 很好看。 回过神来,谭戟垂下眼眸,低低的说道: “我们出来行军打仗,都是把脑袋悬在了裤腰带上的,所有一切与打仗无关的事,都是在消耗我们,所以我们不太想将精力放在这些争权夺利上,你阿兄也是一样这样想的。” “所以你才不娶妻吗?” 盛姣姣托着腮,一双明澈的眼眸,直勾勾的看着谭戟。 娶妻生子,对谭戟来说,也是与打仗无关的事? 她挺好奇的,因为谭戟上辈子也没成过亲。 见谭戟只是喝水,又不说话了,于是盛姣姣坐直了身子,摆了一下手,说道: “你放心啦,你的脑袋会一直在的,一直一直在,所以放心,说个亲,找个好姑娘,从现在开始,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谭戟看向盛姣姣,她说的毫无芥蒂,仿佛将他当成了自己人那样。 不是阿兄,不是朋友,是自己人。 他开了口,剑眉微微的拢起,看起来像是在思索着,刚想说话。 盛姣姣突然凑近了他一些,她双臂抱膝,脸上笑靥如花, “谭戟,你值得一个好姑娘。” 这话让谭戟的心中一动,那日因喝醉了酒,面对盛姣姣时生出的些许情丝,陡然间又翻腾了出来。 他缓缓拧了眉,黑眸看着盛姣姣。 他拥有比普通军人更敏锐的直觉,但所有的直觉都有出处。 一个人是善是恶,能与他谈得拢,不能与他谈得拢,对他抱有什么样的目的,谭戟看一眼就知道。 只有他对盛姣姣的直觉,感觉从无出处。 她从一开始,就姿态鲜明的摆明了,他是她那一条阵线上的人。 他必须听命于她,不能背叛她,她给他东西,从未曾想过会得到任何的回赠,就像是精挑细选过后,给他的赏赐。 他替她做的任何事,她受得理所当然,即使表面上说着谢谢,却也从不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仿佛他替她做事,天经地义。 但她又对他很好,所有的事,都是先想起他,再想起齐漳。 就比如那一本记载了属国风土人情皇室秘辛的书,她给了他,却没有给齐漳。 她在庇护他,仿佛一层保护,因为她相信,谭戟可以庇护齐漳。 为什么会这样? 连她看他的眼神,都纯粹的只有美好的向往。 谭戟有些疑惑。 她希望他好,这个骄纵任性的姑娘,期待他过的好? “姣娘,你让我”说亲,是说你吗? 这话谭戟说的很犹豫,一句话未说完,却在看到了盛姣姣投过来的那一双眼眸,他又将这话咽了下去。 他没忘记她的霸道与骄纵,上回牛菊那事儿就已经让她不痛快极了,他若是真要说亲,若不首选她,只怕她又要同他置气。 是啊,她说他值得一个好姑娘,可在盛姣姣这样骄傲自矜的人眼里,这世上除了她之外,又有哪个好了? 姣娘从小娇生惯养,与普通女子自是不同,能娶她做娘子是极好的。 但他若真来与她说亲,她又会应吗? 谭戟一时想岔了,回过神来,只觉头皮发麻,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他怕将话问得太直白,又惹得她恼了。 他实在是怵她。 “什么呀,说话又不说完。” 盛姣姣睨了谭戟一言,见他抿着嘴的模样,就知道他不肯再往下说了。 于是,盛姣姣只能站起身来, “好了,你一会儿把这些,这些,劈成这样长短的木条,我去寻本书来看。” 她比划着,觉着坐着怪无聊的,谭戟一直就像是个锯嘴葫芦那般,根本聊不起来。 干脆回了自己的屋子,找了一本书出来,坐在树墩上,一边看书,一边等谭戟干完活。 那天经地义的模样儿,看的谭戟直想笑。 他也不打扰她看书,只在旁边两三下的,将劈好的木条削成她想要的样子。 头顶树影在日光下摇曳,他缓缓的停下了手中的刀,一抬眸,就看见了盛姣姣娴静看书的侧颜。 有一片暗绿色的树影,微微的在她的脸上晃动着,她抬起另一只手来,用白嫩的指尖,翻了一页书。 不知不觉间,谭戟就这样看了盛姣姣许久。 她一直没有察觉,注意力全在手中的书卷上。 听齐漳说,以后等他当了将军,想给他的阿妹姣姣儿建一所学堂。 那定然是要建的,盛姣姣这样喜欢看书的女子,就应该待在那样一个地方,日日与书卷作伴,生活宁静致远,不沾染任何世间浊气。 谭戟暗暗思附着,若是他将来有了能力,也该为盛姣姣的学堂尽些心力才是。 好儿郎保家卫国,血染沙场,为的不就是替这样的女子,打出一片宁静祥和,可以自尊自重活着的净土吗? “阿姐!” 齐桡的声音,莽然闯入林间,盛姣姣被惊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看。 谭戟微微了皱了下眉,重新拿起了手中的刀,削着木条。 齐桡的身影从林子后面的土坡上奔下来,钻入稀疏的林中,气喘吁吁道: “阿姐,骡子买到了,说晚上就给我们送上门来,一共五头,这个价。” 他举起几根手指,又看向谭戟, “戟哥。” 谭戟点了下头,将手中已经削完的木条放下,又看向盛姣姣,道: “已经都弄好了,我明日去郡北,这几日,就辛苦你们了。” 盛姣姣冲谭戟笑了一下,微微的勾着唇,拿着书卷的双手背负在身后,轻声道: “凯旋而归。” 她知道他要去郡北干什么。 去发财! 谭戟双手抱拳,冲盛姣姣拱手,动作简短而利落,是武将向人行的礼。 站在盛姣姣身后的齐桡,代替阿姐回了一礼,同样简短而利落。 第75章 文秀 待谭戟转身,黑色的背影消失在了对面的土坡那头,盛姣姣才是负手回身,脸颊边发丝轻扬,问道: “说说看,这骡子价格怎的这样便宜?” “卖骡子的那户人家,之前受过戟哥的恩惠,知道咱们买骡子,是戟哥介绍过去的,而且他们要走了,要卖掉家里所有的牲口,也没喊什么价。” 齐桡跟在盛姣姣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齐家后院里走。 “走了?走去哪里?” 只听齐桡认真的回着话, “老板决心全家往大泽的南郡去,他怕治寿郡守不住。” 最后三个字,齐桡说的咬牙切齿的,怎么可能会守不住嘛?大泽立国几百年,治寿郡儿郎,什么时候让属国打进来过? 盛姣姣短暂的沉默了一瞬,轻轻道: “现在治寿郡人心浮动,郡北的人往郡南跑,郡南的人有见风向不对的,就往大泽南边儿跑,拖家带口的,路上带着牲口的确不方便。” 闻言,跟在盛姣姣身后走的齐桡,当即不服气道: “阿姐,那些会跑的,肯定都不是咱们治寿郡的儿郎,要么就是被流放来咱们这儿,从奴籍改成良籍的,要么就是来咱们这儿做生意的,若是治寿郡土生土长的儿郎,现在都在往军营里扎。” 他说着,将跳马湖四个军营又要扩张成二千人兵制的事情说了。 盛姣姣嘴里“嗯”了一声,这就意味着,往四个营地里送的辎重,又要翻一倍了。 就连齐桡都知道的事,可见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怕现在挑选新兵的章程都已经开始了。 她有些头疼的想着,自己手里的两个劳动力,又盘算了一番手里的钱,对齐桡吩咐道: “明日你往军营送完辎重后,再去探探你买骡子的那家人,看还有没有多余的牲口要卖,咱们全买下来。” 齐桡点点头,跟着阿姐穿过一院子葱葱郁郁的小菜,进了灶房。 盛姣姣站在灶房门口,又对齐桡说道: “不过咱们也不用太过于紧张,就算是咱们的辎重不到位,那还有治寿郡的官方辎重呢,就算没有帝都的辎重,这些官方辎重加上咱们的辎重,也够跳马湖的四个军营用度好几日了。” 这一点,盛姣姣还是不担心的,虽然跳马湖发给各个军营的辎重很少,与帝都的相比,不过杯水车薪,就相当于补贴性质的做个样子而已,但聊胜于无。 齐桡应了一声,盛姣姣又吩咐道: “吃完饭后,你去将牛菊阿爹请过来。” 齐桡乖乖的应“是”,两人已经进了灶房。 两人原是赶着饭点回来的,刚在灶房里落座,就听到周氏招呼了堂屋里做绣活儿的绣娘来吃饭。 那大着肚子的绣娘进了门,脸色有些菜白的看着盛姣姣。 盛姣姣将椅子挪了挪,让了个宽敞的位置给这位绣娘。 她一坐下,看向盛姣姣,张了张唇。 “想说什么?” 盛姣姣坐着没动,旁边的齐桡已经手脚麻利的端来了好几个菜。 那脸色菜白的绣娘小心翼翼的,低声道: “姣娘,你们家的小菜,卖吗?” 她犹豫了一上午,才敢跟盛姣姣提这个事情。 还不等盛姣姣说话,这绣娘又生怕自己的这个要求太唐突了,只道: “是这样的,姣娘,我见你们家的小菜长得好,又听说之前大爷拿出去卖过,就想着,想着,我拿工钱换几兜小菜” 说着说着,绣娘的眼中竟然蓄出了泪水,只哽咽着低下了头,默默的吃了几口饭。 她生长在一个山清水秀,遍地良田的地方,从小到大,她都不曾缺过菜吃。 在她的家乡,随地丢一颗种子,都能长出一兜绿油油的青菜。 可是被家中连累,千里迢迢的贬黜到了这里来之后,这绣娘就再也没有吃到过一口鲜脆的小菜了。 人有时候就是不能走极端,走上了极端,就连那一抹长在地里的绿菜,都能引发她泛滥的思乡情。 灶屋内,齐家人有了一瞬间的沉默,看着绣娘这样多愁善感的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盛姣姣轻轻的“嗯”了一声,道: “行,一会儿给你算工钱。” 然后看了一眼家中的人,又笑道: “都吃饭。” 这么大一家子人,仿佛这才是反应过来一般,开始动起了筷子。 一顿饭热热闹闹的吃完,盛姣姣回屋给绣娘拿了工钱,给了绣娘,又让齐桡给绣娘的背篓装了几兜小菜。 大着肚子的文秀站在堂屋前的屋檐下,低头看着自己手掌心中的铜钱,又看了一眼齐桡给她的背篓里装的青菜。 文秀的脸上有着一些慌张,她看向面前的盛姣姣, “姣娘,这,给多了” 她说要用自己的工钱,抵几兜小菜,盛姣姣方才是应了的,可是她给她的结的工钱,还是原先那样多。 且小菜还给了半背篓。 “拿着。” 盛姣姣转身,一身端庄的坐在了堂屋内,看着文秀,脸上带着一抹温柔的笑, “你好好替我家做事,我自不是个吝啬的。” 她脸上的笑,莫名的让文秀想起了端坐庙堂,脸上浮着慈悲的观世音菩萨,那一瞬间,文秀的腿根儿一软,差点儿就给盛姣姣跪下了。 文秀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心怀感恩,却在盛姣姣面前不敢造次,眼中含了泪,福身谢了恩后背起背篓出了门。 刚一出齐家的大门,文秀就深深的松了口气。 总觉得这姣娘的威仪让她很有压力,但她又是确实真心实意的感激着盛姣姣,她捏紧了手中的一把铜钱,往后只能打起精神来,好好儿的替齐家做绣活儿,万不可敷衍了事。 又想起背后这半背篓的小菜,文秀又高兴起来,这半背篓小菜,可够她家里吃上好几顿了。 齐家,待文秀走后,盛姣姣单手撑着额,仪态雍容的歪在了椅子一侧,闭目养了会儿神。 又折到了药田边上的小棚子里,看那边齐二娘子新做好的草纸。 不得不说,齐二娘子的心思还是极为细腻的,最近那颗苹果树上结的果实,大多都是齐二娘子卖出去的,她不光光已经开始将苹果卖往村外,还没忘了给启蒙学堂里的孩子们做草纸的事情。 最新一批的草纸已经做好了,正放在小棚子里晾干。 盛姣姣瞧着二舅娘的这手艺,不说这草纸做的十分精细,但也见她是用了心的在做的。 正看着草纸的晾干程度,盛姣姣就听得院子外面,齐二娘子赶着骡子回来了。 她高兴的将骡子栓在了棚子里,朝负手而立的盛姣姣招手, “快,姣姣儿,快来看我今日赚了多少。” 素来一张苦瓜脸,面色阴沉的齐二娘子,如今站在棚子里,那脸上的表情飞扬,颇为兴奋的神情,简直可以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了。 她不等盛姣姣满慢慢踱步过来,就疾走两步,拉着盛姣姣的胳膊,飞快的往盛姣姣的房中去。 待她率先进了盛姣姣的屋子,又急忙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铜钱,又一把铜钱,又一把铜钱,又又一把铜钱 “这全都是今日赚的,喏,这是绣品的钱,文秀的手艺极好,那些贵人用惯了好东西,到了咱们这儿啊,快要被咱们给糙死了,一见我拿了这样好看的绣品去兜售,二话不说就买了。” 说话间,齐二娘子还在往外掏铜钱,这一把又一把铜钱,看似都要占据盛姣姣的小半张几子了。 盛姣姣挑眉,理着宽袖坐在了几子边,一边数着铜钱,一边挺齐二娘子兴奋的讲着她今日是如何如何的去了集上,如何如何的拿着文秀的绣品,一家一家的问,又是如何如何碰上了废太子的下人,那些废太子的下人,又是如何如何的将文秀的绣品全都收了去 “姣娘,你说这些贵人呐,可以吃不好喝不好,却偏生对这些身外物如此讲究,不过几块儿绢帕,我开价时都心惊胆战的,没想到她们一口就应了下来,这些贵人还真的是奇怪了。” 齐二娘子说的唾沫横飞,自进门时起,她的那张嘴就没有停过。 这做生意嘛,还是要胆大心细,齐二娘子的胆子就特别的大,见那几个废太子的下人似有意向要买她手里的绣品,便开了个高价,这价格都能抵文秀半个月的工钱了。 哪里知道,她胆子大,那些废太子的下人也够奢侈,直接就付钱买下来了。 坐在炕边的盛姣姣,安安静静的听齐二娘子说着,等她说累了,歇了口气,便抬手倒了杯水给她,柔声道: “有时候光鲜的身外物,也不是为了自个儿的温饱,太子被废是事实,但他们终究还是活在云端的人物,自他们小时起,便用惯了好东西的,太子是这样,那些精挑细选到太子身边的奴才,其实也是一个样儿,这种境界的人,活的其实就是个脸面。” 不是什么人都能去伺候太子的,即便是阉人,那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被挑到主子身边去伺候的阉人中的佼佼者。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便是再如何落魄,这些人的审美还是不会变,废太子府这样一个庞大的府邸里,需要装点的门面也不少。 人有比较,就需要通过这些身外物来体现自己的不同。 齐二娘子一脸了悟的神情,她坐在盛姣姣的对面,手摁着小几,说道: “看样子,这真是一门商机了,我听说文秀家里还有不少的绣品存货,我全收了来,再去兜售几回,若是生意果真好,咱们再让她多绣一些,索性将这当成个正经生意来做。” “那怕是文秀没有这样多的时间。” 盛姣姣与齐二娘子谋划着,又道: “她如今那肚子已经六个月了,第一则劳累不起,第二则,绣活儿这东西,不能操之过急,一副绣品慢慢的绣,才能体现出绣功来,做绣活儿的人尤其要心静手稳,你一催她,她反而做不好了。” 一听盛姣姣这样讲,齐二娘子便是着急的问道: “那该如何是好?” 屋子里,盛姣姣手中把玩着铜钱,那铜钱碰撞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响起,盛姣姣思索着, “此事急不得,若真有商机,咱们可以去郡北捉几个奴籍的绣娘回家养着,便是什么都不用她们干,就让她们做绣品便行。” “捉几个奴籍的绣娘?” 齐二娘子被盛姣姣这话吓了一跳,她跳起来,双膝跪在炕上,伸手推开了窗子,仔细看了一眼窗外。 没人,齐二娘子才是放下了心来,又盘腿坐回了炕上,对盛姣姣压低了声音道: “郡北奴籍的女人,都不是干正经营生的,我早同你说过,文秀是个特例,她家中三个姐姐,两个都去了军寮从妓,这第三个,是因为她家阿爹实在不想如此落败了门楣,家里又太穷了,才将文秀嫁了个鳏夫,否则,文秀只怕” 说是嫁,实际上就是送,黄果村穷成这样,那鳏夫又有几个钱讨娘子? 因而只能找个奴籍的娘子凑合着过日子。 实际上不是文秀屈就了鳏夫,也不是鳏夫捡了个便宜,两人都是半斤八两的家世,凑合着就这么过了。 但治寿郡能有几个鳏夫? 且治寿郡又不是没有好姑娘了。 虽然治寿郡穷成这样,好儿郎讨娘子,却都只讨治寿郡的良籍姑娘,奴籍的女子要么嫁给鳏夫,要么只能去从妓。 军寮里从妓的妓子,都是将自己的奴籍户本压在了军寮的妈妈手里的。 若是有男人想将她们带回家当娘子,还得花钱从妈妈手里赎出她们的奴籍户本。 可是这样的女人谁要? 花钱买个人尽可夫的娘子回家,那为什么不花钱娶个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良籍姑娘? “你呀你呀,郡北虽然遍地都是奴籍的女子,可真正能让你捉回家的有几个?你果真弄几个回家,家里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齐二娘子一脸不赞同的看着盛姣姣,只恨不得立即让盛姣姣打消了这个念头才是。 第76章 牛元 在世人眼中,奴籍女子就等同于妓子,弄几个妓子回家,自家人道是做绣活儿赚钱的,旁人闲言碎语里,便不是那么个意味了。 还以为齐家是个消金窟。 盛姣姣的眼眸一抬,红润的唇微张,到底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只道: “那咱们这做绣品的买卖就只能搁置了。” “暂时只能如此。” 似被泼了一盆冷水般,齐二娘子一身的热情,也只能熄灭了下来,她的神情有些恹恹的,同盛姣姣说了会子话,交完帐后,便去棚子里做她的草纸去了。 盛姣姣又在房里坐了坐,正将今日赚的铜钱收入匣子里,忽听窗外,有道弱弱的声音唤她, “先生。” 盛姣姣一抬手,推开了窗子,看到莲心小小的身子站在篱笆外头。 她忙冲莲心招手,让她进了院子来。 盛姣姣起身出了门,站到了莲心的面前,弯腰,亲切的笑着问道: “莲心,你怎么又来了?” 启蒙学堂还在继续着,这些日子来,莲心这个小姑娘的学业,以突飞猛进的速度在进步着。 天下哪里有不希望学生进步的先生,因此盛姣姣的内心,对莲心这个小姑娘,又格外喜爱了一些。 就只见莲心手里捧着一叠草纸,这是上回她考试的好,盛姣姣奖励给她的一叠草纸。 草纸上用粗墨写了字,正是今天盛姣姣布置给她的功课。 就只见莲心双手托着那叠草纸,给盛姣姣行了一礼,规矩恭敬道: “先生,我阿娘说,我从此以后不能来上学了。” 听了这话,盛姣姣一愣,问道: “为何?” “阿娘说我如今认识的字已经够多了,家中还有细佬要照顾,也能执笔为家中写家书,今后还能教细佬启蒙,我若是每日来抽时间上学,家里的活儿就没人干了。” 莲心低着头,脸上的神情有些麻木,眼眶还是红肿的。 显然她是在家中哭过才来的。 “先生,往后我不能来上学了,愿先生今后多保重自己。” 莲心说着,小手往前一伸,把手里的草纸又举高了一些。 盛姣姣心思复杂的接过了她手里的草纸,低头看着草纸上的字,虽不十分圆润好看,却也是一笔一划,十分认真写的。 她张了张唇,正要说话,莲心已经朝她鞠了一躬,转身跑出了齐家的院子。 天色已晚,家家户户亮起了灯,莲心那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没入了黑暗中, 盛姣姣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身边树木林立,院子里的羊,已经被牛菊挪到了土坳里的羊圈中照料着,地上绿草茵茵,这几月来,齐家的生活环境其实有了很大的改变。 但为何,盛姣姣觉着,她这心情一点儿都没好起来? 莲心一走,很快,牛菊的阿爹牛元就上了门。 在吃晚饭之前,盛姣姣便吩咐了齐桡,让他去找牛菊的阿爹。 牛元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现在牛菊在盛姣姣手中做事,牛家人也不敢耽搁,这不,齐家人刚吃完,牛元就到了。 相比较熊琳,盛姣姣对牛元就笑的真心多了。 她让牛元进了堂屋,又让齐桡去泡茶,慢悠悠的说道: “前些日子,我二哥哥回来,带了几斤茶叶,牛大爷吃着,尝尝味道。” 治寿郡不产茶,穷苦人家也没有吃茶的习惯。 因而齐家也没有给人泡茶的习惯。 今日盛姣姣要与牛元谈正事,才是让齐桡上了茶。 牛元长得老实巴交,又五大三粗的样子,虽从军营里退役回家,可年纪并不大,只约三十上下。 见盛姣姣如此客气,又摆出一副说正事的姿态,牛元便不由得内心打鼓,他控制不住自个儿的姿态,只恭敬的弯了弯腰,拿起几上的茶盏,学着盛姣姣的模样,掀起茶盖品了一口。 又听盛姣姣慢条斯理的问道: “我常听牛菊说,大爷原先在军营里头,是做斥候的?” 不看盛姣姣的年纪,只端看盛姣姣坐在堂屋主位上,那腰杆儿笔直的模样儿,以及她让他进了堂屋之后,吩咐齐桡的口吻。 老实巴交的牛元就有些坐不住,他立即放下茶盏,站起来, “是的,回,回姣娘的话,我统共做了十五年的斥候。” 往常,他见着盛姣姣可不是这样的,总觉着这几月来,盛姣姣身上的气势越发的逼人,似有种不怒自威之感。 “那已经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了。” 盛姣姣抬起手来,缓缓往下压了压,示意牛元坐着说话就行,又问道: “大爷如今身子可好?” “身子骨还算硬朗,干些粗重活儿不在话下。” 牛元少时入伍,要不是到了年限,按照治寿郡的兵制规定,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戍边几十年。 但治寿郡的兵制就是这样,干了十五年,依旧还只是个小兵的,就直接让回家了。 回了家就是民兵,依然可以为了守护自己的村子出力。 盛姣姣点点头,又拿起桌面上新买来的茶盏,端在手中说道: “如今我这里有件难事,需要找个可靠的人去做,我家中三位爷们儿也在我的考虑之中,但还是少了点子人手,上回牛娘子也同我家老太太说过,有意要替大爷谋个差事,是以,我才差了四佬,叫了您过来。” 牛元一听,内心喜不胜收,盛姣姣有多大方,牛家都是看在眼里的,牛菊每日的工钱可不少。 他急忙起身,双手抱拳, “但凭姣娘差遣。” 看着牛元这老实巴交的样子,一点儿倚老卖老的架子都没有,盛姣姣面上有了一丝微笑。 她曾身处高位一辈子,习惯了别人对她唯命是从的模样,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改过来。 如今要差人办事,工钱日结,旁人还要在她面前端架子的话,她就不甚喜欢。 牛元的辈分虽然在盛姣姣之上,可他也想接盛姣姣的差事,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应该处于一个什么地位上。 盛姣姣脸上带着笑,将要去郡北,给军营送辎重一事,说给了牛元听。 又道: “替军中运送辎重马虎不得,更不能到处张扬,非可靠的人,是不能干这件事儿的,这是卖命的买卖,大爷若是愿意,我可以给您这个数。” 她抬起几根手指来,开的工钱是牛菊的两倍。 原因无他,就因为这个活儿要去郡北,而时间越久,郡北的局势就越紧张。 很快,郡北就要打起来了。 若是让属国人知道了谭戟与齐漳的辎重从哪儿来,半道上就会切断这条辎重运输线。 刀口上舔血的活儿,自然要多给些工钱。 牛元当了十五年斥候,自然知道辎重对于前线将士们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他捏了捏拳头,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刚毅, “我干!姣娘,这差事我接了。” 就算是姣娘不给他开这样高的工钱,这差事他也接! 治寿郡儿郎,自当为保家卫国尽心尽力。 “甚好,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盛姣姣满意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送了牛元出门,又找上了她家三个舅舅。 三个爷们儿一听,是要给谭戟和齐漳的军营送辎重,二话不说就同意了,齐三爷还侧身拍了一把齐桡, “你阿姐让你买的牲口,你什么时候买回来?” “说晚些时候就送过来。” “那怎么还不来?我们马上就要去郡北送辎重,走走走,卖牲口的人在哪里,我们亲去把牲口赶回来。” 说着,齐家三个舅舅也不管现在是个什么天色,提着齐桡就出门接牲口去了。 齐桡心里苦啊,他晚上还要偷摸着去土坳里割小菜,摘苹果,采药材,这连夜就被提着去买牲口,今天晚上他不要睡了。 盛姣姣瞧着三个舅舅提着齐桡出门的背影,微微的拧了一下秀眉。 如今生意越做越大,齐桡和牛菊两个人做那么多的事儿,暂时是能忙的过来的,可这生意再做大些,齐桡和牛菊两个人还是少了些。 家里又不准她养下人,享受惯了有人伺候的盛姣姣,还要指使着齐桡去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儿,将来办事的人多了,来回话的人也会多了,没几个下人帮忙做些接迎,还真是难办的紧。 略苦恼片刻,盛姣姣侧身,又问坐在旁边的齐三娘子, “三舅娘,药田里的药材怎么样了?” “都长得好着呢。” 齐三娘子一脸笑眯眯的,说道: “种之前,我可没想过那个种地宝这么的好用,唉,我可从来都没有种过这么好的一片地啊。” 之前盛姣姣给过她一些“种地肥料”,那个早就用完了,现在齐三娘子用的是齐二郎带回来的种地宝。 她用的很省,一点点就兑很多很多的水,结果效果还是一样的好。 她负责的药田和齐家后院的菜地,都长得非常的好。 “那就再开几亩药田,我昨天在林子里发现那边也长了一片药材,真是不知不觉间,咱们家的地就肥了。” 盛姣姣看似随意的说着,其实就是在给齐家人打底,巢宗去每天都要拖树木来,“强摁”着齐家买树,如今齐家的后院已经种出了一片小树林。 齐家人看着心里烦,只要一看到这片小树林,就想起巢宗去那贪得无厌的脸。 除了种树的时候,谁也不爱往后院的小树林去。 那这里“不知不觉”间长了一片药材,也不算突兀。 为了满足跳马湖四个营地,未来统共八千兵的需求,盛姣姣一定要多开田,用数量来遮掩她的能力。 如果让她一个人去种地,她倒也可以快速的种出八千兵的辎重,可是没人帮忙收割啊。 齐桡和牛菊再能干,他们也只有四只手。 而发动齐家所有人来一起帮忙收割,就一定要让农作物的生长速度慢下来,才不会让人起疑。 农作物的生长速度满了,为了追上军营里的辎重需求,就只能广开田。 齐三娘子一听,便是笑着点头, “好好好,这可是白得的一片药材,我明儿开完新的药田就去摘药材去。” 盛姣姣笑着点了点头,转背,就往后院的小树林撒了一把药材种子,经过一夜的时间,待第二日齐三娘子去摘草药的时候,树林里的药材已经长得相当茁壮了。 这对齐家人来说是个惊喜,就连老太太都被惊动了,带上齐大姑娘,家里几个女人一起去摘药材。 而盛姣姣则趁着众娘子在小树林里忙着的时候,又绕到了齐三娘子开的药田里,撒了一点儿自己的水。 前面已经养了羊,羊屎肥了前院的土,原本光秃秃的前院已经长出了一片绿柔柔的草。 虽说现在的羊都交给牛菊去照料了,但齐三娘子开的药田边,还有个棚子在养骡子。 骡子拉的屎尿,也一样肥了地。 如今齐家的前后院子都种了树,树林里又长了一片草药,后院的菜地长得鲜嫩欲滴,那草药再长得好点儿,数量多那么一点点,生长速度快那么一点点,忙忙碌碌的齐家人,也不会觉得有多惊讶了。 果然,齐老太太领着齐家几个娘子,还有齐大姑娘,在干活的时候,谁也没有说什么。 她们将树林里的草药采的差不多了,盛姣姣给她们一人递上一碗水,又笑看着堆在后院的几筐草药,道: “我瞧着这些草药,差不多也够往郡北送一趟的了,要不然咱们把药田里的药采一些,凑成一份,明儿就让舅舅们往哪个营地里送了去。” “这样也好,还替我们省了不少的本钱。” 精于计算的齐二娘子立即点头,她没忘了,当初盛姣姣说药材都是从陈阿娣那里筹措来的,虽然陈阿娣已经降价卖给军营了,可依旧还是需要本钱的。 如果她们把这一趟的本钱省下来,那本钱就是齐家纯得的。 齐二娘子这样一说,齐家几个女人都同意,谁会跟钱过不去啊,当即也顾不得歇息了,又到了齐三娘子整的药田里,采了一筐子的药材,凑齐了两个营地的每日药材需求。 第77章 暗度陈仓 按照契约上所写的,盛姣姣每回需要往军营里运送定量的辎重,而树林里的那片药材、齐三娘子种的药田里的药材加在一起,其实才够两个军营里的药材需求。 但是没关系,土坳里还有一部分,牛菊一个人采摘的药材就够另外两座军营的需求了。 也是在同一天,绣娘照常来上工,启蒙学堂照常开课,齐三娘子忙完之后,照常往集上去做买卖。 而齐家三个舅舅带上齐桡一起,昨夜共买了五头骡子,一头驴回来。 买牲口的钱都是从齐家公账上支的, 这样加上齐明带回来的三头骡子,谭戟之前送给齐桡的那一头骡子,家里一共九头骡子一头驴。 齐家三个舅舅连同牛元一起,一支小型的押送辎重的队伍就组成了。 这四人都是当了十五年的退役兵,其中牛元是十五年兵龄的斥候,齐阿大当了十五年的骑兵,齐阿大当了十五年的步兵,齐阿三的战斗力不如两位阿兄,当了十五年的驿卒。 爷们儿忙忙碌碌的了一整天,将骡子和驴都洗刷一新,又打了粮草来喂,将它们都喂的饱饱的。 这么多的骡子挤在一个小小的棚子里,完全不够放的,更何况齐家的棚子有一半的面积,还被齐二娘子晒得草纸给占据了。 便是趁着有空,齐家三位爷,再加上一个主动来帮忙的牛元,就着昨天谭戟他们伐出来的木料,在齐家的药田边上,商议着再搭一个牲口棚。 原来齐家的那个小棚子,干脆完全让出来给齐二娘子晒草纸。 新整出来的药田,加上新搭出来的牲口棚,所需面积过太,于是几位爷一合计,又拆了齐家的院子篱笆,把牲口棚与药田彻底划出去了。 这动静儿太大,不过齐家最近在村子里够出风头,倒也没有人跳出来说什么。 只有人听说盛姣姣把牛菊与牛元父女两个都雇佣了,一时间,看盛姣姣的眼神都有些不太一样。 尤其是熊琳,更是喜的嘴都合不拢,没两日,趁着家里的男人去了郡北送辎重,她将之前谭大娘子送她家的两块腊肉,给提到了齐家,说是送给盛姣姣的。 盛姣姣都懒得出去应付她,齐桡来说的时候,她正歪在炕上,看文秀送来给她的花样子。 她让文秀坐在炕上,文秀不敢,直接捡了张木墩,坐在了炕下面,盛姣姣垂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又看向提着两条腊肉进来的齐桡,问道: “你没说我在家?” “没呢,这我哪儿能说?” 齐桡脸上笑嘻嘻的,看着盛姣姣,将手里的两条腊肉往前一伸,问道: “这腊肉挂在哪儿?” “送回去给她,咱们家缺她两条腊肉了?” 歪坐着的盛姣姣,翻着手里的花样子,嘴里嗤了一声,颇有些看不上熊琳送的这礼。 倒不是因为礼太轻,而是从牛菊的口中,盛姣姣知道他们家如今就两条腊肉,还是谭戟的婶娘谭大娘子上回送的。 是想着要给谭戟和牛菊说亲,因而才送的。 是以,盛姣姣瞧着熊琳送来的这两条腊肉,就挺碍眼。 齐桡嘴里“哦”了一声,提着两条腊肉又出了门,将腊肉提回给了牛家。 这熊琳也是个妙人,见齐桡又把腊肉给她送回来了,非但没有心生忐忑,反而喜笑颜开的,直夸盛姣姣大方善心,喜滋滋的又把腊肉给挂回了房梁。 压根儿没觉得盛姣姣这是在下她的脸面。 看的齐桡站在篱笆外头,不住的挠头。 他回头又进了盛姣姣的屋,把熊琳的反应同盛姣姣说了,不由引得盛姣姣“扑哧”一笑。 齐桡便是不解的问道: “阿姐,这有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吗?这位牛娘子也忒有意思了些,她是压根儿就没打算要真心的给我送礼,只怕拿两条腊肉给我,自个儿都要肉疼的不行了。” 盛姣姣摊开笔墨纸砚,在小几上改着文秀的花样子,又扫了一眼坐在脚下的文秀,见文秀也是低眉在笑,便是笑着问道: “张娘子觉得如何?” 文秀摸了摸肚子,掩唇道: “是了,不然这位牛娘子也不会高兴成这样。” 寻常人家若是送礼给东家,这礼被拒了,首先不该想想自己是否得罪了东家吗? 反倒是这牛娘子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只欢天喜地自个儿省了两条腊肉,她就完全没想过,盛姣姣为何要让齐桡将她这两条腊肉给退回去? 说白了,就是缺心眼儿。 缺心眼儿的人,也不必同她多计较。 盛姣姣笑着摇了摇头,将手里新改好的花样子递给了文秀,又让齐桡泡茶去,才是对文秀说道: “上回你绣的那几块绢帕,我们家里还要一些,我听我家二娘子说你家里还有些存货,这些存货都给了我们可好?” 不等文秀说话,盛姣姣又道: “我也不占你的便宜,你如今虽给我们家缝制衣裳,我们是日结的工钱,但这只仅限于你给我们家几口子人做衣裳的薪酬,你若是有别样的绣货,我们按件来收,这钱是另付的。” 闻言,文秀猛的抬头,她的嘴唇微动,看着盛姣姣,眼中有着希冀, “姣娘,若若我多绣一些,绣活儿的品质一样的好,可否多收一些?我是说,我是说” 她说着,突然从墩上下来,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盛姣姣的脚下,脸色雪白的哭道: “姣娘,姣娘,我有两位姐姐,她们的绣功比起我来,更甚许多,姣娘” 未尽的话,其实意思就已经尽了。 文秀想让盛姣姣收了她那两位妓子姐姐做出来的绣活儿。 这话说出来,文秀是冒了极大风险的,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盛姣姣会斥她不知轻重,又或者直接辞了她的工。 这些后果文秀都是想过的。 大泽,奴籍不能做买卖,若是让别人知道自己用的绣品,是出自妓子之手,买家与经手的中间商,都会嫌脏,只怕这两个妓子,还要挨上军棍。 炕上,盛姣姣歪坐着,手肘下枕着一只绣枕,她静静的看向跪在她脚下的文秀,待文秀哭得差不多了,才是缓缓的说道: “你将绣品送来,我不知是谁做的,我只知这些都是出自你手,将来若是有什么问题,那也是你去买家面前自刎谢罪的事儿,与我无关。” “谢谢姣娘,谢谢姣娘。” 文秀大着肚子,却是连连冲着盛姣姣磕头,那脑门儿磕在地上,“砰砰砰”的响,的确是扎扎实实的在磕着头。 比起熊琳的那两条腊肉,真心实意多了。 盛姣姣坐直了身子,垂目道: “起来,此事不必告知二娘子,少一个人知道,也少牵连个人。” 齐二娘子的胆子虽大,却还是比盛姣姣小许多,这种暗度陈仓的事儿她还不敢干。 因而也不必教齐二娘子知晓了。 文秀连连应是,擦着眼泪起身来,盛姣姣大方,只要她两个姐姐多绣几件绣活儿,自赎了妈妈手中的奴籍户本,将来在郡北依靠做绣品来过活,定不是问题。 这样一想,文秀对未来的生活又充满了希望。 她尤其感激的看了一眼盛姣姣。 盛姣姣却是毫不在意的又歪了身子,寻了本书看了起来, “无事就去做活,我这里想静一会儿。” 文秀千恩万谢的拿着新改的花样子离开了,那模样儿让盛姣姣受用的很。 这般又过一日,牛元、齐家三个爷们儿经过了这些天的探路,及仔细筹谋,确定了一条运送辎重的固定路线,呈报给了盛姣姣。 齐家堂屋里,牛元说道: “咱们往郡北已经送了好几趟的辎重,这一条路线是目前最隐蔽最安全的,但就是路绕的远了些。” 盛姣姣坐在堂屋内,展开治寿郡舆图,细细的看着这条运送辎重的路线,又吩咐齐桡从她的房里取出笔墨纸砚来,在舆图上关于属国地形的地方,细细的添了几笔。 她笑道: “远一些没有关系,主要是安全,你们安全了,辎重才安全,辎重安全了,郡北的两座军营就无后顾之忧了。” 舆图是牛元给的,他在治寿郡干了十五年的斥候,对于边境地形已经摸的相当熟悉了。 路线也是牛元定的。 他笑着冲盛姣姣拱手, “这是自然的,则个轻重自是晓得,便是丢了性命,也不能丢了军营的辎重,为此,我还备了好几条路线,隔一段时间,咱们就换一条来走,保管教属国的探子摸不着咱们的路数。” 属国现在也摸不着齐漳与谭戟的路数,就是黄土村里的人,只怕也不晓得齐家现在在替军营运送辎重。 所有人都以为齐家发家,是靠齐漳打了胜仗长了威风,齐明在外头当货郎赚了钱,齐二娘子又开始做生意 就是没人想过,齐家还能从军营里头赚钱,并且赚的还是个大头。 对于牛元说的,盛姣姣深以为然,她仔细的看着手中舆图, “属国与治寿郡紧密相连,咱们光有治寿郡这边的舆图不行,也还是要把属国边界的地形摸清楚,必要时候,咱们也能借属国的路走一走。” 牛元的面上一尬,他以为自己的要求已经足够高了,却不知盛姣姣比他更要谨慎许多。 属国的地形他自然熟,十五年斥候,他也曾数次深入过属国境内,只许多的路他会走,却不会画,呈给盛姣姣的舆图,还是他家中几十年前的老舆图。 因此,舆图上还有不少的小路、近道,他知道,却都没有画出来。 看出牛元脸上的为难,盛姣姣笑道: “无妨,我得空了给你们弄一副属国舆图来。” 盛姣姣看过属国全境的舆图,不但看过,她处在深宫,也曾有过一段时间,仔细的研究过大泽周边四国的舆图。 因为日子过得太无趣了。 殷泽在察觉到盛姣姣对权势的把控,及朝局的影响之深后,他渐渐的不来她宫里了。 相比较和一个与他势均力敌的假面女人温存,他更愿意去更温柔可人,对他尚有几分痴情的贵妃宫里。 可贵妃也不见得对权势能少几分野望 牛元笑看着盛姣姣递过来的舆图,点头道: “姣娘思虑的是,咱们这支队伍身负重任,自然应该小心仔细一些,属国舆图有备无患。” “也不必太过于紧张。” 盛姣姣端坐着,低声说道: “目前军营里的辎重还够,郡北若是闹起来,怎么着帝都也该有些反应了,到时候帝都那边的辎重才是重点,咱们这小打小闹的,也就替帝都的辎重找找补。” 她只是习惯性的,做事就要做到最细致,实际上才这么点儿小菜与药材,说不定根本就不会引起属国的注意。 牛元与齐家三个舅舅都点头,盛姣姣再叮嘱了他们几句,四个人提着武器,赶着八头骡子又出发了。 驴放在了家里,同齐桡的那头骡子一起,现在家里也有一些活儿,需要用到驴子和骡子。 日子照常进行着,跳马湖的所有村子都解封了,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已经放松了警惕的样子。 实际上民兵队的事儿,愈发的多了起来。 黄果村的文秀照常来上工,每天都能带来一两件绣活儿,卖给齐二娘子。 齐二娘子有些心疑,毕竟文秀的手再快,也不能每天绣出一块绢帕来,更何况文秀现在整个白天都在齐家做活。 但因为集上来了贵人,贵人又带了上百的仆从,这一百多人便形成了个极大的需求市场,因而齐二娘子手中的绣品还挺畅销。 对于治寿郡来说,一副绣品卖出去已经算是高价了,但是对于帝都天子之家的那些下人们来说,这些绣品的价格,其实也不是那么的贵。 而且齐二娘子手中的绣品,相比较来说,算得上是治寿郡第一了。 便是要求再好的,也没有了。 齐二娘子赚了钱,尽管对于文秀拿出来的绣品起疑,她也没说什么。 正如盛姣姣装傻充愣一样,齐二娘子也只当这些绣品,全都是从文秀手中绣出来的。 第78章 端敏郡主 天气渐渐的凉了下来,南郡还是晚夏初秋时节,治寿郡的风沙却已经开始转凉。 齐家人也终于穿上了夹着羊毛的薄袄子,因为用了南郡的绣娘,这袄子穿出去,都能穿出一种别样的精致来。 经常引的村子里的人盯着看。 他们是说不出这衣服有些什么别致,就觉得好看,说不出的好看。 也有娘子悄悄的打听齐家娘子身上穿着的衣裳,有心想要仿制,但又做不出那种韵味来。 一早上,穿着深蓝色短袄,袖口绣彩色缠枝花的盛姣姣,看着启蒙学堂的孩子们按时来上学,她却是端坐在椅子上,总觉得有些不安。 像是风雨来前的寂静。 一整个上午,她都在梳理最近发生的事,最近不管是牛菊负责的土坳,还是齐三娘子负责的药田与菜地,收成都很不错,并没有什么让她忽略的隐患埋下。 便是入了冬,地里不能再长东西了,届时陈阿娣那边儿也该是牵连起来,药材方面必不会愁。 那她的心为什么这样的不安? 盛姣姣心不在焉的上完了课,送走了来上学的孩子,同他们交代一声,如今天气凉了,坐在地上忒凉,上午的启蒙课堂需缩短些时辰,入冬后会全部停掉,大家只在家好生练字。 孩子们有些失望的垂头离开了。 盛姣姣看着这些小儿郎与小姑娘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默默的回到自己的房里,翻开了黄历。 恍然发现,今天居然是她上辈子嫁给殷泽的日子。 她都给忘了。 难怪她觉得心中怎么这样不安,原来症结就是在这里。 毕竟这是在逆天改命,这辈子诸多走向与上辈子都不一样了,命定的结局也会走向茫然未知的地方,人心会有所不安是一定的。 此时,窗外有村子里的娘子们过来串门儿,说起了今日集上的热闹。 只听有个娘子高兴道: “你们今日没去集上,今日集上的那个小殿下成婚呢,你们都没见新娘子的那个送嫁阵仗啊,简直就是十里红妆咧,红色的箱笼都从集上的东头排到西头了。” “有这么热闹吗?那新娘子是什么来头的?” 娘子们有些羡慕,十里红妆啊,那得是多少嫁妆才能铺成十里红妆啧啧啧,她们出嫁时,娘家了不起陪嫁一两个银镯子,都已经是顶富贵的了。 这小殿下的新娘子,定然家世雄厚。 “听说是什么郡主的还是皇帝赐的婚呢。” 有娘子回答,具体什么郡主给忘了,反正新娘是个了不得的人就是了。 端敏郡主。 盛姣姣坐在屋子里,默默的回答了那些娘子。 就在盛姣姣为了避免上辈子的命运,为避免屠村,而一直蜗居在黄土村里的这段日子里,其实已经不知不觉的,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了。 最明显的便是,上辈子的今天,殷泽其实同时娶了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平妻盛姣姣,一个是他的元妻。 那个被殷泽毫不犹豫的牺牲在了漫漫夺嫡路上的,他的第一个女人。 叫端敏郡主。 今天她终于独占了殷泽,可是高兴了。 屋子中,盛姣姣面含嘲讽的嗤笑了一声。 耳际忽而响起上辈子,端敏在她耳际疯狂的叫骂着, “凭什么?你什么身份本郡主什么身份?你竟能妄想与本郡主平起平坐?” “我才是小殿下的妻,你说的好听是平妻,其实不过是个妾而已!!!” “他不该纳你,他既有了我,就不该有你的出现!” “正室未曾诞下子嗣之前,妾室怎么能先生下长子?喝,这避子汤你往后是每日都要喝的。” “不尊尊卑,就罚你跪在这里,双膝跪烂为止” 一句一句,字字诛心! 盛姣姣对这位端敏郡主的印象很深,因为她人生中第一个搓磨,就是来自这位端敏郡主。 端敏对她的嫉恨,就仿佛种族天敌一般,来源于女人的斗争天赋,她是郡主,而盛姣姣只是个偏壤边境这穷郡里的一个穷村姑。 但两人却是同一天嫁给了殷泽,一个是元妻,一个居然能做殷泽的平妻。 她不搓磨盛姣姣就不正常了。 可即便那样的磋磨,当时的盛姣姣对于嫁给殷泽,也是无怨无悔的。 想起彼时心境,与端敏共侍一夫的那段时光,竟是盛姣姣上一世中,对殷泽的情感,唯一不掺杂杂质的时候。 过了那段最初的日子,她于殷泽之间便是无尽的失望,虚与委蛇,周旋,不断的彼此利用,各种互相试探,小心提防,甚至是明目张胆的往对方身边互插沿线,各自警惕,恼怒,最后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而端敏呢? 其实有时候早早死掉,也未必不是一种幸运。 至少端敏不曾失望透顶。 盛姣姣盘腿坐在炕上,想着与端敏有关的种种。 虽然因为各种复杂的政治原因,能被各方势力权衡出来,并嫁给殷泽的郡主,也不会有什么能耐背景,可即便再无用,端敏也是个郡主。 她想搓磨一个小小的村姑,简直不要太简单。 如果不是出了废太子被召回帝都,端敏被殷泽甩出去,用以替废太子夫妇吸引炮火这件事,只怕盛姣姣的苦难日子还远远没有结束。 她是那样的痛恨盛姣姣,痛恨到一定要与盛姣姣不死不休。 这辈子端敏可是如意了,盛姣姣根本就没嫁给端敏,她终于完整的拥有了殷泽 光线昏暗的土房子中,盛姣姣拿出两只粗糙的土陶杯,倒满了两杯冷茶。 她拿起其中一只,纤细的手指转动着杯子,轻轻的碰了下另一只杯子, “恭喜你。” 她盘腿坐在小几边,精致的眉眼带笑, “虽然不知道你这回能不能活到他登基的时候,但还是恭喜你,” 说完,她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起身来,出门去给小菜浇水去了。 集上没有她的热闹里,依旧敲锣打鼓,欢声震天。 废太子府的下人们,站在简陋的院门前撒糖,一大堆的孩子并着大人在抢着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响,院子里头,丫头仆役穿梭如织。 巢来神色匆匆的扭头,终于看到了站在木廊下,身着喜服长身玉立的小殿下。 他急忙走过去, “小殿下,快,该拜堂了。” 没有宾客,寥寥几个来道贺的人,都是集上的财主与管事们。 大家拼拼凑凑,也开了十桌宴席,这与帝都里,那些皇子皇孙们成婚的热闹非凡,简直不是一个档次的。 殷泽静静的立在原地不动,新娘已经迎进门了,其实早就该拜堂成亲。 然而,殷泽却还在等。 他觉得今日不应当只有一位妻子过门 也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新娘的身份是他早就知道的,以他如今的处境,帝都的各项势力在权衡下,不会推给他一个多么厉害的妻子。 尽管他的妻子是个郡主,可对他的将来,实际并没有任何的助力。 这是殷泽一早就知道的。 他接受这样的安排,如今的他就是一条砧板上的鱼,除了接受,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所以这门亲事赐下来的时候,殷泽就知道他在今日会娶一个叫做端敏的女人。 一个富贵闲王的女儿。 他知道的。 突然觉得不对劲,是今早睁开眼的时候起,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就如影随形。 哪里不对劲?他说不上来,可就觉得,不应当如此。 不止如此。 “巢先生。” 面若冠玉的小殿下,缓缓的开口,他拧眉,不太确定的问道: “今日侧门开了吗?我可还有位平妻过门?” 他不想与端敏拜堂,他想去看那位平妻,他应当还是有位平妻的? “这,这” 巢来一时间有些慌张,他左右看了一眼,又着急的看向神色恍惚的殷泽,大骇道: “小殿下这是在说什么?哪里来的姨娘?小殿下,小殿下???” 殷泽闭了闭眼,金色阳光落在廊檐上,倾斜了些许,又倾覆在他的半张脸上,殷泽略想了想, “她怕是不喜欢从侧门被抬入府内,一会儿,让她从正门进来” “她是谁?” 巢来伸手,拽住了殷泽的衣袖,担忧的皱起眉头来,大业未成,少主却突然这个样子,巢来急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 如玉般温润俊逸的脸上,有着浓郁的迷茫,殷泽睁开眼, “别叫她姨娘,她是我的妻子,巢先生该称呼她一声少夫人才是。” 如今不好如何称呼,他父亲被废,连带着他也被贬到了这边境之地来。 他如今空有太孙依仗,却不是太孙,又未被宗室除名,所以人人都喊他“小殿下”,称呼他的夫人为“少夫人”。 “少夫人”这个称呼,原本该是端敏的。 但殷泽觉得端敏不配。 他是有妻子的,但妻子不是端敏。 不会是端敏。 殷泽神思恍惚,转身来,沿着长廊往后院走,拧眉道: “巢先生,等她来了再来唤我,端敏那里,随意。” 反正活不了多久的女人,用不着费心。 “小殿下,她是谁?” 廊下的巢来拽着殷泽的衣袖,一脸的紧张。 但殷泽扯开了他的袖子,并没有回答巢来,径自的走了。 她是谁?殷泽恍恍惚惚的。 他仿佛一只脚踏在今生,另一只脚踏在了前世,于两世罅隙中,窥见了一丝天机。 却又将一切都看不分明。 如昨日种种,镜中花,水中月,浮华一世,为着心中不甘,他追愿而来。 然而努力想要记起,却敌不过天道轮回,劈不开重重迷障,他把她给忘了 就这么忘了。 巢来急的要去追殷泽,府外突然乱了,一队黑衣人冲入了太子府,瞬息间,便将坐在门口的宾客杀了好几个。 有人高声大喊, “有刺客!” 没一会儿,整座贵人府府邸就乱了套。 一匹骏马直冲入黄土村,一名白陶手下的亲兵手持令旗,一路往前冲,一路喊道: “集上有属国人作乱,各家各户所有人不得外出,速速回屋。” “集上有属国人作乱,各家各户所有人不得外出,速速回屋。” “集上有属国人作乱,各家各户所有人不得外出,速速回屋。” 一路喊,一路骑着马冲入村子。 声音传入屋内,盛姣姣惊的从炕上站了起来。 集上有属国人作乱?! 不不不,这是上辈子绝对没有的事儿。 上辈子的今天,她清楚的记得,她嫁给殷泽的时候,集上一切如常。 殷泽在同一天娶了两位娇妻美妾,盛姣姣的花轿从黄土村一路抬到贵人府的侧门,这期间集上的人都来沿途看热闹,并没有任何人在集上作乱。 而前不久,谭戟、齐漳才与白陶、秦瓦换防,今日集上就乱了。 这历史的车轮,开始脱离了盛姣姣的认知。 她提着裙摆就要出门,却是被齐大姑娘一把摁回了屋子。 “你现在出去做什么?没听传令兵说要我们待在家里,紧闭门窗吗?” “阿娘,我担心舅舅他们。” 盛姣姣说的急,她几乎可以肯定集上之所以会乱,就是因为属国已经知道了谭戟和齐漳换防的事。 属国就是要趁着换防这个间隙,到集上去作乱。 当然,如果能把废太子抓去属国,那就更好了。 属国剑指废太子。 盛姣姣不关心废太子一家人如何,但这不代表她愿意事情脱离上辈子的轨迹太多。 她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然后自己从中获取好处,为自己改命,为全家人改命。 废太子若是没了,对于大泽苍生并无多大影响,因为他活着的时候,坐在九五至尊宝座上,也并没有太多的建树。 但是殷泽会坐不上皇位。 上辈子的大泽不说人人富足安康,日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但至少在殷泽当皇帝期间,大泽没有乱。 他在位时,甚至还颁布了多项让大泽百姓休养生息的政令,这些政令极大的抚慰了因连年征战,而民不聊生的大泽百姓。 殷泽如果不是皇帝,一切可就脱离盛姣姣的掌控太多太多了。 第79章 大好的事 如果集上的属国人成功了,大泽立马会陷入动乱,远的不说,废太子死了,是治寿郡戍边不力。 废太子被属国俘虏了,齐漳与谭戟是第一个要扑上去救人的。 救回来则已,救不回来,属国拿着废太子当人质对大泽步步紧逼。 万千戍边将士是退,还是不退? 盛姣姣银牙一咬,眼神有些恨, “真是个麻烦,得赶紧的让他们回帝都去。” 这一家人杵在跳马湖集上,简直就是在拖谭戟与齐漳的后腿! “你说什么?” 齐大姑娘忙着清理盛姣姣房里的东西,根本就没听清盛姣姣的话。 于是盛姣姣又说了一遍, “我说这一茬过后,集上的贵人们,得早点儿回去了。” 说完,盛姣姣就走到了自己的桌子边,她很郑重的拿出了一只木匣子,里头有齐明从南边儿带回来的上好宣纸。 她磨了墨,左手指尖轻掐右手的袖口,右手手腕柔软的摆动着,笔下的字体与她日常写的簪花小楷不同,字迹铁钩银划,力透纸背,俨然是另一样字体。 齐大姑娘不知道盛姣姣在干什么,只赶紧的替盛姣姣将屋子收拾好, 说是要紧闭门窗,所有人都待在屋子里,自然不能随处轻易走动了。 所以齐家得趁着现在这个时候,把待在屋子里要用到的东西,都拿到屋子里来。 盛姣姣想了会儿,摇头,她并没有什么紧要的东西。 于是齐大姑娘又出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等盛姣姣将手里的信写完,属上殷泽的姓名,然后坐在桌后,丹凤眼中黠光大盛,将满满一张信纸仔细叠好,放入了信封中,又拿来蜡烛,滴了蜡在封口上面。 趁着蜡烛未干,盛姣姣抬起手来,取下头上的乌木簪,信心的将这一小坨蜡渍,雕琢成了一个图腾的模样儿。 这是殷泽的私章。 做完这一切,盛姣姣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又在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写上了几个大字:祭皇祖母表。 “四佬。” 盛姣姣打开了窗子,叫住准备路过的齐桡。 她就坐在窗子里,与小子的视线齐平,盛姣姣抬起纤细白嫩的手指,向齐桡招了招。 这便是有话要说了,齐桡凑近了,把脸转过去,一只耳朵竖在了盛姣姣面前。 她将刚刚写好的信递给齐桡,轻声道: “速去驿站,将这封信寄到帝都皇陵” 她说了个人名,正是看守皇后陵墓的一个老宫人的名字。 齐桡抓了抓头,也没问盛姣姣怎么认识帝都皇陵的人,只见盛姣姣神情严肃,齐桡便知道这事儿耽搁不得。 他立即趁着民兵队还未组织起来,黄土村还有疏漏的时候,赶紧的出了村,往跳马湖驿站去送信。 盛姣姣在家里等着,没一会儿,齐二娘子惊慌失措的回来了,带回了集上的消息。 她如今已经接了牛菊的活儿,每天只需要往集上的商贩处送一趟苹果,以及将手中的绣品卖掉即可,于是一早就出了门。 实际上按照脚程,齐二娘子早该回集上了。 就是因为集上的贵人府遭袭,贵人身边的亲卫力战拖延时间,集上血流成河,秦瓦、白陶纷纷派兵增援,将集上团团围住。 非跳马湖附近村庄的人,一律不得随意进出。 再晚一点点,齐二娘子就被封在集上了。 一听这消息,齐老太太又开始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千万不要乱啊,千万不要” 盛姣姣却是将一颗心放了下来,废太子没死也没被属国俘虏,问题就不大。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堂屋里,看向家中老太太,她阿娘,三个舅娘,如今男人全都在外面,屋子里就只剩下她们几个女人了。 这种时候家里是再不能出事的了。 她刚刚这样想完,村上民兵队里的二狗就急匆匆的来到了齐家院子外面, “姣娘,姣娘,郡北打起来了,东西营急需药材,前线来人了。” 随着他这话落音,一个血糊糊的人扑进了院子里,直接倒在了齐家的院子里,惊得树下得几只羊原地乱跳。 盛姣姣起身就往外走,齐家几个女人跟在她的背后。 众人往院中一看,谭小剑浑身都是血的从地上爬起来,冲盛姣姣拱手, “姣娘,治寿郡的辎重一直没到位,我们被坑了。” 因为盛姣姣提供的药材与小菜,终究只是野路子,都是跳马湖的四个军营营长,自己花钱买的,并未往上报的。 非战时够跳马湖四座军营用了。 但战时,无论是粮草还是药材,消耗的都非常的大。 当初四个营长同盛姣姣定下民间募集辎重的契约时,要的量,只满足非战时消耗就够了。 他们当时想着的,盛姣姣这里提供一部分,治寿郡这里也能提供一部分给他们。 撑过最初这段时间,最后还是要靠整个大泽的力量,为前线将士们提供辎重。 而属国异动这件事,早八百年前就被跳马湖总兵写了折子,往上呈了。 一般情况下,就算是大泽帝都反应不及时,治寿郡的郡王也该有所警惕,在大泽皇帝还未动的时候,郡王就该先给戍边将士找辎重了。 而按照章程来说,谭戟他们是治寿郡的兵,帝都宣布开战后,帝都给他们提供辎重作战,不开战,帝都不用管他们。 而寻常要发的军饷及军中辎重,是由治寿郡提供的。 也就是相当于一个基本保障的意思。 所以东西营的保障性辎重其实一直都有,只是不能满足战时需求。 但和盛姣姣提供的这部分民间募集来的辎重重叠起来,也没得差了。 可是不知道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谭戟和齐漳都换防这么多天了,治寿郡的保障性辎重,还没到位。 而一直盘踞在关外的那支游牧部落,就在集上有属国人作乱时,突然向郡北的谭戟、齐漳发动了攻击。 他们似要将这大泽生生撕咬下一块缺口般。 帝都不管他们,保障性辎重不到位,民间自行募集来的辎重量不够,齐漳与谭戟只能力扛,但也扛不了多久。 齐漳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盛姣姣,既然官方靠不住,军营就只能私下向民间加大采购力度了。 他们之前怕的就是这个,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曾拒绝过盛姣姣向东西二营倾销药材与小菜。 盛姣姣没料到治寿郡的保障性辎重会出岔子,她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又跑回屋看了一眼黄历,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时候的治寿郡郡王,还是个老郡王。 这老郡王跟谭戟一点儿交情都没有,为人又极为昏聩,当然不在意东西营的保障性辎重早几天还是迟几天到位了。 盛姣姣在屋子里,气的只差咬碎一口银牙,这早几天,迟几天,不过就是贵人们的弹指一挥间,可是对于前线来说,这就是几千条,甚至上万条人命啊。 人命如草芥,呵! 当初给废太子种树改善心情的时候,盛姣姣看这些一层一层的贵人们,反应及执行力都挺快的,轮到筹军中辎重了,却没一个反应及时的。 也难怪大泽此后会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沉疴痼疾,冗官冗费,大泽真是有太多的问题了。 盛姣姣提起裙摆出了屋子,站在屋檐下,深深的吸了口气,冷静的问谭小剑, “前线如今最缺什么?” “缺药。” 谭小剑快速回答,他充满了希望的看着面前沉着冷静的绝色女子, “姣娘,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你能不能在两天内,筹集到比原先多四倍以上的药材?营长说你有药商朋友,价钱不是问题,我们用双倍价格收。” “你回去,我来想办法。” 盛姣姣松了口气,两天,很好,两天时间够了。 院子中,浑身是血的谭小剑,仔细的看着盛姣姣,他从她的身上看不到一丝的慌乱,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一般。 只要她能筹出适量药材,只要她的药材到位! “哐当”一声,谭小剑身上重甲作响,他双膝冲着盛姣姣跪下,双手抱了个圆,哽咽道: “姣娘,我代东西二营四千戍边儿郎,谢姣娘大恩。” “不用谢,你去,我等你们凯旋。” 盛姣姣甩了一下衣袖,转过身,往后院去了。 齐家几个女人见状,面面相觑,齐大姑娘要跟上,盛姣姣却是微微偏头,乌发披肩,露出一点白皙侧脸, “阿娘,别跟着我。” 不知怎么的,她这话一说出口,就带着天生的命令感,让齐大姑娘就算是有心,也不得不服从盛姣姣的话。 她停在了原地,看着盛姣姣纤瘦窈窕的身影,消失在了后院的小树林里。 盛姣姣走后,齐家人扶起谭小剑,问了问郡北的大概情况,因为谭戟与齐漳早就有了准备,所以这次寇休发动突袭,并没有造成东西二营多大的损失。 但打仗就是打辎重,没有多大的损失,并不代表没有损失,东西二营的药材跟流水似的在消耗。 没有药材,轻伤就会拖成重伤,重伤就会拖死。 所以只要辎重能跟上,齐漳和谭戟赢的机会很大。 其余的,谭小剑说的也不多,他还要急着回东西二营复命,便不能在此地久留,只又转头吩咐了二狗几句,要尽一切努力配合盛姣姣行事。 二狗自然应下,送走谭小剑没多久,齐桡又跑了回来,因为跑的有些急,他的小脸上一片通红。 “哎哟,你个化生子,你干什么去了?” 齐三娘子指着齐桡,心想着似乎已经好一会儿没看见他了,这孽子肯定又跑去了哪里鬼混。 齐桡却是脚底抹油一般,在院子里乱窜着, “我去驿站了哩,有阿姐的信。” 他是去驿站替阿姐送信不错,可是那里也有一封盛姣姣的书信,刚巧齐桡到了驿站,就连同这封信带了回来。 “拿给我看看。” 说话的,是已经从后院树林里回来了的盛姣姣,齐大姑娘诧异的回头,看见盛姣姣站在屋檐下面,她还以为盛姣姣要去后院很久。 齐桡急忙将手里的信递了过去,盛姣姣一扫那封面,心中大定。 信是陈阿娣写的。 盛姣姣缓缓的走入屋子,打开信封来,展开看里面的内容。 信很长,她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 齐家几个人都不识字,齐桡倒是晓得几个字,可是他站得离了盛姣姣最远。 于是齐大姑娘便是问道: “姣姣儿,是有什么好事儿?” “是好事,大好的事。” 盛姣姣站在堂屋中,将手中的信慢条斯理的折叠好,笑道: “阿婆、阿娘、大舅娘、二舅娘,你们今日先歇歇,明天先把树林子里的草药摘了,四佬、三舅娘,明日随我去集上一趟。” 她方才在树林子里撒了许多的水,估计明天早上会长出很大一片草药来。 但这片草药也达不到郡北东西两座营地需要的药材量。 所以盛姣姣打算晚点时候,趁全家都睡了,往土坳里的那片药田去,狠狠的种上一大片,非得全家齐齐上阵,才能收割完这些药材。 但这样是有风险的,因为牛菊整天待在土坳里,对于那块药田的收成与长势,她其实最清楚。 因此明天,盛姣姣还得费个心思,将牛菊支开,不让她明天去药田。 又要给齐家人解释,这么大的一片药材,都是怎么怎么来的。 为此,因为战局不可琢磨,盛姣姣还得另外找上好几块大药田,每天种植出一大片的药材来,再哄骗齐家人,这每天不定点出现的一大片药材,都是如何如何存在的。 她甚至已经在脑海中编了好几个说辞,有出现神迹的,有野生野长的,有早先就种下,今次终于可以采摘了的 总之,就算是冒着她水鬼身份被发现的危险,盛姣姣都得把谭戟与齐漳的药材给供应上。 但现在看来不用那么麻烦了,陈阿娣给盛姣姣写信了。 她在信里说她一直有心想要替大泽的戍边将士们做些什么,盛姣姣简直给她指了条明路。 第80章 集上 那位天真的姑娘展开盛姣姣的信,被盛姣姣的文采感动的热血沸腾,已经快马加鞭赶到了跳马湖的集上。 并将集上的住址告知给了盛姣姣。 她要和盛姣姣详谈! 信虽然是八百里加急,但在驿站已经躺了好几天,如果不是齐桡今日去替盛姣姣寄信,估计这封信要到盛姣姣的手上,可能还要几天的时间。 盛姣姣估摸着,只怕陈阿娣已经到了集上两三日了。 齐漳和谭戟给了她足足两天的时间,盛姣姣决定先与陈阿娣会过面后,她再琢磨着如何“适量”的添加自己浇灌出来的药材。 毕竟治寿郡现在把保障性辎重一卡,未来还会发生些什么,实在是不能预估。 能搭上陈阿娣这条线,就等于给齐漳与谭戟找了一条稳定又充足的药材库。 盛姣姣需要陈阿娣给她这个水鬼打掩护,齐漳与谭戟也需要陈阿娣。 但是集上啊,殷泽就在集上。 盛姣姣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阴霾,然而该来的躲不掉,齐家现在已经开始致富,盛姣姣手里有了些钱,齐漳还活着,齐家人都还活着。 她不会再向上辈子那么被动了。 而且她知道什么是轻,什么是重,相较于齐漳与谭戟,相较于郡北八千戍边儿郎,盛姣姣一人得失,实在不足为惧。 这一次,她至死不嫁殷泽! 一家人提心吊胆的就这样睡了一晚上。 这一夜,郡北与集上同时遭袭的消息传遍治寿郡,跳马湖一带的几个村子里,很多人都没有睡好。 盛姣姣却是很早就睡下了。 屋子后面的小树林,盛姣姣撒下的水落在叶片上,又滚入进入干涸的地面,很快就没了踪迹。 月光落在细秸秆做的窗户上,不透分毫,屋子被封得严实,盛姣姣躺在炕上,睡得很不安稳。 她的脑海里,充满了上辈子的画面,混乱的,一帧一帧的闪过 殷泽身穿明黄色的龙袍,眼神冰冷的斥责她, “朕才是这天下之主,你若与谭戟之间没什么,他为何对你如此忠心耿耿?” 为何呢? 盛姣姣讽刺的想笑,她也想知道为何?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如果有下辈子,她倒是想去天牢里问问谭戟,为何呢? “姣姣,姣姣,你是朕的皇后,朕的皇后!你怎么能有别的男人?怎么能?” 殷泽的声音充满了痛苦,一遍又一遍的在她的耳际回响。 多么深情。 然而 美酒、明亮的烛火、舞姿妖艳的女人,殷泽纳了一个又一个妃嫔,他盛宠着她们,给予贵妃协理六宫,位同副后的权利。 他牵制着盛姣姣,算计着盛姣姣,用为君之道,平衡着后宫的关系。 他甚至不让盛姣姣诞下子嗣,为的不过就是压制后党气焰。 殷泽的眼中都是为难,明亮的烛火下,他握着盛姣姣的手,痛苦道: “姣姣,我们现在还年轻,只要谭戟交出兵权,只要你肯放权,我们就会有自己的孩子。” “姣姣~~不要同朕再争了,你越是这般不肯罢休,只会将朕推向贵妃更近。” “姣姣做一代贤后不好吗?” 铜质的莲花烛台上,昏黄的蜡在燃烧,下着雪的夜里,盛姣姣凄然的笑,她静静的看着殷泽,那个高高在上的大泽天子。 她的心从最初的愤愤不平,到最后的泰然处之。 皇后?殷泽要她做一个好皇后,那她就做一个皇后该做的事。 任何一个爱着自己丈夫的女人,都忍受不了与别的女人平分自己的夫君。 除非不爱! 放权,交出兵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这些东西是后党的根本,放弃这些,后党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夫妻至此,最后一点情份也断了。 混乱的,细碎的画面,陡然一转。 最后,落水的声音响起,冰冷、深邃,令人窒息的荷花池底,盛姣姣渐渐放弃了挣扎。 她知道她浮不上水面了,她知道这一回,她翻不了身了。 盛姣姣的身体不停的往下坠,她看着幽黑的荷花池底,茫然的,不知自己这一生,做了这样多的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开始是为了报仇,报完仇之后呢,是为了争夺殷泽的宠爱,当对殷泽失望透顶了之后,她变得热衷权势,到了如今,她突然发现,她争了一辈子,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心空空的,了无牵挂。 如果,如果还能有下辈子,她只想问问谭戟,这一生,他倾尽所有的护她,助她。 为何呢? 盛姣姣猛的张开了双眸,从床上坐了起来,梦里的画面太过于细碎,耳际还响着殷泽一声声咬牙切齿的痛问。 她蜷缩着双腿,双臂抱紧了双膝,眼泪忍不住流了满面。 谭戟,她终于想起来了,上辈子她离开人世最后的心愿。 如果有来世,她想问问谭戟啊,为何呢?! 到了第二日一早,齐大姑娘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她在灶房里烙了几个面饼,准备给盛姣姣拿着当干粮。 见盛姣姣红着眼起床进了灶屋,齐大姑娘忧心忡忡道: “要不,阿娘陪你一同去,集上才出了乱子,这下又出乱子了怎么办?” “无妨,我让三舅娘和四佬陪我一同去,四佬最近剑法大有精益,三舅娘也是个能耐人,他们与我同去,阿娘尽管放心。” 盛姣姣闭了闭哭了半夜的双眼,她怕阿娘看出来她哭过,早上出门时,还用鹅蛋粉往自己的脸上擦了层细粉。 只见她整理着身上的衣裳,状若无事的笑看向齐大姑娘, “我原先也不是没去过集上,以前每天都要去集上的私塾上学的,阿娘莫不是忘记了?” “唉,我也知道,可是,可是,你久不去上学,最近又出了这么多的事儿,阿娘真是怕啊。” 齐大姑娘说着,眼中竟然有了一层薄泪,她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害怕,总觉得这日子过得不安生,遇到什么事儿都会胡思乱想。 虽然盛姣姣昨日没有明说,可齐家人都看出来了,盛姣姣手里的信至关重要,她是非得去集上一趟的了。 而且一定得是她本人去才行。 盛姣姣又细细的劝慰了阿娘几句,见天际已经浮出了一线白,齐桡背着剑,齐三娘子的两只手腕上分别戴了两大串铜镯子。 两人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齐桡将那头驴子从棚子里牵了出来,驴嘴已经被套上,他还往驴背上铺了块坐垫,道: “阿姐,你脚程慢,骑着驴去。” 盛姣姣看了一眼齐三娘子,她是晚辈,与长辈同行,长辈走路,她骑驴? 齐三娘子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没什么心机的摆摆手, “哎呀,你走的是太斯文了嘛,我们得快些,只有两天的时间给我们筹集药材,不要拘泥这些繁文缛节。” 被齐三娘子这样一催,盛姣姣不得不侧身坐上了驴子。 齐桡扯着驴子,和他阿娘护着盛姣姣出了门。 还是夜里,天边的那一线白粗了一些,齐大姑娘站在灶房门口,目送盛姣姣离开。 她的背后是昏黄又至暖的人间烟火。 驴子驮着盛姣姣,踢踏在土路上,齐桡与齐三娘子一左一右的护着盛姣姣。 村子的民兵队终于组织了起来,黄土村又被封了,但因为谭小剑同二狗交代过,所以三人出村很顺利。 一路到了集上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去集上的好几条路都设置了关卡,所有人只能出不能进,不过封路的是秦瓦和白陶的人,哨兵都是跳马湖的人。 没有人不认识盛姣姣,东西两座营的保障辎重没到位一事,也早已经被跳马湖上下所有当兵的知道了。 昨夜秦瓦白陶就下令所有关卡,全力配合盛姣姣筹措辎重。 把手关卡的哨兵甚至都没有盘问过盛姣姣一行人几句,就打开了关卡,将盛姣姣一行人放了过去。 望着前面熟悉的土砖墙,盛姣姣一时间百感交集,她拿出了背后的幕篱待在头上,低声对齐桡说道: “靠边走,走慢些。” 在她的记忆中,她与集上相隔了一辈子。 本来,她已经打算殷泽一家不离开集上,她就再不踏入集上一步。 然而她食言了,实在是如今情况紧急,陈阿娣是条筹措药材的好通道,陈雄是大泽最大的药商,他手底下的药田遍布大泽所有郡,抓牢陈阿娣这条线,将来对谭戟与齐漳大有好处。 盛姣姣断不可能放过。 齐桡牵着驴子,往土墙边上靠了靠,没走两步,迎面就走来了一队巡逻的兵。 带队的是个熟人,齐明! 他穿着重铠,眨巴了一下大眼睛,盯着盛姣姣、齐桡和齐三娘子,领着队伍走过去了。 身后,有小兵低声且警惕道: “队长,这三个人很可疑!” 他的家中是获罪遭贬至治寿郡的,因而并不是治寿郡人。 治寿郡这个地方,黄土连天,水资源稀缺,因此治寿郡的男人女人都壮实,少有把自己吃得这样纤弱的人。 方才坐在驴背上的姑娘虽然戴着幕篱,但身段儿窈窕,脊背笔直,看起来端庄又娴静,根本就不像是治寿郡的女人。 集上又这么乱,哪家姑娘这么乱还往集上跑的? 齐明回头,莫名其妙的看了背后的小兵一眼。 小兵身后跟着的那几个兵,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人抬手,狠顶了一下那小兵的后腰,骂道: “睁大你那瞎招子看看,那三个人明明是咱们队长的家人。” 又有人笑道: “在跳马湖行走,你若是再遇上了这个人间绝色,别乱上去勾搭人家,那姑娘你惹不起。” 随着齐漳手里的兵越来越多,盛姣姣的身价一路飙涨,现在谁敢惹她? 她大哥哥已经是一营营长了,大哥哥的总角发小谭戟,也还是一营营长,还别说跳马湖另外两个营的营长秦瓦与白陶,一个是齐漳的师父,一个是齐明的舅舅。 说真的,谁若是娶了盛姣姣这姑娘,等于说同跳马湖四个军营,总共八千精锐儿郎成了亲家。 前头带队的齐明回头,看了一眼家里三个人贴着土墙走的样子。 迎面又走来一支巡逻的小队,他同对方领队的队长打了声招呼, “嘿,兄弟,咋俩换个队带带!” 说话间,两个人的位置就变了。 齐明领着另一支小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跟在了盛姣姣三人背后。 前面驴子的屁股一抖一抖的,盛姣姣戴着幕篱,侧坐在驴背上,齐桡牵着驴,往土墙左边一转。 齐明暗恨。 他领着的这支队伍,巡逻路线可不是往左去的。 城中的布防都是有轨迹可循的,每支小队每个时辰该路过哪个地方,错不得半点儿。 没有人可以胡来,就算白陶是齐明的舅舅也不行。 但是这可难不倒机灵的齐明,他连换了好几支队伍,左绕右绕的,好不容易看见了家里头的三个人,却马上就看见盛姣姣领着齐桡与齐三娘子,敲开了一扇土墙院子的木门。 集上冷冷清清的,经过了昨日的动乱后,街面上一个行走的人都没有,齐明继续换着队伍当领队,就绕着这座土院子打转转。 冷不防,有人喊住了他, “齐二兄弟?” 齐明偏头看去,迎面来的是贵人府上的幕僚巢来。 他停下了脚步,手一招,身后的小队继续往前巡逻,并没有因为巢来而停下脚步。 巢来穿着一身青布斜襟衣裳,看起来真有些像是被发配至这边疆苦寒地来的书生。 他斯文有礼的朝着齐明行了一礼,问道: “齐二兄弟这是往哪里去?我家小殿下想请齐二兄弟喝杯酒水。” “我们这种小喽啰,哪里能与贵人同席,酒水什么的,就免了,先生若是有事,但请吩咐便好。” 齐明眼中笑盈盈的,看起来仿佛开了两朵桃花一般,脸上的神情真挚又热情。 他的眼睛在不笑的时候,与盛姣姣长得极为相似,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但笑起来,区别可就大了。 盛姣姣笑的时候,眼神明亮澄净,仿若星星落入清澈的水中,闪着璀璨的光。 齐明笑起来,眼角有着细纹,若花儿般,有着野性的风流。 第81章 陈阿娣 巢来看不出这种底层偏壤小地方的人,能有什么深谋远虑,只斯文笑道: “前段时日,巢某与令兄相谈甚欢,对大郎甚为欣赏,回府后告知我家小殿下,小殿下也对大郎大加赞赏并有意相交,正巧听闻二郎也在集上,想必你们齐家兄弟都有些过人之处,小殿下就想见见二郎。” “近日怕是不得闲,贵人们的安危最重要,改日,改日一定登门求见贵人。” 眼见着自己换来的小队要走远了,齐明的脸上出现了一缕急色,仿佛真怕自个儿办不好差事,会有军法处置一般,只能巴巴的看着巢来。 这巢来也不好拦他,拱手让齐明走了。 治寿郡的夏季很短,才刚过了十月,北风便夹杂着沙尘,一路往南吹。 又冷又燥。 巢来穿着单薄,在风沙中转了会儿,转身回了集上最大的那栋宅子。 齐明继续见缝插针的换着队伍,终于换到盛姣姣三人进了门的土院子外面。 他领着一小队腰挎大刀的兵,从土院子外面路过,看到门口拴着的自家驴子。 院子里,陈阿娣与盛姣姣已经聊开了。 她自小便是个郎君般的性子,骑马练剑全都会,琴棋书画全都不会,甚至家里的药材田产药铺,她也是完全搞不懂。 接到了盛姣姣的信,全凭一腔热血,就从治寿郡的陈家宅子里,骑着快马跑到了跳马湖的集上来。 来时带了两个会拳脚功夫的丫头与小厮,其余人等一概没带。 盛姣姣一进门,便受到了陈阿娣的热情招待,没聊上两句,陈阿娣就拍着胸脯保证, “属国狼子野心,我为女儿身,不能上阵杀敌是我的遗憾,昨日集上的险峻情形我也亲身经历了,盛姑娘,你告诉我现在前线需要多少药材,我全捐了。” 盛姣姣:“” 全捐,怕是陈雄要把这个女儿扫地出门。 上辈子陈阿娣就干过好几次这样的事,陈雄当时怒不可遏,是有传言要同陈阿娣断绝父女关系。 但后来,谭戟一旦周旋过来,立即将战利品折成了雪花银,当成军营向民间募集的药钱,往陈府送去了。 陈雄与陈阿娣的父女情谊勉强得以保住,还多亏了谭戟。 她也不废话,平端着双手起身来,对陈阿娣正色道: “陈姑娘豪情壮志,姣姣真是佩服,姣姣也想上阵杀敌,可奈何功夫不到家,家中两位阿兄目前都在军营,顶上贵人不作为,拖延军中辎重,姣姣也是心急如焚才不得已想到了陈姑娘” 她细细的将集上的暴动,与郡北如今被攻击的局势,同陈阿娣说了。 这不是什么军中机密,所有跳马湖的人都知道,属国趁着郡北换防,意图里应外合,撕开大泽的防御口子。 陈阿娣只是没有盛姣姣想的那么全面,盛姣姣说话,惯来爱总揽全局,从整个局势讲起。 她给陈阿娣一分析,陈阿娣立马急的火上房了,她大怒道: “这治寿郡的郡王也是个吃干饭的,昏聩至极,至极!军中辎重如何能拖得的,不说拖一日,就是拖上半日,都会死不少的人,气死我了。” “郡王年迈,世子人选未定,治寿郡还有好生一段时间的动荡,陈姑娘,我这不是在向你祈怜,我想让你为军营长期供应药材。” 盛姣姣已经给陈阿娣盘了大局,让陈阿娣知道治寿郡已经开始动荡了,拖延东西二营的辎重,这还只是个开始。 将来,还会拖延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直接克扣了不发辎重,那都是有的。 只要世子人选未定,治寿郡只怕还有得乱。 所以陈阿娣可以捐一次,可以捐两次,能一直捐吗? 未来的大泽,可是陷入了十年兵荒马乱,需要多少辎重不可计数。 陈雄有多少身家,容得陈阿娣这般捐下去? 陈阿娣为人简单,热血有余,谋虑不足,听了盛姣姣这话,她缓缓冷静下来,坐在了盛姣姣身边的黑木椅子上,问道: “那盛姑娘这意思是?” “我们跳马湖四位营长的意思,都很统一,想低于市场价从陈家购买药材。” 盛姣姣早先已经同齐漳、谭戟、秦瓦、白陶四位营长签了契书,可以同时代表四大军营。 她昨夜又另外草拟了两份契书,就是同陈阿娣签订的批量进购陈家药材的内容。 陈阿娣拿过盛姣姣递送来契约文书,匆匆看了一眼,立即取了笔来,在契书上签了字。 她道: “时间不等人,你是个好人,不会诓我,走,我带你的人去我们家位于跳马湖的药仓,先开仓救人。” 药仓不在集上,陈家药仓遍布大泽,就是这种边塞小地方都有,平常陈家的药仓就供给各地的药铺,所以囤积的药材不少。 一旦某个药仓里的药材急剧减少,陈家的其余药仓就会拉药材过来填补。 盛姣姣折叠好她那一份的契书,心中大定。 有了这一份契约文书,她撒的谎才算是圆满了,从今往后,无论她拿出多少药材来,都可以推说是从陈阿娣手中购得的。 又听陈阿娣恼道: “我这回出门匆忙,根本没带几个人,我们得找点人手,才能把药材运到前线去。” 盛姣姣仔细的契书放入放入了宽袖中,笑道: “我在家中有一支押送辎重的队伍,规模不大,昨日去了郡北,今日怎么着也该回来了,我差人叫他们过来。” 话音刚落,看守院子的两个小厮打开了土墙的木门。 正好,齐明领着一支队伍,从门口路过。 盛姣姣见状,忙喊了一声, “二哥哥。” 领队的齐明穿着轻铠,叮叮哐哐的走过来,他扫了一眼盛姣姣,目光落在盛姣姣身边的陈阿娣身上。 这姑娘穿着富贵,也不知是怎么走到集上来的,一身绫罗绸缎不说,脖子上还挂了一个纯金打造的金项圈儿。 相貌比起盛姣姣来,虽不及盛姣姣容貌迭丽,却也是长相周正,五官姣好,肌肤白皙。 总之,一看就是个困守深宅,不谙世事的千金大小姐。 想归这么想,齐明还是对盛姣姣笑道: “终于想起找你二哥哥了?” 他猜到盛姣姣带着齐桡与齐三娘子到集上来,就是为了药材相关的事情。 齐桡与齐三娘子是如今齐家家眷里头战斗力最强的两个人了,这样的阵容,证明盛姣姣还挺挺重视今日的会面。 原先齐明还在想着,盛姣姣给全家都安排了事儿,把全家人指使的团团转,啥时候轮到他呢。 结果这就来了。 陈阿娣瞪眼看着面前的小队长, “哇,我认识你,昨儿你,你,你” 她做了个手势,又说道: “你杀了一个属国人。” 她经历了昨日集上的动乱,虽然没有出门,但在这土院子里,也能听到外头闹哄哄的。 于是陈阿娣便将院子的木门拉开了一条缝,想看看外面的属国人是什么模样儿。 正好就看见齐明提着刀,追着一个属国人从她这院子前面跑过去。 手起刀落间,齐明直接将前面跑着的属国人一刀劈在了地上。 随后便是贵人府的护卫赶到,拖了半条土路,将地上的尸体给拖走了。 陈阿娣还记得齐明站起来时,红色的血珠溅了他半张脸,他的眼神狠的像一头狼。 与今日这个满脸都是笑容,一副疼爱阿妹模样儿的军爷,完全两幅模样。 陈阿娣对齐明的印象非常的深,是以,今日再看见他,她是极为吃惊的。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戍边将士杀属国人呢。 齐明果然气宇轩昂顶天立地,比起南边儿的儿郎来,更有男人气概。 盛姣姣侧头看了看陈阿娣,不明所以的,小心翼翼的将齐明引见给了满眼发亮的陈阿娣, “这是我二哥哥,目前在白营长手下当小队长,陈姑娘,你住在集上若有什么不便,尽管找我二哥哥便是。” 这就是那个贱卖药材的傻大妞? 齐明当即笑着冲陈阿娣抱拳, “齐明见过陈姑娘,多谢陈姑娘的药材,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他说的是之前盛姣姣吩咐了齐桡,送到四个军营里去的那些药材。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些药材,东西营怕还撑不了两日,就会军心浮动了。 正是因为盛姣姣每天细水长流似的,往军营里送这些药材,累计到如今,东西营才没有被治寿郡的这一手操作拖垮。 但齐明没说明白,陈阿娣只当齐明是在说这次的药材,于是陈阿娣的脸一红,双手放在侧腰上,给齐明行了个女儿礼, “这是每个大泽儿女应当做的,不值当二爷的谢字。” 就,有点儿,扭捏! 盛姣姣奇怪的看着陈阿娣,以她上辈子对陈阿娣的了解,她现在这番作态,真可以算得上是扭捏了。 她将陈阿娣的态度暂且按捺下来不提,又对齐明说了要去药仓取药材一事。 齐明点头,道: “我立即派人回家,先通知大伯他们立即启程,四个人怕是不够,这会郡北是打的真激烈,属国又补了人,我再同营长说说,看能不能抽出一队人来,帮你们一起押送这批药材。” “如此甚好。” 盛姣姣只觉大事已定,又侧身来对陈阿娣说道: “这件事交给我二哥哥,我这边的事儿就做完了,我也不便长留集上,就不陪陈姑娘去药仓了。” 其实本来这种活儿,也不必盛姣姣去干,陈阿娣是个没有盘算的,光想着拉上盛姣姣,多带几个人,也好多个人手搬运药材。 但是她完全忽略了,她娇生惯养,满脑子都是理想,完全没考虑过现实,盛姣姣从来没做过粗活儿,平日里只要她拿个重物,家里那么多的男人,都是抢着替她拿的。 陈阿娣闻言,有些歉疚的点头, “如果我出门时,能将这些搬运药材,押送药材的人手都带来,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如今,也只能劳烦二爷了。” 如果齐明之前还有一些怀疑的话,现在看到陈阿娣这么没头没尾的样子,就已经完全理解了盛姣姣为什么要让齐桡去给军营送药。 也理解了她为什么要费心买牲口,更理解了为什么要拉上牛元,齐家三个爷们儿组成个运送辎重的小型队伍。 因为陈阿娣真、的、没、有、想、过、押、运、药、材、这件事! 他相当有礼的又朝着陈阿娣抱拳。 几人站在院子外面说了几句含蓄话,一起往集外走。 盛姣姣坐上驴子要回黄土村,齐明那边也早飞快的派了个人去黄土村报信,白陶给齐明派了一小队的人,专门帮忙搬运及押送药材的。 所有活在底层的人们,都在为了抵抗属国的进攻而努力。 一行人到了关卡,却是没料到,在这里碰上了巢来。 巢来原本在与守关的哨兵讲话,见到齐明,便笑着走了过来, “二郎。” 他的眼睛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齐明身边,坐在驴子上的盛姣姣。 她与陈阿娣都是未出嫁的姑娘,头上都戴着幕篱。 但因为集上不能骑马疾驰,齐明一行人里头,就只有盛姣姣坐在驴子上。 齐明牵着马,正仰头和盛姣姣说着家常闲话,那满脸的纵容,教人一看,便知他与驴背上的这姑娘关系匪浅。 在集上的这些时日,齐漳、谭戟、秦瓦、白陶这四位营长,已经渐渐的走入了废太子与殷泽的视野中。 其中齐漳与谭戟年轻有为,未来可期,以他二人的能力,将来在军中必然前途无量。 昨日集上动乱,齐明怒斩属国贼人多名,他的表现可圈可点,不多时日,应当就会升为大队长了。 既然关注到了齐漳与谭戟,就不可避免的,将集上这四座军营营长之间的关系摸透了。 齐漳是秦瓦的徒弟,白陶是齐明的舅舅,谭戟与齐漳是发小,而秦瓦与白陶又是结义兄弟。 四个营长什么关系,这本身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跳马湖的人都知道。 而这其中,盛姣姣这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儿,是铁定瞒不住的。 第82章 危机 不等齐明应声,巢来笑容满面的朝着驴背上的盛姣姣一拱手, “这位,想必就是闻名遐迩的盛姑娘了。” 来了!盛姣姣隐在薄纱下的脸,冷成了一片,她开口,声音清浅,若雪山上潺潺流过的冰水, “这位是?” 她早知道自己瞒不住,在来集上之前,她就知道瞒不住了。 齐漳与谭戟越骁勇善战,盛姣姣就越会被抓出水面。 “在下巢来” 巢来正要介绍自己,一旁的齐明却十分敏锐的听出了盛姣姣语气中的冷意。 他知道阿妹不欲与这人有交际,便是直接站在了巢来的面前,拱手道: “巢先生,我们还有要事,待我回集上,定找先生喝酒。” 他说着,看了齐桡一眼,齐桡平时傻愣愣的,这会子突然醒过神来,拉着驴子就出了关卡。 齐明又看了一眼陈阿娣, “陈姑娘,我们走。” 戴着浅碧色幕篱的陈阿娣立即翻身上马,带着齐明及一行人往跳马湖的药仓疾驰。 尘土飞扬间,留下巢来一人站在原地,他弹了弹身上的灰尘,目光从齐明、盛姣姣这两拨人背后抽离,再看向守关的哨兵。 那些哨兵一动不动,不苟言笑的站在关卡边,仿佛几棵木头一般。 但就在方才,巢来分明看到盛姣姣的驴子在出关时,那些哨兵殷勤的替她搬开障碍的模样儿。 这治寿郡的边军,就宛若一个密封的铁桶般,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让殷泽与巢来想尽办法,也没能往军营里安上自己半个人。 别看集上的管事们十分礼遇太子殷泽等贵人们,实际上边军自成一系,边军头领的权力甚至还大过了治寿郡的县令。 治寿郡的百姓,宁愿听军爷的,也不肯听帝都派来的官员的。 殷泽想要掌控兵权,谈何容易。 但现在,似乎让巢来找出了一丝小小的缝隙盛姣姣,这不是现成的吗? 盛姣姣回到黄土村的时候,家里的三个舅舅与牛元已经接到报信,赶着骡子出发去与齐明、陈阿娣汇合了。 她一进家门,也顾不上与家中人报平安,只先去看了看后院今天采到的新鲜草药,又转头来,将齐家所有女人都召集到了堂屋里。 “阿婆,不日会有人上门来打听我的婚事了。” 盛姣姣的面色有些苍白,但她依旧镇定的端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的笔直。 屋子里,不管是齐老太太,齐家大姑娘,还是齐家三个娘子,非但没有喜色,还一脸的诧异。 这,有点意外啊。 齐老太太看向如今主意越来越大的心肝儿,皱着眉头问道: “姣姣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突然?男方是谁?” “是啊,姣姣儿啊,你整日待在家里不出门,哪里认识的儿郎?对方什么人家?都是干什么的?家里父母好相处吗?” 齐大姑娘心急如焚,站起身来,走到盛姣姣面前,跳脚问道: “快说呀。” 依旧笔直端坐,姿态从容的盛姣姣,微微抬起脸来,看向齐大姑娘, “阿娘,我不打算嫁这家人。” 她伸手,瓷白的手握住齐大姑娘的手,语音中带了一丝哀求的意味,仿佛隔着前世今生,在向阿娘求救,也在修正自己的错误那般, “这不是个好人家,刀山火海,水深火热,勾心斗角,夫妻离心,各自构陷都是有的。” “什么人家,这一听,就不是个好人家。” 一直不吭声的齐二娘子倏的起身来,脸上的表情很生气,道: “这种人家我们不嫁,哪怕齐家养你一辈子,都不准嫁。” “对,不准嫁。” 齐老太太附和着。 盛姣姣松了口气,她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从一个上位者的角度,给家里几个大字不识的女人,盘一下现在帝都的局势。 废太子被流放至治寿郡,是因为党争。 这样重要的一个人物都能被拉下马,对方的手腕怕是已经通天了。 废太子的政敌,这样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会让废太子那么轻易的回到帝都去? 这时候,废太子的敌人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斩断废太子重新丰满的羽翼。 这是危机一。 危机二,便是废太子被流放至治寿郡,他其实并不甘心。 就算他是甘心的,他的儿子,他的幕僚,那些追随他的人,也会推着他回帝都。 殷泽的仪仗还在,老皇帝对废太子还有亲情。 那在敌人不断阻止的情况下,废太子如何一步步回到帝都? 那就是兵权! 在拨云诡秘的权力漩涡中,只有掌握了兵权,才掌握了话语权。 废太子手里没有兵权,但这并不妨碍他从现在开始,一步步的掌握兵权。 更何况殷泽的野心不小,他正处于韬光养晦,暗中蓄力的阶段,这个时候的殷泽,一定会想尽办法,接近治寿郡的兵权。 就算齐漳现在还年轻,只是一个小小的营长。 但他有能力,就可以推,把他从一个营长,慢慢的推到手握重兵的关键位置上去。 除了齐漳还有谭戟,有秦瓦,有白陶。 秦瓦白陶是老将,又与治寿郡其余地域的军营营长有着各种过命的交情。 这四个人的关系抱成一团,莫名其妙的想要与他们有深厚情谊,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想要边军卖命,那都得通过自己的命,换来边军的赤诚。 “还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可以迅速拉拢跳马湖的四座军营,进而打入边军内部。” 盛姣姣拉着齐大姑娘的手,眼中有着一层薄泪,看着阿娘。 齐大姑娘的脸色惨白,忍不住落泪,抬手轻抚女儿的脸颊,哽咽道: “联姻。” 联姻,这些贵人们也想得出! 她怎么舍得啊,捧在手心里的珍宝,成为联姻的牺牲品?怎么舍得啊。 这些事,如果盛姣姣不说,齐家这几个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女人,是决计想不明白的。 周氏呆楞了片刻,才是一拍腿,气疯了, “那个巢来那时到我们家来,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狼子野心啊,简直就是狼子野心!” 这段时间,巢宗去还卖了她们这么多的树! 气死了。 “这不行啊,阿娘,我的姣姣儿,比天上的星星都还要漂亮的姑娘,怎么能去为了这些男人的野心,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 齐大姑娘转身,跪在了齐老太太的膝前,哭道: “不能答应,我不答应,阿娘,我的女儿应该嫁一个爱她的,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疼惜的男人,阿娘!” 治寿郡的姑娘都奔放,齐大姑娘年轻的时候,也野过,也绚烂过,她一直都是爱情的忠实簇拥,否则当年也不会冒着被家里人打死的风险,和一个不知底细的男人苟合。 甚至还怀了盛姣姣,后又一定要把盛姣姣生下来了。 “不能答应,我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齐老太太也明白了过来,她看向端坐在椅子上的盛姣姣,问道: “姣姣儿,你告诉阿婆,你现在想要怎么做?齐家应该怎么保护你?” 她知道,姣姣儿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就表示自己已经拿定主意了。 接下来,就看盛姣姣的这个办法,能不能行得通了。 盛姣姣深吸口气,脑子里迅速掠过了几个人,说道: “三条路,第一条,我削发为尼,出家。” “不行。” 齐大姑娘开口否决,她从地上跳起来,哭道: “儿啊,你还这么年轻,如花似玉的年纪,你怎么能这么想啊,你阿娘还在,你阿爹还没回来看看你,你就要斩断尘缘,不行,坚决不行。” “第二条,拖着,能拖多久拖多久,拖到有别的人上门提亲为止。” 盛姣姣现在这心情,就是宁愿嫁个阿猫阿狗,都比嫁给殷泽强。 嫁给阿猫阿狗,至少不会要命,但嫁给殷泽,一家老小都会受到牵连没命。 齐家几个女人沉默了一阵子,还是最口无遮拦的齐三娘子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要事没有人来提亲呢?” 这不,一直都没人来提亲嘛 齐大姑娘一侧头,狠狠的瞪了一眼三嫂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人艰不拆啊三嫂子。 盛姣姣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 “那就只有第三条路了,主动去找个男人,与我订下婚约,等贵人们什么时候打消了联姻的念头,再与对方解除婚约。” 这个男人的人选,必须人品好,守礼,不贪不骄不燥,最后等盛姣姣要解除婚约的时候,他能够妥善的放手不纠缠。 她其实第一个就想到了齐漳,但是牛菊喜欢她的大哥哥,齐漳对她也无意,盛姣姣不能伤了牛菊的心。 第二个,盛姣姣又想到的是齐明,但是今日看陈阿娣那扭扭捏捏的样子,盛姣姣又把齐明给否了。 齐家三个郎君,就只剩下齐桡了这太小了,盛姣姣下不了这个手。 “我属意谭家大郎,谭戟。” 盛姣姣深吸口气,终于还是把谭戟的名字念出来了。 她看向惊呆了的齐家五个女人,还有站在堂屋门口,抱着敖犬站在平地上,却跌了一跤的齐桡,又道: “但他很有可能不愿意,因此只是订婚,这件事得先与他说好,左右他也无意娶妻,就当帮我一个大忙,也教治寿郡的边军们,少掺和到帝都的权力斗争里头去。” 安心戍边,将自己的生命与热血,全都用来杀敌卫国,总比莫名其妙的消耗在大泽内斗上强。 盛姣姣可太明白一场政治斗争中,能死多少热血儿郎的性命了。 她上辈子被逼了好几次宫,哪一次不是尸横遍野?哪一次不是发动内乱的人好好的活着,被处极刑的,不是参与逼宫听令行事的军人? “让你大哥哥去与他说,谭大郎的那个性子顽固,只怕轻易不会同意。” 齐老太太如今也是六神无主,什么都想不到了,盛姣姣说什么,他就只管听什么。 齐二娘子思索了一下,问道: “这样,对姣姣儿的名声,会不会有损?若是将来” 她想的比较精细一些,盛姣姣如今还这样的年轻,她未来不是没有可能,遇上一个真心喜爱她的郎君。 若是,若是因为她与谭戟有过婚约,而错失了一段良缘,岂不是可惜了? “若是将来,有人会因为我曾经有过婚约,而心生退意,这样的男子,也必不是我钟意的。” 盛姣姣说的斩钉截铁,她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只等郡北的战事一结束,便去找齐漳说这件事了。 齐大姑娘略一犹豫,问道: “如果谭大郎死活不同意呢,就是你大哥哥去说,他也不同意与你假订婚呢?“ “那就只能找别人了。” 盛姣姣微微拧着眉头思索着,她另外又想了好几个人选,包括比她年纪小的谭小剑、郑岭 但还是最属意谭戟。 可能因为他并没有娶妻的打算,上辈子也是一直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所以盛姣姣也不怕事情过后,谭戟会反悔不肯解除婚约。 人选定了,堂屋里,齐家几个女人又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些细节。 细节方面都没有任何问题,左右这等事,只是姑娘这一方吃亏,只要齐家不闹,盛姣姣不委屈,对谭戟和谭家来说,并没有任何的影响。 甚至在事后,齐家还愿意补偿谭家一笔费用,用以感谢谭戟的拔刀相助。 虽然盛姣姣并不认为谭戟会要这个钱。 商量妥当,一切只等郡北的战况稍稍缓和了。 而盛姣姣在齐家,同齐家人盘着大局,集上的贵人府里,巢来站在殷泽的背后,也在低声的说着关于齐家的盛姣姣。 站在窗边的男人气宇轩昂,身上穿着朴素的月白色布衣,那衣料都是上好的南郡布料,针脚是说不出的低调精致,衬的这人通身的贵气。 当真是清贵斯文,温润如无暇玉,皎皎似天上月的那么一个人。 殷泽微微闭着眼睛,嘴里喃喃念着, “盛姣姣姣姣” 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姣姣 殷泽猛的抬头,看向窗外灰黄的天空,是谁在呼唤“姣姣”这个名字? 第83章 权谋 殷泽有些记不清了,他不是很能确定自己对这个名字的熟悉度,与听到了旁人的名字时,究竟有些什么不同。 就如同他现在听到慧敏郡主的名字,也隐约觉得有种莫名熟悉。 这种感觉,宛若惊鸿一瞥,在最初的震撼过后,最终只在殷泽的心中留下浅淡的一笔,最后消失无踪。 “是,小殿下,听说这盛姣姣还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儿,因为长得太美,齐家看得太贵重,至今还没有人敢娶回家。” 巢来站在殷泽背后,低声的说着,声音中全是权谋的味道, “小人打听过了,跳马湖四座军营的关系,根本无懈可击,郡北指挥使是白陶的连襟,而治寿郡的总兵,与郡北指挥使又是亲兄弟,指挥师与陈小将军是同宗” “这拔出萝卜能带出这么多泥来?” 一身清贵的殷泽,唇边忍不住溢出一丝笑意,他缓缓的抬起手,掌心拘住窗外的一缕阳光,又觉得自己的形容不恰当,补了一句, “不,这跳马湖的兵,简直就是一家人哪,连陈小将军都能被牵扯进来。” 这个治寿郡的陈小将军,殷泽是认识的,又是宗将军的乘龙快婿如此算来,一个盛姣姣,竟然能将整个治寿郡的兵制一网打尽。 当然,也许自跳马湖之外的那些人,都有可能根本不认识盛姣姣,与盛姣姣也谈不上有任何的交情。 但是如果利用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有心去攀、去扯、去拉拢,甚至是制造局势,让对方被迫站队,那总归是容易些的。 花不了多少时间,整个治寿郡的边军,可都是殷泽的了。 这比送人进入治寿郡军营,慢慢去攒军功,可容易太多太多。 而治寿郡的兵力,是大泽所有郡里最强大的。 一个治寿郡,可以打大泽所有的郡。 要不是大泽历代皇帝都在钳制大泽的经济民生发展,治寿郡只怕要裂土独立,大泽都无可奈何。 这么强大的兵力若是掌握在手中,这天下要什么没有? “是的,小人也打听过,尤其是齐漳与谭戟二人,真真的可造之才,齐漳阿妹若是能被纳为小殿下妾室,假以时日,小殿下兵权在握,何愁不能问鼎天下。” 巢来站在殷泽身后,话说得极为含蓄,但身处他们这个位置的人,不得不走一步看三步。 虽说在治寿郡里,如盛姣姣这样貌美的姑娘也不是没有,可正好卡在她这个巧妙身份上的姑娘,却是极少。 谭戟与齐漳固然可期,但他们毕竟还在微末,纳盛姣姣为妾,并不引人注意,殷泽还能利用这微末时日,广揽天下英才。 万一日后再有了如盛姣姣一般的女子,殷泽依旧可以再纳,毕竟男人三妻四妾的,实在正常。 这其中与情爱无关,纳这个女人的目的便是兵权。 毕竟,废太子登基,天下就一定是废太子的,可却不一定是殷泽的。 巢来明为太子幕僚,可他早已为殷泽尽忠,殷泽要登上至高之位,从现在开始就要谋算了。 而在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殷泽只有娶了盛姣姣,才能一步一步,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渗透到军中去。 殷泽一直站在窗外,静静的,看着窗外已经快要枯死了的树木。 这些树木自运到这里栽种下去,没有多久的时间,便一棵一棵的干枯,这样一个地方,如今还三天两头的被属国惦记着。 条件艰苦的只能用“卧薪尝胆”四个字来宽慰自己,才能在这里撑得下去。 殷泽想念帝都的山清水秀,想念帝都的繁花似锦。 他微微的偏头,乌发中露出一点白玉面庞,眼角余光看着身后的巢来, “去安排,我倒是想看看,这个盛姣姣有多美。” 没过几日,郡北的战事还在胶着时,齐家三个舅舅回来了。 他们赶着骡子进了院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这场仗肯定赢了,我们昨儿从郡北回来的时候,属国那边还在猛攻,昨夜傍晚时候,药材一过去,咱们的人士气大振啊。” 齐阿大觉得十分高兴,一进院子的门就开始嚷嚷开了。 身后跟着的二爷三爷也是附和着, “没错,肯定赢,属国再无援军,明儿晚上就得撤了。” 对方统共来了将近二万五千人。 一开始的时候,就只有寇休的家臣部落打前锋,后续可能是属国见口子没撕开,就增兵一万。 到今日早上,据说又增了五千人。 但是谭戟和齐漳却是越战越勇,两人一人率二千兵,对属国形成左右夹击支势,后又有秦瓦、白陶增援。 怎么着都赢了。 盛姣姣坐在堂屋里,静静的听着三个舅舅的讨论,她的脸上没有笑意。 因为她知道,属国这还才刚刚开始呢。 三个舅舅说着进了堂屋,站在门口一看,家中齐老太太坐在首座,三个娘子坐在椅子上,盛姣姣、齐大姑娘、齐桡三人,也是齐齐坐在三个娘子对面。 七个人,一脸肃穆,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三个舅舅顿时就站直了,一扫方才兴高采烈的神情,表情严肃了起来。 “阿娘,出啥事儿了?” 问话的是齐家大爷,他讷讷的迈进了门槛,就只听的齐老太太一声令下, “关门,有话对你们说。” 齐阿二与齐阿三进了门,将堂屋的门关上。 一家人在屋子里头嘀嘀咕咕了半天,齐阿大突然冲出了堂屋来,气得脸红脖子粗,道: “我看谁敢来我家提亲,老子剁了他!” 齐二爷与齐三爷的表情也是很不好看的,站在堂屋里,捏紧了拳头。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也许家里出了只金凤凰,应该感到高兴与受宠若惊。 但是齐家的人,可能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偏差。 其实根源还是在齐老太太身上。 当年的齐老太太与齐老太爷,就是自己相中了对方,根本就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自然,双方都遭到了各自家中的阻挠,但因为两个人的坚持,最后终于战胜了种种困难,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从老太太那一辈儿起,就坚定的认为,因为柴米油盐的生活中拥有了爱情的存在,所以琐碎的日子也过出了蜜里调油的滋味来。 一直到齐老太太的三个儿子出生,大爷、二爷、三爷都是自己相看的娘子。 大娘子、二娘子、三娘子也对各自的夫郎相当满意。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齐家家规,无论齐家将来家运如何,是泥垢草芥,还是王侯将相,齐家男人世世代代都不允许纳妾。 这是当年齐老太爷为了娶齐老太太,而向齐老太太的娘家发的毒誓。 他一个人还不算,还带上了齐家的子子孙孙。 因此齐家人,说白了都有些感情用事。 他们觉得对方再是富贵荣华,总不如自己称心如意,贵人再贵,盛姣姣不愿意嫁,就不会让她嫁。 更何况,听盛姣姣盘的大局,贵人想娶盛姣姣,为的不过是想在军中培养自己的势力,盛姣姣如今这身价,嫁过去,肯定坐不了正室。 做妾啊! 想想就来气,自家娇生惯养,全家疼出来的姑娘,去给人家做妾室糟践,何必呢? “不行,我得去找找大郎。” 齐阿大越想越觉得时间紧迫,也顾不得郡北还在打仗,齐漳还在战场上杀敌了,他得赶紧的去郡北一趟。 否则这仗一打赢,齐漳的名声越发响亮,贵人想联姻的心思就更甚了。 家里其余人也支持他,盛姣姣想了想,也好,郡北的仗打到尾声,齐漳和谭戟也有时间休息了。 她急忙起身来,对齐桡说道: “四佬,你把咱们家采的这些药材,往北营和南营送了,我同大舅一起去郡北。” 好歹是要请谭戟帮忙,总不能她不出面的。 然后,盛姣姣想了想,又回家拿了些银钱,和齐阿大一起,到民兵队上借了两匹快马,往郡北去了。 用骡子驮着东西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去往郡北需要小半天的时间,齐家的辎重运输队伍会在齐漳的西营里歇一晚上,第二日再回跳马湖。 骑马轻装奔驰的话,其实并不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就到了西营后方。 这时候西营已经收兵了。 齐漳浑身是血的还没脱下重甲,就听小兵来报,他家大爷与三妹妹来了。 盛姣姣最近有些避世之感,轻易不会出黄土村四处乱跑。 是以,听说她也来了,齐漳连身上染血的战甲都来不及换,就急匆匆的出了营门接阿爹与他三妹妹。 营地正在整顿,这会子东西二营以四千兵力,南北二营驰援二千兵力,共六千人,打对方二万五千人,赢了极为漂亮的一仗。 所以虽然这次受伤的人比较多,但整体士气还可以。 齐漳带着齐阿大与盛姣姣一路往军营大帐里头走,盛姣姣左右转着脑袋看着,人最热闹的那一处,应当就是医营了。 她有心想要去看看,偷偷给受伤的将士放点水,或者帮忙做点什么。 但前面的齐漳已经带着大舅一路前行,盛姣姣也不得不跟上。 这种时候,不管是谁,入了军营就不能乱跑。 入了大帐,齐漳才一边脱重铠,一边听齐阿大将来意说了,他一愣,拿着沉重的铠甲转头看盛姣姣, “昨日二郎押送药材到了我这里,我们匆匆见了一面,他说他在集上当差,总有人明里暗里的打听你的婚事,原来是这么个事儿。” 齐漳和齐明都没反应过来,因为盛姣姣的婚事实在是太难了。 家里人都抱着她可能一辈子嫁不出去的心思了。 齐漳又沉吟了片刻,说道: “姣姣儿,这都是你的盘算,你们让我去找谭大郎帮忙,这个我可以,但倘若贵人那边没有这个意思呢?” 这个还没有发生,目前仅仅只显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是如果盛姣姣盘算错了,贵人并不想联姻,结果盛姣姣又与谭戟订了婚约,那岂不是一场笑话了? 盛姣姣不由得笑了一声,她看向齐漳,低声说道: “对方一定会来提亲。” 她从在集上遇上巢来时起,就知道殷泽一定会走这一步。 他是个惯常会用联姻这种手段,来巩固扩大自己势力的人。 盛姣姣不是他第一个联姻的女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但齐漳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点玄,他皱着眉头想了下,说道: “先不管那么多了,我给谭大郎发张帖子,让他来我这里,我们坐下再说。” 谭戟来的很快,齐漳特意没有让盛姣姣出现,只让她坐在大帐后面的内帐去。 这内帐与大帐相连,一般是用来让齐漳出恭与洗漱的地方。 齐漳就在这帐内支了张桌子,上面摆上酒水,还有一些肉。 军营里的男人吃肉,都是将一整只牲口直接杀了,剖干净内脏,然后架在火上烤。 烤的那皮都是油滋滋的,就算不撒任何调料,光闻着这肉香,就够馋人的了。 西营里的人在开庆功会,营地里四处都升起了篝火,尽管大家与属国激战了好几天,但这会子精神都还不错。 掩埋了同袍尸体,抬回了受重伤的兄弟,不过多久,一场胜仗,让个个脸上都是畅快的笑意。 生死之间,其实就是这样的简单又干脆,这沙场上,根本就没有时间悲伤,因为仅有的活着的日子里,要用来极致的快活。 在恣意的欢笑声中,几匹烈马踏着乱琼碎玉入了西营。 谭戟就只带了郑岭过来,他身上的重铠已经卸了,只穿着轻铠,人已经洗漱干净,如今天气凉了,他的身上还加了件薄绒披风。 一进大帐,他看向齐漳大帐内这架势,剑眉意外的动了一下,又看向齐漳与满面笑容的齐阿大。 “伯父。” 谭戟向齐阿大行了个子侄礼。 他没在意齐阿大为什么会在这里,大约是来结算药材的钱。 只是方才谭小剑来西营叫他时,什么都不说,因此谭戟出西营之前,并没有带银钱出来。 第84章 亲疏 营帐内,谭戟有些抱歉的看向齐阿大, “伯父,前几日战况紧急,东营里的人没时间结账,明日我遣郑岭将辎重钱送到姣娘处,也省得伯父多往东营一趟了。” 齐阿大摆摆手,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 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结辎重的钱。 坐在正方的齐漳朝谭戟招了招手, “阿戟,别那么严肃,今日不为结账,你来,我们打了大胜仗,应该感到高兴啊。” 谭戟默默的走了过去,在小几边坐下,他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齐阿大,发现齐阿大正用着一种相当慈爱的眼神看着他。 打了胜仗,他高兴是高兴,可齐漳猴急火燎的差了谭小剑去东营唤他来赴宴。 