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纪事》 第一章 再度穿越 天禧十四年 天色尚早,晨曦洒在巍峨的皇宫上,为宫殿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一丝云也没有,眼见又是一个好天气。崇德殿和往日一般庄严宁静,而清冷的晨风中却带着血腥的味道,太监和宫女们一个个低着头,眼角含着泪,手忙脚乱的抬走一具具尸体,用清水冲走尚未干涸的血迹,却大气不敢出一声。 皇宫的西南角的永安宫,此时却被一群军士团团围住。他们刚刚经过一场杀戮,每个人都是浑身浴血。为首的军官,拍打着宫门,向内喊道:“长公主殿下,乱臣贼子已经伏诛,臣赵俭恭迎公主殿下。” 院子内也站满了军士。听到这话,人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不过没有命令却不敢动。一个小太监从殿里探出头来,又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又跑出来,对着外面喊道:“敢问是赵将军么?”得到肯定答复后却不吩咐开门,继续冲着外面嚷嚷:“长公主有令,请赵将军让手下的兄弟们放下武器,以免误会。将士们有保卫社稷之功,待皇上祭祖归来,定为众将士请封赏。” 赵俭却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拍门声更急,继续喊道:“皇上命我们保护长公主殿下,若长公主有闪失,卑职难辞其咎。请长公主殿下体恤,快快开门。” 见里面的人不仅不开门,反而把门顶得更紧。再耐不住,一挥手向自己人高喊道:“乱臣贼子挟持了长公主殿下,弟兄们上!”便开始冲击宫门。 里面的人却高喊:“赵俭谋逆,还不快放下武器,否则罪诛九族!” 外面的人置若罔闻继续围攻,终于一举冲开了宫门。里面的人寡不敌众,被一一诛杀。赵俭提着滴血的剑,大步迈进殿内。里面却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只有几个宫女太监,仍然俯首敛气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见他径直走向长公主,一个大宫女只身挡在前面喝到:“大胆,见到长公主还不下跪。” 赵俭一剑把她刺倒。旁边的宫女面色苍白却没有叫出声来,还要继续用挡住他。她身后的镇国华阳长公主一身隆重的长公主冠服,螓首蛾眉,云鬓高髻,一双曼妙的眼眸中流露出看透世情的决然,动作依然从容优雅,挥了挥手,说到:“你们都退下吧。” 她早就明白,设了这个局,不成功则成仁,刚刚一切都还按照她的计划进行。但如今……她突然想到皇帝祭祖前,同她告别时复杂的眼神,原来那并不止是担心…… “皇上还安好吗?” “皇上今晨已从皇陵赶回,现在已经到达城外,不久就能回宫住持大局。韦建昌、郭旭、苏磊等乱臣贼子已经伏诛。” 长公主缓缓点头,“皇上想怎么处置?” 赵俭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仍然用冷酷的声音说到:“镇远侯韦建昌、西平侯郭旭、豫章伯苏磊谋逆,夺爵,满门抄斩。并令三司严审,肃清其同党。镇国华阳长公主平叛有功,不幸以身殉国,加封五千户,谥明昭,举国丧,仪比皇后。陪葬原陵。” “是谁告诉皇上我在这里的?”长公主抬眼盯着他。 赵俭不说话,长公主轻哼了一声:“罢了,左不过就那几个。”说着,打开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描金漆盒,拿出一张纸在烛火上点燃,一边问道:“他许了你什么,能让你背叛我?爵位?财富?但不论怎样,你生母的诰命身份也应该有着落了吧。” 见他不语,继续说道:“你知道么,其实你生母本就是你祖父给你父亲娶的正室,你父亲那时候被急调到江南平乱,因你祖母病危,为了避免守孝期间不能娶妻,因此婚期并没有推迟,在你父亲未归的时候就举行了婚礼,可你父亲回来的时候已经娶了刘家的嫡女,他们刘家假造了文书,让婚期提前了一个月,结果你母亲,生生成了妾。这件事情你父亲一直知情,不过他娶刘氏的时候已经是在孝期了。虽说这是为了安抚江南大族的手段,他也是娶了之后才知道你祖母去世的事,但是孝期纳妾这件事若是这件事传出去可是大不孝,因此他便隐瞒了下来,宁可让你和你母亲一辈子受委屈。不过谁承想婚书原件却被有心人留了下来,上面是他和刘氏父亲的亲笔还有私章。”然后看着飘落在地上的那一团逐渐熄灭的火焰。“本想给你个惊喜,呵,现在看来你跟我一样,就是个庶出的命。” 赵俭大惊,抢上去把火扑灭,却只剩下零落的灰烬。他愣再那里,心里不知是悔还是恨。 长公主璀然一笑,赵俭只觉得这笑容仿佛刹那间点亮了阴沉的宫殿,一时忘了心中的千般滋味。 “弟弟真的长大了……”长公主抬头望着窗外,仿佛那目光穿过了重重宫阙,说着仰头喝下早就备好的一杯酒…… 第一章再度穿越 当穿越成为一种习惯,你就会知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杨熙——这个名字被叫了几十年,最初的本名反而记不清楚了——听见周围乱糟糟的声音,忍着似曾相识的头痛感,睁开眼睛,看了看细细的胳膊和手,她就知道自己再一次穿越了。 “姑娘醒了,赶紧去告诉老太太、太太。”一个面目慈祥的中年妇人坐在床边,身上的衣服虽是素色细布的,头上也并无华丽的装饰,但衣服干干静静,领口袖口也熨烫得极妥帖,看她醒过来,皱在一起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 杨熙来不及仔细了解一下子涌入脑海的事情,不过有了之前的经验,稍微整理了一些必要的信息,足以应付过去现在的状况,倒不至于惊惶失措。她微微睁开眼睛,对着那妇人轻笑了一下说:“张妈妈,我已经好多了”。 一个丫头打扮的女孩儿,倒了一杯茶,捧到杨熙面前,说道:“姑娘躺了这半日,想是渴了,喝口水漱一漱吧。”杨熙接过水,抿了一口,一边暗自打量这个丫头,见她行动轻柔安静,一个多余动作都没有,声量不大不小,递杯子的时候低眉敛首,一看便知道受过良好的训练。杨熙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好个丫头,比之宫里的宫女也不承多让。”心下一转便想起这是这具身体目前的大丫头,叫慕云的。 这时,帘子一打,一个小丫头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喘着气冲着慕云说到:“姐姐,前面正乱着,老太太、太太脱不开身,等忙过了再过来看姑娘。” 慕云接了杨熙的杯子,回过身,责怪的看了她一眼:“沁雪,姑娘刚好些,你这般横冲直撞的,仔细惊扰了姑娘。” 沁雪一步蹦到床前,嗔道:“姑娘可好些了,这几日奴婢们都担心要命,哎呀,我该打,扰了姑娘的清净,不过姑娘才舍不得打我呢。”杨熙见她身量虽小,但大眼睛里面透出股子伶俐劲儿,不禁心下喜欢。 张妈妈点了点她的额头,想板起脸却止不住笑意:“小蹄子,就属你会哄人。” 慕云却皱了皱眉问:“前面有什么事情吗。” 沁雪忙收起耍赖的样子,正色回道:“我打听了,原来是昨日镇国华阳长公主薨了,圣上哀痛万分,下旨举国丧呢,三品以上官员、外命妇明日进宫吊丧,三品以下设祭棚。前面正乱着。而且听说二姑太太带着她家姑娘要回来了,先行打发人回来送信,老太太一向是最疼二姑太太的,竟亲自着人拾掇院子呢。” “哎,这是什么年景啊,前些日子西平郡侯、豫章伯家刚刚坏了事,长公主又薨了,真是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呀……”张妈妈絮絮叨叨的感慨着,想起这几日蔓延在府里压抑的气氛,又赶忙住了嘴,各种版本的谣传在下人中传播着,私下里议论纷纷,太太打杀了几个多嘴的,好歹没有乱了套,但是仍然人心惶惶。当年郑贵妃被废之后,府里也是同样的气氛。 杨熙听到前半句却是楞住了。直到听到张妈妈问了三四回:“姑娘可饿了。” 才回过神来,发觉肚子里面空的紧,便点了点头。 慕云不知什么时候端了一小碗梗米粥,一碟腌青瓜,一碟鸭脯子肉,杨熙就着粥吃了两口,饥饿感稍缓,便觉出米粒粗糙,鸭肉干硬,摆摆手推了开。问道:“我昏了几日,今天是什么日子?” 张妈妈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忙答道:“今天是二月初六,您都昏迷6天了,太医们都说怕是不中用了,要是今天再醒不过来……哎,幸亏您福大命大……” 杨熙几乎没有听进去张妈妈的后半句话,突然想起了什么,暗自思量了一会儿,对屋里人吩咐:“我要再睡会儿,你们忙了几天,也累了,都去歇一歇吧。” 待到只剩下她一人,她便开始消化那些充入脑海的信息。 这个世界其实杨熙早就熟悉了,隋朝的杨广在第二次征高丽之后就死去了。历史走入了岔路口。杨玄感的叛乱虽然被扑灭了,但是国家已经已经乱局初现,大隋的统治面临危机。好在即位的世宗杨昭轻徭薄赋,安抚百姓,整顿吏治,科举与举荐选官并行,拉拢门阀势力,许之以高官,平复局势。在事情无法收拾之前,总算让江山延续了下去。少了历史上著名的贞观之治,却多了个永宁之治。杨广也终于没有得到“炀”这个谥号,而是“明”字。 之后天下承平百年。但当年为了稳定局势,完全放弃了杨广对门阀势力打压的政策,导致世家大族再度抬头。世族中有以武勋起家的关陇豪门,还有世代为官做宰的山东世家,另外还有隋灭陈之后归顺的江南大族。最顶级的豪门要数博陵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号称“五姓七家”,这些大族中除了陇西李氏属于关陇豪门,其他均为山东士族(崤山以东)。次一等的豪门中还有弘农杨氏、京兆韦氏、河东裴氏、河东薛氏、京兆杜氏等等,其中弘农杨氏凭借皇家之势压过其他姓一头,地位高贵。 这些大族累世为官,互为婚姻,盘根错节,左右朝局,影响力惊人,他们也自矜身份,从不与庶族联姻,甚至瞧不起出身弘农杨氏旁支,有胡族血统的皇室。而世家之间也矛盾重重明争暗斗,关陇世族和山东世家就是士族中最主要的两派。 世宗为了维护国家,从世家中挑选能臣名宦,成就了中兴之业。而后颁不世出之隆恩,特封对社稷有功的十二家国公世袭罔替,永享尊贵。不过,这些显贵的子弟并不争气,多在之后的争斗中获罪夺爵。经过百年风云,这十二家国公爵位只剩下靖国公崔家,沛国公郑家,宋国公萧家,唐国公李家四家。 杨熙,现在应该叫郑銮,小字涵因,家人皆呼其小字。其父系家族和母系家族分别是山东士族中最顶级的荥阳郑家和博陵崔家。 郑家是绵延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先祖郑译,曾在隋代周中为太祖杨坚出力,获封沛国公,杨广时嗣爵降为莘公,后世宗即位时立功,又复了沛国公。 郑涵因的父亲郑伦是老沛国公郑则的庶子,他自小聪慧绝伦,没有走举荐门荫的路子,却以科举起家,之后又一直任武职,曾任节度使掌西北大军,后又入朝做了文官,官至尚书右仆射,加右光禄大夫,敬宗临终前命为辅政大臣。显宗皇帝杨宵即位后一味沉迷于修道炼丹,荒废朝政,纵容外戚乱政,只在位五年便一命呜呼了,没有留下子嗣。郑伦慧眼识珠推举显宗之侄诚郡王杨煦过继到先皇下,继承大统,便是当今圣上,后世称昭宗皇帝。并果断平息了宗室内乱,深蒙皇上信任,特封为荥阳郡开国公,领尚书令职,赠太傅兼太子少保,特进上柱国,其妻封为荥阳郡夫人。后来又送长女郑蓥入宫,荣宠非常,入宫四年得了龙子,龙颜大悦,封小皇子为泰王,郑蓥得封贵妃。郑家的风头一时无二,满朝文武皆以荥阳郡公马首是瞻。 荥阳郡公的兄弟一辈只有一个嫡母所出的弟弟郑仁,袭爵沛国公。郡公自己的子息倒是不少,可是真正嫡出的却只有两个女儿。 荥阳郡夫人生长女之后,身体不好,自觉无法再生育,便把妾生的长子,叫郑钊的,养在自己名下,充作嫡子。没想到后来竟再度怀孕。夫人本已是高龄产妇,加上府中人事繁杂,竟不得安心待产,怀孕不到八个月,便早产了,得一女便是郑銮,小字涵因,不久之后,荥阳郡公府因时疫没了两个姨娘。杨熙稍稍脑子一转,便猜到个大概,心想:“这豪门大族内的争斗也丝毫不比宫廷朝堂轻省些。” 除了这个兄弟,郑涵因还有两个庶兄,一个叫郑钧,一个叫郑钦。 郑钊从小受尽祖母的宠爱,这位郡公府老太君本是老沛国公的丫鬟,老沛国公去世后,跟着儿子分家出来,后来儿子发迹了,她也水涨船高,竟比郑伦的嫡母沛国太夫人还要风光些,只是没什么见识,只知道一味宠着孙子。荥阳郡公朝堂事物繁忙,也没空管儿子。郡夫人虽是母亲,但因不是亲生,稍一管教,老太太便疑她故意拿捏。几次讨了没趣,干脆撂开手一概不管。专心教养女儿和两个庶子去了。于是郑钊骄纵异常,肆意放任。可惜好景不长,荥阳郡公年仅四十便病逝了。荥阳郡公在时,郑钊还不敢过分,父亲一去,又嗣了爵位,更是无人能管,不仅从不为家事国是操心,竟只一味高乐,甚至纵仆行凶。 自开国以来,以掌军获得爵位的勋贵逐渐交出兵权,之后因军功获封爵位的,只在军中挂名不掌实权成为惯例,而郑伦已任尚书令,却推举以前的手下掌握了禁军,在西北大军中也有亲信,朝中政事说一不二。 郑钊在父亲在世时领了个兵部员外郎,连到衙门点卯都懒于应付,不过也没有人管他,袭郡公之位后不过再挂个虚名。郑伦死后,他却被人告“通敌”,在狱中便写了封认罪书就自尽了。另外两个兄弟连坐发配军中,至今消息全无。郡公府也被抄了,家产籍没。 其时,郑贵妃渐失帝宠,又因为兄弟惹祸,御史参奏,屡遭皇帝申斥,心思沉郁。后来被人告行巫盅之事,皇帝大怒,派人大搜竟发现郑贵妃宫殿内藏有纸人若干。于是郑贵妃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没过多久也去世了。 因荥阳郡公生前和弟弟分了家,沛国公郑仁没有受到直接连累,但不久也因其他罪名罢官,好在爵位未丢。 荥阳郡夫人本姓博陵崔氏。这崔家也是第一等的阀阅门第,承袭靖国公,不过崔家子孙一向好风雅,多喜任清贵闲职,绝少参与朝廷党争,超然物外。然而朝政不稳时,却又利用自家在仕林中的影响,站出来力保皇室安稳,几次储君风波,都是崔家在关键时刻表态。待风平浪静之时,却不贪恋权势,挂冠而去。世人啧啧称奇,深敬崔家的高风亮节。因此崔家虽然历经数朝,家族却始终长盛不衰。荥阳郡夫人,便是当今靖国公崔濯之庶姐。 郑府的女眷被罚没为奴,籍没宫中。老太太受不住打击,一命呜呼。虽子罪不及父母,荥阳郡夫人未获罪,但家中出了这等事情,羞愤难当,自杀而亡。当年冠盖云集不让王谢的荥阳郡公府,一夜之间物是人非,繁华尽落,喧嚣不再。郑涵因也没入奴籍,好在靖国公跟姐姐情分非常,怜惜外甥女年幼,不顾忌讳,直接求到太皇太后跟前,太皇太后念他家素来忠直,特允许将郑姑娘接到家里抚养。 郑氏此时也乱作一团,见靖国公主动揽了过去,竟然顺水推舟不闻不问了。靖国公将当时年仅八岁的郑涵因接到家中,和自己的女儿们一起教养。靖国太夫人自己生了三子一女,荥阳郡夫人虽是庶出,却是长姐,从小也养在太夫人身边,帮助嫡母照看弟弟妹妹,极得看中,太夫人爱屋及乌,便嘱咐全府上下不得怠慢。因此涵因虽是奴籍,一应吃穿用度都与国公府小姐无异。 荥阳郑氏遭此劫难,也低调了许多,好在百年大族,枝繁叶茂,子孙为官者众,伤其表却不能毁其里,只是暂时气焰矮了下去,。 郑涵因因为早产,天生体弱,家中又突遭变故,虽是弱年却也懂得人情冷暖,常常暗自神伤,身体就一直时好时坏,这一次突然高烧昏迷,太医已经说了不中用了,偏偏又醒了过来。但是里面的灵魂已经变成了另外的人。 杨熙看着镜子中那张娇妍如花的脸,不禁露出一抹讽刺的苦笑:“真是孽缘,竟是他家……” 第二章 崔家兄妹 这个名叫郑涵因的身体已经在这里住了五年。仔细看自己现在的脸,肤光胜雪,唇红齿皓,双眸仿佛一泓清水,柔亮动人。现在身量虽然还未长开,却可以预见,以后必定是个绝色。虽不如自己上一副被人赞为“光艳动天下”的皮囊那样明丽耀眼,却多了几分温润内敛和亲和宜人。 慕云在外间值夜,早已起来了,听见里面的动静,便来床边探问,见她醒了,拍拍手冲着外面叫人:“姑娘醒了,进来服侍吧。” 四个丫鬟端着水盆、香皂等物鱼贯而入。涵因看了丫鬟珍而重之的捧着香皂,盛着香皂的雕花描金漆盒上写着“缀锦阁”三个字。她不禁觉得好笑,这还是她第一次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为了赚钱想出来的法子。现在这个香皂已经普及了起来,寻常百姓家也用,只不过都不如她的缀锦阁造的那般清香盈润,当然也只有贵族大家才用得起。 盒子倒是精致纤巧,可是里面装的皂却是香味刺鼻,涵因略一闻便知道这是不知用什么勾兑的假货,但也只好将就着用了。 趁着这个当口,涵因默默把脑海中的信息和真人一一对应。慕云、祈月是她的贴身大丫鬟,比别的丫鬟都高一等,算是这里的管事丫头,祈月昨日因轮流值守,一宿没睡,下了夜撑不住便去补觉了,因此郑涵因今天才见到她。 祈月的眉眼比慕云更娇俏些,头发装饰甚少,却一丝不乱,透着一股子干练,声音也清脆爽利。 另外还有昨天见到的沁雪,现在立在她面前的凝霜、思雨、乘风,她们除了伺候她的起居,还分管钗环、衣饰、脂粉、摆设等物品。外面还有七八个小丫鬟管院子、花木、茶炉等。 涵因心想这个身体的前主人,小小年纪心思却挺重,给丫鬟起名字都是风霜雪雨的,不过这身世处境,活脱脱就是一个林黛玉呀。 洗漱毕,涵因便到偏厅里。早饭已经摆好了,乳母张氏和其他几个婆子也来候着问安。 靠窗摆着一张秋香色撒花缎面坐榻,其上放一镂云纹曲足小几,几上摆着一碗粥并两碟小菜两碟点心,看着菜品清爽宜人,点心精致小巧,涵因不禁胃口大开。 刚吃一口小菜,却差点没吐出来,那菜虽摆的好看,吃起来却有种被油沤过的味道,似乎已经回锅好几次了,涵因忍着又吃了口点心,准备压一压,谁知那点心却又干又硬,好像吃了一口煤渣子。她无法只好草草喝了几口粥了事。 转头再打量房间,家具陈设倒是琳琅满目,只是图案色调不搭配,大隋富强,时人多喜富贵华丽,但这几样东西颜色搭配俗不可耐,乍看金光灿灿,细瞧却做工粗糙,成色斑杂。而幔帐窗纱已经半旧,颜色土气。涵因命慕云打开柜子,里面的衣服布匹不是太艳就是太老气。寻了半日只找出一匹银红的蝉翼纱,便用它糊了窗子,用绛红色竹纹单丝罗重新铺了帐子,又收了几只实在不堪用的瓶子,整个屋子才算有了些雅致之美。 折腾了半日,涵因便倚在榻上小睡,半梦半醒之间却隔着窗户听见有人切切私语。 “……要不是老爷、太太顾念着亲戚情分,也不过跟咱们一样是个奴婢,不过仗着自己姓个“郑”。还打量自己是金尊玉贵的小姐呢,我呸。成天挑三拣四的,动不动就一副受委屈的样子,也不知做给谁看,只把我们支使的团团乱转。”声音有些尖细高挑,但也带着些江南女子的婉转。 另一个声音略带低哑:“你就少说两句罢,被慕云、祈月听见了,少不得又要挨骂。” “慕云也倒罢了,祈月不过仗着从老太太那来的,整天摆个轻狂样子……”声音逐渐边远,涵因也听不清了。她不好立时发作,只暗暗记了那声音。 过了一会儿,管事的徐妈妈过来,看到郑涵因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也下了床,笑着请了安:“老太太、太太都惦记着姑娘,听闻姑娘醒了,都高兴的不得了。只是前头事忙,抽不得空,让我给姑娘送来上等的宫燕,最是养人的,并嘱咐姑娘好好调理。等事情忙完便来探望姑娘。” “你转告老太太、太太,让他们多日操心,涵因于心难安,现在身体已经好了,不日便去向各位长辈请安道谢。”说着给祈月递了个眼神,祈月会意,给徐妈妈塞了两小块散银。 “妈妈来回跑了这几日,辛苦了,喝些酒解解乏吧。” 徐妈妈也不推辞,笑着接了:“这是份内的,是姑娘体恤我们这把老骨头,我这就去了。”便转身出去了,心里却纳罕,以往郑姑娘从不理会这些事情,都是祈月、慕云帮着打点,怎么这一病却转了性儿了。 祈月打开盛燕窝的盒子,见只有两条粗糙的残盏,其他都是燕碎,冷笑道:“呵,上好的宫燕,管这个叫毛燕都是夸奖,打量我们不识货么。” 慕云接过盒子瞅了瞅,收了起来,说:“你也不是不知道她们,生这种白气做什么。” 涵因还在适应新的环境,对自己的境况更明白了些,也不好说什么,只看着窗外春光明媚,不由站起来要出去透口气。却被张妈妈拦了下来:“诶呦,我的小祖宗,您病才好,再折腾病了可怎么办……” “妈妈也太小心了些,出去走走病许是好得更快些呢”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恰恰打断了张妈妈的唠叨,还伴着几声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一群人便进了屋。为首的是一位清秀公子,身穿宝蓝色团花圆领袍,嘴角噙着温和笑意,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子上位者的尊贵气势。这便是靖国公嫡长子崔皓轩。 他差几个月就年满十六岁,虽早已搬到外院。但从小和姐妹们一起长在祖母膝下,情分非常,还常常到内院来同姐妹们一起顽笑。 这个世界还是承袭了历史上隋唐的开放风貌,对男女大妨并不是要求很严。女子抛头露面上街的也不少见,但多是已婚妇人。未出阁的女孩子,尤其是这种豪门大户,则规矩比较严格,不能随意出门,不见外姓男子。但六亲之内则无妨。 一起来的还有他的二姑娘崔皓华,二公子皓辉,三姑娘皓宁。 皓华只比皓轩大五个月,虽是庶出,却是最受宠的魏姨娘所生,靖国公府长女入宫为妃,大太太连日操劳分不了心,魏姨娘又再度怀孕,她便肩负起长姐的责任,上侍奉长辈,下照顾兄弟姐妹,颇受看中。皓辉、皓宁则均是大太太温氏嫡出。 涵因忙起来相迎让座,却被几个人笑着按了回去。 皓华看张妈妈脸上有些尴尬,赶紧圆场:“妈妈也是吓坏了,唯恐妹妹有闪失。” 涵因笑了笑:“让姐妹们担心了,我已经大好了,正说着要去给长辈们请安呢。哥哥们怎么今儿得空进来了。” “我听说妹妹病了,恰长公主大丧,学里放假,我便求了祖母,同姐妹们一起来看看。”涵因却思度着,怕是因为外面情势纷乱,舅舅让他呆在内院,以免招祸吧。 “我们本来想着涵姐姐才好些,过两天再过来探望,省得扰了姐姐休息,可是有人等不及喽……”三妹皓宁比涵因小上一年零两个月,是皓轩的同母胞妹,又是家里最小,人又活泼,因此大人总宠着。此时正转着灵动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涵因,一会儿看看皓轩。 涵因脸上没来由一红,心也有点突突的跳,自己便知道,这个涵因以前便和皓轩大有些瓜葛。 皓华看她越说越不像,忙打断道:“四妹、五妹也想跟着来的,不过这些日子被婶子拘着学针线规矩,就没来。” 涵因知道四妹崔皓云、五妹崔皓平都是二房的庶女,却由二太太亲自教导,现在崔家上下人心惶惶,自然是不肯放她们出来的,便笑着说:“上次我还央四妹妹给我打络子,恐是怕我催债,不敢来了吧。” 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园子里的杏花开得正好,不如妹妹跟我们一起去赏花,心里舒畅了,恢复的也快。”皓轩还是一副温和的语气,目光盈盈的望着涵因。 张妈妈刚要张嘴,皓华却先说:“妈妈放心吧,离这里不远,我们早命人备下了茶点。不会累到你家姑娘的。” 皓宁也帮腔说:“妈妈要是不放心,着人跟着就是了。” 张妈妈无奈便点了头,吩咐凝霜把梅花暗纹缎面的夹层披肩拿出来,又叫慕云、沁雪好好跟着才罢。 几个人便往园里去了。 早春微寒,粉色红色的杏花俏盈盈的在枝头怒放着,蜂儿见到美丽的花儿便上前纠缠一番,浑然不觉自己惹得女孩子们阵阵尖叫。园中的小亭,掩映在缤纷杏花之间。 轻轻的拾起掉落在肩头的花瓣,它们是如此纤薄柔弱,一阵风吹来,将手中的花瓣卷起,带向未知的天空,涵因抬头望着花飘走的方向,仿佛目光也延伸到了未知的远方。 “姐姐,我们起诗社吧……”涵因的思绪被皓宁银铃般的声音打断,忙回过神来,嘴上跟着说好,心里却在自嘲,当年背光了李清照和纳兰的词,愣是让自己成了名动一时的才女,如今再上哪里找呢,就算曾经也有那么几分才气,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人和事之后,做出的诗哪还有半分灵气呢。 几个大的对外面的风声多多少少都有所知悉。因此大家都无心做诗,不过胡乱凑了几首。只有皓宁年纪小不知事,太太又严令伺候她的丫鬟婆子不许多嘴,因此她只当哥哥姐姐都陪着她玩,一心想作出几首好的,让哥哥姐姐刮目相看。另一个心里自在的便是皓辉了,他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就算天塌下来,只要还没砸到他,就浑然不觉,他父亲教了几次,却豪不开窍,只好无奈的摇摇头叹气:“这也算是一种福气吧。”之后就随他去了。他素来喜欢舞刀弄剑,对诗词文墨一向不通,想来靖国公打算让他走武职的路。 果然,作完诗之后,大家一起品评比较,皓轩拔了头筹。皓宁进步最大,得了众人的夸赞,喜得笑弯了眉眼。 涵因的诗虽也被评为上品,但周围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不解的神情,于是她便明白了,自己跟这身体原来的主人风格一下子变化太大了。不由怨自己失算,早应该找个借口推了。 别人都还道她大病初愈,心境有所变化。只有崔浩轩,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看到她凝望天空的眼神,那是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仿佛穿透了时空,让他看不透看不懂,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她不再是那个他熟悉的表妹,不再是那个为了花落感伤,为了春逝忧郁,为了他闹脾气耍性子小女孩,那样的陌生,陌生的让他心慌;那样的遥远,遥远的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人。然而那张脸、那眉眼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了。他说服自己这只是错觉,他搬到外院已久,两个人数月未见,表妹自然是长大了。 可是她的诗却风格大变,词句雍容方正,却失了别致灵巧,跟她往日的风格完全相悖。而且口气完全不像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能做出来。再看字迹,同样的簪花小楷,原本纤巧灵动,如今却是端方大气。让他满心疑惑,怎么生了这一场病,却好似变了个人似的。 涵因知道皓轩探究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她,并不动声色,她也在暗暗观察他的神色,这个男孩子的敏感和观察力让她惊叹。不愧是第一大豪门培养出来的家族继承人,就算比之皇族亦不过是仲伯之间。前世的她一直把豪门世家当做对手,或是拉拢或是打压,此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的时候,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皓宁知道自己哥哥跟涵因最好,顽心大起,硬是让皓华送涵因回去,自己拉着其他人走了。涵因跟皓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往回走:“大哥哥,国子学里放假到几时呢?” 皓轩上的是专为三品大员家的官宦子弟办的国子学,坐馆的都是颇具才名之人。官家子弟虽一般都在家里聘西席,但也都会把子弟们送进国子学一两年,一是的确对学业有长进,二是交际之用。崔浩轩将来是要承嗣国公的,因此并不走科举,进国子学不过是为了开阔眼界,结交未来的同僚而已。历来天子对结党极其敏感,但是对国子学的年轻人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管事的没说,先生却说趁着日子回老家看望母亲去了,看他的样子一两个月方能回转。” “那哥哥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涵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皇上这次一定会抓住时机,快刀斩乱麻,尽快把局势稳定住,两个月是极限了,这位先生果然是个妙人。“听说镇国长公主要停灵七天,出殡那天听说要经过咱们府外面的大街,哥哥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眼……”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不可闻。 “不行,你一个姑娘家,万一有所冲撞,长辈们知道了必定不肯轻饶的,何况你还大病初愈……”涵因的转变让他吃惊。连皓华那么稳重的人,小时候都有扮成小厮偷偷跑出去玩的经历,但涵因从不敢逾越半步。 “是涵因无礼了,大哥哥见谅。”她自知这话唐突,但却止不住心中的念想,想去看,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皓轩把涵因送到院子门口,嘱咐道:“妹妹好好顾惜自己,就是顾全了长辈们的怜惜之意,也是顾全了我们……”意识到自己的话说过了,忙停住,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却觉得似有不妥,只好硬着头皮改口到:“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的手足之情。” 涵因看他言辞恳切,情不自禁,脸上不禁沁出一抹红晕,低头道:“是,大哥哥。”心下却是一阵迷惘。行了礼,便转身往回走了。 “妹妹,你是不是……”皓轩突然叫住她,看着她树影下显得氤氲迷蒙的眸子,踌躇了半响,终是没有把话问出口,只是说道:“没什么,妹妹快回吧。”说罢,便回外院去了。 谁都没有看到,不远的树影下,有个人一直看着涵因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里,才静静离去。 涵因回到屋子里,对着镜中的佳人,不由苦笑。她能够从容应对今天的场面,之前留下的记忆至关重要,可是这记忆的副作用也给她带来了烦恼,她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身体遗留下来的某些情感。可是对于她这样的身世,感情是一种负担…… 第三章 波澜起 长公主出殡,三品以下官员皆设祭棚,二老爷崔澄任正五品秘书丞,之前因长公主提议,因前朝战乱不断,书籍文献流失,现天下承平百年,建议搜集整理天下孤本文献编成一部大典,并刊行天下,以教化民众,二老爷被外派搜集文献,走时带了嫡子皓铭增长见识,现在还未归来。二房只有一个庶子皓淳在家,尚在襁褓,于是由长房崔浩轩和弟弟皓辉代替叔父带着一众家人打理应酬。 涵因暗中观察多日,发现崔家规矩甚严,姑娘根本没有办法单独离开内院,只好歇了想去观礼的心思。 但是长公主出殡前两天,皓辉却一个人悄悄跑来找她, “我听说妹妹想去看长公主出殡,”说着打开一个小包袱,里面放着一身干净的小厮衣服。“明日去祭棚前,我会进内院向祖母请安,妹妹换好衣服等着我,我找机会带你去祭棚。祭棚只有哥哥和我,还有几个贴身的小厮,大管事必是跟着祖母的,二管事这半年都在庄上,刚回来不久,你跟好了我,他就算见你眼生也不会起疑。” “可是大哥哥……”涵因犹豫着。 “这有什么,你已经去了,他自然也不会赶你回来。” 涵因想自己固然长得娇小柔美,毕竟还未长开,换上小厮衣服未必显眼,便是大人知道了,不过呵斥一通。便收下了衣服。 到了晚间,丫鬟通传,大太太竟亲自来探望她了,后面还跟着皓轩和皓辉。涵因忙起来迎接,行礼敬茶。 大太太的娘家是太原温氏,家学以忠孝才德立世,她年少时才貌名动京华,嫁入国公府后尽心侍奉公婆,教育子嗣,合族无不称赞,现在虽已掌家,每日仍然在老太太前面侍候。当年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都赞她“声华双美,词翰两全,著婉顺之姿,怀令淑之德,堪为命妇表率。”还特地选了她的长女崔皓宜入宫,现被封为贤妃。 大太太对涵因很照顾,这次涵因突然重病,她主持一大家子抽不开身,虽未亲至,也时常遣婆子探问。这几日,因长公主大殡,准备进宫,加上府中一应杂事,连番劳累不得脱身,听闻涵因已经病愈,才放下心来。 今日却不顾劳累,一定要亲自过来,见外甥女已经恢复如初,才如释重负。 “涵因不孝,让舅母担心了,病好之后,本应去老太太、太太跟前伺候,但妈妈们说两位连日劳乏,回来之后便歇下了,便没有敢去打扰。如今却劳烦舅母亲自来瞧我,却是我这个做小辈的不是了。” 大太太拉她坐到身边,抚着她的额心疼的说:“你这孩子,和你母亲一样,就是心太重。我知道你是极孝顺的。病刚好,尽孝也不急于这一时,再累病了,岂不更让我们担心。瞧这可怜见的,小脸又瘦了三圈。” 虽然满脸心疼之色,但大太太眉头却不自觉的皱了皱。身后的跟着的徐妈妈面沉如水,皓轩面色凝重,皓辉则有些畏畏缩缩。涵因对他们的来意猜了个七八分。心想:都说崔家治家严整,上午刚发生的事,晚上主子们就知道了,可见大太太的手腕。 果然,大太太挥手让丫鬟婆子退下。冲着皓辉喝了一声:“孽障,还不跪下。” 皓辉忙跪了却嬉皮笑脸道:“太太,妹妹整日闷在府里,病怎么能好,都是我撺掇妹妹出去逛逛,妹妹也没答应,不关别人的事。” 涵因听了连忙跪下说:“舅母息怒,这都怪涵因不懂事,连累了哥哥……”说着滴下几滴清泪来,显得楚楚可怜。 “是我没有管好弟弟,让祖母、母亲忧心了,孩儿不孝,请责罚孩儿。”皓轩一个箭步上来,跪在了前面。 “此事不关哥哥们的事,是因为大哥哥不同意我出去,我才去找二哥哥,二哥哥本也不同意的,只是耐不住我央求才答应的,错都在涵因……” 大太太见他们兄妹彼此维护,争着往自己身上揽,面色稍霁。 “便是如此也不该胡闹,若不是皓宁年纪小,不小心说漏了嘴,你们还不知道要闯下多大的祸事来。此番还好没有惊动了老太太,否则你们的罪过就更大了。 皓轩,你是长兄,应该以身作则、做好榜样,弟弟妹妹做错了,应该管教,你却知情不报,纵容他们胡闹。罚你禁足半个月,抄写家训五十遍,你可服。” 皓轩点头称是。 “皓辉,你身为哥哥,却带头胡闹,罚你跪祠堂一天,禁足一个月,抄写家训百遍。” “母亲大人,你还是罚我跪祠堂10天吧,或者打我几十板子,千万别禁足,还抄东西……”皓辉大叫了起来。 “哪还有你讨价还价的份,”说罢,也不理他,径自冲着涵因说道:“涵因违背闺训,险些酿成大错,罚你抄写《女诫》百遍,之前因你体弱,功课也都放下了,过两天我让崔妈妈、容妈妈过来教你礼仪规矩和针线。” 涵因收了泪,点头表示认罚。 “皓轩、皓辉还要去祭棚待客应酬,处罚待长公主丧事毕开始。” 说完,让皓辉、皓轩退下,又让涵因坐下。 徐妈妈见机也退了出去守在外面,大太太见人都退了下去,便用探询的语气问道:“怎么就突然想去观长公主出殡了呢?莫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涵因心中一凛,忙答道:“并没有,只是听说长公主哀荣至极,必然场面宏大,想去见识一下。” 大太太显然并不信这话,冲着外面吩咐道:“张妈妈进来。” 张妈妈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大惊失色,听见叫她,忙进来跪下。 “当初你随着姑娘过来,我想姐姐派你照顾姑娘,必然是个老成持重的,所以还是让你跟着姑娘,为的是让你多多提点,想是这几年妈妈年岁大了,分不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既这样不如送你回老家荣养。” “太太明察,奴婢并不敢的……” 涵因忙跪下说:“妈妈并没有跟我说过什么,太太明察。” “奴婢犯错就要责罚,你这个做主子的,可不能替他们遮掩,否则,早晚会恶奴欺主。既不是她,难道有别人么。” “并没有什么人跟我说什么,只是……只是涵因在病中作了一个很真实的梦……” “做梦?”大太太和张妈妈都露出疑惑的神情,相互看了看。“你接着说。” “我梦见了母亲……母亲……母亲让我亲眼去看长公主的葬礼……”涵因一边用帕子拭泪,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几个人的神色。 看到大太太脸上果然露出惊骇之色。 当年郑伦死后,长公主使人骤然发难,郑国公家顷刻覆灭,又借韦嫔之手,陷害郑贵妃,致使其幽居冷宫。长公主虽恨郑伦,但顾及山东士族同气连枝,却并没有斩草除根。 此事涉及宫闱秘事和朝廷争斗,况且长公主都是借他人之手,外人根本联系不到长公主身上,张妈妈都是不明所以。深知其中内情的靖国公和大太太对此讳莫如深,徐妈妈也只是通过主人无意中流露出只鳞片爪的信息做些猜测,更何况一个年仅十三、四岁养在深闺的小女孩。此事过于匪夷所思,况且古人最是相信鬼神之说,大太太便信了六分,再看张妈妈惊诧的神色,显然也是头一次听说此事,便更是觉得荥阳郡夫人沉冤未雪,又是自缢而亡,定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如今仇家死了,所以才托梦孤女。 越想越觉得确有其事,大太太颤巍巍的站起来,双手微微有些发抖,双眼含泪,扶起涵因,思度着问道:“那你母亲还有没有跟你说别的什么……” 涵因摇摇头“并没有,只说如果不去看过,心里不会安生。”大太太不由站起来道了几声佛,心中不免伤怀,流着泪说道:“当年我和你母亲从小就玩在一处,比那亲生姊妹的还贴心,若不是她那要强的性子……可惜……” 张妈妈怕太太哭伤了身体,忙劝道:“想是我们太太在泉下也不愿意舅太太因此伤了身体。不如在温国寺作几场法事,以慰亡者的在天之灵,”涵因也跟着劝解,好一阵,方止了哭声。 大太太用帕子拭去眼角的老泪,对涵因说:“只是这朝廷政事并不是我们女人家能置喙的,虽说你一家惨剧是有小人作祟,但你哥哥被治罪,终还是有自己的不是之处被人拿出,方得行事。你莫要怨恨……” “是,大舅母,涵因不敢为哥哥抱屈,亦不敢心怀怨怼,只是想到泰王殿下无母妃抚养,甚是可怜,还有在军中的两位哥哥……” “涵因长大了,也知道想着哥哥,还知道关照自己的子侄了,这些你都不要担心,自会有我们作长辈的做主。”大太太拉住她的手,流露出欣慰之色。“你母亲既然托梦,想必这便是她的意思,这事情要合计一下才行。今天这些你莫要跟他人说起,张妈妈也要管住自己的嘴。”说到后,竟隐有厉色。 涵因、张妈妈连忙点头应诺。徐妈妈便搀着大太太走了。 涵因盯着那两人离开的背影,眼神变幻莫测,嘴角似笑非笑的微微扬起,说不出是讽刺还是苦涩…… 第四章 观礼 第二日,徐妈妈过来向涵因交代了一番。 长公主出殡那天四更,涵因便起了身,穿了一件半旧的蜜合色云纹暗花缎面高腰儒裙,头上只散挽著纂儿,别一根素银簪子,外披一件石青色暗纹氅衣。只点了慕云一人跟着,吩咐祈月带着小丫鬟们看好门户,有人来只说病了,怕过了病气不便相见。 徐妈妈早就候在院子里,看她打扮素雅低调,点了头,也不多说话,带着涵因穿过花园,在西南角后门处早备了马车。 京都长安城原名叫大兴城,“明帝”杨广死后,便改叫了长安城,高祖文帝兴建的这座城池时候,用25条大街,将全城分为一百零九坊,以及东西两市。中间南北向的大道叫做朱雀大道,而东西向的承天大街则是紧邻皇城的一条街。达官显贵多住在街北,普通百姓则多在街南,越往南则越偏远荒凉。各坊之间原有坊墙相隔,只有东西两市才可以经商。 世宗即位后,却认为商贾有利于天下财货流转,下令拆除坊墙,并允许百姓沿街开买卖。几条主要大街沿途便热闹起来,坊市的界限也逐渐模糊。 天还未亮,也看不清外面的情景。马车转了几个弯,到了一个院子门前停下。门有人迎候,看清了是哪家的车,便开了门,其他跟从的人被请进旁边的小院。车拐进后巷,到一个垂花门处停下,出来几个婆子,徐妈妈把涵因扶下车,随着那几个婆子进去。 原来这是一幢二层小楼,占了紧邻皇城大门朱雀门的兴道坊临街的一边,却并不向街面开门。只在院内有一扇大门,上悬一匾,写着“毓华楼”,字体端方大气,还带着些许娟秀,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 这毓华楼专门接待贵妇淑媛,非常注意规避杂人,杂役粗使都从另一边隔开的巷子进入,以免惊扰了贵客。其内装饰格调高雅,显示出主人非凡的品味,而它更是以菜肴、美酒、香茶出名。 老板也非常神秘,传言很多,却从没人见过。后台极硬,曾有勋贵子弟仗着自己势大硬往里闯,被看门的护卫毫不客气的打了出来,第二天,就有御史弹劾其父治家不严,此后,再没人敢前来捣乱。 朱雀大道宽达50丈,两侧栽种槐树,原来有坊墙隔离,建筑离街面尚远,坊墙拆除后,人们争相沿街占地。小楼临街一面,摒弃了传统的直棱窗,采用雕花支摘窗,窗子的开阖大小刚好能看清楚街面,又可以挡住别处窥探的目光,方便自矜身份的贵客们观赏街面景致。为了让客人有个好视野,遮挡视线的树枝被精心的修剪过了。 这里是各种典礼的必经之路,每逢节日庆典,这里便冠盖云集,来的全是不便抛头露面的各府夫人千金,以至于这里逐渐变成了重要的交际场合,观礼倒成了其次。长公主出殡的规格虽然是从未有过的规模宏大,但反而没有平时热闹。 这几天,皇上连抄了镇远侯韦家,诚康伯郭家,尚书右仆射苏家,不过刚开个头,受牵连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几年前荥阳郡公倒掉的时候,就有一批人跟着倒了霉,当时皇帝和长公主还要顾及朝廷的稳定,未敢大动。如今皇帝终于有机会圣裁独断,怕是这次的动静小不了,权贵高官一个个都敛息屏气的等着皇帝的下一步动作,约束家人还来不及,生怕惹出麻烦触了霉头,哪还会让女眷们来看热闹。 涵因跟着婆子上了二楼,二楼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套间,涵因这间的窗子面朝大街。 屋内的陈设十分雅致,前面摆着六扇彩绘仕女屏风,临窗一张雕花弧形三足曲几,两边设着矮足缎面坐榻。其时,高足家具流行已久,而这里还都是一水的矮足陈设。 左边摆着黄梨木的长案,其上一只越窑秘色瓷花瓶。里间放着张红木雕花贵妃塌,缀着层叠的霜色蝉翼薄纱幔帐,从外面望过去,恍若烟霞。屋内熏着若有若无的檀香,让人心神安宁。 涵因扫了一眼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摆设,压下心中无限感慨,只在榻上跪坐了,又请徐妈妈坐下。徐妈妈连道不敢,只捡了个垫子跪坐在一边。慕云接了送来的茶给涵因和徐妈妈奉上。 徐妈妈说道:“天色还早,仪仗出朱雀门也要等到巳时以后了,姑娘不如先去里间歇息,待时间到了再起来。” 涵因摇摇头,“这会子也睡不着。”徐妈妈想她存着心事,也不再勉强,只静静的守在一边。 毓华楼的茶是黄山毛峰,并不制成茶饼,而是采用秘法炒制成散茶,用时只拿煮沸了的泉水冲泡,茶香清醇,茶汤清冽,回味悠长,齿颊留香,与时下最常见的煎茶相比,更多了一种清甜的回甘,口感截然不同。散茶和这种沏茶的法子早已有了,因长公主极喜欢这种吃法,因此也在贵族豪门之中流行了起来。而毓华楼提供的散茶一直似乎最好的。 新下的春茶在滚水中舒展了娇嫩的叶片,涵因望着氤氲的水汽,却无心品茶,心里暗自思量,崔家这般安排,看起来是避人耳目,低调行事,可这种权贵家眷的交际场所,靖国公府的下人难免会有人认得,即便没人认出,也必然会有永和巷的人盯着,难道大太太会想不到…… 这永和巷正式的名字叫内卫府,是皇家的耳目,上监视宗室权贵,下察听百姓民情,行事隐秘,权力极大,百官草民无不畏惧,因为地处皇城边角的一条偏僻小巷——永和巷,人们畏其恶名,不敢直呼其名,都以这条巷子的名称代指。这个机构原是世宗皇帝设立,世宗死后,百官以内卫惹得民怨极大,连年上书取消这个组织,即位的中宗皇帝终于下旨裁撤。荥阳郡公亡故后,当今皇帝听从了长公主的建议,又重设了内卫。 还未及深思,隔壁却传来杯盘碎裂的声音,之后“咚”的一声,不知什么重物撞在了墙上,随即安静了下来。徐妈妈忙出去查看,外面没有异状。又过了一阵,毓华楼的人来请见。涵因点了头,慕云便把人让了进来。 只见一个上着姜黄底红蔷薇印花缎面短儒,系月白轻纱罗裙的女子端了点心进来。身段窈窕婀娜,行动摇曳生姿,杏眼柳眉,透着一股子干练精明,却并不让人感到俗气。 见涵因只是抬眼瞧了她一下,又垂下眼帘望着杯子,并不急于探询刚刚发生的事情,旁边的丫鬟婆子也都眼观鼻鼻观心,不由暗叹崔家的人果然与别家不同。 忙奉上糕点,赔笑着说:“奴家曲氏奉主人之命打理毓华楼的杂事,小人失职,竟惊扰了贵客,特地来赔罪,还望姑娘海涵。这是新制的糕点,请姑娘品尝。” “原来是曲大当家亲自来了。”涵因也不看那糕点,只扫了对曲大当家几眼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曲大当家有心。” “多谢姑娘体恤。”曲惜柔望着涵因优雅的坐姿,从容不迫中隐约带着高贵的威仪,那种气度让她十分熟悉,不由怔住了。 旁边的徐妈妈轻轻咳了一声,曲惜柔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垂了首。 涵因回过头看着她问道:“曲大当家可有麻烦?” “只是下人们粗手粗脚打碎了瓶子。”曲惜柔神色不动,看不出丝毫异样。 涵因知道这是毓华楼的惯例,不言客人*,也不再问,笑着让她下去了。 曲惜柔退出来之后便进了隔壁。屋内杯盘碎裂,屏风帷幔俱毁,一片狼藉。屋内的两个人却好似刚才的生死相搏根本没发生一般,对着喝茶。她冷笑一声:“羽林军陈成大将军,内卫府刘锦指挥使,你们是来执行公务的,还是来砸我的生意的。” 见两个人谁都不说话,火气更盛:“主子刚没,你们两个就变成这幅德行,真是枉费了主子对你们这么多年的培养。赵俭怎么说?” “只说去的时候主人已经被他们杀了,现在皇上依仗他,也动不了他。”穿着内卫府指挥使服色的清俊男子皱着眉头。 “那天跟去的士兵呢?”曲惜柔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已经查过了,没有活口留下来”另一个方面阔口男子面无表情回答。 曲惜柔张张嘴,又闭上了。长公主树敌颇多,几年前得罪了山东世家,这一次提出“摊丁入亩”还要完全废掉举荐选官,全部推行科举选官。几乎得罪了所有权贵,这些人不甘失去利益,一直小动作不断。这几个月边关突厥人又开始大肆劫掠,陈成被派去平乱,刘锦跟着皇帝去祭祖,京城空虚,他们就骤起发难,主导这次事件的就是另一派勋贵关陇世家。关陇世家与尚文的山东士族不同,他们起自北魏时的柱国之家,历代掌握府兵,和京兆关陇一带的大族世代联姻而形成一派势力,和山东士族隐隐抗衡。虽然他们的家族子弟逐渐出任文职,但仍然有很多子弟走武职。 其实长公主早有察觉,于是便将计就计设下了这个局,陈成虽然带着兵出了城,却只在城外百里处驻扎,只等消息传来,便可回转,一举将对手端掉。但第一波传递消息的人,却被人半道劫杀,等再次传过消息来,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刘锦这边也出了状况,消息虽然到了,但是回去的路却被从山上坠下的巨石堵死。皇帝只好派赵俭率领先锋营走小道,先行回援。乱党虽灭,长公主也在混乱中被杀。 是长公主棋差一招,还是有人浑水摸鱼,谁也说不清楚。但肯定的是,他们内部出了叛徒。三个人同时沉默下来,看着对方的眼神中有着深深的戒备。 刘锦率先打破了沉默:“郑家那个小姑娘怎么样。” “倒是有一番不寻常的气度。”曲惜柔想起那个令她印象深刻的小姑娘“崔家这时候跳出来,也太急了吧。” “也许正投了皇上的眼缘呢,我们都老了,该隐退了。当不上国公也捞个侯爵当当,好好在家荣养。”陈成忽然站了起来,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却掩不住语气中的悲伤“但不管怎么说,今天要好好护送她。”说完大步迈出了房间下了楼,也不理会旁边侍女吃惊的目光。 刘锦也站了起来,对曲大当家说道:“你去缀锦阁找歆儿,让她千万沉住气,早作安排,好歹保住主子的家底。至于我,只能自求多福了。” “就都交出去吧。”曲大当家静静的说:“我们一起去见见小主人。” 刘锦诧异看着曲大当家,他知道,他们是要用自己的命陪他一块赌,为了给他增加筹码,赌皇帝会接受他们的效忠,一旦暴露在皇帝面前,就再没有退路,如果皇帝不能够信任他们,他们就会被皇帝连根拔除。 刘锦的嘴角抖了抖,最终克制住自己的感情,说道:“别犯傻,你们从现在开始都要隐藏起来,主子花了多少心思,在这件事查清楚之前,决不能交给任何人。我的事情我会应付,你们没事,我才有后路。”说罢便走了。 一直静静坐着吃茶的涵因,并不知道隔壁发生的事情,只是在脑海里把几天的经历过了一遍。到了巳时三刻,忽的钟鼓齐鸣,皇城正门大开。 慕云忙把小窗打开,各家的祭棚已经次第摆在大街两侧,前面是负责护卫的羽林军。 仪仗队伍从皇城中浩浩荡荡走出,前面不知走出了多远,灵柩才从朱雀门中缓缓抬出。涵因只觉得心骤然被什么重物撞了一下,刹那间钟鼓声、路祭的陪哭声都消失了,严整的仪仗,精致鲜亮的执事陈设也都不见了,眼前只有旌胜上赫赫然的几个大字“奉天镇国华阳明昭长公主杨熙之灵柩”。 杨熙,这个曾经属于她的名字,在世人眼里是如此的荣耀煊赫,曾经的权倾朝野,而如今也不过是一?y黄土而已,仿佛昨日的繁华只是一枕黄粱,恍然间,涵因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错觉。 第五章 来客 慕云见那大殡的仪仗都走远了,涵因还直愣愣的望着窗外,双眼噙泪,忙唤她,连着几声也不见反应,想她这几年的孤苦,又来看别人的风光大葬,而自己的母亲的丧事却是潦草之极。这小小年纪却经历这番波折,不禁也红了眼圈,待还要再说些什么。 涵因却已经收了心神,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神情,对着徐妈妈道:“消磨了这半日,咱们该回了。” 一路无话,涵因回府后换了衣裳,问祈月“没什么事吧。” “倒没什么,不过太太派的崔妈妈和容妈妈已经来了,要给姑娘请安,让我给拦了下来,先去让他们安置了。” 涵因点了头“听说崔妈妈也是出自崔家旁支,年轻的时候陪着太妃进宫,一直伺候到太妃薨逝,容妈妈是太太的陪房,在老太太面前也有几分体面,你让她们几个都收着点,可别淘气,只是捱过这几个月罢。” 祈月忙笑着应了“姑娘放心,咱们屋里的丫头虽然笨笨的,还是有几分眼色的。” “两位妈妈一来,厨房的马上来献殷勤,连带着我们都享了福,我们巴不得两位妈妈多住几个月……”乘风在旁边笑盈盈的插嘴,看到祈月瞪了她一眼忙住了嘴,偷眼瞧着涵因的神色。 涵因心里微微有些酸,却没说什么,笑了笑将话题岔了过去:“老太太、太太可回来了?” “已经回来了。” “老太太、太太劳累多日,我也该去请安了。” 正要去,崔皓轩却来了,竟没换衣服,脸上还可见未干的汗渍。 涵因忙让座倒茶“大哥哥怎么走的这么急,快坐下歇会儿,见过老太太、太太了么。” 皓轩英俊白皙的脸上漾出一抹淡红,也不知是不是日头晒得狠了“还没有,因在外头听了一件大事,所以先赶过来告诉妹妹一声。” “什么事?” “听说皇上因长公主大丧,悲痛万分,又说长公主生前德行垂范、仁爱孝悌,决定大赦天下,现在正着了礼部拟章程呢。” 涵因听了又惊又喜,“那我,那我那两位哥哥,岂不是……” “是啊,两位表兄有望回来了,待父亲回来,必会好好商议这件事,有了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凝霜打了帘子进来,看见皓轩,“大少爷原来在这儿呢,锦芳姐姐找你好半日,老太太、太太让你过去呢。” “妹妹万勿太过劳心,一切有我……我们长辈做主,”皓轩的笑容仿佛和煦的春风,让人心中一暖“我去换过衣服就去见老太太、太太,妹妹也早些过去吧。”说完就走了。 涵因心想,自己前世生前让多少家家破人亡,死了却功德无量了,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这件事对她来说来的正好,一是终于摆脱了官奴的身份,二是自己的两个哥哥就能回来了。虽是庶出的兄弟,却是荥阳郡夫人一手教养的,比跟袭爵的嫡子倒更亲厚些。涵因还记得两个哥哥轮流哄着她玩的情景。他们虽是庶子,但有母亲这边的崔家,还有郑家那边的二叔,再加上族里多少也会帮衬些,自己好歹有了些依仗,这就是世家大族比寒门小户的优势。 涵因压下心中的思量,先去老太太住锦荣院请安。 如今天气渐暖,正房已经换下了厚厚的棉帘子,换上了簇新的宝蓝色底福寿双全?d字文锻面薄帘,早有人打了帘子,请涵因进去。刚绕过正厅的十二扇花鸟彩绘雕花屏风,就听见热热闹闹的说笑声透过偏厅的珠帘传了出来。 只见老太太端坐在正中雕花檀木高足坐榻上,大太太、二太太,并几个姑娘都到了,皓轩、皓辉两兄弟还没来。靖国公府的太夫人卢氏,是老宁远伯幺女,从小爱如掌珠,嫁到崔家之后没几年,婆婆就去世了,很早就接手掌家,生有三子一女,老靖国公去世之后,儿子袭爵也没有什么波折。崔家清贵,朝局变动少有波及,即便是荥阳郡公家坏事,也并未牵连。只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庶女遭逢变故自缢而亡,让她伤怀不已。 现在老太太年过花甲,精神却好,早已不管府里事务,只享受含饴弄孙之乐。她从小养尊处优,嫁人后又独掌国公府大权,人看着慈眉善目,自有一种世家大族的贵妇人气派,举手投足之间却带着说一不二的威势。 右上手的靠背椅子上坐着一位三十如许的妇人,却是涵因没见过的,一袭烟色拽地长裙,深红底织金对襟大袖衫,浅黄银沧飞云帔,云髻高耸,长得方额广颐,贵气逼人,竟能压住满头珠翠,细看之下眉目和老太太有几分相似。 见涵因进来,老太太说:“这是你姨母。”涵因早知道老太太的嫡女嫁到太原王氏长房做宗妇,忙过来见礼。 王夫人却一把拉住她“这就是大姐的女儿吧,哎呦呦,真是可怜见儿的,生的这般模样,却这样命苦……” 涵因低下头,却听见老太太说道:“她病刚好些,你可别招她。” 王夫人忙笑道:“我看着这气度,倒是有七八分姐姐当年的模样,可见老太太会调理人。”回身要从丫鬟手中的匣子里面取个见面礼,那个丫鬟赶紧跟她使眼色,又摇了摇头,她才意识到并没有准备涵因的礼物。忙干笑了一声,掩住尴尬,随手从头上取下一只鎏金累丝镶红宝石攒花簪塞在涵因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你拿去玩吧”。 涵因知道她本来没有准备自己这份,也觉得有点尴尬,赶忙谢着接了。 “模样上更像他父亲,行事气度的确像她母亲。只是这身体,哎……”老太太笑呵呵的化解了尴尬,“想着你病着,本想让你多歇歇,这几日就不必过来请安了,你这孩子呀……”。 “让老太太、太太担心,涵因本就心里不安,现在已经好了再不来就是不孝了。” 王夫人拉着涵因的手赞道:“果然是老太太身边养的姑娘,这脾气性子真是招人疼,更难得的是这份孝心。” 老太太笑弯了眼,拉过坐在她身边的女孩,“涵因,来见见你徵姐姐。” 两人相互见礼,又各自坐了,暗自细细打量对方。那女孩纤巧袅娜,皓肤如玉,一身鹅黄色折枝梅花短儒,配白色越罗石榴裙,越发衬得面庞清丽精巧,别有一番风流韵致,只是神色间带着孤标傲世的自矜,涵因不禁赞叹好一个美人。家世堪比薛宝钗,那样貌却似林黛玉,前世翻遍《红楼梦》也想象不出钗黛合一是什么样儿的,如今却在这里见到了。现在——涵因瞥了一眼换了衣服匆匆赶来的皓轩——连宝玉也来了…… “我见过这个妹妹。”皓轩的声音温和平静,还是让涵因不由打了个寒战,差点没站稳。 “是了,是了,你十岁的时候跟着你父亲到太原,可不是就住在你姑母家。”老太太更高兴了,“正巧这两天国子学放假,你就多来陪陪你姑母和你妹妹。”皓轩笑着应了。 “我已经让人把湛芳院收拾出来了,你原来的摆设都没有动。” “母亲何必如此折腾,哪有嫁出去的女儿赖在娘家的道理,等王家安兴坊的宅子收拾出来,我们就搬过去。”王夫人虽已为人母,又是家族长媳,在自己母亲面前,语气却带着点娇嗔的味道。 “姑爷要是不高兴,就让他来找我。我跟他说。当初我本就不想让你嫁那么远。他们王家规矩也甚大,你还是宗妇,几年也见不上一面。既来了,怎么也要多住几日。” “是,母亲。”王夫人的眼角眉梢都漾着笑意。 皓辉见老太太心情大好,一转眼珠,说道:“祖母,你看既是姨母、妹妹来了,我们几个少不得要进尽尽地主之谊,若是我们款待的好,姨母开心多住了几日,也算我们有功了,那我们的罚……嘿嘿……” 大太太之前回过老太太他们几个不做功课,被靖国公教训了,老太太便瞪了他一眼:“你这猴儿,惯是会耍滑的,”又瞥了旁边的皓轩一眼“先记着,若是你姨母、妹妹玩得开心便功过相抵,若是你们不周全,跟之前的一并罚了。” 皓辉忙对着王夫人一躬到底“少不得姑母要多担待些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 老太太沉吟半饷,问涵因“崔妈妈、容妈妈已经去了吗。” 涵因看看端坐在一旁的大太太,“是,崔妈妈、容妈妈今儿已经到了我那了,已经安置好了。” “嗯,虽说是姐妹们难得在一处聚聚,不过两个妈妈既然已经去了,你的规矩、针线还是尽快学起来吧。” “是,已经跟妈妈们说了,明日开始。”涵因垂下眼帘,站起来规规矩矩的应了。 大太太却略带犹豫的说道:“涵因身子刚好些,整天闷在屋里学这些,未必受得住,不如学半天,另外半天陪着姐妹们一处,岂不两全。” 老太太略点了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全。就这样吧。” 听了这话,涵因还未说什么,坐在一边刚老实一会儿的皓宁仿佛比本人还高兴,拍着手说“我就说祖母是最疼我们的,这下好了,这么多姐妹一起顽。” “你也不是个省心的,我原想让你跟你涵姐姐一起学的,现在倒便宜了你。”老太太嘴上说着厉害,语气里却充满了宠溺。 大太太陪笑道:“老太太越发纵了她们。” 老太太让把饭摆进来,大家吃了饭,又说笑了一会儿,方散了。 涵因回了院子,看着笼子里的鸟雀,来了兴致,刚逗了一会儿,徐妈妈就过来了。 涵因忙把她让进屋里,“新制的桂花茯苓糕,慕云,去端来给妈妈尝尝。” 慕云知道她要和徐妈妈单独说话,出了屋子,叫凝霜守在外面,一径去了。 徐妈妈娘家姓吴,苏州人士,后来嫁给大太太娘家徐管家的儿子,因此大家都叫她徐妈妈,她一家子作了陪房,跟着大太太到了靖国公府。她为人有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精细,很受大太太的倚重,操着一口带吴侬风味的官话。 “姑娘也别怪老太太、太太拘着你,只是这外头乱着,咱们着国公府,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姑娘且委屈一阵吧。”徐妈妈之前领教过这位郑家小姐的脾气,不合意了虽不发作,却总会面带悲戚之色,又不说出来,让人心里没来由憋的难受。所以她说这话的时候也存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暗自观察她的神色。 “这是老太太、太太对我的爱护之心,我又怎会不知,妈妈放心。” 见她无悲无喜,黑色的眸子如同不见底的潭水,透着淡然的凉意,徐妈妈不由收了之前轻慢的心思。“老奴这次过来,其实是传大太太的话,姑娘放心,咱们家娘娘定会看顾泰王的,这自家亲戚的情分怎么都是断不了的。只是最近宫里忙乱,皇上和皇后娘娘心中哀痛,也顾不上这些,这事还要徐徐图之。” 涵因心中冷笑,韦妃尚未得势之时,郑贵妃和崔贤妃帮皇后协理**,当初郑贵妃被打入冷宫的时候,还是由崔贤妃这位表姐亲自传的懿旨,皇后本要把泰王交给崔贤妃抚养,她一脸接了烫手山芋的表情,最终还是找借口推了,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愧。之后,泰王竟归了郑家的死敌韦妃抚养,还不是因为她不想惹这堆麻烦,如今长公主死了,韦贵妃死了,倒顾念其亲戚情分上了,还不是膝下无子,才想要把泰王养在名下的,真真好一个“贤”妃。面上却不露。支应了几句,送走了徐妈妈。 慕云回来见她望着笼子里的鸟发呆,神情却愈发清冷,只觉得自己家的小姐不知道什么地方变了。原来的她也有股子目无下尘的清高,但心事都写在脸上,让人心生怜爱。现在她待人倒是亲切了许多,心思却难测了。沉下脸来的时候自有一股子天然而成的威势,就连她这个在身边伺候多年的大丫鬟,也不敢随意玩笑了。 倒是沁雪,还是一副伶俐的样子,最喜欢到处打听小道消息,还献宝似的,说给涵因听。从前涵因并不耐烦挺这些,每次还要说她,只是她总忍不住,也便由着她了。现在她见涵因对这些虽然还是淡淡的,却耐心听着,遇到感兴趣的还问两句,越发得了意,对园子里杂七杂八的事更是上了心,到处打听。 今天她一进来,跑到涵因跟前来。涵因看她憋了一肚子话的样子,觉得好笑,叫她坐下来慢慢说。她却吞吞吐吐、吱吱呜呜的半天没说出来。 “你要是没想好说什么,就先下去吧。”涵因只是随意看了她一眼,语气也未见责怪,沁雪却从背后渗出一丝冷意。忙说道:“是因为涉及到姑娘,怕污了姑娘的耳朵……” “你也知道我就喜欢你的爽利,他们说了什么,你就直说,扭扭捏捏、拿腔作调的,难道要学那戏文里的小姐不成。” “今天在厨房听见三婶子他们都在议论,这次姑太太回来,就是为了做成她家徵姑娘和咱家大少爷的婚事。还说,老太太虽然待姑娘好,在这件事上却是不含糊的……那帮人浑说……姑娘,姑娘别在意。”沁雪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偷偷拿眼睛观察涵因的脸色。 慕云忙说:“你也知道浑说了,还在姑娘面前絮叨……给你留了鹅油卷,还不快去吃。”一把把沁雪推了出去,她一向知道涵因的心思,想劝一劝,可转身看到那幽深的眸子,看不出悲喜,从前说惯了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第六章 筹划 一连几天,涵因都闷在屋子里,上午跟着崔妈妈学礼仪或者跟着容妈妈练针线。规矩对于涵因来说并不难,她上辈子在宫里呆了十几年,各种礼仪、坐卧姿势早就谙熟于心,就连步子大小都是养成习惯的,只是崔家这种山东大族自矜身份,女孩子嫁人后上要伺候公婆丈夫,还要教养子女,下要管理下人,一番做派竟比宫里还繁琐些,还有些习惯少不得要改过来。 涵因的表现让崔妈妈好一阵赞叹,连说这份悟性着实少见。涵因暗笑,上辈子晋封长公主之前,太后派来指点规矩的就是这位崔妈妈,当时可没少折腾她,这也算一种奇妙的缘分了。 但针线对于涵因来说就比较困难了,上辈子生于皇家,就没好好学过这个。这身体虽然留了些记忆给她,但水平也很一般,因此只好苦练了。于是涵因下午即便可以歇了,也不出去,只一个劲儿的跟针线较劲。 偶尔姐妹们来了,大家说笑一会儿便散了。因王夫人这些天带着王徵走访京中几家故交好友,涵因再没看到她。 慕云看涵因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怕她郁在心里怄出病来,脸上也添了愁色,却不敢问。祈月却忍不住了,她觉得与其主仆几个这样猜来猜去,倒不如直接问清楚。 便找了个机会和涵因单独在一起,装作不经意的问:“姑娘到底什么打算,不如说出来,我们心里也有个底。” 涵因明白她要问什么,她也知道慕云、祈月都是打小服侍的,以后便是她回郑家,她们也必然要跟着的,前途出路都系于她,一心为了她好,并不想打什么机锋。但她这次穿过来没几天,总怕露出了端倪,况且这个身体也不过十三岁,这两个丫头整天服侍她,虽然并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对她的性格变化已经有所察觉了,她可不想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被当成妖怪。 “什么打算,姐姐说的我不明白……”她故意偏下头,似乎有些害羞。 祈月干脆搬了个锦杌坐在她腿边,“姑娘再过个小两年就要及笄了,也该盘算盘算大事了。本来姑娘和轩少爷的事是两家都愿意的,只是如今咱们家这个状况,也没人给姑娘做主。郑家的二老爷当初就跟咱们郡公爷闹翻了,分了家之后就没了往来,小公爷坏了事,他家还平白遭了连累,不给姑娘的大事上添乱,就阿弥陀佛了,哪还能指望呢。姑奶奶这次带王姑娘来恐怕就是盯上了轩少爷,老太太待姑娘虽好,但也越不过姑奶奶。王家的门第跟郑家差不多,何况还是长房嫡女,更是贵重无比了。虽说轩少爷待姑娘极好,却也不能违背了长辈的意思” 涵因只是静静的听着,并没有说什么,祈月的脸不知是因为讨论这事太过大胆,还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激动,倒微微发红了。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荥阳郑氏虽是贵姓,但如今不比当初,破落的五姓族人之中靠嫁女娶妇敛财的也不再少数。姑娘自小在这里长大,几位公子的性子都是知根知底。其实辉少爷待姑娘上心的很,姑娘想要的,不管吃的顽的,哪次不是想尽办法弄来,就说这次虽是闯了祸,也是为了姑娘的事。听说,当年咱们家夫人和舅老爷兄妹情分是极好的,跟大太太也是闺中密友,若是能定下辉少爷,姑娘这下半辈子就有了着落了。” “你这丫头,今天疯了吧。”涵因笑笑,心想宝黛钗都齐全了,果真就来了个慧紫鹃,自己不会是穿越到红楼梦里了吧。 “这世上的疯话反倒大多是真话。”祈月握起她的手。 “轩哥哥婚事漫说是我谋划不了,就是老太太、太太也未必做得了主。至于辉哥哥,怕是太太定要给他找个好岳家才罢了。”涵因拍了拍祈月握着她的手,“我知道你待我的心,但这事担心也没有用。” 崔家嫡子和王家嫡女,当然是一门好亲事。只是这些年,朝廷隔三差五的就对世家们打压一番,郑家就不用说了,李家从本朝世宗皇帝开始就没有断了修理,王家现在不过是个空架子,卢家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面不出头。一等门第里面只有博陵崔氏声势不坠。崔浩轩、崔皓辉是靖国公府的嫡子,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俩的婚事。 都说王家想和崔家联姻。但皇帝刚刚打掉关陇勋贵的气焰,怎能放任山东望族的长房联姻。这么明显的事,王家那位老爷子怎么会看不清楚。 当初郑家倒的时候,王家却丝毫无损的退了出来,那位老爷子可是个真正的老狐狸。关陇一派倒了,长公主死了,朝廷的格局要经历一次大洗牌,这种机会,那个老狐狸肯定不会放过。王夫人一到京便如此高调,恐怕王家的意图未必止于此呢。 至于皓辉,往后是不能袭爵的,就算皇上开恩门荫,也最多得个七八品的小官,靖国公的产业也只能分小半,大太太自然更是要给他找个靠的上的好岳家。 只是如今就算都明白也没有什么用,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能把握的也不过是眼前的针和线而已,想到这里,涵因又拿起没绣完的帕子,练了起来。 涵因这几日规矩学得很快,崔妈妈便让她把主要时间花在刺绣上,日子过得虽单调,但涵因却觉得这东西颇能磨练耐性和观察力,对整体布局和细节的把握也逐渐提高,更重要的是,她终于能够耐下心来把过往的种种梳理清楚了。自己的前世还是欠缺了那么一丝火候,如今用局外人的身份冷眼瞧着,那时虽是烈火烹油,但是却缺乏根基,几次取巧得手,便以为尽在掌握,其实现在想来,很多事情早有端倪,只是自己没有在意罢了。 帕子上的鱼只差了眼睛,涵因正绣得专注,却被窗外的吵闹声分了心,一下扎在手指上。心里有些气恼,自己一挑帘子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却发现乘风正和慕云唧唧咕咕,不知说着什么。乘风还颇为激动的比划着,仿佛受了什么委屈。 慕云一抬头看到涵因,忙示意乘风住口。乘风转过身看到己家的姑娘,脸上委屈的神色更甚,眼睛里面也泛出了泪花。 这些日子伺候在涵因身边的主要是祈月和慕云,沁雪因为到处打听小道消息,喜欢往涵因身边凑,凝霜、思雨、乘风这几个丫头,虽然每天都见得着,涵因对她们还并不熟悉。 涵因让他们进屋,问道:“到底什么事。” 慕云皱着眉,说道:“不过是他们几个淘气的,玩着恼了起来,并没什么。” “还瞒我什么”涵因沉下脸,转向乘风“你自己说。” 涵因平时待人和和气气的,从不发脾气,乘风头一次看她板着脸,目光冷冷的样子,心里生出几分惶恐来,回到:“姑娘这几日都在吃的燕窝粥。每每都要去一两次才能得,他们说要先紧着老太太、太太的补品,姑娘的要等一等,每次咱们出的燕窝,能放进去一半就算好的,这都不理论了。今天我去催了三四次,却连半片燕窝都不见,我跟他们理论,他们却说了好些不好听的,这事还没完,却见着王姑娘身边的芸香去拿吃食,原来王姑娘今日做东开茶会,邀了咱们府的哥儿姐儿几个,厨房的人抢着去招呼她,凭我怎么说也不理,所以……” “你真是个不省事的。姑娘身体不好,你还拿这杂七杂八的事烦她”慕云狠狠瞪了她一眼。 涵因却笑了:“什么大事,下人们捧高踩低原就是有的。你不行,就叫祈月去。” 心里却在琢磨,王姑娘开茶会,她却没有收到邀请,莫非王家也知道她跟崔浩轩情分非常,所以对她心存芥蒂,那么王徵可能真的对崔浩轩上了心,只是这王家嫡女做事可是太小家子气了。这么一想倒上来几分玩心。 对慕云吩咐道:“你去皓轩少爷那里,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请他尽快过来一趟。” 过了一会儿,皓轩果然来了,涵因便指着桌上一副画了一半的兰花图说:“过两日便是皓华姐姐的生日了,我打算画一副兰花图送她。只是画了半日,却不能尽得兰花的神韵,特请你来指点。画完了之后还要送出去装裱,怕来不及,所以急急的把你请来。” 皓轩本应了王徵的邀,准备过来看一下再和涵因一起过去,但见涵因并不提这事,便知道这中间有些曲折,不过一看到涵因笑意盈盈的望着他,便把这些都抛到脑后,专心指点起画技来了。 王徵花了好大的心思准备茶会,可惜正主儿却没到,不禁有些兴味索然。其他姐妹几个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她的那点心事,也觉得大没意思,各自胡乱联了几句诗,又说笑了一会儿便散了。 丫头打探回来,才知道浩轩被涵因请走了,她心下不禁恼怒,随即强压着平静了下来,说:“那我们也去看看涵妹妹。” 她到的时候,涵因已经作好了画,皓轩提了首诗,两人正在赏析。 涵因看她果然来了,笑道:“妹妹来的正好,早听说太原王家出才女,也来评评我这画。” 王徵在才学上是极自负的,看了之后评道:“妹妹的兰是极好的,只是妩媚过甚,未免失了风骨。”她这是在借画讽刺涵因用小伎俩绊住了皓轩。 “我们闺阁之作,本就是给自家姐妹玩赏的,女子心思多细腻委婉,画自然也如此,才能合了赏画人的心思。”要是平时王徵少不得接着讥讽几句,但她先前没有邀请涵因参加茶会,本就存了几分小心思,此时听出涵因的暗讽,却不好说什么了,笑了笑:“家里送来些好茶,今天我已经请二姐姐、三妹妹他们喝了,原想着请妹妹也一起尝尝,想着这几日妹妹身上不好,老太太、太太都免了你请安,就没惊动,这不特地给你送过来。”王徵接过丫鬟手里的茶,递给涵因:“现在看来妹妹精神却是大好了,我也放心了。” 涵因接过茶一笑“多谢费心了,身上早好了,只是老太太、太太心疼让多歇两天,可我又怎能拿乔,前天就又开始早晚请安了。只是徵姐姐这两天事忙,不知道罢了。” 王徵听出她的讥讽,神色有些讪讪,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 皓轩原本要留下和涵因一起用饭,但前面传来消息,说靖国公府来了几个贵客,让他陪着应酬,只好匆匆走了。 祈月已经听乘风说了燕窝粥的事,待王徵和皓轩都走了,便过来讨涵因的示下。 涵因冷冷的笑了笑:“你也糊涂了,我又不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快一时慢一时又能怎么,何必让人说嘴。只是崔妈妈、容妈妈是太太派下的,年纪又大了,吃这些冷了的剩菜剩饭,又怎么禁得住。何况两位当年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就是在老太太面前也是有体面的。” 祈月会意,一时去了,回来之后就伺候涵因用饭。 涵因见今天加了两个菜,便看着祈月笑道:“倒是个厉害的。” 祈月脸微微红了说:“姑娘的主意,倒来排揎我。这是厨房的婆子主动孝敬的,说今天耽误了姑娘的燕窝粥,给姑娘赔罪。” “她们哪有几个钱,何必让她们破费。”涵因嘴角轻轻扯出一抹弧线,对祈月很是满意。 “我跟她们说,谁稀得她们那几个钱,倒赏他们500钱,姑娘没瞧见他们那嘴脸,登时就变了,千恩万谢的。”祈月虽比别人稳重些,毕竟还是小姑娘,自己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脸上尽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慕云笑着啐了她一口:“多大点子事,瞧你轻狂的,还不快伺候姑娘用饭。” 晚间,涵因看书,慕云看不需要伺候就下来,找祈月一处说话。 “崔妈妈、容妈妈的饭果然精细。”祈月做了个意犹未尽的表情。 慕云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就说,除非老太太、太太赏下的,厨房也不敢给崔妈妈容妈妈剩菜剩饭,原来倒便宜了你。” “咱们姑娘变了。”祈月突然敛了顽皮的样子,“原来若是听说了这事,一准儿自己偷偷去哭了。” “只是何必去得罪那几个婆子。”慕云想了想姑娘这些日子的变化,叹了口气。 “这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叫他们清楚姑娘再怎么样也是主子,有老太太、太太疼着,不是她们想摆布就能摆布的。她们惯是见人下菜碟的,自从皓轩少爷搬到外院,不常来了,他们才敢下手。我们以往忍惯了,他们就得寸进尺。那位刚来几天,就当是国公府未来的少夫人供呢。”祈月撇撇嘴,“你没见到,我跟他们说如果不重做,我就把剩菜剩饭端给二位妈妈,那时候,他们那脸色唰一下就变了。如果咱们这次还忍,他们就知道咱们是好欺负的,下次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此后,乘风再去取燕窝粥,果然没有再耽误过。 第七章 生日 之前涵因听皓轩说过皇帝要大赦天下,没想到很快便准了,皇帝还下旨在温国寺作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以超度长公主亡魂。老太太也差了徐妈妈来,叫她放心,靖国公已经派人到西北军中打探她的两位庶兄的消息了。 这日,到了皓华十六岁的生日。因长公主薨逝,百日内禁宴饮、婚嫁。皓华的生日从简,只请了兄弟姐妹几个在园子里摆了一桌。 涵因便送的是前日画的那副兰花,王徵送了一方端砚,皓轩送的是一套卫夫人《名姬贴》的拓本,皓辉前一阵得了把制作精巧的小匕首,还未开刃,便送给了姐姐。二房的四姑娘、五姑娘还小,各自打了几个花样的络子送来。 皓宁则红着脸拿出了自己绣的香囊“姐姐可别嫌弃。”皓宁向来从不拿针线,这一次为了准备这礼物可算是费了一番心思。 皓华见那香囊针脚粗陋,便知果真是自己这个妹妹一针一线绣的,笑着接了“这可是我的造化,竟能得我们靖国公府三小姐的针线,这可比那些奇珍异宝还稀罕些。” 大家都笑了起来。 皓宁不依道:“就知道笑我,我这几天紧赶慢赶,不过是为着给你留个念想,等你离了家里,我想给也给不成了。要不谁绣这个劳什子。” 一句话,大家都止了笑,看看皓华又看看别人,心里都明白了,却都不好说什么。皓华两年年同怀化大将军苏磊的侄儿议了亲,已经下了定,原等皓华及笄后就出嫁,之前两个人悄悄也见过几面,相互都颇为满意。不想去年苏家老太太过世,对方要为祖母守孝一年,这事便耽误了下来。没成想,苏家却卷入谋反,被判满门抄斩,苏俊和家人一同下了狱。 靖国公当初因为皓辉不是做文官的料子,便想让他走武职,和苏家结了亲,可以让苏磊提携,没想失了算。这些日子也颇为不安,生怕受到连累,所幸皇帝倒没有迁怒的意思,还常留他商议政事,颇有倚重之意,他才渐渐放下心来。 只是皓华的婚事因此耽误,还有传言她有克夫之命,再嫁京中高门已是不可能。大家都怜她小小年纪却平白糟此波折,但也觉得没有嫁过去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只是嘴上不说。今天乍一听皓宁这么说,大家便知道,必然是靖国公怕皓华的婚事越拖越不利,正在忙着议亲,好尽快把她嫁出去。这种事没做准之前断没有让小辈知道的道理,不知皓宁听到了什么,只道皓华马上要嫁出去了,因此这样大大咧咧说了出来。涵因不禁瞥了一眼皓宁,她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上尽是纯真灿烂的笑容。 只见皓华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的惨白。怔了半饷才道:“我自然是承你的情意。” 涵因忙打岔:“也难为你,这猴子倒是有几分模样。只是旁边为什么不配几只桃子?” 皓宁的脸骤然变得通红,吱吱呜呜的说道:“那……那明明是鸳鸯……” 几个人撑不住,都笑倒了。 涵因偷眼看皓华的神色,见她也用帕子捂着脸笑趴在桌子上,只是眼角还有未拭去的泪痕。兄弟姐妹几个告别的时候,皓华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涵因却在她眼神中看到一种决绝之色,这种眼神她并不陌生,多年前,那个人的眼睛也是流露出这样的神色。她的心骤然一痛,险些坐了下去。 慕云忙扶住她“姑娘怎么了?” “没事,今天有些累了。”涵因笑的有些勉强。 第二天,全府都知道出了大事,魏姨娘小产,而二小姐皓华则被禁足了。 原来皓华竟是个有气性的。苏俊被下狱,她原想着父亲会看在姻亲的份上施以援手,好歹保他一命。没想到父亲不仅不管,为了撇清关系,还毁了婚约,要把她远嫁。 她便跑去质问魏姨娘,魏姨娘知道她脾气虽温柔,却有股子倔强劲,开始也不敢狠骂,只是徐徐劝解。没想到皓华竟说:“自古一女不二嫁,既然苏俊死了,自己必然是要剃发出家的。” 魏姨娘看劝不住,便拉着她连哭带打,她也只是跪着受了。说了句“往后姨娘就当没生过我吧。”拿了剪子,要跑去大太太屋里断发明志。魏姨娘忙去拉她,却没拉住,混乱中自己摔在了地上,当下便见了红。 魏姨娘原本住在大太太院子的西厢,因为怀孕之后要静养,单独搬了个小院,皓华闹起来的时候,魏姨娘命大丫鬟守了门口,不让消息传出去。直到魏姨娘摔倒,一院子人都傻在那里,才有人想起禀告大太太。等大太太赶来,忙请大夫,魏姨娘的胎却是保不住了。 大太太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大怒,把皓华禁了足,又把伺候的丫鬟婆子罚的罚、换的换,折腾了一宿才消停。 沁雪活灵活现的说着打听来的消息,仿佛自己亲见一般。涵因不禁想起了昨日皓华决绝的眼神。那眼神她分明见过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太久了,她都记不清了,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 “裴邈,你要知道我才是你的原配妻子,要不是当初她强迫我们和离,我们现在还好好的……,她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是谋逆的主犯,只要你把她休掉,我会保住你的……”杨熙举着一封休书,满眼含泪…… “熙儿,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为了家族抛弃你,嫣儿虽然不好,但也是我的妻子,我已经发誓这辈子再不能抛弃我的妻子,这辈子欠你的,只能下辈子还了,如果你还念及我们曾经的夫妻之情,就帮我保住裴家的血脉吧。” 裴邈深深的看了一眼杨熙——那个至今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子;又深深的看了坐在地上发抖的杨嫣——这个蛮横的断了他的因缘,强行嫁给他的女子,他以为会恨她一辈子,但这个女人嫁给他之后却一改以前的刁蛮,规规矩矩的伺候公婆,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不知道还恨不恨她,只知道他不愿意再做一次同样的事,扬起早藏在袖中的匕首,义无反顾的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杨嫣向杨熙惨然一笑,“我欠你的,现在终归还了你吧,这么些年,夜夜听他梦里叫你的名字,我早受够了……”说罢,搂住裴邈渐渐变凉的身体,拔出那匕首,捅进自己的咽喉。 杨熙自以为经过这些年的磨练,她的心已经足够坚硬了,但裴邈那决绝的眼神,轻而易举的把她所有的防御击得粉碎。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滑下,和溅在脸上的血混落在一块…… 之后,杨熙以平叛有功被封为长公主,再后来她又加封镇国长公主。这么些年过去了,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她以为早把这件事忘记了,现在才知道,那眼神原是一道刺,刺在心里,时间长了,结了厚厚的茧,埋在最深的地方,深得连自己仿佛也忘记了,但其实它一直都在那里…… 看着涵因静静的坐着,眼神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慕云以为又像从前那样感伤了起来。忙给了沁雪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说了。沁雪也意识到这事情有些犯了涵因的忌讳,忙住了嘴,冲着慕云吐吐舌头出去了。 涵因已经回过神来,看见慕云小心翼翼的表情,笑着说:“我没事,只是大太太操劳了一宿,该去看看。” 便让慕云准备,换了衣服,先去了老太太那里,说笑了一会儿,大太太怕老太太忧心,并没有把昨天的事情告诉老太太。老太太也没有提,只是眉头微微皱着,说话兴致也不高,涵因看老太太累了,便告退了。之后去了大太太住的蕉香院。 大太太正歪在暖阁的紫檀木雕花贵妃榻上,倚着绛红色底云纹软垫,对面直棱窗子下面放着一张西番莲大条案,其上摆着茶青色越窑小口素面刻花八棱瓶,只插了一支新采的桃花。春日的阳光柔柔透过窗格,洒在石青色缠枝纹样袄裙上,大太太的脸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是睡着还是醒着。 大丫头红纹正用美人拳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大太太捶着腿,见她来了,忙搬了个团花绣墩让座。涵因也不坐下,只小声问“睡着了?” 红纹点了头,“忙了一宿没合眼,早上在床上躺了半日也睡不着,这刚刚眯一会儿。” “谁说我睡着了。”大太太睁开眼睛,用手撑着要起来,红纹忙把靠垫放直又扶着她靠了。“大概昨天头见了风,有些头疼罢了。” “我这些日子就做了两条这个,鸦青色带翠的给了老太太,这个舅母戴上试试。”说着拿出一个赭石色缀珠抹额。 这抹额原是男子戴的,世宗皇帝有一个极宠的妃子得了见风头疼的毛病,他亲自画了样式,命人作了给那妃子戴。此后,女子抹额便风行起来,样子也越来越多,并且缀了各式珠宝。 大太太接过细看了看,见针脚细密,笑拉了她的手“果然进益了,难为你想着。哎,这么多孩子却没有你省心。你皓华姐姐平时挺懂事,谁想到是这么个执拗性子,如今国公爷发了狠,要让她跪祠堂呢,让我死活拦了,可她这样,魏姨娘又病着,我怎么好逼她,万一出了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姐姐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自会爱惜自己的。只是女子以夫为天,姐姐如此做,想必是怕连累了家里的名声,也是一片拳拳孝心。”涵因柔声劝着,一边帮大太太把抹额戴好。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为人父母,怎能看着一手养大的女儿孤苦一生。”说着,大太太眼里含了泪。 “当年长公主为太后祈福,出家为女道士,修行三年满才还俗。宫里现在还留着明真观呢。”涵因攥了攥手中的帕子,揣度着大太太的脸色,慢慢的说。 大太太陡然坐了起来,拍着她的手“对了,这样既全了她的礼,又顾了崔家的名声,时间长了,她这心思也就淡了,外面的风声也会渐渐弱下去,我再慢慢劝她回转……好孩子,还是你想得周全。” 涵因低下头笑了。 第八章 道观 苏家被处斩的那日,刑场的一角停了一辆黑色的马车,帘子微微挑开一道缝隙,没有人看到缝隙中露出的那一对含泪的眼。行刑的时间快到了,看热闹的人渐渐聚拢过来。帘子又放下了,车夫一扬鞭子,马车随着“?n?n”的马蹄声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没过几天,国公府里就传出二姑娘皓华要为祖母祈福,自请出家为女冠,道号元贞,国公府里修整了后山林中的一处院子,辟为道观,皓华便正式出家了。 涵因抽了个空去探望皓华。只见她束发冠巾,身着道服,脸上脂粉全无,神情平静肃穆,少了几分国公府姑娘的派头,多了几分出尘之气。 坐榻前的小几上摆放着茶具,旁边的风炉上烹茶的水已经沸了两沸,皓华轻舀起一瓢水,放在一边,拿起用竹夹搅动沸水的中心,又舀些茶末投入漩涡中。过了一会儿煮茶的水便如鼓浪一般翻腾了起来,皓华将刚才舀的水倒入沸水,水面漾起了浮云般的沫饽。 涵因在这个世界生活了那么久,还是不习惯煎茶的味道,但却十分享受这个过程中优雅静谧的气氛。透过蒸腾的水汽,看着皓华行云流水的动作,周围静悄悄的,只听见风炉上的沸水声,伴着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偶尔一直雀儿站在树梢,喳喳的叫了几声,又飞向了云端。仿佛时间也静止了。 不知什么时候,皓华已经舀了一碗茶,放在涵因面前。 涵因望着她,捧起茶饮了一口,只觉得那微微苦涩一直渗到心里。 “二姐姐……”刚刚惬意的宁静忽然变得沉重,压得她难受,让她不由自主出声打破。 “还是叫我的道号元贞吧。”皓华明明笑了,涵因却感觉不到丝毫笑意。 “姐姐的路还长,再怎样,也要想想姨娘。” “她们怎样闹都和我无关了。这些日子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皓华饮了一大口茶,仿佛要把所有的苦涩都吞下去一样,“只是你,不知要比我难多少。我这些日子暗自看着,觉得你病好以后行事越发从容了,再不是之前那个受了委屈就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也不知我们家皓轩有没有这个造化。” “怎么又扯上我了。”涵因的脸颊沁出一抹红色,低下头细细的吹着茶。 皓华却径自接着往下说:“那便也是我们崔家的造化。只是这样的年景,样貌、品性都要往后排了。” 涵因回到自己屋子,心里面仿佛还是压了一块东西,闷得透不过起气来。 坐在窗边,看着随风微微摆动的柳枝,脑子里有个声音再回响“你呢,你呢,还有什么放不下。”“凭什么!我不甘心!”她想大叫,却出不了声。忽的睁开眼睛,原来一时睡迷了过去,涵因觉得身上微微发凉,原来额上、颈间竟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留下看屋子的凝霜过来说:“姑娘出去的时候,太太身边的红纹姐姐过来了,要请姑娘过去一趟,等了一会不见姑娘回来,就先走了。” 涵因知道大概是要问问皓华的情况,便换了件衣服,理了头发,匆匆赶往大太太处了。 大太太的精神比前几日好了不少,端坐在正厅。见她来了,笑着让坐下。 涵因说了说皓华的情形。大太太点了点头,并没再多问,指着桌上放的一封信笑着说:“你那两个兄弟找到了,现在在薛进薛将军麾下做了亲兵。” 涵因自然知道薛进是什么人,他是仁宗时候战功彪炳的薛仁贵将军的后人,历史变了很多,但有些东西偏偏没有变,有些人无论世事如何,都掩盖不了他们的才华。后来薛家虽然也和其他勋贵一样脱了战袍,享受世袭侯爵位,但是始终在军中享有威名,且旁支子孙多有挂武职的,所以始终在军中有影响。 薛进是老怀远侯的庶子,因是老来得子,他从小又生的聪明,极为受宠,老侯爷甚至生出了让他嗣爵位的念头,终归因为家族的压力没有成行。老侯爷死后,他们母子为侯府太夫人所不容,被赶了出去。他生母因为病重无钱用药而病故,侯府又处处刁难他,以至于他在京城混不下去,只好一咬牙投了军。 当时,突厥数次来势汹汹,他竟在几场战役中屡立奇功,又受到当时还是大将军的荥阳郡公郑伦的赏识,愣是从一名普通小兵一路升为右领军中郎将。荥阳郡公虽然倒台,他却因为坐镇西北,而且从不参与朝廷的党争,不仅未受牵连,还因多次击溃突厥进犯被封了右屯卫大将军。这些年,西北大战没有,小战却不断,他的将军位置一直稳稳的,长公主虽知道他是荥阳郡公旧人也只敢笼络,不敢轻动。 涵因脸上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只要性命无碍便好。” “你还小自然是不懂得。”大太太的笑容更显亲切,“你两个哥哥是待罪之身,要不是薛将军有心照顾,怎么会放在身边。将军已经准了,让你的两个哥哥回来。只是路途遥远,到这也要一个月上下。” “这是真的么,舅母。真是太好了,父亲、母亲泉下有知,不知道会多高兴”说着掉下眼泪来。 大太太也颇为高兴,笑着拉过她,用帕子给她抹了眼泪,“傻孩子,应该高兴才对,怎的哭起来了。” 涵因点头收了泪,平整了一下情绪,点了点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他们是先回荥阳我二叔叔那,还是……” 大太太的脸僵了僵,马上又笑了:“你二叔叔那里自然是要去的,不过想是路途远,现在还没得着回信。国公爷的意思是先接他们到这里来,让你们兄妹先团聚,再一同回去岂不好。” “多谢舅母费心安排。”涵因笑着,站起来施礼。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礼,快坐下。我这里还有两匹缂丝的料子,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偏爱穿这么素净的衣服。明日把裁云楼的沈师傅找来,给你裁两套衣服是正经。”涵因不禁腹诽平日分下来的衣服到她这里不是俗气就是老气,这素净衣服还是好容易翻出来的。大太太又拿出来一套累丝镶珍珠的头面,打造的甚是精巧别致,说道:“这个虽不好,到底是瑞福银楼老师傅的手艺,你拿去带着顽罢。” 之后递过那封信“这是你哥哥给你的信了,你也不用急着回信了,我算了,一来一回也须得费不少时日,那时候他们都到了。” 涵因拿了信,再三谢了大太太,就告退了。 走到后花园的湖边,见四下无人,便找了树下的石凳坐了,把信打开。一看信上只有“我等皆安好,望尔自保重,勿念”一行,下有落款,字虽少,笔法却是虬劲有力,饱满刚毅。 信写得太过简洁,涵因一时拿不准是因为兄妹之情淡泊,还是写信人本就是言简意赅的性格,索性撂在一边了。沿着湖一边走,一边思索。 随即又想到,等到哥哥们回来,郑家论理是应该派人来接回的。自己大了,再没有理由一直在崔家住下去。二哥郑钧和三哥郑钦还未及冠,自己做不得主,还是要依附在二叔父郑仁家。而自己父亲郑伦在分家的时候就和郑仁闹翻了,而亲祖母荥阳郡公太夫人和嫡祖母沛国太夫人一直就不对付,况且郑仁想必一直认为是自己家连累他们失了爵位。这次两个哥哥回来,郑仁的态度很明显,对他们兄妹根本不想管的,回去还不知道会得到什么待遇。 现在自己手里最大的牌就是泰王,而泰王已经懂事,自己母家的事情早晚会知道的,崔贤妃娘娘膝下只有一女,如果这次能顺利把泰王养在身边,崔家也许会考虑跟她这位泰王的亲姨母亲上加亲的。 其次的牌就是两个哥哥。上辈子她是借突厥人来犯这个机会做了个局,一方面大张旗鼓的派陈成平乱,另一方面暗调安西都护大军坐镇。而薛进却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只专心跟突厥人打仗。 在这次的突厥异动中又居首功。他自郑伦死后便一贯如此,不论是自己还是皇帝都不会轻易动他,但是也都在防着他。 皇帝虽是这次动荡的大赢家,不过手里班底毕竟有限,必然会启用新人。自己这两个哥哥应该会有机会,只是她们在薛进手下呆过,不知前途是福是祸。 就算二叔父不替自己打算,这件事和郑家利害相关,想必也不敢肆意妄为。那自己的婚事就更有保障了。 对于婚姻,经历了上一辈子波折的她没有任何期待,皓轩虽然在同辈中已经极其出色,但在她眼里不过是个优秀的小男孩而已,只是想到自己有机会摆脱任人摆布的罪臣孤女的命运,涵因微微有些激动,脚步不由快了起来。 等她收回思绪,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假山后面。不禁笑自己竟还是改不了上辈子的毛病,一想起事情来就过分投入。刚想回转,却听见有脚步声过来,中间还夹杂陌生男子的说话声。 涵因心中纳罕,忙借着石头避了起来,想等来人走远之后再回自己的院子。 没想到那些人却走到假山前面停住了。 “听说这太湖石是当年敬宗皇帝所赐,今日可要好好品鉴品鉴。”一个略高亢的男声问道。 “是,当年敬宗皇帝驾幸此园时,觉得此处略显美中不足,便赐下一块太湖石。”涵因听出这是皓轩的声音。 “果真是画龙点睛啊” “敬宗皇帝真乃大家也……” …… 其他人忙赞叹附和。几个人有的看湖面风景,有的低头沉吟准备作一首好诗。 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却向假山后面来了。涵因忙往里面躲了一躲,好在两个人只是想避了人说话,并未再近前。 “表姐夫也不用太过忧虑,太医也说了,表姐这个病要慢慢调养。母亲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过几天身子清爽些了,一定过府探望。”涵因听出来这是皓轩的声音。 “多谢你母亲惦记,昭容娘娘那里也多亏贤妃娘娘照应。” 皓轩又问:“表姐夫何时回去。” “明日便回转了,毕竟任上事物繁多,等着我回去处理。不过再过一阵,母亲大寿,我还要再回来一趟。”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涵因却无心细听。原来假山旁边的树枝挂住了罗裙一角,恰巧露在外面,涵因情急之下一拽,裙角却撕裂开,布条还挂在一边得枝子上,她自己慌乱之下却没察觉。 那人看见布条,便知有人,想必是国公府的女眷,找出来反而尴尬,当下也不说破,只悄悄摘下布条掩在袖中:“想必季远兄那里已经有了佳作,不如同去鉴赏鉴赏。” 皓轩作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一同往另一边去了。 又听那人说“不如请子逸(皓轩的表字)寻一佳处,我们饮酒作诗岂不风雅。” 众人都说好。皓轩便引着这些人那边去了。 等人走远了,涵因才发现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风一吹,让她感到微微的凉意。也顾不得许多,忙抄了小路回自己院子了。 慕云见她回来,忙伺候她换衣服,“姑娘怎去了这么多时。” 涵因想起刚才的事,脸上沁出一抹微红“大太太多留了一会儿。” “姑娘走了之后,有婆子过来说今天有几个客人来府里拜访,还要逛一逛园子,让府里的女眷们规避呢。我想姑娘到了大太太那里,徐妈妈也会把这事跟姑娘提的,就没让她们过去。” 涵因低着头,笑了笑“我从那边回来并不路过园子。” “诶呀,裙角撕破了呢。”慕云看着换下来的裙子满脸可惜。 “哦,是么,倒没发现呢,想必是刮在哪里了。”涵因脸唰的一下子红了,心脏狠跳了几下,忙敛了情绪说道:“我看看破在哪里了。” 慕云忙着摆弄裙子,倒没发现她的异状,把裙子递给她说到:“就是这里。” 涵因接过来一看,自己绣着名字的那块扯掉了一条,把涵因的“因”字扯下来大半。一想到自己名字可能被那人猜到,心里不禁恼怒“那个家伙,不仅不装没看见,居然还把布条扯走,可见不是什么好人。”一会儿又后悔自己莽撞“原本没什么,这样倒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那绣的字早扯得变了形,说不定那人已经扔了。” 翻来覆去心里不得安生,便把沁雪叫进来问“今天前面来的是什么客人。” 第九章 婚事 沁雪早打听过了,回道:“听说都是大太太娘家的亲戚,国公事忙,大太太身上不好,便叫大公子陪着客人。” 涵因想是了,皓轩称那人是表姐夫。可这种豪门世家,七扭八拐的亲戚数不胜数,天知道是哪个表姐夫。不过那人似乎还提到了“昭容娘娘”,当今皇帝只有一个昭容,那便是李昭容。看样子那人便是唐国公李家的了。 李家发迹于西魏,后来北周代魏时有功,成为八柱国之一,获封了“唐国公”,后来隋代周,李家成了皇家的亲戚,这个封号一直保留。唐国公李家虽然自称陇西李氏,还续了家谱,不过陇西李氏很多族人并不承认,认为他家有鲜卑族血统,不愿意跟他们攀亲戚。世人也并不把他们看做陇西李氏的一份子。 世宗时江山乱象初现,民间流传一首歌谣“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意思就是李家将替代杨家的天下,因此世宗皇帝最忌惮陇西李氏,多方打压,而唐国公李渊家更是不受待见,皇帝几次想找借口夺爵,都因唐国公谨小慎微躲过去了,后来他家的三个儿子为了争爵位祸起萧墙,二子李世民获罪死了,世宗这心思才算歇下。世人都笑唐国公家为了攀附高门反而受了牵连。涵因却知道这位世宗皇帝未必看不顺眼整个陇西李氏,但却一定非常讨厌唐国公李家。世宗在位时,千防万防不让李家到太原,没想到他驾崩后,李氏族人还是迁到了太原,并且扎下了根。和当地望族王氏、温氏也有联姻。倒是太原王氏,渐渐迁到了长安,在本地的势力反不如前。 直到现在,唐国公家都是勋贵中最低调的。现在的唐国公李湛在三年前袭了爵,其姐为当今圣上昭容,皇后的表妹,她皇帝还是诚郡王的时候就伺候在身边的,可是常年无宠,也无子嗣,皇后念其亲戚关系,加上侍奉时间长才升到了这个位分。 李湛的父亲早年曾提携过郑伦,后来又让李湛跟着唐国公在军中一段时间,后来也一直跟着郑伦,做到兵部郎中,郑伦的许多策略都是出自他的谋划。他为人谨慎低调、心思周密,不容易被人抓住错。郑伦死后,郑钊以通敌获罪,长公主本想借机整垮李湛,谁知郑钊却在狱中认罪自尽,李湛最终只按失察治罪被贬出长安,做了个养老闲官郑州司马。 涵因想起大太太温氏的一个表外甥女刘氏正是嫁给唐国公作正妻的,那这个人正是唐国公李湛了。不过李湛正在郑州司马任上,应该是借着述职的机会回来走动的。长公主这一死,这个素来以谨慎著称的家伙也坐不住了。长安的水还不知道会被搅得多浑呢,现在崔家也隐隐成了世族之首了。 晚饭时间,皓轩却突然过来了,进来之后也不等涵因让座。 “妹妹,好歹赏我口饭吃。”皓轩面色微红,口气跟平时大不一样。 涵因闻到他身上尚未散尽的酒气,知道他微醺,也不与他理论,只吩咐慕云再摆上一副碗筷。 “大公子怎么不去老太太那里,倒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打饥荒。”祈月一边摆饭,一边打趣。 “中午喝了酒,没的熏着老太太。回去吴妈妈少不得又是一顿唠叨,借妹妹的宝地清静清静。”旁边伺候的一众丫鬟见他像个小男孩似的抱怨自己奶母,想笑又不好笑,只好忍着笑服侍他净了手。 慕云笑着拍了祈月一下“你这小蹄子,管了两天钱就学得市侩起来,还怕大少爷吃穷了咱们姑娘怎的。” “原来是管家娘子了,倒是我唐突了。”皓轩站起来对着祈月一躬。大小丫鬟们都忍不住笑倒了。 涵因看着平时以沉稳斯文著称的靖国公府大公子醉了之后竟是这一副涎皮赖脸的惫懒模样,也不禁抿嘴笑了。不过她还是没忘了吩咐“凝霜,去跟锦芳姐姐说一声,大公子在这里,省的她满院子找人。”凝霜答应了一声去了。 皓轩虽是醉了,却没忘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安安生生的吃了饭,之后便倚在椅子上,直直的看着涵因,眼神中饱含着十分的柔情,嘴角微微张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安安静静的坐着。 涵因见他这副样子,脸上辣辣的,像烧了火。想找个话题随便聊聊,脑子却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候,帘子一挑,原来是皓轩的奶妈带着大丫鬟锦芳来接人了,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气氛。慕云、祈月松了一口气,她们还真怕这位大少爷酒后失言,说些不当说的话。 “妈妈快坐,慕云给妈妈倒水”涵因寒暄着站起来。 “不了,姑娘客气了,我们看天黑了,怕公子还醉着,来接一趟。”吴妈妈脸上堆着笑。 皓轩这时似乎酒醒了一些,又恢复了往日温文尔雅的神态,站起来告辞回去。 涵因把他送到院门口。却见他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今天在花园里是你吧。”见涵因张大了眼睛,露出孩子般得意的笑容,“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也不待涵因问,便指着腰间的荷包“今天回去之后锦芳才把这个给我,那时候我闻到了……和这个味道是一样的。”说罢就转身走了。 涵因认出那是前些天给他绣的喜鹊登枝纹样荷包,绣工马马虎虎,里面却配得是她最喜欢的香料方子,还是她上辈子从一位神医手里淘换来的。淡淡的,若有若无,却有种安定心神的作用,她自己的荷包也装着这个。望着皓轩远去的背影,心跳不禁加快了几分,但想到自己的状况,稍微活动了几分的心,又沉了下去。 皓轩还有几个月就十六岁了,靖国公府应该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请封世子的事宜了。如果没有意外,旨意会很快下来。现在崔家在长安的形势很微妙,皓轩一表人才,以后还会袭国公的爵位,早就不知被多少家盯上了。她微微叹了口气,压下黛玉那般自怨自怜的情绪,回到屋子里面拿起做了一半的鞋。 最近靖国公公事繁忙,已经几天不着家了。今天回来,也没有宿在姨娘那里,只在大太太屋里歇下了。大太太服侍他用了饭,便跟他商量起皓轩的婚事来。 “已经有七八家跟我提了,都是极好的姑娘。”大太太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得色“宋国公萧远的嫡长孙女,广成侯杨峥的二女儿,中书令陆宪的嫡孙女,都是长安的名媛。” “好虽好,但看眼下这态势,还是要谨慎。萧家向来和韦家、苏家有亲,弘农杨氏虽是皇室本家,自从世祖年间杨玄感叛乱,皇家一直对他们又拉又打,这些年起起伏伏的一直不安生,何况他家一直是关陇一脉,和我们山东一脉并不相合,我记得他家的侄媳妇就是韦氏,这次还不知道会怎样呢,所以把主意打到我头上。至于中书令家,什么时候都是风口浪尖,我们崔氏累世?缨,并不需要这样的彩头。现在暗流涌动,各家都在揣测皇上的意思,想把咱们推出去试试风头,难道皇上会不知道。我已经把能推的应酬都推掉了,只是有些亲戚不好拒绝,也只让皓轩接待,你最近也不要出去了。以免看在有心人眼里,引起无端的猜测。” 大太太郑重的点了点头,她也是世家之女,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厉害,思索了一下又说:“只是老太太那边也提了三四次了。” “老太太什么意思?”靖国公抬了抬头。 “老太太觉得与其到处打听,倒不如知根知底的好。”大太太思度着说。 靖国公沉吟半饷:“怕是这件事不是咱们家里能做得了主的。还要看那位的意思。”说着指了指上面,“我已经把请封世子的折子递上去了,先探探风声,这事再行斟酌吧,反正总要待到丧期之后。” “这时候递上去……”大太太的眉头皱了皱,又发现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质疑丈夫,忙改口“其实老爷春秋鼎盛,此事不急,等到皓轩及冠之时岂不更好。” “那位把我推到这个位置,怎容得我退缩,只是要进到什么程度却必须要有个底。” 太太虽然想让自己儿子早日定了世子的名分,却对靖国公用儿子的爵位来试探圣意很不以为然,却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服侍靖国公安寝了。 府里最近事多,老太太、太太的精神都不大好,整个府内的气氛仿佛都沉甸甸的。在主人近前的下人们更是小心翼翼,连说话都压低了嗓门,生怕触了霉头。就连皓宁也看出来不对,除了晨昏定省以外也不敢往前凑,每日只缠着涵因打发时间,如此又过了月余。 见涵因的绣活已然有模有样,也发奋要苦练女工,可她只是一时兴起,不多时便觉得烦难干脆丢开了。 “诶呀,原本咱两个差不多的。现在你竟做的这么好了。”皓宁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拿起笸箩里的方帕。 涵因笑道:“你把心思分出两成在这上面,一准儿成大家了。说起来你也该练练了,要不等你绣嫁妆的时候,还不得愁死。” 皓宁撅起小嘴,转了转眼珠:“怨不得姐姐整天做这个,原来是想嫁人了。” 涵因伸过手来咯吱她“我定不饶你。” 皓宁忙笑着躲到慕云身后,张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好姐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慕云笑道:“三姑娘的嘴什么时候吃过亏,以后做了当家奶奶也定是个厉害的。” 皓宁脸一红,笑着啐了一口:“好啊,慕云姐姐也没个正经,这都是你这个做主子的上梁不正。” 几个人正闹着,王徵也来了,看里面闹哄哄的,嘴角也挂了笑,让向来清冷的神色多了几分柔和:“妹妹这里真热闹。” 皓轩拉住王徵,娇嗔道:“姐姐可要护着我,你瞧他们主子奴婢合起伙来欺负我。” “我只道涵妹妹的性子是最温和不过的,谁知竟如此厉害。”王徵的笑意更盛。 “姐姐今天倒是得空。”涵因并不接她的话。 “圣上要举办一场马球盛会呢,皇后下旨请各家的诰命前去观战,大太太也在准备,皓轩、皓辉两位哥哥还要上场呢,你竟不知道。”王徵的语气有些炫耀的味道。 涵因皱了皱眉:“不是说长公主国丧,要禁宴饮、婚嫁3个月么,这刚刚两个来月。” “还不是因为突厥毗罗可汗之子,也力特勤来出使,当着陛下的面挑衅,说我大隋只善吟诗作对,不善骑射,皇上为了长我国威,特开一例。” “这样啊,我好、也想去看看。”皓宁眼睛里放出热切的光彩。 “怕是只有宇文家、元家的姑娘才去的成,他们流着鲜卑的血,没这么多讲究,咱们山东大族的姑娘就别想了,就连李家、杨家都不许姑娘们去呢。” 第十章 风头 马球赛的事情,没过多久就传遍了全府。因为靖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在赛上大出风头,再关键时刻连入两球,反败为胜,大长国威,皇上亲赐了御酒,又赞道:“有此好男儿,何愁社稷不振。”于是他们俩便成为长安百姓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人人都称赞靖国公养了两个好儿子。更有那说书人,把马球赛的盛况说的起伏跌宕,什么突厥人如何来势汹汹,我方开始情势如何危机,当此之时,两位公子神兵天降,如何克定危局,比那亲眼观赛的还生动三分。 尤其是靖国公的长子,英俊潇洒,文武双全,更是成了多少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皓轩接人待物却一如平常,听了别人的夸赞,反而更是谦虚谨慎,甚至让一众喜欢专门找勋贵子弟茬的御史大夫们都点头称赞。 又有坊间传闻,据说皇上要为自己的长女嘉宁公主选婿,看中了靖国公长子,崔家大公子怕是要尚主了。 皓轩并不在意这些流言,却为国子学复课,自己又回到外院,不能自由出入内院而烦恼。 王徵却往涵因处跑得勤了。这一日王徵又带了上供的团茶来找涵因。 “你就没有听说轩哥哥要尚主的事么。” 涵因知道她心里惦记着皓轩的事,整日坐卧不宁,又不好宣之于口,所以找个人来排渲。当下也不说破,只让丫头拿出老太太在她前年生日的时候送来的一套秘色瓷茶具,细细的把茶饼碾了,又在风炉上煮了前日刚送来的山泉水,方慢悠悠的说:“你什么时候见过五姓之家尚公主呢。” 王徵略一思量,也确是如此。山东士族尚礼法尚婚娅,向来只看得起和自己匹配的门第,嫁娶也多在几个大族之间进行。大隋的公主向来骄横跋扈,相夫教子、事奉公婆这类一般女子应做的事情都不敢奢望,不养面首给驸马戴顶绿油油的帽子,就是驸马一家的万幸了,因此尚公主是一等门阀最避之不及的事情了。 “倒也是,公主矜贵,驸马不能纳妾,如果没有子嗣岂不为难;再者,公主不仅不能侍奉公婆,反倒是长辈见她还要行君臣之礼;而且本朝的公主一个个脾气都很大呢……”王徵显然有些兴奋,不禁嘟囔出声了。 涵因专注的摆弄着茶具,心里暗暗的跟了一句“本朝自开国来,有一大半的驸马,因为跟谋反有牵连被诛灭全家呢。嗯,皇帝既然在愁嫁女儿的事,那我来给他添点乱,岂不有趣,太原王家……太原王家……不妨……” 她略一思量,心里有了主意,手上却不停,将煮好的茶舀入碗中,递给王徵:“不过,你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长公主过世,皇上乾纲独断,如果他非要给皓轩哥哥赐婚,怕是舅父也不好拒绝吧。” 王徵捧着茶碗的手微微一僵,接着把茶捧到嘴边吹了,仿佛不甚在意说道:“这也不是我们女孩子家能干涉得了的。”然而语气中流露出的焦躁之气却出卖了她,她说完,小口的饮着茶,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没离开涵因。 “是啊,这是当然,自然是舅父舅母做主。”涵因心里暗笑,脸上换上了一副贵族女子调侃八卦时的常用神情,“不过有一件事才奇怪,以前突厥王子来朝,不是都要求娶公主的么,这次怎么没听说。” “那人都输了,还哪有脸提这个。”王徵撅撅嘴。 “我朝向来是要派宗室贵女去和突厥成亲的,这是为了安抚突厥人,跟马球比赛有什么关系。那突厥王子要是提出来,皇上也不好一口回绝吧”涵因不露声色的瞟了王徵一眼。 “嘉宁公主是皇上长女,爱如掌珠,皇上怎么舍得。”王徵有些不屑。 涵因却笑着说:“那也要个好理由,听说当年长公主为太后祈福出家之前,就有传闻,突厥来使是要求取公主的,长公主哪是为了祈福啊,分明是不想嫁到突厥去……” 王徵的眼睛半眯起来,“不过谁知道也力特勤这次会不会求婚呢。” “这就不清楚了,也许现在还在因为输了比赛心烦呢,没空想这些,若没有手下替他筹谋,怕是会忘了吧,那我们的公主岂不是逃过一劫,不用嫁到那种地方去了,真是万幸了。”涵因笑着饮了一口茶,又东拉西扯说些诗词歌赋。 王徵却有些心不在焉,应和了两句,便说想起母亲交代的针线没做完,起身匆匆告辞了。 涵因继续悠哉悠哉的品了茶,心想:皇帝现在有四子,许婕妤生的长子宁王杨?,王淑妃生的三子孝王杨玳,前郑贵妃生的四子泰王杨?,最后是皇后生的五子裕王杨琮。皇后所出的第一个嫡子,是二皇子杨珀,五岁便被封为皇太子,可惜早夭。之后皇帝便没有再立太子,而皇后的家族渤海高氏早就败落了,因而让有心人生出许多想法来,这其中自然有太原王氏,这位王淑妃便是王徵的姑姑。 皇帝想让嫡长女出降崔家,这不是明摆着要给皇后的嫡子借力么,趁机分化一下山东世家们。王家未必一定要联姻崔家,但绝不会坐视崔家倒向皇后一边。他家在太原经营多年,不沾西北商路的生意,我才不信,这倒是试探他家打的什么算盘的好机会,也可以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随即,她又恨恨的想:可惜这次穿越成了这个身份——一个可怜兮兮罪臣之女,还不如上一次,好歹是个宗室的县主,何况山东大族的女孩规矩严格,哪像关陇出身的女子,总有机会出门做自己的事情,而且现在身边连得用的人都没有,连自己的院子都不能完全掌控。否则的话这种事哪用得着自己费心思诱导王徵来做。 想到这里,她咽了一大口茶才把心中涌起的愤恨之意压了下去,却被自己吓了一跳,之前经历生死的时候,原本以为看透了,不在意了,没想到心中的不甘却像未燃尽的灰一样,稍微加把柴,便又燃成熊熊的烈火。涵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愤恨和一切情绪一样,只会蒙蔽自己的双眼,让自己的判断出现偏差。她不是不想恨,也有千万条理由去恨,但是她不能恨,她现在没有资格、没有资本去恨。只有有一天她重新掌握了力量,能够毫无畏惧的重新站在那个人面前的时候,她才能把上一世受到的背叛和伤害全部回敬回去。在那之前,她必须冷静,必须清醒,必须忍耐。 茶喝不下去了。把茶杯放下,叫人进来收拾茶具。进来的是凝霜,虽没有说话,小脸却沉沉的。她有些木讷,脸上也藏不住事,虽没有祈月能干厉害,也不如慕云心思细腻,涵因却挺喜欢她的老实,吃了亏也不多说什么。 今天却看她一脸沮丧,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凭涵因再三问,凝霜也只是摇摇头,也不说什么,默默收拾好茶具便退下了。 涵因便把沁雪叫进来问,沁雪灵动的眼睛转了转,支吾道:“也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凝霜一向老实,别是你们欺负她了。” “才不是我呢!”沁雪急忙辩解。 “不是你,那就是有人欺负她了。”涵因笑着看她。 沁雪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沮丧撅起嘴:“都怪我多嘴。” 涵因拉她坐下,柔声说道:“你们都是从小陪着我的人,名分上虽是主仆,情分上却是姐妹,如果你们什么事都瞒着我,不跟我说,我岂不成了瞎子聋子,这几日咱们院子里的气氛不对头,你当我看不出来么。” “奴婢几个之间的小事,本不该麻烦姑娘,都是我管不住嘴,祈月姐姐知道了一准骂我。”沁雪低下头,涵因却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她确实是心存不平,想要告状,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 沁雪看到涵因的目光冷了下来,没来由的心里有些害怕,咬咬牙说道:“可不是我背后告人状,是思雨太过分了。仗着她自己是二管事的侄女,便一味拿大,原来不过是在我们面前拿大,现在连祈月姐姐、慕云姐姐也不放在眼里。姑娘之前用桃花做的胭脂膏子,叫我们拿去分,她就比我们多,这次姑娘用做香袋剩下的香料兑了胰子,真真是好东西,竟比那缀锦阁的真货还细上三分。做好了,您让她分给大家,她却吞了大半,凝霜正巧请假回家,她竟没给她。”越说越气,声音也高了起来。 慕云一挑帘子进来了,瞪了沁雪一眼:“什么点子事,也值得来烦姑娘。不是说好了,我和祈月的匀出来些给凝霜。” 沁雪被她说了,面带不甘的辩解道:“姑娘不是我有心生事,前些天,她色色往上凑,这两天她成天变着法子歇着,只捡往前头送东西的巧宗儿,还不是因为这两天大公子不来了吗……”见慕云盯着她,心一慌忙住了嘴,偷眼瞧着涵因。 涵因一笑:“上次做的胰子不是还有么,拿出来两块给凝霜吧,思雨生的原就好些,又是外院徐叔的侄女,他们一家子在这府里面还是正经有些体面的,便是娇贵些也是有的。你们就先多担待些吧。” 沁雪嘟着嘴还要说些什么,慕云忙一拍她,点头说道:“姑娘放心,我们明白的。” 涵因早就听出来思雨便是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在窗外偷偷骂自己的人,另一个低哑的声音便是凝霜,她原以为凝霜跟她要好,便在她面前大放厥词,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根本就是欺负凝霜老实,所以才敢肆无忌惮。二管事是从前大管家的儿子,前任大管家的老婆是老太太的丫头,原本老太太是让她服侍皓轩的,不知什么缘故却被太太发到自己这里。因此他们必然是仗着老太太的势的,这样的身份,也只好暂时纵着了。 第十一章 团圆 涵因这些日子都在准备给两个哥哥的见面礼,绣了荷包和扇套,并自己打的扇坠两套,都特地加了功夫,容嬷嬷看了也觉得十分满意,夸赞她进益的快。 这日,沁雪急匆匆的跑了回来,一进门就嚷嚷道:“姑娘,姑娘的哥哥们来了,正在前面和大老爷见礼呢。” “怎么之前没听说有人回来报信?”祈月知道一般远方来客,都会遣个人来报信,好让待客的人着手准备,姑娘的两位哥哥却说来就来了,虽无需准备什么,却让人觉得很突然。 “说是快马兼程赶来的,都没好好歇呢。”沁雪忙把打听来的事情说出来。 “姑娘也换身衣服准备准备吧。说不定再一会太太就该来派人叫了。“ 涵因点了头,让慕云找出太太给她新作的衣服打扮停当。果然没过一会儿,徐妈妈就亲自来穿太太的话,说涵因的两位哥哥来了,正给老太太、太太请安,请她过去相见。 一进屋,看见两个身着青衫的男子坐在左手的椅子上,正说着什么,而老太太坐在正中,不停的用帕子抹泪,还不住的点头叹息,大太太和二太太正劝着。 涵因忙进来向长辈见礼。 大太太笑着说:“可来了,快见见你哥哥。” 涵因遂转过身见礼,细细打量着这两位多年未见的哥哥,试图从回忆中搜寻出来些许影像。只见上手站起的男子,皮肤微黑,剑眉星眸,棱角分明,器宇轩昂却带着肃杀的味道,这分明就是当年的郑伦;他下手的一个男孩,皮肤虽也黑,但却长着一张娃娃脸,双目如同蕴着月华,笑起来一边脸上还有个浅浅的酒窝,让人心生亲切之感。涵因便知道这便是自己的两位庶兄——郑钧字文远和郑钦字敬德。两人相差三岁,郑钦却只比郑钧稍矮一点。 涵因今日身着鹅黄色底印墨色写意牡丹短儒,下着六幅青草绿底绣松花色缠枝芙蓉褶裙,外罩湖蓝底缂丝团花半臂,烟色蝶舞花丛蜀锦披帛,刘海轻垂,只在脑后梳两个小髻,饰以珠花,并在发间插一象牙雕喜鹊登枝纹样发梳,莹白的肌肤衬着幽深的眸子,整个人显得端庄典雅,又不失女子的娇柔婉约。 两兄弟不禁想起过去,当年嫡母荥阳郡夫人也不过此番气度,分别时还是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佳人,心下一片恍然。 老太太、大太太见涵因装扮得宜,举止有度,也颇为满意。老太太说道:“你们兄妹数年未见了,定是有许多话要说,涵因,就带你哥哥到你院子里坐坐,你们兄妹好好叙叙话吧。” 郑氏两兄弟和涵因应了,告辞去了涵因的院子。 郑钧、郑钦看到涵因的闺阁精致轩丽,便道她过得不错,不住的点头。涵因却知道他们这些年在苦寒之地煎熬,自己吃的暗亏跟他们比来反而微不足道了,当下也并不点明其中的玄机,只说:“早晚盼着,哥哥们总算回来了。” 郑钧笑道:“本来还能早二十多天,不过恰赶上来了个任务,出了任务之后才准备回来。一起的兄弟知道我们要走,死活拉着喝了两日酒,这才晚了。” “算起来也够快了。边塞离这里千里之遥,路崎岖难行,一般人也要走上一个月。” 郑钦笑呵呵的说:“这还不算什么,若是昼夜不歇,在驿站换马,三天就能到长安,军情都是这个速度。只是我们用的自己的马,人可以不歇,但是马不行。” “哥哥们给我讲讲边塞的事情吧。”涵因一边亲自捧着点心招待他们,一边聊着。 草原上有成群的野马,要想找到好的坐骑就要自己去套……突厥人很凶悍,不过我们从来不怕他们……薛将军很是照顾我们,把我们调到身边当亲兵。亲兵待遇比一般兵士要好很多,至少能吃得饱,条件也好些。你知道嘛,和我们同一批发配的人,据我所知,活下来的不到一半。”郑钦开朗,兴致勃勃回答这涵因的提问,直把边塞说得跟天堂一般,只是说到此处却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晶亮的眸子也暗了一下,随即又绽开笑容,开始吹起他们两个在军营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在军中比武中拿头名。 郑钧并不怎么说话,只是时而点点头,时而在郑钦吹牛过分的情况下“哼”一声提醒他别太过了,看着郑钦神采奕奕的样子,又看了看出落的如同美玉一般的妹妹,面部冷硬的线条也有了些许柔和。 涵因仔细观瞧他们两个人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看来这两位哥哥看来并不因为隔着母亲的肚子而对她疏远冷淡,反而很渴慕亲情,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郑钦说话说得口渴,抓起涵因给他们特地冲泡的散茶,咕嘟嘟几口便吞了下去,毫无世家子弟风范。而郑钧却始终保持着基本的礼仪风范,虽然受到军队风气的沾染,比长安人士粗犷了不少。 看着曾经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变成了粗鲁的武夫,涵因心底忽一阵心酸,这突然涌上来的情绪,是残留在这具身体内的,不受她思维的控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忙隐住涌到眼底的泪,叹道:“哥哥们这些年受苦了……二哥当年被称为神童,父亲去世,族里以你是庶子为名,不肯让你占了门荫的名额,但梅翰林、温少保都说你若走科举的路子,是必能中的。三哥一向体弱,从小三灾八难的,在家里一年到头都少不得要病个三五回,何况那种地方……”声音竟不由自主哽咽起来。 “别哭,这不是好好的吗,你看我现在多壮实,我跟你说,我现在一个能打两个大汉。”郑钦见她掉泪,自己也手足无措起来,忙劝道:“小时候,我最怕你哭,怎么哄都哄不住,父亲知道了一准儿是一顿臭骂。” 涵因脑中映出当年的影像,破涕为笑,说道:“三哥就会欺负我,还是二哥好,总给我买好吃的。” 郑钧只是盯着涵因看了很久才说道:“我们的妹妹如今也长大了,越来越像当年母亲的模样。”荥阳郡夫人当初亲自抚养两个庶子,未免有和自己婆婆斗气的因素,但也让他们兄妹情分非常深厚。 另外两个人听了这话,心头皆是一酸,话仿佛被堵住了一样,气氛变得沉甸甸的。 涵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两兄弟:“二哥、三哥有什么打算吗?” “总要回乡祭祖,给父亲、母亲磕个头。”郑钧想了想说道,“之后看看族里会给我们什么安排,如果情况不好,我准备考武举,这样回到薛将军那里,大小也能做个军官了。” “哥哥当年才华惊世,就这样放弃文职了吗,更何况郑家在军中并没有什么根基。”涵因并没有说出世人皆重文轻武,尤其以山东望族这种世代居清贵之职家族。当年郑伦也是先从科举出仕,后因机缘转为武职的,但也经历了颇多艰难。她见郑钧要走武职的路,不由眉头一皱。 郑钧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何尝甘心,这些年来,我一有时间便找机会读书,只是毕竟年纪渐长,又没有先生指导,科举恐怕没有什么希望了。族里的门荫在大哥爵位尚未被削之前就不曾给我们,更何况现在。若想重振家门,恐怕还是要走武职。再说,武举和科举不同,没有那么多限制,也不需要四处博名声,每年都有乡供武考,由各州举荐,我们更方便,只消舅父写封荐书给京兆尹就可以了。只要过了就能去兵部面选。我在边关多年,对骑射还是有几分自信的。而且武举还要考策论,我虽不及当初,但这方面比其他人还有优势些。薛将军是我们父亲的属下,这些年来对我们兄弟多有照顾,在他这里恐怕路还能顺当些。” 郑钦忽的调皮的笑了笑:“嘿嘿,这你就不知道喽,你二哥在未来岳父手下,自然会前程远大喽。” 涵因听到关于郑钧的婚事便大为感兴趣,面上却摆出略带不解的神情。郑钧微黑的面皮却掩不住沁出的红色,面部冷峻的线条此时却泛出一股柔光:“别听他瞎说。” “哥,凌华姐,哦,不,现在应该叫嫂子啦,反正这事你就别瞒着妹妹了,哈哈。”郑钦一脸坏笑。 “凌华姐是谁?”涵因饶有兴趣的问。 “薛将军的大女儿,比哥哥小三岁。这些年她一直谁都不肯嫁,还不是为了等哥。偏偏哥是个死脑筋,说自己是罪臣之后,不愿意连累人家,结果拖到现在。的亏这个长公主死的及时,否则哥和凌华姐要各自古老终身了……” 涵因“扑哧”一声笑了:“原来我已经有了嫂子,怎么不带来见见。”心里却在盘算,照自己之前的分析,薛进的情形还好,就算皇帝对他的兵权有所忌惮,以皇帝现在的实力,也不会贸然动他,而薛进此人甚是懂得分寸,每次立功只顾着索要大量田产、财物,这种人是最让上位者放心的,这一点从他经历数次动荡,位置却越来越稳就可以看出来。只希望他能够功成身退就好。 二哥打定主意走武职,作薛进的女婿,现在前途自然是无碍的,可以后可就难说了。哥哥若是得了重用还好,自己的婚事更有保障,但若是以后薛进不好了,还是要受到牵累。 而且郑氏向来以儒学传家,看不起武人,因此从不与武官家族联姻,这会儿虽顾不得什么门第郡望,而且好歹薛进家也算是河东薛氏的旁支了。做成这门婚事也未必有利。看这个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看看再说了。 郑钧狠狠瞪了郑钦一眼,抿了抿嘴,却没说什么,只是面皮涨得有些发紫。 “那三哥的打算呢?”涵因适时的转移了话题。 “我自然要跟着二哥!”郑钦笑笑。 “不行,咱们家出一个武职已经够了,这终不是正途,二弟年幼,名义上在军中,实际上一直和薛府的子弟们一起做学问,二弟的天分高,并不下我当年,这些年功课一直没有落下,只是缺少名师指点,终究不得要领,现在我们回来了,舅舅家又以家学闻名,结交的也都是文人雅士,我想让弟弟在长安继续学习。这些年我们在那边也攒了些家私,若是弟弟能通过舅舅进了国子学,这些应酬用度也不必担心。” 涵因知道这些戍边的士兵,常常利用职务之便,走私茶叶、丝绸给突厥人,再从他们手里换回写马匹,数目有时大的惊人,薛进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既然他们能参与这事情,从另一个侧面说明薛进已经把他们当做心腹之人了。想不到自己这个哥哥年纪不大,却颇有几分能耐了。而郑钧年少时以文才出名,既然他说郑钦资质好,想必也不会有假。涵因不禁暗暗点头。 “哥!你去考学,我去走武职……”郑钦刚要表达抗议,郑钧却不容置疑的打断了他:“这事我已经定了,你无需多说什么。” 郑钦这才垂头丧气的住了嘴。 这番相见,兄妹间亲近了不少。涵因没想到事情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些,最近自己的处境隐隐有了柳暗花明的景象,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会顺理成章,但不知为什么,涵因总觉得那看似一片光明的未来之中,有一一道不深不浅的阴影。 第十二章 和亲 郑钧和郑钦两兄弟便在前院安顿下来,和崔家的皓轩、皓辉住在一起。郑钧年少时才名动长安,经过这些年边关的历练,见识眼界比同龄人不知高出多少,皓轩对他钦佩不已。而郑钦之才华不下其兄,虽然在边关多年,并没有好的老师指点,文章却别出新裁,让人眼前一亮,就算有些不足之处,也是一点就透,让皓轩大为佩服,遂因为知己。靖国公便让郑钦和皓轩一同去国子学就读。 皓辉尚武,他家交往的多是文士清流,很少有对他脾胃的,现在可算逮到了郑钧郑钦兄弟,便常常拽着他们切磋武艺。两兄弟文武皆能,几个人很是投脾气。 靖国公对郑钧这个外甥也颇有好感,却不认同他要走武职这条路。在他看来,世家子弟身居清贵之职才是正道。但当时的选官制度已经较前代的九品中正制大为不同。世宗皇帝虽然和门阀做了妥协,一方面开辟了寒门的科举之路,另一方面虽然没有废除门荫察举,却有了名额限制。除了朝中一定品级的官员可以门荫嫡长子,朝廷还根据郡望编纂《氏族志》将天下世族按门第分为三等,而根据各世族的等级,分配一定的名额供各家举荐本族的人才,和科举一样,每三年举荐一次。因为名额有限,各家中各房每到这时都会有一次暗中的较量,随着大族人口的不断增加,这种竞争也越加激烈,而家族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导致世族子弟想通过这种方式出仕,并不比参加科举去考试简单。 被推荐的人,也要通过考核,不过这个考核只是用来评定授予官职的品级和职务。 而支系和庶子因为本身势力不足,被逐渐排除出这个竞争,除非特别出色或者自己的父亲在家族中有绝对的影响力才有可能。 靖国公深知这种情况,也知道郑钧学业荒废已久,无法科举,而捐得的官是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也被人看不起。士族主要是为了巩固家族在当地的势力才会给一些子弟捐官,还有纯属就是为了好听。只有守业或者混日子的人才会选此道路。郑钧一心想振兴家业,他自然是不会这么作。 虽然觉得郑钧走武职太过可惜,但靖国公也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好办法,又想着郑钧若是走武官这条路,那自己的二儿子也能搭上薛家的关系,因此也只能随他去了。一想到自己的二儿子皓辉,靖国公更是郁闷,崔家家学深厚,不知出了多少名仕,自己这个儿子除了对《孙子兵法》能说得头头是道,其余皆是一塌糊涂。 而郑钧不仅长的酷似当年的郑伦,连人生道路也和其父相似。郑伦年轻时候文采飞扬,却因为嫡系打压,不得举荐,只好走科举,及第之后又迟迟无法出仕,最后只得愤而投军,没想到他的儿子也因为这样那样的机缘走上了父亲的老路。靖国公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站在垂花门外,看着站在廊下正聊得热切的郑钧和崔皓轩,还有在院子里面“叮叮当当”打的热闹郑钦和崔浩辉,终于还是收回了将要迈进去的脚,一转身出去了。 涵因此时正坐在屋子里面,对着布比划着尺寸,思量着给两位哥哥亲手缝制长袍。自从哥哥们回来,大太太就隔三差五的派人来问候,又送了许多布匹器玩,涵因的闺房这才有了些大家闺秀的气派。 这几日没露面的王徵突然请她去品香。 奇楠沉郁雅致的香气从铜鎏金博山炉中缓缓溢出,充满整个房间,涵因连日来过度运转的大脑,总算放松了下来,她尽情的陶醉在这迷人的香气之中,以至于王徵叫了她两次,都没有反应。 “也只有请妹妹来共品才不会糟蹋了这香,你知道我为了它费了多少工夫才得了它。这是突厥特勤寺主持高僧从交趾弄来的。” 特勤是为突厥可汗子弟的封号,而所谓的特勤寺是专门为这些突厥王室子弟祈福的地方。涵因便知道王徵是在暗示她,太原王家已经通过关系策动了突厥王子。笑了笑,随手在笺上写了两句品香诗:“绮思缭绕有尽时,世事难测且随心。” 王徵拿过来看了,笑着说:“你还没我大,却做这样的诗,难不成想剃了头到永业寺里当尼姑去。” “我在这世间的帐还没算清,人家佛门可不要我。”涵因笑笑。 “何谓糊涂何谓清,就算清了又如何……”王徵的语气带着玩笑的意味。 “是啊,只是意难平……”涵因叹了一声,最后一句几不可闻。 过了两天,突厥也力特勤在宫中大宴的时候,当着群臣大张旗鼓的向皇帝求取嘉宁公主,并向宫里进献了比原来多一倍的皮草和马匹。皇帝果然怕惹恼了突厥,不好断然拒绝,又舍不得把自己的大女儿嫁到塞外去吃沙子,忙和群臣商议对策。 好在有长公主为太后祈福的先例在,于是嘉宁公主便为了给自己病弱的母后祈福也出家为女冠了。皇帝又急选了一名宗室之女,认作养女,给了宜和公主的封号,嫁给了也力特勤。 涵因从皓轩口中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并不感到吃惊,只是问道:“皓轩哥哥知道是哪家的女孩?” “是平郡王侧妃的女儿原封了宜和县主的,那女孩儿咱们小时候也见过的,虽然有些娇气,但待人却很和气,哎,可是大隋江山的安危居然要靠一个女子!可笑满朝文武枉称大丈夫!”说着手里的拳头攥了攥,似乎这样就可以发泄出心中的怒气一样。 涵因却不以为然:“大哥哥虽然义愤,但还是想左了。若没有这些文臣武将治国保家,怕是宜和公主就不是和亲去的,而是被劫掠走的了。自古公主和亲之所以都会被奉为可敦,是因为有大隋做她的娘家。” 皓轩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却只看到那一双眼眸,好似深潭一般,平静而深邃,看不到底。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庞,那种陌生感却又浮了上来,陌生得犹如初见一般。他不禁沉默了下来。 涵因却在此时递上来一双鞋,说道:“不知道大哥哥的尺寸,若是不合脚请别见怪。” 皓轩接了,暗笑自己多心,表妹是长大了,却比以前更贴心,更贤惠了,同时并不失从前的灵秀才华,这不正是自己的期望么。 “你也不要太劳累了,你二哥、三哥回来了,你又要好一阵忙活了。”皓轩并不是对她的处境一无所知,看她的眼神中有些心疼。 “这是之前做的,只是大哥哥一直事忙,我也不好打扰。今天正好你来,就带回去吧。我二哥、三哥的尺寸刚得来,这些天也就做这些吧。”涵因笑了笑,见思雨又穿得妖妖娆娆的,在旁边没活找活的往前凑,心下一阵不喜,却没理她。 皓轩一门心思都放在涵因上,根本没注意这些,又说了一会儿话,方告辞离去了。思雨一直把皓轩送出院子,见皓轩并不理她,才垂头丧气的回来。 涵因却在想平郡王的侧妃被平郡王独宠了十多年,她女儿珍宝一样的被捧在手心,平郡王为了给她择一门贵婿,东挑西选,这个觉得门第不够,那个又觉得才学不佳,结果生生耽误到现在,连比她小一岁的妹妹都许了人家,这一来那位侧王妃一准儿悔死了。这里面又是多少弯弯绕呢。 她也曾经面临这样的境况,却对那对母女没有任何同病相怜的情绪,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没有实力就只能任人宰割。贵族世家的女子成日锦衣玉食,必然是家族进行政治交换的筹码。命运握于他人之手,抱怨哭泣又有什么用呢。 当年郑伦帮她弟弟登上皇位之后,她就悄悄的为他们姐弟培养自己的势力,逐渐和郑伦有了分庭抗礼的趋势,郑伦为了打击她,就想用和亲的方法把她弄到突厥去,还好刘锦掌握的内卫已经颇有规模了,为她探听到了这个消息,她先一步出家才避了此祸。 不过现在想来,郑伦有可能是故意透露的这个消息,毕竟他很清楚把她放到突厥,很有可能造成更大的祸患。而她出家,则是向郑伦示弱,表示不再和他针锋相对,郑伦则不再对她和她的势力有进一步的动作,这就是一种政治交换和妥协。后来,她一直顶着女冠的身份继续暗中培植自己的人马,却不敢像之前那样张扬了,郑伦也默许了这种行为,但直到郑伦去世她才还俗。 因此她很清楚,郑伦之所以会容忍自己,并不是因为她长公主的头衔,更不是因为共同奋斗的情分,而是她自己的实力已经可以让他有所忌惮,他不敢逼的太紧,怕狗急跳墙而已。 实力,就是她现在迫切需要的东西。 涵因忽又感到胸中的烦躁,走到书房,展开纸,叫祈月磨了墨,开始一遍遍的临王羲之的《快雨时晴帖》。 一边写,脑子里面却止不住的运转。既然皇帝出降公主给崔家的目的没有能够达到,那他必然要用其它的手段。正如王家不愿意让崔家的势力倒向皇后一样,皇帝也并不希望再给王淑妃的孝王增加砝码了,崔家本就和王家世代姻亲,虽然现在没有表态,但却难以保证其立场。皇后家渤海高氏虽然也属于山东高门,但早就衰落了,比较之下,一等门阀自然更倾向于和他们有姻亲关系的孝王,而关陇世家刚被皇帝压下去,现在他们只能低下头观望,不敢贸然下注。 寒门的力量多是长公主的旧势力,长公主骤然死去,这些人暂时群龙无首,皇帝要收拢他们还需要费些时候,而且,皇帝对他们也心存隔阂,并不能完全放心。而他自己的班底又并不强大,这一次的胜利,完全是取巧,通过背叛长公主的信任而获得的。而且如果皇帝自己没有实力独吞掉胜利果实,那么那些门阀和寒族是绝对不会放弃掉到嘴边的这块肉的。 接下来,皇帝会怎么做呢,涵因对自己这位皇帝弟弟能做到什么地步,突然间充满了期待,胸中的烦躁稍减,再看自己临的字,一勾一划之中也充满了急躁愤恨的情绪,微微的自嘲了一下,把之前的字团了丢掉,深吸一口气,终于心平气和的写出了一横。 第十三章 打架 嘉宁公主出家,皇帝有意出降公主到崔家的传闻自然戛然而止。皓轩会赢取王氏嫡女的传言又喧嚣再起。 为皓轩请封世子的奏章已经上呈了一个多月,皇帝却留中不发,既不同意,也没说反对。外面的猜测重重,有人说皇帝现在要乾纲独断,现在正是拿这些勋贵作法立威;还有人靖国公已经遭了忌惮,皇帝下一个就要收拾他。 靖国公府此时却低调的很,靖国公却整日埋首于公事,有时竟不回家,靖国夫人仍然称病不见外客,停了一切交际应酬。而王夫人心里着急,面上却不露,只是整日在老太太面前奉迎。 这日皓辉拉着郑钦跟平日一起厮混的狐朋狗友一起在翠华楼喝酒。这些人都是些世族子弟,却和皓辉一样不努力进学,只凭着自己是世家公子成日里挟鸡斗狗,一味胡闹。郑钦看不惯他们的做派,他刚从边关回来,对长安流行的吃喝玩乐一无所知,和这几人又说不到一处去,便勉强吃了几盅酒便推说自己头晕,告辞先走了。 皓辉看郑钦走了,也大感无趣,也嚷嚷着要散,这些人怎能放他。 便硬要拉着他坐下灌酒,吵嚷之中皓辉正撞上了走过来的一个人。 这人穿着石青底织金团花圆领长衫,腰束玉带,缀一块羊脂玉,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其上镶一块芸豆大小红宝石,手握一把檀木骨折扇,一派富贵装扮。一双三角眼,两撇小胡子,神情倨傲。 这人是正是内卫府指挥使刘锦的外甥梁松之。平日里仗着永和巷的凶名无人敢惹,也是长安城一霸,刘锦对他也颇为头疼,教训了好几次,只是这小子从小失父,寡母溺爱,养成了个骄纵的性子,就只是在自己舅舅面前避猫鼠似的,转过脸来该怎样还怎样。皓辉也听说过他,只不过当时士庶界限分明,两人虽都是纨绔子弟,却没有什么交集。 梁松之被皓辉一撞,一个趔趄,扇子掉在地上摔坏了。皓辉没有理会他,一看挣开那些狐朋狗友,便要转身下楼去寻郑钦,却被怒气冲冲的梁松之拽住了袖子。只听梁松之一手拽着他,一手举着摔坏的扇子,嚷嚷道:“小子,想走没那么容易。” 皓辉看见那扇子坏了,也自觉理亏,便掏出二两银子递给梁松之:“陪你。” 梁松之看他无所谓的表情,心生怒意,也不接银子,说道:“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吗?这是阎立本的真迹!你赔得起吗?” 皓辉也不耐烦起来,揪下自己的玉佩,说道:“这个够了吧。不够的话拿着这个去靖国公府。” 梁松之是寒门出身,虽然在长安横着走,但那些士族子弟却从来不正眼瞧他,他早就对这些人心生不满,要不是舅舅刘锦多次郑重警告,不准他跟士族子弟起冲突,他早就跟他们大闹一场了,此时看到皓辉眼神轻蔑,怒意大胜,拽过玉佩“啪”的摔在一边:“爷爷我不要这俩臭钱,你给爷爷磕三个响头,这事就此揭过,否则没完。” 皓辉也不是什么善茬,一用力甩开梁松之拽着袖子的手,掸了掸衣服,狠狠的说:“爷倒想看看你想怎么没完。” 此时两方的人围了上来,因忌惮对方身份,谁都没敢先动手。其他的食客看情势不对,纷纷下了楼,小二倚着楼梯急得直冒汗,却不敢上去,怕遭了池鱼之灾,这两位活祖宗他一个都惹不起,嘴上把佛祖菩萨玉帝太上老君都求了个遍,希望这两位千万别打起来,心里面却把他俩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怎么生出这两个祸害来,还碰到了一起。 “什么一等高门,呸,不过是仗着自己祖宗作了个鸟官!” 皓辉开始还有些顾忌,一听梁松之辱骂自己的家族,便忍不住一个拳头挥了过去。梁松之骂得正起劲,一个不防脸被打了个正着,腮帮子便肿了起来。他哪吃过这个亏,也挥拳打了回去,两人扭在一起。两方的人哪见得自己人吃亏,也纷纷动手,瞬间便成了群殴。 内卫向来消息灵通,刘锦很快就得了消息,自己的外甥又在外面闯祸了,这次打的还是靖国公的儿子,他一边大骂梁松之不争气,一边点齐人手飞奔了过去,结果扑了个空。这两起子人已经被今日轮值的金吾卫一并绑走送到京兆府官署去了。刘锦一阵郁闷,满胸的怒气无处发泄,便迁怒于自己的手下,狠狠的骂道:“你们就用这种速度传消息的!每次都吃人家的剩饭!你们不如都给我回家!” 内卫们对自己头头的不满感到很冤枉,不是他们消息传得太慢,而是这位梁大少爷太会挑地方,翠华楼在东市最热闹的街道上,金吾卫隔三差五就来巡查一回,等他们消息传到再过来,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够人家巡逻三五回了。何况翠华楼能在这种地界站住脚,背后不定有什么权贵的背景,肯定也是和金吾卫打了招呼的。这边一闹腾,那边就来人了,他们怎么赶得上。 刘锦也知道这事不怪手下办事不利,他也只是撒个火而已。扔了几两银子算是给掌柜的赔偿,便带着手下去找京兆尹了。 几个小子已经被松了绑,一个个鼻青脸肿,乌眼鸡似的大眼瞪小眼,却都老老实实的坐着。刘锦进来的时候就是这一副场景。刘锦看到梁松之那副模样,心中大怒,上去就要训斥。旁边却过来一个差役,对他说:“我家大人有情。” 刘锦见京兆尹要找他,忙强压了火气,随李淼进了内堂。京兆尹韦世楠正端坐正中,旁边座着一人穿着体面,敦厚身材,正满脸堆笑的奉迎着。 韦世楠也是京兆韦氏,和败了的镇远侯韦家同宗,不过不是同一房,韦世楠向来做人左右逢源、滑不留手,从不给人留把柄,谋反大案发生在长安地界,他这个地方长官却一点事都没有,仍然稳稳的坐着京兆尹。当然,韦家在京兆数十代的经营,势力盘根错节,虽说中枢的势力暂时被打了下去,但京兆地区的地方官员,还是牢牢把持在手中,长安素来有“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一说,意思就是长安城的韦家杜家权势冲天的意思,皇帝也只敢借此事件打压,却不敢动其根本。 旁边站着的人刘锦也认识,这人正是靖国公府的大管家郑显,他家世代为靖国公府的奴婢,他从小就以书童的身份陪在靖国公左右,人又机灵,办事妥帖,深得靖国公的信任,靖国公袭了爵之后就让他跟着老管家学习,老管家退了之后他便接手成了大管家。靖国公府的很多大大小小的事物都是他一手处理的,有些甚至不必上报给靖国公,他就能做主了。这人在京里人脉深厚,常常上下打点,跟刘锦也经常接触。 韦世楠见刘锦来了,忙站起来相迎:“哎呀,刘兄好久不见,你贵人事忙,也不来找兄弟喝酒。” 刘锦其实和韦世楠交情一般,见他自来熟,忙拱手见礼:“家里孩子不听话,又给韦兄添麻烦啦。” 韦世楠忙让座,又指着郑显要引荐。 郑显却知机的说:“小的郑显给刘指挥使请安。” 刘锦拉住他:“你小子还跟我来这套。” 几个人哈哈一笑,郑显说:“我家老爷已经得知了此事,非常震怒,说这全是我家二少爷的不是,叫韦大人不必顾虑,狠狠的罚过才是。” 刘锦也忙客气表态,骂了梁松之一通。 韦世楠说:“大家都是熟人,客套话我就不说了,呵呵,孩子们淘气也是有的,我看他们几个小家伙也得了教训,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不过翠华楼的损失却是要赔的。” 郑显说:“这是当然,翠华楼的损失和几位少爷医药都由我们一力承担。” 刘锦也跟着客气了几句。便各自带人走了。 皓辉一进门便被仆役们绑了起来,送到靖国公跟前,他们边绑还边说:“少爷可别怪小的们,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 靖国公一看见他便怒不可遏,喊道:“跪下,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皓辉看见自己的小厮跪在一边浑身发抖,便知道今天这关怕是不好过了,自己的人都被关了起来,怕是向后堂搬救兵也难了。只好咬咬牙跪下。 靖国公看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更是怒不可遏,喝道:“我原以为你不过是少年心性,不务正业罢了,谁想到你竟好恶斗狠、聚众围殴!你还有何脸面称自己是崔氏子孙!你可知错!” 皓辉是个执拗性子,见父亲不问青红皂白便让他认错,他觉得不服,但又不敢顶嘴,便咬着牙低下头不说话。 靖国公看他不认错,心中怒意更甚,气的手直抖,指着他说:“好啊,你个逆子!”对着旁边的仆役喝到:“你们都杵在这干嘛!还不请家法来,把他给我捆起来,狠狠的打,打到认错为止!” 旁边的仆役赶忙把皓辉捆到条凳上,开始行家法,却不敢下狠手,只打了几下。 靖国公看皓辉还是死忍着不说话,心中气极,夺过家法长棍,狠命打了十几下,皓辉脸上憋得通红,还是咬紧牙关,不肯认错。靖国公见状下手更快。再要往死里打,却是老太太、大太太都赶到了。 大太太见皓辉已经不能动弹,脸上潮红退去只剩苍白颜色,满身冷汗,裤子上浸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忙拦在靖国公面前哭道:“固然他不好,老爷也要保养身子,气坏了身子岂不是让他罪加一等。” 靖国公见母亲也来了,忙行礼让座。老太太却是不坐:“你管教儿子,我原是不当管的,只是孩子淘气,在外面起了争执也是难免,罚一罚知错也就罢了,何苦这样。他在外面刚遭了罪,不说让他好生将养,还下这么重的手,难不成真要了他的命去!他虽顽劣,好歹是你媳妇三灾八难才生下来的,你不顾他是你儿子,也要顾你媳妇吧。” 老太太一席话让大太太想起生皓辉时候的艰难,她更是忍不住哭出声来,那时候她难产,大夫说母子两人都活不了了,她硬是挺了过来,于是便格外疼这个儿子,总一味宠着纵着。 靖国公也是一样,皓辉不爱读书喜欢舞刀弄剑也便由着他,想不到今日却闯下这么大的祸来。现在满朝文武正盯着崔家的动静,皇帝把皓轩的请封走着留中不发,却弄不清到底是什么意图,他现在在朝中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的,谁知道自己的儿子却给自己丢了个炸雷。他发这么大火固然是气皓辉不争气,也是因为现在朝中诡异的气氛让他烦躁不已。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把板子丢下。 “不打不成器,要是早些管教,也不至于有今天。”说着,不禁滚下泪来,再看皓辉的样子,自己也有些后悔。 “好啦,打也打了,教训也教训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老太太发了话,靖国公点头称是,又亲自把老太太送回内堂。 第十四章 进香 大太太忙叫人把皓辉抬到内院自己房里,里面的人早得了消息,收拾出一处抱厦。皓辉本不愿再和母亲住一处,一说话牵扯伤口就疼得龇牙咧嘴,也只好随了大太太。 早有人把沈太医请来。太医见皓辉眼周乌青,面颊肿胀,再揭开小衣来看,腹部几块青紫,略按了按,皓辉只是皱眉,再翻过来一看,臀胫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还有不少地方破了此时已结了痂。给他盖好,净了手,请旁边强忍着哭的大太太到外间说话。 沈太医捻了捻胡子:“二公子这是前后两重伤,前一遭倒是不妨,这后一遭却着实重了,要好好将养,以免落了病根。”大太太一听便忍不住,泪不住的往下滚。太医又劝了两句,写了外敷、内服的方子给大太太,交代了用法、禁忌便走了。 府里众人得了消息,纷纷来探病,不是劝他多读书,就是劝他不要去外面胡闹。皓辉不耐烦听她们絮叨,只跟大太太说自己太累,一概推了,只让自己的几个兄弟姐妹探看。 大太太也想让他安心的养伤,便嘱咐他的丫鬟好生伺候着,将一并不相干的人都打发了。 郑钦听说自己走了之后皓辉就被打了,十分过意不去,又不好贸贸然进内院去,便寻出军中常用的治损伤的药物,叫丫鬟送到涵因那里,让她带给皓辉。 涵因便去了大太太那里。大太太精神并不大好,歪在妆花缎大引枕上。涵因略问了几句皓辉的情况。大太太便开始叹气:“怎么就这么不叫我省心……” 涵因知道皓辉素来是和郑家家风格格不入的,又不好劝什么。只说:“二哥哥就是性子直爽些,但素来是最讲道理的,并非一味胡闹之人,这事固然是二哥哥不对,但也必然有个缘故。舅舅教训的虽没错,但也当问明白前因后果,若是二哥哥有了冤屈憋在心里,一则对恢复不利,二则岂不灰了心。” 大太太对靖国公的处置多少还是有些怨气的,涵因这番话正对了她的心思,她拍拍涵因的手,感叹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只是这样越发纵了他,他这脾气我们在一天还罢,倘有一天我们不在了……”说着掉了眼泪又下来,话也梗在了嘴里。 “舅母不必伤怀,还记得小时候,二哥背着大人上树淘鸟蛋,从树上掉下来,大伙都以为活不了了,谁知只是摔断了腿,养了几个月之后照样还是活蹦乱跳的,就连温国寺的高僧都说二哥是有福相的。” 大太太闻此话连连点头,脸色也好看了些:“这倒是,他也算是个命大之人。你说这个我倒想起来,这些日子家里事多,一直没去温国寺,过两日带上你妹妹和徵儿,我们娘儿几个去温国寺拜拜菩萨。你去看看你二哥哥吧,也问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孩子脾气拗,在我们面前只一味嘴硬,你去劝劝,想必他就说了。” 涵因笑着应了。 转到后面的抱厦,皓辉的大丫头红缨正在门口守着,见涵因来了,忙站起来相迎,把涵因让进屋里。涵因听里间没有动静,便小声问:“既睡着就别忙了,我就过来看一眼。” 谁知皓辉却听见了她的声音,叫道:“没睡着,正无聊呢,妹妹来了,还不快进来坐坐。”因起猛了,动了伤口,不仅“哎呦”了一声。 涵因忙进来叫他好好躺着。看到他的狼狈模样,涵因不住叹息:“我知道二哥哥必然有自己的道理,但也不该跟父母置气,有什么话说出来,又何至于这样。” 皓辉前后都有伤,仰着也不是,趴着也不是,只好侧躺着,实在坚持不住了,才忍着疼换另一边。现在见涵因黛眉紧皱,杏目含愁,几点清泪挂在面颊上来不及拭去,仿佛清晨花骨朵上的露珠,更添了一番楚楚动人的娇柔,他不由看得发傻,早把疼痛抛在脑后,笑呵呵的挠挠脑袋:“妹妹说的是,呵呵,我早就没事了,今天一早就想去找你们玩儿的,只是大太太不准。咱们那起子人你也不是不知道,见我这样了,都争着献殷勤,其实还不是为了讨好老太太、太太,我不耐烦他们拿我做筏子,就说疼得厉害,一概不见的。其实我现在一点都不疼……哎呦……”他说的激动,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叫了一声。 涵因被他这样子逗乐了,一点他脑袋:“你这会子倒是会说话了,舅父面前你要是软和两句讨个饶,何必受这个皮肉之苦呢。” “哎,你也知道我,当着老太太、太太什么话都好说,但是对着老爷就……”皓辉的脸也垮了下来。 涵因点点头,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处在叛逆期,跟父亲总是别别扭扭的,也不深说,只是问道:“不过这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跟我说说。” 皓辉便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末了还说梁松之嘴虽坏,但也不失为一条真汉子,在京兆尹面前也没把错一味推给别人。涵因看他神色坦荡,知他并无隐瞒,便放下心来。嘱咐他好好休息,又把自己哥哥让带过来的药交给红缨,细细交代了用法才走了。 皓辉看着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一时觉得开心,一时又觉得烦恼,躺也躺不住,坐又坐不起,睡也睡不着,只好折腾红缨,一会让她拿书,一会儿又让她切水果,弄完了他又撂在一边,红缨见他那样子也明白了大半,也不理论,由着他折腾,只在一边偷笑。 涵因又去了大太太那里,把皓辉的事情细细转述一遍。又劝道:“不是我替二哥哥辩解,二哥哥固然有不当的地方,可我们这等门第又怎是他们寒门可以随便乱嚼的,我看舅母不要多虑,二哥哥还是知道分寸的。” 大太太一听这事,对皓辉的不满早减了十分,甚至觉得自己儿子做得根本没有错,他们郑氏是什么样的门第,怎容得那些寒门如此羞辱,更是觉得皓辉这打挨得冤。 于是,晚间靖国公回来的时候,便唠叨这事,靖国公也后悔下手重了,“嗯”了两声算是知道了,想了想又说了句:“今时不同往日,这些人也不好随便得罪,这次便是给他个教训。”大太太便知道靖国公已经不恼了,心里高兴,让人置了酒,陪着靖国公说话。 他们老夫老妻多年,相敬如宾的时候多,像这种温馨的气氛却少,靖国公没料到这事情倒让他们夫妻之间更亲密了,也不免开怀。此话不提。 却说刘锦这边也对梁松之大为火光,当着府中下人的面,狠狠的骂了一顿,刚用板子拍了两下,就被自己姐姐拦下了。刘锦无奈的摇摇头,他不如此做派,如何向靖国公交代。但姐姐一个寡妇,全指望着梁松之,出了这事先哭倒了,也下不去狠手,只好长叹一声随他去了。梁松之这次倒挺乖觉,不仅认错态度良好,后来听说皓辉挨了打,还主动提出要上门赔礼探看。倒让她母亲和府中的下人们大为惊讶,这个活宝何时转了性子。 次日刘锦便携了梁松之带着礼品去靖国公府赔礼,因靖国公在朝中当值未归,就由皓轩接待。刘锦见皓轩年纪不大,接人待物却周全细致,说话滴水不漏,不禁感叹名门望族果然人才辈出,自己像这么大岁数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混小子,要不是长公主培养,怕是一辈子也别想出头了。 皓轩素来听说永和巷的恶名,不知这位指挥使是怎样的凶神恶煞模样,今日见刘锦竟是个丰神俊秀的人物,就连印象恶劣的梁松之也是一番磊落直率的样子,不禁为之刮目,心想:“我们一等门阀之中,这样的人物也少见,可见寒门之中也有许多人才,只是少了家族的底气才不得出头,怨不得长公主要大力加强科举,从民间选材。此后更要时刻警醒砥砺,才能使家门长盛不衰。” 梁松之提出要探望皓辉,却因人在内院修养,不方便而作罢。皓辉听说梁松之主动找他,倒来了兴致,只恨自己被困在这里不得出去。倒是涵因连着两日都过来看他,让他开心不已。 大太太安排好了去温国寺上香事宜,让人套了车,叫上王夫人,带着皓宁、涵因、王徵姐妹几个并一众仆役去了。王夫人看几个女孩,或天真烂漫,或清丽婉约,或端庄温雅,满意的点了点头。几个女孩子久未出门,此时都很兴奋。属皓宁最大胆,掀开帘子一角偷眼看街上的景致。 五月天气,春光正好,平民家的女孩早就换上了鲜丽的春衫结伴逛街,还有些大胆的女孩子,身着男装,骑马而行。看得皓宁亮眼放光,恨不能自己立时跳出车去,跟着那些男装丽人尽情玩乐。 大太太平日最重礼仪规矩,今日显然心情大好,只要女儿不出格,也就由着她。中途又遇见了平郡王妃陆氏,平郡王当今皇帝的堂叔,是有名的贤王,在朝野威望甚高。今日平郡王妃是为了庶女宜和公主不日远嫁来求平安符的,跟她来的还有嫡女襄阳县主杨婉,宜和公主此时已经进了宫,因此平郡王妃膝下也只剩这一女未嫁。两家是世交,隔着车窗略尽了礼数便结伴而行。 温国寺原名实际寺,是大隋开皇元年高祖文皇帝为了给天下苍生祈福而兴建的,也有传说杨坚篡位内心不安,整日噩梦,因此大造佛寺来震住周静帝冤魂。这座寺庙一直是皇家寺庙,坐落在太平坊西南一隅,周围都是达官显贵的豪宅,世宗永平年间高僧善导大师在此弘法,而这些年又来了一位怀素大师,不仅佛法精深,草书更是一绝。寺内还建有佛牙舍利塔,供奉佛祖灵牙舍利一颗。 温国寺和洛阳净土寺齐名,平日只接待达官显贵,只在每月初一、十五,佛诞日或是有高僧讲经的时候才向平民百姓开放,那时便会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今日温国寺并不对平民开放,因此很是清静。 住持听说同时来了好几位贵客,赶忙前去迎接,心里面还在嘀咕:“这些贵人们也都好生奇怪,不来的时候都不来,来的时候扎窝子一起来。连用作贵客休息的禅房精舍都不够用了。” 大太太和王夫人下了马车之后已经同平郡王妃寒暄了好一会儿。两人携手进了庙门。 平郡王妃见住持率一种僧人前来迎接,双手合十告罪:“我们扰了大师的清修。” “阿弥陀佛,娘娘哪里的话,各位施主里面请。” 涵因却在暗自打量襄阳县主,她和皓宁年纪相仿,身子却瘦弱,五官精致,细眉薄腮,肌肤白到透明,弹指可破,但神态中带着一股怯弱之气,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不足之症”,丫鬟搀扶着上了一溜台阶,还微微有些喘息。 说话也轻声细气的,仿佛再大一点声音就会喘不过起来似的,待人倒很是和善,并不摆县主的架子。 一行人礼了佛,又添了香油钱。平郡王妃向住持提出为远嫁的宜和公主点一盏长明灯,住持便问一日多少香油,平郡王妃想了想说:“我那可怜见的孩子,嫁的那么远,钱倒不在乎,就一日二十斤吧,回去跟她姨娘说了,也叫她安心。” 住持应了,一边引她们去禅房休息,一边告罪:“今日来了几拨贵客,休息的精舍不够用了,委屈王妃、国夫人、王家夫人挤在一间吧。” 第十五章 巧遇 闻听另有贵客,平郡王妃笑问道 “哦?这么巧,还有哪位贵客来了。” “是皇后的哥哥中书舍人高建及夫人带着公子、姑娘们,唐国公李湛,还有光禄寺大夫窦温。”住持答道,“他们在东厢两间,请王妃和国夫人到西厢歇息,陋室粗鄙矮小,请勿见怪。” 唐国公李家和高家、窦家祖上起就有联姻,后来李家虽迁去太原,这层关系也始终没有断过。郑伦活着的时候,这两家都跟着郑伦,关系就更近了。只是并没有人把他们放在眼里,如今这位高夫人便是光禄大夫窦温的妹妹,而唐国公的母亲则是当今皇后的姨母,因此这几家关系非比寻常。高家虽为外戚,奈何家族人脉凋零,在地方上实力也不行,皇后的位置也像在火上考一样,之前有郑贵妃、韦贵妃,现在她们都倒了,又被王淑妃虎视眈眈的盯着。窦家多任地方官员,在中朝也只有窦温任这么个闲职。李家虽是硕果仅存的几家国公之一,不过整天活的战战兢兢的。 平郡王妃听了,只笑了笑:“哦,原来是他们。无妨,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听说你们这里来了位叫鉴真的大师,佛法精深,很是仰慕,想请大师讲经。”平郡王妃笑笑。 住持干笑一声:“鉴真大师答应倭国人前去弘扬佛法,不日就要启程了,这几日正在准备,忙乱得很,恐怕不方便。” 王妃只是随口一提,见他婉拒也并不以为意。 说话间到了禅院。这是一间两进的小院,前面接待贵客之用,后面是些负责扫撒接待的僧人住所。门前一块青石影壁,其上雕刻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院内种有一颗银杏,据说已经百年,现在正值春夏之交,甚是葱郁。 早有小沙弥打开禅房。只有几张胡木椅子,其上铺天青色薄棉垫,中间三两张小几,其上素白瓷大盘中装着几样水果。窗下一张原木色条案,只放了一只鼎州窑青瓷净水瓶,再无其他装饰,打扫的极干净,倒也别有一番拙朴雅致的韵味。 一众人坐定,住持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告退了。平郡王妃开始打量起涵因。刚下马车她就注意到这个女孩子。平郡王府和靖国公家交情甚好,靖国公府的几个女孩她都见过。王徵从太原来了之后,王夫人也把她带去过,因此皓宁和王徵她都认识。只是看着涵因觉着眼生。 涵因今日着米白底蓝碎花贡缎棉短儒,靛青底鹅黄波斯菊轻纱百褶裙,湖蓝披帛,虽不如皓宁一身红裙娇俏艳丽,也不似王徵的月白色绣银线百合越罗六幅罗裙那样仙姿绰约,却把少女莹白的肌肤衬得如同温润的羊脂白玉一般。 平郡王妃对涵因心生好感,问道:“这么好的孩子,你还藏着掖着,要不是今儿偶遇,我还见不着。” 大太太忙让涵因过来见礼,“这是我家去了的大姑奶奶的孩子,姓郑,小字涵因。她一向体弱,只在家里做些针线,这些天天气好才出来一次,这老太太还不放心呢。” 平郡王妃又打量了涵因亮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便马上笑着给了涵因见面礼。她已经知道了涵因的身份。大赦之前涵因还是奴婢的身份,自然不能公然出现,所谓身体不好只是个托辞。见涵因举止大方从容,并不因他人探询的眼神感到惊慌,不禁心生赞许:“这样的身世,却有这一番气度,果然是一流门阀教养出来的女孩。”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小沙弥过来通报,高夫人过来给郡王妃、国夫人问安。原来,几位大人去拜访怀素大师,只留了高夫人和高家的小公子、两位姑娘在东厢内。高夫人听到西厢的动静,向小沙弥打听,听说来的都是女眷,便过来拜会。 见面之后又是一阵寒暄,相互引见了自家的孩子,大太太本没准备那么多见面礼,忙把荷包中的金锞子全掏了出来,又找出一块玉坠子,分给那两个姐妹和那小公子。王夫人却是不慌不忙,把白玉的扇坠子解了下来给那小公子,又从头上拔下左右两只红宝石累丝金簪给那两位姑娘。涵因仔细一瞧,那不正和姨母那日送她的见面礼一模一样,原来这东西插在头上就是为了应急用的。 王徵最不耐烦这种贵妇交际,懒懒的坐着不愿意说话。皓宁早坐不住了,眼睛转来转去,直往窗外瞥。涵因向来不愿意凑这种趣,见高家那小公子年仅6岁,虎头虎脑煞是可爱,便拿起个梨子逗那孩子。那两个高家的女孩倒是乖巧,坐着一动不动。 平郡王妃见状,便说:“让她们自己玩儿去,省的我们这闷着岂不无趣。我们老姐儿几个也好好说说话。”让丫鬟取来姑娘们的帷帽,又叮嘱丫鬟、婆子们好好跟着。 高夫人也点点头,特别嘱咐了奶妈看好小少爷,便让他们去了。那小孩见涵因温柔和善,便拽着她的一角,不肯让奶娘抱。涵因只好拉起他的小手哄着把他带了出去。 再往后走便是塔院,佛牙舍利就供在此处,其内一座八角七层楼阁式砖塔,塔身庄严稳重,装饰精美绝伦。每层都雕有人物花卉,除了雕有佛、菩萨、金刚、力士、飞天等人物,还刻有梵楞严咒。 涵因等人围着塔转了一圈,想上去,却被守在塔门口的僧人拦了下来,说是佛门重地,不能入内。这塔襄阳县主和皓宁其实是上去过的,不过是在住持的带领之下,而且只是上了几层参拜了佛祖金像,并未见到藏在顶层的舍利子。此时没有住持在,也不好相强。 出了塔院,再往深处去便是一大片桃林,桃林西侧是碑林,东侧则是一般僧人修行的大悲院,再最后面则是高僧参禅的净土院。这都是不能去的地方。 温国寺桃林则是长安有名的胜景,此时桃花已谢,只是郁郁葱葱的一片,遮住晌午微热的阳光,倒是个好去处。 那小孩子刚在在塔院的时候还无精打采的,一到了树林子里,又开始活蹦乱跳的的。涵因一个没拉住,被他挣开手,那孩子直往桃林深处钻去,涵因哪敢让他乱跑,赶紧跟着追过去。丫鬟、婆子也唬了一跳,也忙跟了过去。 那奶妈年岁大了,跑了两步便喘吁吁的落在后面。涵因开始觉得让孩子跑一跑也没什么不好,便只是吩咐丫鬟不要死拦,由着他跑一会儿,累了自然会停下来,没想到左一转右一转,小家伙便跑进了净土院里。涵因也顾不得忌讳,也跟了进去。 却正巧从禅房中前后走出两个男子。前一个看起来已近而立之年,欣长身材,带着从容不迫的沉稳,面貌也颇为俊朗,美髯精心修剪,这人涵因认识,正是上辈子的对头,荥阳郡公郑伦的智囊唐国公李湛。 李湛算是美男子,只是与后面跟着的少年想比,立时便不显眼了。那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真可谓是眉如墨画,目若秋波,面似美玉,饶是涵因在现代社会见识过精心包装的男明星也比得过如此人物,此人之美已经超越了性别界限,只是看着便是一种享受,想必潘安、卫?也不过如此。旁边跟着的小丫鬟早发了花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少年,也不记得自己是为了追小主人而来。 不过涵因却觉得眼熟,此时却是在想不起来了,许是在上辈子见过,因此只惊艳了一下,便回过神来。眼见两个人走过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生尴尬,只好低下头,站住不动。那小家伙却直扑向后面的少年,叫道:“大哥!”那少年便笑嘻嘻的把他抱起:“你又乱跑,没的叫母亲担心。” 小家伙却转转眼珠说:“我想找大哥。” 涵因却没看出来这对兄弟有什么相似之处,很明显,老天把所有的眷顾都给了老大,却没给老二留下什么。少年一双勾魂的美目打量了涵因一遍,便径自走了。跟在涵因身后的丫头们一看到自己家的大公子,早丢了三魂七魄,直把涵因忘在脑后,簇拥在少年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少年也是好脾气,只听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还不时搭上一句,更是让女孩子们双眼放光。 和少年一起的那名男子便落在了后面,只是经过涵因身边的时候点头致意了一下,便跟着走了,没走几步又停下回身,看了一眼涵因的背影,微微皱眉,仿佛想起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想起来,摇摇头接着走了。 涵因被一个人晾在院子里,心想要是和他们一起回去,岂不尴尬,不若等他们走远了,自己再回去。还未盘算好,另一边禅房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老和尚,却和温国寺里养尊处优的和尚们不同,满脸都是风霜之色。 对她深施一礼,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既然来了,未若一叙。”做了个请的姿势,引她到正厅佛堂。佛堂里有扫撒的小沙弥,见了那老和尚,纷纷起身行礼。 两人在蒲团上坐定,涵因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和尚答道:“贫僧鉴真。” 听到这个名字,涵因有些吃惊,这个人一门心思想去日本弘扬佛法,原来自己做长公主的时候,他就已经三渡日本失败了,自己还有心帮他,下令地方上不要为难他,结果天意如此,他还是没去成。他之前连平郡王妃都不见,此时怎么又找我叙谈。 “敢问大师有何见教。”她心里惊疑,面上却不露,抬起头直直的望着身前的老僧。 鉴真的目光平静而慈悲,仿佛能够包容世间的万物,涵因感到自己仿佛瞬间被看个通透,那目光似乎穿越过她的几段人生,一直到达她来的地方,但这一次她却并没有因为被看穿而害怕,一直强压下来的内心的躁动也一下子安静下来,那样平和而舒适,让她恨不得就这样一直坐下去。 然而,忽的前一世经历的人和事又乱纷纷的涌上心头,让沉在心底的痛再一次翻滚上来,她不由闭上了眼睛。 “女施主,还是放不下执念。” “大师不是也有放不下的执念吗。”涵因扯了一下嘴角,却不知道自己做出的表情是哭还是笑。站起来向鉴真施礼,再没多说别的,转身走了。 怀素从偏厅进来,只看见一个女子失魂落魄的背影,大感奇怪。向鉴真施礼之后问道:“那位女施主是……” “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说罢,便不再理怀素,闭上眼睛,诵起经来。 第十六章 八卦 涵因走出了桃林,才回过神来。正撞上了来寻她的丫鬟婆子。忙整理了情绪,跟着她们回去。襄阳县主、王徵、皓宁已经回去了,正坐在禅房里说话,高家的人却已经不见了。见她来了,都问:“去哪逛了,一眨眼就没了。”涵因只推说走迷了路,见大家的神色并无异状,才放下心来。 皓宁说话心不在焉的,襄阳郡主也闷闷的,涵因只好和王徵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王徵眨了眨眼忽然来了句:“刚刚高家大公子来给平郡王妃、舅母、母亲请安,我们也刚刚回来,正巧撞上了。可惜你没在。” 听到“高家大公子”这几个字,襄阳县主和皓宁两人的身子都不由一颤,一个低着头,一个看窗外,眼角的余光却往王徵那里瞥。 涵因才想起那人是皇后的亲戚,怨不得自己见过,只不过那时那个人还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呢,如今几年未见竟成了如此模样,她不由笑道:“有什么可惜,难道还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你竟没听说过长安四公子,人品、才学都是京里闻名的。”王徵一笑。 涵因上一世倒是隐约听过,不过那时她的心思一向放在争权夺势上,就算听过也没大在意。于是便看着王徵等下文。当时社会本就不像明清时保守,再加上皇族、高官多有鲜卑血统,风气开放,山东大族对女孩管教虽严,这些话题也不算禁忌。 “弈棋纵子任伯翰,季远弄弦天地安,长平泼墨描日月,子逸挥毫动河山。这四句打油诗便是说他们的,‘弈棋纵子任伯翰’,就是我们今天见到这位高家大公子高煜高伯翰,下棋极为高明,据说去年曾高悬棋盘向天下高手挑战,连续一个月竟无人能赢他,只是前年他去太原,我大哥曾赢他两目,只可惜我大哥英年早逝,要不然这个名头必定就是他了。”提到了大哥王衡,王徵的语气充满的惆怅和忧伤,看得出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非常好。涵因刚想道两句安慰,王徵又恢复了淡淡的神色,接着说道:“卢昭表字季远便是咱们府老太太的娘家侄孙了,他奏的曲可谓动人心神,余音绕梁,尤其是他得了焦尾琴之后,琴技更是出神入化,让人有三月不知肉味之感。” 说罢环视了一圈,发现襄阳县主虽然装作不在意,却悄悄竖起耳朵听,皓宁干脆转过头来,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心中不觉得意。再看涵因,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一阵扫兴,暗骂涵因无趣,接着说道:“长平就是贵堂兄,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 涵因正想着鉴真那眼神,微微有点走神,见王徵忽然转过脸来看着她,不由:“啊”的一声,干笑了一声:“我并不熟识。” 王徵知道再说就要掰扯到涵因的家事,也不多说:“郑锐郑长平前年来长安,机缘之下竟得了吴道子大师的赏识,还亲自指点,这事情长安都传遍了。贵叔父家虽已经搬出长安,但公子大才,又生在长安,所以长安人还是把他归在四公子之列。子逸就不用说了,是轩哥哥的表字,轩哥哥的字虽不是一字千金,但也是墨宝难求。当然这几位公子琴棋书画诗词皆是无一不精的,这里只说的是他们最擅长的才能,” 长安四公子,“五姓”占了仨,还有一个,若不是人死了,怕是要占全了,这还只是刚露头角的少年英才,功成名就的文人墨客更是不胜枚举。山东士族的门风家学之深厚可见一般,怨不得世人都倾慕五姓,其他家族也以和“五姓”联姻为荣。 不过这位高公子倒是令她吃了一惊,原以为他只是一副好皮囊而已,没想到他的才学竟不输于崔卢郑,果真人不可貌相。季远这名字到似乎在哪里听说过,涵因也想不起来了,便没大在意。 另一个让她吃惊的人,便是这位口若悬河的王家大姑娘,她平时孤芳自赏的样子,真想不到居然知道这么多小道消息,别看她神色清冷,可讲起这种京城上流圈子的八卦却条理分明知之甚详,让涵因大跌眼镜。 王徵发现涵因看她的眼神越来越诡异,清咳了一声:“前朝定九品中正制的时候,士族子弟都要接受评议才能定品,我朝虽不兴这个,但是成名的文士每隔几年都会把各家的少年英才品评一番。这可是极风雅之事。” 然后有用“你这个俗人”的眼神瞥了涵因一眼,闭上嘴,任凭那两位大小姐再怎么问都不开口了。 平郡王妃和大太太看天色不早了,便都说要回去了,并约着下一次再一同来上香。 离开的时候,涵因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露在重檐上的佛舍利塔尖,十万两黄金就在拖着佛舍利的莲花座下,可惜她却只能干瞪眼,真叫人不甘心,当时她不知怎么猪油蒙了心,偏偏把那笔财富藏在这里,结果现在想拿也拿不出来了。叹了一口气,无奈的上了马车。 大太太回到府中,却听说靖国公已经回来多时了,回来后叫幕僚过来商议了半日,之后就一个人一直呆在书房里。大太太心中诧异,叫红纹准备了点心,亲自送去书房探看。只见靖国公一个人拿着本萧统的《文选》坐在榻上,边上也没有人伺候。大太太在门外望了多时,发现靖国公眉头紧皱,手握着书半天也没有翻页,显然心思并不在书上,于是端着点心走了进去。 靖国公听见动静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夫人来了,放下了书,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老爷在这里呆了一下午,连伺候茶水的都不让进,老爷固然事忙,也要以保养身子为要。”说着把手里的糕点放下。 靖国公点点头,叹了口气,拈起一块点心,略尝了尝,又放下了。 大太太见靖国公神色略带怅惘,知道他连日来都在为朝廷的事忧心,今日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但她是个内宅妇人,也不好过问,便也坐下说道:“若是太辛苦,我们就回博陵祖宅吧,或者去洛阳的别院。” 靖国公看着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妻,感到一阵欣慰,点了点头。 第二天,涵因照例去看望皓辉,正碰上皓轩也在,但两人的脸色却都不怎么好。涵因看他们兄弟之间别别扭扭的样子,忙拉皓轩坐下:“二哥哥也已经知道错了,大哥哥就别再责怪他了。便是还有什么不好,就看在二哥哥伤还没好的份上,担待些吧。” 皓轩见涵因说和,也不好再说什么,顺手坐下了。 涵因又抻抻皓辉:“二哥哥,你就跟大哥哥面前认个错吧。” 皓辉本来倔脾气又犯了上来,见涵因在中间说和,态度便软了下来,咕哝了一句:“大哥,我错了。”声音小的几不可闻。 皓轩本知道弟弟的性子,因为心烦没压住火气,说了几句两兄弟便僵住了,自己也有些后悔,现在看弟弟退了一步,也就势下台阶,“嗯”了一声,算是揭过了。 涵因知道必定此事没完,因此皓轩才过来教训弟弟。当下并不细问,只问了问皓辉伤处还疼不疼,自己三哥送的药管不管用,如果用完了再送来等语。 之后,便跟着皓轩一起离开了。 “大哥哥在为什么事烦恼?”涵因和皓轩同路,见四下无人,便出言相询。 皓轩却不予多说:“也没什么。” “应该是二哥哥打架的事没完吧。但刘锦既然带着外甥亲自来赔罪,说明他们有心和好。难不成他们表面认错,暗中弄鬼?” 皓轩摇摇头。 “要不然就是有人借机生事。”涵因揣度着说,一边观察皓轩的神色,果然皓轩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是不是御史弹劾舅父了。”涵因借着猜测。 皓轩猛的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几分吃惊,点了点头答道:“弹劾父亲教子无方,纵子行凶。你听说了?” 涵因忙笑了笑:“没有,这是很自然的嘛,那些御史就喜欢盯着我们这些勋贵家呢。” “皇上怎么处理的?”涵因继续问道。 “留中了,既没申斥父亲,也没驳回。弹劾刘锦的也是。”皓轩看着涵因,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涵因知道自己太心急了,又引起了他的疑惑,便笑道:“舅父对皇上忠心耿耿,天日可鉴,必定会逢凶化吉的。” 皓轩见她学那老夫子,一本正经的说这种话,不由好笑“人家是弹劾教子,跟忠不忠心有什么关系。” 涵因心想,到时候你就知道跟“忠心”有没有关系了,靖国公皇帝自然是不会动,至于刘锦,到现在还没死,应该性命无虞了,算那小子聪明,笑了笑,忙转移了话题:“大哥哥有没有听说过‘长安四公子’。” 皓轩一愣,看她有些捉狭的笑容,便知道她故意打趣,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你呀”语气中带着些许宠溺,又带着些许自豪。 “快给我讲讲。” “讲什么,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大哥哥不说,难道还让我向外人打听去……” “没有什么好说的……” …… 直到多年之后,涵因还能记起皓轩闪耀在阳光下略带羞涩的笑容。 第十七章 弹劾 皇帝坐在御书房里,按着微微发胀的太阳穴。两边的折子已经摞了老高。 他这一次留中了靖国公世子的请封折子就是为了试探朝中的反应,果然那些人马上就接招了,借着靖国公次子打架的事,进一步试探他对门阀勋贵的态度。既然这样,就让那些人再闹腾的欢一些吧。 靖国公现在成了门阀世家的标志性人物,如果把他打到了,那些寒门一定会像嗅到了血的野狗,一拥而上的,但这些人都是姐姐一手提拔上来的,天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 趁机压倒那些世家,真的是对他颇有诱惑力的一条路。但是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皇帝的手握了握御座的扶手。那些人手里还有太多的资源和人才,寒门虽然比一百多年前强了,但还是远远比不上那些高门阀阅。 自己挟平叛之威虽然控制朝堂的重要位置,但能放心用的实在太少了。自己的人捉襟见肘,其他的只好依靠外戚。如果不是世宗皇帝严令太监不准干政,甚至不准识字,说一句跟朝政有关的话就立时杖毙,他真的很想用身边的刘公公,比起那些心思各异的朝臣,他才是死心塌地跟着自己的人。 如果自己准备的时间再长些,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窘迫。但来不及了,机会总是在不那么恰当的时候出现,而自己年近而立了,不能再等下去了。姐姐曾经如同山一般坚毅的守护过他,他也曾经那么依赖姐姐,而随着自己长大,抓着权柄不放的姐姐逐渐变成了障碍,他也渴望权力,渴望真正的乾纲独断,而不是永远躲在姐姐身后的小男孩。 现在,是该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了。刘锦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兄弟,不止一次的救过他的命,当他拿着姐姐的遗书,向他宣誓效忠的时候,他却感到莫名的心虚,他应该没有看出来是自己下的手吧,但即便看出来也没什么,他除了自己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是能信任他多少呢。赵俭要尽快处理掉了,皇帝握紧的手又不自觉的攥了攥。 皇帝从屉子中拿出几张薄薄的纸,那是姐姐的手迹,一如小时候教自己练字时娟秀雅致,上面向他事无巨细的交代了自己留下的人和产业,还有朝廷上各种势力,这是长公主在之前便准备好的,以防有不测发生,用火漆密封,交给刘锦保存,刘锦回来后,就立刻取出来交给了自己,应该没有怀疑吧。他不禁想到:如果没有这个,自己会不会表现得如此游刃有余,把那帮老狐狸们震住。 看着那熟悉的字体,心底的痛和内疚渐渐涌上:“姐姐……” 一阵脚步声打破御书房的宁静,是刘公公故意加重了脚步,皇帝一笑,这个奴才永远的都这么合他的心意,忙收敛了情绪,恢复了在朝臣面前的沉稳和笃定。刘公公弯下身子,奏道:“刘指挥使正候在外面。” 皇帝点点头,示意把他叫进来。 刘锦跪下行礼,皇帝一摆手叫他起来:“事情办得不错。” 刘锦却没有起来,只是说:“皇上是否物色好了人选?” 皇上却勃然大怒:“陈成要回老家,你也要退休,你们都撂了挑子,朕怎么办!你们把朕当什么人了!” 这就是诛心之言了,刘锦苦笑了一下:“皇上……” “好了,我知道了,此话休提了,你人手不够,就叫魏伯彦给你当副手吧。对了,人带来了吗。” “是,在外面候着。”刘锦恭敬的低着头。 “宣进来吧。” 刘公公便将人领了进来,那人行了大礼。皇帝示意免礼,便起身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来人正是梁松之,但却丝毫也看不出来平时那种无赖模样,神情严整肃穆,眼帘微微垂下,掩住三角眼中探询的目光,整个人显得精明干练。就算是天天和他混在一处的纨绔们,怕是也看不出来这就是和他们一起天天惹是生非的梁松之了。 “我看是你这个当舅舅的要求也太高了些,我看就很好,让他跟着裕王吧。” 刘锦和梁松之赶紧跪下谢恩。两人退了下去。 待到无人处,梁松之实在忍不住问道:“皇上到底要把舅舅怎么样?” “近期是不会动了,怕是一下子掌控不了吧,这不是派魏伯颜来了。” “那我们……” “我们也没得选择,走一步看一步吧。哦,对了,你母亲寿辰快到了,你的寿礼准备好了吗?” “母亲向来信佛的,想请尊玉佛。” “去年你就送这个,再想点有新意的吧……” 那些人见皇上只是留中了折子,便有几个大胆的,攀扯起靖国公原来在户部亏空的事来了。皇上却知道那是上一任显宗皇帝留下的底子,显宗自己倒是颇为俭省,恨不能衣服都打了补丁,却对道观毫不吝惜钱财,再加上纵容其女寿阳公主豪奢,银子花得跟淌水一样,又赶上天灾,突厥人也不老实,赈灾款、军费处处要钱,靖国公当时也是无可奈何,捉襟见肘的,东挪西凑才勉强维持了下来,后来还把主意打到了宗室身上。 大隋立国百余年,宗室子弟虽然经常在宫廷斗争中倾轧屠戮,但子子孙孙还是有不少人要朝廷养活,成了朝廷一项很沉重的负担。靖国公不仅裁减了很多项目,还想着法子从中克扣,要不是这些宗室被严格限制不许干政不许掌兵,他们早闹起来了。 像当时还是失势郡王的当今圣上,便是首先被克扣的苦主,长公主也是那时候被逼着想法子赚钱的,没想到后来竟赚了个天下回来。那些人如今提起这个茬,显然是存了挑唆的心。 皇帝微微皱起眉:“这些人突然提起户部的旧事,也知道靖国公那块查不出什么。怕是意图未必止于此了,现在户部侍郎徐熙明是姐姐一手提拔起来的陈恪,出身寒门,一门心思推行“摊丁入亩”,这人还是可用的。自从姐姐死后,各地推行的力度,都大大减弱,各方都在观望。现在要是动户部,这个方案怕是真的要夭折了。” 把这几张折子驳回,皇帝不禁微微头痛,宫中的血气还未散尽,这帮人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皱着眉头又拣起下一个折子,却让题目引起了兴趣:“谏禁山东大族买卖婚” 摊开一看,上面写着:“崔、卢、李、郑、王五姓,虽累叶陵迟,犹恃其旧地,好自矜大,称为士大夫。每嫁女他族,必广索聘财,以多为贵,论数定约,同于市贾,甚损风俗,有紊礼经。既轻重失宜,理须改革。” 奏折写得倒颇合他心意,不过上书的却是个从八品上的左拾遗。于正杰,去年的新科进士,当时看到他的文章,自己还颇为兴奋,虽通篇并无一华丽辞藻,词句却清晰顺达,言之有物、条理分明,观点更是尖锐鲜明,直指当朝弊政,更不用说那一手好字,真真让他赞叹不已。 但结果出来,这人却只得了三甲十名。当他怒气冲冲去找长公主,痛斥这些官员徇私舞弊,长公主却笑呵呵拉他坐下,说这事是她授意的。 他不解,长公主只说:“璞玉一块,尚需打磨。”之后,在其他人苦苦等待释遏(考中后等待被推荐任用的过程)的时候,他却不声不响得了个左拾遗的小官。然后一直干到现在。皇帝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把这个奏折留中了。 皇帝在为纷乱的朝事烦恼,涵因则在为钱的问题发愁。每月只有二两一吊的月钱,张妈妈要照例替她攒一两,剩下的除了送礼、打赏下人,便再没有余钱了。现在刚刚到了月中,手里的钱又花的差不多了。 前两天,三哥来找她,虽然绕了半天也没把话说明白,她却听出来原来二哥考武举,靖国公就给他们介绍了一些兵部的人,但之后的交际应酬也不能总指望着舅舅出钱,他们哥俩虽然小有积蓄,但因为之前没料到京城开销如此巨大,身上的钱不够了,希望妹妹能贴补些,他们已经去信叫那边送钱过来,但这一来一回就要两个月。 涵因在这府里五年,照理说也是能攒下一些钱的,但她之前身体一直不好,厨房看人下菜碟,常常以次充好,又不能总去找大太太要这要那,张妈妈只好经常把她的梯己拿出来给她补身子,因此存下的钱有限。涵因把一些不常用的首饰,和旧的棉衣当了,加上之前的积蓄,才凑出30两来,这个月算是勉强过得去了,但下个月可怎么办呢。 自己的绣技提高了不少,绣一般的小物件是没问题了,但是跟外面的秀娘完全没法子比。涵因真是怪自己当初没有好好练女工了。不过她又想出个好主意,她虽然技法还有欠缺,但针脚已经能过关了,如果绣字的话,全部用黑线,对精致程度要求并不是太高。 那些官家太太们多有吃斋念佛的,何不绣几套《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件只要卖上几两银子,多卖几件也能凑到不少钱。这种东西一般没有人绣,而识字的大家姑娘又少有绣品从闺阁流出去,所以应该还能取个巧。 涵因想到这个主意,也颇为兴奋,立时便亲手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用簪花小楷誊了作样子,然后开始一针一线的绣起来。好在字不多,费了几天功夫便做成一件。 让张妈妈悄悄带出去找了间铺子寄售。张妈妈虽然不愿自己家姑娘做活赚钱,但也知道他们兄妹的烦难,也只好去了,捡了一家离这边甚远的铺子托买了。 没两天,就有了回信,那副绣品被个大户人家买走了,给了5两银子,那家的夫人信佛,她的儿子为讨她的欢心就买下了,夫人很是欢喜,这次人家又下了定金,让绣一副《大悲咒》,只是那家夫人寿辰,儿子要用作寿礼孝敬母亲,须在月底之前交付,因要的急,价钱往上翻了两番,开价20两。 涵因便开始日夜加功夫,这次有了经验,比上一次绣得更顺手些。 慕云和祈月见涵因一副要钱不要命的样子,便把针线夺了帮她绣。 涵因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能让你们赚钱养我呀。” 祈月却说:“您就省省吧,祖宗,这些日子身子刚壮实些,要是再累病了,还不是我们伺候。” 倒叫涵因不好意思起来。 几个人轮流绣,倒也快,十来天便把这五百多字绣完了,慕云的绣工非常好,涵因便专让她绣运笔出锋转折之处。那家看绣得比上次还齐整些,更难得的是将书法的意蕴也绣了出来,因此那家又多给了五两,除了店家的抽头,涵因共得了24两银子。 涵因让张妈妈把20两收起来,从中拿出来些给祈月和慕云各二两,因祈月和慕云帮她做绣活,底下的丫头替她们值守,涵因又拿了百十来钱,散给众人,又叫厨房给屋里的大小丫头们加了菜,这样大家皆大欢喜。 涵因还想再绣些东西卖,死活被张妈妈等人拦下了:“我的姑娘啊,偶尔为之尚可,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又生出多少事来。”涵因只好作罢了。 第十八章 失窃 平静多时的靖国公府又热闹起来,原来外出公干的二老爷和公子已经到了城外几十里的驿站,先打法人回来送信了。 二老爷崔澄现为从五品秘书丞,现在为了编纂一部集天下文章的大典四处收集文章,他本极风雅之人,素来不喜官场应酬,这一次借着出差的机会将儿子也带上,也并不急着赶路,只把沿途名胜游览遍了,各地文人雅士都会遍了才尽兴。他只有嫡出的儿子一人,名崔皓铭,只比皓辉小2个月,因他们与靖国公未分家,住在一个府邸里,按国公府的排行,大家都呼他三公子。 二太太荀氏素来喜静,除了在老太太前面伺候,大多时候闷在自己屋子里教导庶女们,涵因并不常见她,只觉得是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妇人,再没别的。二老爷将要回家的消息传来,才让涵因重新注意到她。 这些日子老太太说这话就会突然想起应该给二老爷预备这个准备那个,便问二太太,那二太太竟事事准备齐全,而且前后交代清楚,并非用言语糊弄。这到让涵因啧啧称奇,没想到这样一个闷葫芦似的人,做起事来竟如此周全。 崔浩辉的伤已经养了大半个月,虽然兄弟姐妹轮流过来陪他解闷,他也觉得闷得要命,变着法子折腾。只是涵因过来的时候他才安静些,本来大太太还想让他在内宅养到足月,皓辉听到皓铭要回来的消息,却死活躺不住了,再三央求搬到外院去。大太太无法,只得随他去了。又嘱咐他多休息,不要劳累云云,皓辉在一边敷衍应和,心早就飞了出去。 一到外院,哪还肯歇着,趁着婆子丫鬟不注意便带着贴身小厮安泰溜了出去。出了门便一路找到梁府。 因裕王年岁年纪还小,梁松之这个裕王伴读也当得甚是轻省。只有上午半天在宫中,下午便可以回家。今天他刚到家,便有下人来报,说靖国公府二公子已经在客厅等候多时了。 梁松之心想不会是来算账的吧,不过既然人已经上门来了,躲是不能躲了,硬着头皮也得见,这次是自己让他挨了板子,大不了还他几板子便是。也没换衣服,径直到客厅去见崔浩辉。 没想到崔浩辉见到自己却甚是有礼,两人寒暄了几句落座。皓辉便让安泰奉上一个长条形的雕花描金木盒。梁松之见那木盒极为精美,很是诧异,打开以免却是把折扇,只是普通的竹木骨,展开却是南朝书法大家王僧虔的手笔,只见那笔意古朴遒劲、浑然天成,便知是真品。 他素来酷爱书画,为了收藏这些大家的作品,不知花了多少钱,他的确也收藏了阎立本的画作,但那天的扇子却是他用来挑事的,自然舍不得用真品。今天见了这样好东西,喜得站起来走了两圈,抬头见皓辉笑呵呵的看着他,也觉得自己失态。脸一红,走到皓辉面前把扇子双手奉还:“那日跌坏的扇子其实是赝品,这个梁某受之有愧。” 皓辉却摆摆手说道:“给你就是给你了,大丈夫怎可如此扭捏。” 梁松之一愣,不敢相信的问道:“真的送我了?” 得到皓辉肯定答复后,笑得连三角眼都挤成了一条缝。把扇子珍而重之的重新放到盒子里交给下人收好。梁松之对皓辉一拱手:“不打不相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随即吩咐下人取来一把三寸长的匕首,交给梁松之,说道:“这是突厥可汗上次朝觐时候上供的,用陨铁打造而成,华阳长公主赐给哥哥,哥哥又转送给我,现在便送予你!” 皓辉见那匕首锋利异常,刀刃还隐隐泛着寒光,手指轻轻一敲,那匕首竟嗡鸣不止,便知是一把神兵。他素来对书画无感,凭是什么书画名家,在他眼里也看不出区别,况且这扇子是皓轩的,他时常看皓轩拿出来玩赏,想来不会太差,便拿了出来赔给梁松之,大哥一向宠自己,估计也不会生气。而他对兵器却如痴如醉,现在凭白得了这样一件宝贝,也是高兴之极。当下便拉着梁松之去喝酒。 两人越聊越投契,几杯黄汤下肚,便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临走梁松之说道:“本月二十日,家母寿辰,请子信一定赏光。” “即是伯母寿辰,必定前去道贺!”两人这才分别。皓辉心情大好,谁知家里已经乱了套。 原来,皓辉拿走这扇子时,并无一人看见,他自己并不是存心偷拿,只是不耐烦等皓辉回来再要,便直接进屋子取走了,偏巧当时屋里没人。皓轩在学里,大丫鬟锦芳轮休回了家,大太太见天渐热了,想着儿子们的帐子帘子都要换上薄的,便新找出来些细纱软罗,另一个大丫头倚云便带着二等丫头们去挑样子,留下的几个小丫头上头管事的都不在,屋里又不需要伺候,便趁机躲懒。 回来之后收拾东西,专管器物的流霭忽的发现大公子最喜欢的扇子忽然不见了。那东西皓轩素来珍爱,那是他随父亲去太原的时候,姑父王通所赠。刚得来的时候,他一天要拿出来玩赏好几遍,如今都有三四年了,也时不时的拿出来观赏临摹。她心里一沉,忙把皓轩常随手放东西的地方找了也没有。心里一急,赶紧叫倚云、拨雾等几个一起找,但把屋子的犄角旮旯都找遍了,也不见这把扇子。 “是不是公子今天出去的时候把扇子带走了?” “不会”流霭摇摇头,“公子每次只是玩赏而已,看完了就放回去,从来不拿这个出去。” 拨雾也点点头,说道:“今天公子出去的时候根本没有拿扇子。” 事情一出几个丫头都吓住了,忙找来看屋子的小丫头来问,那几个小丫头只是贪玩,没想到惹出这这么大的篓子,吱吱呜呜不敢说。 倚云素来是个急脾气,一时怒火上涌,就打了跪在前面的小丫头几巴掌,恨声道:“便是把你们几个都卖了,也抵不上那一把扇子!还不老实交代。” 挨打的小丫头边哭边说:“倚云姐姐,给我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在少爷屋里偷东西。我们见今天院子里面没人,就……就去后面廊下聊天……不信,不信可以去搜我们的东西!” 倚云一听,气个倒仰,骂道:“作死的!你们闯了多大的祸!”说着还要再打。 流霭和拨雾见闹得不像样,忙拦住:“便是罚也要先把东西找到,我们先去查她们几个的屋子,若果真没有,便是有外人拿走了,去把守门的婆子叫过来问一问,这院子今天进没进外人,再行查问。” 倚云听她俩说的有道理,强压了怒火,将小丫头的屋子搜了一遍,果然没有。便叫婆子来问今天有没有外人进出。 婆子摇摇头,说:“今天就是二爷从内院搬出来了,也没什么外人。” “那其他人呢,姑娘们的丫鬟有没有来送东西的?” 婆子想了半日,还是摇摇头,又想了想:“对了二表少爷来找过大公子,进去一会儿,说没人在又出来了。” 倚云想了想,二少爷的大丫头们今天是和自己一起领东西的,小丫头们都在一起玩的,刚才也搜过了。 那表公子的嫌疑便最大了,况且之前自己家公子请表公子看过那扇子。前一阵,又听派去伺候表公子的栖霞说表公子偷偷的去当物什。心里就越发怀疑。 但作为一个丫头又不能直接去质问主子,便想先拿住那边院子里的丫头们仔细问清楚了,再作打算。流霭和拨雾却觉得不妥,劝她等锦芳回来,大家一起商量个主意再说。实在不行便认罪求大少爷宽恕,大少爷性情温和,未必会重责。 倚云却不干,她本就是家生子,祖母是老太太的陪房,父亲管着国公府最大的田庄,颇受器重,自己又是大公子的贴身大丫头,除了锦芳便是她了,她也知道自己是老太太给大公子的,早晚大公子会将她收房,因此到哪里都只有别人巴结的份,连姑娘们见了她也叫声姐姐。一些本家族兄,要巴结皓轩的,见了她少不得也要陪笑脸。她性子本就不像锦芳那般沉稳,近些年来更是有些轻狂。对郑氏兄妹面上恭敬,心里面其实也当是来投奔的穷亲戚,并不在意。 锦芳年纪大了,太太正和她爹娘商议,削了她的奴籍,放她出去,寻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的嫁了,这次锦芳休假也正是要和家里商量这事。那空出来的位置就应该是她的。 这当口,出了这件事,锦芳又不在,倚云便是这里最大的,她便越发觉得丢了面子,心里面着急,便没有深想。听流霭和拨雾说要等锦芳回来拿主意,心里更气,觉得自己若不立威怎么压得住她们。便说:“只是问问那边的小丫头们有没有看见,有没什么大不了。找到了大家都好说,找不到我们都要倒霉。” 说罢,便带着一众人去了郑家兄弟的院子。 涵因几日没见哥哥,便让张妈妈把银两包好,亲自给哥哥们送去。虽是前院,不过隔道门,这阵子国公府闭门谢客,也不虞有外人。大太太知道这事无妨,只让带好了婆子丫鬟,去之前先遣人看看有没有外客就行了。 郑钦跟着皓轩在官学读书,只有郑钧在。刚坐了一会儿,便听见外面吵嚷了起来。涵因叫沁雪去看看怎么回事。 原来倚云带人来查问,栖霞却是个不好惹的。见倚云疑他们偷了东西,话锋里面似乎还捎带上了他们少爷,便不干了,两人三言两语便吵了起来。 涵因见她们不像话,便都叫进屋子来。 流霭赶忙将整件事情说了一遍,末尾只委婉的说:“奴婢们也是着急,便没头苍蝇似的到处问,并没有疑谁,请公子和姑娘担待。” 倚云却好不好来了一句:“问过婆子,今天到院子里的只有二表公子,若是公子拿去玩了,不若还给奴婢们,就当是体恤奴婢了。” 郑钧一听原来是怀疑他偷东西,气得涨红了脸。 第十九章 处置 涵因一听竟然是疑自己哥哥,心里大怒,强压怒火,冷冷的看着她说到:“你要仔细,自己院子里面查问清楚了,再来盘问别人。” 倚云见涵因平时言语温和,只当她是好性儿,此时骤然见她沉下脸来,声量不大,却透着森森冷意,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强笑道:“院子里面都找过了,这才过来。” “找过了?今天二哥哥回来,来来去去搬东西的人你都问过了?大哥哥的东西他自己有没有带出去送人,你也问过了?二哥哥本人,你也问过了?” “这……我们……”饶是倚云最擅言语,此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涵因的声音愈发冰冷:“你不过是大哥哥身边的丫头,自己失职丢了东西不说向大太太请罪,竟还查起别人来。莫说这事情还不清楚,便真是失了盗,也要由大太太指派管事的妈妈来查问。我倒想问问太太,你这样是哪定的规矩。” 倚云还想再辩,却见涵因的目光愈发森寒,额头上霎时沁出汗来。又见涵因真的站了起来要走,便道她是要去回禀大太太,便真害了怕,忙跪下:“姑娘,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流霭和拨雾两个见状也忙跪下求道:“姑娘要是回了太太,我们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其他的小丫头也忙跪下来求。 这时候,皓轩回来了,见满屋子没有人,问守门的婆子,吱吱呜呜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人全到了郑家兄弟这边的院子里,便找了过来。 一进屋,见郑钧满脸怒气,涵因神色冰冷,自己的丫鬟乌压压的跪了一片。不知发生了什么。便问:“二表哥、妹妹,是有人得罪你们了。” 涵因冷笑一声:“哥哥要奖赏你的好丫鬟,很会替你守财,哥哥的扇子不见了,竟找到别人的院子里来。” 皓轩不明就里,忙问倚云到底怎么回事。倚云却吱吱呜呜不敢说。 还是流霭壮着胆子把事情经过大体说了一遍。 皓轩略一听,便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也不等流霭说完,怒喝到:“大胆的奴才!还不给我滚回去!” 倚云从小到大没有受过皓轩一点训斥,突然被他当众喝骂,立时撑不住,趴在地上,抽抽噎噎,泪如雨下。 皓轩见她如此,心下一阵厌恶,皱着眉头向一旁的丫头骂道:“都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拉出去,嫌不够丢人吗!” 一众丫头也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吓得手脚也慌了,颤颤巍巍连拉带拽的扶着倚云走了。 皓轩忙向郑钧深施一礼道:“管教不当,冲撞了表哥,小弟赔罪了,请表哥万务见怪。” 又转过来给涵因赔不是。 涵因冷笑着说:“哥哥千万别如此,若果真是我们这边人起了贼心,倒显得我们无礼搅三分。” “妹妹这么说倒越发让我无地自容了。”皓轩见涵因出言讥讽,又是自己这边有错在先,也不知说什么,急的脸也涨红了。 郑钧、涵因见他言语真诚,气也消了大半。此时,闹了这大半天,三个人都累了,坐下来也不知道说什么。 皓辉今日喝了酒,又交了新朋友,心情正好,回到院子里面,却发现气氛不对。平时见了他都笑呵呵的丫头们,不是满脸严肃,就是垂头丧气。他吩咐自己的大丫头红缨倒水,红缨却怔怔的,叫了两次才回过神来,却端了一盘点心过来。 皓辉见她不对,再三问了,才知道自己竟捅了个大篓子。忙换了衣服,到郑家兄弟的院子里来。只见三个人坐在厅里,气氛有些凝重。 他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叫了声:“大哥、大表哥、妹妹。” 郑钧见他来了,也不好再摆脸色,忙让丫鬟倒水。 皓辉也不坐,皱了皱眉头蹭到皓辉身边,说道:“大哥,嘿嘿,那把扇子其……其实是我拿走的,送人了……” 三人皆是一愣,皓轩脸色登时就绿了,手直抖,“你……你……”,说了半天,却气的骂不出一个字来,也顾不上礼仪风度,揪着他的衣服,作势要打。 皓辉闭上眼睛,等着挨打。 郑家兄妹见状忙拦了下来,把他们兄弟拉开,按着坐下了。 皓轩顺过一口气来:“你拿什么不好,偏拿那个,别的就算拿十样也不管。那是姑夫当年给的,再三说了保管好不叫送人,这些年多少人要拿东西跟我换,我都没给!没想到你……你……哎!……你送了什么人?” 皓辉搔搔头:“就是上回打架的梁松之,我把他的扇子跌了,说是阎什么本画的扇面……”他可不敢说人家已经告诉他那件是赝品了,然后又嚅嗫着问了句:“要不,我管他要回来……” “算了,人家那也不是俗物,你当赔得,况且送出去的东西万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岂不显得我崔家小气,这事传出去人家还不定会编排成什么样呢。再说,刘锦也不能轻易得罪。”皓轩气稍平,思路清晰了很多。 涵因也在旁边劝:“也不过是把扇子,最近府里事多,再闹出事来岂不让舅父心烦。” 皓轩无法,也不忍心弟弟再受罪,叹了口气:“这事就此揭过吧,不过倚云那丫头,做事没个轻重,这次得罪了二表哥和妹妹,绝不能轻饶的。趁早撵出去完事。” 涵因想了想却觉得不妥,且不说倚云的身份背景,她向来在皓轩身边很得器重,说不定就是大哥哥的房里人,现在一时气了说这话,再过一阵气消了,岂不对我们兄妹心存隔阂。而且这事情必然会传到大太太耳朵里的,若是大太太知道皓轩是为了我们处置了自己的贴身大丫头,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却未必舒服。再说我们这里轻轻放过去,大太太反倒不好不管,自己何必多这种事,便说道:“撵出去虽容易,只是这事又要惊动舅母,而且倚云是老太太给的,少不得又要惊动老太太,这本没什么。只是二哥哥的事怕是要闹得阖府皆知了。他刚好些,难不成再让长辈训一顿么。再说倚云也不过性子急了些,也是忠心为主的,你处置了她,岂不让其他人寒心。要我说,这事就别声张,罚她两个月的月钱,让她在屋子里面反省,她长了教训便完了。” 皓轩见涵因事情想得周全,又识大体,不计较一时得失,通盘都是为自己考虑,心里更添了十分的好。“就依妹妹说的办吧。” 皓辉则觉得涵因是为了他才忍了这口气,心里也大为感动。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皓轩、皓辉兄弟两个便告辞了。 涵因跟着哥哥吃了饭才走,临走的时候又嘱咐哥哥:“二哥千万忍这一时之气,万勿为个丫头跟舅舅家生了隔阂。” 郑钧看妹妹个子还不到自己肩膀,分明还是个孩子模样,嘴里却尽是老成谋划之语,只觉得一阵心疼,自己和弟弟都是男人,吃再多苦也不要紧,而妹妹从小就捧在家人的手心里,想什么有什么,而如今没走一步都要权衡考量。原本自己只当她在崔家锦衣玉食不愁吃穿,但这些日子看着府里的情形,下人们一个个逢高踩低的,也不知道这些年她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竟养成这样小心谨慎的性子。 他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等我这次武举考完了,我们就回荥阳,父亲去世前曾经给族里置了大片的祭田,我们回去族里少不得要分些田地给我们,再加上官府的授田,还有这些年我们哥俩积攒的钱,虽然过不上什么富贵日子,但安安稳稳的度日却是可以的。” 涵因点点头,知道他是故意说得乐观安慰自己,听张妈妈说,父亲去世前对家破落早有预感,不仅置办了大笔的祭田归到族里,还让母亲将自己的嫁妆交给祖母保存。为的就是给他们兄妹留条后路。但这些东西握于别人之手,人家想给你就给你,不想给凭我们现在这样子也取不回来。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哥哥说得是,等以后哥哥为官做宰了,凭是谁,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第二天,大太太身边的红纹却来传话,找涵因过去。涵因心想难道是要问昨天的事。到了那里,大太太却只字未提,只是跟她说了些闲话。涵因看大太太面色如常,也看不出她是否已经悉知了昨天的事,也只是顺着太太的话说了几句。 大太太问她绣技提高得如何,涵因只说学得不精,只是勉强能绣整幅的。大太太点点头似乎颇为满意,跟她说道:“贤妃娘娘下个月千秋,特地请示了皇后娘娘,见见家里的兄弟姐妹,皇后娘娘已经准了,昨天已经派何公公传了话来。而且娘娘特地嘱咐,寿礼也不必什么贵重的,只把你们平日所学展现出来即可。” 涵因点点应下,明白大太太特地叫她来嘱咐,应该是崔贤妃想先见见她,泰王的事估计崔贤妃想要赶紧办了。不过也是,靖国公最近日子不好过,这位娘娘的压力也骤然增大,膝下又无皇子,自然会惴惴不安了。 回去之后,涵因便想准备寿礼的事。本来她想再绣一副佛经,但突然想到,自己的字迹宫里很多人都认识,即便换了字体,有些运笔习惯也改不了的,尤其是自己弟弟,更是熟悉。虽然自己改头换面,但若是露了形迹,被有心人觉察,岂不麻烦。想到这里,又想到自己卖出去的佛经,便后悔自己太急着赚钱,竟然没有深想这一茬,又想到那无处不在的内卫,不禁一阵后怕,好在自己没再卖这些东西。 马上叫张妈妈过来特地嘱咐她不要再去那间铺子。张妈妈以为是她担心闺誉受损,再三保证了,反劝了一车她不要再让自己的绣品外流之类的话。 涵因便找了麻姑献寿的样子出来,准备绣成一幅,装裱成屏。 晚间的时候,二老爷果然到了,老太太高兴,亲自张罗着摆宴给二老爷接风。府里的气氛也为之一松。皓铭也在前院收拾出一间屋子住下了。他见识了一圈之后更健谈了,很快和郑家兄弟就处熟了。 这些日子涵因便日日在绣架前下功夫。时不时还请容妈妈过来指点。 因要准备进宫,每日下午,府里的几个女孩便由崔妈妈训练见驾的礼仪规矩。 如此过了小半月。 这日沁雪却回来说:“姑娘知道吗,倚云的老子娘来了,要接她回去嫁人呢,听说是博陵那边庄子上管事的儿子,太太已经赏了恩典,还批了20两做嫁妆,老太太又额外赏了30两,大少爷也拿出20两给她添妆,原本以为锦芳要先嫁呢,谁承想倚云倒先得了彩头,大家都羡慕死了。” 祈月却笑道:“原来这小蹄子想嫁人了。” 沁雪啐了她一口:“我比你小,要嫁也是你先。” 涵因跟着她们笑闹了一回,心里却在赞叹大太太的手段,不露声色便把这事给处置了,果然厉害。 第二十章 贺寿 长公主的丧期已过,民间又恢复了本来的生活,这些日子的宴席特别多,仿佛是把攒了几个月的欢乐一并释放了出来似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是生是死跟他们这些草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日正是梁松之的母亲寿辰,皓辉拿上准备好的礼物前去贺寿。 来的大多是刘锦的熟人,还有梁松之的玩伴。因他们交往的都是庶族,郑皓辉被让进去之后,竟没碰上一个熟人,只好独自坐在位子上喝酒。梁松之过来招呼一阵,又忙着招呼别人去了。 开席之后,梁母也出来接受大家的道贺,并感谢了大家的赏光。梁松之忙把自己准备的礼物献上,搏母亲开心。东西打开,竟是两卷手绣的佛经,一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卷《大悲咒》。梁母寡居多年,笃信佛教,一直茹素,见了很是喜欢。大家看了也都说想得别致,直夸梁松之的孝心,说梁母生了个好儿子。直哄得梁母笑得合不拢嘴。 皓辉也看了一眼那佛经,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他向来对字画没兴趣,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没放在心上。 略吃了几杯酒,便告辞了。梁松之忙送了出去,说道:“今天忙乱,招呼不周,子信莫要见怪。改天叫上几个投契的朋友,我做东,咱们兄弟再好好喝几盅。” 两人约好了,皓辉便回去了。 宴席散的时候已近三更,梁松之应酬的乏了,叫丫鬟把寿礼收了,去安歇了。梁母却亲自拿着儿子的寿礼,看了又看,一边对刘锦感慨道:“好不容易拉扯大,现在也知道心疼人了。” 刘锦笑道:“以后给你娶了儿媳妇,再生俩胖小子,姐姐你就等着享福吧。” “是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梁母笑笑:“你也是,弟妹去了那么多年,你也该续房媳妇,好歹别叫刘家断了香火。” “哎呀,姐,怎么又说起我来。”刘锦低头避过姐姐的目光,眼神不经意的瞟到那卷佛经上,那熟悉的字体让他大吃一惊。也不再理会姐姐的絮叨,只把那两卷佛经拿过来仔细端详。 那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绣得较粗糙,尚还不显,而《大悲咒》却针脚细致,笔锋所到之处都细细匝实了,因此字体分辨的更清楚些。转折时笔锋浑厚饱满,写竖的时候却果断尖锐,有人曾评价写这字的人平时为人圆滑藏拙,做决断时却刚毅果决,毫不犹豫。这分明就是长公主的笔迹,刘锦曾日日临她的字,学到九成像,虽始终少些什么,却怎会不认得。 因此当他看到这个佛经的时候,心里一阵狂跳,难不成长公主没有死! “姐,这佛经是从哪来的?”刘锦抓住姐姐的手腕,直到她姐姐“哎呦”了一声,他才发觉自己竟把姐姐手腕按出了一道红印。 “这你要问松儿,是他置办的贺礼。”梁母揉着手腕说道。 “姐,这个能不能先让我一用。”刘锦紧紧抓着佛经,生怕一放手就会飞掉似的。 梁母一看弟弟的架势,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知道弟弟的事很多都是自己不能过问的,因此也并不多问便点了头。 刘锦抓着佛经就跑去找梁松之,把守门的丫头吓了一跳。 梁松之睡得正香,忽然有人没完没了的拍他,气得要命,转身起来便要骂,一睁眼却是自己的舅舅,忙睡眼惺忪的起来,还不停的打着哈欠。 “舅舅,您老人家有什么事啊,明天早晨说行不行。” 刘锦将手中的佛经一递,问道:“这是你买的?” 梁松之揉揉眼睛,看了看,说道:“是啊,给母亲的寿礼。怎么了?” “在哪买的?” “西市的老王头铺子里……怎么了……我没少给钱……我早改了……”梁松之想不起来自己又闯了什么祸,忙急着撇清。 “带我去。”刘锦满脸肃然,梁松之便知道舅父认真了。 “好歹等到天亮吧,这会子人家也没开门呀,你放心老王头跑不了,他从他爹手里接过这铺子都20年了。我明天一早就陪您去行吧,您先让我好好睡一觉。” 王掌柜家在长安西市开杂货铺子已经好几十年了,他祖父传到他父亲,他父亲又传给他。他为人精明,家业在他手里翻了倍,十年前,他又把隔壁的店面盘了下来,这边卖些脂粉首饰,那边卖些绣品摆设,他的货都是大都是一般人能消费的起的中档货,品质不错,价格实惠,在长安西城也算小有名气。跟大多数在这里扎根的买卖人一样,他把金吾卫还有城中的混混们打点的都很周全,很少有人找茬闹事。 这日早晨天将将亮,伙计们还未醒,便听见有人“咣咣”砸门板。伙计惺忪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嘴里低声骂着去查看,刚把门板上的小窗掀开,问了句“这么早什么事啊!” 外面的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内卫!快开门!” 伙计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说了句“什么” 外面的人便开始一边喝骂着,一边踹门板。 伙计忙移开门栓,刚要卸门板,外面的人已经踹断了门板,又把挡在前面的木条扔到了一边,一脚便踹在那伙计身上。 伙计跌在地上,却摄于永和巷的凶名不敢叫疼,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小……小……小的不知大人大驾光临……”竟说不出话来。 涌进来的五六个人皆着寻常服饰,却面容素整,行动干练,其中一人掏出腰牌晃了一晃,也不管那伙计看没看,说了句“内卫执行公务,快叫你掌柜出来!”便不在理他,几人站成两排,垂首恭候大人倒来,其中一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厅堂中间,也垂首站好。 那伙计听这些人找的是掌柜,如蒙大赦,跌跌撞撞朝后院去了。 刘锦待手下打理好了,方带着梁松之进了铺子,在椅子上坐定了,开始环顾店面,见货架上大大小小的绣品琳琅满目,另一边挂着各色的衣服,屋内光线尚昏暗,也看不清楚成色。 掌柜一面系着腰带,一路小跑着过来,见到刘锦忙跪下:“官爷,小的祖孙三代在这经营数十年了,从来不曾违法乱纪,也从不少交一分税银,各位爷的孝敬也不曾断过,求大人看在小人老老实实做人的份上,扰了小的一家吧,小人上有老母,下有……” “好了,谁说要拿你了。”刘锦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我们只是有些话要问,你不必紧张,兄弟们,给王掌柜把椅子,让他坐下。” 掌柜忙道不敢,起来弓着腰站好了。 刘锦摆摆手,有个内卫便拿出个布包,打开正是那卷手绣的佛经。 “你可见过这个?” 王掌柜哆哆嗦嗦的接过绣品一看,正是自己店代卖的绣品:“是……是……正是小的店里卖出的,不过……不过这不是小店自己作的,是代卖的,跟小店无关那……” “你可看清了,是这东西不是。”刘锦打断他接着问。 “大人,小的店里东西杂,有些东西是记不得的,但这两样却记得清楚。因绣佛经的还是头一份。” 抬头看见梁松之站在后面,便认出这正是那日从铺子里面买走东西的公子,忙说:“公子,小店是代卖的,当时就跟您说清楚了,您还下了定金再要一幅,您可要为小的作证啊。” “好了,知道了,你可知让你代卖的是什么人?” 王掌柜擦了擦额上的汗,想了想道:“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 “叫什么?哪里人?住在哪?” “哎呦,大人,小的只是代卖东西,却不问这些。只知道姓张,还是契约上写的。我这店里的绣品有绣娘寄卖的,还有些是大户人家手头紧了,拿出来换钱的。” “那这妇人有没有介绍来的中人,她找你代卖有没有保人?” “她是自己寻来的,只是找小的问了能不能代卖,定了契,便放这里了。”掌柜忙解释。 “既无中人,也无保人,她就敢把东西撂这?”刘锦一脸不满的瞪着他。 “大人明鉴,小的祖孙三代在此经营了四十年,靠的就是诚信和口碑啊,阖西市都知道,我庆福号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好了好了,”刘锦一摆手停住他的絮叨,问道:“那妇人长什么样?” “眉目很是和善,说话也和和气气的,保养的也好,打扮得很素净,但是衣料却很好,看着不是小门户的太太,就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下人。”王掌柜想了想答到。 “若是你再见到她,还认得出么?” “是,是大人,认得出的。”王掌柜看刘锦的眼神越来越不满,忙点头答道。 “嗯,那契约你还留着呢吧,把他找出来交给我。若那妇人再来,你便想办法拖住他,然后叫你的伙计向我们的人报信,若拖不住便向她再定一副绣品,知道了吗?” 掌柜赶紧点头称是。 刘锦站起身来,又交代了手下带王掌柜去描画人像,便走了。 谁知等了几日那妇人却再没有来过。 刘锦看着摆在桌子上的契约和妇人绣像,又看看那佛经,不禁一阵沮丧。 心想:这个姓张的妇人签的契约横平竖直,看来是学过字的,那掌柜猜的应当不错。若是小门小户,钱花完了,必然还会来换,若是深宅大院中的婆子,有可能只是为换些零花,再出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也未必再来这家。这让自己去哪里寻。这件事他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查。况且,不过一幅佛经而已,长公主的墨宝也是被人称颂的,保不准哪家的闺秀临了她的字描作样子绣了这个,拿出来换钱花。 殿下已经去了,她的尸身是自己和陈成亲手放进棺材的,但为什么自己一见到这字就像疯了一样,从心底还是拒绝接受她死了这个事实吧,总期待着她还想以前一样,懒洋洋的卧在榻上,眼里闪着幽光对他说:“阿锦,去吧,好好招呼一下那人。” 他知道不少人在背后骂他,说他就是长公主的一条恶狗,但……那又如何呢…… 刘锦轻抚着佛经,仿佛触碰自己的爱人一般,嘴里喃喃自语:“殿下……殿下……” 第二十一章 千秋 崔娘娘的千秋宴,皇后娘娘特许贤妃的家人进宫觐见恭贺。 这日四更未到,阖府便忙碌了起来。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皆按品大妆。涵因早早的梳洗打扮。衣服是大太太前头预备下的,头饰却犯了难。涵因尚未及笄,因此头发样式压不住大太太早先送的那套贵重头面。 慕云翻了翻,找出王夫人作为见面礼送给涵因的金累丝镶红宝石攒花簪,又找了几样珠花插在发间。几个丫头过来看了夸道:“立时就不一样了,慕云姐姐果然好巧的心思。” 涵因照照镜子,自己也觉得满意。装扮停当,涵因就去了老太太的院子候着。 皓轩已经到了,在偏厅坐了有一会,见涵因来了,忙站起来打招呼,看了一眼,确微微愣住了。以往涵因穿衣都以素雅婉约为主,今日骤然换了一套华贵精致的装束,整个人的气势便登时不同了,竟如此雍容大气,高贵从容,这样的衣服似乎更适合她,仿佛她天生便是人上之人一般。 过了一会,王徵、皓宁也过来了,三人皆一样的装扮,气质却不同,王徵身材窈窕,穿这套衣服更显得风姿绰约,皓宁则将明眸皓齿衬得更加娇俏动人。二房的四姑娘、五姑娘还小,此时穿着淡粉色的小袄,粉雕玉琢的如同娃娃一般。 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因诰命夫人大妆繁琐非常,又过了一刻才到,靖国公则在外院候着。老太太见自己家的男孩俊朗挺拔,女孩更是如花朵一般,心里得意,点点头露出笑容。 之后便乘了轿子入宫,在宫门前又足足候了一个时辰,才等到太监宣召。靖国公及郑家子弟只在外朝接旨摇拜,女眷们则可入宫内觐见。 崔皓宜是一个像水一般的女子,还是长公主的时候,涵因便这么觉得,表面看起来温婉柔弱甚至有些怯懦,骨子里面却极有主意。郑贵妃死了之后,原是德妃的韦氏气焰便涨了上来,以韦家为首的关陇权贵们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听话。她要敲打敲打韦氏,因韦氏无子,她便以崔妃和郑妃是表姐妹的理由,欲将郑贵妃生的泰王交给崔贤妃抚养。 但崔贤妃却以体弱多病,无力照看坚决拒绝了,同时将协理**的事也全交给了韦妃。让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而韦妃积极争取抚养泰王,最终说动了皇帝和皇后,而长公主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只好答应。于是,韦妃以鞠育之功得以晋封贵妃,关陇一派渐渐和她分庭抗礼,长公主这才开始进一步完善科举,大肆的提拔寒门。 “上次见的时候才多高,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崔妃看着亲妹皓宁活泼纯真很是感慨,对她说:“说了这半日话,难为你还坐得住。瑜儿可想你这个小姨了,你带着四妹妹、五妹妹去跟她玩会吧。” 瑜儿便是皇帝而三女安平公主杨瑜,如今才4、5岁大小,正是淘气的年纪,因皓宁能陪着她闹,她便特别喜欢皓宁,每次这位小姨来了必要缠着她的。皓宁便随着宫人去了。 贤妃又转过头拉起王徵:“上次你姑母还念叨,不知道你和你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入京来,听说你今天也要进来,她可喜欢死了。”指了两个宫人,说道:“让她们现在带你去她宫里,再不去怕是要等急了,你们姑侄两个好好聊聊。” 涵因见崔贤妃借事支走了其他姐妹,老太太去见太妃,现在只有她和大太太留在这里,便知道,贤妃有事私下跟自己说。 果然,贤妃拉起她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转过脸对大太太说道:“果然有姑母当年的气度,母亲看人果然是不错的。”拿起涵因绣的麻姑献寿夸奖了一番。 又细问了她的读书、喜好、女工等,涵因都垂着首一一答了,。 崔妃满意的点点头,笑着说:“你想不想见见泰王?” 涵因一惊,抬手看了一眼崔妃,却发现她的笑容虽热忱,脸色却隐隐发白,马上低下了头,问道:“真的可以见吗?” “当然,我自会给你安排,泰王每日午间都会去御花园的荷花池西边一角的地方散步,那时候一般没有其他人经过,你在那里偷偷看上一看无妨的。” 挥手招过来一个姓陈的妈妈,看来也是她手下得用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陈妈妈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对着涵因做了个请的姿势,涵因觉得不妥,也没有什么办法,便跟着去了,只是心里暗自警惕。 这帮宫中的女人们,整天闲的发慌,除了算计这个整治那个,也没别的好干,她原来就极厌恶后*宫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是又不得不利用她们,现在看崔贤妃这副样子,八成又想利用她做点什么事。不过现在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正值六月,御花园此时正是花团锦簇,万花争艳的好时节,池中小荷微露尖角,荷花池西离宫阁最远,平时少有人来,周围种了几排梧桐,旁边尽是灌木,草木葱郁,更显僻静。 陈妈妈把她引到此处,站在一丛灌木后面,用手一指,只见一个穿石青色亲王常服的孩子,坐在池边的大石上发呆,周围竟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那孩子7、8岁左右,五官精致,很是漂亮,看上去倒和她现在这副皮囊有些相似。涵因一看果然是泰王。眼睛一瞥,见那妈妈正悄悄的往后退,冷笑一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说道:“陈妈妈,看也看过了,我们走吧。” 陈妈妈显然吃了一惊,强笑道:“此时正是无人,机会难得,姑娘何不去见见泰王。” “我看不必了,光我一个人贸贸然凑上前去说话,岂不奇怪,泰王也未必相信呐。” 陈妈妈正不知说什么好,远处却走来了两个男孩子,身着亲王服色,十一二岁的年纪,个子比泰王大了一头,另一个年纪还小。这两男孩涵因也认得,正是孝王和裕王,竟也没带宫人侍从。再看那妈妈显然也吃了一惊,看样子这两个孩子突然出现并不在她们的计划之中。 那边泰王远远的看孝王走了过来,便从那石头上下来要走,孝王却紧走几步奔过来拦住了他。 “怎么,见到哥哥都不行礼吗?没娘的孩子果然没规矩!”孝王骂道,伸手将泰王推到在地。 然后又重重的踹了他一脚:“你就是个扫把星,谁养你谁就倒霉,呸,真晦气!” “快点行礼,你有没有听到,你这个扫把星!”上来又是几拳。 那泰王的胳膊磕在尖锐的石头上,衣服撕破个大口子,血也流了出来,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孝王见状更是恼怒,连打带踢,嘴上还在骂着:“我打死你这个扫把星!看你还敢嘴硬!” 裕王年纪小,在一旁吓得脸色发青,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哥……哥……不要……打……” 孝王冲他一瞪眼:“你记住,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今天的事情不准说出去,知道了吗?” 裕王吓得哆哆嗦嗦的点点头。 涵因没来由的胸中一痛,头脑一热便走了出去。喝了一声:“住手!”抱住倒在地上的泰王。那两个男孩也吃了一惊,拳头一时没收住,有几下便招呼到了涵因身上,将她的金钗打落在地上。 涵因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又做了莫名其妙的事。心里不禁懊恼自找麻烦,再向那边一看,跟着来的陈妈妈早跑得没影了,心下暗恼,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瞬间冷静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孝王说道:“殿下身为皇子,熟读孔孟,却不知道“孝悌”么?今日毒打幼弟,如何作得天下人的表率?” 孝王显然没预料到一个奴婢竟敢呵斥自己,而且这奴婢的神态,完全不似一个十几岁女孩子,更像是另一个他曾经很惧怕的人,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怔在哪里。 这是远处涌过来一群人,正是孝王的宫人。涵因心下冷笑,来的还真是时候,自己主子行凶的时候假装看不见,这时候又抢着救驾护主了。 果然,这些宫人围过来说道:“大胆奴婢,休得对殿下无礼!” …………………………………………………… 昭华殿中,崔贤妃正满面沮丧坐着,眼角微有泪意。 大太太劝她:“原本皓宜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她性子拗,不知听了什么话,竟出了那样的事。现在看来也只有涵因了,我最近暗自观察,她性子沉稳处事有度,做你的臂膀再合适不过。哎,本来想让她嫁到咱们家做媳妇的。恰恰涵因二叔家最近递信给你父亲,想让我们家帮着活动,把他家的女孩送一个进宫来。涵因也能算是他家的,让涵因进宫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但因为荥阳郡公的事和本家终有隔阂,只能依靠我们家,便是获宠,也越不过你去。而且她刚入宫,皇上不会让她抚养皇子,到时候泰王也在你这里,岂不正好。” 贤妃紧紧攥着帕子,指节有些发白:“那……若是皇上没看中怎么办?” “皇上当年极宠郑贵妃,废掉也是情势所逼,你不是听宫里人说,郑贵妃死前皇上还悄悄见了她一面嘛。”大太太拍着她的肩。 “可是涵因跟郑姐姐长得可不怎么像啊。”崔贤妃有些担心的说。 “涵因长得像你姑父,她姐姐长得像你姑母,不过两个人还是有几分像的,再加上她和泰王在一起,定会让皇上想起当年的情分。若是皇上并不取中涵因也不要紧,这一下子也会注意到泰王,之后只要把泰王放到你的名下便无妨了。其他的再想办法。” 正说着,派去给涵因领路的妈妈却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 跪在贤妃面前把孝王、宁王突然冲出来暴揍泰王的事说了一遍。 贤妃心里一紧,忙问:“那皇上呢?” “我急着回来报信,那时候还没见皇上。”陈妈妈低下头。 “不是叫你们把人都支走的吗,你们怎么办事的!” 陈妈妈忙跪下请罪。 大太太却劝住她,挥手让陈妈妈下去:“娘娘稍安勿躁,若是这样不也很好嘛。” “但涵因在那里,皇上说不定反会怀疑我挑唆他们兄弟打架,故意引他看见。而且淑妃若是知道了,岂不是会误会我。” 大太太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静观其变吧。只是娘娘千万要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这事。”贤妃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 涵因被这群人围住,正愁着无法脱身,又想着自己是靖国公府带进来的,就算王淑妃拿下自己,八成也会放掉,而且也肯定不愿意这事情外露。 忽然,四下里变得安静,孝王面色惨白的望着前方,向前小跑几步,越过涵因,跪下了,哆哆嗦嗦的叫了声:“父皇”,裕王也走过去跟着跪下了。 周围的宫人也呼啦啦跪下一片。 涵因背对着那条路,因之前人声纷乱,并没有察觉,骤然听到皇帝来了,心下大震,她的弟弟,那个她曾万般回护,却被他在背后捅了一刀的弟弟,现在就站在她的背后,心中刹那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知是什么滋味。而此时她却没有力气,更没有勇气回头去看那个人。 皇帝离这里还有一丈多远,冰冷的目光却已经射向了孝王,声音中透着凛冽肃杀“你身为兄长,不知爱护自己的弟弟,反而恃强凌弱,残害自己的手足,想不到小小年纪如此阴狠刻毒!” 孝王吓得脸色由惨白转为惨绿,忙再三顿首:“父皇……我知错了,再不敢了。” 涵因却在暗自惊诧仅仅数月未见,自己印象中温和懦弱的弟弟,竟有了如此威势,从前真是小看了他。 皇帝看了一眼躺在一边的泰王,刚想说些什么。远处又过来一群人,只听太监远远的传过话来:“皇后娘娘驾到!王淑妃娘娘驾到!” ………………………………………………………………………… 今天是除夕,恭祝大家龙年大吉,事事顺遂,天天开心 求推荐,求收藏,看在我勤奋更新的份上, 希望各位读者大大鼠标轻点,给我鼓励! 第二十二章 脱壳 皇帝转过身去,目光清冷的看着皇后和淑妃款款而来,众人皆知道这下有好戏看了,都把头低得更深了,眼角却在伺机观察动静。 皇帝皱着眉头,刚要说什么。 淑妃紧走几步跪倒:“皇上,臣妾教子无方,请皇上责罚。” 皇后今天早上听宫人来揍,说裕王不见了,后来细问,有人看见孝王带着裕王走了,没带随从,就紧张的不行,急匆匆的招来王淑妃。还没说几句话,就有人回奏,裕王竟和孝王一起闯了大祸,因此和淑妃一起匆匆赶来。她见儿子跪在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心中更是不忍。皇后素来有哮症,早晨着急就有些喘息,这一路急奔过来,已经有些憋气,此时见儿子性命无虞放了心,却不知儿子跟着孝王犯了什么错,一股急火打心头窜起,登时哮症发作,喘得憋过气去。 宫人见皇后倒了下去都慌乱了起来,呼啦啦围了上去。皇帝也顾不得发作儿子,忙着看皇后的情形。 涵因本就挨着路边的草木,于是趁机跪着退到一边,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后身上,也顾不得这边,便慢慢的往后退到灌木后面,悄悄的溜走了。 有几个人看见她溜走,但此时忙忙乱乱的,干脆假装没看见,心里却想你这奴婢逃得了吗,宫里就这么大,用不了几天功夫就把你搜出来了,倒时候看你怎么办。 涵因对皇宫很熟识,拣了条僻静的小路走,到了无人处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忙拾掇干净了,又拢了拢头发,重新插好了珠花。她早看见那金钗掉在地上了,退走的时候也本可以顺手摸出来,但不知怎的心头一动,任凭那东西留在那里,嘴角漾出一丝讽刺的笑意。看天色不早便匆匆绕回了崔贤妃的宫阁。 贤妃早从妈妈那里知道出事了,见她回来,忙问事情经过,涵因只说:“我护了泰王一下,孝王原本要怪罪她无礼的,但后来陛下和皇后娘娘、淑妃娘娘都到了,便没人再理会她,她便回来了。” “可有人认出你?” 涵因想既然你这么担心,怎么不见你去解围呢,我要是出了事,你又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嘴上却笑笑,说道:“并没有的。” “如果有人问起,你一定可不能承认。否则得话,我也难保你的命” 涵因见贤妃出言吓唬,心中暗笑:便是我不说,你还当那些人没长眼睛么。再说我是重臣的家眷,事情要是传出去,说不定还要褒奖以示恩义,不过你可就难说喽,你本身就无宠,要是再让皇帝察觉你在算计他,虽说看在靖国公的面子上不会动你,但到时候谁知道会怎么样呢,淑妃又会怎么想呢。 她低下头,怕泄露了心中的不屑,只恭恭敬敬的答道:“是,娘娘。” 涵因回到家,心还在乱跳,自己也有点后怕,她可不想跟自己的弟弟有什么瓜葛,虽说现在已经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了。但一想到对着这么个人磕头陪笑,心里着实难以接受。看到皇帝突然出现,她便明白了贤妃的意思……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想皇帝未必在意自己,一会又想自己的样貌变得那么多,皇帝根本不可能认出来,过一会又想万一皇帝认出她来,会不会派人来杀她,自己该如何应对……如此这般翻来覆去直想的头也疼了起来,才昏昏睡去。 