谭戟怎么觉得今日的宴,有点儿鸿门宴的味道? 外头的篝火在燃烧,谭戟一身黑衣轻铠,外罩披风,脊背笔直的坐在矮凳上,看起来刚硬、锋利,宛若一把藏于鞘中的利剑,收敛着他所有的锐气。 “你看,外头的弟兄们多高兴“。” 同样身着轻铠的齐漳拿着一只酒杯,微笑的看向大帐外。 一队受了轻伤的兵,勾肩搭背的走过去,每个人的手里都拿了一壶酒。 “兄弟们,咱营长说了,今日的庆功宴可以喝酒。” “来,咱们不醉不归!!!” 一行人说着,嘻嘻哈哈的走远了。 谭戟拧着眉,又看向齐漳, “军中饮酒,可是犯了军规的。” “这么严厉做什么?饮不了多少。” 齐漳没有谭戟治军严格,是以,在他手底下当兵,压力没有谭戟那么大。 他浑不在意的挥挥手,侧了侧身,悄悄的对谭戟说道: “因为酒不够!” 他自然知道军中饮酒犯了军规,可是他做事弹性大,今日高兴,是时候让弟兄们放松放松。 因此他让弟兄们饮酒作乐,却又控制着酒水的量,不让弟兄们酒醉误事。 这是齐漳的领兵之道。 而在谭戟治下,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胜仗,没将属国打服,都不算是赢,因而也就不存在庆功。 此时他的军营里,远没有齐漳的军营这般热闹。 又见齐漳言罢,狡黠的冲谭戟眨了眨眼。 这眼神,让谭戟莫名想到了盛姣姣。 毕竟齐漳与盛姣姣有血缘,兄妹两个的神态着实有些像。 这样的眼神里,好像憋着坏儿一般。 谭戟垂目,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 齐漳又冲他举杯, “阿戟,喝酒,喝酒,今日我们俩可以不醉不归!” 谭戟无奈的喝了一杯,又看向齐漳,正待问他关于属国这次的退兵,齐漳有何想法。 烛火挑动中,齐漳又冲他举杯, “阿戟,我的兄弟,来,喝!” 谭戟松下去的眉头,又忍不住皱紧了。 他觉得齐漳可能是想灌醉他。 果然是要对他使坏了,兄妹两个真是一个德性。 但是谭戟还是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酒。 待一壶酒喝的差不多了的时候,一脸慈爱的齐阿大,原本正在盛赞谭戟在这场战役中的表现不俗。 突然,齐阿大话锋一转, “谭大郎如今屡立奇功,将来前途无量,大郎啊,伯父问你,你可有钟意的姑娘?” 谭戟猛的咳了一声,他放下酒杯,单手握拳,偏过头去,放在唇边又轻咳了几声,又看向齐阿大,恭敬谦逊道: “伯父,侄儿并无说亲的打算。” 所以齐阿大的来意,谭戟已经知道了,他还是那个意思,他这辈子,没有要成亲的想法。 既然都已经把命奉献给了战场,就不应该再拖累妻儿。 就是不知道齐阿大这是想给谭戟说哪家的姑娘? 他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子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感,又望向齐漳那双与盛姣姣有些相似的狡黠目光,眉头紧锁。 岂知,齐阿大听了谭戟这并无说亲打算的话,不仅不气馁,反而极为高兴道: “那正好,大郎啊,你与我家阿漳是兄弟,他的阿妹就是你的阿妹,大郎,你得救你阿妹于水火啊!” 谭戟俊脸一凛,脱口问道: “姣娘如何了?“ 这话音一落,齐漳立马起身来,冲谭戟拱手,弯腰,行了个大礼。 之后,便将如今贵人府向盛姣姣求亲的事儿说了。 为了将事态严重化,齐漳特意没说,这都是盛姣姣自己盘算的。 但他还没说完,只将废太子如今的境况说了,谭戟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废太子唯一的儿子殷泽,已经到了适婚年纪。 其实这件事,谭戟并不意外。 应该说整个跳马湖,但凡认识盛姣姣的,见过盛姣姣的人,都不觉得意外。 那个绝色倾城的姑娘,似乎天生不适合治寿郡这样的地方。 她应该到更高更高的地方去。 应该去一个会被所有人仰望的位置上,过着锦衣玉食,高床软枕,众人尊崇的生活。 殷泽与她,才配。 但是这其中,还要以盛姣姣的意愿为先。 她如果愿意,这就是一段良缘,她如果不愿意,她就是个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端看她看不看得清。 她看得清。 要不然谭戟不会在这里,齐漳不会说这些,齐阿大不会一直用着这种慈爱的眼神,看着谭戟。 他是一个多么敏锐的人,一下子就分析出了其中的关键。 也知道了齐家想要干什么。 于是谭戟皱眉,表情有些冷,看向齐漳与齐阿大二人, “这事关姣娘的终生幸福,你们就这么随便找个人,打算把她当成一件包袱似的甩出去了?” 谭戟很生气,虽然被找上的人是谭戟自己,但他还是为齐家的这个做法生气。 那可是姣娘啊,他所见过的最漂亮,最聪慧,最有学问的姑娘。 盛姣姣,早已不知不觉的长成了跳马湖所有儿郎心目中,对于女人最美的想象。 虽然跳马湖的儿郎们没有人敢娶盛姣姣,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认为这天下最美的姑娘,就应当是盛姣姣这个样子的。 她就宛如九天神女一般,不慎掉入这满是尘土喧嚣的人间,他们看着她,不敢轻易的亵渎她,更不可能将她娶回家里去冒犯神明。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谭戟。 说到底,谭戟与这世间儿郎也没有什么区别 齐家怎么能因为要替盛姣姣阻断联姻,就这么随随便便找个男人,把她给塞出去? “这,这不是真的要嫁,我,我这些年,把姣姣儿当亲闺女一样的疼,怎么可能把她随便嫁出去嘛” 齐阿大急的跳了起来,他拍着桌子对谭戟说道: “就是想让你帮个忙,阿戟,你就和盛姣姣订婚,假的,假的,等贵人那一家子离开咱们治寿郡了,放弃了这个打算,你们就取消婚约。” 说这话的时候,郑岭与谭小剑早被赶到帐外去了。 没有人听到他们在密谋的事。 齐漳接口道: “对,这事儿就是个假的,我阿妹我疼的很,你真想娶我还不让呢。” 坐在桌子边的谭戟,冷冷的看向齐漳。 他抿唇,下颌线条绷的死紧,沉声道: “你们不能拿姣娘的声誉这般糟践。“ 一定还有别的妥帖的办法,她就像是天上的星星那样闪耀,不该被乌云遮蔽她一身的华彩。 随便找个男人假订婚,这主意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出的,简直坏透了。 “是我的主意!” 盛姣姣的声音,在内帐里响起。 大帐内的三人同时偏头,看向内帐的门帘。 一只素白的手,将门帘掀起,盛姣姣穿着烟灰色的斜襟布裙,亭亭玉立的站在帘子后面。 她侧腰,款款走出来,向满脸怔愣的谭戟行了个女儿礼,很坦然道: “都是我的主意,我想了很多人选,但最后选择了你。” 因为她相信谭戟会帮她,她信到了最后,如果她想解除婚约,谭戟会同意。 他说了他此生并无成亲的打算,她信他过后,必不会纠缠。 因为上辈子,只要她让谭戟办的事,他就没有不应的。 这辈子或许会有那么一点点意外,但是既然上辈子,谭戟会为了齐漳一路守护她,那这辈子齐漳都开口请求了,谭戟也肯定会愿意的。 谭戟坐在桌子边,神情一直愕然。 他看着她,近乎无礼的直视着她,都忘了挪开自己的目光。 这一刻,谁都不知道谭戟在想什么。 齐漳打破了这帐内诡异的沉默,清了下喉咙,抬手拍了一下谭戟的肩, “兄弟,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们就只能去找郑岭,或者你家二郎,但是我阿妹说的,这个人选,她首先还是属意你” 不等齐漳将话说完,谭戟的俊脸一沉,看向齐漳,怒道: “胡闹,你们这真是怒闹!” 说罢,谭戟起身来,披风随着他的行走,飒飒卷动,他直接从齐漳的大帐里出去了。 帐外的郑岭急忙跟上来,看着谭戟的背影,问道: “营长,怎么了?“ 营长的脸色好难看。 前方疾走的谭戟,一身的凌厉,浑身似乎带着锐气,让沿途的兵们都不敢靠近。 他仿佛被逼急了一般,刚走到自己的马前,又停下了脚步,转身来,喉结滑动,对郑岭吩咐道: “告诉齐大郎,暂且安置着他们的心思,容我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谭戟实在是太气了,从出生到现在,还不曾有人将他逼到这般境地上来,他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盛姣姣和齐漳说的,如果他不同意,他们还有很多的人选,包括郑岭、谭小剑 是了,这就是在逼他,如果他不愿意让盛姣姣蒙尘,他们就去找别人。 璀璨的星空下,谭戟站在夜风中,被逼的手都攒紧了,他们就是要这般的赶着他上架,似乎笃定了他不愿委屈盛姣姣。 哈,他若是狠狠心,任由那个明珠一般的姑娘暗投,他们又能拿他如何? 他就狠心了罢! 他偏不管她如何。 谭戟瞧着前方随意放在地上的马鞍,一脚踹上去,沉重的马鞍四分五裂,碎块飞溅开,露出谭戟铁青的俊脸。 他冷声道: “还不快去!” 郑岭一副傻懵傻懵的表情,站在原地,迟疑的点了下头,又回过神来,立正了身子, “是!”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谭戟跨上高头大马跑了。 总觉得,一向沉稳内敛,不苟言笑,严肃古板的谭营长,骑马的背影颇有那么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西营大帐中,齐漳一脸头疼的揉着额头,坐在椅子上,叹气道: “千算万算,没算到阿戟居然这么看重女子名节,失策,失策!” 盛姣姣也是一脸意外的神情,她又看向齐漳,坐在了方才谭戟坐过的椅子上问道: “阿兄,你是不是和谭戟有罅隙了?他怎么连你的面子也不给了?” 不应该啊,上辈子谭戟对她那么忠诚,不就是因为齐漳是他的发小吗? 为了替兄弟报仇,谭戟和盛姣姣联手,杀得屠了黄土村的仇家一个不剩。 这谭戟对齐漳的兄弟情义,那可是比海深,比天阔啊。 是盛姣姣漏算了什么? 她隐隐有着不安,重来的这辈子,许多事情都脱离了上辈子的轨道。 就连人心,似乎都与上辈子不同了。 齐漳一脸放弃了的表情,瘫到了椅背上,抬起拳头来捶了捶自己的额头,又道: “我再去找他说说,没事儿啊,大不了咱们找谭小剑,他如今在我这儿当兵。” 虽说谭小剑比盛姣姣小,可女大男小这种事儿,在治寿郡并不稀奇,都说女大三,抱金砖,齐漳是谭小剑的顶头上司,他硬压着谭小剑与盛姣姣订婚,别人也只会说这是一段良缘。 盛姣姣微微的扯动了一下嘴角,如果谭戟能答应,她还真不想去找别人。 在她的心目中,这就是亲疏。 正说着话,郑岭匆匆的回到了大帐里,通报了后进来,对齐漳拱手道: “齐营长,我们营长说了,容他想两日,先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让诸位先安置了心思。” “这什么意思啊?” 齐漳支起脖子问郑岭,但谭戟的心思,郑岭也不知道。 他方才在帐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帐内都谈了些什么。 第85章 谭小剑 听郑岭这样一说,齐漳只能应了,他让郑岭下去了,又无奈的对盛姣姣说道: “天晚了,我先安排军帐给你们休息,既然阿戟说让他想想办法,他就不会上心的,没事儿,阿兄不会不管你。” 只要盛姣姣不愿意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齐漳都不会让她嫁。 所以现在也只能先这样打算着了。 她看起来明显有点儿提不起精神,由谭小剑带路去了齐漳营帐后面的小帐内休息。 齐阿大当了十五年的兵,虽然现在退役了,可是对于军营里的章程都熟,也不用谭小剑带着,自个儿熟门熟路的在齐漳的营帐内歇着了。 谭小剑替盛姣姣收拾着小帐内的床铺,笑着说道: “姣娘,咱们军营不同我阿兄的东营,咱们西营糙的很,你先委屈一晚,被褥我都是给你拿的新的,晚上别出去乱逛,怕的就是有些外地来的军爷不认识你。” 正说着,前帐路过一批军爷,嘻嘻哈哈的说是去军寮票妓,听的坐在小军帐里的盛姣姣也禁不住出神。 她知道打了胜仗之后,军营里不休沐的将士可以去军寮短暂的放松,军寮里全都是获罪被贬进去的罪臣女眷,里头不乏一些姿色上乘的深闺小姐。 若是在军寮里得了军爷的青睐,这些小姐们说不定还会从奴籍被赎出去做回良籍。 那谭戟会不会去? “姣娘,姣娘?” 谭小剑没听到盛姣姣的回应,便是一边铺着床,一边回头看盛姣姣,他有些不放心的又交代了一声, “姣娘,晚上一定不能出去乱跑,今夜许多兵都喝了酒,怕的是他们瞎了眼冒犯你。” 坐在一旁的盛姣姣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低声道: “我省得的。” 又看向谭小剑,他的脸上还有许多的稚气,也只比齐桡大上那么几岁,可治寿郡的儿郎到了这个年纪,差不多都进军营了。 明黄的烛火中,盛姣姣冲谭小剑笑了笑,又感叹道: “看到你,我就想着啊,再过几年,我家四佬只怕也要进军营了。” 她一笑,仿若百花盛开般,有种让人心惊的美。 谭小剑不好意思的低头,挠了挠自己的头,羞赫道: “当兵也没啥好的,说不定再过几年,等四郎入伍的时候,同属国的仗已经打完了呢。” 他和郑岭这帮小子是时运不好,大泽十几年不打仗,偏等到他们刚入伍,属国就开始异动了。 这段时日,谭小剑见了许多治寿郡儿郎在他面前死去,也杀过许多属国人,他也曾用他手中的剑,亲手割裂过属国人的喉管。 这时候的谭小剑,比起几月前,那个还在憧憬着军爷威风的小子来,想法已经大有不同。 能好好的活着,谁愿意去赴死? 可他们不能赴死,赴死的就是治寿郡的老弱妇孺,如盛姣姣这般明艳美好的姑娘,就会沦为属国的玩物。 是以,为了守护而战,虽死犹荣。 盛姣姣端坐在帐中,看着面前腼腆的小子,她知道,谭小剑死的很早。 两国打仗,哪里会有不死人的。 但谭小剑死的很无谓,他死在殷氏宗族发动的宫变中。 一夜之间,曾经赤诚相待,歃血为盟过的兄弟营,因殷氏皇族里有人不满废太子继位,发动兵变,一声令下,身边兄弟刀剑调转了方向,意在围杀掉彼时已为殷泽所用的谭戟麾下四营。 谭小剑那个时候已经接替已死齐漳的位置,成为了西营营长。 他的脸上还带着丝缕稚气,却已经死在了兄弟营的刀下。 整个大泽,几乎是在全线清剿殷泽在军中的势力,殷氏宗族拿出了自己在军中的全部力量,想要将殷泽和新帝变为一对傀儡父子。 上层权利斗争,为的不过是替宗族争取更多的利益,死的,却全是权贵脚下的好儿郎。 望着面前的小子,盛姣姣藏在袖中的手指发颤,殷泽就是个祸水,远离殷泽,避开这些无谓的内部斗争,不知能挽救她治寿郡多少好儿郎的性命。 “姣娘?姣娘,你在想什么?” 谭小剑见盛姣姣望着他出神,不由得发声询问? 盛姣姣的手指动了动,轻轻隔着衣袖,摸了摸袖子里揣着的银票,说道: “我只是在想,你们这些苦命人,往后该怎么办,一场仗下来,死了这样多的人,帝都不管你们,治寿郡的郡王只知谄媚君上,不顾体恤你们的死活,那些战死的儿郎家中,该怎么办?” 这段时间,她对于谭戟为什么孤独一生的原因,也约莫有了一丝了解,他怕自己早早的战死了沙场,连累了妻儿。 上次她去过谭戟的家中,这谭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 之所以穷,就是因为谭家一门忠烈,在十几年前的一场大仗中,打得只剩下了个断腿的谭大爷,及谭戟一个孩子。 谭小剑还是后来才出生的。 想这十几年,谭家的日子过的有多难了。 盛姣姣出门的时候,带着几张银票,原本并没有想好要拿这些银钱做什么,她想着要不给谭戟既要说服他打破誓言,与她假订婚,至少要消弭一些他心中的顾忌,让他不必为了他的身后事担忧。 但他那样的儿郎,给他银钱说不定还是折辱了他。 盛姣姣开始想着,如何将这件事做的更妥帖一些。 只听谭小剑说道: “我阿兄与我们营长这些日子,都是用抢来的战利品做抚恤,既然上头不管我们的死后事,那我们拼死抢来的战利品,也就不交了。” 闻言,盛姣姣不由得笑了,她点点头, “早该如此的,不过你们的战利品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发完抚恤便没有了,应当有更妥善的办法来让钱生钱,这样管帝都与郡王如何,咱们都能自给自足,再也不愁了。” 她一说这个,谭小剑的双眸便放了光,他急忙问道: “如何钱生钱?” “这个我还没想好,待我想想再与你们营帐,你的阿兄细说。” 盛姣姣脸上带着笑,又与谭小剑闲说了几句,便等他出去了,盛姣姣才是偷偷的跑出小营帐,往医疗帐篷去。 做这件事,她极为冒险,正如谭小剑交代的那样,齐漳治下没有谭戟那般严苛,因而今夜喝了酒的兵有不少。 万一遇上个不懂事儿的,撞上了盛姣姣,只怕她救人不成,倒想先杀人了。 所以她偷摸到医疗帐篷外面,趁着里头忙碌,往医疗帐篷外放置的一个水缸里头,灌满了她的水之后,盛姣姣就急忙回了自己的营帐。 到了第二天一早,盛姣姣和齐阿大开始回程。 在西营的这一夜,盛姣姣的精神十分不济。 她一言不发的骑着马,和大舅一起匆匆返回了黄土村。 村里不让纵马,齐阿大和盛姣姣只能牵着马进村,过了村口,齐阿大将盛姣姣手里的马牵了出来。 他欲言又止的看着盛姣姣,见她双眸看向远方,一副秀眉紧锁的模样。 “大舅先去民兵队还马。” 齐阿大叹了口气,又心疼的说道: “没事儿,啊,闺女,回头大舅再同你阿兄说说,让他把谭戟就是绑了,也给你绑到面前来。” 一听大舅这话,盛姣姣忍不住噗嗤一笑,她侧头来,对齐阿大说道: “大舅,我没事儿,我又不是非要谭戟不可,您去,我真没事儿,哎呀~~去嘛。” 到最后,盛姣姣都忍不住开始撒娇了,的确又不是非谭戟不可,她只是有点儿想不通而已。 问题不大。 她早知道谭戟根本无意成亲,所以料想如果是假订婚,又是齐漳去说的话,谭戟肯定会同意的。 他不同意,的确出乎盛姣姣之外。 盛姣姣现在的心思有点儿大,她推己及人,想着解决掉这些战死将士的后顾之忧后,或许如谭戟这样的优秀儿郎,就不会惧怕成婚了。 所以她才表现的有点儿表情怔松。 齐阿大还是不放心的走了,他要去民兵队上还马,盛姣姣一个人进了村,风沙吹过她的衣摆。 烟灰色的长裙随风扬起。 靠近了自家院子,发现院子里的孩子们正在摇头晃脑的背《三字经》。 盛姣姣一时间有些奇怪,她这几日有事,早已经跟那些孩子们说好了,这几日不必来上学。 怎么还有孩子在这里背书?转过一棵树,便发现那个原本应该在她家里做绣活的文秀,正扶着腰,挺着大肚子,在席地而坐的一群孩子们面前走来走去。 见盛姣姣回来,文秀一脸红的扶着肚子,对盛姣姣解释道: “我看这些孩子每日都巴巴的来,你已经连着两日没开课了,他们都挺想上学的,就让他们进了院子先背书” “你读过书?” 盛姣姣看向文秀,见她点点头,盛姣姣便拉着她的手,将她往堂屋里头带。 又道: “那极好,都读过哪些书?你与我细细的说说。” 文秀是从南郡被发配到治寿郡的。 南郡不是大泽最南边的郡,它与靳国之间还隔着一个郡,所以不与靳国相交,环境比较安定。 但因为太靠南了,一年四季雨水充沛,风调雨顺,是大泽真正的鱼米之乡。 那边几乎人人都上私塾,姑娘也同儿郎一般上学,到了年龄之后,也有闺学。 闺学里学的东西与儿郎们学的虽然不太一样,但到了闺学的姑娘们,早已经会四书五经,甚至吟诗作对都不在话下了。 文秀细细的回答了盛姣姣的问题,她的确读过不少的书,在未发配至治寿郡之前,她家里也是书香门第,家中有长辈在帝都做官。 只是因为受太子党的牵连,年前就全家连坐,被发配到了这里。 废太子是在行宫被关了一年,才被发配来的。 盛姣姣坐在椅子上,单手轻轻的搭在椅子扶手上,斜倚身子,看向坐在侧手边的文秀, “张娘子既然已经来了咱们治寿郡,就好好的把日子过起来,往事已矣,太过于执着过去,反而失了现下的乐趣。” 据盛姣姣了解,这绣娘嫁的鳏夫姓张,家中着实有些穷,家里破败的已经不成了样子。 但即便是这样,那房子也是黄果村里比较好的住处了。 据说这鳏夫也是黄果村里为数不多的,还手脚俱全的男人。 他家中也是在十几年前战死了不少的人,如今的张家就只剩下了这鳏夫一个男丁。 不巧的是,前几年闹旱灾,张鳏夫的妻小生病,因为无钱医治,所以妻小又死了。 这几年据说因为谭戟进了军营后多有接济,黄果村的日子好了起来,但张鳏夫也没有有钱到可以娶个良籍女子的程度。 如果不是因为绣娘是奴籍,他只怕至今还只一个人。 张娘子的面上带着些许安宁的微笑,这是一个人在经受了莫大的劫难之后,才能拥有的笑容。 她柔声的说道: “我省得的。” 盛姣姣静静的看着她,又说道: “我想着,你看我这满院子的孩子,每天都巴巴儿的来上学,可是我最近实在事忙,若是张娘子愿意,可否替我教教这些孩子?教书的钱,与做绣活儿的钱,以及绣品的钱,咱们都分开算。” 她这样一说,倒是让文秀吃了一惊,她急忙看向盛姣姣,讶异道: “可你给我开的工钱已经很高了。” 比起她之前没日没夜的做绣活儿,已经高了好几倍。 “你做三份事,打三份工,这是应该的。” 盛姣姣说的也很温柔,连着这几日下来,盛姣姣和齐家人都挺满意这位绣娘的人品与性子,既然这位绣娘读过书,自然可以任才为用。 她对脚踏实地用力生活的人,总是会多一份温柔。 而后,盛姣姣的目光又落在张娘子的肚子上,又道: “自然,如果你觉得有些累的话” “不累,我不累。” 文秀急忙摇头,她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盛姣姣给她开的工钱,在治寿郡这样的地方,已经相当丰厚了,如果她能够接三份工,相信不过多久,就能够凑齐赎她两个阿姐的钱了。 第86章 关于你的婚事 如此与盛姣姣说好,文秀就下去做绣活儿了,盛姣姣回了院子里,继续教院子里的孩子。 她望着院子里的这些孩子,里头已经没有那个叫莲心的孩子了。 莲心很久都没有来上学。 盛姣姣不由的叹了口气,待下了学,特意将几个与莲心走得颇近的孩子招到身前,问了问关于莲心的情况。 莲心家里确实很穷,阿爹在军营里只是小兵,而莲心的阿娘是黄土村里出了名的偏心,一颗心就只向着莲心的细佬,家里什么好吃的都留给了细佬,一点肉腥都不给莲心沾。 据说莲心整天都要忙着带细佬,还要干家务,甚至小小年纪,已经同阿娘一起下地做活了。 听了几个孩子七嘴八舌的说着话,盛姣姣精致的眉头微微的拧紧,她虽然可惜莲心的聪慧,但正如她阿婆所说的,在这治寿郡里的姑娘,哪个又不是如同莲心那样成长起来的呢? 远的不说,单只说牛菊,连启蒙都没有过,仅有的认识几个字,还是盛姣姣教给她的。 牛菊也是从小就下地干活了。 送走了孩子们,盛姣姣回了后面的小树林里看药材。 前两日夜晚,因为要凑够东西营的药材,盛姣姣往小树林里狠狠的撒了许多水,她没来得及同齐家人解释这些药材怎么疯长了一片。 这两日齐家人的注意力都被贵人要同盛姣姣联姻所吸引,因而也极少往林子里来。 而在去往集上之前,盛姣姣秘密吩咐齐桡,让齐桡嘱咐牛菊,让牛菊先不必到土坳里去了,先把树林里东头的大片药材给采了再去。 然后又吩咐齐桡,将牛菊采摘下来的药材,送到南北二营里去换钱。 牛菊一直都是负责的土坳,盛姣姣没吩咐让她去树林,她就一步也没有来过,盛姣姣让她先不必去土坳,只去树林东头把药材采了,牛菊就果真一步都没有去过树林西头。 那么大的一片草药,牛菊一人肯定采不完,盛姣姣在去集上之前,又说在林子里长了不少的草药,让齐家人将林子西头的草药采了。 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盛姣姣将暴露自己是水鬼的一场危机,给遮掩了过去。 今日再来看,原本长出了许多草药的小树林,被齐家几人和牛菊采掉了不少,树林里的草叶所剩无几了。 牛菊已经回了土坳照料药材、小菜与羊,留下盛姣姣一人,在小树林里慢慢的走着。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盛姣姣在斜襟的烟灰色布裙外面,加了一件蓝棉布宽袖罩衣,这件罩衣是文秀依照盛姣姣画的样式做的,看起来是全素色,实际上用了同色的绣线,在上面绣了团蝶飞花。 虽用的是粗布,但看起来精致又好看。 她静静的在林中走着,全靠巢宗去的努力,这片林子每天都会变大一些,齐家人只管在林子边缘种树,却鲜少进入林子里去。 盛姣姣走着走着, 发现之前被她砍掉了的几棵树木,竟然不知不觉的又长出了一棵树。 就是在原来的树桩旁,新分了一株新的树干。 但是这树又没有以前的粗壮,也没有以前的树那样枝叶多。 大约是因为盛姣姣的水浇的不够多。 盛姣姣站在树林中,略思索了一下,她弯腰站在树林中,检查了被砍掉的树墩边,那横生出来的细小树干,就如同树枝分岔一般,如果她再浇多一点水,这些细小的分岔树干,也能长得同样好。 原来植物也会抢水喝的,她在林中浇水,本意并不是为了植树,而是催生药材。 在一看树林中仅剩下的那些草药,这些草药被齐老太太、齐大姑娘和齐家三个娘子采成这样,短期内肯定是不能再种了。 再种三个娘子又该奇怪了。 可喜的是,地上不仅仅有了草药,还出现了薄薄的一层细草,盛姣姣蹲身看了看地上的草种,似乎与她家前院的草种又不一样。 盛姣姣对于农活的见识比较浅薄,真正让她去辨识,大约只能辨识出几种大众的,或者是前世宫中有的植物。 与之矛盾的是,那些名贵的花鸟鱼虫,她倒是如数家珍。 而那些接地气的草,她见识的少。 正当盛姣姣弯腰查看地上长出来的,是什么草的时候,从树林中摇头摆尾的跑出了一条中小型犬。 那犬的模样像是要全身毛发都炸开了一般,看起来就像是一头小熊。 是敖犬,谭戟上次送给齐桡的。 这段时间,齐桡每天都抱着这条敖犬睡,他要出门的时候,就把这条敖犬拴在院子的药田边。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这条敖犬居然挣脱了拴着它的绳子,兴冲冲的跑到了后院的小树林子里来。 看着它欢快的摇着尾巴,毛发油亮,双眸中闪着兴奋讨好的光芒冲过来,盛姣姣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低声道: “等等,等等等” 她有些怵这种凶猛的犬。 很显然,敖犬的体积原先并没有这么大,它是来了齐家之后,被齐桡养到这么大的。 还不到月余,它已经长到这么大了,要是再大一些,怕是得像头熊了。 盛姣姣一喊等,那条小敖犬便仿佛听得懂一般,赶紧的蹲坐在了地上,冲盛姣姣兴奋的吐着舌头,一副讨好听话的样子。 跟成了精似的,似乎很通人性。 盛姣姣往后又退了几步,犹豫的看着这条敖犬,又看向四周,她现在一个人在树林子里,齐桡去南营和背影送辎重去了。 要是这条敖犬凶性大发,冲上来咬她一口怎么办? 四佬啊四佬,怎么不把这头凶兽拴牢实了啊。 “别怕,它不会伤你。” 一个声音在盛姣姣的背后响起。 她猛的回头,瞪大眼睛,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谭戟?” 谭戟穿着一身扎袖黑衣,着半幅铠甲,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盛姣姣,上前几步挡住了盛姣姣,走到小敖犬的面前。 他弯腰,摸了摸这小敖犬的头,低声说道: “她太娇气了,有点儿怕你。” “呜~” 小敖犬发出了一声委屈的呜咽声。 站在齐漳背后的盛姣姣,看着小敖犬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莫名觉得自己有些愧疚感。 “慢慢来,别吓到她了。” 谭戟拍了拍小敖犬的头,那头小敖犬在稀稀拉拉的草地上蹭了蹭爪子,匍匐在地上,吐着舌头。 没过多久,这小敖犬像是权衡好了,站起了身来,摇着尾巴,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但是它又没走多远,远远的蹲在了林子里,目光近乎“深情”的看着盛姣姣。 可怜巴巴的。 看的盛姣姣内心全是罪恶感,仿佛自己辜负了这条狗似的 又见谭戟站起身来,宽肩窄腰,身材高大,尽管只穿了半幅铠甲,可依然气势凌烈,将风十足。 她看着谭戟的背影,问道: “谭戟,你怎么来了?” 昨天他还在郡北,今日的庆功宴应该没有结束,那些打了胜仗的兵们,应该会轮替休沐,去军寮放松放松。 可是谭戟显然没去。 前方的谭戟背对着盛姣姣,略有一些沉默,半晌,他转过身来,道: “今日是特意来寻你的。” 他从齐家的前面走过,并没有进齐家的门,而是绕了大半个圈,到了齐家后院的小林子里。 他猜盛姣姣每日应当会到齐家后院的林子来一趟,原本是想在这里等等盛姣姣。 结果一来就发现盛姣姣正被一条狗吓的原地不动了。 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娇俏姑娘,她一脸的迷惘, “啊?寻我?可是关于军中辎重的事?” “不是,关于你的婚事。” 谭戟的表情有些严肃,负手朝着盛姣姣走了两步,沉声, “我想了一宿,没有想出更好的,能帮你的办法来。” 他更想说的是,其实殷泽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废太子想联姻,齐家可以考虑殷泽,盛姣姣不可能去做妾,那就尽量的去与贵人谈条件。 她值得做贵人的妻子。 但是很显然,盛姣姣并不稀罕嫁给贵人,否则她不会自己拿自己的名节糟践,不会想出要和谭戟假意订婚这样的馊主意来。 昨夜的谭戟虽然很生气,但他冷静过后,再想想盛姣姣的立场,她大概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了。 盛姣姣怔怔的看着谭戟,她突然意识到,谭戟是真的在帮她想办法,他与她一样,辗转反侧了一宿没睡,可他刚从战场上下来,之前就有几个晚上没有合过眼了。 她方才没有意识到,现在再看他的模样,虽然他将自己收拾的很干净,可是他的眼眸中有血丝,眼底有着淡淡的疲惫感,精神也有些些的懒怠。 盛姣姣缓缓的找了个树墩坐下,又侧身冲谭戟招了招手, “坐下说。” 待谭戟撩袍落坐在另一个树墩上,盛姣姣才说道: “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我没有想过你会拒绝,没有想过即便是假意订婚,你也是不愿意的,我昨夜也想了一宿,这件事就算了,我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拖你下水。” 他不是上辈子的谭戟,他不会对她唯命是从,这辈子的谭戟,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他的这条路上,没有盛姣姣。 意识到这一点,盛姣姣心中还挺感慨的。 那样好的谭戟,已经是上辈子的人了。 但是想想,这辈子谭戟的人生有没有她又有什么关系,她一直希望谭戟这辈子能好好的,只要他好好的,没有她更好。 谭戟锋利的五官上全是沉默,他看向林子远处的几株草药,这是黄莲,上回权棚同他说过,盛姣姣从他那里拿走了不少草药种子。 她想试试能不能种出来这些草药,也想发动村子里的人一起种。 目前看来,盛姣姣是成功了。 还有地上的牧草,他也不知道盛姣姣从哪里弄来的汗血草,这是属国用来喂养汗血宝马的草,汗血宝马之所以名贵,是因为它们每年的产量极低,喂养它们同样花钱如流水。 就是因为汗血宝马只吃汗血草,而汗血草需要专门的牧场来种植。 在大泽境内,没有人会为了一两匹汗血宝马,专门种植一片汗血牧草的。 因为没有人买汗血草,养一匹马,还要专门给它配备专用牧草,太不实用了。 林子中,谭戟仿佛没有听到盛姣姣的话那般,沉声说道: “我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帮你,所以现在想想,也许你说的这个办法,是目前来说最好的。” 话音落下,他转头来,看向盛姣姣,深吸了口气, “我这辈子的确没有成婚的打算,所以你可以利用我和你的婚约,摆脱了现在这些麻烦后,随时与我解除婚约,对你来说,我是最好的人选,但是如果是别人,到最后,他们不一定会放过你。” 她太好了,聪慧又能干,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赚钱又有学问,这样的姑娘就如同人间珍宝,但凡了解她的人,知道了她的好,都不会舍得放手。 说着,谭戟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的纸来,递给了盛姣姣。 她侧身,一脸疑惑的看着谭戟递来的宣纸。 只是上好的南郡纸,一张值百两。 但是盛姣姣明显记得,当时在东营的时候,谭戟用来练字的纸,只是治寿郡最便宜的草纸。 他花了很多的钱,在这张纸上一定写了很重要的东西。 盛姣姣抬手接过来,缓缓展开,上面是谭戟的笔迹,工工整整的,已经能见到未来谭大将军的字迹痕迹了。 这是一封解除婚约的文书,谭戟一笔一画写出来的。 末尾已经签上了谭戟的名字,摁了他的手印,日期空白。 这意思是,只要盛姣姣什么时候想解除他们的婚约了,只要她在这封文书上写上她的名字与日期,摁上她的手印,他们的婚约随时作废。 “这” 盛姣姣莫名的眼眶一红,眼中酸热的扭头,看向谭戟。 他终究,还是不忍心撇下她不管,放任她胡乱找个人去假订婚,对她未来的麻烦将是无穷尽的。 第87章 戟郎 林中寂静,只有风沙吹动树梢的声音。 细小的沙砾随风而来,击打在树叶上,尽管这些树木在盛姣姣的照料下,一棵棵都在茁壮存活着。 可是时间长了,却依然会给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 在治寿郡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望着盛姣姣微红的眼尾,谭戟显得有些无奈。 他并不想弄哭她,可他与她寥寥几次见面,她却总是眼眶发红,情绪似乎特别容易失控。 于是谭戟只能转移话题,又说道: “今日集上的贵人下了帖子与我和阿漳,想来是想有意拉拢我们,我推脱军中有事没去,事不宜迟,我明日便让我婶娘上门来提亲,三书六礼,这是必不能少的,流程走得差不多了,估计你的麻烦也解决的差不多了,所以这流程怕是走不完,我们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渐渐的,废太子和殷泽的拉拢之意就越发有针对性了。 他们一开始采取的是广撒网,这跳马湖内大队长往上的武官,都被贵人找尽名目送过礼。 后来直至现在,齐漳与谭戟渐渐显露出自己的军事才干后,废太子与殷泽对二人便有些志在必得的意味了。 所以谭戟既然下定决心,要护盛姣姣渡过此劫,他就觉得要快,盛姣姣只要一日无婚约,她就让人心思活络一日。 治寿郡的婚丧嫁娶,其实要简单也简单,很多人家里都不讲究三书六礼。 不少人家就是直接找个熟人来说亲,说好了就送聘礼,当天找个日子,定下结亲就好。 但是谭戟和盛姣姣需要。 他们需要这个漫长且庄重,繁琐又复杂的过程,来拖延时间。 而且谭戟觉得盛姣姣值得。 就算是假的,她也应该被珍而待之。 盛姣姣手里握着沉甸甸的解除婚约的文书,嘴里喃喃着, “三书六礼啊”。 上辈子她没有过三书六礼,因为她是妾,就一个媒人上门送了几箱银子,没过多久,盛姣姣就被一顶花轿抬入了贵人府。 仿佛买了一头牛羊一般。 她没有被这样正式又庄重的对待过。 就连上辈子她被殷泽封为了皇后,也是匆匆的给了她一封诏书,第二日她便是皇后了。 没有任何加冕仪式。 因为那时候大泽正是四面楚歌的时候,国库穷的叮当响,根本就没办法举行任何大典。 “嗯,尽管是假的,可也不能让你丢了应有的尊重。” 谭戟微微侧脸,看向盛姣姣,看她一脸傻傻的样子,忍不住想替她将脸上的泪拭掉。 然而他忍住了。 他的喉头滑动一下,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意, “姣娘,谭戟让你蒙尘了。” “不,没有,没有。” 盛姣姣终于忍不住哽咽了起来,她拼命的想忍住哭泣,可是眼泪不受控制的,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他没有的,一直都不是这样,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没有的。 盛姣姣摇头,忍不住伸手,握住谭戟的手哭, “你很好的,不要妄自菲薄,谭戟,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最好的,最厉害的,一直都是,比我大哥哥还要厉害,整个大泽儿郎里,你是最好的。” 本来就是啊,他怎么会觉得与她有婚约,是让她蒙尘? 怎么可能? 未来那么厉害的神武大将军,她作为一介民女,能够与他有婚约,将来身价都不知会飙涨多少。 谭戟啊,怎么这么笨? “比你大哥哥都还要厉害?” 谭戟仔细的看着盛姣姣,半晌,忍不住笑了,他没有推开盛姣姣的手,低声道: “那我在你心目中,可真的是很厉害的了。” 他还记得那日在水泊边,盛姣姣神采飞扬的说,她的大哥哥是最厉害的,连谭戟都比不上。 如今,谭戟已经比她的大哥哥更厉害了。 半晌,他又觉得这话似乎太过于轻浮,失了尊重,又抿了抿唇,手指指尖微动,撇过了脸去,不再看她,指尖在她柔软的掌心下蜷紧, “别哭了,今后我们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你若每回都哭成这样” 他不知如何待她是好。 谭戟倒是想要哄哄她,可到底男女有别,又显得太过于亲密唐突,只能用着这样别扭又难言的姿态,撇着脸,垂目看着远处的一株汗血草,又道: “姣娘,你要坚强些,将来的路,你想要随心所欲的走下去,就要坚强些,谭戟会助你,不必慌张。” 盛姣姣的羽睫上挂满了细碎的泪珠,她望向谭戟,泪眼朦胧中,仿佛重回了上辈子的军营,她病的昏沉,谭戟捧来齐明送的那套文房四宝,也是说着这样类似的话。 从此后,她与他便是一条船上的同盟,坚不可摧,再无人能够分化他们。 这辈子,也是一直到此刻,盛姣姣才是突然找回了一些上辈子谭戟的影子,她望着面前谭戟的侧脸,英俊锋利,鼻梁高挺,剑眉飞入髻,星眸下垂,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但不必看清,盛姣姣的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了。 她想,谭戟不会明白,当他说出这样的话时,就等于是在告诉盛姣姣,从此后,他的人生,将与她密不可分。 上辈子,他用他的一生,来践行他最初的诺言,他说他会陪着她一同走下去,这辈子,他说他会助她,让她不必慌张。 她果真不再慌张,她既有谭戟相助,那么未来如何,她又有何惧? 盛姣姣内心大定,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侧过身去,抬起衣袖轻轻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又听谭戟说道: “那我先回去,今日下午,我就央我家婶娘来提亲。” 盛姣姣轻轻的应了一声,见谭戟起身来,她也站起了身来。 薄薄的小树林中,谭戟弯腰,双手抱圆了行礼, “姣娘放心,一切交给谭戟。” 盛姣姣也是手指并齐交叠,放在腰侧,微微蹲身,低头垂目,温柔娴静, “谢,那你三书六礼都做足了,我自然也不能破了你的脸面谢戟,戟郎。” 有些别扭,这一声“戟郎”,让盛姣姣和谭戟都红了脸。 林中微风拂动,秋季已经来了,微凉的空中几片落叶飘下,两个脸颊微红的人,心中各自轻跳着。 即便是做戏,谭戟也要给盛姣姣体面,为她三书六礼一点章程都不肯省,盛姣姣也得循俗对谭戟改了称呼。 不唤“戟郎”,唤什么? 若是让别人听到她一天到晚还是唤“谭戟谭戟”的,对谭戟也失了顺服,反倒让别人以为谭戟“夫”纲不振。 没得让世人以为,他堂堂顶天立地的儿郎,有个不知礼数,咋咋唬唬的未婚妻子。 反正是假的啊,盛姣姣暗自告诫自己,偷眼去看谭戟。 他耳根通红,眼眸低垂,并不看她,沉默着放下了抱拳行礼的手,仿佛并未察觉盛姣姣换了对他的称呼。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盛姣姣送谭戟出了林子,见他挺拔的背影一路远行,她伸出双手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 假的,假的,假的,既是假的,她又脸红个什么劲儿呢? 也不知在林子边站了多久,盛姣姣这才回身来,一眼就看见匍匐在细草上的敖犬。 见她的眸光看过来,小敖犬的黑眼睛陡然一亮,飞快的站起身来,冲盛姣姣吐着舌头,讨好的哈着气。 盛姣姣还是有些怕它,犹犹豫豫的看着它,往后院子里走去。 那条小敖犬就远远的跟着她。 等她走到它平常喝水的那只碗前,盛姣姣弯腰,指尖碰了碰那只陶碗。 破旧的陶碗里立即蓄满了水。 盛姣姣回头看了那条小敖犬一眼,就见那条小敖犬高兴的昂头,对着天空吼了几声。 看样子,它真的很喜欢喝水。 盛姣姣都不止一次的听齐桡说过了,给这条敖犬喂什么,它都有些没胃口,不管是饭、腊肉、新鲜猎物,它都不太喜欢。 就喜欢喝水,有时候半缸水能顶它一顿饭。 整的齐桡没有办法,还特意带它去水泊,让它去水泊喝个够。 结果小敖犬除了水缸里的水之外,似乎对别的地方的水,一点儿都没兴趣。 这让盛姣姣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能尝出水的好歹来。 毕竟水缸里的水,是盛姣姣放的。 而盛姣姣的水都有些什么作用,她再是明白不过。 待盛姣姣提着裙子进了灶房,又回头看那条敖犬,它已经摇着尾巴,欢快的跑到陶碗边喝水去了。 于是盛姣姣看着这只小幼熊一般的敖犬,忍不住笑了一下,转头进了灶屋。 前面院子里,齐漳已经回来了,他正在到处找盛姣姣,见盛姣姣在灶房里,便是急匆匆的进来,紧张道: “姣姣儿,贵人府给我和阿戟同时下了帖子,来下帖子的人还特意问候了你。” 下帖子不奇怪,谭戟和齐漳击溃了郡北的第一次正面挑衅,集上的贵人来给他们下帖子拉拢,这是极为寻常的。 不寻常的是,来给齐漳下帖子的人,向齐漳提了盛姣姣好几次,还说齐漳威武雄才大略,其妹盛姣姣容颜绝色,兄妹二人都是人中姣姣云云 盛姣姣听着,与齐漳一同走出灶房,站在绿树成荫的院子里,蹙眉道: “这是在给你打底了。” 意思是,贵人已经留意到了盛姣姣,如果齐漳有意攀高枝儿,这时候就应该要主动开口,将盛姣姣献上去了。 历来攀附权贵的人,都懂。 齐漳冷笑一声, “我自然知道他们什么意思,可我的阿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献给贵人,凭的是个什么章程?我堂堂九尺男儿,断不能做出献女人来攀附权贵这种事。” 这对齐漳这样的人来说,同样是一种侮辱。 他表情难看的送走了来下帖子的狗奴才,帖子顺手被他丢给了谭小剑,让谭小剑替他去贵人府中喝酒。 谭小剑也不愿意去,便将帖子随意的给了个大队长,这大队长是个粗货,听说贵人府上有好吃的,领着几十个兵,抱着帖子乐呵呵的就去了集上。 现今也不知是个什么章程了。 这事儿方才谭戟也与盛姣姣说过,不过谭戟是直接拒绝了没去,齐漳比谭戟处事圆润些,让手底下的人替他去了。 相比较之下,盛姣姣倒是比较欣赏齐漳这样的处理手段,但谭戟也没错,他是个不肯将时间浪费在虚伪应酬上的务实人。 而盛姣姣上辈子站在权势顶端,不知替谭戟挡了多少非议,也深深的明白过刚易折的道理,许多对谭戟的攻击其实并非来自敌国,而是来自大泽内部。 而这其中大多数的非议都是莫须有的,是谭戟不屑于应酬的那些人,多多少少传出来的。 “现在怎么办?我去找找阿戟,我把他绑来给你。” 齐漳见盛姣姣不说话,急的便是要动身去黄果村。 他一开始还不怎么信盛姣姣的盘算,可是现在不由得他不信了。 连来下帖子的狗奴才都明白贵人的用意,可见其心昭昭。 盛姣姣开口喊住了齐漳, “阿兄,谭戟,戟郎同意了。” 这一声“戟郎”,把齐漳生生的喊住了,他的脚刚迈过门槛,身子一下收不住,生生的跌了个狗吃屎。 他“哎呀”一声,双手撑在长了几根小草的土地上,回头看向盛姣姣。 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盛姣姣忍不住就乐了,她走过去,将齐漳扶起来,又拿出谭戟给她的那份解除婚约的文书, “喏,他方才就已经来过了,说我随时可以与他解除婚约,还说下午就让谭大娘子来说亲。” “天爷!” 齐漳接过文书,仔细的看了一遍,郑重的折叠起来,还给盛姣姣,转身就朝着院子外走, “我还是得去找找他,他可太够兄弟了,我得请他喝酒!” 这次真要不醉不归才行。 谭戟实在是帮了他阿妹一个大忙。 盛姣姣忍俊不禁,由得齐漳去了,她回了屋,又翻出之前的那匹黑色布料来,走到齐大姑娘的房中,笑嘻嘻道: “阿娘,阿娘,您教我做鞋呗。” 第88章 说亲 “阿娘不是已经以你的名义,给你大哥哥做了一双?” 齐大姑娘放下手里的针线,无语的看向盛姣姣。 她笑嘻嘻的走过来,坐在阿娘的面前撒娇儿, “我给戟谭大哥做的,他方才来寻我,说同意了假订婚的事儿,我就想着投桃报李,给他做双鞋。” 还是不能在长辈面前,称呼谭戟为“戟郎”,太过于亲昵,显得轻浮。 当着齐漳的面,盛姣姣可以调皮一些,当吓唬阿兄了,可是当着阿娘的面,盛姣姣不敢造次。 在长辈面前称呼谭戟一声“谭大哥”,已经很有礼数了。 说罢,盛姣姣一脸通红的看向齐大姑娘,观察阿娘的反应。 齐大姑娘的脸一喜,拿出手指头来,戳着盛姣姣的额头, “太好了,他同意了,咱们可就省了许多的麻烦,是该给他做双鞋,这是你的心意。” 解决了这么个大麻烦,做阿娘的自然替盛姣姣高兴,特别是得知谭戟居然连解除婚约的文书都写好了给盛姣姣,齐大姑娘对谭戟不知多满意。 又告诫盛姣姣, “这婚约是假的一事,咱们家几个人知道就行了,可再不能说出去给别人听了,免得人多嘴杂。” “我自然省的。” 盛姣姣点头,开始认真的同阿娘学做鞋 这般到了下午时候,谭大娘子果然满脸都是喜气的上了门。 谭戟没有来,但为显正式,谭大娘子提了许多的礼来,一进门,就满脸都是慈爱的看着盛姣姣,一副十分欢喜的模样儿。 也是因为怕人多嘴杂,谭戟并没有将这是假的一事告知给任何人,谭家所有人都不知道。 因此谭大娘子只以为谭戟想通了,终于肯成亲了,她自然高兴。 坐在齐家的堂屋里,谭大娘子将一堆的礼物搁在了手边的小几上,笑呵呵的对坐在首座的齐老太太说道: “我原先就看好姣娘,心中隐隐觉着我家大郎是中意姣娘的,可我们大郎脸皮子薄,一直不肯承认,哎呀,可把我给急的啊。” 虽然谭戟并没有对盛姣姣表现出任何的情意,可是相比较他对别的姑娘的态度,他对盛姣姣已经极为特别了。 只要有对谭戟来说特别的姑娘,那他就有可能正在暗中喜欢这姑娘。 因而谭戟说要去齐家说亲的时候,谭大娘子一点儿都不觉得突兀,她甚至有种感觉,一种“原来真的是姣娘”的感觉。 齐家几个女人,已经事先被盛姣姣告知过了,知道谭戟已经同意假订婚,因而谭大娘子下午来说亲,齐家几个女人的表情都是讷讷的。 她们倒也没有像别的女方家人那般,在说亲的时候多为难男方家人,更没有狮子大开口的要这个要那个,谭大娘子一说,齐家老太太意思意思的犹豫了一会儿,就同意了。 因为谭大娘子实在是太高兴了,她越是表示的欢喜,齐家几个女人越是坐立难安。 再看谭大娘子带来的礼物,都是人参鹿茸这种贵重东西,一时间,每个齐家女人都有些责难的看向盛姣姣。 明知是假的,还让谭大娘子破费,往后怎么对得住人? 盛姣姣低着头,站在阿娘背后,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她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齐老太太只能为难的对谭大娘子说道: “这些东西都太贵重了,你们家大郎打仗不容易,何必破费。” “不破费,不破费的,给姣娘,怎么算是破费。” 谭大娘子高兴的嘴都合不拢,她摆摆手,不在意着, “反正都是从属国抢来的哈哈哈哈,不破费的。” 她说漏嘴了,不过也没有关系,反正齐家和谭家往后就是一家人,齐家大郎听说也从这几场小仗里得了不少银子。 所以大家都懂的。 “孩子,孩子~~” 谭大娘子又看向一直端坐,显得极为端庄秀丽的盛姣姣。 没料到齐家人这么好说话,谭大娘子真是越来越喜欢这样通情达理的一家人了,这就直接表现在她对盛姣姣的欢喜上。 盛姣姣抬头看过来,只见谭大娘子冲她招手,让她过去。 待盛姣姣走到谭大娘子面前,谭大娘子一脸欢喜的握住了盛姣姣的手,感叹道: “哎呀,这孩子真是越看越俊,难怪我们家大郎喜欢,哎呀,这手嫩的啊,孩子,你放心啊,往后大郎若是欺负你,你尽管告诉婶娘,婶娘剥了他的皮,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儿呢,往后你与大郎生的娃儿一定好看,婶娘给你们带。” 往后这人间绝色,可是他们谭家的人了。 真好,真好。 哪儿都好。 比那个牛菊可好太多了。 这时候的谭大娘子,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那个心思,想要替谭戟做主娶牛菊一事。 有了盛姣姣,她怎么会看得上牛菊啊。 想想自己往后替盛姣姣和谭戟带娃,那娃粉粉的,嫩嫩的,就装在她的背篓里,她带着去串门儿,人家都会一脸羡慕惊诧的说道: “这娃儿可真是好看呐,你们谭家的娃儿可真俊” 美的哩。 齐家一众女人继续汗颜,谭大娘子越是表现的欢喜,她们就越发不敢说什么,只谭大娘子怎么说,她们就怎么好。 “那咱们就说好了啊,我明日就去集上找媒人,这要纳采呢,还需要很多的东西采办,一定要找集上最好的媒人” 谭大娘子转头看着齐老太太,生怕齐家反悔似的,牵着盛姣姣的手,恨不得今天就给她带回去。 齐老太太“啊”了一声,惴惴道: “这么快。” “不快了,好的媒人都是抢着要的哩,找了媒人后,我还要备纳采礼,好多事儿要忙,真恨不得直接就把姣娘接回去算了,可是又不行啊,大郎说了,这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一样儿都不能少,我还有好多好多事儿要忙哩。” 说着,谭大娘子就起身来,牵着盛姣姣,又满脸欢喜的上下打量着这姑娘。 好看! “好孩子,你送送婶娘。” 谭大娘子握着盛姣姣的手不肯放。 盛姣姣微微屈膝,乖顺的应了一声, “是!” 齐家几个女人感觉自己有点儿头秃,谭大娘子太欢喜了,她若是知道这桩婚事其实是假的,该是多难过失望? 忽然觉得自家对谭大娘子,有些个内心愧疚。 现在悬崖勒马,不做这个孽,还来得及 待谭大娘子牵着盛姣姣出门,全村人看着盛姣姣送谭大娘子,那不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这是齐家与谭家已经说好亲了的意思。 可如今不这样,还能怎样? 这是本来就定好的计划,只是因为在执行的过程中,谭家太过于有诚意,反倒让齐家觉得亏欠。 “唉,我的姣姣儿啊” 齐老太太目送自家的宝贝疙瘩,被谭大娘子牵出了门,她心里头一梗,又觉得好怄。 只能瞪向齐大姑娘,气道: “这要是真的,哪里有第一回上门来说亲,就直接同意了的?” 求亲的时候,女方家里越是重视女方,就越是要多多刁难一下来说亲的男方长辈。 非得摆足了谱,把个一问三不知,揣着明白装糊涂,顾左右而言他,摆个明明白白才行。 有些人家里,还得男方上门说好几回,捉弄得说媒人急得火上房才行。 可就是因为齐家心虚,所以方才都不敢为难谭大娘子。 心讴啊。 愧疚啊。 唉 齐周氏也是内心不舒服极了,就怪齐大姑娘, “我是把姣姣儿当成我大闺女一样疼的,总觉得这事儿咱们姣姣儿吃亏了,就算往后姣姣儿同谭大郎退了亲事,可姣姣儿的名声也毁得差不多了,怎么想,我都觉着这是个馊主意。” 还不说谭大娘子如何,这事儿齐家做的是真不地道。 有那么一瞬间,齐家人觉着还不如假戏真做了,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觉得亏,自家的宝贝疙瘩,就这么给人家假戏真做,轻轻松松就同意了说亲。 唉,唉,唉~~总之,就是心情复杂,难以表述。 “阿嫂!” 齐大姑娘无奈道: “这已经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了,这都是为了姣姣儿往后的自在啊。” “唉,我头疼,我回房了。” 首座上的齐老太太起身来,哀哀叹息着回房了。 齐家外头,谭大娘子牵着盛姣姣的手,一路往村口去,她同盛姣姣说了许多的话,也说了一些谭家现在的情况,。 谭戟在跳马湖,是出了名的优秀好儿郎,整个跳马湖的儿郎里头,都以谭戟与齐漳为首。 这是盛姣姣早就知道的事儿。 “大郎啊,以前总说自己不说亲,那是因为他的阿爹在十几年前,对硕国的那一场战役中死了,他的阿娘,没过多久也因为伤心难过,跟着去了。” 黄沙漫天中,盛姣姣站在一条土路上,裙摆飘扬,便是穿着最寻常的粗布衣服,也显出一种同别人不同的贵气来。 她的身姿窈窕,安静的看着谭大娘子,因为知道谭大娘子还没说完,因而并没有出声打断,只是认真的等着谭大娘子继续说。 谭大娘子忽然觉出自己有种被尊重的感觉,她看着盛姣姣,这是一个很会倾听的好姑娘。 一个人,要述说自己的故事,其实很容易,不容易的是,难得有这个耐心去倾听别人的故事。 “这些,你可能已经从很多人口中听说了。” 谭大娘子伸手,握住了盛姣姣的手,她的手很干燥,因为常年干活,手上已经皲裂开了很多深深浅浅的口子。 有些皮肤已经干硬到能将人刮疼的地步,但盛姣姣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只是安静的让谭大娘子抓着她的手,柔声细语的说道: “谭大哥是咱们跳马湖一等一的好儿郎,他的事,自然很多人都说过。” “是啊。” 谭大娘子点点头,目光悠悠的,望向远处一片黄沙弥漫的土路, “可是你一定不知道,当年大郎的阿娘死的时候,其实已经身怀六甲,肚子里还有个七个月的男胎。” 盛姣姣猛的抬眸,看向谭大娘子,一双凤眸因为惊讶,略睁大了一些。 她从未听过,当年谭戟的阿娘死的时候,竟然还是双身子。 “她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那年闹饥荒,治寿郡三年整没有下过一场雨,家里大爷因为打仗断了一条腿,什么事都干不了,我那时过门不过几年,并无身孕,大郎年纪小,生活难以为继,如果家里不能增加收入,至少不能再增加负担,因而二娘子带着身孕郁郁寡欢,吃了一碗黄土,就这么实际上,当时也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吃了。” 听说在南郡闹饥荒,灾民就扒树皮、吃草,但在治寿郡这样的地方,树皮都没有,到处都是黄土。 谭家大爷断了一条腿,二爷战死,谭戟还小,阿娘是个双身子,就只剩下了谭大娘一个劳动力。 庄稼种的半死不活,也无人接济,因为所有人的庄稼,都是一样种的半死不活。 谁能接济谭家?大家自己都还要接济。 所以谭戟的阿娘不吃黄土,只怕也是要饿死的,更何况她的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待小的生出来,又是一笔巨大的消耗。 还不如不生。 这就是治寿郡,这就是这里的人们,最真实的生活状态。 绝不是轻飘飘的几句,这里好苦,这里没有水,这里的庄稼种不好这样的几句话可以概括的。 现实的残酷,没有嘻嘻哈哈,不是帝都那些生活在优渥环境里,拿着鸟笼,茶楼里溜着,酒楼里吆喝着,听着小曲儿,吃着佳肴的人们,嘴里唏嘘几句,所能深刻体会的治寿郡。 而这样的困苦,治寿郡的儿郎们还在戍边,还在为了保护身后的大泽,同侵入国土的敌人厮杀。 可恨的是,帝都那些脑满肠肥的贵人们,还拖欠军中辎重,该死的。 该死的,该死的,实在是该死的! 盛姣姣的凤眸中,陡然盛满了怒火,她养尊处优惯了,当了一辈子的皇后,竟然也忘了治寿郡最低层的切肤之痛。 她有罪!!! 第89章 往死里逼 风沙带着一片黄蒙蒙的沙尘,从远处而来,谭大娘子似是委托一般,真心实意的看着盛姣姣, “姣娘,待大郎好一些,他不会负你。” 这一句话,让盛姣姣的内心不由一酸,她抬眸看向谭大娘子,红润的唇动了动,眼中不由得有了一层薄泪。 她倒是想待谭戟好的,只是,这婚约是假的,谭戟迟早是要与她解除婚约的。 谭大娘子看盛姣姣眉目中的忧愁,不由得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她生怕自己将姣娘吓跑了,紧了紧盛姣姣的手,深吸口气笑道: “现在好了,大郎会打仗,将来咱们家的日子会慢慢的好起来的,待你过了门,家中也有了钱帛,别担心,家里一切都听你的。” 听说齐家现在是盛姣姣在管家。 方才谭大娘子稍稍看了一圈儿齐家,房子虽然还是原先的那座房子,可是远远望去便是绿油油的一片。 家里头干净整洁,做派也隐隐的同别人家不同了。 谭大娘子没见过更好的生活,她只是觉着,盛姣姣管家之后的齐家很好,非常的好。 所以等盛姣姣过了门,将来谭家就交给盛姣姣来管家,必然她也会将谭家管的很好。 看着谭大娘子期许的目光,盛姣姣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 “姣姣儿发愁,只是因为上位者处事不公,数万戍边将士,将来怕是难熬了。” 她随意掐了个理由,并不是因为谭大娘子说错了什么话,让她眼中有了泪,因而谭大娘子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一家的管家权,对于很多深宅大院的妇人来说,是第一看重的权利,谭大娘子不必如此巴巴的交代,生怕待盛姣姣不够好一般。 “姣姣儿” 谭大娘子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意,“姣姣儿”是盛姣姣的闺名,只有家中最亲近的人才是这样唤她的。 如今盛姣姣在谭大娘子面前自称“姣姣儿”,那便是将谭大娘子当成最亲近的人了。 她不在意的大气道: “那些贵人活在天上,怎么会知道咱们这里的苦,咱们只能自己将自己的日子过好,对得起天地良心就好了。” 又问了些盛姣姣喜欢的首饰样式,要给盛姣姣打金饰。 盛姣姣都一一的答了。 村子里路过的人禁不住扭头看二人执手模样。 有与谭大娘子相熟的,便是笑道: “哟,谭大娘子,这是说好亲了啊?是你们家大郎与咱们姣娘?。” “是啊是啊。” 谭大娘子笑着点头,又遇上了一人。 那人笑着说道: “恭喜恭喜,大郎与姣娘般配呢。” “谢谢,谢谢,真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谭大娘子脸上笑呵呵的,牵着盛姣姣的手一直到了村口。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慈爱的替盛姣姣将脸颊边的发拂到耳后,轻声的,反复的交代着, “姣姣儿,婶娘走了,大郎啊,难得遇上个心仪的姑娘,往后大郎就要劳你费心了。” 盛姣姣的嘴唇动了动,有这么一刻,她真的好想叫住谭大娘子,告诉谭大娘子,有关于她和谭戟的约定。 可是看着谭大娘子那双欢喜的眸子,盛姣姣最终展臂抱圆,脊背笔直,双眸低垂,屈膝,向她行了个女儿礼中的大礼。 “姣姣儿谢婶娘抬爱。” “好好,真是个知礼数的好孩子,读过书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的。” 谭大娘子将盛姣姣扶了起来,都说盛姣姣是这十里八乡最美的姑娘,有关于她的美貌,却远远高于她的其他传闻。 世人都说盛姣姣不好驾驭,普通人家根本不敢娶她。 可是他们也忽略了,盛姣姣好看是真的好看,但她也是跳马湖上,为数不多的,上了十几年私塾的姑娘。 以前谭大娘子就觉得盛姣姣知书达理,如今深入接触着,竟是进退有度,性子娴静,礼数周到,根本就不像是传闻中的,那样恃宠而骄的姑娘。 太满意了 送走了谭大娘子,盛姣姣转身回了齐家,面对家里几个长吁短叹的女人,盛姣姣无奈的摇摇头,准备去安慰安慰齐老太太。 院子外面,却是响起了一个声音, “齐大娘子,齐大娘子,我来送树了,在家吗?” 一听这声音,齐周氏臭着脸,从后院走进了堂屋,压低了声音对盛姣姣说道: “又是那个巢宗去,他又送树来了。” 盛姣姣点点头,也对周氏低声说道: “买下来,他若是问起我,就说我许人家了。” “我省得。” 周氏皮笑肉不笑的出了门,站在绿树成荫的院子里,看着外头拉了两板车树的巢宗去,阴阳怪气儿的说道: “哟,我当是谁呢,巢大人又送树来了啊,等会儿,我去拿收据去。” 不等巢宗去回答,周氏就转了个身,去拿收据去了。 “哎,哎嫂子,嫂子不忙,大娘子哎,今儿我不收钱,这些树我送你们。” 篱笆外的巢宗去一脸巴结的看着周氏。 可是周氏已经进了屋,没一会儿,她左手拿着银子,右手拿着纸笔,走到了篱笆面前,打开了枯枝扎的稻草门来。 “大嫂子,你看看你,我都说了今儿不收钱了,往后你们就是我的主子,我收你们家的钱,我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巢宗去与巢来身材差不多,都是瘦削型的,但是巢宗去却没有他兄长巢来那样的气质。 巢宗去看起来就像是个恶奴似的。 站在篱笆里的周氏冷笑道: “谁是你的主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们家大郎是打了个小胜仗,可也不敢凌驾到贵人的头上,巢大人这话,可真是要把我们齐家往死里逼了。” 这句往“死里逼”的话,周氏还故意说的很大声,几个露过的黄土村人听见了,纷纷摇头,看着巢宗去的脊背,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真是,这贵人府上的恶奴,长期欺压齐家的事,整个跳马湖都知道了。 巢宗去却依旧没那个自觉,只看着周氏讪讪笑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齐大嫂子,你们家姣娘若是将来攀上了咱们小殿下” “谁说的?我家姣姣儿有婚约了,谁说的这话来败坏她的名声???” 齐周氏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她把银子和收条都塞到巢宗去的手里,气道: “巢大人还是莫乱说的好,快快收钱,正好趁着我家三位爷都在家里,好把树种下了。” 但是巢宗去却没被转移话题,他在愣神间,钱是收了,也在收条上签字摁了手印,才是疑惑的问道: “你们家姣娘有婚约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不久前!” 周氏一副“我很忙,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侧身出了院子,让拖着板车的那两个给巢宗去打下手的人,将板车上的树给抬进院子里去。 巢宗去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似乎有点儿不好了,也没跟周氏多聊些什么,赶紧的转身出了黄土村,回集上找他兄弟巢来。 目前废太子与殷泽密谋,的确是将目光放在了盛姣姣的身上,这事儿还没有正式的谈起,但伺候贵人的下人们就都知道了。 毕竟要伺候主子,主子的什么想法都要提前琢磨好才行。 前几日殷泽才让下头的人去打听一下盛姣姣,这两日就有好几拨贵人府的下人,明里暗里的跑到齐漳与齐家人面前,让齐漳进献盛姣姣给贵人了。 盛姣姣有婚约一事,绝对是个重大消息。 看见巢宗去匆匆的去了,周氏哼哼几声,让人将树抬进了院子,又回头去唤齐家三个爷出来种树。 盛姣姣也跟了出来,她偷偷的吩咐着齐桡,让他也去种树,并且往土坳里头种。 这个时候,盛姣姣已经盘算好了,要把这棵苹果树的存在,告知给家里人了。 她看过林子里那些树桩旁边长出来的小树,盛姣姣的水虽然不能让被砍断的树木重新恢复原状,却可以用大树深埋在土壤内的树根生机勃发,重新再孕育出一棵树来。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盛姣姣就用原来的苹果树树根,再催生出一棵苹果树来,是不是也可以呢? 假以时日,催生出一片苹果树林来,也不是梦想啊。 她有了这个想法,就要开始布局,务必让这个梦想变成现实的前提,就是要将苹果树林的来历给铺陈清楚。 慌言的腹稿她都已经打好,就说巢宗去一不小心,居然给齐家拖了一棵苹果树回来还一不小心,被齐桡种到了土坡上。 然后又说巢宗去每天运来的那么多树木里头,今天有一棵苹果树,明天有一棵苹果树,不多时,一片苹果树林就成了。 齐桡很听盛姣姣的话,扛着一棵树就去了后院,周氏来不及问他种到哪里去,只顾着清点被放在院子里的树木。 她点了几遍,待拉板车的人走后,周氏才脸色愠怒的对盛姣姣说道: “这个巢宗去是越来越过份了,你看他这会拖来的树,这么多” 原先巢宗去还有些分寸,每次来送树卖,都只拖一板车的树,这回他拖了两板车。 当然,他说是送的,但后来了解到盛姣姣有婚约之后,钱他照收,收据照签不误。 盛姣姣安慰似的握了握周氏的手, “往好的方面来想的话,其实咱们家就是因为种了这么多的树,所以水土也变好了不少,虽然没办法改变大环境,可是如今后院小树林里的草药,我看生长的还不错,不过几日又能摘一筐了。” 顿了顿,盛姣姣又笑着说道: “如果实在是嫌树多,咱们可以把这些树砍一点儿,就在咱们的屋子旁边建个私塾。” 盛姣姣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她之前要搭的葡萄架已经做好,不过还没找到葡萄种子,这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也过了种葡萄的季节。 但正是因为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盛姣姣看那些孩子每日坐在院子的地上写字,她多有不忍,有条件的话,还是给孩子们搭个私塾。 如今齐家的树也多,砍掉一棵后,只要盛姣姣勤快些浇水,那些被砍掉的树,又会在几日后长出另一棵来。 既然如此,那就多砍几棵,建完私塾后,再做几张书桌。 周氏一听,恨不得抬手拍打盛姣姣了,她嗔道: “咱们花了这么多的钱买来的树,你要砍了建私塾,可不得心疼死你大舅娘了。” 上回盛姣姣砍树搭葡萄架,就属于先斩后奏,周氏没反应过来,可这回她还说要多砍几棵,周氏就不干了。 她太清楚每日花出去了多少钱,才买回来的这些树。 这些树看样子还没有死呢,虽然村子里有不少的人说,齐家的树根本过不了冬,可是这不还活着呢嘛。 周氏又说道: “等这些树都死了,你再砍了随便做什么去,就是当柴禾烧了,大舅娘都不管你,可它们现在还活着,就别动了。” “是!” 盛姣姣抿唇笑着,眼中都是慧黠,灵动的仿若九天下凡的神女。 周氏看惯了她这漂漂亮亮的样子,气也生不起来,只瞪了一眼盛姣姣,转身进了屋。 这厢,巢宗去已经匆匆回了集上,找到了他哥哥巢来,将盛姣姣已经说亲的消息,讲给了巢来听。 “可有打听到,说的是哪户人家?” 巢来跪坐在席子上,眉目低垂,心中已经迅速掠过了许多个想法。 若是寻常人家,给男方家一些钱财,让男方退亲便是了。 巢宗去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边吃着桌面上放着的鸡腿肉,一边邀功般说道: “这个我早就打听好了,听说是谭戟。” “谭戟?” 巢来惊的一抬头,身子往前倾,问道: “果真是谭戟?” “怎么不是?” 吃着鸡腿的巢宗去,撕咬着手里的鸡腿,对巢宗去摇头晃脑道: “阿兄,这事儿我觉得挺正常的,谭戟与齐漳是发小儿,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谭戟十分能干,那个盛姣姣也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儿,我打听过了,不少人都觉得,也该是这样的儿郎,才配得上那个盛姣姣呢。” 第90章 天机 郎才女貌,在治寿郡这样的地方,谭戟和盛姣姣配对,那才算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反而是盛姣姣给殷泽做妾,听起来怪磕碜人的。 毕竟盛姣姣在许多跳马湖的儿郎心目中,算得上是顶顶漂亮的姑娘了,她都给殷泽做妾了,多少有些践踏跳马湖儿郎的脸面。 巢宗去望着巢来,见阿兄的脸色不好,便是劝道: “阿兄,你都来这鬼地方多久了,也不想想这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穷的掉渣啊,那个盛姣姣长得再好看,都是黄土堆里出生的,为了她,得罪一个谭戟,犯得着吗?” “的确犯不着。” 巢来想让殷泽纳盛姣姣为妾的主要目的,就是拉拢齐漳与谭戟,可是现在谭戟与盛姣姣说亲了,若是让谭戟去退婚,说不定还会让谭戟心生芥蒂。 那可就将谭戟越推越远了。 实在是可惜的很。 盛姣姣这真是一颗好棋子,就这么放弃了,巢来心有不甘。 但看样子也只能放弃。 又听巢宗去吊儿郎当的说道: “阿兄,我说你宁愿替咱们小殿下筹谋着纳妾,还不如想想,让小殿下怎么进郡主的房!” “啪”一声,巢来拍了一下桌面,怒道: “主子的私事,你是哪里听来的?” 巢宗去白了一眼阿兄,不说话。 殷泽至今还未同慧敏郡主圆房,这在下人的圈层里头都传开了。 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慧敏郡主身有恶疾,被殷泽不喜的,也有说殷泽不良于行的说的都很隐晦,可就是这么回事儿,殷泽不和慧敏郡主圆房,底下伺候的下人就有些动荡。 “阿兄这是与贵人贴身处久了,自然不知道咱们这些在泥巴里头打滚的人,都有些什么门道了。” 巢宗去说的有些讽刺,人的眼睛都是往上看,上头的人看天,下头人的眼睛,再往上,都只能看见贵人的一举一动。 殷泽为的是什么,至今不和慧敏郡主圆房,众说纷纭。 若是再如此,只怕人心更为动荡了。 巢来脸色凝重,不再看巢宗去,只垂目想了想,起身来,就要离开了他与巢宗去的屋子。 却是走到门口,又停下问道: “你今日怎么突然去了黄土村?” 他是从巢宗去告知的这个消息里,得知细佬竟然去了黄土村。 不等巢宗去回答,巢来又是皱眉说道: “如今集上被重兵守卫,你就不要乱跑了,这里到底不比帝都,不是你能瞎胡闹的地方。” 说完,巢宗去甩了一下衣袖,便离开了。 留下巢宗去继续吃着鸡腿,撇了撇嘴。 他阿兄便是这样的性子,整天想着谋算什么天下大事,却从不肯低下头来,看看脚下的泥垢。 若是阿兄再多问几句,他就将这些时日给齐家卖了许多树的事儿说了。 齐家如今发家很快,家中运势就直接体现在了屋子的风水上。 那块地方据说都成了黄土村的风水宝地。 原本巢宗去也没料到卖给齐家的树木,竟然能存活这么久,同齐家一样时间,种在贵人府里头的树木,现今都枯死了。 第二批树木才种下不久,如今也已经呈现了颓势。 就只有齐家院子里的树木,还一直绿油油的。 但这些事儿,巢来才没有兴致听他的细佬说,在巢来的心目中,巢宗去除了走鸡斗狗,不学无术之外,压根儿就没办过什么好事儿。 他没有兴趣知道巢宗去这段日子,从齐家赚了多少钱,只是急匆匆的去了下人围房前面的贵人府,见到了殷泽。 殷泽穿着一袭圆领的月牙白锦衣,手里拿着一串念珠,正跪在已逝的大泽皇后牌位前念经。 巢宗去点点头,今日是殷泽皇祖母的祭日。 于是巢宗去也跪在了殷泽的身后,静静地等着殷泽诵经完毕。 喃喃声结束,巢宗去起身来,上前,将殷泽扶起来,扫了一眼门外垂立着的两个侍卫,低声道: “这满府内,也就小殿下最有心了。” 殷泽不语,将手中的念珠交给上前来的侍女, “下去。” 侍女双手捧着碧绿的念珠,蹲身,极有规矩的退了下去。 殷泽与巢来缓缓的走出屋子,往阴暗的过道上走,并不避讳下人与侍卫,大方说道: “转眼间,皇祖母已经仙去十三年了,我人在治寿郡,今年无法亲去皇陵祭拜皇祖母,远在这里,替她尽尽孝,也是应该的。” 跟在殷泽身后的巢来脸上带着满意的笑,这府里耳目众多,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的人。 但老皇帝与仙去的皇后微末相识,伉俪情深,皇后逝去十三年,老皇帝每年都会去皇陵看皇后,每一年,将祭祀皇后的日子,看的比过年都还要隆重。 殷泽越是表孝心,越是能博皇爷爷的好感。 与之相比,殷泽的父亲,被废的太子,在这个日子里什么都不做,就显得太过于寡情了一些。 “陛下若是知道小殿下如此孝心,必会高兴的。” 巢来跟在殷泽身后,缓缓的转过拐角,进入了无人的区域。 殷泽那张无欲无求,宛若云中谪仙一般的面容上,露出一双极具野心的眼眸,他停在阴沉沉的屋子前面,望着廊外,低声问道: “事情如何?” 他问的是盛姣姣,打听的如何了。 巢来上前两步,将盛姣姣与谭戟说亲了的事,复述给了殷泽一遍。 听完之后,殷泽久久没有说话,他的双眸中全是阴霾,双手背在身后,心里头没来由的,很不痛快。 只听说盛姣姣很美,但究竟有多美,殷泽也没有见过,他没法儿解释心里头这一阵的不痛快,究竟有什么出处。 到最后,也只能归咎为自己窥伺天机,所引发的一些莫名的心情。 天机告诉他,他的妻子另有其人,但没有告诉他,他的妻子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站在殷泽身后的巢来,或许看出了一些殷泽的不快,忙低声说道: “小人想着,有关于盛姣姣的事儿,便算了,若是寻常男人,或许我们还能试试让男方退婚,可对方是谭戟” “谭戟又如何?他是个什么东西?竟也能同我争!” 殷泽突然转身,脸上的表情带着一股雷霆怒意。 这一霎那间,一股帝王怒气喷薄而出,惊的巢来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待仔细去看,殷泽又头疼的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帝王之气撑不多时,便为着自己都没办法解释的失控,自个儿心惊了起来。 就是莫名的,听到巢来这样说,殷泽便怒火中烧了起来。 他缓了缓语气,颇温和又无力的解释着, “巢先生,对不住,我只是觉着心有不甘而已。” 他原本该是储君路上的最得意者,从小所受的教育,便是如何做个好皇帝,如何当个称职的君父。 却受了父亲连累,被贬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他年岁不大,还不曾有这个能耐,一步步筹划自己的未来,他的羽翼便是做太子的父亲,给他的庇佑。 可是父亲被废,自在行宫开始便一蹶不振,来了治寿郡之后,更是屡屡做出些荒唐事迹,殷泽想回帝都,想要靠父亲谋算,那希望极为渺茫。 这种失望到了极致的情况下,殷泽才想要拉拢治寿郡兵权,在治寿郡军营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可是好不容易有了盛姣姣这么一个人,却是被谭戟抢夺了去。 殷泽的心口起伏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用的是“抢夺”两个字。 就好像盛姣姣本来该是他的,被谭戟抢夺走了。 殷泽心有不甘,极为不甘。 但再心有不甘,又能怎么样呢? 他失去了太多,这一年多的时间内,属于他的太多东西,都被无情的褫夺走,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感受。 巢来深刻理解殷泽,他暗暗的叹了口气,低声道: “惟今之计,若是还想拉拢谭戟与齐漳,咱们最好还是表现的大度一些,待盛姣姣与谭戟成婚时,当备上一份厚礼才是。” 谭戟抢走了盛姣姣,殷泽还要恭贺他与盛姣姣新婚? 没来由的,殷泽的心底翻腾出一股极为阴暗的杀意。 他没有回答巢来,只是阴沉沉的看向窗外,低声说道: “好歹,也让我见见这个与我有缘无份的盛姣姣,母亲不是要办秋日宴?” 殷泽不能够死心,总觉得也许他见过盛姣姣,就能解了心中不甘。 或许,还能激发他更多的,对于天机的预知? 巢来弯腰,想劝殷泽的话,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又听殷泽问道: “我父亲那边最近如何了?” 这宅子不大,与曾经的东宫相比,简直不值得一提,但殷泽也不是日日都能见到他的父亲。 巢来一听这话,叹了口气, “最近殿下越来越”荒唐。 继强征了治寿郡不少民女之后,废太子在东边的院落里,与一帮治寿郡各地来的纨绔夜夜笙歌,每天饮酒作乐,醉生梦死。 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励精图治的太子爷了。 如今的废太子,就同个普通的纨绔,没有任何的区别。 巢来原先是太子爷的幕僚,可如今,他有什么事都不直接去回太子爷,而是同殷泽商量。 那是因为巢来也看出来了,太子爷人没废,但心态已经崩了。 一个人的心崩了,整个人生基本也就全废了。 这又该是让殷泽头疼的事儿一桩,他无暇再去管盛姣姣如何,只转身,往东跨院走去。 身为儿子,该劝诫父亲的,还是得劝诫,至于父亲听不听,殷泽没有办法左右。 而这厢殷泽去苦劝废太子振作,那厢的齐家,全家一起努力的忙活了半天,将巢宗去拖来的所有树,都种在了后院小树林里。 家里人坐在林子边上,看着夜色吃水时,盛姣姣将想建私塾的事儿,随口同几个舅舅说了。 齐家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但家里人全都不同意,砍自家林子里的树木去建私塾。 “这建私塾是个大事情,咱们一家做起来,开支太大了,不如同村子里所有人商量商量,大家伙儿一起来建。” 齐二娘子出言建议,盛姣姣的手笔太大,有时候花钱完全没考虑实际情况,齐家目前的家业要建个私塾倒是可以,可如何维持下去呢? 别看来齐家上启蒙学堂的孩子不少,可那也是因为这个启蒙学堂是的。 齐家建个私塾,花掉大半积蓄,总不能让孩子们来上学。 但一收费,又有几户人家愿意花钱来送孩子读书? 所以这个事情,最好还是要让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参与进来,大家集思广益,想出一个符合全村人利益的方式,来建这个私塾。 盛姣姣坐在一块土堆上,想了想,点头, “还是二舅娘周全。” 她实际上有个大算盘,建私塾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儿,如果齐家建个私塾,让村子里的孩子来上学,哪怕是的,其实对齐家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将来这些孩子里头但凡出个状元、探花,哪怕出个秀才、进士,那可都是齐家门生。 看那些千年世家,哪个没有自己的书院,越是有名的书院,越能抬升世家的地位。 天下读书人,可是大泽国之根基。 不过盛姣姣这一步迈的太大,在全家都反对的情况下,盛姣姣也觉得如今供个私塾,还是会紧巴了些。 说白了,就是钱不够,她赚太少了! 那只能将目标放低,先集合全村之力,想一个符合黄土村整体利益的方案出来。 齐家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趁着夜色,齐三舅立即起身来去找了村长。 齐三舅说服了村长,建私塾对全村来说是大事,他们一家人可忙不过来,必须得全村参与才行。 这的确是一件大事。 在治寿郡,哪家哪户的地位高低,都是以家中儿郎在军中的职位来定的。 齐家如今的地位,在黄土村里说第二,就没有人敢充第一,毕竟齐漳都已经当营长了。 而提议建私塾的是盛姣姣,她如今还与谭戟说了亲,那么在黄土村里,她的话,就容不得村子里的任何人忽略。 第91章 他的娘子 村长立即又叫来了村子里各家各户的男人,聚在民兵队日常训练的坪里商量建私塾的事儿。 要建私塾既然是盛姣姣提的,那授课的事儿,自然就归盛姣姣管了,这方面自然没得说,村子里谁家要看个信写个信的,历年都是央的盛姣姣。 她是整个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人,这是大家公认的。 只是因为都是穷苦人家,整个村子一年到头,也没得几封信要看要写的,是以盛姣姣也不忙。 大家热火朝天讨论的主要方面,便是这个私塾要如何建,建多大。 这自然是个大事,很快就被大家当成全村百年大计般,成为了全村最最重要的一件事儿。 因为在此之前,别说黄土村没有私塾了,就是与黄土村守望相助的黄石村、黄果村,自立村以来,就没有过私塾这玩意儿。 因为治寿郡重武轻文的原因,整个跳马湖连同往北去的整个郡北,只有一家私塾。 收费还贼贵。 于是整个晚上,村子里每家每户的代表,都在围绕这个收费问题,讨论了一整个晚上。 会开了半宿,齐阿大疲惫不堪的回了家,第二日早上,一家人早食时,他对正低头吃着面条的盛姣姣说道: “昨儿村里开会,说咱们家要建私塾,各家都能出一个劳动力来帮忙,可是讨论重点卡在了这个收费的问题上。” 他语重心长道: “他们问我的意见,自然,这主要还是要问你,闺女,你是怎么想的?这个私塾建起来,要给咱们束侑吗?” 昨夜讨论的重点就在这里,村子里的人分为了两派。 一派认为既然是要举村之力建私塾,自然要给本村的儿郎姑娘们上学,一派则认为不收束侑有些过份,毕竟盛姣姣也没有这个义务,一直给村子里的孩子们授课。 所以昨天晚上就没有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来。 窗外冷风刮过,带着风沙,这些风沙落在齐家院子里,扑上了树木枝叶,被这些枝枝蔓蔓的挡住了,因而黄沙倒也没有扑入房中多少。 齐家的房中,空气难得的好。 盛姣姣拿筷子挑着面条,想了想,说道: “真说不收,一路授课的话,似乎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样,大舅,束侑还是要的,但是咱们毕竟也不是做生意,只参与建私塾了的家里,就不必交束侑了,没有建私塾,又要送孩子来上学的,该怎么交束侑,还得怎么交。” 又顿了顿,盛姣姣继续道: “另外还有一笔钱,得事先说好,这私塾要立起来,怕还是要请正经先生教,请先生的钱,得由所有的孩子平摊。” 她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如今给孩子们启蒙,都有些忙不过来,还自己贴钱找了张娘子来帮忙。 若真是弄个正经私塾,那孩子们除了启蒙之外,还要学好学精,真正的往做学问的路上深入学习,那开销可就大了,请个好先生的钱不低呢。 所以盛姣姣要把这些事儿同村子里的人说好,将来她未必会亲自授课。 得了盛姣姣的盘算,齐阿大第二天又去了村长家一趟,同村长将盛姣姣的原话说了。 也不等村长回话,齐阿大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赶着骡子,与齐阿二、齐阿三、牛元一同去了跳马湖陈氏药仓取药。 盛姣姣上回同陈阿娣签订的契书里约定,她可以用一个非常低的价格,从陈氏药仓里取药,然后再将这些药材售往军营。 这件事不必盛姣姣出面去亲历亲为,只需要齐阿大他们每隔两天去取一回药材,再送一回药材就行。 军营在打仗,药材消耗量居高不下,齐家光是赚着中间的一点点微薄差价,就已经是相当丰厚的一笔钱了。 然而齐家三位爷刚出门,黄果村的村长,就带着谭大娘子,及一帮腿脚不便的老妇人,跑到了东营后面,要见谭戟。 哨兵来报时,谭戟这素来沉稳的人,心中都惊了一下。 他急忙出营来迎接,又看着谭大娘子,问道: “婶娘,出什么事儿了?” 谭大娘子一脸的为难,拉了拉谭戟,嘴里“唉”了一声, “先进你的营帐了再说。” 四周谭戟的兵都看着,这话事关盛姣姣,实在是不好说。 谭戟的剑眉一皱,便是领着黄果村的村长,及他家的婶娘,直接入了他的营帐。 一进帐内,黄果村的村长便将盛姣姣要办私塾的事儿,同谭戟说了。 老村长瘦骨嶙峋的,坐在谭戟的营帐内,身子坐的笔直,虽然一把年纪了,可军人的坐姿不减。 只听老村长拄着拐杖,道: “大郎,你如今是我们黄果村一等一的儿郎,你的娘子要办私塾,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咱们黄果村的小儿郎与小姑娘?” 也没过几天,盛姣姣要办私塾的事儿,就传遍了跳马湖的三座村子。 不等谭戟说话,谭大娘倒是说道: “这个,姣姣儿还未过门,我也说过了村长,咱们不着急的。” “怎么能不急呢?” 黄果村的村长痛心疾首的拄着拐杖, “谭大太太,谭大太太啊。” 盛姣姣要过门了,谭大娘子就该升为太太了,不用任何人交代,黄果村的人这几日见着谭大娘子,全都改了口,称呼她为“谭大太太”。 这一方面,似乎黄果村的人,比起谭家任何人来都要显得急不可耐。 只听村长语重心长道: “咱们村子已经凋零成了这样,跳马湖三个村子,就咱们这个村子,快要成了个废村,若还不能振兴村子,怕是咱们黄果村就要没了啊” 集上倒是有个私塾,可是集上被重兵把守之后,那个私塾也关了门。 便是不关门,实际上那个私塾也维持不下去了,因为要的束侑太多,跳马湖根本没几个孩子去那里上学。 可是盛姣姣要办的这个学堂不一样,听说如果可以参与建学堂,自家孩子就能入学。 又听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婆说道: “大郎,你同你的娘子说说,老婆子我虽然老了,可也有把子力气,不说上房揭瓦,要我砌个房砖,扛块木料,我还是可以的。” 另一个婆子也立即说道: “我家爷打仗没了,我辛辛苦苦的将儿郎拖大,他如今也进了军营,我生怕他也没了,如今我膝下有个孙子,如果我的孙子能去读书,将来当个秀才,考个状元,不就可以多条活路吗?”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谭大娘子也为难的看着谭戟。 谭大娘子一切以谭戟的意思为主,谭戟坚持遵循礼节,盛姣姣未过门,她就还不是他的娘子。 于是谭大娘子,还是自认为自己是谭大娘子。 而这姑娘还未过门,婆家就开始提要求,谭大娘子实在是不想这样做,可黄果村的这一帮子老老小小,今日一清早就堵在谭家院子里,一定要让谭家帮忙。 谭大娘子实在是拗不过这村子里的老老小小,只能带着他们走路到了郡北东营找谭戟拿主意。 谭戟坐在营帐的主位上,耐心的听着,然后微微拢着剑眉,道: “这个事情,我还不知道姣娘是什么想法,我先派人送你们回去,明日我打完活雁,便去找姣娘问问。” “可是纳采要用的活雁?” 黄果村村长询问谭戟,见他应声,便是笑道: “你的娘子素来娇贵惯了,你也该是如此待她,也只有你能配得上她了。” 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意外,可是消息传到跳马湖三个村子里去的时候,大家都觉得理所应当的。 盛姣姣无人敢娶,也只有谭戟这样的威武儿郎,才能守得住这样绝色的娘子。 谭戟面有赫色,低头,对着黄果村村长抱拳,纠正道: “姣娘还未过门。” 此时黄果村里的人,就一口一口“你的娘子”称呼盛姣姣,让谭戟有些不太好意思。 也多少失了对盛姣姣的体面。 他尊重盛姣姣,所以也希望身边所有的人,都不要看轻了盛姣姣。 “哎,咱们都是些粗货,没有你的娘子活的那般精细,她既与你说亲,早晚都是你的娘子,以后也是咱们黄果村的人了,往后你家娘子也是要住在咱们村儿的,要有什么需要咱们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有婆子毫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说的十分豪迈干脆。 面对这样的,谭戟也是没有办法,古铜色的脸上有着一抹暗红,但却也镇定的应付完了自己村子里的人,派人将谭大娘子与村长等人又送回了黄果村。 待他的营帐终于清净,回想起方才村子里的人说的那些话,谭戟坐在椅子上,忍不住笑了一声。 姣娘要办私塾,他村子里的人,便急不可耐的托他来做人情,又生怕他与姣娘好事多磨般,迫不及待的用世俗的眼光,给他和姣娘把名分定了。 想想,谭戟的心中就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他的娘子?盛姣姣,他的娘子?!他的娘子!!! 过了一日,黄土村的村长还未给盛姣姣一个准信,到了下午时候,齐明却是休沐回来了,身后跟着个尾巴似的陈阿娣。 盛姣姣:“” 她站在院子里,看向一脸头疼的齐明,用眼神询问:陈姑娘怎么来了? 齐明抬手摁着额角,低声对盛姣姣说道: “陈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今日休沐,一定要我带她来寻你顽。” 他的话未落音,陈阿娣亲亲热热的挽上了盛姣姣的手,问道: “盛姑娘,盛姑娘,今日难得好天气,我们去骑马如何?” 她实在是太喜欢盛姣姣了,因为盛姣姣的写给她的信里,满满都是热血澎湃,看的陈阿娣将盛姣姣引为知己。 左右她待在集上也无趣,干脆就来寻盛姣姣了。 盛姣姣一时也头疼了起来,他们家有驴子有骡子有羊,就是没有马 又听齐明说道: “说来,听说今日戟哥约了阿兄去捉活雁,我去队上借马,不如我们去看他们捉活雁。” 说着,齐明就冲盛姣姣眨眼,谭戟这可是为了她捉活雁呢。 一听说要捉活雁,陈娇娇的眼睛都亮了,她问齐明, “你阿兄可是齐漳齐营长?我还不曾见过这样英雄的人呢,他们在哪里捉活雁?可是为了谁纳采?” 又转头看向盛姣姣, “盛姑娘,我们去看看,你可以骑我家护卫的马,我以前只见过已经捉好了当作纳采礼送到女方家的活雁,还没见过如何捉活雁呢,去嘛,去嘛,一起去看看。” 盛姣姣本来不想出门,但听说谭戟要捉活雁,真是为了纳采做准备吗?她又经不住陈阿娣缠,只能对陈娇娇与齐明说道: “那你们等等我,我准备些吃的给大哥哥他们。” 说完,她便进了灶房,拿了一背篓的苹果,以及几只小皮囊水袋,交给齐明背着,一行三人出了门,往郡北去了。 身后跟着陈阿娣的一长串护卫。 在路上的时候,陈阿娣才听齐明说,谭戟原来是为了盛姣姣捉活雁,于是一脸羡慕的看着骑在马上的盛姣姣, “盛姑娘可真幸福,你们何时成婚,一定要发一张帖子给我,无论天涯海角,我都是要来讨一杯喜酒喝的。” 她的性子大方单纯,看着盛姣姣的眼神里,全都是真诚的祝福。 这让盛姣姣不由得想起了这几日,除了知情的几个齐家人之外,所有人看到她,都在真心实意的祝福她。 有说郎才女貌的,有说谭戟如何如何威武的,有说这是怎样一对金玉良缘的。 盛姣姣上辈子活到了人生顶端,都不曾收到过这样多的,又朴实又真挚的祝福。 她冲陈阿娣笑了下,又是一边骑马,一边问陈阿娣, “陈姑娘,你这护卫怎么又多了一些?可是你阿爹发现你偷跑出来了?” “我们家药仓一动,我阿爹就发现了,他们都是要带我回去的人。” 陈阿娣笑嘻嘻的,在奔驰的马上,笑得恣意,又道: “郡南有什么好?还不如你们这里好顽,我才不要那么快就回去呢。” 第92章 刁难 陈阿娣今年是到郡南是去外祖家小住。 她阿爹陈雄并不是治寿郡的人,可是陈阿娣的阿娘是,外祖家里只有陈阿娣一个姑娘,家资雄厚,陈雄是以半入赘的形式娶的陈阿娣阿娘,所以每年陈阿娣都有小半时间会住在郡南外祖家。 往年的治寿郡之行,都会让陈阿娣唉声叹气好长一段时间,可从今年开始起就不同了。 她在治寿郡有朋友了,因此便觉得郡北比郡南好玩许多。 前方骑马奔驰的齐明回头,冲陈阿娣笑道: “我家阿妹都没有你这姑娘这样野的,郡北有什么好顽的?你真没见识,大泽十八郡,至南至北,至东至西,那可顽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奇人怪事,可多了去了,哪里都比常年风沙漫天的治寿郡精彩纷呈。” “都有哪些精彩?” 陈阿娣追上了齐明,与他驱马齐奔,两人很快就把盛姣姣撂在后面了。 盛姣姣见状,也不上前去追,只一个人打着马,慢悠悠的跟在两人后面小跑。 前方齐明的声音响起,都是说的些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趣事,听的陈阿娣一脸的羡慕。 只听陈阿娣羡慕道: “我若是个男儿身就好了,那我也要牵着一支骡队,同齐二哥一样,这里走走那里走走,我还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那行啊,别的不说,以后待战事平息了,你就女扮男装,同我一起去跑商,我们一人牵一支骡队,这样本钱大,货物多,一路走一路卖货,跟着我,保管你赚的盆钵满钵。” 齐明说的高兴,也不曾想过那些男女大防,更没考虑陈阿娣的身份地位,心中豪情一起,有些话就说了出来。 他并未在意许多,陈阿娣却是沉默了下来,她抿着唇,似乎正在思考齐明这话的可行性。 跟在他们身后的盛姣姣眉头一拧,夹了一下马肚,上前来,与陈阿娣并驾齐驱,笑道: “陈姑娘可别被我阿兄的那张嘴给骗了,做货郎跑商可不是说说而已,沿途风景虽然精彩,可也是与许多危机并存,” 又说道: “若是陈姑娘想要赚钱,不如与我一起,等来年开春了种药材,那算是陈姑娘禀承父业了。” 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凉,郡北的风沙也一天比一天大,今年是没办法继续开田扩大药材的种植范围了。 甚至许多治寿郡的人,农田里的庄稼早就不种了。 陈阿娣仔细的想了想盛姣姣的提议,只觉没有齐明说的吸引她,但又不好拂了盛姣姣的面子,只大方应道: “我外祖家在治寿郡,也有许多的药田,不过长得都不好,只能勉强种些能抗旱的药材,若是盛姑娘愿意,待来年春天,我可以给盛姑娘一些这些抗旱药材的药种,至于药田” 她想了想,骑着马贴近了盛姣姣,低声道: “我外祖家其实在跳马湖的水泊边,也有几块地,都是放在那里没有种的,若是盛姑娘需要,我可以便宜些租给盛姑娘。” “那敢情好。” 盛姣姣一听,眼睛都笑弯了,水泊边上的地,那都是跳马湖的“肥地”,陈阿娣的外祖在治寿郡也算是一等一的福贵人,这样荒着不用的地皮很多。 虽然盛姣姣现在也不缺地种药材,可她要的是,与陈阿娣合作种植药材的这层关系。 有了这层关系,来年盛姣姣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种植药材,倒卖给军营了。 已经骑马到了前方的齐明,并不知道盛姣姣与陈阿娣又谈了些什么,只在老远的地方回头,大喊道: “快到郡北了,你们快些。” 一行人很快到了郡北的东营后面。 郡北的地势比跳马湖更开阔一些,东营和西营的营门对着属国开,两座营中间是一大片开阔的牧草平地,属国地势偏低,站在东西两座营的了望塔上,就能看到属国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片无人的牧草平地上,每年都会有很多南飞的大雁来这里栖息,做好休整后继续往南飞。 但因为近几年的水土沙化非常严重,环境一天比一天恶劣,牧草长得越来越不好,飞过的大雁也越来越少了。 谭戟准备在这片牧草滩上守活雁,因为是要捉活的,这难度比较大。 只是如今入了秋,大雁南飞,天空飞过的活大雁相对,还是有一些的。 所以谭戟一早就派郑岭找了齐漳,他和齐漳各带一队人在这戈壁上守着。 十几个人趴在地上,看着远处平坦的土地上,一群大雁落了下来,在吃他们早先撒好的谷粒。 趴在另一头的,是齐漳带来的谭小剑等人,眼看着一群大雁飞了下来,慢慢的在稀稀拉拉的牧草地里找着谷粒,慢慢的往齐漳所藏的地方靠近。 就只听见马蹄声响起,齐明和陈阿娣有说有笑的打马跑入了大家的视线。 声音太大了,把落在戈壁上头的一群大雁都惊飞了。 “这瘪犊子。” 趴在土坡后面的齐漳,暗骂了一声,捡起一块土块儿来,刚想朝齐明丢去,又看见齐明后面盛姣姣打着马,慢悠悠的小跑了来。 三个人身后,跟着一串陈家护卫。 齐漳看向对面的谭戟,谭戟拧着剑眉,也是匍匐在地上,察觉到齐漳的目光,他抬头看过去,朝齐漳眯了眯眼,意思是让齐漳管管他兄弟。 齐漳也朝谭戟眯眼,他是来帮谭戟捉活雁送他阿妹的,管不了齐明。 尽管是假的,可齐漳也显得很不配合,齐明带了一群人骑马跑过来,把大雁群惊飞了,齐漳还挺幸灾乐祸的。 怎么说呢,这心情就挺矛盾,大概是谭戟做的太真,太将这场假婚事当真,于是齐漳也忍不住真起了些刁难妹夫的心思。 古来,小舅子与妹夫,就是天敌!这话没错。 “营长,是阿嫂。” 郑岭就伏在谭戟的旁边,他高兴的指着齐明身后,骑马缓行来的盛姣姣,又对谭戟道: “阿嫂肯定是想看咱们怎么替她捉大雁的。” 不等谭戟说话,郑岭回头,对身后几个东营的弟兄令道: “兄弟们,阿嫂来了,都表现好点儿,别丢咱们营长的点。” “这是肯定的,放心!” 趴在地上的几个身穿铠甲的男人,那脸上的神情一下就变了,变得十分势在必得。 他们包括郑岭在内,都不知道这场亲事是假的,也不会知道,到最后谭戟根本不会真的迎娶盛姣姣。 所以他们都是十分热忱的,在替谭戟捉大雁,他们都是东营的兵,自然不会在盛姣姣面前,输了谭戟的面子。 谭戟回头看了身后的弟兄们一眼,锐利的目光重新放在了一只落在远处的大雁身上,他拿出一把小石子来,搭在弹弓上,瞄准了这只大雁的翅膀 不能直接射死大雁,因此不能用弓箭,也不能上捕兽夹,怕是伤着大雁的脚。 因是纳采用的,也不能让活雁半死不活的,身上的毛更是不能伤着,所以只能用上小孩儿用的弹弓了。 就算是用弹弓,这下石子儿的位置也得刚刚好,必须得把大雁的伤控制在一个小范围内,最好是养几天,到了纳采那日,活雁身上的伤就好了,又活蹦乱跳了。 这样才喜庆。 为此,怕是一对大雁不够,得多捉几对活雁,到时候才好挑一对最好的做纳采礼。 “嗖”,一颗石子从盛姣姣的前方飞过去,她还没看清前面都有谁,就见着侧手边的不远处,一只大雁扑闪着翅膀,欲往天上飞去 “抓活的!快!” 郑岭一声令下,十几个男人从牧草土坡后面冲出来,去扑那只大雁。 它的翅膀被谭戟的石子打中,受了疼,往天空扑腾两下,飞的不快,刚上天,就被郑岭跳起来,抓住了一只脚,使劲儿把它从空中拖回了地面。 “抓到了,抓到了,阿嫂,看我抓到了!” 郑岭高兴的叫了起来,现在盛姣姣和谭戟连纳采都没有,循礼不能够随便乱喊,但大家都是粗货,他既可当着谭戟可以唤盛姣姣为阿嫂,自然也可当着盛姣姣和齐漳的面这样唤。 躲在暗处的齐漳,胜负心一下子被挑了起来,狠捶一下前面的黄土。 总觉得自家阿妹,吃了个大亏。 齐漳已经控制不住要刁难妹夫的心了。 此时,骑在马上的盛姣姣偏头看去,正好看见谭戟从远处爬起来,拍着身上的土,他一抬头便是对上了盛姣姣的眼睛。 两个人都飞速的撇开了对视的双眸,仿佛不认识那般,心里头有些莫名的羞意。 就好像,他们之间有一场真的婚事一般。 未婚夫妻人前见面,总归要比别人显得别扭许多。 “我看看,我看看。” 陈阿娣从马上跳了下来,去看那头活雁,她笑着拍手,回头对同样跳下马来的齐明说道: “真有意思,一只活雁恐怕不够,我们也来帮忙捉。” 齐漳领着人走过来,没好气的捶了一拳齐明的肩, “还捉什么,雁群都被你们惊飞了,就这么落单了的一只,又小又丑,我阿妹可不要这只雁。” 这话是说给谭戟听的。 他手里拿着一把石子走过来,黑眸撇了一眼齐漳,再看向郑岭手中抓着的,不断扑腾的雁,也觉得嫌弃,道: “晚上再捉,晚上会有几个大雁群在这里休息。” 他和齐漳带的人本来就够多了,陈阿娣一来,带了一长串的护卫,这里的人气太旺,马太多,大雁群轻易就不会从天上下来了。 所以得等到晚上才行。 一听说晚上在捉雁,登时所有的人都放松了下来。 如今属国人被打退,这一片儿可安宁的很,有人便是起哄, “那咱们去打些猎物来,一边等着,一边弄点吃的。” “行啊。” 几名东营的少年就牵出了马来,有人喊道: “西营的,走,打猎去,我们比比看,谁打的最多。” 前方,喊着要比赛的几名少年,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他们的眉眼让盛姣姣看着都眼熟,差不多都是未来谭戟麾下的将帅。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鲜活的人里,有的早早的就白骨埋沙场,有的跟着谭戟身经百战,浑身伤痕累累。 而大泽马上要迎来数年动荡,局势的大变迁里,死了无数的人,又有多少人,活成了百姓们心中的神话。 齐漳这边的人陆陆续续的走了过来,也上了马。 谭戟身后一人,看了一眼齐漳身后的盛姣姣,笑着揶揄道: “隔老远了看,我还道是谁呢,早知道就应该是阿嫂了,阿嫂,你瞧我的马,我的马可是从属国收缴来的战马,营长手里有许多这样的马,过几日纳采的时候,你管营长要,让咱们营长也给你送一匹。” 说这话的人,听口吻,应是谭戟的东营人。 如今只有东营的人,是谭戟的兵,才会唤盛姣姣阿嫂。 盛姣姣骑的马是陈阿娣的,那匹马一看就不好,挺普通的马,不是良驹。 西营的兵都是齐漳手下,自然也抱着同齐漳一样的心思,虽然都是来帮谭戟捉大雁的,可也是成了心的刁难开了。 有西营少年哼了一声, “战马算什么,你们东营要是有心,纳采就该送汗血宝马。” 这话可是狮子大开口了,汗血宝马那是个极为金贵的马种,就是家里有万贯家财的财主,都养不起这个玩意儿。 东营的少年们,被激的一下哑了声。 架子杠在这里,是接还是不接? 接了,谭戟就真要在纳采时候送盛姣姣汗血宝马了,不接好没面子,证明自己好穷,养不起汗血宝马,啊啊啊,憋屈。 盛姣姣也觉得西营刁难的太过了,急忙扯了扯前方齐漳的衣角。 齐漳撇了一眼谭戟,回头,冲盛姣姣笑道: “没事儿,阿戟手里有许多良驹,咱不要汗血宝马,多问他要几匹良驹,狠剐他一笔。” 刁难归刁难,狮子大开口,未免又太对不住兄弟了些。 是以,齐漳退了一步,算是替谭戟解了围。 第93章 未雨绸缪 盛姣姣松了口气,再看向谭戟,他的眼眸微微下垂,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并未参与西营与东营的瞎胡闹。 于是盛姣姣便又看向周围,思绪不由得飘远了。 这些来帮谭戟捉雁的少年,与谭戟、齐漳都熟,不过齐漳与谭戟长了这些少年几岁,平日里这些少年们与谭小剑玩的多。 虽然这些少年经常一起玩闹,却难得开谭戟的玩笑,这下子盛姣姣来了,就可劲儿的调侃上了谭戟。 这个说纳采要得什么什么,那个说纳采要送什么什么,可到底没人再说些类似汗血宝马这种不切实际的。 说起来,治寿郡尚武,男子如果不从军,就会进入民兵营,民兵营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年龄限制,不但有老年民兵营,也有童子军。 平日里这些民兵只是辅助戍边军营,也有训练任务,训练完后则回家务农。 男子到了年龄则可以正式进入治寿郡军营。 算算时间,谭戟与齐漳已经进入军营三年多了。 治寿郡军营有规定,正式军人如果十五年内无升迁,可以退役回乡。 只要没有战事,一月中也有四日可休沐,让其回家照顾家里。 按照如今的局势来看,只怕谭戟与齐漳,不是扩营,就是要升迁了。 扩营的几率可能更大些,因为属国之乱,还远远没有结束,只要属国的威胁还在,按照治寿郡的兵制,军营就可继续征兵。 一座营地最多可以扩到四千兵,而跳马湖四座军营,如今才各二千兵,远远还不够四千。 等四座军营都扩到四千兵后,战争的等级,就正式升级,那就不是如今这样小规模的打来打去,这样的简单了。 现在东营与西营,还有时间打打活雁,再过不久,只怕连下战场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两群人在打嘴皮子的时候,齐漳就站在盛姣姣的前面,一马鞭抽过去,正打中一名东营少年的马屁股,扬声道: “就知道混说,不是要打猎去?还在这里呱噪。” “漳哥,漳哥~~齐营长~~~” 那骑了战马的东营少年,控制不住自己的马儿,被打了马屁股的马儿乱跳起来,路过谭戟。 谭戟也是一马鞭抽过去,战马二次受惊,撒开腿跑起来。 没一会儿,就带着那少年,风疾电驰的跑远了。 几人哈哈的笑着,西营的谭小剑仰着脖子高喊, “景邵,马术不精就别浪费良驹了,你那战马赠我了。” 回应谭小剑的是那叫景邵的少年大骂一声, “你又在想屁吃。” 又是一阵大笑,这快活恣意的氛围,也感染了站在齐漳背后的盛姣姣,她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原来这个被打了马屁股的少年就是景邵啊。 景邵战死在属国全面进攻大泽的第一年。 也就是在不久后的将来。 在这一场属国对大泽发动的,第一场正面大战中,大泽一共战死了上万人,跳马湖的儿郎近乎战死一半,景邵是死得最壮烈的一个。 之所以会对这个人名相当熟悉,是因为那个时候,属国生擒了景邵,将他打的遍体鳞伤,挂在他们的大军前曝了十天十夜。 他也嘶喊了十天十夜,“不要管我,杀了这些属国贼人,不要管我,杀了这些属国贼人” 很壮烈。 跳马湖之所以会死这么多的儿郎,多半因为辎重的原因。 帝都的辎重在属国和治寿郡的儿郎们打了一年后,才姗姗来迟。 而治寿郡的保障性辎重,根本不够。 所以头一年的时候,治寿郡打的很是畏首畏尾,死伤也颇重。 但其实除了辎重不到位之外,也有很多的因素影响了这场战争。 据说当年的第一场正面冲突,属国动用了上千匹汗血宝马,采用自杀式的冲击,第一场战役就将郡北的骑兵全都打光了。 汗血宝马养起来非常费力,属国蓄谋已久,将价值千金的汗血宝马当成一次性的冲击工具,那一场自杀式冲击中,根本就没想过要回收这些汗血宝马。 上千匹难养至极的汗血宝马,拿下郡北的四营骑兵,不亏。 想起这些上辈子发生的事,看着景邵嘻嘻哈哈被战马带着跑远的背影,盛姣姣又听齐漳问谭小剑, “你瞧瞧你与景邵,哪个的马术了得?” 两人虽然一同进入了治寿郡集上军营,但征兵时,集上的军营也分了四个小营,谭小剑那一批少年们,大多进了齐漳与谭戟所在的东营和西营。 西营是齐漳所在的营地,并没有听说留下什么将才,除了谭小剑之外。 因为西营被打的很厉害,在第一年的时候,齐漳受殷泽连累,死在了黄土村,谭小剑临危受命任营长,之后西营就被打光了。 谭小剑领着没几个人的西营,并入了东营,重新回到了谭戟的手下。 所以后来那些身披累累战功的着名将才,大多都是谭戟麾下的。 “那自然是我。” 谭小剑翻身上马,笑嘻嘻的看着齐漳, “营长,你看好了,我这就与他比一场。” 说完,一夹马肚,便去追景邵了。 “我也去,我也要去。” 一旁看着的陈阿娣也是来了兴致,翻身上马,喊了一声齐明, “齐二郎,走,我们比比,看谁打的猎物多?” “哈,就凭你?” 不是齐明看不起陈阿娣,她这千金小姐的马术,都还没有盛姣姣好,他都不稀得和她斗。 但陈阿娣已经骑马跑了,齐明怕她没头没脑的到处乱溜,只能也上了马,跟上了陈阿娣。 一群保护着陈阿娣的护卫,急忙缀在了两人身后。 原本的牧草地上,就只剩下了齐漳、谭戟与盛姣姣。 没一会儿,齐漳也被郑岭拉走了。 东西两座营的少年郎们,似乎故意的,想要让谭戟和盛姣姣独处,就算是齐漳并不想走,也半拉半扛着他走了。 一片荒草地上,盛姣姣有些不自在的牵着马匹缰绳,看向谭戟。 他走上前来,身形高大,眼眸深邃,低头看着盛姣姣,开口, “我知道哪里有汗血宝马,就在属国,我可以去打回来。” 上回打寇休的家臣部落时,给了谭戟一些线索,他隐约知道,属国有个部落正在豢养汗血宝马。 盛姣姣一愣,看向谭戟,凉快的风中,她神情有些尴尬, “不必将那些人的话当真,这种马太贵了,戟郎送我,我也养不活。” 谭戟的唇动了动,刚要开口,盛姣姣急忙又说道: “不过,如果你知道属国哪里养了汗血宝马,的确可以去打回来,汗血宝马速度快,一日可达千里,这种马平常人是养不活的,属国人以放牧为主,养牲口都是养那种好养耐活的,他们花力气养这种华而不实的汗血宝马,其中必定有诈。” 一匹速度奇怪无比的汗血宝马,一日可行千里,这样的速度先不说别的,只单说冲击力,就已经所向披靡了。 几乎没有任何盾牌与人马,可以挡住这样的冲击力。 属国的生存环境比治寿郡恶劣许多,汗血宝马只吃汗血草,虽然速度快,但若吃杂草,极容易生病。 没有汗血草,照料汗血宝马就成了个极为消耗精力的活儿。 甚至有些汗血宝马宁愿饿死,也不吃杂草。 所以盛姣姣意在提醒谭戟,让他宁可错过,不可放过,宁愿杀了那些汗血宝马,也不可让属国人继续养着了。 谭戟的神情略顿,黑眸看着盛姣姣,半晌没有挪动。 盛姣姣被他看的脸颊有些热,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 “戟郎,我脸上有什么吗?” “不,并没有。” 野风飒飒中,谭戟回过神来,他偏了一下脸,看向远处,以遮掩自己的不自在。 复看盛姣姣,谭戟又道: “你家的林子里,长着一片汗血草,我的意思是,属国养这些汗血宝马必然有异,我原想着派人,将这些汗血宝马全都毒死,但既然你有汗血草,不如我都弄过来,交由你养着报酬方面,不必担心”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他让盛姣姣替他养马,必定不会亏待了盛姣姣。 原是谭戟早有这样的打算,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同盛姣姣说。 “我那林子里的,都是汗血草吗?” 盛姣姣恍然大悟,她不认识这种草,是她孤落寡闻了。 又见谭戟肯定的点头,盛姣姣便是高兴道: “那可以,戟郎尽管去抢马,我让牛菊去养,若是养得好了,多下些马崽儿,将来,将咱们治寿郡的所有骑兵,都换上汗血宝马。” 瞧着她这样高兴,谭戟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他抿唇,内敛的看着盛姣姣,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他惊讶于盛姣姣与他的想法一致,都认定了属国养汗血宝马必定有诈,又感叹这样的同步性,仿佛能与盛姣姣在所思所想上,有所呼应一般。 只是他的步子没有盛姣姣的步子大,只是曾经想过,若有朝一日能够替跳马湖的骑兵都换上好的战马,便能将骑兵的战斗力提升许多的档次。 还不曾想过,给整个治寿郡的骑兵都换上汗血宝马。 这个目标太宏大了。 又见盛姣姣面上高兴,谭戟便又是问道: “听说你要办私塾?” “嗯。” 盛姣姣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遮掩的,将家里的意思同谭戟说了。 家里人都不同意以齐家一己之力办这个私塾,所以现在变成了黄土村集全村之力办这个私塾。 谭戟也将黄果村的村长,来找他的事儿说给盛姣姣听,他道: “这个具体还是要问你的意思,不过我觉得黄果村的孩子并不多,来去十几个,如果你的私塾缺钱请先生,这个我可以帮忙。” 他目前小赢几仗,手里囤积了大批收缴来的皮货,可以卖了负担请先生教书的钱。 盛姣姣垂目想了一下,说道: “那戟郎不如将建私塾的钱全出了,不管是建私塾的钱,还是请先生的钱全都负担了,好歹,也替谭家养了些读书人,将来自有益处。” 本来她想自己办私塾,也是想替齐家养些门生,搏个虚名,但齐家家大业大,看着家运在蒸蒸日上,实则负担也重。 现在让齐家拿钱出来办私塾,的确有些困难。 但谭戟不一样,谭家总共才四口人,谭戟和谭小剑都在军中,也用不上什么钱。 又听盛姣姣说道: “大泽重文轻武,天下读书人乃立国之本,帝都言官三口唾沫能治死一个武官,花钱在培养文人上,现下来看,是个亏本买卖,可戟郎,你不会永远只是个戍边小营长,你总得在朝中有人,替你去要辎重,要兵马,替你辩驳,替你争取。” 轻风中,谭戟一双黑眸,看着盛姣姣,他听她继续低声说: “未雨绸缪,提前布局,将来的路,才能走得更顺遂一些。” 她的步子,岂止是迈的大,她是走一步,已经看好了接下来的三步。 谭戟微微拧眉,问道: “若我将来战死了呢?” 若是死了,要这么多读书人替他争什么?行军打仗的武官,不是不懂诡道,是自己都没办法掌握自己的生死,有些事,就算机关算尽,也终究敌不过天意。 站在他面前的盛姣姣轻声一笑, “若是死了,这些文人门生可替你立书写传,歌功颂德,让你世世代代英名于世,活成一代名将。” 而不是一个世人唾骂,意图谋反,与皇后有着不清不楚的苟且之辈! 说着,盛姣姣握着缰绳的手,负在身后,一双凤眸直看谭戟,九天之下,她朗朗而立,姿容迭丽,道: “我这人活得虚荣,既要富贵,又要美名远播,要五谷丰登粮满仓,又要世人捧我奉我巴结我,什么默默的做好事,却又没有人传唱称颂,这样的事,我是决计不干的。” 她就恨不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 哪里有比培养出一群言官,更一本万利的买卖了? 上辈子,帝都那些言官一个个的嘴皮子最利索,各个都是一身好文采,随便一首赞美盛姣姣的诗,都能让她名传千古,流芳百世。 第94章 生意 谭戟同意了。 虽然他对自己的生死没有信心,现在培养一批读书人,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把这些文人送到大泽言官的位置上去,但他无法拒绝盛姣姣。 她一口一个“戟郎”的唤着,谭戟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已经点头同意,一力承担下了办私塾的钱。 不为别的,仅仅只是盛姣姣殷切的希望他去做这件事。 远处,齐漳撩着袖子跑过来,看向谭戟,问道: “阿戟,来干架。” 谭戟一偏头,看了一眼盛姣姣,盛姣姣急忙往后退了两步,找了块高地,将齐明丢在地上的背篓拿过去,开始铺席子。 又拿出两个藤编的篮子,往篮子里放苹果。 然后看空地上,谭戟与齐漳两人摆开了架势,你来我往的打了起来。 真好,这些热血儿郎就应该全都活下来,才算是人间圆满。 再看前方的打斗,那可真是精彩纷呈,盛姣姣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谭戟与齐漳吸引了,齐漳自不必说,他每次休沐回家,都会带着齐桡在后院舞剑,偶尔也会与齐桡对战。 盛姣姣每次都是看得津津有味。 但她从不曾看过齐漳全力以赴的,与人对打的样子。 这次齐漳打的很认真,十成功力他至少拿出了九成,因为与他对打的人是谭戟,一个很厉害的对手。 所以齐漳不能分神,且必须拿出自己九成的认真来。 身穿轻甲的两个人在枯黄的牧草地上翻腾,谭戟气势凌厉,飞沙走石间,略占了上风,很快齐漳就追了上来,两人打了个平的。 但是盛姣姣看谭戟那身手,他没出全力。 风沙中,盛姣姣屈双膝坐在席子上,单手撑着脸颊,出了神一般的看着这两个人。 想来,齐漳与谭戟当了一年新兵,第二年当了小队长,第三年当了大队长,不到两个月又升为营长,两人升迁的速度都差不多。 这也是有原因的,治寿郡就是需要这样鲜活快活,又顶天立地的人。 齐漳与谭戟的未来,一定会比现在还要发光发热。 真希望他们能一路平安顺遂的冲杀到他们应有的位置上去。 前方的两个人越打越慢,尤其是谭戟,他是多敏锐的一个人,盛姣姣的目光实在是太直白了,几乎粘在了他的身上。 谭戟一个分神,被齐漳一脚踹过来,他双手一挡,飞身往后,一跃出了好远。 直接跃出了齐漳的攻击圈。 “想什么呢?” 齐漳抹着头上的汗,转身,飞身落在了盛姣姣的面前,他抬起手来,用手掌推了一下盛姣姣的额头。 又问道: “你都看了我们好久,有这么好看吗?” 谭戟踏着枯草,跟在齐漳的后面飞了一段,也缓缓的走过来,他因为盛姣姣这过份专注的盯视,和齐漳打不起来了。 别人看他的眼神太直白,这个谭戟可以忽略,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也知道自己是这治寿郡儿郎中的姣姣者。 可是盛姣姣用这样直白的眼神看他,他就无法发挥自己的真实水平总觉得不好意思。 两个人的轻功都挺了得!盛姣姣感叹着,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谭戟,对齐漳说道: “要是我也是儿郎就好了,这样我也能入跳马湖的军营了,阿兄,你说我会进东营还是右西?” “那得看你的运气怎么样,你若分到西营,我就去找管新兵征募的管事麻烦,他怎么能把你这样儿的给征召入我的营地” 齐漳说的意气风发又摇头晃脑,对盛姣姣的嫌弃显而易见。 真是天爷保佑,盛姣姣不是儿郎。 要盛姣姣这样儿的都能入伍,治寿郡危矣。 盛姣姣忍不住拿起一个苹果来,朝齐漳丢过去,她嘴中哼了一声,嗔道: “阿兄,哪里有你这样贬损自家阿妹的?” 又一脸向往的扭头看着谭戟, “那我要去戟郎的东营里去当兵,我阿兄不收我,戟郎肯定是收的?” 谭戟的心中一怵,张了张嘴,不敢说实话。 盛姣姣这样的儿郎,说实话,他也不收!!! 但看着盛姣姣那一脸希冀的表情,谭戟迟疑了点了下头,违心道: “我收姣娘。” 说着,同齐漳一起,坐在了盛姣姣铺的草席上。 齐漳嗤笑着,手里拿着方才盛姣姣丢给他的那个苹果,扫了一眼盛姣姣那副得意的样子, “行啊,你去你戟郎那里,你戟郎只管把人往死里练,我看你受不受得了他那手段。” 说完,齐漳不由得想象了一下,若盛姣姣真是儿郎,她到了谭戟手底下,会被谭戟折磨成什么一副哭爹喊娘的样子。 便是哈哈的笑了起来。 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盛姣姣留了。 她愤愤的拿起一个苹果,塞入了谭戟的手里,瞪眼看着齐漳, “当兵的还怕操练?若我真是儿郎,我若真当了兵,我肯定什么苦都能吃得,没准儿,我的功夫还能练得比你们俩都好。” 回以盛姣姣的,是齐漳更大的笑声。 沁凉的北风中,盛姣姣气的咬住了下唇,自暴自弃道: “笑笑,阿兄说的这话要是传回阿婆的耳朵里,只怕你又要脱一层皮。” “唉哎哎~不笑了,我不笑了。” 齐漳憋住笑,只管闷头啃苹果,双肩在风中抖动着,却再也没有笑出声音来。 过了会儿,盛姣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想着,她大哥哥的性格的确是属于那种比较细腻温和,待人宽厚的,在齐漳的手底下当兵,至少还能有个喘息的机会。 谭戟嘛,为人刚硬,不苟言笑,用兵如神,要求苛刻,在谭戟的手底下当兵,时时刻刻都会有种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感觉。 如果她是个男儿身,能去当兵的话,自然也想去大哥哥的手底下。 其实齐漳笑话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是真吃不得苦。 谭戟默默的看着盛姣姣和齐漳之间的互动,咬了一口脆甜的苹果,素来严肃正经的脸上,也忍不住带上了一丝笑容。 这就是盛姣姣,一个集人世间所有美好于一身的姑娘。 无论是她在干什么,都会让她身边的人觉得美好。 仿佛都能忘了战争的残酷那般,只觉得天晴风静,一切都令人舒服到了极致 到了傍晚,气温渐渐的低了,盛姣姣和陈阿娣两个姑娘都熬不住,被齐漳赶了回去。 连带着将两个姑娘带来的齐明,也被赶走了。 毕竟现在属国虎视眈眈,陈阿娣的护卫再多,也挺教人不放心的,所以齐明得送她们回去。 在回程之前,谭戟已经嘱托郑岭,回东营取了一只木匣子。 他送盛姣姣到土路上,将手里的木匣子递给了她, “这是这回从属国收缴来的财物,你拿去建私塾。” 除了银票之外,其实还有许多东西,但是军中体恤要用,所以那些财物要用来换钱,就不能给盛姣姣了。 盛姣姣接过木匣子一看,里头一匣子的金银玉珠,宝器闪闪,映亮了她的脸。 她急忙将木匣子盖上,摇头, “建一座私塾罢了,用不了那么多。” “无妨,有多的你就留着,养汗血宝马也是要钱的。” 谭戟说的大方,并不在意还会剩下多少。 瞧着谭戟这模样,盛姣姣叹了口气,难怪人家说战乱财好发,谭戟和齐漳每赢一场仗,就能缴获敌方不少的财物。 只要这些战利品不上缴,假以时日,谭戟与齐漳什么都不做,光靠打仗,就能富的流油。 她收下这盒子金银玉珠,远处的齐明开始催了, “阿妹,回去了,还有什么情话儿说不完的,等纳采那日再说。” 盛姣姣回头,脸颊微红的瞪了一眼坏笑的齐明,他明知道她和谭戟的婚约是假的,却还在调侃她与谭戟在说情话。 谭戟也被齐明这话闹了个红脸,便是朝着盛姣姣抱拳拱手, “姣娘,我还要去打活雁,先走了。” “戟郎好走。” 盛姣姣回头福身,也是转身,翻身上马,打算去找齐明的麻烦。 前方的齐明却已经笑着跑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去了。 三人一路打闹说笑着。 齐明和陈阿娣先把盛姣姣送回了黄土村,又才带着陈阿娣回了集上。 等盛姣姣拿着谭戟给的那一匣子金银玉珠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她一进院子,就碰上了一脸焦急的齐大姑娘。 只听齐大姑娘说道: “天爷,你总算回来了,出事儿了,那个” 她语音有些不焉,低声道: “那个太子妃啊,给你下了帖子,让你明日去贵人府上吃茶,要办什么,秋日宴” 盛姣姣的心重重一跳,她蹙眉,看了一眼齐大姑娘,又看向从堂屋里匆匆走出来的周氏。 夜色如水,周氏的手里拿着一封烫金的帖子,看起来贵气逼人,将秋日宴的帖子递了出去。 盛姣姣接过来,随意看了一眼,微微拧眉问道: “来送帖子的人是谁?他如何问的?你们如何回的?” 会收到这封帖子,着实出了齐家所有人意料,那些贵人不是最重女子名节,皇室便是选个宫女,都要家世良好,冰清玉洁的女子,还要经过种种繁琐程序的筛选,才能来到贵人身边伺候。 还不一定有这个机会伺候的上。 后宫佳丽里,多的是空有名分,却一辈子都没见过皇帝的女人。 废太子虽然是个庶民,可他到底有皇室血脉,殷泽更是讲究,同别人传出了绯闻的姑娘,他都不可能再碰。 这个废太子妃是搞不清楚状况,还是这其中出了什么波折? 怎么现在还在下帖子给盛姣姣? 盛姣姣问的有些细,周氏也回的很细,来送帖子的是废太子妃身边的老嬷嬷,只说久闻盛姣姣美名,贵人想请盛姣姣过府参与秋日宴,并没有提要纳盛姣姣的事。 想来也不会提。 毕竟前面已经有了好几拨废太子府的下人,明里暗里的找到了齐漳,要齐漳献妹攀附贵人。 但齐漳不搭理,就证明齐家重视盛姣姣,绝不会做出轻贱盛姣姣的事。 后又有谭戟与盛姣姣说亲,齐家已经同意了一事,这个时候再提纳盛姣姣一事,便是十分违和。 “会不会真的只是想邀请你去秋日宴?” 齐三娘子迎了上来,又转身,跟着盛姣姣一同回了堂屋。 只见盛姣姣说道: “不会,单纯相邀,绝不可能。” 齐三娘子还是把废太子这一家人看的太简单了些。 在大泽的权力中心,所有人都不简单,尤其是东宫里的人,他们一直奔波在储君路上,这个时机废太子妃发帖子邀请盛姣姣,绝不是看看她那么简单。 按照上辈子的路径,也是有人先后暗示齐漳献妹,齐漳不为所动,甚至态度愈见恼怒。 贵人无法,就只能按良家子的章程,先相看,再纳妾了。 同上辈子一样的路数。 他们先把盛姣姣弄去府里参加宴席。 本着打算是,太子看上了给太子,殷泽看上了给殷泽,左右都是进他们的家门,没区别。 女人,对于废太子与殷泽来说,都不缺,他们纳女人,纳的是这个女人背后所能带给他们的利益。 这纳妾也分贵贱的,里头的名堂大着。 无论是废太子,还是殷泽,盛姣姣愿意嫁自然是最好的,随便给个妾室身份便够了。 若是盛姣姣觉得做妾委屈了,那便抬为贵妾。 妻,是不可能让她做妻的。 甚至于,若是盛姣姣被废太子看上,连做贵妾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像是一场讨价还价,盛姣姣矜持一些,齐家不忿一些,废东宫里的人,就能给盛姣姣抬一抬位分。 她随便一些,齐家退让一些,她的位分就仅止于此了。 拉锯来拉锯去,做生意似的,虽然与做生意的方式不同,可骨子里的本质却是一样。 而这些,盛姣姣彼时根本看不分明,她天真的以为当年的自己是嫁给了心仪的儿郎做平妻,贵人府的下人说她是高攀了,她就真的以为自己是高攀了。 又哪里看得明白,这一宗生意里,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掌握了大半的主动权。 迫不及待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 第95章 自然现象 上辈子,在废太子妃举办的宴席上,盛姣姣被殷泽看中了。 倒也不是话本子里说的,殷泽从第一眼看见盛姣姣,就一见钟情虽然他表现的特别喜爱盛姣姣。 从一开始,殷泽就对盛姣姣势在必得,因为只要废太子回到帝都,皇位就会是废太子的。 但却未必是殷泽的。 他必须在微末时,就替自己在军中布好局面。 所以盛姣姣嫁给殷泽,从一开始就显得很顺理成章,在殷泽迎娶盛姣姣进门之前,废太子都没见到过盛姣姣。 废太子妃自然也属意让殷泽娶了盛姣姣,理由同上之外,还因为废太子妃也是个女人。 她太清楚男人的劣根性了,也太清楚盛姣姣的容色,对她的杀伤力有多大。 所以她怎么可能让盛姣姣成为废太子的女人? 这一场博弈,在盛姣姣还没去废太子府之前,废东宫里的几个人,就已经谈妥了利益分割,可笑的是那时的盛姣姣,还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说你去了郡北,暂时不在家,那个老嬷嬷就留下了这么一张帖子,说你明日回来了,一定要去参加贵人的秋日宴,唉,气死我了,我都没答应,她放下帖子就跑了。” 周氏劈里啪啦的说着,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她跟着盛姣姣进了堂屋。 堂屋里,齐大姑娘一脸忧虑的上前来,问道: “姣姣儿,现在怎么办?对方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谭大郎家连纳采都还没有,怎么办?” “无妨,他们也是要脸面的,我明日不去便是,若是他们再派人来问,就说我去郡北寻我未婚夫郎,一夜未归!” “这样说这样说” 齐大姑娘的脸色一白,这样说,就是把盛姣姣的闺誉摁在地上摩擦啊。 去寻未婚夫郎,一夜未归这种话,可是太能让人遐想了,即便是个清白女儿家,这种话若是传出去,也不清白了。 “就这样说。” 盛姣姣主意已定,她自己毁了自己的闺誉,都比嫁给殷泽强。 闺誉不要了,不会怎么样,她顶多一辈子嫁不出去而已,本来她也没人娶,早就有了一辈子当老姑娘的心理准备。 但嫁给殷泽,可是会要命的,要的还是全家的命。 见她主意已定,家里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情,度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盛姣姣就带着齐桡往土坳去了,完全没将废太子妃的秋日宴放在心上。 走在路上的时候,齐桡还很担忧的问道: “阿姐,那些贵人会不会硬抢啊?” “你阿姐若是沦落到能硬抢,就能让他们得手的地步了,他们也不必费这么多心思了。” 盛姣姣手里拿着一株地榆,在稀稀拉拉的小树林里走着,树已经种了很大一片,在巢宗去坚持不懈的“压榨”下,如今这片小树林已经有了上百棵树木。 只可惜不管盛姣姣多么厉害,也终究抵不过节气所带来的万物自然更替。 天气凉了,树叶自然要变黄,就是盛姣姣的水是神水,也阻止不了树叶变黄。 很多人都在叹息,齐家的这些树木铁定熬不过这个长冬,就连齐家人自己都这么说,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打水漂了。 也只有盛姣姣自己知道,来年开春,一定会春暖花开。 又见齐桡闷闷的跟在她的后面走着,盛姣姣回头,冲他笑道: “没事儿的,那些大户人家最重名声,你看阿姐连闺誉都不要了,他们肯定嫌弃死了阿姐,就是阿姐想嫁,他们都不会要的了。” 一听她这样说,齐桡瞬间火大,他怒道: “他们有什么资格嫌弃阿姐?我们还嫌弃他们勾心斗角,满脑子阴谋诡计利用女人得好处呢。” 治寿郡的人都赤忱,对于这些大泽腹地人的弯弯肠子,都有些看不来。 盛姣姣笑弯了眼眸,侧身来,拉着齐桡往前走,欢快道: “好啦,别生气了,趁着天还未亮,咱们还能多摘些药材,再到了冬季,可就只能全依赖陈姑娘的药材了,那咱们得少赚不少钱。” 现在的地里还能种东西,可冷到大雪落下来,不过一两日时间,雪就能厚到埋住膝盖的时候,就种不了东西了。 什么都种不了,土都是冻土,盛姣姣洒落到地上的水,都会成了冰块。 这是一种挺让人无奈的自然现象。 一听盛姣姣这样说,齐桡也赶紧的振作精神,两人快步往土坳里走。 牛菊正穿着一件破棉袄,坐在满是黄草的土坡上,皱着眉头。 这土坡如今已经不能叫做土坡,而应该叫做草坡了。 盛姣姣和齐桡走过来,齐桡自去了摘苹果,盛姣姣瞧着牛菊一脸的愁苦,便是问道: “心里有事?” “我阿娘最近折腾着,说也想开田。” “这是好事儿啊,牛娘子勤劳些没错。” 穿着烟灰色斜襟长裙,外着深蓝色短袄的盛姣姣,提着长裙坐在了牛菊的身边,又微微拧了下精致的秀眉,道: “不过这个节气开田,怕是种不出什么来。” 如果是等气温暖和一些了再开田,盛姣姣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但现在天气越来越凉了,她对自个儿地里的农作物都没办法,更遑论牛娘子新开的田了。 坐在她身边的牛菊点头,手里扯着一根小草, “我也是这样对我阿娘说的,可我阿娘说她说” 牛菊侧头看了盛姣姣一眼,朋友是不应该有遮掩的,牛菊一鼓作气,继续说道: “我阿娘说,就把田开在你们家的林子边上。” 虽然在治寿郡这样的地方,每户人家里头都有大把大把的地,可都是一些没有用的废地,因而每一户人家看起来都隔得挺远。 一大片荒地中就一户人家。 因此虽然牛家与齐家就在隔壁,但两家其实距离并不近。 牛娘子放着这么多地不开,非要开在齐家得林子边上,实际上,就是看中了齐家的土肥。 因为怕盛姣姣生气,牛菊又急忙的解释着, “姣姣,你相信我,我真的劝过我阿娘,让她不要这样占你们家的小便宜,这样不好,可是可是” 整个跳马湖所有村户的农地,都开在水泊边上,因为那是跳马湖唯一的水源。 如果有哪家要开地,以前会想着去水泊边开,但是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在想方设法的,能不能到齐家的附近开一片地。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村子里到处都在传,齐家的地这样肥,除了家运在往上走之外,还因为用了齐二郎从外地带回来的种地宝。 听了这话的熊琳,自然忍不住了,她家的地和齐家的土地相连,出了齐家后面的那片小树林,往右手边走,便是牛家的地了。 熊琳已经看了这片林子有好几日的光景,她觉着,来年开春,这些树木只怕不会死。 她是鲜少几个如此笃定的人,全村人都在等着齐家买的这些树木死,但熊琳看出来了,这些树木如今只是随着节气变化而自然凋零,实际树根粗壮,稳扎土壤,树杆内水份饱满,绝不是树木要死的样子。 那唯一的解释,便是齐家对这些树木用了种地宝。 这些日子,熊琳也旁敲侧击的问过了牛菊,齐家的小菜长的极好,还种了一棵苹果树,甚至也在种植药材。 这些农作物都是生长的极好的。 所以熊琳就琢磨着,在齐家的林子边上开一块地,借借齐家扶摇直上的风水。 听牛菊这样解释着,盛姣姣低头,白嫩纤细的指尖揉了揉眉心。 她没有给过牛菊“种地宝”,之前让牛菊种植土坳里的地,都是让牛菊挑齐家沤出来的肥。 齐家人的身体被盛姣姣日日洗涤着,屎尿早已经不是普通的屎尿了,而是超级肥的肥料。 盛姣姣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用自己的水浇地种小菜和药材了。 对于目前来说,光是用齐家人沤出来的屎尿,完全已经足够。 那片小树林也是因为盛姣姣自个儿喜欢,所以经常让齐桡给树根施肥。 加上那条小敖犬每日在树林子里吃喝拉撒,它是吃着盛姣姣放出来的水长大的,因而小敖犬的屎尿也有极好的肥土功效。 但还是那句话,熊琳开的是自家的地,盛姣姣并不介意熊琳借齐家的“风水”,只是这个节气开田,熊琳若是最终一无所获,此事不能怪到齐家的头上。 她看向牛菊,微微笑道: “无妨,你让你阿娘开就是了,她既是个闲不住的,就让你阿娘去折腾,你只权当不知此事,也不曾告诉过我。” “可是” 牛菊觉得自己家被盛姣姣这样照拂着,阿娘还想着要占齐家的便宜,就很羞愧,这件事怎么能当作不知道呢? 盛姣姣却是一手揽住了牛菊的肩,道: “若说起对不住人,我这里也有一桩事对不住你,是我与戟郎的事。” “姣姣,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你并没有对不住我,真的。” 牛菊摇头,她反手也是搂住盛姣姣,很真诚的说道: “谭大哥是个好儿郎,你嫁给他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觉得你会对不住我?姣姣,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当初会觉得难受,是因为被我阿娘骂的,但实际上我真的不喜欢谭大哥。” 她还记得当初她和盛姣姣坐在一片黄土中谈心,盛姣姣为了安慰她,说谭戟和齐漳都拒绝了娶她一事。 那个时候,两个好姐妹如此同仇敌忾,可没过几个月,谭大娘子上齐家说亲的事儿,就传遍了整个跳马湖。 对此熊琳虽然多有抱怨,可牛菊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她真心实意的为盛姣姣高兴。 姣姣啊,多么温柔又美好的一个人,就值得谭大郎这样的郎君相伴一生。 见盛姣姣不说话,牛菊又是举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 “我牛菊是说真的,我真真正正的为了姣姣高兴,若这话有半句虚言,我愿遭天打雷劈,姣姣,你真的不要为了我感到愧疚,我不要你这样。” 冷风吹来,掀起盛姣姣脸上的发丝,她看着牛菊那张深黄色的脸上,一双扑棱着真诚的大眼睛。 在牛菊的眼中,盛姣姣看到了一种可贵的情谊。 这绝不是沉浮在权力漩涡中,那些算计与衡量所能比拟的。 上辈子的盛姣姣,身边围绕着太多的好姐妹了,后宫里有与她一样,与贵妃对着干的妃嫔,臣妻宗妇,公主郡主,与她交好的一抓一大把。 可是她们都没有牛菊这样的一双眼睛,都没有这样一双干净澄澈,满满都是诚意与简单的双眸。 忍不住,盛姣姣的嘴角挂起一抹笑来,她抬起手指,轻轻的敲了一下牛菊的脑门儿,嗔道: “没心没肺的,你啊,什么时候被我卖了,都还在替我数钱。” “哎呀,你又不缺钱,卖我做甚?” 牛菊抬手捂住了被敲了一下的额头,笑嘻嘻的看着盛姣姣,又起身来,鼓起劲, “好,我要更加努力的干活了,趁着雪还没落下来,再收成一波。” 说完,牛菊就兴冲冲的下了草坡,去割小菜了。 姣姣说的对,她阿娘闲不住,这个时节还要开田,左右让她阿娘吃些苦头也行。 反正她现在和阿爹都在姣姣手中做事,姣姣给他们开的工钱不低,父女两个加起来,都能算得上这村子里的财主了,阿娘再折腾,也不至于折腾到哪里去。 看着牛菊已经下了土坳干活,齐桡早摘了两筐子苹果,盛姣姣也起身来,往林子边上去了。 这次郡北之行,让盛姣姣得知,这片林子里长着的草种,居然是汗血宝马吃的汗血草。 如今这汗血草一路长,已经从林子长到了土坳边上。 盛姣姣用脚丈量着地皮,打算好要养马的面积。 又回头去看土坳中忙忙碌碌的牛菊与齐桡,盘算着人手的问题。 之前她告诉谭戟,打算让牛菊养汗血宝马,但是现在看样子,似乎牛菊一个人忙不过来。 第96章 自然节气不可逆 土坳里又新开垦好几块药田,都是牛菊开的。 买卖苹果的事情已经交给了齐二娘子做,牛菊如今主要负责替盛姣姣采摘药材、小菜、苹果,以及帮忙照料齐家的羊赚工钱。 工钱还是跟原来一样的,因此,牛菊在未知会牛娘子的情况下,已经买了不下十只羊了。 而这些羊的羊毛全被盛姣姣收了。 在集上的羊价一天跌过一天的情况下,盛姣姣让牛菊替她买了二十几只羊,全托给了牛菊照料。 而盛姣姣的羊棚就搭在牛菊的羊棚旁边,一同在土坳里面。 就与药田在这一处。 经过这么多日的努力,牛菊硬是凭借一己之力,在替盛姣姣做好活儿的同时,替自己和盛姣姣搭了个很大的羊棚。 非但如此,她还在土坳里替盛姣姣新开了几块药田与菜地。 现在这些药田与菜地,近乎占据了土坳一半的面积。 现在牛菊还有空坐在草坡上唉声叹气,到了明年春天,牛菊一个人要做这么多的事,怕都要忙不过来。 盛姣姣盘算着,又下了土坳,到了羊棚,她先是往药田里转了一圈,看了一眼里头青黄不接的小芽,盛姣姣摇了摇头。 看样子,将这一披成熟的药材与小菜收了之后,下一批药材与小菜估计长得不会很好了。 若大雪替前落下来,估计下一批药材与小菜都还长不大。 齐桡摘完了苹果,也下了土坳走到了盛姣姣的身边,他苦恼道: “阿姐,这天气越来越冷,树上结的苹果越来越少了。” “嗯。” 盛姣姣低头,理了一下薄袄子上的棉布系带,吩咐道: “带我去看看。” 说完,就与齐桡一同去看草坡上的苹果树。 她在草坡上转悠着,拍了拍那棵粗壮的苹果树,以前草坡上的那颗苹果树上的苹果,怎么摘都摘不完,如今这棵苹果树上的苹果零落,并没有多少了。 她原先刨断了数根苹果树的根茎,埋在草坡上,结果因为天气的原因,无论她浇再多的水,也不再生长了。 盛姣姣有些不死心,让齐桡刨出一根树茎来看,结果之前不过一根短短的树茎,在冷土下,吸收了盛姣姣的水,长成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茎块。 盛姣姣:“” 敢情,这些苹果树不发芽,是因为那几根被砍断的树茎,将她浇落在土地里的水给吸收掉了,往土地更深层发展,不往地面冒头了。 所以她的水虽然神奇,但自然节气不可逆。 想通了,盛姣姣也不再纠结,土坳里的菜已经被割的差不多,盛姣姣也没有再播新种的意思,齐桡就只当这些农地里的神迹已经缓缓消失,所幸的是家里如今也不靠卖农作物赚钱了。 光是倒腾陈阿娣那条线的药材,做为中间商的齐家都能赚不少,还有文秀的绣品,如今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只是在齐家人的认知中,他们觉得,齐家这片地,因为树种的好,树下的草药长得好,小菜长得也好,又有种地宝,有羊屎与骡子屎,所以现在全家都兴冲冲的,打算再开垦几块药田与菜地。 可连一向硕果不断的苹果树都这样了,再开几块药田与菜地,也不过是徒劳。 人类无法与自然抗衡,即便是身为水鬼的盛姣姣也不可以。 灰黄色的天空下,盛姣姣在凉风中抬头,鬓边发丝飞舞,她无奈道: “土不肥,天气也不好,要不今年别卖苹果了,安心的养羊养马,明年开春后,先把地弄肥了再种东西。” 就这树上的几个苹果,还是留着齐家人自己吃。 又听盛姣姣对身后的齐桡吩咐道: “二舅娘回来后,我与她说说地里的情形,你回去告诉各房,让大家都把手里的事儿歇一歇,今儿晚上咱们家把利钱分了。” “分利钱?” 齐桡意外的看着盛姣姣,怎么还有利钱分的? 盛姣姣笑着回头,看着又蹿了个头的齐桡, “对,分利钱,快去。” 今年齐家赚了不少钱,自然有利钱可分,各房出力不小,抛开各房的工钱之外,能分到的利钱还不少呢。 齐桡赶紧的掉转身,飞快的往家跑去,正好三位爷从郡北送完药材回来,他将盛姣姣的话说给了三位爷听,大爷与二爷便飞快的打马去了集上与郡北,唤齐漳与齐明回来分利钱。 齐漳回不来,眼看着雪要下来了,郡北的戍防重中之重,但还是要同他这大房长子说一声才行。 齐明是一定要回来的,这是一件大事儿,分利钱就要算账,齐家如今能看懂账本的只有齐明与齐二娘子。 但齐二娘子没有齐明的脑子活泛,因此齐明要负责对账。 堂屋里的文秀似乎知道今日齐家有大事,齐二娘子吩咐文秀早点下工时,她并没有多问什么。 只盛姣姣将文秀叫入了房中,让齐桡给文秀泡了一壶茶,才是笑着问道: “张娘子,最近你家大爷可得空,替我去山庆城一趟?” 山庆城是治寿郡的都城,郡王及治寿郡里最有钱的人,都住在山庆城,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陈阿娣的外祖。 文秀坐在绣墩上,摸了摸自己已经很大了的肚子,应了一声,恭敬问道: “可是姣娘有事,要差我家大爷去办?” “自然的,我最近得了些首饰玉器,想当了换点银钱使,又担心集上当不起价来,因而想找个可靠的人,往山庆城的当铺去一趟。” 说这,盛姣姣给了文秀一串玉珠做的项链,道: “这是戟郎用来办私塾用的。” 见文秀接过那串玉珠,盛姣姣拿着茶盏,掀开茶盖,撇开水面上的茶叶,又说道: “我这回去郡北,谭大哥还给了我一匣子的金银玉珠,私塾的事儿他包圆了,届时三座村子的儿郎,都可来私塾上学,此乃大事,张大爷若能办妥,车马费自然是少不了的。” 文秀立即站起身来,手里拿着那一串玉珠项链,正色道: “既是筹钱办私塾,我便立即回去,好生嘱咐我家大爷。” “去,路上小心。” 盛姣姣面上带着微笑,看着文秀行礼离开。 齐大姑娘擦着文秀的身子走进屋子来,又奇怪的回头看了眼房间门口搭着的布帘子,奇怪的问道: “姣姣儿,你是不是又给了张娘子银钱?我进来时,她正往袖子里小心的收着什么。” 真不是齐大姑娘小气,而是盛姣姣太大方了,她手底下办事的每个人,都是日结的薪酬,综合一月下来,可是相当丰厚的一笔钱。 只怕山庆城的工钱,都没开过这样贵的。 盛姣姣喝了口茶,偏头看向坐在小几边上的齐大姑娘, “只是托她家大爷去办件事,顺道探探张大爷能不能用罢了。” 家里的人已经渐渐不够用了,今年入秋后的人手都已经有了些紧巴,更遑论明年开春了。 盛姣姣想多添几个人手,总得先试试人。 于是她告诉了文秀,她的手里还有一匣子的金银珠宝,又让文秀的男人张大爷去山庆城帮忙去当了玉珠项链。 还特意点明了,这一匣子金银珠宝,都是要用来给跳马湖三座村子的儿郎办学的。 拿给文秀的玉珠,盛姣姣这里还有一匣子,所以不会在意有没有弄丢那一串玉珠。 山庆城路远,专心办事,快马加鞭两日便能回来。 当来的钱是用来给三座村子办私塾的,不可贪夺。 所以如果文秀的男人可用,便不会寻些弄丢玉珠这样的借口,实则昧下了村子用来办私塾的财物。 更不会揣着银钱,不务正业,流连山庆城的繁华,忘了回跳马湖。 而这些七拐八拐的心思,盛姣姣无意说给齐大姑娘听,反正阿娘也不感兴趣。 果然,齐大姑娘撇嘴,起身来,催着盛姣姣, “行了,你总是事多,走,家里人都在堂屋等着你呢。” 热热闹闹的齐家堂屋里,齐家几个娘子的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喜意。 盛姣姣起身来,跟着阿娘一同去了堂屋,刚坐下,就让齐桡将一摞账本,及几大箱子的银钱都抬到了齐家堂屋里,等着齐明回来对账。 这几只大箱子被齐桡和齐大爷一起,辛苦抬进堂屋,齐家人一下哗然了。 齐三娘子瞪眼问道: “怎么,怎么这么多箱子?” “都是陆陆续续买的。” 盛姣姣解释着,又让齐桡拿了些瓜子花生出来,给各房的舅娘、齐大姑娘、齐老太太都发了一些。 这些花生瓜子,是她让齐桡去跳马湖沿途路过的货郎手里买的。 真正的,从货郎手里买的。 齐大姑娘看着齐桡分瓜子花生,便是眼中笑着,嘴里责怪道: “又花钱,买这些做什么。” 主位上,正抓着一把瓜子,开始津津有味的嗑了起来的齐老太太,白了一眼齐大姑娘, “吃你的,就你省钱,姣姣儿买给你吃,还不能闭了你的嘴!” “阿娘!” 齐大姑娘不依了,她可是齐老太太的亲闺女啊,如今怎么同个捡来的差不多,只要她一骂盛姣姣乱花钱,齐老太太就出来护犊子。 又一看盛姣姣那有些小得意的样子,齐大姑娘回看向齐老太太, “老太太就护着,哪天她把咱家的家产全都花光了,看你们怎么喝西北风去。” “姣姣儿会赚钱,花不光。” 齐老太太才不听她闺女的,只笑眯眯的看着忙来忙去,吩咐齐桡拿这个搬那个的盛姣姣,又说道: “咱们家如今有钱,买点儿瓜子花生当零嘴儿怎么了?大姑娘你别不识好歹啊,让你吃你就好生的吃着,凭的啰嗦。” 旁边几个娘子,看齐大姑娘被训了,也只抿嘴笑着,各自抓了一把花生瓜子,喝着用茶杯装的热茶,坐在暖烘烘的堂屋里,天南海北的聊着。 堂屋的大门一关,阻绝了外头人的窥视,屋子里的地坑里烧着柴火,盛姣姣歪身,对身边坐着的齐二娘子开口,闲说道: “二舅娘,属国怕是已经等不及了,男人们在外面打仗,我们在家里也得做好后勤工作,地里的收成一日不如一日,咱们得谋些新的思路了。” 一旦大雪落下,便会是绵延不绝的几月落雪纷飞,那雪大的都能埋脖子,治寿郡会陷入一个缺衣少粮的艰苦境地。 属国不会放弃这个南下的机会。 事实上今年开始,属国一直在间歇性的骚扰治寿郡,只是连着好几次都被齐漳与谭戟摁下去了。 如今齐家的地窖里存了不少的粮食小菜及苹果,房梁上也挂满了腊肉。 齐家要过这个冬不是难事儿。 难的是整个治寿郡的人,怎么过这个冬。 而齐家,又怎么在这个冬季里,继续赚钱。 是的,盛姣姣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冬季一来,地里什么都种不了,而治寿郡的雪会下到明年的四五月份,这长达半年以上的雪季,总不可能全靠倒卖陈家的药材过日子。 万一陈家不给她靠了呢? 盛姣姣在吃人的皇宫里斗争了一辈子,从不肯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这是她的生存之道。 每年的治寿郡,都会冻死饿死一大批的人,虽然其中大多数都是奴籍,可也有不少本地人,压根儿就熬不过这个季节。 归根到底,为什么会死这么多的人,还不是因为治寿郡的粮食不够吃。 真正到了大雪埋脖子的时候,家家都把粮食捂了起来,那些家中无粮的人,就算是拿着钱,都买不到粮食。 能买到的粮食,卖的都是天价,倾家荡产,只怕都买不到几斗米。 更别提药材了,除了冻死饿死的那部分,剩下的大多因无钱看病所致,治寿郡的药材贵成这样儿,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药只能硬抗,扛不过去的,可不就只能等死吗? 濒临死亡边缘的人一多,就容易乱,治寿郡一乱,齐漳与谭戟便是后方不稳了。 大环境一乱,齐家又能好到哪里去? 别的不说,现在的黄土村就有些人心惶惶了。 第97章 利钱 “你有主意吗?” 齐二娘子侧向盛姣姣,双眸中都是信赖。 治寿郡就是这样,一到冬季就会死很多的人,往年是没有打仗,人死了,哭一阵就埋了。 但今年在打仗,局势更为紧张,想来死的人会更多。 死的人一多就会乱了,到时候大家知道齐家是个富户,都会过来讨吃的讨喝的。 那齐家能做什么?真到了那个时候,齐家看着外面的人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齐家管不管?管了一个,是不是连带着要把后面来讨饭讨药的所有灾民都管了? 齐家的地也被雪埋住了,隆冬时节,尚只能保住自身,还远没有这个能力,可救整个治寿郡的人。 盛姣姣勾了一下唇,分析道: “咱们也不托大,治寿郡救不了,稳住跳马湖这几个村子还是可以的,会死人,无非冻死饿死病死,二哥哥不是认识许多走南闯北的货郎吗?咱们现在可以利用起来了。” 齐明从军之前,说了好些人的名字,还给盛姣姣说了个集上的地方,那是货郎的集散地,有许多的货郎会在这个地方交换货物。 眼看着冬季的第一场雪要下下来了,盛姣姣便和齐二娘子商议着,想到这个集散地里去看看。 齐家可以利用手中的银钱,从游走四方的货郎手中,大批量的收购粮食,再以平价卖出去,将跳马湖的粮价压下来,至少能让买不起高价粮的那部分人,不用倾家荡产。 这其中,齐家自然是要赚钱的,但少赚一点点,不贪,权当赚个辛苦费了。 齐二娘子思索着,觉着此举可行,又担忧的问道: “那些货郎将粮食千里迢迢的运来治寿郡跳马湖,会便宜卖我们吗?而且,我们哪里有那么多的钱,大批量的囤粮?” 治寿郡因为处于大泽以北边界,是以,粮商、药商等到大泽来做生意,都需要经过帝都的批准。 因为怕粮食与药材会被属国人买了去。 而大的粮商与药商都会被帝都管制,不准轻易进入治寿郡,若是与治寿郡的人做生意,还要上报给帝都批准。 就怕属国人伪装成治寿郡的人,同大泽的粮商、药商勾结,给属国输血。 与大泽的军营做生意,更是要慎之又慎。 军营可以在民间募集辎重,但绝不可以与这种源头大商人保持密切的合作关系。 意思就是,或许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军情紧急,军营可以联系源头商人,让他们供应军营的辎重,但过后上报章程,帝都出面替军营付钱之后,这些源头商人与军营的生意,就会被帝都接收了。 按照这个章程,盛姣姣一辈子都别想和陈雄搭上线,就是搭上了线,也会被帝都及时监管,帝都的督军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但谁让她认识陈阿娣呢?陈阿娣便是其中的变数。 大泽帝都的辎重,至今还没有运到治寿郡来,甚至帝都还不曾下令与蜀国开战,这时候是没有督军的。 没有督军,可操作的事儿就太多了。 药材方面,齐家尽可以从陈阿娣手中多买一些,将跳马湖的药材价格打到抬不起头的地步。 粮食方面,盛姣姣寻不出心怀仁义的大粮商可牵线搭桥。 那只能找货郎小批量带粮入跳马湖。 一个货郎带几车粮,无数的货郎,就能带无数车的粮。 这一次,盛姣姣决定玩一手大的。 但是因为货郎是小批量的带粮进入治寿郡,就会带来一个很大的弊端,每个货郎开的粮价都不一样,盛姣姣大批量的收购粮食,那些货郎也会借机哄抬粮价。 而且正如齐二娘子说的那样,齐家没有那么多的钱,大批量的买粮食。 暖烘烘的堂屋内,盛姣姣看着齐二娘子,眼底有些狠意,笑道: “我有一个办法,我们可以向军营借钱。” 说着,盛姣姣一招手,让齐二娘子凑近一些,热热闹闹的齐家堂屋内,她低声道: “治寿郡最值钱的便是皮毛了,大哥哥与戟郎几场捷战,手里多的是属国的皮毛。” 这次去郡北,盛姣姣收获的还不小,至少她现在对齐漳与谭戟手里都有些什么,可是一清二楚。 属国再往北,就是一大片的莽莽荒原,那里生长着许许多多适合当地环境的野兽。 是以,属国盛产皮毛。 而齐漳与谭戟的战利品里,很大一部分都是皮货。 如果把齐漳与谭戟手里的皮毛都出给货郎,货郎手里的银钱,转到了盛姣姣的手上,不就周转过来了吗? “你疯了?!” 热闹的堂屋内,齐二娘子突然大喊了一声,她被盛姣姣这胆子给吓的够呛。 整个热热闹闹的堂屋内,一瞬安静了下来,齐家所有人都朝着盛姣姣与齐二娘子看过来。 盛姣姣撇了一下嘴,头一偏,整理着自己的衣裳,一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样子。 齐二娘子惊觉自己失态,朝屋子里的众人看了过去,待众人又开始自顾聊起来,她又凑近了盛姣姣一些,悄声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大泽与属国无互市,你私自大量出售属国皮货,被帝都抓到,会杀头的!” “咱们不做,做这事儿的人又少了吗?” 盛姣姣垂目,手里拿起小几上的茶盏,纤指掀开茶盖,缓缓拨弄着水面上浮着的茶叶,轻声道: “你瞧集上,一年到头,多少属国人伪装成大泽子民,拿着皮毛跑到集上去卖,多少货郎偷偷摸摸的在集上收皮草,咱们要做的,只是把大哥哥与戟郎手中的皮毛卖掉,咱们不说皮货哪儿来的,那些货郎,也不会自绝财路,把咱们供出去。” 毕竟都是一些散户在收皮货,无组织无背景的,一人收二三十张皮子,钱货两清,连字据都不给这些货郎立,他们怎么把齐家捅出去? 更何况,盛姣姣也没打算让齐家人出面,去卖皮货。 她准备找个代理人。 “这事儿,该找谁去办?我可是不敢的。” 齐二娘子一背心的汗,她觉着这回盛姣姣的手笔太大了,拨云弄诡的本事太大,她有些不敢跟。 盛姣姣笑着低头,轻抿一口茶,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周氏, “大舅娘不是和那个巢宗去说得来嘛” 此事,唯利是图的巢宗去必跟。 两人商议着,不多时,齐明打马回来了。 果然齐漳没空,他只让齐大爷带话给盛姣姣,一家人不必要这样正式,这帐他看或不看都是一样放心的,若大房利钱丰厚,除去大房一应用度,其余的全都给盛姣姣做生意本钱。 二郎实则一个意思,但他是个精明人,齐家如今的生意愈发做大了,为显公允,还是要看一遍账目的。 别的不说,齐家如今有四房,其中还囊括了齐大姑娘这一房,加上一个老太太,家里的生意大多是二房和盛姣姣在做,其余人都是听盛姣姣的安排行事。 只有把这帐算明白了,往后一家人才更少了罅隙。 旁的要坏事的小人,也无处离间使坏了。 盛姣姣与齐明的想法一致,待一家人忙活到半夜,齐明把所有的账目都过了一遍,才是让齐桡开银钱箱笼,清点本钱与利钱。 几只大箱子一打开,齐家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他们没料到,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们家竟然赚了这样多的钱。 满满当当的几大箱笼银钱,看得人都不敢置信。 这清点银钱是个力气活儿,齐明一面看帐,一面将此事交给齐家其余人来做了,齐家这么多的人,每人清点一部分,拿出本钱来,便是各房该分的利钱。 本钱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是齐漳清查铁匠铺的时候,拿回家的那部分银钱,一部分是齐明跑商回家之后,带回来的银钱,还有一部分,竟然是盛姣姣闘的银钱。 齐明查账的时候,看了一眼盛姣姣,笑着问道: “你哪儿来的本钱?” “我这里的本钱,构成来源可就复杂了,有我阿娘的体己,有阿婆的棺材本儿,三个舅舅的工钱,有这些日子该我分的利钱,我又投进去翻本儿” 盛姣姣随口说着,半真半假的,一旁听着的三个舅娘,齐大姑娘和齐老太太连连点头作证。 她们俩前些日子都给了不少的钱,齐大姑娘的体己都拿给盛姣姣了,齐老太太的棺材本儿,甚至齐漳孝敬给她的钱,也都给了盛姣姣。 三个舅舅押送辎重的工钱,并不是舅舅本人给的,而是三个舅娘拿给盛姣姣的。 那个时候,家里人见盛姣姣做生意,都怕她本钱不够,想着法儿的给她塞钱。 本来齐大姑娘和齐老太太给的钱,盛姣姣并不打算要的,但是两个人反复说,最后说是闘钱给她,最后也是要算利息的。 因而,盛姣姣的那部分本钱,又细分到了家里的每个人。 齐明着看盛姣姣这里的帐,只觉得头昏眼花。 好不容易把盛姣姣个人的帐理完,他将账本一推,撒手不干了, “这是你的私账,明年你自己看,我不插手你这一房的帐了,太复杂了” 盛姣姣只管坐着喝茶,不接齐明的话。 待齐明理完了这些账本,就直接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由着家里其余人清点银钱。 在这当时里,齐二娘子将齐明叫回了屋,与他悉悉索索的说了一通话,再出来时,齐明便是拿眼睛梭着盛姣姣,一副“真没想到你胆儿这样肥”的表情。 盛姣姣抿唇笑,装作没看见。 待到了分利钱的时候,各房喜滋滋的捧着自己的连本带利的钱,拿出了一部分要用的,又转手把剩下的投回了箱笼里,让齐二娘子记账,重新闘了本钱。 瞧着翻了几番的本钱,盛姣姣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的歪着身子吃茶。 各房拿着一堆用度私钱,喜笑颜开的说着话,齐明就在这个时候凑上来,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盛姣姣的额头, “买卖属国皮货是杀头的事儿,你也敢干,此事若是败露,大哥哥与你的戟郎,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盛姣姣的脑袋被戳的一歪,她坐直了身子,伸手摸了摸自己被戳疼了的额际,眼中带着狡黠,看着齐明, “这与大哥哥和戟郎什么干系?这些皮货是巢宗去非要买去的,大哥哥与戟郎并不知道巢宗去买去做什么,而且谁说这些皮毛都是从属国缴获来的?咱们跳马湖的儿郎们自己打的不行吗?儿郎们每人打几十张皮子,想要换点军饷,犒慰军中将士,这有甚么错?巢宗去想赚这个钱,自然要兜这个风险。” “你想把他们撇出去?巢宗去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让大哥哥与戟哥将手里的皮毛卖给他。” 齐明从齐二娘子的三言两语中,便猜出了盛姣姣的盘算,他实在是个太精明的人了,无非就是盛姣姣要巢宗去兜事儿了。 到时候万一事情暴露,也是巢宗去在做中间人,不关大哥哥和谭戟的事儿,也不关齐家的事儿。 都是巢宗去想要赚钱。 巢宗去这人用的妙啊,他是废太子的人,又是废太子府的幕僚巢来的亲弟弟,他若败露,巢来为怕牵连废太子,定要帮忙遮掩。 但是巢宗去要如何与齐漳、谭戟搭上关系?这可不好弄,总不能直接把巢宗去引荐给齐漳与谭戟。 盛姣姣看向齐明,她单手撑着下巴,冲齐明笑道: “二哥哥这样聪明,自然能将这条线做的天衣无缝,既让巢宗去主动,又能把二哥哥给摘出去。” 这话的意思是,齐明来想办法,让巢宗去联络货郎,又搭上齐漳与谭戟。 齐明瞪眼看着盛姣姣,皱眉想了会儿,低声道: “你这局做的太大了。” 盛姣姣的目的,是要大量的银钱买粮,不惜动脑筋到了军营,打算向军营借钱。 军营本没有那么多的钱,于是盛姣姣又一条龙帮忙,想办法将军营里囤的皮货出掉,拿着出皮货的钱,周转着去买粮。 大量囤粮的目的,只为平掉跳马湖的粮价。 第98章 多赢的局面 齐明不由又喃喃道: “所有的货物都是囤积居奇,但囤的货物多了,手里的东西卖不出去,银钱又周转不来,你卖皮货给货郎,又收货郎手里的粮食,货郎们如果不快些清掉手里的粮食,手里就没有余钱了,钱都被卡在了货物上,到最后,为了周转,是逼的那些带粮入跳马湖的货郎,想不将粮食平价卖给我们,都没有办法。” 看起来,人人都在局中,又仿佛人人都能撇清干系,到最后,万一兜不住,废太子为避免引火烧身,都会跑出来帮忙。 齐明跑了这么几年的货,还从来没见人能组这样大的局。 连他都有些胆战心惊,但盛姣姣却是一脸平静,仿佛这对于她来说,不过家常便饭而已。 盛姣姣笑着点头,拿着茶杯,扫了一眼堂屋里的人,低声说道: “整个家里,我就最喜欢同二哥哥说话了,因为我要做什么,二哥哥都懂。” 她不是不让货郎赚钱,只是不让他们赚那么多而已。 他们少赚一些,齐家也少赚一些,跳马湖的粮价就会被压下来,粮价一下来,跳马湖稳了,齐家赚了,货郎赚了,齐漳与谭戟,也能安心打仗了。 多赢的局面,是盛姣姣最喜欢的。 柴火劈里啪啦的响着,齐明望着盛姣姣脸上的笑,却看到了她眼底的冷意,齐明的脊背不经意的发出了一股寒意。 盛姣姣眼底的这冷意中,带着对苍生的睥睨,因为心怀大局,所以更显无情了些。 “这一局,阿兄跟。” 齐明说完,只觉热血沸腾,做生意的人都多少喜欢投机冒险,他从小货郎做起,也冒过几次险,赚得一些银钱回家,但还不曾亲手参与过这么大的局。 想想,就激动人心。 既然是要组大局,自然要将各个细节都考虑到。 齐明又歪着身子,同盛姣姣商讨了几个细节,两人躲在热热闹闹的堂屋一隅,仿佛两只要使坏的狐狸一般,眼神中的狡黠,都是一模一样儿的。 许久过后 盛姣姣弯着红唇笑,看向走入堂屋的齐二娘子,又扫了一眼正抱着一堆钱笑呵呵的周氏。 她冲齐二娘子使了个眼色。 开始。 时间不等人! 齐二娘子深吸口气,跺了一下脚,看了齐明一眼,见齐明一脸不反对的模样,她只能朝着周氏走去。 她让周氏明日透露给巢宗去,关于齐漳与谭戟手中有大量皮货一事。 周氏不明就里,但还是照着齐二娘子说的去做了。 这件事让周氏去办最便宜,因为巢宗去每天都会往齐家送几棵树木,每次都是周氏接收的。 虽然周氏心中对巢宗去多有怨言,但表面上并不敢得罪巢宗去,每次巢宗去来送树,周氏还能与他聊上几句有的没的。 因而,这个消息被周氏闲聊似的说出去,最是自然。 第二日,巢宗去果真照常来齐家送树,与周氏的闲聊中,突然听到周氏说了这么一嘴,说帝都到至今,对治寿郡所遭遇的种种都还没反应,齐漳与谭戟恨不得卖皮货来筹钱犒劳军中将士了。 一开始,巢宗去毫无反应,也没放在心上,却是在回集上的路上,“巧遇”上了正在巡逻的齐明。 如今齐家可是巢宗去的摇钱树,齐明又是白陶的外甥,巢宗去自然要同齐明打声招呼。 凉风中,齐明身穿轻铠,正站在土路边,被一个相熟的货郎拉着说话。 听得巢宗去与他打招呼,齐明便要过去。 只见那货郎又追几步,拉住了齐明,急切道: “你既回了治寿郡,定然能帮我想想办法,若是有皮货,我大量的收,其中佣金不少,你考虑考虑” “我哪里有大量的皮货货源?你要几张皮子都好说,可你们来治寿郡,个个都要收皮货,我去给你们现剥吗?” 齐明一脸的无奈,治寿郡的皮货都是从属国来的,那都是暗地里的买卖,只能私下小数量的买卖,真大量的卖,那是触犯大泽例律的。 那货郎紧道: “我们人多,一人只收几十张,每张给你这个数的佣金,你只管去寻货源便是。” 他比了几根手指头,一张皮子在治寿郡不值钱,可倒腾到大泽腹地去,能卖上天价。 这话就这么被巢宗去听了去,真是巧了,他刚从齐家的周氏得了个消息,齐漳与谭戟打了几次胜仗,正缴获了不少属国的皮货。 此事若是做成,他能赚不少佣金。 巢宗去的心思立即活泛了,他满脸堆笑,看着一脸霁色的齐明,嘴里喊道: “二郎,二郎,我请你吃酒。” 又看向那位拉着齐明的货郎,巢宗去立即道: “这位兄弟也一起?” 齐明的事儿已经办完,立马抽身,冲巢宗去客气道: “先生不必客气,我这里正在巡逻,你们去吃。” 说完,立即领着队伍跑了。 留下巢宗去,见那货郎要走,他立即上前拦住,一脸笑道: “兄弟,怎么称呼?我方才听你说要收皮货???” 货郎名叫卢寿,听巢宗去这样一讲,便是睨眼瞧他,客客气气的笑问道: “这位是?” “在下替贵人办事,知道哪里有大量皮货,可帮忙从中斡旋。” 这不是巢宗去第一次拿废太子的名号办事了,事实上,太子的下人办任何事,实际顶的都是太子的脸面。 这无甚稀奇,在帝都时候,不过做个提篮子的买卖,太子府的人出去干这样的事,借着太子的势,往往事半功倍。 因而到了这治寿郡,底下人出去办事,也都是仗废太子的势。 卢寿一听,巢宗去是废太子的人,当即言语恭敬了起来,便是立即携了巢宗去,到了集上去吃酒。 卢涛也是治寿郡的货郎,在一个地方跑商的货郎,其实多多少少都是认识的,这些货郎常年游走在大泽十八郡里,有时候各有各的目的地,有时候会组成一支商队,一起天南海北的到处走。 因而,卢涛特意将巢宗去带取了货郎集散地吃酒,在与巢宗去吃酒的时候,自然有货郎过来一同闲聊,一来二去,不出半日,整个跳马湖的货郎就都知道了,巢宗去手里有大量的皮货路子要出。 有货郎表示对这个信息的怀疑,但听说巢宗去竟然是废太子的下人,他阿兄是废太子的幕僚,便对巢宗去热情了许多。 大家喝酒聊天谈皮货,把巢宗去捧的高高的,一个个的还拍着胸脯保证,佣金不是问题,只要皮子好,多提些佣金,都是没问题的。 过不得一日,齐漳与谭戟同时收到了盛姣姣的口信,问他们二人借钱。 带口信的是齐家三爷,在说完盛姣姣要管东营和西营借钱之后,又说道: “姣姣儿说了,东营和西营暂时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关系,一个叫做巢宗去的人,会想办法与军营接洽,让两座军营的营长,将手里的皮货卖了,换些银钱借给她。” 盛姣姣的意思是,齐漳与谭戟可以来者不拒,手里的皮货能出尽出,就算没有那么多的皮货,也可以先收一大半的定钱,再将手里的货拖着,再打几场仗,把皮货收缴来,交清尾货就行。 两个字,借钱! 又两个字,搞钱! 收到这口信,齐漳与谭戟都不知道盛姣姣在搞什么鬼,但如今天气转凉,前几次打了胜仗,他们两个营地并不缺将士的冬衣。 但只要打仗便有死伤,军中急需一笔抚恤,那倒是真的。 然而,大泽尚未对属国开战,何来抚恤一说? 这笔钱想来就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因而盛姣姣送来的这个叫做巢宗去的人,正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帮他们把手里的皮货出掉,他们就有钱发抚恤了。 结果还不等齐漳和谭戟给盛姣姣写信,说明自己要用银钱发抚恤,盛姣姣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又让齐家三爷给两人带口信, “姣姣儿说,如今她要做生意,要用到大笔的银钱,二位尽可以将钱先借给她,当是凑份子也好,当是收利息也好,将来军中要发的抚恤越来越多,钱生钱,才无后顾之忧。” 如果一笔钱放在那里,那就永远不会涨,甚至发完军中抚恤之后,钱就没了。 可是齐漳和谭戟可以先将抚恤放在她那里,算是她借的,会给利息的,或者直接给她闘个本钱。 她说这个话,若是让白陶与秦瓦知道,只怕要直接怒起,砍了她的头,军中将士的抚恤她也打上了主意,不怕那些战死的将士,化为冤魂厉鬼来找她索命吗? 所以从一开始,盛姣姣就没有往白陶与秦瓦那里使力,她直接去找的齐漳与谭戟。 一来,是因为齐漳与谭戟手里的皮货多,二来,是因为齐漳与谭戟能力卓越,他们手底下,战死的将士少。 出掉皮货,暂时还用不到那么多的抚恤。 所以这些备用着,给将士做抚恤的银钱,可以让她拿去钱生钱,将来东营与西营自己养活自己,以后就算不打仗,也能有一份收入。 不好吗? 后面这些话,不得不说,很大程度上说服了齐漳与谭戟,本来他们以为帝都靠不住,因而已经不将战利品上缴了。 现在来看,治寿郡的保障性辎重,也靠不住了,毕竟他们俩驻守郡北这么长时间,治寿郡的那点子辎重,一直没有发下来。 这世上,还有谁能信? 万千儿郎保家卫国,最后还得靠自己去赚钱,来养活军中儿郎。 虽然很辛酸,但这也是目前最好的,可以长线保障抚恤不断供的办法了。 齐漳与谭戟很快同意了,卖掉手里的皮毛,将钱全都交给盛姣姣去运作。 只在军中等了不过两日,巢宗去便以贵人来慰问为由,果然来了军营找他们。 他依旧是借了废太子的势,因为他这样的下人,如果不能借贵人的势,怕是连军营都进不去,更遑论坐在谭戟与齐漳面前,同他们谈要收购皮货的事了。 皮货的收购,自然也是以废太子的名义收购的 也就是在这当口,属国再一次冲击跳马湖,狼子野心不死,他们还是要试试,掳走废太子。 因而三天两头的来骚扰郡北,已经是常事。 齐漳与谭戟忙得很,巢宗去说废太子要买他们手里的皮货,这两人也没多问,只拿出盛姣姣事先给他们准备好的契约,与巢宗去签字画押。 为了以防万一,盛姣姣写的契约里头,直接白纸黑字的点名了,说是皮货出给了废太子,巢宗去为收货人。 巢宗去已经与货郎们打下了保票,急于促成这笔交易,并没有顾忌那么多,也没有想过自己这样,会不会连累主子,很干脆的就签字画押了。 拿到契约书,齐漳与谭戟让手底下的小兵接洽巢宗去,先交大半定钱,再将皮货拿走。 他两个比巢宗去更干脆,在签约完后,齐漳与谭戟就冲出营门干仗去了,后续的事他们没管。 与军营里打交道,自然要明白军人的干脆与直接,这生意巢宗去做就做,不做,齐漳与谭戟也一样能想办法把手里的皮货出掉,给营中儿郎换抚恤。 不过就是麻烦一些,慢一些而已。 于是,在签约过后,没几天时间,巢宗去就将从大量跳马湖货郎处筹来的大笔定钱,送到了军营里,运走了东西两座营地里的所有皮货库存。 当天晚上,血污污的谭戟和齐漳从战场上下来,直接派人把这些银钱,发去了营中战死弟兄的家里。 还剩下的绝大半银钱,一大箱一大箱的,分批次,秘密抬入了齐家。 至此,盛姣姣完成了最大的一笔本钱集资,并且,这还只是巢宗去给的皮货定钱。 按照契约内容,巢宗去必须要买走固定数额的皮子,金额大到吓死人。 这笔钱,巢宗去不必一次性付清,因为牵涉数额巨大,齐漳和谭戟的手中也没有那么多的皮子,因而巢宗去可以先付一部分定金。 然而饶是这些没发完抚恤的定金,运到齐家来时,也快要把齐家人给吓死了。 第99章 纳采 白花花的雪花银,码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一只只巨大的箱子里,还有银票,一沓一沓的银票,叠在雪花银上面。 这些箱子放在盛姣姣房里放不下,就放在各房的屋子里。 吓的齐家人生怕这么多钱,遭贼惦记了,各房的爷们儿,只能躺在银钱箱子上睡觉。 这么多钱放在齐家,齐家人自然要追问由来,盛姣姣就直接实话说了,她管东营和西营的营长借的。 在这笔交易里,没有她的大哥哥与戟郎,只有东营与西营的营长,因为她借的是两座军营用来给将士发抚恤的钱。 她也说了,帝都和治寿郡都靠不住,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因而要用这些银钱做生意,让钱生钱,东营和西营自己养活自己。 胆子大的能包天。 从没做过这种生意的齐家人,只能长叹一声,也没责怪盛姣姣,反正事已至此,要砍头,全家也是一起,被压上刑场去砍头了。 也好,至少一家整整齐齐,一个都不会少。 还好的是,齐明的托儿卢涛,很快上门来,开始外外拿银钱。 收粮囤药材,每一日,都要往外面拿钱,白花花的雪花银,又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消耗着。 盛姣姣事先就委托了齐明,这么大批量的粮食,其实存在哪里都不安全,如果收了粮与药,就直接运到集上的南营里头存放着。 也不必运到齐家来了。 南营的营长是白陶,齐明的阿舅,齐明在南营,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想不惊动白陶,在南营里头藏点儿东西,对于机灵鬼一般的齐明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 而且南营和北营就在集上,在不断征兵的前提下,总共七八千的兵,扎在集上保护废东宫里的三个贵人! 想要护着收来的这些粮食与药材,七八千兵会看守的连只苍蝇都不能靠近。 更何况齐明也狡猾,他除了在南营里头准备了藏粮食的地方外,还在集上另外找了几个大仓库,安排了手底下的兵去守着。 因为屡次斩杀属国人有功,齐明在他阿舅白陶的提携下,很快从小队长,升为了大队长,手底下领了一百兵。 看守几个仓库,足够了。 而就在这过程中,盛姣姣用手中齐家人闘的本钱,通过齐明的托儿卢涛,又联络了几名货郎帮忙,开始大肆收购跳马湖的平价粮,开始造成粮市的紧俏。 不少货郎同行看到了商机,预感到跳马湖的粮价是不是要涨了? 甚至有些动作快的,已经带着皮子,动身出了治寿郡,开始去别处购粮,准备囤积在手中,运到跳马湖去卖 盛姣姣忙忙碌碌,已经完全忘记了,集上废东宫里的三个贵人。 治寿郡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殷泽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下人,将枯死的树木挖走。 他的眉目清隽,一身素色的衣裳,也挡不住通身的贵气。 巢来撑着伞,在雪中匆匆的走来,到了殷泽的面前,他见到殷泽这个样子,便是一声叹息,收了伞,拱手道: “小殿下。” “外面有什么消息?” 殷泽的眉目间有些冷淡,曾经尚有几分矜贵的脸上,如今已经显出了成熟莫测的意味。 他仿佛经历了一段很长的旅程,心性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竟然沉稳了许多。 巢来知道这是一件好事,历来成大事者,必要比旁人多思多想多虑一些。 但殷泽的心思也更让人难猜了。 巢来将最近集上的南北两座军营又征兵一千多人的消息,说给了殷泽听,叹道: “如今属国的动作是越来越大了,如果我们再不回帝都,处境怕是越来越危险。” 侧身而立的殷泽,眼眸低垂,过了许久,才是问道: “谭戟那边,有什么消息?” 其实在殷泽的内心深处,一直在冥冥中期盼着,有关于盛姣姣的消息。 他以为上回的秋日宴,会看到这个名动跳马湖的盛姣姣,他在府里等了一日,最后传来的消息,是盛姣姣去郡北过了一夜。 她自绝了任何伺候贵人的机会,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不自爱,尽管谭戟是她将来的丈夫,可他连纳采都还没有,盛姣姣就能去郡北过夜。 那也只能归咎于治寿郡民风太彪悍,治寿郡儿女太过于开放了。 自那之后,殷泽身边的任何人,都没有再提过让盛姣姣入府的事情了。 无论是废太子身边,还是殷泽身边,都不需要一个不清白的女子伺候。 殷泽对此的感受非常复杂,有愤怒,有失望,有背叛,也有心痛但这样复杂的感受,却又宛若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那般,让他再诸多琐碎的事情里面,让他看不清,让他忙起来的时候,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换言之,殷泽还搞不清,盛姣姣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对谭戟的恼怒,也或者是殷泽从现在起,就对谭戟这个人,产生了些许的忌惮。 巢来尽心回道: “谭营长的军营已经收满了四千兵,连日数场大捷,谭营长的声望是越来越高了。” 再多的消息,巢来已经探听不到了。 一来是因为东宫人手有限,二来,跳马湖的四座军营军纪严明,很难打听到消息。 他们已经尽量安排人,往治寿郡的军营里渗透了,可是打仗不是儿戏,不是帝都朝堂里头,往政敌身边派细作。 那是要真刀真枪的上战场拼命的,渗透进军营十个人,最后能活下来,掌握兵权的又能有几个? 废东宫被贬斥到治寿郡跳马湖,住在集上,已经浪费了两座军营,总计七千多兵力护卫,那就意味着,正面对抗属国的兵,少了七千多。 秦瓦与白陶虽然每次看见废东宫里的人,都客客气气的,但他们心中真的没意见吗? 因而巢来要打听跳马湖军营里的任何消息,都是阻碍重重,所知道的十分有限。 殷泽沉默着,双手负立,手指捻着一串佛珠。 一名婢女手中拿着一只托盘走过来,蹲身在不远的地方, “小殿下,这是郡主做的点心,让奴婢拿来给小殿下尝尝。” 来的,是慧敏郡主的丫头。 殷泽心中那点子捉摸不透的情绪,又被另一股让他捉摸不透的厌烦感代替,他侧头,看着蹲身在几米之遥的婢女,紧抿着唇,双眸中全是阴霾。 迄今为止,殷泽还未与他的元妻慧敏郡主圆房。 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府内遭遇属国人袭击,死伤无数,后来便是殷泽刻意忽略了这件事。 近几日,慧敏郡主派人给殷泽送吃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慧敏郡主开始急了。 但她表现的越急,殷泽的内心就是越抗拒这个女人,甚至,如今已经控制不住的,对慧敏派来的人,生出了厌恶感来。 巢来微躬的身子往前略倾,低声道: “小殿下,还是大局为重,若是传回帝都,只怕又有人要参小殿下了,毕竟这婚是皇上赐的。” 虽然慧敏郡主对殷泽毫无助力,但她和殷泽的婚事,到底还是皇上赐的。 如果殷泽迟迟不完婚,落到有心人那里,就会变成殷泽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对皇上不满意! 大丈夫能屈能伸,怎么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失了圣心? 雪越来越大,纷纷扬扬的从檐外落到地上,很快,地面上已经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细雪。 殷泽闭目,手指捏紧佛珠,他怎么会不知道巢来这话的意思。 他只是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不知道姓名,不知道面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到他的身边,成为他平妻的那个女人。 仿佛只有这个女人出现了,他的人生才会回归到正常的轨迹上去。 而这个女人一日不出现,殷泽就会有种一切都脱离了轨道的失控感。 “小殿下,不能再拖了。” 巢来的声音又恭敬响起,却是无形中,暗含了一抹催促。 殷泽深吸口气,再次睁开眼眸,看向那名跪在地上的婢女,声音冷淡, “拿回去。” 婢女应声,正要失望离去,又听殷泽淡声, “我今晚上去郡主房中吃。” 这话的意思婢女一脸的欢喜,急忙蹲身,高兴的又应了一声,“是”。 便是飞快的倒退离去,让慧敏郡主去做圆房的准备了。 又是一夜大雪,整个狭长形的治寿郡,宛若一道白练,点缀在大泽舆图上。 集上贵人府,大红的灯笼挂了起来,洞房花烛,人比花娇,夜啼婉转,锦被里一夜春光无限 翌日一早,齐家的院门外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鞭炮声,红色的鞭炮纸落在飘了一夜的细雪上,宛若殷弘的花瓣落了一地。 黄土村的孩子们围在手中提着竹竿的谭小剑身边,嘻嘻哈哈的等着谭小剑再点燃竹竿上挂着的那一串红炮仗。 齐大姑娘一脸焦急的推开盛姣姣的房门,将还在床上睡着的盛姣姣,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道: “快些起身,谭大郎来纳采了。” 盛姣姣惊的一下坐起了身来,她慌忙睁开眼睛,问道: “这么快?” “你糊涂了你,这么重要的事儿你都给忘了?!” 齐大姑娘气不打一处来,谭戟这戏做的认真,连纳采的日子都是找人问好的吉日,早几天就派人知会过了齐家。 盛姣姣和齐二娘子每日里忙着去找货郎买粮与药材,竟能把这样的大事儿给忘了。 齐大姑娘望着盛姣姣这匆忙起身的样子,真觉得愧对了谭戟。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盛姣姣,最后打算不管她了,只出去招待谭家来的人。 谭家这次纳采办的很给齐家脸面,一对活雁神气极了,还别说纳采要有的俗礼,都是备齐了的,且备的都是好的。 不光光谭戟亲自来送礼,还请了黄果村的村长,甚至还亲去了齐漳的营里,将谭小剑给叫了回家,兄弟两个,连同谭大娘子,谭大爷,全家都出动了来送纳采礼。 正式的让齐家都恨不得干脆弄假成真算了。 谭戟陪着黄果村的村长、谭大爷坐在堂屋里,同齐老太太、齐家三位爷说话,齐桡跟着谭小剑一起,站在齐家的院子外头给小孩儿们撒糖。 知道今天有糖吃,许多黄果村的孩子,也跟着纳采队伍从隔壁村,来到了黄石村。 齐家三位娘子忙着招待谭大娘子一行,一群娘子们挤在灶房里置办筵席。 整个齐家一下子沸腾起来。 因为谭戟要回家纳采,郡北的两个营长不可能一下全走了,于是齐漳只能留在郡北,家中郎君就只能由齐明主事。 齐明也是大早从集上告假回来,穿着簇新的一身儿,在齐家堂屋里转来转去的,忙的不可开交。 谭戟坐在椅子上,垂目听堂屋里的爷们儿说笑,因着黄果村的村长都来了,黄土村的村长便也被齐明请来了,黄石村的村长自然不能落下,三个村长坐在齐家的堂屋里聊着。 聊着聊着,便听到黄果村村长说道: “我听说姣娘有意要将私塾的位置,放在黄土村?” 因为之前为了私塾的事,黄果村的村长,还带着村子里的一众孤儿寡母,找了谭戟。 后来也不知谭戟是怎么同盛姣姣商议的,决定由盛姣姣主持,谭戟全资,让黄果村和黄石村两座村子的孩子免束侑上学。 黄土村村长捻着胡须谦虚道: “这个啊,还在商筹中,许多细节还未定下来,真要动土,怕是得开春了。” 如今谭戟是有了些钱财,要在黄果村办一家私塾并不难,可是学生只得寥落几个,有把子力气的民兵更少。 私塾建在黄土村,民兵多,看着的人也多,属国人真要来闹事,还有民兵队的人保护这些娃儿。 所以建私塾的钱虽然是谭戟出的,但盛姣姣属意私塾的地址,放在黄土村。 将来管私塾的也是盛姣姣,谭戟忙着打仗,不会有这个闲工夫。 黄果村的村长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因为比起黄土村来,黄果村是真穷,大多数人的家里都只剩下了鳏寡老人,是以,气势上自然比不上黄土村。 第100章 活下去的方式 “这个甚好,咱们黄石村也有许多娃儿想上私塾,我听说娃儿可免束侑上学?虽说如今是谭大郎全资,但咱们黄石村也有不少爷们儿,还有把子力气,也想来出出力,可好啊?我们村儿的爷们儿来建私塾,就不用给工钱了” 说这个话的,是黄石村的村长。 他今日也是趁着谭戟来齐家纳采,特意的过来,想和谭戟当面说一说黄石村的娃儿上私塾的问题。 人活着,就要为后代挣个出路,在治寿郡读书虽不是紧要的,但若是真供出个状元来了呢? 总不能因为穷,限制了娃儿们无限的未来。 其实黄石村的村长早就想说了,既然黄土村要办私塾,那黄果村、黄石村同着一起办,三个村子的娃儿在一处上学,学生多了,以三个村子的力量,哪怕不要谭戟全资,也能为孩子们请个好点的先生。 对于这一点,黄石村的村长没有黄土村村长这么纠结,因为黄石村的人,其实也不多。 三座村子,人口最多的就是黄土村,黄石村次之,黄果村人口最少。 黄土村的村长看了一眼谭戟,谭戟的眉眼刚毅,从进门开始一直都不怎么说话,比起活蹦乱跳左右逢源的齐明,谭戟要显得沉稳内敛许多。 见黄土村的村长看他,谭戟便一颔首,道: “初时姣娘说建私塾的银钱方面短了,谭戟承诺了可帮忙,我出银钱,她来管私塾,这是早就定下的事,便不必改了。” 当时盛姣姣让谭戟出全资建造私塾的时候,替他谋划了一条很长的路,虽然谭戟并不觉得自己能活那样长的时间。 但他也不想打乱盛姣姣的部署。 又颔首说道: “黄土村的地理位置位于黄果村与黄石村之间,若是将私塾建在黄果村,那黄石村的小儿郎上学,就还是太远了些,不若黄土村这般居中。” 这话,便是妥妥的在维护盛姣姣的任何决定了。 一听谭戟这话,黄土村的村长便立即笑了起来, “大郎这是哪里话,往后咱们姣娘若是与你成婚,咱们两个村儿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村儿的娃儿,便是我们村的娃儿,往后黄土村与黄果村,就是一个村子了。” 三言两语间,这私塾的位置确定了,黄土村和黄果村都没有意见,黄石村的孩子也能免了束侑来上学,三位村长都乐呵呵的。 所有人都很满意如今的这局面,所有人也很乐于谭戟与盛姣姣成亲。 谭戟坐在椅子上,热闹的齐家堂屋内,眼眸一动,看见齐家的堂屋檐下,盛姣姣的身影一晃而过,去了后院。 她今日乌发编了一根粗辫子,斜垂在肩侧,脑后别着两根乌木簪子,穿着深蓝色的厚袄,全素色,只袄子的衣袖上绣着五彩斑斓的花鸟鱼纹,浅色的棉布长裙的裙角,也是一圈儿同样五彩斑斓的花鸟蝴蝶。 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精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典雅。 一时间,谭戟有些坐不住,他起身来,冲满满一堂屋的长辈行了个礼,寻了个借口,出了堂屋,又绕到了齐家的后院。 远远的,瞧见盛姣姣负手行走在白雪皑皑中,她往林子里去了。 今日谭戟来齐家纳采,虽然齐大姑娘一早就把盛姣姣从床上拖起来了,可盛姣姣并不能出去与谭戟见面。 是以,谭戟只跟在盛姣姣的身后,想着再等盛姣姣走远一些了唤她。 却是见她进了林子。 这林子里已经同上回谭戟来时,大变了个模样。 原先的几个树墩,被盛姣姣吩咐齐桡打磨了一下,在树墩中间放了张极为粗糙的小石桌,又在这树墩石桌上方,搭了个稻草亭子。 亭子上方,还用一块糙木板刻了几个字,【野仙亭】,看起来像是盛姣姣的手笔。 看起来并不精致,却有有种让谭戟说不出的意味,显得极有野趣。 一时间,谭戟瞧着这野仙亭里聘婷坐下的盛姣姣,心中有些好笑。 她是个讲究的姑娘,自比天上神仙逍遥自在,毫无拘束,野蛮生长。 在这样鸡零狗碎的穷乡僻壤里,实在是想尽办法,也要把日子过出惬意来。 又见盛姣姣从石桌下拿出了一匣子炭火,一只红泥粗小灶,一只粗壶,开始升火煮水。 谭戟便是恍然,他竟不知不觉的看了她许久。 他抬步,绕过前面的树木,刚要走过去,却见一名身怀六甲的娘子冲了过来,跪在了盛姣姣的脚下,哭道: “姣娘,姣娘,您救救我两位姐姐,姣娘” 正在煮水烹茶的盛姣姣,猛然被文秀这么一跪,她蹙眉,低头看去,问道: “什么事,坐下说。” 文秀摇头,一脸都是泪,依旧跪在冰凉的地上,哭道: “今日我姐姐托人带话,说妈妈不放人,姣娘,能不能请您行行好,帮帮我那两位可怜的姐姐,姣娘,我给你磕头,我” 说着,文秀就要弯背,额头触地。 下巴却是被一只柔荑轻轻一托,迫她不能磕头。 文秀昂头看去,盛姣姣收回了手,起身来,坐在了另一张树墩上,离的文秀远了一些,继续拨弄红泥小灶内的炭火。 只听盛姣姣慢条斯理道: “我今日心情不错,你不用跪我,起来,我慢慢与你说。” 文秀擦着脸上的眼泪,往前又膝行两步,摇头,哽咽着, “我不起,姣娘,帮帮我姐姐,姣娘,求您了。” “你看你,地上这样凉,你就这么一直跪着,不替你自己着想,也替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盛姣姣抬起手来,拿起茶壶,又在匣子里寻出了一只土陶杯子,几片茶叶,泡了一杯热滚滚的茶水给文秀,才道: “你那两个妓子姐姐是要自赎奴籍户本,但妈妈不放人?” 见文秀苍白着脸,跪在地上拼命点头,盛姣姣又问: “如今你两个阿姐手里有钱了,如果户本赎回来,准备去集上的衙门纳金,改回良籍?” 至于文秀那两个姐姐手里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这个就不必明说了,总归不会是陪男人而得的。 军寮的妓子价钱太低,因为治寿郡压根儿就没多余的钱,让男人去寻妓子开心。 有时衙门还会规定,军中若是打了胜仗,军寮的妓子还得无偿伺候军爷。 所以就算赎回了奴籍户本,也不见的有那个钱,去衙门改良籍。 改籍费是很贵的,至少以盛姣姣的了解,文秀和她那两个姐姐手里的钱加起来,都不够改一个良籍的。 跪在地上的文秀摇头,哭道: “我两个阿姐现在只想先从军寮出来,她们手中已经有了足够的钱,要保我们一家人的温饱不是问题。” 哪个有廉耻的女子,愿意去那种地方从妓?自然能脱身,就只先想着赶紧脱身出来。 待从军寮里出来之后,再想以后的事了。 盛姣姣听了文秀这话,不由得笑了,她给自己的茶杯里倒了茶,坐在清冷的雪林里,双手捧着热乎乎的土陶杯子,问道: “我为什么要帮你?” 说个理由,她虽心怀悲悯,可从来也不是个吃斋念佛的主儿。 文秀完全没料到盛姣姣会这样问,她一时愣住了,跪在冰凉的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看着盛姣姣。 为什么呢?她一直都觉得盛姣姣很好,很仁慈,很大方,因为盛姣姣帮了她很多很多,所以文秀的两个阿姐出事,她想也不想,就来找盛姣姣帮忙了。 又听盛姣姣轻轻柔柔的说道: “今日这样的日子,有个很好的郎君来我家求娶我,我心情不错,兴致也好,正想地方清清静静,你却跑到我面前来哭哭啼啼,你心中难受,可你有没有想过,触了我的霉头?” “对不起,对不起,姣娘,我糊涂了,对不起!!!” 文秀赶紧的起身来,大着肚子,满脸羞愧,面红耳赤的就要离开。 她思虑不周,被阿姐传来的消息给急糊涂了,竟然忘记了今日是谭戟来纳采的日子。 不,她看见了谭家来齐家纳采,她只是忽略了,她一心只想找盛姣姣帮忙,根本忽略了今日是盛姣姣的好日子。 文秀连连道歉就要离开。 盛姣姣却是冷声道: “站住!” 文秀立即站在原地,低着头,双手托着大肚子,哭着不敢再说话了。 亭子里,盛姣姣将文秀的那杯茶,轻轻的往她的方向再推了推,柔声道: “既将这事儿说了,今日也断没有这样就走的道理,张娘子,你喝茶,我与你说道说道。” 这是盛姣姣第二次让文秀喝茶了。 她不敢不应,哆嗦着双手,上前将热茶捧在冰凉的手中,一股暖意勇上心头,却又觉得酸楚极了,眼泪便是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盛姣姣视而不见,只喝了一口热茶,又道: “我若出面,要那位妈妈放人,需动用的关系不小,可正如我所说的,我帮了你这两位阿姐,与我有什么好处?她们是奴籍,如花似玉的两个人儿,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捉了去的,我费心巴脑的动用关系,救她两个出来在郡北招摇过市,不日,她们又不知被捉去了哪个男人的床上,你是不是又要来求我一次?” 那盛姣姣会被文秀烦死。 毕竟文秀这人太不会看日子来事儿了。 哪里有人在这样的日子里,跑来哭哭啼啼的。 文秀瑟缩着,捧着热茶,挺着大肚子,可怜兮兮的站在盛姣姣的侧手边,哽咽道: “只要姣娘能救我两个阿姐,今后要我们姐妹三个为奴为婢,我们都是愿意的。” “那我家长辈,会将我打死。” 盛姣姣面无表情的斜睨了文秀一眼,她是吃饱了撑的,找两个当过妓子的女人做奴婢,她不介意,旁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要把她给淹死了。 齐家虽不是什么勋贵人家,却也是清清白白,没得这样往自个儿身上引非议的。 文秀又不说话了,她抽噎着,如今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见她这样,盛姣姣叹了口气,问道: “你为何这样执着,一定要替你两个阿姐赎身?张娘子,你已嫁了人妇,你家里的条件不宽裕,如今又是临盆在即,这般行事,不觉勉强?” 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勉强行事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有些事,其实水到渠成最是好。 文秀的家里穷,就算是这段时日在盛姣姣这里赚了些钱财,却远没有到大富大贵的程度,她家里本就是这样的条件,还有个即将临盆的孩儿要养活,如何照拂她那两个阿姐? 入军寮,将奴籍户本抵押在妈妈手里从妓,既有自愿,也有被人捉了卖进去的。 她两个要赎身,这是例律允许的,并非不可为。 难就难在妈妈开价多少,若妈妈愿意抬手放过,几两银子便可自赎走人。 可若妈妈不愿,诚心般派,开了个天价,想要自赎怕是难于上青天。 一定排除万难的替文秀两个阿姐赎了身,她们将来如何自保?在军寮,至少还有妈妈保她们两个? 出了军寮呢? 妓子在军寮里面,好歹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好歹还不会弄出人命来,有口饭吃,有件衣穿,还受大泽律例保护。 运气好,遇上个好男人,还能被赎回去给正经男人当娘子。 出了军寮,她们又是奴籍,便是被人打死在街上,无主的奴籍,又有几个人在意她们的生死? 谁会千里追凶踏雪寻梅,替她们伸张正义? 便是这样困难重重,这大着肚子的文秀,也要执意勉强?那必不得好的了。 她没想过家徒四壁的张家,也没想过肚子里的孩儿? 盛姣姣不是菩萨,她没有普济众生的本事,她有善心,可这善心不能滥用。 尤其是在治寿郡这样的地方,更加不能当活菩萨,否则,便是好心办坏事了。 这很可悲,可这就是治寿郡里真实会发生的事情。 很多发配到治寿郡的人,一开始也不能习惯,时间长了,就会觉得在这里,其实只要能好好的活下去便好。 至于活下去的方式是什么,并没有那么的重要。 第101章 很大的一个局 文秀的眼泪依旧在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砸在长了枯草的土地上。 白雪初落,这野仙亭内还未覆雪,眼泪落在枯草上便不见了踪迹。 文秀低声哽咽, “我家中在南郡时,虽不富贵,却也是书香门第,阿爹一身清朗,饱读诗书,阿娘出生织户,家世清白,祖上几代,都不曾有过女子浪荡淫事败坏门楣。” 又顿了顿,调节一番情绪, “衙役闯入我家拿人时,我们都不曾知晓自家犯了什么罪,被发配至治寿郡,才经过多方打听,原是族中一个从不曾见过的叔伯行事不慎,错跟了太子长随办些边角料杂事,太子落马,于是我族亲疏三代被贬为奴,发配到了这里。” 文秀说完,双手捧着热茶,将这杯热茶高举至额头,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眼泪,挺着肚子继续哭道: “姣娘,我们也曾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我们也有郎情妾意美好愿景,我们原本也能相夫教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南郡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我们却从未想过钟鸣鼎食,只愿守着家中几亩三分地,儿孙绕膝,一生安稳,干干净净的挺直了腰杆走完这一生啊。” 这哭声凄楚,生生盖过了盛姣姣身后,齐家屋子里遥遥传过来的热闹喜庆。 她静静的坐在野仙亭里,等着文秀的情绪平息。 而后,盛姣姣才是思索着开口, “既如此,我知晓了,但我这人一向信奉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若出手害人,必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我若助人,必送佛至西天,一步飞升,不拖泥带水,你可明白?” 文秀不是很明白,但她依稀看到了些希望,急忙点点头。 于是盛姣姣才又是说道: “这样,你两个阿姐去替我做件事,我替她们赎了身,在这期间,你将她们的奴籍户本收了,免得她们被当作无主的孤魂野鬼又被谁捉了去,而今以你们三人的钱财,在集上租个住处不是问题,她们替我做完了事,你将你娘家一家人安顿进去,从今往后,躲在里头营生,再别出来了。” 文秀的双眸立即亮了,她的心中燃起了希望,直问道: “姣娘让我两个姐姐做什么?” 捧着茶杯的盛姣姣,略沉吟了一瞬,道: “军寮的货郎多?” 走南闯北的货郎,有很多都爱眠宿花柳巷,一则是因为他们四海漂泊无以为家,二则烟花女子都爱俏,这里的胭脂水粉都好卖的紧,三则这种销金窟里三教九流什么都有,消息更是灵通不少。 货郎虽有集散地,但他们也常在这种地方打探消息,瞅准商机,蓄势待发。 盛姣姣要文秀的两个阿姐,在军寮散播消息,今年因为战事及废太子在跳马湖集上的原因,跳马湖的粮价会涨到天价。 她要让货郎们去大量囤粮,运到跳马湖来卖。 “这个,这个” 文秀看不明白盛姣姣要做什么,但是盛姣姣说了,只要她两个阿姐能将这则消息散播的整个军寮都知道,她就会让妈妈放人。 盛姣姣的大哥哥是齐漳,如今西营的营长,她未来的夫郎是谭戟,东营的营长,这已经是文秀能够得着的,最大的人物了。 除了盛姣姣,文秀再找不出人来帮她两个阿姐。 她立即擦干眼泪,点头, “我让我阿姐去办,一定办好这件事,姣娘放心。” “去,当心孩子,别太累着了。” 盛姣姣一挥手,让文秀去办事了。 只待文秀离开,她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喝茶了,又在匣子里寻出一本书来,准备看时,只觉身侧一暗,一道人影进了亭子。 “怎么又回来了?” 盛姣姣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些不耐烦,她很讨嫌别个来来去去,一次性的不把话回完。 便是侧头看去,就只见谭戟站在她的身边,高大威武,几日不见,身上的杀伐气息更浓烈了不少。 她一时紧张,也不知方才她与文秀的话,被谭戟听去了多少,只急忙合上书,起身来,看着谭戟,福身问道: “戟郎如何来了?” 谭戟听得这一声“戟郎”,脊骨都酥了半截,他强撑起儿郎气概,坐在了盛姣姣对面的树墩上,皱眉问道: “你要把跳马湖的粮价打下来?” 起先,她让齐家三爷传讯给他,让他将皮货卖给巢宗去,她明明知道齐漳和谭戟手中缴获来的皮货,根本不够那么多的数量,却还是盘了巢宗去手中的大笔定钱。 巢宗去不过就是个废太子的下人,他虽是借着废太子的名头在收皮货,手里的银钱却都是从数名常在郡北游走的货郎们手里筹得的。 拖着他的皮货,必然让货郎们手里的银钱捉襟见肘。 巢宗去做的并不隐蔽,此事一查便知。 但谭戟与齐漳两个并不在意收皮货的是谁,左右他两个只要银钱发抚恤,收皮货的是太子也好,是货郎也罢,甚至是大皮货商都无所谓。 钱到位就行。 因而,谭戟和齐漳对盛姣姣这做法不很理解,却也照着做了,两人都同巢宗去签下了一大笔皮货订单。 今次又听了这么一出,谭戟并不是个蠢笨无知的,他很快就领悟了盛姣姣在盘算什么。 这姑娘,组了个很大的一个局 她这是要把整个郡北的货郎,全都往一个圈圈里套。 毕竟皮货不便宜,谭戟与齐漳清楚知道自己收了巢宗去多少定钱,一个两个货郎绝对拿不出这样多的钱,常在郡北游走的货郎又自成一派,闻讯有人出手大批量皮货,自然倾巢而动。 他们的钱被栓在了谭戟与齐漳手中,皮货却又迟迟无法交清,这边被盛姣姣暗中煽动着,闻讯去囤粮,等大批粮食运到跳马湖,雪都已经埋脖子了,正是粮价最高的时候。 盛姣姣再一动作,把手里之前收的平价粮出空。 谭戟与齐漳又迟迟不出清皮货,货郎们个个揣着大批粮食捉襟见肘,皮货不到手,下家催着要,过了冬皮货要掉价,到了春季,新粮变旧粮,价格又要跌上许多。 若运到别的郡去卖粮,那些穰穰满家的富饶郡域又怎么会要去年的旧粮? 旧粮在他们那里,都是给牲口吃的。 这样,手里的粮越多,小本经营的货郎们,心就越慌,只要不是赔本,自然尽快让粮出了再说。 哪里还管高价平价? 盛姣姣施施然坐下来,拿出一只新的土陶杯子,给谭戟斟了杯热茶,眼角眉梢都是淡笑,道: “戟郎事忙,不必关心这些个烂事,专心打仗便是。” “这不是烂事。” 谭戟的一双黑眸,紧盯着盛姣姣,他的长指轻触茶杯,声音都有些紧了, “姣娘,你可知道隆冬平价粮,能救多少人?” 朝天白雪中,盛姣姣轻笑一声,面上极为淡泊, “我不过赚些小钱罢了,能救几个人自然是好的。” 她惯会拨云弄诡,既要动心思弄钱,自然用心经营人心,实现利益最大化,局面都是赢家最好,若是不能,便是她的手段大不如前,她当惭愧。 然而这些,她并不想教谭戟知晓。 谭戟只要明白,她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很美好的人,绝不会拿着别人的痛楚去要胁别个做事的烂人就好。 如果谭戟听岔了,盛姣姣可以重塑她的人设。 若她想,她自然能。 盛姣姣垂目思索着,想着方才谭戟都能听到些什么,她该如何让自己重新真善美起来。 却是听谭戟问道: “你还差钱吗?” “啊?” 盛姣姣一抬眸,看向谭戟,眼底有着愕然。 谭戟的眸色很深,看盛姣姣的神情,仿佛天地万物,她是唯一的颜色般,很是专注道: “这几场仗打下来,我手中还有些金银珠宝,可换些薄银,我助你。” 既然是要打粮价,本钱自然越多越稳妥。 又看着盛姣姣呆成了一幅玉雕般的美人样子,谭戟垂目喝茶,鸦睫微扇,他心底的情丝越发缠绕,就这样越绕,越是乱了。 谭戟干脆放下茶杯,再坐不住,起身来垂目看着盛姣姣,又道: “我明日让郑岭将这些金银珠宝都送过来。” 说完便要走。 对面的姑娘抬起面庞,容颜宛若神宫仙姬,身周都是飘飘细雪。 她的红唇微启,茫然的神情忽而又凝重起来,看着谭戟,问道: “戟郎不怕我输?” 他不怕的,上辈子她要行事,他便助她,她在大泽的权力漩涡中沉浮,多少次险象环生,多少次她若倒下,谭戟也将万劫不复。 但是他依旧坚定的跟随她,从不曾因为她的失势得势,而动摇立场半分。 可惜最后,他们输了。 她被人溺死在荷花池内,身处天牢中的谭戟,又怎么能全身而退? 命运的齿轮重新转动一次,盛姣姣望着谭戟的眼神,仿若穿越了前世今生。 她看着谭戟刚毅的俊容,仿佛看到了前世种种,有那么一瞬间,盛姣姣似找回了前世的谭戟。 他从不曾悔过,他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宛若磐石般,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身着半幅轻铠的谭戟,定定的看着盛姣姣,他忽而笑了起来,宛若嶙峋陡峭的石山中,照入的一缕暖光,眼底却是嗜血的狷狂,他道: “输就输了,你若输了,我便派兵强行逼迫那些货郎降价售粮。” 虽然这手段很血腥,但既然盛姣姣要打粮价,谭戟闘了份子,此事便不容有失。 薄银,就真的是薄银而已。 但此为上策,只为怀柔,用温和的手段兵不见刃最好,是以,盛姣姣先出马做事。 她若败了,谭戟再上,哪怕杀几个货郎震慑一番,都是可以的。 不可以?就再多杀一些。 隆冬平价粮,今年必须要出现在跳马湖! 盛姣姣深吸口气,她起身来,站在他的面前,福身,眼眸低垂, “将军大义。” 谭戟的剑眉微拢,她倒是一点儿都不遮掩对他的期望,一直坚定的认为,他会去做将军。 他弯下腰来,拱手还礼。 盛姣姣下意识的伸手,抬手扶了一下谭戟的手腕,手指轻贴着他用黑铁做的护腕,指尖冰凉,心却觉得熨烫。 片刻后,风雪中,盛姣姣突然想起,自己这情不自禁的举动十分轻浮,急忙松开来。 谭戟的手一动,直觉反手要追住她的手,却是停住,克制的站在原地未动。 “姣娘,我先走了。” 他的身子动了动,面对敌军眉头也不皱一下的男人,此刻耳根通红。 话落音,他转身离开,从野仙亭里,走入纷纷扬扬的落雪中。 站在他背后的盛姣姣,原想唤他一声“戟郎慢走”,又觉谭戟方才那样的一番话后,她的这称呼便有些缱绻小意了,不合适。 亭外的雪又下的大了些,很快就积了一层,郡北白雪茫茫的一片。 齐家热热闹闹的,满院子的角落里,都是欢声笑语,齐明特意从集上带了两只红灯笼回来,就挂在堂屋的屋檐下,看起来特别的喜庆。 到了中午时候,宴席开了,腊肉的香味在寒冷的薄雪里,飘香四野,齐家在前面的院子里摆了几桌,摆不下了,又往后面的院子摆了几桌饭菜,所有人入席,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每个人脸上都是笑意。 就连一向板正严肃的谭戟,在不断父老乡亲不断的恭贺声中,脸上不由自由的,也带上了些笑意。 相比较充满了喜气的齐家,集上行人零丁,巢宗去忙活着,与跳马湖的货郎们聚在军寮里,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搭着个妓子的腰肢,温柔乡里过了半夜,才是哆嗦着起身来,套了个车回集上,踩着凌乱的步子往家去。 不成调的曲子在雪地里响起,檐下忽然一声厉喝, “巢宗去!” 肚子里满是黄汤的男人一个哆嗦,酒醒了大半。 巢宗去眨着醉蒙蒙的眼睛,看向檐下,巢来满身都是怒火在在那儿,他便是轻松下来,笑道: “阿兄啊,你站在这里做甚?吓我一跳。” 第102章 什么姨娘 “你做什么去了?自来了这里后,你这一天天的尽不着调,你这是要找死吗?” 穿着粗布青衣的巢来,身上披着黑色的斗篷,走入雪中,恨不得扇这醉鬼两巴掌。 巢宗去却是无所谓的笑道: “阿兄莫恼,我去发财哩,过段时日,过段时日啊,咱们兄弟两个,再不用给人家做奴才了,阿兄啊,阿兄啊~~~” 他张开双臂,在雪地里一把抱住了身形瘦削的巢来,高兴道: “阿兄,兄弟我发财了,给你买大宅子,给你娶婆娘!!!” “醉鬼!” 听巢宗去这话说的,便是再如何恨铁不成钢,巢来的心头火也消下去不少,他反手将巢宗去扶住,费力把他弄回了屋子躺着。 又听他一路说着胡话,巢来坐在兄弟的床边,看着巢宗去的醉态,叹了口气, “细佬啊,你不知我的志向啊。” 当年,是他带着年纪尚小的巢宗去投身入东宫,做了殿下的幕僚。 这些年他鞍前马后的为太子不知筹谋多少。 巢宗去却一直以为他们兄弟俩成了东宫的两条狗,因而心中憋屈,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他的眼界不高,认知又不足,不明白巢来的鸿鹄志,所能看见的,也不过是东宫的那一滩浑水。 尤其是跟着太子被贬至治寿郡后,巢宗去一直想要发财,好带着阿兄过上好日子。 可他只知道一人的好日子需用心钻营,兄弟两人的好日子要彼此扶持,却不知天下人的好日子,非需明君不可。 巢来替太子做事,便是替天下人辅佐明主,又怎是那些只知阿谀奉承的奴才可比? 这些道理,说予巢宗去听,他不一定能听得懂,巢来也只能叹气,在一路辅佐未来明主时,期待他这位细佬尽量少惹些祸事。 勿让他有后顾之忧才是。 屋中火盆烧的旺,巢宗去替巢来掖了掖被角,一个转身,床上的巢宗去翻身,醉醺醺的喊道: “阿兄,阿兄,我近日,赚了许多银钱,我予你买大宅子,予你娶婆娘阿兄” 巢来摇摇头,又替细佬将被子盖好,起身来往太子府里去了。 今日殷泽一直心神不宁,巢来不放心。 雪落得愈发的大了,治寿郡的夜来的特别早,殷泽用完晚膳,执着笔,在书房作画。 屋外,端敏郡主端着一蛊燕窝,柔柔的唤着他, “夫君?妾身炖了一蛊燕窝,夫君可要用一些?” 里头的殷泽不理会她,依旧画着画,他的眉头紧锁,努力的想要记起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妻子,却是依旧只能画出荷花中遮掩的一片衣裙。 他最近偶尔会想起一些事来,但转背又能忘了,有时候能深刻体会出那些细节发生时,他那刻骨铭心的情绪,等再回想时,却只记得自己仿佛为了什么事,痛过,悔过,气过。 但具体什么事,殷泽却又想不起来了。 就比如现在,他知道自己在与端敏成婚那日,他想起自己应当还有一名平妻过门,当时他的情绪很激烈。 但到了今日,他却又忘了那种激烈的痛心,是如何的刻骨。 就如一件事发生了,他忘了经历时的感受,只记得当时自己形容这感受时的词汇。 就只是“刻骨的痛心”这几个字而已,别的再没有了。 殷泽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烦心,不由得看着宣纸上的那一片荷花,心生了许多恼怒。 便是将手中的笔一掷,一把揉起桌面上的画,丢入了一旁的火盆中。 大业未成,他还要回帝都,哪里来的时间为这点子小事劳神? 实在是太不像他了。 屋外,端敏站在檐下等了许久,直至巢来过来向她请安,都不见殷泽唤她进去,她也只能惴惴不安的折回了她的房中。 书房内,巢来立着,看向坐在书桌后的殷泽,低声回道: “小人听说谭戟又打了几场胜仗,齐漳的营地也收满了四千兵,这两人的威风如今越发了得。” 这种消息原本对殷泽来说,应该是个好事情,只要盛姣姣成了殷泽的女人,齐漳与谭戟便该是殷泽的人了。 可惜的是,如今盛姣姣与谭戟成了对子,生生的将一件好事儿,琢磨成了如今这不好不坏的事儿。 殷泽的眼底有着阴翳,对于谭戟这个人,越发的不喜了起来。 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他也知道如今他与父母的安危都紧系谭戟,但也正因为此,殷泽对于谭戟,有种眼中钉肉中刺,又警惕,又不得不任其发展之感。 这种复杂的滋味,让殷泽一听到谭戟的名字,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盛姣姣这个名字。 他的嘴唇动了动,垂目看着桌面上雪白的宣纸,不由自主的提笔,又开始画起了荷花。 一边画,殷泽一边吩咐道: “除了兵营里的事,关于这两人的其余事也打听打听。” 巢来笑着点头,应是道: “这两人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们也可从他们的家人入手拉拢。” 书桌后坐着的殷泽没有反驳,默许了巢来去打听齐家与谭家的所有人的情况。 实际上,在决定着手拉拢齐漳与谭戟之前,关于这二人家里的情况,巢来都已经打听的差不多了,再次去打听,也只是找个事机,将两家人拉拢到东宫这边的阵营里来。 这样事儿,该是太子妃与郡主去做,最是合适,毕竟在外面冲锋陷阵的是男人,但再刚强的儿郎,也是会倦鸟归巢,家里人的立场,若是都与东宫站在一起,儿郎们被几个妇人软磨硬泡的念叨着。 那立场自然也有倾斜的了。 只可惜现在这府里,太子妃就不必说了,谨小慎微,生怕自己性差踏错一步,教府里头暗中监视废东宫一家三口的探子,抓住什么把柄,又回帝都大肆捕风捉影加油添醋一番。 而那位刚刚入府的慧敏郡主,似乎就更撑不起门面了,她哪里有这个心智,能够考虑到如今东宫的尴尬凄凉处境? 只满心满眼的,想着如何讨好殷泽,及从婆婆手中,夺得内宅大权。 明明是个郡主,却活的像只井底蛙。 可大泽的深闺小姐们,不都是慧敏郡主这个样儿吗? 书房中,殷泽与巢来相顾无言,曾经谋士汲汲的东宫,如今也只剩下了巢来一个幕僚。 而巢来寄予厚望的未来明主,似乎也只剩下了殷泽一人。 主仆两个,在这孤立无援的治寿郡,宛若逆水行舟,举步维艰。 拔除了羽翼的东宫,已无一人可用,来了治寿郡这么长时间,他们更是连兵权的影子都没摸着。 说不心急,真是假的。 此时,慧敏房中,身边贴身伺候的丫头见她进门,便上前来,接过端敏手中的燕窝托盘,问道: “小殿下不喝吗?” 端敏摇摇头,无精打采的走到了铺着锦缎的桌子边,趴在桌面上,一脸愁苦与愤懑, “这段日子,小殿下连我房中都不来了,锦绣,看样子,这招对小殿下应是无用。” 提起这件事,端敏就是一脸的哀怨,她与殷泽成亲也有数月了,可直到现在,她却还只伺候过小殿下一回 成亲当日,太子府遭属国人突袭,府内死了不少人,殷泽没有与她圆房,这个情有可原。 可这件事都过去了几个月,殷泽除了与她圆房那一日,之后还是不碰她,这就让端敏想不通了。 是她不够好吗?还是小殿下不喜欢她?为什么她都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可他却是几个月了,都不肯再进她的房呢? 身为女子,端敏又不好直接开口去问,只能暗自心焦的同时,内心还升起了些怨恨来。 “郡主!您是皇上赐给小殿下的正室夫人,怎能说这样丧气的话?” 锦绣将半凉的燕窝放好,见端敏郁郁寡欢的模样,想起方才听这府中下人说的话,她便说道: “您可是要支楞起来啊郡主,不然往后等姨娘进了府,日子岂不是更不好过?不要被那位姨娘给比下去啊。” “姨娘?什么姨娘?” 原本没什么精神的端敏一听这话,便立即直起了身子,一脸阴沉的看着锦绣,警惕的问道: “锦绣,你把话说清楚。” 于是锦绣只能将她听来的话,同端敏又说了一遍。 这府中下人说太子妃在秋日宴时,原本邀了个名叫盛姣姣的姑娘,这姑娘本是要备来给小殿下做妾的。 但是那个名叫盛姣姣的,却在当日去会情郎了,把太子妃整的好没脸。 端敏一听,那张原本挺清秀可人的脸上,一阵儿的扭曲难看,她捶了一下桌子,怒道: “母妃这是什么意思?办秋日宴那次,就在我与小殿下成亲不久,她就想着要替小殿下选妾室了?我们夫妻至今都不甚协调,母妃不替我想想办法,却忙着给小殿下塞妾室?” 虽说盛姣姣自甘堕落,绝了自个儿伺候贵人的机会,但太子妃这心思极为可恨,端敏才嫁给殷泽多久啊,哪里有正室进门还不足月,妾室就要开始备着了的? 旁边的大丫头锦绣还拱着火儿, “可不是嘛,郡主如今是郡主,有封号的,可太子妃什么都不是,她竟还这般欺压您,实在是过份极了。” 要说这老皇帝,做事情的章法也极有些意思,他褫夺了太子夫妇的身份地位,连封号都收了回去,却不曾委屈过殷泽。 就连给殷泽指婚端敏郡主,也特意赐了端敏个封号,让端敏风风光光的嫁给了殷泽。 因此端敏如今是端敏郡主,而太子妃其实就是个庶民。 别人还悄悄的唤她一声太子妃,只是不忍心破了她的脸面而已。 真要按照尊卑的话,只怕如今废太子妃这个婆婆,还要给端敏行礼。 因而太子妃想要给殷泽选妾室一事,便让端敏十分不满。 她冷哼一声,气也没处发,只能冲锦绣道: “那个什么盛姣姣?你去打听打听,就说我要用奴婢,让她过来伺候,我倒是要看看,这是个什么人间绝色,竟还能得了母妃亲睐。” 虽然盛姣姣自绝上路,太子妃必不可能让这样不干不净的女子伺候小殿下,可端敏对太子妃有气,又不能明着抱怨婆母,她便只能用折辱盛姣姣的办法,打脸太子妃。 她就要让所有人看看,被太子妃选中,要塞给小殿下当妾室的女人,如今成了端敏的丫头,这府里孰尊孰卑。 遂连盛姣姣是谁,都来不及打探清楚,便催着锦绣去办事。 锦绣应了一声,立即传话出去,让底下的人明日就将盛姣姣带来。 府内的下人也不耽搁,连夜就出发去了黄土村齐家,传郡主的话,召盛姣姣去伺候,并直接让盛姣姣当晚上就收拾东西,去太子府里头候一晚上,不要让郡主等。 齐家人原本都要睡了,被两个太子府的阉人闹起来,脸上的神情本就不好看,一听这两个阉人一副施恩的口吻,一个个的站在堂屋内,气的直发抖。 齐大姑娘趁着来召人的太监不注意,一扭头,进了盛姣姣的屋子,急道: “现在怎么办?儿啊,快些拿个主意,这什么郡主啊,这是要干什么啊?要你去伺候人?儿啊,她们难道不知道你已经订亲了吗?为什么还要你一个良籍姑娘去为奴为婢?” 他们齐家又不缺银钱使,好好儿的自家姑娘,身上还有一门亲事,为什么要想不开自贱身价,去做奴婢? “做贵人的奴婢,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儿,许多人巴巴儿的都要去做,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又怎么会觉得不合常理?” 盛姣姣坐在床上,只着一件里衣,发辫都已经散开了,一副已经睡下的样子。 她的脸上一片漠然,看着被子上的素色,淡声道: “更何况这位郡主素来是个任意妄为的主儿,又蠢笨如猪,怎么会想到我已订亲,本不是她们那一滩子里头的人,把我扯进去,她是逞一时畅快了,却没料过惹怒婆母,又遭我腹部敌对,两面夹击,她的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蠢货就是蠢货,重来一辈子还是蠢货,磋磨人的心一如既往,手段却是毫无长进。 第103章 望阿嫂怜悯 齐大姑娘半点没听出来盛姣姣话里的异样,她只急道: “姣姣儿啊,现在怎么办?要穿衣去一趟太子府吗?阿娘陪你去说个清楚可好?” “去什么?” 