一时是赵俭举着剑来杀她,一时是刘锦冲过来救她,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弟弟又变成7、8岁的小男孩,穿着比他大一号的郡王世子服抹着眼泪,她忙跑过去哄她,小男孩忽的又变成穿着龙袍的皇帝,狞笑着把匕首插到她的后背。 涵因登时吓得大叫,一睁眼才发现自己做了恶梦,自己正躺在床上,外面的天还是黑的,颈上额上挂的全是冷汗,身上的睡袍竟被浸透了。 慕云值夜,听到她的动静忙点了蜡烛过来查看,见姑娘愣愣的坐在床上,握住她的手说道:“姑娘可是作梦魇着了。”摸摸身上,湿湿的一层。忙拿了套干净的睡袍给涵因换了,又服侍她躺下。握着她的手说道:“姑娘,没事,我在的。” 涵因突然反抓紧了她的手,眼睛直直望着她,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嘴张了张,似乎吐出了两个字,慕云却没听清楚,凑近了问道:“姑娘,您说什么?” 涵因一怔,回过神来,低下头,摇了摇头,仿佛要把什么年头甩开一样,说:“我没事,慕云姐姐去睡吧。” 她看到涵因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痛苦与无助不过是她的错觉,只是那一双望着她的眸子反射着昏黄的烛光,随着烛火的跳动忽明忽暗。 此时靖国公却拍着桌子对着大太太大发雷霆:“糊涂!你把涵因送进宫去,他二叔家会怎么想!” “涵因也算是他家的人,他们又能说什么。”大太太低下头。 “他们两家怎么样,你不清楚吗。这些年长公主重用寒门,压得我们士族喘不过起来,关陇这一脉的士族虽然与我们不睦,但好歹都是士族,就算有争执也都会留有余地,此番关陇又遭重创,寒门对我们虎视眈眈,最近又有人说“摊丁入亩”执行不力,矛头直指我们山东士族。正是我们几家要精诚合作共度难关之际,怎可让各家再生嫌隙!现在你这事又没成,保不准还得罪王家。唉!” 大太太忙跪下留着泪说:“老爷息怒,我也是为了女儿着想,你看她小小年纪,却整日愁眉不展。涵因是我们看大的,脾气性情我们都知道,跟我们家也亲。那郑仁的女儿谁知道会不会跟宜儿一条心呢。到时候郑家起复,说不定反会给宜儿添病……至于孝王,真的是没有料到啊。” “妇人之见!女儿便是不获宠,只要崔家不倒,她也会安安稳稳的作她的贤妃,便是我们一家不如皇家的眼,甚至和郑家一样获罪,至少皓华、皓宁还有宗族可依。但若有朝一日,我们士族内斗,那才是宗族倾覆之祸,到时候就真是覆巢之下无完卵了。” 靖国公说罢叹了一口气,挥袖出了屋门。 第二天,宫内便传出了消息,孝王殴打自己的兄弟泰王,骄横跋扈,放纵行凶,有失孝悌,被罚跪三日,杖责三十,抄祖训一百遍。裕王不能劝谏哥哥,因年纪尚小,打戒尺十下,以示惩戒,伺候的宫人失职,杖责一百。淑妃也受到了申斥,皇上说她:“平日宠溺姑息,致使孝王性情骄纵异常。宜当自省。”皇后便让她禁足一个月。 王家刚在长安渐渐活动开了,此番却横遭打击。而且又听说皇帝把内卫指挥使刘锦的外甥安排到裕王身边作伴读,就有人猜测皇帝是要考虑立裕王为太子了。一时间风声四起,王家更是惶惑不安,王夫人写了信给自己的夫君和公公,叫人连夜送到太原。 皇帝此时却坐在御书房中,脑中掠过那道侧影,绛红色越罗叠层齐胸石榴裙,素纱中单,象牙白底织金牡丹?子,外罩烟色蝶恋花缂丝大袖,鹅黄印妃色缠枝牡丹轻纱披帛,让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仪态万方。一个弱女子面对那样的情况,却始终保持着高贵优雅,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她并不是个奴婢,而是高高在上的主人。 就像姐姐……是的,就像姐姐,那样的气势竟和长公主一模一样,皇帝的心蓦地一沉,怎么可能,姐姐已经死了……他回来的时候,她的尸体依然倒在那里,面容安详,脸上挂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笑容,眼睛闭着,仿佛随时会挣开,唤着这他的小名,欢迎他回家……他还亲手拭掉了留在她眼角的那颗泪珠。 是的,姐姐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就算回来自己还会这样做!他在心里大喊:是的,我从来没有后悔杀掉她,从来…… 那个女孩子是谁,可惜她的脸被花木挡住了,自己到跟前的时候,她又低着头,等处理完了这些事情,她竟消失了,难道是自己做得一场梦吗?皇帝想到这里,呼吸骤然粗重,想找到她的愿望更强烈了。 他抬起头,见刘公公正在一边候着。问道:“打听出来了吗?” “查问了在场的奴婢,都说赶过去的时候正好皇上出现,大家都低头跪着,不敢乱看,故而并没有看清楚长什么样子。”刘公公皱皱眉头暗骂这些人狡猾,那人身份不明,没准就牵扯到哪宫的娘娘,任谁都推得一干二净。 见皇上眉头紧皱,显然是极其不满,忙说:“但据皇上说的衣服样式,已经问了尚衣局,恐怕并不是宫装。” “哦?”皇上挑了挑眉毛:“那是什么人?” “那天进宫的外命妇,只有给贤妃娘娘贺寿的靖国夫人及府里的姑娘们。” “崔濯不就有三个女儿吗?我都见过,肯定不是。” “也不全是,还有靖国公的两个外甥女,郑氏和王氏。听见过的宫人说,这二位姑娘和崔家三姑娘穿的同一样子的衣服,形容出来倒是和皇上看到的一样。另两个是秘书丞崔澄的庶女,年岁还小。” 皇上点点头,说道:“那必然是其中之一了。” “查问过崔娘娘的宫人,说郑姑娘一直呆在崔娘娘宫里陪娘娘说话,王姑娘去给淑妃娘娘请安了。王姑娘到淑妃那里不久,淑妃就被皇后娘娘叫去了,淑妃就让王姑娘去御花园逛逛,后来皇后娘娘传寿王,却四处找不见,跟着王姑娘的宫人也被叫去寻找。想必……呃,不好直接查问两位姑娘,因此这也是猜测。” 刘公公看皇上脸色转好,也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要不,让皇后娘娘褒奖其直言进谏,这样就方便直接查问了” “不必了。那样动静太大。孩子们的事已经闹的满朝议论了,再来这一出,某些人又该不安分了,再说也只有他家了。”皇上摇摇头,看着桌上放着的累丝金簪,在那簪子的里侧,赫然打着“三槐堂”三个小字。天下人都知道这便是太原王氏的堂号。 ………………………………………………………………………… 大太太自打回宫之后,一直觉得身上不爽利,做什么都懒懒的,但一大家子事情都等着她分派,也只好强打着精神理事。结果竟病得起不了身。 老太太亲自去探望自己的儿媳,见大太太脸色蜡黄,瘦了小半圈,还要强撑着起来,忙按了回去:“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好好歇着。” “媳妇不孝,不能伺候老太太身边。” “什么话,别人听了,还以为我苛待自己媳妇呢。”转头问了大太太的贴身丫头红纹:“怎么样?” “这两日总是吃不下东西,今天早上喝了小半碗粥,又都吐了。”红纹忧心忡忡的说。 “太医怎么说?” “只说思虑过度,脾气郁结,导致心血耗损。已经开了药。”红纹答道。 “叫厨房备些红枣山药糕,最是益脾安神的,也容易克化。” 红纹应了,叫小丫头给厨房传话。 老太太挥手让丫鬟婆子都退下,叹了一口气才说道:“我就说你心思太重,儿孙自有儿孙福,就凭他们去罢。” 大太太听老太太如此说,便知道老太太已经了解整个事情了。这位老太君当年也是极有手段的,要不然以老国公那出了名的风流性情,怎么会只有一个庶女。自她嫁过来,老太太虽然把府中的大权交给了她,但没有一件事能瞒过她的眼睛的。只是她少有插手罢了。 她面露惭色,眼圈一红,说道:“媳妇无能,让老太太操心了。”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我也是母亲,怎么能不了解你的心思。他们男人想的都是国事家业,我们女人却要护着自己的孩子。王家那边自有我来处理,你且安心养病,府里的事情就暂时先交给你妯娌吧。等你好了再接回来。” 大太太虽心有不甘,无奈这一次病得沉重,自己也害了怕,只得点头答应,说道:“我正想叫妹妹过来商量呢,只有一件,徵儿和涵因也不小了,该学着理家了,虽是不姓崔,到底也不能在咱们家耽误了。皓宁也将满十三了,还是一味憨玩,我想好歹让她收收性子。” “是该如此。你想得很周全。就这样吧,叫她们三个跟着二儿媳妇理事。”老太太一听她把王徵放在前面,神色也松了松。 第二十三章 理家 大太太向来在内院第二进正房的厅堂中理事,前面便是老爷会客的正堂,两边回廊有门分隔内外,这样外边有什么事大太太也可以尽快知道。 如今二太太端坐在正座上,淡淡的听着下人仆妇回事,是不是问上两句,斟酌一下再作吩咐。 二太太向来在府里不言不语,那些婆子们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也并不把她当一回事。见她说话细声细气、斯斯文文,便道她性子绵软,好拿捏,不由起了轻慢之心。 直到一个管器皿的报损,数量上弄错了,却和另一个人耍花枪相互推诿责任,被二太太三言两语分辨清楚,两个人都以没有尽到责任,被打了二十板子,大家这才惊觉,原来二太太并不好糊弄。 旁边坐着三位姑娘,王徵对此类俗物甚是看不上眼,她母亲又再三叮嘱让她少说多看,只好无趣的坐着;皓宁性子跳脱,不耐烦听这些婆子絮絮叨叨说鸡毛蒜皮的小事,越坐越困,竟打起了哈欠;涵因则不欲多言,只暗暗观察这些仆妇下人的行止。 一时间厅堂里只听见二太太质问的声音,那花园管事婆子王福家的头上也渐渐冒了汗,她小心翼翼的观察者二太太的神色“虽然旧例如此,但这些日子长安雨水不足,园子里得花木多有干渴枯死的,便要重新买了苗子种植,故而花费就多了些。还有铭少爷带回来得西域马,前日拉到园子里让姑娘们赏看,竟不知怎么脱了缰绳,踏坏了一池子老爷从洛阳移来的牡丹,还有一畦新栽的花苗。” 王福家的扯上皓铭,显然是想要给二太太难堪,甚至是一种挑衅。 二太太却并不着恼,只是拿过旧账册子,翻了翻说道:“便是这样,除外这两样,你报的银两比去年也高了一半,而管园子上报的苗木数目却跟去年差不多。”说着,把新的账册往地上一扔:“我看你是糊涂了,你自己回去从新算过,若是还算不清楚,我就另派人帮你细算算。” 王福家的脸上一僵,捡了账册,行了礼灰溜溜的走了。 二太太却并不想把此事揭过,问道:“管苗木的是谁?” “是奴婢们。”一溜出来五个身穿灰色、褐色粗布的婆子,行了礼,躬身站在一边。 “你们几个谁是头?” “我们几个只被分派照看园中的花木,记下枯败的草木,上报王福家的,并没有头的。”站在前面的一个婆子答道。 “怎么称呼?”二太太问道。 “太太,我是许旺家的。”那婆子回道 “嗯,既这样,你便作个头吧。你把园子均分成几块,交个她们几个,各人负责自己的一块,你只负责记下她们各自草木枯败的情况,若有特殊缘由便注明出来。若是大家都差不多那有可能是天气的缘故,若是其中一个总比其他人耗损多,那必然就是她照顾不经心的缘故了,那我便罚她一个。若是损耗比别人少些,那我也会奖赏。但若你失察或是帮她们隐瞒不报,被我发现了,那罚得就是你。你们可听明白了?” 许旺家听了这个并没有当即答应,而是打眼看着其他的管事婆子。 二太太知道她心有顾及,冷笑着说:“你若不愿意,我就另找别人。” 许旺家的一听这话,把牙一咬,应到:“是,多谢太太抬举,老奴一定不让太太失望。” 后面的人显然老实了很多,二太太把事情处理完了,已经到了晌午,几个人到偏厅用了饭。 思雨这几日见涵因跟着二太太理家,忽的积极起来,主动跟着忙前跑后,态度也恭谨了许多,众人皆诧异。此时伺候涵因用饭,布菜、递手巾极其伶俐,让涵因一阵诧异,之前还以为是个只会撒娇拔尖的小丫头,竟是小看了她,手脚干练不下祈月、侍候周全不让慕云。涵因知道她定有图谋,不过这位大佛向来看不上自己的小庙,她也巴不得赶紧请走,干脆由她。 吃过饭,二太太难得兴致好,便跟几个姑娘提议去花园里面逛逛,顺便消散消散。皓宁早坐得闷了,因大太太严肃交代让她好好学习理家,才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呆着,见二太太提出来,马上附议。王徵和涵因也坐得乏了。 日头正烈,但花园中树木葱郁,挡住了阳光,时不时的从湖上刮来一两阵凉风,倒是比闷在屋子里面凉爽。几个人行至一水榭,便觉凉风习习,甚是舒服,便不再走,让人拿垫子铺了坐下。二太太便遣了自己的丫鬟去厨房取在井水里镇着的瓜果。 夏日的天气如同妇人的心思,时阴时晴,转眼之间,云积了上来将日头挡住。众人正道:“可算凉快些了。”云却乌压压的盖住了天幕,豆大的雨点子就打了下来,那水榭在湖面之上,四处透风,风便挟着雨灌了进来,把众人的衣服都潲湿了,大家避无可避,只好那袖子稍微挡一挡,在外面一圈的人都湿透了。 思雨却并不慌张,从随身带得匣子中拿出一把精巧的小伞,那是缀锦阁做的折叠伞,展开了递给涵因,说道:“姑娘挡一挡吧。” 涵因笑道:“我看这雨一时也停不了,你先送二舅母回去把。” 二太太忙推辞:“难为你这丫头想得周全,你身子弱,你就先回去把。” “哪就弱到这个地步了,何况慕云见我没回去,必然会来接我的,大舅母已然病了,若是二舅母淋了雨再病了,府里岂不是没有人理事了,难不成还要劳动老太太么。”转头吩咐思雨:“二舅母的丫头都不在身边,你送二舅母回去,路上要仔细,别让二舅母滑到了。” 二太太听了便不再推辞,让思雨撑着伞回去了。 又过了一会,各院子的丫头们见下雨主子都未归,也都打着伞寻来了。 涵因见来接自己的果然是慕云,笑着说“走吧。” 慕云没有见到思雨,不自觉的皱皱眉,终究没问什么。 涵因一回到院子,祈月早准备好了热水,服侍涵因洗浴。 “您就这么由着她!我就知道她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肯定有鬼。”祈月一边帮她擦着身,一边忍不住抱怨起来。 “这岂不正好。”浸在舒服的热水中,涵因长舒了一口气:“何必挡了人家的路。” 祈月不屑的哼了一声:“就算巴结上了二太太又怎么样呢。等大太太病好了,二太太还不是要把大权交回去。况且三少爷身边的人有哪个是省事的,凭她能插的进去么。” “大太太的病便是好了,恐怕老太太也要让她调理上一年半载的了。何况二房分了家,二管家一家子少不得要跟过去。”涵因闭上眼睛,享受祈月的按摩。 “姑娘听到风声要分家……”祈月一惊,又意识到这是在议论主人家的事,忙闭了嘴,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道,涵因微微吃痛,吸了一口气。 祈月忙告罪:“姑娘恕罪,我没轻没重弄疼了姑娘。” “并没有听说什么,我只是想早晚会分家的。”涵因的笑容让祈月看不透,但她马上又收住了笑,感慨道:“只是今后不知哪个有福的,得了你们两个去。” 祈月知道涵因说的是她和慕云,啐了一口,道:“姑娘如今也不正经起来。” “我这也是为你们俩打算,趁着我还在这里,能替你们主张,你们若是有什么打算,趁早说与我。真要到那时候,真要听别人摆布了”涵因笑着望着她。 “能有什么打算,便是姑娘离开这里,我和慕云也是要跟着的。更何况姑娘说不定回郑家兜一圈子便又回来了。”祈月并没有察觉涵因探询的目光,一边打趣涵因,一边转过头去给涵因抹香皂。 “这种事情谁又说的好呢。”涵因笑笑:“若是我们回到荥阳,怕是日子也不过比普通百姓略好些。” “慕云是家生子,可惜有个哥哥不争气,成日家喝酒赌钱,把爹娘气死了,后来终于坏了差事,被赶了出去;我是外面买进来的,爹娘早就不知去向了。虽然我俩一个是老太太调教的,一个是原来伺候在太太身边的,在这府里却无人可依,在外面也没有家人帮衬。说句话不怕姑娘恼,若不是我们两个这种情形,也不会被指派到姑娘身边。姑娘就是我们的依靠,我和慕云早就打算好了,姑娘便是走,老太太也会让人跟过去服侍的,到时候我们定是要跟着过去的。再说了,吃不上饭,我和慕云就跟着姑娘做些脂粉、胰子,说不定成了巨富呢,听说当年缀锦阁就是这么发家的。” 涵因很欣赏祈月这种直率的态度,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为自己着想的人,涵因也相信人和人之间有真情,但仅仅有真情是不够的,只有利益一致,情分才能长久,她的目光透过蒸腾缭绕的水汽投到祈月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温和,笑容也褪去了刚刚那种难以捉摸的味道,变得自然而亲切,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心。” 思雨过了好一阵子才回到院子。浑身*的,准备洗澡,刚想从炉子上端些热水,却被凝霜拦了下来。思雨正被衣服糊得难受,皱眉说道:“为什么不让我用。” 凝霜说道:“姑娘刚洗完,慕云姐姐和祈月姐姐刚刚也淋湿了,正要洗呢,你再等会。” 思雨刚得了二太太的夸奖,想着自己老娘悄悄告诉自己的话,正在得意,根本不把祈月和慕云放在眼里,说道:“我当是谁呢,要是她们恼了,就让她们来找我。” 凝霜憋得脸通红,却还是不肯让她拿走。 思雨见平日里从来不敢跟自己顶撞的凝霜,现在却跟她较上劲来,心里气恼,骂道:“同样是奴才,谁又比谁高贵些!我便是拿走了又怎么样,凭什么让我看她们的脸色!” 乘风却突然挑了门帘进来,冷不防来了一句:“谁能把你怎么样啊,你是攀高枝走了,自然不用看谁的脸色,不过我们这些人还得看人家脸色活着呢。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巧宗,千万告诉告诉妹妹,让妹妹也少看两天别人的脸色。”说罢,把思雨挤到一边,拎着热水壶走了。 思雨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自己又烧了一壶。 第二十四章 黑衣人 大太太倚着猩红妆花缎靠枕半卧在床榻上,药吃了一半就放下了。对着徐妈妈说:“你还瞒着我做什么。王福家的是管园子的,今天她上这里探头探脑的,被红纹拦了下来,必然是有什么缘故。” “大夫说让太太不要劳神费力,事已至此太太就凭他们去罢。”徐妈妈看着伺候了一辈子的主人憔悴的模样,不由忧心忡忡。 “那我也不能做睁眼瞎子。” 眼见大太太要恼了,徐妈妈忙把早晨的事情说了一遍。 大太太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她要拿我的人来立威,故意让管器皿的露出个破绽来给她,这个是不相干的。只是园子里头这件事,是她早筹划好的,看着吧,让管花草的单立个小管事,怕只是个开头吧,接下来就会推行开来,之后池塘、鸟雀种种也都可以单安个小管事上去。” “二太太这是要架空我们的人呐,她怎么敢……”徐妈妈脸色白了白。 “有老太太在后面撑着,她有什么不敢。”大太太看着那没喝完的半碗药冷笑一声:“便是我好了,老太太也会让我接着调养的。” “可这家毕竟是咱们老爷和太太的呀。” “老爷因为朝上情形不好,已经开始考虑分家的事了,说是若有个万一好歹保全一脉。老太太偏疼小儿子,这些年贴了多少梯己银子,要不是我管这家,早就动公中的银子了。这会子趁着我病了让她管家,生怕老二吃亏,想让他媳妇在分家之前趁机多捞点。老爷念着兄弟情分,就算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妈妈突然想起来:“是了,今天我还看见涵姑娘院子的一个丫头叫思雨的,打着伞送二太太,我当时就纳闷,这么大的雨二太太房里应该有人接的,怎么她送,后来才想到她就是二管事的侄女。” “我不过刚撂下手,他们就坐不住了,八成他们一家子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二弟了。呵,因此我才叫徵儿跟着,叫老太太好歹要顾念一下自己相中的嫡孙媳妇不是,别让她太过分了。”大太太的声音恨恨的。 “太太真的要让王家姑娘做儿媳妇?”徐妈妈皱了眉头。 “我原本更属意涵因的,那孩子性情好,心里有主意,荥阳郑氏,跟我们博陵崔氏也匹配,而且她的情况,也不能像别的世家女孩能仗着娘家在婆家胡闹。她又是泰王的亲姨母,泰王已经七八岁了,都懂事了,就算皓宜把他养在名下,又能亲到哪去,有了她这一层则好得多。只是皓宜那孩子的情形太让我心疼了,所以才想让涵因进宫给她做个助力。现在看来这事是不成了。” 徐妈妈小道:“不是还有二少爷么。” “让皓轩娶涵因,是为了维系国公府和皇家的关系,往后和泰王互为助理,涵因嫁了皓辉,皓辉无法袭爵,只能走仕途,往后前程难料,若是不如意,一是泰王未必能看得上眼,二来郑家跟涵因不亲,自然不会给皓辉助理。这种婚事是鸡肋,万万做不得。” “太太真是深谋远虑啊。”徐妈妈是真的很佩服自己服侍了几十年的主人。 “我不想,谁还会替他们想这些。”大太太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现在王家在宫里头不如意,我那位小姑这两天没少撺掇老太太促成两家的婚姻,老爷在朝堂上被那帮寒门逼得也越来越艰难,因此对这门婚事颇有些动心了。可是,若是我们两家成了姻亲,皇后又怎么会允许皓宜抚养泰王,没有儿子,皇上也不宠爱,皓宜今后可怎么办。他们男人只会考虑家族、前程,谁会考虑我这个当婆婆当母亲的有多难!”越说越气,竟滚出泪来。 “太太不要过于忧心,红喜回来不是说了么,徐先生认为现在皇上想要立皇后的五皇子为太子,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建议老爷不要和王家走得太近,以免卷到麻烦里。徐先生是老爷最重要的幕僚,他的话老爷会好好考虑的。” 大太太收了泪:“红喜那丫头还知道念着主子,也不枉我的费心安排。” “呵呵,当年您把红喜认了义女嫁到他们徐家,不知多少丫头红了眼,大家都说跟着太太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红喜也争气,这几年生了两个儿子,越发有当家奶奶的派头了。” “她们能忠心侍主,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大太太扬扬眉毛,笑着问:“对了,你说涵因的那个丫头叫什么名字?” “思雨。”徐妈妈见大太太脸色好了许多,借着劝了些别的话,服侍她把剩下的药吃了。 次日,二太太处理完各项事宜之后,却把涵因叫住了。“昨天跟着你的丫头,我看她倒伶俐,最近我这里事多,人手不够用,想叫她过来使唤,等过些日子我再挑几个好的送过去,不知你肯不肯割爱?” “我的人手够用,二舅母看中哪一个叫过去便是。不过,若是昨天送您回去的那个丫头怕是我做不了主了。昨天大舅母说要从各个院子选几个针线上得力的来用,红纹姐姐到我们屋里挑人,看中了思雨的手艺,因此,她现在已经调到大舅母那里了。二舅母可还有其它看中的。”涵因笑着说,暗暗观察二太太的表情。 二太太的气恼之色一闪而逝,立刻又恢复了温柔的表情,满面含笑的打趣:“不用了,你通共才有几个丫头,今天他挑一个去,明天我选一个走,你岂不是身边没人伺候了,知道的说你调理的丫头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做舅母的欺负外甥女呢。” “怎么会呢,能被长辈们看中,这是她们的福气。” 二太太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回去了。 回到院子,祈月把这事当笑话说给大伙听,末了还加了一句:“真真成了宝贝,竟抢了起来。” 涵因听了这话笑着握起祈月的手说:“真正的宝贝在这儿呢,她们竟不识得。” 祈月听姑娘夸她,转过来笑嘻嘻的对大伙说:“你们都听到了,姑娘说我是宝呢,往后你们可不许支使我。” “姑娘不能夸她,小蹄子这就轻狂起来了。”众人皆笑。 “你们不知道,姑娘哪是在夸我,原是在夸自己眼力好,我若是谦虚,岂不是驳了姑娘!” 涵因笑的撑不住,啐到:“这小蹄子倒编排起我来了。” 大家又是笑闹了一阵。 初夏的夜晚,凉风带走白天躁动的暑气,让人的心也安宁了下来。涵因只穿了素纱的睡衣,站在院子里,抬头遥望挂在天上的那一钩弯月。慕云拿过一件罩衣给她披上,说道:“姑娘,夜里凉,小心些。” 涵因点点头,说道:“你先去睡吧,我再待会。” 慕云便进了屋子。 月色朦胧,涵因仿佛记得自己曾经也在这样的夜晚遥望夜空,只是那晚的月亮散发出诡异的昏红的光芒,把那个人的脸也映衬的那样狰狞而绝望,她并不认识他,即便认识也从未在意,但她知道是他的爱人送到抢救室的时候已经没有气息了,即便大罗金仙也就不回来了,而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医生。她已经记不清从20层的高楼往下坠落是什么感觉了,上上世的记忆渐渐流逝,就连父母的样子也渐渐模糊成两道淡淡的身影。涵因说不清楚心里面是害怕还是迷惘,她是谁?杨熙?郑涵因?还是那个……那个名字……对,罗梦徽,她几乎记不得这个名字…… 忽的,“咣”的一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忙回身查看,却只看见那边回廊隐在婆娑的树影中,漆黑一片,看不真切。她刚要叫人,突然那一道影子闪过,她便被人捂住了嘴,耳边响起冰冷的声音:“别叫,否则杀了你。” 颈间传来金属的凉意,她知道这人正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外面整个府里似乎也骚动了起来,远处是不是传来一阵叫喊声。涵因见这样呆着也不是办法,轻轻的点了点头,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屋子。 那人便放了手,之用匕首抵着她的脖子,让她在前面带路。涵因第一反应是皇帝认出了自己,派人来杀人灭口了。但看那黑衣人并没有进一步动手的意思,惊恐稍平,大脑渐渐运转起来。自己是灵魂穿越,样貌、声音和前世毫无相同之处,就连气质动作都受这身体原主人的影响,已经大有不同了。只是那日去护着泰王,情况紧急,为了震住两个小王爷,才不自觉流露出几分从前的气势,便是现在直接面对皇帝,怕是他也认不出来的。想到这里,便冷静了下来。随即感到手臂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她并没有受伤,那这血便是这个黑衣人的。 那黑衣人见这一个弱女子只在他刚跳出来的时候被吓住了,这么一会儿脸上恐惧的神色便褪去了,动作也恢复了从容,不禁心下诧异。 今日是慕云值夜,她为了等涵因,在外间点了一支蜡烛,听见门开了,以为是姑娘回来休息了,忙起来伺候。眼前的情景却让她大吃一惊。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挟持着姑娘走了进来。 涵因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惊慌。她捂着嘴,安定了一下心神,下了床,腿脚还有些发软。 黑衣人放开了涵因,只警觉的看着主仆两人。 这时,有人敲院门,守门的婆子披着衣服起来问怎么回事,不一会儿,婆子走过来,在廊下隔着门叫慕云:“慕云姑娘,外面巡夜的说有贼人进了府里叫小心些。他们还要在院子里面探看一下。” 慕云定了定神说道:“知道了,这里没事,姑娘已经睡下了,你就叫他们在院子里看一看就行了,安静些,别惊扰了姑娘。” 那婆子应了去了,一会儿,院子里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些丫头也醒了起来查看,见这样的阵势,也都惊住了,只站在屋门口窃窃私语。祈月也起来了,隔着门问慕云有没有事,慕云三言两语把她也打发走了。灯笼的光芒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映在那黑衣人的脸上忽明忽暗的。再一时,人都出去了,院子又恢复了安静。 那黑衣人见安静了,便要走,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又跌坐了回去,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涵因见状说道:“你受伤了,便是你现在走了,怕是在半路上就会失血过多而死。”随即转头吩咐慕云:“大哥上次给皓辉哥哥的跌打止血药不是还有么,拿过来吧。” 黑衣人见慕云要出去,把剑拔了出来。 “出卖你有什么好处呢,高公子。”涵因站在窗边,此时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和窗棱的阴影交错着,让她的笑容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黑衣人的眸子闪了闪,干脆把蒙着面的黑巾一撕,露出拿张绝美到无可挑剔的脸,冷笑了一声问道:“你如何知道。” “宫里制的安息香,以玉华香为最,比一般的多了一味甘甜,淡而持久,便是污秽腐臭之地也压不住它的香味,配料是交趾上供的,每年只有两斤,皇上向来一半赏赐给长公主,另一半赏赐给皇后娘娘,如今便全给皇后娘娘了,听说皇后对自己的侄子,一向视如己出……公子的声音又不似太监,其实我并无十分把握,只是出言一试。” 高煜看着涵因在月光映照下晶亮亮的眸子,冷哼了一声:“便是又如何。” 第二十五章 出府 “并不如何,不知高公子深夜造访,是为何意?”涵因语调平稳,似乎并不怕他骤起发难。 高煜的声音不似刚才那般冰冷:“不过是路过藏身,并非针对国公府,至于目的恕在下无法告知。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我信不信又如何,你便是针对国公府又如何。只是若是我叫了人来,公子固然身份暴露,国公也会为难,而与我则是闺誉受损,并无好处。”涵因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愈发清冷淡然,仿佛她嘴里说的是毫不相干的一件事。 高煜盯着她,没有说话,把剑又收了回去。 涵因见他态度有所松动,冲慕云点了点头,慕云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拿回一盒子药来,还拿来了一些干净的细白布,外面依然一片安静。 涵因拿着药,说道:“这是军中的药,止血防止伤口溃烂最是管用,现在我要查看你的伤口,你若不放心我,可以用你的匕首抵住我的脖子。” 那黑衣人见她这么说,冷笑一声:“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涵因轻巧把高煜的黑衣褪下,只见肩头钉着一枚袖镖,钉的跻身,几已入骨。涵因让慕云把她按住,对高煜说道:“你且忍一忍。”说着手腕用力,将那标拔出来。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涵因看了看,还好并不是喷出来的,应该没有伤了动脉。忙把伤药撒上,又把一块细白布叠好用力压住伤口,另一块紧紧的缠了,高煜的血方止住了。 此时,高煜已经脸色煞白,涵因让他在自己床上歇息。高煜再撑不住也管不了那么多,沾了枕头便昏昏睡去。涵因拿着那只镖,前前后后反复看了,垂下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慕云看着沾了血的衣服,又看了看昏睡在床上的那人,问道:“姑娘怎么办,明天早晨丫鬟婆子们是要进来服侍的。” “你悄悄把祈月叫起来,让她别声张。这事便是瞒住别人,也瞒不住她的。” 祈月不一会儿就来了,慕云已经悄悄告诉了她事情经过,她看着情景也有些犯了难,说道:“若是不让人进来,岂不叫人生疑,况且”她指了指床上的高煜说道:“他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涵因想了想说:“就说我感了时气,歇着了,不叫人打扰,几位妈妈那里你就说,妈妈们年纪大了,怕过给她们,叫她们都别进来探看。”又指着祈月说:“你让沁雪去二太太那里给我告个假,就说我要歇两天。” 第二日,涵因说自己身上不爽利,要睡觉。祈月和慕云守住了门口,不放人进来。张妈妈担心涵因的身体,要亲自照看,死活让祈月和慕云拦了下来,说姑娘本来没什么事,只是昨夜着了凉,她年岁大了若是过了病反要别人照顾她云云。张妈妈又想着要请太医过来看看,祈月忙说:“姑娘说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何苦喝那个苦药汤子,已经让厨房煮了姜糖水,先发发汗再说。” 二太太听说涵因病了也很忧心,但事忙没法过来,便遣了大丫头过来探看,祈月和慕云说姑娘喝了姜糖水,睡下只让她在外间隔着屏风看了一眼。只见里面幔帐层叠,隐隐约约见有人在里面躺着,也看不大真切,知道是涵因在睡着,便寒暄了几句走了。 老太太身边的彩屏、大太太身边的红纹都来探问过,都被祈月和慕云如法炮制打法走了。 高煜却发起了烧来。涵因让慕云从厨房拿了镇酒的冰,又打了井水给他擦身降温。 到了第三日清晨,体温才渐渐降下去。 高煜挣开眼睛,只见一个曼妙的身影坐在床前,见他醒了,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那只手凉凉的、软软的,让头痛也减轻了几分。恍惚中,他不禁叫出声来:“姐姐……是您回来了吗” 那身影却站起来要走,他忙捉住那只手:“别走……别再离开我,姐姐……” 那人却用力抽回了手。 他大急,猛的坐了起来,一阵眩晕,又清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旁边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脸虽还未退去稚嫩,一双眸子却含着超越年龄的淡然,仿佛在冷眼看着世界一样。此时正用探询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才想起整件事情。想起刚才的举动,他不禁脸一红,干咳一声说道:“我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你。” 见他璀璨如星的美目含着些许迷惑,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似在思考,嘴轻轻抿起,在玉雕一般的面庞上画上一道优美的曲线,涵因也不禁微微失神,想到:“一个男人长得比女子还漂亮,真是个祸害,那两个丫头便是伺候我也没这么精心呢。” 高煜见涵因盯着他看,心情大好,女孩子见了他通常都是这样迷恋的表情,让她们做什么都会乐颠颠的去做。高煜向来带着一股风流公子的习气,最喜欢挑逗那些对他迷恋不已的女孩子。此时他病痛稍减,处境也不那么危险,便又恢复了本性,用含情的美目望着涵因说道:“莫非你也想起了什么。” 涵因笑着点点头。高煜却觉得那笑容说不出诡异,背后竟冒出一股冷气,问道:“那你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来……把你送出府的方法。”涵因的笑容又深了深。 晌午时分,日头正烈,阖府的大小丫鬟们,都在屋子里面或是小睡,或是躲阴凉,园子里面更是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涵因带着祈月、慕云和高煜匆匆穿过后花园直奔西北角的后门。 路过池子边的太湖石,一个人影忽然窜出来,对涵因笑着说:“你去哪里玩。也不带上我。” 一行人皆是一惊,涵因一看,原来是皓宁,略定了定神笑道:“我哪里是去玩,只是屋子里闷得慌,让园子里找个阴凉地方歇着。” 皓宁笑着:“好啊,他们说你病了,原是你偷懒,你也不叫上我,在厅里坐一上午都要烦死了。” 涵因还未答,皓宁突然瞧见高煜,跳了过去拉住他的袖子:“这个姐姐是谁,我怎么没见过。”饶是高煜脸上搽了粉,也憋得脸通红,忙低下头,用扇子挡住脸,作娇羞状。 祈月忙说:“这是我远房的表姐,前日刚从老家来的,今日特地来看我,我就带她到府里逛一逛。这便要走呢。” “这个姐姐长得真好看,我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姐姐叫什么名字?”皓宁皱起眉似乎在回忆在哪里见过。 高煜忙细着嗓子说道:“奴家如玉。” “原来是如玉姐姐。姐姐今年多大?是哪里人?”皓宁大有缠住不放之势。 涵因忙打断她:“你可别把人家吓到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大大咧咧的。”一面示意祈月赶紧带高煜离开。 祈月说:“我表姐家在乡下,没见过什么世面,来了之后见了府中的这些排场,就有些吓住了,让姑娘们见笑了。原本当陪着姑娘们的,只是今日他们一家子就要回去了,回家路远,若是耽误了启程便不好了。这便告辞了,请姑娘勿怪。” 皓宁满脸失望,只好说:“既然如此便不耽误姐姐了,下次再来玩罢。” 涵因说:“祈月你就去好好送送你表姐吧。” 祈月应了,从慕云手里接过一个小包袱,带着高煜走了。 皓宁望着高煜的背影嘟囔道:“到底在哪见过呢。” “这件事你既知道了便罢了,只是不可告诉旁人,祈月小时候跟她表姐最好,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所以才设法让她悄悄进到府里来一聚。若是被人知道祈月私自引了外人进府,怕是要被赶出府去了。” 皓宁见涵因神色严肃,也知道府里的规矩甚严,便郑重的点点头说道:“放心吧,我绝不会跟第二个人提及此事的。” 涵因怕她想起来高煜的模样来,忙引着她说了些别的,又陪着下了半日的棋,直到日头斜了才回到院子。 张妈妈见她出去了这么久,心疼的说:“怎么刚好些就出去逛,再病了可怎么办。” 涵因怕她唠叨,忙说:“我出去逛一逛反而好的快些,这不已经没事了嘛,妈妈放心吧。”说罢便回屋子了。 祈月已经回来了,正指挥着收拾屋子,见涵因和慕云进屋,把几个扫撒的小丫头遣走。 慕云把门关好。 涵因问道:“怎么样。” “已经走了,给了那个看门的婆子几十个钱,就说是我的表亲,带进来逛逛,她也没问什么。那些染了血的衣服,已经让高公子带了出去了。” 涵因思索了一下问道:“那婆子不会跟别人说什么吧。” “放心吧姑娘,这事她原就常做的,府里下人们的亲戚有的想要偷偷进来见识见识,便从她那里走的,若是闹出来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对了,高公子临走时候说欠姑娘一个人情,来日定当回报。还说,若是姑娘若有事,可在温国寺怀素师傅那里留话。” 涵因点点头,她并不指望这位高公子报什么恩,只盼这件事就此揭过,别给她带来麻烦就行了。想想皓宁那张大嘴,便是自己再三叮咛,也不知道会不会说出去,还真是有些担心呢。 忽听见祈月笑着说:“那位高公子扮成女人,竟把咱们姑娘也给比了下去。你们不知道,我送她出去的时候,外面路过的人都看直了眼。” 想起把高煜打扮成女人时候,他满脸怒气却无可奈何的样子,三人相互看了看,再憋不住,爆发出一阵笑声。 涵因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说:“瞧你们这样子,多大点子事呢,都这么沉不住气,妈妈若是看见了,少不得又训一顿。” “都是姑娘的主意,这会子又来赖我们。那高公子武功高强,让他再歇两日,恢复了体力直接跳出去岂不省事,姑娘偏想出这法子,人家不愿意,硬是把人挤兑的……”祈月想起当时高煜被涵因言语所激,赌气穿了女装然后又后悔不迭的模样,又学着高煜的样子来了句:“奴家如玉……哈哈哈哈……”再说不下去,直接笑倒在床上。 慕云早笑软了,只在一旁喘着气,指着祈月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六章 朝局 王夫人本来期望自己的丈夫会为这件事亲自过来一趟,促成皓轩和王徵的婚事。结果等到的回信却是公公让她低调行事,皇帝现在对崔王两家联姻很是忌惮,也不要再试图同靖国公家联姻。并且家里会挑选一个女孩子,过继到她的名下,待时机成熟送入宫中。 这事虽和王夫人关系不大,她却为自己的小姑子感到悲哀。大族女子看似风光无限,也不过是家族的筹码,一旦价值不再,家族会立刻选新的替代品,总是生身的父亲和一母同胞的兄弟,也不会考虑女子的感受。淑妃娘娘还生了皇子,此次不过一顿斥责,家族就要准备后手了。 对于女儿的婚事,王夫人对自己公公的决定实在无法理解,她也喜欢皓轩这个孩子,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这个侄子都是最适合女儿的夫婿,因此她并没有放弃的打算,虽然王家不会让她亲自出面提亲了,但若是靖国公这边提出来,怕是自己公公也不会拒绝。于是她一应退了各家夫人的应酬来往,只在老太太面前承欢。 靖国公在朝堂上的日子也颇为辛苦。寒门的士子指责“摊丁入亩”在各地执行不力,他这个尚书右仆射也颇感压力。而世族里有人借弹劾他当年在户部的亏空,要清查户部,可谁都明白目的并不在此,而是找空子在打击现任一手推动“摊丁入亩”的户部侍郎徐熙明。徐熙明这些年在长公主的支持下,“摊丁入亩”政策在江南一带执行的尚可,国库也因此比较充盈,徐熙明为人清正又不失圆滑,难以让人抓住把柄,因此这些人便动了心思借弹劾之前任户部侍郎靖国公来清查户部,要知道户部向来多烂帐,不怕找不到疏漏。朝臣大多在观望,中书令陆宪之前还想把女儿嫁到他家,现在也不提了。 皇帝本来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但这些日子势头却渐渐抬头。 皇上叹了口气,受到世家大族的强烈反对,“摊丁入亩”已经名存实亡了,虽然它对国家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而他又没有当年长公主的实力和雷霆手段,此时徐熙明的位置便显得很尴尬了。 略微整理情绪,皇帝便和往常一样,去太皇太后的仁寿宫请安了。 太皇太后是敬宗皇帝的皇后萧氏,出身兰陵萧氏,算上之前的文宗,之后的显宗和他,已历经四朝沉浮了。萧家属于江左大族,南朝被灭后,多和皇室、李家、杨家、韦家、独孤家等等关陇大姓联姻,萧氏为西汉三公之一萧望之之后,素以儒学传家,子弟多偏好文职,亦出过几任宰辅之职,这位太皇太后亦是萧家在大隋出的第二位皇后了。萧家势力虽不如顶级门阀“五姓”,名声却和“五姓”齐平,极其清正。南朝四大侨姓中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袁氏在文帝统一南北后后均不显达,兰陵萧氏可谓硕果仅存,而且与关中、山东大姓并列,叫人啧啧称奇。 太皇太后向来低调,只在显宗皇帝驾崩后因无子导致皇室面临危机之时,力排众议,支持郑伦立了当今圣上,之后就再未干预国政,在百官、后*宫之中威望甚高。长房宋国公萧远曾任显宗时期的侍中,后来当今皇上即位后,因年纪大了上表请辞,皇帝坚决不允,而后又加封了太傅才同意其颐养天年,虽是虚职却彰显其地位声望。郑国公的儿子萧阳现任门下侍郎,位及宰辅之副,风评甚好。 太皇太后满头银丝,眉目慈爱,神态祥和,保养甚好。此时穿着绛紫色织金暗花的常服,端坐在偏殿的椅子上,看着皇帝说道:“皇帝整日为国事辛劳,也要注意保养身子,我看这些日子陛下憔悴了不少。” “儿臣不孝,让太皇太后挂心了。”皇帝看着这位历经数朝的老太太,心里突然有了些感慨,觉得她并不想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自己的父亲是敬宗的亲子诚王,当年卷入储位之争被刺死夺爵,他和姐姐也被流放,之后显宗即位为了向天下示以恩义,他又被复爵,减等封为诚郡王。 显宗死后,为了争这个大位又是多少血雨腥风,他当时虽年轻亦深知其中凶险。这位太后和萧家身处漩涡正中却始终屹立不倒,单纯用“幸运”或者“明哲保身”来解释就太过牵强了。而长公主对太皇太后一向极为恭谨敬重,他能感觉的出来那并不是虚应事故。这不禁让他对这位太皇太后产生了一丝好奇。 “皇上面有忧色,不知所为何事?”太皇太后温言问道。 皇帝正想探探她的态度,便干脆把朝事说给她听:“‘摊丁入亩’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自推行依赖,国库日益充盈,这些世家大族却为了自己的利益横加阻挠。怎能让我不心烦呢。” 太后挥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笑了笑:“世家大族自魏晋时起就累世为官,在朝把持朝政,在地方影响税负、军政,各代皇家对世家多为拉拢安抚。自我朝明帝起,不断任用寒门,改革选官,士族的影响已经不及前代了。长公主一心为国家增加税收,所以采用‘摊丁入亩’的法子,改人丁税为田亩税,方法虽好,却太急了些,一下子让拥有大片土地的世家增加了许多赋税。所以世家颇多怨言,自然难容长公主,便是韦家、苏家这一次不反,一旦出些天灾,有些心怀不满的人必然鼓动地方上生乱的。世家虽然有私心,但累世传承,人才鼎盛,在朝是朝廷的基石栋梁,在地方保境安民、安定乡里。皇上既为天下之主,宜应处以公心,而不是凭自己的偏好处事。” 皇上吃惊的望着太皇太后,原本他只是想出言试探,没想到太皇太后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而且入夏以来,黄河连日暴雨,几处决口,已经出现了流民,如果这时候世家再趁机鼓动,必然生出大祸来。 太皇太后见皇帝吃惊的表情,接着说道:“我身在后*宫,原本朝廷上的事不该置喙,但见皇上整日为国事忧心,故多此一言。” 皇帝站了起来,以大礼相拜,说道:“还请祖母教我。” 然后把最近世家把矛头指向徐熙明的事情向太皇太后细说了一遍。太皇太后沉吟半饷说道:“徐熙明也算是忠直之臣,只是一直在中央任职,从未到过地方,做起事来未免有些想当然,不如皇上先让他去江南历练几年吧。” 这话的意思皇帝明白,就是让他对世家妥协,不过也未尝不是对徐熙明的一种保护,如果事情继续发展下去,若是朝廷公议清查户部,说不定徐熙明连命都保不住了。 皇帝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太皇太后说的极是,孙儿受教了。只是未免伤了人心。” “皇室安稳,人心便在,皇上该立太子了。”皇太后语重心长的说。 现在皇后的外戚是渤海高氏,他家虽然算士族,却早已败落,能够靠门荫举官者寥寥,名额还经常被其他大族侵占。因此高氏子弟多以科举出仕,反而跟寒门的人更为亲近。当年郑伦势大,他们依附郑伦,把女儿嫁给了当初是诚郡王的皇帝。皇帝即位后,他家虽被郑伦压着,却也有复兴的兆头。没想到郑伦死后,郑家一败涂地。而后韦贵妃受宠,韦家势大,皇后和高家又依附长公主压制韦家,后来因支持长公主的“摊丁入亩”政策,被士族排挤,被寒门追捧。现在长公主死了,他家又失了倚仗,跟寒门走的更近。此时立太子,算是给寒门一个安抚和希望。 次日,皇帝突然颁旨,斥责徐熙明办事不力,将他贬为台州司马。又升了原户部郎中裴敏作户部侍郎,裴敏一直对“摊丁入亩”并不热衷,至此,长公主为了从根本上打击世家而作的尝试便终止了下来。 当大家还没琢磨过味来的时候,皇帝又批了谏臣请议立太子的折子,要求众臣廷议此事。裕王是皇后所出的嫡子,世家大族向来重视嫡庶之别,寒门也同样重视宗法,而且后族跟寒门关系更近,因此这件事在朝上倒是达成了少见的一致。 皇帝便下诏立五子裕王为太子,着礼部拟定立太子的章程。加封中书令、吏部尚书陆宪为太子太师,靖国公、尚书右仆射崔澄为太子太保;又封了寒门出身的门下侍中、崇贤馆大学士李明哲为太子太傅,兵部尚书、左光禄大夫柳正言为太子少保,礼部尚书、翰林学士周文光任太子詹事。 皇帝这一番动作叫人目不暇接,世家阻止了“摊丁入亩”稍占优势,便不再动作,而寒门虽然暂时失利,却未损根本,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太子府人选上去了,暗潮涌动的朝局暂时平静了下来。 只有王家心有不甘,却毫无办法。 靖国公家此次不仅毫发无损,而且圣眷更隆,皇帝也同意了请封世子的折子,声势大有和中书令陆宪比肩的趋势。靖国公虽然一如既往的低调,但脸上的神色却比之前轻松很多。主人家心情好,下人们的日子也好过,弥漫在府中阴沉气氛终于一扫而空。 涵因听着皓轩说着这些喜讯,脸上也挂着笑陪他一起高兴,心里却是一沉。此事之后,崔家声势大振,在朝堂上如日中天,那么靖国公很有可能为了避嫌,不让贤妃娘娘抚养泰王,那自己的存在就变得十分尴尬了。 看着皓轩兴奋的表情,也不好扫他的兴,只是淡淡的应和着。暗自思量,皇帝这一招连打带销倒是颇能唬人,便是自己处于这种情形,大概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皇帝从小就受世家豪门的欺负,陪在他身边的人也有不少寒门出身,即位后她们姐弟又不停的在和各门阀世家周旋,日子并不轻松,因此皇帝对世家一直没有好感。她还认为以皇帝的性子还会再撑一阵,直到世家闹起来再放弃“摊丁入亩”。没想到他这么快做了决断,这两招干净利索,世家也轻易的妥协了,使朝堂局势迅速平静了下来。同样,很有可能也让自己的打算落了空。 就在有家欢喜有家忧的时候,平叛有功加封安平侯的赵俭却突然患了急病,没过几天便病逝了,爵位让年仅3岁的儿子袭了。 第二十七章 议婚 王家让王夫人从靖国公府搬出到王家在长安的府邸,王夫人本想拖一拖,但见太子的事情这么快就议定了,各家都在为册封大典准备忙碌,靖国公还加封了太子少保,自己再呆在靖国公府里倒没意思起来。便向老太太辞别。 “王家的宅子就在安兴坊,离平康坊这里不过隔了一坊,我就算天天来陪母亲也是极便宜的,只恐母亲烦了我。”王夫人笑着对老太太说出要搬走的事。 老太太明白她的处境,也并不再留,只是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说:“一切由我做主,你就放心吧。” 王夫人搬走当晚,老太太便把靖国公叫了过去。 老太太不再绕弯子,直接问道:“皓轩年纪也大了,该是议婚的时候了,不知道你怎么打算的。” 靖国公恭敬的答道:“正在让媳妇相看,选了几家,想让母亲也帮着参详参详。” “我看别家的孩子再好,也不如知根知底的好些,现成的就有个好人选,样貌、人品、门第都是咱们皓轩的良配,何不早早定下来。”老太太看着靖国公。 靖国公皱着眉,他当然知道老太太指的是王徵,但皇帝对王家打压的态度很明显,王家也早有察觉,因此现在行事低调。就算自己想娶王徵做儿媳,王家也未必乐意。郑国公沉吟许久,却不知道这话怎么向老太太说明。 老太太却先发了话:“我知道,现在朝局对王家不利。但是你也要知道,我们一等门阀绵延几世长盛不衰,并不是靠皇帝的恩宠得来,而是数代人的努力经营,和其他大族相互联姻,相互扶助,子弟出仕,为国效力,在朝廷数次面临危局的时候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不是我们去攀附皇室,而是皇室要依靠我们!我们山东士族同气连枝,累世婚姻,因此皇帝也不敢轻易动我们。王家虽然暂时失势,根基却还在,风水轮流转,焉知以后如何。就算是这次给皓轩定了别家的女孩,“五姓”之家世代联姻,世人还不是把我们看做一体,我儿又何必看着皇帝的脸色,连正经的日子都过不好呢。况且,‘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此时向王家伸出手,将来王家也必然有所回报。” 靖国公听了老太太的一番话,也颇有些茅塞顿开的意思,之前自己做个闲职,编编书、考考据,对朝政冷眼旁观的时候,还颇有些超然世外的风度,自从入了这个局之后,却越来越患得患失起来,如今想来,他们崔家能在众多的门阀世家中脱颖而出,历经数朝几百年的风雨,始终位列顶级门阀,就是靠着这份难得的清醒与超然,不计较一时荣辱起伏和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着眼于长远的立足之道。 他心有所感,真心的应道:“是,儿子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了。” 老太太见他接受了自己的忠告,点了点头:“嗯,去跟你媳妇说吧,等过了册封太子大典,便跟王家提吧。” 靖国公行礼告退,转身刚要走,却被老太太叫住了:“且站住,还有一句话。” “母亲请说。”靖国公又回来毕恭毕敬的站好。 “涵因那孩子是我从小看大的,那脾气、品性也都没的挑,她现在无父母可依,两个兄弟也尚未及冠,她二叔家又远,既然她在咱们家,你这个作舅舅的,一定要给她选一门好婚事。她以后过得好了,也便对得起我那苦命的儿了。”老太太说着,眼泪便滴了下来。 涵因的母亲虽是庶女,却自小由老太太带大,情分非比寻常,老太太一想到她自缢而亡,就忍不住伤心。靖国公忙劝住母亲,连声答应:“定不叫侄女受委屈。” 靖国公回到大太太处,见她正在为自己参加太子册封大典忙忙碌碌作着准备,心里一阵愧疚。挥退了下人,坐下想了一想,终究抬起头来说道:“皓轩的婚事,就定下徵儿吧,等到大典过后,就去他家提亲。” 大太太一愣,皱着眉问道:“可是老太太的意思?” “也是我的意思。” “那皓宜抚养泰王的事,有涵因在才好跟皇后那里争取……况且,那孩子已经七八岁了,若没有亲姨母在,怕是也不会和咱们家太亲近。”大太太摇了摇嘴唇,不甘的问道。 靖国公也有些挣扎,想了想还是坚定的说道:“咱们家已有烈火烹油之势,此时更要小心行事,若是再抚养皇子岂不会遭人猜忌,这件事就先算了吧。” 大太太登时眼泪就下来了:“皓宜,我的儿……那不如把涵因定给皓辉。” “糊涂,跟王家订了亲事,就算把涵因定给皓辉,皇后也不会让咱们娘娘抚养泰王的。若是家里好了,她自然不用依仗这些。过几天,我就会给妹夫写信,你好好准备婚事吧。”靖国公叹了口气,摆出道理来说服大太太,更是在说服自己。 涵因这两天在请安的时候观察了一下老太太和大太太的神色,老太太依然神态慈祥,但看她的目光中却带着些许怜惜,大太太神色恹恹的,看她的目光有些愧疚之色,说话也客客气气的,不似之前一般亲近。而回了王家宅子还天天往这里跑的王夫人这些天却一反常态的不来了,涵因便猜了个*不离十。 这天,涵因见大太太精神还好,便说道:“上次去温国寺,我许了个愿,保佑阖家顺遂,如今舅父荣升,这岂不是应了。我总想着哪天去还愿。” 大太太听了很感兴趣,说道:“果然如此,该是去还愿的。这样菩萨才会继续保佑我们。” “只是舅母身体欠安,等舅母身体好转再去吧。”涵因笑了笑。 “无妨,你只管去吧,只是叫上你两个哥哥陪着就好,也让他们拜一拜。”大太太很痛快的让涵因出门。 “涵因要为舅母祈福,让舅母身体早日恢复。”涵因说的更加情真意切。 “难得你有这份心……”大太太颇为感动,握了握涵因的手。在涵因走之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次日,涵因便让两个哥哥陪着去了温国寺。 怀素正在寺中,鉴真大师却早已离去,也不知他这一次东渡倭国会不会成功。 怀素对那天失魂落魄离去的女孩仍然有印象,此时见她目光坚定,毫无那日迷惑之色,也大感有趣。涵因却并不提当日之事,只跟着两个哥哥向怀素讨教书法,怀素也并不多问,只跟他们兄妹切磋书法。郑钧、郑钦均是少年英才,几个人聊起来,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涵因却只写了一句“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一手行书颇得卫夫人之风,怀素连连叫好:“这字娴雅婉丽不失大气平和,尤其这个‘璀’字,笔意连绵,倒有一番别致的意趣。” 涵因故意把‘璀’字写得些许不同,怀素惯于赏字,自然有所察觉,于是委婉相问。涵因并不作答,怀素也没有进一步探究的意思。又接着赏郑钧、郑钦的字。 “当年只听说郑钧郑文远文才高华,如今看来令弟令妹皆非凡品啊!他日敬德之成就必不下你,郑姑娘之才亦非高墙深院所能局限的。”怀素大为尽兴,也不吝惜夸奖起来,只是对涵因的评价似乎别有深意。 涵因回到府中,心里却并不踏实,她写这个字的意思并不难猜,高煜应该一看就明白了。本来就算没有高煜,她也非常清楚内卫们的活动规律,想要传个消息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应该也不难。不过她怕露了形迹,还是通过高煜更方便些。 “怎么,这么快就想我了。”入夜,高煜一袭黑衣,果然来了这里,手中拿着那个纸片,嘴上噙着笑容。 “再过一阵你就不会有心情来讽刺我了。”涵因挑挑眉,并不在意他的说法。 高煜冷哼一声:“不就是王家长房和靖国公家要联姻了吗?” “你倒是不笨。”涵因笑吟吟的望着高煜。 高煜有些不屑又有些自得,“呵,你就差把那个‘璀’字上用朱色画个圈了。我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再说,崔王两家联姻的事,之前就有风声,可是靖国公一直没有动,如今王家式微,怎么又会提起这个。难道你们家中已经宣布了。” “没有宣布,只是在着手准备,至于我怎么知道的,这个你就不必多问了。当下最重要的是,若是他们两家真的联姻,那么皇后娘娘和太子危矣。”涵因淡淡的说。 “王家和崔家累世联姻,他们本就是一脉的,就算两家不联姻,王淑妃和崔贤妃向来也是一个鼻孔出气。不过,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才是真的。我来这里可不是听你诉闺怨的。”高煜露出不顾一屑的表情,并不当回事。 涵因并没有因为他的刻薄嘲讽生气,眼眸中渗出点点寒光,“之前淑妃和贤妃关系虽好,但是有韦贵妃娘娘压制,崔家当时没有实职,王家长房的老爷子又致仕,她们自保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有威胁,而长公主又压制着韦贵妃,因此皇后娘娘的位置还算安稳。现在长公主、韦贵妃皆不在了,**姐姐之下便是王淑妃,她还生有皇子,之前皇帝想继续打压世家,王家、靖国公皆不好过,两家都屏着气过日子,因此娘娘也可以过得安稳,但时至今日,情势已经变了,皇上对世家妥协,而寒门受冷遇,靖国公家声势正隆,一旦两家再度联姻,便是断了贤妃抚养泰王的路,那么贤妃便只能依靠淑妃,而淑妃则会借靖国公的势,哪还有皇后娘娘的活路。” 高煜本来只当她是个为自己婚事发愁的小姑娘,此时听她这样分析,心里一惊,脸色也郑重了起来,沉声问道“这么做不怕皇上忌惮吗?” “世家大族,若是真做成了此事,皇帝也拿他们没有办法。说句不客气的话,渤海高氏空有世家之名,在地方上经营尚吃力,又哪有余力插手朝中?你家一直跟着我父亲,说起来我父亲还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大媒,我姐姐在宫里气势再盛,也不会平白夺了皇后娘娘的地位。父亲死后,皇后娘娘和国舅纵然少了一份压力,却也失了倚仗。能熬到现在,一是靠皇上的信任,二是靠寒门的支持,三是因为世家大族之间各有各的算盘相互争斗不已。不知我说的对否。现在寒门子弟听闻太子将立,人心振奋,但是‘摊丁入亩’却因为世家反对废止,现在反倒又压过寒门一头,若是有天世家抱起团来,光凭皇上顾念旧情和寒门的力量是没有办法保住太子和娘娘的。只有世家之间斗争不止,娘娘才能睡上安稳觉。”夜色下,涵因的目光越发清冷,竟让高煜不敢逼视。 高煜绝美的俊颜上露出严肃的神态,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动人心魄:“那你有什么办法。” “你可信我?”涵因的笑容绽出异样的光彩,似乎连沉沉的夜色也掩盖不住。 第二十八章 宫中事 这日,皇后按例率领各宫妃嫔向太皇太后请安,难得皇帝也在。 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大家都做足了排场,皇帝和太皇太后祖孙情深,后妃之间姐妹和睦,一派祥和之气,皇帝心里开怀,皇后见皇帝心情不错,便趁机提议叫诸位皇子公主觐见,一家子享受天伦之乐。 不一会儿,各位皇子、公主带到,皇帝儿子们个个俊朗朝气,女儿们大的亭亭玉立,小的粉雕玉琢,就连之前训斥过的大儿子孝王也多了几分成熟稳重,颇有长兄风范,他心中更是高兴,便说:“今天我们一家子乐呵乐呵,就不必那么讲规矩了,都坐吧。” 宫女们搬了凳子,各位皇子公主便挨着自己的母亲就坐。 只有泰王,自己一个人在后面找了个凳子坐下。 皇后眼尖,见泰王孤零零的一个人,便说道:“泰王过来。” 泰王走过来再度施礼:“太皇太后娘娘、父皇、母后。” “来母后这里坐吧。”皇后的表情慈爱而亲切。 皇帝想起他那两位下场凄惨的贵妃,面色不由一暗。 太皇太后突然说道:“泰王这个年纪,还是应该有人鞠育教养,皇后该安排安排。” “是,臣妾早有此意。”皇后点点头说道:“本来此事该是臣妾亲自教养,只是瑾儿、琮儿两个淘气,我总分不出心来,怕有所疏漏。德妃妹妹体弱,一个璇儿就够她累的了,自不必说。贤妃妹妹现膝下只有一女,她这人又是再稳妥不过的,我看只有她当得此任。”她故意空掉淑妃,因为淑妃前些日子刚刚因为教养皇子不当被训斥。 皇帝瞟了一眼皇后,见她还是那副雍容大度的模样,而且一番话入情入理,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太皇太后满意的点点头:“你想的很是周到。皇上看如何?” 皇帝点点头:“就听皇祖母的。” “贤妃可愿意?虽然皇后如此安排,总要你愿意才行。”太皇太后转向贤妃问道,语气就好像真的像普通人家的祖母跟家里的孩子们商量事情一般。 崔贤妃马上站起来施礼:“臣妾谨遵太皇太后懿旨。”家里面已经把打算都告诉了她,此时忽闻变故,她的心里面也惊起千般思量,可此时哪容得她说“不”呢。 皇帝回到御书房,从屉子拿出那支金簪,又放了回去,他收敛起心思,仔细思考皇后这么做的目的,贤妃之前一直有想要抚养泰王的意思,但皇后一直压制着,就是怕贤妃做大,为什么如今反倒主动提出来了……除非,除非靖国公家要和王家再度联姻,那么两家的关系就更紧密了,而靖国公一向老成持重,为了避免自己忌惮,必然不会让贤妃抚养泰王,贤妃无儿子可依靠,必然会更加倒向王淑妃,这样王淑妃就能获得崔家的支持,贵妃的位置非她莫属。 而皇后这时候让崔贤妃抚养泰王,无论崔王两家会不会再联姻,那么贤妃都不必再仰仗淑妃,反而会动争贵妃位置的心思,而靖国公知道这样的消息,会怕我忌惮而放弃和王家联姻…… 皇帝费了半天劲才搞清楚**这些的弯弯绕,心下冷笑,看来还是小看了自己的皇后。 但这样一来崔家无疑占尽优势,这岂不是饮鸩止渴。难不成皇后还有什么后招吗,除非她再选一位王家的女子入宫…… 抬头叫了刘公公:“皇后最近见了什么人?” “前天国舅夫人携大公子入宫觐见。”刘公公答道。 皇帝点了点头:“把魏伯彦给我叫来。” 魏伯彦恭恭敬敬的跪下给皇帝行礼,皇帝却专注的看着奏折,丝毫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他心里打鼓,却不敢抬头窥探皇帝的表情,一时间,额头上滴下汗来。 “国舅最近在什么人往来?”皇帝瞥了在下面跪着的魏伯彦,目光又回到了奏折上。 “忙于公务未归家。”魏伯彦回答。 皇帝点点头,这些日子让他整理太子府属官的人选,的确让自己这位国舅很是辛苦,“他的夫人呢?” “整日在小佛堂念经吃斋,要不就是逗小公子玩。” “大公子呢?” “还是和一些文人士子在一起饮酒作赋、下棋,讨论学问。” 皇帝沉吟了一下:“其他呢?他又跟哪家的闺女走得近了。” “皇上上次训过他之后,就收敛了,现在只跟温国寺的怀素大师来往紧密。”魏伯彦稍稍松了口气,这些都是他特别留心的内容,因此答得尚且顺利。 “靖国公家最近有什么动静。”皇帝神色缓了缓。 魏伯彦想了想答道:“除了上朝并无动静,家人闭门谢客,连靖国公之妹都搬了出去。” “就这些吗?”皇帝皇帝的皱了皱眉头。 不明所以的魏伯彦又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是,没有别的了。” 皇帝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仍耐着性子问:“那位王夫人动向如何?” “刚搬出来的时候,每天都往靖国公家跑,这两天倒是安静了,也不出府了。” “两府里的下人怎么说?” “目前尚无回报。” 皇帝脸色越发阴沉,左拳握了两次,长公主如果在这里她就会知道这是弟弟发飙的前兆:“王家本家那边呢?有什么动作。” “……只是一直跟他家的夫人书信往来,别的没什么特别的” “书信的内容呢?” “……” 皇帝大怒,喝骂道:“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我要你做什么!你到那也有几个月了,还搞不清楚情况,叫朕怎么用你!” “臣万死!”魏伯彦重重把头磕下去。 皇帝发了一通火之后,对他摆摆手:“下去吧,记住,做事情要用脑子!” 他无奈的摇摇头,知道自己怎么发火也没有用,魏伯彦是他的奶兄弟,是除了刘公公以外,他最信任的人,但是他恪尽职守可以,触类旁通的能力却有限,控制力也不足,因此去了那里好几个月了,始终打不开局面,被刘锦压得死死的。 这一次,他把刘锦派到江南去查弊案,就是为了给他制造机会,趁机扩大势力,没想到他却连靖国公家这点小事也搞不清楚。想当年,刘锦在姐姐手下的时候,姐姐需要什么情报,他都会提前准备出来,并且找到相关的细节,供姐姐分析,那才真是臂膀。现在刘锦为求自保,从不多说一句多走一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人用呢? 窗外明媚的阳光烤得大地火辣辣的,却怎么也照不进这阴霾沉郁的宫阁。 刘公公见魏伯彦退出来,便进去伺候,见皇帝愁眉不展,时不时的叹气。想了想说道:“皇上把这个累丝金簪赏给老奴吧。” ……………………………………………………………………………… 靖国公此时也很郁闷,贤妃传出来消息,皇后突然主动提出让她来抚养泰王,当时容不得她拒绝,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这真的让他糊涂了,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皇帝的意思?还只是皇后的意思?而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皇帝示恩?皇后示好?还是单纯的要给泰王找个抚养的人? 靖国公突然想到:“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这个词,头上渐渐渗出汗来。 自己携博陵崔家之势,位及宰辅,又袭封爵,家中还出了一位贤妃,声势可谓是烈火烹油一般,难保皇帝不猜忌。 而现在贤妃又抚育了泰王在膝下,可以说是在这把火上又添了一把柴。 不论是哪个意思,此时和王家再度联姻就显得十分不合时宜了,即便是让皇帝无可奈何的世家,也要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 王淑妃还在禁足之中,已经听说了皇后让贤妃抚养泰王的事,心情更加恶劣。贤妃如今有了孩子,还能和自己一条心么,现在怕是已经打起贵妃之位的主意了吧。当时宫中皇后之下有贵、淑、德、贤四妃,虽都是正一品,但位分上却以贵妃为首,贤妃最末,因此淑妃和贤妃都在为空缺的贵妃位分暗中较劲。 之前王家已经来过了人,已经在族内选好了人选,准备过继到长房宗妇名下准备送入宫来。那个女孩跟她命运相同,同样远离生身父母,同样被认在长房夫人名下,同样被送到这深宫之中。她没有心情可怜她,自己还不是毫无价值,便被家族如此对待了,谁又来可怜可怜她呢,她真想大声的去问她那所谓的父亲和兄弟,如果她是长房的亲女,还会是这样的待遇吗? 她一时恨家里人的无情,一时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一阵无力之感涌上心头。 这时刘公公的干儿子刘胜忽的过来请安,他原来是淑妃的一个粗使太监,后来不知怎么攀上了刘公公,认了干爹也改了姓。 淑妃倚在赭色暗金牡丹妆花缎的靠枕上,轻垂眼帘,旁边又宫人从风炉上舀了一碗茶汤,细细吹了,小心翼翼的捧在她面前。淑妃接过碗,小酌一口,才抬眼看着恭立在一边的刘胜:“难为你还想着我这个失势之人。” “娘娘怎么这么说呢,这宫里除了皇后娘娘,最尊贵的就是娘娘了。这几天,皇上一直在夸孝王殿下进益了。”刘胜满面含笑的奉承道。 听他说到自己儿子,淑妃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他好了,是我的福分。” 刘胜忙道:“毕竟是皇子,皇上期望高,故而要求才严格些,这情分是谁都抹不去的。” 淑妃笑意更盛:“你这张嘴招人待见,又会看颜色,怨不得刘公公只收了你这一个干儿子。” “奴才不敢忘本,总记着淑妃娘娘的恩德。” 淑妃满意的点点头:“也不枉我这些年疼你,得了,有什么事儿说吧。”见他那样子,想必是来讨赏的。 刘锦却没有记着讨赏,向淑妃使了个眼色。 淑妃挥退左右,只留下一个大宫女和一个老妈妈伺候。刘锦素来知道这两人是淑妃的心腹,也不避讳,神秘兮兮的掏出一个鎏金累丝红宝石攒花簪子给淑妃。 淑妃接过来,看到里面打着“三槐堂”的印记,正是自家太原王氏专门定做的首饰,便道:“你哪来的这个。” “不知怎的到了皇上手里,皇上让奴才找正主呢,故而奴才过来问问娘娘,可看着眼熟?皇上最近心情沉闷,奴才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淑妃娘娘向来最懂皇上的心思,为皇上分忧,便是体恤奴才们了。”刘胜并不回答淑妃的问题,仍然是一副谄媚的笑脸。 淑妃也不追问,她知道这必是皇帝的意思,却不能宣之于口,所以借着这些人来传达。这些日子进宫的王家人只有王徵,这簪子又打着“三槐堂”的标记,皇上见过徵儿…… 淑妃挑挑眉,脸上绽出笑容:“为皇上分忧是我的责任,公公尽心尽力服侍皇上,也是对我的忠心。”转过头对着大宫女说:“赏。” “奴才告退。”刘胜满面堆笑接过银封,退了出去,饶是炎炎夏日,他的背上还是窜上一股冷气,想起在淑妃眼底一闪而逝的刻毒,他打了个冷战,加快了步伐。 过了许久,淑妃的笑容还一直停在脸上,那个贴身大宫女和老妈妈知道她的性情,心里越是恼怒脸上越是笑意融融,忙过来劝她。 淑妃却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径自站了起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王家嫡长女,这会真是他们嫡亲的闺女了,我倒想看看哥哥嫂嫂的表情……哈哈哈哈……”直笑的喘不过起来,倒在榻上,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哭了一阵,渐渐停了下来。吩咐人准备笔墨,她想了想直接给父亲写了信,并随信附上那支簪子,叫人直接送往太原王家。 第二十九章 礼聘 淑妃禁足还没有几天,皇后认为“孝王抄写百遍金刚经为太皇太后祈福,纯孝之情令人感佩,亦表其悔悟之心至诚”,因此提前解除了对她的惩罚,招她过去,褒奖了孝王几句。之后皇后就开始说起皇上今年又取消了采选的事。 “之前皇上要励精图治,减少扰民,这些年国库连年丰裕,充实**之事也该按旧例实行了。”淑妃素来喜欢卖巧,此时也作出一副贤淑样子顺着皇后的话音往下说。 皇后皱着眉叹了口气:“话虽如此,皇上从小失母,多亏长公主照顾抚育,名分虽为姐弟,情状却似母子,皇上恨不能服丧三年,才被劝住,此时提这个,岂不是……” 陪着皇后的老妈妈却突然插嘴说:“充裕**,向来有礼聘、采选、进献三种途径,既然娘娘有所顾虑,不如查访一德才兼备的名门淑媛,只这一人也不妨了皇上的哀思之情,也不会扰民,岂不两全。”这老妈妈也是皇后的心腹,伺候多年,颇得看中,固而也有这个资格插话。 皇后一听,抚掌笑道:“果然是妈妈的老成之见,很是稳妥。”又想了想,对淑妃说:“太原王氏素来是钟鼎之家,家学深厚亦是书香之族,不知淑妃族中可有好的人选?” 淑妃心中冷笑,这就来了,皇上果然好算计。忙作思索状:“我入宫已13载,见过的家人有限,只是前些日子我那侄女入宫来见我,倒是出落成了个大姑娘。” 王氏是大族,纵然当初王家长房老爷子致仕,王家几乎没有高品的官员在朝,但是低品和京兆的地方官员还是有些的,皇后本以为她会提这些人家的女儿,又或者从王氏太原本家族中挑选女子,结果淑妃竟举荐了王家正牌的长房嫡长女,心思一动,想起那天孝王的事来,原来皇上果然上心了,暗自冷笑一声,凭怎么上心,只要是王家的姑娘就好。 她脸上露出放心的笑容,说道:“早就听说淑妃的侄女是极好的,贤孝才德之名扬于长安贵媛之中,上次她进宫我就想见见呢,只是身上不爽利,没有得见,甚是可惜呢。若她进宫必然是不差的。只是不知是否婚配。” “上次入宫并没听嫂嫂提过,皇后娘娘是否要宣她入宫来瞧瞧。”淑妃满面笑容。 “不必了,淑妃举荐的人怎么会有差呢。即是如此,你把她的生辰八字给我,我且让钦天监算过,再向皇上请示,便可下旨礼聘了。你也跟家里知会一声。” 如皇帝所料,皇后果然来了。 他看着这位一直陪他走过风风雨雨的妻子,她的姿态依然是那样端庄贤淑,温婉大度,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学会了费尽心机、耍弄权术,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孩,义正词严的向封家讨要被无理占去的土地。那时他就发誓要保护她一辈子,想起过往这些年的经历,他一直觉得自己实践了承诺,可是看着皇后训练得恰到好处的笑容,不知为什么他会没来由的感到一丝心虚。 郑家势大的时候,他要顾着郑贵妃,之后又为了让韦氏支持自己,专宠韦贵妃。皇后从不怨怼争宠,无论何时都在一如从前般和煦的笑着,只是那一双清亮的眸子慢慢变得黯淡,再看不到一丝光亮透出来。 当年,她刚刚被立为皇后的时候,还会偷偷跟自己抱怨宫装头饰沉重,每次行礼的时候就觉得要站不住了,而如今,她顶着比原来更高的发髻和更沉的头饰,行礼的动作却如此娴熟自然。 “皇后怎么来了。”皇帝笑着让她免礼。 “看皇上日夜辛劳,臣妾亲自炖了些补品,陛下趁热吃了吧。”皇后笑着端上一盅浓汤。 皇帝揭开盖子闻了闻,又尝了一口,点着头说:“果然是皇后亲手做的,御厨断做不出这个味道来。记得当年在郡王府的时候,你每次做这个,那帮子馋虫就聚过来,也不知道鼻子怎么那么灵,朕反而每次都吃不上。” 见皇帝回忆起过去的时光,皇后也很高兴,说道:“皇上如果愿意吃,臣妾天天给皇上作。” 皇帝握住她的手说道:“好啦,你打理**已经够辛苦了,以后这种事情就交给御厨吧。皇后还有什么事吗?” 刚刚出现在皇后眼中的一丝光彩又瞬间黯淡了下去,她堆起一个笑容,斟酌着说道:“皇上整日忙于国事,臣妾查看了这几日的起居注,皇上似乎这些日子都没有临幸**。” 这些日子,皇帝正在为黄河的水患闹心,几处闹出了民乱,所幸这都被安抚弹压住了。“摊丁入亩”终止,那些世家也投桃报李,拿出比往年更多一些的粮食赈济灾民。朝廷上情势纷杂,他还要为太子府挑好辅佐的官员,斟酌人选。因此一连几日折腾下来,倒头就睡,哪有什么心思去临幸**呢。 皇帝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等着皇后往下说。 “皇上子嗣虽不少,但是比起世宗、高宗皇帝还是显得单薄些,国事固然重要,但是开枝散叶,繁衍子嗣也是大事。”皇后揣度着皇帝的神色继续说道:“臣妾记得宫中最后一次采选还是5年前,之后皇上说扰民,便停了下来。我想也该为皇上充裕**了。” “朕多年来仰仗姐姐照顾,抚育之情难以为报,她刚去世不久,虽不能服丧三年,我又怎有心情想这件事。”皇帝皱皱眉头,似在斥责皇后考虑不周。 “这事我也想到了,但事关皇室血脉,臣妾不敢轻忽,再说采选女子充盈**本就是法度。既这样,不若先礼聘一位世家之女入宫,既充盈了**,亦全了皇上对长姐的哀悼之情,其三也是向世家示恩。” 皇帝看看皇后,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道:“也好,皇后心中可有人选了?” “世家大族以‘五姓’之家为贵。臣妾这些日子一直派人访查,淑妃推荐了她侄女王徵,是太原王氏长房嫡女,容色绝姝,才德俱佳,门第高华。不如将她聘入宫中。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这事皇后看着办就好了。”皇上眼帘下垂,似乎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奏章上。 皇后却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喜色,暗叹了一口气,强笑道:“皇上既然同意了,臣妾便着手准备了,臣妾告退。”之后便行礼退下了。 王夫人自从得了老太太的暗示,靖国公决定要在太子册封典礼之后就像王家提亲,求去王徵,她便闭门不出,在家督促女儿作女工,绣嫁妆。王徵虽平素最不屑这些东西,但想到自己即将嫁表哥为妻,进得是博陵崔氏嫡支作儿媳,也是满心欢喜,少不得耐下性子来摆弄针线。王夫人见女儿比之前乖巧了很多,知道她对这桩婚事上了心,想到终于为女儿找到了良配,心里乐开了花,整天脸上洋溢着喜气。 这日,王夫人的丈夫王通却突然从太原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 “老爷怎么来了。可是家里有事。”王夫人忙把人迎了进去,伺候他更衣。 王通皱着眉点点头,问道:“女儿呢,把她叫过来。” 王夫人心中纳闷,却不敢多问,忙吩咐下人把姑娘请过来。 王通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叹了口气说道:“女儿,皇后娘娘已决定将你礼聘入宫,只是目前旨意尚未下来,不知什么品级。” 转过头看着目瞪口呆的王夫人和王徵,“旨意不日就会下来,我先行一步过来,母亲也已动身从太原过来,你准备一下,待旨意下了,就随母亲进宫谢恩。” “这……老爷!我求求你,找个借口就说是恶疾也罢,克夫也罢,不要让徵儿进宫了。”王夫人好容易回过神来便泪流满面的跪伏在地上,苦苦哀求。 王通在太原收到淑妃的传信,惊诧不已,忙披星戴月赶到长安来。看着老妻绝望的神色,他也十分痛苦,蹲下去扶着她:“我也不忍心把女儿送去那地方,但淑妃的意思,徵儿竟是皇上亲自选中的。”说着滚下泪来。 “可我从没有见过皇上啊。”王徵也跟着跪下,流着泪哭道。 “那皇上怎么会把刻着咱们家堂号的簪子送到淑妃那里!”王通掏出累丝金簪扔在地上,声音里带了些怒气,他原以为女儿是想进宫,故而搞出这些事来,此时不由责怪起她的不谨慎来了。 王徵捡过那簪子一看,这簪子是缀锦阁为王家专门定做的款式,这个样子每年都要打上几只,她和母亲每人都有好几个,黄铜鎏金,样式精巧,工艺上乘,上面打了“三槐堂”的标记以示区别。一般到别人家做客,若是遇到没有准备见面礼的情况,就从头上摸出一支来,既不是很贵重,又拿得出手,甚为方便,这次她们娘俩到长安四处应酬做客,也遇到过哪个府突然来了亲戚家的几个女孩,因而事先准备好的见面礼不够用,这种簪子也送出去过几支。 因此她看了那簪子一时也愣住了,想不起来入宫的时候自己是否也佩戴了这款簪子。 王夫人看了那簪子说道:“我也曾经送给涵因一支,这些日子女儿是和她一起入宫的,莫不是她的?” “不管是谁的,现在皇后下旨礼聘的是我王家的女儿,徵儿是一定要入宫的。”王通皱着眉头答道。 “不是族里面已经选了一个女孩子吗,本来就是要进宫的,现在让她替徵儿进宫不久行了吗。”王夫人抽泣着。 “胡闹,那是欺君大罪!何况贤妃淑妃都见过徵儿。当年我那连襟荥阳郡公郑伦位及人臣,皇上下旨让我那外甥女大郑蓥入宫,你姐姐都快哭瞎了眼睛,最后还不是送了进去。现在王家是什么情况,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仰人鼻息,你怎么能有这么荒唐的想法!”王通大怒,喝断了夫人。 “老爷,我通共就这一儿一女,如今儿子先我一步去了,就这一个女儿在我膝下承欢,我今生最大的念想就是把她嫁到一个好人家,可……可……,老爷,你就想想办法吧……”王夫人抱住丈夫的腿不停地流泪。 王通听她提到儿子,心里也是一阵难过,站在那里流泪,久久不能说话。 “老爷,给徵儿报个暴毙,从此我们娘俩隐居,我只守着她一个过活,你总不能看着我孤老终身吧。”王夫人眼泪更盛,嚎啕大哭起来。 王通突然发起怒来,一脚踹开她,喝到:“住口!你是让我为了她赔上一族人的性命荣辱吗?这也是你作为宗妇该说的话!还有,你口口声声说就一儿一女,难道彻儿、徇儿便不是你的子女了。你不顾宗族,枉为人媳;不顾庶出子女,枉为人妻,此事不必多说了!”妾生的孩子自然也是嫡妻的子女,王夫人情急之下没有顾忌,此事被这话一堵,半饷说不出话来。 王徵忙过来抱住母亲哭道:“请父亲息怒,母亲一心为我打算,无心失言,请父亲不要责怪母亲,女儿深受父母大恩,怎能因一己之私陷父母于不忠,为王家招祸。我会听从父亲的安排进宫。母亲万勿为此事忧心,若是伤了身子,便是女儿的不孝了。” 王通也是一时气愤,此时正悔自己口不择言。见状忙把母女两个扶起来,叹着气说道:“我又如何舍得啊……”忽又想起了什么,对这母女两个提醒道:“簪子的事情不许再提起,若是有人问起,你就一口咬定是自己。” 王徵突然抬起头:“只是在入宫之前我先要见个人。” 第三十章 争吵 王徵即将入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靖国公府,涵因知道王徵一定会来找她。 几日没见,王徵瘦了一圈,整个人显得更加清冷孤高,站在那里冷冷的盯着她,眼神变幻,说不上是仇恨还是愤怒。 涵因知她已经猜了个大概,笑吟吟的迎过去,说道:“姐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王徵并不回答,只挥手让两人的丫鬟婆子退下,直到屋子里只剩了她们两人,才冷冷的问道:。“是你吧,那天。” “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涵因挑挑眉,并不回避她的目光。 “你不用装糊涂了。”王徵指着涵因头上赫然带着的鎏金累丝红宝石攒花簪子,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是从哪里弄来的,但这个却一定是你落下的。”说着把手中攥着的东西望桌子上一拍,涵因一看,正是那天她掉落的簪子。 涵因在心里暗赞王徵聪明,一些蛛丝马迹便把事情猜个通透。当时王夫人还送给高家的姐妹一人一根这样子的簪子,为了以防万一涵因在见高煜的时候顺便管他要了来,但现在再狡辩什么的也没有意义了。涵因操纵这件事本意是让靖国公怕遭皇帝猜忌而放弃与王家联姻,并且促成自己和皓轩的婚事,倒并没有想过让王徵进宫。她那是没有捡起那簪子也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罢了。 她笑道:“姐姐这个簪子倒是多。” “你以为我入宫了,你就能得到皓轩哥哥吗?我把实情告诉皇上,让你来宫里陪我可好?”王徵脸上露出刻毒的笑容,缓缓的向涵因走过去。 涵因却迎着她的目光,回视过去,笑着说:“可我却知道姐姐不会这么做。”涵因走过去,冷冷的目光一直刺倒王徵的心底,她一把抓住王徵的手,嘴慢慢贴近她的耳边,轻声说:“男人都是好面子的,皇上见了姐姐,就算发现自己弄错了,也不会承认的,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光不差,相反还会更宠爱姐姐,但是如果姐姐亲口告诉他,他错了,他被骗了,姐姐你这么聪明,难道想不到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么?” 王徵挣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还在乎这个?” “姐姐好像到现在都没有身为王家长房嫡女的觉悟呢。”涵因的笑容愈发深沉:“现在王家越来越衰落,若是不能凭借这一次的机会重回中枢,怕是以后就要退出一流门阀之列了,姐姐可是身负家族复兴的重任呢。” 也不待王徵反驳,继续说道:“向来‘五姓’中选入宫中的女子作嫔妃的,都没有长房的嫡女,我姐姐是旁支所出自不必说,淑妃娘娘也是从族中过继到姐姐家中的,贤妃娘娘出身固然贵重,靖国公家却是六房。像姐姐这样的身份,便是封为皇后也当得。可如今姐姐进宫也不过能封个世妇、御女之流,而王家却同意了。可见王家紧迫之情。” 涵因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冷冷的给她分析着:“要说这件事本不难查,只要让可疑的人都找出来,让那天在场的两位皇子辨认即可,可是如此简单的事,却没有人去查实。宫里的娘娘们没有查,王家却把事情认了下来,可见根本没人在乎姐姐是不是那个人,或者说他们需要姐姐是那个人,姐姐便是了。” “别说了!”王徵几近崩溃,一瞬间泪水决堤,她捂住耳朵,嘴里喃喃的说:“你知道什么!祖父最宠爱我,从小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父亲亲手教我读书认字,从不逼我作女红!若不是……若不是……”她忽然想起父亲的提醒,让她咬牙把这件事认在自己身上,心瞬间冷了半截,再说不下去,跌坐在椅子上,怔怔的坐在那里,任凭泪水一滴滴滑落。 “为什么……凭什么……”王徵自言自语着,涵因并不说话,只静静的陪着她坐着。 不知坐了多久,王徵抬起头看看对面的涵因,发现她的目光里既没有战胜她的得意,没有幸灾乐祸的恶毒,也没有害了别人后的内疚,只是那么淡淡的望着她,似乎带着些同情,似乎那抹同情又只是自己的错觉。她咬咬牙,站了起来,恨恨说道:“我不会放过你的!”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涵因却走上前拉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当日我对孝王说:‘殿下身为皇子,熟读孔孟,却不知道“孝悌”么?今日毒打幼弟,如何作得天下人的表率?’这句话,你可一定要记清楚了,便是日后对质也有说辞,娘娘。娘娘一定要宠冠**,这样才能狠狠的报复我,不是吗?” 王徵微微一愣,不再看她,双手攥了攥拳,径直离去了。 王徵离开后,涵因便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发呆。 “为什么……”涵因嘴角弯出一个充满了讽刺弧度,不知道是对王徵还是对自己:“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凭什么……就凭你没有力量,你必须依靠别人,所以他们需要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去做什么……” 涵因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放弃做一个好人的了,是在岭南整天提心吊胆的等着被赐死的时候,是裴邈跪在地上对她说:“我对不起你,但是为了家族只能委屈你。”的时候,还是她的亲信为了保护她而死的时候…… 又不知不觉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了,涵因猛然从感怀中惊觉,自己这是怎么了…… 从前的她,作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杀伐果断,不带一丝犹豫,但是自从她穿越到这具身体上之后,她突然觉得自己懦弱了许多,在某些时候,总是会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冲动,让她偏离自己从前的轨道。比如对皓轩的感觉,再比如那次冲出去救泰王,又比如这一次对王徵,心中升起的那种悲凉和同情,让她整日感慨万千、心神难安,她怎么会变得如此脆弱…… 自己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感甚至行为,这让她很恼火,这样下去,以后不知道会出什么岔子。她甚至开始恨留给自己这具身体,却似乎始终没有真正离去的郑涵因,她要的是绝对的可控,而如今她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又如何去控制别人。 她要摆脱掉那个她,那个只会整日哭泣的女孩子,摆脱掉那些多余的情感,那些都是累赘,是她拿回自己应得一切的障碍。涵因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不停的对自己说:“她已经死了……现在是我……是我!” 晚间,高煜欣长的黑影突然从烛光制造的暗影中出现。 “你可满意了?”高煜的声音冷冷的,一双清亮的美目却射出如利刀般的寒光,仿佛要把涵因剖开一般。 涵因毫不客气的回视,脸上的笑容在跳动的烛火下愈发显得动人:“高公子为佳人痛心了。” 高煜冷笑了一声,身形一闪,便把插在涵因头上的累丝金簪拿到了手里:“现在让你换她出来也不晚,见了朝思暮想的美人儿,皇上定会龙颜大悦。” 涵因眯了眯眼睛,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似乎并不把他的失礼放在心上,笑容愈发迷人:“你放心的下么。” “当然,你在那种地方才是如鱼得水。” “我是在问你放心的下你姑姑的皇后之位么……”涵因望着他的眼神带着些许嘲讽。 高煜猛的抽回了扇子:“哼,你以为你是谁,下这种威胁你不觉得可笑么。” “我自然无足轻重,一旦入宫,我必然依附于贤妃娘娘,而王徵再嫁到崔家,那就不是一个贵妃位置能摆平的了。你说你要不要担心皇后的位置呢?” 高煜的眉头微微皱起,射向涵因的眼神愈发冰冷,狠狠盯着这个小姑娘看了半天,迎向他的目光始终从容而淡然,和那张稚嫩的容颜搭在一起,混合出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气质。 他最终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倚在窗边,半饷不语,过了好一阵,才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我曾与王徵的哥哥王衡对弈,我们棋逢对手,虽是初见,却引为知己,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为了和我下这一盘棋,熬了两天两夜,虽赢了我两目,病情却应为劳心费神加重了,没过多久便病逝了。这一次,又因为我,他唯一的妹妹被送入深宫之中……” “那你就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我好了,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的话。”涵因却似乎对他的倾诉并不感冒,悠悠的打断了他:“人生在世怎可能事事皆如意,只是在你做决定之前,先要考虑清楚能不能承受最坏的结果和还有各种意外罢了。我早就做好事情不成而入宫的准备,你是否做好了接受自己是个卑鄙无耻之徒的准备?” “你这是什么意思?”高煜眉头紧紧皱起又松开,这是他即将发怒表现。 涵因却毫不相让,紧紧逼视,高煜竟被她瞬间高涨的气势压住,忘记了自己的怒火,只听涵因的音量渐高,音色却更加清冷:“你今天过来指责我,不过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可是,在你和我谋划整件事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一定会有无辜的人受害,即便不是王徵,也可能是李徵、崔徵。现在这个时候,就算事情真相大白又怎么样,便是为了皇家的脸面,王徵也是要入宫的。你要是十分过意不去,不如请皇后娘娘多宽待她些。” “你……”高煜狠狠的盯着她,目光尖利如刀,似乎想要剖开女孩尚未长足的小小身量,看看那里面藏着一副怎样的心肠。 涵因收回了咄咄逼人的目光,脸上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温和透着冷淡,亲切中带着疏离的笑容,“高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高煜自嘲的笑了一声:“是啊,我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你。我和你是一样的人。”说罢飞身而去。 涵因望着他消失在空中的背影,喃喃自语:“我们不一样,你做不到的……” 第三十一章 出行 圣旨很快就下了,册封王徵为正四品美人,她入宫那天,遣人给涵因送来了一支一摸一样的累丝金簪,只是不知是不是原来那个。涵因看了那簪子许久,最终叹了一口气,将那惹来这一串是非的簪子收入匣中。 大太太的身子虽然好了,但大夫说她还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因此还是二太太管家。王徵离去,皓宁又不喜欢理事,总隔三差五的迟到,最后竟不来了。最后,协助二太太的姑娘便只有涵因了,她也渐渐接手分派一些杂事。 因贤妃将泰王养在名下,府里的下人们也都明镜似的,这位郑姑娘应该就是未来的大少奶奶了,无人敢小瞧了她,反而为了再未来主子面前留给好印象,都殷勤巴结。 涵因却比之前更加恭谨小心,只做二太太交代的事,不肯多说一句多管一件。遇到烦难之处则先查问旧例,也常找徐妈妈商议,最后再请示二太太。 二太太知道她和徐妈妈商议事情主要是为了给大太太通气,开始还是颇有戒心的,但见涵因行止有度,从不擅权生事,也并不搬弄是非,她也便放下心来。 有一次二太太因把府里的月例银子拿出去放贷,因二太太贪那家利钱,竟晚了一个多月还不及收回。底下的下人丫头敢怒不敢言,谁知有个小丫头叫小榕的,因家里头父亲病着,等着钱拿药,心里着急,四处跟人借钱也凑不够,救越想越不忿,竟起了把这事捅到老太太那里去的心思。沁雪跟小榕关系好,因此小榕便来偷偷跟她商量。 沁雪皱着眉头跟涵因说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姑娘,二太太这次也太过分了,小榕若不是家里等着钱给他父亲续命,也不会急成这个样子。说实话,府里的下人,谁家不都指着这点钱养活一大家子呢。” 涵因知道这必定是有人借机生事,可是二太太这事是老太太在背后纵容,说不定连靖国公都默许了,大家都知道,却都不说破。若是真闹了出来,纵是二太太没脸,老太太、二太太必然怀疑大太太指使。 涵因想了想说道:“你叫她千万别去。纵是把事情揭了出来,一个卖了身的奴婢又能把主人家怎样,咱们府里虽然宽待下人,但也绝容不下犯上的。这样吧,你从我那里拿出二两银子给小榕送去,就说是找了几个相好的丫头凑给她的,叫她先给自己父亲治病。” 第二天,徐妈妈来找涵因,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什么,没说几句便开始探涵因的口风,话里话外提起小榕家的事。 涵因只笑着说了一句:“妈妈怎么来问旁人,听说魏姨娘身边的红霞跟那个小榕最好,那个丫头的家事也应该清楚,红霞虽然跟着魏姨娘,却是太太房里出去的,妈妈问她岂不省事。” 徐妈妈听了笑了笑,又闲扯些别的,便告辞走了。 “难为她想得周全。”大太太押了口参茶,对着转了一圈回来的徐妈妈说道:“暗地里的事,老太太知道委屈我在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便敲打敲打她,让她别弄得太过分,但若是闹到了明面上,她做得再错,恐怕老太太为了这个家的脸面也会护着她,心里头还会疑我,老爷和我也会生了嫌隙。哼,我看魏姨娘恢复得倒很好嘛,这么快就又有精神了。” 徐妈妈恨恨的说道:“便是闹了出来,也是二太太自己太过分,怎的还能赖在太太头上。” “话虽如此,人心难测,就算跟我无关,有心人想要挑拨,这些事情还不得都算在我的头上。”大太太冷哼一声。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件事好歹被涵姑娘察觉了,可谁知道下一次……” 大太太叹了一口气:“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还落个清净。” 徐妈妈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姨太太打年初就三番五次催太太去洛阳小住,那时太太事忙,哪抽得出空,不如趁此机会去见见姨太太。一是全了姐妹情谊,二是躲开这些是非,三是洛阳天气比长安好,也利于太太调养身子。” “我倒也想去见见我那妹妹,只是我不在白便宜了那贱人。” “红纹那丫头这些年在太太身边,倒是个老实本分的……”徐妈妈眼珠转了转。 大太太冷冷的瞟了徐妈妈一眼,把手中的参茶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撂,“呵,好一个老实本分。也怪我这么多年走了眼。” 徐妈妈赶紧跪下:“太太,我都是为您考虑啊,毕竟老爷上了心……” “好了,不要说了。”大太太摆摆手,低下头想了一下,又抬起头:“我知道你的意思,就这么办吧。” 次日,大太太便向老太太请示去洛阳妹妹家的事情,“我想着她们姐妹几个也许久不曾出门,带她们一起去吧。” 老太太笑着说:“也好,洛阳气候不似这里这么湿热,对你的病也好,你且去吧,这里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和你妯娌呢,只是把你家老爷还有皓轩、皓辉的起居事项安排好。” 大太太笑着点头应了:“已经打点妥帖了。” 涵因要跟着大太太去洛阳,临别前去见两个哥哥,郑钧、郑钦二兄弟一个准备武举,一个专心学业,便都没有跟去。兄妹三人少不得彼此相互嘱咐,说了半天才发现都不放心对方,三人相视一笑。 郑钦眼尖,看见皓轩站在门口抿嘴笑着望着他们兄妹,拍了拍涵因:“找你的。”说着,拉着郑钧就出去了。 涵因看着漾在皓轩清亮的双眸中那温雅的笑意,忙说:“都来了怎么不进来。” 皓轩只笑望着她,并不说话。 涵因不由脸一红,微微低下头:“哥哥们就拜托大哥哥照应了,大哥哥自己也要注意身子,学业虽是要下功夫苦读,但也要顾着身子,有张有弛才是长久之道。” “真真成了大姑娘了,也知道打点好兄弟们的事了。”皓轩的笑容让她微微有些失神,直到他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她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皓轩已经站在她的身边了。 她感到自己的心再次不受控制起来,“怦怦”似一头不听话的小鹿一般,这些年她因为紧张、愤怒、刺激等等心跳的速度也常常加快,却从未有这样欢愉的悸动。 皓轩那不带杂质的眸子,仿佛春天的旭日,温暖而明亮,一直照到她最深的心底。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耍那些手段,想尽办法让自己嫁给皓轩,家世、权利甚至身体原主人遗留的情感等等都是她给自己找来的借口,当她冰冷的内心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温暖,就再不想放手,因为一个快淹死的人总会拼命抓住那根漂过的稻草。 因此,她一定要得到皓轩。 “我……我该回去收拾东西了。”涵因看了皓轩一眼,又避开他变得微微灼热的目光,匆匆离去,转身之间,眉心的花钿摇落了下来,静静飘到皓轩的肩头,皓轩将那小小的花片拾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捧着,仿佛捧着什么珍宝一样。 慕云主动留下来看屋子,涵因只带了张妈妈、祈月和沁雪。让涵因奇怪的是,太太此次并没有带最得力的红纹,却把次一等的红绸提了上来。走的那天,众人相送,红纹突然跪倒在地,一句话不说,头深深的伏下。 大太太瞥了她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也并不问她话,只就着徐妈妈的手登上了马车。徐妈妈把大太太安置好,放下马车帘子,转过身来冷冷的对着红纹说:“你这是干什么,太太给你的恩典,你不要不识抬举,回去好好想想吧。” 红纹不答,只是一个劲的磕头。徐妈妈恨极,抬脚踢倒了红纹,挥手招过几个婆子,“不识好歹的东西,你们带她回去。让她自己好好想想。”说罢也上了马车。 涵因轻轻把马车帘子挑起个缝,悄悄看着这一切,心里早明白了八分。马车辚辚而行,众人的吵闹声渐渐被落在后面,涵因之间那个挣扎的身影被几个人强行拽回了那高墙之中。 大太太原本想坐船经广通渠入黄河到洛阳的,不过黄河水路多险滩,而皓宁又一直吵着要见识潼关和函谷关,便决定走陆路。 靖国公府的马车轩丽,仆从众多,还有随行的国公府护卫和崔家的部曲,自有一派国公府的威仪。大隋正值太平盛世,连接长安和洛阳的官道,是一条宽阔的官马大道,名为潼关道,来往车辆络绎不绝,是大隋的枢纽。国公府的车队不快不慢,走走歇歇,以免车内的夫人、姑娘受不住。 这次护送夫人的管事,是专管国公府名下铺子的崔毅,也顺便到洛阳巡视一下铺子。以这样的速度行进,长安到洛阳大约有十来天的路程,一百多年的承平之世,大隋的道路驿馆已经发展得极为成熟,每隔几十里,便可找到驿馆歇息。潼关道沿途的驿馆,经常接待入京出京的达官显贵,设施完备、招待周全,因此这一路倒没吃什么苦。 经过几日的行进,国公府一行人在一天傍晚到达了潼关,下榻附近城中的潼关驿中,此城位于黄河、渭水交汇处南岸,城池虽小却依山起势,颇有雄风。 驿丞见来了贵客,忙不迭过来招呼。不过今日却是不巧,驿馆的上厅已经被人占了,只剩下次一等的别馆了,国公府管事当即就拉下脸来,说道:“凭是谁,也要先让夫人、姑娘们安顿好。” 驿丞赶紧赔笑,脸上尽是为难之色吗,他这个县驿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平时倒也能应付过来,今日不知什么运势,一下子来了好几位贵客,这些个贵人他一个也得罪不起。 ………………………………………… 各位看官看在小女子勤勉更新的份上,请投下宝贵的一票,小女子跪谢了! 第三十二章 潼关 大太太已经带着皓宁和涵因还有一众婆子丫头进了正厅,看见崔毅还站在那里跟驿丞交涉,便知道有不妥,便叫管事的过来回话。 这个驿馆上厅有两个院子,现在分别住着齐王杨宇、王妃、县主和衡山郡侯杜胤及其家眷,自然不能让齐王搬出,可是杜胤当年就和崔家隐隐抗衡,长公主主政时把其排挤出中央,此次杜胤在汴州刺史任上平乱有功,皇上龙颜大悦,亲自下旨嘉奖,升为从三品左散骑常侍(归门下省),他又回到了长安。 当年杜胤是反对“摊丁入亩”的死硬分子,长公主故意把他派到汴州做刺史就是料想他会百般阻挠,这样正好可以借机再贬斥他,可没想到他却识时务起来,并不阻挠新政实施,长公主见他滑不留手,也只好放着,没想到长公主一死,汴州大户就以天灾为名对新政百般推脱,后来竟出了流民造反,杜胤开始虚与委蛇,后来见皇帝停止了新政,便用雷霆手段压了下去,如今倒立功重回中枢了。 涵因心想真是冤家路窄,保不准这个杜胤就是利用流民对朝廷施压的幕后推手。皇帝把他调回中枢是向世族表明停止新政的态度,也是要安抚一下惶惑不安又心存不满的关陇世族。 大太太和衡山郡侯夫人向来没有什么交情,虽然气闷但是也知道此时没必要节外生枝。便示意管事不要再争,凑合一晚即可。贵客的别厅单独成院,其间由曲廊相连,环绕在正院周围。屋前树木苍翠,环境倒也算清静宜人,大太太环顾一番点了点头,表示还算过得去。驿丞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赶紧命人准备餐饮。 众人刚刚安顿下来,齐郡王府的公公就奉郡王之命前来致意:“国夫人若有不方便之处尽管说。” 大太太笑道:“正要去拜见郡王和王妃。” “郡王和王妃特别交代,郡王府和国公府是世交,请夫人勿需多礼,那便生分了,旅途劳顿,请夫人早些歇息,待夫人休息好了再相见不迟。”公公笑呵呵的说。 “既如此,请公公转达妾身问安之意。”大太太听如此说,便知道定是杜胤在郡王那里,这次参与弹劾靖国公的就有杜家的门人,定是怕两家骤然见面,彼此尴尬,于是先派人来尽到礼数。她也不坚持,给那个公公打了赏,便叫他回去了。 赶了一天的路,人人疲惫不堪,涵因也早早的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涵因便被一阵大力摇醒,强撑开惺忪的睡眼,皓宁的一双大眼睛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见她醒了,皓宁接着摇晃她:“好姐姐,快起来,晚了就错过了。” 涵因被闹得无法,只得起来,一看窗外,天还是黑的,皱着眉头说道:“这么早去哪里啊。” “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个驿馆的东楼正对着黄河,看日出是最好的。我们一同去看吧。”皓宁满脸兴奋。 涵因一听兴致也来了,匆匆洗漱之后,披好?氅,带好帷帽便跟着去了。皓宁拉着她走在前面,冷不防迎面撞上了一个黑影。那人“哎呦”一声,竟是个女声,跟在后面的两个妈妈忙把灯笼举上来看,那女子却不理论这事,转身跑掉了。涵因站得往前,借着灯笼朦胧的光,隐约看见了那女子的侧脸,似乎在眼角上有一颗痣。 驿楼是驿馆中最高的建筑,东楼最顶层是一个高台,四面只有廊柱支撑屋顶,周围用栏杆围住,视野极好,从这里向东远眺便看见黄河,向东北看则可看到潼关全貌,南面可以看到环绕的群山。 虽正值三伏天气,晨风却挟着河面的凉气扑面而来。饶是涵因出来前披了件鹤氅,也被风吹得打了个激灵,立即睡意全无。此时正值黎明前夕,是天色最黑暗的时刻,只有台上中央的火炬,在风的压迫下孤单的摇曳着,却仍然顽强的燃烧着,将周围笼罩在一片氤氲的昏黄之中,外面黑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呼呼的风声夹杂着隆隆的涛声。 涵因在火炬边上找了张坐榻坐下,将鹤氅裹紧,静静的等着,皓宁则搓着手来回来去的走动,以驱散身上的寒意。不知过了多久,那浓浓的黑色渐渐变成了蒙蒙的灰色,远处的大河显露出朦胧的身影,又过了一会一丝光亮破空而出,撕碎了笼罩在天地间的灰暗,空中的云霞也染上了一抹玫瑰色。随着那玫瑰色层层晕染,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放出耀眼的光芒,将远方的山河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 涵因干脆把帷帽脱掉,尽情沐浴在晨曦之中。在壮美的大自然面前,涵因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这三生三世的经历,在亘古未变的日出日落之中,也仅仅是白驹过隙。 皓宁兴奋的一会儿拍着手,一会儿又拉着涵因欢笑。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涵因仍然沉浸在日出那一刻带来的震撼之中。 皓宁为了看日出几乎一夜没睡,这股兴奋劲过去了之后,便开始犯困,涵因叫皓宁的奶娘和贴身丫头把她扶回别厅客房。自己却留在这里四下远眺。 黄河旁边的官道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一些小黑点在移动,那是早起赶路的人们等着出入关隘。在这一幅山河画卷之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便如那蝼蚁一般。她突然想起了前前世背过的一首元曲,和着晨风和波涛的音调,念了起来:“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语刚罢,便有人在涵因的背后鼓掌,赞道:“姑娘好气势,羞煞世间男子也。” 涵因回过头,只见一年纪20如许的年轻男子从楼梯上走过来,身着素色圆领青衫,头戴幞头纱帽,一副青年士子的打扮,个子不高,却一身斯文的书卷气,走到涵因身前站定,拱手施礼。 她微微点头算是还礼,随手又戴上了帷帽,把自己绝美的容颜裹紧重重纱幕之中。 “在下韶州张九龄,字子寿,姑娘好才学,尤其是这最后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真是道尽千古兴亡事。” 涵因一听,又遇到熟人了,在正常的历史中,张九龄以科举出仕,是天宝年间的名相,不知道在这个时空中会不会有如此际遇。这个时空很奇怪,很多最耳熟能详的人完全消失了,比如武媚娘、上官婉儿,宫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几位,还有些人仍然出现了,只是出生时间乱了套,命运也有改动,比如遇到的怀素和尚、鉴真大师,再比如眼前的张九龄。只是不知道这个张九龄会不会位及人臣。 “原来是张公子,久仰。公子谬赞奴家了,不过游戏之作。”涵因淡淡回了礼,她上辈子没少抄后世的诗词,因此也毫无羞愧之意,仔细回想了一番世宗的作品,确定没有这一首,便大大方方接受了对方的夸奖。 “敢问姑娘贵姓芳名。”张九龄望着眼前的美人,心跳有些加速。 旁边的祈月却上前拦在张九龄面前,说道:“休要无礼。” 张九龄的脸登时就红了,他的确像一个搭讪的登徒子。 涵因见状不由展颜一笑,金色的晨光透过帷帽的薄纱,那笑容仿佛便隐现在一片云雾之中,恍若仙子,让张九龄一阵失神。 涵因并不答他的问话,但她却忍不住想接触一下这位历史名人,转头看到廊柱后面不知什么人设了一案一座,上面还有笔墨,便说道:“此等美景,公子不想赋诗一首吗?” 张九龄正想在佳人面前一展才华,便走过去,拿起笔一挥而就。 涵因轻轻的走到张九龄的坐榻前,从榻前的案子上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看着一笔端正有力不失洒脱的楷书,读了出来: “山槛凭南望,川途眇北流。远林天翠合,前浦日华浮。 万井缘津渚,千艘咽渡头。渔商多末事,耕稼少良畴。 自守陈蕃榻,尝登王粲楼。徒然骋目处,岂是获心游。 向迹虽愚谷,求名异盗丘。息阴芳木所,空复越乡忧。”读罢,望着张九龄赞道:“好文采,闻此诗可窥公子之心境。” 这诗她上上世似乎读过,叫什么“登什么驿楼”的,她记不清楚了,但她肯定自己曾经读过这首诗。涵因见过历史人物,但在这个已经改变的时空,她从没有机会亲身经历那些耳熟能详的历史事件,此时诗的原作者亲手呈现在她眼前,让她心中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时间不由怔住了。 张九龄听到夸奖,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脸又红了一层,也不敢抬眼看佳人,只是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涵因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敢问公子此行可是去往长安?” “正是,明年春闱,不才准备一试身手。”张九龄说起科举,脸上流露出一股自信,褪去了刚才的羞涩,竟也显露出一股非凡的气度。涵因不由再次打量了一番这位历史上的名相。借着自己的一番豪情,张九龄鼓起勇气抬眼望着眼前的女子,似乎竟能看到重纱之后的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掩藏在晨雾中一泓宁静的湖水,温润而淡然,他看得愣住了。 “预祝先生高中。”涵因微微伏身一礼便告辞离去了。 过了许久,张九龄才清醒过来,那女子早已飘然离去,只留下?钐呆留恋挠南闫?16诔考湮17沟目掌??小?p>  张九龄下了驿楼,便忙悄悄向驿馆内的下人们打听今天早晨见到的那位姑娘,却没打听出个所以然,只知道上厅和别厅之中,住了好几位贵客,那不是他这种寒门子弟能高攀得上的。 他失望之极,看时辰差不多了,便收拾好起身上路。刚走到驿馆曲廊之中,却听见有个女声在他身后叫道:“张公子,请留步。” 他忙回身一看,原来竟是那女子身旁的丫鬟,忙停住问:“敢问姑娘何事。” 祈月笑吟吟的走到近前伏身行礼说道:“听闻公子要往长安去,我家姑娘有家书一封,想劳烦公子顺路带去。不知先生可否帮忙?” 张九龄郑重的接过信,道:“张某虽不才,定不负姑娘所托。” 祈月再拜谢过,又拿出另一张纸一块玉佩,“地址和收信人都写在这张纸上,这是信物,那就拜托公子了。” 张九龄刚刚只注意那位姑娘,现在仔细看这个丫鬟,眉目清丽,行事做派沉稳干练,竟不输于小官宦之家的千金,心中不由暗暗吃惊,不知其主人是怎样的身世,连身边的丫头都有这般气象。 第三十三章 齐王 因皓宁疲倦,而去洛阳行程并不赶,大太太便决定再歇一晚,明日一早启程。没想到,齐王和杜胤都没有走。齐王妃还遣人送来了帖子,今晚在驿馆设宴,请大太太及两位姑娘赴宴,大太太知道这必然是齐王的意思,杜胤的夫人必然也会列席,她不清楚齐王的目的,不过也万没有推辞的道理,便叫那人回话说一定到。 齐王杨宇是显宗杨宵的弟弟,敬宗皇帝的幼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叔叔,只比皇帝大六岁,敬宗在时最宠这个儿子,还曾一度想把皇位传给他,显宗死后,他和其兄敬宗四子礼王杨宽都是即位的热门人选,不过他生性懒散,成日吟风弄月,饮酒作诗,最喜欢微服出入风月场,还曾经为了一个长安名妓和人斗殴,他对朝政一概不理,那些想推举他的人一律被他赶出门去。当今皇帝的生父是敬宗的三子,在郑伦力推之下过继到显宗名下承袭了皇位,后来礼王杨宽和显宗之女寿阳公主谋逆,被郑伦和长公主发觉,杨宽被诛。 齐王却平安无事,他听说南方多佳人,向皇帝求了扬州的封地,便悠哉悠哉就国去了,这些年不知又惹出多少风流韵事,竟被说书的编成故事,传得长安人人皆知。 这一次他的生母太皇太妃独孤氏整寿,皇帝允了他回京为太皇太妃祝寿的请求。他从扬州坐船走大运河一路倒洛阳,剩下的路则走潼关大道。到了潼关这里,见山河壮阔,峰峦险峻,便打定主意多住几日,好好欣赏一下风景。没想到碰上了升职赴京的杜胤,之后又碰上了靖国夫人。 齐王实在显宗年间大婚的,当时她的生母由先帝充容封为太嫔,后加封为太妃,显宗死后成了唯一的太皇太妃。齐王妃出身清河房氏,据说当年房姑娘去广源寺拜佛,却在寺中的杏林中偶遇齐王,两人一见钟情,皇太贵妃韦氏打算把自己的侄女定给齐王,也已经跟皇太后说了。齐王却来求娶房姑娘,皇太后很不高兴也不肯答应,他便在殿前跪了三天三夜,终于求得皇太后点头,允许这门婚事,而韦家姑娘则另行赐婚给了其兄,出自皇太淑妃杜氏的信王作继妃。 这件事当时在长安传为美谈。当时还是华阳县主的杨熙正是房姑娘的密友,那次拜佛恰巧是她陪着一起去的。出发前她便觉得事有蹊跷,马夫临时换了人,之前约好了主持讲经说法,主持却突然临时有事不能来了。之后便在杏林中偶遇齐王,回去的路上马车突然失控了,齐王又出来英雄救美。 后来房氏便想以杨熙为借口,出来和齐王见面,毕竟杨熙还算齐王的侄女。杨熙对此很不以为然,世间哪有那样巧的事情,便劝说房氏不要再和齐王见面。然而那时的房氏早被齐王迷住了,根本不听,两人还因此大吵一架,从此分道扬镳。后来房氏就成了齐王妃。果然过没多久,齐王就恢复了风流的本性,把房氏放在了一边。 杨熙在一边冷眼看着,就知道齐王根本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当时显宗刚刚继位不久,一直把他当眼中钉,他若是娶了关中第一望族韦氏的女儿,估计下场就像当年的信王那样,牵连进谋反被显宗皇帝杀了,信王的母亲皇太淑妃杜氏也被废掉了封号。显宗死后,昭宗即位,礼王伙同寿阳公主谋反,被郑伦杀掉,太皇太贵妃韦氏悲伤过度病逝。齐王则安然无事,他的母妃独孤氏也成为了硕果仅存的太皇太妃。 因此她从不认为这位齐王一如街头巷尾议论的那般不堪。后来掌权的郑伦和她,都一直想找借口杀掉他,只是那时候刚杀掉礼王,要顾及朝野舆论,而且齐王一直做闲云野鹤,太皇太后和太皇太贵妃也护着他,不好动手。因此她也好让永和巷盯紧,找到借口便下手,没想到这位齐王竟让永和巷的人抓不到把柄。 涵因可不相信他选择这个时机回京,目的仅仅是为母祝寿。 靖国夫人到的时候,杜夫人已经带着两个女儿在和齐王妃聊天了。皓宁和涵因给王妃行了礼,又和彼此杜家两位姑娘斯见过,一介绍才知道,这两位姑娘一个是杜夫人生的嫡女大姑娘,还有庶女三姑娘,也不知她家二姑娘为何没来。 今天,涵因上着葱青的对襟纱衣,下系玉色单丝碧罗裙,外罩鹅黄百蝶穿花刺绣半臂,披豆绿单纱缠枝莲印花披帛,唇不点而丹,眉不画而翠,衬得人嫩柳一般,仿佛能掐出水来。 皓宁则是一身粉色,和涵因站在一起,一个明丽鲜艳,一个温雅宜人,登时便把杜胤那两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比了下去。齐王妃膝下无子,看见这两个讨喜的小姑娘,喜得握着两人的手,便要认干闺女。 王妃身边的侍女见杜夫人神色有些不自然,她那两个女儿更是黑了脸,忙笑着打岔:“娘娘错了辈分,说起来咱们崔娘娘竟是皓宁姑娘的堂姑奶奶呢。” 原来,齐王的一个侧妃是崔氏族人,算也来是靖国公的堂姑,故而齐王妃应该比皓宁长两辈。其实各大族之间以及和皇族之间联姻,错辈分是常有的事,一般也不论这个。只是那侍女在委婉的提醒王妃不要得罪了杜家。 王妃此时脑子也转了过来,忙笑道:“看我糊涂的,原来本就是亲戚,那就更和睦了。”冲那侍女点点头,侍女拿出见面礼给几位姑娘。几位姑娘都规规矩矩的行礼谢了赏方安坐。 涵因看着昔日的密友,心中不免一阵感慨。齐王妃虽保养甚好,却仍然可以见到悄悄爬上眼角的细纹,还有盘亘在眉间淡淡的落寞,不知道她是否后悔当初没有听自己的话。不过,瞧她这样子,似乎对贵妇之间的勾心斗角一点都不敏感,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美人如云的齐王府坐了这么多年正妃的。也许齐王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吧。 不过,房氏毕竟在王府浸淫多年,这种席间的应酬还是拿得出手的,杜夫人袁氏出生于江南大族,对南方很熟悉,一口吴侬软语,极会揣摩人的心思,让人如沐春风。大太太则时不时说起一些长安贵妇圈子流行的趣闻,几个人打得火热。 涵因转过头来看着杜家这两个姑娘,倒也是难得的美人。尤其是三姑娘,生得娇柔袅娜,眼角还有一颗泪痣,更添了一段妩媚。涵因看到这颗痣,不觉有些似曾相识,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她竟是那日看日出时碰到的女子。她那时孤身一人,没有婆子丫鬟陪着,涵因不觉生疑,不过她懒得理这些事。 皓宁和杜家的姑娘很颇为相合,几个小姑娘的叽叽喳喳聊得欢,涵因却被她们吵得头晕。找个机会借口喝酒头晕,要出去散一散,便从席间退了出来。 今夜无月,银河横亘在天幕中,在远远的天边,和黄河融成一线,怨不得李白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诗句。当然,这首诗的版权现在归世宗皇帝所有了。 此时的驿馆分外安静,夜风吹过,带来断断续续的笛声,笛声中带着淡淡的哀伤,如泣如诉。 涵因听着那笛声,不知不觉又登上了驿楼的高台。在她今天早晨看日出的地方,正有一个人依着栏杆,笛声便是从他这里传出来的。 涵因远远的瞧见那身影像是个男人,自觉不便,正准备悄悄退走。 那人忽然转过身来,笑道:“既然来了,不如陪本王小酌一杯。” 涵因听这人自称本王,便知道这是齐王了,上一世虽然同为皇室,但她跟齐王接触并不多,而且始终没有探到齐王的底。本来以她现在这个状况,她并不想跟达官显贵们有太多接触,不过齐王既然看见她了,她也索性大大方方走过去,轻施一礼,盈盈坐下。 案上是一桌未动的酒菜,用竹制的纱罩笼着。齐王在她对面坐定,掀起那纱罩,把一只酒杯递给涵因,说道:“这么早就从宴席上出来,怕是没动几筷子吧。如果不吃东西,晚上会饿。” 涵因打量着齐王,他面冠如玉,双眉斜飞,一双桃花眼,顾盼之间,横波夺魂,嘴角微翘,泛起一种难以形容的魅惑。根本看不出他已年过而立。见他并不问自己身份、名字,显然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 齐王见涵因只是望着他,并不说话,跟那些痴缠着他的女子并无二致,看来这一次又会很容易就得手了,笑容中不觉带了一种不过如此的不屑。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酒壶,手上的皮肤竟比那酒壶的细瓷还要白腻,倒酒的动作有一种闲适的优雅,这是只有贵族之家才能养成的风仪。 涵因静静的欣赏着这幅活动的画卷,等着齐王自己亮出葫芦里的药。 齐王挑挑眉,更加露骨的看着涵因,笑道:“美人如斯,又有惊世才情,我竟没听说过,可见天下之大,也并不是我能尽知的。” “原来早上齐王也在。”涵因淡淡皱眉。 齐王怕她恼了,忙说:“未敢扫了姑娘的雅兴,故而未出来见礼,请姑娘见谅。可惜了我那松烟墨和澄心堂纸,无缘姑娘的墨宝,却便宜了那个臭小子。” “王爷见笑了,小女子才疏学浅,不足为外人道也。”涵因敷衍的应酬着。 “姑娘过谦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本王虚长这三十几岁,没想到时至今日,才得知己。”齐王笑容更盛。 “笑话!”涵因语气骤然一冷,齐王正笑意盈盈噙着酒,准备逐渐让美人上钩,却突然听得这一句,那口酒差点呛了出来。饶是他好修养,却也是从小养尊处优,只有别人讨好逢迎的,如今被如此抢白,心中不禁生出一阵恼怒,便要发作。但骤然接触到涵因那冰凉的眸子,那射向他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冷然而不容侵犯的威势,竟如一盆凉水洒了下来一般,浇熄了心头的怒火。 只听她又忽地恢复了柔柔糯糯的声音接着说道:“王爷是给奴家说笑话呢,王爷的知己,奴家怎么敢当。”他心中惊奇,待要细看,却见涵因笑容和煦,有让人如沐春风之感,仿佛刚刚的那冷冷的目光和声音不过是他的错觉。 一时间,自诩花丛老手的他竟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了。 涵因看他的样子,嘴角漾出一丝嘲讽,问道:“王爷准备了两副餐具,想是与人有约,我在这里岂不是鸠占鹊巢。奴家这便告辞了。” 第三十四章 刺客 齐王听她如此说才回过神来,尴尬的咳了一声说道:“并没有约什么人,我每每独自游历,都会备下另一副,只是想若遇有缘人,畅饮一番岂不快哉,可是这么多年,也不过孑然一人而已,没想到今日却如此幸运,遇到姑娘。” 涵因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岂会不知他这点把戏,这个家伙用这套方法也不知碰上过多少知己,如今用在她身上,只觉得好笑。见齐王说了半天也只是在绕来绕去,她便有些不耐烦,说道:“想必王妃的宴也快散了,涵因明日还要赶路,今日便不叨扰王爷清净了。”说罢,起身行礼,也不等齐王出言相拦便要走。 齐王这些年,见过投*怀*送*抱的,也见过不假言辞的,见过温柔和顺的,也见过孤标自许的,便是有难缠的,也从未失手过,哪会容得猎物逃掉。 忙追了上去,用折扇在涵因身前轻轻一拦,口里却说:“姑娘勿怪我造次,只是你我既为知己,何不畅谈一番,也不辜负这上天给的缘分。” 涵因见他纠缠,心中恼怒,面色愈发沉静如水,笑道:“王爷的知己太多,镇日劳心,奴家愚钝,又怎可劳王爷多费心。” 齐王被她噎得没话,见她又要走,情急之下说道:“不如我给你的侧妃的名分,总好过在国公府寄人篱下。”说完也暗自后悔自己怎么说出这种没水准的话,活似个街头调戏女子的无赖。 涵因猛然抬起头望着齐王,目光中带着嘲讽,笑着说:“王爷到底有多少个侧妃位子,昨天刚许给杜三姑娘,今天又拿来酬知己了。怕是王妃娘娘才要头疼吧。” 饶是齐王厚着脸皮死缠烂打,听她这样说,也不禁有些脸红,心中也惊诧她竟知道这事,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回去定要严查。其实涵因也不过想到杜姑娘脸上那颗痣,出言试探而已。 齐王张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却听见涵因那柔糯而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听说废信王妃韦氏,每年祭日,总会有名家乐师不知受何人所托,在墓前吹奏这首笛曲,我久慕其名,只恨没有机会欣赏。不过想来,凭是再好的乐师,又怎么能像王爷这般吹得如此痛彻入髓,哀婉悲绝。果然只有作曲者亲自吹奏,才能深得其味。” 齐王一愣,瞬间脸涨得通红,勃然大怒,抓住涵因的手腕,喝道:“你知道什么!” 涵因被他捏得生疼,却生生忍住了,继续淡淡的说:“想来王爷怕是把自己也骗过了,只是却骗不过这笛子。” 齐王盯着涵因,眼神说不出的凌厉,冷冷问道:“你是谁,怎的知道这些事?” “这件事情长安坊间各种说法流传,小女子曾听人讲故事,说王爷和韦氏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却对齐王妃一见钟情,今日听了这笛声,忍不住出言一问,没想到王爷果然是个多情的人。”涵因却丝毫不畏他的气势。 “你想怎么样。”齐王冷静了下来。 涵因回身冲他微微一笑,“奴家不过一个薄命女子,王爷不想怎么样,奴家也不会想怎么样。” “呵,你倒是好大的胆子,以为我是个闲散王爷,会对付不了你这个小丫头?” “王爷此次回长安,备受瞩目,不仅太皇太妃,就连皇上、百官都翘首以望。素闻齐王最善于审时度势,奴婢乃蝼蚁之人,王爷又怎么会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给自己惹麻烦。”涵因笑容淡然,并不因他出言恐吓而动摇。 不知这话哪里触动了齐王的心事,他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般,无力的松开手,眼中的邪魅情态尽去,嘴角上扬,却满是自嘲之色:“是啊,审时度势,我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了,当初为了避开郑伦的锋芒,我亲手抛弃了青梅竹马的惜宁,因为跟在长安根基颇深的韦家联姻,必然会引起郑伦的忌惮,果然,礼亲王娶了惜宁,郑伦便向他下手了。静澜是我当年亲自求娶的,而我能给她的也不过是个齐王正妃的位子罢了。” 说罢,也不再理会涵因,径自转身回到坐榻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涵因收回眼神中的那一丝感慨,转身离去。 齐王望着那身影转过楼梯间,再看不见,又倒了一杯酒,猛的吞了下去。闭上眼良久,再睁开时,又恢复了之前的风流不羁神态。 涵因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她本不想得罪齐王,但他那种志在必得的样子,如果不趁机下猛药,否则以后还不知道怎么麻烦呢。齐王的身份本就惹眼,他骨子里头又是个不安分的,涵因可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摆脱了齐王往回走,忽然听到驿馆的另一头闹了起来。那正是杜家住的正厅院子。遥遥的,还隐约听见有人喊,“有贼人,别让他跑了。”其中还夹杂这兵器相碰的金属声以及众人的呵斥声。 她拽住一个匆匆从身边走过的奴婢,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奴婢答道:“衡山侯的院子出了贼人,杜大人好像受了伤,现在还没抓住他,姑娘快避一避,万一被那贼人伤到,奴婢们就罪该万死了。” 涵因忙回了宴会厅,庭前站了几个兵士,还有各府的护卫。已经有人禀报了王妃,厅中气氛略有些紧张。大太太见了涵因,握着她的手问道:“没碰上歹人吧。” “只在门口散了散,一听说有贼人,便回来了,并没有遇上什么人。”涵因笑答道。 大太太见她没事,点点头,示意她坐好。 过了一会儿,乱声渐小,驿丞过来回话,候在外面。王妃的侍女去细问了,又过来回禀。 王妃问道:“抓住了吗?” “没有抓到,应该已经跑了。” “可否有人受伤?” 那侍女瞅了一眼杜夫人,回道:“侯爷遇上那贼人,好像受了伤。” 杜夫人大惊,忙向王妃告罪,带着女儿回去了。 大太太也借机告辞了。 因仍然有护卫在前前后后搜索,为了避免不便,大太太早命丫鬟取回了帷帽,众女眷以薄纱掩面而行。途中还遇到了齐王,齐王早就回到了风流洒脱的样子,一边和大太太风度翩翩的行礼打招呼,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着她和皓宁,虽然灯光昏暗,涵因还是感受到了齐王眼神,仿佛穿透了那层薄纱,就那样直直的盯着她。 衡山侯院子附近更是气氛凝重,刚才侍女回禀说杜胤受了伤,此时他却不顾伤痛,亲自出来指挥搜查。这让涵因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若是普通贼人,他又怎么会如此紧张。 在自己住的别亭前面,两拨护卫正在对峙。原来是衡山侯府的护卫要进去搜人,而国公府的护卫正拦着。管事见夫人来了,忙一溜小跑过来回话:“夫人,他们衡山侯府甚是无礼,竟搜到我们头上来了。” 对方也过来了一个护卫,看起来是个小头目,也过来行礼:“夫人,刚刚驿馆里面闹贼人,衡山侯已经受了伤,那贼人狡猾,可能正藏身与驿馆某处,伺机对贵人们不利,为了夫人及姑娘的安全,请夫人配合,让我们进去看看贼人是否再此。” 没等大太太说话,徐妈妈上前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搜靖国夫人的屋子。若是非搜不可你请衡山侯亲自来说话。” 那护卫忙一溜烟去回禀了。 夫人这才带着众人进了屋子。她在正位上坐定,皓宁和涵因此时也不敢吭气,乖乖的侍立两旁。 不一会儿,外面通传衡山侯来了。 大太太并不相迎,只命快请。直到衡山侯走了进来,才起身见礼。 衡山侯已过不惑之年,保养甚好,尤其是一把长髯,修得甚为仔细,笑的时候眼睛眯起,看起来很是儒雅和善。 夫人冷笑着先发制人:“侯爷好大的威势,竟然要搜我的屋子。” “家人无状,冲撞了夫人,杜某在此赔罪了。回去后定会好好责罚。”他的声音有种成熟的磁性,悠扬而顿挫,甚为好听,让人对他厌恶不起来。 大太太闻言气也消了一半,“侯爷这么说,折煞妾身了。只是现在怎么办,请侯爷示下吧。” 衡山侯赔笑道:“贼人狡猾,为了夫人、姑娘们的安全,请夫人让您的管家带人仔细查查才好。若是夫人捉住了那贼人,请务必通知杜某。” “既如此,那就多谢侯爷费心了。若是捉住了那贼人,定会交给侯爷处置。”夫人算是接受了衡山侯的说辞。 之后,衡山侯借口有事便告辞了。 夫人叫管家带人把屋里屋外都查看了一遍,也没有什么发现,这才叫女眷们各自安歇。祈月昨天收拾东西,又忙了一日,此时早已撑不住,在外间的床上裹了条薄单子睡熟了。 折腾了这一晚,涵因也乏了,便叫沁雪熄了灯躺下了。沁雪觉得屋子里闷,伺候涵因睡下了就到屋外面吹风去了。 涵因卧在睡塌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不知怎么,就是睡不着。房中熏着上好的梅花香,涵因却觉得这香气中夹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刺鼻气味。她打开鎏金卧龟莲花纹五足朵带银熏炉,细嗅一下,把那香灭了,重新从荷包中拿出一块香燃了。又掏出个小药瓶,倒出个一粒碧盈盈的小丸,含在嘴里,方深吸了一口气。 心中起疑,开始四处翻看。几个小箱子里面都装的是她们平时用的胭脂水粉和帕子,仔细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异常,其他装东西的大箱子,路上放在后面专门放东西的马车上,此时和众人的东西一起放在杂间中。此时屋内只有一个放换洗衣物的大箱子,是专门为国公府的马车定制的,宽有一人左右,非常结实,放在马车里,上面铺上褥子和垫子,充作卧榻。 她小心翼翼的掀开那只箱子的盖子,待要向里面观瞧,冷不防被一把匕首抵住了喉咙,“别动,敢出声就杀了你。”一个冰冷的女声低声喝道。 涵因一惊,下意识要叫,却生生的咬着嘴唇忍住了。好容易让怦怦狂跳的心平静下来,才开始仔细打量自己眼前的这个人。这是一个女子,一袭黑衣,一个银色的面具,只露出黝黑的双瞳,和一抹红唇,此时半跪在那个箱笼内,背部微微弓起,似乎瞬间就可以弹射出去,整个人就像一只盯住猎物的黑豹。 纵使涵因活了几辈子的经验,被她这样一盯,也感到背后发冷,杀气,上辈子几次死里逃生让她知道这就是杀气。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你就是伤了衡山侯的人。” “你安静点呆着,别动歪心思。”那女子的声音愈发冰冷。 涵因却一笑,说道:“你要杀的是衡山侯,我为何要叫人来抓你。” 那女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奇,很少有不会武功的人,能在她的注视下这么快恢复平静。 第三十五章 沈瑶 那女子见涵因并没有害怕的神色,心中也微微有些惊奇:“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出了这里我自然会放了你。” 涵因答道:“这里已经被驻守的府军团团围住了,姑娘就算有我这个人质也未必出得去。” 那女子一愣。 涵因指了指她的另一条手臂,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受伤了吧。你的伤口要不要处理一下。” “别动。”那女子又把手中的匕首往前推了推。 涵因忙纹丝不动,但还是用眼角瞅着她的伤口说道:“你还在流血,如果再不包扎的话,恐怕你会死的。” 那女子还是冷冷的说道:“我的事你少管。”刚说完这句,她突然就一头栽倒了。 涵因这才松了口气,她也没想到哥哥给她的迷香会这么快起效,怕是因为那女子失血过多的原因。 这时,沁雪进来看姑娘需不需要伺候,却看到了这一幕,涵因听见了动静,转过身,见是她,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沁雪捂住嘴,蹑手蹑脚的到近前来看。涵因递给她两粒药丸,是迷香的解药,一颗让她服了,另一颗让她喂给祈月。 祈月从迷迷瞪瞪中被拍,两眼呆呆的盯着眼前的场景愣了半日,才回过神来,小声问道:“姑……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今天晚上大闹驿馆的贼人。”涵因答道。 “那要不要赶紧跟大太太说啊。”祈月又问。 “不用,这件事你们谁都别说出去,这本不关我们家的事,若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说不定要借机生事,而且这种武林人士最喜拉帮结派,若是我们把她交出去,说不定会有人来寻仇。她要对付的是衡山侯,等她好些了,自然会走了。到时候就不与我们想干了。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沁雪尤其要管住嘴。” 沁雪一副撒娇状:“我虽喜欢到处打听,可姑娘的事我从来都没跟别人漏过。” “知道了,不过白嘱咐一句。”涵因笑笑:“祈月你去找些干净的白布来,我看她流血不少,伤口要赶紧处理,我可不想让她死在这里。” 祈月一点头,从旁边的一个小箱子里拿出一条白色的衬裙,撕成一条条的。涵因从药箱里拿出止血的丸药。一半让沁雪给她喂下去,另一半用水化开了,敷在伤口上,用白布条包扎好了。然后给她盖了一条毯子。 第二天早晨,那女子渐渐醒了,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的一惊,忙用手摸摸脸,见面具还在,眼神一松,又摸摸双手的袖子,却发现随身的匕首不见了,又警觉了起来,忙抬起头,见涵因主仆三人坐在床边,待要起身,眼前一花,又坐了回去。 涵因把匕首递过去:“只是给你包扎的时候有些碍事,现在便物归原主吧。” 那女子迟疑了一下,接过匕首塞了回去,用戒备的眼神盯着她,问道:“你想怎样。”一说话,才发现嘴唇干涩,声音嘶哑。 涵因也不答她,只说:“你一天没进水米了,先喝些粥吧。”说着回身吩咐了一声。 祈月打开一个食盒,里面用刻花邢窑细白瓷碗盛着熬得极细的白米粥,另一层装着两个野菜拌的小菜。又把榻上的小几支起,把这几样饭菜摆好说道:“这是我特地从厨房要的,最是开胃的,姑娘莫嫌弃。” 那女子并不碰食物,仍然带着戒备的眼神冷冷环顾四周。 沁雪见她这样,撅起嘴来:“没有毒,要想杀你,在你昏迷的时候就杀了,岂不省事。真真是不识好人心。早知道这样,姑娘还不如直接把她交出去。” 那女子听她这样说面具下露出额半个脸也红了红,眼神软了下来。 涵因忙瞪了沁雪一眼,沁雪做了个鬼脸,不说话了,涵因转过头来笑着对那女子说道:“姑娘你重伤在身,还是要多吃点东西,才能好得快些。” 那女子见涵因神色坦荡,语气真诚,也不好再逞强,用蚊子般的声音道了谢,吃起东西来。她果然饿了,粥和小菜瞬间一扫而空。她扫了一眼看得目瞪口呆的主仆三人,也觉得不好意思,脸红了红,把碗筷放下。 涵因见她分明还想吃,又不好再要的样子,带着笑意说道:“姑娘现在脾胃虚弱,吃东西不宜过饱,我这里还有一些好克化的糕点,待会姑娘再吃些。” 那女子腹中饥饿稍缓,也知道涵因说得正确,便点头应了。安静下来细看这主仆三人,只觉得主人雍容大气,两个奴婢,一个干练精明,一个机灵俏皮,不由心生好感。 她还等着涵因问她的身世、来历,正想着怎么编得圆些,没想到等了半天,她却只是说:“我们是从长安去洛阳的。请问姑娘什么打算吗?” 女子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终叹了一口气。 涵因说道:“既这样,那不如先和我们同行吧。等到了下一个县城,再寻好的医馆,给姑娘治伤。” “不必麻烦,若能送我出去我便走,姑娘大恩,沈瑶在此谢过了。”她并不想掩藏姓名。 “原来是沈姑娘,奴家郑銮,小字涵因。沈姑娘不必多虑,这屋子里面的也不过我们主仆三人,这会还不妨事。只是待会启程车队要到驿馆休息,到时候要委屈姑娘在箱子里面了。” 女子点点头,终是忍不住问道:“郑姑娘难道不问我的身世么?” 涵因一笑,说道:“听闻汴州录事参军沈靖远沈大人,勾结这次造反的主谋罗惊天,被衡山侯杜胤发现,在狱中畏罪自杀了,还留了遗书承认罪行。皇上震怒,下令严查,沈家满门抄斩,只有沈大人的小女儿因出门在外而漏网。敢问姑娘可是沈大人的小女儿?” 沈瑶眼睛中浮上一层悲愤之情:“我父亲是被冤枉的。全家下狱的前,正巧师门有事叫我去,后来听到消息我忙赶了回来。父亲死前,我曾偷偷到大狱中见他,他虽遭酷刑,却坚决不肯认罪,还说他的罪名是杜胤栽赃嫁祸的,杜胤才是罪魁祸首,他已经给长安的陆宪陆大人捎了信,到时候一定会给还他清白的,结果,没过几天,父亲就死在狱中了。父亲一生光明磊落,言出必行,怎么可能畏罪自杀……可怜我弟弟,才十岁,也被……” 沈靖远是涵因还是长公主时,用来制衡杜胤的一颗棋子,就是取他不为权势、金钱所动的品格。当听说他是如此死法的时候,涵因便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今见了沈瑶,更觉得其中黑幕重重。 杜胤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凡事喜欢留三分余地,给人温和儒雅的印象,一定是沈靖远发现了什么干系他身价性命的东西,才让他下此狠手。那陆宪怕也脱不了干系,原先在她面前低伏做小,才保住这中书令的位置,人人都说他就是长公主的一条老狗,杨熙却一直知道他底下小动作不断,都在她的底线之内,因此一直没有动他。想不到她一朝身死,这些人便都不安分了。 涵因皱着眉头问:“你父亲有没有提到有什么杜胤的罪证。” 沈瑶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涵因知道她还是不信任自己,况且自己也不想掺和到这件事之中去,故并不追问,只说:“姑娘是想在驿馆杀了杜胤?” “是,为父报仇,杀了那狗官。” 涵因点点头,接着问道:“沈姑娘武功高强,不知怎么受的伤。” “惭愧,沈瑶学艺不精,那杜胤身边有几个影子侍卫,俱是高手,我因见了仇人,心神动摇,给了他们可乘之机。”沈瑶恨恨的说。 她状态不佳尚能以一敌数,看来如是她处在正常状态,未必比那几个影子侍卫差,涵因不由高看她一眼,没想到只会舞文弄墨的沈靖远居然有个身手这么好的女儿。 涵因思量着说:“姑娘在驿馆尚不能得手,到了长安,杜府守卫森严,姑娘有几成把握?” “就算拼了我的性命,我也要让那姓杜的偿命!” “只怕姑娘拼了性命,未必能伤那杜胤,更何况你父亲给陆宪陆大人写的信里面是否提到了杜胤的罪证,为何会石沉大海,这些事情都没有搞清楚。姑娘若是逞一时之勇,怕是沈家沈大人永无沉冤昭雪之时了。” 沈瑶一怔,咬了咬嘴唇,又点点头,抬起头看看涵因,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涵因见状也不再多说。 过了一会,大太太遣人来吩咐准备启程,祈月和沁雪开始整理东西。 张妈妈和其他婆子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她年纪大了,车里虽然铺着厚厚的毯子和垫子,这几天下来还是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因此一直没有什么精神。不过她还是觉得丫鬟们不够稳重,非要亲自看了才肯休息。看见祈月和沁雪在整理箱笼,便过来要一起归置。 祈月唬了一跳,就怕她发现了藏在床上的沈瑶,一个把被子全堆到沈瑶身上。 沁雪走过去,用身体挡住张妈妈的视线,笑道:“您老人家还是好好歇着吧,这有我们呢。” “怕你们毛手毛脚,弄错了东西。”张妈妈唠唠叨叨的。 沁雪忙过来拉住张妈妈的胳膊,“妈妈放心吧,您信不过我还信不过祈月姐姐吗,您看您上下眼皮还打架呢,怕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吧,今天还有一天的路要赶呢,您趁着会儿,赶紧多歇歇吧。”一边说,一边就往外扶她。 张妈妈本身也劳乏得很,想了想也没什么要紧的,又嘱咐了一番,这才去了。 主仆三个这才松了一口气,沈瑶听见张妈妈走了,才下床来。 这时,张妈妈突然又推门进来了:“大太太吩咐了,大家这几天都劳乏的紧,也不用去请安了,早膳就各自在房里用,用毕就直接上车了。” 主仆三个都吓住了,沈瑶在屋里藏无可藏,只见她一闪身“嗖”就不见了。 张妈妈只觉得黑影一闪,有一阵小风吹过,定睛一看,屋内的三个人都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她,她眨眨眼睛,想是自己老眼昏花了,摇摇头对还在发呆的沁雪说道:“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吩咐姑娘的早膳。” 沁雪回过神,忙答道:“是,这就去。”转身出去了,一边走还一边用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 张妈妈这才点点头走了,出门前还不忘回身看看。 第三十六章 过关 张妈妈走了之后,祈月赶紧把门栓插好。 沈瑶轻轻的落了下来,原来刚才一急之下,她便直接蹿上了房梁。 不一会,只听外面“砰砰”敲门声,沈瑶差点又蹦上去。 “姑娘,是我。”祈月听是沁雪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把门打开个缝,确认了是沁雪,才放她进来。 几个女孩子互相看着对方的狼狈样子,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涵因让沈瑶在箱子里藏好。 沁雪指挥着两个壮家丁,把车厢中当做卧榻的箱子抬出。那两个家丁好生纳闷,这箱子前天搬进来的时候似乎只用了一个人,怎么晚上两个人搬却还有些吃力,也不知道这些姑奶奶们又往里面塞了什么东西,他们也不敢问,只把箱子抬到马车里放好。 祈月怕沈瑶闷着,待箱子放平稳了,便悄悄用涵因的两本书把箱子盖撑出一道缝隙。又在上面铺了一个长毯子,从箱子盖一直延伸到车厢尾,这么一盖,那箱子便真如固定在车内的坐榻一般了。在上面摆上各色的缎面被褥、靠垫,旁边放上盛着杯盘器皿的各式小箱子,又把香炉点燃,车里面就布置好了。 杜胤知道一早靖国夫人就要出城,怕昨晚的贼人混在车队里逃走,又派人把车队的下人细细查问了一番,又趁着搬东西的当口,把马车上上下下都瞧了个遍,确定没有陌生面孔才罢手。国夫人知道他搞这些小动作,也不好再翻脸,吩咐下人把他们盯紧了,待那些人走后,又把东西查验一边,不怕少什么东西,就怕多出些什么东西。 涵因上车之后,忙敲了三下箱子,里面也回应了三下。这是她们昨天商定的暗号,若是无事就敲三下,若是有事就敲四下。 马车出了驿馆大门,涵因才发现,驿馆已经被府兵甲士团团围住,从车窗缝里向上看,连房顶上面也有弓箭手,这种布置当真是插翅难逃。 潼关城本就是为驻守的官兵而建,此时,街上到处是巡逻的士兵。车队走到城门处停了下来,原来卫兵在逐一盘查出城的百姓。国公府管事走过去,亮了亮国公府的腰牌,卫兵刚要放行。 这时,从后面赶上来一队骑马的护卫,为首的正是衡山侯府的侍卫头,他拦住那卫兵,跟他说了几句话,那卫兵忙跑到城楼上去了。过了一刻,一个校尉下来了,那人又跟他耳语了几句,拿出一样东西让他看。那校尉皱皱眉,最终还是点点头。走过来跟国公府管事说话。管事大吃一惊,忙去回禀大太太。 大太太原已经坐得不耐烦了,见管家过来忙问:“怎么回事?” 管家满头大汗的说,“守城门的校尉要搜车。” 大太太皱眉道:“他知不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居然还要搜!你叫他过来。” 那校尉便和杜府的侍卫头一起来见夫人,夫人带好了帷帽,有丫鬟打起车窗的帘子,夫人不悦道:“昨天不是来过了么,你待想怎样?” 杜府的侍卫头忙行礼说:“夫人、姑娘们走之后,仆役在郑姑娘的房间里发现了这块带血的帕子,那贼人昨日也受了伤,我们大人怕夫人、姑娘们一时不察,被那贼人所趁,故特遣小人来再帮夫人查检一遍。” 大太太闻言大怒:“你是说,是我们窝藏那贼人。” “不敢,只是现已查明,那贼人便是大逆罪人沈靖远之女,此女穷凶极恶,现在通缉的檄文已经下发各县了,为了夫人和姑娘们的安全,还是谨慎些才好。” 大太太又惊又怒,不过她不是不分轻重之人,现在杜宪分明就是在暗指靖国公勾结反贼,她强压下怒气,点着头说:“自然是要查问明白,把姑娘身边的祈月叫过来。” 沁雪最是坐不住的,她见在城门前耽搁好久,怕事情有变,就悄悄下了车,见那城门校尉和昨天要搜屋子的侍卫头过来见夫人,便悄悄绕到车后面偷听,一听之下,大惊失色,忙跑回来告诉涵因。 涵因也甚为紧张,眼睛一转,对祈月说道:“就跟他们说是我自己伤了。”拔下自己的簪子就往胳膊上划。 祈月忙拦住了:“姑娘伤了,我们一样要挨责罚。”说着夺下簪子,一咬牙,在自己前臂上划了一道,登时血就涌了出来。 涵因心里感动,嘴上却不知说什么好,忙用拣出一块白布给她包扎了。 这时,大太太通传的人到了,让祈月过去回话。 大太太让人把帕子拿给祈月看。 祈月说道:“回太太,这正是奴婢的。奴婢昨日不小心打碎了东西,伤了手臂,血滴在帕子上,想着怕是洗不净了便随手丢了。”把包扎的手臂亮了出来。 大太太冷冷的看着那两人:“怎么,你们还准备搜么?” 那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校尉冲那侍卫头摇摇头,便要说话,那侍卫头却一咬牙说道:“夫人此行路途遥远,还是谨慎些好。” 大太太不怒反笑:“好……好个衡山侯,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搜,若是搜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看他如何给我交待。叫涵因下车。让他们搜!” 祈月心如撞鹿,手心全是汗,但亦无法阻止,只好跟着那两人去了涵因的马车。大太太也下了车,走过去看他行事。 涵因也束手无策,只得戴了帷帽下车来。几个仆役把几只小箱笼小心的搬下车来,一一打开。那侍卫头也知道那么小的箱子装不下人,干脆径直上了车。他摸了摸那个毯子,又敲了敲卧榻,竟是“咚咚”的声音,便知这里面是中空的。 便把被褥、垫子和长毯移开,果然是一只大箱,心中一喜,心想看你们怎么说。 沁雪扯着脖子往车里面看,见他要开那只箱子,心中大急,顾不得别的,叫道:“那个不能开。” 那侍卫头见她这样,更笃定其中必有乾坤,伸手打开了箱子。 往里一看,里面并没有人,只是一些女子的内衣、中衣还有两本书散落其中。他当时便傻住了。 沁雪跳上车来叫道:“你看够了没有!” 那人脸一红,手忙脚乱的合上箱子退了出来。 此时,衡山侯杜胤也赶了过来,跟大太太打着哈哈。 大太太冷笑:“侯爷好大的威势。昨日在驿馆便要搜我的屋子,今日果然把我的车也搜了。” 那侍卫下了车,看见杜胤,冲着他摇了摇头,低首站到了一边。 杜胤有些嗔怒的瞪了那侍卫头一眼,对着大太太干笑了两声,陪笑道:“国夫人勿怪,纯属一场误会。呵呵。” “侯爷可要搜仔细了,我们这些窝主最是奸猾,若离了这里再找我,我可是不认的。”大太太冷冷的说。 “呵呵,夫人说笑了。等夫人回长安,杜某亲自上门赔罪。”杜胤借着赔笑。 沁雪在一旁骂那侍卫头子:“我家姑娘就是好欺负的吗,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翻我家姑娘的箱子!” 杜胤知道,这哪是骂侍卫,这是在骂他,但此事上他理亏,也只能听着,转过头对涵因说:“哎呀,世侄女受惊啦,都是这小子自作主张,借着我的名义,背着我做出如此无礼的事,冲撞了世侄女。是我管教下人不严。” 涵因冷笑道:“原来世伯并不知情,也难怪这人胆敢以下犯上,原来本就是个欺主背信的恶仆,却不知杜家家法如何处置这种人。”轻施一礼便上车了。 杜胤也知道,今日不给崔家一个交代定是不行的,狠狠心,一咬牙,拔出剑来,把那人一剑刺死,说道:“这种欺上瞒下,背主负恩之徒,杜家定不能容。”说罢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见他骤然就杀了一人,也唬得面色发青,他既如此做派,倒不好说什么了,略一点头便走了。 车队顺利出了城,又走了一会出了潼关,一路向东去了。 沈瑶又从那箱子里钻了出来。原来国公府的马车用来充作卧榻的箱子都是特制的,在底部都有一个向内侧开的小盖子,而相应部位的车厢底部也有一个向外开的盖子。两者相同,成了一个出口。平时并不用,这是为了在碰上意外的时候,给车内的贵人逃生的。 之前涵因便和沈瑶约定好了,敲三声表示无事,敲四声表示情况有变,沈瑶便从那小通道脱身。果然便用上了。 那侍卫头来翻检的时候,沈瑶早从那通道出去,贴身于车底,之后又钻了回来。 几个女孩子见顺利过关,都不由笑了起来。 祈月一点沁雪的额头:“若不是你毛手毛脚的,没收拾利索,何至于生此波折。” 沁雪吐吐舌头,说道:“我是不小心的啦。” 涵因敛起笑容,看着沁雪正色道:“如此大大咧咧,我怎么放心你。” 每次见到姑娘冷下脸来,沁雪心里就不由有些害怕,平日里亲切温和的脸孔,似乎刹那间就变得高高在上,难以亲近,当下也收敛起轻慢之心,道:“姑娘饶我,以后再不敢大意了。” “看你这次还算机灵,暂且记下了,如有下次,你就再不用跟着我了。” 沁雪低下头嚅嗫着说:“是。” 涵因想起杜胤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亲信杀掉,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杜胤当断则断,倒也是个枭雄。” 沈瑶出来对涵因深施一礼说道:“郑姑娘救命之恩,沈瑶无以为报。” 涵因回礼:“沈姑娘言重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姑娘若不弃,便称妹妹的小字涵因吧。” 沈瑶心下感动:“我年纪虚长你几岁,便妄称姑娘一声涵因妹妹了,妹妹今后若有什么烦难,我定万死不辞,以报妹妹的大恩。”又要再拜。 涵因忙扶住她问道:“沈姐姐有什么打算?看来衡山侯已经有所准备了,姐姐怕是到了长安也没有机会。” 沈瑶低头想了想:“其实我去牢里见父亲的时候,父亲提了句,让我回郑州管城的宅子,那是我姑母的陪嫁,已经不是我家产业了,也不会被抄。他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可是那时候牢头催我走,父亲终究没有说出来。” 涵因记得管城就在荥阳旁边,没想到沈瑶竟是老乡,说道“现在那里难保不被人盯上,就等着你回去,姐姐不如避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再去。” 沈瑶点点头:“也好。” “不知姐姐可有地方去?”涵因问道。 “我可以先回师门。” “敢问尊师是?” “不是我不信任妹妹,只是师父有命,我门中人皆不准向别人透露师门的情况,连我父母都以为我是带发修行去的。” 涵因笑笑说:“无妨,姐姐自己小心些。” 祈月看看窗外,离开潼关已经几十里了,路边草木渐深,回过头来说道:“姑娘,已经进了陕州地界了。” “我这就走了,妹妹多保重。”沈瑶握了一握涵因的手,陡然把面具掀开,露出一张娇颜,瓜子脸,细长眉目,皮肤极白皙,衬得一张朱唇娇艳欲滴,单看五官并无出众之处,凑在一起却有种我见犹怜的柔弱,而这张脸戴上面具之后却给人以冷艳之感。 “多谢姐姐信任,姐姐千万小心。”涵因回握了一下沈瑶的手,之后冲着沁雪点点头。沁雪出去吩咐管事停车。管事忙去安排,过了一会儿,车停了。涵因下车来走了一圈。只见一个黑影,从车底蹿入草丛,瞬间就不见了。 皓宁正觉得闷,趁着停车也下来溜达,后来干脆和涵因坐一辆马车。涵因便笑着让她上了车。 第三十七章 洛阳 皓宁上了涵因的车之后,车里的静谧气氛当然无存,皓宁一会闹着祈月给她削果子,一会缠着涵因给她打络子。 祈月笑道:“我们这里什么都是好的,刚刚莲香还送了一盘子果子给护卫和车夫,说你这个小姑奶奶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白放着坏了,不如赏下去。这会子我们的果子竟不够你一个人吃的。” “藕香晕车,成日里昏沉沉的,莲香忙着照顾她,也没空陪我玩,我一个人在车上也吃不香甜。在这儿你们陪着我,我自然就多吃些了。”又叹道:“早知道藕香晕车,还不如带彤玉来呢。” “她老子娘病了,她留下看屋子也是全了她的孝心。”祈月跟彤玉要好,眼瞅皓宁抱怨,少不得替她说话:“姑娘嫌闷,正好我们凑四个人耍叶子戏可好?” 一路上玩玩闹闹,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倒也快。 如此又走了十天终于到了洛阳。 东都洛阳是仅次于长安的大都市,街道车水马龙。与长安轩阔大气的关陇之风不同,洛阳处处显露着一种富丽繁华的雍容气息。这里城市的结构和长安相仿,也同样建有宫室,几代帝王曾经长期居于此处,直到死前,才回到长安。直到敬宗登基,才又迁回长安。这些年,东都只做行辕别馆之用,每年春夏之季,皇帝都会来东都,满朝的文武重臣和家眷也会跟着到来,但今年长公主逝世,皇帝便歇了这个心思。 洛阳最好的月份是五月,春色宜人、牡丹盛放,那时全城的人都会去赏牡丹,便是那些平日里藏在深宅的大家闺秀,也会戴上帷帽和闺蜜好友一起去赏花,这时便会偶遇风度翩翩的公子,也不知成就了多少良缘。后来这赏牡丹也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相亲方式,大家族的赏花会更是刻意安排,让两家的公子姑娘先行相看一眼。 此时已七月中,牡丹的花期早已过去。不过大太太来此也并非为了牡丹。 涵因已不是第一次到洛阳了,上一世她在这里还有一处雅致的公主府别苑,因此她也只是静静的坐在车里。而皓宁则把车窗帘子挑起一道缝,大眼睛四处转着,怎么瞧也瞧不够。车一拐从大路拐进一条巷子,里面有个角门,此时正有仆从守在那里不住张望着,见车来了,打头的一招呼,两个小厮跑过去把大门打开,一众人都站起来排成一排垂首行礼。国公府的管事从车上下来跟门口的那人说话。大太太和涵因的车却不停,一直走到二门口,早有婆子等在那里,把几位客人从车上接下来。 大太太的妹妹嫁得这家倒和国公府老太太有亲,同是范阳卢氏,不过是六房一脉,这家的老爷卢鹏算起来是老太太的堂侄,在洛阳任了一个从四品下的河南少尹。他家本有官邸,但那地方狭小,而自家从前就在洛阳置有宅邸,便只住在自家宅子里。 涵因一边走,一边暗暗环视这府邸,卢家这宅子虽不如国公府那般轩昂壮丽,但胜在精巧别致,回廊曲折,草木葱郁,几步转折又自成一景。叫见惯豪奢大宅的涵因也暗暗赞叹不已。 卢夫人早已等在厅中多时,听见人回报贵客到了,忙迎了出去。这位卢夫人眉眼和大太太又几分相似,只比大太太小两岁,看着却年轻的多,虽是为人母多年,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开朗娇憨的情态。也难怪,他家老爷是次子,老太爷死后没多久就分家了,也不用在婆婆跟前伺候,前年儿子已经娶妻,她更是渐渐的把家务交到了媳妇手里,自己只管跟洛阳的一众贵妇人交际游乐。 因觉得无聊,便想起多年未见的姐姐,便连番去信邀姐姐过来玩。大太太一直忙于府里的大小事,连靖国公随驾到洛阳,她都不去,若不是这次因病交出了管家的担子,她还是来不了。 姐妹两个站在院子里寒暄了半天,才被婆子丫鬟劝进了屋子。 “看我高兴的,倒是怠慢了。姐姐快坐。”说着又走到后面拉起两个女孩,说道:“这便是我那两个外甥女吧,哎呦呦,瞧瞧姐姐调理的这人儿,我算是服了。” 皓宁、涵因忙见礼。 大太太知她把涵因当成了自己的庶女皓华,忙说:“皓华皓宁上次你来长安的时候就见过了,可惜皓华这次没能随行,要不她跟你家大姑娘倒是要好。”说着又拉过涵因:“这是我那去了的小姑子的闺女,叫涵因,也在我身边,倒是你第一次见。” 卢夫人这才明白自己搞错了,笑道:“看我忒糊涂,竟认不得人了,不过离上次也有七八年了,原来还是个小娃娃,现在倒出落成大姑娘了,也怨不得我不认得。”她看看皓宁,又转向涵因,突然面露疑惑,又细细的打量了一遍。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眼熟。”大太太笑笑说:“也巧了,你那媳妇便是涵因的堂姐。”原来卢夫人的儿子取得正是荥阳郑氏三房的次女郑锦,这位郑锦便是涵因二叔之女。 卢夫人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又把涵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笑着说:“原来如此,怨不得这么面善。”她又干笑了两声,招呼自己家的姑娘和客人见礼。 涵因见她如此做派,明显不是吃惊这重亲戚关系,而是吃惊大太太为什么带她来。难道是郑伦和郑仁这两人关系非常差的缘故。 卢夫人对旁边的小丫头轻声说:“你们奶奶去哪里了,贵客都到了,她还不过来。” 这时,门帘一打,进来一位年轻妇人,一头高髻,上簪一朵绢制牡丹,钗环琳琅,着锦披罗,其上金银刺绣,繁复无比,甚是华美精致,她肌肤白皙,虽长得不算国色天香,被这些衣饰衬托,倒也一派富贵雍容的派头,她上来先给卢夫人行礼:“太太,媳妇来迟了。”礼仪举止无可挑剔,可举手投足间却给人一股倨傲之感,这便是郑锦。 卢夫人见她来了一笑,说道:“不妨,媳妇快来见过你姨妈和你几个姐妹。尤其是你堂妹来了,你们姐俩多亲近亲近。” 郑锦听了这话,眼底的纳罕一闪而逝,却没逃过涵因的眼睛。 几个人分别见礼,倒也没说别的。但涵因却察觉到郑锦打量她的目光很奇怪,尤其是自己唤“堂姐”的时候,郑锦的脸色明显一滞,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回的那句:“堂妹”也很勉强。 这让涵因更是笃定其中有曲折,只是自己初来乍到,也探听不出什么。 接下来几天,卢夫人陪着大太太,而卢夫人的女儿卢蕊则带着皓宁和涵因在府里四处玩。而郑锦忙于管理家务,反倒不常见。 大太太这些日子跟自己妹妹无所不聊。其中便谈到了皓轩的婚事。大太太知道自己妹妹想把女儿嫁给皓轩,卢姓虽好,但她看不上卢蕊那腼腆样子,这种性情很难压服一帮刁钻的下人。于是,有意无意的透露出打算将涵因许配给皓轩的意思。 “这么说,你是想让涵因嫁给皓轩。”卢夫人却大吃一惊,之后却面露嘲讽。 “可有什么不妥?”大太太见她这样,心里也犯了嘀咕。 卢夫人冷笑道:“人是姐姐亲手调教出来的,这样貌、气度自是没得挑,只是一样,确是大大的不妥。姐姐竟不知道么” “哦?”这回轮到大太太大为吃惊了。 卢蕊生性腼腆,不爱说话,说是陪客人,反倒是涵因不断想些话题聊着,才避免冷场。 住了不到十日,大太太便以家里有事放不下,向妹妹辞行了。涵因只觉得纳闷,她原想着大太太和自己姐妹多年未见,而家事又尽数交了出去,少不得还要住上一两个月才肯走,本以为中秋都要在这里过了,哪想这么快又要回去了。 卢夫人再三挽留,大太太却坚持要走,她无法,便在花园里设宴践行。 卢家的花园有一片大池塘,此时正是荷花怒放,卢夫人在园中的亭子里里面摆宴赏荷。郑锦也作陪。开宴之前,众人在园子里散步赏荷。 涵因原打算慢慢探问郑家的情况,再怎么说她和哥哥们还是郑家的人。大太太着急要走,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便盯住了郑锦,准备找机会跟她一谈。 见郑锦在后面吩咐打点宴席的安排,便故意错后几步,待她打发走了那几个下人,一个人赶上来的时候,便迎上去笑着说:“表姐事忙,不敢打扰,只是想问问叔父叔母近况,身体可安好。 郑锦脸却是一僵,还带着些许不屑之意,“多谢你挂心,父亲、母亲身体都好。” “哥哥们回来本该立刻去拜见的,但哥哥们还有大试,待此事完了之后,定是要尽快回去拜见的。”涵因说完这些便转身要跟上前面的一众人。 “我看姑娘倒是不必费心了。”郑锦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没忍住:“我也不敢当你这一句堂姐。” 涵因眉头微皱,转过头来问道:“表姐这是何意?” “你非我荥阳郑氏之人,我家不敢高攀。”郑锦面色微冷,神情中带着一股傲慢之意。 “这是从何说起?”涵因心中恼怒,面上却不露,继续追问。 郑锦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鄙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们兄妹根本就没有纳入族谱,怎可妄称我族人。因此并不敢跟姑娘贸贸然称什么堂姐妹。还请姑娘自重。”说罢也不待涵因回应,施施然走了。先时,女性本来就不能上族谱的,只能在婆家的族谱上记上某氏,世宗允许女子记入族谱,本想用来提高女性的地位,但现在这条规定则成了衡量女子是否是世家名媛的标准,嫡庶分明,没有记入族谱的,则不被家族承认。男子更是这样,族谱才是衡量一个人出身的标准。 这个消息对涵因的冲击太大,一时间竟愣在了那里,直到小丫头过来招呼她过去,她才强掩了心中的震惊,进了宴席落座。 饶是宴席丰盛,她却无心品尝,嘴里食之无味,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原来是她最大资本的荥阳郑氏根本不认他们兄妹,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怪不得郑家这些年对他们兄妹三个不闻不问,任由她在国公府自生自灭,而哥哥回来,荥阳那边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些日子,大太太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长安那边也没有什么人来报信,大太太却坚持说家里有事,料想也是因为这件事,如果大太太事先知道,肯定不会带自己来,以免大家尴尬。 但奇怪的是,如果说她不知道被这件事是因为消息闭塞,无人告知,怎么大太太也似乎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呢。 而自己的哥哥们又知不知道呢。 带着这些疑问,涵因默默踏上了回程的旅途。 第三十八章 回府 上辈子作为郑伦的对头,杨熙对郑伦家的那点事十分熟悉。 当年涵因的祖父老沛国公和外祖父老靖国公是世交,郑伦还是个年轻子弟,从荥阳老家到长安来,住在靖国公府,便遇上了涵因的母亲。他两人竟都动了心思。本身两家就要结亲,涵因的母亲崔静徽是庶出,长辈便有意把她许配给同是庶出的郑伦。但郑仁心思执拗,大闹了一番,被老沛国公关了起来,后来虽没有成事,却和郑仁存了芥蒂。再加上当时的沛国公夫人和郑伦的生母两人素来有嫌隙,在老沛国公去世之后,就把郑伦一家赶出家门。后来郑伦封了荥阳郡公,还是和本家关系很僵。 后来因为共同对付杨熙,两人的关系又一度恢复。但是郑伦一直阻止郑仁的长子郑锐获封沛国公世子,郑伦去世前他俩还大吵了一架。 涵因这具身体的记忆虽未丢,但当时年纪小,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她想了想当年郑家的老人留在身边的也只有一个张妈妈,要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也只有问她了。 但路上人多眼杂,此时相问多有不便,涵因生生忍着,直到回到长安靖国公府,才找机会单独相问。 “当年荥阳郡公府的事,妈妈可还记得?” 见涵因表情严肃,张妈妈也皱起了眉头:“姑娘大了,自然对当年的事有所疑问,只是那些事老身也未必全知道。” “不妨,妈妈只把知道的告诉我便可。” 张妈妈点点头。 “妈妈可知道我和哥哥们没有入族谱之事?” 张妈妈大吃一惊:“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妈妈竟然也不知。” “当年我只是受夫人之拖,发誓一辈子照顾姑娘,郡公府被抄的时候,就跟着姑娘到了这府里,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两位公子奴婢不知道,但姑娘写入族谱的时候正是姑娘两岁的生日,夫人还特特的办了一次,请了许多郑家的族人到府里做客。” 涵因低下头思索,这么说自己当年确确实实是入了族谱的,但郑锦那样说绝不是无的放矢,难道因为大哥郑钊获罪,哥哥们连坐发配,她则罚为奴婢,因此他们也被族谱除名了? 她心底冷笑,当年她抄荥阳郡公府的时候,发现郑伦的财产少了一半还多,后来才查到,原来在郑伦死前秘密把大笔的财产捐到族里,光是良田就足有万顷。不就是想为自己的儿女留条后路么。结果,他一死,他们全家获罪,族里竟然忙着撇清关系,对这些财产只字不提,他们这些郑伦的儿女也一概不管,一脚踢开。真是好个以仁孝德才传家立世的名门。 如今皇帝大赦天下,身上的罪是没有了,可照郑伦、郑仁这样的关系,怕不仅是没有人替他们兄妹主张,他们的二叔说不定还会横加阻挠。郑家的族人八成已经把地瓜分干净了,怎还能允许他们兄妹重新入族拿回那些财产。 她皱起眉头,细细思量了半日,终是决定先隐下不提,待哥哥们考试之后,再一起商量这事。 郑钧考武举是十月份,本以为郑钦要再过几年再考,没想到在国子学里面却以优异成绩通过考核,拿到了生徒的资格,这样他就有资格参加明年一月的科举了。获得参加科举的资格有两种方法,一个是通过各学馆举荐而来的,叫做生徒;二是通过各州县考试而来的,叫乡贡。郑钧因崔国公的关系上了国子学,通过了国子学的考核,便成为国子学举荐的生徒。因国子学中都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弟,只需等着门荫即可,他倒成了唯一一个由国子学举荐的生徒。 涵因不想因此事让他们烦恼而耽误了考试,所以叮嘱了张妈妈不可对外泄露一个字。光是依靠舅舅靖国公也是不行的,他毕竟是崔氏,管不到郑氏的族内时务,必须她和哥哥们自己有实力,才能获得族里的承认。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现在她没法做任何事,只能等待自己哥哥科考的结果,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第二天,涵因去找哥哥,郑钧、郑钦都在。郑钦为了准备科考已搬进国子学的馆舍,今天是为了妹妹特意回来的。 郑钧拿着一封信问道:“这张九龄是什么人。” 涵因一看这不正是自己让张九龄带着哥哥们的信么,笑道:“在路上偶遇的,这人很是有些才学,既然在路上遇见了,也算结个善缘。” 郑钦在一边说道:“妹妹慧眼识珠,此人见识高远,果真大才。妹妹好眼力。妹妹如何认识他的。” 涵因见郑钧脸色微微有些不虞,忙笑道:“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谈不上认识。只是见了他的诗,觉得比不是久居人下之人。” 郑军脸色稍霁:“只是别传出闲话影响了妹妹的闺誉。再说士庶之别犹如云泥,虽然我也很欣赏他的才学人品,但是毕竟不可深交……” “大哥,士庶不相交往是多陈腐的旧套了,现在朝廷上出身士族和寒门的朝臣各占一半,要是不相交往,如何处理公事啊。”郑钦忍不住插嘴,被郑钧瞪了一眼之后,吐吐舌头,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涵因则心里暗叹:“若是你知道自己没进荥阳郑氏家谱,恐怕就不会一套套的士庶之别了。”嘴上则说:“哥哥教训的是,妹妹以后会注意分寸。” 郑钦则挤眉弄眼的。涵因出来之后,郑钦忙跟了上去:“你别看哥这么说,其实也很欣赏这人,还特地嘱咐我帮他给几位大人递了‘公制卷’。” 大隋的科举虽已经被世宗完善了乡试、会试、殿试的制度,但还保留着汉代以来的查举遗风,不仅高门子弟可以通过官学的推荐不必参加初试,就连高中三甲也并不只是凭临场发挥的一锤子买卖,最后评定名次还要看考生的名声,这公制卷便是考生在赴考之前投给长安达官显贵们的得意之作,用以提升名望,给考官以好印象。 郑钦这些时日也是名声鹊起,一来他本身才华横溢、几篇文章一出便名动长安,二来他虽然家门不幸,但他父亲当年门生故吏遍天下,如今少不得要照拂照拂,三则大多数人还要给靖国公几分面子的,再加上他自入了国子学之后便受到了国子祭酒当世大儒孔士明的赏识,收为弟子,亲自授业,因此他在士林中颇为吃得开。 大考之前四方士子云集,每个人都想得贵人青眼,那些达官显贵的府上堆满了送来的“公制卷”,哪有人认真看这些。但郑钦却不同,那些贵人多少还要给几分面子,因此他帮了张九龄大忙。 “哦。”涵因一笑,“看来哥哥心里也是明白的,士庶之别虽然如今仍然是难以逾越,但是寒门已经不似前朝那般卑微,况且咱们家也跟他们不同,虽然占个姓郑,也不过是个虚名,如今舅舅肯费心,那是亲戚情分,终究还是要靠二位哥哥。那人才学不凡,颇有见地,我看此人非池中之物,且不论以后如何,现在结个善缘总是没错的。” 郑钧看着妹妹还不到他肩膀的个头,嘴里却说着老成谋家之语,心里不禁一阵酸楚,只怪自己没用,豆蔻年纪,其他家里的女孩子都在无忧无虑的憨玩,妹妹却为复兴家族殚精竭虑。他这个当哥哥的,难免心中惭愧,当即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伸手把她额前的一丝头发拢过,微微叹了口气,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化为一句:“放心,快回去吧。” 回来之后这几天,不仅涵因为兄妹三人未入族谱的事情发愁,大太太也被这件事搅得心烦意乱,她越来越属意涵因做自己的儿媳,但她没入郑氏族谱,这荥阳郑氏的出身便不会被承认,还好这事只是她心里的盘算,还未提上来,否则岂不成了笑话。更让她恼怒的是,这件事她居然一点都不知情。她的手攥了又攥,直把那帕子揉成了一团。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问道:“老爷呢?” 一旁伺候的红绸应道:“老爷在书房里,孙先生也在。” “嗯,让人盯着点,别短了人伺候。”大太太习惯性嘱咐一下,有随口问了一句:“现在老爷跟前的是谁?” 红绸也看出来太太这两天心情不好,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脸色说道:“是红纹姐姐。” 大太太举到嘴边的茶顿了一顿,“嗯”了一声,又接着举起杯子,一口饮尽了。又抬起眼皮冲红绸吩咐:“你去前边问问,老爷今天再哪里用晚膳。” 红绸去了,过了一会儿走进来回道:“老爷进来用。” 大太太的表情才略有些放松,过了一会儿,脸又绷了起来。 靖国公也正奇怪,大太太怎么只呆了那么短时间就回来了,其中必有些缘故。这些天朝事繁忙,大太太又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也没得空问。今天他便准备仔细问问。于是晚饭后,靖国公便歇在大太太房里。 大太太先问了些吃穿上面的闲话。 靖国公懒得和她这样绕圈子,便直接问:“在那边有什么事,这么快就回来了。” “也没什么,只是不放心家里。”大太太见靖国公脸上现出不耐烦的表情,满脸堆笑道:“我在那边听了些传言,不知道老爷听说没有。” “哦?什么传言?”靖国公瞥瞥她,就知道她有话要说,只等着下文。 “我仿佛听说涵因和她两个兄弟都没有入荥阳郑家的族谱,老爷可曾听说过这事。”大太太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靖国公的神色。 靖国公皱皱眉头:“我当什么事,两个男孩都未及冠,涵因也未及笄,没入族谱也不稀奇。何况,钧儿钦儿这阵子都要大比,是我让他们别急着回去,安心考过为上。到时候我自有主张。你就为这事跑回来了。” 大太太忙笑道:“哪里,这不过是没要紧的事,不过白问一句。”又絮絮说起些卢家的近况。见靖国公的脸色又慢慢放松了下来,便趁机说道:“之前老爷身边的栖鸾病了,我忙着走,没法甄选,便叫红纹临时顶替,如今我回来,不如再替老爷选个妥当的补上,才是正理。” 靖国公正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看,听见此话,似是不经意的说:“也不必麻烦了,我看那丫头伺候的甚是妥帖。就她吧。” 大太太眼皮跳了跳,扯出一丝笑容:“老爷既然觉得好,那就这样吧。” 夫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一阵,大太太便服侍靖国公睡下了。 第三十九章 恩威 第二天,红纹来给靖国公取东西。 见大太太在屋里,便走进去一下子跪在大太太面前。 大太太却仿佛没看见,只忙着逗弄架子上的鹦鹉,不妨被那鹦鹉钳了一下手。她勃然大怒,狠狠把那架子摔在地上,骂道:“忘了本的畜生,白喂了你这么多年,倒反过来咬我。”那鹦鹉的翎毛被拔掉,不能飞起,只好“嘎嘎”的叫着扑棱着翅膀滑到一边的桌子上。 红纹知道大太太是在骂她,她了解大太太,她越是怒,越不能解释,否则怒气更甚,一定要让她把火撒完了才行。她便只把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等着大太太的怒气过去。旁边的徐妈妈也只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过了一会儿,大太太的气渐渐平了,呼了一口气,转过身靠在榻上,瞟了一眼还跪着的红纹,冷笑道:“还跪着做什么,老爷让你取的东西拿好了?” 红纹并不答这话,只是一个劲的磕头,抽抽噎噎不停,说:“太太饶过我这一遭吧。我并没有歪心。我是忠于太太的。” 大太太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挥挥手说道:“罢了,你回去吧,好好伺候老爷,以后自有你的前程。” 红纹最清楚大太太的手段,忙跪着往前蹭了几步,抱着大太太的腿说道:“太太还是叫我回来吧,我一辈子伺候太太。” 大太太看着这个伺候了自己十年的丫头,终是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从小长在我身边,当女儿似的,原本想着给你筹谋一件好亲事,把你风风光光嫁了,也算尽了你我主仆一场的情分。谁知道……” 红纹泪流满面,说话断断续续:“我何尝不解太太待我的一片心,只是没想到……红纹发誓,这一辈子都会忠于太太。” 大太太的眼里也微微有些湿润,虚扶了她一把:“起来吧,地上凉。”平静了一下又说道:“老爷夸你伺候得妥帖,我也放心。你就去吧,名分么,到时候我自会为你做主。” “红纹不敢要什么名分,只求……” 大太太一摆手打断了她:“好了,你好歹也是我身边出去的,又比她们谁差些,偏没个气性的。好了,就这样吧。老爷那边事忙,你就快回去吧。老爷身边的事,你要经心。” 红纹自然明白大太太的意思,忙应了。后来,大太太见她一如从前般乖顺,传消息比其他人更准更快,也渐渐放下心来。 涵因还是早晚向老太太、太太请安如常,也并不见她有忧虑之色,似乎并不知道郑家族谱的事。大太太想渐渐疏远她,她却似浑然不觉,说话还是一贯的不亢不卑,倒让大太太犹豫起来。之前她待涵因很好,现在突然冷淡了,若是有人听说了他们兄妹的处境,难保有人说自己势利小气,这有何必,于是反倒待涵因更亲厚了,只是不提让涵因回去帮着二太太管家的事。 涵因也明白大太太的意思,但她并不埋怨大太太,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郑家的族人还是她的血亲尚且是那副嘴脸,如果换做是自己,怕是更有一番考量。现在自家前途未明,两个哥哥还要指望着靖国公提携,入族谱一事也少不得靖国公出力,只好这样先耗着,等哥哥们的考试结束再说。 皓轩并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觉得家里人对涵因越来越满意,他原来曾听见两个大太太房里的两个小丫头在私下议论,说大太太对涵因很满意,若是涵因的两个哥哥这次通过科举某个一官半职,说不定就会让涵因过门做少奶奶。他跟郑钧、郑钦兄弟两人相处时日已经不短,清楚两人的才学能力,因此对此事越来越有把握。 这日,涵因和皓宁正陪着大太太聊天,皓轩进来请安。 大太太见自己的儿子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心中欢喜,面含笑容叫他坐下,让丫头们端来糕点:“去见过老太太了吗?” “去过了,老太太那里没事,打发我赶紧过来给太太请安。” 大太太点点头:“你这些日子都住在国子学里,只我回来那天才跑回来一趟,之后又匆匆忙忙走了。你姨父让我带给你的东西,已经叫锦芳拿回去,你可见了?” “是,已经看过了,正想着给姨夫写信道谢。”皓轩笑着回道。 大太太满意的点点头。 皓宁凑上来抓着皓轩的手臂撒娇道:“哥哥也不来陪我们玩了,怕是把我们忘在脑后了吧。” 皓轩笑着说:“最近和老师探讨学问,总是不得空。不过再怎么忙,我也不敢忘了妹妹。”说着掏出两个木雕的坠子,一枚是羊,一枚是猴,雕得活灵活现,煞是可爱。他把那只小猴坠子给皓宁说:“拿去玩吧。”又把那只雕羊的坠子递给涵因说道:“这个是涵妹妹的了。” 涵因接过来仔细端详,那木坠子的底部刻着一个“周”字,这便是出自西市“老周头”的手艺人,这人雕工一绝,却有个怪癖,客人必须入了他的眼,他才给雕,否则凭是你出天价,他也不雕,而且不论大小每次只雕一样,而且每次做完,必要等2个月再雕下一样,一年下来也出不来几件。因此他的每件东西不论大小价钱都极高,偏偏长安的贵人们还争相购买。 去年大太太过寿,皓轩送了一件这个人做的根雕的杯子,拙朴有趣,很是惹人喜爱。涵因见了,便随口说若是这等工艺的坠子岂不比金啊玉啊佩着更脱俗。没想到皓轩便把这事放在心上。他这回一下拿出两个,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她忙笑着接了,口中称谢。 皓宁笑嘻嘻的说:“我上回不过提了一提想要些集市上的玩意,难为哥哥想着。” 大太太点了点皓宁的脑袋,板着脸教训道:“你也忒多事,这天气像下火似的,从学里到市集,再绕回来,这一大圈,就为了你这点玩意晒坏了你哥哥,可如何是好。” 皓宁吐了吐舌头。 “不妨事,只叫小厮们去买的。”皓轩忙答道。大太太脸色这才放松下来。 涵因感到大太太虽冲着皓宁骂,眼角的余光却是扫向自己的,不知道大太太是不是知道了坠子的来历。 她不想讨没趣,便站起来说道:“舅母,容妈妈说今天要教我一种新针法,我这便回去了。” 皓轩见她要走,出言拦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如在这里吃饭了再去。” 大太太笑着对皓轩说:“你懂什么,针线是女儿家一辈子要操持的东西,怎么是没要紧呢。”转过来又对涵因说:“你去吧,针线虽要紧,只是别累着了。” 涵因点头答应便退了出来,还没出屋子便听见大太太说:“既然学业忙,你这几个月就别进来了。只在初一、十五给老太太请个安便完了,过了中秋就去吧。你父亲正谋划你门荫入仕的事情,你也好歹正经作几篇文章出来呈给翰林院的大人们……” 涵因在自己屋里绣了半日,眼见日头西沉,院门即将落锁,皓辉才匆匆赶来。 “妹妹这些日子可好。”皓辉站在窗边,夕阳的余晖洒下,为他蒙上一层柔和的红色光芒,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很好,劳大哥哥惦记了。” “刚才就想赶快过来,只是太太那边有事耽搁了,出来才知道这么晚了。”皓轩淡淡的浅笑还是那样温暖。 “大哥哥好久不回家,多在太太身边尽孝也是应该的。”涵因把针线放下,从旁边的匣子里拿出一双做得极其精致的青色缎面男鞋,其上绣文竹图案,一看便是加了工夫的:“路上闲时做的,哥哥凑合着穿吧。”用布包好交给皓轩。 “路上还作这些,累坏了可怎么办,以后可不能这样了。”皓轩珍而重之的接过鞋,看上面的针脚刺绣果然比涵因第一次送他那双做得好多了。虽是板着脸嘴上说着批评的话,眼角眉梢却洋溢着笑意。 涵因见他这样不由也笑了,点了点头,半天哼出一个“嗯”来。 “最近都会在国子学里温习功课,等这一阵子过去,我再来看妹妹。” “我听三哥说,有一日你们在酒楼吃饭,听见另一桌的寒门学子说我们高门子弟只会凭祖上的根基入仕,不经过科举考核并没有真才实学。之后大哥哥便拼了命,难不成大哥哥也要下场比试不成?”涵因不过随口一问,不想皓轩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妹妹冰雪聪明,只是千万别告诉了别人,父亲知道了定是不许的。我编了个名字考了乡供。此次便是跟那些寒门学子一比高下。”皓轩俊朗的脸上露出一股动人心魄的豪情。 涵因也为他的情绪感动:“上上个月恩科加开了一场,想不到一次就过了,不过哥哥大才,小小乡试,不在话下。” “我有爵位在身,国子学必不会给我生徒资格直接参加春闱。所以只好这样了,所幸查的不严。”虽然皓轩并不喜形于色,但眼底的小小得意还是瞒不过的。 “祝大哥哥此番力压群雄,马到成功。” 皓轩的眼睛亮了亮:“多谢妹妹吉言了,只是这段时间不能常来看妹妹了。” “大哥哥放心,涵因会好好等着哥哥金榜题名的。”涵因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 皓轩见她温和的笑着,眼神中却流露出丝丝落寞,不禁一阵心疼,口里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定定的望着她。 涵因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温柔,心中忽的百感交集,竟没有勇气和他对视,忙低下头看手中的绣活,避开他的目光。 这时,打更的梆子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 涵因回过神来说:“院子要落锁了,大哥哥还是快回国子学吧,否则天色黑下来,路上就不好走了。” 皓轩点点头,待还要说些什么,锦芳进来了说道:“公子,车已经套好了,外头的正请示是不是现在就走呢。” “我这便回了,妹妹保重。”皓轩终是没说出什么,告辞而去。 第四十章 中秋 皓辉这些天都不在家,因皓轩、郑钦准备科举,郑钧准备武举,都没空理他。他一个人无趣,便带着一帮狐朋狗友跑到武功的别馆去打猎游玩了。府里打发人来传消息,说大太太回来了,他便丢下一众人,忙不迭的往回赶。 匆匆见了祖母,又来给母亲请安。本想说几句话就溜出来,谁知大太太听说儿子得了自己回来消息没命似的赶回来,心中又是安慰又是心疼。旁边的丫鬟、婆子更是跟着凑趣,愣是把皓辉说成了古今第一孝子,大太太听了乐得合不拢嘴。 皓辉本是急着见涵因,这是听如此一说,心中发虚,倒不好走了。只得留下陪着大太太用了晚饭,心里却像长了草似的。因天色已晚只得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第二日一大早,院门一开,他便进了内宅,直奔涵因住的纤云馆。 一进门,涵因和皓宁都在这里。 原来大太太觉得皓宁也不小了,不能一天到晚只顾着玩耍,故而也派了个老妈妈教她针线。皓宁喜动不喜静,最烦针针线线的,于是便隔三差五的找机会溜走去玩,那老妈妈既不敢打又不敢骂,只得回了大太太。大太太为女儿的顽劣倍感头痛,每每想要教训,皓宁却颇会撒娇,总把她弄得气也不是乐也不是。 还是徐妈妈的主意,叫皓宁跟涵因一起学。 大太太本有疑虑,徐妈妈却说:“涵姑娘身边多了个三姑娘,反而不妨了。”大太太思量来回,终是点头允了。 皓宁素来跟涵因要好,涵因又用一些新巧的小物件哄着她学,她终于肯勉强坐下来绣上几针。大太太见皓宁肯那针就谢天谢地了,虽仍对涵因又顾虑,却也不禁颇为满意,干脆让皓宁搬去跟涵因一起住。 “妹妹也在这儿呀”皓辉见皓宁忽闪着大眼睛紧紧盯着他,不禁有些心虚。 “二哥见我很吃惊吗?”皓宁也不吃饭了,站起来一个箭步跳到皓辉面前,上上下下 、左左右右打量起来:“二哥一早不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却直奔我们这里,却是为什么?” “呃……”皓辉尴尬的咳了两声,还未及答,皓宁便转过去看他背在身后的手,趁他不妨,劈手夺了他藏在身后的东西:“这是什么,还想瞒我不成?” 原来那是一只笼子,里面放了一只小松鼠,在里面跳来跳去啃着干果。 “本来就是抓来给你们玩的。你这么着急做什么。”皓辉嘴上嘟囔着,心下却是一片懊恼。他本打算给涵因的惊喜,谁知中间却生了意外。 皓宁看那松鼠用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她,煞是可爱,心里喜欢,她也知道是二哥送过来讨好涵因,便撅起嘴故意说:“我看怕是没有我的份。” 皓辉无法只好哄道:“我抓了好几只,都是带给你们玩的,今天只带进来一只,你涵因姐姐算是客,我自然先送她的。明天,我再把你的带进来。” 涵因笑笑:“难为你费心,我看它跟皓宁投缘,不如皓宁先养着,回头你再把另一只给我。” 听此一说,皓宁嘴上说:“那怎么行。”手上却抓着那笼子不放手,眼睛也盯着那只松鼠。 “你就拿去玩罢,只是你那帕子好歹要明天绣完,否则的话舅母该怨我纵着你玩了。”涵因看着她那样子想笑,生忍住了,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跟她说。 皓宁把笼子放在桌子上,回身拽着涵因的袖子说道:“涵姐姐最好了。放心吧,我一定做到。” 涵因又转过头来对皓辉致谢:“多谢惦记我们。”又叫慕云从里屋拿出个匣子,从里面拣出个络子递给皓辉:“洛阳那边的新花样,打得生疏,不过涂个新鲜,二哥哥拿去玩吧,算是给你的回礼了。” 皓辉笑眯眯的接了,说道:“打猎的时候顺手抓的,哪里值当妹妹的谢了。” “二哥哥早饭吃了吗,若是没吃,不如在这里就和一口。” 皓辉这才想起自己没吃饭就跑了过来,脸上微讪:“那就叨扰妹妹了。” 因皓宁在这边,厨房便多送了些,涵因忙吩咐慕云、祈月添了座椅碗筷。皓辉便和涵因、皓宁一起用了早饭。慕云怕皓辉不够,又要打发小丫头再去厨房,被皓辉拦住了:“省些事吧,不过胡乱用几口,到了老太太那还有点心,不必忙了。” 三人用毕,一齐去老太太处请安。 三日后,便是中秋节,阖府上上下下都弥漫着喜悦的气氛。靖国公府请了摆了家宴,又请了歌舞班子来热闹。 老太太见到孙子、孙女们都前来请安,高兴的合不拢嘴。老太太见皓辉皮肤晒得黑黑的,有些心疼:“瞧瞧这晒的,歇了几天都没好,定是底下人没伺候好,晒得太狠了。该揭了他们的皮。” 皓辉忙说道:“不关他们的事,我们在山里打猎,整天晒着,哪里那么多讲究了,老祖宗,孙儿捉了不少野味,都是活物,孝敬老太太。现在在厨下正烹制着,请老太太赏脸尝尝鲜。” 老太太听了笑着说:“我这老婆子还能嚼得动什么。” 左右的丫鬟、婆子忙凑趣:“这是二公子的一片心意,咱们家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呢,难得的是这片孝心。”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他虽淘气,到底还是孝顺的好孩子。好,我们今天就都尝尝这时鲜的野味。” 正说着,崔浩铭进来请安了。他比皓辉小不了多少,倒也有了风流俊俏的胚子,只是生性喜好诗词歌赋,对打猎练武丝毫不感兴趣,因此个头上比皓辉差了许多。他身后跟着贴身的丫头,手里捧着一个鸟笼,笼子里装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 皓铭笑吟吟的说:“淘换了个玩意儿给老祖宗。”说着从丫鬟手里接过鸟笼,用手敲了敲笼子,那鹦鹉便叫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听得一众人都笑了,“这鸟儿也跟三公子学得这么会说话。” “我调教了它一个多月,方敢献给老祖宗。”皓铭笑嘻嘻的说着。 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皓铭身上,二太太平静如水的脸上也泛起一丝波澜,笑道:“你们快别纵着他,他得了意,越发在这上面用心。” 老太太却不以为然:“我们世家的子弟,这些杂学自然是要懂的,只要不放下正经学问就好了。” 旁边的婆子也凑趣说:“老太太此话倒不是虚言,当年老国公在的时候,还亲手调教了一个歌舞班子呢。” 老太太也不禁心生感慨:“他当年何尝不是无所不通,生出这两个儿子却都不极他一半。我这老大虽是稳重,却太闷了些,从小便跟个老学究似的。这老二一味淘气,那时没少挨老国公的教训。” “老太太这话却偏了,说句不知轻重的话,老太太的两位公子是我看大的,从小到大走到哪里不是备受赞誉。如今成了老爷,在朝廷上也是有口皆碑的。如今小公子们也都是一表人材,先不说学问,就说这孝顺,莫说外人的夸奖,就是我们下人看在眼里,也要说个‘赞’呢,这是老太太的福气。”周妈妈是老太太当年的陪房,老太太说起老国公和两个儿子,也只有她有资格接茬。 老太太笑着说:“你这老没臊的,就会拿话堵我的嘴。” “您叫众人评评,我说的话有没有理。”周妈妈笑道。 众人都笑着附和:“周妈妈说的是正理。这正是老太太的福气。” 皓铭笑嘻嘻的说:“祖母,我听说长安城的几位王侯家中都有自己的家班,既然祖父曾经调教过歌舞班子,不如咱们家再组一个班子,往后逢年过节、宴会应酬,也不愁现去请人,老祖宗想看歌舞也便宜。” 老太太一乐:“你这孩子,倒会借我的名头。当年那班子在老国公去了之后便给了他们些钱叫他们散了。谁想着他们出去了之后又自己组了起来,倒在长安城演出了名声。那老班主不敢忘了恩,每年过节也都先紧着咱们府里安排。五年前那个老家伙也没了。”老太太叹了口气,语气又恢复了欢快:“不过你说得也有理,也是该有个家班,国公这两年宴请应酬也多了起来,请人来固然可以应付,进出却不便宜。” 皓铭趁机说道:“老太太,您要是信得过我,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保准给老太太长脸。” 二太太忙扯他:“老太太别听他胡说,他哪里懂这些,不知是听了谁的几句话,便轻狂起来。” “不过是个玩意,有什么打紧。”老太太笑着说:“行,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若办得好,重重有赏。老二媳妇你就给他把银子拨出来,再在园子里划出块地方做教习演练的地方,随他怎么弄去罢。” 皓铭夸张的躬身施礼道:“得令!” 一时间厅里气氛融洽,大家陪着老太太说说笑笑,不觉便到了中午。 老太太心情大好,让二太太把四姑娘、五姑娘也叫来一起吃饭。又命两个儿媳不必伺候用饭,坐下一起用。 二太太自从管了家,人多了几分气势,说话也不像从前那般小心翼翼的了,今天见儿子出了风头,虽然自己不是很满意,也大感有面子,遂也符合着众人大讨老太太欢心。大太太则还跟往常一样淡淡的笑着,并不多言语。 饭毕,大太太悄悄问周妈妈:“老太太可是吃得不香甜。我看这一顿饭也就小半碗都不到。” 周妈妈苦笑道:“老太太近日来膀子受了风,晚上也睡得不好,拿东西时间稍微长些,便撑不住,她又要强,人前断不许我们多事。今天高兴,还多用了些。” “怎么没找个好大夫瞧瞧,老年人不比我们,一点小事就能坐下大病,要赶紧瞧好了才行。”大太太皱了皱眉。 ……………………………………………………………… 求票票,求收藏~~~~~ 第四十一章 讨好 大太太想强调一下自己的重要性,顺便抓个二太太的疏漏,因此对老太太膀子痛一直没看好大摇其头。 周妈妈分辩道:“您不在的这些天,御医院都过来两拨人了,只是不大有效用。” 没想到老太太却听到了她们的咕哝,不悦道:“什么大事,也值得说个没完。” 大太太索性直接问道:“老太太,既然御医院的人医不好您的膀子,不如找个精通推拿的,给您好好治一治。” “谁知道那些人可不可靠呢。”老太太皱起眉头。 还没等老太太答话,皓宁突然插嘴到:“我举荐一个人,保管给老太太治好。” 大太太皱眉道:“你这孩子……” 老太太显然心情不错,摆了摆手示意大太太无妨,笑道:“我们皓宁也能想着给祖母治病了,你要举荐谁呀。” “我推荐涵姐姐,我这两天落了枕,姐姐给我按了两下竟好了。不信老祖宗可以一试。”皓宁笑嘻嘻的说。 “老太太哪跟你一样呢,你就别瞎出主意了。”大太太嗔怪道。 涵因却走上前来说道:“老祖宗若是信涵因,就让涵因一试,不敢说治好了老祖宗,给老祖宗减轻些疼痛罢了。” 老太太笑着对大伙说:“那就看看涵丫头有什么本事。你来吧。” 涵因走到老太太身后,顺着穴位开始按压了起来。 上辈子她为了拉拢讨好太皇太后,正正经经从推拿圣手王神医那里学了整套的按摩方法。这回又用上。 众人见她推、顶、按、压手法纯熟,心里不禁纳罕,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 老太太只觉得刚按的时候疼痛非常,又少不得忍着,之后按过的地方开始发热,肌肉渐渐松了下来,便不那么疼了。等涵因一套按完,便觉得松快了不少,胳膊也能抬得起来了。心里大悦:“你这孩子竟还有这样的本事,这是跟谁学的?” 众人心里也有疑问,毕竟涵因是个大家闺秀,平时不可能接触到会推拿的人。 涵因笑了笑,从容不迫的答道:“是大哥哥知道祖母经常犯肩膀疼,只是他忙着在学里读书,不能亲自侍奉老祖宗,便去外面了个推拿神手,告诉了我,我让张妈妈去跟着学了几手,自己也练了,大哥哥特地嘱咐让我替他尽孝心呢。”她把事情全推到皓轩身上。反正张妈妈去学了,回来也教她了,至于去找按摩师傅是不是皓轩的主意,量也没人真去管,真要有人问起,到时候串好说辞便可以了。 “哦,皓轩这孩子还真是有心了。”老太太听说这是大孙子的孝心,更是高兴坏了。 旁边的婆子、丫鬟又开始七嘴八舌说大少爷如何有孝心,又赞他会读书云云。皓轩请过安之后就去外院随父亲应酬客人了。大太太又不好自己夸自己的儿子。现在面上有了光,神情也松了下来。 二太太冷笑着对涵因道:“你这孩子也太闷了些,也不早说,让老太太白受了这几日的苦。” “推拿之术必须要手法纯熟方能起效,否则越按反而会加重,我也是在丫头身上练了好些日子,才敢用在皓宁身上看看有没有效果。也不敢轻易用呢。”涵因轻瞥了二太太一眼笑道。 大太太平白挽回了这一局,对涵因的芥蒂又少了几分,笑道:“我一直说这孩子谨慎知轻重,果然是这稳重的性子。” 老太太点头道:“你说的很是。” “不如就让涵姑娘每天上您这来,给您按摩吧。”周妈妈笑着说道。 “好啊,只是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不知道有多闷。”老太太笑着说。 涵因忙说:“给老太太尽孝是求之不得的。” 家宴直到子时方散。今日没有宵禁,此时长安城里仍然一片灯火通明,人们喧嚣欢乐的吵闹声随着秋风透过厚厚的墙壁,隐隐约约传到了这深宅大院之内,宫里开始放起了烟花,缤纷的颜色将浓墨般的天空染得绚烂多彩。 老太太今日精神甚好,便提议众人去观月阁看烟花。观月阁是个三层小楼,在府中地势最高,站在上面,可以一直看到皇城那边。古代毕竟没有什么娱乐,就连靖国公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也是如此。众人皆兴致勃勃,没有一个人要休息的。为了更好的看烟花,老太太命人把灯都吹熄了。今年宫里的匠人又制了不少新花样,引得大家啧啧赞叹。 涵因对这种比上上世不知原始多少的简易版烟花没大兴趣,也没往前凑,只在众人后面找了跟柱子倚着。突然有人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她一惊,回身一看,原来皓宁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内院,也上了这楼来。黑暗中,皓轩清澈的眼睛映照着天空的烟火,显得格外分明。涵因大羞,手挣了两挣,皓轩却握的更紧了,涵因也只好由他握着。 两个人自以为在人群最后,无人发觉,却不知给大太太取披风的红绸,从后面上楼来,正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中秋之后,涵因每天都去老太太那里给她按摩。如此几日,老太太的膀子痛便都好了,连着睡觉也安稳了许多。 老太太暗暗观察涵因,见她言语安稳,行事大度,并不刻意讨巧卖乖,虽不如皓宁那般讨她的疼爱,却也增加了不少好感。 涵因到靖国公府的时候老太太本欲亲自教养的,但涵因小时候总病着,大太太怕老太太过于劳乏,又怕过了病气给老人家,便给涵因单开了院子。老太太最初还时常看顾,后来精力不济,也就全托给了大太太。大太太整日忙于府中事务,也不能事无巨细。涵因的处境便一日不如一日,她年纪小,那些下人见老太太、太太不大理会,便明里暗里克扣她的东西,她也只会一味哭泣,愈发跟别人疏远了。于是府里的人便都说她性情乖戾。老太太、太太每偶尔见她一次,她也是不大合群,只是问一句答一句,于是愈发相信她性情不好的话,便更是对她淡淡的。 这一次的事情老太太对她改观不少。 “你回来以后还跟着老二媳妇管家了吗?”老太太靠在榻上半眯着眼睛,涵因站在后面给她按摩着。 “回来后就不曾了。” “哦?”老太太眼皮张了张,又眯了起来:“这是为何?莫不是我这老婆子的事,耽误你的正事。” 涵因笑道:“老太太这才是正事,百善孝为先,凭是什么大事给外祖母尽孝也是第一,何况,我回来后太太叫我跟着容妈妈精进针线技法,还要约束着皓宁学针线。有我在还能哄着她坐下来绣上两针。我想别的倒是其次,教会皓宁才是要紧的。” 老太太不由笑了:“倒也是,那孩子这个年纪再不收收心,再大就要耽误了,说起来也真是头疼。”她握住涵因的手说道:“好孩子,也难为你为妹妹着想。” 涵因走了之后,老太太对着周妈妈笑笑:“从前只觉得她性子不好,只想着她从小无父无母,可怜见的,现在看来也是个心实的好孩子。” 周妈妈笑道:“谁说不是呢,我看她竟有当年大小姐的品格,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老太太有些伤感的说道:“她母亲虽不是从我肚子里头出来的,却是我亲手养大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又懂事,谁想到……哎……” “您又提这个伤心事做什么,如今她的儿女长大了,老太太做主给他们寻了好亲事,也算是慰藉了大小姐的在天之灵。” 老太太点了点头,阖上了眼睛。 “嗯,果然进步不少,这花也有花的样子了,针脚也比之前细了。”涵因拿起皓宁的针线,认认真真的品评了一番。 皓宁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拉着涵因的手说道:“姐姐答应我的好吃的在哪,” “我就知道你做完了,必然要管我要的。”转过头叫慕云把东西拿出来。 慕云打开一个食盒,里面用冰镇着一个小碗,她小心翼翼的捧到皓宁面前。 皓宁一看皱眉说道:“这不是奶么,突厥人常吃的东西,我尝过,腥腥的有什么好吃。” 涵因笑道:“这哪是一般的奶,你尝一口便知道了。” 皓宁听如此说,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放到嘴里,脸上立刻变了表情,又拿起勺子一股脑吃尽了,才说:“这是什么,又细又滑,怎么这么好吃。还有吗?” “这叫双皮奶,我们姑娘一早起来就弄这个,总共就得了这么几碗,也只够老太太、两位太太、几位公子还有姑娘的,连我们姑娘自己都没有呢。”祈月笑着说。 “还想吃……”皓宁笑脸耷拉下来,撅起了小嘴。 涵因笑道:“一次也不能多吃,要不然你就会觉得腻了。” “这个用什么奶做的,这么香,却没有腥味?”皓宁砸吧着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就是新鲜的牛奶,蛋清和冰糖,主要的功夫在火候。回头我把做法抄出来给你的丫头,你想吃了,便让她们给你做。”这双皮奶的做法还是上上世学的,几乎忘得差不多了,试验了好多回才勉强做成了,好在这个时代牛奶更醇厚,做出来的口感反而出乎预料的好。 “只怕她们学了也做不出这个味儿来,还是姐姐亲手做给我。”皓宁撒娇似的说。 涵因“扑哧”一笑,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真真是个小魔星,好,你只要好好学刺绣,在太太面前交代过去,我会做的多着呢,何止这个。” 皓宁的大眼睛眨了眨,看看自己的绣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这鲜奶姐姐从哪里找来的。” “我听二哥哥说,这次他去别馆的庄子,听庄上的人说那里的几头母牛产了小牛犊,我想母牛有了小牛犊必然产奶,我便托他遣人从那里要来一头。现在放在牲口棚里养着呢。早上让厨房的人挤了鲜奶送过来,做好再用窖冰镇着。” “为什么这个吃着不仅没有腥味,还这么香甜?” “那两层奶皮是结出来的精华,里面加了冰糖和蛋清,蒸的时候用文火把腥气熬走了,上面还撒了木樨清露,那露也是用今年的桂花新制的,自然吃起来香甜。” “姐姐从哪里学来的法子,之前也没听你说过,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 涵因早就想好应对之辞,神色坦然的说:“书上看来的法子,东西虽不值什么,却琐碎的紧,奶要新鲜的,一大早就要折腾人起来做,暑热还没退,东西做出来放不了一会儿就坏了,还要准备冰镇着。这一次要不是能弄到鲜奶,也做不成呢。” “我明天也要吃这个。”皓宁忽闪着眼睛,抓着涵因的袖子摇啊摇,一副小馋猫的样子。 涵因忍着笑,把绣活拿了过来,说道:“你今天把花枝子绣完,明天让你吃个痛快。” 皓宁立刻蔫了,撅着嘴说道:“嗯,要不绣一半吧。” 看着涵因似笑非笑的表情,又谈了口气说:“好好好,我绣,不过你可不准耍赖哦。” 涵因笑着点点头。 第四十二章 消息 如此几日,涵因便把上两世为人学会的做小吃、糕点,一一施展出来,哄着皓宁学习针线。如今已近九月,下个月便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寿,而郑钧的武举也即将开始。 涵因这些日子算是投了老太太的眼缘,她还要尽自己的努力,讨得这位老人家的欢心。不过她也不能过分讨好,毕竟这些年她和这位老太太的关系一直很疏远,骤然改变态度,便会失于谄媚,反而会让这位高傲的老太太觉得厌恶。因此分寸还是要把握好。 涵因这些日子针线功夫已经初有小成,她本想绣一副麻姑献寿之类绣品做寿礼,但皓宁已经打算自己绣一副送给老太太,她不想抢了皓宁的风头。于是她便想到老太太也是信佛之人,不如也绣一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又省事,又讨巧,也并不显得过分谄媚,也不至于拿来跟皓宁比较。 虽然并不能因此就赢得老太太的心,但是关系总是一步步改善的。她不求老太太完全支持她,只希望老太太不要坚决反对就好。 不过以她现在这种状况,就算全府的人都喜欢她也没有用。只要她和哥哥们上不了郑家的族谱,那么她和皓轩的婚事还是没戏,崔家是绝对不会接受一个没有家族支撑的女子为嫡长媳的,即便他们都清楚自己的的确确是荥阳郡公的嫡亲女儿。 这些日子,涵因反复思量着自己的情况,推测自己未来的可能性。皓轩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自己的处境本身就很不利,现在没有了荥阳郑氏的身份,此事怕是更加困难。如果长辈都不赞成,皓轩会为自己努力几分呢? 愈是客观的分析,心中愈是弥漫起一种淡淡酸楚,分不清是自己悲哀,还是这具身体遗留下的感觉。原本的郑涵因为什么因为那一点点小病就死去了呢,因为前途惨淡,还是知道自己只能把爱情当筹码而感到绝望呢。 夜已深,窗外只有啾啾的蝉鸣和夜风轻轻拂过的声音。满院子的人都已进入梦乡。月亮时而躲在薄纱似的云霭中,时而露出脸来,园中花木的影子也随着月影忽明忽暗。 涵因披上一件袍子,轻轻走到院中,吸着微凉的略带湿气的空气,因思索过渡而有些昏涨的脑袋也清爽了不少。她一抬头发现一双眼睛正在花影中冷冷的盯着自己。背后不由冒出一股冷汗。花丛一动,一个黑影窜到了她面前。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身影很熟悉,生生把就要冲出喉咙的尖叫咽了回去。这人正是高煜。涵因稳定了一下情绪,将自己的声音勉强控制平稳:“这么晚了,高公子还有空过来。” 高煜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好像恶作剧得逞的小男孩:“怎么样,吓到了吧。” 涵因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不由“扑哧”一声笑了:“‘长安四公子’之一的高大公子竟是个飞贼,不知道多少女孩子的心要碎掉一地呢。”话出了口,涵因才觉得不妥,现在的她是个只有十三岁的深闺女孩,对一个男孩子说这种话,实在有*份,她脸一红,忙住了口。 高煜也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你的好日子将近,我是来提前恭喜你的。” “哦”涵因收了笑容,静待他的下文。 “你还不知道吧,贵府那位王姑娘,不现在应该叫王美人进宫之后荣宠非常,连着她父亲都沾了光,听说皇上正考虑起复你那位姨夫王通做大理寺少卿呢。”高煜笑着说。 “表姐圣眷隆厚是家门的幸事,不过,这跟我一介女子并不相干吧。”涵因此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和从容,似乎并不把她和王徵之前的恩怨放在心上。 高煜并不接她的话,只是继续往下说:“我只是听说前些天太皇太后跟皇后娘娘并一众妃子商量给宁王、孝王选妃的事,后来变成聊长安城里各家的闺秀,王美人便提到了你,把你好一顿夸奖。太皇太后还特意多问了几句。” 涵因知道这是王徵不怀好意,为了拆散她和皓轩所用的伎俩,冷笑:“又如何,我是罪臣之妹,蒙皇上开恩大赦才免了罪,你认为我有资格被选为王妃么。” “这还没完呢,后来有一天御花园赏花的时候,太皇太妃娘娘突然向贤妃娘娘问起你的年龄、模样、性情来,太皇太后也夸起齐王世子来,后来太皇太妃又说起别的来。要不是打岔过了去,说不定太皇太后就成全你嫁给齐王世子了,其实也不错啊。所以我说你好事近了。” 涵因心理冷笑,太皇太妃哪是给齐王世子选嫡妃,明明是给齐王选侧妃,结果让人误会了,只好打岔混过去。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被这些贵人们看做儿媳妇的首选,太皇太后应该是明知道太皇太妃原本的打算,故意这么说,给太皇太妃找些不痛快,但她现在绝不会那么做,除非真打算要给太皇太妃好看,但现在太皇太后显然没必要和一个闲散王爷的母亲过不去。 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那日在函谷关驿站惹上齐王的后遗症,那齐王已过而立之年,却打她这个小姑娘的主意,还不是因为她的亲侄儿泰王重新获宠的缘故,让她做个不打紧的侧妃,还可以和崔、郑家搭上关系,又可以趁机收拢她父亲郑伦的旧势力,一举几得,真真好打算。齐王回长安后做了宗人府宗正,宗室们都夸他秉公理事,是个贤王,但终归不过是个“闲王”,看来这人不安于此,绞尽脑汁拉拢势力。想到这些,她的笑容里就带上了一抹讽刺。 高煜眯起眼睛看着眼前仍然保持冷静态度的佳人,有些不甘心自己说话的效果,又笑着说道:“你不是一直想嫁给崔浩轩吗,照这个架势,恐怕你难如愿呢,你就不着急。” 涵因冷哼一声:“这又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的事,我着急就能解决问题吗。” 高煜一时被她的话噎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僵在那里。涵因瞥他一眼,说话打破了尴尬:“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把消息透露给我?” “不过看在你救我一命的情分上,要不然我才懒得多事。”高煜避开涵因的目光,这事正巧一朵云将月光遮掩,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好了,话说完了,我走了。”也不待涵因回答,他飞身上了屋檐,转瞬之间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高煜走后,涵因坐下来静静消化他的带来的消息。要说一点冲击没有也是不可能的,不过,她的身份敏感,这些人也不过把模棱两可的话抛出来试探皇帝的态度罢了,真要娶她,恐怕还要衡量利弊一番的。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来说,她是一颗有些用处,却又不那么好用的棋,这些人既想得到她带来的好处,又怕带来的副作用。 沁雪昨天打听出来,已经有三四家官媒来给皓宁说亲事了,怨不得老太太、大太太都开始操心皓宁的针线,这个架势,若是挑到了合意的人家,恐怕是会答应下来的。自己年纪比皓宁还大上一岁,却并没有人家来探问,这样的年岁,大多数长安贵族家的女子都已经订好了亲事,开始准备嫁妆了,而看目前的状况,她除了能争取嫁入这个家,怕是挑选的余地也不大。 第二天,皓宁本该来这里学针线却没有到。涵因便派沁雪去看看怎么回事。 沁雪回来说:“宫里传下旨意,太皇太后请三品以上诰命携自家姑娘九九重阳去宫里赏菊。三姑娘被拘在院子里学进退礼仪。” “上次不是已经学过了吗,怎的还要重新学过?”涵因笑问。 “听说这次是大宴,礼仪要更严谨些,大太太怕三姑娘出错。” 涵因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心里清楚这其实是为了宁王、孝王挑选王妃而设的宴。大太太应该从贤妃那里知道了这个目的,大太太未必希望皓宁嫁到皇家,但仍然要让皓宁好好表现,这是皓宁第一次在正式场合露脸,自然要特别精心的准备。而到现在也没有人通知她,说明大太太没有带她去的打算,那么就是说宫里并没有对她特别关注,看来那些她的情况并不被那些贵人看好,涵因稍稍放下心来,虽然她不甘心这样被人摆布一辈子,但是她也并没有回到皇家的想法。 满府的人都在为重阳节进宫大宴作准备,涵因的小院子眼见又冷清了下来。老太太肩膀渐好,不需要再按摩,大太太近来也不再避客,常和他府的贵妇们宴饮交际,涵因也只是每日请安的时候陪着说会儿话。二太太忙着准备重阳节送到各世交的节礼。 涵因空闲了下来,干脆把大部分精力放在针线上。这半年,她的进步神速,让容妈妈赞不绝口。剩下的时间,她便开始读楞严经,这些佛经义理,上一辈时她也读过,不过那时候多是为了和人谈话辩论时引经据典、卖弄口才,却并不真正体味其中的真谛。这一次,她再度为人,倒是又有了一番体会。只是她虽能解其中之意,心中却始终放不下上一世的纠结,她到底想要怎样,想得到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她知道,绝不是受人摆布,随波逐流一辈子。 立秋已过了尽一个月,暑热渐渐退去,天空有一种秋高气爽的明朗。 做了半日针线,涵因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脖子,见外面天高云淡,便到园里散心。走着走着就到了皓华修行的那出院落。数月未来,这里愈发幽静安宁,茂密的树木挡住明亮的太阳,只漏几缕阳光,斑驳的洒在林间的小路上。爬墙虎密密匝匝把整个院墙包裹,业已初秋,叶子也开始枯败,为这宁静的小院增添了几分萧索之意。 涵因扣了扣院门,一个小丫头出来,见到她惊喜的笑道:“涵姑娘来了,快请进。”说着把她让到厅里坐。 过了一会皓华身着道袍走了进来:“稀客,怎么有空想起我了。” “你是世外高人,谁敢有事没事扰了你修行。”涵因起身笑道。 皓华经过这些日子的修行,整个人愈发显得超逸出尘,见涵因出言调侃,只是笑笑,拉着涵因的手说:“前些日子我试着配了一个新方,正愁没人跟我共品,没想到你这就来了。可见你与此香有缘。” “怨不得我不知不觉就跑到你这来了,原来是这香招的。”涵因笑着随皓华走入内室。 第四十三章 宫宴前 到了九月初九,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按品大妆,一早便乘着靖国公府的马车到皇城门口候着。涵因早被告知今日不必早起请安,于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懒觉。 一日无事,涵因还跟平时一般练习针线,累了便找出《楞严经》《道德经》来读。 祈月笑道:“姑娘一会儿佛家一会儿道家,如何得出正果?” “你这话问的倒妙,只是我也不想修什么正果,也不想参悟什么大道,只是想让自己看事物更透彻些罢了。”涵因抬头笑着回答。 “我倒宁可姑娘糊涂些,也省得整天这么累。”祈月一边整理柜子,一边调侃涵因。九月天气渐渐凉了,她把夏衫收起,将厚些的秋衫拿了出来。 新的秋装还没有制得,以前的要不是别人挑剩下的,要不是以次充好的,颜色老气,布料劣质,祈月看了看这些衣服,恨恨道,“一看见这些就想起那些天杀的势利眼,现在巴巴的过来谄媚,之前昧着良心给姑娘这种衣服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天。” 涵因却混不在意,说道:“那些人逢高踩低的惯了的,你跟他们生气哪气的完呢。” “可是新衣还要过些日子才能裁好,万一天突然凉下来,难道姑娘就穿这些?”祈月重重的把一包衣服塞进柜子,仿佛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以前穿得,现在如何穿不得呢。倒是你们,我前两天听说二太太又没准时发月钱,是不是真的?”涵因问道。 “可不是么,大太太当家的时候从来都是准时发的,上次小榕的事情差点闹出来,大太太压了下来,二太太便收敛了许多,连日将月钱补发了,可谁知这才几天,又开始拖着了。”祈月的语气中带着不满。 “咱们院里的人,你瞧瞧看着些,谁要有事急用钱的,你就从咱们账上拿出些来给她应急,只是咱们院里的所有人都不准别在外面跟人议论此事。”涵因知道这是二太太赚钱的法子,心里虽颇为不屑,但也不能公然表露。只是反复叮嘱祈月。 祈月关上柜子门,转头对涵因笑笑:“姑娘放心吧,我们是那种管不住嘴的人么。就连沁雪现在在外面也口风紧着呢。” 涵因笑着点点头。 太皇太后的赏菊宴在下午开始,不过各家的诰命们都要提前到达在宫外等候,按品级顺序引入宫内的配殿等候。 皇城门一开,靖国公府老太君一行就被专门等候在宫门口的太监接了进去,并不和其他外命妇挤在配殿,而是被带到贤妃的景仁宫。 贤妃又已有数月未见家人,这次有机会见到祖母和母亲高兴的不得了,拉着祖母和母亲的手问个不停,说着说着便掉下泪来。 娘仨哭了一会才逐渐止了泪。老太太也想起了正事,问道:“还未见过泰王殿下。不知今日是否能一见?” 贤妃也想起这件事,忙收敛了泪水,说道:“那是自然。” 叫了一个贴身宫女进来,问道:“泰王殿下去弘文馆了吗?” 宫女答道:“还没呢,正准备给娘娘请过安就去呢。” “请泰王进来吧。” 宫女应是,去请泰王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身着玄色亲王常服,进来之后恭恭敬敬的向贤妃行礼:“给母亲请安,母亲睡得可好,饭进得可香。” 贤妃扶起他说道:“我很好,来见见你曾外祖母和外祖母。” 老太太和大太太给泰王行君臣之礼,之后泰王又给她们行了晚辈之礼。老太太和大太太忙道不敢。 贤妃慈爱的笑着说:“快去先生那里吧。” 泰王躬身答道:“是,母妃。” 大太太目送泰王出了门,面带欣喜,说道:“我看泰王倒很是知礼,不知跟娘娘相处如何?” 贤妃的脸上却浮上一层忧色:“那孩子甚是乖巧,也颇为孝顺,每日早晚请安问候从不落下,功课上也用功,只是……哎……” 老太太和大太太听到贤妃的弦外之音,也大为紧张,问道:“只是怎样呢?难道他对你不恭吗?” 贤妃的面色有些凝重,有些不知该怎么说好:“不是不恭,而是太恭敬了,他在我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问一句他才答一句,从来也不多说什么,奴才不好了,受哥哥的欺负了,也从不告诉我,我总觉得他跟我亲近不起来似的。” 大太太闻言皱起了眉头,看了老太太一眼,思踱着自己能帮女儿些什么。 老太太低头想了一下说道:“想是泰王还认生吧,毕竟娘娘和他生母是表姐妹,总比别人更亲近些,日子长了也就好了。” “涵因这次怎么没有一起进宫?”贤妃突然想了起来。 大太太忙说:“哦,这次宫内大宴,太皇太后的旨意是带自家的姑娘,说到底涵因也是姓郑呀。因此没有带她来。” 贤妃低头“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这时,有太监来传旨,太皇太后宣老太太觐见。 老太太便跟着去了,贤妃又命宫女带皓宁去找公主玩。独留大太太一人坐着说话。 “母亲可知昨日宫里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昨天,冷宫有个宫女不知怎么跑到了坤宁宫,以郑贵妃伸冤,说当年郑贵妃是被韦贵妃冤枉的,之后就一头碰死在柱子上,以死明志。让皇后娘娘也大为震撼,连皇上也惊动了,皇后娘娘已经下旨要彻查此事。”崔贵妃转过身握住大太太的手说道:“怕是要有大动静了。” 大太太皱褶眉头问道:“皇上怎么说?” “皇上没说话,只交由皇后娘娘处置。但这些日子天天都要上我这里,即便不是我侍寝,也要过来一趟,其实是为了看看泰王。”崔贤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大太太也知道女儿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笑道:“这是好事,人都说母以子贵,只要你们母子好好相处,皇上自然念你的好,也会更宠爱你的。” 贤妃勉强一笑,点点头。郑贵妃、韦贵妃当年哪个不是盛宠非常,皇上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了。当时她受皇后之命去赐死韦贵妃,看着前几日还意气风发的韦贵妃面色惨白的喝下鸠毒,心中无限唏嘘。之后,对外宣称贵妃暴毙,皇上也仅以世妇礼给她下葬。如今这事情又被翻出来,还不知会怎样呢。 她收摄了一下心神,接着说道:“我还听说,有人因此上折子奏请给涵因的兄长平反,发还郑家的爵位。那折子皇上既没有同意也没有驳回,只是留中了。于是有人就猜测郑家可能要翻身了。前几日太皇太后跟皇后诸妃说起宁王、孝王选妃的事,王美人便提了涵因一遭,太皇太后便问了几句,之后太皇太妃又向我探问涵因的性情、样貌,后来虽然没了下文,可见已经有人开始留意涵因了。母亲不是一直想让涵因嫁进咱们家,此事也应该早做筹谋了。她是泰王的亲姨妈,也该让她和泰王多亲近,我以为母亲会像上次一样带着她来,因此就没有派人特意说。” 大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想,那孩子知礼懂事,不像一般高门女孩子,自命身份。但你可知涵因到现在还没有入郑家的族谱,如今她那位二叔承嗣了沛国公,虽没有在朝,但在族中说话很有分量,当年他们兄弟的矛盾闹得人尽皆知,后来涵因的兄弟被削了爵,他家也受了牵累,差点连爵位也不保。这些年,涵因住在咱们家,他家竟从来不派人来看看。郑钧、郑钦他们兄弟大赦之后回来有些日子了,他也不派人来打个招呼,若是他存心阻挠,别人也没什么办法。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家族是不可能娶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子做长媳的。” 贤妃一听也皱了眉头:“嗯,这族内的事连皇家都管不了的。那……不如让涵因嫁给皓辉?” “皓辉本就是次子,没有爵位承袭,能不能门荫还要看崔家本家那边,他又不爱读书,需要一个好的岳丈依持,涵因的两个兄弟尚且要靠你父亲,又怎么能帮得上皓辉。”大太太想也不想便把这个提议否了。 贤妃知道母亲偏疼小儿子,舍不得皓辉吃一点亏,也不便说什么,只好坐下端起茶水压了一口。 贤妃和大太太这边在讨论涵因,太皇太后和老太太也说起了涵因。 “如今,你也算是子孙满堂了。”太皇太后笑着说。 老太太笑着说:“终究不比太皇太后娘娘的福气。” “想当年,我们姐妹几个都是各家最淘气的姑娘,什么话不说,什么新鲜的不玩,如今走的走、死的死,就剩我们两把老骨头在这里耗着讨人嫌了。”太皇太后的语气有些伤感。 “您这是什么话,要好好的活着,才得让儿孙们尽孝。”老太太忙说。 太皇太后有些歉然的看着当年的闺蜜,说道:“当年你外孙女进宫,我跟你说我要好好照顾她,后来你亲孙女进宫我又说会好好照顾她,可是我没保住蓥儿,也没保住皓宜肚子里的孩子。” 老太太眼圈有些发红,强忍了泪意道:“太皇太后娘娘这是什么话,蓥儿那孩子没有福,皓宜……皓宜现在不是有泰王和永安公主了吗。”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我听说蓥儿的妹妹还有她两个庶兄都住在你家,他们可还好?” “是,他们兄妹三个都是好孩子。” “那就好,今天那孩子可来了?”太皇太后点点头借着问道。 “罪臣之妹未经召见不敢擅入宫廷。”老太太忙答道。 太皇太后笑道:“你这老货还跟我讲这个,都是自家孩子,之前也大赦了,有什么罪不罪、敢不敢的,上次贤妃让她来我就想见见她。”太后看了看殿内的漏壶,接着说道:“今天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再宣来也太折腾,改日我有了精神,再看看这孩子。” 老太太的神情也放松下来,笑应道:“是。” ……………………………………………………………… 分类强推了,求收藏,求推荐,求pk票,多谢啦,我会努力更新哒,请多多支持哦 第四十四章 沉冤将雪 老太太、大太太直到晚间才归,宴席乏善可陈,倒是皓宁表现格外乖巧。宴会开始前,大太太就带她到配殿和一众贵妇见面,她一袭粉色罗裙,娇俏可人,在众家闺秀中颇为出众,引得一众贵妇夸个不停,不少人打起了求亲的主意。 见到女儿受到各家瞩目,大太太也颇为骄傲,连对贤妃的忧虑之思都减轻了不少。一直到家心情都不错。 老太太则一直在思量,从太皇太后那里出来就没怎么说话,不过跟几个相熟的老诰命打打招呼。席间也不过进了几口汤水。 回府以后,靖国公兄弟两人早领着几个小辈在厅里恭候请安。老太太笑意融融的说,“你们今天也都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老大、老二留一下。” 众人称是,便走了。 老太太想了一下又吩咐:“把老大媳妇请回来。” 一个小丫头忙奔出去叫住大太太。 不一会儿,大太太回转过来,对着老太太躬身问道:“老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老太太笑笑说:“都坐说吧。” 三人坐下,老太太打发走下人,说道:“老大媳妇,贤妃今日有没有跟你说宫里的事。” 大太太心里一沉,暗想老太太怕是从太皇太后那里听出些什么,故有此一问,本来自己只想和靖国公商量一下,并没觉得到了要惊动老人家的程度,没想到老太太却先问了,怕是干系甚大。于是正色答道:“听说昨天有个冷宫的宫女,原是伺候郑贵妃娘娘的,不知怎的跑到坤宁宫向皇后以死明志,说是郑贵妃娘娘当年是受到韦贵妃娘娘的陷害,才被打入冷宫的。皇后娘娘已经下旨要彻查此事。这件事也是贤妃娘娘刚刚得知的,怕是再过不久就要传遍了吧。” 在座的其他人面色皆是一震。靖国公先是坐不住了,站起来声音略带颤抖的说道:“这么说大外甥女有望沉冤昭雪了。” 二老爷也是有些激动,问道:“大嫂这消息可确实?”毕竟此时虽不涉及靖国公,但郑妃的母亲是崔家人,当初长公主意图借此事牵连崔家,终因崔家行事低调谨慎,家世根基深厚没有动。但靖国公和崔澄直到长公主去世还一直被排挤,否则崔澄不会这么多年还一直做一个五品的虚职。 老太太也微有泪意,点点头:“应该是真的,今天太皇太后突然跟我提到想要见见涵因,我就想必然有了什么事情。果然如此……我那可怜的外孙女……” 大太太忙劝道:“老太太万勿伤心,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两个儿子也赶紧跟着劝。老太太方收住眼泪。 对着靖国公嘱咐道:“贵妃若能平反,想必我那两个外孙仕途也就无碍了,此事你也要上心。“ 靖国公点头,又想了一下:“虽说这是好事,但一来圣意未有裁断,二来两个外甥这几个月就要大比了。他们两个都是庶出,郑家还未把他们两人纳入族谱,就算此事可成,大侄子郑钊的罪却还在,皇上也不会复了他家的爵位,甚至未必会给他们两个门荫恩典,因此这事还要保密,让他们专心自己的学业。若是大考可成,那便最好,若是落了第,再另想办法。” 老太太点头道:“嗯,还是你想得周全,今日之事就暂且保密吧。你们都不要对旁人说。”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方散。 靖国公和大太太一路回去,夫妻两人却都没心思说话,靖国公一路盘算,这事是不是代表皇上要清算韦家的势力,是不是朝廷又要进行一次大洗牌了。 而大太太却在思量老太太果然是知道涵因没有入族谱这事的,否则靖国公骤然说出这话来,她怎么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呢。她心里有些埋怨这一家子,自己为了这个家忙活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这件事上却把自己当外人一样。 靖国公却没有功夫理会自己夫人的心情,到了正房也没歇下,吃了一盏茶,想了半日,又起身径自去了外书房,连夜找幕僚商议去了。 大太太有些无奈,不过想到今天靖国公本应歇到那边院子的日子,她心里又有些痛快。至少没便宜那个妖精,大太太恨恨的想。 次日,涵因请安的时候,明显感觉气氛怪怪的。老太太看着她的眼神从未如此慈祥,大太太待她也比平时更和蔼了。 她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事,但直觉告诉她,昨天宫宴一定发生了什么。 回来之后,她便派沁雪去伺机打听。不过沁雪这次也没有弄清楚。连老太太、大太太房里的丫头也不清楚有什么事,沁雪只打听到昨日涵因她们走了以后,老太太、靖国公、二老爷、大太太屏退了下人商议了很久,而后靖国公回房没多久又出了屋子,直接去了外书房。 涵因回想了一下大太太的神色,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安、慌乱,那么靖国公走应该不是他们夫妻吵架。而外书房向来是靖国公处理公事的地方,并不像内书房那样安排休息的床榻,因此,靖国公一定是有要事跟幕僚们商议。宫里一定发生了大事,以至于可以影响到朝局,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呢…… 于是,涵因便去请示大太太,说自己几个月没有去温国寺了,该去祈福还愿了。大太太也正想去参拜,翻了黄历发现明日正是恰当的日子,便安排明日去寺里上香。皓宁也跟着去了。 第二天到了寺里,涵因先陪着大太太参拜,而后大太太去精舍休息。 皓宁是个坐不住的,果然如她所料,拉着她说:“好姐姐,我们两个出去逛逛。我听说这寺里的树叶到秋天会便红,而不是像别的地方的树叶都是变黄的。” “走了这半日怪累的,还不快歇歇。祈月,我的头发散了吧,帮我绾一绾。”涵因冲着祈月吩咐。 好容易出来了,皓宁哪肯闷在屋里,祈月绾头发又慢又仔细,她不耐烦等着,干脆自己跑出去玩,这寺院不大,也少有闲杂人等,于是大太太便让婆子、丫鬟好好跟着。 过了一会儿,涵因看差不多了,便趁机跟大太太说:“我去找找皓宁。” 大太太点点头:“别让她玩疯了。” 涵因便带着慕云、祈月和张妈妈出了精舍。祈月笑嘻嘻的跟张妈妈说:“妈妈在这廊下歇一歇吧,姑娘有我们两个陪着,不会有事的。” 张妈妈年纪大了,走了这半日,早累了,这么一会儿时间还没有歇够,她想想这里早就事先打点好了,也不会出什么事,便说:“你们两个小蹄子好好陪着姑娘,可别光顾了自己玩。” 祈月、慕云忙说:“我们不敢的,妈妈放心吧。”几个人一溜烟走了。 涵因认得去怀素那里的路,慕云和祈月上次也是陪着她来的,只不过多了涵因的两个哥哥。 祈月看着涵因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姑娘还要见高公子?” 涵因知道她在猜什么,一笑:“别乱猜,我有正事。” 祈月见涵因没有生气,又大着胆子说道:“但万一这事传出去,对姑娘……” 涵因停下脚步,脸色忽的一沉:“你要知道分寸。” 祈月见姑娘的脸上并无怒气,但那般冷冷的眼神却让她心里不由一跳,忙跪下说:“姑娘恕罪。” “起来吧,我知道你为我好。”涵因脸色少霁,用手指了指祈月的脑袋,说道:“以后你们在我身边要做的事还多,要多用这里。走吧。”说着继续向前走去。 祈月和慕云对视一眼,都不敢再说话,忙跟了上去。 到了僧舍,却听说怀素远游了,涵因不禁一阵失望。她要如何联系上高煜呢,现在只有高煜能告诉她宫内的情况。 她正准备回转,一个身着锦衣的翩翩公子却正拦到她身前,对她笑着说:“可否请姑娘对弈一局?”