半坐在床上的盛姣姣继续往被子里头梭,道: “左右他们只来两个人,让四佬将那两个阉货打了,丢雪地里冻一晚上,再送到郡北去给戟郎与大哥哥,好好儿的儿郎,残了身子去给人为奴为婢,还不如留一条命去战场上精忠报国,也不亏来这人世一遭。” 又道: “通知二哥哥一声,让他放出消息,只说今儿晚上有属国人在跳马湖杀人,杀了两个阉人,便再别管了。” 属国人想掳废太子的昭昭野心,人尽皆知,这个时候太子府的下人在这边疆偏壤之地被杀,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能怪谁?太子府的人还不夹紧尾巴安分些,半夜三更到处乱跑什么? 平白的给戍边将士制造麻烦,跳马湖的人,内心能没有怨气吗? 一听盛姣姣这样说,齐大姑娘惶恐不安的心立马镇定了下来,就这么办! 总不能让她捧在手心的心肝儿去做奴婢,那个什么端敏郡主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姣姣儿从小就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儿,去伺候端敏郡主,还不被磋磨死啊。 为了女儿,齐大姑娘能造反!!! 她的心一横,扭头就出了盛姣姣的屋门,往堂屋里去。 堂屋里头的还大刺刺的坐着两个一脸不满的太监。 其中一个实在是受不了盛姣姣的磨叽,也受不了齐家的不会来事儿,言语尖酸道: “这位姑娘可真是好大的架子,杂家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也不出来见见,看样子,这是看不上伺候郡主的活儿了。” 又见齐大姑娘一脸杀气的进了堂屋,一双眼睛直瞪着他两个。 一时间,两位公公都受不得这个气,其中一个起身来,拍着桌子怒道: “你们齐家这是什么意思?盛姣姣人呢?不怕得罪贵人就让她继续猫着!” 说罢,两位公公立时就要走,齐家人见状,也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但是,他两个要离开的路,被齐大姑娘直接挡住了。 只听齐大姑娘指着这两人,厉声道: “四佬,你阿姐吩咐了,将这两个阉货痛揍一顿,丢雪地里冻一晚上,送去郡北杀属国人。” “你们敢!” 一个太监大怒,气的浑身发抖。 另一个太监急忙要绕过齐大姑娘遁走,后领子却是被齐大爷一把提起来,往堂屋的地上一摔。 齐三娘子一掌打向另一个太监,那先前疾言厉色的太监只觉得胸口似撞上了一块铁,直接后退几步,捂着胸口疼的坐在了地上,只剩下了喘气的份儿。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齐家人这是要造反,连郡主派来的人都敢打,简直就是一堆刁民! 刁民!!! 刁民们一拥而上,这个打一拳,那个打一拳的,在下着雪的深夜里,把这两个阉货打的鼻青脸肿的,又拿绳子捆了,嘴里塞了破布,直接丢到了齐家的后院冻着。 齐桡摸了摸如今已经长成了野兽一般的獒犬,指着被丢在了院子里的两个阉人, “獒子,看着他们俩,要是他们敢跑,直接上嘴咬他们!” “唔~~” 浑身都是黑亮鬃毛的獒犬,眼底闪着凶狠的光,它伸着热腾腾的舌头,蹲在屋檐下,紧盯着这两个被捆的牢实的阉货。 果真兢兢业业的,用那双溜黑的眼睛,流着哈喇子,盯着这两人看了一晚上。 到了第二日,天还未亮,齐家三位爷就将这两个太子府办事的阉人挂在骡背上,拿了黑布遮住,又坨了货物,叫上牛元一同去郡北送药材去了。 俩阉人被冻了一夜,此刻已经半僵,只剩下了被人安排的份儿,连挣扎叫喊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乖乖的一路到了郡北当兵去了。 与此同时,齐二娘子也骑着驴子,往集上去了一趟,天冷了,苹果树上不结果子,于是齐二娘子已经不卖苹果了,她现在专门改做卖绣品,顺便替盛姣姣打听集上的各种小道消息。 雪越下越大,粮市渐渐紧俏,粮价悄然抬升,军营里的军粮一直没有断过,此时却还不是最冷的时候。 因而粮食需求不大,粮价还没有涨的很夸张。 齐明暗中叫了几位相熟的货郎做托,大肆收购集上的粮食,以期刺激徘徊在跳马湖上的货郎们去外地囤粮,继续拉到跳马湖来卖。 然而,齐二娘子在集上转了一圈儿找到废太子府的人,将背篓里的绣品出空,便匆匆回了齐家,坐在盛姣姣的房里,长吁短叹道: “我打听过了,问了好些个人,都说今年的粮价根本就不会涨,因为今年碰上了征兵,咱们跳马湖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当兵,根本不缺粮。” 跳马湖只要有儿郎的人家里,都入了军营参军,只要参军,除了每月的军饷外,另有一袋大米发。 家中儿郎卖命得来得米粮与军饷,维持了一家人的生计,所以今年隆冬的粮价,未必长得上去。 齐明虽然找了托去大肆收粮,但货郎们心中存疑,有些不敢冒进。 又听齐二娘子劝道: “左右,咱们收了这么多的粮,价格也不贵,姣姣儿,不如收手,将手里囤的粮都出给军营,如何?” 这段时日,齐二娘子的胆子,比起当初又大了那么少许许,大批大批的银子往齐家运,又从齐家出,最后换成粮食,被齐明藏在白陶的军营和仓库里,这对于齐二娘子来说,都不算什么了。 但这笔买卖太大了,别说是齐二娘子了,就是齐明,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钱,一旦玩脱了,后果不堪设想。 左右都是拿齐漳和谭戟的银钱收的粮,现在郡北三天两头就是打仗,正是要粮的时候。 那左手倒右手,把手里囤的粮食都还给齐漳和谭戟,当做抵债,也是好的。 盛姣姣坐在炕上,看着齐二娘子笑道: “军营不缺粮,那是因为阿兄与谭大哥的仗打的好,自然能从属国夺得粮食,可若是哪一仗下来,属国并没有粮食让他们得了呢?所以他们打他们的仗,我们却不能不做好万全的准备。” 见齐二娘子还要说,盛姣姣又道: “也无妨的,二舅娘,正如您所说,咱们囤那么多的粮,若是卖不出去,最后还能再倒腾回给阿兄与谭大哥抵债,左右我们不会亏就是了。” 见盛姣姣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齐二娘子纵有一肚子的忧心忡忡,却也说不出话来 然而,就在齐二娘子劝盛姣姣左手倒右手,把粮食再卖回给齐漳与谭戟时,属国不知哪颗脑袋瓜子开了光,终于意识到,自己和齐漳谭戟打的每一仗,都是在给跳马湖的军营输送粮食。 于是连着好几场仗下来,齐漳与谭戟虽然将属国人打得落花流水,那些属国人要么死,要么灰溜溜得滚回属国去了。 但再收缴不到一粒粮食了。 气氛一时有些低迷。 撑不过几日,东营谭戟御下的郑岭带着几大箱子的金银珠宝,灰头土脸的到了齐家,站在堂屋里,对盛姣姣抱拳,道: “阿嫂,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了,营长让我带话给阿嫂,虽知您的盘算,但如今几场仗下来,除了一堆无用的金银珠宝外,颗粒无收,再过不得几日,兄弟们就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了,所以能否借些粮食给我们先应付应付?” 他踌躇着,接下来的话应该怎么说,才能从阿嫂处要到粮食。 来的时候营长也没有教他说话,只说阿嫂处有粮,如今只能先管阿嫂借点粮了。 堂屋中坐着的盛姣姣,忍不住笑了, “本来就是从你们那里借的钱收的粮,如今你们缺粮,我们正好拿粮来抵债,说什么借不借的,只一样,当初我们手里的粮,你们不能管我们是用多少价格收的,我们用来抵债的粮,是这个数。” 她比了个数,笑看着郑岭。 郑岭自然是愿意的,他站在堂屋外拱手, “阿嫂这个价合理。” 盛姣姣很早之前就开始收粮了,那时候雪都还没有落下来,因而那时候的粮价相对来说,十分的便宜。 如今落了雪,粮价开始抬升,一天一个价的往上挂,她按照如今的粮价出粮,至少赚了一番。 她说用粮来抵债,实际上,只用了二分之一的本钱,就平掉了她向东西营借的钱。 但就算是一番,也处于一个合理的价格内。 也算平价。 见郑岭同意,盛姣姣笑睨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齐二娘子,说道: “我说什么来着?前两日,二舅娘还说我们收的粮已经够了,要把粮食给东西营抵债,如今看来,军营也是个靠不住的了。” 如果只算东营与西营,如今就有了八千儿郎要吃喝,除掉吃喝,每月还要发他们一袋子军粮。 更何况南营与北营虽然在集上守护废太子,可南北营的粮食与军饷,也是东西营匀给他们的。 一旦谭戟和齐漳打不出粮食来了,跳马湖整一万多戍边儿郎,可不得喝西北风去吗? 就算每一场仗,谭戟与齐漳都能打出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来,可是在这节气里,要用这些金银珠宝临时去换粮,根本就来不及。 眼看着,帝都与治寿郡的辎重,一直没有着落,如今齐漳与谭戟唯一能靠的,便只有盛姣姣了。 齐二娘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前几日还担心,盛姣姣一直在不断的花钱从货郎手中买粮,这粮食是不是囤的太多了。 可今日郑岭一来,她又开始忧心,粮食会不会少了。 毕竟这一万多儿郎的口粮,每日都是要消耗的,不是个小数目。 盛姣姣笑着,摆了摆手,不等齐二娘子说话,她起身来,往自个儿的屋子里走去, “我去将账目记好,二舅娘,您带郑岭去找二哥哥,让二哥哥将粮食运去郡北。” 郑岭站在盛姣姣的背后,大喜,立即拱手弯腰, “谢阿嫂。” 郑岭刚走不久,齐漳手底下的谭小剑,也是带着一堆金银珠宝上了门。 盛姣姣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只站在屋檐下,看谭小剑一脸笑嘻嘻的。 他一脸谄媚着上前,弯腰作揖,作势要哭, “阿嫂,阿嫂救命啊,阿嫂。” 盛姣姣的手里正好拿着一把要打穗子的丝线,瞧着谭小剑这副狗腿模样,心里没个好气,谭戟那样正派的儿郎,这谭小剑却性子怎的越发油滑? 便是直接将手里的丝线往前一甩,打在谭小剑的脸上, “有事说事,少作态。” 谭小剑立即双膝跪下,正色道: “阿嫂,咱们郡北的弟兄要饿死了,求阿嫂放粮救救弟兄们。” 又是为着粮食的事来的。 盛姣姣点头,一点不意外,手里拿着丝线,一下一下的捋着,慢条斯理道: “前头你阿兄御下郑岭已经来过了,我已经派人告知了我二哥哥,今日便会往郡北运粮了。” “谢阿嫂怜悯。” 雪地里的谭小剑,扎扎实实的给盛姣姣磕了三个头,又是抬脸,嬉笑道: “还是咱家阿嫂有准备,早先就替咱们备下了粮山,这仗打的过瘾,要是没有阿嫂,咱们指不定要死多少弟兄呢,阿嫂真乃当世女诸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在谭小剑心目中,已经将盛姣姣当成了谭家人,自然比旁人对盛姣姣更是亲昵几分。多拍拍阿嫂的马屁,谭小剑愿意。 盛姣姣低头瞪他,笑骂道: “你少贫,哪里学的油腔滑调,越发不稳重了。” “阿嫂教训的事,细佬往后一定不再油腔滑调,努力稳重!” 马屁精谭小剑一张嘴,滑的让盛姣姣无奈,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银子,抛给雪地里跪着的谭小剑,气的笑, “阿嫂赏你,喝你的黄汤去,退下!” “谢阿嫂赏。” 谭小剑高兴的接过抛来的银子,后退几步,转身就出了院子,留下几箱子金银珠宝,去追郑岭。 第25章 前翼长 紧赶慢赶,在去郡北的路上,谭小剑追上了郑岭。 他骑在马上,抛着手里的银块儿,脸上笑的得意, “郑岭,你瞧,同样是要粮,我这儿还得了我阿嫂的赏呢。” 郑岭在谭戟手底下当兵,性子被谭戟磨的沉稳许多,他一边打马,一边扫着谭小剑手里的银子,嗤笑一声, “你是没见过银子还是怎么着?不就是块儿银子吗?值得你尾巴翘成这样?” 这仗一打起来,金银珠宝那是一箱一箱的缴获,说东营与西营的兵没见过银子,那怕是压根儿就没上过战场? 幼稚! “银子我是见过不少,但咱俩同样是去要粮,就我得了赏,郑岭,你就没想过这是你的原因吗?你呀,承认,还是要跟我多学学。” 谭小剑将手里的银子小心收入怀里,一打马鞭,率先跑到了郑岭的前头,身后跟着一队抬箱的兵,嘻嘻哈哈的从郑岭身边跑过。 把郑岭气的牙痒痒。 对啊,同样是去要粮,怎么就谭小剑这差事,办的就格外好了? 反思,反思,一定要反思! 他怒气冲冲的回了东营,一眼就对上了正在沙盘边排阵的谭戟。 谭戟抬头,一双黑眸微微眯起,问道: “没借到粮?” “阿嫂借是借了。” 郑岭拱手,心中仍是气不过,将谭小剑得了赏,他却没有得赏的事儿,同谭戟说了一遍,又道: “二郎太嚣张了,我真是恨不得同他打一架才好,阿嫂凭什么赏他不赏我?论理,咱们东营才是同阿嫂最亲的” 他一时嘴快,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关键是谭小剑那厮太气人,郑岭原本根本就不在乎那么块儿银子的打赏,如今他就想着,凭什么啊? 往后阿嫂可是要同东营营长成亲的。 谭戟抿了抿唇,看着面前这少年,还是劝道: “二郎从小就跳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那个人,如今到了阿漳手底下当兵,他管的比我松些,自然性子也就放飞了不少,无妨,回头我同姣娘说说,不能厚此薄彼。” 东西营如今为了这个事,是彻底的别上苗头了,一个以盛姣姣的娘家人自居,一个以盛姣姣的婆家人自居,为了这么点小事,时常要斗上一斗。 有时候谭戟也看得相当无奈,儿郎们有斗志,有血性是好事,但不比谁在战场上杀的人头多,却偏偏比上了这么些小性儿,谭戟能带兵,却管不住儿郎们争强好胜的心。 他能怎么办?除了让盛姣姣不要厚此薄彼,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谭戟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这头,郡北后面的跳马湖黄土村,东西营派来要粮的人回去后,齐二娘子也从集上回来了。 她一进屋,就进了盛姣姣的屋子,对歪在塌上看书的盛姣姣急道: “姣姣儿,咱们接下来怎么办?郡北一要粮,咱们手里囤的粮就少了一小半儿。” 齐二娘子说着,提裙坐在塌上,看着盛姣姣那张平静的芙蓉面,她是一脸的担忧。 盛姣姣囤粮,本来是用来压低粮价,让隆冬平价粮不是个梦想,她与卢寿几个货郎,没日没夜的收粮食,好不容易才囤积了这么多的粮。 东西营要粮,盛姣姣让齐二娘子去出仓,但不出仓则已,一出仓,齐二娘子才发现,东西营要消耗的粮食实在是太多了。 一下子就出掉了粮仓里一小半的粮。 若是东西营再来这么几次,盛姣姣手里的粮铁定出空。 出空了,待隆冬来临,盛姣姣的手里就没粮了啊。 可不给,又决计不行的。 这还才两个营地呢,还不算南营与北营。 南营与北营其实也没粮,入冬之后,每个营地都在征兵,南营与北营的兵虽然不上战场,但粮也不够吃。 所以东营与西营还要匀粮给南营与北营。 等于说,现在整个跳马湖的军粮,都是盛姣姣在供应了。 “反正咱们有的赚,怕什么。” 歪在塌上的盛姣姣翻了一页书,抽空睨了对面的齐二娘子一眼,笑道: “二舅娘原先还怕咱们这一票会亏本,如今看来,只怕赚太多。” 本来盛姣姣收粮的钱,就是问东营与西营借的,为此,她还包揽着出掉了东营与西营的皮货。 前段时间,齐二娘子面上不说,可眉目间实常笼罩着一股忧心,生怕盛姣姣这回玩砸了,金山银山都砸在了这一票里头。 哪里知道,峰回路转,钱是问东西营借的,结果粮山收回来,还没捂热,东西营又出现了军粮紧缺的困境。 这可不是左手倒右手,还让齐家赚了一道提篮子的钱嘛。 “我也知道有的赚,可是你算算日子。” 塌上的齐二娘子,推开了身后的窗子,指着外头的雪,叹道: “这雪还有的好长一阵子下,粮总有吃完的那一天,你不是要用隆冬平价粮来稳固东西营大后方,不让这里的百姓暴乱吗?这么长的冬,难保不会出点什么事儿,货郎手里的粮一日日在涨,咱们手里囤的粮,又都转给了军营,我的姑娘啊,你绕这么大个圈子的初衷,总不至于只为了自家赚钱?” 这话能从齐二娘子的口里说出来,证明她是真的看清了盛姣姣的盘算,也是真的在为这盘算着急。 当初盛姣姣借钱是为着什么?治寿郡漫长的冬季,这还才开个头呢。 手里没粮,隆冬高价粮一出市,拿什么去平? 到时候人心一慌,治寿郡还是要乱,饿殍遍野时,属国趁机大举南下,齐漳与谭戟内忧外患,能撑得几时? 齐家在这样的乱世中,又能撑得几时? “无妨,我还有后招。” 盛姣姣起身来,给齐二娘子倒茶,又是摇了摇手里的茶壶,话锋一转,叹道: “我真是要买几个丫头了,四佬不顶事,端茶倒水的活儿,他根本做不来。” 入了冬,齐桡身上的事儿不但没有变少,反而变多了。 他每天要给院子扫雪,要去水泊凿冰,背冰块儿回来化水,又要练剑写字,又要端茶倒水 家里的人都忙,除了齐老太太之外,每个人都被盛姣姣安排了活儿。 但谁也不敢让齐老太太做这些个琐事,就只能让小小年纪的齐桡来做了。 如果家里再不添人,会处处捉襟见肘。 见盛姣姣又说起了旁的事,齐二娘子气的一扭身子,不说话了。 便是这般,大批的粮食,陆续几次被齐明从集上,运到了郡北,不管齐漳与谭戟能不能从属国打出粮食来,现在西营与东营的两座军营,药材也不缺,粮食也不缺了。 然而,盛姣姣的粮山,就这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减少。 正当时,渐渐有消息从军寮里传出,今年的粮价要涨上天。 不少原本踌躇着,铁口直断今年粮价不会涨的货郎们,嗅到了商机,在得知这个从军寮里传出的消息时,不少货郎连夜启程,要出治寿郡去囤粮。 军寮里头除了三教九流,还有军营里头的军爷时常出入。 因而这里头的消息还是有相当可信度的。 有人说时军营里的粮不够了,有人说军营里管发钱,但不管粮了,所以今年不光光跳马湖的粮会涨到天价,整个治寿郡都不能幸免。 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各个都还有出处,但凡有出处的流言蜚语,总能让人信上七八分。 于是治寿郡里,主动参军的人愈发的多了。 因为天价粮,谁也买不起。 有时候保家卫国一腔热血是一方面,但隆冬将至,见过治寿郡每年这个时候,饿死过一大票人的治寿郡儿郎们,也想借着参军,替自己与家人规避掉被饿死的风险。 很多人都是冲着治寿郡的兵制里规定,当兵的儿郎不仅仅可以获得军饷,每月还能获得一袋粮食来参军的。 若是一粒米也寻不出的隆冬,这么一袋粮食,可供一家人熬过许久寒冷的日子了。 与传闻相反的是,军营里头一直不缺粮,甚至相比较往年没有仗打的时候,军营里头的粮隐隐还出现了富裕。 每一顿,都能让辛苦戍边的儿郎们,吃到肚子撑! 这更加刺激了治寿郡的儿郎们,上前线来参军,许多并非跳马湖的儿郎,都在往前线跑。 星星战火,终成燎原之势。 一场大规模的参军潮,迅速席卷整个治寿郡。 因着属国贼心不死,多次小规模挑衅大泽,剑指集上废太子,终于让治寿郡总兵忍无可忍,兵制再次改动,由一营二千人,正式扩为四千人。 为守住废太子,白陶领二营,共八千兵守集上,升后翼长,秦瓦领一营四千兵调至郡北右翼,齐漳领一营四千兵调郡北左翼。 谭戟因战功卓越,数次屡立奇功,升郡北前翼长,掌秦瓦、齐漳师徒,统领八千兵,正面防守跳马湖,直立属国国界线边。 要掳废太子,最先得杀谭戟,踏过八千兵的尸首,才能到达集上。 跳马湖,完成了一万六千兵的布防。 而在此时,集上太子府内,端敏在房内发着脾气,将桌上的鸡鸭鱼肉,热腾腾的白米饭,全都扫到了地上, “让你们派的人呢?我不过想要一个奴婢伺候罢了,你们这点小事也办不好,都多少天了?盛姣姣怎么还不来?你们到底有没有派人去召她?” 她还等着在这府里立威,盛姣姣不来,她怎么打脸废太子妃? 屋檐外头的大雪里,跪着一大片的丫头太监,一个个的伏首跪在地上,不敢应声。 这可把端敏气的够呛,她可是有封号的郡主啊,太子妃一个庶民,尽管是她的婆母,可越是身份悬殊,端敏越是不能咽下这口气。 盛姣姣越是不来,端敏越是要她来。 她的命令这府上的人都敢不听,说明这些奴才根本就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好啊,好啊,那个庶民婆母是主子,她这个身份高贵的郡主,就不是主子了吗? 锦绣上前,站在一身华贵衣裳的端敏背后,弯腰道: “听说前几日夜里,就派人去召盛姣姣了,可是半道儿,却是被潜入大泽的属国人给杀了。” “什么?” 一听这话,端敏登时有些瑟缩,忙是回头,拉住锦绣, “这治寿郡这么乱?属国人竟然又来杀人了?” 她成亲那日,属国人都能直接杀入太子府,如何不能杀入集上了? 没有人会觉得这不可能,也没有人觉得这很突兀,细想起来,太子虽然被废,贬斥到了这里来,可终究还是天子血脉,若是太子落入了属国人手中,大泽颜面何在? 端敏便是再不懂事,也晓得跳马湖的局势紧张。 那两个派出去召盛姣姣来伺候的太监被杀了,并不可惜,可其中透出来的意思,却是让人从头寒到脚。 只怕太子府被属国针对了。 一想到这种情况,端敏一阵胆寒,忙拉住锦绣问道: “糟了,我会不会有事?锦绣,怎么办啊?属国人连阉人都杀,这是对太子怀恨在心了。” 她如今也属于废太子这一边的人,属国人会不会也盯上她了? 这一刻,端敏哪里还去管盛姣姣有没有来伺候她,她都有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感觉了,折磨盛姣姣打脸太子妃,哪里有保命要紧? 从小伺候端敏,生在内宅,长在内宅的锦绣,哪里能有什么主意,她起先压根儿没想过,这是不是属国人对太子怀恨在心这之类的,只打听得来这个消息,想着赶紧的告诉郡主。 结果听郡主这样一说,锦绣吓的脸都白了。 她急忙握住了端敏的手, “郡主,这哪里是段良缘啊,这是把您往火坑里推啊。” 端敏的父王无权无势,家中妻妾众多,空有富贵,家中却无一名男丁撑起家业。 而端敏又是家中女孩儿里最最不受宠的一个,生她的阿娘是个普普通通的深闺小姐,相对于权势漩涡中的这些个皇室子弟,端敏的阿娘无根无萍无权无势。 甚至因为阿娘的见识浅薄,连带着端敏的眼界也不宽。 能被皇上赐婚,还亲赐端敏封号“慧”,实在出乎意料之外。 第105章 积沙成塔 端敏从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中嫁给殷泽,只道这是一段良缘,自接到赐婚圣旨的那一刻起,便满心憧憬,只觉今后的自己终于可以脱离王府这个牢笼,和殷泽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可来了治寿郡之后,端敏才惊觉一切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这治寿郡不仅生存环境恶劣,还危机重重,嫁给殷泽后,非但没有夫唱妇随,夫君反而对她冷淡如冰。 甚至至今都只曾与她圆房过一次。 仅仅的那一次,绝对称不上是一次美好的房事,殷泽就像是完成任务一般,潦草而敷衍。 都说治寿郡生活艰难,可端敏绝没料到,会难成这样。 一时间,端敏和锦绣主仆俩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情绪里,又是六神无主,提心吊胆,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不多久,她在自个儿院子里打骂下人的事儿,就传到了废太子妃那里。 虽为庶民,可废太子妃的一应吃穿用度,却并未比她做太子妃的时候少许多。 皇上虽然褫夺了她与丈夫的身份,可并没有收没他们手中的财产,所以废太子夫妇如今依然富贵。 此时,她正在自己房中,和殷泽说着话。 听了下人来报,说端敏在房里发脾气的事儿,八宝塌上端坐的袁碧,一脸的冷笑,她看向坐在厅里的殷泽,问道: “我儿怎么看?” “蠢物。” 殷泽低头喝茶,俊逸面庞上眉头紧皱,低声道: “先不说这种时候,她这行事张杨就很不妥当,如今盛姣姣既已与谭戟订婚,谭戟升了前翼长,父亲安危又身系前翼长,她强召盛姣姣为奴,此事必让谭戟心生罅隙,得不偿失。” 原先殷泽还不觉得端敏这般的蠢,只因着他偶尔恍惚忆起的那个并不存在的平妻,心中芥蒂,不肯与端敏亲近,还曾对端敏升起了几丝愧疚之情。 如今端敏这番作态,便是教殷泽觉得厌恶可笑了。 这世上女子虽多是闺中女流,眼界不高,见识浅薄之辈,但在天皇贵胄之家的女子,哪个又是简单鲁钝的了? 说白了,头脑简单蠢笨的人,在这权力漩涡中,根本就活不下来。 塌上端坐的华服美妇一脸慈爱的笑,她抬手取茶,指尖上两根鎏金的护甲,捧着薄胎茶盖,轻声道: “她这番作态,其实不过为着给你母亲难堪,下下母亲的面子罢了,只没想过,因着她的私心,教咱们府里本就局促的人手,反倒死了两个。” 集上管事匆匆来报时,只说属国杀完人后就走了,太子府的下人尸体都让狼给叼走了,可见死状凄惨。 不过为了深闺妇人间的一场负气,便徒惹两条人命出来,袁碧对端敏这个儿媳的不满,已经浮于表面。 殷泽放下手中的茶盏,低头躬身, “烦请母亲忍耐,皇爷爷赐婚不可休妻,如今当以大局为重,当务之急,先安抚谭戟才是。” “也是如此。” 袁碧还是一脸的笑,这笑容压根儿看不出她的任何恼意,又问: “我儿要如何安抚这位前翼长?” “事情出在谭戟已定女身上,当先安抚盛姣姣为主。” 这件事,身为男人的殷泽不好出面,只能太子妃出面去安抚了。 袁碧点点头,头上珠翠在晃动间叮呤作响,她笑的如沐春风,宛若戴了一张面具那般,毫不见任何阴霾,道: “是了,只是可惜,当初你与你的父亲说此女可纳时,我还满心欢喜,以为能将这远近驰名的美娇娘纳给你,不成想此女竟委身了谭戟,是她没有这个福气。” 听了这话,殷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一阵的怪异,他最近总觉得桩桩事事不对劲,不仅仅是他应当有位平妻,还有许多人许多事,都让他觉得不对劲。 总觉得似曾相识,又觉不应这般的走向。 他不及细想,双手抱礼,躬身, “是儿子失策。” 袁碧菩萨一般的笑。 应下了要负责安抚盛姣姣一事,她又与殷泽说了几句话,殷泽便退出去了。 待他一走,袁碧脸上的笑容才是一点点褪去,她将戴着鎏金护甲的手往旁边一搭。 立即有嬷嬷躬身上来,托住了她的手。 袁碧从塌上起身,冷笑道: “我这个好儿媳啊,可真是爱没事儿找事儿,甭管什么人,她都能拿来同我怄气。” 外头这样危险,又下着大雪,集上被重兵层层围住,这时候让袁碧去安抚区区一个翼长的未婚妻,她是有几条命能经得起这样的冒险? 又是看着帘外大雪,笑道: “事儿是我的好儿媳惹的,自然该她去安抚,是不是啊?” 这并不是一件大事,因为那两个阉人出去的时候,太子府根本不知情,据说他们俩是死在了去往黄土村的半道儿上,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见到盛姣姣的人。 所以袁碧及殷泽都推测,齐家与谭戟根本就不知道端敏要强召盛姣姣为奴的事儿。 既然对方根本就不知道,也就不必再提起来了。 袁碧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这儿子非要去安抚盛姣姣,这本就是一件没有必要的事,但既然殷泽坚持,袁碧自然去办就是。 她又对身边沉默的嬷嬷说道: “去,备些礼,让我那好儿媳亲送去给那个盛姣姣,你好好儿的告诫一番我的好儿媳,让她知晓知晓其中的厉害,万不可再得罪这位翼长的未来夫人了。” 对于袁碧这个身份的人来说,一个翼长实在是太小太小了。 若是以往,要她纡尊降贵的与翼长夫人打交道,那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也是因为被贬到了治寿郡,所以袁碧还愿意为此尽尽心,又能折辱报复一番端敏好儿媳,何乐而不为。 至于端敏亲自去送礼,出了集上之后,若是遭遇了什么危险,那遭遇了危险便遭遇了罢,这样毫无身家,对殷泽没有半分助力,还蠢笨如猪的女人,活着其实也没有什么用。 还不如早些死了,留出位置来,再给殷泽定一门有用的亲事。 嬷嬷应是,眉目低敛着去安排了。 端敏一听此事,第一反应就是气的浑身乱颤,不等伺候太子妃的嬷嬷离开,她就气的口不择言,道: “一个区区翼长的未婚妻,要我去给她送礼?她什么身份?猪狗不如的贱人,我是堂堂郡主,我同她来往,岂不是无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婆母为何自己不去?外面是个什么环境,婆母这是要推我去送死吗?” 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嬷嬷,深吸口气,压下胸腔间的愤怒,仔细的看着面前骄纵暴躁的端敏郡主。 她冷笑一声, “郡主,这天下女子身份再贵重,可嫁入了婆家,也是别人家的儿媳了,劝郡主慎言,侍奉夫君,孝顺公婆,那是女子应有的本分,别人家儿媳,可不会对婆母的吩咐,这般挑三拣四的。” “锦绣!” 端敏大喊一声,指着嬷嬷, “这老虔婆太呱噪,给本郡主掌嘴!” 如今这废太子府里,就只有端敏的地位最高,她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更长远的事,除了有些忌惮自己的丈夫殷泽之外,端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嬷嬷不过废太子妃身边的一个奴才,也能教训起她来,端敏不打她,又打谁去? “是。” 锦绣上前,走到嬷嬷身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把这常嬷嬷打懵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被打的一天。 常嬷嬷捂着脸,气的浑身颤抖。 面前的锦绣也是个极为嚣张的,她仰仗着郡主的势,揉着手腕,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看着常嬷嬷,笑道: “嬷嬷还想说什么?尽管说,锦绣有的是力气。” “锦绣姑娘,好!” 常嬷嬷的脸阴沉下来,她到底还是伺候太子妃的老嬷嬷了,放下了捂着脸的手,态度恭敬的朝着端敏行了个礼,用极短的时间,让自己的声音看起来平平淡淡毫无情绪,只又道: “是奴婢说错话了,郡主教训的是,这些东西,若是郡主不想去送,那便不送就是,老奴这就回禀太子妃,就说礼已经被郡主送了去就是,郡主也不必这样大动肝火,小心伤了郡主贵体。” 她的态度转变的相当快,仿佛前一刻还是那个仰仗着废太子妃,在端敏郡主面前拿乔的老奴才,下一刻,就在替端敏郡主考量了。 端敏没有觉出任何异样,只斜了一眼常嬷嬷,宛若看着一条老狗般,眼神中全都是鄙夷与不屑。 “你能这么替我办事,还算是有点子眼界。” 本来嘛,太子妃都已经被废了,但端敏郡主还是郡主,这小小的一座破府邸,下人们该效忠谁,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也应当心里有数才行。 常嬷嬷蹲身行礼,一脸的麻木平静。 待回了太子妃处,常嬷嬷果然说端敏郡主已经接下了差事,说自然会好好儿安抚盛姣姣,不至于让前翼长心中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 身为权贵漩涡里,沉浮了一辈子的老人儿,常嬷嬷太知道隐忍的道理了。 她也懂,什么叫做借力使力,更懂得,许多事,积沙成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先不说太子府里,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已经了了,殷泽自以为太子妃同盛姣姣拉近了关系,太子妃以为端敏郡主同盛姣姣拉上了关系,而端敏郡主压根儿连话都没同盛姣姣说上过。 盛姣姣这边,每天都会收到齐明送来的跳马湖粮价。 她穿着暗蓝色全素厚棉布竖领长袄,一条暗红色全素长裙,坐在窗下,将这些时日的粮价,全都记在了草纸上。 计划已经按照她的操控,紧锣密鼓的开始了,粮价一直在缓慢的上涨,谭戟又分了几次,送来的“薄银”,宛若一剂又一剂良药,数次盘活了盛姣姣手里的资金。 不仅仅是谭戟,白陶也数次给盛姣姣送来银钱,让她只管放手去收粮。 因为自跳马湖的兵力部署达一万六千兵之后,谭戟成为前翼长,彻底代表了齐漳与秦瓦,白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么长时间来,帝都的辎重没来,治寿郡的辎重,也没有来。 如果不能自己想办法收粮,问题会非常的严重。 因而白陶也开始主动给盛姣姣送银钱,从她那儿买粮了。 齐明又替盛姣姣找了几个货郎做托儿,四处收集粮食。 跳马湖上几个富户们手里的余粮,全被齐明的托儿半哄半骗的收了过来。 每当盛姣姣觉着够了,她手里的钱已经全收了粮,正要捉襟见肘之时,谭戟和白陶总能给她送来大笔大笔的银钱。 雪落下后,属国的动作就越加频繁,隔三岔五的就要进攻一次大泽,有时候直接冲撞谭戟,有时候绕开谭戟去打齐漳,有时候又放个幌子去打秦瓦。 甚至还有几次想潜入集上作乱,去打白陶。 白陶能被升为后翼长,领八千兵驻守集上,他自然也有几分过人的本事,属国人偷袭了集上数次,都被白陶打退了。 因而白陶手里的银钱,就是这样来的。 属国人多偷袭几次,白陶也不用扯谭戟的辎重了,完全可以以战养战,用战利品养活跳马湖后翼。 战利品给人足够的动力。 冬季来临,属国人一直想要南下发财,跳马湖上的谭戟、齐漳、秦瓦、白陶联手,将整个跳马湖守的固若金汤。 郡北左右翼荒凉无人,少有的一些村落早在几个月前就搬完了,属国打不下跳马湖,就算是踏上了大泽的国土,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更何况,他们一旦踏入大泽国土,就会被谭戟、齐漳、秦瓦、白陶轮番儿偷袭、明袭、包抄、斩首 属国的铁蹄根本过不了郡北。 而这种小型挑衅所带给谭戟与齐漳的,就是一波又一波战利品。 药材有、粮草有、银钱有、皮毛也有,甚至还有属国部落里的女人。 除了女人之外,所有的东西都被谭戟、齐漳、秦瓦与白陶留下了,治寿郡知道他们打了胜仗,于是问他们要战利品,他们就把属国的女人缴了上去。 治寿郡总兵:“” 第106章 百岁镯 粮草与药材,都被谭戟和白陶扣下,分给了四座军营当辎重。 剩下的银钱全都抬到了盛姣姣那里,银子一箱一箱的往盛姣姣那里运,于是郡北的货郎们手里有多少粮,都被盛姣姣收空了。 粮价依旧在缓慢抬升,但这趋势的背后,是许多货郎们,正带着大批粮食赶过来 跳马湖被封,跳马湖后面的南集开始兴旺了起来,南集在郡南,这里比郡北安全许多。 货郎们开始在南集汇聚,并放出消息,要买粮的跳马湖百姓,及南集百姓,去不了集上,就只能去南集买粮。 他们在为哄抬粮价而造势。 窗外下着鹅毛般的大雪,启蒙学堂早已经结业,齐家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铺着雪的院子,不适合孩子们再继续学校了。 文秀裹着头巾,从屋外进来,一脸苍白的跪在了盛姣姣的面前, “姣娘,谢谢您救了我阿姐,谢谢。” 窗子边,一身雅致的姑娘放下了手里的笔,看着文秀,淡声道: “起来,刚做完月子,不要跪着。” 文秀眼中有泪,起身来,看着盛姣姣,眼底都是感恩。 自上回在野仙亭求过盛姣姣之后,文秀回家没两日,便产下一女,今日才坐完月子,就赶紧的来找盛姣姣谢恩。 她的两个阿姐已于半月前,被军寮的妈妈放了,妈妈并未收任何赎身钱。 因为谭戟手下的副将郑岭前去了一趟军寮,特意吩咐让放人,后脚齐明骑着马,又去了一趟军营让放人,妈妈不敢不听军爷的话。 毕竟那地方是个军寮,是例律规定了,供军爷消遣的地儿。 且这两个妓子,前后惊动了郑岭与齐明,这都是在跳马湖儿郎里头叫得出名儿的,只要不战死疆场,未来必定能积下累累军功,前途无量。 妈妈实在得罪不起。 炕上的盛姣姣动了动身子,身子歪在一只绣枕上,看着站在前方,头戴裹巾的文秀,问了问情况,这才知道原来谭戟也在这件事上帮了忙。 郑岭哪里识得文秀的那两个阿姐,他如今听谭戟的令行事,定然是谭戟吩咐了郑岭去做的。 实际,盛姣姣并未开口请谭戟,只让二哥哥齐明出面解决那两个妓子的事,没想到谭戟那日偷听着了盛姣姣与文秀的话,也暗中使了把力。 又见文秀站在她的面前,这屋子里放着的那个炭盆已经灰白一片,没有人加碳,无人添茶,无人挪凳盛姣姣叹了口气,口有些干,又问文秀, “你可是按照我说的,在集上给你两个阿姐赁了院子?” “已经赁了个院子,让我两个阿姐、阿爹、阿娘都圈在院子里过活,等闲不要出门,怕被人捉了去。” 说着,文秀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又要跪下,但瞧着盛姣姣看过来的一双清湛双眸,她又不敢再跪。 “有话便说。” 盛姣姣抬眸,仿佛对于文秀的心中所求,已经有所了然一般。 文秀只能一脸羞愧道: “姣娘,如今我两个阿姐已经从军寮里出来,可否,可否像以前那般,收了我阿姐的绣品?我是说,其实我阿娘的绣工也十分的好,我们姊妹三个的刺绣,都是我阿娘教的。” 她知道一来找盛姣姣,开口就是求盛姣姣办事儿,这是十分讨嫌的。 可是如今他们一大家子都不能在外走动,外头冰天雪地的,阿爹身子不好,两个阿姐也要过活,所以,文秀就想能多做些绣品,换些银钱,让娘家一家子人都活下去。 盛姣姣听她这样一讲,也是欣慰, “你不曾有过全都依靠上我的想法,这样很好,我也十分愿意帮助你们,你回去告诉你阿娘与阿姐,让她们做些香囊出来,这些绣活儿只要是好的,我这里都要。” 大泽人爱佩戴香囊,上回盛姣姣也听齐二娘子提过一句,说太子府好些个下人都问她那里有没有香囊卖。 如今军饷照常发,不说整个治寿郡,只单说跳马湖,家家户户手里都会有些银钱,儿郎送个香囊给钟情的姑娘,家里买个香囊给年幼的孩儿,那都是可以的。 如果香囊绣得好看,用香囊装上一些草药,那会卖得更好。 而盛姣姣如今最不缺的,便是草药了。 见盛姣姣一口应下,文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喜色。 又听盛姣姣柔声问道: “小姑娘可好?” “都好,白白胖胖的,月子里就会笑哩。” 提起女儿,文秀那常年愁苦的脸上,都是一抹温柔,又赶紧道: “今日本想带她一同来给姣娘谢恩,但我家爷们儿可惜的紧,不肯让带出来吹风。” “雪太大了,是不要带出来。” 提起孩子,盛姣姣的脸上也有着一抹真心的柔意,又笑着翻出一只红布包来,递过去, “我送予姑娘的。” 文秀摆手,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 “这,这,她还只是个小婴孩儿,使不得。” “拿着,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盛姣姣一直将手递着,文秀也不好继续推辞,只能接了过来,捧在手心里打开一看,是两只小小的乌木百岁镯,乌木上面刻着福寿安康,喜庆祥和的字样。 文秀一下子泪如泉涌,捧着这一对百岁镯,哭的泣不成声。 南郡有收小旧俗,孩子满月亲友送百岁镯,意寓孩子健康成长,平平安安至百岁。 她还以为自己的孩儿没有人送。 哪里晓得,盛姣姣早已经替她备好了。 又听盛姣姣解释道: “原想打个银的给姑娘,但我最近穷了,银钱全压到了生意上去,只能让我家四佬做对乌木百岁镯,你先给姑娘戴上,往后我有了钱,再替她换银子的。” 她手里就几两银子了,所有的银钱都买粮了。 如今的盛姣姣坐拥粮山,却穷的叮当响。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文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至盛姣姣身前,伸手抱住了盛姣姣的腿,将额头枕在她的膝上,大哭道: “姣娘,姣娘” 这姑娘做事,怎能教人如此熨帖啊? 文秀真是恨不得要把命都卖给盛姣姣才好。 “好了,别哭了,你起来与我说话。” 盛姣姣劝着,好说歹说,才让文秀起来了。 她原想让文秀坐在炕上,但文秀执意站着,盛姣姣也不好再劝,只随意问道: “你家爷们儿如今又做些什么营生?” 前些日子,盛姣姣并不在家,文秀的丈夫张晋来过齐家一次,送了一张当票,与一个小包裹。 托了齐大姑娘告知,说姣娘托他办的事儿已经办妥,这是他从山庆城带回来的银子。 盛姣姣瞧过了当票与银子,当票是真的,银钱也一两不差。 她其实对那一串玉珠项链的价值,心中有个差不多的估价,张晋当回来的银钱,与她心中预估的差不多。 此人可用。 “原先在家种地” 文秀抽噎着,小心翼翼的将百岁镯收好,又拿帕子揩着脸上的泪,继续回话, “他年纪大了,如今也有四十好几,除了姣娘前段时间委派的那件事,入冬后就无事可干,只天天在家捯饬着。” 黄果村也有民兵队,张大爷也在黄果村的民兵队里。 但村子的民兵队都是没有军饷的,入了冬后,张大爷便是半分收入都无了。 还好的是文秀能赚钱,他便天天在家包揽了家务,每日将文秀送入黄土村,再接她回去。 听文秀这话,盛姣姣点头, “听你说起,你家大爷对你还算不错。” “是不错,只赚不到银钱,但如今这般,我也是满足的。” 她嫁的是个鳏夫,嫁过来时,张家便死的只剩下了张大爷一人,这男人除了赚不到钱外,对文秀是样样都好。 四十多岁的男人,又会疼人,文秀顾惜两个阿姐,经常拿钱帮衬娘家,张大爷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就是文秀做月子,也是张大爷一手伺候的,今日文秀出门谢恩,张大爷就在家里带孩子,一脸甘之如饴的样子。 这生活,也就是穷点儿,其余并没有什么让文秀不如意的了。 盛姣姣笑着对文秀说道: “疼人好,我瞧着你这样也高兴,其实我这里有些事物,要寻个可靠的人打理,你家大爷如今赋闲在家,可是愿意来替我种种地,做些跑腿的事儿?” 说这话时,正有几个货郎正在齐家的堂屋里,与齐二娘子说话,齐二娘子呵呵笑着,虽是气氛和睦,却在这些货郎里头,总有些不当处。 毕竟,她从不曾如个儿郎般,走南闯北过。 是以,有些事情并不适合齐二娘子去做,因此只能让齐桡去做,或者等齐家三位爷从郡北回来了再去做。 现在盛姣姣就缺那么一个人,去替她应酬齐明找来的那几个托儿,及往后卖粮发粮,春耕农忙,跑腿回话的事。 比如,将她手中的那一匣子金银珠宝,全都拿去山庆城的当铺当了去,这样的差事,也需要一个专门的人去做。 文秀一听,立即揩着眼泪喜道: “我家大爷自然愿意了,能替姣娘做事,实在求之不得。” 见她应下,盛姣姣起身来,拿了幕篱, “一直在这屋子里坐着,也是憋闷的慌,走,陪我出去走走。” 文秀急忙跟上了盛姣姣,两人出了门,往齐家院子里去。 堂屋内的几个货郎已经聊到了兴头上,把无话可说的齐二娘子撇在了一边,自顾着聊了起来,见着盛姣姣领着文秀出来,立即见礼, “姣娘万福。” “忙着呢。” 盛姣姣礼节性的应着,将幕篱戴在头上,往外行去。 自齐明找来了这几个相熟的货郎做托后,他们几个就时常进出齐家,与齐家人都熟了,知道如今齐家主事的人是盛姣姣,便有一名货郎往前两步,唤了盛姣姣一声, “姣娘可知集上的新鲜事?” 盛姣姣停下步子,回头看去。 那名货郎便道: “听说皇帝传召,让小殿下回帝都,代父祭祖了。” 另一名货郎也是上前来,攀谈道: “这小殿下还真有手腕,据说早在几月前,就因思念已经过世了的皇祖母,特意写了一篇祭文,寄送至皇陵,此事被皇上知晓了,感念他一片孝心,要将他召回帝都。” 听了这话,盛姣姣便知道当初自己替殷泽写的那篇祭文起了效用。 她拧眉,一双明眸遮在皂纱中,不由得问道: “只召小殿下一人?那另外二位贵人呢?” 几个货郎便是笑道: “他两个?不早就是庶民了吗?” 这与上辈子有出入啊。 上辈子殷泽与废太子夫妇,应该是在明年暮夏时节,一起被召回的帝都。 消息一出来,殷泽便带着盛姣姣回了黄土村阔别父老乡亲,最后迎来一场大屠杀。 这辈子,盛姣姣为了尽快让废太子一家离开治寿郡,减轻齐漳与谭戟的压力,这才仿着殷泽的笔迹,写了一篇对已故皇后的祭文,要戳一戳皇上的软肋,尽快把儿子孙子都弄回帝都去。 结果皇上的心是被戳软了,却只召了殷泽一人提前回去。 盛姣姣拿捏不住,是自己写的那篇祭文改变了什么,还是自己的出现,做出了与上辈子不同的选择,结果触发了些不同的事件。 又听一名货郎笑道: “这二位留在集上也好,他们不走,隆冬粮价要涨上天价的慌言就不会破,货郎们会继续带粮入治寿郡,咱们还能继续平价收粮。” 齐明找来的几名做托的货郎,都是治寿郡的儿郎,他们自然知道隆冬高价粮会害死多少治寿郡百姓。 所以当齐明来寻他们,说要做个局,引治寿郡所有货郎入局时,他们几个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帮忙。 若帝都不救治寿郡,他们来救。 而且在这期间,他们也并不是没有钱赚的,只是赚得少一些而已。 望着这几位货郎脸上欢喜的笑容,盛姣姣略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外头的雪色,道: “我看那些南集造势的货郎们也把价抬的快差不多了,最近这些时日,我们可以收些军粮,送去军户家中,这是最后一波收粮。” 第107章 我还有用 几个货郎的心中狂跳,他们都是跳马湖儿郎,家中都有兄弟在谭戟手中当兵,一听盛姣姣要收军粮,顿时一个个的神情慷慨起来。 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盛姣姣的身份背景,她未来的夫郎是谭戟,如今的前翼长, 帝都不管这几万戍边将士,只能前翼长来管了。 而他们不仅仅是在替盛姣姣做事,在打跳马湖的粮价,还是在替谭戟做事,帮忙筹集军粮。 这是大义,都是大义。 货郎卢寿上前来,冲盛姣姣拱手,恭敬问道: “请问姣娘,我们要收多少军粮才合适?” 盛姣姣顿了顿,说道: “为了以防万一,这个价格能收多少,全都收上来,不要犹豫,多囤些粮食,是没有错的。” 近日郡北每日都会打仗,齐漳连每月的休沐都省下了,一直待在郡北没有回来。 谭戟身为前翼长,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这种局势下,盛姣姣琢磨着,郡北的死伤怕是要增大。 从每日俱增的药材需求上就能看得出来,药材的消耗量一直居高不下,每日从郡北报过来的军需,都能冲上一个新的台阶。 原先跳马湖军营里头的粮食,来自治寿郡的保障性辎重,但是仗一打起来,这些保障性辎重根本不够用。 更何况,这些保障性的辎重,自齐漳与谭戟换防至郡北后,就一直没有到位。 这段时日,治寿郡的军报一路往大泽的帝都呈,兵部终于有了反应,但这反应颇不热血,先谈! 谈不拢再说。 这种情况下,治寿郡从上至下所有人都知道,戍边将士没有辎重,没有抚恤,帝都想和谈,不想打仗。 但帝都不想打,那是帝都的意思,属国想打,治寿郡根本左右不了属国。 轻飘飘的一句“先谈,谈不拢再说”,就是几万戍边将士的艰难困苦。 不宣战,就没有抚恤金,自然也没有抚恤粮。 在治寿郡的兵制中,凡是参军的好儿郎,每月除了军饷外,都能领到一袋粮食,死后会有抚恤金。 谭戟当上了前翼长后,便规定了隆冬时候,抚恤金还能折合成抚恤粮发给有儿郎战死了的军户。 这是一种无声的保障,因为在隆冬时,足额的抚恤金,也不一定能够买到足额的抚恤粮。 所以在这种时候,不发银钱发米粮,反而是最实际的。 而在不帝都不宣战的情况下,儿郎们战死了,帝都不会给儿郎们抚恤金或者抚恤粮。 不是不管,是根本还不到统计一场战役死伤多少的时候。 往往一场战役结束,统计伤亡、报备、审核、发放抚恤等等章程走下来,战死的儿郎家属,只怕要登上好几年,才能拿到这些他们该得到的补偿。 治寿郡这种生存状况,根本就容不得等待,等好几年,黑发都变白发,肉身都变白骨了。 帝都靠不住是人尽皆知的,于是身为前翼长的谭戟,只能自己给弟兄们发抚恤粮了。 他的负担越来越重,每个月都不拖欠军饷、军粮、抚恤金或者抚恤粮,统计死伤阵亡人数的速度非常的快,一场战役下来,跟着就会出伤亡名单。 不过两天的时间,他就要求抚恤到位,绝不拖欠 遑论原先才两千人的营地,如今已经扩到了四千人。 四座军营一万六千儿郎的米粮来源,大部分是从属国打来的,少部分,是从盛姣姣手里买的。 仗打成这样,每个戍边儿郎都很辛苦,刚开始的时候,谭戟和齐漳都给战死的将士发的是抚恤金,给没有战死的将士发军饷与军粮,无论是银钱还是米粮,都是大宗的进,大宗的出。 粮食方面还够用。 可是后来,仗越打越大,动不动就是小几万的属国人来攻跳马湖,谭戟做了前翼长,领八千兵力守跳马湖。 打完仗后还要论功行赏,赏什么?这时候赏金银珠宝什么的都是空的,赏大米最实在。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其实多少粮食都不嫌多了。 月前,谭戟就开始命令郑岭亲将收缴来的银钱全都拖运给了盛姣姣,让她看准时机收粮,在隆冬来临之前,将军中将士的军粮先发了。 军饷后面再打。 同军粮、军饷不同,抚恤金与抚恤粮只有战死的将士有,军粮是每位参军将士都会有的,所以数目不小。 同等的,军饷数目也不小。 只要谭戟问盛姣姣要一次粮,盛姣姣的粮山就会空一小半。 眼看粮价已经到了她的临界线,这两日,便是大肆收粮的最好时机。 而盛姣姣打算收的这最后一批粮食,就完全不赚钱了,因为现在南集货郎们手中的粮价,已经涨的差不多了,同盛姣姣他们手中要出掉的粮价一样了,平进平出。 几个货郎很快离开,去收南集的最后一波粮了,而南集上那些手中囤积了大批粮食的货郎,还在沾沾自喜,正在为将粮价哄抬上一个新的高度而摩拳擦掌。 最后一次大面积出货后,集市上的粮食数量开始收紧。 按照抬高物价的惯例手段,赶在隆冬来之前,原本还有少量粮食的南集,将会颗粒无收,熬过几日,搞得跳马湖与南集附近的村子人心惶惶之后,再饿死几个人,天价粮就可放出了。 一场没有硝烟的霾战,开始进入最后紧张阶段 一片白雪茫茫中,宁静的天地里,文秀替盛姣姣撑着伞,落后盛姣姣半步,缓缓的往前走。 她看不太懂盛姣姣最近在做什么,只知道齐家最近是越来越热闹了,又恍惚听见有孩子在前面哭,还有大人呵斥的声音。 文秀看向侧前方安静走着的盛姣姣,唤道: “姣娘。” 拢着狐狸皮毛袖笼的盛姣姣,停在了雪地里,她脸上黛眉微拢,又抬脚往前,带着文秀转过前方雪包。 瞧见莲心被一个女人掐着手腕,在雪地里拖行。 小姑娘穿着单薄破旧,小脸冻的通红,哭喊道: “阿娘,阿娘你不要卖我,阿娘,我还要照顾细佬,我还可以替家中干活儿,阿娘,求求你不要让我走!” 拖着她走的女人也是浑身都是布丁,穿着同样单薄,掐着莲心那细瘦手腕的手用力,已经将她掐的通红。 女人一脸哀戚, “你阿爹战死了,家里已经养不活两个孩子了,莲心,你别怪阿娘狠心,阿娘也不愿意,但是,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啊,莲心啊,你听话,跟阿娘走。” 盛姣姣站定在了雪地里,见面前的母女挣扎走过去,她轻轻开口, “站住!” 女人停在了当下,莲心满脸都是泪痕的趴在雪地里,一扭头,看见了盛姣姣,忙是奋力一挣脱了阿娘的手,爬起来,冲到了盛姣姣的面前,直接跪在了雪地里,抱住了盛姣姣的脚, “先生,先生,您同我阿娘说,让她不要送我走,我还有用,我还有用的,先生。” 盛姣姣走脱不得,伞檐下,抬起一双清冷眼眸,看向莲心阿娘。 莲心阿娘哭着也是跪了过来,伸手拽着盛姣姣的裙角,求道: “姣娘,你们齐家如今发了大财,我家大爷战死疆场,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无法养活,姣娘,您就让我们去。” “你要把她送去哪儿?” 低头看着莲心阿娘与莲心,盛姣姣都差点儿被这母女两个绊倒,她的手往后伸,被文秀赶紧扶住。 又听莲心阿娘哭道: “我,我打算先带她去军寮换几个银钱。” 一听这话,文秀的身子便抖了起来,大声道: “不可。” 军寮那是什么地方啊,这莲心才这样大,就去了那里为奴为婢,将来只需稍稍长成,便只剩下从妓一条路子了。 这莲心阿娘是被猪油蒙了心吗?竟想将她的女儿卖去那样的地方。 文秀说完,又急忙看向盛姣姣,她的眼中有着急色,摇头,使劲儿的摇头,期待盛姣姣能够帮莲心一把。 盛姣姣看了一眼文秀,忍不住笑了起来,文秀从南郡,被发配到治寿郡这样的地方,却还依旧保持着这么一颗柔软善良的心。 倒也是难得。 就是太心急了些,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平白教人拿捏着。 笑完,盛姣姣低头,看着跪在雪地里的莲心,脑孩子里浮现的,却是这小小的孩子,认认真真学鞋子的模样。 盛姣姣的一双凤眸,轻轻的落在莲心阿娘的身上,慢条斯理的问道: “我听闻你家有两个孩子,一个是莲心,一个莲心的细佬,莲心已经长大,能够替你做活,细佬还小,连走路都成问题,为何只要送走莲心,却不想着送走你家那个小儿郎?”莲心阿娘的身子一顿,跪在雪地里,一脸的为难,又看向莲心,抽搭着, “这,毕竟是个姑娘” “也是巧,最近我们家老太太房里缺个使唤的小丫头,我瞧着莲心素来懂事乖巧,不如送给我们家养。” 盛姣姣直接打断了莲心阿娘的话,姿态显得清冷了许多,看莲心阿娘的眼神也冷了几分。 莲心阿娘的脸上一喜,齐家如今在黄土村可是富户,她被盛姣姣叫住,实际早有这个意思,想要让盛姣姣要了莲心去。 只是,莲心阿娘起了个心眼子,想让盛姣姣主动开口,她也好抬抬莲心的身价。 又听盛姣姣说道: “说好了,莲心送给我们家,我一分钱不给你,我们家管养,管教,管往后的婚嫁,莲心将来依旧是良籍,却与你们家再无一点关系了,你不必管她在我家是奴才还是姑娘,户籍,也必须迁入我们齐家来,如何?” “这莲心的身价,我唉,唉姣娘,这可怎么好?” 莲心阿娘明显不干,她要将莲心送去军寮,可是要将莲心卖身为奴的,军寮的妈妈会给她莲心的身价钱。 现在说送,就送给齐家,盛姣姣一分钱不给,虽然齐家会管莲心长大婚嫁,可是莲心阿娘一分钱拿不到,一丁点的好处都没有啊。 好处都落到了莲心的身上,与莲心的细佬无关,听姣娘那话里的意思,还与齐家之外的任何人,都无关。。 看出了莲心阿娘的不乐意,文秀急忙蹲身下来,急道: “这位娘子,这没有什么好考虑的,齐家仁善,姣娘又是好人,莲心将来进了齐家,只有好日子,比起去军寮,可好太多太多了。” 她催着莲心阿娘同意,见莲心阿娘跪在雪地里不做声,文秀的心凉了许多,她伸手,忍不住晃了一下莲心阿娘的手臂,问道: “你也是做母亲的,你还在犹豫什么啊?就算是进齐家做个自小养大的家奴,也比进军寮强啊。” “这,这。” 莲心阿娘一叠声的“这”字,显得很是犹豫,她慌乱的看向莲心,母女两个的脸上都是泪。 又听莲心阿娘哭道: “莲心啊,你细佬还小,你阿爹如今战死,家里,还有许多的地方要用银钱,莲心啊” 小小的莲心摇头,她哭的很厉害,撕心裂肺的跪在雪地里哭着, “阿娘,你不要送我去军寮,不要,我还有用,我还有用的。” 她人虽小,却并不笨,军寮这种地方,进去了这辈子就是另一种活法儿了,能不能干干净净的出来,还得看命。 可是她若是去了齐家,齐家到底与她的家在一个村子里,只要她在齐家好好的,将来还有照拂阿娘与细佬的机会。 这一点,小小年纪的莲心,就已经看得明白了。 可是很显然,莲心的阿娘看不明白。 她宛若魔障了一般,就只想着盛姣姣想白得了莲心去,只要莲心进了齐家,日子过得再好,那也是莲心一个人的日子了。 莲心阿娘哭着,一手拽着莲心的手腕,哭道: “走,我已经答应了军寮的妈妈,你现在就去她那里,家里还能换几个银钱。” 文秀急忙拦住莲心阿娘,她气道: “你怎么就想不明白,一定要将你的女儿往火坑里推?让你女儿清清白白的做回人,很难为你吗?” 第108章 莲心太苦 “我们家的事儿,与张娘子无关!” 雪地里,莲心阿娘也急的吼了起来,拖拽着哭喊不休的莲心,就往村外行去。 没有人理解她,她也很伤心难过,可是家里的男人战死了,虽然每月都会有抚恤,但从这个月开始,抚恤银就变成了抚恤粮。 隆冬降至,粮食是够吃了,可依旧没钱,家里还有个儿子要养,将来莲心的细佬要娶媳妇儿,多的是要用上银钱的地方。 莲心去了军粮,就不愁吃喝了,家里还有莲心的卖身钱使。 盛姣姣狠心见死不救,那便不求她了。 若是莲心进了军寮,将来那也该是穷人的命,只能期盼莲心将来寻个好男人,替她赎身,将她从军寮接出来。 文秀脸上也有了泪,回头,看向静静站在细雪中,自己接过了伞撑着的盛姣姣。 无垢白雪,姑娘矜贵淡漠,一双澄澈的眸子,在伞檐下,毫无波澜。 文秀起身来,看着盛姣姣流泪,哭道: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阿娘?” 她刚刚生下了个小姑娘,所以见到莲心的遭遇,便有些感同身受,恨不得将这一颗为娘的心,揉成一团紧拧起来。 实在是太不忍心了。 盛姣姣微微眨动眼睫,平静开口, “让你家大爷去军寮门口候着,待莲心阿娘办妥莲心的奴籍户本,便将莲心替我买回来。” 说完,盛姣姣独自撑着伞,转身,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赏雪的兴致都没了。 文秀站在雪地里,怔怔的看着盛姣姣的背影,她愣了许久,才是反应过来盛姣姣交代的差事,急忙高兴的“哎”了一声,转身往家里跑。 晚上时候,被冻的鼻尖儿通红的莲心,由张晋领了过来,瑟缩着身子,低着头,穿着破烂的鞋子,两只手捻着破烂的衣角,安安静静的站在张晋的身后。 齐家老太太坐在堂屋的主位上,看着莲心,又看看张晋,有点儿不敢置信的问道: “这个,真是我们家姣姣儿吩咐了,让你从军寮门口带回来的?” “回老太太的话,正是姣娘吩咐的。” 张晋恭敬的回着话,腰微微的弯下。 一旁正在打着绦子的齐大姑娘听见,立即放下了手中的绦子,起身来,往盛姣姣房里去。 她一进盛姣姣的屋,就抬手,不轻不重的扯了一下盛姣姣的耳朵,大急着问道: “姑娘啊,你把莲心弄回来做甚?张大爷都把那孩子带到堂屋里去了。” 盛姣姣歪着头,本来正在看书,听阿娘这样一说,便急忙起身来,揉着耳朵往堂屋跑,又道: “张大爷办事果然利落,这么快就把事儿给妥了。” 小小的齐家,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话还未落音,盛姣姣就已经快步到了堂屋。 追在她身后,原本想要打她几下的齐大姑娘,及时的收回了手。 她虽然气恼盛姣姣花钱,把莲心弄了回来,但此刻张晋还在堂屋里头,齐大姑娘晓得要在外人面前给盛姣姣脸面。 因而一进堂屋的门,失了打盛姣姣的先机,便只能收回了手来,跟在盛姣姣的身后进了屋。 见盛姣姣坐在了齐老太太的身边,齐大姑娘也只好瞪眼看着盛姣姣,同齐二娘子坐在了一处。 “见过姣娘。” 等盛姣姣落座,张晋立即双手抱拳,躬身,向盛姣姣行礼。 他已经从文秀处得知,盛姣姣有意要用他,是以向盛姣姣见的是主仆礼。 齐老太太与齐家一众娘子都安静了下来,本来张晋带着莲心上门时,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盛姣姣一来,就更不知说些什么了。 坐在主位侧方的盛姣姣,一身端庄的看着张晋。 这张晋已经有四十多岁了,年纪上与齐老太太差不多大,皮肤幽黑,长得彪实,穿着一件卷羊毛的坎肩儿,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片刻后,盛姣姣的眼中带上温和的笑意, “张大爷办事果然牢靠,事儿办的不错,我明儿便让张娘子将车马费一并带回给大爷,辛苦大爷跑一趟了。” “替姣娘办事儿,是小人的荣幸。” 张晋恭敬的回着,上回他替盛姣姣去了山庆城当铺一趟,回来后,盛姣姣给了他许多车马费,这么多的钱是张晋想都不敢想的。 难怪他住在黄果村,都听人说了,盛姣姣雇佣牛元与牛菊做事,可大方的很,开给这父女两个的薪酬,就算是买了这父女二人的命,那都是够的。 因而这回再替盛姣姣办事,张晋就更加的上心了,期间不敢耽误,买到了已经换成奴籍户本的莲心,便直接带着莲心来了齐家回差事。 盛姣姣笑看着张晋,柔声说道: “张大爷好生的办事,将来我必不亏待你们夫妻两个。” “是,我与我家娘子,今后一定好好替姣娘做事。” 张晋弓腰回着,又将身侧站着的莲心往前轻推了两步,拿出了莲心的奴籍户本,双手奉给了盛姣姣,将接到莲心之后的事情,详细的回给盛姣姣听。 实际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无非就是莲心的阿娘开价多少,张晋又用了多少。 如同买卖货物,并没有多少区别。 最后张晋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才恭敬的退出了齐家。 待张晋一走,盛姣姣这才一脸和蔼的看着莲心,问道: “你想回你的家吗?” 莲心摇摇头,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有着一些麻木的神情,小小的身子,穿着破烂的站在堂屋内,面对着齐家一众人,低声道: “我阿娘已经把我的户籍,改成了奴籍” 良籍改成奴籍,并不需要银钱,很快就能改好,改成了奴籍后,便代表着这就是个奴才了,可以买卖了。 但奴籍要换回良籍,代价非常的大,并不能那么轻易的被换回良籍。 所以莲心就是回了家,还会被她阿娘卖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 那她还不如留在齐家,正如文秀所说,至少齐家比军寮那种地方要好。 齐家的堂屋里,有着短暂的沉默,齐大姑娘看向齐老太太,她的内心有些柔软,毕竟莲心也太小了,才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就被家里人改成了奴籍,唉。 老太太的内心也不好受,莲心是黄土村的孩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其实很听话,也很懂事,也非常的聪明,就是没摊上个好点儿的阿娘。 齐家所有的女人都不说话,齐三娘子却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拍着椅子扶手道: “你阿娘真不是个东西,虎毒还不食子呢,气死我了,我去把你阿娘揍一顿。” 她已经好多时日没有用过铁砂掌了,最近齐桡没惹祸,她的铁砂掌就旷着,这会子听说了莲心阿娘做的这等子荒唐事,便觉分外生气。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阿娘? 端坐的盛姣姣侧目,看了一眼齐三娘子,又看向站在堂屋中间的莲心,道: “你若恨你阿娘,我家三娘子可替你去出气。” 莲心又是摇摇头,麻木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的难过,眼中蓄了泪水,细声细气道: “我不恨我阿娘,但我也不想回家,先生,我阿娘已经将我卖了,从此往后,莲心无以为家,齐家就是我的家,我生是齐家的人,死是齐家的鬼。” 说着,小小的莲心跪了下来,朝着盛姣姣磕头,哽咽哭道: “求先生收我,此生,莲心为奴为婢,尽心伺候先生与诸位太太娘子,是打是骂,莲心都感恩戴德。” 她实在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孩子了,才这么大一点儿,就会这样的说话了,让不知所措的齐家人,一时间都红了眼眶。 她们对于盛姣姣花钱弄了个孩子回来的行径,都十分的不解。 现在她们明白,如果齐家不能收留下莲心,她就真的没有地方去了。 盛姣姣沉默的看着跪在地上,额头触地的莲心,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也挺不忍的。 的确,要解决莲心的问题,盛姣姣还有许多的方式与手段,可是她做事惯来不留后患,要救人,也要看这个人值不值得她救。 莲心这个孩子是挺让人心疼的,可是这天底下让人心疼的孩子多了去了,莲心是凭的什么,要比别的孩子都要运气好,在落入泥沼之前,被盛姣姣救下来? 齐家的事情越来越多,平日里端茶倒水的事儿,就只能让齐桡来做,盛姣姣早就想弄个丫头,专门负责这些个杂事了。 比如,她可以给莲心阿娘一笔钱,让莲心阿娘打消卖掉莲心的念头。 她也可以让莲心来齐家做端茶倒水的活,将付给莲心的工钱,给莲心的阿娘。 这世上银钱不是万能的,可是银钱却可以解决时间绝大部分的难题。 然而,莲心阿娘明显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她都宁愿让莲心入火坑了,却不愿意放莲心进齐家过好日子。 就是为了那么点子卖身钱! 如果不能斩断莲心与她阿娘之间的亲情,将来莲心进了齐家,还得累上齐家与莲心阿娘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 齐家如今正在发家,最忌这些个斩不断理还乱的攀附。 所以盛姣姣就明明白白的让莲心看明白,让莲心的心,被她的阿娘伤透,她用这样的方式,逼迫这个孩子看清楚,看清她的阿娘为了那么点子卖身钱,如何逼迫她去军寮。 盛姣姣就是要让莲心知道,这天下除了齐家是她的容身之处,任何地方,都不是莲心的归宿。 这是盛姣姣用人的手段,也是她俘获忠心的方式。 撕开人性外包裹的温情,让一个人看清了人性的恶,从而更忠心耿耿的替盛姣姣办事,这是从上辈子开始,盛姣姣就惯来会用的。 然而,事儿她做了,手段她用了,人也顺利的入了齐家。 这孩子聪慧,现在年纪还这样的小,从小开始培养,将来必能独当一面。 但是看着莲心这张心如死灰的麻木小脸,盛姣姣的内心又沉重起来。 她想起莲心以前,认认真真跪坐在齐家的院子里,弯腰在地上,用石子写着字的样子,认真又勤恳。 那时候的莲心,虽然过得很苦,可是眼睛是明亮的,远不如现今这样的死气沉沉。 盛姣姣叹了口气,齐家满屋子都是沉默。 最先说话的,还是齐大姑娘,她咳嗽一声儿,动了动堵住的喉头,难受道: “算了算了,这孩子都弄回来了,就收下,我们家也不缺这孩子的一双筷子,是” 说着,齐大姑娘看向齐老太太。 齐老太太叹了口气,又看向盛姣姣。 盛姣姣点了下头,让莲心起来,又将她招到面前来,说道: “如今我们家小业小的,规矩也不多,明日你就随着四少爷一同,他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又抬手,摸了摸莲心的小脸,温和的说道: “人呐,总是要学着长大,你早一天看清,便少受一丝人世间的磋磨,莲心太苦,但能安神醒脑,清心补脑,并非一无是处,相反,作用还挺大,所以,莫要对自己的人生失去希望才是。” 莲心直直的站在盛姣姣面前,抬眸看她,眼中终于汩汩落下泪来。 她端正的跪下,冲盛姣姣磕了三个头,哽咽道: “莲心记着了,谢先生教导。” 就这么着,莲心算是正式留在了齐家,因为屋子有限,她便暂时同齐大姑娘睡一个铺,第二日便跟着齐桡,唤齐桡四少爷,跟着四少爷学写字、练剑、端茶倒水。 便是齐桡做什么,莲心便跟着做什么。 因为人手有限,其实盛姣姣之前安排齐桡做的事儿,同别人家的小厮做的事儿也差不多,家里的琐事越来越多,齐桡每天端茶倒水,开门关门的忙前忙后,如今给他安排了个莲心,他也十分高兴。 每天就带着莲心来来去去的,半分少爷架子都没有,反倒同莲心处得同兄妹玩伴差不多。 他与莲心都有月银,且还不少,虽然莲心唤齐桡四少爷,可四少爷领的是小厮份额的月银,同她领的丫头份额的月银一样。 第109章 獒子 雪越下越大,郡北的仗也越打越大,秦瓦、齐漳与谭戟有时候能从属国俘获粮食,有时候不能,隆冬来临,属国的进攻又猛烈许多。 属国紧邻治寿郡,对于治寿郡的状况相当熟悉。 他们知道,每年隆冬,治寿郡都会因为恶劣的生存环境,饿死一大片的人。 这个时候的治寿郡,轻则人心浮动,重则暴乱。 今年只要他们趁着这个机会,必能南下,一举攻灭大泽。 然而,治寿郡边军里头,出了个谭戟与齐漳,两人拉起的防线就宛若天堑一般,属国怎么突破,都突破不了这道防线。 谭戟尽量以战养战,能从属国打来粮食,就不要盛姣姣支援。 实在是不能打出粮食来,盛姣姣也不吝支援他们。 但无论是哪一场仗,谭戟和齐漳都能从属国俘获到大量的金银珠宝、刀剑马匹、冬衣重铠,以及大量的皮毛。 文秀的夫郎张晋办事十分牢靠,频繁往来跳马湖与山庆城,当出去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多,他为人也精明,并不指着一家当铺去使劲儿的当珠宝,有时候去山庆城当,有时候他会快马加鞭的走远一点,去治寿郡后面的北康郡找当铺。 甚至有时候,张晋也会和卢寿联手,直接将手中的珠宝出给货郎。 只要能将手中的珠宝变现,盛姣姣不会管张晋用什么方式,她给了张晋最大的自由,去办这件差事。 而变现来的银钱,盛姣姣已经不用来收粮了。 她手中囤积的粮食已经够多,上回她就说了,替军中收完最后一批抚恤粮之后,她就收手,不再哄抬跳马湖的粮价。 在军粮照常发的情况下,隆冬,收皮货的货郎们,银钱渐渐周转不灵了,如果他们想要吃下谭戟这个前翼长手中的所有皮货,手中就需要大量的银钱。 可是他们手里的银钱,都用来囤粮了。 盛姣姣一旦决定停止收粮,他们手里的粮,就再大批量的出不掉,如果不能降价卖掉,就只能囤在手中。 南集准备哄抬粮价的货郎们,一个个急得火上房。 已经到了隆冬,眼看着粮卖不出去,隆冬一过,雪融冰消,开了春,治寿郡的土地润了润,野菜可就长起来了。 到时候,治寿郡的人,就是吃野菜也能活。 虽然野菜的数量很少,可是治寿郡里几乎家家参军,只要参军就会有粮,谭戟领着齐漳、秦瓦的仗又越打越有斗志,军营的军粮不慌,治寿郡就永远都走不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 黄土村,齐家。 鹅毛般的大雪,从九天之上,洋洋洒洒的落下,齐家的院子外面一阵儿的喧嚣,堂屋里正在做绣活的文秀,急忙伸手,护着木摇篮中正在安睡的小姑娘。 张晋从外面匆匆进来,替文秀收拾着木篾簸箕里的针线活儿,又双手提着木摇篮两侧,道: “外头来了许多货郎,你和姑娘先去老太太的屋子里去,我去禀姣娘。” 因着他们夫妻两个都在齐家做事儿,是以,盛姣姣便让他们两个每日一早,带着孩子来齐家做活。 张晋夫妻两个自然高兴,这世上哪里还能找到这样的活儿,薪酬高,做事儿的时候还能带着孩子一同到东家来,因而连着几日,他们都是一边在齐家做事,一边照顾着孩子。 再满意没有的了。 文秀瞧着外头吵闹不休,一脸忧心的跟在夫郎后头,从后院到了老太太的屋子里,又急问道: “外头那些人是来闹事的吗?姣娘如何了?” 齐老太太也在屋子里听到了风声,帮着张晋接过了孩子,安置在自个儿的屋子里,也是焦急问道: “我家姣姣儿如何了?张大爷,外头那些人是来做什么的?哎呀,快点儿叫我家四佬和三娘子,先护着姣姣儿去” 因着外头实在太吵,一瞬间,齐老太太还以为同往年的治寿郡一样,家里遭了匪。 对于这个,齐老太太也很有经验,每年的治寿郡一到隆冬,饿殍遍野,那便总会有人铤而走险,有些人瞧着哪家富裕,就会动脑筋上门来抢点儿米粮。 这时候的民兵队都不怎么管用,因为许多上门来抢米粮的,都是苦命的本地人,甚至许多民兵队里的人,自己也会腆着脸上门来要粮。 只是乡里乡亲的,没好意思在本村子硬抢,就流窜到别的地儿打秋风。 也有摸着黑上门来偷粮的,不管是谁,打跑就是了,这时候的日子家家户户都不好过,接济了别个,自己家里的几口子人就要饿死。 因为以往的日子,齐家过的很是艰难,也辛亏齐家的儿郎多,到底没出过饿死自家人的事儿。 今年齐家富裕了,屋梁上吃都吃不完的腊肉,地窖里堆满了的粮食、苹果、耐储存的小菜、御寒的羊毛、制成了奶酪的羊奶这些东西就算是被齐老太太捂的死死的,可齐家什么家境,跳马湖的人都知道。 所以一入冬,齐老太太就提防着,紧张着,料想今年发了家,怕是惦记她家这点子东西的人也多了。 果不其然,隆冬一至,上门抢东西的就来了。 然,巧了不是,今日齐家三位爷都去了郡北送辎重,一时间齐家能用的武力就只有四佬与三娘子,了不起再带上一个张晋。 张晋急忙安抚道: “老太太莫急,外头还有卢寿几个货郎,我立即去找姣娘。” 说着时,还摸了摸腰上别着的一根尺长铁杵,又看了摇篮里安睡的自家姑娘一眼,抱拳离去。 他的小腿用布带缠紧,脚上蹬着黑色厚底的棉鞋,几步穿过后院,走得急了,身子一掠,鸟儿般掠出了后院的篱笆,找到了在土坳苹果树边的盛姣姣。 盛姣姣披着一件水蓝色的细绒布斗篷,斗篷上绣着白色的仙鹤与祥云,静静的站在一旁,看齐桡、牛菊搭马厩。 莲心穿着一身儿簇新的白缎面绣红梅花的斜襟夹羊毛厚衣裳,衣裳边沿缀着一线儿的白羊毛,头上扎两个小丫髻,髻上系着两根红丝绦,风雪里,那丝绦儿飘飘扬扬,。 她那穿着,哪里似个丫头,分明比富户家的小姐,穿的都要好上许多。 只真心说,在盛姣姣手底下当家奴,真真儿是在享福的。 此时,莲心手里抱着齐桡的破山剑,静侍在盛姣姣身后,口里背着诗, “深夜归来长酩酊,扶入流苏犹未醒,醺醺酒气麝兰和。惊睡觉,笑呵呵,长道人生能几何?” “太消极了。” 盛姣姣听的蹙眉,侧眸,瞧着肩头的雪花儿,又道: “换一首。” 莲心便是想了想,又背道: “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 前方的盛姣姣依旧听的蹙眉,不由得回头,看向抱剑的莲心,刚要说话,又听前方的齐桡笑道: “莲心背的这是什么呢?我怎的一句都听不懂。” 盛姣姣的火气便是腾腾而起,看向雪地里的齐桡,嫌弃道: “你若能听得懂,咱们家都要烧高香了,这得出个状元郎了,我看你以后怎么办,让你多看些书,你偏不听话,往后都要笑话你大字不识一个。” 雪地里,正干着活儿的齐桡,不由得抬手挠了挠头,又看向莲心,撇了撇嘴,道: “反正有莲心替我读呢,我也不怕。” 他能识字就行了,天生就不是爱读书的那块料,阿姐就是打死他,他看见书本了就想睡觉。 能如何呢? 如今可好了,家里有了莲心,往后他若当了将军,就专门舞枪弄棒,莲心替他读军报,实在太好不过 “姣娘!” 盛姣姣还待与齐桡说说理,听得远处张晋一声急唤,她心知有事,便叮嘱莲心一声, “让四少爷干完活后,把字写了,今日你背的诗,他也需会背。” 莲心抱剑应是,张晋已经掠至了盛姣姣面前,躬身禀道: “姣娘,咱们家院子前面来了许多人,卢寿正在应付着。” “有说什么事?” 白雪皑皑中,盛姣姣往齐家后院去,身上水蓝色的披风款款扬起,行走间,裙衫儿轻晃,步履虽快,仪态却是极为雍容,裙摆一点儿都不往两侧飘动。 “小人猜,应是同粮有关的,来的大多都是货郎。” 具体的,张晋也不是很清楚,他替盛姣姣办事,但未必知道盛姣姣的盘算。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齐家前院。 盛姣姣冷眼睨去,喧嚣的院子前面,聚集了约莫十几名货郎,卢寿领着三个货郎,挡在齐家的前面。 就听有人气愤道: “卢寿,你也是个跑商的小货郎,你也知道咱们都是小本经营,咱们手里这么多的粮,要是出不掉,就是血本无归,你说不收就不收了,让咱们怎么办?” “就是,之前我就是看你们一直收粮,才囤了几大车子的粮食,千里迢迢的从南郡穿越千里,运到的治寿郡,哪里知道,粮一到这里,你就说不收了,你这不是拿我们寻开心吗?” “我们知道,你就是个替人办事儿的,你身后东家就是齐家盛姣姣?你让那小娘皮出来,我今儿一定要同她好好儿说道说道。” “卢寿,你给老子闪开” 货郎们有自己的一个圈层,自天气凉来伊始,卢寿就带着几个小货郎,开始无止尽的收粮食,他们零零碎碎的收,大批粮食也收,来多少都收。 虽然卢寿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是在替谁办事,但他同齐明的关系要好着,近日又几次三番的出入齐家。 如今齐家又是盛姣姣当家。 所以大家猜测着,卢寿收的那些粮,怕不都是盛姣姣收来,给军营里头了。 因而盛姣姣一旦不收粮,治寿郡又还没乱到饿殍遍野的程度,大家的粮卖不出去,就急的来齐家找盛姣姣了。 盛姣姣还未说话,齐桡带着莲心进了前院,他的手往后一张,握住莲心怀里抱着的破山剑,“唰”的一声,抽出了自己的剑来,脚尖一点,翩若惊鸿,人已经到了院子前面。 他落下,小少年怒道: “我看你们谁敢往我家里头闯?” 又剑指为首的货郎,冷声问道: “方才是谁喊我阿姐‘小娘皮’的?出来受死。” 一群货郎忽忽往后推,其中有人皮皮笑道: “四郎莫恼,我等天南海北走街串巷的,哪样人没见过?上至泼天富贵官宦小姐,下至贩夫走卒流民贼寇,我们来得也去得,伸得也屈得,今儿只想同姣娘要条生路,她今儿也必须给我们条生路走。” 又是有货郎扬声道: “姣娘,你莫逼人走上绝路,我等既能出来走动,也必不是个没本事的。” 齐桡闻言,气得要笑,他张口要斥,身后的院子里,盛姣姣的声音泠泠澈澈的传出, “我也是今儿才知道,这跳马湖地界上,还敢有人同我这般说话。” 绣鞋儿踏上白雪,身披水蓝色披风的盛姣姣,缓缓从屋檐下走过,聘婷袅娜的身影,在笔直的树木间轻移。 她的身后,一头鬃毛幽黑,宛若头熊般的獒犬,咧着獠牙,血红色的舌头露出嘴外,冒着热气,嘴里滴着哈喇子,悄无声息的跟上了盛姣姣。 野兽一般的獒犬,眼睛里都是凶光,直盯着院子外面的那一群货郎。 抱着剑鞘的莲心,犹豫的看了一眼这獒犬,也跟了上来。 来了齐家些许日子,莲心才知道,齐家养了一头獒犬,名叫獒子,是头不拴绳的凶狗。 不是齐家人不想栓它,而是根本栓不住。 便是用铁链子栓它,都能被它一瞬挣脱,世间哪里还有坚硬耐实的东西,能栓得住这头凶狗? 也好在这獒子从不伤人,寻常时候就待在后院子里睡觉,有生人走过,它也不叫,有人来齐家,它更是不出现。 若不是与齐家相熟的人,压根儿就看不出来,齐家还养了这么一头凶悍玩意儿。 今天也是莲心第一次看到獒子从后院走出来,它仿佛极通人性,知道盛姣姣有危险,顿时一扫颓废,静悄悄的跟在盛姣姣身后,咧着嘴,残忍的看着那群上门闹事的货郎。 咬人的狗不叫,獒子,从来都没叫过。 第110章 鄂坨 待盛姣姣走到院子的篱笆处,才发觉众人的眼神不对,她回头一看,也被跟在身后的獒子唬了一下。 这么一头鬃毛彪悍的巨犬,什么时候跟在她后面的? “姣娘,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放狗咬我们?” 有货郎心中发怵,喊出来的话,到底没有了方才那样强势。 盛姣姣反应过来,又看向前方被卢寿挡住的那十几个货郎,面色冷冽,双手平端,姿态间神圣不可侵犯,藐视道: “我的意思很明显,今日你们对我不够客气,那我也无需对你们客气,我的话放在这里,你们敢进我家门一步,死活不论。” 货郎们有了一瞬间的沉默,盛姣姣脚边的獒子,爪子踏着白雪,露出尖锐的利甲,勾着白净的雪,背弓起,身上的鬃毛炸开,喉管里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呜声。 听那声音,就让人毛骨悚然。 “你,你凭什么,这样的欺负人?” 有货郎弱弱发声,全是不平, “前头你说收粮,等我们倾家荡产的把粮运来,你又不收粮了,姣娘,你凭什么这样的欺负人?” 众人纷纷发声,气愤声又大了些。 盛姣姣冷笑道: “凭什么?凭这跳马湖,如今我说了算。” “你” 有人指着她,气的发慌,却又不敢再进一步,没瞧见獒犬身后,齐家三娘子双臂戴着数圈铜环,一身劲装,英姿飒飒的也出来了吗? 都说盛姣姣是这跳马湖里最柔弱的姑娘,可是如今,前有少年郎执破山剑,剑指诸人,脚下凶兽獠牙瘆人,背后还站了个巾帼三娘子压阵,谁敢再上前挑衅这小娘皮? 这时候,二狗子带着几个民兵队的人赶了过来,怒问那一群堵在齐家院子门口的货郎, “你们这是干什么?要来我们村儿闹事?” “哪儿能呢?我们什么都没带,像是要闹事的?” 为首的货郎,干脆将双臂一敞,一张嘴皮子上下翻着,脸上又挂起了笑,道: “我们就是来同齐家谈生意的,哪里晓得姣娘不待见我们,事情太急,我们也是无法。” 他身后的那些货郎,态度也是一转,纷纷点头表示, “对,我们不闹事,我们都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哪里有命闹事?” “你们村儿我是月月都来,同你们村儿的大大小小娘子都熟,她们都知道我是个再温和不过的人,我今日来,就是想同齐家谈生意。” 民兵队的二狗子,有些犹疑的看着这一群十几个货郎,也拿不准他们是不是要闹事,十几个人站在齐家院子外面,手里又什么都没拿,个个穿着普通,肩上还搭着个褡裢。 中间许多都是熟面孔,的确是经常在跳马湖各村转悠买卖的货郎。 二狗子语气严厉道: “我不管你们是不是来闹事的,聚集在这里就不行,现在什么时节?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来齐家抢粮的土匪?” 今年虽然在打仗,可是比往年好一点,毕竟每个月的军饷与军粮都有按时发,因而今年黄土村的民兵,一个都没出村去讨饭。 军饷军粮越是按时发放,黄土村里的人,就越发不能让齐家出事。 更不能让盛姣姣出事。 毕竟,她是谭翼长未过门的娘子,如今谭戟可是跳马湖上最大的军官儿了。 对,盛姣姣说如今的跳马湖,她说了算,这话当真无一点夸张,治寿郡的社会地位,由军中的职位决定。 所谓县官儿衙令,看似由帝都委派来的,高人一等,实际根本不顶事儿,集上的管事们,都抵不上谭戟的一句话。 盛姣姣虽是个姑娘,可她仗势,她说的话,集上管事都不敢驳,这些货郎真是胆子大了天,敢到她面前大呼小叫的。 雪地里,静默半晌,为首的那个货郎,首先软下了态度,直接往雪地里一跪,喊道: “求姣娘救我,姣娘姣娘救我啊。” 他们全都是走街串巷的好手,见民兵队与齐家这样子,也知道今儿肯定是闹不起来的,干脆示弱,纷纷跪了下来,口里痛呼, “姣娘救我,姣娘救我!” 齐桡气的要跳,原本拉足怒气要同这些人拼死干一架,却不妨他们突然示弱,一时间心中火气无处发泄,只气道: “你们不是能屈能伸吗?你们不是见过世面吗?你们不是哪里能去都能回吗?龙潭虎穴你们去过没?这样有本事,如今拜我阿姐做甚,都起来,我们生死打一场,我敬你们是好汉。” “四郎这话冤枉,我们压着本钱,手里穷的叮当响,本就是来求姣娘办事的,起先姣娘不见我们,我们才想着铤而走险闹上一闹,引得姣娘见了我们,是要打要杀,要金要银,我们都是使得的。”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要能见姣娘,黄金算什么?都是不值当的粪土玩意儿,姣娘,救救我一家老小,我同你磕头,我同你作揖,我同你当牛做马,请姣娘收粮。” 这些个厚脸皮,一个个的伏在雪地里,宛若拜菩萨一般,纷纷朝着盛姣姣拜着,一时间,让盛姣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嗤”了一声,啐道: “行了,你们都这样作态,我反倒不好杀人。” 又侧身让了让,道: “不必再堵住我家门口,平白惊吓了我家老太太,你们派个人进屋商讨,其余人,回去听信儿。” 说罢,盛姣姣转身进了屋子,齐桡狠狠瞪了一眼外头的这一群不要脸皮的货郎,也收了剑,转身,将破山剑“嗖”一声,插入莲心怀中抱着的剑鞘,跟着阿姐进了屋。 外头的货郎起身来,在黄土村民兵队的盯视下,聚在一处低声商议着,推举出了方才那个货郎头儿为代表,亲入了齐家的院子。 獒子也不必盛姣姣吩咐,只趴在雪地里,隐在树下吐着舌头,眼睛依旧盯着那些货郎。 见者无不称奇,这畜生也太通人性了,知道他们没散去,危机依旧还在,因而一声不吭的守在前院,比当个人。 齐家堂屋里。 “小人鄂坨,见过姣娘。” 年约四十多的货郎,脸上蓄着胡须,穿着粗布棉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的布巾,布巾遮住了头,长得五大三粗的,一双眼睛却又是极为的精明。 盛姣姣在堂屋主位上坐下,卢寿俯身,在盛姣姣身侧低声说着鄂坨的身份。 说这鄂坨,算得上是个货郎圈层中,极为有威望的人物了,他自小跑商,如今已经不再单打独斗,而是常年拉上一众货郎组成商队南来北往的跑。 南郡至治寿郡,从南到北的路线,是鄂坨经常跑的熟路,对于治寿郡的民生,鄂坨也熟,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治寿郡都要饿死一大片的人。 因而今年鄂坨瞅准商机,集合了五六十名货郎,攒足了本钱,自南郡运了粮来治寿郡,就是想一次赚个盆钵满钵。 哪里知道,粮拉到南集上,想要高价卖出去,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压着他的粮价一般,他的粮价越不过那条线,一旦越过了,手中的粮便无人来买了。 起初,平价出粮,南集上还有人来买,但渐渐的,连平价粮都无人要了,他又不肯贱卖手里的粮食,打听再三,才是知道今年郡北虽然打仗,但军饷军粮照样发。 不仅仅如此,谭戟当了翼长后,跳马湖战死的军户家中,月月都有抚恤米或抚恤银发,就连以往拖欠多年,战死了十几年的军户家里,也一次性的将抚恤米与抚恤银都补齐了。 这在往年的治寿郡是为所未闻的现象,以战养战的事儿,更是从前没有的。 鄂坨瞬即清醒过来,只觉得大事不好,顺着一些蛛丝马迹,就摸到了齐家盛姣姣这儿。 他站在齐家堂屋中,对面前端坐的姑娘也是服气,只拱手道:, “姣娘,我是向商队里的弟兄们做了保的,这一趟保证他们不亏,他们才倾家荡产的随我来了治寿郡,可如今我们的银钱都压在了这些粮食上头,如今实在难以为继,姣娘放我等一条生路,往后我等任凭姣娘拆迁。” “先坐。” 盛姣姣轻描淡写的看了座,等莲心端了茶托,上了茶来,才是手一摆,端了桌上茶盏,轻轻拿起茶盖儿,说道: “今年的新米,运到别的郡去卖,就成了陈米,能赚吗?” “这自然赚不了。” 鄂坨一脸的为难,刚刚拿起小几上的茶盏,又放了下来,叹了口气,又起身来,朝着盛姣姣拱手, “姣娘之前的粮,想来都是在替令夫郎收的?如今正是隆冬,这仗还不知要打下去多久,谭翼长还要用兵,用兵就要粮,姣娘,您的粮,不嫌多啊。” 一旁的齐桡听得直皱眉头,嚷嚷道: “怎么不嫌多了?我家前段时间收了你们那么多的粮食,全堆在仓库里长虫,钱都花光了,也没钱收你们的粮了。” “四佬!” 盛姣姣横了一眼齐桡,脸一冷, “回去写字去。” 齐桡不动,他抱着自己的剑,站在堂屋里不肯走。 他若是走了,这鄂坨对阿姐使坏怎么办? 然而,他说这些本是气话,却是让鄂坨心中大惊,齐桡话里的意思,盛姣姣手里的粮食,根本就没有全出进军营。 她手里的粮,多到都长虫了,就算是军营来消耗,都消耗不完。 鄂坨急忙掐指算着时间,又看向盛姣姣身侧站着的卢寿,从卢寿最先开始从货郎们手中收粮算起,直至如今够了,够了,就算是一万六千兵每日不停的消耗粮食,盛姣姣手里的粮,也够撑过这个隆冬了。 更何况,谭戟还是以战养战,他未必全用的是盛姣姣手里收来的粮,甚至,如果属国不济事一些,谭戟还能拿缴获来的富裕粮,反哺盛姣姣。 跳马湖,并不缺粮。 今年的隆冬高价粮,不可能出现。 鄂坨赶紧拱手,弯腰,恭敬道: “姣娘,以您最后一次收粮的价,您也是不能够赚的,我愿让利出粮,赚个路费即可,求姣娘放我等一条生路。” 钱卡在粮食与皮货上,如今粮已经不能再赚更多的钱,只要不亏就行,但皮货还有得赚,巢宗去手里的皮货质量好,不断供,皮毛油亮顺滑,一看就知道是属国货。 如今,能大宗弄来属国皮货的,除了谭戟,又能有谁? 那就更不可能得罪盛姣姣了。 “往年不打仗,我家里没有银钱收粮的时候,你们这些人,望着治寿郡的饿殍,也有想过让利出掉手中的平价粮吗?” 盛姣姣看着鄂坨,目光平静,澄澈无垢。 她并没有多么的义愤填膺,也没有替那些被饿死的治寿郡人打抱不平,就仿佛在与鄂坨谈一件事,一桩心情,一宗就事论事。 鄂坨脸上有些羞愧,拱手垂目,嘴唇张了几张,坐了下来,沉默许久,才是说道: “小人第一次来治寿郡时,带了一车粮,正是冬季,从南郡一路往北,越往北走,所见越是骇人,人人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形容枯槁,四处行乞,那一次,小人还未走到山庆城,这一车粮便卖光了,小赚些许。” 一旁的齐桡气的要拔剑,刚要大骂这厚颜无耻唯利是图的货郎,盛姣姣却是抬手,制止了齐桡说话。 又听鄂坨缓声道: “第一次小赚,我立即回转南郡,又运了五车辆,一路往北,一路走,一路卖粮,依旧还未到山庆城,粮便卖光了,这回又赚了不少,于是我继续回转,往复几趟,拉粮的车越发的多,同行的货郎也越发的多,然而,治寿郡沿途依旧饿殍遍野,活着的人依旧骨瘦如柴,死了的人依旧无处安葬。” 治寿郡的生存状况,是鄂坨看过的大泽十八郡里面最艰难的。 别的郡或许会有饿死的人,但绝没有治寿郡这么多,人人都说治寿郡穷兵黩武,可是真正来了治寿郡,了解治寿郡,就会知道,这里的人,除了去当兵,还能有什么活路? 第111章 薄利多销 齐家堂屋里,鄂坨顿了顿,目光开始变得幽深,继续道: “有一次,我们发了狠,拉了三十人的商队,共百余辆粮车上路,这一次,我坚持沿途不再卖粮,发誓要深入治寿郡腹地,行至山庆城下,难民却是蜂拥而至,你们道是为何?” 不等盛姣姣等人回答,鄂坨自问自答, “因为我们的粮队太过于庞大,引得了沿途难民的注意,我们又深入山庆城腹地,再往前走,他们也不可能买的起粮。” “什么意思?” 齐桡不太明白鄂坨这话,又重复问了一遍, “为什么过了山庆城,他们也买不起粮?” 鄂坨却是话锋一转,又抒起了情来, “我第一次卖粮时,看见治寿郡这样的困窘,心中想的是,我便少赚一些,乃至于不赚,也算解了治寿郡的一些难处。” 主位上的盛姣姣摇头,不赞同道: “杯水车薪,你那一车粮,就是价格再低,又能解了多少难?” “是的,粮,都被有钱人买了去,没钱买粮的,实际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买粮,依旧只是饿死的份。” 鄂坨点头,仿佛想起年轻时候那个天真的自己,脸上浮现出一丝嘲弄的笑意,接着说道: “遇上隆冬,有钱的人想着的,绝不是将粮让出来,给穷人买,而是想着多备些粮存着,以防万一,于是第二回,我运的粮多了,可我的路走得远一些了吗?并不,我心怀仁义,就算是运百辆粮车入治寿郡,依旧走不过山庆城。” 因为有钱人,一直在不断的囤粮,疯狂的囤,鄂坨运多少粮,都被有钱人囤去了。 最后一次,他决定沿途不卖粮给富人,发了狠,带了百辆粮车要过山庆城到郡北,最后车队太过于引人注目,被身无分文,又饥肠辘辘的难民盯上了。 “那一次,我们整条车队血本无归,同行的三十多名货郎,因护粮被打死了十几个。” 不知不觉,齐家堂屋里沉寂了下来,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二娘子站在堂屋外面的隙道上,静静的听着,拳头微微攒紧。 鄂坨苍凉的笑了一声,眼中有着一层薄泪,看向盛姣姣, “姣娘,我们不过是个生意人,隆冬高价粮昧良心,可我们的良心,却也不是天生就没有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让治寿郡的人,买不起粮,那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做穷人的买卖,不如多赚一些富人的钱罢。” 反正,该买不起粮的人,就算是掏空家底,也一样买不起粮,也买不到粮。 那还不如多赚一些富人的钱。 而这一切该怪谁呢?总不至于怪到他们这些生意人的头上罢,天下货郎都是这样做生意的,低买高卖,这就是生意人。 真正要讲良心,不卖高价粮,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是难民一哄而上,货郎阻止不及,用十几条人命的代价,来诠释了生意人讲良心的后果。 首座上的盛姣姣垂目,手里的茶盏放下,又拿了起来,又放下,又拿起,如此几次,她低头撇开水面上的茶叶,叹了口气,道: “也算是,别样的杀富济贫?” 说完,鄂坨哈哈一笑,她自己笑了起来。 最后一次放下茶盏,盛姣姣抬眸看向鄂坨,言语中透着认真, “天道不公,你们往年拔高治寿郡隆冬粮价,虽无害人之心,却算是在间接的害人了,今年我摆了你们一道,是为大义却也图利,便算扯平,既如此,便按你所说的,你们让利出粮,我全收了。” 又道: “来年你们再来,粮车超了规章,若是入不了治寿郡,派人通知我一声,郡北儿郎定护你们一路往北,性命无忧。” 她本来的目的,也是如此,双方都少赚一点点,把粮价稳下来,无人来齐家要粮,治寿郡内部不乱,阿兄与戟郎也能安心打仗。 这是一个多赢的局面,盛姣姣费尽心机,就是要促成这样的多赢局面。 只是,她也做好了与治寿郡那些南来北往的货郎交恶的准备,她摆他们一道,把他们引到火坑里,料想自己有多会招人恨了。 反正这些个为商不仁的货郎,她也不喜,那便撕破脸皮,将彼此最丑陋的嘴脸都暴露出来,互相憎恶到底,她倒是要看看,她的身份摆在这儿,这些货郎能把她怎么着。 却是没想到,鄂坨还有这样一番衷肠,听的盛姣姣极为唏嘘。 罢了罢了,商人图利,她既不可能愤起,将治寿郡想卖高价粮的货郎全杀光,也不能够不让他们来治寿郡。 事实上,因为这些货郎在治寿郡的游走,这里的人们,还能获取到一些生存下去的物资,往后只要这些货郎好好儿的,不搞乱治寿郡物价,盛姣姣还挺欢喜他们在治寿郡里活动的。 鄂坨立在盛姣姣的面前,一把擦干眼中的泪,拱手道: “姣娘真女子,多谢姣娘。” 事已经商量完,鄂坨便要出门去回其余货郎了,他正要告辞,又想起一件事来,同盛姣姣拱手回道: “姣娘,我听说巢宗去手中的皮货,都是从军营里头来的,若是姣娘愿意,其实我们可以合作,将这其中的佣金给予姣娘” 话未说完,盛姣姣抬手,制止了鄂坨继续往下说的话,她笑看着鄂坨, “此事多谢你,但不必说,你们从巢先生手中拿的皮货,我并不知情,我齐家与未来夫郎,也都不知情,鄂先生是个聪明人,要做长久的买卖,便知道这宗生意,巢先生是必然经手人。” 大泽禁止与属国通商,为的是穷死属国。 所以也严禁大皮货商从属国购买皮货,拿回大泽腹地买卖。 货郎只是小本经营,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买什么都卖,所以这些货郎经常会在郡北转悠,同潜入郡北的属国人做些皮货买卖。 也有治寿郡的人,会从属国买皮货,再倒卖给货郎,赚取其中零星差价。 反正每次交易的量,不过几张皮子,最多十几张皮子,治寿郡的总兵就睁只眼闭只眼,查都懒得查。 是人就要吃饭,治寿郡穷成这样,每个人都在这片土地上辛苦挣扎着,买卖几张皮子就够一家大小活下去了,何必严禁这条生路,把人逼上绝路? 盛姣姣与鄂坨都深谙此道,几张皮货的事儿,小打小闹,不值得闹出人命。 但此次出的皮货量太大了。 除了军营,根本没有小门小户可以拿出这么多的皮货来,皮货哪里来的,明眼人都清楚,但都不说。 鄂坨是好心,他想搭盛姣姣这条线,因而提出把佣金给盛姣姣,给盛姣姣让利。 这么大的皮货量,光是佣金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但巢宗去手中的皮货量太大,足够触犯大泽例律,全家老小一连九族都斩首示众,盛姣姣不肯为了这笔佣金冒险。 没有必要,她还没唯利是图到这个地步。 反正例律是天家的人颁布的,那就让天家的人去担风险就是。 鄂坨又是朝盛姣姣拱手,这回眼中多了些敬佩。 待他转身离开了齐家,将与盛姣姣谈的粮食价格,同外头等待着的货郎一说,齐家外头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有货郎高兴的问道: “这个价格,姣娘是打算全收了吗?” “全收,一粒米不留。” 鄂坨笑着点头,又朝着齐家拱手, “姣娘还说了,往后我们运粮入治寿郡,都可以通知她,郡北儿郎可护我们一路到郡北。” “这样说来,我们将来可运许多粮食来治寿郡了?” “可是粮车一多,这样不会被治寿郡的官府查吗?” 货郎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官府是帝都设置的行政机构,可直达上听,他们查粮车也很严,大粮商不能进入治寿郡,货郎运粮车进来,也需要在一定的规制内。 一个货郎,最多五辆粮车,不能再多了,再多就超了章程,多余的粮车会被扣下。 因而想要大批量的运粮车进入治寿郡,货郎就需要组队。 鄂坨摆手,道: “既然姣娘都这样说了,就证明她有这个本事让咱们的粮进来,官府要查粮车,用的还不是治寿郡的兵。” 官府总共才几个人?一个官老爷,一个师爷,几个长随,一群衙役,这是顶天了的,他们要查粮车,还不是派兵去守着粮车的必经之道。 在治寿郡行走久了就知道,这里说话管用的并不是官府,而是兵头子。 越大的兵头子,说话越是管用。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在郡北可横着走的,其实并不是废太子,而是谭戟。 谭戟与白陶都是翼长,但随着这仗继续打下去,如今谭戟的声望,又比一直驻守集上的白陶高上许多了。 因而谭戟横着走,盛姣姣不也跟着可以横着走吗? 众货郎都觉得有道理,一群人往集散去,又听鄂坨说道: “只是你们此次也看到了,咱们这回想赚隆冬高价粮的钱,差点儿就倾家荡产,往后再这样干是不成的了,姣娘恩义,放过我们一马,下回就不一定有这样的好性儿,这小娘子是个厉害角色,得罪她,予我们并没有任何好处。” 众人都说是,回头纷纷清点了自己手中的粮车,交由了专替盛姣姣收粮的卢寿。 卢寿极为痛快,全都是验证粮车没问题,便一手交粮一手交钱,其中并无任何字据留下,钱货两清,谁也不拖欠谁,谁也甭想拿捏住谁的把柄。 望着空了的粮车,有货郎怀揣一大堆的银钱银票,还有些个不敢置信,有人凑到鄂坨边上,两人一同看着来帮忙搬粮袋的兵因为卢寿一人搬不了那么多的粮食,就找了集上的齐明。 齐明也干脆,又找了南北营里的两个小队长,给了他们些银钱,让两个小队给卢寿搬粮食。 反正这些粮食也是搬到南北营里的仓库储存起来的,所以就一道手,直接运到了军营里去了。 鄂坨身边的货郎,看着屋檐外的风雪,道: “按照这个粮价,若是我们多运些粮入治寿郡,其实还有得赚,还能赚票大的。” “薄利多销嘛。” 廊下的鄂坨表示理解,他偏头笑看着身边的货郎,打趣儿般的问道: “怎么?你准备趁着还未开春,想再走一趟南郡运粮?” “怎么不行?这回我带两百车粮食,干票大的,反正就是一趟水的事儿,你也说了薄利多销,到治寿郡外头,我就去找姣娘,她承诺过会让我们的粮车入郡,我也顺道看看,这小娘子说的话作数不作数。” 鄂坨忍不住笑, “行啊,你两百车,那我也两百车,一起。” “走一个?” “走。” 商人趋利,一旦脱了规章限制,多大的胆儿都有,多大的劲儿都能使,多小的空儿都能钻。 帝都不让大粮商进治寿郡,穷死了属国,其实也限制了治寿郡。 但是现在盛姣姣摆明了要阴奉阳违,有实力的货郎还不趁着这个机会,多运粮,多赚钱? 雪一直在落,整个冬季都快到了末尾,盛姣姣都在忙着收粮。 而今年的治寿郡,郡北空的只剩下了治寿郡的兵与属国人的尸体。 跳马湖被重兵围住,卢寿带来消息给盛姣姣,殷泽已经准备启程回帝都了。 此时,盛姣姣正在齐家的堂屋里,摆弄着鄂坨送来的一套新茶具。 货郎们要运粮进入治寿郡,就托上了盛姣姣,既要求盛姣姣办事,自然要寻些东西孝敬她。 贵重的货郎们送不起,盛姣姣也不会收,于是这不三十五的,就会有货郎上门,送些茶儿碗儿碟儿筷儿布儿什么的过来,价格不贵,送礼的人负担不重,盛姣姣收的也没有压力。 她让齐桡给她伐了根香樟木,做了张木桌子放在堂屋里头,一边泡茶给卢寿,一边惊讶问道: “这个消息,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皇帝老儿召他的皇孙回帝都,沿途的郡都知道,对了,此次殷泽还委托了白翼长护送呢,过几日便出发。” 第112章 汗血宝马 卢寿就坐在盛姣姣的对面,原本他告知盛姣姣这个消息,也只是想当做一件闲事来讲,却是不料,盛姣姣那张迭丽俏颜上,一派凝重的神情。 于是卢寿心生了些忐忑,问道: “姣娘,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白翼长危矣。” 盛姣姣放下了手中的紫砂茶壶,柳叶儿一般的眉微微蹙起,她深吸口气,从香樟木桌子边起身,站到了堂屋门边,遥遥望着门外的白雪。 她的身后,卢寿一脸百思不得其解,问道: “姣娘此话怎讲?” 白陶护送殷泽回帝都,沿途不知羡煞了多少人,要知道殷泽什么身份,他可是皇孙啊,太子虽然被废,可是他若是回了帝都,得了皇帝老儿的欢心,废太子就有很大机会起复。 那殷泽就会成为皇太孙,他重回储君路,将来登基称帝,护送他回帝都的白陶,便有从龙之功。 未来,白陶可谓前途无量。 站在门边的盛姣姣没有回答卢寿,她静静看了门外的大雪许久,才是轻声说道: “连你们都知道的道理,殷泽怎会不知,那些好不容易拉了太子下马的人,又怎会不知?” 所以,太多太多的人,不想要殷泽回帝都,所以上辈子,才有了黄土村被屠的命运。 殷泽自己也知道,他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回到帝都去,所以上辈子,才有端敏一路招摇的回了帝都,结果被杀在半路上。 而废太子与废太子妃,在端敏的一路招摇,一路掩护下,乔装成一对难民夫妻,只身潜回了帝都。 重来一生,这回废太子与废太子妃没有回帝都,老皇帝反而召了殷泽一人回去,这是一个改变,但只是局部的变化,而不是整个事件构成的变化。 依然还会有很多很多的人,不想废太子起复。 依然会有很多危机,埋伏在路上,等着除掉殷泽。 白陶护送殷泽回帝都,白陶危矣。 殷泽不可能不知道这一趟回帝都危机重重,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不会这么大肆宣扬自己行程。 甚至护送自己回帝都的人是白陶,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了。 他这是要白陶代替上辈子的端敏,一路招摇着回帝都,实际上,自己很有可能乔装着,走另一条路线,秘密返回帝都。 卢寿听不太懂盛姣姣这打的是什么谜语,他想了想,又高兴的说道: “倘若殷泽回去了帝都,不知会不会同帝都说起治寿郡如今的现状?如果帝都愿意宣战,咱们就不用被动防守了。” 没有宣战,治寿郡就永远只能守在自己的国土上,等着属国来打,从而进行被动的防守战。 但帝都如果决定向属国宣战了,治寿郡就能主动出击,甚至主动去打属国人。 那谭戟与齐漳的作战环境与条件,又大了不少。 盛姣姣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殷泽回帝都,的确会对治寿郡戍边将士们的处境好上一些,不过那是因为上辈子,她的后党在帝都辛苦斡旋,积极推动的成果。 对于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帝都来说,只要属国人没打到帝都城墙底下,都不着急。 殷泽纵然有心,他一个皇孙能做什么呢? 即便他后来做了皇帝,在势力盘根错节的帝都,在权力漩涡的最中心位置,被多方掣肘的他,又能做些什么? 卢寿对于未来的期待,还是太美好了一些。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院子里光秃秃的树丫上,盛姣姣回身,对卢寿说道: “白翼长是我二哥哥的阿舅,也是我们治寿郡的好儿郎,你且去集上,告知我二哥哥,就说白翼长此行会有危险,让他看着办。” 而后,又拧眉想了想,走出了堂屋,风雪卷着她的裙衫,她低声道: “我去一趟郡北。” 如果殷泽必须回到帝都,那至少白陶是不能死的。 热血儿郎,只有战场,才能要了他们的性命,其余的,都不配! 郡北,鹅毛一般的大雪,已经下了数天,雪积了老深。 一场酣战过后,交战双方清点尸体。 谭戟一身都是血,丢掉豁口的剑,领着一队兵下了沟壕,检查御下伤亡。 齐漳与秦瓦穿着重铠,满身血污的走过来,只听秦瓦隔了老远,就喊道: “翼长,我这里有些小玩意儿,你带回去予你娘子。” 周围的兵都笑了起来,前翼长的小娘子是谁,大家都知道,齐家盛姣姣。 谭戟走过来,双眸放在秦瓦递过来的黑匣子上。 他接过匣子一看,里头是一盒妇人用的珠钗,约莫有七八上十根,便是看着秦瓦,一双黑眸中全是不解。 秦瓦大方道: “你还是个雏儿,自然不懂小娘子的心思,这些时日打出来的金银珠宝,全让姣娘给咱们换了米粮与草药,我瞧她一身素净,怕她还没个首饰戴呢,你送予她,姣娘保管高兴。” 又看了齐漳一眼,靠近谭戟,压低了声音坏笑道: “没准儿还会高兴的抱着你亲上两口哈哈哈哈。” 秦瓦受了齐漳与谭戟的影响,如今半点不排斥的昧下战利品。 他也知道,这些战利品都可以拿来换军饷,换米粮,换草药,因而每回打出的金银珠宝,都主动的给盛姣姣送过去了。 金银珠宝,对于秦瓦、齐漳与谭戟来说,如今都不缺。 秦瓦的话让谭戟的耳根都红了,他有心要斥秦瓦一句,姣娘矜贵,冰玉一般的圣洁姑娘,怎能对她怀着这样的心思。 却又是一想,他上回看到盛姣姣时,她编着一根粗麻花辫,后压两根极为普通的乌木簪子,浑身上下都是素净的,的确没什么首饰。 “这段时间,多亏了姣娘这个强大的后盾,郡北的粮食与草药,一样都不缺,咱们要好好儿的感谢她。” 秦瓦拍了拍谭戟的肩,虽然谭戟比他年轻,却成了他的上峰,秦瓦没有半分不满。 谭戟用兵如神,这大小几十场仗下来,郡北的一万六千兵,对谭戟是心服口服。 正说着,战壕那头,郑岭扶剑匆匆赶来,身上铠甲叮叮哐哐的, “翼长,阿嫂来了。” 周围的军爷们立即发出哄声,齐漳一扫过去,瞪眼看着一个个浑身血污,此时却又分外兴奋的弟兄,他们起哄的,可是他那个还未出嫁的阿妹。 刚刚结束一场血战的儿郎们,才不管齐漳如何想,只管怂恿着谭戟, “翼长,快去,阿嫂定然是想你了才来郡北。” “去。” 秦瓦拍着谭戟的肩,冲他眨眼,又努努嘴,做出一个亲嘴儿的样子来,暧昧笑道: “记得把首饰送她。” 谭戟想要解释,秦瓦却已经笑呵呵的转身跑了。 于是,谭戟只能深吸口气,皱着剑眉,也不看齐漳,转身爬出战壕,往后方的营地去。 盛姣姣难得会到郡北来,大多数时候,是齐家三位爷与牛元运着草药来郡北,每隔一段时间,三位爷也会将账本带到郡北来,让谭戟过目。 毕竟谭戟现在拿着郡北前翼的战利品,在给盛姣姣闘份子做生意,所以谭戟如今是盛姣姣最大的股东。 他一般没时间看,将账本留一日,又会让齐家三位爷带回去给盛姣姣。 因而盛姣姣会来,十分出乎谭戟意料。 他骑着马,急匆匆的入了营地,手里捏着盛满了珠花的小匣子,老远就看到齐家三位爷,同着牛元一起,正在医疗营前面卸草药。 却是不见盛姣姣的身影。 谭戟将马交给迎上来的景邵,眼睛在医疗营找了一圈儿。 一旁的景邵嘴唇上下阖动,似乎在说些什么,谭戟回过神来,问道: “什么?你说什么?” “翼长?” 景邵有些疑惑的看着心不在焉的谭戟,又重复道: “齐营长说,我们这次打下来的战马,都是汗血宝马,这些汗血宝马刚拉回到我们营,就病了好几匹,也不知道属国人养这么些精贵的玩意儿做什么。” 他絮絮叨叨着,完全没注意到谭戟脸上不耐烦的神色。 年轻的翼长穿着重铠,压根儿就没有心思听景邵唠叨,他上前去,见过了齐家三位爷,又问大爷, “听说姣娘来了,不知去了哪里?” “她听说你率军打去了属国腹地,带回了上百匹汗血宝马,就去看马了。” 齐家大爷左右转动着身子,原本是想帮谭戟找找盛姣姣在哪儿,可是这营地里的人多,医疗营的伤兵来来去去的,他也找不到盛姣姣往哪个方向去看马了。 如今齐漳与秦瓦分领两营,守郡北左右翼,谭戟做了翼长,在左右翼的后方,扎了个千人制的小营地。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他这个千人小营只用来管管伤病,守守辎重,做些后勤,结果前两日,谭戟领着这千把人,深入属国,偷袭了个部落,带回来百匹汗血宝马,以及无属国辎重、银钱珠宝。 也不知谭戟是怎么得手的,这百匹汗血宝马丝毫没有任何惊乱的,被他带回属国不说,还得手了对方数十车晒干了的粮草。 想来盛姣姣是从齐家三位爷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今日便同家里的爷们儿一同到了郡北,想要看看这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谭戟了然,一边朝着齐大爷行礼后退,一边形色匆忙道: “这些马惊不得,若是冲撞了姣娘可不好。” 他说完,也顾不得齐大爷再说什么,掠身往营地后面,被专门圈出来养马的马厩去了。 说是专门圈出来养马的马厩,实际上也只是给这些战马找个凹地搭个简单的篷子。 如今参军的儿郎越来越多,战马不够用,不能给每人都匹配上战马,只能专门的将有战马的兵卒编为骑兵,那百匹汗血宝马,便交给了骑兵们去照料。 此时,盛姣姣正由郑岭带领着,站在木栏外,看前方雪地里,拴在木桩上的那些汗血宝马。 几名骑兵正蹲身在雪地里,照料着病倒的几匹汗血宝马。 木栏外的郑岭便是撇嘴道: “这些马真是金贵的不得了,还废了我们老大的功夫去照料,也就上百匹马罢了,刚回来就又拉又吐的死了好几匹。” 这些马在属国人手里的时候,其实就没照料好,属国人花了大价钱,本来是想将这些汗血宝马当成个大杀器,用来冲垮谭戟手下的骑兵,所以也不做个长期的打算,根本就没配备足够的汗血草给这些汗血宝马。 马生病了,只要拖着不会死在隆冬时候就行。 结果在隆冬来临前,他们马上要放出汗血宝马,来冲谭戟的骑兵防线时,却被谭戟突袭,杀了个措手不及,汗血宝马落到了谭戟的手里, 远处雪地里,几名身穿铠甲的骑兵站起身来,回头,冲郑岭摇了摇头。 郑岭一拍木栏,叹道: “又死了三匹!” 上百匹汗血宝马,如今只生下九十几匹了。 盛姣姣瞧着郑岭的急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如今这冰天雪地里,她就是有心,也种不出汗血草来。 “翼长!” 耳际,郑岭喊了一声,盛姣姣回头来看,正好瞧见谭戟一身血污,穿着重铠,领着景邵走了过来。 冰天雪地里,谭戟一双眸子若点漆,直直的对上盛姣姣的双眸。 在这一刻,盛雪仿佛都成了盛姣姣的背景,她穿着暗蓝色的厚短袄,一条绣满了红花绿叶的蓝色罗裙,金黄的裙带在冷风中飘扬着,连身上厚重的披风都压不住曼妙的身姿,仿佛下一瞬,她就会飘然飞走了般。 谭戟心上一紧,朝着盛姣姣快走了两步。 她转身迎了上去,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 “可有受伤?” “阿嫂。” 景邵向盛姣姣拱手,不等谭戟说话,快人快语道: “有,我们翼长这里,这里,这里,都受伤了。” 他比划着,看向郑岭,郑岭急忙点头,对盛姣姣说道: “对,严重,可严重了,阿嫂,我去拿药,劳烦阿嫂帮我们翼长包扎一下伤口。” “我去拿水!” 景邵紧跟着郑岭跑远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盛姣姣与谭戟。 两人都是一脸的坏笑。 第113章 她是头猪吗 盛姣姣瞧着这两个人的样子,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再看向谭戟,他也是一脸略无措的样子。 待盛姣姣向他看来,他顿了一瞬,解释道: “别听他们的,一个两个全都是在胡诌。” 说完,他还不自在的甩了甩了胳膊,表示自己好的很,根本没有受伤。 这时候的谭戟,根本说不清是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他甚至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盛姣姣面前,表现的这样紧张。 盛姣姣往前走了两步,抬起两根葱白的手指来,往前,探向谭戟被刀剑割破的衣领。 他宛若石化一般,双手捏着手中装满了珠钗的首饰盒,本来想退,但莫名站在了原地,脚如同生了根似的,只感受到衣领处一点酥麻,盛姣姣的指尖微微拨开了一些他破损的衣领,露出半截血痕。 这伤再往前半寸,再深一点点,就会割破谭戟的喉管了。 “你这个伤” 盛姣姣迟疑着,看向谭戟的双眸,她收回手来,叹了口气, “先上点药。” 说着,径自往谭戟的大帐行去,又回头,看向转身跟了上来的谭戟,盛姣姣轻声问道: “疼吗?” 她觉得自己是问了句废话,可除了问他疼不疼,盛姣姣还能怎么办? 这是位军人,未来还是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他天生就是要打仗的,而打仗,哪里有不受伤的? 跟在她身后的谭戟,半晌没有回话,待盛姣姣又回头看过来,他才是清了清喉头,应了一声, “有一点。” 这点伤,其实对于谭戟来说,并不能算是伤,自与属国打起来之后,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受了无数。 只是盛姣姣的声音太过于温软,让本来想表现无事的谭戟,忍不住就有些想示弱。 原本,他根本就不是个娇气的人。 行至大帐,盛姣姣提着长裙,抬手要掀开厚重的帘子,谭戟快步上前,将她面前的帘子掀起,侧身站在门边,让盛姣姣先进帐。 她看了一眼谭戟手上大大小小的裂口,进了他的大帐,又转身看向进来的谭戟,示意他, “你先把你身上的重铠脱下来。” 盛姣姣没做过这种事,但她挺想帮谭戟脱铠甲的,就只能站在他的身侧看着他脱,再牢牢的记住这穿脱重铠的步骤。 谭戟一愣,意识到盛姣姣没有回避,是想看着他脱铠甲,谭戟的耳根子都红透了,他将手中的木匣子放进了盛姣姣的手中,转身,背对着她开始脱铠甲。 重达几十斤的重铠,“钪”一声掉在地上,盛姣姣急忙将手里的匣子放到一边,往后退了几步,想从地上将重铠抱起来,放到了帐内的长桌上。 谭戟回头,急忙弯腰握住她的手腕, “别碰,全都是血。” 她的手太素净,白嫩白嫩的,从来没做过这种粗重活儿,让她去抱他的血甲,非把她这一身儿漂亮衣裙染脏了不可。 盛姣姣蹲在地上,抬头看他,不太透气的帐中,谭戟的气息都洒在了她光洁的额上。 这个距离,委实有点儿近了。 帘外有脚步声,与铠甲铁片撞击的声音。 谭戟反应过来,飞快的松开了盛姣姣的手腕,自己捡起地上的重铠,看着拿了金疮药与端着水盆进来的景邵郑岭二人,将手里的重铠丢了过去, “去洗干净。” 郑岭一只手拿药,用半边身子接住了这丢来,重达几十斤重的铠甲,半点眉头也没皱,反而笑嘻嘻的看着盛姣姣,将手里的金疮药递过去, “阿嫂,劳烦您,我去洗甲。” 待盛姣姣从地上起身来,伸手接过郑岭手中的小瓶儿,景邵已经将水盆往长桌上一放,扯着郑岭麻溜儿的跑了。 盛姣姣回头去看这两人,再看向谭戟,他就站在她的面前,穿着黑色的软内甲,伸手,将她手里的金疮药拿了过来,说道: “你没做过这些事,我自己来。” 其实都是一些小伤,她若不来郡北,郑岭与景邵压根儿就不会这么作! 太作。 因着她与他之间的这一场婚约,谭戟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将他往盛姣姣的身边推,本来只是一点小伤,非要在盛姣姣的面前夸张的描述着。 每个人只要提起盛姣姣,就一脸暧昧的看着谭戟,这段日子,谭戟都已经习惯了这些弟兄的打趣。 他担心盛姣姣无法适应,又解释着, “这些儿郎整天被拘在战场上,没见过姑娘,姣娘别介意,回头我罚他们。” 盛姣姣闻言“噗”一声笑了,问道: “怎么罚?他们又没做错什么?” 说着,她低下头来,将谭戟手中的金疮药拿了回来,走到水盆边上,看了一眼水盆里头的水,自顾着拿起旁边搭着的布巾,做了个沾水的动作,实际上用自己的水,浸透了一点布巾。 她回头,示意谭戟坐下。 谭戟无奈的看着盛姣姣,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也不等盛姣姣动手,他自己乖乖的拉开了脖颈上被割破的衣领,露出那半指长的血痕。 又说道: “这点伤,平日根本就不用药,过不了几天便好了。” “都破皮了。” 盛姣姣弯腰,拿着湿布巾轻触谭戟脖子上的血痕,轻轻的替他将血痕边上的脏污拭干净,又拿湿布巾轻压他的血痕。 姑娘身上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弯身下来时,这股幽香便更浓郁许多,将谭戟蒙头遮面的覆盖住。 他猛的歪过头去,心口骤然起伏,仿佛冰冷湿润的布巾沾上他的脖子,将他烫了一下。 盛姣姣急忙收回手,紧张的问道: “我的手太重了?” 她没做过这样的事,这辈子没做过,上辈子更没做过。 又急忙道歉, “对不住,戟郎,我没有经验,是不是很疼?” “无妨。” 谭戟扭着头,闭了闭眼,又深呼吸,认命一般道: “姣娘继续,手不重,是我受不得疼。” 姣娘无错,都是谭戟自己太脆弱。 盛姣姣犹疑的看着谭戟,又弯腰,贴近了些许谭戟,上手,将湿润的布巾压在他脖颈的血痕上,一点一点,轻轻揩拭他血痕上的脏污。 大帐寂静了下来,外头营地里的喧闹声,仿佛都远了许多。谭戟鼻翼间的幽香更甚,他克制的往后,脊梁紧压在椅背上,五指紧握住膝头,生怕自己唐突了面前了姑娘。 “戟郎,我来郡北,其实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有些旖旎的气氛中,盛姣姣轻轻的开口,她一边认真的替谭戟清理脖颈上的伤口,一边轻声说道: “殷泽要回帝都,令白翼长护送。” 谭戟坐在椅子上,黑眸缓缓上行,看着盛姣姣近在咫尺的面容,姑娘娇美,红唇轻阖,说了些什么,他听进去了,却脑子慢了半拍,不能理解何意。 “殷泽有可能,根本就不在白翼长的护送队伍里,白翼长只是他推出去吸引火力的。” 她的话,柔柔的在谭戟的耳际响起,他的喉头滚动着,缓慢想了不知多久,才是说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白翼长大约也知道,他是殷泽的幌子。” 其实事情已经交接下来好几天了,白陶早在几天前,就知道自己要护送殷泽回帝都,于是将后翼的所有事,都交托给了谭戟。 甚至于,白陶还秘密的来了一趟郡北,同谭戟说了许多话。 他并没有明言什么,但桩桩件件,都像是在交代后事。 能当翼长的人,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白陶是齐明的阿舅,齐明精明,齐二娘子聪明,白陶自然也不是个傻子,他早就知道这一路艰险,极大可能有去无回。 盛姣姣的手顿了顿,濡湿的布巾放在谭戟的脖颈上,她低头看着谭戟,眼眶陡然一红,问道: “白翼长知道?” “他大约知道。” 谭戟仰面看她,见她似要哭的样子,他忍不住抬手,想要将她脸上的泪拂开。 她却是眉头微拧,一扫先前的脆弱,清声道: “既然知道,那便行了,我也不挡殷泽的青云路,只想问你借些钱,我想多请些人,一路敲锣打鼓的上帝都。” 听了她这话,谭戟不由得愣住,他垂下手来,疑惑的问道: “你要请人敲锣打鼓的上帝都做甚?” “殷泽要让白陶当幌子,我就一路敲锣打鼓的告诉所有人,这白陶就是个幌子!” 既然是幌子,那暗处想要阻止殷泽上帝都的人,自然知道,殷泽根本就没有和白陶在一起。 也就没有必要再白陶这个幌子上浪费人命,至少,不会和白陶死拼。 要将这条消息广而告之的从治寿郡铺到帝都去,就需要请很多的人,花很多的钱。 盛姣姣手里的银钱虽多,可是绝大部分不是她的,而是跳马湖四座军营的钱,只是放在她那里凑份子闘本钱,用来钱生钱的。 谭戟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看向盛姣姣,眼眸深邃无边,应道: “可以,你从账上扣便是。” 他所有打来的金银珠宝,都运到盛姣姣处了,如今发军饷都要从盛姣姣处支取。 军粮也都由盛姣姣采购。 她说要借钱,其实就是走个帐的事。 办定了这件事,盛姣姣才是终于松了口气,她没办法让殷泽不去帝都,但是她可以想办法救下白陶。 无论能不能办成,至少她努力了。 替谭戟处理好脖颈上最深的那一道血痕,盛姣姣转身清洗了一下布巾,让布巾沾上自己的水,又来清理谭戟耳根下的伤口。 她蹙眉问道: “这条伤口怎么这样长?” 谭戟不在意的回道: “对方是一把长刀,想从我的脖颈处下刀,将我的头给砍下来,我让了一下他便没有得逞,无妨,只是小伤。” 所以血痕就从谭戟的侧脖子到了耳后根。 他说的太过于随意,压根儿就没提自己反手,将对方的头颅砍了下来的事。 这样血腥的事,不必让姣娘知道。 盛姣姣蹙眉听着,听谭戟这样轻描淡写的说着,都能想象的出当初的情形是有多么的危急了。 她轻声道: “还是要小心一些,命只有一条,上了战场就要谨慎再谨慎才是。” 殷殷的叮嘱,仿佛几个月前,那个对谭戟自信满满的姑娘,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当时盛姣姣是怎么劝他说门亲事来着?她说他的命会一直在,说他将来一定会做大将军,让他对自己好一些。 如今却又担心谭戟在战场上的安危,眉眼间全是忧心。 谭戟讷讷的应了,嘴角带着一丝笑,又觉盛姣姣拿着布巾的手劲儿太轻,在他耳后轻擦着,他一时走了神,不知怎的,说了些琐碎的事, “郑岭抱怨你给二郎赏了块儿银子,他却没有,为了这个事情,同二郎一直不对付。” “这种事他们也争?” 盛姣姣睨了谭戟一眼,见他浑身轻颤,以为他疼的厉害,便将谭戟耳根后的湿布挪开,轻轻的吹了吹他耳后的伤口,想要减轻一些他的疼痛。 她的想法是好的,但却忽略了,其实在她心中宛若神将一般的谭戟,此时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只见谭戟猛的往后一仰,连人带椅的翻到了地上,他急忙站起身来,抬手,捂住自己耳根后那道实在不值一提的血痕,道: “我,姣娘,姣娘,我还是自己来。” 见盛姣姣一脸愕然,他通红着一张俊脸,仿佛忍耐许久,解释道: “太疼,你不会做这些事,掌握不好力道。” “哦,那那那我,把布巾放在这里。” 盛姣姣闻言也是一脸的尴尬,她本来只是想帮谭戟,哪里晓得自己这娇生惯养的,连这点子小事也做不好。 竟然把谭戟疼成了这样。 又是一脸的丧气,默默的坐在了椅子上,垂目玩着自己的裙带。 其实,她真的只是想帮忙。 过了许久,盛姣姣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的脸猛然爆红起来,此时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只暗骂自己这事儿做的她是头猪吗? 她方才那样对谭戟,实在是太像在撩拨他了。 第114章 比寻常女子更不如 大帐内再次安静了下来,谭戟拿起盛姣姣搭在扶手边的布巾,看着盛姣姣的侧脸,姑娘偏过头去,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谭戟也没整理自己的伤口,只缓缓的扶好方才翻倒的椅子,坐在盛姣姣的身边。 沉默许久,谭戟才是忐忑开口,试图化解彼此这尴尬的氛围,说道: “其实,姣娘的手不惯做这些事,但能做别的,而且姣娘做的,也都是别人做不了的。” 他安慰她的意思很明显。 这让盛姣姣不由得又笑了起来,她并不看他,依旧用后脑对着他,故意说道: “跳马湖上的人,都说我做不得事,没人会将我娶回家里去供着的。” “那是因为他们并不懂得姣娘的好。” 谭戟偏头看她,即便只能看见她的后脑,他也依旧对着她说话。 他的双手揉着指上柔软的布巾,仿佛个正在诉衷肠的楞头小子般,说出去的每句话,都在肺腑中激荡过后,又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 “你会写文章,会译书,会种地,会做生意,心思也巧妙,人也好看,大局也好,但书上也说了,术业有专攻,不能让你上得厅堂,又下的庖厨,若你一人都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全做好了,还要别人做什么呢?” 盛姣姣终于转过头来看他,她的眼中带着笑,心中极为认同谭戟这话,这让她的笑容明媚了几分,听他说了她的多样好处,也生了些投桃报李的心思,只道: “那我也觉得,戟郎也有许多的好。” “除了比你大哥哥好,还有哪些好?” 谭戟的嘴角上扬,陪盛姣姣坐着聊天,也未处理身上那些的伤,不是不想处理,是忘了。 他同她说着话,全然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 其实这样说说话也很好,方才的气氛让他太紧张,盛姣姣也没想到会造成那样的气氛。 于是对于方才的举动,双方都很有默契不不再提起。 盛姣姣“嗯”了一声,抿唇想了会儿,十分豁达的比划了一下, “戟郎最好的地方,便是你这样千好万好的儿郎,竟听了我的话,愿意与我订婚。” 这话说的极为坦荡,他负责任,武功高强,用兵如神,长相英俊,身材精瘦高大,威武神气这些等等,在盛姣姣看来,她都不在意。 谭戟最好的地方,便是不管前世今生,他多么的优秀,都对她言听计从。 帐中陡然又安静了下来,谭戟看着盛姣姣脸上的明媚笑靥,心口猛然被撞了一下。 他感觉到了脸颊上熟悉的温度,通红着脸,撇过头去,掩饰自己的这股心悸感,声音低沉下来, “只是帮忙罢了,没什么的。” 他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盛姣姣活得太过于灿烂,恍若无边的黑夜中,一颗灼灼生辉的明珠。 她有她的夺目光芒,她说的任何一句话,对于谭戟来说,都像是圣旨那般,从心上就无法忽略。 他以为所有人都应该是这样的,盛姣姣那么美的姑娘,她身边所有人,对她都应当纵容到言听计从的地步。 听她的话,舍不得违逆她,不该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吗? 但谭戟从不知道,他做的再平常不过的事,在盛姣姣这里,却成为了她觉得他“最好”的理由。 顶天立地的儿郎,紧张仓皇的手脚都不知该摆放在哪里好。 他低着头,敛着目,又低声道: “都是如此,只要是你开口,任何人都不会忽略你的难处,任何人都会帮忙。” “你把我看的太好了,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好呢,如果真的有,我也不止于此了。” 盛姣姣笑着,与谭戟并排坐在椅子上,她坐的不太端正,身子靠在椅背上,手指绕着裙带,一圈一圈的将自己白嫩嫩的手指缠起来,又解开。 这副模样儿,与人前表现出来的端庄相差甚远, 她想,谭戟不会明白她上辈子,虽然当了皇后,走到了一个女人的人生顶点上,却处处凶险,处处不得如意。 她有丈夫,丈夫贵为九五之尊,可她与她的丈夫却勾心斗角,互不信任,互相算计,互相提防,同床异梦其实连同床都少。 谭戟以为她该是众星拱月,受所有人敬仰,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他总说,她对他十分自信,一直坚信他能当上大将军,实则,谭戟对她不也自信过了头吗? 她活的其实比寻常女子更不如。 “翼长!” 外头突然有人来唤谭戟,他恍然起身来,向盛姣姣一拱手,便匆匆的出了营长。 帘子一打开,谭戟与盛姣姣同时撇见外头将晚天色,都是一愣, 不过是在帐中说了会子话的功夫,天都黑了吗? 时间过得这样快? 再回想方才二人在帐里,仿佛也未曾说些有用处的话,你一言我一语的,半点正事都没说上。 谭戟出了大帐,盛姣姣坐在帐内,想了会儿,干脆往长桌上的那盆水里,又蓄了她的一些水。 再仔细一看,长桌上有一只匣子,正是谭戟方才脱重甲时,转手递给她的。 她便拿起那只匣子,瞧见匣盖子上,雕了几朵花儿,想是女人用的东西,必然里头又是什么金银珠宝? 盛姣姣回头,往帘门看了一眼,谭戟站在帐外同人说话,暂时应当不会回来。 她闲着无聊,便打开了匣子的盖子,露出里头的七八支珠钗。 往常谭戟、齐漳与秦瓦,经常会将打来的属国珠宝送到齐家,让盛姣姣当了换银钱,再拿给他们换军饷。 是以,金银珠宝首饰环佩并不少见。 有盛姣姣特别喜欢的,舍不得交给张晋拿去当掉,便留下来把玩些时日,待她把玩腻了,再交给张晋拿去当了。 左右张晋一个人,每回也带不了多少珠宝去当铺。 所以盛姣姣也是闲得发了慌,在这匣子里挑挑拣拣的,拿出一根银钗,上镶一颗翠蓝的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中,反手,想插在了脑后辫子处的后压上。 却又没有铜镜,怎么都似插不准一般。 “姣娘,我要上” 帘门处,谭戟的声音突然顿住。 昏暗的帐中,盛姣姣双手往后抬起,手中还拿着那根银簪,后脑上的银簪流动着蓝色的光,衬着她雪白的手腕子,越发的雪腻腻。 她回头,身姿聘婷的看向谭戟。 他的手中拿着重甲,显然是要进帐中来。 盛姣姣反应过来,一脸歉然的放下插银簪的手,看向站在帘门边,笑道: “我就想试试这根簪子,戴着好不好看。” 并没有要昧下的意思。 她说着,将手里的银簪又若无其事的放回了匣子里,脸颊微赫,仿佛做了个贼,被主人抓住了一般。 谭戟走上前来,一只手拿着重甲,一只手拿起那根被她放下的银簪,抬手,插入了她的发辫后压。 他后退两步,仔细的端详了盛姣姣一会儿,眼中遮掩不住的惊艳,露骨的让人心颤。 盛姣姣一瞬就不自在了起来,她垂目,头略低下,肩头的发辫乌黑,细长的颈子扭过去,不看谭戟的双眸。 又听谭戟低声说道: “我得走了,属国人又来了。” 顿了顿,谭戟捏了捏紧张到微颤的手指,拿起桌面上的珠钗匣子,朝盛姣姣递送过去, “这一盒,本来就是要送你的。” 盛姣姣抬手,缓缓的接过那只珠钗匣子,垂目看着盒子上雕的花儿。 谭戟深吸口气,声音沉沉的, “很好看。” 说完,他动了动,仿佛说了句十分大逆不道的话,急忙转身,出了大帐,一面穿甲一面大声喊, “准备,景邵、郑岭,随我出营!” 外头有条不紊的组织起来,盛姣姣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盒子,微微偏头,看向还在摇晃着的大帐帘门。 帐后没有点灯,也幸好没有点灯,否则她这脸上的烫热,怕是根本遮掩不住。 夜一点一点的深下来,远处有听不真切的厮杀声,不断的有伤兵从前线被抬下来,进入营地里的医疗帐篷。 盛姣姣只在谭戟的大帐内坐了一会儿,就去权棚那里帮忙了。 因为扩营,郡北的部署改变了许多,权棚和简托调到了一处,又征集了不少的军医,在这里集中处理伤患。 重伤的在这里处理过后,会往集上挪,再从集上的南北营抽调兵员补充前线。 轻伤的会在这里养几天,继续拿起武器上战场。 盛姣姣趁着医疗帐篷里外的军医都在忙,就专帮忙取点水,在取水的途中,用自己的水,将原来融化掉的雪水换掉。 面对战争,其实盛姣姣能做的不多。 忙碌半夜,伤员陆陆续续的被抬过来,军医们已经够用,权棚便赶着让盛姣姣离开。 目前军医够用,药材也足足的,一袋一袋的垒放在医疗帐篷里,这些都是托了盛姣姣在周旋。 因而她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保证后方辎重的正常运转便行。 谁也不敢累着她,因为她做的事,远比亲手帮几个小兵清理伤口重要的多。 盛姣姣坳不过权棚,又没有人安排她的住处,只能又回到谭戟的大帐,点了一盏灯,在谭戟的床铺上睡了一晚。 第二日早,谭戟还没从战场上下来,郑岭一身是血的跑到盛姣姣面前来传话,翼长已经安排了人,今日将状态还算好的汗血宝马,送到齐家去。 盛姣姣无心想别的,只问郑岭, “你们翼长如何了?他脖子上的伤还没有处理好,昨日就匆匆的上了战场,现在人如何了?” “阿嫂放心,咱们翼长可是铁打的身子,哪里有那么脆弱,这一战,我们又是稳赢的。” 一身是血的郑岭说的真切,他们之前给盛姣姣拿药端水的,其实都是为了替翼长制造机会。 其实这点小伤,对于在战场上拼命的儿郎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郑岭回完话便要去挑马,盛姣姣仿佛想起什么来,喊住了郑岭。 少年回头,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阿嫂还有事?” “喏。” 盛姣姣笑了一下,往前一抛,丢出一块银子,被郑岭接了去。 她笑道: “这是阿嫂赏你的,下了战场,你们翼长有什么事,记得同我说。” 郑岭一开始没明白,后来想想,少年立即笑开了,手里拿着银子,眨眼笑道: “阿嫂,我知道您想知道什么,我们翼长可不是那种会逛寮子的人,他从未去过,放心放心,往后他若要去寮子,我们一定告诉阿嫂,让阿嫂教训翼长去。” 说罢,郑岭抛着银子,喜滋滋的去挑马了。 世上讨赏之路千万条,谁说一定要会说话,才能讨到阿嫂的赏?替阿嫂做内应不成吗?替阿嫂时刻盯着点翼长,不让翼长乱惹桃花债,不行吗? 郑岭高高兴兴的走了,留下盛姣姣站在原地半晌。 她只是放心不下谭戟的伤,又不能上战场去看谭戟究竟如何了,给郑岭银子,是因为谭戟说上回她赏了谭小剑银子,却又没赏郑岭,引得两个少年好生不对付。 怎么又扯上了,谭戟逛不逛寮子的事儿? 盛姣姣哭笑不得,想了这事儿一路,回了齐家,连那些汗血宝马都来不及看,便回了屋子开始写信。 九十几匹汗血宝马,谭戟吩咐着郑岭,挑了二十匹最强壮的给盛姣姣,公母分别为十匹,连带着粮草一同,绕过黄土村全村人的视线,秘密运送到了齐家后面,盛姣姣指定的那块空地上。 剩下的七十几匹汗血宝马,谭戟如法炮制给了属国,驱着这些汗血宝马去冲击属国的军队,能冲开多少就冲开多少。 能活下来多少,就活下来多少。 毕竟,这汗血宝马太娇贵,一丁点儿的折腾都受不住。 而他挑给盛姣姣的。都是这批马里最强壮的,至少得保证这二十匹汗血宝马,能活到开春时候,到时哪怕留下一对种马,都不枉费这一番折腾了。 这一下来了二十匹马,让齐家人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还好的是,自从谭戟同盛姣姣说了养马的事儿后,盛姣姣就让牛菊在土坳上面搭了个马厩。 第115章 送信 这段时间下雪,牛菊无事可干,便一边养羊一边搭马厩,硬是和齐桡、莲心三个,将一个简陋的马厩给搭了出来,养二十匹马,还挤得下。 上百匹汗血宝马,对于属国来说,就这么没了,属国人会不会心疼,盛姣姣不知道。 她只知道,谭戟准备用留在军营里剩下的七十多匹汗血宝马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去冲击属国的骑兵。 盛姣姣就挺心疼的。 “姣姣儿,姣姣儿” 齐二娘子一面喊着,一面抬起帘子,进了盛姣姣的屋子,见她正坐在塌上写信,便是急道: “我听你二哥哥说,那个小贵人回帝都,要你白舅舅护送,但是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会要命的,是不是啊?” 她今日去了集上,本来是想去看看她阿兄与齐二郎,谁知就听到齐明和白陶在吵架,齐明不想让白陶去护送殷泽,但白陶说什么不能不去,因为这是殷泽吩咐下来的事,就是明知死路一条,也要去。 盛姣姣心知卢寿已经将话带到了,她看向齐二娘子,面色渐渐凝重, “这件事,您不来找我,我也是要来找您的,是这样,殷泽要回帝都危险太大了,白舅舅这一趟是死局。” 一听这话,齐二娘子跌坐在了炕上,眼泪便是哗啦啦的往下落,她双目无神的哽咽着, “便是这样去赴死吗?我阿兄,从小的梦想就是战死沙场,便是这般,要死在我们大泽自己人手中吗?” “也不是没有把死局盘活的机会。” 盛姣姣抿唇,看着齐二娘子,说道: “我这次去郡北,又借了一笔钱,目的就是为了雇佣一批人或许这样,能让这一盘死局走活。” 她一招手,让齐二娘子近一些,在齐二娘子的耳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齐二娘子满眼都是泪,不住的点头, “只能如此了,只是这样得花费不少的银钱造势,咱们家如今好不容易赚了一些钱,这一下,全为了这件事搭进去了。” 齐二娘子的脸上有些愧疚,可是白陶的命又不能不救,他是她阿兄,无论如何,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 “这些钱便当二娘子与二哥哥借了公中的,为了白舅舅,阿婆会理解的,只要人活着,将来白舅舅打个几次属国人,不就赚回来了吗?” 盛姣姣反而宽慰着齐二娘子,她是个很喜欢赚钱的人,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却又偏生将银钱看的很淡。 这次去了郡北,虽说向谭戟开口借了钱,要请人敲锣打鼓的一路造势去帝都,可是这是齐家要救的人,齐家不出点钱,也十分说不过去。 再说,请人造势,这就是个无底洞,谭戟才一个小小的前翼长罢了,他再能耐,打出来的战利品也有限,更何况,他目前还要养一万六千兵丁。 “好,不管这一趟能不能救下我阿兄,这个钱,我与你二哥哥一定会还的。” 炕上的齐二娘子一把抹开了眼泪,又握住盛姣姣的手,问道: “二舅娘能做些什么?姣姣儿,我知道你主意大,胆子也大,你说说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二舅娘也去做。” “不用您上刀山,也不用下火海。” 盛姣姣微笑看着齐二娘子, “您去雇人就成,从今日起,军寮里的妓子,南集的货郎,要去帝都的难民,驿站的走卒,酒楼里的书生,街头巷尾玩耍的孩童都是您要雇佣的人,你给他们银钱,让他们去说,到处说,就说殷泽其实根本就不在白舅舅的护送队伍里,白舅舅只是个幌子。” 然后,盛姣姣将小几上写好的信装入信封,交给了齐二娘子,道: “这里头是我写给帝都几位大人的信,不管您用什么办法,只不要用驿站寄信的方式,将这几封信送到帝都这几位大人的府邸门口,事关重大,一定要送到。” 这几封信里,是盛姣姣模仿殷泽的笔迹,告知几位大人,他的“真实”行程。 究竟是不是真实的行程,盛姣姣也不知道,她胡诌的。 上辈子,殷泽与她在黄土村被伏后,其实殷泽根本就没有再上帝都,而是与她在谭戟的军营里待了几个月。 等废太子与废太子妃回到帝都,太子复位之后,她与殷泽才被谭戟护送回帝都。 饶是如此,其实在路上也被好几拨人埋伏,她与殷泽也都是靠了谭戟拼死保护,才安全到的帝都。 盛姣姣写信的这几个人,都是太子一党,有的因为运气好,没有在上一场波动中被揪出来,有的极为聪明,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没在明面上站队,甚至有的人根本就是墙头草,一只脚站了废太子,另一只脚还站了别的皇子。 这些人,如果不是殷泽和废太子的心腹,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与废东宫有交往。 因而,盛姣姣把殷泽的“真实行程”透露给他们,并且要求他们去某地接应殷泽云云,云云。 她就不信了,在她这样双重手段的加持下,还有人会死咬着白陶不放! 齐二娘子收了信,又接了盛姣姣递给她的一包袱银票,匆匆的出了齐家去集上寻齐明。 齐明得知盛姣姣的计划后,也不必与白陶商量,拿上那一包袱银票,就去找了卢涛。 齐二娘子则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拿上信,自此从黄土村消失了。 郡北的雪渐渐的小了许多,没过几日,白陶带着两千兵,及殷泽仪仗,声势浩大的从跳马湖集上出发,护送“殷泽”往帝都去。 黄土村,齐三娘子还在院子里,声音就咋咋唬唬的传入了盛姣姣的房中, “本来就只有一万六千兵,还分了两千兵去护送金贵人儿,我家大郎的命就不是命了?七大郎还在前线拼命呢。” 说这话,其实就是说给来送树的巢宗去听的。 如今巢宗去可是发达了,他从皮货上赚了不少的银钱,出手也是大方,对待齐家人的态度,更是相当的热情。 尽管别人都在传,他是借着废太子的势,强卖树木给齐家,可是这都几个月了,巢宗去卖了多少树木给齐家,齐家都照单全收。 就是他一开始存了要欺压齐家的心思,现在也同齐家发展出了些真心实意。 更何况,他现在之所以发了大财,还是因为从军营里倒腾皮货赚了许多佣金钱,这才发的财哩。 听得齐三娘子在院子外面叭叭叭,巢宗去看向周氏,周氏的脸色极其难看,于是巢宗去便又是说道: “这事儿其实也是咱们贵人做的太过了,但小殿下要回帝都,他手边无人可用,去帝都的路又太过于艰险,不找白翼长护送,就只能找谭翼长了。” 又左右看看,身边并无旁人,巢宗去才是又说道: “我同你们说,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贵人的意思是要咱们齐大郎护送的,毕竟咱们跳马湖上,大郎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是白翼长主动请缨,说郡北可以没有白陶,但不能没有齐漳,齐漳若是一走,谭戟的压力就大了,于是这才定了白陶。” 齐三娘子不说话了,周氏难过的站在院子里,也低下了头。 盛姣姣在屋子里听着,心里头一阵的难过。 其实,正是因为白陶知道,这一趟应的是死局,所以他不想让齐漳去死,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让齐漳把命浪费在这种权利斗争上。 齐漳还年轻,他还能杀许多许多的属国人。 可是白陶老了,他走入死局并不可惜。 屋子里,盛姣姣低头,眨了眨泛红的眼睛,齐三娘子进来了。 她一屁股坐在盛姣姣的对面,问道: “姣姣儿,你二舅娘做什么去了?” “救人。” 盛姣姣拿出手绢来,摁了摁鼻尖,又问齐三娘子, “今天巢宗去又来送树了?” “他哪天不来送树?” 心直口快的齐三娘子,今日难得没有表达出对巢宗去的嫌恶,她的神情有些怔忪,说道: “许是从咱们齐家赚了大钱,今日说树就不收钱了,左右他们主子是快要回帝都的,他们府里的树木可以全送给我们。” 说完,齐三娘子又回头看盛姣姣,问道: “你二舅娘是不是去救她阿兄了?这可怎么行啊,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也不同我说一声就去了。” 别看齐二娘子在这个家里,为人阴沉,是整个家里头最不讨喜的一个人,实际上她嫁入齐家十几年,已经成为了齐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齐三娘子虽然平日里咋咋呼呼的,也总是被二娘子怼,实际上,真知道二娘子去涉险,她还挺担心的。 又见齐三娘子站起身来, “不行,我要去找她,万一她被杀了怎么办?” “她是去救白翼长,但不是去打打杀杀。” 盛姣姣招手,让齐三娘子坐下来,安抚道: “不用担心,她出去一趟只为送信,快的话,只怕现在已经到了半道儿上,二舅娘精明,路上不会遇上什么危险的。” 听说二舅娘走的时候,还问齐明借了马,所以能赶在白陶之前好多天到达帝都。 更何况,造势效果已经出来了,现在就连废太子府的一个下人,巢宗去都知道了,殷泽根本就不在白陶的队伍里面。 说明造势还是有效果的。 盛姣姣面色有些冷, “杀人越货都是有成本的,白翼长是骁勇善战的边军,如果不能确定殷泽一定在白翼长的护送队伍里,谁愿意同白翼长死磕?三舅娘且安心。” 她让齐三娘子安心,实际上自己却不能安心,这世上做任何事,没到结果,都不可能会有十足的把握,此事不能了结,白陶就永远都处在危机之中。为了让齐三娘子安心,盛姣姣又是话锋一转,说道: “剩下的,三舅娘就别问了,也什么都不要去做,二舅娘做二舅娘的事,咱们也有咱们要的事。” 见齐三娘子一脸不解的样子,盛姣姣才叹了口气,振作起来,说道: “三舅娘,咱们家没钱了,钱全借给二舅娘与二哥哥了。” 目前公中的钱是负数,盛姣姣算了一笔帐,她将齐家这大半年赚的钱,全都借给了齐明与齐二娘子去救白陶。 齐家如今所有的用度,都是借的谭戟的,开春时,还要买菜种子、药种子、买树、买牲口,买很多东西。 而白陶一走,将集上的兵托付给了谭戟,谭戟那边就要养一万六千兵,军饷与军粮都是拖不得的。 齐明找了卢寿去造势,这势才将将造起来,后续还指不定要花掉多少钱呢。 盛姣姣如今就一个字,穷。 屋子里,听说盛姣姣将齐家赚的钱,都借给了齐明与二娘子去救白陶,齐三娘子愣了愣,反应过来,有点子心疼,却也很讲义气道: “那也没办法,白翼长是你二哥哥的阿舅,他都要没命了,咱们知道怎么救他却又不救,也太不是人了一些。” 又关心的问道: “家里如今缺多少钱?上回分利钱时,我分到了不少,家里若是缺钱了,先拿我的去用。” 她心疼钱也是正常的,可是齐三娘子也不是那等为了钱,可以见死不救的人。 如今齐家上下一条心,只要肯干,钱没了总能赚回来的。 齐三娘子这样一想,也很快就相通了。 盛姣姣笑道: “倒也不缺现银,只是咱们账面上的钱,一直处于亏损状态,这个亏损越重,财务上的漏洞就越发难填,我目前估算着,先将那一批郡北拉回来的马养好,估计能从中赚上些许钱,将欠账平掉一些。” “我听说这些马价值千金,都要怎么养啊?左右你也没个吩咐,这几日,你就钻在房里写写画画儿,画什么呢?” 她说着凑过去,一看,盛姣姣的面前,正好放着一张草纸,她进来时,盛姣姣就在草纸上画瓶子。 齐三娘子嘴里“嗨”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小几边上,嘴里劈里啪啦的说道: “你有时间画瓶子,还不如多管管家呢,现在家里乱成一锅粥了,你三个阿舅去找马槽子,牛菊和四佬搭的那是啥啊,就一个顶儿” 第116章 我见过二太太造纸 “那些马娇贵的不行,一晚上就能倒一匹,唉,怎么就弄这么些个娇贵玩意儿回来,弄完马槽子,你三舅又说要重新给马厩垒墙,我的天,这怎么忙得过来,咱们家除了老太太,全都准备去垒马厩的墙了。” 全家,就数三娘子的嘴最快,叭叭叭一通都不带喘气儿的。 她说的也是事实,二十匹汗血宝马拉回来也有几天了,一天病一匹,一天病一匹,整的齐家这几天都快要上火了,每个人只要一提到马厩里的那些汗血宝马,就是一头的乱。 再加上也不知是齐家哪位爷说了一嘴,这是汗血宝马,一匹价值千金齐家人的头就更乱了。 不过也还好的是,那些马纵然娇贵,一匹接一匹的病倒下去,可是却没有一匹死掉的。 它们不怎么吃干草,却很爱喝水,冰天雪地里病了好几天,就光喝水,最后也慢慢的,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盛姣姣慢条斯理的吹了吹草纸上的墨迹,才是对三娘子说道: “那些可都是汗血宝马,自然要好生的伺候着,往后咱们治寿郡的骑兵,可都指着这些娇贵货呢。” 她说着,又拿起草纸来,展示给三娘子看, “三舅娘,这药瓶子怎么样?” “什么药瓶子?你折腾这个做甚?” 齐三娘子仔细看着草纸上的小瓶子,大肚的瓶身,细长的嘴儿,上面还画的花儿草儿的也就盛姣姣这样精细的人,才会在瓶子上画花花草草的。 “我准备做点成药,销到军营里头去。” 盛姣姣收起笔来,对三娘子说道: “我上回去郡北,发现他们虽然有药材,但是都要自己熬制的,需要军医提前制作,有时候仗打的频繁了,成药一下子就会被消耗光,而且他们的成药还不一定有我的药方子好。” 她没法儿时时刻刻待在军营里头,自然无法时时刻刻的给军营里头的伤兵换水。 那天在谭戟的营帐内,郑岭给的金疮药,倒是给了盛姣姣一些启发,她可以另辟蹊径,用自己的水熬制金疮药,然后做成成药卖给军营啊。 那药效必然会比用雪水熬制出来的金疮药好。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找人烧制药瓶子。 齐三娘子被盛姣姣这想法给说愣了,她没有齐二娘子想的那么周全,见盛姣姣说准备做成品的金疮药,还有钱赚,便是笑道: “随便用个瓶子装起来不就行了,还要特意烧制药瓶子做甚,多此一举。” “那可不行,万一我的金疮药打出了名声,人家花了千金万金来买我的药,结果发现这药就随意用个瓶子装着,岂不坏了我的名声。” 盛姣姣肯定不干,拿着药瓶子的草纸,便去找齐大姑娘了。 齐大姑娘正在屋子后面的马厩处,安置那些汗血宝马,忙前忙后的,一听盛姣姣说要烧制药瓶子,她便是急道: “我这里忙的头都要掉了,这段时间肯定不行,你这是精细活儿,要求又高,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又说道: “你这金疮药是金子做的啊?还要用这么漂亮的瓶子来装?这样,我给你指条道儿,你去找你二舅娘,她不是在造纸嘛?把你的金疮药用纸一包,上面画上你的花儿草儿的,还要什么药瓶子,不切实际。” 这几天,齐家的人都扑在汗血宝马上,那些马三天两头的病,除了齐二爷与齐三娘子,别人压根儿就没关注到二娘子不见了几日。 反正她在家的时候,也是经常一日日的在外面兜售东西,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二娘子整日不在家。 盛姣姣一笑,也不欲解释二娘子去帝都送信了的事,只对齐大姑娘说道: “我这金疮药虽然不是金子做的,但与金子也差不多了。” 说完,她转身就准备去找齐二娘子,瓶子还是要做的,但是她阿娘说的也挺有道理。 治寿郡以往用的金疮药都是药粉,以盛姣姣的打算,她打算用三分的金疮药粉,兑七分的水。 这样原本粉末状的金疮药,就成了液体状的,自然要用瓶子装着。 但是现在很显然,条件有限,金疮药再好,也没有瓶子! 而且她这金疮药的名气没打响,也不需要用到特制的瓶子,那暂时用纸包着供应军中,也是将就。 只是用纸包着的画,三分药粉兑七分水,肯定是不行的了,得反过来,七分药粉兑三分水,把原本粉末状的金疮药粉,调和成膏状。 待盛姣姣转身,她的背后,齐大姑娘便喊了一声, “姣姣儿,你这钗真漂亮。” 一抹蓝色的流光晃动着,盛姣姣回头,看着齐大姑娘,不自在的抬头,抚了一下头上的发钗,说道: “谭大哥送的,共有七八支钗呢,我给阿婆、阿娘和三个舅娘都留了一根。” 旁边正忙着的周氏,拍了拍手上的泥,嘴里哎哟一声,笑得嘴都合不拢来,又是摆手, “我可不要,这一看就不便宜,我常做粗活儿,要掉了可浪费了,不如,不如换了银钱去的好。” “不差那点子钱。” 盛姣姣笑着走了,谭戟送的那盒珠钗里,她独留下了头上这一根,被谭戟亲手插入她后压的蓝宝石银钗戴着。 其余的挑挑拣拣的,给了阿婆、三个舅娘和阿娘,又用绢帕包了一根,让张晋送去给黄果村的谭大娘子。 最后一根白色小米花样式的珠钗,她直接插入了莲心的丫髻里。 莲心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珠钗,惶恐道: “先生,我,我还是不要了,这个太贵重了。” “最近端茶倒水的活儿都做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盛姣姣带着莲心往齐家边上的棚子走去,如今这棚子已经完全成了齐二娘子造纸晒纸的地方。 天气太凉,风雪又大,启蒙学堂早就停了学,因而齐二娘子早就没有造纸了。 但是盛姣姣一入棚子,便看见这棚子靠墙的一处,牵了一排细线,挂着几张正在阴干的草纸。 盛姣姣走过去,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她扫了一眼,正打算吩咐莲心将墙上挂的草纸取下来。 却是一愣,又回头去看细线上阴干的纸,这草纸粗糙中,又显出了几分细腻软薄。 盛姣姣抬起手之来,微微揉捏了一下半干的纸,叹了口气, “可惜了,太阳再大一点便好了。” 她回头,问身后紧跟着的莲心,这是谁做的纸? 二舅娘都走了好几天,不可能是二舅娘造的。 “先生,是我做的。” 莲心低着头,上前两步,生怕自己做错了事,显得有些瑟缩,细声认错, “我见那口缸里还有一些纸浆,就,就自作主张,让四少爷做了个木框给我。” 盛姣姣看了莲心一会儿,又看向阴干的纸,再看看莲心指的那口缸。 这缸里的纸浆,是之前齐二娘子没有用完的,想来不造纸之后,齐二娘子也没功夫清理这些东西,便让这些纸浆一直酵在了缸里。 盛姣姣走过去看了看,又问莲心, “二太太教过你怎么造纸?” 当初齐二娘子琢磨造纸,就是盛姣姣给她写写画画了一整套步骤,齐二娘子是一个人琢磨了好久时间,才坑坑巴巴的造出了粗纸。 小小的莲心摇头,丫髻上的碎米花珠钗晃动着,显得她蜡黄的脸都丰盈了几分,她低头回道: “我见过二太太造纸。” 也许并没有一次完整的观摩过这个造纸的过程,可是曾经莲心在齐家的院子里启蒙,而造纸的棚子就搭在院子边上,过了这个造纸的棚子,便是齐三娘子的药田。 所以莲心偶尔见齐二娘子在这棚子里忙活着,她将那些细碎的画面拼凑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造纸步骤了。 盛姣姣听了,心中讶异,低头看了莲心许久,才抬起手来,摸了摸莲心头顶的丫髻。 她想起谭戟同她说的话,人无完人,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有所缺憾,那必定在别的地方,就有所长进的。 “莲心,往后你不必做粗活儿了,除了端茶倒水,读书写字,你琢磨着,多造些纸。” 盛姣姣蹲身下来,牵起莲心的小手,一双凤眸中递着笑,又抬起莲心的小脸来,温和的同她说道: “人有所失,必有所得,莲心,我很高兴,没有将你这颗明珠蒙在尘土里。” 面前的小小人儿看着盛姣姣,她有些不解,但盛姣姣显得很高兴,她牵着她的手,领着她走出了棚子,站在雪空下。 盛姣姣指着天,对莲心说道: “你要高兴点,莲心,离开你的过去,对你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今后,当你翱翔在天际时,你再回头看你的过去,终会非常庆幸,有人曾经放开了你的手,也放过你。” 莲心听不懂盛姣姣的话,但她知道,盛姣姣想她开心一些,于是莲心朝着盛姣姣行礼,规规矩矩的, “是,先生,莲心今后一定常常高兴。” 她觉得自己应该会高兴起来,如今的自己,已经比太多的孩子都要幸运了,不仅仅没有被卖去军寮,反而入了齐家。 在齐家,她要做的活儿比在自己家里还要少许多,有新衣服穿,有肉吃,还能读书写字。 莲心是真心实意的喜欢齐家,也喜欢盛姣姣,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 “姣姣儿” 院子前面,传来了谭大娘子的声音。 盛姣姣一抬眸,便见谭大娘子扶着瘸了一条腿的谭大爷,正站在一排篱笆外头。 黄色的细篾扎的篱笆上都是雪,谭大爷一脸不自在的表情,手里拄着根拐杖。 天上的雪依旧在下,谭大娘子的头上,插着盛姣姣托张晋带给她的那根发簪。 张晋打着伞,跟在谭大娘子与谭大爷的身后。 盛姣姣急忙往院子里去,她身后的莲心动作利落的上前,将篱笆的门儿打开,放了谭大娘子与谭大爷进来。 “听说你们来了几匹马,我就带你大伯来帮忙了。” 谭大娘子搀扶着谭大爷的胳膊,到了盛姣姣的面前,解释着此行目的,又说道: “你大伯啊,以前同硕国打仗的时候,照料过汗血宝马。” 这事儿对于齐谭两家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那汗血宝马比起本地将士们用的战马,很明显更威风凛凛许多。 只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马的品种比起本地战马要好上许多。 张晋如今在给盛姣姣办事,自然也知道齐家新得的这二十匹马是良驹。 他去给谭大娘子送簪子,谭大娘子问起,他就给说了。 谭大爷原本正坐在门槛儿上抽旱烟,一脸了无生趣的样子,一听张晋描述这马的高度、精气神儿、颜色,还说马一出汗,便是血汗。 谭大爷立即了然,齐家得的便是在大泽有价无市的汗血宝马了。 便赶紧的让谭大娘子给他收拾了,换上干净的衣服,一定要来齐家一趟。 不等盛姣姣说话,谭大爷撑着拐杖,站在雪地里,急道: “汗血宝马出自硕国,这马一运到北地就是死,快带我去看看,你们都是怎么照料的。” 说着,也不等别人来搀扶他,自拄着拐杖,晃荡着那一条空荡荡的裤管,往齐家后院儿去。 盛姣姣与谭大娘子对视一眼,她的脸上带着忧心,以及对于谭大爷也来了齐家,她还表现出了一丝意外。 跳马湖里,很多人都知道关于谭家的祸事。 十几年前,大泽同西边的硕国有过一场大战。 治寿郡的半数儿郎都参与了这场大战,那场仗打败了,老皇帝大怒,战死的将士根本没得到多少补偿,还杀了几个底层的将领。 但究其原因,根本就不是底层将领的锅。 当时一半因为组织不利,一半因为辎重拖拉不到位,导致这场大战以大泽惨败终结。 当年黄果村的儿郎,更是战得黄果村成了一座空村,谭戟的阿爹死在了硕国,谭大爷断了一条腿回来了。 自那之后,谭大爷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不说,更是从不轻易从家里出来。 上回谭戟纳采,谭大爷来了一次,这么长的时间,还是他第二次踏出家门。 第117章 留活口 谭大娘子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冲盛姣姣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来,握住了盛姣姣的手,在寒冷的冬季中,叹道: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急切的要做件什么事儿,姣姣儿,这么多年,你大伯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你且先遂了他的意,回头我让大郎来劝他回去。” 说话间,屋后遥遥的传来谭大爷的骂声, “你们是没养过马吗?就算不是汗血宝马,也不能让你们这么糟蹋着我来,我说我来!!!” 谭大娘子脸上还带着的笑意,立时变得有些无地自容,她小心翼翼的看向谭姣姣,解释道: “你大伯,其实养马很有经验的,他以前很好,并不是这样姣姣儿。” “我懂,我明白的。” 耳际听着谭大爷起起伏伏的骂声,盛姣姣伸手握了握谭大娘子的手,头一瞥,看齐桡从屋后擦着屋檐下的那一点遮蔽跑了上来。 盛姣姣抬手,让齐桡稍后再说,又对谭大娘子笑道: “正好,我家里的人都在马厩忙活着,今日没有人做饭,婶娘既然来了,不如就把这做饭的活计接了去。” 正无地自容的谭大娘子,立时“哎”了一声,松开了盛姣姣的手,匆匆进了灶屋做饭。 她知道自家爷们儿的脾气,这十几年,谭大爷在家里不是骂这个就是吼那个,脾气炸完,又后悔的躲起来哭,他是真不想这样。 这样一条残命,无法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要死不活的拖累家人,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谭大爷有他自己的憋屈。 谭大娘子知道谭大爷在家里是个什么德性,但是这十几年来,这是谭大娘子第一次看到谭大爷迫切的要出门做一件事,迫切到都顾不上自怨自艾,也顾不上自个儿的那条断腿,会不会引来别人的嘲笑。 因而谭大娘子也不要脸了一回,扶着谭大爷就过来了。 院子后面,遥遥传来谭大爷中气十足的吼声,盛姣姣朝着齐桡走过去,问道: “怎么了?” “谭大伯把咱们都赶跑了,就留下了我阿爹,大伯和二伯垒马厩的墙。” 齐桡低声的回着盛姣姣的话,又说道: “他还说,有一匹马肚子里,已经怀了崽儿,阿爹上去摸了摸,果真是的。” 这个,齐桡就不知道谭大爷是怎么知道的了,反正大约是月份小,大家都没看出来,但谭大爷一去,扫了一眼就指着里头的一匹母马,说这匹母马怀崽儿了。 盛姣姣了然,对齐桡说道: “马厩的事情就让谭大伯去做,你与牛菊尽量配合他。” 吩咐完毕,盛姣姣干脆将照料汗血宝马的事撂开手,随谭大伯去折腾,回了房,专心的去琢磨金疮药药方。 药方是军中的药方,这已经无法优化了,毕竟军营是要频繁用到金疮药的,因而方子经过了数代人的修改,到如今已经相当的完美。 因而盛姣姣想的方向是,如何将自己的水,与粉末状的金疮药融合在一起。 如果不能用瓶子来装的话,那就制成膏状的? 对于这个节气来说,地里什么都种不了,药材就只能用陈家的库存药材,因而药效要比盛姣姣自己种出来的药材效果,弱上那么一些。 方才她当着阿娘的面,说自己的金疮药价比千金,实际还是有些托大,因为她也不知道用自己的水熬制出来的金疮药膏效果怎么样,先试验试验。 对于药材,齐家并不缺,每一次从陈家药仓里取药运到郡北,齐家三位爷都会抽取一份药材的样品带回来给盛姣姣。 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同类药材都能装上一只大麻袋了。 盛姣姣按照金疮药的方子,抓齐了药材,找了根杵子去了灶房。 谭大娘子正在灶房里头做饭,见盛姣姣手里提着药材杵子,便是急忙问道: “这是谁病了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做点儿金疮药膏。” 盛姣姣拿着药罐子,找出一只小瓦钵出来,坐在了灶房的屋檐下,一边捣药,一边同谭大娘子说话。 里头忙碌着的谭大娘子笑道: “这金疮药倒是听过,金疮药膏?还从来都没有听过。” 因为治寿郡缺水,所以军营里不浪费水去熬药膏,仗打起来,也没有时间去仔仔细细的制作药膏。 而且因为添加了水份,就容易招虫,保存起来也不是很方便。 盛姣姣坐在屋檐下笑着,背着谭大娘子,将捣成了粉末的干药材,用自己的水调成膏糊状,又回了灶房找了只碗,说道: “好了,大功告成!” 谭大娘子一时间有些无言,她看了一眼糙碗里的那一坨糊状物,一时间,有些怀疑盛姣姣是在同她玩笑。 她看盛姣姣进门时,那样郑重其事的样子,还以为要做出什么来,结果就是把药材捣碎成粉末,再加点水? “我去找个人试试。” 盛姣姣拿着碗里的药膏,兴冲冲的出了门,一眼就看见正在雪地里练剑的齐桡。 她笑着问道: “四佬,练剑呢?受伤了吗?” 齐桡的脚步一蹶,惶惶然看向盛姣姣, “阿姐,我没受伤呢,怎么了?” 一脸期盼的盛姣姣顿时十分失望,她朝齐桡手中的剑看了一眼,又问道: “你阿娘最近没打你了?” 这话问的,让齐桡更觉心慌了,他不由得将自己最近的行为反思了一遍,小心翼翼的问道: “阿姐,你是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是不是我阿娘又准备要打我了吗?” 怪不得他这样草木皆兵,实在是齐桡从小到大,被三娘子的铁砂掌突袭过无数次。 往往都是在他放松警惕,觉得岁月静好的时候,三娘子就给他来那么几掌,齐桡已经被突袭出了阴影。 盛姣姣一连“不不不,没有没有”,摆手表示齐桡想多了,未免吓着齐桡,盛姣姣也不继续问他了,只转身,去寻齐家其余人,看看有没有其余的人受伤的。 留下齐桡站在原地,想了许久许久跑,最近前线不是征兵吗?他干脆去当兵。 可他年龄还没到,不能进军营。 留在家里,看阿姐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仿佛三娘子要打死他的架势。 又看向牵了马,背着包袱,准备出远门的张晋,齐桡的眼珠子一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当即扶着破山剑迎上去,笑道: “张大爷,你这是去山庆城当铺吗?我阿姐说,这回让我同你一起,算做出门历练。” 张晋一脸怀疑的看着齐桡,他替盛姣姣办差事,三天两头的就要往大城的当铺跑,所以齐家人知道他背着个包袱出门,就是要去当金银珠宝了。 可带着个半大的小子出门? “我如今剑艺尚可,阿姐说你这来来去去的,东西越当越多,唯恐引人注意,让我贴身护你。” 齐桡急着出门躲难,拉过张晋的马就往外走,他寻思着,从家里到山庆城,最多也就来回两天时间,待他后日回家,不管他做了什么,阿娘也该消气了。 到时候打他也打得轻一些。 何况阿姐之前的确说过,许他出门历练的话,也说过,不准他去远了,让张晋带着他往山庆城去瞧瞧热闹就回。 两人正是要走,忽而,原本正在院子后面的獒子,发了疯一般的嚎叫起来。 这獒子的叫声与寻常土狗的叫声很不一样,平时最多也就将声音闷在喉管里,低低的鸣几声,今日不同,它的叫声宛若一头凶猛的野兽,嗷呜嗷呜的,响彻了整座黄土村。 紧接着,家家户户的狗都狂叫了起来,此起彼伏,很是不寻常。 张晋一时不解,看向齐桡,齐桡也不是很明白,还以为自己要偷跑出去,结果被发现了。 也就是在这刹那,黄土村里的人家都打开了门。 不知是谁,在雪夜中大喊了一声, “进贼了,咱们村儿进贼了。” 说话间,一行黑衣人提着剑,站定在了靠近齐家的位置,他们面面相觑,有人用属国话低声道: “被发现了!” “直接杀进去,把那个叫盛姣姣的带走。” 有黑衣人提议,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干脆拼了。 这一行人中没有异议,刷刷亮剑出来,就直奔齐家,然而还只将将的看见齐家的院子门,就撞上了齐桡与张晋两个。 齐桡的“唰”的一声抽出破山剑,剑出鞘,人已经冲了上去,只怒道: “哪里来的毛贼,敢上我们这儿找死。” 他的身后,张晋拿出了腰间的铁杵,也是迎了上去,同黑衣人一边打,一边大喊道: “他们是属国来的。” 属国人擅用弯刀,也总喜欢在弯刀上镶嵌宝石,路数大开大合,带着一股子蛮狠的劲儿。 张晋的话音刚落,村子里的人也陆续加入了战场,齐家三位爷,加上齐三娘子,更是提着武器杀了出来。 盛姣姣的手里还拿着她那调和成膏状的金创药,听见打斗声,便从后院又回到了前院。 一名黑衣人从齐家前方一跃而起,飞身跳入了院子篱笆,穿过光秃秃的枝桠,看准了盛姣姣,拿着弯刀一刀劈过来,嘴里用属国话喊道: “盛姣姣,死活不论!” 能抓活的,自然抓活的了,可是如果不能抓活的,盛姣姣这个贱人,就地格杀! 这个冬季,跳马湖往南,整个治寿郡都处于一种相对平稳的状态中,除了属国在郡北的打法,越来越急切之外。 整个大泽陷入了隆冬中,地里寸草不生,其实属国也是一样。 在决定南下进攻大泽之前,属国已经筹谋了许久,他们料定治寿郡在今年隆冬时候会乱,那时只要趁着跳马湖人心紊乱时,掳走集上的废太子,进而便可对大泽大做文章。 但是绝对没料到他们不光光丢了汗血宝马,治寿郡也不像往年那般一到这个时节,就饿殍遍野。 事出突然,属国人自然要打听清楚,并分析清楚原由。 很快,他们知道了治寿郡今年之所以没乱,一是因为军中一直在发粮,二是因为军中一直在按时发军饷。 跳马湖凡是收到了银钱抚恤的军户家中,都是喜泪参半,喜的是,终于有钱过冬了,银钱还不少,家中能靠这些抚恤过上好多年的好日子,泪的是,这是用家中儿郎的性命换来的。 而失去了儿郎家中的抚恤,每个月都会有,也会按时发,银钱不多,足够一家老小勒紧裤腰带过活了。 于是治寿郡不乱,谭戟与齐漳的后方稳若磐石,齐漳稳扎稳打,谭戟屡立奇功,两人面对属国的进攻越打越勇,没有任何外来因素,可以影响他们的发挥。 甚至,要到他二人手下从军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那郡北的军营,为何能按时发军饷军粮? 属国人细细打听,才知道盛姣姣一直在替军营收粮。 这个贱人坏了属国南下劫掠的计划,又听说这贱人是谭戟未过门的妻子,还是齐漳的阿妹,属国人便动起了脑筋来。 他们劫掳废太子不成,可以去劫掳盛姣姣,届时一样可以逼迫谭戟和齐漳放弃抵抗。 万一不能抓到活的,那就直接杀了盛姣姣,以解属国心头之恨。 跳下的黑衣人,带着浓浓的杀气,今日必不能放过盛姣姣的了。 站在雪中的盛姣姣,面无表情的抬头,朝着空中落下的人看去,她的背后,齐大姑娘飞速上前,挡在盛姣姣的面前,摔出一条长鞭。 然而,她落空了,半道被獒子截胡,只见獒子跃上半空,一口咬住空中落下的黑衣人,宛若叼根木棍一般,将黑衣人叼着,落在了院子里。 “啊~~~” 惨叫声响起,地上的黑衣人大喊着,手中的弯刀都不知落去了哪里,然而獒子太凶,他越是挣扎,血就流的越多,很快,黑衣人在凶猛的獒子嘴下,就不动弹了。 盛姣姣被齐大姑娘护在怀里,只来得及冲雪地里的獒子喊道: “獒子,留活口。” 第118章 诛 凶狠的獒犬果然听话的停下撕咬。 齐家院子里外,一片血腥。 齐大姑娘的脸色煞白,抱着盛姣姣心疼的轻喊, “不怕啊,不怕,我的儿啊,不怕~~” 其实盛姣姣并不怕,她上辈子被人数次逼宫,什么样的艰难险境没有遇到过,如今日这样的刺杀,对她来说就是日常。 但很显然把齐大姑娘吓的不轻,一直抱着她,生怕她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 齐老太太也被惊动了,她从屋子里出来,见着院子里的白雪上,染着一大片的红,便是一拍大腿,冲到盛姣姣面前来,哭道: “姣姣儿,姣姣儿,快给阿婆看看,有没有受伤啊,我的天爷啊,这都是些什么杀千刀的人啊,竟然敢来我们家杀人,天爷啊~!我们可从没有做对不起良心的事儿啊。” 听到老太太这哭声,齐大姑娘本来绷得住,这会子也绷不住了,抱着盛姣姣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旁赶过来帮忙的谭大娘子,原本也是一脸的担心,结果瞧见雪地里这血腥的景象,被齐老太太与齐大姑娘一哭,吓了一大跳,还以为盛姣姣受伤了。 她也急忙上前,眼眶红红,脸上十分紧张的看着盛姣姣,问道: “姣姣儿,你如何了?” 盛姣姣不得不劝着些齐老太太与齐大姑娘,又看顾着谭大娘子,好不容易将几个妇人劝住,外头张晋提着血淋淋的铁杵,踩着满地猩红的雪,进了院子。 “姣娘,一共抓获十二名属国人。” 院子里张晋有些微喘,手臂上还淌着血,显然,在与这群属国人对战时,张晋受了伤。 黄土村民兵队里的二狗等人,身上也一样受了伤,所幸的是已经将属国人全部捕获。 盛姣姣站在院子里往外看去,那些身穿黑衣的属国人跪在地上,他们的脖子上架着民兵队的武器,个个都是一双凶狠的双目,看着盛姣姣。 “贱货!” 有属国人充满了仇恨的看着盛姣姣,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个贱货,我们今年就该南下,踏碎你们大泽了。” 该死的贱货,盛姣姣实在是该死至极。 院子里,盛姣姣静静的立着,风吹动她暗蓝色的布裙裙角,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的身上,宛若仙子般纯净无垢。 她面无表情,开口, “诛!” 手执破山剑的齐桡扬手,赛霜凝雪的破山剑划破属国人的脖颈,热血滚烫扬起,落在雪白的地上。 二狗等人见状,也不迟疑,纷纷开了杀戒。 两国交战,互相死在对方手中的儿郎不计其数,这种时候,说什么饶他们一命,发扬己方真善美品性,实在不合适,要问什么话,只需留下一个活口就行。 剩下的尽可诛杀,不然,等着黄土村养活这些属国人吗? 尸体很快被黄土村的民兵队清走,盛姣姣将手中拿着的膏状金疮药递给张晋,说道: “把伤处理一下,这些药膏也分给民兵队里的人。” 又看向院子,已经被獒子咬得晕死了过去的那个属国活口,对齐大爷说道: “阿舅,你们民兵队里是不是有专门负责审讯的退役兵?这个人交给你们了。” 齐大爷点点头,又关切看着盛姣姣,问道: “姣姣儿可有受伤?” “并没有,这些属国人连我的衣角都未碰上。” 盛姣姣说着,又反问齐大爷, “民兵队有受伤的吗?” 这时候二狗捂着受了伤的肩胛走了过来,他嫌弃的踢了踢地上红色的雪,怒道: “这些属国杂种,死在咱们村儿,都是脏了咱们村儿的地。” 自属国开始挑衅治寿郡以来,黄土村的许多儿郎踊跃参军去抵抗属国人的挑衅。 不是没有死人,黄土村也死了好几个好儿郎,全都是属国人杀的。 而跳马湖的村子祖祖辈辈都连着亲,村子里死的几个儿郎,其中包括莲心的阿爹,都与二狗有亲缘关系。 二狗自然嫌弃这些属国人。 齐大爷也是一样,同二狗说起死在黄土村的属国人,就是一脸的愤恨,只恨他们杀的属国人少了。 屋檐下立着的盛姣姣见着二狗肩胛上的伤,同齐大爷说了声,去给民兵队配点金疮药,便转身去了存放药材的棚子,从里头又抓了不少的金疮药材,让莲心拿去灶房碾磨成粉。 还不等盛姣姣将第二份金疮药膏调配好,张晋就进了灶屋,手里还拿着大半碗的金疮药膏,道: “姣娘,这金疮药膏极好用,效果立竿见影,血立马就不流了,就连伤口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他说着,将手上的伤口展示给盛姣姣看,就只见原本那条约半尺长的刀伤上,敷着一层薄薄的药膏。 原本药膏是灰白色,可是被张晋的血染成了殷弘色,又因为敷上的是药膏,因而具有黏附作用,又自然与血液形成了块薄膜,将伤口的血止住了。 盛姣姣仔细的检查着张晋手上的刀伤,心中暗喜,她的水调配金疮药,看样子有止血奇效。 “我还没见过这样好用的金疮药,这药膏也黏附的紧,看,我如今怎么动都没事。” 张晋说着,甩了甩自己手上了的手,不仅不痛,黏附在伤口上的药膏还没有掉。 又听张晋高兴道: “姣娘这金疮药膏是自己调配的新方子吗?这种药膏只需要用一点点,就可以到达以前金疮药整瓶的效果了。” 他自然看到了正在灶屋里碾磨药材的莲心,瞬间就猜到了手里的这药膏应是盛姣姣配的新方子,这种有止血神奇效果的新方子如果能提供军中,不知能救多少好儿郎。 盛姣姣应了一声,对张晋说道: “我将原来的方子调整了一些,加了味有轻微麻沸效果的药材,看样子效果的确不错,我们可以同军营里谈谈,供应军营成药了。” 军营里用的最多的就是金创散等止血药,因为将士们一干仗就会受外伤,所以止血药消肿等药物,就消耗的快。 如今前翼有个专门的医疗大队,以权棚与简托为首,征召了不少的军医,其中就有军医专程负责制作金创散成药。 但是那些军医制作出来的金疮药,第一个,效果没有盛姣姣的这碗药膏好,第二个,一整瓶的药量撒在伤口上,才能堪堪将血止住,这无形中,就浪费了许多的药材。 而张晋方才也亲自试过了盛姣姣的药膏,用手指头一小坨,就能止血了,远远消耗不到一整瓶的量。 如果盛姣姣能将军营里的止血成药这一块儿拿下,不光光齐家多了一笔进项,还能救许多军营里的儿郎。 张晋听了就高兴,又指着灶屋里碾磨药材的莲心,道: “可是如果要接下军营里的成药单子,光是一个孩子碾磨药材,该是不够的。” “这是自然。” 盛姣姣盘算着,又吩咐张晋将手里没有用完的大半碗药膏,分给民兵队里受伤了的人,她自回了房,开始盘算着,如果真拿下了军营里的外伤止血成药单子,齐家只怕有的忙了。 一晚上的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到了第二天,还不等盛姣姣理出个制作成药的章程来,她的金创药膏就在村子里出了名。 因为所有用过了盛姣姣金创药膏的人,过了一夜,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一半儿。 甚至有几个受了轻伤的,伤口都已经开始愈合,而擦破了点皮的,伤口都没有了 待盛姣姣一起来,不用她去苦心想章程,谭戟已经到了齐家的堂屋里。 齐大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外头大亮的天色,对谭戟说道: “大郎,那个,你坐会儿,我去叫姣姣儿,她,她呢” 后面的话,齐大姑娘说不出口了,因为这马上就要开春,气温回升,往年这个时候,治寿郡的人早早就会起床,出门去寻野菜了。 大雪将融未融之际,是治寿郡这片干涸的土壤上,水份最多的时候,所以每年这时,地里就会长出野菜来。 如果出门早一些,勤快一些,没准儿还能挖出一大背篓的野菜呢。 可是,每一天的这个时辰,盛姣姣还在床上睡觉。 当着谭戟的面儿,齐大姑娘都不好意思说,因为这个儿郎,目前还与自家姣姣儿有婚约在身,她这个当娘的,面上自然羞愧。 但也不用齐大姑娘说什么,他站在院子里时,就看见盛姣姣那间房的窗子紧闭,一点缝隙都不透,而别的房间窗子都打开了。 显然,盛姣姣还没醒来。 “无妨,某就坐在这里等她便是,大姑娘不必叫了。” 谭戟微微带着笑,坐在了齐家的屋子里,身子笔挺,剑眉星目,尽量收敛凌冽的气势,不将自己浑身的杀伐气,带到齐家来。 一听谭戟这样讲,齐大姑娘只能讷讷的坐在了他的对面。 今儿齐家没有人,三位爷都去了郡北送辎重,张晋去了山庆城,齐老太太与文秀在后院一边带孩子,一边做绣活儿,而周氏代替齐三娘子,去集上卖绣品去了。 齐家堂屋里,除了齐大姑娘独撑门户外,所有人都不在。 她显得有些坐立难安,看向谭戟,总觉得这会子堂屋里太安静了,便没话找话的问道: “大郎今日没有打仗?” “回大姑娘话,想是开了春,属国挑衅了一冬,眼看雪要化了,属国的地要长草了,他们这些日子要忙着喂马,因而消停了。” 谭戟认认真真的回着齐大姑娘,显得十分拘束,规规矩矩又老老实实的,完全没有半分统领四营的翼长气势。 在齐大姑娘面前,反而显得有些晚辈见长辈的忐忑。 相比较起来,齐大姑娘其实更忐忑,她到至今还是未曾出嫁过,因而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阿娘兄嫂做主,便是谭戟与盛姣姣的婚事,都未曾沦到齐大姑娘发表过意见。 在这门婚事中,齐大姑娘最是游手好闲当然,比起盛姣姣本人,还是好一点。 所以现在在面对谭戟,这个别人眼中,是她半子的儿郎,齐大姑娘就有些不知所措。 堂屋里,一时又安静了下来,齐大姑娘看着对面眼观鼻,鼻观心,敛目端坐的谭戟,她犹豫着,又没话找话的问道: “我听说,你给姣姣儿,写了一封退婚书?” “回齐大姑娘话,是的。” 谭戟垂目,不敢直视齐大姑娘,他的双手放在膝头,认真道: “若是姣娘想要退婚,随时都可以。” “啊,那姣姣儿倒是没说,提都未提。” 见谭戟态度恭敬,齐大姑娘放松下来,说话便也随意了些,她又随口说道: “我们家还是随她,她是个有主意的,老太太都做不了她的主。” 非但老太太做不了盛姣姣的主,现在是盛姣姣反过来,不知不觉做了全家人的主。 甚至,看谭大娘子与谭大爷天天往齐家跑,只怕现在都已经开始要做谭家的主了。 “只是,我是在想啊,你们的八字,合的真不错。” 齐大姑娘算着时间,纳采当天,齐家就将盛姣姣的生辰八字写在了庚帖上,交给谭家人带了回去,谭家那边,整个冬天都在忙着问名、纳吉。 昨儿谭大娘子同齐大姑娘闲聊的时候,也说起过这件事,谭戟与盛姣姣都忙,并没有空闲管这些,谭大娘子便一手操办着两个人的婚事。 这一整个冬天,谭大娘子一心扑在这件事上头,把谭戟与盛姣姣的八字合了又合,每次合出来的八字,都是让人满意的。 单从八字上来看,谭戟与盛姣姣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以得找个日子,纳征,送聘金、聘书与礼书了。 齐大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就偷眼去看谭戟,想知道谭戟是什么态度。 因为她知道谭戟与盛姣姣的婚事是假的,可眼看着这都要纳征了,纳征之后就是请期,两人的成婚日就必须定下来,可盛姣姣还是没有要退婚的意思。 那谭戟呢?他什么意思?他都不急吗? 第119章 后面便该是纳征了 谭戟还是端端正正,显得格外规矩与实在的坐在椅子里,他的眼眸下垂,看着前方,低声,仿佛强调般, “若是姣娘不将退婚书拿出来,后面便该是纳征了。” 所以,他并没有什么意思,如果盛姣姣不退婚,那一切按照章程走,包括后面的请期与迎亲。 坐在谭戟对面齐大姑娘,瞬间沉默了下来,又听得堂屋的过道传来盛姣姣娇懒的声音, “家里来了谁?莲心,怎么不泡茶?莲心啊?哪儿去了?阿娘,我饿了,弄些吃的给我嘛~~” 堂屋里坐着的齐大姑娘立马站起身来,对谭戟强笑道: “我去看看。” 说罢,她赶紧转身,从堂屋出去,到了过道上,一把扣住盛姣姣的手腕,低声道: “你是我姑奶奶成吗?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别人家都快吃午饭了,我的天爷,你这么懒,去了别人家做娘子,可怎生是好。” “阿娘,你今儿是怎么了?” 盛姣姣觉得奇怪,手腕受力,被齐大姑娘一带,又转身回了房。 一进房门,便听齐大姑娘猴急火燎道: “是谭大郎来了,你与他那个婚事,如今是怎么个意思?你可知道,昨儿谭大娘子就同我说了,开春就来纳征。” “啊,这么快。” 盛姣姣觉得有些突兀,又一想,其实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说,已经不算快了,初雪落下的时候,她与谭戟说亲,如今一个冬过去了才纳征,对于许多人家来说,这已经很慢了。 “所以呢,这么快,还不快?姑娘啊,纳征送了聘礼,你与谭大郎就要请期了,你到底怎么想?” “我怎么想啊?” 盛姣姣反问齐大姑娘,其实她什么都没想,过去一冬,她忙着赚钱都忙不过来,与谭戟见面时间极少,她能有什么想法? 站在她对面的齐大姑娘,看着盛姣姣这副茫然的样子,气得用手指狠戳了一下盛姣姣的眉心,恶狠狠道: “你还不好好想想,那就等着直接嫁过去得了,我不管你,到时候我就假戏真做,把你送上花轿,从此后,让你去谭家磋磨人去。” 盛姣姣简直就是齐大姑娘的祖宗,活着的小祖宗。 这人生大事,盛姣姣完全都没想过,这是她自个儿的终生幸福啊,还累得阿娘替她着急,她反倒忘了似的。 无法,盛姣姣摸了摸眉心,讨好一般抱住了齐大姑娘,撒娇道: “阿娘莫恼,姣姣儿现在就想,好好的想想这件事,该如何办。” 便是在娘儿俩同在屋里说话时,谭戟一人坐在齐家的堂屋里,安静的蛰伏着。 一道小小的脚步声响起,谭戟抬眸看去,只见一个白白嫩嫩的六岁小姑娘,穿着粉色的锦缎衣裳,梳着黑溜溜的两个小丫髻,手中稳稳的端着茶托,从齐家堂屋外走了进来。 走到谭戟面前,莲心规矩的给谭戟行了礼,将茶盏放在谭戟椅子边的小几上,又后退了出去。 极有规矩的一个孩子。 谭戟上回来齐家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这个孩子,他猜想着,应就是阿漳口中,盛姣姣新买来的那个小丫头了。 这个叫做莲心的小丫头,很显然被盛姣姣调教过,举手投足间,全是规矩,那规矩看起来还不像是普通人家的规矩。 再看齐家的整个屋子,前院几棵树木错落种植着,看着随心所欲,实则勾勒出一种让人说不出口的意境。 几丛光秃秃的树木枝桠,拱着齐家的土木房子,冬有冬的景致,夏有夏的热闹,随随便便撇一眼,仿佛都能入画。 齐家堂屋里的细节装饰也变动了不少,桌椅还是原来那套,却很是贴心的放了同套坐垫,坐垫上绣着海涛云纹,一派祥瑞吉祥。 就连方才莲心上的茶盏,也是极为讲究的薄胎瓷,全白中又透着淡淡的青,看样子,价格应是不贵,但品味却是不俗。 谭戟原是看不出这些来的,可是他同属国人打了一年,缴获了对方不知多少好东西,连带着眼界认知也提高了不少。 等了会儿,盛姣姣才是同齐大姑娘说完话,拿着一把绣着兰花的团扇,笑着从窄小的石板过道走进了堂屋。 她站在谭戟面前,垂目含笑,盈盈一福身,谭戟起身来,腰略弯下,朝她拱手行礼。 “戟郎可是来看马的?” 盛姣姣起身来,看向谭戟,坐在了他身侧的椅子上。 他摇了摇头,也撩开战袍坐了下来,说道: “我这几日无事,回了家去,才知道婶娘与大伯都在你这里,又听说了昨夜你差点被属国人袭了一事,便想过来” 说着时,谭戟的话音一顿,目光落在盛姣姣后压上别着的蓝色宝珠发钗,缓缓道: “看看你。” “我还好,未曾吓着,也不曾惊着。” 盛姣姣端坐着,手中把玩着团扇的细竹木扇柄儿,脑子里想着方才阿娘同她说的话,现在殷泽在回帝都的路上,若要退婚的话,得尽早的说了呢。 脱口而出的,却又是另外一件极为紧要的事, “昨日我新配了个金疮药膏的方子,拿做张大爷及狗爷他们用了,极好的,我便想起,我似乎还欠着戟郎许多的银钱,不如同戟郎做个生意。” 她的声音宛若玉珠一般,丁零当啷的掉在谭戟的心上,又是拿着手里的团扇一招摇,立在门边的莲心急忙去了灶房,端出一块用纸包起来的金疮药膏来。 盛姣姣接过药膏,又侧身看向谭戟,问道: “你脖子上的伤好了吗?” “已经好了许多。” 谭戟转了转脖子,示意自己无事, “往日受了伤,总要过上好多天才能痊愈,但这回却是好的极快。” 他没有思虑太多,本来脖子上的这种小伤,就不值得他过份关注,若不是盛姣姣上回替他清洗伤口,引得他每每都忍不住想起当日情形,他根本想不起自己还受了这点子伤。 “那你将这些药膏拿回去试试药效,若是好,往后止血成药就同我买。” 姑娘容姿迭丽,在商言商,并没有因为与谭戟有婚约,便趁机要个后门走走,想来对自己的成药极有信心。 谭戟不禁也笑了,他收起盛姣姣递来的纸包,认真的应承下来, “好,我回去定试。” 话说完,谭戟想起方才齐大姑娘犹犹豫豫遮遮掩掩的担忧,她说纳征过后,若是盛姣姣再不拿退婚书出来,可就是请期了。 谭戟的唇张了张,黑眸看着盛姣姣,又问道: “属国已经将你恨上了,可要我派兵护你?” “那有什么必要?” 坐在他身边的盛姣姣起身来,朝谭戟招了招,示意他跟着她走,两人一路从堂屋穿过去,到了齐家后院。 只听盛姣姣一边走,一边说道: “戟郎是没有瞧见昨夜百户犬吠的盛况,黄土村里来了提着生铁,心怀恶意的生人,狗子们比人可机敏多了,愣生生没让那些属国人杀到我家中来。” 其实杀进来了一个,但是都没碰到盛姣姣的一根头发丝儿,便被獒子给扑倒在了雪地里。 这也是昨夜唯一一个留下的属国活口。 她领着谭戟走过齐家后院,对谭戟说道: “我分析了昨夜的乱局,还是因着围墙太矮的缘故,待过得几日,谭家私塾动工的时候,我再让人将齐家的院墙垒高一些,顺便将前院与后院都拾缀拾缀。” 薄雪中,盛姣姣望着已经被齐三娘子收拾了出来的几亩菜地,她又回头,看向身后的谭戟,问道: “原先忘了问戟郎,婶娘与大伯如今在我这里,我才是想起来,若是要动土施工,谭家可要休整?别的不说,院墙垒高一些,对婶娘与大伯的安全也是好的。” 这话让谭戟不禁停下了脚步,他下了战场,便惯常只穿半幅轻铠护心,如今身姿挺拔的立在几亩菜地边,黑眸看向前方的盛姣姣。 她要替他休整谭戟的房子? 前方的盛姣姣见他停下,她便也停了下来,丝毫没察觉到自己正在干当家主母才干的事儿,她对谭戟说道: “我是想过的,戟郎如今也是个翼长了,还住那样的屋子,多少与身份有些不能匹配,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可你打仗,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吗?保家卫国,也是为了家人有个安稳的住处,是也不是?有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身边的家人都住那样的稀碎地方,治寿郡又怎么能好?大泽又怎么能好?” 她是个享受惯了的人,辛苦赚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过的好一点儿吗? 所以有钱就要花,买花儿买簪儿买裙儿买衫儿,钱花完就去赚,赚得钱来再去花。 省吃俭用四个字,对于盛姣姣来说,她并不认识。 谭戟看了她半晌,才是抿唇,双手作揖,静静道: “有劳姣娘了。” 这是,让盛姣姣做主去修整谭家的房子了。 盛姣姣满意的浅笑,转身,带着谭戟继续往前走,一味沉浸在自己的规划中, “我是去过你家里一次的,看起来荒凉许多,干脆将里头要用的东西都挪出来,把整栋屋子推倒了重建,垒个高门大院,里头做个南郡风味的小桥流水,种些花木怡情你想来是要个书房的,书房外头便做个小的演武场,这般,练武累了,一步就能回书房去看书歇歇” 她只顾说着,全然没有发现谭戟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默默的听着她的安排。 他对这些全无想法,因而也发表不了意见,但随着盛姣姣的话,他的脑子里,突然对于未来的谭家,有了个十分清晰的想象。 盛姣姣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她继续说着,要给他修个书房,书房的窗子前放一张楠木八宝塌,塌上放小几,她从未问他爱不爱下棋,他不做答,她便笑着,定下了要在小几放上一副暖玉棋。 一直走到马厩,谭戟心中对于这个规划中的“谭府”,竟然心生了不少的期待。 再一抬头,二十匹汗血宝马,整整齐齐的栓在马厩里,谭大爷用一条腿支着,正在马槽子前面往里头撒草料。 回头一见盛姣姣,便是笑了一下,又看见跟在盛姣姣身后,人高马大的谭戟,谭大爷的脸色一僵硬,摆头继续弄草料,不搭理人。 谭戟规矩的喊了一声, “大伯。” “仗不打了?你回来做甚?” 谭大爷的语气不是很好,弄完了草料,拄着拐杖进了马厩,抬手,拍了拍面前的汗血宝马,道: “大郎休要劝我回去歇着,我若是走了,这些马得被养死。” 他手上轻拍的这匹马,前几日在齐家人的照料下,上吐下泻的厉害,多亏了他这几日不眠不休的照料着,才好了许多。 所以谭戟要来劝他回去,他必是不回的。 谭戟敛眉,脸上的表情十分无奈。 他看向盛姣姣,盛姣姣满脸都带着笑,冲他微微的摇了摇头,道: “这件事,我正要同戟郎说说,这里实在是离不开大伯,我们都没有照料汗血宝马的经验,戟郎送来的二十匹汗血宝马,陆续都病了一轮,若不是大伯,只怕全都是要死的了,不如,就让大伯在我这里做活,我必然不会亏待大伯。” 其实,这些金贵的汗血宝马之所以都还活着,同盛姣姣喂它们喝的水有很大关系。 但断了一条腿的谭大爷,一直认为是自己悉心照料的缘故。 他仿佛在这二十匹汗血宝马身上,找到了一股劲儿般,也不骂人了,也不自怨自艾了,也不脾气暴躁了,因为他每天都要来齐家屋后的马厩照料这些马,根本没有时间发脾气。 他太忙了,便是到了吃饭的点,他都是要谭大娘子将饭菜端到马厩来,守着这些汗血宝马吃饭。 对此,谭大娘子也没有办法。 马厩里,听的盛姣姣这话的谭大爷,一脸慈祥的看向盛姣姣,高兴的笑道: “还是姣娘懂得轻重缓急,咱们治寿郡儿郎拼了性命俘获来的汗血宝马,可不能交给那些不懂养马的人糊乱养坏了,这里离不开我。” 第120章 百废待兴 谭戟无奈,带不回谭大爷,他一个人回去也不知做什么才好。 又听盛姣姣说道: “反正也是要重新修房子的了,我看这段时间,就让婶娘与大伯都住在齐家,待房子修好了,再搬回去住好了。” 她说着,又在一旁的空地上比划了一下, “就在这里给大伯和婶娘修一栋小点的房子,这样可以方便大伯照料这些马,过得几日,汗血草就要长起来了,大伯就养马,婶娘就专程采割汗血草,我给大伯与婶娘开工钱。” “极好,极好,什么时候动工?” 谭大爷极为期待,他也觉得每天往返齐家与谭家太耽误时间,别的不说,到了晚上时候,他总睡不好,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就是在想着那二十匹汗血宝马。 有一匹母马已经怀了小马崽儿,也不知道会不会冻着,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否则,对于治寿郡的骑兵是个大损失。 这是谭大爷自十几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只有在照料着这些汗血宝马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多么重要,这些马不能离了他,将来的治寿郡骑兵,也一样不能离了他。 他依旧还是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想要大展拳脚,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儿郎。 春季的风吹来,带着不知从哪里卷来的细雪,落在谭戟的发髻上,他看着双眸发亮的大伯,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应下了,让大伯与婶娘就待在齐家。 几人正在马厩边上说话,齐桡噌噌噌的提着破山剑跑过来,隔远了喊道: “翼长,我们来比剑!” 小小年纪的少年郎,宛若个愣头愣脑的小老虎般,话刚落音,便抽出了破山剑来,站在远处的空地上,摆出一个要战的姿势。 谭戟转身上前,露过一棵树,随手折下一截树枝,足尖一点,飞身上了前,以树枝代剑,与齐桡比了起来。 盛姣姣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连连摇头,就连她这样一个不精通剑术的人都能看出来,其实谭戟一直在压着实力同齐桡打。 “大郎这小子还不错。” 一道声音在盛姣姣的身边响起,她侧头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谭大爷拄着拐杖,站在了她的身边。 他那充满了沧桑的脸上,有着一抹很浅显的骄傲,尽管他并不是一个好大伯,可是依然为谭戟感到骄傲。 这是他们谭家的血脉,天生就是上战场的料。 盛姣姣赞同的应了一声,轻轻的补充道: “是很不错。” 她知道谭戟一直都很优秀,他这样优秀的好儿郎,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如同宝石上的风沙被渐渐吹散,会逐渐露出里头璀璨的光芒。 将来,会十二万分的耀眼。 “姣娘。” 身后,有人唤着盛姣姣。 她转身看去,民兵队的二狗子,带着几个民兵队的人来了。 他们从来没有来过齐家的后院,第一次进到齐家的后院,被这片小树林,及树林子后头的马厩给惊呆了。 待走近了盛姣姣,民兵队里的几个人才是诧异道: “姣娘,你们齐家居然收了巢宗去那么多的树吗?” 他们只知道巢宗去每天都会拖树木来齐家强卖,有时候几棵,有时候十几棵,齐家有苦难言,碍于贵人的面子,又不得不买。。 却是没料到,这巢宗去送来的树木,种植在齐家的午后,竟然都形成了一片树林。 有个村民指着身旁的那棵香樟木,伸手摸了摸,道: “好像没死。” 眼看着就要开春了,虽然天气还是很冷,但是地上的雪已经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野菜从地里冒了芽,隐约看过去,齐家的那些掉光了树叶的枝桠上,冒了一点点的嫩绿的芽。 这是谁都没料到的,入冬前,村子里的人还在说,齐家也不知被巢宗去欺压了多少钱去,看巢宗去每天都压着齐家买树,齐家的树木过一个冬季准死无疑,巢宗去也太狗仗人势了云云。 结果,齐家的树,竟然活了。 不仅仅枝桠冒了点绿,还连成了一片树林子。 盛姣姣礼貌的笑了一下,道: “运气好罢了。” 又问二狗子等人, “狗爷有事?” “昨晚那个属国人,嘴巴紧的狠,咬死不吐口。” 二狗子没办法,这个属国人已经被獒子咬的半死了,可是他被关在村子的民兵队里,竟然还想着要自尽。 这样一个人,只怕从嘴里再撬不出什么来的了。 就剩下了这么一个活口,再拖下去,这个活口就算不自尽,也会因为一身的伤必死无疑。 所以民兵队的人只能来找盛姣姣,问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盛姣姣拧眉,她面对这样的人最没辙,这种人什么都不怕,就连死都不怕,用刑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用。 更遑论利诱。 “属国死士。” 谭戟的声音在盛姣姣背后响起。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同齐桡的对打,飞身而来,站定在盛姣姣身侧,仿若一片落地无声的轻叶。 又听谭戟说道: “我去见见他,试试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说着,谭戟便示意二狗带路。 盛姣姣急忙跟上,一行人到了黄土村的民兵队。 民兵队的房子不属于任何人,是村子里的祠堂,同时也充当了民兵队训练、集合、召开会议的作用。 那个属国死士便是被关在了这里。 谭戟进了祠堂,见盛姣姣提裙要跟,他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她,温和道: “姣娘便在外头,免得一会儿太闹腾。” “嗯?” 盛姣姣还有些不明所以,睁着一双明眸望着他,问道: “我不能进去听听,他会说些什么吗?” “姣娘不去。” 台阶上覆着初雪,谭戟的语气虽然温和,但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势。 盛姣姣便只能站在原地,转着手中团扇的扇柄儿,显得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谭戟笑了一下,转身来,脊背笔直,一边往黄土村祠堂里走,一边“唰”的一声,抽出袖子里的一把薄刀片。 “关门。” 他沉沉一声,二狗几个急忙上前,将祠堂的大门关上,隔绝了盛姣姣窥探的视线。 “阿姐,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齐桡还有些天真,三两步上前,站在盛姣姣的身边,伸头朝着紧闭的祠堂大门上看。 还不待盛姣姣回答,祠堂里头突然传出一道痛苦至极的嘶喊声, “谭戟,你这个恶魔!谭戟!!!啊~~!!!” 痛入骨髓般的喊声响起来,一声声回荡在祠堂前面,教盛姣姣和齐桡听了,心里直发颤。 这个属国死士,也不知在里面经历了些什么,叫喊的让人毛骨悚然。 渐渐的,祠堂里面的惨叫声消停了,二狗子突然打开了门,从幽黑的祠堂里头冲出来,伏在柱子上吐了。 齐桡有些害怕,望着祠堂那敞开了一条缝儿的门,再看向身边的阿姐,阿姐都未害怕,他如今已经是个男子汉了,自然也不能够害怕。 于是齐桡挺起胸膛来,半步都不肯挪动地方。 过了一会儿,二狗子吐完了,谭戟也敞开了门走了出来,他的手中拿着一张白色的绢帕,正在擦拭着手中的薄刀。 迈过门槛儿时,谭戟将头一抬,冷峻的眼眸看到了等在祠堂前面的盛姣姣,眼中的冰雪消融,他将手中的薄刀收进手腕扎袖,走上前来,一边用手绢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一边问道: “姣娘还没走?” 齐桡有些头皮发麻的看着谭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子只感到面前站着的假姐夫有些瘆人。 他身边的盛姣姣却是拧着眉问道: “招了吗?” “招了,还有同党在附近,我去集上调兵。” 谭戟轻描淡写的说着,对方既然已经锁定了盛姣姣的住处,自然不会只派一波死士过来。 属国知道盛姣姣是谭戟未过门的妻子,是齐漳的阿妹,只要在盛姣姣身上给谭戟和齐漳添堵,派出多少死士都是值得的。 站在台阶上的盛姣姣让了让身子,容谭戟过去,她偏头,看向敞开了一边门扉的祠堂大门。 “别看了,会吓到。” 谭戟的声音,在盛姣姣的面前响起,她猛然回过头来,看向谭戟的眉眼。 他已经走到了她的前方,又停了下来,此刻眼中全是担忧且关切的神情。 盛姣姣便是收敛了好奇的心思,微微低了头,向谭戟行了个万福礼, “戟郎去,我也该回去了。” 得了她的保证,谭戟这才疾步离开祠堂,调兵去围剿藏在黄土村附近的死士。 也不知属国派了多少死士偷潜进来,谭戟一夜未归,集上风声鹤唳,跳马湖附近的三座村子,民兵队再次收到消息,以黄土村为重点防护,层层守护,层层巡逻。 齐家现在也不必好奇盛姣姣为什么很少去集上了,他们巴不得她整天待在家里,最好哪里都不要去。 在强调了事情的严重性后,齐家火速请了村子里的人,在马厩附近给谭大娘子与谭大爷开始搭小房子。 属国既然都派了死士过来杀盛姣姣,就未必不会派死士去杀谭大爷与谭大娘子。 所以既然之前就定好了,要给谭家修房子,就择日不如撞日,直接把谭大娘子与谭大爷留在齐家了。 房子不可能在一天内修好,于是齐家人就让谭大爷与谭大娘子先住在齐明的屋子里了。 反正齐明回来的也少。 便是在此事过去没两天,盛姣姣正在家里安排修房子事宜,齐周氏的阿兄周大爷来了黄土村,找上了周氏。 望着正在休整的齐家院子,周大爷皱眉看着坐在身边的齐周氏,说道: “阿妹,不是我说你,如今你们家发达了,却是不同周家来往了,这是什么道理?哪里有这样做亲戚的?” 周氏刚刚从南集回来,这会子一身的汗,听见周大爷这样讲,便是解释着, “倒不是不来往,实在是没有得闲,阿兄,你也看见了,齐家如今忙成个什么样子,用书上的一句话说,这叫什么百废待兴。” 大概就是这样个意思,自去年开始,齐家上下哪个不忙?大家忙来忙去的,不就为了几个钱吗? 因为有钱赚,所以大家的干劲十足,那些个亲戚来往,自然也就疏淡了不少,因为,实在是没有时间。 面对周氏这样的解释,周大爷十分的不满,他看向堂屋外的过道,有些生气的说道: “上回你阿嫂得罪了姣娘,她便不允许你阿嫂再上齐家的门,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是什么不值当的事,一定要把亲戚的脸面做的这样绝,我知道你是在替姣娘开脱,可是阿妹,我们到底血浓于水,你阿嫂说的那些话,哪一句又不是为了你考虑,又不是为了漳儿考虑?” 他顿了顿,又看向堂屋外,确定说的这些话盛姣姣听不到,才又低声道: “姣娘马上就要出嫁了,你有没有想过,她嫁了人之后,齐家该谁来主事?你阿嫂虽然被你们拒之门外,可日日夜夜都在担心你与漳儿,阿妹,现在该是想想了。” “阿兄,你这话说的以后不能再说了。” 周氏回头,也看了看堂屋外,生怕周大爷说的话被人听见了,她皱了眉,略带谴责的又看着自己阿兄,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与漳儿想,但是你们这些考量实在是没有必要,齐家的帐很分明,二郎每月回来都会查帐,每月也会送账册到大郎那里去,姣姣儿便是出嫁了,齐家也还是她主事。” 从此事上,就能看出齐明的过人之处,齐明实在是太精明了,所以他知道越是这种闘钱做生意的家族,就越是要一丝不苟的查账目。 一丝不苟到一个铜板都要算清楚之后,旁人再有龌龊,再想诽谤盛姣姣,便没有诽谤的理由了。 齐家的每一房都闘了钱,就连齐老太太也闘了本钱,除了本钱分利之外,齐家的每个人做了事,都会有相应的工钱得。 做得多,得的多,做的少,自然就得的少 第121章 周大爷 齐家都是按劳分酬,并没有时下的地位一说。 比如说齐老太太,每日只是同文秀在一起做个绣活儿,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嗑瓜子儿,那齐老太太得的工钱,反而没有齐桡得的多。 齐桡名义上是齐家的四少爷,可是他做的是小厮的活儿,整日里端茶倒水,洒扫搬抬,按劳力所得,他与莲心的工钱都不低。 且齐家的生意,还同军营挂钩,目前这门生意最大的股东是谭戟,要说做主,别说盛姣姣还没有真的嫁给谭戟,就是真的嫁了,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身份,也是无人可以动摇的。 甚至于,还是当了齐家与谭家两个家。 周大爷愣了愣,大约是没有想到,自己这样苦口婆心的劝周氏,结果周氏一门心思的帮着盛姣姣说话,完全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于是,周大爷的面色僵硬道: “我现在同你说的话,你不听,将来肯定会后悔,也好,我到时便看你怎么哭。” 说罢,周大爷偏过身去,嘴里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周氏也是尴尬,她在周家做姑娘的时候,其实同阿兄的关系十分不错。 正因为关系不错,所以周大爷在她面前说这些时候,她虽然恼怒,却也未说些什么狠话。 于是堂屋里头的气氛尴尬了起来。 过了许久,周大爷忍了气,又对默不作声的周氏说道: “眼下有一桩事,你要放在心上了,就是你阿嫂提议的,想要周家同你们家一起做点子生意,我们也没有什么本钱,你先分些股份于我们,待周家赚了钱,再将股份折成钱还你。” “这阿兄,你看你这话说的” 周氏都震惊了。 原先周家没有什么钱,齐家的儿郎多,日子稍微好过一些,但与周家相比,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大家都是穷苦出生的人家,并没有这样大的差距,因而眼界方面都不高,亲戚之间所做出来的,最过分的事情,便是周家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偶尔来齐家打点秋风。 算作大家都没有钱,都是差不多一样的。 然而,齐家突然发家,别的不说,光是齐家堂屋里的这些个摆设用度,怕是都能养活周家一家人了。 所以层次出来了,周家的胃口就大了,出口就是让周氏给点股份,并且一味心思觉得周氏应当会给。 见周氏一脸震惊,周大爷的心沉了沉,低声道: “阿妹,你到底姓周,你也是周家的人,如今周家一日不如一日,你就不想你的娘家好吗?” “我想啊,我怎么不想?我也想娘家过的好。” 周氏一副不知该怎么说的表情,她转头看向周大爷,为难道: “可是这个股份” 怎么能说给就给? 她顿了顿,还是决定好好的同阿兄说道理,只道: “不是我不给这个股份,我其实也没有多少股份,这里头入股的人多着呢。” 齐家的生意有很多,目前最主要的有绣活儿、药材、养马等等,里头的股份构成都不一样,分门别类的。 大房是大房的股,周氏如果要分股份给周家,就只能拿大房的股分,别人的股份她分不了。 可是,大房的股份分出去一点,齐漳就少了一点,这事关切身利益,周氏也很想帮娘家,然而并不是这样的帮法啊。 她耐心的同周大爷讲着道理,大房的股份都是留给齐漳的,且齐漳才是齐家的长子嫡孙,要分股份这样大的事,周氏说了不算,得齐漳点头才算。 “有什么可说的?要分阿兄的股份,阿兄将来的娘子能同意吗?” 盛姣姣的话,从堂屋外面响起。 她人未至,声已经到了。 周大爷与周氏偏头看去,便瞧见外头院子里一片春光明媚,盛姣姣穿着缎面的浅蓝色斜颈衣裙,宽袖长裙,领着莲心与齐桡进了门来。 她同周氏见了礼,坐在了堂屋的主位上,摆了下袖子,莲心便递上来一柄绣着花蝶的团扇。 又见莲心回头,和齐桡一同出了堂屋去灶房泡茶。 齐周氏料想方才的话已经被盛姣姣听了去,姣姣儿是一贯来不许她同周家人来往的,因而齐周氏的脸上,显得讪讪不敢出声。 周大爷的面上很难看,又盯着莲心,哼声道: “大郎的娘子都还没有影儿呢,老大个儿郎了,至今都还未说亲,也不知被哪个耽误了。” 这话说的便很是阴阳怪气的了,谁不知道,以前齐家养着盛姣姣,就有传言说是养来给齐漳做娘子的。 结果没得几年,盛姣姣当了齐家的家,说给了谭戟,却是让齐漳没了着落。 可叫人恼火不恼火。 周氏抬手,急忙做出一个制止周大爷的动作,低声斥道: “阿兄,这是齐家的事,你莫要再混说了。” 主位上坐着的盛姣姣,轻轻摇着团扇,纤细的身子端坐在椅子上,秀美的宛若一捧嫩竹,她笑看着周大爷, “虽然我阿兄至今还未说亲,可也容不得外人来忽悠我阿兄的股份,大房是长房,是我们齐家各房的表率,若是今日长房能不明不白的分了长子嫡孙的股份出去,其余各房自然也能,这十里八乡的,亲戚连着亲戚,这个分一点,那个分一点,没得几日,齐家辛苦赚的这点子钱,就被扒拉光了。” 这绝不是盛姣姣危言耸听,她说这个话,不光光是说给周大爷听的,也是说给齐周氏听的。 哪一房的娘子没有个娘家,万望周氏慎重考虑才是。 盛姣姣的话刚落音,周氏便立即起身来,朝着周大爷行礼, “阿兄,此事是我回绝的不够果断,股份一事我说了并不算,大爷说了也不算,大郎更是不算,我们是齐家长房,要分股份出去,得齐家四房与老太太同意才是,事关重大,阿兄,莫再为难我了。” 她说着,眼中带泪,看着周大爷已经带上了恳求。 古来,嫁做人妇的女人家,在夫家的日子,哪里有自由如意的呢?齐家这么多房,周氏根本做不得什么主。 周大爷若是继续强求,便是为难自个儿阿妹了。 坐在椅子上的三十多岁男人,面色铁青,他死死的瞪着齐周氏,咬紧了腮帮子不说话了。 堂屋里气氛绷的死紧,莲心与齐桡端着茶托进来,给盛姣姣、周大爷与齐周氏上了茶。 上完茶后,齐桡站在原地不动,被莲心拉了一下袖子,他便跟着莲心出了门。 看样子,自从莲心来了齐家之后,齐桡不仅规矩了不少,连做事也机灵了。 盛姣姣依旧坐在主位上,轻摇着团扇,眼角带着一丝儿清冷的笑意。 “姣娘果然厉害。” 周大爷几乎是从牙齿缝里,吐出了这样几个字来,他又看向盛姣姣,目光一寸一寸的挪过来,怒极反笑道: “我周家,好歹也是齐营长的外祖家,姣娘,七大郎的本事越来越大,事情不要做的太难看了,将周家逼上绝路,往后对大郎的风评也不好。” “说的也是。” 盛姣姣微微点头,慢条斯理的摇着团扇,又说道: “所以我这里也替周家想了个活儿干,股份是分不得了,但有了这个活儿,想来周家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听她这样一说,周氏的脸上便是一喜,也不管周大爷接受不接受,只擦干了眼泪,高兴的问道: “姣姣儿,是什么活儿?” “已经开春了,我原先同陈家姑娘说好了的,要租陈家在水泊边上的十几亩地种药材,大爷既然这样想发财,不如去把这十几亩地种了,如何?” 盛姣姣说完,看了一眼周大爷,又道: “我这里有些从货郎们手里买来的‘种地宝’,周大爷包种的地就在水泊边上,也不必担心水土不肥沃了,十几亩地,交完租子后,也够周家赚不少的钱了。” 这十几亩地是盛姣姣从陈阿娣的手中租来的,入冬之前就说好了的,契约是齐明负责签的,如今转包给周家去种,齐家只拿收成当租子,付给陈阿娣的钱却是真金白银,算是让利给周家了。 毕竟,付给陈阿娣的真金白银,每年是个固定数额,但收成却是不一定的,若是收成好,齐家才有的赚,若是收成不好,齐家可就亏钱了。 周氏觉得极好,连忙转头看向周大爷,道: “阿兄,这是好买卖,十几亩地啊,用上种地宝的话,收成一定好的。” 水泊边上是有一大片的地,常年都没有人种,跳马湖附近的人都说,可惜了这么大的一片好地。 没想到,这片地竟然是陈家的,更没想到,盛姣姣居然从陈阿娣的手中,把这片地给租了下来。 但是周大爷的想法却是不同,他有些生气的说道: “十几亩的地,种起来多费力?我们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份罪,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他盘算的好,齐家越来越发达,只要周家赖着了齐家,往后怎么着都是要照顾着周家的,否则外人就会说齐漳只管自己富贵,却忘了照拂他的外祖一家。 所以辛辛苦苦种十几亩地,哪里有直接从齐家拿钱那么舒坦? “那便是没法子了,今儿只能送大爷出门了。” 盛姣姣的脸上依旧在笑着,手中的团扇转动着,起身来,也不欲再同周大爷说下去了。 她一直以来,都不爱同空手套白狼的人打交道。 谁知她要走,周大爷却是起身来拦,只听周大爷急道: “姣娘,便是不说股份的事情,我们与大郎好歹也是亲戚,你不好将事情做绝,齐家这样有钱,一年赚了这么多钱,好歹也给一些孝敬给大郎的外祖,这些要求不过分?” 又转身来,一把拉住周氏,厉声道: “阿妹,你嫁入齐家这么多年,周家何曾问你要过金银,如今父母年迈在家,你不想着阿兄阿嫂,也要想着阿爹阿娘。” 周氏的阿爹阿娘都还在世,只是身体并不是很好,往年齐家不富贵的时候,周家并没有问周氏要过钱,但是现在齐家富贵了,每月给一些钱,当孝敬周氏的阿爹阿娘,这个不过分。 盛姣姣将手中的团扇一抬,打开了周大爷硬要拖拽着周氏的那只手,冷笑道: “往年你们来齐家打秋风的时候,是没有给你们还是怎么着?万事都有个章程,我家大娘子愿意拿着体己钱帮衬娘家,这个我不管,但大娘子是大娘子,齐家是齐家,你要从齐家拿钱,那必不可能。” 自齐家做药材生意以来,每个月,周氏都会给周家的老太太与老太爷送一大堆的药材。 有时候,周氏还会把自己的工钱给她阿爹与阿娘,这些事盛姣姣都知道。 周氏每个月的工钱其实不低了,至少比起寻常人家在外头做苦力时,所要能拿到的工钱多的多。 所以周氏每个与给周老太太与周老太爷的钱并不少。 可是周家还要?人心沟壑难填,也莫怪周家将主意打到齐家的股份上来了,实在是将周家的胃口养大了。 所以到底多少才能让周家满足? 说罢,盛姣姣的眼神也冷厉了起来,她一个转身,同周氏请安道: “大舅娘,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她抬步便走,摆明了不再管这件事。 这世上任何事都需要有章程,没有章程就容易乱套,后宫有后宫的章程,齐家也有齐家的章程。 任何人说亲,摆出任何道理来,让齐家丢了章程,去接济周家,那都是不可以的。 周大爷还要再去抓周氏的手,又想拦住盛姣姣,齐桡却是进来,口气硬邦邦的说道: “大爷还是走,别惹了我阿姐生气。” 他这样说着,就伸手将周大爷一路拖着、推着,把人给推出了齐家堂屋。 周氏站在堂屋内,脚步动了动,到底也没追出去。 她只是叹了口气,颓然无力的坐了下来,不晓得这怎生是个好。 虽然她也怜惜娘家,想要帮助娘家发达起来,可是如果要牺牲自己儿子的家财来帮衬娘家,周氏这样好的人,也有私心了。 第122章 遗孤 却是正当周氏坐在堂屋里一心彷徨的时候,盛姣姣出了堂屋就在院子里看树,如今齐家的院子篱笆已经被拆了,正是准备做个大院子,所以一些土木与白灰,都被买了来,堆放在了齐家的院子里。 齐桡推搡着周大爷正要远去,齐漳却是回来了。 他带着谭小剑,身后跟着几个神情惶恐凄楚的孩子,每个都只有莲心那么大,甚至还有比莲心更小的。 周大爷隔了老远,就看到了齐桡,他急忙转身,不再想要强行进入齐家,而是跑到了齐漳的面前,一叠说了起来,又满脸气愤的指了指站在屋檐下的盛姣姣。 屋檐下的盛姣姣,轻轻扇动着团扇,挑眉看着。 