这人不正是高煜。 她嫣然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高煜又回身对着慕云和祈月一稽,朗然一笑:“二位姐姐好。”两个丫头见他这样,倒不好意思了,忙回礼:“公子折煞奴婢了。”心里对高煜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了。 二人便在院中石桌前坐好,上面早摆好了棋,涵因执黑。 “久闻高公子棋艺精湛,小女子今日便请教了。”涵因笑道。 高煜却说:“你都不问问我,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知道你会来……” “你来这里不就是要告诉我这些的吗?还需要我多此一举么。” 涵因盯着棋盘,仿佛全副心神都在那上面。 高煜本还要接着说,却生生被涵因这句话噎了回去。只得无奈的一笑,说道:“哎,好吧好吧,我算是服了你了。” 他瞥瞥涵因的两个丫鬟。涵因知道他的意思,说:“没关系。”一边抓起一子落下。 高煜点点头,也落下一子说道:“你果然要翻身了。”接着就把皇后要重新查郑贵妃一案的事说了一遍。 涵因一边听,落子的速度却并不慢,只是听到皇上留中了给自己大哥郑钊平反的折子被留中一事的时候,手上滞了一滞。 高煜笑了笑说道:“我这次可是帮了你大忙了,你要怎么谢我。” 涵因笑道:“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自然不会推辞。不过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还真想不出来哪里能用得上你。这笔买卖可真是亏死了。”高煜露出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逗得祈月和慕云偷笑。 涵因也忍俊不禁,说道:“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想。” 两人正说着,皓宁突然蹦了进来,见到涵因说:“好呀,你不陪我玩,却跑到这里来了。”转头看到高煜,吓了一跳,问道:“你……你们两个认识?……” 高煜站起身来向她施礼:“你是靖国公家的三姑娘吧。” 皓宁看到他那对灿如朗星的眸子,脸没来由的一红,忙施礼道:“是,高公子记得我?” “我们上次在这寺里见过,像姑娘这样的美人,在下又怎么会忘呢。” 这话却是有些轻薄了,涵因怒视高煜一眼,却发现皓宁竟没有生气,脸红得像桃子一般。心里便明白了八分,这个小姑娘动了心。当下对高煜说:“兄台棋艺高明,小女子深感佩服,今日天色不早,这就告辞了。” 高煜勾勾嘴角,放出一抹动人心魄的笑容,说道:“可惜了这一局好棋,希望有机会再和姑娘切磋。” 涵因施了一礼,跟皓宁说道:“我们走吧。” 皓宁半天才“嗯”了一声,跟着涵因离开了,边走还不时回头看看高煜,直到高煜的身影消失在僧舍的门内。 ************************ 情人节快乐,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四十五章 翻案 “姐姐如何认得高公子?”回去之后,皓宁便跟着去了涵因的院子。 涵因不禁有些头痛,又少不得好好应对:“不认得,只是看到有局棋摆在那里,便过去看看,原来是那位公子摆下的。” 皓宁脸有些发红,问道:“姐姐觉得那位高公子如何?” 涵因自然明白她的小心思,故意不顺着她的意思来,说道:“棋艺很是高超。” “我是说那高公子是怎样的人。”皓宁绞着帕子,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涵因笑道:“你这话奇了,我不过跟他偶遇,下了半盘棋,如何知道他人如何呢?” 皓宁不知说什么好,沉吟半饷,又问道:“那高公子有没有说他何时会再去那寺里。” 涵因摇摇头。 皓宁一脸失望,也没心思再和涵因聊天,低着头回去了。 慕云看皓宁那样子也明白皓宁心里在想什么,悄声对涵因说道:“姑娘,三姑娘不对劲呢。” 涵因似并不在意,只说:“小孩子的心思,不打紧。”一边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来读。 “可是若是咱们去寺里,她总跟着,那可怎么办呢?”慕云皱眉道。 涵因也正头疼这个问题,但在她没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的情况下,高煜是最可能让她获知宫里准确消息的人,她可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涵因也看不下去书了,干脆把书撂在一边,靠在绛红洒金缎面的抱枕上闭目养神。 慕云坐在旁边给涵因轻轻按摩头部。涵因长长舒了一口气,嘟囔着说:“慕云、祈月,我要是没有你们两个,可该怎么办。” 在一旁收拾东西的祈月笑道:“姑娘家眼看就有大喜事了,到时候巴结的还不知会有多少,姑娘挑两个聪明伶俐的,换了我们这两个笨笨的。” 涵因知道她还为自己训她的事有些闹别扭,笑着说:“奇了,这世上还有比祈月更聪明伶俐的。” “姑娘又取笑我们。”祈月撅起嘴。 “聪明伶俐都在其次,最难得的是忠心,那才是缺不了的……”涵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慕云和祈月相视一笑,明白这是涵因对她们的信任,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没几天,宫里传出消息,新上任的尚宫局司正负责找出了当年伺候韦贵妃的宫女,审出当年韦贵妃买通郑贵妃的宫女,将纸人放入郑贵妃的寝宫。此事还涉及尚宫局的前任司正和宫正,甚至又迹象表明韦贵妃和宫外之人勾结。后来居然又牵扯出当年皇上宠幸的一些宫女流产,也是韦贵妃残害的。 皇后虽然向来宽仁,听闻此事的奏报也不由怒不可遏,因牵扯外朝,故下令由宫内交至大理寺严审。大理寺在审查中发现此事干系重大,又向皇帝奏请,要求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于是这场宫内的风暴终于开始搅动朝局了。 涵因听到事情的进展之后,心下冷笑,当年郑伦死时,自己还和韦建昌是合作关系,为了肃清郑伦势力在朝廷和宫内的影响,一方面让郑钊获罪,另一方面则是废掉郑贵妃。郑钊本就是个不成器的二世祖,整日斗鸡走狗,横行霸道,是罪有应得,随便就能抓出错来;而郑贵妃向来行事低调,约束宫人,倒很难抓住她的把柄,因此她才授意韦氏收买她的宫女陷害她。要说这次牵扯进来的尚宫局前任司正、宫正,其实本是她的人。 她知道,如今朝局逐渐平稳下来,皇帝安抚好了关陇贵族,又将山东高门重新提了上来,已经忍耐不住要开始肃清她和被处死的韦建昌从前的势力了。 涵因再一次感叹命运的微妙,她上一世的终结,为这一世的人生铺平了道路。只是她从前的那些忠心的属下,不知命运又会如何。而如今她也顾不得那些人了。 此案交由大理寺审理之后,长安也传遍了。就连埋头准备科考的郑家兄弟也听说了此事。他们忙从学里回转至靖国公处,跟靖国公商议了半日才各自回去。 朝廷上,各官员乃至地方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来。大抵都是弹劾当年韦建昌如何擅权、如何跋扈、如何欺君罔上的,要求皇上彻查。皇帝皆一概留中。 如此鸡飞狗跳折腾了一个月,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向皇上奏明了会审结果,又列出韦建昌、韦贵妃之大罪十二条,其中牵涉官员两百多人。 皇帝下旨为郑贵妃平反,复其贵妃封号,谥思,陪葬昭陵;贬韦贵妃为庶人,迁出昭陵,韦建昌已服罪,皇帝为昭天恩并未加罪,但那100多个大小官员贬的贬、罢的罢、下狱的下狱,整个朝堂乃至各个衙门都人手不足了。 长安城几乎每天都会看到昨天还耀武扬威的几品大员,今天便成了垂头丧气的阶下之囚的情景。有人伤心,自然也有人欢喜,朝廷中一下子空出那么多缺,也由不得人不去打它的主意。 于是,长安高官显贵家的门口,便挤满了钻营跑官的人们。靖国公府也不例外。但靖国公崔濯此时却又闭门谢客了。 在一片喧嚣之中,涵因还是每日做做女红、看看书、摆摆棋谱,有时候带着皓宁玩,有时候去看看后山的皓华。并不因为这事而喜形于色。当她的两个哥哥兴冲冲的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她只用了两句话就浇熄了他们的兴头。 “若是皇上真的有意让咱们家复爵,就会给大哥平反,可是此事牵连如此之广,宫里传来的消息可有提大哥的事?皇上只认为姐姐是冤枉的,可是咱们家被夺爵是因为大哥的原因。” 听了这一番话,郑家兄弟立时傻了,拍着脑袋说:“的确啊,虽是一家人的事,其中也有关联,但到底还是两个罪。我们高兴的太早了。” 涵因接着说:“就算皇上肯给大哥翻案,也未必会把爵位发还,哥哥算算我朝自开国以来,获罪夺爵又平反的,能复爵的又有几家呢,怕是用一只手都数的出来。如果没有爵位,就算平反了,两位哥哥也算是庶支,如今我们这种大家族,就连失了依凭的嫡支都未必抢得上那几个门荫名额,更何况二位哥哥?未若好好准备科考,若真能考中,到时候借舅舅的力谋上一官半职才是正经。” 一席话说得哥俩心下暗伏,郑钧说:“枉我年纪最长,还不如妹妹想得通透。为兄惭愧。” 涵因一笑:“哥哥们一直在为家门前程殚精竭虑,骤闻此事心里自然高兴,小妹愚见,让二位哥哥见笑了。” 郑钧看着面容还带着稚气,言辞却显得比他俩还成熟的妹妹,心里觉得歉然,说道:“我们这就各自回去了,此次科考,定不让妹妹失望的。” 郑钦也附和道:“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涵因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刘锦八月中就从江南回到了长安,将江南贪腐案写了密折呈给了皇帝。皇帝把他夸赞了一番就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只是这一歇就到了九月中,皇帝再也没有召见过他。这时,郑贵妃案又骤然被翻了出来,让他一阵头痛,虽然这件事表面上是韦贵妃主导的,但审案的时候长公主却以内庭事体为由并没有交到大理寺,而是交给内卫负责处置。郑贵妃宫人的口供是他取得的,因此他也脱不了关系。 如今皇上给郑贵妃翻了案,那么就是否定了之前他审出的供词,皇帝随时可以借这件事拿他开刀。但皇帝迟迟没有动他,而把所有的罪都归结于韦贵妃身上,这是因为如果追究到长公主身上,会引起太多人的不安。现在朝中寒门的重臣几乎都是长公主一手提拔的,而大部分二等门阀为了对抗顶级门阀的势力也几乎都明里暗里支持过长公主。即便是长公主和韦建昌斗得最凶的时候,关陇门阀也并非都站在韦建昌那边。 因此,皇帝是怕拔起了萝卜带起泥,所以只把打击范围局限到韦建昌及党羽身上,而这次提拔杜胤,也是为了给关陇贵族们吃一颗定心丸。 “皇上还没把你怎么样,你就要先把自己吓死了。”一个娇柔的女声从刘锦的身后传来。刘锦转过身把那个女子揽入怀中。那女子一袭轻纱白衣,身上并无其他装饰,乌黑的长发只松松的挽了个髻,斜插着一支通体纯净的和田白玉簪,在白得近于透明面庞上,嵌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又配上一抹嫣红的唇,极度清纯之中又带着极度的妩媚艳丽,仿佛一朵随时变换的云,让人难以捉摸。 刘锦忍不住去吻那张唇,不知是自己不自信,还是这个女人太难以把握,即便拥她在怀,也仿佛她随时会变成一阵轻烟飘然而去似的。那女子此时却用白皙的柔荑挡住了他的嘴:“你忘了,我发誓要为主人守制三年的。” “歆儿……”刘锦望着她说道:“我辞了官,你结束缀锦阁的生意,我们两个去乡下隐居吧。” 叫歆儿的女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说道:“你还不明白吗,你我根本就没有退路。我们一旦失去力量,那些人就会毫不犹豫的向我们下手。” 刘锦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过是异想天开而已,闭上眼睛“呵”了一声,“不论如何,也只有等死而已。” 歆儿用轻罗小扇掩嘴一笑,“锦,你只是身在局中糊涂了。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救你,也只有这一个人能救你……” 刘锦忽的睁开眼睛,抓住她的手问:“谁?!” ^^^^^^^^^^^^^^^^^^^^^^^^^^^^^^^^^^^^^^^^^^^^^^^^^^^^^^^ 情人节加更,求票求收藏! 第四十六章 觐见 秋天的衣裳已经送来了,但大太太又叫了裁缝,给她特地另外裁制了两套。 老太太则亲自告诉她太皇太后近期会宣她入宫的事情,又嘱咐了她许多进宫要注意的事情。对这些涵因早就了若指掌,但也少不得耐心的听着。 果然,过了几天,宫里就传下来旨意,太皇太后宣涵因进宫见驾。 太皇太后身边的黄公公亲自来引路,涵因便知道太后很重视此事,向黄公公轻轻颔首,并不多说什么,跟着他向宫内走去。黄公公也在悄悄打量这位跟宫内这场风波关系密切的女孩子,见她身着妃红色深红木槿花缎面短儒,湖蓝色府绸齐胸儒裙,玄色底绣金丝牡丹半臂,庄重典雅,又不失俏丽,衬得皎白的肤色更加柔嫩光泽,走路落落大方,对他这个仁寿宫的老人态度不亢不卑,不由啧啧称奇。 能获太皇太后、皇后接见的,哪一个不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女子,哪一个在第一次觐见都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可这个女孩面色平静,既不亢奋也不紧张,仿佛只是去拜访自家的亲戚似的。 太皇太后住在仁寿宫,她已经住在哪里20多年了。自从显宗皇帝即位,她便以太后的身份住在了那里。显宗去世之后,她升为太皇太后,也始终未搬离那里。 这么多年来,宫里只有太皇太后,而显宗的皇后,即当今太后,却似乎被人遗忘了。 当年显宗皇帝无嗣,皇位的继承便引起了朝野的巨大争议,大臣们分为几派支持显宗的几个弟弟即位,在朝堂上吵得翻天覆地。 因太后萧氏不愿意庶子即位,而显宗皇后窦氏想到若由诸王即位,和自己乃叔嫂关系,自己地位难保,便支持郑伦为首的这一派则推举15岁的诚郡王过继为显宗之子即位,理由便是他是嫡支。 这便是当今皇帝,后世庙号为昭宗。昭宗即位后,这两位便顺理成章的升为太皇太后和太后。太后垂帘听政,郑伦则为辅政大臣位居宰相。郑伦和宫内的两位联手先后以谋反罪,除掉了显宗的两个弟弟礼王杨宽和信王杨宗,以及和他们密谋的显宗女寿阳公主杨嫣。杨嫣的母亲太妃韦氏受不了打击自尽了。 本来太后是要把昭宗和他的亲姐姐杨熙隔开的,但因为昭宗的强烈要求,以及郑伦的力挺,只好准许其进宫,但封号一直为县主。直到杨熙在量宗谋反案中立了功,才不得已同意册封她为郡主。太后挟关陇世族窦氏的势力,在朝中大肆培植党羽,权势日益隆盛,和郑伦的矛盾日益激化。 杨熙一方面对皇太后曲意逢迎,另一方面巴结太皇太后,在太皇太后的支持下在宫内培植人手,在朝堂上和郑伦一起合作共同对付窦家。 昭宗即位后第3年,杨熙安插在尚宫局的司正斗垮了当时的宫正,掌握尚宫局之后,她凭着蛛丝马迹查出太后竟和一个侍卫有染,还怀了孽种,赶在他们打胎之前设计抓了个正着,侍卫自尽,太后的心腹御医以及所有伺候太后的宫人被杖毙,而太后则以出家侍奉先帝为名幽禁。窦家的势力被郑伦扫平,只剩下跟皇后家有亲戚关系的一个旁支,在朝中任个闲职。 涵因走在宫墙之间的长长甬道之中,不知不觉回忆起前尘往事,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太皇太后是否还一如既往的安详呢,即便后来不敌郑伦,再后来又不敌自己,用自己退居幕后换取了萧氏在朝堂上的一席之地,她也从未因自己的处境流露出半丝不满和怨恨。 皇后是否还是如宫中的摆设一般,华贵而木然呢,在世家和皇权的交锋中屏住呼吸,连自己的儿子死了,也只能无声的哭泣。她此时倒很想再见见这些故人。 在一旁的黄公公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 涵因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忘情,对黄公公一笑,点了点头。 黄公公有些恍惚,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但此时的感觉却如此熟悉,仿佛他曾经带着谁走过这条狭长的甬道,通向宫内那个繁华奢靡而又残酷冰冷的世界,只是那个女孩虽然刻意掩饰,他却仍然感觉得到那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之情;而这一位却有一种了然于胸的淡然,他在宫里阅人无数,竟然参不透那双深潭一般的双眸,流露出的是怎样的情绪。 她跟那个女孩一样又不一样,她仿佛天生就属于这宫廷,又仿佛和这宫廷格格不入,不,应该说和这个世界都格格不入,黄公公不想再深想,他已经老了,他这辈子积攒的经验已经足够他走完余生了,对于这个超出他几十年经验以外的女孩子,他不愿去多加探究……也许是不敢探究…… 再长的甬道也有尽头,穿过一道道宫门,最后涵因被送到了仁寿宫的配殿。时间刚刚好,太皇太后刚刚用毕早膳,来请安的妃子们也陆陆续续的来了,恭恭敬敬的候在殿门口。不久,皇后也到了,率领着众妃进去请安。 又不知过了多久,众妃子方散去。 之后,涵因才被宣进去。皇后和崔贤妃被留了下来,陪着太皇太后说话。 太皇太后笑意融融的看着涵因行大礼,说了声:“平身,来,抬起头,让我看看。” 涵因抬起头,趁机打量了一下太皇太后,顺带着用余光扫了一眼皇后,旋即又半低下头。“叫銮儿是吗?”太皇太后问道: “是,小女名叫郑銮,小字涵因,家里人都叫小女涵因。” “说起来我们也是一家人,就叫涵因吧。”太皇太后发话。涵因低头称“是。” “果然是郑家的女孩儿,这样貌、气度都和一般家里的女孩子不同。”太皇太后看着涵因点点头,又对着崔贤妃说:“和你表姐还真是有几分像呢。” 贤妃也说:“之前她来见我,我就是这话呢。前些年小,还看不大出来,这些年长大了,跟我那表姐就越发像了。果然是同胞姐妹。” 皇后笑着说:“倒真是想起当年郑妹妹的风采了。” 涵因只低头不语,暗自冷眼瞧着这些人,她们那热情真诚的假笑竟然丝毫未变,她明明只有鼻子和嘴型长得略像郑贵妃,从他们嘴里言之凿凿的说出来,不知道的真以为她俩是从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呢。当年郑贵妃被废掉的时候,她们连提一提这个名字都不肯,现在又熟稔的好似自己的亲姐妹一样。 “娘娘,郑家姑娘打今天一早儿进来就没有坐过呢……”黄公公悄声在太皇太后耳边提醒。 “是了,我疏忽了,怎么能叫人一直站着。快,赐座。” 涵因连道不敢。 皇后说:“这是老祖宗的恩典,不用推辞了,要说起来,你也是我们的妹妹,不必这么拘束。” 涵因方谢了恩,坐下了。 之后就是问一些家常话,年纪、读什么书,女工啦等等。 太皇太后点点头,似乎非常满意。 正说着,太监奏报:“泰王殿下求见。” “快请他进来。”太皇太后吩咐道。 涵因心想这就来了,忙从座位站起。 泰王身着团花宝蓝色亲王常服,个头似乎比前几个月高了一点点,走到殿中给三位娘娘行礼,涵因也向泰王下跪行礼。 太皇太后笑呵呵的说:“都起来吧,泰王可认得她是谁?” 泰王回身看了看涵因,吃了一惊,郑贵妃死的时候他才四岁,怎么可能有记忆,显然不是因为想起自己的生母。而是因为他记得上一次挨寿王暴打的时候,正是这个女子护住了自己。 “果然是一家人,这情分就是和外人不同。”皇后娘娘看到泰王的表情,笑容变得有些耐人寻味,那外人两个字似乎格外清晰。 崔贤妃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仍然笑着站起来,扶着泰王的肩,走到涵因面前说道:“泰王应该叫她小姨母。” 泰王向涵因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了。 “泰王那时年纪小,隔了这么多年,不熟悉也是常情。”贤妃的话不知道是给涵因解释,还是在回应皇后的话。 涵因知道皇后和崔贤妃的言语里暗藏机锋,不过她可无心掺和这些**女人之间的暗斗。只要皇后需要崔、王两家均势,而崔贤妃需要巩固她和泰王之间的母子关系,那么她嫁入崔家的可能性就很大。 太后的笑容仍然安详慈爱,似乎没有听出后妃之间的暗中交锋,说道:“本就是嫡亲的姨母,见过了之后就更亲近了。” 众人都笑着附和说:“是啊”。 太皇太后今日精神不错,和众人多说了一刻,便显露出乏色来。 黄公公见状说道:“太皇太后娘娘,再过一刻就到去佛堂参禅的时候了,您看……” 皇后、贤妃闻弦歌而知雅意也起身说道:“老祖宗虽千秋鼎盛,还是要多保养,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改日再聆听老祖宗的教诲。” “真是老了,说这么一会子话精神就短了。”太皇太后对众人笑道,又对贤妃说:“这孩子很好,也是你母亲教导得当,我就喜欢这样知进退的孩子,下次你母亲进宫再把她带来吧。”贤妃忙笑着应了。 太皇太后说罢,摆手让宫女端来赏赐,是一柄和田玉如意,宫制檀香骨扇一柄并六个金锞子。皇后亦有准备,赏赐了交趾供的芙蓉罗一匹,孔雀金线一卷。 涵因谢恩接下。 涵因也跟着告退,贤妃嘱咐了要孝敬老太太、大太太等语,也无其他话,就让太监引着她出宫了。 回来的路上,涵因便回想这些人的变化,皇后总算有个一宫主宰的样子了,不像之前别人不征求她的意见,她就不说话;太皇太后之前整日吃斋念佛,并不让嫔妃们请安,如今看来也立了规矩。她走了,果然一切都变了,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权利这东西永远不会落空。 第四十七章 操心 涵因一回到靖国公府,便被下人引着去见老太太。到了那里一看,靖国公、二老爷、大太太、二太太都在。见她回来,忙问情形,涵因一一细答了。 涵因走后,靖国公先发了话:“现在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要重用我们山东大族,我们和郑家同气连枝,现在他们家长房和六房在朝中虽然多是闲职,还是很有人脉的,而且几房子弟在地方上还是颇有建树,治理的井井有条,考评甚好。如今看来,他们早晚会得到皇上赏识。” 二老爷也点点头:“郑家人才济济,也不会安于只在地方经营,人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我们和郑家几百年的亲戚,与其便宜外人,不如此时拉一把。” 二太太却说:“不过涵因他们兄妹和嫡支如今还有芥蒂,听说他们兄妹现在连族谱还没有入。” 大太太瞥了二太太一眼,笑道:“当年荥阳郡公在的时候,涵因她二叔不是跟咱们家一直很好嘛,后来离了长安才没什么往来的,眼见如今涵因得到太皇太后娘娘的赏识,正是把亲戚关系续起来的时候。” 老太太挑了挑眉,并未倾向于任何人,只是淡淡的说:“想必郑家也会来人的,到时候看看她二叔的意思吧,除了在家颐养天年的老国公们,国公爵位上也只有他没领实缺了。” “那位亲家弟弟性格也委实太清高了些,当年本没有牵连他什么,也不过是调到辽西去盯着高丽人,他竟然一怒之下称病辞官了。”二老爷扇了几下扇子又放下。 靖国公想了想道:“毕竟他还袭着沛国公的爵位,想必郑家族长老爷子也会主张让他回到朝中的。如今若是朝中有人举荐,皇上应该会有安排。” “听说沛国公的末女今年也有十五了。”老太太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说。 大太太猛抬起头,却见老太太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这里,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二老爷并没注意大太太的表情,捻着胡子说:“年纪倒和咱们家皓轩合适,不过,我听说他家一直有意把此女送入宫中。” “你们也别急,慢慢打听清楚了再说罢。好好的女孩儿都往那不得见人的地方送做什么。”老太太一直对王家把王徵送到宫里的事情耿耿于怀,见大儿媳不像之前那么倾向于涵因,只随口抱怨了一句,也不再多说什么。 一家人也没有商议出什么结果,靖国公见老太太脸上露出了乏色,说道:“如今走一步看一步,看看郑家的反应再说。母亲也乏了,我们就告退了,请母亲安歇吧。” 老太太点点头:“你们也都赶紧回去歇着吧。” 二老爷和二太太回到自己的院子。二老爷就歇在了二太太房里。 夫妻二人坐在灯下说梯己话。 二老爷说:“我看涵因那丫头,如今行事越发大方了,如今又得了圣眷,太皇太后竟然单独召见。我看她和咱们家皓铭年纪差不多,不如……” “老爷说的什么糊涂话。”二太太此时说话跟在老太太面前拘谨的样子完全两样,一声娇嗔,却柔媚到骨子里,虽是无礼打断了丈夫的话,却让人气不起来,“难道您没听说他们兄妹根本还没有入族谱,如今涵因不过是仗着太皇太后一时心血来潮,似乎是受了圣眷,但没有家族的支持,还不是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您看大太太原来多想让涵因当自己的儿媳妇,现在也不提这个茬了。” “哎,挺好一个小姑娘,怪可怜的,她二叔是这一房的嫡支,他不松口,这事情难成啊。”二老爷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她跟着我理家,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调理分明的,又有分寸。我看着也喜欢。”二太太顺着二老爷的话接着说:“可是咱们皓铭可是没有爵位承袭的,以后少不得要仗着岳丈提携。大太太为了贤妃娘娘和泰王的母子关系,自然想把涵因留在咱家,她现在既不想让皓轩娶,又不想让皓辉娶,指不定要打咱们皓铭的注意。老爷可千万莫要松口呀。” 二老爷听见女人们这些弯弯绕就脑袋痛,点头答应道:“好好好,都听你的。不过皓铭也不小了,我看也该给他议亲了,你去打听打听那家的姑娘好,就定下来吧。” “这件事我这个当妈的怎么会不上心。我已经打听了四五家了。不过最中意的却是卢家六房大姐儿,就是大太太今次去的洛阳姐姐家的大姑娘,叫蕊儿的。”二太太声音有些抱怨。 二老爷听说却吃了一惊:“他家?呃,卢家门第倒是般配,只是大嫂……”二老爷虽然懒得管内宅妯娌间的事情,但多多少少知道妻子跟大太太有些摩擦。 “哎,我也知道是大嫂的外甥女,不过等咱们分了家,还不是得依仗着大哥。若是媳妇和大嫂有这么一重关系,有事了她也不好坐视不管。况且那家的老爷虽然官位不显,但还是家里还是颇有些根基的。”二太太转转眼睛:“说起来这件事还要仰仗大嫂来成全,只是皓轩居长,他这个哥哥的婚事不办,皓铭还要往后排。此时也不好提,只能先拖着。” 二老爷捻了捻胡子,点点头,说道:“你想的周全,那此事就全凭夫人处置了。”他明知道卢蕊的父亲卢鹏官在洛阳,这番说辞并不像她说的那般,但听着自己夫人柔到骨子里声音脑子晕乎乎的,只觉得十分妥当。 “妾身,定不负老爷的期望。”她见自己丈夫这次又听了自己的,心中一阵得意,心想,皓铭是自己的宝贝,必须要娶五姓之家的女子才能相配,像涵因没有父母依仗的空架子,嫁妆都没多少,就算入了族谱她也不干,况且那孩子心眼子很多,未必称心,但门第官爵俱高的女孩子又难免仗着娘家势力趾高气扬,她这个荀氏不过是个二流门阀,自己做媳妇的时候憋屈了半辈子,要做婆婆了,怎能让儿媳妇压住。卢蕊的父亲是个洛阳官,也管不到女儿,还听说那个卢蕊性情腼腆软弱,也方便她拿捏。二太太看自己老公张了张嘴似要反驳,终是没跟她理论,她略带得意的一笑,声音越发娇柔了…… 涵因回去之后便让丫头们伺候洗漱,早早歇下了。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脑子里头在不停的计算这次太皇太后召见带来的影响。 能不能挟这股势头,一举入了族谱,那么之后的事情可退可进,都好办的多。不过自己那位二叔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想象自己那位堂姐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家对自己兄妹的芥蒂。涵因不禁攥了攥被角,恨恨的想:“那个郑仁装什么假清高,当年郑伦活着的时候,借着郑伦弟弟的身份明里暗里占了多少便宜,郑伦一死,他就忙着撇清自己了。”她旋即又冷静了下来,此时自己不能急,处在弱势的时候,只有知道对方的需要和弱点,才能牵引对方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 她知道这件事情急是没有用的,现在也只能等,等各方条件都恰当了,才有机会。她心里默念着:“两位哥哥,你们可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呀。” 自从涵因被太皇太后召见的事情被传开之后,各家开始对这个小姑娘好奇了起来。几家贵妇在和大太太应酬的时候,都有意无意的打探起涵因的事情来。 最直爽的莫过于平郡王妃:“涵因不就是那天咱们一起礼佛的时候带着的那个小姑娘么。我当时就说你也太小心了些。虽说崔家规矩严,也应该带着姑娘们多出来走走,省的在府里闷坏了。” 听郡王妃如此说,一众贵妇都附和道:“就是嘛,下次就带来让我们瞧瞧,说起来几家都是世交了,也没有什么外人。” 大太太只好点头:“她从小身子弱,也不爱热闹,不过几位姐姐都这么说了,下次我就把人带来,让你们好好瞧瞧。” 大太太回到府里歇了一会儿,红绸趁着徐妈妈出去的功夫,只剩自己自己在大太太跟前,壮着胆子悄声问:“下次真要带着涵姑娘一起吗?” “你看她们那副样子,好像我不把她带出来就是我亏待了她似的。”大太太挑挑眉,押了一口沏泡的散茶。 “哦……”红绸欲言又止。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大太太问道。 “倒没什么,只是咱们府里下人都在私底下传,大公子和涵姑娘以后是定准的。若是只在咱们府里头传传也罢了。我怕有流言传到府外去,坏了大少爷的名声……” 大太太把茶碗种种一撂,怒道:“是谁传的这种闲话。” “这……”红绸吱吱呜呜的说不出来。 大太太垂着眼帘想了一下,忽然问道:“难道是涵因身边的丫头?那孩子别是生出了什么想法才会……你把涵姑娘身边的慕云叫来。” “不不,大太太,涵姑娘的丫鬟倒从没有说过这些事,只是大公子和涵姑娘一起长大,素来亲厚,涵姑娘有本家却不回去,所以有些好事的人便开始嚼舌头。”红绸怕大太太真的找涵因的丫头过来对质,忙解释。 大太太眉头紧皱,说道:“嗯,这事怕并不是空穴来风,之前我就让皓轩这几个月好好住在学里,一是想让他精进学业,二就是怕他俩年纪大了,防着生出什么事端来。如今看来,也并不是我疑心重。” 说着大太太站了起来,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对这红绸挥挥手:“你下去吧。”。 徐妈妈回来的时候看见大太太在屋里踱步,虽不清楚怎么回事,却知道大太太心烦的时候就会这样,也不再出声,小心翼翼的在一旁陪着。 大太太走了几圈,停了下来,又坐下喝了一口茶,忽然抬头看见了徐妈妈,问道:“你听到过下人里面有什么关于皓轩的传言吗?” 徐妈妈进来前看到红绸从大太太屋里出来,表情怪怪的,便问她大太太有什么吩咐,她却吓了一跳,说了一句“没什么要紧。”就走了。一定是那个小蹄子说了什么,才让大太太这么紧张,看来还事关大公子。她不敢胡乱搪塞,一边注意着大太太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的回到:“大公子已经在国子学里呆了两个月没在家住了,下人们都说定是得了大人们的赏识,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嗯”大太太不置可否。徐妈妈便知大太太忧心的并不是这事,又说:“太太放心,大公子虽不在家住,但也不会跟那些纨绔子弟胡闹的,大公子一向懂得分寸。” 大太太吁了一口气道:“男孩子年少轻狂些没什么,只要不陷进去,去见见世面对以后进了仕途应酬交际也有好处。这孩子哪都好,就一点,只要上了心就一根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才是让我最操心的。” 徐妈妈眼睛转了转,还是有些摸不准,又试探着说:“太太想是多虑了,我看咱们大公子是最懂得分寸的。” “要那样才好。”大太太眉头松了松,还是没有展开,“我记得上次我从涵丫头那里调走了一个人,现在她那里还缺个二等丫鬟吧。” “是,上次调走了思雨,这个缺还没有补上。” “你去挑个机灵的给涵丫头补上,明天就过去。挑好了先让我瞧瞧。”大太太又恢复了平静,靠在贵妃榻上微阖了眼睛。徐妈妈心里一跳,一下子明白了七八分。 第四十八章 态度 第二日,徐妈妈便带了丫头过去。 涵因正在容妈妈的指点下做针线,她这些日子进步愈发神速,容妈妈喜她聪颖有灵气,待人又和气,跟她相处也越来越好,便把自己拿手的几套绣法倾囊相授,涵因也加紧了练习。 见徐妈妈带着个大太太院子里的丫头过来,忙起身招呼:“妈妈快来尝尝我新制的杏仁蒸酥酪。” “哎呦呦,这可是金贵的吃食,听说只有御厨才会做,上次贤妃娘娘赐了一碗给大公子,公子体恤,赏给了赵奶娘和老奴,姑娘如今竟会制这个了?” “妈妈来尝尝,看味道跟宫里的差在哪里。”涵因笑着让座。 徐妈妈笑呵呵的说:“既如此,老奴便谢姑娘赏了。”于是坐下便吃了一口,马上抬起头赞道:“这味道比那宫里的竟然还香上几分。” “妈妈说笑了,不过是自己做着玩的,怎么比得上宫里的御厨。妈妈喜欢,就拿两碗走吧。” “那就多谢姑娘了。”徐妈妈也很高兴。 慕云过来问道:“妈妈今天有事吗?” “哎呀,都怪我贪嘴,今天还有正事。”说罢便把带来的那个丫头叫过来,说道:“大太太想着姑娘这里缺个人,怕姑娘不方便,让我拨了个人过来。大太太说早就该给姑娘补上人手,只是这些日子事忙,因此耽误了。” “多谢舅母费心了。”涵因笑着应道,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那个丫头一遍,又笑道:“还劳动妈妈亲自跑一趟。” “得了姑娘的赏赐,我这趟跑得岂不是赚到了。”徐妈妈笑道。 祈月等徐妈妈和涵因聊到一个段落,插话问道:“我这里因思雨调走少了一个人,敢问妈妈,这个丫头是几等的,月例银子现在在那边?” 徐妈妈堆笑道:“这丫头原始太太院子里的三等丫头,来了一年了,做事踏实,太太很是放心,如今姑娘这里缺了一个二等,就让她补上吧,她的月例银子还是大太太那里出,姑娘这边只管使唤就行了。” “妈妈回去后替我多谢舅母了。”涵因说道。 徐妈妈看看天色,说自己还有其他事,便告辞走了。 新来的丫头姿色平平,中等身量,穿着象牙色细棉布短儒,鸦青色齐胸儒裙,两个丫鬟髻梳得一丝不苟,向涵因行过礼便占在一旁低下头不说话了,眼睛也不似其他新来的四处乱瞟。 涵因问她:“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奴婢本姓林叫红绫。” “你是家生的,还是外头买来的?”涵因接着问。 “回姑娘,奴婢是外面买来的。” “你在这府里几年了。” “奴婢领差事3年了,之前年纪小,就跟在姐姐们后面学,去年调到大太太院子里的。” 涵因点点头,说道:“看样子是学过规矩的,我们这里事情简单,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慕云和祈月吧。你的名字就改叫盼晴好了。”回首对慕云吩咐:“你去领她熟悉熟悉,就让她接原来思雨的活吧。” 慕云应了,带着盼晴下去了。 涵因便开始琢磨大太太的用意。 之前大太太就说要给她人,她说人够用,大太太便夸了她体谅长辈,后来一直再没提这茬。这会子忽然送来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因为她受到太皇太后的接见,为了表示对她的重视。 但是目前是二太太管家,往她屋子里头派人、派什么人应该是二太太的事,大太太此次明显是绕过二太太。大太太做事一向不喜欢授人以柄,这可不像她的风格。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大太太改变平日做事的方法呢。涵因想出很多种可能性,但是她还是不能猜出大太太的真实用意。 她向祈月招招手,低声说:“你就多盯着些吧。” 祈月会意,点点头。 几日下来,那丫头不言不语,做事却麻利干脆,从不拖拉,祈月看了这几日,便跟涵因说:“我看她倒是个老实的,一天到晚只闷头干活。” “嗯,再看些日子吧,你们把针线多交些个她点做。另外你们以后在院子里说话都要小心些,尤其是提醒沁雪。” 祈月见姑娘口气略显凝重,赶忙郑重其事的答应了。 涵因见她也沉下了脸,笑了笑:“许是我多心了,大太太兴许只是为了照顾我,你也不要太多想,一切照咱们院子立的规矩做就行了。” “是,姑娘放心。”祈月虽然不明白姑娘为何如此紧张,但姑娘既然如此吩咐了,自有她的道理,她的事情就是把姑娘吩咐的事情做好。 涵因照例去大太太处请安。大太太顺便问起:“我给你的人,你可使得惯。” “是,人老实本分,针线活计做得也好,可是帮了慕云、祈月的大忙了,多谢舅母送这么个人给我。”涵因笑着回答。 “你这孩子不要总谢啊谢的,那天人刚去,你不就谢过了么。我是你舅母,你这样倒显得生分了。”大太太的语气愈发亲厚。 涵因乖巧的点点头,坐在一边。 大太太满意的点点头,但涵因却觉得大太太看她的眼神中总有一抹极力掩饰的忧色。 担忧……涵因确信自己的感觉,那种眼神确定无疑是在担忧。 大太太到底在担忧什么,莫非是还在矛盾是否要娶自己做儿媳,可是这件事情已经让她纠结很久了,也不至于到现在突然这样。还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自打从宫中回来,这几天府里都颇为平静,大太太没有去过宫里,贤妃也没有派人来过。 大太太派人来的前一天,去赴平郡王妃的宴席,第二天就把盼晴送了过来。莫非是平郡王妃的宴席上有人说了自己的事情? 涵因脑子虽然在不断猜测,面上却不露声色,她虽然急于知道大太太在想什么,但是她也知道大太太做了这么多动作,一定忍不住亲自试探她的。 大太太饮了一口茶,看似随意说道:“哎,最近皓轩也不知在忙什么,也不着家了。” “不是说在国子学里面读书,还很受祭酒大人的赏识么。”涵因顺着宽慰大太太。 “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上次他那个按摩师傅是从哪里找来的?他怎么认识这样的人。” “听说是神医路敬宁的嫡传弟子上个月在长安开诊,大哥哥专门去求教的。” 涵因早就跟皓轩串好了说辞,对皓轩只说让张妈妈偷偷去外面学的,不欲声张,皓轩便什么都不再问就应了下来,还跟涵因学了几手。 那位神医的嫡传子弟上月在长安开诊,此时早就不知道云游到何处了,大太太有怎可能去专门寻人对质。 大太太见此事也问不出什么,便似随意的笑道:“皓轩这孩子也忒闷了些,倒是你和他们兄弟一起长大,跟亲兄妹似的,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在外面有哪些个朋友。” 涵因心里一跳,这口气好像上上世高中的家长啊。难不成大太太已经感觉到她和皓轩之间的感情了吗?可是总是她和皓轩情分不同,毕竟也没有逾越,之前大太太还暗中促进他俩,这会儿觉得事情不妙就想赶紧踩刹车了。 怕是那位新派去的丫鬟也是为了盯着他俩吧。 想到这里,涵因面露难色,说道:“大哥哥不曾跟我说起,而且我也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大哥哥了。” 大太太似松了一口气,说道:“自打出了门,他的心思就不在家里了。” 涵因笑道:“男人们终是要立一番事业,自然不能整日在内宅厮混,况且大哥哥的孝心一直没变。” “你们都是好孩子。”大太太听了这话,露出几分笑容:“哦,对了,过两天虞侍郎家的孙子满百日,侍郎夫人已经邀了咱们去观礼,正巧平郡王妃也要去,她上次就说要再见见你,你这两天准备准备,到时候跟着我去吧。” 涵因点头应诺。 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涵因见大太太乏了,便告辞出来了。 大太太望着涵因的背影又陷入沉思中。 涵因回到院子,心里也是千般思量,大太太对她想法子试探,她也从中窥得了大太太的想法。原来大太太已经开始担心皓轩跟她有了情愫了。这种事情在古代自然是大忌。古代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媒妁之言,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联姻往往跟家族利益相关。若是小儿女私订终身,岂不是会坏了家族的大计,因此在以家族为社会基石的古代,是绝对不能容忍私情。这个时代虽然远远没有后来明清时期严苛,但是这种事情还是对名声有碍的。 看样子,大太太对她和皓轩的婚事,已经从支持到了疑虑,因此对这种事情非常警觉。而老太太现在对她和颜悦色了不少,但也谈不上亲密。虽然她对自己的姐姐平反的事很是高兴,但也主要是从自家角度出发,毕竟不管怎么说,郑贵妃是她的外孙女,这件事对崔家也有益。 她若是有一门好亲事,于崔家也是好事,但是嫁给他的宝贝孙子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人都是很现实的。只凭皓轩的身份和地位,能选择的名门淑媛就很多,而他现在又是长安闻名的青年才俊,简直是最标准的东床快婿人选。 而他迟迟未定下婚事,只是靖国公要顾及皇帝对崔家的想法,因此选择联姻的家族也要慎而又慎。 她虽然姓郑,和靖国公府有亲戚的名分,但是未计入族谱便没有得到承认,就算加入了族谱,自她家获罪失爵之后,也不过算是普通的庶支,若是没有泰王这一层,靖国公府压根连考虑都不会考虑她的。 现在皇帝对她家的态度突然转变,这让大太太更加矛盾,甚至连老太太都从开始无视她,到现在重视她,虽说是持否定态度,但已经是非常大的进展了。 她一边思量着,一边拿起针线,给老太太绣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已经完成了一半,她特别加了功夫,每一个字都金雕细琢,尽可能的展现书法的神韵。 不管怎么说尽人事听天命,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尽人事,那么就把自己能掌握的都要掌握住……,涵因想到这里,抬起头问道:“张妈妈在呢么,叫她老人家进来一趟。” 第四十九章 心事 正想着事情,皓宁却来了。见她正专心绣佛经,竟出奇的没有打扰她,向慕云、祈月摆摆手,示意她们不用通报,便乖乖的坐在一旁等着。 涵因已经绣了半日,这事脖子酸了,便起身活动一下,一抬头便看见了她,惊道:“咦,你什么时候来的,怎的连动静都没有,慕云和祈月也是……” “不怪她们,是我看你绣得专心,让她们不要吵你,我自己坐着就行了。” 涵因奇怪她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你的东西绣得怎么样了。” 皓宁呵呵笑了两下,“我的水平你还不知道,不过好歹能赶在老太太寿辰前绣完。” “绣得好不好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份孝心。”涵因笑着说。 皓宁却不知在想什么,好似没听见她说话,眼睛左转右转,似乎有话要说。 涵因便也不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皓宁吭吭唧唧半天,突然问道:“姐姐什么时候再去庙里上香,带着我一起去吧。” “好啊,你想求什么呢?莫非我们三姑娘要去求个好姻缘。”涵因随意打趣说。 “呸,胡说什么……”皓宁却没像以前那样大喊大叫,声音倒是越来越小,脸也红了起来,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说:“姐姐也不正经起来了,我走了。”说罢转身就走。 涵因知她必定有事,忙说:“宁丫头还不快回来,走了就没意思了。”说着走上去,把她拉回来,让她坐下。 又叫慕云拿一碗蒸酥酪给她吃。之前皓宁一吃这个,立刻变得开心起来,今天她却似乎没有什么胃口。 涵因想起那日皓宁见到高煜的表情,猜想十有*这个小妮子动了心思。不过她可没有掺和进去的意思,她现在自顾不暇,若是皓宁让她帮忙,而靖国公不同意这桩婚事,那她岂不是白惹一身麻烦,两面不讨好么。 于是,在皓宁忍不住想要对她说,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她先说了:“过几日虞侍郎的孙子摆满月酒,舅母要带着咱们两个去呢。” 皓宁鼓了半天勇气,想要跟涵因说自己的心事,被她这一打岔,又没有勇气说出口了。只怏怏的答道:“有什么意思,还不是一堆人说个没完没了。” “虞侍郎之前一直任过国子学司业,最近才调为礼部侍郎,他的学生多官家子弟,此次也都要来道贺,这次见的就不止是咱们府世交的几家。你可知,如今长安四公子都是他的学生。”涵因笑着说。 皓宁听了这话,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拉住涵因的袖子问道:“那他的学生都会来吗?” “我堂兄郑锐就不好说了,他毕竟是远在荥阳老家,不知会不会赶过来,不过我二叔应该会派人奉上贺仪。其他三人,若没其他情况,应该是会去的吧。” “那……”皓宁一激动差点直接问出来,好在她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妥,忙掩住,改口道:“那会见一些新的人了。” 涵因知道她的小心思,却不说破,点头道:“的确如此,关陇这边的世家,跟我们山东大族的风气不同,姑娘们的性子都是极爽利的,也许能碰上和你脾气相投的姑娘。” 皓宁点了点头,又开始心不在焉起来。说不了两句话,便回去了。 涵因便开始犯了难,若是以后想要找高煜弄消息,恐怕是要困难些了,自己一要去温国寺进香,怕是皓宁便要跟着。若是到时候出了什么麻烦,她岂能脱得了干系。她思索良久,决定暂时不去联系高煜了,若是进香,就干脆拉着大太太一起,便是有什么事情,也牵连她头上了。 去虞侍郎家做客那日,天??鞯南缕鹆饲镉辏?萌烁芯醯角锏奈10??p>  这位虞侍郎名叫虞孝严出自会籍余姚虞氏,是现任礼部侍郎,其曾祖是当年世宗身边的名臣虞世基,虞氏是江左大族,素有名望,他之前还任过国子监博士,后来升为司业,在士子中声望甚高,皇帝提拔他也是看上了这一点。不少官家子弟都是他的学生,因此来给他家小公子庆贺百日的达官贵人还真是不少。 平郡王妃最后才到,却是贵客之中,身份最高的。她女儿襄阳县主跟在她身后,还是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 平郡王妃向纷纷给她行礼的众位夫人摆摆手,说道:“都是世交和亲戚,不必拘礼了。” 她自然是坐在主位上,先向虞侍郎夫人道了喜,又和相熟的几个诰命夫人聊了几句,便向大太太笑道:“上次管你要的人可带来了。” 大太太忙让涵因上前见礼。 涵因穿了一身宝蓝色齐胸儒裙,同色碎花上儒,茶色绣白玉兰半臂,略显低调保守,却给人以稳重端庄之感,肌肤莹白,眼眸深邃,仿佛一颗珍珠,从里面透出光华来。 平郡王妃起身拉过涵因,对旁边的虞侍郎夫人说:“上次我跟你说今天让你看靖国公府藏着的宝贝,今天我就让国夫人给你带来了,你看这可不是宝贝。” 虞侍郎夫人笑呵呵的说:“诶呦呦,水葱似的人儿,看着叫人喜欢,王妃果然没诳我。” 那些诰命夫人早听说了靖国公府的这位表姑娘了,厅中所有人的目光立时都集中在涵因的身上,一下子静了下来,不到半刻,这些女人们又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低声说着自己听说的最新小道消息,大多都在猜测皇帝要起复郑家的事情。 涵因垂目做娇羞状,心里却被当猴子一样被人围观感到极其厌烦。 好在虞侍郎夫人听说雨停了,便叫来了自己的女儿虞梦楠,让她带着各家的姑娘去花园赏菊。 一起去赏菊的女孩子除了皓宁和涵因,还有襄阳县主,中书令陆宪的孙女陆寄悠,宋国公萧远的孙女萧若华,闻喜公裴炎之孙女裴嘉柔,几个女孩说说笑笑的在园子里慢慢逛。 裴嘉柔是杨熙前夫裴邈的堂侄女,因此涵因对她心存天然的好感,有心亲近,便和她攀谈起来。 裴嘉柔人如其名,举止娴雅,脾气温和,让涵因很是喜欢。 几人边聊边走,到了菊园。园中草木尽枯,唯有一畦菊花傲霜盛放。秋雨刚过,片片菊瓣随风雨摇落,铺了一地金黄。 少女们虽不知愁,见此景也未免生情,几个女孩子便商量着作诗。涵因上一世已经抄了不少后世的咏菊诗词,现在倒想不起来拿什么应景了。 正吩咐下人取纸笔,远处又过来几个人。 原来是虞侍郎的儿媳虞家大奶奶柳氏来了,还带着几个女孩子。涵因一看也认识,正是那升了左散骑常侍的杜胤家的两个女儿。后面跟着一个娃娃脸,个子却高出其他人一头的女孩。皓宁悄悄指着那个高个子女孩说道,那是陇西李氏姑臧支二房的四姑娘李宁馨,说起来跟靖国公府也有亲戚关系。 这一世的陇西李氏有十三大支,其中以武阳、姑臧、敦煌、丹阳四支最盛,在关陇一带经营日久,势力庞大,虽然皇帝每每刻意打压,但至今也已出了两位宰相。李宁馨的曾祖在高宗朝位及宰辅,她的父亲现任吏部郎中,几位叔伯虽官品没有过正五品上的,却都是各处的肱骨之臣,政绩颇受赞誉。陇西李氏与崔卢郑王四姓并列为最顶级的“五姓”门阀之一。 那女孩神情带着些傲慢,柳氏和杜家的姑娘跟她说话,她也只是礼貌而冷淡的点点头。直到过来见到皓宁,又听说涵因姓郑,神色才舒缓了下来。 虞家大奶奶把这几个女孩一一介绍,让她们相互认识了。 这时,下人们把纸笔端了来,虞姑娘便邀她们一同作诗。涵因见这些人水平也不过尔尔,多是堆砌出来的小女孩伤春悲秋之词,心里一阵庆幸。 猛地想起《红楼梦》里面女孩子们开诗社,岂不是现成的,只是时间隔得太久,有些记不清楚了,便努力回忆那里的词句,自己又编了编,凑出一首来:“露为肌骨霜作魂,满圃金华映黄昏,婷婷不语篱下笑,且待西风过重门。”自己读了两遍,觉得尚可,便好歹应付了过去。 几个女孩相互看过,七嘴八舌的议论这句好、那句妙,虞家大奶奶每首都点评了一下,却不说以谁为首,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把女孩们带回宴席了。 此时高门大阀还留有魏晋余风,最重名声,男子固然要在士子中博得清名,女子也要传扬出才貌嘉名才能嫁得更好。女子的名声自然不能像男子那样通过交际游学获得,要婉约的多,这种闺阁诗会的形式就是一种好方法,诗会的词章会录下来交给父兄、亲戚赏析,自然而然就流传了出去。 当时的文人墨客大多都对高门才女想入非非,还要想尽办法才能弄到这种诗会的诗稿,这就跟现代的包装和宣传一样,也是一种自抬身价的手段。 涵因知道,她们这次小小的即兴诗会,说不定就会包装成几大高门才女的盛会传扬出去。 回到宴席,李宁馨本来和杜家两姐妹是一起的,结果她却顺势坐在了涵因的身边。 虞家大奶奶明白李宁馨的小心思,以陇西李氏的门第还不大看得上杜家这种以冠冕、武勋为重的家族,总觉得他们是没有文化的暴发户。 不过也怪不得人家有偏见,除了杜家大姑娘作了一首勉强和韵脚的五言绝句以外,而那位三姑娘干脆推说有事先回去了。 可是虞家空有诗礼之族的名声,却还要仰仗杜家的势力,正经的嫡出二公子却要娶她家庶出的三姑娘。这次他们邀请杜家太太,也是有相看之意。虞家大奶奶一想到要跟这种女孩子做妯娌,心里不由一阵郁闷。 李宁馨便和涵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她眼尖看到了涵因香包上的络子,饶有兴致的闻起来。那络子编织的极其精巧,好像两只蝙蝠张开翅膀,名字就叫双蝠结,取福气安康的寓意。这是涵因学会了编织技巧之后自己设计的。李宁馨最喜欢这种雅致的小东西,拿着爱不释手,亲亲热热的跟涵因称起了姐妹:“妹妹不仅诗做得好,没想到手也这么巧。” 涵因笑道:“没事在家里就琢磨这些,不过妈妈们说这都是小技,还是要以刺绣、针线为主。” “这怎么能算小技,配色、图样、编织,东西虽小,讲究却多。络子我自己打的,丫头们做得都不少,却难得这样的雅致耐看。”李宁馨抓着络子使劲夸涵因,一副不想还的劲头。 涵因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笑笑:“你若不嫌弃,就把这个拿去,算是今日相见的见面礼罢。” “那无论如何你要手下我这个。”说着,李宁馨便把自己的香囊取了下来送给涵因。 第五十章 皓宁 “好呀,你有好东西,先便宜了李姐姐。”陆寄悠早看见涵因的那个络子了,只是她和李宁馨说得热络,不好插嘴,见她俩交换了香囊,便忍不住也围过来看。 听见她说话,萧若华和裴嘉柔也凑了过来,见那络子果然精致可爱,也都盯着看。只是碍于家教,不好张口要罢了。 陆寄悠却没那么多顾及,笑着说:“今天咱们大家都是第一次见,也都是投缘,你可不准偏心呀。” 涵因只好像哄小孩似的说:“我今天只带了这么一个,等我打好了,一人送你们一个如何。” 陆寄悠立刻笑容满面的说:“这样自然好,不过如果你肯教我们怎么打这个结就更好了。不过要是你的独门秘笈概不外传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这有什么秘笈不秘笈的,不过是个络子,我教你们便是。不过待会就要开宴了。怕是来不及了。只能等下次咱们几个再聚的时候了。”涵因大方笑着回答。 “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来呢。”裴嘉柔小声嘟囔着,她自小身体柔弱,性子更是柔弱,裴夫人很少带她出来。 李宁馨却发话了:“不若我发个帖子请你们去我家。我们单独小聚,又方便也省的杂七杂八的人吵咱们。”虽是对着这里说话,眼睛的余光却瞟向杜家两姐妹。 其他几个女孩纷纷点头道:“这个法子好。我们就等着你了。” 经过这一闹,这几个女孩倒彼此熟悉多了。 涵因却注意到,今晚皓宁一直心不在焉。作诗的时候就是如此,到了这里,几个女孩子商量小聚的事情,她也只是坐在一边发傻,眼睛时而又溜向门边时而又看向对面的几个贵妇人。那边赫然在座的就是高煜的母亲高夫人窦氏。 涵因知道她在想什么,暗暗祈祷她千万别捅篓子。此时男女大妨虽不严格,到底未婚的女子还是不宜随便见男子的。 那边的贵妇不知聊到了什么,侧耳细听的皓宁忽然身子一震,脸微微发红,下意识用手理了理头上的发簪。 涵因一边和女孩子们聊天,一边悄悄留意着皓宁的动静。 有人走到平郡王妃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王妃开始看了看这边的女孩子,皱了皱眉,又看了看那个夫人,最终点了点头。 平郡王妃就传话,叫几家的子弟进来入席。 过了一会,几个男孩就传了进来,给王妃和各位夫人见礼。其中就有高煜。 王妃说道:“都是世交、亲戚家的孩子,从小便是一起玩到大的,因此也无妨,就一起亲近亲近吧。” 其实这也不过是贵妇人们想要相看女婿找的借口。 皓宁的眼睛刚才一直盯着大门。等到高煜进来了,她却低下头去不敢抬眼看了。 女孩子们也不再叽叽喳喳的聊天,都安安静静的摆好淑女的做派。 崔浩轩、卢昭、高煜无疑是最受人瞩目的男孩子了。崔浩轩清朗、卢昭超逸、高煜俊秀,虽然那些贵妇人在不同的场合也曾经见过他们,但是像这样聚在一起可以比较的机会却很少。 崔浩轩显然很不耐烦这种被围观的感觉,但是良好的家教让他也只能耐着性子忍着;卢昭在任何地方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似乎天生他就是这个性子;高煜则显然习惯了被围观,他小时候就长得俊美非凡,不论去哪个府里做客,府中的贵妇人都要过来抱抱捏捏,长大了也一直有女孩子围在他身边,因此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小意思。 高煜看到涵因,冲她眨眨眼睛。涵因身边的女孩子们都以为这位高公子在看自己,一边羞涩的略略低下头,一边偷偷瞟着他。高煜见此情景,又冲她们灿然一笑,女孩子们脸都开始微微发红了。皓宁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了。高煜又对涵因挑挑眉,好像说:“看到我的魅力了吧。” 涵因见此情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瞥了高煜一眼,略带不屑的撇撇嘴,把脸转过去,想跟李宁馨说话,结果李宁馨明显的心不在焉,却不知她瞟的是哪个,只“嗯”了两句就没声了。 涵因只好在心中哀叹:谁说只有红颜才是祸水。 平郡王妃并没有察觉出气氛微妙的变化,笑呵呵的传开宴。席上轻歌曼舞,各色菜肴诱人食欲,虞家的这场百日酒真是煞费苦心,他家本就只是借小孩百日的名头,联络一下感情。皇帝清除韦家势力的表态,官员的空缺,让很多门阀大族开始动心思想要重新划分朝堂上的势力。这场百日宴也不过是朝堂上暗流涌动的一个缩影。这些世家已经不再像长公主刚死时候那样低调观望,已经开始忍不住伸手了。不过想想也是,这时候再不动作,恐怕就要落于人后,再过一阵就什么都分不到了。 高煜在席上喝了一阵酒,之后就出去了,不知是方便还是去透气。 皓宁看似漫不经心,过了一会,她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跟大太太说自己觉得头晕燥热,出去透透气。大太太便点头同意了。 涵因可不想掺和这件事,她怕大太太让她陪着皓宁,便故意跟李宁馨、陆寄悠聊得热闹。大太太果然向她这里张望一眼,见她忙着跟人说话,便没有叫她,只叫丫鬟、婆子好好跟着。 不时有胆子大的女孩子凑过来,拐弯抹角的问她关于皓轩的事情,倒是她身边这几个,出身顶级大族,自矜身份,只在一边侧耳倾听。她也只好虚与委蛇的应付,心里则怪平郡王妃多事,这一下子又不知道会添多少麻烦出来。 好在这女孩们的心思并不都放在皓轩身上,卢昭至少分走了一半的目光,高煜的容颜则更具杀伤力。另外李宁馨的哥哥李谦、裴嘉柔的哥哥裴嘉毅、陆寄悠的两个哥哥陆寄承、陆寄扬,萧若华的双胞胎弟弟萧峥也是在长安的世家中优秀的青年才俊。 可以说这场并不算特别的宴席集中了长安一二等门阀的继承人。这些男孩子以后也会继承家族的势力,在未来的朝堂上成为肱骨之臣,同时也是家族在朝廷上的代言人。而在座的女孩子们,也会通过联姻,嫁入各家大家族,成为执掌一府的夫人,也是各家共同利益的一种保障。 涵因是特殊的一个,她有足够高贵的门第,但是家族却不会给她提供任何支持,她和皇族有关系,但是这种关系不能给她带来任何保障。在一片热闹喧哗之中,涵因却感觉的深深的孤独,她属于这里,却又不属于这里;她熟悉这一切,却又时时刻刻感到陌生;她的眼前是一片笙歌漫舞,她的身后却藏着巨大的危机。让她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过了一阵,皓宁回来了,脸上的绯红尚未散去。涵因冲她笑笑,说道:“你去哪了,之前你不是一直想看胡旋舞吗,结果错过了。” “哦……,我刚才觉得有些燥热,出去散一散……”皓宁吱吱呜呜的说。 涵因佯作不知,笑着拉她坐下,递给她一杯温酒:“我就知道你坐不住,定是要往外面跑的,小脸都红了。” 皓宁闻言脸“腾”一下子更红了,喝了一口酒,一着急竟呛了一下,练练咳嗽,连眼泪都出来了。涵因忙拍她的后背,一边说着:“慢些,慢些”。 她的眼角扫到了门口,见高煜此时才优哉游哉的回来,坐下之后,又向这边看了一眼,眼神大有深意。 涵因便知道那丫头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引起了高煜的注意了。对于高煜来说,若是能攀上靖国公这门婚事,对他和他的家族甚至皇后都是非常有利的。估计连高煜自己都没有想到,皓宁居然对他动心了。 若说一百多年前,以渤海高氏之门第娶皓宁是顺理成章的事,可如今却是万万不可能了。高家虽然出了当今皇后,可在士族中也只能勉强算个三等。由于郑伦和长公主轮番打压外戚,高家如今在中朝做官的,也只有做了个中书舍人的国舅高建。 皓宁是靖国公的嫡女,又是末女,靖国公的掌珠,在想娶皓宁的人里面高煜不知道要排出去几条街。但如今皓宁主动送上门去,不知道高煜会不会趁机争取这门婚事。 涵因眯缝的眼睛看看坐在仅次于平郡王妃位置的大太太,靖国公越来越受皇帝倚重,她也跟着水涨船高,那些诰命夫人们若不是顾及平郡王妃,早就赶上去巴结了,即便这样,她们也找各种机会奉承大太太,大太太矜持而端庄的坐在那里,时而微笑,时而点头,好个贵妇人的做派。高夫人也上去搭话,不过大太太只是略带冷淡的客气两句,高夫人见没有人搭理她,只好讪讪的回了座位。涵因看到这一幕心里暗笑,大太太若是知道了皓宁的想法,还能不能保持这样的姿态呢。 皓宁飞快的瞟一眼高煜,又像怕被人发现似的赶紧低下头。而高煜再没往这边看过。 直到宴席散了,皓宁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在她也只是不大说话,自己想事情,倒没闹出什么岔子。 大太太对皓宁的异常似有所觉,平时叽叽喳喳、坐也坐不住的女儿突然变得安静了,她这个当妈的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回到府中,她便把皓宁叫过去,心疼的摸摸她的小脸,问道:“你这孩子,这几天怎么都心不在焉的。跟你说话也这样,让你做事情也这样,吃饭也少了,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哪里不舒服告诉为娘。” 皓宁忙摆手说:“母亲,我没有什么不舒服,母亲多虑了。” “那你是有什么心事?”大太太问道。 皓宁挺大太太如此说,忙打起精神撒娇道:“我哪有什么心事,只是这些日子学针线,觉得有些累,母亲就不要担心了。我真的没事。若是惹得母亲担心我,那真是孩儿的不孝了。” 大太太仔细看看皓宁,见她气色还好,心也放下了一半,点点头说:“你这孩子,有事千万别在心里藏着。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第五十一章 合作 大太太终归还是不放心皓宁,她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便叫来皓宁身边的丫鬟彤玉,问道:“姑娘最近有没有什么事?” 彤玉回道:“姑娘一切都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大太太“啪”一拍桌子,“你糊弄谁呢。”她声音不大,却积威甚重。 彤玉一哆嗦,便跪在了地上,说道:“姑娘这些日子是经常走神,可是她只说没事,别的奴婢真的不知啊。” “你不知道?你是她的贴身丫头,她的事你不知道吗,要你何用,徐妈妈……”大太太喝道:“你把她领回她家去,我们府里不要没有用的奴才。” 彤玉忙抱住大太太的腿哭道:“太太,您千万别把我赶出府去呀,我妈会把我打死的,太太,奴婢真的不敢隐瞒……” 徐妈妈在一旁接话:“姑娘这些日子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你是她身边的,怎么会不知道,还不快说。” 彤玉哭道:“姑娘这些日子的确没什么事,不是在院子里跟着崔妈妈学礼仪,就是去涵姑娘那里跟着容妈妈学针线,出去的时候都是大太太带着赴各家的宴席……” 大太太气稍平,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徐妈妈见状又问:“姑娘那里有没有什么多出来的东西。” 彤玉想了想:“只有大公子上次送的根雕,另外就是姑娘自己绣的香囊和帕子。” 大太太听了之后又问道:“姑娘最近在看什么书?” “太太,奴婢不大认得字,最近姑娘总拿一本书看,我问过,是棋谱。姑娘还常常对着棋谱摆棋子。” “哦?”大太太微微皱皱眉头,说道:“皓宁以前对下棋一点兴趣都没有,怎么突然喜欢上那个了。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这些的?” “也就这半个来月的事。”彤玉思量着答道。 大太太皱着眉头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所以然来。又问道:“昨天去虞侍郎家,姑娘出去了一趟,她碰见什么人没有。” “姑娘一出去就叫我们不必跟着,她说要到四处转转。奴婢们劝了说这里不比府里,人多眼杂,可姑娘一溜烟就跑走了……”彤玉小心翼翼的看着夫人的脸色。 “你们就是这样跟着姑娘的,让她在别人家里乱走,若是有什么事……”大太太骂道。 彤玉赶紧连连磕头说道:“奴婢以后不敢了,奴婢以后一定寸步不离,太太饶了我吧。” 徐妈妈从旁温言劝到:“这个奴婢的确该死,不过还是衷心的,况且姑娘那里骤然换了人,怕是也不便,不若让她将功赎罪吧。” 大太太听了徐妈妈的话,才气色稍平,“嗯”了一声。 彤玉如蒙大赦,忙磕头谢恩。 徐妈妈说:“这次太太恩典,饶你一次,以后你要尽心,姑娘的事要随时让太太知道,若是姑娘出了事,你一万条命也不够抵的。” 彤玉忙点头答应。 徐妈妈说道:“你父亲在那个庄子也不少年了,正好孟管事要调到别的庄子上,你父亲就升管事吧。” 彤玉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一边哭一边磕头说道:“谢谢大太太恩典,奴婢一定衷心侍主。” “好了,别哭了,擦擦眼泪回去伺候姑娘吧,别让人瞧见,还以为怎么了。”徐妈妈接着说。 彤玉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她走后,大太太的身形顿时萎了下去,重重的叹了口气:“一个都不叫我省心。哎……” 徐妈妈劝道:“虞侍郎家出入的都是大家公子,不会做什么没有分寸的事,况且三姑娘也不是没算计的人。” “把涵丫头请过来吧。”大太太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振作了一下精神。 “折腾这么半天,太太也累了,不若明天吧。” “不用,现在这样,我哪里休息的好。” 涵因进来的时候,大太太正对着桌上的白瓷刻画牡丹纹梅瓶发愣。涵因猜到大太太找她来的原因,也不说话,静静的站在一边。 大太太半刻才回过神来看见她,笑道:“涵因来了,还不快坐。你这孩子也真是,来了也不出声,这些丫头也都越发没了规矩,来了人也不通禀。” 涵因笑着坐下,说:“不怪她们,我看舅母正在想事情,怕扰了你的思绪,就没让他们说话。” “还是你这孩子贴心。”大太太亲亲热热的拉着涵因的手。 大太太又问了涵因秋衫够不够,厨房的饭菜合不合口之类的。涵因笑着都说很好,等着大太太的正题。 大太太说完这些,又开始问涵因学针线的进度。 涵因答道:“现在基本的针法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容妈妈现在叫我用散整针(多种针法配合的混合针法),绣整幅的蝶恋花。” 大太太点点头:“基本手法练熟了,就要学会这些针法相互配合,才能绣得鲜活可人。你进步已经很快了。” 涵因笑着点点头。 “皓宁这些日子针线学得怎么样?”大太太问道。 “终于能踏踏实实坐下来绣了,连容妈妈都夸呢。”涵因笑着回答,她说的是实话。 不过大太太更忧虑了,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着,问道:“她怎么突然又对这些上心了。”回过头见涵因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望着她,忙说:“哦,我的意思是,你也知道她的性子,从来都是坐不住的。她一下子又静下来,我反而怕……” “想是……舅母多虑了……容妈妈前些日子还感叹三姑娘长大了,越发像舅母当年了。”涵因不着痕迹的把球推了回去。 大太太听了这话舒心了不少,笑道:“那个老货,成天编排我。” “听说舅母当年是长安第一才女,不论德言容功、还是琴棋书画,都是长安顶尖的。” “哪有那么邪乎,父亲去得早,母亲只有哥哥和我这一子一女,哥哥整日在官衙忙来忙去,母亲身边也只有我为她分忧了。”大太太想起当年的事,也是一阵唏嘘:“要说起来,咱们府里这些丫头们,却是你最像我当年,皓宁从小被我惯坏了,总像长不大的孩子,就连皓宜……”说道贤妃,大太太顿了一顿,又岔开了说道:“皓宁那孩子虽是个直肠子,却是个执拗性子。偏偏她最小,老爷和我最疼她,就怕她这个脾气吃了亏。她和你亲近,你跟她虽不是亲姐妹,却也差不了多少,你年纪长,做事也沉稳,若是她有什么不妥,你就多提点她。她若是不听,你就来告诉我。这也是全了你们这些年的情谊。” 涵因点了点头,应道:“舅母放心,皓宁一向跟我最好,我自然是真心待她。” 大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半日闲话,涵因方告辞回去。 涵因本不想掺和这些闲事,大太太还是找上了她。她想着皓宁好几次欲言又止的表情,微微有些头痛,虽然每次都及时那话岔开,皓宁在这事上脸皮也薄,被岔开了,就没有勇气说了。但是她还真怕皓宁忍不住了把她给扯进去。 看大太太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她可不想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她心里默默盘算着这事情自己怎么办。 皓宁没有找上她来,高煜却来了。 入夜,时已深秋,夜凉如水,涵因一个人披着鹤氅静静站在院子里,高煜果然一袭黑衣现身了,涵因冷哼道:“翻墙翻多了小心被狗咬到。” “看来你知道我会来。”高煜笑笑。 “我还知道你为什么来。” “哦?” “你是为了我们府的三姑娘吧。”涵因挑挑眉。 高煜笑道:“我若说不是呢。” 涵因冷笑道:“哦~~原来是我会错意了,既然如此,我便回房歇息了。高公子请自便吧。”说罢转身便走。 高煜见她这样,伸手拦住:“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说道:“只是来还东西,这是你家三姑娘掉的。” 涵因并不接那帕子,只淡淡的看着他说道:“你先告诉我,你什么打算。” “不敢承她错爱,请你想法子归还。”高煜说的果断,用眼睛看着涵因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反应,不禁有些失望。 “真的么,试欲擒故纵的手段吧,你既然不想,干嘛要捡起来,既捡起来了,干嘛还要还回来?这样的好机会,我怎么想也不觉得高公子会白白放掉……” 话虽未说全,意思很明了,那种淡淡的洞察世事的语气却瞬间刺激了高煜的自尊,夜色弥漫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上前一步抓住涵因的手,冷笑道:“我跟你是一样的人。你最好别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否则……”他手中的剑闪着幽寒的光芒。 “否则就杀了我吗?”涵因并不在意他的怒气,目光同以往一样淡然无波,却一直冷到高煜心底。他清醒了过来,放开涵因“哼”了一声。 涵因掸掸袖子,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似乎刚才那一幕根本没有发生似的。 “你还不是跟我一样,除了有个好姓。你有什么资格……”高煜有些愤愤的说道。 涵因直接打断他说道:“我的资格就是,如果你得罪我,我一定会把这是搅黄了。”说完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高煜的后半句生生憋了回去,站在一旁紧闭着嘴不说话。 “既然想让我合作,就坦诚些,别……”涵因本来顺口说那个“立牌坊”的话,觉得太伤人自尊,便轻咳一声临时改了口:“把我当成整天围着你转的傻丫头。”心里冷笑,主意倒不错,一边博我的好感,一边吊皓宁的胃口,不过想跟我玩一箭双雕,凭你还嫩了点。 “这事若成了,我会让皇后娘娘促成你嫁入崔家。”高煜的脸在月光下明明暗暗,想了想咬牙许诺道。 “这才对嘛,是我欣赏的态度。”涵因挑挑眉:“不过不要轻易许诺,如果实现不了,以后你拿什么再与人交易。另外不要暴露你跟我的联系。帕子你先拿回去,到时候有机会你亲手交给她。有什么事情,我会派人去怀素大师那里知会。” 涵因并没有直接否定高煜的许诺,心里却明镜儿似的,高煜这话存着心眼,高煜只说崔家,并没有特指靖国公家,到时候皇后金口一开把她嫁到崔家的旁支,也不能算食言。再说,就算皇后肯帮他,靖国公世子的联姻还要揣度皇帝的意思,还要考虑朝堂局势。照皇后现在的样子,涵因还真不敢指望。涵因想了想说道:“对了,我听说你跟那些监察院的人有往来。那就帮我一个忙吧。” 第五十二章 旧仆 高煜走后,涵因头也不回,突然说了声:“出来吧。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廊下浓厚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人,站到了院子里,月光照在那人身上,显露出一张平凡的脸,这人竟是盼晴,就是大太太前些日子派到涵因这里丫鬟。 “敢问姑娘如何得知我在这里。”盼晴被发现了并不慌张,只是略带诧异。 “给你的夹衣里缝进了特制的香料,这种香料味道极淡,却很特殊,可以随风飘扬百里,平时和其他被服的熏香混在一起并不显眼,不过夜间你忙着起来监视我,也只能来得及披上件夹衣,因此这种香味便显了出来。你住的耳房就在上风,我站的位置正好是下风,而你听到动静出来必定是就近躲藏,这院子就这么大,你最大的可能就是藏在那里。而你平时闻惯了这种香气,所谓‘如芝兰之室,久闻不觉其香’,因此你也不会在意这淡淡的香气。” “姑娘果然好手段。”盼晴冷笑了一声。 “应该说陈家千里无痕的轻功才真是叫绝。”涵因笑盈盈的看着她。 盼晴一愣:“姑娘如何知道。” 涵因却不答:“你父亲陈敬忠出身少林,因破戒被赶出佛门,受我父之恩投效麾下,后来就一直跟着父亲,成了保护我父亲的贴身护卫,我们家败了之后,你们一家不知所踪,很多人说你们回了老家。三年前,你父亲却为了给主人报仇,去刺杀长公主,功败垂成,他也失手被擒。长公主许他高官厚禄他却不动心,但长公主为了引出父亲的残存势力,便向外宣告他已经背主,还给他大肆封赏。引这些人来杀他,并设下圈套,来了个一网打尽。 听说他还有一个女儿陈霞儿,不知怎的逃走了,长公主曾经悬赏2000金通缉,并勒令内卫捉拿,务必斩草除根。没想到你却躲到了靖国公的府里。小时候,你还常和我一起玩,张妈妈也常照顾你,只是你的易容术很不错,又过了这么些年,我们竟是一下子没认出来你,不过日常生活易容不便,只能眉眼间距、眼睛形状略加改变,我们便起了疑,张妈妈记得你脖子下面的胎记,遮在衣服下面,我们找了机会一看,果然如此。再仔细看你,便露出了端倪。后来我又让张妈妈去找当初卖你进府的人牙子,她说你是自己找到她的,根本没有保人,她之所以答应把你领进来,是因为你不仅把卖身的银子给了她,还倒贴了她一笔钱……你母亲姓林,想必你用的是母姓吧。” 涵因不会告诉她上一世,自己亲身体会了陈敬忠的刺杀。陈敬忠的身手高绝,当时在她身边的陈成、刘锦两人都险些没有拦住他,还好她身边护卫众多,那人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被俘。那次太过凶险,差一点命丧刀下,这人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自从刺杀之后,她连着几个月经常做恶梦,不过她更是爱才之人,反而更钦佩此人的身手,便想招募麾下,结果那人却宁死不肯背主。因此她一直记得那张脸。后来她下令通缉张敬忠的女儿,也见过这个女孩的画像,他们父女两个长得太像,因此她一见这个女孩便觉得熟悉,后来仔细搜索涵因儿时的记忆,想到了这个名字。于是找张妈妈来看。 当年,陈敬忠是郑伦跟前的红人,郑伦很是信任他,在府中地位很高。张妈妈不仅是陈敬忠和他妻子的大媒,还帮他带过女儿。知道那女孩脖子上有块形状奇怪的胎记。平时这胎记藏在衣服里。不过和她同屋的凝霜得了涵因的吩咐,趁着她洗澡换衣服的时候,留意了一下,果真看到了一个形状奇怪的胎记。虽然她长大了,甚至易了容,张妈妈越看越觉得她就是陈敬忠的遗孤。 同时,张妈妈打听到了当初卖人进府的人牙子,做大府生意的牙行,都是固定的信得过得几家,因此很快就查到了中人。张妈妈连恐带吓又使了些钱,并再三保证不说出去这事,那人就把当年的事说出来了。因为这一笔生意特殊,因此她还有印象。 涵因这次冒险把她引出来,不惜暴露她和高煜的关系,是下了很大的赌注,因为她不仅是为了解决隐患,更是希望添一个助力。 “我父亲绝不是背主之人,不过这等秘事姑娘如何得知?”盼晴虽然也深信自己的父亲不可能是背信弃义的小人,这件事她却是第一次听说。 “当年中圈套的人之中,有个人侥幸逃出,找到了张妈妈,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不过那人不久之后重伤不治死去了。”的确有这样一个人,不过那人知道的却不像涵因这样详细。张妈妈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姑娘想如何处置我。” “今天的事,我并不避讳你,就是因为你父亲对郑家忠心耿耿,咱们两个小时候又是长在一起的,我又能如何处置你。”涵因叹了口气。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当初我就不同意父亲去刺杀长公主,可是他还是去了,我来靖国公府是父亲遗命,让我暗中保护姑娘,因此,我是不会向大太太出卖姑娘的,但是,也仅仅止于保护,我不会像父亲那样,为谁卖命。姑娘若是不放心我,就赶我出府好了。”盼晴低下头。 “我并不想逼迫你什么,不过,你真的想一辈子过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吗?你父亲当初被草草埋了,如今还背负着背主的名声,难道你不想让他恢复名声?难道你不想让他风光陪葬入我父亲的墓边吗。”对于忠仆来说,陪葬主人身边是最大的荣耀,而且主家的墓地一定是风水好的宝地,这样也能沾光庇佑自己的子孙。 “我父亲的尸首都不知道葬在哪里,还能不能找到。”盼晴的声音充满了哀恸。 “哪怕是个衣冠冢,也要让他安葬,以慰在天之灵啊。”涵因看着盼晴,盼晴自己并不在意父亲能不能陪葬在郑伦身边,但她是个孝女,知道父亲一生忠于郑伦,一定是希望这样的,她不禁紧紧握了握拳。 涵因继续说道:“我家现在有机会完全脱罪,我的两个哥哥,你也见了,他们参加武举和科举之后,若能授官,则家门复兴在即。若有朝一日,我们兄妹获得宗族认可,我家屹立朝堂之上,必定为你父亲正名,为他风光大葬。”她见盼晴的表情有所松动,但还在犹豫,又接着说:“我给你的许诺虽然虚无缥缈,但是终归是有一线希望,你是女子之身,便是有一身武艺又有谁肯重用你,你的身份还如此敏感,就算你一辈子不得见光,以后你的子女儿孙又该如何。你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盼晴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下决心道:“愿追随姑娘。从今开始,这世上便没有陈霞儿,只有林盼晴,直到我父亲正名那一天。” 涵因点点头,眼光中带着一丝欣赏,郑重的保证:“我们郑家定不负你们父女。”说完这句之后,口气也放松了下来,用关切的语气柔声说道:“夜露深重,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数日之后,监察院中的清流们从讨论郑贵妃当年被诬陷的案子,逐渐延伸到当年小荥阳郡公郑钊是否是被诬陷一事,不少人认为郑钊虽然有玩忽职守的嫌疑,“通敌”大罪却很难让人相信,更何况当年此案匆匆审结,还存有颇多疑点。比如虽然在府中搜出一封和当时进犯的突厥人来往密函,其中有西北大军调动的信息,但当时郑钊的职务不过是个六品兵部员外郎,只管兵器报损,这等重大机密军务,根本不可能获知等等。 其实这是长公主联手韦建昌、郭旭等人夺取原来荥阳郡公一派所掌握的兵权的一次行动。这封信是当年刘锦栽赃的,而审理此案的则是时任刑部侍郎的郭旭。长公主为了牵制韦建昌等人,故意留下这么一个破绽,若是韦建昌、郭旭想要反水,则可以把这件事翻出来做文章。韦建昌和郭旭就是因为有太多这样的把柄落在长公主手里,因此一直被长公主压着。若不是长公主想要“摊丁入亩”,一下子等于对世家釜底抽薪,他们也不会这样拼个鱼死网破。涵因自然知道其中的奥妙,因此让高煜在清流中制造这样的风议。 此时的监察院只是一个文士供职的机构,有监督的名义没有什么实权,却只有公认文采出众的人才能供职。监察院作为文人的代表,皇帝在做重大决策之前,也会咨询监察院的意见,并且通过他们了解朝廷的风议,可以说他们是皇帝的顾问,经常受到皇帝的召见。品秩不高却极受文人推重,从这里出身的官员比其他人升职更快,因此不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士子都首选监察院作为自己仕途的520小说,皇帝往这里放人的时候也会注重两方的平衡,不会让哪一方占优势。而进入这里的官员也会自矜名声,自诩清流,不参与党争,也不和污浊的政治同流合污。这里也是朝廷风议的导向。因此,监察院中议论当年郑钊一案之后,整个朝廷的舆论也开始渐渐有了风声。 当年蛰伏起来的郑伦的旧人听嗅到这股气息,便开始小心的出手试探。于是便有人上书要求重新调查此案,监察院的御史们也附议。 皇帝这些日子已经接到了几份这样的奏折,他把这些全部留中未发。走到御书房的门口,看了看随风飘落的秋叶,问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刘公公忙答道:“今天是九月二十八霜降,马上要入十月了。” “嗯,再过几天就要武举了。”皇帝似乎不经意的说了一句。 “皇上日理万机,还要注意身体。皇上,今天晚上……”刘公公看皇上心情不错。 “上次?儿受到太傅的夸赞是吗?” “是,上次太傅夸赞泰王聪慧非常,善属文辞。”刘公公躬身回道。 “嗯,今晚上就去贤妃那里吧。” 刘公公笑呵呵的吩咐小太监:“皇上今天晚上摆驾昭华殿,还不快去让贤妃娘娘准备。” 第五十三章 武举 十月深秋,寒风肃杀,在长安的大道上卷起一阵沙尘,天气似乎在几天之内骤然变冷。人们似乎还不大适应这样的天气,路人低头掩面匆忙而行,就连素来热闹的东西两市,也冷清了不少。 然而在兵部的武场上,却是一番热闹景象。今日正是武举考核之日,这一次的武举,皇帝尤为重视,下诏要求前十名的及第者由皇帝亲自考核并授予官职。于是这些儿郎们更是热血沸腾。前来兵部考核的已经是通过乡供武举考试的出众者,兵部则要通过测试给这些人核定等级,以备授予官职。 这一世的武举并不像后世的武举那样划分严格,并不仅仅是武人才能参加。文人只要身体好,能通过考核,也可以授予武职。而武人若是文辞见长也可以授予文职。世宗皇帝为了选拔人才完善了制度,规定外场考武艺,内场考兵法策论。 武艺科目包括马射、步射、平射、马枪、摔跤、负重。而兵法策论则是孙、吴兵法以及谋略。 兵部尚书柳正言是个三朝为官的老人精,他年少也是武举出身,在边关多次立功,最大的一次,便是敬宗亲征突厥,反被围困,带一直骑兵三天三夜未休息,赶到皇帝被困之处,又出奇谋惊走了突厥大军,当时他年仅二十八岁。之后便深得敬宗皇帝信任,掌管西北大军十余年,后来又调入中央掌管禁军。显宗年间做了兵部侍郎。说起来,他是郑伦的老上司,亲手带过郑伦。昭宗即位之后,他荣升为兵部尚书,加左做光禄大夫。 郑伦死后,长公主意图清初郑伦在军中的势力,这个老狐狸和长公主达成了默契,默认了长公主的动作,让长公主顺利接手,因此他的地位也未受动摇。 如今他算是在朝的老臣中资历最高的。 往年的武举,他不过就是露一面,走个形式。今年的武举却引来了他的兴趣。原因无他,今年参加考试的儿郎中,有几个特别出众的。 尤其是郑钧,便是不说他是郑伦的儿子,那一手骑射功夫就叫人拍案。第一场马上箭法,射九箭,只要三箭中靶即算合格,而此人不仅九箭全中,还箭箭命中红心。剩下的步射、平射无一不是命中红心。马上的枪法也极为出色,摔跤和另一个壮汉打了个平手。只有负重是第三名。 柳正言看着那酷似自己老部下的年轻容颜,心中感慨万千,不觉连连点头,要不是顾及场合,恨不能要站起来拍手了。 之后的内场策论,更是让他惊讶,郑钧对兵法的理解非常出众,更能结合战场实际情况,条理分明,论述清楚,就连文辞也是优美顺达。本来想自己老部下的孩子,要是不行还要放放水,如此看来根本没有必要,这个孩子竟然是难得的人才。 他一直知道郑家两兄弟充军之后,在薛进帐下,他虽想照顾一二,但是为了避免有心人生事,也只好佯作不知。没想到薛进竟然把这个孩子培养的这么好,真是让他又惊又喜。郑钧的所有科目评价均是毫无疑义的上上。 郑钧也自觉发挥不错,心情很好的回到了府中。 刚进院子,靖国公的小厮便过来相请,郑钧知道靖国公想要知道他考试的结果,因此派人过来。他便跟着去了靖国公的外书房。 “舅舅,您找我。” 靖国公看着这个英气勃发的青年,点点头,说道:“柳大人已经跟我通气了,对你很是夸奖了一番。” “大人们谬赞了,外甥还有很多不足。”郑钧说道。 靖国公笑着说:“哎,自己家人面前,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皓轩他们本来今天要回来,看看你的情况,我想你过几天就要参加殿试,让他们都回去,不要打扰你。此值朝廷用人之际,皇上亲选人才,当是难得的机会。你要好好准备。” 郑钧恭敬称是,回去了。 三天之后,兵部发榜,郑钧名列榜首。郑钧接到兵部发函通知三日后行殿试。 殿试当日,涵因征得大太太的允许,由张妈妈和身边的丫鬟陪着,坐了靖国公府的马车,亲自送哥哥去殿试。 “哥哥只要正常发挥就好。”涵因终于知道上上世送孩子进高考考场的家长是什么心态了,比考生还要紧张。看着郑钧随着带队的侍卫走入皇城,涵因的心跳也快了几分。郑钧考的是“军谋宏远”科,因此殿试主要也是考对兵法的理解,只是由兵部提交备选试题,由皇帝亲点一个题目考核,最后由皇帝决定前三甲。 天气冷飕飕的,旁边的几个同去殿试的人脑袋上却已经冒了汗,还有人的手在微微颤抖。郑钧倒是表现得格外沉稳。 走在巍峨而空旷的宫殿之中,人显得格外渺小,重重的宫阙,高高的宫墙,长长的甬道,让人不禁震撼于皇权的崇高与威严。太监沿着走廊和宫墙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侍卫们再秋风中站得笔直,为庄严的气氛更添了一分肃杀之气。 在殿外又候了不知多久,他们才被宣入殿中。 皇帝坐在宝座上俯视着这些精挑细选人才。排在首位的青年尤其让他眼前一亮。身材高大威武,相貌堂堂,站在那里便给人以英姿勃发的感觉。 让他不由想起,十多年前,他刚刚登上皇位之时,那个站在他面前的人,那个让他又敬又怕的人,那个在他少年时代深深影响了他性格和命运的人——荥阳郡公郑伦。他不由想到,那个曾经叱咤朝堂的人是否也有这样的青葱岁月,而如今站在这里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几十年后是否也会成为第二个荥阳郡公。皇帝不禁一阵恍惚。 刘公公悄声在他耳边回奏:“皇上,此次武选的前三十六名已经上殿,请皇上考核。” 皇帝回过神来,说道:“你们是我大隋选拔出来的最杰出的武人,也是保卫国家和百姓的栋梁之才……” 皇城之外,涵因坐在马车中,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她不停的在回忆,皇帝当年是否对郑伦心存芥蒂,会不会对郑钧的出仕产生影响。郑伦是一手改变他们姐弟命运的人。没有郑伦,她和弟弟不过是个连地方士族都不如的皇室旁支,还要时时刻刻担心会有被清除的风险。而郑伦对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弟弟来说,扮演着类似父兄的角色。皇帝的骑射是由郑伦亲手教导,皇帝的文章也得到过郑伦的亲手指点,就连如今皇帝的行事风格,也在自觉不自觉的模仿着郑伦。但随着年龄逐渐长大,那种对郑伦隐隐的敌意,她是能感觉到的。 荥阳郡公当年是何等惊才绝艳,郑钧如此像他,也是才华非凡,最多也不过得其十之三四,荥阳郡公以文职入伍,到这个年纪已经在军中多次立功了。 皇帝到底对郑伦是什么样的感情呢,当年郑伦死后,自己忙于收拢势力,抢夺朝堂的地盘,根本没有时间关心这个。现在也只能向老天祈祷了。 “姑娘,我看这殿试一时半会也完不了,马车里冷,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好,不如先回去吧。”慕云劝道。 “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再说我怎么放心的下,就等着吧。”涵因叹了一口气。不是涵因沉不住气,只是郑钧这次殿试关系到他们今后的命运,让涵因没有办法不紧张。 慕云把车窗的帘子揭开一条小缝,向外瞧了两眼说道:“姑娘,旁边就是咱们上次来过的那个地方,不如咱们还去那里等吧,又暖和又方便。” 涵因一看,果然毓华楼就在旁边,她点了点头,慕云便下去吩咐人前去打点。 本来毓华楼是要预约的,不过仆役亮明了靖国公府的身份,便给安排了一个临街的包间。 这里的气氛还和以前一样宁静而优雅,炉中的安神香散发着沉静而醇厚的味道,让人渐渐的放松下来。端上来的是新下的秋茶,炒制的散茶,比起春茶的鲜爽和夏茶的苦涩,秋茶的滋味显得平和甚至淡薄,却适合安抚涵因此时纷乱的思绪。 曲惜柔对涵因印象深刻,一听说她来了,便亲自端着茶点进去了。“姑娘尝尝我们新制的糕点。” “曲大当家每次都这么客气,亲自来招呼,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涵因做了个手势,请她坐下,“若曲大当家不弃,不若陪涵因小坐。” “蒙姑娘厚爱,奴家荣幸之至。”曲惜柔便跪坐在涵因的榻旁。 曲惜柔笑着说:“今日是武举殿试之日,听说姑娘的哥哥位居榜首入选,敢问姑娘可是来这里等消息的?” “曲大当家真是消息灵通。”涵因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 “二公子大才,技惊四座,兵部选试结束之后就传遍了,小女子虽愚钝,但这等大事,还是略知一二的。”曲惜柔笑着回应,又接着说:“想必此次殿试,二公子必然檀宫折桂了。” “那就借曲大当家吉言了。”涵因笑道。 一个小丫头进来,在曲惜柔耳边说几位官员的夫人到了,曲惜柔向涵因寒暄几句,就告退了。涵因品着茶点,通过那扇小窗,看着朱雀大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 曲惜柔消息灵通,眼力颇佳,自然不会放过郑家兄妹这样的“潜力股”,她在长安这块地方能站住脚,可不光只靠着长公主暗地的支持。 现在长公主已经不在了,但是毓华楼仍然安安稳稳的伫立在这长安最繁华的中心地带,没有什么人找麻烦,是靠这些年曲掌柜积累下来的人脉和关系,以及刘锦的暗中照顾。涵因暗赞,自己当年果然没挑错人,在如此局面之下,这个看起来柔弱女子却丝毫不乱阵脚,待人接物愈发游刃有余。 第五十四章 高中 郑钧殿试回来,心中像落了一块大石头,也不再想结果,倒头大睡。连向靖国公报告殿试情况的事都忘记了。 第二日,兵部就遣人来通知,郑钧的了“军谋宏远”科得状元。武状元没有文状元那般受重视,而且每年一考,科目也有六门,郑钧只是拿了其中一科的状元,因此也没有什么游街,只是过几日要到兵部备案,可以有任官的资格了。至于分到什么官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因为边疆常有零散战事,武官一向空缺比较大,因此不像文士那样,高中之后还要“干谒”(想尽办法让上级发现自己的才干),才能得到官职,一般中了之后,便可以回家等候消息了。 郑钧已经通过了兵部的考核,已经可以出任官职了。而参加殿试获得状元,则意味着他将有个很好的开始,加上他家门的声誉,他父亲留下的人脉,还有靖国公从旁照应,他的前程也最被人看好。 皇帝肯点他位状元,说明并不忌惮郑伦残余的势力,还要趁机扶植。 兵部的通知送来之后,郑钧还有些恍惚,这些年终于有望熬出头了,有些难以置信。直到大管家亲自过来传靖国公的话,请他过去,他才意识到,这些不是梦,这是真的。 涵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陪着老太太说话。婆子进来一阵恭贺,让一众女眷也欣喜不已。 老太太点点头算是表示满意,说道:“虽不是正途,好歹入了仕。”老太太还是抱着最传统的世家观念,认为武选、杂科都不是正路,就连科举也不算世家子弟的好出身,最好的还是门荫。不过,一个庶出凭此获得出身也是可以接受的。 “这是可喜可贺的好事,不如今日设开宴,大家乐呵乐呵。”大太太知道老太太对郑家兄妹不冷不热的态度,她不想扫兴,于是说起为郑钧庆祝的事。 二太太却笑着说:“再过几天便是老太太六十大寿,如今满府都忙着这事,不如放一起庆祝,那时候人又多,又吉利又热闹,岂不好?”如今府内一应事物都交到二太太手里,老太太的寿辰大宴,各种事物冗杂,她当然不愿意多费一道事了,何况,郑钧这个庶出子考上的武职在靖国公府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老太太看涵因还是含笑站在旁边,并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笑着说道:“这样也好,今天匆匆忙忙办了,也不像样子。” “是,老太太想得周全,求老太太让涵因去外院向二哥道贺,再着人把三哥找回来。”涵因并不在意什么宴席不宴席的,她想尽快见到郑钧,了解一下情况。 “这是自然,你们兄妹今天就多聚些时候,也不拘着院子里落锁的时间了,只管好好乐呵乐呵。”老太太很通情达理的答应了。 皓宁笑嘻嘻的说:“我也要去。” “人家兄妹相聚,你掺和什么。”大太太笑着拍皓宁一下,笑容却有些勉强,仿佛是要掩饰目光中的警惕和疑虑。涵因便知道大太太把皓宁的异常疑心到了她哥哥身上。 其实皓宁是玩心又起了。她本性就好热闹,虽说现在少女情怀让她有些伤春悲秋,但还是挡不住好玩的天性,忙说道:“郑家二哥哥、三哥哥就如同亲兄弟一样的,我自然也要去道贺。” 大太太也不好阻拦,便说道:“今天便暂时不关西北的小门,让人看着,等你们玩够了回来,再落锁,不过也只开此一次特例。婆子、丫鬟都要带好。” “知道了,母亲。”皓宁显得比涵因还高兴。 郑钧从靖国公处回来,一进院子发现崔家的三兄弟都在,自己弟弟也从国子学中回来,涵因和皓宁也早早的来了这里。 见他回来,便呼啦一下子围了上去,问长问短。 郑钧开始还谦虚,后来越说越自信,虽说口里还念着:“虽是中了,也不过做个*品的小官,你们别起哄。”但眼角眉梢的意气风发还是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皓铭最喜热闹,说道,“今天咱们大家就聚一聚,我早已吩咐厨房备一桌席,咱们兄弟姊妹几个喝几杯,上次老太太让我演练的歌舞班子已经差不多了,我们先高兴高兴。” 涵因皱眉说:“这恐怕……” 平时最沉稳的皓轩却出奇的站在了皓铭一边,摆手叫她不要多虑:“无妨,再过几日,表兄怕是要忙于应酬,哪有咱们自己在一块自在,再说也不是常例。” 涵因便不再说什么,叫慕云拿出准备好的糕点,请大家品尝。 皓宁也不像前些日子那般心事重重的样子,露出小女儿情态,抓起糕点尝了一口,说道:“这是什么这么好吃,姐姐藏了这么些日子。” 涵因笑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妮子,在我那里偏了不知道多少东西吃,这种点心要用牛油、牛奶、鸡蛋跟细面粉和在一起,加上糖,烘烤而成,还是一遍遍试炉子的火候和温度,才做成这么一点就拿来了。”涵因隐约记得上上世曲奇饼干的做法,便试着做了出来,大体味道还不差。 皓宁笑嘻嘻的又吃了一块带杏仁的,说道:“以后我就天天去姐姐那里,你新做了好吃的东西,我就能第一个吃到了。” 众人一阵笑。 这一晚上先是郑钧讲自己殿试的事情,皇帝不仅在他解题的时候在他身边看了半天。考毕还钦点了十个人到御书房亲自住持对策。 “皇上问的什么题目?”郑钦自己也要科举,最关心殿试的事情。 “皇上可对哥哥的对答满意?”涵因最在意皇帝的态度。 …… 郑钧答得谦逊,只说自己不敢揣测圣心,但表情却略带着些兴奋和自得。毕竟是年轻人,遇上这么高兴的事情,也难免有些喜形于色。 皓轩和皓铭都是健谈之人,又讲些时下长安流行的趣闻,加上歌舞助兴,几个人都多喝了几杯,起先还是些射覆作诗的雅事,之后干脆喝酒划拳,直闹到半夜方散了。 涵因知道皇帝此番做派是要亲手培养提拔一批新人,郑钧算是入了皇帝的眼了,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 此时此刻的皇宫中,皇帝正在皇后的坤泰殿中,他今天看起来很高兴,长公主死后总是紧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让人感到亲切而随和。 皇后笑道:“皇上今天可是遇到了可造之材。” “今天通过兵部考核送上来的人,有几个资质颇佳,可堪造就。”皇帝点点头。 “哦?皇上可有中意的人才。” “郑钧,荥阳郡公郑伦的儿子,被我选为‘军谋宏远’科的状元,今日殿试兵法策论,他的作答就极佳。之后,我又点了他们之中最出众的十人当面对策。我问他:‘兵书云:天阵、地阵、人阵,各阵何谓?’他答道:‘臣观载籍,谓天阵,星宿孤虚也;地阵,山川向背也;人阵,偏伍弥缝也。臣以为不然。夫师出以义,有若时雨,得天之时,此天阵也;兵在足食,且耕且战,得地之利,此地阵也;三军使兵士如父子兄弟,得人之利,此人阵也。三者去矣,将何以战?’,皇后你觉得他的作答如何。” 皇后听到荥阳郡公郑伦这几个字,笑容不自觉的僵了僵,听闻皇帝问她,她忙笑道:“这兵法谋略,臣妾怎么懂得呢,皇上认为如何?” 皇上并没有察觉皇后脸上那一瞬间的阴霾,笑着说:“此子对兵法理解透彻,又不拘泥于书本,不愧是荥阳郡公的儿子。” 皇后看着皇上的脸色说道:“只是这孩子受其兄牵连,在边疆吃苦多年,得遇大赦才回到长安,不知他是否对朝廷心怀怨言。” 皇上却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皇后多虑了,我看他品性纯良,行事磊落,不像是心怀愤懑之人。”皇帝的话虽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却在想,郑伦的几个孩子多年被郑家置之不理,他们对郑家早就心存芥蒂,靖国公也不过是顺水人情,并没有死力相助,否则的话,世家大族怎肯让自己重视的子弟考武选,就算任武职,也是多想办法门荫,那样的出身,弄个七品官做做绝没有问题。武职本就为山东大族忽视,武选的出身就更是低人一等,还不如科举,只有族中的旁支和破落户实在无法走文职,才用这个法子。 若是郑家和靖国公想为他们兄妹出头,就算其兄郑钊获罪,但其父郑伦的官爵并未被削掉,况且嫡子已死,郑钧也算是郑伦的继承人,严格说起来,郑钧还是有资格荫个官。可是靖国公竟然没有在这上面想办法,而是任由郑钊来参加武选。可见也只是摆了个乐观其成的态度。沛国公郑仁和荥阳郡公郑伦两兄弟一直有芥蒂,这些年他只求自保,根本不管郑钧兄妹,他们自然也靠不上郑家。 如今自己亲手提拔,之后再施恩于他,他自然也会知道,要想重振家门,也只能依靠朕。而郑伦残留下来的势力,也只能指望朕。 皇后并不大清楚皇帝心中的盘算,她对郑贵妃当年对她皇后之位的威胁仍然耿耿于怀,但听皇上如此说,忙笑着恭维道:“恭喜皇上,臣妾听闻圣主明君总有忠臣良将辅佐,如今人才辈出,可不正是天下大治的征兆么?” 虽然知道这是阿谀之词,但今天听在耳朵里格外顺畅,不过皇帝还是说道:“他们不过是璞玉,仍需打磨,是否是栋梁之才,还要看以后。” “千里马也需要伯乐来识,皇上就是他们的伯乐,相信他们定会感念皇上的一片苦心,为皇上尽忠职守。”皇后笑吟吟的继续说道。 这话又说道了皇帝的心坎上,皇帝如今最大的心病就是没有自己亲手提拔的臣子,朝廷上的大多数官员派系众多,党争不止,甚至有时候对他亲下的敕令阳奉阴违,让他每每颇多掣肘,根本谈不上什么圣裁独断。如今新的人才都由他亲选,日后这些人逐渐替代掉老臣,他才能真正掌控朝政。皇帝不再在发妻面前掩藏情绪,拉起皇后的手说道:“朕今日才知道,伯乐遇千里马,对千里马来说固然是幸事,对伯乐来说也是人生之乐事。今日难得闲散,皇后不如陪朕走走。” 第五十五章 寿宴 这日是靖国公府老太君的六十大寿,一早起来,靖国公便率领家人给老太太拜寿并奉上寿礼。 靖国公知道母亲最喜念佛,便准备了一尊和田玉雕的菩萨。二老爷崔澄则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据说是能延年益寿的。 小一辈的也都各有准备。老太太看到皓宁送上亲自绣的麻姑献寿,虽然针脚仍不大细密,却也有模有样,当即脸上笑开了花,说道:“如今我们皓宁也在女红上下功夫了。” 皓宁撒了撒娇,把老太太逗得更加开怀。 涵因把绣好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裱了,送了上来,老太太和众人看了都夸她想得别致有趣。 皓辉看见了那佛经,表情却有些怪异,还凑上去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大太太忙打他:“你这小子从来没正经看过佛经,如今凑什么热闹。” 老太太笑道:“佛家讲顿悟的,若是他看了这个能明悟,也算是天大的缘分了。” 众人也都是一阵笑。 晚间,靖国公府大开筵席。长安的世家贵胄不是亲至,便是派人送来礼物。 虽说是同时庆贺靖国公的外甥喜获武状元,但几乎没有人关注郑钧这个高中之喜。对于这个层次的世家来说,旁支庶子又考武举,不当面表示不屑已经很给靖国公面子了。当年郑伦只手遮天,在朝堂上说一不二,还正经进士出身,之后才走的武职,那些世族们照样对他的出身诟病不已。 郑钧也知道这种情况,虽说心中难免郁郁,但脸上却不露丝毫烦闷之色。笑着跟着靖国公后面向那些官员行礼。 知道兵部尚书柳正言到达,郑钧才被重视。 “我那郑贤侄在哪。” 郑钧忙上来行礼。 柳正言看了看郑钧高大伟岸的身形,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错,果然是郑伦的儿子。小伙子,好好干。” 郑钧点头称是。 柳正言也未多说什么,便跟着靖国公府的管事去落座了。 涵因和皓宁则在和上次在虞侍郎府里投契的几个姑娘聊天。 李宁馨说:“这些日子我母亲感了风寒,今天也没到,因此咱们小聚的事情便耽搁了。再过一阵,母亲也大好了,我便下帖邀你们,到时候,你们可都不许不来。” “你侍疾尽孝要紧,咱们小聚怡情,万不能耽误了正经事。”涵因说道,她忽的想起李宁馨的母亲正是郑家大房的嫡女。 陆寄悠、萧若华也都点头说道:“咱们的事先放一边,令慈的身体才是要紧。” “我知道的,母亲也想见见你们的,待她好了,你们去看看她岂不正好。”李宁馨笑着说道。 皓宁笑道:“我也好久没去看伯母了,你先代我们问好,过几日我去你家的时候再亲自拜见吧。” 几个人便约好了。涵因说:“正好我那络子也没打完,等过阵子做完了,正好带过去。” 宴席过半,天已将黑,涵因去更衣,回来的时候走过廊下,却见两个身影在院子里面小声聊天。因廊下黑暗,那两人并没有瞧见有人来。 “我们宇文家不济便算了,你们杜家难道还比不上陆家和萧家么。”一个涵因并不熟悉的女声在低低的说话。 “他们山东大族,自诩清高惯了,我何必自讨没趣。”这正是杜家大姑娘的声音。 “哼,他们如今也不过如此,倒和庶孽旁支混在一起,没的叫人笑话……” 听她如此说,杜家大姑娘突然笑了:“呵呵,你只知其一……”声音突然低下去,似乎是在另一个的耳边笑声嘀咕。 “真的,我看她那样子都快把自己当成国公府的女主人了,竟然还没入郑家的族谱……”宇文姑娘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些。 “嘘,小声点,这毕竟是在人家里。”杜姑娘忙按住她。 “此事可当真?” “我表姐正是嫁到郑家族中的,那日来看我们,说起她受太皇太后召见的事,便提到了这事,再过不久,长安世家里面,这事情就会传遍了。到时候你看李宁馨的脸色会如何……” 那两人又不知唧唧咕咕什么,涵因也没有再听下去。 不过她知道她的形势越来越紧迫和严峻了,皓轩是青年才俊,他父亲又是当朝权贵,今日这一路面不知道被多少人家盯上。而她迟迟入不了族谱,这事情再拖个几年,她想嫁入崔家的计划,就完全没有可能实现了。 涵因回到座位上,心中虽然着急,面上却不露,仍然和几家的姑娘说笑。 此时,杜家大姑娘已经回到座位,和自己的母亲坐在一起。 涵因笑道:“咦,怎么不见杜家三姑娘?” 陆寄悠面露嘲讽:“你也太闭塞了些,他家三姑娘前些日子已经抬进齐王府了。” “哦?我怎么没听说齐王纳了侧妃?”涵因奇道。 “侧妃?她姐姐还差不多,她一个庶出女哪有那么大的体面。不过是一般侍妾罢了。也不知怎的,就匆匆忙忙抬了进去。她姐姐还没嫁呢,还说杜家是京兆第一门第呢,竟做这种事来。”陆寄悠满脸不屑。 萧若华笑道:“你也只知其一,之前杜家已经把三姑娘定给了虞家二公子,却突然又换成了她家的大姑娘。三姑娘却抬进了齐王府。哼,真不知道她家怎么还有脸到各家串门的。” 几个女孩相互看看,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涵因的余光瞥到杜家大姑娘从门外走了进来,于是将声音略略提到恰巧能传过去的大小问道:“就算订了亲不好取消,她家不是应该还有个二姑娘吗?何必换成嫡长女。” “听说她家二姑娘这里有些问题。”陆寄悠指了指脑袋,笑道:“他家总不让那女孩子出来的。再说了,出了这种事,谁还敢要他家的女孩。虞家也是没法子,暗地里不知怎么后悔呢。”杜家二姑娘的事情,涵因上一世就知道,她故意因这个话头出来,看到杜家大姑娘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 次日一大早,皓辉便跑了出去。他去找梁松之。 这些日子,他经常和梁松之一起喝酒,颇为投契。还把自己的狐朋狗友介绍给梁松之。那些世家纨绔,虽看不起寒门,不过见皓辉待梁松之亲近,也不好怎样。梁松之也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跟他们不是一路,也不刻意巴结,对他们的讥诮不着痕迹的推了回去,时间长了那些人自觉无趣也便不再说什么了。 梁松之正准备在睡着回笼觉,却被丫鬟拍了起来,正要发怒,听到崔浩辉的名字,忙梳洗起来见客。 到偏厅的时候,皓辉正在那里走来走去,似乎很是为难。 梁松之走过去说道:“这么这一大早就来了。” 皓辉跟他很熟,两人都不是在意虚礼的人,平时也不跟他客气。此时却像个哑了火的炮,张了张嘴,又闭上,又张了张嘴,最后叹了口气说:“哎……这……这如何说好呢。” “遇到了什么烦难事,只管跟兄弟说。”梁松之见他这样子,知道必有些烦难事。 皓辉拱了拱手:“有件事颇为为难,想要求梁兄,不知如何开口。请梁兄莫怪我唐突。” “你小子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的了,无妨,你只管说,我不怪你。”梁松之拍了拍皓辉的肩头,又坏笑着说:“莫非你看上我哪个小妾了,你喜欢只管带回去。” “哪里,怎么会。”皓辉毕竟还年轻些,听了这话忙分辩。 “哦,那是何事啊。” “上次令慈大寿,你送令慈的礼物不是两件刺绣的佛经吗?那两件佛经是我亲戚家的姑娘绣的,她的小丫头淘气,便偷出来换钱。我想,能不能……能不能……拜托你把这两件佛经取回。”皓辉鼓足勇气一口气说了出来。 梁松之却露出奇怪的表情,又像诧异又像在思索这什么。 皓辉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忙说道:“我也知道这是极其无礼之事,不过我那亲戚毕竟是闺秀,若是被传出闺阁之物外传,岂不是有损闺誉,望你体谅……我当弥补你的损失……” 梁松之忙说,“嗨,我当什么事,那两样东西母亲虽然爱不释手,但母亲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我跟她说过,她必然会送还。” “那就多谢了。”皓辉长吁一口气。 “不过。”梁松之说道:“这是你的哪位亲戚。” “呃。”皓辉不大想把涵因说出来。 “你须得说出身份,否则母亲还以为我哄她,把东西拿出去胡闹呢。”梁松之说话很诚恳。 “身份不便透露。”皓辉想了想还是没有说。 “那焉知我家拿两块佛经是你亲戚绣的呢?” “昨日,我祖母寿辰,我那亲戚便送了她一卷绣成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我看那与这个甚为相似。之后我求了祖母观赏几日,今天便带了来,是与不是,一比便知。”皓辉说着拿出了昨天涵因献给老太太的佛经绣品。 梁松之一见那字体,便觉得和上次的绣品有几分相似,说道:“你这件须得借我一用,好加以比对。主要是说服母亲,比完了,我自会换给你。” “这是自然。”皓辉点头,把绣品交给他。 “好,你等着,我这就去向母亲索取。” 梁松之轻快的穿过后院,直奔刘锦的书房。刘锦自九月回京之后,便开始了遥遥无期的长假。此时正在书房看书。那两块佛经绣品,也没在梁夫人那里,而是在他手里。 一进书房,梁松之便把门掩上,说道:“舅舅,我知道那佛经是谁绣的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哎呀,世宗皇帝这句话可真是形容得贴切”…… 刘锦听说绣品的事有消息,忙找出自己收藏的两幅比对。 只觉的那字体虽是刻意改变,但那笔意和下笔的习惯一看便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刘锦也很激动,又嘱咐了梁松之一番。 过了一刻,梁松之出来,递给皓轩一个锦盒。两卷佛经绣品都装在里面。 “母亲说和那位姑娘也算是有缘人,敢问你这亲戚的书法传自何人。” “这个我也不知道。”皓辉挠挠头,又摇摇头。他向来对这些东西不经心。 “从没见过你这么上心一件事。”梁松之坏笑着说:“你那亲戚可是你的心上人?” 饶是皓辉肤色黑,梁松之也看得出他的脸“腾”一下子便红了,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你说什么呀,别胡说,她……她……” 梁松之亲切的勾住他的肩膀说道:“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挤眉弄眼的说:“你就告诉我到底是哪家的闺秀。” 皓辉却死活不肯说,又郑重嘱咐道:“此事事关女子清誉,梁兄和令慈务必保密。” “放心,你看我是那长舌之人吗。我母亲也很少与别家的夫人应酬,她也定不会说出去。何况,又不知道是谁。” 皓辉放下心来,说道:“我自然信得过梁兄。” 之后两人又约着一起喝酒。皓辉便走了。 第五十六章 形迹 梁松之送走皓轩,便回到刘锦处。说道:“他只肯说是他家的亲戚,却不肯说是谁。” “你认为该如何着手察这件事。”刘锦得到了这些信息,足够掌握他想知道的事情了,也不再着急,好整以暇的开始教导起外甥来了。 梁松之想了想,答道:“此人必定是和崔皓辉亲近之人。靖国公府乃世家豪门,亲戚故交也多是世家贵胄,虽然皓辉说此物是丫鬟偷卖,姑娘并不知情,但如此耗费心神的作品,若是流出,主人家如何能不查。必定是主人应允才拿出来周转钱财的。况且,那老板说是个上了年岁的妇人来寄卖的。可见此言是虚话。如此人家的姑娘却用绣品换钱,不是破落的旁支,便是有难言之隐。皓辉的样子,像是心上之人,而非姐妹和宗亲。 崔家姻亲众多,但是真正来往紧密的只有卢、李、郑、王四家加上大太太娘家,此人又必须是能给老太太献上寿礼之人。卢家只有一子在长安。昨天眼线回报,李家内眷只有嫡女李宁馨一人出席老太太的寿宴,不过李家嫡女如何也不可能沦落到用绣品换钱的地步。王家的嫡女已然入宫,此次也只是派人从太原送礼过来。这些世家贵胄送礼极其讲究,除非是极近的子侄辈,或者相看婚姻,否则绝不会拿姑娘家的绣品送礼。 而荥阳郡公郑钊获罪抄家之后,其妹郑銮这些年一直寄住在靖国公家,和崔浩辉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其母是靖国公庶姐,郑家也多年没有理会他们兄妹,因此她虽住在靖国公府,情况却未必如意。因此她最有可能是绣品的主人。当然,还有种可能就是皓辉看中了其他的旁支亲戚家的闺女,借着这个机会献上绣品讨好老太君。” 刘锦赞许的点点头:“孺子可教。只是这位姑娘的身份,临这样的字帖却是奇怪……” “舅舅,你总该告诉我这字有什么不一般了吧。” 刘锦却敲了敲梁松之的脑袋,说道:“这么些日子,还没看出来这字是怎么回事,可见你也没上心。” 梁松之涎皮赖脸的笑道:“哎呦,舅舅,当初可是您说不用再管了的。” “那我就再给你一个月,若是想不出来,你就别想再见万芳斋的相好。”刘锦瞥了哭丧着脸的梁松之,继续说道:“你让他们盯着崔浩辉,排除掉其他人家。这位郑姑娘最近倒是抢眼的很。我们的人也该上上心了。” 涵因这些日子加紧了打络子,挑了颜色鲜亮又不俗气的线,按着这几个女孩子的气质和装束偏好,给每个人编了不同形状颜色的结。 过了几日,李宁馨果然派人送来了帖子,请皓宁和涵因去李府参加茶会。 大太太也很高兴,皓宁自小像男孩,七八岁时总跟着两个哥哥后面和小男孩一起淘气,再个过一两年就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却除了涵因跟她亲近,再没有要好的女伴。之前,她虽与李宁馨,陆寄悠他们认识,却并不热络。 这些日子不知怎的,几个女孩却忽然走近了。大太太并不是看不到涵因在其中起的作用,只是最近总有意无意的忽略掉她,但总有一些事情把她推到眼前来。 她把皓宁叫来,把帖子递过来,笑道:“这是李府给你下的帖子。” 皓宁有些不明所以,说道:“为什么给我下帖子?”接过来一看,才恍然道:“哦,好像上次祖母寿宴,她们是商量着在李府小聚呢。”皓宁撇撇嘴,把帖子丢在一边说道:“让涵姐姐自己去好了,她们只会作些扭扭捏捏、唧唧歪歪的诗,整天看见花落了也叹气,柳絮被风吹走了也叹气,有什么意思。” 大太太听她这么说,乐了:“女孩子家的,可不都是做得这样的诗。” “我偏就喜欢世宗皇帝的《将进酒》、《沁园春·雪》,那是何等的雄壮,那是何等气魄!”皓宁一脸向往。 “世宗皇帝天纵奇才,你们自然差得远,不过吟诗作赋可以怡情养性,又可以和你年纪相当的女孩子们在一处玩耍取乐,再说了,除了作诗也还有别的可做呢。”大太太知道皓宁的要是认准了就是不去,那九头牛也拉不住的,忙哄她。 这时候,涵因拿着帖子来讨大太太的示下,她若想出行,须要经得大太太同意。 大太太见到涵因,亲切的说:“你可来了,皓宁正说不想去李家的茶会呢。” 涵因听这话,笑着对皓宁说:“你不去还有什么意思,干脆我也推了。” “哎,可别啊,涵姐姐。”皓宁忙说道:“你不是答应人家要去的,还说要带给他们络子。怎可因为我而失信呢。” “这有什么,遣个婆子去送一趟不就行了。”涵因不以为意。 皓宁却不知是想到哪去了,拉起涵因手认真的说道:“涵姐姐,你这样不跟其他家的姑娘来往可不行,你不像我,从小跟她们都认识,到时候人家还以为你性子孤僻呢。哎,算了,少不得我陪你走一趟。” 涵因有些小感动,她本是存心逗皓宁一起去,之后还打算有意无意的透露出高煜也会去那里。没想到皓宁为了她,立刻改变了初衷。 大太太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涵因。之后她又回过神来,对徐妈妈说道:“吩咐人好好准备车马。”笑眯眯的说:“你们好好去玩,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和别家的姑娘们经常聚的。让丫头们仔细跟着就好。” 涵因走后,大太太忽的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觉得她真的只有13岁么。” 徐妈妈知道大太太说的是谁,她也知道现在大太太也不需要她说话,只是静静在一旁听着。 只听大太太又幽幽的说道:“我记得我十三岁的时候,还是个只会撒娇的小姑娘,母亲为了让我学会管家,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可这个孩子,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面面俱到。我只跟她说皓宁不想去,她就知道我是想让皓宁去的,这也罢了。若是一般的孩子,定是直接要劝皓宁一块去,她却深知皓宁的拗脾气,来了个以退为进,到让皓宁不好意思不去。这样的心思可谓可怕了。你觉得呢?” “涵姑娘打小也没自己去过别的府做客,没人陪着大概心里没底。三姑娘心实,跟涵姑娘又要好。自然想要看顾着涵姑娘。”徐妈妈哪好议论主人的事,只不痛不痒的说了两句。 大太太却摇了摇头:“若是这一件事也便罢了,原来我也只觉得她比别的女孩略懂事些,可事事如此就不寻常了。都说她俩打小就好,可是细想起来,以前她常常病着,跟这些姊妹们也不过尔尔,她俩好成这样也不过是这半年的事。” 听大太太这样说,徐妈妈也开始仔细回想,不过涵姑娘以前实在太不引人注意了,她根本没什么印象,只好说:“说起来,涵姑娘倒是比小时候活分多了。” “可不是,以前只觉得她天天在喝药,说话也柔柔弱弱的,动不动还喜欢哭。现在身体好了,说话办事竟没有一件不恰当的。她去觐见贤妃的时候,也一点不像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我没有亲见她觐见太皇太后的情形,上次贤妃娘娘身边传话的黄公公过来,很是夸赞了一番。说是举止大方得体,比其他家的姑娘要强上不少。在虞侍郎府里也是,跟那些姑娘一下子就玩到一处去了。那天在寿宴上你也看见了,跟李家、陆家的姑娘处的很熟。” 徐妈妈那日忙着照管整个宴席,哪有空注意几个小姑娘的事,不过大太太既然这样说了,她也只有应和着说:“太太看事情仔细。涵姑娘心思是灵巧些,不过再巧也才13岁。不像二太太做事那样老道。”徐妈妈心里却不以为然,一个小姑娘,还能翻出花样来么,不如有这个时间多注意注意二太太。现在二太太把管家大权拿在手里,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但她们这些大太太手下的老人可没少吃暗亏。还是要把大太太的心思转到二太太身上。 大太太听到她提二太太,冷哼了一声,“谁能比得上她。”她知道徐妈妈的心思,说道:“你们别急,再忍耐些时日吧。” 涵因回到院子,吩咐张妈妈,“你去到温国寺怀素大师那里致歉,本来后天定好去寺里听大师说法的,不过因要去李府做客,如今只好推迟了,你再问问大师什么时候用空,再约个时间。还有香油钱不好推迟,妈妈先送过去。” 张妈妈笑着说:“是,想必大师不会见怪。” 祈月也笑道:“好妈妈,回来顺便到西市给我们买些香包脂粉回来。” “你这丫头如今也支使起我来了。”张妈妈笑道。 “我们哪敢,不过沾些光罢了,您老就跑一趟吧,权当心疼我们了。”祈月笑呵呵哄着张妈妈。 沁雪也凑过来说道:“您老就答应了罢。” 张妈妈笑骂道:“你们这些丫头只想着淘气,把你们想要的东西写一张单子给我,你们都收着点,可别把钱都花光了。”几个小丫头都喜不自胜,忙唧唧咕咕去商量去了。 其实祈月他们知道张妈妈自己也喜欢逛那些地方。故而也无妨。 第五十七章 偶遇 到了去李府做客那天,涵因早早的做好了准备。 因说好还要拜见李宁馨的母亲,涵因穿了一身宝蓝色儒裙,配上点翠的簪子,衬得肤色愈发雪白莹润,让人觉得优雅而稳重。 几家的马车都是前后脚到的李府,不早不晚。去得早了有*份,像没有见过世面的庶民,去的晚了则显得傲慢,因此把握到达的时间不仅是去赴宴的主人的事情,也是伺候车马的仆人的事情。这也算是一府的脸面。 这些世家的仆人显然深谙此道,行程拿捏的刚刚好。 李宁馨已经在内府的小客厅等候,几个女孩一见面就亲亲热热的聊了起来。 涵因拿出打好的各式络子,那些鲜亮的绳结配上精心挑选的锦盒,让人爱不释手。 “奇了,你怎的知道我就想要个石青的络子。”陆寄悠拿着给她的络子前后反复的看。 涵因笑道:“你那天说新得了一块品相极好的鸡血石,我想了想不如给你配那个的,鸡血石是红色的,须得深色才压得住,黑色络子想必你有了,不如打个石青的给你。” 萧若华笑道:“涵妹妹好巧的心思,前次我带了碧玉箫吹奏了一次,便打了柳黄的来配。不过我看馨姐姐那个大红配金线黑珠子最是叫人喜欢。” “你那个碧玉箫配大红的络子颜色就冲了,我那个要穿到羊脂玉坠子上的,自然要鲜艳些。”李宁馨很是开心,问道“颜色配得好,样式也新奇,这个样式叫什么?” “这叫团锦,那个叫对鱼,陆姐姐那个叫祥云,裴妹妹那个叫瑞宝。” “名字好,寓意也好。”李宁馨夸赞道,其他几个女孩也跟着附和,裴嘉柔不大说话,但看得出她很是喜欢。 “我们光在这高兴了,还没有探望伯母呢。”涵因适时的打断了兴奋的女孩子们。 陆寄悠也笑道:“哎呀,是了,要先去拜见伯母才是,罪过罪过。” “今天哥哥带了朋友来看母亲,想是还在聊天,待他们走了,我们再过去。” “哦,可真是巧了,伯母病刚好,若是不方便不如下次再行拜见吧。”涵因说道。 李宁馨忙说道:“没事,母亲精神已经大好了,今天早上还说要见见你们。哥哥带来这几个朋友也是我们几家极熟的,卢昭卢公子,高煜高公子,说起来卢昭卢公子还是你我的亲戚呢。他俩和我哥哥向来投契,经常来看望母亲,这次听说母亲病好了,特地过来看看。我们先玩我们的,待他们走了,自然会有下人来知会。” 皓宁开始还懒懒的在一旁看着,一听到高煜的名字,身子微微一震,耳朵也支了起来。无奈李宁馨之后也不再提高煜的名字。不过她已经开始有些坐卧不宁了。 又聊了会儿天,便有下人过来回禀:“姑娘,大公子带着几位公子去西园花厅喝酒了,夫人说请姑娘们随意便是。” 几个人忙站起来说道:“我们这就去拜见吧。” 李宁馨的母亲郑氏是荥阳郑氏长房的幺女,其父得此女时,已界中年,对此女爱重无比,为她精挑细选了李家四房的嫡长子,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当年也是一段佳话。 郑氏大病初愈,精神尚好,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看得出平时也是极重保养,眼角无一丝细纹,双手白皙,手指修长,精心修剪的指甲上还绘着金粉图案,看样子连病中都不忘了打理它们。 涵因几个上去行礼。郑氏和颜悦色的请她们坐。 另几个女孩她常见,看到涵因不由上下打量起来。李宁馨说道:“母亲还不认得她吧,她便是靖国公的外甥女郑銮,小字涵因。” “是了,我的宗侄女。这些年我身体不好,只在你小时候见过你一次,后来就不得见了。怕是你都忘了。” “侄女那时候年纪小,后来身体也一直病着,没有来拜见过宗姑母。” 郑氏笑了笑说道:“你和宁馨也算是表亲了,以后要多亲近。” 涵因心里再暗自估量,这位宗姑母说的是客套话,还是真这样想的。郑氏是长房之女,自己没有入族谱的事情她肯定知道,目前至少从李宁馨的态度上来看,她应该没有要疏远自己的意思。当时郑伦跟郑仁闹翻,并不代表他跟全族的人关系都不好。想到这里,涵因笑着拉起李宁馨的手说道:“我跟姐姐很是投缘。” 郑氏笑着点点头。大家见郑氏说了一会话便面露疲色,也不再打扰。随着李宁馨一起去逛园子了。 皓宁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有机会便向西园那边看。 涵因看了看皓宁的神色,知道她的心事,便说道:“上次你说有几株稀罕的菊花品种,可不要私藏哦。” 萧若华也笑道:“是了,我早听说你家的园子里面培植出来了新品种,这次便带我们观赏吧。“ “我们赏菊作画岂不美哉。”陆寄悠也来了兴致。 李宁馨略皱了皱眉头,说道:“哎,只是那菊花在西园,哥哥正带着那两位朋友赏菊。” 几个女孩一听,便觉得扫兴,气氛一阵沉默。 一直站在一边的皓宁开始并没有搭腔,一看都没有人说话,便忍不住说道:“李哥哥、卢哥哥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那位高公子也是你府上的世交,便是碰上了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有什么妨碍么。” 其他几个女孩本还犹豫,听她这么一说,便附和道:“是了,也并不是什么外人,上次在虞侍郎家已经见过的,只要不失礼便好了。” 李家虽是“五姓”大族,却出自关陇,虽然自矜血统,但是当地各族混杂,民风较其他山东大族更为开放些。因此,规矩也并不是很严。李宁馨本不觉得什么,只是郑家、崔家都在,她可不想让人说李家规矩不严,一听皓宁如此说,便立刻说道:“的确如此,我这就派人通报哥哥一声。” 过了一会儿,有下人前来引路。涵因见派来的正是刚才站在郑氏身边的婆子,可见这件事已经经过郑氏首肯了,涵因心中便安稳不少。这件事她只能推波助澜,决不能让人察觉到自己在插手。 李郎中爱菊成痴,在西园种植了一大片的菊花,派人到处收集名品,李府的菊花品种之全之罕有,甚至连宫里都不如。如今正值十月,大多数人家菊花已经凋谢,而李府却有一间昼夜生火的暖房,专门培植菊花,故而此时李府仍有菊花盛放,成了长安一绝。赏花的时候便把这些菊花摆到离暖房不远西园花厅。李郎中怕把花冻坏,吩咐赏花只能在这里。 涵因他们过去的时候,花厅中已经摆好了一道帘子。李谦正陪着卢昭、高煜赏菊。 见帘子那边人影晃动,三人站起来施礼。卢昭向来潇洒不羁,笑道:“是我们扰了妹妹们的雅兴,实在罪过罪过。” 李宁馨跟他很熟,说道:“卢大哥哥既然知道,今日定要为我们奏上一曲才行。” 皓宁的脸红扑扑的,只一个劲的偷看坐在一边的白色身影,用不着看清楚,她也知道那边是自己日思夜念的高煜。 大家寒暄说笑了一会儿,便开始作诗作画。 涵因画了一幅墨菊,传给那边看。得到了一片赞扬。 “郑姑娘的画颇有乃堂兄郑锐郑长平之风啊。”李谦毫不吝惜自己的赞扬。 “岂敢,李大哥哥谬赞了。”涵因笑道,骤然听到自己这位堂兄的名字,略略有些不适,涵因只是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 郑锐以画写意花鸟闻名长安,名列长安四公子之列,涵因的画自然是不能跟他比了,但是意境、笔法明显要高于那几个小女孩,甚至跟卢昭、崔浩轩水平相当。因此李谦的赞赏倒也并非虚词。卢昭也不吝惜赞扬之辞。 听到涵因的声音温润宜人,喝酒有些微醺的李谦只感到声音入耳后有一种说不出的熨帖舒服。帘子那边人影渺渺,隐约可见佳人倩影,他不由又问了一句:“请教妹妹这幅画的雅名。” “如今已至立冬,众花早已零落,便是残叶也已随秋风而逝,此花却仍然傲霜盛放,不若就叫《寒菊图》吧。”涵因答道。 “好,就叫《寒菊图》,”李谦的声调有些不易察觉的升高,接着问道:“在下不才,自荐为此画题诗,不知妹妹可介意。” “李哥哥大才,涵因求之不得。” 李谦忙展开画作,在上面题诗。 皓宁根本没心思作诗,一直在不时透过帘子的缝隙看高煜。只胡乱凑了几首。涵因画画的时候,高煜不知什么原因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皓宁借口更衣,也出去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皓宁回来了,脸色还带着残红,手虽然缩在袖口里,但那种微微的颤抖却瞒不过涵因的眼睛。涵因便知道这两人又有了进一步的接触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高煜才进来,李谦忙招呼他来看涵因的画作。他虽然面色无异常,但涵因却听出来他的评语不乏敷衍之词,虽然隔着帘子,也能感觉到他不时朝这边看一眼。心中更加笃定。 卢昭看着神色各异的李谦和高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也向帘子这边看过来,涵因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悠然而通透,仿佛直穿过那道帘子,将一切尽收眼底一般。他修长的手指拨弄起琴弦,琴声从他指尖流出,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那悠扬的旋律,将花厅这一方小天地包绕,让人沉醉其中。 第五十八章 商议 从李府做客回来之后,高煜又趁夜里悄悄来找了涵因一次。 “以后你还是尽量不要用这种方式来找我,万一你被当成小贼,失手被擒,岂不麻烦。”涵因笑道。 “靖国公府那几位三脚猫功夫的护院还真入不了我的眼。”高煜不以为然,又说道:“不过近期我也不会再这样来了,今天我来的时候有几只永和巷的虫子在靖国公府周围,让我甩开了。” “永和巷盯着靖国公府倒是不稀奇,前几次你没有发现么。”涵因知道永和巷的目标按重要程度分为七等,大多数王公大臣家都是五等的监视,靖国公这样的朝中重臣常规是四等,而现在根据高煜的说法,已经是昼夜监视,这应该三等以上的标准。 这是为什么呢,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永和巷别有目的,涵因也没有头绪,只得说:“那你自己也小心些,我可不想失去一个盟友。” 高煜点点头,看着涵因的眼神有些复杂。 涵因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不能问问你上次是为什么受伤呢?” 高煜皱皱眉说道:“江湖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懂,何况这件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涵因没有再追问下去,只说道:“你和皓宁的事情,若是不经过长辈怕还是不好办。你不如先赢得老太太的好感,再通过皇后娘娘,再加上皓宁自己愿意,这事就有戏了。” “听说靖国公府太夫人最重门第……” “虽是如此,可如今靖国公位高权重,若是再添一门权贵的姻亲,恐怕皇上会有疑虑,靖国公若不是顾及圣意,大表哥哥的婚事早就定下来了。因此靖国公会考虑家世清白,才学出众的子弟,五姓之中各支青年才俊众多,你的门第虽不及他们,才学名声却比他们好很多。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已经去讨未来岳父的欢心了。若是老太太赏识你的人品才学,再由皇后娘娘一力促成,此事便有八分准了。” “便是不成也没什么。我堂堂八尺男儿难不成还要靠岳父挣前程么。”高煜冷哼了一声。 涵因知道他不过是在耍耍脾气罢了,最终还是要对现实低头,好言安慰道:“你我都是身负振兴家门重任的人,我不过求得是一家兴旺,其实归根结底只是为我自己而已,你却是渤海高氏一族的希望。婚姻本就是合两姓之好,若是靖国公赏识你的才学,肯把女儿下嫁,也说明他看好你的前程。此乃互利,说这种负气话岂不是没意思。” 若是之前,涵因早对高煜一边端着清高的架子,另一边用这些小伎俩开始冷嘲热讽了。今天涵因却语调平和,无半分讥诮之意。同为衰落的家门而努力,涵因特别能感受到高煜的那种不甘与无奈交织的内心冲突,不知为何今天她特别的宽容。 高煜听到她说着这一番与年龄极度不符的言语,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忍不住问道:“你就那么喜欢崔皓轩么,为他如此费尽心机。” “喜欢?嗯,是啊,挺喜欢的。”涵因听这话笑了笑,抬起头望着在云中忽明忽暗的月亮,又仿佛是自嘲的语气低声自言自语,声音淹没在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中,让人听不真切:“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高煜欲言又止,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重新安排去温国寺的事情吧。”说罢便飞身跃上房顶走了。 第二日,涵因便重新安排了去温国寺听怀素大师*的事。皓宁对此事格外上心,一听涵因提起便主动要求跟着去。 涵因调笑道:“上次你还说人家念经念得你头晕呢,现在不怕了?” “佛家最讲顿悟,没准儿是我得了这个缘份呢。”皓宁冲口而出,说完了,想起自己说了“缘份”这二字,心中有鬼,不由害羞起来,便一边假意看涵因的绣品,一边悄悄观察涵因的神色,见她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来。 真到去的时候,皓宁却失望不已。原来,大太太听说怀素大师亲自讲经,竟说动了老太太、二太太一起去。这自然是涵因故意透露,说皓宁最近对佛法有兴趣,大太太也许联想到本朝某位公主跟和尚闹出的传闻,怕皓宁有什么轻浮的举止,便一定要跟着。老太太听说了这事,也来了兴趣,便拉着和二太太一起去,还另外准备了丰厚的香火银子。 于是,这件事便从涵因的私人活动变成了靖国公府的大事。 温国寺听法那日,靖国公府的女眷们恰巧遇上了正在和怀素大师探讨佛法和棋道的高煜。高煜便依礼来拜见老太君。 高煜仪表非凡,白衣翩翩,气度高华,举止不俗,让一众女眷都心生好感。连老太太都私下赞道:“这样的孩子就算是五姓之族亦是凤毛麟角呀。渤海高氏不愧是名门望族,如今便是败落了,也能出如此出众的人物,可见其家学门风的底蕴。” 皓宁坐在屏风后面,见朝思暮想的人骤然出现,心中爱意更盛,脸上的神色便露了端倪。让大太太瞧了个正着。大太太才明白让女儿改变的原来是这个小子,想起之前在虞侍郎府里的情形,便猜想女儿八成是那时候动的心思。 要单论此人倒是皓宁的良配,但是一想到高氏的门第,大太太又是一阵郁闷,她心里给女儿的良配是从小跟皓宁青梅竹马的卢昭。但如今皓宁心思大了,这样子只怕是…… 大太太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生怕皓宁做出越轨的事情,决心要制止这事。干脆推掉一干世交的应酬宴会,便是非去不可的,也再不带着皓宁。皓宁被困在府里,心里干着急却没办法,这些日子她的脾气也大了很多,下人们出一点错便大发雷霆。 大太太瞅了个机会,跟靖国公说:“皓宁也快十三了,要考虑婚事了。” 靖国公一听便笑了:“你这作母亲的也太着急了,皓宁还小,我还想多留她两年在身边呢。” “可以先定下来,等过几年再嫁过去。”大太太说。 “夫人可有合适的人选?”靖国公问道。 “老太太的侄孙卢昭岂不正是皓宁的良配,又是亲戚,我看这门亲事是极好的。”大太太说道。 “好是好,不过已经有不少长安的世家看中了他,这事我都听过,难道夫人没有耳闻?” “这事我自然知道,所以才说要尽快定下来。这事求老太太做主,没有不成的道理。”大太太笑着说。 靖国公点点头道:“嗯,倒是如此。不过当初皓华进宫,特地嘱咐我,她既已隧了家里的意思,皓宁的婚事无论如何都要称她自己的心意。” 大太太皱了一下眉,强笑道:“她一个小女孩子家懂什么,卢昭那孩子从哪点看都是作夫婿的上上之选,况且他们小时候还是一处长大的。皓宁怎么可能不同意。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理,哪有女孩子家自己选夫婿的,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纵使如此,我总要亲自问了她的意思才好。”靖国公这一次却并没有顺着大太太。 大太太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 武选之后的半个月,郑钧的差事便下来了,他补了个右卫录事参军,正八品上,要比一同考试的其他人520小说高上不少。 两位兵部侍郎这些日子为郑钧的事情煞费苦心,自己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柳正言说郑钧是可造之材,要好好培养;靖国公派人来打招呼,请他们照顾郑钧;后来皇帝又把两个人叫了过去,问此次武选的敕授,要求特别重视,务必人尽其才,还点名提到了郑钧。他们商量了一下,便给郑钧安排了这个职位。而其他人大多是九品。 左右卫是掌管宫禁宿卫的,不必离京驻守地方。录事参军主要是一些文书工作和杂事,郑钧从小便是在军队中长大的,虽只是做亲兵,但因为薛将军看中,早就接触过,做起事来也游刃有余。 郑钧到了长安也有半年的时间了,至今还是不是很习惯长安的生活。他所在的右卫负责管辖皇帝的卫队,卫队分为三卫,分别是勋位、翊位、亲卫,能加入皇家卫队的全部是朝中大员的儿子,并且全部是嫡出子。曾经这是皇帝笼络官员的一种手段,以三卫入仕,以后升迁极快,以至于一位难求。 直到后来武职地位日低,长公主又看中寒门白身的文人,这个职位就不是那么抢手了,不过仍然是不少官家子弟的聚集地。当年长公主扶植豫章伯苏磊掌管左卫,可后来苏磊倒向了韦建昌,因此他们才有底气逼宫。靖国公也打算在这里给皓辉某个缺,当初便答应了和苏家联姻,他也隐隐直到韦建昌等人的图谋,只是没有参与,幸亏在两家成事之前他们便败了,靖国公便推了个干净。皇帝有心安定局势,并不牵连追究,否则靖国公也难逃干系。 出了逼宫这种事,左右卫难逃清洗,因此像郑钧这样的庶子便有机会被安排了进去,而且做的只是辅助文书的小官吏,并非真正的卫士,因此也没有遭到排斥。 只是长安的官家子弟们,最喜欢去青楼妓馆狎妓取乐,这几乎是当时整个上流社会的风尚,上至尚书宰相,下至末流小官,无一不是经常出入这种场所,年轻士子更是以文采风流获得花魁青睐为荣。 薛将军治军极严,军中虽有军妓,但因郑钧年少,他也不准他接触这些,后来长大了和薛家姑娘情投意合,也没有心思接触那些女子,回长安后一直在练武,修习兵法,外出大多是靖国公安排的应酬,虽然也出入这些地方,却总是觉得格格不入。 如今这种应酬多了起来,长安子弟浮华的习气以及衙门里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他大感吃不消。越发的怀念起在西北那种简单质朴的日子了。 他虽嘴上不说,但涵因几句话就听出哥哥的不妥,便在聊天中有意无意向郑钧暗示这些世家的关系、恩怨。郑钧是聪明人,立刻便明白其中的信息,抓住妹妹的手问道:“这些事你都是从哪里听说的?” 涵因故作不明,说道:“我们女孩子家之间不就是聊这些杂七杂八的小道消息么。” 郑钧点点头说道:“那好,妹妹以后更是要留意这些,若是听到什么就告诉哥哥。” “是,我知道了。”涵因乖巧的点点头,心里对郑钧很是满意。郑钧在同龄人里面算是沉稳,不过毕竟年轻缺乏经验,涵因还要想法子不着痕迹的指点他。 第五十九章 脾气 这日,皓宁本约了涵因学做点心。可一上午皓宁都没来。涵因便派沁雪去皓宁那里看看。 沁雪一回来便滔滔不绝,原来今天一大早,靖国公和大太太便去了皓宁那里,屏退了下人不知说什么。 不一会儿,丫鬟们便听见屋子里面听见哭闹声,又听见东西碎了的声音,之后又没有声音了。大太太先出来,脸色很是不好。又过了好一会,靖国公才出来,脸上倒没什么不高兴,只是不知在想着什么,有些心不在焉,下人请示了两次去哪里,才回过神来吩咐。 涵因听这情况,心里便明白了八分。定是大太太发现了皓宁的不妥,想要赶紧给她定下一门婚事。只是不知道靖国公什么意思。 涵因料定,以皓宁的性子,到了这个地步一定忍不住向她讨主意,到时候就能知道靖国公的态度了。 果然,刚吃过午饭,皓宁便跑了过来。 涵因像平常一样,笑着说道:“你这个懒丫头,又睡迷了吧,让我等了一上午。” 没想到皓宁小脸皱成一团,嘟着嘴说不出话,两只大眼睛眼见就要流下泪来。涵因一见这情景,马上拉她坐下说道:“呦,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是受了什么委屈了,快跟我说说。” 皓宁看了看一边的慕云和祈月,咬着嘴唇不说话。涵因忙让丫头们下去。 门一关上,皓宁就哭开了,说着:“涵姐姐,我怎么办呢。” “怎么了?”涵因握着她的手问道。 “父亲、母亲想要给我定亲。”皓宁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 涵因笑道:“女孩子总是要定亲的,又不是现在就让你嫁人。我看舅父舅母也舍不得你太早出阁,起码也要等到及笄之后吧。” 皓宁眉头皱得更紧,哭道:“哎呀,可是我根本不想嫁人。” “不想嫁?可是对未来夫婿的人选不满意?” 听到“夫婿“二字,皓宁羞得红了脸,慢慢的点点头。 “那舅父舅母给你定下的是……”涵因问道。 皓宁小声回答道:“是卢昭哥哥。” 涵因点点头,心想大太太心目中的人选果然是卢昭,笑道:“卢昭哥哥是长安闻名的才子,跟咱们家的关系也好,小时候他不是经常照顾我们吗,难道你不满意?” “卢昭哥哥当然很好,对我也很好,着我都知道。”皓宁有点着急,语速也快了起来:“可是,可是……我……我……” 涵因长大眼睛看着她,等她说下文。 皓宁嗫嚅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卢昭哥哥再好,我也不想嫁,因为……因为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哦?”涵因做出吃惊的表情,说道:“那人是谁?” “那人你也认识,就是皇后娘娘的侄子,高煜高公子。”看样子这事情憋在她心里很久了,让她忍得很辛苦,此时一口气说了出来,显然轻松了不少。 涵因做思索状说道:“那人,咱们不过见了三两次,你如何……” 皓宁刚刚褪去红晕的脸上又“腾”的一下子红了,小声说:“是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可是,我觉得……我觉得他才是那个人……”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涵因心里暗叹,多少女孩子就这样盲目的喜欢一个好皮囊,嫁给了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她面上却不露,说道:“那舅父舅母怎么说?” “我没跟他们提高公子的事,只说不想嫁。涵姐姐,你给我想个办法。如何能让我嫁给他去。” 涵因皱着眉道:“听说那高公子很是风流,还有女孩子要为他自杀……” “那都是别人误传。”涵因还没说完,皓宁便打断了他:“那天我亲眼看到有个姑娘向他表情谊,他却很冷淡的拒绝了,说了很重的话。” 涵因心里冷笑,这个高煜倒是聪明,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可那位高公子人品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毕竟他不像卢公子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又是亲戚,知根知底的。”涵因接着问道。 “我听过高公子作的诗,很是孤傲高绝,以诗看人便知他是的有大志、不甘屈居人下的人,并不像外面传言的那么不堪。” 涵因点点头,皓宁这个丫头虽然天真毛躁,看人却是颇有些慧眼,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高煜,才看他哪里都好的。有大志固然是好的,只是不知道他又会把你放到什么位置,对于世家来说,最重当下的利益秩序,高煜显然不安于现状的,现在他还用风流浪荡掩饰,早晚有一天,他不会再掩饰下去,必然会找机会翻身,这种没落家族的子弟,通常比寒门的穷酸文人们有能量的多,到时候世家们又会怎样对待这个人呢。 “可是,那位高公子是否已经定亲,他又是否愿意娶你呢?”涵因收住思绪,接着问道。 皓宁的笑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捡了我的帕子,又找机会还给了我,这是不是就是‘缘分’呢。”说道帕子的事情,皓宁又兴奋来,絮絮叨叨的说起来她丢帕子又被高煜捡到还回来的事情,说道最后已经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了。 涵因一看皓宁那样子,便知道她是情根深种,照她那执拗的性子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不过反正她该提醒的也都提醒了,其他的就都是皓宁自己的选择和决定了。 皓宁嘟嘟囔囔半天,想起涵因一直没说话,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姐姐莫笑我。” “怎么会呢。”涵因轻抚着皓宁的额头鬓角,想起自己从前的恋爱,也曾经如此的热烈而纯粹,人说回忆从前的时候,都会觉得恍如隔世,而如今她真的和从前隔世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滋味,“这么说你决意要嫁那个人。” “除非他不想娶我!”皓宁斩钉截铁的说,抽出涵因握着的手,反握住涵因,看向她的眼神里面有说不出的认真,说道:“涵姐姐,你一定要帮我。” 涵因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说道:“我会尽力,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论这事成不成,你都不能对舅父舅母心怀怨言,也不能做出有辱门风的事。” 皓宁又落下泪道:“你放心姐姐,大不了我就和二姐作伴去。” “说什么傻话,二姐那是没有办法,为了郑家的名声不得已,若是你也不能承欢舅舅舅母膝下,岂不就是不孝了,这个念头可万不可再提起。” “姐姐,那这件事……” 涵因忙安抚她:“你别急,先把今天你怎么对舅父舅母说的,舅父舅母的态度告诉我。” 原来靖国公和大太太去跟皓宁说定亲事的事情,结果皓宁死活不同意,但也只说不想嫁。大太太一反平时温和耐心的态度,显得非常生气,甚至失手打碎了茶盏。皓宁也是个极倔强的性子,怎么也不肯低头,甚至还说如果比她嫁人,她便跟皓华一起出家。 靖国公见母女两个要闹僵,忙先让大太太回去了,自己好言哄劝女儿。 涵因心想大太太猜出来自己女儿看中了谁,心情自然不会好。只是不知道靖国公的态度。如今崔家还有两个重要的人不知道此事,一个是老太太,一个是贤妃。老太太偏向娘家侄孙的可能更大。 如今贤妃和淑妃都盯着贵妃的位置,怕是早已经表面和睦,私底下各自打着小算盘了。 贵妃之位是四妃之首,宫内仅次于皇后。贤妃和淑妃偏偏家世相当、资历也相当。可淑妃的儿子才是太子之位的最大威胁。皇后自然不会愿意让她当贵妃。如今提升位分的事情还在拖着,总有拖不下去的一天,到时候,皇后必须在贤妃、淑妃之中选一个。 那么她就会倾向于贤妃。贤妃同样也想要得到皇后的支持。那么两人联手的最好方法便是两家联姻。而若是贤妃获封贵妃,崔家则声势更盛,皇帝必然不喜靖国公再和其他大族权臣联姻,而崔家又极重门第,倘若自己解决了族谱问题,那么假如崔家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涵因想到这里,笑道:“舅父、舅母还不知道你心中所想之人是谁,焉知他们不同意呢。你不如找个机会向他们坦露心迹。” “可是……”皓宁很犹豫,说道:“我怕我说了,他们就会……” “但你不说,他们永不会想到高公子,除了卢表哥,长安里还有很多世家公子呢。”涵因劝道。 皓宁想了想,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可是如果他们不同意……” “大姐姐不是最疼你的么,虽然现在在宫里不得见人,总隔三差五的派人来给你送吃的、玩的。到时候你可以求求她。” “是了!”皓宁眼前一亮,抓着涵因的手激动的摇了起来,“我可以让送东西的太监替我传话。” 涵因忙提醒说:“你可别乱传什么话,一个不好传扬出去,你的名声就毁掉了。你只需说想进宫觐见娘娘,别的事情一概到娘娘跟前面陈。知道了吗?” 皓宁头脑活分了起来,脸上刹那多了几分灵动,笑道:“姐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涵因看她的样子觉得好笑,用手指头点点她的额头说道:“你这个小丫头,忒不让人省心。” 皓宁心情转好,吐了吐舌头,说道:“姐姐不是要教我作点心么,我要赶紧学,学会了亲手做给大姐吃。” 第六十章 入宫小住 皓宁虽嘴上答应涵因跟大太太深谈,可始终鼓不起勇气,大太太那日见她情绪太激动,也想再等一段时间再劝她。事情便这样拖了下来。接下来的五六天再没有人动静传出来。涵因不好再插手什么,也只整日看书、弹琴、做做针线打发时间。 不过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被追封思贵妃的郑贵妃迁入皇陵的时日定了下来。贤妃向皇后娘娘请示,带泰王前去祭拜。皇后娘娘同意了。郑氏兄妹连同靖国公一家都获准出席。 贤妃也是借此机会和家里人团聚。大太太本想趁机跟贤妃说说皓宁的婚事,想让她帮着劝一劝。没想到迁葬仪式很是漫长,结束之后,贤妃见了女眷们之后就道乏了,没有单独留下大太太说话,倒是把皓宁留下。 “你这小妮子,又出什么幺蛾子。叫陈公公传话说有事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贤妃看着妹妹宠溺的说。 “姐姐救我。”皓宁扑到在贤妃的腿上撒娇。 贤妃笑道:“什么事呀。瞧把你急的。” “娘想让我嫁人,我不想嫁!”皓宁小嘴一噘,眼瞅两只眼睛就要掉下泪来。 “母亲一直想让你嫁到卢家。你不愿意吗?”贤妃说:“卢家……” “卢家和我们门当户对,卢昭哥哥是亲戚还知根知底。可是我不想嫁,就是不想嫁。”皓宁抢过话来,很不礼貌,贤妃却不以为意,问道:“为什么?” 皓宁却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贤妃看她那表情恍然大悟道:“莫非你有了意中人了。” 皓宁低着头,涨红了脸,小声嘟囔道:“姐姐别乱说。” 贤妃愈发肯定,笑道:“说说是哪家的公子,竟把‘长安四公子’的昭兄弟比了下去。” 皓宁不说话,贤妃笑着拉着她的手说道:“自家姐妹有什么可害臊的,你见我不就是想让我帮你么,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姐姐真的会帮我吗?”皓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让贤妃也吓了一跳,忙说:“你放心,我入宫时就跟父亲说过,只愿你将来嫁得称心如意,哪怕是个乞丐,只要你喜欢也不打紧。” 皓宁点点头,小声说道:“他是皇后娘娘的侄子,高煜高公子。” 贤妃一愣,眉头微微皱起。 “姐姐,这事只有你能帮我,好姐姐,求你。”皓宁可怜巴巴的问道。 “你别急,这事得让我好好想想,怎么跟他们二老说才好。”贤妃忙好言劝道。 皓宁只得点点头。 “今天回去之后,你可不能这副样子,若是让父母担心,岂不是大不孝。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贤妃嘱咐道。皓宁一一答应了。 皓宁走后,贤妃开始反复的思量。 涵因也拜见了泰王。那孩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多说一句,也不多走一步。对郑氏兄妹的态度也是得体而疏远的。涵因知道这个孩子在宫里活的艰难,只把他的冷淡态度看做人之常情。 从皇陵回去之后过了几天,贤妃便找机会向皇后娘娘请示:“自从泰王自拜祭思贵妃归来,成日闷闷不乐,想念生母,因此臣妾想请皇后特准把泰王的亲姨母接到宫里小住几日。劝慰泰王。”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贤妃你宅心仁厚,对泰王视如己出,果然不愧一个‘贤’字,好,就宣那孩子入宫吧。”皇后娘娘点头表示赞许,又接着说道:“你妹妹皓宁最是伶俐可人的,不如一同进宫,一来多个人劝劝泰王,让他开朗些;二来,你们姐妹也能团聚,已解你思念家人之情。” 贤妃还在盘算怎么开口让自己妹妹也进宫来,没想到皇后主动提了这个,忙起身谢恩。回去之后不禁又猜测起皇后的用意,心里又是一番计较。 次日给太皇太后请安,王淑妃有意无意提玩笑道:“皇后娘娘自然最是偏疼贤妃妹妹,这会子又把妹妹的姊妹们接来陪妹妹,我们可都要羡慕死了。” 太皇太后便问怎么回事,皇后便把泰王的事说了。 平时不大说话的许美人却笑道:“要我说,我们都该羡慕淑妃娘娘您才是,随时都能见到亲侄女。你说是不是,王美人。” 王徵突然听提到她,忙笑道:“这都是太皇太后、皇后娘娘的恩典。” 王淑妃见平日当墙头草的许美人突然倒向了皇后,心里冷哼,太子地位刚定,她就上赶着表态了。 太皇太后娘娘听也起了兴头,问道:“就是思贵妃的亲妹妹吧,那个孩子我记得,很是可人疼,贤妃啊,就留她多住几日,” 贤妃忙起身答道:“是,老祖宗。” 王淑妃见太皇太后这样的态度,也没了兴头,回宫的时候心里还是郁郁的。 涵因和皓宁这次进宫,仍然是一个人都没有带。到宫里,自有派来伺候的宫女。 贤妃惦记着皓宁的事情,这一次只跟涵因寒暄了一会儿,便让她去看泰王,把皓宁留下单独说话。 泰王仍旧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见涵因给她行礼,他伸手虚扶道:“姨母请起,把这里当成家一样的,勿要见外,他们有什么不好,可以跟母妃和本王说。” 听着这样一番话,从个孩子嘴里说出来,涵因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也只是答道:“是。泰王殿下。” 泰王显然认出涵因正是他挨打那日帮他的女子,看着涵因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好奇,他忍不住问道:“你就是那天……” 涵因忙打断了他的话,看了伺候在旁边的宫女,说道:“泰王殿下,那天您在太皇太后那里见过我的。” 泰王竟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马上绝口不提这件事了。 又过一会儿,太监来传话,给泰王讲习功课的师父来了,正在外头小书房候着,泰王便离去了。涵因也被宫女引到住处。 贤妃住的昭华殿是毓福宫的主殿,面阔五间,东西配殿分别为荣禧殿和宁和殿,分别住着周才人和胡宝林。后殿叫熙云馆,东西配殿是聆风阁和听雨斋。当今皇帝的**并不充裕,后面并没有妃嫔居住。聆风阁中住着泰王。 熙云馆明间正中设红木卷叶纹雕坐榻,上铺秋香色洒金锦缎坐垫。后面是五扇仕女牡丹屏风。窗子是万字团寿纹灯笼棉六扇??扇窗,这种后世才流行起来的窗子式样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归功于出主意的世宗皇帝和后来越来越讲究的妃嫔们,更归功于那些为了理解上意改进了千百次的木匠们。 东侧以花梨木雕梅花纹隔扇隔开明间和次间,西侧的隔扇则是雕兰花纹。 雕缠枝牡丹纹的黄梨木落地隔断,又将次间、梢间隔开。东次间南边设条案,其上放置邢窑白釉五足熏炉,袅袅熏着上等檀香。北边是一张圆桌和四个月牙凳,这个空间是主人比较随意的起居之所。桌子上放着白釉凤兽壶和白瓷双鱼纹海棠式杯。梢间北边为寝床,南边则是一个雕花榻,上置小几,几上刻着棋盘。西侧的陈设也差不多 涵因和皓宁就分别被安置在东西梢间里。贤妃从自己宫里拨了人手,两个女孩每个人一个婆子,两个宫女伺候。皇后本来是要另调人手过来的,贤妃则说:“她们两个女孩子,也住不了几日,何必麻烦,我的人里拨出来两个就够使了。”皇后听后便作罢了,凭贤妃自己安排。 世宗立下的规矩,宫女到了年岁没有被皇帝宠幸便放**间自行嫁娶,不愿出宫的若是愿意可以继续在宫中效力。而罚没入宫的奴婢则终身不准出宫。这些人年纪大、有资历,有的得到提拔成了女官,就称呼姓加上官名,而没有官职的年轻些的便被称为某姑姑,年纪更大的就称某妈妈。还有就是个嫔妃家里送来的可靠的人,她们也陪着主人终老宫廷。 伺候涵因的婆子叫何妈妈,是宫里的老人。另外两个宫女都是昭华殿的三等宫女。一个叫络儿,一个叫惠儿。 何妈妈是官婢出身,说话很是和气,虽然笑眯眯的,言辞却极其谨慎。她主要教涵因宫中的各项规矩和礼仪。因为涵因和皓宁入宫前已经得到了崔妈妈的指点,省了她不少事。她提点一下各种需要注意的习惯、忌讳等等便可以了。 涵因故作天真的问这问那,何妈妈很是耐心的解答,不过某些宫里的敏感问题让她巧妙的回避了。 两个小宫女都是小女孩,刚刚进宫半年多,还没沾染上宫中勾心斗角的习气,眼神也很是清澈。洛儿更活泼些,惠儿则安安静静的不多说话。许是平日挨上头的宫女打骂多了,见了涵因这样和蔼亲切的人,没多长时间,她们两个说话便随意多了。只是她俩不过是新人,很多事情也只是偶尔听上级宫女说起,并不大了解情况,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贤妃这次把她和皓宁弄进宫来,主要是为了皓宁的婚事,什么泰王思念母亲,需要人安慰不过是个幌子。郑贤妃死的时候,泰王还不记事,对她这个小姨更是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涵因另有打算,因为在这宫里有她需要的东西。 当她还是长公主杨熙的时候,便住在瑞和宫里。虽然在宫外有公主府,但皇帝一直把瑞和宫留给她,并授予令牌,让她随时能入宫。 瑞和宫作为长公主在宫内的寝宫,传闻那里藏着长公主许多秘密,她死后,那里必定被各方人马挖地三尺,翻了个遍。但是涵因知道,那里只是个幌子,她真正想藏的东西,他们永远也找不到。这次进宫,涵因便要悄悄取出藏起来的一笔钱,以及比钱更重要的——名册。 第六十一章 王美人 名册中记录的官员是长公主一系的各个官员,他们之间的关系。长公主就是靠这本名册运作各项事宜,并且分配资金的。另一本记录着资金去向的账册,则被收藏在一个更隐秘的地方。这两本薄薄的册子一旦曝光,就会立刻引起一场朝堂风暴。 很多人处于不同的目的,都在找这两本册子。有的想用它们整合势力,有的想用他们除掉政敌。以涵因目前的身份,就算她想用也用不了,还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但她深信自己这个东西有一天会帮到自己。这次进宫就是取出那样东西的好机会。不过目前宫里的情形并不大清楚。还需要再仔细探查一番。 次日,涵因和皓宁分别去觐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妃和皇后。皇后极喜欢皓宁,对一起来的贤妃笑道:“她小时候,还常常进宫来玩,我就常说这个小姑娘伶俐可人,长大了还不知哪个有福的得了去,如今也长这么大了。” 皓宁脸红到了耳根,低头攥着帕子不知说什么好。贤妃笑道:“这些日子把她拘在家里学女红,淘气的性子改了不少。” 皇后满意的点点头。 涵因心想看来高煜已经跟皇后打过招呼了,这就开始相看了。 几人又陪着皇后说了会儿闲话,待皇后显出乏色,便告退了。 回去之后,皓宁悄悄抓住涵因问:“皇后娘娘不就是高公子的姑妈么。她……她会不会不喜欢我这样的。” “怎么会呢,我看她很喜欢你,你就别多心了。”涵因心说,这事情若成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嫌弃你。 皓宁还是放不下心来,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的:“可是,她要是同意,直接……直接赐婚不就得了。干嘛弄得人不明不白的。” “傻丫头,瞧你急的。”涵因笑道:“就算是皇后也不能随意对待我们这种世家大族。这又不是皇家选妃,只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儿,皇后也要两家都愿意方使得,更何况舅父是重臣,随意赐婚,若一个不妥,引人不满,也会招来议论的,甚至还曾有御史弹劾过。这也不是没有先例。” 过了一会儿,贤妃派人来叫她,她忙不迭赶过去了。屋子里这才安静下来。 涵因叫来何妈妈,问道:“妈妈,奴家想看看御花园,不知可否?” 何妈妈笑道:“当然可以,只要在宫禁之前回来就行,姑娘好不容易进宫一次,御花园的确是要去看看。姑娘要是不弃,老奴愿带着姑娘看看御花园。” “那就有劳妈妈了。”涵因笑道。 何妈妈便让洛儿跟着,惠儿守在屋子里,以免有传话找不到人。带着涵因往御花园去了。 此时正值初冬,大地一片萧索,最后的残叶也被寒风无情的带走,阳光透过枯枝散落在小径上,给路上的人带来些许温暖。太液池散发的寒意,让人敬而远之。这个季节,嫔妃们很少到御花园来,就连从这里穿行的太监、宫女都很少。 涵因随着何妈妈慢悠悠的走着,欣赏着熟悉的景色,并不在意迎面而来的冷风。 一处岔路的不远处伫立着高高的宫墙,涵因似不经意的说道:“那是什么地方,离御花园这么近?” “那是永安宫,是离御花园最近的宫,当年郑贵妃喜爱太液池的景色,皇上便让她安置在这里。”何妈妈答道。“那现在呢?” “郑贵妃薨逝之后,这里就没有再住过别人。现在这里只有人定期去清扫,还有几个看屋子的太监,便没有人了。” 涵因点点头,又问道:“我听说长公主曾经住在瑞和宫?” “是,瑞和宫就在永安宫北面,这两个宫是离太液池最近的两个处了。瑞和宫现在住着最受宠的王美人,说起来和姑娘也是一家人。”何妈妈的话里包含着奉迎和试探两种意思。按说,住在瑞和宫的长公主却死在永安宫,这才是最让人奇怪的地方,何妈妈却并不提。 涵因知道,她是想探究她和王美人的关系,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再往前走便是跃然居,是个三层的小楼,楼的一角跃出水面,下面还有平台延伸到水上,夏日水面的凉风习习掠过,纳凉赏景的最好去处。当年是长公主玩乐休息的地方,这里更是全宫中最精致奢华的场所,皇帝最敬重姐姐,因此所有上供的好东西,都让长公主先挑。长公主会挑些别致的东西随手放在这里。她并不把这些当回事,各地拍马屁的官员源源不断的将更精美的器物送到长公主府,而对于她来说权利显然比这些精美东西更加让她迷醉。 如今昔日繁华随着长公主的离世转眼之间消散殆尽,楼中精美的摆设早已收入内库,这里连看门的人都没有,平台上很干净,窗棂和栏杆上却覆着一层灰,可见负责打扫的人也并不经心。华丽而空洞的小楼孤零零的伫立在太液池边,在冬日更显萧索。 越过湖面而来的寒风则更显凛厉,骤然被小楼阻挡发出低低的嘶吼,翘起的飞檐遮挡了太阳,让此处阴冷异常。人们并不记得先时这里的冬天也是否也是如此,只是不知何时起这里也有了传说,说这里盘踞着长公主和一干宫人的冤魂夜夜不散。 洛儿哆哆嗦嗦的说:“姑娘、妈妈,咱们别在这里呆着了,听说这里有鬼的。” 何妈妈瞪了洛儿一眼,低喝道:“不准胡说!”转过来又对涵因说道:“姑娘莫听她瞎说,不过宫里面忌讳多,注意些总是好的。” “妈妈说的是。我们去别处看看好了。”涵因从善如流。 何妈妈便带着涵因从岔路一拐,又拐到另一条路去了。涵因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永安宫和跃然居,又低下头跟着走了。 另一边是牡丹从,现在全是枯枝。倒是形状各异的寿山石上满布的棕色干枯的藤条,别有一番风味。 “呦,这不是郑家表妹么,早就听说你进宫来了,本要去瞧你,又听说你现在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忙得很。没想到今天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上了。”说话的是王徵,如今的王美人,竟然在这里遇上了她。 时间和环境是很奇妙的东西,它们让王徵的清高变成了冷艳,让她的戏谑变成了刻薄。 涵因向她低头行礼:“王美人。” 王徵一把拉住她,笑道:“都是亲戚,何必多礼呢,表妹。” 涵因笑道:“多谢美人。” “走,到我宫里去。我们姐妹分别这么久,好容易有机会好好聊聊,你可不准拿别的事搪塞我。”王徵拉着她,看起来很是热络。 涵因见她的架势必是不容推辞的,便跟着她去了。 王徵看了眼跟着的何妈妈:“你先回去吧。” 何妈妈暗暗观察着两个人的表情,虽然看起来像是好姐妹久别重逢的场面,却隐隐感到有些别扭,见王徵这么说,感到有些为难。 王徵似乎知道她所想:“我只想跟妹妹自在的聊聊,回头自会派宫人把她好好的送回去,你怕什么,难不成我会委屈了你们姑娘?” 何妈妈无法,只得说道:“涵姑娘刚到宫里,人生地不熟,麻烦王美人照应。”说完,行过礼,带着络儿回去了。 王徵住在瑞和宫的后殿漪澜苑,也是面阔五间,院中密密匝匝种着湘妃竹,很是幽静。屋中的摆设也很是雅致,窗子并没有采用繁复雕花的??扇窗,而是沿用旧式的直棱窗,阳光透过栅栏似的的窗棱撒到窗边的坐榻上,为房间增添了一种拙朴的韵味。 看来王徵虽然变了,但是品位却没有下降。 两人在榻上对坐,王徵让宫女摆上茶具,屏退了侍女,开始亲手给涵因烹茶。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第一碗茶煎出,王徵给涵因倒了一碗,又给自己倒上一碗。举起茶碗却并不急着喝。看了涵因许久,忽然幽幽的说:“皓轩表哥好吗?” 涵因看到了她眼中的无奈与幽怨,淡淡的说道:“很好,娘娘呢?”,捧起茶碗,轻啜一口。 “好,当然好了。”王徵望向窗外,冷笑道:“这里是我向皇上要的,之前皇上一直不许人住的,却马上给了我。” “看来皇上很是宠爱娘娘。”涵因笑道。 “那当然了,你告诉我的话,我可是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呢。”王徵的语气中带着恨意,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涵因看着她,似乎并没有听出她的语气,仍然淡淡的回到:“这是奴家的荣幸。” “难道你不怕么,如今我只要在皇上那里吹吹枕边风,你和皓轩表哥的事情就会告吹。”王徵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种快意的情绪。 “怕,当然怕了,娘娘,不过……”涵因拉起王徵靠向窗边,冲着正殿的方向扬了扬头笑道:“只是除非娘娘有一天能躺在在那个房子床上,这风才可能吹进皇上的耳朵里。” 崔浩轩将来会承嗣靖国公的爵位,他的婚事是各方的博弈,而涵因的婚事则牵涉一位皇子,盯着的人太多了,王徵这个美人还不够分量。而住在一宫正殿的,只有九嫔以上才有资格。 王徵并不傻,涵因这种明显轻视她的举动,让她的自尊心受损,突然怒不可遏:“大胆,你母亲是个庶出的奴婢,你也不过是个奴婢!” 涵因回过头用冷冷的目光直视她,王徵突然觉得那目光中蕴含的凉意渗到了心里,不由打了个冷战,只听涵因冷笑道:“你倒本不是奴婢,可如今却做了婢妾。” 外面的宫女听到动静,没有吩咐却不敢进来,隔着门问道:“娘娘?” 王徵怔在哪里,似是没有听见。 涵因却掸掸衣服站了起来,走出去把门打开,说道:“你们娘娘说了半日的话,这会子累了,你们好好伺候吧。”宫女应了,走了进来。 涵因回过身,又走到愣神的王徵旁边,用手指着正殿,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不过,只要淑妃娘娘在一天,恐怕娘娘永远走不到那里呢。” 王徵猛然抬头瞪着涵因,手攥成了拳头,似乎马上就要跳起来打涵因一拳,然而她终究没有动。 大隋为了防止某一家门阀独大控制**,同一姓氏基本不可能同时出现两个高位嫔妃。当年高宗要册封李皇后的妹妹为昭仪,贤德的李皇后却推辞道:“一姓独大非**之福。”高宗赞皇后深明大义,李皇后也成了大隋最受推重的贤后。此后近百年来,这个做法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从未有任何一个皇帝打破。当今皇上自然也不可能为她破例。 因此,只要王淑妃在位一天,王徵就没有可能获封九嫔之位,就算皇帝再宠爱,皇后也可以用这个理由光明正大的拒绝册封。 涵因直起身来,对王徵深施一礼,道:“娘娘千万保重,小女告退了。” 王徵面色铁青,嘴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伺候王徵的大宫女不明所以,见自己的主人一动不动,连忙过来送客,吩咐小宫女送涵因回去。 涵因走后,王徵把桌上的茶具全掀到了地上,嘴里喃喃道:“美人……对,涵因你说的对,这个美人根本算不得什么,不过别忘了我的背后是王家,是太原王氏。” 第六十二章 永安宫 涵因回去的路上,又远远的路过永安宫。便让那小宫女先回去。小宫女尚不放心,涵因却说自己到这里就认得路了,把她打发走了,自己四下看了无人,便向永安宫走去。 涵因试着推开了门,院内没有人,她走了进去。院子大体看着还是很干净,里面什么都没有变,她亲手种下的那颗梧桐,已经掉光了叶子,枝干光秃秃的。墙根几丛枯黄的野草,显露出守园之人并不怎么尽心。 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杨熙在宫中的住所是瑞和宫,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在郑贵妃死后就封闭了的永安宫才是她在宫里最熟悉的地方。因此,当人们知道长公主杨熙死在这里的时候,不由多了许多猜想。 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在低声传递着各种隐秘和阴谋的消息,这里一砖一石似乎都散发着权利和血腥的味道。她曾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可一来到这里,她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就又不由自主的被唤起。纵使皮囊已改,身份已变,她始终是她。 砖缝和角落中的血迹都早已被打扫的干干静静,雕栏依旧精致华美,画栋仍然金碧辉煌,仿佛那天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景色依旧。 她缓步拾级而上,刚要伸手推开正殿的大门。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男人在后面冷冷的盯着她。这人她不仅认识而且极其熟悉,他便是刘锦。 内卫是极特殊的一群人,他们只为皇帝一个人办事,算是皇家的内臣,长公主在时掌握了内卫,并且扩大了他们的权利,赐给内卫的指挥使和副指挥出入内宫的腰牌,准许他们有特殊的急事可以随时入宫。 不过像现在刘锦这样出现在永安宫,显然不像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涵因咪咪眼睛,看看昔日最倚重的属下。把他出卖给皇帝的会是他么?不,应该不会,她脑子一闪又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是他出卖自己,现在一定会受到重用,又或者知道的秘密太多,兔死狗烹。然而如今他的尴尬处境表明皇帝并不信任他,却因无法掌控内卫,他又是从小陪伴自己的旧人,不好轻易处置,只好先放着。 刘锦见正殿台子上的女孩竟然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光打量他,心中不由一阵恼怒。长公主在时,谁见到他都如避猫鼠一般畏畏缩缩的,如今,一个乳臭味干的小毛孩子居然也敢这样看他。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刘锦喝问。 涵因忙收起目光,微微垂下眼帘:“奴婢是新来的宫女,走迷了路,看这里开着门,进来问个路。” 刘锦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冷冷的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回公公,奴婢是崔贤妃娘娘宫里的。”涵因故意把他错认作公公。她可不想在这里被刘锦杀人灭口。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不赶紧走!” 涵因忙躬身道:“是,公公。”便匆匆向西南小门走去了。 她刚要出门,刘锦却突然叫住她:“等等。”说着一闪身,蹿到涵因的身边,仔细打量起涵因来,这个女孩子的样貌,他看着很眼熟,却想不起来和什么人相像。 涵因定定的站在那里,双目直视前方,并不显得畏缩,她知道,如果她一旦眼神闪烁反而会令刘锦生疑。 刘锦把她的脸看了个仔细,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挥手放她离去。 涵因如释重负,赶紧从小路拐到了太液池边,她之前散步到的地方。 此时,络儿竟走了过来,见她从永安宫那边过来,忙走过去:“天色晚了,见姑娘还不回来,何妈妈让我来接姑娘。姑娘怎地从那边过来。” 涵因笑道:“没什么,只是随便溜达看看。” “姑娘可千万别去那宫里。最好连走近都不要。”络儿手里捧着一件毛领子,给涵因裹上,一边有些畏缩的看了看不远处永安宫的宫墙。 “为什么?”涵因好奇的问。 络儿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小声说:“妈妈们不让我们说的,姑娘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涵因点点头,“放心,快说吧。” “听说那里闹鬼……”络儿压低声音,说着自己也打了个冷战,“姑娘我们先离这里远些。” 涵因便和她走返回毓福宫的路。 走到太液池边的一个小亭,两人才停下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涵因对络儿的紧张有些好笑。 络儿看这里离永安宫已远,才开始说:“我是这半年才进宫的,听宫里的老人说,那永安宫本是郑贵妃住的,郑贵妃死后,这里就闹过鬼,后来住在瑞和宫的长公主竟然死在这里面,于是有人传言,虽然郑贵妃是韦贵妃害死的,可是长公主见死不救,所以郑贵妃来报仇了。”忽的一捂嘴跪下了,“啊,对了,姑娘……姑娘是郑贵妃的妹子,奴婢给忘了,奴婢失言了,请姑娘责罚……”说着就磕头。 “报仇么……”涵因挑挑眉,自己上一世的结局倒还挺像报应的,不过,现在她不就是鬼么,可惜就算是鬼想报仇也没那么容易,见络儿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扶她起来:“我就想知道这些事呢,你说给我听,我还要谢谢你,怎么会怪你。你把你知道都告诉我。” 络儿有些犹豫,终是点点头:“姑娘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妈妈要知道了,非把我打死。” “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好意。”涵因笑容和煦。 听到保证,络儿方继续说道:“好多人夜里都听见那里有女人的哭泣声。还有人看见了鬼火。他们说,那是长公主的冤魂,聚在那里不散的。” “不是郑贵妃报仇么,怎地长公主又变成冤魂了。”涵因不禁失笑。 “哎呦,这鬼之间的恩恩怨怨谁知道啊。反正,有人不信邪,便在夜里悄悄的跑到永安宫去探看,结果第二天早晨被人发现昏在永安宫的门口,被人救醒之后便疯癫了,问她看见了什么,也只能含含糊糊的说出几个字……” 络儿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浑身直打哆嗦。 涵因笑道:“你给我拿毛领子,自己怎么不多穿些。好了,别说这些了,我们回去吧。” 络儿点点头,仍然不忘嘱咐一句:“姑娘千万别告诉别人我跟你说这些。” 两人向毓福宫的方向走去。 她俩走后,一直跟着她们的刘锦从隐蔽处走了出来,嘴里喃喃道:“原来是她,怨不得。”看看天色,急匆匆的走了。 涵因对永安宫闹鬼的事情很是不屑。不是“鬼”在闹,而是人在闹。永安宫是长公主临死时呆的地方,这些人自然不会放过,搞这么多事出来,无非就是不想让人靠近永安宫,方便去找他们想要的东西,这种事之前她也指使人做过。那个疯掉的宫人,也许是无意中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所以被弄疯了,用来坐实这些传言。从前是郑贵妃,现在是长公主,看来在富凶名的恶鬼,都挡不住人的*。 涵因暗自冷笑:自己藏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让他们发现呢。就连她的心腹刘锦、陈成都不知道东西藏在了哪里。除非你们把这永安宫拆了。 **************************** 毓华楼,刘锦一出宫便来到了这里。 果不其然,被封为荣昌县侯的陈成在这里喝酒。 “不是说让你从西边的楼梯上来么,你这样大大咧咧的来了,把我的娇客们都吓跑了怎么办。”曲惜柔见刘锦来了,也跟了进来。 “喝喝喝,就知道喝。”刘锦从喝的醉醺醺的陈成手里夺过酒壶,却给自己倒了一杯。陈成想说什么,忽然“咕咚”一声倒在了桌子上,鼾声四起。 曲惜柔摇摇头,走过去想要把他扶到床上,却没扶起来,对歪在榻上的刘锦说道:“还不过来帮我一把。” “你就让他醉死在那算了,管他干什么。”刘锦看了陈成一眼,并没有动弹的意思。 曲惜柔瞪了他一眼。刘锦只好投降,走过去一把拉起陈成,把他拽到里间,摔倒床上。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瞧他这没出息的样子,曲姐姐你看上他哪一点了。” 曲惜柔瞪了他一眼,嗔道:“你今天到这来是发牢骚的?” 刘锦翻翻白眼,坐回外间的榻里:“我今天见到一个人。” “哦?” “就是郑伦的女儿,叫郑銮那个。” 曲惜柔知道这个名字:“那姑娘到过我们这里两次,倒是和别家的女孩儿不同,不愧是世家大族出来的。” “可你猜我在哪里见的她?” “在哪。” “她进宫了,这事我早就知道,但没想到她去了永安宫。”刘锦皱起了眉头。 “永安宫的正主是她姐姐,她去看看也没什么。许是一时好奇,你也知道,小孩子总是这样。” 刘锦想了想,说道:“她说她新来的宫女,是走迷了路,我看她长得像什么人,便悄悄跟着她,听见一个宫女管她叫姑娘,又想起靖国公府的两个姑娘进宫的事情,才想起来她长得像当年的荥阳郡公郑伦。” 曲惜柔笑道:“还好你没杀她灭口,否则麻烦就大了。” “我当时的确想杀了的,但又想引出他们背后的人来,便放了她,谁想到竟然是她。这个丫头我已经派人盯了很久了。不过靖国公府内宅人太杂,想把人放到她身边就不易了。” “你没事盯个小姑娘做什么?莫非看中了人家,小心我告诉歆儿。”曲惜柔也倒了一杯酒,边喝便用眼角瞟他。 “姐姐想什么呢。那个小姑娘却有奇怪之处,我才派人盯着她。” 刘锦见曲惜柔露出不信的神色,接着说道:“那女孩竟然写了一笔和长公主一模一样的字。” “这有什么稀奇……”曲惜柔说了一半突然定住了,她本想说长公主的字天下闻名,很多闺阁女子都临摹长公主的字。但是又一想,不对啊,郑家和长公主有仇,她家都是长公主一手端掉的,这样的女孩,家里根本不可能让她临摹长公主的字。更何况临得如此之像,定是下了苦功的。 “她进宫之后就去了永安宫。难道是为了报仇,想要找到长公主的罪证?”刘锦眯起眼睛,试图分析出郑家小姑娘的动机。 曲惜柔摇摇头:“当年出面的是韦家,殿下只是在背后推了一把,就算报仇也报不到长公主头上。你别轻举妄动,反而生出事端来。只让人盯着就好了,料她一个小女孩家的,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只是怕她背后有什么人。我们现在不得不谨慎啊。”刘锦表情凝重。 “我看你是有些草木皆兵了。”曲惜柔给他倒了一杯酒。 刘锦将酒一饮而尽,笑道:“管她什么人,我绝对不会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 第六十三章 太皇太后 涵因刚一回到熙云馆,皓宁便兴冲冲的跑了过来。说道:“姐姐,你猜今天有什么好事?” 看她那兴奋的样子,涵因便猜到了八分,故作不知,说道:“皇后娘娘赏赐你东西了。” “这个固然好,却未必让我这么高兴。”皓宁眼睛里的光忽闪忽闪的,她遇到特别高兴的事,眼睛就会特别的亮。 涵因捂着嘴一笑:“莫非皇后娘娘下旨给你赐婚了。” 皓宁一跺脚说道:“姐姐胡说什么呀。” “难道这不是你心里想的好事。”涵因故意逗她。 “你再乱说,我就不理你了。”皓宁狠狠瞪了涵因一眼,嘴角却还漾着笑意,她自己先忍不住,说道:“今天皇后娘娘的侄儿高煜高公子进宫来看皇后娘娘了。” “哦?”涵因早知道皇后会如此安排。皇后和贤妃都对这桩婚事乐观其成,皇后本来就不希望贤妃和淑妃走到一路,现在有这样的好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何况,给高煜挑这样一门好亲事,以后他的前程有靖国公提携,总好过让人拿“外戚”这个名头说嘴。涵因挑挑眉,作一脸好奇状问:“你见到他了?” 皓宁羞红着脸点了头,见涵因笑眯眯的看着他,忙说道:“皇后娘娘说算是亲戚,所以不必回避的。” “哦~,我看不是亲戚,倒是亲家吧。” 皓宁害臊得不行,扭头便跑了,饶是涵因在后面叫也不回头了。 这些日子皇后待皓宁愈发亲厚,未免让有心人瞧在眼里,那日皇后让自家侄儿见了皓宁的事情也渐渐传了出去。 “这事宫里都穿得沸沸扬扬了,姑母怎么没听说。”王徵心里并不看得起这位旁支过继来的淑妃娘娘,平时跟她也并不亲厚,只是同为王家人,总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加上她为人清高,说话虽然符合礼仪,却并不恭敬也不热络,带着淡淡的疏离。 王淑妃很不喜欢她的语气,却又挑不出什么错来,心里冷笑:这个丫头平时对她爱答不理的,今天突然跑过来提这事,且看她想干什么。便故作不知,笑道:“哦,有这事,不过算起来也是亲戚了,也不为越礼。” 王徵见她装糊涂,忍住心下的不快,说道:“若是高煜真娶了皓宁妹妹……哎,我是为娘娘担心。” “妹妹这话糊涂,这事跟我有什么想干,再说若能做成这门亲事,那也是天大的喜事。”王淑妃又把球踢了回去。 王徵冷笑道:“若只是桩喜事也罢了,只怕下一步皇后娘娘就要升贤妃娘娘的位分了。” “升不升什么的,我也没兴趣。”王淑妃云淡风轻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来她已经为这个消息纠结一晚上了。 王徵见她装起来没完没了,也渐渐失去耐性,干脆开门见山的说:“若是这门婚事成了,她又有鞠育之功,贵妃的位子恐怕也是非她莫属,四妃品秩都是正一品,可是谁都知道贵、淑、德、贤排下来的,贵妃堪比副后,皇后不在时,代皇后掌管六宫,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到时候娘娘该怎么办呢?” 这话说得直白,再兜圈子就没有意思了,王淑妃冷笑道:“那我又能做什么。” “现在娘娘在宫里也没法对贤妃怎样。不过贤妃对泰王虽说起来有鞠育之恩,但情分却只有几个月,因此为了加深贤妃和泰王的关系,靖国公家迎娶涵因就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我最近才知道,想要我那位涵因表妹嫁进崔家并不容易,因为她还没有入郑氏的族谱。只要她不算是荥阳郑氏的人,崔家族里也不会同意娶她做靖国公这一支的长媳的。若是泰王和贤妃娘娘离心……没有了皇子的宫嫔,就像没有牙的老虎……” 王淑妃说道:“她现在受宫里重视,又是泰王的亲姨母,郑家没理由不把她纳到族谱里。到时候加入郑家岂不是顺理成章。” “娘娘的姐姐嫁到郑家十一房,听说那位郑家的十一房大老爷跟着郑家长房老爷子打理族产,再加上涵因的二叔一向反对这事,族中公议要是都不同意,这事铁定不成的。”王徵看王淑妃有几分意动,接着说道。她嘴里说的淑妃的姐姐,是指淑妃过继到王家长房前的长姐。 “郑家只有嫡支的六房说话管用,十一房一个庶支……”淑妃想了想。 “十一房是庶支中分量最重的,况且族长也不能不顾庶支的想法呀……”王徵看着淑妃的神情,知道已经十拿九稳了。 “就算他们崔家娶不了涵因又怎样,泰王总是归在贤妃名下,这个鞠育之名是定了的,就算泰王和贤妃情分淡,也不能不孝呀。”王淑妃不以为然。 王徵笑笑:“泰王好像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前两位母妃都是现在这位母妃亲自去赐死的。” 王淑妃正在往鎏金镂空花鸟银香球中填奇楠香,听到这话,手不自觉松了开,香球的盖子骤然失了支撑,“啪”的一声合上了。空旷的宫里此时只有她们两人,因此这个声音尤其的响亮。王淑妃被这声音惊了一下,再低头,发现另一只手里的香全洒在了地上。 王徵看到自己的话达到了效果,微微一笑,起身向王淑妃告辞退下了。 此时,涵因正在太皇太后跟前说话。当年,杨熙还是县主的时候便下过大力气讨好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的一切喜好她几乎都研究个通透。太皇太后不喜欢太过出挑的女孩子,她现在温婉亲和的样貌比之前作长公主时候更有优势,因此她也不必多说话,只在恰当的时候说恰当的话就足够了。 “当年太皇太后最宠爱长公主这个孙女,长公主殿下殉国之后,还没有见过哪个皇孙、孙女这么讨太皇太后的欢心。这涵姑娘真是合了太皇太后的眼缘。”太皇太后身边的赵妈妈私下跟贤妃的陈妈妈说道。 陈妈妈说道:“老姐姐,就承蒙你照顾了。贤妃也会念着姐姐好处。”她和赵妈妈是老乡,又是同一批进宫的,因此感情向来很好,贤妃曾经协理**,但从不趁机搬弄是非,这也是赵妈妈肯向陈妈妈露出点消息的原因。再说眼见贤妃要得势,顺水人情谁不做呢。 赵妈妈笑道:“这自不必说了,再说那姑娘乖巧的很,根本用不着我们提点。” 陈妈妈又和赵妈妈说笑了几句才回去了。 赵妈妈悄悄回去,还没绕过隔开明间和次间的六扇万字纹团寿字的雕花大屏风,就听见暖阁里传来说笑声。 “好孩子,我得管贤妃要人,让你陪我这老婆子几天。” 贤妃笑道:“伺候老祖宗是求之不得的事。” 涵因刚刚给太后说了个民间吉利故事,太皇太后听了之后心里喜欢,便想要让涵因到身边待些日子。贤妃这些日子忙着筹划如何促成自己妹妹的婚事,没空管涵因,听太皇太后这么一说正合了自己的心,忙不迭答应下来。 涵因便从毓福宫搬到了太皇太后住的仁寿宫。她算着再有些日子,贤妃就会让老太太、太太入宫商议皓宁的婚事。到时候她们也就该回靖国公府了,那么她就没有机会拿到名册和钱了。可是现在搬到了太皇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想要行动更困难了。更何况还要避开不知何时就会在那里徘徊的刘锦。 涵因跟赵妈妈倒是相处日熟,赵妈妈是织工娘子出身,生在苏州,因为技艺出众,很小就被选进宫来。因技压众人,被尚功局典正所嫉,下了套陷害她,受刑时,刑具压折了她的指骨,她再不得织作。机缘巧合被当时还是皇后的太皇太后知晓,为她雪了冤屈,调到身边,一直伺候到现在。 “妈妈的家人呢?”涵因忍不住好奇。以前做长公主的时候,和赵妈妈不过点头之交,从来不知道她竟有这样一段故事。 谁知赵妈妈却摇摇头说道:“后来太皇太后恩典,遣人去老家寻过,但早就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没想到妈妈也是可怜人。”涵因跟着叹息了一回。 赵妈妈叹了一口气:“我只心疼我那小妹妹,她那小手灵巧,人又聪明,家里人都说以后必定是个好绣娘,不知现在她人在何方,过的好不好。” 涵因略皱了皱眉头,说道:“敢问妈妈妹子的名讳。” “我们都叫她巧儿,我的小名叫梭儿,呵呵,老了,这鲜嫩的名字早就不叫了。”赵妈妈说着,自己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 在仁寿宫的第一天,涵因就看到了皇帝。皇帝因国事繁忙,并不是每天都能来这里。涵因在太皇太后身侧给皇上行礼,之后站在一边默默打量着曾经的弟弟。他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眉宇间多了几丝疲惫的神色,笑容中也带了几分憔悴。她以为这样骤然相见,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但真的这样见了,却只是有些怪异,仿佛过去是一场梦,现在则是站在梦的外面看梦里的人。 皇帝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涵因,太皇太后顺便提了一句:“这是靖国公的外甥女,郑贵妃的亲妹妹,我留她在我宫里住几天。” 涵因忙低头行礼道:“民女郑銮。” 皇帝这才打量了涵因几眼,说道:“你父亲是国之栋梁,你哥哥最近也在为国效力,太皇太后喜欢你,你就好好好伺候太皇太后吧。” “是,小女一定尽心尽力。” 皇帝点了点头,继续跟太皇太后闲话几句,便被太皇太后以“国事繁忙,不用总耗在我这老婆子身上”打发走了。 赵妈妈等皇帝走了才进来,在太皇太后耳边低语几句,太皇太后眼皮抬了抬,又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涵因见状知道她们有要事,便趁机说“听说漳州那边供上来几个水仙花球,涵因去看看。” 太皇太后很满意她懂看人眼色,笑道:“这几年记性不好,那边年年供上来些,也想不起来看。好像是叫什么‘金盏玉台’的,现在还没开花,你先去瞧瞧。等再过一段时日,开花了,再把大家叫来一起赏花。” 涵因应了下去了,被一个圆脸的宫女引到后边的配殿,这里专门辟出来做暖房,冬天的时候炭火不断,宫女给涵因挑开帘子,一股热气便扑了过来,竟比正殿里还热些。 涵因看看随便泡在水里的水仙球,问道:“是谁管着这个水仙呢。” 一个老妈妈过来回话:“是老奴。” 旁边跟着的宫女忙说道:“这位是专门管花房的文妈妈。” “文妈妈好,我奉太皇太后的口谕来看看这水仙。” 文妈妈听说最近来了这么一位姑娘,在太皇太后面前很是得宠,笑道:“这花还要有一阵才能发芽,到时候还要切开球茎,等到了除夕呀,这花便会开了。” 涵因笑着点头:“听说这满宫里,也只有妈妈最会调理这水仙,年年太皇太**里的水仙开的最准时,花期也长。” “姑娘谬赞了,这是太皇太后福气大,水仙也跟着沾光了,这里炭盆多,燥热、尘土多,姑娘莫熏着了。” “无妨,这满室的芬芳,怕是整个宫里也没有比这里再美的地方了。” 文妈妈引着她到另一头的榻上坐下,叫小宫女奉上茶汤。 悠扬的茶香和着满室的芬芳让人心旷神怡,文妈妈是个40多岁的女子,面容很是端庄和善,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极出色的美人,花房的各种花木纷杂,却让她安排的错落有致,层次分明,屋子虽然拥挤却很是雅致,涵因不禁对她心生好感。 从前,做长公主的时候,她只关心对她有用的人,至于其他跟权力不相干的人,她没兴趣管,也没时间管。如今,从一个小人物的角度来接触这个宫廷和宫廷里的人,又让她别有一番感慨。 文妈妈说话细声细气,用词很文雅,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涵因并没有问她的出身来历,不过她猜想这人多半也是没入宫中的官婢。 涵因觉得这个地方比宫里的其他地方更让她自在。 “妈妈不觉得我烦,我就要常来叨扰妈妈了。”涵因笑着说道。 文妈妈笑着应道:“怎么会呢,姑娘这样的妙人,奴婢求之不得。” 晚膳的时候,涵因才被叫回到正殿。走到次间的时候,她的余光看见几张纸散落在桌上,看不大清楚上面的字迹,她却认出上面有永和巷独有的暗记。有了这个暗记,才能按照永和巷的暗语读出真正要传达的内容。 她心里一跳,太皇太后什么时候往内卫里布了人,又或是内卫的什么人投靠了太皇太后?是长公主死前还是死后? 压下心中的疑问,她似乎目不斜视的走到太皇太后跟前,扶着太皇太后去用膳。 涵因本要站在太皇太后身旁伺候,太皇太后笑道:“你这孩子不必这么拘谨,你在我这里是客。快坐下吧。” “姐姐是老祖宗的孙媳妇,涵因斗胆吧老祖宗当自家长辈来看待。”涵因并没有坐下。 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多乖巧的孩子。” 赵妈妈也在旁边凑趣:“这是涵姑娘对您的孝心,您就让她在一旁伺候吧。” 太皇太后点了头。 涵因便站在一旁给太皇太后布菜。这事她以前没少做,因此动作轻巧娴熟,而且似乎读得懂太皇太后的心思的似的,太皇太后想吃什么,一个眼神她便能会意了。 这让伺候太皇太后多年的赵妈妈也大为惊奇。 “若不是样貌、说话都不同,我还以为是熙儿回来看我了。”涵因退下后,太皇太后独留下赵妈妈,眼里含泪的说道。 赵妈妈也有泪意,当年长公主虽有巴结之意,但相处久了,情分也有了,人走了,想起来的便全是好处,她劝道:“许是天意吧。您老人家万勿挂怀,若是伤了身子,长公主殿下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呢。” 太皇太后点点头。 第六十四章 流露 涵因每日除了陪着太皇太后,又多了花房这一个好去处。文妈妈也喜欢她常去,总备好了茶点等着她。对于自己的身世,文妈妈从不多说。 涵因却从络儿嘴里听到了她的一些事情。文妈妈本姓宇文,宇文家在世宗即位后曾经起兵谋反,世宗打败了叛军,之后,这个家族便衰落了下去。 文妈妈的父亲是显宗朝右监门校尉,因其上司右监门将军参与礼王的造反,也被牵连。本人被发配,女眷没入宫中。涵因发觉自己跟她比起来,实在幸运太多。 若当年不是靖国公亲自向太皇太后说情,她也会被没入宫掖做奴婢。像文妈妈这样半辈子都呆在了宫里,外面亲人流散,就算碰上了天下大赦,也不会出宫的。 涵因不禁有些迷惑,若论现在自己的处境,最应该感谢的人是太皇太后,而最应该恨的人则应该是当时身为长公主的自己。这样无常的世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想了。 皇上这些日子国事没有那么繁忙,来得比往常勤了些,涵因见过他几次,心情已经彻底平稳了下来。幸而皇帝也并没有太注意她。 皇帝照常探问了太皇太后的饮食起居便走了。这时,有个小太监贼头贼脑的向里面探看。被赵妈妈抓了个正着。赵妈妈出去刚想训斥,那小太监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赵妈妈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回来之后,紧绷着脸站在太皇太后身侧。 太皇太后见她那样子,知道必然有事情:“什么事,就直接回吧。” 赵妈妈走到座前跪下,道:“请恕老奴无状,咱们家二姑娘,不,许国夫人今天早上薨了。”赵妈妈是萧家的家仆,她嘴里的二姑娘,是太皇太后的亲妹妹许国夫人。 “你说什么?!”太皇太后骤然听说次消息,惊在哪里,再一刻径直晕了过去。 全宫的人都慌了手脚,赵妈妈冲上来摇着叫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却没有反应。 涵因上上世曾经是大夫,见两个人上去摇太皇太后,一群人又围在旁边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知道这样不行。 于是,她也顾不得忌讳,跑过去拉住赵妈妈,说道:“太皇太后昏了过去,此时不宜摇晃,要赶紧请太医来。还要把皇上请回来。” 赵妈妈泪流满面,说话声音都在发抖:“对对,太医,快请太医。还有皇上。” 几个人听了这话,就往外跑,涵因却说道:“去两个就行了,一个请太医,一个请皇上,都走了谁在旁边伺候。”这些人平时唯赵妈妈马首是瞻,此时,赵妈妈慌乱,她们昏头昏脑了,此时听涵因如此说,才警醒过来。 眼见无人住持大局,太皇太后也不能一直撂在这,她便自作主张,对着几个叫得上名字的宫女:“都不要慌乱,采儿姐姐,找两个手脚轻便的公公,把太皇太后平抬到床榻上。秀姑姑您去亲自请皇后娘娘过来。武儿姐姐,去找太后平时用的薄荷精油来。其他的人,各守着自己的岗位,太医到了,要什么可不能准备不出来。”各人得了指示,方各自知道做什么了。 涵因吩咐了众人,凑到太皇太后跟前,试了试鼻息,看到她的胸脯还在起伏,又在颈上摸了摸颈动脉,脉搏跳动也很是有力,生命暂时没有危险。 皇帝刚出宫门就被叫了回来。 恰巧看见涵因发号施令。这个女孩子不自觉流露出一股刚毅果决的气势来,仿佛当年的杨熙。皇上看着她竟愣在了那里。 太皇太后被抬到寝床上,涵因给太皇太后掐了人中,又按了几个穴位,宫女拿过薄荷精油,涵因打开盖子给太皇太后嗅了嗅,太皇太后一阵咳嗽,涵因又赶紧给她拍背。几口浓痰吐出,太皇太后顺过来一口气,眼皮动了动。 涵因见她口鼻没有歪斜,嘴角也没有流延,手脚也动了,便知道老太太没有犯脑淤血,刚才许是一下子受了刺激,一口气没倒过来,呛了痰进去,缺氧一下子晕了过去。所幸,时间不长痰就咳了出来,这会儿应该没事了。 涵因见皇帝来了,行礼道:“请皇上勿要忧心,太医马上就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洪福齐天,不会有大碍的。” 皇帝深深的看了涵因一眼,点点头。 贴身宫女们也都安定了心神,显示出训练有素的功力,一切又变得井然有序,一会功夫,帘子也放下来,太皇太后的寝衣也都换好了,次间太皇太后吐的东西也整理好了。赵妈妈坐在床边陪着太皇太后。 过了一会儿,太医匆匆的赶来。皇后、妃嫔也都来了。 太医诊过脉之后,确定太皇太后只是骤然听闻噩耗,痰迷心窍,现在痰吐了出来,应该无大碍了,开了调理的方子。皇帝和后妃们这才送了一口气。 皇帝吩咐道:“荥阳郡公之女郑銮、仁寿宫宫人救驾有功,着皇后论功行赏。” 第二天赏赐便派了下来,连扫地洒水的粗使都有赏赐,加上太皇太后已经行动如常了,因此,仁寿宫里面喜气洋洋的,人人都笑呵呵的。涵因得了些内造的首饰、玉器还有一些小金锞子。她仔细的把东西收好,只觉得自己可笑,从前这种东西她什么时候当过东西,如今也要精打细算起来了。 太皇太后的精神愈发好了起来,更是喜欢涵因。 这天涵因正伺候在太皇太后跟前,太皇太后便跟赵妈妈夸起涵因来,涵因忙跟着谦虚。 “太皇太后,就把那东西赏了这孩子吧。”赵妈妈笑道。 “那可是你的心血,巴巴的织了小两年才成,当年长公主管我要,还说要拿她的别院来换,我都没答应,也是记挂着咱们当初的情分。”太皇太后拍拍赵妈妈的手。 “老奴感念太皇太后的恩典,不过这个孩子对太皇太后有功,老奴真心谢谢姑娘。老奴身无长物,也只有当年上不得台面的技艺,如今也荒废了半辈子了。太皇太后若赏她这个,一是您的恩典,其二也算是老奴对涵姑娘的心意了。” “你说的有理。”太皇太后点点头,吩咐身边的宫女“去把那个拿来吧。” 宫女不一会儿捧来一个长条的雕花香樟木描金漆盒,打开是一副卷轴。展开之后是一副极绚丽多彩的织物,竟是一副彩织阎立本的《萧翼赚兰亭图》。织工技艺精湛,把原作的风貌完全展现了出来。萧翼向老和尚索画的场景未变,只是涵因知道,这兰亭序被萧翼骗走之后,献给了世宗,现在应该已经埋进了世宗的陵寝里头。 涵因一见便大为欢喜,上辈子,她便极爱阎立本的画,见这织品深得画中精髓,便很想收藏。谁知太皇太后偏不肯给她。上辈子求之不得的东西,如今竟这么轻易的到手了,忙下拜谢恩,接了过来,生怕太皇太后改了主意。 皇帝、皇后这些日子探望的更勤了。皇帝早上上朝不能过来,下朝之后便往这里来。 “我这老婆子能有什么事,皇上勿要忧心,以国事为重。” 皇帝笑道:“百善孝为先,祖母病了,朕寝食难安。” 涵因在一边站着,却感到皇帝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她。她心里有些不安。 这时,御药房送来了药,皇帝要亲自服饰太皇太后喝下,她便趁机退下了。习惯性的走进了后院的花房。 文妈妈不在,桌上却摆着点心和果子,茶具放在榻前,茶炉上的水已经滚沸了,捻好的茶末放在一旁,还没有放进水中。涵因想大约文妈妈有急事出去了。便坐在了榻上,自已的烹起茶来。 茶沸了三沸,涵因将二沸的沫饽投入水中,细嗅着茶香,这茶的香气跟较平时文妈妈准备的更醇厚悠远。涵因舀了一勺倒入茶碗。听见后面又动静,想是文妈妈回来了,便笑道:“擅自动了妈妈的茶,妈妈莫怪。” “在郑姑娘这样的雅人面前,这些茶不过是俗物,谁又忍心责怪呢。”声音从涵因背后响起,却不是文妈妈悠扬起伏的女声,而这声音涵因更是熟悉无比。 她皱了皱眉头,压又舒展开,住心中的愤恨之情,脸上扯出一丝不咸不淡的笑意,从榻上站起,转过身行礼:“参见皇上。” 皇帝眼角眉梢带着殷殷的笑意看着她,几步走过来,伸手把她扶起,道:“今日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臣女,我们是茶友,同处一室品茶闲谈,此乃人生乐事,故不必多礼。” 皇帝一转眼珠,涵因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暗骂:“这个小子,泡妞泡到自己姐姐头上来了。”这也怪她大意了,没想到皇帝会不声不响安排这么一出。 她不着痕迹的抽回手,答道:“民女不敢,何德何能可称陛下之友,皇上折煞小女了。” 皇帝不以为意,大大咧咧的坐在了涵因刚坐下的地方,拿起涵因刚刚倒的茶,嗅了嗅,又尝了一口,说道:“气味清香悠远,入口微涩却醇厚温润,回甘绵长,不愧是世族之女,烹得一手好茶。” “这茶在冬茶之中也属上品了,只是民女技艺粗陋,不能得其滋味万一,皇上见笑了。”涵因见他拿了自己的碗,略皱了皱眉,垂下眼帘说道。 皇上笑道:“郑姑娘过谦了。” “民女不敢打扰皇上品茶之雅兴,这便告退了。”涵因不愿与其多纠缠,便想赶紧离开。 皇帝有备而来,怎么可能让她走:“哎~,不要走,陪朕坐一会。” 涵因无法,只得坐在了皇帝的对面,榻的另一侧,与皇帝相隔一个小几。皇帝伸手舀了一勺茶倒入她前面的茶碗中,笑道:“你不尝尝自己煮出来的好茶么。” 涵因轻啜一口,脑子里面却在想着对策。 只听皇上笑吟吟说道:“这一次你可跑不了了。” “皇上在说什么,民女听不懂。”涵因心里一惊,垂下眼帘,用余光扫着皇帝的神情。 “你还想跟朕装糊涂么。”皇帝说着,掏出一支簪子,往桌上一放,“这东西你不会不认得吧。” 那簪子正是涵因前次进宫救下挨打的泰王那时候,遗落下的鎏金累丝镶红宝石攒花簪。这件事涵因打死也不会认的,她按下心中的紧张,笑道:“皇上和王美人娘娘的佳话,长安内外都传遍了,太原王氏的金铺再不打这样的簪子,以感圣恩浩荡。还好,姨母在这之前就赠了我一只同样式的,涵因真是幸运。我听说姨母来长安之后,常把这样的簪子赠给世交好友家的姑娘,大约有十几支。”说着她从头上摘下一只簪子,跟那只看起来一模一样。 皇帝却连看都不看一眼那簪子,也似乎并没有听到涵因的话,只是接着说道:“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但却说不出来,但是我知道一定不是王美人。直到昨天见你发号施令的气势,才知道,那个姑娘就是你。你给我多少证据证明你不是也没用,我知道你就是那天护住泰王的人。” 皇帝伸手想要捉涵因的手,却被涵因手疾眼快的躲过了。皇帝干脆把榻上放置的小几横挪到一边,凑到涵因跟前,拉住她的胳膊,说道:“朕好不容易找到你,这次别想那么容易跑掉。” 涵因心里蹦蹦跳着,心里说不出的诧异,自己曾经认为懦弱的弟弟,原来也有这么强势的一面,不禁怕他做出什么事情来。 皇帝却忽的松手了,退到坐榻另一边,恢复了斯文优雅的姿态,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笑道:“放心,朕会安排好一切,在这之前,朕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皇上似乎没有问过民女愿不愿意。”涵因心下愤怒,顾不得身份地位,仰起头冷冷的直视皇帝。 皇帝却根本没意识到她的怒意,也根本不在乎她的这种态度是大不敬,仿佛看痴了一般,眼神迷离,念念道:“姐姐,你就是姐姐,你不知道朕有多想你。每次你发脾气的时候,朕都想把你拥入怀里……”皇帝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妥,清咳一声,冲涵因笑道:“你愿不愿意都没有关系,朕可以等……不过,你总这样,朕怕自己忍不了……” 涵因听了此话,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帝。 皇帝却冲着惊呆了的佳人笑笑,转身离开了。 第六十五章 躲避 涵因又惊又怒,她没想到,自己的亲弟弟竟然会有那样的心思。那具身体本来就和他是血亲,她虽是穿越而来的,相处了几十年,感情上一直把他当做亲人。她很清楚知道自己的死是他一手造成,权利斗争向来如此,就算是亲兄弟,都免不了刀剑相向。她虽愤恨亲人的背叛,但更多的是恼恨自己,竟然被自己一向当做懦弱幼稚的弟弟扳倒了,这对她来说不啻于奇耻大辱。 今日骤然听到他嘴里亲口说出的话,涵因心中泛起滔天的愤怒,浑身不由自主的打颤,自己当做至亲的弟弟,竟然对自己怀有这样肮脏龌龊的心思,她恨不得亲手把他的心剖出来看看怎么长的。 当惊怒稍平,一种无力的恐惧感袭上心头,她现在无权无势,如果皇帝非要要她,郑家和崔家的人会巴不得把她送到宫里来,难不成她真要嫁给自己上辈子的弟弟吗?况且还是在背后捅了她一刀的人,她怎么可能接受。想到这些,不知不觉间她已泪流满面。 “怎么哭了,妆都花了。”一个沉静悠扬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原来是文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文妈妈的声音此刻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涵因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文妈妈抱住涵因,拍这她的后背,轻声说着。涵因哭了一会儿,才渐渐止住,她用帕子擦擦脸,勉强笑道:“让妈妈见笑了。” 文妈妈突然被御花园的管事太监叫去鉴别花木,弄完了又不让走,硬是被拉住喝茶、吃点心。她之前跟那太监交往并不深,心里便存了疑惑,回来一看这情形,心里便明白了八分。她并没有问涵因到底怎么回事,宫里的很多事是不能明说的。因此,她只是轻声安慰着涵因。 涵因抹干净泪水,冲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表示承了她的情,之后便匆忙忙的回去了。晚上伺候太皇太后晚膳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仿佛白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涵因怕皇帝再来找麻烦,干脆整天呆在太皇太后的正殿里,太皇太后歇了,她便跟赵妈妈在外间做针线。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太皇太后不适,自从皇帝下朝之后就来仁寿宫向太皇太后请安。这件事传开后,一群为了多见皇帝一面的嫔妃们就开始挖空心思围着仁寿宫打转。 她们纷纷把自己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时间挪到皇帝下朝之前,皇帝第二天再来,已经是满屋子莺莺燕燕了。太皇太后对这种后/宫争宠的手段见怪不怪,并不以为意,还是一派安详慈爱的姿态。 涵因则大松一口气。皇帝来之前她便先找借口退出去,反正皇帝要应付那群女人,根本没空注意她。她可不想再看皇帝有意无意扫过的目光,更不想因此惹出麻烦来。既然皇帝太闲了,就让皇帝把过剩的精力都花在应付后/宫那些女人身上吧,涵因恨恨的想。 皇帝也大感头痛,这些女人的耳目在宫中中简直是无处不在,他稍微有些变动,她们就像嗅到了味道的狗一样,追踪而来。 那天见涵因是刘公公安排的,应该不至于出什么纰漏。想起这个女孩子,皇帝也颇有些郁闷,怎么偏偏是郑伦的女儿,不能影响朝局,也不能搅乱六宫格局,对于这个身份敏感的女孩子,他还是要花一番心思的……想起她生气的样子,和姐姐如出一辙,皇帝嘴角漾出一抹痴迷的微笑,暗暗下了决心,要把他们兄妹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能让他们有家族可依,只能依靠自己…… “平时看着倒是个温温和和的小姑娘,你说她生气的时候怎么那么像姐姐。”皇帝似是在发问,又似在喃喃自语,刘公公把身子弯的更低了,并不回答,他知道他不能回答,皇帝也不需要他回答。 ********************************************************************** 天气虽渐渐冷了,却一直没有雪,天时反常的紧。自陇西一带忽然起了时疫,迅速播散,被传上的人,一半都会死掉,人们纷纷出逃,导致更大范围的传播,受灾的乡村十室九空。 皇帝紧急下令,官府就地赈济,提供医药,并下达了严厉的限行令,受灾的村镇,一律不准出入,患者尸体一律烧掉深埋。之后,皇帝亲自带着大臣举行大祭,祈求上天赐福,皇后也带领着内外命妇祈福。 太医院已经被全部动员起来,一部分大夫被派到重灾区指导当地医属防病救治,另一部分没日没夜的试验药方。然而即使这样,疫情还是在不断的蔓延,长安中也渐渐有了发病的人。病人的症状是高热、浑身痛、眼睛充血、咳嗽。重的病人会很快死掉。因此处处弥漫着惶恐的情绪。长安人来人往的大街,现在也变得空旷起来。 满朝文武大臣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都变了。便有人上奏,提议皇帝立刻起驾前往东都洛阳,另一些人则认为此时皇帝迁移会动摇民心,何况京兆尹已经做了万全的措施,防止疫情扩散,只要疫情不入宫门,便不应迁移。 皇帝在犹豫期间,宫内也开始出现了疫情。 先是一个听说家人病了,趁着去宫外办采买杂事,偷偷回家看的小太监。后来又有个别宫女染病。虽然他们以及和他们接触的人都已经被及时的隔离在一个偏僻的宫室,但宫里也开始流言满天,人心惶惶了。 这时,一个更让人心慌的消息出现了,泰王殿下竟然也出现了时疫的症状。伺候泰王的人已经全被关入聆风阁,不准踏出一步。贤妃更如热锅上的蚂蚁。 涵因听闻此消息,心口仿佛被锤了一拳。泰王是她能在世家中立足的底牌,如果他死了,自己的命运便真如无根浮萍一般,任人摆布了。 决不能让泰王死掉!如果泰王死了,自己的全盘计划都会被打乱,难道自己真的要籍籍无名的终老一生,难道自己真的要看那些害了她的人,再来摆布她这一辈子的人生吗,不,绝不!她紧紧握住拳头。 下午加更,求推荐,求收藏 第六十六章 探视 涵因走到太皇太后面前跪下说道:“泰王殿下是小女的亲外甥,求太皇太后让小女去照顾泰王殿下。” 太皇太后皱眉道:“你这孩子其心可嘉,可是……这疫情凶险……” “小女若不亲自照顾,怎对得起我死去的姐姐,泰王是她唯一的孩子,求太皇太后成全。”涵因重重的把头磕到地上。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哎,真是个好孩子,那你就去罢,我这个老婆子会为你向菩萨祈福的。” 涵因决绝的说道:“多谢太皇太后。若是小女回不来了,请太皇太后格外开恩照顾我量个兄弟。” “你放心吧,孩子。这点事我老太婆还是能做到的。”太皇太后眼里含泪,坐在一旁的皇后也连声说道:“这丫头真是个实心的孩子。” 涵因郑重的磕了三个头,退了出去。 王淑妃瞥了一眼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贤妃,冷笑道:“果然是亲姨母,真真不一样。” 贤妃紧攥着帕子,手指的骨节因为用力过猛都发白了。 因为终于有皇子病倒,干系重大,再加上几个高官的府上也出现了发烧的病人。外朝几乎所有的大臣都要求尽快迁去东都洛阳。皇后也忧心忡忡,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另一个,因此积极主张尽快成行。 于是皇帝决定尽快启程,以免朝政瘫痪,希望借函谷关阻挡住疫情的发展。消息传来,整个**都动了起来。大多数多人都希望自己跟着去洛阳,而不想被困在这偌大得宫城中等死。但皇后下了严令,随行的宫人必须是健康人,而且10日内没有接触过患者的,还有一些人被安排留下来看守宫阁。整个**在一片愁云惨淡中忙碌着,被迫留下看守各宫的人只能哀叹自己命运不好,或者得罪了什么人。 在被留下的人里面,地位最高的恐怕就是患病的泰王了。 这两天,皇帝都在忙着处理各项事情,一直只在前朝的御书房休息。等他终于有空回到**,却听说了涵因去照顾泰王不能随驾去洛阳的事情。顿时急了,也顾不得旁人猜疑他紧张的态度,直奔向毓福宫。 贤妃正在指挥宫人收拾东西,闻讯出来接驾,却挨了他一顿骂:“你这算是什么母妃,你把泰王当自己的孩儿看过吗?” 贤妃委屈的辩解:“臣妾还有瑜儿要照顾……” “滚!朕不想看见你!”皇帝不耐烦的打断她。不顾宫人的阻拦,径自走进了聆风阁。 空气中弥漫着味道熏艾草的味道,宫女们小心翼翼的给皇帝挑开幔帐,涵因正坐在床边,这里无人敢近前,只有她一个人,脸上围了个简易的口罩,看着熟睡泰王,不时的用毛巾小心擦擦泰王的额头。 皇帝挥退跟过来的宫人,并没有直接走上前去,而是站在一边看着涵因看护泰王的样子,不由想起当初自己患病时,长公主没日没夜的照顾,一时忘情,痴在那里。 涵因听见动静,看到皇帝来了,忙起身行礼,拿起一条干净的长条白布,递给皇帝,让他系在脸上,捂住口鼻。 皇帝看着她,皱眉道:“你不懂规矩么,难道让朕自己动手。” 涵因无法,只得亲手给他把布系好。刚要把手拿开,皇帝却突然捉住了她的手。涵因大急,猛的抽了回去,说道:“皇上不问问泰王殿下的情况么。” 皇帝咪咪眼睛,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清咳一声说道:“如何了。” “泰王这些日子还是发热,间或退下去,到晚上也会烧起来,身上起了些疱疹,所幸的是并不大严重。”涵因让到一边,让皇帝看孩子。 皇帝看着泰王,这曾经是他最“宠爱”的孩子,因为他的两个母妃都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当初,为了拉拢郑伦专宠郑贵妃,之后为了制衡长公主,专宠韦贵妃,但当郑贵妃和韦贵妃都死去之后,他却对这孩子却生出一种莫名的疏离,仿佛他是一种负担,让他回忆起不好的过往。 但是,今天看到这个小小的身子在病魔中挣扎,心里又升起了万般的心疼,毕竟他是一个父亲。他小心翼翼的摸摸泰王的额头。又给他掖紧被子。 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为什么?” 涵因并不回答,只说:“如果我死了,请陛下让我葬在父亲身边。” “你又是何苦……哎……好,我答应你。”皇帝有些无奈的看着她,都忘了自称“朕”。 “皇上若是过了病气,国本就会动摇,请皇上保重龙体,移驾吧。”涵因淡淡的说道。 皇帝欲言又止,盯着涵因许久才说道:“你自己小心。”转身走了出去。 涵因在后面行礼:“恭送皇上。” 其实真的亲眼见到了泰王,涵因才稍微安心一些,至少从症状上来看,泰王得的时疫,并不是最可怕的天花和鼠疫。看这样子,应该是前世所说的流行性感冒。 涵因作大夫的时候,曾经见过重症感冒的病人,那种很好的医疗条件下仍然有人死亡,就别说现在了,尤其是老人和孩子,一定是死亡率最高的人群。这次听说患病的人里面有一半能活下来。涵因便心存了希望。 她一定要亲自来的原因,是宫人们并不懂得预防时疫的知识,只一味的害怕躲避,更是不能尽心的照顾病人,敷衍了事。泰王并不是贤妃亲生的,下人们平日里都多有怠慢,更何况生死攸关的时候。如今,贤妃避之不及,伺候泰王的宫人们被关起来,慌了手脚,等到宫里的人一走,就更失于照应。泰王活下来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她知道自己也有可能染上,但是泰王是她最大的筹码,如果失去了泰王,她的人生赌注也就输了大半。再想翻身就难了。因此她决定孤注一掷,冒着被传染的风险,也要保住泰王的一条命。 我绝不就这样认命,涵因在心里暗暗的发誓。 第六十七章 弹压 宫里一下子空了下来,管理也不那么严格了。 聆风阁管着的宫人们见没人再管他们,便从聆风阁跑了出来,只是毓福宫的宫门还是被看守的太监、留下的管事妈妈看着,不得出去。他们不敢进正殿,只把当值时候用的耳房收拾出来住进去。 涵因冷眼看着她们,除了泰王的乳母和贴身大丫头紫秀真心为泰王的病忧心,另外被留下伺候涵因的络儿心地醇厚,虽然也害怕染病,但见涵因太过劳累,也硬着头皮来帮忙。其他的人都是想尽办法能不来就不来。乳母年纪大了,身体弱,竟也一下子传上了时疫,紫秀两头跑,照应不过来。 涵因只好让她专门照顾乳母。另外又再三叮嘱她预防之法,让她千万小心,别累病了。 宫人们愈发惰怠,一应伺候皆是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想过于靠近满是病患的聆风阁,午饭已经送迟了,晚饭竟然到了戌时还没送来。 涵因照顾了泰王一天,见饭还没送来,便知道必是下面的人不肯送过来:“有人在外面吗?” 紫秀因太累了,歪在榻上睡着了,因此今天便没有穿饭。听见涵因的声音,才醒过来,走到梢间一看,应该摆饭的桌子上空空如也,不由也大怒,推门出去,喝道:“今天是哪个当差。” 一个小丫头过了半天才蹭过来,哼道:“紫秀姐姐,是我,珠儿。” 紫秀见她便骂道:“既知道是你当值,饭在哪呢。” 小丫头指指旁边,一个食盒瘫倒在一边,饭菜洒了一地。原来她把放在了门口,紫秀一推门便撞撒了。 紫秀大怒,拔下一根一丈青簪子,用尖头使劲的戳:“谁教你这么当值的,殿下的晚膳就是让你放在门口的!” 小丫头被戳得大叫,哭着求饶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我是怕!他们说的……放在门口就行了……” 小丫头的话更是让紫秀怒不可遏,那帮老油滑子,自己不想干活,就用小孩来当枪使试探,紫秀下手更快更重。小丫头哭叫得更凶了。小丫头的叫唤声惊动了其他宫人。都纷纷出来观瞧。 一个婆子笑呵呵的走上来说情:“我说紫秀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会子连主子都不管了,你这是又何必呢。” 紫秀是大宫女,虽然泰王不得宠,但旁人多少要给几分面子,听到这婆子抢白自己,紫秀冷笑道:“就算主子走了,这也是宫里,宫里就有宫里的规矩。没听说把殿下的晚膳放到门口的。” “规矩是人定的,规矩也要合时宜,大家留在这都是在为陛下尽忠,你也不能太难为大家吧。”那婆子阴阳怪气的说着。 紫秀训那个小宫女绰绰有余,但是对付这种资历高的妈妈,说话就不管用了,偏泰王的乳母病得一塌糊涂,根本没法出来主事。她被这妈妈说的话噎住,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涵因走了出来,并没看那婆子,径自走到那婆子住的耳房,“啪”一推门,里面的饭菜摆了一桌,已经吃了大半,边上还温着酒。 冲着那婆子冷笑道:“我还真不知道这是哪的规矩,上面的主人未进餐,底下的人倒先酒足饭饱了。刁奴欺主,怕不仅宫里的规矩不能容,就算是《大隋律》也是不能容的。” 那婆子自知理亏,一时支吾。旁边看热闹的另一个婆子见她顶不下去,怕被涵因压住了其实,便出来道:“姑娘不是这宫里的人,这些事情也犯不上管。” 这些人平时同气连枝,就连低等的嫔妃都不会轻易去得罪她们,如今管事太监和主管女官全都随驾去洛阳了,她们便想钻空子偷懒。这次她们先连哄带吓那个当值的小宫女,让她不敢进聆风阁,好看看上面的反应,见泰王的乳母病得没法主事,紫秀资历尚浅,而涵因则是个宫外来的小姑娘,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我自是不会管,但也自有管你们的人,若是泰王殿下大安了,自有你们的体面,若是不好了,你以为你们这些奴婢就有好日子过了么?”涵因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周围看热闹的宫人们听了这话,微微有些骚动,涵因说的没错,若是泰王殿下死了,他们这些人说不定全都要殉葬。 那婆子见这些人动摇,又说不过涵因,便开始耍浑:“我们这些人留着命在,才能伺候泰王,我们若是都染病死了,怕是上头想责罚也责罚不了了。” 另一个婆子则在旁边帮腔:“是啊,再说若是到时候真要责罚,我们也只能领罚了,这也是尚宫局的事,姑娘又何必多事,难不成姑娘的身份还要告我们这些下人的黑状么。” 涵因皱眉,但她再接腔就是和两个婆子吵架了,这是非常有*份的事情,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也是笑话。但他除了言语弹压,的确拿那个婆子没什么办法。她无官无爵支使不动这些刁奴,也无权处置他们。 紫秀见状忙说:“姑娘是什么身份,什么叫告黑状,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妈妈做得如何,自有公论。” 那妈妈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说:“公论我自是不怕,就怕有些妖精似的人在主子面前挑三窝四。” 紫秀怒道:“你这是说谁。” 那婆子嬉笑道:“谁整天巴结主子献殷勤踩着别人往上爬就说谁。” 院子里面的众人开始切切私语起来,眼睛瞄着紫秀。紫秀脸憋得通红。 这时一个平静温润的女声说道:“那你们就可以没有规矩了吗?” 涵因转头一看,竟然是文妈妈。文妈妈带着一种婆子、宫女,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太监。 “文妈妈,您没有跟着太后一起走吗?”涵因有些激动。 文妈妈笑着点点头,说道:“老奴不才,向太皇太后自请协助姑娘照顾泰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想姑娘孤身在此,多有不便,便准老奴暂代尚宫之职,住持宫中诸事。看来这里让姑娘费心了。请姑娘暂且休息,这里便交给老奴吧。” 涵因知道这是文妈妈替自己着想,才冒着被传染的风险留下来,心中不由感动。点点头站在一边。 文妈妈说道:“两个刁奴竟敢以下犯上,照宫规每人各40板子,宫女珠儿,偷懒失职,打20板子,拉到外面去打,莫要惊扰到泰王。他们以后也不用回来了。”几个强壮的太监一拥而上,将几个人拖走。 那几个人叫着求饶,文妈妈喝道:“捂上他们的嘴,赶紧拉下去,吵到泰王殿下可是大罪。”又冲着一院子的说道:“还有谁想跟他们一起?” 众人赶紧底下脑袋,再无人敢吱声。 随后,文妈妈吩咐重新传膳,专门派了个太监在这里专门听涵因的吩咐跟外面传话。 这一招杀鸡儆猴,很有效的震慑了一众宫人,虽然还是能不进聆风阁就不进,但已经比之前肃整多了,涵因要的东西也不敢推搪了。 文妈妈每天早晚过来巡视一圈,也进屋子里面去探看泰王,大家见文妈妈都带头这样做,私下里的抱怨也少了很多。 涵因每天定时开窗通风,自己每天早上到院子里散步,晚上清洁口鼻,也教各位宫人预防之法。并且每天坚持呵太医院开来的预防疫症的汤药。 给泰王除了喂药,就是每天喂他大量的糖水和盐水。用烧酒给他擦身降温。 泰王迷迷糊糊中总看到有个人在他身边,那人身上的味道让他很亲切,他不由伸手去拉她的手,哼道:“母亲,母亲……” 涵因正有些累了,坐在床边打盹,听见泰王说话,一下子又醒了,原来是泰王只是在说一些不清不楚的梦话,她笑了笑,又拿起湿毛巾,给泰王擦了擦额头。 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涵因照顾得好,泰王的病情渐渐有了起色。先是发烧的时间短了,温度也比以前低,人也醒了过来,之后睡觉也逐渐踏实,也能吃得下去东西了。 涵因见泰王在慢慢恢复,安心不少。 泰王在病得糊里糊涂的时候,总看见有个人陪在身边。渐渐清醒了才知道那个昼夜照顾她的人是自己的亲姨母。因此他对涵因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样疏离,甚至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依赖之感。 泰王一口也吃不下去饭,她便变着花样做些鲜亮可爱的小菜哄他吃;泰王睡觉浅,梦中经常大叫,她便轻拍他,让他安心;泰王夜间醒来之后被噩梦吓得不敢入睡,她便讲些《三国》《水浒》的故事哄他好好睡下。以前一直觉得这个孩子少年老成,很不招人疼,但接触这些时日,涵因才感受到他敏感、脆弱的一面。以至于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因为泰王对她的前程太重要,还是这个可怜的孩子让她真心的疼爱了。不过她也并不想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因为世间的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利益一致感情才能长久,利益冲突在亲厚的情感也会变得单薄,甚至反目成仇。 泰王虽然好转,但是他的乳母却撑不住了去了。涵因没有告诉泰王这个消息,他的身子太弱,这些年他从这个宫带到那个宫,母妃换了几个,身边的宫女也换过几茬,只有这个老太太一致陪着他,如今,这个可怜的孩子连最亲近的乳母也失去了。 涵因把男孩伸出被子的手重新盖好,静静的看着在梦中酣睡,至今还不知情的泰王,心中不禁涌上一阵感慨。 “姑娘,来换我吧。”紫秀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她从刚进宫就被分来伺候泰王,泰王不得宠,底下的宫人也跟着受欺负。是乳母一直照顾她,如今这个和蔼的老太太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她忍不住伤心落泪。 “你就回去歇着吧,你这样子,又怎么撑得住。”涵因有些欣赏这个忠心耿耿的宫女。 紫秀轻声说道:“回去也睡不着,一闭眼睛就看到妈妈的样子……” 涵因说道:“你没日没夜的照看了这么多天,还要管这宫里的杂事,早就乏了,你若是累病了,泰王往后身边就再难找忠心耿耿的人了,听话,去休息吧。” “那姑娘呢?”紫秀担心的问道。 “络儿四更起来之后就过来换我,你不用担心。”涵因说道。 紫秀这才回去睡下了。 第六十八章 夜探 泰王的病渐渐好转,不再整日发热,也能进食了。十来天左右已经渐渐可以下床了,涵因也轻松了许多,用不着夜夜守着他了。 泰王和她这些日子接触,每日看她守在自己身边,知道这个姨母是真心待她好的,因此对亲近了很多,再不复之前看她的戒备神色。 只是他好转之后便四处找自己的乳母。此时,乳母已死,涵因怕刺激他,但又被他缠的没法,只得哄他说:“老妈妈有事,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泰王眨眨眼睛,思索了一会而,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她说道:“她是和我两个母妃去一个地方了吧。” 涵因瞧着他,心里一阵唏嘘,平时思维敏捷的她,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泰王的眼睛黯了下来:“我知道的,她们都不会再回来看?儿了。”忽然又抬起头,向涵因认真问道:“小姨母,你呢,你会跟她们一样丢下?儿吗?” 涵因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姨母不会走的,会看着泰王殿下长大。” 泰王忽然伸出小手指,说道:“他们说拉钩才算数,小姨母你要跟?儿拉钩。” 涵因怔了怔,用力勾出一个笑容说道:“好,我们拉钩,绝不骗人。” 一个月过去了,疫情的势头渐渐弱了下去,从后世的医学常识来看,这种流行性的重症感冒的爆发和流行都是有一定时限的,现在各地发病的人渐渐减少,得病的人也渐渐康复,在那时候的医疗条件下,能活下来的大多是健壮的人,而身体素质差的老弱妇孺则大半死去了。从这点上来看,泰王算是非常幸运的,也多亏涵因照顾得当,否则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不过泰王却留下了咳嗽的毛病。此后天气一变就开始咳嗽,有时候还会在病榻上缠绵很久。不过,此时还没有人注意到,众人只为泰王平安而庆幸,等皇帝从洛阳回来,他们这些伺候的宫人都会成为有功之臣。于是,这些人再不像之前那样不情不愿的,问安伺候也勤了不少。涵因和紫秀从之前没跟着一起闹事的小宫女中挑了几个稳重的,跟她们一起照顾泰王,负担减轻了许多。 因情况好转,文妈妈便不来的那么勤了。原本毓福宫各门都有太监看守,防止有人从毓福宫中跑出来。宫中留下的人本就很少,外面的守卫值守更替比平时频繁,基本上每两三天就得轮一班,这一个月来让这些人累的不轻,现在情势不似之前那般严峻,这些人也都逐渐惫懒起来,不再像初时那样警醒。 涵因时常给这些太监送酒菜,知道这情况。便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撤掉几个守卫,并作一组,这样轮替起来,每个人摊上的当值便少了。 管事太监开始还怕被上头的总管太监责罚,后来见宫禁也松弛了下来,又经不住手下人撺掇,便大着胆子撤了几个人,后来见根本没人管,干脆只在正门留两个人,东西二门各留一个。西南还有一个小角门,很不起眼,太监们便托了一个婆子看守,那婆子好酒,每日吃的醉醺醺的,平日里也不大看管。许多宫人便从这里溜出去。 守门的太监其实也知道这个情况,但和这些宫人们素来交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涵因观察了几日,见的确无事,便趁夜从这里溜出去。 她穿着一身素衣,带上黑纱的帷帽掩住面孔,沿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小路来到了永安宫。路上连巡夜的太监都没见到。 众人都知道,永安宫自郑贵妃死了之后便废弃了,却很少有人想到长公主把这里弄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长公主在跃然居里无意中发现了通向永安宫的密道,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建,建了做什么用。于是便求皇帝,要了跃然居。又在宫里传出流言说永安宫闹鬼,让人不敢接近。 月亮被云层遮住,夜色分外浓厚,永安宫看守的人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西南角的宫门虚掩着,一推便开了。寂静的殿阁矗立在高台上,说不出的肃杀与清冷。宫里传说这里盘踞着冤死的鬼魂,对于涵因这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要说鬼,她便是这里最大的鬼! 涵因推门进了殿中,拿出准备好的火折点上烛火,微弱的烛光穿不透高阔的主殿内浓厚黑暗,只能昏昏的照亮了周围的一圈。涵因举着蜡烛四处查看,屏风珠帘,幔帐摆设还是老样子,只是上面落了层薄灰,地上还算干净,只是那金砖不再像曾经那样擦的光可鉴人,但看得出来,这里还是有人打扫的。 走到最里面的梢间,厚重的帷幔失去了绳结的约束,垂在花梨木透雕缠枝葡萄裙板的前面,涵因小心翼翼的挑开幔帐,里面的黑暗更加浓厚,仿佛任什么都化不开似的。 