齐桡的小脸上全是气愤,跑过来大声的说着什么,谭小剑胀红了脸要拔箭,被齐漳拦住了。 因为隔了太远,盛姣姣听不清楚他们说些什么,就只见齐漳朝着周大爷拱手行礼,让谭小剑与齐桡一起,将周大爷给架走了。 架走的。 盛姣姣笑了,一脸明媚的看着齐漳自远处走近,她问道: “阿兄,你方才都同周大爷说了些什么?” “阿兄说齐家现在是姣姣儿当家,我在军中事忙,家里一切全凭姣姣儿做主。” 齐桡走入了院子,身后跟着一群孩子,一边往屋檐下走,一边又指着身后的这群孩子说道: “我带回来几个孩子,姣姣儿,这几个孩子,只怕得劳你安顿了。” “这么多” 看着杂乱的院子里,站着的这十几个孩子,盛姣姣将手中的团扇放在身后,一眼扫过去,问道: “都是哪里来的?” “是战死弟兄们的遗孤。” 齐漳脸上爽朗的笑,在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显出了一抹沉重的痛色。 盛姣姣愣了愣,过了许久,才是怔怔说道: “打仗,哪里不死人的呢?” 就没有不死人的战争。 既然会死人,就会有遗孤,而在治寿郡的遗孤,十有八九祖上都是因打仗死的。 齐漳嗯了一声,沉重道: “他们的阿爹因为守护治寿郡战死,阿娘有的改嫁了,有的家里实在困难,大多同莲心的阿娘一个想法。” 就是,舍弃姑娘,保全儿郎。 毕竟生存下来的资源有限,一个普通的家庭,哪里来的那样多的口粮养活这么多的孩子。 尤其是在治寿郡这样的地方。 顿了顿,齐漳又说道: “我答应过他们的阿爹,若是他们英勇杀敌,我将照顾他们的孩子,抚养这些孩子长大成人,阿妹,阿兄不能食言。” 他说着时,眼神有些抱歉的看着盛姣姣,如今齐家是盛姣姣当家作主,他想抚养这些战争遗孤,就一定要先得到盛姣姣的同意。 只听齐漳有些讨好的继续道: “我知道家里赚钱不容易,阿妹也十分辛苦,可是姣姣儿,若是我不管他们,在我手底下参军的弟兄们会如何想我?下回他们再去拼命,必定瞻前顾后,不肯慷慨赴死了。” “我知道的,我并没有说不管他们。” 盛姣姣往前走了两步,用团扇轻抚前方的风,笑道: “只是,阿兄,咱们可是要丑话说在前头的,齐家不养闲人,你看咱们的四少爷如今也在做活,齐家里里外外都要人打扫,这些个孩子来了咱们家,吃好穿好,每日再上半天私塾,有银钱拿,但要做丫头小厮的活儿,阿兄应了我,往后来多少孩子,咱们家都养得的。” 既是战争遗孤,那断没有卖身为奴这样的说法,可是齐家与谭家如今都缺人使,事儿越来越多,齐家人就连端茶倒水也要亲力亲为,那可做的事儿就太多了。 处处照顾不周,处处捉襟见肘。 再者,将来齐漳与谭戟都是要做大将军的人,盛姣姣万不敢在外头买人伺候他们,还不如养些家仆,从小培养他们的耿耿忠心,不必那些属国死士更好用吗? 齐漳一听盛姣姣同意了,面上十分欢喜,不管她提什么条件,只要齐家愿意养这些孩子,他全都应承。 又是看向这乱七八糟的院子,齐漳问起了建私塾的情况。 “私塾与我们家的院子、谭家的房子一起动工,约莫也就这几日了。” 盛姣姣回着,又道: “这次黄土村、黄石村与黄果村三座村子的爷们儿都被我请了来帮忙,工钱按日结算,娘子们也请了不少,主要是负责爷们儿的饭菜,我原想同周大爷商量着,将水泊边的十几亩地包给周家去种,但是周大爷不愿意,便想着,干脆给牛菊家里。” 她说的有些絮叨,齐漳听了会子,一点话都接不上,便寻了个借口回房看书了。 原先盛姣姣没有支棱起来的时候,齐漳还要时不时的操心家里的大小事情,大爷的肺咳,四佬的读书写字,时时都有操不完的心。 可是自从齐家不知不觉由盛姣姣代为主事之后,齐漳这才发现,家里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全被都盛姣姣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这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关注在军营里。 因而时间长了,他就发现姣姣儿说的这些事情,似乎已经离了他很远很远,远到他听起来一点兴致都没有。 还不如回房看书实在。 待他一走,牛菊便来了齐家。 她看着院子里那几个被莲心带了出去的小儿郎与小姑娘,问道: “姣姣儿,这是哪里来的孩子?” “我大哥哥回来了一趟,说是他们的阿爹都死在了战场上,这些孩子没有人照顾,因而带回来由齐家养着。” 盛姣姣回应着,又笑看着牛菊,问道: “怎么着?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我大哥哥的?” “什么呀,我当然是来找你的。” 站在院子里的牛菊红了脸,她如今帮着齐家做活,一日三顿都在齐家吃着喝着。 因而身子被盛姣姣的水洗涤着,竟然也颓去了原先的黑黄色皮肤,不知不觉的长成了小麦肤色了。 整个人的身材,由原来的壮实,也蜕变成了劲秀,看起来竟与当年的齐大姑娘一般,有着一种野性的美。 只是她在说着要找盛姣姣的话,眼睛却往齐漳的屋子瞟去,嘴里又说道: “我是来问你,今年的地打算怎么种,我阿娘说要等着齐家肥地了之后再种地。” 因为林子的扩大,实际牛菊阿娘所开垦的那块药田,就在出了林子后不远的地方。 她在齐家的树林子边上,也就是牛家的地皮上面,开了很大一块药田。 还没化雪时起,牛娘子每天都在精心的侍弄她的药田,可是眼看着雪都化了,盛姣姣还不肥地,可把牛菊给急坏了。 这几日许多动作快的人家,已经开始翻地里的土了,但是齐家忙着改修房子,种地的事儿还没有个说法。 牛菊阿娘便硬要牛菊来问问盛姣姣的章程,她还等着种药材发财哩。 等着齐家肥地的目的,就是为了借齐家的水土,养活她开的药田,这是去年入冬之前就说好了的事。 “还等着我们家做什么?牛娘子要是急的话,不如从我家买些种地宝回去,自己想怎么肥,就怎么肥。” 盛姣姣笑着,将牛菊领进堂屋坐着。 刚一坐下,莲心便带着几个小丫头,手中端着红漆木托盘进了堂屋。 托盘是由莲心端着的,她让几个小丫头跟在她的身后看她是怎么做的,等她给盛姣姣和牛菊上完茶,又将几个小丫头带了出去,教她们上茶的规矩。 盛姣姣端过茶盏,笑看着一副大丫头派头的莲心,再看向牛菊。 牛菊的心思不怎么细腻,只意外齐家如今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却也没有更多的心思深思。 听盛姣姣如是说,牛菊有些犹豫的问道: “这个种地宝是明哥从外地带回来的,听说统共就只有这么几罐子,我若是用了” 去年入冬前,盛姣姣就说过了,牛菊替她养羊,她给牛菊开工钱,牛菊自己养的羊,也尽可以把羊毛、羊奶、羊肉什么的都卖给盛姣姣。 卖羊的钱,盛姣姣是另算给牛菊的。 倘若牛菊阿娘要开地种草药,种起来了,盛姣姣也收牛家的草药。 只要牛菊阿娘的草药品质好,不管种什么,盛姣姣来者不拒。 但问题是牛菊阿娘一点信心都没有,她还没开始种,就觉得自家地里的这个草药,肯定没有齐家种出来的好。 盛姣姣直起腰身来,略摇了摇头,对牛菊说道: “哎,没事,我最近联络到了几个货郎,都是我二哥哥曾经的人脉,说是可以替我们从南边儿带几罐种地宝过来,如果我们长期大量的要,他们也能想到办法呢。” 这时候的盛姣姣,实际已经打定主意,要卖齐家的屎尿了。 没有别的,实在是因为,她太缺钱了。 且她说谎其实素来都是真假参半,鄂坨等货郎的确是在帮盛姣姣带种地宝入治寿郡。 之前是想着让大娘子的娘家周家,去包种水泊边的那十几亩地,盛姣姣多少还是存了些帮衬的心思的,她会让周家地里的庄稼长的又多又好。 所以早在之前,盛姣姣就同鄂坨订了许多种地宝,打算给周家去肥土,这些种地宝当然只是明面上的。 如果盛姣姣不找点借口出来,怎么解释齐家与周家的地,长出来的庄稼又多又好? 因而种地宝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盛姣姣是将齐家的屎尿打包了,当成种地宝给周家用。 她算到了开头,却没算到结果。 结果就是,周家并不想自食其力,靠种地发家致富。 周家只想分齐家的股份。 那盛姣姣干脆另辟蹊径,卖“种地宝”生财。 而此时,牛菊听说盛姣姣有门路可以拿到种地宝,双眼都冒光了,她伸手,握住了盛姣姣的双手,高兴道: “既然是这样,姣姣,我家买,无论多高的价格,这个种地宝我家都买了。” “不贵的,不过都是用来肥土的,得多用几次才行。” 盛姣姣思索着,给牛菊报了个价格,很适中,保证牛娘子坚持用上半个月,这地就肥了。 而后,她又同牛菊说起,让牛家包种水泊边上那十几亩地的事情。 牛菊一口应承下来,喜滋滋的回家去,同阿娘说起种地宝与包种地的事儿。 哪里知道,听完了牛菊的话后,牛娘子同意了从齐家购买种地宝,却是死活不同意,包种水泊边的那十几亩地。 “无妨,并不少赚的,齐家如今同许多货郎的关系都还不错,想让他们从南边儿带些种地宝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有了种地宝,加上水泊边的那些地,咱们家想不丰收都难。” 牛菊竭力劝着阿娘,那十几亩地啊,都是在水泊边的黄金地段上,别人家想要种,都还没有的。 牛娘子拍着桌子冲牛菊吼道: “究竟是你老糊涂了,还是我老糊涂了,你不想想,水泊边的地那么好,姣娘为什么要给你去种?她必定也没把握能把那十几亩地种好,才想着包给别人家去种的,你啊你啊,如今你是种了姣娘的毒,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 其实牛娘子一定要把地开在齐家的树林子边上,就是因为信了风水一说。 在这个贫瘠的边疆地带,却被齐家硬生生的种活了一片树林,这不是风水好是什么? 一定是运道降临到了齐家的头上,这一年的齐家,哪里都好,齐漳的仗越打越厉害,齐家的女人越长越白嫩漂亮,齐家的钱也越来越多。 就连齐大爷的身子骨越来越硬朗,去年眼瞅着要不行了的身子骨儿,过了一个冬,竟然一声都没咳了。 所以村子里的人都说,挨齐家越近,风水就越好。 牛娘子固然在等齐家肥地好播种,可风水也同样很重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种地宝还要重要。 所以水泊那么远的地方,再是黄金地段,牛娘子也不去种。 牛菊站在牛娘子的面前,低着头,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跺脚道: “姣姣是我最好的姐妹,她怎么可能会害我?我们家有这样的日子过,哪样不是姣姣帮衬着,阿娘” 第123章 较劲 “好了行了,你不要说了,哭哭啼啼的像是个什么样子?我说不种就不种,你让姣娘有这个本事自己去种。” 牛娘子不由分说,起身便走出了自己的土房子。 刚刚出了土房的门,便瞧见熊俊笑嘻嘻的从篱笆外头走了近来。 看到他,熊琳本来板起的脸,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又很没好气的说道: “化生子,你又来做甚?” 熊俊凑过来,对熊琳说道: “阿姐,快借些钱予我罢。” “一来就借钱,你是做些什么勾当,怎的每回一来,就要找我借钱?” 一脸无奈的熊琳,一巴掌打过去,见熊俊机灵的往旁边一躲,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问道: “你这次又要借多少?” 见熊俊举起几根手指头来,又说了个数字,熊琳登时吓了一跳, “这样多么?我们家可没有这样多的钱,” 从去年到今年,熊家似乎知道牛家跟着齐家发达了,因而三天两头的来借钱,熊琳如今没有进项,家里能赚钱的就是牛菊与牛元两个,她整天琢磨着如何赚钱,但其实还没有付诸行动。 站在屋子里的牛菊,一听到熊俊的声音,心就不断的往下沉,她实在是太烦这位阿舅了。 因为熊俊每一次来牛家,就意味着牛家要出去一笔钱。 并且还是没得还的那种。 熊俊朝着屋子里的牛菊看看,笑道: “阿姐,我这回同人做生意哩,赚了钱保证连同以前的都能还你了。” 他都数不清自己找牛家借了多少钱,每次只管张口借,也从来都不打欠条的,因为他不识字,熊琳也不识字。 欠条打了也没有用。 熊琳笑着抬手,打了熊俊的头一下,道: “凭的你是个什么生意,都没得办法,我这里真的没有钱了。” “你没有钱,大姑娘有啊。” 笑嘻嘻的熊俊,撩着袖子进了门,冲一身冰冷的牛菊拱手,又道: “姑娘真是越张越好看了,借些银钱同阿舅如何?阿舅去翻个本儿。” “我没有钱。” 牛菊板着脸,一个转身,捏着拳头对门外的熊琳说道: “阿娘,我和我阿爹所有的钱,都要用来包种水泊边的地了,并没有银钱借给任何人。” “你,你是要作死啊!” 完全没料到牛菊居然反骨了的牛娘子,登时来了大火,她伸手指着牛菊就骂了起来, “我同你说了,这地我们不种,你非要去种这个地做甚子?真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儿狼,回来,你给我回来” 正骂着,却是见牛菊走出门来,朝着她冷冷看了一眼,径自出了门子,往齐家去了。 熊琳追了几步,天天吃着苦水的她,哪里有牛菊的脚程快,如今牛菊走路就跟一阵儿风似的,每天似有出不完的力气般,不但浑身都是劲,精神头也特别的好。 她不听熊琳的,三两步已经走远了。 熊琳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终于追不动了,双手便撑在膝头上,气的心绞痛。 而她的身后,熊俊也是喘着大气追来,大怒道: “反了天了,简直反了天了,阿姐,你家姑娘留不得了。” “什么?” 弯腰喘气的熊琳,一时没听懂熊俊是什么意思。 却是见熊俊冷脸道: “嫁出去,同我一起做生意的货商老板是从南郡来的,最近同我说,要买几个小娘回去传宗接代,价钱还不低呢。” 本来熊俊也没起这个心思,他有心与这位老板做攀附,就想着去郡北捉一些奴籍的漂亮女人,卖给这个老板。 但方才他瞧着牛菊,果真是女大十八变还是怎么着,如今的牛菊比起一年前来,那简直叫做脱胎换骨。 这样的姑娘,比起郡北的奴籍女子来说,不更干净吗? 说不定那个南郡货商老板一高兴,还会额外给熊俊一些赏钱。 熊琳面上有些犹豫,问道: “南郡来的?那岂不是要嫁到南郡去?” 她这辈子都没出过治寿郡,所以觉得南郡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太远了。 就像是天堑一样的远。 一旦将牛菊嫁去了南郡,这辈子几乎没有再见的可能。 “南郡不好吗?山清水秀的,比起咱们这儿,不知好了多少。” 熊俊似生怕阿姐不同意似的,不断的说着南郡的好话,是这里也好那里也好。 渐渐的,熊琳脸上坚决不同意的神态,似乎也松动了一些。 她自然知道南郡很好,治寿郡每年被老皇帝九族流放来的人这么多,只要那些人说起南郡,就没有不说好的。 事实上,大泽十八个郡里,就只有治寿郡的生存环境最差,否则这里也不会被帝都当成罪民的流放地了。 正是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种个地都能种的半死不活,才能更好的磋磨那些因罪流放的人啊。 又听熊俊继续怂恿着, “阿姐,你做为牛菊阿娘,难道就不想牛菊嫁得好,不是我说,给个穷苦汉子当老婆,还不如嫁给有钱人当个妾,便是有钱人的妾,也过得比穷人家的妻,风光不知多少倍。” 他说着,给熊琳撮着手指尖,比了个数钱的手势。 终于,熊琳犹犹豫豫的点了下头,应声道: “我是同意的,就是你姐夫不知同意不同意,你也知道,咱们牛家也就牛菊一个孩儿。” “那不用担心,姐夫要是真为了牛菊好,自然也同意。” 熊俊想的十分简单,与阿姐转身往牛家走,一边走,一边商量着把牛菊嫁出去的事儿。 而牛菊此刻完全没料到,自己即将被阿娘与阿舅卖掉。 她直接去了齐家找到盛姣姣,拍着胸脯保证, “那十几亩地我包了,种地宝我也买了,要种什么,姣姣你同我说,我即刻去买种子种下。” 一听说她要买种子种地,盛姣姣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份包地契约,又拿出一大袋种子,道: “这些种子都是我托鄂坨从南郡带过来的良种,是我要用到的金疮药药材,你即刻去种,我去替你准备种地宝。” 牛菊不会写字,看也不看包地契约上的内容,直接就在契约上头摁了手印。 盛姣姣刚准备给她一条一条的详解契约上的条款内容,一个转身,就看见牛菊已经把手印摁上了。 她一时有些无言,问道: “这你果真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卖去哪儿?卖到你家来做丫头吗?” 牛菊甩甩手,在自个儿衣裳上,把手指上的墨印擦干,双眸亮晶晶, “那也行的,你家丫头比富户家的小姐日子都过得好,我愿意来你家做丫头。” 一听这话,盛姣姣哭笑不得的伸出手指头来,戳了一下牛菊的额头,无奈道: “你啊。” 牛菊却是没时间同她闲话家常,拿上种子与她的那一份契约,转头去看她的地了。 见她离开,盛姣姣转身又去找齐三娘子,齐家这几天太忙,她还没来得及把种地的事儿提上日程。 以前在齐家,所有人都种地,可是今年显然不行了,齐家三位爷要押送辎重,任务也挺重的,大姑娘和齐老太太都要跟着文秀做绣活,二娘子去帝都送信,莲心要造纸及调教小丫头与小厮们。 家里三个儿郎,两个去当了兵,可供盛姣姣差遣的人已经不多了。 就剩下一个齐桡,估计明后年也该进军营了,大娘子周氏接了二娘子的活儿,现在天天往集上跑,去兜售绣品。 满打满算的,可以安排去种地的,也就只有三娘子一个了。 盛姣姣找到三娘子的时候,她正在同莲心较劲。 林子里,盛姣姣走近了一听,只听到三娘子不耐烦道: “我一个粗人,你给我安排个小孩儿伺候,这像什么话?莲心,你不要以为齐家买了你,你就把自个儿当奴婢了,没有的事儿,我这儿忙着呢,别烦啊。” 昨天姣姣儿就吩咐了她,让她用粪坑里沤的肥浇灌浇灌齐家后院的林子,今天三娘子就发现化了雪的林子里,已经长出了一点嫩绿的芽,遍地都是。 所以今年这片林子,怕是会长出一片草皮来。 按照盛姣姣的规划,是要把地一路往马厩的方向肥,到时候就圈一片牧场出来。 这牧场的范围可大了,几乎把齐家屋后的所有地皮都圈进去了。 那一片黄土能养马? 齐三娘子想都不敢想,但今天她看林子里汗血草的发芽状况,脑子里隐隐又有了一些期待。 没准儿,还真的行呢。 她今日忙的狠,刚挑了一旦粪准备往树下浇,莲心就带着一个小姑娘过来,说是专拨给三房伺候的。 三娘子一听就够了,她忙着挑粪肥土,实在是照顾不过来小姑娘。 然而莲心做事一板一眼,小小年纪,却是不打不目的不罢休,三娘子不收下她带来的小丫头,莲心就堵着三娘子的路,不让她走。 就只见莲心仰面,张开小胳膊,一字一句的说道: “先生吩咐了,如今咱们家的事儿太多了,各房都要拨个丫头与小厮伺候着,三太太若是不要,便是莲心的差事办的不好,莲心即刻去先生面前跪着请罪。” “嘿,我说你这孩子!” 三娘子也来气了,她将挑着的粪往地上一搁,卷着衣袖,露出一双有力的手腕子来, “老娘跟你说的话,你还不听了是,你瞧过我怎么揍四佬没,今儿就让你尝尝老娘铁砂掌的厉害” “三舅娘!” 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 三娘子、莲心,及莲心身后那个小姑娘齐齐回头看去,就看见盛姣姣穿着一袭浅蓝色缎面对襟长衣,浅黄织锦百褶裙,手里拿着金橘薄纱团扇,笑吟吟的站在远处。 隔近了,有粪水的味儿。 “姣姣儿,你来的正好,快些劝劝莲心,这孩子脑子怎么这么轴呢。” 三娘子宛若碰见了隔救星,指着莲心身后,大约七岁大的小姑娘,急道: “我家四佬我都忙不过来呢,我哪里有时间给大郎带孩子?不是说这些孩子要送去私塾读书吗?让他们去读书写字,别耽误我功夫。” 齐漳带了一群战争遗孤回来养,齐家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反正能帮就帮一把,齐家如今日子好过了,能帮就帮这些可怜的孩子一把,那也没什么事儿。 可养活这些孩子,就是一口饭的事儿,还要往每一房里头分摊个孩子,这是怎么回事儿? 盛姣姣站在远处,笑道: “并非是让各房养孩子,而是让这些孩子到各房去伺候,端茶倒水,洗脚扫地,三舅娘想让他们做什么都成,私塾自然也会送他们去上,其中若是有特别聪慧的,还能择优提拔,从此专心读书,什么都不用做了。” “端什么茶,我自个儿有手有脚的,不需要。” 三娘子觉得多此一举,她要脸端茶倒水这样的小事,都让人来伺候了,她不就同个废人差不多了吗? 莲心一脸为难的看向盛姣姣,反正这个三太太是说不通的了。 盛姣姣拿着团扇,朝莲心招了招,待莲心走近了她,盛姣姣才是说道: “无妨,让三太太去。” “可是各房都安排人了,如今就三房没有了” 莲心也是犹豫,她不过六岁,却已经十分早慧,就担心齐家各房都有了一个丫头一个小厮,偏三房没有,会教人落了口实,说盛姣姣薄待了三房。 “不必给三太太端茶倒水了,只让这个丫头每日去三房洒扫,替三太太铺床叠被,洗衣整理,三房用的器皿要洁净,三房的茶壶里每日要换干净的新水,除此,再配个力气大些的小厮,同三娘子一起去肥地。” 盛姣姣脸上的微笑,越发的得体又庄重,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雍容华贵,仪态上不紧不慢的,温柔似水,气势上仿佛包罗万象,海纳百川,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仪感。 莲心遵命,带着那个丫头就走了。 林子里,三娘子一听没有人给她端茶倒水了,便松了口气,又听盛姣姣说,让这个丫头替三房扫地铺床。 三娘子紧皱眉头,问道: “姣姣儿,何必如此麻烦,这些活儿我都是能做的。” 第124章 胥达 “三舅娘哪里有时间做这些?” 站在远处的盛姣姣笑道: “三舅娘还要忙着施肥种草,我同鄂坨交代了,今年要买一批果树的苗回来,他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到路上了。” 又道: “等果树种起来,三娘子还要忙着摘果子,家里扫洒的事儿,就让小丫头来做,岂不是省力了些?” 林子里的齐三娘子一听,好想也是,又想了想,皱眉问道: “家里还要种果树?我都怀疑这些果子能不能长出来,还花钱买果树做甚。” 齐家人都知道,前头是她们运气好,巢宗去倾销来的那么多树木里头,竟然恰好就有了那么一棵苹果树。 这颗苹果树还恰好被齐家盘活了。 齐家人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运气,因而今年再种果树,也不知能不能种得活。 想来在治寿郡生活的人,也没得种树的经验,那一棵苹果树都不知道是怎么活的,今年天气还这么冷,竟然还隐约有了发芽的迹象。 “怎么会长不出来?三舅娘别这样没得信心。” 盛姣姣笑着,站在远处,拿团扇遮挡鼻子。 不是她一定要这样娇气,而是她讲究惯了,没有办法的事,总不能让她一个锦衣玉食一辈子的人,去挑大粪。 还不至于此。 只听盛姣姣又说道: “果树很快就会运来,届时就在牧场边上种几片果园,我瞧着也是好的,三舅娘莫说不需要人,等忙起来,只怕还嫌人手不够呢。” 自鄂坨那里订果树的事儿,是还在下雪时候就付了定钱的。 眼瞅着巢宗去每日送来的树木越来越少,盛姣姣心知,废太子已经放弃了要在贵人府种树的想法了。 他们渐渐接受了治寿郡的严酷环境,种一批树,就死一批树,最后看着院子里蔫蔫的树木,废太子府的人心情就更不好。 最后废太子也不提,底下的人也不再种,渐渐的,往帝都去的折子也不再提及废太子想种出绿荫来怡情的事儿了。 这样一个地方不把自己逼疯,就会把别人逼疯。 一旦废太子府不种树了,巢宗去的这条财路也就断了。 他不再往齐家送树,盛姣姣反而有些不太开心。 土坳边上的苹果树苗,再过几日就会破土,巢宗去不送树来,到时候怎么解释那些苹果树苗的来处? 便是早在一月前,盛姣姣就找鄂坨订下了果苗,等着种下之后,才好解释那些苹果小树苗的来处。 终于,齐三娘子被盛姣姣说服了,同意领着个小厮一同去施肥,她刚一走,莲心就带了小厮过来。 盛姣姣却是将小厮拦下,指着后院的粪坑,对小厮说道: “我同你吩咐件事,不能告知任何人。” 小厮眉清目秀的,据说家里祖上是做官的,因为家中祖父被贬,一家老小到了治寿郡。 为了脱离奴籍,家里到了年龄的男丁都去从军了,家中女人如今不知去了何处,似乎被那做官的祖父圈在了郡北的屋子里,不许到处乱跑。 郡北不安全,奴籍又无主的女人,被人捉走为奴为妓,并不触犯例律。 这曾经当官的祖父,绝不能允许家中有做妓子的女人出现,因而集合一家男人之力,一直拿军饷养着这些女眷。 到了这眉清目秀的小厮这里,便实在无法养活了,只管教齐漳带回了齐家,当个奴才培养。 便是家中男人从军为奴,家中女人宁死,也不许从妓。 第一次听说这小厮身世的盛姣姣,也不禁对这小厮的祖父生了些敬佩的心思。 只她最近事儿太多,因而也没有仔细过问这孩子的祖父是谁,只吩咐了莲心好生照料着这孩子。 小厮名叫胥达,听闻盛姣姣这样一说,便急忙拱手, “听凭姣娘吩咐。” “规矩不错。” 盛姣姣看了一眼胥达,脸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问道: “你家落没之前,是大门户?” 一个人,修养如何,单从他的一举一动就能看得出来,越是大户人家,规矩礼仪便越是讲究。 只看胥达一眼,盛姣姣便可看出,胥达家规极好。 胥达小小年纪,一副恭顺模样,垂目回道: “禀姣娘,祖父吩咐,到了治寿郡不可谈及过往,免得惭愧丢人。” 盛姣姣皓腕轻摆,摇着团扇,再次仔细看着胥达,微微应了一声, “你不说也罢,我同你说接下来你要做些什么。” 她摆手,团扇上前,遮住自己粉润的唇,低声吩咐了胥达几句话。 意思就是,让胥达去买一些空坛子回来,装上九成的粪水,一成可祛除臭味的香料。 香料盛姣姣早已经准备好了,都是拖鄂坨从别的郡倒腾来的香料,价格便宜,产量大,只一点点,就可以香满整个屋子。 一成的香料,怎么都能掩盖住九成的粪水味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盛姣姣没有说,胥达也没有问。 他拱手离开,不到一个下午时间,就从南集搜罗了回来一板车的空坛子。 齐家里外忙忙碌碌的都是人,盛姣姣的要求太多了,齐家四房连同老太太屋子里的东西,都被盛姣姣派人搬出来了一大半,仅仅就留了个炕给各房躺着。 现在齐家乱哄哄的,齐老太太与齐大姑娘,只能带着文秀和摇篮里的张小姑娘,到了野仙亭附近去做绣活儿。 压根儿就没有人关注到胥达拖回了一板车的空坛子。 待牛菊来买种地宝时,那些空坛子里头,已经被装满了粪水,并且一点味道都没有。 甚至因为香料的作用,这种地宝还隐隐散发出一股子提神醒脑的怪味。 牛菊精神奕奕的给了钱,拖着一板车种地宝离开了齐家,正好碰上了送辎重回来的牛元。 牛元看着自家姑娘兴冲冲的模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问一旁来接骡子的齐桡, “我家姑娘这是做什么去呢?” 今天天气不错,虽然依旧很冷,但远没有之前那么寒冷彻骨了,齐桡咧嘴笑着,如今也已经长成了个白白壮壮的小少年郎。 他对牛元说道: “菊娘从我阿姐手里包了十几亩地,正是拖了一车种地宝去肥地呢。” “十几亩地???” 牛元瞪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他扬高了声音问道: “我家姑娘有这么多的钱?” “原本是没有的,我阿姐说让她先种,用收成抵租子,便没有收菊娘的银钱。” 一听齐桡这样讲,牛元便放下了心来,他将手里赶骡子的鞭子往齐桡的手中一放,道: “我先去看看,别让她把地给整坏了。” 说罢,牛元匆匆的跟上了牛菊,从板车后面上手,帮忙推着。 前方的牛菊察觉到板车轻了不少,她满脸都是汗的回头,惊喜道: “阿爹?” “你拉车,别回头看。” 牛元一脸憨厚老实的笑,推着车,一步一步的同牛菊到了水泊边上。 根据契约上标的地界,父女两个找到了那一大块连着的地,这会子,因为靠近水泊,雪又才化,那块地上还长了不少的野菜。 “这么大一块地,光是这些野菜,可都能赚不少的银钱了。” 牛元觉得赚,又看到这片地皮上,有不少的娘子在摘野菜,便是心疼的对站在一旁的女儿说道: “闺女,原先你阿爹也在这片地里摘过野菜,从来都不晓得心疼的,如今看她们摘这些野菜,不知怎么肉疼的紧,你先把地肥着,阿爹回家去寻个背篓来,咱们自己把这些野菜给摘了。” 雪一化,治寿郡的土壤因为有了水,野菜就从地里冒了出来,但摘过了这茬就再没有下一茬了。 因而这茬子的野菜特别珍贵,摘的多,拿回家酵起来,能吃很久。 牛菊应了一声,开始丈量自己包种的地,又转头望向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水泊,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如果这十几亩地种起来,一年一个大丰收,她就会越来越富有,越来越富有,虽然比不上姣姣,但与整个村子里的人比,她应当算是富有的。 而在这个时候,牛菊才突然发现,其实那些男人,不管是之前她阿娘要她嫁的,集上有十几只羊的男人,还是齐漳,在此时此刻,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嫁人,哪里有赚钱重要? 也是在这一刻,牛菊才终于理解了盛姣姣为什么那么喜爱赚钱。 赚钱的滋味儿,实在是太让人着迷了。 牛菊在心中盘算着,一会儿得同阿爹商量着,摘完野菜后,得先去雇一些人翻地,那些种地宝放在地里,还得有个人看着,把十几亩地翻完,种地宝就要立即撒下去。 估计这一板车的种地宝还不够用。 姣姣不是说了嘛,隔一段时间就要肥一次地,渐渐的,这地就会越来越肥,越来越肥了。 左右种地宝也便宜,就这么一板车的种地宝,还没得牛菊两三日的工钱。 然而,自牛大爷回去取背篓之后,牛菊在地里等到圆月高升,都没等到阿爹回来。 她有些担心阿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便叫了附近挖野菜的一个认识的娘子,给了她几个铜钱,让娘子帮她看一晚上的种地宝,自己匆匆回家去找阿爹。 刚到家,牛菊还没进门,就听到阿爹阿娘在屋子里头吵架。 只听阿娘哭哭啼啼道: “这个破地方,你我的一辈子就废在了这里,难不成还想让我们的姑娘也废在这里?种什么地?直接嫁个有钱人不好吗?我也是为我们的姑娘考虑啊。” “我没有说嫁个有钱人不好,可是你见都没见过这个货商,就直接答应了,如果他不是良人呢?” 牛元的声音有些疲惫,这些年他同熊琳吵架,就从来都没有吵赢过。 能让的他都让,能给的他都给,但这一次,他不敢点头。 原因无他,从中牵线搭桥的人是他的妻弟熊俊,牵扯上这个人,牛元就不敢答应这门亲事。 他妻弟是什么人,天下再不学无术的那一类,十几年了,熊俊身体力行的向身边所有人证明,他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这样的人替牛菊找的人家,牛元敢答应吗? 于是熊琳就同他吵,吵了几个时辰,自然将他要拿背篓去摘野菜的事给耽搁了。 夜色下,泥土的腥气钻入牛菊的鼻腔,她的眼眶红了红,转过身来,离开了自己的家。 也不知这样走了多久,也不知要走到哪里去,等她回过神来,牛菊站在了齐家的院子里。 经过几天的前期筹备,齐家的院子被挖的乱七八糟的,几个村子里的娘子被盛姣姣雇来干活儿,现在还没有离开,一直在灶房里一边忙活一边说笑。 齐家开的工钱高,来齐家帮忙干活的人都是包吃的,而在齐家每顿都能吃上肉。 尽管这样吃着,其实齐家屋梁上挂的腊肉也并没有在减少,因为齐家一直在收肉,除了花钱从村子里买之外,齐漳每次回家,都会带上大量的猎物回来。 谭戟那边也是一样,他与齐漳一直在郡北带兵,不打仗时,就会去围猎属国边境上的野兽。 因而谭家的屋梁上也挂了不少的腊肉。 现在谭家要重修房子,谭大娘子与大爷就住到了齐家来,他们把谭家的所有腊肉都带了过来,一条条的垒在院子里,都没地方放了。 谭大娘也是个大方人,每次做饭都拿谭家的腊肉出来,齐家的肉倒是还一直没吃上。 牛菊望着齐家灶房里那几个说笑闲聊的娘子,心里头翻涌出一阵一阵的复杂,她猛的转身,刚要离开,背后就有人喊了她。 “菊娘?” 听这声音,牛菊一震,她满眼都是泪痕的转过身来,是齐漳。 他似乎只是出屋子转转,一出来就看到了牛菊神情破碎的站在他家院子里。 齐漳微微皱着眉,走上前来关切的问道: “菊娘,你怎么了?” “啊,我没事,没事。” 张口,牛菊虽然说着没事,但话音刚落,就忍不住委屈的红了眼眶。 这下齐漳就有点儿震惊了,他的眉头皱的更紧,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歪头说道: “要不然,我去找姣姣儿过来?” 第125章 菊娘不错 牛菊是他阿妹最好的朋友,如果牛菊有什么难过的事情,最好是找姣姣儿过来安慰安慰。 说着,齐漳就打算转头去屋子里寻盛姣姣。 衣角却是被牛菊从背后拉住。 齐漳不敢动了,他微微回头,刚想说话,就见一个娘子从灶屋出来。 灶屋里灯火通明,娘子站在屋檐下,只看见齐漳立在一株冒了绿芽的树下,她笑着同齐漳打了声招呼, “齐营长,怎么站在这儿?” 齐漳站直了,挡住背后的牛菊,一脸正经严肃的说道: “出来走走。” 他的背后,牛菊抽噎了一下,将额头贴在了齐漳的脊背上,默默的流着眼泪。 本来她都已经想好了,男人没有赚钱重要,从此往后,牛菊要做一个富有而强大的姑娘。 但是就在今晚,在此时此刻,牛菊站在自己喜欢的人背后,忍不住就脆弱的哭了起来。 原来再怎么能干,再怎么能赚钱,在阿娘的眼里,始终抵不过嫁人吗? 那她的价值就是嫁人吗? 可如果她的价值只是嫁人的话,那为什么不能让她自由的选择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哦,她忘记了,齐漳根本不喜欢她。 对面灶屋下的娘子,显然是个话唠,她笑看着树下的齐漳,拉开了长谈的架势, “齐营长与谭翼长是发小,怎么如今谭翼长马上就要纳征了,齐营长却还没说亲?是不是你们家老太太把你给忘了?” 齐漳听了只能笑着不说话,他原本遮住牛菊,只是为了保全牛菊的名声,生怕他们两个单独站在院子里说话,会让村子里的那些婆婆妈妈们看见了误会。 可现在这娘子摆开了长谈的架势,齐漳愈发不能够让开了。 结果,他就察觉到了牛菊将额头靠在他的脊背上,并且,细碎轻微的抽噎,代表着牛菊在哭。 她在哭? 齐漳微微抬头看了下天上皎洁的月亮,心里头疑惑了,在他的印象中,牛菊是个扎实能干抗压强又贤惠的姑娘。 她与姣姣儿完全是两种人,姣姣儿被齐家浇灌着,从小就生在蜜糖里,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要是让她辛劳一丁点儿,仿佛就是天大的罪过般。 牛菊则完全相反,在齐漳的记忆中,牛菊根本就没有脆弱的时候。 或者说,齐漳从来就没看见过牛菊哭。 他的脚宛若生了根一般,站在原地挡着她,不让她的脆弱被任何人瞧见。 又听灶屋前的娘子笑问他, “齐营长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给我说说,我去给你牵个线,挣份媒人钱。” 显然,这位娘子是真有这个牵线搭桥的意思,现在莫说跳马湖附近三座村子的适龄姑娘,都想嫁给齐漳,就连南集附近的姑娘,也都想嫁给齐漳。 若是真能给齐漳牵线搭桥成功,想来这份媒人钱应是不少的。 齐漳原不予理会,却听这位娘子越说越是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从她的表姑家的女儿,说到了她的娘家的隔壁家的女儿,齐漳便是拱手道: “某暂时还没有说亲的打算,但若一定是要说份亲事,某觉得,菊娘不错。” 他其实同谭戟是一样的想法,战场上生死无常,不必拖累一个无辜的姑娘。 但对方一直说一直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着娶别人,还不如娶牛菊。 这是实话。 虽然相比较之下,他对牛菊也不是男人对女人那样的喜欢,也有可能,牛菊本人并看不上他这样朝不保夕的武将。 对面的娘子讪讪的说了几句就走了,齐漳确定没有人再看他之后,这才微微偏了头,对身后的牛菊轻声道: “已经走了。” 牛菊吸着鼻子,脸颊微红,低着头站直了自己,低声说道: “对不起。” “无妨,需要我去找姣姣儿吗?” 他觉得这时候牛菊需要盛姣姣。 牛菊却是摇摇头,咬着嘴唇道: “没事的,我该回家了,我明天还要早起种地呢。” 说完,她转身飞快的走了。 留下齐漳一人站在原地,想了许久,实在担心牛菊的状态,他决定跟上去。 在牛菊身后跟了一路,齐漳发现牛菊的确是回了家,牛家很安静,牛娘子似乎回娘家了,牛元一人在家。 牛菊进去之后,牛元不久就背上背篓去了水泊边挖野菜。 齐漳在牛家外面站了半夜,落了一肩的露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这才回了自己家。 又不放心,天还未亮,齐漳便站在盛姣姣的窗子外面,手指轻敲窗子,道: “姣姣儿,姣姣儿,你起来,去看看菊娘。” 盛姣姣从没有这么早被闹起床过,她本不欲理会齐漳,迷糊间,又听齐漳说牛菊可能出事了,她一下就从床上竖了起来。 出事?出了什么事? 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盛姣姣洗漱换衣出了门。 她匆匆赶到牛菊家里去的时候,牛菊却已经出了门去水泊种地。 齐漳昨日休沐,今日一早就要赶回军营,郡北的仗还在打,他没法擅离职守。 于是盛姣姣也没得个人商量,便牵了家里的驴子,也去了水泊。 牛元在水泊边的地上挖了一夜的野菜,见牛菊天没亮就赶了过来,他几次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作为父亲,牛元非常的木讷,他同这个女儿说的最多话,就是“吃饭”、“好好干活儿”除此之外,想要他说再多的,关于内心深处的露白,牛元说不出。 牛菊也没有问,甚至根本就没问阿娘为什么回娘家了。 父女两个就如同两头牛般,默默的摘着野菜。 因而见盛姣姣骑着毛驴从远处踢踏而来,牛元忍不住松了口气。 姑娘家的心事,还是得姑娘家来解。 他急忙找了个借口,拿上慢慢一大背篓的扎实野菜离开了,给盛姣姣腾位置。 春天已经来临,一夜时间过去,地里不知不觉又冒出了不少的野菜,来摘野菜的人就更多了。 昨儿晚上牛元告诉了三个村子里的人,这十几亩地已经被牛家包种了,虽然并没有明说,不让这三个村子里的人来摘野菜,但那意思也差不多。 因而今天来这片地里摘野菜的人少了许多。 这个季节,治寿郡这片穷山恶水里,其实到处都是野菜,这里不让摘,去别的地方也一样可以摘。 盛姣姣将驴子放在地里自由的吃野菜,提着天青色的长裙,手中拿着一只竹筒壶,走到了牛菊的身边。 她也没问牛菊昨儿是怎么哭了,只将竹筒壶递了过去,笑道: “牛菊,这片地上这么多的野菜,我同你买一些,价格肯定高。” 牛菊睡了一夜,心情好了不少,看向盛姣姣,半晌,她“噗嗤”一笑,问道: “你在种地宝上赚了我些许银子,又花钱来买我的野菜,又是何必这样折腾?我们不如野菜换种地宝好了。” “也好,我没有什么意见。” 盛姣姣笑着,又长风吹来,扬起她脸颊边的长发,与牛菊一边沿着水泊走,一边当作散心,说着话儿。 远处,三个村子的民兵队都在密切注意着盛姣姣,生怕会有属国人跳出来,又要来杀她。 然而属国人没有,不远处倒是站了两个男人,一个是熊俊,一个是个大腹便便的胖货商。 两人站在土路边上,略靠近集上的位置,熊俊指着水泊边的牛菊说道: “老爷,您看,那就是我同你说的姑娘,还是个黄花闺女呢。” 他急于将牛菊卖掉好得赏钱,因而在王老爷面前说尽了牛菊的好话,才引得这王老爷从南集过来,准备今日远远的看一眼牛菊。 若是满意,熊俊自然会想办法,让牛菊去得王老爷的身边。 便是不愿意,那也得愿意。 王老爷一脸横肉,脸上两只眼睛宛若绿豆一般,盯着盛姣姣目不转睛。 他嘴里发出一股风箱般的笑声,对熊俊说道: “你说的那个菊娘,我看还没有她旁边这位姑娘一半好看,就那个,穿天青色衣裳的,你将她给我弄来,多少银钱都使得。” 人间难得绝色啊,王老爷是个纵情欢场的好手,只一看就看到了盛姣姣这美人儿,是那种没到了骨子里的人。 有人美在皮相,皮相若衰,容颜便也不在,有人没在内骨,这样的美人便是经历岁月风霜,可依然风韵犹存。 王老爷竟没想到,自己还能在治寿郡这样穷乡僻壤的地方,发现盛姣姣这样一个美在骨而不在皮的绝色佳人。 他要这个女人,多少钱他都愿意花。 熊俊的面上有些为难,看向远处,天青色裙角飞扬的盛姣姣。 她又不知与牛菊说了些什么,两个姑娘站在水泊边都笑了起来。 “这位姑娘怕是不行,她是有了人家的,未婚夫郎正是谭翼长。” 熊俊实话实说,又看向王老爷的脸色,很显然,王老爷脸上的神情,非常生气。 于是,熊俊嘴里不禁暗暗叫苦,要他弄个牛菊去买,这自然没什么难度,可要卖掉盛姣姣,那只怕是要他命的买卖了。 “你把她给我弄来,我给你五百金。” 王老爷财大气粗,他冷哼一声,又道: “什么翼长?区区一个翼长也能同我抢女人,莫说翼长了,就是将军府的小娘,我都是买过的。” 帝都的将军多如牛氓,都是挂的现职,甚至同文官的差不多,穿宽袖,着乌帽,眠花宿柳,花天酒地,挥金如土。 有些将军府里头的姬妾太多,不得将军喜爱了,也会同个普通奴婢一般被发卖出去。 底下有些富商,有着极其隐晦的心思,对于那种被贵人发卖出去的姬妾,十分的追捧,总觉得,睡过贵人睡的女人,似乎也沾染上了贵气一般。 甚至有些心思放纵的,还会想着法子折腾那些曾经伺候过贵人的姬妾。 天长地久,有些个中好手的胆子就被养肥了。 所以,对于王老爷来说,一个翼长又值当个什么? 只要有钱有门路,宫里头的女人也敢睡。 熊俊不再说话,他知道此事不可行,但脑子里却又不断回荡着,五百金,五百金,五百金 有了这五百金,他可做的事儿便多着了。 便是在这沉默的勾当里,王老爷就当熊俊同意了。 胖富商满脸横肉,一双绿豆眼再色眯眯的看了盛姣姣半晌,直到盛姣姣牵着驴子,同牛菊一起离开睡水泊。 他这才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离去。 盛姣姣的身边全是附近三座村子的民兵,远处的土路上偶有过路的人,只要不企图刺杀她,民兵队的一般不会管那些正常路过活着停足的人。 因而盛姣姣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猎物。 她只是牵着驴子,听牛菊说起了阿娘让她嫁去南郡的话。 黄土路上,零零落落几个走在路上去水泊背水的人,盛姣姣轻声对背着一背篓野菜的牛菊说道: “其实南郡并没有你们以为的那样好。” 治寿郡的人都说南郡好,话里话外,把南郡描述成一个天堂一般的地方,可是,那里并不是天堂。 见牛菊一脸迷茫不解的样子,盛姣姣朝她招手,两人蹲身在土路边。 “唰”一声轻响,盛姣姣抽出袖子里的鱼肠剑,在黄土地上画了一个南郡地形图, “这边往南,便是支南郡,边上就是靳国,日子也不好过,支南郡的人要么往靳国跑,要么往南郡跑,这边,接雪山,一到夏季雪山化水就发洪涝,南郡有钱人都不住在这里,尽管说南郡如何如何好,但夏季一到,灾民遍地,洪涝过后,一不小心还会引发瘟疫。” 她说着,剑尖在地上不断的画着,又道: “这边,良田万顷,可大多都是帝都勋贵的祖田,大泽立国几代人,爵位世袭罔替,冗官冗政,已是尾大不掉,甚至有些勋贵子弟什么事都不做,光是吃南郡的田租,就能荣华富贵,奢侈无度好几辈子。” 良田万顷又有什么用?普通的富商只怕都分不到一亩地。 勋贵一代一代的生孩子,生孩子就要分家产,一个家族的庞大,就需要不断的敛财,但南郡就这么大一点地方,良田也就只有这么多,能够帝都多少勋贵分? 第126章 王彪 盛姣姣用鱼肠剑指着地上的地图,很真诚的对牛菊说道: “喏,你要嫁过去,要想过上富贵日子,除非你给有钱财主家做正妻,否则在南郡这种富贵风流、烟花接踵的地方,你这般颜色很快遭了老爷厌弃,又没有颗七窍玲珑的心思固宠,想要一亩三分地分了家过日子?那不必想,那边的一亩田,能买咱们一个村子了” 意思就是,一个遭了老爷厌弃的小妾,人家才舍不得分她田地呢。 盛姣姣的话说的是严重了些,可这是事实啊,牛菊又不是国色天香,又不懂勾引魅惑男人,最后的下场就只有一个,被发卖出去。 一个没了清白的女子,最后被发卖出去,要么去做船娼,要么被个好心的穷苦男人买回去,当个正头娘子。 但后者的可能性太小。 “姣姣,什么是船娼?” 牛菊蹲在盛姣姣的身边,替她将落在黄土上的裙角拾起来。 多好看的裙子,多好的布料,牛菊舍不得它脏了。 盛姣姣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你被大户人家赶了出去之后,没有地方住,就只能包一条小船,在上头做皮肉生意,接的恩客全都是下九流” “我,我不要。” 牛菊的脸都白了,手中捧着的裙子一下掉落在了地上,她赶紧摇头, “我就在治寿郡,生死不要嫁到南郡去,在这里,我有那么多的田,明年我就能成为跳马湖上最富有的姑娘了。” 对嘛,这才对。 盛姣姣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却是感觉一片阴影笼罩在了她和牛菊背后。 她便是一回头,就看见谭戟穿着轻铠,提着剑,站在了她的背后。 也不知听了多少去。 而此刻,盛姣姣与牛菊还蹲在土路边上。 盛姣姣面上神情一怔,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裙角,冲谭戟行礼, “戟郎。” 他还穿着轻铠,显然才从战场上下来,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去。 谭戟一双点漆黑眸落在盛姣姣的脸上,又看向她脚下的南郡,问道: “那支南郡的日子这么难,是不是也同靳国不安分有关?” 他从头听到尾。 盛姣姣沉默了一瞬,同谭戟说道: “靳国与属国一样。” 只这一句,便解了谭戟的疑惑,原来靳国也想北上侵占大泽,所以支南郡才那么乱。 他又问道: “至少支南郡会比治寿郡好些,支南郡的百姓可种地,治寿郡的百姓,种的地都是半死不活的。” “可是洪涝更多。” 盛姣姣与谭戟你来我往的,就这样聊了起来,反衬的牛菊一句话都插不上。 她的目光往下溜,落在地上的南郡地图上,深深觉得,这些个家国大事,她真是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在那些金戈铁马,长枪银钩的局势变化下,她现在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 什么是不变?就是紧跟在聪明人的身边,那才是最稳妥的。 盛姣姣,就是那个聪明人。 春日的暖阳出来,淡金色的阳光撒了一片。 盛姣姣恍然回神,他们三人已经走到了黄土村的村口。 她问谭戟, “你怎么来了?不是前几日才休沐吗?” “来同你买药的。” 谭戟说着,拿出一张金创药的契约来,很是虚心道: “这是我写的一份金创药订单,你看看,是这样写的吗?” 他没有读过书,所有的墨水都是靠入了军营之后自学的,这也是他第一次学着写契约,虽然写的不好,但胜在他的认真。 因而特意趁着打仗的间隙拿过来,想央盛姣姣修改,也想同她说,军营想向她订购金创药的成药。 牛菊打了个呵欠,摆着手,主动牵过盛姣姣手里的驴绳子,道: “姣姣,我先回村儿了,你同你的戟郎说着,我帮你把驴子送回去。” 作为好姐妹,牛菊就不打扰盛姣姣会情郎了。 盛姣姣的脸颊一红,偏头去看牛菊,只看见牛菊脸上促狭的眼神。 当然,谭戟也看见了,但是他装作看不见,只敛目,一副来办公事的态度。 盛姣姣微微抿了下唇,左右看了一眼,自牛菊走后,这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再往前走便是村头民兵队的岗哨。 她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做贼,可她做什么贼呢?又不是在偷人,她和谭戟可是光明正大的。 于是盛姣姣强行忽略内心的这种悸动感,打开手中的契约纸,仔细的看了起来。 谭戟就站在她的身边,一开始,他只是看着盛姣姣手里的契约纸,后来目光慢慢的往上挪,一双墨黑的眸子,怔怔的看着盛姣姣的侧脸。 她很好看,认真的样子更好看。 只是,虽然已经到了春季,治寿郡的天气却远没有热起来,盛姣姣今日穿了件天青色的薄裙,她不会冷吗? “我们回齐家了再看。” 等谭戟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开口了,此刻他满心都是懊恼,怎么回来没有带一件披风? 不然现在也能替姣娘裹一裹了。 眼下只能催着盛姣姣回屋,至少不必一直站在这里吹风。 盛姣姣收起了手中的契约,跟着谭戟往村子里头去,没走多远,便瞧见村民兵队的二狗带人守在村口。 二狗的脸上露出一种很暧昧的笑意, “姣娘,谭翼长,啥时候成亲啊?” 盛姣姣的脸又红了,她侧过身去,落后谭戟半步,把自己遮蔽在谭戟的身子后面,不肯回答这个话题。 这是让谭戟去处理的意思了。 谭戟心中怜惜,不得不拱手回道: “日子定了,一定请狗爷喝酒。” “哈哈哈,好啊,就这样说定了。” 二狗很是高兴,谭戟挡着他的视线,护着盛姣姣准备进村,又偏头,轻声说道: “以前没觉得你有这样胆小。” 他这语气里含了缱绻,声音低低的,并不是在责怪她的意思,反而有些愉悦。 盛姣姣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嗔了他一眼,径自往前走去,见他跟在她的身后,她才是轻声细语的说道: “这种事,我并不好出面去说” 纳征是他的事,什么时候纳征,也是谭戟说了算,她能说什么呢?原也不该她做主。 便是这般,盛姣姣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得谭戟脸色一凛,地面轰隆隆的震颤起来。 他伸手,握住盛姣姣的手腕,“唰”的一声抽出背后长剑,回头看盛姣姣, “跟紧我。” 盛姣姣急忙点头,只觉脚下地面越发颤抖的厉害,几匹马冲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群的马。 土路上巡逻的民兵队都动了,前后都在拦截这纵马驰骋的一群人。 谭戟皱眉一看,判断出了形式,将手中的剑又插回背后,弯腰在地上捡了几个土块,朝着其中几匹马肚子打去。 跳马湖严禁纵马。 几匹马翻了,有人立即大喊道: “大胆,皇太孙遇险,尔等要误大事!” 皇太孙遇险? 盛姣姣微微拧眉,他们说的是殷泽?殷泽遇险? 又有几匹马被民兵队的人拦翻,谭戟厉声喝道: “跳马湖有规矩,任何人不得在此地纵马,若有急事,绕开村集便是。” 因为这附近都住着人,一条土路连着三个村子,所以如果在这条土路上策马扬鞭的话,就很容易撞到人。 一头疾驰的烈马,若是撞上个随地乱跑的孩子,铁蹄能将孩子踏成肉泥, 而且烈马奔驰过快,背上没挂旗帜谁知道来的是敌是友,要让这些马群冲入村子,一村的老弱妇孺,哪里有还手之地? 不过几个须臾的事,一大群的民兵一哄而上,将所有的马匹都拦翻下来。 对方有人从地上爬起来,怒道: “若是皇太孙有任何闪失,你们九族都不够诛的,让开,我们要去集上调兵!” “无军令,你们一个兵卒都调不动。” 谭戟隔着盛姣姣的衣袖,依旧握着她的手腕,他剑眉拢紧,话一出口,前方围住来人的二狗等人便让开了一条道。 对方冲谭戟凶神恶煞道: “放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这天下兵卒都是皇家的,你说调不动就调不动?” 民兵队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指着谭戟扬声说道: “你说他是什么东西?哈哈哈哈~~” 没有谭戟的命令,这跳马湖不光光正式兵卒不会动,就连民兵也调不动。 因为没有人认识什么皇长孙,这里所有的人,只认谭戟。 谭戟身后,盛姣姣略靠近一点,低声道: “戟郎,对方身上有殷泽的私徽,是殷泽的护卫。” 其实是因为盛姣姣认识对方这说话的人,他叫王彪,是殷泽的贴身护卫之一。 上辈子,在杀手屠杀黄土村的时候,王彪便死了。 谭戟的头略偏,耳朵听着盛姣姣的话,又见王彪被围在一大群民兵中间,他气的拿出一块令牌来,对着谭戟怒道: “看清楚,这是皇太孙的令牌,见此令牌如见皇太孙本人,快快放我去集上搬救兵,否则诛你们九族。” “他在虚张声势,他没有权利诛九族,诛九族那是大罪,一定要皇帝的御笔勾的,并不是他说诛九族就诛九族的” 盛姣姣又在谭戟身后叭叭叭的小小声,让谭戟严肃的俊脸,都快要绷不住了。 他用了点力,捏了捏盛姣姣纤细的手腕,低头,忍住笑意,再抬头看向王彪,冷声道: “你且细说,你们在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什么事,对方多少人,你们伤亡多少?集上重兵护卫两位贵人,不能轻易调兵,若是已经远离跳马湖,可向南集翼长调兵。” 既然对方的确是殷泽的护卫,谭戟也不刻意为难,殷泽到底还是天家人,若是在治寿郡出了事,治寿郡也吃不了兜着走。 岂知王彪并不领情,收起令牌,指着殷泽怒道: “你不是挺厉害?你现在就带人跟我走。” 周围的民兵都安静了,这个人究竟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谭戟却是拱手,道: “我去不了,郡北战事紧迫,你们把情况交代清楚,我可立即指引你们一条明路。” 外人可能对于治寿郡的兵制不是那么的了解,莫说谭戟根本不认识殷泽的令牌,就是治寿郡的总兵,只怕也对殷泽的令牌不熟。 原因无他,只因为治寿郡的兵制自成一体,有时候治寿郡郡王都不一定能调动得了治寿郡的兵。 尤其是现在这种,治寿郡一根粮草都不提供的情况下,基本郡北打郡北的,集上守集上的,南集守南集的 谭戟自然也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乱子,但是没办法,他只能先顾好自己手底下的一万六千兵及几百民兵。 现在,多余的事儿真做不了。 救人的事情,可以去南集调兵,只要王彪肯说具体情况,谭戟立即派人去通知南集翼长,让南集翼长全力配合救人。 “你放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太孙命在旦夕,尔等却是推三阻四,枉我大泽子民!” 王彪气的破口大骂,他知道南集是个什么玩意儿,南集位于跳马湖后面,目前属于治寿郡北部最繁荣平稳的地方。 但是南集的兵并不多,有一万六的名额,却最多之后一个营,约四千兵驻扎在南集,且都不是精锐。 可以这么说,其实治寿郡所有的精锐,都已经在郡北了。 王彪要借兵,自然要借最厉害的兵了。 他这话一出口,谭戟皱眉还未说话,盛姣姣便是冷笑一声,道: “的确枉为大泽子民,自属国挑衅以来,我治寿郡战死多少好男儿,帝都有给过半粒米?如何?你们要人卖命,却是半点好处都不给?天下哪里有这样一等一的好事?” “你!什么人?” 王彪气的胸膛起伏,盯着谭戟身后,那一线天青色裙角。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狗奴才没有个求人的态度,你是要救你家主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在替你家主子结仇!你这算什么?大逆不道?所以你是谁派来害皇长孙的?” “胡说八道,放肆!!!” “这怎么叫做胡说八道,在座可都是看着呢,你何曾有过求人的态度?反倒像是来要债的。” 第127章 我让你坐了吗 盛姣姣平时并不爱与人争执,可是谭戟对付帝都这些勋贵,一点儿经验都没有,若是不与王彪胡搅蛮缠,王彪就能把屎盆子一扣,届时谭戟就算帮了殷泽,也会参谭戟一本驰援懈怠什么的 不要怀疑人性,这些人真做的出来,并且他们并不认为自己这是在作恶。 谭戟的眼眸一深,将盛姣姣遮得更严实了,只对王彪说道: “你自己再好好考虑考虑,是要去南集借兵,还是要在这里同我继续虚耗时间?” 他没有时间,他的身上还穿着轻铠,只是抽空回来给盛姣姣金创药的契约书,马上就要回郡北去。 说句不臣的话,现在这种情况,殷泽在谭戟的心目中,并没有那么的重要,因为帝都的老皇帝又不止有一个儿子。 废太子能不能复位,殷泽能不能回到帝都,最后谁坐上皇位,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治寿郡就是这样,换个人坐皇帝,又不会比现在更好。 所以谭戟不会为了殷泽离开战场,现在是为了一个殷泽,已经搭进去了一个白陶,无谓再陷入一个谭戟。 站在谭戟身后的盛姣姣,忍不住将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她其实很担心谭戟会同上辈子那样,宛若经历九九八十一难那般,一路护送殷泽回帝都。 有时候忠心是好的,但有时候忠心,却并不那样的好。 时间一点点过去,谭戟转过身来,挡住王彪等人窥伺盛姣姣的目光,他对盛姣姣说道: “你先回去,这段时间不要再出村儿了。” 盛姣姣的眼眸,从谭戟的心口往上缓缓的抬,她看着谭戟的眼睛, “你不要去救人,郡北没有你不行。” “我不去。” 仿佛保证一般,谭戟说的认真,嘴角微微带着笑。 待盛姣姣转身,他突然开口道: “三日,三日后,我来纳征。” 盛姣姣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天青色裙角飞扬,她红着脸颊“嗯”了一声,转头跑掉了。 说不清为什么羞涩,如果一定要为自己的心情给出一个诠释,大约是有一些慌张的。 她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面对一个儿郎,手足无措,只想表现出自己最优秀的一面,结果,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最后只好飞快的跑掉,留下地动山摇般的一团心境。 所以,她这是怎么了? 盛姣姣蹙眉,一口气跑回了齐家,将自己关在房门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 便是这般到了第二日,牛娘子熊琳突然找上了齐家来,一脸难看的对盛姣姣说道: “我们家姑娘傻是傻了点,怎么姣娘就能坑害你的朋友呢?” 盛姣姣望着门外的春光,慢条斯理的拿起小几上的茶盏,问道: “牛娘子这话怎么说的?” “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牛菊去包种那十几亩的地,她身上的钱,可都是要留着给她做嫁妆的,现在钱全包了地,若是今年收成不好,这钱岂非全打了水漂?” 熊琳与牛元赌气回了家,原是为了两件事,一是牛菊将水泊边的十几亩地包种下来,二是想把牛菊嫁去南郡做小。 她以为自己做个样子回了娘家,牛元就会如往常一样,第二日便将她接回家去,无论她提什么要求,牛元都应她。 结果过了一日,牛元不仅没接她回来,据说还同牛菊一起,请了村子里的几个娘子帮忙翻地施肥。 那肥据说还是从齐家买的种地宝。 一时间,熊琳娘家都要炸了,靳国的种地宝名声很是传奇,据说一坛值千金,牛菊哪里有那么多的钱买这些种地宝? 她在家里时,阿兄念完阿嫂念,阿嫂念完阿爹念,阿爹念完阿娘念,意思就是牛菊有那些钱去浪费,怎么就没有钱借给熊俊了? 直把熊琳念的在家坐不住,一大早就到了齐家找盛姣姣兴师问罪。 盛姣姣扫了一眼熊琳,慢条斯理的说道: “牛娘子今日来我家里,真是好大的气势,一句两句的都在指责我坑了朋友,是啊,我是卖了种地宝给牛菊,可是牛娘子你打听过了没,这些个种地宝,我卖给牛菊的价格究竟是多少?” “姣娘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是牛菊的阿娘,我来这里也不单单是指种地宝一个事情,从一开始,我就不同意包那片地的,你说说一个姑娘家,一辈子就种个地了,究竟有什么前途?我要把这十几亩地退了。” 熊琳一屁股坐在盛姣姣的对面,语气里全都是气恼。 从什么时候开始,牛家已经不容得她做主了? 她就回娘家一日时间,牛菊和牛元两父女,便是把她忘了似的,花钱若流水。 今儿说什么,都要把这十几亩地给退了。 盛姣姣将手里的茶盏往茶几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一张原本雍容端庄的脸上,全都是凌厉。 她看向熊琳,声音端的四平八稳, “牛娘子,我让你坐了吗?” 没规矩!她未让座,牛娘子自顾坐下,盛姣姣很是生气。 熊琳不知为何,心中一缩,在盛姣姣那双含着凌厉的凤目注视下,颇有些讪讪的站起身来,又觉自个儿懦弱了,便是冷笑道: “姣娘如今好大的威风,这赚了钱的人可真是不一样了。” 她好歹也是牛菊的阿娘,是盛姣姣的长辈,可如今盛姣姣在她面前,一副上位者的主母姿态,把熊琳当什么? “赚了钱的人是不一样,若是牛娘子不服,一家大小自可不必在我手中讨生活。” 盛姣姣见熊琳站起了身来,她的怒气也缓缓的降了下来,只拿起小几上的团扇轻摇着,又道: “牛娘子往后说话行事,还是要分明轻重主次,我为主,你为次,我说话,你听着,我能做你的主,你却是不能做我的主。” 她起身来,皓腕轻摇团扇,走近了熊琳,轻声道: “又或者,你看我不惯,离开黄土村,回你的黄石村去,我也没有别的意见,但你要在黄土村一日,就得安分一日,你想牛菊远嫁,我不同意!” 或许是做了一辈子的天下主母,盛姣姣的手里越有钱,性子就越发强势,原先势微,她只能苟着自己,把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照顾好便行。 如今有了钱,便自觉对她的追随者有了一份责任。 旦为一朋党者,必然要抱团互助,她身为领头人,也自该照拂好她的羽翼。 熊琳气的胸腔起伏,话都说不出来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女儿的婚嫁,居然还要盛姣姣同意了? 这实在是,实在是滑天下大稽。 但是盛姣姣这副不容反驳的强势姿态,让熊琳心头发怵,她总觉得,若是她要同盛姣姣硬碰硬的干,结果是讨不了好的。 事实上,现在的跳马湖,的确没人敢不敬重盛姣姣。 熊琳发着抖,铁青着脸转身就要走。 “站住。” 盛姣姣手执团扇,侧身看着熊琳的背影,不急不缓道: “你要走,也该同我福礼了再走,就这样走了,我心里不痛快。” 她有一百种手段磋磨一个人,被她磋磨的人越是有气不能发,盛姣姣就越是能教她难堪到底。 熊琳的双眸都快要冒火了,她转过身来,随意朝着盛姣姣屈了下腿,转身就跑了。 结果熊琳离开没多久,牛菊突然上门来,高兴的对盛姣姣说道: “姣姣,我昨天肥了一亩地,今天那一亩地里竟然又长了一点子野菜苗,对了,你还有没有种地宝,我要买一些,给我做工的娘子们,也说要买一坛回去试试呢。” 那么多的种地宝其实也用不完,一坛子肥一亩地差不多了,牛菊又请了几个娘子帮忙,结果肥完地之后,一夜过去,原本已经摘完了野菜的地里,又冒出了野菜的嫩芽。 旁边替她翻地的娘子便问这种地宝多少钱,牛菊说了价格,诸娘子都震惊了,一坛种地宝竟然这样便宜的吗? 她们便纷纷说要买。 这可是把牛菊欢喜的不行。 她赶紧的来找盛姣姣,还要多买一些种地宝,实在是这种地宝也太好用了。 盛姣姣琢磨着粪坑里还有多少粪水,她笑看着牛菊,说道: “我卖种地宝,让你去种地,你倒是替我拉了许多生意回来。” 说着,她摇摇头很是无奈,又道: “暂时没有这样多的种地宝了,你将你的地肥了,请些娘子替你做工,回头的事回头再说。” 她这里还要替军营做金创药,也是忙不过来。 现在齐家虽然有了几十口子人,但屎尿沤的肥,都要用来肥土坳里的地,要顾全整个村子,怕齐家的屎尿拉的还不够多。 家里的那些孩童全被打发了,每半日碾磨药材,每半日读书写字。 而这些孩童每日吃喝拉撒都在齐家,齐桡每日都要花大量的时间,用驴子去水泊背水。 所以盛姣姣有想法在修造齐家和谭家的同时,为两家修个蓄水的水窖。 这样齐家谁也不知道水窖里头的水,是盛姣姣放的,还是齐桡用驴子背回来的。 他们只知道水窖很大,可以存储很多的水。 待水窖修好了,齐家上下如今几十口子人,喝水不再有顾忌,再多买些牲口,所能沤肥的屎尿就会更多了。 到那个时候再批量出售种地宝,才是一门正经生意。 牛菊只觉得遗憾,又惦记着自己的那十几亩地,暂时不得不回去照料她的地。 便是刚走出齐家的门,她又匆匆的回来,将门口放着的一大背篓野菜提进来,说道: “喏,这是给你的,我那片地里还有许多,今儿我还要拿到南集上去卖几背篓。” 治寿郡的野菜是可以卖钱的,去年冬季没死什么人,军饷军粮也都按时的发了,因而家家户户的手里还有几个小钱。 集上被重兵守着,南集就兴旺了起来,整片郡北的人,如今要买卖东西全都往南集去。 而牛菊地里的野菜怎么都挖不完,她拿去卖完,地里还有。 盛姣姣笑看着她出了门,起身来,盘算着去了灶屋后面的药舍。 这两日,她先让人在齐家的林子附近搭了一个极为通风的长舍,又雇了谭大娘子和齐三娘子,将土坳里的药田、菜地以及羊给看顾了起来。 目前齐家收养的大部分孩子,都在药舍里碾磨药材,以供军需。 便是在齐家紧锣密鼓的发展生产之际,熊俊找上了周家。 他来时,周家正陷入吵闹中,几间土房里,周大娘子指着周大爷及周老太太哭道: “我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嫁到你们家,一辈子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现在你们的姑娘发达了,却是转头就把娘家给忘了,你们却是屁都不敢放上一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周老太太坐在土炕上,一副有气不敢发的模样,周老太爷坐在门槛边抽旱烟,很是烦躁道: “你若是在我周家待得不舒坦了,让我儿给你一封休书,你自离开便是,别整日里在这里吵闹。” 屋子角落坐着的周大爷腾的坐起身来,急道: “阿爹说着这是什么话?我不同意。” 原先气势嚣张的周大娘子,捂着脸大哭起来, “天爷啊,这家人没良心啊,我嫁入周家这么多年,照顾一家老小,他们现在要休了我啊。” “别哭了,别哭了这是怎么了?怎么闹成了这样?” 熊俊笑嘻嘻的进了土屋,看着周大爷问道: “你们家里出了能人,听说齐大郎要升翼长了,这么高兴的事儿,这是哭什么呢?” 他仿佛是故意这样说的,说完还看了看周家人的脸色。 除了周老太爷有些高兴的样子,周家另外几个人,脸上都没什么喜色。 熊俊的目光在几人脸上一溜,又是笑问道: “不对啊,齐家同你们是亲家,怎么着,你们这是不高兴?” “亲家,亲什么家?你看过发达到修大宅门,却让亲家住土屋的吗?” 周大娘子不能听这个,一听就怒火滔天,盛姣姣身为晚辈,对她的羞辱她永远都忘不了。 第127章 我让你坐了吗 盛姣姣平时并不爱与人争执,可是谭戟对付帝都这些勋贵,一点儿经验都没有,若是不与王彪胡搅蛮缠,王彪就能把屎盆子一扣,届时谭戟就算帮了殷泽,也会参谭戟一本驰援懈怠什么的 不要怀疑人性,这些人真做的出来,并且他们并不认为自己这是在作恶。 谭戟的眼眸一深,将盛姣姣遮得更严实了,只对王彪说道: “你自己再好好考虑考虑,是要去南集借兵,还是要在这里同我继续虚耗时间?” 他没有时间,他的身上还穿着轻铠,只是抽空回来给盛姣姣金创药的契约书,马上就要回郡北去。 说句不臣的话,现在这种情况,殷泽在谭戟的心目中,并没有那么的重要,因为帝都的老皇帝又不止有一个儿子。 废太子能不能复位,殷泽能不能回到帝都,最后谁坐上皇位,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治寿郡就是这样,换个人坐皇帝,又不会比现在更好。 所以谭戟不会为了殷泽离开战场,现在是为了一个殷泽,已经搭进去了一个白陶,无谓再陷入一个谭戟。 站在谭戟身后的盛姣姣,忍不住将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她其实很担心谭戟会同上辈子那样,宛若经历九九八十一难那般,一路护送殷泽回帝都。 有时候忠心是好的,但有时候忠心,却并不那样的好。 时间一点点过去,谭戟转过身来,挡住王彪等人窥伺盛姣姣的目光,他对盛姣姣说道: “你先回去,这段时间不要再出村儿了。” 盛姣姣的眼眸,从谭戟的心口往上缓缓的抬,她看着谭戟的眼睛, “你不要去救人,郡北没有你不行。” “我不去。” 仿佛保证一般,谭戟说的认真,嘴角微微带着笑。 待盛姣姣转身,他突然开口道: “三日,三日后,我来纳征。” 盛姣姣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天青色裙角飞扬,她红着脸颊“嗯”了一声,转头跑掉了。 说不清为什么羞涩,如果一定要为自己的心情给出一个诠释,大约是有一些慌张的。 她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面对一个儿郎,手足无措,只想表现出自己最优秀的一面,结果,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最后只好飞快的跑掉,留下地动山摇般的一团心境。 所以,她这是怎么了? 盛姣姣蹙眉,一口气跑回了齐家,将自己关在房门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 便是这般到了第二日,牛娘子熊琳突然找上了齐家来,一脸难看的对盛姣姣说道: “我们家姑娘傻是傻了点,怎么姣娘就能坑害你的朋友呢?” 盛姣姣望着门外的春光,慢条斯理的拿起小几上的茶盏,问道: “牛娘子这话怎么说的?” “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牛菊去包种那十几亩的地,她身上的钱,可都是要留着给她做嫁妆的,现在钱全包了地,若是今年收成不好,这钱岂非全打了水漂?” 熊琳与牛元赌气回了家,原是为了两件事,一是牛菊将水泊边的十几亩地包种下来,二是想把牛菊嫁去南郡做小。 她以为自己做个样子回了娘家,牛元就会如往常一样,第二日便将她接回家去,无论她提什么要求,牛元都应她。 结果过了一日,牛元不仅没接她回来,据说还同牛菊一起,请了村子里的几个娘子帮忙翻地施肥。 那肥据说还是从齐家买的种地宝。 一时间,熊琳娘家都要炸了,靳国的种地宝名声很是传奇,据说一坛值千金,牛菊哪里有那么多的钱买这些种地宝? 她在家里时,阿兄念完阿嫂念,阿嫂念完阿爹念,阿爹念完阿娘念,意思就是牛菊有那些钱去浪费,怎么就没有钱借给熊俊了? 直把熊琳念的在家坐不住,一大早就到了齐家找盛姣姣兴师问罪。 盛姣姣扫了一眼熊琳,慢条斯理的说道: “牛娘子今日来我家里,真是好大的气势,一句两句的都在指责我坑了朋友,是啊,我是卖了种地宝给牛菊,可是牛娘子你打听过了没,这些个种地宝,我卖给牛菊的价格究竟是多少?” “姣娘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是牛菊的阿娘,我来这里也不单单是指种地宝一个事情,从一开始,我就不同意包那片地的,你说说一个姑娘家,一辈子就种个地了,究竟有什么前途?我要把这十几亩地退了。” 熊琳一屁股坐在盛姣姣的对面,语气里全都是气恼。 从什么时候开始,牛家已经不容得她做主了? 她就回娘家一日时间,牛菊和牛元两父女,便是把她忘了似的,花钱若流水。 今儿说什么,都要把这十几亩地给退了。 盛姣姣将手里的茶盏往茶几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一张原本雍容端庄的脸上,全都是凌厉。 她看向熊琳,声音端的四平八稳, “牛娘子,我让你坐了吗?” 没规矩!她未让座,牛娘子自顾坐下,盛姣姣很是生气。 熊琳不知为何,心中一缩,在盛姣姣那双含着凌厉的凤目注视下,颇有些讪讪的站起身来,又觉自个儿懦弱了,便是冷笑道: “姣娘如今好大的威风,这赚了钱的人可真是不一样了。” 她好歹也是牛菊的阿娘,是盛姣姣的长辈,可如今盛姣姣在她面前,一副上位者的主母姿态,把熊琳当什么? “赚了钱的人是不一样,若是牛娘子不服,一家大小自可不必在我手中讨生活。” 盛姣姣见熊琳站起了身来,她的怒气也缓缓的降了下来,只拿起小几上的团扇轻摇着,又道: “牛娘子往后说话行事,还是要分明轻重主次,我为主,你为次,我说话,你听着,我能做你的主,你却是不能做我的主。” 她起身来,皓腕轻摇团扇,走近了熊琳,轻声道: “又或者,你看我不惯,离开黄土村,回你的黄石村去,我也没有别的意见,但你要在黄土村一日,就得安分一日,你想牛菊远嫁,我不同意!” 或许是做了一辈子的天下主母,盛姣姣的手里越有钱,性子就越发强势,原先势微,她只能苟着自己,把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照顾好便行。 如今有了钱,便自觉对她的追随者有了一份责任。 旦为一朋党者,必然要抱团互助,她身为领头人,也自该照拂好她的羽翼。 熊琳气的胸腔起伏,话都说不出来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女儿的婚嫁,居然还要盛姣姣同意了? 这实在是,实在是滑天下大稽。 但是盛姣姣这副不容反驳的强势姿态,让熊琳心头发怵,她总觉得,若是她要同盛姣姣硬碰硬的干,结果是讨不了好的。 事实上,现在的跳马湖,的确没人敢不敬重盛姣姣。 熊琳发着抖,铁青着脸转身就要走。 “站住。” 盛姣姣手执团扇,侧身看着熊琳的背影,不急不缓道: “你要走,也该同我福礼了再走,就这样走了,我心里不痛快。” 她有一百种手段磋磨一个人,被她磋磨的人越是有气不能发,盛姣姣就越是能教她难堪到底。 熊琳的双眸都快要冒火了,她转过身来,随意朝着盛姣姣屈了下腿,转身就跑了。 结果熊琳离开没多久,牛菊突然上门来,高兴的对盛姣姣说道: “姣姣,我昨天肥了一亩地,今天那一亩地里竟然又长了一点子野菜苗,对了,你还有没有种地宝,我要买一些,给我做工的娘子们,也说要买一坛回去试试呢。” 那么多的种地宝其实也用不完,一坛子肥一亩地差不多了,牛菊又请了几个娘子帮忙,结果肥完地之后,一夜过去,原本已经摘完了野菜的地里,又冒出了野菜的嫩芽。 旁边替她翻地的娘子便问这种地宝多少钱,牛菊说了价格,诸娘子都震惊了,一坛种地宝竟然这样便宜的吗? 她们便纷纷说要买。 这可是把牛菊欢喜的不行。 她赶紧的来找盛姣姣,还要多买一些种地宝,实在是这种地宝也太好用了。 盛姣姣琢磨着粪坑里还有多少粪水,她笑看着牛菊,说道: “我卖种地宝,让你去种地,你倒是替我拉了许多生意回来。” 说着,她摇摇头很是无奈,又道: “暂时没有这样多的种地宝了,你将你的地肥了,请些娘子替你做工,回头的事回头再说。” 她这里还要替军营做金创药,也是忙不过来。 现在齐家虽然有了几十口子人,但屎尿沤的肥,都要用来肥土坳里的地,要顾全整个村子,怕齐家的屎尿拉的还不够多。 家里的那些孩童全被打发了,每半日碾磨药材,每半日读书写字。 而这些孩童每日吃喝拉撒都在齐家,齐桡每日都要花大量的时间,用驴子去水泊背水。 所以盛姣姣有想法在修造齐家和谭家的同时,为两家修个蓄水的水窖。 这样齐家谁也不知道水窖里头的水,是盛姣姣放的,还是齐桡用驴子背回来的。 他们只知道水窖很大,可以存储很多的水。 待水窖修好了,齐家上下如今几十口子人,喝水不再有顾忌,再多买些牲口,所能沤肥的屎尿就会更多了。 到那个时候再批量出售种地宝,才是一门正经生意。 牛菊只觉得遗憾,又惦记着自己的那十几亩地,暂时不得不回去照料她的地。 便是刚走出齐家的门,她又匆匆的回来,将门口放着的一大背篓野菜提进来,说道: “喏,这是给你的,我那片地里还有许多,今儿我还要拿到南集上去卖几背篓。” 治寿郡的野菜是可以卖钱的,去年冬季没死什么人,军饷军粮也都按时的发了,因而家家户户的手里还有几个小钱。 集上被重兵守着,南集就兴旺了起来,整片郡北的人,如今要买卖东西全都往南集去。 而牛菊地里的野菜怎么都挖不完,她拿去卖完,地里还有。 盛姣姣笑看着她出了门,起身来,盘算着去了灶屋后面的药舍。 这两日,她先让人在齐家的林子附近搭了一个极为通风的长舍,又雇了谭大娘子和齐三娘子,将土坳里的药田、菜地以及羊给看顾了起来。 目前齐家收养的大部分孩子,都在药舍里碾磨药材,以供军需。 便是在齐家紧锣密鼓的发展生产之际,熊俊找上了周家。 他来时,周家正陷入吵闹中,几间土房里,周大娘子指着周大爷及周老太太哭道: “我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嫁到你们家,一辈子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现在你们的姑娘发达了,却是转头就把娘家给忘了,你们却是屁都不敢放上一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周老太太坐在土炕上,一副有气不敢发的模样,周老太爷坐在门槛边抽旱烟,很是烦躁道: “你若是在我周家待得不舒坦了,让我儿给你一封休书,你自离开便是,别整日里在这里吵闹。” 屋子角落坐着的周大爷腾的坐起身来,急道: “阿爹说着这是什么话?我不同意。” 原先气势嚣张的周大娘子,捂着脸大哭起来, “天爷啊,这家人没良心啊,我嫁入周家这么多年,照顾一家老小,他们现在要休了我啊。” “别哭了,别哭了这是怎么了?怎么闹成了这样?” 熊俊笑嘻嘻的进了土屋,看着周大爷问道: “你们家里出了能人,听说齐大郎要升翼长了,这么高兴的事儿,这是哭什么呢?” 他仿佛是故意这样说的,说完还看了看周家人的脸色。 除了周老太爷有些高兴的样子,周家另外几个人,脸上都没什么喜色。 熊俊的目光在几人脸上一溜,又是笑问道: “不对啊,齐家同你们是亲家,怎么着,你们这是不高兴?” “亲家,亲什么家?你看过发达到修大宅门,却让亲家住土屋的吗?” 周大娘子不能听这个,一听就怒火滔天,盛姣姣身为晚辈,对她的羞辱她永远都忘不了。 第128章 南集的二流子 周大娘子指着熊俊,又是一想,转而笑道: “哦,我倒是忘了,你阿姐生的牛菊,倒是同盛姣姣关系不错,你们家如今也是个穷的,怎么着,我说的没错,这齐家上上下下啊,都被攥在盛姣姣一个人的手心儿里,谁都别想落了好。” 土屋子外站着的熊俊一脸苦笑, “此话正理,便是齐家赚了金山银山,也同我们这些人没干系,只是齐家赚齐家的,我便是不太明白了” 他还待再说些什么,坐在门槛上的周老太爷在地上敲了敲旱烟袋,有些不耐, “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怎么不想想往年我们过的什么日子,今年又是过的什么日子,姣娘给的不达你们预期,你们便心中有愧了?” 还是日子过好了,便不记得往年的治寿郡,究竟会饿死多少人了,别的不说光是周家,便饿死过好几个孩子。 可今年压根儿就没听说过饿死了人。 这同谭戟按时发放军饷有关,更同姣娘收粮,又平价售粮有关。 齐家这一年的日子是好过,在他们这群人的眼里,已算得上是飞黄腾达了,可是齐家的人做了多少事? 但不说别人,只说齐周氏,原先就是个只会抡锄头下地干活儿的,现在据说都在背着背篓,同集上贵人的奴才打交道,学着如何舌灿如花的推卖绣品了。 可与此同时,周家与熊家又在做什么?他们在伸长了脖子,等着齐家来送钱给他们。 虽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家人,可周老太爷也忍不住想说一声,这些人,可真够厚颜无耻的。 熊俊扫了一眼周老太爷,不接周老太爷的这茬子话,反而看向了周大爷,笑道: “大爷,咱们借一步说话,如何?” 周大爷犹豫的看向周大娘子,他没有什么主意,这些年,家里的什么事,都是周大娘子拿的主意。 周大娘子推了周大爷一下,打了个脸色,让他去听听。 熊家与周家都在黄石村,平日里两家的儿郎来往也密切,但今日熊俊特意找到了周家来,肯定是有事情。 周大爷听话的跟着熊俊去了。 坐在门槛上的周老太爷,垂目抽着旱烟,一副管不了,也不想管的失望模样。 左右不是什么好勾当,他也不想听。 许久后,周大爷满脸惊疑不定的回来,熊俊却已经走了,周家几个人瞧着周大爷脸色不对,但问他,他又不说,只收拾了包袱,说是跟着熊俊到南集去几天。 当天,熊俊与周大爷就去南集做生意了。 二日时候,牛菊地里,但凡施肥过的地方,都冒出了野菜的绿尖尖,瞧着那颜色还格外的鲜嫩,有股子水份相当饱满的卖相。 被牛菊请来翻地的娘子们一个个都惊奇的不行。 不过因为牛菊的这块地太大了,又都在水泊边上,所以这倒也没有让人产生什么怀疑,只惊奇这些刚刚被摘过野菜的地儿,竟然还能重新冒出野菜的芽来。 于是一个个的又将齐家出售的种地宝,捧上了神坛,想要翻一倍的价格,从牛菊手中买种地宝回去肥地。 牛菊自然不干,她有十几亩地,这一板车的种地宝都是不够用的,目前来看,只怕还有一大半的地没法儿肥。 她也没办法,金疮药的药材要紧,只能狠心将地里刚冒芽的野菜铲了,种上金创药材的种子。 便是她正在地里忙活的时候,熊俊和熊琳,带着周大爷等另外几个人,找到了水泊边上,要拉着牛菊去南集。 事儿在水泊边上吵吵开,很快就传到了盛姣姣处。 她正在野仙亭外,一张新做成的竹椅上喝茶看书,獒子趴在她的脚边,待旁边那只红泥小灶上热的水开了,便站起身来,冲盛姣姣哼两声。 旁边一个小丫头,坐在野仙亭里写字,待獒子哼哼,她便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替盛姣姣倒了壶茶。 盛姣姣一边看书,一边挑剔道: “帝都的贵女们,人人都会一手好茶艺,你这泡茶的手势与步骤皆不对,你得知道,虽然在治寿郡里,这并不是姑娘家该学的,但会得一手好茶艺,将来无论嫁人与否,路子都走得宽些。” 她琢磨着,得找个茶艺较好的女师父,来教这些遗孤中的小姑娘们学茶艺了,不光光茶艺要学,琴棋书画最好都安排上。 这倒是与门楣什么的无关,只是盛姣姣当了一辈子的皇后,认知与见识都被拔高到了一个高度,她实在是看不来自己身边长大的小姑娘,仅仅会个读书写字下地干活儿 多些才艺,将来若是谁的运气好,嫁入高门大户里,也不至于教人看扁了去。 就算是不嫁高门大户,有些才艺傍身,也好有门讨饭的手艺不是。 小丫头规规矩矩的蹲身行礼,规矩丝毫不错,正要应是,三娘子匆匆的跑入林子,大呼, “姣姣儿,牛娘子发了疯,带着一帮子南集来的爷们儿,要把牛菊拉扯上车,说是送牛菊去嫁人呢。” 正翘着兰花指,拿着薄胎小茶杯的盛姣姣,瞬间愣在了原地,拧眉问道: “牛娘子?熊琳?” 是她的口头警告未见效?明明都已经警告过牛菊了,她还带了人来,想把牛菊嫁掉? 又是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盛姣姣脸色一变,起身来, “不好,今日牛大爷不在。” 她匆匆往堂屋走,吩咐身边的小丫头, “取披风来,通知狗爷随我去水泊一趟。” 又对跑进的三娘子道: “我看牛娘子是魔怔了,回头拿下她,教牛大爷与她和离。” 三言两句间,已透露出盛姣姣极大的恼意。 她轻易不替人做主,但习惯使然,自觉有理,对方做的事又十分忤逆了她,她便要替这牛家人做个主了。 说话间,小丫头与三娘子都动了起来,没一会儿,披风取来,盛姣姣披上披风出了门,疾走在村子口时,民兵队的二狗已经套了马车,等在了村子口。 盛姣姣与三娘子上了马车,二狗坐在车子前头,对盛姣姣道: “姣娘莫急,收到你的消息后,咱们村儿的民兵就放了消息过去,今儿必不能让牛娘子带走牛菊。” 马车内,三娘子紧张的看向盛姣姣,问道: “姣姣儿,咱们这样去是不是有些师出无名啊?” 她最近也学了几个成语,说起话来有些个不伦不类的,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熊琳是牛菊的亲娘,自古女子嫁人,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牛娘子莫说要把牛菊嫁出去,便是要将牛菊卖了,那都是可以的。 没有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不对的反而是盛姣姣,她只是牛菊的朋友而已,凭什么要制止牛菊嫁人? 盛姣姣坐在摇晃的马车内,闻言,睁开双眸,看向三娘子, “如今的我,做不得别人的主,却是可以做做齐家与牛家主的,我说不让牛菊嫁,谁若要嫁了她,谁就是与我做对,不为别的,只因牛菊是我的朋友,我想她随心自在的活,而不是同这芸芸众生般的过活。” 为着什么呢?为着牛菊不愿。 为着她刚拿出契约书,还不待解说,牛菊便已经画押完毕。 为着她满心的算计,牛菊却依旧充满了信任的唤她,“姣姣,姣姣说的一定是对的。” 为着牛菊的赤忱,为着这个姑娘,能够在田野间自由自在,为着她总有一天,会实现她自己发出的豪言壮语,她说,她要做这黄土村里第二有钱的人。 人心泥泞不堪,盛姣姣不愿牛菊折损在这些见识浅薄的人心上。 三娘子看着盛姣姣不说话了,她觉得盛姣姣的格局好大好大,并不是她这样的人,所能够仰望的到的高度。 因而内心对盛姣姣更是生了些追随的心思。 这想法说来也是可笑,因为三娘子到底是盛姣姣的长辈,这长辈对晚辈有了臣服心,说出去还不定怎么惹人笑话呢。 为此,三娘子默不作声。 很快到了水泊边,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人。 三娘子跳下马车,扶着盛姣姣刚下车,就听到一片嘈杂声中,熊琳大声道: “我生的肉,我怎么就没权力让她嫁人了?你们拦着我做甚?我就是要带走牛菊,我要让她嫁给有钱人,让她去过好日子!” 间或传出牛菊的哭声,她的手腕被掐在熊俊的手掌中,摇头, “我不要嫁,阿娘,我阿爹还没回来,阿爹明明不同意我嫁人的我不要,放开我。” 围观的娘子也帮忙劝道: “牛娘子,算了算了,等菊娘她阿爹来了再说罢。” “她阿爹送辎重去北地了,暂时回不来,南郡来的老爷说了,让我赶紧的送人过去相看,你们别挡道儿,别坏了我姑娘的好姻缘。” 熊琳的声音越发尖利,她这回带了好些个爷们儿,说话间,就要把人群推搡开,要带牛菊离开。 附近巡逻的民兵早已接到了二狗的信,团团将熊琳等人围住,就是不肯让路。 熊俊一脸的难看,对周围的娘子及民兵队的人怒喊道: “你们这些人可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阿姐要嫁女儿,你们管那么多闲事,真是吃饱了撑着的” “你怎么说话呢?大家乡里乡亲的,事出蹊跷,怎么就是多管闲事了?” “你们也知道大家都是相亲,是相亲就不该这么坏人姻缘。” 熊琳一方,与民兵队一方,开始大声吵了起来,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一时间,前方推搡谩骂声响起,看起来有些乱。 盛姣姣带着三娘子与二狗站在人群外,蹙眉看向前面的乱象。 三娘子听了会儿,气的要撸袖子, “牛娘子这是发癫了吗?现在他们家的日子未必过得很难?为什么要这么折腾牛菊?哪里来的南郡货商?又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把人嫁这么远,就不怕牛菊过去后被欺负吗?” 盛姣姣蹙眉,前方尘土飞扬,显然已经闹将起来,还颇有闹大趋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眼尖,瞧着人群里头有不少生面孔,便是用团扇遮面,问身边的二狗, “狗爷,前面是不是有些不是咱们跳马湖上的人。” 二狗凝神一看,点头道: “有几个是从南集来的二流子。” “南集的二流子跑到集上来做什么?” 郡北一集三村,分集上,南集与集下,现在集上被封,六个村子上的人要做买卖,都会往南集去。 因而南集得了短暂的兴旺。 那些到了年龄却没有去从军的人,在家又没得地种,连民兵队也不去的二流子,其实走到哪里都不怎么受人待见。 因而一听说前头混乱的人群里头有二流子,盛姣姣就觉得此事有些诡异。 她微微侧头,对二狗吩咐道: “把前头的民兵调回来,太乱了,我看看闹事的都有多少人。” 二狗应声,刚要动,前方已经打了起来,一大群的人里头有民兵、有妇人、有孩子,还有周家与熊家的人,另外还有些不知所谓的二流子。 见这状况,盛姣姣往后退几步,拉住三娘子,拧眉道: “有点儿不对,我们先回去,让人沿途看着牛菊,伺机救人。” 很显然,今日方方面面都太过于巧合。 三娘子护着盛姣姣要走,前方几个男人撞过来,混乱中,扬起一把粉末,朝着三娘子与盛姣姣劈头洒下。 盛姣姣只觉出一股怪味,眼前便是一黑她忙抓住三娘子的手,道: “让谭戟去找周家与熊家,此事与他们这两家脱离不了干系。” 话落音,盛姣姣再无所觉。 待盛姣姣再次醒来,她被关在南集上的一间院子里,许是绑她的人并不认为她有什么威胁,所以连根绳子都没有,直接把她往草垛上一丢,锁上门就出去了。 房间里很暗,空气中的味道并不好闻,窗子外面还隐隐传来女人招客,迎来送往的声音。 她浑身无力,脑袋因为中了迷药,显得昏昏沉沉的,于是盛姣姣闭目,凝神思考了会儿。 第128章 南集的二流子 周大娘子指着熊俊,又是一想,转而笑道: “哦,我倒是忘了,你阿姐生的牛菊,倒是同盛姣姣关系不错,你们家如今也是个穷的,怎么着,我说的没错,这齐家上上下下啊,都被攥在盛姣姣一个人的手心儿里,谁都别想落了好。” 土屋子外站着的熊俊一脸苦笑, “此话正理,便是齐家赚了金山银山,也同我们这些人没干系,只是齐家赚齐家的,我便是不太明白了” 他还待再说些什么,坐在门槛上的周老太爷在地上敲了敲旱烟袋,有些不耐, “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怎么不想想往年我们过的什么日子,今年又是过的什么日子,姣娘给的不达你们预期,你们便心中有愧了?” 还是日子过好了,便不记得往年的治寿郡,究竟会饿死多少人了,别的不说光是周家,便饿死过好几个孩子。 可今年压根儿就没听说过饿死了人。 这同谭戟按时发放军饷有关,更同姣娘收粮,又平价售粮有关。 齐家这一年的日子是好过,在他们这群人的眼里,已算得上是飞黄腾达了,可是齐家的人做了多少事? 但不说别人,只说齐周氏,原先就是个只会抡锄头下地干活儿的,现在据说都在背着背篓,同集上贵人的奴才打交道,学着如何舌灿如花的推卖绣品了。 可与此同时,周家与熊家又在做什么?他们在伸长了脖子,等着齐家来送钱给他们。 虽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家人,可周老太爷也忍不住想说一声,这些人,可真够厚颜无耻的。 熊俊扫了一眼周老太爷,不接周老太爷的这茬子话,反而看向了周大爷,笑道: “大爷,咱们借一步说话,如何?” 周大爷犹豫的看向周大娘子,他没有什么主意,这些年,家里的什么事,都是周大娘子拿的主意。 周大娘子推了周大爷一下,打了个脸色,让他去听听。 熊家与周家都在黄石村,平日里两家的儿郎来往也密切,但今日熊俊特意找到了周家来,肯定是有事情。 周大爷听话的跟着熊俊去了。 坐在门槛上的周老太爷,垂目抽着旱烟,一副管不了,也不想管的失望模样。 左右不是什么好勾当,他也不想听。 许久后,周大爷满脸惊疑不定的回来,熊俊却已经走了,周家几个人瞧着周大爷脸色不对,但问他,他又不说,只收拾了包袱,说是跟着熊俊到南集去几天。 当天,熊俊与周大爷就去南集做生意了。 二日时候,牛菊地里,但凡施肥过的地方,都冒出了野菜的绿尖尖,瞧着那颜色还格外的鲜嫩,有股子水份相当饱满的卖相。 被牛菊请来翻地的娘子们一个个都惊奇的不行。 不过因为牛菊的这块地太大了,又都在水泊边上,所以这倒也没有让人产生什么怀疑,只惊奇这些刚刚被摘过野菜的地儿,竟然还能重新冒出野菜的芽来。 于是一个个的又将齐家出售的种地宝,捧上了神坛,想要翻一倍的价格,从牛菊手中买种地宝回去肥地。 牛菊自然不干,她有十几亩地,这一板车的种地宝都是不够用的,目前来看,只怕还有一大半的地没法儿肥。 她也没办法,金疮药的药材要紧,只能狠心将地里刚冒芽的野菜铲了,种上金创药材的种子。 便是她正在地里忙活的时候,熊俊和熊琳,带着周大爷等另外几个人,找到了水泊边上,要拉着牛菊去南集。 事儿在水泊边上吵吵开,很快就传到了盛姣姣处。 她正在野仙亭外,一张新做成的竹椅上喝茶看书,獒子趴在她的脚边,待旁边那只红泥小灶上热的水开了,便站起身来,冲盛姣姣哼两声。 旁边一个小丫头,坐在野仙亭里写字,待獒子哼哼,她便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替盛姣姣倒了壶茶。 盛姣姣一边看书,一边挑剔道: “帝都的贵女们,人人都会一手好茶艺,你这泡茶的手势与步骤皆不对,你得知道,虽然在治寿郡里,这并不是姑娘家该学的,但会得一手好茶艺,将来无论嫁人与否,路子都走得宽些。” 她琢磨着,得找个茶艺较好的女师父,来教这些遗孤中的小姑娘们学茶艺了,不光光茶艺要学,琴棋书画最好都安排上。 这倒是与门楣什么的无关,只是盛姣姣当了一辈子的皇后,认知与见识都被拔高到了一个高度,她实在是看不来自己身边长大的小姑娘,仅仅会个读书写字下地干活儿 多些才艺,将来若是谁的运气好,嫁入高门大户里,也不至于教人看扁了去。 就算是不嫁高门大户,有些才艺傍身,也好有门讨饭的手艺不是。 小丫头规规矩矩的蹲身行礼,规矩丝毫不错,正要应是,三娘子匆匆的跑入林子,大呼, “姣姣儿,牛娘子发了疯,带着一帮子南集来的爷们儿,要把牛菊拉扯上车,说是送牛菊去嫁人呢。” 正翘着兰花指,拿着薄胎小茶杯的盛姣姣,瞬间愣在了原地,拧眉问道: “牛娘子?熊琳?” 是她的口头警告未见效?明明都已经警告过牛菊了,她还带了人来,想把牛菊嫁掉? 又是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盛姣姣脸色一变,起身来, “不好,今日牛大爷不在。” 她匆匆往堂屋走,吩咐身边的小丫头, “取披风来,通知狗爷随我去水泊一趟。” 又对跑进的三娘子道: “我看牛娘子是魔怔了,回头拿下她,教牛大爷与她和离。” 三言两句间,已透露出盛姣姣极大的恼意。 她轻易不替人做主,但习惯使然,自觉有理,对方做的事又十分忤逆了她,她便要替这牛家人做个主了。 说话间,小丫头与三娘子都动了起来,没一会儿,披风取来,盛姣姣披上披风出了门,疾走在村子口时,民兵队的二狗已经套了马车,等在了村子口。 盛姣姣与三娘子上了马车,二狗坐在车子前头,对盛姣姣道: “姣娘莫急,收到你的消息后,咱们村儿的民兵就放了消息过去,今儿必不能让牛娘子带走牛菊。” 马车内,三娘子紧张的看向盛姣姣,问道: “姣姣儿,咱们这样去是不是有些师出无名啊?” 她最近也学了几个成语,说起话来有些个不伦不类的,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熊琳是牛菊的亲娘,自古女子嫁人,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牛娘子莫说要把牛菊嫁出去,便是要将牛菊卖了,那都是可以的。 没有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不对的反而是盛姣姣,她只是牛菊的朋友而已,凭什么要制止牛菊嫁人? 盛姣姣坐在摇晃的马车内,闻言,睁开双眸,看向三娘子, “如今的我,做不得别人的主,却是可以做做齐家与牛家主的,我说不让牛菊嫁,谁若要嫁了她,谁就是与我做对,不为别的,只因牛菊是我的朋友,我想她随心自在的活,而不是同这芸芸众生般的过活。” 为着什么呢?为着牛菊不愿。 为着她刚拿出契约书,还不待解说,牛菊便已经画押完毕。 为着她满心的算计,牛菊却依旧充满了信任的唤她,“姣姣,姣姣说的一定是对的。” 为着牛菊的赤忱,为着这个姑娘,能够在田野间自由自在,为着她总有一天,会实现她自己发出的豪言壮语,她说,她要做这黄土村里第二有钱的人。 人心泥泞不堪,盛姣姣不愿牛菊折损在这些见识浅薄的人心上。 三娘子看着盛姣姣不说话了,她觉得盛姣姣的格局好大好大,并不是她这样的人,所能够仰望的到的高度。 因而内心对盛姣姣更是生了些追随的心思。 这想法说来也是可笑,因为三娘子到底是盛姣姣的长辈,这长辈对晚辈有了臣服心,说出去还不定怎么惹人笑话呢。 为此,三娘子默不作声。 很快到了水泊边,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人。 三娘子跳下马车,扶着盛姣姣刚下车,就听到一片嘈杂声中,熊琳大声道: “我生的肉,我怎么就没权力让她嫁人了?你们拦着我做甚?我就是要带走牛菊,我要让她嫁给有钱人,让她去过好日子!” 间或传出牛菊的哭声,她的手腕被掐在熊俊的手掌中,摇头, “我不要嫁,阿娘,我阿爹还没回来,阿爹明明不同意我嫁人的我不要,放开我。” 围观的娘子也帮忙劝道: “牛娘子,算了算了,等菊娘她阿爹来了再说罢。” “她阿爹送辎重去北地了,暂时回不来,南郡来的老爷说了,让我赶紧的送人过去相看,你们别挡道儿,别坏了我姑娘的好姻缘。” 熊琳的声音越发尖利,她这回带了好些个爷们儿,说话间,就要把人群推搡开,要带牛菊离开。 附近巡逻的民兵早已接到了二狗的信,团团将熊琳等人围住,就是不肯让路。 熊俊一脸的难看,对周围的娘子及民兵队的人怒喊道: “你们这些人可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阿姐要嫁女儿,你们管那么多闲事,真是吃饱了撑着的” “你怎么说话呢?大家乡里乡亲的,事出蹊跷,怎么就是多管闲事了?” “你们也知道大家都是相亲,是相亲就不该这么坏人姻缘。” 熊琳一方,与民兵队一方,开始大声吵了起来,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一时间,前方推搡谩骂声响起,看起来有些乱。 盛姣姣带着三娘子与二狗站在人群外,蹙眉看向前面的乱象。 三娘子听了会儿,气的要撸袖子, “牛娘子这是发癫了吗?现在他们家的日子未必过得很难?为什么要这么折腾牛菊?哪里来的南郡货商?又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把人嫁这么远,就不怕牛菊过去后被欺负吗?” 盛姣姣蹙眉,前方尘土飞扬,显然已经闹将起来,还颇有闹大趋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眼尖,瞧着人群里头有不少生面孔,便是用团扇遮面,问身边的二狗, “狗爷,前面是不是有些不是咱们跳马湖上的人。” 二狗凝神一看,点头道: “有几个是从南集来的二流子。” “南集的二流子跑到集上来做什么?” 郡北一集三村,分集上,南集与集下,现在集上被封,六个村子上的人要做买卖,都会往南集去。 因而南集得了短暂的兴旺。 那些到了年龄却没有去从军的人,在家又没得地种,连民兵队也不去的二流子,其实走到哪里都不怎么受人待见。 因而一听说前头混乱的人群里头有二流子,盛姣姣就觉得此事有些诡异。 她微微侧头,对二狗吩咐道: “把前头的民兵调回来,太乱了,我看看闹事的都有多少人。” 二狗应声,刚要动,前方已经打了起来,一大群的人里头有民兵、有妇人、有孩子,还有周家与熊家的人,另外还有些不知所谓的二流子。 见这状况,盛姣姣往后退几步,拉住三娘子,拧眉道: “有点儿不对,我们先回去,让人沿途看着牛菊,伺机救人。” 很显然,今日方方面面都太过于巧合。 三娘子护着盛姣姣要走,前方几个男人撞过来,混乱中,扬起一把粉末,朝着三娘子与盛姣姣劈头洒下。 盛姣姣只觉出一股怪味,眼前便是一黑她忙抓住三娘子的手,道: “让谭戟去找周家与熊家,此事与他们这两家脱离不了干系。” 话落音,盛姣姣再无所觉。 待盛姣姣再次醒来,她被关在南集上的一间院子里,许是绑她的人并不认为她有什么威胁,所以连根绳子都没有,直接把她往草垛上一丢,锁上门就出去了。 房间里很暗,空气中的味道并不好闻,窗子外面还隐隐传来女人招客,迎来送往的声音。 她浑身无力,脑袋因为中了迷药,显得昏昏沉沉的,于是盛姣姣闭目,凝神思考了会儿。 第129章 他找到她了 天还未黑,距离盛姣姣失踪被俘,想来也没过几个时辰。 三娘子中的迷药量,同她的差不多,这个时候,三娘子应当也醒过来了。 所以,周家与熊家为什么要掳她?为了不妨碍牛菊出嫁? 不,牛菊没有那么重要,至少不值得为了牛菊,冒着得罪齐漳与谭戟的代价。 一定还有更重的利益驱使。 盛姣姣抬手,靠在草垛上,揉了揉额头,她对于自己的处境并不担心,只是十分好奇,周家与熊家究竟得了多少好处,竟然让他们丧失理智至此。 便是她正在疑惑之际,门外响起了嘈杂声,有人进了院子,慌张道: “南集都是兵,所有出南集的路都被封了,怎么办?” “慌什么,咱们又不是没见过这阵仗,不着急,把屋子里头的货看好,且等着。” 一道粗音不慌不忙的响起,盛姣姣略蹙眉,再听几句,便判断出了,这是治寿郡里的一个拍花子组织,专干买卖人的勾当。 因为治寿郡里很多流放来的姑娘,都是奴籍,人到了郡北,便可随意捉去买卖,因而这里便兴起了这样一群人,把漂亮的奴籍姑娘捉去,再运到别的郡。 这些姑娘运气好的,能卖到好人家里去为奴为婢,运气不好的,可能就直接进了青楼。 但是这些人一般不会去掳良籍姑娘,尤其是治寿郡的良籍姑娘,因为治寿郡的姑娘太过于彪悍,而且又黑又壮,出手比较麻烦。 而他们今天花费这么大阵仗掳上盛姣姣,这便不由得让人深思了有人出了钱,而且价格不菲? 盛姣姣将前后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确定了,有人看上了她,找了周家与熊家故意在水泊闹事,趁乱把她掳走。 意识到这一点,盛姣姣一点都不着急了,既然有人看上了她,就证明那人没出现之前,外头的那帮男人,不会伤害她。 她可安心等待救援。 而就在盛姣姣失踪的当时,二狗就发现了不对,只是他被几个人挡在了一片混乱里,等他好不容易靠拢了盛姣姣与三娘子,盛姣姣已经不见了踪影,三娘子中了迷药,倒在了地上。 二狗当即派人将此事通知到了集上齐明那里。 齐明派人去郡北的同时,调集集上一半的兵力,把跳马湖三座村子的所有出入口都封死了。 他权限不大,然而治寿郡的兵是认人的,齐明一句话就把集上的兵调动了一大半。 惊的集衙太爷衣服都没穿好,就急匆匆的往集上的兵营跑。 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到了郡北,整个跳马湖的一万六千兵开始不寻常调动,屡战屡败的属国人两股战战,生怕其中有诈。 不过个把时辰,周家已经炸开锅了。 周老太爷抬起扫把,追得周大爷满屋子跑。 五大三粗的周大爷慌不择路,手里还拿着个包袱,大声喊道: “阿爹,阿爹,你为什么要打我啊?” 他才刚刚回来,一路上经过层层盘查才回到黄石村,一回来就叫上了周大娘子,两口子收拾着东西,准备去南郡避上几年,谁知道两口子在屋子里说话的时候,被周老太爷听见了,拿着扫把就来打他。 那周老太爷气喘吁吁道: “你作孽,你是要害死我们家,你是要害死你阿妹啊!”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个事情吗?” 也是周大爷多嘴,叫周大娘子收拾东西的时候,说盛姣姣已经被他们弄到手,只等运出南集二百金便到手了。 南郡的那位货商还承诺了,会在南郡给他们这一群帮忙掳盛姣姣的人安置去处,压根儿就不用担心谭戟与齐漳会找到他们。 胆子比天大。 周老太爷拿着扫把怒道: “你们简直昧了良心,这孽做的啊,我的天爷。” 还未等他的扫把打到周大爷,一队边军冲入周家,还不等周老太爷解释,来的边军就把周家一家人全都拿了下来。 熊家那边也是一样,包括熊琳、牛菊,甚至今日去送了辎重的牛元,都被扣在了军营里头。 谭戟和齐漳一人审一边,谭戟审周家,齐漳审熊家。 一开始,周熊两家如通了口供那般,咬死了不松口,黄土村的民兵队里,不断传出周大娘子和齐周氏的哭声。 身为周家嫁出去的姑娘,齐周氏自然也被请到了民兵队里来,她哭着大骂周大爷, “阿兄,你到底把姣姣儿掳到哪里去了?都这个时候你还不说,你是不是想把周家害死啊?” 周大爷一副嘴犟模样,看着立在火烛边上的谭戟,他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呸”了一声, “我是你兄弟齐漳的阿舅,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他肯答应熊俊干这一票,多少也是存了些侥幸的心思,不就是一个长得漂亮些的姑娘嘛,就算是怀疑他了,谁也不能对他用刑,只要不用刑,他就能保证一辈子不松口这事儿同他有关。 谭戟转身,一刀朝着周大爷腹部捅过去,吓得周大娘子与齐周氏双双尖叫。 周大爷疼的浑身都是冷汗,他踌躇着,抬头看向谭戟。 敢,谭戟还真敢,真敢 昏暗的祠堂中,谭戟面若阎罗,英俊的脸上表情冰冷,厉声问道: “人去哪儿了?” “我,我不知道啊” 谭戟又捅了一刀,眼神冰冷,狠厉绝情,这副模样,哪里有在盛姣姣面前,那副老实木讷的样子? 他老实木讷?属国人都要笑掉牙了。 “南集,南集的刀爷手里啊,啊!” 第三刀捅入腹部,谭戟转身,快步出了民兵队祠堂。 齐周氏通红着双眼追上来,哭道: “谭大郎,谭大郎。” “大舅娘不必替这样的人求情,他的刀伤不致命。” 谭戟一路匆匆往石阶下走,郑岭牵着马在等他,他上马,又回看齐周氏,冷声道: “这人暂时不能放,姣娘救回来,若是伤了一根头发丝儿,他拿命偿。” 说罢,也不等齐周氏说些什么,打马飞快的离去了。 熊家那边,齐漳也是一身血的出来,他素来开朗的脸上,全是阴霾,见到齐周氏正站在台阶上哭,便率先道: “阿娘,回家写一封断绝书,自今日起,你我与周家再无干系。” “大郎” 齐周氏的眼泪落了下来,她怔怔看着齐漳。 齐漳也下了台阶,谭小剑牵了马,在石阶下等他。 他却是立在石阶半中腰,回头,红着眼眶看向齐周氏, “阿娘,这件事,我永远的都不会原谅周家,永远都不可能。” 他知道周家是他的外祖家,正是因为周家是他外祖家,所以周家人之前对盛姣姣不恭敬,多次乱嚼舌根,齐漳都忍了。 但是周家这次把他的阿妹直接掳走了! 这次他与谭戟调换,并没有亲手逼供周家,并不是因为他不忍心伤害周家人,而是他怕自己太生气,直接动手把周大爷给杀掉。 