雕牡丹花楠木床架子上的紫绡帐被人扯裂了一块,又被随意绑起来,绛色洒金妆花缎的垫子看起来没坏,但上面还一深一浅印着两个鞋印,齐王还是这么不长进,这么长时间了还在用那个老跛子。殊不知,那人早就被刘锦盯得死死的了。里面的十色锦被垒放得还算齐整,只是稍稍有些歪斜,想必是被人翻过之后,又叠起来的。 看样子,床下的暗箱应该也被翻空了。涵因瞟了一眼床梆上被按的微微陷进去的的一块木槿雕花纹样,心里对这些人的粗鲁嗤之以鼻。 郑贵妃这床是张石床,名叫画石床,据说是明帝杨广所宠爱的宣华夫人的旧物。传说是西域的贡品,取自天山,重千斤,夏日清爽,冬日温暖,上面用楠木雕饰围板、床架,当年还铺陈过奢华无比的神丝绣被。 只是这楠木围板让她换了一换,样子还是与先时无二,只是加了机关暗格,用偷梁换柱的法子把这床板换了进来。 她在那个地方按了下去,旁边的衔接得天衣无缝的一块雕花裙板便弹了出来,这是一个小抽屉,曾经装着她准备发出的密令,如今已经是空空如也。这些人里面还有更仔细的,掀开抽屉的底部,这里还有个小小的夹层,里面放着一些人的把柄和罪证,这是她用来威胁人的手段,现在这些东西不知道被谁拿去利用了。 但他们没想到这个机关还有第三层。涵因卸下抽屉,拔下一根簪子腮进雕花按钮的缝隙中,将花心向外一抠,拔了出来,然后顺时针转了一圈,抽屉与上面床板之间的一个薄薄的夹板便可以被抽出来。 原来在抽屉的上面还有一个夹层,机关设计的很巧妙,卡在抽屉之中,如果不把抽屉卸下来,而只把雕花的花心拔出来,那么这层夹板还是会被卡在里面。那本让各方都觊觎不已的名册便藏在这个狭窄的夹层之中。 这份名册至今仍然没有被人拿走,涵因要感谢这个暗盒的精巧设计。这个夹层暗格并不是缀锦阁的设计,而是她的心腹太监李德全用他那一双巧手,在原本的机关上改造的。因此就连缀锦阁的人也不知道。 大部分人在解开一个机关之后,关注点便全在里面的东西上,少数人会发现抽屉里面的夹层,但是很少有人再去想到还会有第三层机关,尤其是在紧张的秘密搜索时候,这种思维的盲点就会更加突出。 而且第三层的夹板和床板几乎融为一体,里面的空间被书塞满,因此敲击并不会出现和别的地方不同的空洞声音。而那个夹板的小机关太过细小,能将那个小巧的花芯雕花抠出来的,需要借助细长的工具,那些人大多出没于晚间,灯光昏暗,很难发现其中的奥妙。 当然如果把这里全部拆掉,那么也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只是这里是长公主的殉国之处,为彰显孝悌之义,皇帝下令不得轻动。不过皇帝的人应该已经把这里悄悄的翻过几遍了,何况出卖她的人是自己的心腹,他们都有可能从缀锦阁得知这个暗格的事,再说发现了夹层中的东西,他们就该认为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翻的了。 第三层的东西没有丢,说明李德全并不是出卖她的人,他那日一起被杀更证明了他的清白。 当然,皇帝不拆掉这里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想把这里当做诱饵,看看到底会有什么人按捺不住会上钩。 现在那些人虽然还是很想得到这本名册,但是在几次搜索都徒劳无功的情况下,应该会断定东西不在这个地方,或者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因此早已放弃了在搜索这里了。而这个时候全天下被时疫闹的惶惶不安,也没有人再理这里了。 于是,涵因便钻了这个空子。她小心翼翼的将那本名册拿了出来塞进怀里。又将那个精巧的机关复原如初。 突然,外面传来“吱呀”一声,这是正殿沉重的大门发出的声音。涵因紧张的抬起头,什么人在这个时候竟然也来到了这里。 第六十九章 来人 涵因在最里面的梢间,还有重重幔布的遮挡,因此烛火的光亮并不虞被发现。听见脚步声迫近。她赶忙熄灭了烛火,弯下腰,把手伸进床板的下面,在这里她可以触到石床的本体,不过这并不是一块整石,可以摸到一个凹槽,用力一扣,旁边的衣柜便悄无声息的划向一侧,直到柜子完全划开,涵因才放开手,地上露出一个盖子,这是一条通道,可以通到太液池边上的跃然居。 然而她并没有打开通道逃走,这个通道早就泄露出去了,在长公主被害的那天,曾派人试着从这里逃到跃然居,然而他们在密道中便发现跃然居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是那些人还没有找到密道入口,因此还没有从这里直接攻进来。派去的人又只好退了回来。 此时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人,若是知道密道的人,她一定会被捉个正着,不能冒这个风险。 涵因没有抽回手,而是接着又短促而连续的向内按了三下相同的机关,柜子后面的看似严丝合缝的墙壁旋开了一个小口,这里是另一个密室,也是前人所做,这床、密道和暗室应该是在建造之时便精心设计好的。向外扣是打开柜子,再向内连续按三下,密室的门便打开了。 永安宫的第一位主人陈宣华,不仅是陈国公主,还是文帝的妃嫔,后来又成了杨广的宠姬,杨广为了讨取她的欢心,特地将永安宫重新翻修,又送来了各式奇珍异宝装饰宫阁,可谓是壁砌生光,琐窗曜日,极尽奢华精巧。即便过了一百多年,永安宫几度易主,窗廊雕饰、箱笼柜子还有不少是百年前的东西。比如这画石床,再比如这个床边的金丝楠木大柜。 永安宫向来是宠爱最盛的妃嫔居住之所,足见当年郑贵妃盛宠。 不过也有人传说,在这里居住的宠妃,虽然?赫一时,甚至专房擅宠,但大多下场不好。从杨广的陈宣华到最后一位主人郑贵妃,再到实际的最后一位主人长公主,似乎都印证了这个不详的传言。 陈宣华在杨广即位后一年多便死去,有人说她是不堪耻辱抑郁而终,还有人说她意图复国,身为杨坚宠妃的时候,便伺机挑唆杨坚、杨广的父子关系,后来意图谋刺杨广未成,被察觉了图谋而被秘密处死。 这里面究竟有多少宫闱秘闻,不论是前世的杨熙,还是今生的涵因都不感兴趣,也没有心思探究,只想好好利用这个精妙的设计。 墙面借助一旁的柱子,和避风隔板掩饰住了开口的缝隙。通常打开柜子的人,都会被下面的通道所吸引,而忘记检查这面墙,但是如果仔细丈量,就会发现这个宫殿两侧梢间的宽度是不一样的。 当年,她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不知为什么心里一动没有告诉任何手下,不过她觉得这个地方并不是很保险,因此只放了些早年做那些秘事的资料物品,那些东西后来已经不需要用了,但放在外面怕被人发现,销毁了她又怕万一需要用还要重新收集,便全都堆进了这里。 现在,这里做一个临时的藏身之所却是非常合适的,虽然这里也可能被人发现,但事到如今她不得不赌一赌。 涵因钻了进去,按了一下机关,墙壁和柜子又无声无息的阖上了,密室空间狭小,只在一侧放了一个柜子,贴墙放了一张条案,里面很黑,但涵因伸手所及的东西仍然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动过,摸过这些东西,手上面黏黏的,便是没有光也知道,这是东西上积下的一层厚厚的灰尘,可见那些人也忽略了这里。 她刚躲进去,一阵脚步声便到了梢间。她向一侧挪去,在这面墙的一侧有个可以打开悄悄向外面查看的小孔和一个传音的管子,这些偷看偷听的孔洞正在床榻围屏的后面,遮掩在繁复的雕花之间,很难被发现。 “这里说话最方便,现在不会有人的,刘指挥使你也太小心了些。”另一个更细碎轻盈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跟了进来,同时传来的是一个温润悠扬的女声。涵因一下子就听出来那是留下来临时主管宫内事务的文妈妈,等那人走近了,涵因就着外面烛火的微光一看,果然是文妈妈。而她嘴里的刘锦,则因为角度问题,涵因暂时看不到。 “小心些总没错。”刘锦弯下腰,扣动涵因刚刚按过的机关。 柜子缓缓划开,涵因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响,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若刘锦发现了这个地方,那她连跑都没有地方跑了,她甚至能感觉到柜子划开时微微的震动,仿佛是自己身上难以抑制的颤抖。 刘锦打开地上密道的盖子,下去看了一圈,不多时,又回来了,确定密道和跃然居里面没有人。之后弯下腰,扣着那个机关等到柜子阖上才放开手。这是在屋里阖上柜子的方法。看来刘锦也并没有发现这后面的密室。涵因狂跳的心这才平稳了下来。 文妈妈微微有些不屑:“我早就安排好了,这些日子连值守的人都不会有的。其他的人恐怕也都在洛阳呢,想不起来这里了。” 刘锦冷哼一声:“那天郑家的小姑娘就那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更别说高手了。妈妈别以为这里被人翻了个底掉就可以掉以轻心了。” “郑家的小姑娘来看看自己姐姐以前住过的地方,有什么好紧张的,她不来反倒奇怪呢。”文妈妈有些尴尬的笑笑。 “那个好奇的小姑娘是长公主的仇家,如果她真知道点什么,或者在这里找到点什么,太皇太后娘娘可别怪我不留手。”刘锦冷冷的说道。 文妈妈的声音也沉了下来:“知道了,太皇太后娘娘还有看重他们兄妹的地方,你别轻举妄动。你可别忘了,如今只有太皇太后娘娘才能保得住你们。再说了,那个小姑娘现在被关在毓福宫,也不可能大晚上往这里跑。” “放心,只要无关大事,一个小姑娘我还不惜得动手。”刘锦面色稍霁。 “名册和账册的事情有头绪了么?太皇太后娘娘一直紧张这事。你要尽快查出来。”文妈妈问道。 “还没有。长公主的很多事情我们也并不清楚。”刘锦直截了当的回答。 “你若是私藏,太皇太后不会放过你。”文妈妈的声音充满警告意味。 刘锦却笑了:“我之所以投靠太皇太后娘娘,就是因为我即便拿到了它们,也没有那个权势动用,反而会被人灭口;而太皇太后娘娘接纳我的原因,则是拿到了它们也没有给她办那些事的人。因此太皇太后娘娘大可以放心。” “太皇太后娘娘自然是信得过刘指挥使的。”文妈妈这才冷笑了一声。 “她老人家总有一天会知道我的忠心。”刘锦挑挑眉毛。 “刘指挥使只要忠心办事,太皇太后娘娘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文妈妈的语气也缓了下来。 刘锦却忽的问道:“我倒是很好奇,妈妈原本的身份是如何取信于太皇太后娘娘的?” 文妈妈对这个问题有些措手不及,脸色沉了沉,转而又笑道:“我早该想到你会问我,不愧是刘指挥使,这么快就把我的事翻了出来,只是我不过是个卑下的奴婢,指挥使花的心思怕是要白费了。” “我相信以文妈妈之能,还有在太后心中的分量,在下花多少心思都不会白费。”刘锦笑呵呵。 文妈妈冷笑一声:“太皇太后娘娘是知道的,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你那么公然的照顾郑家那个小姑娘。难道仅仅是和郑贵妃的主仆之情么?”刘锦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直盯着文妈妈,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读到更多的信息。 文妈妈却毫无秘密被揭穿的慌乱:“我在冷宫伺候过郑贵妃,郑贵妃算是我的旧主。” “只伺候过不到一年,便忠心到隔了这么多年,还替郑贵妃的那个宫女找机会在太皇太后面前伸冤?文妈妈还真是个念旧的人。”刘锦步步紧逼,“文妈妈”三个字咬字格外清晰。 “太皇太后就是看我对主人忠心才调我到仁寿宫听差的。”文妈妈毫不相让。 “当年郑贵妃宫里的人,除了跟着郑贵妃去了冷宫的宫女全都杖杀了,管冷宫的太监是个半瞎的糊涂老鬼,想在这宫里找个文妈妈的旧识还真难啊……”刘锦上下打量着文妈妈,毫不掩饰话中的意味深长:“想必郑贵妃都没想到能碰上文妈妈这样忠仆。在她死了这么多年之后,还记挂着她的冤屈。也不枉她在冷宫的这段日子了。” “呵呵,若是指挥使发现长公主有冤屈,纵使她已经薨逝,也一样会想办法给她伸张的,不是吗?”文妈妈毫不躲避刘锦探究的目光。 刘锦眼中的哀伤一闪而逝,犹未回答。 这时,涵因为了听得清楚,尽量靠近那根传音的铜管,因为空间狭小,伸展不开,动作时,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柜子,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 刘锦突然喝道:“谁在那里偷听,给我出来吧。”伸手一只袖镖便冲着床里面飞了进去。 第七十章 脱身 涵因见那袖标“嗖”的冲自己这边飞过来,吓得心都跳出来了,下意识随手从桌子山摸了个东西,准备有人进来就砸过去。刘锦发现了这里有异常,就算找不到开阖的机关,也会把这里直接凿开,涵因的额头渗出大滴的汗来,上下牙齿都在止不住的打颤。 这时,外面床上却极速窜出一道身影,在并不宽敞的梢间和刘锦过了几招。原来郑贵妃的床又大又深,贴着墙还叠放着半人高的锦被。那人便藏在锦被后面,因为殿中灯光昏暗,床又深大,周围还包着雕花的裙板,上面盖着纱帐,因此眼睛对深度就会有错觉,并没有发现锦被往前挪了。 像涵因、刘锦这样仔细的人,看到一个月前就印在上面的老跛子的脚印没有任何变动,反而会下意识的认为那里没有人。涵因在墙后面发出响动,刘锦才注意到那里,发现锦被不对头,于是骤起发难。他只是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方向藏了两个人。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阁下了。”刘锦轻斥一声,手上并不停歇。 那人不回话,手上的剑舞得更快了。 此人的武功不弱,似乎知道刘锦的实力,并不和他纠缠,虚晃几招,突然攻向一边的文妈妈,刘锦忙过去挡格,露出了空挡,那人趁机破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下糟了,我们说的话都被他听去了。”文妈妈皱着眉头。 “无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机密。”刘锦并没有去追的意思。 “你知道他是谁?”文妈妈抬眼瞧着刘锦。 “不知道,不过前几个月跟他就在这里交过手,我用袖镖把他打伤了。武功很不错,就是还嫩了些。”刘锦脸上毫无紧张的神色。 文妈妈冷笑道:“你是故意放走他的吧,怕是巴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投了太皇太后娘娘。” “这事情本来很快就会让人知道的,不是么。”刘锦满不在乎。 “你也不用这么紧张,也许御医们就妙手回春了呢。不要久留了,走吧。”文妈妈和刘锦走了出去,房间又陷入一片黑暗。 涵因手脚冰凉,似乎已经不知道怎么支配自己的身体了,额上的汗顺着面颊往下滴。她渐渐回过神来,刚想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脚,忽然观察孔里又出现了亮光。 原来刚才走的那两个人并没有真的离开,他们突然返回来,若是还有藏身此处的人,见他们走了必然会从藏身处出来,这样就可以抓个正着。 这种招数涵因早就知道,而且她的身体因为紧张有点不受控制,因此她便在里面多呆了一会而,果然碰上了这种事。 “应该不会有人了,下次准备充分些。”刘锦又上上下下看了一圈。 “呵,刘指挥使如此小心谨慎,也会有走眼的时候,我这老婆子再换什么地方也难保不出问题。”文妈妈见刘锦指责她,不甘示弱的出言讥讽。 刘锦扫了她一眼,说道:“走吧。” 涵因又等了许久,确定他们真的走了,才悄悄把观察的孔洞掩好。她长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刚才过于紧张,在身后的条案上随手抓的那样东西,被她紧紧攥着,现在觉得手心戳得直疼。她打起火折一看,原来是一块小巧的羊脂玉玉牌,玉牌莹白温润,在正中间有一大块火红色的玉皮,被雕玉匠人巧妙的按照其天然形态,雕琢成火凤凰的样子。 当年长公主亲手创立自己的秘密组织的时候,为了不暴露真实面目,蒙面号令手下,这块玉牌便是证明身份的标记。只是后来,她的权势日高,这个组织也渐渐融入内卫,才不用不着这个东西了。她本想还放在这里,以免被有心人看到惹出麻烦,但不知为什么,想了想又拿了起来,塞入怀中。这才悄悄的从密室出来。 涵因没有直接从宫门走出去,而是悄悄打开了密道钻了下去,另一侧打开是跃然居。宫内曾经最豪奢的处所已经搬空了,只剩下一些基本的家具,显得空荡荡的。四面透着风,有一种别样的阴冷。 跃然居的大门在外面锁上了,涵因走到旁边一扇直棱窗前,用力掰动窗棱,便把两根窗棱掰了下来,露出一个恰好能过人的空隙来,原来这处的窗棱是借助一个卡槽卡在窗框上面的,为的是失火时候逃生用。因跃然居已经废弃,冬天这里就没有重新糊窗户,上面的窗户纸早烂了。因此也不虞有人发现。涵因钻出去,悄悄把窗棱合好。 这时,月亮撕开了薄云的面纱,柔和清冷的光芒洒向了大地。涵因就着月光,偷偷向不远处的永安宫看过去,果然见到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在永安宫前面探头探脑。那人一定是文妈妈不放心,叫人在悄悄守在那里,不论有人出入,都能看个正着。 她小心的把自己掩藏在树丛的影子里,避开打更的人,悄无声息的回到毓福宫自己的寝室,好在毓福宫的人懒散惯了,那个西南的角门居然一直没有关,络儿现在跟紫秀轮替着给泰王上夜,她出去这一趟这里并没有人知道。 涵因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悄悄的翻开那本名册,里面是一排排朝廷官员的名字,其中不乏高官重臣,还有他们手下控制的各色人员。她却并不急着看,而是把加在书页里的银票一张张的拿出来,总共是二十张,每张一万两银,共而是二十万两,分别存在当下声望最隆,信誉最佳的八大钱庄之中。这笔钱在上辈子不过是些备用的零钱,,藏在这里是为了应不时之需。但在现今却是她能拿到的最大的本钱。她把名册和银票藏好,躺在床上回想整件事的过程。 那个藏在被子后面的人一定是比她早到的,怪她自己太大意了,设计了那些心理盲区迷惑别人,结果自差点着了别人的道。还好刘锦他们及时出现,让他来不及对自己动手,否则他一定会抢夺她手里的名册。 涵因料想自己带着黑色帷帽,灯光昏黄,加上那个人在被子后面偷看,估计也未必能认得出。就算猜到可能是她,最多也只是怀疑,应该不会太肯定。 至于那个人,几个月前和刘锦交过手,还中了他的袖镖,涵因想起那次救高煜的事情,那枚钉在高煜肩头的袖镖,虽然没有任何标记,但是那种工艺,那种材料除了自己特意找铸造大师给刘锦专门打造的,不会有他。时间也刚巧能对上,会不会是他呢。 高煜如果怀疑她,必然会找机会试探,那么这样也反过来证明那个人就是高煜。涵因想到这里,心情稍微放松了些。但这个时间,刘锦和高煜都应该在洛阳好好呆着,他们为什么要冒着感染时疫的风险回来呢。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旋即,她又想起文妈妈奇怪的话“御医们妙手回春”,有谁病重了? 文妈妈早就知道泰王病愈的事情,这话肯定不是说泰王的。而其他能牵动刘锦和高煜的人都在洛阳。而能用御医的,必定是皇室,或者是皇帝亲自派却给重要的大臣治疗,否则都一般都称太医。 如果是重臣,派去一个就是天大的体面了,根本不可能说“们”,有资格让一群太医看病的,只有地位最崇高的那几位了。 难道是太皇太后犯病了,不,不可能,文妈妈毫无紧张之感,若是太皇太后快病死了,刘锦怎么还依靠她。 皇帝么?也不对,皇帝要是快病死了,太子就要即位,这种当口高煜根本脱不开身。 若是皇后也一样,高煜根本不可能离开洛阳。 四妃里面萧德妃几乎可以忽略,王淑妃和崔贤妃死掉虽说会引起**的波澜,但是对门阀世家和寒门士子交替把持的朝局来说基本没有影响,大不了就是再送个女孩子进宫。 那么只有皇子,身在洛阳三个皇子,太子和孝王影响最大, 太子或是孝王……,皇后扶植崔贤妃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利用贤妃、泰王和靖国公府遏制淑妃、孝王,以保全太子。 若孝王死了,刘锦会紧张泰王的情形,也是常理。毕竟他是长公主迫害郑家的执行者。可是高煜就犯不上了。孝王死了,太子少了个威胁。泰王的地位虽然重要了,但还不至于威胁太子,用不着这样急匆匆的赶回来,寻找长公主的旧物。 涵因心中豁然敞亮,陡然从床上坐起,太子,一定是太子,他一定是病入膏肓了。太子是储君,他一死朝纲震荡,刚刚稳定下来的朝中的势力格局,又要重新分配,这些人会各自投向新的势力。皇帝也许会采取一些手段震慑住蠢蠢欲动的朝臣们,以保持朝纲的稳定。 让刘锦这样急着靠向太皇太后的原因无它,他是怕皇帝翻长公主旧账的时候,顺手把他这个遗留问题解决掉。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因此才这么紧张,生怕太皇太后不保他,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太皇太后的人。 而太皇太后则终于有机会把手伸进内卫,以扩大萧家的权势,两个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皇后再失去太子就没有儿子了,高家已经急了,以至于高煜按耐不住又打起长公主名册的主意。 涵因反复想了想,认为这样解释才能解释得通今晚发生的一切。可惜两个哥哥都去了洛阳,宫里没人也送不出去信。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好容易才把过度活跃的思维状态压了下去。到底是不是这样,也只能看之后发生的事了。 如果这样的话,皇后会怎么办呢,是会接着搞均势,还是彻底倒向一边。皇帝又会如何。这两位虽还是春秋鼎盛之年,但皇后身体不好,很难生出嫡子来。又或者高家会再送人进宫。 但不论怎样,太子一死,泰王的重要性都会大大增加。靖国公在朝堂的势力又有一家独大的趋势,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涵因这样想着,脑子越来越兴奋,一会儿她想靖国公府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一会儿她又想自己的两个哥哥会怎么样,只恨自己没有力量,不能趁机动作取得最大的利益,这样胡思乱想着,一直到敲了四更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七十一章 太子薨 第二天起得有些晚,她坐在镜子前面梳妆的时候,文妈妈来了,隔着屏风向她请安。 “妈妈快进来。让妈妈见笑了。”她又忙吩咐一旁的小宫女给文妈妈倒水。 文妈妈还是那样亲切,脸上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这些日子姑娘累坏了,也是该好好睡个觉了。” “妈妈才辛苦,这么多的事情都指着你一个人。若不是您,早乱套了。”涵因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很好。 “我们做奴婢的,这些都是分内的。”文妈妈仍然谦虚的回答,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泰王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涵因试着因势利导,带着他做一些健身的运动,以增强他的体质。因他大病初愈,涵因开始只是带他在院子里走走,后来便带他到御花园逛逛。 涵因打算再等他好一些,就教他锻炼身体的五禽戏。此外,她还通过讲一些小故事,教泰王功课。泰王本事聪明孩子,涵因又调动起他的学习兴趣,因此,这些日子泰王在不知不觉中把之前的功课又牢记了一遍,还新学了一些。 时疫已渐渐过去,长安城内也已经很少听说有新发病的人。 宫内回来了一批太监和宫女,这是为皇帝回銮做准备的人。然而随着回来的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带着一种想说又不敢说的压抑气氛。除去路上的时间,皇帝在洛阳呆了还不到一个月,本想着怎么也要过了年才回来,大家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来了。 终于有小道消息传了出来,人们纷纷传说太子病重,太医束手无策。果然,涵因那天分析出来的事情是对的。恐怕是算着太子时日不多,而出殡丧仪都要在这边举行,因此派人回来准备。涵因暗暗想着,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藏在袖子中的玉牌,可惜自己现在没有任何的势力,就算能料事如神也只能干看着。 毓福宫的宫人们现在不必文妈妈每日督促,都上赶着讨好泰王和涵因。这些人最擅长逢高踩低,他们也闻到了味,知道太子死后,泰王也有机会上位,忙着巴结。 涵因冷眼看着这些人的嘴脸,她太熟悉这种场景了,因此根本无动于衷,别人来奉迎,她也并不摆架子,一如既往的和善有礼,并不因此面露得色,文妈妈看在眼里,暗暗赞叹。 泰王年纪虽小,却也不是第一次体会人情冷暖的,他对那些人比翻书还快的变脸厌恶至极,有一次忍不住在涵因面前抱怨:“这帮奴几,定是父皇快回来了,怕我把他们告到父皇跟前才过来巴结。” 涵因笑道:“奴婢而已,殿下贵为皇子,为他们动气岂不失了身份,那些人什么状况,自有紫秀到贤妃娘娘那里回禀,殿下只要知道哪几个对您是忠心的就好。” 泰王点点头:“紫秀、络儿都很好。朱全海也挺好的,我听紫秀姐姐说他虽然没进来伺候,但是在外面跑腿很勤快。”涵因赞许的点点头,这个孩子还是很聪明的。 太子薨逝的时间比涵因想象的还要早,没过几天,洛阳那边就传来了正式的诏令:“皇太子杨琮毓粹中宫,性成夙慧,甫及四周,歧嶷表异。太皇太后因其出自正嫡、聪颖异常,钟爱最笃,朕亦深望教养成立,可属承祧,立为太子。今不意以时疫薨逝,深为轸悼。谥理悼,着礼部筹办大丧。” 皇帝迁去洛阳就是怕皇子们染病,可是太子竟然没有躲过去,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人为。古代孩子死去是常事,因太子的身份敏感,才多了几分猜测,涵因没有去接着想这个问题,现在信息太少,分析也分析不出所以然来,再说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无关她的大局。 太子薨逝,宫中也变成了黑白的世界,人们对于一年两次着素服,私下里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年景不好,有人说是不祥之兆,更有人传言天下将要大乱。这些留言零零碎碎的传到宫里来,连涵因都听到了几次宫女太监的私下议论。 好在这次国丧期只有七日,天下官吏除了有爵位在身的,只需素服三日便可除服,而且无禁婚嫁宴饮。宫里和有爵位的皇亲国戚和高官府里则须七日服满。上次长公主的丧仪是皇后的规格,皇帝哀痛欲绝,恨不得以太后礼操办,好歹被礼部劝住了,谁也再禁不起那样的折腾了。涵因换上了白绸仙鹤纹包黑底银丝万字纹绲边儒裙,不施粉黛,双耳只戴一珍珠耳钉,更显得淡雅清丽,连见惯**佳丽的文妈妈见了都不禁赞道:“姑娘好模样。都说素服最是考验姑娘家的颜色,姑娘的容色却不减半分。” 涵因道:“妈妈说笑了。太子薨逝,天下哀绝,涵因哪顾得上自己的样貌。” 文妈妈忙肃然说道:“这是当然。” “太皇太后、皇上什么时候回来?”涵因把话题岔开。 “应该也就这些日子了。”文妈妈回道。 涵因想到皇帝对她的态度,心里一阵不舒服,可是自己要怎么脱身才好呢。 皇帝终于从洛阳回道宫中,几日的忙乱之后,宫中又恢复了往日的严整和肃然。 贤妃回道毓福宫,见泰王的病已经好了,心中欢喜,拉着泰王的手嘘寒问暖,煞是亲热,仿佛真似多日未见孩子的慈母。 晚间贤妃把紫秀叫过去问了问这期间的情形,紫秀把乳母病故,涵因如何衣不解带的照顾泰王,文妈妈如何住持大局,一一说了。至于一众宫人如何懒散惰怠却没多说,只把文妈妈惩治那两个婆子的事一带而过。这些宫人关系盘根错节,就算贤妃知道他们的错也不会一下子都责罚了,紫秀谨记着涵因的吩咐,并不趁机说他们的坏话。 “嗯,是个忠心。你就做泰王身边的一等宫女吧,好好的伺候泰王,泰王身边的事,往后都要你来尽心了。”贤妃听完了紫秀的汇报心里满意,特别赏赐了一番,又吩咐陈妈妈按等级放赏。 留守的宫人本害怕紫秀告状,都提心吊胆的,没想到她却说得都是好话,众人得了赏赐又有了体面,纷纷来谢紫秀。 他们悄悄置办了一桌酒席,好说歹说把紫秀拉了去。 “紫秀姑娘赏脸喝我们一杯酒吧。”一个婆子谄媚的笑着向紫秀敬酒。 另一个则说:“我们这次能得到娘娘的赏赐,多亏紫秀姑娘美言。” 紫秀笑道:“可别谢我,照我的意思,那几个惰怠耽误差事的,应该回了娘娘打一顿撵出去才好。是泰王殿下宅心仁厚,说宫人们虽有刁钻的,但大多是勤勉尽忠的,殿下顾念旧情,才放了你们一马,若是以后你们谁再敢耍滑头糊弄,再不饶过的。” 众人连忙称“是,奴婢们必然忠心耿耿侍候殿下。”又是斟酒又是添菜,好一通巴结。 回来之后,紫秀跟涵因商量了一下,选了几个老实本分的,让他们在泰王身边伺候,贤妃看了名单只添减了一两个人便同意了。 涵因这次照顾泰王有功,太皇太后把她叫过去好好赏赐了一番。皇后病了,叫众人不必去请安,但也派人赐了不少物什。 倒是皇帝,不知是为了太子薨逝的事情过于伤心,还是忙于朝政,竟一直没再来找过涵因。让她松了一口气。 如今已是腊月,算算日子,再过几日就要到除夕了,她可不想再宫里继续待下去。于是便跟贤妃请示,要回靖国公府,贤妃也觉得她在宫里住的时日很长了,而且觉得泰王跟这位亲姨母太过亲厚,让她微微感到不舒服,便同意她回去。 “这自然是应该的,皓宁回府的时候还跟我说想你了,让我赶紧把你送回去,再者也快到除夕了,想必你也不愿意被关在这宫里面。”贤妃笑吟吟的答应了涵因的请求。 第二天,涵因便向太皇太后辞行了,太皇太后还有些舍不得涵因:“要时常想着回来陪陪我这老婆子。”说着一挥手,赵妈妈端过一个雕朱雀描金的金丝楠木牌子来,“姑娘想觐见太皇太后的时候,就把这牌子递上来,太皇太后自会有恩典。” 这是太皇太后或者皇后赏给特别看重的外命妇的牌子,她们若是想要入宫觐见,可以把这个牌子递上,等候太皇太后或者皇后的召见。这也是一种殊荣,通常只赐给身份最贵重的外命妇。 涵因一见这个,忙受宠若惊的下跪谢恩。 皇帝连着忙了几天,才从琐碎政事中脱身,想到自己的孩子在自己怀里慢慢阖上眼睛的样子,他就无比痛心。都说天家无父子,众臣也只看到他不停地趁机调整朝堂,谁又知道他心中的痛苦。还好另一个儿子保住了,若是连失两子,可叫他怎么办。想起那个毫不畏惧,冷眼看他的小妮子,心中的烦躁稍解,离开这么些日子,回来之后也一直没见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而且,好歹替自己保住了一个儿子,皇帝更是对她高看了一眼。 这日把事情处理妥当,皇帝便摆驾毓福宫了。 和贤妃敷衍几句,就去看了看儿子,皇帝见泰王健康如初,也放下心来,似是无意的问道:“听说泰王生病这些日子都是郑家的小姑娘在照看,这是大功一件,要好好赏赐。” 贤妃在一旁说道:“是,太皇太后已经赏赐过了。” “人在哪呢,叫过来,朕要亲自赏赐。” “回皇上,郑姑娘已经回靖国公府了。皇上要把她宣进宫吗?”贤妃觉察到皇帝语气中的兴奋,眉头难以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又立刻笑着回答皇帝。 皇帝的声音语调没有变,但语气中却没有了刚才那股子兴致:“哦?回去了,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上午,跟太皇太后辞行之后便走了。”贤妃暗暗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皇帝淡淡瞥了一眼刘公公,刘公公此时低首垂目站在一旁,这轻轻一瞥却似千斤重,让他不由一抖。皇帝不再看他,淡淡的说:“那就回头就直接下旨褒奖吧。”然后也不再提这事,开始考校泰王的功课。 没想到泰王病这么长时间,功课不仅没有落下,还学比之前理解的更深了。皇帝大感满意,贤妃也跟着长了脸,很是得意,但是心里面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第七十二章 出宫 涵因被太监引着出了宫门,早有靖国公府的下人候在宫门口,见涵因来了,上去行礼:“给姑娘请安了。” 涵因点点头,让她们扶着上了车。一路无话,到了国公府。 车进了府里,见到大太太身边的徐妈妈候在二门前,见车来了,忙迎上去,给涵因打了帘子,扶她下来。 “这都好些日子不见了。妈妈可好。”涵因笑盈盈的,见是徐妈妈来接,知道靖国公府更看重自己了。 “姑娘折煞老奴了,拖姑娘的福,老奴还能多伺候太太几年。”徐妈妈的态度更加恭谨了,上来搀着涵因。 “前一阵时疫闹得厉害,府里可都好么。”涵因边走边问。 “老太太、两位老爷、大太太并几位公子、姑娘都没事,只是二太太一直在打点上上下下的事情,太过操劳,一到洛阳就病倒了,好在不是时疫,现在还在洛阳别院里将养着。府里现在是大太太主事。” “幸而没有大事,大舅母可又开始辛苦了。”涵因没想到大太太这么轻巧的又把管家权拿了回来。 “谁说不是呢。”徐妈妈笑道,眼中也略有些得色。 涵因看看天色,大约已到了未时,“老太太可已经歇了午觉?” “今天老太太特特没歇,正和大太太等着姑娘呢。老太太想念姑娘,叫姑娘一回来就过去呢。”徐妈妈扫了一眼身上穿的海龙皮出锋的鹤氅,毛色黑的油亮,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件,伸出手的时候,露出白色暗银缠枝莲纹缂丝大袖衫,虽是素服,却是上造的精品,不由态度更加殷勤。 “那这就去吧,怎可让长辈久候呢。”涵因拢了拢?氅的大毛领子,她本无意炫耀什么,但是这府里的人都是一双富贵眼,见国公府派去的是专送大太太进宫用的朱漆雕花描金楠木厢绛色盖驷马轩车已经留了心,这一会子三拨想干的、不相干的人,都来这二门附近探头探脑了一回,既然她们想看,那就索性就张扬到底好了。 天气寒冷,锦荣院的正房已经换上了厚厚的青色缎面万字团寿纹的棉帘,守在门口的丫头见人来了,高高打起帘子笑着向里面通报:“涵姑娘回来了。” 明间、次间之间已经撤下了珠帘,换上了六屏香樟木松鹤延年雕花隔扇,暖阁里笼着银碳的火盆,暖融融的。坐榻上铺了寸许厚的秋香色十六团花条褥,靠枕上搭着大银狐皮坐褥,老太太很是随意的靠在上面和众人说笑着,看样子心情不错。大太太坐在一旁,王夫人竟然也从王家过来了,皓轩和涵因的两个哥哥也都进了内院,皓铭在洛阳给母亲侍疾没有回来,皓宁和二老爷家的两个庶妹坐在下手,二太太说她俩太小,容易过了病气,不叫在那里呆着,因此她俩便跟着老太太回了长安,回来的人里独独没见到皓辉。离国丧结束还有两日,众人还都着素服。 涵因一进门,先给长辈们磕头行礼。 老太太笑眯眯的说:“这次你在宫里立了大功,贤妃娘娘已经遣人过来跟我们说了。” “涵因不敢居功,只是为皇上、娘娘尽忠罢了。”涵因低首敛眉,一副谦恭的态度。 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笑容更加祥和慈爱,向涵因伸出手:“来,上这来坐。” 涵因连道不敢,大太太笑道:“这孩子太过老实,叫你去你就去吧。” 涵因这才到老太太身边坐了。 王夫人笑着凑趣:“果然进了宫一阵子,回来便不同了。可见到你徵儿姐姐了。” 涵因就知道她今天来是为了问王徵的情况,四妃虽是位分最高的嫔妃,却并不能时时见到亲人,美人更是根本没有资格,王夫人在少之又少的觐见淑妃的时候才有机会见到女儿。 “美人很是受皇上宠爱,淑妃娘娘也很照顾她,吃穿用度都是上上份的,皇上还常有恩赏,请姨母放心。” 王夫人点点头,表情有些掩饰不住的郁郁。 老太太见女儿这样,心里唏嘘,也只能劝道:“我就说徵儿是个有福的,等以后诞下龙子就更好了。” 王夫人却忍不住掉了眼泪:“总是千般富贵,在那不得见人的地方,总是让人揪心。” 大太太和她同病相怜,想起自己的女儿,也红了眼圈。 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儿媳,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又振作精神说道:“今天涵因立功回来,这是咱们家的大喜事,你们的金豆子还要留着赏人,没的在这乱撒。” 大太太和王夫人忙收了泪意,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我们该打。” 涵因赶紧说起宫里的趣闻,好容易把气氛缓了回来。 皓轩在一边坐着,也不上前凑趣,只是笑着看涵因在长辈面前周旋。涵因陪着老太太说话,不时偷空瞅他一眼,偶尔目光对上,两人脸一红,又赶紧把目光别开。 皓宁看出他俩的小心思,到皓轩跟前悄声打趣:“我若是让哥哥遂了心愿,哥哥怎么谢我?” 皓轩脸红了红,却没有板着脸教训妹妹,也笑道:“你还有功夫担心别人呢。” 这回轮到皓宁脸登时红了,啐了一口:“哥哥真坏,惘妹妹还替你操心。” “你们两兄妹在那叽咕什么呢?”老太太看这兄妹俩在说悄悄话,饶有兴致的问。 “哥哥在惦记涵姐姐……”皓宁故意顿了一下,见皓轩脸一下子白了,接着笑嘻嘻的说:“去年做得孔明灯,说样式别致,想今年再做一个玩。” 皓轩的脸半饷没回过血色来,瞪了皓宁一眼,才笑着问涵因:“妹妹做这个可方便?” “不费事,左不过那几道工序,只让他们多准备些竹篦、宣纸便是了。” “那就有劳妹妹费心了。”皓轩的脸色好容易恢复了正常,心还在扑棱扑棱的跳。 涵因低着头,再不敢抬眼,小声答道:“大哥哥客气了。” 老太太瞥了自己这几个孙子、孙女一眼,笑道:“先别光顾着贪玩,年下去跟你们老爷、太太走亲戚朋友,把你们自己该备的礼都备好,没的叫人家说咱们家的孩子轻狂。” “早在洛阳就备好了,老太太放心。”皓宁撒着娇,她这回去洛阳,可算是称了心,买回一车的东西准备当年里送给关系好的姑娘们。 大太太在一旁坐着没说话,捧着一碗热茶,看不出神情,过了一会忽然问郑钧、郑钦两兄弟:“你们今年不回荥阳祭祖了么?” 郑钧恭恭敬敬的回道:“弟弟二月份就要春闱,这一来一回路上就要一个多月,相等弟弟大比之后再做打算。”这件事情是跟靖国公反复商量之后才定下来的,大太太应该早就知道了。现在却突然明知故问。 涵因不由看了一眼大太太,琢磨着大太太对他们兄妹的态度。 “涵因,你也累了,先回去换换衣服,好好歇息歇息。太子刚薨,不得宴饮,晚上咱们娘几个就一起吃顿饭,权当为你接风了。”老太太态度依然是那种不紧不慢的和煦慈爱。 “多谢外祖母。”涵因行了礼,便回自己的院子了。 沁雪早到了锦荣院等着,被锦荣院的小姐妹拉到耳房吃茶点,叫一个没留头的小丫头在前头看着。 涵因一出来,那个小丫头就赶紧跑去叫沁雪。 沁雪闻声赶紧出来,小跑到涵因面前行礼:“姑娘可回来了,张妈妈、慕云姐姐、祈月姐姐都在院子里等着呢。我是专门来接姑娘的。” 涵因看见她嘴上还沾着点心渣子,“扑哧”一笑:“你是专门来接我的,还是馋虫犯了,专门来坑人家东西吃的。” 沁雪脸红了红,赶忙用手背抹了抹嘴,涎皮赖脸的说:“姑娘回府是大喜事,奴婢也跟着沾沾光。” 涵因拿她无法,摇摇头,“好了,快回去吧,想是他们几个也等急了。” 先时,已有小丫头跑回去通报。涵因刚到月亮门,便看见张妈妈带着一众丫头迎了出来。 涵因赶上去问道:“妈妈这些日子可好。” 张妈妈着实想念涵因,拉着她看了又看,话里就带了哭腔:“我的姑娘可回来喽。瘦了这么多,在宫里可受委屈了?” 祈月在边上插嘴:“听说姑娘被拘在宫里,妈妈都快急死了,整天对着观世音菩萨念经祝祷。” 别人都看她身着华服,荣耀非常,而自己的老乳母却只关心自己胖了瘦了,涵因心里流过丝丝暖意,笑道:“妈妈放心,我这不是挺好的么。” 涵因先去内间换了衣裳。顺手把贴身藏的名册放在褥子下面。然后才出去。 “姑娘这个时辰回来,午膳用了没有。”慕云在一旁凑上来。 “慕云姐姐这么一说才想起来,我早上就吃了小半碗碧梗粥就了一个鸡油卷,后来就一直等着出宫,回来也没顾得上吃,现在才觉得饿了,屋有什么吃的,就赶紧给我端来吧。” “在炉子上腾着红豆山药饭,还有山鸡铺子肉煨笋干,榛蘑烩菘菜,还有枸杞花生暹猪手汤,都是年下庄上送来的山货,还有宫里赏下的进贡来的时鲜。”慕云把涵因扶进里屋,吩咐凝霜、盼晴伺候姑娘午膳。 涵因肚子空了大半日,现在饿得狠了,见了饭菜开始大快朵颐起来,竟然把饭菜一扫而空。 张妈妈看着她吃得香甜,心疼的说:“这宫里面连顿饱饭也不给人吃。以后咱们可再不去那劳什子的地方。” 涵因吃完,捧着茶碗正漱口,一听这个,嘴里的半口水便差点喷了出去,不小心呛了一口,一个劲的咳嗽。 众丫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祈月忙上前,一边笑着一边给姑娘拍背。 涵因喘了口气说道:“妈妈说的是,千好万好不如家里好。” 第七十三章 玩意 涵因和众人笑闹了一阵,忽的想起来问道:“怎么大家都到了,独独没见辉哥哥。” “还说呢,二公子不知在外面又认识了什么人,回来之后便常跟他们一起喝酒,昨天醉醺醺的回来,恰好被老爷逮到,这会子正跪祠堂呢。”沁雪一说起八卦便来了劲。 “大年下的,来往应酬都不少,喝醉了也是有的,舅舅怎么罚得这么重?” “只是醉了也便罢了。”沁雪忍不住自己先笑了:“二公子却是抱着老爷叫‘大兄弟’,偏偏那日唐国公也在。” 涵因听到这,忍不住笑了,“怎的这样无状。” “就是说啊,老爷气坏了,送走了唐国公,就回来教训二公子,还把大公子连带着也训了一通,说是没有好好管教弟弟。” “唐国公?他不是在外地做官么,这么早就放了假?”涵因奇道 “就是唐国公,他夫人是大太太的表外甥女,前阵子没了,这些天回长安来奔丧。在过些日子便要过年了,那时再来拜访岂不是忌讳,便先带着他家小公子过来了。”大隋有规定,官员近亲去世可给假三十日,给父母丁忧三年不算在此列。 涵因对李湛不甚在意,她比较关心皓辉:“那辉哥哥现下如何了。” “不打紧的,大太太让管家去看过三次了,老太太也派人看了一次,说二公子精神还好,就是跪得腿酸。” “是了,这大冷天的跪祠堂,要是把腿跪坏了可如何是好。”涵因有些担心。 祈月笑道:“姑娘放心,老太太、大太太如何想不到这些,垫子都铺了三层,祠堂下面有地火,本是祭祖那日才生,老太太一发话也生了起来。老爷为这事,直抱怨太惯着二公子了。” “皓宁是什么时候从宫里回来的?”涵因问道。 沁雪想了一下:“洛阳的时候,有一次咱们娘娘的了皇后娘娘准许,宣大太太入宫。太太回来的时候把三姑娘也接了回来。” “大太太在洛阳的时候进过宫?” “是啊,进了三次呢。太子在病中的时候,还去探望了一次。多少诰命上折子要给皇后娘娘、太子请安,皇后都以太子需要静养,自己精神不好驳掉了,独独给了咱们大太太恩典。” “是么,皇后娘娘还真是看中咱们家呢。”涵因笑道,估计皇后娘娘是为了促成高煜和皓宁的婚事吧。也不知道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沁雪神秘兮兮的说:“我还听到一个消息,中书舍人高建,就是皇后娘娘的哥哥,他夫人来过咱家一趟,之后就有传言,他家要求娶咱家的三姑娘,他们都说就是为的这事,皇后娘娘才额外开恩召见大太太。这个府里可是不让乱传的,我是费了好大劲才得到消息的。” “那舅舅、舅母答应了么?庚贴下了么?” “据说还没有给回信。老太太房里的妈妈都议论说,高家门第不够,不过仗着外戚的身份,如今太子又没了,这事怕是难成。” “嗯,这次还打听的不错,不过可不要太显眼了。”涵因赞了沁雪,沁雪脸上笑开了花。 涵因低头思索了一下,说道:“我趁着这会子得空,去看看我的两位哥哥。祈月,我从宫里带回来些东西,你收好了。里面有两匹水红虫草暗纹的杭绸,过节了,你们几个拿去做身衣裳。还有一匹石青色百福团寿纹妆花缎,给几位妈妈。” “多谢姑娘。”祈月应了一声,笑呵呵的转身出去了。 大家一听姑娘给自己带了东西,都很是欢喜。 慕云拿过一顶帷帽给涵因戴上:“姑娘转过年也要十四了,再过一年就要及笄了,这二门外头就不能随便出了。” 涵因叹了口气,古代就是这点最麻烦,在小姑娘最青葱好玩的年纪不能出去,不过好在嫁了人之后也就不再那么严格。 她把帷帽戴好,披了件缎面撒花的夹棉大氅便出去了。 郑钧、郑钦和皓轩正以其聊天,见涵因来了,忙让她坐。 “正说着你,这便到了。”郑钧看着妹妹,语气中带着疼爱。 涵因解下帷帽,笑着问候哥哥:“哥哥们可好。” “我们能有什么事,我跟着左卫出皇差,一早就去了洛阳。你二哥和你俩表哥是跟着舅舅一起走的。只是担心你,你一个人在宫里,又没人照应,出了事可怎么好。”看得出,郑钧是真的担心涵因。 “涵因放心不下泰王。”涵因垂下头,一副乖巧模样。 “是啊,说起来大姐就这一个孩子。”郑钦叹了口气,郑钧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外甥也沉默了下来。 皓轩眼见气氛低落了下来,忙笑道:“不管怎么说,妹妹立了大功回来了,总是可喜可贺的。” 郑钦也调整了情绪,脸上恢复了笑容“好了,今天先不说这个了,说起来,到了上元节,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一齐出去逛逛才是正事。”上元节是难得的全民大节,那一日,长安灯会,全城整晚彻夜不眠,男女老幼都可以上街游玩,就算是大家闺秀只要有家人仆役陪伴,也可以到街上游玩。 郑钧瞪他一眼:“你这算什么正事。再说妹妹快及笄了,你成日还撺掇她往外跑。” “二哥,上元节又不比平日。”郑钦笑道。 皓轩对着涵因笑笑,也附和道:“倒不用特殊准备,皓宁每年这时候定是最先坐不住的,吵得老太太、太太耳朵里面起茧子,太太会吩咐人准备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就行了。” “好呀,大哥居然背地里编排我,今天可被我捉了个正着。”皓宁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恰恰听见皓轩这句话。 皓轩笑呵呵的帮她解了帷帽:“谁敢编排你,我们正说要借你的光呢。” “哼,哥哥就会欺负我,不跟哥哥说了,我是来找涵姐姐的。”皓宁蹦到涵因面前。 “奇了,你怎知道我上这里来了。”涵因拉皓宁坐下。 “我先去你院子找你,结果扑了个空,祈月姐姐说你往这里来了,我便跟了过来。” 涵因笑道:“你这机灵鬼,今天晚饭之后去我那,我有事问你。” 皓宁脸有些微红,撅着嘴有些忸怩的点点头。 郑钧和皓轩一听就知道她们要说什么,笑笑不说话。只有郑钦不明所以的问:“你们两个丫头有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皓宁低下头不说话,涵因则装没听见。郑钧笑道:“她们女孩子家的事,你个男人掺和什么啊。” 正说着外面一阵吵闹,众人正要派丫头去问怎么回事,门却被推开了。 进来的竟是皓辉,他的两个丫头红缨和画儿扶着他。他却嚷嚷着不让她们扶。 “不用扶了,我的腿没事,不过就是跪得久了有些酸麻。” 众人忙把坐榻让出来,郑钧让栖霞在上面又铺了一个坐褥。 “让他先回屋子里歇着,偏不肯,非要到这边来。”红缨叹着气,把皓辉扶到坐榻上,又拿个厚靠垫让他歪着。 “哪就那么娇贵了,没事。”皓辉抻了抻腿。 “二哥,舅舅把你从祠堂放出来了?”皓宁过去问道。 “这还托了涵妹妹的福,要不是你回来,老爷才不让我出来。”皓辉笑嘻嘻的说。 涵因看他那样子不禁莞尔:“二哥哥,你的腿没事吧。” “没事,能有什么事。又不是第一次跪祠堂,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嘶,哎呦,还是有点麻。” 郑钦拿过来一盒膏药:“你别光顾着逞能了,回去把这个涂上,现在地上凉,别做了病。” “你小子怎么跟太太一个语气,多谢了。”皓辉跟郑钦很是亲近,所以说话并不客气,郑钦也不以为意。 “三哥是为你好,红缨,你可要看着他涂上。”涵因笑道。 “是,姑娘放心。” “你这丫头这时候倒答应的快,平时我吩咐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样干脆。”皓辉抱怨道。 红缨一瞪眼睛:“公子让奴婢替你扯谎说病了,自己偷偷跑出去玩,奴婢怎的答应的痛快。” 皓辉脸一红,笑道:“姑奶奶,算我怕了你了,可别把我老底抖出来呀。” 众人笑个倒仰,都说:“看你以后还敢得罪红缨。” 红缨也怕他下不来台,忙说道:“公子不是得了好玩意,要给姑娘们玩。” 皓辉一拍脑袋说道:“该死该死,竟把这头等大事忘了。让谁收着来的,快拿来。” “祖宗,你那些玩意,还不都是我收的。”红缨一转身出去了。 “什么东西,我也从洛阳带回来不少呢。”皓宁问道。 “嘿嘿,这东西却是你们女孩子家弄不来的。”皓辉买了个关子。 红缨端进一只小箱子来,放在桌上。 皓辉献宝一样打开箱子,笑道:“你们看着是什么。” 原来箱子里面装着两个傀儡戏的木偶,一男一女,做工精巧,木偶衣服都是上好的织金锦缎,首饰一看就是出自巧匠,文彩辉煌的金凤上镶嵌着五彩的石头,一碰小簪子上的蝶儿还能颤巍巍的晃。傀儡的四肢关节都能活动,用线吊起,连到上面的木架子上,通过手的控制,就能让木偶做出各式各样的动作。 皓宁一看便爱不释手,喜欢的不行。 “辉哥哥,这是哪里来的,可不像寻常物件。”涵因素来对这些玩意没大兴趣,但是却很奇怪郑钦怎么会得到这个。 “那当然,我淘换来的东西还能有不好的。”皓辉看两个女孩子玩得开心,不由有些得色。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东西的来历比东西本身更吸引涵因。 第七十四章 争执 皓辉见大家追问人偶的来历,说道“前些日子正好路过一个当铺,就进去看看有什么死当的物件。巧不巧让我寻到了这个。听当铺的掌柜说,这原是长安最有名的傀儡戏班子庆福班的家伙,前几个月那班主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被下了狱,班子就散了,他家里人为了弄银子疏通关系,就把这个给当了,如今过了期限,也一直没来赎回,就成了死当。我看这东西挺有意思,就给妹妹们买回来玩。” “只有这两个人偶?”涵因问道。 “全套的,花了我500两银子呢。一大箱子,鸡、狗、马什么玩意都有,回头着人给你们送过去。”说完了,见皓轩看着他,心道要遭,忙掩口不说了。 皓轩皱眉道:“你哪来那么多银子买这个。” “都是我自己攒下的。”皓辉想混过去。 皓轩却紧抓着不放,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成日和那些狐朋狗友胡混,月例银子都不够用的,哪攒的下这些钱。你说,你是不是仗着父亲的官声,收了底下送上来的银子?” 涵因和皓宁见这样,也悄悄的把人偶放到箱子里。 “哎呦,不是啊,大哥,这钱来路很正当。” “那你倒是说从哪里来的,谁会无缘无故给你这么多钱。”皓轩的眉头越皱越紧。 皓辉自小就怕哥哥,此时无法,只得招了:“内卫刘指挥使的外甥,叫梁松之的,就是上次和我打架的人。后来我跟他接触了一阵,觉得人不错,就交了这个朋友。前几个月来找我,他说他看中一件铺子,就在西市,两面临街,铺面很好,因东家父亲没了,要急着回乡分产业,要转让,只要600两,梁松之凑了400银子,本来是找我借钱,我觉得这地界不错,干脆和他合伙,我当了点东西,把钱凑上了,到了年底分红,才几个月,我就分了200两,另外300是他借我的。” 涵因一听这个名字,心里一跳,她知道刘锦的这个外甥,刘锦每次说起他来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之前皓辉打架的时候,她亦没有在意,如今又听皓辉这样提起,不禁留心了起来。 只听皓轩继续说道:“虽是如此,那梁松之毕竟不是世家子弟,还跟永和巷有关系,谁知道他接近你有什么目的,你莫要贪图便宜,给父亲招来麻烦。” “怎么会招来麻烦,生意都是正正当当的,账目也很清楚,他也没让我做什么。”皓辉满脸不服。 涵因知道这是永和巷惯用的手法,要想拉谁下水,就先用各种方法接近那人,再想办法一步步拉那人下水,开始的时候没什么,等到越陷越深的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只是他们一般会假借其他身份,很少会暴露和永和巷的关系,以免对方起疑心,梁松之从来没有隐藏过自己和永和巷有关的身份,这是为什么呢?而且不知道永和巷接近靖国公是想要干什么。 “我看你还是把那铺子的生意关了,你吃啊玩啊的,家里什么时候短过你的钱,何必跟永和巷的人扯上关系。”皓轩说着有些生气了。 “大哥,梁松之不是那种人!他虽然出自寒门,人却仗义爽直,你若是跟他熟了就会知道。”皓辉也有些要急了。 “你跟寒门交往,已经惹人非议了,咱们家并不是那种全凭门第看人的,也没阻止你跟他来往,但你和他在银钱上纠缠不清,万一给父亲惹了麻烦怎么办。” 郑钧、郑钦兄弟看他俩要吵起来,忙劝和:“有话好好说嘛,都别生气。坐下坐下,你不是腿还酸麻么,站起来做什么,皓轩你也坐下,慢慢说。” 皓轩平了一口气:“总之,银子我来出,你赶紧把欠他的钱还给他,你也再别要那铺子的出息,那铺子的份子钱也不用要回来了。” “大哥,你怎的这样不讲理。”皓辉气鼓鼓的,但是也只敢说嘴,却不敢违背哥哥的意思。 “我也是为你好,梁松之为人先不说,若是那店里的伙计做出欺行霸市的事来,永和巷名声一贯如此,谁也不敢说嘴,倒头来还不得算到咱们家头上,算到父亲头上。” 皓辉一听这话,蔫了下来:“可是……可是……”他口才本不如皓轩,心里又畏惧这个大哥,此时也想不出什么道理来回答。 涵因低头深思,刘锦到底想要做什么呢,永和巷是皇帝的私器,用来监视百官动向。一般来说,永和巷经营的铺面大体有四个作用,一是监视网点、人员活动的据点,二是用来走一些来路不明的钱,这些店通常都会拉一个大人物当垫背,防止有心人探查,三是为了陷害某个人而下的套,四是经营所得充入小金库,作为活动的经费,或者作奖励、抚恤之用。 不论是哪一种,都不会直接亮出永和巷的身份,其秘密的程度,除了参与的人以外只有长公主和刘锦才能全盘掌握,组织内负责其他事项的都不会知道。 而这位梁松之把铺面开在西市那种地段,一定要向京兆尹、轮值长安的各府卫、还有地头的流氓混混头子打过招呼,方得好好开店。这等于是在昭告众人,永和巷在和靖国公府合伙做生意。 难道,刘锦是故意的,想让别人以为自己和靖国公关系密切。 涵因想到这里,沉声道:“轩哥哥也别太着急了,一个不好,得罪了人家,岂不也是麻烦。我看这事得从长计议。” “妹妹,你不知道这永和巷的名声,实在是……哎……”皓轩叹了口气。 “我也知道永和巷的名声不好,可是铺子都开了大半年了,恐怕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了。若是永和巷想要做些什么,就算你倒赔上钱,他们又怎容得你脱身。”涵因的语气虽是急切样子,但眸子里面却透出一种超然的冷静,仿佛是在看别人的事。 这让皓轩浑身一震,他又看了一眼涵因,那种眼神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涵因关心和着急,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他忙回过神来说道:“那也不能就这样干看着。” “我看这事得让舅舅知道……”涵因还没说完就被皓辉打断。 “哎呦,好妹妹,这事可千万不能告诉父亲。否则,否则……哎……” “辉哥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若是借机生些事端出来,舅舅岂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涵妹妹说的对。”皓轩语气郑重:“这事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必须尽快告知父亲,让他拿主意。” 皓辉大叫:“那父亲要是生气了再罚我可怎么办?!” “我看这次舅舅未必会责罚你,轩哥哥在一旁也会劝着的。况且若是你不说,让别人告诉舅舅,到时候岂不是会罚得更重?”涵因劝道,语气很笃定,好像已经预见到靖国公会怎么做了一样。 皓辉一想,涵因说的有道理,自己招认总比被外人告到父亲那里去要好,嘟囔着求皓轩:“大哥,父亲若是气急了要打我,你可得帮我拦着。” “知道了,放心,我们一起去见父亲,把这事说清楚。” “啊?我也去!”皓辉嚷嚷道:“我不去,我去了一准儿逃不过这一劫了。” 皓轩说:“一天到晚说自己是大男人,遇上事了,怎的这般没有担待。” 皓辉被话一激,倔强道:“去就去,我闯下的祸我自己担着。” 皓轩便拉着皓辉去了靖国公的外书房。 靖国公刚刚下朝回来,正和幕僚商议了事情,准备进内院给母亲请安,却从半开的一扇窗户里,看见两个儿子在门外探头探脑。 “还不进来。”靖国公喝道。 皓辉刚才被皓轩的话激起了脾气,走了一会路,凉风一吹,脑子的热度便降下去,这会又觉得怕了。听见靖国公的声音,腿肚子直转筋,不过这会再想溜已经晚了,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哥哥走了进去。 “给父亲大人请安。”两兄弟给靖国公行礼。 靖国公“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看着两个儿子,皆是一表人才,他不由有些自得,语气也好了不少:“今天有事吗?” 皓辉低头不语,皓轩捅了捅他,见他还是不说话,只得自己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你这逆子。我……”说着抄起书桌上一件应手的物件,便要砸。 皓辉听见靖国公怒喝的时候便吓得跪下了。皓轩忙冲过去死活拦住了:“父亲息怒。皓辉年纪小,不知道这事情严重,您就饶了他吧。” 靖国公一看手上竟拿着先皇御赐的和田玉子母夔凤镇纸,也后悔自己火气太大,便重重叹了口气把镇纸放下。 皓轩这才退到一旁,朝皓辉挤了挤眼睛。 皓辉忙说道:“父亲,孩儿知错了,请父亲责罚。” “你知道什么,哎,我怎么就没有一时半刻能省心的。”靖国公又喘息了好几口,皓轩忙把茶端给他,他喝了半碗气方平顺了。 “父亲,明天我就去找梁松之,说我要退伙。” “你现在退又有何用,都大半年了,长安城怕是早传遍了,我恐怕是这长安城里最后一个知道这事的人。你呀……哎……” 皓辉低下了头。 靖国公沉吟半饷,说道:“这事你不用管了,不过以后,你不准再去外面乱晃,你大哥的差事下来之后,就轮到你了,在这期间,不许再给我惹事。去吧。” 皓辉见父亲没有责罚他,如蒙大赦,一听叫他走,忙不迭拉着皓轩出来了。 一边走一边嘟囔:“好险啊。” “你还知道好险,这事亏得告诉了父亲,看父亲这样子,恐怕没那么简单。”皓轩拍了拍他。 “父亲的话怎么跟涵妹妹说的一模一样。”皓辉傻笑着说,“涵妹妹还真是聪明,她说父亲不会责罚我,真让她说中了。” 皓轩却不自觉皱了眉头,涵因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了。他想起了那个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神,好似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包括她自己都是棋子一般,那根本就不是他所了解的涵因。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皓轩摇摇头甩开杂念,想起涵因给自己绣的荷包,想起她温暖亲切的笑容,心又陷到了一片温柔的海洋,对涵因的种种疑惑也抛在脑后了。 许她是长大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才有了变化,但是她始终还是自己的涵妹妹,皓轩心底泛起一阵怜惜,等娶了她,一定要好好的疼惜她,让她这辈子都不会伤心。皓轩在心里暗暗的发誓。 皓轩、皓辉回到院子里,涵因和皓宁已经走了。 锦芳走上来说道:“大公子、二公子先去换衣裳吧,再过一会就该去老太太院子用膳了。” 皓轩这才打断了胡思乱想。 第七十五章 关系 在老太太那里吃了饭,涵因便带着皓宁回了自己的院子。 皓宁已经跟彤玉说好,今天再涵因这里睡下。彤玉便派小丫头拿来了一应的用度。 姐妹两个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后来又见到他没有?”涵因直奔主题。 皓宁却害羞起来:“你说谁呀。” “你这小丫头,还跟我装糊涂。”涵因拧了拧她的脸蛋,“好好好,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转身闭了眼睛。 皓宁一骨碌爬起来,推了推涵因:“好姐姐,别生气呀,我不跟你说跟谁说呀。” 涵因这才转过身:“那你可得老实交代,不准耍滑头。” “嗯。”皓宁红着脸应道:“在上阳宫还见过一次。后来母亲进宫,我就跟着一起回洛阳别馆了。在之后就没见了。” 小丫头满脸尽是惆怅的神色。 “他家来提过亲么?”涵因小心的看着皓宁的表情。 “嗯。”皓宁声如蚊呐,脸上放出欢喜的光彩,随即又是一脸忧愁:“只是太子薨逝,这事便放下了。” “舅舅、舅母跟你提过了么?” 皓宁摇摇头:“是大哥悄悄告诉我的,他跟高公子很是要好,因此知道。” “轩哥哥知道?他怎么说?”涵因倒很惊奇皓轩的态度。 “大哥说高公子很有才华,品性高洁,是难得的好……好夫婿。”说完这话,皓宁便把脸埋再杯子里面,半天没出来。 过了一会,皓宁把脑袋露了半个出来,问道:“涵姐姐,你说这事能成么。” 涵因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升起一阵怜惜,这些世家的女子,成日锦衣玉食,却还是掌握不了命运,勉力一笑:“姻缘是天定的,别想那么多了,睡吧。” 皓宁点点头,打了个哈欠,一会儿便酣然入梦了。 涵因披上衣服,走到火盆边上拢了拢火。 次日,便有太监来传宫中旨意,因涵因照顾泰王有功,赏赐玉如意一柄,红珊瑚串珠两串,蜀锦一匹。下人见涵因受到了宫里的赏识,越发巴结起来。 涵因并不在意,待人如常。 徐妈妈忽然过来,说大太太请她过去。 “正等着你呢,快来。”大太太对她的态度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温不火,一见她进来,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舅母有什么吩咐。” 大太太指着小几上放着的几张纸,说道:“你二叔补了工部郎中,一家已经到了长安,已经把沛国公府收拾了出来住下了,这是过年的礼帖。我想着这过年了,你这个做晚辈的理当去拜见一下吧。” “二叔已经到长安了?”涵因问道。 “是啊,前些天过来拜会你舅舅,那几天你还在宫里没回来。” 从外省到长安来,自然是要过来拜会靖国公的,但是大太太却没提涵因的两个兄弟,他们看样子不知道沛国公来访的事。 涵因问道:“那我两个哥哥呢。” 大太太眼神闪烁了一下,笑道,“他们外头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孩子家就不要过问了。总之,有你舅舅给你做主呢。” 涵因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既然二叔到了长安,我们理应是要去拜会的。” 她谢了大太太,便告退了。 一出院门,迎面正好撞上了徐妈妈,“姑娘好,这几月未见,气色越发好了。” “妈妈事忙,也不去我那里喝杯茶。” “姑娘刚从宫里回来,忙乱着,老奴哪里敢打扰。”徐妈妈陪着笑。 涵因挑挑眉,说道:“太皇太后娘娘赐了几匹缎子,我看那花样新鲜,竟不知是什么,妈妈见老了东西的,帮我长长眼。” “老奴眼皮子浅,倒是这些年跟着太太见了些东西,姑娘若不嫌弃,我就去看看。”徐妈妈便跟着涵因去了。 涵因叫祈月拿出那块《萧翼赚兰亭图》,“妈妈看这是什么。” 徐妈妈见那织物质地细密,花样繁复,又用手摸了摸:“哎呦,我的姑娘,这可是了不得的东西,这叫重锦,从画心到宝相花装饰的幅边及上下裱首和绶带,均是通幅长跑梭所织,在牙色地子上用大红、木红、深蓝、黛色、月白、葵黄、鹅黄、米黄、墨绿、石青、玉色、玄色、白色、茄紫、雪灰,共十五把长织梭织出各色人物,更难得的是织出这人物的神情态度,仿佛活了一般。这怎么也得一个技艺精湛的织匠带着三四个熟练织工费得一二年功夫才可得。呵呵,姑娘别笑话,我自小娘家是开织作坊的,这种织品我家里就出过,还做过贡品。” “妈妈好眼力,这是太皇太后赏我的。妈妈既生在江南,怎的坐了大太太的陪房?”涵因好奇的问。 “那年我家发水,爹爹没了,我娘带着我去太原投奔舅舅,可是舅舅一家已经搬走了。我和我娘就到了我们姑娘的娘家,我就一直跟着姑娘,后来嫁给我们当家的。又做了陪房跟着我们姑娘到了这府里,这也有二十年了。说句没羞臊的话,别看老奴技艺生疏了,但眼力还在,这些年太太的东西还是我来掌眼呢。”徐妈妈脸上微微带着些得色。 涵因试探着问道:“妈妈可对梭儿、巧儿这两个名字有印象。” “姑娘打哪听说的这个名字。”徐妈妈的语气忽的有些急切。 “有人让我帮着打听这两个名字,是一对姐妹,也是苏州人士,家里也是作织工的,小时候和家人失散了。我想着妈妈是苏州人,又是在这个行当的,许是听过这名字,因此跟妈妈这里问一问。” 徐妈妈骤然抓住了涵因的手:“老奴的名字就叫巧儿,我有一个姐姐便叫梭儿,小时候她就被选到宫里了。后来我家遭难,再也没了她的消息。这些年也试着使人在宫中打探,却毫无音信。姑娘若是有消息,可千万别瞒我。” 这真是意外之喜,徐妈妈的身世阖府都知道,涵因只是想同一个行当又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多少会有些消息,于是才试着打听。听徐妈妈如此说,涵因心里直道好巧,问道:“妈妈可有事物证实自己的身份?”涵因生性谨慎,并不先透露消息。 徐妈妈从领口摸出一个织锦的香袋,从里面淘出一块玉牌:“当年我家殷实,父亲给我们姐妹一人配了一块玉牌,上面刻着我俩的名字,还特特找寒山寺的高僧开了光。” 涵因接过玉牌一看,果然上面刻着巧儿两个字:“妈妈可别怨我多事,只是宫里头诸多忌讳,没有几分把握,也不敢担这等干系。因此少不得问清楚些。” “老奴明白,姑娘下次进宫的时候,把这个带进去,让那人看看。” “妈妈这东西看来是从不离身的,我拿着也不方便,我再去的时候妈妈再给我吧。只是,妈妈莫要抱太高期望才是。” “姑娘放心,我省得。”徐妈妈把玉牌放好,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 “过年这些天要去访二叔家,李家的姑娘发来帖子,也少不得要去一趟的。进宫参见太皇太后娘娘,只怕要过了年了。” 徐妈妈一听这话,思度了一下:“亲家叔老爷前些日子来过了,老身没看到情形,不过亲家婶太太来见大太太,大太太提了几次姑娘兄妹入郑氏族谱的事情,婶太太却没答话,最后说急了,只说姑娘年纪小,还不到想这个的时候。晚间,老爷回来生了好大气,说郑家现在连崔家的帐都不买,不过姑娘毕竟是老爷的外甥女,老爷必定是要为姑娘做主的。呵呵,老爷和太太是真心为姑娘好,姑娘便是以后有什么不如意的,老爷和太太会为姑娘做主。” “多谢妈妈留意,妈妈待涵因的好,涵因记在心里。舅舅、舅母这些年为涵因操的心,涵因怎会不知呢。” 涵因和徐妈妈又闲聊一会,徐妈妈方告辞走了。 祈月端了一盘子蜜饯从隔间走进来:“徐妈妈把大太太的事告诉姑娘,难道不怕担干系么。” “你没听她话里的意思么,便是我有什么不好,也别怪在舅舅、舅母头上。这话就算不是舅母授意的,也必是默许了。只是她趁机说了出来又卖我个好罢了。”涵因捡了个蜜饯含在嘴里。 祈月看着自家的姑娘,叹了一口气:“姑娘还没及笄,想得比那管家娘子还多些。” “你和慕云在已经替我分担不少了,还是回家好。”涵因想起关在毓福宫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形,心里有些感叹。 “姑娘放心,不管姑娘今后是什么去处,我和慕云都会陪着姑娘的。”祈月感受到涵因的情绪,也微微有些动容。 涵因忽的笑了:“你别担心,就算他荥阳郑氏不要我们兄妹,我也自有一番道理。” 祈月看到涵因眸子里骤然迸发出来的光彩,不由有些失神:“姑娘,你说不上是哪里变了。” 涵因的笑容又变得清澈,目光也恢复了温柔平和,“傻丫头,别胡思乱想,去给我寻一卷麻线、一枚大针。” “姑娘要装帧书册么,上次大公子带给姑娘两张罗纹洒金纸,岂不正好用。” “那倒不必,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书,不过是有些书页掉下来了,重新钉一钉就行了,不用换什么封皮。那纸还是留着吧。哦,对了,过年琐碎事多,你和慕云这些天就专门打点那些事吧,不用值夜了,叫盼晴给我上夜吧。”祈月知道姑娘这么做必然有什么缘故,也不多问,不一会儿取了东西来。 涵因把几个丫头都支走,把那本名册取出来,床褥是新换的,名册压在最下面,慕云是不会那么快换这一层的,因此在这里放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发现。 她把名册拆散,将原封面扔到火盆子里烧了,从架子上拿了几本日常看的书拆开,将名册中的纸拆散了,匀了几份,打散了混在这几本书的书页里,重新装订上,把这些书分散着插到书架子的角落里,最后一本看了看,是一本《老子》,这里面只夹了一张纸,却是正本名册中最重要的东西,是早在除掉太后时,那些人追随她的凭证,那时候,为了让彼此不敢轻易背叛,他们签上自己的名字,并且沾着自己的血按了手印。名册只能知道什么人是长公主的同党,这份血手印的契约才是真正要命的东西。 涵因想了想,把书带进了卧房,和桌上随手放的《鬼谷子》《淮南子》叠在一堆,便丝毫不显眼了。 第七十六章 遭贼 涵因睡眠浅,夜里忽然被几声不轻不重的磕碰声惊醒了。 一睁眼,盼晴正拿着一把匕首和一个黑衣人对峙。盼晴盯着那人,余光扫到涵因坐起来,说道:“姑娘,有贼人来了。” 涵因看见自己的柜子已经被打开,知道那人是来找东西的,冷笑道:“高公子,你就是这么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她不慌不忙,把灯掌上。 黑衣人瞥了涵因一眼,马上专注精神的看着对面的盼晴。 涵因见他不说话,接着笑道:“皇后娘娘赏赐给你玉华香的时候,没有告诉你,这种香和瑞麟香混在一起熏,就会让皮肤变成红色么。公子平时常熏玉华香,今天虽然注意清洗了,不过日积月累还是有残香留在皮肤上,你看看你的手,现在是粉色的。” 那人果然下意识的低头一看手掌,仍然是白如皓玉,看了之后才发觉自己上当了,他这等于是不打自招了,恨声道:“你这妮子忒狡猾。”果然是高煜的声音 “高公子,我救你命这条咱们就不算了,可你前几天还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盟友,转过脸就在背后捅刀子,难道这是君子所为?” 高煜有些语滞,还是强道:“此事干系重大,我必须亲自验证排除,多有得罪了。不过姑娘似乎早有准备,莫非真的知道些什么。” 涵因端着灯走到高煜面前,笑道:“这一阵子风传,有采花大盗横行长安,京兆府束手无策,各府里都加了人手以护夫人、姑娘的安全。盼晴会武,便担了守护的职责。莫非,高公子便是那采花贼?” 高煜莹白的面容瞬间涨得通红。饶是灯光昏暗也能看得出来,“你别胡说。”说着,把匕首收了起来。 涵因指了指对面的坐榻,“坐吧,说点正事。盼晴,你去外间守着吧。” 盼晴并不多说什么,手一抖收了匕首,行了个礼出去了。 “公子可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 高煜坐了下来,听她如此问,有些不好意思。含糊着说:“没有看到,许是误会了。” “呵,我要是想藏什么东西。就算放在你眼前,谅你也找不到。公子可要抄仔细了,下次若是还来,莫怪我不客气了。”涵因搬了个月牙凳坐在一边,不近不远的看着高煜。 高煜红着脸“嗯”了一声。 “不过这事没完。公子若想轻描淡写的抹过去,那是错了注意。” “那你想怎样。”高煜皱了皱眉,那对星眸在烛光的映照下愈发明亮。 “为了补偿我受惊吓,公子该有所表示吧。”涵因给自己倒了碗水,悠悠哉哉的喝了起来。 “你这次想要什么,或者想让我做什么。”高煜别过头。望向窗外,不再看涵因。 “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我相信。身为君子,高公子该不会食言吧。” “只要高某能做到的,都会尽量去做。” 涵因轻笑:“放心,我一向不喜欢为难别人。就如同上一次让你做得事那般简单。” 高煜轻哼一声:“你不问我找的是什么?” 涵因笑道:“你会答么?” 高煜一阵沉默。 “你的亲事如何?”涵因接着说。 高煜语气中带着些沮丧:“其实他已经拒绝了,前些日子找我恳谈。虽然说的委婉,言语中的意思却很明白。只是我言辞恳切。他才同意再考虑一下。呵,太子一死,他立刻就变脸了。” “他不同意倒不是因为高家没有太子就失势的缘故。”涵因淡淡的下着结论,心里倒挺佩服高煜的口才,竟能把靖国公噎得没辙,不过靖国公应该也是考虑皓宁的感受,才没有轻易否决这门婚事。 “这又怎么说?”高煜转过头来盯着她。 “自魏晋起,世家兴盛,其势力左右朝政,连皇族有时候都要避其锋芒,但是他们却很少谋权篡位,但是南北朝皇室更迭,那一次又少了世家的影子?世家最重家族利益,至于谁当皇帝,却是其次。崔家是当世最大的世家之一,靖国公也必定以家族利益为最优考虑。之前,有太子在,贤妃和淑妃斗个旗鼓相当,甚至压过淑妃一头都没什么,皇帝也恨不能让太子实力更强一些。可是太子不在了,孝王和泰王便到了风口浪尖。朝中靖国公声威日隆,若是宫中贤妃和皇后联手压住淑妃和孝王,那宫里宫外就全是靖国公的天下,那些官员岂不是都要投到靖国公门下,那皇上还能睡安稳觉么。他一定会想办法打压崔家。 崔家根基深厚,不像那些寒门小族,需要拼命掌握朝廷力量,方能得势,他们不求权势滔天,却求平稳扎实,这才是他们的存身之道。崔家和王家联络有亲,利益本就一致,相互竞争肯定有,但让他们为皇位拼个你死我活却是不可能。因此,靖国公是不愿意让贤妃去争的。况且,泰王不是贤妃亲生的,皇后趁这个机会,把泰王养到自己名下,贤妃岂不是反而失了依仗。” “这哪由得他呢。”高煜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讽刺。 “由不由得是另一回事,咱们现在说的是你的亲事,靖国公有这样的想法,因此才不想女儿嫁给你。”涵因虽说的是可能,但语调却很笃定,仿佛亲自跟靖国公谈过一样。 “哼,谁知道太子会忽然染了时疫薨逝呢,天不佑我高家。”高煜的语气中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和隐隐的愤怒,瞪着涵因:“你们‘五姓高门’之女有什么了不起。” “其实,你若不是非皓宁不娶的话,还是有机会娶到五姓女的。比如王家。”涵因不经意的说道。 高煜有些好奇:“王家?” “是啊,王家原本根基便不如其他几家,原来长公主对付山东世家的时候,他家说好听的叫暂避锋芒,说不好听的。其实就是被清出了长安,若不是有太原那点底子,怕是五姓便要改成四姓了。王家那个‘鈒镂王家’的美称,如今被人暗地讥笑为‘银质而金饰’。此次,他们重归中朝,最大的指望便是孝王,因此他们倒是很有可能拉拢皇后,和你联姻。” “他们会为了这太子位置和崔家斗吗?”高煜目光闪动。 “怎么可能,若是原来他们缩在太原的时候,还须得搏一搏。现在,他们刚刚回到朝中,求的是稳。拉拢崔家还来不及呢,拿什么和崔家斗。皇帝春秋鼎盛,上一次是为了安抚天下才立了太子,这一次恐怕是不会轻易再立了。王家当下最重要不是争太子位,而是在朝中站稳脚跟。再图进取。” “哼,我渤海高氏虽然不如‘五姓’,但也是传承几百年的正经望族,我是长房嫡长子,他们王家旁支庶女我还真不稀罕。”高煜的神情中流露出世家子弟的傲气。 “若是王家以长房嫡女相许呢?”涵因觉得高煜的表情很有意思。 “那位王姑娘入宫了,你以为我会娶她家的庶女?” “你忘了。他家为了送人入宫,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女孩子到我那姨母名下,只是中间出了岔子。说起来。那也是长房嫡女呢。” “那种嫡女能作得数么。若是娶她,那不如娶你。”高煜的语气忽然变得暧昧,星眸在烛光下分外明亮,有一种说不出的摄人心魂的美。 哪怕是涵因这种久经世事的人,也不禁心头一跳。她嬉笑道:“蒙你高看,倒是荣幸。不过对于皇后娘娘来说。哪个庶出皇子都是一样的,无所谓亲近不亲近。在你家眼里,我这种借不上郑家半分光的郑氏女,恐怕连王家的庶女都不如吧。高公子,你可千万别想当然擅自作什么决定,我可不想牵扯出麻烦来。” 高煜忽然起身,走进涵因,仔仔细细的把她的脸从上扫到下:“你真的是女人么?还是个不到十四的小女孩。” 涵因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本书,轻拍在高煜的额头上,发出清脆的“啪”声,“公子也刚过了十七岁,又比我大多少。” 高煜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又收起笑容,感慨道:“复兴家门这条路实在艰难。”又看了看涵因手上那本书:“你一个女孩子家成日看什么《老子》,怎地名利心还这般重?” 涵因冷笑一声,瞥了他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并不接这话,换了副真诚的口气说道:“皇后娘娘没了太子,情势越来越艰难是必然,只是这一年,朝中激变,各方重新洗牌,都在拉拢有用的势力,这是你的机会。不要只死盯着一点而局限了眼界,要懂得变通方为上策。”涵因和他有些同病相怜,不由多说了几句。 “我知道。”高煜面色凝重。 “其实你若真对皓宁有情,还是有法子娶她……”涵因忍不住提议。 “你还真啰嗦。告辞。”高煜蒙上黑布,推开窗子,一跃身,便不见了。 涵因没有立刻把窗子阖上,只是站在窗边,任凭寒气漫进屋子里,涵因瑟缩了一下,把身上披的夹衣裹紧,却没有关上窗子的意思。她静静的注视着天上皎洁的月亮,冷清的月光透过光秃的枝桠撒满院子,银辉笼罩下的世界是如此安详平和,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月亮都会冷漠而宁静的注视着这个世界。 “高煜,原来我支持你娶皓宁,是为了巩固泰王的地位。现在情势变了,如果你娶了皓宁,宫内就也变成靖国公的天下了,一部分寒门也会来支持泰王,这真是一个诱人的场景。只可惜皇帝现在还春秋鼎盛,这场面来的太早反而是祸患。如此一来,泰王也会遭到皇帝的猜忌,作为泰王外戚的我和哥哥必然不会有什么好前程。我可不希望泰王太早成为靶子。舅舅拒绝了你也好,省得我亲手做这个恶人。”涵因对着那弯冷月喃喃自语,声音渐渐微不可闻。 第七十七章 尴尬 除夕日近,国公府里面一片热闹祥和的欢愉气氛。郑家三兄妹坐在一间屋子里面,气氛却沉重而尴尬。 “这么说,你早知道我们兄妹没有入族谱的事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郑钧率先打破了沉默。 “原想着哥哥们要准备大考,怕分了你们的心,所以一直没说,想等三哥大比完了再说。谁想到二叔这么快就来长安了。”涵因的声音多少有些心虚。 郑钦愤愤的说:“这是大事啊。大哥下了拜帖,迟迟不见回应,便亲自登门拜访,谁知不仅没有见到二叔,还遭到他家仆役的羞辱。” “早知道……哎……”郑钧深深叹了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的闷气叹出去似的。 涵因跟着叹息道:“此事是妹妹的不对,这件事应该早跟大哥商量。只是,若是大哥早知道了,还能安心的等着考武举谋职么?” “自然是先回荥阳,把入谱的事情办下来。当官事小,入得族谱才是大事。你可真真是……哎……误了大事。”郑钧沉着脸。 “哥哥以为回去了,又几分把握入得族谱。” 郑钦怒道:“自然是回去就应该开宗祠祭祖。” 涵因没有说话,平静的注视着两个哥哥,目光凉飕飕的,让两个火气甚旺的小伙子顿时熄了火,郑钦还是犟道:“我们是父亲的儿子。哪有不让我们入族谱的道理。”这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 涵因见他两个冷静了下来,淡淡的说道:“若是二叔哪怕还念一分亲戚情谊,那些仆役又怎敢如此对待哥哥,分明是那些刁奴悉知了主人的意思,方才如此。二哥,你想想。如果你不是有官品在身,今日可进得这沛国公府的西花厅?打发哥哥的又岂会是沛国公府的大管事呢?恐怕门口的小厮就把哥哥打发走了。” 郑钧长叹了一口气,拳头重重的叩在了桌子上。 涵因站起来说道:“如今父亲没了,要想入得族谱,须得族中长老同意才行。二叔这些年虽赋闲在家,身上到底还是有沛国公的爵位的,而且在族长病中,一度代理族中事务,对族务很是有些说话权。他对父亲很有些宿怨,怎么会允许我们轻易入谱。当初在卢家遇上堂姐。我就知道这事情难办了。” “那总不能不讲道理吧。”郑钦恨声道。 “那也得看道理在谁手上。”涵因的声音越来越凉薄,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般,“当年大哥获罪。我们家的田产没收。听说父亲去世之前曾捐赠大笔田产于族中,哥哥们一旦入谱,这笔田产就算不重新划归我家,也应该优先由哥哥们管理,收益和族中分成。” “那都是后话了。便是不分给我们兄弟,难道我们还会去硬强不成。”郑钦的语气有些无奈。 涵因却不理这话,径自说道:“那些房产田地早已分了出去,如今划在各家手里,到了嘴里的肉,还想让他们吐出来不成。他们必不乐意。到时候二叔随便找些借口,这些人也必然呼应,就算族长有心替我们兄妹主张。也不能不顾族中人的意思。” 郑钧眉头紧皱:“那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就算拼得我一命,也要一试。” “那道不必,哥哥们只要让族中人认识到我们兄妹对郑家必不可少,机会就大多了。” “如何能必不可少?郑家又不是那种没有人气的寒门。” 涵因接着分析:“郑家当年受到长公主和关陇世族的联手打压。在朝中已经失势几年了。如今二叔刚刚才重回中朝。而我们的亲外甥却是皇子,这对郑家很是关键。只是泰王殿下如今只能依仗崔家。便是想与我们兄妹做主,也没有底气。舅舅对我们兄妹虽好,但这毕竟是郑家的家事,他也不好直接插手。另外,郑家欲在朝中伸展开拳脚,必定要尽量联合朝中的郑氏子弟,虽然现在只剩下些低品的官职,对郑家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大哥殿试便得了皇上的赏识,若是二哥也有此佳绩,一举得官,泰王在朝中有了臂膀,哥哥也便能借上了泰王的势,族中岂能不重视。到时候,便是二叔想拦,族长和长老为郑氏长远计,也不会由他乱泄私愤的。但若是哥哥们对族中毫无用处,谁又肯为我们兄妹得罪二叔?” 涵因一番话说得兄弟二人一时没了言语。 过了半饷,郑钧才说:“妹妹说的有理,刚才是为兄浮躁了。” “大哥何须如此说,两位哥哥一心为家门兴盛奔波,只恨妹妹女子之身,无法出去主张,只能辛苦二位哥哥了。”涵因此时的语气温柔而和煦,让人听着便觉得心中舒坦。 “还是妹妹思虑周全,我这个当哥哥的却如此莽撞,实在是羞愧。放心,这一次科举,我一定会加倍发奋,定不会叫那些人小瞧了。”郑钦心头一热,一番话豪气冲天。 涵因抚掌:“正是这话,妹妹也等着哥哥蟾宫折桂。” 靖国公府中这些天上上下下都忙着准备祭祖、朝贺、置办年货和打点送往各世交、亲戚府上的礼品。大太太是每年都要做这些事,因此熟门熟路,各项事宜早就安排的井井有条。今年,她的精神特别好,更是事无巨细、色色周全,连老太太都忍不住跟来请安的老妈妈们夸赞。 “我这大儿媳妇是个通透人儿,你们看这么些年她何曾出过纰漏。” “这些年大太太的贤德,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都说老太太会挑儿媳妇。”那些老婆子们也跟着称赞,说的老太太脸上也放了光彩。 二太太终于在除夕之前赶了回来,她病已大愈,只是气色不大好。 老太太见二儿媳妇及时回来了,很是高兴:“祭祖虽是大事,不过还是要以自己身体为要,千万别逞能。” “老太太放心,媳妇这不好好的。过年了,媳妇自然是要给老太太尽孝道,再者,一个人在洛阳也没什么意思,和家里人一起热热闹闹吃顿年夜饭,病还好得快些。”二太太说话还是细声细气的,涵因却觉得她有些中气不足。可见这场病生得的确重。 老太太笑得开心,指着二太太说道:“她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却是极老实孝顺的孩子。” “要不都说老太太有福气,两个儿媳妇都这么孝顺。”婆子们又开始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二太太被当面夸奖,得了面子,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 “我看嫂子这些日子辛苦,我已经大好了,不如去帮衬帮衬。”二太太趁着老太太高兴,试探的提了提管家的事情。 老太太却连连摆手:“你的身子要紧,你年轻,不知道这里的轻重,若是不好好调养,坐下病来,到老了后患无穷。就叫你嫂子多操劳些吧,你千万不可逞强。” 二太太神色间略带了一丝失望,但转眼就堆出了笑意:“这是老太太疼我,那就只能辛苦嫂子了。”她盈盈向大太太一拜。 大太太刚才略有些紧绷的嘴角松了松,“弟妹也太客气了,往年这样早习惯了,弟妹只管歇着吧,有我呢。” 涵因看着三个女人组成的一台戏,轻轻地用帕子抚了抚嘴,仿佛是要把嘴角那一抹讥讽的弧度抹平一般。 长安今年虽因时疫萧条许多,但自从进了腊月中,长安人便开始把心思放在了过年上,不论大族还是小户,只要略有财力的,都要新油桃符,换上新的门神,再去找那书画摊子写一副喜庆的春联贴上。 腊月二十九开始,全城灯火辉煌,长安各世家贵胄府邸一律正门大开,一直开到正厅,两旁阶下一水大红灯笼并地灯昼夜不息,晃得如白昼一般。 除夕当日,靖国公府的诰命依例入宫朝贺。回来便开始祭祖。涵因则在哥哥处的院子里,摆了先祖、父母的排位,各色贡品、牲醴,办了个规模极小的祭祖。 涵因极诚恳的在心中念道:“各位列祖列宗,老天既然让我投身这个家中,我便算是这家的人。荥阳郡公这一支是由我毁掉的,那么就让我亲手把它振兴起来吧。”她的目光坚定,随着那升腾的香烟,直入云霄。 不知何时,天空中飘洒下了雪花,将长安城笼罩在一片纷扬的白絮之中,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仿佛天地神明歆享了众生的祈福与香火,终于给饱受干旱之苦的帝国赐下了期盼已久的甘霖。 人们不顾严寒,纷纷走出屋子,迎接这天上来的贵客。刹那间,全城的炮仗像约好了似的响起来,夹着人们的欢呼声,孩子们的笑闹声,响彻云霄,应和着人们心中的喜悦与开怀。 这一场雪驱走了自秋日以来便缠绕在关陇、河南、河北的旱魃,农民松了一口气,春耕总算有了保障;官员松了一口气,明年的考课总算可以过关了;皇帝也松了一口气,若是再继续大旱,他就要下罪己诏了,这些日子,他都已经怀疑,这是上天在惩罚他背叛了至亲的姐姐。 不知是今天的大祭起了作用,还是昨天在长公主牌位前长跪起的作用,皇帝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那雪花在手掌的温度下迅速融化成水珠,仿佛一颗晶莹的泪。 第七十八章 正月府里人人忙碌,仆役们忙着打点器物、伺候主人,管家忙着接待客人,而主人们则忙着交际应酬。世家之间关系复杂,在朝中也是派别分明,邀请谁家来赴宴,还是送上拜年帖子完事;去谁家赴宴,还是推脱掉;送谁家礼,礼多厚,都是一门极其讲究的学问。 便是在其中浸淫多年的大太太也要小心应对,免得出了差错,闹出笑话还算小事,若是引起别人的无端猜测和联想那才是大麻烦。这些事情早在一个月前,大太太就开始安排了,只要按部就班的作便可以了,不过有了突发状况,还要随时应付。 这天去李府,一路上鞭炮不断,训练有素的马竟然受惊了,拉着大太太的车狂奔,直奔着李家大宅占的那条街冲了过去,好在官宅临街都不许人驻足的,此时那里也没有什么人。车夫早被颠了下去,涵因坐在疯狂颠簸马车上,一只手死死扒住住车窗的窗框,另一手护住大太太。大太太坐在正中的座位上,扶无可扶,直倒在了涵因的肩上,死劲的抓住涵因的胳膊,把涵因的胳膊都抓麻了。 皓宁则摔了个东倒西歪,好在车里铺垫甚厚,听她气力十足的叫喊声就知道她并无大碍。 涵因心里暗怪盼晴扔在马食槽里那把洋金花喂早了,洋金花有让马焦躁的作用,原本让她出门前给马喂上一些,等马车到了李府再坐应酬些时候,喂进去的东西就该消化吸收了。李府必然重新准备马车,如此还要闹上几个时辰。才好方便她行事。 想必是盼晴怕出纰漏,一大早就放了进去,大太太有事又耽误些时辰,结果出门的时候,那些毒素已经被马吸收了。再加上鞭炮以刺激,便提前撒起欢来了。 两匹发疯的的马冲过李府大门,如果冲出这条街,再过去就要到人来人往的主干道上了,那样的话保不准会伤人。忽然对面骑着马过来一人,后面跟这个壮仆,眼瞅就要迎头相撞,只见那人纵身一跃,随手给了自己的马一鞭,那马吃痛。往边上一纵,让出道来。 那人空中身形一转,竟坐在了其中一匹受惊的马上。双手抓住两匹马的缰绳。狠狠勒住。那二马吃痛,却是不肯停下来。那人双腿紧挟马背,一手握住缰绳,牢牢将身子俯在马上,另一手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左右挥动,将那系在车辕上约束畜生的绳索斩断。那车子便骤然停了下来。 两匹马骤然失了约束,双蹄高高抬起,险将那人掀下去,周围的人惊叫声一片,那人却夷然不惧。他将另一匹马一撒,紧贴马身,抓紧缰绳。他的壮仆则一拳挥向那匹被撒开的马。只听马声嘶鸣,这匹马骤然倒地。众人皆惊呼“好大的力气”。 另一匹马则背着这个不速之客不停的打转、抬腿、撅臀,还是没能把那人弄下去,最后终于力竭,口吐白沫倒地。那人在马倒下时高高跃起。轻盈落地。众人都鼓掌大声喝彩。 却说车厢里的大太太、涵因、皓宁,只觉得咣当一震。几人全从座位上跌了下来。那时用的是二轮马车,车前有车辕链接马匹,因此前面更重,那车厢骤然失去支撑,便跟着车辕的重力倒向一头,差点将三个妇孺倒了出来。 “舅母如何?可伤了哪里。”涵因看着发髻散乱的大太太,心中有些愧疚。 大太太声音颤抖:“倒没磕碰哪里,只是吓得心口闷。” “皓宁,你怎么样。”涵因便给大太太顺气,一边看皓宁的情况。 “头上撞了一下子,好疼。”皓宁捂着额头。涵因看了一下,只是有一块淤青,放下心来。 李府的下人早就像管事汇报,门口除了事故,管事认得靖国夫人的马车,忙招呼人上前将马车围住。站在马车外面问安:“靖国夫人可安好?小的是李府的管事李福,给您问安了。” “原来是二管事,我没什么事,只是受了惊吓。” 这时,李府的婆子来了,男仆役便退到后面,撵走看热闹的路人。 涵因抓起散落到地上的帷帽,递给大太太和皓宁,三人收拾好了,方从车里出来。 两个女孩年纪轻,倒没有怎样,大太太则两腿发软,皓宁和涵因用力扶着才让她坐了起来。 外面的婆子挑开帘子,连搀带抬才把大太太接了出去。两个女孩儿也跟了出来。众人刚想搀扶大太太进到府里。大太太却一摆手“且慢,是哪位义士救了妾身跟两个孩儿的性命,我要谢谢人家。” 那人却已走了过来,躬身一礼,“表姨母受惊了。几位表妹还好吧。” 大太太一看那人,身材欣长,面容俊朗,一身素服,额间还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唐国公。多谢阁下救命之恩。”说着大礼相拜。皓宁和涵因也跟着下拜。 李湛忙让开,还礼不迭:“表姨母是长辈,万不可如此,折煞晚辈了。”他看李府有仆役抬出了三顶软轿,知道里面已经惊动了,忙说道:“表姨母受了惊吓,宜进去好生歇息,晚辈身在杖期,此次只是路过将年礼送上,就不多送了。” 大太太点点头:“我那可怜的表外甥女。你也节哀吧,若有事,便到府里找你表姨夫。” 李湛行礼称是,目送大太太带着两个女孩坐上软轿,却一直暗暗盯着其中一个女孩白皙的手,他记得马车狂奔的时候,车窗里伸出一只手,修长纤细的指头紧紧的抠住车窗的框子,风吹起袖子,露出一段凝脂般的酥臂,也带来一阵让他似曾相识的特别香气。 现在偷眼细看,那只手的手背上,无名指根的旁边有一颗浅浅的痣,那痣是浅棕色的,却在莹白肌肤的映衬下别有一段妩媚。 他走到马车旁,忽的蹲下提了提松掉的鞋子。谁也没有看到,他顺手将一片碎裂的丝帕藏入袖中。 李夫人已经到了二门口。见大太太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忙迎上去:“我的好姐姐,可是吓死我了。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大事,只是吓得胸口有些闷,给你添了麻烦。”大太太的脸色还是青白的,没有恢复过来,笑容有些勉强。 “哪的话,你还跟我客气什么。两个孩子怎么样。”李夫人笑道。 “她们年轻,应该不妨事。” “姑娘们是娇客。哪禁得起这番折腾,可要好生留意才是。”遂转过头问身边的妈妈:“大夫可来了?” “已经去请了,应该再过一刻便能到了。厢房已经安排好了,请靖国夫人和姑娘们休息。” 李夫人转回来刚要说话,只见大太太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亏得涵因皓宁就在一旁。手疾眼快的搀住了。众人唬了一跳,忙七手八脚的把大太太抬进了准备好的厢房之中。 大夫赶来看了看,只说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开了副安神补心的方子。李夫人派人去煎药。又让人去通知靖国公府 大太太睡了半日,终于醒了。 守在一旁的皓宁和涵因赶紧叫人过来,不一会儿。李夫人来到床前,对大太太温言道:“你刚刚受了惊吓,所幸无事,我看现在也不宜劳动,便在我家休息几日吧。” “这……”大太太这会儿缓过气来。精神好些了,想到府内诸多事宜。因此对李夫人的提议颇为犹豫。 “也不差这几日,身体是大事。你在多睡一会,这两个孩子一直在旁边看着你,这会子也乏了,让她俩个去休息吧。”李夫人安慰着大太太。大太太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李夫人轻声对皓宁和涵因说:“走吧。” 皓宁和涵因出了里间,李夫人说道:“人没事,只是受了惊吓。”李夫人和颜悦色的安抚着两个女孩,“这两天需要静养,不宜移动,你们两个也在我这里住下,我已经打发人去了国公府回禀了,不妨事的。” 两个女孩忙行礼道谢。 李夫人笑着说,叫过站在一旁的李宁馨:“你们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宁馨,你好好招待客人。” 宁馨应了,笑着对皓宁、涵因说:“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跟我说。”看她一副熟练的应客做派,看来已经随着母亲管家多时了。 她忽然看到涵因的手,“你的手都肿了,随我来抹些药吧。” 涵因刚才紧张并不觉得,此时也觉得刚刚抓着窗框子的手有些胀痛,摊开手掌一看,果然已经肿了。 宁馨一看便说:“都肿了,哎呀,还有你的帕子,恐怕是不能用了。” 涵因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下意识攥在手里的帕子不知道何时已经撕扯坏了。 正说着,忽悠人回报,靖国公府派人来了。李夫人忙吩咐让进来。 来的是老太太身边的刘妈妈。那婆子上来给李夫人见礼。 李夫人把大太太的事跟李妈妈说了一遍。李妈妈笑道:“夫人派去的人已经见了老太太,老太太派我过来看看。我们老太太说多谢夫人相助,还说我们太太之前断断续续也病着,如今刚好些日子,此时受了惊吓,只怕病情有反复,既然大夫说要静养,那就让太太在府上叨扰几日,劳烦夫人照看。老太太说知道夫人顾念两府的情分,定不会计较,在多客气反而生分了。总之,老太太记着夫人对鄙府情谊。” “正是这话呢,说起来我们都是亲戚,有事自然是要帮忙的,你帮我回你们老太君,我一直想找姐姐一处聚聚,便拐她老人家的儿媳几日。” 众人正在外面寒暄,里面的大太太醒了,有了动静,照看的丫头出来回禀:“太太,靖国夫人在里面问是否是国公府遣人来了。” 李夫人对那婆子说:“你进去吧。” 那婆子便进去对大太太转述了老太太的意思。 “大太太不必担心,老太太都已经知道了,教你安心在李府静养。” “哎,那府里那么多事情都交给弟妹了?”大太太问道。 “二太太本是想要揽过去,不过也让老太太拦住了。说两个都病着,万一调理不好,害一辈子,老太太已经把琐碎的事情交给身边的周妈妈,有大事便直接向老太太回报,并且点了徐妈妈共管。” 大太太声音有些虚弱,表情有些忧虑:“还让老太太亲自操劳,这真是做儿媳的不孝了。” “老太太知道大太太的一片孝心,特地叮嘱,不准大太太强撑,定要身体好些再回府。” 大太太无言的笑笑,心里也明白了怎么回事。看来老太太对二太太管家的事情还是不大放心,虽是故意纵容,但是心里也要有个谱,而且对自己老太太也想探探底。那就好好查查吧,大太太暗笑,正好让老太太看看自己最疼的那对活宝到底从府里挖了多少出来,她知道徐妈妈一定会处置好这事情,因此也不多说什么。 徐妈妈出来又叮咛了皓宁、涵因一番才跟李夫人告辞走了。 第七十九章 试探 皓宁年纪小,早上一番折腾初时并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却乏得连打哈欠。李宁馨见皓宁撑不住了,便体贴的亲自带她去另一间厢房休息。李夫人事忙,见这边基本妥当便也走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皓轩从书院赶了过来。他先草草拜见了李郎中,随后便被管事引着进了李家内堂探望母亲。见母亲只是精神有些差,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皓轩呆了一会儿,大太太便赶他走了:“虽说两家有亲戚关系,但你毕竟是外姓男子,小时候不妨,如今却不大方便,我无甚大事,你这就回去吧,还要以功课为要。你虽必是门荫的,但也要专心作得几篇好文章,得了堂官们的看中,你也能择一清贵之职入仕,不仅是给你父亲长了脸面,更是对你今后仕途大有裨益。” 皓轩恭恭敬敬的听了教训,又再三叮嘱母亲保重,这才出来。 “我已经听母亲说了,早上这番事故,多亏妹妹周全,母亲才不至于磕碰。多谢妹妹了”皓轩颇为郑重的对涵因行礼。 涵因忙闪身避过:“舅母福大,小小意外想必也不会有大碍,倒是涵因沾了舅母的福气,没出什么事真是万幸,大哥哥万不可这样。” 皓轩噙着笑意望着她,眼中漾着说不出的温柔神色,竟让涵因一时怔住了。 “妹妹可有伤到?”恍惚中,涵因听到温润的男声传入耳中,她仿佛忘了言语,只轻轻的摇摇头。 这时,门帘挑起,却是李宁馨进来了:“呀,不知崔大哥哥在此。是宁馨冒失了。” “李妹妹来了,在下多有叨扰。”皓轩转过身,又和李宁馨相互行礼。 李宁馨笑得亲切:“崔大哥哥哪的话,我们一起从小玩到大,没的生分了,既来了,就随我去看看母亲吧,她好些日子没见你,也颇为想念。” “我也正要去拜望伯母。” “母亲正在小佛堂诵经,这会子也快完事了。你随我来吧。” 皓轩答应了。转身对涵因说:“母亲和皓宁就拜托妹妹了。” “哥哥放心。”涵因答应了,看着那两人离去,心中莫名冒出了一丝不安。涵因深吸一口气。让心绪稳定下来。 涵因这次让盼晴弄出这个事故来,就是想趁机在李家多呆上一会儿,探探李夫人郑氏的口风,看看郑家长房对他们兄妹的态度,目前这位郑家长房的大姑娘——李夫人还没有对他表现出厌恶或者排斥的态度。让涵因觉得此事有可为,决定试探一下李夫人的口风。她有些庆幸,这次事故虽然超出了她的控制,反而更便利了。 她现在每日除了探望大太太,就是和李宁馨、皓宁一处玩,也去李夫人那里坐坐。正当她盘算怎样像李夫人开口时。李夫人却先提起这事。 “我听说,你二叔父已经到长安了,你们兄妹可见过他。”李夫人看似无意的随口一问。 涵因心里一跳。笑道:“拜帖已经递上了,哥哥也亲自去过一次,想是二叔父事忙,无暇接见。” 李夫人一笑:“哎,你二叔父这人哪点都好。只是爱记仇,要说也是上一辈人的事。跟你们这些小辈计较什么。” “晚辈不敢议论长辈,只是我仿佛听说,我们兄妹都没记在族谱之上,姑母,这可是真的?”李夫人是长房,涵因是三房,实际来说涵因应该叫她族姑母,为了表示亲近之意,因此便叫姑母。 “你们兄妹原是记在族谱上的,只因你家获罪,族中公议,将你们兄妹除名。”李夫人叹了口气。 涵因微微蹙了蹙眉头,问道:“如今皇上大赦天下,既往不咎,二哥也考取了功名,三个也要参加大比,难道我们还是回不了族谱么?” “话虽如此,但族里却又两方意见,为你们兄妹的事也吵了不止一次。” “可是,如果我们兄妹不入族谱,谁来承嗣我父亲的香火?” 李夫人笑笑:“你家获罪,有人想着你的两个兄弟凶多吉少,便提出让族中子弟过继到你父亲名下,以承兆宗祠,有人提议把你二叔父的庶子过继给你父亲。不过我父亲认为此事也不大妥当,于是便拖了下来。” “多谢族长大人。”涵因垂泪道:“亲子尚在,却要过继侄子,这在本朝也从没听说过。”涵因心想郑仁这个人也太贪了,为了分郑伦留给族中的产业,连儿子都不要了。 “族里虽叹你兄长获罪,但是只要长房坐在这族长位置上一天,就不能允许这种出这种让人非议的事情。当然你叔父也推辞了。”李夫人说起来有些小小的激昂,随即话锋一转:“这一次,你两位哥哥回来,你舅父已经写了书信给族里,族中也商议,让你们兄妹重回族谱。但是你二叔他们许多人都认为你一家虽然因大赦天下免罪,但还是郑家之耻,因此不宜入谱。你也知道,你二叔这一房承袭沛国公,也是你们三房之长。他既这样说,族中的几个长老也不好不顾他的意见,你们兄妹入族谱的事,他不点头也是不成的。” 涵因垂下眼帘,说道:“二叔此次来了长安,还要管族中事务吗?” “他虽来了,你的堂兄郑锐还在荥阳,听说留下处理事务,因此没有跟过来,族中商议大事的时候他会代表你叔父出席族会。” 涵因回去的时候还在琢磨李夫人的话,看来长房族长并没有为难他们兄妹的意思,相反还挡下了郑仁试图过继自己的儿子给郑伦的想法。李夫人说起郑仁的时候,语气并不怎么恭敬,相反还略带讥讽,这么说,长房和沛国公这一支还是有些矛盾的。 “族长大人的意思……”涵因问道。 “等你们回去再商议吧。作为一族之长,父亲自然是不愿意郑氏的子孙流散的。但也必须要符合族规才能服众。现在再怎么说也没个章程。”李夫人的语调温柔婉转,但那一字一句却对涵因犹如千斤。 涵因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仔细体会李夫人话中的含义。李夫人已经表明了长房的态度,就是乐观其成,毕竟现在跟泰王、和崔家靖国公这一支亲缘关系最密切的就是他们兄妹了,能重归族中自然对郑氏有利。但是,族长也绝不会为了他们兄妹的事,让族内分裂。 涵因绽出笑容:“多谢姑母提点。”之后说要去瞧瞧大太太告退了。 李宁馨从里间探出了头,“母亲,涵因能否重归郑家族谱呢?” “她两位哥哥都是有真才实学之辈,将来仕途上靖国公这个舅舅也定是要提携的。若是有了好前程,于情于理,也不能不让人家重入族谱。只是这一时。他们兄妹孤立无援,靖国公不肯下死力,因此这事才拖了下来。” “听说靖国公对他这姐姐感情极深的,为何在此事上不肯死力相助?”李宁馨有些不明白。 “凡我们这种大族,族中事务最忌外人置喙。靖国公是娘家人,虽不算是十分的外人,但立场也很勉强。再说荥阳郡夫人是庶出,非他一母胞姐,涵因的父亲和二叔两人的恩怨是非连族内人都不轻易提起,这事靖国太夫人都不出头。他又何苦去触这个霉头。其三,子罪不及父母,荥阳郡夫人封号未废。仍在族谱之中。待涵因那两个兄弟日后仕途坦达,他再做个顺水人情,岂不便宜,此时又何必着急呢?”李夫人对女儿言传身教。 “那郑妹妹还着什么急呢,这些日子天天往母亲这里跑。不就是为了探听母亲的口风。也忒浮躁了些。”李宁馨的语气不经意间带着些优越感。 李夫人看着女儿的表情,叹道:“前些日子说你浮躁。你不服,定要拉扯别人找回来。你可千万莫小瞧了她,若说是别人,大约是沉不住气。可这孩子却是因为想得太通透了。” “何以见得?”李宁馨撇撇嘴。 “靖国夫人自打从洛阳回来就常有意无意探问涵因族谱的事情,此事早在洛阳大族间传开,涵因随着去了洛阳,岂会不知。但前些日子听说她二哥亲自去拜望他们二叔父,却被沛国公府的管事好一顿奚落,那二管事家的,这人不就是咱们尤妈妈的亲戚么,听尤妈妈说,那人吃了酒在她面前好一通炫耀,说自己如何如何抢白涵因的二哥,听那意思,她二哥竟然不知道开出族谱的事情。”李夫人半眯起眼睛。 李宁馨奇道:“这么大的事,她为何不告诉她哥哥?她一个姑娘家又能有什么主意不成。” “你想想他们兄弟的身份。” 李宁馨想了片刻便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他们兄弟的前程。怕他们考试分心,耽误他们入仕。” 李夫人欣慰的看着女儿,点点头:“你还能说她沉不住气么。” “那只管等着好了,早晚入了族谱不就成了。” “这就是你不如她的地方,她今年十三了,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他们兄弟都可拖得起,唯有她,却是拖不起。没有荥阳郑氏的身份,便是有靖国公做主,又怎能嫁得一流人家。你有父母做主,自不必想这问题,她则要事事自己打算。” “母亲竟对那丫头评价如此之高。”李宁馨带着撒娇的语气。 “那丫头的眼神,有时候叫人看不通透。”李夫人想起涵因那双深潭般的眸子,这个女孩子跟她接触的这几日里,见了她笑,也见了她哭,但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她无意回身一瞥,看到从那双眸子深处散发出来的宁静悠远的光芒。 仿佛刚才对她动情哭笑的是另一个人,而那眸子深处的透出来淡淡凉意,从来未曾动摇过。 ps: 上一章忘了章节名了,结果这个vip章节好像很难修改,要想修改标题还得联系编编,就先不改了,第七十八章的章节名是:事故 第八十章 上元 涵因慢慢走回去,一路却在不停的琢磨李夫人的话,虽然长房的态度对他们兄妹来说已经算是很难得了,但是靖国公和长房没有人肯为他们兄妹真正出头,难道还真要指望二叔发善心么。 单凭他们无根无基的兄妹又如何能对付得了树大根深的沛国公呢。而且不用别的理由,只要沛国公死抓住他们大哥的通敌之罪,他们便根本无法翻身。 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朝中要求重审郑钊通敌一案的公论已经出了很久。可是自从太子薨逝之后,此时也拖了下来,现在那些人又开始观望形势,也不再有人顾及此事,靖国公为了避嫌,更是绝口不提。而现在皇帝要防着靖国公,不愿意给泰王再涨势头,又或者存着别的什么心思,乐得别人不再提起,涵因想起皇帝那日的嘴脸,连吸几口气才把胸中的愤懑压了下去。 太子死的太不是时候了。涵因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到底有什么办法,才能让皇帝给郑钊平反呢…… 大太太住了四、五天,便耐不住要回府了。李夫人百般劝留,大太太还是放心不下府中事务,终是告辞了。 涵因虽然达到了目的,但是心中的担子却更重了。 老太太见儿媳平安归来,很是高兴,本还叫大太太歇几日,大太太认为自己身体已经大愈,不必操劳老太太。老太太见大太太坚持,也不再说什么,很痛快的把管家大权又交给了大太太。 一年一度最热闹的上元节到了。长安中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穷苦百姓都是一派喜气洋洋。这天的晚上,长安是不宵禁的。人们通宵达旦的玩乐、畅饮。主要的大街上都挂满了彩灯,东西市有各种猜灯谜活动,文人们择要搞诗会。 靖国公府也摆了家宴,邀了在长安的本家人一同取乐。席间歌舞都是皓铭调教的家班。惹得众人一片称赞。大人们忙着推杯换盏、联络情谊。孩子们却都不吃不喝、心不在焉。 原来。每年今日不论富家贫家,孩子们都可以不用按时休息,可以上街游玩。便是大家闺秀,也可以在下人的陪伴下出去。 外面鞭炮齐鸣,烟火漫天,那些淘气贪玩的男孩子们和久被困在闺阁的女孩子们,早就坐不住了,就等大人们一发话,好赶紧出去。 老太太知道孩子们的心情,笑呵呵的说道:“赶快把这群猴放出去撒欢吧。瞧他们都坐不住了。” 大太太笑笑:“你们多吃些垫垫肚子。待会饿了,没的在大街上吃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皓宁撒娇道:“母亲,我们不会乱吃的。” 大太太看女儿的样子。知道她早耐不住了,无奈的笑道:“跟着的人都带些糕点,伺候仔细些,出了差错,仔细你们的皮。你们这些孩子也是。若是往不该去的地方跑,就再不许去了。” 众人纷纷答应着,忙不迭的跑了。脸上掩不住的兴奋神情。 二太太笑道:“一个个都要到了婚配的年纪,却还是一副孩子心性。” “谁说不是呢,记得当年我也跟他们一样,这一晃也过了这么多年了。”老太太淡淡的感慨着。 涵因本已戴好帷帽。谁知皓宁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进来就说道:“姐姐戴着这个有什么意思,都看不清呢。” 涵因扒开帽子的纱帘:“那也不能不戴呀。” “我都准备好了。你看!”皓宁献宝似的从背后拿出个包裹。 涵因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套绛色松鹤图案圆领窄袖长衫,还有织金腰带。涵因笑了:“这是男装?” “正是,我早就让他们准备好了。”皓宁得意的说:“我们就穿这个出去,干嘛戴那个劳什子。涵姐姐。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涵因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堆起笑容:“难为你想到这个古怪法子。”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高煜已经不再争取她的婚事,靖国公也不打算让她嫁到高家,她还被蒙在鼓里,兴高采烈的做着嫁给如意郎君的梦。 只听她接着说道:“不仅有姐姐的,祈月姐姐、慕云姐姐的我也备了。” 慕云说:“奴婢就不去了,还要看着屋子。姑娘们好好玩吧。” “别呀,慕云姐姐,不是有轮流当值的么。”皓宁叫道。 “她们个个都有家的,不像我,出了府也没个去处。”慕云笑道。 张妈妈却发话了:“你们年纪轻轻的,就都出去玩吧。这里有我呢。我年轻的时候也爱逛这灯会,还可会猜谜了,现在老了,走也走不动,看也看不清,就留下来看着屋子吧。” 慕云说:“妈妈,这可怎么好,没有让您老受累,我们小辈去玩的道理。” “不妨,我约了罗妈妈、李妈妈、周妈妈几个摸骨牌,你们只管去玩,我们也能尽兴。” 慕云这才笑着应了。 涵因见事情安排好了,笑着点了点皓宁的脑袋:“就你鬼点子多,若是舅母知道,又要教训你。” “他们关陇家的女孩早就时兴起穿男装上街了。咱们只在今日一天,无妨的,再说了,我们还有这个。彤玉,拿来。” 涵因这才看见彤玉手里捧了一个大盒子,打开原来竟是一对昆仑奴面具。 看着这狰狞的面具,让涵因骤然想起在遥远的记忆中,有一个美丽忧伤的爱情故事,曾经深深的感动过她,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对爱情充满幻想小女孩,那里面也有一个昆仑奴面具。故事的情节,她都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个牵动了女主角一生爱情与命运的丑陋面具,让她仍然记忆犹新。 她轻轻拿起一个面具,反复的看了,点点头,心里莫名的有些兴奋,仿佛自己成了故事中的女主角那般。 涵因年纪还小。身量不足,换了男装,看起来倒像是个秀气的男孩。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彼此打趣一番,便跑到皓轩他们男孩子住的前院去汇合了。 崔家三个男孩子和郑家两兄弟都在。皓轩一身宝蓝色宝相花织金镶边长袍说不出的气宇轩昂。他笑眯眯的打量着涵因的一身装扮,“你便用子涵这个字吧,子涵兄,在下有礼了。” 涵因听他化用了自己的小字,脸一红,也施礼:“子逸兄客气了。” 崔皓铭走过来说道:“涵妹妹这气度样貌,可把我们都比下去喽。” 涵因见今日气氛热闹。也不再像平日那样顾忌那么多,装得一副忸怩样子,很是大方的拱拱手:“承让承让。” 大家哈哈一笑。 皓轩说道:“一会儿人多。保不准被挤散了,还是像往年一样,若是被挤散了就到东市主大街北口的缀锦阁门前汇合。” 众人纷纷答应了。 那边管事的来回,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大家边说边笑上了车,往东市去了。 东市此时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卖各色玩意、吃食的摊子扎在路两边,还有各种灯谜、投壶的游戏。路边上杂耍、舞狮引得围观之人连连拍手叫好。 皓宁最是兴奋,一下马车顾不得别人,先往前窜了出去。她那两个丫头倒也矫捷,竟跟了上去。 皓轩摇摇头。说道:“这丫头,每年都这样。” 涵因看着她钻入人流之中,不放心的说:“这样怕是不安全。” “你放心。没事,那两个丫头早习惯,何况三妹妹可不傻,她身上没有钱,要买东西还得从彤玉那里拿。不会甩开她俩的。” 皓辉早知道妹妹的性子,一点也不担心。 皓铭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在缀锦阁汇合。那里有趣的玩意多,但是贵,那鬼丫头逛完一圈花光了手里的钱,就赖在那挑东西,等我们到了,再拿我们的钱来买……你以前身子弱,也不和我们出来,所以不知道。” 皓宁最小,因此上面的哥哥们都宠着她。 皓轩也温和的笑道:“放心吧,刚刚已经有个小厮跟过去了。” 涵因点点头,戴上昆仑奴的面具,跟着大伙一起慢慢逛着。 没走多远,却迎面撞上一伙公子哥儿。他们是皓辉的朋友,也和皓铭熟识,便硬要拉着一起喝酒。 皓轩不大愿意理这些纨绔,只是淡淡的寒暄了几句,便推辞了。但皓辉自从被罚之后,便被靖国公拘了起来,心里痒痒,但又顾及涵因,又怕哥哥教训。 皓轩见他那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想想今日是上元节,也不好太过分,便说:“皓轩、皓铭,你两人去吧,我还要去前面寻皓宁那个丫头,只是别喝太多了。你们散了就直接回府吧。” 皓辉、皓铭忙不迭答应了。几个人一起走了。远远的,涵因还隐约听到什么“撷香馆”什么“倚翠阁”什么“柔红姑娘”“映玉姑娘”,什么“花魁”,便知道这些人是去喝花酒了。估计今日还会选花魁之类的。 皓轩、郑家兄弟显然也听见了,不过他们却不以为意。当时上流社会风气极开,文人、官员应酬多在青楼妓馆,否则便会被人讥笑为不懂风雅,若是凭借好诗佳句被高傲的名妓们相中,邀上闺房,是极有面子的事情。他们也常常去那些地方会友。 涵因假装没有听到,只在一旁的摊子上挑拣东西。 人越来越多,郑钧、郑钦兄弟也不知被挤到何处。慕云、祈月抱着涵因或买或猜谜所得东西,不知是不是落在了后面。而皓轩的丫头锦芳、流霭根本不担心自家的公子,自己玩的高兴,根本就没跟上来。几个老妈子腿脚慢,在后面慢慢溜达,也没跟上来。 涵因才发现不知何时,紧跟在自己身边的竟只有皓轩了。 忽的有人一撞,涵因便要摔倒。皓轩忙扶住了她,之后那只温暖的手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柔荑。涵因这一次没有挣开皓轩的手,任由他捉着,跟着他的步伐,亦步亦趋。 第八十一章 插曲 两个人拉着手,随着人流,在西市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逛着。 “妹妹家的事,我听说了。”皓轩望着满街的花灯,忽然说道。 涵因心一沉,手便往回缩,但皓轩却握得更紧了。 “你放心”皓轩望着她,声音温柔而坚定,“我定不负你。” 涵因心里如同注入了一股暖流一般,有一种甜蜜的悸动,在前世长长的岁月中,她曾经很排斥这种感觉,怕自己沉迷其中,判断出现偏差。 而现在,她一再找借口让自己沉醉其中,看着皓轩的笑容,她很想问:如果你知道我为了留住这温暖,费尽了心机;如果你知道,我想嫁给你最初只是为了获得好处,你看我的眼神还会如此轻柔吗?但是我已经顾不得了,而你也不必知道,涵因暗暗的想着。到底是爱情还是利益,她已经不想去弄清楚了。 “子逸,子逸,你不是子逸么。”一个朗润而带有磁性的男声,打破了两人的甜蜜气氛。两人忙松开手。涵因带着昆仑奴面具,看不到脸色,但耳根已经通红。 皓轩轻咳一身,转过身朝向声音的来处。 原来是旁边的一条小巷,恰巧出来一个身着素服的人,竟是唐国公李湛,涵因前些日子惊了马,被他和家仆救下,当时出于礼节并未细看。 此时身着男装,又带着昆仑奴面具,因此毫不避讳的打量着他。唐国公刚刚丧妻,还在齐衰杖期,曾经最为人称道的美须髯已经多日未曾修剪,乱糟糟的向各个方向伸展着,手中还提着一个写着灯谜的灯笼。 “表姐夫?”皓轩忙施礼,“你怎么在这里。” 李湛面色一黯:“哦。你表姐最喜这上元节的灯谜,病中的时候还说,等病好些了,上元节还要来猜灯谜,我来这里买上一只在她牌位前烧了,也算是了了她的心愿。” 皓轩肃容道:“姐夫、姐姐伉俪情深,令人动容,请姐夫节哀,姐姐在天之灵才能安心。” 李湛点点头,忽的看到了旁边站着的人。问道:“这位是?” “呃……”皓轩不好直说涵因的身份,一时如何搪塞过去。 涵因压低了自己的嗓子,抱拳行礼:“在下姓郑。”她并不喜欢李湛这个人。倒不是因为把长公主嫁到草原的主意是他出的,虽然这个主意让她不得不在道观里憋屈了三年;也不是因为郑伦死后草原异动,让她无法除去薛进这个郑伦最大的嫡系,这件事背后隐约有李湛的影子,当然她也一直没有掌握实据。而是这个人的眼睛里面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她直觉上感到危险。之前虽然偶遇,却没有太多交集,这一次直接面对面,让她不禁想起过去那些并不愉快的往事,有些莫名的烦躁。 “原来是郑公子。久仰久仰。”李湛听那声音虽故意压低,其中却有一种掩不住的清越音色,便知是个女子。再看那双手,细嫩纤长,左手无名指的根部,有一点浅淡的小痣,却被那莹白的肌肤衬得分外显眼。衣袖间隐约的透出一种很特别的清雅香气。李湛心中一震,抬头却只看到一张昆仑奴面具。 只有那对乌黑晶亮的眸子。深得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般,在昆仑奴的面具后面淡淡的审视着他。 “表姐夫事忙,我们就不多耽误了。告辞。”皓轩好不容易抓住点时间和涵因单独在一起,自然想赶快摆脱李湛。 李湛也彬彬有礼的告辞,他目送二人转身走远,自己才向冷清的小巷走去,“郑……公子么……”他的嘴唇翕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念了一句。 涵因和皓轩来到缀锦阁的时候,皓宁竟然还没有到。缀锦阁今天灯火辉煌,店门大开。门口的两座石狮子挂着红绸,喜气洋洋。大门上挂着一块扁,上面嵌着草书写成的斗大三个字 “缀锦阁”,笔法大气恢弘、奔放洒脱,笔画连绵,一气呵成,给人以酐畅淋漓质感,竟是当时的草书大家张旭的手笔。皓轩每次到这里,都要抬头仔细观摩一番。 一进门是一副十二扇雕花楠木嵌琉璃屏风,隔绝了屋内的清静和屋外的喧嚣。迎面是不知何人所画的《八骏图》,两边挂着一副对联:挥毫堂上,墨华缀锦绣;落笔阁中,诗韵昭珠玑。暗合“缀锦阁”的名号。 店中不似一般的商家一味堆金饰银,只恰到好处的几只瓶子、几幅字画。堂内一侧设一台,上垂丝绦纱幔,其内隐约可见一曼妙女子,徐徐弹着《春江花月夜》,琴声悠扬清越,沁人心脾。两侧被雕花裙板隔开,其内才是摆设货品之处。一侧是女子之物,另一侧则是男子之物。店中货物很贵,一般的小康之家都消费不起,而富贵之家都是由管事直接订货送到府里,接待大宗订货的另有他处,因此店中人很少。 皓轩笑道:“皓宁这丫头也不知道去哪里逛住了。缀锦阁的物件都是制作精巧而又实用的,皓宁每次来必然要带一堆东西回去。妹妹你先看有什么想要的。”说完便拉着涵因四下逛了起来。 涵因瞥了两眼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胭脂、首饰以及各式各样女孩子最喜欢的小摆设,笑道:“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大众货色,等慕云、祈月那两个丫头来了,让她们随便挑些回去玩吧,也给今天守夜的丫鬟们带些。” “我看很好啊。”皓轩不懂这些东西,看样子精致,不解涵因为什么说不好。 他打定主意要送涵因一件东西,问陪在一边的店小二:“你们就没有更好的东西了么。” 店小二刚才被涵因的话刺激到了,犹自不忿,心想:“达官显贵也不过是用一楼的东西,还个个赞不绝口,这个小孩年纪不大,倒口出狂言,竟然要给丫鬟用。真是不知道是无知还是狂妄。”但对方是客,也只好赔笑忍着。 此时,听皓轩这么一说,满脸赔笑道:“客官眼光高,好东西是有,但一般都在二楼。” 皓轩却好奇起来:“你们那个二楼我仿佛听人说过,只是从没在意,可否让我们上去一观。” 小二有些得意的说:“我们的二楼只接待受邀的贵人们。” “哦,什么样的人才能受邀?” 小二见此时没有别的客人,便开始侃侃而谈。“贵客男子、女子皆有,具体标准有很多,简而言之有三条。望族、名家、妙人。” “此又何解?” “所谓望族,就是当世甲族门第之人;名家则是指某一才能声望卓著名扬于世之人;妙人却是和此间主人投缘之人。能上二楼者,必须具备其中之一,就算具备以上条件之人,若是名不副实之辈。主人也不会再接待。但若是和我家主人投了脾气,便是身无分文的穷书生,也可上二楼。”小二摇头晃脑的说了一大篇。 皓轩啧啧赞叹:“你家主人真奇人也。” 涵因却兴趣缺缺,这是她当年为了抬高身价想的招数。这里的主事歆儿,当初不过是长安街头的小乞丐,偷她东西的时候被刚刚当了她侍从的刘锦抓住。她花了几年时间让这个小女孩脱胎换骨。成了缀锦阁引人遐思的神秘主人。 这时,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从楼上走了下来,容貌甚是不俗。神情中带着些清高和倨傲,小二见了忙行礼道:“云儿姐姐何事吩咐?” 那丫鬟并不理小二的讨好,对皓轩和涵因深施一礼道:“两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皓轩有些吃惊“我们?可我们家人还未到呢。” 那店小二脸笑成一朵花:“看来两位是主人的投缘之人。二位公子等的人来了,小的自会通报。请吧。” 皓轩和涵因上了楼。二楼并无雕梁画栋,装饰栏杆样式质朴却带着一种清雅之气。墙上挂的是当世名家所赠的各式书画,熏着若有若无的千步香,那香气虽淡,却绵延悠长,让人有安逸舒适之感。 二楼隔成数个小间,皓轩和涵因被带进其中一间。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矮桌,几个坐垫,那桌却是整块黄杨根雕巧妙制成,其上放着越窑青瓷的暗纹莲花双凤茶碗,桌脚边茶具都已摆放妥当。墙上挂着欧阳询的隶书真迹。整个屋子显得拙朴而有意趣,饶是皓轩这样的大家公子,进去之后亦不禁赞道:“好地方。” 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见他们进来,起身行礼:“冒昧相邀,二位公子莫怪奴家唐突。” 那女子眉目只称得上清秀,但那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配上一张艳红的唇,让人印象极为深刻,黑发间只插了一只白玉簪,就再没有其他妆饰了。 两人回礼,分宾主落座。 “原来姑娘便是这缀锦阁的主人。”皓轩很是惊奇。 “哪里,小女子也不过是替主人看管这店罢了。”白衣女子挥挥手,候在一边得云儿开始往桌上摆了糕点。女子开始动手煎茶。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皓轩借着问道。 “不敢当,奴家姓杨。公子称呼奴家的贱名歆儿即可。”声音婉转悦耳,如珠玉琳琅。 “杨姑娘,原来是国姓。在下姓崔。” 歆儿微微一笑:“靖国公世子大名谁人不知,奴家对长安四公子的才学人品,可是瞻仰已久了。” 皓轩一笑“姑娘说笑了,不过是朋友间的戏言,浑说的罢了。” 歆儿又转向涵因:“这位公子,屋内笼着炭火,不如去了面具,免得闷着了。” 涵因看着熟悉的亲信,一时恍惚,忘了摘掉昆仑奴面具,听她一说,才觉得屋内暖意融融,不知何时,额头上已经沁出汗来。便将那面具摘下。 歆儿上下打量了涵因一遍,却笑了起来:“怨不得不摘面具,原来是位姑娘家。” 第八十二章 故人 涵因也不做一般女儿家的娇羞状,大大方方的一笑:“在下姓郑。” “哦,原来是荥阳郡公之女,郑姑娘。久仰久仰。”歆儿遂转过头对那云儿说道:“姑娘出身世家,定是此间高手。” 那云儿虽低着头却犟道:“便是世家的姑娘也未必懂这些东西,我们送到各府里的也不过就是这些。” 涵因看了看这主仆两个一问一答,才知道是自己刚才的话被她们听到。 “云儿不得无礼。”歆儿轻斥了那丫头一声,对涵因笑道:“丫头无状,是歆儿管教不力,让姑娘见笑了。” “好说。”涵因心里在笑这两个丫头还跟以前似的争强好胜,在这里一唱一和想要找机会抢白她。 果然,歆儿随即说道:“姑娘说鄙店的货品是大众货色,不知有何见教?不如指点一二,让我们长长见识。” 涵因笑笑:“胭脂虽然是拧出来的花汁子兑的,但是细看颜色并不均匀,香味也不醇厚,可见是批量制的,大约花瓣只经过粗筛,没经过细选,一些枯花败蕊也掺和了进去,兑的时候,搅拌并不充分,因此有浓有淡,色泽和香气都不均匀。簪子首饰也一样,虽然做得别致精巧,但细看零件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拼成了不同的样式,反而不像老银楼里师傅一气打出来的,虽是款式不多,样子也有些俗气,细细看来每个却都有不同。这些东西虽说比市面上的要强些,到底还是大众货色。” 缀锦阁是她上一世的家底,她靠这个店赚了钱,才有了资本组织自己的人手。开始几年,从产品到经营都是她一手打理的。一楼的东西都是她的作坊用流水线的方式批量制作的,用料好。做工精细,成本低,价格却比市面常见的货翻三到五倍,质量也好不少,但这算不上什么高级货。拿到这二楼观瞧的才是真正的奢饰品。 歆儿拍手道:“果然是行家,云儿,这回你可服了?” 云儿正襟大礼下拜:“姑娘高才,请原谅云儿无状。” “不敢当,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涵因笑道。 歆儿却突然抬起头来,向滚水内投茶的手也停了下来:“姑娘如何得知这个词?” 涵因心里一惊。忽的想起来,“班门弄斧”这个词在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没出现,她做长公主的时候。无意间说了这个词,还让一众手下夸奖了好久,说是神来之笔,形容的贴切。至今,这个词还并未流行开来呢。 她脑子一转随即答道:“这是我尚在年幼之时。父亲教的。” 歆儿才想到长公主和郑伦的交情,许是在郑伦面前也这么说过,于是忙笑道:“原来是令尊。” 皓轩听如此说,也抚掌道:“果然妙极,姑父大才。不知杨姑娘如何得知这个词,我今天倒是头一回听此说法。” “哦。也是无意中听到的,却记不确切了,因此才问姑娘出处。”歆儿已经调整了表情。又恢复了那种从容的神色。 之后,几个人便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歆儿煮茶。歆儿煮出的茶和其人其屋一般,有一股清苦味道,给人以返璞归真之感。 皓轩问道:“听小二说。上这二楼须得望族、名家、妙人,三个条件。而名不副实者则不再邀请。敢问姑娘,贵处如何断定是否名副其实?男子之才好判断,而有些家里则并不教习女子诗书,那么这些女子岂不是要被姑娘拒之门外。” “公子这就偏颇了,鄙店所说的才,并非是单指诗词歌赋。文人之才虽在于此,而武者之才在于武术,商人之才在于经营,至于妇人之才,不仅有德容言功,还有理家、教子,此皆为世间之才也。鄙店所售之物虽不是奇珍异宝,但也是难得之物,开设这二楼只希望寻得好主人,物尽其用。譬如公子,若是购置文房四宝、古籍珍本,鄙店自会奉上,但若是购买刀剑斧钺,鄙店不敬则要试探公子的武艺了。再譬如姑娘,若是姑娘行止粗陋,便是满头珠翠,富贵滔天,此间也是恕不接待的。只是没想到姑娘不仅气度高华,见识也如此不凡,二位真是让鄙店蓬荜生辉。” 涵因笑着饮了一口茶。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歆儿,半年多未见,这个丫头奉迎之辞更是不着痕迹、滴水不漏了。 皓轩很是受用,连连谦虚:“不敢当,姑娘谬赞了。倒是姑娘的经营之道,让在下耳目一新。” “这哪是小女子的经营之道,都是主人所授。小女子不过得一点皮毛而已。” “哦,想必你家主人定是非凡之人,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一见?”皓轩兴致颇高。 歆儿面露哀痛之色:“我家主人已经去世了,主人生前待奴家如亲女一般,故奴家立志为主人守丧三年,只是这产业乃主人一生心血,不能轻易交付他人,故身着白衣待客,未免不恭,请公子、姑娘见谅。”说罢再拜。 皓轩忙说:“姑娘请起,姑娘之忠义大节,真是让在下佩服之至,又岂有怪罪之理。姑娘若不嫌弃,在下愿和姑娘以友相待。” “奴家不过是商贾女子,承蒙公子、姑娘高眼相看。小女子荣幸之至。”说着拍了拍手。“一点薄礼,聊表心意,公子、姑娘莫嫌弃。” 云儿便出去,不到一刻便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大一小两个紫檀木雕花盒子,并排放在皓轩和涵因之前。皓轩前的是一方砚,而涵因前的则是一只银质小盒。皓轩拿起那砚台细看,砚体青灰色,微带紫蓝色,中间有一块如团絮一般的白色石质,如受冻鱼脑,周围则有一些紫中带赤的团片。石质细腻而幼滑,致密而坚实,上雕梅花,用手指轻敲。无铿锵之音。 皓轩立刻正坐,叹道:“竟是老坑鱼脑冻端砚,还带着胭脂火捺,此乃砚中极品。在下得此一观,今日已不虚此行。” 涵因也打开那小银盒,凑到鼻子前嗅了一嗅,说道:“这瑞麟香竟比宫中的贡品还精纯些。” 皓轩忙说:“无功不受禄,这等名贵之物,恕在下和表妹不能接受。” 歆儿捂嘴一笑:“公子何必客气,令尊令慈都是鄙店的座上客。府上也从小店采买东西,这一点小小意思,请公子务必笑纳。” “商人讲究买卖公平。生意就是生意,朋友则贵在交心,而不是靠贵重礼物,姑娘若是把我当客人,就明码实价。在下若有财力,自会购买,姑娘若是把在下当朋友,就千万不要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皓轩极其认真的说。 “公子人品高洁,是小女子莽撞了。”歆儿挥挥手让云儿把两件东西撤掉,她虽是真送。但其中也有试探之意,见皓轩并不为此物所动,语气表情中便带了敬重和钦佩。 这时。楼下通传,二位公子的家人到了,皓轩和涵因便趁机告辞。 歆儿把他俩人送至楼下:“缀锦阁二楼随时恭候二位大驾,公子若来,可命人打声招呼。小女子扫榻以待。今天公子的家人喜欢什么便拿去,此事公子可万勿再推辞了。就当给歆儿一个面子。” 皓轩推辞不过,只好点头应了。 皓宁正在楼下挑东西挑的兴起,根本不知道皓轩和涵因打哪里来的。见了涵因便开始拉着她东看西看。 若是皓轩花钱,皓宁想买多少,这个日子他也应下来,但是杨歆儿说不必付钱,到叫他不好意思让妹妹多拿,见皓宁没完没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让她少拿些。 皓宁眨了眨大眼睛,看看哥哥又看看涵因,以为哥哥为涵因买东西,把钱都花光了,一副我都明白的样子:“好了,哥哥,看在涵姐姐的份上,今天就放过你吧。” 皓轩和涵因见她那幅坏笑,就知道她想岔了,又不好解释,相视一眼,又赶紧别过头去。 “你哪那么多话,快挑,咱们要回去了。” 郑钧和郑钦就在旁边的酒楼歇着,派了一个小厮过来等着。 皓宁挑完了东西,和郑家两兄弟汇合,一家人乘着车回府了。 皓辉和皓铭第二天一大早才回来,幸而无人看见。皓轩问他们昨晚的去处,他们吱吱呜呜不肯说。皓轩教训道:“你们二人年纪还小,那种地方喝喝酒会会友也就罢了,怎么能留宿。” 皓辉最沉不住气,忙分辨道:“大哥,我就是喝多了,别的什么都没干。”他年近十五,已知晓人事,见皓轩如此说,急的满脸通红。 皓铭则慢悠悠的说道:“大哥放心,我们都有分寸,不至于太出格。况且我对那里的女子也不是十分有兴趣。” 皓轩看看两个不省心的弟弟,叹了一口气说道:“下不为例。” 皓铭冲皓辉挤挤眼睛,两人一齐上前搂住皓轩的肩膀:“嘿嘿,不愧是我们的好大哥。” 皓轩无奈的白了两人一眼。 晌午,皓辉给祖母、母亲请了安,耐着性子跟她们说了一会儿话,便悄悄溜到涵因的院子。 “大冷天的,在外面溜达什么,还不快进来捂捂。”涵因嫌屋里炭火太闷,到院子里散一散,正好看见在院门外徘徊的皓辉。 皓辉搓着手,进了屋子,在火盆边烤着。 “好妹妹,我昨天没陪你逛街,你没生气吧。”皓辉嘿嘿笑着。 涵因笑道:“没事啊,还有那么多人呢。再说了,上元节不就是图个高兴么。你玩的尽兴就好了。” “嗯,我也给你带了一样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从中拿出一块上好的岫玉雕的小弥勒佛。 涵因看了一眼却不接:“哪来的,别是什么姑娘送你的,你又不好扔,又怕不好交代,便拿来哄我。” 皓辉见涵因已经知道他昨晚去处,满脸通红,说道:“这是在洛阳时候得的,我和兵部柳尚书的孙子柳昌明比武赢的彩头。我看着东西有意思,才给妹妹拿来的。一直放在屋里好生收着,根本没拿出去过。” 涵因皱眉:“什么臭男人戴过的东西,我才不要。” “这是那天柳公子寿辰,人家送的礼,连盒子都没拆,我也是拿回家去拆开才看见是什么。觉得好玩,才给妹妹拿来玩的。”皓辉赶忙分辩。 祈月见这架势,忙接了过来:“多谢二公子念着我们姑娘。” 涵因不好再驳皓辉的面子,只好道谢,让祈月把东西收了。皓辉见涵因不再推辞,这才高兴的走了。 ps: 收藏过300了,庆祝一下,今天下午加更一章,新人新书需要支持呀,求推荐求粉红,如果这个月没有粉红,请把下个月的粉红票留给我吧~~ 第八十三章 再入宫 上元节,宫里给各妃嫔家眷放赏,次日,老太太便带着女眷们入宫谢恩。赏赐中也有涵因的,因此涵因也要跟着进宫。 太子丧期已过,宫里虽遵照太皇太后的旨意停了上元节的宴席,但也装饰一新。各个宫里都挂满里新式样的宫灯,整晚点着,将整个宫城笼罩在氤氲的灯火之中。 今日上元节已过,但宫灯依旧挂着,给肃穆的气氛增添些喜庆。 太皇太后精神还好,和各王府的老太妃们说说笑笑的。 王夫人也带着新收入名下的嫡女进了宫,那女孩长得极明艳,那容色比王徵还要胜上几分,声音如莺啼,婉转清脆,体态袅娜,果然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太皇太后见了便上上下下的打量,连声说好。赵妈妈便趁机谏言,“让几位县主、各府上的千金们留在宫里陪太皇太后,等到过了二月二花朝节祭过了花神再自归各府岂不正好。” 太皇太后喜欢热闹,看着一群嫩葱一般的小姑娘,很是喜欢,便准了奏。各家俱喜。 涵因和皓宁还是住在贤妃的毓福宫,但每日都要去向太皇太后请安。 这日,太皇太后午歇了。涵因便拉过赵妈妈到一旁说话:“我有样东西,想让妈妈给掌掌眼。”说着便把临入宫时,徐妈妈悄悄塞给她那块刻着字的玉牌拿了出来。 赵妈妈一见此物,大惊,说道:“姑娘从何处得来的。” “有一个妈妈,小时候从江南逃难过来,她本家姓刘,原是织匠,有个姐姐已经失散多年了。这些年没断了寻找。可是杳无音讯。” 赵妈妈留着眼泪,也从胸口掏出一个锦囊,从中拿出一块相似的玉牌,上面刻着“梭儿”二字,两块玉牌对在一起,玉石天然的纹路也便连了起来,这便是假不了的。 “我那可怜的妹妹。”赵妈妈抹了泪,攥住涵因的手,“姑娘让我们姐妹相认,大恩这辈子不敢忘。” “妈妈莫哭。令妹就是大太太身边的徐妈妈,你家因遭了灾,便举家上太原投亲戚。谁知也搬走了,后来就一直在大太太身边,后来嫁给了徐管家的儿子,又做了陪房随着大太太到了靖国公府,大家都叫徐妈妈。倒是娘家姓没什么人知道。妈妈是太皇太后的跟前人,涵因也知道干系重大,若是有心人知道了,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故只能试探。” “姑娘是个妥当的人。靖国夫人虽然常常进宫,但是奴婢却是不准入内的。因此我也没有见过她,若是今生能见她一面,老身也死而无憾了。”赵妈妈叹着气。 涵因低头。“妈妈是得太皇太后器重的人,总会有机会和家人团聚的。” “奴婢明白姑娘的意思,太皇太后身边的人,有许多人盯着,一个不好便被有心人利用了去。此事我自有安排,只是请姑娘到时候帮奴婢传个讯息。告知她我还活着,我自会想办法与她联络。”赵妈妈收了泪水。 涵因点点头应了下来。 赵妈妈把刻着“巧儿”的玉牌收进怀里,把另一块交给涵因,“姑娘出宫的时候把这个带给我那个妹妹,她应该明白的。” 涵因把那块玉牌收了起来。 从仁寿宫出来,涵因并没有马上回毓福宫,络儿调去了泰王身边,这次派来伺候的小丫头正拉着小姐妹聊天,涵因知道她是贤妃的耳目,是要趁机探听动静的,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那丫头不知道是没有看见,还是没空理会,总之是没人出来伺候。涵因不想闹出动静,干脆出了仁寿宫自己走了。 泰王正在书房里听师傅讲课,皓宁应该是去了皇后那里,她看天色还早,便在太液池边散步。脑子里面一遍遍想现在的形势。 如今,他们兄妹看似得了宫里的宠,泰王也日渐受器重,朝中有风议该给自己的哥哥平反,看似大好的态势,却对他们兄妹毫无帮助。 皇帝一天不提平反的事情,他们兄妹便被死死的卡在荥阳郑氏的族谱之外。 不知不觉,涵因竟然溜达到了皇帝午休小憩之地——清辉阁。 当年她还是长公主之时,最常走的便是这条路,今天她胡思乱想,竟然又下意识的走了这路。见四下无人,便欲回转。 没想到清辉阁出来一个小太监,一溜小跑到她跟前行礼,“姑娘,皇上宣姑娘见驾。” 涵因抬头看那清辉阁的二层,一扇雕花的窗子半开着,皇帝最喜欢从这扇窗子眺望太液池,那里视野开阔,毫无阻隔,一切尽收眼底。 她只得跟着太监去了。 “起来吧,这里也没有别人,不必这么郑重。”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种表情是她并不熟悉的,她从没了解过这个弟弟在别的女人面前是一副怎样的面貌。 “民女不敢。”涵因低下头。 “不敢?我看你的胆子倒是蛮大的,竟然一个人在宫里乱晃。”虽是质问,皇帝的表情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涵因又跪下“民女觉得屋子里面有些燥,就自己出来透口气,谁想迷了路。” “又没说要怪罪你,不用动不动就跪。”皇帝伸手把她扶起来,却竟然不放手了,凑近她的脸,一边盯着看一边用暧昧的语气问道:“你真的是迷了路,还是……知道朕在这里。” 涵因想要挣脱开他的挟制,没想到他抓得更近了,她只好把脸别开:“民女实不知……” “不管知道不知道,来了便好。”皇帝打断了她,看她带着戒备的神情,不由笑了笑,把手松开,径自坐到了铺着明黄织金九龙团花坐垫的龙椅上,“你也坐吧。” 涵因轻施一礼,半坐在一旁的雕花月牙凳上。 “你可知道,除了长公主这里再没别人上来过。”皇帝的语气微微有些感慨。 涵因也想起当年在这里跟弟弟商讨国事的情形。一年不到一切都已物是人非,眼前的这个皇帝让她陌生,甚至怀疑是否是当年她面前那个乖巧甚至有些羞涩的弟弟,看来她真的太自以为是了:“民女的荣幸。” “我看你在太皇太后面前,嘴最是伶俐的,怎么在朕面前就哑火了。” 涵因半垂着脑袋:“民女不敢触犯天威。” “今天无论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皇帝听她这么说哈哈一笑。 涵因牙一咬,起身跪下说道:“民女有一事相求。” 皇帝面色一沉:“果真就顺杆爬了。说吧。” “民女的大哥郑钊,任兵部员外郎期间被判通敌罪,但我兄当时只负责兵器报损,西北大军的动向。根本是他这个级别接触不到的机密之事,此案恐有冤情,求陛下重查此案。”涵因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她知道这样可能会触怒皇帝。但是她不得不冒险一试。 果然皇帝冷哼一声:“你哥哥的罪查有实据定的,况且他自己些人认罪书,朝堂大事,你一个女子怎能置喙。凭这一点朕也可以治你的罪。” 涵因抬起头,冷冷的看着皇帝:“古有缇萦救父。我朝以孝治天下,民女为兄请命,以全孝悌,便是因此获罪也在所不辞。” 皇帝走到涵因的跟前,笑道:“我知道你们兄妹的心思,若是你哥哥的罪不除。你们就入不了族谱。你敢说不是么。” “父母亲的香火无人承嗣,家兄和涵因虽不肖,亦整日忧思。” 涵因淡淡的回应。 这让皇帝心里有些莫名的恼火:“这里就我们两个。用不着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到底,你不过是怕你们兄妹以后没有个好前程。”他索性连“朕”都不用了。 涵因体会到皇帝的情绪,心里反而定了下来,甚至微微有些不屑,她这个弟弟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皇帝的情绪愈发激奋。绕着她走了两圈,自言自语:“就为了跟这些世家扯上关系。你们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里凑,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听得出皇帝对世家积怨已久,自从他亲政以来,国家大是处处受到世家门阀的掣肘,让他期望的“乾纲独断”成了泡影。涵因静静的跪着,一言不发。 皇帝忽然俯身和她平视:“朕赐你一门好姻缘,再好好提拔提拔你哥哥,那荥阳郑氏还不就巴巴的赶上来让你们认祖归宗。”见涵因并不说话只是垂下眼帘,忽的握住涵因的手说道:“不如你就进宫吧,朕给你的好名分,你还怕他们不认你吗?” 涵因咬咬唇,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猛的抽回手,说道:“民女已经在佛前发下重誓,哥哥之冤一日不申,民女便一日不嫁。” 皇帝一下子被噎住了,瞪着眼睛看着涵因,好久都没说出话来,最后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我便下旨,你还能抗旨不遵么。” 涵因把头重重磕到地上:“那小女子唯有出家或者一死,望陛下成全。” 古人最重誓言,尤其是重誓,皇帝也没什么办法,直起身子,叹了口气:“好了,朕不会相强。至于你哥哥的罪也不是朕想免就能免的,也要看朝廷的公议。” 他踱步到那扇窗前,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声音中带着些许疲惫:“你下去吧。” “谢陛下。”涵因如蒙大赦,谢了恩赶忙走了。 皇帝并不转身,一直站在窗前,看着佳人从楼中出来,一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太液池边树影之中。 “皇上,陆大人已经在御书房候驾多时了。”刘公公的声音唤回了皇帝的思绪。皇帝点点头,表情又恢复了帝王的庄重威严,“起驾吧。” 涵因沿着太液湖的路向毓福宫走去。心里在琢磨着皇帝的话。看样子皇帝近期都不准备给她哥哥平反了。的确,郑家的势力不容小视。虽然一代权臣郑伦死了,包括她二叔在内的沛国公这一支都跟着有些没落,但是郑家的长房却仍然兴旺,已经出了两位宰相,一位驸马,高官更是不计其数,曾经一度有“郑半朝”一说。如今虽不比从前了,朝中势力大减,但各级官吏之中还是不乏郑氏子弟,在地方上任官员的还有很多。 如今太子去世了,寒门无所依托,这些世家的势力纠结起来,就会直接对皇帝构成威胁,甚至可能把他架空,他当然不愿意让涵因兄妹重归族谱,以增加泰王之势。若泰王身负郑氏、崔氏两族支持,皇帝一定会毫不犹豫打压他们兄妹这样的外戚,更不可能让她顺利嫁入崔家。 另外,皇帝想让他们兄妹无族可依,只能依靠皇帝,成为孤臣。这虽然也是一条路,甚至可能会是一条拿回权利的捷径。但是她实在没有办法勉强自己嫁给曾经的弟弟,还是背叛了她的弟弟,她绝对不会原谅他。而且如果这样做了,他们兄妹就算入了族谱,也始终不会被族人接纳,还会成为皇帝对付郑氏的棋子。想也知道她在后宫的日子不会好过。 涵因在心里打定主意,暗暗的说道:“看来现在也只能拿王家分散分散火力了。皓宁,别怪我,这都是我那个好弟弟逼的。” ps: 庆祝收藏过三百,更一大章……呃……不过涵因又要作恶人了……当然,我相信大家已经习惯了…… 第八十四章 泄露 涵因这几日,去向太皇太后请安之后,便到文妈妈那里坐一坐,喝点茶,聊聊天。文妈妈也很喜欢挺涵因说家长里短的事情。 “倒是有一个人想请妈妈帮着打听打听。”涵因自觉和文妈妈算是很熟,那日又偷听了她和刘锦的谈话,知道这人不简单,便趁机提了出来。 “姑娘说说,奴婢在宫里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呆了这些年,也算有些人脉。 “我的两个哥哥是庶出,三哥的姨娘很早就没了,二哥的姨娘是在家里遭难的时候,罚没入宫了,这许多年也不知怎样。本以为大赦,人会放出来,可是却一直没有消息,靖国公也使人打听了但也没个结果。二哥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心里还是想念的。所以还请妈妈帮忙,是生是死好歹有个交代,这位姨娘姓周……”涵因还要说下去,却见文妈妈满眼是泪的看着她,不由愣住了:“妈妈怎么了?” 文妈妈的泪意更浓:“当年姑娘年纪小的时候,我还抱过姑娘,想必姑娘也不记得了。” “妈妈就是周姨娘?”涵因吃了一惊,声音陡然高了几分:“可您不是姓宇文的么。” “当年罚没入宫的时候,头几个月,我是跟着宇文姐姐的,她待我极好,她一直在冷宫的做看守,原来还有一个婆子和她一起,后来那婆子死了,上边一直没有派人补上,我到宫里来的时候,就分我去那个地方。当时咱家大姑娘还没被打入冷宫,怕我吃苦,也想知道家里的状况,就把我调到永安宫。大姑娘那时常说,自己早晚会被打入冷宫。我想着跟她交好,最少也能留个后手,于是常常约她一起。 说起来,姑娘恐怕不信,大姑娘事发那天,她去找我,而我恰巧去冷宫找她。管冷宫的是个老太监,老眼昏花的,平时也分不清我们两个人。 我在那里呆着等她,忽然有人来交接。说是新搬来一个娘娘,我一看正是咱们家大姑娘。带着来的太监以为我便是宇文姐姐,交给了我便走了。 大姑娘见到我也吓了一跳。她以为我还在永安宫。永安宫此时已经成了地狱,因说咱们家大姑娘私藏巫盅,全宫的人受都被当场杖杀了。我本以为会有人来抓我走,结果过了几天也没有人来,宇文姐姐也再没回来。想是替我死去了……后来我便以宇文姐姐的身份活了下来。”说到这里文妈妈泣不成声:“宇文姐姐是替代我死去的。” 涵因拍着她的肩膀,好一阵,文妈妈才匀过气来,擦了泪说道:“早就想认姑娘,可是宫中耳目众多,也只好忍着……” “我知道。妈妈这些年不容易。”涵因安慰道,和她一起掉泪。 文妈妈哭了一场,心情渐渐平定:“你瞧我这样子。倒招出姑娘的眼泪来。” “多亏了妈妈照顾姐姐。只是那日在太皇太后面前为姐姐以命伸冤的又是哪一位?” “哦,那是大姑娘的贴身女官,叫含珠,当时崔娘娘去传旨,问永安宫的宫人。谁愿意跟着娘娘去冷宫,只有含珠愿意。崔娘娘就叫含珠跟着娘娘走。其他人就……” “那妈妈的真实身份,太皇太后和贤妃娘娘可知晓?”涵因接着问。 “贤妃娘娘知不知晓不清楚,但这些年她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情。我是在咱们家大姑娘死后被太皇太后调到仁寿宫的,宇文家和萧家素来是有些渊源的,不知托了什么人,在太皇太后面前,因此太皇太后也有照看之意。太皇太后娘娘知道我对大姑娘很是忠心,但我的真实身份,她应该是不知晓的。文妈妈一直在冷宫,很少和人来往,我那时到宫里时日尚短,也没什么深交的人。因此这些年也没有人来指认我。”文妈妈思索着回答。 涵因点点头,知道文妈妈不会把她在宫里所有的关系都告诉自己,也不追问,只说:“大赦之后,很多罚没入宫的人都出了宫回家,妈妈怎么不来找我们。 “哎,奴婢已经在宫里这么多年了,早就绝了出宫的念头,准备在这宫里终老了。何必再给公子、姑娘添麻烦。”她勉强一笑,百般凄凉。 “哥哥很是想念姨娘。姨娘就不想再见哥哥吗?”涵因柔声说道。 提起儿子,文妈妈眼里充满了慈爱和柔情:“这些年我日思夜想,就是想要见到二公子,哪怕一面也好。”她闭上眼睛,泪水又流了下来,再张开的时候,眼睛里面已尽是坚强:“可是,奴婢在宫里也是身不由己,贸然相见,徒给公子、姑娘添麻烦。还是不见的好。” “姨娘……” 文妈妈握着涵因的手说道:“姑娘若有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尽管说,奴婢虽然身份低微,但有些事也能说上话的。” 涵因知道她是太后的亲信,但显然她并不想此时透出自己的底牌,于是也佯作不知:“我们现在都很好的,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两位哥哥和我因为这罪名的连累,已经被从家谱中除去。现在想要重新认祖归宗,却是个难题。” 文妈妈果然大为紧张,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那姑娘可有主意?” “最主要的就是让大哥平反,那样我们一家脱了罪,就算有人不想让我们入族谱,也无甚话说。” 涵因皱着眉头。 “若是太子活着,那还好说,可如今却是难办了。”文妈妈也一脸凝重,见涵因瞧她的眼神有一种探究,便忙笑道:“奴婢的一点浅见,如今太子新丧,太皇太后、皇上都哀痛万分,恐怕一时半刻不会理会这些事情的。” 涵因知道她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便说道:“姨娘的意思我懂,不过现在我想姨娘可以做一件事……”涵因俯在文妈妈耳边低语。 之前,她只想借着文妈妈冷宫伺候过郑贵妃的由头,想法子让文妈妈答应,文妈妈既然肯帮那个宫女,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没想到现在倒更简单了。真是人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老天都会帮忙。 文妈妈听了之后很是讶异:“靖国公虽然不愿意,终究还没一口回绝,若是有意推动,此事约莫可成。姑娘如何反其道行之,把此大好机会推到人手。”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固然风光,可我们根基尚浅。此般绝非长久之计,妈妈一定要答应我。”涵因的表情非常坚决。 文妈妈只得点点头:“现在也只有信姑娘的,我答应姑娘。不过姑娘也一定答应我一件事。” “姨娘请说。” “若此事可成,一定要让二公子认在夫人的名下。” “那是自然的,姨娘放心。”涵因郑重的保证,嘴角弯出微微的弧度。 涵因这些日子常去宫中的梅园散步,几树琼枝。几缕疏影,在寥落的冬日吐出清冷的芬芳。涵因让小宫女们细心的收集花瓣上的香雪,以备煮茶。再不多时,它们便要和花一起消散在春日的阳光中了。 这日碰上了王徵。涵因依礼下拜:“给美人请安。” “呦,这不是郑妹妹么,起来吧。”王徵和颜悦色。仿佛已经忘了上一次的不快。 涵因退到一旁,等王徵走过,谁想到王徵却转过身来跟她说话。“原来妹妹也喜欢梅,我说这么大冷天,你怎么不在贤妃身边陪着,倒出来闲逛呢。” 涵因一笑:“贤妃娘娘现在每日带着三妹妹去皇后那里请安,这会儿应该还没回来。我闲得无聊,昨夜里下了雪。这雪落在梅花上,带着天然的香气,用来烹茶是最好的。” “哦,是吗。”王徵垂下眼睛,又抬起眼皮看了看涵因,笑着说:“那你就让她们快些弄吧,再过一阵化了可就没了。陪我走走吧,我们姐妹也很久没有聊天了。” “是,美人。”涵因并没有找借口拒绝,跟在王徵身后半步。 “皓宁倒是满招皇后娘娘喜欢的。太子死后,皇后娘娘伤心过度,身体也不好,就免了各宫的请安,宫里没有大事,也并不召各宫的妃嫔们过去。”王徵的语气很是随意,余光却在撇着涵因。 涵因笑道:“是,皇后娘娘说皓宁的脾气对她的胃口,看见皓宁活泼可爱,她心里的愁也解开一些。” “隐约听说高家替他家的公子向靖国公府求亲了,难不成真求的是皓宁。” 涵因绽开笑容:“这事虽然舅舅、舅母没有说,但府里已经传遍了。大家都私下在说这是门好亲事。” “好亲事?”王徵语气中带着世家少女惯有的高傲:“他们高家什么时候也配得上五姓了。” “高公子是皇后娘娘的侄儿,在长安又是名声卓著的一代才子,前途无量。高家虽然没落了,好歹也是数百年的大族,是有底子的,皇上也越来越器重高家。况且高公子是高家长房嫡子,虽然门第不如卢郑李王,但也不能说就完全配不上。”涵因笑吟吟的,很看好这门婚事。 王徵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的问:“那舅舅怎么说?” “高家已经让高公子来拜会舅舅、舅母了,只是舅舅、舅母还没回复。许是还有些犹豫,不过也没有直接拒绝,因此此事还有还转。如果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力促的话,就有八分准了。” “这事贤妃娘娘倒是很积极。”王徵嘴上随便应付着涵因,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 “跟皇后娘娘做亲家自然是好事。只等着舅舅、舅母点了头,高家就会马上递庚帖的。”涵因一笑,偷看王徵一眼,斟酌着问道:“还有传言说高家曾经想要和姐姐家作亲事,这可是真的?” 王徵眼角一跳:“我家?我家哪有人……”说道一半便不说了,见涵因出言试探,忽的想起自己那个便宜姐姐来,又笑道:“我进了宫,外面的事情就不大清楚了。难不成三妹妹听说了什么?” “她虽上心这事,不过还是有分寸。”涵因不置可否,让王徵以为是皓宁让她来打探口风的。 “三妹妹的婚事还是要看舅舅、舅母的定夺,这哪是她一个女孩子家该想的。说起来,我那姐姐虽是过继来的,但相貌性*色比我强。”她声音忽的低下来,絮絮的,有些听不大清:“说起来,这倒是门好亲事,这门第也算得上相配了。” “姐姐说什么?”涵因没有听清。 王徵挤出一个笑容,显得颇为亲切:“没什么,我看这梅花水也集得差不多了,贤妃娘娘想是也该回了,你赶紧回去吧。” 涵因便行礼告退了。 王徵的宫女上来请示:“娘娘回宫吗?” “先不回了,去淑妃娘娘那里吧。”王徵看着涵因走远的身影,若有所思。 第八十五章 变局 涵因有时也去向王淑妃问安,偶尔便见到了她的新表姐,王家过继到王夫人名下的女儿。 这位王姑娘名衢,衢是四通八达的大路的意思,不知是不是应了这个字,衢姑娘不仅过继了个好的嫡母,进而又讨得宫里人的喜欢。 她极会看眼色,说话又有股乖巧劲,一进宫便得了王淑妃的好感,淑妃一直念她和自己同病相怜,小小年纪就被过继到长房,离开父母,因此对她格外照顾。只是觉得她容貌出挑,担心再被皇帝看中,总不愿意让她出去。 王衢倒是闻弦歌知雅意,并不急着出头,一心只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做针线,看看书,淑妃闲了便过去陪着说一会子话。 淑妃看她安分,也放下不少心。 自从王徵那日来看过淑妃,淑妃倒开始活跃了起来。先是次次向太皇太后问安都带着王衢,之后有每日必去皇后宫中探望。皇后本说自己病体欠安,免了各宫请安。淑妃还是每日到皇后住的坤翊宫问安,也不进去,只对着正殿遥拜即回。 如此一次两次也便罢了,但皇后见她天天如此,也少不得把她招进来说话。何况王淑妃的哥哥王通也是王美人的父亲复了殿中丞,也算是朝廷重臣了 贤妃和皓宁还没有来,皇后精神还有些恹恹的,看见淑妃也只好强打精神,笑着说:“难为你有心了。” 淑妃脸上一片忧虑之情:“娘娘,再怎么说也要好好保重身子啊。” “这些日子已经好些了。”皇后点点头,看着淑妃后面跟着的少女,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看着倒面生。” 王衢乖巧的低着头,淑妃笑道:“这是我的侄女。”转头拉了王衢一把,“还不快过去。让皇后娘娘瞅瞅。” 王衢有些羞涩的上前两步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自家人,不必多礼。上前来我看看。”皇后笑得很和煦。 王衢垂着眼帘,凑近几步,心里有些紧张,手微微有些抖,皇后上下打量了,笑道:“好样貌,一家子竟出了三个天仙般的人物,真不愧是太原王家的长房。” “皇后娘娘这是在取笑臣妾呢。臣妾不过是烧糊了的卷子,哪像徵儿、衢儿,都是水葱一般。”王淑妃笑着应道。 “这姑娘也不知道以后哪个有福的得了去。”皇后娘娘心情不错。和淑妃又开了句玩笑。 王衢听得此说,羞红了脸,不敢抬头。 淑妃却说:“皇后娘娘若有好人选,可千万要做定这个大媒。” 皇后笑了笑,心中却是不解。世族人家最讨厌皇室横插一杠子,淑妃这么说不知是何意。便徐徐探问王衢的年纪、读书、女工,王衢见皇后态度温和,渐渐褪了先前的紧张之意,手也不抖了,说话也平顺了。应对也恢复了自如。 皇后见她逐渐去了畏缩的姿态,很有种大族女子的婉顺姿态,对她很有好感。和颜悦色的说:“你崔家表妹常常来这里陪我说话,你也常常来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王衢下拜谢恩。 这时,贤妃也带着皓宁过来了,皇后便传他们进来。 贤妃看淑妃和王衢也在,笑道:“原来姐姐也在。” “我带衢儿给皇后娘娘请安。”淑妃的笑容深了深。 皓宁是个直性子。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上讨厌这位便宜表姐。虽然她脸上的笑容甚至比涵因还要和煦甚至有些谦卑。 对不喜欢的人皓宁向来懒得应酬,这也是她在靖国公府中娇惯的,纵然王衢满脸示好之意,她也不过碍着礼数勉强敷衍一下。 贤妃见自己妹妹的性子又起来了,忙说些旁的话,引着大家笑了一通。但皇后看着这两位姑娘若有所思的眼神,心里骤然不安了起来。 回到毓福宫,她便教训起妹妹:“在皇后面前,你怎的对你表姐如此冷淡。” 皓宁一撅小嘴:“什么表姐,不过是个过继来的,还真当自己是王家嫡女不成。” “别管是不是过继的,族里既认下了,便是王家长房的嫡女,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在礼数上不能有亏。”贤妃暗叹自己的妹妹不懂事。 “我也没有失礼呀。”皓宁满脸不服气。 贤妃拉过她坐下,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以后是要做高家长房宗妇的,若接人待物如此幼稚,岂能让皇后娘娘放心。” 皓宁方意识到自己想嫁给高煜,还要靠皇后娘娘,心里有了悔意:“好姐姐,我知道错了,再不这样了。” 贤妃又跟她说了一些为人家媳妇的道理,皓宁虽觉得不耐烦,也只好耐着性子听着。贤妃说了一大篇,却见妹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知道她也没听进去多少,只好草草结束,放她走了。 皓宁如释重负,撒欢一样跑了,去找涵因。 贤妃看着妹妹那年少不知愁的样子,心中无限感叹,挥手召来陈妈妈:“二月二祭花神,想是母亲也会赴宫里的宴席,到时候安排我们单独见一面。” 二月二那日天气正好,天空湛蓝,点缀着如絮一般的云,早春的阳光和煦的洒在御花园中。树木吐出新芽,草儿冒出头来,一片鲜鲜嫩嫩的新绿,映入人们的眼里,让人觉得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昂扬感。早春的花儿还未开,含着花苞,怯生生的站在枝头。 宫里的女子们在这一日是不动针线的,早早的剪了五色彩笺,取了红绳结在树上,花园里面到处是女孩子清凉甜美的笑声。一扫太子薨逝之后压抑肃穆的气氛。 宫内摆了花宴,各诰命夫人们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自家的姑娘们可以入宫随侍太皇太后,这是极体面的事,夫人们的脸上也多少带着些春风得意的颜色。 久病的皇后似乎也被这昂扬气氛感染,从丧子之痛中摆脱了出来,精神好了很多。今天陪着太皇太后出席了宴席。 宫中的歌舞班子排了新舞。太皇太后点了支蝶恋花,乐声响起,台上衣抉飘飘,恍若花仙降临,轻歌曼舞,动人心弦。 然而贤妃却无心看舞,她向陈妈妈打了个眼色,陈妈妈点了点头。她便悄悄退了出去。 陈妈妈把她引到一处僻静的偏殿,过了一会儿,大太太便过来了。 “娘娘。什么事这么急呢?”大太太见女儿这番安排,不知宫里有什么事,很是担心。 “母亲。皓宁的婚事如何了?”贤妃也不多说旁的,直入主题。 大太太笑得有些勉强:“哦,你是问这事,老爷说还要慢慢安排,不急在这一时。” 贤妃皱眉:“皇后娘娘骤然失了太子。高家也没了依仗,这时候我们和他们成了亲家,皇后娘娘和高家都会倒向我们这一边,若是父亲、母亲大人舍不得皓宁出嫁,大不了可先把亲事定下来,再过几年成亲也行啊。” 大太太看向贤妃的眼光有些闪烁:“你父亲的意思是在看看别家……”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贤妃有些着急。却不敢质问母亲,只好强压心中的烦躁,好言相问。 “其实前些日子。你父亲已经回了这门亲事。”大太太叹了口气,她知道贤妃的心思,不知道怎么说好。 “这是为何啊?”贤妃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母亲,你也知道皓宁的心思。这……再说,再说……” “前些日子你姑母来了一趟。跟你祖母说起你那个新过继来的表妹,又说想到一门好亲。就是高家的大公子。晚上的时候,你祖母就叫了你父亲和我,说要赶紧把和高家的纠葛了了,高公子年纪也不小了,不要耽误人家。本来你父亲早就找了那高公子谈过,想让他知难而退,谁知他却巧言善辩,将你父亲的说辞堵了回去,你父亲只好拖着,现在不过是趁这个机会跟他们高家说清楚,这事也算有个了断。” 贤妃睁大了眼睛:“这么说王家要把那个过继来的表妹嫁到高家?” 大太太垂下眼帘,点点头。 “母亲,贵妃的位置空悬已久,若是我们家和皇后成了亲家,那此事大有可为,可若是淑妃……她本就比我位分高,还有亲生的皇子,那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胜算了。” “你父亲和我自然是知道的。”大太太握着贤妃的手,“可你也知道,朝堂上你父亲位及宰辅,已经是位高权重了,这些日子,皇上已经有了忌惮的意思,连番借事情敲打,你父亲的几个学生被贬了出去。你父亲这些日子已经告病了。你父亲的意思还是不要去争这个贵妃的位子吧。” “父亲没事吧。”贤妃虽在意自己的地位,更紧张靖国公的身体。 “不打紧,不过是为了避避这风头。”靖国夫人怕女儿担心忙解释。 贤妃愣了愣,坐在了一边的月牙凳上,许久才说:“我知道了,母亲。”声音里面带着深深的无奈,忽的又站了起来:“那皓宁怎么办呢,她可是……” “我知道。”大太太轻轻的拍着女儿的肩膀,“她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她的心里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是没法子的事啊。” 贤妃回到宴席上,已经开始了那段舞已经结束了。她抬头向太皇太后和皇后做的主位望去,皇后的身侧站着一位年轻公子,一袭墨色府绸织金绲边长衫,面如冠玉,双目璀璨,正是皇后的侄子高煜,没想到他今天竟然也到了。她不由看了看坐在位置上的皓宁,果然时不时的偷眼看他。贤妃暗叹一口气。 坐在一边的淑妃笑着对她说:“妹妹可错过了一段好舞。” 贤妃强笑道:“刚才吃酒有些急了,出去发散发散。” “那妹妹可就别错过下面的好戏了。”淑妃轻声念叨了一句,声音中带着些许得意,站起身来,对太皇太后说道:“臣妾的侄女王衢自小善舞,今日想借此机会向太皇太后、皇后娘娘献丑,为太皇太后、皇后娘娘向花神祈福。” 第八十六章 天赐良缘 “哦,没想到你那侄女这般有才华,我这老婆子可要看看。”太皇太后兴致很高。 当时风气开放,贵族家的女孩子学习跳舞不仅不是有伤风化,而是被当成风雅之事,只是不轻易展露于人前罢了。 王衢穿了一身火红越罗水袖舞衣,裙摆拽地,其上用金线绣着大朵的牡丹,云鬓高耸,上面斜插一只绢花,艳而不妖,仿佛一直火凤。剪水双瞳,顾盼间别有一番风情,腰肢细软,仿佛不堪盈盈一握。她踏着乐声舒展开优雅的身姿,步履轻盈仿佛凌波仙子。 这时一阵悠扬的箫声响起,与她的舞步相和,琴声袅袅,动人心弦;轻纱飘扬,恍若惊鸿。又一刻,忽的银瓶乍破,箫声急转,王衢的舞步也随之加快,*迭起,她也快速的旋转起来,刹那间红罗漫卷,将舞者围住,仿佛一团跳动的火焰。曲声骤然停歇,王衢伸展双臂,腰肢后仰,以一个浴火凤凰的姿态结束了舞蹈。 一曲舞罢,全场竟鸦雀无声,直到身着红衣的女子上前盈盈拜倒:“小女献丑了,惟愿太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赞叹。 太皇太后笑道:“好啊,真是才貌双全,不愧是太原王氏家的闺秀。到近前来,让我好好看看。” 王衢拖着长裙水袖迤逦而行,姿态绰约,走到太后娘娘面前再次施礼。 “刚刚那舞叫什么?”太皇太后显然很是高兴。 “回太皇太后,叫凤凰来仪。语出《尚书》:‘《箫韶》九成,凤凰来仪。’,意喻我大隋国泰民安,太皇太后福寿安康。”王衢的声音婉转悦耳。 “好名字,好舞。”转头又问皇后:“你说该赏她些什么?” 皇后也笑着说:“这孩子的确可人疼,既然舞叫凤凰来仪。老祖宗不是有一块凤凰双璧,不如赏给这个丫头可好?” 王衢却说:“小女不敢独贪太皇太后的赏赐。刚刚那箫声清越,才让小女忘情而舞,说起这功劳,这弄萧之人却该有大半。” “是了,刚刚那箫声的确是可称天籁之音,刚刚一时沉浸于丫头的舞姿,却忘了,这箫音和舞蹈本是浑然天成的。刚刚这箫声是何人所奏?”太皇太后想起了那乐声,称赞不已。 皇后回道:“回太皇太后。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儿。” 高煜从皇后身侧走到王衢旁边跪倒:“小可不才,见姑娘舞姿曼妙,惊为天人。不由以萧想和。太皇太后见笑。” “起来起来,真是佳音妙舞,相得益彰啊。”太皇太后很是高兴,“这曲子叫什么?” 高煜朗声答道:“回太皇太后,叫《凤求凰》” 太皇太后点头称赞:“果然好曲子。只是这凤凰双璧只有一副,赏给谁呢?” 坐在右手的太皇太妃突然笑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可否妥当。” “哦?”太皇太后面露疑色。 “王家姑娘舞凤凰来仪,高家公子以萧相和,配合得天衣无缝,两人郎才女貌。岂不是正正好的一对,凤凰双璧分为凤璧、凰璧两块恰恰是一对,太皇太后何不做月老。成就这段奇缘。” 太皇太后点头道:“皇后、淑妃,他们两个孩子是你们自家的子侄,你们怎么说。” 皇后笑道:“太皇太妃娘娘说得正是。两个孩子年纪、样貌很是匹配。” 淑妃也跟着应和:“没想到这花朝节,老祖宗竟能成就这好事。” “既然你们都觉得不错,那我这老婆子就把这事揽下了。” 高煜、王衢下拜谢恩。 皓宁看着高台上的一唱一和。早已经愣在那里,她从看到高煜吹奏那只萧的时候就觉得事情不对头。没想到却见到了这一幕。 涵因怕她失控,忙抓住她的手,皓宁紧抓着涵因的手,越攥越紧,咬着嘴唇,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生生憋了回去。 萧妃举起酒杯跟着众人一起道贺,目光却时时掠过皓宁,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举动出来。皓宁低着头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酒杯发呆。 王衢回到淑妃身边坐下,脸上满是喜悦的神采,没有丝毫勉强,看来她还是很满意这一桩婚事的。 皓宁忽的拿起酒杯,走到王衢面前,众人心里皆是一惊,就怕她冲动之下失控,但皓宁只是笑着说道:“恭喜姐姐觅得佳婿。”一口喝掉了杯中的酒,那酒辛辣,皓宁平时又不善饮酒,这一下子喝下去,呛得她一阵咳嗽,连眼泪都呛了出来。 涵因赶紧过去扶住她:“小心,莫要喝急了。” “没事,我这是替衢姐姐高兴,恭祝她百年好合。”皓宁脸上笑着,眼中却尽是哀怨之色。涵因忙把皓宁拉了回去,轻声说道:“过一会儿我们就回家了,忍一忍吧。” “回家?”皓宁神情愣愣的,点点头:“是啊,我想要回家去。” 涵因在心里叹息,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但她立刻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她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把。让淑妃对贤妃和皇后联合在争夺贵妃位分压她一头感到不安,利用了王家急于在长安站稳脚跟,拉拢各方势力的心态。 而靖国公最近被皇帝忌惮,不想冒头,根本不会希望女儿去争贵妃位置,相反越低调越好。 太皇太后那边,她只交代文妈妈跟太皇太后传了高家有意跟靖国公府联姻这个消息,但王淑妃也有意把过继来的侄女嫁给高煜。 太皇太后当然明白,若贤妃跟皇后联姻,得了贵妃之位,以靖国公之势力,就不需要依仗太皇太后了。而王家在朝堂根基尚不稳,正是需要太皇太后之时。两权相害取其轻,她自然有了取舍。 皇后急于跟大族联姻,巩固自己的地位。靖国公不成,自然倒向王家。 于是每个人在这无言的默契扮演了恰到好处的角色。太皇太妃是个通透人,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 就算她不说,太皇太后身边的赵妈妈也会多嘴,就算赵妈妈不说,能想起让高煜配合演出的皇后就一定会找机会提,就算皇后不提,安排自家侄女跳舞的淑妃也会想办法。 好一出凤求凰的大戏,好一个天赐良缘,不需排练。演得如此自然如此顺畅。涵因都不禁佩服这群后宫女人们了。 只是可怜皓宁这孩子。不过也好,反正高煜也只不过把她当做一枚兴家旺族的棋子。她轻轻抚着皓宁的背,“我倒想要做你这样有价值的棋子。可是还得自己来挣这个资格呢。”她暗暗想着,但泛起波澜的心境却始终不能平复。她看到皓宁曾经天真活泼的笑脸,如今却失去了颜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是我错了吗?”她不停地在心中问自己,又不停的嘲笑自己“如今怎么这样软弱。不到一年就没有了当年的杀伐决断。我是怎么了。” 御书房,皇帝正在批阅奏章,殿内一片肃静,只听见皇帝翻看折子的沙沙声。 一个小太监悄悄跑进来,在刘公公耳边低语几句。 刘公公悄声来到皇帝身边。 皇帝瞟了他一眼,“说吧。” “太皇太后娘娘给皇后娘娘的侄子和淑妃娘娘的侄女赐婚了。”刘公公躬身答道。 皇帝拿着奏折的手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皱了一下眉头:“知道了。” 刘公公正要退下,却听见皇帝低声冷哼“王家,呵……” 花朝节宴席结束。各府的姑娘们也都随着诰命各自回府了。高煜和王衢的姻缘也被迅速传遍大街小巷,简直成了说书人嘴里的传奇故事。 涵因以为皓宁会大哭大闹,谁知她只是一天到晚愣愣的坐着,也吃也喝,问她话。她也答得得体,却不哭也不笑。有不知情的小丫头找她来玩笑。她也只是木然相对。 开始,众人并不当回事,大太太知道女儿心中执念,只当她少年心性,过不多久就会过去,可是,谁想到一连半个月,皓宁都是这样,大太太便害了怕,心中不禁懊悔。她想劝女儿,却不知道怎么劝。 涵因看在眼里,想劝却劝不出口,只是每日陪她傻傻的坐着,仿佛这样。 “姐姐,你知道我的心思,可姐姐又何必和我一起这样呢。”皓宁最终还是主动开口了。 平时应对起人来得心应手的涵因,此时却总觉得心虚,毕竟这事本是她一手促成,之后又是她借势毁掉,只好说“我看着你这样,心里难受。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劝你。” “姐姐不必劝我,以前我总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如今我才知道,什么叫天意难违。”皓宁的脸色看起来是那样的憔悴,让人心痛:“为什么?他答应只为我吹奏这《凤求凰》的。他答应过的,姐姐,我是不是很傻?” “你不傻,你只是不愿去多想罢了。”涵因把她的头搂到怀里,“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就好了,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又是新的一天了。” 皓宁的院子里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哭泣之声。 晚间,高煜来了,站在院子里,靠着院中的梧桐,望着月亮一言不发。涵因看着他微醺的脸,说道:“喝成这样还来这里。你不是说永和巷的人在附近定这么。” “放心,那几只虫子都让我略施小计打发掉了。”在灯光的映衬下,高煜脸上的那抹酡红愈发明显。 “没有事就走吧,这里不是你撒酒疯的地方。”涵因转身回房,却被高煜拦住,盼晴在后面紧绷了神经,死死盯着高煜的动向,若是他敢对涵因发难,她也准备虽是出手。 涵因却对她说:“不打紧,你下去休息吧。”盼晴戒备的看高煜一眼便回屋子了。 “这酒为谁而喝?你,皓宁,还是那位王家姑娘……” “不知道。”高煜仰起头看着入钩般的新月,“她怎么样了?” 涵因摇摇头。 “呵,我以前自诩是个君子,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你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我的吧。”高煜干脆一屁股坐在树下,靠着树干,半眯着那一对动人心魄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涵因。 “你是对自己失望,还是对皓宁愧疚?”涵因语气仍然是淡淡的,就仿佛月亮的银辉一般清冷宁静,“若是愧疚,我看倒不必了,其实你们不在一起,对于皓宁来说,反而是件好事。若是对自己感到失望,那只能靠你自己,别人也帮不了你。” 高煜忽的笑道:“没什么,只是要和过去的自己做个了断。” ps: 等点击够了5w,加更一章 第八十七章 科举 涵因没有办法把太多的心思花在皓宁身上。随着春暖花开,每三年一次的大考开始了。如今科举的制度、科目都是世宗定下的,融合了明清的科举和再以后的公务员选拔,并且有重视算学等专业科目,还规定某些部门的官员有限从通过某些科目的人才中选拔。 即便是如此改造,当时的人还是最重文才,位及宰辅之人,不论是出身门荫还是科举,无不是文才出众之人。不论是门荫考核还是科举考试,文章都必须能服众的。 准备科考的学子们早已经齐聚长安。那时科举与后世不同,并不只是一考定终身。能否过关还要参考考生的知名度,平时的作品,考试也只是获得能够任官的资格。考过之后,要想获得任命,还要参加铨选,这个过程叫做“释遏”。因此这些学子们很早就来到京师,然后把自己写的文稿送到各达官显贵家,以邀名声,若得这些高官的认可,就能更快的入仕。 郑钦通过靖国公以及自己老师的关系,拜见了几位在士林中很有分量的人物,加上他确实有才华,已经在京师文人圈子中小有名气了。这一次他考得是进士科。这一门最难,考的人也最多,大约一百人里才能取一到两人,但是从这一科过关的人,520小说也比别人高一大截。有可能直接获得七八品的官职。 不过,涵因想起皇帝耐人寻味的态度,心里也没有很大的把握。 考试有三天共三场,首场贴经,就是相当于填空,主要考对经典的熟悉程度,二场诗赋,这并不算什么。体现水平的是第三场试策,又叫对策,是考跟时政治国有关的。 涵因内心有些不安,却也只能耐心等待。 皓轩也偷偷去了考试,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下场的时候涵因还是坐着马车去接了,在贡院门口候着的小厮看见郑钧竟然和皓轩一起出来了,很是纳闷。 涵因一身男装扮相,三人相视一笑,皓轩吩咐车夫:“去拾味馆。”又让自己的小厮回去报信。 拾味馆是一家很雅致的小店,门开在连着大道的一条小街上。很有种闹中取静的味道。店中经营的都是江南菜色,清淡而爽口。 郑钧和皓铭早等在一个雅间之中。 “早知道有这等好去处,我便不在那马车上干巴巴的坐了半日了。”涵因看着雅间的装饰。把大氅解了交给跟着的祈月。 郑钧笑道:“我看这大考,你比三弟还急,不让你去那里等着,你哪能安生了。”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瞥了瞥皓轩。 涵因脸微微一红。不说话径自坐在了下手位的座位上。 皓铭惯会圆场,见她神情略害羞,忙说道:“妹妹别听他的,他自己刚刚还一会子站起来一会子坐下,一会子出去打发人打听,一会子又进来绕圈。没得叫人眼晕。现在倒说起你来了。” 众人哈哈大笑。 “两位未来宰辅,请上座吧。”皓铭招呼起来,气氛也活跃了。 郑钦和皓轩大概都发挥的不错。表情格外轻松。 几个人正一边吃一边聊,临街的窗子却突然传来吵闹之声。皓铭喜欢看热闹,走过去打开窗户。隐隐听见有女人的哭闹声和男人的叫骂声,还有时时传来呵斥声。 郑钧把小二叫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 小二赔笑道:“对不住公子了,小店对面是一家当铺。吵架的是一对夫妇和当铺的伙计。这两天这对夫妇隔三差五就到当铺闹一回,没想到却让您赶上了。” “哦?为什么?”几个人闲得无聊,便开始八卦起来。 小二嘿嘿一笑,皓铭知道他是要外快,顺手丢过几个大钱,小二利索的接了,点头哈腰的笑着说:“这对夫妇恰巧小的认识,他们就是长安最有名的傀儡戏班子庆德班的班主夫妇。前几个月,那个班主不知道哦得罪了什么人,给安了个罪名关了起来。他夫人为了救他,就把演戏用的傀儡当了换银子打点。前几天他又被放出来了。东挪西凑弄来银子赎当,本身档期还没过,但听那意思那套傀儡已经卖了……” 屋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知道这傀儡,那日皓辉借了刘锦的银子买了这个来讨好涵因,还险些被靖国公罚。 这时,突然窗外传来女子尖利的叫喊声:“你们怎么打人!” “你们这对无赖,天天上我们店里捣乱,掌柜几次不理你们,你们倒是蹬鼻子上脸了!”小二高亢的声音喝道:“给你们点教训,让你们知道我们洪福当铺也不是好惹的。” 那男子怒极:“你们强取豪夺,还有没有王法了?!” 皓铭站在窗口看着,回身对屋里的几个人说:“那家当铺有打手,那对夫妻大概吃亏了。” 这是,外面又传来一个年轻男子朗朗的声音:“你们失信也便罢了,还动手,天理何在!” 皓铭看着下面一个书生样的人站到的那对夫妇前面,看起来是要替他们出头,他转过头冲着郑钦惊呼起来:“这不是那个叫张九龄的么,上次咱们聚贤亭文会,他好像也去了。” 郑钦走到窗前看了看,说道:“可不是么,哥,可不就是张兄,你忘了上次他还来找过我们。” 涵因听到这个名字,皱着眉头思量了一下,对郑钧和皓轩说:“此事毕竟是因辉哥哥而起的,虽是当铺和那对夫妇的事情,现在又牵扯到了今科的士子,若是闹大了,必定会牵扯到咱们府上。舅舅现在病着……” 涵因话说了一半,郑钧和皓轩自然是明白涵因的意思,靖国公如今被皇帝忌惮,正在低调行事,此事还跟永和巷有关系,被有心人看见,闹了出来。又是一桩麻烦。 皓轩便赶忙叫上自己的小厮淡墨一起下去了。 那群打手没想到会有人为这对夫妇出头,见是一个弱质书生,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棉布长袍,甚为寒酸,知他不是豪门子弟,便毫不客气的把他推到一边:“穷书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少多管闲事。” 那书生却倔得很,又上前一步拦在中间。 打手撸起袖子,叫道:“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刚要动手。却听见有人高喊“慢”,只见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从一旁的酒楼出来吗。这人正是皓轩。 小二被打手魁梧的身材挡住,没有看清来人,骂道:“还有谁敢叫板!” 淡墨冲上去说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靖国公世子。” 小二在当铺中也是有些眼界的,一看那公子一派世家风范。富贵气象,便知这人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忙点头哈腰的跑上前,陪着笑脸回话:“这位公子有何吩咐?” 淡墨仰着脖子说道:“叫你们掌柜来回话。” 小二还有迟疑,淡墨冷哼道:“还不快去,我们公子是你能得罪得起的么。” 那小二便吩咐打手在这里好好看着,一溜烟跑回当铺找掌柜去了。 张九龄转过身看到皓轩。过来施礼:“子逸兄,好巧啊。” “子寿兄别来无恙。”皓轩跟他寒暄了一会,便邀请张九龄和那对夫妇上楼。 涵因已经躲在了屏风后面。听他们说话。 这对夫妇姓罗,在长安十几年,都做得是傀儡戏的营生,组了个班子,也是小有名气。这次却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被人砸场子,后来还被牵扯上官司下了狱。班主太太只好把班子散了。把一套家底当了,凑钱出来打点。 现在人出来了,吃饭的家伙却没有了。这陈班主不愧是在长安混了十多年的,几个有钱的主顾知道他的事,便帮他凑了这笔钱,让他赎当。 当时写的期限是3个月,到现在才2个多月,还没到期,当铺是不应该出售的。因之前皓辉看中了,梁松之就出面给他拿下了。当铺不敢得罪永和巷,便把东西出手了。 几个人正说着,传来敲门声:“给各位公子请安了。小的是对面钱记当铺的掌柜。” “进来吧。”皓轩叫小厮开门。 这个掌柜身体肥硕,此时正哈着腰,喘着气,大冷天脑门子上挂着汗,看来是一路跑过来的。掌柜心里嘀咕,自己真是太倒霉了,之前本身不想出这件东西,但是迫于永和巷的威名,又不敢不拿出来。原想着这班主犯了事,被关在大牢里,起码三五个月出不来,这也就过了期,再说就算出来了,也未必有钱来赎当。因此便怀着侥幸让梁松之把东西拿走了。 谁想到,这班主居然那么快就从牢里放出来了,还凑了这么一大笔钱。他又不敢招出永和巷来,便只好硬着头皮说已过了档期,不能赎当。 掌柜正指天恨地的发誓说自己并不知情,是伙计们背着他搞鬼,他一定要严惩;自己根本没有挣钱,云云。 皓轩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说道:“这事情我们已经清楚了,叫你上来,是因为你理亏还打人一事,你要向罗班主道歉。” 掌柜一听不是要让他出钱赔偿,大松一口气,忙向着罗氏夫妇哈腰行礼:“二位大人大量,请多担待吧。” 皓轩把掌柜打发走,对那夫妇二人一拱手:“说起来,还是我二弟淘气,看贵班的傀儡做得精巧可人,便想给妹妹买来玩,那掌柜贪财,骗说是死当,谁知道竟有这样一番曲折。二位的家当现在就在舍妹那里,定会原物奉还,还请见谅。” 那夫妇本来以为没有机会再找回家当,一听竟有了下落,当即表示要出钱赎回。 皓轩一摆手:“贵班重建也需要钱,这麻烦也因我家而起,这便当做给贵班赔不是了。罗班主现居何处,到时我自会吩咐人将东西送到府上。” 那夫妻俩把地址留下,千恩万谢的走了。 张九龄也要告辞,却见轻容纱屏风后面,隐隐约约透出一个窈窕的身影,不觉有些失神。他想起那日在黄河之滨,高台之上,一个柔弱女子却掷地有声的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样振聋发聩的句子,便是男子也未必极得上。 若是平时,郑钧一定会留张九龄喝几盅,但今天妹妹也在,不方便,又见张九龄盯着屏风发呆,怕其看出端倪,赶忙送客:“子寿兄,改日我们再把酒言欢。” 张九龄回过神来,不敢再看,忙告辞了。 出了门没走两步,却听见虚掩的门透出了声音:“涵因,他们都走了,你出来吧。” “好。”温雅平和的女声应了一声,虽然他之前只听过一次,却一下子认了出来…… 涵因……涵因……这便是你的名字么……张九龄一边走一边不忘回头,仿佛要用目光穿透那门板一般。 ps: 点击过五万了,今天晚间加更,求推荐求粉红 第八十八章 放榜(加更) 过了几日,贡院放了榜。郑钦虽然故作平静,但其实还是很紧张。第二天早早打发了身边的小厮安泰去看榜。 他自己在哥哥面前绝口不提,但却一直安稳不下来,在屋子里面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那对策问的是民生,他这几天一直反反复复想自己写的答案,觉得自己发挥得很不错,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涵因一早给老太太、大太太请过安之后,便讨了示下,去前院哥哥的屋子等着。 郑钦走的让人眼晕,郑钧看着那碗被郑钦拿起来三次又放下的茶碗打趣到:“妹妹亲手烹制的霍山黄芽都降不了你的火。” 涵因对哥哥不能没大没小的讥讽,却觉得郑钦的样子可爱,忍着笑喝了一口茶。 郑钦被哥哥说得不好意思,又被妹妹似笑非笑的表情弄得有些尴尬,干咳一声,坐下了。 这时安泰从外面急匆匆的跑到门口,站在外面扶着门框,喘着粗气。 郑钦一下子蹦了起来,也不等他请安,窜到安泰面前问道:“如何?” 安泰喘的厉害,一时着急说不出话来。郑钦都要把眼睛瞪出来了。 郑钧也从次间走出来,笑呵呵的说:“别急,慢慢说。” “三公子……三公子中了……高中探花。”安泰终于倒过气来,把话说全了。 “你可看清了,真是探花。”郑钧这会儿倒比郑钦更兴奋,抓着安泰不放。” “小的看了几遍,确实是看清了!” 郑钧高兴得搓搓手:“太好了,三弟你终于高中了。真是祖宗保佑,可喜可贺!咱们今天摆酒,把兄弟几个都请上一请。” 郑钦脸上乐开了花。笑了一阵,才觉得自己有些忘乎所以,挠挠脑袋笑道:“也不过是个第三名罢了,有什么好贺的,比起哥哥这个皇上钦点的武状元可差得远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一山还有一山高,你何必妄自菲薄。武举本身考得容易,你又怎么跟我来比。这是咱们家的大喜事,一定要好好庆贺一下。” 涵因隔着屏风忽然问道:“大表哥考得如何。” 安泰皱着眉头说道:“榜上没有大表公子的名字。” “难不成落榜了?可是表哥的学问才华比我强,我谁都不服。偏就服他,怎么我中了,他却落榜了。你可看仔细了。”郑钦很是不解,又问了安泰一边。 “是,三公子,这事小的怎敢马虎,可是着着实实、从头到尾看了三遍啊。的的确确没有大表公子的名字啊”安泰忙给自己澄清。 涵因又问道:“大表哥现在可在?” 安泰想了想:“刚才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淡墨。他急急忙忙的往外走,正好和我撞上,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皇上召靖国公和表公子进宫,晌午还暖和,谁知现在起风了。他赶紧跑回来给公子拿一件大氅。省的候驾的时候冻着了。” 郑钧点点头让安泰下去了。 郑钦笑着打趣:“好啊,对我这个哥哥都没这么上心。” “哥哥不是探花么,我早就听见了。表哥去考了,却没有成绩,因此再问问。难道哥哥不想知道?”涵因脸红了红。 郑钦还想逗她,却听郑钧疑惑道:“按理说以表弟大才,的确不该不中的。” 涵因笑道:“我看未必是文章不好。大概是太好了。”涵因心里为郑钦高中高兴,但想起皇帝那天的话。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三甲都是皇帝钦点,是为了向自己显示他们兄妹的命都在他一念之间么。 皇帝的御书房中,靖国公和皓轩下拜之后,便赐了座。崔浩轩见中书令陆宪、门下侍中李明哲、翰林院承旨赵博林,还有自己的老师国子监祭酒孔士明另外还有翰林院的几个学士也在,心里便犯了嘀咕。 “国公身体可好些了?” “谢皇上抬爱,臣已经能到处走动了。”靖国公回答得小心翼翼,生怕皇上找他生病的茬,今天皇上宣召,他本想称病不去的。但皇帝还召见了皓轩,他不放心皓轩一个人在御前奏对,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皇帝却似不在意他是真病还是装病,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卿不必强撑,还是要安心养病才是。”说着向刘公公一点头,刘公公便捧着一个盒子过来,打开是两支百年老参,“靖国公回去好好休养,病好了就赶紧回朝中吧,朕还要倚靠你们这些老臣啊。” “谢皇上恩典。”靖国公和皓轩马上跪下接了赏赐谢恩,听着皇帝似有深意的话,两人头上都微微渗出汗来。 “坐吧,今天叫你和世子来,倒不为别的,朕亲临今科大考,没想到看到一篇极好的文章,想让卿家一起赏析赏析。” 刘公公拿起皇帝放在桌子上的一卷文章,递给靖国公。靖国公一字一句读,心中也很是赞叹,这是一篇极好的对策,不仅旁征博引,更能结合实际,并不都是空洞的圣人之言,文辞瑰丽却并非一味堆砌辞藻,言之有物,思路清晰。刚想夸赞,却看到最后封卷处属着个名字——崔轩,心里便是一跳。 皇帝笑呵呵的说:“不用猜了,就是贵公子的佳作。” 因试卷都先经封弥誊录,因此在打开封签之前,根本无法从试卷上看出是谁写的。 皓轩一看听皇上提起殿试,又隐约看到那试卷上的句子正是自己的,早站了起来。 靖国公哆嗦着站起来:“这……你……” 皓轩见状忙跪了下去,答道:“儿子背着父亲参加了科举。父亲并不知情,请皇上恕罪。” “你参加考试,就没人察觉吗?”靖国公一阵头晕。 “想是参加的人太多,便混了过去。小子只想和天下士子一较高下,没想太多。”皓轩低着头。 皇帝呵呵一笑,对着皓轩说:“你老师早就察觉了你的意思,早跟我打了招呼。我也想看看你这孩子能考到什么程度,让他们管理报考的不必在意,只让你安心考试便是。阅卷大臣呈了十份卷子给朕,朕本要点为今科状元,撤了卷封看了名字,就想着会不会是你。找出原始卷子一对笔迹,果然没错。” 靖国公马上跪下说道:“小儿年少无状,请皇上恕罪。” 皇上却虚扶一下,说道:“国公这是做什么,起来吧。你家公子如此才华。还有此等上进心,你该高兴才是,这句‘善则相劝。过则相规,无诈无虞,必诚必信,则同官一体也,内外亦一体也。’真是深得朕心。颇有古大臣之风。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臣惶恐。”父子两人又磕头谢罪。 “好了,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孩子有上进心是好事,只是皓轩已有爵位在身,也要走门荫的路子。开科取士,是要给天下有才而报国无门的士子们一个走上仕途的机会。因此并未让他高中。卿等可莫要怨怪。”皇帝叫了皓轩的名字,显然有亲近之意。 靖国公却不敢放松,仍然谨慎的躬首答道:“三年大考。天下人才尽盼登科以报效朝廷,庶子承蒙圣眷,岂敢占天下寒士之先。此乃小儿争强好胜。臣等惶恐之至,怎敢心怀怨怼。臣必让小儿躬身自省。” “皓轩的确是人才,我看就现在翰林院学习吧。”皇帝转过身问翰林院承旨赵博林:“你看这孩子做个编修可够资格。” 赵博林起身答道:“靖国公世子才德俱佳。经磨练培养,必可成大器。皇上慧眼遴选人才,乃国家之福。” 皇帝对自己的眼光也很是得意,“好了,此事便这样吧。不过门荫和科举却不易混淆。以得荫封者不得参加科举。有门荫资格者尚未荫封者参加科举若高中,则以科举名次授官。科举二甲以上以后皆进翰林院学习,状元可授正六品修撰,榜眼、探花可授正七品编修,其余皆为庶吉士,察其才能,予以培养,之后再授予实职。门荫考核以后也要更加严格,以分辨人才,成绩突出者才可入翰林院。靖国公世子不贪先祖之功,用心上进,此事宜表彰,但其已获封爵位,不应参与科举,因此取消其科举名次,此事下不为例。”转头又问陆宪的意思:“陆相、李相以为如何。” 陆宪本一直没说话,听皇上一番说辞,知道皇帝早就打定了主意,何况此番安排也让人说不出什么,只好跟着说:“皇上圣明。” 李明哲本就出自寒门,科举出身,听了自然很合心意,答道:“皇上圣明,如此便可明辨天下才俊之所长,报效皇上。”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 翰林院是参与起草任免将相、宣布大赦等重大诏书的机构,是皇帝近臣,也参与议事,对皇帝影响极大,比负责起草一般官员任免的中书舍人更为重要。也是世宗时期开始设立的,最初是因为世宗觉得草诏的中书舍人受世家大族摆布,给他掣肘过多,于是创立了这个机构,委以亲信,为的是扩大皇权,和世家大族把持的相权抗衡。 后来这个机构就分了中书舍人拟诏之权,又逐渐分了一部分相权。 自世宗设立翰林院百余年来,近百位宰相之中有半数之多出自翰林院。世家大族自然不会放过这块肥肉,因此翰林院后来也演变成了世家大族必争之地。长公主掌权之后,大力提携寒门士子入翰林院,这些年翰林院才成了寒门士子进身的阶梯。皇帝只不过是将这个政策更进一步。 众人知道皇帝是趁机进一步提高科举取士的地位,见中书令和门下侍中两位宰相都无异议,便也只各怀心思的应道:“皇上圣明。” “那承旨就草诏吧。”皇帝对自己这一招很是得意,声音也轻快了许多,“靖国公回去好好休养,小崔卿家就听赵承旨的安排吧。” 众人领旨退下了。 回去的路上,皓轩小心翼翼的看着父亲的神色,只见靖国公闭目养神,也不知心情如何,心中忐忑。 到了府里,便乖乖的跟着父亲进了书房。 本以为父亲会大怒,靖国公只是微微沉下脸:“你可知错了。” 皓轩忙跪下:“儿子知错了,请父亲责罚。” “哎,你这次过关,颇为侥幸,天威难测,你莫要小看这里面的厉害。早就知道皇上这心思,没想到却是借了你的由头。” “是儿子毛躁了。” “你知道就好,现在我们崔家行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烈火烹油固然煊赫,却非长久之计,如今我父子俩皆在朝中,更是要步步小心。你现在进了翰林院,这素来是清贵之职,行止更不可轻浮。须知这是皇上的恩典,也是告诫,你要警醒。” “是,儿子知道了。”崔皓轩老老实实受教。 “去祠堂跪一天吧。好好反省下。以后做事前多思量,大事要跟为父商量。” 皓轩应了,退出去跪祠堂去了。 见儿子走了,靖国公脸上露出带着得意的笑容,心道:这次真是祖宗保佑。儿子的前程无虞了。至于自己,看来皇帝只想让自己收敛,并不是真要打压。儿子的文章还真是不错,果然是我崔家的子孙,秉承我博陵崔氏以文传家的家风。 第八十九章 笼络 后宅听闻皓轩从宫中回来之后就被罚跪祠堂,都慌了,不知皓轩闯了什么大祸。连老太太都坐不住了,遣人来问。靖国公只说让这小子躬身自省,叫老太太、太太不必担心。 众人想打听又不敢多问,纷纷猜测。 祈月听沁雪念叨下人们的议论,偷眼瞅了瞅涵因的神色,见她毫无担心之神色,平平静静的坐在绣架前绣花,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就不忧心么。” “若只是跪祠堂的话,不仅不用担心,还得恭贺他了。” “姑娘这话我可听不懂了。不去求情就罢了,为何要恭贺?” 涵因微微露出些笑意,却不答话,只专心在那绣活上。 祈月很是迷惑,又不敢再深问。只好在一旁静静伺候着。 靖国公和幕僚们商议了半日,直到晚间才回了内宅。 全家的女眷都在老太太那里磕牙,甚至包括姨娘们,到了晚饭时分,却没有一个人有走的意思。 老太太心里搁着皓轩的事,早不耐烦了,但她也知道这些人就是为了探听消息才赖在这里不走的。就算把她们打发走,她们还是会四处探听,与其让她们瞎猜,传出些不好的流言来,不如等靖国公正式的消息,既然靖国公已经说了无妨,想也不会有太大的事。遂也不传饭,随她们在这里慢慢等。 靖国公一进老太太的屋子,便见到看全家人的目光齐刷刷冲着他,险些失笑,也怪自己思虑不周,皓轩是国公爵位的继承人,出了些事情,这些人自然会各怀心思了。 他过去给母亲行礼。女眷们也给他行礼。 老太太便问今日面圣的事情。此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靖国公就照实说了,并且说皇帝虽然不怪罪,但是皓轩此举确实轻浮,为了让他长教训才让他跪祠堂在祖先牌位前反省。 老太太和大太太又再三问了,这才放下心来。 “入翰林院可是极好的前程。”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旋即想到了这次得的好处:“这是可喜可贺的好事,我们这回大办一番,好好给皓轩庆祝庆祝。崔家这些年都再没有走翰林院出身的了,真是祖宗保佑。” 靖国公说道:“此事不急,等旨意搬下来吧。再说。钦儿那孩子中了探花,今日皇上有意授予科举一甲三人翰林院正式职务,他一入仕就是翰林院编修。这也是亘古未有的大荣耀,更是可喜可贺。不如倒是一起庆贺吧。” 老太太下意识的扫了旁边的涵因一眼,笑着点点头:“是吗,还有这等好事。那的确是天大的荣耀。你说的是正理。”忽的又想起什么,对大太太说:“我老糊涂了。今日竟忘了嘱咐你给钦儿那孩子道喜。” 大太太站起来说道:“老太太老早之前不久准备好了贺仪么,今天一得着消息就送过去了。老太太可还有什么要添减的?” 老太太笑呵呵的点点头:“是了,你办事总是妥当的。你再从库房寻些摆设给孩子们送去,如今也是官身了,房间里也不可太清简,叫人看着不像。还有再挑几个妥当的丫头伺候。” 大太太忙应了。 老太太又对涵因说道:“你那两个哥哥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如今前程定了,我也安心了。等正式旨意下来了,我们一家人再好好一起乐一乐。” 涵因冷眼瞧着。想这大太太还真是个乖人,明明老太太心里忧虑皓轩,早把郑钦的事扔在脑后,她这一番做作倒是滴水不漏。怨不得老太太虽不喜她那沉闷的性子,却对这个儿媳妇也说不出什么。 她脸上堆起笑容:“下午红绸姐姐就送过去了。哥哥们是托了外祖母、舅舅、舅母的福,才得了今日的好事。已经是感恩不尽了。本打算进来给老太太磕头,可今天府里事多,哥哥不想添乱,便想着明日再进来。” 老太太和颜悦色的点点头:“你的两个哥哥都是知礼的孩子,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以后他们和皓轩同朝为官,彼此亲戚,要相互照应才是正理。” 涵因笑着应了。 老太太吩咐摆饭,各姨娘便都退下去了。大太太、二太太忙捧饭摆箸。 涵因被老太太留下来,老太太让她坐在身边,她一一让了,方坐下。 今日靖国公也陪老太太吃饭,老太太心情好,饭也多吃了几口。又叫人捡了几个菜给郑钧、郑钦兄弟送去。 郑钦这些日子忙得不得了。接受了皇帝的召见,之后还有探花宴,然后和同榜进士一起去慈恩寺的雁塔下题名,这叫“雁塔题名”,是极其荣耀之事。 皓轩虽没有这等热闹,但他偷偷参加科考,本被皇帝点中状元,却因已有封爵在身,被取消了科举名次一事也传开了。 他的文章被众人传阅,声望反而有超越今科三鼎甲的趋势。 郑钧很为弟弟的成绩高兴,但神色中总有一丝没落。涵因知道他当年也是名满长安的才子,从小就有人赞他“神童”,十一二岁时写的文章被人争相传阅。可因家中的事,年纪小小便百般坎坷,耽误了这些年,如今也只能走武举之路。 “二哥和三哥一文一武,咱们家真是文武双全了。”涵因知道二哥一时之间无法释怀,只捡好听的说。 郑钧笑着喝了一口酒:“只求家门复兴,上对得起祖宗,下无愧于后代罢了。” “其实我朝也有不少武举出身转文职的。”涵因接着开解他。 郑钧有些欣慰的笑笑:“妹妹真是大了,也知道哄哥哥开心了。” 涵因一笑,转移了话题:“哥哥怎么安排回老家的事?” “三弟那里已经问过上峰了,考中的学子可以先回家报喜,等到吏部安排了职务再回来上任。三弟是探花,今科皇上恩典,探花可以直接授翰林院编修,但可在家呆上两个月再回来正式入职。我已经请了假,过两天咱们就一起回去。” 涵因点点头:“但二叔那边似乎还是不肯松口。” “我和三弟到没什么,只是你年岁越来越大了,恐怕会耽误你的婚事。是哥哥太无能了。”郑钧的语气颇为无奈。 “哥哥已经做得很好了。妹妹若是嫁不出去,就跟着嫂子打理家务。”涵因笑着劝慰着。 郑钧想起远在西北的那个人,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羞赧的笑容:“你呀……” “话说回来了,哥哥也该求舅舅跟薛将军提这事啊。”涵因笑道。 郑钧却犯了愁:“我们入族谱的事尚无着落,我只怕……哎……” “可是那位薛姐姐年纪也不小了,你不提,人家以为你到了京城就变了,若是嫁到别家,岂不遗憾。再说舅舅也不知道这事,若是给你安排了婚事,你又不愿意,岂不是倒有负舅舅的一番好意。” 郑钧红了脸:“可这事我自己也不好提。” “要不哥哥让轩哥哥帮你跟舅舅说说。” 涵因心中暗叹古代人真是麻烦。 “这样怕是不妥当吧。知道的,将军待我如亲子,把我们兄弟带入府中,不知道的,还以为薛姑娘轻浮,和外姓男子有私呢,传出去恐怕于薛姑娘的名声有碍。我也怕舅舅误会。”郑钧喃喃自语,忽的又意识到妹妹说的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婚姻大事,板起脸问道:“你个小妮子,怎的整天想这些事?” “哥,你我没有父母主张,如果事事不自己打算好了,谁会为咱们考虑呢。”涵因收住嬉笑的样子,认真的说。 郑钧有些心疼的瞅着妹妹:“别的孩子这个年纪还在父母身边撒娇,缠着哥哥要这要那,你却还要为哥哥筹谋。苦了你了。” “哥,何必说这些,我们现在不是越来越好了么。”涵因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听说薛夫人出自河东柳氏,这可是真的?” 郑钧点点头。 “我听说哥哥很受柳尚书的赏识,他的嫡长孙现在荫了亲卫,跟哥哥关系也不错,若是哥哥让他帮忙在薛将军或者夫人面前提提,或者让柳尚书给你们两位做媒。这便应该无碍了吧。若有柳尚书做大媒,舅舅那边应该也不好拒绝。”涵因出主意。 “你打哪知道这么多事?” “三哥告诉我的。” “那小子就会整日浑说,下次好好教训他。” 涵因看郑钧急于在妹妹面前保持哥哥威严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次日,大太太忽的派徐妈妈来找她,让她过去一趟。自从涵因帮徐妈妈找到了自己的姐姐,她便总是对涵因极好。下面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以为涵因是大太太跟前得意之人,甚至还有传言说大太太马上就要让涵因作自家的而媳妇,涵因以后便是这府里的奶奶。因此,也赶着拍马屁,现在涵因吃的用的都是上上份的。 大太太见涵因气色红润,一水湖蓝齐胸儒裙,上配淡粉色底妃色、蓝色花鸟短儒,外罩玄青色底粉色、蓝色花鸟半臂,打扮虽不奢华,颜色、图案搭配却费了心思,细节之处隐隐露出大家气派。大太太点点头很是满意。 “今天你二叔母过来,你们多年未见,今天就好好亲近亲近吧。” 涵因心中悚然一动,问道:“那二叔父呢?” “哦,他朝中事务繁忙,今天想是过不来了。以后再见罢”大太太含笑道。 涵因静静坐下,看这位二叔母唱的哪一出。 第九十章 婶婶 涵因的这位叔母是继室,出自江南大族琅琊颜氏的旁支。三十多岁的年纪,保养甚好,细眉细眼,想当年应该是一位清秀佳人,如今徐娘半老。发髻并不缀金饰银,皆用玉装饰,身上的衣着也极素淡,与长安大气浓烈的关陇风格不同,处处流露着江南水乡的婉约清雅丽,别有一番风味。她的官话带着浓浓的建康口音,糯糯的,透着一股娇柔的小女人味。 涵因不知道这样的女子如何镇得住那些仆妇的。 虽是很多年不往来,礼数却不能失,涵因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颜氏很是亲热的拉住涵因的手:“侄女这些年受苦了。” 颜氏并不直接进入主题,先跟大太太寒暄了半日,又问涵因这些年过的如何。涵因耐着性子答了。 大太太见差不多了,便找了个借口出去,让她们单独说话。 颜氏笑呵呵的说:“侄女应该也知道,我今天是为族谱之事来的。”见涵因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借着说:“你们自获罪以后,便从族谱上除名了。你也知道,族中规矩,凡是犯了大罪的,都是要除名的,更何况,我们荥阳郑氏以忠孝立世,怎么也容不得这通敌的大罪。” “婶婶此言差矣,大哥的案子朝中有了公议,说是此案疑点甚多,可能是冤案,正等着重审。何况我和二哥、三哥不过是受了连坐,并未通敌,皇恩浩荡,大赦天下,我和哥哥们早已是无罪之身,又何来族中容不下一说。若说容不下,恐怕只是某些人吧。”涵因淡淡的看着颜氏。言辞中并无半分怒气,却让颜氏心里有些发冷,她本想着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哪有什么主意,自己过来哄一哄就把她哄住了,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她尴尬的一咳:“你们兄妹的事情,你叔父和我自然也会竭力给你们主张,怎奈族中公论,并不是那么好推翻的。再说,你们兄妹受连累获罪也是事实。便是大侄子有冤屈,也须得平反了才作数不是?” 涵因知道就算把她堵得哑口无言也没有用处,只等着她的下文。 颜氏看她不说话。以为镇住了她,心下暗笑,还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便又换了一副极真诚的语气说道:“不过呢,我和你叔父也说了,你是个女孩子家。又是嫡女,郑家怎么也不能任你一个女孩子流落在外。何况女子不似男子,不需要顶门立户。我跟你叔父商量,求族长网开一面,把你加入族谱之中。” 颜氏温和的笑容中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她知道就算这个女孩子再聪明。对这样的条件也会感恩戴德的接受。 见涵因扔不说话,以为她高兴的傻了,颜氏笑道:“你看你叔父和我还是为你这个嫡亲的侄女打算的。你归了族里。就是荥阳郑氏的嫡女,以后嫁出去谁也不敢小瞧你,嫁妆也是族里给你出,定不会亏待你。”颜氏的语气很是真诚,说的话也似是真心替涵因打算。 涵因问道:“那我两个哥哥呢?他们也一起入族谱吗?” “他们就不行了。他们是庶子。又是获过大罪的,恐怕族里通融不了。”颜氏满脸遗憾与无奈。 “那我父母的香火谁来承嗣?”涵因又接着问。 “这个……到时候族中自会有公议。你一个女孩子家就不要操心这么多了。” “父母有亲子尚在,却不能侍奉香火,我一个女子,便是归了族谱又有什么用。请叔母回去代我向族中请求,就说涵因宁愿自己终身不入族谱,也希望族中能接纳哥哥们。” 颜氏紧皱了一下眉头,旋即有舒展开,好言劝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呢,我说了这么半天,你怎么不明白。因你母亲毕竟出自博陵崔氏,你是她的嫡女,因此族中可以通融。你哥哥的生母出身下贱,而且获过罪,定是不行的。” 涵因冷笑道:“那就麻烦婶婶跟叔父和族中说一声,就说如果哥哥不能入族谱承嗣香火,那么涵因也决意不入族谱。” “姑娘说什么?”颜氏再也保持不住那副温和的神情,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撂在小几上:“可是昏了头了。我和你叔父可是好心才帮你的。” “叔父和婶婶的‘好心’侄女心领了,不管怎样侄女只有这一句话,涵因和哥哥们同进退。”涵因的语调仍然平静,似乎说的只是钗环针线的小事,但语气确实毋庸置疑的坚决。 “我费了多少口舌,说动了你叔父,你连考虑都不考虑就一口回绝了。你以后可不要后悔来求我。”颜氏黑着脸,有些咬牙切齿。 外面守着的丫头听见里头动静,忙去告诉大太太。 大太太并不知道颜氏的来意,想着两家素来的矛盾,以为言语不和吵起来了,怕这两人闹僵不好收场,心里还有些嗔怪涵因做事不稳妥,两家关系都那么差了,不缓和缓和就罢了,何必再火上浇油。 她忙赶了过来,想着要说和一下。一进屋发现,两个人都站着,谁也不说话,气氛冷冷的。大太太走过去笑道:“怎么不坐着聊呢。涵因还是孩子,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你这个做婶子的还是要多担待。” 颜氏一件大太太来了,冷笑道:“有人不识抬举,我想担待也担待不起。” “呦,这是怎么了,涵因若是得罪了你,我叫她赔不是,亲家弟妹还是先坐下说话。”大太太一面说着一面向涵因打眼色。涵因却似没有看见,仍然站在一边。 颜氏瞥了一眼涵因,见她没有松动的样子,哼了一声,那婉转动人的南方口音此时却显得有些尖利:“不必了,我可做不起这个亲家,你问你教出来的好外甥女吧。这就告辞了。” 颜氏走了之后,大太太便问涵因怎么回事。 涵因只是轻描淡写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大太太紧皱眉头。盯着涵因看了半天,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也算是有情有义,好了,回去歇着吧。” 涵因走后,徐妈妈给大太太揉肩膀,说道:“这涵姑娘的脾气真是倔强。这么好的机会。偏让她放过了,平时看着挺明白的,怎么在大事上犯糊涂。” 大太太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我看那孩子再明白不过了。” 徐妈妈一脸不解。 “为什么她二叔只让她入族谱不让她兄弟入族谱?那是在打荥阳郡公产业的主意,虽然那些产业现在都归族里。但是早晚要有人来承嗣香火,现在那兄弟都已经是官身,涵因又在太皇太后面前得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她大哥平了反,又或者泰王得了势,就算他二叔反对,族中还是会考虑大局,把他们兄妹纳入族谱。 现在他们兄妹三人都在。族里虽不承认他们,却一直顾及名声,不给郡公过继子嗣。涵因是女孩子,就算入了族谱也不能主持事务,他们把她拿捏在手里,让她同意过继一个子弟到她母亲名下。这就顺理成章了。而后,她那两个庶出的兄弟就算再入族谱,因已有了嫡子承嗣。也只是庶出。那个过继的嫡子则可以继承大部分荥阳郡公当年的产业。郑仁当年就想让自己的庶子过继到他哥哥名下,只不过说出去很不好听,所以就作罢了。 再说涵因的父亲和她二叔父早已分家,若是他们兄妹都入了族谱,他们各自的婚姻大事便与他二叔家无关。若只是涵因自己入了族谱。她那两个兄弟就管不了她的婚事了,而是要听过继兄弟的。就算没有过继兄弟,从血缘上来看,和她二叔最近,就得听她二叔的。到时候他们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她是想清楚了这点所以才坚辞的。” 徐妈妈叹道:“她这二婶子真真是好算计啊。不过涵姑娘自己入了族谱,也有咱们家为她主张,况且她有了荥阳郑氏的身份,咱们靖国公府提亲,他们还能拒绝么。” “呵,那颜氏才不是个省油的灯。上次去我表姐家(洛阳卢家),我才知道,原先他家是向沛国公的长女提的亲,因为沛国公的原配卢氏便是他的姐姐,本想那孩子年幼失母甚是可怜,嫁过来做自家的儿媳妇总比嫁到别家强。谁知道把那孩子八字拿来一算,却是个命里无子的,他们卢家六房已经三代单传了,自然是不能要这样的媳妇。 那颜氏就让她自己生的闺女郑锦嫁过去。我表姐一想反正也是嫡出的郑家女儿,便同意了。郑镯那姑娘好好一个郑氏嫡女,后来竟被嫁到了陈郡袁氏,说起来袁氏是六朝大姓,可谁不知道那些江左侨姓早就没落了,现在他们族人竟沦落到经商为业,颜氏就是贪图人家许的那一大笔钱财。说来也巧,那大姑娘嫁过去一年便生了个儿子,这位二姑娘嫁到我表姐家都三四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那表姐心里犯疑,就跟她那小姑子说起这事,当年卢氏生产的时候,这位小姑子就陪在身边,自然是清楚那孩子的生辰,拿出来当年的庚帖一看,那上面的生辰竟然是假的。你说可笑不可笑。”大太太说起这件事还有些怒气。 徐妈妈知道这些大族里面总有些龌龊事,她平时所见所闻不少,但都好歹要顾着脸面,像这位夫人这般不成体统的还真是少见:“想是那位沛国夫人相中了卢家的公子,所以想个法子把自己女儿嫁过去。” “什么沛国夫人,她也配,”大太太对徐妈妈如此称呼很是不以为然:“我朝外命妇册封,母高妻低,若职官比爵位低,则母就高,妻就低,反之亦然,继室比元配再低一等,这是为了全宗法孝道,沛国公只有爵位,没在朝廷上任职,颜氏又是继室,因此根本没有封号。说起来,我这个靖国夫人的封号也是当年太皇太后选聘咱们家大姑娘入宫的时候特封的,那时候老爷还不过是个户部郎中,我的食邑虚封要比老太太嫁给老国公的时候多三千户,而实封要多五十户。老太太当年没少为这事别扭。”大太太说到兴头上,露出几丝沾沾自喜的神色,这是她当年嫁入崔家吃尽憋屈之后,最为得意之事:“沛国公夫人和沛国夫人可不是一码子事。说出去没的叫人笑话。” 第九十一章 临行 “是老奴糊涂了,听人家那么说,也就顺了嘴,该打该打。”徐妈妈常跟着大太太在贵妇圈子里往来,如何不知这回事,不过是见大太太憋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因此故意漏个小错,让大太太撒火。”她不着痕迹的哄大太太高兴:“我记得当年太皇太后说太太是命妇的表率,因此特地选了咱家大姑娘进宫。这封号是太皇太后看中太太的品德特赠的,可不单单是因为外戚的关系。”说起自家太太的事情,徐妈妈作为一个仆人也是与有荣焉。 “你这老货,变着法消遣我。”大太太也知道徐妈妈的用意,心里的闷气消了不少,露出些得色:“我朝开国以后,世家起起落落,现在还有国公封号的只有宋国公萧家、沛国公郑家、唐国公李家还有咱们家。这些家里面有国夫人封号的只有萧家和咱们家,沛国公就不用说了,唐国公当年从兵部郎中到现在郑州司马,职事官职从来没过了正五品,我那可怜的表外甥女,到头来只封了个县君。她自己又无子,想要再追封,恐怕要等李湛死了之后吧。”大太太说起这事,又唏嘘起来。 徐妈妈忙转移她的注意力,笑道:“萧家可是沾了太皇太后的光呢。” “也不能这么说,宋国公萧远那位老爷子当年任门下侍中,在朝中威望高的很,宋国夫人年纪大了,早就不出来走动了,因此你不知道。我做姑娘哪会儿,听母亲说,长安的诰命夫人们是以宋国夫人为首的。后来萧老爷子退了下去,郑伦上来,长安贵妇才以我那个大姑子马首是瞻。”大太太笑笑。 徐妈妈点点头:“原来如此。那说起来涵因的母亲真真封了荥阳郡夫人。”徐妈妈受了涵因的好处,自然而然的为她说话。 “可不是。荥阳郡公当年可是任尚书令,正二品,是真正的宰相之职,这个职位已经有许多年空悬了,从不轻易授予人的,咱们家老爷也不过是个正三品尚书右仆射,虽也是宰相,却比那尚书令还差着些呢。”大太太说起这些来,眼神里面露出些羡慕之色,“我那大姑子。当年是何等的气派,那样才叫真正风光过,人这一辈子那样活过也算值了。” 徐妈妈知道大太太的心思。奉迎道:“荥阳郡公当年权倾一时,她夫人也不过是个二品郡夫人,太太可是一品国夫人,岂不是强多了。再说,现在太太也是命妇之首了。我看就是王妃、郡王妃见到太太也是极客气的。” “你这老货。专拣我爱听的。那不过是看着老爷的面子吧。”大太太显然很是受用。 “夫贵妻荣,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徐妈妈说了这许多,见大太太气也平了,又把话题饶了回去:“大太太难不成怕那颜氏弄了涵姑娘过去,再用什么法子把自己家的姑娘送过来。” “哼,她还有个女儿叫郑铃呢。跟涵因也差不多大。老太太也知道那姑娘。万一她弄鬼,把这个女儿弄过来,我们靖国公府还能跟她一起现眼不成。涵因担着泰王这层关系。也是我看大的,虽然委屈了皓轩,但总归脾气人品还是配得上的。再说了,就算没有涵因,以皓轩的身份人品。我在郑家长房家选一位正经嫡女绰绰有余,也不要这颜氏教养出来的女儿。呵。她家那位二姑娘郑锦我可是在表姐家见识的够够的,整天沉着个脸不知道摆给谁看的。” 慕云见涵因回来之后面色发沉,给祈月、沁雪打了眼色,不叫不相干的人进来,小心翼翼的在一旁伺候。 涵因坐了半日,才发现今天自己的丫头们很是安静。她璀然一笑:“没有事,你们别紧张。” “姑娘既然没事,那就吃些点心吧。”慕云的笑容总让涵因感到很温暖踏实。 涵因拣了一块点心,吃了一口:“这个酥皮比我自己做的好多了。” “姑娘劳心,我们劳力,姑娘不出这个法子,凭我自己是怎么也做不出的。”慕云笑道。 沁雪一见气氛缓和了,也忍不住凑上来:“姑娘总是有新鲜点子,往后谁娶了姑娘可是有口福喽。” 涵因笑骂道:“快把这盘子点心都给她,看看能不能塞住她的嘴。” “多谢姑娘赏。”沁雪嘿嘿一笑,把一盘子点心拿在手里,往嘴里塞了一块。 祈月作势要打:“姑娘忒宠她,这蹄子整日诓吃诓喝。” 沁雪端着点心盘子一溜烟跑到慕云身后:“慕云姐姐救我。” 涵因看着几个丫头打打闹闹,心里升起很温暖的感觉,那口闷气也散了不少。 颜氏来访的事情本不是秘密,第二天郑钧、郑钦便知道了。涵因把事情经过向兄弟二人交代了一遍。 “妹妹这又是何必呢,我们是男人,便是族里不认我们,我们照样能顶门立户。你现在小,不知道这门阀世家的女孩和庶民百姓家的女孩在婚嫁上有多大差别。”郑钦听到妹妹拒绝了婶婶的提议,大为可惜。 “都是我们兄弟连累了你。”郑钧听到妹妹为了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心中很是内疚。 涵因的表情无任何悔意:“哥哥这是什么话,我们是至亲骨肉,做妹妹的理应和哥哥们同进退,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弃哥哥们不顾。姻缘是命,多想无益,何况妹妹离出嫁还远,说不定再有个一年半载,族里会接受我们兄妹呢。” 郑钧有些心酸,抚着涵因的额头,想说一些自己会努力上进,让妹妹风光出嫁的话,却堵在嗓子里,说出的话中带了些许哽咽:“难为你了。” “我今天来是问哥哥何时我们启程回荥阳,这些日子我让慕云收拾东西,现在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涵因见兄弟二人听了这个消息之后情绪多少有些低沉,便赶紧转移话题。 “就三天后吧,三弟的事情也差不多完了,我那里也已经准了假了。这两天我们就向舅舅、舅母辞行。”郑钧稳定了下情绪,把回老家的事定了下来。 涵因点点头:“明天府里为三哥、大表哥开宴。等结束了就向老太太、舅父、舅母辞行吧。” 兄妹三人刚商议定了,皓轩便来了。听说他们要回荥阳,话里尽是不舍之意。郑钧、郑钦闻弦歌知雅意,便找借口出去了,留他俩在屋里说梯己话。 “怎的这样着急,何况我听说你二叔那边很是麻烦。不若让父亲再跟你二叔好好说说。”皓轩很是为涵因担心。 涵因笑的很无奈:“二叔那边恐怕一时间很难改变主意了。不过两位哥哥都入了仕途,也该回去拜祭父母,以慰二老的在天之灵。” “是啊,于情于理都该回去的。不过,妹妹素来体弱。你久居长安,荥阳那边的水土和咱们这边大不相同,可要小心照顾自己。” 涵因点点头。却并不担心这个。自从她穿到这具身体上之后,便再没生过病,去洛阳折腾那一趟,又在宫中照顾病人,她都没有事。刚到这里的时候。身材消瘦,小脸尖尖,显得一双杏眼出奇的大,现在她吃胖了两圈,面色白皙红润,眼睛便不似原来那般突出了。倒是让人觉得肌骨莹润,凝脂鹅腮。“现在身子比以前好多了,大哥哥放心吧。只是哥哥即将入仕。之前咱们私底下说的那些愤世嫉俗之言,可千万别露于人前。哥哥虽有大志,可这官场世道并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皓轩笑笑:“以前听到不公之事总喜欢抱不平。这些日子,听着看着你们兄妹为家门谋划,就觉得自己经的事太少。少年轻狂。身为嫡长子,往后我会多为家门打算。妹妹放心。” 看着皓轩成熟了不少。涵因有些感慨,曾经那个阳光大男孩正一步步的向着他父亲期望的道路走去。 她不担心皓轩的仕途,毕竟他刚刚起步,有靖国公的指点和庇护,会顺畅许多,她只担心一件事,却无法言明,那就是皓轩的婚事。 在她不在长安的这一段时间,若是家里给皓轩安排了婚事,她连应对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就算她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法子阻止。 皓轩见她还是微有忧色,瞬间便明白了,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道:“我想父母也明白我们两个的心思,不会随意安排的。” 他深情脉脉的注视,让涵因不禁忘了自己的辛苦,也忘记了上一世的不甘,只觉得若做个大宅中的主妇,相夫教子,平平淡淡了此一生也未尝不是件幸事。至于自己曾经计划的,成为国公世子夫人之后如何想办法查出谁是叛徒,甚至想办法利用以前的事情给皇帝找麻烦,倒仿佛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缓缓点头,体味着心中的百般滋味,下决心似的说道:“我必要找出法子让我们兄妹进族谱。” “妹妹也别把族谱的事情看得太重,前朝战乱,牒谱丧失,本朝仕宦有多少都是后续上的,又有多少是能说清楚的。众所周知,妹妹是荥阳郡公的嫡女,泰王的嫡亲姑母,就连皇家都承认,你二叔又能不认多久。”皓轩是世家子弟,他知道牒谱既重要又没那么重要,因此这样安慰涵因。 涵因如何不知这个情况。若皓轩是一般人也罢了,偏偏是京城世家都看好的青年子弟,她的家世条件在候选名单中并不过硬,若是连世家女子的身份都没有,就算靖国公、大太太想让她嫁过来,她在这个府里也站不稳。 她知道以皓轩的视角是不会想这么多的,露出愁思只是想试探他是否考虑过二人的婚事。见他并非一无所知,便放了心。收回忧虑之色,展颜一笑:“大哥哥说的对,是涵因多虑了。” 皓轩见她开解了,便不再多说这事,只跟她说些荥阳附近的风光古迹,让她到时一定去看。 第九十二章 路途 靖国公府宴席皓轩是当仁不让的主角。不过郑钦也没有被人冷落,他这个文探花可是比他哥哥那个武状元受重视多了。 涵因也跟着大太太应酬各家的夫人、姑娘。李宁馨、陆寄悠、萧若华、裴嘉柔跟涵因最是要好,听说她要回荥阳老家,都有些不舍。 “尽早回来,这次轮到陆妹妹邀诗社了,你不在又少好多热闹。”李宁馨娇嗔道。 “二哥的假期只有一个月,算上来回的路程我最多也就是离开两个月。说不定能赶上下一次。”涵因笑道。 过了一会,李宁馨趁着别的女孩子议论歌舞的时候,逮了个空,低声在涵因的耳边说:“母亲让你不必着急。族里也并不是你二叔一个人说了算的。她已经给外祖父去信了。” 涵因感激的点点头:“多谢姑母了。” 次日,郑家的三兄妹便启程去荥阳了。老太太担心三个孩子在路上吃苦,特地嘱咐要多带些下人伺候。于是,大太太便安排了七辆马车凑成一个车队,又拨了三十人的护卫。他们三个知道这涉及到靖国公府的面子,因此也没有十分推辞。之后郑重的跟长辈们拜别。 因为安排的车多,很是宽裕,涵因便带了暮云、祈月、沁雪、盼晴四个丫头。 车队沿着官道一路向东。郑钧心急族谱的事,加紧赶路,马车颠簸,比上次涵因跟着去洛阳要劳累的多。 正值初春,田野里一派春色,但是这一路来,竟是一滴雨都没下,似乎连黄河的咆哮都减弱了不少。官道是沿黄河走向的,周围的田地便是没有雨,也可以引黄河水灌溉。因此也看不出太大的影响。但更远的地方就不知如何了。 在驿站的时候遇上几拨驿马向着长安方向赶去,看情况甚为紧急,连驿官都来不及问什么事,私下里嘀咕。 等过了洛阳,驿站中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骤然多了起来。 原来,去冬到今春这场干旱至今没有完结的意思,“久旱必有蝗”,河北一带已经出现大片的蝗灾,还有蔓延的趋势。那些急匆匆的驿马,送的便是各府县的加急文书。想必这下子要让皇帝好一阵头痛了。 蝗灾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极其可怕的,蝗虫一过,寸草不生。而且。这些蝗虫成群迁移,说不定整个产粮的地区都难以幸免。现在蝗虫紧紧是在河北一带,不知何时会席卷到这里。 这个时期的气候一直湿润温暖,关陇河南一直很少发生大旱,蝗虫不喜湿润气候。因此也很少出现蝗灾。除了开皇年间记载过一次大蝗灾,之后都是小范围的,在形成飞蝗之前便扑灭了,没有造成过太大的损失。而这一次大范围的久旱不雨,蝗灾有蔓延的趋势。各官府根本没有足够的应对经验,已经出现飞蝗才开始上报。 大隋虽然处于盛世。但这歌舞升平之下却一直暗伏着各种危机。 这些年接二连三出现天灾,再加上世家门阀趁机兼并土地,农民们在荒年把官府分的地卖给大户。之后就只能给大户人家做佃农,逐年加重的租税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只能勉强维持生活。一旦发生灾荒,他们就会再度失去生计,成为流民。 此时正当青黄不接的时日。一旦遭灾,便是这一等产粮之地都有可能出现“人相食”的惨剧。看着窗外青葱的农田。不敢想象之后的情景。 长公主原本想推行“摊丁入亩”以缓解土地兼并日益严重的问题,但是遭到世家门阀明里暗里的抵制,随着长公主的死亡,这项措施也终于停了下来。 车终于到了郑州境内。郑州原叫荥阳郡,下分管城、荥阳、荥泽、原武、阳武、新郑、中牟七县。荥阳郑氏的祖宅便在荥阳县内。 荥阳郑氏的起自周朝分封的郑国,在东汉时出了一位著名的经学家“郑玄”,此人博览群经,几千人来拜他为师,汉代学者大多专精一部经典,郑玄却博通,于是郑氏以“博经堂”为堂号。到了三国时期,郑浑成为曹魏的匠作大将,从此郑氏迈入了高门的行列。此后北朝历代,郑氏世代为官,在北魏时期郑氏分为四支,北、西、中、南,其中北支郑晔仍在荥阳,被称为北祖,他的儿子郑茂任北魏中书博士,生有七子,其中长子无后,其他六支子嗣与原来留居于此的一支杂居,号称“七房郑氏”。涵因这一脉,是三房郑洞林之后,在北周时期,先祖郑孝穆任北周中书令,其子郑译在隋文帝杨广夺权上出了大力,被封为沛国公,世袭罔替。杨广即位后借故除爵,郑译死后,杨广又追封他为梓公,郑译的儿子郑元寿门荫拜仪同大将军,因历史改变,他支持世宗掌权,又被复封为沛国公。此后这一支一直四平八稳,袭着爵位,没再出什么了不得的人才。直到庶子郑伦横空出世。 而郑氏最为显赫的是六房郑羲一脉,开国以来共出了3个状元,2个宰相,为官做宰的更是为数众多,只是显宗一朝和当朝没出过三品以上的堂上官。因此这七房里,以长房、三房和六房影响力最大。 郑氏子孙繁盛,经过数百年来的繁衍生息,嫡支庶支庞杂、人口众多,族人也都逐渐迁徙到各处。现居祖地的除了这七房的嫡支,还有四房旁支。 荥阳县城地处交通要道之上,极为繁华热闹,各种车辆由此经过,这里也曾经是州府治所所在,几十年前郡改州的时候才迁到东边的管城。 郑氏祖宅并不在县城内,而在县城以北的一片极大的庄园,当地人俗称郑氏堡。只有七房的嫡支住在祖宅之内,其余的支脉要么围着祖屋聚居,要么在附近的镇上或者搬到县城中居住。荥阳到管城一带大部分的土地均为郑氏一族所有。当地还有数个当地小族,很难与郑氏匹敌。 涵因一行车马煊赫,一到镇上,便十分引人注目。兄妹三人商议先在客栈下榻,之后去拜祭父母,再送帖子拜访族长。 县城中只有一家大客栈,叫广缘客栈,郑钧派手下的管事徐伯去安排,掌柜见贵客到,很是殷勤,跑出来迎接。 徐伯是郑伦当年的亲兵,退伍后跟着郑伦做了郡公府的管事,郑家败落后,安葬了夫人、大公子,之后便跑到西北军中陪着两个小公子。郑钧、郑钦兄弟跟着薛将军,逐渐攒下些财物,在西北置办一些产业,他就一直帮两个公子打理这些产业。兄弟二人回长安的时候他安排庄子的事务,并没有跟着,直到过了年才过来。这次回荥阳,正好他又派上用场,给三位主人安排路上的诸项事宜。 此人做事稳重周全,又带着些军人的风雷力行,把一路的行程安排的很是得当,饶是涵因也不由心里暗赞。 这家店也是郑氏族人的产业,属于庶支十一房的产业。掌柜听说来的是郑氏族人,招待更是殷勤。 郑钧和郑钦便趁机把郑氏一族的情况打听清楚。 因每年到荥阳来认亲续谱的郑氏族人很多,掌柜并没在意这兄妹三人的身份,很是热情的介绍郑氏族中的情况。 “如今任族长的是长房老爷子郑斌,决定族中事务的是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那几位长老一向自矜荥阳郑氏的门第,对续谱之事很是严苛。此外,其他六房的家长也都有很大的影响力。只有得到他们的认可,才能被接纳为荥阳郑氏。” “你东家是十一房,听说在族中也很是能说得上话。”郑钧和掌柜闲聊着。 掌柜面露得色:“客官说的是,别看我们东家是庶支,但祖上却是我大隋开皇年间第一次科举的状元。太老爷、老爷也都在地方上任官。如今大公子在帮族长打理族中事务,听说以后也是要走仕途的。” “原来如此,怨不得掌柜你也与别家不同,自有一番大家气象。”郑钦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掌柜脸上笑容更胜:“不敢当客官的夸奖,小人不过是奴才而已。”之后更是知无不答。 旅途劳顿,当晚涵因却不知怎么,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个声音在轻轻的呼唤她:“熙儿,你来了……” 又是这个场景,她站在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上,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看不清那人,却知道自己认识他,甚至非常熟悉他。 他低声呼唤着她前世的名字,那声音是如此的温柔。 那身影渐渐远去,她想追上去抱住他,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在视野之中。 涵因想喊“别走!”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忽地被人一拍,醒了过来。 今天慕云上夜,跟她睡在一个屋里:“姑娘又魇着了,这些日子姑娘睡觉越来越不安稳。是不是因为想念老爷、太太?” 涵因喘着气,有些虚弱的笑笑,没有回答慕云的话。 离荥阳越近,她的梦魇就越频繁。每次不是梦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便是梦到那个声音。曾经从不相信鬼神之后,经历过这两次的重生,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信什么了,只知道自己是不怕什么报应的,自己这最大的鬼也不过如此了,那些人如今与她阴阳两隔又能有什么作为。 慕云把她扶起来让她醒醒神。“姑娘这便起身吧,今天要去老爷、太太坟前拜祭,二公子昨日特地叮嘱要早起。” 涵因点点头,慕云便出去叫祈月、沁雪她们进来伺候。 第九十三章 拜祭 车行半日,日头逐渐将晨间的轻寒驱走,郑家兄妹一行终于到了郑伦的墓地。 郑伦的墓地在郑氏祖坟地的范围内,风水极好,规格是按照开国郡公的规制建造。郑伦生前位极人臣,生活奢靡至极,但是他死前却特意叮嘱薄葬,不知道是因为看透世情,还是怕被人盗墓。 涵因一袭玄色仙鹤松柏纹样襦裙和周围安宁肃穆的气氛很是相配。周围的松柏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似乎在传达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问候。 墓前一块龟趺螭首碑,墓碑上刻着大隋故右光禄大夫上柱国太傅兼太子少保尚书令荥阳郡开国公谥文烈公之墓。看着这一串串显赫的头衔,昭示着当年的郑伦是何等的荣耀煊赫,权势冲天,而如今也不过是黄土一抔,让人唏嘘不已。 文烈是郑伦的谥号,郑伦死后给他加谥在朝野还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震动。郑伦的门生故吏奏请加谥“文正”,皇帝却令再议,后来又奏请“文忠”或“文成”,皇帝却不置可否,一些人闻到风声,开始上疏力陈荥阳郡公生前*擅权、骄纵跋扈、结党营私等等,朝中分成两派相互攻讦,争论不休,最后是长公主说动太皇太后出面,加谥“文烈”,说服了皇帝和群臣,平息了这场愈演愈烈的争论。谥法中道德博闻曰文,学勤好问曰文;有功安民曰烈,秉德遵业曰烈,戎业有光曰烈。郑伦以科举出仕,却走了武官的路,曾打败突厥武勋卓著,而后匡扶新君,大权在握,一手遮天。但他同时也兢兢业业治理国家,稳定政局,多次颁布轻徭薄税的法令,平理刑狱,收拾了穷兵黩武的敬宗和沉迷于修仙的显宗留下的烂摊子,使国家的经济渐渐恢复,逐渐有了中兴之势。因此这个“烈”字也算是他一生的写照。 旁边有一块较小的墓碑是荥阳郡夫人的。 涵因本以为自己毫不在意,但真的跪在那块墓碑之前的时候,她才发现,那些埋入心底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进脑海,一点点将她淹没,眼前一片漆黑。 天禧元年。 “熙儿。你来了……”郑伦微笑着,上下打量杨熙:“嗯,这身公主服色可比那身郡主更适合你。” “不过是个公主名号,封号、食邑全都没有变,这样的虚名公主。太后都很不情愿呢。”杨熙轻哼一声,绝美的面庞上尽是不满之色。 “这次寿阳公主谋反,你立了大功,况且韦太妃也自杀了,太后再不情愿也是要回报你的。”郑伦把玩着手上的玉器。 听到寿阳公主这个名字,杨熙一阵黯然。沉默不语。 郑伦微微皱着眉头:“你还是忘不了裴湛。” “不过是想起了往事。”杨熙别过头,“毕竟……” 郑伦站起来,走到杨熙的坐塌前。把她揽入怀中:“毕竟他是你的前夫,你伤怀我能理解,但是别在我面前表现的这么明显,你现在是我的女人。” 杨熙点点头:“他们的儿子就交给我吧。” “我已经把他杀了。” “什么?!”听到郑伦轻描淡写的说这件事,杨熙浑身一僵。推开郑伦:“我已经叫人裴家的族谱改了,那个孩子写在我的名下!他是我的儿子!你凭什么动他?” “斩草要除根。这种事你还不懂么?那孩子都四岁了。已经能记事了,万一有人多嘴,岂不是有后患。”郑伦却将杨熙紧紧抱住:“就算你怨我,我也得这么做。” 杨熙闭上眼睛扬起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含在眼眶中即将掉落的泪水逼回去。 郑伦看她心情平复了些,轻轻拍着她:“过几天我带你去洛阳赏牡丹。” 杨熙点了点头,忽地又摇了摇头。 郑伦冷哼一声,放开她站了起来,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容:“如果你是想等韦建昌那个小子上太后那里求娶你,我看就不必了。” 杨熙“腾”的站起来,声音变得硬邦邦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夸他识时务好呢还是骂他没胆色好呢,总之我前两天找他谈了谈,他向我拍着胸脯保证,绝不敢自不量力,高攀公主。”郑伦的语气里充满了戏谑。 “郑伦!你不娶我,还不准我嫁人!”杨熙涨红了脸,音调陡然升高。 “早就跟你说过,别跟韦家扯上关系。”郑伦沉下脸。 “只是因为他是韦家的?那之前薛家、宇文家、独孤家又是怎么回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后捣鬼。” “你们皇室宗女不守妇道天下闻名。一听说公主、郡主出降,全天下的世家子弟就开始纷纷娶妻,纷纷生病。你以为大隋有谁想做这个戴绿帽子的驸马。”郑伦的声调愈发轻快,也更显得刻薄和恶毒。 杨熙气怔了,盯着他半天才说道:“那好,那我现在就出去随便找一个人嫁,我就不信,我杨熙嫁不出去!”说罢转身就走。 郑伦一把拽住她,猛地喝道:“那你就试试,看看这天下间有谁敢碰我郑伦的女人!”他声音不大,但却严厉而充满压迫感,那是一种只有浸淫军旅十多年,又在朝中手握大权多年才能形成的威势。 杨熙被他的气势所镇,一时竟吓住了,愣了半天才哭出来:“我,我怀孕了,怀了你的孩子。我这辈子遇到你,我认了。可是孩子得有个家啊。” “你说什么?!”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吃了一惊,不由松开了杨熙。望着她的眼神也充满了温柔。 杨熙见他这样,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要不你娶我吧,你把她休了,娶我。” 郑伦脸色变幻,刚刚那一丝喜悦刹那消散:“你也知道那不可能。她是我的发妻,是博陵崔氏,还是靖国公的姐姐。我不可能休妻。” “她已经没办法给你生儿子了。可是我能。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嫡子继承你的家业么,我知道我怀的肯定是个男孩,只要你娶我,你就有嫡子了。”杨熙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她明知不可能,却仍然忍不住哀求。 郑伦把她的手扯开,冷冷说道:“她也怀孕了。我把她送到荥阳的时候就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到现在算起来也要有六个多月了,过几天她就要从荥阳回来了。” 杨熙冷笑:“你倒是挺顾家的,没成事之前把老婆孩子送走。让族人保护她们,成了事又接老婆孩子回来享福。”说完咬紧了嘴唇,眼睛里面却流露出一丝恨意。 郑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可警告你。不许你碰她!我打算把蓥儿送进宫了,到那时,她就是皇妃的母亲,你别轻举妄动。”郑伦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厉声警告她。 “那我怎么办!我要嫁人你不许。你又不娶我,难道真让我们的孩子背着私生子的身份过一辈子吗?你别忘了,当初若不是你相强,我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郑伦,你这个混蛋!”杨熙哭喊了起来。 郑伦把她搂在怀中,放柔语气。轻轻拍着她,哄道:“好了,别哭。都是我的错,好不好,你打我骂我都没关系,别气坏了身子。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那孩子呢?”杨熙渐渐平复了下来,抽泣着。咬着嘴唇。 “你把他生下来,我会想办法的。我们的孩子,我怎会不为他考虑。好了,我约了人谈事情,他们已经等我好长时间了。我叫管事派人送你回去。你脾气也发够了,也闹够了,先回去吧,你别胡思乱想,回头我们再仔细商量。”郑伦拢了拢她的头发,动作温柔而宠溺,语气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敷衍。说罢便匆匆去了。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杨熙眼中的绝望。 长安郊外华阳公主别苑。 “就说我病了,要静养,这个月闭门谢客。”杨熙吩咐一旁的侍女。 那侍女皱着眉头盯着手中的药碗:“是,公主,你真的要喝这个。万一郡公知道了……” “谁也不许说,这件事情,只能你知道。包括刘锦、陈成、歆儿、柔儿他们,都不能说。知道吗?”杨熙声音有些嘶哑:“对了,不能让他们直接见我,两个月你来代我出面。” 侍女皱眉道:“公主,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她用手做了个切脖子的动作:“就算郡公知道了,权衡利弊,他也不会把公主怎么样的。还会帮着我们瞒住郑家。” “不用了。曾经我也想过,而且很想很想这么做……”杨熙的声音带着凛然的傲气:“但是,还是不用了,我决不能和杨嫣一样,为了一个男人去伤害一个和我一样无辜的女人,我杨熙做不到,也不屑去做。” “您就算不珍惜自己,”侍女垂泪道:“可好歹那也是您的亲生骨肉啊……” 杨熙泪流满面:“我可怜的孩子,娘虽然贵为大隋公主,再怎么荒唐都没关系,可生下你,就是授人以柄,娘没用,只好对不起你,你还没来到这世上,就要把你送回去……”她用力的抹掉眼泪,从侍女手中拿过药碗,狠狠的说道:“郑伦,都是你逼我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说罢,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剧烈的腹痛随即袭来,她惨叫着瘫倒在床上,那精致的白瓷药碗应声而落,“啪”的一声碎成千万片。 侍女搂着杨熙,为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声音微不可闻:“公主,你终究还是心太软了。虽然你不想再纠缠,但也没道理让他们好过。您下不了手,楚玉帮您下手……” “姑娘,醒醒。” 涵因费力的张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慕云在一旁神色焦虑的看着她。 “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在……”涵因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大汗。 慕云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汗:“姑娘在拜祭老爷、太太的时候悲伤过度,晕了过去。现在咱们正在往回赶,等回了客栈,二公子便让大夫来请脉。” 涵因叹了口气,笑道:“我没事,许是这些日子累着了。”说着要做起来,却觉得一阵头晕,又躺了回去。 “姑娘总是不爱惜自己,殊不知,年轻体壮时觉得没什么,等年纪大了才显出来。” “有一日便活一日吧。”涵因把胸中的闷气呼出去,把自己的软弱重新包裹起来,想想那个梦,心下有些自嘲:一辈子相夫教子?这种想法还真是让人沉醉不已,甚至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不过,郑伦,若你知道了,恐怕只会大笑三声说“公主,你不是那样的人,还是算了吧……”,是啊,从来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何必自己骗自己…… 慕云见涵因精神一些了,笑道:“姑娘这是什么话,等这阵子过了,姑娘的好日子就该来了。” “你这丫头。也跟着他们学起贫嘴来了。” 涵因板起脸,自己却憋不住笑了,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大石,似乎也轻了不少。 回到客栈,大夫来把过脉,也说是连日劳累加上忧思过甚导致的昏厥,开了安神补心的汤药。 涵因喝了汤药方睡下。 第九十四章 碰瓷 这一次涵因睡的颇为安稳,一夜无梦,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一看外面,日头高悬,已近晌午。她笑着伸了个懒腰,对旁边伺候的慕云笑道:“真是越来越懒了。你也不叫我起来。” “姑娘向来觉浅,这些日子也没有好好休息,好容易睡得这么好,实在不忍心叫姑娘起床。”慕云温柔的笑着,递上漱口杯子。 刚刚洗漱完毕,却听见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和敲门声。 涵因点了点头。盼晴和沁雪便把里间的珠帘放下。 祈月开了门,原来是郑钧的贴身小厮安和。此时他正扶着门喘气。见开门的是祈月,问道:“姐姐,姑娘起身了吗?” “起了,什么事这么慌里慌张的?”祈月问道。 “哎,出大事了,咱们家三公子惹上官司了。”安和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 “啊?什么?怎么回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涵因发话:“让他进来坐下慢慢说。” 祈月便让安和进了外间。安和却不敢坐,站着回道:“今天早上,两位公子到下面去吃早饭。不知哪来了两个混混,冲着公子桌子就去了,他们把菜打翻了,还说我们弄坏了他们的衣裳,公子不耐烦和他们拉扯,给了他们钱,他们还赖着不走。两个公子便让出了桌子,去别的桌子坐,他们还是紧缠着不放。公子就要上楼,他们就挡在楼梯上,还对公子们动手动脚,嘴里很是不干净。三公子耐不住性子,推了其中一人一把。谁知那人一下子倒地不起。再看时已经没气了。另一个人就嚷嚷打死人了,要拉两位公子去见官。现在楼下为了一圈的人。二公子让小的来传个信,叫姑娘好好待在这。千万别下去。” 涵因知道,这些混混惯于用些伎俩来讹诈,便问:“那人果然是死了么?” “是,小的伸手摸了他的鼻息,是没气了,身上也凉了。刚才郎中来了,把了脉,也说死透了。”安和哭丧着脸:“都怪小的,小的应该拼死拦着的……” 涵因回头瞧了一眼盼晴,盼晴点了一下头。涵因便说:“那我们就去看看罢。” “哎呦,我的姑奶奶,公子特地吩咐小的。千万不让姑娘出去……这……”安和慌了,连忙哀求。 “慕云,去把我的男装拿来。”涵因不理,依然吩咐慕云。 祈月连推带搡的把安和推出去,“啪”的一声关上门。也把安和的抱怨声关在了门外。 客栈的一楼已经围拢了许多看客。 一个人躺在地上,另一个人蹲在旁边干嚎:“我的大兄弟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还有八十的老母和三岁的娃要养活呀!你们打死了人!快同我去见官!”哭着就要上去拉站在一边的年轻公子,那人正是涵因的三哥——郑钦。 郑钦有些慌张,一甩袖子说道:“我不过是推搡了他一下,谁知道他一下子跌了下去。如果不是你们拉扯我。我也不会推他,谁知道他就……他就没气了……” “分明是你杀了人还想抵赖!跟我去见官!”那人嚷嚷着上前,被郑钧带着的几个护卫拦住了。 涵因身着男装。从楼梯上走下来,几个丫头也是扮作小厮。她见眼前对峙的情景,回身看了盼晴一眼。 盼晴低声跟涵因耳语了几句。 沁雪拉了拉站在一边看热闹的伙计,问道:“哎,那郎中哪里来的?” 伙计挠挠头:“事发突然。掌柜让我赶紧请个郎中过来,我们这只有善和堂有坐馆的大夫。离这有两条街。我刚跑出去,可巧了,正好这位神医走过来。我就赶紧把他拉进来了。” “那你认得他吗?”沁雪接着问道。 “嗯……没见过,不过,我们这里是交通要道,人来人往很多的,经常有行脚医路过这里往洛阳那边去。你可别瞧不起他们,他们可是有真本事的人……”伙计唠里唠叨一堆,无非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偷懒,沁雪没空理他,转身去跟涵因回话了。 涵因听了盼晴和沁雪的话,点点头,穿过围观的人,走上前去。 郑钧一见她,满脸不悦,忍了忍没说话。 涵因并不看郑钧、郑钦两人走上前去,看躺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伸手去摸他的脉搏。 站在那里的另一个人,马上冲上来,嚷道:“你哪来的!人都死了,还看什么看!” 盼晴窜了上去,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抵住那人的脖子:“敢唐突我们公子,就叫你下去和你那兄弟作伴。”她声音冰冷,把那混混唬得顿时不敢往前冲了,只在嘴里骂骂咧咧不停。 涵因摸摸那人的腕子,又摸了摸那人的脖子,抬起头,压低嗓音问道:“刚刚是哪位大夫说这个人死了?” 旁边一个身穿蓝色棉布长衫,身背药箱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那人又黑又瘦,额上几道皱纹,一把络腮胡子,在那张瘦长脸上,显得特别突兀,左眼角下还有一颗痣,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常年风吹日晒的苍老,只是有时眼睛一转,闪出几道精光。只见他捻了捻胡子,指了指靠在桌子上的幡旗:“就是我。”只见那幡旗上赫然写着“神医传人,包治百病” 涵因冷笑着问道:“你说他死了?” 那人把嘴一咧,把头一扬:“已经死透啦,找我这神医也没用啦。” “你可看仔细了,若是人没死,你却说他死了,你这郎中可就别想干了。”涵因冷笑。 那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嚷道:“你这小子浑说什么,我说死了就死了!”说着伸手指着那人:“你自己不会摸吗?身上都凉透了!”又用手背做试鼻息状:“没有气了,你自己来试!我行医几十年,从来没见过你这种胡搅蛮缠的小子。” “你不是神医么?难道救不了?” “哈!你这话说的,治病治病,治得了病救不了命。他都死透了,我是神医又不是神仙!”那人一甩袖子走到一边,不再理涵因。 涵因抓着那人的手指头,笑道:“你包治百病,我却是能起死回生,看来你这神医的名头今天就要让给我了。” 说着,另一只手从袖中掏出一只一丈青,猛地向那人食指的指尖戳去。 另一个混混没料到她会骤起发难,待要阻止,已经晚了。 只听那人大叫一声。猛的抽回了手,将涵因推到一边,蹦了起来。 涵因冲着有些愣神的侍卫们喊道:“这三个人是一伙的。抓住他们!” 那郎中和两个混混立刻分别冲着大门、两侧的窗户蹿了出去,身手极为矫健。 冲向大门的郎中不及那两个混混,慢了许多,正慌忙往外跑,却被不知哪里伸出的一只脚恰到好处的绊了一下。扑到在地,待要爬起来接着逃,已经被赶来的侍卫们按住了,随即五花大绑。 这时,客栈门外一阵骚动,原来是县衙的捕头赶了过来。 “都不许动!”为首的捕快大喝道。“我们接到报官,这里发生了命案!” 看了看这场景,微微一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徐伯忙走上去对捕头说道:“我家公子初到贵县,人生地不熟,竟然碰上了讹诈,您来的正好,我们正要把这人绑去报官呢。” 捕头吃了一惊。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聚众闹事。先跟我回县衙再说!”说着就吩咐捕快锁人。 “我家二公子是八品录事参军老爷,我家三公子是今科探花,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家公子不敬!”徐伯是军旅出身,一声大吼,底气十足。 那捕头一听这话,立马换了张笑脸:“哎呀,原来是参军老爷和探花老爷,失敬失敬!呵呵,呃……刚才听说老爷受人讹诈,那我就将此人带回衙门,仔细审问。” 郑钧已经察觉出事有蹊跷,想要自己审问,但无奈光天化日,也没拒绝捕头,只好对侍卫们点点头,把那郎中交给捕快。 捕头又陪笑道:“还请贵主人派一个人去衙门说明情况。” 徐伯说道:“事发的时候,我就在一边,我跟您去吧。” 捕头点点头,带着人走了,冲着围观的人群嚷道:“都散了吧,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人们议论纷纷的散去。 郑钧若有所思的看了盼晴一眼,又冲着门边的一桌走去,那里也坐了几个人,普通旅人打扮。 郑钧对着他们一拱手:“多谢几位相助,敢问高姓大名。” 其中背对着他的一人站起来转过身:“文远老弟真是贵人多忘,才离开长安没两个月,你就不认得亲戚了。” 这人竟是李湛。李湛是崔皓轩的表姐夫,因此跟郑钧也算是亲戚。他直呼郑钧的字,表示他跟郑钧很熟捻 郑钧一见他,大喜道:“原来是子玄兄,你怎么在这。”郑钧也以李湛的字相称。 “我这郑州司马是个闲官,最近各地都在闹蝗虫,刺史大人看我闲着,就发我下来检视各县的情形,今天路过此地,刚好遇见你们。” 郑钧一笑:“子玄兄要是不忙,我们就好好叙一叙。” 李湛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又扫了郑钧和涵因一眼,“这是你两个兄弟吧,我还没见过。” 郑钧看了一眼涵因,笑得有些尴尬,刚想开口,只听李湛接着说道:“我看你这两个兄弟也甚好,今天咱们哥儿几个好好聚聚才好。” 郑钧不好说什么,狠狠的瞪了涵因一眼,吩咐安和去对面的酒楼置办一桌酒席。 不多时,酒席已经准备好了。在酒楼的二层雅间。几个人分宾主落座。 介绍涵因的时候,郑钧犯了难,不知怎么说好。 涵因却落落大方,自我介绍道:“小弟郑鑫,字子涵。” 李湛笑着举起酒杯,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她的左手:“原来是子涵老弟,没想到老弟一眼便看出了那人实在装死,为兄佩服。” “哪里,只是觉得那混混强壮,怎么可能一碰就死。故而一试。”涵因淡淡的回答。 “都说当年荥阳郡公手下高手如云,想不到老弟身边的一个小厮,都有这么好的身手。看来子涵老弟真是用人有方,为兄敬你一杯” 说着将酒一饮而尽。 涵因笑着饮了一杯,说道:“子玄兄过誉了,哥哥们怕弟弟我吃苦,所以身手好的人都紧着我挑。” 李湛哈哈一笑:“你们兄友弟恭,真让在下感佩。”他笑容真诚,看不出来他到底看没看出涵因是女孩子,只是那语气多少有些意味深长。 ps: 求推荐,求下个月的粉红~~~ 第九十五章 匪首 送走李湛,郑家三兄妹回到客栈,郑钧带着郑钦到涵因的房间,很生气的训道:“不是叫你不要出来吗?你还换了男装跑出来,还去碰那个混混,你是郑家的姑娘,做事怎么这么没分寸!” 郑钦见哥哥训妹妹赶紧好言求情:“哥,妹妹也是心急……” “你不要说话!”郑钧黑着脸喝断了他:“你惹出来的事情,我还没骂你呢。我们初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见到事情都要躲,你们两个倒好,一个公子哥跟混混闹事,一个闺秀抛头露面!传出去叫人怎么说你们! 又看着慕云、祈月几个骂道:“叫你们好好伺候姑娘,你们就随着她胡闹,张妈妈病了没有跟过来,你们就翻了天!” 吓得一众丫鬟慌不迭跪下。 “我自己的主意,哥哥何必训她们。再说哥哥们有了麻烦,我怎么还能安坐在这里袖手旁观。若说笑话,哥哥们被那混混缠上吃了官司,可就不只是笑话了。”涵因低着头,却没有认错的意思。 “你当你是谁,还是以为我解决不了这事。”郑钧被涵因一顶,却说不出什么。 “两位哥哥从小身在军旅,虽然武功出众,却跟江湖上不是一路,舅父给的侍卫不过是仗着身强力壮。盼晴是当年父亲贴身护卫陈敬忠的女儿,自小修习这些江湖武功,也懂得这些江湖门道。她跟我说那几个人都绝非一般混混。那个胡搅蛮缠的人内功深厚,那个装死的用的是‘龟息功’,都是些高深的内功,绝非街上的地痞之流。三个人之中,只有那个郎中是个半吊子。哥哥身在局中,被他们这样缠住,哪得脱身呢。” “那人既又武功。你怎么能对付得了?” “盼晴说龟息功有个弱点,就是发功入定时气息脉搏断绝,但是对攻击也没有抵抗力。此功法的关窍随时辰变化,午时的时候,关窍就在食指指尖。我那时候用一丈青戳他的手指,十指连心,必定疼痛难忍。便是他能忍住疼痛,关窍被点,也必然出定,气息脉搏恢复。到时候。他的假死也会不攻自破。”涵因接着说。 郑钧却更加生气:“你明知道他是会武之人,还要以身犯险,如果他狗急跳墙。对你出手,你现在哪还有命?” “这些人应该没想要咱们的命,要不然早就该出手了。这些人绝不是为了讹诈而来,必定是受什么人的指示,有什么目的。”涵因为郑钧的担心感动。但她知道这不是叙兄妹之情的时候,接着用冷静的语气分析。 “既然盼晴会武功,你就让她去检查,何必亲自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出来之前,盼晴就猜测他们不是会内功,就是吃了什么药。出来一看。盼晴便认出他们是有功夫的。躺在地上的正用着龟息功,骤然收功一时半会儿也使不出来,有威胁的是那个混混。我让盼晴防着他出手。” 郑钧见妹妹这么有主意,不知道是该夸她聪明还是该骂她自作主张,竟一时语塞,皱着眉头想了想:“对了,你怎么知道那个郎中是和他们一伙的。你又怎么知道那个混混没死?” “开始只是怀疑。这里刚死了人,就有郎中进来。还不是县里坐馆的,而是个游医。若说只是讹诈钱财,那这个郎中进来之后必然会说这人还有的治,然后开一个天价的诊费药费。这个郎中进来了之后却直接说人死了。要么他是个真郎中,要么这伙人不止想要钱那么简单,而是另有目的。那人伸手的时候,我细看了他的手,一般看病几十年的郎中,手要施针,食指的指尖皮肤会磨得比别人粗厚发亮,而那人食指倒未见有什么,而手掌上却都是茧子。那必定是双练武的手。而且我仔细摸过那个混混的脉,虽然很弱,但是还能摸到,相必是功力不够。另一个混混在那里搅局,不让人碰尸体,必定是怕露了破绽。凭这些人的功夫,再不济给人看加护院也是够了,怎么会作这种下作的勾当,而且他们目的不在讹钱,也不在伤人,只是想下个套让咱们吃上官司。那么必然是有人指使。” 那龟息功可以通过锻炼将全身代谢减低,气息和心跳减慢减弱,相应的脉搏也会变弱,古代人不明白人体构造,以为死了。但是再慢的心跳也要保证大脑的供血,大脑缺血缺氧只要几分钟就会脑死亡。因此,离心脏最近的颈动脉还是会有微弱的波动,这是判断突然昏迷的人死没死的基本方法。涵因上上辈子是当大夫的,自然懂得其中的道理。但是她却不能和郑钧这么解释,只好一句话含混带过,把郑钧的注意力引到整个事件的疑点上去。 郑钧表情很是凝重:“我初入官场,照理说也不会有什么人要与我为敌的……” 他年轻经验不足,但涵因不想让他没有作哥哥的威严,而且这种事,只有让他自己想透彻了他才会成长。只是说:“大概有人看我们兄妹不顺眼吧。” 郑钧叹了一口气:“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用。还让你操心。” 涵因放柔声音:“哥哥快别这么说,哥哥现在是官身,想那县令也要给几分面子,不如趁此机会,督促那县令严审,把幕后主使之人揪出来,切莫让他们以地痞闹事草草结案了。” 郑钧点了点头,看看自己的妹妹,眼神流露出些许迷惑,最后叹了口气:“你穿这男装也能看出来你是个姑娘家。李湛应该猜到你是谁了。这事情传出去……” “他也只是猜到罢了,又没有实据。听说关陇一带的世家女子,常常男装出去游玩呢,再说我是跟着哥哥的,也算不得十分失礼。他一个国公,在人前随便猜测人家女眷,倒是显得他不成体统了。” 事已至此,郑钧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跟涵因闲话几句,就嘱咐她好好休息了。 徐伯从县衙回来,向郑钧回话:“那个郎中已经收监,只是不承认跟那两个混混是一伙的。” 郑钧表情凝重:“贼人刁钻,必然是不会轻易认罪的。知县是谁?” “听主簿说那位知县老爷叫孙晟,我本想见见他,谁知那人甚是清高,只拍了个小厮说公堂之上自有分晓,他不会冤枉什么人,也不会偏袒什么人。” “那他还说了些什么?”郑钧有些疑惑。 “哦。县衙那边说是明日要升堂审问那人,请三位公子明日过去,他们还不知道那个是咱们家姑娘。呃。别的就没再说什么。” 郑钧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次日,郑钧便带着郑钦一起去县衙。因为涵因也是当事人,郑钧无奈只得让她和盼晴跟着一起去。 孙知县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刚刚上任几个月。和那些久混官场的老油条不同,说话行事还带着一股子书生气。他对郑钧这个京官的也并不加以辞色。 知县一拍惊堂木,嫌犯被带了上来,身上带着镣铐。那郎中被抓的时候头发散了,胡子也乱了,在牢里关了一夜。此时很是狼狈。 知县依例问了两方的姓名,就开始问话。那郎中自称何胜。 郑钧先叙述当日的情形,刚说了一半。何胜一听郑钧说他跟那几个人一伙,立马嚷嚷了起来:“小的跑江湖卖药,医术不精我认罚,不过小的可从来没害死过人。知县大老爷,青天!你可要为小的做主啊。小的根本不认识那两个混混!我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啊!”说着大哭起来。旁边围观审案的老百姓也开始窃窃私语。 知县拍着惊堂木,喊道:“公堂之上。休要喧哗!现在本官在问他们,等问你的时候,你在说。” 等郑家几人依次说完了,知县便问那混混:“你说你跟那两人不是同伙,那他们败露了,你跑什么?” 那郎中哭得更凶:“大老爷,小的冤枉啊,小的医术不精,没看出来那人是装死,我怕被人拿住,轻的被人揍一顿,重……重就像这样被冤枉和那些人是一伙……哎呀……大老爷为小的做主啊!” 那知县显然对这种说辞没有办法,涵因的分析也并没有真凭实据,因此不能拿出来说。 那人见知县犹豫,更是来劲,对着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哭道:“各位父老乡亲们,小人初来贵地,遭此无妄之灾,苍天在上啊,请各位给小的评评理啊!大老爷,你可不能因为他们是官就冤枉小的呀!”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知县脑门上也有些见汗,使劲的拍了拍惊堂木,嚷道:“肃静!肃静!”待嘈杂的议论声稍稍平息,他轻咳一声:“本官绝不会冤枉一个人。现在听判,没有证据证明何胜和那两个贼人是一伙的。但何胜医术不精,致使郑钦险遭讹诈。判何胜笞二十,限明日之内离开本县。带下去吧。” 何胜磕头如捣蒜,喊道:“谢青天大老爷!谢青天大老爷!” 衙役便要带何胜下去杖笞。 涵因说完自己如何判断那人没死之后,就站到一边没在说话,而是一直盯着何胜的脸,仔细的看,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见他要被人带走,忽地灵光一闪,嚷道:“慢着!” 众人一愣,涵因对盼晴说:“他的胡子!” 盼晴顿时明白了什么,一步蹿了上去,揪住何胜的络腮胡子用力一扯,何胜叫道:“你干什么!?”但他受伤帮着镣铐,动作迟缓,躲挡不及,只见那胡子竟然被涵因一把抓在手里,那人的下颌只剩下一小撮山羊胡子,其余的地方都光溜溜。 众人一片哗然,这才意识到那人戴了个假胡子。 何胜摸着自己的下巴,惊慌失措:“你……你……” 涵因冷笑:“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是吧,你眼角贴的那颗痣现在挪到脸颊上了。还有你自己的山羊胡子颜色和这个假胡子不一样,假胡子乱了,它便撅了出来。” 这时,旁边一个衙役高叫道:“他不就是去年汴州民乱的匪首之一吗,是他们的二当家,叫莫老二!” 经他一说,其他人也想起来了,主簿站起来说道:“是了,通缉的画像上正是此人!恭喜县老爷,为朝廷立了大功啊!” 孙知县此时也很激动,搓着手从座位上走下来。 莫老二见自己被认出,知道不妙,只想要逃,无奈镣铐沉重,被一拥而上的衙役按住,押回了牢里。 ps: 求推荐,求粉红!感谢各位支持~ 第九十六章 黑手 莫老二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孙知县捉住此人,考评上必然是大大的一笔政绩,他此时再不复刚刚那幅公事公办的模样,开始跟郑钧几人称兄道弟起来,又着人在府中摆了一桌酒,请他们一叙。郑钧以涵因年纪小要专心读书为由,把她赶了回去。 郑钧算是个京官,孙晟却不大感冒,对郑钦倒是热情有加。原来他是去年的进士及第,是三甲八名出身,他是寒门出身,家中父母无官无爵,是从乡里一步步考上来的。因为没有人举荐, 名声不显,因此名次远低于他的实际水准。 考取之后就一直等着释遏,一连等了几个月也没有缺让他补。看着同年们一个个意气风发的进入了仕途,没有门路又不善交际应酬的孙晟只能回家慢慢等。 好巧不巧,去年春夏,汴州出了民乱,好几个县官被杀,还有只顾自己逃命,以玩忽职守免职的,汴州的知县出了好多缺。 皇帝考虑到新任官吏经验不足,不够收拾烂摊子,便让吏部平调其他地方的县官补缺。当时的荥阳知县便是人选之一。 荥阳县是交通要道,周围土地肥沃,少有天灾,当地大户荥阳郑氏一直遵纪守法,约束族人,维护乡里,跟官府向来关系很好,地方上很是平静,荥阳知县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缺。 多少人通过各种关系求吏部,要补这个缺,吏部正在犯难,皇帝却把去年科举的进士名单拿了出来,亲自挑了几个没有任何背景门路,还在待业的进士补缺,说是要提拔青年才俊,给他们施展才华的机会。其实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是存了监视掣肘这些豪门望族的意思。孙晟便被放在了这个地方。 孙晟自小在乡里便是出了名的神童。很有几分傲气,他看不起门荫袭爵,徒有虚名的世家子弟,只对才学比他高的人真心敬服。 “在下虚长二位几岁,便以兄自居了。敬德的大作鄙人已经拜读了,不仅文章花团锦簇,还极有见地,在下久慕弟之才,一直想与兄一叙,只是苦无机会。没想到竟有这样的缘分。” 郑钦赶忙自谦。几个人聊了一会儿,又把话题绕回到莫老二身上。 “这次二位老弟抓贼有功,为兄会将详情向上峰禀报。”孙晟此时又变得很好说话。 郑钧忙摆手:“我们兄弟怎么称得上有功。不过碰巧而已。都是孙兄明察秋毫,将贼人一举擒拿。再说,我们兄弟此次是休假回乡,并不想多事,请孙兄不必提起此节。” 孙晟见他俩不跟自己分功劳。更是开心,笑道:“原来两位兄弟也是荥阳人士,那此次是功成名就,回乡祭祖喽?” “回来祭拜父母,以慰他们二老的在天之灵。” 几人又说笑一回,郑钧说道:“此贼人是匪首。那两人必然是他的同伙。” 孙晟点头:“我已经广发告示,在全县通缉那两人。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盯上你们。”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们从小长在西北。未去过汴州,也从来不和这种江湖人士打交道。不知道他们是受何人指示来为难我们。”郑钧思索着。 “包庇他的人,必然也是要为难老弟你的人。明天再审他就要用刑,县衙老胡是刑讯高手,量他撑不了多久就会招了。” 郑钧点点头。 “我已派人请示了刺史。过几天州府就会派人来,我想在那之前审出结果来。那更是大功一件哪。” 孙晟说着又有些兴奋 “恭喜孙兄,兄立此大功,往后飞黄腾达,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兄弟。我敬孙兄!”郑钧在官场混了些时日,说应酬话已经比刚来长安时熟练多了。 孙晟也放下了清高的书生样子,春风得意的举起酒盅:“干!” 这些日子,涵因便被关在屋子里。 不过郑钧还是会每天过来,告诉她事情的进展。 “这么说李司马也参与审案了?”涵因听说在乡间考察预防蝗灾的李湛也赶到荥阳县衙。 “恩,汴州离郑州不远,上一次民乱差一点就波及到郑州来。那时候汴州那边闹得厉害,各州县都很紧张,但没想到他们竟然分出兵来偷袭郑州。当时正莫老二还有他们的三当家带着人悄悄到了管城外,还在城内埋伏了人,准备一举拿下州府,还好李司马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当时的郑州刺史还是薛康果断出兵,平了这伙匪徒。当时抓住了他们的三当家,独独这个二当家莫老二不知去向。此人虽然武功不高,却狡猾凶残,算是那股匪徒的智囊。汴州民乱被平的时候,他们的大头目罗惊天也被抓了,只有他还有个四当家吴大海在逃。 之后薛刺史和汴州刺史杜胤因平乱有功调回长安了。李司马则一直追查莫老二的事情,知道很多内情。只是此人狡猾,一直也没有找到他的下落。这次终于抓住了,他自然要亲自过问。”郑钧把县衙了解到的情况告诉涵因。 汴州便是今天的开封,毗邻郑州。 “那贼人还真是胆大,管城是郑州州府治所所在,有重兵把守,他们竟敢打那里的主意。”涵因之前只知道薛康升官,却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 “郑州驻守的府兵被调去汴州协助平乱,而且各县零星有小股贼人滋扰,又派走了不少。虽然城防还够,但若是那贼人的内应得手,那管城也危险了。据李湛说,这些人未必真想占领州府,那时候贼人在汴州被大军合围,这伙人大概是想要分散官兵,起到围魏救赵的作用吧。李司马在这件事情上立功不小,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记功。” 涵因却在想,州府司马向来是个养老官,名为“上佐”,刺史缺员的时候暂代刺史之职,实际上根本没有实权。李湛插手这些事,显然并不甘心就此安享太平,而是在找机会。结果却只有薛康一人升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被人抢功,还是皇帝对他还有疑忌故意打压,又或是他故意低调。 心里存着疑惑,嘴上却在问着:“听三哥说那贼人嘴很硬,怎么上刑都不开口,李司马有什么办法呢? 郑钧笑道:“他还真是有办法,竟然查到了莫老二当初在外面养的女人,那女人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李司马悄悄派人把她们母子接到了县衙。那莫老二一见儿子就蔫了。说要考虑一下,要求不要伤他的女人和儿子。我们这边答应让他考虑一晚上。我看他是想招了。” 涵因点点头。 第二天郑钧、郑钦去过县衙之后,很晚才回来,表情很是凝重。 “莫老二死了。”郑钧一进屋便跟涵因说。 “死了?”涵因吃了一惊。 “是啊,今天早晨发现死在大牢里。”郑钦有些垂头丧气。 “怎么死的?” “中毒,他死的时候脸色发黑,仵作检查了之后说是中毒而亡的。” 涵因冷哼一声:“那值守的牢头怎么说?” “孙知县下令把那几个值夜的都锁了查问。但他们都说,晚上巡夜的时候还好,早上再去看的时候就没气了。昨天莫老二的女人说得了司马的许可来看望莫老二,还有个州府衙役跟着,他们想这女人一直是李司马的人在看管,便以为那人是州府的。她还给了牢头几两银子,说是拜托他们好好照顾莫老二。牢头便让她进去了。还不到一刻的功夫,她就出来了,那时候,牢头特意去看了,莫老二还好好的。当时值夜的几个人被隔离起来分别审,供词都是一样的。”郑钧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莫老二的女人怎么说?” “她和她的儿子都不见了,看管她的人都晕倒在门口。现在还没醒过来呢。”郑钧脸色愈发沉重。 “莫老二要招了,那幕后之人便坐不住了。那人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县衙里面必定有内鬼。”涵因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不确切,端着茶怔在那里:“总觉得不是很对劲。” 郑钦奇道:“诶?你跟李湛说的话一模一样,他也断定县衙里面有内鬼,而且也说有些奇怪。你到底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郑钧也抬起头看着涵因,他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实际上越来越尊重这个妹妹的意见了。 “只是一种感觉,也说不好。”涵因摇摇头,终于把那碗端了许久的茶喝了进去。 “孙知县现在忙着查莫老二女人的下落。李司马也要回州府向刺史汇报。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只能先告一段落了。三弟,咱们两个也要赶紧去拜会族长,处理我们自己的事。前天已经派了徐伯送去了拜帖。明天,我们便去拜会族长大人。”郑钧跟弟弟妹妹交代了之后要做的事情。 郑钦也点点头:“是啊,我们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为这个,这也是当务之急,二哥,现在你的假期只剩下两旬,之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呢,因此咱们必须要抓紧办了。但是想害咱们的人一计不成,说不定不会死心的,还是要小心为妙。”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要怕,这次的事情闹这么大,那人没有把握断不会轻易再出手的。因此我们也要尽快解决自己的事。”郑钧的语气和表情有一种笃定的可靠感,让人不由心生信任。 涵因看着自己这位哥哥,心中赞许,从事情突发的慌乱,到现在冷静的分析,经历一件事竟然让他成长了这么多,还真是出乎她的预料。 ps: 求推荐票票,求粉红票票~~ 第九十七章 逛街 次日,郑钧、郑钦去郑氏堡长房大宅拜会族长。涵因留在客栈中。 晚间,兄弟二人方回转。 涵因便问族长的态度。 “今天族中的长老都到了。只是商议许久也没有个结果。”郑钧想想那些人各异的态度就感到无比头痛。 涵因问道:“各支都是什么态度?” “长房没有表态,只说要听各房的意思。咱们二叔在长安,代二叔出席的是咱们的堂兄郑锐,他转达二叔的意思,说一则我们罪孽未消,以族规论不应归谱;二则,我们是庶子,现父母俱亡,未免混淆血脉,应予鉴别再行判定。六房则认为靖国公府崔家是母亲的娘家,既然崔家已认,无血脉混淆之忧,至于我等的罪责是由连坐而起,既然已经大赦,便是无罪之身,更何况我们兄弟一有官职,另一有功名。但堂兄坚持说国法虽赦,家法难容。二房、四房、七房支持咱们二叔家的说法;五房不置可否。还有那四个庶支,虽然决议的时候并不能算数,但他们在族会上反对的很激烈。各嫡支的长辈也要考虑他们的意见。”郑钧简要的把族中的情况说了一遍,他的表情沉重,恐怕形势不容乐观。 郑钦一拍桌子,忿忿的说:“想也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咱们入谱。听说当年父亲买了大片的土地归到族中,就是防着咱们家门有一天败落了,咱们兄妹能靠族中。可是,咱们家真倒了霉,他们忙不迭就把咱们赶出去,还不是为了分咱们的地!现在他们到了嘴里的肉还能吐出来吗?” 郑钧忙喝止他:“三弟慎言,这些话不是咱们该说的。总之还是要想办法,争取他们同意。” 涵因暗自盘算:六房子弟仕途显达。郑伦在时一直跟六房关系甚好,他家得到的好处最多,郑伦去世之后,六房也随即被长公主和关陇一派打压。如今长公主薨逝,正是谋划进取之时,他们兄妹和皇家以及靖国公家的关系,自然对六房大有裨益,对于这么大的好处来说,分到的那些土地财物倒不算什么了。 二房、四房、七房这些年人口繁衍,却在仕途上不显。又不齿经商,这些年连年有天灾,进项大不如前。现在不过是吃自家的老本。他们自然是不愿意把分走的田产再分出来。庶支就更是贪图这些产业,巴不得他们兄妹永远入不了谱才好。 郑钦哼道:“他们喜欢便全给他们好了?我就不信,我们兄弟挣不下一份家业!” 郑钧被郑钦逗乐了,拍拍他的肩膀:“这个还须得跟族长谈谈,不过即便我们这么做了。二叔也不会同意我们入族。族中规矩,这种家谱纳入、逐出的大事,需七房一致同意方得以实行。就算其他房都同意了,只要二叔不同意,我们还是不能归入族谱。” “何止二叔,我看这十一房也跟咱们过不去。今天六房老爷子说毕竟是荥阳郡公挣下来的产业。事情也过去很久了,应该照拂咱们兄妹。咱们那个堂兄还没说话呢,十一房大伯却说。咱们父亲当初能居高位,也是荥阳郑氏打下的底子,他交给族中的就是族产,族人有权处置,先人们挣下产业是为了让后世子孙光耀门楣的。而不能交给不肖子孙。哼,我听说这些庶支里面。就属十一房有钱,他们和太原王氏垄断了西北的马匹生意,他家大太太就姓王,去年他家的一个女儿又嫁到太原王氏旁支,陪嫁了三个大庄子,十一间铺子,钱就更不用说了。可是他们竟然这么贪。” 郑钧拍拍他以示安抚:“好了,就别说这些了,咱们住的这个客栈就是十一房大伯的。这里人来人往的,你这么说,被人听去了岂不尴尬。” 郑钦只好不吭声了。 涵因思索了一下:“二叔家应该是一直想把一个庶子过继到父亲名下,这样就可以把很大一部分父亲那时交到族里的产业拿到手,各支其实都动过这个心思,只不过二叔家血缘最近,他们不好反驳,于是只说亲子尚在,此事应再议。如今咱们回来了,他们又站在一条战线上防着咱们。如果哥哥们声明不要求归还那部分产业,想必各支也不会再反对的那么厉害。” “嗯,的确是这样。”郑钧点点头,“不过我听徐伯讲过,父亲去世前把平生所藏书籍都交到族里,却不是捐赠,而是托族中代为保管,并特地说了是留给我们的。不管怎么说,这些书籍是父亲生前费心收集而来,这些一定要要回来。” 郑钦也赞同附和。 涵因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说道:“不过咱们放弃了那么一大块产业,我想,哥哥不论如何也要写在母亲名下才好。” 郑钧一愣,神色微黯:“这个……好虽好,恐怕是……” 涵因知道他念着生母,总想着给生母有个名位,她温然劝道:“姨娘也必定希望哥哥获得嫡子的身份,等哥哥以后仕途顺达,封将拜相,有朝一日母子团聚,再求朝廷册封姨娘,岂不更容易些。”涵因想起文妈妈决断的神色,为了不让儿子为庶子的身份所累,宁可一辈子老死宫中,也不肯与儿子团圆。 郑钧勉强一笑:“妹妹,你说的我明白。只是如今连族谱都进不去,就更别说什么写在母亲的名下了。” 郑钦也是庶子身份,听见这话,刚才的激动愤懑瞬间变成了怅惘无奈。 几个人一阵沉默。 涵因率先打破了沉默:“既然哥哥决定了,明日就跟那几房族人商议吧。产业虽大,但是拿不到手里也没有用,况且哥哥们眼见着前途无量,我想族中也不会那么小气。哥哥们今天累了一天了。明天还要去郑氏堡,就早些休息吧。” 这些日子郑钧、郑钦兄弟早出晚归,涵因便在客栈房里作针线。沁雪憋了几日,见没什么大事,闲的无聊。便撺掇涵因去镇上的市集逛逛,“据说今天县城里面有大集,周围乡下、镇子的生意人都往这里赶呢。” 祈月嗔怪她:“你就整天想着玩,咱们姑娘是来办正事的,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公子们又不在,万一出点事情怎么办。你这猴子,没一天坐的住的。那天的事还没了,你又轻狂起来了。” 沁雪撅起嘴不说话,一双大眼睛扑闪着盯着窗外。嘟囔着:“那天咱们换了男装,不是没人看出来么?” “你这小蹄子,离了府里就开始没规矩。还学会顶嘴了。”祈月瞪了她一眼。 沁雪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祈月把桌上的书籍收起来,打窗子旁走过的时候,往外瞧了一眼,眼里面也满是渴望。 涵因瞧见便笑了。这些女孩子正值豆蔻年华,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平日在府里规矩拘着,不敢多动一步多说一言,一出来便抑制不住天性了。 祈月不过比沁雪打两三岁,自然也是好玩好闹的。只是她矜着大丫头的身份。要弹压住这些小丫鬟,自然不能随意。 “你们要是都想去,咱们就去逛逛。”涵因含着笑容问四个丫头。 “想啊想啊!”沁雪马上答道。然后她就眼巴巴的看着慕云:“慕云姐姐,你也想吧。” 慕云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点点头。 沁雪又去拉盼晴:“盼晴姐姐,你可不许说不想去。” 盼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沁雪见盼晴没有别的意见,跳到祈月跟前。哀求道:“祈月姐姐,姑娘都答应了~~~” 祈月敲了沁雪一个爆栗子:“你这丫头。就会整日家挑唆主子!可说好了,不准乱跑!” “我就知道姐姐们对我好。”沁雪欢呼起来。 涵因对祈月吩咐道:“你叫侍卫们在周围跟着就好。回来之后再拿些银钱给他们吃酒。” 慕云把几套男装准备了出来。 今天的荥阳县城分外热闹。周围十里八乡的买卖人都聚集到这里,和乡镇的集市不同,荥阳县城的大集一年只有两次,春季一次,秋季一次,叫做春市、秋市,因时节不同,贩卖的东西也不一样。这是原来荥阳县还是郑州州府治所的时候就形成的。后来治所虽然迁到了管城,这个大集却越来越热闹,交易数额巨大,甚至还有西北和南方的商人。集市上聚集了各地的特产,南货、北货一应俱全。 这里进行的,不仅是零零碎碎的小买卖,更是大宗交易的集散地。各地的行商将本地的货品带来,再采购货品回本地贩售。不知是不是跟着热闹过来的,路上的乞丐也特别多,涵因他们自打一出门便碰上好几拨,都让身强力壮的侍卫打发走了。 涵因带着一种丫头随意的逛着。却总觉得有些不对,仿佛有什么人在盯着她,停下来细细打量似乎又没什么。 盼晴紧紧跟在涵因身边,神色戒备。涵因用询问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她摇摇头示意并没有发现什么。 涵因再看向四周,那十几个训练有素的侍卫分散在四周,隐隐环绕着她们一行人,如果这里出事,他们也会立刻赶到。涵因稍稍放下心来。 涵因出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把大面额的银票换成小面额,方便取用。荥阳是商贾聚集之地,自然各大钱庄都设分号。她叫慕云、祈月在钱庄外面等候,不一时便出来了。慕云和祈月也不多问什么。待姑娘出来,继续兴致勃勃的逛街了。 不一会儿几个丫头每人都抱着一篮子东西。涵因笑道:“在府里的时候,平时外面孝敬来的玩意有一箩筐,你们连看都不看一眼,这会子又当宝贝似的捧着。” 沁雪说:“姑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别人送的和自己挑的怎么是一回事呢。” 正说着,走过一件小酒楼,正值晌午,店中飘出一股饭菜香味,沁雪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叫唤了起来,引得众人直笑。酒馆旁边的小过道不知怎的,冒出来几个乞丐小孩。因身材灵巧,从侍卫中钻了进来,围着涵因要钱。 这时,从酒楼中出来个小二,把那几个孩子推开:“去去去,到别处要去。”又冲着涵因笑道:“客官别在意,这大晌午的,您进来坐坐吧。” 涵因看这家小酒楼虽然门面不起眼,里面倒是看着很干净敞亮,便说:“就在这里吃吧。” 一进去,细看之下,这家店装饰不多,布置装潢却有种质朴之气。小二赶上来,见这几人衣着不凡,便说道:“几位公子,楼上有雅间。” 涵因点点头:“找间清净的。”又给跟着的几个侍卫在楼下开了一桌。 小二殷勤招呼:“公子可是来对了地方,咱们店虽小,味道却地道,咱们家的厨师很是有几手绝活。来我们这的都是熟客介绍来的。” “那看来我还真是运气。” ps: 求粉红,没有粉红请投张推荐票吧~~ 第九十八章 受阻 这酒店的菜品果真别具一格,那小二倒不是吹牛。 “怎的这荥阳县里这么多乞丐?”涵因问小二。 小二挠挠脑袋:“这大集人多,乞丐自然也赶过来。不过今年真是特别多,我听说河北那边蝗灾闹的凶,我听这些人的口音,八成都是打那边过来的。” “没想到蝗灾都已经这么厉害了。”涵因皱眉。 “这算什么呀,客官没见过流民吧,那才叫厉害。”正说着,底下有人招呼,小二忙告罪下去了。 几个人正品尝着美味,包间的门被“咣”一声粗暴的推开了。 涵因几个唬了一跳。 一个醉汉醺醺的进来,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忽地一下子倒扑到桌子上,把半桌子菜划拉到地上。杯碎碗裂,一片狼藉。盼晴挡道涵因面前。 那醉汉却趴在桌子上不动弹了。 这时,对面包间里的另一人跑过来一人,是一个年轻人,眉宇间透着精明干练,连声道歉:“几位朋友,对不住了。我这朋友醉了,扫了诸位的雅兴。” 走过去拍拍那人:“杜掌柜,杜掌柜,醒醒,醒醒。唉,认识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这好酒的毛病。”那人咕哝了几句不清不楚的醉话,挪了一下脑袋,沉沉睡去。 这时,小二听见楼上有动静,忙赶了上来,见屋内的情景问道:“哎呀,李大掌柜,这是怎么了?” “我这位朋友醉了,麻烦你套辆车把他送到广缘客栈。” 涵因的侍卫也上来探看,见姑娘们的包间房门大敞,唬了一跳,跑过来问道:“姑……呃……公子。没事吧。” 涵因冲他们一摆手:“我这里没事。” 那人看完醉汉,转身对涵因等人说道:“几位朋友受惊了,我让小二再开个包间,重新上菜。今天诸位的开销都记在我的账上。” 涵因笑道:“不必了,我们也用的差不多了。请不必费心。” 那人也不再客气,一握拳道:“多谢公子海涵。鄙人姓李名谛,是恒昌米行的掌柜,若公子以后有用的着的地方,就跟在下打个招呼。” 涵因拱拱手:“李掌柜客气了。那么在下告辞了。”说完带着一众人走了。 坐上马车,沁雪突然想起了什么:“恒昌米行……恒昌米行……啊。姑娘,这恒昌米行不就是二老爷家的产业吗?” 涵因也想起来了:“是了,上次听哥哥们提过。说二叔家的产业有个米行,不过没记清楚叫什么名字,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仿佛就是这个名字。李谛……没想到这恒昌米行的掌柜竟然这么年轻。” 凭空闹了这么一出。涵因也没有接着逛街的兴致,命马车直接回了客栈。 在客栈门口,刚巧碰上刚才那个醉汉也被送了回来。那人排场不小,呼啦啦来了一下子人七手八脚的把他扶了进去。 涵因冲沁雪打了个眼色。沁雪会意,转身走了。 涵因回到屋里,看慕云、祈月拾掇今天买到的一大堆小玩意。 过了一会。沁雪回来了:“姑娘,打听出来了,今天那个醉汉是关陇第一大商行隆盛商行的掌柜。” “怪不得那人叫他杜掌柜。这隆盛商行不就是京兆杜氏家的产业。没想到他们大掌柜也要凑这个热闹。”祈月笑道。 涵因却感到很奇怪,她很清楚杜家的隆盛商行,这个商行垄断了京兆地区的盐销售,此时盐由国家专卖,官供商销。因此这个商行算是半个皇商。此外他们还做西北的毛皮、茶叶生意。但从来都没听说过他们涉足米行。 涵因让沁雪去打听这个,主要是因为跟二叔一家有关。如果只是纯生意往来。那跟他们兄妹也无涉。 晚间,郑钧兄弟回来,脸上更显阴沉。 “事情怎么样。”涵因赶紧吩咐祈月让厨房准备晚饭。 郑钧叹了口气:“本来我们提出不分父亲之前置办的族产。那几房态度都松动很多。” 涵因给郑钧倒了一杯水:“那哥哥怎么脸色还这么差?” “咱们堂兄转述二叔的意思,勾结外族背叛朝廷天理不容,除非朝廷给咱们大哥平反。否则绝不允许咱们这一支归于族谱。外人会说荥阳郑氏包庇叛国罪人。”郑钧的脸色慢慢沉下来。 涵因说道:“我们是连坐之罪,现在哥哥们都有了官身,要是叛国之人,难道朝廷也瞎了眼么!这个理由这么牵强,他不怕说出去招人讥讽么?” “并不止原来的那些事,他们不知怎么找到了当年和我们一起的亲兵。西北苦寒,士兵常常军饷不足。我们有时候就会跟突厥人私下里面做些交易。有时候是从关内弄些绸缎、茶叶带过去,然后再换些毛皮、马匹带过来。有时候是帮那些商人牵线,收些抽成。因西北商路的商权都被几家大户垄断了,要想跟着他们的商队就要交一大笔钱,还要给官府缴税。这些小商队就会通过我们悄悄夹带私货出入。平时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兄弟在西北置办的产业就是这么攒下来的。经办这事情的,也都是薛帅信得过的人,没想到那人竟然出卖了薛帅。”郑钧怕涵因不明白,细细与她分说:“妹妹是女孩子,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其实军中的军饷经常被克扣,边境的将军们几乎都会这么干,用来弥补军饷,给兄弟们改善改善生活,官府的老爷们那份也少不了,大家都是彼此心照不宣。但事情一拿上台面,往小了说是治军不严,往大了说是勾结突厥,意图叛国。” 郑钦也没有了昨天的精气神,耷拉着脑袋:“那郑锐说如今他不向官府检举是顾念我们之间的血脉之情,但他断不容我们入族,败坏郑家的门风。,十一房就跟着应和,说我们一家有辱郑氏门楣什么的。我看他是被二叔收买了。”郑钦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他们这么一说。其他几房人也不吱声了。唉,我们兄弟如何倒无所谓,但是不能因此连累了薛将军。”郑钧叹道。 涵因问道:“他们除了这人,还有其他证据吗?” 郑钧摇了摇头:“我和三弟当时就否认了,但是族长说事关重大要派人细细分辨清楚,再说我们入谱的事情。就算他们找不到证据,这次我们恐怕也是白跑一趟了。” “看来反对最坚决的就是咱们二叔家和十一房。”涵因想起今天碰上的杜掌柜,又想起和太原王氏一起做马匹生意的十一房。要说,他们二叔还有阻止他们入族谱的理由,这个十一房又是为了什么呢?又或者他们两家有了什么协议。今天出现的证人。又是哪家的手笔? “我要去信给薛将军,叫他务必小心。”郑钧就要回屋。 涵因阻止道:“对方应该没有证据,哥哥这么做。若是信件落到有心人手里,那就坐实了这个罪状了。” 郑钧皱着眉头:“那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啊。薛帅对此一无所知,万一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他岂不是毫无准备。” “若是他们能找到其他证据,就绝不会是拿出来吓唬咱们这么简单。直接揭发出来。不仅置薛帅于死地,哥哥们也会被牵连,入谱也再无望。我可不相信二叔会顾念亲情放咱们一马,他们必然没有物证在手。这也说明薛帅一直很谨慎,以薛帅今时今日的地位,可不是一个小亲兵空口说几句话能撼动的。估计他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所以出这么一招,想让我们自乱阵脚,露出破绽。哥哥可别忘了。这个客栈是郑家十一房的产业,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涵因语气淡淡的分析着,眼神中隐隐放着光芒,她觉得三房很不简单,这一招四两拨千斤外加一箭双雕用的漂亮。既阻止了自己入谱,又刺激了薛帅。虽然事情不顺利,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兴奋。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郑钦声音带着懊丧:“难不成就这么会长安去?” 涵因没有答这话,却问郑钧:“哥哥可跟那个亲兵相熟?” 郑钧面色一黯:“生死之交。那人叫吴爽,当初在西北,我们这一队被派去做先锋,碰上了沙暴,迷失了方向。我们几个人相互扶持鼓劲,水没了喝马尿,走了几天几夜才找到一个老乡家里,活了下来。都是过命的交情,谁知道……唉……” “那必定有什么缘故,才让他出卖你的。”涵因说道。 郑钧想起吴爽见到他时躲躲闪闪的眼神,心里一阵烦躁,一手捶在门板上:“大帅对我们这些人很好。那时候,他母亲病重,大帅还准了他的假,给了他银子,让他回家看望母亲。他若只是针对我也便罢了。难道他不知道这么做会牵累到大帅吗?” 涵因问道:“他是哪里人?家里除了他母亲还有什么人?” “听说是汴州的,家里还有个弟弟。”郑钧回忆道:“但是具体在汴州什么地方就不清楚了。哦,对,他提过他娘舅姓洪,是铁匠,在管城开了间铁匠铺子,在当地还小有名气,原来他娘还想让他跟着他舅舅学手艺来的。” 涵因点点头:“如今离哥哥假期结束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最好能知道吴爽为什么要为二叔办事。二叔久不再朝中,如今刚回去,正是要低调行事的时候,竟然打起薛将军的主意来,必定是有人授意。咱们刚到荥阳,就遇上那个蹊跷的讹诈,现在这事情里面又透着古怪,焉知两者之间没有关联呢?” 郑钦吸了一口气:“你是说那个匪首来陷害我们是二叔授意的?那可是窝藏逃犯,二叔怎么敢?” 涵因摇摇头:“若这么说倒是说的通,那莫老二用这招来陷害咱们,让哥哥们名声败坏,自然进族谱的事就泡汤了。只是这个伎俩太过拙劣,若是成了还好说,像现在这样被抓住了,岂不是要被牵连到谋反大案里?郑家各房有的是仆役下人,何必要让他们出来招摇。可是之后他们把莫老二的女人和儿子弄走,还以此威胁让他自杀,这一招却杀伐决断,迅速有效,实在跟之前的伎俩云泥之别。” “的确,我也觉得奇怪,既然他们能让那对母子一夜之间消失掉,对付我们怎么会用那种江湖手段。只是,如今死无对证,我们也无从查起了。”郑钧眉头皱了又皱,显然想不出很么好办法。 几人正在一筹莫展。小二忽地拍门:“客官,睡了吗?” 郑钧走到门口,打开门。 小二说道:“客官在小店住的时日不短了,可有什么不便?” 郑钧正为事情烦心,哪有空理他,不耐烦的说:“很好。”便要关上门。 小二忙拉住门不让他关:“哎哎哎,客官。” “还有什么事?”郑钧越发没好气起来。 “呃,这个吧……呵呵……”小二吞吞吐吐。 “你快说,我们还要休息呢。哦,对了,这个赏你的。”郑钧掏出几个钱想把他打发走。 “哎呦,小的不敢要客官的赏,只是掌柜让小的来跟客官商量件事。”小二陪着笑并不接那钱。 “到底什么事?”郑钧快喊了起来。 小二一面擦汗一面说道:“最近镇上有大集,各大商行几个月前就在小店订了房间,小的们也没想到几位会住这么长时间。但是这间房早就预订出去了,那家的掌柜是小店的熟客,所以……所以想请客官……呵呵……” “想让我们把房间让出来是吗?”郑钧怒道。 “是,真对不住客官。掌柜说了,之前客官的一应食宿都不要钱了……”小二嘿嘿的笑着。 “那你想让我们搬到哪去?”郑钧看小二发抖的手,勉强压住怒气。 “呃,客官一行2、30人,若平时还好说,这个时节,小店实在没能力接待,还请……” 郑钧的怒气腾的冒了上来:“我们又没欠你们的钱,哪有把住客赶出去的店家!” 小二见郑钧大怒,怕挨打,咕咚一下坐在了地上,颤巍巍的说道:“客官,这是掌柜吩咐小的来说的,可不是小的的主意啊。” 郑钧也知道为难他也没用,说道:“你们掌柜在哪?我去与他分说。” 这时掌柜慢悠悠上了楼来,看来早有准备:“客官,小人便是掌柜。” 第九十九章 遇袭 郑钧走上前去:“你就是掌柜,那我问你,我不差你们一分钱,哪有把客人赶出去的道理!” 掌柜说话不紧不慢:“客官,小店每年到这个时候都分外繁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小店接待能力有限,请客官另觅高处。” “你这不是店大欺客么。再说,就算你店客人再多,也要有个先来后到的道理。”郑钧怒道。 “小店也不想得罪客官,可是小店有小店的难处,请客官谅解。今天晚上客官还请放心住下,但明天一早,请客官退房。”掌柜对郑钧的愤怒视而不见。 郑钧被彻底激怒:“我们若是不走呢,我看谁赶让我们搬。我就到你们大堂,让大家给我评评这个理!” “客官既这样说,少不得就要把话说开了。”掌柜皮笑肉不笑凑到郑钧跟前来压低声音的说:“实话跟客官说吧,这是我们东家的意思。我们东家说我们这店上接待达官显贵,下接待贩夫走卒,就是不接待勾结外族,背叛朝廷有辱郑氏门风之人。客官还要和我纷争么?若闹将出来,还不是您脸上无光。我这是可为您好,大家都留些脸面,好聚好散完了。” 掌柜一席话,如同一盆凉水浇到郑钧的身上,把他满心的怒气刷的一下浇灭了,他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的看着掌柜施施然的走下楼去。 郑钦一听这事,气得两眼冒火,就要冲出去跟掌柜讨说法。硬是被郑钧按住了。 “大哥,你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咽得下也得咽,咽不下也得咽!跟他们争持这些白白叫人说嘴,清者自清,还能怎么样呢。” “可是……”郑钦气恼的坐在凳子上。喘了一口气说道:“现在荥阳县正在办大集,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满了人,听说附近镇上的民房都腾出来住这些客商。这一时半会,咱们能搬到哪去?” 涵因走过来安抚道:“反正我们在这里也无法可想,不如趁着哥哥的假未完,我们去一趟管城,找找吴爽的舅舅,问问到底吴爽家出了什么事。听说管城驿很大,也只接待官府的人,我们可以去那里。” 郑钧虽然对此不抱什么期望。但是一想到自己曾经的伙伴竟然背叛了薛将军和兄弟们,心里便赌的要命,他也想弄清出怎么回事。于是点头说:“也好。” 涵因待哥哥们走了,把盼晴叫过来:“今天出去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仿佛有人盯着我们。你可留心周围了?” “我也觉得不对劲,不过没有看到人。” 盼晴却产生了一丝好奇:“我自小练武。因此感觉比常人敏锐些,没想到姑娘也能有所知觉。” 涵因笑笑,没有搭腔。自从她重生回来,确实是敏感了很多:“你就多留意着些,我想他们这些人必不肯罢休的。做些防备也好。也跟侍卫头说一声,叫警醒些。” 盼晴应诺。 第二日。涵因一行人便离了客栈,去往管城。 路上奔向荥阳的商队众多,路上来往车马络绎不绝。 走了不久。在他们前面车队便停住了。一停就是半天。 徐伯下去打探情况回来:“前面一队拉木材的,车上拉的,不知是哪家造房子用的横梁圆木,不知怎的,车翻倒在地。那根木头就横亘在路中央,谁都过不去。那车队正在找人手搬木头。他们好像还撞了个乞丐,跟那乞丐一起的还有几个人,坐在地上叫嚷着让赔钱,眼见着就要动手,路上乱成一锅粥。一时半会怕是过不去了。” 郑钧皱眉道:“最近这里的乞丐也忒多了些。荥阳县城附近现在很难找到住处,如果天黑前赶不到管城驿,咱们恐怕只能露宿在外头了。去打听打听,还有什么路通管城。” 徐伯一时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公子,打听过了,说是有一条小道可以绕过去,跟一个当地人说好了,给他几个钱,让他给咱们带路。” 郑钧虽然心里有些不踏实,但是仗着自己人多,也不怕什么。便点头答应了。 于是那个向导便带着车队往旁边的小道去了。 过了一个村子,周围便是大片大片的麦田,麦秆子也长了有半人高。越走就越发没有了人。涵因越来越觉得不妥,但已经走了这条路,也没什么办法。 又过了一会儿,那向导忽地一猫腰,动作轻快的钻进了麦田,之后便不知哪里去了。 这时,从麦田里钻出几十个蒙面黑衣之人,手里拿着刀枪,将马车团团围住。 郑钧便知道自己中招了,暗自后悔做事情太急,喝到:“你们好大的胆子,不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吗?!” 侍卫们也纷纷亮出剑来。 为首的黑衣人大喝一声:“管你是谁,还我二哥命来!上!” 两拨人便打在一处。郑钧一方人少,侍卫们虽然实力不如哦,却渐渐落了下风。 那为首的,手握双锤,左冲右撞,直冲到郑钧面前,抡锤便砸。那人力大无比,招式却极为粗糙,只凭一身蛮劲,郑钧是久经沙场之人,颇有经验,只是不敢硬抗,两人斗在一处,一时难分胜负。 盼晴守在车旁,有靠近的贼人,便砍翻在地。 双方正在胶着,从后面赶上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带银色面具的女子。那女子轻身跃起,跳到正在和郑钧苦斗的贼首旁边,一剑递出,直指要害。 那人防之未及,慌忙躲闪,挥手抡出一锤,那女子轻巧一躲,瞬间刺出三剑,那人踉跄躲避,露出空隙,不料这却是虚招,那女子抬脚正踹到那人的胸口。那人刚才只顾躲闪,手上还拿着两个大锤,此时脚步不稳。被猝然一踹,身体失去平衡,坐倒在地。 那女子上前一步,便要抵住那人的咽喉。 随着这几个人的加入,战况也渐渐倒向郑钧这一边。 此时,骤变陡生,不知从何处又来了几个黑衣人,一人纵身跃过挡住那女子的剑,另一人扶住那个贼首,又向着自己人吹了一声口哨。 第一伙黑衣人便纷纷逃进玉米地。随即不知去向。 面具女子攻得更快,无奈对手实力强悍,毫无破绽。只得眼见那贼首被人救走。 那人见自己人散的差不多了,虚晃几招。袖口抖出几只暗器,竟然是冲着受伤未及逃走的自己人而去。之后三跳两跃便消失不见了。 侍卫还想追击,却被那面具女子喝止了:“不要追了,你们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小心被伏击了。” 郑钧、郑钦走上前来拱手道:“多谢各位义士相助。” 涵因也下了车,见那面具女子,竟是熟人:“可是沈瑶姐姐?” 那女子回身一看,“咦”了一声,笑道:“涵妹妹,真是巧了。没想到竟有此等缘分。” “多亏遇到了姐姐。”涵因把慕云和祈月叫下来,给沈瑶行礼。 沈瑶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知道再往前走一阵。有个村子,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不如去那里投宿。” 郑钧算算时间,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到管城了,只好点头答应。 村子并不大。几间茅舍错落有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一派平和安逸的田园风光。 村里人见到陌生人都带着警惕,后来看到郑钧一行人还带着女眷,才放下心来。让他们去找村长。 村长把自家的院子让了出来,又找了几家,终于把这四十来口子都安排下了。 “要说,这也算不得偶然。我自从和你分别后,就回了师门。这一次是受师父许可,带着师弟们来调查父亲的死因。我想这事和杜胤脱不了关系,便想进入他府里饲机打探。随着这老贼颇为谨慎,府中守备森严。接连在门口打探几日,发现他们杜家隆盛商行的掌柜常在杜府中进出,有一次我趁夜悄悄潜了进去,看见那掌柜带着一个人见那杜胤。只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薛将军”“郑家”又提到“米粮”,我便知道必有异事,可惜,如果再离近些,杜胤身边上次和我交手的影子护卫就一定会察觉到我,因此我也不敢十分靠近。 后来我想,既然杜胤身边水泼不进,那就向他伸出的爪牙下手。于是便一路跟踪这位杜掌柜。这次他们来这里,还带着见杜胤的那个人。自从到了那里,这人便和一伙人来往很是密切。我便亲自跟踪那人,让我的师弟跟踪那伙人。今天我师弟给我消息,说这些人穿了黑衣,鬼鬼祟祟不知要干什么。因此我们便跟着他们。没想到他们竟然是来劫妹妹家的车队。”沈瑶简略的说了一下自己这些日子的情况。 沈瑶扫了一眼在外面戒备的几个师弟,不虞有人偷听,把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向涵因和盘托出。 涵因也简略的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把哥哥们被人安了勾结突厥的罪名一处隐去,只说是族中还要商议。 郑钧回忆着那个黑衣人的表现:“那人大嚷了一句还他兄弟命来,看样子是为了给莫老二之仇而来。现在民乱四个匪首中有三个都已授首,那这一个很可能是老四吴大海。” 沈瑶皱着眉头:“这么说是杜家窝藏钦犯了?我早就怀疑杜家和民乱有关系。只是杜家为什么要对付你们兄妹?” 郑钧长叹一口气:“这就不清楚了,我们原本以为是自家族中之人为了让我们不能入族谱派来的人,你这么一说又觉得杜家在捣鬼。” “杜家一直忌恨荥阳郡公当年的打压,也许他是为了这个。”沈瑶很是奇怪,只好如此推测。 “现在也只能猜测而已。”郑钧含混着。涵因在一旁默然不语,低头思索。 沈瑶问道:“那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们要去管城一趟,查查那个亲兵的事,敢问姑娘有何打算?” “我也正欲往管城,只是我还是在逃的罪人,不宜与公子和姑娘同行,我会留个师弟在你们周围守护,若有事他也会给我们传消息。”沈瑶笑道。 郑钧大喜:“多谢姑娘美意,有姑娘这一强援,在下心中也踏实不少。不知姑娘去管城,可是有了新的线索。” “不瞒郑兄,我姑母在管城有座宅院,是当年姑母的嫁妆。我记得父亲向上面检举杜胤之前,曾经去过管城一次。那必然是在此宅院落脚,况且父亲临终前也让我去那里。这个地方少有人知,我想去看看有什么线索。我若有了新的消息,就会派人通知郑兄。” 郑钧也知道她现在正受着通缉,不会轻易透露这些地址行藏,笑道:“如此甚好。” 沈瑶冲门外喊了一声:“霄云。” 外面进来一个少年,看起来比郑钦还小上一两岁,面冠如玉,冷峻中带着些傲气,沈瑶笑道:“这是我的小师弟,叫霄云,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别看年纪小,却是师门中资质最好的,此次跟我出来历练。就让他暂时跟着你们吧。” 郑钧等人冲他抱拳施礼:“辛苦了。” 那人一回礼示意知道了,也不说话,便转身出去了。 沈瑶笑道:“我这个师弟性子冷清,不大爱说话,请诸位见谅。” 郑钧知道这些江湖人都是有些古怪性子的,也不在意,笑道:“姑娘客气。” 涵因却望着那个霄云的背影,觉得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几个人议定,才回去休息。 第一百章 内情 郑钧送走了沈瑶,郑钦捅了桶涵因:“哎,杜家跟这事情有关系,你怎么想?我看你这样子,必定是心里有了什么章程。” 涵因抬头看了看自己这个三哥,他不似郑钧那般沉稳,举止有些毛躁,却是很机灵的一个人,她一笑:“这种大事,我一个女孩子家有什么好想的。” “你用话堵我就没意思了,我猜你肯定想到了什么,对不对?”郑钦眨巴着眼睛,一副我都看透你了的样子。 涵因“扑哧”一笑:“我也说不好。只是,杜家没必要直接出手对付我们兄妹,其次,杜家此次只带了一支商队过来,沿途时有盘查,这么做岂不是风险很大。这帮匪徒,必定是受到地方大户的庇护。”荥阳地方上以郑家最为势大,涵因就差直说了,“可惜,人都死了,也没有确证了。” 郑钦冷笑:“还用猜么,自然是咱们二叔了。他不让我们进族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我们灭口,这样就名正言顺吞下爹爹那份产业。” 涵因摇摇头:“要是想杀我们早就动手了,再说我们死了,二叔家矛盾最大,嫌疑自然最大,族中的议论是少不了的。就算真想杀,也断不会在荥阳这块地头上,更不会挑这个时候。这前后两拨黑衣人,虽是同伙,但身手可算是云泥之别。看样子他们也不是统一行动。先一伙人应该确实是为了给莫老二报仇而来,后一伙人显然没想要我们的性命。” “反正郑家内部必定和杜胤有所勾结。”郑钦说道:“当年在西北,杜胤的侄子因不服调度,贪功冒进中了突厥人的埋伏,中箭身亡。杜家不怪自家子侄,反而忌恨上了薛将军,说他拖延救援。其实薛将军因为他暴露了目标也陷入了苦战。但杜家却不这么想,只是一直拿薛将军没什么办法。这一次必定是想对付薛将军。咱们二叔又想对付我们,他们真是一拍即合。”郑钦猜测着。 涵因说了自己在市集上碰到恒昌米行掌柜和隆盛商行掌柜的事情:“杜家从不经营米行,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二叔家的米行掌柜交接。” 郑钧一直没说话,听着弟弟妹妹发表意见,这是抬起头来说道:“看来咱们二叔和杜胤不只是合作对付我们和薛将军这么简单,必定有什么其他的交易。” “沈参军必然是有什么发现,才被他们灭了口。”涵因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他们兄妹似乎被卷入了这重重迷雾之中,直觉让她隐隐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要继续查下去。说不定就难以脱身了。她很想跟郑钧和郑钦说:此事就此作罢,立刻回转长安再作打算,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问。方是保全之法。 但是她心底却突然响起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富贵险中求,这是你的机会。这声音仿佛菟丝草一般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涵因吞回了要出口的话,说道:“哥哥们一定要小心,那些人既然能杀沈参军。若是我们牵扯过深,说不定还会对我们不利。” 郑钧的语气却始终坚定:“薛将军是我们的恩人,也是我们的师长,不管怎样,我都要帮他。涵因,最近我们频频遇险。本来我想让你先回长安,但是又怕侍卫不够,路上反而危险。我们还是一起。只是你再不可随意抛头露面。” 涵因答应着,也压下了劝哥哥回去的心思。 郑家三房大宅书房,门边的架子上一只乌鸦整理着羽毛,不时抬起头,看看屋内剑拔弩张的几个人。 郑锐面色阴沉的看着对面的黑衣汉子。那人开始还满脸怒气的嚷嚷“我要为我兄弟报仇!” 接触到郑锐那冰冷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哆嗦。先时的气势顿时矮了下去。 “叫你隐忍,你偏去惹他们,你不知道你是朝廷的钦犯吗?自从莫老二出了事,县里一直在找你,你还嫌不够招摇!莫老二是自作聪明,你则是愚不可及!” 那黑衣汉子犹自逞强:“大不了就是个死!我吴大海要是皱下眉头,我就……” “啪”,郑锐一掌拍在桌上,那桌子瞬间木屑纷飞,散了架子。 那人一愣,郑锐冷哼道:“罗老大死前怎么嘱咐你的,你都忘了。他就怕你莽撞,让我一定要看住你,想不到你连招呼都不打。” “我……呃……”吴大海语塞,一副羞愧模样。 旁边一直细长眉眼的中年文士笑着捋了捋胡子,上前打圆场:“我看他也知道错了,今天也折腾了一天了,就让他先回去吧。” 郑锐喘了一口气,心烦的摆摆手,示意吴大海下去。 吴大海耷拉着脑袋走了。 郑锐恨恨的说:“父亲为什么还留着他们,不够添乱吗,干脆昭告天下我们沛国公府窝藏逃犯算了!” 中年文士仍然笑呵呵的说:“公子少安毋躁,杜家说他兄弟还有大用,少不得还要再忍些时日。” 郑锐重重的哼了一声,发泄自己的不满,稍平静了一下才问道:“无剑,今天突然跳出来帮他们的是什么人?” “还不清楚什么来路。”一个略带鼻音的男声从屋子一角的阴影处飘出,赫然是那个救走吴大海的黑衣人。 “去查查。还有,他们被赶走,该回长安,却往管城跑做什么?” 那男声应了一声,转而便悄无声息了,那只乌鸦“嘎”的长叫一声,飞出了门外。 郑锐又问那中年文士:“杜家那边怎么说?” “薛进在边关经营已久不是那么容易被打下去的,此事还要慢慢来。衡山侯已经在催问老爷荥阳郡公秘库的事了。” “哪那么容易找到,当年我这位大伯把所藏书籍悉数捐给了族中,听说秘库的地图便夹在其中。这些日子我一一翻检,毫无所获,哪是一时半会能找到的。”郑锐说话间不觉有些烦躁。 中年文士猜测道:“贵堂弟别的不要,偏要那些书籍,会不会也听说了什么?” “那就不清楚了。当年荥阳郡公纳天下财以充私库,按理说他应当留给自己的子嗣线索。可是那三兄妹似乎不知情的样子。郑钧说不要财产只要书的时候,我本以为他知道些什么,便试探问他要这些书做什么,要什么书,没想到他却说愿意捐助到族学,共族中孩子学习参考之用,如果他真知道这件事,必定不会这样做。杜家那边就再查不出什么了?”郑锐分析着,心里的火气倒是逐渐平息了下去。 中年文士答道:“衡山侯找到的那个人。是郑伦的贴身小厮,郑伦死前是给了他一碗毒药的,他竟侥幸未死。被扔到了乱坟岗子,之后郑伦死了,府中乱作一团,他则趁机潜了回去,本欲把秘库的地图拿走。那图贴在一本书里,他原想一并拿走。谁知竟被人听见了动静,他把图撕扯下来,又把书扔了回去,跑了出来,谁知慌忙之中只扯了一半图在手中。后来杜家偶然发现此人。才得知此事。杜家也想尽快找到秘库,应该不会隐瞒线索。” “哼,难道就问不出是哪本书?”郑锐想起那浩如烟海的书籍。感到头又开始疼了。 “那人不识字的,现在又疯疯癫癫的。若能问出来,早就问出来了。”中年文士捻了捻胡子。 郑锐右手的指尖有节奏的敲着桌子:“总之,先拖延他们入族谱再说,总不能把那些书拱手让人。哪怕担了刻薄无情的名声也无所谓了。哼。那小子做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如果不是揪住了他们的那个把柄。恐怕真是很难阻止他入族谱了。” “公子说的极是,如果不是我们掌握着这批书,怕是杜家也不会和我们合作。” 郑锐深吸一口气:“对付薛进的事情也要快些进行了,这次为了阻止他们入族谱,动用了吴爽,郑钧必然会向薛帅报信。你让人盯紧了,若是他们给薛进送信,必须要截下来,有了白纸黑字的证据,就抵赖不了了。” 正说着,外面有人回:“大掌柜有事要禀报公子。” 郑锐皱皱眉:“叫他进来吧。” 进来的是恒昌米行的大掌柜,见郑锐脸色不善,收敛了眼中的精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脸色,脸上堆起谦卑的笑容:“公子,杜家那边传来消息,说帐都平了,请公子放心……” 郑锐刚刚一直紧绷的脸这才渐渐的松了下来:“咱们这边都弄好了吗?” 大掌柜弓着身子,头深深的埋下,让人看不清神色:“都处置干净了。” “嗯,做的不错,我会跟父亲说的。”郑锐笑道。 大掌柜的背弯得更低:“公子,那个事……” 郑锐的脸色难以察觉的暗了暗,随即笑了:“哦~,放心,不就是个戏子生得庶女么,父亲既然答应了,自然不会食言。你先去吧。” 大掌柜点头哈腰,千恩万谢的走了。 郑锐沉默半饷,忽地站起来,把旁边的椅子踹翻,恨恨的说:“得陇望蜀的奴几,他算什么东西,也敢打我妹妹的主意!” 中年文士劝道:“说起来也算是陇西李氏的血脉了,何况国公也想笼络这么一个人才。” 郑锐轻蔑的说:“哼,什么陇西李氏,人家什么时候承认过他们,不过是仗着父亲吃过他祖母几口奶,他祖母说自己是李家的丫头,怀了孕不容于主母被赶了出来,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他爹去李侍郎家认亲也被赶出来了。父亲看在他爹是奶兄,又忠心耿耿了几十年,才让他接手恒昌米行的掌柜。这些年他不过是为父亲办了几件事,就胃口越来越大,竟然还想娶钰儿那个贱婢。就算钰儿是那个下贱的戏子生的,好歹是父亲的骨血,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奴婢的儿子。” 中年文士劝道:“夫人不是说那不是国公的骨血么,国公也没说什么,那姑娘没有认在郑家名下,也不姓郑,这些年当作奴婢使唤,知内情的也没几个,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颜氏那妒妇能哄的了父亲,能瞒的过我么。若不是现在她还乖觉,我不与她理论,否则就治她个嫉妒成性,戕害子嗣的罪。哼,就算是奴婢,也比那个贱种高贵的多。想用我们郑家骨血去笼络李谛那个奴婢,她打错了这个算盘。”郑锐的语气愈发凜厉。 中年文士知道一说到门第,就触了郑锐的逆鳞,也不敢劝。 郑锐脸上露出狠厉的神色,冲着中年文士,用手在脖子上一比:“留着也是个祸害。尽快处理掉。” 中年文士打了个冷战,笑道:“可国公那边怎么交代。” “此事自有我,你只管尽快安排就是了。”郑锐冷笑。 第一百零一章 寻人 涵因一行人次日到达了管城,歇在管城驿,因沈瑶通缉在身,不能露面,便和几个师兄弟悄悄回了她姑母的宅子。 因管城驿早晚来往车辆众多,怕影响管城城门开闭,设在了城外。管城虽然是州府治所所在,但也不过刚迁来十多年,还不如荥阳县那般繁华。倒是管城驿建得颇具规模。门前道路平整宽阔,墙外种着桑竹,房舍皆用名贵木材,尤其是给官员住的地方独立成院,装饰豪华,其间树木葱郁,隔绝了大路上的车马嘈杂,颇有闹中取静的雅意。涵因一边跟着驿丞参观驿站,一边想着上上世听说有个叫大诗人刘禹锡曾写过一篇《管城新驿记》,只是不知道写的是不是这里,在这一世这个人有没有出生。 涵因一道驿站就去了下榻处,郑钦去打点安排,郑钧驿丞攀谈起来。 郑钧虽只是个八品,却是个京官,又是沾着靖国公府的亲戚,驿丞自然是小心逢迎,大拍马屁:“三位公子,鄙站虽然建成才两年,但是房舍布局皆出自名家,各色菜肴、美酒、名茶应有尽有。不是小的们自夸,前阵子蒋刺史上任之时曾来视察也是赞不绝口。” 郑钧笑道:“以前听人说,管城驿占尽南北交通之利,天下财货汇集于此,将来必成天下第一驿。” 那驿丞听此夸赞,笑容更胜:“小的这就吩咐下去,给几位准备接风宴。住在这的还有几位老爷,既然来到了我们这里,不如亲近亲近。”这驿站也是来往官员交际的场所。 “多谢驿丞,我们初来此处,不欲张扬,这接风宴就免了。倒是想了解一下这里的风俗。驿丞若是有空,不如给我讲解讲解。” 驿丞满面堆笑:“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郑钧和驿丞聊了聊管城的风物,驿丞是当地人,说起来滔滔不绝,郑钧便趁机打听起了铁匠铺,没想到这家姓洪的铁匠铺子在城里小有些名气,就叫“洪记铁匠铺”。 第二天,郑钧、郑钦便去洪记铁匠铺找人。洪记铁匠铺很多人都知道,郑钧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可是到了门前却傻了眼。院门紧闭,上面还挂了一把大大的锁。隔着门缝向里一看,打铁的一应器具都在。只是一个人都没有。 郑钧赶忙问旁边的邻居。邻居只说他们一家人前一阵子匆匆忙忙搬走了,也没跟左邻右舍打招呼,不知有什么事,总之再没回来。又打听了几家,几乎都是这个说辞。 恰巧有个大娘提只篮子正好回隔壁的一个小院。郑钧忙上前拦住施礼,大娘本不耐烦,掂了掂郑钧塞过去的银子,立刻和颜悦色的把她们让到屋里。 开始细细讲了起来:“洪铁匠是十多年前到这里的,那时候这铺子是他岳父的,他在着铁匠铺里当学徒。他岳父看他人老实肯干,就把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了他,他岳父死后。他就继承了这个铺子。他一直没什么亲戚来走动,只听他念叨过,他有个妹妹嫁到了汴州那边,生了两个儿子,却从没来过。先时。他一直唠叨说想让自家侄子学铁匠这行,谁知道后来又不提了。好像是十多天前。他家里来了人,她家娘子跑来管我借葱,我听她说起自家的大侄子来了,要好生做顿饭给他,家里葱用光了,也赶不及买,就上我家借了。晚间我就听见他家院子里面“叽哩咣啷”的响。我就隔着墙问他们有没有事,是不是进了贼人。洪铁匠说没事,自家在收拾东西。我就没再管。谁知道第二天大门就锁了。再没来过人。” “您老人家可知道他那侄子的名字?”郑钧追问道。 大娘遥遥头:“这就没听他家娘子提过了。” 郑钧好一阵沮丧,自己对吴爽所知仅有这么一点点线索,现在完全断了,现在又该如何是好呢。 大娘用嘴咬咬那块银子,笑得脸上的皱纹都皱在了一起,嘟囔着:“你们也怪了,难不成他们欠你们的钱不成,怎么总有人来问他的事。” 郑钦一听这话,马上问:“还有什么人来问过?” 大娘一唔嘴:“罪过罪过,那位老爷交代过不许透露的,呵呵,公子就别问老身了。”说这话,却用眼角大量着涵因。 郑钦冷笑,从袖中掏出一枚银锭子,举到她眼前:“您还知道什么,不如一并说了。” 大娘伸手去抓那银锭子,郑钦却把手一扬:“这钱可不是那么好挣的,您若是拿些有的没的糊弄人……” 大娘笑道:“公子都是天上来的富贵之人,我老婆子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公子们。前两日,也是来了位贵人,年纪比公子们都要大些,也是问我这些事,我也是告诉的这些话。他再三叮咛我不许告诉别人他来问过。他身边有个侍卫,出门的时候,我听见那侍卫称呼那个贵人‘李司马’……呃,呵呵,老身只知道这些。” 大娘说完两眼放光的盯着郑钦手上的银锭子,郑钦把银子往上一丢,瞬间出剑把那银锭子竟一斩两半,两块银子啪嗒两声掉落在桌子上,郑钦着冲着哆嗦成一团的大娘冷笑道:“大娘,言多必失,这回是银子,下回可是人头了。” 说罢,也不再理她,和郑钧、郑钦兄弟走了。 折腾这半日,二人看天色不早,便回到了驿站。兄弟两个已经习惯了涵因超出同龄女孩子的见识,现在事情都主动找他商议。 “那日来的那个人必然是吴爽了,吴爽的母亲只有这一个哥哥,再没别的兄弟姐妹。吴爽在家也是老大,大侄子肯定是他!”郑钧分析道:“只是他一来,他舅舅全家就搬走了,可见他是怕别人查到什么。” “又或者怕自己的事牵连到舅舅家。”涵因接道:“他们搬得匆匆忙忙,连吃饭的家伙都没拿,可见吴爽是给了他们一笔钱的。足够很长时间的嚼用,甚至有可能还够在其他地方开个铺子。这铺子是他一家的营生。没可能说丢就丢下了。” 郑钦道:“这笔钱可不少,按现在的时价,少说一百两,我和哥哥两个人,在边关那些年,省吃俭用,加上薛帅照顾我们,也不过攒下三百多两银钱,边关那里地价便宜,一亩地不过一两贯钱。好地也不过两三贯,我们才置办了一个三顷地的庄子。吴爽这人向来不攒钱,说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何必攒着钱不花,还笑话我们,因此每每回来分了钱,他就去镇上花个痛快。因此根本不可能攒下这么多钱。” 郑钧满脸沉重,紧紧攥了攥拳头:“难不成他就为了这些钱出卖兄弟。出卖薛帅!真想揪住他问个清楚。” 涵因也是一阵沉默,她很理解这种被人背叛的感觉,尤其是一直信任,当作亲人一般的人,那种痛心和痛恨难以形容。 最终涵因打破了沉默,说道:“那婆子提的李司马。难道是李湛吗?” “应该是,郑州还有哪个司马姓李。只是不知道他查那洪铁匠一家是做什么。”郑钦也是满肚子疑问。 “他曾是父亲的幕僚,前些日子见他。待我们也很是亲切,只是事隔这么多年,又牵扯薛帅,不知道他什么想法,若他亦有所图谋。未必会顾念旧情分。”郑钧皱眉。 “是敌是友,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直接去问他。”涵因笑道。 “天真,他能对咱们说实话么,你呀,有时候说话深谋远虑的,让人以为是妖怪,此事上想得简单到可笑。”郑钦对这个主意不屑一顾。 “我们现在没有别的办法,此时简单直接看似莽撞,却是最有效的法子。至少可以从中看出李湛的态度。”涵因对郑钦的嘲笑不以为意。 郑钧笑道:“你说的倒也在理,反正我们也再没什么办法,不如直截了当去问,到没准能获得些信息。” 郑钦想想也只得点头。 于是三人决定明日便派人给李湛发个帖子附上名刺,准备前去拜访。 霄云在外面敲了敲门,涵因知道他必然发现了什么情况,自己进了屏风,让他进来说话。 郑钧问道:“怎么回事?” “按照姑娘的吩咐在驿站附近守着,两位公子回来后,果然有人跟踪过来,武功不弱。”盼晴答道。 “知道是什么人吗?” 霄云摇摇头:“没有见到人,只是我们武功相当,他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他。他也知道露了行藏,于是就离去了。没再跟着。” 郑钧想到之前有人对他们不利,很是担心:“莫非是上一次那伙人。他们还不死心。” “不是那两拨黑衣人中的任何一个。”霄云肯定的说。 “总之,叫侍卫们都小心些。你知会沈姐姐要小心。”涵因很不喜欢现在被动的情形,可是苦于没有得力的人手,处处受制于人。 霄云一点头,悄然无声的出去了。 次日,郑钧派人去给李湛送拜帖,约他晚间相见,李湛听说很是高兴,在管城内一家大酒楼为他们接风洗尘。涵因知道李湛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央求哥哥带着她。因李湛已经见过涵因,如果此时不去反倒不好,郑钧只得同意了。郑钧带了十多个人,涵因换了男装混在其中倒是不引人注目了。 李湛见到他们很是热情,拍着郑钧的肩膀请他上座。 在一旁的霄云忽地盯住李湛的一个普通服色的侍卫,全身肌肉都紧张了起来,暗暗做出了蓄势待发的准备。 那侍卫似有所感,眼睛一耷,掩住射出的精光,手却不由暗暗握了握刀柄。 李湛也察觉出了不对,笑容有些僵硬。 包间门关上,小二们都退了出去。 郑钧刚想寒暄。涵因忽地冷笑道:“李兄应该都知道了吧。便是李兄还有些疑惑,你那位侍卫兄弟想必也察觉了吧。” ps: 求推荐,求粉红~~ 第一百零二章 线索 李湛刚把酒杯握在手上,一听这话,哈哈一笑:“子涵老弟说话好痛快,不错,的确是我的人跟踪了你们。”一指霄云,“正好对上你这位兄弟。” 听他如此说,郑钧、郑钦的脸色微微发白。 涵因一笑:“敢问子玄兄,为何要跟踪我们。” “其实鄙人这个手下,我上次在荥阳遇到你们并没有跟着,因此他并不认得你们,只是我碰巧在查一件事,因线索断了正无头绪,故而先派人盯着。没想到竟碰上了你们。他碰上你那位兄弟自知讨不得好去。所以只好放过。只是没想到你们会来找我,更没想到他们这些练武之人,连照面都没打过,就能认出来。” “不瞒李兄,我们也在查一件事,不知李兄所查之事与此有何关联。” 涵因并不说缘故,只等着李湛先开口。 李湛一笑,挥手叫自己的从属退到外面,郑家兄妹也让跟着的人出去。 “子涵老弟看来还是不信任在下,说起来,我们还是亲戚,而且我与你们父亲有旧。” 涵因一笑:“我们兄妹落魄已久,倒想跟人叙旧,却不知人家念不念旧情。” 李湛笑道:“子涵老弟可是误解了。那婆子果然是个贪财小人,吃了前家吃后家,先把前家卖给后家,吃完后家转身又把人给卖了。在下也并不知道会碰上故人。”他解释了一下自己怎么盯上他们兄妹的。 “子玄兄好计策。你必是交代了婆子,若是有人再来打探情况,就让她找你们的人通报,再给一份赏钱,那婆子爱财如命,必然会通报,这样。虽然你找不到洪铁匠一家,却知道有什么人还想找他。也想到会有人通过婆子打探你的情况,到时若是对你有所动作,岂不正中你的下怀。只是子玄兄怎么不想,我们若是那大奸大恶之人,把那婆子灭了口然后对你不利,可又怎样呢?”涵因听他如此说,此时不再顾及两个哥哥,李湛这个人,从她是长公主时就颇为忌惮。现在更是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来。 李湛哈哈一笑:“李某查到此处线索已断,只好布下一根伏线,看能钓到什么了。”说道最后处。眼睛盯着涵因,语气也有些戏谑。仿佛她便是那条上钩的鱼。 涵因心中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冷笑道:“只是别反被拖下水才好。” 李湛叹了一口气。语气很是无辜:“若是那婆子也被灭口,那我也只好另觅他途了。” “就算那婆子被杀,杀人者多少也会留下些线索。总比这样一无所有好。”涵因丝毫不给他留面子,一语道破李湛的心思。 郑钧怕气氛僵住,忙说道:“子涵,你怎么这么说话。子玄兄比你年长不少,怎么这么没礼貌。”转头又对李湛说道:“兄勿要见怪,弟弟年纪小……” 李湛摆摆手。笑道:“无妨,子涵快人快语,深得我心,我最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涵因冷笑,并不是她压不住性子。而是此时,他们兄妹和李湛相比。明显处于弱势,若想平等交易,必须要虚张声势一番,让对方心里掂量,才不至于随意糊弄他们。 李湛接着说:“既然老弟这么直爽,为兄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你也知道为兄一直在查汴州民乱的事,如今那匪首又在郑州这边露了头,我疑心有人窝藏他们。去年汴州那边水灾,后来又闹得翻天覆地,百姓流离,户籍也散失了,那匪首的家世背景一时没有查到。两个月前,汴州那边送来公文,把那几个匪首家里的情况送了过来。莫老二你们也知道了。匪首中的老四吴大海还在逃,我特意派人回他原籍查了他。他父亲早亡,是家中的老二,有个老母发水的时候冲走了,他大哥吴大山很早就走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然后家里的亲戚就是这个舅舅洪铁匠,竟然就在我们管城。我得到这个消息赶紧来找洪铁匠,没想到他竟然连也搬走了。” 郑氏兄妹相视一眼,郑钧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吴爽和吴大海是同一个舅舅,吴爽是老大,吴爽原来就是吴大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改的名字。这样一切便串联了起来。 汴州民乱失败,郑仁收留了莫老二和吴大海,莫老二替郑仁做事,也不知是自作主张,还是出自谁的授意,为了阻止他们兄妹入族谱便想出了败坏他们名声的主意,谁知反被抓住。吴大海认为他们兄妹害死了他的义兄,所以在他们离开荥阳之时来杀他们。而吴爽是吴大海兄弟这件事,被杜胤探知并以吴大海的性命为要挟,为了保住吴大海这个亲弟弟,不惜背叛薛帅和军队的兄弟。 沈瑶为了报父仇,一直再查杜胤的事,跟着杜家的人发现了窝藏在荥阳的吴大海,因此发现了杜胤跟郑仁勾结在一起。 涵因怔了怔,马上换上一副微笑:“我们则是为了寻哥哥的一个同僚而来。他曾经救过哥哥的命。如今哥哥入了仕途,便想好好报答他。只记得他说在管城有个舅舅姓洪是个铁匠。现在看来他竟是那个匪首吴大海的哥哥。” “子涵兄这就不厚道了。我把自己知道事情合盘托出,你们却诸多遮掩。”李湛笑呵呵的,看不出有什么不满。 “子玄兄此言差矣,兄所办都是为国为民的大事,我们却是办私事,怎么可以相提并论。”涵因冷笑,用官府公文就能查到的东西就想换他们兄妹掌握的信息,这个李湛还真把他们兄妹当小孩子了。 李湛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微微有些诧异,面上却不露:“想必你们也怀疑是你家二叔窝藏了莫老二和吴大海,却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你们二叔一直阻碍你们入族谱,把他们揪出来,于国是除害,于己是扫除了障碍,有何不好呢?” “就算二叔家真的窝藏了逃犯。恐怕李司马也没有证据去搜查拿人。我们兄妹又有什么办法。”涵因打着哈哈。 李湛一思量:“看来几位弟弟还是信不过我。也罢,不开诚布公,如何能精诚合作。”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郑钧接过,细读一遍,愣了半日,伸手递给了郑钦,郑钦读罢也沉吟半饷。 涵因看了,原来是薛进托李湛查访一个逃兵,此人便是吴爽。信中虽未提及什么事,但是隐含的意思。李湛竟然也是他们这个“走私”链条中的一分子。 的确,这种事在关内没有接应,那大笔的货是没办法迅速消化的。 “这可是薛帅的亲笔?”涵因问郑钧。 郑钧缓缓的点点头。 “为什么让我们知道这些?”郑钦见他竟然如此坦诚。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李湛说道:“之前你们年纪尚小,因此薛帅未跟你们说明。你父亲死后,我们这些旧部或牵连获罪,或贬谪远处,或另投他门。总之是树倒猢狲散。但我们其中几个,联系一直未断。薛帅在边疆经营,这里面我们也有份。因此,必然是生死与共的。薛帅的地位一直遭人所嫉,只是西北事关重大,便是皇帝也不敢轻易动的。因此我们还是存有几分力量的。如今。皇上大权在握,对薛帅也起了忌惮之心。若是此时有些小人从中作梗,那薛帅处境危矣。” 一席话。说的极为坦诚,由不得人不信。 涵因笑道:“我们兄妹人微言轻,又如何能轻言这等朝堂大事。” “几位都是个明白人,怎的却装起糊涂来。”李湛看着涵因的样子,嘴角微微弯起。 涵因知道他这份坦白。已经把他们兄妹拖下了水,容不得他们撇干净了。她扫了扫两个有点发愣的哥哥,他们显然还没有完全接受突如其来的真相。 的确,十多年来仰慕的大英雄,私底下却结党营私,他们之前做的事情,说好听了是贴补军需,实际上大部分都是薛进用来经营势力的。对于郑家兄弟俩来说,多年认定的事情,忽然间揭开了内幕,一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他们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涵因轻轻笑了:“薛帅恐是这些日子太安逸了,竟连个亲兵都管不住……” 没等李湛回答,郑伦却先板着脸教训起来:“子涵,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怀疑薛将军治军不严吗?” 涵因一阵气恼,亏自己这个哥哥在长安待了这么些日子,竟然这么沉不住气,自己不过是借言语激一下李湛,想再探探李湛他们的底。竟然被自己哥哥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李湛略一思量,笑道:“其实我们的人并不少,只是大家都在蛰伏,也须得有人站出来,才能略恢复几分郡公当年之势。几位是郡公的至亲骨血,此事怎能超脱世外。我和薛帅一直追随郡公,薛帅待你们也如自家子侄一般,就算我今天不来相邀,也必然有别人打这个算盘,那些人可未必像我和薛帅那样为几位打算。” 一番话说入情入理,说的郑钧、郑钦颇为意动。 涵因笑道:“既然李司马如此有诚意,那么就拿出些实质的消息来,那我们兄弟,也自然有所回应。” 李湛笑道:“令尊的‘秘库’,你们可知道?” 涵因眼底一亮,这个传言在她还是长公主的时候就听说过,可是派了多少永和巷的人去明察暗访,却一直没有结果。最后只得放弃。 如今听到李湛提起,让她心头又是一动:“世人皆说那是以讹传讹呢……天下间多少人在找这个,到后来都证实是假的。” 李湛笑了笑没有说话。 涵因紧着问道:“你可是掌握了确实的线索。” 李湛还是笑。 涵因明白他的意思,此时若不再拿出些真材实料来,那么双方就没法达成互信了,遂看了一眼郑钧。 郑钧此时已经平复了心中的波涛,也明白妹妹的意思,遂说道:“这个亲兵的事情,怕是杜家有份。” “杜家一直和薛帅有隙,我们一直知道,薛帅也怀疑是杜家动的手脚。”李湛倒是没多大惊奇。 “不过杜胤和我家二叔勾结在一起的事,恐怕薛帅和李兄也不甚了了吧。”郑钧决定不再绕弯子,直接说了出来。 ps: 求推荐票和粉红票 第一百零三章 发现 李湛听了这话果然竖起了耳朵:“可有确证。” “没有确证,但是那个跑了的亲兵吴爽,就是匪首老四吴大海的亲哥哥。吴爽的事是杜胤的手笔,而吴大海很有可能是我二叔家窝藏的,那他们两人之间说不定已经勾结在一起了。” 李湛忽地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抚掌说:“我早该想到,你找的那个同僚竟然是吴爽,只是这事薛帅并没有跟旁人提起,在军中也是说他退伍回老家了,你又如何得知他背叛了薛帅?” 郑钧便把他在郑家的遭遇说了一遍。 李湛点点头,又问:“你们又怎么知道此事跟衡山侯有关?” 郑钧还想说沈瑶的事,却被涵因抢下,涵因笑道:“我们无意中发现杜家隆盛商行的大掌柜竟然和我二叔家恒昌米行的大掌柜有生意往来。杜家从来不做粮米生意,而我二叔从来与西北无涉,更扯不到西北大军头上。故而……” 李湛听她这解释还算合情合理,但是看郑钧的表情,便知道他们还有所保留。但也不再追问,他只要得到有用的信息就可以了。 涵因看着李湛若有所思的神色,问道:“我听那话,这两位认识不止一两年了。子玄兄对此事怎么看?” “此事确有古怪。”李湛皱着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不是很肯定,最终什么也没说,“令尊秘库的事情,此时说也说不清楚,我明日受刺史之命,去洛口仓查点搬迁。过几日后回来,我会派人来请,秘库的事情我们到时候再详谈。” 最终。闲话几句,两拨人各有保留的告辞了。 涵因以为郑钧会怪自己自作主张。郑钧却破天荒的没有怪她,只问道:“妹妹觉得那李湛是否可信?” “可信不可信并不知道,但是他必定不会站在杜家一边。”郑伦死后,杜胤正是排挤郑伦一派的急先锋,最终把李湛等人排挤出了长安,当时老唐国公整日忧心,导致旧病复发,没多少日子就一命呜呼了,自此以后。杜胤就被唐国公家当作仇人。 当然杜胤也没落到好,最终被人反噬,拉下马来。长公主渔翁得利,一脚把他踹到了地方上。 因此,李湛和杜胤的宿怨由来已久,李湛就算再想上位,也不会和杜胤合作。 回到处所。霄云传了沈瑶的讯息。说在沈宅有所发现,叫他们悄悄过去一趟。 第二天,涵因扮作小厮,三人跟着霄云去了沈瑶姑母的别院。 宅子不大,只有三进三间。房舍小巧,屋中的家具落满了灰尘。但是仍能看出摆放错落有致,几个简单的格子,将多余的空间巧妙利用。增加了摆放物品的地方,却一点也不显得拥挤。反而让人有安逸亲切之感。虽然许久没有人住,这些精巧的设置却无不流露着主人当年生活的智慧。屋后有一个小院,院中杂早丛生,其中有口荒废的井。上面压着块大石。 旁边一棵梧桐,正巧向院中伸展出一支粗枝。枝上挂着一家秋千,一侧的绳子已经烂掉,木板耷拉在地上,另一侧堪堪挂着。拨开杂草,倒塌的花架子之间还有刻着花纹的花盆碎片,让人一窥主人的生活情趣。 沈瑶正在后院,拾起一片碎陶片静静的看着,陷入了儿时的回忆,面具下的脸不知什么表情,只能看到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霄云刚想叫沈瑶,却被涵因一个手势阻止了,三兄妹很有默契的在一旁静静等待,霄云一愣,看到平时不苟言笑的大师姐不经意间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不觉也看怔住了。 过了许久,沈瑶才回过神,看到院子里望着她的四个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你们久等了。随我来吧,东西在书房里。”随即又恢复了原来冷冷清清的神情。 沈瑶带他们进了书房,关好门窗,让霄云在外面守着。 “两位郑家哥哥,涵因妹妹,你们来看这是什么。”沈瑶递过来一个油布包裹。 三人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本册子,粗略翻来,里面是到去年为止四年来,杜家隆盛商行贩卖米粮的数额和收入,支出则是汴州各级官员的孝敬,其中一半是管汴州仓的官员。第一年还不过是小量,前年开始,数额变得极其巨大,而去年简直就成了天文数字。 郑钧问道:“你在哪里发现的?” “我整理园子,收拾那些杂草。翻土的时候,竟然发现了这个。” 郑钦看过了,粗略的一算,倒吸了一口冷气:“真真了不得,这么多米粮。按说杜家隆盛商行不做米粮生意呀?杜胤一家的庄子加起来怕也产不出这么多米啊。怎么会经手这么大批的米。” 涵因冷笑道:“这册子上一半都是汴州仓的官员,这米恐怕跟汴州仓脱不了关系。这批米若是来路正当,以隆盛商行的实力,加上这货源,涉足米业又有什么问题。自己不做却接下来转给恒昌米行,怕是为了避嫌。而且这么一大批米粮,他们自己是消化不了的,说不定除了恒昌米行,还有其他的米行。” 郑钧吃了一惊:“怎么可能,你不知咱们大隋的仓管制度有多严格,之前打国仓主意的都掉了脑袋,他们怎么那么大胆子。这么大批的粮食转移走,难道不怕被发现么?” “哥哥没看到这从上倒下都买通了,人人都有份,谁会去告,谁又敢告?杜胤之前是汴州刺史,这事情除了他谁又敢做。那,你看,除了他给自己留的,这里还有一大笔没写明去向的,估计还有更上面的人,应该是另外专门有记录,恐怕也不是写这个帐的人能知道的。沈姐姐的父亲倒是想把事情揭出来,不就被他们灭口了么?这一次借着赈灾和民乱的名义,估计就可以把帐平了。因此他们才这么大胆,敢动这么大批的粮食。” 郑钧一拍腿:“是了,离京前跟汴州轮值宿卫的府军头头喝酒。他们说回汴州之后要护卫搬迁汴州仓到洛口仓呢,说是汴州仓因为民乱损失了不少,上面决定把汴州仓的米粮财货都搬迁到洛口仓。” “洛口仓?世宗年间不是被乱民烧了么,这么说又建好了。那李湛去交接的就是这件事啦。”郑钦问道。 “这一进一出,账面就更容易做平了。这个杜胤还真是好算计。”涵因想起这个老奸巨猾的对手,前世都拿他无可奈何,这辈子势单力薄就更难对付他了。 郑钦忿忿的说:“若这是真的,那用在灾民身上的米粮还能剩多少?皇上下发了那么多赈米还会发生民乱,就是因为灾民根本没有领到救命粮。” 郑钧看着这账册,眉头紧锁。望着沈瑶:“怪不得杜胤一定要你父亲死,不知道他哪里得来的这个账册。” “父亲从不把外面的事拿到家里说,因此我和母亲都不清楚。只知道那些日子他甚为忙碌。我和母亲担心他的身体。有一次我特意拿了母亲熬了几个时辰的鸡汤送到父亲的书房,却被他赶了回去,为此还哭了一场。现在想来父亲是不愿意让我们知道他在做这件事,怕我和母亲担心。”沈瑶回忆着,随即又整理了情绪:“不管怎么样。杜胤家的商行,贿赂官员这是能坐实的。” 没等涵因说话,郑钧就先摇了摇头:“杜胤只是东家之一,听说朝中许多大员,还有关陇好几个世家都在其中掺了股。杜家那个掌柜是杜家的一个奴婢,到时候只要杜胤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掌柜身上。说自己不知道,皇上是不会为这点小事动他,他现在毕竟是三品大员。又是平乱的功臣,身上还有爵位。除非有更重的罪名,比如私吞官仓米粮这种大罪。” “的确,单凭一个帐簿是没法定罪的。”涵因提醒道:“须得有人证,还要有人肯出面弹劾。上面再派人来查账,才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莫说他如今位高权重。之前更是反对‘摊丁入亩’中坚人物,各大世家明里暗里都支持他,单凭我们的力量向扳倒他很困难。”涵因感到事情越来越不简单,牵扯的人和事竟然如此复杂。 “不如我们回去找舅舅商量一下。杜胤的确不好得罪。”郑钦提议。 涵因摇头:“皇上对舅舅存着顾忌,舅舅最近也在韬光养晦,他断不会插手这事,还会让我们息事宁人。”还有一句话涵因没有说出来,靖国公可以拿这件事向杜家卖个好,而他们兄妹不仅什么好处都得不到,还会平白引起杜胤的敌视。现在杜胤已经把他们兄妹归到薛将军一党,只是他们还不值得他对付。等到杜胤和靖国公达成了默契,转过手来对付他们兄妹,甚至不用怎么对付,凭着杜家在军中的影响力,给郑钧调个闲置,靖国公也不会在意,但是郑钧的前途却没了。而薛帅一派的人若知道他们有这么重要的东西却没拿出来,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再不会保着他们兄妹。 处于风口浪尖,最忌犹豫摇摆,左右不靠,只会犯两边的忌讳,首先倒霉。 郑钦抓抓脑袋,有些急躁:“那你说怎么办呢。” 涵因也感到很犯愁,她看着郑钧和郑钦:“哥哥,你们认为李湛可信吗?” 郑钧沉吟半饷:“薛帅是个谨慎的人,既然他敢以吴爽的事情相托,必然认为李湛可信。” 郑钦也附和道:“薛帅做事细密周全,他都相信李湛,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涵因咬咬嘴唇:“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我们抽身,马上回长安,这事情就当不知道,沈姑娘把这本账册送到御史手里,只是能追究多少就不不知道了,以杜胤的手段,怕是很难动摇他。至于我们,杜胤虽然知道哥哥们是薛帅手下,但顾及舅舅的面子,也不会轻易对付我们。而另一条路,薛帅和杜胤之争看来无可避免,事关西北军权,皇上也会慎重考虑。我们要助薛帅,这本账册就是杜胤最大的把柄,这事深究下去,说不定会要了他的命。这事还跟咱们二叔有关系。他们若发现,一定会拼尽全力对付我们。最好的结果是将他们连根拔除,最坏的结果是我们重则丢命,轻则再无翻身的机会。在场的诸位都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要怎么做。第二条路风险极大,胜算也很小,若是有一个人不愿意走第二条路,那么我们都不能这么做。几位现在就做个选择吧。” ps: 求推荐票,求粉红票 第一百零四章 入局 郑钦听了涵因的话,当即站起来说道:“这还用说么,杜胤为了私欲不顾黎民百姓死活,我们怎么能只顾自保!” 沈瑶也表态:“我父亲当初查杜家的不法,是为了挨饿的百姓,我沈氏一门都是杜胤欠下的血债,就算拼了我的性命,也要将杜胤扳倒。既然知道了这里面的内情,不管诸位如何决定,我定要将此事查到底。” 郑钧低头沉默许久,抬起头看着涵因,下决心的语气对涵因说道:“薛帅于我们有恩,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袖手旁观。既然在场各位都同意涵因说的第二条路,那我们就跟杜胤斗一斗吧。” 涵因看着三个人,竟然都同意了第二条看似以卵击石的路,这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路,郑钦是因热血,沈瑶是因家仇,郑钧是因情义,他们跟本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决定。而自己则是亲身体验过这条路的残酷与危险,当然也品尝过胜利的果实,她惧怕这条路,却又在选择时义无反顾的走上这条路,那种渴求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一有机会便蠢蠢欲动。 她扬起笑容,那平时看起来宁静温和的脸上,似乎散发着说不出的光华:“既然哥哥们和沈姐姐都同意了,那我们就去找李湛好好商量一下吧。” 郑钧平复了一下心情:“不管怎样,我们须得找个妥当的法子,把这件事情跟薛帅说清楚。若是派人送信,总是怕不妥当。想当面跟薛帅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假期有限,怎么也赶不到西北了。” 郑钦说道:“我们刚中科举的,到翰林院入职要等到5月,不如我走一趟。” 郑钧皱着眉头想了想:“也好,不过路上一定要小心。让徐伯带着10个人跟着你。路上安全些。” 郑钦笑道:“不必,二叔家必然会派人来盯着咱们。他们既然连荥阳县府衙都能渗透,更何况管城驿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那驿夫之中未必没有他们买通的人。我和徐伯悄悄的走,谁也不惊动,轻装简行,不引人注目还能快些。” 郑钧思索一会,终于点点头:“把咱们这边发生的事情跟薛帅说清楚。” “他们虽说盯着咱们,但远远看去未必看的清楚,不如我就换了男装。替代三哥行事。让慕云扮成我,只要不出去,应该不会让人起疑。”涵因笑道。 郑钧知道妹妹不会安分。叹了一口气:“虽然你现在还小,但是仔细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女孩子。” “他们没料到咱们会往管城这边来,再派人过来通消息也需要时间,因此未必就能发现了。能瞒一时就瞒一时,能瞒一天便瞒一天。”涵因笑道。 郑钦点头道:“好主意。我们今天就走,你们回去让徐伯把我的东西收拾好悄悄出来,我跟他就在这里汇合。” 沈瑶从随身的包裹里面找出一套公子装束:“涵因妹妹,这是我平时换用的,你换上这个回去。” 涵因点点头。 回到驿站的时候,迎面撞上了驿丞。驿丞笑呵呵的给他们行礼:“两位公子刚回呀?“ 郑钧笑呵呵的:“是啊,我和弟弟去城里头逛了逛。” “公子觉得管城如何啊?” “和陇右相比别有一番风味啊。”郑钧随口应付了,便带着涵因回院子了。 驿丞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涵因。也说不上有哪点不对劲。摇摇头走了。他回到自己的住所,有个人正在屋子里面等着他。 “沛国公的吩咐。”那人见他进屋,递给他一张纸条。 驿丞并不感到吃惊,伸手接过纸条看了看,随手在烛火上烧了。 那人问道:“他们去过哪。有什么不妥吗?” “他们这两日只在管城逛了逛,后来李司马设宴款待过他们一次。具体情形就不清楚了。他们还有个妹妹,一直没有出来过,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倒是很规矩的大家闺秀。” “你盯紧了,一有动静就赶紧知会我们。” 驿丞点点头:“知道了。” 这几日,郑钧和涵因都颇为悠闲,也不大外出。但见驿站门口开始总有三两乞丐而后乞丐竟越聚越多,颇感不安。 驿丞一一安抚住在驿馆中的贵客:“我们把他们赶走,他们不久又回来。像苍蝇似的。不过各位请放心,驿站是有官兵保护的。不会让他们进来。” 郑钧也很是不放心,对涵因说:“你是一个女孩子家,现在看来河北那边遭的灾不小。你一个女孩子家实在不安全,不若你先回长安吧。” 涵因笑道:“这是咱们家的大事,我怎么能让哥哥一个人应付。何况管城是州府。必然是有府兵保护的。我一个人走,反倒不如这里安全。” 郑钧想了想,便没再说什么。 这样过了几日,李湛终于从洛口仓回来。派人送了帖子,邀他们过府一叙。 “怎么不见敬德?”相互施礼之后,李湛没看见郑钦,随口一问。 “不小心染了风寒,在驿站歇着呢。”郑钧笑答道。 “早晚天气还凉,是容易生病的时节,我看子涵的身子也偏弱,可要注意呀。”李湛搭着郑钧的腔,却转头看向涵因。 “多谢子玄兄关心。”涵因满心盘算着杜胤和郑仁的关系,没有在意李湛语气中若有若无的弦外之音。 “两位请到书房说话吧。” 三人到书房坐定,李湛慢悠悠的开口:“今天是要跟两位详谈令尊秘库的事情。” 涵因和郑钧对视一眼,等着李湛的下文。 “我和薛帅虽是令尊的心腹之人,但这秘库之事也只是耳闻。令兄坏事之后,长公主的人主持查抄郡公府,但是搜检出来的财物却十分有限。郡公当年权倾天下,富可敌国,但府中的财务产业。再算上他去世前捐赠到族中的大片产业,却还不如朝中的中等人家。后来人们纷纷传说,郡公悄悄挖了一个秘库,把大笔的钱财藏在秘库中。一年前,突厥人有异动,边关对来往商贾查的很严。那时抓住个鬼鬼祟祟想要出关的人,却不属于任何一家商队。兵士以为他是奸细,便把他投入打牢里面。 那人受了刑,也问不出什么,后来变得神神叨叨、疯疯傻傻的。说他有荥阳郡公的宝藏地图。薛帅听到这事,还是有个亲兵的哥们儿是牢头,当笑话讲给薛帅的。等薛帅腾出功夫过问这件事。牢里已经报了那个人暴毙。薛帅心里疑惑,便使人详查,结果发现这人的死是杜家暗中做了手脚。我们便猜测那人也许被杜家弄去了。大概杜家相信有这个秘库吧。” “那还有什么其他的线索吗?”郑钧问道。 “西北商路是由交易许可的,每年要从官府买。因为价格奇高,只有大商队才负担的起。其余的小商队自己是承担不了这个价钱的。因此他们会给这些大商队一笔钱,让大商队带着他们出关做生意。这半年,杜家商队出关,带的货物很少,人手却不少,而且再不带着那些依附大商队的小商贩们。那些商户没法出关做生意。于是来走薛帅的门路,求薛帅放他们去私下交易,甚至开出6成利润。”李湛说道。 为了防止商人们为牟暴利。把出产都卖到关外海外去,而百姓们无东西可买,世宗时候开始,每年出关的茶叶、绢布都是有定额的,每三年。户部都会发的许可,每种商品只有几张。出价高者得,因为价钱很高,而且只有官府认可的商团才能参加竞标,参加竞标的商团都只主攻一两种许可,或者几家商团联合竞标一种。但是每份许可额度很大,他们自己也不能完全吃下,商团间会互换份额,其余的就带着那些带着散货的小商行。杜家拿的是茶叶还有一部分布匹的许可。 郑钧问道:“这些商户怎么求到薛帅头上。” “依附隆盛商行的小商户有几十家,他家突然说不今年不带着这些人了,这些人的东西就得砸在手里。当地官府倒是可以向户部申请特准,不过这一来一回就要好几月,户部的老爷们同不同意还另说,那些商户怎么等的及。守关的是西北守军,他们中的一些人便求到薛帅头上,想让薛帅私下放行。”李湛解释道。 一直坐在一边的涵因猛地抬起头啦:“薛帅同意了?” 李湛面色凝重的点点头:“薛帅开始没想那么多,还跟往常一样处置,后来才知道杜家的动作。” “那些商户如今怎么样了?”涵因听这么说也紧张了起来。 李湛摇摇头:“之后跑回来一个商队的护卫,说商队被人袭击了,几个商团的头被不知什么人抓走了,我知道这件事已经一个多月了,前几天我刚收到薛帅送来的加急文书,就是说的吴爽失踪的事情。再联系到之前商团出的事,恐怕这件事跟杜家也脱不了关系。我们怀疑是杜家为了对付薛帅故意下的套。先挤兑这些小商户求薛帅,再把他们抓住告薛帅勾结突厥人。” “但杜家的做法是是把隆盛商行多年的信誉毁于一旦,在商界坏了口碑,除非他们能有把握一举扳倒薛帅,否则随便抛弃这些小商户太得不偿失了。再说那些人本就是依附杜家的商人,就算他们肯作证,上边也未必肯采信。”涵因并不认同这个说法。 “如果杜家主要目的是想对付薛帅,这么做的确奇怪。但如果秘库在关外,杜家的这番举动就很好解释了,他们是去找秘库的。” “他们是否发现了秘库的确切地点?”涵因问道。 李湛沉吟道:“若秘库真如传说中一般,那必然有许多东西要运送,薛帅已经派人盯着了,不会一点迹象都看不出来。他们应该还没有得手。” 涵因却在疑惑,郑伦怎么可能把这么一大笔财富藏到西北,而且还能做得如此隐秘。若在西北的不是秘库,又会是什么呢? 郑钧道:“不管怎么说,杜胤对薛帅步步紧逼,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的确,等着杜家出招我们再应对,实在太过被动了。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找到杜胤的弱点,才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李湛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焦虑。 郑钧把沈瑶家发现的账册拿出来:“杜胤也有弱点,只是不知道这个东西能打击他多少。” ps: 求推荐票,求粉红票~~ 第一百零五章 商议 李湛接过账册,刚读了几页,便眯起眼睛:“这是从哪来的?” 郑钧把账册的来龙去脉和沈瑶的事毫无隐瞒的说了一遍,似乎没有看见涵因数次递出来的眼色。 “呵呵,怪不得薛帅常说他最赏识的学生就是你们兄弟,果然你们一出手,我们的形势立刻扭转了。”李湛拍拍郑钧的肩膀。 “杜胤可是世袭罔替的衡山侯,还是朝中的三品大员,杜家更是长安名家,在朝中势力很大,可不是这一本似是而非的账本可以扳倒的。”涵因见李湛兴奋的样子,忍不住给他泼起了凉水。 李湛却似乎没听出她嘴里的嘲讽之意,笑笑:“我这次去洛口仓,查验从汴州仓过来的米粮物资,看那账面就有所怀疑,只是他们把赈灾和民乱损失拿出来,账面是平的,毫无破绽。我正不知从哪里下手,你们就给我送来了这个。这岂不是天意吗?” “此事可有把握?”郑钧问道。 李湛嘴角划出一道曲线:“杜胤这次不死,也要掉层皮。你们只要做一件事,就是在适当的时候把账册的事情揭出来……”。 …… “沈参军因为这件事已经被害了,子玄兄参与这件事可是很冒险,万一他们狗急跳墙,你就是第一个被他们盯上的……” 郑钧很是真诚。 李湛笑道:“放心吧,我自有主张,文远不必担心。你们也要赶快回长安去。据我所知,河北那边受了蝗灾,千里良田度被蝗虫啃食一空,已经有一股流民到了汴州境内。再过些时日就要到郑州了。” “现在驿站周围就聚着许多乞丐。这两天,人越发多了起来,还有人想往驿站里面冲呢。幸而有侍卫把守。”郑钧说道。 李湛说道:“那些不过是些游散的。官府把他们拦在城外,又设了粥棚,才勉强控制了。等到大股的流民来了才叫麻烦。我刚听说听说大股流民正往汴州走,今天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中牟县那边传来消息,已经有小股的流民到了他们那里,他们请调府军过去加强城门守备。再往西去过了荥阳就是虎牢关。那里是护卫东都的门户,必然不会让流民通过。你们再不赶紧走,怕是虎牢关就要关闭了。凭是谁也过不去。” 郑钧这才紧张了起来:“原来情势竟然恶劣到这个地步。那我们明天就走。” 涵因问道:“若是虎牢关关闭,那么流民岂不是就要聚集在管城、荥阳一带?” 李湛点头道:“可不是嘛。这次我去洛口仓查看,发现汴州仓除了搬来些陈年的绢布、木材,米粮及其有限。大部分都是麸皮充数,还有一半是霉变的。灾民来了,真不知用什么来赈灾。” “洛阳周围几大粮仓,从那里调赈米过来不是很方便吗?”郑钧说道。 李湛摇摇头:“文远有所不知,咱们大隋的库管手续极繁琐。尤其是赈粮。必须由地方逐级上报,直到皇上手里,再经三省,下到户部,再到粮仓并所属地方长官,调粮还要地方上派兵保护。层层手续。就算一路绿灯,一点不耽搁,等粮运来最少也要十天。十天啊。那些饥民恐怕会把城墙都啃了。何况,汴州仓都如此,那些仓还不知道怎样呢。” 郑钧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岂不是会饿死许多人。不过现在快马上报,应该来得及赶在大批流民到达之前准备好。” 李湛冷笑:“蒋刺史还认为事情到不了那个地步,灾民还在汴州。立时要求赈粮,恐怕会落人口实。殊不知。这些流民是来的最快的。汴州仓刚搬过来,他们那里根本没有余粮赈济。因此,只能把流民逼的往这里走。” “那子玄兄有什么对策?”郑钧问道。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李湛的笑带着淡淡的无奈。 涵因忽地想起了什么,说道:“蒋刺史让子玄兄接手洛口仓这种棘手的事情,恐怕不是个有担待的人呢。” 李湛眉头微皱:“你是说,他很可能把这次的事情也推到我身上。但他可是刺史,这等大事不由得他不管呢。我这个司马才是养老的闲官,没道理让我掺和这些事。” 涵因笑笑。 “唉,要是真到了我头上,我也不忍心不管那些灾民。”李湛低下头眯起眼睛:“那你说这困局该如何解呢。” “想解困局就要知道困在哪里。”涵因笑盈盈的看着李湛。 郑钧说道:“这显而易见,就是如何不饿死人。” 涵因摇头:“这一路饿死的不少了,也并不怎样。” 李湛试着猜到:“莫非是怕流民造反?” 涵因笑着点头:“没错,就是这个‘乱’字。自古死人并不算什么,最怕的就是乱,只要有人起了头,那便成了没法收拾的烂摊子。死人不过是危局,乱了才是死局。” “是啊,流民没有粮吃必然会乱的,可是听说此次流民规模很大。如果真像传说那样,有数万人之多,把府库和洛口仓那些霉变的米都拿出来,也不过再撑个两三多天,子涵可有良策?请赐教。”李湛看着涵因,却并不知道他是故意试探还是真心求教。 涵因抬眼看着他,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不敢当,想要粮,指望着朝廷是没戏的,荥阳向来民风淳朴,世家大族宅心仁厚。” 李湛笑道:“这个好懂,只是连年灾害,各家都不愿意把米粮拿出来,说是还要周济族人。去年赈济灾民的时候,恒昌米行就百般推脱,说他们也没有米,因为沛国公的关系,也不能相强,今年该如何把粮要到手里?” 涵因笑道:“呵呵,我那二叔现在在长安,家里只有我族兄主事。他少年成名,向来以名门世家的身份自矜,以名动之或是解决之道。只是我那族兄颇为自负,必然不甘心被人逼迫,况且这中间还有薛帅的事,他必然用此事做文章,倒是兄该好好想想,怎么把这大户平平安安的吃下来。” 李湛一笑,似有所悟。 郑钧见说的差不错了,便起身告辞。 “那你们兄弟多多保重。” 李湛又深深看了一眼涵因:“子涵小小年纪就见识不凡。真是让在下佩服。” 涵因拱拱手:“不敢当。” 兄妹二人告辞离开司马府。 回到驿站,涵因脸色渐渐的沉下来:“哥哥就这样答应了他。” “给薛帅解围,事不宜迟。没时间再试探来试探去了。”郑钧对妹妹的不满毫不在意。 涵因知道郑钧并非死脑筋的人,只是一遇到跟薛帅有关的事,就变得有些急躁:“哥哥可是把咱们一家还有薛帅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李湛。若他背叛薛帅,投向杜胤,那咱们可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咱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相信他。昨天我想了一晚上,我们一直在薛帅手下,薛帅要是有事早晚要牵连到我们身上。再说钦儿会把这些事情都告诉薛帅,若是李湛背叛,我们出事了,薛帅那边也会警觉。况且李湛自己也要担风险。”郑钧说道。 涵因叹了一口气。最终没有说什么。 郑钧却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涵因:“没想到妹妹竟然有如此的见识。只是李湛自己都说了,他不过是个闲散的司马,就算蒋刺史有意推卸。你怎么知道他就会掺和到这些事里面去。这种事,谁不是避之不及呢。” “他当然会,他和我是一类人。越乱才越有机会。”涵因的声音微不可闻。 郑钧没听清,问了句:“你说什么?” “兴许他就搀和进去了呢。”涵因笑着提高了声音,眼睛闪着濯濯的光芒。仿佛微风吹皱的湖面,反射出粼粼的波光。 郑钧下令明日一早回转长安。让众人赶紧安排打点。 驿丞听说他们要走也,赶了过来:“怎么没呆几日就要走了。” 郑钧呵呵一笑:“只是顺便过来玩些日子。我假期将尽,要赶紧回去销假复职了。” 驿丞笑道:“正巧了,今天有去外地赴任的几位老爷刚到了,小的为各位准备了宴席,还请了管城里最好的歌舞班子,郑参军一定要赏光。” 郑钧不愿拂其美意,只得答应了。 晚间开席的时候,驿丞暗暗观察,却发现席上却只有郑钧,却不见他的兄弟。心中纳闷,叫驿夫拿着酒菜跟崔家的侍卫套近乎。 那侍卫酒喝多了,嘴上就渐渐没了把门的:“什么小公子啊,根本不是,那是我们那位大姑娘。之前的时候就穿着男装出去过,所以我们知道。” 驿夫诧异道:“那你们家那位小公子哪去了?” 侍卫挠挠头:“说起来也有好几天没见着了。大约出去玩了。哎呀~,这主人家的事就不好说了。哎,听说你们这管城倚红阁的头牌宁若姑娘,听说是个绝色的,我怎么去了却没见着……” 驿夫笑道:“哎呦,别说您了,就连小的我也没见过。”驿夫压低了声音:“听说,那位是恒昌米行掌柜的禁脔,别人想碰都碰不得。” “不过是个生意人。怎地这么嚣张。”侍卫不屑的说。 驿夫笑道:“这您就不知道了,恒昌米行是沛国公家的生意,掌握着郑州、汴州,甚至洛阳一半的米粮生意,就连刺史老爷也要给他几分面子。谁会为了个婊子,讨那个没趣去?不过传说那宁若姑娘,风骚入骨,只要受用一次就……”驿夫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个侍卫都竖起耳朵,最后几个人发出了男人都懂的嘿嘿笑声。 驿夫又陪笑了一回,方走了。 驿丞听说这事只觉得有古怪,虽不知道值不值得一报,却不敢大意,赶忙派心腹去报告。 ps: 求推荐票,求粉红票,我看好多人都许愿,说有几十张就加更的,那我也许愿好了,我也不巴望有几十张了,如果粉红票能到10张,我就加更~~~谢谢支持哦,亲~~ 第一百零六章 流民 郑锐收到消息后已是第二日了。 郑锐直觉上便认为这其中有什么事情,让他很不安。 忽的一只乌鸦从开着的窗子里飞了进来,落在竖在门边的架子上扑打着翅膀。 郑锐扬起头:“是无剑回来了吧,有什么收获?” “公子,那天救那三兄妹的人已经查到了,我发现了那伙人的落脚点。”一个声音从角落里穿了出来。 郑锐一抬眼皮:“哦?” “那三兄妹身边有个极厉害的人,我稍一靠近,那人就十分警觉,还好他们并没有可以掩藏踪迹,我用了追踪术,发现他们去过一处院子。这两天我查到了这个院子的归属。” “什么人?” “是河南府新安县的一个主簿的娘子沈氏名下。” “沈氏?……沈氏!”郑锐忽然想起了什么,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无剑。 无剑答道:“正如公子所料,那妇人其实是沈靖远的妹妹。” 郑锐冷哼了一声:“看来他们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这两天还做了什么?” “大多在驿站里歇着,就是昨日和李湛李司马见了一面。”无剑依然那种不带感情的语调陈述着。 “他们到管城来难道就是为了和李湛联络,看样子事情可不简单了。他们还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吗?”郑锐紧张了起来。 “不能近前,察觉不出什么。”无剑据实以答。 “沈家……李湛……他们不会是发现了沈靖远留下的什么东西,才去找李湛的吧……”郑锐眉头渐渐的拧了起来:“他家的老三已经几天没人见过,让个女孩子整日抛头露面的……” 郑锐猛的站了起来:“你亲自跑一趟长安,给父亲送个信,让他知会杜侯。参劾薛进的事也不能再拖了。自从那三兄妹来了,我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无剑应命。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郑锐又叫进来一个下人吩咐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之前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公子叫我。” “刘叔,李湛有什么把柄落在咱们手里?” 中年文士皱眉想了想:“司马不过是个养老官,平时不做事,也没什么大错,自然也没什么把柄。只是这一年李湛活跃了些。去年拿住了匪首却没有邀功,把功劳都给了上司。新来的蒋刺史看样子对他很是信任。” “未必是真信任,客气的成分倒是居多。再说李湛快任满了,他犯不上找他麻烦。倒不如相安无事好。”郑锐的手指头又有节奏的敲起了桌子。“关键是之前听说他去接手洛口仓的事,这本没什么,可如今郑家兄妹跟他搭上关系。又跟沈家可能联系上,这里面难保出什么问题。” “听说杜家四处找被沈靖远藏起来的账册都没有找到,会不会让他们找到了?”中年文士问道。 “谁知道呢。毕竟沈靖远的女儿逃走了,万一账册到了李湛的手里哪还有我们的活路。”郑锐敲桌子的频率越来越快。 “他们就算得到了账册也未必会交给李湛。” “郑钧那小子是薛进一手培养的,李湛这些年一直和薛进暗通消息。相反,靖国公跟薛进没什么交情。你说那小子会把账册交给谁?” “若果真如此,就让无剑……”中年文士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郑锐不耐烦的摆摆手:“那是最后一招了,他好歹可是个州司马,闹大了对我们没有好处,先看看他到底拿没拿到那本账册。” 中年文士想了想:“李湛这人狡猾。我们在州府的人未必能探到他的底。” “他若拿到了账册,必然会有所行动,让他们仔细盯好了。只要我们能先一步察觉,料他这个司马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 “是,公子。那三兄妹还要盯着吗?” “凭他们还闹不出什么花样,崔家还不至于为这件事跟我们郑家闹翻,关键在于李湛。看他有什么动作,另外。你去想想办法,务必不能让李湛再插手洛口仓的事。 中年文士想了想:“那个蒋忠蒋刺史应该是出自乐安蒋氏,只是人不大好说话。跟咱们国公也不过是场面上的交情。” 郑锐有些烦躁:“刺史是本州大员,这么久了,还没把他拿下,本身就是不应该了。” “嗯,蒋刺史有个器重的幕僚,正是我的同乡,我从他这里下手试试。”中年文士的语气听起来很有把握。 郑锐这才满意的点头。 中年文士又想到了什么:“公子,最近流民很多,听说河北那边一些大户人家都被抢了,还有消息说,这些流民马上要到郑州来了,咱们庄上的护卫部曲大半跟着国公去了长安,咱们不如去州府管城,一来安全,二来咱们恒昌米行还有大宗的米粮在那,可别叫官府征用了……” “流民啊……”郑锐敲着桌子的手停了下来,嘴角渐渐的翘了上去。 皓月当空,这一夜似乎格外的宁静,涵因坐在窗前却无心欣赏,心里把李湛的计划盘算了一遍。但是却估不准胜算有几成。其实,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汴州仓被杜家吞掉了多少,而是在于皇帝的心思。皇帝是否会想追究杜家呢。 关陇门阀的几大家族在这一次的变动中受到的打击极其沉重,尤其是韦氏,韦建昌一倒,立刻失了声势,倒是和他家齐名杜氏,同为长安本地士族,却没怎么受影响。 皇帝没有完全掌控寒门,对山东大族又拉又打,恐怕并不想让杜家也倒掉。何况皇帝并不放心西北的薛进。当年自己把杜家安排在西北,果然达到了相互压制的结果,但是自己可是掌握了三分之一的府军,还有一半的禁军根本不怕他们闹起来。那些势力暗暗培养了多年,才能在郑伦死后,迅速接手。现在的皇帝连朝堂都要小心翼翼的平衡,更何况军中。 这些年薛进和杜家在军中的明争暗斗已经越来越表面化,恐怕这一次两家要见个真章了。 只是哥哥早就被打上了标签。现在又越卷越深,想抽身都难了。不知道靖国公这把大伞能不能或者肯不肯护他们兄妹周全。 原来络绎不绝的管道,不知为何,忽然冷清了起来。只看见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三三两两的并排沿着大路走着。 不时有人倒下去,也没有人搀扶。一个躺在路边的妇人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她怀中的孩子“哇哇”的大哭着。 一路上尽是这样的惨状,众人从最初的同情渐渐麻木,之前郑钧好心想要救倒在路边的一个孩子。下了马。旁边的流民一拥而上,差点把马抢走,别看他们瘦骨嶙峋。这么多人一同发起疯来,饶是军旅出身的郑钧也招架不住。还好霄云出手,侍卫们也围了上来,那些人才不甘心的放弃了。 沁雪吓得缩在马车里偷偷透过窗户缝往外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慕云和祈月面色苍白,虽然不至于失态,也是紧闭双唇,一声不吭。盼晴则是一直保持戒备的姿态。 涵因看着那些乞丐虎视眈眈盯着车队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冷战。忽地回想起上辈子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几年。 那时,杨熙12岁。父亲诚王是敬宗皇帝的第二子,因牵连到谋反案被夺爵,流配岭南。病死在途中,成了储位之争的第一个牺牲品。 那时岭南正值大灾之后,瘟疫肆虐,民乱四起。一股流民占了他们所在的县城。县官早跑了,看守他们的差役也跑了个精光。那些流民四处劫掠。若不是杨熙染上了疫病,挣扎在垂死的边缘。无人敢靠近,恐怕此时也和那些老百姓家的女孩子一样惨遭凌辱了。 杨熙的心中有一种难以说明的执念,她不愿意再死一次,好容易适应了这个世界,她不想就这样离开。虽然活下来还是要面对无休止的饥饿和一个奄奄一息的小男孩。 她不知道怎么撑过那场大病的,然而比病痛更可怕的是饥饿。为了活下去,她想尽了办法,甚至不惜去偷比他们好不了多少的人家,为了抢倒塌的民房下没被搜走的半袋米杀了人。 几个月后,平乱的军队终于来了,但是将军柳正言却是太子一系,恨不得借平乱除掉他们姐弟。郑伦便是被派去执行此任务的军官。 她急中生智,分析利弊,说服了郑伦。并通过郑伦见到了柳正言,说服他留他们姐弟的命。在郑伦的帮助下,杨熙姐弟这才终于脱离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一年之后,西北军情紧急,柳正言和郑伦都调回了西北。 再后来太子杨宏以意图谋反被赐死,没过多久皇帝又说是有人离间父子情谊,又给太子平反,并上谥号为悼太子。悼太子无子,立三子杨宵为太子就是后来的显宗。 敬宗因为自己亲手杀掉儿子的事万分懊悔,又想起了自己的二儿子,于是赦免了杨熙姐弟,让他们回到长安,并赐予府邸,赏赐大量钱财弥补内心的愧疚。杨熙终于获得梦寐以求的奢华生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那种让她深深恐惧的饥饿感。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不停的吃东西,又不停的呕吐。 开始,她并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直到有一天,她在对着镜子梳妆的时候忽然陷入到那种状态,她发现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疯狂,疯狂到另自己都感到害怕。 是的,那是饥饿的眼神,只有饿到那种程度,才能理解的疯狂…… 看着那些流民,坐在车中的涵因,仿佛看到了那时的自己,那种疯狂为了生存可以践踏一切道德、律法、情感的疯狂。那种疯狂直到现在仍然深深的刻在她的骨头里,老天总是在她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理性和智慧控制自己的时候,骤然揭开往日的疮疤,让她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阴暗的角落。她并不害怕那种眼神,却害怕面对潜藏在那眼神之后的自己。 ps: 求推荐票,粉红票,谢谢! 第一百零七章 头牌 车到荥阳县,发现县城门口也有许多流民聚集。出荥阳县城的车马倒是往来不绝,一部分是向东去管城的,另一部分是向西去洛阳的。看来那些富户商人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怕荥阳城小,不能保护他们的家财,赶忙往城高墙厚的大城投奔。这些车马载着大大小小的箱笼,都跟着数量不等的护卫,行进速度都很慢,把涵因一行的行进速度也拖慢了下来。 郑钧见到这种状况有些焦躁,也怕二叔家再闹出些什么事来,他命车队直接通过荥阳,奔向虎牢关,等过了虎牢关再去驿站投宿。 车队走着走着,便有一伙流民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侍卫长发现了这种状况,示意郑钧小心。郑钧的心也提了起来,走之前他为了防止引人注目,特地将靖国公府的标识换了下来,又让侍卫们都换上了普通仆役的衣服,现在跟其他的车队混在一起,并不显得突出。 好在那伙流民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渐渐越过涵因的车队,向着他们前方不远的一辆马车围拢过去。 那辆马车极普通,带着东西看起来也不多。霄云觉得有什么不对,细看一番,对郑钧说道:“我觉得这伙人里面有几个看着面善,似乎是上次打劫你们的人。” 经他这么一说,郑钧也觉得颇为古怪,这些流民除了穿的脏些破些,和那些饿得奄奄一息的人差别很大。他们身材结实魁梧,行动很是敏捷。 他们包围那辆马车,果然动手了,竟然从随身带的破布带子里拿出了刀剑来。这更不可能是流民了。 郑钧冲着侍卫和霄云一点头,他们便带人冲了上去。 那伙流民装扮的人显然没料到有人会来碍事,人数上也不敌,骂了几声。只好匆忙撤了。 马车的车夫和两个侍卫已经被杀掉。 郑钧拍拍车门,问道:“现在已经没事了,请问里面有没有人受伤?” “尊驾是什么人?”一个清脆的女生问道。 郑钧一听是个姑娘家,很是诧异,朗声道:“我们是靖国公府的,姑娘不必慌张。” “莫非是郑钧郑公子一家的车队?”另一个女声传了出来,婉转娇柔中带着微微的沙哑,听在耳朵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仿佛把身上每一个毛孔都熨帖平了。 众人听了这声音都不禁愣住了。郑钧也有些失神,不过他随即清醒了过来。喝问道:“姑娘是什么人,怎知在下身份?” 一声娇笑,更添妩媚:“公子大名。谁人不知,小女子为何不能知道?” 这话明显是敷衍之词,郑钧倒不好问下去,只好说:“姑娘的车夫和侍卫都被那伙人杀了,请问姑娘有何打算。” 马车门“啪嗒”开了。一个丫鬟扶着一个带帷帽的女子下了马车。那女子身段婀娜,身着碧色百褶轻纱罗裙,行动如弱柳扶风,盈盈下拜:“多谢公子相救。”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郑钧回礼。 “贱名宁若。”女子答道,又指着自己的侍婢说道:“这是珠儿。” 几个侍卫吃了一惊,忙在郑钧耳边低语。 郑钧脸色变了变。又恢复了常态,说道:“原来是宁若姑娘,姑娘芳名远播。在下久仰,姑娘可知这伙人为什么会盯上你呢。” “哎呀,这个小女子可说不好。”宁若的声音仿佛这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郑钧还想再问,霄云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 郑钧猜想她必然知道些什么,可是此时此地也不宜细细盘问。便说道:“我们是往西回长安的,如果姑娘顺路。倒是可以捎带姑娘一程。不知姑娘可愿意和在下同行。” “那就多谢公子相助了。”宁若姑娘并不多客气,也没有丝毫犹豫。 郑钧吩咐让沁雪、盼晴都挤在涵因的马车里,把她们丫头的小马车让给宁若主仆,他并不想让这样的人跟家里的女眷接触。 沁雪很是不满,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她那丫头就妖妖娆娆的很不成体统,真是不知道哪来的。咱们公子可别受了蒙蔽。” 慕云几个一笑:“不过是占了你的好地方,引得你这么一大篇子话,姑娘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嘀嘀咕咕起来。我看那两位姑娘也是可怜人,这路上乱糟糟的,他们没人照应岂不危险。你且忍一忍吧,回了府,有你睡的。” 沁雪哼了一声,不说什么了。 涵因倒是对宁若充满了兴趣,不知道她与二叔家是什么样的关系,让他们特地派人来追。 到了虎牢关那里,车队的行进速度又慢了下来。渐渐的停下来走不动了。 沁雪坐不住,便下了马出四处活动。无意听见那些侍卫说什么宁若姑娘,便悄悄竖起耳朵细听。听的差不多了又赶忙回马车告诉涵因。 “我说她们是什么人,原来……原来她竟然是……” 涵因才知道这个宁若姑娘是管城倚红阁的头牌,而且是二叔家恒昌米行李大掌柜的相好,她警告各个丫头:“这些话今天听了便忘了,绝不准对别人提起。哥哥路上收容什么人,是他们男人外边的事,跟我们女孩子家没关系,我们不知道,也不准再提起,明白了吗?” 几个丫头在大家族长大,自然知道事关闺誉。男人们携妓游玩是雅事,但是女孩子跟她们接触则是大大的不妥,都连忙称是。 郑钧派安和前去打探,原来那里有众多兵士把守,不让流民通过,车马也要一一检看才让过关。等候入关的马车排成了长长的队列。 关前的布告栏贴着三张通缉,一张是沈靖远的女儿沈瑶的,另两张是男子,一张是去年策动民乱,目前还在逃的贼人吴大海,另一张竟是郑家恒昌米行的大掌柜李谛,原来是主家告他私吞财物,携款潜逃。原来就是为了查这三个人,因此才要逐个盘查车队,以免有人蒙混过关。 涵因听到前两张通缉并不觉得什么,听到通缉李谛却很是诧异,那李谛她曾在荥阳的酒馆中偶遇,行事颇为稳重有章法,虽然是奴籍,在荥阳管城一代,就连官府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怎么会突然做了逃奴,又想到他们救下的这位宁若姑娘,她不免有了些猜想,愈发想见一见这位名妓了。 好容易排到虎牢关门口,郑钧也亮出了靖国公府的招牌。那守卫却丝毫不肯通融,说为了公子的安全,一定要检查才行。 荥阳郑氏在这一带势力极大,若是打了招呼,虎牢关的守卫也要给他们面子。 郑钧原想着守卫不会查女眷,不难过关。没想到戍卫虎牢关的校尉秦越竟然亲自迎了出来。 “在下久仰郑参军大名,上次兄过虎牢关,兄弟就想一见,可惜当天没当值,竟错过了。谁知今日竟碰上了。” 郑钧只好跟他寒暄起来。 秦越一挥手,止住上前盘查的守卫:“郑参军的车队能有什么问题。不过,最近路上不大平安,我们核对下人就行了,就不详查了。敢问兄弟这车队都是什么人呢。” 话虽客气,却是暗藏玄机。郑钧这次带着郑钦、涵因以及一种仆役和护卫,下人还好说,只是郑钦已经走了,这个校尉这样问,必然是有人告知郑钧一行人的底细。郑钧藏了宁若,如果这样核对,必然会被发现。 一来虽然宁若并未被通缉,但必然私下里也必然知会过要找人,被发现了必然又是一番麻烦;二来,他们是来祭祖的,回来竟然藏着个名妓,传出去又白白落人口实。 郑钧正左右为难。身着男装的涵因却跳下马车,问道:“二哥,有事吗?” “哦,没事,跟秦校尉一见如故。” 又对着秦越施礼:“小弟郑钦,秦校尉好。” 秦越上下打量了涵因几眼,哈哈笑道:“早就听说郑探花才高八斗,皇上很是看中,今后必然大展宏图啊。”眼睛又瞟向后面的马车。 涵因笑道:“那是舍妹的马车,还要详查么。” 说着那马车的帘子掀了掀,露出一个女子的帷帽纱帘,和一只女子的手。 那秦越目不转睛的盯着,车帘早已阖上,他却恍若不知。直到郑钧叫他,他才回过神来,嘿嘿的干笑了几声:“既然是女眷,自然不便查看,我们查查男丁外面的守卫仆人,看看有没有人混在车队里就行了。” 郑钧点点头。 秦越挥手让手下去核查。守卫仔细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秦越便很痛快的让他们过去了。 等涵因一行人走远了。一个守卫走到秦越跟前:“头儿,沛国公府不是让咱们仔细盘查刚才那些人的马车么。您怎么这么容易就放他走了。” 秦越一拍那人的脑袋:“你懂什么,这个是国公,那个也是国公,哪是我们这些小人物惹的起的。再说了,他们之间的事,我们掺和什么,能交差就完了,管什么闲事。你去跟郑家的人说一声,靖国公府的马车过去了。我们不好查,让他们自己留意。” 那守卫挠挠脑袋:“不过郑家可是给了不少钱呢。说一声就完了?” 秦越却在想那只白皙的手,舔了舔嘴唇:“郑家给的那笔钱……正好,今天咱们爷们一起去汜水县城里的百花楼乐呵乐呵,我请客……” ps: 求推荐票,求粉红票 第一百零八章 规劝 “现在姑娘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那些人要追杀你。”车到了驿站,安顿下来之后,郑钧和涵因一起来找这位宁若姑娘。 宁若娇笑:“我一个青楼女子,又有什么好追杀的,大概是我的恩客舍不得我走,所以派人把我追回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姑娘还是不肯说实话,我们怎么帮你呢。”郑钧皱眉。 宁若向郑钧眨了眨眼睛:“宁若感谢二位带了这一程,不过之后的事情就不必麻烦二位了,我自会雇马车去我要去的地方。” 郑钧接着劝道:“我们对姑娘的事情略知一二,姑娘遇上了麻烦,我们既然遇上了,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呵,公子话倒是贴心,不过奴家另有打算,只能却之不恭了。”宁若并不买账。 “人家都找上姑娘的马车了,姑娘还以为自己能脱身么?盯上姑娘马车的那些人,也曾经想对我们不利,因此我们才希望姑娘能把事情说出来,大家商量个章程。”郑钧见宁若不肯合作,有些心焦。 “看来公子也知道是谁要对我下手,怨不得,不过奴家只想过安稳日子,不想卷入你们郑家的争执。” 涵因冷笑:“姑娘倒想过安稳日子,不过那个要抓你的人恐怕不这么想。姑娘的马车刚出荥阳不久就被盯上了,你以为自己还能躲到哪里去。既然我们能把姑娘安全带到这里,姑娘怎么以为会轻易放你走呢。” 宁若一滞,旋即凄然笑道:“生死有命,若是实在逃不过也只能那样,二位虽然另有所图,但毕竟帮了奴家。奴家还是心存感激的。可若是想像贵二叔家那般行事,奴家心存死志。恐怕也不是二位可以相破的。想不到如公子这等高门大阀的上等人物,却都做这等下作的事情,来为难我一个弱智女流!” 郑钧瞪了涵因一眼,柔声说道:“姑娘误会了,我家弟弟心急,说话不当,姑娘若不愿意,我等自然不会相强。只是……” 涵因却丝毫不为宁若的话所动,接过郑钧的话:“只是姑娘想好了,这天下间又有谁能为姑娘得罪沛国公。我二叔家要抓姑娘。恐怕是为了获知李大掌柜的下落。姑娘虽有死志,焉知他们不会以姑娘为饵,诱使李大掌柜上钩呢。李大掌柜便是到了我们这里也不过是跟我们聊聊我二叔家的近况。但他要是回到我二叔家,会怎样的下场,姑娘猜也能猜的出吧。” “话虽如此,若是沛国公发现二位收留了我们,以二位今时今日的地位又怎能护得住我们。二位倒是盘算的好买卖。想要买什么东西,先要掂量掂量能不能出得起价钱吧。”宁若语含嘲讽,她想到今日沦落到这般处境,说话愈发尖刻。 郑钧听了她的话直皱眉,涵因却似浑然不觉:“一笔买卖是不是好买卖,不光是要看出价。而是买家是不是识货。姑娘觉得李大掌柜知道的哪点东西谁会买?荥阳郑氏树大根深,和各大世家的关系盘根错节,姑娘可要小心。若投错了人,恐怕不是找了个好靠山,而是自投罗网了。我们虽然势单力薄,但好歹是荥阳郑氏子孙,靖国公是我们的母舅。姑娘又非二叔家的奴婢,二叔有什么名义来管我们要人。最多私底下出手。不过你应该从李大掌柜那里知道了。我们来这些日子,跟二叔家也过了几来回了,他也没从我们这里讨得什么便宜。何况,李大掌柜所托之人便真的可信么?” “他在荥阳人脉极广,所托的人自然是可信的。”宁若有些激愤。 “可信便是落到姑娘这般田地么?”涵因如湖水般的眸子透着凉意,语气并没有特别的嘲讽,那种洞彻世事的淡然,却直入宁若的心里,一下子将她的一番做作映的无可遁形,她想起自己秘密赎身,还用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倚红阁的老鸨把事情告诉郑家也便罢了,但那人是李谛一手安排的可信之人,自己却这么快被盯上了,不由怀疑其那个人来,更担心李谛的安危来。 如此一想,便怔在那里,半日没说话,刚刚那般决绝的气势也弱了下来。 郑钧不愿如此逼她,说道:“姑娘若是实在不想跟我们同行,我们也绝不会勉强姑娘。这里再往东便是洛阳,我们把姑娘带到洛阳,也许会安全些。”说罢便招呼涵因走。 “等等。”宁若忽地眼泪“扑簌簌”的滑落,她的睫毛极长,泪水盈满眼眶,一滴滴的落下,自有一副梨花带雨的娇弱,让人不由心生怜惜:“公子真的可以救奴家和奴家的夫君么。” 她这副姿态,让一贯自持的郑钧都有一瞬间的失神,涵因却并不买账,她知道,这等烟花之地的女子,最是会故作姿态,之前她一副要拼命的样子,这会又忽然换了副神态,因此只是冷冷的看着,并没说话。 郑钧说道:“姑娘若是信任在下,在下自当尽力。” 宁若瞥了涵因一眼,看她用淡淡的眼神望着她,姿态不觉收敛了很多,擦了擦眼泪:“其实夫君早在一个月前就帮宁若赎了身,但是他让奴家和妈妈都不准声张,说等时机到了再把奴家接走,让奴家闭门谢客,专心等他。前些日子,他派人来大张旗鼓的接我,说要把我送到他在荥阳的宅子里正式纳我为妾,车出了管城,到了僻静处,有一辆小马车在等着。他便在那马车上。接我的人放下我,又接着走。我才知道郑家竟要杀他,被他先一步察觉躲过了,他为了把我弄出来,才用了这个法子。他先给我安排在一个很要好的朋友那里,为了不引人注目,我们分头行事,离开荥阳后在会合。没过几天,就听到沛国公家报官,说他卷走主人财物,荥阳到处都是通缉他的画像。他那朋友安排了一辆马车让我走。再后来的事,你们就知道了。至于他托的朋友是谁,还有到什么地方汇合,可别逼问我,我也不会说的。” 涵因知道宁若并不完全信任他们,因此也不逼问,只是问道。“听说李大掌柜在二叔家极受器重,而且还是家生的奴才,父母在沛国公是老奴,很有体面。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非要置他于死地?” “他并不跟我说生意上的事。所以这个我也说不清。”宁若见两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忙说:“我说的是真话。” 涵因并不信:“姑娘连我们事情都知道,恐怕李大掌柜并不是什么事都不跟姑娘说吧。” 宁若对上涵因那深潭般的眸子。眼神便有些躲闪,嚅嗫道:“有些事情自然也提过,但是只是只鳞片爪的,我也摸不着头绪,再说。荥阳、管城就那么大,郑家是第一大户,有点什么事情谁不知道呢。” “那姑娘总知道他最近再忙些什么,跟什么人接触的频繁吧。姑娘难道心里没有怀疑,难道不想知道这些到底怎么一回事么?我们现在可是在同一条战线上,要是连状况都搞不清楚。何谈对付我二叔家。”涵因循循善诱,让她仔细回想。 宁若一想也的确如此,便开始仔细回忆:“前年他给我梳拢我就不再公开接客了。哦,姑娘恐怕不晓得,梳拢是我们这个行当的一种说法,就是他出资办个仪式,自此我专门伺候他一个。自那时起。他偶尔会让我陪些重要的客人。这个月,就杜家大掌柜来了两次。他们商量重要事情的时候,都是要把我遣开的,我也听不懂他们说的。只是,那次似乎无意中听他们说起什么汴州仓……” “汴州仓。”郑钧和涵因相视一眼,都留意了起来:“还有什么?” 宁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说起汴州仓,我记得去年他曾经带汴州仓的管事们来过,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有印象。二位莫非知道什么。” 郑钧说道:“此事干系重大,我们也只是窥得一点皮毛,也不敢推断什么,但是李大掌柜肯定是知道的太多,因此他们才要灭口。” 宁若垂泪道:“前一阵子,郑家还安排了一桩婚事给他,对外说是奴婢,但据我所知,那女子实际上是沛国公的骨血,只因是沛国公在外一时兴起,跟一个身份卑贱的戏子所生,沛国公夫人为此很是生气,就把那女子当奴婢养,还入了奴籍。沛国公也不管。后来为了笼络我家夫君,就定下了这桩婚事,谁知……”宁若说起这个女子还带着些醋意,她虽然艳名远播,但地位还不如这个奴婢。因此她们都嫁给李谛,宁若也只能委屈做妾。以现在的状况,这门婚事恐怕也打了水漂。李谛以恒昌掌柜的身份在荥阳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凭是谁,也要给几分面子,但是他始终是郑家的奴婢,人家的面子也是给郑家的。现在郑家要整他,他也毫无自保之力。 涵因忽地感到很庆幸,自己这次重生,还好没有变成豪门妾室的女儿又或者奴婢身份,否则的话,自己一辈子的命运就握于主母之手,连一争的余地都没有。虽然现在地位大不如前世,但顶着大族嫡女的身份,好歹能为自己的事情奔走活动。她不由感到几分庆幸,老天还不算薄待她。 “不管姑娘信任不信任我们,总要把姑娘的情况知会李掌柜,姑娘可有可靠的途径传递消息?”郑钧问道。 “这个……”宁若低头半日不语,揉着一条手绢,显然是在踌躇要不要说。 郑钧说道:“你自用你的方法去传信,就算李掌柜不来,我们也不会相强。倒是自会放姑娘离开。” 宁若还好犹豫。 涵因看她的样子,笑道:“宁若姑娘,小心固然无大错,但要知道,这世上的事情总要冒风险的,只是分大小而已。若是你不给他传递消息,到时候你们便无法联络上。再说,至少,我们不会把李掌柜交给我们的二叔。” 宁若终于点了点头,对郑钧说道:“希望公子是言而有信之人,若是我家夫君不肯和公子共事,请公子遵守信诺,放了我们夫妻。” 郑钧郑重的说道:“一言为定。” 涵因笑道:“那姑娘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我让你的丫鬟进来服侍你。”说罢转身便要出门。 他们这要走,宁若的紧张感骤然松了下来,又恢复了几分娇媚的风韵,对着涵因捂嘴巧笑:“姑娘身世高贵,生得如此好皮囊,又是这般聪慧的心思,大公子怎么放心让她跟我这样的人接触。难道不怕传出去败坏了名声。” 郑钧脸已经沉了下来,涵因所扮的男装并不难察觉,尤其是她这种见惯各色人的风月女子。郑钧一直对此有所疑虑,但权且从急,便顾不得那么多了。此时被宁若一提,心中着实不悦。 涵因却知道她这样聪慧的女子,受制于人心中必然不爽,定是要在嘴上讨回来的,并不转身,只背着她说道:“姑娘是怎样的人?我只知道赎了身便算是良家女子。人要自重,姑娘若是不看重自己,又怎能让别人尊重。”说罢拉着郑钧出去了。 不一会儿,房中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ps: 求推荐票,求粉红票 第一百零九叛婢 来到洛阳城,涵因一行找了一家客栈休息一夜。 宁若要去给李谛留信,告知他现在的情形。 她对郑钧和涵因说道:“二位可是答应过我,绝不伺机窥探我家夫君的所在,这话可算数。” 郑钧笑道:“我们说到做到,绝对不会派人跟着珠儿姑娘。请姑娘放心。” “那好,我就信公子一次。”宁若转身叫来珠儿,掏出一封信给她,吩咐道:“珠儿,你把这封信送到我之前交代你的地方,务必要小心。” 珠儿点点头,笑道:“姑娘放心吧,你看住他们就行了。”用手一指霄云:“尤其是他,他的武功最高了。姑娘可要盯紧了,别让他离开您的视线。” 宁若笑道:“你这丫头鬼心眼子倒多,你赶紧去吧。” 珠儿拿着那信,小心避了人,一径去了。 天色尚早。路上没有几个行人,珠儿一边走一边观察有没有人跟踪,留心几次,果然无人跟随,这才放下心来,绕着街道转了几个圈,最后走到了恒昌米行洛阳分号。 此时伙计才要开门,刚出来卸门板。 见珠儿在一边探头探脑,走过来笑道:“姑娘,还没开门呢,您请稍等一刻。” 珠儿笑道:“我有重要的事找你们掌柜,麻烦小哥儿替我通传一声。” “哎呦,掌柜怕是还没醒呢。我可不敢去叫他,只能麻烦姑娘多等一会儿了。” “不要紧,你去把他叫出来,这是重要的事,你若是耽搁了,到时候他绝不会饶你。”珠儿央磨带着威胁道。 小二挠挠脑袋,无奈的点点头:“那姑娘请在这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请掌柜,店里正在打扫,就不请您进去了。” “你快去吧。传好了话,说不准你们掌柜还要赏你呢。”珠儿笑道。 “唉,那就借姑娘吉言了。”小二便进去传信了。 珠儿心里有些紧张,又朝四周看了一圈。忽地,有人捂住了她的嘴,把她套进一个麻袋里,窜上了路边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马车粼粼而行,消失在街角。 这时。小二带着掌柜出来了。 “掌柜,就是这位姑娘……咦,人呢。刚刚还在呢……”小二四下张望,刚才的那位姑娘却不见踪影。 掌柜骂道:“呸,你小子是想姑娘想花了眼吧,大早晨的还把我拎起来,你是嫌皮痒了吧!” “哎呦。掌柜您别打,我说的是实话……哎呦……真的是个姑娘啊……” “你还姑娘,我让你再姑娘……”掌柜被人搅了好梦,心情极其不爽,可怜的小二被掌柜几巴掌扇了回去。 珠儿被蒙着头,堵着嘴。双手被绳子缚住,心里忐忑不安,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把她绑了。一想到那位公子的手段。心里打了个冷战。那马车也不知走了多久,开始还能听见街上的人声,渐渐的周围的声音渐渐弱了,只有马蹄规则的“嘚嘚”声,和马车吱吱纽纽的摇晃声。 又不知行进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珠儿被扛进了一个屋子,又被重重的摔在地上。 麻袋一解开。珠儿惊的愣在了那里。 这里是一个破败的山神庙,鲜有人迹。山神的塑像已经塌了一半。屋顶也是漏的,透进来几缕清晨的阳光,破窗子外面草木郁郁,山间的鸟儿叫的正欢,流露出盎然的春意,但珠儿却无心欣赏这山间的春色,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身子不由的抖了起来。 旁边有人把堵着她的嘴的布拿掉,她张着嘴愣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姑……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宁若上去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贱婢,原来是你卖了我。” 珠儿的脸被宁若尖利的指甲划出几道血痕,嘴角也流出了血。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儿的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怎么回是你们……。”又冲着旁边的郑钧和涵因说道:“原来你们还是派人跟踪了我!” 宁若冷笑:“谁用的着跟踪你,你如果真是按照我说的地方去送信,怎么会出现在跟那个方向完全相反的恒昌米行!” “不是的,姑娘,……我只是迷了方向,看着米行眼熟,就过去看看……并不是不去送信……你相信我姑娘,我可是打小就伺候您的呀……”珠儿满脸泪水。 “你还狡辩!”宁若喝到:“搜她的身。” 涵因身边的盼晴走上前去,在珠儿身上摸索一番,从她怀中掏出那封信来,递给宁若。 宁若举着信冷笑:“你若去送了信,怎么可能还出现在那里。因为你不识字,如果信给了人,就不会知道夫君在什么地方了。所以你根本没去送信,直接拿着信去找恒昌米行的掌柜。对不对!” “姑娘,不是的,我真的是迷了路,没有找到你说的地方。洛阳分号的掌柜和李大掌柜关系最好,我只是想他说不定会帮忙……真的,姑娘……你相信我……” 宁若气急,照着珠儿的胸口便是一脚,把她踹倒在地:“呵,你倒是会迷路,夫君走后,恒昌米行分号的几个掌柜都在暗地里争大掌柜的位置。你去找他们,他们得了夫君的消息,便是立了大功,大掌柜的位置也是唾手可得。他们会帮夫君的忙?是帮忙把他送回沛国公府吧。” 珠儿磕头如捣蒜:“姑娘,求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是我糊涂了,我不该有这样的糊涂年头,你念在我们多年姐妹情分上饶了我吧……” “情分!你可念在我们姐妹多年的情分上放过我和夫君一码,亏得我那么信任你,没想到你却实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宁若厉声说道。 珠儿料定宁若此番比不会饶过她,索性挺起了胸,不再求饶:“信任?你也不过把我当成工具。你躲在后面让我替你干这干那,从来没想过,我要是被抓了会如何。再说了,姑娘早就疑我了吧。要不然也不会煞费苦心做这个局,是我笨,中了你的圈套。要杀要剐随你好了。”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好,我给你念念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吧。”宁若见珠儿这个样子,气得手抖,拿起信念到:“这信上写着:‘管家接到信后,务必将此送信之婢留下,好生照看,此婢身契随后派人送到,或留或走皆由她,身契亦交其自行处置,若留下,请代为安排活计,若要走,则赠银五十两,银票将随身契一并附上。’这个信不是我写给夫君的,而是郑公子写给靖国公府别馆的大管家的,让你送的地方是靖国公家的洛阳别馆。你若是送过去了,管家自会给你好生安排今后的出路。之前我一直不愿意相信是你卖了我,总想着许是夫君所托非人。也一直没细想,如果是那人出卖我们,怎么他们单盯上了我的马车,而没直接去抓夫君。看来到底是家贼难防。我已经给了你机会,是你不肯要。我问你,为什么要出卖我!”宁若的双眼恨不得喷出火来。 珠儿忽地笑道:“顾宁若!我忍了你那么多年,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整垮你!” “你说什么?这些年要不是我护着你,妈妈早把你拉去接客了。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可对得起良心!”宁若痛心疾首。 “谁要你护着我!如果不是你,管城的花魁就是我!凭什么所有好事都是你占着,我却得给你为奴为婢!在倚红阁,谁都能支使我,谁都能踩我一脚,我哪点不如你!好不容易你要走了,却还仗势把我也一并买下来,想让我伺候你一辈子!”珠儿恶狠狠的盯着宁若。 宁若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我是看在这么多年姐妹一场,想把你带出那火坑,给你找一户好人家嫁了,以后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呸!好人家,什么好人家,不过是些个农户小厮罢了,谁要过那种日子!谁要你来安排我!”珠儿恨声道:“大公子答应我,只要这次事情办的好,他便把我捧成倚红阁的头牌,以后自有我的荣华富贵,再不用受你和妈妈的鸟气!” 宁若瘫坐在椅子上流着眼泪:“我竟不知道你存着这样的心思,原来这些年的苦心,竟使我自作多情,早知道……早知道……” 珠儿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捆绑的绳索,向屋子外面跑去,霄云挥手就是一剑,从背后刺穿了她的身体。 宁若吓的不能动弹,愣愣的看着珠儿慢慢倒下,珠儿回身看着宁若,嘴里念念有词:“我要当头牌……我也要那般风光……”渐渐的闭了眼睛。 宁若怔怔的看着珠儿的尸体,泪如泉涌。 郑钧、涵因、盼晴和霄云都默契的没有说话,静静的在一旁等待。 宁若最终擦擦眼泪,向着涵因跪下,磕了个头:“姑娘,你赢了,小女子以后唯姑娘马首是瞻,必不会再有所隐瞒。至于我家夫君,我也会尽力相劝,为姑娘做事。” “我们也自当信守承诺,尽力替你们夫妻周全。”涵因说道。 宁若接着说:“请姑娘让我亲手安葬了她吧,虽然她背叛了我,但是好歹十多年的主仆情分。” 涵因点点头。 第一百一十章 归来 涵因一行回到了长安。暂时将宁若安顿在长安城外的一间寺庙里,让霄云暂时看护着,又给她买了个丫头伺候着。 之后才打发人去靖国公府报信。靖国公府果然拍了人来接。 涵因到了府中,先去向长辈们请安,而郑钧则去见靖国公。 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皓宁和二房的几个女孩正坐在偏厅里等着,男孩子们则都不在。 涵因按规矩行了礼。 老太太伸出手,招涵因过去坐在身边,慈爱的摸摸她的额头和脸说道:“这一个多月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可是累着了吧。” “涵因并不累的,只是想念外祖母、舅母和几位妹妹。” 老太太点点头:“我们何尝不念着你。今天叫你舅母给您接风。先回去换衣裳吧。这风尘仆仆的样子,真是可怜见的。” 涵因回自己院子。里面留守的丫鬟们早等在院子中。 张妈妈这次因身子不好没有跟去,一见涵因回来高兴的拉住她的手嘘寒问暖。 慕云笑道:“妈妈别急,让姑娘先去跟老太太、太太叙话再说。” 张妈妈忙抹了眼泪笑道:“是了,看我老糊涂了。” 涵因笑道:“我知道您老不放心,待会我回来,再让妈妈瞧个分明。”说着忙去换了衣裳。又跟着丫鬟们去了老太太的锦荣院。 老太太那里人还没散,涵因知道他们等着自己说荥阳那边的情形,便一一说给他们听,没有提郑锐找出吴爽污蔑哥哥们通敌的事情。 老太太知道涵因他们这次是无功而返微微有些失望,不过此事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因此只是皱了皱眉头,便笑道:“入谱是大事。你们也常年没回去过,这第一次去没办成也是常情,以后寻日子再办就是了。你也不必太过挂心,毕竟,你是郡公的亲女,这谁也改不了。” 涵因笑着点点头,脸上也未露出沮丧的神色。 大太太又笑着问她一路上的见闻。 涵因便拣路上听的有趣的事情一一讲了。众人听了跟着一乐,只是听到今年的蝗灾已经闹的沸沸扬扬,又听说流民已经到了荥阳,不免担心了起来。 “博陵老家那几个庄子。恐怕今年收成难保了。”二太太忧心忡忡。 大太太神情也黯了下来:“前些日子来人送过一回信,说正组织人手应付,又说从去年到今年灾就没断过。地方上也不太平,回去之后也没再派人过来,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人手紧张,哪能有空时时过来报信,刘庄头是老人了。晓得分寸,想必是要等这阵子过了,把损失情况计算好了一并报过来。”老太太是经过灾年的,因此并不似两个媳妇那般忧心忡忡。 “听说这蝗灾极可怕的,听说那蝗虫一过去,就什么都不剩了。”大太太想想今年府中收入不保。各项开支还不知道从哪里剩下来便是一阵头痛。 二太太想起流民又是一阵叹气:“恐怕今年夏天也别打算去洛阳避暑了。这蝗虫还没过来呢,怎的这些流民这么快就来了。” 涵因知道这些豪门妇人不知民间疾苦,只关心自己的吃喝玩乐。解释道:“去岁大水之后接着大旱,今春又闹了蝗灾,那些农民眼见着又一年没有收成,吃不上饭,不得已只能把地卖了。这样的人越来越多。聚在一起就成了流民。他们自然是要向富裕的地方跑了。” 大太太笑道:“有什么的,庄子上有部曲。有佃户,还怕几个流民么。倒是要嘱咐管事的,留意着好土地,价钱贱了再买些。” 老太太也点头:“这才是正经主意,老二家的,以后你们分出去单过,这些事情可都要你这个主母好好筹算了。” 二太太脸一红笑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媳妇知道了。” 连年灾荒,土地兼并愈发严重,流民聚成盗匪,盗匪又逐渐酿成叛乱,地方为了自保依靠当地豪门招兵买马,地方势力逐渐尾大不掉,中央税收难以保证,实力减弱,逐渐控制不住地方,最终群雄四起,一个王朝的覆灭往往始于此,涵因想到这里,不禁心里微微起了些凉意。 不过这话也让她颇为意动,蝗灾过后,土地价格一定会再跌,自己家也要趁这时候赶紧置产业才行。 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子话便散了。但涵因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仔细一想才发觉,原来是皓宁一直没有说话,她不觉心生诧异,原来皓宁是最喜欢聒噪的,今天却一言不发,老太太和大太太却像是没觉察的样子。 回到自己的院子,张妈妈早张罗了自己喜欢吃的各式点心:“离开饭还要好一会,姑娘必是要去老太太那里用的,先垫几块糕点。” 涵因笑道:“还是妈妈疼我。”回过头又问留下的乘风和凝霜:“我不在这些时候,没什么事吧。” 凝霜:“咱们这没事,姑娘不在,这院子可冷清了。” “不过咱们府倒是有件大事,大老爷和二老爷正式分家了。不过二老爷也没搬走,只是把原来住的院子单隔了出来,从那边又开了一扇大门,二太太还是每日到老太太这里晨昏定省。老太太又拨了二管事给二老爷那边管理宅院。”乘风想起这件事虽与姑娘无关,到底是家里的大事。 涵因对这事早有预料,不过现在朝廷形式对靖国公不那么紧迫,没想到靖国公还是果断的分了家,没有把着当家的大权不放手。涵因从前对靖国公一直不以为然,现在到有几分佩服了。 她没说什么,把话题扯到别的上面:“你们没事做,就去找三姑娘玩呀。” 乘风叹道:“三姑娘最近性子变了好多,也不爱说笑了,常常一个人就在那里发愣。” “这是怎么了?”涵因嘴上问着,心里却明白大多是因高煜之故。 乘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涵因又问道:“家里其他人怎么样呢?” 祈月调笑道:“姑娘心里焦急想知道大公子的事。你们几个小蹄子怎么就这么不上道。” “好啊,你这丫头越发贫嘴了,可是我平时纵的你。”涵因啐了一口。 祈月笑着逃开了。 慕云忙按住涵因:“姑娘刚吃了点心,这一闹,仔细岔了气。”说着又忍不住笑。 “好啊,你们几个丫头合起伙来欺负我!你们不去分派我给府里各人准备的礼物,倒戳在这闲嗑牙。”涵因满脸绯红。 祈月端过杯茶来:“好了好了,快说吧。” “大公子入了翰林院,老爷很是高兴,最近常带他一起去应酬。听说皇上特别看重。让他不必等别人,先入职学习。所以前几天公子就开始去翰林院了。为此,二老爷好好教训了四公子。把他关在屋子里读书呢。至于二公子还是老样子。哦,对了,大公子身边的锦芳姐姐出嫁了,除了给了恩典免了奴籍,老太太、大太太特特多赏好几封银子。大公子也把自己的体己拿出来说给她添妆,真真风光。”乘风一脸羡慕状。 “那现在大公子身边是谁?”涵因问道 “大太太又调了身边的红绸过去,又提了流霭做二等。” 乘风平时不大显眼,涵因也没怎么注意过她,没想到她对府里的这些事情倒是很有数。 涵因略歇了歇,便过去看皓宁。 皓宁见她来了。挤出个笑容。 涵因有些心疼的问道:“到底是怎么了。我走的时候,看你还好的。” 皓宁勉强一笑:“我没事,不过是短了些精神。好久没见姐姐了。姐姐可想我?” 涵因搂着皓宁:“自然是想的,我一回来就想着来看你。还给您带了好多好玩意。” “姐姐总是这么周全,妹妹比起你实在差远了。今后,妹妹要好好跟姐姐学习。”皓宁略看了一眼涵因带来的东西,却兴趣寥寥。 “姑妈正在给衢姐姐准备婚事。衢姐姐就要嫁了呢。”皓宁惨笑着说着这件事,却始终不肯提高煜的名字。 涵因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对皓宁始终有些愧疚。 皓宁深深看了涵因一眼,目光中有种晦暗不明的意味,但涵因心中有愧,低头避开了皓宁的目光,因此没有察觉,只听皓宁冷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人心难测,姐姐,你聪明如斯,就一定能和大哥得偿所愿吗?……” “怎么又说起我的事来了。”涵因的笑容僵了僵,如今他们兄妹前途未卜,又一下子被卷入到朝廷的争斗之中,以他们现在的实力,也不过就是炮灰罢了。当她以为他们之间的距离终于近了一小步的时候,却发现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这些话,是无法说出口的,涵因只能苦笑,心里隐隐觉得皓宁话中有话,却不及深想。 晚间,老太太遣了人来接她们过去用饭。 饭毕,娘儿几个正聊着,皓轩、皓辉、皓铭进来请安。 皓轩只看了涵因一眼便转过头去陪着老太太说笑,但涵因却清楚的感觉到,这一眼包含了那么多思念、爱慕、关心…… 她的脸不由红了红,低下头,细细吹着茶。皓宁拍了她两下,她才回过神来。 回去的时候,皓轩从后面赶上来:“妹妹站一站。” 涵因回过身,低着头,脸红扑扑的。祈月将手中的灯笼交给皓轩,对涵因说到:“姑娘,我想着火上笼着茶,我先回去看看。”又对皓轩说:“路上黑,就麻烦公子送我们姑娘回去。” 皓轩忙不迭答应了。祈月一溜烟就跑走了。 涵因嗔道:“这丫头,数她最会偷懒,还会支使起人来了。” 又见皓轩看着她笑,脸一红。 皓轩笑道:“园子里桃花都开了,妹妹可曾去看了。” 涵因摇摇头:“我刚回来,还没去园子里面逛呢。” 皓轩和涵因并肩而行,皓轩又说道:“你家的事,今天二表哥跟我说了。你也不要太心急。我这些日子在翰林院,也听有人议论起你家的事来,好多世家子弟对你家的事也感到不平。都说虽然族谱族规宜严,但是族中也应该回护自己的子弟,不能一犯错就如此绝情。而且妹妹是郑家人是明摆着的事,郑家太胶柱鼓瑟了。” 涵因看着他:“哥哥说的可是真的。” “我哄你干什么,我们世家门户,讲的便是族人相互照应,子弟若有错,族内自应管教,万没有以犯错就推出门去不理不管的道理。这些世家子弟,谁没有不当心的时候,若是一犯错就被逐出族去,那族中岂不是无人了。此事大家心中自有道理,只是尚未形成公议,我想郑家人也不会对大家的议论视而不见,因此,令叔也只能再拖沿些时日罢了。” “多谢哥哥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哥哥在翰林院可顺利?”涵因舒展开笑脸,让皓轩心情也好了起来。 “上峰和前辈很是照顾我。的确也学到了不少东西。”皓轩说起自己的职业生涯,露出几分踌躇满志的神色,看涵因盯着他的脸,不好意思的一笑。 “到时候我三哥也要去那里,他老是毛毛躁躁的,哥哥可要照看他。”涵因知道皓轩仕途开局顺利,也放心了不少,脸上盈满笑容。 皓轩笑道:“放心吧,亲戚间自当彼此照应呢。何况,你三哥脾气开朗,人也极好相处,说不定比我吃得开。” 说着走到了院门之前。皓轩只恨路太短,依依不舍的叮嘱涵因:“妹妹这次回来又清瘦了,想必是路上劳累,可要爱护身子。” “哥哥初入仕途,冗事庞杂,也要量力而行,千万别累坏了。”涵因也忍不住叮嘱他。 这时,慕云听到外面有动静,已经迎了出来。 皓轩看见慕云,把灯笼交给她:“天色晚了,我就不进去了,妹妹回去好生休息吧。” 涵因点了点头,跟着慕云进去了。皓轩嘴上噙着笑容,一直看着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院落的树影之后,才转身离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参奏 朝廷中却又一场风暴在酝酿。郑钧一回到任上,便微微的感觉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从大家偶尔的窃窃私语中,从有些人有意无意瞟过来的眼神中,郑钧都嗅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息。 一个参奏折子,让因太子过世暂时安静下来的朝廷又起了波澜。 这个折子是陇右道观察使所上,参奏右屯卫大将军薛进私通突厥,私放商贾运送货品给突厥,并收取好处。并抓住了走私的商贾和薛进的亲兵为证。 此时的观察使也是世宗时期开始的传统,品秩很低,不能干涉地方事务,却能上达天听,监察地方官员。他们会例行定期上折子,参奏地方官员的不法行为。这个折子也是一个例行的奏报。不过却因为参奏的是实权大员备受关注。 皇帝正在为河北的灾情搞的焦头烂额,又是下旨赈济,又是斋戒祭祀,听说已经有了流民,更是苦恼不已。起初,他倒对这走私的事情并不大上心,捞外快这种事要是认真追究,那么全国就没有官员可以用了。但他却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一个控制西北军权的绝好机会,薛进这些年的表现不可谓不忠,他是荥阳郡公一手提拔上来的,但在荥阳郡公和长公主死的时候都没有参与进来,而是在西北专心对抗突厥,可以说是孤臣了,但是他在西北已久,皇帝不想让他的跟在那里扎的更深了。 皇帝让众臣讨论,意见却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薛进里通外国,应该严查严惩;另一派则认为,只有人证,并不能作为确证,西北战事频繁。若是无端猜疑,会伤了将士们的心,甚至说观察使没有确证却参奏,这是诬陷,应该治罪。 支持严查的一听不仅不查,还要治观察使的罪,更不干了,说观察使本身就有监察之责,就算查了薛将军没有罪也不应治罪。 皇帝也没料到这件事会变得这么复杂,西北大军的敏感程度让皇帝感到犹豫。而这犹豫又让两派争执的更加激烈,每天朝堂上为此事争吵不休,然而多是下级官员发言。而三省的长官却没有一个发表意见的。 争来争去确是谁都说服不了谁,最后只好以“恭请圣裁”结束,皇帝为此大感头痛,但是,他心里却并不想此事有结果。如果查,那么如何查,用什么人查,怎么查法,件件都大有讲究,如果不查。那么该怎么给说法,难道真要将观察使治罪? “陆宪陆卿家,你是中书令。怎么这么久了,你还没有说你的意见呢。”皇帝实在是忍不下去了,非要逼这几个老狐狸开口。 “启奏万岁,臣以为既然证据并不确凿,那只要下旨派人详查就好了。若薛将军清白。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 这时候一直没有出声的门下侍中李明哲却悠悠的出声了:“我看不过一个走私的案子,难免小题大做。况且薛将军军务繁忙,底下人做的事薛将军未必知情,为这件小事大费周章岂不是闹得西北大军都不得安生,我看不如把折子发回去,让薛将军自查。”李明哲不温不火的点出了薛进在西北的地位。 陆宪却大为火光,让薛进自查,等于是给他机会清除异己,不过他也只是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等着皇帝再度发话。 “崔濯呢,现在尚书省他主事,今天廷议,怎么他却不在呢。” 尚书右丞出来回答:“皇上,这半个月靖国公主持赈灾调配事宜,已经累病了,前些天上折子告假,皇上还叮咛他好好休息呢。” 皇帝暗骂一声老狐狸,不知道又嗅到什么味儿了,躲了起来。 “那兵部尚书总在吧。”皇帝有些烦躁,觉得这件事又不像他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了。 柳正言慢慢出列:“臣在。” “你主管兵部事宜,你怎么看。”皇帝见柳正言的样子,觉得他早有了主意,只是他素来和薛进亲近,当年他们一个是荥阳郡公的老师,一个是荥阳郡公的部下,必然是一个鼻孔出气,恐怕意见也无非是不要查。 六部尚书不管实际事务,实际权力向来分配到各部郎中手中,柳正言这个兵部尚书随是名义上的兵部长官,却没有实权,而他本人在军中朝中都很有资历,这也是长公主在郑伦死后没有动他的原因。 皇帝一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的样子看着在下面站着的那个看起来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头子。 柳正言清清嗓子,开口说道:“据我所知,薛进将军忠心耿耿,以他的人品,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皇帝和其他的大臣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柳正言却毫无所觉,接着慢悠悠的说:“现在有人告他,也应该听听他怎么说,皇上可下旨责问,让他上自辩的折子,不过此事关系他一生清誉,光上折子未必说的清楚,不如皇上宣他入京自陈。” 这回皇帝和其他人都面面相觑了,这么做相当于削了薛进的兵权,脱离了西北大军的薛进,谁还怕他闹出花样呢。 借着这件事攻击薛进的人,本来的用意就是把薛进整倒,然后进一步拿下西北大军。然而最有可能为薛进说话的,此时却主张让薛进离开他依仗的大军。 陆宪在柳正言走出来的时候只是瞥了一眼,此时却忍不住上下打量这个老头,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哪一边的,就差直接问他:你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李明哲半天没出声,脸色青了青:“西北那边不安定,为了这么点事就招大将军上京,万一让突厥人有机可乘,边关可怎么办?” “春夏季水草丰美,突厥人一般都比较安生,更何况右屯卫除了大将军,下面还有将军和诸军官,令其暂代即可。屯卫本来就是御外保中。上将军和大将军本是遥领,本就该驻京,打仗时下派,只是因为西北常有战事,地方军队无力抗衡,故而变为常驻。因此宣薛将军入京也符合常例。待事情分辨清楚,若将军无罪,再让他回去便是。”柳正言不紧不慢的说着,仿佛说着一件小事。 他这样说,陆宪反而觉得很是怪异。但怪在哪里,他又说不出来。 “可是……”李明哲想说要是薛进仗着西北大军不肯回来怎么办呢,难道真要朝廷跟他撕破脸么。但这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含在嘴里咕哝着。 皇帝也知道李明哲的意思,眼巴巴的看着柳正言。 柳正言笑笑:“薛进将军是薛仁贵将军之后,对朝廷忠心耿耿,自然是懂得朝廷章程。况且我想他会想要为自己辩驳。” 兵部尚书最懂军队体制。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也没别的说的。 陆宪盯着柳正言看了半天,也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特意强调:“皇上下旨问责,但还要你们兵部安排好,那边要有人主事才行。不如暂调一个人过去。” “调人就不必,右屯卫将军魏孝琨熟悉军务,让他暂代大将军即可。”柳正言笑呵呵的。似乎看出来陆宪在想什么。 “也不必暂代吧,左不过这些天,右屯卫将军有两个,一个魏孝琨、一个冯威,有事让他们商量着办便是。”陆宪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脑子又开始运转了。 “军队最忌令出多门,必须得有一人负责。”柳正言很果断的驳了这条。 皇帝想想这毕竟是个冠冕堂皇的办法。再说薛进也未必敢对抗中央,虽然他很想现在就新调个人过去接手,但是毕竟要考虑到西北大局,不能把薛进逼的太紧了,于是点点头:“就按照柳尚书说的办吧。” 靖国公垂着眼皮思索一番,启奏道:“皇上可派内卫指挥使刘锦为监军,在薛大将军回长安这段时间,监督军纪。” 皇帝正想把刘锦调开,好让副指挥使魏伯颜再整治一番,而且军队素来和内卫有龃龉,也不怕刘锦有什么动作,这个提议正合他意,便也准奏了。 散朝后,陆宪故意等着柳正言一起走:“柳尚书真是老成谋国之人啊。我还以为柳尚书也主张不查呢。” 柳正言望望天,打着哈哈:“自然是要为皇上分忧。” “只是不知道薛进薛将军会怎么想老尚书的此番作为。”陆宪出言试探,想看看柳正言的脸上会露出什么端倪。可惜,他只看到那一道又一道的褶子。 柳正言笑道:“还能怎么想,自然是急着上京跟皇上陈情,讨回清白了。” 陆宪放弃了努力,皮笑肉不笑的说:“若是他自己的说法没法让人信服,可还是要查的。” “那是自然。”柳正言捋了捋自己精心修剪的白胡子。 陆宪便不再多说,向后瞟了一眼:“有人排着队呢,在下就不奉陪了。”说罢,快步走向宫门外。 李明哲故意在后面慢慢的走,见陆宪走了,才走上前去:“我们争了半天,是不想让那起子人得意,难道就争出老尚书这句话来。” 柳正言仍然笑呵呵的捋着他那几根胡子:“薛将军自会承左相的情。只是左相莫要改了初衷便是。” 李明哲知道此事柳正言和薛进必然有什么主张,一时便想住了,待他再要细问,柳正言已经慢悠悠的走远了。 郑钧冷眼听着看着大家私下传的小道消息,从不说什么,间或有人打听薛进的情况,也被他小心的应付过了。他已经从大家看他的眼神里对他的言语试探中知道,人们已经把他划为薛进一党了。 如今的目光也只是猜测探寻,薛进若是倒霉了,他们的神情又不知会变成怎样。 ps: 今天真是晕了,以为自己已经更新了,其实没有更,另外感谢闲来无事读书忙同学给我捉虫(*^__^*)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国事家事 涵因只能间或从郑钧和皓轩那里得到些消息,窥得朝廷上的情势。郑钦一直没回来,也不知道消息是否传递到了。 这些日子,她便常去找哥哥:“这事哥哥跟舅舅说了?” 郑钧点头:“长谈了一次,但舅舅没有表态。” “哥哥这次没把底全兜给舅舅吧。”涵因想起郑钧之前的表现,很是不放心。 郑钧一笑:“你叮嘱那么久,我哪能还不留心。只说了叔父可能和杜家联手想要对付薛将军。” “那舅舅怎么说?”涵因追问道。 郑钧摇摇头:“没表态。不过听到叔父和郑家联手,看样子很是不悦。” “咱们山东士族向来和关陇世家不是一路的,关陇那边除了跟咱们齐平的李姓关系近些,其他家都多多少少有些不对付。叔父这样做,舅舅自然是满心疑虑了,不过碍于亲戚情分,恐怕也不会说什么。舅舅这些日子称病在家,想必是不愿意掺和这事。”涵因分析道。 “只是不知道柳老尚书怎么想的,让薛帅回来,岂不是羊入虎口。”郑钧皱着眉头,柳正言实在让他看不懂。 “也未必,我看薛将军这时候回来倒是好事,现在又是饥荒又是流民,皇上总不会让边关在这时候乱起来。暂代的魏将军不是薛帅的心腹么,你怕什么,最多也不过是荣养。要是再晚,等皇上腾出手来,再想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涵因笑道。 郑钧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薛将军这些年忠心耿耿,难道皇上会猜忌他?” “薛将军在西北待的太久了。”涵因没有正面回答郑钧。 郑钧知道涵因的意思,故而问道:“那这么说皇上会令派人接替薛将军?” “皇上自己手里哪有人,杜家盯那个位置很久了,这次的动作准备已久。不把薛将军拉下马不罢休。若是成了,西北大军大概就会落到杜家手里。”涵因冷笑。 郑钧总有些感觉,涵因一提起皇帝,就有种微微的不屑掺杂在语气里,但他又说不好,因笑道:“你这丫头,难道皇上就一定要选杜家的?” 涵因笑道:“明摆着的,这事的起因你我都知道是杜家的手笔,但在朝堂上,杜胤却对这事情一言不发。他家跟薛帅有仇,因此他做出姿态来避嫌,如此超然。皇上看在眼里也会觉得他们秉以公心,并不是挟私报复、落井下石的小人。若是薛帅这次败了,皇上必然要找个跟薛帅不是一路,又能压得住西北大军的人去掌局, 杜家在军中素有威望。自然是最好的人选。而且显而易见的,中书令陆宪也会鼎力支持。你说这事能不能成呢?” 郑钧沉吟不语,之后又疑惑的盯着涵因:“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对这些事这么了解。” 涵因笑得有些僵硬,知道这些日子郑钧逐渐接受了她参与这些事,于是便有点忘了分寸,忙说:“每日听哥哥说这些事情。又听皓轩哥哥讲他们翰林院的小道消息,我怎么也能窥到些门径,妹妹只是小女子的一点小见识。哥哥听过就罢了,莫放在心上。” 郑钧叹息道:“可惜你是一个女子,若是男子必然成大器。不过若是皓轩知道你常在这上面上心,不知道会怎么想。” “哥哥可千万别跟表哥说这个。”涵因忙道,想了想又补充道:“哥哥是家里人。表哥……表哥毕竟是外人。” “呦,这会子他倒成外人了。你给他作鞋的时候可没把他当外人哦。”郑钧见涵因把眼睛瞪了起来,不由一笑:“好好好,知道,不会跟他说这些的。你放心吧。” 涵因忙转移话题:“倒是有一件正事,说起来哥哥也该赁个院子,最起码也好安置宁若姑娘和霄云。霄云跟咱们非亲非故,也不是咱们雇的护卫,他一直跟着咱们,是沈姐姐的面子,咱们是要以客礼相待的。总不好让他们一直住在寺里面,再说寺里人多眼杂,出了事就不好了。” “我也是这样想,这些日子也在留意,我想着咱们早晚要从这里出去,毕竟我和三弟都入了仕,也不能总赖在舅舅家不走,没有这样的道理。等庄子上的出息送来,我便去办。只是国公府附近的房子,房租高,以我们两兄弟的俸禄,可能要寻个离这里远些的地方了。只是要委屈妹妹了。”郑钧笑答:“不过你也住不多少时日,便回来了,想也无妨。” 涵因知道哥哥有拿她和皓轩打趣的意思,脸略红了红,并不接着话,只说道:“我们兄妹要在此常驻的,以后哥哥们娶了嫂嫂,家里人口便多起来了,租住也不是个办法,哥哥可留心,若有好的,不如买下来,岂不更便宜。至于钱的问题不必担心。” 郑钧笑道:“我知道你有体己,不过你们女孩子家哪知道长安的房价呢。一个极普通的小院也要三四百贯钱,若是想找个稍微好些的地段,那价钱又要往上翻。” 涵因笑笑,拿出十张银票,都是一百两一张的。 郑钧拿起来看了看,诧异的说:“你哪里来的这么些钱。” “母亲留下的,我一直藏着没拿出来。哥哥不会怪涵因隐瞒吧。”涵因笑道。 郑钧又把银票推了回去:“母亲留的自然是你的嫁妆,你自己收好便是。我和三弟置办了庄子,也有了俸禄,没有用你的钱的道理。” “除了这些,我还有。家里都到了这步田地,哥哥还跟我说你的我的,哥哥们的俸禄除了养家糊口,还要用在交际应酬上,都未必够开销呢。何况……”涵因压低了声音,“薛帅若是这次安然无恙,哥哥的婚事就该准备了。也不能在舅舅家娶亲吧。薛姐姐好歹也是将军之女,无论如何,也不能太过寒酸。” 提起薛姑娘,郑钧的脸就是一红,收了银票,点了点涵因的脑袋:“你这丫头啊,什么都知道。” 涵因捂嘴一笑。 涵因回去之后,便做了糕点去看皓华。 皓华在家观中修行,出落得越发超逸出尘,见到涵因笑道:“妹妹可算回来了。” “姐姐这些日子可好?”涵因亲热的拉着皓华。 “我还不就是这样,整日闲呆着,能有什么事。我倒是要看看,你出去这一趟有什么变化。”皓华上上下下仔细看着,不住点头:“看着倒是比之前更精神了,相必是外面的水土更好些,不像这宅子里,闷的让人透不过起来。” 涵因知道皓华自那苏公子死后,那种悲伤存在心里,无法言说,虽然这一年修行,让她平静了许多,但是有时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忙笑道:“外面的烦心事多,哪像姐姐这里这般清净。” 皓华敛起寥落的情绪,笑着让涵因坐:“我这里也只剩下清净了,难为你不嫌弃,还时常来看我。” “姐姐如何这样说,我可是贪图姐姐这里的好茶来的。”涵因开着玩笑,让气氛轻松了起来。 “想要好茶容易,把你新制的糕点乖乖献上来。”皓华早看见涵因手里拎的点心匣子。 涵因笑着把匣子打开,一样样的往外拿:“这个是玫瑰花糕,难为我一回来就采了新开的玫瑰,做成这高点,只是不知道姐姐有什么好茶配我这好点心。” “上好的蒙顶石花,只用滚水泡了,就是一股子清香味道。”皓华叫丫头把那罐子茶拿过来。 涵因接过来一嗅:“嗯,竟和上用的没差别。”杨熙当年最爱此茶,贡到宫里的蒙山石花基本上都到了她手里,因此她自然识得此茶。 “可是呢,每年蒙山上好的明前毛尖才有几斤,除了贡到宫里的,只怕都在这了。”皓华笑着取出些亲手给涵因冲泡。 “老太太、太太还是更疼姐姐,什么好东西都先送到姐姐这来。”涵因笑道,还想伺机再劝劝皓华。 皓华说道:“老太太、太太是疼我,不过这茶却不是咱们家长辈送来的。” “哦?”涵因有些好奇。 “李家妹妹前些日子带给我的。”皓华答道。 “是李郎中家的宁馨?”涵因问道。 “可不是么,你这些日子不再,她常来咱们家玩呢,有时候还住上几日,老太太和太太都很是喜欢她,叫她时常来呢。这茶也是她上回来的时候带的。哎~,她时常找皓宁的,皓宁没对你提起么?” 涵因笑着摇摇头:“你也知道,她现在那样子,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恐怕也想不起来这些。” 皓华给涵因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幽幽的说:“以前我总觉得只有煎茶才能尽得茶意,冲茶多少失于轻浮,还以为只要自己煎茶的功夫到了,不管什么茶,都能煎出滋味来。如今尝了这个茶,才知道从前竟使我自误了,人不能一味的认死理。什么茶就有什么吃法,顺其自然,该泡则泡,该煮则煮,方是正确的吃茶之道。” “那姐姐现在回头也不晚。”涵因看着皓华。 皓华摇摇头:“已经在风炉上煮着的茶,难道还能捞出来从新冲泡么?倒是你的茶是冲是煎,可要先掂量好了看清楚了,可千万别强求那一个法子,该冲泡的却煎了,味道尽失,该煎煮的却冲泡了,了无茶意。什么茶配什么吃法,顺其自然,合适了才是好茶一杯。” 涵因看着皓华,拿起那杯茶吹了吹,一边饮着,一边琢磨着她的话,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密谋 皇帝责问薛进将军的旨意已经发了八百里加急,命薛进尽速回京自辩,谁也不知道薛进会有什么反应。朝中的大臣们都在观察着,等待着,小声的议论取代了高声的争吵,眼神的会意取代了言语的针锋相对,所有的人都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现在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某一处的时候,另一些事情就往往被忽略。 汴州出现大批流民正往郑州方向走的折子被丢在一旁,郑州发来的请求救济流民的折子在各部门之间转了个来回,又照常例发了回去,要求郑州州官便宜行事,可由州府官粮救济,如果不够,同意从洛口仓调米赈济。 靖国公府依然平静如常。皓轩在翰林院行走学习,皓铭被关在屋子里读书,皓辉则拜了个师傅,听说精通武艺和兵法,现在闷在郊外的庄子上也不得回来。王夫人正忙着准备着王衢和高煜的婚事,也没有什么空过府来陪老太太。皓宁整日闷闷的也不说话,老太太、太太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知道劝也没有用处,便随他去了。 府里便有些冷冷清清的。 李宁馨的母亲身体到了春天好了起来,两家的走动便频繁了,因此李宁馨常常随着母亲到靖国公府来。她本意是来找皓宁玩,但皓宁总是精神不大好,她来靖国公府的大半时间倒是和母亲一起陪着老太太、大太太聊天。 她对着那些低门小姓人家的女孩子多有些豪门世家女子的傲气,但是对博陵崔氏这种一等门阀家的人,便收敛了性情,十分可人疼爱,说话也很讨长辈们的喜欢。 “涵妹妹,你终于回来了,我都盼了好些日子了。这次终于见着你了。”李宁馨又随母亲到靖国公府来做客。一见涵因在座,便亲亲热热的拉着涵因的手说话。 涵因笑呵呵的说:“我刚回来,还忙乱着,正想着去看你们,没成想你倒先来了。我从荥阳带了些新鲜的玩意给你们玩,快跟我去瞅瞅。” 说完便跟长辈们打了招呼,拉上皓宁,去自己的院子了。 大太太笑道:“她们好的跟亲姐妹似的。” “她们相处一直很是和睦。”李夫人也笑着点头。 “我们都老了,咱们世家的情谊还要这些小辈们传下去。”老太太似有所感。 李宁馨把玩着涵因从荥阳市集上淘换来的小物件,瞅了瞅丫头们都出去了。皓宁正漫不经心的看着一本诗集。拉过涵因,悄声说道:“外祖父给母亲去信了,你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母亲让我叮咛你别着急,现在不过就是你们三房的二叔一个人死撑罢了。早晚这事情准成的。” 涵因笑道:“多谢你相告。” “另外有一样,听说你那两个兄弟和薛将军走的很近?”李宁馨压低了嗓子。 涵因笑道:“我一个女孩子家,这种事情又怎么知道,只是我那两个哥哥充军时好像是在薛将军帐下的。” 李宁馨叹了口气:“那你要叮嘱你那两个兄弟小心了。这次薛将军的情形很是不妙,听说朝里有人下了死力,想把他拉下来,罪名也大得很,私通突厥,一个不好就是掉脑袋的罪名。可千万别连累了你那两个兄弟。” “你在内宅,竟然也知道朝廷上的事?”涵因讶异道。 李宁馨得意一笑:“咱们女孩子家虽然不该管外面的事,但是好歹要心明眼亮。咱们的家运和朝廷息息相关,多听些自然是有必要的。” 涵因笑笑:“哥哥们是不跟我说这些事的。” “不管怎么说,你以后慢慢留心就是了。”李宁馨的脸上洋溢着一股小小的优越感,“听说皇上已经下旨,让薛将军回长安自辩呢。” “既然是这样。也未必就真的治罪了。”涵因笑道。 李宁馨摇摇头:“他们是确有办法的。” 涵因故意说道:“皇上英明,未必就听信了他们的。” 李宁馨见涵因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咬了咬牙说道:“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呢。” 涵因郑重的点点头。 李宁馨接着说:“那日,我在父亲书房偷偷找书看,听见有人来了,便躲在后面。是父亲和一个人进来,我不敢探头,因此也只能听见声音,并不知道是谁。那人劝父亲,待薛将军来了,便同他们一道参奏薛将军。父亲一向谨慎,说只有人证没有物证,罪名并未坐实,不能贸然答应。那人却说物证也已经取得了。就等着薛进在朝堂上对峙,绝不容他抵赖。” 涵因心跳加快了几分,道:“那你可知他们有什么法子能把薛将军治罪?” 李宁馨摇摇头:“那人没说。” “那会是什么拿出物证对峙?”涵因接着探问。 李宁馨还是摇头。 “那你父亲答应了?” “没有,只说若是真有确证,会附议。” 之后,涵因便无心再应酬,李宁馨道她担心家里会受牵累所以心不在焉,因此也并不在意,只和皓宁有的没的闲话几句,又看看涵因放在绣架上的绣品,看那绣活鲜亮可爱,便跟着绣了几针,直到她母亲派人来说要回府了才走。 皓宁虽然自己心思烦乱,但是看涵因的神色也知道她心里有事。劝了她几句也走了。 涵因好容易将她们送走,自己便坐在一旁心思飞转。 好一招引蛇出洞,先只抛出人证,让对方放松警惕,以为罪名不确实,所以放心大胆的让薛进回来。他回来之后,必然要当朝奏对,只要薛进否认,他们届时便会抛出物证,那薛进的罪名不仅是通敌走私,更要加上一条出言矫饰,欺君罔上。前一条可从宽,这后一条则是不可恕,这才是杀招。薛进纵是有万全的准备,又怎么逃得出这张准备好的罗网? 那么柳正言到底是哪边的,可是他主动提出来让薛进回长安自辩,并亲自劝服他,难道是跟了杜胤一边,合谋把薛进整垮。 可是在军中柳氏一系素来和杜氏一系有纠葛,薛进和柳正言向来同进退,柳正言没道理自断臂膀。难道是柳正言认为自己有把握。不畏惧那些证据?到底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信息。 涵因很是紧张,这关系到他们兄妹的未来。她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到底只能从这些小道消息中窥得只鳞片爪。而男人们的大事绝不会认真跟女子商量。 如今她家情况特殊,她的两个哥哥还容得她置喙,等到哥哥们逐渐长大,都各自有了主意,恐怕就容不得她插手这些外面的事了。 她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本想现在就去找哥哥,可天色已晚,二门待会就要落锁了,只得作罢,明日再说。 入夜,涵因心绪烦乱。难以入眠,这件事反复思量总觉得透着怪异。薛进难道真的就这样自投罗网么?也不知道三哥郑钦到底有没有把消息带到。 高煜却在这夜里不期而至。 涵因半梦半醒之间,被盼晴扯了起来。心情极其不好,口气也夹着不耐烦:“高公子不在家里准备婚事,大晚上的倒有心思到处乱窜。” “你什么时候跟李湛又扯上关系了?”高煜脸色也并不好看,也并不接她的讽刺,直接问道。 涵因才想起来高家从前也是跟着荥阳郡公郑伦的。郑伦死后,高家和唐国公府仍然走的很近。自己在温国寺曾经见到高煜和李湛走在一起,因此他两家在这件事上站在一起毫不奇怪,冷笑一声,随口说道:“什么扯上关系,说起来也是亲戚,还要承蒙他在荥阳那边的照应。” 高煜冷笑道:“照应都照应到你的头上,子涵?不就是你,你起这种蹩脚的名字,能糊弄过我去?” “李湛会跟你提我?”涵因的困意全无,冷冷的盯着高煜:“你实话说,你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高煜见她真的动了怒,心里森森的起了凉意,回过神来,又心里暗骂,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怕的,脸红了红又白了白,咳了一声说道:“这是李湛让我转给你哥哥的信。哎~我不是故意看的。我没留心,以为是给我的就拆开了,看了才知道是让我带给你哥哥。况且也并没有特地加封印……” 说着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涵因,见涵因不接,仍然冷冷的盯着她,看得他心虚:“好了,我承认我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上面也没有什么密事,不过是说说管城的近况,只是末尾提到不管发生什么,让子涵千万少安毋躁,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不用担心。我就猜想子涵约莫是你。故而有此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涵因这才接过信来,借着灯光扫了两眼,果然如高煜所说,管城外的流民越聚越多,向着虎牢关那边去的流民见过不了关,便又返了回来,现在管城已经关闭了城门,把流民挡在城墙之外,还有些流民伺机聚众闹事,有些村落已经被抢了,大多数村民都投到大户的庄上,组织起来防卫着,流民还有吃的,也不轻易去惹他们,几方都在对峙,形势很是紧张。官府的存粮越来越少,等到粮食没有了,流民说不定就会造反。这样的当口,蒋刺史却称病了,应付流民的一应事宜,竟然全权委托给了李湛。 涵因看了信,低头沉思一会儿,似有所悟,神色间似乎轻松了很多,把信递回给高煜:“不是叫你给我哥哥么?你给便是了,大晚上的扰人清梦做什么?” 高煜接过信却一时语塞,说道:“好好好,我错了,算我多事。我走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等等。”涵因叫住他:“永和巷还盯着我们府吗?” 高煜摇摇头,“你走之后,我来过一次,好像没见人了。永和巷现在也没空管你们,他们正盯着薛进呢,说刘锦这次亲自去了西北,朝廷就是怕薛进仰仗着大军作乱。” 涵因听说刘锦去了,便知道皇帝的意图,的确是不想让薛进在西北呆下去了,薛进一旦抗旨,必要用手段相制,真是险局,她按下心中的紧张问道:“你岳丈家站在哪边?” “他们王家是不会轻易站队的,他们关陇一系这次要重新排座次,山东大族是不好直接插手的。不过这些年他们在西北也被杜家、韦家挤兑的够呛,自然是希望他们两家被打的越惨越好。我以为你会更好奇柳尚书。” 涵因故作轻松:“不管他是哪边的,都已经出了牌,就只看薛帅如何应对了,我们人微言轻也影响不了薛帅,所以柳尚书到底怎样,想了也没用,我只估计最坏的结果便是了。对了,你既然跟李湛有方法联络,就告诉他,必然有人暗中挑动流民作乱。若乱了满盘皆输。” “那么多人,总会有生事的,怎么防得住。”高煜的脸色有些凝重。 “恒昌米行的总号在那里,还怕没有米吗。我才不信李湛弄不出来。”涵因笑笑。 “他们有米,但是说这是为采购军粮而筹备的,因此不能强征。李湛说服了贵堂兄,临时拿来周转,但他们提出条件,说怕到时候数目核对不上出问题,因此要求在城里发放,让流民自己来领取。这不就是明摆着要让流民进城么。流民一旦进了城一定会乱起来,恐怕李湛的爵位和仕途就都难保了。可是继续这么下去,流民早晚忍不住会作乱,结果还是一样。因此李湛还再拖着,只怕也拖不了几天了。”高煜想起这件事来感到无比头大。 “又是个死局,我那堂兄好手段。”涵因毫不吝惜的称赞了郑锐,惹得高煜连连白眼,有些愤愤的问道:“你个丫头难道……” 想起她之前的的算计,又把到嘴边的“难道会有办法”咽了回去,咳了一声,放低声音说道:“你有办法就别藏着掖着了。都什么时候了。” 涵因勾起一抹笑容,眼中的光彩带着一抹狡黠:“李湛应该已经有法子吧,只是他这个人做事未免顾虑多了些。你就跟他说该下手的时候就下手,生死局,勇者胜。” 高煜听了一愣:“这是什么意思?”随即叹了一口气:“好了,不管了,你们这些人说话总是一堆弯弯绕,我就这么跟他说就是了,至于怎么做就看李湛了。” 涵因提醒道:“别提跟我见面的事。” 高煜一脸愤怒:“我又不是傻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死局 薛进竟然二话不说,把大将军事务交给了魏将军便启程回长安了。消息传回来,让很多人提起来的心放了下去,又让很多人心里面嘀咕,薛进答应的也太痛快了,难道他另有打算? 正在大家都在观望之事,荥阳那边却出了大事。 原来,从河北而来的大股流民已经聚到了郑州的管城、荥阳一带,因无法通过虎牢关,便在此聚集,已经到了数万人。现在管城的州府府库粮食早已告罄,之前虽然已经同意用洛口仓的粮食赈济,可是户部的调粮令虽然下了,洛口仓却拿不出那么多的粮食,现在眼见也见底了。 现在这几万饥民眼巴巴的等着官府的赈济,若是没有粮,这些饿红了眼的人一定会聚众闹事。荥阳一带向来是重要的产粮区,洛阳乃至长安都有赖于那里的供给,更是南北货物流转的中枢,一旦那里乱了起来,必然会影响国库收支。 皇帝震怒,当朝责问户部郎中裴敏:“不是说郑州要求赈济的折子早就到了吗?你们户部是怎么处置的。” 裴敏满头大汗:“当时已经发了许可,让从洛口仓调粮,由州府便宜行事。” 皇帝“啪”的一下把郑州加急文书往下一扔,怒道:“你自己看,洛口仓的粮食大部分都是麸皮,就这样还有一半发了霉,就这样的粮食都已经吃光了,现在灾民已经饿了两天,随时可能弄出民变,你这个管户部的倒是跟我说说为什么会这样!” 裴敏擦了擦汗:“皇上,这些年连年灾荒,就说去年夏天闹了水灾,冬天又闹了旱灾,今年春天又有蝗灾。后来汴州那边闹民变,汴州仓也损失了不少。洛口仓在世宗年间被乱民所烧,前年开始兴建,今年刚刚建好。里面所储的米粮,就是汴州仓搬来的,米粮不足也是情有可原。当时下发许可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流民会来的这么快,而且人这么多。粮食比预想的消耗还要快些。”裴敏瞥了杜胤一眼,见他在那里,面无表情。仿佛他跟这件事情毫无关系,裴敏暗骂,你这个汴州刺史拍拍屁股走人了。却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让我们给你背黑锅。 杜胤感受到他的眼神,却不以为意,挑了挑眉,那神情似乎再说:你也没少从中捞好处,这件事你不想担待也不行。 “汴州仓是交通南北最大的粮仓。那场民变不到一个月就扑灭了,就算他们趁机抢粮,汴州仓也不会只剩下这么一点东西,这里面必然有人偷梁换柱中饱私囊!”裴敏的话更增加了皇帝的怒气。 裴敏低下头,头上的汗不住的往下滴。 皇帝看着他冷笑:“再说,你这个户部郎中是做什么的。连这些事情都处理不来,既然知道那些米粮经过这些事情已经不足了,为什么不事先安排从其他地方调粮。” 中书令陆宪此时站了出来:“皇上。此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调粮过去,赈济灾民,安抚民心。若是再迟,恐怕要生出民变来。” 一番话。终于让皇帝气的发昏的脑袋清醒了一些,他强压怒气。说道:“那就尽快从河阳仓调米粮过去,不过百里的路程,应该几天就到了吧。” 大臣们嘴里都称“是”,皇帝叹了口气,希望这件事情能顺利的解决。 有过赈济饥民经历的一些官员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却没人敢再撩拨皇帝的怒气。皇帝和大部分官员整日养尊处优,只想着粮食只要运过去就好了,却不会想到,人饿到一定程度,多一刻也是等不了的。 杜胤是经过汴州民乱的,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然而他却毫无忧虑之色。 在陆宪府里的茶室中悠悠的品着神泉小团。 陆宪给自己舀了一碗,脸色却没有品茶人该有的悠闲平静,吸了几口气才说:“沈靖远的账册一直没有找到,现在汴州仓的事情恐怕是瞒不住了,若是账册被捅了出来,你该如何撇清干系?另外,听郑家那边来消息,很是担心李湛拿到了账册。” 杜胤笑笑:“等民乱出来,皇上哪顾得上那么多。之前我在汴州,谁知道沈靖远那小子狡兔三窝,把东西藏在郑州。陆相不如举荐我领军平叛,正好趁机收拾干净。民乱平息之后,这件事的风头也过了,无凭无据,皇上也不好追究。” 陆宪冷笑一声:“你去年平叛的时候,是等到皇上废止了‘摊丁入亩’才动手,皇上心里有数。要不然怎么会把你一个地方大员调到左散骑常侍这个闲职上,明升实降,摆明了不信任你。” 杜胤向陆宪拱拱手:“那就要靠陆相您大力举荐了,除了寒门的人,绝不会有人反对。我在阻碍‘摊丁入亩’上出了大力,落到现在这个处境,该是这些世家给我回报的时候了。” “等事成了再说吧,你怎么知道那些流民一定会造反?若是粮食及时的送到,我看也未必会乱,那个蒋忠也是个没担当的,就把事情都推到李湛身上了。李湛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最是奸猾有主意的,若是他安抚住了流民,岂不是立了大功。”陆宪一点也不像杜胤那么乐观。 杜胤闭上眼睛,专心的享受着茶叶的馨香,之后才悠悠吐气,说道:“用不着担心,郑州离长安千里之遥,从文书的日期上看,传到这里已经过了三天,也就是说灾民已经饿了五天了。八百里加急,实际上每天跑三百里已经很快了,紧急军情也不过如此,等到公文传到回洛仓,又要花上两三天的功夫,回洛仓就算是一刻也不耽误,粮食走水路运输也需两天,我们再使些手段延误延误,三四日旁人也挑不出什么来。那帮流民已经饿急眼了,加上郑家侄儿在其中运作。想不乱都难。等到一乱,呵呵……他这个司马的闲职怕是也做不成了。” “你不说郑家还好,他们沛国公的恒昌米行不就是一个靶子,李湛若是急了,直接动恒昌米行的米赈灾。别反倒把家当赔了进去,给李湛当了梯子。”陆宪想起这一茬儿,更是没了好气,重重的把茶碗撂在桌子上。 杜胤却不以为意,瞧了瞧陆宪铁锅一般黑沉沉的脸色,笑道:“就等着他动呢。” 陆宪重重叹了口气:“好了好了。那边的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薛进这边准备好了?可是万无一失?” “就等他回来了,他若承认就落实了通敌的罪名,因此他必不承认。而我们掌握的证据定叫他哑口无言,到时候就治他个御前矫饰、欺君罔上的重罪。”杜胤笑眯眯的,不紧不慢的说着。 陆宪仍然还是不放心:“那冯威可靠吗?他是薛进一手提拔上来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可靠不可靠都没关系,白纸黑字的证据,是薛进亲笔写给他。让他销毁账册的书信。那薛进想抵赖都抵赖不了。右相也太操心了些,您盯着大方向,这些小事交给我们就好了。”杜胤对陆宪这么不放心自己很是不满。 陆宪听出他话里的抱怨,忙安抚道:“不是我不放心你,只是柳正言那个老狐狸,这次很是反常。我总是觉得不对劲。” “呵。您老放心,就算那个老家伙再能折腾,这一次。也逃不出我们布下的局。”杜胤的表情未变,眼神中却充满着志在必得的自信。 朝廷之上暗潮汹涌。 郑钧却在为妹妹过于出挑头疼。 “这是高煜高公子今天给书信。是李湛写的。你自己看看,他还特地提到了你。”郑钧拿出了信。 涵因昨天已经看过,之接过来扫了两眼便放下了。 郑钧说道:“为什么叫你少安毋躁?” “这我怎么知道,也许觉得我性子太急躁了吧。”涵因敷衍着。 见郑钧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忙转移了话题:“哥哥,宅子置办好了吗?” 郑钧点点头:“这些日子我也挑了好几处。只是都不那么合适,价钱便宜的离这里太远了,离的近的价钱又太贵,房子也大,咱们家也没几个人口,住着也浪费。” 涵因听了却不以为然:“哥哥莫要太俭省了,银子还有,眼瞅着咱们家要添好几口人,哥哥有了嫂子,伺候的人也不少。再以后有了侄儿,那人丁就更兴旺了。我看哥哥只管往大了买,可千万别太局促了。” 郑钧笑道:“不够住了再搬就是了。咱们现在没多少钱,要把好钢花在刀刃上。你那钱好好留着,看起来好像不少,跟老太太、太太们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钱留着不过是一堆死物而已,只有流转起来方能生财。长安的房价年年涨,这份产业置办下了,过几年就算卖了,还能小赚一笔呢。哦,对了,出了宅子之外,哥哥有空的时候不如留意一下长安附近的庄子,这几年天灾不断,地价也跌了又跌,正是置办产业的好时机。” “你呀,出去这一趟就变成市侩泥腿子商人了。这么精打细算的。”郑钧看涵因一个女孩子整日盘算着挣钱的事,又好笑又心疼,拍拍她的脑袋说道:“知道了。这些我都会留意的。你要是不放心啊,过些日子,我带你出去看看那些地方,挑一处你觉得可心的。这下总行了吧。” “那好,哥哥可不许骗人。”涵因笑道。 “我骗你这个小丫头做什么。”郑钧难得看到妹妹如此有兴致,心里也很是开心。 涵因看看外面:“咱们从管城那边出发到今天也有十几日了。和三哥分开也有二十来日了。也不知道他那般情形如何,也不传个信回来。” 郑钧却毫不担心:“我们在那里待了那么多年,就像回自己家一样,你不用担心,三弟昼夜兼程,要比咱们快很多,咱们到这里的时候,他也应该见到薛帅了。现在说不定在军营里面和同袍们喝酒呢。他应该这次会跟着薛帅回来。” “是啊,现在担心也没有用,只希望这件事能顺利解决吧。” 靖国公在家歇了几天,又恢复了上朝。 薛进终于从西北回长安了,他居然在路上毫无耽搁,昼夜兼程的往回赶,只花了十天工夫,没有带大军,只有随行的二十几个护卫。满朝文武都瞪大了眼睛,等着事态的发展。 皇帝在御座上沉吟着,考虑着要用什么语气质问。 只听薛进在下面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爱卿起身吧,一路从边塞赶回来辛苦了。”皇帝决定还是和颜悦色一些:“这次让你回来是有些事情需要质询你。有人参奏你私通突厥,私放商人资敌,你可认罪? 陆宪耷拉着眼皮站在朝堂上,时不时抬起眼皮扫薛进一眼,等着他开口否认。 薛进却忽地一下跪下了,把官帽摘下,放在一旁,深深的磕了个头:“皇上,臣有罪。” 第一百一十五章 翻盘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傻眼,过了好一会,窃窃私语开始弥漫在大殿之上。 陆宪正准备一听见薛进否认就抛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乍一听见薛进认罪了,那番话又生生憋在了嘴里,他愣了半饷,才反应过来,出列奏道:“既然薛进认罪,请皇上下旨降罪。” 这事,薛进又磕了个头:“皇上,臣的确私放商人出关,但是臣绝不敢通敌,臣放商人们出关收取钱财,也是无奈之举。老臣罪该万死,但恳请皇上让臣为边关的将士们陈情。” 杜胤此时忽然觉得大不对劲,忙出列道:“皇上,此人罪大恶极,岂容其狡辩,应该立刻下狱,着三司会审。”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杜胤,仿佛再说,我知道你们有仇,不过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吧,他对着薛进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 杜胤被皇帝的眼神一看,仿佛浇了个透心凉,心中窝火,却只好站在一边不再说话。 薛进说道:“皇上,我要呈上一些东西恳请御览。” 皇帝点点头:“薛爱卿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便是。满朝文武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必然会给你个公道。但是你若贪赃枉法,想也瞒不过天下人的眼睛。” 太监从外面宣进来薛进的随从,将他带来的东西呈给皇帝。 皇帝一看,是一个破烂的冬衣,一个袋子:“问道这是什么?” “皇上,这就是我们大隋边塞的将士们穿的冬衣、吃的军粮。西北苦寒,突厥人凶猛,将士们远离故土,却吃着麸皮。穿着破絮过冬、御敌。老臣实在不忍心于是便私放商人过关,从中收取钱粮,贴补将士们的穿用。” 皇帝拿起那冬衣一看,里面果然是只夹了一层薄薄的破烂棉絮,又打开袋子,从里面倒出来粮食散发着霉味,还有一半是麸皮。 皇上皱着眉头:“棉衣不是向来有定制么,怎么是这样的?军粮怎么这么差?薛进,你所禀是实情吗?” “臣不敢欺君,皇上可派钦差到大军粮库亲自查验。若臣有一字不实,甘愿领罪。”薛进的身子低伏在地上,老泪纵横。 陆宪一见薛进如此说。上来问道:“你休要推卸责任,我问你,既然军粮被克扣,你作为大将军为什么不如实奏报?莫不是你中饱私囊,如今却要来贼喊捉贼。” 薛进答道:“奏报年年写。年年要求改善将士的待遇,但是却没有人理会。臣这些年获利所得,一分一毫接用在补充军粮、抚恤将士身上,”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呈上:“这是账册,皇上可派人核实查对。” 皇上的眼皮跳了跳。眼见就要压不住火气,对着下面的大臣问道:“军粮的事是谁管的?” 靖国公是尚书右仆射,没有尚书令。他便是六部的头,见皇上发问出列奏道:“军粮每年由兵部统计各军人数,再报到户部,由户部调拨。” “那就是户部郎中管了。”皇帝的声线一点点的上扬,谁都听得出来。其中蕴含的怒气。 户部郎中裴敏赶忙出列:“臣等核实了兵部上报的将士人数,按照定例向粮库下发调令。向大军的粮库运送军粮。战事频繁或者遇上恶劣天气、道路阻塞,军粮运输延误,可向附近州府申请暂时调粮,待军粮运到再归还。户部只管调配审批,但粮食并不经手。粮食是从粮库运出的。” 皇帝一听又是个赶忙撇清关系的,火气越盛:“那么西北大军的军粮是从哪里调运的?” 裴敏赶忙答道:“一直是从汴州仓。” 杜胤攥了攥拳头,没说话。 门下侍中李明哲不解的问道:“去年民乱,汴州仓损失惨重,怎么还从那里调粮?” 裴敏答道:“汴州仓交通南北,江南的粮米由运河送来,都要先经汴州仓再分调到回洛仓、河阳仓,回洛仓和河阳仓是保障京兆、洛阳的,除非紧急情况,否则并不从这两个仓直接调配。历年各地采办的军粮还是也汇总到那里,再统一调配到军中。民乱过后,那里经过修正做临时过渡之用,又使了一段时间。现在汴州仓已经全部搬迁到洛口仓,今后将从洛口仓调粮。不过今年二月新调运的军粮还是从汴州仓出发的。” 皇上问薛进:“你拿来的这袋子,是今年的新粮?” 薛进点头道:“是臣临走前去军中的米仓拿出来的。” 皇帝怒道:“又是汴州仓!上次奏报不够赈济灾民所用的,不就是汴州仓么,怨不得救济灾民的粮食拿不出来呢,连军粮都动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帮欺上瞒下的东西!主意都打到将士们身上了,这件事要查,要彻查!” 满朝文武都跪下:“臣等失职,请皇上降罪。” 皇帝平静了一下,见薛进还在跪着,语气放柔了下来:“薛将军为社稷殚精竭虑幸苦了。虽然有罪,但是其情可悯。你先起来吧。”又对跪了一地的大臣们说道:“你们也都起来吧。” 薛进站起身来,不经意回头一看,正对上杜胤盯着他的目光,他并不回避,还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似乎是在致意。杜胤恼怒的别过头去。 皇帝接着说:“此事交由御史台详查,由御史大夫戴裕光亲自主持,可设推鞫,切不可放过一人。” 陆宪却出列奏道:“启奏万岁,郑州那里流民聚集,眼见着就要起民乱了。眼下人心惶惶,这个时候若是大张旗鼓严查严审,地方官员人人自危,恐社稷不稳。请皇上三思。不如等安抚好流民再行处置。” 门下侍中李明哲笑道:“右相此言差矣,除了这些蛀虫,民心该会更安定才是。” 皇帝的怒火骤然平息了下来,他想起了郑州令人头大的流民,还有河北一带的灾情。陆宪说的没错,这种粮仓大案,绝不可能只有粮仓的管事参与,必然是上下串通一气,说不定连朝中都有人参与。 若是严查了,保不准这些人趁着流民聚集,挑唆闹事,弄出更大的祸端来。 他的声音不由低了下来:“郑州的流民如何了,赈济的粮食运到没有?” 裴敏回道:“回洛仓传回的消息,已经准备停当,应该今日起运。两日之后便可到管城了。” 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这都过了七八日了,怎么才刚刚起运?” “发调令、筹备、查点、调派押运人手都需要时间,这个速度已经是很快了。”裴敏擦擦汗。 “依微臣看,流民聚集,易生变乱,宜令郑州各县城加派人手严防流民进城。”李明哲上奏道。 陆宪跟着说道:“听说,郑州一带的流民聚集已达十万众,请皇上下派兵符,调大军镇守,以防变乱。” “右相说的有理,那依你看什么人领军合适呢?”皇帝问道。 “臣举荐左散骑常侍杜胤。”陆宪回道。 还没等他说完,李明哲便驳道:“杜常侍乃门下省职事官,去年刚刚调任,还没到半年又调武职,哪有这样的道理。况且军中又不是没有带兵之人。”他特意不说杜胤的爵位,而强调他的职位。 陆宪说道:“皇上,臣举荐衡山侯一来他曾领过兵,二来去年他在平定汴州民乱中立了大功,对民乱更有经验。” 下面的官员纷纷附和,皇帝皱了皱眉头,对着靖国公问道:“崔爱卿以为如何?” 靖国公奏道:“杜胤有经验,定能胜任,臣附议。” 皇帝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说道:“那就……” 这时大殿太监急匆匆跑进来,向当值的内侍耳语几句,内侍不敢打断朝议,在一旁躬身向皇帝示意。皇帝看见了,问道:“什么事,说。” 内侍呈上一份文书:“皇上,郑州的加急文书。” 皇帝脸色有些发白,难道是那些流民终于忍不住造反了?他打开文书看了一遍,脸上由白转红,眉头也舒展开来,忽地大笑道:“好好好,郑州刺史蒋忠奏报,当地大户踊跃捐粮,司马李湛以身作则,到城外督促赈米发放,已经安抚住了流民,管城外修了一个临时的驻地,现在已经将流民安置妥当,这个事情处理的不错。” 大臣们又开始忙不迭的称颂皇帝英明用人得当。 皇帝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他笑道:“要好好的论功行赏,李湛首功。另外立了大功的就是沛国公郑仁,听说恒昌米行是你家的产业,此次赈济灾民,你家公子主动提出捐粮,而且出粮最多,你说朕该如何奖赏你。” 郑仁闻听此言浑身一震,见所有人的眼睛“唰”的一下朝向自己,赶忙出列跪下:“为皇上分忧是臣的本分,微臣不敢居功。” 在形形色色投来的目光中,郑仁只觉得陆宪和杜胤的目光尤其刺眼,不知道为什么,额头上竟渗出细细的冷汗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解套 郑州管城,李湛坐在恒昌米行总号的厅堂里,悠哉悠哉的喝着一碗米粥。 郑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抬头看着堂上一块上书“惠民济世”四个大字的匾额冷笑:“李司马做得好买卖,一块匾额就换走我们一仓库的米。” 李湛把那粥吃的干干净净,掏出帕子抹抹嘴,方笑道:“只是借么,再说你也答应了,过两天官粮到了自会还你,放心,一两都不会少的。送你这么大一块匾,吃你家一碗粥还不成么。我已经让蒋刺史上奏的时候将沛国公和公子的善举大大的表彰了一番,等皇上的恩赏下来,说不定你那国公世子封爵也就定下来了。说起来,你还真该请我喝酒。” “要知道打劫军粮可是死罪!”郑锐咬紧了牙,恨声道。 李湛把帕子塞了回去,皱着眉点了点头道:“嗯,的确如此,那帮贼人实在胆大妄为,竟敢偷盗皇商米库,还好被我们巡逻的士兵碰到了,要不然丢失军粮的罪过,恐怕就是郑家也承担不起呀。” 郑锐冷笑:“说起来这么多天了,李司马竟连一个贼人也没抓到。真是让人不敢相信,捉住汴州民乱匪首的李司马竟然也会束手无策。” “贼人狡猾,外面又乱,他们混在流民里面,自然不好察觉。倒是贵米行有那么多家丁护卫守着,竟没人看见那些贼长什么样。”李湛似颇为无奈的叹着气。 郑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好“呵呵”了两声:“高手不在,被小人所乘,既然这米在被李司马的人查获,那也应该物归原主才是。” “这两日不太平,恒昌米行都出了事了,自然不能把米粮放在这么不安全的地方。少不得军中的兄弟要辛苦几日了。”李湛笑呵呵的打着哈哈,吃到嘴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再让他轻易吐出来。 郑锐也知道让他交还回来是不可能,冷哼一声:“照李司马看,那些贼人是把迷药下在了什么地方,才让把那么多人一起都迷倒了?” “无非就是水和米吧,说起来贵号经营入口之物,更是要格外小心啊,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只有我敢吃你家的粥喽。”说罢,李湛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便起身告辞了,走到厅堂门口。又回过身来冲着郑锐笑道:“这玉田碧粳米果然是碧粳米中的精品,配上这越窑的青瓷更是相得益彰,让人胃口大开,多谢了。”说罢优哉游哉的走了出去。 郑锐盯着李湛离去的背影,脸上的僵笑渐渐抽动起来。一手将那翠色的菊瓣纹花口青瓷碗摔在地上。 此时身在郑仁下了朝,顾不上回府换衣裳,直接来到陆宪府。陆宪却闭门不见,他只好怏怏的回了府。 次日便接到了儿子郑锐的书信。上面说流民本已经饿的忍无可忍,李湛便果真如前所料,找到了恒昌米行借米赈灾。