如今的齐漳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姣姣儿正不知遭受些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就没有办法原谅周家人。 齐周氏点点头,抬起手来,朝齐漳挥了挥,哽咽道: “你去,将你阿妹带回来,剩下的事交给阿娘。” 旁地里,牛菊通红着双目,一身狼狈的冲过来,她伸手,拽住齐漳的衣袖, “带我去找姣姣,她若有事,我拿命偿她。” 齐漳抿唇看向牛菊,她的眼中落下泪来,哀求他, “求你带我一同去,她是因为我丢的,我要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终于,齐漳同意了,他一言不发的抬手,让谭小剑给牛菊备马,一同往南集去。 望着齐漳的背影,齐周氏回身,看了看祠堂的方向,她没再进去,也没有回齐家,只是坐在了祠堂的门口,焦急的等着回信。 南集的小院子里,关押着盛姣姣的房门被突然打开,两个身穿布衣,浑身都是伤的男人,被丢入了柴房。 她昏昏沉沉的靠着草垛,仔细看了这两个重伤的男人一眼心神不由一荡,顿时浑身血液凝固,这是殷泽和他的护卫? 殷泽怎么会在这里? 盛姣姣低头,起身来,蹙眉想要换个地方坐着,不愿意离了殷泽太近,裙角却被一道无力的手握住。 是殷泽身边,躺着的那个护卫。 那护卫身着玄色衣裳,已经濒死。 他倒在地上,微微掀起眼皮,微弱的颤着眼皮,努力发出声音, “救我少主” “凭什么?凭你少主长得好看?” 盛姣姣下意识的想要撇清与殷泽的所有一切关系,又蹲回去,用手指掰着护卫拽紧她裙角的手。 一边掰,一边琢磨着,殷泽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殷泽长得挺俊美的,在治寿郡这样的地方,他这样细皮嫩肉的人,还是挺好看,估计是这货匪贼瞧他好看,掳了来玩弄的? 又见殷泽虽然深受重伤,但衣着整齐,想来还未遭遇毒手。 他身着锦服,黑衣绣着繁复的同色云纹,看起来低调不显眼,但也并非穷苦人装扮。 “救我少主,救” 地上躺着的玄衣人艰难出声,刚刚被盛姣姣掰开手,另一只手又拽上了盛姣姣的裙角,死死不肯松手。 “我非圣人。” 盛姣姣单手撑颌,另一只手抽出袖子里的鱼肠,脸上带笑,眼中无情。 她在考虑,要不要直接给面前这对主仆一刀,让他们不至于这么痛苦的死去。 毕竟,与殷泽扯上关系,她就会被卷入无穷无尽的杀戮。 但是,她又不确定殷泽死了,对于她所知的未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救少主送他去帝都要什么,给你什么” 玄衣人的手指全是血,艰难的从怀中拽出一块令牌,是殷泽的护卫令牌,他的身份象征,还是金子做的。 一看就能卖许多钱,如果将这块金令带回去溶掉的话,那也算是小发一笔。 护卫望着盛姣姣,身虽濒死,眼神中的哀求却极为强烈。 这是如今这世道里,十分少见的忠心人。 “我只能答应你不杀他。” 在举着金牌的手要掉落之前,盛姣姣伸手,将金牌拘在了手里,玄衣护卫的手无力垂落。 他在这破柴房里永远闭上了双目。 盛姣姣摇摇头,又去看殷泽。 殷泽已经晕死了过去。 据她所知,殷泽和白陶分开从集上出发,白陶领着几千人在明,殷泽领着的护卫也并不少,在暗。 但他这还没离开郡北,就已经走不动了。 上回王彪去跳马湖搬救兵,齐明出动了几百兵去救,后来听齐明说,赶过去的时候,只救了些殷泽的护卫,却并未见到殷泽本人。 也不知怎么说起的,旁人并不知晓内情,王彪也消失了。 如今再看,似乎殷泽并未真正脱困。 她手中拿着金令,缩在柴房的角落里,正打算继续安静的等待,地上的殷泽缓缓的睁开了双眸。 模糊的视线渐渐凝聚,他看到身穿天蓝色竖领薄衫的盛姣姣,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 是她! 殷泽的心瞬间狂跳起来,是她,是她,他记忆中,那个永远看不清面容的妻子,与他眼前的这一张脸重叠。 他知道,他找到她了。 院子外突然传出慌张声, “不好了,南集的兵太多了,刀爷,怎么办?” “他们来这么快?” 刀爷不信,又念起里头盛姣姣的身份,不由得暗自懊恼。 早知道这个女人这么难脱手,他就不接这一票了。 “把人带上,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南集与集上不同,南集的人口比集上的要多,这里的房子一座连着一座,真正要搜寻起来,怕还是需要一段时间。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刀爷他们将盛姣姣得手,就应该早点离开郡北,换成以前,他们只怕都已经带着人到郡南了。 只是因为齐明的反应太快,直接从集上调兵,封住了出南集的路。 刀爷有预感,如果他们再不走,可能这一趟就得白干。 五百金啊,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为了分这五百金,再大的险都值得冒。 第129章 他找到她了 天还未黑,距离盛姣姣失踪被俘,想来也没过几个时辰。 三娘子中的迷药量,同她的差不多,这个时候,三娘子应当也醒过来了。 所以,周家与熊家为什么要掳她?为了不妨碍牛菊出嫁? 不,牛菊没有那么重要,至少不值得为了牛菊,冒着得罪齐漳与谭戟的代价。 一定还有更重的利益驱使。 盛姣姣抬手,靠在草垛上,揉了揉额头,她对于自己的处境并不担心,只是十分好奇,周家与熊家究竟得了多少好处,竟然让他们丧失理智至此。 便是她正在疑惑之际,门外响起了嘈杂声,有人进了院子,慌张道: “南集都是兵,所有出南集的路都被封了,怎么办?” “慌什么,咱们又不是没见过这阵仗,不着急,把屋子里头的货看好,且等着。” 一道粗音不慌不忙的响起,盛姣姣略蹙眉,再听几句,便判断出了,这是治寿郡里的一个拍花子组织,专干买卖人的勾当。 因为治寿郡里很多流放来的姑娘,都是奴籍,人到了郡北,便可随意捉去买卖,因而这里便兴起了这样一群人,把漂亮的奴籍姑娘捉去,再运到别的郡。 这些姑娘运气好的,能卖到好人家里去为奴为婢,运气不好的,可能就直接进了青楼。 但是这些人一般不会去掳良籍姑娘,尤其是治寿郡的良籍姑娘,因为治寿郡的姑娘太过于彪悍,而且又黑又壮,出手比较麻烦。 而他们今天花费这么大阵仗掳上盛姣姣,这便不由得让人深思了有人出了钱,而且价格不菲? 盛姣姣将前后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确定了,有人看上了她,找了周家与熊家故意在水泊闹事,趁乱把她掳走。 意识到这一点,盛姣姣一点都不着急了,既然有人看上了她,就证明那人没出现之前,外头的那帮男人,不会伤害她。 她可安心等待救援。 而就在盛姣姣失踪的当时,二狗就发现了不对,只是他被几个人挡在了一片混乱里,等他好不容易靠拢了盛姣姣与三娘子,盛姣姣已经不见了踪影,三娘子中了迷药,倒在了地上。 二狗当即派人将此事通知到了集上齐明那里。 齐明派人去郡北的同时,调集集上一半的兵力,把跳马湖三座村子的所有出入口都封死了。 他权限不大,然而治寿郡的兵是认人的,齐明一句话就把集上的兵调动了一大半。 惊的集衙太爷衣服都没穿好,就急匆匆的往集上的兵营跑。 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到了郡北,整个跳马湖的一万六千兵开始不寻常调动,屡战屡败的属国人两股战战,生怕其中有诈。 不过个把时辰,周家已经炸开锅了。 周老太爷抬起扫把,追得周大爷满屋子跑。 五大三粗的周大爷慌不择路,手里还拿着个包袱,大声喊道: “阿爹,阿爹,你为什么要打我啊?” 他才刚刚回来,一路上经过层层盘查才回到黄石村,一回来就叫上了周大娘子,两口子收拾着东西,准备去南郡避上几年,谁知道两口子在屋子里说话的时候,被周老太爷听见了,拿着扫把就来打他。 那周老太爷气喘吁吁道: “你作孽,你是要害死我们家,你是要害死你阿妹啊!”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个事情吗?” 也是周大爷多嘴,叫周大娘子收拾东西的时候,说盛姣姣已经被他们弄到手,只等运出南集二百金便到手了。 南郡的那位货商还承诺了,会在南郡给他们这一群帮忙掳盛姣姣的人安置去处,压根儿就不用担心谭戟与齐漳会找到他们。 胆子比天大。 周老太爷拿着扫把怒道: “你们简直昧了良心,这孽做的啊,我的天爷。” 还未等他的扫把打到周大爷,一队边军冲入周家,还不等周老太爷解释,来的边军就把周家一家人全都拿了下来。 熊家那边也是一样,包括熊琳、牛菊,甚至今日去送了辎重的牛元,都被扣在了军营里头。 谭戟和齐漳一人审一边,谭戟审周家,齐漳审熊家。 一开始,周熊两家如通了口供那般,咬死了不松口,黄土村的民兵队里,不断传出周大娘子和齐周氏的哭声。 身为周家嫁出去的姑娘,齐周氏自然也被请到了民兵队里来,她哭着大骂周大爷, “阿兄,你到底把姣姣儿掳到哪里去了?都这个时候你还不说,你是不是想把周家害死啊?” 周大爷一副嘴犟模样,看着立在火烛边上的谭戟,他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呸”了一声, “我是你兄弟齐漳的阿舅,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他肯答应熊俊干这一票,多少也是存了些侥幸的心思,不就是一个长得漂亮些的姑娘嘛,就算是怀疑他了,谁也不能对他用刑,只要不用刑,他就能保证一辈子不松口这事儿同他有关。 谭戟转身,一刀朝着周大爷腹部捅过去,吓得周大娘子与齐周氏双双尖叫。 周大爷疼的浑身都是冷汗,他踌躇着,抬头看向谭戟。 敢,谭戟还真敢,真敢 昏暗的祠堂中,谭戟面若阎罗,英俊的脸上表情冰冷,厉声问道: “人去哪儿了?” “我,我不知道啊” 谭戟又捅了一刀,眼神冰冷,狠厉绝情,这副模样,哪里有在盛姣姣面前,那副老实木讷的样子? 他老实木讷?属国人都要笑掉牙了。 “南集,南集的刀爷手里啊,啊!” 第三刀捅入腹部,谭戟转身,快步出了民兵队祠堂。 齐周氏通红着双眼追上来,哭道: “谭大郎,谭大郎。” “大舅娘不必替这样的人求情,他的刀伤不致命。” 谭戟一路匆匆往石阶下走,郑岭牵着马在等他,他上马,又回看齐周氏,冷声道: “这人暂时不能放,姣娘救回来,若是伤了一根头发丝儿,他拿命偿。” 说罢,也不等齐周氏说些什么,打马飞快的离去了。 熊家那边,齐漳也是一身血的出来,他素来开朗的脸上,全是阴霾,见到齐周氏正站在台阶上哭,便率先道: “阿娘,回家写一封断绝书,自今日起,你我与周家再无干系。” “大郎” 齐周氏的眼泪落了下来,她怔怔看着齐漳。 齐漳也下了台阶,谭小剑牵了马,在石阶下等他。 他却是立在石阶半中腰,回头,红着眼眶看向齐周氏, “阿娘,这件事,我永远的都不会原谅周家,永远都不可能。” 他知道周家是他的外祖家,正是因为周家是他外祖家,所以周家人之前对盛姣姣不恭敬,多次乱嚼舌根,齐漳都忍了。 但是周家这次把他的阿妹直接掳走了! 这次他与谭戟调换,并没有亲手逼供周家,并不是因为他不忍心伤害周家人,而是他怕自己太生气,直接动手把周大爷给杀掉。 如今的齐漳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姣姣儿正不知遭受些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就没有办法原谅周家人。 齐周氏点点头,抬起手来,朝齐漳挥了挥,哽咽道: “你去,将你阿妹带回来,剩下的事交给阿娘。” 旁地里,牛菊通红着双目,一身狼狈的冲过来,她伸手,拽住齐漳的衣袖, “带我去找姣姣,她若有事,我拿命偿她。” 齐漳抿唇看向牛菊,她的眼中落下泪来,哀求他, “求你带我一同去,她是因为我丢的,我要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终于,齐漳同意了,他一言不发的抬手,让谭小剑给牛菊备马,一同往南集去。 望着齐漳的背影,齐周氏回身,看了看祠堂的方向,她没再进去,也没有回齐家,只是坐在了祠堂的门口,焦急的等着回信。 南集的小院子里,关押着盛姣姣的房门被突然打开,两个身穿布衣,浑身都是伤的男人,被丢入了柴房。 她昏昏沉沉的靠着草垛,仔细看了这两个重伤的男人一眼心神不由一荡,顿时浑身血液凝固,这是殷泽和他的护卫? 殷泽怎么会在这里? 盛姣姣低头,起身来,蹙眉想要换个地方坐着,不愿意离了殷泽太近,裙角却被一道无力的手握住。 是殷泽身边,躺着的那个护卫。 那护卫身着玄色衣裳,已经濒死。 他倒在地上,微微掀起眼皮,微弱的颤着眼皮,努力发出声音, “救我少主” “凭什么?凭你少主长得好看?” 盛姣姣下意识的想要撇清与殷泽的所有一切关系,又蹲回去,用手指掰着护卫拽紧她裙角的手。 一边掰,一边琢磨着,殷泽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殷泽长得挺俊美的,在治寿郡这样的地方,他这样细皮嫩肉的人,还是挺好看,估计是这货匪贼瞧他好看,掳了来玩弄的? 又见殷泽虽然深受重伤,但衣着整齐,想来还未遭遇毒手。 他身着锦服,黑衣绣着繁复的同色云纹,看起来低调不显眼,但也并非穷苦人装扮。 “救我少主,救” 地上躺着的玄衣人艰难出声,刚刚被盛姣姣掰开手,另一只手又拽上了盛姣姣的裙角,死死不肯松手。 “我非圣人。” 盛姣姣单手撑颌,另一只手抽出袖子里的鱼肠,脸上带笑,眼中无情。 她在考虑,要不要直接给面前这对主仆一刀,让他们不至于这么痛苦的死去。 毕竟,与殷泽扯上关系,她就会被卷入无穷无尽的杀戮。 但是,她又不确定殷泽死了,对于她所知的未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救少主送他去帝都要什么,给你什么” 玄衣人的手指全是血,艰难的从怀中拽出一块令牌,是殷泽的护卫令牌,他的身份象征,还是金子做的。 一看就能卖许多钱,如果将这块金令带回去溶掉的话,那也算是小发一笔。 护卫望着盛姣姣,身虽濒死,眼神中的哀求却极为强烈。 这是如今这世道里,十分少见的忠心人。 “我只能答应你不杀他。” 在举着金牌的手要掉落之前,盛姣姣伸手,将金牌拘在了手里,玄衣护卫的手无力垂落。 他在这破柴房里永远闭上了双目。 盛姣姣摇摇头,又去看殷泽。 殷泽已经晕死了过去。 据她所知,殷泽和白陶分开从集上出发,白陶领着几千人在明,殷泽领着的护卫也并不少,在暗。 但他这还没离开郡北,就已经走不动了。 上回王彪去跳马湖搬救兵,齐明出动了几百兵去救,后来听齐明说,赶过去的时候,只救了些殷泽的护卫,却并未见到殷泽本人。 也不知怎么说起的,旁人并不知晓内情,王彪也消失了。 如今再看,似乎殷泽并未真正脱困。 她手中拿着金令,缩在柴房的角落里,正打算继续安静的等待,地上的殷泽缓缓的睁开了双眸。 模糊的视线渐渐凝聚,他看到身穿天蓝色竖领薄衫的盛姣姣,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 是她! 殷泽的心瞬间狂跳起来,是她,是她,他记忆中,那个永远看不清面容的妻子,与他眼前的这一张脸重叠。 他知道,他找到她了。 院子外突然传出慌张声, “不好了,南集的兵太多了,刀爷,怎么办?” “他们来这么快?” 刀爷不信,又念起里头盛姣姣的身份,不由得暗自懊恼。 早知道这个女人这么难脱手,他就不接这一票了。 “把人带上,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南集与集上不同,南集的人口比集上的要多,这里的房子一座连着一座,真正要搜寻起来,怕还是需要一段时间。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刀爷他们将盛姣姣得手,就应该早点离开郡北,换成以前,他们只怕都已经带着人到郡南了。 只是因为齐明的反应太快,直接从集上调兵,封住了出南集的路。 刀爷有预感,如果他们再不走,可能这一趟就得白干。 五百金啊,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为了分这五百金,再大的险都值得冒。 第130章 盛瑆 众人开始收拾东西,有两个男人进了柴房,把殷泽拖了出去,然后看向盛姣姣。 有人拿出绳子来,正要绑她,她却是自己配合着起身,整理着衣裙, “不必了,我不喊也不叫,随你们走就是。” “这个,可由不得你。” 男人朝盛姣姣笑得狰狞,他们才不信一路上不喊也不叫的人呢,那些个被他们绑过的女人,哪个不闹腾? 都得驯才是。 盛姣姣却是婷婷站在柴房中,看着对面两人,轻轻道: “你们来不及了。” “什么?” 话还未落音,一大群边军冲入院子。 郑岭当先,刀爷起身来,指着郑岭怒道: “你是什么人?” 院子门外,身穿黑甲的谭戟走进来,他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大致情形,手中抖落一卷画纸,问道: “刀爷?” “什么?” 刀爷壮了壮胆,还待狡辩几句,门口的谭戟便往院子内走,轻飘飘道: “一个不留。” 郑岭得令,与来的边军一同杀开了,谭戟疾步往内,脚步走过倒在地上的殷泽,一路进了柴房。 柴房内,两个拿着绳子的男人还未反应过来,谭戟就出现在了柴房门口。 一颗人头在谭戟身后抛起,带着一串滚烫的血,柴房里的人两股战战,谭戟的眼中却根本就没有这两个人。 他沉着俊脸,唤道: “姣娘,谭戟来迟了。” 盛姣姣端正的站着,抬眸,本来心中并不觉得任何委屈,见到他的那一刻,心中委屈顿时丛生。 她上前两步,直接扑入谭戟怀里,仿佛从上辈子跌宕起伏的一生里扑向平安顺遂的今生,闭眼,落泪,哽咽道: “带我回去,你带我回去。” “带我回去” 哭声响起,一声声从低泣,转为哀啼,哭的谭戟心都疼炸了。 认识盛姣姣这么多年,每次看到她,她都是美美的,端庄的,娴静的。 从没有哭得这样恐慌与不顾形象过。 谭戟颤着手,解下身上的披风,将盛姣姣裹住,想带她离开,院子里却是满地的鲜血,殷泽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盛姣姣也没有提醒任何人,关于殷泽的身份。 她现在除了抓住如今拥有的一切,已经不大关心上辈子的任何人了。 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身子被谭戟横抱起,他踏过碎骨与鲜血淋漓的尸体,将盛姣姣带离这一处污浊肮脏的院子。 有人过来,指着地上的殷泽,对谭戟低声道: “翼长,这人怎么处置?不像是刀爷的人,倒像是被刀爷掳来的。” “随意,不必管他。” 盛姣姣攀着谭戟的肩,只扫了一眼前世的故人,便垂下了眼睫,心思全然不在殷泽身上了。 她拿了殷泽护卫的令牌,只答应了不杀殷泽。 此人并不是救不得,而是不能与此人沾边,尤其是殷泽正在成为储君的路上,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只有离殷泽越远,越是能保全自己。 殷泽沾血的眼睫颤抖,趴在地上,偏头去看时,正好瞧见了盛姣姣被人抱在怀里离开的身影。 他微弱的笑了一下,是了,他这人最近很是倒霉,谁粘上他谁便是死, 能将他从这群腌臜货的手里救出来,已经是这些边军最大的好心了。 他未亮明身份,怎么能奢求他们继续救他? 这样破败的身子,他明显感受到了体内生命的流逝,只怕也已经救不活了。 殷泽的嘴角有着一抹苦意,他望向漫天繁星,原来,又过了一夜啊。 这是不是他最后的一夜了?阿爹、阿娘孩儿是不是去不了帝都了? 他还未登临九五至尊,实在不甘心。 一滴泪,顺着殷泽潋滟的眼角滑落,他闭上眼,满怀愤恨与不甘的奔赴死路,他是皇太孙,他有个前世的妻子,才刚刚与他前世的妻子重逢。 这就要死了。 再次醒来,殷泽的眼中一片橘光。 他依旧伤重,一动不能动的躺在一片乱石上,鼻翼间闻到一股非常浓郁的草药混合肉香。 篝火依旧在燃烧着,不知几天过去了,殷泽艰难偏头,看见一道男人的背影,正背对着他坐在篝火边烤肉。 这荒郊野岭里,他还哼起了一首边哄孩子睡觉的歌谣, 殷泽听的皱眉头,问道: “这是什么歌?” “好听的歌。” 一个男人转过身来,手里用树枝穿着一只山鸡,那山鸡的皮已经被他烤的油渍渍的,鸡肚子里似乎还填了草药,因而肉香里头,又混着草药香气。 引的殷泽都有些饿了。 他不好意思主动说,只能一动不能动的躺在乱石上,黑眸盯着这个男人的脸看。 这男人的脸,让他想起了前世的那位妻子。 对了她叫什么?去了哪儿? 与面前这人可有关系? 又或者,他当时看见的那一张脸,并不是他前世的妻子,而根本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殷泽急忙想要起身来,却是牵动身上的伤口,疼的他呲牙咧嘴的。 “劝你不要乱动。” 坐在火堆边的男人,一脸笑眯眯的模样,手里撕着鸡腿肉,对殷泽说道: “你身上的伤,我已经替你处理好了,这里留了足够的食物,如果你觉得你走得动,尽管走,死在路上我可不管。” 他在乱葬岗里捡到了殷泽,见这人还有一口气,又因为自己近乡情怯,于是发了个万年难得一见的善心。 “你!” 殷泽气急,想坐起身来,腰腹刚用力,就被盛瑆压着肩头,重又躺了回去。 他躺在乱石上,气喘吁吁道: “如今我虎落平阳,谁都能这样对我讲话,谁都能欺辱我一番了。” 盛瑆慢悠悠道: “先不急着骂我是狗,我只问你,你被人欺辱至此,难道就不曾想过,要好好的活下去?怎样活下去?” 殷泽紧抿着唇,双眸闭上,下颌紧绷,垂在身子两侧的拳头,捏的紧紧的。 他不是没想过,他也有想过,可是,那些人给他活路了吗?从集上到这里,短短的一路上,护着他的人死了多少,他又被追杀了多少次? 他也想活的,可是越到后来,他活下去的希望,就越是渺茫。 “活着,他们要你往东,你就往西,他们要你死,你就活,他们不想让你去哪儿,你就偏要去哪儿,你得活着,做他们越不想你做的事,成为他们越不想你成为的人。” 盛瑆折过一根树枝,手腕活动间,挽着剑花,身子却依旧慵懒的歪在石头上,夜风习习吹拂他的长发,篝火噼啪燃烧。 星云就在边疆空旷的高空流动,此地还是治寿郡郡北。 不知寂静多久,地上浑身是伤的殷泽,猛的睁开双眸,眼中清湛,他望向遥遥九天,咬牙, “我要活,你,送我去帝都,我想活” 盛瑆说的对,他得活着,他还有很多的事没有做完,不想如蝼蚁一般死去,那些人怕他回去后太子起复,那他偏就要回去。 他上辈子都能成为九五至尊,这辈子虽然道路有偏差,但没道理偏差到哪里去。 “送你去帝都?我还有事,我要去寻人。” 盛瑆单手撑颌,垂目看着下方的殷泽,脸上带笑,眼中无情。 在这世道里,要请动他这样的顶级杀手去做的任务,报酬一定得非常丰厚才成。 关键是他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了,好不容易摆脱了过去的一切麻烦,他现在得赶着回去找他的娘子。 “送我去帝都,你要什么,给你什么。” 殷泽的身上全是血,他抬眸,望着头顶上方的盛瑆,眼神中对于生的渴望极为强烈。 此人一看,便非池中之物。 “听起来,你也是个有惦念的人?也是,没有惦念的人,怎么能受这么严重的伤,还不打算去见阎王?” 盛瑆的眼中有些戏谑,那张与殷泽记忆中如出一辙的脸,让殷泽的心口泛着酸疼。 殷泽闭眼,他的手抬起,握在心口上,眼角湿润, “我想活,想要再见见我的妻子,她还在等着我去找她,我想好好儿的活着。” “你的妻子” 盛瑆俊美的脸上,神情突然变得格外柔软,他垂目看向殷泽,仿佛在透过他,看向他自己,问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你吗?你确定她还在等你?” “她记不记得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她就够了。” “行,我让人护送你去帝都,。” 盛瑆被打动了,濒临死亡,都不能忘记自己妻子的人,应该值得一份同情与帮助。 再看向殷泽,他已经晕死了过去。 “这么孱弱?” 盛瑆叹气,抛着手里的树枝,转身来,叹了口气,去给殷泽找草药。 因为他常年生活在血雨腥风中,所以对于生机的捕捉,十分敏锐,甚至在不用认识的情况下,他就能够通过气味与直觉分辨出,哪些植物能入药,哪些植物有毒,哪些植物能果腹,哪些是凶猛的野兽吃的。 而他为了脱离过去,自己其实也受了些伤,不过因为体质特殊,只要他能保持体力跟的上,就算是不用药,也能快速的修复他身体的伤口。 很快,就让盛瑆找来了些止血的草药,用石头碾碎了,敷在殷泽的伤口上。 替殷泽敷好伤口,盛瑆将殷泽驮在马身上,到了集下,左拐右拐,进了一处院子,把人交给了院子,让他们送他去帝都。 院子里的老汉送他出门,就站在石头堆砌的院门口看他, “金盆洗手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去找娘子热炕头了。” 盛瑆穿着一身细布做的长衫,头上带着一顶布帽,看起来就像是个长得十分俊美的书生那般。 他的手上拿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剑,剑鞘好似还掉了漆,他抬手拍了拍老汉的肩膀,牵着一匹老马,往郡北集上的方向走。 治寿郡郡北,从南往北,他心之所向。 盛姣姣是在南集的营帐中醒过来的。 或许是因为迷药的余效还未褪尽,她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分不清前世今生。 脚步声响起,一只大手掀开帘布,盛姣姣的面色苍白,记忆从上辈子黄土村被整村屠杀之后回笼,她坐在毛毡子上,紧张的看着进来的人。 谭戟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他穿着轻甲,手中拿着一只碗。 见盛姣姣披着长发,一脸脆弱易碎的模样,眼中还带着惊恐的样子,谭戟心中一疼,拿着碗坐过来, “我给你做了一碗粥,你先喝了,等你的心情好点,我再送你回黄土村。” 说着,拿过勺子舀了一勺白粥,踌躇着,干脆喂到了她的唇边。 盛姣姣抬眸看他,他的俊脸上表情正经,耳根却是通红的。 想来,他也是十分的紧张。 常年拿剑的手,有些颤抖,险些拿不出一只小小的瓷勺,就在谭戟觉得自己太过于唐突与孟浪,想要收回喂粥的手时。 盛姣姣低头,粉色的唇贴着瓷勺,小小的喝了一口。 芙蓉脸儿微红,盛姣姣垂目不敢看谭戟,谭戟也假装一切紧张与忐忑都不存在,一勺一勺的将白粥给盛姣姣喂下。 “其实” 盛姣姣微微咬唇,对谭戟说道: “我什么事都没有。” 那些掳她的人并没有伤害她,甚至与她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之所以会在谭戟的怀里晕倒,可能还是因为那些人给她下的迷药太重了。 谭戟没有说话,他拿出一块绢帕来,替盛姣姣擦了擦嘴,才是低声说道: “我从没见你这样哭过跟个孩子似的。” 她哭着哭着就晕过去了,谭戟与随后追上的齐漳都吓的不轻,急忙找到南集的军营,将她安置在了这里。 “啊,那个” 盛姣姣的脸颊绯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自己就能哭成那样了。 又听营帐外面,传来一串脚步声,齐漳掀开布帘进来,身后跟着眼镜红肿的牛菊。 “姣姣儿。” 齐漳冲过来,上下打量着盛姣姣,双手握住她的肩,紧张道: “没事?有没有怎么样?” 谭戟的动作比齐漳快,等齐漳赶到刀爷的院子里时,里面就只剩下了一院子的尸首。 第130章 盛瑆 众人开始收拾东西,有两个男人进了柴房,把殷泽拖了出去,然后看向盛姣姣。 有人拿出绳子来,正要绑她,她却是自己配合着起身,整理着衣裙, “不必了,我不喊也不叫,随你们走就是。” “这个,可由不得你。” 男人朝盛姣姣笑得狰狞,他们才不信一路上不喊也不叫的人呢,那些个被他们绑过的女人,哪个不闹腾? 都得驯才是。 盛姣姣却是婷婷站在柴房中,看着对面两人,轻轻道: “你们来不及了。” “什么?” 话还未落音,一大群边军冲入院子。 郑岭当先,刀爷起身来,指着郑岭怒道: “你是什么人?” 院子门外,身穿黑甲的谭戟走进来,他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大致情形,手中抖落一卷画纸,问道: “刀爷?” “什么?” 刀爷壮了壮胆,还待狡辩几句,门口的谭戟便往院子内走,轻飘飘道: “一个不留。” 郑岭得令,与来的边军一同杀开了,谭戟疾步往内,脚步走过倒在地上的殷泽,一路进了柴房。 柴房内,两个拿着绳子的男人还未反应过来,谭戟就出现在了柴房门口。 一颗人头在谭戟身后抛起,带着一串滚烫的血,柴房里的人两股战战,谭戟的眼中却根本就没有这两个人。 他沉着俊脸,唤道: “姣娘,谭戟来迟了。” 盛姣姣端正的站着,抬眸,本来心中并不觉得任何委屈,见到他的那一刻,心中委屈顿时丛生。 她上前两步,直接扑入谭戟怀里,仿佛从上辈子跌宕起伏的一生里扑向平安顺遂的今生,闭眼,落泪,哽咽道: “带我回去,你带我回去。” “带我回去” 哭声响起,一声声从低泣,转为哀啼,哭的谭戟心都疼炸了。 认识盛姣姣这么多年,每次看到她,她都是美美的,端庄的,娴静的。 从没有哭得这样恐慌与不顾形象过。 谭戟颤着手,解下身上的披风,将盛姣姣裹住,想带她离开,院子里却是满地的鲜血,殷泽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盛姣姣也没有提醒任何人,关于殷泽的身份。 她现在除了抓住如今拥有的一切,已经不大关心上辈子的任何人了。 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身子被谭戟横抱起,他踏过碎骨与鲜血淋漓的尸体,将盛姣姣带离这一处污浊肮脏的院子。 有人过来,指着地上的殷泽,对谭戟低声道: “翼长,这人怎么处置?不像是刀爷的人,倒像是被刀爷掳来的。” “随意,不必管他。” 盛姣姣攀着谭戟的肩,只扫了一眼前世的故人,便垂下了眼睫,心思全然不在殷泽身上了。 她拿了殷泽护卫的令牌,只答应了不杀殷泽。 此人并不是救不得,而是不能与此人沾边,尤其是殷泽正在成为储君的路上,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只有离殷泽越远,越是能保全自己。 殷泽沾血的眼睫颤抖,趴在地上,偏头去看时,正好瞧见了盛姣姣被人抱在怀里离开的身影。 他微弱的笑了一下,是了,他这人最近很是倒霉,谁粘上他谁便是死, 能将他从这群腌臜货的手里救出来,已经是这些边军最大的好心了。 他未亮明身份,怎么能奢求他们继续救他? 这样破败的身子,他明显感受到了体内生命的流逝,只怕也已经救不活了。 殷泽的嘴角有着一抹苦意,他望向漫天繁星,原来,又过了一夜啊。 这是不是他最后的一夜了?阿爹、阿娘孩儿是不是去不了帝都了? 他还未登临九五至尊,实在不甘心。 一滴泪,顺着殷泽潋滟的眼角滑落,他闭上眼,满怀愤恨与不甘的奔赴死路,他是皇太孙,他有个前世的妻子,才刚刚与他前世的妻子重逢。 这就要死了。 再次醒来,殷泽的眼中一片橘光。 他依旧伤重,一动不能动的躺在一片乱石上,鼻翼间闻到一股非常浓郁的草药混合肉香。 篝火依旧在燃烧着,不知几天过去了,殷泽艰难偏头,看见一道男人的背影,正背对着他坐在篝火边烤肉。 这荒郊野岭里,他还哼起了一首边哄孩子睡觉的歌谣, 殷泽听的皱眉头,问道: “这是什么歌?” “好听的歌。” 一个男人转过身来,手里用树枝穿着一只山鸡,那山鸡的皮已经被他烤的油渍渍的,鸡肚子里似乎还填了草药,因而肉香里头,又混着草药香气。 引的殷泽都有些饿了。 他不好意思主动说,只能一动不能动的躺在乱石上,黑眸盯着这个男人的脸看。 这男人的脸,让他想起了前世的那位妻子。 对了她叫什么?去了哪儿? 与面前这人可有关系? 又或者,他当时看见的那一张脸,并不是他前世的妻子,而根本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殷泽急忙想要起身来,却是牵动身上的伤口,疼的他呲牙咧嘴的。 “劝你不要乱动。” 坐在火堆边的男人,一脸笑眯眯的模样,手里撕着鸡腿肉,对殷泽说道: “你身上的伤,我已经替你处理好了,这里留了足够的食物,如果你觉得你走得动,尽管走,死在路上我可不管。” 他在乱葬岗里捡到了殷泽,见这人还有一口气,又因为自己近乡情怯,于是发了个万年难得一见的善心。 “你!” 殷泽气急,想坐起身来,腰腹刚用力,就被盛瑆压着肩头,重又躺了回去。 他躺在乱石上,气喘吁吁道: “如今我虎落平阳,谁都能这样对我讲话,谁都能欺辱我一番了。” 盛瑆慢悠悠道: “先不急着骂我是狗,我只问你,你被人欺辱至此,难道就不曾想过,要好好的活下去?怎样活下去?” 殷泽紧抿着唇,双眸闭上,下颌紧绷,垂在身子两侧的拳头,捏的紧紧的。 他不是没想过,他也有想过,可是,那些人给他活路了吗?从集上到这里,短短的一路上,护着他的人死了多少,他又被追杀了多少次? 他也想活的,可是越到后来,他活下去的希望,就越是渺茫。 “活着,他们要你往东,你就往西,他们要你死,你就活,他们不想让你去哪儿,你就偏要去哪儿,你得活着,做他们越不想你做的事,成为他们越不想你成为的人。” 盛瑆折过一根树枝,手腕活动间,挽着剑花,身子却依旧慵懒的歪在石头上,夜风习习吹拂他的长发,篝火噼啪燃烧。 星云就在边疆空旷的高空流动,此地还是治寿郡郡北。 不知寂静多久,地上浑身是伤的殷泽,猛的睁开双眸,眼中清湛,他望向遥遥九天,咬牙, “我要活,你,送我去帝都,我想活” 盛瑆说的对,他得活着,他还有很多的事没有做完,不想如蝼蚁一般死去,那些人怕他回去后太子起复,那他偏就要回去。 他上辈子都能成为九五至尊,这辈子虽然道路有偏差,但没道理偏差到哪里去。 “送你去帝都?我还有事,我要去寻人。” 盛瑆单手撑颌,垂目看着下方的殷泽,脸上带笑,眼中无情。 在这世道里,要请动他这样的顶级杀手去做的任务,报酬一定得非常丰厚才成。 关键是他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了,好不容易摆脱了过去的一切麻烦,他现在得赶着回去找他的娘子。 “送我去帝都,你要什么,给你什么。” 殷泽的身上全是血,他抬眸,望着头顶上方的盛瑆,眼神中对于生的渴望极为强烈。 此人一看,便非池中之物。 “听起来,你也是个有惦念的人?也是,没有惦念的人,怎么能受这么严重的伤,还不打算去见阎王?” 盛瑆的眼中有些戏谑,那张与殷泽记忆中如出一辙的脸,让殷泽的心口泛着酸疼。 殷泽闭眼,他的手抬起,握在心口上,眼角湿润, “我想活,想要再见见我的妻子,她还在等着我去找她,我想好好儿的活着。” “你的妻子” 盛瑆俊美的脸上,神情突然变得格外柔软,他垂目看向殷泽,仿佛在透过他,看向他自己,问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你吗?你确定她还在等你?” “她记不记得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她就够了。” “行,我让人护送你去帝都,。” 盛瑆被打动了,濒临死亡,都不能忘记自己妻子的人,应该值得一份同情与帮助。 再看向殷泽,他已经晕死了过去。 “这么孱弱?” 盛瑆叹气,抛着手里的树枝,转身来,叹了口气,去给殷泽找草药。 因为他常年生活在血雨腥风中,所以对于生机的捕捉,十分敏锐,甚至在不用认识的情况下,他就能够通过气味与直觉分辨出,哪些植物能入药,哪些植物有毒,哪些植物能果腹,哪些是凶猛的野兽吃的。 而他为了脱离过去,自己其实也受了些伤,不过因为体质特殊,只要他能保持体力跟的上,就算是不用药,也能快速的修复他身体的伤口。 很快,就让盛瑆找来了些止血的草药,用石头碾碎了,敷在殷泽的伤口上。 替殷泽敷好伤口,盛瑆将殷泽驮在马身上,到了集下,左拐右拐,进了一处院子,把人交给了院子,让他们送他去帝都。 院子里的老汉送他出门,就站在石头堆砌的院门口看他, “金盆洗手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去找娘子热炕头了。” 盛瑆穿着一身细布做的长衫,头上带着一顶布帽,看起来就像是个长得十分俊美的书生那般。 他的手上拿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剑,剑鞘好似还掉了漆,他抬手拍了拍老汉的肩膀,牵着一匹老马,往郡北集上的方向走。 治寿郡郡北,从南往北,他心之所向。 盛姣姣是在南集的营帐中醒过来的。 或许是因为迷药的余效还未褪尽,她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分不清前世今生。 脚步声响起,一只大手掀开帘布,盛姣姣的面色苍白,记忆从上辈子黄土村被整村屠杀之后回笼,她坐在毛毡子上,紧张的看着进来的人。 谭戟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他穿着轻甲,手中拿着一只碗。 见盛姣姣披着长发,一脸脆弱易碎的模样,眼中还带着惊恐的样子,谭戟心中一疼,拿着碗坐过来, “我给你做了一碗粥,你先喝了,等你的心情好点,我再送你回黄土村。” 说着,拿过勺子舀了一勺白粥,踌躇着,干脆喂到了她的唇边。 盛姣姣抬眸看他,他的俊脸上表情正经,耳根却是通红的。 想来,他也是十分的紧张。 常年拿剑的手,有些颤抖,险些拿不出一只小小的瓷勺,就在谭戟觉得自己太过于唐突与孟浪,想要收回喂粥的手时。 盛姣姣低头,粉色的唇贴着瓷勺,小小的喝了一口。 芙蓉脸儿微红,盛姣姣垂目不敢看谭戟,谭戟也假装一切紧张与忐忑都不存在,一勺一勺的将白粥给盛姣姣喂下。 “其实” 盛姣姣微微咬唇,对谭戟说道: “我什么事都没有。” 那些掳她的人并没有伤害她,甚至与她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之所以会在谭戟的怀里晕倒,可能还是因为那些人给她下的迷药太重了。 谭戟没有说话,他拿出一块绢帕来,替盛姣姣擦了擦嘴,才是低声说道: “我从没见你这样哭过跟个孩子似的。” 她哭着哭着就晕过去了,谭戟与随后追上的齐漳都吓的不轻,急忙找到南集的军营,将她安置在了这里。 “啊,那个” 盛姣姣的脸颊绯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自己就能哭成那样了。 又听营帐外面,传来一串脚步声,齐漳掀开布帘进来,身后跟着眼镜红肿的牛菊。 “姣姣儿。” 齐漳冲过来,上下打量着盛姣姣,双手握住她的肩,紧张道: “没事?有没有怎么样?” 谭戟的动作比齐漳快,等齐漳赶到刀爷的院子里时,里面就只剩下了一院子的尸首。 第129章 长官使 “姣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阿娘与阿舅会这么对你,对不起,姣姣,你打我骂我,不,你杀了我都好,对不起。” 牛菊挤了过来,她与齐漳两个,把谭戟一直往后挤,挤的谭戟只能站起身来,都没地方坐了。 盛姣姣被齐漳与牛菊夹在中间嘘寒问暖,她的思想混沌着,抬眸去看谭戟,他手里拿着一只碗,素来沉着的眸子,也正看着她,专注的,充满了一种不可言说的缱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缠片刻,然后双双挪到了别处,欲盖弥彰一般的遮掩着内心的悸动。 “南集这边的治安的确是要好好儿的整顿整顿了,就趁着这个机会,把南集肃清肃清。” 齐漳说着,抬头去看谭戟,谭戟眼眸中有寒光,微微点头, “是该整顿。” 盛姣姣左右看看齐漳与谭戟,用着还有些昏沉的脑袋想了想,问道: “戟郎与阿兄又升职了吗?” “你阿兄如今是跳马湖的前翼长了。” 坐在床榻边的齐漳抬手,摸了摸盛姣姣的头,眼神中满满都是心疼,又道: “从今往后,姣姣儿能在整个郡北横着走。” 因为仗打的还不错,死亡将士的抚恤,以及在役将士的军饷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南集的翼长主动向总兵大人递交了荐书,要归在谭戟麾下。 不为别的,只因为南集的几座军营都没钱发军饷,南集的翼长实在支撑不下去了。 这段时间,郡北的仗屡传捷报,总兵大人也明白郡北的难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管将俘虏来的女人登记在了战利品的单子上,往郡王处一递,一句话不提金银珠宝的事情。 事儿便这样从总兵那里就被压了下来,导致的是谭戟麾下四座军营富的流油,并且治寿郡的小朝廷,手还伸不过来。 南集翼长早就羡慕上了郡北将士的富裕生活,没出盛姣姣这个事情之前,他就想自降身份,到谭戟的麾下去。 这次谭戟与齐漳到南集之前,总兵正好往郡北增兵一万六,谭戟升长官使,齐漳任前翼长,秦瓦任后翼长,白陶护送“小贵人”去帝都,暂且保留职位,等回郡北后再议。 而齐明任了营长,常驻跳马湖集上。 三万六的兵加上南集与集上六个村子的民兵,由长官使谭戟统一调遣。 于是南集翼长便借着盛姣姣被绑这件事,带着南集四座兵营,自请降职求援。 这一下子,盛姣姣的身份就从一个区区翼长的未婚妻,水涨船高成了长官使的未婚妻,翼长的阿妹。 又更别说如今她的二哥哥也升做了营长,大哥哥齐漳的师父秦瓦,还做了后翼长。 整个跳马湖,不,整个郡北,可再没有比盛姣姣更风光的姑娘了,除了废太子一家。 而如今,废太子一家被齐明层层护在集上,任何一个太子府的下人要出入,都要知会齐明一声。 端敏、废太子与废太子妃,更是自觉不肯踏出太子府一步,他们便是想要风头,也出不了风头。 “我看你整天待在村子里,也不出来走走,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儿的在南集上转转,不必担心家里,我已经派人同家里人说了,老太太和姑姑也会来南集陪你的。” 齐漳拍了拍盛姣姣的手,心疼的她不得了,生怕她遭遇了这种事,会有什么不开心,就想让她在南集上多转转。听说阿婆与阿娘要来南集,盛姣姣想了想,便是点头同意了,暂且留在南集。 如今汗血马的饲养已经步上了正规,随着天气转热,汗血草也长了起来,地里已经开始播种,如果用的是齐家粪坑里沤的粪施肥,农作物的收成应当不错。 村子里的事儿,也不必盛姣姣亲历亲为,她只需要等学堂、齐家宅子、谭家宅子建好之后,再回去验收即可。 家里人用汗血宝马套了一辆车,从南集到黄土村,非常的快。 只过了半个时辰,齐大姑娘与齐老太太,并着两个负责伺候的小丫头就到了南集军营里。 两个齐家妇人如同水做的一般,一见到盛姣姣,就抱着她大哭一场。 又看见牛菊一直坐在营帐里,齐老太太的心头就很是不舒服,责难道: “我们齐家究竟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牛家的,竟然要这样害我姣姣儿,我姣姣儿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也不要活了呜呜呜。” 牛菊一脸愧疚的摇头,只是抬起手来抹眼泪,也不辩解半句。 这模样儿反倒是盛姣姣看不过去了,她好容易劝住了阿婆与阿娘,让军营里的兵,安排了她们俩去军帐里歇息,才是拉过了牛菊,细细询问起关于周家与熊家的情况。 牛菊说她才接到的消息,她阿爹已经托了集上会读书写字的人,写了休书给她阿娘。 “原本我阿娘的意思,是把我也一起带走,直接拉到南集,与你一起卖给那个南郡货商,算作买一送一,好多要些钱的,可是齐二哥把那群南集的流子给拦了下来,我阿爹知道了这件事,知道已经留不得我阿娘了。” 牛家就只有牛菊一个姑娘,牛元肯定不放心牛菊远嫁,更何况牛家现在的日子过得又不差,光是地里的野菜,每天也是一笔不小的进账。 因而知道熊琳的目光这样短浅,且心性不善之后,干脆休了熊琳,以解心头之恨。 盛姣姣听了牛菊的话,沉默了许久,才是握住了牛菊的手,问道: “牛菊,你怨我吗?” 牛菊摇摇头,伸手抱住了盛姣姣的腰,红着眼眶哽咽, “齐大哥已经将我阿娘送回了黄石村,阿舅充军了,姣姣,这已经是对我阿娘最大的宽容,真的,比我想象的都要宽容许多。” 她以为会死人,毕竟盛姣姣在齐家什么地位,所有人都知道,所以牛菊以为阿娘这回肯定没命了。 所以牛菊对盛姣姣一点怨恨都没有,她只有满心的愧疚。 盛姣姣不再说话,只是摸了摸牛菊的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正是春耕的时候,我这里并没有什么事,你过会子便同我阿兄回去。” 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周家与熊家也已经得到了教训,那所有人都应该各自回到各自的轨道上去。 如今殷泽生死不知,未来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盛姣姣已经没了底。 但不管未来如何失控,多掌握些钱财,广囤粮,厉兵秣马,那都是好的。 所以盛姣姣催着牛菊回去种地,自己则带着阿婆与阿娘,换了男装,在这南集里转转,算是了解民生。 齐漳回郡北了,临行前,特意留下了谭小剑,谭戟也有许多事情要忙,也派了郑岭留下,一同保护盛姣姣。 南集比集上热闹许多,因为去年的仗打的不错,今年家家户户手里有了几个闲钱,南集上小摊小贩的生意便好了不少。 盛姣姣手中拿着一柄折扇,带着阿婆与阿娘并几个边军,在街上转了一圈,就遇上了鄂坨。 鄂坨等几个货郎在街边支了一排摊子,盛姣姣走过去,笑吟吟的看了他们好一会儿,又看向摊子上的一排香囊。 这些香囊与文秀她们绣的也差不了多少,不过图案样式都显老了些。 于是盛姣姣拿出一个文秀绣的香囊,对鄂坨说道: “原先没想起来,原来你们也是做香囊生意的,这样样式的香囊,鄂先生收吗?” 鄂坨看着站在面前的男装盛姣姣,嘴里“哎哟”了一声,忙从摊子后面走了出来,拱手, “不知是姣娘来了,某有失远迎。” 又看向盛姣姣手里花朵样式的香囊,只觉稀奇, “这样的香囊,我竟从未见过,这花样子也好看,姣娘有多少这样的货?” 只一眼,很有生意头脑的鄂坨就断定了,这样的香囊如果拿到南郡去卖,也会很得姑娘太太们的喜欢。 “挺多的。” 盛姣姣将手里的香囊拿给鄂坨,两人移步到了不远处的茶肆里,开始谈起生意来。 鄂坨的香囊都是从南郡采购来,拿到治寿郡卖的,论起绣工来说,的确同盛姣姣手里的香囊锈工差不了多少。 但是盛姣姣手里的香囊胜在花样好看。 茶肆中,鄂坨将手中的香囊翻来覆去的看了看,问道: “这花样子我竟从未见过,总觉得,美的很盛大,有种怎么说呢” “有种帝都的奢靡华贵风?” 盛姣姣手中捧着茶,笑看着鄂坨,见鄂坨急忙点头,她才道: “这花样子是我自己画的。” 她那十几年的皇后,可不是白当的,耳濡目染之下,就是再清冷寡欲的人,也会被帝都的奢华熏陶出点盛大贵重的气息来。 这便直接表现在了她的笔墨中,简单的花样被五彩斑斓的丝线一呈现,无论是香囊还是记绣品,看起来都透着一股雍容华贵。 鄂坨急忙说道: “姣娘手中除了香囊,可还有别的绣品?这样的绣品无论是什么,我们都收了。” “那敢情好,从今往后,我这治寿郡的绣娘们,可又多了一条活路了。” 桌子边的盛姣姣说的高兴,她以前只同集上的贵人府做生意,废太子身边的下人满打满算也只有上百人,能有多大的需求量。 现如今把绣品卖给鄂坨,可就打开了整个大泽十八郡的市场,需求量激增。 盛姣姣迅速在脑子中组织了一下,决定今晚过后,就赶紧的回黄土村去,她要找文秀过来,大肆招收绣娘,供货给鄂坨。 此时,齐老太太与齐大姑娘走过来,说是要去集上转转。 临行前,盛姣姣特意叮嘱了,让齐大姑娘找找南集上有没有铺子卖掉的。 鄂坨听了,笑着说道: “姣娘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如今竟要在南集上买铺子了。” “我们家人口多,前两日阿兄又领了不少的孩子回来,不光领大人,还带回来几位寡母,没有办法,只能多找些买卖做,养活这些个人了。” 盛姣姣的手中拿着叠起的折扇,瞧着自个儿的手心,又是叹道: “仗打的大了,负担也就越来越大了。” 那些孩子日前已经留在了齐家调教,寡母们暂时安置在黄果村里,将谭家的地给翻出来。 这事儿也是前不久谭大娘子偶尔提起的,只说在谭戟的爷爷辈,其实谭家的家境还不错,留下了许多的地,差不多整个黄果村靠近黄土村的那一片地,都是谭家的。 不过因为是荒地,从谭戟爷爷那一辈,就没人种。 盛姣姣一丈量了这片面积,倘或她将谭戟与齐家的地全种起来,这黄果村与黄土村之间,可就无缝衔接上了。 于是她便打发了齐漳带回家的那几个寡母去翻地。 “姣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若是寻常领军,只怕根本不会管这些孤儿寡母的,还是姣娘大善。” 木窗前的鄂坨一脸敬佩,朝着盛姣姣拱手不断,又自告奋勇, “我们这些走街串巷的货郎,消息最是灵通,若是姣娘需要,别说南集的铺面了,就是山庆城的铺面要买卖,我们也都是能收到消息的。” “那如此便甚好。” 盛姣姣说着,便以茶代酒,敬了鄂坨一杯,二人谈起这治寿郡的生意来,颇有话聊。 期间,谭小剑匆匆而来,就站在茶肆门外,一脸欲言又止的看向盛姣姣。 她便起身出了茶肆,低声问道: “何事?” “那个姓王的货商,被长官使拿了。” 他说的那个王姓货商,便是花了五百金,想要买走盛姣姣的人了。 闻言,盛姣姣立在茶肆的招旗下,冷声问道: “你阿兄拿他如何?” “长官使已经斩了他的人头。” 在治寿郡,只要手中有兵权,便是说一不二的,区区一个货商,也不必查实什么确凿的证据,也不必向任何人禀报,他人在郡北,谭戟说斩便斩了。 盛姣姣点头,垂目道: “你阿兄在哪里办事,我同你去看看。” 说罢,又走回茶肆,同鄂坨交代一声,她要先走云云。 第129章 长官使 “姣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阿娘与阿舅会这么对你,对不起,姣姣,你打我骂我,不,你杀了我都好,对不起。” 牛菊挤了过来,她与齐漳两个,把谭戟一直往后挤,挤的谭戟只能站起身来,都没地方坐了。 盛姣姣被齐漳与牛菊夹在中间嘘寒问暖,她的思想混沌着,抬眸去看谭戟,他手里拿着一只碗,素来沉着的眸子,也正看着她,专注的,充满了一种不可言说的缱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缠片刻,然后双双挪到了别处,欲盖弥彰一般的遮掩着内心的悸动。 “南集这边的治安的确是要好好儿的整顿整顿了,就趁着这个机会,把南集肃清肃清。” 齐漳说着,抬头去看谭戟,谭戟眼眸中有寒光,微微点头, “是该整顿。” 盛姣姣左右看看齐漳与谭戟,用着还有些昏沉的脑袋想了想,问道: “戟郎与阿兄又升职了吗?” “你阿兄如今是跳马湖的前翼长了。” 坐在床榻边的齐漳抬手,摸了摸盛姣姣的头,眼神中满满都是心疼,又道: “从今往后,姣姣儿能在整个郡北横着走。” 因为仗打的还不错,死亡将士的抚恤,以及在役将士的军饷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南集的翼长主动向总兵大人递交了荐书,要归在谭戟麾下。 不为别的,只因为南集的几座军营都没钱发军饷,南集的翼长实在支撑不下去了。 这段时间,郡北的仗屡传捷报,总兵大人也明白郡北的难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管将俘虏来的女人登记在了战利品的单子上,往郡王处一递,一句话不提金银珠宝的事情。 事儿便这样从总兵那里就被压了下来,导致的是谭戟麾下四座军营富的流油,并且治寿郡的小朝廷,手还伸不过来。 南集翼长早就羡慕上了郡北将士的富裕生活,没出盛姣姣这个事情之前,他就想自降身份,到谭戟的麾下去。 这次谭戟与齐漳到南集之前,总兵正好往郡北增兵一万六,谭戟升长官使,齐漳任前翼长,秦瓦任后翼长,白陶护送“小贵人”去帝都,暂且保留职位,等回郡北后再议。 而齐明任了营长,常驻跳马湖集上。 三万六的兵加上南集与集上六个村子的民兵,由长官使谭戟统一调遣。 于是南集翼长便借着盛姣姣被绑这件事,带着南集四座兵营,自请降职求援。 这一下子,盛姣姣的身份就从一个区区翼长的未婚妻,水涨船高成了长官使的未婚妻,翼长的阿妹。 又更别说如今她的二哥哥也升做了营长,大哥哥齐漳的师父秦瓦,还做了后翼长。 整个跳马湖,不,整个郡北,可再没有比盛姣姣更风光的姑娘了,除了废太子一家。 而如今,废太子一家被齐明层层护在集上,任何一个太子府的下人要出入,都要知会齐明一声。 端敏、废太子与废太子妃,更是自觉不肯踏出太子府一步,他们便是想要风头,也出不了风头。 “我看你整天待在村子里,也不出来走走,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儿的在南集上转转,不必担心家里,我已经派人同家里人说了,老太太和姑姑也会来南集陪你的。” 齐漳拍了拍盛姣姣的手,心疼的她不得了,生怕她遭遇了这种事,会有什么不开心,就想让她在南集上多转转。听说阿婆与阿娘要来南集,盛姣姣想了想,便是点头同意了,暂且留在南集。 如今汗血马的饲养已经步上了正规,随着天气转热,汗血草也长了起来,地里已经开始播种,如果用的是齐家粪坑里沤的粪施肥,农作物的收成应当不错。 村子里的事儿,也不必盛姣姣亲历亲为,她只需要等学堂、齐家宅子、谭家宅子建好之后,再回去验收即可。 家里人用汗血宝马套了一辆车,从南集到黄土村,非常的快。 只过了半个时辰,齐大姑娘与齐老太太,并着两个负责伺候的小丫头就到了南集军营里。 两个齐家妇人如同水做的一般,一见到盛姣姣,就抱着她大哭一场。 又看见牛菊一直坐在营帐里,齐老太太的心头就很是不舒服,责难道: “我们齐家究竟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牛家的,竟然要这样害我姣姣儿,我姣姣儿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也不要活了呜呜呜。” 牛菊一脸愧疚的摇头,只是抬起手来抹眼泪,也不辩解半句。 这模样儿反倒是盛姣姣看不过去了,她好容易劝住了阿婆与阿娘,让军营里的兵,安排了她们俩去军帐里歇息,才是拉过了牛菊,细细询问起关于周家与熊家的情况。 牛菊说她才接到的消息,她阿爹已经托了集上会读书写字的人,写了休书给她阿娘。 “原本我阿娘的意思,是把我也一起带走,直接拉到南集,与你一起卖给那个南郡货商,算作买一送一,好多要些钱的,可是齐二哥把那群南集的流子给拦了下来,我阿爹知道了这件事,知道已经留不得我阿娘了。” 牛家就只有牛菊一个姑娘,牛元肯定不放心牛菊远嫁,更何况牛家现在的日子过得又不差,光是地里的野菜,每天也是一笔不小的进账。 因而知道熊琳的目光这样短浅,且心性不善之后,干脆休了熊琳,以解心头之恨。 盛姣姣听了牛菊的话,沉默了许久,才是握住了牛菊的手,问道: “牛菊,你怨我吗?” 牛菊摇摇头,伸手抱住了盛姣姣的腰,红着眼眶哽咽, “齐大哥已经将我阿娘送回了黄石村,阿舅充军了,姣姣,这已经是对我阿娘最大的宽容,真的,比我想象的都要宽容许多。” 她以为会死人,毕竟盛姣姣在齐家什么地位,所有人都知道,所以牛菊以为阿娘这回肯定没命了。 所以牛菊对盛姣姣一点怨恨都没有,她只有满心的愧疚。 盛姣姣不再说话,只是摸了摸牛菊的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正是春耕的时候,我这里并没有什么事,你过会子便同我阿兄回去。” 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周家与熊家也已经得到了教训,那所有人都应该各自回到各自的轨道上去。 如今殷泽生死不知,未来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盛姣姣已经没了底。 但不管未来如何失控,多掌握些钱财,广囤粮,厉兵秣马,那都是好的。 所以盛姣姣催着牛菊回去种地,自己则带着阿婆与阿娘,换了男装,在这南集里转转,算是了解民生。 齐漳回郡北了,临行前,特意留下了谭小剑,谭戟也有许多事情要忙,也派了郑岭留下,一同保护盛姣姣。 南集比集上热闹许多,因为去年的仗打的不错,今年家家户户手里有了几个闲钱,南集上小摊小贩的生意便好了不少。 盛姣姣手中拿着一柄折扇,带着阿婆与阿娘并几个边军,在街上转了一圈,就遇上了鄂坨。 鄂坨等几个货郎在街边支了一排摊子,盛姣姣走过去,笑吟吟的看了他们好一会儿,又看向摊子上的一排香囊。 这些香囊与文秀她们绣的也差不了多少,不过图案样式都显老了些。 于是盛姣姣拿出一个文秀绣的香囊,对鄂坨说道: “原先没想起来,原来你们也是做香囊生意的,这样样式的香囊,鄂先生收吗?” 鄂坨看着站在面前的男装盛姣姣,嘴里“哎哟”了一声,忙从摊子后面走了出来,拱手, “不知是姣娘来了,某有失远迎。” 又看向盛姣姣手里花朵样式的香囊,只觉稀奇, “这样的香囊,我竟从未见过,这花样子也好看,姣娘有多少这样的货?” 只一眼,很有生意头脑的鄂坨就断定了,这样的香囊如果拿到南郡去卖,也会很得姑娘太太们的喜欢。 “挺多的。” 盛姣姣将手里的香囊拿给鄂坨,两人移步到了不远处的茶肆里,开始谈起生意来。 鄂坨的香囊都是从南郡采购来,拿到治寿郡卖的,论起绣工来说,的确同盛姣姣手里的香囊锈工差不了多少。 但是盛姣姣手里的香囊胜在花样好看。 茶肆中,鄂坨将手中的香囊翻来覆去的看了看,问道: “这花样子我竟从未见过,总觉得,美的很盛大,有种怎么说呢” “有种帝都的奢靡华贵风?” 盛姣姣手中捧着茶,笑看着鄂坨,见鄂坨急忙点头,她才道: “这花样子是我自己画的。” 她那十几年的皇后,可不是白当的,耳濡目染之下,就是再清冷寡欲的人,也会被帝都的奢华熏陶出点盛大贵重的气息来。 这便直接表现在了她的笔墨中,简单的花样被五彩斑斓的丝线一呈现,无论是香囊还是记绣品,看起来都透着一股雍容华贵。 鄂坨急忙说道: “姣娘手中除了香囊,可还有别的绣品?这样的绣品无论是什么,我们都收了。” “那敢情好,从今往后,我这治寿郡的绣娘们,可又多了一条活路了。” 桌子边的盛姣姣说的高兴,她以前只同集上的贵人府做生意,废太子身边的下人满打满算也只有上百人,能有多大的需求量。 现如今把绣品卖给鄂坨,可就打开了整个大泽十八郡的市场,需求量激增。 盛姣姣迅速在脑子中组织了一下,决定今晚过后,就赶紧的回黄土村去,她要找文秀过来,大肆招收绣娘,供货给鄂坨。 此时,齐老太太与齐大姑娘走过来,说是要去集上转转。 临行前,盛姣姣特意叮嘱了,让齐大姑娘找找南集上有没有铺子卖掉的。 鄂坨听了,笑着说道: “姣娘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如今竟要在南集上买铺子了。” “我们家人口多,前两日阿兄又领了不少的孩子回来,不光领大人,还带回来几位寡母,没有办法,只能多找些买卖做,养活这些个人了。” 盛姣姣的手中拿着叠起的折扇,瞧着自个儿的手心,又是叹道: “仗打的大了,负担也就越来越大了。” 那些孩子日前已经留在了齐家调教,寡母们暂时安置在黄果村里,将谭家的地给翻出来。 这事儿也是前不久谭大娘子偶尔提起的,只说在谭戟的爷爷辈,其实谭家的家境还不错,留下了许多的地,差不多整个黄果村靠近黄土村的那一片地,都是谭家的。 不过因为是荒地,从谭戟爷爷那一辈,就没人种。 盛姣姣一丈量了这片面积,倘或她将谭戟与齐家的地全种起来,这黄果村与黄土村之间,可就无缝衔接上了。 于是她便打发了齐漳带回家的那几个寡母去翻地。 “姣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若是寻常领军,只怕根本不会管这些孤儿寡母的,还是姣娘大善。” 木窗前的鄂坨一脸敬佩,朝着盛姣姣拱手不断,又自告奋勇, “我们这些走街串巷的货郎,消息最是灵通,若是姣娘需要,别说南集的铺面了,就是山庆城的铺面要买卖,我们也都是能收到消息的。” “那如此便甚好。” 盛姣姣说着,便以茶代酒,敬了鄂坨一杯,二人谈起这治寿郡的生意来,颇有话聊。 期间,谭小剑匆匆而来,就站在茶肆门外,一脸欲言又止的看向盛姣姣。 她便起身出了茶肆,低声问道: “何事?” “那个姓王的货商,被长官使拿了。” 他说的那个王姓货商,便是花了五百金,想要买走盛姣姣的人了。 闻言,盛姣姣立在茶肆的招旗下,冷声问道: “你阿兄拿他如何?” “长官使已经斩了他的人头。” 在治寿郡,只要手中有兵权,便是说一不二的,区区一个货商,也不必查实什么确凿的证据,也不必向任何人禀报,他人在郡北,谭戟说斩便斩了。 盛姣姣点头,垂目道: “你阿兄在哪里办事,我同你去看看。” 说罢,又走回茶肆,同鄂坨交代一声,她要先走云云。 第132章 我把他害死了 鄂坨拱手相送,瞧着热闹的长街,坐回了桌子,正低头喝茶。 却是见盛姣姣换了身儿衣裳,拿了把破剑,又走了回来,坐在了隔壁桌。 许是天色太昏,鄂坨只瞟一眼,便是笑道: “姣娘,你如何又回来了?我们的‘大事’还未谈完?” 他说着便起身来,坐了过去,将落定,却是一愣,看着对方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这分明是个男子体形。 盛姣姣虽然今日做了男装打扮,可她是个女子,身型天生纤细,面目柔美,与真正的男子还是有许多区别的。 鄂坨一时有些个不知所措,对着面前如盛姣姣同出一辙的面目,嗫嚅道: “这,这,这对不住,我” “你认得我?可我并不认得你,也并非姑娘。” 盛瑆眯着眼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摁在一旁的破剑上,脸上的神情无害,看起来像是个涉世未深的赶考书生,拿着把破剑,装腔作势的要走江湖。 一时间,鄂坨也不知从何说起的好,他拱手,讪讪道: “是我认错人了,对不住,对不住。” 说罢,他起身来便要走,对面的盛瑆好笑道: “见过这么多追杀我的,借着认错人的借口来的,还是少见。” 说罢,眼中杀气一闪,手中破剑“叮”的一声出鞘半截,又是笑道: “可我近乡情怯,发誓不将半点麻烦带至娘子身边,如何是好呢?只能将你连同这半条街的人,都剁成” “鄂先生,我方才想起件事。” 盛姣姣的声音,在茶肆外响起,她雍容走来,扫了一眼背她而坐的盛瑆, “你能替我寻一些琴棋书画特别好的先生来吗?” 她说着走进来,就站在盛瑆的身边,垂目看了一眼盛瑆手中出鞘的剑,道: “我们家的那些小姑娘们,还是要会多会才艺,将来也多几条路走的好。” 话语间,盛姣姣扫了下衣袖,不请自坐下来,目光一寸寸下落,看见了盛瑆的半张脸。 她凝眉,嘴中还在说着, “往后这些姑娘,从我齐家出了门子你是?” 她愣住了,偏头过来,满面嗜血杀意的盛瑆,也是愣了愣。 坐在斜角的鄂坨,看看盛姣姣,又看看盛瑆,坐了下来,一脸诡异的问道: “二位?认识?” 盛姣姣的眉梢一挑,冷笑一声, “不认识,哪个泼皮无奈,用了人皮画做我的模样,放肆!” 她心中怒气横生,拍了一下桌子,看向盛瑆,气道: “小剑、郑岭。” “末将在!” 谭小剑,郑岭拱手而立,齐齐回答。 “给我把他拿下,送去见官。” 盛瑆回头扫了一眼身穿军甲的谭小剑与郑岭,又紧盯盛姣姣,估算着盛姣姣的年纪,她方才说齐家?齐家吗? 手中破剑一扬,盛瑆出鞘的剑回了剑鞘,他神色几变,终是“哎”了一声, “小姑娘莫恼,真不是在下用了人皮面具,在下天生就长这样一副样子,怪不得在下,怪不得在下。” 哐哐哐的甲片声响起,谭小剑与郑岭进了茶肆,一左一右的压住盛瑆,只听谭小剑怪叫一声, “阿嫂,这人为何要画做你的模样?莫不是又来一个要扰乱我阿兄的?” “定是属国细作。” 盛姣姣端坐着,目光冷冷的看向盛瑆,见他正直直的望向她,她的心中便是一阵的怒火,甚至还有些个委屈。 阿娘说,她与阿爹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这个人?是偶遇上的吗?又是她的什么人? 先拿下再说。 一旁压着盛瑆的郑岭,哼声道: “要见什么官,若是细作,直接杀了,提下他的人头,向长官使领赏去。” 谭戟人狠话不多,带出来的兵也是一等一的狼性,说着,郑岭一只手望盛瑆脸上抹去,想掀开盛瑆脸上的人皮面具。 被压着的盛瑆连忙摇头,宛若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真书生,人又郑岭的手在他脸上乱扯一把,一脸的苦恼, “使不得,使不得,在下冤枉,在下妥妥的大泽良民,使不得啊。” “良民?” 盛姣姣起身来,着男装,但身形纤细,一眼便能瞧出,她是个姑娘。 姑娘上下打量着盛瑆,冷声, “如今哪里还有良民来治寿郡?不知道治寿郡尽是些流放犯?不知道治寿郡正在打仗?” 又烦道: “压下去,先关起来饿上十七八日的再说。” “姑娘,姑娘好说,莫要如此。” 盛瑆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郑岭扯的他脸皮痛,换了以往,他早就杀将过去。 然而今次不得行。 郑岭扯了半天,无奈,看向盛姣姣,摇了摇头。 “压走。” 盛姣姣俏脸一直沉着。 盛瑆不得法,硬是被郑岭与谭小剑两个小后生压着,刚出茶肆,就见谭戟领着一队兵过来。 他手中摁着剑,隔了老远,便唤道: “姣娘。” 盛姣姣的情绪有些不太美妙,低着头,跟在盛瑆的身后,听得这一声唤,忙抬头来。 谭戟已经走了过来,将身上的披风裹在盛姣姣的身上,又看向谭小剑与郑岭手中的盛瑆,他也愣住了。 这男人与盛姣姣如此相像。 “哎?你们这是?你嫁人了?” 盛瑆一脸吃惊的表情,恨不得当场捶胸顿足,不能呀,他才刚刚得了个惊喜,怎么盛姣姣就嫁人了呢。 “关你什么事?” 盛姣姣狠睨盛瑆一眼,拉住谭戟的手腕,眼尾微红,仰面看他,委屈极了, “我抓了个人,竟然用人皮画了我的样子。” 身后的鄂坨急忙接话, “疑似属国细作。” “说了不是人皮面具。” 盛瑆一脸委屈的看着谭戟,那神情,与盛姣姣一样一样的。 谭戟皱眉,看看盛姣姣,又看看盛瑆,再看向周围,目光搜寻齐大姑娘的身影,却是不知齐大姑娘与齐老太太逛去了哪里。 他只能反手握住盛姣姣的手,安抚道: “先不着急,把他押回军营里去,再细细审他。” 盛姣姣点头,被谭戟带着往军营的方向去。 一群人,气氛相当的诡异。 她的身旁,压在谭小剑与郑岭手中的盛瑆,却是讨好一般的,不停的问道: “小姑娘,你叫姣娘?你身边这位,可是你的夫郎?” “你们多久成婚的?你阿娘叫什么?她怎么同意你们成婚的?” “他待你可好?你可读过书?习过字?看过什么书?” “你夫郎是长官使?这个位置也不高啊,小姑娘,姣娘,姣娘?” 盛姣姣忍无可忍,抬头看向谭戟, “戟郎,你过去,把他的嘴堵上。” 谭戟回头看了盛瑆一眼,盛瑆瞪着他,一脸嫌弃道: “你多大?一个长官使准备做多少年?你是当兵的啊?啧啧啧,有钱吗?有地吗?聘礼给了多少?” 谭戟皱起剑眉,第一次违背了盛姣姣的命令,他犹豫道: “姣娘,谭戟不敢。” 他当然不敢,气氛这样诡异,是个人都能瞧出不对劲来,谭戟今日得罪了盛瑆,来日,怕不得什么好下场的。 “算你识相啊。” 盛瑆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一路叽里呱啦的被压入了军营,又在盛姣姣的强势下,他被谭小剑和郑岭丢入了一个木头做的牢笼里。 “姣娘,姣娘,你别走啊,我们聊聊人生,姣娘,姣娘!!!” 刚丢进去,盛瑆就巴在了木头牢门上,鬼哭狼嚎了起来。 盛姣姣一脸冰冷的站在牢房外头,并不搭理盛瑆,只抬手,几个小兵就搬了椅子小几茶壶茶杯上来。 她施施然坐下,看向木牢里头的盛瑆,思索着,该怎么查这个人。 谭戟回了大帐,又拿出一条毯子出来,铺到了盛姣姣的腿上,柔声说道: “虽然春天到了,但晚上还是很凉。” “看着体贴,姑娘,你可别被男人骗了啊,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靠谱,他家里几房妻妾啊?你是元妻吗?可有通房?” 盛瑆的一张嘴叭叭叭的,听得木牢外头的谭小剑终于忍不住了。 少年斥道: “什么几房妻妾?我阿嫂还未过门,阿兄就只得我阿嫂一人,现在是,以后也是。” “还未成亲的?那太好了。” 盛瑆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又抬头去拜菩萨,喃喃道: “天爷疼我,还未错失太多。” 他这话,听的盛姣姣又酸又气,她坐在椅子上,问道: “你这般关心我做甚?我同你什么干系?!” 话音刚落,她的手被紧了紧,盛姣姣抬头,看向谭戟。 谭戟不赞同的握着她的手,低声道: “他脸上并未贴人皮面具。” 方才谭戟就仔细观察过了,贴上人皮面具后,脸与脖颈处的那一线肌肤,还有些许的不自然。 可盛瑆没有。 郑岭也扯了盛瑆的脸皮许久,并没有任何异常。 盛姣姣拧眉,不再回应这个问题,只看向木牢里的盛瑆。 如果没有人皮面具,这张脸便是盛瑆本来的脸了,那他有极大的可能,是她的阿爹? 可是这太突然了,盛姣姣回想她的上辈子,阿爹并没有出现过,这辈子为什么突然出现了? 木牢中,盛瑆听闻谭戟这话,立即讨好似的冲盛姣姣笑,嘴里唤道: “姣娘,齐姣娘?盛姣娘?” 一旁的郑岭看不过去,纠正道: “阿嫂名叫盛姣姣。” “姣姣?家里长辈可是唤姣儿?” “是姣姣儿。” 郑岭说着,盛瑆便是笑了。 他又看向盛姣姣,眼眸中满是温柔与慈爱,他摸索了全身上下,未带任何玩意儿,最后竟将自己的破剑递出木牢去,说道: “我身上只有这个,送姣姣儿做见面礼罢,给,往后,往后我再予你买许多玩意儿。” 这目光,让盛姣姣突然想起个人盛国师。 她豁然起身来,凤目瞪圆了看向木牢里,那个一脸小心翼翼,又十分讨好她的盛瑆,双拳捏紧,心头五味陈杂,又怒上心头, “不要,我不要!” 说罢,她转身便跑了。 谭戟面无表情的看向木牢内的盛瑆,盛瑆脸色一变,一脸杀意的回看他。 “看什么看?还不去哄哄,再耽搁杀了你!” 木牢内,盛瑆收回破剑,站得笔直,俊美的脸上杀气腾腾。 这个人,绝不如表面上看的那般朗月清风,他见过尸山血海! 谭戟皱眉,转身便去找盛姣姣了。 南集的军营还待整顿,总兵新调配过来的人手已经将原来的南集守军换下,之前的南集守军已经被谭戟送去了郡北一线上。 在自己的军营里,谭戟很轻易的就找到了盛姣姣。 她正坐在大帐后面,双手抱臂,蜷缩在地上,低声的哭。 谭戟走过去,在她身边轻轻的蹲下,抬手,摸了摸盛姣姣的发。 “我把他害死了,我把他害死了。” 她哽咽着抬头,双眸轻轻一眨,便是一串泪珠儿落下来,她看着谭戟,哭道: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以为他就是个烦人的家伙,你看他游戏人间的态度,他一点也不像我阿爹。” 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还有什么教盛姣姣不明白的? 前世那个总是送她一些民间哄孩子玩意儿的盛国师,不就是这个被她关在木牢里的盛瑆吗? 一样讨好的姿态,一样不着调的语气,一样的眼睛。 只是,前世的盛国师,一脸乱七八糟的疤痕,半点不见现在这般俊美。 盛姣姣想起这个,她又哭了起来,她想起来,如果当年的盛瑆,顶着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朝堂上,她该如何面对群起攻之的言官? 他是什么样的身份,有个什么样的过去?他曾同阿娘说,他是行走江湖的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上辈子,那位盛国师蛊惑殷泽的爹炼丹,致使皇帝早衰,殷泽登基,又借星象说盛姣姣有皇后命格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像个光明磊落的大侠? 可是,可是也正是因为他做的这些不够光明,也不够磊落的事,替盛姣姣登上后位,奠定了一个祥云缭绕的说法。 谭戟看的心疼,将盛姣姣一把抱住,拢在怀中, “嗯,他不像你阿爹,除了样子与你相似外,你当真没有半点像他,这并不怪你,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第132章 我把他害死了 鄂坨拱手相送,瞧着热闹的长街,坐回了桌子,正低头喝茶。 却是见盛姣姣换了身儿衣裳,拿了把破剑,又走了回来,坐在了隔壁桌。 许是天色太昏,鄂坨只瞟一眼,便是笑道: “姣娘,你如何又回来了?我们的‘大事’还未谈完?” 他说着便起身来,坐了过去,将落定,却是一愣,看着对方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这分明是个男子体形。 盛姣姣虽然今日做了男装打扮,可她是个女子,身型天生纤细,面目柔美,与真正的男子还是有许多区别的。 鄂坨一时有些个不知所措,对着面前如盛姣姣同出一辙的面目,嗫嚅道: “这,这,这对不住,我” “你认得我?可我并不认得你,也并非姑娘。” 盛瑆眯着眼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摁在一旁的破剑上,脸上的神情无害,看起来像是个涉世未深的赶考书生,拿着把破剑,装腔作势的要走江湖。 一时间,鄂坨也不知从何说起的好,他拱手,讪讪道: “是我认错人了,对不住,对不住。” 说罢,他起身来便要走,对面的盛瑆好笑道: “见过这么多追杀我的,借着认错人的借口来的,还是少见。” 说罢,眼中杀气一闪,手中破剑“叮”的一声出鞘半截,又是笑道: “可我近乡情怯,发誓不将半点麻烦带至娘子身边,如何是好呢?只能将你连同这半条街的人,都剁成” “鄂先生,我方才想起件事。” 盛姣姣的声音,在茶肆外响起,她雍容走来,扫了一眼背她而坐的盛瑆, “你能替我寻一些琴棋书画特别好的先生来吗?” 她说着走进来,就站在盛瑆的身边,垂目看了一眼盛瑆手中出鞘的剑,道: “我们家的那些小姑娘们,还是要会多会才艺,将来也多几条路走的好。” 话语间,盛姣姣扫了下衣袖,不请自坐下来,目光一寸寸下落,看见了盛瑆的半张脸。 她凝眉,嘴中还在说着, “往后这些姑娘,从我齐家出了门子你是?” 她愣住了,偏头过来,满面嗜血杀意的盛瑆,也是愣了愣。 坐在斜角的鄂坨,看看盛姣姣,又看看盛瑆,坐了下来,一脸诡异的问道: “二位?认识?” 盛姣姣的眉梢一挑,冷笑一声, “不认识,哪个泼皮无奈,用了人皮画做我的模样,放肆!” 她心中怒气横生,拍了一下桌子,看向盛瑆,气道: “小剑、郑岭。” “末将在!” 谭小剑,郑岭拱手而立,齐齐回答。 “给我把他拿下,送去见官。” 盛瑆回头扫了一眼身穿军甲的谭小剑与郑岭,又紧盯盛姣姣,估算着盛姣姣的年纪,她方才说齐家?齐家吗? 手中破剑一扬,盛瑆出鞘的剑回了剑鞘,他神色几变,终是“哎”了一声, “小姑娘莫恼,真不是在下用了人皮面具,在下天生就长这样一副样子,怪不得在下,怪不得在下。” 哐哐哐的甲片声响起,谭小剑与郑岭进了茶肆,一左一右的压住盛瑆,只听谭小剑怪叫一声, “阿嫂,这人为何要画做你的模样?莫不是又来一个要扰乱我阿兄的?” “定是属国细作。” 盛姣姣端坐着,目光冷冷的看向盛瑆,见他正直直的望向她,她的心中便是一阵的怒火,甚至还有些个委屈。 阿娘说,她与阿爹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这个人?是偶遇上的吗?又是她的什么人? 先拿下再说。 一旁压着盛瑆的郑岭,哼声道: “要见什么官,若是细作,直接杀了,提下他的人头,向长官使领赏去。” 谭戟人狠话不多,带出来的兵也是一等一的狼性,说着,郑岭一只手望盛瑆脸上抹去,想掀开盛瑆脸上的人皮面具。 被压着的盛瑆连忙摇头,宛若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真书生,人又郑岭的手在他脸上乱扯一把,一脸的苦恼, “使不得,使不得,在下冤枉,在下妥妥的大泽良民,使不得啊。” “良民?” 盛姣姣起身来,着男装,但身形纤细,一眼便能瞧出,她是个姑娘。 姑娘上下打量着盛瑆,冷声, “如今哪里还有良民来治寿郡?不知道治寿郡尽是些流放犯?不知道治寿郡正在打仗?” 又烦道: “压下去,先关起来饿上十七八日的再说。” “姑娘,姑娘好说,莫要如此。” 盛瑆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郑岭扯的他脸皮痛,换了以往,他早就杀将过去。 然而今次不得行。 郑岭扯了半天,无奈,看向盛姣姣,摇了摇头。 “压走。” 盛姣姣俏脸一直沉着。 盛瑆不得法,硬是被郑岭与谭小剑两个小后生压着,刚出茶肆,就见谭戟领着一队兵过来。 他手中摁着剑,隔了老远,便唤道: “姣娘。” 盛姣姣的情绪有些不太美妙,低着头,跟在盛瑆的身后,听得这一声唤,忙抬头来。 谭戟已经走了过来,将身上的披风裹在盛姣姣的身上,又看向谭小剑与郑岭手中的盛瑆,他也愣住了。 这男人与盛姣姣如此相像。 “哎?你们这是?你嫁人了?” 盛瑆一脸吃惊的表情,恨不得当场捶胸顿足,不能呀,他才刚刚得了个惊喜,怎么盛姣姣就嫁人了呢。 “关你什么事?” 盛姣姣狠睨盛瑆一眼,拉住谭戟的手腕,眼尾微红,仰面看他,委屈极了, “我抓了个人,竟然用人皮画了我的样子。” 身后的鄂坨急忙接话, “疑似属国细作。” “说了不是人皮面具。” 盛瑆一脸委屈的看着谭戟,那神情,与盛姣姣一样一样的。 谭戟皱眉,看看盛姣姣,又看看盛瑆,再看向周围,目光搜寻齐大姑娘的身影,却是不知齐大姑娘与齐老太太逛去了哪里。 他只能反手握住盛姣姣的手,安抚道: “先不着急,把他押回军营里去,再细细审他。” 盛姣姣点头,被谭戟带着往军营的方向去。 一群人,气氛相当的诡异。 她的身旁,压在谭小剑与郑岭手中的盛瑆,却是讨好一般的,不停的问道: “小姑娘,你叫姣娘?你身边这位,可是你的夫郎?” “你们多久成婚的?你阿娘叫什么?她怎么同意你们成婚的?” “他待你可好?你可读过书?习过字?看过什么书?” “你夫郎是长官使?这个位置也不高啊,小姑娘,姣娘,姣娘?” 盛姣姣忍无可忍,抬头看向谭戟, “戟郎,你过去,把他的嘴堵上。” 谭戟回头看了盛瑆一眼,盛瑆瞪着他,一脸嫌弃道: “你多大?一个长官使准备做多少年?你是当兵的啊?啧啧啧,有钱吗?有地吗?聘礼给了多少?” 谭戟皱起剑眉,第一次违背了盛姣姣的命令,他犹豫道: “姣娘,谭戟不敢。” 他当然不敢,气氛这样诡异,是个人都能瞧出不对劲来,谭戟今日得罪了盛瑆,来日,怕不得什么好下场的。 “算你识相啊。” 盛瑆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一路叽里呱啦的被压入了军营,又在盛姣姣的强势下,他被谭小剑和郑岭丢入了一个木头做的牢笼里。 “姣娘,姣娘,你别走啊,我们聊聊人生,姣娘,姣娘!!!” 刚丢进去,盛瑆就巴在了木头牢门上,鬼哭狼嚎了起来。 盛姣姣一脸冰冷的站在牢房外头,并不搭理盛瑆,只抬手,几个小兵就搬了椅子小几茶壶茶杯上来。 她施施然坐下,看向木牢里头的盛瑆,思索着,该怎么查这个人。 谭戟回了大帐,又拿出一条毯子出来,铺到了盛姣姣的腿上,柔声说道: “虽然春天到了,但晚上还是很凉。” “看着体贴,姑娘,你可别被男人骗了啊,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靠谱,他家里几房妻妾啊?你是元妻吗?可有通房?” 盛瑆的一张嘴叭叭叭的,听得木牢外头的谭小剑终于忍不住了。 少年斥道: “什么几房妻妾?我阿嫂还未过门,阿兄就只得我阿嫂一人,现在是,以后也是。” “还未成亲的?那太好了。” 盛瑆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又抬头去拜菩萨,喃喃道: “天爷疼我,还未错失太多。” 他这话,听的盛姣姣又酸又气,她坐在椅子上,问道: “你这般关心我做甚?我同你什么干系?!” 话音刚落,她的手被紧了紧,盛姣姣抬头,看向谭戟。 谭戟不赞同的握着她的手,低声道: “他脸上并未贴人皮面具。” 方才谭戟就仔细观察过了,贴上人皮面具后,脸与脖颈处的那一线肌肤,还有些许的不自然。 可盛瑆没有。 郑岭也扯了盛瑆的脸皮许久,并没有任何异常。 盛姣姣拧眉,不再回应这个问题,只看向木牢里的盛瑆。 如果没有人皮面具,这张脸便是盛瑆本来的脸了,那他有极大的可能,是她的阿爹? 可是这太突然了,盛姣姣回想她的上辈子,阿爹并没有出现过,这辈子为什么突然出现了? 木牢中,盛瑆听闻谭戟这话,立即讨好似的冲盛姣姣笑,嘴里唤道: “姣娘,齐姣娘?盛姣娘?” 一旁的郑岭看不过去,纠正道: “阿嫂名叫盛姣姣。” “姣姣?家里长辈可是唤姣儿?” “是姣姣儿。” 郑岭说着,盛瑆便是笑了。 他又看向盛姣姣,眼眸中满是温柔与慈爱,他摸索了全身上下,未带任何玩意儿,最后竟将自己的破剑递出木牢去,说道: “我身上只有这个,送姣姣儿做见面礼罢,给,往后,往后我再予你买许多玩意儿。” 这目光,让盛姣姣突然想起个人盛国师。 她豁然起身来,凤目瞪圆了看向木牢里,那个一脸小心翼翼,又十分讨好她的盛瑆,双拳捏紧,心头五味陈杂,又怒上心头, “不要,我不要!” 说罢,她转身便跑了。 谭戟面无表情的看向木牢内的盛瑆,盛瑆脸色一变,一脸杀意的回看他。 “看什么看?还不去哄哄,再耽搁杀了你!” 木牢内,盛瑆收回破剑,站得笔直,俊美的脸上杀气腾腾。 这个人,绝不如表面上看的那般朗月清风,他见过尸山血海! 谭戟皱眉,转身便去找盛姣姣了。 南集的军营还待整顿,总兵新调配过来的人手已经将原来的南集守军换下,之前的南集守军已经被谭戟送去了郡北一线上。 在自己的军营里,谭戟很轻易的就找到了盛姣姣。 她正坐在大帐后面,双手抱臂,蜷缩在地上,低声的哭。 谭戟走过去,在她身边轻轻的蹲下,抬手,摸了摸盛姣姣的发。 “我把他害死了,我把他害死了。” 她哽咽着抬头,双眸轻轻一眨,便是一串泪珠儿落下来,她看着谭戟,哭道: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以为他就是个烦人的家伙,你看他游戏人间的态度,他一点也不像我阿爹。” 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还有什么教盛姣姣不明白的? 前世那个总是送她一些民间哄孩子玩意儿的盛国师,不就是这个被她关在木牢里的盛瑆吗? 一样讨好的姿态,一样不着调的语气,一样的眼睛。 只是,前世的盛国师,一脸乱七八糟的疤痕,半点不见现在这般俊美。 盛姣姣想起这个,她又哭了起来,她想起来,如果当年的盛瑆,顶着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朝堂上,她该如何面对群起攻之的言官? 他是什么样的身份,有个什么样的过去?他曾同阿娘说,他是行走江湖的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上辈子,那位盛国师蛊惑殷泽的爹炼丹,致使皇帝早衰,殷泽登基,又借星象说盛姣姣有皇后命格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像个光明磊落的大侠? 可是,可是也正是因为他做的这些不够光明,也不够磊落的事,替盛姣姣登上后位,奠定了一个祥云缭绕的说法。 谭戟看的心疼,将盛姣姣一把抱住,拢在怀中, “嗯,他不像你阿爹,除了样子与你相似外,你当真没有半点像他,这并不怪你,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第133章 哪里知道 怪盛姣姣的,怪她当年要同殷泽对着干,殷泽要剪除后党羽翼,第一个就把盛国师给斩了。 因为在后党中,盛瑆的存在不痛不痒,他仅仅只是在装神弄鬼上,对盛姣姣这个皇后起作用罢了。 殷泽斩他,杀鸡儆猴,盛姣姣也并没有施尽全力去救他。 如果她当时,能用救谭戟的那种气势去救盛国师,盛国师不会死。 她阿爹,不会被殷泽斩首示众。 盛姣姣难过极了。 她上辈子,究竟亏欠了多少人,她竟到死都还弄不明白。 抱着她的谭戟隐约察觉出盛姣姣哭的很蹊跷,他拧着剑眉,抱紧了怀里的姑娘,抬手轻轻的抚着她的头, “若是你觉着愧疚,那我们就把你阿爹放出来,好生的向他行礼,从此后敬重他,孝顺他,可好?” “并不好。” 盛姣姣闭眼,靠在谭戟的怀里哭, “我对他的情感太复杂了。” 她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估计对于盛瑆这个阿爹,除了冷漠之外,还有些许的恨意。 因为在盛姣姣的认知中,她阿爹是骗了齐大姑娘的身子,最后一去不复返的负心人。 对于这样的负心人,盛姣姣从小就没有什么感情。 她小时除了羡慕别人家有阿爹外,对于所谓的阿爹,并无半分期待,因为盛姣姣生在齐家,长在齐家,是齐家的眼珠子,亲情方面,盛姣姣一点都不缺。 无数次,她看着阿娘坐在灯下发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着那个盛大侠回来入赘,心里头“盛大侠”的怨念就与日俱增。 甚至,这种憎恶贯穿了她的整个前世今生。 因为上辈子,一直到黄土村被屠,她的阿爹都不曾出现过。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装神弄鬼的盛国师,以及 盛姣姣突然想起,上辈子她替黄土村报仇,只要罪名一落实,罪魁祸首最后不是死在家里,就是死在牢里,要么就是死在流放的路上。 死状极其惨烈,据说浑身上下的血都被放干净了,那杀人手法,是专业的。 后来殷泽要动后党,就是拿这件事说起,直指杀人的是盛姣姣。 殷泽知道,这些死掉的人,都与黄土村被屠一案有关,尽管这些人罪有应得,都证据确凿,可当朝皇后杀人泄愤,对盛姣姣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污点。 身为天子,殷泽毫不犹豫的把矛头对准了他的妻子。 却是只字不提,黄土村是为他而灭。 就是在这个时候,盛国师主动站出来,一桩桩一件件的开始交代他杀人的细节,没错,人都是他杀的。 那些屠杀了黄土村的幕后黑手,全都被他放干了血。 他说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享受这种杀人放血的感觉而已。 殷泽毫不犹豫的要杀了盛瑆,当时,盛瑆只道,所有屠了黄土村的人都死在了他的虐杀下,他别无遗憾。 他没有任何挣扎与求饶,甚至还给了盛姣姣一种慷慨赴死的感觉。 只在金銮殿上,被压下去的那当时,盛瑆笑指着殷泽, “其实我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陛下才对啊。” 黄土村的屠杀因殷泽而起,但盛姣姣却又嫁给了殷泽,以盛瑆的脾性,最该杀的,其实是殷泽。 但他没有杀殷泽,只是因为殷泽是盛姣姣的丈夫。 当时的盛姣姣又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她的内心除了有那么一点空荡之外,升腾而起的,是对殷泽的警惕,以及整个后党全面竖起铠甲,削尖了脑袋准备反击保皇党。 那个慷慨赴死的盛瑆,最后是怎么死的,盛姣姣全然忘了。 繁星一点点在空中点亮,盛姣姣握拳,摁在自己心口,心痛的完全无法呼吸。 她害死了她阿爹,害死了黄土村整座村子的人。 “姣娘,姣娘???” 谭戟的声音远远响起,盛姣姣神思恍惚,沉重的丧钟声在她耳际敲响 皇后大丧,以死明志,一群身穿铠甲的禁军急匆匆的进入天牢,找到天牢最里一间。 其中领头的冲到铁铸的牢门前,对里面一名身穿黑色窄袖锦衣,盘腿而坐的伟岸男人,喊道: “将军,将军您可以出来了,皇后娘娘投湖,自证了与您之间的清白。” 里面的谭戟猛的睁开了双眸,眼中寒光崩裂,半晌,一声闷咳,嘴角溢出一缕血丝。 他目眦尽裂,突然忍不住昂天哈哈大笑起来,浑厚的胸膛发出一阵阵的颤音, “好,好,好” 好你个殷泽,好啊。 “回治寿郡。” 牢门大开,神武大将军谭戟,洗清与皇后的苟且暧昧嫌疑后,未经圣上允许,也未曾向皇帝叩头谢恩,带着他的无礼与傲慢,甚至是显而易见的愤怒,径自领着谭家亲卫军,骑着快马,疾驰出京,回了谭家军驻守之地。 翌年,治寿郡王不再听令大泽帝都,在神武大将军谭戟的支持下,郡王隐有反意。 殷泽御驾亲征,谭戟将殷泽斩于马下。 随后,他将殷泽的人头,放在了她的陵寝前。 斗转星移,大泽疆土纷争不断,世上再无神武大将军,只有一个替盛姣姣守陵的守陵人 盛姣姣猛的睁开双眸,她正被谭戟放在军帐的床上。 见她醒来,谭戟紧皱的眉微微松开一些,俯身问道: “怎么样了?怎么突然晕倒了?” “谭戟,谭戟~” 盛姣姣面色苍白,眼神中透着认真与陌生,仔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谭戟,眼泪如同止不住一般,从眼角滑落。 “是我,我在这里。” 谭戟勾头,盛姣姣双臂抱紧了他的脖子,脸上全是惊慌。 他原本松懈了些的眉头,又是皱紧,问道: “怎么了?姣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给我听,无论是什么,谭戟定然替你办妥。” 她的表情太过于陌生与破碎,看着他的眼神,仿佛透过他,在看什么人一般,伤心欲绝。 这让谭戟的心头很难受。 她将头猛的靠在他的心上,伸手,圈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 “我全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的” 盛姣姣啊,这个人真是白活了一辈子,辜负了一个又一个爱她的人,为了个殷泽,害死了父母兄弟,甚至待自己这样好的一个男人,都被她生前死后,困了一生。 她不重生,这些人,这些事,便只能湮没在时间的尘埃中,也亏得她重生了。 而这些悔恨难当的情绪,谭戟有所觉,却不知从何起,面对盛姣姣的这种明显很不对劲的情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抱的紧紧的。 一直抱着她,到她哭着哭着,哭睡着了,谭戟都还没有放开她。 这个时候,望着怀中哭累了的姑娘,谭戟在心中暗暗的下定了一个决心,他想尽快将他与盛姣姣的婚期订下来。 她是他未来的娘子,经过这些事情之后,他迫切的希望能够将她纳入羽翼下,更好的保护起来。 从她与他说亲的那一刻起,盛姣姣就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份责任。 但从没人知道,其实谭戟从很早很早,就已经开始喜欢盛姣姣了。 起初只是觉得她好看,区别于所有他认识的姑娘,独盛姣姣一人最好看,后来就是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任何从旁人嘴中听来的,关于盛姣姣的消息,谭戟都十分上心。 她听见了他说不想说亲,所以她委屈,在他面前使小性子发脾气,他对她拥有无限的包容,半点也拿不起架子,半点也不生气。 这样的感情,就如同水滴石穿那般,不知不觉就让谭戟情根深种。 他喜欢盛姣姣,并且,希望能与她成家。 半夜的时间过去,盛姣姣伏在谭戟膝头,幽幽的睁开了双眸,夜很黑,帐内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她的头微微一动,谭戟的大手便罩在她的头上。 微暗的声音响起,他问道: “醒了?精神好点了吗?” “嗯。” 盛姣姣撑着自己坐起身来,微微仰面,看着昏黄烛光中的谭戟,她那一张芙蓉面上,神情除了有些憔悴外,已是一贯来的冷静与矜贵了。 “我阿娘回来了吗?” “你先前情绪不太好,我让人先安排大姑娘与老太太在南集上歇着了。” 谭戟自作了主张,因为拿不准盛姣姣要把盛瑆如何,所以暂时并没有让齐大姑娘知道这件事。 盛姣姣的神情怔忪,微微点头, “也好,我想去见见他。” 谭戟伸手,拿过一件披风来,替她披在身上,柔声道: “我不反对你见他,但是姣娘,你再见他,若还是如之前那样哭,这个人我定是不想让你见的了。” 他的语气有些强硬,隐隐透着些恼,听得盛姣姣心头一悸,仿若拨乱的琴弦般,叮铃咚咙的跳。 她的脸颊微红,微微抿唇,垂目,嗔道: “戟郎如今倒是管起我来了。” 他的神情一顿,黑眸紧看着她,轻声道: “你是我的娘子,你若日日夜夜都如那般哭,我看不惯。” 说完,他看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不耐与抗拒,盛姣姣却是脸颊越发的红,她撇开脸来,从床榻起身,整理着衣裙,仿佛没听见谭戟这话般。 更是默认了谭戟话里潜在的意思。 谭戟便是低头,唇角含着笑,也起身来,跟在盛姣姣身后出了大帐。 银色的月辉落下,撒在军营燃烧的篝火上。 空地之中,靠坐在木牢柱子上,昂头看月亮的盛瑆,扭头看见盛姣姣走过来,他急忙站起身,双手巴着木柱,慈爱又心疼的看着盛姣姣, “你怎么还没睡?你看你憔悴的,有什么话,明日再来问我也是一样,快些回去睡。” 盛姣姣披着黑色的薄绒披风,端着手,从盛瑆面前走过去,沿着木牢转。 里头的盛瑆便巴巴的跟着她转,她走到哪儿,盛瑆就跟她到哪儿。 谭戟站在远处,他知道盛瑆不会伤害盛姣姣,便停在远处看着。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我便放你出来。” 盛姣姣苍白着一张小脸,此时已经恢复了她一贯来的雍容与端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华贵。 木牢里头的盛瑆红着眼,拼命的点头, “你问,你问什么,阿我答什么。” “你可有家小?” 盛瑆犹豫一下,摇摇头,又点了下头。 盛姣姣见状,柳眉一竖,平端的双手往下一甩,宽袖“哗啦”一声,她厉声道: “戟郎,把他丢出治寿郡。” 远处的谭戟刚要上前,木牢里的盛瑆急忙从牢里伸出手来,摇摆道: “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我有个娘子,十几年前在治寿郡私定终身的,我原本也不知道我还有个姑娘,我走的时候,才刚与我娘子那个啥别丢我,别丢我啊。” 他的呼喊声颇有那么些撕心裂肺。 盛姣姣听了,神色勉强又好过一些,她蹙眉,立在冷风中又问道: “你既有娘子,十几年了,为何又不见她?让她在治寿郡这贫瘠之地苦等你十几年?” “我被人追杀,不,我杀人,他们也杀我,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娘子的存在,否则,予她予她的家人,都是灭顶之灾。” “连一封信都不能寄回?” “不能!江湖组织,许多事情,其实并不自由。” 盛瑆看着盛姣姣,眸子里有了一层泪光,他的双手巴着柱子,可怜兮兮的宛若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屡次路过治寿郡,却不敢打听我娘子一点消息,就怕露出一点马脚,直到如今,我清理掉了我原先所在的杀手组织,一个活口不剩,确保不会为我娘子带来一丝危险,才匆匆赶回来,哪里知道,哪里知道” 哪里知道,他的娘子替他生了个如此好看的姑娘。 盛瑆落了泪,望着盛姣姣笑。 真好看的姑娘,一朵花儿似的,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好看的让人欢喜。 盛姣姣望着他,眼眶热热的,哪里知道,上辈子的盛瑆匆匆赶回黄土村,那里已经焦土一片,整座村子皆屠。 他的娘子,也死在了那一场盛大的屠杀中。 第133章 哪里知道 怪盛姣姣的,怪她当年要同殷泽对着干,殷泽要剪除后党羽翼,第一个就把盛国师给斩了。 因为在后党中,盛瑆的存在不痛不痒,他仅仅只是在装神弄鬼上,对盛姣姣这个皇后起作用罢了。 殷泽斩他,杀鸡儆猴,盛姣姣也并没有施尽全力去救他。 如果她当时,能用救谭戟的那种气势去救盛国师,盛国师不会死。 她阿爹,不会被殷泽斩首示众。 盛姣姣难过极了。 她上辈子,究竟亏欠了多少人,她竟到死都还弄不明白。 抱着她的谭戟隐约察觉出盛姣姣哭的很蹊跷,他拧着剑眉,抱紧了怀里的姑娘,抬手轻轻的抚着她的头, “若是你觉着愧疚,那我们就把你阿爹放出来,好生的向他行礼,从此后敬重他,孝顺他,可好?” “并不好。” 盛姣姣闭眼,靠在谭戟的怀里哭, “我对他的情感太复杂了。” 她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估计对于盛瑆这个阿爹,除了冷漠之外,还有些许的恨意。 因为在盛姣姣的认知中,她阿爹是骗了齐大姑娘的身子,最后一去不复返的负心人。 对于这样的负心人,盛姣姣从小就没有什么感情。 她小时除了羡慕别人家有阿爹外,对于所谓的阿爹,并无半分期待,因为盛姣姣生在齐家,长在齐家,是齐家的眼珠子,亲情方面,盛姣姣一点都不缺。 无数次,她看着阿娘坐在灯下发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着那个盛大侠回来入赘,心里头“盛大侠”的怨念就与日俱增。 甚至,这种憎恶贯穿了她的整个前世今生。 因为上辈子,一直到黄土村被屠,她的阿爹都不曾出现过。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装神弄鬼的盛国师,以及 盛姣姣突然想起,上辈子她替黄土村报仇,只要罪名一落实,罪魁祸首最后不是死在家里,就是死在牢里,要么就是死在流放的路上。 死状极其惨烈,据说浑身上下的血都被放干净了,那杀人手法,是专业的。 后来殷泽要动后党,就是拿这件事说起,直指杀人的是盛姣姣。 殷泽知道,这些死掉的人,都与黄土村被屠一案有关,尽管这些人罪有应得,都证据确凿,可当朝皇后杀人泄愤,对盛姣姣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污点。 身为天子,殷泽毫不犹豫的把矛头对准了他的妻子。 却是只字不提,黄土村是为他而灭。 就是在这个时候,盛国师主动站出来,一桩桩一件件的开始交代他杀人的细节,没错,人都是他杀的。 那些屠杀了黄土村的幕后黑手,全都被他放干了血。 他说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享受这种杀人放血的感觉而已。 殷泽毫不犹豫的要杀了盛瑆,当时,盛瑆只道,所有屠了黄土村的人都死在了他的虐杀下,他别无遗憾。 他没有任何挣扎与求饶,甚至还给了盛姣姣一种慷慨赴死的感觉。 只在金銮殿上,被压下去的那当时,盛瑆笑指着殷泽, “其实我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陛下才对啊。” 黄土村的屠杀因殷泽而起,但盛姣姣却又嫁给了殷泽,以盛瑆的脾性,最该杀的,其实是殷泽。 但他没有杀殷泽,只是因为殷泽是盛姣姣的丈夫。 当时的盛姣姣又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她的内心除了有那么一点空荡之外,升腾而起的,是对殷泽的警惕,以及整个后党全面竖起铠甲,削尖了脑袋准备反击保皇党。 那个慷慨赴死的盛瑆,最后是怎么死的,盛姣姣全然忘了。 繁星一点点在空中点亮,盛姣姣握拳,摁在自己心口,心痛的完全无法呼吸。 她害死了她阿爹,害死了黄土村整座村子的人。 “姣娘,姣娘???” 谭戟的声音远远响起,盛姣姣神思恍惚,沉重的丧钟声在她耳际敲响 皇后大丧,以死明志,一群身穿铠甲的禁军急匆匆的进入天牢,找到天牢最里一间。 其中领头的冲到铁铸的牢门前,对里面一名身穿黑色窄袖锦衣,盘腿而坐的伟岸男人,喊道: “将军,将军您可以出来了,皇后娘娘投湖,自证了与您之间的清白。” 里面的谭戟猛的睁开了双眸,眼中寒光崩裂,半晌,一声闷咳,嘴角溢出一缕血丝。 他目眦尽裂,突然忍不住昂天哈哈大笑起来,浑厚的胸膛发出一阵阵的颤音, “好,好,好” 好你个殷泽,好啊。 “回治寿郡。” 牢门大开,神武大将军谭戟,洗清与皇后的苟且暧昧嫌疑后,未经圣上允许,也未曾向皇帝叩头谢恩,带着他的无礼与傲慢,甚至是显而易见的愤怒,径自领着谭家亲卫军,骑着快马,疾驰出京,回了谭家军驻守之地。 翌年,治寿郡王不再听令大泽帝都,在神武大将军谭戟的支持下,郡王隐有反意。 殷泽御驾亲征,谭戟将殷泽斩于马下。 随后,他将殷泽的人头,放在了她的陵寝前。 斗转星移,大泽疆土纷争不断,世上再无神武大将军,只有一个替盛姣姣守陵的守陵人 盛姣姣猛的睁开双眸,她正被谭戟放在军帐的床上。 见她醒来,谭戟紧皱的眉微微松开一些,俯身问道: “怎么样了?怎么突然晕倒了?” “谭戟,谭戟~” 盛姣姣面色苍白,眼神中透着认真与陌生,仔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谭戟,眼泪如同止不住一般,从眼角滑落。 “是我,我在这里。” 谭戟勾头,盛姣姣双臂抱紧了他的脖子,脸上全是惊慌。 他原本松懈了些的眉头,又是皱紧,问道: “怎么了?姣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给我听,无论是什么,谭戟定然替你办妥。” 她的表情太过于陌生与破碎,看着他的眼神,仿佛透过他,在看什么人一般,伤心欲绝。 这让谭戟的心头很难受。 她将头猛的靠在他的心上,伸手,圈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 “我全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的” 盛姣姣啊,这个人真是白活了一辈子,辜负了一个又一个爱她的人,为了个殷泽,害死了父母兄弟,甚至待自己这样好的一个男人,都被她生前死后,困了一生。 她不重生,这些人,这些事,便只能湮没在时间的尘埃中,也亏得她重生了。 而这些悔恨难当的情绪,谭戟有所觉,却不知从何起,面对盛姣姣的这种明显很不对劲的情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抱的紧紧的。 一直抱着她,到她哭着哭着,哭睡着了,谭戟都还没有放开她。 这个时候,望着怀中哭累了的姑娘,谭戟在心中暗暗的下定了一个决心,他想尽快将他与盛姣姣的婚期订下来。 她是他未来的娘子,经过这些事情之后,他迫切的希望能够将她纳入羽翼下,更好的保护起来。 从她与他说亲的那一刻起,盛姣姣就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份责任。 但从没人知道,其实谭戟从很早很早,就已经开始喜欢盛姣姣了。 起初只是觉得她好看,区别于所有他认识的姑娘,独盛姣姣一人最好看,后来就是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任何从旁人嘴中听来的,关于盛姣姣的消息,谭戟都十分上心。 她听见了他说不想说亲,所以她委屈,在他面前使小性子发脾气,他对她拥有无限的包容,半点也拿不起架子,半点也不生气。 这样的感情,就如同水滴石穿那般,不知不觉就让谭戟情根深种。 他喜欢盛姣姣,并且,希望能与她成家。 半夜的时间过去,盛姣姣伏在谭戟膝头,幽幽的睁开了双眸,夜很黑,帐内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她的头微微一动,谭戟的大手便罩在她的头上。 微暗的声音响起,他问道: “醒了?精神好点了吗?” “嗯。” 盛姣姣撑着自己坐起身来,微微仰面,看着昏黄烛光中的谭戟,她那一张芙蓉面上,神情除了有些憔悴外,已是一贯来的冷静与矜贵了。 “我阿娘回来了吗?” “你先前情绪不太好,我让人先安排大姑娘与老太太在南集上歇着了。” 谭戟自作了主张,因为拿不准盛姣姣要把盛瑆如何,所以暂时并没有让齐大姑娘知道这件事。 盛姣姣的神情怔忪,微微点头, “也好,我想去见见他。” 谭戟伸手,拿过一件披风来,替她披在身上,柔声道: “我不反对你见他,但是姣娘,你再见他,若还是如之前那样哭,这个人我定是不想让你见的了。” 他的语气有些强硬,隐隐透着些恼,听得盛姣姣心头一悸,仿若拨乱的琴弦般,叮铃咚咙的跳。 她的脸颊微红,微微抿唇,垂目,嗔道: “戟郎如今倒是管起我来了。” 他的神情一顿,黑眸紧看着她,轻声道: “你是我的娘子,你若日日夜夜都如那般哭,我看不惯。” 说完,他看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不耐与抗拒,盛姣姣却是脸颊越发的红,她撇开脸来,从床榻起身,整理着衣裙,仿佛没听见谭戟这话般。 更是默认了谭戟话里潜在的意思。 谭戟便是低头,唇角含着笑,也起身来,跟在盛姣姣身后出了大帐。 银色的月辉落下,撒在军营燃烧的篝火上。 空地之中,靠坐在木牢柱子上,昂头看月亮的盛瑆,扭头看见盛姣姣走过来,他急忙站起身,双手巴着木柱,慈爱又心疼的看着盛姣姣, “你怎么还没睡?你看你憔悴的,有什么话,明日再来问我也是一样,快些回去睡。” 盛姣姣披着黑色的薄绒披风,端着手,从盛瑆面前走过去,沿着木牢转。 里头的盛瑆便巴巴的跟着她转,她走到哪儿,盛瑆就跟她到哪儿。 谭戟站在远处,他知道盛瑆不会伤害盛姣姣,便停在远处看着。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我便放你出来。” 盛姣姣苍白着一张小脸,此时已经恢复了她一贯来的雍容与端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华贵。 木牢里头的盛瑆红着眼,拼命的点头, “你问,你问什么,阿我答什么。” “你可有家小?” 盛瑆犹豫一下,摇摇头,又点了下头。 盛姣姣见状,柳眉一竖,平端的双手往下一甩,宽袖“哗啦”一声,她厉声道: “戟郎,把他丢出治寿郡。” 远处的谭戟刚要上前,木牢里的盛瑆急忙从牢里伸出手来,摇摆道: “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我有个娘子,十几年前在治寿郡私定终身的,我原本也不知道我还有个姑娘,我走的时候,才刚与我娘子那个啥别丢我,别丢我啊。” 他的呼喊声颇有那么些撕心裂肺。 盛姣姣听了,神色勉强又好过一些,她蹙眉,立在冷风中又问道: “你既有娘子,十几年了,为何又不见她?