自己便依计行事。假意推脱不过,同意借米。之后便提出,只能在城内发米。以引流民进程。并且安排好了人手,伺机挑动流民哄抢。 谁知李湛竟不知用什么法子,让米行的人尽数被迷药迷倒,因武功最高的无剑被派回长安传信,米行这边没有高手坐镇。于是中了招。那些人连夜把米仓洗劫一空。照李湛的说法士兵巡逻时恰巧碰到了贼人,贼人见到官兵便把米丢下一哄而散。士兵们不知哪里来的米,便扣下了,带回军营,后来才知道是恒昌米行准备出来赈济灾民的米,李湛说为了避免麻烦,查点之后就不再送回米行,而由自己发放。第二天一早便敲锣打鼓的送来一块“惠民济世”的匾额,还拉上蒋刺史上表请功。现在流民有粮吃,恐怕暂时不会闹了,不过灾民们聚在一处,鱼龙混杂,已经派人潜伏在里面,另寻时机闹事。 郑仁拿着信,匆忙赶到陆宪府。将信递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儿,陆宪才同意见他。郑仁一进厅堂才发现杜胤也在。 陆宪半眯着眼睛,望着房顶,也不理他。 “沛国公有个好儿子。”杜胤忍不住先开口出言讥讽。 沛国公擦擦汗:“犬子的失误,不过他已经在尽力弥补了。” “指望贵公子,哼,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杜胤冷笑。 陆宪开口了:“好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况且开始也没全指着那边,谁想柳正言、薛进这两个老匹夫这么奸猾,让我们两头都落了空。现在汴州仓的官员因搬迁交接,都在管城,要赶紧把其中紧要人物处置了。再让其他的人都闭嘴。想也出不了什么事” 杜胤又重重的哼了一声,答了声:“是。” 分别多日的郑钦,终于回府了。靖国公那边只依之前的说辞,说是碰上了同窗,到对方府上叨扰了几日。 “三哥这些日子辛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涵因听到郑钦派人送信说今日回来,便一直在哥哥的院子里等着。 “我没事。”郑钦笑呵呵看着妹妹,看得出他虽有疲累之色,但精神很好。 郑钧问道:“你是和薛帅一起回来的?” “我马不停蹄,又抄了近路只花了十多日便从郑州奔回了大军。见了薛帅,原来薛帅前两日已经接到了李司马的信,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看了哥哥的信,当下便有了对策。他让我顶了驿夫的身份,急奔回长安给柳老尚书捎了信,一路沿途换驿马,三日便到了长安。你们回长安的时候,我就在柳老尚书家。歇了两日又替柳老尚书跑了趟管城。这又紧赶慢赶回了来。徐伯就不行了,他到了军中就走不动了,也没跟着薛帅回来,这会儿才刚刚到呢。” “哥哥可是累坏了,那就赶紧好好歇着吧。等歇好了,我再来看哥哥。”涵因便要走。 郑钦忽然想起来:“哦,对了,李湛让我谢你呢。” “谢我?”涵因奇道:“为什么谢我?” “嗯,没错,是谢你。咱们堂兄果然出了损招,想把流民引到城里,然后再伺机鼓动他们哄抢。的亏上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提醒过,说他们必然有人作乱,他预先做了准备。终于应付过去了。” 涵因笑道:“我一个小女子能想到,他为官多年又怎会想不到。许是看着哥哥们的面子,顺便夸一夸我。何必当真呢。” “哎呦,咱们兄妹之间就不用谦虚了,我的好妹妹这么聪明,连男子也比不过的。”郑钦说着话,就开始迷迷糊糊了。看样子是连日紧张劳累,此时这根弦松下来,疲劳就袭了上来。涵因忙叫丫鬟过来伺候他睡觉,自己回去了。 入夜,高煜飘然而至。 涵因算着他还会过来一次,打算这几日晚间都特地晚睡等着他来,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 高煜眨着桃花眼:“等急了吧。” 涵因冷笑:“我不急,我有什么可急的,要急也该是李湛急才是。他必定是向薛帅讨主意,看看能不能让朝廷派兵过去,可是朝廷若是派兵过去,陆宪必定举荐杜胤,那就正着了杜胤的道道。” 高煜“咦”了一声:“怎么,你都听你三哥说了?” “我哥没说,不过我猜着,十万流民吃饱了饭没事干,聚在一起哪有不生事的。我堂兄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必定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定是在流民里面潜了人,伺机闹事的。你们今天必定是聚在一起商议,没有章程,所以才来找我。” 高煜的桃花眼含嗔似怨的瞪了涵因一眼,冷哼道:“你这小丫头怎地一点都不可爱呢。” “你这快娶妻的男人,怎地还跟小孩子似的。”涵因针锋相对,轻哼一声:“你身边的可爱姑娘那么多,干嘛半夜三更跑过来。” 高煜无奈,笑问道:“好好好,我怕了你了,那在下请教涵姑娘,有什么法子,让这十万流民安生下来。”说罢拱拱手,眼睛里头却并没有恭敬的意思。 涵因冷笑:“我出主意,你卖好。倒是打的好算盘。” “哎呦,怪不得人都说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什么点子事,就斤斤计较。”高煜对涵因屡屡不买账很是恼火。 “偏偏你就求到我这个小人身上。”涵因见高煜来求她还端着架子,就忍不住出言逗他。 “你……”高煜盯着涵因,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躬躬身子算是行了礼:“请姑娘赐教,若有用这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 涵因露出了笑容:“吃饱了没事干精力过剩才会生事,干一天的活,下来之后除了倒头大睡,谁还有精力闹事?” 高煜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 “没错,以工代赈,黄河的堤坝不是还要修呢么。壮年男人干玩活的才发米,剩下些老弱妇孺还能闹腾什么。至于怎么抓住我堂兄安排挑事的人,就看李湛自己的本事了。” 高煜大喜,不由搓手转了两圈,笑道:“果然好主意,你若是男子,别人十个也应付不了。对了,杜家商行账册的事怎样了。” 涵因抿起嘴,想起沈瑶道别前决绝的眸子,不由一阵失神,高煜连问了两次,她才一笑掩住自己的失态,说道:“放心吧,那人是最可靠的,定不负所托。” 第一百一十七章 收服 次日,郑钧早早从府衙回来。向老太太、太太禀告,说兄妹三人要去寺里还愿。大太太便安排车马,送他们兄妹去温国寺。 涵因在温国寺精舍里换了男装,让慕云、祈月在精舍里等着,只带盼晴一个,悄悄从后门出来。坐上准备好的马车一径向宁若住的城外的寺庙奔去。 “那李谛今天找上我了,我让徐伯带他到宁若姑娘那里去了。”郑钧对涵因说。 “那人一向狡猾,咱们二叔都拿他没办法,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涵因问道。 郑钧说:“他说要单独见你,否则什么都不会说。我们无法,所以只好让你来了。” 涵因挑挑眉,没有说话,心下却好奇这个人物。 ” 眼前这个小姑娘穿着一身普通的男装,身量也未长开,稍仔细观察,就能看出来是个女孩子。李谛是见过大场面的,却被这女孩幽幽的目光盯着,没来由心里一阵发毛。那眸子太过深沉平静,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这种目光,他以他十几年的从商经历,也只在寥寥数人的眼中见过,那些人无不是历经数十年风浪不倒的顶尖人物,而如今却出现在一个十来岁未经世事的女孩子身上,那种诡异的感觉竟让他的手心见了汗。 那女孩并不说话,只这样上下打量着,李谛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之前的轻慢之心,不知什么时候烟消云散了。 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李谛只觉得时间慢的仿佛停滞了。忽地一下,心头一松,女孩已经移开了眼睛,接过宁若端来的茶。 李谛的身子不由弯的更低了:“姑娘……” “听说你要见我。”低柔的声音略带着些糯糯的慵懒味道,听在耳朵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李谛大着胆子悄悄瞅了涵因一眼,之前那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世家女子惯有的亲切端庄的态度,又隐隐的带着高傲和疏离。李谛不由怀疑其刚才的感觉是不是错觉。 宁若见他傻了一般,一点没有往日大掌柜的行事样子,赶忙捅了捅他。李谛回过神笑答道:“请恕小的无理,姑娘也知道我现在的境况。小的现在被逼无奈,要瞪大了眼睛看清楚才行。” “为什么要找我?”涵因开门见山的问道。 李谛呵呵一笑:“姑娘在荥阳的心思手段,就让小的极为佩服。内子把这一路见闻说给我听,小的不才。想看看是否得遇明主。” 涵因却不理会他的马屁,淡淡的说:“呵呵,以往只有主子挑奴才。你倒是挑起主子来了。好大的胆子。我二叔家的大庙都乘不下你这尊大佛,更何况我们这座小庙。” “古有傅说、伊尹,姑娘并非一般闺阁女子,难道连‘礼贤下士’都做不到么,看来我李谛错看姑娘了。”李谛侃侃而谈。声调抑扬顿挫,所说的内容极为动人,别说涵因一个女子,就算是见多识广的男子,也未免不被“明主贤臣”这套说辞打动。 然而涵因却并不买账:“我不过一女子尔,无商汤之鸿志。也无武丁之大才,要傅说、伊尹何用?况且,古语有云‘士为知己者死’。与主人志向相投、同心同德才叫‘士’,你不过想暂借我们安身活命罢了,便是你有通天的本事,于我们又叫什么‘士’?” 说着,涵因撂下茶起身便走。 李谛忙说:“姑娘就这么走了。难道不知道我手里有什么吗?” 涵因冷笑:“你如果以为我们要指望着你,便打错了算盘。如今的形势,二叔家如何也阻不住我们入族谱了。况且,那些个密信就算真拿出来,以杜胤和我叔父今时今日的地位,也不过是些麻烦,未必真的能动得了他们,这东西就像窖冰,藏在地下的时候清凉,拿到太阳底下就晒化了。李谛,小心谨慎本没错,只是容易错失良机。你作了这么久生意,难道不知道过了季的货,就不值那个价钱了。” 李谛心想我做生意的时候你这个小丫头还没出生呢,如今你却如此做派来拿捏我,也太小看我李谛了,忿忿的说:“李谛真心投效,姑娘的话确是伤人心。” 涵因知他不服,笑道:“李谛,你知道你今天落到这步田地是为什么吗?” 李谛抬眼看着涵因,心道看你这小姑娘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问道:“那就请姑娘赐教。” “做生意太久的人,总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总觉得东西好就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可是恐怕你忘了,你的身份归根结底是奴婢。” 涵因毫不避讳的回视他。 李谛语塞,愣愣的看着涵因,再不敢露出不屑之色。 宁若在一旁赶紧打圆场:“夫君也是心里着急,一时说错了话,姑娘莫怪,还是先坐下说话。” 涵因也不看李谛,又坐了下来,接过宁若捧来的茶碗,细细的吹了,饮了一口,接着说:“一个奴婢却整日想着跟主子讨价还价,你说会是什么下场。” “那姑娘的意思?”李谛沉吟许久,方问道。 “两条路,你把东西交给我,到时候我会想法子把你从二叔哪里要出来,你若是不想为奴为婢,那么我就把你的身契给你,把你放为良民,以后各不相干。若是你还想在我家,那么就从此听从我哥哥的差遣,给我们办事,我们自会想法子保你。” 李谛冷笑:“姑娘把事情想的也太简单。这两条路,李谛不论投谁都能办得到。何必来找姑娘。” “是么?”涵因听见李谛的讥讽,却并不生气,“你若是有选择,还会来找我么?陆家、杜家和我二叔是一党,你不能投奔他们,柳家、薛家和杜家争关陇世家的老大,斗的正凶,谁也不想在这当口得罪山东世家。而郑家虽然内部矛盾重重,但是我二叔家这次因为捐粮圣眷正隆,是郑氏复兴的希望,而你是不过一个逃奴,谁轻谁重,不用我说了吧。寒门的你也不能投奔,因为他们本身就无所依凭,只会拿你来投机,要不就是借机投靠二叔,要么就是上奏弹劾,到时候让你出面作证,扳倒我二叔,当然,对于你来说扳倒我二叔虽说是一劳永逸,可那样风险又太大了,万一我二叔反噬,别人未见得怎样,你却是必死无疑。 以你的个性,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会走这条路。而我们跟二叔矛盾已久,但却有求于他,最适合私下交易,这样你就可以安然的躲在后面,不必出头。所以才找上我们。难道不是么?你提要求,也是怕我们真把你推出去对付二叔,所以想好了提条件,让我们按照你说的做。李谛,支使我们兄妹与你做枪使,真真打的好算盘。” 李谛见涵因把他的心思猜个正着,便有些按耐不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姑娘好通透的心思。可是我又怎么相信姑娘不会把我一并卖给沛国公?” 涵因笑道:“我们兄妹不像那些大家人才济济。你若衷心,我们也会惜才。况且,为什么我们要把你这样一个对二叔家知根知底的人拱手让出呢。” 李谛思量一番,最终下了决心,跪在地上:“那李谛便把身家性命交到姑娘手中。以后指认姑娘为主。”说罢便要磕头。 涵因却一摆手:“不要向我拜。”指了指门外:“你的正经主子是我两个哥哥。” “这件事听凭姑娘处置,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认姑娘为主,也只为姑娘一人做事。否则这件事就作罢。”李谛认真的说。 涵因眯起眼睛再度打量他一番,终于点了点头。李谛重重的磕了下去。 李谛认了涵因为主。宁若也跟着跪下。 涵因笑道:“宁若为你受了这么多苦,你好好待她。”他知道李谛这样高傲的人便是真爱宁若,也断不会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 “我自然不会委屈她。”李谛笑道,和宁若对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温柔。 宁若也冲他一笑,对涵因说道:“奴婢不在乎名分,只要跟夫君在一起。况且夫君已经视宁若为妻了。”说着拿出一块木雕,说是木雕,其实是一个木牌,上面刻着几个印子,好像是什么字的笔画,中间却被劈开,看样子只是半块:“这是夫君自小带的,他把这个给了我。” 涵因看了那块木雕,却骤然怔在那里,说道:“可否让我一观?” 宁若和李谛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把那块木雕递了上去。 涵因看着上下反复的看着这块木雕,仿佛要把它吃到眼睛里。 李谛深情的看了看宁若,笑道:“也不知是什么,只说是母亲雕给我保平安的,我就一直带着。后来便给了她。” 涵因忽地干笑道:“这个图样好稀奇,可不可以借我几日?我会很快归还。” 宁若和李谛面面相觑,不知道涵因打的什么主意,只好点头道:“姑娘若需要用,尽管拿去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谈判 郑钧和郑钦在外面等的不耐烦。涵因出来后冲他们点点头。哥儿俩也松了一口气。 李谛很恭敬的给他俩见礼。 涵因说道:“哥哥,买宅子的事就交给他去办吧。” 郑钧迟疑道:“都交给他么?” 涵因点头:“对就都给他。” “姑娘,小的的身契还没在姑娘手里呢。”李谛笑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左不过几百两银子罢了。”涵因毫不在意。 李谛知道涵因在考验她 ,笑笑:“姑娘放心,这点小事,包您满意。” 涵因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又转身对郑钧说道:“哥哥,咱们家和二叔家的事就全交给妹妹吧?” 郑钦说道:“那怎么行?你一个女孩子家。” 郑钧想了想却说:“这件事情也只有你能做,那你就去做吧。” “二哥,你糊涂了吧,又咱们两个男人在,妹妹可是……”郑钦听郑钧也这么说很是惊讶。 “妹妹是嫡女。叔父是不会见我们两个的……”郑钧叹了一口气,郑钦听了也是一阵沉默。 郑州的局势已经平静了下来。然而朝中却充满着躁动。 通缉了一年多都没有抓到的要犯,去年勾结乱民获罪的汴州录事参军沈靖远的女儿沈瑶,竟然到大理寺门前击鼓鸣冤,控告现左散骑常侍杜胤在汴州刺史任上盗卖汴州仓官粮,被她父亲发现后,将其父亲陷害致死。还拿出了一份杜胤家隆盛商行的账册为证。 皇帝刚刚下旨查汴州仓的问题,就出了这件事,朝野震惊,皇帝下旨彻查 杜胤矢口否认,说是此女因恨他揭破了其父的罪行。因此伪造证据来控告他。 然而郑州却发来公文,说去年民乱的匪首吴大海贼心不死,此次又混迹在流民中,伺机作乱,并且意图谋害汴州仓前来交接的官员。众贼负隅顽抗,已经伏法。公文里特地表彰了沛国公之子郑锐,说他协助协助官府擒拿罪人有功,还腾让出管城外一处庄院,暂时安置流民,奏请朝廷奖赏。 汴州仓的官员听说杜胤要灭口。在李湛的威逼和劝诱下,纷纷认罪作证,矛头都直指杜胤。 于是杜胤很快便被下了狱。 沛国公郑仁连吃了两日中书令府的闭门羹。心情很是不好,终于有一次陆府大管家出来传话,言语极其傲慢:“我家老爷说了,国公您好筹划,鄙府简陋。不敢委屈尊驾。” 沛国公知道这是陆宪疑他伙同柳正言、薛进算计他,当下对着管家也解释不清,只好闷闷的回府了。 小厮忽通传:“老爷,有客留信,说定要老爷亲自看过。” 郑仁捡起桌上的杯子迎头砸过去:“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我在忙呢吗?” 那小厮甚是机灵。一低头躲了过去,杯子砸在地上,“啪”一下跌的粉碎。 郑仁见没砸到。心里更气,劈头就要打,那小厮“嗖”一下跪在地上,呈上一封书函,“老爷。小的不敢耽误老爷大事。” 郑仁没好气的收了扬起的手,接过信。上面几个娟秀的小字,一看便出自女子之手:“舅父大人 亲启。” 他皱着眉头,打开一看,竟定定的怔在了那里。 小厮小心翼翼叫了两声“老爷,老爷”郑仁才缓过劲来,缓缓转过头看着小厮,脸色难看的吓人。 小厮怕老爷再拿起什么东西打他,身子缩成了一团,没想到老爷只是愣愣的坐下,便看着前方。待他还要再叫,郑仁却用低沉的声音吩咐道:“你下去吧。” 小厮刚要走,郑仁忽的叫他回来:“什么人送来的?” “一个下人,还说老爷知道上哪里去找他家主人。”小厮答道。 郑仁挥退小厮,自己一个人定定的坐了半饷,冲着门外吩咐道:“叫夫人过来一趟。” 涵因跟往常一样,在房间里做针线。 大太太打发了徐妈妈过来:“姑娘,太太叫您过去,您叔母遣人来接您了。” 涵因不慌不忙的打扮停当,换了外出的衣裳,跟着徐妈妈去了。 大太太笑道:“既然是你叔母要你过去,这就去吧,让徐妈妈跟着你。” 涵因应了,知道大太太让徐妈妈跟着而不让自己乳母张妈妈跟着,是想趁机了解沛国公府的意思。于是,带着徐妈妈和祈月奔着沛国公的府邸去了。 二叔母颜氏等在正院的偏厅,见她来了,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仿佛之前两个人从来没有过嫌隙似的:“侄女来了,不必多礼了都是一家人。” “婶婶可好,从上次见婶婶,又隔了两个月了,涵因想念得紧。”涵因笑容亲切,也仿佛上次的见面很愉快似的。 两个人虚情假意你来我往一番,旁人还真以为这一家子关系很好呢。 涵因跟颜氏扯了一会儿,就直奔主题:“涵因想念舅舅,想给舅舅请安,舅舅可在?” “巧了,刚下朝,你快过去吧。”颜氏笑道:“何妈妈,带涵姑娘过去。” 郑仁是个温文尔雅的儒者,和郑伦有几分相似,没有郑伦常年在军旅养成的肃杀之气,却有种说不出的书卷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因为旧日的一点恩怨对她们兄妹几年不闻不问。 郑仁看着眼前的女孩,米白底月白芙蓉素绉缎短儒,鹅黄色襦裙,靛青披帛,动作端庄沉静,脸上含笑未笑,自有一种亲切平和之气又给人淡雅悠远之感。他望着眼前的女孩,半饷才说:“你长得更像你父亲,跟你母亲并不像,但气度做派却真真是母女。” 涵因笑笑:“多谢叔父夸奖了,涵因不敢当。不过叔父不只是把侄女找来叙旧的吧。” “李谛投了你了吧,那些密信也只有他有机会偷出来。”郑仁笑道,单刀直入:“你的要求就是入族谱吗?” “涵因怎敢要挟长辈。”涵因笑语嫣然:“不过是请叔父怜惜我们兄妹罢了”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包信件:“都在这儿了,就作为给叔父的孝敬礼吧。” 郑仁拿起来看了。正是自己和杜胤互通的密信。他疑惑的看着涵因:“你就不怕我拿了这个,还坚决反对你们兄妹入族谱么?到时候,你就没什么可以要挟我的了。” “叔父是聪明人,自然会想到皇上都不再责怪薛帅,像我哥哥这样的小喽罗朝廷自然也不会追究,因此,用这个理由阻止我们入族谱已经不成立了。如今我们兄妹的处境,族中已有议论之声,朝廷里的世家子弟也对此颇有意见。子弟犯错,宁可在族中责罚。也不交给官府这向来是我们士族的惯例,试想,如果族中子侄犯错就要被清出族谱。谁还会为宗族尽心?如今皇上对堂兄青眼相加,前程远大,多少人眼红,正愁找不到叔父的错呢,涵因知道叔父是最心地宽大的。何必担这刻薄子弟的虚名。 况且,叔父一直指望陆相,杜侯守望相助,可惜关陇世家和我们山东士族终有嫌隙,这次郑州表彰堂兄捉贼立功,他们一定会认为叔父与李湛勾结起来引他们入局。陆相现在恐怕恨透了叔父。叔父就算自己风轻云淡,进退自如,也要考虑考虑堂兄将来在朝中如何立足。 再从族内来说。父亲死后,我们三房只剩叔父一人苦撑,长房自不必说了,六房如今倒反压我们三房一头,我们兄妹归了族谱。自然是给叔父和堂兄分忧。” 郑仁看一个小姑娘条理分明的说了这么一大篇,竟不让自己最得意的儿子郑锐。笑道:“小小年纪,倒是有乃父之风。这些年我没管你们兄妹,难道你们心中不怨恨么。” “叔父此言诛心,涵因万不敢当,岂敢怨怼长辈。况且我知道叔父宅心仁厚,不疼亲侄子又能疼谁呢,只是朝中事忙,一时也顾不上也是有的,因此今日特特来求了叔父。” “好俊的口才,这却不知道是跟谁学的。”郑仁笑道。 “叔父明察秋毫,自然知道涵因说的话皆是肺腑之言,出自本心。” “好,我可以答应你,不再阻止你们入族谱……”郑仁笑道。 涵因却打断他的话:“不是不阻止,而是鼎力相助,并且让我的两个哥哥写在我母亲名下,作为嫡子。” “这实在是痴心妄想,你想让我混淆嫡庶么?”郑仁断然回绝。 涵因慢慢站起来,走到郑仁眼前盯着他,眼神有种不容拒绝的坚定:“要么就把哥哥们算成嫡子,要么叔父不如反对我们到底。” 郑仁看着这个女孩子的眼睛,瞳仁缩了缩,手攥了拳头又松开,终于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有胆色,好,就依你。入族谱的事情应该能办到,但是以庶为嫡的事情,我只能略提提,到底能不能成要看你两个兄弟的造化。” 涵因绽开笑容,一瞬间又变成那个亲切宜人的女孩子:“多谢叔父成全,涵因已经感激不尽了。还有一件事想顺便求叔父。” 郑仁脸色一变,冷笑:“如果是李谛那个贱奴,就不必说了,那个背主忘恩的东西!你不把他交给我,我自会找人取他性命。” 涵因一笑:“其实也是堂兄性子急了些,当然,李谛该死,但是叔父知不知道有句话叫‘虎毒不食子’。” 郑仁“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喝到:“你胡说什么?” 涵因的脸在窗外透过来的光与窗棱投下的影之中,显得有些恍惚:“叔父可知道一个叫流珠的女子?” “流珠……”郑仁长大了眼睛。 “叔父若是忘了这个名字,那可曾见过这个?”涵因把那半块木雕拿了出来。 郑仁一把抓过那块木雕,嘴里念着:“流珠……流珠……” 第一百一十九章 流珠 郑仁拿着木雕,看了半饷,抬起头来瞪着涵因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这东西哪来的?” 涵因把那木雕拿出来的时候就知道,郑仁一定会追问她来源。不过她没打算回答,更没法回答。 “至于我怎么得到的,叔父就不必知晓了,只能说是出于机缘。”涵因说道。 “难道是他养父母留了文书让你看到了?”郑仁百思不得其解 涵因只是笑着,不承认也不否认。给出一个匪夷所思但是又无法辩驳的结论,其中过程他们自会脑补,并且深信不疑。 “那流珠她现在如何?”郑仁焦急的问道。 涵因摇摇头:“听说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都已经去世了……是啊,长公主是不会放过她的……”郑仁的眼底透出哀伤与愧疚:“是我对不住她,最后还害了她。” “您若想弥补,就放您和她的儿子一条生路吧。”涵因不想表露出同情,垂下了眼帘。 “我的儿子……原来她给我生了儿子……那孩子原来是我的儿子,呵呵,真是老天开的玩笑……”郑仁抱住头,痛苦的闭上眼睛,过了好久,才缓缓张开:“好了,你回去吧,我知道了。这块木雕先借我几天,到时候我会遣人送还。” ………………………………………………………………………… 涵因回到府中,把自己浸泡在浴桶里,蒸腾的水汽让视线渐渐恍惚,空气中的湿濡让意识渐渐模糊,仿佛一个个的人影纷至沓来,让那层层记忆涌上心头。 那一年的倒春寒特别的冷,过了二月。大雪仍然纷纷扬扬的飘洒了下来。杨熙坐在两层赭石色西番莲洒金厚褥子上,其上还铺了整块蓝狐皮,靠着绛红色宝相花织金引枕,裹了簇新的妆花缎面大被,还是觉得暖和不过来。门“吱啦”一声开了,涌进来的凉气让在银炭上跳舞的火苗猛的晃动了一下,发出了“啪”的一声。杨熙不由的打了个冷战,仿佛那股冷意直接透到心底。 “跪下,你这个贱人!”刘锦把一个女人推到榻前:“主子,我把她带来了。” 那女人身上穿的侍女服色。形制材质都可以看出此人是有品级的上级宫女,她被扔得倒仰在地上,自己艰难的翻过身跪好。缓缓的把身子挺直,保持着一个训练有素的宫女应有的姿态,她身上因为寒冷瑟瑟发抖,但表情却极其平静,仿佛今天就一个很普通的日子一般。 杨熙盯着她冷笑:“楚玉。我千算万算,却不知原来竟是你。” “我这些年不曾背叛主子,我只是……”楚玉眼睛却眨也不眨的和涵因对视。 “不曾背叛?呵,你不提我还忘了,四年前荥阳郡夫人早产也是你的手笔,那时候郑伦查出了你利用的那两个小妾。最后追查到你身上,还以为你是受我指示,让我把你交出去了结这件事。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是要给我出气才这么做,为了保住你,不惜和郑伦决裂。现在想来原来是中了你的挑拨之计。” 楚玉听了这话却露出委屈神色,跪着爬向杨熙:“这次的事主子怎么惩处,楚玉绝无怨言。但那件事的确是楚玉心疼主子,才忍不住下的手。与旁人无关。” 杨熙却听不进这话,继续说道:“好,反正那时候我也正等着一个契机摆脱郑伦,也罢了。这一次我派陈成假装刺杀郑仁,嫁祸给郑伦,让郑伦和他的本家甚至和山东大族决裂。这条计策本来天衣无缝,没想到竟被你卖了,反被郑伦察觉,还被他拿住了把柄。现在陈成受了重伤,生死难卜;郑伦想逼我同意远嫁突厥。你好啊,我的好心腹,不动则已,一招致命,我只恨自己往日看错了人。” “假装刺杀?主子不是真要杀沛国公?您说的可是真的?”楚玉愣住了,眼泪一滴滴的掉下来:“原来是这样……我以为……” 刘锦恨声道:“骗你做什么,本就是为了挑拨郑仁郑伦两兄弟的关系,郑仁若是死了,他们还怎么起争执!现在倒好,他们的关系反而改善了!还好陈成拼死突围,若是被他们抓住,不论死活都会坐实了这罪,山东大族就得跟我们翻脸!这都是拜你所赐。” 杨熙怒极反笑:“咱们府的规矩向来只管自己份内的事,不能随意探问别人的任务。可你平心而论,我的事情什么时候故意瞒过你?你只打理内宅,从不管外面的事,就算接触外面的人也都是各府的女眷,这件事本无需你过问。我跟陈成也都是在外院商议,只在行动那天到内院里的小书房商量过一次,偏那日你过来送了个东西,我还道不妨事,就算所有人都背叛我,你都不可能背叛我,因此也没有避着你。之前我还说绝不是从府里走漏的风声,想着许是在别处走漏了风声,查遍了所有人才知道就是咱们府里出了问题,还是我的最信的人出卖我!” 刘锦恨声道:“你还不承认吗,我都查过了,那天你急匆匆的跑出去。你敢说你不是去传信。” 楚玉抹掉面颊上的眼泪:“是奴婢该死,传了消息,我以为主子想把他杀了,我只是不想让他死!让他小心,谁想到他和郡公反而一起设了这个局来害主子。” 刘锦没想到她这样痛快的承认了,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杨熙眼泪一滴滴的滑落:“原来他就是那个男人,十五年啊,我们十五年的姐妹情分竟然还比不上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枉我这些年把你当姐姐!”刘锦的声音也充满的悲愤。 楚玉摇着头:“不是的,楚玉怎么会不记得当初楚玉怀着身子被主母赶出来,是主子救了楚玉,之后楚玉便一直跟着主子。但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能……” 杨熙怒道:“他早把你忘了,他爱的是崔静徽,是他的嫂子荥阳郡夫人崔静徽。你不过是长得和她有几分相似,说白了就是那个女人的替身而已!” “我知道我是替身。但是他没有忘了我。”楚玉满面泪痕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霎那间,她平凡的脸孔上似乎绽放出明霞般动人的绯色,她取下胸前挂着的半枚木雕,捧在手里,仿佛捧着什么珍宝:“这是当年他亲手雕了送给我的,当初我被赶出府的时候摔成了两半,几年前我跟着主子到荥阳郡公府,碰到他也恰巧在那里,他当时就认出我来。我不承认,他却看见了这个木雕,便认定是我。他对我说要带我走,还说要弥补我,我没有答应,匆匆忙忙跑走了。他在我后面说他一辈子都记得……” 杨熙印象中,楚玉永远是淡然的。从收留她的那天起就是那样。诚王府被抄的时候,她一声不吭送走了六个月大的孩子,跟着杨熙一起去岭南。那个时候,她仍然是那样淡淡的表情,仿佛只是处置了一个物件,这些年来她也从来没有去打听过那个孩子的下落。一直伺候杨熙起居,处理府里大大小小的琐事,杨熙觉得这些年一切都变了。只有她从未变过。 然而这一次,杨熙却发现在这张平静如水的脸孔之下,隐藏着如此热烈的情感。杨熙看到她的眼神绽放出火一般的光芒,心中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她的心骤然下沉。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嗓子却如同灌了铅一般发不出声音。她用尽全力终于喊出了一声“不!” 楚玉却在此时迅速的咬住了袖口。 刘锦大惊,赶忙把那袖口从她嘴里拉出来,袖口的一角,她咬过的地方,渗出一小片棕色的污迹。 楚玉面色瞬间苍白了许多,她对刘锦笑笑:“没用的,你知道咱们每个人都有这个,我的就藏在这里。” 杨熙呆若木鸡,摇着头扑上去,却从榻上滚了下来,她不顾自己摔倒,扑倒楚玉身上:“你怎么那么傻……你只要不承认就好了……你知道我舍不得杀你的……” “是我对不起主子,对不起陈成,万死也不能赎罪,但奴婢这些年真的把你当成妹妹了……”楚玉笑着,嘴角流出一道血迹,她吃力的把那半枚木雕放到杨熙手里:“这半块,求主子念在这些年的情分上,送到他手里。另外半块在孩子身上了。我把孩子放在了他家奴婢的门口,他们父子……若有缘……就会……”话没说完,她猛的喷出一口血,眼神渐渐涣散,脸上却依然挂着那动人的笑容:“那年……我才十五岁……挨了胡妈妈的骂,一个人夜里面跑到外边偷偷的哭……不想遇到了公子,他笑着说‘花间晨露流珠滑’,以后就我就叫‘流珠’……” 杨熙从来没有见楚玉这样笑过。她所认识的楚玉,似乎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大笑,也没有什么事情能惹她生气,永远保持着平静温和的态度,从容得体,不温不火,仿佛从来如此,也将一直如此。直到这一刻杨熙才知道,原来她也和世间的一切女子一样,品尝过爱情的喜悦和悲伤,只是她让自己成为了楚玉,而把所有的笑和泪都留给了流珠。 “好好安葬吧,墓上的名字就写——流珠……” ******************** “姑娘……姑娘……” 涵因的思绪被呼唤声打断,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泡在浴桶里。 “姑娘泡了好一会儿了,刚怎么叫都不醒,还以为昏过去了。”慕云在一旁伺候,担心的看着。 涵因笑笑:“我没事,今天有些个乏了。你去让人给哥哥传个信,就说二叔那边会妥当的,叫他们别担心。我明天再过去跟他们说。哦,对了后天去见薛进薛将军,帮我把要送的礼物都打点妥当了。” 慕云答应着,又叫人来伺候涵因穿衣。 涵因被丫头们搀扶着回到房里,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第一百二十章 浑水 薛进是一个面阔口方的中年大汉,眼神中带着军人的刚毅果决,许是常年在塞外的关系,皮肤铜褐,还未到不惑之年,额头上就刻了几道深深的抬头纹,让人觉得他比实际年龄要更苍老。 涵因对薛进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荥阳郡公郑伦活着的时候,他那一次出征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长安。他为人低调,一心在边关打突厥,可是他所在的位置和在军中的威信却让人很难忽视他的存在。 涵因跟着哥哥们向他行礼。 薛进先拍拍郑钧的肩膀,朗声笑道:“你小子可没原来结实了,当了官就开始偷懒了。你这次要是回去了,我看你摔角第一的位置怕是要不保喽。” “军中年年出英雄,这都是薛帅培养的出来的。”郑钧见到薛帅很是激动。 薛进又看看涵因,笑道:“长得更像你父亲些,是个漂亮的女娃娃。来来来,都坐吧,别客气,你小子别文邹邹的给我摆你们山东世家的谱,我们家不讲那一套。” 薛进只身回长安,也没有家眷相随,因此也没有女眷单独接待涵因,薛家是关陇世族中的后起之秀,女孩子也没有那么多规矩避讳,涵因便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郑钧跟薛进相处明显放松了下来,笑道:“不敢忘本,到了哪里都是咱右屯卫的人。” 薛进先问了问他们的近况,郑钧都一一答了,荥阳的事情郑钦都已经说了,郑钧主要是说跟李湛接触的事情。 “那小子倒也是个人物,当初你父亲带着他到军中的时候,他还没你大,连长戟都端不起来。去了战场就吐了,我们那时候还笑话他,不过后来就发现这人果然不一般,是个打仗的天才,也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哪来那么多诡计。他还跟那些新兵蛋子一起训练,天天背着几十斤的东西跑步,到他走的时候,已经是军中头一号高手了,那些小子们摔角都比不过他,不服不行啊。” “我也听说过他的事迹。的确让人敬服。”郑钧笑道。 三人又热火朝天的说了半日军中的旧事。郑钧看着郑钦:“没给将军耽误事就好。” “嗯,我让这孩子给我跑跑腿,只是辛苦他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可不要心疼哦。”薛进笑呵呵的。 郑钧笑道:“给将军办事是应该的,只要没事就好。” “我办事将军最放心了。”郑钦有些不服气。 薛帅一阵大笑,对坐在一旁的涵因笑道:“你两个哥哥都是我最得力的人。” 涵因微笑回应:“这么些年,承蒙薛帅对哥哥们的照顾。”心想这薛进虽然举止豪放,心思却细。连自己也不忘记照应到。 “杜胤一案不知道审的怎么样了。”郑钧问道。 “呵,那个家伙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怎么的,让他招认同伙,他把朝中的重臣全捎带上了。这里面真假难辨,跟什么都没说一样。”薛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难道没有在他家搜到物证吗?”郑钧问道。 薛进摇了摇头:“那个家伙素来狡猾,他怎么可能留下证据。我猜他必定是把证据藏在哪里了。可是他为什么一边四处乱咬。一边却藏着证据,谁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涵因问道:“听说御史台的推鞫是可以用刑的。” “陆宪一帮人盯着,坚决不肯用刑。”薛进瞅了一眼涵因。 “那么去问问他到底怎样才肯把证据交出来。”郑钧听到这种状况。也皱紧了眉头。 “他不肯说,恐怕是不信任我们这些人。”薛进不由用拳头敲了敲桌子,桌上的茶碗都被他震得当当直响:“我们的人在哪里已经盯了几天,就怕陆宪那边占了先。不过现在看来,他们似乎也一筹莫展。杜胤也并不信任他们。” 涵因忽的想起了什么,脸上扬起一抹笑容:“我跟杜家几位姑娘熟识。还曾与衡山侯打过交道,薛伯父,可不可以让我见一见杜胤,也许我又办法拿到那些证据。” 薛进哑然失笑,只当她是玩笑话:“你个小女娃娃,口气倒不小。你到说说你有什么办法拿到那些证据。” “不能说,说了就拿不到了。”涵因笑呵呵的看着薛进。 郑钧没想到涵因会突然夸下海口,听她说这话,急的直拍脑袋,忙对薛进笑道:“别听她胡闹,她不知天高地厚,请万勿见怪。” 薛进哈哈大笑:“你和你弟弟,一个太老实,一个太毛躁,这个丫头倒是有几分你父亲当年的胆色。你去吧,你去吧,这些天去见杜胤的人多去了,也不差你一个。” 涵因知道他们没当一回事,仍然对薛进说道:“薛伯父,若是我真的找到那些证据,请伯父答应我一件事。” “好,你说,什么事都可以。”薛进半天才止了笑:“你要是能弄到,我就答应你。” “请薛伯父和柳尚书力主为我哥哥平反。”涵因仍然那样温和的笑着,并不顾哥哥对着她再明显不过的眼色,说的很认真。 薛进听这话收了笑容:“小小年纪就为家族打算,你这个女娃娃不错,好,我就答应你。” 回到府里,荥阳郡公派人给涵因送了一封信函,上面写着自己已给族长去了信,同意她们兄妹入族谱,并且提了可以把他的两个哥哥归在荥阳郡夫人崔氏名下,但是特地强调,此事须得族中同意。 里面还附着李谛的身契,还有两块木雕,拼在一起才看得出来是“流珠”的篆体。 涵因叫送信的人等一下,自己有写了封回信叫那人带回给郑仁。 此时,郑仁却烦恼至极。 多日不肯见他的中书令陆宪遣人发来帖子,邀他到长安最有名的妓馆“撷香馆”一聚。 郑仁欣然应约。 伺候的龟奴把他引到一处单独的院落,进了屋子,他才知道屋子里面来了这么多人,有些人认识。有些人从没见过。一个弹琴唱曲的妓女也没有。 陆宪垂着眼皮,眉头紧皱,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其他的人也都面色阴沉,有些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唉声叹气。郑仁不明所以,拣了个熟人的旁边坐下了。 陆宪抬抬眼皮见人的到的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都听说了吧,杜胤在御史台推鞫的时候,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郑仁一惊,才想起来。今天衙门里大家都在议论,说御史问杜胤粮仓的事情有没有牵连其他朝廷官员,他把所有的当朝重臣都说了个遍。只是他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流珠和儿子的事情。压根就没听进去。 “杜胤疯了吧。” “我看他分明是想要挟我们,他到底想怎么样?” 大家的议论纷纷,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有人说道:“陆相何不叫人传话,让他一人应承下所有的罪,我们保下他妻儿一世衣食无忧。” 陆宪冷哼一声:“传了。他却不肯就死,我自己都已经亲自去了,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你自己想想,杜胤没有儿子,大女儿年初嫁到了虞家,庶出的小女儿去年抬进了齐王府做了侧妃。就剩个庶出的二女儿。他唯一的弟弟留了个儿子,那年打突厥战死了,你以为他还要顾忌什么?” “不如……”。有人做了个杀掉的手势。 “你想的到,他还想不到吗?他只说一句话,说如果他在狱中出了什么不测,就会有人把证据交到御史他们手里……”陆宪的声音中充满着懊恼。 “哎呀,他自己坏了事。之前大家都说好了,谁出问题谁一力承担。干嘛拉上我们哪。”有人已经开始嘟囔。 “他性子谨慎,轻易不相信人,但他这么做必然有什么目的。”有人分析道。 另外的人当即摇头:“谁不知道他有目的,关键是要搞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 “那就叫他夫人或者女儿去,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不管什么条件,咱们答应便是。” “能想的人都想了,她夫人骤听到这个消息,中风了,昏在床上,没法传话。齐王和虞家要避嫌,不肯让他女儿出来探视。哦,还有个二女儿,你们也知道脑子有问题,没法传话。那几个心腹还有几房与此事有牵连的族人也都被抓了。你们说说还有谁他能信得过?”陆宪把杜胤家的状况说了一遍,问道:“你们之中谁去一趟吧。”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这等于是自投罗网,万一被发现了,明摆着告诉人家自己和杜胤是同伙,这种事怎么能做呢,陆宪见这样子,心中很是恼怒:“你们都不出头,大家都等着一起死吧。” 众人还是沉默,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陆相,你出面都不行,我们就更不用说了。”众人听了都纷纷附和起来。 陆宪也没办法,平定了一下心情,说道:“不管怎么样,大家都要尽各自所能,发动人手,尽快查出拿着那些证据的人。还有,都好好想想,有什么人杜胤能信得过,总要搞清楚他要什么。”又看了看郑仁这边:“别以为你们山东大族的只是参与了分销米粮就能推脱干净了,你们族中要是知道你们和杜胤勾结,够你们喝一壶的。” 郑仁觉得自己从撷香馆回来一下子苍老了几岁,回来便坐在书房愁眉不展,夫人和妾室几次派人来探看,他都让小厮打发了回去。 看了看桌上的信函,想起管家跟他说侄女回了信,便拿起来略扫了几眼。 信上多是些客套词句,主要是谢他同意他们兄妹入族谱。只在最后一行的几个字,却让郑仁看住了,上面写着:“叔父近日之繁难事,侄女或有解决之法。若事成,请叔父力主我二位兄长的嫡子身份。” 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坐下,之后又站了起来,冲着外面喊道:“管家,备车,去靖国公府接堂姑娘过府一趟就说夫人有事找她。” 第一百二十一章 空手套狼 涵因跟大太太说,上次在寺里许愿,族谱的事情若有眉目就去还愿,如今叔叔已经答应他们跟族中说项,因此这些日子要与哥哥到温国寺住几日。大太太也没什么意见,听到他们要快要入族谱的消息也很高兴,连说应该好好感谢感谢佛祖,又嘱咐了几句就答应了,让张妈妈和慕云、祈月等人好好跟着。 于是涵因便和郑钧、郑钦一同住进了温国寺的精舍。 怀素出外云游,寺中也少了许多访求他书法的客人,寺里很是清净。 住持对涵因兄妹很是熟悉,他们也不止一次来了,这次又给了住持一笔不小的香油钱。住持亲自给他们安排了清净的房舍,并且吩咐寺内的和尚们,给他们行方便。 当晚,涵因换上黑色斗篷和帷帽,和郑钧兄弟两个加上盼晴乘一辆外表极普通的小马车悄悄来到天牢,郑钧做了几声暗号,有人开了一扇小门,把他们接引进去。 郑钧不放心的看着涵因,压低声音:“都安排好了,人都支开了,不虞有人听到漏了消息,你快去快回。” 涵因点头:“哥哥就在门口守着,有人来了就知会盼晴。”又嘱咐盼晴了几句,说完便往里走。 郑钧又拉住她,皱着眉头说道:“你可别逞能。此事事关重大,你做不成不要紧,可千万别给薛帅添麻烦。” “放心吧,哥哥,我知道怎么做的。”涵因握了握他的手。 郑钧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薛帅为什么要答应你。” 郑钦却乐观的多,对妹妹挤了挤眼睛,做了个鼓劲的姿势。涵因冲他们两个一笑,便走了进去。 此处的牢房,只关押了杜胤一个人。此时,他一身脏兮兮的囚衣,胡子已经多日未理,头上的发髻也已经有些松了,只用一根木簪插着,乱蓬蓬的向外扎着,正在背着手望着囚窗外的月亮。饶是落魄至此,也丝毫不减其儒雅的风度。 听见有人进来,他并未转身,只是冷哼了一声:“是陆相的人还是薛进的人?我还是那些话。没什么好说的,你回去吧。” “侯爷误会了,我谁的人都不是。”涵因的声音悠扬和润。和牢房粗陋肮脏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杜胤听到一句女声,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吃了一惊,猛地回过身来,只见一袭黑衣的娇小身影伫立在栏杆外面。他皱了皱眉:“敢问尊驾是……” 涵因将帷帽摘下,露出那张皎若秋月的面庞。 杜胤愣了愣,只觉得眼熟,却实在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孩子。 “小女子在数月前,途径潼关,与侯爷有一面之缘。侯爷贵人多忘,不记得是自然。”涵因并不在意杜胤是否认得她。 杜胤猛地想起在潼关,为了捉到沈瑶。强行搜查靖国夫人车队的事,当时有个女孩三言两语就逼得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心腹侍卫杀了做交代,那女孩戴着帷帽,并不知道长相,但这声音却是越听越像。 杜胤沉声问道:“靖国夫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是小女子的舅母。”涵因并不隐瞒。 杜胤想了想。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荥阳郡公郑伦的女儿。” 涵因微笑着默认。 “你找我这个获罪之人,想怎样呢。你的两个哥哥是薛进的人。不过怎么找你这个女孩子来传话。”杜胤的语气多少带着些轻视。 “我哥哥是薛将军的人,但我不是。”涵因并不因他的态度而着恼。 “莫非靖国公也想搀和这事一脚?”杜胤听她如此说,疑惑道。 涵因摇摇头:“我谁的人也不是,来这里只是为了跟侯爷做笔交易。侯爷有兴趣吗?” 杜胤失笑:“你?跟我做交易?你想做什么交易。” “侯爷到了这步田地,还能有什么交易。自然是大家都想要的那个东西。”涵因笑容不减。 “就凭你?”杜胤冷笑:“小丫头,还是快跟你哥哥回家去吧。” “侯爷连听都不听,就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不怕错过最后的机会么。”涵因的眸子温凉如水,穿过牢房木栏的缝隙打到杜胤的身上,仿佛已经把他看了个通透。 杜胤心里升起一阵烦躁:“想跟我做交易的人这两天多得很,陆宪、薛进都来过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到老夫面前谈什么交易,哈,滑天下之大稽,我看这天牢管理的太过松散了,什么苍蝇蚊子都能钻进来了……” “宣平坊荣安街祥云巷的院子住着一位徐娘子和她的儿子……”涵因似是没听到杜胤的呼喝,只是径自说着似乎并不相干的事情。 杜胤听到这句话却差点跳了起来,手攥着栏杆,眼睛紧盯着涵因,恨不得把头挤到那栏杆外面:“你怎么知道。” “我自有我的办法。侯爷现在觉得我有资格跟您交易了么。” 看着涵因亲切的笑容,杜胤的心却仿佛掉进了冰窟窿一般:“还有谁知道? 涵因想想远在西北的刘锦,笑道:“目前长安就我一个。” “怪不得你有这个胆子来跟我谈交易……”杜胤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抓着木栏的手垂了下来,身子也晃了一晃,好容易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陆相和薛将军一个位高权重,一个威震西北,不过他们都给不了您最想要的东西,但我能。”涵因的笑容中似乎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杜胤想极力控制,止住了浑身上下的颤动,却怎么也止不住手抖,咬着牙问道:“你想要什么。” “他们想要什么,我就要什么。” 杜胤恶狠狠的盯着涵因:“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必相信我,但你没有选择。”涵因看着杜胤,笑容愈发甜美:“侯爷是聪明人,知道我是真心诚意的想要和你互惠互利,否则的话,我只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其中一人。就够我下半辈子吃喝不尽了。” 杜胤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也平稳多了:“你又比他们多什么?你如何能解了我的心事。” 不愧是在政坛混迹几十年的老油条,这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状态,涵因毫不吝惜赞赏的眼神:“杜夫人善妒,侯爷几房侍妾这么多年竟连一个儿子都没有。侯爷纳徐氏这个外室不到一年,就生了个儿子。三年了,侯爷一直没把她接到府里,是怕夫人伤心,还是因为杜夫人身体不好,侯爷想等夫人过世了之后把徐氏借进府做继室。” 杜胤抿着嘴看着涵因。并不说话,眉头却越皱越紧。 涵因接着说道:“可惜因为这次事发突然,侯爷本以为胜券在握。谁知一招不慎,被薛进翻了盘,却来不及安排她们娘俩了。您现在最希望的必定是那个孩子能够承嗣您这一支的香火,而不是任凭族中给您过继一个。徐氏被藏得隐秘,又深得侯爷宠爱。我猜那些东西也在她手里。这也是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侯爷还是不肯告诉陆相徐氏母子的事情。我能猜到东西在那里,以陆相的谨慎聪慧,自然也会想到。倒时候他直接派人把东西抢到手,侯爷就成了多余的人,没人会理你的死活。我说的对吗?” “哼。你手上没人,所以想到我这里空手套白狼。”杜胤冷笑。 涵因对杜胤的嘲讽毫不在意:“我要是手上有人,还会在这里浪费时间么。” “你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杜胤的语气不知不觉软了下来。 涵因向关着杜胤的牢笼走了几步:“侯爷这些日子每天变着花样的攀咬。不就是为了等一个能传话的人么。没有侯爷的亲笔信和信物,如何让族中承认那孩子的身份?侯爷还是别指望徐氏能亲自来了,这个地方,以她的身份根本进不来。纵使进来了,也会惹人猜疑。惹祸上身。而我就是侯爷需要的那个人。” 杜胤垂下眼睛,想了想:“我犯的罪可是抄家大罪。就算把那孩子带到府里,也难免受连累。” “陆相只想让侯爷一力承担所有的罪责,薛将军只想对付陆相,他们各得其所,自然会信守承诺。”涵因知道杜胤已经动心,语气也变得愈发诚恳。 杜胤一听这话,明白这个小女孩不知用什么方法,和两边都达成了协议,不由抬眼看着她,眼中似有赞叹之意:“两边?呵呵,想不到啊……” “这么说侯爷是同意我的条件了?”涵因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 “没那么容易,我现在家中无人主持,那些族人等着我死了好分家产,就像狼盯着肉一样,他们断不会坐视我凭空出来一个儿子,恐怕到时候会坚决反对他入族谱,徐氏柔弱,怎么对付得了,你既然帮我,那就帮到底吧。”杜胤恢复了原本儒雅沉稳的风度,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我只管把信物带到,把话传到,至于令公子上族谱的事,您可托陆相帮忙,想必贵族中也要给个面子。” “我要是能指望他为我出十分的力,何必等到这时。只怕是他拿到想要的东西,就甩手不管了。”杜胤冷笑道。 涵因略一思索,笑道:“杜氏族中之事,我一个外人如何能干涉。侯爷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在族中的遭遇,这点岂不是强人所难?”涵因嘴上自谦,眼中却并无为难之色。 杜胤笑道:“我当然知道其中之艰难,不过你若做到我也有额外的回报。” 涵因挑了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有一副画着你父亲的秘库的地图,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发威 回到温国寺,涵因对两个哥哥笑着说:“明天还要劳烦哥哥们陪我去找个人。今天赶紧休息吧。” 郑钧从天牢回来,脸上就一直阴沉沉的,听涵因如此说,忽的焦躁起来,强压着火气问道:“你明天要去找杜胤的外室。” 涵因感到郑钧的态度不对头,眉头微皱,又舒展开来,和颜悦色的说道:“原来哥哥听见了啊,是啊,辛苦哥哥了。” “够了,这件事到此为止。”郑钧忍不住喝斥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整天抛头露面的,想什么样子,之前是我太纵了你,没想到你的胆子越来越大。这么重大的事情,你居然跟谁都不商量,就敢自己行事。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回头我会跟薛帅说,让他去找那个女人。”说着就要出去。 郑钦看郑钧突然发这么大火,也吓得愣了,他向来有些怕大哥,此时,一言也不敢多嘴,冲着涵因使眼色,让她赶紧认错。 “站住!”涵因火气也“腾”的一下冲了上来,站了起来,不顾长幼,也不理郑钦的眼色,对郑钧怒道:“哥哥如果想当一辈子庶子,就去告诉薛帅好了。看看他会不会把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你一个庶子。” 郑钧脚步一下子顿住了,回过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涵因。 涵因声音并不大,却抑扬顿挫,很有力度,她看郑钧愣住了,并不停息,继续说道:“我这些日子整日筹划,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让两个哥哥都能以嫡子的身份进入族谱,承嗣我们这一房!” “朝堂上的事跟我们族里的事有什么关系?你知道这件事有多少人盯着,你不要胡乱搅合。”郑钧走了回来,一拳敲在柱子上。他从小在军中锻炼,力气很大,这一拳竟然震得僧舍有些晃动。 “就是因为水搅混了,我们才有机会。要不然,哥哥以为二叔会轻易就范么?”涵因并不因为郑钧的怒火而退缩,盯着郑钧,毫不想让。 “我们自己家的事,你想怎样弄都没关系,可是你知道,此事关系到薛帅的大事。怎容得你胡闹?” 自从家里面大哥死了,郑钧就是长兄,被妹妹这样顶撞心里十分不痛快。但涵因平时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生气了也只是沉下脸,声音冷冷的,因此,郑钧被涵因猛然爆发出来的气势有些吓到,不由避开她的目光。从未见过她这样跟他硬顶,不禁也认为自己说话有些过分。 “呵,哥哥,你是我哥哥,我为你打算,你竟然为了个外人呵斥妹妹。”涵因冷笑。 郑钧听涵因如此说。极为不悦,却没有刚才那么大的怒意,分辨道:“外人?薛帅待我们如亲子一般。若不是他,我们兄弟早就死了。” “薛帅若是真信任哥哥的能力,怎么会连李湛的事都不告诉哥哥。这次斗倒杜胤的布局,也把哥哥蒙在鼓里,这也罢了。那个吴爽知道事情都比哥哥多。”涵因毫不掩饰嘲讽之意:“做事也要分怎么做,同样是心腹。有些人就会委以重任,有些人就只能跑腿!” 她其实还想说“做事要用脑子”,终归觉得这话太伤人了,在出口之前又咽了回去。 这句话已经把郑钧的火气都憋了回去,闷了半日,才说道:“总之,薛帅也是为我们考虑,才不让我们搀和进来,他是不会让我们吃亏的。” “这话哥哥自己信么?我看哥哥倒是替薛帅考虑,可是薛帅能让你成为嫡子吗?哥哥真以为自己和薛姐姐两情相悦,薛帅就会成全?哥哥下个月就要及冠了,你在边关呆了那么多年,薛帅有考虑过把薛姐姐嫁给你么?你免罪之后,送了那封信回去想要求娶薛姑娘,怎么会没有了消息?” 涵因气势越来越强,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问题,噎得郑钧哑口无言,涵因看他的气势弱了下来,步步紧逼,毫不停歇:“我辛苦得到的消息,哥哥却要拿去全跟薛帅的情义,又把妹妹置于何地?哥哥既然听见了,就知道妹妹亲口答应杜胤帮他,在哥哥眼里,难道妹妹做下的承诺就不是承诺? 人都说‘君子之言,信而有征’,我倒想问问哥哥,是不是因为妹妹是女子,就可以言而无信了。” 郑钧本人最重信义,因受到薛帅的照顾,所以一碰到和薛帅有关的事,就难免全心全意替他着想,此时,被涵因问住,才觉得自己太欠考虑,这样做让妹妹妄作了小人,不禁羞愧的满脸通红。 涵因见火候差不多了,也平静了下来,喝了一口水,放软语气:“哥哥,我们是一家人,哥哥好了,妹妹才会好。我正是为哥哥们着想,才做这么多事,否则的话,我一早就可以入族谱了,根本不必拖到现在。哥哥如今为了外人指责妹妹,岂不是伤人心。”说着两眼含泪,坐在凳子上看着郑钧。 郑钦也在一旁劝道:“妹妹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二哥你就让妹妹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吧。” 郑钧见妹妹要哭了,有些慌了手脚,安慰道:“我只是怕坏了薛帅的大计。” “妹妹是那种没成算的人么,既然在薛帅面前夸下海口,定是要给他一个交代的。”涵因看郑钧的火气散的差不多了,继续劝道:“这次二叔也牵涉其中,全交给薛帅,他也难逃国法。涵因虽恨他对我们不仁,但毕竟是我们的长辈,孝悌是做人的根本,我们不能做得太绝。其实我并没有用李谛的那些证据要挟他,他还是同意我们进族谱了,说明他还是顾念同我们的亲情。哥哥难道忍心叔父家也跟我们一样,家破人亡?” 郑钧沉吟不语,涵因的大道理压下来,让他没法反驳,又用亲情打动他,让他心生犹豫。 接着,涵因走过去握住哥哥的手。摇了摇:“二哥,我保证,这一次不仅能让薛帅满意,还能保全二叔,最重要的是让哥哥成为嫡子,虽然还是旁支,但往后再没人敢在嫡庶上轻视哥哥,往后薛姐姐做了嫂子,在那些亲戚面前也轻松些。” 郑钧彻底哑了火,沉思半饷。最终长叹一口气:“好了,随你吧,我不告诉薛帅就是。不过你做事要小心,千万别让人说出闲话来。” “哥哥放心吧,我知道哥哥都是为我好,我会谨记的。”涵因见他被说服了,松了一口气。柔声答应了。 郑钧赶上前来和稀泥:“我们一家人,说了半天都是为了对方着想,何必生气呢,来来来,都歇会儿,喝点水。” 郑钧抚了抚涵因的脑袋。有些感伤:“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用,到现在了还让妹妹一个女孩子家操心。” 涵因安慰道:“哥哥的大才是要将来到朝堂上做大事的,妹妹趁现在把这些小事解决掉。是为了将来哥哥不必纠缠在这上面。想当年,父亲叱咤朝堂,却照样被那些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暗中讥笑为庶孽,二叔之才远不及父亲,但爵位上照样压父亲一头。我不愿意哥哥像父亲那般为这种事憋屈一辈子。” “我明白。”郑钧看着涵因的眼神中饱含着复杂的神色。有些感动、有些感慨,还有一些感激。他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直说道:“晚了,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做你要做的事。” 说完便出去了。 郑钦见门关上了,冲着涵因扮了个鬼脸:“你没事吧,想不到你还挺厉害的,居然敢忤逆哥哥。” 涵因看他的滑稽样子,忍不住笑了:“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哥哥做事欠考虑,做妹妹的自然要劝谏,这怎么叫忤逆?” 郑钦摸着胸口,夸张的大松一口气:“你倒会说话,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跟我还孔孟的,行了行了,你终于笑了,刚才看你俩乌眼鸡似的,吓死我了。” 涵因锤了他一下子:“这时候三哥机灵起来了,刚才怎么不说话。” “哎呀,二哥一发火,我就肝颤,我可没你这个胆子敢顶撞二哥。”郑钦挑挑眉。 “我是有道理才要说服哥哥,你看我几时做过无理取闹的事。”涵因哼了一声。 “没错没错,有个这么聪明的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自愧不如啊。你要是个男人,比我们哥俩都强。”郑钦笑嘻嘻的,言语之间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好了,三哥你就别在打趣我了。这些家事本来你们男人就不上心。可不就得我来考虑。”涵因可不愿意让郑钦压力太大。 郑钦听了这话也自悔跟自己妹妹叫什么劲呢,妹妹再有本事,毕竟是个女孩子,转而又怕涵因和郑钧离心,笑得更亲切:“这次的事,是二哥想左了。薛帅对我们兄弟有恩,我们总是要回报的,你千万别怪二哥。” “放心,我理解,我不会怪二哥的。二哥就是这样的性子,虽然拗了些,但拗有拗的好处。” 涵因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情大好。 “你不生气就好。”郑钦听她说的诚恳,表情也不似作伪,放下心来。 “三哥呢?这件事上不会怪妹妹自作主张吧。”涵因用有些撒娇的语气问道。 “这次我站在你这边。薛帅对我们再好,也是外人。我可不会像哥哥,一门心思替薛帅打算。咱们在那些大人物眼里算什么呀,自己先把自己顾周全了,就是替别人着想了。”郑钦转了转眼珠又问道:“这次我们两个都能写在母亲名下么?” 涵因看了一眼郑钦,知道他也有些怀疑,只是刚刚闹那样一场,怕她又恼了,故而用试探的语气问她,她扬起一抹笑容,眼睛放出自信的光彩:“妹妹什么是做过不着边际的事,哥哥就瞧着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外室 “盼晴。”待郑钦出去了,涵因低喝了一声。 盼晴立刻跪下:“奴婢知错了。” 涵因见她认错态度良好,气消了大半,语气缓了缓:“知道就好,这次是个教训,以后我让你看住周围的时候,任何人都要给我拦住,就算是哥哥也不行。下不为例,去吧。” 盼晴点头应是。 慕云和祈月伺候涵因更衣洗漱,动作都小心翼翼的,一声都不敢出。她们素来知道姑娘厉害,但却没见过她发这么大脾气,还把长兄噎得哑口无言。 涵因看她两个的样子,笑道:“怎么,吓到了。” 慕云和祈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答是也不好,答不是也不好,都低着头,涵因也不逼问,从祈月手里接了玫瑰花瓣汁子兑的膏油,用小指的长指甲挑了一点,在手上晕开了,抹在脸上,又对着铜镜照了照,从镜中窥了窥两人的神色,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其实我不生气,你们信么。” 涵因其实真的并不生气,像郑钧这样的人,重情义,重道义,只要在这两点能让他信服,他就会做到底,这样的人虽然有时会钻牛角尖,但是也容易控制,此次她发火,只是为了趁机压服了他,也是提醒他不要完全信赖薛进,这样以后自己要做什么事就会更方便了。 她这人若是真生气,反而不会大发雷霆,越生气,表情越平静,只是眼神越来越冷,那时要承受的怒火,绝不是一顿骂就能完事的。 次日,涵因便和哥哥们一起去了宣平坊荣安街。街里有个祥云巷,又细又深,只容两辆轻马车行进,走进去不远,有个看着很普通的黑色大门的院子,此时院门紧闭。 涵因让哥哥们在车上等着,自己和盼晴下去,叩了几下门,一个老妇人把门开了一条缝,看门外是个陌生姑娘。说道:“请问姑娘有事吗?” “你们徐奶奶在吗?”涵因问道。 那老妇人一脸警觉,说道:“姑娘找错人了,我们这里并没有什么徐奶奶。”说着便要关门。 涵因赶忙用手抵住。掏出一封信和一个木簪,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们奶奶,把这个给她,她见了就一定会同意见我们。” 老妇人上上下下看了涵因好几眼,方点头答应了。拿了东西,把门关上。 涵因在外面站了一会儿,那门“咯吱”一声,打开了。老妇人又走了出来,郑钧本想和涵因一起进去,谁知那老妇人只肯让涵因一人进去。他无法,只得把马车赶进院子旁的一条小巷子,在外面等着。 外面看着朴素。里面别有洞天,院子不大,却布置的十分精巧。房舍雕梁画栋装饰,院中奇花异草遍植,时值晚春。空气中洋溢着花朵的香甜气息,看的出主人在这里花了不少心思。 涵因被引进一处小厅。还未进去,便有个三十如许的妇人迎了出来。 这女人只挽了个简单的缵,半搭在一侧,脸上头上一应妆饰全无,双眼哭得红肿,却难掩眉间风情,徐娘半老,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见了涵因便走过去,跪倒在地:“姑娘若有侯爷的消息,请千万别瞒我。”说话间带着哭腔,三分焦急,七分怯懦,饶是涵因是个女子,也觉得我见犹怜。 “夫人快请起,折煞奴家了,小女子既然身负侯爷所托,必定会忠于其事。”涵因赶忙把她搀扶起来:“我们进去说话吧。” 徐氏不好意思的连忙让进:“哎呀,你看我,急的都糊涂了。陈妈,去给姑娘倒水。” 到里面,分宾主坐下。 “侯爷如何?”徐氏焦急的想知道杜胤的消息,看得出,她对杜胤是真的情谊。 “没受什么委屈,精神还好。这次我来,是因为侯爷有一件事放不下,夫人可知道。”这家显然没有冲散茶的习惯,涵因喝了一口水,清润中带着甘甜,绝非城中的井水,必然是每日从山上打来的泉水,看来杜胤对她真是很用心。 徐氏半低着脑袋,有些羞涩的点点头:“姑娘说的我都知道。侯爷只放心不下我们那个不肖子罢了。” “我看侯爷不仅是放不下小公子,也是为夫人的后半辈子打算。”涵因看着徐氏似笑非笑。 徐氏脸一红:“姑娘说笑了。” “可否见见小公子?”涵因笑道。 “是了,这是自然,陈妈,把公子带来。”徐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姑娘见笑了,是妾身疏忽了。” “夫人心系侯爷,无心理事,小女子理解。”涵因心中却在评估着这个徐氏,看来这个妇人的确是被杜胤金屋藏娇,久不见人,因此接人待物都带着生涩和胆怯。 “哎呀”徐氏忽然叫了起来,惹得涵因忙看她有什么不妥,只听她说:“说了半日了,还忘了问姑娘尊姓大名。瞧我这记性。”说罢揪着衣带,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失礼害臊,还是后悔自己没问清楚就说了这么多话。她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不禁疑心起来。 涵因一阵无语,徐氏不善掩饰,让她一下明白那眼神里面的意思,以为她也是杜胤的什么外室,这个时候了,这个女人居然还想着这种事,说道:“小女子姓郑,家父是原荥阳郡公,与侯爷有旧,也与杜家的几位姑娘有过往来。家父去世后,我和哥哥得侯爷的照看,此次侯爷有难,故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不想被侯爷委以重任。”她笑容愈发亲切,却不知道这个徐氏知道杜胤多少事,又会相信她几分。 “原来如此。”徐氏又惊又喜,放下心来:“想不到老爷还有这样雪中送炭的故交。侯爷此次只来得及给我们传消息,让我们遣散了仆从,紧守门户,不要出去走动。长安这么大,我也不认识什么人,找不到关系天牢也进不去。只能坐在这里干着急。” 涵因心想,幸亏你没出去走动,要不然以你的这点心思,早被那帮人生吞活剥了,又想到怪不得这么个地方,却只有个老妇人,没见到什么丫头。 还未及说什么,那老妇人领着一个两岁大的小男孩,迈步进了屋子。那孩子虎头虎脑,煞是可爱。涵因把他一把抱起来。他也不哭。 涵因笑道:“这边是世伯的小公子了。”又逗那孩子:“你叫什么呀,多大了。”徐氏看着孩子,眼中充满了慈爱。笑着对涵因说:“老爷只起了小名,叫福运。” 只是那老妇人不放心似的盯着,生怕涵因把孩子抢走似的,涵因笑着对福运说道:“姐姐带你去好地方。那里比这里更大更漂亮,跟姐姐走吧。” 福运“咯咯”的笑着。老妇人却是浑身一抖,盯着她的眼睛像利刀。徐氏也慌了慌,说道:“姑娘真会开玩笑?” 涵因把孩子放下,那老妇人一把抱过来,仿佛抱着珍宝一般。 “怎么是开玩笑呢,夫人也知道侯爷的意思。想让小公子承嗣香火。相信信里也写得很明白。自然是要回侯府的。夫人不必担心受连累,侯爷这些都想到了。”涵因说道。 徐氏让陈妈把孩子抱走,皱着眉头想了半日才说道:“侯爷的吩咐。妾身明白。可是……哎,其实侯爷给我们娘俩留下的财产足够花一辈子了。我知道姑娘要拿的东西。侯爷交待,姑娘传信过来,将我们带到侯府里,将侯府的产业接手。便可给姑娘……”徐氏嚅嗫着,听得涵因直着急。终于她吸了一口气:“妾身其实没有别的奢望,只希望让孩子平平安安长大。那东西便是都交给姑娘也无妨。姑娘稍等。” 说罢也不待涵因说话,径自转身进了内堂,拿出两个包裹来。 涵因打开一看,其中一个是账册,另一个是一本册子,里面贴着各式收条,随便一翻就是能看到当朝的权贵,这便是众人挖空心思想得到的罪证了。 这样一来,涵因准备的满肚子说辞全都白费了。她一时竟愣在那里,半饷才说道:“这些就这样给我了?” 徐氏点点头:“妾身虽然见识浅薄,不通世故,也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姑娘既然想要就拿走吧。” 涵因却觉得气闷,方知道自己小看了这个女人的心胸,杜胤所爱之人,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她虽不善人情往来,却自有一番见识。咬了半天嘴唇,方说道:“可是这样的话,侯爷这房就没有子嗣承袭了,实话对夫人说了吧,侯爷此番恐怕是难以保命了,故而做这一番安排,夫人难道忍心让侯爷断了香火?” 徐氏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一下跌在座椅上:“想不到事情竟会到如此地步。可是凭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办得成这样的大事。姑娘,你不知道,那位杜夫人是何等人物。连侯爷都有几分怕她。你道侯爷为何迟迟不让我进府,这些年侯府中不是没有姬妾怀孕,可是只有三位姑娘,除了杜夫人袁氏出的嫡女,就只有两个庶女,其中一个疯疯傻傻的,被关了起来,另一个生母早逝。你当是为什么,不就是那袁氏做的手脚。侯爷早就知道,只是碍于袁氏老爷子的情面不予理论。我们这时候回去,又没有侯爷做主,岂不是……” 涵因心中冷笑,什么袁氏老爷子的情面,袁氏把持着江南一半的商业,又素来和杜家有生意往来,他指望着袁氏帮他销赃,怎么会舍得动他的夫人。 “夫人难道不知道杜夫人受不住打击,中了风,已经昏迷在床上几天了。”涵因语气惊讶,心里却在感叹杜胤把这个女人保护的太好了,竟然什么事都不操心。又奇怪杜胤这么多疑,又是派府中的什么人给她留的消息,犹未想玩,之间徐氏还是满脸疑虑,摇着头说道:“他们族中的人又岂是好对付的,侯爷不在,夫人昏迷,他们若是不承认我们怎么办。”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上门 “小公子不是有侯爷给的信物么,还有侯爷的亲笔信。”涵因问道。 “哦,你说杜家嫡长子的家传玉佩,侯爷的确给了我们。只是……”徐氏叹了一口气,瞧着桌上的木簪和杜胤的亲笔信,眼中蓄泪:“侯爷若在万事不怕,侯爷如今落难,谁还会顾及一个死物。姑娘可能没经过这些事,我们东海徐氏,虽然不比山东大族的郡望,却也是个诗书传家的大族,当年我父亲官至御史大夫,我也是堂堂嫡女身份,和侯爷两小无猜,原本两家早就定下亲事。可是那年遭了时疫,父母、弟弟也相继病死,我家的产业还不是一样被族里收了回去。杜家嫌我克父母兄弟的名声,退了亲。侯爷当时年纪还小,做不得主,也没办法。后来族人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当继室,只是为了贪图那些钱财。三年前我丈夫死了,他的儿子诬陷我失节,把我赶了出来,族里也不容我。我无处可去,是侯爷帮了我。让我在此安身,还答应我,他夫人身体不好,等有天她身故,就把我接进去当继室。” 徐氏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其实像我这样的女人,根本不求什么名分,只想安安稳稳额活着,把我们的儿子养大。杜家的族人只会比我家那些人更过分,我如何能对付得了他们。” 涵因拧着眉头,若是她只想办成这次的事情,拿到这样就足够了,但是她的确对郑伦的秘库有兴趣,如果不办妥当了,杜胤是不会给她那半份地图的。 想罢咬咬牙劝道:“夫人现在虽然得了安生,可是想没想过以后怎么办。小公子长大了,不论是博取功名,还是做些营生。这身份却又怎么办呢。” 她明知道就算发现郑伦的秘库,一她现在的身份也用不上,不过如果不能做成这件事也罢了,但若连试都不试,她实在觉得心里不舒服。更何况,涵因不知为什么,非常想帮这对母子,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想把不断浮现的 “同病相怜”这四个字一口气叹出脑海之外去。 徐氏听了这话,也犹豫起来。 “敢问夫人。侯爷有什么心腹之人,在府里能说得上话,又不偏向侯夫人的。”涵因问道。 “这……”徐氏欲言又止。 “给夫人传话之人。必然是忠于侯爷之人。”涵因追问。 徐氏微叹一口气:“侯爷有几个影卫,平时随侍身边,是侯爷的心腹,老爷被抓时,不知怎的他们几个也一起被抓了起来。只有他们的头领。金焰金护卫来通知我消息,侥幸躲了过去。他本来想去天牢中探听侯爷的消息,但那边仿佛知道老爷身边有这么样一些人似的,听说还设下了圈套,等着他去,他好容易才侥幸逃脱的。我怕他露面会惹来麻烦。” 涵因知道。这些人便是沈瑶刺杀杜胤时候碰上的高手,因此柳正言和薛进知道这件事之后特别留意了他们。杜胤其实等的就是这个金护卫,想让他给徐氏传递消息。并且拿到那些东西和陆宪做交易。 柳正言、薛进早有准备,让他的计划无法实施。 “金护卫现在就在我们这里,只是没有老爷的吩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徐氏唉声叹气。 这种侍卫,多是从小培养的。效忠于主人,只会忠实的执行命令。却没有自己的思想,就像主人手里的一把利刃,没有了挥舞的人,也没有办法真正起作用。杨熙曾经就培养过这样一批暗卫, 给自己办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死后,这些人也跟着成了墓碑上的名字,他们太过危险,对手是绝对不会把他们留下来的。那个姓金的侍卫就应该是这种人。 “侯爷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子嗣问题,他写的亲笔信便是命令,相信金护卫一定会帮夫人的。况且,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把我们带进府里就行了。”涵因思量一番,心里已经有了定计。 “可那些人会承认我们母子么。”徐氏还是很担心。 “就交给我吧,不过恐怕侯爷的初衷是无法达成了,要委屈夫人做妾室。”涵因看着徐氏的神色。 徐氏眼中又漾出几点泪来:“我这辈子就是这个命了,现在我只希望我那孩子……” “那夫人就把金护卫叫过来,我来跟他说。” “可是……”徐氏犹豫半饷,脸红了红:“男女有别,恐怕不方便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夫人还顾忌这顾忌那的。”涵因有些无语。 徐氏只好点头答应,转身叫那老妇人:“陈妈,你把金护卫叫过来吧。”又自己亲手拉了拉屏风,生怕一丝裙角露在外面。 不多时,一个身形矫健的男人走进了屋里,个头不高,进屋子一点声响都没有。盼晴不由紧张了起来,浑身的肌肉也绷直了。 涵因从屏风的缝隙里看那人,长得很是普通,放在人堆里也不显眼,眼神却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机警,走进屋子并不抬头,眼睛四周一瞟,探查周身的环境,耳朵则收集着看不到的信息,他警觉的向屏风看了一眼,眼神的方向首先刺向盼晴,然后又滑到了涵因这个方向。 从他的举动上看,这人受过严格的训练。 “夫人,您找我。”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的让徐氏打了一个冷战。 徐氏显然很怕这个人,说道:“是,金护卫,有件事……呃……如何说起呢……” 那声音却打断她:“夫人身旁还有别人?”这句话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陈述一个事实,仿佛那双眼睛已经透过屏风看到徐氏身边的涵因。 “是……是这样……”徐氏紧张的说话声音都有些抖。 涵因看她不中用,这样下去,还不知道多久才能说清楚,于是说道:“金护卫好耳力,没错,我是受侯爷所托,来传个消息。” “以何为证?” “侯爷的亲笔信和信物。”涵因让陈妈把东西拿出去。 那人接过看了。又交了回去,问道:“侯爷有何指示?” “请夫人和小公子入府,承嗣香火。”那人问的简单,涵因也同样言简意赅,对于这种接受惯了命令的人来说,解释是多余的,只要他认可这事杜胤额命令,便会矢志不渝的执行。 “姑娘让我做什么?”金护卫仍然面无表情。 “带我们入府。保证夫人和小公子的安全。”涵因毫无顾忌的吩咐着,那语气就仿佛金护卫是她的手下,理所当然的指挥他行动一般。 金护卫并不抗拒她的支使。只问道:“若有人阻拦?” “只要不出人命就好。其他随你。”涵因冷冷的吩咐。 “是,一切听姑娘调遣。”金护卫也毫不犹豫的应诺。 涵因带着徐氏、那孩子和老妇人上了徐氏自己的马车。又叫两个哥哥在后面驾车跟着。金护卫则忽的消失了。也不知道他怎么走。 等到了衡山侯府的时候,金护卫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敲了敲侯府的西南的角门。过了许久才有人出来探看。一见是他,点头哈腰的让进:“金爷原来是您啊,您可算回来了。”见后面跟着女人和孩子,吃了一惊:“这几位是?” 金护卫只答了一句:“老爷的吩咐,送这几位去见夫人。” “金爷。难道你不知道夫人病了,没法见客么。”那人满脸怪异,这个金护卫平时就神神秘秘的,这时候又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知道。”金焰利刀似的眼神冷冷的撇了他一眼,那人立马噤了声,陪着笑脸做出个请的姿势。因要进内宅。郑钧和郑钦进去不合适,因此还在外面守着。金焰走在前面,涵因和徐氏走在后面。涵因想起来什么。回去向两个哥哥耳语一番,才跟着金焰走了进去。 二门上守着的婆子也不知哪里去了,院子里面乱糟糟,石桌石椅横七竖八的歪倒着,花圃中的蔷薇。不知被什么人践踏,花盏蔫蔫的垂在地上。花瓣四处散落,辗落成泥。廊子上的鸟笼空空如也,还有一些花盆打翻在地上。让人不敢想象,这是以治家严谨著称的衡山侯府。徐氏抱着儿子一边走,一边上上下下看着侯府,眼中充满了感慨。 一路走过去,竟然没有一个丫鬟婆子盘问打探。主屋院门紧闭,金焰敲了半日,才听到门后有动静,那人小心翼翼的扒着门缝往外看。 金焰不耐烦,叫了一声:“是我,开门,我要见夫人。”、 门后那人听见这话,“腾腾腾”的跑走了,半饷, “腾腾腾”又跑了回来。 院门吱呀一下子打开了,一个没留头的小丫头怯生生的看着他们一行人。 涵因进了院子,这里还算井井有条。 正屋门口站着个婆子,后面还有一个丫头在张望。 那婆子打扮甚为齐整,此时脸色有些苍白,但仍然保持着镇静,一看便是见过世面的。她看见金焰,似乎松了一口气,又看见后面跟着的几个女子,露出些许疑惑,走上前来对金焰点了一下头:“金护卫,这几位是?” 金焰刚要介绍。 涵因抢先一步说道:“我是受你家侯爷所托,找你家夫人,有要事相告。”说完冲金焰一点头,金焰掏出那木簪:“侯爷的信物和亲笔信,要亲自交到夫人手上。” 婆子一打量涵因,见她衣饰不俗,面貌被帷帽挡得严实,一口标准官话,仪态落落大方,便知道这不是小门小户家的女孩,神色中的讶异一闪而逝,随即便行了礼:“姑娘万福,敢问姑娘贵姓?” “我姓郑,是靖国公的侄女。”涵因答道。 邢妈妈想了想,却又想不起什么,听到涵因的身份,虽然心存疑惑,态度却更加恭敬:“多谢姑娘相助,只是夫人已经卧病在床,不能起身。现在府中的事情,都暂交到老身手中,姑娘有什么事就跟老身说罢,带夫人病情好转,我再转达。” 涵因应她的话,而是问道:“这位妈妈怎么称呼?” 婆子赔笑道:“老身姓邢,府里都叫我邢妈妈。” “原来是邢妈妈,看来夫人病倒,这府里是您主持了?”涵因透过帷帽的轻纱看着邢妈妈。 邢妈妈一笑:“老身是夫人的陪房,到这府里也有二十年了,还有几分体面。” 涵因点点头,继续说道:“我既然受侯爷所托,夫人病了,我自然是要前去探望的,看看夫人的病情如何,之后还要给侯爷答复。”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杜二姑娘 邢妈妈听涵因说要探看杜夫人,犹豫半饷方笑道:“这也是正理,那姑娘就请吧。”说话间,看看后面的徐氏,虽带着帷帽却能看出是个妇人身形,还带着个孩子,不知是什么身份,刚要发问。 涵因已经迈步走向了正屋,回身看她没跟来,冲她说道:“探视夫人之后我自有道理。” 邢妈妈方跟了过去。 不愧是侯府正房,斗拱飞檐甚为高阔,初夏午后,已渐渐热了起来,屋子里面却仍然阴凉通风,很是舒服。 刚一进屋,就闻见一股子药味,涵因跟着邢妈妈,一直走到里间的卧室。 房中一张雕花大榻,帷幔低垂,其中躺着一个人。邢妈妈将一侧帐子挑起,涵因便看到了杜夫人,她曾在潼关驿站见过,时隔不到一年,今日再见只觉得苍老了很多,邢妈妈坐在床边,伏在杜夫人的耳朵上说道:“夫人,醒醒吧,老爷让人带消息来了。” 如此说了三四遍,杜夫人也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嘴唇抖了抖,一滴口水沿着唇角流下来,邢妈妈仔细的给杜夫人擦了擦嘴,又掖好被子,转过头来看涵因:“夫人自老爷坏了事那天起,就一直这样,这些日子都靠人参续命。” 涵因看罢点了点头,走到了外间。邢妈妈把帐子放好,也跟了出来,问道:“姑娘有什么事,这下可以跟老身说了吧。” “此事事关重大,须得这家的正经主子出面,你做不了主,我记得,你家二姑娘还未出阁,你去把她请出来吧。”涵因说着接着往外走。 邢妈妈皱着眉头,声音沉了下来:“姑娘怕是有所不知。我们家的二姑娘是有宿疾的,向来不能理事。” 涵因脚步一顿,将帷帽的轻纱一掀,露出皎白的面庞,一对深潭般的眸子冷冷的盯着邢妈妈:“她现在是这家唯一的正经主子,就算病着,只要不是像夫人这样,也少不得劳动她了。” “怕是也不行,我家二姑娘现在还不知道府里出的事,受不得惊吓。请姑娘体恤。”邢妈妈被那眼神中的凉意冰的打了个激灵,仔细一看,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心里不禁存了轻视之意。 “哦?”涵因故意问她:“那我去她那里探望之后再做道理。带路吧。” “呵呵,姑娘请勿为难老奴,我家二姑娘在静养,已经多年不见人了。”邢妈妈佛然不悦,但仍保持着礼貌的笑容。 涵因脚步一顿:“侯爷交待的事情还是要办的。邢妈妈还是带我去见她罢。” “姑娘有什么事跟老奴说也是一样的。” 邢妈妈仍然坚持。 涵因一下子沉下脸来,盯着她的脸:“你如何做得主人家的主?” “姑娘不清楚这个府里的事,我是这个府里的管事,夫人病的时候,府中事物都是我管。姑娘若是有事交代,就跟老奴说。老身代夫人感谢姑娘,若是姑娘不想说,那也不必麻烦姑娘。姑娘就请回吧,侯爷那里,老身自由交代。”邢妈妈被那眼神看得心虚,但想想自己平日在府中的地位,又咬着牙强撑这回视那双眼睛。一副强硬的姿态。 “放肆!”涵因冷笑:“你不过是个奴婢,如今主人病倒。竟然敢作威作福起来。我看二姑娘不是什么病了,竟是被你们关了起来,怕是你们这些刁奴趁主人不在想要谋夺侯府的财产。你别忘了,杜侯爷虽然下了狱爵位还没削呢,他的家眷也不是你们这些奴婢可以肆意欺负的。” 邢妈妈一听这话很是恼怒,嚷道:“姑娘这是怎地说话,我们家以前从未跟姑娘有过交情,姑娘贸贸然来了,说是传达侯爷的消息,又怎知姑娘不是来诓骗的。” “我是不是诓骗自有你家主人判断,与个奴婢何干?夫人病了,姑娘本就该在床旁尽孝,这是人伦,我靖国公府爵位高过侯府,此番来访,原该主人亲自接待,这是常理,岂容你一个奴婢指手画脚。”涵因转过身看着她接着说道:“知情不报,恶奴欺主,大隋律里面是杖毙,你想被绑到京兆府那里去吗?” 邢妈妈被这番话憋的脸通红,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姑娘,你……这这么说话的。” 涵因不理他,冲着外面走去,到了正屋厅堂,向外喊道:“金护卫进来,绑了这个欺主的刁奴。” 金焰一个箭步蹿了进来:“姑娘,你有吩咐。” 邢妈妈这才知道,这女孩子并不是吓唬,而是要动真格的,而且这个金侍卫的确是侯爷的心腹,这个姑娘抬出靖国公府,京兆尹也不会为了她一个奴婢得罪国公,忙“扑通”一下跪在涵因面前:“姑娘勿动怒,是老奴孟浪了,但老奴说的的确是实情啊。二姑娘的头脑有些不清楚,也不知道能不能办成姑娘交代的事……” 涵因此时也不再跟她客气,清冷的声音中带着狠劲:“只要有口气在,就叫她出来。” 邢妈妈只好咬牙答应了:“姑娘稍等,我请二姑娘过来。” “叫跟着我来的人也进来等吧。”涵因的语气不像来访的客人,倒像是这家主人的命令。 邢妈妈此时已经顾不得涵因的态度了,赔笑道:“应该的。姑娘稍等。” 说罢,起身出去了。 涵因对金焰打了个眼色,金焰知道事叫他跟着一起去,免得邢妈妈捣鬼,于是也跟着去了。 涵因便和徐氏在厅上等着。涵因大大方方的坐在客位上,徐氏却不敢坐,只抱着孩子站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邢妈妈带着一个姑娘走了进来,这姑娘被一个小丫鬟搀着,想必就是杜二姑娘了。 她身着家常细布的襦裙,头上几支银簪,倒还齐整,面貌可以说是清秀,与杜胤有七八分相像,大约是常年不出屋子,面色白的有些慎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格外突出,颜面消瘦,下颌尖尖,看来平时的吃用都很受怠慢。虽一副嬴弱不堪的样子,精神倒还好。 杜二姑娘长期被关在花园一角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小院子里,前面一溜寿山石假山耸立,院门开在寿山中,有曲径与园中小路相通,还有花木遮掩,本来是工匠独具匠心的设计,自从成了囚禁她的场所,便再没有客人欣赏赞叹。这里也少有人来,小院常年从外面挂锁,只有人定时向里面送米面,饭菜都是里面自己做,定期会有婆子进去打扫。这次抄家也并没有发现这个地方,因此她也没被搜出来。 涵因起身和她见礼,不动声色上下溜了一眼,杜二姑娘那双眼睛虽然瞪的溜圆,却看不出有什么病态的样子。 那女孩子先开口道:“是你要见我,请问有何事?” “邢妈妈没有告诉你,你家发生的事吗?”涵因没有回答她的提问,反问她。 杜二姑娘一愣,她被锁在那个小院子许多天,米粮都快吃完了,也不见有人送来,她还以为主母终于对她下手,想要饿死他。侯夫人身边邢妈妈突然过来,只说有客人要见她,她只道主母在打什么主意,一路都在想自己的应对之法,也没大注意周围。 现在想来才觉出十分不妥,侯府虽然建筑、花木都没有变,但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和从前不同了,仔细一寻思,才觉察出来,原来是这一路走来,竟没有碰到人,虽然已经三年没有出过那个院子,她却仍然记得从花园的小径上或匆匆而过,或嬉笑打闹的丫鬟们,而如今府中空荡荡的,越往主屋走,越是凌乱,这岂是治家颇严的主母能容忍的事情。 越想越觉得奇怪,眼中掩饰不住惊疑之色盯着涵因,更显出那双眼睛来。 邢妈妈身后的小丫头给涵因奉上的散茶,喝了一口东西很是不错,看来侯府就是侯府,再破败还是存着些好东西,涵因笑道:“还是先让邢妈妈告诉姑娘家里出的大事。” 邢妈妈上前便简短的把杜胤获罪,家里被抄,夫人中风昏迷的事情告诉了杜二姑娘。 杜二姑娘听到这里突然放声大笑,几步走到邢妈妈面前,捉着她的手臂用力的摇晃,恶狠狠的盯着她:“报应,这都是你们害我的报应。” “姑娘,并没有哪个敢害您,您病了,在那个院子静养……”邢妈妈强笑着想要拨开她的手,试了几次都未成功。 “谁说我疯了,这都是你们逼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对我做的那些事!”杜二姑娘越说越激动,还真像个患了疯症的病人。 邢妈妈浑身一抖,退了一步,却挣不开她越握越紧的手,只好对涵因说道:“姑娘可看见了,我们家二姑娘又开始犯病了。”又冲着金焰说道:“金护卫,你还不把二姑娘送回去。” “到现在了你还想污蔑我!”杜二姑娘的眼睛恨不能喷火:“我打死你这个老东西!” 涵因用眼神制止了要冲上去的金焰,对杜二姑娘说道:“姑娘稍安勿躁,你是主子,她不过是个奴婢,奴婢有错责罚便罢了,若是亲自动手,岂不失了身份。” 第一百二十六章 控制 涵因平静的不带任何感*彩的声音让杜二姑娘瞬间冷静了下来,她看看涵因,一下子收住了手,把邢妈妈顺势推到一边,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冲着邢妈妈冷笑了两声:“是了,我是这个家的正经主子。你不过是个奴婢。” 看到杜二姑娘那副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子,邢妈妈擦了擦满头的汗,想要分辩,抬眼看到坐在一边悠闲品茶的涵因,眼神中看不出情绪,但一接触那双眸子,就让她的心一沉再沉,生生又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这个女人是不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涵因看杜二姑娘发泄的差不多了,笑吟吟的说道:“姑娘仔细气坏了身子,这些个奴婢的事情往后再说,我是来给你传达侯爷的吩咐的。” 杜二姑娘平静了一下,坐在了主位上,却不问涵因什么事,仍旧盯着邢妈妈,哼了一声:“这才多少日子,太太的规矩越来越松了,主人家说话,还戳在这,连点眼色都没有。” 邢妈妈面露气恼之色,张张嘴想要说话,但又想到夫人病倒,这位二姑娘成了正经主子,本就对她存着不满,此时若再顶撞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自己,于是不甘的瞥了瞥坐在正中的二姑娘,身子僵硬的福了福便要走出去。 涵因却说道:“无妨,邢妈妈既然是府中的管事,这件事还是要知道的。” 杜二姑娘脸上便有些不悦之色,说道:“姑娘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涵因让金焰把荥阳郡公的亲笔信拿给她。 杜二姑娘接过一看,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徐氏,和她领着的那个孩子:“呵,父亲好福气啊,平白填了个儿子。”她语含讽刺,冲着邢妈妈一笑:“你也看看吧。夫人整天防这防那的,孩子都这么大了,竟还被蒙在鼓里,我看大太太的手段也就对付对付我这样的小姑娘。” 邢妈妈皱着眉头,接过信,也看了看徐氏和孩子,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女人是侯爷的外室。 “徐氏,过来见过你家的二姑娘吧,也叫孩子过来认认姐姐。”涵因放下茶。叫徐氏过来。 徐氏带着孩子走上前来,便要行礼。 “慢着!”杜二姑娘喝道,把徐氏吓了一跳。愣住了。 只听杜二姑娘冷笑一声:“什么我家,什么姐姐弟弟的,谁要认他!”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相信信里也写清楚了。”涵因并未因杜二姑娘的态度生气,拿起茶碗有啜饮了一口。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呵呵,这时候想起我了,真是我的好父亲,倒是姑娘与我家非亲非故,却这般辛苦奔走。却不知是为了什么好处,怕是我父亲许了你什么吧。”杜二姑娘声音愈发尖利。 “我自有我的道理,当初若不是姑娘任性。做出那起子荒唐事,现在为这个家奔走的就该是姑娘了。”涵因撇了杜二姑娘一眼,心里倒赞她聪明,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但见她冲着自己来了。自然不能让她压了自己的势头,便再言语上敲打了她一下。 杜二姑娘脸一下子变得更白了。两个眼睛狠狠的瞪着涵因:“你知道什么!哼,都是那个恶妇害我,这家的老爷根本不管我,把我当疯子关在那个破院子里,任我自生自灭,现在倒想认起女儿来了。” 涵因并不和她辩驳,声音温和,徐徐劝道:“当年的事孰是孰非已经不重要了,实话跟姑娘说了吧,您父亲这次恐怕性命难保,他这也是为了这个家才做这样的安排的,也是为了姑娘往后能有个依靠……” “依靠?”杜二姑娘并不买账,大喊道:“哈哈,他不过是为了这房的香火罢了,凭你说出大天去,我也不会认这个孽子!” 那孩子被杜二姑娘这一嗓子,吓得哭了起来,徐氏眼眶里面的泪水也打着转,蹲下哄着孩子,涵因对徐氏说道:“你先带着孩子在院子里坐坐。” 涵因见徐氏出去,沉下脸,重重把那茶碗一撂,眼中放出寒光,直射向杜二姑娘那双冒着火的瞳仁,声音依旧不大不小,只是透着冷森森的沉郁:“姑娘,你恐怕搞错了,我把你找来不是跟你商量的,而是通知你一声,这个弟弟,你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你说什么,我是这个府里的主子,你算什么东西,打算反客为主吗!”杜二姑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手拍着座椅旁的小几“咣咣”的晃动。 涵因却不理她,对着邢妈妈笑道:“邢妈妈,这次恐怕二姑娘是真犯病了。” 邢妈妈愣了愣,才恍过神来,答道:“呃……是……” 涵因才转过头对着杜二姑娘:“姑娘最好自己平静下来,否则我就让金护卫把你送回你的院子。” 杜二姑娘大怒,冲向涵因,作势欲打。 盼晴抢先挡在涵因前面,金焰从旁边窜上来一个箭步拦在杜二姑娘面前,受了她一推,杜二姑娘常年营养不良,根本没多少力气,打到金护卫身上,自己反被弹了回去,她嚷道:“你是我杜府的奴才,竟敢背主反帮外人!” “老爷没死。”金焰言简意赅。 涵因理了理衣服站了起来,刚才她也有点害怕了,毕竟人发起疯来就不是常规手段能应付的了,她站了起来,越过金焰,走到杜二姑娘跟前,见她已经耗尽了力气,坐在椅子上喘着气,已经不像刚才那般亢奋,放缓了声音,让人感到语重心长,分外诚恳:“你父亲虽然有私心,但终归还是顾着你的,当年你和那个男人私会,还被捉了个正着,虽是侯夫人设计捉你,但你自己若行得正,又岂会中局,那男人若是有担当,岂会自己跑掉。还不肯娶你。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父亲若不是谎称你犯了疯症彻夜游荡,此事传扬出去,把你交到族里,现在焉有你的命在?现在亦是如此,侯爷侯夫人闭眼去了,你还要活后半辈子,没有了你父亲的庇护,你的命就要交到族人手里,难道你还像被当成疯子关一辈子?或者被当成筹码。嫁给个傻子瘸子。侯府横遭大难,这是你翻身的唯一机会,就算你不为家里打算。也要为自己打算。你不仅不珍惜,为了一点点委屈任性胡闹,我看你一个挺聪明的姑娘,目光怎么这么短浅?难道在被关在那个窄小的院子里,连心胸眼界也给管窄了!” 涵因说道最后。声音愈发严厉。 杜二姑娘听她劈头盖脸的训斥,一句话也回不出来,怔在那里,一会儿看看涵因,一会儿看看金侍卫,最后“哇”的一声伏在涵因身上哭了出来。 涵因知道她骤然被放出来。必然有个情绪波动很厉害,又看她体质瘦弱,若是直接刺激。恐怕受不住,便用话一句句相激,让她一步步宣泄出来,也松了一口气,任由她的眼泪把自己的衣服打湿。 杜二姑娘哭了好一阵。方渐渐止住,看着涵因哽咽着说道:“非我有意任性胡闹。我只是……我只是……” “好了,好了,我都明白,不哭了。”涵因的声音此时柔糯而富有磁性,仿佛一个善解人意的大姐姐,掏出一个帕子给她擦干眼泪。 杜二姑娘接过帕子一边擦泪一边抽泣着:“让姑娘见笑了。” 涵因冲着愣在一边的小丫头说道:“姑娘这样,也不知道去打盆水伺候,在你家夫人面前你也这样没眼色来的?” 邢妈妈也骂道:“越发没规矩了,没的让人家笑话,还不快去,再跟呆鹅似的戳着,可仔细你的皮。”又过来赔笑:“怠慢姑娘了,老身该死。” 杜二姑娘撇了她一眼,还想说什么,看了看涵因,又不说话了,只把眼睛别了过去。 一会儿,水来了,邢妈妈亲自伺候杜二姑娘梳洗,又让小丫头找一件新作的衣服,请涵因更换。 涵因却摆手拒绝,说道:“我看邢妈妈也是个老成妥当的人,你伺候侯爷和夫人多年,也知道他们为子嗣的事情发愁。如今夫人恐怕凶多吉少,她百年之后,须得有人承嗣香火,既然侯爷有了此番安排,我想妈妈定会周全此事,也不枉这些年,你待夫人的情谊。以后,你若是留在这里颐养天年,也有人照顾扶持,若是想要回乡,相信侯爷也不会亏待你这样的忠仆。” 涵因的意思很明白,邢妈妈只要配合,于人于己都有利。 邢妈妈想了想,但凡获罪之家都是赶紧撇清关系,侯爷却让自己儿子回来继承香火,必定是安排好了后路,可自己这样的家仆,是主人家的财产,身契是握在主人的手里,自己是个妇人,在长安孤身一人,便是想趁机逃走都无处可去,可二姑娘看自己的那个眼神,显然是恨之入骨了,看这架势,就算她被连累获罪,也不会让自己好过。看这个姑娘的意思,若是肯配合,就把自己放出去,当即点头笑道:“夫人也日夜忧心这件事,没想到老爷早有安排,那么便听从姑娘的吩咐。” 涵因点点头:“府里还有什么人。” 邢妈妈皱着眉头:“那些个天杀的奴几,不顾主人,竟私下逃跑了。现在还有几个姨娘,都和伺候的丫鬟婆子在自己的院子里,另外就是我们这些人了。”她自己虽然也想跑,但是还存着几分忠心,不忍丢下相处了几十年的夫人自己跑掉。说起此事,便是满脸的愤愤之色。还有那几个姨娘,平日里跟狐狸精似的,没少让夫人生气,到了这个时候,竟然想跑。要不是自己还有些个积威,这府里当真是要跑空了。 “外院的大管事呢?”涵因问道。 邢妈妈听到大管事这三个字立时咬牙切齿起来:“您不提他还好,就是他先卷了府里的钱财跑了。下人们群龙无首,也都纷纷走了,后来连内院的丫鬟婆子们都开始……夫人病着,我忙着照顾夫人,也顾不得这些,哎……” “你把这些人都聚起来,今天让徐姨娘给夫人叩头敬茶。”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出钱 涵因让邢妈妈把候府中剩下的下人都聚起来,在侯府的正厅集合。 自己和杜二姑娘分坐在主位上。丫鬟婆子站在内厅,小厮杂役站在外面,涵因数了数丫鬟婆子的人数,不过十来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杜二姑娘的贴身丫头,之前也一直跟着姑娘关在那个小院子里。 过了一会,三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也到了,涵因便知道这是府中的姨娘。一个看起来安静温柔,一个神色清冷,另一个低着头,眼睛却上下顾盼。 涵因略扫了一下,便知道这几个姨娘都不是简单人物,想也知道,能在杜夫人手底下讨生活的,必然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扭头看见邢妈妈在一旁站着,问道:“都到齐了吗?外面站着几个?” “回姑娘,都到齐了,外面有20个,都是外头粗使的。现在就是这些人了。”邢妈妈答道。 涵因点点头,拍拍杜二姑娘:“你来讲上讲几句吧。” 谁知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杜二姑娘,此时却缩着脑袋,一言不发,涵因连拍她两下,却见她毫无反应,又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谁知她的手竟抖了起来,咬着嘴唇,望着涵因。 涵因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杜二姑娘对当众讲话感到紧张,心里一阵无语,照她之前那副凶巴巴的样子,还以为她是个强势的女孩子,没想到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对着这么几个人发言都不敢,此时又不好说什么。见下人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轻咳一声,站了起来。 她走到这些人的前面,目光一一掠过这几个人。转了一圈,回到座位,方开口说道:“各位可能不熟悉我,照理说,我不是这家的主人,本不当我来跟大家说这些话。但侯府现在横遭劫难,侯爷不在,夫人病着,二姑娘大病初愈,我家和侯爷是世交。此次受侯爷所托,处置贵府的一些事情,少不得来讨大家的嫌了。” 邢妈妈马上笑道:“姑娘这怎么说的。既然侯爷把事情全权托付给了姑娘,我们做奴婢的但凭姑娘调遣。” 邢妈妈带头这样说了,下面也没有人有异议了,涵因冲她一笑,心里赞她乖觉。不愧是杜夫人的心腹之人,很是会配合。 “如今正是非常之时,虽然侯爷落难,但此时还未结案,侯爷还是侯爷,这里还是侯府。谁要是还存着什么妄想,我看还是歇了这心思,你们都知道。以下犯上、以奴欺主这在大隋是最重的罪,就算侯府倒了,你们也没有地方逃走,官府会按照名册一一查对,少了的人。都会按逃犯论处,捉住之后罪加一等。像大管事那样背主忘恩的奴才,国法家法都是绝不容的。”涵因的声音柔和,却隐隐带着冰冷,说道最后愈发严厉。 说完后,她顿了顿,看了看下面这些人的表情,果然再不复之前的漫不经心,方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语速放缓,语调柔和愉悦:“今天在场的诸位,在侯府有难的时候,还能尽忠职守,自然都是忠仆了。侯府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每人20两银子,等这件事过去,你们愿留愿走,我们自会放人,若是到时侯府不幸被罚没,你们沦落为官奴,也可以拿这钱到官府按照官价自赎其身。诸位各司其职,尤其是内院,要守紧门户,内眷丫鬟不得随意外出。” 众人皆面露喜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要应诺,便听见一个尖刻的声音响起:“姑娘还真当自己是这里的主人了。姑娘倒会做人,动动嘴皮子,却要我们出钱,谁稀得你这种好人。” 涵因一看,原来是坐在右手那个眼神伶俐的姨娘,涵因并不理她,只问邢妈妈:“这位是。” 邢妈妈撇撇嘴,显然是对那个姨娘横插一杠子很是不满:“这是黄姨娘,侯爷已经全权托付了姑娘,姑娘只管安排便是,不必理会。”又转身对着黄姨娘说:“府里的事情有二姑娘做主,姨娘身子弱,只管将养就好,不必操心。” “哈,二姑娘头脑不清楚,这事人人都知道,你们把她放出来,打的什么主意,打量我不知道呢。”黄姨娘两道柳眉竖了起来。 那个神色清冷的姨娘也“哼”了一声。 邢妈妈一阵恼火,夫人在的时候,她们见了自己一个个都毕恭毕敬的,眼见夫人不行了,开始跟自己耍起威风来了。 涵因冲邢妈妈摆摆手,示意她不必与他们争执:“姨娘没有听完我说的话,既然是我定的,钱自然是我来出,侯爷与我父亲一场交情,如今有难,我自然要替他照顾家里面。姨娘们伺候侯爷多年,我赠每人百两。”说着从袖袋中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子上:“邢妈妈,这有1000两银子,你来发给大家。如果黄姨娘不稀罕,那你就把她和她丫鬟的那份给大伙分了吧。”该舍得花钱的时候,涵因从不含糊,更何况就郑伦秘库来说,这个代价实在微乎其微。 黄姨娘脸白了白,在侯府多年,整日被杜夫人克扣,虽然自己也攒了不少体己,可是100两对于她来说还真不是个小数目。咬咬牙,别过脸不说话了。 邢妈妈满脸堆笑:“多谢姑娘体恤。” 涵因接着说道:“今天把大家叫来,是叫大家来认认新主子。”说罢冲着邢妈妈点了点头。 邢妈妈让小丫头把徐氏叫来。 徐氏扯着儿子,刚一进屋,众人的眼光“刷”的一下集中在她身上。徐氏很是紧张,低着头,小步往前挪。 “我来给大伙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侯爷的新姨娘,这位小公子就是侯爷的儿子,按照族谱辈分,起名杜讳坤。” 下人们皆是一愣,接着开始窃窃私语。 邢妈妈咳了一声:“还不见过小公子和徐姨娘。” 大多数人不愿意多事,一看金护卫和徐妈妈分别是老爷和夫人的心腹,再加上二姑娘都不说什么,他们也懒得管主人家的闲事,只要给钱便好了。 黄姨娘向两个姨娘打眼色,面貌和蔼那位只做没看见,神色冷清那位冷笑两声,把头别了过去。黄姨娘一阵恼火, 想要站起来说什么,想了想刚才那银子的事,心道恐怕这个丫头不是个好像与的,便又生生忍住了,狠狠的瞪了徐氏一眼。 “准备给夫人敬茶吧。”看众人没有什么反应,涵因冲邢妈妈点了点头。 邢妈妈对徐氏说道:“太太病重,不宜劳动,请姨娘移步,到后面屋里给太太敬茶。” 徐氏小声应是,小心翼翼的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众人一遍,方跟着邢妈妈去了。 丫鬟、婆子们也都跟着到了正房的院子里面。黄姨娘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徐氏身上,对身边的小丫头耳语几句,小丫头鬼鬼祟祟的跑了。涵因看在眼里,并没有制止。 一时,徐氏出来了,邢妈妈又说道:“请小公子给母亲磕头。”把那孩子带了进去。 礼毕,涵因便要告辞回去。邢妈妈却非要留涵因在这里住几天。 “我的哥哥还在外面车上等我,既然事情办妥了,我也该走了。”涵因笑道。 “别啊,姑娘,您可不能扔下我们不管,刚您也看见了,府里头这个状况。更何况,这事情还没完呢。公子要想继承香火,须得族里承认。”邢妈妈忙拦住她。 涵因正想找个借口留下,因笑道:“可是贵族中事务也不是我一个外人能置喙的。” “姑娘好歹要做个见证,若不然,我们奴婢说话,又有什么分量。”邢妈妈陪着笑:“姑娘和您的兄长请暂且在敝府委屈一晚上吧。”说罢也不容涵因推辞,吩咐小丫头收拾客房让涵因休息,又吩咐让把在马车上等着的郑钧、郑钦兄弟请入府中。 “那就多谢邢妈妈盛情了。”涵因一副推辞不过勉为其难的样子,又对盼晴吩咐道:“盼晴,你跟着去,把哥哥们叫进来吧。” 盼晴应了一声,跟着那个去叫人的小丫头走了。 涵因到屋子里面坐定,让邢妈妈把伺候的小丫头屏退,笑道:“邢妈妈,你跟我说实话,那些族人是不是已经来过这里了。” 邢妈妈皱起眉头,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瞒姑娘,大太太昏倒当天,他们就来过一次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的。” “邢妈妈,您还不跟我说实话。这个府里头您比我熟悉,我都觉出这里面有问题了,您还想着糊弄过去。您今天跟着我们办了这件事,已经成了人家的眼中钉了,你要是还不跟我说实话,等人家找上门来,我能万事不沾,邢妈妈,你呢?” 邢妈妈听这话,仔细一寻思,脑袋上便有了些汗意,扯扯嘴,强笑道:“姑娘说的是,姑娘想知道什么,奴婢知无不言。” 涵因看着邢妈妈,嘴角勾出一道弧度:“我感兴趣的,就是那位黄姨娘。” 第一百二十八章 捉奸 邢妈妈冷哼道:“那个黄姨娘是前年进府的,老爷在汴州收的,后来犯了错,夫人便把她送回到长安大宅,我和夫人回来之后,一直隐隐觉得她有些可疑,但是却没抓住证据。因为老爷总护着她,我们也不好动作太大,现在她似乎越发肆无忌惮了,只是谁也顾不上这个了。” 正说着,郑钧、郑钦两兄弟进来了,后面盼晴推搡着一个小丫头。 这个丫头正是伺候黄姨娘的丫头。 涵因之前交代了哥哥,盯着从后门出去的人,若有可疑,就直接先抓住送到自己这里来。 郑钧和郑钦见出来的是个内宅的丫头,还鬼鬼祟祟的,不由分说先捉了起来。 “没记错的话,是黄姨娘身边的丫头吧。”涵因问邢妈妈。 邢妈妈点头:“没错,她叫春燕。” “主人刚交代过紧守门户,不得外出,你就一个人悄悄跑了出去。你好大的胆子。”涵因冷笑。 那丫头偷看了涵因一眼,又低下头,咬咬嘴唇:“不敢有违吩咐,姨娘想吃巷口那家的凉粉,吩咐我去买来。” “邢妈妈,你们侯府不尊规矩的丫头怎么处置呢?”涵因也并不追问。 “交给人牙子发卖掉。”邢妈妈沉下脸。 涵因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就跟你家二姑娘知会一声,照规矩办吧。” 那丫头恨声道:“我是黄姨娘的人。” 邢妈妈说道:“论起身份来,黄姨娘也不过跟你一样是奴婢,这事什么时候轮到她管。”对着自己身边的小丫头说道:“叫二门上的婆子来,让她到牙行走一趟。” 邢妈妈平时在府里素有威望,春燕一听吓坏了,忙跪在邢妈妈面前:“妈妈,我求求您。饶了我这一遭。” “那你还不说实话。现在没有老爷给黄姨娘撑腰了,你以为还能跟从前似的。别说是你了,就算是黄姨娘,若是犯了错,二姑娘一样可以做主把她发卖了。”邢妈妈的脸阴森森,她是惯于谄上欺下的人,做起这一套来得心应手。 春燕一哆嗦,结结巴巴的说:“黄姨娘让我送信给二房二公子,让我告诉他今天的事。” “平时也是你送信?”涵因一直坐在椅子上,懒懒的看着。听到这句,突然插了一句。 春燕摇摇头:“今天事情紧急,姑娘又把所有下人都召了过去。我便冒险亲自去的。” 邢妈妈喝问道:“平时是谁?” “二门上的老邹婆子。我们都是通过她。”春燕抖的缩成一团。 涵因冲邢妈妈使了个颜色,邢妈妈对自己的小丫头耳语了几句,那小丫头便出去了。 “黄姨娘怎么会和二房二公子联系,你这丫头要是不说实话,仔细你的皮。”邢妈妈伸手拔下根一丈青。便往春燕身上刺去。 春燕被扎的乱叫,抽泣着:“二房二公子在老爷出外任的时候就常来找姨娘,这次正商量着,让他做侯爷的嗣子。等到夫人一死,便抬姨娘为继夫人。听说,明天就要在族长家开族会。把这件事定下来。” 涵因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原来杜夫人生性好妒,黄姨娘年轻漂亮。很得杜胤宠爱,因此杜胤到汴州上任的时候,杜夫人不知用了个什么法子,竟把黄姨娘留在了侯府里。这黄姨娘趁机和二房家的公子勾搭在了一起。这次杜胤落难,他们便想趁机占了他在族中的产业。只要先把杜府产业归到族中。等杜胤罪名落实,再行过继。也不虞受到连坐。 邢妈妈怒极:“好你个奴才,出了这种事情,你不赶紧上报太太,竟敢和他们串通一气,你不想活了吗?”说着还嫌一丈青扎的不痛快,干脆扔了那簪子便要上手。 涵因挑挑眉,轻轻伸手拦住:“打坏了脸,还怎么戴罪立功呢。”思索一下,问道:“族会就在明天是吗?” 春燕流着眼泪,点点头。 邢妈妈一愣,看着涵因闪着烁烁寒光的眸子,把手缩了回去。 涵因走到春燕面前,弯下腰,露出亲切的笑容:“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办好了,自有你的好处。若办不好……”那脸上的笑容依旧亲切,却让人感到周围的温度猛然降了下来:“牙行能找到的‘好’地方可多呢。” 春燕听到那个特特强调的“好”字,心里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忙连连磕头:“姑娘吩咐吧。奴婢一定办好。” …………………………………………………………………………………… 黄姨娘在自己的屋子里面走来走去,等得快不耐烦了。只见春燕一推门进来了。 黄姨娘顾不得摆主子架子,迎了上去:“怎么样了?见到简公子了吗。”黄姨娘口中的“简公子”便是杜家二房二公子。 春燕低着头,不说话。 “哎,你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黄姨娘愈发的焦躁,声调不觉高了几分。 春燕抬起头,嚅嗫着:“我……我……” “你的眼圈怎么红了?”黄姨娘看春燕神色不对,心里冒火,吼了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快说呀。” 春燕心如打鼓,不过她素来机灵,顷刻便想出应对之法,哭着说道:“今天简公子家那个相熟的婆子不在,门上那个婆子不给传话,我正跟她争持,荃奶奶的丫头正好走过,看见了,过来奚落了我一通。” 黄姨娘一听,怒道:“哼,那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只会坏她家男人的大事。”转过身又骂道,“你的脑子怎么这么死,干嘛非让婆子传话,你上前面的角门上找看门的,把他贴身小厮兴达叫出来,跟他说呀。” “哎呦,我的奶奶,您看我这样子怎么见人呢。再说了,被熟人看见我在大街上闲逛,还和小厮说话,这……。况且我心里正乱,万一传错了话……”春燕一副为难的样子。 黄姨娘不耐烦的摆摆手:“天都快黑了,谁能瞧见什么呀。这么点子事,有什么传错不穿错的。你这丫头是不是又想躲懒!”说着便作势欲打。 “不是不是,奶奶,传话倒是好传,回话若是记不清了。岂不坏了奶奶的大事。”春燕忙告饶,说话条理分明了起来。 黄姨娘一寻思,的确是这样。她是想让杜简想出个对策来,自己跟他里应外合,趁机把侯府拿下。 春燕见她犹豫,趁机进言:“姨娘不如跟简公子当面商量。” “可是,今天这架势。可是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意进出了。”黄姨娘颇为意动,但心存顾忌。 “我听说,今天二门上还是老邹婆子。”春燕偷眼看着黄姨娘。 黄姨娘搓着手转了两圈,思索一番:“好,就这么办,你把他带来见我。” “奶奶还是写个字条。我只把字条递进去,他见了字条自然来了,省的在门前跟那些人纠缠。”春燕说道。 黄姨娘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忠心耿耿的丫头会突然倒戈。点点头说道:“你小心些。我看今天冒出来那个丫头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还有那个邢妈妈,刚老实两天,现在又开始狐假虎威了。且让他们等着,哼……” 说罢。写了个字条,交给春燕。 春燕接了字条看了一遍。揣了起来,匆匆走了。 ……………………………………………… 黄姨娘在屋子里头等着,时间显得特别漫长,她一会坐下,一会站起来,一会又跑到院子里面张望。 天黑了下来,梆子一快一慢,连打三下,已经到了落更十分。黄姨娘的晚饭摆在桌子上动也没动。听见外面的打更声,她更加焦急,不理小丫头的劝解,又跑到了院子里,似乎在这里,春燕就能快些回来似的。她心里不停的嘀咕:“难不成被抓住了。”手来回的搓着。 院门处灯笼一闪,有人来了。 黄姨娘迎了过去。仔细一看,却是邢妈妈带着几个婆子丫头来了。 “邢妈妈!”黄姨娘吃了一惊,当即便愣住了:“怎么……呃,您来这里离有事吗?” “姨娘好。”邢妈妈笑呵呵的,似乎并没注意到黄姨娘的异常:“为了门户安全,二姑娘说如今咱们人手有限,吩咐每天要巡查各处,一面走了贼失了盗。姨娘这里没事吧。” 黄姨娘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我这能有什么事呢。” 邢妈妈用灯笼四下照了一圈,点点头:“没事就好。”又似想起了什么:“怎么没见春燕呢。虽入了夏,晚上还是有些凉的,姨娘穿这么薄薄一层在风里站着,受了风怎么办呢,这个丫头现在越发没成算了,也不知道拿件褙子给姨娘披上。” “哦,春燕给任姨娘描绣样子去了,我不冷,晚上吃过了,在院里里面逛逛罢了。”黄姨娘笑道。 邢妈妈笑着点头:“姨娘这里没什么事就好,那奴婢就先走了。” “我送送妈妈。”黄姨娘把邢妈妈一行人送到院门口,看他们挑着灯笼走远了,方才吁了一口气。 刚一转身,春燕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猛地站在她眼前。黄姨娘唬了一跳,差点坐到地上,定睛一看原来是她,骂道:“不长眼睛的小蹄子……”又意识到不妥,立时住了嘴,做了个手势,示意春燕进去再说。 一进屋,黄姨娘就把其他丫头都打发了出去,把门关好,低声问道:“都办妥了?” 春燕点点头。 “怎么这么久?”黄姨娘话音里面带着怒气。 “简奶奶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今天一直派人盯着,兴达那小子也没办法,我等了好久,才找了个空把字条送了进去。” “公子说什么。”黄姨娘有些急切。 “说知道了,今天晚上来找姨娘。” ………………………………………………………………………… 入夜,梆子敲了三更。 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杜府的西北角的小门上“咚咚咚咚”长长短短敲了四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婆子提了一盏小灯对着那人照了一照,福了一福:“简公子” 那被称为简公子的男人,随手掏出一把钱,塞在那婆子手里:“老邹婆,府里今天有什么事。” “奴婢嘴笨,也说不好,还是让黄姨娘跟您说吧。”老邹婆把腰弯的愈发低了。 杜简没功夫注意婆子的那略带僵硬的表情和声音,他的心思全在黄姨娘那娇俏的脸蛋和柔软的腰肢上了。过继自己到侯府这件事,他父亲已经跟族长打好了招呼,十拿九稳。杜胤现在一个阶下囚,根本没法发表意见,那个他最惧怕的堂婶,也瘫在床上,快断气了。府里乱作一团,连看门的都没有。 他悠哉悠哉的摇着折扇,跟着老邹婆子一路走到黄氏的院子,一个丫头都没有遇到。院门前,春燕正在偷偷的张望,看见他们来了,忙请他进去。 杜简顺手想捏春燕的小手,春燕忙躲了过去,别过头,掩住眼中的厌恶之情。杜简并不在意,把折扇一收,理了理衣服,推门进了黄氏的屋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 要挟 杜家二房大老爷杜朔这两日心情很不错。此时正在新纳的小妾屋子里面,享受着温香软玉。 “老爷,再喝一杯吧……”娇柔的声音响起,让他酥到骨头里。 他摸着那雪白的柔荑,仿佛稍微用些力,就能掐出水来:“那个老太婆,总算把你给我喽。” “二公子的过继的事可是定准了?”那女人用玉箸夹起一块肉,喂到杜朔嘴里。 “那当然,已经得了族长的亲口保证,要不,你以为那个老太婆会那么容易把你给我。”杜朔嚼着肉,说话有些含混。 “夫人最疼二公子,自然对这事上心,那可是不小一笔钱呢。不过若是侯爷被抄没家产可怎么办。”女人想起自己还没落实的姨娘身份,露出忐忑神情。 “不用担心,明天族会就商量这事,现在侯府无人主事,那些田产庄园,自然要收回族里。这事要没谱,她能把你送给我么。”杜朔想着即将到儿子手里的产业,眯缝着眼睛,脸上泛起酡色。 “什么送不送呀,夫人的就是老爷的。”女人又满了一杯送到杜朔嘴边。 正待接杯子,忽的门外有人通禀:“老爷,有急事。” 杜朔不耐烦的皱皱眉,喝问道:“是什么事。” “老爷,请您出来一下吧。侯府派人来了,说是有急事情老爷过去一趟……”外面的人有些焦急。 “就剩一群婆娘,能有什么急事!你小子咋咋呼呼的,看我不打折你的腿。”杜朔把酒杯“啪”拍在桌子上,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口是大管事,此刻低着头侯在门外,他知道自己搅合了老爷的好事,老爷必然是一顿火。 果然。杜朔满脸怒气,出来之后重重的把门摔上,大管事的身子也像那门一样,猛的一震。赶忙弯下腰,递上一封信和一把折扇:“侯府那边派人来传话,说现在就让老爷过去一趟,如果老爷不过去,他们就要请族长过去。” “什么事啊。”外面的凉风一吹,杜朔的脑子清醒了一些,觉得侯府来传话的语气大不寻常。很是不客气,不由皱了皱眉头。 “来人没说,只说老爷看了信就明白了。”大管事腰弯的更低矮了些。眼角的余光不住的扫自家主人的脸色。 杜朔接过管事手中的东西,一看折扇是自己二儿子常用的,心里便觉出些不妙。回到屋里,就着灯烛展开那信一看,气的浑身乱战。骂道:“逆子!这个逆子!”手止不住的颤抖,竟拿不住信,信飘落在地上。 那女人见杜朔这样,很是疑惑,见那信掉在了地上,便想捡起来。谁知刚蹲下身子伸手要捡。杜胤竟一脚踹了过来,将她踢到在地上,喝道:“贱人。谁教你碰它,滚!” 女人吓得一个字也不敢说,捂着脸跑了。 杜朔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一下,冲着外面叫道:“管家。备车,去侯府。” 深夜的侯府。本应陷入沉睡,此刻正厅却是灯火通明。 杜二姑娘坐在主座上,右手边是匆匆赶来的杜朔。 “照理说,我一个姑娘家,是不该搀和这些个事的。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少不得也要知会二叔一声。”杜二姑娘皮笑肉不笑。 “真是让侄女费心了……”杜朔掏出手帕擦擦额上的汗。 “那二叔打算如何处置?”杜二姑娘打断他的话,指了指地上跪着的两个人。正是杜简和黄姨娘,两人只穿了中衣,被绑了个结实。 杜朔狠狠啐了杜简一口:“畜生!竟干出这种事来。”说着举拳便打。 邢妈妈忙拦住:“二老爷息怒,要教训儿子还是回家了之后吧,这里可是侯府。”话里面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轻蔑。 杜朔心中大怒,但也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只好把将要冲口而出的一股恶气,生生憋了进去。 喘了几口,又转过身,对着杜二姑娘陪笑道:“那侄女你看……要不这样吧,这小子我把他带回家去好好教训……呃……我……” “带回他可以,不过,我有件事也要二叔帮忙,不知道二叔肯不肯行这个方便。”杜二姑娘冷笑。 杜朔忙道:“侄女只管说,二叔一定办到。” 杜二姑娘对邢妈妈吩咐:“把弟弟带过来。” 不一时,婆子抱着一个小男孩走了进来,杜二姑娘伸手接过来,把他抱在自己怀里,亲亲他的小脸蛋,又把他放下:“福运乖,来,见过咱们二族叔。” 邢妈妈半抱着小男孩,做了个行礼的姿势。 杜朔一头雾水,看着杜二姑娘:“侄女,这是?” “父亲一直未子嗣忧心,之前在汴州纳了徐姨娘,也有了子嗣,只是太太事忙,一直没让她过门,现在父亲从狱中传了信出来,让弟弟认祖归宗。这就是您的侄子。”杜二姑娘笑得愈发亲切。 “这……你……你一个丫头,竟敢不知从哪弄出来一个孩子,想要拐骗族里的产业吗?”杜朔怒喝道。 杜二姑娘听到这里,也冲着他大声道:“我父亲的亲笔信在此,还把杜家三房嫡长子家传玉佩给了他,就说明他是父亲的血脉。二叔要是不愿意承认也没关系。”她指了指手边的的两张纸:“明天族会,我就把这两个人还有他俩私相授受的纸条,还有按了手印的认罪书交到族里。嗣子勾引父亲的小妾,哈!我看看族里对这事什么说法!” 杜朔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心头的怒气像被泼了一盆凉水,手不住的颤抖,忽的,他的眼睛盯着桌上的那张纸,扑了上去,想要抢过来。 身边却“嗖”的窜出一道身影,从他眼前把那张纸拿走了。同时,他的肚子挨了一肘,不知怎的,一股大力又把他推到了原来的座位上。杜朔顾不上肚子疼痛,定睛一看,竟是个面貌普通的丫头。 杜二姑娘露出不屑的眼神:“二叔再不自重,侄女只能请金护卫进来了。” 杜朔气闷的咬咬牙,恨声道:“你想怎样。” “明天族会,把我这弟弟写到族谱里,母亲名下。作为嫡子。等这件事办完了,我自会把堂兄送回去。”杜二姑娘又抱起福运,对杜朔笑道:“二叔。你可要记清楚了,按族谱,这孩子的大名,单名一个笙字。” 杜朔走了以后,杜二姑娘让人把杜简和黄姨娘分别关起来。 自己转身来到后面的小隔间。涵因正坐着吃茶。 “姐姐。你教我的我都说了,你看我做的如何。你不知道,刚才紧张死我了。”杜二姑娘满脸兴奋,全然不复下午时,一副想要吃了涵因的神情。 涵因笑道:“杜二姑娘如此聪慧,自然没有问题。” 杜二姑娘亲热的拉着涵因的手。说道:“姐姐何须如此客气,就叫我的名字杜筱就好了。” 涵因笑道:“好,既然你肯叫我一声姐姐。有句话想提醒你。不知当讲不当讲。” “姐姐何必客气,筱儿是真心认您为姐妹的。” 涵因的眼睛对着杜筱上下溜了一圈,斟酌着说道:“妹妹机敏,刚才应对得当,只是有一点不妥。”顿了顿看杜筱在认真倾听。继续说道:“只是妹妹有一句话说的急了,以后须当注意些。” “哦?”杜筱皱着眉头仔细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妥的话,迷茫的看着涵因。 涵因笑道:“你一个大闺秀,说什么‘勾引父亲的小妾’这种词句很不妥当,咱们深闺女儿,知道什么勾引不勾引,好在这次只有咱们自己人在场,二房老爷是自己急了,也没顾得上这些,明天族会,咱们这一番动作不知道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少不得招人嫉恨,他们必在言语上刻薄,你若是不当心,当众说起这类话来,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你的名声岂不完了。我多言了,你莫怪。” 杜筱满面绯红,低头道:“姐姐教训是。”握住涵因的手,眼神愈发真诚:“我从小生母就不在身边,大太太一味严苛,并不真心教育,上边一个嫡长姐,平日只顾逞威,我和妹妹只怕她,谁也不服她。我和三妹都是庶出,只想着如何逢迎如何算计。之前,我觉得姐姐帮我家是别有目的,但姐姐并不像他人只满心盘算怎么利用我们,其他一概不管,姐姐的打算都是在为我们着想,还教我做人做事的道理,妹妹心里感念,又怎么会怪姐姐。” 涵因看着她眼眶中盈着泪水,眼见就要滴下来,忙拿出帕子:“我不过白提醒一句,倒把你招哭了,岂不是我的不是了。” 杜筱接了帕子,抹了抹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拉住涵因的手说道:“哎,我这人就是这样,这些道理我都明白,该说的话,之前也想好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真到开始做了,我就紧张。” “慢慢练就好了。”涵因安慰她,她知道这个女孩子从小没有接触过大场合,又早早的被关在院子里,所以做事始终有些小家子气。 杜筱点点头:“姐姐,您的两位兄长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族长不同意我们的要求。” 涵因笑笑:“他儿子搅在你父亲的事里面,若你父亲把他供出来,他根本摘不清楚,何况我们握着确实的证据,你们族长老爷子就这么一根独苗,是他的命根子,怎么可能不管。何况那些族人,不过是想把你父亲的产业趁着现在都归到族里,你就拖着不交,着急的是他们,我已经让哥哥告诉族长了,若是他们敢用强,你就闹出来,获罪之人藏匿财产可是大罪。到时候官府查下来,你父亲定罪以后抄家,所有东西都被抄走,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杜衡归进族谱,产业也就挪到族里,然后你家得一半,他们拿到另一半应该也就没话说了。” 过了一会儿,下人回报郑钧、郑钦回来了。 杜筱就要走,涵因拉住她:“既然你认我为姐姐,那他两个也算是你兄弟,再说,此事毕竟是你家的事,你要了解清楚,你若是介意,就在屏风后听吧。” 杜筱“扑哧”一声笑了:“姐姐,我们关陇家族本就没那么多讲究,我看姐姐最重山东大族的规矩,怕姐姐和姐姐的兄弟为难,才要离开的,既然姐姐说不妨事,那就没事。” 涵因想起自己上一世刚穿越成杨熙的时候,对大隋女子开放的风气很是吃惊了一番。后来才知道,关陇大族的女子和山东大族的女子是不同的,关陇大族长期和少数民族混居,女孩子们很少忌讳这些。山东大族则自矜身份,保守严格。自己上辈子比杜筱彪悍多了,这两年变换了身份之后,处处小心,时时在意,生怕出了纰漏,竟成了习惯,不由自嘲的笑了笑:“是我拘泥了。” 郑钧、郑钦走了进来,看见杜筱,表情有些不自然,涵因笑道:“哥哥们来见见我们的新妹妹。” 两兄弟表情这才释然了。 郑钧开始说起去见族长的进展:“族长连夜招了几个长老来,他们商量到这会子,总算商量出来个结果,算是同意了我们的要求。不过要求产业上,杜妹妹分四分,族里拿六分。说要是太少了,族里的其他人不服,出来闹腾,恐怕事情会更麻烦。我们说问过了杜姑娘,再给他们信。” “这帮贪得无厌的家伙,”杜筱咬着牙,有些纠结,又看向涵因:“姐姐,你说呢。” “就这样,答应他们,你父亲在牢里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这件事须得快刀斩乱麻。”涵因说的斩钉截铁,忽的又意识到这么说话不大妥当,笑了笑:“当然,这产业毕竟是妹妹家的,还得妹妹自己拿主意。” 杜筱笑道:“我这人,想的多,却总是拿不定主意,我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就这样办吧。” 郑钧说道:“既这样,我们就派人回话了。” 第一百三十章 事成 涵因见事情办的差不多了,第二日一早便跟杜筱告辞,却被杜筱拉住了。 “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吧。” 涵因笑道:“这可是你们的族会,我一个外人还是女子,去了徒给你遭人口实。你别怕,有事就让金护卫给我们传口信,我们再想办法。” “那姐姐别忙着走。至少等我从族会回来,你在这里我踏实些。”杜筱恳求道。 涵因只好点头答应了:“好吧。你到了那里莫要慌张,上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次一定不会有问题。回来之后,我给你庆功。” 杜筱点点头,带着杜笙、邢妈妈、金焰和自己的丫头出门了。 待她们走后,涵因便和郑钧、郑钦商量他们要办的事情。待商议妥当,便坐在房里等杜筱回来。 等待总是漫长的,郑钦先忍不住了,开始打了几个哈欠,手里的书拿起又放下。之后又在屋子里踱步。 郑钧撇了他一眼:“这么大人了,还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 郑钦嘟嘟嘴:“哎呦,哥,你就不着急么。” “着急有什么用,你着急了,人家族会就开完了?”郑钧教训道。 “嗯……”郑钦转了转眼珠:“要不我去他们长房那边看一看,听说离这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别胡闹了,你个世家公子有事没事在人家宅子周围转悠,像什么样子。再说,你能看出什么来。”郑钧考虑都没考虑就否定了。 郑钦无法,叹了口气,只好继续在屋子里打转。 涵因管杜府的丫头要了块绢,几样线,此时已经绣了大半朵的金凤花。听见郑钦坐卧不安,抬头一笑:“二哥,您就让三哥去吧,他在这里转来转去的,闹得咱们不安生。” 郑钧瞟了郑钦一眼,没好气冲他摆摆手:“去吧去吧去吧。” 郑钦冲妹妹“嘿嘿”一笑,迈步出门了。 又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 门被猛的推开,杜筱迈步进来,看见涵因便亲亲热热的叫:“姐姐。我回来了。”后面跟着郑钦。 郑钦笑道:“我刚出大门就碰上了。” 涵因看杜筱兴奋的样子,心里便放下了七八分,把绣活的线打了个结。剪断,又把花绷子撤了,起身问道:“如何?” 杜筱两步便走到她身边,激动得眼中又蓄了泪水:“都办好了,弟弟写在了太太名下。还进了祠堂拜了祖先。这次多亏姐姐和哥哥们。” 涵因点点头,拿起刚绣好的帕子:“瞧你,还挺爱哭的。没准备什么东西送你,这个帕子是我绣的,权当贺礼了,一片心意。绣的仓促,你别嫌弃。” “呦,好鲜亮的活计。姐姐好女功。”杜筱结果帕子,眼睛亮了亮:“姐姐这份情谊,妹妹记在心上。” “那你也安安心,我们还有事情要办。这就告辞了。这两日我会在温国寺礼佛,妹妹若是有事。就使人来告诉我。”涵因握握她的手。 杜筱再三挽留,涵因却说:“来日方长。如今还有事情要加紧办,你现在是长姐,凡是不能只凭自己意气,要为整个家考虑。我知道你对你们太太都很多不满,但不管你过去和她有什么恩怨,她现在卧病在床,你身为女儿,要去侍疾尽孝,礼不能废,万不可惰怠让人挑出不是来。知道了吗?” 杜筱下意识的皱皱眉,最终还是郑重的答应了。 涵因转身出去,又转回身来:“我现在人手不足,想向妹妹借个人用。” 涵因管杜府借了一辆马车,出了杜府,和兄弟两个分头走了。 径直奔向沛国公郑仁的府邸。 郑仁已经从衙门回来,御史台那边传来的消息,杜胤还是跟往常一样,把朝中的重臣骂了个遍,监审的李明哲已经说动御史大夫同意用刑了,却被赶到的陆宪阻止了,两个人在御史台你来我往火药味十足,最终在皇上面前大吵了一通。 郑仁摇摇头,心仿佛放在火上烤一样,焦躁不安,不知道这件事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这时,管事忽然来通传,堂姑娘求见。 郑仁心里一跳,当初自己和涵因达成协议,根本没想到她能办成,主要是为了借这件事堵她的嘴,她办不成,往后再不能开口提让她那两兄弟做嫡子的事,另外就是死马当活马医。难不成她真得手了? “请进来吧,不用惊动夫人了。”郑仁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切。 涵因进来给他行了礼,郑仁笑道:“你我叔侄不必这么客气,坐吧。” 下人奉上茶果。 “看得出来,你喜欢这种冲泡的散茶,这是新炒的夏茶,你尝尝。”郑仁一边端起茶碗,饮了一口,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着涵因,等着她说话,自己好想如何应对。 涵因却不慌不忙,先嗅了茶的香气,又尝了一口,笑道:“茶味清甜,入口回甘,不过此茶似乎要三四次之后方能出色。” 郑仁见她并不急于跟自己说事情办的怎么样,心里有些按捺不住:“侄女对茶倒是精通。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上次的事吧。” 涵因见他主动提了,放下茶碗,笑着点了点头。 “事情办得怎样了。”郑仁端着茶碗,再没喝的心情,直直的盯着涵因。 涵因知道他已经装不下淡定安然的样子了,笑着答道:“上次说定的条件叔父能保证实现么?” “自然没问题,杜胤的妻小都会保全,不过家产恐怕就保不住了。不过我们也会出一笔钱,安顿他的家室。至于你那两个兄弟写在嫂子名下的事,我一定办妥。”郑仁听涵因说这话,心跳加快了几分,脸上的神情也愈发急切。 涵因瞧他这样子,笑吟吟的拿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 郑仁“腾”的一下坐直身子。那茶碗里的水,一晃,洒了出来,他竟不顾不得,只把茶碗撂在一边,接过纸包,迫不及待的打开。 这是一本册子,里面密密麻麻贴着各家接收杜家隆盛商行米粮的收条,有的是欠条,其上还有各家的私章。还有密信。郑仁一边看一边手微微颤抖,若单有收条或单有密信尚不为惧,可以狡辩说不知道隆盛商行的米粮来源。但收条加上密信里直白的话,那就不一样了。是确确实实的证据。 他此时顾不得别人,只想找到自己的,翻了半天,却没有。心里一沉:“侄女,你这就不厚道了。我可是……” “我可是曾经想要全仗着叔父来的,可惜,叔父并没有让涵因放心依靠……”涵因轻轻巧巧打断了他。 郑仁被噎得没话说,当时以为敷衍过去他们兄妹也没办法,何况上次只有一些语焉不详的文字。就算爆出来,他也不怕什么,这次则大大的不同了。让他没法保持毫不在意的态度,于是沉下脸问道:“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叔父大可放心,涵因把那些东西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就算有人把涵因的屋子翻遍。也不会找到。只要叔父办妥了哥哥们的事情,东西会原样奉还。决不食言。”涵因有端起茶。喝了一口,瞟了瞟郑仁手边撒的差不多的茶,笑道:“这会儿这茶方有了些味道,叔父,您也尝尝看。” 郑仁一边看着东西,一边下意识的拿起茶碗,向嘴里送,却没喝到茶水,回过神一看,才想起来茶水洒了,尴尬的轻咳一声。 “东西送到了,就不打扰叔父了,我已经派人替叔父去请陆中书了,叔父莫怪我自作主张。我想过一会陆中书就该来了。那么侄女不便多打扰,这就告辞了。”涵因看看天色,算着金焰应该去了陆府,以郑仁府下人的名义请陆宪过来,这种影子护卫,平时只在暗中保护,不在外人面前露面,因此也不虞认出来。 “慢着,只有这些吗?还有没有账册之类的?”郑仁试探着问道。 涵因摇摇头:“杜胤只交给我这些,至于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郑仁见这个丫头精明,知道自己也问不出什么,只好摆摆手,让她走了。 ******************************************** 此时的薛进府里,气氛一片热烈。 “好啊,你们几个娃娃不简单。这东西都让你们弄来了。”薛进捻着胡子哈哈大笑,不忘再看一下桌子上的账册。 郑钧笑道:“我们兄弟没做什么。都是涵因,通过下人知道了杜胤有外室的消息,他也一直在忧心自己的这个子嗣。我们帮他把这个孩子带回给了杜家宗族,他便把东西交了出来。现在他的要求就是保全家人。另外,他还要和自己的家人见一面。” “这是官场老规矩了,不用你说。”薛进笑呵呵的,又想起了什么,皱眉问道:“他只交出了账册吗?单有账册,他们可以狡辩说不知道米粮来源,有没有更确实的证据?” 郑钧脸白了白,他是不惯于说谎的人,明知道自己的妹妹把那些东西拿走交给了二叔,此时也只好瞒住薛进,避开薛进的眼睛,摇了摇头,说话有些嚅嗫:“光……光凭这些难道扳不倒他们么。” “恐怕光凭这些是没法子的。” 薛进叹了一口气,他自认了解郑钧,而且郑钧是自己一边,也不可能对自己撒谎,而且他刚得了这东西,正在兴奋之中,满心满意都在盘算下一步棋该怎么走,看到郑钧脸色一变,只以为他对没有拿到全部东西感到愧疚。于是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反而安慰道:“不要紧,陆宪那老贼狡诈,哪那么容易扳倒,况且皇上也未必希望朝堂再度动荡。这样也好,有了这个,你哥哥的案子也就望昭雪了。咱们一众你父亲的旧人,也就有了出头之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和解 涵因跟哥哥们通过气,知道事情已经办妥,便准备次日回府了。 第二天,杜筱却一大早便闯进了寺里。 “还好姐姐没走,要是回了靖国公府,我再想找姐姐,恐怕就没那么方便了。”杜筱见到涵因很是开心。 “我礼过佛之后才会走。妹妹的事有什么不妥吗?”涵因笑道。 “哦,没有的,只是……”杜筱一副为难的样子,见涵因认真的倾听,便咬咬牙说了出来:“今天有人传话给我们,说让我们进天牢看看父亲。” “那你们父女有什么话就好好说说吧。”涵因知道这是薛进安排的。 “可我不想去。”杜筱却一脸愤恨:“若不是他,我娘不会死的那么凄凉,我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根本每当我是他女儿。” “是么?这是你的真心话?”涵因仔细观察者杜筱的表情。 杜筱绷着脸:“自然是真心话。”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为什么专程跑来告诉我?”涵因并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那样淡淡的看着她。 “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不见有没有什么不妥,是不是非要见不可。”杜筱没想到涵因会这么说,竟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依我看,是不是真心,不是看嘴上怎么说的,而是看你心里面到底怎么想的。”涵因微微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仿佛游离到了另一个世界,又过了一时,好像刚刚想起了杜筱似的:“你跟我来。” 涵因带着杜筱来到观世音菩萨的殿中,在蒲团上跪倒,杜筱也跟着跪下来。涵因三拜之后,却并没有起来。对杜筱说道:“你要想知道答案,就问自己的心吧。不要问该不该,只问想不想,在菩萨面前,不要自己骗自己。决定之后,不要后悔便好了。” 说罢,闭上眼睛,口中默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再理会杜筱。 杜筱跪倒良久,忽然似有所悟。猛地站起身来,却因为腿麻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她对涵因行了一礼:“谢谢姐姐指点,筱儿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去见他最后一面。”说完便走了。 涵因并没有回身,也没有回应她,只是张开眼睛,看着眼前高大的千手观音像。观音的眼睛仿佛带着无尽的悲悯看向她。又或看着在这个世间挣扎的万物。 “爸,妈,你们还好吗……”观音塑像金色的手臂反射着晨光,仿佛那金色的光辉映照到遥远时空尽头的两个背影,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视线渐渐模糊。那背影也在氤氲的光华中渐渐消散,她却始终仰着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 当晚。杜胤写了封认罪书,把所有罪行都揽到自己身上,在狱中自杀了,朝野大哗,当然还是有很多人大松了一口气。其中便包括郑仁。 郑钧、郑钦两个人精神不大好,涵因带来的糕点也没吃两口便放下了。 “没把这些国贼禄螽一网打尽。真是不甘心!”郑钦忍不住冲妹妹念叨。 “将来哥哥们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再来振作朝纲吧。”涵因一边不经意的答着,一边用手比着两个哥哥的衣服,算着长度。 郑钧叹道:“没想到杜胤就这么死了。我还以为薛帅拿到账册,再加上杜胤做人证,这起子人还是跑不掉的,谁知……哎……” 郑钦用手捶了下桌子:“薛帅比咱们看得透彻,早就料到了。这帮天牢贪官污吏,连个人都看不好……” “唉,有什么办法,人都死了。”郑钧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那里面鱼龙混杂,想要保住杜胤实在是太过艰难了。要不是咱们的家事,薛帅就不必有如此多的顾忌了。”又看着涵因,似乎是想要说服她:“你看,薛帅拿到账册,就想着跟咱们大哥翻案的。明明是扳倒陆宪的大好机会,他却为了我们白白放弃了。你不了解薛帅,他不是那等卑下小人,对我们也是真心疼爱。” 涵因却无所谓的笑笑,把衣服叠放好,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单拿出账册来,却没有其他实据佐证,凭陆宪的老辣,怎么肯能将他扳倒。再说了,现在灾荒连连,人心惶惶,皇帝求稳,根本不会希望朝堂有太大的动荡。因此,只会事倍功半,一个不好,还会招了皇帝的忌讳,薛进怎么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倒不如那这个账册和陆宪谈条件更实惠。 再说了,郑伦的旧部们,多是因为郑钊获罪而受到牵连,只要正着平了反,那么也就为那些人重归庙堂铺平了道路。 但此时,她不好再喝薛进争辩,只说道:“毕竟也是一朝宰相,哪是那么好对付的,这样已经很好了,说不定下次就成了呢。” 郑仁对涵因兄妹的态度一下子改善了很多,这日特地派人送信,说是郑锐从荥阳老家过来了,请他们兄妹过去,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除了已经出嫁的郑镯、郑锦两个女儿,郑仁家的几个孩子今天都在。郑锐是长子,嫡夫人卢氏所出,比郑钧大两岁,次子是郑铉,庶出,跟郑钧同岁,两人都已娶妻,继妻颜氏也生了个儿子叫郑锋,和涵因同岁,三女郑铃也是颜氏所出,比涵因大三岁,四女郑镮和五女郑钗都是庶出。 涵因的目光第一眼就被堂兄郑锐夺去了,好一个仪表堂堂的浊世佳公子,怨不得被评为长安四公子之一,面部轮廓宛如雕刻一般,细长眸子,鼻梁高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的面孔都是精美绝伦,只是颧骨略高,嘴唇微薄,若是常人长了这样的颧骨和嘴唇,一定会让人觉得面相刻薄,可是在他身上却让人觉得和他的气质浑然天成,更添了世家子弟的傲世之气。 颜氏笑呵呵的说道:“先坐吧,你们叔父下朝回来之后,就会遣人来叫你们过去。” 郑锐只用眼睛打量了涵因兄妹三人,坐在一边并不说话。 颜氏便问郑钧和郑钦在衙门的事,兄弟俩一一回答。 “真是少年英才,这么年轻就入了仕途,前程大好,我们三房就你们两兄弟出息了。”颜氏听完笑道,涵因却听出这话是说给郑锐听的。郑锐的脸色却毫无变化,仿佛没听见一样。 郑钧、郑钦忙谦虚:“听说大堂兄受了皇上的褒奖,这次入京前途无量,岂是我们可及。” 郑锐听了这等吹捧之词,也不露骄矜得意之色,只淡淡的礼貌回应:“过奖。” 这两拨前些日子还在相互算计的亲戚,今天却坐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聊着天,仿佛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一样。 郑仁下朝回来,派人来找郑钧、郑钊两兄弟。 过了一会,两兄弟回来,又把涵因单独找去。 涵因给郑仁见礼之后,郑仁盯着看涵因良久,才开口道:“我这些日子来回思量,还是有所不解,你怎么知道我在烦恼什么。” 涵因笑得很无辜:“衡山侯把朝中重臣说了个遍,这么大的动静,朝野震惊,涵因虽在闺阁之中也略有耳闻。” “你又怎么知道杜胤想要什么?”郑仁问道。 “涵因也是罪臣之女,自然对衡山侯的想法心有戚戚焉。”涵因淡淡的笑着回答。 郑仁却仍然看着她:“到这个份上,你何必用这话来糊弄我?” 涵因挑了下眉:“告诉叔父有何不可呢,杜胤把朝中重臣都咬了个遍,不过是有干系的没干洗的都扯上了,而他处于核心这么多年,手上必然握有实据。他若是真想把同党招出来,直接把证据呈上就行了,何必胡乱攀咬。因此他必然有所求。他无子,夫人病危,女儿外嫁,除了他们杜家六房嫡支无人承嗣这件事,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他这支若断绝,杜氏照例会安排嗣子,但六房这支无人做主,在族中必然吃亏,我想他也许对此事有所交代。恰巧,我在别的府里做客的时候,曾经无意中听见下人们悄悄议论杜胤有外室的传闻,便去一试。杜胤急于想找个能给他办事的人,所以……” 郑仁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果然是哥哥生的好女儿。看来郑家这些年对你们兄妹不闻不问让你很是不满。” “谈不上什么不满,涵因倒是很能理解叔父的处境。也从没怪过叔父和堂兄。这件事叔父总能看出涵因的诚意吧。”涵因的笑容很真诚。 郑仁冷笑:“三房倒了对你没什么好处,况且这件事揭出来,皇帝也不可能把这么多人都处置了。再说,陆宪完蛋了,关陇世族都会依附柳正言和薛进,你们兄妹到时候还有什么分量?我听说你哥哥一直想娶薛进的女儿,他一直没有应下呢。而现在他们却要重用你两个哥哥,这门婚事也就顺理成章了,我说的没错吧。” 涵因开始有些喜欢这个叔父了,上辈子这人一直在郑伦的光环下,总是被人忽略,如今有了接触,才发现这两兄弟各有各的风格,但都同样聪明,她的笑容更加明媚:“如此说来,叔父更要大力提携我和哥哥了,不是吗?” 郑仁扶着额头盯着涵因半饷,终于一笑道:“我已经写信给族长和各位长老,让他们务必把你两个哥哥写在你母亲名下。难道你还不知足?” 涵因恭恭敬敬的站起来深施一礼:“多谢叔父成全。哥哥的冠礼,叔父会主持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父与子,母与女 郑仁点了点头,有些无奈的笑笑:“好,既然做了,就做全套,我答应你。” 这话算是了结了两家多年的恩怨。 涵因向他告辞。 他很是慈爱的把涵因送出书房的门,想了想又把涵因叫住了:“侄女,不论你听不听,叔父还是要奉劝你,在这世上,女孩子家还是不要太出挑才好。” 涵因盈盈再拜:“侄女受教了,以后若是两个哥哥能时时得到叔父的提点教诲,涵因自然会只专注份内之事。”说罢便走了。 涵因兄妹走不多时,郑锐便来找父亲。 “父亲真的要让他们兄妹入族谱?还有李谛那个背主忘恩的奴几,父亲竟也给了他们。”郑锐尽量控制着语气,他还不敢忤逆父亲,但用这种质疑的语气,已经是非同寻常了。 郑仁点点头:“我答应了他们兄妹,给族长写了信,让他和长老们同意他们兄妹入族谱,以后承嗣你大伯的香火。” 郑锐用难以理解的眼光看着郑仁,以为他糊涂了:“父亲,这又是为什么?” “若不是你办砸了事情,为父见疑于陆相,事情何至于此。” “父亲,我也不是有意的,那李湛忒狡诈。吴大海几个混在流民里伺机成事,李湛的手下发现了他,却假装没有认出,又在他面前假装聊天,说我们把他哥哥吴大山交给了官府,那吴大海就中计了,闯到咱们家堂上大闹。李湛早在家附近埋伏好了人,不由分说闯了进去拿人。我无法,只好推说贼人闹事。李湛趁机讹诈,我只好把管城外的一处庄子腾出来借给他。没想到这事弄成这步田地。儿子不肖,让父亲失望了。”郑锐一想到自己不仅吃了暗亏。还四处不落好,末了还要对李湛感恩戴德,心中着实郁闷。 “李湛素来心思诡诈,长公主当年欲除之而后快,还不是被他躲了过去。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好在你入了皇上的眼缘,陆相那边好歹应付了过去,反正我们山东大族终归跟他们关陇不是一心,他也不会太信任我们。”郑仁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因此并没有狠骂儿子。 “那父亲也不用立时就改了主意,这么轻易就让他们兄妹入族谱,我那堂妹也罢了。好歹是嫡女。那两兄弟,不过庶孽而已……”郑锐很是不屑。 “他们也是你的正经堂弟,我已经答应他们,让他们归在你伯母名下,族里同意的话。他们就算做嫡子了,以后你见了他们也要以礼相待,切不可整日‘庶孽’‘庶孽’的叫了。”郑仁轻咳一声。 “父亲就答应了?”郑锐这才露出焦躁之色,说话声调也高了半分:“怎的不与我商量!” 郑仁板起脸来,喝到:“你这是什么态度。为父已经定了此事,你不必再说了。” 郑锐十分不甘。却没有胆子忤逆父亲,只好躬身称是,但是脸上还是充满不平之气。 郑仁的气略平了平。声音也缓和了下来:“我知道你跟颜氏向来不对坎,就这一件事上出奇的一致,我何尝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先前也由着你去了。但今时不同往日,自然要有所调整。你是男人。以后要袭爵位,还有重振三房的重任。眼光要放长远一点,休要学那些个妇人,整日为些蝇头小利算计。咱们家的财产,够几辈子嚼用,但终归要子孙昌隆才保得住这富贵。再说,那秘库的地图,你也找了这么些时日,不是也没有找到吗,我看就算了吧,不过是个流言,别整日想那些个不切实际的事,把心思都用在正途上。” 郑锐整理了一下有些混乱的思绪,说道:“虽说如此,他们跟柳正言一帮人混在一起,就算父亲帮了他们,也和我们不是一条心。” 郑仁笑了笑:“同族世家子弟在前朝各为其主甚至各自为敌的情况屡见不鲜,这只有这样,才不会因为一朝失势,而阖族衰败。你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因郑锐早熟懂事,郑仁从前很少与郑锐长谈,郑锐聪明,从小又被人捧到大,未免做事时带着骄矜之气。此时一番道理说的郑锐红了脸,才知道自己的做派很小家子气,只能虚心低头:“儿子受教了。” 郑仁看着儿子有所领悟,老怀大慰,面色也平和慈爱起来:“过两日皇上就要召见你,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庭前奏对,还要好好作几篇文章呈给翰林院的老爷们看。唉,这些年倒是父亲连累了你,长公主连请封世子的折子都压着,为父也不敢让你入仕。这一次,你要好好表现。” 郑锐正色道:“是,父亲。” 郑锐走后,一个中年文士从屏风后走出来,笑道:“公子还是很懂事的,主公应该欣慰了。” “竹心先生觉得我那侄女如何?”郑仁问道。 “胆识才智无不高人一筹,还好生为女子,若为男子实叫人可畏了。”竹心先生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许之意。 ………………………………………………………… 皇帝看着对杜胤议罪的折子,很是不满,“啪”拍了一下桌子:“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杜胤身上,这就是你们议出来的结果?!” 中书令陆宪、门下侍中李明哲、尚书右仆射崔濯以及朝中重臣恭敬的站在御书房里,噤若寒蝉。 “皇上,现在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毕竟荥阳还有十万流民需要安置,河北蝗灾,还需要大批救济,再过些日子就要入汛了,黄河堤坝都要预先修理。臣以为先要以安定民心为主……”靖国公见另两位都不开口,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是不是没有杜家,这些事就干不成了,那朕要你们干嘛?!” “臣万死。”下面的大臣呼啦啦的跪倒。 本来对杜胤及其同党的议罪,朝廷两派吵的面红耳赤,一边要求严惩彻查,另一方主张首恶已经伏罪。其族人和从犯可以从宽,以罚没赔偿为主。 然而这几天他们不知怎么商量的,口径又一致了,必定达成了什么妥协,“这帮狡猾的竖子!”皇帝心里暗骂着,看着恭恭敬敬跪在眼前的大臣们,一股疲惫的感觉袭上心头。 刘公公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等皇帝发完了脾气,他才把茶端上。 皇帝已经骂了半日,口也渴了。刚喝了半盏,外面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进来。 刘公公几步走过去,一边搭眼扫了下皇帝和重臣。见没人注意,才低喝道:“不长眼睛的东西,慌什么。” 小太监对着刘公公耳语一番。 皇帝不想看眼前各怀心思的大臣们,撇过头去,正巧瞧见这一幕。不耐烦的问道:“什么事。” 刘公公紧走几步跪下,面带喜色:“皇上,大喜。” ………………………………………………………………………… 李宁馨回到母亲的房间。 李夫人郑氏问道:“把涵因送走了?” “是的。”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嗯,这个‘起’什么‘酥’还真好吃。想不到涵妹妹还有这主意。” 李夫人点点头,有些感慨:“那孩子的确手巧。” “对了。上次我就想问的,母亲不是原本就希望她入郑家族谱的么,怎么给外祖父的信里面却说要再看看呢?”李宁馨问道。 “嗨。那孩子心劲也高了些,还想把她那两个兄弟都写在嫡母名下,这是混淆嫡庶的事。”李夫人也咬了一口起酥:“果然味道是没尝过的,亏她想的出来。” 李宁馨微微撅起小嘴:“母亲又不肯对女儿说实话。郡夫人自己没有生育男丁,把庶子写在名下承袭香火也是常理。况且涵因的大哥不就是这样么,那时候也没有谁说不行。必有什么缘故。母亲休瞒着女儿。” 李夫人笑着叹气:“你这丫头就是多心。那孩子可怜见的,我也愿意帮她,这不是也是为了你,想先把这事情暂时拖拖么。” “为了我?”李宁馨不解:“怎么叫为了我。” “你打量我不知道呢,还想瞒着,这一个多月,你隔三差五的撺掇我去崔家,到底是为什么?”李夫人宠溺的看着女儿。 李宁馨红了脸,说话也有些支支吾吾的:“……呃……自然是涵因不在家,皓宁一个人太孤单了,我去陪陪她。” “哦,原来是去看皓宁呀,原是我误会了,那以后就把皓宁接到咱们家来玩,也省得跑来跑去的。”李夫人笑道 李宁馨红着脸不说话,揪着自己的帕子。 李夫人走过来拉住自己宝贝女儿的手,慈爱的拢了拢她的头发:“你对皓轩那孩子的心思为娘怎么会不知道呢。” “娘,你这是什么话,说的好像……”李宁馨脸红得像熟透了的樱桃。 “傻孩子,跟娘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这可是你的婚姻大事,关系到你一辈子的。”李夫人笑道。 “那……那跟涵因有什么关系。”李宁馨皱着眉头。 “靖国夫人曾经有一段时间很想让那孩子做儿媳妇,因为她担着泰王这层关系,心性也好,后来因为他们不被荥阳郑氏承认,这心思又淡了下来。现在眼瞅着他们不仅入了族谱,她两个兄弟还可能成为郡公的嫡子,若是日后平了反,指不定连爵位都会赐还。那涵因就更有优势了,那你……” 李宁馨打断母亲,傲然正色道:“母亲,此事不必说了。我虽然属意崔家大哥哥,但是绝不会用这种手段赢了涵因。就算不提门第,我的样貌、才学、女功、管家哪点比不上涵因?这些日子我常去国公府,她家老太太和大太太都很喜欢我。偶尔……遇到皓轩哥哥……”李宁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是咬牙说了下去:“他也待我很好。反正总之,我才不要用门第压人。若是今后,皓轩哥哥娶了涵因,那我也祝他们琴瑟相合就是。” 李夫人又笑又叹:“你这孩子,是说你傻,还是说你聪明,唉……” ps: 求粉红票,求推荐票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生变 涵因从李府回来,徐妈妈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了,慕云陪着她说话。见了涵因,凑了上来。 “大太太已经跟老太太提了,想把姑娘和大公子的婚事定下来。”徐妈妈悄悄的对涵因说。 涵因低下头做出娇羞的样子:“您怎么跟我说这些事。” 红着脸,转身进了里屋。 祈月凑上前去:“好妈妈,别掉人胃口,老太太怎么说。” “姑娘的婚事,你倒急上了,别着急,等姑娘的事办妥,我老婆子给你找个合意的小女婿。”徐妈妈哈哈大笑起来。 祈月啐道:“徐妈妈为老不尊。” 徐妈妈见她急了,笑呵呵的拉住她,说道:“老太太说,等你们族里头把这件事办妥当了,就正式提。先办表公子的婚事,之后就办姑娘的。” 祈月兴奋的拍着手:“真的,妈妈可别骗人。” “我亲耳听到的,骗你做什么。”徐妈妈拍着胸脯保证。 祈月端过一盘子点心:“妈妈吃这个,我们姑娘弄出来的新样式。” 慕云在里间听见,推了推涵因:“恭喜姑娘了。” “你也跟着她们瞎闹。”涵因瞪她一眼,却也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好了,快给我换了衣裳,我还要去见老太太。 走在去锦荣院的路上,只见几个丫头、婆子打二门那边过来,急匆匆的往锦荣院跑,差点撞到涵因。 小丫头一见是涵因,赶忙行礼:“冲撞了姑娘,姑娘见谅。” 涵因扯住她笑问道:“慌里慌张的做什么。” 小丫头笑嘻嘻的说:“咱们府大喜了,咱们家娘娘有喜了,老爷刚从朝里传回来消息,大家都赶着去给老太太、太太报喜讨赏呢。” 涵因心里一紧。松开手:“赶紧去吧,别耽误你的好事。” 小丫头给涵因福了一福,忙跑走了。 涵因不急着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了,那里现在定是聚满了道喜的人。 她沿着湖走了半日,心中涌上万般思量,算着差不多了,才向锦荣院走去。 涵因进屋的时候,大太太正跟老太太聊着天:“你说皓宜这孩子多粗心。这都快五个月了才发现,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老太太意味深长的一笑:“我倒说是她细心才是……” 见外面一打帘子,涵因进来了。两人便住了嘴。 涵因上前见礼。“恭喜老太太、太太。” 老太太露出压抑不住的喜悦:“你都听说了。这些日子咱们家喜事连连。对了,明天你也要跟着一起进宫呢。” 大太太也跟着说:“是了,你向来得太皇太后的青眼。这次入宫也马虎不得,兴许太皇太后还要见你呢。你回去之后好好准备一下。”涵因点头称是。 老太太问道:“你姑母怎样? “姑母说这两天身上不好,等入了五月,天气更暖和些,请老太太、太太过府赏花呢。”涵因笑答:“宁馨也说。想念老太太、太太,请到时候务必去。” 老太太笑道对大太太说:“宁馨这孩子脾气好,人也周全,我很是喜欢。” “谁说不是呢。说起来,那孩子也快及笄了,这么好的孩子。不知哪家有福得了去。”大太太笑着感慨,听在涵因耳朵里别有一番意味。 次日入宫,贤妃已经显了怀。她原有些丰满,此时也只是比先时略胖些,倒是脸却比上次见更瘦了,露出了颧骨,配上本有些薄的嘴唇。给人以刻薄之感。先时,贤妃常年失宠。也早已认命,眼神中时有幽怨之色,但大体还是平和安详的。这一次见不知怎的,涵因总觉得她看自己的时候总带着一些戒备和敌意。 涵因给她请安的时候,笑容也僵僵的。大太太提议把泰王带来见见,她却推说泰王正在师傅那里读书,不得空。这个说法让老太太的眉头也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见女儿瘦了,大太太心疼的不行,连连嘱咐贤妃要多吃一些,贤妃只说母亲放心,也别无他话。 正说这话,宫人通报泰王来了。贤妃听这话愣了愣,有些尴尬的笑笑:“这孩子莫不是听见家里人来了,私自跑了回来。”吩咐道:“还不快请进来。” 泰王身量长高了不少,进了门就恭恭敬敬的给贤妃行礼,对老太太、大太太说话也很是亲切,曾外祖母、外祖母的叫着,甚至让涵因感觉有些讨好的意味。 涵因觉得泰王这些日子长大了不少,但心里面不知为什么略有些不自在。 泰王叫跟着的太监捧进来一个小盒子,对贤妃笑道:“这是梁松之此次跟他舅舅去西北淘换来的香,相传是当年大月氏进贡汉武帝的月氏香,有祛病避疫的效果,献给母妃。听说香气烧起来几个月都不散的。” “竟真有这东西,我以前听说市面上有人卖月氏香,一两千金,结果买回去给懂行的一闻,原来用鸡舌香、麝香、檀香勾兑的假货。”皓宁忽地笑道。 在场几个人心里“咯噔”一下,老太太忙说道:“这个自然是真东西,与那些个骗人的不同。” 涵因深深看了皓宁一眼,她还是懒懒的坐在那里,似乎没料到自己这话让屋里的气氛变得很微妙。泰王大概是玩赏时沾了香味,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从衣袖间隐隐飘出些香气。涵因闻了,香气悠远雅致,果然与众不同。 贤妃也没看,叫陈妈妈接过收下:“难为你这孩子想着我,可这还没到下学的时间,你怎好跑出来。” 泰王笑道:“已经跟师傅说过了,师傅准我今日早走。” “那你在我这里吃过了就回去,把落下的功课补上罢,你父皇给你们安排的老师是当朝大儒,特地叮嘱不准懈怠。 泰王有些失望,很快就垂下头,笑道:“母妃为孩儿着想。孩儿明白。” 已到午时,贤妃传了午膳,摆在另一侧偏厅里面。 贤妃小心翼翼站起来,泰王坐在她旁边,先起身要伸手搀扶。贤妃却似没看见他的手,扶着另一侧陈妈妈的胳膊站了起来,泰王的手僵在那里,伸出去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 陈妈妈赶忙对泰王笑道:“殿下千金贵体,伺候娘娘的事情还是老奴做吧。” 泰王尴尬一笑。缩回胳膊,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跟在贤妃的后面。 老太太和大太太垂了眼皮。好似什么都没看见,老太太忙笑道:“听说皇上对娘娘恩宠有加,特地给娘娘专门开了小厨房。” “大厨房总不那么合口,皇上、皇后体恤,专拨了人伺候我的饮食。也就图个便宜、舒心。祖母也来尝尝。” 膳毕,泰王就回去了。 涵因知道她们母女要说体己话,自己在她们不方便。于是笑道:“娘娘去年种的芍药,不知这会子开了没有。” 贤妃扯出一个笑容:“开的正好呢,说起来去年我在洛阳的时候,还多亏了你照顾这些花。你去看看吧。” 涵因便拉着皓宁一起出来。皓宁还是懒懒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 后院中的花圃,芍药开的正艳,香气袭人。暾暾引蜂蝶飞舞;花枝招展,灼灼如锦云烂漫。皓宁看到这些花朵也绽开了笑容。 “这芍药花的香味怎么与咱们府里的不一样?”皓宁仔细的嗅着:“涵姐姐,你来闻闻。” 涵因也仔细闻着,发现上面的花朵反而不如花茎香气浓厚,上面的香气浓烈芬芳。下面确是醇厚沉郁。涵因仔细嗅着香气最弄的地方,发现那里苗圃的土。似乎松过,便拿起旁边的花锄,在那里刨了刨。一个指甲盖大小,散发着浓郁香气的一截黑色的东西,虽然这香气里混合着芍药的花香,而且很浓厚,涵因还是认出,这就是泰王衣袖上沾的香气。 “这是什么怎么那么香?”皓宁的表情中充满了疑惑,眼神里的嘲讽一闪而逝。 涵因赶紧用花锄把周围的土拢起来,把那截月氏香埋会地下,笑道:“许是什么新鲜的花肥。” 皓宁眼睛转了转,也笑道:“是啊,怨不得这芍药开的这么好。” 这是,泰王的贴身宫女紫秀抱着东西从泰王住的聆风阁走了出来。看见涵因,忙给她见礼:“听说姑娘今天来,奴婢忙着差事,怠慢了。” “紫秀姑姑这是?”涵因也看见聆风阁又出来几个太监宫女,手里也拿着东西。 紫秀笑道:“泰王要搬到瑞麟阁里。那边已经收拾停当了,我们再般些物什过去。” “为什么要搬到那去?”涵因问道。 紫秀神色一黯,转而笑道:“娘娘体恤殿下每日在毓福宫和弘文馆之间跑来跑去的,瑞麟阁就在弘文馆边上,搬到那里近些。”说罢跟涵因匆匆告了个罪,领着那些宫女太监去了。 日光和煦,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可涵因的心却沉在那华丽阴郁的宫殿中,越来越冷。 “娘娘休瞒我,是不是和泰王发生了什么龃龉?”老太太见宫女太监具退了出去,压低声音问道。 贤妃却面露忧色,咬着嘴唇。 大太太有些着急:“这里现在就我和你祖母,有什么就快些说罢。” “我总觉得,自我怀孕以后,泰王就有些不对劲。”贤妃不再掩饰自己的疑惧之情,声音、神色都带着害怕。 老太太、大太太相互看看:“怎么不对劲?” “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而且还总是往我身边凑。” 大太太说到:“你不是一直瞒着众人怀孕的事么。” 贤妃却打断道:“他知道,我敢肯定,就是从那会子起,他的眼神很奇怪,肯定是知道了什么。至于怎么知道的,一宫的宫女们寝室都在一处,许是谁行动言语不谨慎,被人猜出了什么,况且,前些天太医公布我有喜了,那孩子也在,却一点都不惊讶。” “只凭眼神、表情……”大太太笑道:“是不是娘娘太多心了……” 贤妃摇摇头,声音已经带着啜泣:“绝不是我多心,有一次他还差点害了我。上个月中,有一天,我那两只会说话的八哥儿,都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咬死了,血糊糊的,看着渗人。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查问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些个烂了舌头的就开始暗地里传言我宫里有古怪,我杖责了几个,才叫他们闭嘴。后来有一天,淑妃带着她的狗,就是叫‘雪团’的那只。我就带她到后院去赏花,那雪团忽地叫了起来,之后不知从哪儿窜出一只猫来,和那狗追打起来。我避闪不及,差点摔倒,好在淑妃和陈妈妈扶住了我。后来一查问,才知道这猫是泰王不知从什么地方捡来的,养在他屋子里,那时候我才知道,我那些个雀儿原来是这只猫咬死的,他怕我打杀了那只猫,就不准知情的宫人说出去——哼,说起来他那屋里八个宫女,八个太监竟都是口风紧的。祖母,母亲,您说这能怪我多心吗?” 老太太叹了口气,笑道:“孩子们贪玩儿也是有的,再说,淑妃怎么好巧不巧带着狗来呢。” “我也曾疑心淑妃,但一来我怀孕的事,外人并不知道,二来我当时怀孕时日还短,那段时间最容易小产。淑妃离我还远,大可不必扶我,我若摔倒,胎象必然不稳,若是她有心,现在这个孩子就保不住了。”贤妃滴下泪来。 大太太听贤妃如此说,也起了疑心:“莫非那孩子知道,你若生了皇子,他便失了你的宠爱,因此做出这糊涂事来。” “且不说这个,就说他这些宫人,之前我查问的时候,竟没人对我说实话,出了这事我再问,他们还妄图掩饰呢。他小小年纪,居然就有了调教下人心机和手段,其心可畏!”贤妃说话的时候,手紧紧的握着大太太的胳膊越握越紧。 大太太也很是惊讶:“没想到这孩子的心思藏的这么深。” “母亲,您说他是不是知道了郑贵妃和韦贵妃是我亲自领旨赐死的。”贤妃甚至浑身都有些发抖。 老太太却喝断:“别胡说,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哪里知道这些,况且那都是皇上、皇后的旨意。”她握住贤妃的手,安慰道:“你是太紧张这胎了。我看只要小心些便是了。你瞧瞧你整日忧心忡忡的,现在小脸瘦成什么样子了。你也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要把心放宽些,才对养胎有益,可别整日想那些有的没的。我看泰王虽然心思沉了些,倒不像那种忤逆不孝的孩子。你切不可和他生分了。” “是,祖母。我也不愿意那样,情分什么的我也不想了,毕竟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对他再怎么好,也不过尔尔。因此我也没处置他的宫人,就跟皇后娘娘回禀,让他暂时住在弘文苑边上的瑞麟阁,这样每日去听师傅讲课也近些。大家彼此不见面,好歹能存得住体面。”贤妃还是满面愁容,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老太太看着自己孙女的样子,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担心。 ps: 求粉红票,求推荐票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察觉 涵因看了一会儿芍药,皓宁则被安平公主杨瑜缠住,硬拖着进她的寝殿去看时新的玩意。 这时太皇太后宫里的赵妈妈过来了,她是来传话,说太皇太后午休已经醒了,传老太太、大太太还有两位姑娘去见驾。她正好从后门进来,看见涵因便上前说话。 “多日不见,姑娘可好,家里可好。”赵妈妈打着似是寻常的招呼,却不动声色的瞄了四周一遍,确认了一下此时周围没有宫人走动。 涵因笑道:“拖妈妈的福,家里都好。只是大太太身子时好时坏,管家的事情常倚仗着徐妈妈。”她知道赵妈妈弦外之音,是问大太太身边的徐妈妈。 赵妈妈有些激动,随机克制住了自己,只点点头,神情中带着宽慰:“大太太和姑娘是有福之人,必是有好报的。哦,不敢耽误差事,太皇太后还等着呢。” 老太太和大太太出毓福宫的时候脸色都有些阴沉,涵因和皓宁也各有心思,一时间气氛变得闷闷的。 直到到了仁寿宫,老太太的脸色才换上了安详愉悦的神态,大太太也笑吟吟的,仿佛还沉浸在和女儿相见的喜悦中。 “上午听说你们来了,就想让你们过来,他们劝我,让你们一家子说说体己话,我一想也是啊,我这老婆子还是甭讨人嫌了。等你们娘儿几个聊够了,再来瞧瞧我吧。”太皇太后精神不错,说话语气很是轻快。 “这是太皇太后的体恤之情,臣妾等感恩不尽。”几个人忙在老太太的带领下谢恩。 太皇太后坐在位子上虚扶一下:“不过是玩笑话,你这老货还跟我讲这些个虚礼。倒唬着孩子们了。都快安安生生的坐下吧。” 老太太虽然跟太皇太后相熟多年,还是小时候的玩伴,却也拿捏不准她的心思,只得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神色。 “她就跟我的亲孙女也差不多了。只是这孩子也太不把身子当回事了。怀孕4个多月了,自己竟都不知道。下面的人也都该打死,竟然也没人发现。”太皇太后笑得亲切,话里面却带着隐隐的责备。 老太太自然知道太皇太后对贤妃隐瞒怀孕的消息有些不满,忙解释:“那孩子心思粗疏,之前月信就不准了,因此也没当回事,而且冬天里本就很少活动,她也到了发福的年纪,还以为自己胖了。” 也不知太皇太后对这番解释满不满意。只听她叹了口气:“她素来身体不好,上次怀孕,生产就艰难。这次可要好好调理。我瞧着那孩子精神不大好,你们也常来陪陪她,让她宽宽心。 几个人又起来谢恩。 “不是都说了,别讲这些个虚礼了么。”太皇太后笑眯眯的,“要说起来。皓宜这孩子还真是个福星,不知道多少大臣沾了她的光呢。” 老太太唬了一跳:“贤妃娘娘可从来都是安分守己,不敢私下结交外臣。” 太皇太后笑的很开怀:“我猜一说这话,你就要吓一跳。我没说她结交外臣,而是这次汴州仓盗卖官粮的案件,皇上原要下旨严惩。不过恰巧传来了这个喜讯,皇上龙颜大悦,为了给小皇儿积福。只重判了几个首恶,其他人都减轻了刑罚。因此我说,她怀的真是个福星。” “这都是太皇太后的福泽庇佑。”老太太拍着太皇太后的马屁。 太皇太后又看看涵因和皓宁,对老太太玩笑:“你养的这两个娃娃倒是越来越出挑了,看着比前些日子更娇俏了。” 涵因和皓宁都低着头看脚尖。太皇太后又笑着对两个女孩子说:“每次进宫都让你们花朵似的女孩子们陪着我们这些个老婆子。闷都闷死了吧。” 涵因、皓宁忙站起来笑道:“能聆听太皇太后的教诲,是我们的福气。” 涵因本指望着太皇太后能留她在宫里住上两日。这样她也好把情况打探清楚,但这次太皇太后却没有留她的意思,只津津有味的说着她见过的各家闺秀们。 “都是懂事的孩子。御花园现在景致最好,你们去逛逛吧,赵妈妈,找几个人好好跟着。” 涵因和皓宁明白,这又是要把她们支开,只好乖乖的出去了。 路过花房的时候,涵因问赵妈妈:“妈妈可知道我上次在花房里种的两颗凤仙活了没有?” 赵妈妈笑道:“花房的事都是文妈妈管,恕老奴不知道,姑娘何不自己去瞧瞧?” 皓宁笑道:“姐姐看了半日的芍药,还没看腻那些花啊草啊的。” “潋波池新养了几尾锦鲤,姑娘既然不想看花,不如去那里瞧瞧。”赵妈妈体贴的建议道。 皓宁看了涵因一眼,涵因笑道:“那里我认识,你先过去,待会我去找你。” “好。”皓宁没再说什么,跟着宫女们走了。 赵妈妈告了罪,说要照应太皇太后那里,请涵因自便。 涵因便进了花房找文妈妈。 文妈妈见了她忙过来问候。涵因知她最想知道自己儿子的事,便说道:“叔父答应二哥、三哥都写到母亲的名下,这事只等族里同意便可,族长老爷子的意思,我问过长房姑母,也说没问题。姨娘放心吧。” 文妈妈掉下泪来:“姑娘辛苦了。” “这也是二哥、三哥自己争气,都入了仕途,族里面也要给些面子。”涵因笑道。 文妈妈赶紧摸了眼泪:“你看看我这样子,让姑娘见笑了。” 涵因笑道:“姨娘别这么说,还有一件事,涵因想求姨娘。” “姑娘只管说。” “妈妈最近可曾注意贤妃和泰王?”涵因压低了声音。 文妈妈脸色变了变:“姑娘也注意到了。” “想不注意都难啊。”涵因叹了口气。 “最近毓福宫是不大安生……”文妈妈把泰王捡了只野猫偷养起来,吃了贤妃的鸟雀,后来又和淑妃的狗追闹,冲撞了贤妃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这两件事闹得挺大,鸟死掉的时候,大家纷纷传言贤妃宫里闹鬼,贤妃就很是生气。后来又出了这事。贤妃让人当着泰王的面打杀了那只猫。” “还是个孩子罢了……”涵因压住胸中的怒意,问道:“皇后娘娘怎么说。” 文妈妈摇了摇头:“皇后娘娘自打太子薨了之后,就犯了旧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十天倒有八天再喘嗽。已经不大管这些事了。现在宫中事务都是淑妃娘娘在管。出了这事,淑妃娘娘说不过就是只猫罢了,大事化小就过去了。直到这两日,太医宣布贤妃娘娘有身孕了,大伙才想明白贤妃娘娘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呢?”涵因问道。 文妈妈摇摇头。 涵因明白,这件事本来就是可大可小。贤妃没公布怀孕的时候,太皇太后考虑的是协理六宫的淑妃会不会借机敲打贤妃,既然淑妃把这件事轻描淡写的揭过了了。她也乐得装不知道。后来,贤妃公布怀孕了,龙嗣为大,先要顾着贤妃,让她安心待产。因此贤妃让泰王搬到瑞麟阁,太后也不好说什么。 “那就求姨娘多看顾着泰王吧。另外也暗地查查那只猫的事,宫中一向规矩甚严,泰王捡只猫回去,就算他的宫人不说,贤妃娘娘身边。竟没一个人知道的。这事透着古怪。”涵因说道。 “姑娘怀疑淑妃?”文妈妈点点头:“知道了,奴婢会尽量办好的。” “姨娘还要提醒泰王身边的紫秀,让她留意下面的人。若这件事不是巧合,那么必有内应才能做成。另外,让泰王去贤妃那里的时候,什么都别拿,什么都别带。也别多呆,依着规矩问安即可。做的越多越错。”涵因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奴婢明白姑娘的意思。我会找机会转达的。” “我们一家子可就都指望姨娘了。”涵因流露出殷殷之情,让文妈妈更觉得责任重大。 涵因说完便出去找皓宁了。 皓宁却并不在潋波池。过了一会儿,皓宁才匆匆赶来。 见涵因在这里,笑道:“我还想着姐姐看花要看一会儿,我南边的连碧池那里了。” “荷花都没开呢,你怎么逛到那去了。” 涵因笑问她,不动声色地从她肩头掸下一片桃花花瓣,宫中虽然遍植桃李,但是这种深红色绛桃只有在皇宫西北才种了一片,那里正是曾经属于长公主的宫院,现在住的是王徵王美人。 “哦,随便看看罢了。”皓宁笑得很天真。 这时,一个宫女走了过来,对着涵因皓宁行了礼,问皓宁:“姑娘什么时候来的,让奴婢好找,奴婢已经去了毓福宫,问遍了,都说没见着姑娘的扇坠子,许是姑娘落在别处了?” “哦,多谢这位姐姐了,算了,许是没留心丢在别处了。”皓宁并不在意。 一会儿,另一个宫女抱着一堆东西走了过来,把东西放在潋波池边的石桌上,“姑娘,纸墨笔砚都拿来了。” “多谢姐姐,”皓宁甜甜的笑着,转身对涵因说道:“涵姐姐,我让她们拿来了纸笔,咱们可以观景作画。” “难得你有兴致。”涵因看着她,突然问道:“你上次进宫是什么时候?” “啊?”皓宁被骤然一问,唬了一跳,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想了一下,才看着涵因笑道:“呃,上个月初吧。大姐想我了,就求了太皇太后,让我小住几天。我一直在毓福宫呆着呢。” “拘在那一处,可闷坏了你吧。”涵因的眉毛微微上挑,展开宣纸,用纸镇压平,开始研磨。 “还好吧。习惯了。”皓宁走到栏杆前,看着池水,手里拿了些鱼食,往下投着。 “那你就没看出来贤妃娘娘怀孕了。”涵因一边磨墨,一边似不经意的问道。 皓宁猛地转过身来:“没有,这种事我怎么知道。姐姐怎么问这个……” 涵因用狼毫笔蘸了墨汁,画了一笔:“随便问问罢了,我刚才听宫人议论,说贤妃娘娘差点被冲撞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怕……”又抬头问那两个宫女,“两位姐姐也听说了吧。” 那两个宫女相互看看,其中一个笑道:“是,不过贤妃娘娘福大,安然无恙。” “可不是么,贤妃娘娘岂是阿猫阿狗能冲撞得了的。”另一个宫女也笑道。 涵因由点了几笔,一条鱼便活灵活现的呈现在画纸上,她笑道:“是啊,不过是畜生而已,它们只知道胡闹,哪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呢。” 皓宁身子一僵,转过身去。涵因心底冷笑,这个小妮子虽然聪明,可是还没学会该如何撒谎。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打算 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间。 老太太让两个女孩回去休息,把大太太叫进了锦荣院。 “今天这事,贤妃娘娘也太过了些。”老太太一关上门,就皱着眉头。 大太太脸色也很不好看,听这话不由为女儿辩解:“皓宜那孩子素来是有分寸的,她这样,也绝非是空穴来风。况且,您也看见了,泰王虽然恭谨有礼,但是丝毫没有这么大孩子该有的活泼,叫人难以亲近。” “糊涂,泰王终归还是个孩子,哪有那么多坏心。况且,他怎的能知道淑妃会带狗来。皓宜素来体弱,生瑜儿的时候,一天一夜才产下来,都说要不行了,宫里面都要预备白事了,好歹撑了过来,瑜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咱们也入宫看了,弱得跟个小猫似的,这些年,跟个小药罐子似的。她的心这么重,不等别人害她,她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你不仅不劝她,还跟着添油加醋,她心里能好受得了么。”老太太有些责怪媳妇。 “那也得防着些,泰王年纪小不知事,爱玩爱闹也是有的,别被什么人利用了去。”大太太心里还是对老太太的话不服气。 宫中人心险恶,大太太这个做母亲的,为女儿担忧很正常。 老太太知道她的心思,本不想多说什么,但是还是忍不住:“你就别跟着疑神疑鬼了。皇上虽然子嗣不丰,现在活着的皇子还有三个,最大的宁王虚岁都十六了,咱们贤妃娘娘肚子里面那个还不知道是皇子还是公主呢,就算是皇子,一样也是庶出,能越得过前三个皇子吗?况且。这么小的孩子……” 老太太的话说到这里,忙咽住不说了,大太太却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这个年代民间出生的孩子,十个里头得有五六个夭折的,皇家锦衣玉食,却不比民间好多少。好几个皇子和公主都夭折了。 老太太见大太太若有所思,轻咳一声:“若是受了那起子小人的挑唆,贤妃娘娘和泰王母子离心,才是害了贤妃娘娘呀。” 大太太心中一动:“老太太想的深远,是媳妇想左了。下次进宫。我会再劝劝贤妃娘娘。” 老太太的眉头松了松:“涵因那孩子心思细腻,难保不产生什么想法。” 大太太不以为然,她知道涵因最好的选择就是嫁入崔府。因此才着急自己入族谱的事情:“一个女孩子家还能什么想法。” 老太太看大太太的神色,知道她又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冷笑道:“倒也是啊,不过涵因从小是个识大体的孩子,不像咱们家的几个孩子。娇生惯养的,惯会耍小性子。” 大太太脸不禁红了又白,老太太这是在说她没有教好女儿,只好笑道:“皓宜向来也是稳妥的,只是这次关心则乱,失了分寸。” “我只求她平安生下这一胎。家里的孩子们都好好的过日子。”老太太觉得自己的皱纹今日都多添了两道。 “谁说不是呢。让您操心。也是我们作晚辈的不孝。”大太太知道老太太对贤妃的事情,跟自己有了分歧,赶忙说了几句软和话描补描补:“也得靠您多指点。” “嗯”老太太听这话还觉得受用。面色这才缓和了下来:“你说太皇太后今天这话什么意思?一个劲儿的提她的侄孙女,说跟咱们家的两个姑娘很是要好。还问皓轩的情况。” “难不成她也看中皓轩了?”大太太有些烦恼又有些得意。 老太太撇了大太太一眼:“得亏我推说皓轩算命需过了今年考虑婚事。萧家虽也不错,毕竟比不上我们‘五姓’。” 大太太听这话,笑容就有些发僵,她是太原温氏长房嫡女。要不是当年他父亲位及宰辅,她本人在长安名门闺秀里面也是拔尖的。靖国公又一门心思求娶,老靖国公绝不会同意这门婚事。饶是这样,直到她生了皓轩,老太太看她的眼神才柔和了些。至于她的妯娌荀氏,本身是个继室,二老爷的原配过门不到三个月便没了,大家虽乐得不提,但老太太一直不拿睁眼瞧她,直到快分家了才好些。 此时听老太太又念叨‘五姓’高门,心里面就有些不自在。 大太太索性顺势讨老太太的主意:“老太太,皓轩也的确到了该考虑婚事的年纪了。我看涵因和宁馨都不错,这事您得给个主意呀……”大太太先时因有着一段门第的心病,但还是想娶个‘五姓’门第的儿媳妇,又怕自己的门第压不住,媳妇难免骄横,后来有贤妃养育泰王的事情,又见涵因性子愈发随和稳妥,便首先取中涵因。 这些日子和宁馨接触长了,发现这个女孩虽然有世家女子的高傲,却礼数周全,待人亲切大方,合宜得体,更重要的是她的父亲是吏部郎中,颇有实权,未免也动了心。依她的意思,最好是嫁给皓辉,可是人家摆明了是冲着皓轩来的。让她不禁犹豫了起来。 “你急什么,皓轩在长安世家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还怕娶不到好媳妇,再等几个月吧,看看贤妃娘娘这次能给皇家添个皇子还是公主。”老太太露出了笑容。 “只怕老爷又有顾忌。”大太太想起上次和王家未成的婚事。 老太太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自己肚子里面出来的,分量怎么能一样。” 朝廷对粮仓舞弊案也有了定案。皇帝本很不满意大理寺的议罪,想驳回重罚,不过因贤妃怀孕的消息,皇帝龙颜大悦,为了给龙子积福,最后还是同意了这个定罪。杜胤在做汴州刺史期间以权谋私、盗卖官粮、暗中盗换军饷,本应处以极刑,念其认罪自首,先已在狱中伏诛,只夺爵抄没家产,不牵连家人。粮仓官员监守自盗罪不容恕,问斩、流放皆有。其他官员以及跟此案有关的杜氏子弟根据罪行大小分别处以降职、免职、笞刑等等不一并没收脏银、罚款。 皇帝还是对这个处罚有些不爽。再三强调是为了皇嗣积福才减轻处罚,又以管理下官不力罚了三个宰相以及户部侍郎、郎中半年的俸禄才算完事。 杜胤的妻子已经病死,他们夫妻正好同日下葬,葬礼很草率,也没有什么人去祭奠,却陡然冒出个嫡子给他们摔丧驾灵,更奇的是,传说中杜胤那个脑子有问题的二女儿竟然也出来了,而且接人待物看不出丝毫异常。这件事又成了长安茶馆里那些闲人们的谈资。 有些人哭,就有人笑。皇帝对李湛此次的表现很是满意,大肆褒奖,为了更好的安顿流民。收拾烂摊子,李湛升了郑州刺史。沛国公请封世子的折子批了下来,郑锐补了左补阙。兵部尚书柳正言升了尚书左仆射。沈靖远平凡了,沈瑶也免了罪,发还家产田地。 皇帝正在愁到底让不让薛进继续会西北带兵。薛进却主动上表请辞。说自己本有罪,况且年纪老迈,请求皇帝同意他辞官养老。皇帝自是不肯,最后让他补了兵部尚书。暂代右屯卫大将军之职的魏孝琨正式接任大将军一职。 薛进也不为升官欣大肆庆祝,只写了书信给在河东老宅的夫人,让阖家进京。他只有薛凌华一个女儿,爱若掌珠,于是开始一心一意谋划起女儿的婚事来了。 几年前。西北安定,他夫人和女儿在大军驻地附近的镇上赁了宅院。那时他照顾郑家兄弟,常把他们带到自己家里玩。郑钧就和薛凌华见过。薛进也看得出,两个孩子彼此有意,只是顾及郑钧罪臣之弟的身份。心里犯愁。 如今,郑钧已脱罪。以嫡子身份入族谱之事近在眼前,他又开始犯愁,怕荥阳郑氏看不上河东薛氏。好在之前郑钧写过一封书信给自己手下表明了自己想要求娶薛凌华的意思。 他便请兵部尚书柳正言的夫人来做这个大媒。 靖国公府是郑钧舅家,郑钧也一直住在这里,柳夫人便先来这里,大太太和靖国公都知道郑钧和薛家的关系,也并没说是什么,只和柳夫人约定了,等薛夫人及姑娘来长安了之后见个面。 之后柳夫人有去了沛国公府,本以为他家素来和郑钧有些个矛盾,怕有意刁难,没想到他家也很痛快,只要求见见薛姑娘,倒无他话。 于是这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于是薛帅便催着夫人赶紧带女儿过来。 郑钧因亲事终于有了眉目,心中也很是高兴。 既然郑钧要准备亲事,万没有在舅舅家娶亲的道理,而郑钧和沛国公府已经分家,他也不能在沛国公府迎亲。 于是,郑钧便打算带着弟弟和妹妹搬出去住。他便把自己的想法跟靖国公说了。 靖国公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我们在城西还有个小宅子,不如你们搬去那里。” 郑钧忙推辞道:“哪里还有麻烦舅舅的道理,我和弟弟在西北还有些产业,如今变卖了一些,在长安置办一个宅子还是可以的。”他哪里敢说那些都是母亲悄悄藏起来给涵因的钱。 靖国公还觉得不妥,想要为外甥置办些产业,都被郑钧推辞了:“舅舅多年养育、提携之恩,外甥已经感激不禁了,此事尚有余力,若到时有不便之处少不得还要来求舅舅,现在我已经托人置办了一处宅院,只是缺一些趁手的人,请舅舅拨些得用的给外甥。” 靖国公见他再三推辞,也不便相强,便答应了。 郑钧的这个宅院是李谛挑的。沛国公府开始要抓这个逃奴,后来便撤了案子,又改了口风,说沛国公已经把这个奴婢送给了自家侄子。因此他又堂而皇之的出头了。因他之前人脉不少,买个合意的宅子易如反掌。 新置办宅院是个三进的小院在延寿坊东南一隅,这里和靖国公府所在的平康坊不同,没有那么多豪门大宅,离西市很近,涵因常去的温国寺,就在东边的太平坊里,算得上是闹中取静。 郑钧看了很是满意。便与靖国公说定了,行了冠礼之后,便搬到那里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冠礼 过了端午节,郑钦也正式去翰林院任职了。 荥阳也来了消息,族长写信来,说族里已经通过他们兄妹入族谱的事情,并且同意把他们兄妹的名字都写在了荥阳郡公夫人崔氏名下。只待年末祭祖,开了宗祠,和今年入族谱的族中子弟一并昭告祖先。 郑伦死前把大片的土地划入族里公田,还曾交代族长若自己的儿孙败落,请族中把这些地产的一半交还给自己的儿孙。 如今,这些田地都被族人瓜分一空,谁也不愿意从嘴里吐出来。 虽然郑钧已经表示愿意放弃这些田产。但族长也觉得说不过去,最后,这几家商定,划出四十亩地给郑家两兄弟。 郑仁拿着信把郑钧、郑钦两人叫来的时候,脸上犹有不忿,郑伦当年划进族中的田产足足有近万顷上好的水田,却才给他们兄弟几十亩,不过他倒不提他仗着三房的名分占了小半的事。本来他还想给他们兄弟再争一争,又怕族中提起他占下的土地,便没有说什么。 郑钧、郑钦本以为族里不会分地产给他们,这会儿平白得了四十亩,也很是开心,以为是郑仁出力争来的,对郑仁感激不尽,倒让郑仁觉得不好意思了。 郑仁正在跟兄弟两个交割这事,颜氏却过来了。 看着妻子不顾规矩到了外院,郑仁就是一阵不快,刚要斥责。 颜氏却叫丫鬟端上几碗银耳羹来:“老爷大早上就跟侄子们闷在这屋子里,饿坏了侄子们,倒是我这个做婶娘的招呼不周了。” 一听这话,郑仁只好把不满吞了回去。 郑钧、郑钦也愣了愣,赶忙行礼道谢。 “别客气,就跟在家一样。”颜氏笑得很热情,倒让两兄弟心里惴惴不安的。 她眼睛四下里瞧了瞧。看见了那块地的地契,笑道:“看来族里还是分给你们田地了。”也不看郑仁越来越沉的脸色,拿起来细看:“诶呀,这快地不就是在咱们庄子边上么。不过……”见郑仁瞪了她一眼,笑了笑把地契放下了。 郑仁冷哼道:“你一个妇人,瞎掺和什么呀。” “你们男人成日家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管,我哪能看着咱们侄子吃亏呢。”颜氏反回敬了郑仁一眼。 走过来对着郑钧、郑钦说道:“不是婶娘多事,那块地的确不是好地,是旱田。出息又少,唉,我就知道他们净会拣这种破地方给你们。” 郑钧说道:“族里面分些产业。我们兄弟已经感激不尽了,哪还有嫌弃的道理。” 颜氏笑道:“这你们就不懂了,这四十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们兄弟都有职务在身,又不能去那边打理产业。就要派个管事到那边专管,每年的米粮从那边送过来,路途遥远,不尽挣不到钱,还要倒赔上许多路费银钱。若是在那边变卖,管事可靠还好。若起了歹心,便把钱都吞了,你们还能剩几个钱。佃户也都是当地的老人。最是奸猾刁钻,不服管束的,常拖欠租银。你们派的新管事过去,也压不服他们。” 郑钧想想的确有道理:“那我们该怎么办,请婶娘教我。” 颜氏笑道:“我有个主意。只怕你们兄弟不依。” “婶娘请说。”郑钧笑道。 “这田正在我家庄子边上,好在我们家在那里也说的上话。也肯听我们的。我看你不如把这块地卖给我们,我们再添些银子出来,给你们在这边置办个庄子,你们看怎么样。”颜氏笑呵呵的,表情很是真诚。 郑钧、郑钦兄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如何回答。 郑仁喝道:“你个妇人,这事上插什么嘴!” 颜氏却并不怕他,接着说:“我这是为两个侄子打算。那老爷倒说说,他们怎么打理那块田地?” 郑仁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得闭嘴。 郑钧说道:“婶娘这主意虽好,可是族中能同意么,这毕竟是族产。” “哎呦,这有什么,只要在咱们郑家人手上,族里能说什么?只要你们兄弟愿意就行了。”颜氏看他们意动,更加卖力的打消他们的疑虑。 郑钧考虑了一下:“既然婶婶觉得没问题,那么我们兄弟也同意吧,只是这折价……” 颜氏见他们好说话,笑道:“你是我们自家侄子,我们能亏待你,就按上好的水田价钱折算。一亩三贯。” 郑仁狠狠瞪了颜氏一眼,打断说道:“一亩五贯,侄子们在这边置地少不得要多破费些。” 颜氏撇了郑仁一眼,脸白了白。 郑钧说道:“占叔父的便宜,怎么使得。” 郑仁一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初立门户,难免有不趁手的时候,我这个当叔父也不能袖手旁观,就这样吧。” 颜氏趁热打铁,便叫来管家,立了字据,四十亩田,每亩八贯,共计200贯,郑仁又硬多给了30贯钱,惹得颜氏直撇嘴。 郑氏兄弟感激不尽,说了许多好话才走。 郑仁等那两兄弟走了才说道:“你是婶母,怎的好意思占孩子的便宜?” “他们入族谱的事,咱们家也没有少出力,何况我也没少给呀。那块地本就出产少的,还是块坡地。”颜氏哼了一声。 “那块坡上正好有个泉眼,你之前就想要这快地,把园子再扩一块出来,价钱都谈到8贯了,五房老三还不肯卖你,这会子又来坑自家人。”郑仁很是不满。 “原来还斗的跟乌眼鸡似的,这会子又成自家人了。我可不像老爷,这么会做人。”颜氏不甘示弱的顶回去,把郑仁堵了个无话可说。 只得气得说:“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颜氏也不理他,一径回后宅了。 郑钧回去,跟涵因说起这件事,涵因也知道这个价钱公道。没说什么,只让哥哥把钱收好,到时候去城郊寻个合适的庄子盘下。 郑钧却把钱交到妹妹手里:“你现在还没有嫂子,这钱你先管着吧。等我让李谛找好地方,再从你这里拿钱。” 涵因便把钱收了。 五月初十,是郑钧满二十岁的生日,靖国公府和沛国公府说好,这日给郑钧举办冠礼。 按照当时的风俗,冠礼十五岁到二十岁都能举行,有的就在娶妻前一日行冠礼。大多是亲族长辈办一个小仪式,郑钧和郑钦都是年少时便有才名的,早被师长赐了表字。因此这次冠礼只需进行仪式即可。因郑仁是宗亲,这事总绕不开他。靖国公本来还怕郑仁不管,然而沛国公则主动把事情揽了过去,要在自己府里大办一场。他自补了工部郎中,一直低调行事。此次儿子入仕,借这个机会让儿子和这些高官都认识一下。 于是这次冠礼便成了冠盖云集的盛会。 柳正言、薛进自在受邀之列,而陆宪、李明哲竟然也来了,还有郑家在长安的几房人口也都遍邀了。 因此,这个冠礼虽然主角是郑钧,但郑锐的名声斐然。又被皇帝点名称赞,大多数来凑热闹的,倒像是过来看看皇帝新看中的青年才俊。 好在郑钧、郑钦兄弟博闻强识之人。谈经论道,引经据典风采不让长安四公子之一的郑锐,众人都赞叹郑氏三房竟然出了如此优秀的子弟,“郑门三杰”的叫法从此悄悄的传扬了出去。 涵因在后宅跟堂嫂李氏、三个堂妹和各府的姑娘们说话。 郑铃有些骄横,一直看不起涵因他们这个庶支。也不怎么搭理涵因。 堂嫂李氏倒是个宽厚的人,说话和和气气的。把这些姑娘们照顾的很是妥当。 李氏并非陇西李氏,而是山东另一高门赵郡李氏家的姑娘。 赵郡李氏和陇西李氏一直都有互较高下之意,因此今天李宁馨也不怎么活跃了。 几个女孩子刚聊了一会儿,就听婆子通传,王夫人带着大姑娘王衢来了。王衢是旁支过继的,但王夫人却很是厚待,不紧给她安排了一个极体面的婚事,每每应酬还要带着她见那些高门大阀的夫人们。 皓宁听到王衢这个名字,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 涵因知道她的心事,只在一边暗暗观察。 王衢和众人打了招呼,好巧不巧被不明就里的李氏安排坐在皓宁旁边。 涵因怕皓宁别扭,有心把她俩隔开:“三妹妹,不如我们两个换个位置,上回衢姐姐说了个针法,我不明白,这次要好好问问。” 皓宁冷笑:“什么大点子事,也要背着我说,涵姐姐可是背着人说话惯了,你倒说说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涵因听她话音不对,又不好说什么,只笑了笑:“你又多心,不过是些针线上的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感兴趣。” “姐姐,你又看不起我。我听了虽然还是不会做,但至少也不会被人糊弄了过去。”皓宁看了一眼涵因,那眼神中却包含着复杂的情绪。 涵因笑道:“我哪敢看不起你,只是怕你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画蛇添足,反而坏了整幅绣品。” 王衢笑道:“一个针法罢了,哪有像你们说的这样。” 皓宁冷笑:“姐姐,你不知道,涵因姐姐聪明伶俐,什么都知道,她跟你说不会的时候,指不定比你还精通呢,可别被她瞒过了。” 李宁馨看她们说的热闹,也凑了过来,刚巧听见皓宁在说涵因,于是也跟着凑趣:“别的我不知道,涵因针线上的功夫的确叫人佩服。” 皓宁还要再说些什么,那边李氏提议带着各位姑娘们逛逛沛国公府的花园,大家纷纷起身,说说笑笑的跟着去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凌华 薛进的夫人杨氏带着女儿薛凌华终于到了长安。 这日,大太太便邀了沛国公夫人、柳夫人还有这位刚到长安的薛夫人一同赏花。 名为赏花,实则是相看薛姑娘。 涵因也是第一次见这位准嫂嫂,一早起来,便费心思打扮了起来,心想打扮太素了,丢了哥哥的面子,打扮太华丽了,又恐有炫耀之意,于是左挑右选,皆不满意。 祈月笑道:“知道的,是要见准嫂嫂,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相看的是姑娘。” 涵因啐道:“赶明儿我就叫张妈妈给你相个小女婿回来。” 祈月脸一红,嗔道:“姑娘又编排上我了。”说着,又从箱子里搬出一叠衣服让涵因挑选。 涵因最后拣出一身浅草绿上儒,配了六幅缕金蔓藤纹深草绿罗裙,显得整个人肤光胜雪,清爽宜人,既不太出挑,又不太沉闷。 慕云给涵因疏好头,涵因挑了缀珍珠的虫草簪子插上,和衣服很是相称。 刚妆扮停当了,徐妈妈便过来了,看了她的装扮也夸赞了起来。 “姑娘不论什么场合,打扮都是这么恰到好处。大太太让我看看姑娘好没好,几位夫人这会子已经到了,太太请姑娘过去呢。” “好,我这就去。”涵因又照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看没什么问题就跟着徐妈妈一起去了。 进了老太太的正房,屋里传来一阵说笑之声。 涵因在帘子外面就看见一个女孩子,正偎着老太太坐着。 大太太正好看见她,招呼道:“涵因,快来见见你薛伯母和薛姐姐。” 涵因进屋,一一行礼。 薛夫人四十上下年纪,许是在边关久了。两鬓间染了风霜,眼角几缕笑纹,倒是显得和煦亲切,见了涵因,笑眯眯的给了见面礼。 薛凌华也站了起来,和涵因见礼,互道万福。 涵因趁机观察这位准嫂子。 薛凌华明眸皓齿,身材高挑,一袭嫣红素绉缎上襦,一条银丝牡丹郁金裙。衬得面如娇花含露,体似白雪团成,声音清澈悦耳。恍若银铃,有一种出自武将之家女儿的大方爽利,对着这些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盘问,也不故作忸怩羞涩,回答很是干脆痛快。到让涵因心生好感。只是心里暗暗有些担心,西北民风淳朴,薛姑娘会不会不适应与这些贵妇人言语里的机锋。 果然不知说起了什么,颜氏有意无意的说起河东薛氏以武勋起家,言语之中有轻蔑之意,一旁的柳夫人听了也有了不满之色。柳家也是河东世家,族中多出武将,她听这话自然不快。只是这个场合又不好跟她分争这些,又把话忍了回去。 薛凌华并不着恼,笑道:“文武相佐,方是家族兴旺之道,崔家以书香继世。却也出了崔巨伦、崔延伯这样的名将。”这两个人是博陵崔氏北魏时期的名将。 颜氏看她拉上了崔家,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讪讪的笑了笑。 涵因低下头喝了一口茶掩住唇间的笑意,心中安定了不少,看来这个嫂嫂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她和兄弟们从此单过,家里内外都要靠长嫂操持,若是嫂嫂太过懦弱,难免被人揉捏,但若是嫂嫂太过骄横,又恐平白得罪了人。但现在看来,这位薛姑娘倒是个妙人儿,不似长安的高门姑娘们那么多弯弯绕绕让人腻歪,也不似那些武将家胸无点墨只会舞刀弄剑的野丫头叫人厌烦。 薛凌华也在看涵因,她未来的小姑子,她常听母亲说,嫁人之后最难应付的是婆婆,其次便是小姑子。 她倒是用不着应付婆婆,小姑子便是她最关注的人。 故而暗地里打量涵因,见她这样一个玉人,难得却没有半分娇蛮之气,也不并倚仗自己姓郑就对她摆世家大姓的架子,待人亲切,言语安详,看来是个好相处的,也渐渐放下心来。 待薛夫人走了,涵因来到哥哥那里。 “怨不得哥哥成日家惦记着,生怕薛姐姐许了人家。”涵因捂着嘴偷笑。 郑钧脸“唰”的一下子红了:“说什么呢,你这小丫头,都被惯坏了。” “呵呵,我早就说吧。”郑钦本是在一旁亲手收拾书籍的,听见涵因打趣哥哥,也插了进来。 郑钧重重咳了一声,又瞥着涵因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涵因故意逗他:“什么怎么样?是茶怎么样还是花怎么样。”惹得郑钧一阵白眼,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郑钦笑仰了过去,手里把着一根狼毫笔,顾不得塞进匣子:“你再不说,小心他急了。” 冷不防,郑钧转过来给了郑钦一个爆栗子:“你这臭小子!” 郑钦捂着脑袋大叫:“哥,你偏心眼儿,涵因这丫头故意糗你,你怎的打我!”忽地又发现笔的毛峰戳在桌沿上,心疼的直嚷嚷:“哎呦,哎呦,我的笔……” 涵因笑嘻嘻对郑钧翘起大拇指:“哥哥好眼光。” “另外告诉你的秘密,咱们嫂嫂烧得一手好菜,以后咱们可有口福喽。”郑钦笑着对涵因说。 兄妹三人热热闹闹的说了一阵,郑钧也不似往常那副沉闷的样子,说话也带着些志得意满的神采。 说着说着,涵因忽地想起来:“哥哥们都带什么人走?” 郑钧说道:“安和是要跟着我的,我问过了栖霞和檀香,栖霞是要跟咱们一起走,檀香家是这边的,还是想回大太太身边。至于二弟,他一直住在书院里,只有安泰一个人伺候,考中了之后回来住,没过两天又回了荥阳,身边也一直没有安排人。只带着安泰便是了。” 倒不是崔家小觑他们兄弟,而是郑钧一早就没准备在这里长住,因此再三央大太太千万不要因他们兄弟多添人手,大太太才从皓轩、皓辉兄弟身边各抽了一个丫头临时调过去。 涵因笑道:“这样也好。等嫂子来了,想必是要带人来的,到时候让嫂子挑几个称手的,岂不方便。” 栖霞给他们端茶来,就一直侧着耳朵听着。 涵因知道她是跟定了郑钧的,笑着对她说:“你放心,我看你那新奶奶人倒是不错,不像那种容不下人的。” 栖霞脸色绯红:“姑娘说什么呢。”一打帘子出去了。 这次相看,两家都很满意。亲事就算订了下来。 郑家三兄妹也便开始准备搬出靖国公府。 搬家前一天,涵因你把自己院子里的丫鬟都叫了过来。 “大家也知道。再过些日子,我就要搬出去了。老太太已经答应我可以挑几个人跟着我一起走。我现在就问问你们的意思,谁想跟我走。谁想留下来。我们主仆情分这么多年,你们想要去哪个主子那里,或者想要放出去的都可以跟我说,我会尽量成全。 慕云、祈月、盼晴、沁雪早就思量好了,要跟涵因一起走。 乘风犹豫了一会儿。咬牙说道:“姑娘,我愿意跟您走,不过听说咱们家二位公子伺候的人手不够,我想去三公子身边伺候。” 涵因上下看了乘风一遍,想了想点点头:“好,就这样吧。”心里却诧异。平时小瞧了这个丫头,她从不跟慕云、祈月争功,也不似沁雪那般伶俐。没想到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 崔家这两位公子身边,钗裙环绕,早插不进去手了。自己这两个兄弟虽然眼下贫寒些,却已经是官身了,以后未必没有好前程。 郑钧跟前有了栖霞。如今又要娶妻了。新奶奶必然会带自家的丫头过来,她若是这时候过去。想必也不受待见,因此不如到郑钦身边,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涵因不由高看了她几分。 凝霜是家生的,家里也给她定好了婚事,因此她便求涵因把她放出去,涵因也答应了。剩下的小丫头要么早寻好了去处,要么家里想要接回去,涵因都让慕云记下,准备临走前回了大太太。 涵因让慕云、祈月收拾好自己的细软,屋子里的摆件装饰,都让核对好了还到库里面去。 大太太亲自来检看了一遍,笑道:“你这孩子也忒老实,怎么把那些物件都还回去了呢,用惯了的,人也好,东西也好,尽管都带去。” 涵因忙推辞:“哥哥们也置办了不少东西,那边院子小,也摆不下那么多。” 大太太听她这么说,也不再相强,笑道哦啊:“往后有什么不方便的,吃的、用的若是缺了,尽管跟我说。还跟从前在家一样。有空常来看看老太太和我,住的远了,也别生分了。” 涵因答应了,又说:“这是自然,以后两个哥哥的婚事,少不得还要麻烦舅母。” 大太太点点头:“是了,这些大事你个小女孩家又不懂得,我们自然是要管的,过两天,你在那边安顿好了,就过来一趟,我把这里面的事情给你好好交代一下,再找几个老成知礼的妈妈帮着你们。到时候,我再亲自过去一趟,一定让你哥哥的婚礼体体面面的。” “我就代哥哥谢过舅母了。”涵因笑得甜甜的,让大太太很是舒服。 涵因又去跟皓宁、皓华一一作辞。 皓宁还是懒懒的,不怎么说话,听她说要搬走的事,才坐直了看着她。 涵因拿过一个食盒,笑道:“这里头你爱吃的点心,我都做了几样,还有几种新鲜的样子,你也尝尝。往后,你要想吃,就到我家来。” 皓宁把食盒拨到一边,冷笑道:“用不着。” 旁边的彤玉有些看不下去,忙对她使眼色,对涵因笑道:“我们姑娘素来和姑娘要好,姑娘要走,她心里不自在呢。” 涵因刚要说话,只听皓宁笑道:“反正不久,姐姐还会想办法回来,对吧,涵姐姐。” 涵因笑了笑,并不因她的话动怒,跟彤玉寒暄两句便走了。 皓华则是对涵因很是不舍。 “也好,你走了,我这里越发清净,我以后也就可以专心修行了。”皓华眼圈红了红。 涵因赶忙握住她的手:“姐姐,往后我也会时常来看你的。” 两人叙谈半日,直到晚间慕云来找,涵因才走。 次日一早,三兄妹就辞别了老太太、大太太,搬入了自己的小家。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小家 李谛夫妇、霄云还有被放回来的沈瑶都已经搬到院子里了。 涵因开始还担心三进的小院住不下,到了一看,李谛办事果然妥当,色色都想周全了。 大门前一屏雕花大影壁,转过去就是一个大院子,中间一块太湖石,上面刻着三个遒劲的大字:“冲静居”,涵因便知这名字来源于嵇康的《述志诗》:冲静得自然,荣华安足为”一句,不由对这个院子的前主人心生好感。 院子三进,正房面阔三间,朝南开门,两侧各有两间耳房,每个正院两侧都有个偏院,也是正房厢房耳房俱全,比正院稍小些,每间正房左右只有一个耳房,有回廊相连,回廊之间有小门,可锁可开,不虞门户有失。 院子中间或有个小花圃,或植几棵树,布置紧凑又不显繁乱。最后一个院子东边是个小花园。有活水引进来,蓄成一个小池,旁边一座怪石假山,其间种些草木繁郁,花卉芳菲,小巧玲珑,别有意趣。 第一进正房做了家里的正厅,两边厢房和南面的倒座住的是小厮和几个家丁,两侧偏院,一边住着李谛一家,一边住着徐伯,第二进正房是郑钧的卧室,西边的偏院住着霄云,东边的偏院住郑钦,这两个院子都各有一个偏门,出入方便,涵因和沈瑶住在最后一进正房,西侧偏院为厨房,东侧就是小花园。 涵因这小院,西边廊前一溜翠竹,东边两丛桂树,夏日清雅幽静,秋日金桂飘香,让涵因很是满意。 进了屋去,沈瑶早等在那里。正在擦拭着一把剑,见涵因进屋,把那剑插进剑套里,站了起来。 涵因见到沈瑶,很是开心,握着她的手连声说:“姐姐可见到你了。妹妹想念得紧。” 沈瑶没有带往常的面具,露出那双难得一见的美目,看见涵因关切的笑容,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一丝血色:“我也是,一早就想见你。” “姐姐就把这当自己家。我这几个丫头你也熟悉,千万别客气。”涵因拉她坐下。 沈瑶点点头:“我自不会跟你客气,只是我在这里住不了几日。” “姐姐可有什么打算?”涵因知道沈瑶家中除了她已经绝户。想让她留下来跟自己在一起。 “我父母尸骨未寒,我还要去荥阳,拜祭父亲,昭告父亲沉冤得雪,我要扶灵回祖坟。我祖籍在蜀中,一去就要大半年。我知道你这些日子要搬出来,想再见你一面,因此才留了这几日。”沈瑶说道。 “姐姐可需要人手?” 沈瑶摇摇头:“妹妹不必麻烦,我自会找人帮我。” 涵因知道她在道上有朋友,也不相强:“姐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妹妹一定竭尽所能。” “只是霄云最近要在这里落脚,他要查他的身世。望妹妹容他在贵府上住一阵子。”沈瑶不知有什么疑虑。又加了一句:“霄云做事有分寸,绝不会给贵府上添麻烦。” “霄云公子此番帮了我家大忙,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此等小事,何须姐姐费心。只请他千万别客气。”涵因却因这话,对霄云的身世感到疑惑。是什么样的身世会引来麻烦呢,面上却不露,笑问:“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世有什么线索,哥哥虽然官小,好歹有些门路,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说起这些,沈瑶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那孩子总有个倔脾气,自己的事情从不让别人插手,纵是我也不能轻易过问,若是有需要他也自会找你们帮忙。” 涵因知道这些江湖人士身世复杂,是不愿意牵累之意,也不勉强,笑道:“姐姐一定嘱咐霄云公子千万别见外。” 徐伯仍旧当了大管事,李谛当了二管事。 李谛却没有什么不满,因为他已经跟郑钧、郑仁说了,往后也要跟着姑娘。 涵因让李谛去打听长安附近的庄子,李谛已经给了回信,瞧中了三处,皆是四五顷地大小的,都是上好的水田和菜地,还有一处还有几亩果园。一处原是坏了事的杜胤的永业田,现朝廷收回了,分了几块卖掉,请他的大块都已经定给了别的府上,这块地是李谛拿着靖国公的名号问的,人家答应给留着。这块地建了一个别馆,杜胤常常在这里接待与他结交的官员,这个地方犯着不少人的忌讳,因此没有朝廷大员愿意接手,而此处挨着皇家猎场,官府又不肯卖给民间的富户,便暂时没有卖出去。 另一处是个败家的儿子,急着还赌债,变卖祖产。 还一处是举家搬到南边去,现在正在处置长安的产业。 这几块地都不便宜,长安地价高昂连带着附近的村镇地价也比别处高,这几处都是好地,价格更贵,一亩地就要十到十二贯,在荥阳变卖的那40亩地,到这里还买不了20亩。当时,一顷为50亩,四顷就是200亩。一个庄子少说也要2000贯,相当于2000两银子。 李谛怕涵因出不起这么些钱,还看了一些更小的地块,若是涵因出不起这些钱,他就把那些拿出来,他看着屏风后若有若无的人影,等待示下。 涵因沉思了一会:“嗯,既然你都说好,那就都买下吧。正好,我和哥哥们一人一个庄子。改日,我亲自去那些庄子上瞧瞧。”说着叫来祈月。 自搬过来后,涵因便不再藏着那笔钱,交给了祈月,让她统管。 祈月是个会理财的,大大小小的支出都记得明明白白。 涵因问道:“这些地都多少钱。” “一处大的,5顷零20亩,每亩十一贯300钱,这一处4顷……”李谛一边说,祈月一边记,然后点出钱来。 李谛眼皮跳了跳,饶是他做惯大生意。一次过手6000两,也不算小数目了,这才知道自己伺候的这位姑娘这么有钱,更吃惊的是祈月算账极快,根本不需要算盘,这些繁碎的数字,他刚念完就心算了出来,跟他之前算好的,竟一分不差。 涵因又说道:“以后你不必从哥哥那里支钱,你为我办事。一应用度都从我这里支取,每月你再额外领10贯供你上下打点零用,不够再补。大项开销另支。” 李谛愣了愣,笑道:“姑娘,现下咱们产业少,也用不着这些。” “多的,你就留着自用吧。也不必归回来,只要给我把事情办妥帖了就行。”涵因笑道。 李谛恭恭敬敬的接了银子,笑着称是。 涵因又吩咐:“你再去西市瞅瞅,还要盘下个铺子来。” 李谛笑道:“铺子我早就看好了,保准姑娘满意。只是姑娘少不得又要破费,但只要经营好了。那块地界就是下金蛋的鸡……” 李谛说的天花乱坠,但是也并非空口白牙的瞎说。 长安是当时最繁华的城市,各地商旅络绎不绝。相貌各异的外国人也不在少数。 虽然世宗时期,长安的坊墙已经拆除了,但是做生意最好的地方,莫过于东西市。 长安东贵西富,东边皆是达官显贵们的住宅。因此东市多是各府采买常去的,卖的也都是精致玩意。西市周围都是些富商、家境殷实的百姓。卖的都是寻常物件,各式吃食,生活气息也最浓。涵因你所在的延寿坊,就离西市不远。 涵因心里暗赞李谛果然是当过米行大掌柜的,这样的人才,却投到自己门下,真是运气,面上却并不显露,只淡淡的问道:“是租是卖呢?” “本是租的,那老板的铺子地界虽好,经营的却不怎样,便想把铺子租了,收些租钱,姑娘既然有闲钱,不如买下,长安地价年年升高,就算自己不经营,租出去都是坐地收钱呢。我跟那家说说,他们似乎也不是以这个为营生的,说不定就卖了呢。”李谛越说越兴奋。 涵因点点头:“你不用急,那等地方,岂是只凭我们就能站住脚的,你先和那个要出卖铺子的老板商谈着,再把这老板的背景打听清楚了,等我让哥哥求了舅父,跟地面上的人都打好了招呼,我们再慢慢筹划经营的事。” 李谛本想留了这话,镇住自己这个小主子,往后这些事少不得要听他的,却见她小小年纪却思虑周全,却是个不好糊弄的,面上只得越发恭谨,笑着称是,领命去了。 祈月见他走了,撅着嘴说道:“一看就是个奸猾的,他原来掌管整个米行,如今委身到姑娘这里来,不就是欺着姑娘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家,好容他摆布,姑娘怎的用他?” “他自有他的好处。”涵因知道祈月的担心,一笑了之。 “这次买庄子的钱,说不定也要赚到他腰包里不少。姑娘给他的工钱可不少了,我听说许多大府也都是这些钱呢。”祈月有些愤愤。 涵因笑道:“不打紧,我让张妈妈打听过了,长安的地价也差不多如此,整片买地是要比小块小块的卖便宜些,他能省下多少,就都给他也罢。他说的那几处,都是耕熟了的上好田地,出产也要比一般的田地多两到三成,我算了现下的米粮价钱,这钱是能赚回来的,这就不亏。你好好给我管账,等咱们挣了钱,我也给你们几个涨工钱。” 涵因早就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上辈子缀锦阁和毓华楼就是她一手经营起来的,她很清楚从古到今,回扣这个东西一直存在,只要在合理的范围就可以。 祈月听姑娘如此说,也点了头,收起了账册子。 弄完这些,涵因又让张妈妈把人牙子叫来,让她带些小丫头来检看。给郑钦补了一个伶俐的,又给霄云选了两个,另外各院又填补两个粗使的,本来郑钧院子只填了两个粗使的,涵因想了想,还是给郑钦补了一个近身的小丫头。 涵因送人过去的时候,跟郑钧说道:“本来想等嫂子来了,再让她酌情添减人手,但我想着,现下事情多,栖霞一个人忙不过来,况且婚礼上就一个丫头忙前忙后的,看着也不像,就让她先跟着栖霞吧。” 郑钧没什么意见,他向来对内宅的事情不上心,只觉得多一个人伺候,少一个人伺候都差不多。 栖霞却感激的冲着涵因点了点头,带着那小丫头去了。 涵因这是为她考虑。新奶奶进门必然带着自己的丫头,到时候原来跟着郑钧的就她一个,还是个跟前人,她岂不是孤立无援,到时候谁也支应不动,岂不尴尬。涵因让一个小丫头跟着她,好歹还有个人听她的,她还好过些。 第一百三十九章 堂兄 沈瑶已经走了,涵因这些日子就在收拾自己的屋子。她很不喜欢靖国公府那种奢侈繁复的华丽。现在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装扮自己这一方小天地了。原主人的装潢就很是简单,涵因也吩咐了置办家具的李谛,拣拙朴雅致的安置,并特地嘱咐,切不可过于雕饰失了天然之气,不必摆设太多盆栽花草,只添一两件点缀即可。 李谛果然没让涵因失望,弄来的家具陈设都是线条简洁,少有雕刻彩绘的。涵因只将雨过天青的软烟罗和玉色的祥云纱设了帷幕幔帐,又从大太太送的瓶子罐子中挑了两样出来摆在桌上,就将屋子装扮的清雅脱俗。 正厅一件六幅墨色花鸟屏风,里面设坐塌、座椅,只在东角摆了一盆美人蕉;东边卧房,一张白木卧榻,床前一个曲足案,屋子中间一个小桌,配了几只方凳,直楞窗前一张板足案,上面放一只邢窑阳刻莲瓣纹白瓷瓶,靠墙一排原木色黄花梨大柜;西边一溜书架,上面摆了涵因的书,又安置了一个绣架,窗前书桌、藤椅,正对着窗外那一溜翠竹,愈发显得幽静,墙上一副写意无名山水,是涵因自己的手笔。 慕云、祈月几个将物件器皿擦的纤尘不染,屋内一派清爽洁净。 这边刚刚安顿好了,涵因算着日子,想着哪天要回靖国公府给老太太、大太太请个安,靖国公府竟先派了人过来。 来的是徐妈妈,一进门便给涵因行了礼,涵因也站起来笑着让座:“妈妈怎么有空过来了,快坐。”又叫慕云泡了散茶。 “恭贺姑娘乔迁之喜,这院子我前前后后都看了,真是不错。长安大宅小院我也去过不少,不怕姑娘笑我眼皮子浅。像这样安置得当的还真不多。”徐妈妈说着客气话。 “屋子狭小粗陋,让妈妈见笑了。” “姑娘这绣房也收拾得这般别致,姑娘好巧的心思。怨不得大家都夸姑娘心力、眼力都是出众的。”徐妈妈把涵因的屋子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就开始毫不吝惜的夸赞。 “妈妈谬赞了,涵因见识浅薄,若说能入得人眼,也是跟着舅母这些年学来的,妈妈您也教了我许多。”涵因挂着让人舒服的笑容。 徐妈妈忙笑道:“奴婢可不敢当,姑娘冰雪聪明,什么都是一看就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客气了一番。 徐妈妈想起大太太的交代。忙止住了话头,笑道:“瞧老奴见了姑娘一高兴,就忘了大太太的吩咐。该打该打。大太太吩咐我来看看姑娘,姑娘新搬家,有什么要置办的,缺什么都跟奴婢说,奴婢好回去置办了送来。” “妈妈替我和哥哥们谢谢舅母。上次已经送来了一车东西,还用不了呢。我们这儿还周全,正想着什么时候回去给长辈们请安。”涵因笑道。 “太太知道姑娘这里事多忙乱,叫姑娘不必着急回去,安置妥当了再说。”徐妈妈笑道。 “舅母体恤我们,涵因真是感激。” 涵因抿了一口茶。笑着看看徐妈妈。“对了,不知舅母是否入宫看过了贤妃娘娘。” 徐妈妈心底打了个突,忙笑道:“正要去看贤妃娘娘。太皇太后娘娘降下隆恩,特许大太太和咱们三姑娘进宫小住几日,陪伴贤妃娘娘。明日就入宫。”边说着,边用眼睛偷偷瞄着涵因。 涵因就知道大太太必定有什么事,才想让她过几天再去。原来是入宫没有她的份,又不好明说。又怕她突然回去扑了个空,回头落埋怨,才让徐妈妈过来一趟。徐妈妈承过她的情,虽不会主动提,但是她问起自然不会隐瞒,况且这事情也没什么可瞒的,她就是心存不满,也不能对太皇太后有意见。 涵因笑道:“妈妈回去回舅母,我们这边也没什么事,就是哥哥庚帖都已经换了,另外的六礼还要劳烦舅母操持,等我这边都妥当了,再去向舅母请教吧。” “这是自然的,表公子是男人,这些事也做不来,姑娘还是个未出闺阁的女孩子,也不得出面管,这件事老爷和太太一早儿就说了,姑娘放心,聘礼也都打点好了, 徐妈妈从冲静居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心想:“这涵姑娘真是个人精,人家想不到的,她能想到;人家能想到的,她还能多想一层。若是以后嫁进来,还不知怎样的。不过这件事……”徐妈妈不由抬头看看天,扶着小丫头的手上了车:“这件事恐怕也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郑钧、郑钦搬家的几日跟衙门里面告了假,眼见家里拾掇的差不多了,便又开始去点卯了。 晌午时分,李谛把地契交了过来。 涵因却让慕云和祈月把拦在前面的屏风撤了,又叫慕云和祈月退下。慕云和祈月知道自家姑娘是有分寸的,也没有别的话,福了福身,转身出去了。 李谛原只见过涵因穿男装,只觉得是个清秀的女孩子,骤然看见她女装穿戴,仿佛良玉碾成,白雪团就一般,心里也不禁跳快了三分。 可还没等他欣赏佳人,那双葱管般的玉手挑着一样东西,放到了他眼前,李谛开始还不明就里,待仔细一看登时便愣住了。 “二管事可识得这东西。”涵因手里挂着两个挂件。那赫然就是分成两半的木雕。其中一半正是从李谛这里拿走的。 李谛接过这两块木雕,拼在一起,才知道,竟是篆体的流珠二字。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两块木雕,眼神从刚才的谄媚变成了严肃,略略躬下的背也不自觉地挺直了起来,半天才咕哝出一句:“姑娘从哪里得到的另外半块。” “我二叔那里。”涵因观察着李谛的神色。 李谛诧异的问:“你二叔怎么会有这个……” “是我二叔雕给那个孩子母亲的。” “孩子……难不成那孩子是我?” 李谛反应过来涵因的意思,忍不住冲着涵因低吼了起来。 涵因却并不在意他的失礼,只是默默的点点头 “你是说……你二叔是……”李谛抬起头,望着涵因,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没错,二叔就是你父亲。” “怎么可能,我父亲姓李,我是陇西李氏的子孙……”李谛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你是说,我的父亲是沛国公郑仁。” “没错,堂兄”涵因的回答斩钉截铁,李谛听了这个称呼不禁一阵眩晕,他的手抖了抖,看了涵因又低头看看木雕,又抬起头看看涵因:“那这个木雕上……” “就是你生母的名字。”涵因说道。 李谛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那我去世的父母……” “是你的养父母……” 李谛猛然站了起来:“他们临死前都没有跟我说过,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烦躁的左右踱了几步,思索一番,又冲着涵因:“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涵因回答的很干脆:“机缘巧合,不能说。” “那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李谛几乎嚷了起来。 涵因却丝毫不为所动:“信不信由你,你也可以去问我二叔沛国公。” 李谛疑惑的看着涵因:“那沛国公也知道此事了?” “另一半木雕就是他给的。”涵因喝了一口茶。 李谛盯着涵因,握着木雕的手,攥得紧了又紧,脑子一片空白,想问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还知道什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你母亲的墓。你若想去,我可以带你去。”涵因的声音温润平和,让李谛烦乱的心思稍稍安定了一些。 “那……那他们之间的事,你知道多少?”李谛的声音有些发抖,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盯着涵因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激动和期盼。 涵因忍住了想把他父母的事情说给他听的冲动,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稳冷淡,仿佛她不过是个路人:“我也不知,只是恰巧知道二叔有这样一个儿子,又恰巧发现竟然是你罢了。至于你母亲的事,还是去找二叔问吧。” “还有什么人知情。”李谛有些不甘心,去直面郑仁又感到犹豫。 并非涵因不体谅他纠结的心态,但是这话她却没法出口,只好说:“据我所知,其他的知情人都故去了。” 李谛知道使劲追问涵因也没有用,叹了口气,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陷入了沉思,冷不防涵因一开口,他倒吓了一跳。 只听涵因指着桌子上的一张纸:“这是堂兄的身契,堂兄这便拿去吧。” 李谛愣愣的看了看涵因,半天才反应过来,有点不敢置信,涵因这就把他的身契还给了他。 涵因接着说:“是去是留都由堂兄。”说罢,把慕云和祈月叫了进来。 李谛犹自思索,慕云和祈月却过来送客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李谛还是怔怔的,脑子如炸开一般,这些年的往事纷纷扰扰的涌上心头,父母责备他时候既心痛又小心的态度,他问起这块木雕时候他们支支吾吾的遮掩,临终前那没有说完的半句话,父母的老熟人看他的眼神……一切在意或不在意的疑惑此时终于有了答案。 宁若在一旁,看他这个样子,上前问道:“夫君,有什么事么?” 李谛望着自己的女人,忽地搂住她,把头埋进她的怀里低声啜泣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情浓 李谛一连两日都没有露面。涵因也没有去管他的意思。 横竖无事,涵因也只绣花、下棋打发时间。 刚把书拿起来,却听说崔皓轩和郑钦一道过来了。他们两人都在翰林院,既是亲戚又是同期,彼此很是要好。 皓轩只草草的四处参观一番,便来到涵因的院子。郑钦看着他按捺不住的急切心情,不禁偷笑,刚要打趣。看见妹妹警告的眼神,故作深沉状的咳了一声,说道:“涵因,我还有点事,你先陪表兄坐坐。” 之后挤眉弄眼的推推皓轩,抬脚就出了院子。 涵因立在树荫下,笑盈盈的看着皓轩:“大哥哥别站在太阳地下面,晒坏了,老太太可得心疼。” 皓轩多日不见涵因,思念的紧,正看着她出神,听她说了才发觉身上热腾腾的,额上、颈上全是汗,不由讪笑了一下,向前走了几步,也走到桂树的树荫里。 晌午时分,日头正中,树荫只是小小一隅,皓轩迈进树荫的下一刻便发现,几乎和涵因贴到一起,脸“腾”的红到了耳根,人却没有退开,两个人皆是一愣,就那样定定的看着对方。 皓轩失神良久,方才想起来问道:“妹妹好吗?” 只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却饱含着浓浓的思慕之情。 涵因早低下了头,不敢接触他灼热的目光,听他这样问,轻轻的“嗯”了一声 这时,祈月在从屋里出来,笑道:“姑娘,外头怪热的,叫大表公子进来坐吧。”祈月已经完全适应了新身份,现在跟着涵因。把称呼都改了过来。 皓轩赧然一笑:“妹妹请吧。” 涵因也并不跟他客气,粉面含羞,低着头进了屋子。 祈月笑着让皓轩坐,不过怎么也不肯让两人离开视线。 涵因瞟了她两眼,心想这个鬼丫头,不过也好,毕竟小门小户,若是传出什么谣言才麻烦。 皓轩知道两人年纪渐渐大了,不能像儿时一般亲密,虽恨不能整日守在她身边。却不敢太过肆意,几番语言又止。 “我这里都好,舅父国事繁忙。舅母和妹妹又进了宫,哥哥还是快回去吧,免得老太太担心。”涵因见他一直不说话,只看着自己,脸上刚刚褪下的红潮又泛了上来。 “看妹妹这里一起安好。我便放心了。”皓轩的笑容愈发温柔:“哦,对了,不知妹妹听说了没有,御史上了折子,说令兄郑钊当年案情有疑,请求重查呢。” “哦。真的吗?希望能够闻达圣听,还大哥一个公道。” 其实,涵因早就知道这件事。这是柳正言、薛进和陆宪一派达成的妥协,同意从轻处置杜胤一案,条件是陆宪则支持给郑钊平反,这件事如果平了反就意味着当年被长公主打压的旧部可以重新抬头了。 郑钊平反的事,涵因早就让高煜在清流之中造了声势。因皇帝想培养郑钧和郑钦做他的孤臣,因此压着这件事。以此阻止他们兄妹入族谱。 而现在,他们和家族和解,而且柳正言获得高位,薛进、李湛这些荥阳郡公的旧人借着朝中格局调整之机慢慢重新活动起来,正是她两个哥哥好契机。当然这也意味着她嫁入崔家的条件更加成熟。 若崔贤妃生得是女儿,那么一切自不必说,贤妃还要笼络泰王,若生得儿子,那么…… 涵因看看皓轩,心想:我已经尽我所能跟你匹配,若是天不从人愿,不求你跟家里对抗,只希望你别连争都不争就放弃。 只听皓轩说道:“妹妹放心,这次的事情虽没有十成把握,也有八成准了。父亲已经附议了。” “多谢哥哥相告,也替我谢谢舅父,为我大哥的事如此费心。” 皓轩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怎样才能出口,见祈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回避进了里屋,便走到涵因面前,看着涵因的眼睛,说道:“不管怎样,定不负妹妹。” 涵因觉得心头忽地炸开了似的,那对感情的戒惧,不知不觉便融化在他温柔而坚定的目光中。皓轩的身影和记忆中的裴邈重叠在一起,他们都是那般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带他那般温柔和善,即便裴邈曾经伤她那么深,她也不愿意怪他。有时候,她总忍不住想,皓轩也许是老天为了补偿裴邈的缺憾,送给她的人儿。 也不知过了多时,慕云和祈月悉悉索索的裙摆声又出现在屋子里,皓轩方退回原位:“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来日方长,我改天再来瞧妹妹,妹妹切勿忧心劳神,一切有我。”说完便冲神色诡异的两个丫鬟点了点头,起身离去了。 涵因还沉浸在皓轩带给她的震动之中,竟连起身相送都忘记了。 祈月捂着嘴笑道:“这回咱们家姑娘可放心了吧。” 涵因从失神中清醒了过来,白了她一眼,笑骂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此时,她的心思澎湃,自己也惊讶,什么时候,她对皓轩的情谊竟如此之深,沉浸在与他的爱恋中,不愿意再去回顾那不堪的上一世。过了许久,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按下了翻滚的思绪。 过了一会,郑钦溜溜哒哒转了过来。看见妹妹笑道:“你怎么这么快就让他走啦。” 涵因知他过来打趣,横了他一眼,转过身不理他。 郑钦笑道:“好了好了,说正事,你刚刚应该也听表哥说了吧,咱们大哥的案子已经快有眉目了,如果这次能够雪冤,那么……”郑钦挑挑眉。 “八字那一撇还没写呢,哥哥可别高兴的太早了。”涵因蹙眉道。 郑钦一摆手:“现在是大势所趋,不仅舅舅、柳相在积极运作,连寒门士子里也议论纷纷,都说是长公主擅权,诬陷大哥。” 涵因还道是高煜的功劳,却听郑钦说道:“之前也有人议论,却只是一阵风就过了,这次多亏张九龄那小子,他出了大力。” “张九龄?”涵因心头一跳。 “可不是,你不是认识他么,当初还是你叫他来找我和哥哥,他来长安科考,还是我们帮他投的卷子。你不知道,他不知怎地竟入了李明哲李侍中的眼,收为门生,这次科考也取中了,是三甲十八名,现在跟我们同在翰林院,任庶吉士。他这也算是投桃报李了。”郑钦笑呵呵的接过慕云端来的散茶,喝了一口:“散茶是挺方便的,怨不得你总喝它。” 涵因想起张九龄在驿楼上做的诗,又想起他在当铺前为人偶班子的班主出头,笑笑:“这样一个热心的人,他的诗却隐隐透着出世归隐之意。就像这茶一般端起来热腾腾的,喝起来却是清香淡雅。” “是个有意思的人,妹妹,你在舅舅那种世家大宅中生活久了,难免以门第高下看人,其实寒门子弟优秀者甚众,只是苦无机会出头,千万别小觑了他们。”郑钦有些感慨:“这次科考完后,我跟考中的几个士子接触,只觉得才华并不在我之下,有时候甚至觉得,若不是舅舅的关系,我能不能拿到这个探花。” “哥哥何必妄自菲薄,你的文章拿出去,哪个不是心服口服。”涵因忙劝他。 “放心,我不是看低自己,而是觉得世上有才华的人太多了。以往我总觉得,我和哥哥已经称得上个中翘楚了,在长安这一年才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饱学之士比比皆是。就像这个张九龄,确实是了得。” 郑钦的表情很是认真。 涵因看到哥哥不骄不躁,不气不馁很是高兴:“长安是天下人才汇聚之所,哥哥会有此感触也是平常。只是没想到哥哥对那个张九龄有这么高的评价。” 郑钦如今整日和那些文人才子打交道,短短一年就脱胎换骨,再不见刚到长安时的粗野气,但又比大多数书生多了些刚健硬朗。 “嗯,那人不仅文采出众,更有一副好口才,上次他在街上为那对夫妇仗义执言,你也是亲眼见了,这等人物绝非池中之物。” 涵因不禁对自己这位哥哥刮目相看,之前一直觉得他年轻气盛,没想到他竟又如此眼光。虽然这一世时空因她这样的穿越者已经改动,并不知道这人是否能够位极人臣,但是他既然能在那段历史中出类拔萃,本人必定有很高的水准,只是时事运道改变,命运也就未必相同了。 郑钦并没有注意涵因的眼神透出些若有所思的光芒,接着说道:“你知道吗,这次若不是他说动李相,他们那些寒门士子怎地会关心咱们家的事。” “哦,那这么说李相的意思也支持我们家平反的事。”涵因对自己无心插柳之举多少有些得意,不过她更关注李明哲的态度。 郑钦点点头:“至少不会反对,现在就看皇上的意思了。” 涵因却并不担心皇帝,如果朝中几派暂时达成了妥协,这股力量皇帝也不好对抗,况且此时皇帝只想几派平衡,他好坐稳位置。 郑伦的旧人多是低级门阀或者顶级世族之中不大得志的旁系支脉,关陇、山东皆有,那些低级门阀被高等门阀压制,而大族旁支子弟多多少少在族中并不受重视,还有很多受嫡支的排挤,因此和本家也并不是一条心。 因此皇帝此时应该也乐得扶植他们。 涵因笑道:“哥也不必太担心了,顺其自然吧。若是此事真的能成,那还真要好好谢谢人家。” 第一百四十一章 祭扫 (求推荐,求粉红) 李谛派了小丫头来传话,想要见涵因。 仅仅数日未见,李谛竟然憔悴了许多,眼睛上都是红血丝,嘴唇也微微有些干裂,只是眼神中一闪而逝的精明提醒的涵因,这个人是是那么轻易能收服的。 “在下想去母亲的坟前拜祭,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其所在。”李谛虽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仍然在涵因面前毕恭毕敬的。 “去把车准备好吧,我亲自带你走一趟。” 李谛答应了,出去准备。 涵因交代慕云和祈月:“哥哥们回来若是问起,就说我今天困乏,在屋里歇着呢。” “公子们好说,张妈妈怎么办?”慕云知道自家姑娘是不会听自己的,皱起了眉头。 涵因放软语气,拍拍慕云的手:“我的大管家在这儿留守呢,有什么事办不妥的。” “可是姑娘,您这样悄悄出去总是不妥,不若跟公子们说了,想必也不会拦着什么。”慕云劝道。 “一个字都不许跟哥哥说。记清了吗?”涵因一字一顿的交代。 慕云知道姑娘的定了主意,劝也是没有用的,她不喜吩咐第二遍。现在重复了一次,已经是嫌她多嘴了,姑娘生气起来既不怒也不恼,只把脸一沉,便自有一股威势,饶是她伺候了这么多年,看见她眼底的点点寒光,也是大气不敢出一声的。 慕云只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从柜子里把外出的衣服准备好,放在涵因面前:“姑娘的大管家在外面等着姑娘呢,我们只是小丫头,只求姑娘别老让人提醒吊胆的,就是体恤我们了。” 涵因转了笑脸,拉着慕云的手哄道:“知道了。放心,不会出什么事的,有盼晴在呢。”说着麻利的换好男装。 慕云一边替她理着衣襟,一边皱着眉头,姑娘这小半年,眉眼渐渐长开,自然流露出女子妩媚的风情,再不像之前,漂亮虽漂亮,看着还是孩子。扮成男装也不大引人注意,如今便是毫无装饰,那双明眸顾盼之间已然带着勾魂之美。再过一阵这绝美秀色可就不是男装可以遮掩的了。 涵因打算瞒着哥哥们,自然不能从前面的大门堂而皇之的出去,她也不愿意从西边厨房的角门出去,免得仆妇们见了说嘴,这些人都是雇来帮工的。也不是她家的奴婢,难免引起什么麻烦。于是便传话给李谛,让他在西门等着。西边的偏院住着霄云,这些日子他不知在忙什么,也不见人。因此从那里出去最合适。 涵因刚踏进了西偏院,院子正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霄云恰巧从屋子里面迈步出来,抬眼见到男装的涵因,不由皱了皱眉。 涵因听见声音也转过脸来。见是他,伸出食指放在嘴前面做了个“嘘”的姿势,便带着盼晴径直开了西门,走了出去。 霄云开始一愣,而后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李谛不欲声张。亲自驾了车,他是家生奴婢。开始也是从粗使小厮做起,别看后来做了大掌柜整日养尊处优,但这车把式却是实实在在真功夫,虽然生疏了些,一拿起缰绳便找回了那种感觉。 涵因坐在那车上,开始还觉得有些颠簸,后来就渐渐又快又稳了。 李谛按照涵因说的地方向西一路出了城,走到长安郊外的一座山前,弃车步行,沿着羊肠小道走了半日,才到了一处僻静之所。几座坟茔静静的安躺其中。 背后层峦叠翠,往前走约莫两百步一道溪流蜿蜒而过,墓地枕山面水,取的好风水。此时正值初夏时节,山间草木繁盛,参天巨树遮挡了燥热的日光,林间凉风习习,倒叫人感到一股冷意。 这片地是她成了长公主之后买下的,那时候她向手下许诺,她决不亏待为她而死的人。每座坟前都放了石头的墓碑,碑上只有薄薄的一层浮土,有的坟前还摆着已经干了的酒杯,看样子是有人祭奠的。涵因不禁一阵欣慰,是啊,十五年的情分,抹是抹不掉的。 那些墓碑上的一个个名字,都是曾经为她献出命的人,有些名字曾经辉煌荣耀,有些却仅仅只有一个代号。 涵因数了数那坟茔,比上次来的时候要多出了几个,是最后跟从她而死的部下。应该是有人在宫变之后,悄悄收殓了他们的尸骨,葬在这里。 如今她重生到新的身体中,而他们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这是她以这个身份第一次来到这里,其实她早就该来,来看看这些人,只是心里下意识的抗拒,不是找不到机会,而是一直在找借口不来。这些人信任她、依靠她,然而她这一招棋错,他们便枉陪了性命。 李谛的事让她无法再逃避自己的内心,于是她才下了决心亲自带着李谛走一趟,也是了了心中的这一桩事情。 涵因给李谛指了其中一块墓碑,那上面赫然写着“流珠”。 李谛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了那块墓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顾后面涵因在看着,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涵因并不劝他,只站在一边,目光掠过那一座座墓碑。但此时她却无心缅怀,李谛是她要打起精神应对的人。 李谛烧纸磕头,泪流满面,喊道:“娘,不孝儿来看您了。”声音在幽静山谷中回荡,显得分外悲凉。 不知过了多久,李谛终于起身,许是腿已经跪得麻了,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良久,才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走到涵因面前,跪下:“姑娘的大恩,李谛没齿不忘。” “堂兄折煞我了,快起来。本就是一家人,谈什么恩不恩的。这也是缘分吧。”涵因侧身避过李谛的大礼,伸手虚扶。 李谛并不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双手捧给涵因:“这个。请姑娘收回吧。” 他声音平静,但是涵因却看得出来,他面部的线条紧绷了起来,伸手接过一看,竟是李谛的身契,涵因的眉间不经意的挑了挑:“为什么又给我?” “李谛就是李谛,李谛的父母是沛国公家的奴婢。小人既然上次答应投了姑娘,此事绝无反悔,请姑娘还像从前一般。”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决绝的狠劲儿。 涵因想想自己叔父家的那些人,又看了看李谛。心想此人面上谦恭,骨子里却极傲,一直不甘仆役身份。之前他是恐怕郑家害他,不得已脱身己处。而如今,郑仁自然不会再为难于他,这么好的机会,他竟然白白放过。恐是去找了郑仁。受了些不好的话:“你去找过二叔了?” 出乎涵因的预料,李谛摇了摇头。 涵因下意识的想问为什么,话刚要出口却止住了,李谛太清楚郑仁那一家子都是什么人了。 颜氏的刻薄、郑锐手腕,以及郑仁对他们的纵容,李谛原是依附颜氏。郑锐却趁着郑仁和颜氏到长安的功夫,对他下了狠手,郑仁也居然对此事不闻不问。 如今。李谛若是恢复身份成了郑仁的庶子,颜氏有怎能容他,郑锐跟他又是势不两立,那么他一定会被置于死地。而郑仁尚且对养在身边的庶子、庶女都不闻不问,又怎么会管他呢。 他宁可在这里为奴为婢。等待机会,也不肯回去自取其辱。如果是涵因换在他的位置上也会做这样的决定。 涵因看了看李谛:“你已经决定了?” 李谛攥紧了手。垂下头,答道:“是。身契请姑娘收回。” 涵因却走到那堆还在冒着青烟的纸钱上,望着那个墓碑:“这个东西我不会收回的,你若不要就烧了吧。”说着将那身契投入那渐渐熄灭的火焰上,火堆骤然得了燃料,又呼啦烧了起来。 李谛愣住了:“姑娘,你这是……” “我既把身契给了你,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血缘上你还是我的堂兄呢。我又怎能安心以你为奴婢。” 火光映亮了涵因的脸庞,她的眸子反射出灼灼的光彩。 “那姑娘是不愿收留我们夫妇了?”李谛皱紧了眉头,他担心郑仁对涵因施加了什么压力。他的人脉都在荥阳,但那里是回不去了,难道真让他白手起家,他没有背景,在长安是无法混出头的,让他去异乡重新开始,实在是不甘心。 涵因笑了:“谁说掌柜就一定是要自家的奴婢,那我看大部分商铺就该都关张了。” 李谛抬着头惊诧的看着涵因:“您是说……” “堂兄,虽然现在工钱许不了你许多,不过可以许你一分的干股,但不能转卖,你若离开这份干股也不能带走,只能按我给的价格补偿你。至于能做到什么地步,就看你的本事了。”涵因看着那即将燃烧殆尽的纸片,不知怎地,想起上辈子死去那天烧毁的婚书,她从前总觉得利益只是一时,感情才是让人归心的关键,死过一次才知道,利益相合,感情才能愈发深厚;利益相悖,再深厚的感情都会逐渐消失。 当初她要是懂得这个道理,早一步告诉赵俭她手里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那么今天站在庙堂之颠的就不是她那个弟弟了。当初她要是不那么深信,自己和弟弟的感情牢不可破,也不会被他有机可乘。然而后悔是没有用的,她要把上辈子用血学来的教训,牢牢刻在自己的脑子里。 “姑娘往后还是叫我李谛吧。也不敢妄称姑娘的堂兄。”李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 涵因回过身看着他:“我心里还是把你当做堂兄的。但是,咱们要把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兄妹不过是在家族中不过是旁支末流,跟着我们未必有好前程,不过既然堂兄在此时愿意跟着我们,那么若有一天我们兄妹又出头之日,必然有所回报。堂兄若是觉得这里庙小,愿意另谋高就随时可以离开。但是决不允许背叛。否则,堂兄就只能指望自己的新主子能保住你了。” 涵因的语气骤然变冷,似乎连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那残火挣扎着跳动了几下,最终悄然熄灭,余烬袅袅的青烟升了上来,将涵因笼罩在淡淡的烟雾中。 李谛看不清这个女子的神色,但她的平静温和的声音却似一股寒风,骤然吹进心里,冷彻骨髓,他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会说到做到。 他站起身来,不再卑躬屈膝,向涵因躬身一礼:“请大东家多多照顾。” 第一百四十二章 雨 (求推荐,求粉红) 涵因看着李谛不再刻意低伏做小,笑着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礼。 李谛看着涵因的一身男装,心思一转,问道:“姑娘还想去什么地方?庄子就在往北走不远,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这事不忙,你回头叫庄头把佃户名单、人口,出产的东西种类、每年数量,交上来的比例,都写清楚了,等准备好了,我再去查看。”涵因从一旁捡起一根树枝挑了挑那堆灰烬,见没了明火,把那树枝扔了,拍了拍手,向停马车的方向走去,李谛和盼晴赶忙跟上。 李谛边走边问:“那铺子的事情,我也打听了。” 涵因回身看了看他,倒是欣赏起他的个性了,公是公,私是私,并不因为自己的烦心事耽误正事:“说说看。” “这铺子倒还和姑娘有点关系。”李谛在涵因身后半步,笑着回答:“小人到附近的茶馆打听了,这个铺子是一个姓梁的人去年和人合伙盘下来的,那个姓梁的叔叔叫刘锦,就是永和巷的头,他们那个合伙人您道是谁?就是贵表兄,靖国公的小儿子崔皓辉。说起来还真是方便。”李谛说完便用余光扫着涵因的侧脸。 那块地方位置好,跟涵因是亲戚,租金还可以在商量,只要经营得当,必然是能赚钱的,只是想到永和巷的凶名,他虽不以为然,但也知道很多人是顾忌的,因此也没有劝涵因租还是不租,只等她自己决定。 涵因并不想跟永和巷再扯上关系,而且,皓辉对她有好感,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她希望嫁的是皓轩。这一点皓辉恐怕也有察觉,因此,她搬家这么久都没过来看过,应该是为了避嫌。她若去跟皓辉商量这事,他必会答应,但是却平添了许多麻烦。 想到这些,租下这里的种种好处就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涵因边走边想,把利弊都考虑清楚了之后,方是叹了口气说道:“再打听别的地方吧。咱们是为了求财,别沾上永和巷。” 李谛知道涵因不差钱。但那块地方真的让他很是动心,那里只要经营略微得当,就像等着钱往口袋里掉一样。平常的时候就算是有钱也未必能租的下这样的铺面。可是听涵因如此说,想再劝劝,又忍住了,毕竟涵因是东家,他虽然要显本事。但最重要的是知道分寸。这是他干了这么多年掌柜想的最通透的一件事。 于是思索着点了点头,接着涵因的话头说道:“我知道姑娘的意思了,我也看了好几个地方,姑娘不如回去的时候顺便从西市溜一圈,看看地方可有中意的。” 涵因看看天色说道:“今天怕是来不及了,改日吧。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麻烦掌柜给我给我干些私活吧。” 李谛笑道:“东家客气。” 往回快到城门的时候。涵因让李谛沿着岔路拐向了南门。 长安城外北面是几处皇家园林,东边多是官员家的庄园别墅,西边则大多是世家、富商的田产。山水俱佳的风水宝地都被各大家族安置了祖坟,只有南边风水最差,穷人没钱选择墓地,大多都葬在南边,南门外官道往西的岔路。走不到10里就是一片乱坟岗子,此处人烟稀少。很是荒凉。 涵因一行从西边绕过来,到了此处便吩咐李谛停车。她下了车便四处张望,看到不远处有一颗大树,便吩咐李谛在这里等着,带着盼晴走了过去。 盼晴走过去一看,手抖了起来,双眼含泪,看着涵因,想要问什么,嘴唇蠕动半天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半个字。 涵因知道她想说什么,重重的点点头:“我答应你的。” 树下是一个坟包,上面长满了野草,只是这个坟茔要比其他的堆的大些,前面立了块木碑,上面刻着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是仍然能分辨出来上面的名字——陈敬忠。 这个曾经让杨熙心惊胆战、彻夜难眠的名字,行走在黑暗中的杀手,最后也没能收为己用。这个人的悍勇和忠心都让她记忆犹新,她敬重这样人,虽然他是敌人,于是吩咐给他留下全尸,并且好好安葬的,后来还私下里来祭扫过。否则的话,他也便埋没在这片乱坟之中了。 盼晴哭倒在地,一遍遍用手拔着坟上的野草。涵因把她留在那里,自己走回了马车,心里却在问,当初那些对她誓死效忠的心腹,如今又怎么样了呢。如果她回到他们的身边,告诉他们自己重生了,还重生成了郑伦的女儿,他们会不会相信她呢,会不会还像从前那样效忠于她呢。毕竟她知道那么多他们共同的秘密,不由得他们不信。 随即,她便摇了摇头。她不能冒这个险,那个出卖她的人尚未被找出来,一旦她露出蛛丝马迹,那人必定会灭口。更何况,如今世易时移,就算他们相信她是杨熙又怎样呢,她已经不是长公主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她已经无法给予这些人他们想要的东西了,如今的她又有什么立场要求他们效忠呢。 更何况,刘锦这些人失去了依仗,现在他们一直在想办法保命,就算这里面没有出卖她的人,他们为了保命,说不定把自己当做投名状献给皇帝表忠心呢。人心易变,谁又能保证。 她不禁羡慕起郑伦来,直到郑伦死去多时,还有那么多死心塌地的忠仆。而她,同样经营多年,却不知道该信谁。 只能相信自己,涵因的目光渐渐变冷,审视着过往,也观察着现在,剖析着自己,也分析着他人。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总想要依靠别人,只会跟上辈子一样的下场。 李谛在远处看着盼晴跪倒在坟头,见涵因走向自己,用询问的眼神望着涵因。 涵因望着天空,不知道是回应他还是在喃喃自语:“若不了局,又如何从新开始。这一点上,我们都一样。”而后,似乎又意识到李谛的神色,又转过头来对他笑道:“我今天查了黄历,宜祭祀修坟。” 李谛听了她前一句话,微微一怔,又听到她的后一句话,马上堆起笑容,大声说道:“多谢姑娘。”随后声音却转低,喃喃跟了一句:“给了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今天一直在暗自观察自己的这位东家,总觉得和平时不大一样,但到底如何不一样,却又形容不出。她的个子并不高大,态度也并不傲慢,但眼神却仿佛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一般,带着些冷然的悲悯,但更多的是洞彻世事的孤绝。 这让李谛很迷惑,人都说看透了世情的人,都会变得无欲无求,但这个女孩子对于权势有一种强大的执着,她的透彻仿佛只是让她对形势把握得更加准确,让她的行动更加大胆有效。这种执着让她拥有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让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或心甘情愿,或迫不得已跟从在她的身边。 回到冲静居,天上忽然落下不大不小的雨,涵因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带伞,下了车便匆忙的推门进去。还是从霄云那边的西门走的,门果然并没有上栓。门后便是回廊,涵因的身上还是被淋了几点雨,她一边用手帕擦拭着头发上的几点水,一边朝院中望去,一下子竟看住了。 院中银光点点,将一道白色的身影笼罩其中,不知是雨水恍惚了视线,还是那身法太过灵动,涵因只觉得那身影融进了这一方天地之中,看不清虚实。 雨越下越大,密密匝匝的扑向大地,那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竟把整个身影都笼罩在一片银光之中。 紧接着,那人一闪身便蹿进了回廊,站在涵因面前,仿佛一道白色的闪电。 这人正是霄云,他右手握着剑,剑尖指地,水珠沿着剑身的凹槽一滴滴的滑落到地上,他身上一袭白衣竟连半滴雨水都没有沾倒。 涵因仿佛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盼晴却一个箭步挡在涵因身前,眼睛紧盯着霄云,身体蓄势待发。 霄云手一摆,那剑顺势收入剑鞘,那股寒意便瞬间消弭无迹了。盼晴的身姿随之一松。 霄云冷峻的脸上带着一抹戏谑的轻笑,与其说是笑,不如说只是一道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你刚进门时候的表情,让我以为不论什么情况都吓不到你呢,在下得罪了。”说着往后退了一步,让出路来。 霄云这一吓,让涵因从刚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眼底的冰冷渐渐消散,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切平和,她回应似的冲着霄云笑了笑,笑容中多少带了些感激,微微低下头,越过霄云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没几步,又停住了,转过身对霄云笑道:“公子一直以来的表情让我以为不论什么时候公子都不会笑呢,原是我误会了。”说完又继续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盼晴却一直站在那里没动,看着霄云,良久,方撤回眼神,紧走几步跟上涵因。 “盼晴姑娘留步。”霄云在盼晴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忽的出声叫住她。 盼晴侧头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敢问姑娘的内功师承何处?”霄云又恢复了原来那副冷峻的神情。 盼晴则闭口不答,只是警惕的看着他。 “是我唐突了,请勿见怪。”霄云不在追问,一点头,几步回了屋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谈心 (求推荐,求粉红) 这日无事,涵因正在画窗外的那几杆翠竹。沁雪来通报说有邻居送来了拜帖。 “送给我?”涵因很是奇怪,一般拜会新邻居,都是要先拜访这家的男主人,怎么会直接想要拜访她呢。 “就是找姑娘,是咱们西边巷子对门那个院子家的,来的是个丫头,她主人家也是个姑娘。”沁雪笑道,递上个帖子。 涵因接过一看,帖子上攒花小楷甚是娟秀工整:“涵因姐姐台鉴:多日未见姐姐,菀甚念,每每思及姐姐相助之情,感怀涕零,现吾家诸事已毕,阖家移居于此,近日偶闻竟与姐姐互为邻曲,此乃筱之幸事,翘企赐见。 杜筱拜上。” 原来杜筱,涵因一笑,没想到竟然也搬到这边了。她马上提笔回信,约杜筱一见。 不多时,杜筱便过来了。 “姐姐没想到吧,我也搬到这里来了。”杜筱笑呵呵的,一身素服,衬得她整个人清爽婉丽。 涵因吩咐慕云把茶具拿出来,给杜筱煎茶。 “真是巧了,没想到这么有缘分。”涵因笑道,把茶饼碾碎。 “哪是巧,父亲削爵,侯府被封了,我们被从那里赶出来了,我便让人四处打听可以租住的地方,恰巧打听到这里,听说姐姐一家也从靖国公府搬出来了,所以我便租了旁边那所院子。”杜筱却有些小得意。 涵因有些惊讶:“徐姨娘那地方是现成的,你怎么……” 杜筱却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我是杜家的正经姑娘,再落魄也不会去住一个姨娘的别院。” “是我想的不周全了。”涵因没想到杜姑娘的自尊心还挺强的:“现在你们全家都搬到这里了?” “把家里剩下的钱给那几个姨娘分了分,把她们打发走了。邢妈妈回乡了,现在家里只有徐姨娘和弟弟,并几个贴身的丫头、婆子。”杜筱想到现在家里树倒猢狲散的样子,语气忍不住带着唏嘘:“哦。金焰还跟我们在一起,说父亲遗命,让他照顾我们,那人轰都轰不走哩。” “他是忠心之人。”涵因动作慢了下来,不知道是触动了心事还是怎的,直到风炉上的水沸腾的声音响起,她才猛地回过神来,从盐盒里取出一些盐来投进水中,笑道:“我茶艺粗陋,莫嫌弃。” “姐姐说笑了。看姐姐的动作入行云流水一般,便知道是此道中人。”杜筱收起有些自怨自艾的情绪。 涵因也振作了精神,专心烹起茶来:“我们刚刚安置于此。也没有什么好茶好水待客,请妹妹将就些吧。” “好茶好水不难得,难得的是有知己相伴。”杜筱嗅了一下随着蒸腾的水汽,涌出来的茶香,笑得很放松。 “你们族人没再为难你吧。”涵因问道。 杜筱摇摇头:“我父亲去世之后。族长的态度反而好了很多,还把我叫去,说了一通什么要知道感恩之类的话,搞得我糊里糊涂的。” 涵因若有所思,又问道:“那你银钱上有没有什么不便,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族里已经把地产划给我们了,管庄子的还是我们家原来那些老仆,素来是忠心的。现在家里人口少了。反倒更宽裕了。” “我是真心为你打算,你可千万别多心,以为我小看了你。”涵因观察着杜筱的神色。 杜筱笑道:“姐姐这些日子为我们家做的事,妹妹看在眼里,要是还不知道好歹。还是个人么。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挺奇怪,我们从侯府搬出来那日,来了两拨人,都不肯透露来历,只说是父亲的故交,一拨送了一万银子,另一拨送了两万银子……” “那银子你收好了?”涵因问道。 杜筱点点头,疑惑道:“这些人莫名其妙送银子,真真好生奇怪,姐姐,你说这钱我到底该不该收。” “当然要收。”涵因答道,她自然是知道,这是陆宪和薛进两边分别给的安家费,自然他们也跟杜氏的族长打过了招呼,族长看在这些人的面子上,也不敢过分苛待杜筱。 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有些急了,涵因掩饰道:“想必是欠你父亲的人情,所以想要照顾他的遗孤。” 杜筱转了转眼珠,也不追问,冷笑:“我知道这钱是父亲拿命换的。姐姐必定知道的比我多,不过这些事已经过去了,我根本不想理会。” 涵因看水已经二沸了,正要把茶投进去,闻言手顿了顿:“你想开了就好。” “呵,想得开怎样,想不开又怎样,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又能怎么办呢。”杜筱叹了一口气。 “对了,这些钱莫在人前露出来,现在你居住在市井,家里人口单薄,也没有那么多人看家护院,要防着有贼人打你家的主意。 “放心,我藏好了,连徐姨娘都不知道呢。何况,现在金焰还跟着我们呢。我只告诉了姐姐。” “那你告诉我干嘛,你不怕我图谋你的财产,我还怕我但干系呢。”涵因瞪她一眼。 “姐姐知道我家的事越多,越不能不管我。父亲说了,以后有事,可以找姐姐商量。” 杜筱狡黠一笑。 涵因听了一阵无语,也不知道杜胤打的什么算盘,问道“你父亲还有什么交代,比如你的婚事……”涵因本想岔开话题,只是自己心不在焉的状态,却不小心挑了个更敏感的话题,忙描补道:“我是怕你们族里给你随意安排了,故而一问。” “姐姐说话不必如此小心,你是在替我考虑,才过问这些事情,我何尝不知道。不过我已经在族会上当着全体族人的面发誓终生不嫁了。我要抚养弟弟成人。”杜筱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坚定,目光决绝,涵因知道。这不是说笑。 她的面色微微凝重:“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算是要抚养弟弟,也不必如此啊……” “呵,我当然知道。”杜筱看着涵因:“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关在那院子这么久,我算是想明白了。” “其实……”涵因眉头微皱,想要说些什么。 “姐姐不必再劝了,我也是考虑清楚了才做这个决定的。”杜筱仿佛知道涵因要说什么似的:“辜负我的那个人不提也罢,是我轻信。不过,就算是父亲,还不是照样三妻四妾的。当初纳我娘为妾,千宠万爱的,我娘死得那么冤屈。却被他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那时候,我虽恨他们,但始终以为父亲心里更在乎太太,因此不管她怎么胡来,都肯容忍。想必我娘这个妾室,终究比不上正室夫人。如今知道了徐氏和笙弟弟,才明白,什么几十年的夫妻之情,什么相濡以沫,在他们男人眼里。根本一文不值……正好,反正我也不想嫁了,不想为了个男人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 涵因心里又一丝讶异。这个女孩子虽然聪明,但患得患失,有些瞻前顾后,能谋却不善断,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却如此干脆。 不得不说,这招棋算是剑走偏锋。缺点很多,当然优点同样明确,她终生不嫁,就永远是杜家六房嫡女的身份,也不怕以后族人再质疑她弟弟的身份,而且,杜笙还小,徐姨娘又是个懦弱的,她若是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往后族人欺负六房,她也说不上话,因杜胤已经有了嗣子,因此招婿入赘也不妥,现在她终生不嫁,六房的事便可以一力做主了。 她不由用心看了这个女孩子一眼,似是想要重新认识这个人那般,终是笑了笑,舀出一勺茶,倒给杜筱:“茶好了,请品尝吧。他们尝过之后都说苦涩太重,清甜不足。不知你喝着怎样。” 杜筱捧起来,喝了一口,却似没听到这话,未予置评,只说到:“父亲临走前,我去见他,他叫我转交给你一样东西。” 说罢把茶碗放下,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涵因。 涵因接过一看,里面是被扯坏的半张纸,皱皱巴巴的,上面画着几个线条,似山非山,似水非水,还有一个圆圈,上面注了两个字瀚海,后面似乎还有什么字迹,却被扯掉了,想是在另半张纸上。 瀚海是指沙漠的意思,郑伦又在边塞呆过,因此杜胤派人出塞搜寻,也不无道理。但是涵因却觉得有些不对,到底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清楚。 只把这纸小心的收好。 抬头看见杜筱带着疑惑的神情望着她,欲问还休的样子,笑道:“你不问问这东西是什么吗?” “姐姐会告诉我吗?与其让姐姐编个理由搪塞我,还不如不问。何况怀璧其罪的道理,怕是没人比我更懂了。”杜筱移开眼神,看着窗外的翠竹。 看着令她有些无言以对的女子,涵因不禁失笑:“有没有人夸过你聪明。” “我小时候,父亲常夸我,说几个孩子里面,我最聪明,就算是族中的男孩,也未有及我的……可惜,我却为了一个不成器的男人,遂了那恶妇的愿,伤了父亲的心……” 涵因一阵沉默。 “姐姐不必又觉得说错了话,勾起我的伤心事。其实,这些事埋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想找个人好好说说。姐姐今天就算不提这些话头,我也忍不住想要倒出来。就请姐姐多担待些吧。”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子,杜筱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了。临走前看着涵因说道:“姐姐这茶,初喝的确苦涩非常,再喝苦味稍减,能尝出醇厚之意,只有喝第三遍,方能品出回甘,余香悠长,只是少有人能耐得住这苦涩。若是从前,这种茶,我是一准而扔掉的,更会奇怪怎么还会有人喝这样的茶,而如今,我也能品这样的茶了,才知道,原来姐姐喝这茶都已经喝到习惯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铺面 (求推荐,求粉红) 涵因还在派李谛打听开铺子的地方,没想到这日皓辉却来了。 “辉哥哥,你怎么今日得空过来了,我听说你在别院学武艺呢。”涵因笑着让座。 皓辉环顾了冲静居的小厅堂,虽然小,却胜在简洁大方,关切的问道:“妹妹可好,在这住的可习惯,一早儿就想来看看你的,不过师傅严厉……” 他不惯说谎,说了一半,便脸微微发红。 涵因知道他不来见自己多半是因为皓轩,皓轩想娶她的意思越来越明显,也没有背着他,他为了避嫌,自己倒躲了出去,不禁心里有些微微的愧疚,她不是看不出来皓辉对她的情谊,而且若是想要嫁皓辉,这条路会容易平坦得多。但是,皓辉次子的身份,今后有多大作为还是未知,而皓轩承嗣了靖国公的爵位之后,可以和宫里的贤妃泰王互为援助,让她能有更大空间发挥。因此,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皓辉。 “我这一切都好,放心吧,哥哥既然对学武有兴趣,自然是要好好用心在上头,将来也会有个好前程。”涵因并没有戳穿他的谎话。 皓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我倒不在乎什么前程不前程的……哦,对了,我今天到这里来是有件事问妹妹。” “哥哥请说。”涵因有几分猜到他的来意。 “妹妹可记得有一个人叫梁松之。”皓辉问道。 涵因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故意皱起眉头思索半日,才回道:“是不是开始跟你打架,后来又拉你一起做生意那个。” “对对对,就是他。”皓辉正愁自己要从何说起,见涵因记得,松了一口气:“我跟他在西市盘了个铺子。” “那铺子不是交给舅舅了么。”涵因有些疑惑。 “我去别院之前。父亲帮我把欠的钱还了,说不妨事,就给我挣零花钱,又把那铺子交给我了。”皓辉说道。 涵因听了这话,心思转了几转,难道靖国公有意搭上刘锦这条线,此时无暇细想,只应道:“这是舅舅心疼哥哥,想给哥哥贴补些进项。” 皓辉点点头,却显然并不在意那几个钱。接着问道:“妹妹这里是不是有个叫李谛的人?” 涵因明白了皓辉的意思,李谛接触过那个铺子的掌柜,一定是梁松之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才找来的,至于李谛的身份,永和巷想要搞清楚,简直太容易了,不过。梁松之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是看在皓辉的情分上,还是想卖靖国公个人情,又或对她家感兴趣?涵因掩住疑惑神色,笑道:“是我们家的二管事。” “妹妹家里是不是想盘下个铺子,开些买卖?”皓辉继续追问。 涵因半开玩笑的说:“哥哥远在别院消息倒灵通。好啊,莫不是你偷偷跑出来玩。你说,几天你是不是就是偷跑出来的。” 皓辉脸微红:“什么偷跑啊。是梁松之特地跑去问我一趟,今天我特特跟师傅请了假来的,待会还要回去呢。哎,妹妹,你是不是嫌那里租金太贵了。你别担心这个。梁松之说了,那里现在本来生意就不好。你就先用着。别管什么租金不租金的,我跟梁松之是朋友,这事好说。” “那怎么成呢,我虽然不跟哥哥客气,也知道哥哥不缺这几个钱,但是人家也是要指望着铺子贴补家用,怎好占人家的便宜。”涵因并不想跟皓辉还有永和巷牵扯上瓜葛:“何况银钱上的事,最忌讳不清不楚,否则买卖开不成,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嗯,不管怎样,妹妹也别去别处找铺子,这事,我已经跟梁松之商量好了,你千万别推辞。” 涵因颇为犹豫,但皓辉说的诚恳,她如果拒绝就会伤了皓辉的面子,以后若嫁给皓轩,在此事上和皓辉生了嫌隙,这嫂子反而难做了。因此只得点点头。 皓辉见她答应,很是开心:“你答应就好。” “我虽答应了,可是租金是要照付的,否则的话,我可不敢应承了。”涵因掩住心中的疑虑笑道。 “我就知道妹妹会这般客气。”皓轩见涵因这样坚持,有些烦恼,想了想又不知道说什么,看了看天,说道:“我就跟师傅请了半天假,现在该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妹妹。” 说罢急匆匆的起身告辞了。 涵因知道他不想要自己的钱,又怕言语上劝服不了自己,才这般做派,想是找梁松之商量去了。 想及此处心里不由有些感动。 梁松之在西市弄得铺子,不过是想要搭上靖国公的关系,根本就没心思好好经营。刘锦本来想把这块地方交给缀锦阁的歆儿打理,谁想李谛竟然找上门来。 前些日子,这个叫李谛的人忽然自己找上门来,求见东家。 梁松之恰好在,便见了他:“在下梁松之,是这家店的东家,敢问足下是?” “在下李谛。”李谛对他行了个礼。 “请问足下有什么事?” “在下的主人家,想要在西市上寻间铺子,赁下来开店。我这些日子都在西市寻找,就我观察这些时日,贵店的经营状况不是很好,想要询问一下是否有意出租呢。”李谛笑道。 梁松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本想随便打发了他,又觉得此人眼力还不错,而且自己永和巷的凶名在此,少有人这样大大咧咧的找过来,问道:“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 李谛笑道:“在下已经打听清楚了,阁下是内卫指挥使刘锦的侄儿。” “人人都畏惧永和巷的名声,你怎地不避嫌。”梁松之笑道。 “在下求的是财,阁下虽跟永和巷关系密切,但却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想必求的也是财。既如此,又有何惧。”李谛听到梁松之亲口承认和永和巷的关系,神色却并不见慌张。 梁松之对此人有些兴趣:“我是要求财,不过现在这里经营还过得去。” “据我这些日子在这里观察,进出铺子的人,还有他们手里拿的东西,粗略算起来,这个铺子的收益,还不如直接把铺子赁出去得的租金钱。”李谛真诚的笑起来。 梁松之也一阵笑:“好啊,从来都是我们盯人家,还没听说过谁敢来盯着我们的。”沉下脸:“你有什么目的。谁派你来的。” 李谛却并无害怕神色:“求财就是在下最大的目的,如果我是别有用心,怎么还会跟阁下说这些。更何况,我家主人和你家的二东家还是亲戚。” “哦?”梁松之听及此,眉头挑了挑:“你家主人是?” “郑銮。”李谛笑道:“靖国公之外甥女。也就是你家二东家的表妹。” 梁松之听到郑銮这个名字心里一动。之前在靖国公府派人就盯的是她,没什么特别的发现。混进那府里的人还没等接近她,他们一家又去了荥阳,前一阵回来了,没呆多久,又搬了出来,现在他正想重新布置人手盯着她家,没想到这就不用他大费周章了:“哦,这样啊。怨不得。” “我本想去求崔二公子,不过怕主人怪罪,所以先行来问问大东家是否有意出租……当然租金按市价,我们是绝不会用这重关系,占东家的便宜。”李谛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梁松之的神色。 梁松之的笑容一下子亲切起来:“原来是自家人,早说嘛,这些都好说,租金也好商量,反正,你说的没错,我不善打理店铺,这个铺子也就是勉强维持,既然是皓辉兄弟的亲戚,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你就答复你主人说我已经同意了,刚开始经营都比较艰难,让她不必担心租金的事情。” “那就多谢梁公子美意了。”李谛谈好了,起身告辞。 但因涵因的顾虑,此事便没有继续进行。梁松之反而着急了,找到李谛,问清了缘由,才知道涵因并不想租这下这里,还让李谛继续打听地方。 李谛见梁松之反而专程派人把他找过去问这件事,心里不由暗自盘算一番,他屈居一个小女娃娃之下,不为别的,就为了通过她的关系,寻找机会往上攀爬,他可不想白白放弃了,说道:“我们姑娘素来跟这几位表哥关系很好,若是崔二公子出面,姑娘也许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于是,便亲自跑到崔家在长安城郊的别馆找崔皓辉商量此事。 “妹妹一定是不想让人觉得占了我们的便宜才这样的。”崔皓辉听了之后比梁松之更着急:“她哪里有什么钱,不过是姑母临终前给她的一点私房,再加上这些年攒下的东西。若是经营不好,岂不是都赔了进去。 想了想又跟梁松之商量,语气中不觉带了恳求:“如此少不得要让兄弟你吃亏了,不如这样,租金我一分不要,你收他比市面上低两成。” 梁松之拍了拍崔皓辉的肩膀:“你把我梁松之看成了什么人了,你既把我当兄弟,你的妹子就是我妹子,什么吃亏不吃亏的。反正那铺子的本钱已经赚回来了,就叫你妹妹先用着,什么租金不租金的。” 崔皓辉感激的看着梁松之:“好兄弟!” 梁松之笑道:“别说这些了,我看你还是亲自跑一趟,跟你那妹妹说说,我怕时间久了,她又找上别家,那是岂不费事了。” 崔皓辉一听,觉得很对,便连忙跟师傅请了假,来找涵因说了那一通话。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合作 (求推荐,求粉红) 过了几日,皓辉便过来找涵因,说的便是铺子的事情。 “我跟梁松之又商量了一下,那小子说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也不要赁钱。”皓辉满面笑容。 “这怎么成。”涵因虽然很感激皓辉,但银钱上的事情,最忌讳不清不楚的,况且这些都是人情面子,今天人情在什么都好说,明天若是翻了脸,又怎么办呢:“之前也说了,哥哥若这样,妹妹可不敢叨扰了。” 皓辉却并没有着急再劝,而是说道:“妹妹听我说完,梁松之的意思是,他也没心思打理店铺,不如我们拿这个铺子跟妹妹这里入伙,若是妹妹今后挣了钱,就分些出息给我们,若是赔了也不打紧,铺子还在,我们也没损失什么。” 涵因听到这里却心里不由升起几分疑惑,这件事梁松之也有些过于积极了,她在世人眼里不过是个小姑娘,谁会认为她开的铺子能赚钱呢。 如果说把铺子便宜租给她,是卖给崔皓辉,甚至靖国公一个人情。这掺股到她的生意里就是要把双方的利益捆绑在一起。梁松之为什么这样做,难道是看好她做靖国公世子夫人,想要提前投资? 自从重生之后,她拼命增加自己的筹码,可是如今贤妃怀了孕,这件事她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主动权也完全不在自己手里,他们会看好自己么。把未来交到一个女人的肚子上,她自己是没有办法,刘锦又是何必呢。 又或他们本就不把这件事当一回事,只想做个顺水人情,是自己想多了? 她压下疑惑,笑着问:“可这要怎么算呢?” “我们都说好了,那个铺面就算是一分股。”皓辉笑道。 “这怎么行呢。那个铺面,当初我记得单哥哥一个人就出了200两,那梁公子少说也得出这些。这么多钱,哥哥才算一分……妹妹知道哥哥有心照顾,可是妹妹实在不敢承受。哥哥还是请回吧。”涵因听皓辉如此说,更是觉得不踏实。 “那小子跟我没那么多计较,之前他跟我说,这个铺面一人一半,我一直以为他跟我一样出了200两,后来我无意中听说西市那边的铺面最少也要800两。所以就去逼问他,才知道这个铺子,是前掌柜急着回老家。价钱便宜了不少,但总共也要600两,梁松之出了400两呢。他却一直不说,可见他的为人,向来是不在银钱上计较的。”皓辉一直觉得梁松之是个重情义的人。 涵因心底冷笑。面上却不露,只说到:“既这样,这么算起来,岂不是梁公子要吃很大亏了。纵是他不计较,我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 “又不是让妹妹一分钱不出,人力、货款还有各项开销都归妹妹。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皓辉劝道。 涵因知道这话一定是梁松之教的,但凭皓辉一个对生意一窍不通的人,想不出这些应对之词:“那有能有多少。当下人工是最便宜的,我卖那东西,成本也值不得什么,哥哥和梁公子那铺面在西市里是极好的地界,照我看最少要占5分股。” “别啊。妹妹还跟我客气这个,若是这事传出去。知道的说妹妹懂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念兄妹之情,跟妹妹争利,这事若是我大哥知道了,肯定会骂我一顿。” “哥哥还不知道我想做什么生意呢。”涵因见他坚持,很是感念他为自己打算,但也颇为无奈。 皓辉笑道:“反正不管是什么,只要妹妹用心了,我想这事一定能成。” 话说到这份上,涵因也只好答应,两个人争来争去,最后商定,200两算一分股,皓辉占一分,梁松之占两分,其余的皆有涵因来出,实际上是让涵因占了大便宜。 犹未商议完,杜筱来了,她是从后面的角门直接进来的。 因这些日子常和涵因来往,走正门不方便,便时常从厨房那边的角门进来,那些婆子、丫头跟她相熟,也没有特殊通传。 涵因院子里头恰巧也没人,杜筱就径直走了进来,也不知她是否听到了皓辉的声音,临进屋前叫了一声:“涵姐姐。” 涵因尚未觉得怎样,皓辉先脸红了:“哎呀,我这样贸贸然的来妹妹这,别让人误会了。”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可避讳的,来的是杜妹妹,也管我和哥叫哥哥姐姐的,纵是见了二哥哥也无妨。”涵因想着反正也躲不及了,不如大大方方的。 说话间,杜筱便进来了。见到陌生男子,也唬了一跳:“姐姐有客人在,我来的唐突了。” 涵因忙介绍:“这是我崔家的二表哥,从小就在一处长大。” 杜筱倒没什么忌讳,上下打量崔皓辉一番,倒了万福。倒是崔皓辉有些不自在,杜筱回了礼,忙向涵因告辞走了。 涵因笑着让杜筱坐:“不知道妹妹今天过来,让妹妹受惊了。” 杜筱却毫不在意:“我以为是钧哥哥或者是钦哥哥在,没想到姐姐有客人。不过,我们关陇家族本就没有姐姐家这般讲究,何况,我起了誓终生不嫁,弟弟长大成人之前是要当家的。自然也没那么多忌讳了。对了,姐姐若是以后想要办什么事,不方便出面,大可差遣妹妹去。” “这怎么好意思。”涵因听她这么说,倒是羡慕起她的自由来了。冲静居虽不像靖国公府那样管的严格,可是院子小,房前屋后都是邻居,若是有了闲话,传的更快,想压都压不住。 杜筱见她客气,也没再说什么,问道:“刚听见姐姐在商讨什么铺子,姐姐可是要开个铺子?” 涵因点头:“是啊,就是为这事找崔二哥哥商量的。” “姐姐要开什么铺子?”杜筱很是感兴趣。 涵因笑道:“以前,我再靖国公府最喜欢琢磨糕点,想出不少时新花样。我想不如开个糕饼铺子。” “这个主意好,妹妹也想开个铺子,可是自己又不知道怎么办,姐姐既然有这个打算,若是不弃,能不能带妹妹一份。”杜筱拉住涵因,语带恳求。 涵因愈发头痛,跟梁松之、崔皓辉还扯不清楚,杜筱却偏偏还来搀和一脚:“可是我也是头一次经营,妹妹家当本就有限。若是挣了钱还好,若是亏了,我的罪过岂不是大了。” “姐姐忘了。妹妹现在不缺钱,再说了,姐姐家规矩大,两位哥哥也不可能让姐姐总出门,可是我现在没这么多忌讳了。还可以帮姐姐做些事情。”杜筱摇着涵因的手臂,那看着涵因的眼神,似乎涵因不答应她绝不肯罢休,转一转眼珠,笑道:“姐姐,不如我拿我家店里的一股和你兑换如何。” 涵因只好点头:“你何时有店了。” “我没有。但我爹在徐姨娘名下开了店铺,现在也归我支派了。”杜筱笑道。 “什么店。”涵因很是好奇,徐姨娘柔弱。不过她身边的那个婆子却精明得很,竟被杜筱搞定了,还真是小看这个丫头了。 “撷香馆。不知姐姐听说过没有。”杜筱笑容看起来很是天真纯净,涵因却吓了一跳,这可是长安最富盛名的妓馆。 “竟是你家的生意……”涵因大为惊诧。不过想一想,杜胤那种人涉及这种生意一点也不奇怪。而且开这种生意自然不能用自己的名头,写在外室的名下更妥当一些。 涵因对这种事本能的拒绝:“别呀,我的生意不过是小打小闹,撷香馆日进斗金,你用那个换岂不亏死了。”涵因话说的委婉,她自己本就不缺钱,和崔皓辉、梁松之拉扯在一起都很勉强,更何况这个麻烦的杜筱,身份敏感,她本来打算完事之后就撇清干系的。可是杜筱不知道招了什么邪了,一个劲儿黏住她不放,让她进退两难。若是惹急了她,她把自己这期间做的事情交代出去,她家可是两头都不讨好,因此还要变着法子笼络住她,但是她又不想和这个杜筱走的太近。 杜筱也明白涵因话里的意思,并不在意她的亲切中的疏离,笑容中带着落寞道:“姐姐总是为我着想,不过妹妹一介女流,保住那边的生意实在吃力,现在撷香馆还靠着老关系撑着,可是迟早被人看出端倪,那些人要是知道撷香馆的靠山倒了,还不得把我们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姐姐既然答应了父亲,可不能不管我。和梁松之靠上关系,就是靠上了永和巷,就请姐姐帮我这个忙吧。” 前些日子,撷香馆已经打发了几波来闹事的人,好在那些来闹的人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深浅,都叫那里的管事借着这些年积累的人脉关系撑了过去,还没有人发现撷香馆的幕后老板已经倒了台,但终究不是办法。这件事杜筱已经盘算了好久,如今正借了这儿机会,与其被别人吞掉,不如舍弃一部分利益,把这些人拉入伙。 涵因心想,我只答应你父亲帮你入族谱,现在倒好,杜筱直接缠住她不放了。而且杜筱还与其他人不同,别人喜欢绕弯子说的事情,杜筱偏偏毫不避讳的直说,倒叫涵因不知如何拒绝了。不过涵因想到撷香馆是高官汇聚之地,这些人在这里高谈阔论,百无禁忌,掌握了这里,就相当于掌握的信息的源头,也不禁动了心思。 于是杜筱占了稻香村的两分股,却给皓轩、梁松之和涵因每人半分撷香馆的股。 梁松之知道这件事之后也很是吃了一惊,不过他倒是很乐意趁机插手撷香馆。皓辉对这些事根本没成算,见涵因答应了,也便应了。 梁松之现在对涵因极其感兴趣,这姑娘前一阵子还是个可怜的孤女,不知什么时候起背后涉及的关系竟如此错综复杂,于是提出要几位东家一聚。崔皓辉为了难,毕竟涵因是个女孩子,不该抛头露面,但也觉得应该见见面,只好硬着头皮来找涵因。 没想到,涵因却痛快的答应了。约在上次去的拾味馆见面。 涵因已经想明白了,梁松之之所以要死活跟她攀上关系,原因是在于朝堂上已经开始议论废荥阳郡公郑钊的案子了。 这场从去年冬天就开始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经过朝上种种势力的角力纠结,终于要成为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经过几轮洗牌重新排定了位次的关陇世族,蛰伏已久的山东大族,还有被世家大族联手打压的寒门士子,都要趁此机会从新分配朝堂的势力。 郑伦曾经兼具世家豪门、科举、军队数重身份,跟这些势力的关系盘根错节,恩恩怨怨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随着他的死亡,儿子郑钊的获罪,这些人被长公主借势打压,如今,郑钊的翻案意味着许多人都会重新回到朝堂之上,朝堂的格局,也会因此发生重大的改变。 刘锦靠上了太皇太后,又拼命拉紧靖国公,是因为郑钊之死和他难脱关系,案子是当年内卫插手的,郑钊翻案,就意味着他有麻烦了。如今,皇帝虽然表面上对他客气,没有动他,但谁都知道皇帝对他并不信任,只是碍于长公主旧人,又跟皇帝是从小的情分,没有借口不好动手,只好想法子先让副指挥使魏伯颜掌握实权,架空刘锦。谁知魏伯颜实在不堪大用,到了现在竟然也没能掌握内卫。 若是郑钧、郑钦咬住他不放,皇帝绝不会放弃这个一劳永逸的机会。若是之前皇帝愿意替她家翻案,助他们回郑家族谱一臂之力,那么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帮皇帝除掉刘锦。 可是皇帝并不信任郑钧兄弟,想让他们跟家族断绝,甚至为入族谱的事情生出仇恨来,一心一意依靠自己做孤臣,还想把她纳入后宫,又不希望她得到世家的身份,影响后宫的平衡。 皇帝的算盘打的太好,只是可惜没想到他们兄妹终还是入了族谱。 她们兄妹现在根本没有必要做孤臣,那么也没有必要对刘锦出手,有一个让皇帝膈应的密探头子,岂不是正好。 因此,她打定了主意,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和梁松之见面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六章 会面 (求推荐,求粉红) 这是涵因第二次来这个叫“拾味馆”的酒楼,上一次是在郑钦科举的时候。 这个酒楼一如既往的清净,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 梁松之早等在那里,见皓辉领着两个男装丽人进了屋子,起身相迎。 皓辉连忙介绍:“这是我表妹郑銮,这是杜筱杜姑娘。” 梁松之先时跟着刘锦去西北,后来就听说杜胤出事了,但并不了解细节,回来后杜胤已经认罪自杀了。查永和巷盯着天牢的记录,发现很多人都悄悄去接触过杜胤,其中就有这位郑家姑娘,他当时就有些奇怪,不知道郑家的小姑娘去见杜胤有什么目的。 至于杜胤同意自杀,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劝服了他,又或许了他什么好处。 刘锦翻出从前查杜胤的材料,才想起来杜胤有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派永和巷的人再去查,杜胤这个养在外面的儿子却不知怎的被人接进府里,还上了族谱,而人人皆知已经疯了的杜府二姑娘居然在这个当口奇迹般的好了。 刘锦和梁松之商议这事的时候就知道必定杜胤留了后手,有人替他办成了家里的事,又跟朝廷中的势力达成了协议,他才放心的死去。 后来皇帝意图重罚,却被大理寺少卿拿着大隋律堵了回去,中书令陆宪附议,此事的苦主薛进竟然也没表示反对,门下侍郎李明哲本来坚决支持皇帝,后来不知怎的,也同意陆宪的主张了, 皇帝拿给新出生的皇子积德积福下了台阶,可谁都知道所有重臣都达成了默契,皇帝也只能认可。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杜胤虽然被夺爵,家产也被抄没,但子嗣却没被牵连。 如今这个杜筱已经不再是侯府千金,可是怎么会跟郑家的小姑娘混在一起。从前听说靖国公府和衡山侯府还闹过不愉快,两家可没有什么交往。 涵因看着梁松之眼中一闪而逝的疑惑,心里也颇为无奈,事已至此,笑了笑说道:“杜妹妹也要和我们一起开这个买卖,梁公子是否介意?” 她心里倒隐隐希望梁松之因为顾忌杜筱罪臣之女的身份,打消和她搀和在一起的念头。不过她也知道梁松之根本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 果然梁松之笑道:“多了一个朋友,怎么会介意。来来来,二位姑娘请上座吧。” 他招呼殷勤。一看便是常应酬的。 杜筱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坐下了,没等梁松之问她,倒先开口问梁松之的情况: “听说梁公子是内卫指挥使刘锦的侄儿?” “敢问梁公子是否也在内卫高就?” “梁公子怎的想起开这个铺子” “你们内卫都干什么?” …… 饶是梁松之善于应酬,也被她问了个口干舌燥。心里腹诽不已,又不知道杜筱到底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怕一句话说不好,勾出她的病来,只得含混应着,又扯些无关紧要的对付过去。 “开这个铺子。你们是不是想要做个监视的据点?”杜筱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凑近梁松之。 听到这个话,梁松之笑道:“怎么会。这是咱们自家的生意。”一面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崔皓辉。 崔皓辉故意看着窗外,似乎是在欣赏街上的风景,没有理会梁松之,这个杜筱他也不熟,再说这姑娘刨根问底的。他自己平日笨嘴拙舌,可不敢招惹这样的女孩子。 涵因见状。笑道:“杜妹妹早上就没吃东西,这会子饿了吧,我们办完了事情就回去,我让慕云给你做几道好菜。” 梁松之忙笑道:“哎呀,这里便是酒楼,我已经订好了席面,两位妹妹别忙着走,常常这里的菜色,梁某招呼不周,慢待贵客了,我去看看这菜怎么还不上来。”说着忙不迭走了出去。 涵因掩住一闪而逝的笑意,看了看杜筱,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凑到涵因面前说道:“我看这位梁公子来头不小,姐姐。” 涵因笑道:“你要是不放心,现在不做了还来得及。” 杜筱却眨眨眼睛:“姐姐,你误会了,有这么个背景深厚的人和我们一起做,岂不是更方便些,连找麻烦的都得先掂量掂量。” “呵呵,是啊,小麻烦的确没有,不过若是真有人找麻烦,那一定都是大麻烦。”涵因半是玩笑半是警告的口气。 杜筱扬起笑容:“要说麻烦,我家的麻烦还不够大么,姐姐都不嫌弃我,我还怎地嫌弃别人。” 她这样一说,涵因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只笑道:“你想好了就行,待会咱们几个签了契约,后悔可就来不及喽。” “放心吧,姐姐,你看我是那种没担待的人么。”杜筱微微撅起嘴。 崔皓辉转过头来,看连个女孩子嘀嘀咕咕的,不明就里的凑过来:“涵妹妹、菀妹妹,你们别急,这里菜上的的确慢些。但做得比别家精细。” 涵因见他过来了,收住话头,笑道:“我们本就没打算在这里用的,和梁公子见面已然有些过了,不过事出有因,若再同席吃酒恐怕就不妥当了。” “妹妹谨慎说的极是。哦,对了,我现在常常到山里面打猎,下次送些野味给两个表哥和妹妹尝尝。”皓辉跟涵因献着殷勤,杜筱在一旁看看他又瞥瞥涵因,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 梁松之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杜筱大感吃不消,又对她无可奈何,让她那样盘问不好,跟她搞糟了关系更不好,于是找了个借口躲了出去。此时看差不多了,又溜达了回来。 “劳二位妹妹久等了。”梁松之笑得殷勤。 “无妨,梁公子公务繁忙,不如抓紧时间,咱们就把契约签了。”涵因笑道,说着拿出准备好的几张纸:“这是我草拟的契书,妹妹见识浅薄。有什么没想到的,或者有些错处,请皓辉哥哥和梁公子斟酌斟酌,看有什么不妥之处,改过才好。” 皓辉根本不在乎涵因写了什么,笑道:“妹妹看着办就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看也没看,就叫伙计那印泥来,要往上按手印。 梁松之一条条的细看着攒花小楷写就的条款,一行行一条条细细密密的。把他想到的写上了,没想到的也写上了,不禁心生诧异。一个深宅内院的女孩子,竟然对这等商贾之事想的如此周全。 杜筱也在仔细看着,不时看看涵因又瞅瞅梁松之,说道:“姐姐想的已经够周全了,妹妹没有意见。” 梁松之原想直接安插些人手做伙计。但见那条款上写人手、货款都由涵因出,说道:“店里原来的伙计也可以留下帮忙。这样也省的妹妹再找人了。” 涵因却知道那些人是李谛支使不动的,她并不介意这里成为内卫的据点,但是她是为了做生意求财,用手最要紧的是好用,于是婉拒:“雇人的事情已经全权托付给掌柜了。毕竟他是管这些人的,总要他觉得好用才行。” 梁松之皮笑肉不笑的看了涵因一眼:“妹妹想的周全,就让李掌柜选人吧。” 杜筱“扑哧”一下笑道:“咱们开的是糕饼铺子。梁公子手下的人要是把砒霜当成糖放进去,可就有大热闹了。”她眼睛本就大,此时瞪大了看着梁松之,显得一副无辜的孩子气。 涵因瞪了她一眼,笑道:“杜妹妹久不接触外人。说话也没个分寸,梁公子别见怪。” 涵因如此一提。梁松之又想起杜筱脑子有问题的传言,满腔的怒意只得压了回去,尴尬的咳了一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知道杜妹妹跟我开玩笑,怎么会见怪呢。 心里不禁怀疑是不是这个郑家姑娘故意带着个杜筱来的,他一直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有很多谜团,见到本人之后,凭着这些年跟着刘锦干内卫,直觉上认为涵因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出身山东世家的女子,很少见外姓男子,她不仅毫无怯懦畏缩之气,还把契书的条款想的周密完善,这绝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对她的好奇之心又多了几分。 甚至有些庆幸,抓住了这样一个好机会跟她正面接触。 朝堂上奏请重查郑钊一案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不少了,若是皇帝想要趁机除掉自己的舅舅刘锦,那么很有可能会利用郑钧兄妹,现在终于跟他们有了联系,他们若有什么动作,自己也能先一步察觉,还可以伺机抓住这对兄妹的小辫子,为己所用。 想到这里,梁松之心中的不快便化为了乌有,笑容又恢复了热忱亲切,但他还是隐隐觉得那位郑姑娘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他不喜欢的意味深长。 几个人纷纷按下了手印,开铺子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拾味馆的菜终于上了桌,梁松之收起了探究的眼神,来招呼涵因和杜筱。 涵因却只喝了一杯酒,表了表庆祝合作之意,便拽着杜筱告辞了。 梁松之忙挽留:“今日好容易一聚,何必这么快就走呢。” “见面是不得已为之,已然越礼,涵因不敢同席。怠慢了梁公子,请勿见怪。”涵因福了福以示告罪。 梁松之本想再套些话出来,见她如此说,也只得让她离开。 出了门,杜筱嘟嘟囔囔的说道:“有什么的。”她也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便是受胡人影响没有那么多规矩的关陇世家,未出阁的女孩也不能太过分。见涵因一脸严肃,只得闭了嘴。 刚坐上马车,却有一辆马车一下子拐了进来,恰巧挡在他们马车前面,车夫忙牵住要往前走的马,跳下车来冲着对方的车夫骂道:“没长眼睛吗,怎么驾车的。” 那车夫也不肯低头,跳下来嚷嚷道:“我就这样赶车怎么啦,这路是你家开的?” “好啦,不要吵了。我们就在这里下了,你把车赶到那边去,赶紧给人家让路。”车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喝住自己的车夫。 涵因听见外面的纷争,挑开一点车窗的帘子往外看。 这人涵因上一世认得,他就是杨熙前夫裴邈的族兄,裴远,也是裴嘉柔的父亲,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这个人她也认识,竟是寄住在她家的霄云。 霄云跟裴远站在一起,涵因便看出了端倪,之前她一直觉得霄云的脸孔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他像谁。此时,又裴远一对比,她便发现,霄云和裴远竟然有几分相像。 她想起霄云的年纪,又想起霄云是为查找身世而来,心陡然揪了起来,难道竟然是那个孩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 裴家旧事 (求推荐,求粉红) 霄云到底是什么人。涵因坐在马车上,想起那两张有几分相似的脸,回忆起一幕幕的过往。 裴邈,是啊,就是裴邈,霄云的样子长得像裴邈,她想起来了,怨不得每次看到霄云,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裴邈,那个跟她有一段姻缘的男人,这也是她上辈子仅有的一段短暂的婚姻,二十年的光阴让那个男人的面容渐渐模糊,但他的身影每每出现在梦中,却是如此的清晰。她嫁给他的时候,还是穿越过来的第六年,十六岁,花一般的年纪。 杨熙的祖父敬宗杨霆皇帝子嗣不少,皇后萧氏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生有三个嫡子,太子杨宏、诚王杨宥、景王杨宵,贵妃韦氏生礼王杨宽,淑妃杜氏生信王杨宗,独孤昭仪生齐王杨宇。最初的储位之争就是在太子和次子诚王之间展开。 诚王便是杨熙的父亲。在这场储位之争中,诚王落败,以谋逆大罪发配岭南,在途中暴毙而亡,到底是什么原因谁也说不清楚。那时杨熙十岁,带着三岁的弟弟在发配地岭南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山中的蛮人什么时候会冲到村里把他们都杀死;也不知道今天缸里的米粮吃完之后,明天县里会不会给他们送来吃的;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一纸诏书把他们姐弟赐死。 每次回想岭南的那段日子,她只记得,屋子总是在漏雨,弟弟总是在哭,腹中总是感到饥饿,村中刘大户家的儿子总是有事没事往她住的地方溜达,窥探的眼神也总是不怀好意。 那段日子的艰苦。印在她的脑海里,刻进她的骨髓中,直到这一辈子,她还会不时被梦中的饥饿感惊醒,下雨的时候会捂住膝盖,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任何痛楚。 敬宗虽然对诚王毫不留情,却并不喜欢太子,诚王死后,对太子愈发疏远,总觉得太子不是他理想中的治国之才。还怀疑诚王暴毙是他下的手,认为他对自己的兄弟太狠,毫无孝悌之情。对太子处处不满,常常责骂,太子提出的用人也每每驳斥,反倒对自己的庶子礼王杨宽和齐王杨宇宠爱有加,还让礼王开府。增设幕僚议政,当时齐王还小,养在宫中,也不让他去封地就国。坊间几度传言,敬宗意图废掉太子,另立他人。 最终太子不堪忍受压力。秘密联络了自己的心腹准备逼宫,让敬宗禅让,结果消息走漏。被敬宗先一步平息。太子以谋逆罪赐死。 后来敬宗为在景王和礼王之间选择继承人而犹豫,礼王是三子,较景王居长,朝中大臣也都各有支持,争斗不已。最终敬宗被几个重臣连番进谏,说嫡庶不可混乱。最终还是封了嫡子景王为太子。 晚年,他又对赐死自己的儿子满心懊悔,赦了两个儿子的罪,给太子加谥为悼太子,复了诚王的爵位,一纸诏书把涵因和弟弟赦免了回来。 杨熙回来之后,宗人府便照例给她安排了婚事,把她嫁给了裴邈。裴家也是书香世家,裴邈是长房嫡子,家里并不安排他入仕途,而是留在祖宅打理宗族事务,将来承继其父的族长职务。本来裴家是不情愿接受一个宗室之女做宗妇的,但皇命难违,只得应允。 裴邈看见她的第一眼,便惊呆在那里,杨熙的美貌不仅在皇族之中,便是在整个长安都是无人能及的。曾有后世的话本如此形容她:“体欺皓雪之容光,脸夺英华之濯艳,顾影徘徊,光彩溢目,承迎盼睐,举止绝伦,不可方物。”这话是后世文人的臆想,多是过誉之词,但不中亦不远矣。 那年她回到长安,到宫里叩拜祖母萧皇后,就引得左右皆惊,艳名传遍皇族世家,这门婚事也是萧皇后替她精挑细选的。因此,杨熙对自己能够抓住丈夫的心,极有自信。 她嫁到裴家后,并不似大多数宗室之女那般骄横无状,脾气和顺,上侍奉公婆,下与小姑、妯娌相处甚好,夫妻之间琴瑟和谐,恩爱非常。对下人恩威并施,将家务处理的圆满妥当,她作为宗妇,协调族中事务,安排各种庆典祭祀,与其他世家的夫人们交际应酬。 杨熙刚穿越而来,家里就获了罪,根本没有正正经经享受过几天那种天之骄女的日子,自然也就没有那般的张狂之气。五年的流配生活,磨光了她身为穿越者的骄傲,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让她不敢轻视森严的秩序。她只想好好的活下去。 敬宗驾崩以后,皇位传给了太子杨宵,也就是后来的显宗,宫中又出了信王造反的事情,杨熙知道,信王威望素高,其母杜太妃,其妻韦氏均是长安一等豪门,素有“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一说,本人才名卓著,信王府中招揽了不少有才之人,连敬宗皇帝都一度想把皇位传给他。 他犯了显宗的忌讳,因此被除掉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那时候,杨熙再不想跟朝政扯上半分关系,她的全部志向就是做好一族的主妇。她只知道裴家深深的宅院,是她后半生的栖身之所,身边的丈夫,是一辈子要相互扶持依靠的伴侣。 三年的时光,让全族的人对她交口称赞,只是美中不足,她一直没有怀孕。 不过,她身为皇族,虽然是落魄的旁支,也不用担心裴家休弃。她很满足于这样的生活,似乎经过岭南五年的艰苦生活之后,命运终于对她展开了笑容。一切都是那样顺遂和美,连一些小小的麻烦处理起来都是那样的得心应手。 她还假装大度的为裴邈安排了两房通房,其实却根本不肯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裴邈爱她,不仅没有不满,还对她很是纵容,公婆也说不出什么来,她对自己耍的那些小手腕得意不已。 后来,她才知道,这只是老天让她稍微喘上一口气。 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显宗为先皇守孝结束之后举行祭天大典,杨熙夫妇奉诏进宫朝贺,在这里她遇到了显宗的独女寿阳公主杨嫣。杨嫣见到裴邈,对他一见钟情,一心要嫁给裴邈,裴邈本不想跟她有什么瓜葛,却最终被她算计,上了她的床。 之后,她便求显宗成全她和裴邈,显宗虽然昏庸,却也知道这是丑事一桩,并不想答应她,更何况这是太后钦定的婚事,也不可能随意和离。正在此事胶着之时,谁想,杨嫣和裴邈那一夜之后便怀孕了。 杨嫣便整日在显宗面前寻死觅活,显宗心疼女儿,只好给裴邈的父母施压,最终以无子为由,让裴邈与杨熙和离。之后,便把杨熙嫁给了裴邈,萧太后知道了虽然生气,却也无法,只好派人劝杨熙想开点。杨嫣嫁过去之后就生了一个儿子,还特地派人到杨熙府中炫耀。 杨熙心中气苦,却只能忍着,备受打击,满腔愤恨,不得发泄,却无计可施。 此时,宗人府给她的弟弟诚郡王杨煦安排了一门婚事,其实也是杨煦自己求来的,他不知怎的,看中了渤海高氏的长房嫡女,便恳求姐姐替他周全。 杨熙当时觉得自己婚姻不幸,希望弟弟能娶到称心如意的女子,便上表请求。 显宗自觉亏欠了自己的侄女,便同意了她的请求,下旨赐了婚。 诚郡王妃高氏的父亲高辉和哥哥高建都是郑伦的下属,郑伦在岭南的时候曾经帮过杨熙,于是杨熙便和郑伦扯上了关系。郑伦在敬宗朝已经颇受重用,后来在显宗即位中起了重要作用,更被显宗信任,在朝中逐渐成了仅次于国舅宋国公萧远权臣。 显宗笃信道教,不理朝政,只想修道成仙长生不老,宫里养了一群道士,整日给他炼丹。即位后第五年突然驾崩,没有儿子。在郑伦的推动下,杨熙的弟弟杨煦便被过继给显宗,继承了皇位。杨熙也一下水涨船高。 后来,寿阳公主伙同礼王杨宽意图谋反,被郑伦和杨熙察觉,反而获罪。 裴邈也因此受到牵连,满门抄斩。他和寿阳公主生的儿子当时已经五岁,杨熙念及当年的夫妻情分,本想保住这个孩子,郑伦却还是下了手。 杨熙便趁着裴家大乱,趁机让刘锦改了裴氏族谱,把这个孩子的名字写到了自己名下,就是希望以此为借口,让郑伦放这个孩子一马,谁知郑伦还是毫不留情。她悄悄派了自己的人护送这个孩子离开长安,半途遇到郑伦的人,两拨人打了起来,有一人负重伤逃了回来,只说郑伦的人也死伤不少,至于那个孩子,却不知怎样了。 安插在郑伦家的眼线也发现郑伦在此期间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有回来。 她一直疑心那孩子没死,只是这些年过去了,不论怎么派人查访还是找不到。 难道那孩子果真没死?如今,这个身世、样貌均可疑的霄云会不会就是裴邈的儿子呢。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们郑家便是霄云的大仇,他会怎样对待自己和两个哥哥呢。 涵因手有些微微发抖。霄云武功高绝,根本不是盼晴能抵挡得住的。她皱着眉头,一时思绪纷乱。 第一百四十八章 修行 (求推荐,求粉红) 自己现在没有实力,根本无法对霄云动手,万一算计不成,反被他察觉,岂不是要撕破脸。现在只能佯作不知,涵因紧闭着嘴。 杜筱和她同车,见她安静的坐着,沉默不语,便用那双大眼睛,探究的看着她,涵因回过身来,稳定了一下纷乱的心绪,笑问:“饿了?” “还好。姐姐你好像有心事。”杜筱眨眨眼睛,探问:“刚才姐姐看到什么了,突然就……” 涵因不得不佩服这个女孩子的敏感,笑道:“哪有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大哥的婚事还有好多琐碎东西没有准备。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打点分明才行,否则就要让人家看笑话,觉得烦得慌。” “姐姐要是有什么需要筱儿帮忙,可千万别客气。”杜筱似乎相信了她的话。 涵因笑着点头:“这是自然,少不得要麻烦妹妹。” 涵因便开始准备开糕饼铺子。李谛从官府驿站中找了糕饼师傅,这些人是官奴充任的,他动用关系把他们买了出来,签了死契。 涵因将自己改良的烘制现代糕点的法子分别传授给他们,每个人传授一两样,这样就算个别人故意透露出去,损失也有限。只是自制的烤炉没法子控制温度,只能一遍遍的尝试摸索,好在这些人本就有手艺,多加练习之后便像模像样了。 这个时代的食物还处于从粗糙到精细的过渡。很多调料已经从西域、南阳传入内陆,但是应用还不普遍。糕点就更是这样,一般是面饼加上一些糖做成的。 经过南北朝的乱世,与鲜卑人和突厥人杂居,他们的习俗和食物也被大众接受,比如奶制品。只是还是有很多人喝不惯奶的腥味。 涵因想了想,决定还是把之前试验出来的双皮奶也拿出来试试。只是现在没有冰箱、防腐剂,在炎热天气下容易变质。 不过李谛听了这个想法,却觉得没有问题。他花了几天时间在城外庄子里弄了一批牛,又不知从哪家搞来了窖冰。只是这些牛产奶量都不大,不过涵因也不知道这种吃食卖的好不好,只是先试试,因此量小也无妨。 店里还是以当时流行的胡饼、汤饼为主,再加上涵因教他们的起酥、绿豆糕、曲奇还有各种带馅的糕饼。 涵因上一世虽然经营成功许多产业,但她的长处在于做精品,而这一辈子要做的却是有保质期限的吃食。虽然样式新颖,也主要是讲求薄利多销。李谛曾经打理米行,也是以走量来赚利润。自然比她更在行,把自己不擅长的事交给专家去做,这是她的一贯理念。缀锦阁的那些精致玩意也是她把后世的物品说个大概,让工匠们自己去琢磨。 这一次她也是这样,李谛比当年两眼一抹黑的曲惜柔和歆儿更有经验。人脉更广,因此涵因便没有打算插手经营商的事。只向李谛介绍了一下后世的促销方法,比如优惠劵、满多少送多少之类,还有一些广告理念。让李谛听得两眼放光。 李谛整日忙活铺子的事情,常常不着家。宁若无事可做,便时常来找涵因说话。 “姑娘什么时候也交给我些事情做做。”宁若的笑容带着讨好的意味。 涵因自然是想用宁若的。可是宁若是李谛的女人,一来她不能把自己的大事全交到他们夫妻手上,二来她打算让宁若做的事要是让李谛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所以只能作罢。 涵因笑道:“宁若姐姐如今也是奶奶了,我可不敢支使姐姐,李大掌柜要是知道了,就得找我来算账了。” “我算什么奶奶……”宁若失望的低下头。叹了口气,自有种我见犹怜的娇媚。 涵因虽是个女人。也不禁被她媚态吸引,所谓尤物便是这样了,这是她前生今世一直缺乏的东西——女人味,曾经做过医生,因此对生死很冷漠,岭南的艰苦和后来的权势无一不逼得她强悍起来。 她最缺乏的便是这种柔媚到骨子里的味道。 宁若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笑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又看看自己:“我……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涵因抽回目光,笑道:“当然没有,怎么会,我倒想起一件事,想求姐姐帮忙……” 宁若见涵因开口,很是开心,应道:“只要姑娘吩咐。” “那就多谢姐姐了。只是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涵因俯过身,凑到她耳旁小声说了几句。 宁若瞪大了眼睛:“姑娘!这……这似乎不妥吧……要是让人知道……” “所以我说要保密,就连李谛都不能说。”涵因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很是亲密。 宁若一拍桌子,对涵因眨眨眼睛,捂着嘴笑了笑:“姑娘都不怕,我怕什么。姑娘,您和其他的世家闺秀真真不一样。” 宁若便在每天上午,跑到涵因这里来呆上一个时辰,这时候,涵因便会让丫头们都出去,关上门,不知道搞什么。 慕云和祈月直皱眉头,她们知道涵因在干什么,但又不敢说什么。 “一个名门闺秀,和这种女人成日家混在一起,传出去您的名声可就完了。”祈月终于忍不住,跟涵因进言。她觉得张妈妈老了,整日除了吃好喝好晒太阳,也不进管事妈妈的责任。 涵因却没有生气,好言好语的哄道:“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我会小心的。” 祈月知道涵因在敷衍她,无奈的叹道:“姑娘。”明知道这位小祖宗要是定下做什么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还是咬咬牙继续劝道:“姑娘将来嫁了也是正房奶奶,干嘛……”声音压低下来:“学哪种女人的做派。叫人知道会被瞧不起的。” “只是学些舞蹈,好多舞蹈教习的师傅都是官妓出身呢,也没见怎样。”涵因不以为然,大隋人人爱跳舞。就算世家女子,能歌善舞的也不乏其人。 “姑娘要是只学舞蹈就好了……”剩下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 “哦,原来你看到了……”涵因捂着嘴笑了:“其实你也很好奇吧。” 祈月脸“腾”的一下子红了,瞪了涵因一眼:“姑娘说什么呢……谁要知道那些没用的劳什子……” 涵因笑道:“嗯,那以后我让她教你些以后必定能用得上的,你想不想学。” “姑娘说话越发没经纬起来。”祈月哼了一声,一打帘子出去了。 涵因的确是让宁若教她一些舞蹈,以及一些说话的技巧、音调,还有一些动作,比如倒茶、倒酒等等。另外了解一下当时流行的妆扮。 上辈子她是长公主,只有男人巴结她的份,就算是郑伦这种位高权重的大臣。对她说话都要有分寸,根本不需要她去讨好。 然而这辈子这个身份,不能说无依无靠,但娘家能给她提供的支持实在有限,在这样一个男权社会。就只能反过来讨好男人了。当一个人无所依仗的时候,就只能依靠自己。 世家大族的女子被训练的端方沉稳,却也失去了那种小女人的味道,让很多男人敬重有余,爱怜不足。因此,世间早有贤妻美妾一说。再加上这个时代狎妓取乐不仅不丢人,还是一件极风雅之士,上至当朝宰辅。下至白身文人,都在青楼里交际聚会,更有出家女冠开门迎客。 这些青楼女子懂才情、擅风月,让人欲罢不能,宁若便是个中高手。她聪明有天分,当年倚红阁的妈妈没少花钱和心思来培养她。她的琴艺、舞蹈皆是一绝。只是她很早就被李谛看中了,只窝在管城那块小地方,她这般资质,便是到了长安最大的妓馆的撷香馆,也不比那里的头牌差在哪。 先人说以色事人不得长久,后人说内在美才是真的美,涵因却很清楚,这些都只是说起来好听罢了,男人首先是一种感官动物,没有色,连事人的机会都没有,谁还有耐心去发现所谓的内在美呢。 涵因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容貌问题,但妩媚是一种风韵,不是光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就能具备的,需要熏陶和培养,经过这次的重生,她已经比上一世柔和了很多,但还不够,她知道自己偶尔透射出来的眼神太过凉薄,有时候又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作为一个女人她还不够迷人。而这些不论是皇室礼仪妈妈,还是崔府训练都无法教给她的。因此她需要宁若。 她也很清楚,就算她整天和宁若泡在一块,她也成不了那种柔弱的小女人,骨子里面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不过她也并不想真成为那样的女人。她需要仅仅是一张皮,一张足以掩饰她内心的皮。 就算是自己能嫁给崔皓轩也不能掉以轻心。原本的郑涵因是个小文青,现在的她则是个充满野心的女人。他已经觉察出来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躯体未变,里面的灵魂却换了人,现在他两人接触时间有限,因此还不妨事,等以后相处久了,以崔皓轩的性格,还会像现在这般包容自己么。她必须要想办法抓住他的心,让他爱上现在的自己,而不是过去的那个影子。 她悄悄学的这些东西,别说是世家大族的闺秀了,就算是寒门小户的良家女子都存着不屑。她们对那些勾了自己丈夫魂儿的女子充满了轻蔑。 文雅的叫她们“红颜祸水”,直白的就直接骂她们“妖精”“下流胚子”“贱/人”…… 然而涵因却并没有那么多忌讳,对于她来说,事情不分高尚和低贱,只分有用和没用,让自己活得更好才是最重要的,她把这件事当做一种修行。 当然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是无论如何也上不得台面的,因此要悄悄的进行。 宁若在这个地方无依无靠,若是得罪她,她就算让李谛把她赶走,以李谛的性格和他的处境,最多是对她暗存不满,但却不会违逆自己的意思,因此宁若绝不敢把这件事宣之于口。她是懂得分寸的女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 埋怨 ps: (求推荐,求粉红) 已经入了夏,天气闷热的紧。知了叫得让人心烦。 皇帝把桌上的几份奏折阖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已经有些明白为什么之前还巴不得把杜胤同党全部斩草除根的薛进、柳正言忽然转了性子,不再坚持要求处置。 今天,他们终于露了底。有御史上书说郑钊的案子有疑点,要求重查。三省各部官员却少有人反对,多是赞成。这一定是两边达成了协议,薛进这边不对杜胤一事穷追猛打,而陆宪这边默许郑钊翻案。柳正言就是打了这个主意。 想起郑钊,便想起那个小姑娘,涵因,皇帝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本来想让她以罪臣之妹的身份入宫。虽然难度大一些,但别人越是有攻击她的借口,她越是需要依靠自己的宠爱才能在后宫立足,之后自己再力主为郑钊翻案,她也只有感激自己的份。 这本事极好的打算,谁知薛进却横插一缸子,让他的计划落空。皇帝不由感到一阵窝火。 他微微皱起眉头,没头没脑的问了句:“贤妃的家里人入宫了?” 刘公公弯着腰,却从来没间断观察皇帝的神色,听他发问,马上答道:“太皇太后特许的恩典,让靖国夫人和姑娘入宫陪伴贤妃。” 皇帝心里一动,就想起身。刘公公却紧接着说道:“这次只有靖国夫人和贤妃的胞妹皓宁姑娘两个进宫来了。” 皇帝撇了刘公公一眼,轻咳一声,只顺势调整了一下坐姿。 刘公公知道皇帝想问的是什么,又接着说道:“上次入宫的郑姑娘已经搬出靖国公府了,因此没来。太皇太后也没有特地宣召。” “搬出靖国公府了?”皇帝眉梢一挑。 “是,听说郑姑娘的哥哥行了冠礼,马上就要娶妻了。所以就从靖国公府搬了出去。如今,两家不住在一块儿了呢。”刘公公笑道。 皇帝的眉头展了展,笑道:“是啊,也不能在舅舅家迎新娘子,那也忒不像话了。那郑钧娶得哪家的闺秀?” 刘公公把腰弯得更低,余光小心翼翼的瞥着皇帝:“老奴仿佛听说是薛进薛将军的独女。” “怨不得呢,呵,这倒是门好亲事。”皇帝略愣了一愣,吐出了这样一句话,伴着一声不知轻笑还是轻哼。 皇帝抿起嘴。没再说话,又低头拿起几样奏折批了。御书房内显得分外安静,刘公公只觉得时间都过得慢了。脖子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皇帝忽然“啪”的一声把奏折划道地上,怒道:“要钱,又是要钱。” 刘公公赶忙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头深深的地下,眼睛却瞥到了打翻在地的奏折。这是新任郑州刺史的李湛要求户部拨款安置流民的折子,他本是识字的,却从不让人知道。 皇帝歇了半饷,拿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刘公公见皇帝脾气发得差不多了。小心翼翼的把奏折捡起来,放到案上摆整齐。 “把魏伯颜给我叫来,他就是这么当这个内卫副指挥使的!”皇帝不知又想起什么。怒容满面,太阳穴旁的青筋都似乎在跳动。 刘公公赶忙叫小太监去找魏伯颜来。 不多时,魏伯颜来了,他应该也听说了皇帝对他很是不满,下跪磕头都是畏畏缩缩的。皇帝与内卫说话。太监是不能旁听的。刘公公赶紧知机的退了出去。犹未关上殿门,就听见里面皇帝喝骂道:“我要是指望你。我就成了聋子、瞎子!你还不如个太监!” 魏伯颜跪在地上,头深深的低着,不敢辩解,等到皇帝骂够了,才小心翼翼的呈上一样东西。 皇帝接过来一看,火气一下子平了下来,沉吟半饷,问道:“这事确凿么?这人是当年刘锦安插在荥阳郡公府里的钉子,还一手给郑钊栽了脏,刘锦应该不会留着的,怎么会落到你手里?” “那人拼死逃了出来,她只想报当年刘锦卸磨杀驴之仇。”魏伯颜听皇帝的语气缓和,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可是如何证实她就是逃走的那个丫头?当年抄的彻底,荥阳郡公府旧人死的死,卖的卖,况且时隔这么久,又有谁认识她?”皇帝仍有疑虑。 魏伯颜笑道:“皇上,人是现成的……认得她的人就在……” 太皇太后把来请安的一众嫔妃打发走。靠在赭红色妆花缎面引枕上长出了一口气:“贤妃怀了孕,这还不知道男女呢,她们一个个跟乌眼鸡似的,说话夹枪带棒的,真真是上不得台面,看着叫人生气。我年轻的时候,在孝穆太后面前怎么敢这样。”太皇太后嘴里的“孝穆皇后”是敬宗的母亲亲,文宗皇帝的皇后。 赵妈妈笑道:“老祖宗当年做皇后的时候,六宫严整,这是有口皆碑的。” “那时候我也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一个‘怕’字,整日兢兢业业,不多说一句,不多走一步,丝毫不敢有半点闪失。现在这些孩子们眼里倒没人了。”太皇太后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诚王和悼太子先后死去,后宫风传皇帝想要废后,她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坤宁宫中偷偷哭泣。 “这宫里头,老祖宗是最最尊贵的,谁敢不把您放在眼里呀。”赵妈妈笑着劝解。 “哎,我老了,管不动这些个事了,就让她们轻狂去吧。只当看不见便罢了。”太皇太后撇撇嘴,接过赵妈妈奉上的冰糖银耳汤,吃了两口,又推了回去。 “皇后娘娘的身子越发差了,也没精神理会她们,她们自然来聒噪老祖宗。”赵妈妈接过那个小碗,徐徐劝着,让太皇太后的气平下来。 “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太皇太后叹了口气。 赵妈妈笑道:“奴婢老了,心思转的慢,嘴也笨了。不知道怎么劝老祖宗。要是郑家那个小姑娘在,怕是早想出新鲜点子,逗老祖宗一笑了。” 太皇太后想起涵因,嘴上也挂了笑容:“那孩子是个体贴人的性子。” “可惜,这回靖国夫人没带她来。”赵妈妈语气带着遗憾。 “她要是来了,你这老货倒能省下不少心。那孩子是个稳重周全的。”太皇太后指着她笑道。 赵妈妈忙说道:“又被老祖宗看穿了,她来了,我靠在廊下打盹晒太阳就行了。” “你呀……”太皇太后笑呵呵的,似乎心情已经好了不少:“我就知道你巴望着偷懒。不是我说,你别不高兴。她比你带出来的都强不少。” “老祖宗说的是实话,我带出来的这几个吧,要说稳重的也有。只是脾气也闷闷的,不讨巧,那伶俐的,又太过了,未免失于轻浮。倒是这郑姑娘,年纪不大,做事细细密密的,有了大事,也有主意。真真是个好的。就是身世太可怜了些。”赵妈妈摇头叹息。 “没法子,这朝堂大事也不是我们后宫女人能知道的。”太皇太后并不想探讨荥阳郡公的事情。眯上眼睛又想了想,说道:“她之前在靖国公府里头从不出来,应该没见过什么世面。怎地第一次觐见就一点也不怯场。后来在宫里头呆着,好像对宫里的规矩很是熟悉,不该是无师自通吧。你说这是什么人教给她的?” “听说当初在宫里头教习利益的崔妈妈是靖国公的本家,想必是她教的。”赵妈妈想了想答道。 太皇太后摆摆手:“她跟崔家那个三丫头是一起学的,怎么是两样呢。”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郑姑娘生性稳重。自然学的快些。那三姑娘,呵呵,不是老奴说嘴,真真是连坐都坐不住的活泼性子。”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赵妈妈忽然想起来:“郑姑娘当初应该是入过宫的。当初,她哥哥获罪,她也受了连累,罚没入宫中为奴……” 太皇太后猛地睁开眼睛:“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老祖宗,您忘了,当初靖国公专门觐见了您,求您开恩,把那孩子接到自己府里。她就是从宫里面接出去的,算起来在宫里也呆了半年呢。”赵妈妈努力回忆着:“这事应该是有档可查的。不就是七年前的事么,对,就是天禧八年,她哥哥获罪那年。过了半年到了天禧九年,靖国公就把她接出宫去了。” “去查查。”太皇太后吩咐道。 赵妈妈出去吩咐了一声。 时间不长,女史拿了本册子进来。赵妈妈接过册子:“这一册都是罚没入宫的,郑家女眷应该就在这。”赵妈妈耐心找着,找了一会儿就翻到了,拿起来给太皇太后看:“郑銮,就是她。咦,分到瑞和宫了。” “瑞和宫?”太皇太后很是惊讶:“这不是熙儿住的地方么。怎么没被她姐姐接到永安宫,反到去了瑞和宫。” 赵妈妈也很是惊讶:“是啊,怎么去了长公主那里。” 太皇太后合上册子:“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怨不得我总觉得她有咱们长公主当年做派,想是长公主调教过的。”赵妈妈猜想道。赵妈妈知道,在别人眼里弄权的长公主,在太皇太后眼里却是最乖巧的孙女,不仅因为长公主会讨好太皇太后,更重要的是长公主在郑伦以及后来的韦昌辉手中保住了萧氏的利益。因此她把涵因跟长公主扯上关系,太皇太后会爱屋及乌。 “是啊,熙儿那孩子倒是有副好心肠,当年郑伦差点把她嫁到突厥去,她倒不计前嫌照顾郑伦的女儿,要是放到郑贵妃那里,韦贵妃想必连这孩子也不会放过。” 太皇太后想起自己宠爱的孙女又开始唏嘘不已:“熙儿调教过的孩子,真真就是不一样。” 她趁机进言:“不如老祖宗您把她宣进宫里来,让她陪您说笑解闷岂不好?” 太皇太后却收了笑容:“你以为我不想么,哼,上回卢敬敏送她儿媳妇进宫的时候来见我,就说涵因那丫头的哥哥要成亲了,那丫头一来不在她家住了,二来在帮哥哥准备婚礼的琐事,脱不开身,所以没有带进来。你当我不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卢敬敏是靖国太夫人的名讳,她和太皇太后是闺蜜,因此太皇太后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这倒也是个道理。她哥哥成亲倒是件大事。”赵妈妈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道理?呵,刘锦都跟我说了,涵因家跟他二叔家这些年一直不相往来,她那哥哥的婚事,她们郑家本家是不管的,她一个小姑娘家又知道什么‘三书六礼’,卢敬敏那个儿媳妇倒是个乖的,把事情揽下来得了个贤名,转身就进宫陪女儿来了。她一天不回去,谁替涵因她哥哥主持这事,总不能让个没出阁的小姑娘操办这些事吧。”太皇太后冷笑。 “那郑姑娘在家也没什么事可做嘛,为什么不一起带来呢。”赵妈妈百思不得其解。 “贤妃把泰王送到瑞麟阁是为什么,难道真是读书方便?”太皇太后的身子从引枕上直了起来,赵妈妈忙给她的身后垫了个垫子,只听太皇太后冷哼一声:“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就嫌人家这一家子碍眼了,又不是上赶着养泰王的时候了。也怨不得别人说嘴。真真是个‘贤妃’。” 赵妈妈知道了太皇太后心中不满的源头,笑道:“您自己喜欢就行了,管他们嫌不嫌,痛快不痛快呢。” “算了……”太皇太后有些乏了,半眯起眼睛:“没的跟她们生气,皇上子嗣不丰,少不得要顾着些,何况卢敬敏亲自来分说这事,就是拉下老脸来求我了,总得给她几分面子。就这样吧,那丫头要是递牌子请见,也先压下来。等过完这一阵子再说。这也是为那丫头好,教她躲远些个,别招出什么不是来。” 赵妈妈念着涵因的好处,也想替她在太皇太后面前说说话,不想却招出太皇太后这么一大篇子抱怨,当下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应了。 第一百五十章 盘算 ps: 求推荐,求粉红 涵因的铺子诸项事宜准备妥当,选了个吉利日子开张了,铺子的名字,涵因就取了“稻香村”,能在后世那种激烈竞争的商业环境中生存下来的老字号,这个名字肯定是大吉大利的,因此涵因也不作他想,只用现成的。 李谛倒是会打点,请了长安有名的歌舞班子来助兴,又请了一些从前交好的富商来捧场。 他本来想借着梁松之、崔皓辉的名头请些大人物来,却被涵因阻止了。这些人在朝堂上的关系错综复杂,比如梁松之和崔皓辉合伙开铺子,很多人便知道刘锦和靖国公有些瓜葛,但这些东西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何况涵因需要的是闷声发财,她并不想弄出太大的动静。 这也是涵因总不大放心李谛的原因,这个家伙总想着借势向上爬,并不安心做一个铺子的管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弄出事情来。涵因再三嘱咐他不能透露东家的底细。 李谛最终请了请地面上的人物,什么金吾卫的街史,京兆府的小吏等等。酒席之间还是没忍住,话里话外暗示自己东家是有背景的,这些人都是人油子,怎可能听不出来。况且李谛是什么人,原来这个铺子的主人是谁,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想知道,打听出来毫无困难。 大家酒席之余,也尝了尝这些点心,都说不错,李谛趁机把每样拣出来凑成礼盒,每人一个,让他们带回家去给夫人、姑娘们品尝。 当然并不是所有顾客都能接受新式的糕点,好在隋人开放,勇于接受新事物。甜食也很受大家的青睐,大多数多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尝了这种新糕点,都觉得很不错,很是夸赞。在这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口碑就是这样一点点攒下的,名声也就是这样一点点传开的。 总之,第一天开业很顺利,涵因坐在铺子对面的茶馆里面,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流,心放下一半。放不下的另一半心是双皮奶。虽然她应允李谛经营了。但这个东西保存实在不容易,当天卖不掉,就要扔掉。 她最怕的就是有人吃坏了肚子。赚不到钱是其次,惹上麻烦就不好了。不过李谛倒是谨慎,特地找人雕了板子在纸上印了“当日即食,不可久放”的字样,有人想要外带。都附上这样一张纸,上面还印了稻香村的名号。 李谛这些日子忙前忙后,事情大多不需涵因操心。大太太已经从宫中回府,她也没忘记要筹划郑钧的婚事,拍了徐妈妈和几个妥当的婆子、丫头,帮他们筹备婚事。涵因便忙了起来。虽然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琐事,却少不得事事操心。 自那日在“拾味馆”外面看到了霄云之后,涵因并未刻意去找过霄云。但因为筹备婚事用品跑来跑去,有时候便会从他院子那扇侧门搬进东西来。 偶尔会遇上霄云。霄云每次见了她也只是淡淡的点头打招呼,神色中带着些许若有所思。 让涵因很是疑惑,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知道了。那他们兄妹便是他的大仇家,他既不动手报仇。也不急着离开,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可是灭门之恨哪,他的态度却一如平常,要么他心机深沉,要么他只是怀疑,还没有查到。 涵因心里猜疑,面上却越发沉稳,她知道绝不能让霄云看出端倪来。毕竟裴家被抄家的时候,涵因这个身体还没出生,两个哥哥年纪尚小,霄云这种武林人士,最讲道义,若真有一天她想对自己一家不利,这上面应该还有转圜余地。涵因打定主意,心里便安定下来,只吩咐丫头们注意霄云的动静。 涵因整日在家中悠闲度日,朝廷上的风暴却越刮越猛烈。 皇帝知道,这些人打定了主意要给郑伦翻案,如果自己一直拖着,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会给自己闹一出给郑贵妃翻案时候的那个宫女以命伸冤的戏码给自己看。 原本有陆宪一帮人阻碍着,自己乐得在后面看两边斗法,如今事情被推到他眼前。他如果再想让郑钧、郑钦兄弟做孤臣,他们也不会念自己的好,反而有了薛进、柳正言依靠,如果继续阻止翻案,他们兄弟只会更依靠薛进。这两个人自己是不能用了。皇帝将内卫副指挥使魏伯颜上承的一张请调折子展开,在上面列的一排名字中找出了一个,用红墨划了,之后才批到:准奏。 那被红墨划去的名字赫然是:郑钧。 皇帝又在请求重查郑钊一案的折子上批了准奏,责承大理寺详查等字眼,心里盘算不如顺水推舟,把郑伦的旧部重新启用,这样才能防止山东门阀一家独大。 皇帝想起涵因强压着恼怒的眼神,一阵心醉神迷,他一辈子都没敢在姐姐的气势面前抬起过头来,如今这样的气势在他面前也只能缩回去,这让他有了一种奇妙的满足感。他想要得到,想要看那双眼睛中的光芒被他掌控、驯服。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山东门阀已经掌控了后宫的大部分的位置,涵因的哥哥和薛进走的那么近,而涵因却是山东世家的姑娘,若是两派会争斗倒还好,若是两派联合起来,那岂不是自己都无法控制了。 皇帝犹豫再三,还是觉得风险太大。虽然他迫切的想要得到涵因,但是他必须等待,等待这一波朝廷人员调整过去,局势明朗再说。而且,他之前信誓旦旦的说虽不能为姐姐守制,但也要三年不采选妃嫔,之前纳王氏女还假意推脱,皇后再三劝导以子嗣为重,因此才礼聘入宫,还引得群臣上表赞颂皇帝的孝悌之德,说堪为天下表率。如今贤妃怀着孕,自己却要纳郑家女,岂不是自打脸。皇帝想起自己看到那些马屁之词飘飘然的时候,不禁一阵懊悔。 总要想个法子,让他们郑家主动把涵因奉上才是,皇帝想起皇后说一句话喘三口气的样子,摇了摇头,压下自己泛起的思绪,又看起奏章来。 展眼到了八月间,铺子的经营已经稳定下来了,新式的糕饼因为口味丰富,越卖越好,让涵因意想不到的是双皮奶卖的最好,经过蒸制,去掉了奶的腥味,保留了奶香,因此广受欢迎,“稻香村”也渐渐有了名气。 李宁馨、陆寄悠几个都来看过涵因,还在李宁馨府里小聚过一次,只是裴嘉柔选了宁王妃,如今在家待嫁,再出不来了。 “哎,嘉柔往后成了王妃,住到宫里,往后也不好见了。”陆寄悠叹气道,见不到裴嘉柔很是遗憾。 涵因对裴家的这位姑娘很有好感,觉得她温柔可人,颇有裴家的家风,因而好奇的问:“宁王不开府么?选了妃就算不去封地就国,该出宫开府了。” “之前礼部奏请了给宁王开府的事,后来廷议的时候又有人说宁王该去封地就国,我听父亲说,这事还得在朝上大吵一番。反正也不知道怎么说的,最后宁王既没有开府,也没有就国,皇上把荣信宫赐给了宁王。”陆寄悠很是乐意炫耀自己比别人先一步知道这些小道消息,看到涵因一副惊叹的表情,心中更是得意。 李宁馨也有些不甘示弱似的:“这事我也知道,可惜宁王舅家不显,此番要不是李明哲出面,恐怕真得就国了。” 涵因只听着,没有接话。心里却在想,鼓动宁王就国的应该是王淑妃的人,毕竟太子死了,母妃地位最高的就是寿王,现在皇后家又和王家结了亲,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把宁王弄出长安,寿王登上太子之位就更有把握了。 以门下侍中李明哲为首的寒门现在倒是未必支持宁王,只是现在皇帝没有嫡子,宁王占着长子的名分,何况宁王母家也是寒门,总比王淑妃生的孝王,和崔贤妃养的泰王更需要他们一些。宁王和李明哲早晚要走到一起去。 皇帝现在显然不想这么早又掀起一波储位之争,因此并不支持哪一方,不让宁王就国意在敲打淑妃一派,别打小算盘,不让宁王开府则是不想让宁王和李明哲走到一伙。 李明哲这次支持了宁王显然就是打定主意,想要支持宁王上位了。如今寒门和世家还是如此泾渭分明,寿王若是当了太子,这些世家必然会继续打压寒门,李明哲和一众寒门出身的官员自然不会甘心。 崔家则刻意低调,不论在朝中还是宫里,都刻意不与王家争持,靖国公应该是相等贤妃生产之后,再做打算。 如果贤妃生子,那泰王的地位便会一落千丈,恐怕只能到时候另做打算;如果贤妃生女,泰王就成了贤妃唯一的依仗,但以靖国公的性格,也绝不会去和王家挣储,毕竟皇后尚在,泰王亦非亲生,万一把人家惹急了,借皇后之手,把泰王从贤妃身边夺走,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崔家本就不喜欢处于风口浪尖,再顾及女儿在宫中的安危,也定然不会去蹚这一趟浑水。涵因从这些只鳞片爪的信息中分析着朝廷的局势。想想自己未来的命运,竟然寄托在一个孕妇的肚子上,只觉得可笑又无奈。 第一百五十一章 平反 ps: 求粉红,求推荐 “可怜嘉柔,那么柔弱的性子,不知道在宫中会不会受欺负。”陆寄悠忧虑的声音打断了涵因的遐思,她和裴嘉柔从小认识,较之其他人更亲密些。 李宁馨“扑哧”一声笑了:“原来这宁王妃的人选,许婕妤可是考虑过你呢,你若担心,不如自荐替了她可好?” “你……你听谁胡说八道,才没有这事!”陆寄悠憋红了脸,说话都不连贯了。 李宁馨笑嘻嘻的接着说:“萧妹妹今天有事没来,前些日子我见她的时候,她告诉我的。” 陆寄悠马上站起来追打:“烂了舌头的丫头,看我今儿撕了你的嘴。” 李宁馨忙闪身躲在涵因后头:“这丫头疯了,涵妹妹快救我。” 涵因捂嘴一笑,拦住陆寄悠,却指着李宁馨说道:“你别理她,她哥哥也快娶嫂子了,等她哥哥完了事,就该她了,这小妮子思嫁呢。” 陆寄悠刚要恼涵因拦她,听这话便不追了,反对着李宁馨笑道:“看你再敢说我,现在有人揭了你的底。” 这话正触动了李宁馨的心事,羞的满脸绯红,啐道:“好啊,你们两个串通起来编排我。涵因,你别以为自己没事。正好母亲正挑嫂子的人选呢,把你嫁给我哥哥,岂不正好。” 涵因对陆寄悠笑道:“今儿再不能饶过这妮子。” 几个女孩子在李府花园里打打闹闹,猛地迎面撞上一个人,竟然是李宁馨的哥哥李谦。 李谦之前也见过这些女孩子,忙见礼。 女孩子们也忙收起之前的打闹的样子,敛衽道万福,做足大家闺秀的礼仪。 宁馨笑道:“哥哥不是说怀素和尚从洛阳回来,今天约了卢家两位哥哥和高公子一起去温国寺的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哦,前儿得了陆机的《平复帖》,拿去给他们一鉴真伪。他们还等着我呢。”他一边说着,却偷眼打量涵因,见涵因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看了过来,又赶忙垂下眼帘,只觉得脸发热,轻咳一声说道:“现在日头毒,别晒坏了。” “知道了哥哥。我会照顾涵因和寄悠的。你快去吧。”李宁馨答道,似乎有意无意说道涵因这两个字的时候,拖长了声音。 涵因似乎并没注意到宁馨声音中的异常。朝匆匆离去的李谦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他刚才是不是听见了宁馨的话,又对宁馨说道:“我看那边亭子上是画荷花的好去处,又有风,咱们不如去那吧。” “好啊。就去那。”陆寄悠也附和。三个女孩子便说说笑笑的画画去了。 从李府回到家中,郑钧、郑钦两兄弟竟然都在。 涵因听了下人的禀报,直接去了两人所在的厅堂:“哥哥们今日不需要在衙门点卯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郑钦激动的站了起来:“妹妹,咱们大哥的案子今天大理寺上奏,说实属冤案。一则大哥并不负责军情,二则那封密信系假造,何忠宁是当时突厥可汗身边的汉臣。他曾经代大汗上表,那封信说是他的亲笔,还有印信,但跟他往年他上表的字迹一相对照,就发现笔记不对。因此应该是有人陷害所致,皇上看了奏折震怒。说郑伦是国之栋梁,于国有功,此等有功之臣的子嗣却遭人陷害,要求一查到底,看到底是什么人陷害咱们大哥的。” “真的吗?大哥真的无罪了。真是老天开眼啊。”涵因其实早就知道结果,根本对这事没什么感觉,只是两个哥哥都这般激动,少不得也流出两行清泪来。 郑钧也站起来:“嗯,皇上已经发了明喻,昭告大哥无罪的事。多亏皇恩浩荡,大哥冤屈得雪,咱们今年回去祭祖,要把大哥的事好好昭告祖先。” 涵因听他说皇恩浩荡,心里一阵不屑,但当时的人从小被灌输忠君爱国的思想,只会把受的不公推到奸臣蒙蔽圣听上。 郑钊获罪虽然跟皇帝没什么关系。但皇帝也并没想主动帮他们一家什么。反倒是在郑贵妃翻案之后压住所有认为郑钊也系陷害的言论。让他们重归族谱的事情平白多了一重周折,皇帝的那点小心思,打量她猜不出来么。 这次皇帝看阻止不住了,便干脆应允了,反而想借这件事来肃清长公主残存的人,好自己一手掌控内卫,涵因在心底冷笑。” 只听郑钧接着说道:“这事情怕是还没完,因为皇上下旨彻查此事,还会有人来查问当年的情况。” “这么说大理寺还要传我们兄妹过去。”涵因问道。 “不是大理寺的人来查。”郑钧接口说:“皇上特命左拾遗于正杰为钦差,主审此事。后来,朝臣们觉得于正杰太过年轻,皇帝又命大理寺、御史台长官行监察之责。” “于正杰啊……”涵因抬起眼皮,她几乎都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了。 郑钦忙向涵因介绍:“她是天禧十三年的进士,我看过他的文章,真真是好文采,就算是点为状元都不为过,也不知道那届主考官怎么评判的,只被点为三甲十名,为人清正,在朝中有口皆碑。妹妹,你放心,只要他来查,一定不会放过害大哥的那些人。” 于正杰确实有大才,头脑也好,当年长公主也是十分中意的,出自寒门,家里背景简单,是她亲自选择为己所用的。放了他一个左拾遗,只是那人脑筋太死,并不屑于参与朝廷争斗,并不甘愿为她效劳,她想把他的性子磨一磨,就先放着了,没想到出了变故。这人倒被皇帝看中了。 涵因若有所思:“这事情过了许多年,其间又发生那么多的变故,还能查到什么呢。” “所以我们要想想有没有对当年只是有帮助的线索。”郑钧笑道。 涵因摇摇头:“只是当时年纪还小,什么都不记得了。家人也都四散了,上那里找这些人去。” 郑钧却说道:“我却记得就在来查抄咱们府的前几天,书房失盗,还跑了个丫鬟。不知道和这些事情有没有关系。” 涵因挑挑眉。刘锦怎么陷害郑钊,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他当时动用了埋在荥阳郡公府的内线,把通敌信藏了进去。谁想那人竟然惊动了护院,情急之下,为了掩盖自己的目的装成偷窃书房中的东西跑掉了。 郑家人只疑心失了盗,想着少了东西,却不知道,要命的是多出来的那件东西。 那个人应该被刘锦处理干净了,只是会不会被翻出来做文章呢。 只是皇帝要除掉刘锦没那么容易。太皇太后借刘锦把手伸进了内卫,她会这么轻易的退出来么。刘锦干内卫那么多年,手里必定还有连长公主都不知道的底牌。她很是期待刘锦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不过看样子。梁松之应该来找她了…… 她绽开笑容:“这样的喜事,应该告诉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咱们去他们的牌位前拜祭吧。” “这是正理,我们就在等你回来一块儿祭拜呢。”郑钧笑道。 入夜,涵因在灯下看那本《老子》。与其说是读书,不如说是拿着一本书走神。她在思考皇帝的态度。她料定皇帝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打让她入宫的主意的,她要在局势明朗之前把自己的亲事订好。倒时候就算皇帝想点名要她也没办法了。郑仁打算让自家闺女入宫,肯定不希望自己这个跟他不是一条心的侄女入宫。就算郑仁阻止不了,寒门也不会希望再出个山东高门嫔妃了,高煜、张九龄他们应该很乐于帮自己这个忙。 只是……想起皓轩。那张带着温暖笑容的脸,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楚从心底漾上来,她分不清是这具身体本身的感觉。还是自己的情绪,烛火跳动,眼前的字迹渐渐模糊,只剩下那一行字在眼前晃动,怎么也移不开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正想着,盼晴忽然一推窗子窜了出去。涵因这才看到院子里面有人打斗。 四个黑衣人和一个白衣人。那白衣人便是霄云。那四个黑衣人武功不弱,却被霄云压制的死死的,只有招架之力,但凭着人多还在和霄云纠缠。随着盼晴的加入,那四个人便知事情不妙,相互配合晃了几个虚招,便趁势逃走了。 盼晴还想追击,却被出门看情况的涵因阻止了。 “姑娘,这些人不像寻常小贼。不追么。”盼晴问道。 涵因摇摇头,并没有理会盼晴不解的目光,笑道:“赶走了就好,对方不知道什么来路,万一有人接应他们,你和霄云公子两人吃亏怎么办呢。” 霄云冲涵因笑道:“姑娘难不成知道他们是谁。” 涵因并不接这话,而是向他轻施一礼:“多谢公子仗义相助。公子可看见他们的目标是谁?” “并不很清楚,只知道他们直接摸进这个院子,我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他们似乎要进这个厢房。” 这时,厢房的门开了,张妈妈睡眼朦胧的走了出来:“姑娘怎么回事?” 涵因冲着霄云一点头,霄云便转身离开了,又对刚才也一起出来探看的丫头们使了使眼色,走过去搀住张妈妈又把她送回屋子:“刚才沁雪看见一颗流星,我正把她们都叫出来许愿呢。谁想竟吵了妈妈好眠。” “流星?流星也能许愿啊,你这又是从哪听来的……”张妈妈笑道,自己家这位姑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妈妈,人说,在伏羲、黄帝这些天下雄主出生的时候都有星降落呢,这时候许愿,最是灵验的……”涵因柔声安抚着:“妈妈好生睡吧,没事。“ “那都是骗人的,姑娘要许愿,还是对着菩萨许吧,那才是最灵验的。要说起流星来,姑娘出生的时候还有流星呢,莫非姑娘也是天下雄主……” 张妈妈呵呵笑了两声,打了个哈欠,话犹未说完便睡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谈判 ps: 建了个读者群,大家一起交流吧,群号:240848025,敲门砖:女主的名字 感谢蹊跷叶子为我投了两张粉红票,感谢三千代、感谢混在异界好不好为我投粉红,也要感谢坚持每天为我投推荐票的同学,爱你们mua! 第二天上午,涵因忽的说要整治宅子,将那些采买来的小丫头一一阅看,又将管厨房的两个婆子细细查问一番。末了,想了想又把霄云请来,叮嘱了半日。 霄云刚走,李谛派了一个小丫头过来,说梁松之有生意上的事要约见涵因,通过他送来了一封请柬。 涵因却推了,叫那小丫头跟李谛说,她一个姑娘家没的有事没事出头,更何况生意上的事已经全交给李谛了,小事李谛直接做主即可,而大事让他和梁松之谈过之后再回来和她商量就行了。 刘锦急了,涵因马上意识到这一点。郑钊的案子从提出翻案开始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这期间,刘锦根本没有什么动作,想必原来承办此案的大理寺那边应该是已经打过招呼的,就算查也一定不会扯出刘锦来,没想到皇帝会忽然挑于正杰这么个人来查继续调查。 于正杰品级小,却是言官,言官本来就有调查言事的权利,因此皇帝用他调查,也是名正言顺,让下面人找不出反对的理由,能拿来做文章的也只有年轻没有经验,显然,只要皇帝坚持,这种理由根本不能阻止皇帝的任命。皇帝让大理寺、御史台监察,也不过是为了赌他们的嘴。如果于正杰找来的证据确凿,他们也不能轻易否定。 此人又是那种水泼不进的正直性情,家底清白。做官不久,脑子里头还满是为君尽忠的念头。皇帝这次大胆启用此人,必然是详细调查过,他没有被任何一股势力拉拢,做官一年多没有投靠任何一派,在朝廷几次大震荡中都平平安安的,那必然是皇帝保他,他便是皇帝亲选用来做孤臣的。 而像这样的小官,若平时没有特别的表现,永和巷一般是不会特殊关注的。因此。一时间,就算是刘锦这种手握重臣把柄的人,也不能奈他何。因此。皇帝这一招可谓是出其不意。 郑家早已败落,一众老仆经过这么些年,也不知道散落何处,当年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而刘锦现在如此急不可耐的样子。可不像刘锦平日的作风。想必是于正杰拿到了刘锦什么把柄。 刘锦现在应该心里很着急,但他却没法动作,皇帝应该派人盯着他,等着他先沉不住气出手,因此他想动也不能动。至于梁松之和她合伙的买卖本就是意外收获,大约并不在刘锦的策划之中。只做备用,现在急忙忙的约见她,恐怕是病急乱投医了。 又过了一日。涵因这些日子都在跟宁若学品茶的姿态,又自己琢磨一番,把青楼女子那种外露的媚态融合在大家闺秀的端庄之中,行止间隐隐流露出一种引人遐思的风情。 “姑娘果然是和我们不同的人。”宁若掩嘴娇笑:“这还没长大呢,若是长大了。那些男人岂不要……”见到涵因瞥来一眼,忙掩住不说了。收起媚笑正色道:“不过,姑娘的眼神要想藏的深,还要再练习。” 涵因听她这话把脸转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女人一般,终是笑道:“宁若姐姐果然是个……妙人。” 宁若见她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发毛,忙半奉承半解释的说道:“察言观色是奴家看家的本领,不是奴家自夸,平常人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他的心思,可这两个月来日日跟着姑娘,才琢磨出些心得,让姑娘见笑了。” 她心里清楚上层人物最忌别人看懂他们的意图,甚至有人为此起杀心。她此番敢这样说,一来,涵因是个小姑娘,二来和她相识日久,平日里最是温和不过的,于是她便忍不住有炫耀之心,但被涵因那不冷不热的目光打量过之后,她不知为什么立时就后悔了,打定主意,往后再不敢造次。 涵因收回了眼神,仿佛又专注到那杯茶上。 这时,小丫鬟送过来一份邀请函,是缀锦阁的东家歆儿请涵因到毓华楼一聚,说是有事请教。涵因看罢信函,交代小丫头:“去跟那个送信来的人说,多谢歆儿姑娘盛情,届时一定赴约。” 涵因放下茶碗,用帕子抚了抚嘴,仿佛是擦掉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暗笑:果然这就来了。 毓华楼的一个雅致的房间里,歆儿一袭白衣端坐榻上,旁边坐着曲惜柔,看涵因带着丫鬟进来了,两人起身致意:“郑姑娘,好久不见。” “多日不见,杨姑娘越发风采超然了。咦,曲大当家也在。”涵因回礼,与二人寒暄,分宾主落座。 曲惜柔笑道:“听闻姑娘乔迁之喜,本想上门拜会,又恐唐突,今天知道姑娘要来,所以借杨姑娘的光,见姑娘一面。” “我们也算旧识了,怎地这样客气,曲大当家若光临寒舍,涵因敢不扫榻以待?”涵因笑得客气。 曲大当家笑道:“奴家有事相求,贸然提出,姑娘莫怪。” “怎么会呢,曲大当家有什么事,只管说,涵因必竭尽所能。” “听闻‘稻香村’是姑娘家的生意。我前些时日尝了贵店的糕饼和双皮奶,觉得味道很是不错,希望我们毓华楼也能为主顾提供这种糕饼。哦,当然我不是让姑娘出让配方,只是想让贵店为我们提供。” 涵因笑道:“曲大掌柜看得起小店,这是涵因的荣幸,不过,涵因虽然是‘稻香村’的东家,却是个不管事的。这件事,曲大掌柜可找店里的大掌柜李谛商议。我已委了他全权负责经营,我也不好随意查收。” 曲惜柔有个感觉。这位郑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对她们隐隐的有种戒备,但细查她的眼神、态度,却又不像,只好笑道:“既然如此,我改日再约李大掌柜一谈吧。”说罢告退了。 见她出去,涵因转过头来对着歆儿笑道:“杨姑娘有什么见教?” “不敢”歆儿放下捧在手中的茶碗,刚才她一直暗中观察涵因的神色,忘了放下手中的茶,又瞥了一下涵因身边的祈月。 涵因知道她怕有祈月在不方便,说道:“自小跟着我的丫头。无妨,有什么话,杨姑娘请说吧。” 歆儿一笑:“有两个朋友有要事想与姑娘一见。绝无恶意,毓华楼这里也做过特意的安排,今日之事,绝不会传到外人耳朵里,有损姑娘清誉。” 说完拍了拍手。旁边的一面墙划开,原来两个房间之间有暗门机关可以相通。从对面房间走进来两个人,竟是刘锦和梁松之。 跟着涵因的祈月先“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满脸寒意,盯着走来的两人。 “原来杨姑娘另有贵客,小女子现在不便打扰。这就告辞了。”涵因的声音冷了下来,站起身就要走。 歆儿犹未说话,刘锦笑道:“姑娘既然来了。不妨一叙。” 梁松之两步迈到门前,挡住出路。 祈月叫道:“你们休得无礼。” 涵因冷笑道:“梁公子就是这么对你的合伙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杀人夺产呢。我已经交代了家人,申时来接我,再过两刻怕是人就到了。若是家人找不到我,怕是闹出误会来反倒连累了曲大当家。” 刘锦笑道:“我们并无恶意。姑娘不必紧张。”又冲着祈月看了看:“不过是随便聊聊而已,何必剑拔弩张。”说着自己先坐了下来。对歆儿使了个眼色,歆儿退到了刘锦原来的那个房间,按了一个机关,墙又阖上了。 祈月看着涵因,紧张的站在一边,生怕自家姑娘出事。 “姑娘请坐。”刘锦做了个请的姿势,给涵因又倒上一碗茶,笑道:“姑娘受惊了,刘某以茶代酒给姑娘赔罪。” 涵因冷笑一下,坐了下来,冲着梁松之笑道:“没想到梁公子就是这么谈‘生意’的。怨不得原来你经营那铺子的时候,生意做成那样……” 梁松之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却面不改色,笑道:“梁某力邀姑娘一见,姑娘却拒绝,无奈出此下策,事权从急,改日再向姑娘赔罪吧。这位是我舅父,内卫指挥使刘锦。” “原来是永和巷的大档头,久仰了。我以为永和巷要传问嫌犯,直接上门拿人就行了,不想竟然如此‘客气’,小女子得此厚待,真是荣幸。”涵因捧起茶碗吹了吹升起在眼前的水汽,微低下头啜饮一小口,眼睛却一直没离开刘锦。 “姑娘误会了,刘某此行并非兴师问罪,只是有些事情很是不通,想向姑娘请教。冒犯之处请见谅。”刘锦语气很是真诚。 涵因知道他的手段,自然不会被他的言语迷惑:“不敢当,刘指挥使问话,涵因一个小女子又怎敢怪罪。” 刘锦皮笑肉不笑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心里却在惊异,一般人听到永和巷的凶名早吓得腿软了,这个小女孩不知道是有所依仗,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道:“在下有缘和姑娘见过一面,就在永安宫,不知姑娘是否记得……” 这话看似随意,却存着陷阱,涵因在永安宫见到刘锦那次,是偷偷跑进去的,她若承认了,刘锦必然追问她去永和宫的目的,那么她就必须编理由搪塞,说的越多越容易被抓住漏洞,那么谈话的主动权就不在她的手里了。这种小伎俩不过骗骗没有经验的小姑娘,刘锦看她不过十来岁,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把她的话套出来,因此并没有把她当成需要认真对付的对手。 “小女子从来没去过永安宫,怕是刘指挥使看错了。”涵因露出一抹好奇的笑容:“我以为内宫之中只有太监值守呢,竟是不知还有内卫驻守,下次可要向贤妃娘娘身边的妈妈好好学学宫里的规矩,免得出了差池。”她不动声色的把球踢了回去。 “只是皇上给的特别任务罢了,不是天天如此,郑姑娘不必如此在意。许是在下远远看着觉得像姑娘罢了,并不真切。”刘锦笑容深了深。 “刘指挥使今天大驾光临,不会就是为了查问个看不真切的人吧。”涵因垂下眼帘,低头看着茶碗中漂浮打转的茶叶。 “姑娘先看看这个吧。”刘锦笑着掏出一封信。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交易 涵因接过信一看,原来是一封匿名信,里面密告郑钧,借职务之便私挪公款、收受贿赂。 她把信往桌子上一派,笑了起来:“刘指挥使,你把这种东西拿给我看,是欺负我小,不懂朝廷法度吧。” “只要详查,怕是你哥哥的前途就要没了。”刘锦眯起眼睛冷冷的看着涵因。 “堂堂内卫指挥使,竟然会对我哥哥这样一个从八品的小官下功夫栽赃陷害,之后不去提审我哥哥,却用这种秘密的方式亲自来找我,你究竟想要什么?”涵因也抬起头来和他对视。 刘锦见涵因毫无惊慌之色,与那些受到内卫逼迫的人皆不同,心里越发惊诧,挑了挑眉,犹未说话。 涵因却先笑了起来:“前天夜里头,我们家险些糟了盗贼,想必也是刘指挥使的手笔吧。” “姑娘很会联想。”刘锦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 “听说左拾遗于正杰就要调查当年我哥哥被陷害的事情,坊间传闻,刘指挥使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莫非那些人就是为此事而来?” 刘锦不说话,依旧望着涵因。 涵因继续说道:“你派来的人不去我两个哥哥的住处,也不冲着我,却去下人才住的厢房,这又是为什么?” “姑娘的心机眼力真是不错。”刘锦的眼神中含着赞赏,嘴角勾出一抹弧线:“那姑娘觉得是为什么?” 涵因却没有直接回答:“听我哥哥说这位左拾遗于正杰为人刚正不阿,心思细腻,又是皇上钦点,想必是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证据,才把刘指挥使这样的人逼得出此下策。当年我家被抄前曾经发生过一起盗案,所幸被护院发现了,可惜那个偷盗的丫鬟却跑了。后来就在这个书房中发现了我大哥通敌的书信。想必这个丫鬟是刘指挥使埋在郡公府的内线,对我哥哥栽赃陷害。 我家自获罪后家人流散,现在身边只有张妈妈和徐伯是当年的老人。徐伯是外院管事,自然不知道内院丫头的情况,而张妈妈自我出生后就到了我家,府中的大小丫头几乎没有不认识的。我想那个栽赃的丫头在事情败露后,刘指挥使是不会留活口的,可想必未如你所愿,这个人如今反而落到于正杰手里头,只要她作证。就能证明刘指挥使就是当年陷害我大哥的主使。可是,时隔多年,能证明这个人就是当年那个丫头的人只有张妈妈一人而已。这件事。于正杰在查问我家的时候必定会让张妈妈来指认。于是刘指挥使就坐不住了……” 话犹未说完,刘锦便“啪啪啪啪”的拍起手来:“精彩,姑娘这一番论述,真是让人佩服。之前还以为姑娘不过是一介女流,现在看来刘某真是小看姑娘了。既然姑娘知道了刘某的目的。你以为如何呢。” “刘指挥使的意思是?”涵因笑问。 “姑娘既然是个通透人,内卫的厉害不必我明说了吧,我保你哥哥,你把张妈妈交给我。”刘锦饶有兴趣的看着涵因。 涵因忽的“哈哈”大笑起来,但笑中的冷意却让坐在一旁的梁松之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涵因笑了半日方止住。用帕子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刘指挥使不会是专程来给小女子讲笑话的吧。刘指挥使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空找我哥哥的麻烦?” 刘锦冷哼一声:“当然不止你哥哥一个,但恐怕他也少不得受牵连。”涵因知道。但凡军中都有吃空饷的事情,这种事从将军到小军官都会分得一笔好处,也是心照不宣的事情,郑钧这个录事参军,主管记录赏罚。自然也是有份的。恐怕他的目标不是自己的哥哥,而是更上面的人。他掌握着这些人的把柄。一旦他被下狱,一定会拼死闹得朝廷天翻地覆。不过这样的话,不仅皇帝不会放过他,其他人也不会放过他。 涵因很是好笑,像内卫这种皇家私器,若是她来接手,绝不会弄到朝廷的明面上,而是不声不响的内部解决。皇帝用了自己的奶兄魏伯颜为内卫副指挥使已经一年了,皇帝又常把刘锦调出长安出外勤,明摆着是让魏伯颜趁着刘锦不在的机会拔掉他得力的人,排挤掉刘锦的势力,可是魏伯颜到现在居然还是处于劣势,皇帝也不好下手,因此要把事情推到朝堂上才能解决,可见魏伯颜能力之差。当然这也要归功于刘锦有太皇太后撑腰,皇帝不得不给太皇太后一个说法,这反而给了刘锦机会。这次如果皇帝不能解决掉刘锦,那么想要完全掌控内卫就不可能了。 “刘指挥使知道的事情太多,一旦下狱,不知道还有没有开口的机会。”涵因看着当年的老部下,笑着提醒。 “这个不劳姑娘费心。既然我敢这么说,自然有法子做到。”刘锦笑了笑。 “就算如此吧,刘指挥使已然陷害了我大哥,如今再来查我二哥的罪名,你以为皇上会采信么。刘指挥使用一个可能影响我哥哥前程的东西来换自己的命,未免想的太简单了些,何况,这可是杀兄大仇,”涵因指了指那封匿名信,看着刘锦的眼神也越来越冷:“你居然用这么张破纸就想把我打发了,我大哥的命还有刘指挥使的命难道就值这张纸么。” 涵因说着,渐渐散发出一股凛然的威势来,刘锦看着她,忽的脑海中浮现起长公主的样子,每次他办事不力的时候,长公主就会冷笑这说:刘锦,你就是这么来糊弄我的。 这声音虽然不像,但这语调、气势却似曾相识。刘锦想到那两幅绣品中和长公主一模一样的字迹,还有在永安宫中,这个女孩居高临下的眼神,不禁有些恍然。 梁松之在一旁听得火起:“郑姑娘,我舅父亲至与你好商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真当我们永和巷没有手段了么。” “把我一个小姑娘骗过来连哄带吓的手段的确层出不穷。”涵因转过头对梁松之语带讥讽:“令舅父不善交易,梁公子久在生意场上。难道也忘了买卖公平的道理。” 梁松之一愣,看了刘锦一眼。刘锦一笑:“说了半天,原来是想讨价还价。好,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毓福宫太监宫女的底细,他们都是谁的人,这件事对永和巷来说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吧。”涵因绽开笑容:“于正杰这几天内就会派人来查问,说不定直接通传张妈妈去辨人。所以还请刘指挥使动作快些,在这之前让我见到东西。” “你这个妮子也忒大胆,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人跟我讲过价钱。”刘锦眼皮跳了跳,又垂下来沉吟半饷,终笑道:“好。就答应你,不过毓福宫这么多人,这么点时间恐怕不行,你只能挑重要的。” 涵因知道即使以刘锦之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都查出来也不现实。不过是坐地起价落地还钱罢了,一笑:“那就先泰王身边那几个吧,别人的先欠着。” “一言为定。我相信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以后还会有机会和姑娘合作。”刘锦看着这个女孩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涵因没有接话,忽的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哦。对了,还要提醒刘指挥使一声,张妈妈这边。虽然我能做主,可是当年我母亲和舅家往来密切,指不定靖国公府里就有识得那丫头的人。我是为了外甥放下和你的恩怨,可是,我舅舅也可能为了自己的外甥找你报仇呢。那你可怨不得我了。”眼睛却盯着刘锦的表情。 刘锦笑道:“我自由办法处理。姑娘不必费心。” 他的笑容未变。但他眉头听到涵因的话时候微微的一松却落入了涵因的眼里,这是一个人紧张过后不自觉松弛下来的表情。一个念头在涵因心中火光电石般闪过:这里面有文章! 刘锦听了自己最后一句话不仅毫不紧张,反而还放松了,说明靖国公府那边不需要担心,靖国公会保他。这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梁松之和崔皓辉合开了个铺子?这绝不是靖国公保他的原因。 回想起来,崔皓辉和梁松之合开铺子的事情,靖国公居然那么轻轻巧巧的的放下来,也不急着和他们撇开关系,这才是最奇怪的,如今和这件事联系到一起,涵因才明白了,合开铺子不是因,而是果。 靖国公八成是有什么把柄被刘锦拿住,这才只得就范,不得不和刘锦搅在一起,那时候,刘锦怕皇帝对他下手,因此四处暗示自己的后台,让别人不敢轻举妄动。梁松之找皓辉合伙的生意也是这个目的,靖国公没有办法,只能默许。之前她光注意太皇太后了,这个情况虽然有些奇怪,却并没在意。 这次杜胤获罪,把其他人轻轻揭过,靖国公在这上面却不发一言。看似明哲保身,现在想来也未必简单,那么他也许也和陆宪、薛进做成了交易,他默许放过杜胤的同党,不追究这件事,但条件是在给郑钊平反的时候放过刘锦。 按照原本的计划,大理寺把郑钊的冤案平反之后,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了。谁想皇帝并不想听凭底下大臣的摆布,另调了只忠于自己的人来继续追查此事,好彻底清除掉刘锦。这些人虽然怕刘锦的把柄,但若刘锦被皇帝整到,他们绝不会死保他,还会帮皇帝早点置他于死地,以保自己平安。太皇太后也只能把他扔作弃子。 因此这种情况下,刘锦只能先自保,这事才有转圜的余地。 涵因在瞬间想明白很多事情,笑容更盛。 刘锦只觉得这个女孩子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耐人寻味,但却猜不到她到底在想什么,只好忽略掉心里头微微的不舒服,说道:“倒是姑娘,不怕此事过后,对你们兄妹出手么。” 涵因笑道:“刘指挥使还是先担心自己的事吧。”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刘锦对梁松之一使眼色,梁松之警惕的问道:“什么事。” 外面传来曲惜柔的声音:“郑姑娘的家人来接姑娘了。” 涵因起身告辞,走到门外,看见站在一旁的曲惜柔:“曲大当家如果随意放任男子进出,这毓华楼小女子往后可再不敢进了。” 曲惜柔赔笑道:“姑娘受委屈了,奴家会送一份大礼到府上,给姑娘压惊。” 涵因一笑,走下楼去,到了马车前,看着车上的人,那人一袭白衣,虽然坐在赶车的位置上,却依然不失潇洒,涵因对他点头致意:“多谢霄云公子。” 霄云点头回礼并不多话。涵因登上马车,马鞭随着白色衣袖的起落,在空中爆出“啪”的一声,马拉着车离开了雅致却暗藏玄机的毓华楼。 ps: 感谢ice_123同学投粉红票,本月粉红票大涨66.7%,由3到5,开心~~另外感谢草莓喜同学的认真评论,我会尽量调整哒~~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说和 求粉红,求推荐~~~ 回到府中,祈月伺候涵因换了衣服。 涵因看她那欲问换休的表情,笑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姑娘前几次带着盼晴出去,是不是都像今天这样。”祈月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涵因的表情。 涵因知道她今天有些吓到了,笑着摇摇头。 祈月叹了一口气:“那今天姑娘怎么不带着盼晴去?” “你也听见了,他们有人要害张妈妈,我想让盼晴盯着些。”涵因很是耐心的解释起来。 “可是霄云公子也在啊,他的武功比盼晴更高。盼晴是女子,可以上得毓华楼,随身带着,让霄云公子守着张妈妈岂不是更好”祈月很是疑惑:“姑娘难道也不放心霄云公子。他可是救了张妈妈” 涵因无法把前因后果跟祈月说明,并未回答,只说道:“别胡思乱想了,今天的事不要对我哥哥提起。” 祈月点点头,见慕云端着水进来,忙不再问了,和慕云一起伺候涵因梳洗。 慕云问道:“这两天出了贼人,还是让盼晴给姑娘值夜吧。” 涵因摇摇头:“就先让她先跟张妈妈睡一起吧。” 过了几日,皇帝又在御书房中对魏伯颜大发雷霆:“你是怎么做事的,郑家的乳母说从来没见过你找来的这个丫头。” “但我审问那女子的时候,她一口咬定郑家姑娘的乳母和她很熟识,绝对会认得她。”魏伯颜哆哆嗦嗦的说道。 “绝对?这就是你的绝对。”皇帝重重哼了一声:“这也罢了,于正杰审案的时候,从围观的人群里跳出个老鸨,说这是她们青楼私逃出去的姐儿,还有她的身契。再一查。竟是韦昌辉获罪时候,他们府里卖出去的丫头。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的确是从她们青楼找到的,有……有可能是刘锦灭口不成,被韦建昌藏匿了起来。”魏伯颜在皇帝的压迫下总算脑子转了起来。 “那女子早在郑家获罪前三年就被卖进了韦府,你这个说法怎么服众!”皇帝把御史上奏的折子仍到魏伯颜面前。 魏伯颜早知道这份折子的内容,并不去捡,咬着牙,伏在地上,一言不发,脸涨的通红。 “现在好了。满朝公论,说这是韦建昌当年下的手段陷害郑家。我让你查这件事,就是为了再揪出几个韦建昌的同党来?!”皇帝语气恨恨。 终于。魏伯颜嚅嗫着说:“陛下赎罪,臣……臣本已经问清楚了。” “那郑家的那个乳母你可事先见过了?” 魏伯颜摇摇头,分辩道:“郑家哪有放过仇人的道理。” “都已经放过了,还什么道理!你做事难道就不会用用脑子。”皇帝的呵斥声中带着一丝无奈。 “哪……哪小人再去找那郑家乳母,让她重新指认。” “那个乳母当着御史台、大理寺的长官信誓旦旦。还签字画押说不识得此人,你现在让她推翻之前的说法,谁还会信。现在已经有人说你找来这个证人有陷害刘锦的嫌疑,御史台上书说你和刘锦素有不和,让我查你是否以权谋私,狭私报复。还有人说你是韦建昌的同党。你现在这样,再让人抓住把柄,告你串供。看你怎么办。”皇帝恨铁不成钢,手“啪”的一下拍在厚重的黄梨木御书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魏伯颜把头深深压在地上,只觉得自己越说越错,更是不敢再说话。 皇帝见这样。心中更气,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摆摆手:“下去吧,下去吧。” 魏伯颜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刘公公见他那样子,叹了一口气,走进殿里,躬身启奏道:“皇上,该去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那里请安了。” 太皇太后因体丰怯热,整个夏日都在太液池边的清凉殿度过,这里屋顶高挑,夏日有凉风从水面上掠过,带走殿中的灼热,周围遍植花木,清芬怡人。她坐在南洋老藤编得坐榻上,还是一副安详的样子,天气炎热,外面的秋香色金线牡丹大衫,轻薄透气又富态稳重,宫女在一旁打着凉扇,桌案上用冰镇着几样瓜果。 听赵妈妈回禀皇帝来了,张开微阖的眼睛,见皇帝正躬身行礼,笑道:“快过来坐吧。” 皇帝说了一通问安的话。 太皇太后只说自己很好,叫皇上不必担心,又问皇帝:“皇上面上又忧色,是否前朝有事?” 皇帝笑道:“没什么大事。” “我老了,只希望宫里平平安安,皇上平平安安。”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今天你乳母进宫了,本来是要见皇后的,皇后病着,也没法,又找了赵妈妈求到我头上。”太皇太后口中,皇帝的乳母就是魏伯颜的母亲,一直服侍在皇帝身边,也算是宫里的老人,直到儿子任了内卫副指挥使才出宫随着儿子颐养天年了。 皇帝心里一惊,自己这乳母脾气是极好的,只魏伯颜这么一个儿子,自己出生时,抛下儿子入了王府,自己被发配到岭南的时候,也一直跟随照看,没哺育过自己的孩子,对魏伯颜总怀着愧疚,当年还亲自央求长公主给魏伯颜安排官做,当时长公主给他安排了一个闲差,他还很不解,为什么用刘锦不用魏伯颜,如今才知道魏伯颜果然不是这块材料。 只是魏伯颜被弹劾风声刚起,她一介女流怎么就知道了呢,还弄的这么紧张,直接求到了太皇太后头上,不知受了何人的挑唆。 太皇太后继续说道:“魏伯颜就算有什么不是,皇上也要多担待些,你乳母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丈夫死了,魏伯颜这么多年都不在她身边,现在好容易日子好了,她还有什么指望呢。不就是这一个儿子么。” 皇帝心道这个乳母也忒糊涂。不知道做了什么人的枪,几个弹劾折子本不打紧,留中不发,等事情过去就算完了。如今闹到太皇太后跟前,少不得要有个说法了,况且本来是要跟太皇太后说道说道刘锦的事,现在倒好,反被将了一军。他压下心中的气恼和疑惑,笑道:“祖母请安心,我自会顾着魏伯颜。” “那就好。别让人说你寡恩。不念旧,但是朝中还要有个交代,皇上准备怎么做?”太皇太后问道。 皇帝心想这就来了。他就知道魏伯颜不过是个由头,刘锦才是太皇太后要保的人,笑道:“请皇祖母指点。” “哎,我一个深宫老妪又懂什么,只是原来你姐姐在的时候。一直说内卫是皇家私器,只对皇上一人效忠,替皇上监察百官,这事本来就不该闹到朝堂上,只由皇上独断圣裁即可。”太皇太后喝了一口水,悠悠的说道。 皇帝心里的气更添一重。心道,我如何不想,但魏伯颜迟迟抓不住刘锦把柄。您老人家一边给刘锦撑腰,一边在这里说什么皇家私器,风凉话说多了也不怕闪了舌头,面上却愈发恭谨: “皇祖母说的是。这是孙儿的不是” 太皇太后越发语重心长起来:“当年就是因为中宗皇帝把内卫置于朝堂公议之中,最后不得不裁撤内卫。这些年。你姐姐一手把内卫建了起来,这事情再这么下去。保不准朝廷又要开始议论裁撤内卫了。难道皇上愿意把你姐姐的心血就这么白白的浪费掉?” 皇帝心里打了个突儿,内卫无孔不入,百官畏惧,每年都有要求裁撤的折子,都被长公主一力压下。如今撤容易,正好就手解决了刘锦,可是再建一个这样的机构可就不易了,所以这个内卫还不能撤,太皇太后这是再提醒他,别把刘锦逼急了,事情闹大了,被下边的官员借题发挥,趁机要求裁撤内卫,结果得不偿失,皇帝略皱了皱眉头,马上笑道:“太皇太后老成谋国之言,孙儿记在心上。” 这时,太监通传,刘锦和魏伯颜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对皇帝说:“我把刘锦和魏伯颜都叫来了,他们有什么误会,都当面说清楚才是。” 皇帝一愣,也只好看着。 刘锦和魏伯颜下拜行礼。太皇太后宣了平身,又赐了坐。皇帝用质询的目光看了一眼魏伯颜,魏伯颜缩了缩脖子,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仿佛在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笑道:“你们两个都是陪着皇上一起长大的,如今又在同一衙门办差,不说精诚合作为皇上尽忠,怎么倒窝里斗起来。” 魏伯颜马上跪倒:“太皇太后娘娘,臣只是应左拾遗的要求,把郑家当年的仆从查访出来,并不知道她竟会指认刘指挥使。” 刘锦也忙跪下:“臣为太皇太后、皇上尽忠,绝无私心,天地可鉴,臣相信魏副指挥使亦是如此,只是难免为小人所趁,并非针对臣本人。请太皇太后明察。” 太皇太后点点头,笑道:“都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的,你们跟皇上是从小的情分,我看你们也都跟一家人似的。” 刘锦感动的眼泪在框中打转,重重叩首:“臣万死,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魏伯颜也跟着说:“臣为皇上尽忠万死不辞。” “好了,好了,这就都好了,你们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往后有什么事都要相互体谅,没的让外人看了笑话,你说呢,皇上。” 皇帝堆起笑容:“皇祖母说的既是,儿臣也是这个意思。” “你们懂得了这里面的道理,我也对得起熙儿的在天之灵了。”太皇太后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说着眼见也要流出眼泪来。 皇帝一听太皇太后提了长公主,更是不好再说什么:“皇祖母,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姐姐对我的教诲。” 太皇太后方欣慰的笑了:“这就好,我也乏了,你们就都下去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新嫂 “妹妹,你那个铺子还是撤了吧。”郑钧考虑良久,还是来找涵因了。 涵因知道郑钧的意思,故意不明所以:“铺子刚刚打开局面,哥哥这会子说撤,之前耗费的心力财力可算是得不偿失呀。” 郑钧知道那是涵因的心血,而且她也没有把钱一个人留着,而是归在家里的账上,因此有些不好意思:“我也知道,但是我听说跟你合伙的有梁松之,你知道他是谁么。” “知道,是内卫指挥使刘锦的外甥。”涵因笑道,仍然装着糊涂:“哥哥,他虽是跟永和巷有关系,但已经和皓辉哥哥合伙很长时间了,你别担心。” 郑钧叹了一口气:“若是别人也罢了,刘锦可能是害死大哥的元凶。怎么能和他一道做生意呢。” “哥哥,我怎么听说,是韦家陷害的,不关刘锦的事。”涵因笑道。 “话虽如此,但若真是刘锦陷害的,岂不是对不起大哥。”郑钧知道妹妹不好劝服,但却是明白事理的,但是相信自己用孝悌情谊相劝,她就会接受了。 涵因这次并未像上次那般激动,而是给郑钧亲手递上茶,慢慢说道:“我何尝不知道哥的疑虑,一来,梁松之是皓辉哥哥的朋友,他家一受怀疑我们便如此做,岂不是显得我们没有实据乱冤枉人。其二,皓辉哥哥和梁松之开这个铺子,舅舅也是知道的,如今舅舅还没说话,我们先撤了,岂不是明告诉别人我们对舅舅有所不满。其三,梁松之之前的时候任了太子陪读,如今太子薨逝了,他还进宫和皇子们一起读书。上次还从西北带了香料给泰王,现在朝中皆知刘指挥使与咱们家的事无干,咱们这么做反而显得气量狭小。其四,皇上已经认定了这件事是韦家做的,这样一做岂不是意思是咱们家不服皇上的裁决,若被有心人歪曲可怎么好。” 涵因早就打好腹稿怎么说了,这种大道理再编上十条八条都不是问题。 郑钧一听这话,果然犹豫了,想了半天才犹豫道:“哎,事已至此。也只能先放放了。” “哥,你放心,涵因有分寸的。我早就叮嘱李谛低调行事,不许他四处张扬。”涵因进一步打消郑钧的担忧。 郑钧疑虑重重,最终还是不再说什么了。 朝廷上余波未平,郑家兄妹都在为郑钧的婚事忙和了。 九月,秋高气爽。涵因的这位新嫂子进门了。 薛家只薛凌华一个独女,父母自是万般爱重,薛将军常年在外带兵,夫人、姑娘住在军队驻地附近的镇子上,薛夫人一人打理家中事务,精力常有不济。薛姑娘很早就帮着母亲管理家计,而且她从小跟着父亲,也练了一身骑射功夫。并不是那种骄纵的官家小姐。 郑钧的聘礼从崔静徽的嫁妆里出了一部分,靖国公又添了五千两,涵因有心多添补些,但若太多了又怕引来别人疑惑,因此只让李谛置酌情添加些。只显得更加体面也就罢了。 倒是薛姑娘的嫁妆,满满一百二十八抬。装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好东西,东西抬到冲静居郑钧的院子,把南面的倒座房都占满了,真可谓是十里红妆了。 除了那些器皿摆设,钗环珠宝,光现银就有一万,还有两个不小的庄子,河东当地的六间铺子,虽然离长安远了些,但每年的出息却是不少。 薛进夫妇两个生怕女儿嫁给郑钧受委屈,恨不能把能给女儿的都给了女儿。 而郑钧这边也体谅岳父岳母没有嗣子,答应将来把其中一个儿子过继到薛家承袭薛进这一支。 薛凌华陪嫁来一个从小服侍的妈妈,两家陪房,两个丫头。 当时的婚礼和明清时不同,涵因前世就经历过,流程倒是驾轻就熟,只是跟着大太太迎送宾客着实辛苦。不过想到自己这位哥哥终于靠上薛进这棵大树,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 皓轩就在外面的院子里吃酒,明知涵因就在里面,却因人多眼杂不好过去,不经意看见涵因在从内院二门探出身子来,对着下人吩咐事情,那窈窕的身影又隐没在回廊重重的影子之中,不禁心驰神往,恨不能这便是自己和涵因的婚礼。直到有人拉着他给新郎官灌酒,他才收回游到九天之外的心神。 客人们闹到四更天才全散了去,涵因拖着疲惫的身子一头栽倒床上,任由慕云和祈月几个给她换上寝衣,听着沁雪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滔滔不绝的说着席上偷听来的各种笑话,还有一群无聊的宾客闹洞房的情景,真是不由佩服起这些丫头们的体力。 看来自己过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真是太久了,涵因一面批判着自己,一面享受着慕云柔软的指腹在头上的穴位上不轻不重的按压所带来的舒适感,不一会儿便沉沉的睡去了。 薛凌华嫁过来几天,渐渐熟悉了这里。 涵因便把家里的账册交了过来,主要是郑钧、郑钦的职分田,并把自己买的三块地中的两块划在公中,加上郑钊平反,朝廷发还了几顷地的一个田庄,自己只留了杜家靠近皇家猎场的小庄园还有“稻香村”。 薛凌华早在西北时,便和郑钧互生情愫,如今新婚,两人好的如胶似漆。她虽知道栖霞是郑钧的跟前人,并不以为意,又暗自观察这个丫头几日,看是个温柔安静的,且郑钧待她也是平平,才渐渐放下心来。 薛凌华带来两个丫鬟,一个叫新桃,一个叫故柳,故柳是个不擅言语的,一天到头只见她低头做事,新桃长得出挑,人也伶俐,跟着自家姑娘嫁过来的时候,大约薛夫人也交代了,是想让她做个臂膀,因此她便知道自己往后是要给了姑爷的。 来了这些日子,她也常常有意无意的在郑钧面前招摇,无奈郑钧正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之中,眼里只有一个薛凌华,对她的暗示浑然不觉。 她自然没法怪自家姑娘,便把气都移到了栖霞身上,觉得她未免夺占了本属于她的地位。便和一同过来的朱妈妈一起排揎栖霞。栖霞原也是个厉害的,又是从大府里出来的,只是顾及新奶奶,诸事忍让,因她们挤兑狠了,才忍不住反驳几句,她处处拿靖国公府的大府规矩弹压,堵得朱妈妈和新桃没了言语。 新桃气闷便在薛凌华面前告状,说栖霞眼里头没有新奶奶,一味以靖国公府出来的自傲,瞧不起她们这些从西北过来的。 开始薛凌华不以为意,后来架不住天天听这话,也觉得自己该敲打敲打这些人,给自己立立威。便抓了个错,不让栖霞在跟前伺候,只让她在厢房做些针线活计。本来跟着栖霞一起伺候郑钧的丫头也被降成了粗使。 栖霞满心委屈,无奈在新主子下面,也不得不低头。 偏郑钧被栖霞伺候惯了,忽的好几日没见她,这日新桃伺候他换衣服,不禁随口一问:“这些日子怎么都是你了,栖霞呢?” 话刚说完,郑钧便觉得新桃给他系腰带的手顿了一顿,坐在一边梳妆的凌华也投过来一个娇嗔的眼神:“我看她针线上出众,让她做几样活计,还没做完呢,夫君要是觉得新桃伺候的不好,再换回来便是。” 郑钧也感到气氛骤然变了,自悔失言了,忙笑道:“没什么,只是随口一问,谁伺候不是一样的,你现在当家主母,都由你安排便是了。” 凌华这才一笑,转回身去,让故柳接着在额间贴那花钿。 郑钧去衙门当值走了。凌华站起来送郑钧,新桃忙放下刚才栖霞交接过来的衣裳,把故柳挤到一边,搀着姑娘,其实是想在郑钧面前多露露脸,故柳也不与她争持,只老实的在屋里呆着。 凌华回来又试新打的簪子,朱妈妈坐在旁边给她们参详,新桃回来便收拾衣服,拿起栖霞给凌华裁的一身上襦,忽见上面有个大口子,便叫了起来:“哎呀,这好好的衣服上面怎么有洞?”拿过去给薛凌华看。 薛凌华皱皱眉头:“可惜了,挺好的洒金妆花缎,母亲说这样的花色如今也不多见了。” 新桃冷笑道:“栖霞姐姐也忒不小心了,不知道这是名贵的料子么,还说针线功夫在国公府里都是拔尖的,我看也不过如此,还是她故意的,不知道存了什么样的心。” “我看也不至于,想必是不小心,让她想法子补上便是了。”薛凌华经她这么一说,也失了试簪子的兴致,转头对故柳说:“都收了吧。” 新桃撅撅嘴:“姑娘也忒好性儿,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这般退让。” “我看她性子也挺稳重的,该不是这样的人。”薛凌华倒并不想生事。 “她嘴上倒不说,背地里使坏,今天不过一件衣裳,明天说不准就害到姑娘头上。”新桃见姑娘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忙劝道。 薛凌华心中一动,想了想还是说道:“罢了,能怎样呢。若认真处置,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容不得人呢。” “姑娘忍得,我却忍不得这口气。”说完拿着那件上襦出去找栖霞了。 ps: 感谢闲来读书忙同学对我的鼓励,我会加油的(*^__^*) ,继续求粉红,求推荐~~ 第一百五十六章 纠纷 ps: 感谢华云尘同学在昨天的最后一秒给我投了粉红票,感动ing~~~~谢谢大家支持,今天六月一号,祝大家节日快乐!每天都能拥有孩子般单纯美好的快乐! 栖霞这两日闷头做衣服、绣东西,刚略活动活动酸胀的脖子,只见新桃一推门进来了,把那衣服丢到她脸上:“姑娘若对奶奶的吩咐不服,大可以直接找奶奶分说,何必拿这料子出气,你若不想做,可以让我们做,没的糟蹋了好东西。” 栖霞被劈头盖脸一顿排揎,正不明所以:“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不明白。” “哈,你倒推得干净,你自己看,好好的妆花缎料子,让你弄成什么样了。”新桃冷笑。 栖霞疑惑着拿起那衣服来仔细观瞧,一下子便见了那大洞,“呀”了一声:“好好的,怎么破了?” “你还问我,东西是你做的,这会子倒不认了。你挺会演戏啊!”新桃是火爆性子,见她不承认,心中更气,不由嚷嚷了起来。 “可我做好的时候,东西明明是完好的。”栖霞也有些急了。 新桃不依不饶:“今天咱们奶奶要去会公子同僚家的奶奶们,指定了出门就要穿这身,东西是你今天做好送来的,你敢说不是你故意犯坏的!”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再说了,我也是跟你交接的,你也看过了,当时也并没说有问题,焉知不是你弄坏了,赖在我头上。”栖霞只道是新桃栽赃,也怒气冲冲。 新桃见她如此说,也气得要命,嚷道:“我以为是好的。当时没仔细看,哪知道你会做这种事,你不用狡辩了,跟我去见奶奶。” “见就见,我本来就没弄坏,到哪说都不怕!”栖霞很是气不过。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院子本就不大,大家听见声音便都围拢了过来。 薛凌华并不是个小气的人,一块妆花缎料子倒也并不放在心上,开始并没有觉得栖霞会故意做这种事,许是不小心弄坏了。也只想把她叫过来问问,谁知道新桃那爆炭性子,竟把事情闹这么大。虽有些怨怪新桃多事,但更生气栖霞到这时候还在嘴硬。 栖霞跪在地上:“奶奶,我是冤枉的。请奶奶明察。我在靖国公府做了这么多年,也从没出过这样的事。” 薛凌华不耐烦这种事,又听她提靖国公府。似有仗势之意,心中倒生出气来,摆手道:“拿过来那么一会子,就能出个洞,说出去谁信,你也不要狡辩了。我用不起你这样的丫头。我看还是打发了你,给你个好去处,你我都省心。” “奶奶。我真的是冤枉的!”栖霞一听要打发她走,哭了起来。 朱妈妈劝道:“姑娘,栖霞是姑爷身边的老人儿,这样处置,怕是不妥。” 薛凌华的脾气也上来了:“难道我还受这个丫头挟制不成?” “便是这样。也须得请涵姑娘过来,毕竟这丫头也是从靖国公府出来的。要不姑爷会怎么想。”朱妈妈虽如此说。却是存着寒碜涵因的心。 薛凌华一想,郑钧早上刚提了栖霞一句,她便撵人,郑钧岂不是会觉得她是妒妇。也只好点头答应。 故柳便把涵因请了过来。 涵因早听见那头的动静,不过现在嫂子是当家主母,她并不想为了个丫头和她冲突。 来到主屋,见栖霞泪流满面的跪在地上,问道:“这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又要撵起人来。” 薛凌华冷笑:“国公府调教的好丫头。”涵因听她说话如此之冲,心下便有几分不悦,但事情的前因后果还不清楚,也只好耐下性子来细问。 新桃把事情说了一遍。 栖霞匍匐到涵因跟前,哭道:“姑娘认得我也不是这一两年了,我何时做过这样事!” “你先别哭,有话好好说,难道嫂子还会冤枉你不成。”涵因捡了个凳子坐下。 栖霞便抽泣的说自己把衣服送过去的时候,前前后后又查了两遍,就连针脚都细看了,觉得没问题就送了过去,是新桃接的东西,当时也没说有问题,她便回去作另一样,还没半日新桃便找来了。 说完,又哭道:“姑娘,我真的没有弄坏奶奶的东西,求姑娘给我做主。” 薛凌华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敢嘴硬。我本不想与你计较,谁知道你竟是仗着靖国公府出身挟制主子,我断不容你。” 涵因一听,敢情这是有意敲打自己呢,却并不放在心上,笑道:“嫂嫂莫气,不过是个丫头,什么出身不出身的,再高能高得过主子么。” 薛凌华冷笑:“亏得妹妹是个明事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容不得人呢。” “怎么会,嫂子这是多心了,薛家也是名门大族,想必嫂子不容下人不守规矩,当然也不会随便冤枉人。” “这是自然。”薛凌华听涵因没有和她争持的意思,气也顺了些。 涵因先仔细看了那料子,又不厌其烦反复的问几个丫头交接的时间、进出门的时间、发现破洞的时间,之后又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在房间中溜达着,随手捡起一旁的针线篓子,似是随意翻检,后放下,又拿起那衣服,看着破损的地方,说道:“这花色倒是罕见。” 新桃有些得意的说:“那是自然,这料子是我们老太太找了那边最好的师傅单定下的花样纹路,用特定的针法织的,蚕丝也是最好的玉蚕丝,每年也不过出产二三两原丝,只织了这一匹。先时在家里就被亲戚家的姑娘们分了不少,好歹就下这一点,谁想到……” “那有没有可能之前不当心,被刀箭利器划伤了,栖霞裁剪的时候没发现,这会子穿了,一抻拉就扯出口子来。” 薛凌华以为涵因故意偏袒。满脸不悦,犹未说话,新桃先抢了话头:“姑娘这么说倒成了我们的不是,实话跟姑娘说了吧,这缎子名贵,之前就收的好好的,拿出来之后就直接给了栖霞。要说这东西挨着剪子也是在栖霞这里,我拿起来的时候还怕指甲尖利挑了丝,万般小心的,怎么还会拿剪子碰它。这种事是万不可能的。” 涵因笑了笑,并不因新桃的语气气恼,拿起那针线篓中的剪刀。又翻了翻,捡起几小的一片碎布笑道:“那许是我眼花了,这剪子上沾的线不就是这个颜色的,上面还有些金线,我看这里面的碎布都没有这个颜色的。也没有洒金的料子,还有这小片碎布不就那件衣服上的么。” 衣服今天早晨才交接过来,事情发生的又急,涵因仔细问过时间,便猜想动手的人来不及处理留下的线头、碎片,因此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她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这些东西的,也已经做好了把栖霞带离郑钧身边的准备,不过此时发现了这个。算是掌握了主动了。薛凌华家里人口简单,又是武将家族,身边的人并不擅长内宅的阴谋诡计,这才让她轻易瞧出了破绽。 薛凌华闻言一愣,见涵因递给她观瞧。接过去一看,可不是这样。一下子脸涨得通红,咬着嘴唇问道:“新桃,这怎么回事?” 新桃也傻了,一时间无以应对,看着薛凌华:“这……这……姑娘,我没有故意陷害她……”她吃惊不小,随口按了从前的叫法。 薛凌华气的手抖,站起来恨声骂道:“没脸的丫头,作弄这些个事!你们伺候我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我最恨背后弄鬼的人。”她是武将之女,向来最不屑这种内宅的阴谋伎俩,她虽然有打压栖霞的想法,但心腹丫头搞这一套,却是大大的犯了她的忌讳,更何况气势汹汹的把涵因找来,结果涵因三言两语就逆转了形势,面子上登时就挂不住了。 涵因忙把她按住:“嫂嫂息怒,丫头们不留心做错了事怕责罚也是有的。” 回身又对几个丫鬟说道:“这次的事不管有没有你们的份,交接不严都是你们的错,否则是谁的责任一查便知,往后你们可都仔细了,凡交接东西都用簿子记上,签上名字,不会写字就按手印。谁也别心存侥幸,做错了事就想往别人身上赖,好了,都先出去吧。”她虽是训丫头,却是话里话外意指薛凌华不会管家,薛凌华理亏也只得低着脑袋不出声。 丫头们行礼退了出去,朱妈妈本来也要跟着一起出去,却被涵因叫住了。 涵因坐在薛凌华跟前,笑道:“嫂嫂刚嫁过来,陪过来的丫头,和这里的丫头有些个摩擦也都正常。嫂嫂敲打敲打就好了,何必大动干戈呢。二哥是个念旧的人,和嫂嫂是从小的情分,非同寻常,相信嫂嫂也能感觉得到,二哥是真心待嫂嫂。” 薛凌华想起郑钧对她一往情深,只觉得万种柔情,一时间气也平了,此时又羞又愧,见涵因笑吟吟的看着她,嘟囔道:“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呀。” 涵因趁势拉住她的手:“嫂嫂没嫁过来的时候,我们可没少听哥哥念叨嫂嫂。” 薛凌华满脸绯红,别过脸去不说话。 涵因说道:“嫂嫂知道二哥的人品,并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收栖霞,一是此乃舅舅、舅母一番心意,所谓‘长者赐,未敢辞’,二是看了栖霞这么长时间,知道她是个稳重知礼,又念她这么长时间忠心伺候,才从那边搬出来的时候带了过来收了房,她是万不敢托大以奴欺主。因此嫂嫂尽管放宽心管家,也不必顾忌我或者舅舅家那边。只是一点,嫂嫂如今是一府主母,行事不比从前是姑娘的时候随意,阖府大小丫头的命也都在嫂嫂一念之间,子曰‘不患寡,患不均’,嫂嫂往后处置事情能够一碗水端平,多方采信,自然就不会有人不服了。妹妹也知道嫂嫂辛苦,但望嫂嫂念在和哥哥的情分上,多担待些。” 凌华也知道自己有些太急躁了,这才刚刚进门几天,就打发人,也的确说不过去,也只得挨涵因的教训,低头道:“妹妹,你说的是。” 涵因笑道:“嫂嫂,妹妹没有借题发挥压制嫂嫂的意思,只是妹妹将来终归是别家的人,往后这一大家子都要托付嫂嫂照顾,我是一番好意,嫂嫂可千万别多心。” 凌华心里感慨,涵因也是个姑娘家,还比自己小两岁,做起事来却色色周到,之前自己不查,被她拿到了把柄,原以为她会趁机排揎讥讽,没想到却是这一番入情入理的话,倒不好意思再计较,笑道:“妹妹的心我怎么会不知呢,若妹妹是那样的人怎么会痛痛快快把一应管家、理财的事交出来,我刚来,难免失于周全,这件事本就是我失察,若是反怪妹妹,倒显得我小气了。” “嫂嫂不怪罪我就好。”涵因笑道,想了想又说:“我那边还有些活计要做,若不然,叫栖霞先到我那里几天。” “我知道妹妹是怕我为难,不过这件事我已经想明白了,还叫她在这儿吧,妹妹有什么活计就拿过来让她做就完了。这件事情本就是我的责任,我也该给府里人一个交代,便是我的人作怪,我也是不能姑息的。”凌华脾气直,气来的快,认错也干脆。 “这件事随姐姐处置吧。”涵因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头对朱妈妈说道,笑中却带着寒意:“妈妈跟着嫂嫂过来,想必也是受了亲家太太重托的,嫂嫂刚管家,多少有些不趁手的地方,妈妈是办老了事的,以后哥哥们升了官职,家业大了,仆妇丫头也会越来越多,妈妈少不得要帮衬着你家奶奶管理府中的事务,往后遇到这些事应该多提点才是。” 涵因看到朱妈妈始终一言不发,疑心她不是不知道真相,而是默许下面人作怪,把栖霞挤走,好让凌华少一个威胁,这些个老妈妈,最好作弄生事,因此她说这番话是敲打朱妈妈,要帮着凌华,而不是和丫头们一起拉帮结派。 朱妈妈心中一禀,忙站了起来,点头称是,暗里却是满心抱怨。 涵因又和凌华闲话了一会,便回自己院子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赶人 求推荐,求粉红 涵因回了屋子没多久,栖霞便过来了,一进屋就给涵因磕头:“多谢姑娘救我一命。要不栖霞可要冤死了。” 涵因让慕云把她扶起来:“你不用谢我,这次的事情你虽然冤枉,但也有不是之处,你可知道?” “这……请姑娘明示。”栖霞蒙在那里。 涵因让她坐下:“你只觉得冤枉,却不想想,一件衣服,怎么竟能惹得嫂嫂大怒,非要把你撵出去。” 栖霞哭道:“新桃存心挑唆生事,我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可我却听嫂嫂那意思,竟是恨你抬出靖国公府来压她。我也听沁雪刚才说了,你之前和新桃吵架,也常时不时提国公府的规矩,可你要知道,这里不是国公府,在这里当家的是薛进的女儿,你把国公府挂在嘴上,她听在耳朵里又是什么滋味,必定以为国公府来的一应旧仆不服她这个主母。若是我也必拿你做法,震慑住其他人。”涵因见她还不知道自省,只一味怪别人,也只好把话说透。 栖霞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低头道:“姑娘,我再不敢了。” “你也是在大太太和大表哥跟前伺候过的,都说你稳妥懂事,如今怎地这般浮躁了?我知道哥哥新娶了嫂子,这些日子冷落了你,新桃、故柳也夺占了些你的地位,你心里未免不忿,你自己虽不觉察,态度上却不自觉流露了出来。”涵因喝了一口茶,看着栖霞。 栖霞被涵因说透了心事,也觉得惭愧:“姑娘教训的是。” 涵因吁了一口气,说道:“哥哥虽然一心都在嫂嫂身上,但也是个念旧的人。嫂嫂长在西北,自小学武,并不像别家的奶奶那般一肚子弯弯绕,你只要小心侍候,也不会那你怎样。你与其跟人家挣这口闲气,不如肚子挣点气,等嫂嫂怀上了,自然有你的缘法。别的都是其次,生了儿子才真算是有所依傍。我看你也是个通透人,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且回去吧。若是再像之前那般不知深浅。下次我也救不了你了。” 栖霞唯唯称是回去了。 祈月说道:“姑娘何必搀和这事,说不定是她们主仆合演的一出戏,姑娘坏了她们的事。指不定怎么记恨姑娘呢。” 涵因半卧在榻上,半带着慵懒的口气:“我何尝不知道呢,只是栖霞毕竟是舅母给的人,收房的事那边府里也都知道,撵出去、发卖了都不好。舅母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别扭。若是我那嫂嫂是因为脾气直爽,不愿意受下人挟制,那还好办,我就算得罪了她,她也未必放在心上。若真是为了算计个丫头。不顾两府的情谊,那心胸可就太窄了。得罪也只能得罪了,为了内宅的安稳。往后还少不得再敲打她,内院折腾不要紧,万一影响了哥哥们的仕途才是麻烦呢……家和才能万事兴啊。” 主屋里,涵因走了之后,薛凌华沉下脸来。对着朱妈妈问道:“妈妈跟我说实话吧,这是怎么回事?” 朱妈妈老脸一红。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个……老奴也不是很清楚。” “妈妈到现在还想跟她们一起糊弄我。打量我真什么都不知道么。东西是今天早晨交过来的,新桃接的东西,后来她和我一道去送夫君,屋子里头只有你和故柳。东西既然是在咱们这弄坏的,不是新桃就是故柳。新桃这丫头我知道,性子虽然招摇些,却没那个城府,今天她那么激动,根本不像作伪。那捣鬼的自然就剩一个人了。”薛凌华性情虽然直了一些,却并不傻,涵因话里话外的暗示,加上平素对这些人的了解,让她没费什么心思就猜了个大概。 朱妈妈低下头,叹道:“其实……其实也是为了姑娘好,想替姑娘除掉那个祸害……” “为了我好?”薛凌华听她这么说,心头火起,连带之前在涵因面前丢了面子的气也一并撒了出来:“和故柳一起捣鬼糊弄我是为了我好?妈妈一直在母亲跟前,大概不清楚我的脾气,我向来都是自己的事做主,并不需要什么人替我主张。妈妈要是真为我好,就记住自己的身份,守住自己的本分。” 朱妈妈被训了个面红耳赤,她原先在薛夫人身边不大得志,后来原本一直跟着薛凌华的妈妈病故了,薛夫人也没再安排别的人,这次薛凌华出嫁她就请缨前来,想着新姑爷家虽小,倒也是一府的管事。恰巧薛夫人担心女儿吃亏,想叫个老成有经验的婆子跟着,便同意了。 这回被如此说,心中不服,嘟嘟囔囔:“在太太跟前那么多年,也没受过这种话,我一心为姑娘打算,想不到老脸都丢尽了……” 薛凌华大怒:“我不在丫头面前训你,已经是顾了你的颜面,你老要是自己不要尊重,也别怪我不顾你是家里的老人儿。” 朱妈妈的一篇牢骚登时噎了回去,方才意识到,薛凌华虽然年轻,却不是她能轻易摆布的。 薛凌华又冲外面说道:“新桃、故柳进来。” 故柳一进门便跪下:“姑娘要罚就罚我吧,这事是我做的。刚刚涵姑娘在,奴婢不敢应承,但奴婢绝不会有意诓骗姑娘。” 看着这个从小陪她到大的老实丫鬟,凌华不觉有些痛心:“我知道你是一门心思为我好,可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我不处置你,又如何服众呢。” 故柳磕了个头,哭道:“姑娘愿打愿骂,奴婢都受着,只是别赶奴婢走……看在我跟了姑娘十年的份上……姑娘别赶我走……” 新桃也哭着跪下:“姑娘您就饶过故柳吧,我们再不敢的……” 薛凌华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说道:“起来吧,故柳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就罚下了,以后再不准这样胡闹。待会你们两个一起去跟栖霞认错,如果知道你们不肯诚心认错。那就别再见我了。” “是,姑娘,奴婢们给您丢脸了。”新桃、故柳说道。 “我打算过阵子给栖霞开脸,把她抬成姨娘,这事也算是对夫君和小姑有个交代,往后不许你们无缘无故招惹她。”薛凌华把牙一咬。 两个丫头大惊:“这都是我们的错,姑娘何必委屈自己。” 薛凌华摆摆手:“别说了,就这么办吧。” 薛凌华倒和涵因亲近了起来,也认识了时常过来看涵因的杜筱。常和她们一起品茶聊天。府里的事情也经常和涵因商量。 涵因暗暗观察了些日子,觉得这位嫂嫂的确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那种人。故而也肯真心待她。 薛凌华从小跟着母亲理家,上手倒也快,这一年的中秋节。便是在薛凌华的操持下办的,一小家人热热闹闹,薛凌华陪嫁过来的人和这里原本的人也因此熟悉了不少。 自从薛凌华进门,人多了起来,院子也显得狭小了些。 朱妈妈消停几日。又开始看霄云不顺眼,以为他是郑钧的门客,可是却占了偏院。姑娘带来的偏房尚且在外面租住房子,他一个人就占了那么多间房子,还有丫头伺候,言语间就夹枪带棒起来。还大声在院子里面嚷嚷,生怕那边听不到似的。 涵因听着这话不像,却并不去管。霄云在这里虽然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但是他却是个定时炸弹,万一哪天翻起脸来,这一家子的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到底霄云什么想法,正好借朱妈妈试探出来。他若是对自己家别有用心。就一定会赖在这里不走。 没想到,霄云很快就向郑钧告辞了。郑钧再三挽留,不想他去意已决。 涵因听说他这就要走,想了想决定还是去试探一下。 “刚刚听说公子要走,可是在这里受了怠慢?哥哥新婚,家里忙乱,未免有些不周到之处,请公子担待些。”涵因表情很真诚。 霄云一笑:“我不过借住此处一段时日,叨扰这么长时间已经很是过意不去了。” “可公子这么快要走,越发显得我们待客不周了。何况公子不是有事要办,不如事情了结再走不迟。”涵因接着挽留。 “其实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之所以留在这里,是称了姑娘和贵兄的好意,觉得有些人可能会对你们不利,因此留下观察些时日。”霄云表情严肃了起来。 涵因垂目思索一番,做出恍然状:“公子是说那天夜里到我家来的毛贼?” “正是。” “难道公子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涵因惊讶状,这倒有一半是真的,只是没有表现得那么夸张。 霄云点点头:“他们的确不是一般的毛贼,而是内卫,虽然他们只穿着黑衣,也没有身份标识,但武功路数我还是能觉察出来。而且你家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 涵因此时倒有些搞不清楚霄云什么路数了,只好低头不语。 霄云看了一眼涵因:“我知道长公主是你家被抄家的幕后黑手,刘锦是她的心腹,之前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一个老妈子下手,后来朝廷派人来查问张妈妈,我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我心中疑惑,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把长公主的旧势力一网打尽,替你大哥报仇,为什么让张妈妈说谎,白白放弃了这个好机会。” 涵因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让眼中蓄满泪水:“我何尝不想让大哥大仇得报,开始也以为是韦建昌,直到最近才知道长公主是我家的大敌。公子可记得那日我叫你去毓华楼接我。其实那天就是刘锦使计把我骗过去,拿着构陷哥哥的材料威胁我,我才明白,长公主才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刘锦跟我说若是他不好过,也要叫我们一家陪葬。 我知道,若是二哥、三哥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但我却不能让他们这样。他们是父亲仅有的一点血脉,若是和刘锦硬拼,那我们家门就再没机会复兴。况且长公主已经死了,那段恩怨也便结束了。我只希望哥哥们能够平安康泰过一辈子,而不是陷入到仇恨和杀戮的怪圈中去,毁掉自己的一生。冤冤相报何时了。霄云公子可能明白涵因的心?”她这话半是解释,半是有意无意的劝霄云。 霄云听了这话愣在那里,喃喃自语:“冤冤相报何时了……哈哈哈哈……可笑我一个男儿还不如一介女流看的透彻。” 涵因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见桌上有酒,给他倒了一杯:“若公子不弃,能不能告诉涵因,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世,又如何对长公主的部下这么清楚。” 霄云接过酒,一饮而尽:“姑娘怕是想不到,我和你家的大仇都是长公主。我就是当年被长公主灭门的裴邈的儿子。”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误解 ps: 感谢蹊跷叶子同学为我投粉红票~~继续求粉红求推荐(*^__^*) ! “被……长公主……灭门……?”涵因一愣,心想他说的怎么不是自己家,旋即明白了,当年裴氏一族是她亲自出面下的手,而郑伦则是躲在背后的。因此世人多认为长公主为了报当年被休弃之辱对裴家下的手,时隔十多年,知道此事内幕的也都死的差不多了,因此霄云把目标指向长公主也是正常的,而郑家表面上是受韦建昌迫害,但刘锦这次动作这么明显,霄云自然也会察觉,因此觉得他们兄妹和他同病相怜。 涵因试探着问道:“那敢问霄云公子此番是来报仇的么……” 霄云又倒了一杯酒,流露出一种哀伤而绝望的眼神:“姑娘可以正大光明的去恨去报仇,而我……呵呵……怕是连这个资格都没有……” “此话怎讲?”涵因很是迷惑,以往她推断事情都能猜个大差不差,唯有霄云,明明都猜出了他的身份,偏偏有许多事出乎她的预料,让她种种推断都落了空。 “长公主是我的母亲……”霄云看了涵因一眼,带着自嘲的口气笑道:“你想不到吧,我的母亲因为恨父亲背信弃义,灭了父亲满门,独独放过了我。我连恨都不知道该恨谁。”他将那口酒一饮而尽。 “啊……”涵因太过吃惊,倒吸了一口气,大脑一片混乱,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长公主……是……” 许是憋在心里太久,霄云一口气说出来,倒觉得轻松了很多,笑道:“没错。我这次就是为了查身世而来,这么些年了,知道当年事情的人早死的死、走的走,留在这里的裴氏,大多是后来到这里的,幸好我们这一支的族谱被留了下来。前些日子我去找了族叔,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涵因听了这番话,才明白过来,当时自己杀裴邈后,为了从郑伦手里保住他和杨嫣唯一的儿子。所以悄悄派人把族谱改了,将那孩子改在自己名下。杨嫣在嫁给裴邈的时候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嫁过去没多久就生了孩子。而且。那时裴家在京的人几乎被屠戮殆尽,知情的人也没剩几个,如今过了十多年,就连裴氏宗族里的人怕是也说不清楚了。因此才会让霄云产生这样的误解。 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饶是她经过多次大起大落。此时心头也泛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就是所谓的认贼作母么。 想到这里,涵因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庆幸,又带着些许对命运无常的感慨,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她的手按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呯呯”乱跳的心平静下来,声音却止不住有些颤抖:“那公子打算怎么办呢?” 霄云不疑有它。以为自己的身世太过复杂,把涵因吓到了,冲她笑笑。摇摇头:“我该走了。” “公子若是听到有什么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得罪了公子,请务必见谅,我一定会好好教训她们。” 涵因还有很多事没搞清楚,现在根本不想放他走。赶忙出言挽留。 “呵呵,姑娘误会了。我霄云岂是那种在意别人眼光的人。我母亲是你家的大仇,我又怎么好意思在你家继续住下去。你们兄妹若是想要报仇,我也愿意引颈就戮。”霄云的眼中满是忧伤。 涵因忙说道:“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了,何况公子你在外这么多年,也是刚刚知道自己的身世,长公主做了什么,你又怎么知道呢,若是因此要找公子报仇,岂不是太无理了。不光是我这么想,就算是我哥哥知道了,我也可以担保,绝不会把仇移到公子身上。” 霄云扯出一抹笑容:“我知道你们一家都是明理之人,不过,刘锦此番受了打击,老实了不少,但之后少不得会想起我对付过他四个手下,必定会来查我,说不定会给姑娘和你哥哥带来麻烦,其实我早就想走了,只是你家最近事情多,怕有人捣乱才多留了几日。现在眼看没什么事了,我也不宜留在这里了。” 涵因忙找了个借口劝道:“可……沈瑶姐姐托付我们照顾你,她说不定过些日子还要回来,若是找不到你,岂不麻烦?” 霄云想了想说:“我还会留在长安一段时间,搞清楚我母亲的事情。我这些日子也隐约听说母亲之死也大有蹊跷。” 涵因自然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不过看着这突然多出来的儿子,也让她觉得心里怪怪的。 “霄云公子是否有落脚的地方,沈瑶姐姐若回来了,又怎么联络你?”涵因问道。 霄云想了想:“等我找到落脚的地方,再来通知你吧。到时候你替我转告她即可。” 涵因笑道:“其实倒有个地方,霄云公子莫嫌弃。之前奴家在城郊买的庄子,离城大约十里,原是杜胤的别苑,房舍都是现成的,也有一应管事、佃户在那边,若公子不弃,不妨暂住在那里,若有什么事情遣人通传一声便行了。只是庄户人家,难免伺候不周全。” 霄云思索一会,点头道:“也好。”对于他这样有武功的人,这个地方并不远,反倒是清静,行事方便。 涵因回过身,吩咐盼晴去找李谛,交代安排霄云住在庄子上的事,却见她呆呆的望着霄云,似乎沉浸在霄云悲怆的眼神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涵因叫了两次,她才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涵因望着盼晴出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二天,霄云走了,中午的时候主屋那边却闹了起来。 原来,朱妈妈听说那边霄云已经搬走了,便谋划着想占了那边的院子,正跟薛凌华磨叽。 “姑娘,那边的院子已经腾出来了,您看多了这么大一块地方白空着,不过老奴搬过去。也省的跟这帮小丫头们抢这厢房。再说那个院子也要有人打理。”朱妈妈谄媚的笑着。 新桃正嫌朱妈妈唠叨多事,正好朱妈妈搬走,自己和故柳可以住整个西厢房,也跟着撺掇:“是啊,妈妈年岁大了,也该有处自己的地方。” “那也不行啊,我这边才两个大丫头,小姑子那边有四个,还不是一样挤在一个院子里,要说挤不下要搬。也应该先让那个张妈妈搬过去才是。”薛凌华知道她算计这个院子好长时间了,只是不愿意搭理他们。 朱妈妈一听干笑两声:“我是跟着姑娘过来的,已然是这家的。那涵姑娘将来要嫁到别家去,张妈妈也要陪过去,何必搬来搬去呢。” 新桃笑道:“姑娘现在也就两个丫头,之后还得填补人进来。” “填补什么呀,咱们家也没多少活计做。外面有几个小丫头也足够了,夫君的职分田能有多少,还得要俭省为主。”薛凌华想了想家里的账册,还是挺满意现状的。 只听新桃说道:“那也没有伺候哥哥嫂子的是两个丫头,伺候姑娘的倒有四个,这又是什么道理。” 朱妈妈也说:“是啊。就算未出阁的姑娘娇贵,也没有丫头翻倍的道理。” 薛凌华微微有些心烦:“妈妈絮叨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意思。您老回去吃酒吧。别总为这点小事操心了。那院子就先空着吧,我想着家里也该有个客房,要不亲戚朋友来了万一要歇在这,每个地方住可怎么好。” 朱妈妈犹不甘心,嘟嘟囔囔出去了。回去叫小丫头准备了酒菜。一边吃,一边犹自不忿。便多喝了几盅,吃得半醉,出来上茅厕。 刚走到院子里,正巧一个涵因院子里的粗使小丫头匆匆忙忙的往前面走,不小心差点撞到她身上,她虽然闪了过去没有撞到,心里的火气“腾”的一下子冒了出来,抓着那小丫头道:“瞎了眼的小蹄子,赶着投胎去。” 那小丫头甚是伶俐,忙笑道:“没看见您老,我忙着给祈月姑娘办事。”说完便要跑。 朱妈妈一听气顶了上来了,又想到那日白白被涵因教训一顿,心中早就憋着这股火,此时吃的醉醺醺的,越发顾不得了,故意大声骂道:“也不知道哪的规矩,仗着自己在姑娘跟前有几分体面,也当自己是个人,整天吆五喝六的摆排场,支使这个呼喝那个,我‘呸’。” 那小丫头笑道:“你老要骂谁就去骂谁,可别拉扯我。”说着拽开朱妈妈的手,一溜烟跑了。 朱妈妈只道涵因不过是个腼腆大姑娘家,上次借着事情敲打她一番,到底也没把她怎么样,想着一个姑娘家到底还得仰仗着兄嫂,这次趁势把她的得力丫头压服,自家奶奶就算怨她多事,好歹找回了上次的面子,也不会十分责怪她,心里越发没了顾忌,嚷道:“一个大姑娘家,成日家派人去外院管事那里打混,存个什么心思,打量我不知道呢。” 祈月正站在院子里,等那小丫头去李谛那里拿这个月稻香村的账册。听朱妈妈站在院子里头拿她煞性子,心里便存了气,只是不想计较。又听朱妈妈说话越发不像,竟然暗指她不守规矩,冷笑道:“我只听主子的指派,事事光明磊落,到不知道妈妈存了个什么心思,昨儿个挤兑走了霄云公子,今天又来挤兑我。也挤兑不出您老的棺材本。” 朱妈妈听祈月伶牙俐齿,又听见不知什么地方隐约有笑声传来,只当是笑话她的,越发怒气攻心,不管不顾的在那里大声嚷嚷:“吃喝都不是自己的,还当是正经主子么,你也配使这么些个人。现在不比先时了,吃的、用的都是家里的,还摆什么国公府的谱。”她嘴上骂祈月,却指桑骂槐说的是涵因 祈月一听那意思暗指自己姑娘,便隔着院子冷笑:“我们吃谁的喝谁的的也犯不上您老管,也不是吃您的。您老自己有吃有喝就好好受用得了。” 薛凌华初时还以为是丫头们一时间言语不和拌嘴,听到这里也觉得朱妈妈说话不像话,忙出来了:“妈妈酒喝多了,还不回去睡着,新桃,快扶妈妈进去,别让她上外面来撒酒疯。” 新桃虽然张扬,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妈妈该说的话,忙赶过去,把朱妈妈连拉带拽扯会房里去。 凌华一回身,涵因不知什么时候从院子里出来了,正站在她身后的回廊上。 见涵因脸上并无怒意,却沉得像一汪冷水,忙笑道:“妹妹别多心,朱妈妈喝多了……廊子下风大,秋天了,别吹着,进屋说话。” 涵因跟着凌华进了屋,冷笑道:“我自然不会多心,也误会不了什么,嫂子待我如何,我自然是心里有数,只是这话让旁人听到,还以为是嫂子的意思,没的让嫂子白担了这个恶名。” “我要有那个心,真真天诛地灭了。她是个不省心的老货,当初我母亲本不打算让她跟过来,她家是薛家世仆,仗着三四辈子的老脸死求跟了过来,如今倒不好打发她走。妹妹莫气,嫂子给你赔不是了。”薛凌华亲自端了一杯茶过来。 涵因也不客气,接过来喝了:“嫂子虽不这么想,我也没有白白让人说嘴的道理。我多出来这两个丫头,是长辈所赐,没有打发的道理,她们又是内屋里的丫头,也没有发去做粗使的道理,但是哥哥嫂嫂才有两个伺候的,我若用四个也的确不像,因此我想,多出来这两个,也不用家里出钱,我自会归到自己的账上。” 薛凌华听她如此说,更觉得愧疚:“这怎么好,叫你哥哥知道了,还以为怎么样了呢。”她知道郑钧很爱护这个妹妹。 涵因笑着摇头:“也不会怎样,一来哥哥不管帐,二来就算知道了,就说是我的意思,没的妹妹越过两个哥哥的。” 新桃回了屋子就听见涵因跟薛凌华说的话。涵因走后,新桃嘟囔道:“这涵姑娘到底有多少钱啊。” 薛凌华瞥她一眼,怒道:“人家有多少钱是人家的事,我看你和故柳小时候一个淘气一个老实,却都是好的,怎么到了这一个个都动气歪心思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执迷 求推荐,求粉红~~~~ “姑娘,这些日子,奶奶身边的新桃好像总鬼鬼祟祟的往咱们院子里探看。”祈月悄声对涵因说道,涵因看着窗外,新桃跟院子里的小丫头说话,眼睛却很是不老实的四处乱扫。 涵因挥手招来盼晴:“盯着点她。” 又吩咐慕云:“往后,屋子里面不能空人,尤其是有人来的时候,更要看住了,别少了什么东西,更别多什么东西。” 正说着,沁雪走进来笑道:“姑娘,二公子派小厮安和传信,说昨天晚上贤妃娘娘产下一个小皇子,今天诏喻天下,普天同庆呢。咱们家大喜呢。” 涵因猛地抬起头:“小皇子是么……”十月天气寒冷,屋子里面已经生了炉火,暖腾腾的,涵因还是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 沁雪见姑娘眼神不对,又看看旁边的慕云和祈月,没一个人有高兴的表情,沁雪忙收住笑容,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是……小皇子。” 涵因挤出一个笑脸,心却在一个劲儿的往下沉:“那真是大喜事,慕云帮我备份礼给舅舅家送去。” 慕云刚要答应,涵因却说:“哦,不对,我糊涂了,现在有了嫂子,也不该我来送,你把我前些日子绣的‘喜得贵子图’交给嫂子,教她给靖国公府送贺礼的时候一并送过去。” 今天靖国公府阖家恐怕都要进宫谢恩了,昨天晚上他们就应该已经知道消息了,可是到了这会儿都没想起来给自己家传个消息。 涵因嘴角漾满讽刺,果然不用的人便都朝后了。 过了两日,郑钧收到靖国公府请帖,为了庆贺小皇子诞生,设宴邀请亲朋好友一聚。 内院的宴席设在后花园临水的一座小楼。正值十月。菊花满圃,亭台水榭掩映其中,其上歌女舞姬,轻歌曼舞,席上美食佳肴,应有尽有,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好一派富贵繁华的太平盛景。 涵因一袭宝蓝色底白色缠枝牡丹上襦,六幅水蓝底勾白色卷草纹罗裙。水蓝丝绦,靛青描金披帛,配上雪一般的肤色。在一众穿红饰金的贵妇、姑娘中,显得格外惹眼。她年纪日增,眉目也渐渐长开,仪态庄重,落落大方。眼波流转间却渐渐带着一股女子的妩媚之气。 她一进屋子,便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老太太一见她便笑道:“好孩子,快来,好久都不见你了。” 涵因乖巧的走过去给各位夫人见礼,不露声色的观察着。李宁馨的母亲李夫人就坐在大太太的旁边。看见涵因,开口笑道:“真是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旁边即有贵妇跟着笑道:“啧啧。竟是跟当年荥阳郡夫人的气度是一样的,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老太太拉着涵因看了又看:“真是长大了,哎。你母亲在天有灵看见你如今成了大姑娘……” 大太太忙劝道:“老太太,大喜的日子,您可不准伤心。” 老太太一笑:“让各位见笑了,我这个外孙女最是孝顺的,如今不在我跟前。未免想念了些。” 李夫人笑道:“老太太想外孙女是自然,更何况这么好的孩子。自然是放心不下。将来有了好人家,老太太,您就不用操心喽。” 涵因低着头做娇羞状,心里揣摩着老太太这番话的意思。 好在被人当动物看的时间不长,一众贵妇的目光又转向新媳妇薛凌华。薛夫人也来了,见女儿一切安好,也放心了不少。 涵因跟老太太寒暄几句便去找聚在一旁说话的姑娘们,薛凌华则和媳妇们坐在一起。 李宁馨、萧若华拉着涵因亲亲热热的说话。皓宁则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神态。 怕宾客冻着,屋内燃着好几个火炉,涵因略吃了两杯酒,便觉得这里燥热非常,连悦耳动听的丝竹之声都变得尖利刺耳,找了个借口,从席间出了来。 走到湖边,树上的叶子随风飘落,吹着彻骨的冷风,才觉得头脑渐渐清醒起来。 她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冲这边过来了,原来是萧若华的母亲在和一个虞侍郎家的大儿媳妇虞大奶奶说话,这两个人她都认识,刚想出去打招呼,那两个人却停在那里不走了。 虞大奶奶是萧夫人的侄女,跟萧夫人很是亲密,只听她说道:“姑妈可要赶紧作主意,是把妹子嫁给哪个。太皇太后在,还好说,万一老人家有个头痛脑热,岂不耽误了。” “可总得看他们家的意思。我每每一提这事,那个温氏就顾左右言他,打量我不知道她心里盘算什么呢。”萧夫人满脸不满。 “依我看,崔皓轩恐怕是不行了,你看李夫人那志在必得的样子,现在就剩一个崔皓辉。”虞大奶奶哼了一声。 “这靖国公府什么了不起,谁家的姑娘都想往这里塞。”萧夫人冷笑:“之前的时候他们家的娘娘指望着泰王,就想把那郑家小姑娘娶回来做大儿媳妇,现在贤妃生了个儿子,就把人家扔到一边去了。” 虞大奶奶笑道:“别高兴的太早,我听说贤妃怀孕的时候就不大好,这孩子虽是足月生下来的,却瘦的跟着小猫崽子似的,贤妃娘娘也紧张的要命,每天恨不能都把太医叫去探看一番,能不能活还两说呢。” 萧夫人皱眉道:“那他们家还是很有可能把那郑家小姑娘娶进门了。” “谁知道呢,要看这孩子怎么样,还得过了百日,不过我看李家可等不了那么久,他家让二儿子娶郑家小姑娘也是可能的。所以我说姑妈要快点拿主意定下来。”虞大奶奶劝道。 “皓辉那孩子人品虽然不错,只是从来不在念书上下功夫。若华嫁给他未免委屈了些。”萧夫人叹了一口气:“要我说何必非要嫁到这样的家来,他们家眼高于顶,若华嫁进来也难免受气。可是老爷和太皇太后都一个主意,我也没办法。” 虞大奶奶往那边一看:“咱们出来够久了,回去吧。” 萧夫人便和虞大奶奶又回宴席了。 涵因从树影下出来,一边沿着湖走。一边思索着听来的消息。 她还真是希望那个小皇子一命呜呼,那样的话还有机会争取一下。毕竟靖国公并非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但现在靖国公就算要争,也不会再需要她这样的儿媳妇。李宁馨、陆寄悠甚至萧若华,不论哪一个都比她更合适,甚至娶她二叔家的女儿都更好些。 娶她不仅意味着借不上郑家的力量,还因为她哥哥是薛进门下,会被皇帝怀疑靖国公这个山东世家和薛进这个关陇世家要走到一起,这种对于皇帝来说绝对是一个让他警觉的危险信号。 而这种姻亲关系又太弱了,全牵于他们兄妹一线,当初崔贤妃只有泰王一个指望的时候。这种关系还有可能建立,而如今贤妃有了亲生的小皇子,靖国公完全没必要冒着被皇帝猜忌的风险。把这么重要的关系寄托在他们兄妹身上。因此,她现在完全是一块鸡肋。 那个小皇子要是死掉该多好,涵因不免恶毒的想,但也只能是想想罢了。曾经她做这种事情非常容易,整个宫廷都掌握在她的手里。然而如今。她虽然宫里有人,却不能够冒这个险。要是巫盅、诅咒有用,她还真想试一试,不过在她看来那种东西只不过是个笑话。她忽的觉得一丝悲凉,她什么时候竟沦落到跟一个刚出生的娃娃计较的地步。算了,何必……这不是她要走的路…… 涵因沿着小径走过去。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到了宴请男宾的地方附近。 涵因想趁着没人察觉赶紧回去。一转身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大哥哥。”涵因的脸没来由一红。心跳快了几分。 皓轩的笑容仍然那样温暖和煦,见了她,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妹妹是来找我的吗?” “只是好久没来了,随处逛逛。”说罢转身要走。 皓轩见她要走,顾不得许多。急忙拉住她的手:“我也很想念妹妹,只是最近家里事多。等一有空我便去瞧你。” 涵因抽回手,欲言又止。 皓轩见她神色有异,问道:“妹妹,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涵因摇摇头:“只是我风闻,舅舅舅母想要让大哥哥娶李家姐姐,有没有这回事?” 皓轩吃了一惊,旋即摇头,说道:“我已经向父亲表明了要娶妹妹的意思。父亲虽然没有当即答应,但也在考虑,妹妹某要听别人的风言风语。” 涵因听了这话,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她有些无法自控,双手紧握在一起,仿佛这样就可以止住颤抖,问道:“如果舅父、舅母反对,哥哥也会为我违背父母之命吗?” 皓轩郑重的点了一下头:“我一定争取到底。” 涵因心中百感交集,不由滴下眼泪:“有大哥哥这句话,也不枉……”剩下的话哽在喉中,再说不出来了。 远远的,听到皓轩的大丫头红绸在喊皓轩的名字,皓轩不舍的看着涵因。 涵因忙拭了泪水,强笑道:“快去吧,想必是舅舅要你去作诗呢。” 皓轩点点头,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妹妹保重。过些日子,我去找你……” 涵因望着那背影,只觉得欣慰愉悦之情溢满肺腑。 她不由想起上一世的那一天,她亲自下厨,做了满桌的好菜等着夫君回来。裴邈回来,看着她的眼神却充满了忧伤,她问他怎么了,他却不答,只让她倒酒,吃着她做的菜。吃到一半,他忽然猛喝了两大盅酒,之后跪倒在她的面前,哭着说:“熙儿,我对不起你……我只能同你和离……” 她手中的酒杯应声落地,她仿佛还记得那碎片飞溅的样子,她不肯相信,扑在他的身上,哀求他不要抛下她。 裴邈却咬牙掰开了她的手,说道:“为了家族,我只能对不起你。”说完,转身走了,留给她一个冰冷的背影。 “这算什么,山盟海誓么。”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涵因骤然转过身,竟然是高煜。一袭石青色八团花圆领长衫将他的面貌衬得越发有一种动心心弦的美感。 涵因不答,行了个礼,转身要走。 高煜拦在她的身前,冷哼道:“怎么,思嫁了?” 涵因冷笑:“你还是操心你自己的婚事吧,我听说你的好日子也近了。” 高煜无谓的勾起一个笑容:“你何必偏要嫁给他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就算你做了世子夫人,什么时候才能在这个家熬出头来。” “不劳高公子费心。”涵因冷哼一声。 “崔皓轩的话能有多少分量,我看你还是不要太天真了。” 涵因瞪了他一眼:“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说着推开他,沿着小路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高煜在她身后有些气恼的说道:“你是当局者迷。 第一百六十章 祭祖 ps: 求粉红,求推荐 高煜的声音如同魔咒,涵因快步走着,仿佛这样便能甩开这咒语。 涵因如何不知道,理智上,她想的再清楚不过了,但感情上,她却不由自主的拒绝接受,也许呢……可能呢……,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分析局势,更不想权衡利弊,她甚至祈求拿走了她上一辈子的权势的老天,求它大发慈悲,赐给她这辈子一份完整的爱情。她曾经信誓旦旦决不再命运面前低头,然而,再一次面对命运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依旧那么的卑微。 天气一天天凉下来,日头越发短了,涵因却觉得时间越来越难熬。皓轩自那日见到之后,就再没来过。六皇子的满月宴,宫里照例没有给涵因的旨意,仿佛太皇太后已经把她遗忘了。也没人提过崔皓轩的婚事,去过李府一次,李宁馨还是像往常一般待涵因热情而亲昵,只是掩不住的心事重重。 倒是稻香村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许多达官贵人也愿意派人来从稻香村采购些糕点。李谛便建议涵因在东市再开一家分店,档次更高,做的更精细,专门供给东市周围的贵人家。只是涵因人手不足,自己又碍于有了嫂嫂,行动便不如之前那般方便,有些顾虑。 不过杜筱听说这件事之后,毛遂自荐帮忙。涵因见她积极,况且大事上也无需她做主,便同意了。李谛专心于开分号的事,总号的琐事便被杜筱揽了过去。这个丫头做决断不成,但处置小事,倒很是有一手,李谛暗暗观察了几日。看她处事尚可,量她一个姑娘家也抢不了他的权,也便不那么提防她了,倒时常教她些做人处事的心得。 然而,这个冬天并不太平,十一月的冷风夹着冰雪呼啸而来,和它一起来的,还有突厥人。突厥今夏草原大旱,牛马在夏天就长的不好,入冬以后又遭到雪灾。牲畜死伤惨重,早忘了之前俯首称臣的奏表,又打起劫掠进犯的主意。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的是突厥联合起高丽一起大举犯境,一时间,边关战乱四起。高丽本在杨广时,被打了个国力凋敝,却奇迹般的没有被杨广征下来。杨广死了。他原本的第三次征高丽的计划也戛然而止。 后来,大隋虽在辽东一带陈兵,毕竟没有再打过。这也给了高丽喘息的时机。这两年,大隋境内灾害连年,高句丽趁机收服了周围的一些部落,扩张了地盘。便开始有了更大的野心,时不时在边境劫掠百姓,一直只是小动作不断。未敢有大的举动。这一次高句丽王则是不知听了谁劝谏,跟突厥人联合,想要趁火打劫。 边关形势吃紧,皇帝整天眉头紧皱,关注着战事。长安的贵人们也都失了宴饮作乐的兴头。连高煜的婚事都推迟到了明年开春。之前激烈的内斗暂时告了一个段落。大家虽然都小动作不断,借着战事安插自己的人手。但毕竟没有再闹到台面上来。 这一年的年关,所有人都知道不好过了。 郑钧虽然在军中,左卫的职责却是护卫京畿,因此还并不紧张。郑钦的翰林院编修也是个清闲职务。因此,到了腊月中,他们还是请到了假期,准备回乡祭祖。只是因年初刚刚请了回乡假,这一次就没办法有太长时间的假期了,时间甚是紧迫。郑钧、郑钦、涵因以及嫂子薛凌华一行急匆匆的赶路,争取在年关前赶到荥阳,在年末大祭的时候,入祠堂祭祖。 盼晴没有与涵因同行,她早在几日前出发,把她父亲的棺椁从坟地迁出,移往荥阳郑伦墓地附近,那里已经选出一块墓地,让她父亲陪葬在郑仁旁边。 走在官道上,常有驿马来回奔走。应该是边关传来的八百里加急战报。驿站的驿长跟郑钧、郑钦兄弟攀谈起来也多是眉头紧锁。战事一起,少不得要从民间征壮丁,来年的春耕又要怎么办呢。说起这些,每个人脸上都不免和天气一般愁云惨淡。 到了荥阳,本来还想住在客栈中,但族长一听郑钧一行人到了,马上派人来接到府中安顿。很是客气。 郑钧便带着自己的家眷一一拜访族中亲戚。郑氏族人众多,连续几日应酬,忙的晕头转向,记了名字却记不得人,好在礼数不差,没闹出笑话。郑氏一族人,对涵因三兄妹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原本郑钧兄弟打算趁此机会去管城拜访李湛。不想李湛早得到了他们的消息,亲自来荥阳拜访。 此时郑钧兄弟都住在族长家中。同为“五姓”顶级豪门,李湛这个刺史显然比上两任刺史更受族长的欢迎,况且崔李两家总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见李湛亲自过来,便在内宅设宴款待,叫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以及郑钧兄弟两个相陪,显然跟李湛很是相熟了。席间众人相谈甚欢, 李湛笑问郑钧:“怎么没见你们那位小兄弟。” 郑钧有些尴尬的笑笑:“什么兄弟,不过是舍妹胡闹,子玄兄见谅。” “哦,想不到令妹之心胸见识不让须眉啊。”李湛赞道,对族长说道:“之前流民涌入荥阳时提醒在下有人会伺机闹事,叫我提防,后来果然出了这样的事。幸得了提醒,在下有所准备,未出大事,说起来,在下还要好好的谢谢令妹。” 正说着,下人通传族长夫人带着一众女眷来了,不多时伴着嘻嘻哈哈的声音,女眷们进了宴席。 族长瞪了夫人一眼,小声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夫人瞥了瞥李湛,也不直接回答族长,朗声笑道:“我们这是家宴,李刺史和我们都是走的极近的亲戚,我家每次去长安,都要拜访他家太夫人,因此也不妨事。”又笑着对李湛说道:“说句托大的话。你母亲也算是我的世侄女。” 李湛躬身道:“是,母亲常念及您和祖母的情分,让我常来拜见,莫断了两家世交之宜。太夫人莫要称呼在下官职,请直呼名字即可,否则家母知道了,又要怪在下不知礼数了。” 族长夫人笑着对族长道:“可见人家并不是得了势便拿大的人。”又对郑钧笑道:“何况,李刺史算是你表哥,论理的也该叫你媳妇出来见见你位兄长。” 郑钧方笑道:“的确是这个礼。” 李湛抬眼看去,一众女子之中。他只注意到印象中还是清爽男孩妆扮的涵因,此时身着靛青底绣折枝梅绉缎上襦,配了六幅紫红罗地蹙金绣云纹罗裙。举止端庄,顾盼间流露出几分少女的娇媚,与上次见的机敏的假小子形象完全不同,一时间倒怔住了。 郑钧带着薛凌华上前见礼,他才忙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脑海里还盘亘着那一句柔柔糯糯:“表哥哥大安。” “久闻薛将军家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今日得见,李某三生有幸。”李湛打起精神应酬起来,笑着对郑钧说道:“贤弟文武双全,弟妹又是这等才貌人品,真是天设地造。慕煞旁人啊。” 族长夫人笑呵呵的插话:“子玄,你媳妇已经去了也有一年了,与其羡慕别人。不如再娶一位贤妻……” “你又来了。”族长说道:“怎么每次都念叨这点事,我们还要谈正事呢。” 族长夫人哼了一声:“就许你们有正事,难道婚姻大事不是正事。” 李湛尴尬的笑笑。 见夫人这样,族长也没什么办法,好在夫人只是白了他几眼。便回去坐下了。 族长不管夫人,说道:“来。咱们说咱们的。” 郑钧说道:“长安形势倒还算平稳,只是眼下突厥大兵压境,高句丽人竟和他们遥相呼应,前方战事不利,皇上竟然还不派薛帅出战,难道真要等到突厥大军打到长安来么。” 族长也一阵叹气,族中还有不少生意是通向塞外的,如此一来必定受到影响。 “皇上好容易把薛帅调回长安,必定是不肯轻易放回的。”李湛摇摇头。 郑钦说道:“听说子玄兄在军旅之中颇有建树,不如请柳相举荐子玄打那突厥人。” “我虽然有此意,但皇上知道我曾在薛帅麾下,恐怕也会有所顾虑。” 涵因虽然跟女孩子们坐在一边,却并没有跟她们一起叽叽喳喳的聊天,而是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论朝局。 李湛见她虽端庄的坐着,时不时瞟过来一眼的样子,不禁一笑:“不知此番涵妹妹有什么见解。” 涵因听他骤然说到自己,想是看破了自己的心思在男人们谈论的局势上,脸有些*辣的,笑道:“我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见解,不过是我二哥也算是从军之人,怕哥哥被派出去打仗,心里担忧罢了。” 李湛笑道:“这倒不怕,右卫身负保卫京畿重任,不到危急时刻应该不会被派出去。” “如此便好。”涵因似是放心的点点头,又冷笑道:“这突厥人也太不堪了些,宜和公主本来是与也力特勤和亲的,谁知道竟然被他弟弟处罗可汗看中直接抢了过去,朝廷认为这是他们内部的事默许了,这也罢了,可也力特勤居然就忍下了。他们阿史那家的男人也不过如此。” 李湛一挑眉,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也力特勤虽然服从处罗可汗,但是两人之间一直有嫌隙,也里特勤比处罗可汗大一岁,却因为母贱没有继承大汗位,去年宜和公主下嫁又被处罗可汗抢走,心中难免积怨,只要略加挑唆,加上朝廷的支持,突厥就能起内乱,大军犯境也就迎刃而解了。” 郑钧一拍腿:“子玄兄好计策,不若让柳相提出来以解朝廷危难。” 族长感慨道:“子玄有相才,窝在地方上不能到朝中大展宏图,真是屈才了。” “不过是涵妹妹之言忽然想到的,若论屈才,涵妹妹若是男人,必定是国之栋梁。”李湛含着涵因露出激赏的笑容。 涵因忙自谦:“小女子只是从女儿的身份胡乱感慨,觉得那宜和公主太过可怜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长房 求推荐求粉红~~ 郑钧、郑钦自宴席之后变对李湛赞不绝口,一会儿说他安置流民有方,一会儿又他对当前的战局有着很独到的看法,之后又说他虽在荥阳,却对长安中的形势了若指掌,欣赏钦佩之意溢于言表。 涵因眉头微皱:“哥哥怎么把咱们家的情况还有舅舅家的情况都跟李湛说了。” “略说了说,也没什么,都是大家知道的那些事。”郑钧不以为意:“放心吧,他和咱们家隔了那么远,又跟柳相是故交,不会害咱们的。再说了,咱们家这点事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吧。” “总之哥哥们往后还是对李湛有点戒心吧,我觉得这个人……哎,怎么说呢。”涵因没好再说什么,其实郑钧谈谈长安的情况,自然少不了说到自己,郑钧也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事情,是涵因有些太过敏感多疑了,但李湛毕竟当年把她害的很惨,对这个人说不上怨恨,但她心中却总是觉得别扭,但那些事情又不可能让两位哥哥知道。 这些日子,涵因对荥阳风土人情渐渐熟悉,尤其是长房的大伯和大哥,是品行高洁之人,通晓经史,文采非凡,不屑于在朝为官。郑家长房乐善好施,和睦乡邻是出了名的,经常免去债务,救济穷苦人,不仅受官府推重,在村民佃户中也是威望极高。教育子女上也非常出色,除了子侄中有真才实学的人,就连女儿家的诗书文章也很不凡。 上一世与这些门阀世家斗法,把他们看做洪水猛兽,而如今融入其中,才明白这些世家屹立数百年不倒,绝不仅仅是家大业大、人才辈出这么简单。 这一年雪大,从年前便开始下雪。天气一直阴沉沉的,好像地上战事不利,天也跟着叹息。好容易,这日天放晴了,到处银装素裹,莹白的雪在阳光下越发显得粉妆玉砌一般,一片白色世界。 涵因披了一件大毛的氅衣到园中欣赏雪景,园中的假山甚是别致,山石洞穴勾连交通、路到尽头峰回路转,别致有趣。涵因在里面走来走去很是有趣。 刚想从一条贯穿大石的隧道中出来,却听见出口处有人哭泣:“母亲,做继室又怎么样!祖父看中李湛为人。他有国公的爵位,此番立功升了刺史,将来必定是前途无量的,再说他元配夫人也没有子嗣,我嫁过去也是不错的。母亲何必要阻止。”正是长房家的七姑娘。涵因想起来,刚才她坐在自己旁边,眼睛就没理开过李湛,李湛跟自己说话,她眼中满是不悦。 “哎,崔胤全是崔家二房的次子。和你是正配。何必嫁给姓李那小子做填房。”长房大奶奶的声音满是无奈,不知道自己这女儿中了什么邪了。 “母亲,我上面还有两个庶出的姐姐。嫁给那姓崔的足够了,怎么也轮不到我定亲事。”七姑娘越说越急。 长房大奶奶叹了一口气:“人家好歹也是嫡子,自然是要择娶嫡女的,断没有娶庶女的道理。何况他也是一表人才……” “我偏就看不上他那副书呆子的样子。”七姑娘撅起嘴。 “李湛的元配不过是沛县刘氏,难道让你一个荥阳郑氏的长房嫡女给她执妾礼。我咽得下这口气,难道咱们荥阳郑氏长房丢得起这样的人?别说你了。就是你那两个庶出的姐姐,我也是不愿意的,咱们郑家这么多人,又不是没有当嫁的女孩子了,那么多偏房庶支,哪个不好,他们说不定巴不得想要结这门亲事呢,你何必上赶着这样的婚事!” 大太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谁知七姑娘根本听不进去这些,犹在替李湛辩解:“他原本是次子,上面有一个哥哥,娶的是京兆韦氏三房嫡女,后来他哥哥早死,他才袭了爵。他娶妻的时候是次子,娶沛县刘氏的嫡女也是门户相当。如今他袭了爵位,正配得上咱们郑家。” 长房大奶奶见女儿根本不听劝,声音越来越急:“你祖父是年岁大了糊涂了,你怎么也……” 七姑娘却仍然坚持:“可是祖父看好他,父亲也和李湛相谈甚欢,对这门婚事没什么意见,只要母亲不反对就成了。” “你父亲虽然觉得他不错,可是从没想过要把你嫁过去。我可是为了你好,才勉强说动你祖父祖母让小六嫁给李湛做填房,为此受了你祖母多少排揎,说的好像我虐待了庶出的女儿似的,哎!你现在又让我跟你祖母说改回去,这不是让我自打嘴巴吗……”长房大奶奶见女儿根本不领情,只觉得伤心。 “并非女儿不孝,女儿只愿意嫁他!求母亲成全。”七姑娘说着,滴下泪来。 长房大奶奶见女儿这般光景,心疼的要命,把女儿搂到怀里,说道:“你别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女儿外向,这话真真不假。好了,冰天雪地的,待会冻坏了,回去吧,把眼泪擦擦干,别让人看出来,在我面前闹也就罢了,若是闹到你太爷老太太那里,非治你个不孝……”说着带着七姑娘走了。 涵因待他们走远了,方悄悄从原路退了回去。心想,看来各人有各人的不如意,也不知道皓轩怎么样了。她只怕自己一回去,就会听到皓轩已经定亲事的消息。 这一次来荥阳。涵因终于有机会见识一下荥阳郑氏一族的祖屋——博经堂。 这是一个面阔七间,进深三间的单檐歇山顶大堂,窗子依旧采用传统的直棱窗,庄重而质朴。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子在阴冷的大堂中,洒下栅栏般的光影,先祖的牌位在香火的缭绕中显得那样的高高在上。 女人这一辈子只有两次进祠堂的机会,一次是纳入族谱的这一天,一次便是出嫁到婆家,记入婆家的族谱,入别家的祠堂,从此变成另一家的人。因为族人日渐分散迁居,大多数人都只进入当地或者这一支脉的分堂祭祀。 但这一次回归族谱。对于涵因三兄妹来说意义重大,无论如何也要回到荥阳祖地。 年末祭祖,直到司仪唱和出自己的名字,涵因那一直为族谱而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随着一次次的叩拜,她也终于把自己当做了荥阳郑氏的一份子。 先前郑氏兄弟只要求父亲留下来的书籍,本想捐到族学里供族中子弟学习,但族长却觉得过意不去,族中接受了郑伦大笔的土地。却压根没按照郑伦所说留给自己的子嗣,更觉得这些书受之有愧,便坚决不肯接受:“你父亲留下的。终归留个念想,再说,这里面大部分书,族学中也是有的,你便把这些带回去吧。将来培养子孙。他们出息了,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就安心了。” 郑伦推辞不过,只好叫徐伯找人给书籍装箱。 东西着实很多,一时半会也整理不完。郑伦只好留人在这里打点,一过了年,便带着家眷回转长安了。 路上雪大。郑钧却怕耽误了回衙门报到,他可不想被人以为故意迟滞不归,于是日夜兼程往长安赶。连薛凌华都觉得疲惫不堪。终于在上元节前赶回了长安。 战事胶着,已经快持续了两个月了,国内又灾害连年,国库渐空,这场战争。让向来以国富民强的大隋也倍感吃力,今年的上元节虽然民间同往年一样热闹。可是从皇帝到朝臣却都没有大肆庆贺的兴致。 外面喜庆热闹,皇宫中却弥漫着压抑的气氛,今天又收到了八百里加急的战报,西北大军又吃了一场败仗。所有的重臣都留在朝中商议对策,没法回家过节。 皇帝心急如焚,问臣下有无退敌良策,柳正言献计,利用突厥大汗两个儿子的矛盾,支持其中一个,让他们内斗,去年也力特勤娶了宜和公主,正是策动的最佳人选。只要突厥人退却,高丽人自然也会退兵。并且推荐李湛去做特使。 皇帝觉得这个计策很不错,想了想却没有选李湛,而选了淑妃的哥哥王通,因太原王氏素来和突厥有生意上的交往,王通便被委以此重任。这也是个非常危险的任务,一个不好,小命就可能被交代在突厥人手里。若办得好,也是大功一件。 王通也是怀着必死的心情去赴任的,皇帝虽然给了他一个殿中丞的职务,但显然对他这个外戚有所防范。他如果做不出什么政绩,王家到了还是在朝中打不开局面。不成功便成仁,这次的差事对于王通来说是一场关乎家族命运的赌局。 天禧十六年的上元节,天气显得别样的寒冷,涵因懒得出去逛,却不愿意抚了杜筱的兴致,只好穿戴齐整,带上帷帽任由她拉着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这一次他们逛的是西市。心里却在想,自己已经回来两天了,今天又是上元节,怎么还不见崔皓轩过来呢。心下不禁一片焦躁。 杜筱已经好些年没有过上元节了。看到那些吃的、玩的,还跟孩子一般兴奋。 走着走着,便到了自家的店铺“稻香村”,此时稻香村的生意正红火,买糕点的人排队都排到了外面。 杜筱拉着涵因笑道:“姐姐,你平日不来这里,今天进去瞧瞧如何。”说着拉着涵因往里走。 刚到门口,却被小二拦了下来:“两位,对不住,今天人多,请排队。” 杜筱一掀帷帽,骂道:“我都不认得了。” 小二自然是认识杜筱,忙打嘴:“小的瞎了眼,原来是二掌柜来了。” 杜筱一笑,指着涵因说道:“何止我,这是你家的大东家。” 小二自然知道自家的掌柜是郑家姑娘,忙赔笑道:“您二位快里面请吧。大掌柜也在里头呢。” 涵因跟着小二进去,径自到了后院。这个铺子前店后厂。里面是做糕饼的作坊,账房、伙计的住处也都在后院的二楼。 李谛见涵因来了,露出笑容:“东家,去年的每分红利有三百两,照这样的架势,今年年末的时候,两个铺子一分红利就能分个近千两,掌柜不会心疼给我这一分干股吧。 涵因笑道:“这是大掌柜辛苦经营应得的。” 李谛笑笑:“伙计们也辛苦了,今天完了之后还要好好犒劳大家。” “这些大掌柜一应安排便是,不必过问我。”涵因倒是百分百信任李谛。 李谛一笑,刚要说话,却听见外面一片嘈杂。 一个伙计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掌柜快看外面。” 第一百六十二章 焦躁 求推荐,求粉红 涵因和李谛被伙计指引着,向北面的窗外望去。 今日无月,头顶的天空如同黑幕一般,任是全城灯火通明,也照不透这浓密的黑,然而北边却一片光亮,天幕的那一角被染得一片猩红,仿佛血一般的猩红,有什么味道随着呼啸的北风飘过来,又弥散在寒冷的空气中,让人心中不安。街上的人也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脚步,透过房舍的间隙,向那奇景望去,不时交头接耳。 涵因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却清楚的意识到,那里是皇宫。 涵因回到家,郑钧和郑钦还没回来。直到敲了二更,才有丫鬟通传,两位回来了。 涵因这才知道,原来竟是永安宫着火了,郑钧和郑钦都留在衙门待命,后来才放了回来。直到他们回来,那火还是没有熄灭。 直到次日,郑钧回来说永安宫的火扑灭了,但是宫里面传出来的消息说永安宫已经烧得不剩什么了。 “工部和户部正在为拨银子重修殿阁的事扯皮,惹得皇上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后来还是皇上从内库里面加拨了200万两才算完。”郑钦跟妹妹念叨着这些事。 涵因冷笑,内裤就是皇帝的小金库,多年来她一直用一些手段充盈这个钱袋子,里面的钱款不在少数,没想到被这个败家的弟弟,两下子就弄出去这么多钱。看他花完了怎么办。 “有没有烧死人?”涵因问道。 郑钧点头很是八卦了一番:“对外说没有,其实是有的,我听传言说是有一个骸骨,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涵因心想,这又不知道涉及什么宫闱秘事,是不是想要毁尸灭迹,不管怎么样她上辈子最后时刻的印记就这样没有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郑钧接着说道:“传言长公主冤魂不散还有人说是咱们姐姐的冤魂……,哎,反正总之,皇帝过几天要亲自去昭陵祭拜先祖,另外还特地祭拜长公主。” 涵因这些日子总担心皇帝会忽然下诏让她入宫,毕竟她是以大哥沉冤未雪拒绝皇帝的,如今这个理由已经不存在了。她希望那只是皇帝的一时兴起,但是,凭着对那小子的了解,她并不敢心存幻想。 听到这个消息。总算松了一口气。皇帝之前在朝臣面前夸下海口,说要为长公主守制三年,之前已经“勉为其难”的纳了一个王美人。这会儿如果打自己的主意,已经有些自打脸了,但还是怕他不顾面子硬来。 有了这场火再加上边关的战事,他就要有所顾忌了,这次他忙不迭去昭陵祭祖。想必也是心中不安,怕遭天谴,毕竟,长公主是他害死的。这么看来他心里还是存着愧疚的。 涵因相同这一点,心中大定。只是皓轩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让她有些焦躁。 她忍不住问道:“三哥最近有没有碰到皓轩哥哥。” 郑钧一反常态的没有拿皓轩的事情逗她。皱着眉头说道:“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他了,我一打听,原来咱们去荥阳的时候。靖国公府就向院里告了假,说是病了,要歇些时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正和哥哥商量着去舅舅那里探望探望。这两日宫里着火,也没顾得上。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 涵因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点头说道:“那是应该去探望探望,前些日子不是好好的。” “咦。你什么时候见过他。”郑钧又开始逗涵因。 涵因脸一红,忙否认:“什么见过啊,前些日子三哥不是提过,他还挺好的,这还没几天,怎么就病的去不了衙门了。” “最近天凉,许是着了风寒,该不是什么大病。哦,妹妹,你身子弱,也要多穿点,别着了凉。”郑钦笑道。 涵因笑着答应了,心中却是忐忑。 正月十八是涵因的生日,往年在靖国公府大太太会批下来二十两银子,给她做生日。不过是他们兄妹之间小聚一下。 去年这个时候,她在宫里,也顾不上。今年则是她十五岁的整生日,过了这一天,她要及笄了。涵因早就邀了大太太给她做正宾,先前大太太也答应的好好的,谁知前一天大太太却派赵妈妈来推说身上不爽利,来不了了。 看着赵妈妈闪烁的眼神,涵因的心底凉了一片,强笑道:“那就给舅母带好,请她好好歇息。等过些日子闲了,我再去探望数目。” 赵妈妈心里有些唏嘘,这姑娘这么好,大太太之前也喜欢的不行,这说翻脸就翻脸了,笑道:“老太太和太太还是疼姑娘的,让奴婢带来贺礼,祝姑娘吉祥如意。” 涵因笑着让慕云收了礼:“多谢老太太、太太费心。” 于是只好请叔母颜氏。颜氏却把来请她的张妈妈凉在外面理也不理。连郑仁都看不下去了,到内院来让颜氏去做正宾。 颜氏老大不乐意,抱怨道:“我成什么了。叫我去我就去,哼,我可不去。” 郑仁说道:“行了,她哥哥婚礼,你也一分钱没出,你就去吧。” 颜氏哼了一声,理都不理郑仁便走了。 郑仁只好亲自出来尴尬的对来张妈妈笑道:“拙荆实在抽不出身,我给侄女添上一份礼吧。” 涵因的及笄礼便在一片尴尬中举行了。好在薛凌华的母亲薛夫人是个和煦的人,给涵因做了正宾。长兄入父,长嫂如母,郑钧、薛凌华做了及笄礼的主人。柳正言的夫人也来了,做了赞礼。加上杜筱一应人等,涵因这个及笄礼算了做全了。 此时的靖国公府,靖国公脸上也是阴云一片。冲着大太太说道:“作亲戚也没有成了仇的道理。你何必做的如此绝情呢。” 大太太冷笑:“养了这么些年,没想到养出个祸事来,您叫我怎么给她做正宾呢。” “那也是皓轩自己不懂事,你牵怒道外甥女头上做什么。”靖国公叹气。 “若不是她有心勾引,皓轩那么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如此糊涂。”大太太此时怒火攻心,口不择言,完全不讲道理。 靖国公怒道:“什么勾引不勾引,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叫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家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若非皓宁告诉我,我还不信,老爷,皓轩一早就跟你说了,你竟不告诉我这个做娘的,难道您真准备将涵因娶进来当儿媳妇?”大太太哭道。 “你之前不是一直很中意涵因的么。”靖国公说这话底气也不足。 “我……”大太太一阵语塞。干脆说道:“今时不同往日,皓宜有了自己的孩子,眼见着有机会问鼎皇后之位。现在谁都看得出来,随便哪家的姑娘,都比涵因更合适我们皓轩,那孩子就算再好,论出身也配不上我们皓轩。本来我还想勉为其难。让皓辉娶了涵因,谁想到闹出这种事来,若是娶了涵因,以后难免他们兄弟之间祸起萧墙,这门亲事是断断做不得了。”大太太已经懒得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话说的很直白。 “哎。你懂什么啊。想什么皇后之位。”靖国公说道。 “我是不懂朝中局势,可是老爷也是有所顾忌,才没有凭着皓轩胡闹。是不是?”大太太盯着靖国公。 靖国公一阵无语,大太太虽是内院的妇人,但并不傻。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皓轩是实实在在上了心的,你也知道那孩子。脾气拗得很,难道还为这事逼死了他。都这么多日子了。我看,若再全不服他,不如遂了他的心愿。当年我求娶你,家里也是一片反对。最终,父母还是拗不过我的意思。你也体谅体谅他吧。什么皇后,什么朝局,大不了我辞了官,同你回博陵便是。”说罢,出了大太太的正屋,往魏姨娘的小院子去了。 大太太心下一片慨叹,定了定神,叫来赵妈妈:“大公子睡下了吗?” 第二天,却有人从厨房后角门的地方找了个婆子通传,说是要找慕云。 慕云去了一看,原来却是皓华的丫头静芬,说是有事找姑娘。慕云便把她带了进来。 涵因见了她忙笑让坐:“静芬姐姐怎么有空出来了?二姐姐最近如何了,我还想着哪天带上些好茶却看看她呢。” 静芬笑道:“二姑娘一切都好,只是时常念起姑娘来。” 说着眼看着涵因的几个丫头。涵因知道她又话要说,让那几个丫头先行避出去。 问道:“可有什么事。” 静芬压低声音:“府里面出了大事,我们姑娘消息慢,这两天都传开了才知道,叫我过来告诉姑娘一声。” 涵因忙把耳朵凑近。 静芬说道:“大公子被老爷禁足了,已经好些天没有去衙门了,府里的下人都传说,这是因为姑娘的关系。” 涵因心里“咯噔”一下,皓轩果然…… 又听静芬说道:“听说那日老爷和大公子在书房里面吵了起来,之后便禁足了,他们外面的人隐约听见姑娘的名字,还有婚事。我们姑娘听说之后很是忧心,叫我赶紧来告诉姑娘。这些日子,姑娘和二位表公子千万别去府上,否则的话老爷可能会更生气。哦,我仿佛还听说,大太太要亲自过来呢,姑娘可要有所准备。” 涵因想,怨不得大太太不来给她行及笄礼了呢。 “你回去告诉你们姑娘,不管怎么样,我都承她的情。”涵因笑道。 静芬走后,涵因咬紧了嘴唇,这恐怕是最后的机会了,这件事情一直在拖着,所有人都在观望着、衡量着,皓轩的这样一番举动也好,与其这样拖着,不如有个结果。如今也就要见分晓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绪稳定下来。 大太太会过来……做什么呢,兴师问罪吗?还是……提亲? 第一百六十三章 纷乱 求推荐求粉红 慕云和祈月见静芬走后,涵因便呆呆的发愣,知道必然是有什么事,也不多问。只在一旁静静陪着,看涵因的眼神中未免多了些忧心。 涵因看着她们为自己担心的样子,笑了笑:“我没事,真的。” 慕云却把涵因的头搂进自己的怀中:“姑娘,你就哭一哭吧。” 涵因觉得有一丝泪意从心底往上涌着,似乎用不了多久,就会涌出眼眶,她却狠狠的憋了回去:“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的呢。”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响动,祈月警觉的站了起来,问道:“谁?” 无人应答。 她又走了出去,外面没有人。 涵因坐直了身体,收敛了情绪,再不露一丝软弱的面目。 过了一阵,盼晴回来了,慕云跟她把刚才的事一说。 盼晴对涵因说道:“应该是新桃那丫头,这些日子我悄悄观察了她,发现咱们这边一出什么事,她就探头探脑的看。还有院子外面也有鬼鬼祟祟的人,还发现了,他们传递消息的方法,在厨房院子的墙角,有块砖是松的,可以通到外面。只是那人很是鬼道,我始终没有抓住他。” 涵因点点头,她就知道永和巷不会轻易放过她,难道新桃是他们的人?她是跟着薛凌华从河东那边过来的,又是从小的丫头,应该不会是永和巷训练出来潜入他们这里的,更何况她那种个性也不符合永和巷低调的宗旨。 应该是因为她们这个院子小,也不经常买丫头,永和巷一时间没有机会插进人来,就用收买的手段,收买了这个新桃……只是新桃这种个性,实在不像永和巷的密探……涵因一时也想不清楚。这件事涉及到薛凌华,须得特别谨慎才行。 盼晴面无表情的问道:“姑娘怎么办?要不……”用手做了一个“咔嚓”的姿势。 涵因摆摆手:“多少大臣家里都有永和巷的人盯着,他们不是不知道,但永和巷代表的皇帝的耳目,因此也只能放着,咱们不过是个小门户,贸然动手反而让人觉得咱们有问题,永和巷恐怕也只是想监视我而已,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先放着吧。你们多留心就行了。” …………………………………………………… 靖国公府,皓轩已经被禁足多日了,他无心饮食。当父亲跟他说考虑良久还是觉得娶李宁馨为妻的时候,他断然拒绝了,靖国公大发雷霆,禁了他的足。他并不在乎自己的前程,只希望通过自己的坚持让父母回心转意。 “吱呀”一声门开了。皓轩抬头看去,靖国公穿着家常的衣服进来,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 皓轩刚要起来行礼,却被靖国公按住了:“坐吧。” …………………………………………………… 郑钧刚刚从衙门出来,旁边走过来一个管事,郑钧认识。正是崔府的大管事。他向郑钧施礼:“老太太请表公子过府一趟。” 郑钧纳闷,心下又有几分恍然。跟着淡墨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老太太正在主屋端坐,见郑钧过来了。笑道:“你过来了。“ 郑钧向大太太行过礼,端坐在客座上,问道:“不知道外祖母叫外甥前来有何吩咐。” 老太太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今天叫你过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你妹妹的婚事。涵因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孩子,这孩子人品、样貌在世家之中都是顶尖的。做亲最好亲上加亲。这孩子还是嫁到咱们家来,一则不会委屈了她。二则脾气性情也都知根知底,将来夫妻间也好相处……” 冲静居,涵因正在绣一朵莲花的花瓣。一个粗使的小丫头急匆匆的跑进来,说道:“姑娘,舅太太来了,咱们奶奶正陪着在厅上说话呢,奶奶叫你赶紧过去。” 涵因冷不防手一滑,被针扎了一下,血涌了出来,她恍若未觉,抬头看了看那丫头:“舅母……来了?” ……………………………………………… 郑钧从国公府回到家,正打算去跟涵因说今天的事,却见门口却停着一辆簇新的雕花描金缀玉石驷马宫车,他心里一惊,忙奔家去。 涵因正站在院子里,襦裙大袖穿的很是正式,旁边站着太皇太后身边的黄公公,薛凌华正在笑着很黄公公寒暄。 郑钧对黄公公见礼。黄公公很是客气:“老奴是奉太皇太后懿旨接咱们姑娘入宫的。” 郑钧赶忙说了一番请黄公公照顾的话。 涵因便跟着黄公公入宫了。 太皇太后见到涵因很是开心:“宫里面正忙乱着,哎,让你这孩子来陪着我这老太婆。” “涵因很是挂念老祖宗,想看看老祖宗是否安康。”涵因笑道。 太皇太后很是开心,对赵妈妈说:“这孩子真是会体贴人。这些日子不见又长高了些,也漂亮了,姑娘家在这个年纪就像花朵一般,又鲜嫩又水灵。” “想当年老祖宗的容色,在长安城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赵妈妈笑呵呵。 太皇太后忽的想起来,问涵因:“我听说那个稻香村是你家的生意。” “老祖宗什么都知道。”涵因笑道:“不过卖些糕饼。” “姑娘家的铺子在长安城里也算做出名声来了。”赵妈妈笑道。” “只是民间食物不能带入宫中,不过若是有现成的材料,涵因倒可以做出来给老祖宗尝尝,就看老祖宗肯不肯赏脸。”涵因笑道。 太皇太后笑呵呵的说:“那倒好,对了过几天就是六郎白日宴,叫贤妃他们一道尝尝。”这里的六郎就是指贤妃刚生出来的那个孩子,在皇子中排行第六,大名未取,因此乳名便是六郎。 涵因笑着应了。 赵妈妈见太皇太后说话有些乏了,便见机说道:“太皇太后。让涵姑娘去见见贤妃和泰王吧,泰王很是想念他的小姨母呢。” 太皇太后笑道:“是了,应该去见见。这样吧,你这些日子就住在瑞麟阁吧,好好陪陪泰王。” 涵因便去毓福宫拜见贤妃,贤妃自打生了这个孩子之后,身子一直很弱,出了月子也没调养过来,此时躺在屋子里面休息。 见了涵因很是吃惊:“怎么进宫来了。” 涵因行礼后,笑道:“蒙太皇太后垂爱赐见。从仁寿宫出来就来娘娘这里了。一来是探望娘娘,二来涵因这些日子做了些小孩用的荷包,贺六皇子满月。” “难为你有心了。”贤妃笑道。命陈妈妈接过去,又对宫女吩咐道:“把六郎抱来,给他表姨母瞧瞧。” 不一会儿,乳母便把小皇子抱了过来。