让她在治寿郡这贫瘠之地苦等你十几年?” “我被人追杀,不,我杀人,他们也杀我,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娘子的存在,否则,予她予她的家人,都是灭顶之灾。” “连一封信都不能寄回?” “不能!江湖组织,许多事情,其实并不自由。” 盛瑆看着盛姣姣,眸子里有了一层泪光,他的双手巴着柱子,可怜兮兮的宛若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屡次路过治寿郡,却不敢打听我娘子一点消息,就怕露出一点马脚,直到如今,我清理掉了我原先所在的杀手组织,一个活口不剩,确保不会为我娘子带来一丝危险,才匆匆赶回来,哪里知道,哪里知道” 哪里知道,他的娘子替他生了个如此好看的姑娘。 盛瑆落了泪,望着盛姣姣笑。 真好看的姑娘,一朵花儿似的,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好看的让人欢喜。 盛姣姣望着他,眼眶热热的,哪里知道,上辈子的盛瑆匆匆赶回黄土村,那里已经焦土一片,整座村子皆屠。 他的娘子,也死在了那一场盛大的屠杀中。 第134章 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盛姣姣很快就拼凑出了上辈子盛瑆的经历。 他并没有消失在齐大姑娘的人生中,只是回来的太迟了。 漫长的十几年中,他一直活在黑暗中,过着见不得光的人生。 想来,他也是花了一些时间,才知道了盛姣姣的存在,并得知盛姣姣已经嫁给了殷泽,成为了殷泽的太子妃。 盛瑆什么都没说,划烂了自己的一张脸,潜伏在了帝都,为了保护盛姣姣,也为了报仇。 如今想想,当年的盛瑆,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扶持殷泽登上了帝位? 木牢外的盛姣姣沉默了,她心头复杂又酸涩,静静的站在夜风中,裙角随风轻扬。 盛瑆也安静了下来,他看着盛姣姣,目光柔的仿佛能滴水,他好像生了个极聪明的姑娘。 她知道了一切,可是很显然,她心中有气,并不想与他相认。 这没关系,盛瑆并不在意,他此前不知有姑娘的存在,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现在自然也不能要求姑娘待他好。 盛瑆只是欣慰,又觉极对不起娘子,他回来的太迟了,娘子一人带着孩子,这些年定然受了许多的苦。 两行清泪,又自盛瑆的眼中滑落,他低头,用衣袖一把抹干净,极殷切的看着盛姣姣。 盛姣姣还在想事,见他一个大男人,哭了又哭,便是叹了口气,道: “那你现在如何打算?你一去十几年,她等了你十几年,心中怨气不少。” “我自然是要找回娘子,求得她的原谅,只要她肯原谅我,我做牛做马,都是可以的。” 盛瑆一听盛姣姣这口吻,便知有戏,又是摆出一副愈发可怜兮兮的模样,忧郁的看着她, “姣姣儿,我也不求她能立即与我好,就只想陪在她的身边,哪怕让我去她的家里,当个看家护院的护卫都行,她若不肯见我,我便我便” 他说着,拿起手中的破剑,朝自己脸上比划着。 看起来要划伤自己的脸。 这般姿态,颇有些装腔作势的喜感,看得一旁守着木牢的谭小剑与郑岭极为不齿。 只听谭小剑扬声道: “别划拉了,你看你如今这样穷,只怕只有你这张脸好看,要不小心把脸刮伤了,你家娘子岂不是更不肯见你。” 木牢中的盛瑆,讪讪的放下了手中的破剑。 谭戟走过来,斥了没大没小的谭小剑一声,再去看盛姣姣,她已经落了满脸的泪。 “姣娘?” 他走过去,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眼神中都是无奈, “不是说好了不哭吗?” 木牢内的盛瑆双眸猩红,看着盛姣姣,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可是说错话了?做错事了?你怎的又哭了?” 他没有过养孩儿的经验,知道大多的孩子都是不可理喻,也无法有效沟通的,所以对于所有的孩子,盛瑆一贯来都是敬而远之。 甚至于极为不耐烦。 尽管死在他剑下的孩子也不少。 也尽管,盛姣姣如今都已经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并不能算是个孩儿了。 但他对她,半点不耐烦都没有,甚至于,愿意包容她的不可理喻与小性子。 “别划脸了,这辈子,没有这个必要。” 盛姣姣偏头,耳鬓边一缕青丝落在衣领上,所有人都觉得盛瑆可能是在虚张声势,只有盛姣姣明白,他这玩世不恭的态度下,其实是真的在想要划伤自己的这一张脸。 别怀疑,上辈子盛瑆就干过这样的事。 “我不划脸,真的,我不划。” 盛瑆悄悄的保证,把手里的破剑往旁边一丢,双手又扒上了木头。 只见盛姣姣扬眉, “倒也不必你去做牛做马。” 又上下打量他一眼,上辈子装神弄鬼的盛国师,这辈子看家护院的盛护卫盛姣姣蹙起精致好看的眉头, “你就只会干这些?除了看家护院,不会别的了?” “不让我当护卫,我在齐家院子外面,摆个算命摊子也行的。” 盛瑆又捡回自己的破剑, “杀鸡杀猪,我也在行。” 木牢外的盛姣姣摆了摆衣袖,有些头疼的说道: “也不用你干这些,如今我家做生意,还算富裕,你若是求得了你娘子的原谅,随你做些什么都可。” 说罢,盛姣姣转身,往军帐走去,又对跟了上来的谭戟说道: “你将他放出来,让他去找我阿娘,看他如何求得我阿娘的原谅。” 谭戟应了一声,见她往前走,一不小心,踩着了一块碎石,身子歪了一下。 他急忙伸手来,握住她的手, “小心些,看好路。” 盛姣姣偏头看他,嘴里轻应一声,想抽回手来,手中却是一紧,谭戟握着她的手,并未松开。 她的脸颊通红,刚要斥他轻佻,却又是想起上辈子,谭戟寒衣青灯的替她守了一辈子陵墓,她又咽下了嘴里要说出口的话。 一切礼法章程,在他与她之间,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回了军帐,盛姣姣睡了一觉好的,这一回她什么梦都没有做,从早一直睡到了晚上。 此时的殷泽,已经跟着一直普通的镖队,顺利的离开了治寿郡。 他在昏迷前,和盛瑆达成了交易,他找人护送他去北地投军,可盛瑆真正能替他做多少事,其实殷泽并不清楚。 这并不是一条坦途,他真能顺利回到帝都,拿回上辈子属于他的权势,找到他的妻子吗? 殷泽看着镖队里,走来走去的普通镖师,黑眸幽深。 以他对帝都那些人的了解,若真是杀将过来,这支普通镖队根本挡不住那些杀手的随便一击。 大约就是因为这支镖队太弱了,所以根本就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就这么着,让郡北都出不了的殷泽,出了治寿郡。 殷泽的目光,落在前方一名老汉的身上。 老汉仿佛没看见那般,撕下一条黄滋滋冒着油的山鸡腿儿,当着殷泽的面吃了起来。 “现在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贵人要听哪一个?” 老汉一边吃,一边问他,间或还因为烫嘴,发出“嘶嘶”声。 殷泽的黑眸从看着老汉,落到了他手中的鸡腿上,问道: “坏消息是什么?” 难不成还有比他所遭遇到的一切,更坏的事情?殷泽想要知道,这个坏消息到底能坏到什么程度。 “哦,你要先听好消息” 老汉爽朗又大方的笑着,压根儿没听到殷泽的问话般,撕下一块山鸡肉,递给了殷泽。 他心口起伏,紧抿着唇,不肯接鸡腿,只用一双深沉的眼,看着这名陌生的老汉。 他说过,他要先听坏消息! “好消息就是,我抓到了一只走投无路的山鸡,烤了准备吃。” 殷泽的下颌被老汉一把捏住,动作粗鲁的迫他张开了口,泛着药香味的山鸡肉,滑入他的口中。 他刚要怒,嘴唇却是被老汉捂住,他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可一双眼睛,却是相当的精湛。 老汉看着他, “小贵人,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吐,如今已经不是你身份高贵的时候了,我只答应了朋友,要送你去北地,可不会跟个奴才一般的伺候你,有的吃,咱们就要赶紧的吃,吃了这一顿,可不定有下一顿了。” 尸山血海里趟过的人,对于食物都有一种执拗,老汉这样的高手也不例外。 所以这一顿够吃,他就会和殷泽分享,可下一顿不够吃了,他可不会将自己辛苦猎来的食物,分哪怕一口给殷泽。 殷泽瞪眼,想要骂人,脑海中却是突然想到了他的妻子,以及与他的妻子长相相似的那个男人。 他的眼睫轻颤,呼吸瞬间凌乱,气焰一下就不足了。 他还没有把他们找出来,如今这粗鲁老汉,是唯一一个与他妻子有关联的人。 察觉到殷泽的偃旗息鼓,老汉将他嘴上的手拿开,自顾着吃鸡腿,再看向殷泽,他板着脸,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一脸别扭的将嘴里的鸡肉吞下了肚。 老汉心情大好,又撕了一块鸡肉喂给他,这回,他诡异的沉默着,一言不发的将鸡肉吃了。 直到整只山鸡变成了鸡骨头,老汉与殷泽的肚子都填满了。 “坏消息是什么?” 殷泽仰面望着繁星,荒郊的星子在天上汇聚成了一条银河,将天空都照成了宝蓝色的。 这一刻,殷泽想着,已经没有比死亡,更坏的消息了。 护送他的老汉动了动,低头笑看他, “坏消息就是,马上要下雨了。” 殷泽一愣,转头看向老汉,他大笑起来,极为畅快一般, “你们这些勾心斗角的贵人啊,活的真他妈的累,哈哈哈,这样想想,还不如我们这种走江湖的人,活的舒心自在。” 在粗犷的笑声中,殷泽的心头猛然一松,自被流放至治寿郡后,压在他心头沉重的仇恨及悲观情绪,突然就被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老汉,这天要下雨的“坏消息”给打散。 他几乎不知道该拿出什么反应来,只能讷讷问道: “什么时候?” “马上!” 老汉起身来,甩了一下手中长鞭,扬声, “走镖了,起!” 一旁三三两两的普通护镖师们,从远处走回来,继续往帝都的方向走。 他们越来越接近帝都,大雨落下来,殷泽的心都是滚烫的。 跟上辈子一样,他回帝都的路上都是有人相助,上辈子是谭戟,这辈子,是与他的妻子有关的人。 望着雨夜,殷泽越来越接近那个至尊之位,他已经想好了,回到帝都,就开始着手找人,这辈子,他要携手娘子,再一次拿回属于他的权势。 黄土村里,盛姣姣从马车上走下来,很无语的看着站在马车下面,脸上戴着一幅银面具的盛瑆。 他期期艾艾的站在马车边,望着从里面走出来的齐大姑娘,伸手,想扶齐大姑娘下来。 齐大姑娘奇怪的看了盛瑆一眼,让了让手臂,没让他扶。 “姣姣儿,这哪儿来的人?” 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盛瑆了,长久的等待已经成为了习惯,可这日复一日的习惯中,其实,对于这个男人的音容相貌,她都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盛姣姣愣在原地,看着盛瑆没说话。 她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反正这个人从上辈子开始,主意就特别的多。 只见盛瑆拿着他的破剑,声音激动的说道: “我是姣姣儿雇来当护卫,特意保护姑奶奶的。” “保护我?” 齐大姑娘吓了一跳,赶紧的摆手, “不必要,不必要,我家姣姣儿才是要人保护,我一个乡野村妇,不需要的。” 说罢,生怕盛瑆缠着她,赶紧的拉上了齐老太太进了齐家的院子,半句多话,都不愿与外男说。 这些年,因为她未婚产子的事情,让齐大姑娘的性子变了许多。 虽然随着盛姣姣的长大,家里人已经渐渐的不再责怪齐大姑娘了,村子里的人,也都不再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齐大姑娘了。 但她多多少少,还是养成了一种宅家不出的习惯。 除了自家的几个人,齐大姑娘几乎不与任何陌生人来往。 见齐大姑娘拉着齐老太太进了齐家新修的白色高墙朱门,盛姣姣走到盛瑆面前,蹙眉低声问道: “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盛瑆的双眸无辜,脸上的面具在阳光下闪着锐光, “我只是想给她一点时间,让她缓缓。” “她等了你十几年,你直接干脆些,与她相认不好吗?” 朱门外,盛姣姣极为不理解,见盛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郁卒与胆怯的气息,她又甩了甩袖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算了,不管你,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说罢,盛姣姣甩袖,转身去看新修好的齐家。 原先乱七八糟的院子已经被整好了,还往外扩了不少,之前的院子是一片草地,如今草地中铺了一条平整的青石板路,一路蜿蜒过几棵茂盛的树,到了齐家的堂屋。 齐家的整栋屋子也按照盛姣姣的意思休整了不少,显得比以前干净宽敞许多。 一群小丫头与小儿郎,在莲心的带领下,正在院子里有条不紊的穿梭着。 已初具大户人家风范。 第134章 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盛姣姣很快就拼凑出了上辈子盛瑆的经历。 他并没有消失在齐大姑娘的人生中,只是回来的太迟了。 漫长的十几年中,他一直活在黑暗中,过着见不得光的人生。 想来,他也是花了一些时间,才知道了盛姣姣的存在,并得知盛姣姣已经嫁给了殷泽,成为了殷泽的太子妃。 盛瑆什么都没说,划烂了自己的一张脸,潜伏在了帝都,为了保护盛姣姣,也为了报仇。 如今想想,当年的盛瑆,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扶持殷泽登上了帝位? 木牢外的盛姣姣沉默了,她心头复杂又酸涩,静静的站在夜风中,裙角随风轻扬。 盛瑆也安静了下来,他看着盛姣姣,目光柔的仿佛能滴水,他好像生了个极聪明的姑娘。 她知道了一切,可是很显然,她心中有气,并不想与他相认。 这没关系,盛瑆并不在意,他此前不知有姑娘的存在,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现在自然也不能要求姑娘待他好。 盛瑆只是欣慰,又觉极对不起娘子,他回来的太迟了,娘子一人带着孩子,这些年定然受了许多的苦。 两行清泪,又自盛瑆的眼中滑落,他低头,用衣袖一把抹干净,极殷切的看着盛姣姣。 盛姣姣还在想事,见他一个大男人,哭了又哭,便是叹了口气,道: “那你现在如何打算?你一去十几年,她等了你十几年,心中怨气不少。” “我自然是要找回娘子,求得她的原谅,只要她肯原谅我,我做牛做马,都是可以的。” 盛瑆一听盛姣姣这口吻,便知有戏,又是摆出一副愈发可怜兮兮的模样,忧郁的看着她, “姣姣儿,我也不求她能立即与我好,就只想陪在她的身边,哪怕让我去她的家里,当个看家护院的护卫都行,她若不肯见我,我便我便” 他说着,拿起手中的破剑,朝自己脸上比划着。 看起来要划伤自己的脸。 这般姿态,颇有些装腔作势的喜感,看得一旁守着木牢的谭小剑与郑岭极为不齿。 只听谭小剑扬声道: “别划拉了,你看你如今这样穷,只怕只有你这张脸好看,要不小心把脸刮伤了,你家娘子岂不是更不肯见你。” 木牢中的盛瑆,讪讪的放下了手中的破剑。 谭戟走过来,斥了没大没小的谭小剑一声,再去看盛姣姣,她已经落了满脸的泪。 “姣娘?” 他走过去,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眼神中都是无奈, “不是说好了不哭吗?” 木牢内的盛瑆双眸猩红,看着盛姣姣,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可是说错话了?做错事了?你怎的又哭了?” 他没有过养孩儿的经验,知道大多的孩子都是不可理喻,也无法有效沟通的,所以对于所有的孩子,盛瑆一贯来都是敬而远之。 甚至于极为不耐烦。 尽管死在他剑下的孩子也不少。 也尽管,盛姣姣如今都已经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并不能算是个孩儿了。 但他对她,半点不耐烦都没有,甚至于,愿意包容她的不可理喻与小性子。 “别划脸了,这辈子,没有这个必要。” 盛姣姣偏头,耳鬓边一缕青丝落在衣领上,所有人都觉得盛瑆可能是在虚张声势,只有盛姣姣明白,他这玩世不恭的态度下,其实是真的在想要划伤自己的这一张脸。 别怀疑,上辈子盛瑆就干过这样的事。 “我不划脸,真的,我不划。” 盛瑆悄悄的保证,把手里的破剑往旁边一丢,双手又扒上了木头。 只见盛姣姣扬眉, “倒也不必你去做牛做马。” 又上下打量他一眼,上辈子装神弄鬼的盛国师,这辈子看家护院的盛护卫盛姣姣蹙起精致好看的眉头, “你就只会干这些?除了看家护院,不会别的了?” “不让我当护卫,我在齐家院子外面,摆个算命摊子也行的。” 盛瑆又捡回自己的破剑, “杀鸡杀猪,我也在行。” 木牢外的盛姣姣摆了摆衣袖,有些头疼的说道: “也不用你干这些,如今我家做生意,还算富裕,你若是求得了你娘子的原谅,随你做些什么都可。” 说罢,盛姣姣转身,往军帐走去,又对跟了上来的谭戟说道: “你将他放出来,让他去找我阿娘,看他如何求得我阿娘的原谅。” 谭戟应了一声,见她往前走,一不小心,踩着了一块碎石,身子歪了一下。 他急忙伸手来,握住她的手, “小心些,看好路。” 盛姣姣偏头看他,嘴里轻应一声,想抽回手来,手中却是一紧,谭戟握着她的手,并未松开。 她的脸颊通红,刚要斥他轻佻,却又是想起上辈子,谭戟寒衣青灯的替她守了一辈子陵墓,她又咽下了嘴里要说出口的话。 一切礼法章程,在他与她之间,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回了军帐,盛姣姣睡了一觉好的,这一回她什么梦都没有做,从早一直睡到了晚上。 此时的殷泽,已经跟着一直普通的镖队,顺利的离开了治寿郡。 他在昏迷前,和盛瑆达成了交易,他找人护送他去北地投军,可盛瑆真正能替他做多少事,其实殷泽并不清楚。 这并不是一条坦途,他真能顺利回到帝都,拿回上辈子属于他的权势,找到他的妻子吗? 殷泽看着镖队里,走来走去的普通镖师,黑眸幽深。 以他对帝都那些人的了解,若真是杀将过来,这支普通镖队根本挡不住那些杀手的随便一击。 大约就是因为这支镖队太弱了,所以根本就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就这么着,让郡北都出不了的殷泽,出了治寿郡。 殷泽的目光,落在前方一名老汉的身上。 老汉仿佛没看见那般,撕下一条黄滋滋冒着油的山鸡腿儿,当着殷泽的面吃了起来。 “现在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贵人要听哪一个?” 老汉一边吃,一边问他,间或还因为烫嘴,发出“嘶嘶”声。 殷泽的黑眸从看着老汉,落到了他手中的鸡腿上,问道: “坏消息是什么?” 难不成还有比他所遭遇到的一切,更坏的事情?殷泽想要知道,这个坏消息到底能坏到什么程度。 “哦,你要先听好消息” 老汉爽朗又大方的笑着,压根儿没听到殷泽的问话般,撕下一块山鸡肉,递给了殷泽。 他心口起伏,紧抿着唇,不肯接鸡腿,只用一双深沉的眼,看着这名陌生的老汉。 他说过,他要先听坏消息! “好消息就是,我抓到了一只走投无路的山鸡,烤了准备吃。” 殷泽的下颌被老汉一把捏住,动作粗鲁的迫他张开了口,泛着药香味的山鸡肉,滑入他的口中。 他刚要怒,嘴唇却是被老汉捂住,他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可一双眼睛,却是相当的精湛。 老汉看着他, “小贵人,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吐,如今已经不是你身份高贵的时候了,我只答应了朋友,要送你去北地,可不会跟个奴才一般的伺候你,有的吃,咱们就要赶紧的吃,吃了这一顿,可不定有下一顿了。” 尸山血海里趟过的人,对于食物都有一种执拗,老汉这样的高手也不例外。 所以这一顿够吃,他就会和殷泽分享,可下一顿不够吃了,他可不会将自己辛苦猎来的食物,分哪怕一口给殷泽。 殷泽瞪眼,想要骂人,脑海中却是突然想到了他的妻子,以及与他的妻子长相相似的那个男人。 他的眼睫轻颤,呼吸瞬间凌乱,气焰一下就不足了。 他还没有把他们找出来,如今这粗鲁老汉,是唯一一个与他妻子有关联的人。 察觉到殷泽的偃旗息鼓,老汉将他嘴上的手拿开,自顾着吃鸡腿,再看向殷泽,他板着脸,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一脸别扭的将嘴里的鸡肉吞下了肚。 老汉心情大好,又撕了一块鸡肉喂给他,这回,他诡异的沉默着,一言不发的将鸡肉吃了。 直到整只山鸡变成了鸡骨头,老汉与殷泽的肚子都填满了。 “坏消息是什么?” 殷泽仰面望着繁星,荒郊的星子在天上汇聚成了一条银河,将天空都照成了宝蓝色的。 这一刻,殷泽想着,已经没有比死亡,更坏的消息了。 护送他的老汉动了动,低头笑看他, “坏消息就是,马上要下雨了。” 殷泽一愣,转头看向老汉,他大笑起来,极为畅快一般, “你们这些勾心斗角的贵人啊,活的真他妈的累,哈哈哈,这样想想,还不如我们这种走江湖的人,活的舒心自在。” 在粗犷的笑声中,殷泽的心头猛然一松,自被流放至治寿郡后,压在他心头沉重的仇恨及悲观情绪,突然就被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老汉,这天要下雨的“坏消息”给打散。 他几乎不知道该拿出什么反应来,只能讷讷问道: “什么时候?” “马上!” 老汉起身来,甩了一下手中长鞭,扬声, “走镖了,起!” 一旁三三两两的普通护镖师们,从远处走回来,继续往帝都的方向走。 他们越来越接近帝都,大雨落下来,殷泽的心都是滚烫的。 跟上辈子一样,他回帝都的路上都是有人相助,上辈子是谭戟,这辈子,是与他的妻子有关的人。 望着雨夜,殷泽越来越接近那个至尊之位,他已经想好了,回到帝都,就开始着手找人,这辈子,他要携手娘子,再一次拿回属于他的权势。 黄土村里,盛姣姣从马车上走下来,很无语的看着站在马车下面,脸上戴着一幅银面具的盛瑆。 他期期艾艾的站在马车边,望着从里面走出来的齐大姑娘,伸手,想扶齐大姑娘下来。 齐大姑娘奇怪的看了盛瑆一眼,让了让手臂,没让他扶。 “姣姣儿,这哪儿来的人?” 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盛瑆了,长久的等待已经成为了习惯,可这日复一日的习惯中,其实,对于这个男人的音容相貌,她都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盛姣姣愣在原地,看着盛瑆没说话。 她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反正这个人从上辈子开始,主意就特别的多。 只见盛瑆拿着他的破剑,声音激动的说道: “我是姣姣儿雇来当护卫,特意保护姑奶奶的。” “保护我?” 齐大姑娘吓了一跳,赶紧的摆手, “不必要,不必要,我家姣姣儿才是要人保护,我一个乡野村妇,不需要的。” 说罢,生怕盛瑆缠着她,赶紧的拉上了齐老太太进了齐家的院子,半句多话,都不愿与外男说。 这些年,因为她未婚产子的事情,让齐大姑娘的性子变了许多。 虽然随着盛姣姣的长大,家里人已经渐渐的不再责怪齐大姑娘了,村子里的人,也都不再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齐大姑娘了。 但她多多少少,还是养成了一种宅家不出的习惯。 除了自家的几个人,齐大姑娘几乎不与任何陌生人来往。 见齐大姑娘拉着齐老太太进了齐家新修的白色高墙朱门,盛姣姣走到盛瑆面前,蹙眉低声问道: “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盛瑆的双眸无辜,脸上的面具在阳光下闪着锐光, “我只是想给她一点时间,让她缓缓。” “她等了你十几年,你直接干脆些,与她相认不好吗?” 朱门外,盛姣姣极为不理解,见盛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郁卒与胆怯的气息,她又甩了甩袖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算了,不管你,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说罢,盛姣姣甩袖,转身去看新修好的齐家。 原先乱七八糟的院子已经被整好了,还往外扩了不少,之前的院子是一片草地,如今草地中铺了一条平整的青石板路,一路蜿蜒过几棵茂盛的树,到了齐家的堂屋。 齐家的整栋屋子也按照盛姣姣的意思休整了不少,显得比以前干净宽敞许多。 一群小丫头与小儿郎,在莲心的带领下,正在院子里有条不紊的穿梭着。 已初具大户人家风范。 第135章 我其实只是想来见见你 盛姣姣一回齐家,便什么也顾不上了,只让人来回话,关于齐家最近几天的大小事情。 因为要将绣品卖给鄂坨,所以在回来之前,盛姣姣就让张晋把文秀也找了过来,要她多找些绣娘,这段时间赶工一批香囊出来。 文秀有些犹豫, “姣娘,之前我们做的香囊,都是卖给集上贵人府的,所以我阿娘与我两个阿姐,勉强还忙的过来,可是” 宽敞的齐家堂屋中,放着新打的整套黄花梨家具,文秀小心翼翼的看向上方八宝塌上端坐着的盛姣姣,又道: “如果是要多做绣品,只怕,我们还要多找些绣娘才成,可是,如今郡北的许多南郡绣娘,都在,都在,军寮里面。” 她知道这些话不该说,因为以前盛姣姣就说过,不能告诉任何人,卖给集上废太子府的绣品,其中一部分出自文秀的两个阿姐手中。 因为怕被贵人嫌弃。 首座上的盛姣姣沉吟一会儿,点头, “既然如此,我让人去找军寮的妈妈过来一趟,看看有没有想要从良的女子。” 又叹了一声,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是因为我们的绣品只能卖给集上的贵人们,如今不同了,我们的绣品是卖向整个大泽十八郡,那些买绣品的人天高皇帝远的,哪里能知道她们手中的绣品,是什么人绣的呢?” 盛姣姣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如今整个郡北她说了算,明明知道这是要大赚的买卖,还纠结在一些名声清誉上,那就很没有意思了。 文秀应了一声,脸上有着高兴的神情,她起身,朝盛姣姣拜了下去, “姣娘大善,此举不知能救多少陷入水深火热中的姑娘。” 盛姣姣摆摆手,让文秀起身来,又看向莲心,问了问齐家这几日的琐碎事,得知鄂坨已经送了琴棋书画四位先生过来,如今安排在齐家新修的耳房内。 这些先生不会去私塾,只单独的替齐家收养的那些战争遗孤授课。 盛姣姣静静的听着,莲心条理清晰的将齐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说道齐桡的时候,莲心顿了顿。 “怎么了?” 盛姣姣拿出手绢来,摁了摁嘴角,一双凤眸看向莲心。 莲心犹豫道: “四少爷投军去了。” 八宝塌上的盛姣姣一顿,愣了半晌,问道: “军营收了他吗?年龄还是有些小了?” 这才过多久,盛姣姣一直觉着,齐桡还得过几年才会去投军,没想到她这才去了南集多久,一回来,自家四佬都看不住了。 莲心回道: “大少爷说让他先跟在军营里走动着,暂时不上战场,后来不知怎么着,四少爷又被长官使提了去办差。” 既然是齐家人,上了战场就得奔着领兵作战当将军的目标去的,齐桡跟在谭戟的身边也是一样。 只是谭戟比齐漳更严苛一些,也不知道齐桡受不受得了。 盛姣姣拧着眉,叹了口气, “最近属国人的动静,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既然四佬不上战场,那便让他先这么着。” 原本她是想把齐桡培养成能文能武的大将,但很显然,齐桡重武厌文,如今已经能识得不少的字了,再将他往文豪那方向逼,也是勉强。 盛姣姣想通了些,再看向莲心,她该说的事儿已经说完了,却还是站在原地没走。 于是盛姣姣便是问道: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新来的那位戴面具的护卫说,要住到大姑奶奶的院子里去。” 莲心说的很是为难,她人小,虽然并不通情事,但也知道这样极为不合规矩。 现在齐家的房子比原先扩大了几倍不止,每一房都有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儿,围在一个大围墙里头。 齐大姑娘与盛姣姣住在一处院子里,盛瑆算是外男,就算是齐家请的护卫,也只能住到前院的耳房里。 想来盛姣姣是个极注重规矩的人,定然不会让盛瑆这般乱来。 盛姣姣却是一顿,想了下, “那这般我搬出来就是了。” 莲心瞪大了眼睛看着盛姣姣,歪头问道: “先生何必如此?将那护卫乱棍打出去就是。” “按他的意思办,别打他,打他有什么用?” 盛姣姣低头,揉了揉眉心,起身来吩咐道: “我去谭家看看那边修的怎么样了。” 如今谭大娘子与谭大爷都住在齐家,谭戟与谭小剑在军营里,那边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宅子究竟修得怎么样了,盛姣姣也不知道。 她到了齐家后院的角门,下面请来做事的狗爷就已经套了辆马车,等在了原地。 盛瑆从盛姣姣的背后闪身跟上,关切的问道: “姣姣儿,你要出门了?” “我去谭家看看。” 盛姣姣回过头来,停下了脚步,奇怪的看着盛瑆, “你跟着我做甚?你不是去我阿娘那边做护卫的?” “我打听过了,你甚少出门子,上回去南集,是因为有人把你掳了去。” 说这话时,盛瑆的语气里全是杀气,他冲盛姣姣裂开一口白牙, “往后你要出门,我都得护着才行。” “不妨事,上回那是个意外。” 盛姣姣上了马车,狗爷正要跟上,盛瑆却是抬着破剑,敲了敲他的肩,示意狗爷到后边儿去。 狗爷看向马车内的盛姣姣,莲心跟在盛姣姣的身边,一同坐在马车里,她与盛姣姣都没有说话表示反对。 于是狗爷便也往后退了一步,牵了匹马,带上两个民兵,跟在马车后面。 盛瑆跳上了盛姣姣的马车,驾车出了门,一路往黄果村去,又是回头道: “我打听了许多关于你的事,姣姣儿,郡北有你可真幸运。” 那说话的口音里,似余有荣焉。 坐在马车里的盛姣姣原本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眸,似是闲聊那般,问道: “如果,我是说有可能,你会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上辈子她是皇后,盛瑆护了她一程,这辈子,她不过一个长官使未过门的娘子,两者差距可大多了。 人都说,天下父母心,又说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虽然盛瑆并没有教养过盛姣姣,但盛姣姣挺想知道的,在盛瑆心目中,他希望的女儿,是个什么样子的? 前方驾车的盛瑆笑了,他回头,脸上依旧戴着他的银面具, “也无所谓什么样子,只要你是个快乐的姑娘就好,你对你的人生心有满足,所思所想皆随心意,你做着你认为有意义的对的事情,那便是我希望你成为的样子。” 他是个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许久的人,对于人生的要求很低,有温饱,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行。 除此之外,飞黄腾达,权势财富这些,盛瑆是最不看中的。 马车中的盛姣姣沉默了许久,待快到黄果村了,才是叹了口气,看着盛瑆的背影说道: “你还挺通透的。” 盛瑆的境界,活的比许多人都要高。 前方的盛瑆跳下马车,指着夕阳下那一片高墙,一脸的嫌弃, “这就是你未来夫郎的家?这小门小户的,一看也不怎么有钱的样子。” 方才盛瑆才说了,只要盛姣姣开心就好,可一旦牵扯上了谭戟,盛瑆又嫌弃谭戟家里穷。 待盛姣姣下了马车,盛瑆又说道: “他如今不是长官使吗?怎么这房子还没有齐家的大?” “戟郎家里人口简单,修那样大的房子也没有必要,往后还是要挪地方的。” 盛姣姣笑着替谭戟解释,手里拿着团扇,身后跟着莲心,一路往谭家去。 在替谭家修房子的时候,盛姣姣就考虑过了,将来谭戟是要当大将军的,他的家眷也不一定会一直住在郡北,往后他会有自己的将军府。 若他的娘子是盛姣姣的话,谭戟若是不回家,常年在外征战,那么盛姣姣更多的时候,还是会住在齐家。 所以谭家的房子不需要修多大,胜在精致便行。 一行人推开崭新的黑色大门,走进去一看,除了盛姣姣之外,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惊讶。 这宅子,也实在太好看,太精致了些。 任谁看到这栋宅子,都不会把这与以前的谭家联系起来,如今这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前谭家的样子了。 盛姣姣里里外外的都看了一圈,狗爷跟在她的后面,垂手道: “这都是按照姣娘的意思建的,建时不觉得,如今整体一看,处处都别有匠心。” “是你们的差事办的好。” 盛姣姣笑着往前走,前方莲心匆匆过来,回道: “先生,集上的端敏郡主死了。” “怎么回事?” 正在往前走的盛姣姣一愣,停下了脚步来,只觉得奇怪。 端敏郡主死了?这不应该啊,她不是好好儿的待在集上的吗? 又听莲心一张小嘴飞快的回着,端敏郡主其实并没有待在集上,而是于前日,带着一队车马,以及贵人府上的大半下人,出了集上,往帝都去的路上,被人暗杀在了山庆城外。 消息传了几日,传到盛姣姣这里时,其实距离端敏郡主遇袭,已经过了好几天。 “据说,去帝都的端敏郡主这一行人,无一生还。” 莲心昂着小脑袋,神情严肃的回着盛姣姣的话,她对于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大的喜怒哀乐,仿佛在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一般。 对于现在的莲心来说,齐家的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盛姣姣轻应了一声,望向一轮红日缓缓落在了夕阳下,她心里头有些淡淡的惋惜感。 还以为这辈子与上辈子不一样了,端敏能逃过一劫呢,没想到殷泽回帝都的道路,依旧牵连上了不少的人。 而端敏这辈子,还是做为殷泽的挡箭牌,被殷泽抛出去吸引帝都的视线,死在了殷泽的夺储路上。 没让人有任何的惊喜与意外。 回齐家的路上,盛姣姣一路沉默着,马车行的慢,谭家与齐家之间的大片地里,长了汗血草,已经依稀有了草场的雏形。 盛姣姣到了家已经天黑了,她给自己挑了个单独的小院子,正对着齐家后面的那一片小树林,站在闺楼的窗子里,可以看见她的野仙亭。 入了夜,她净身完,穿着单薄的淡青色薄衫,往香炉内插了三柱香。 望着缭缭升起的青烟,盛姣姣又是自嘲的笑了, “端敏,前世今生,只怕会记得你,祭拜你的人,都只有我一个了,你啊” 未尽的话都是叹息,虽然盛姣姣并不喜欢端敏这个人,可是并不妨碍她唏嘘端敏的命运。 上辈子端敏为殷泽死了,可殷泽从没有祭拜过端敏这个人,甚至于,世人提起端敏,仅仅只用“殷泽元妻”这四个字,便概括了端敏的整个一生。 没有人记得她是什么样的,做过什么事,拥有过什么样的喜怒哀乐。 甚至如果不是盛姣姣偶尔提起,殷泽都把这个女人给忘了。 盛姣姣抬手轻拂肩头一缕青丝,转过身时,烟纱窗上,被人用小石子打了一下。 她觉着稀奇,推开窗子往楼下看,便是看见谭戟站在野仙亭上,手里还拿着几颗小石子。 “戟郎?你怎么在这儿?” 银色的月辉下,身穿黑衣的谭戟,宛若一把剑,站立在盛姣姣的面前,两人之间隔着几棵树木,他的手中拿着一只食盒,身子轻轻一跃,就飞到了盛姣姣的窗子外面。 她急忙往后退,让谭戟进了二楼来。 “盛护卫把院子守的几乎滴水不漏,我好不容易才躲开他。” 谭戟的俊脸上有些薄红,将手里的食盒递给盛姣姣,又狼狈的解释道: “我其实只是想来见见你,给你送点吃的。” 他如今想见盛姣姣,已经不能如同以前那般,随随便便往齐家后面的树林子里一候,早晚会等到盛姣姣过来的。 甚至他光明正大的想从齐家前门进入拜会姣娘,都被盛瑆以未婚男女,婚前不宜见面给挡了。 谭戟的眼中有着一丝委屈, “盛护卫的身手,不去阵前杀敌,实在是可惜了。” 第135章 我其实只是想来见见你 盛姣姣一回齐家,便什么也顾不上了,只让人来回话,关于齐家最近几天的大小事情。 因为要将绣品卖给鄂坨,所以在回来之前,盛姣姣就让张晋把文秀也找了过来,要她多找些绣娘,这段时间赶工一批香囊出来。 文秀有些犹豫, “姣娘,之前我们做的香囊,都是卖给集上贵人府的,所以我阿娘与我两个阿姐,勉强还忙的过来,可是” 宽敞的齐家堂屋中,放着新打的整套黄花梨家具,文秀小心翼翼的看向上方八宝塌上端坐着的盛姣姣,又道: “如果是要多做绣品,只怕,我们还要多找些绣娘才成,可是,如今郡北的许多南郡绣娘,都在,都在,军寮里面。” 她知道这些话不该说,因为以前盛姣姣就说过,不能告诉任何人,卖给集上废太子府的绣品,其中一部分出自文秀的两个阿姐手中。 因为怕被贵人嫌弃。 首座上的盛姣姣沉吟一会儿,点头, “既然如此,我让人去找军寮的妈妈过来一趟,看看有没有想要从良的女子。” 又叹了一声,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是因为我们的绣品只能卖给集上的贵人们,如今不同了,我们的绣品是卖向整个大泽十八郡,那些买绣品的人天高皇帝远的,哪里能知道她们手中的绣品,是什么人绣的呢?” 盛姣姣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如今整个郡北她说了算,明明知道这是要大赚的买卖,还纠结在一些名声清誉上,那就很没有意思了。 文秀应了一声,脸上有着高兴的神情,她起身,朝盛姣姣拜了下去, “姣娘大善,此举不知能救多少陷入水深火热中的姑娘。” 盛姣姣摆摆手,让文秀起身来,又看向莲心,问了问齐家这几日的琐碎事,得知鄂坨已经送了琴棋书画四位先生过来,如今安排在齐家新修的耳房内。 这些先生不会去私塾,只单独的替齐家收养的那些战争遗孤授课。 盛姣姣静静的听着,莲心条理清晰的将齐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说道齐桡的时候,莲心顿了顿。 “怎么了?” 盛姣姣拿出手绢来,摁了摁嘴角,一双凤眸看向莲心。 莲心犹豫道: “四少爷投军去了。” 八宝塌上的盛姣姣一顿,愣了半晌,问道: “军营收了他吗?年龄还是有些小了?” 这才过多久,盛姣姣一直觉着,齐桡还得过几年才会去投军,没想到她这才去了南集多久,一回来,自家四佬都看不住了。 莲心回道: “大少爷说让他先跟在军营里走动着,暂时不上战场,后来不知怎么着,四少爷又被长官使提了去办差。” 既然是齐家人,上了战场就得奔着领兵作战当将军的目标去的,齐桡跟在谭戟的身边也是一样。 只是谭戟比齐漳更严苛一些,也不知道齐桡受不受得了。 盛姣姣拧着眉,叹了口气, “最近属国人的动静,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既然四佬不上战场,那便让他先这么着。” 原本她是想把齐桡培养成能文能武的大将,但很显然,齐桡重武厌文,如今已经能识得不少的字了,再将他往文豪那方向逼,也是勉强。 盛姣姣想通了些,再看向莲心,她该说的事儿已经说完了,却还是站在原地没走。 于是盛姣姣便是问道: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新来的那位戴面具的护卫说,要住到大姑奶奶的院子里去。” 莲心说的很是为难,她人小,虽然并不通情事,但也知道这样极为不合规矩。 现在齐家的房子比原先扩大了几倍不止,每一房都有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儿,围在一个大围墙里头。 齐大姑娘与盛姣姣住在一处院子里,盛瑆算是外男,就算是齐家请的护卫,也只能住到前院的耳房里。 想来盛姣姣是个极注重规矩的人,定然不会让盛瑆这般乱来。 盛姣姣却是一顿,想了下, “那这般我搬出来就是了。” 莲心瞪大了眼睛看着盛姣姣,歪头问道: “先生何必如此?将那护卫乱棍打出去就是。” “按他的意思办,别打他,打他有什么用?” 盛姣姣低头,揉了揉眉心,起身来吩咐道: “我去谭家看看那边修的怎么样了。” 如今谭大娘子与谭大爷都住在齐家,谭戟与谭小剑在军营里,那边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宅子究竟修得怎么样了,盛姣姣也不知道。 她到了齐家后院的角门,下面请来做事的狗爷就已经套了辆马车,等在了原地。 盛瑆从盛姣姣的背后闪身跟上,关切的问道: “姣姣儿,你要出门了?” “我去谭家看看。” 盛姣姣回过头来,停下了脚步,奇怪的看着盛瑆, “你跟着我做甚?你不是去我阿娘那边做护卫的?” “我打听过了,你甚少出门子,上回去南集,是因为有人把你掳了去。” 说这话时,盛瑆的语气里全是杀气,他冲盛姣姣裂开一口白牙, “往后你要出门,我都得护着才行。” “不妨事,上回那是个意外。” 盛姣姣上了马车,狗爷正要跟上,盛瑆却是抬着破剑,敲了敲他的肩,示意狗爷到后边儿去。 狗爷看向马车内的盛姣姣,莲心跟在盛姣姣的身边,一同坐在马车里,她与盛姣姣都没有说话表示反对。 于是狗爷便也往后退了一步,牵了匹马,带上两个民兵,跟在马车后面。 盛瑆跳上了盛姣姣的马车,驾车出了门,一路往黄果村去,又是回头道: “我打听了许多关于你的事,姣姣儿,郡北有你可真幸运。” 那说话的口音里,似余有荣焉。 坐在马车里的盛姣姣原本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眸,似是闲聊那般,问道: “如果,我是说有可能,你会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上辈子她是皇后,盛瑆护了她一程,这辈子,她不过一个长官使未过门的娘子,两者差距可大多了。 人都说,天下父母心,又说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虽然盛瑆并没有教养过盛姣姣,但盛姣姣挺想知道的,在盛瑆心目中,他希望的女儿,是个什么样子的? 前方驾车的盛瑆笑了,他回头,脸上依旧戴着他的银面具, “也无所谓什么样子,只要你是个快乐的姑娘就好,你对你的人生心有满足,所思所想皆随心意,你做着你认为有意义的对的事情,那便是我希望你成为的样子。” 他是个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许久的人,对于人生的要求很低,有温饱,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行。 除此之外,飞黄腾达,权势财富这些,盛瑆是最不看中的。 马车中的盛姣姣沉默了许久,待快到黄果村了,才是叹了口气,看着盛瑆的背影说道: “你还挺通透的。” 盛瑆的境界,活的比许多人都要高。 前方的盛瑆跳下马车,指着夕阳下那一片高墙,一脸的嫌弃, “这就是你未来夫郎的家?这小门小户的,一看也不怎么有钱的样子。” 方才盛瑆才说了,只要盛姣姣开心就好,可一旦牵扯上了谭戟,盛瑆又嫌弃谭戟家里穷。 待盛姣姣下了马车,盛瑆又说道: “他如今不是长官使吗?怎么这房子还没有齐家的大?” “戟郎家里人口简单,修那样大的房子也没有必要,往后还是要挪地方的。” 盛姣姣笑着替谭戟解释,手里拿着团扇,身后跟着莲心,一路往谭家去。 在替谭家修房子的时候,盛姣姣就考虑过了,将来谭戟是要当大将军的,他的家眷也不一定会一直住在郡北,往后他会有自己的将军府。 若他的娘子是盛姣姣的话,谭戟若是不回家,常年在外征战,那么盛姣姣更多的时候,还是会住在齐家。 所以谭家的房子不需要修多大,胜在精致便行。 一行人推开崭新的黑色大门,走进去一看,除了盛姣姣之外,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惊讶。 这宅子,也实在太好看,太精致了些。 任谁看到这栋宅子,都不会把这与以前的谭家联系起来,如今这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前谭家的样子了。 盛姣姣里里外外的都看了一圈,狗爷跟在她的后面,垂手道: “这都是按照姣娘的意思建的,建时不觉得,如今整体一看,处处都别有匠心。” “是你们的差事办的好。” 盛姣姣笑着往前走,前方莲心匆匆过来,回道: “先生,集上的端敏郡主死了。” “怎么回事?” 正在往前走的盛姣姣一愣,停下了脚步来,只觉得奇怪。 端敏郡主死了?这不应该啊,她不是好好儿的待在集上的吗? 又听莲心一张小嘴飞快的回着,端敏郡主其实并没有待在集上,而是于前日,带着一队车马,以及贵人府上的大半下人,出了集上,往帝都去的路上,被人暗杀在了山庆城外。 消息传了几日,传到盛姣姣这里时,其实距离端敏郡主遇袭,已经过了好几天。 “据说,去帝都的端敏郡主这一行人,无一生还。” 莲心昂着小脑袋,神情严肃的回着盛姣姣的话,她对于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大的喜怒哀乐,仿佛在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一般。 对于现在的莲心来说,齐家的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盛姣姣轻应了一声,望向一轮红日缓缓落在了夕阳下,她心里头有些淡淡的惋惜感。 还以为这辈子与上辈子不一样了,端敏能逃过一劫呢,没想到殷泽回帝都的道路,依旧牵连上了不少的人。 而端敏这辈子,还是做为殷泽的挡箭牌,被殷泽抛出去吸引帝都的视线,死在了殷泽的夺储路上。 没让人有任何的惊喜与意外。 回齐家的路上,盛姣姣一路沉默着,马车行的慢,谭家与齐家之间的大片地里,长了汗血草,已经依稀有了草场的雏形。 盛姣姣到了家已经天黑了,她给自己挑了个单独的小院子,正对着齐家后面的那一片小树林,站在闺楼的窗子里,可以看见她的野仙亭。 入了夜,她净身完,穿着单薄的淡青色薄衫,往香炉内插了三柱香。 望着缭缭升起的青烟,盛姣姣又是自嘲的笑了, “端敏,前世今生,只怕会记得你,祭拜你的人,都只有我一个了,你啊” 未尽的话都是叹息,虽然盛姣姣并不喜欢端敏这个人,可是并不妨碍她唏嘘端敏的命运。 上辈子端敏为殷泽死了,可殷泽从没有祭拜过端敏这个人,甚至于,世人提起端敏,仅仅只用“殷泽元妻”这四个字,便概括了端敏的整个一生。 没有人记得她是什么样的,做过什么事,拥有过什么样的喜怒哀乐。 甚至如果不是盛姣姣偶尔提起,殷泽都把这个女人给忘了。 盛姣姣抬手轻拂肩头一缕青丝,转过身时,烟纱窗上,被人用小石子打了一下。 她觉着稀奇,推开窗子往楼下看,便是看见谭戟站在野仙亭上,手里还拿着几颗小石子。 “戟郎?你怎么在这儿?” 银色的月辉下,身穿黑衣的谭戟,宛若一把剑,站立在盛姣姣的面前,两人之间隔着几棵树木,他的手中拿着一只食盒,身子轻轻一跃,就飞到了盛姣姣的窗子外面。 她急忙往后退,让谭戟进了二楼来。 “盛护卫把院子守的几乎滴水不漏,我好不容易才躲开他。” 谭戟的俊脸上有些薄红,将手里的食盒递给盛姣姣,又狼狈的解释道: “我其实只是想来见见你,给你送点吃的。” 他如今想见盛姣姣,已经不能如同以前那般,随随便便往齐家后面的树林子里一候,早晚会等到盛姣姣过来的。 甚至他光明正大的想从齐家前门进入拜会姣娘,都被盛瑆以未婚男女,婚前不宜见面给挡了。 谭戟的眼中有着一丝委屈, “盛护卫的身手,不去阵前杀敌,实在是可惜了。” 第136章 齐大姑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盛姣姣将食盒放在八仙桌上,打开乌木色的盖子一看,里面都是些很精致的糕点。 又听得谭戟这话,她笑着嗔了他一眼, “戟郎莫不是要把我阿娘等了十几年的人,拐去战场上打仗?” “那倒也不是。” 谭戟提袍坐在盛姣姣的面前,看着她眼眸笑着, “我只是觉着他这般,如同防贼一般的防着我,让我行事许多不便。” 他表面上是个极讲规矩的人,但观他行军作战,常常出奇制胜,因而骨子里也并非那般的循规蹈矩。 因为想来看盛姣姣,有了盛瑆在,便增添了许多的难度。 谭戟不过抱怨一二句罢了。 盛姣姣用指尖捻起一块糕点,直接送到了谭戟的唇边, “吃,吃完了,对盛护卫少些抱怨,往后你的日子也好过些。” 这是实话,盛姣姣与盛瑆越接触,她对盛瑆的气便越少,只要盛瑆把齐大姑娘哄好了,盛姣姣与盛瑆相认,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因而,谭戟若是往后与她成亲,早晚也是要孝顺盛瑆的。 谭戟的脸一瞬通红,他垂目,看着盛姣姣喂来的糕点,再抬眸看一眼坐在他面前的姑娘。 自南集后,他能很明显的感受出来,盛姣姣对他亲近了不少。 若是以往,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谭戟心中欢喜,张唇,讲她喂来的糕点吃下。 她又问道:“甜吗?” 谭戟咬着口中的甜,皱了皱眉, “太甜。” 他不是很爱吃甜食,这些糕点都是一名被发配至郡北的罪奴做的,听谭戟说是要送给一位姑娘吃的,这罪奴只差把整块儿糕点做成糖糕了。 但谭戟还想吃!她喂的。 他的眸光落在盛姣姣的手指上,见她又拿了一块儿枣糕,小口的吃着,另一只手拿了锦帕托着,谨防掉落糕点渣滓。 这般秀气的吃相,在谭戟的眼中,也变得十分养眼好看。 “戟郎,你在看什么?” 盛姣姣拿着帕子,轻轻的摁着自己的唇角,面若芙蓉,凤眸桃腮,人比花娇。 坐在她对面的谭戟眼眸暗深,他垂下视线,正待说话。 小楼外头,响起一声叫喊, “姣姣儿,快些。” 二楼闺房中的盛姣姣一愣,看向谭戟,低声道: “是我阿娘来了。” 谭戟侧耳一听,也是皱眉, “盛护卫跟在后面。”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有些慌张,明明一个曾经凤仪天下,一个驰骋疆场,如今竟不知怎的,有了些许的心虚。 如同一双偷\/~情儿女,要被家长抓了。 但两人委实又没做过什么,不过分享一盒糕点罢了。 几乎是在齐大姑娘冲入闺楼的拿一刹那,盛姣姣抓着谭戟的手起身来,讲他往自己的拔步床上一推 而后匆忙拉上香帐,回头间,就见齐大姑娘提着裙子,气哼哼的上了二楼,到了盛姣姣的闺房外间。 她一进门,便是怒道: “姣姣儿,你为何往我的院子里安排个外男住宿?” 原本齐大姑娘还没察觉出什么来,因为齐家的住宅扩大了许多,分了内外宅,又分了许多独门独户的小院儿,什么下人的耳房啦,什么议事厅啦各有各的名堂。 甚至,这点规模据说还没有修完,盛姣姣还在往大了修齐家,很多院子还正在建。 没见过大户人家什么规格的齐大姑娘,被这么大的齐家整的手足无措。 待她适应了,才是发现不对劲,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理应与盛姣姣住在一起,怎么现在竟然同一个护卫塞在了一个院子里? 特别是这个护卫,还整天嘴花花,没事儿就对她动手动脚的,还说些让人误会的暧昧话,听起来像是在撩拨她。 方才,这个护卫竟然闯入她的房间,说要同她好好说说,关于盛姣姣的亲事。 还说谭戟想偷溜进齐家,他与谭戟打了一架,谭戟这儿郎的人品不行,一定是想入齐家偷香窃玉。 齐大姑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提着裙子便来找盛姣姣告状,并要求盛姣姣赶紧把那个银面护卫给弄走。 从闺房里间转出来的盛姣姣,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阿娘,您先坐下消消气。” 她刚要劝齐大姑娘,又见盛瑆拽着他那把破剑进了她的闺房外间。 一进门,他的目光便在盛姣姣的闺房内四处看,最后,将一双眸子盯在了里间的屏风上,冒火! 盛瑆冒大火了。 “你,你,你竟还敢进我姑娘的闺楼,不得了,你!” 齐大姑娘胀红着脸,几乎是跳起来,指着盛瑆,气道: “你快些给我出去,否则,我,我便不客气了。” 她说着,拿出自己的马鞭来,就要来抽盛瑆。 盛瑆却是沉声道: “你们娘俩都是傻乎乎的,快些出去,我今儿非杀了这个狗东西不可。” 这还没成亲呢,就跑到他姑娘的闺房里头去了,盛瑆怒不可遏。 今儿谁都不能挡住他杀人的剑。 盛姣姣站在了他的面前,俏脸一板,问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怎么把我阿娘给气成了这样?” 利剑正要出鞘的盛瑆,赶紧将剑收起来,眼中都是谄媚,从怀里拿出两个用油纸包住的面人,一个塞给盛姣姣,一个塞入齐大姑娘手中,哄道: “你二人一边儿先吃着,我去抓个贼。” 齐大姑娘低头看着手里的孙悟空,盛姣姣低头看着手里的猪八戒,还未反应过来,盛瑆就已经冲入了里间。 不一会儿,里头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 只听谭戟含着怒音,极为克制道: “前辈,莫损坏了姣娘的屋子。” 姣娘讲究,她的吃穿用度,一应摆设,都是讲究,非匠心独造不用。 谭戟与姣娘在一处,便只觉她无处不精致,无处不用心。 两个高手在她的屋子里,若是展开了杀一场,这精致的屋子也不必要了。 盛瑆气的大叫, “你给老子滚出来!今日老子必剁了你这个色胚。” 话音刚落,窗子被推开的声音响起,里间再没了打斗声。 盛姣姣急忙跑入闺房里间,看着窗子大敞,窗外两道人影宛若两只大鸟,在树林子上面轻轻掠过。 谭戟在前面,盛瑆提着剑在后面追。 齐大姑娘手中拿着孙悟空,也是才反应过来般,追入里间,皱眉问道: “姣姣儿,谭大郎怎么在你房中?” 站在窗子前的盛姣姣一震,她回头,一脸无辜的看着齐大姑娘, “阿娘,我说戟郎仅仅只是来给我送盒糕点的,您信吗?” 齐大姑娘没有说话,但她是个过来人,眼神中很明显的写着“我不信”三个字。 盛姣姣嘴里“唉”了一声,又拉过齐大姑娘的衣袖,急道: “戟郎与盛护卫都这样厉害,我们快些去看看,别真让他们打个你死我活了。” 待盛姣姣拉着齐大姑娘,匆匆追入林子里时,谭戟与盛瑆已经从树林上面,打到了马场上。 马场上全是柔软的汗血草,几匹汗血宝马正在马场上散养着吃草,两道人影落下来,惊的那几匹汗血宝马一瞬跑不见了踪影。 “前辈。” 谭戟还是留有余地的,一面抵抗着盛瑆的杀招,一面解释道: “我与姣娘并无逾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盛瑆就更怒了,他每出一剑,便都是直指谭戟的要害处 “我姣姣儿这样好看,你还不逾越,怕不是个男人!也并非真心待她。” 他就看不顺眼谭戟,反正谭戟怎么说都能让他发怒。 若是谭戟在婚前又逾越,这人便是色胚,若是没有逾越,这人指不定哪儿有问题。 谭戟紧抿着唇,不再解释,只管陪着盛瑆打架。 原先他与盛姣姣的婚事,走得特别顺,几乎没有遇上任何挫折,因为齐家人都知道这门婚事是假得。 后来随着婚仪流程渐渐走过,盛姣姣愿意嫁,谭戟愿意娶,齐家人便也将错就错,谁也没有对这门婚事有意见。 因而谭戟便也觉着,他娶盛姣姣几乎每费什么力。 但现在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盛瑆摆明了就是对这门婚事有意见,这才让谭戟头疼起来。 他开始觉着,要娶姣娘,似乎很是困难。 但是再困难,他也要娶她。 待盛姣姣拉着齐大姑娘赶到时,盛瑆与谭戟还未分出个胜负来,姑娘站在月光下,支着手喊道: “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没有人听她的,盛瑆看谭戟哪儿哪儿都不顺眼,面对婚事,谭戟不肯退让,两个人就只能继续一直打下去。 盛姣姣无奈,因为谭戟和盛瑆打着打着,又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天色已经很晚,盛姣姣只能带着齐大姑娘又回了闺楼。 因着今日发生了这样大的事,齐大姑娘也忘了她的院子里,怎么住了个外男,反正一个院子里那么多得房间,也不差盛瑆的那一间。 齐大姑娘讷讷的回自己的院子前,盛姣姣叫住了她, “阿娘,您可还记得我阿爹什么模样?” 这暗示已经够明显的了。 齐大姑娘的眼中染上了一丝伤感, “你阿爹说他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可长得像是个书生模样儿,十几年了啊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望着她眼中的伤感,盛姣姣咽下了盛瑆便是她阿爹这句话,她走过去,抱住了阿娘,将脑袋搁在齐大姑娘的肩上,问道: “阿娘,您可曾后悔过,如果没有生下我,或许您今日已经嫁了人,有个自己的家,也少了许多人的嘲笑与讥讽。” 一个女人,即便是在治寿郡这样的地方,未婚产子,那都是一件败坏门风的事。 即便是当年的齐家,也断容不下齐大姑娘未出阁,肚子里便揣上了一个小的。 是齐大姑娘一直瞒着,瞒到肚子都藏不住了,胎儿也大了,才保住了盛姣姣的一条命。 这些年,也有几次机会,有人上门来求娶齐大姑娘,但条件无一例外,都是不能带着盛姣姣出嫁。 为了盛姣姣,齐大姑娘一直没有嫁人。 静谧的夜里,齐大姑娘满脸都是慈爱,她伸手抚着盛姣姣的头, “这些年,阿娘唯一没有后悔的,便是生下了你。” 人的想法是多变的,或许齐大姑娘已经忘了当初是如何对盛瑆动了情,也忘了盛瑆这个人的音容相貌。 但她从不后悔,生下了盛姣姣。 “你看那些嫁了人的女子,生活的多悲苦,上被婆母磋磨,下被儿女拖累,再看看我如今的日子,你从小就乖巧好带,几乎没有给阿娘添过一点麻烦,就是唯独你的婚事” 齐大姑娘的脸上有些为难,因为盛姣姣太有主意了,这门婚事是她自己订的,因为当时说是假的,齐家也就轻轻松松的让谭戟过关了。 可是,若这门婚事是真的,齐家人多少又有些呕,他们如珠如宝捧着的宝贝,就这么被谭戟轻易拱了去,哪儿能甘心? 因而,盛瑆今日不让谭戟进门,齐家人表面上不说话,实际上,内心高兴着呢。 盛姣姣理解齐大姑娘的意思,她脸上一笑,脑袋在阿娘的肩上擦了擦, “我明白的阿娘,若是戟郎被盛护卫这样刁难一下,就能打退堂鼓了,这样的儿郎我也不嫁。” “你明白便好。” 齐大姑娘感慨着,虽然她挺讨厌那个不着调的银面护卫,可是在盛姣姣的婚事上,银面护卫做了齐大姑娘想做,却又没有能力去做的事。 她还挺高兴的。 又是笑道: “好了,别多想了,快些睡觉,明儿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呢。” 将盛姣姣劝回了房,齐大姑娘这才转身,踩着月色准备回她的院子休息。 她想着,有谭戟将银面护卫绊住,她今儿晚上便可好好的睡上一觉,不必再面对一张口花花的护卫。 却是在转身之际,看到了站在面前的盛瑆。 她吓了一跳,手里还拿着那个孙悟空面人,拧眉怒道: “你不是在同谭大郎打架?怎么神出鬼没的站在这里?” “我,就是感动的,我听到了,你说你唯一没有后悔的,便是生下姣姣儿,我很感动。” 说着,银面护卫的脸上眼中,真的盈满了一层泪水。 第136章 齐大姑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盛姣姣将食盒放在八仙桌上,打开乌木色的盖子一看,里面都是些很精致的糕点。 又听得谭戟这话,她笑着嗔了他一眼, “戟郎莫不是要把我阿娘等了十几年的人,拐去战场上打仗?” “那倒也不是。” 谭戟提袍坐在盛姣姣的面前,看着她眼眸笑着, “我只是觉着他这般,如同防贼一般的防着我,让我行事许多不便。” 他表面上是个极讲规矩的人,但观他行军作战,常常出奇制胜,因而骨子里也并非那般的循规蹈矩。 因为想来看盛姣姣,有了盛瑆在,便增添了许多的难度。 谭戟不过抱怨一二句罢了。 盛姣姣用指尖捻起一块糕点,直接送到了谭戟的唇边, “吃,吃完了,对盛护卫少些抱怨,往后你的日子也好过些。” 这是实话,盛姣姣与盛瑆越接触,她对盛瑆的气便越少,只要盛瑆把齐大姑娘哄好了,盛姣姣与盛瑆相认,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因而,谭戟若是往后与她成亲,早晚也是要孝顺盛瑆的。 谭戟的脸一瞬通红,他垂目,看着盛姣姣喂来的糕点,再抬眸看一眼坐在他面前的姑娘。 自南集后,他能很明显的感受出来,盛姣姣对他亲近了不少。 若是以往,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谭戟心中欢喜,张唇,讲她喂来的糕点吃下。 她又问道:“甜吗?” 谭戟咬着口中的甜,皱了皱眉, “太甜。” 他不是很爱吃甜食,这些糕点都是一名被发配至郡北的罪奴做的,听谭戟说是要送给一位姑娘吃的,这罪奴只差把整块儿糕点做成糖糕了。 但谭戟还想吃!她喂的。 他的眸光落在盛姣姣的手指上,见她又拿了一块儿枣糕,小口的吃着,另一只手拿了锦帕托着,谨防掉落糕点渣滓。 这般秀气的吃相,在谭戟的眼中,也变得十分养眼好看。 “戟郎,你在看什么?” 盛姣姣拿着帕子,轻轻的摁着自己的唇角,面若芙蓉,凤眸桃腮,人比花娇。 坐在她对面的谭戟眼眸暗深,他垂下视线,正待说话。 小楼外头,响起一声叫喊, “姣姣儿,快些。” 二楼闺房中的盛姣姣一愣,看向谭戟,低声道: “是我阿娘来了。” 谭戟侧耳一听,也是皱眉, “盛护卫跟在后面。”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有些慌张,明明一个曾经凤仪天下,一个驰骋疆场,如今竟不知怎的,有了些许的心虚。 如同一双偷\/~情儿女,要被家长抓了。 但两人委实又没做过什么,不过分享一盒糕点罢了。 几乎是在齐大姑娘冲入闺楼的拿一刹那,盛姣姣抓着谭戟的手起身来,讲他往自己的拔步床上一推 而后匆忙拉上香帐,回头间,就见齐大姑娘提着裙子,气哼哼的上了二楼,到了盛姣姣的闺房外间。 她一进门,便是怒道: “姣姣儿,你为何往我的院子里安排个外男住宿?” 原本齐大姑娘还没察觉出什么来,因为齐家的住宅扩大了许多,分了内外宅,又分了许多独门独户的小院儿,什么下人的耳房啦,什么议事厅啦各有各的名堂。 甚至,这点规模据说还没有修完,盛姣姣还在往大了修齐家,很多院子还正在建。 没见过大户人家什么规格的齐大姑娘,被这么大的齐家整的手足无措。 待她适应了,才是发现不对劲,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理应与盛姣姣住在一起,怎么现在竟然同一个护卫塞在了一个院子里? 特别是这个护卫,还整天嘴花花,没事儿就对她动手动脚的,还说些让人误会的暧昧话,听起来像是在撩拨她。 方才,这个护卫竟然闯入她的房间,说要同她好好说说,关于盛姣姣的亲事。 还说谭戟想偷溜进齐家,他与谭戟打了一架,谭戟这儿郎的人品不行,一定是想入齐家偷香窃玉。 齐大姑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提着裙子便来找盛姣姣告状,并要求盛姣姣赶紧把那个银面护卫给弄走。 从闺房里间转出来的盛姣姣,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阿娘,您先坐下消消气。” 她刚要劝齐大姑娘,又见盛瑆拽着他那把破剑进了她的闺房外间。 一进门,他的目光便在盛姣姣的闺房内四处看,最后,将一双眸子盯在了里间的屏风上,冒火! 盛瑆冒大火了。 “你,你,你竟还敢进我姑娘的闺楼,不得了,你!” 齐大姑娘胀红着脸,几乎是跳起来,指着盛瑆,气道: “你快些给我出去,否则,我,我便不客气了。” 她说着,拿出自己的马鞭来,就要来抽盛瑆。 盛瑆却是沉声道: “你们娘俩都是傻乎乎的,快些出去,我今儿非杀了这个狗东西不可。” 这还没成亲呢,就跑到他姑娘的闺房里头去了,盛瑆怒不可遏。 今儿谁都不能挡住他杀人的剑。 盛姣姣站在了他的面前,俏脸一板,问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怎么把我阿娘给气成了这样?” 利剑正要出鞘的盛瑆,赶紧将剑收起来,眼中都是谄媚,从怀里拿出两个用油纸包住的面人,一个塞给盛姣姣,一个塞入齐大姑娘手中,哄道: “你二人一边儿先吃着,我去抓个贼。” 齐大姑娘低头看着手里的孙悟空,盛姣姣低头看着手里的猪八戒,还未反应过来,盛瑆就已经冲入了里间。 不一会儿,里头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 只听谭戟含着怒音,极为克制道: “前辈,莫损坏了姣娘的屋子。” 姣娘讲究,她的吃穿用度,一应摆设,都是讲究,非匠心独造不用。 谭戟与姣娘在一处,便只觉她无处不精致,无处不用心。 两个高手在她的屋子里,若是展开了杀一场,这精致的屋子也不必要了。 盛瑆气的大叫, “你给老子滚出来!今日老子必剁了你这个色胚。” 话音刚落,窗子被推开的声音响起,里间再没了打斗声。 盛姣姣急忙跑入闺房里间,看着窗子大敞,窗外两道人影宛若两只大鸟,在树林子上面轻轻掠过。 谭戟在前面,盛瑆提着剑在后面追。 齐大姑娘手中拿着孙悟空,也是才反应过来般,追入里间,皱眉问道: “姣姣儿,谭大郎怎么在你房中?” 站在窗子前的盛姣姣一震,她回头,一脸无辜的看着齐大姑娘, “阿娘,我说戟郎仅仅只是来给我送盒糕点的,您信吗?” 齐大姑娘没有说话,但她是个过来人,眼神中很明显的写着“我不信”三个字。 盛姣姣嘴里“唉”了一声,又拉过齐大姑娘的衣袖,急道: “戟郎与盛护卫都这样厉害,我们快些去看看,别真让他们打个你死我活了。” 待盛姣姣拉着齐大姑娘,匆匆追入林子里时,谭戟与盛瑆已经从树林上面,打到了马场上。 马场上全是柔软的汗血草,几匹汗血宝马正在马场上散养着吃草,两道人影落下来,惊的那几匹汗血宝马一瞬跑不见了踪影。 “前辈。” 谭戟还是留有余地的,一面抵抗着盛瑆的杀招,一面解释道: “我与姣娘并无逾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盛瑆就更怒了,他每出一剑,便都是直指谭戟的要害处 “我姣姣儿这样好看,你还不逾越,怕不是个男人!也并非真心待她。” 他就看不顺眼谭戟,反正谭戟怎么说都能让他发怒。 若是谭戟在婚前又逾越,这人便是色胚,若是没有逾越,这人指不定哪儿有问题。 谭戟紧抿着唇,不再解释,只管陪着盛瑆打架。 原先他与盛姣姣的婚事,走得特别顺,几乎没有遇上任何挫折,因为齐家人都知道这门婚事是假得。 后来随着婚仪流程渐渐走过,盛姣姣愿意嫁,谭戟愿意娶,齐家人便也将错就错,谁也没有对这门婚事有意见。 因而谭戟便也觉着,他娶盛姣姣几乎每费什么力。 但现在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盛瑆摆明了就是对这门婚事有意见,这才让谭戟头疼起来。 他开始觉着,要娶姣娘,似乎很是困难。 但是再困难,他也要娶她。 待盛姣姣拉着齐大姑娘赶到时,盛瑆与谭戟还未分出个胜负来,姑娘站在月光下,支着手喊道: “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没有人听她的,盛瑆看谭戟哪儿哪儿都不顺眼,面对婚事,谭戟不肯退让,两个人就只能继续一直打下去。 盛姣姣无奈,因为谭戟和盛瑆打着打着,又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天色已经很晚,盛姣姣只能带着齐大姑娘又回了闺楼。 因着今日发生了这样大的事,齐大姑娘也忘了她的院子里,怎么住了个外男,反正一个院子里那么多得房间,也不差盛瑆的那一间。 齐大姑娘讷讷的回自己的院子前,盛姣姣叫住了她, “阿娘,您可还记得我阿爹什么模样?” 这暗示已经够明显的了。 齐大姑娘的眼中染上了一丝伤感, “你阿爹说他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可长得像是个书生模样儿,十几年了啊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望着她眼中的伤感,盛姣姣咽下了盛瑆便是她阿爹这句话,她走过去,抱住了阿娘,将脑袋搁在齐大姑娘的肩上,问道: “阿娘,您可曾后悔过,如果没有生下我,或许您今日已经嫁了人,有个自己的家,也少了许多人的嘲笑与讥讽。” 一个女人,即便是在治寿郡这样的地方,未婚产子,那都是一件败坏门风的事。 即便是当年的齐家,也断容不下齐大姑娘未出阁,肚子里便揣上了一个小的。 是齐大姑娘一直瞒着,瞒到肚子都藏不住了,胎儿也大了,才保住了盛姣姣的一条命。 这些年,也有几次机会,有人上门来求娶齐大姑娘,但条件无一例外,都是不能带着盛姣姣出嫁。 为了盛姣姣,齐大姑娘一直没有嫁人。 静谧的夜里,齐大姑娘满脸都是慈爱,她伸手抚着盛姣姣的头, “这些年,阿娘唯一没有后悔的,便是生下了你。” 人的想法是多变的,或许齐大姑娘已经忘了当初是如何对盛瑆动了情,也忘了盛瑆这个人的音容相貌。 但她从不后悔,生下了盛姣姣。 “你看那些嫁了人的女子,生活的多悲苦,上被婆母磋磨,下被儿女拖累,再看看我如今的日子,你从小就乖巧好带,几乎没有给阿娘添过一点麻烦,就是唯独你的婚事” 齐大姑娘的脸上有些为难,因为盛姣姣太有主意了,这门婚事是她自己订的,因为当时说是假的,齐家也就轻轻松松的让谭戟过关了。 可是,若这门婚事是真的,齐家人多少又有些呕,他们如珠如宝捧着的宝贝,就这么被谭戟轻易拱了去,哪儿能甘心? 因而,盛瑆今日不让谭戟进门,齐家人表面上不说话,实际上,内心高兴着呢。 盛姣姣理解齐大姑娘的意思,她脸上一笑,脑袋在阿娘的肩上擦了擦, “我明白的阿娘,若是戟郎被盛护卫这样刁难一下,就能打退堂鼓了,这样的儿郎我也不嫁。” “你明白便好。” 齐大姑娘感慨着,虽然她挺讨厌那个不着调的银面护卫,可是在盛姣姣的婚事上,银面护卫做了齐大姑娘想做,却又没有能力去做的事。 她还挺高兴的。 又是笑道: “好了,别多想了,快些睡觉,明儿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呢。” 将盛姣姣劝回了房,齐大姑娘这才转身,踩着月色准备回她的院子休息。 她想着,有谭戟将银面护卫绊住,她今儿晚上便可好好的睡上一觉,不必再面对一张口花花的护卫。 却是在转身之际,看到了站在面前的盛瑆。 她吓了一跳,手里还拿着那个孙悟空面人,拧眉怒道: “你不是在同谭大郎打架?怎么神出鬼没的站在这里?” “我,就是感动的,我听到了,你说你唯一没有后悔的,便是生下姣姣儿,我很感动。” 说着,银面护卫的脸上眼中,真的盈满了一层泪水。 第137章 一个想要补偿,一个想要原谅 齐大姑娘的面色有些尴尬,抽了抽嘴角,看着月色下泪流满面的银面男人, “盛护卫,你倒也不必感动至此……” 姣姣儿是她的女儿,从知道她身怀有孕的那一刻起,齐大姑娘就没有片刻的动摇。 何况现在的姣姣儿,就如同黑夜中最闪亮的星星,照亮了治寿郡的天空。 齐大姑娘愈发的不后悔。 她还是有些心软,走上前去,想要宽慰这伤心欲绝的男人几句。 “我知道齐大姑娘是个好人。” 盛护卫主动地握住了齐大姑娘的手,泪光盈盈。 齐大姑娘惊愕的僵持在原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盛护卫却是紧紧的握住,眨了眨眼,目光中都是深情。 他往前走了几步,“其实我有个秘密一直很想告知齐大姑娘。” 被他这动手动脚,肆无忌惮的行为,震惊的体无完肤的齐大姑娘,往后退了几步, “我对别人的秘密不是很感兴趣。” 她已经不似年轻时候那般性情欢脱。 现在只想守着女儿,待女儿将来找个好夫婿,生几个胖娃娃,她就去给姣姣儿带娃娃。 至于他们都在说,她一直不曾婚嫁,只是为了等当年的那个穷苦书生回来,此是无稽之谈。 齐大姑娘觉得她现在这样挺好的。 然而盛瑆觉得不好,见齐大姑娘连连后退,恨不得赶紧离开现场的样子。 盛瑆急忙说道:“我其实仰慕齐大姑娘很久,想与齐大姑娘成婚。” 这开门见山,他女儿一直想让他直接一些。 “但我对你并无别的想法啊。” 齐大姑娘要被盛瑆这孟浪的言行吓死,她急着离开,急切的甩着自己的手。 打算明儿一早,搬到姣姣儿的屋子里去住,她这院子住不得。 “而且我并无再出嫁的想法,打算一直待在齐家直到寿终正寝” 哪知盛瑆裂开了嘴笑道, “我也正有这样的想法,你看谭戟这小子,整日泡在战场上,定然没有时常回家的意思。” “我听姣姣儿说,将来她大多数时候,也会是住在齐家的,否则不会将这家宅修得如此盛大。” “我便入赘你家,同你看家护院一辈子,替姣姣儿看孩子,陪你在这偌大的宅子里一同老死,极好。” 齐大姑娘怔愣一瞬,差点就被盛瑆的言行打动了。 反应过来,她摇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挣扎之间,齐大姑娘一把打掉了盛瑆脸上的银面具,嘴里的话还未说完,便卡在了嗓子眼里。 盛瑆站在原地,目光怯怯的看着她。 其实以他的身手,大姑娘挣扎之间手肘朝他打来,他完全避得过。 可是他不想。 待齐大姑娘见着他的面目,宛若石化般愣在了原地,他也未动。 紧张的心在跳动着一下两下,清晰的撞击着两人的耳。 寂静的夜里,不知名的虫儿发出嘶哑的叫声,清风吹着树叶,哗啦啦哗啦啦的。 齐大姑娘突然动了,她一巴掌打在盛瑆的脸上,“啪”的清脆一声。 盛瑆那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齐大姑娘提着裙子转身就跑,一路往院子外,一边跑一边喊道: “阿娘,哥哥,嫂嫂,自以前至现在,有多少上门提亲的人?快快,名单同我送来,我即刻就嫁,立即就嫁。” 齐大姑娘的声音高亢,撕裂了夜空。 偌大的齐家,一座一座的院子渐渐亮起了灯。 齐老太太披着衣服匆匆的跑出来, “怎么了?” 却是见着齐大姑娘的背后,跟着盛护卫。 盛护卫脸上没有戴面具,那一张脸吓了齐老太太一大跳。 跟着出来的各房媳妇,也是站在路边上傻了。 又瞧齐大姑娘,转身朝着齐家大门外面跑。 盛护卫一脚蹿上去,抱起了齐大姑娘,将她扛在肩上。 齐大姑娘拼命的嘶喊着,双脚一直在空中踢,攥着拳头捶打着盛护卫的后背。 “你这无耻的小人,你这个混账东西,放开我!” 齐家所有人都待在原地,就连准备入睡了的盛姣姣,也匆匆的赶了出来。 便是瞧见那个从来嬉皮笑脸,没得个正调的盛护卫。扛着她阿娘转身来到齐老太太的面前。 他虔诚卑微的说, “齐老太太,不,阿娘,小子那就明说了,小子就是那个十几年前坏了大姑娘名声与身子,最后一走了之的负心汉。” “小子说过会回来的,回来入赘你们齐家,齐老太太,娘子早在十几年前便与小子私定终身,她不能嫁别人,小子也不会让她嫁给别人。” 盛瑆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认真。 齐老太太哪里见过这般无赖的男人? 她半天没有搞得清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听她家的大姑娘,嘴里不断的叫着, “登徒子、不要脸,无情薄幸的男人。” 齐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她转身就去找扫帚,劈头盖脸的往盛瑆身上打。 “我打死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坏了我姑娘的身子,你现在才跑出来跟我们说要负责,我姑娘一辈子就被你毁了,你还有脸跑到我的面前来,要入赘我家?” “你有钱吗?你有官身吗?你会领兵作战吗?你什么都不会,你拿什么娶我的女儿?” 几个媳妇上前,也没劝齐老太太,反而指着盛瑆的鼻子,相当彪悍的骂他不要脸。 盛瑆被齐家人轮番着,骂了一顿,但他依旧将齐大姑娘牢牢地抓在手里,齐大姑娘又踢又叫,又撕又咬的寻他撒泼。 也无法让他再放下齐大姑娘的手。 整个齐家唯一没骂他也没打他的,就只剩下盛姣姣了。 倒也不是盛姣姣不愿打他骂他,她其实也气的。 但这段时间,看着盛瑆在齐家上窜下跳,将她阿娘捧在手心里巴结奉承着的模样。 盛姣姣觉的,若是齐大姑娘的前半生,为了等一个男人这般孤苦,那后半辈子该被这个男人捧在手心里,当成一块豆腐般呵护着。 这是盛鑫欠她阿娘的。 她生气之余,也觉得盛瑆一点都不无辜。 然而,盛姣姣又挺心疼盛瑆,这不打不骂一切自愿挨着的模样。 这事儿一直闹了大半宿,齐大姑娘也累了,只能任由盛瑆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坐在椅子上默默流眼泪。 齐老夫人骂的口干舌燥,两只手插着腰,摇摇头,由有几个媳妇扶着回去了。 临走前还丢下了一句,“你想入赘我们家,那就带着你全部的家当,到我家来。” 盛姣姣早早回了自个儿的院子,一觉醒来,差点被眼眶通红的盛瑆给吓了一跳。 她坐到桌子边,揉着额际,问一脸可怜巴巴的盛瑆, “你又要闹什么?” “姣姣儿,你借我点儿银钱,我当成嫁妆去送给你阿娘,我寻思着就算入赘来齐家,也不能空着手不是。” 说这话,就表示齐老夫人与齐大姑娘都已默认了盛瑆入赘。 这不接受也得接受了,齐大姑娘年纪这般的大,又死守着盛瑆不愿意再嫁。 若是盛瑆不入赘齐大姑娘,当真打算守着齐家,守着盛姣姣一辈子? 齐老夫人再气盛瑆,不得不先让他入赘进来再说。 盛姣姣叹了口气,眼神自下而上看着盛瑆, “你不是个顶顶厉害的杀手?这些年你就没存个金山银山的给我阿娘?” 盛鑫脸皮也厚,搜着自个儿的袖兜,最后无奈的一摊手, “两袖清风,两手空空。” 他不愿将江湖上的那些腥风血雨,告知给女儿听。 但能一手捣毁他所在的那个江湖组织,最后全须全尾毫发无伤的脱身而出,其中要的不仅仅是运气、实力,更需要巨大的银钱做托柱。 “这辈子我风光过,也站在顶峰过,我看过繁花,走过荒漠,千帆过境,最后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却此生,却没有想到被银钱给难住了,没想到我这辈子唯一的夙愿最后也完成不了。” 盛瑆的语气有些落寞。 盛姣姣心中猛然抽疼,想着那个送她上了后位,为她划伤满脸,最后死守着她身世秘密的盛国师。 她的心软的一塌糊涂,转身入了里间,又捧出一只精致的红木盒子, “里面是一万两的银票,你拿着去做嫁妆。” 原本满眼都是落寞的盛护卫,立即扬起高兴的笑容,他双手接过女儿手里的盒子, “我就知道,你的钱是最好骗的……” 见盛姣姣瞪眼看过来,盛瑆立即改了口, “你的心是最软的。” 他喜滋滋的捧着一盒子银票,就要交给娘子。 走到门边,突然听得身后盛姣姣喊了一声,“阿爹。” 盛瑆的脚步猛的顿住,不敢回头,高大的身子僵直,肩头微微的颤栗着。 许是过了许久,喉咙堵塞酸胀的盛瑆,微微的偏了偏头,露出半张脸, “何事?” “往后待我阿娘好一些,别再做些傻事,我阿娘这么大的年纪,不喜欢嬉皮笑脸的了。” 都说真诚无敌,若是盛瑆诚心诚意的认错,认认真真的守着齐大姑娘,难道齐大姑娘还能再恨他下半辈子吗? “哎,我是知道的。” 盛瑆的声音哽咽着,他低头抬着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 “我去给你阿娘送我的嫁妆去。” 捧着嫁妆盒子,盛瑆大步的往外走。 仿佛自个走的是一条康庄大道,胸腔里都满溢着希望。 瞧着他脊背挺直,自信满满的模样,仿佛拿着那盒嫁妆,就能够在齐家直着腰板做人了。 盛姣姣摇摇头,这辈子,问自个女儿骗嫁妆的,只怕也只有盛护卫一人。 然而到了下午时分,齐大姑娘带着盛姣姣原来的那只盒子,匆匆的过来。 “他是你阿爹。” 齐大姑娘一脸的为难,小心翼翼的看着盛姣姣。 “他就是那么个不着调的性子,但人是不错的。” 生怕盛姣姣不喜欢盛瑆,齐大姑娘为盛瑆说着好话。 盛姣姣抿着唇不说话,手里拿着一册书在看。 “其实当年他也不是故意要丢下你不管,这不是走的时候,还不知道我肚子里有了你。” 瞧着齐大姑娘越说越没有底气,盛姣姣的眼眸从手中的书册上,轻飘飘的瞟过来, “阿娘这是打算原谅他了?” “这哪能呢?我恨他入骨!” 齐大姑娘一拍桌子,脸上的表情又是凶神恶煞的。 她将手中那沉甸甸的银票盒子,推到了盛姣姣的面前, “可你阿爹给的太多了,阿娘想着,你现在正在做大事儿,肯定缺本钱,你阿爹这里有一万两银票,我要不为了他的这点子嫁妆,答应他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盛姣姣,生怕盛姣姣不同意。 盛姣姣的目光清淡淡的,又挪回到了手中的书上,“嗯。” “阿娘能忍下这口气就行,姣姣儿没有任何意见。” 齐大姑娘立即挺直了脊梁,恶狠狠的说, “这口气,我这辈子都忍不了,我只要一想到他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在这穷乡僻壤里,我这心里就来气。” “再见着他,哪能那么轻易的让他离开?我得把他锁死在这儿,折磨他一辈子!” 齐大姑娘放下豪言壮语,拍了拍盛瑆的“嫁妆”。 “他的银子你收着,往后就是你的东西,你拿去做生意也好,吃喝玩乐也罢,他不敢放半个屁。” 盛瑆本来就不敢放半个屁,因为他的嫁妆都是找盛姣姣借的。 但盛姣姣什么都没有说,收下了装满了银票的盒子,看着她的阿娘心满意足的放心离去。 她摇了摇头,深吸口气,重新坐在窗子边看书。 这对父母,一个想要补偿,一个想要原谅,未来的日子好着呢,不必盛姣姣担心。 她窈窕的身影,靠在圆形的窗子边,纤细的手指卷着一册书,看着看着心思便飘远了。 干脆放下了手里的书,手臂撑在窗帘边上,长袖随风轻扬着,侧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这一看便看到了窗外,正站在树尖上背负着双手,一身黑衣,目光灼灼看着她的谭戟。 “你如何来了?” 盛姣姣,有些紧张左右的望了望,生怕盛护卫又杀将过来。 第137章 一个想要补偿,一个想要原谅 齐大姑娘的面色有些尴尬,抽了抽嘴角,看着月色下泪流满面的银面男人, “盛护卫,你倒也不必感动至此……” 姣姣儿是她的女儿,从知道她身怀有孕的那一刻起,齐大姑娘就没有片刻的动摇。 何况现在的姣姣儿,就如同黑夜中最闪亮的星星,照亮了治寿郡的天空。 齐大姑娘愈发的不后悔。 她还是有些心软,走上前去,想要宽慰这伤心欲绝的男人几句。 “我知道齐大姑娘是个好人。” 盛护卫主动地握住了齐大姑娘的手,泪光盈盈。 齐大姑娘惊愕的僵持在原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盛护卫却是紧紧的握住,眨了眨眼,目光中都是深情。 他往前走了几步,“其实我有个秘密一直很想告知齐大姑娘。” 被他这动手动脚,肆无忌惮的行为,震惊的体无完肤的齐大姑娘,往后退了几步, “我对别人的秘密不是很感兴趣。” 她已经不似年轻时候那般性情欢脱。 现在只想守着女儿,待女儿将来找个好夫婿,生几个胖娃娃,她就去给姣姣儿带娃娃。 至于他们都在说,她一直不曾婚嫁,只是为了等当年的那个穷苦书生回来,此是无稽之谈。 齐大姑娘觉得她现在这样挺好的。 然而盛瑆觉得不好,见齐大姑娘连连后退,恨不得赶紧离开现场的样子。 盛瑆急忙说道:“我其实仰慕齐大姑娘很久,想与齐大姑娘成婚。” 这开门见山,他女儿一直想让他直接一些。 “但我对你并无别的想法啊。” 齐大姑娘要被盛瑆这孟浪的言行吓死,她急着离开,急切的甩着自己的手。 打算明儿一早,搬到姣姣儿的屋子里去住,她这院子住不得。 “而且我并无再出嫁的想法,打算一直待在齐家直到寿终正寝” 哪知盛瑆裂开了嘴笑道, “我也正有这样的想法,你看谭戟这小子,整日泡在战场上,定然没有时常回家的意思。” “我听姣姣儿说,将来她大多数时候,也会是住在齐家的,否则不会将这家宅修得如此盛大。” “我便入赘你家,同你看家护院一辈子,替姣姣儿看孩子,陪你在这偌大的宅子里一同老死,极好。” 齐大姑娘怔愣一瞬,差点就被盛瑆的言行打动了。 反应过来,她摇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挣扎之间,齐大姑娘一把打掉了盛瑆脸上的银面具,嘴里的话还未说完,便卡在了嗓子眼里。 盛瑆站在原地,目光怯怯的看着她。 其实以他的身手,大姑娘挣扎之间手肘朝他打来,他完全避得过。 可是他不想。 待齐大姑娘见着他的面目,宛若石化般愣在了原地,他也未动。 紧张的心在跳动着一下两下,清晰的撞击着两人的耳。 寂静的夜里,不知名的虫儿发出嘶哑的叫声,清风吹着树叶,哗啦啦哗啦啦的。 齐大姑娘突然动了,她一巴掌打在盛瑆的脸上,“啪”的清脆一声。 盛瑆那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齐大姑娘提着裙子转身就跑,一路往院子外,一边跑一边喊道: “阿娘,哥哥,嫂嫂,自以前至现在,有多少上门提亲的人?快快,名单同我送来,我即刻就嫁,立即就嫁。” 齐大姑娘的声音高亢,撕裂了夜空。 偌大的齐家,一座一座的院子渐渐亮起了灯。 齐老太太披着衣服匆匆的跑出来, “怎么了?” 却是见着齐大姑娘的背后,跟着盛护卫。 盛护卫脸上没有戴面具,那一张脸吓了齐老太太一大跳。 跟着出来的各房媳妇,也是站在路边上傻了。 又瞧齐大姑娘,转身朝着齐家大门外面跑。 盛护卫一脚蹿上去,抱起了齐大姑娘,将她扛在肩上。 齐大姑娘拼命的嘶喊着,双脚一直在空中踢,攥着拳头捶打着盛护卫的后背。 “你这无耻的小人,你这个混账东西,放开我!” 齐家所有人都待在原地,就连准备入睡了的盛姣姣,也匆匆的赶了出来。 便是瞧见那个从来嬉皮笑脸,没得个正调的盛护卫。扛着她阿娘转身来到齐老太太的面前。 他虔诚卑微的说, “齐老太太,不,阿娘,小子那就明说了,小子就是那个十几年前坏了大姑娘名声与身子,最后一走了之的负心汉。” “小子说过会回来的,回来入赘你们齐家,齐老太太,娘子早在十几年前便与小子私定终身,她不能嫁别人,小子也不会让她嫁给别人。” 盛瑆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认真。 齐老太太哪里见过这般无赖的男人? 她半天没有搞得清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听她家的大姑娘,嘴里不断的叫着, “登徒子、不要脸,无情薄幸的男人。” 齐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她转身就去找扫帚,劈头盖脸的往盛瑆身上打。 “我打死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坏了我姑娘的身子,你现在才跑出来跟我们说要负责,我姑娘一辈子就被你毁了,你还有脸跑到我的面前来,要入赘我家?” “你有钱吗?你有官身吗?你会领兵作战吗?你什么都不会,你拿什么娶我的女儿?” 几个媳妇上前,也没劝齐老太太,反而指着盛瑆的鼻子,相当彪悍的骂他不要脸。 盛瑆被齐家人轮番着,骂了一顿,但他依旧将齐大姑娘牢牢地抓在手里,齐大姑娘又踢又叫,又撕又咬的寻他撒泼。 也无法让他再放下齐大姑娘的手。 整个齐家唯一没骂他也没打他的,就只剩下盛姣姣了。 倒也不是盛姣姣不愿打他骂他,她其实也气的。 但这段时间,看着盛瑆在齐家上窜下跳,将她阿娘捧在手心里巴结奉承着的模样。 盛姣姣觉的,若是齐大姑娘的前半生,为了等一个男人这般孤苦,那后半辈子该被这个男人捧在手心里,当成一块豆腐般呵护着。 这是盛鑫欠她阿娘的。 她生气之余,也觉得盛瑆一点都不无辜。 然而,盛姣姣又挺心疼盛瑆,这不打不骂一切自愿挨着的模样。 这事儿一直闹了大半宿,齐大姑娘也累了,只能任由盛瑆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坐在椅子上默默流眼泪。 齐老夫人骂的口干舌燥,两只手插着腰,摇摇头,由有几个媳妇扶着回去了。 临走前还丢下了一句,“你想入赘我们家,那就带着你全部的家当,到我家来。” 盛姣姣早早回了自个儿的院子,一觉醒来,差点被眼眶通红的盛瑆给吓了一跳。 她坐到桌子边,揉着额际,问一脸可怜巴巴的盛瑆, “你又要闹什么?” “姣姣儿,你借我点儿银钱,我当成嫁妆去送给你阿娘,我寻思着就算入赘来齐家,也不能空着手不是。” 说这话,就表示齐老夫人与齐大姑娘都已默认了盛瑆入赘。 这不接受也得接受了,齐大姑娘年纪这般的大,又死守着盛瑆不愿意再嫁。 若是盛瑆不入赘齐大姑娘,当真打算守着齐家,守着盛姣姣一辈子? 齐老夫人再气盛瑆,不得不先让他入赘进来再说。 盛姣姣叹了口气,眼神自下而上看着盛瑆, “你不是个顶顶厉害的杀手?这些年你就没存个金山银山的给我阿娘?” 盛鑫脸皮也厚,搜着自个儿的袖兜,最后无奈的一摊手, “两袖清风,两手空空。” 他不愿将江湖上的那些腥风血雨,告知给女儿听。 但能一手捣毁他所在的那个江湖组织,最后全须全尾毫发无伤的脱身而出,其中要的不仅仅是运气、实力,更需要巨大的银钱做托柱。 “这辈子我风光过,也站在顶峰过,我看过繁花,走过荒漠,千帆过境,最后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却此生,却没有想到被银钱给难住了,没想到我这辈子唯一的夙愿最后也完成不了。” 盛瑆的语气有些落寞。 盛姣姣心中猛然抽疼,想着那个送她上了后位,为她划伤满脸,最后死守着她身世秘密的盛国师。 她的心软的一塌糊涂,转身入了里间,又捧出一只精致的红木盒子, “里面是一万两的银票,你拿着去做嫁妆。” 原本满眼都是落寞的盛护卫,立即扬起高兴的笑容,他双手接过女儿手里的盒子, “我就知道,你的钱是最好骗的……” 见盛姣姣瞪眼看过来,盛瑆立即改了口, “你的心是最软的。” 他喜滋滋的捧着一盒子银票,就要交给娘子。 走到门边,突然听得身后盛姣姣喊了一声,“阿爹。” 盛瑆的脚步猛的顿住,不敢回头,高大的身子僵直,肩头微微的颤栗着。 许是过了许久,喉咙堵塞酸胀的盛瑆,微微的偏了偏头,露出半张脸, “何事?” “往后待我阿娘好一些,别再做些傻事,我阿娘这么大的年纪,不喜欢嬉皮笑脸的了。” 都说真诚无敌,若是盛瑆诚心诚意的认错,认认真真的守着齐大姑娘,难道齐大姑娘还能再恨他下半辈子吗? “哎,我是知道的。” 盛瑆的声音哽咽着,他低头抬着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 “我去给你阿娘送我的嫁妆去。” 捧着嫁妆盒子,盛瑆大步的往外走。 仿佛自个走的是一条康庄大道,胸腔里都满溢着希望。 瞧着他脊背挺直,自信满满的模样,仿佛拿着那盒嫁妆,就能够在齐家直着腰板做人了。 盛姣姣摇摇头,这辈子,问自个女儿骗嫁妆的,只怕也只有盛护卫一人。 然而到了下午时分,齐大姑娘带着盛姣姣原来的那只盒子,匆匆的过来。 “他是你阿爹。” 齐大姑娘一脸的为难,小心翼翼的看着盛姣姣。 “他就是那么个不着调的性子,但人是不错的。” 生怕盛姣姣不喜欢盛瑆,齐大姑娘为盛瑆说着好话。 盛姣姣抿着唇不说话,手里拿着一册书在看。 “其实当年他也不是故意要丢下你不管,这不是走的时候,还不知道我肚子里有了你。” 瞧着齐大姑娘越说越没有底气,盛姣姣的眼眸从手中的书册上,轻飘飘的瞟过来, “阿娘这是打算原谅他了?” “这哪能呢?我恨他入骨!” 齐大姑娘一拍桌子,脸上的表情又是凶神恶煞的。 她将手中那沉甸甸的银票盒子,推到了盛姣姣的面前, “可你阿爹给的太多了,阿娘想着,你现在正在做大事儿,肯定缺本钱,你阿爹这里有一万两银票,我要不为了他的这点子嫁妆,答应他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盛姣姣,生怕盛姣姣不同意。 盛姣姣的目光清淡淡的,又挪回到了手中的书上,“嗯。” “阿娘能忍下这口气就行,姣姣儿没有任何意见。” 齐大姑娘立即挺直了脊梁,恶狠狠的说, “这口气,我这辈子都忍不了,我只要一想到他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在这穷乡僻壤里,我这心里就来气。” “再见着他,哪能那么轻易的让他离开?我得把他锁死在这儿,折磨他一辈子!” 齐大姑娘放下豪言壮语,拍了拍盛瑆的“嫁妆”。 “他的银子你收着,往后就是你的东西,你拿去做生意也好,吃喝玩乐也罢,他不敢放半个屁。” 盛瑆本来就不敢放半个屁,因为他的嫁妆都是找盛姣姣借的。 但盛姣姣什么都没有说,收下了装满了银票的盒子,看着她的阿娘心满意足的放心离去。 她摇了摇头,深吸口气,重新坐在窗子边看书。 这对父母,一个想要补偿,一个想要原谅,未来的日子好着呢,不必盛姣姣担心。 她窈窕的身影,靠在圆形的窗子边,纤细的手指卷着一册书,看着看着心思便飘远了。 干脆放下了手里的书,手臂撑在窗帘边上,长袖随风轻扬着,侧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这一看便看到了窗外,正站在树尖上背负着双手,一身黑衣,目光灼灼看着她的谭戟。 “你如何来了?” 盛姣姣,有些紧张左右的望了望,生怕盛护卫又杀将过来。 第138章 大婚 盛姣姣和谭戟的婚期很快定了下来,这大概已经成了当地最大的盛事。 人人睁开了眼,谈论的都是这桩婚事,无一不说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般配。 谭大娘子走到哪儿都是喜笑颜开的,说起姣姣儿,更是满意的不得了。 她就享受着别人看她那羡慕的目光。 想来这十里八乡最漂亮的,最能耐的一个姑娘,竟然与她家谭戟成了一对,谭大娘子几次三番做梦都想笑。 觉着就算是谭小剑这辈子讨不着老婆,谭家都赚了。 姣姣儿的阿爹回来了,这事儿也让人们说了很久,但终究敌不过这一场婚事给人带来的热闹。 齐家如今的风光,与之前那几间破落屋子比不得。 齐家养的人也越来越多。 南来北往的货郎,但凡到了边疆,都得到黄土村来转一转。 整个黄土村也在盛姣姣的主持下修了路,但凡给齐家做事的人家里,每月都能拿到丰厚的报酬。 由此也能够给自家修个气派些的屋子。 货郎们的到来,带来的是大量的货物。 整个治寿郡知道这里有许多的货卖,不但种类多且还齐全,十八郡的货物都能在这里找到。 于是来黄土村的商人也越来越多。 盛姣姣干脆在黄土村里另外辟了一块地儿,南来北往的货郎与商队都歇在那一处。 齐家往黄果村方向去的那一片,则安置着齐家收养来的那一些孤儿寡母。 边疆的贸易越来越兴旺,他们偶尔还能在黄土村瞧见一些属国那边的货物。 这些货物究竟是从哪来的?没有人去纠结。 只是属国人今天在这里骚动一下,明天在那里骚动一下,就是不会往黄土村去。 殷泽回了帝都只觉举步维艰,他的梦境稀碎,不太记得上辈子的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废太子之子,逐步成为皇帝的。 他在帝都浑浑噩噩的过了几个月,对于废太子起复一事没有任何进展。 因为心中记挂着上辈子的妻子,殷泽派了许多的人回治寿郡找他的妻子。 甚至还拿了他妻子的画像。 但派出去的人皆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音讯。 倘若要扩大范围搜索,他就需要更多的权利。 然而这辈子的殷泽,失去了上辈子谭戟的助力。 从一开始,他在帝都就过得很不顺,渐渐地便被当今陛下所遗忘,丢在帝都城中,过着虽然富贵,但可奈何的日子。 盛姣姣在敲锣打鼓中,穿着鲜红的嫁衣,被大哥哥齐漳背在背上出了门子。 虽然她同谭戟与谭家人都说好了,就算是嫁给谭戟,将来盛姣姣大多数时候,也会住在齐家。 可是新婚当晚,她和她的嫁妆还是得留在谭家。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中,盛姣姣的眼眸看着红盖头下谭戟的鞋子。 齐漳将盛姣姣放入了大红的花轿中,周围的孩子手里拿着糖,欢天喜地地拍着手,绕着花轿笑着, “嫁新娘子喽,嫁新娘子喽。” 谭戟眼眸中透着一丝欢喜,他要带着花轿离开,却是被齐漳张伸手握住了手腕。 齐漳有些不放心, “我家姣姣儿生的漂亮娇贵,你别欺负她。” “回头若是时机成熟了,姣姣儿若是想回齐家,你得让她回来。” 好像随着事态的发展,越来越少人记得,这场婚事最开始的初衷,只是盛姣姣为了避祸,所以让谭戟假意的娶了盛姣姣。 但是谭戟将此事办的认真,丝毫没有做戏的意思。 齐漳觉得这花轿一旦抬入了谭家,只怕盛姣姣便是真的嫁了。 谭戟抿着唇,一双坚毅的眼睛看着齐漳。 他抬手抱拳,朝着齐漳深深的弯下一腰, “大舅,姣姣儿嫁作我妇,这辈子便只能做我谭家的人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在告诉齐漳,其实谭戟从一开始,就没有当这场婚事是假的。 他认真地走完了三媒六聘,认认真真的要求娶这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 谁同齐家人做戏呢? 他一直以来,都是在认真的给自己娶妻。 “你这个混账……” 齐漳上前咬牙切齿,骂也不是,打也不是。 这个时候,四周都是欢声笑语,总不能他一个做大舅子的,把新郎官给打一顿。 更眼看着谭戟直腰,嘴角弯着,扬声道:“起轿。” 大红色的轿子抬起,一路吹吹打打往谭家去。 齐漳在后头看得牙痒痒,谭戟就这样将他们的阿妹生生地拐到了手。 花轿中的盛姣姣,微微的掀开一些红盖头,听着外头的动静。 没过一会儿轿子落了地,她急忙将头上盖着的红盖头放下。 轿门被踢了几下,谭戟的声音响起,“姣娘,我来接你。” 他的手握住了盛姣姣的手,将她从轿子里牵出来。 众人的恭贺声中,他弯腰把盛姣姣横抱起,跨过了门槛又跨过了火盆。 “前面就是刀山了。”是谭小剑的声音,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戏谑。 盛姣姣有些紧张,勾着谭戟的脖子,双臂收紧。 谭戟凌厉的眼眸中带着柔意,隔着红盖头对盛姣姣说,“别怕,都是一些吓唬人的。” 治寿君娶妻的规矩,便是得抱着怀里的美娇娘走过刀山火海,不能松手,意思喻同舟共济,一辈子不离不弃。 盛姣姣松了松紧张的手。 感受着自己被稳稳的抱在谭戟的怀中,终于过了刀山。 她悄悄的问道:“没事?” 谭戟胸膛间震出几道笑声,“无妨,能把你娶进门何惧刀山火海?” 盛姣姣顿时面颊火烫。 拜过了天地,她心中莫名的感到恐慌,身子又被谭戟抱起,一路转过游廊,在一群孩子的欢声笑语中,她被放到了铺满了花生、红枣、桂圆等的床上。 喜婆笑着进来,喂盛姣姣吃了一颗生的花生,问道:“生不生?” 盛姣姣红唇轻启,心思还在那一粒生的花生上,“生。” 满堂都是笑,谭戟那一张俊上,也难得带上了笑容。 盛姣姣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儿钻进去。 没过一会儿,谭大娘子将喜房里的丫头婆子们全都给请了出去。 洞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了龙凤红烛的火光在噼啪的响动着。 盛姣姣看着谭戟朝她走过来,大红的喜字贴在窗帘上,宛若一把火似的,灼热着她的心。 一夜锦被翻浪到天明…… 第138章 大婚 盛姣姣和谭戟的婚期很快定了下来,这大概已经成了当地最大的盛事。 人人睁开了眼,谈论的都是这桩婚事,无一不说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般配。 谭大娘子走到哪儿都是喜笑颜开的,说起姣姣儿,更是满意的不得了。 她就享受着别人看她那羡慕的目光。 想来这十里八乡最漂亮的,最能耐的一个姑娘,竟然与她家谭戟成了一对,谭大娘子几次三番做梦都想笑。 觉着就算是谭小剑这辈子讨不着老婆,谭家都赚了。 姣姣儿的阿爹回来了,这事儿也让人们说了很久,但终究敌不过这一场婚事给人带来的热闹。 齐家如今的风光,与之前那几间破落屋子比不得。 齐家养的人也越来越多。 南来北往的货郎,但凡到了边疆,都得到黄土村来转一转。 整个黄土村也在盛姣姣的主持下修了路,但凡给齐家做事的人家里,每月都能拿到丰厚的报酬。 由此也能够给自家修个气派些的屋子。 货郎们的到来,带来的是大量的货物。 整个治寿郡知道这里有许多的货卖,不但种类多且还齐全,十八郡的货物都能在这里找到。 于是来黄土村的商人也越来越多。 盛姣姣干脆在黄土村里另外辟了一块地儿,南来北往的货郎与商队都歇在那一处。 齐家往黄果村方向去的那一片,则安置着齐家收养来的那一些孤儿寡母。 边疆的贸易越来越兴旺,他们偶尔还能在黄土村瞧见一些属国那边的货物。 这些货物究竟是从哪来的?没有人去纠结。 只是属国人今天在这里骚动一下,明天在那里骚动一下,就是不会往黄土村去。 殷泽回了帝都只觉举步维艰,他的梦境稀碎,不太记得上辈子的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废太子之子,逐步成为皇帝的。 他在帝都浑浑噩噩的过了几个月,对于废太子起复一事没有任何进展。 因为心中记挂着上辈子的妻子,殷泽派了许多的人回治寿郡找他的妻子。 甚至还拿了他妻子的画像。 但派出去的人皆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音讯。 倘若要扩大范围搜索,他就需要更多的权利。 然而这辈子的殷泽,失去了上辈子谭戟的助力。 从一开始,他在帝都就过得很不顺,渐渐地便被当今陛下所遗忘,丢在帝都城中,过着虽然富贵,但可奈何的日子。 盛姣姣在敲锣打鼓中,穿着鲜红的嫁衣,被大哥哥齐漳背在背上出了门子。 虽然她同谭戟与谭家人都说好了,就算是嫁给谭戟,将来盛姣姣大多数时候,也会住在齐家。 可是新婚当晚,她和她的嫁妆还是得留在谭家。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中,盛姣姣的眼眸看着红盖头下谭戟的鞋子。 齐漳将盛姣姣放入了大红的花轿中,周围的孩子手里拿着糖,欢天喜地地拍着手,绕着花轿笑着, “嫁新娘子喽,嫁新娘子喽。” 谭戟眼眸中透着一丝欢喜,他要带着花轿离开,却是被齐漳张伸手握住了手腕。 齐漳有些不放心, “我家姣姣儿生的漂亮娇贵,你别欺负她。” “回头若是时机成熟了,姣姣儿若是想回齐家,你得让她回来。” 好像随着事态的发展,越来越少人记得,这场婚事最开始的初衷,只是盛姣姣为了避祸,所以让谭戟假意的娶了盛姣姣。 但是谭戟将此事办的认真,丝毫没有做戏的意思。 齐漳觉得这花轿一旦抬入了谭家,只怕盛姣姣便是真的嫁了。 谭戟抿着唇,一双坚毅的眼睛看着齐漳。 他抬手抱拳,朝着齐漳深深的弯下一腰, “大舅,姣姣儿嫁作我妇,这辈子便只能做我谭家的人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在告诉齐漳,其实谭戟从一开始,就没有当这场婚事是假的。 他认真地走完了三媒六聘,认认真真的要求娶这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 谁同齐家人做戏呢? 他一直以来,都是在认真的给自己娶妻。 “你这个混账……” 齐漳上前咬牙切齿,骂也不是,打也不是。 这个时候,四周都是欢声笑语,总不能他一个做大舅子的,把新郎官给打一顿。 更眼看着谭戟直腰,嘴角弯着,扬声道:“起轿。” 大红色的轿子抬起,一路吹吹打打往谭家去。 齐漳在后头看得牙痒痒,谭戟就这样将他们的阿妹生生地拐到了手。 花轿中的盛姣姣,微微的掀开一些红盖头,听着外头的动静。 没过一会儿轿子落了地,她急忙将头上盖着的红盖头放下。 轿门被踢了几下,谭戟的声音响起,“姣娘,我来接你。” 他的手握住了盛姣姣的手,将她从轿子里牵出来。 众人的恭贺声中,他弯腰把盛姣姣横抱起,跨过了门槛又跨过了火盆。 “前面就是刀山了。”是谭小剑的声音,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戏谑。 盛姣姣有些紧张,勾着谭戟的脖子,双臂收紧。 谭戟凌厉的眼眸中带着柔意,隔着红盖头对盛姣姣说,“别怕,都是一些吓唬人的。” 治寿君娶妻的规矩,便是得抱着怀里的美娇娘走过刀山火海,不能松手,意思喻同舟共济,一辈子不离不弃。 盛姣姣松了松紧张的手。 感受着自己被稳稳的抱在谭戟的怀中,终于过了刀山。 她悄悄的问道:“没事?” 谭戟胸膛间震出几道笑声,“无妨,能把你娶进门何惧刀山火海?” 盛姣姣顿时面颊火烫。 拜过了天地,她心中莫名的感到恐慌,身子又被谭戟抱起,一路转过游廊,在一群孩子的欢声笑语中,她被放到了铺满了花生、红枣、桂圆等的床上。 喜婆笑着进来,喂盛姣姣吃了一颗生的花生,问道:“生不生?” 盛姣姣红唇轻启,心思还在那一粒生的花生上,“生。” 满堂都是笑,谭戟那一张俊上,也难得带上了笑容。 盛姣姣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儿钻进去。 没过一会儿,谭大娘子将喜房里的丫头婆子们全都给请了出去。 洞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了龙凤红烛的火光在噼啪的响动着。 盛姣姣看着谭戟朝她走过来,大红的喜字贴在窗帘上,宛若一把火似的,灼热着她的心。 一夜锦被翻浪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