那孩子极弱小,连哭的声音的细细的。像小猫在叫。 涵因笑道:“让奴家抱抱小皇子吧。” 这话一说,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三分。陈妈妈和贤妃都大为紧张。 涵因暗暗扫了她们一眼,心下冷笑,面上的笑容又热情了三分,冲着那乳母伸出手:“把小皇子给我抱抱。” 这乳母显然没有入宫几天,还有些嫩。不会应变,她明明看见周妈妈和贤妃的脸色,知道他们并不想把孩子交到涵因手上。但涵因如此直接的要抱孩子,却不知道怎么应对,一愣神的功夫,涵因便把孩子抱到了手上,笑嘻嘻的逗弄着。 涵因笑道:“眼睛和皇上一个样儿。嘴倒像娘娘。” “可不是,都这么说。” 陈妈妈干笑道。脸上却毫无笑意。 贤妃和陈妈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孩子许是哭累了,此时倒睡着了。涵因看差不多了,把孩子抱给贤妃。 贤妃珍宝一样抱过孩子,眼中充满了慈爱。让涵因好一阵羡慕,上辈子,她一个孩子都没有。 涵因知道在这里并不那么受欢迎,便说要去看看泰王。 泰王还住在瑞麟阁。贤妃叫宫女引着她去。 涵因出殿门的时候,隐约听见陈妈妈训斥那小皇子乳母的声音。 涵因去瑞麟阁探望了泰王,泰王正在读书,见了涵因很是亲切,“小姨母、小姨母”的叫着。只是说一会话就会夹上两声咳嗽,声音也囔囔的。 涵因便问紫秀怎么回事。紫秀告诉她,泰王自从那次大病之后,就特别爱着凉,这两天变天,又感冒了,鼻子也不通气。涵因知道这多半是因为上次重病导致身体本来就不好的泰王,体质更差了,这个时代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嘱咐紫秀给泰王多喝姜糖水,督促泰王吃太医开的药。 紫秀给涵因准备了一间屋子,安排她住下。 过了一会,文妈妈带着太皇太后赐下的东西过来了:“太皇太后娘娘怕姑娘住不惯,让我送些东西来。” 涵因一看都是些日常用具之类,叫伺候的宫人收下了。 涵因趁机拉着文妈妈探问宫中的情形。 “这火是谁人所放,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对姑娘只有好处不是么。”文妈妈的眼神有些高深莫测。虽然她否认自己知道这件事,但涵因看的出,她知道不少,只是不愿意说,或者不想让她参与其中。 涵因笑了笑:“烧了也好,姐姐的蒙冤之地,往后也不必再有人打扰了。今天我去坤宁宫请安,却没见着皇后娘娘,听说皇后娘娘又病了。” 文妈妈叹道:“皇后病越来越重了,现在已经完全不理事了,都交给了王淑妃,大家都纷纷猜测,皇后若是薨逝,淑妃可能被封为皇后呢,不过贤妃生了小皇子,这事又两说了。如今宫里也分成两派。” “那太皇太后的意思……”涵因略思索了一下问道。 文妈妈摇摇头:“谁也猜不透太皇太后的心思。姑娘在宫中行事也要小心些,如今不比以往了。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好了,我该回了,明天再找姑娘来细聊。” 涵因应了,送走了文妈妈。眯起了眼睛,如今王淑妃受皇后倚重,主理六宫事宜,加之其所生的寿王,是年长皇子中母妃位分最高的,对后位势在必得;而贤妃则挟靖国公之势又加上抚育一子,又诞育一子,也对皇后之位虎视眈眈。 怪不得靖国公一直在拖着皓轩的婚事,一是跟突厥的战事的确紧张,他这个尚书右仆射忙得焦头烂额分不出神来考虑这些,二是他知道皇后的病情,于是在观望朝中形势和皇帝的意思。既怕儿子的婚事糟了皇帝的忌惮,又怕儿子的亲事不好,往后让贤妃失了助力。只是没想到皓轩娶自己的意愿那么坚决,让矛盾提前爆发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投石 求推荐求粉红 涵因在瑞麟阁住着,暗中观察着伺候泰王的这几个人。 刘锦已经把泰王身边的这几个伺候的太监宫女调查的清清楚楚的,包括他们是谁的耳目。她主要是验证一下,刘锦给她的信息是不是真的。 果真,有几个太监、宫女初看起来并没什么,但细之下,不免有些鬼鬼祟祟的行径,涵因心中便大概有了个数。 第二天,涵因去太皇太后那里请安,太皇太妃及诸妃都在,太皇太妃也夸涵因更漂亮了。涵因因为齐王的缘故,面对太皇太妃心里总有个疙瘩,看她不住打量自己,只想时间快点过去。谁知这太皇太妃今天也不知怎么兴致这么高,拉着太皇太后没完没了的说。 过了一会,太监通传,齐王给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请安。王淑妃等一众妃子便起身告退,却被太皇太后叫住了:“都是一家子,避来避去的有什么意思。叫齐王进来吧。” 涵因心想,怪道呢,原来是齐王要来,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齐王还是那副老样子,行礼的动作虽是端端正正的皇家礼仪,却总带着些风流不羁的美感,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些邪气,让一众常年不见皇帝的嫔妃宫女们的心跳增快了几分。 他看见站在一旁的涵因,眼神略有讶异,随即意味深长的对涵因抛了个媚眼。太皇太后正和太皇太妃说话,并未注意。涵因干脆把头别过去不看他。 齐王讨了个没趣,收了自己的眼神,跟太皇太后说话。 原来,现在齐王做了皇室的宗正,管理皇帝谱牒,这次新皇子降生。过了百日就要写到谱牒上,这时便要用到大名,孩子的大名要长辈来起,方显孝道。因此,最后拍板的是太皇太后,此番,他就是入宫来请太皇太后的示下,六皇子的大名取什么。 太皇太后笑道:“我看了皇上拟的那几个名字,寓意都很好,叫皇上自己选一个罢了。” “还是皇祖母赐名。福气更大些。”外面传来一个男声,正是皇帝进来了,主政一年多。他的声音中都越发带了威严。 涵因一阵头大。 皇帝显然是看见她了,目光中带着一抹惊喜和玩味。随后有一本正经的请太皇太后给小皇子赐名。 太皇太后品评了几个字,都说好,太皇太妃在一旁跟着附和,贤妃抱着六皇子。并不插话,但看得出她眼神中的得意之色,王淑妃则淡淡的坐着没什么表情。最后球又踢回了皇帝手里。 皇帝忽然看了涵因一眼:“你也算是六郎的姨母了,你说说。” 涵因立时跪下:“小女才疏学浅,怎敢妄断,只觉得这几个字寓意深远。寄托了皇上一片慈父之心。” 太皇太后看了看皇帝,嗔怪道:“你吓着人家小姑娘了。涵因,起来吧。不用怕,都算是一家人。” 涵因方站起来,额头上见了汗,不问贤妃的这个亲生母亲的意见,却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齐王见她这样,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皇帝笑了笑。说道:“我觉得这个‘珽’字就不错。” 皇帝一说完,殿内立时鸦雀无声,不知是谁忍不住微微抽了口气,声音极细,却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显得有那么些许刺耳。“珽”的意思是天子所持的玉笏,起这个字,任是谁都不免一番思量。贤妃脸白了白,紧闭着嘴,抱紧了孩子。 太皇太后扯出一抹笑容:“孩子起太过富贵的名字,恐怕折了福寿。换一个吧。”她这是在提醒皇帝,别为了试探朝中的反应,让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卷入争斗之中。 “那就‘琨’字吧。”皇帝看了一圈后妃的反应,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 齐王起身称是,表示接了旨,谱牒上就记这个名字,之后还要通知史官以及朝廷各部门。齐王便要告退。 太皇太后却说道:“过几日,就是六郎的百日宴了,你这做叔公的就留在宫里,叫齐王妃也进宫住些时日。” 齐王答应了,方退下。一众妃嫔也告退了。 涵因也随众人退下,先去了一趟文妈妈的花房才回去。 过了一会儿,文妈妈过来了,涵因把她叫进屋子里,关上里间的雕花门,方开始说话。 “这么说,崔家提亲了?”文妈妈问道。 涵因笑着点了点头:“只是过来私下里提了罢了,我哥哥还没答复,还做不得准。” 文妈妈笑道:“这就已经是八字有一撇喽,只要交换了庚帖,便算是定下来了,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嘘,妈妈小点声。若被人听见可怎么好。”涵因拉住文妈妈。 话犹未说完,只听外面“咕咚”一声,涵因道:“什么人”,再出去一看,哪有什么人影。涵因看着外面,手攥了攥。 文妈妈劝道:“姑娘也不必太担心,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因太后命涵因在六皇子百日宴上做糕点,涵因又跟着赵妈妈去了一趟御厨房,交代了要用的食材工具,回来的时候正巧路过了烧毁的永安宫。 涵因便走过去看了看。 院墙都已经烧塌了,向里面看去,昔日恢弘的大殿,已经化作一片焦土,汉白玉的台基被熏得焦黑一片。让人难以想象,这里曾是宫中最奢华的殿阁。 “……金殿玉阁承恩处,可怜一炬付残垣”涵因背后传来一个婉转袅娜的女声,无需回头,她便知道是谁。 涵因转身行礼:“王美人,好诗兴。” “呵,我猜你就忍不住上这里来看看。”王徵冷笑一声,吩咐跟着的宫女回去给她那件大毛领,把那宫女支走了。 涵因一笑:“这么说娘娘专为我而来。” “你是我的好妹妹,进宫了,我怎么能不来瞧瞧你。”王徵笑道。 “娘娘只需派宫人通传一声,涵因随叫随到。”涵因半低着头,显得低眉顺眼。 “行了,这里面就咱们两个,你还装什么样子。”王徵看着她,声音带着些许恨意。 涵因笑盈盈的抬起头来,看着王徵。 王徵忽的笑道:“皇上似乎对你别有兴致,看来你还是进宫的命呢。” 别人的注意力都被皇上那一出起名大戏吸引走了,唯有王徵偏注意到了这个。 涵因不接这话,笑道:“听说,淑妃娘娘代皇后娘娘主理六宫,想必王美人也忙得很,每日都在淑妃娘娘跟前。” 王徵微微有些得意,笑道:“娘娘委以我协理之责,我自然要全力以赴。” “娘娘也要注意调理身子,我听说这一年来娘娘承恩最多,可怎么竟还让偶承雨露的贤妃娘娘占了先……”涵因笑道。 “你……”王徵一怔,想到了什么,随后冷笑道:“别以为你就必能嫁给皓轩表哥了,呵呵,若皇上召你入宫,你敢不从。” 涵因笑道:“可我入了宫,娘娘的恩宠可就要分薄了,若是淑妃娘娘登了皇后之位,怕是娘娘这辈子,不知道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了。” 涵因见那边宫女远远的走过来了,对王徵轻施一礼告退了。 那宫女走过来把毛领子给王徵披上。 王徵望着涵因走远的背影面露寒光:“那件事打听清楚了?” 因边关连连告急,皇帝无心宴饮享乐,六皇子的百日宴只在宫内办了办,连靖国夫人一家都没有请来。 贤妃虽然心有不甘,无奈皇帝心情不好,已经下令一切从简,她也只好将就了。 倒是涵因亲手做的糕点引得众人一片交口称赞。 泰王吃的也很是愉悦。 孝王坐在泰王上手,看着泰王吃得香甜,一副鄙视的样子,悄声对泰王说道:“没见过东西的馋死鬼,你那姨母开的就是糕饼铺子,你竟没吃过,今天她根本没把拿手的吃食做出来,我告诉你,那店里最好吃的叫双皮奶,既有奶香,又去了腥气,好吃的紧,那些成日哭的小娃娃吃了都不哭的。” 见泰王愣在那里,又接着说:“我常派于德安悄悄去宫外面买来吃。” 泰王听了便记在心上。 晚上回到瑞麟阁,泰王便缠着涵因想吃双皮奶。 因那时奶制品腥味十足,少有人爱吃,又容易败坏,因此宫中御膳房,并不常备鲜奶,只在有突厥使节觐见的时候又所准备。因此涵因便没有特地准备双皮奶,听泰王说了,只好哄他,以后有机会给他做着吃。 如此又过了几天,涵因一如既往的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 太皇太后让涵因捶着肩膀,正觉得舒服,半闭着眼睛打盹。忽的殿门外面乱了起来。太皇太后听到动静问道:“怎么回事。” 赵妈妈为难的皱着眉头,支支吾吾的。 太皇太后有些不耐烦:“说。” “好像是泰王身边的宫女,非要见老祖宗。我说老祖宗正在歇着,让她待会再过来,她竟发了疯似的往里面闯,现在正让太监们按着呢。”赵妈妈说道。 太皇太后看了涵因一眼,挑了挑眉毛:“你知道什么事?” 涵因笑着摇摇头:“我若是知道,岂不一早儿回了您了。” 太皇太后见她表情不似作伪,吩咐道:“带进来吧。” 进来的不是紫秀,而是络儿,她刚被人摁住,头发都散开了,她也顾不得,扑到在太皇太后面前“呯呯”磕着响头,一边哭一边嘴里念着:“太皇太后,求您救救泰王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惹祸 ps: 求推荐,求粉红 太皇太后一惊:“什么事,谁要对泰王不利。” 络儿泪流满面,身上打着哆嗦,只听她一边哭着一边说道:“泰王快要被打死了,求您让贤妃娘娘饶了泰王吧。” 太皇太后更糊涂了:“你这丫头说什么呢,什么贤妃,泰王。” 络儿哭的更厉害,话也说不完整了。 太皇太后心生怒气,喝道:“别哭了,好好说。” 赵妈妈赶忙上前,说道:“还不赶紧止了哭声,好好回话,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 络儿也被太皇太后的威势吓住了,不敢大哭,抽抽搭搭的说道:“泰王不知怎地触怒了贤妃娘娘,此时受了责罚,已经打了十多下,泰王春天的时候大病,到现在还时常咳嗽,恐是受不住,求老祖宗开恩,让贤妃娘娘手下留情。” “什么!”太皇太后从榻上占了起来:“走,去看看。” 太皇太后赶到毓福宫的时候,正殿昭华殿的大门紧紧闭着,一路上宫人想要通传,却被太皇太后身边的太监们喝止了。 正厅里,贤妃正亲自拿着藤条往泰王身上狠命抽打,泰王跪在地上,缩成一团。陈妈妈拦着贤妃劝道:“娘娘,已经打了不少了,您消消气吧,仔细身体。” 泰王的贴身大宫女紫秀跪在一边,被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按在地上,脸已经肿了,还在哭喊哀求着。 贤妃却跟疯了一般推开她,又向泰王抽了两下,嚷道:“他要害死我的儿子,这个孽种,我今天便要打死他。” 殿门骤然被推开。这一幕刚刚巧落到了太皇太后眼里。 “你要打死谁!”太皇太后喝问,又冲左右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拦住她。” 太皇太后身边的太监忙冲上去,抢下贤妃手里的藤条,把贤妃按住。 这时,王淑妃也匆匆忙忙的赶到了。 太皇太后的邪火又撒向她:“把六宫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管的,滥用私刑都用到皇子头上来了。” 王淑妃心里叫冤,又不敢反驳,平时这种藤条是各宫里姑姑们管教小宫女用的。藤条打人皮开肉绽,疼痛非常,但是不伤脏腑。也不容易闹出人命,打完了还能接着干活。因此,各宫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到,贤妃不知怎么了,竟用在泰王身上。 王淑妃干咳一声说道:“贤妃。泰王便是再有不是,也有国法宫规。你怎么滥用私刑呢。” 贤妃刚才被喝住,愣在当场,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听见王淑妃质问她,她扑到太皇太后面前跪下:“太皇太后娘娘明察。泰王他想害死我的六郎。” 涵因却径自走到泰王面前,查看了他的伤势,只见他只穿了一身中衣。衣服被打破了好几道口子,还有很多地方已经被血浸透了。她回过身禀奏道:“太皇太后娘娘,还是先请太医吧。”说罢又吩咐宫人,给泰王披上衣服。 太皇太后点点头,刚要发话。 毓福宫又来了一拨人。竟是久病多日的皇后带着李昭容过来了,看来今天这热闹大了。 皇后勉勉强强的给太皇太后行礼。太皇太后叫她免了,说道:“你自己身体不好,怎么还跑出来。” 皇后面色煞白,一副嬴弱不堪的样子,身子被两侧的宫女架着,站得几位勉强,说话声中微微带着些喘息:“臣妾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过来看看。让皇祖母担心了。就先让泰王先在我宫里养伤。至于泰王犯了什么错,该不该罚,先弄清楚事情原委再说。皇祖母您看呢。” 太皇太后点头道:“皇后的处置甚为妥当。” 贤妃跪着爬了两步,哭道:“臣妾并非故意残害皇嗣,只是泰王他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歹毒,要害刚出生的兄弟,此等不孝不悌的孩子,若不趁早管教,早晚会生出大逆不道的祸事来。” 这时,皇帝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身边还带着齐王。 见这幅情景,皱起了眉头。 于是,皇帝便在毓福宫讯问此事。 原来,昨天晚上开始小皇子便莫名其妙腹泻起来。太医看了之后仔细问了问饮食,开了方子,照例嘱咐了一番,饮食要仔细,不要受风云云,并没有说什么。 贤妃却大为紧张,疑心起小皇子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大半夜把伺候的宫人都绑起来,一个个的查问缘由。 后来还是一个小宫女招了。昨天她下午当值的时候打瞌睡,恍惚中仿佛看见泰王拿了个碗进来,给六皇子喂了些什么,她一下子瞌睡醒了,忙把泰王拦下了,那时泰王已经给六皇子喂了两口。因怕被责罚,便没敢告诉上边的管事姑姑,把那碗藏了起来,想着等没人的时候悄悄扔掉,谁知道六皇子当晚就折腾了起来,腹泻了两三次。 “臣妾不知道泰王给六郎吃了什么,便派人去瑞麟阁查问,才发现泰王昨天竟把这种东西喂给六郎吃。”贤妃跪在地上指着桌子上一个碗,哭道:“六郎自出生,身子就弱,哪经得起这么折腾,这孩子分明就是想置六郎于死地。” 众人看看桌上那碗吃食,发出一股酸酸的味道。 皇帝一皱眉,问在涵因怀里打哆嗦的泰王:“你给你弟弟吃了什么。” 泰王哆嗦着说道:“双……双皮奶。” 涵因小声劝道:“去跟你父王说实话,好好说知道吗?” 泰王点点头,哆哆嗦嗦的走到中间,跪下说道:“儿臣听说姨母家店里的双皮奶,爱哭的小娃娃吃了就不哭了,想着弟弟爱哭,就遣身边的太监胡荣去宫外买。儿臣亲自试过没有问题,才又吩咐买来给弟弟吃。” 太医已经被叫了过来,仔细查看了那碗剩下的双皮奶。用银针试了又试,又凑上去闻了闻,嗅到一股酸味,回奏道:“启禀圣上,只是酸败了,并没有放毒。” 皇帝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又冲泰王问道:“是谁告诉你这个吃食的,是你的姨母吗?”皇帝说着看了涵因一眼,发现她竟然毫无紧张之色,只那么淡淡的看着这幅场景。仿佛一个不相干的人,他不由皱起了眉头。 泰王摇摇头:“是孝王哥哥告诉我的,他说他常吃。我不知道这东西酸了。这两日鼻子不通,闻不到味道。” 淑妃听这话,身子一震,说道:“孝王绝不可能做出挑唆兄弟相残的事情来。” “把孝王给朕叫过来。”皇帝并不理睬淑妃的辩解。 孝王来了,皇帝问道:“你有没有偷着派人去宫外买双皮奶吃。你别想隐瞒。只要查问你身边的太监,就知道你说没说谎了。” 孝王被父皇的眼神一盯,打了个激灵,点点头,承认了。 “你是打哪里知道这东西的?”皇帝问道。 孝王说道:“那天宫里的几个伴读下了学时说要去梁松之的店里尝双皮奶,让我听到了。我就让太监悄悄从宫外面带进来给我尝尝……” “也是你告诉泰王的?”皇帝问道。 孝王颤颤巍巍的点点头。皇帝恼怒的拍了一下桌子:“你这个做兄长的带的好头。” 淑妃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也跪了下来。哭道:“孝王是无心之过,求皇上饶恕。” 皇帝厌恶的摆摆手:“他的事待会再说,把胡荣带来。”淑妃忍了泪,把孝王带到一边。 那太监早就被捆了个结实,押在皇帝面前。哭叫道:“皇上明察,奴才只是按照泰王的吩咐去店里买了双皮奶。” “那你怎么买回败坏的给泰王。就算不是六郎吃的,若是泰王吃坏了,你可担待的起?”皇帝喝问道。 胡荣哭道:“皇上明察,奴才都是去的同一家店,并不敢买坏了的吃食。那店奴才记得清清楚楚就叫‘稻香村’” 淑妃抓住这个机会,冷笑道:“皇上,许是卖这吃食的店,东西本身就是败坏的。” 皇帝看了一眼涵因。 见她毫无惧色的走了过来,说道:“‘稻香村’是小女家里的铺子,‘双皮奶’是招牌吃食之一。只是店中这种吃食,都是用当日的鲜奶做的,一般是堂食,若有主顾外带,还要特特包一张‘当日即食’的草纸提醒主顾莫放坏了。若当日卖不完,也就都扔掉了,不过这东西量有限,买的人多,通常一上午就卖光了,根本不会放到第二天。卖了这么长时间,从没听说过一起主顾吃坏了肚子的。皇上可把店中的掌柜和小二俱拿下查问。再说,现在市面上出现了不少仿货,那胡荣也许为了方便买了其他地方的双皮奶也未可知。” 皇帝看着涵因淡定的面容,尚在犹豫,淑妃却说:“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词,你店里卖的吃食差点害死两个皇子,就凭这个,就该封店查抄,焉知不是有人想要危害皇嗣做出的阴谋。” 涵因磕了个头,郑重说道:“既然此事涉及皇子,我想请宗人府出面核查,请太皇太后、皇上恩准。” 皇帝看着涵因,沉吟半饷:“好,朕就答应你,若是此事与你那铺子无关,就还你和泰王公道,若此事真由你那铺子而起,朕就连你一起重罚。” “谢皇上恩典。”涵因又磕了个头。 皇帝又说道:“跟这次事情有关的人,都禁足,泰王就先交给皇后。他们身边的奴才全都交给宗人府看管。等事情查清楚了再处置。” 齐王行了个礼表示领命,那一双桃花眼却在不住的在涵因身上打转。 涵因被关在瑞麟阁。 晚间,皇帝突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涵因面前。 涵因吓了一跳,忙起身行礼。 皇帝满面怒容,拽起她来,说道:“怎地就这般没有成算!把事情捅到宗人府,你叫朕怎么替你收拾局面。” 涵因用力撤回胳膊,站好,理了理衣服,低头说道:“只要宗人府公正办案,自然会还小女子一个公道!” “公道!你倒是还知道公道。”皇帝哼了一声,他自己都不信公道,可是见这女孩子言之凿凿的说公道,想自己是九五至尊都不能维护公道,那成什么了,只好收回将要出口的半句话。呼了胸中一口闷气,又道:“每天你那店里那么多人买东西,你哪来的证据证明那个胡荣不是在你们店里买的。” “皇上,小女子虽然把店交给掌柜打理,但常去监督制作过程,就是怕出问题,若不然怎么别人吃了都没事,偏偏只这一碗有问题?” 皇帝哑然,半天方说道:“若是找不到证据,还不是一样治你的罪,这样吧,你把事情都推到掌柜和糕饼师傅身上,朕保你无事。” 涵因却抬起头,用凉凉的眸子看着皇帝,仿佛一潭深泉,清亮而幽深:“涵因虽然一介女子,但也知道不能逃避责任,手下人固然有错,我这个管理者责要承担管理不力的责任,岂能把自己摘得干净。若是这次查下来责任在‘稻香村’,涵因领罚便是。” 皇帝见她根本不领情,一阵气恼,又颇为无奈,咬牙道:“人不大哪来这么拗的脾气。” 甩甩袖子走了。 次日,齐王以宗正身份来讯问涵因。 他笑呵呵的看着涵因:“真是缘分呢。” 涵因看他一眼:“王爷有什么话就问吧,小女子据实以答。” 齐王大大咧咧的往坐榻上一靠,斜着眼睛打量着涵因:“你是本王的知己,自是与那些人不同,说吧,叫本王怎么帮你。” 涵因看看他:“请王爷据实以查,查到什么,就向皇上奏报什么。” “据实以查?你还真有‘自信’啊……本王能查到什么呢,你这么一说我都迫不及待想去查了……”齐王指着涵因,呵呵的笑起来,半天才停下:“那我有什么好处。” 涵因扬起一抹笑容,一抹阳光透过窗棱照在她脸上,把那笑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泰王不会忘记王爷的仗义相助。” 第一百六十六章 脱身 求推荐求粉红 齐王眯了眯眼睛,凑到涵因近前:“哦?我倒不稀罕泰王感谢我,不过,等到本王想让姑娘还这个人情的时候,姑娘可别拒绝就好了。” 说罢,飘然然走了出去。 涵因一阵无语,这个齐王还没完没了的,不过此时走一步算一步,管他什么打算呢,先应付过这一关再说。 齐王把稻香村的掌柜李谛,还有活计、糕饼师傅,甚至扫地打水搬东西的粗使短工都一并抓进了宗人府。 询问李谛的时候,李谛大呼冤枉,一口咬定那太监在说谎。 因为泰王给小皇子喂双皮奶那日,店里根本就没有双皮奶售卖,那日前天的夜里,庄园忽然失了盗,所有产奶的牛一夜之间全不见了,怕是被人偷走了。因此之后店里就根本没有原料来做双皮奶。店里一早就向京兆府报了案,这事在京兆府有备案。 齐王挑挑眉毛,少不得又遣人调来了京兆府的案底。 果然,那日一早,京兆府就收到了‘稻香村’掌柜的报案,至今未破。向这种失盗案子,长安城里每天没有百起也有几十起。‘稻香村’十几头牛还算个不大不小的案子。 齐王又去审那个胡荣。胡荣无法狡辩,只好承认,是怕频繁出宫引人猜疑,便事先买好了双皮奶,想着天气还冷,不会败坏,等泰王要的时候便拿了出来,谁知道坏了。 齐王哪能信这话,对胡荣用了刑,胡荣交代这是王淑妃指使的,并且说王淑妃本来交代他用毒,他没敢用,只把奶放坏了给了泰王。第二天再审。这胡荣却死在了狱中。 齐王见事已至此,便把审出来的结果上奏。 太皇太后、皇帝、皇后都在仁寿宫听齐王的奏报。 皇帝一听到稻香村确实与此事无关,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听到竟然是王淑妃要谋害小皇子,当即沉下了脸。 “派人把王淑妃带来。”皇帝喝道。 淑妃已经听说了缘由,一进来就大呼冤枉,说自己绝不敢谋害皇嗣。 皇帝却不听这些:“你是有孩子的人,竟然还去谋害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你怎么狠得下手!” 淑妃哭喊道:“皇上,这是有人陷害臣妾。” “陷害?那为什么泰王想起吃双皮奶。是寿王撺掇的?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利用自己的儿子寿王,你还是人吗?”皇帝越听越怒。不想再听下去,挥了挥手:“把这个贱妇带走,没的在这吵到老祖宗。” 太皇太后、皇后见皇帝盛怒之下,也不敢再劝,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 皇帝盛怒之余。也觉得这个案子还有蹊跷,还想再从稻香村丢牛的事情上让魏伯颜入手再查,但太皇太后却劝住了他:“好好的内卫,不去监察百官,却去查一个铺子丢牛的事情,莫说御史会有意见。传出去岂不笑掉天下人的大牙。这事本就是京兆府的事,让京兆府查就完了。” 皇帝一想也确是如此,只得作罢。问道:“皇祖母看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太皇太后说道:“此事的缘由,就是太监胡荣玩忽职守,从民间偷带食物入宫,泰王自己不遵守宫规,不仅自己吃。还给弟弟吃,酿成大祸。孝王身为兄长,不仅自己不以身作则,还教唆兄弟一起违反宫规,和泰王同罪。贤妃知道事情经过之后,不向上请示,却私设刑罚,万一致使泰王旧病复发可怎么好。我想贤妃现在养育两子,着实辛苦,泰王就不劳贤妃鞠育了。至于淑妃么,我看就按管理后宫不严论处吧。” 皇帝皱着眉头说道:“其他人也罢了,淑妃危害皇嗣,若不严惩,岂能服人。至于其他人,都听凭皇祖母的处置。”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劝道: “皇上,毕竟只有人证,没有物证,那人说本来要用毒,搜索了他的住处,又没发现毒药,现在他又死了,只凭他的一面之词又怎能定罪,若是有人陷害,岂不冤枉了淑妃。但淑妃教育孝王失当这个责任还是有的,我看就让淑妃和禁足一个月,贤妃禁足三个月吧,孝王、泰王抄写《孝经》百遍,泰王等伤养好了再行抄写,皇上看怎么样?” 皇帝一想也的确如此,心中的不满却并未平息下来,在他看来王淑妃很有动机害六皇子,而贤妃则太狠毒了些,她那日的样子竟是要打死泰王,不过这两个妃子都生了儿子,不顾她们也要顾着儿子,终是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又忽的想起来,加了一句:“刘锦的侄儿言行不慎,就先让他不要做陪读了。” 太皇太后开始面无表情的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微微皱起眉头,随即又松了开来,并未说什么。 皇后喘息了两口气,笑道:“那泰王不如就让臣妾亲自教养吧。” 太皇太后一笑:“皇后,眼见着你这喘嗽的毛病又重了,怎么好让你再劳累。我看要不让德妃带回她那里吧。” “现在六宫无主事,臣妾这身子一天好一天坏的,我想着先让德妃妹妹辛苦些,管理六宫诸事。可德妃妹妹的身子惯是不大好的,如果再照顾泰王,恐怕身体就吃不消了。依臣妾看,要不让李昭容先照顾泰王吧。”皇后笑道,她很清楚,养在自己名下的孩子在朝堂引起多大的动荡,皇帝是不会轻易同意的,但妃位上的三人,两个卷入这件事,萧妃一下子倒渔翁得利了,她又是太皇太后侄孙女,再让她养个男孩,那还得了,皇后是万万不能让这种事发生的。她提出自己养泰王,不过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罢了。 李昭容就是唐国公李湛的庶姐,嫡母韦氏,生母是窦氏,按照嫡母来说,李昭容应该算是皇后的表姐。她比皇帝都大上三岁,皇帝刚登大宝之时还有过一段宠。有人说这是因为窦太后是她堂姨母的关系,窦太后出家,她虽然没有受牵连,但从此也就失了宠,十几年封号也没动过。她秉承李家低调的家风,安静的就仿佛空气一般,后宫很少有人把她放在眼里。 当年长公主对付李湛的时候,都没想过对她下手,应该说对她根本不屑一顾。李昭容不受宠,却是妃位之下位分最高的。在皇后看来,她抚养泰王再合适不过了。 皇帝愣了愣,才想起这么个人来。思索一番问太皇太后:“皇祖母觉得如何?” 太皇太后也对皇后提出来的人选有些吃惊,想了想,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好吧,就李昭容照顾泰王吧。”她本来盘算趁机让德妃养育泰王,也让德妃有所依靠。不过听皇后打算把主理六宫之权交给德妃,便同意了,算是和皇后达成了妥协。 涵因从瑞麟阁被放了出来,听到文妈妈向她说这件事的处理结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问文妈妈:“李谛和店里的活计都从宗人府放出来了?” 文妈妈笑着说:“是。查实清楚就放回去了。” 涵因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文妈妈是带她见太皇太后的,见仁寿宫快到了,收住了口。只说到:“快进去吧,太皇太后等着你呢。” 太皇太后一见到涵因便让她过去,说道:“孩子,你受苦了。” “涵因不敢称委屈,只求老祖宗怜惜泰王。”涵因眼中蓄了泪水。 太皇太后赞叹道:“真是好孩子。这会儿还先想着泰王。这次你平白受了冤枉,也是该补偿你。说吧,有什么要求,我老太婆为你做主。” 涵因连称不敢:“小女怎敢有什么要求,只是稻香村这次出事,哥哥们在宫外必定日夜为小女子悬心,小女子想要向老祖宗告辞出宫。” 太皇太后点头:“也是,你那两个哥哥必定被吓到了。好吧,今天你去瞧瞧泰王,明日你便出宫吧。” 涵因告退后,太皇太后方露出满意的神色,对赵妈妈说道:“这孩子果然是知道分寸的,早晚有他们崔家后悔的一天。” 涵因去了李昭容住的裕祥宫,这个宫殿在皇宫的最东边上,再往南便是冷宫,说是宫,其实不过是原来秀女的住处改建的,因整个皇宫扩建,秀女们另挪了他处,这里便改成了一宫。但规格上比其他宫室小了不少。 李昭容是个温柔安静的人,涵因被这里的宫人带进去的时候,她正哄着泰王睡觉。泰王身上的伤痕已经结了痂,有些瘙痒,泰王在睡觉的时候便忍不住去挠,李昭容很是耐心的看护着,防着他把结痂再挠破了。 抬起头看见涵因,温和的笑了笑。涵因看着她的眼睛,发现那里投射出来的眼神竟然如此柔和清澈,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在勾心斗角的深宫生活了将近20年,竟然拥有这样的目光,这让涵因有些难以置信。 李昭容并不善言辞,涵因也不过跟她寒暄了几句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无须说话,只凭着她的眼神,涵因便认定,这次泰王的确遇到了一个好母亲。 回到瑞麟阁,王美人的宫女早已等在那里,见涵因回来,便跟她说王美人请她过去一趟。 涵因笑了笑,这便果然来了。 王徵已经煮好了茶,见她来了,不等她行礼,便站了起来,让左右都退下,笑吟吟的拉着她让坐,仿佛和涵因还在靖国公府一般。 “来尝尝新下的方山露芽。”王徵亲热的招呼着。 涵因喝了一口:“果然好茶。娘娘的品位越发不俗了。” “泰王怎么样了?”王徵似随口问道,眼睛的余光却在涵因身上来回逡巡。 涵因一笑:“李昭容照顾的很好。” “表姐也是,自己生的爱若珍宝,不是自己生的弃若敝屣,竟对个孩子下手如此狠毒,真不知道为什么皇上没有重罚她。”王徵嘴上叹息,眼神中却难掩兴奋。 涵因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笑道:“只可惜淑妃娘娘也受了池鱼之灾。” 王徵却毫无惋惜之感:“我那姨母平时也太纵着寿王了,要不哪来这些事端。” “是啊,淑妃娘娘该对寿王身边的人上上心,若是那些奴才不挑唆,何至于几次三番生事。”涵因饮了一口茶。 王徵却扬起了眉:“他们挑唆这些,自然是有人指使的。你知道这背后指使的是谁?” 涵因放下杯子笑道:“愿闻其详。” “泰王身边的胡荣是我的人,上次泰王养的那只猫,也是我授意他找来的,那鸟关在笼子里还挂在廊下,你说那只猫又怎么够到的,其实都是胡荣弄的。淑妃那只绣球,也是我撺掇带到毓福宫的。猫狗在一起必然相互追闹,贤妃那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忽的见了这猫,必然不会饶过。”王徵的口气似乎是在介绍自己得意的作品。 涵因淡淡的看着她,问道:“看来王美人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贤妃娘娘怀孕了,难道是想让贤妃娘娘小产么?” 王徵呵呵笑了两声:“不过就这一年时间,我的心思,你便猜不着了。我要贤妃流产做什么,一个小娃娃,上边还有三个快成人的兄弟,他能有什么机会。我意不在此,何况,我还要留着这个孩子让贤妃和泰王离心呢。贤妃经此一事,认定了泰王是嫉妒她肚子里的孩子。因此对他日渐疏离,早晚会和他翻脸。本来,贤妃打发泰王去了瑞麟阁,之后我这边也什么机会下手。谁知道,你进宫来,倒给我提了个醒,让我想出个好主意来。” “就是借我那铺子里的双皮奶下手吧。”涵因笑道,依旧不动声色。 “你终于想明白了。”王徵似乎很满意涵因的反应。 涵因半垂下眼帘:“只是有一事不明,寿王怎么会搀和到这件事之中,他的奴才应该是淑妃精挑细选的,再说出了这件事,淑妃娘娘必然重新把寿王身边的奴才重新核查一遍,娘娘难道不怕淑妃发现么。” “你说呢?我可是太原王氏长房嫡女,难道你以为我手里头什么牌都没有么。”王徵笑道。 涵因一思量,明白了个大概,王淑妃给儿子身边安排的人,必定是太原王氏送进宫里的人,他们忠于淑妃,但更忠于王徵这个正牌嫡女,只要这些人有意无意在寿王耳边多说两句,难保寿王不着了他们的道。淑妃也很难想到家里派来的人会出问题。 王徵见涵因一副了然的神色,笑道:“你果然是个通透的人儿。” “现在贤妃和泰王离心,淑妃和寿王受了连累,娘娘宠冠六宫,若有天淑妃垮了台,娘娘高升就指日可待了,看来一切都在娘娘的算计之中啊。”涵因笑道。 “哈哈哈,听聪明人的奉承话真是舒心呢。”王徵笑得开怀:“这些都很让我高兴,不过你知道最让我高兴的是什么事吗?” 说着,站起来,用手扳住涵因的下颌,把嘴贴到涵因的耳边,轻声说道:“我最高兴的就是贤妃跟泰王翻脸,意味着你跟皓轩哥哥的亲事告吹了,你再无机会嫁她。我得到的这一切跟这个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涵因拉开她的手,看着她,露出迷惑的神情:“我从来没跟皓轩哥哥定过什么亲事,娘娘这是从何说起呢。” 王徵一愣:“崔家不是向你提亲了么。” “是啊,崔家的确是向我提亲了,不过不是皓轩哥哥,而是二舅父家的皓铭哥哥。”涵因勾起一抹笑容:“我还得多谢娘娘,让泰王有机会从贤妃娘娘手里脱出身来,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如何拒绝这门婚事。” 第一百六十七章 控局 求推荐,求粉红! 王徵满眼的兴奋化为怒火:“你竟敢骗我!” “我何时骗过娘娘?只是没想到娘娘竟会误会了,可见耳听为虚此话不假。”涵因抬眼看了王徵一眼,眼中凉意让王徵更加焦躁,梗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只好恶狠狠的看着涵因,恨不能把她碎尸万段。 “反正这件事对娘娘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也算是跟娘娘各取所需了。至于涵因不过一介民女,娘娘又何须介怀呢。”涵因慢悠悠的说道:“不过奴家可要提醒娘娘,等淑妃娘娘回过味来,一定会起疑心,到时候娘娘可要小心应付。” “用不着你费心。”王徵眼中射出来的目光恨不能把涵因吃了。 涵因又抿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站起身,对王徵深施一礼:谢谢娘娘的好茶,跟娘娘这种聪明人合作,真是叫人愉悦,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小女这便告辞了。”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王徵此时毫无胜利者的欢欣,将满桌的杯盘都掀翻在地,外面的宫女赶忙跑进来,只见满地狼藉,茶水溅到了她的身上,湿了一大片,赶忙上去查看,那茶水犹烫,被打湿的衣裙下面的肌肤被烫的通红,王徵却浑然不觉,眼中蓄满恨意,手气的发抖,咬牙切齿的说:“她竟敢利用我。” 涵因回到瑞麟阁,看着宫女给她收拾东西,太皇太后又赐下了物件,她却兴致缺缺。一个人独坐在屋子里,脸上完全不见了刚才面对王徵时候的那云淡风轻的做派,满脸都是凄楚。 早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身上,是那样的温暖和煦,却怎么也温暖不了从心底渗出来的寒意,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仿佛这样可以留住一点点温度似的。 思绪又飘回到进宫前。那天,小丫头过来跟她说舅太太来访,让她去会客。 她本以为来的是大太太,谁知竟然是二太太…… “二舅母怎么来了。”涵因掩住自己的惊讶之情,堆起热情的笑容。 二太太笑道:“来看看你。” 薛凌华知道二太太有话要对涵因说,便让她们聊,自己退了出去。 二太太等薛凌华走了,便收起笑容:“我今天来是来求你一件事情。” “二舅母折煞涵因了,但请舅母吩咐便是。”涵因忙说道。 二太太冷笑道:“你可知道你哥哥到现在还没回来,是去了哪里?” 涵因一怔。等着她的下文。 “他现在在你舅舅家,应该是在跟你外祖母和大舅母说话呢。”二太太接着说道。 涵因笑道:“外祖母有什么吩咐?” “呵,什么吩咐。只是在商议你的好事罢了。” 涵因的心里打起鼓来,这么说是在商议她的婚事,但眼见着二太太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让她很是迷惑。 “老太太要给你安排一门婚事,不过既不是皓轩又不是皓辉。而是我儿子皓铭。”二太太笑的尽量柔和,但眼神中却露着寒光:“你是怎么想的。” 涵因心里骤然一沉,尽量稳住自己的心神:“婚姻大事,都是长辈做主,涵因上面有兄嫂,我一个姑娘家。没的过问自己婚事的道理。涵因不知道舅母什么意思。” “我今天来,其实也是为你好。”二太太的笑容越发亲切:“原本我是想给你和皓轩做个媒的,谁知道横生这一枝节。让我想说也没办法说。事到如今,总得你自己先有个意思,我才能为你主张。” 涵因看着她一番为她打算的说辞,听着好听,心里却一阵阵的冷笑。老太太做主让皓铭娶自己,她自己不敢明着反对。却想怂恿自己去当枪。这件事若是那些天真少女,还说不定会信以为真。她一个姑娘家一旦开这个口,不仅把老太太、大太太彻底得罪了,还要担上私情的罪名,她的名声立刻就会臭遍长安,成为世家中的笑柄,别说靖国公府的嫡长媳根本没可能,就是往后哪家还敢要她。 涵因冷笑道:“我不解二舅母的意思,这件事是哥哥做主,涵因也没有什么可想的。” 二太太听她这么说,满肚子准备的抱怨都被噎了回去,张张口,待要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脸上便现了恼意:“反正,这门亲事,我劝你还是跟你哥哥再斟酌斟酌,我是为你考虑,你不知道吧,皓铭是要肩挑两房的,你也知道我是继室,我家老爷那位元配的夫人名下还没有嫡子,皓铭的上面还有一个刚出生不到两个月就死了的哥哥,我家老爷打算把那孩子写到元配夫人名下,也算给我那可怜的姐姐一个交代。因此,皓铭是要娶平妻的,到时候,那个平妻的名分就要高过你,往后你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你是我侄女,我疼你,才过来给你交个底。” 大隋开国皇后,文献皇后独孤伽罗的父亲独孤信就娶过平妻,郭氏和崔氏,独孤伽罗是崔氏所生,因此,后来虽常有朝臣谏言,不应允许平妻,但始终没有真的成为律法。一般世家大族是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如果有,也会被世人讥讽。 涵因冷冷的看着二太太,肩挑两房,亏她想的出来,连自己是继室的事都不忌讳了,这话里话外都好像在为自己考虑,其实不过是为了要挟自己不要嫁给皓铭想出来的招数,自己真要嫁过去,她也未必敢立什么平妻,毕竟那样的话皓铭的名声也会受影响,只是自己的日子也一定不会好过罢了。 她冷笑了两声:“舅母的家事该和外祖母和舅父商量,从没听说过哪家的夫人跟没出阁的外甥女说什么平妻的,传出去还以为崔家家风严谨是徒有虚名呢,我看舅母还是请回吧。”冲着外面说道:“谁在外侯着呢,舅太太要回去了,送客。” 荀氏又被涵因噎住,心头火气。刚想骂涵因不知好歹,却见涵因施了个礼:“少陪了。”便走了。 这时候丫鬟进来了,她只好把满腔的邪火憋了回去,坐上车回府了。 在车上越想越气,一到府里就问:“老爷呢,回来没。” 下人见她面色不善,不敢多话,只说在书房里。 她便一口气走到了书房。 二老爷崔澄正在书房欣赏字画,门猛地被一把推开,犹要骂下人莽撞。却见自己的妻子冲了进来。 荀氏一见二老爷把气平了平,方冷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老爷还有心情赏字画。” 二老爷不明所以的看看窗外的天色。说道:“离用晚膳还早吧。” 荀氏听了再压不住火,索性扔了平日那低眉顺眼的姿态,夺过二老爷手里的画仍在一边,哭道:“老太太、太太都要把涵因嫁到咱们家来了,老爷难道连个气性都没有。” 二老爷见她大异于往常。也知道儿子的婚事让她不顺心,但也不好忤逆母亲,于是笑劝道:“我看涵因那孩子挺好,以前你不是也夸过她么,给咱们皓铭也很好。” 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瞟了瞟那副被二太太粗暴对待的画。见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什么很好!”二太太听他这么说心中更气,指着国公府方向:“他们大房不要。又怕六皇子活不下来,舍不得扔掉泰王,就往我们这儿塞,这也罢了,阖府谁不知道她那个皓轩和涵因的事。之前让涵因管家的时候还一心想让人家做儿媳妇呢,现在看人家没用了。又扔给我们家,她的皓轩就是宝贝,咱们家皓铭就得捡人家剩下的,我呸!就算皓铭娶不到好的,我也不受这个气。” 二老爷很怕她哭,忙笑道:“何必这么说呢,将来皓铭也要指望着哥哥。” “若不是老爷耳根子软,人家一说就答应了,我今天何至于此,被个小妮子教训,又白受一肚子气,说没有跟她说的道理,她的婚事不跟她说跟谁说!”二太太想起涵因那淡淡的带着些许鄙视的神色,又是一阵窝火。 “哎,你去找外甥女了啊,这又是干嘛呢,人家说的没错啊,你的确不该找姑娘家说这些。”二老爷眼瞅这妻子的柳眉竖了起来,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再想拿话圆和,只见荀氏咬着牙,抓起刚才他欣赏的那幅画,撕了个粉碎,又仍在地上跺了两脚,转身出去了。 二老爷看着满地的碎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涵因左思右想,知道这是大太太劝不服皓轩,从她这边下手。 若是大太太叫她嫂子过去,那还只是试探商量,但老太太直接找她的哥哥,就毫无商量的余地,只有接受或者拒绝两条路,若是涵因拒绝了这一桩,就等于拒绝了崔家,拂了崔家的颜面,两家便没法再议亲事,皓轩和涵因的念想自然就没戏了,若是涵因同意了,皓轩也没有抢兄弟媳妇的道理。因此不管涵因同意不同意,这样做,都等于断了两人结亲的可能性。 她一定怕皓轩和涵因两个人都不肯答应别人的婚事,这样一直拖下去,靖国公可能就会动摇。因此逼涵因先定下婚事,好让皓轩死心。但提别家的婚事,又没把握让涵因同意。因此只好还让涵因嫁到崔家,只要三兄妹还顾念着泰王的关系,就没法拒绝。 但大太太又怕用皓辉提亲,两兄弟会祸起萧墙,因此把主意打到了皓铭身上。二舅父家依附靖国公府,只得同意,可是二太太又不甘心娶涵因这个儿媳妇,因此打上门来。 其实,事情到这个地步,理智上来说,嫁给皓铭也是算是可以接受的一条路了,可是,看看荀氏的态度,她若答应了这门亲事,以后没有好日子过,她若不答应,泰王始终攥在贤妃手里。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的外戚,文人不屑为伍,对世家来说可有可无,不招人待见也便罢了,还随时可能成为各种斗争的炮灰,最后又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想清楚这些,涵因忍住了心中的耻辱和愤懑,手攥了又攥,终于下了决心。 她马上派了盼晴拿着太后赐下的觐见牌子求见太后,本以为要几天的时间,已经做好了打算,找借口拖着,没想到太后接到牌子当即就下旨宣涵因入宫。 上次刘锦把泰王身边的人都调查了个底掉,因此涵因知道胡荣是王徵的人,是王家早埋在宫中的人手,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进了毓福宫,还伺候在泰王身边,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找猫来离间贤妃和泰王的人。她还知道,泰王生病期间殷勤伺候的紫秀、络儿、朱全海三哥是忠于泰王的,剩下的四个人里面,有两个是贤妃的人,是闹猫事件之后贤妃换上的,另两个没什么背景,也只做粗使。 于是她决心赌一把。 进宫之后,她便找了文妈妈,把这件事跟她说了。文妈妈答应和她配合。 于是他们在屋子里面故意大声说涵因即将嫁入崔家这件事。让朱全海悄悄在外面盯着。 果然胡荣听了便飞跑去告诉王徵。 当泰王问她双皮奶的时候,她便知道了王徵竟然选择用她的店下手,让她有些吃惊也有些棘手,不禁感叹王徵果然是个聪明人。 过了两天,胡荣真的悄悄出宫,给泰王带了双皮奶回来。 紫秀、络儿还有朱全海死盯着,见泰王自己吃掉了双皮奶,过了一天也没出什么事,才稍稍放下心来。又听见泰王让朱全海找机会去买一碗回来,要喂给六皇子吃,几个人都急坏了,却不见涵因阻止。 文妈妈看涵因还在那里毫不吝啬的夸奖对手,又叹又笑:“姑娘还是想想对策吧,万一他们在里面放了毒,泰王拿这东西喂死了六皇子,岂不是要背上残害幼弟的罪名一辈子翻不了身。” 涵因笑道:“不会,如果是王淑妃来做这事,那还可能,但王美人却不会。” 文妈妈不解的看着涵因。 涵因扬起眉毛:“她首要对付的人是我,而不是泰王;宫里有规矩,同族之女不能同时位居高位妃嫔,因此她第二要对付的不是贤妃,更不是泰王,而是淑妃和寿王,相反泰王要是倒了,淑妃和寿王的地位就更巩固了,她就更没机会上位了。泰王给小皇子放毒,一死一大罪,那寿王必定能成太子。而且出了人命,性质就变了。皇宫里面一事一物都有登记,要用毒,就要有人传递毒药,经手的人也就越多。皇帝若下令严查,难保不牵带她出来,她刚进宫一年,还没那么大手腕把这件事抹平,所以她绝对不敢用毒。双皮奶容易败坏,用这个害个小孩子也够了。要是我来做的话,想必也会用这招吧。”涵因很有代入感的算计着。 “那若是栽到姑娘的店头上,姑娘好容易经营起来的铺子可就……哎……”文妈妈以为涵因要牺牲自己的店来保全泰王的名声,还是觉得很是可惜。 “妈妈放宽心吧,没事的。”涵因胸有成竹的笑了笑,想要栽倒她的店头上,那也得看看这店的东家是谁。 “姑娘这招太险,弄不好,你的命都要搭进去。”文妈妈很是担心。 涵因拍拍文妈妈,叫她放心:“王美人早晚是要有动作的,与其等着她出招,到时候疲于应付,不如我来引导她,至少在我的控制之中。” “姑娘,为了这个家,可真是苦了你了。没想到姑娘竟有这样的决断。你可想清楚,这件事出来往后跟大公子再无可能了。”文妈妈看着涵因的眼神充满了哀伤与怜惜。 涵因的笑容愈发淡淡的:“妈妈不知道吧,有个词叫割肉止损,与其让别人来断,不如自己了断,要想对别人狠,首先要对自己狠……” 第一百六十八章 计划与意外 ps: 感谢蹊跷叶子再次投粉红,感谢闲来读书忙的鼓励,还有囹圄雨的意见~~~~我会继续加油的 求推荐,求粉红 因双皮奶量少,卖得快,因此每天只有上午去排队才有的卖,胡全要想买这东西,就要一早上出宫。这也正是泰王在弘文馆学习的时间。 朱全海又发现胡全悄悄出宫了,赶紧给涵因报了信。 涵因便让他以给泰王送东西的名义,悄悄找了做皇子陪读的梁松之,跟他说情况紧急,让他动用人手在当天夜里把所有产奶的牛都藏起来,并且让李谛在第二天稻香村的两个铺子一律挂起停售双皮奶的牌子,并且到京兆府报案。 梁松之听到这种情况,知道若是栽到稻香村头上,那皇帝必然疑心是自己做的手脚,此时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好按照涵因所说把牛都弄走。内卫做这种事手到擒来,而且可以做的无声无息,让人抓不到把柄。连李谛都不知道内情。 这边紫秀等人仍然紧盯着泰王和胡荣。果然这一天,胡全都没把那奶交给泰王,而是藏在自己屋子里面,外面天还凉,屋子里头却生着火,那奶极容易发酸变质。胡全还怕不管事,又多放了一天才交给泰王。 之后,事情果然入预想般闹了出来。 至于胡荣的死,则是她让文妈妈下的手。 涵因很清楚,虽然所有证据都直指淑妃,但稻香村是刘锦侄子掺股的店,牛失踪的时间又那么可疑,皇帝必定会疑心这里面有问题。他固然会也怀疑涵因,但相形之下,势力更大、手段更丰富的内卫指挥使刘锦更会让他觉得可疑。 胡荣的死。更会加深这种印象。 而刘锦的身后有太皇太后,这次事件之后,贤妃和淑妃都受到斥责,德妃萧氏则获得了主理六宫的大权,德妃是太皇太后的族孙女,因此最大的获益者便是太皇太后。皇帝因此会怀疑太皇太后也不一定。 而刘锦和靖国公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不能排除贤妃用苦肉计陷害淑妃的可能。 她知道皇帝最喜欢猜疑,如今面对这种状况,焉有不起疑心的道理。我的好弟弟,你也来常常孤家寡人的滋味吧。至于刘锦。既然花了这么多心思想跟自己绑在一起,那么就别想脱开身了。 只是有一点,让涵因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事发当天。她一早等在太皇太后宫里,又特地交代了紫秀、络儿,若是有什么事就先去太皇太后宫里找她。 可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已经病重多日早已不理事的皇后竟然也到了。本来按照她的计划,泰王此时应该归萧德妃抚养。位于妃位之上没有受到此时牵连的也只有萧德妃一人,不论怎么说,她抚育泰王都是顺理成章的。可是,皇后突然横插一杠子,将泰王弄到了李昭容手中。太皇太后为了德妃顺利接掌主理后宫之权,和皇后做了妥协。 李昭容是皇后的表姐。皇后趁着自己还有精力为自己的家族计是很自然的事。但这位平时安静到无声无息的李昭容一出手就给自己弄回一个皇子养育,真不知道她是歪打正着,还是深藏不露。 涵因反复在脑海中分析着这件事的经过。看看自己有没有纰漏,这样才能分散掉自己的注意力,让心不那么痛。 她才发现,对皓轩的感情,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设想。皓轩的身影和裴湛最初的温柔交杂在一起,让人沉醉。仿佛得到了皓轩,就回到前生那段最美好的时光。更何况嫁给皓轩,是她这个游离在世家边缘的女子最现实的选择,于是她一再纵容自己放任这种情感。 六皇子降生后,崔家一定不会选她做长媳,这是她预料之中的事,但真当面对这个结果的时候,她却仍然痛彻心扉。 然而不管她怎样强迫自己面对,心的确是在痛的,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痛了,被裴邈抛弃,与郑伦的纠葛,让她早已不在乎心底累累的伤痕,但自从那一天荀氏走后,这些疮疤便又被一刀豁开,血淋淋的绽开在心底,她才知道,原来这些伤痕从来就没有痊愈过,它们一直在那里,当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的时候,便跳出来嘲笑她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她的头脑一直在转动,甚至怕稍稍停下来,那种彻骨的痛就会让她无法忍受,哭出声音来,但在这个时候,她却不能哭。 她必须愉悦的侍奉太皇太后,必须慈爱的照顾泰王,必须冷静的面对皇帝……有太多的事等着她去判断、处理,悲伤来的太不合时宜,如果挡不住就必须让它快点过去。 “只难过这一晚上,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又是新的一天了。”她独自一人趴在瑞麟阁柔软的大床上对自己说着,用帕子挡住眼睛,怕泪水沾湿了枕席,叫明天收拾床铺的宫女看出了端倪。 她的手抓着绣百鸟朝凤的锦被,紧紧地攥了又松开,那种挫败感又袭上心头,像一根绳子勒得她快要窒息一般,她咬着牙,恨恨的告诉自己:“我发誓一定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让你们再不可能摆布我!” ……………………………………………………………… 次日一早,她就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太皇太后见她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笑道:“你这些日子为泰王的事伤神,真真可怜,泰王身上有伤,这几天你就去多陪陪他。” 涵因笑道:“谢太皇太后体恤。” 于是涵因干脆搬去李昭容那里住下,说是方便照顾泰王,更是为了躲避皇帝,皇帝知道她的心思,不好相强,去看了泰王两次,见涵因寸步不离泰王,也只好放过了。 涵因也趁机暗中观察李昭容。发现她的确是个温柔和顺的人,并不是表面功夫,才渐渐放下心来。 泰王伤势渐好,她便请示太皇太后要出宫了,太皇太后很通情达理的叫她回家好好休息,她如蒙大赦,赶紧收拾了东西出宫了。 回到家里,两个哥哥听说今天她要回来,都向衙门告了假等着她,让她心里满是感动。至少她还有家。 “回来就好。”郑钧看向涵因的目光满是心疼和自责。 涵因笑道:“让哥哥担心了,我没事,泰王现在由李昭容照顾。哥哥放心吧。” “哎,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用,让妹妹受委屈了。”郑钧首先想到的是自责。 “怎么能怪哥哥,婚姻之事讲的是缘法,既然没有缘法。强求也没用。”涵因反倒安慰他。 “二舅母那天来找你的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昨天宫里传出消息来,大舅父就把我叫去,说和皓铭的婚事恐怕也做不得了。二舅父也过来说二舅母说话不妥当,让咱们别见怪。”郑钧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涵因听了这些会感到难过。 涵因笑道:“我们是小辈,哪有跟长辈制气的道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戚,哥哥务必跟舅父说勿要为此事挂怀。”她虽这么说。但两家的关系如此尴尬,不知道怎样才能缓和下来,想来想岔开了话题:“李谛还有店里的伙计都没事吧。” “没事,都回来了,铺子也重新开张了。对外只说是京兆府查失牛的事情。双皮奶没再卖了。你别担心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靖国公府里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老太太叹气:“皓宜那孩子一向很有分寸的,怎地做出这样的事来。” “想必也是气急了。泰王那孩子也是忒不叫人省心……”大太太自然是护着自己女儿。 老太太别了大太太一眼:“泰王有万般不是,皓宜也不能下手,这叫别人怎么看,为亲子虐待养子,在御史嘴里就是有‘吕、霍之风’。我早就说过了,皓宜那孩子从怀孕起就有心病,叫你入宫的时候多劝劝她,哎……” 大太太很想反驳老太太,但又不敢,只好把火窝在肚子里,说道:“六皇子也差点被害死。这怎么能怪娘娘呢,哪个做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我怎么听给我请脉的太医说,六皇子之前有些存食,太医院还在斟酌怎么用药,吃了那个,拉了一天反倒好了似的。”老太太哼了一声:“别管泰王有没有错,在皇上眼里,皓宜就是不能抚育他子,毫无母仪之德,就凭这一条,她将来也没机会问鼎后位,哎,皓宜这小家子气的性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大太太知道老太太又借着事情敲打自己,心里委屈,此时也只能陪笑忍着。 又听老太太说道:“罢了罢了,少不得舍下我这张老脸去求太皇太后,让她保住咱们娘娘,再劝劝皇上。” 大太太忙笑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只能请您老人家出面了。” “现在皓铭和涵因的亲事也做不得了,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倒从亲戚成了仇家,哎……”老太太心中也满是郁闷,做的好好的安排就这样出了岔子。 “是啊,本来好好的,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呢。这亲事也只能作罢了。”大太太也跟着叹气,她更担心宫中的女儿,恨不能立刻进宫去看看她,但贤妃正在禁足之中,是绝对不可能见到的。这一次也只能让老太太递牌子请见,太皇太后顾着她的面子,也许还肯见见老太太,她这个做母亲的,则是想都不用想,这当口是不会允许她入宫的。 老太太寻思良久,又对大太太吩咐道:“对了,你再好好劝劝皓轩那孩子吧,那孩子脾气最是执拗,认定了一件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要我看,若不是之前你没起那心思,皓轩也不会对这事上了心。” 大太太被老太太这么一说,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的说:“涵因那孩子的确是不错的,再说谁知道皓轩……” “好了,这时候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老太太打断她,“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一切等我从宫里回来再说。” 第一百六十九章 私奔? “啪”,一个耳光搧在梁松之的脸上,他的脸瞬间肿胀了起来,他紧咬着嘴不发一声,因为他知道,刘锦这一次是真生气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跟我知会一声,就敢自作主张!”刘锦喝问道。 “当时情况紧急,外甥……外甥也没想那么多。”梁松之耷拉着脑袋,三角眼被肿起的脸颊挤的越发小了。 “没想那么多?!宫闱之事不比别的,一点小事就能要了命!我看你平时挺机灵,怎么遇上这种事就不动动脑子。”刘锦气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梁松之小声嘟囔着:“当时只想着,若是我那店里的双皮奶出了问题,岂不是会牵连舅舅,所以……而且当时的情况,也容不得我深想。” “你以为现在人家就不会怀疑吗?在这个当口偏偏那牛丢了,那吃食不卖了,说这是巧合,谁信?”刘锦见外甥还犟嘴又气又无奈,“皇上为什么免你的陪读之职,明显是在怀疑这件事是我设的局。” 梁松之听这话头低的更深:“是外甥错了,请舅舅责罚。” 刘锦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责罚你有什么用,这件事你要长教训。以后处置事情切不可这么毛毛躁躁,否则早晚被人兜到套子里面去。现在朝中暗流汹涌,皇上又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一个不好咱们的身家性命就丢了。” 梁松之唯唯诺诺的应了。 刘锦骂了半天也累了,歇了口气,眯起眼睛:“那姓郑的小姑娘不简单呢,一个借力打力,泰王反而择了个干净。反倒是咱们说不清楚了。有点意思。” “那之前舅舅为什么要我跟她拉关系,这倒好,没事反倒找上事来了。”梁松之嘟囔道。 “你这小子不好好反省自己。倒挑起舅舅的不是来了。” 刘锦瞪了他一眼,梁松之马上老实了,笑道:“嘿嘿,我这不是不能理解您老人家的深意么。” 刘锦也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对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下那么大的功夫,但这个小姑娘和长公主之间那种似有似无的微妙联系,让他不得不在意。 许是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太过紧张,又也许悲伤的情绪太过消耗精力,一回到家里,涵因趴在床上倒头大睡,这一夜竟然什么梦都没有作。就那样沉沉的睡去。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涵因才睁开眼睛。 “姑娘起了。”慕云温柔的声音传进涵因的耳朵,她刚要转身出去那洗漱的用具,衣角却被拽住了。回身一看,一只手伸出从被窝里伸出来揪住了她的衣襟,涵因正张着惺忪的睡眼直直的看着她。 慕云把涵因的手塞回被窝里,坐在床边,抚摸着涵因的脑袋。把她散乱的头发拨到一边,柔声说道:“要不姑娘再睡会儿吧。” 涵因摇摇头:“不想睡了。” “那我伺候姑娘起来吧。”慕云笑道。 “慕云,你比我大两岁,今天都十七了吧。”涵因忽的说道:“你要是有什么看中的人,我一定为你做主。” 慕云笑道:“姑娘怎么好好地说起这个来。” “我说的是正经话。”涵因看着她,拉住她的手:“你想要什么样的。随你的意思。” “好,我要是有看中的,一定让姑娘给我做主。”慕云轻快的笑道:“姑娘既然不想睡了。就别窝在床上,上院子里面散一散。” 说完出去给涵因打水了。 涵因这一日坐在绣架前面,闷闷的绣着绣品,不知做这针线做了多久,一抬头。太阳已经西斜了。 这时,厨下角门有人来传话。说有个姑娘来见咱们家姑娘,说是有要紧事。 涵因让把人带进来,竟是崔皓轩身边的红绸。 “红绸姐姐快坐吧。”涵因让慕云去倒茶,问道:“大哥哥……他怎么样了?” 红绸的眼神却躲躲闪闪。 涵因知道她有话要说,吩咐祈月几个都先出去。 红绸见只有涵因了,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公子让我交给姑娘的。” 涵因接过来一看,上面写道:“自数月前冲静居一别,日夜思念,近闻你我之亲事难为,尝于卧榻之上辗转思量,愿与卿效文君相如,永结同心,待有成之时,再求父母回转。今日戌时二刻,慈恩寺外,不见不散。” 涵因看着红绸:“这是大公子的亲笔?” “奴婢亲眼看着大公子写好交给我的。” 红绸答道,跟涵因那冰凉的眸子一接触,忙垂下眼睛又赶忙说道:“哦,我并不知道这新上写了什么,姑娘您也知道,奴婢是不识字的。” 涵因盯着她看来一会儿,方点点头:“他怎么跟你说的?” “只说让我悄悄出来,把这个亲手交给姑娘。”红绸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涵因。 “公子现在怎么样了。”涵因问道。 红绸嘴里带了哭腔:“公子因思念姑娘,已经好些日子不吃饭了,他写这信的时候,连笔都拿不稳了。” 涵因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姑娘有什么话要带给大公子?”红绸建议道。 涵因摇摇头:“没什么话,你就跟他说我知道了。” “那我就回去了。”红绸给涵因福了福便告退了,临走却转过身来,又说道:“姑娘不如也写封回信,我也好给公子有个交代。” 涵因看着她没有说话,红绸被涵因看的发毛,笑道:“我只是这么一说,姑娘要是不愿意写就罢了。”说完赶紧走了。 涵因盯着这信发呆半饷,直到慕云、祈月在外面探头探脑,方才回过神来,把信折好,放进怀中。 又寻思半日,问道:“祈月,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酉时了。” “祈月,去给我备车,我要出去一趟。”涵因说道。 晚间,靖国公府出了大乱子。 大太太手里举着一封书信,冲着跪在地上的红绸怒喝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红绸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打着哆嗦:“大公子今天收到这个之后就坐卧不宁的……奴婢……奴婢也不知……” 皓宁站在旁边劝道:“母亲消消气,把事情问清楚了再说。” “现在他人在哪呢?”大太太怒意不减。 红绸摇摇头:“奴婢也不知,奴婢去传晚膳,回来就不见了大公子,只捡了这个,奴婢不认识字,所以找三姑娘看……” 徐妈妈赶紧给大太太端上一杯茶来:“太太先歇口气,这事情还没搞清楚……” “怎么没搞清楚!还要怎么清楚,呵,好个‘五姓贵女’,竟然做出这种事体来,亏我白养了她这么多年,竟是养了只狼,她不如意,就反咬我一口。” 那信上是一手攒花小楷,婉约别致,赫然写着:“畏子不敢;畏子不奔。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今日戌时二刻,慈恩寺外,不见不散。” 这是《诗经?王风?大车》讲的是一对地位悬殊的男女山盟海誓私奔的故事。 “你们怎么伺候的。一个大活人竟能看丢了!”大太太啪的把那信拍在桌上,“走,叫上家丁护卫,去慈恩寺,绑也得把他绑回来。” “母亲,也带着我去吧。”皓宁忧心忡忡的说。 “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好参与这种事。你就在家等着吧。”大太太想都没想便否决了。 皓宁却缠住她:“母亲,宁儿是担心您气坏了,实在是放心不下,母亲就带我去吧,再说,我去劝劝哥哥,他说不定就听了。” 大太太欣慰的看着皓宁:“果然长大了,懂事了,也知道体贴母亲。比你那哥哥强多了。好,一起去吧。” 天色已黑,月朗星稀,大太太生怕截不到皓轩,命令家仆快些赶路,车夫扬起鞭子催马快走,将后面跟着步行的仆役渐渐拉下了许多。慈恩寺在城南,相对于热闹的北城,那里住户稀少,此时更是鲜有行人,嘚嘚的马蹄声敲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分明。 大太太着急的频频拉开车窗帘,向外探看。眼见视线中终于出现了高耸庄严的佛塔,大太太才将焦躁的情绪按了下来。开始想到底要怎么处置这件丑事,心里暗恨涵因,竟然不顾廉耻,勾引皓轩私奔。 万一事情传出去,皓轩的名声就完蛋了。大太太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攥着衣襟的一角揉了又揉。 “夫人,到了。”马车停了下来,仆役放下凳子,请夫人下车。 皓宁和徐妈妈搀扶着大太太走下马车来。 大太太远远的看着佛寺的大门前有人影,只是离得远看不大清楚,她料定必是皓轩。急吼吼的沿着大门前的阶梯拾级而上。刚走了几步,便觉得胸口发闷,知道自己是气到了,也不肯站住顺顺气,咬了牙接着往上走。 徐妈妈腿脚不大利索,走得慢,大太太心急,干脆甩下她自己走。皓宁一见,赶忙跟上扶着,生怕母亲跌了交。 那人影见他们来了,不仅不跑,反而冲着他们走过来。 待双方走近了,借着月光一看那人的面目,大太太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ps: 求推荐求粉红~~~~ 第一百七十章 了断 求推荐,求粉红~~~ “老爷,怎么是您。”大太太惊诧万分,看着从佛寺大门阴影中走出来的靖国公:“您怎么来了。” 旁边的皓宁也惊的愣在了那里,叫了一声:“父亲。” 靖国公并没答她的话,却冲着皓宁走去,上来“啪”的一下就掴了皓宁一巴掌,怒斥道:“胡闹!” 这巴掌打的甚重,皓宁一下子跌扑在地上,嘴角沁出一丝血来,雪白的面颊上,登时多出了一个红红的掌印。 大太太忙上前拦住:“老爷,您打皓宁做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靖国公气的手抖,指着皓宁说道:“你问她做的好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扔在大太太面前的地上。 这时,后面的家丁点了灯笼火把赶了上来,见靖国公在,而且还大发雷霆,也知道有什么事了,一个个弯着腰静静等着,不敢说话。 大太太拾起来那书信,借着灯笼的光观瞧,却见是以皓轩的口吻写的约涵因私奔的信,唬了一跳,转头朝向皓宁,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看的那个又是怎么回事?” 皓宁被徐妈妈搀了起来,却紧闭着嘴不说话。 “都是她自己搞出来的鬼,想要陷害自己的哥哥姐姐!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恶毒的心思!你到底怎么想的!”靖国公恨声说道,气不过还要扬手再打。 徐妈妈见大太太愣在那里,忙拦住道:“老爷暂且息怒,要教训姑娘也先回府吧,没的在这街上站着,叫人看见了不成个体统,再说。眼见快要二更了,就是宵禁时间了,再不回去,咱们府上这么些仆役在这里聚集,恐怕要惊动金吾卫了。” 靖国公把手放下,狠狠的瞪了皓宁一眼,对仆役说道:“回府去。” 大太太一声不敢言语,郁郁的跟着靖国公回到府里。 皓宁在厅堂中跪着。不管靖国公怎么骂,她始终一言不发。 大太太哭着死求活拦的,才没让靖国公动了家法。终于把靖国公拦回屋里头。大太太亲自端了茶:“老爷息怒,皓宁年纪小不懂事……” “我看她懂事的很,还知道设圈套害人!”靖国公见大太太有心回护。狠狠的瞪了大太太一眼。 “这事慢慢再问吧,老爷莫气坏了身子。”大太太见靖国公着实生气,不敢为皓宁辩解,只好徐徐劝他。 靖国公接过茶,喝了半口。又重重把茶碗放下,叹了口气,对着大太太想说些什么,终是没有出口。 大太太趁机问道:“老爷是如何知道这事的。怎地又赶了过去。” 靖国公平了平气,说道:“幸亏涵因这孩子懂事,今天下午她拿着这封信来找我。……” 这日下午。靖国公书房。 “外甥女怎么自己来了,没去找你舅母吗?”靖国公微微有些吃惊,也有些不悦。这书房是外书房,常有外人进出,涵因一个女眷,应该是先去见老太太、太太,若再有事。让下人来回禀,他再去内院。方是守礼。 但她却径自求见他,还说事情很急,靖国公一想到自己家毕竟对不住他们兄妹,也便应允了。然而涵因接下的话却让他惊诧万分。 只见她掏出一封信交到他手里。 靖国公看过之后,拍桌大怒:“这个孽障,竟做出这等事来。” “舅舅莫怒,这封信并非皓轩哥哥所写。舅舅不如仔细分辨字体。这个字虽然和皓轩哥哥的字极像,但是行文之中笔意却并不连贯,似有模仿之意。我想这大约是什么人想跟外甥女开个玩笑吧。”涵因淡淡的说着。 “什么人这么可恶!”靖国公皱着眉头,似有所觉,毕竟能有这个功力模仿二人笔迹的在这府里也就那么寥寥数人。 涵因一笑:“舅舅就在信上这个时辰在那里等着,必然能见到此人,我想她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没有自己不去看的道理。而且全府里能把大哥哥的字和我的字模仿到这个程度的,也只有她。” 靖国公猜到了八成,皱了眉头,终是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次多亏外甥女心细,保全了我们父子的名声,我这个舅舅亏欠你。” “舅舅何必这么说,养育之恩大过天,涵因和哥哥们只有感激的,就算是贤妃娘娘,也能体谅她的苦衷。” 涵因口气很真诚,让靖国公又一阵感叹:“本来想着让你嫁进来,也好有个照应,这样你母亲在天有灵,也能放心了,谁知道……” “涵因知道舅舅有照顾提携之意,我们兄妹又何尝没有孺慕之思,涵因倒有一事想求舅舅。”涵因平静的笑了笑。 靖国公忙说:“你尽管说,虽然你不住在府里了,到底还是我的外甥女。” “皓华姐姐那件事已经过去快两年了,就算是守节也快出了孝期了,我知道二姐姐本是出家立志不嫁的,但是我想若是这样,姐姐岂不孤苦一生。姐姐生性高洁,不肯出嫁,是怕人说三道四,也怕在人家难以立足,我想舅舅何不把姐姐嫁给我三哥,一来人品才貌相当,二来我哥哥嫂嫂也不是那种刻薄的人。皓华姐姐的处境,他们也都理解。”涵因说出自己的计划。 靖国公一愣,不由多看了涵因一眼,在这个当口,她不计较自己的得失,还在为家里打算,为了保持住和这里的亲戚关系,相处这样的法子,又借这样的由头,让自己不忍拒绝,而皓华的情况,又容不得自己不对这样的安排动心。 这样的女孩子当真不简单,靖国公不由后悔,早知道这个女孩子有这样的心胸,便是遂了皓轩的愿,让她当长媳又有何不可。沉吟半响说道:“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皓华那孩子心思执拗,这些年我何尝没有劝过她。她却抱定了死志。我也拿她没有法子。” “如果我要是能劝得动姐姐,舅父可算是答应了?”涵因问道。 靖国公看着涵因,郑重的点了点头:“你若能说服她,此事便依你。” 涵因一笑:“现在舅舅能安排我见见皓轩哥哥吗?”见靖国公面露难色,又说道:“解铃还需系铃人。” 靖国公长叹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依你便是。” 在大太太赶往慈恩寺的时候,皓轩和涵因却坐在冲静居小小的花园里相对无言。 宁静的月光凉凉的洒落在小池塘的水面上,泛出点点波光,早春的风夹着凉意将迎春花的花瓣撒落遍地。涵因不由的想起那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那人的心也应该与此刻的自己应该是一样的吧。 对面的人还是那样温柔的望着她。仿佛从未改变,他张了张因不思饮食而干裂的嘴:“终究我还是辜负妹妹了。” “大哥哥这么说,妹妹于心何安?”涵因好容易忍住的泪,就被他的一句话轻易的招惹了下来。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现在我才知道让妹妹你一个女孩子承担了这么多。这本来应该是我来……”皓轩痛苦的抱住头。 “大哥哥别这么说,尽人事听天命,若天命如此,我们唯有接受。”涵因笑道,轮回两世,这个道理她懂。但她始终不肯甘心。 皓轩惨笑道:“可是我却没有为妹妹做什么……后来皓华跑来见我,跟我说明,我才明白。你的处境又多难。我自诩学识见识高人一等,如今看来,竟是个笑话……连自己的事都无法做主……” “已经够多了,大哥哥已经为涵因做的够多了,涵因感激不尽。”说这话的时候。涵因是从心底发出来的真诚,比起上辈子的遭遇。皓轩微薄的努力已经让她很满足了。 涵因用帕子一点点擦着他脸上的泪,感受着那绢丝上渐渐的湿濡,心中沁满了难以言说的哀伤。皓轩的手抬了抬,想要握住那只雪白的柔荑,最终还是放下了,任由那轻柔的触感抚过面颊。 涵因看着他略显憔悴的脸,在月光的映照下仍然如此俊朗,仿佛穿透心底的一抹阳光,温暖而和煦,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去靠近,让她舍不得放手,前世的美好时光和今生的甜蜜记忆交交叠叠,勾勒出她想象中的幸福,那幸福曾经似乎触手可得,而如今却遥不可及。 她缓缓的轻轻的擦拭着这张面庞,仿佛是在擦拭自己最心爱的珍宝。 最终,她收回手,又用这只帕子将自己的泪水拭去,站起身来,扯出一抹笑容:“哥哥这就回去吧,天晚了,马上要宵禁了。再不回去,舅舅、舅母该着急了。”说罢轻施一礼,转身走了。 皓轩看着她决绝而去的背景,想要伸手拉住,终究缩回了手,看着那背影消失在内院小门之中,始终没有再回头。 涵因直到听到外院门“吱呀”两声,开了又合上,才回过头来,忍住回去的冲动,低头进了屋子。 慕云和祈月担忧的看着她,连平时叽叽喳喳的沁雪都安静的呆在一边。 涵因吩咐道:“把火盆子拿过来。” 慕云和祈月对视一眼,走过去把火盆端了来。 涵因将那块和着她和皓轩泪水的帕子扔了进去,静静的看着那薄如蝉翼的绢丝静静的被跳动的火苗吞噬。 自她把那封信函交给靖国公的那一刻起,她和皓轩之间的最后一点点念想便被斩断了。同时斩断的,还有她对那种幸福的留恋和执念。 如果说上辈子,她被爱情抛弃,那么这辈子她便是亲手割舍了自己的爱情。心底的那抹光,也随着绢帕化成灰烬而蓦然消失。 ps: 跟皓轩gg 说byebye啦,其实皓轩这个人物是女主对过去时光的留恋,我看到书评区又读者评论,说为什么女主会这么幼稚,为什么明明皓轩个性这么柔弱,她还要爱他。其实我觉得这并不是幼稚,而是她的心理需求,她越是缺少,就越是渴望。为什么女主会爱皓轩呢? 第一,女主的身份很尴尬,名门世家的出身,但是家族并不能给她提供助力,处于一种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她自身又有野心,嫁低了又不甘心,皓轩是她实际上能把握的最好选择,而且女主是个非常有控制欲的人,舅舅家知根知底,比起两眼一抹黑的其他家,更有利于她掌控局势。这是女主爱上皓轩的物质基础。 第二,皓轩和女主的前夫很相似,而女主记忆中最美好的生活,就是在她被前夫抛弃之前的婚姻生活,皓轩承载的是她对往昔那段幸福时光的憧憬,与其说女主爱皓轩,不如说她爱上自己给自己画的一副美好的未来。故而女主舍不得放手。 女主心里实际上很清楚,但是她不愿意承认 呵呵,女主的这段感情结束,由此做一个小小的总结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坦白 ps: 求推荐求粉红 涵因坐在花园中,一遍遍的回想昨日的情景,心仿佛每跳动一下,就会触碰到那伤痕,引来一阵抽痛,但她却不肯逃避,因为只有痛到麻木,她才能不再为这一段情所困。 “你怎么知道那信不是我哥哥写的。”一个清灵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不用回头,涵因也知道是皓宁来了。 “舅舅怎么会放你出来的?”涵因回过身对她笑道。 皓宁恨恨的看着她,冷笑:“我跟父亲说要跟你道歉。他就放我出来了,不过可没有道歉的意思,你别妄想!” 涵因无谓的笑笑,把风吹落到身上的迎春花瓣拂到地上,站了起来,说道:“那封信一看就不是你哥哥写的。” 皓宁皱起眉头想了想:“不可能,我从小仿哥哥的字,连父亲都常分不清楚,这两年我又仿你的字,平时我都是把自己誊抄的哥哥的诗词给你看,也是这么给哥哥看,你们两个看的都应该是我仿的字,再说哥哥当时在病中,便是笔意有些断续也是情有可原,你怎么能笃定不是我哥哥写的?” “倒是个聪明的主意,看来你也准备不少时间,花了不少心思。”涵因笑道。 “比你想象的要早。”皓宁扬起一个报复般的笑容:“你想不到吧,我早就知道你跟高煜认识,从第一眼看见高煜起就知道。去年这个时候,家里遭贼,第二天你带了个什么人的表姐出府,那天我就认出来了。呵呵,我可不像你,是个关在府里没见识的丫头,高公子常常出席那些宴会。很早之前我就远远的看见过他,他那张脸,世人只要见过一次都忘不了,那天他虽然穿着女装,我还是一眼就是就认出他来。之后我就刻意和你亲近,想要试探你们的关系,后来果然再温国寺遇见了他。” 皓宁喃喃自语着,似乎陷入了回忆,忽的又睁圆了眼睛看着涵因:“可是你这个jian人,竟然一面想嫁我哥哥。另一面还不肯对放过高公子,我想借你接近他,你推三阻四。后来你竟敢破坏我们的婚事!” “王徵告诉你的?”涵因笑问道,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不是她,我还险些被你这一副嘴脸骗了,不过别以为你害了我就万事大吉了,泰王那只猫的主意是我想出来的。双皮奶的事也是之前我和王徵姐姐合计的,只是没找到机会实施罢了。你想嫁给我哥哥,别做梦了,老太太早看出你的心思了,叫我看住你,别跟我哥哥弄出事来。我们家从来就没想过要你这种旁支庶孽所出还做过奴婢的女子做媳妇,要不是贤妃娘娘收养了泰王,根本都不会用正眼瞧你。 “让你嫁给皓铭哥哥已经是很对得起你了。老太太本来已经同意我嫁给高公子了,这样我们娘娘做了贵妃,甚至皇后,到时候泰王想不认这个母亲都不行,根本不必管你们兄妹的死活。我们家可怜你的身世,你被罚入宫中做奴婢。是我父亲把你接回府里来,吃穿都和我一样,哼,没想到你不知恩图报便罢了,还勾引我哥哥,还给我下绊子!”皓宁冷笑着,见涵因甚至连一丝痛苦和屈辱的表情都没有,心中更是不甘:“你怎么不死了呢,我真后悔,去年应该让你在雪地里冻久一点,那场大病怎么没让你死了!” 涵因虽然把这具身体的记忆都接收了过来,但具体让她重生到这具身体上的那场病的缘由,她却没有细究,只依稀记得大雪天皓宁请她赏梅,她自己却不见踪影,让涵因在雪地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之前她的棉衣被仆役收走说是棉花旧了重新拾掇,可就一直没拿回来,她只好一直穿着夹衣。因此,这次之后就开始生病,好好坏坏持续了一个多月,后来发了一场高烧,自己的灵魂便穿了过来。 之前她一直没大在意,此时一细想才把那些记忆的碎片都关联了起来。 “你害我也罢了,为什么连你自己的亲哥哥姐姐都害,皓华那次大闹,让魏姨娘流产,是你故意透露给她的吧。”涵因看着皓宁那张如画一般的脸因怒气而有些曲扭,敢到有些不理解。 “什么我姐姐,我只有一个姐姐是贤妃娘娘,她是魏姨娘生的贱婢,魏姨娘凭着我爹的宠爱,每每跟母亲挑衅,父亲还想把她生的贱婢送到宫里去,分我姐姐的圣宠,那是做梦!至于我哥哥,他一门心思认定你,那好啊,这件事成了,你就只能做妾,你也只配做妾!”皓宁把心中的怨愤发泄了一通,忽的想起来什么,顿了一顿,说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也坦白点告诉到底我哪里露了破绽,连哥哥来找你的事我都算到了……莫非……你在别的地方见过哥哥……”皓宁忽然想到了:“是了,庆祝六皇子诞生的宴席,你去了,你是在那里见过哥哥吧,所以我在信上写‘冲静居一别’这个话露了马脚……” 涵因笑着点点头。头:“这只是其一,其二你哥哥根本不会想出私奔的主意。他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一直记得自己是家里嫡长子的身份,而且,他也知道,聘则为妻奔是妾的道理,他是君子,宁可不娶我,也不愿意我落到那种境地。” “你算了吧!”皓宁陡然瞪大了眼睛,盯着她:“你这么说不过是给自己找回点面子,事实是你在我哥哥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我哥哥根本不会为了你做这些事!” “你愿意怎样认为就怎样认为吧。”涵因转身想要走。 皓宁紧走几步拦在她前面:“你以为你是谁,每次都摆出这幅样子来给谁看!你根本就没有心!我哥哥怎么会看上你这种无情的女人!” 涵因深潭般的眸子散发着幽光,笼罩在她身上,凉凉的淡淡的,仿佛就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一样,皓宁不由住了声,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伤心。竟留下了眼泪来。 “是不是你早看出来我是在利用你,所以你要拆散我跟高煜公子?”皓宁咬了咬嘴唇,不甘的问道。 “看出来倒是早看出来了,不过我倒并不介意,人活在这个世上不是利用别人就是被别人利用,你对我这点小心思,我根本不在乎。本来我还是很愿意成全你跟高煜的,不过形势变了,我只能调整,并不是因为你害了我。我才要报复。你如果认为我是拆散你们的元凶,那就尽情恨我好了,这个世界上怨恨我的人何止你一个。我用不着给自己找什么借口,也不想费口舌解释什么。”涵因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嘲弄,不知道是在嘲笑皓宁的幼稚,还是在嘲笑是非观淡漠的自己,她冲院子外面喊道:“来人。表姑娘要回去了,送客。”不再理会皓宁,静静的看着院中那一池春水。 “郑涵因,你是自作聪明,拆散我和高公子你自己也糟了报应,嫁不成我哥!”皓宁在她身后大喊。 这时院门外陪着皓宁过来的彤玉等丫头进了花园。把皓宁连劝带拉的搀扶走了。 “你怎么不跟她辩解一下呢。”皓宁的声音渐渐消散,一个清朗温润的男声忽的冒了出来。 涵因抬头一看,竟是长安四公子之一的卢昭。她忙站起来施礼:“昭哥哥怎么今天得空来了?是来找我哥哥的吗?”心里却诧异。她平素跟卢昭交往并不多。只是去皓华那里品茶闻香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他忽然出现,也不知道刚才听到了多少。 卢昭回礼:“我其实是受皓华所托,来看看涵妹妹。” “姐姐她怎么样了?”涵因问道。 “她很好,只是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虽说是虚惊一场。到底不放心你。”卢昭的声音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能让人一下子平静下来。 涵因笑笑:“我挺好的。让皓华姐姐担心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跟皓宁解释一下。我们跟高煜小聚的时候,他就说靖国公早已拒绝他想皓宁的提亲了,有人建议她求娶王家那位衢姑娘。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是你。”卢昭平静的脸色看不出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就算解释了,她会听吗?多说无益。再说,我的确没起什么好作用。怪她父亲她不愿意,怪高煜她又舍不得,想来想去只好全都赖在我这个小人作梗上,既然她觉得这么想会好受点,那随她吧。”涵因看到卢昭那汪清澈的眼睛,便知道没有敷衍的必要。 卢昭想了想,又笑了笑:“涵妹妹倒是与常人想法不同。” 涵因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过来找她,必然有其他事,平静的看着他,等着下文。 果然卢昭又笑道:“今天来找妹妹,的确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昭哥哥不必客气,请直言。”涵因笑道。 “今天我去找皓华,听说她准备还俗,之后嫁给你二哥。敢问这可是真的。”卢昭问道。 涵因点头:“昨天我已经获得了舅父的首肯,后来去找了皓华姐姐,她也同意了。” “我想涵妹妹可不可以让皓华改了这主意?”卢昭说道。 “哥哥这话我就不懂了。”涵因掩住眼底的一丝恼怒,语气冷了下来。 卢昭看出这话让涵因很不舒服,忙解释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听皓华的意思,她要嫁过来,竟是先取中了你,至于你三哥,虽见过,却并不熟识。其实,我二哥卢时一直有意娶二妹妹的意思,只是二妹妹遁入空门心意已决,不好勉强,故而一直拖着没说,没想到……” “昭哥哥这话听着可真真成了笑话,时哥哥想娶什么人,理应找女方的家长商量,我舅舅若是取中时哥哥,那我家也自然没话说,怎么却来跟我说。”涵因冷笑。 卢昭脸红了红,却继续说道:“妹妹请莫要生气,其实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素来欣赏二妹妹人品高洁,以她为知己,她受了这么多苦,我只希望她后半辈子能够平顺一些。我二哥卢时,对她一片痴心,若是娶了她必定会对她很好,而且有我在,也定不会让她在族中吃亏。此事我本可以找你三哥谈,相信他也会愿意成人之美,但是我知道皓华是听你的才同意还俗出嫁,我怕她若听到婚事被你三哥拒绝,就再不肯还俗出来了,因此希望你能够去劝和。我知道我这是无理之举,但我是真心希望皓华幸福。” 涵因笑笑:“原来昭哥哥是怕我三哥待二姐姐不好,这你大可放心,我三哥的品行如何相信昭哥哥应该很清楚,这件事我已经跟他谈过,他说一定会好好待二姐姐的,所以这点上哥哥尽请放心。”说罢施了一礼便要走。 卢昭见她拒绝,忙说道:“我知道妹妹一定要皓华嫁进来是为什么。” 涵因停下脚步,转回头看着他。 卢昭此时的神情已经没有刚才的略带愧疚的不安,变得认真而严肃:“涵妹妹家门不幸,我偶然从得到的一些只言片语,也能推断的出涵妹妹为家门复兴做了不少事情,在下虽然不能认同妹妹的所作所为,也还是很钦佩妹妹的努力。我虽然不知道妹妹想要做什么,但观妹妹的面相,必然是不安于一宅一院的主妇。想必今后,你两个哥哥还要做更多的事。皓华妹妹已经经历过那样一次事情,作为她的知己,我不希望今后她的生活再出波折。我听说妹妹跟崔家亲事难成,出此下策不过是不想跟靖国公府疏远,既然这样,我也有个提议。我是卢氏长房嫡长子,家里大小事很早就由我主持,族中事务我也在渐渐参与,我对自己的婚事也能说得上话,若我坚持,父母必定会同意。敢问这个身份可够妹妹的良配么。” 涵因听到这话吃了一惊:“昭哥哥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自然是清楚,如果妹妹愿意劝皓华妹妹嫁给我哥哥卢时,作为回报,我愿意娶涵妹妹你为妻。”卢昭又清晰的表达了一遍自己的意思。 第一百七十二章 拒绝 ps: 求推荐求粉红 涵因的惊诧稍平,听出卢昭这话虽然是就事论事的平静态度,语气中却难掩那种不屑,她本应怒火中烧,不过今天可气的事情太多,她已经没有这个力气再生气了,此时只是觉得好笑,只是讥讽道:“哥哥是在给涵因说笑话吧。若是皓华姐姐和时哥哥两情相悦,我家在其中横插一杠子,那我哥哥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自当退出。只是听哥哥这意思,皓华姐姐并不想嫁给时哥哥。” 她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涵因虽年幼却也有自知之明,看得出来,昭哥哥对涵因的做法并不以为然,而我这个旁支的嫡女也未必比靖国公府的庶女更好些,既然你都能有把握说服你的父母娶我入门,皓华姐姐的庶女身份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为什么不干脆跟舅父求娶皓华姐姐,我相信以哥哥的家世人品,还有跟皓华姐姐的情谊,取我三哥而代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我父母的意思是让我娶皓宁,但那样时哥哥就无法娶皓华了,同一家姐妹嫁给同一家兄弟,不论是我父母还是令舅父舅母都是不会同意的。我本来也考虑过跟父母建议不如娶皓华进门,皓华心性平和宽厚,足以胜任我卢氏的宗妇,只是她是庶出,卢氏族内也有各种勾心斗角之事,我恐怕以她的庶出身份,压不住那些叔伯妯娌。何况,我哥哥对她情根深种,若我娶了她,他就会误会我仗嫡子身份压制他,与他争夺,我们兄弟之间难免龃龉。我并不怕人诟病,也不怕哥哥的怨恨。但我本意是想让她平静生活,并不想让她又卷进这些是非之中去。”涵因能从卢昭的脸上读出他对皓华的一片诚心的关切。 涵因笑道:“说起来我也不过是个旁支出身,父亲曾经荣耀显达,但那些如今都随着父亲埋进了一坯黄土之中。哥哥又怎么会觉得我能胜任这个卢氏宗妇呢?” 卢昭看着她,眼神似乎能够看穿她的内心一般,话也说的愈发直白:“我看得出,妹妹是会乐在其中的人,而且妹妹和皓华做妯娌,往后也能相互依仗照顾,岂不是好事。妹妹不必担心身份不匹配。我自会说服母亲同意。” “皓华姐姐能有昭哥哥这样的知己,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真是叫人着实羡慕。”涵因明知道卢昭有暗贬她之意。却被他纯粹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目光看得无法生出怒气,想到他为皓华考虑得如此周全细致,又着实有些感慨,笑道: “涵因从来没有觉得因为身份配不上谁,哪怕涵因生为奴婢。也并不会觉得谁比谁更高贵些。在涵因眼中人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但人格却是有高下之分的。看得出,昭哥哥是个肯为人着想、重情重义的人,涵因自问配不上昭哥哥高洁的人品。人都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但须知我们做小人的,也一样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昭哥哥聪慧通透。很多事情你看的明白,却不会去做也不屑去做,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将来会怎样。但我可以预见,就算我嫁给你,到头来你我也会因为种种分歧起冲突,你勉强,我不便。这样的婚事对你我而言都痛苦。以涵因现在的处境,昭哥哥给我这个提议。我真的很想答应下来,相信以哥哥的人品,也定不会食言。但是我跟昭哥哥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昭哥哥也休要再提。” 卢昭超脱通透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迷惑:“其实,皓轩跟我家世、品行都差不多的,姑娘的心思他若是知道了,想必多半也不认同,可你为什么就肯嫁他呢。” 涵因听他提起皓轩,笑容中透出一丝伤感:“他爱我,因为爱,所以盲目,所以可以包容我,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明白,而是他不愿意去想明白。其实,我自从那场大病之后就变了很多,我跟他打小一起长大,这么明显的变化,他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可是,他看在眼里,却始终相信我还是原来的我。他可以不问为什么,就纵容我,而昭哥哥你呢……” “我懂了。”卢昭垂下眼帘,对涵因深施一礼:“想不到妹妹也是个坦诚的性情中人,一个女子有如此的眼界和心胸,卢某自愧不如,是在下看错妹妹的为人,请妹妹恕罪。若妹妹不弃,卢昭不才,愿与妹妹终生为友。” 涵因也郑重回礼:“昭哥哥果然是君子,向一个女子道歉之事都能做得如此坦然,涵因也愿意以公子为友。” “虽是如此,但恐怕还是没法认同妹妹所做的事。”卢昭笑道。 “求同存异吧,涵因这辈子恐怕都不可能像皓华姐姐那般纯良仁爱了。”涵因扯出一抹笑容,看着卢昭又说道:“既然昭哥哥以皓华姐姐为知己,应该知道她是因为夹在大太太和魏姨娘之间灰了心才出家的。她看中我家,就是因为我家人口简单。而昭哥哥虽然处处照顾时哥哥,你们兄弟情谊也甚笃,只是时哥哥在家中地位尴尬,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卢时已年近十八,早年卢时的母亲很是受宠了几年,卢夫人对卢时母子心怀芥蒂,虽然这两兄弟向来感情很好,她却从不给卢时好脸色看。 卢昭志不在仕途,今后是要替长房打理宗族事务的,因此不去出仕,而卢时小时候备受溺爱,没有好好进学,人倒是不错,却是个只喜欢做写个伤春悲秋的诗词讨女孩子欢心,既讨厌仕途,又不通俗物,将来也只能缩在族里混日子,他父亲也拿他没办法。卢昭的父亲自打从江南回来,身体越来越差,若是他父亲去了,卢时恐怕日子就难熬了。 卢昭本来成全这门婚事,一来是希望皓华有个好归宿,二来也是想给自己的哥哥找个好岳丈,不过这么一来。皓华恐怕要夹在自己母亲和卢时之间了。涵因点透这一点,他也无可辩驳。 他想了想,对涵因说道:“那在下就把皓华托付给妹妹一家了。” “哥哥放心,涵因保证,皓华姐姐到我们家来,不会受一点委屈。” 卢昭走后,涵因回到屋里,还未松一口气,就觉得屋里气氛不对头。只见屋里的丫头们一个个都怒容满面,祈月先忍不住说到:“姑娘就没个气性吗?我们都听见了。这三姑娘小小年纪,怎生得这样一副歹毒心肠。” 沁雪也接话说:“再说高公子不娶她也怨不到姑娘头上,舅老爷一早就不同意那桩婚事。再说也是她们王家抢的人,倒赖到姑娘头上了,姑娘平日里教训奴婢们,道理一条条的,叫人哑口无言。这会子,怎地不跟表姑娘分说明白。” 涵因冷笑:“你看她那样子是恨极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不说明白有什么用,她只认定了我阻了她的好姻缘,就算我都说明白。到她耳朵里听来也不过是狡辩。何况她倒是痛快了,恐怕连卢昭这门姻缘都保不住了。” 祈月眨了眨眼睛,扑哧一笑:“姑娘难道看见卢公子才会受这种憋屈……” “卢家最重品德修养。卢昭原先只当她是小妹妹,恐怕往后要对她‘刮目相看’了。”涵因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心想,自己果然不是什么厚道之人。话说到一半,她看到皓宁身后。那个身着华服的身影,在院门一闪而过,知道不是自己哥哥,猜想是哪个哥哥请的客人,不小心走到后面来了,于是生生压下了想要从言语上羞辱她的冲动。 然后故意态度轻蔑,引着皓宁失态,那些话叫人听去,皓宁坏名声会很快传开了,经过那些文人们添油加醋一番,恐怕往后长安没有世家敢要这样的儿媳,没想到来的却是卢昭,这人偏偏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涵因甚至深感可惜。 “那也是她先对姑娘使坏的,姑娘就让她这么害你,好在姑娘警觉,要不然的话姑娘一辈子的名声就完了。”沁雪愤愤不平的说道。 慕云叹气道:“别的倒都罢了,好好的婚事,就这么生生被她搅黄了。” 涵因笑着摇头:“这事还真不能怨她。她一个小女孩,不过会用些小伎俩,她又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事还没做,脸上就都写出来了,只要有所警惕,并不难破解。只是大势已经不在我这边,就算我费尽心机,也不能成事了。相反我还要谢谢她……” 沁雪挠挠头:“姑娘说的话,我越发不明白了。什么大势。” 祈月低头沉思一会,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当初大太太想让姑娘嫁给大公子,是为了笼住泰王,现在贤妃娘娘生了小皇子,泰王就靠了边,我们姑娘这事就难成了。如果贤妃娘娘生的是公主,甭管三姑娘怎么折腾,也根本影响不了姑娘,甚至贤妃娘娘打了泰王,老爷和大太太为了要修复娘娘和泰王之间的母子情谊,更是要娶姑娘进门做儿媳妇。姑娘,我说对了吗?” 祈月忽然意识到,这是在说涵因和皓轩的婚事,涵因应该还在为此事伤怀,自己却大大咧咧的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忙吐了吐舌头:“姑娘莫怪,奴婢失言了……” 涵因摆摆手:“我没事,你说的很对,以后也要像这样遇事多想想。” 沁雪不忿的说:“可是想起三姑娘竟然这么对姑娘,真是越想越气。” “深闺妇人,着眼不过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精巧细密,终归是小格局,算的再好,所谋的不过是些蝇头小利,又能有什么大的作为。”涵因温和淡然的目光中隐隐透着傲然之色。 涵因觉得困乏,就让慕云、祈月给她铺了被子,小憩一会儿,依稀中,听见慕云和祈月在床边小声聊天。 “姑娘睡着了吗?”祈月问道。 慕云点点头。 “哎……”祈月小声念叨着,语气里尽是不满:“三姑娘怎么样也都罢了,我今天依稀听见卢公子要娶姑娘,姑娘何不顺势答应了,想卢公子那样的为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苛待姑娘。这么好的机会让姑娘给白白放过了,这长安城还有几个能跟卢公子比的。” “许是姑娘还在伤心大表公子的事……嘘……你可别乱说,姑娘听见了,又勾起伤心事来……”慕云嘱咐祈月,也有些抱怨:“那卢公子也真真是没眼色,就算没人跟他明说,也该看得出来这几日国公府里气氛不对,这当口偏偏来提这事,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祈月嘟囔着:“知道了,我这不是觉得可惜么。” 慕云看着帐子中的人影似有动静,示意祈月不要说了,又仔细瞧了瞧,觉得涵因还在睡着,方压低声音说道:“想必姑娘自有她的想法。” 其实涵因拒绝卢昭的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自己还是太傲气了,不能忍受卢昭的轻视,其实要是答应了也很好,卢氏宗妇总比那些旁支小姓强多了,对她很有诱惑力,管卢昭是不是和自己一条心呢,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再成熟,自己也有办法让他听自己的。 不过,可惜卢家给他的安排是要回范阳承嗣香火宗庙的,他也乐得现在的生活,不愿意出仕做官,卢昭那种个性,想让他去参加朝堂上的争斗,怕是比登天还难。 罢了罢了,自己终归是不甘心的,不论如何,不能走上一条南辕北辙的路。 涵因舒了一口气,现在一切都重回原点,只能再慢慢找机会了。好在,这两年的时间,自己并非一无所获。两个哥哥步入仕途,又找到了薛进这个靠山,开的铺子财源广进,自己手里的钱也有了掩盖的方法,更重要的是终于拥有了荥阳郑氏这个身份。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但谁是我的那碗饭呢,涵因这样想着,阖上了上眼睛,渐渐的沉入了梦乡。 第一百七十三章 错乱鸳鸯谱 求推荐求粉红 涵因的心情渐渐平复,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状态,每日做做刺绣看看书,跟宁若学学跳舞,和杜筱下下棋,要不就算算两个铺子和一个庄子的进项。 “稻香村”又恢复的供应双皮奶,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她还去自己的庄子上巡视了一番。杜筱已经有了掌柜的气度,说话办事都成熟了不少,不似以前直愣愣的说话噎人。 没过两天,李宁馨过来了,涵因招呼她到自己屋子里坐。 细看之下李宁馨却瘦了,脸色也不好。 “宁馨,这才多长时间没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病了。”涵因拉着她,担心的说。 李宁馨坐下看着涵因半饷没有说话,最终叹了一口气说道:“涵因,我愧对你。” 涵因笑道:“这话从何说起呢?” “其实,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嫁给皓轩哥哥。”宁馨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下去:“我……我也想嫁给皓轩哥哥……我母亲也知道这件事情,就向你舅母透露过这个意思。” 涵因一笑:“我当什么事,皓轩哥哥是长安出了名优秀的世家子弟,连皇帝都想把公主嫁给他,你家有这样的打算也是正常啊。” “可是,你本来可以嫁入崔家的,因为我的缘故……”宁馨嚅嗫着:“其实,你家和你二叔家和解之后,你和你两位哥哥的名字就可以直接写在族谱上了。我母亲因为听出来你舅母有了想把你和皓轩哥哥的亲事定下来的意思,给我外祖父写信,让他把你们写进族谱的事往后拖一拖。要不是这样,你可能已经嫁给皓轩哥哥了……涵因,我本来并没有想过要暗中下绊子赢了你,我只是想光明正大的赢了你,可我母亲已经给外祖父去了信。也没法阻止了……”宁馨脸上满是内疚。 “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涵因的目光中并没有李宁馨预想的恼怒和责怪,只是听她笑笑:“姻缘本来就是天定的,天意如此,何必怪自己呢。” “你不怪我?”李宁馨问道。 涵因摇摇头,笑道:“那靖国公府向你家提亲事了?” “皓轩哥哥的亲事已经定了,不过不是我,而是萧若华……我也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 宁馨摇摇头,有些自嘲的笑笑:“我这也算是损人不利己了。” 涵因思索一会儿,料想应该是崔家为了保住贤妃。答应了太皇太后让皓轩娶萧家的女儿:“真是出乎预料,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我倒宁愿是你。”宁馨说道:“从小我就是心高气傲的人,自视高人一等。我们几个常在一起的女孩子里,我也只服你。我倒宁可败于你手,也不愿意萧若华那个丫头嫁给皓轩哥哥。” “萧妹妹为人也是极好的,她家又是书香世家,相信会是皓轩哥哥的良配。”涵因有些感慨。 “以前母亲说我不如你。我还不服气,现在看来我的确没有你这般胸襟,自打听了这个消息就一直介怀至今。”李宁馨摇头叹息。 “宁馨也是个襟怀坦荡之人,今天能如此坦诚相待,不枉涵因跟你朋友一场。”虽然李宁馨客观上破坏了她的婚事,但涵因却无法讨厌她。 李宁馨听她这么说。脸上一红,扬起一抹笑容,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与你为友也是宁馨的幸事。” 涵因看得出来李宁馨是真心待自己的。这话从卢昭嘴里说了一遍,此时又从她嘴里说出来,涵因不禁觉得这两人倒蛮般配的,于是调侃道:“那你母亲定给你觅了一门好婚事。” 李宁馨却耷拉下脸来:“其实,我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哦?是哪家。”涵因饶有兴趣的问道。 李宁馨红了脸。笑道:“卢昭卢公子,我们两家是世交。他母亲打过了招呼,我母亲见跟皓轩哥哥这件事不成,也就顺势同意了,过些日子他们家就请官媒上门了。” “果然进了一家门……”涵因喃喃自语。 “啊?你说什么?”李宁馨没听清楚。 “我在说,恭喜恭喜,卢昭哥哥品性高洁,宁馨也是这般好性情,你们两个定会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的。”涵因吁了一口气,有些庆幸,还好那天直接拒绝了卢昭,看这样子卢家没有娶皓宁,就转而计划娶李宁馨了,自己若是真答应了,之后又要闹出多少纠纷了,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成为长安世家中自不量力的笑话了。 李宁馨却不见喜色,干笑了一下:“我跟昭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胡闹,熟得不能再熟了,如今要把他当成夫君,真是别扭。” “哪一对夫妻不是要相对几十年,我看这样彼此性情人品都知根知底倒好。”涵因笑道。 “嫁到他家就跟去串门一样……不过,也罢了,反正不是皓轩哥哥,谁都一个样子吧。”李宁馨爬在桌上,一脸无聊。 涵因失笑:“瞧你这话说的,高兴点吧,毕竟要当新娘子了。再过一阵,你就出不来了,得关在家里绣嫁妆。” 李宁馨翻了翻白眼:“我母亲让我现在就绣呢,今天出来还是求了半天才许的。” “原来是跑来偷懒的,往后我可不敢让你上这来了。耽误你绣嫁妆,姑母就该来骂我了。”涵因捂着嘴笑话她。 李宁馨啐道:“别看你现在笑话我,有你绣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其实我母亲很是喜欢你的。之前的时候还想让我哥哥娶你呢。我哥哥也是愿意的。” 涵因啐了一口:“再胡说,瞧我不撕你的嘴。”猛的记起李谦看着她时的目光。 “可惜母亲还是决定让我哥哥娶你的表妹……”李宁馨叹息道。 “我二叔家的铃妹妹啊……”涵因心想果然,自己现在的家世,完全不可能成为这些世家大族的首选,泰王归了无宠的李昭容抚养,任谁都要掂量掂量。 只听李宁馨又说道:“咱们几个的婚事都除了波折,其实。本来卢昭哥哥家里一直在考虑让他娶皓宁,不知怎么回事,卢昭哥哥忽然坚决反对,他在家说话向来分量重,世伯、伯母并不强求他,这事便作罢了。后来,令舅母还想把皓宁嫁给我哥哥,不过那日跟卢伯母过来不知聊了些什么,我母亲本就觉得皓宁太活泼了些,卢伯母来过之后。就忙着给哥哥定下了玲姐姐。这事你千万别告诉你舅舅、舅母。” 涵因一听,这是怎样乱的一个鸳鸯谱呀。靖国公恐怕也并不像刚刚当上尚书右仆射那样怕皇帝打压了,随着他的相位渐渐稳固。他已经开始逐步扩展自己的势力了,李宁馨的父亲是吏部郎中,很有些实权,现在娶不了李家闺女,恰巧卢家又不要皓宁。自然就想把自家女儿嫁到他家去,可惜皓宁那样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只会给他添麻烦。 她略愣了愣,马上说道:“放心,我是那种嚼舌根的人么。” 李宁馨嘻嘻一笑:“我自然信得过你。” 涵因知道以卢昭的品行,他肯定不会把那日的见闻说出去。但一定会暗示些什么来说服自己的父母。卢家忽然拒绝了皓宁,转而求娶宁馨,李夫人不可能不好奇这其中的缘由。前一阵子崔家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下人之间也会传些小道消息,卢夫人李夫人素来亲厚,两个贵妇人之间说了什么,只有天知道了。 不过。她并没有因为皓宁自食其果高兴多少,同龄的男孩子女孩子们该嫁的嫁该娶的娶。自己现在则是高不成低不就,嫁不成世家嫡子,嫁给旁支庶出自己又不甘心,想不到上上世那种环境自己都不愁嫁不出去,到了古代反而成了剩女…… 涵因看着在一旁无精打采的李宁馨,笑道:“在虞侍郎家第一次见你好像还是没多久之前的事。这么快宁馨就要嫁作他人妇了。” 听见涵因老气横秋的感慨,宁馨撅撅嘴:“你跟我差不多大,怎么说话的口气跟我母亲一模一样。” 时已开春,西北的战事终于出现了好的转机。突厥的却罗可汗在一天宴会上,狂饮三坛美酒,暴毙而亡。 王通不辱使命,说服却罗可汗的二子也力特勤与其兄争夺王位,突厥退兵。高丽一见突厥退了兵,也上表求和了。 王通回到朝中,因立此大功被升为给事中,威望日隆。给事中是正五品上,为门下省要职,负责审议封驳诏敕奏章,有异议可直接批改或者驳还诏敕,权利很大。王家经过这一年多的努力,总算是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皇帝多日阴云密布的脸色终于好了许多。王淑妃本已失宠,皇帝因这件事对她的脸色又好了几分,她最擅长曲意逢迎,又买通刘公公婉转在皇帝面前辩解自己谋害六皇子的嫌疑,终于让皇帝的心意渐渐回转了过来。 她严查了寿王身边的几个人,让寿王注意到双皮奶这件事实在说不清楚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她已经起了疑心,只是这几个人是王家送来的,之前也一直没有问题,她也不好一下子都处置了,只好让身边最信任的妈妈留心观察。 王徵成了宫里的一枝独秀,最受宠爱,但是她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这让她心烦不已,自从听了涵因的暗示,她总不由自主的疑心,自己总怀不了孕,是王淑妃动了手脚。 皇帝心情放松了下来,又开始想怎么把涵因弄到宫里的问题。涵因已经满了十五,正是当嫁的年龄。干脆不管那么多,直接下诏把她召进宫来,可是还有五个月长公主的孝期才过,而要不要让皇后暗示郑氏一族,把涵因送进宫来,皇帝想想皇后喘息的样子,又放下了这个念头。他忽而想到太皇太后很是看重涵因,还让她在身边伺候过,不如去求太皇太后,让她以陪伴太皇太后的名义进宫,等孝期满了,再给她个名分,岂不顺理成章了。 他打定主意,问刘公公:“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今天在什么地方呢。” 刘公公躬身答道:“太皇太后娘娘现在正在和太皇太妃娘娘在御花园赏花呢。齐王、齐王妃和世子也进宫了。” 皇帝点点头:“摆驾吧,朕也去看看。” 第一百七十四章 牵强 求推荐求粉红~ 御花园中,樱花盛放,满树烂漫,灿若云霞,在短暂的花期中尽情展现着娇媚动人的风情。 太皇太后生性喜欢热闹,见樱花开的好,便在亭上摆了宴席,又叫教坊司的女孩子们在樱花间起舞,请太皇太妃、齐王、齐王妃一同观看。 太皇太后笑呵呵的对齐王说道:“你就在宫里多住几日,反正也无事,陪陪我们两个老婆子。” 齐王扬起迷死人的笑容:“母后吩咐,儿子怎敢不从。” “哦,还有给焘儿选世子妃的事情怎么样了,从去年就一直说,到底选了哪家的闺秀了。”太皇太后问道。 “娘娘,您忘了,是将作少监顾怀安的女儿。”太皇太妃笑道。吴郡顾氏是江左大族,入隋之后便名声不显了,顾怀安颇有江左才俊的风采,书画一绝,文采风流,算是名噪一时了。 “哦,是了,你上次跟我说过,瞧我这记性,人老了就爱忘事。”太皇太后拍了拍脑袋。 “您是贵人多忘。”太皇太妃笑呵呵的陪着太皇太后闲聊着,一边看着舞姬们精心编排的舞蹈。 “顾怀安是个有才学的,他家的女儿也定是才女。” 太皇太后想了想顾怀安这个人:“下次就叫进宫来,让我看看。” 齐王妃忙称是。 太皇太后看着齐王妃,赞许道:“你很会选儿媳。”心里却回旋良久,顾怀安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他妻子陆氏是陆宪的堂姐,这里面又有什么门道呢。不过萧、陆都是江左大族,在入隋以后声势一落千丈,根本不敌山东和关陇的世家,她心里总有种亲近感。太皇太妃独孤氏在当年也是和她一起对付韦氏、窦氏和杜氏,齐王本来有机会在显宗死后即位,却没有来争,就凭这一点,太皇太后就宽容很多。 “谢太皇太后夸奖,这是臣妾的本分。” 齐王妃房氏扯出一抹笑容,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齐王世子杨焘是齐王唯一的儿子,却是侧妃袁氏所生。袁氏母凭子贵在齐王府中说话很有分量,前一阵子力主给齐王纳了杜胤的女儿为侍妾。因为杜夫人袁氏算是她的堂姑。杜胤倒台,这件事给齐王带来了一些麻烦,她借机教训了袁氏一顿。没想到。这刚转过年来,给世子选妃的事情她又横插一杠子,说服齐王选了顾家女儿做儿媳,齐王竟也同意了。她只能把郁闷憋在心里。 太皇太后点头笑道:“好好,这些孩子们一个个也都长大成家了。希望顾氏能早些生下世孙,这样也是为皇室开枝散叶了。” “可不是。”太皇太妃看着齐王妃,脸色却并没有多少喜悦:“齐王这些年就这一个儿子,让我总是放心不下。去年纳的侍妾又生的是个女儿。” 齐王妃脸僵了一僵,知道太皇太妃是在怪她一无所出,齐王是出了名的风流。齐王府美人如云,都有了六个女孩,偏偏就这一个男孩。她已经很大度贤惠了,虽然自己一无所出,但是从来不允许府里出现残骸子嗣的事情,只要怀孕的,都能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来。还能怎样呢。 太皇太后笑着打圆场:“我看他们都还年轻,倒不用着急。” “依我说。该给齐王正正经经纳个侧妃,现在齐王只有侧妃袁氏一人。”太皇太妃笑道。 太皇太后听她这话音,便知道有些缘故,笑道:“也是,齐王妃向来身体不好,该是拣择一个良家闺秀替齐王妃分担些。你可有什么人选么?” 齐王妃勉强保持着笑容,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幽怨。 太皇太妃笑道:“别的人我也不放心,想来想去倒是有一个人很合适。” “说来听听。” “前些时候,太皇太后身边有位郑姑娘,我看她倒是个妥当人,太皇太后又亲手调教过,更是错不了。如果是她,一进府就封为正五品孺人,岂不正好。”太皇太妃笑道。 太皇太后心下冷笑,当年荥阳郡公权势冲天,如今斯人已去,家门败落,太皇太妃才敢把侧妃的主意打到她头上,若是从前,别说是侧妃,就算是正妃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把闺女给一个皇室宗室呢。她很是喜欢涵因,不愿意应下,但是太皇太妃打这个主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舍下面子来求她,她也不好拒绝,正想怎么回应,忽的一个男声传了进来:“郑家那个丫头不是郑贵妃的妹妹吗?要是给了皇叔,这辈分可怎么算呢。” 齐王和齐王妃听见这声音,忙站起来行礼:“参见皇上。” 皇帝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妃行了礼,坐了下来,笑呵呵的看着齐王:“齐王在太皇太后身边选一个去,太皇太后还能不给你吗。” 听到皇帝这么说,太皇太后动了心思,想了想笑道:“我看我身边的秀儿倒也是出身名门长孙氏之后,当年其祖父获罪,没入掖庭,后来也沉冤昭雪了,可是秀儿从小长在我身边,伺候我惯了不愿意离开,如今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我也想替她觅门好亲事,既然宇儿要个侧妃,秀儿岂不是正好。” 长孙秀家在天禧三年获罪而罚没入宫的,那一年太后窦氏因淫*乱宫闱而被迫出家,作为跟窦氏关系密切的长孙秀家也受到了牵连,栽在一桩不算大的贪污案上。当时长孙秀五岁,太皇太后怜惜她,便一直留她在身边。长公主曾经为了笼络这些由鲜卑血统的代北贵戚,而为长孙家平了反,但她宁可留在太皇太后身边做一辈子宫人,也不愿意回到族人身边,现年十九岁了,算是宫女里的老资格,小宫女叫她秀姑姑。 这个女孩子很是安静沉稳,不像涵因那种会讨好的女孩子那样讨太皇太后的喜欢,但太皇太后对她很不错。 皇帝看了看太皇太妃:“太皇太妃娘娘觉得秀姑姑可配得上齐王侧妃?” 太皇太妃笑得有些尴尬,她在想皇帝这番话意在敲打齐王别得陇望蜀,还是对齐王有戒心,怕他跟山东世族搭上关系,她和齐王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浮上的一丝阴沉,还有一丝惶恐,忙笑道:“秀姑娘最是沉稳可心,太皇太后调教出来的人儿哪有不好的。” 齐王站了起来脸上扬起笑容,悠悠然深施一礼:“多谢母后心疼儿子。” 齐王妃也跟着起来谢恩,满是笑容的脸上却无一丝笑意。 太皇太后高兴的点点头,对赵妈妈吩咐道:“叫秀儿过来吧。” 长孙秀人如其名,端庄秀美,从小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进退有度,举止得体,太皇太后跟她说把她赐给了齐王为贵妾,她便跪下谢恩,之后又参拜齐王和齐王妃,她害羞的垂着眼帘,脸上微微泛红,以十九岁大龄出嫁,还得到齐王这样的男子做夫君,作为一个女孩子很难不有所遐思。 “之前我就一直在夸秀姑娘人品出众,怨不得您一直舍不得给人。” 太皇太妃上下打量了一番长孙秀,啧啧赞叹了一番,又对齐王说:“太皇太后最是疼你,连身边最得力的秀姑姑都给了你,往后要好好给太皇太后尽孝。” “不疼他疼谁,大行敬宗皇帝只剩这一个儿子在世,皇室枝叶不丰,每每想起来我都忧心忡忡的。”太皇太后说着,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伤感。 太皇太妃忙劝道:“皇上已经有了四个儿子,而且孩子们都还年轻,还是会开枝散叶,您老人家就别担心了。”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是啊,儿孙有儿孙福,我只想这辈子无愧于祖宗就是了。” 齐王无心观赏这个新赐下的贵妾,心里在琢磨着皇帝的意思,皇家娶妇向来不论辈分,就算差两三辈,照样可以娶,王淑妃和王美人是姑侄,还不是照样都进了宫。因此,拿辈分做理由阻止他纳涵因为侧妃是个很牵强的理由,说不定就是皇帝听到这话临时起意想出来的理由,但也足见皇帝对自己的警惕,他不由心里暗自恼火,自己这些年一直住在江南,所谓就国应该是倒自己的封地,然而皇帝为了以示恩宠把他的封地改到了富庶的江南,但他的头衔还是齐王,河北才是应该是他应当应分的封地,他当了这么些年名不正言不顺的“齐王”,现在想纳个侧妃都要受到猜忌。 其实,他们都没有猜对,皇帝只是听说他想纳涵因,一时情急才想出这么个理由推搪的。皇帝只想着不能让涵因被齐王抢走,没想到却引出一众人这么多猜想。 不过他也迫切的认识到,涵因已经到了当嫁的年纪,如果自己不赶紧下手,说不定就要定下亲事,到时候再想把她弄进宫来,又不知道会费多少工夫。 在一旁伺候花草的文妈妈也惊出一身冷汗,她真怕涵因的命运就被这些上位者的一句话给定了,听到皇帝出言阻止,她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倒是更紧张了。皇帝是不会允许涵因嫁人的,这件事一出反而提醒了皇帝要尽快下手。 她知道涵因是不愿意进宫的,世家女子又有哪个愿意进宫,涵因兑现了承诺,让郑钧以嫡子身份入族谱,她对涵因的好感又上升一层,因此,她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虽然涵因进宫对郑钧的好处看起来更明显。 但是她也实在想不出来涵因会有什么办法阻止皇帝,只知道必须要通知涵因,让她有所准备。 第一百七十五章 采选 ps: 庆祝点击过十万,下午加更一章 太皇太妃、齐王和齐王妃走了,太皇太后对着皇帝抱怨道:“做了太皇太妃怎地还是这样没分寸,涵因就算家里落魄了,好歹也是荥阳郑氏,若是这样连问人家的意思都不问直接下旨,恐怕天下世家都会恼怒。”又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笑道:“再说,上一次礼聘王美人进宫,很多人就很是不满了,皇帝的后宫现在全是山东世家的女儿,现在齐王也这样,岂不叫人心寒。皇上,代北的世族虽然有鲜卑血统,这些年是不如从前了,但是跟咱们皇室关系最密切的,皇上可不能厚此薄彼。” 皇帝尴尬一笑,把自己想让涵因入宫的事情又咽了回去。陪笑了一会儿便走了。 赵妈妈笑道:“您疼郑姑娘这是全宫里都看的见的,想必太皇太妃就打的这个心思。” “他们一个个都好算计,我偏就不让他们如这个意。”太皇太后竟有些老小孩的赌气。 “老祖宗若是喜欢郑姑娘,不如多示恩宠,就算是旁支谁又敢小瞧了去。”文妈妈在一旁趁机进言。皇帝这次表现的太过迫切,她知道太皇太后八成也看出来皇帝的心思,但萧德妃刚刚上位,好容易压下王淑妃和崔贤妃,岂能让山东高门再添一个助力。 太皇太后果然点头笑道:“这倒也是。涵因也不小了,若是郑伦还在,她早就风光大嫁了,我虽然不能贸然给她安排婚事,但给她添点助力还是可以的。” “老祖宗,花圃里面新培植出一丛春兰,郑姑娘还说想看看来的。可惜没看到就出宫去了,不如太皇太后把这个赏给她。”文妈妈瞧着太皇太后心情不错,又接着给涵因讨赏赐。 太皇太后瞧了她一眼,笑道:“我知道你俩打了赌,赌这新培植出来的兰花开的花是不是与众不同,现在真让你种出来了,你巴不得赶紧向她炫耀,把赌注赢过来,是不是啊。” 文妈妈一笑:“老祖宗什么都知道。上次您看过这花之后,赐名凝脂。奴婢的确想让涵因姑娘看看。” “你们赌了什么?”太皇太后饶有兴趣。 “她新想出来的糕饼方子,连店里都没卖过呢。”文妈妈笑嘻嘻的回答。 太监给涵因带来这盆兰花的时候,涵因便意识到文妈妈是要给她传信息。让祈月招呼太监喝茶。说自己去抄糕饼的方子,端着这盆花进了屋子。 又叫慕云拿了一个花盆,小心翼翼的把土和植株都移了进去,果然在盆底放着一张纸。 文妈妈在里面言简意赅的说了齐王求娶涵因为侧妃被皇帝所阻的事情。涵因很清楚皇帝对自己的心思,巨大的不安袭上心头。自己并未按照之前的计划定下亲事。那么皇帝受这件事刺激,很有可能不顾影响,把她召进宫里。他若执意如此,恐怕是不会在乎朝野的议论的。 事情比预想的来的还快,怎么办呢,涵因真是犯了愁。难道真要自己随便挑一个旁支庶子嫁了。但如果皇帝对这个家无所顾忌,就算嫁了,强迫自己和离或者作出更出格的事情都是可能的。如果自己所嫁的夫君被皇帝出手整治却毫无还手之力,那自己重生还有什么意义,必须想一个让皇帝无计可施的法子。 宫里面各方应不会有人希望她入宫,只有王徵,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她抄了一张糕饼方子。把配料中的胡椒略加改变字体。相信文妈妈看得懂是“胡搅”的意思。把消息传出去,把后宫搅乱她才有可能脱困。 “我看中涵因那丫头的事情不就你们几个知道吗?”这两日后宫频频的试探让皇帝有些恼怒。他看了刘公公一眼:“现在怎么好像人人都知道了。” 刘公公赶忙跪下:“老奴就是死也不敢乱传陛下的私事,那几个知情的奴才老奴定会好好拷问。”心想您在御花园不管不顾的,现在大家自然背地里议论纷纷。 “罢了,那小妮子在宫里住过,谅她自己是不敢说的,但难免被那些女人们瞧出端倪来。”皇帝有些气闷。 刘公公松了一口气:“皇上,今天让哪位娘娘侍寝?” 皇帝想到这两日病了的皇后、复宠的淑妃有意无意的试探,还有王徵抑制不住的醋味,顿时没有了兴味索然:“不拘哪一个。” 刘公公伺候这么多年,知道皇帝心情不佳,愈发小心翼翼:“皇上,王美人……” “换一个”皇帝很不耐烦。 “那徐美人……” 话没说完,皇帝不耐烦的打断他:“就她吧。” 皇帝心烦,自然有人揣摩上意,在后宫还在纠结的时候,有人上书建议皇帝今春派出花鸟使采选秀女,为皇室开枝散叶。这个上书正合皇帝心意,准备假意推脱一番就同意。 没想到立刻就有不少人跳出来反对,说大战刚结束,前线死伤惨重,此时进行全国采选,会让百姓怨声载道。 皇帝是个好面子的,不想让人说自己是好色昏君,心里不高兴,面上还得褒奖那些反对的人。 皇帝又想通过皇后,用上一次礼聘的路子把涵因弄进宫来。 皇后却先一步在太皇太后面前提出要礼聘世家名门之女入宫,太皇太后却说上次礼聘王美人入宫,因为当时其父亲无官无爵,造成很多人的不满。因此,这一次礼聘必须在四品以上官员的嫡女中选聘。 皇帝一听,明显就是想把涵因排除在外,反而更郁闷了。他知道如果真这么办了,这次之后,他也没机会把涵因纳入宫中了。 皇帝正在犯愁之时,刘锦却突然冒了出来,向皇帝禀奏:“皇上不如把采选后宫的事情交给我们内卫。” “你们?”皇帝有些生疑,他并不信任刘锦,但现在所有人都在保他。也找不到机会下手,只好放着。 刘锦躬身答道:“是,内卫眼线广布海内,为皇上选得才德兼备的良家女子轻而易举,只要让内卫呈上名单,皇上亲自点选即可。” 皇帝心里一动:“可是这采选向来是内监司主管的,你们揽去,恐怕不妥吧……” “皇上,内卫是皇家鹰犬,只为皇帝一人尽忠。内监司不能为皇上分忧,那内卫就为皇上做到。”刘锦低下头。 皇帝心里很是高兴,对刘锦的戒心不禁去了几分。他也想到刘锦有可能想在后宫中安插势力。不过他想得到的只有涵因一个,其他人都是摆设,就算他想要安插棋子,让那颗棋子变成废棋就好了,不禁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那你就好好办这件事吧。” 旁边的刘公公深深的看了刘锦一眼。 刘锦出来的时候。刘公公也从御书房退出来安排事情, 对刘锦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们内监司办不好差事,倒让指挥使费心了。” 刘锦向他拱拱手:“都是为皇上尽忠,往后还得靠公公多多指点。” 刘公公冷笑两声:“好说,好说。” 刘锦回到内卫府,梁松之正在里面等着他:“舅舅。何必为了采选的事得罪内监司,往年想选上的不想选上的,哪个不得塞给他们钱。皇上停了这些年,他们眼睛都盼红了,你这次抢了内监司的生意,他们不得恨死你。” “你以为我想揽这个活,还不是为了咱们今后打算。皇帝已经对我起了杀心,这次我靠着太皇太后保命。下次就不知道谁能保我了。我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皇帝很明显是想要郑家那小妮子入宫,太皇太后则怕后宫山东士族势力太大不想让她入宫,至于其他嫔妃,想也知道,皇帝这么在意的女人就是她们的公敌,舅舅这么做岂不是得罪了整个后宫。” 刘锦一笑:“太皇太后那里我自有办法,那位郑姑娘我见过,不是个好惹的,她们族里没法依靠,后宫又都针对她,到时候她必然会依靠我,再说皇帝经过此事之后也不好再拿我怎样,他一定想不到长公主仇人的女儿会是我的棋子。只要皇帝不对我动手,那谁又动得了我?” 梁松之笑道:“舅舅高明。” 皇帝委派刘锦办理采选事宜这件事在刘锦尚未走出皇城的时候就传遍了后宫。 太皇太后立刻派人把刘锦叫了过来,冷笑了两声:“你倒是皇上的忠臣。” 刘锦立刻跪倒:“我也是太皇太后的忠臣。” “是吗?”太皇太后平日那慈爱的目光瞬间变成了利刀射向刘锦。 刘锦感受到那种凛然的威势,额头上当即见了汗,头压得更低,不敢抬起来:“其实,我是为了太皇太后着想,皇后眼见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德妃娘娘没有儿子,独木难支。皇上不过想要个郑銮,她没有家族支持,光凭着宠爱又能到几时。不如就让皇帝称了心意,太皇太后家里不如挑出几个备选。 萧氏虽是江南大族,但入隋后便和宇文氏、独孤氏、窦氏、长孙氏这些代北虏姓通婚频繁,在敬宗之前,这些姓氏在后宫中是占主导的,后来随着国内安定,边关长期没有战事,这些以武勋起家拥有外族血统的家族渐渐受到压制,最后只凭着和皇室还有其他大族的通婚关系保持着自己的地位。 太皇太后想到自己母家的情况,暗叹一口气,笑道:“你有心了。” 刘锦感到那道冰冷的目光从身上移开,天气似乎又回到了春日的和煦温暖,太皇太后仍然慈祥雍容,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刘锦走后,赵妈妈说道:“涵因那孩子虽好,她姐姐的事情毕竟是有芥蒂,入宫伺候皇上恐怕不妥吧。” 太皇太后冷笑:“男人们都这样,一见到美人,什么都顾不得了。哎,少不得要提点她些,把文妈妈叫来。她上次做的糕饼怎么不是那个味道,是不是方子写错了,让她派人去问问。” 第一百七十六章 约见(加更) ps: 庆祝点击过十万加更,求粉红,求推荐 这一次涵因主动约见了刘锦,还是毓华楼,同样的地点。 “刘指挥使为什么想让小女子入宫?”涵因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刘锦笑道:“姑娘得到消息倒快,不过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也不能违抗。” “既然是内卫提供名单,刘指挥使可以把我的名字省去。”涵因笑道,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刘锦忽然觉得那眼神十分熟悉,熟悉的让他有些不愿对视,仿佛再对视下去就会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不起她似的。他别过头去,对自己说,他这一招只不过要自保而已,心里却在诧异,什么时候自己这么婆婆妈妈的,利用个小女孩也会有愧疚感。稳定了一下有些乱的心绪,笑道:“你知道皇帝为什么看中你吗?” 涵因冷下脸看着他不说话。 刘锦径自说道:“以前我也不知道,见过你后才发现,你真的很像长公主。”他转过头又看向涵因:“你坐在这里明明和她是两个人,容貌不像,气质也不像,动作也不像,但在有些时候,你会让人觉得你就是她。” 见涵因仍然低头不语,但身子却不由自主的一僵,刘锦笑道:“你曾经见过长公主,对吧,应该说你接触了长公主半年的时间,当初你被没入宫中,长公主看在你是荥阳郡公女儿的份上把你收到瑞和宫里去了。你应该见过长公主,后来你的一举一动甚至书法绘画都不由自主的模仿她,对吧?” “你怎么知道。”涵因咬着嘴唇。 刘锦笑道:“我们内卫想知道的事情有哪样是查不到的?你这点小事根本不在话下。” 涵因骤然抬起头,那种沁着冰冷的眼神毫不避讳的射向刘锦,沉声问道:“那皇帝起的心思是什么样的龌龊心思,你应该很清楚,既然这样。你还把我送到他身边去?” 刘锦听着这熟悉的语气,竟怔住了,仿佛又见到长公主坐在他的面前呵斥他,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门哗啦被人拉开,歆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刘锦被声音一惊,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笑道:“歆儿,你来了。” “我不来。某些人的魂就要被勾走了。”歆儿面带笑容的在涵因对面坐下:“姑娘还是乖乖进宫吧,我知道姑娘心中的顾虑,不过不用担心。有刘指挥使保驾护航,姑娘还有什么可怕的?” 歆儿应该一直在监听他们的对话,她怕刘锦动摇,所以忍不住出手干预。 涵因一笑:“看来歆儿姐姐的生意并不止缀锦阁这么简单。” “皇家采买的脂粉、香皂还有一些小玩意都是敝店的生意,往后姑娘宠冠六宫。敝店还指望着姑娘照顾呢。”歆儿的声音客气而热忱,然而声声都是在提醒刘锦不要动摇,涵因进宫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刘锦刚刚有些涣散的目光,又收了回来,已经变得清明而冷静。 涵因看着自己过去的手下,现在竟然成了自己的对手。不觉有些讽刺,笑道:“我想起来了,刘锦。我当年长公主那里的时候见过你,那时候她说我就如同她女儿一般,叫你不可伤害我,难道你忘了。” 刘锦脸上一阵落寞,笑道:“你不说我真的忘了。我连她都保护不了,更何况你。再说不过是进宫而已,如果宫里有人为难你,我自会帮你。” 涵因忽然盯着他说道:“如果我真是长公主的女儿,落到今天的处境,你也会这样对我?” 刘锦眼睛泛着恶毒的神色,用手指掐住涵因的下颌,把她的脸抬了起来冷笑:“你应该庆幸你不是,否则的话,你早就没有命了。很多人都想要长公主的命。如果你真是长公主的女儿,我也要把你送到宫里去,哪怕要你的是你亲舅舅,不,哪怕你是长公主重生都一样,这样我们才有活路。可惜你的长相偏偏像郑伦,没有一处像长公主。” “我明白了。”她拍掉他的手,笑容深了深,起身告辞了——哪怕你是长公主重生都一样,是啊,失去地位和权势,长公主也不过就是一个弱女子……她攥紧了手。 坐在车上,盼晴问道:“姑娘,回去吗?” “不回去,出城,去咱们的田庄上。”涵因吩咐道。 马车便沿着大道一直走,出了城,直奔田庄。 涵因一进田庄径直进去找霄云,见到他,屏退左右,俯身便拜,声音中带着哭腔:“公子救我。” 霄云很是惊诧,忙扶起她来:“郑姑娘快起来,到底遇上了什么繁难事情,但说无妨。若我能做到,一定尽力。” 涵因便把刘锦想要把她选入宫中的事情说了一遍。 “内卫啊……”霄云也有些顾忌,沉吟半饷,终是说道:“姑娘想叫我做什么?” “公子是江湖人士,只要帮我办一件事情就好。” 涵因回到府中,躺在床上忽的想起刘锦的话,是了,这具身体和自己上一世是有过交集的。她一直没有想起来,不是因为这段记忆丧失了,而是身负两个记忆,自己无法判定自己是什么视角,因此不主动去想,就会自动忽略过去。 “奴婢见过长公主殿下。”小小女孩清脆甜美的声音带着惶恐的颤音。 “抬起头来我看看。”长公主高高在上的坐在瑞和宫华丽的凤塌上。 ………… “你要记住,我们女人,没有实力就只能被男人们玩弄于鼓掌之中,绝对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想要得到什么,一定要靠自己亲手去争,那东西才能真真正正是你的……”长公主对眼前的小姑娘笑着。 小姑娘眼睛中放出怒火:“你才是杀我姐姐的元凶。”旁边的太监把小女孩摁倒在地上。 “真是聪明的小姑娘,不过杀死你姐姐的不是我,而是权力,你姐姐失去了力量,却还站在那么高的位置。自然会被别人踩下去,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你想要报仇吗?那就先掌握力量吧。像这种下毒的小道,只会让你成为别人的棋子。”长公主走到她跟前,捏了捏涵因小脸蛋,站起来说道:“把这孩子放开吧。太皇太后不是说崔家要把她接走么,就让他们把她带走吧。” 刘锦在一旁皱眉道:“这可是个祸患。” 长公主沉下脸来:“我说的话还要重复第二遍吗?” 刘锦马上单膝跪倒:“遵命。” “这个女孩子就像当年的我,每天都在担心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她就像我的女儿一样。刘锦,我不准你伤害她。我很期待她将来会是什么样子……”长公主看着这个女孩子,眼光却没有落在她的脸上。目光那样的悠远,仿佛透过她的脸看到了另一个时空一般。 在两种身份的记忆中来回转换,两种情绪交错冲击着大脑。涵因此时觉得头痛欲裂,仿佛快要涨开一般,浑身大汗。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真正的郑涵因死去之时,会把她的灵魂拉过来,她一定希望强势如长公主一般从绝望的人生境遇中挣扎而出…… “姑娘你没事吧。又做梦了?”慕云轻柔的声音把涵因从崩溃的边缘唤了回来。 涵因喘着粗气。面色苍白,勉力笑道:“没事,就是做了一个梦。” 慕云倒了水拿过来,涵因一口气喝了进去,水的清凉,让她运转过热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这几天。内卫主管本次皇帝后宫采选的消息飞一般的传遍长安。各官员、世家,想要把自家子女送到宫里想方设法的和刘锦拉关系,不想送的则怕哪天内卫找上门来。把自家女儿带走,拼命给女儿找姑爷。刘锦动作迅速,很快便把名单拟了出来,准备送去御览。 在一片闹哄哄中,一条江湖消息却在各大世家中悄然传开。仿佛投进湖中的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长安内流传着一首童谣:“火凤鸣。风雷行,忘恩小人遭报应,火凤飞,天地悲,背信恶鬼逢天威。火凤舞,乾坤怒,如画江山英雄逐。”因这首歌谣的流行,长安中又流传着长公主密令将现世的消息。 这条消息中了不少人的心事,其中就有刘锦。 长公主未掌权之时,让他带领的一个秘密组织,叫做凤凰会,为长公主做了不少秘密勾当,火凤令是便是长公主下命令的令牌,见令如见人。后来,长公主设立内卫,初期大部分人都是从火凤会成员,剩下的一些秘密成员则隐藏了起来。 早期成员随他们出生入死,大部分都死了,只剩下内卫中的几个骨干,占据内卫要职,这也是魏伯颜至今奈何不了刘锦的重要原因。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但这样一个消息一出来,让这些人中间起了猜疑,到底是什么人,把长公主的秘密透露了出去。 刘锦也在疑惑,派人查这条消息的来源,无奈市井巷尾都在流传这首歌谣,根本查不出源头。这天他像平时一样从府中来到衙门,一个神秘的匣子却突然出现在他的桌子上。这在高手如云的内卫府简直是匪夷所思,虽然大部分内卫因为忙于查谣言的事情,减少了夜间的值勤,但这种事是自内卫府重开之后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江湖人士吗?但这些人很少找内卫的麻烦,刘锦猜测着,忍住心中的恼怒,并没有把手下叫来痛骂,而是小心翼翼的打开那匣子。 匣子中没有任何机关,极其普通,但里面装的东西却让他大吃一惊。这是一块和田玉雕的玉牌,借着一块红色的玉皮雕出火凤的样子。竟是火凤令。 第一百七十七章 桐影阁 ps: 多谢闲来读书忙同学投粉红票~继续求票~~ 童谣流传的速度并不因有人刻意隐瞒而降下来,短短数日,就连深宫之中的皇帝、后妃也都听说了这个童谣。 那个时代,童谣被看做是上天的启是,从汉代到这个时代,许许多多莫名其妙在民间传开的童谣,在流传多年以后,以各种方式应验了。 谁也说不清楚这是预言还是造谣。朝中的儒臣们一边轻蔑的斥之为“非圣人言”,一面又暗地里揣测着童谣的意思,小心翼翼的看着皇帝的脸色。 皇帝是有心病的,他害死了自己的姐姐,自从听到这首歌谣,他没有一刻不感到惶恐的。难道是被人知道了?赵俭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但是,他很担心刘锦会起疑心。刘锦跟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甚至都觉得别有用心。他一直知道姐姐手下有个凤凰会,只是知道的不清楚,他不确定这首歌谣里的火凤和凤凰会有什么关系。 他很害怕,每天疑神疑鬼,动不动大发雷霆,已经有两个小太监因为一点点小事被杖毙了。他下了谕令,让京兆尹不准百姓随便传播这首歌谣。结果私下里面悄悄议论的更多了。还有人跟之前的天灾联系起来,甚至说皇帝失德,老天降了天罚,这两年才会多灾多难。 冲静居中,此时还算平静。涵因料想这个当口皇帝是不会有心情管秀女这件事的。而刘锦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想必还在为那歌谣大费脑筋。 慕云去跟薛凌华核对这个月丫鬟的开销,祈月在厢房对账,盼晴本在外面坐着,盼晴被杜筱拉走了,她发现进货的米行,用糙米糊弄他们。于是拉上盼晴去对质。屋里只剩沁雪一个。 沁雪看了一眼门外,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走了过来,故意跟涵因说道:“姑娘听说了现在长安最流行的歌谣没有?” “什么荤话,也来跟我学。”涵因啐了她一口。 沁雪不甘心,又缠着涵因把那歌谣说了一遍,问道:“姑娘,听说你当年在长公主的宫里呆过,都说这歌谣跟长公主有关系,你就没听说什么?” “听说什么,我不过是被罚没入宫的小宫女。又能知道什么。”涵因嗤之以鼻。 “那姑娘给我讲讲那时候的事。” 涵因想了想说道:“倒是有个柔儿姑姑,待我很好。嗯,你要说什么凤。我倒隐约记得,有一次偷听她们说话,提到过把个什么令放到什么桐阁里。” 沁雪来了八卦的精神,好奇的问道:“那是什么。” 涵因笑道:“是啊,我也想知道。” 沁雪还想再问。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外面是谁呀,怎么不进来说话。” 却无人回答,她走出去一看,门外并没有人,回头进了屋子,对涵因笑道:“恐怕是风吹了门。” 之后又小声道:“姑娘。她已经走了。” 涵因看着她,笑着点点头,本来么。像新桃那种咋咋呼呼的人怎么可能是内卫的探子。这个故柳才像。新桃不过是被她怂恿过来当靶子转移注意力的。 这个消息应该很快会传到刘锦的耳朵里吧。 这日夜里,缀锦阁。 “桐影阁,公主府的桐影阁,不错,一定是那里。凤凰会栖在梧桐上。火凤令应该与桐影阁有关。”刘锦搓着手。 “很明显这是个局。我看你还是别去。”歆儿担心的说道。 刘锦咬牙道:“那可是长公主留下的最有用东西,火凤令可以号令凤凰会隐藏起来的势力。那本账册我们也一直没有找到,说不定就在那里。有了这两样,就可以完全接手长公主的势力,皇上也轻易动不得我们。可这东西要是被别人拿到,我们就没有价值了,一定会被除去。所以就算是有阴谋也要去。” “你这消息到底从哪里来的,火凤令又是从哪里来的,我总觉得这里面透着诡异。”歆儿沉思了半饷。 刘锦宠爱的把她的头发拢了拢,笑道:“咱们还是以前的规矩,内卫里头的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免得将来我出事连累你。” “可是公主府我们已经翻个底朝天了,桐影阁我们也找过了,那里的密室已经查了几遍,能拿的东西都拿走了,那里什么都没有啊。”歆儿说道。 刘锦说道:“虽然每次咱们去都上上下下查的很仔细,但我一直桐影阁没那么简单,不管有没有,我都必须去证实一下。” “如果是一个局,那么那件东西应该早就被人替换掉了,这是明摆着的事,你去了绝不会有好处。”歆儿越想越不妥。 “我们是长公主最心腹之人,连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那个人却能找到,就凭这一点,我也要去会一会这个人。”刘锦笑笑,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坚定的说:“不去就是等死,去至少还有一搏的机会,那人一出手就把我们逼到绝境了,至少要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歆儿皱着眉头,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说到:“现在各方都猜到那首童谣跟你有关,在盯着你的动向,你万事小心。” 刘锦将歆儿搂在怀里,歆儿终于不再抗拒他,他低头吻上歆儿朱唇,那柔软的触感几乎将他的心融化,沉醉良久,他才依依不舍的把她放下,说道:“我去了。”说罢转身从窗中飞身跃到对面的房檐上。 歆儿一手举着,似乎想要把他拉回来,却始终没有做这个动作,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止不住泪流满面,口中的声音微不可闻:“锦,别去……” 刘锦一袭黑衣蒙了面,潜入进长公主府。长公主已经辞世两年,皇帝虽然下令一切如故,但少了人气的地方。总有压不住的萧索荒凉。两年了,皇帝再没驾临过这里,打理的人也懈怠了,杂草从砖缝里倔强的冒出头来。屋顶上几块踏碎的砖,显示着不少人从房檐上光顾过这里。 长公主死后,这里几乎被翻了个遍,各路人马都来过这里,试图找到长公主控制势力的另一个武器——账册。账册记载了长公主大笔资金的来源和流向运转方式,从中可以窥得她曾经掌握的庞大势力。可以说,关乎很多家族的生死。没有人希望它曝光,不过很多人却希望把这样东西掌握在自己手里。 桐影阁在公主府花园里,湖心岛上的一间小阁。四面临水,只有一侧有桥与湖岸相连。 刘锦藏身在湖边高高的杂草中,窥探着周围的情况,等了许久,确定没有人的动静。悄悄从桥上潜入屋子里面。屋子中间摆着一张石桌,几个凳子七扭八歪的倒在一边。墙边的多宝阁上空无一物,落满灰尘。 刘锦又借着月光仔细观察了一番,才走上去,把那石桌一拧,地上露出一个地道。他打了火折走了进去。 地道的尽头是一个密室。开在湖底,四周都用巨石严丝合缝的垒成,但也免不了潮气森森。这里面曾经是储存长公主财富的地方。还有长公主养的私兵,他们的兵甲秘密造好后,也放在这个地方。 现在这里的金银财宝已经被皇帝席卷一空,归到了自己的内库里。地上还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生了锈的刀箭。他每次来的这里,甚至都能想象天禧十四年韦昌辉逼宫的前一天晚上。长公主在这里把兵器铠甲发给自己私兵的情景。 他清楚的记得长公主在他出发前一晚说的话:“锦儿,不成功则成仁。那些世家兼并土地,欺压百姓,仗着自己的势力不把皇室放在眼里,有他们在,像你和陈成这样有才华有抱负的寒门子弟就永远被他们踩在脚下。这一仗不仅是为了皇帝,为了朝廷,更是为了你自己。” “我明白,殿下,可殿下为什么要以身犯险呢。”刘锦很是担忧。 杨熙笑笑:“我不留在长安,又怎么能达到引蛇出洞的效果呢,韦昌辉那个老狐狸,不下点血本是不能把他引出来的。你放心吧,我藏身这个地方事先只告诉了你、陈成、柔儿还有李德全,其他人都要等到出发前才知道。你和陈成只要有一个按照原定计划来接应我,就会万无一失。” 刘锦只好点点头,但却始终紧锁着眉头。 杨熙看着他笑了:“看看你这个样子,待会怎么找歆儿。” 刘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道:“那个丫头总是忒敏感,什么都不放心。” 杨熙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快去吧,别叫人家等急了。” 这就是杨熙最后跟他说的话,这句充满轻松愉悦的话语,很长一段时间回荡在他耳边。让他内疚不已,如果那时候他留在她身边,也许……,也许也并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可以死在她的身边。 墙并没有被破坏,毕竟这是在水下,若是把墙凿穿了,这里只能被水淹没了。密室尽头的石墙雕着一只巨大的凤凰,在凤凰的一侧翅膀上,有一块砖掉了下来,露出一个方形的凹陷,中间向内挖空成一只凤凰的图案。这处凹陷并不在中间,平时上面盖着一块同周围墙壁一样的砖石,很难让人注意。来密室调查的人也不可能每块砖都细看,这一处就被忽略了过去。 许是时间长了,砖贴的不牢靠,掉落了下来,才把这个凤凰图案的凹陷露了出来,又或者是有人故意想让他发现…… 刘锦似有所悟,表情空前的凝重,他拿着那块火凤令,嵌入墙壁上那块凹陷,果然是严丝合缝,卡在里面,当火凤令嵌进去的时候,只听“嘎达”一声,从墙内探出一个匣子,果然是个设计精巧的机关。 刘锦从匣中掏出一个册子,打开是密密麻麻的数字,果然是那本账册。只是上面标记资金流向的人名全是他看不懂的代号。但他没有时间在这里细研究。把那本账册揣好,将那匣子按回墙里,那凤凰翅膀的砖石有退了回来掩住机关,卡在墙壁凹陷的火凤令也啪的一声弹了出来。 他不禁有些灰心,他是长公主最信任的心腹,但显然,长公主并没有把自己的底牌全告诉他。那个姓郑的小姑娘,是现在曾在长公主宫里生活过的,唯一活着的人,她竟然知道这么多事情,他必须要问清楚,只是她现在是皇帝看中的人,是不能轻易动的,但他一定会找到方法,让那个小姑娘就范。 他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这个局是不是这个小姑娘的手笔。毕竟,一拿到这块火凤令,他就已经想到桐影阁了,那个小姑娘的话也只是让自己更确信而已,因此在没有亲自问过那个小姑娘的时候,他是无法下这个结论的,更何况他很难想象一个小姑娘有实力弄出这样一个圈套来。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从密室中出来,又在桐影阁中向外探看半日,确定没有人跟过来,才将石桌恢复了原状。 他带着两件东西径自回到了内卫府。此时的内卫府衙特别的安静。守卫的人打着瞌睡。因大部分人手都被外派出去查留言的源头,因此留在府衙内值勤的人也少了许多。就连嚎叫声不绝的地牢,因为这些日子没有什么人审问也获得了难得的安静。 这种气氛让刘锦很不适应,他总觉得安静来的太诡异,直觉上有一种危险的气息正在迫近。他想了想,派了两个人,叫自己的心腹带着人手到这里来见自己。 然后进了自己的屋子。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那本账册和火凤令,掌上灯细细观瞧。 封皮上面的确是长公主的亲笔手书,那一勾一画都是他最熟悉的笔墨,看来他最担心的问题并没有出现,这件东西是真的,那么让他掌握线索找到东西的人是什么目的呢。他思索着。 忽然外面乱了起来,吵吵嚷嚷的。 刘锦正想要问出了什么事,房门“咣”的一下被粗暴的踹开。 第一百七十八章 探监 ps: 感谢染尘月同学的粽子,收到打赏很开心,明天端午,大家也多吃粽子吧~~~~ 刘锦“唰”的一下拔出剑。涌进来的却是身穿内卫服的自己人。 后面跟着进来的是魏伯颜。 “魏伯颜,你这是做什么?”刘锦皱着眉头。 魏伯颜笑道:“兄弟,不是哥哥故意找茬,有人密报你私藏长公主的火凤令和账册,意图谋反,哥哥是奉命来查清楚此事的。”说完对旁边人喝道:“拿下。” 刘锦两剑便砍到了先冲上来的几个内卫,众人知道他武功高强,竟一时不敢往上冲。他皱着眉头举着剑,眼睛瞟向窗外。 魏伯颜好似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似的,好整以暇的笑道:“你若是在等你那几个心腹,我看就算了,皇上急发了调令,让他们去辽东调查高句丽叛乱是否有内外勾结的事情,就是今天下午的事情,我忘记告诉你了。哦,对了,你刚才派去传话的人现在都在我那里。” 刘锦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呵呵一笑,好似在嘲讽自己:“原来如此。”说罢丢掉了剑,束手就擒。 “对不住了,兄弟。”魏伯颜手一挥,他的手下冲上去,将刘锦绑了起来。 内卫指挥使刘锦意图谋反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长安。长安的百姓们对永和巷素来没有好感,出了这种事只有拍手叫好的份。 而长安的世家官员们却并没有那么轻松。刘锦执掌内卫多年,手里捏着大大小小官员的把柄,不知道有多少。他这一被抓,会咬出谁来,人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大理寺、御史台都伸出手来,管内卫要人,皇帝这一次却力主内卫自查。因为刘锦本就是内卫的人。因此这些大臣们只好瞪着眼看着。 魏伯颜给刘锦动了刑,但刘锦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见到皇上,我就什么都招。” 魏伯颜只好请示皇帝。 刘锦被关在内卫最深的地牢中,有重兵把守。 皇帝一进去,那种刺鼻的血腥和着潮湿发霉的味道就熏的他眼睛流出泪来,魏伯颜知机的躬身问道:“地牢里面潮湿,恐怕有损圣体,不若把他提审到厅堂由皇上审问。” 他掏出手帕,捂着鼻子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刘锦被绑在一张椅子上,脸上、身上血迹斑斑。但整个人的精神还好。 皇上一见他这样,有些不忍心看,定了定神才说道:“真想不到。你竟然要谋反,朕待你犹如兄弟一般……” 刘锦却不顾礼节的哈哈大笑起来。 皇帝心中恼怒,却知道再生气也没有用,等他笑完了,说道:“有了账册却没法用。这个你也知道吧,名册在哪里?” 刘锦笑道:“我要是找到了,今天恐怕就不会在这里了。” “为什么想见朕?”皇帝想了想问道。 “想知道一件事。”刘锦收起了笑容。 皇帝眼神变得冰冷:“什么事?” “她是不是你的人?”刘锦紧紧的盯着皇帝。 皇帝沉默不语,刚想张口否认。 刘锦却似乎已经从皇帝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眼神流露出绝望,呵呵呵的笑起来。笑声透着一股刺耳的阴森:“怪不得,怪不得。我明白了。” 皇帝的眼神中露出杀意,刘锦看着皇帝。却毫无畏惧之色:“名册我不知道,不过你感兴趣的东西就在我处理公文那间屋子里,书桌旁有一块砖可以踩下去,之后你就看见了。” 说完也不再理会皇帝,仰起头看着地牢的屋顶。 皇帝深深看了一眼这个从小陪他到大。曾经甚至以兄弟想成的玩伴,还想说些什么。终归什么都没说,叫人打开牢门,走了出去。 涵因这几天到温国寺烧香斋戒,离家只隔着一坊之地,只带了慕云和张妈妈,别人都留在了家里。郑钧、郑钦忙着衙门的事,薛凌华本来也要一起来,不想庄子上佃户闹事,只好去庄子上处置一番。 怀素已经从洛阳回来了,每次涵因礼佛完毕,便和他一起探讨书法和佛经,怀素很是感慨:“认识姑娘已经两年了,越发觉得姑娘见识不凡,可惜高公子最近倒不常见了。” 涵因笑道:“高公子马上要成亲了,想必最近正忙着呢。” 怀素呵呵一笑,也不说什么,给她看从洛阳净土寺弄来的梵语佛经,说再过几天要专心翻译经书,没时间跟大家一起探讨书法了,语气颇为遗憾。 涵因笑道:“大师要做的事功德无量。” 这次是为了礼佛来的,涵因晚上并没有回家,而是在精舍内住下了。 入夜时分,她见慕云睡熟了,悄悄起身穿好衣服。 一个人走到舍利塔下。值守的和尚在二层,已经睡得烂熟。涵因推开门,并没有上楼,而是沿着向下的楼梯,朝半地下的屋子走去。 这里面本来是给值守的和尚休息用的,因潮湿阴冷,没人愿意待在这里,况且最贵重的舍利在塔顶,住持便把值守的房间挪到了二三层。 涵因动作轻快,进了半地下的屋子,动作熟练的在墙角找到一块砖踩了下去,一侧墙壁便露出了一个大洞,黑黝黝的,仿佛通向地狱的深渊。涵因却丝毫无惧,打起火折走了进去,又不知按了什么,洞口又悄然无息的阖上了。 这是一条狭长的地道,四处滴着水,还有很多岔道不知通向何处。涵因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这条地道她已经走过很多次了。 走了好久,路到了尽头。涵因把火熄灭,走到地道尽头的墙壁前,扣开一块砖,墙上便露出个小缝隙,她把眼睛凑上去仔细观察着墙对面的情况。 墙的另一侧赫然是内卫府关押重犯的地牢。 今天的地牢却格外安静,并无一人值守。只有一个人披头散发的孤零零坐在木栅栏的里面,只上了手镣脚镣,他的前面放着一个小桌,上面摆满了酒菜。 他就是刘锦。涵因看到他向碗里倒了一杯酒就要喝,心里陡然一沉,也顾不上许多,一按机关,把门打开,走了出去。 刘锦忽见眼前来了一个女子,定睛一看竟然是涵因。也吃了一惊,把碗放了下去。 两人对视良久,刘锦忽的笑了:“千想不到。万想不到,最后一个来见我的竟然是你。”看了一眼她背后的地道,“你果然不是一般女子。你究竟是谁?” 涵因并没有回答他,却说道:“这个地牢在建的时候就修好了这条地道,为的就是有一天内卫换了主人。想要清除你的时候留的后路,温国寺的舍利塔内藏着大笔的黄金,以你的武功取出来易如反掌,够你下半辈子吃喝不尽了。内卫的规矩,想要秘密处置什么人的时候,就会减少守卫。免得担上干系。因此这最后一天,反而是最有机会脱身的一天。我这几天一直过来观察情况,今天就是那个人要处置你的日子。也是你最后的机会,我一直等在温国寺,准备帮你脱身,难道你宁可选择面前的毒酒?” 刘锦嘲讽的一笑,锐利的目光射向涵因:“莫非你真的是长公主的女儿?”随即又摇摇头:“不可能。长公主若有女儿,一定瞒不过我的。那你到底是……” “你大可以出了这牢笼,以后慢慢猜。”涵因笑道。 “你到底是长公主的什么人?如果你是长公主的暗桩,为什么不一早来找我!”刘锦却并没有动的意思,只坐在那栏杆之后,眼光恨不能把涵因盯出一个洞来。 涵因见他这样,笑道:“你会相信一个仇人之女的话么,我会把命交到一群有背叛公主嫌疑的人手里么。再说,不管我是长公主的什么人,为了活命或者为了报复皇帝,你都会把我当做一颗棋子,对吗?” 刘锦没有答这话,抿起了嘴。 涵因看着刘锦,一字一句的问道:“是谁出卖了长公主?” 刘锦愣了愣,看着她,眼睛变得迷茫,嘟囔道:“是啊,是谁出卖了殿下。” 涵因冷笑道:“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对么,只是不愿意相信,那个人就是知道你要去桐影阁的人,那人也出卖了你。” “果然是你设的局。了不起,为了不入宫,竟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你如何猜到有人出卖了我?”刘锦答非所问。 “魏伯颜的行动太快了,以你在内卫中的势力,他还没有那么快能打听出来这些消息的能力。按照我的计划,你有心瞒他,把事情压个五到七天是没问题的,这样的话,足够你用账册和火凤令布置一个局将皇帝一军了。而皇帝忌惮你,就不会让你采选的秀女进宫。但魏伯颜却行动的这么快,一定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才能做到。”涵因分析道,说话的腔调渐渐透出一股森冷的威势:“把你卖给皇帝的人,就是把长公主卖给皇帝的人,那个人是歆儿,对吗?” 刘锦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全身僵住,脸上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也消失了,露出一种绝望的疯狂,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在石质的牢房中来回回响。 半饷,忽的拿起那只酒碗,全灌了下去,涵因来不及阻止,隔着栅栏,低吼道:“为什么?我设计这个局是要让我们都能脱困,并不是要你死!跟我走,我会让你有活路。” 刘锦忍住一阵阵袭来的腹痛,笑道:“是我害了殿下,出发前那天晚上我在她那里喝醉了,说了什么话,我也不记得了。但我从来没想过她竟然是皇帝的人,我爱她,在我眼里她甚至比殿下更重要,没想到她偏偏是……我无颜苟活于世,唯有以死谢罪……” “刘锦,你不必……”涵因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最信任的手下,泪水滴了下来,泣不成声。 刘锦的双瞳开始涣散,模模糊糊之间,只觉得眼前的人影是那样的熟悉,喷出一口血来,露出一个惨笑:“殿下……你就是殿下……我早该看出来的……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不管处于什么处境都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也只有你……这次我没有告诉歆儿你的事,也没留下痕迹,你把我放在你那里的钉子拔掉就行了……这次我没有告诉她……” 涵因向栏杆里面伸出手去:“锦儿,二十年了,你跟了我二十年,我一直把你和陈成当亲弟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也不曾怪过你。” 刘锦听到这句话,看向涵因的眼光饱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释然又或是欣慰,他的瞳孔渐渐放大,目光渐渐涣散,手向涵因伸去,触碰到她柔软的指尖,笑容一下子变得明快而柔和:“公主,下辈子我一定守护您到底……再也不会让您孤军奋战了……” “下一辈子!又是下一辈子!我已经不想再有下一辈子了!”涵因无声的悲泣,那只冰凉的手垂了下去,无论她怎样伸手,都再也够不到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利用 ps: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哦,今天下午加更一章,另外推荐一部电影,《触不可及》又叫《无法触碰》,讲述一个全身瘫痪的富翁与一个贫民窟出身的黑人之间的故事,是一部基调很轻松的文艺片,笑中带泪,萌点多多又很感人,尤其是电影中音乐,配的太好了,2011年蝉联10周法国票房冠军,豆瓣平分达到了9分,强烈推荐给大家。再次祝大家过节愉快~~ 从地道中出来,深深呼吸了几口夜间充满凉意的空气,涵因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只是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大石,闷的疼痛。 “现在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了吧。我一直在这里等你。”霄云无声无息出现在涵因身后。 涵因看着他,扯出笑容来,道:“我早知道你会来问我。” “你是长公主的仇人,为什么对她的事那么熟悉。还知道她的秘密,长公主竟然让你活了下来。”霄云的白衣在夜风的吹拂下越发显得飘逸不凡,月光在他冷峻如刀刻般的面容上镀上一层寒光。 涵因嘴角噙着笑道:“裴邈一样是长公主的仇人,你还不是一样也活了下来。” “难道你真是长公主和郑伦的女儿?”霄云盯着涵因。 “霄云公子为什么会这么想。”涵因心中一跳,却并不避开他的目光,直直的回视。 霄云说道:“那天你去毓华楼见刘锦,我恰好也在,听见你说长公主把你当女儿待,但即便她对你很好,你还是郑伦的女儿,她也根本不可能告诉你这些秘密,除非你便是她跟郑伦的女儿。我查过了,你出生前,长公主一直呆在别院里不见人,我想大概就是因为秘密怀孕的缘故。不过我不是跟踪你,而是这些日子一直在调查刘锦,请您别误会。” 涵因算了一下,自己上辈子流产的时间,就是这具身体出生的那段时间,那时郑伦手段通天,把一个女孩移花接木到自己夫人身上也不是什么难事。霄云的身世就是自己移花接木来的,如今他误会再正常不过了。她讽刺的笑笑,这个乌龙还是真是……难以形容:“霄云公子的武功真是出神入化。刘锦居然没有发现你,我从那里出来之后直奔城外的田庄,你已经回去了,你的脚程比马车还快。” “你是我的妹妹吧……同母异父的妹妹。”霄云以为涵因讥讽他跟踪偷听,却并不介意。眼神中流露出对亲情的渴望。 涵因咬咬嘴唇,说道:“霄云公子恐怕对小女有所误会,小女是荥阳郡公及正室夫人所出的嫡女,并不是什么人生的私生女,也没有什么传奇的身世,至于我为什么会了解这么多长公主的事情。只能说是机缘巧合,恕小女子无可奉告。”说罢冲他施礼,转头向精舍走去。 霄云看着她。却并不相信这番说辞,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跟与长公主之间有那么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他冲着她的背影说道:“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是我的同母妹妹。我会把你当成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说了,我跟你没有半点关系。霄云公子也不必为了从我这里套长公主的事。就跟我扯上这种关系。”涵因冷声道。 霄云脸上痛心的表情一闪而逝,放柔声音:“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的苦,所以对所有人都怀着戒心,我知道荥阳郡公嫡女的身份对你有多重要,我不会逼你。你若有什么事让我做,尽管跟我说。我会帮你暗中把麻烦处理掉。” 涵因的脚步顿了顿,背对着霄云,她却下意识的挡住眼中闪过的光芒,说道:“那小女子便请公子做一件事。” “你说的,我一定办到。” “帮我处置一个人。”涵因转过身,说了一个人的名字,便加快脚步向精舍走去。 次日,礼佛完毕,涵因和怀素在院中摆了一局棋。 怀素忽的把棋一投:“不下了。” “大师的形势一片大好,看来是嫌小女子棋力低微,不足与你匹敌。”涵因看着自己一片惨淡的棋局。 怀素一笑:“心不在焉,怎能下出好棋,我看姑娘面带疲惫,许是这几日操劳过甚,还是回精舍休息休息吧。” 涵因有些汗颜,冲怀素赧然一笑。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看涵姑娘的棋大有可为,你却说不下了,是怕输吗?” 涵因回过头,见高煜走进院子,站起来向他福了一福:“听说公子马上要娶绝代佳人为妻,怎地不好好准备当新郎官,却跑到这里来了。” “都是家里给准备,我帮不上什么忙,他们还嫌我添乱。不如找这个秃头下棋。”高煜勾魂夺魄的桃花眼飞了涵因一记。 “刚才我可听见有人夸下海口说这棋能翻盘,你若输了,我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怀素向来被高煜损惯了听他叫自己秃头,也不以为意,笑呵呵的让他下棋。 高煜笑道:“好,我若赢了,你就给我家新建的园子提上字。” “你若输了,把你作的《长乐居弈谱》手稿拿来让我参详参详。”《长乐居弈谱》是高煜所写的一本棋谱,尚未完成,怀素急着想看,高煜总不给他瞧。 “好,就按你所说。”高煜答应的很是痛快。 涵因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在一旁观战。 高煜果真棋力非凡,不一会便扭转了局势,最后以两目之差险胜怀素。 怀素抚掌而笑:“又没赢过你这小子,你不会是专门诓骗我给你做劳力题字的吧。” “你这和尚,怎地那么重的争胜之心呢,便是我不赢你,你就不给我题字了?”高煜笑道。 怀素嬉笑道:“你那个新园子,是为新娘子准备的吧,要不我提‘金屋藏娇’如何?” 高煜白他一眼,又偷眼观察涵因的神色。发现她精神涣散,注意力完全没在这里。干咳一声,对她笑道:“我听说内卫负责采选,已经把你的名字列了上去,你是不是正在担心被采选入宫的事。” 涵因瞥了瞥他:“高公子的消息倒灵通。” “那是,别忘了,我在宫里也是有人脉的。”高煜有些小得意。 涵因点点头,却没心情跟他胡扯。 高煜看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莫名有些小失落,凑过去笑道:“你在这庙里待的都傻了。哎,你恐怕没想到吧,前几天。刘锦因为谋反被下狱了,今天早晨刚得到的消息,刘锦昨天晚上自杀了。” 涵因听到“刘锦”两个字,心猛地一痛,强扯出一抹笑容:“那又如何。” “刘锦谋反之罪已经定了。但皇上决意不再深究了,之前采选名单是刘锦负责的,皇上本意是采选还按照这个名单,不用再大费周章了,不过众臣都认为刘锦别有用心,难免不在名单上动手脚。因此一致奏请派内监司另行主持采选,名单上的女子均不能参加采选。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也说为了后宫安危必须重选,名单上的人永不准选入后宫。皇上最终不置可否,只说采选的事以后再说。你不用担心了。”高煜忙把自己知道的消息抖了出来。 涵因笑道:“多谢你费心,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承你这个情。” 高煜别开脸,干咳两声:“只是看到你在这里,顺便告诉你一声。”又见她面色苍白。以为她是整日忧心所致:“你还是好好休息吧,精神本来就不好。在这又要斋戒,我怕你没礼完佛自己先病倒了。” 涵因听出他的关切,感激一笑:“放心吧,我没事。” 前两天刚调到御书房当值的刘胜颇为自己的新身份兴奋,若不是认了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刘公公这么一个好干爹,自己什么能在皇上面前露脸呢。 想到皇帝赞了他一句:“倒是个伶俐的。”心里便美滋滋的,伺候的更殷勤了。 他又端了一碟子点心送了进去,自从六皇子百日宴,皇帝吃过这种点心之后,便上了心,总叫御厨房做。 还未走进去,心里却纳了闷,自己才离开一会儿,御书房怎么就安静了,周围的侍卫、候在殿外的小太监都不知道哪里去了,莫非皇上已经走了?他端着点心走了进去,前厅却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基本奏折。他把点心放在案上,把奏折捡起来。 却听见里间有动静,忙走过去查看看。只听见里面幔帐低垂,卧榻吱嘎作响,不时传来粗重的喘息声。他唬了一跳,忙要退出去,却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流沙纹绞胎瓷梅瓶,眼见那瓷器就要撞碎在御书房的金砖之上,刘胜捂住眼睛绝望的想“吾命休矣” 不过,预想中瓷器碎裂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刘胜放开手一看,只见一双手接住了梅瓶,又把它放了回去。原来是刘公公。 刘公公冲他摆了一个“嘘”的手势,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刘胜顾不得擦汗,忙悄悄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刘公公出来了,小声骂道:“这么大了,怎么还着三不着两的,再上不得台盘,就甭想在御前了。” 刘胜腿肚子还在转筋,赔笑道:“多亏干爹提点,要不儿子的小命就没了。” “知道就好,以后小心点。”刘公公吁了一口气。 刘胜往屋内看了几眼:“干爹,这是哪位娘娘?” “少问,知道的越少小命活得越长。”刘公公瞪了他一眼,又向里面看了看,又压低声音说道:“你在这看着,别让那些个不长眼的进来。”说完又回去了。 皇帝从卧榻上下来,披上了一件衣服,冲着床里面说道:“你在这里歇一会再走吧。” 榻上伸出一双秀腿,将地上的白衣挑了上去,一个女子从帐子内伸出头来,女子的五官只能说是清秀,但那一双乌黑的眸子和一张嫣红的唇嵌在如雪的肌肤上,清丽中带着撩人的妩媚,双颊渗着尚未褪去的潮红,引人无限遐思。 白色的轻纱堪堪遮住玉体,佳人曼妙的身姿从帷幕中走出,抱住皇帝,眼中流出一道清泪:“皇上不是答应奴家留刘锦一条命的么。” 皇帝勾起美人的下颌,把她的脸抬起来:“歆儿,我不希望你在我怀里的时候还想着别的男人。你别忘了,从你闯到郡王府吟月阁那天起,你就是朕的人。” “奴婢当然记得,那年奴婢八岁,皇上当时还是诚郡王,奴婢差点从高台上掉下去,是皇上救了奴婢,奴婢便发誓,这辈子只忠于皇上,歆儿心里只有皇上一个,为了皇上,歆儿不惜一切。可是刘锦毕竟……” “好了,朕怎么会不知道歆儿对朕的情呢。刘锦是跟真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朕也不想让他死,可他掌握的东西太多了,连太皇太后都保他,如果这一次朕除不掉他,那么就再没有机会了。”皇帝将她的头埋到自己的胸口,轻声安慰着。 歆儿用衣袖擦了擦泪水:“其实,歆儿不想让刘锦死,是因为这事蹊跷,他从哪里得来的火凤令,还有他听了什么消息才知道火凤令和桐影阁有关系,这些他都没有跟我说起过,我觉得这里面大有曲折。本来是想借他一举查出来的。” “可朕不能等,他已经猜出来是朕对姐姐下的手,绝不能再留着。何况,就算我不想让他死,他手里握着那么多人的把柄,那些人也会想方设法把他除掉,内卫已经不是铁板一块了。朕不能让他把消息传出去,这个秘密就让他带着去地下吧,没有火凤令和账册,那些人也成不了什么事。”皇帝放开她,想起刘锦留下的东西,头痛不已。 “那陈成和惜柔姐姐皇上打算怎么处理。他们知道刘锦死了,还不知道什么反应。”歆儿问道。 皇帝叹了一口气:“叫魏伯颜盯着吧,他们如果老实,就放着吧,还有刘锦那个外甥,也不用动了,已经够了,朕不想再杀人了,只要他们别再逼朕。” 歆儿也松了一口气,答道:“是。” 歆儿乖巧的伺候皇帝穿上衣服,看着皇帝的脸色,娇嗔道:“可惜,皇上这回想让那郑家小姑娘入宫的心思又白费了。” “她不进宫也好,罢了,随她去吧。”皇帝想起那和长公主相似的神态,那副相同的怒容让他心中升起内疚,这些日子整天睡不着觉,梦里面全是姐姐,横眉立目痛斥他的背叛,刘锦的死让他突然觉得无法面对这些,甚至连瑞和宫都很少去了。 “真的?”歆儿看着皇帝。 皇帝捏了捏她的脸,调笑道:“歆儿吃醋了。我已经交代了刘顺,把你安排入宫,你就进宫陪在我身边吧。本来想借着采选之机给你给名位,现在恐怕只好先委屈你做朕的御前侍女了。” “奴家不在乎什么名分,可是缀锦阁的生意……”歆儿面露犹豫。 “怎么?舍不得了。那你就舍得朕吗?”皇帝笑道。 歆儿忙笑道:“只是有点可惜罢了,不过奴家现在只想陪在皇上身边。” 第一百八十章 决心(加更) 端午节加更~~求推荐求粉红~~ 涵因从寺中回到家中,家里的气氛越充满着凝重。薛凌华哭的像个泪人:“故柳这丫头跟了我这么久,怎么就……” 涵因忙问怎么回事,才知道故柳竟然投了池子。 新桃肿着眼睛:“昨儿看着还好好的,今天早上怎么也找不到人,我去花园子给奶奶摘几支花插瓶子,却看见……却……”想起今天早晨的惨状,新桃又泣不成声。 “打小就跟着我,人跟个闷葫芦似的,昨天我身上不爽利,随口骂了两句,赌气说要把她送回去,其实,我只是顺口说说,并没有那意思,她怎么就想不开了。”薛凌华泪眼婆娑。 涵因忙劝道:“嫂嫂固然这么想,依我看,却未必是这样,许是在池子边玩,现在春天露水重,池边还有不少青苔,许是不小心滑了进去。嫂嫂平时并不是苛待下人的,哪就有那么大的气性。纵有那么大的气性,也不该一死了之,那便也枉了嫂嫂平日待她的情谊。” 薛凌华哭道:“说到底这事我也于心不安。” “嫂嫂若是觉得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多赏几两银子发送她,也算尽了主仆这些年的情分。”涵因拍着薛凌华安慰道。 京兆府派了仵作来,在花园中查看了半日,又把尸首带回去捡看,最后传回来消息,也只说不是投水就是意外便结案了。 涵因心中松了一口气,霄云做事情果然利索。故柳现在是唯一知道她诱使刘锦去了桐影阁的事,就算歆儿有疑心,应该也查不到什么了。 歆儿……涵因想起歆儿,当年最喜欢她的聪明,从眼睛中透出的灵气,她竟然是自己弟弟的人。还真是想不出为什么…… 涵因从薛凌华那里出来,路过厢房,听见朱妈妈在里面哭:“故柳你这丫头怎地这般糊涂,你若对公子没有非分只想,姑娘何至于骂你!便是姑娘骂了你,也不会真赶你走,你怎么就……哎呦……” 涵因心道这倒是可巧儿了,把这事情正好糊弄过去。 刚回自己屋子,李谛就让小丫头通禀,有急事要见她。 “这两天。梁公子派人把这个东西送来了。”李谛捧上个匣子,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涵因接过来一看,梁松之送来的是稻香村的房契和入股的契书。 李谛说道:“梁公子说家里出事。不便连累姑娘,所以把这些一并给了姑娘。” 涵因点点头,叹道:“难为他还有这份心。你去算算他这份子钱现在值多少,把钱给他送过去,就算我买下了。想必往后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正说着。下人通报崔皓辉来了,李谛便出去处理事情了。 涵因忙让请进来。 崔皓辉冲了进来:“涵因,这事是真的吗?” 涵因一见他,大吃一惊,他的脸肿了一大块,嘴角也裂开了。上面的血迹还没有完全擦干净,忙问道:“你这是和什么人打架了。” 崔皓辉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挠挠脑袋。却不肯说,涵因也不问他,叫慕云去拿药箱子:“怎么这么大了还做这种事,难道舅舅让你习武是让你出去打架的。” 慕云把药箱子拿来,涵因把药倒在白布上替他上药。脸上的伤被那药一刺激,更是疼痛。皓辉“哎呦,哎呀”的叫起来。 “这时候知道疼了啊。”涵因埋怨道。 皓辉借着一股冲动本想问涵因话,被涵因这一打岔,又问不出口了,嗫嚅半天,才问道:“我今天才知道我哥娶的不是你。” 涵因瞥了一眼皓辉,冲慕云打了个眼色,慕云会意,出去守在外面。 涵因叹了口气说道:“你那新嫂嫂是宋国公的嫡孙女,我们也是好友,人是极和善知礼的,往后你要好好敬重你的嫂嫂。” “可是……可是……明明我哥哥要娶的人是你,我要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我……”皓辉情绪很是激愤。 涵因知道他对自己的情意,忙用话拦出他:“我知道我们打小在一处,你是想我好,可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们自己想的道理,况且往后我三哥去了皓华姐姐,我们还是亲戚,一样能走动。” 皓辉却把她正在上药的手一把推开:“我心里明白怎么回事,我得到消息就赶回来,我知道现在什么都晚了,你不用拿这话唬我,你们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我嘴说不过你们, 反正你往后受了委屈,我替你用拳头讨回来!哪怕他是我哥,我照揍不误。” 涵因眼圈一红,忙掩住,寻思一回道:“这什么话,你这样子不会是因为跟皓轩哥哥打架了吧!” 皓辉脸腾的就红了,脸颊上那块红肿显得更肿的厉害,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不要管。” 涵因又好气又好笑:“那皓轩哥哥没事吧。” “都这会儿了,你还关心他,哼。”皓辉赌气道。 涵因笑道:“可白瞎我这药了,下次我才不管你。” 皓辉马上求饶:“好了好了,好妹妹,我错了。我哥没事,他也有师傅指点武功,挨两拳有什么的,原来我打不过他,现在我能跟他打平手了。” 涵因笑着点点头:“那你就多加努力吧。” 皓辉挤出一个笑容,却因为脸上的肿胀变了形,看的涵因直笑,他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又龇牙咧嘴的抽起气来。 “哎……其实大哥可能是想让我打他……”皓辉的脸又垮了下来。 涵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岔开了话题:“哦,梁松之舅舅的事你可知道了?” 皓辉脸沉了下来,点点头。 “今天他把稻香村份子的契书送了过来,是不想牵连的意思。”涵因说道:“现在他家有事,又和你合伙做生意,我怕牵连到舅舅。不如我把你那股也还给你吧。” 皓辉摆摆手:“我不退!若股就剩你一个,那帮仗势欺人的家伙就会欺负到你头上,我在还能帮你看着,如今我要走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应付,好歹他们看在父亲的名头上不敢为难你。” “你要走了?去哪?”涵因吃惊的说。 皓辉眼中散发出光彩:“好男儿为国建功立业,现在突厥、吐蕃、高句丽都对我们虎视眈眈,我要去从军!” “可是,舅父不是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左右卫、金吾卫都是从军。呆在长安不好吗?”涵因劝道。 皓辉摇摇头:“我要像你二哥、三哥那样去边关为国效力。” 涵因看到那种洋溢在他脸上的光彩时,就知道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说道:“那舅舅同意了吗?” 皓辉说道:“我没谁都没告诉。你告诉了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难道你要偷偷走?”涵因问道。 皓辉表情很坚决:“如果父亲知道了,一定不会让我去的。” “很危险的……何况老太太、舅母也……”涵因是女人,她从来都理解不了男孩子对驰骋沙场的向往。 “有大哥在他们身边尽孝,我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我临走前交代了皓铭还有我从前的几个朋友。他们人脉广,什么人都认得,我让他们看顾着你的铺子还有撷香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似乎永远长不大的男孩子也渐渐懂了事,考虑事情也如此周全了。 涵因露出感激之情,她知道皓辉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从来都是为自己考虑,认真的说道:“一定要好好活着。” 皓辉笑道点点头:“我去看看梁松之那个家伙。” 涵因点点头,送他出去。 朝堂并未因刘锦“畏罪自杀”而平静。刘锦临死前拿出那一箱子满朝文武的罪证现在到了皇帝手里,谁也不知道皇帝想要向谁发难。 皇帝让魏伯颜整理出来,大多是一些不法勾当,比如某某侵占良田,某某的亲戚仗势欺人霸占民妇等等。某某的奴婢狗仗人势出了人命,这些皇帝已经见怪不管了。只是有一封书信里里面隐约透露出在群臣中有一张大网。巧借名目层层盘剥税款,甚至染指国库,数额极其巨大,甚至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数额。皇帝想起长公主那本满是符号不知所云的账册,粗略算起来,那里面涉及的金额达到两千万两,但那账目却没人看得懂,因此也只是粗略估计,心中对长公主的不满又升了起来。 别的犹可,独这一件事让他无可奈何又恼火,拍着桌子恨声道:“个个在朝堂上衣冠楚楚,私底下都是些个什么东西!” 忽的想起从前有一次他微服出去游玩,正碰上侵占良民农田、并把对方诬陷成死罪的冤案,皇帝发现了冤情,发现朝中重臣和地方官员勾结利用不法手段吞并别人的田产,回来之后便想严惩,长公主却笑语晏晏:“论起来这种事,哪家没有一箩筐,皇上这样揪起来,朝堂恐怕要空掉十之七八。” “难道就这样放任过去吗?这叫怙恶不逡!”皇帝很是不甘,那时他还是个有着热血的青年。 长公主笑道:“既然皇上遇上了这件事,况且此事性质恶劣自然是要管的,否则皇上怎么会有威严呢,既然他家已经把那个亲戚交出来了,就重罚了那个人,叫他腾退多占的地,并且赔给苦主一应损失。朝廷大臣管教家人不力,皇上可予申斥,或者罚俸即可。” 皇帝大怒:“就这么简单!” “皇上想弄些大事来也行,借此机会清查全国的土地。”长公主眼睛转了转,笑道:“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 “那就放任这帮为官做宰的人为所欲为吗?他也应该严惩才对!”皇帝见长公主转了思路很是不满。 长公主见皇帝急了,安慰道:“谁没有三五房不争气的亲戚,皇上要为了这个罚他,可是会让群臣不服。” “可是,这明明就是他授意的,出事了交出个替罪羊顶缸,拿到就这样放过去!”皇帝愤愤不平。 “须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长公主笑笑:“帝王之术,有些不能放过,有些则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姐姐,你说的并不对,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他们是这天下的蛀虫”皇帝想起朝臣们的嘴脸,一个个道貌岸然,实际上背后有各种肮脏的交易,心中愤恨不已,看着那一箱子罪证:“现在朕没有办法治你们,早晚把这笔账算清楚。” 第一百八十一章 对策 ps: 求推荐求粉红~~ 长安早春的天气变幻莫测,往往早晨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又开始下雨了。 朝廷官员的心情却都是一片愁云惨淡,皇帝得到了刘锦多年来搜集的各级官员的罪证,却握在手里面引而不发。到底皇帝掌握了什么,到底他会向哪些人开刀,每个人心里都惴惴不安。 终于有几个人按捺不住上表请辞,意图试探皇帝的意思。 然而皇帝却把这些请辞的折子留中不发,上朝的时候提也不提这件事。大臣们猜不透皇帝的意思,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陆宪很难得的把靖国公、柳正言、李明哲等在宰相之位的人请到了一起。 “处置了刘锦,却不定罪,又留中了请辞折子,不说留,也不让走,皇上到底想如何呢,必须要尽快探明圣意为好。”陆宪首先发了言。 柳正言笑道:“皇上也未必想怎样,我看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最好。” 陆宪别了柳正言一眼,心道你一天到晚装糊涂,却挑了个时机背后下黑手,你们靠着皇帝上了台自然要卖皇帝这个面子,现在倒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轻咳一声,又道:“别以为事不关己,事到临头的时候别怪我没提醒过诸位。” 李明哲出身寒门,是科举中了状元入仕的,当年也是长公主大力提拔起来的,此次刘锦被抓,他心中最是不安,怀疑皇帝想对他们这些长公主提拔上来的旧人动手,但这把刀却迟迟不落下来,他皱皱眉:“请辞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想必须得肱骨之臣才能让皇上明示吧。” 陆宪听了这话,挑了挑眉头。沉吟道:“这一次大伙可得步调一致,否则的话,得不偿失。” 柳正言冷笑两声:“老夫老了,只想混混日子,况且这两年也没少折腾,我看就安生些吧。” 陆宪知道长公主死后关陇世家就一直在挨整,后来他们内部又洗牌,还没捯过气来,掺合进来的人也少,把他叫来原本就不是拉他一起。而是通个气,叫他别站在皇帝一边,因此也不勉强。笑道:“那柳相就坐壁上观好了,不过,老夫要提醒柳相,等皇上的刀砍到柳相头上,别怪我们无情。” 柳正言眯着眼睛呵呵笑了几声:“老夫明白陆相的意思。”说完跟另两位行礼告辞。 靖国公一直没有说话。脸色却青的难看,陆宪问他的意思,他只说到:“我知道了。”却又有些不甘,又补了一句:“你们做事情,不擦干净了,还得我们陪绑。” 李明哲冷笑道:“崔相说的好像跟这事没关系似的。” 陆宪赶忙和稀泥:“大家都是一条船上。还没怎么样呢,先自乱起阵脚来了。” 三个人算是达成了一致。 靖国公回到府里便进了书房,本来是要找幕僚商议这件事。却被管家告知二公子皓辉留书出走了。 一看那信,果然是皓辉的字迹,主要意思就是和梁松之一起去西北大军建功立业。靖国公气的手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把信往桌上一拍。喊道:“这个逆子!” 管家弯着腰回道:“老太太已经派了府里的护卫分头去找了。” 靖国公把书信攒成一团,狠狠扔到地上:“这个时候了。只会给我惹事! 回到内宅。看到自己老太太和自己夫人为了皓辉出走的事哭作一团,心烦不已,碍着母亲,只得好言安慰。 回到屋里,大太太便埋怨开了:“老爷何必让他学武,现在可怎么办呢。我劝老爷早给他定下亲事,也好让他收收心,老爷偏不肯,现在……” “啪”靖国公一拍桌子,怒道:“别提那个不肖子。把家丁护卫都叫回来,不准去找!” 大太太哭道:“老爷!皓辉他年纪小不懂事,万一出了什么事,叫我这做娘的可怎么办哪!” “他眼里根本没有父母,我看你也不必伤心,由他去好了!” 靖国公想到自己在朝中沉浮十数载,如今儿女之事却皆不如意,大女儿在宫中战战兢兢,大儿子如今整日沉默寡言,最疼爱的小女儿为了婚事性情大变,现在二儿子又离家出走了,一时间,名利之心灰了大半,不由心生退意。想到皇帝这两年屡屡敲打自己,如今刘锦捏住自己的把柄又落到了皇帝手里,长叹一声,从大太太那里出去,想也不想直奔书房。 大太太见他这幅样子,也唬住了,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徐妈妈忙劝大太太,说老爷也心烦,叫大太太稍安勿躁,毕竟是父子,等过后再慢慢回转,大太太也无可奈何。 靖国公到了书房,展开纸墨,提笔便写了一封请辞上疏。次日上朝的时候,靖国公本想带着,想了想又放了下来。 在书房中伺候的红纹瞧见了这东西,她在大太太身边略识几个字,别的不懂,唯“请辞”二字看得分明,心惊肉跳,忙悄悄告诉了大太太。 大太太此时也不顾府中规矩,径自进了靖国公的书房,看了那份上疏,眼中不由掉下泪来:“这……这可如何是好。” 徐妈妈搀着太太坐下,说道:“老爷并没有把这份奏折带走,说明还在犹豫。太太不用太过焦心,这么大的事情,老爷做决定之前一定会禀告老太太,也会更您商量的。” 大太太还是忧心忡忡,说道:“倒不是怕老爷请辞,只是老爷有这番举动,必定朝中出了大事,哎,这个当口,皓辉那孩子还不让人省心,真真是内忧外患!” “太太也不必如此担心,想必老爷心里已经有了章程。”徐妈妈接着劝道。 “哎,也只能如此了,此时千万不能让老太太知道,省的她老人家着急。”大太太满面愁容。 皓辉出走当天,靖国公府派人到冲静居探问皓辉下落。因此涵因兄妹也知道皓辉留书出走的事。第二天涵因便到靖国公府问候。 大太太没有什么精神,见了涵因勉强笑笑:“皓辉要是有你两个兄弟一半的懂事。我也不至于……现在家里也是事,外面也是事……”说了一半自觉失言,又停住了,笑笑:“哎,随他去吧,离这里原点也好,孩子大了,做爹娘的哪拦得住。” 涵因笑道:“皓辉哥哥是有大志的人,想必是有分寸的。舅母莫要忧心,我二哥已经找了薛将军。西北那里多是薛将军的旧部,已经让他们留意了,哥哥到了军中会很快传来消息的。” 大太太叹着气:“希望如此了吧。还得替我谢谢钧儿这孩子。” “舅母何必客气,多年养育之恩还未报答,这一点子小事值什么呢。”涵因笑道,见大太太乏了,涵因笑道:“听说舅舅在前头。涵因去问个安。两个哥哥今天都当值,让他们改天再给老太太、舅舅、舅母请安。” 大太太听她要去看靖国公,想了想,对徐妈妈吩咐道:“你去看看老爷散朝回了没。” 涵因便和徐妈妈向靖国公书房走去。 涵因趁机问道:“可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我看舅母倒不像是为二哥哥的事心烦。” 徐妈妈心里暗惊涵因的敏锐,不置可否笑笑:“嗨,内宅能出什么大事。” 涵因听了这话。又想起大太太无意之中透露的信息,既然内宅无事,就是外面的事了。她一下子想到郑钦提到朝中最近有几个大臣请辞的事,其中还有翰林院的人,但皇上一直都把折子留中,既没批又没准。想必是靖国公朝中有事,这事比皓辉的事更重要。大太太才会那种态度。 她不禁心里冷笑,果然刘锦留下来不少有用的东西。要不这帮老狐狸们怎么都沉不住起了呢。不过靖国公请辞还是让她很意外,毕竟现在出身山东世族的官员都以他为首,他亲自试探皇帝的意思也太没必要了些。 靖国公下了朝,坐在书房中一直在愣神,本不耐烦见人的,听说来的是涵因,想了想,叫她进来了。 “你两个哥哥可好?”靖国公收起沉着的脸色,笑着问涵因。 涵因上前施礼:“托舅舅的福,两个哥哥都好,只是这些天一直再忙,昨天特地叮嘱涵因向诸位长辈请罪,等这一段过去,亲自来请安。” 靖国公笑道:“无妨,年轻人在衙门里就该多做些事情。” “最近朝中事多,哥哥们初入衙门,不知深浅,让涵因过来问问,还想请舅舅指点。”涵因不着痕迹的客套着,眼睛却在仔细探查靖国公的表情。 果然,她一说这个,靖国公眼神中掠过一道黯沉的颜色,他问道:“什么事情。” “翰林学士周文光请辞的事……”涵因斟酌着语气说道。 靖国公眼中精光一闪,周文光是今日请求告老的,他是李明哲一手提拔的,看来李明哲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你这丫头知道消息倒快。” 涵因笑了笑,等着靖国公回答,在刘锦死之初,有人陆续请辞的时候,她便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郑钧是不会赞成她搀和这些事的,于是她叮嘱郑钦,一定要密切关注这件事,再有这种事立刻传回消息来,好跟舅舅商讨。 郑钦知道自己妹妹喜欢打听朝中的事,也极有主意,他并不像郑钧那般保守,于是便答应了下来。涵因今天知道这个消息,正是郑钦打发安泰捎回来的信儿。 靖国公想了想,嘱咐道:“告诉你两个哥哥,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即可,别乱搀和。” “我听说还会有一些肱骨之臣想要致仕,不知舅舅有没有听过这个传言。”涵因试探着问道。 靖国公抬起头盯着涵因的脸,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涵因看着靖国公的表情心里冷笑。 果然如此,皇帝手中握着这些人的把柄,却留中了请辞折子,这是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又不砍下去,可不是让这些人寝食难安么,却只是答非所问的说道:“长安最近流言很多,外甥女不过是听说了一些。”又瞟了一眼叠在桌子上的奏章公文,笑道:“舅舅不会也萌生退意了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叫板 求推荐求粉红 靖国公听了涵因这话,看着涵因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思索,笑道:“这些年来,我无时不刻想要离开朝廷这个是非之地,皇上信任就再熬几年,朝廷若是不需要我了,我也无所留恋,不过,你叫你两个哥哥放心,便是我致仕了,也会安排好他们两个的前程。” 涵因笑道:“可是这么多大臣致仕,若是舅舅再离开,谁来辅佐皇上呢。” 靖国公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朝中之事并不是忠心耿耿就行的。你回去也要叫你两个哥哥尽量低调,多做事,少说话。” 涵因应道:“多谢舅舅提点,我会提醒哥哥的。只是涵因担心这么多大臣致仕,会惹恼了了皇上,我在宫中听说我姐姐还有韦贵妃当年都是皇上最宠爱的嫔妃,可是她们犯了错,皇上也并没有念旧情,处置起来毫不犹豫,我想皇上大概是个眼里不容沙子之人。舅舅何必去触这个霉头。” 涵因说这“眼里不容沙子”这话实在暗示靖国公不要妄想皇帝会妥协,皇帝自从登基以来,就被权臣轮番压制,这股火压抑已久,冒出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长公主刚死之时,皇帝底气不足,因此只撒在谋逆的韦家、郭家身上,如今刘锦的东西落在他手里,就好像给这把火添了一捆柴。 此时往上扑的人,只会被先烧成灰。 靖国公也明白她意指皇帝的个性是睚眦必报的,此番将皇帝得罪,必然讨不到好去。但他对一个女孩子的话,并不大放在心上,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皇上宽仁,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会额外加罪。” 涵因知道他并不会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但她也没办法再往深了说了,笑笑:“舅舅的意思涵因明白了,必定会告诉兄长,您的吩咐,那涵因便告辞了。” 靖国公坐在座位上,陷入了深思。靖国公心里沉甸甸的,他也隐隐有感觉,皇帝在处置政务每受到这帮老臣的掣肘时,朱批的笔迹都隐约透着愤懑之意。但这毕竟是中感觉,并没有什么实据。心中并不敢肯定。如今这样联想起来,皇帝在不占优势的时候隐忍,一旦掌握主动。就毫不犹豫动手,处置韦家是这样,处置刘锦也一样,想来处置杜胤的时候,若不是一众臣子反对。恐怕也会牵连甚广。而如今皇帝手中握着群臣的把柄,这样公然和他对着干恐怕…… 犹在思索,下人通传刑部尚书、中书侍郎、礼部侍郎等一众官员求见,这些人不是靖国公的老师、同窗,就是他的学生。 靖国公向他们转述了陆宪和李明博的意见,众人合计一番。也觉得探知圣意很重要。但靖国公想起涵因的话,心里很是不踏实,但想想还是咬牙道:“不如我来做这件事吧。反正我也早有在家含饴弄孙的想法。” 他是山东士族的首脑。朝中威望又高,众人皆说不妥。 靖国公沉吟道:“须得是个有分量的,皇上大概才会动容。” 最后,刑部尚书温承宗说道:“这件事我来做吧,老夫今年已经年近耄耋。早就想向皇上高老还乡,如今正好。” 靖国公皱眉道:“老师。这种风险怎么好让您来冒呢。”温承宗是他岳父的族兄,也是他的老师。 温承宗摆摆手:“老夫在朝中已经将近五十年,再没什么可留恋的,我们山东士族同气连枝,现在面临危机,必须有人出面,此事不关皇上如何处理,必遭他的忌恨,你们年轻人大好前途,不可因此断送了。因此不如老夫来做。” 靖国公和几个官员眼含热泪,大礼下拜:“多谢老师。” 皇帝看着这几日送上来的致仕折子眼睛几乎喷出火来,声音越发冷凝:“门下侍郎萧荣、刑部尚书温承宗、翰林院学士周文光都要走是吧,好啊,你们是要给朕拆台,难道没有了你们,这朝廷就不转了,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还是你们的天下!” 他忽然站起身来,在御书房中来回走动,走了几圈,猛地停下,攥紧了拳头,眼神中充满了狠辣之色:“既然你们不识抬举,那就让朕来告诉你们这是谁的天下。” 次日一早,所有请辞的折子都准了。朝中众臣面面相觑,想不到皇帝真的痛下决心,用君权强压群臣。几位宰相面沉似水,相互对视一眼,一时间朝堂之上气氛凝重。 之后,皇帝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提拔了几个人,中书舍人高建升为户部侍郎,窦温任翰林院学士,左拾遗于正杰升为侍御史。 众臣都对这个安排皆有疑义,此事皇帝并未跟群臣商讨,这些人有外戚的身份,而且属于越级升职,因此群臣议论纷纷。但皇帝却力排众议,说既然这么多人致仕,必须有人补缺,这些人是有才之人,可以破格提拔。 皇帝和群臣闹得很僵。 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魏伯颜带着内卫便敲开了那几位致仕大臣的府门,把这些人抓回了永和巷。 这下子群臣都坐不住了,纷纷上折子弹劾内卫,说内卫滥用职权,要求把案子移交到御史台或者大理寺。皇帝却说等事情查清楚再说。 太皇太后自刘锦被抓脸色就不佳,这些日子脸色就更是阴沉沉的,连妃子们的请安都一概免了。门下侍郎萧荣的下狱让她忧心忡忡。 “皇上还是适可而止,难不成跟众臣把关系闹僵吗?再说,用内卫本就不妥。”太皇太后终于忍不住,出言相问。 皇帝笑笑,打着官腔:“皇祖母之前不是说内卫是皇家私器,只应该由皇帝掌管,如今内卫既然查出这些人的问题,就该一查到底,这本该是御史台的职责,若确有其事,说明御史台失察。当然,若是他们清白,内卫调查之后自然会放人。” 太皇太后脸白了白,进了永和巷,很少有人能抗得住,冷笑了一声:“那最好,希望皇上能给群臣一个交代。否则,内卫无凭无据就胡乱抓人,岂不坏了律法。” “是,祖母,这是自然。”皇帝心下冷笑,太皇太后之前保刘锦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说法了。 连日来群臣接连上表,为温承宗、萧荣等人伸冤。 皇帝却拿出几份书信:“你们自己看看吧。江南贪腐大案,前年刘锦去查了一次,却没有什么成效,现在看来是地方与朝中官员勾结。不乏德高望重之人。如果不严查,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 大家这才明白,皇帝打的是哪张牌。原来是冲着那笔钱去的。 李明哲率先说道:“监察百官是御史台的职责,既然内卫查到了问题,理应交由御史台详审。” 靖国公也说道:“皇上,不可用内卫替代御史台,否则难以服众。” 皇帝看看低着头站在一旁的陆宪和半眯着眼睛的柳正言,笑问道:“陆卿家、柳卿家以为呢?” “臣附议。”陆宪躬身答道。 “臣附议。”柳正言也跟着说了一句,就再不说话了。 皇帝点点头:“好,既然四位卿家都觉得这样办好,那查这件贪腐案的事,就交给御史台吧。 靖国公、李明哲和陆宪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知道皇帝也在试探群臣的底线。 这是一笔极大的款子,是各级官员从各种拨款中层层剥下来,通过各大商行、票号,将钱洗白,再分配到各级官员的手里。 最初是长公主为了和郑伦对抗建立的,她制定了一套洗钱的方法,郑伦死后,随着长公主势力越来越大,牵扯的人也越来越多。 后来这个网络几乎渗透到整个官员系统。银两按照指定的规则分配,只要做官,按照职务人人有份。但大多数人都只是知道是有这么一笔暗钱,却不知道什么来头。想要揭发出来的人,都被处置掉了。 实际上,这是长公主用最少的代价控制这些人的方法。因为人的胃口是渐渐增大的,不加以控制那些人永远贪得无厌,有这样一种方法来分配这一大笔款项,他们反而不敢多贪。各地受灾多的时候,下拨的银子也多,各级官员按照规矩截留,最后真正用到救灾上的款项也能保障。而风调雨顺之年年,本身官员的油水便丰足,因此下拨的款项少一些也没关系。坏规矩私自多拿的人,被上边发现,就会处置掉。 长公主的人控制了资金节流和分配的几个环节,也只有长公主知道这些人是谁。她也凭此控制百官,权倾一时,把韦建昌一派压得死死的,也引得韦建昌孤注一掷。 而资金则是由几派势力共同派人掌管,相互监督,相互制衡。 每次制定预算,高层都会多作一部分预算,而在向下发的时候,各层节留,这笔钱会通过各商行、票号,通过生意、土地买卖等方法洗干净,再以各种名目发到各官员手中。 每年春,账本会进行汇总,以掌握账目和资金的情况,长公主会派人核查后销毁。 而这一次长公主薨逝,正好卡在这个当口。还没来得及派人去销毁账目,因此前一年的账册还在长公主手上,被她藏在了桐影阁。上面只有代表人名的符号和金额记录。没有名册对照,谁也看不出来这些圈圈点点的符号代表谁。 人们想得到这本账册,主要是想要掌握这笔资金的运作。而当初替长公主掌管分配的人此时已经隐藏起来,现在藏在涵因书架上中的书页记录着这些人的名字,他们便是长公主的亲信。陆宪和李明哲的名字赫然在列。 第一百八十三章 计议 求粉红求推荐 长公主死后,没有人主持,这件事只能听下来,他们只好先想把发分配剩下的银子。却发现这笔款项已经被挪走了,高达两千万两的白银,监看银子的人说是江南那边过来的人,总共分了三批运走,但是却没有人分到这笔钱。 大家都怀疑是长公主的旧人借长公主之死独吞了款子。他们急红了眼,一方面派人暗中查访,另一方面,四处搜寻长公主的名册。谁知道就在这个当口,出了江南贪腐案。 这个案子实际上是有人见一直再收不到钱款,于是想借着长公主之死,干脆把此事向皇帝揭出,意图邀功。陆宪担心这笔钱会被查到,几个人商议一番只得暂时停止查访,蛰伏起来,以免被人拿住把柄。这笔钱的下落就成了谜,那人颇为谨慎,两年了毫无动静。 没想到,当时皇帝只以为是一般的贪污受贿,为了让魏伯颜掌握内卫,把刘锦调去查案,刘锦在长公主麾下虽然不参与这些事情,但也隐约知道一些,不仅没有追查,反而把事情压了下来,只抓了几个小喽啰交差,这些年他也暗中查访这笔银钱的下落,收集了不少情况,但那笔钱的下落还是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 陆宪、李明哲以及靖国公马上达成了妥协,重新制定了分配方法。刘锦通过这件事窥知了这些人在这其中的角色,尤其是掌握了靖国公的证据。他们想要除掉刘锦,刘锦便把自己和靖国公捆绑在一起。 因此,靖国公为了防止刘锦鱼死网破,把事情揭出来,他在刘锦出事的时候也力保他。崔皓辉和梁松之合伙开店便是给众人传达的一个信号。 陆宪显然胃口更大,并不满足永远跟在长公主后面。他暗中和杜胤、韦昌辉勾结起来倒卖国库米粮,只是手法显然不够高明,被人查出了端倪。 这件事朝中几派的首脑都是心照不宣,包括刚刚提拔为尚书左仆射的柳正言,只有皇帝不知道。 陆宪、李明哲、靖国公和柳正言又聚在了撷香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掩不住屋中凝重的气氛。 “皇上这是要我们吐血啊。”李明哲冷哼了一声,看着之前还拼得你死我活的几个人,如今却坐在一起商议怎么对付皇帝,不觉有些可笑。 陆宪沉吟半饷,说道:“那笔钱。我们都不知道,要我们吐什么!” “皇上会信么?他可拿着长公主的账册呢。”靖国公摇摇头:“江南那次闹的也太过分了,就把他们交出去。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陆相,你的人弄出来的事,可要做好善后。” 陆宪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柳正言笑道:“把那几个人交出去,那些人这些年在那块地方油水那么丰厚。也尽够皇上的胃口,这件事就这么了了。” “这件事情怎么都由江南那边承担?”陆宪冷笑道:“可别忘了,你们各家的商行票号全都有份。” “陆相,话不能这么说,当初就说好,谁惹出来的麻烦谁善后。”听到陆宪这样说。李明哲的眼底浮上一抹阴沉:“再说了,那笔钱这么久都没找到,问题也出在江南。你们陆氏一族在江南经营那么久,能一点风声都没有么,怕是有人想独吞这笔钱,故意隐瞒消息。” “你是说老夫想独吞大家的钱!”陆宪狠狠盯着李明哲。 眼见气氛有些僵了,靖国公忙说道:“我们之间就不要吵这些了。这件事情揭出来,对谁也没有好处。再说了,这么大笔钱要是有动静,我们早就察觉了。还是先想想,如何给皇上一个交代。总不能让温尚书他们总在大牢里关着吧。” 柳正言笑道:“皇上这次不顾众议下旨提拔了窦温入翰林院,恐怕是想要以翰林院拟诏之责独掌机要,让高建任户部侍郎是想要卡住财政,再用于正杰等人监察百官。用这三方面加上内卫入手,把钱的事情弄清楚,再进一步独揽朝政。” 陆宪冷哼了一声,冲李明哲说道:“于正杰不是你的学生么。” “他就是那副忠直的脾气,一直也没肯要那份钱,所以在同僚中颇受排挤。我也拿他没办法。”李明哲笑道。 “他一个人也罢了,闹不出什么来。高建和窦温也该知道底线是什么。”柳正言垂下眼皮,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陆宪沉默半天,说道:“就这么办吧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才散了。 御史台接手调查后,很快有了眉目。前年贪腐案有关的扬州、光州刺史贪污受贿,被革职查办。抄没家产达三百万两。 内卫把温承宗、萧华、周文光等人调查一番,又放了出来。 刘公公看着皇帝越来越沉的脸色,心里越来越犯愁,想着茶是现在端上去,还是待会端上去,一个宫女从他手中接过茶盘,笑道:“刘公公,让奴家来吧。” 刘公公一皱眉,刚想训斥这个宫女没眼色,抬头一看,又笑了:“姑娘来了就好,皇上心情正差呢。”说着把茶盘递给她。 宫女接过茶盘,走到皇帝桌前,给皇帝端过去,用娇柔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皇上,请用茶。” 皇帝皱皱眉,刚想发作,忽的认出这声音,惊喜的抬起头:“歆儿,你来了。” 歆儿嘴里噙着笑:“是,皇上。” 皇帝忙握住她的柔荑:“只让你做个奴婢,委屈你了。朕早晚会给你名分的,只是现在后宫人人都盯着,不好办。” “能在皇上身边伺候,奴婢就心满意足了。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歆儿笑道。 皇帝叹了口气:“前朝和后宫都不让朕省心。” 歆儿瞥了一眼奏折,柔声劝道:“皇上何必和臣工较劲呢,他们毕竟也是陛下的臣子。这次这么快把江南的事情查清了,想必也是不想和陛下对抗。” “哼,三百万两就想把朕打发了。要知道那是足足两千万两的白银,都是下发给各地修筑水利、赈济灾荒的钱。”皇帝面沉如水。 “这么多钱,涉及的人肯定很多,说不定连朝中的几位宰相都难脱干系。”歆儿笑道:“让他们吐出来自然很难。” “这也罢了,这些人就会弄这个鬼,想尽办法排挤窦温、高建,还弄了一堆难题给朕。”皇帝颇为怨念的看着那堆待处理的奏折。现在三省办事效率大大下降,一件事就来回来去扯皮,皇帝明知道这是有些人看不惯他提拔的人,故意为难,而三省六部的首脑故意默许这件事,他却毫无办法。 歆儿笑道:“皇上越级提拔那几个人,自然会引起大家不满,若是皇上也提拔几个他们的人,也就好堵住这些人的嘴了吧。” “朕看他们的脸色还没看够么。”皇帝的语气满是焦躁。 “皇上何必着急,您是九五之尊,天下都是您的。只是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歆儿的声音,让皇帝渐渐平静下来。终于不甘的哼了一声:“好,朕就妥协这一次。” 正值这一轮官员人满,皇帝让吏部根据考评调动官员。大臣们商议之后,拟了几个人呈报上去,皇帝很痛快的答应了。 李湛因安置流民有功,被皇帝提拔为京兆尹。这并不是一个好干的活,长安世家权贵云集,关系复杂,水很深,须得上能协调世家的关系,下能弹压的住黑道。以往都是长安本地世族韦杜两家或者依附这两家的官员才能坐得稳,是个费神而不易讨好的位置。 不过好处也很明显,只要在任上不出什么大错,很容易便升迁上去了。如今杜韦两族被几次朝中政局变乱整的不敢出头。但考虑到两家势力犹在,皇帝也要加以安抚,因此这次的人选特别慎重,既不是杜韦两族的族人,又要有些关系。 于是母族是京兆韦氏的李湛便被挑了出来。 皇帝和群臣关系缓和,朝堂局势稳定了下来,多日阴云密布的长安城终于摆脱了阴霾,人们走出门去,尽情享受明媚的春光。 郑钧官职地位,朝廷上层的争斗虽然会影响他,但是终究关系不大。现在他最操心的便是涵因的婚事。 开始他也一直觉得涵因会嫁入舅舅家,谁知道变故连连,事情弄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现在他一直留心,想给妹妹找个好人家。 只是现在来说媒的人都是一些旁支庶子,在家也不受重视,人品学识也都是平平。莫说涵因首先看不上,首先他这个做哥哥的就很不满意。 郑钦则和张九龄交好,常把他邀到自家来做客,还有意无意见过涵因几次。郑钦知道他的心思,也欣赏他的才华,心理面觉得他能配得上自己的妹妹,只是张九龄虽然自称出自吴郡张氏,但到底他家那支是早在陈朝就迁到岭南的,谱牒散失,世人也只把他当寒门看待。门第偏见根深蒂固,因此郑钦也不敢撮合。 张九龄自知门第不够,也从不敢有妄想,只偷偷把恋慕之情藏在心里。 涵因本人倒没那么多偏见,她知道张九龄是张良的第十四世孙,这在历史上是被承认的,至于张九龄是不是还同原先那段历史那般有宰相的命,涵因认为并不成问题。皇帝要启用新人,他又有才名,正是大好机会。 只是这人忠直的脾气,在历史上又不擅于与人争斗,这一点才是让涵因犹豫的主要原因。另外想要续上族谱,又要费不少劲儿,涵因可是有点被折腾怕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八卦 ps: 求粉红求推荐 高建这些日子在户部侍郎这个位子上做的着实不安,户部的章程繁琐,因掌管财政,衙门里面什么人都有,他从未在户部做过,因此下面的人多有不服,借着他不熟悉这里面的弯弯绕,没少给他下绊子,下面的户部郎中裴敏在户部多年,本来户部侍郎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来做,因此也不好控制。 于是这个月下来他忙着和这些人斗法,提拔自己人,弄的焦头烂额,他想把原来做中书舍人时候的自己人调到户部,偏偏吏部那边不给他面子,一直拖着,让他办起事来束手束脚。他知道这些人盘根错节,经营多年,哪能那么轻易让自己插进手去。各部尚书只管各部重大事宜决策,具体日常事务是侍郎负责,而下属郎中则是管具体的操作。 皇帝把他安插到这个位置是为了扼住户部咽喉,可惜他并不精通财政,这些银钱进进出出,里面有许多弯弯绕,他也不甚明白,夹在上下之间,户部的各项事宜都是上下商量好了,再通知他,他竟一点也做不得主。 好在皇帝和群臣的关系缓和了,大家各退一步,衙门里的气氛也不再那么紧张,他也松了一口气。高煜的婚礼也成了这些越级提拔的官员和原来官员缓和关系的绝佳场合。一时间冠盖云集,高朋满座。 一众老臣为了向皇帝表明态度,也不约而同的选择参加这个婚礼,以示与皇帝提拔的人没有嫌隙。靖国公府与王家是亲家,因此高家娶自家外甥女还是要给面子,大太太本来不想让皓宁出来,但皓宁一定要参加高煜的婚礼,哭闹请求。再三保证自己决不捣乱,大太太拗她不过只好带她来了。 郑钧兄弟因和王家也算有亲戚关系,也收到了邀请。 涵因一进宴席便看到李宁馨、陆寄悠、萧若华都到了,便跟她们坐在了一处:“我以为你们两个被关在家里绣嫁妆,出不来了呢。” 萧若华笑道:“祖父叫母亲带着我来,所以我就过来了。”她的祖父是宋国公萧远,估计是想对皇帝表的姿态,萧家绝无不臣之心的意思。至于让萧若华过来,主要是因为萧若华和崔皓轩的婚事定下来了,萧家便算是远亲了。以亲戚关系来参加,显得不那么突兀。 李宁馨则悄然观察着涵因的神色,她自己如今见到萧若华便有些不自在。却在担心涵因会难过,见她神色如常,显然松了一口气。 涵因见宁馨的样子,她这样自小眼高于顶的高门贵女,竟会真心关切自己。况且她自己心中的失落也并不比自己少些,涵因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于是冲她一笑:“听说卢家想要回范阳,往后想见你就难了。” 宁馨笑笑:“只是有这个打算,况且卢昭的祖父年岁大了,卢昭的父母想要回去尽孝。况且他们的族务往后也要渐渐交给卢昭。” 涵因点点头:“往后,你就是卢氏一族的宗妇,身上担子不轻呢。” “我母亲担心我过去应付不来。现在天天唠叨,今天可算出来了。”李宁馨笑道。 陆寄悠则问道:“你母亲身边的那个小姑娘是谁呀。” 涵因抬眼望过去,李夫人身边坐着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小女孩,虽还未长开,却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只是有些畏畏缩缩,看着不大方。 “那是新来的京兆尹李湛家的大姑娘李令玉。”李宁馨笑道:“他家和我家同宗。回京到我家拜访,这个姑娘由奶娘带着给我母亲请安,我母亲很是喜欢,就叫接到家来住些日子。” “那她家姑娘是嫡出还是庶出?”陆寄悠好奇的问道。 “嫡出,他还家有一个小公子李令彦并另外两个姑娘都是庶出,算起来也是我的族侄呢。”李宁馨笑道。 陆寄悠不经意的撇撇嘴:“这样子可看不出来是国公府的嫡出姑娘,更别说好歹是“五姓”了,难不成太原那边与咱们风俗不同?” 陇西李氏向来看不起唐国公这一支,觉得他们是攀附自家门第,只是北魏的时候就已经连了宗,也没有反悔的道理。因此对唐国公这边也只是面子上的客气。 如今,李湛升了京兆尹,管了这边的一亩三分地,她家又忙不迭认起亲戚来了,可见这世家血统的高傲还是敌不过现实的利益。 陆寄悠又笑道:“他家倒也奇怪,李湛袭了唐国公的爵位,但是世子却是他的侄儿李令桓。” 这事涵因却再清楚不过了,五年前,李湛本来是次子,上面还有一位嫡出的哥哥,当年娶的也是唐国太夫人韦氏的侄女,只是这个哥哥去的早,留下了这么一个儿子。 太夫人心疼孙子丧父,百般溺爱,早早的给他请封了世孙,准备让他袭爵。只是那孩子极不成器,四处惹事,无法无天。当初,郑伦当朝,李湛是他的心腹,因此这个孩子也是无人能管,出了什么事,都是李湛一手把事情善后。 郑伦死后,长公主意图对付李湛,但是在他身上找不到破绽,便盯上了他这个爱惹是生非的侄儿,果真让她找到了李令桓寻衅闹事,与人争戏子,闹出人命的证据来。 此事一揭出来,把老唐国公气的旧病复发,一命呜呼。长公主便想趁机削掉李家的爵位。 不想老唐国公临终一表,写的言辞恳切,感天动地,其时,老唐国公素有威望,郑伦的旧人也尚有影响力,一群人跟在后面鼓噪,只把这个遗折吹捧的堪比诸葛亮的出师表。 最后,两方较量的结果是李湛袭了唐国公的爵位,而被长公主以“德行不足,不能约束家人,不堪大任”被踢到了郑州做司马,长公主却没有削掉李令桓的世子之位,就是想让他们家的下一代为这个爵位起争斗。 李令桓在长安名声坏了。也找不到议亲事的人家,李湛去郑州赴任,也管不了侄子这趟事,于是唐国太夫人便带着李令桓母子回了太原祖宅,跟着自己小儿子李澈过日子。 李湛的嫡妻刘氏常年生病,禁不起旅途颠簸,便安排了一房妾室跟着李湛赴任,自己带着其余妾室和孩子加上李湛庶兄一家留在在长安的唐国公府里。时人多爱宴饮诗会,凡世家名门,主妇们都要带着自家的孩子出来见世面。也是加强世交亲戚间的联系,刘氏体弱多病,极少参加这些宴席。因此李湛庶出的一男一女也不为人所知。 刘氏去世之后,李湛干脆把一家子都送到太原去了,现在他升职回来,冷清已久的唐国公府又有了人气。 李宁馨笑道:“他们全家也跟着他家太夫人从太原回来了,前些日子还跟着李湛来见我父亲呢。” 萧若华好奇的问:“我听说他那个侄子是极不成器的。当年还闹得差点连他家的爵位都保不住。” 李宁馨原本对着萧若华有些尴尬的,但萧若华一直浑然不觉,她的态度也就慢慢自然了起来。 “可不是,只是不知道现在如何了。”陆寄悠笑道:“当初他年纪小不懂事,这都过了五年了,或许就改好了。” “若是真改好了。也不会快及冠了还定不下亲事来。”李宁馨不屑的撇撇嘴。 陆寄悠对这种八卦最有兴趣,催着李宁馨快讲。 李宁馨压低声音道:“可不许跟别人说这个,听说他之前定了温家的一位姑娘。谁知道他去舅家的时候,和自己的表妹私定了终身。韦氏到底是大族,怎能让自家女儿给人做妾,因此便逼着他家退了亲。谁知道一年不到,那位韦姑娘却忽然患了急症故去了。此事虽然没人宣扬。但太原那边的大族人家都心照不宣。后来,再没有哪家肯把女儿嫁给他。倒是有不少小门户的。那位太夫人却又看不上,就这样一直拖了下来。” 正说着,下人通传新娘子已经接过来,准备行礼了。女宾们在高府下人的引导下进入中堂观礼,而男宾则在外厅。 众人皆把目光集中在新人和仪式上,涵因却注意到中堂门外有个人在来回张望。那人的眼睛转了一圈最后竟落在皓宁身上。 皓宁嫌恶的瞪了那人一眼,又低下头。涵因仔细看了两眼,那人倒是长得俊俏,但面色苍白,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 又见李湛从后面拍了拍他,那人的目光才收了回去。涵因便意识到这人便是李令桓。李湛回长安,必定会带着拜会靖国公府,想必也带着他,他一定是在那里见过皓宁,看样子是对皓宁动了心思,也不知做过什么,被皓宁厌烦。 这李令桓长得和李湛几分相似,也是颇为俊秀斯文,谁知道竟有那样的名声。 皓宁则对远处头来的目光毫无所觉,一门心思全都放在行礼的高煜身上。 这对新人行礼之后,开始拜宾客。待到皓宁这里,只听她冷笑道:“恭祝高公子和姐姐真如殿上那一曲一舞那般,鸾凤和鸣,百年好合。” 高煜的脸色有些尴尬,匆匆行了礼,拉着新娘拜下一个。新娘头上遮着幕离,手上举着扇子,也看不清她的神色,想必她也对高煜之前的事有所耳闻,听见皓宁的话音,行礼的姿势有些僵硬。 涵因落落大方的行礼说祝词,高煜看着她,那双灿若明星的双眸露出几分失落之色。 皓宁站在一旁,一直盯着高煜,见他看涵因的目光有异,心中愤恨之情更甚,手越攥越紧,那寸许长的指甲,竟被生生折断了,在她的掌心划出一道血痕,她却恍若未决,只紧紧盯着涵因,恨不能自己的目光变成火焰,将涵因烧化。 第一百八十五章 挑事 ps: 求粉红,求推荐 经过这次婚礼,大太太见皓宁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以为她已经好了。再不像之前那般千防万盯的把她关在府里,又带她去各府里应酬,之前皓宁闹的事情,在世家间也略有些不好的传言,为了免得将来婚事困难,大太太更是要让众人看到自己的女儿又多优秀,也让她多见见长安的青年才俊,别一门心思放在高煜身上。 皓宁倒也不负大太太的期望,一改任*玩的模样,显得懂事知礼起来。大太太见她这样,越发放下心来。 母女之间比之前更是亲近了不少,也经常促膝聊天。 “盼了这么多日子,你二哥可算是来信了。”大太太拿着一封揉皱的信函,连道了两声“阿弥陀佛”。 皓宁笑道:“我就说嘛,二哥不是那种不顾长辈的人,您还不信。这不就寄信回来了么。母亲就不要太担心了,以二哥的身手,在军中一准儿没问题,以后建功立业,还不是给咱家添光彩。” “可是在哪投军不是投,长安里也有金吾卫、南衙禁军,难道长安还不如那种穷地方么。听说那边的突厥人很是凶恶,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呢。”大太太的言语里满是嗔怪:“老爷就那么放任他去了。” “听说薛尚书已经给现在右屯卫大将军魏孝琨去了信,叫他照应二哥,魏孝琨是他的旧部,应该会给这个面子。不会真让二哥涉险的,母亲就别再担心了。”皓宁劝着大太太,想想薛进是涵因哥哥的岳父,脸上厌恶之意一闪而过。 大太太心疼的说:“便是这样,边塞那种地方日子也很苦。哪比得上家里。” “哥哥若是在那边呆不下去了。自会跑回来的。”皓宁笑道。 “只是他竟和梁松之一起参的军,哎,又不是不知道他家的事……”大太太皱着没有。 “军队中也不论这个,不是很多人发配充军都有立了功免罪还获得官爵的么,因此母亲也不必太过忧心。”皓宁笑道。 大太太慈爱的看着皓宁:“你这孩子真是长大了。也知道安慰母亲了。” 皓宁笑道:“我一直就很懂事。我今天去看了哥哥,他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其实,我也只是想成全他和涵姐姐,大哥从小跟涵姐姐要好,骤然分开了,心里很难过。” 大太太皱了皱眉头:“这不是你们该想的事情。亏得涵因那孩子是明理的,没跟你一起胡闹。” “母亲,我已经知道错了。”皓宁撒着娇。想了想又说道:“可是,大哥也不能一直告假吧。这都好几个月了。” 大太太叹了一口气:“也是,这样下去也不成,还是赶紧把亲事办了,皓轩的心思也就定下来了。” “赶紧让嫂子进门。也有人陪我玩。”皓宁笑得毫无心机。 “刚夸你稳重了,这会子又想着玩了,赶紧好好学学刺绣是正经,你哥哥娶了亲,你的婚事也要开始准备了。”大太太虽然是批评,语气中却满是溺爱。 因郑钧的关系。涵因常跟着薛凌华到柳正言家拜访。柳夫人看到涵因一次便要夸奖一次,常说自家没有合适的子侄,想要涵因这样的媳妇。还说要给涵因做媒。 有一次李湛的母亲唐国太夫人也在,竟然也打起了涵因的心思,和柳夫人闲谈中有探问她年纪、人品的意思。柳夫人知道她是为自己那个活宝孙子的婚事发愁,心想,你家那位小爷品行。慢说“五姓”大族的大家闺秀看不上,就是小族旁支庶出正经人家的清白女儿也未必愿意。 于是搪塞了两句。笑道:“说起来,她是靖国公的外甥女,你二儿媳妇是他家夫人的表侄女,跟你家也算是亲戚呢。”话里的意思就是她跟李令桓是错着辈分的。 唐国太夫人讪笑了两声没再搭腔,心里却并不满意柳夫人这样敷衍她,隔着这么远的亲戚根本就不用论什么辈分,不过她也清楚自己这个宝贝孙子什么样。 晚间,柳夫人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说给柳正言听,谁知柳正言想了想说道:“其实这也是一门好亲事,那孩子你也见过,并不像那种大奸大恶的人,不过是小时候淘气些,如今我看也改好了,浪子回头金不换,配涵因倒也合适。这事回头我跟子玄商议商议。夫人少不得要做这个大媒。” 柳夫人冷笑:“这种媒我可不做,没的把人家姑娘往火坑里面推。人家要门第有门第,要人品有人品,长得又越发出色,这么好的女孩子,什么样的好亲事还不是随便挑。用得着嫁给那种人么。我只恨自己的孙子太少了。” 柳正言说道:“你们女人家懂什么,李湛那小子弯弯绕太多,当年郑伦在的时候我就总不放心他,彼此间做了亲戚,才能结成一条心。他母亲是韦氏,李令桓的母亲也是韦氏,韦家虽然声势大不如前,但是在长安,论根基还没有比得上韦氏的,难保将来他家会倒向韦氏,咱们柳氏和薛氏世代联姻又和薛进是世交,涵因虽然姓郑,但他两个哥哥和二叔家关系不亲,往后还要指望着薛进,现在泰王在宫中由李昭容抚养,结成这门亲事,对大家都有好处。” “咱们二儿媳妇不就是他妹妹么。这还不算亲戚。”柳夫人立刻反驳道。 “兆新和二儿媳妇是庶出,二儿媳妇又去得早,这亲戚就已经淡了,咱们家现在是没有合适的孩子嫁过去,要不然……” “有,也不给那个李令桓!再说了,那样一个人,叫我怎么好意思怎么跟人家提?”柳夫人冷哼一声。 “你只管去提,我和薛进再劝劝,这事情准成。”柳正言打定了主意。 “要去,老爷自己去说,反正我不去。早先女儿守寡,正好给李湛做继室。你偏不肯,这会子又巴巴说要做亲戚了。”柳夫人的拗劲一上来,柳正言也没什么法子。只好不再提及这个话题。 “那不是八字不合吗……”柳正言叹了一口气。 “我叫多找几家算,你偏听那个什么圆通大师的……哼,反正这事我不管。” 柳夫人说什么也不肯插手这件事,柳正言劝不动她。只好趁着和李湛喝酒闲聊的时候说起这件事。 “子玄,我可是把你当我自家的子侄看待的。你年纪轻轻就撑着国公府,着实辛苦。”柳正言笑道。 李湛给他满上酒:“在外多年,终于回了长安,这多亏老师帮我。” 柳正言摆手笑道:“也是你这些年机警谨慎。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你弟弟一家还在太原?” “是啊,他做晋阳县令。也正好打理祖产。”李湛笑道。 “也是该升升了,等这一任满了。找个机会调回长安,也叫你一家团圆。”柳正言笑道。 李湛拱手道:“多谢老师照应。” “哎,不必客气,你母亲身边也没有儿媳、孙媳孝顺,你诺大个国公府也该有人打理。这样可是不成。”柳正言顺口说道。 “刚回来。还未及想这些。”李湛笑道。 柳正言说道:“我这些日子看来,倒是有个姑娘正好,就是郑钧的妹妹,那姑娘才貌人品都是极好的,凡见过的没有不夸赞的。咱们几家有通家之好,她若能嫁到你家岂不正好。我看你那侄子今年……” 正说着。其他约的人也到了,柳正言只得收住这个话题不谈,跟其他人寒暄。 李湛则想起那双乌黑的眸子。安静时若一泓潭水,深不见底;顾盼间如粼粼水波,流光潋滟。人人都说她稳重知礼,他却偏偏印象最深的是这个女孩子对形势侃侃而谈时的自信,还有引导对方思路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一抹狡黠与自得。 “倒像一只小狐狸。”李湛的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一抹笑意。又想到刚才柳正言的话。似乎是想把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和她凑到一起,不知怎地。他便笑不出来了。 大太太放心了皓宁,又开始担心皓轩恋着涵因,弄出什么事来,萧家则经过这次劫难,想要把和靖国公家的婚事尽快办了,而且这件事由萧荣的母亲宋国夫人亲自来与老太太说项,靖国公考虑再三,加上大太太也主张早点把婚事办了,于是皓轩和萧若华的婚事很快就办了。 大太太本不想让涵因来,但考虑之后皓华还要嫁到他们家,还是硬着头皮请了。涵因也只好硬着头皮来。人情往来便是这样,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必须过得去。郑钧很担心妹妹,涵因却说:“难不成发生这么一点子误会就和舅舅家生分了不成?”郑钧心疼的看着她,终归没再说什么。 这场婚宴规模很是浩大,长安中排的上号的世家几乎都到齐了。靖国公府不仅让自家的歌舞班子排演,还在教坊司请了优伶扮演。 李宁馨的心情跟涵因差不多,但李家即将和靖国公家结成亲家,她又和萧若华要好,不管怎样,这场婚宴于情于理她也应该去。李夫人想到她之前想嫁给皓轩的心思,本不想带她去,但李宁馨说自己已经想通了,如果不去倒显得自己有事似的,李夫人知道她要强的性子,便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宁馨和几个女孩子好久不见,拉着陆寄悠和涵因聊的开心,多是抱怨闷在家里多无聊。 几个人聊的正尽兴,皓宁在一旁不冷不热的说了句:“在人家背后捅刀子,还当没事一样,有些人脸皮真是厚。” 涵因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并不在意,皓宁却并不知道这话也戳中了李宁馨的心事,倒是李宁馨的脸色先沉了下来。 皓宁见自己的话达到了效果,微微得意一笑,看着台上咿呀吟唱的优戏,笑道:“世宗皇帝亲自写的这个‘口蜜腹剑’的优戏,就是让世人警惕,小心那些小人,不是么。” 陆寄悠也感到了气氛不对,并不知道皓宁说的是什么事情,于是笑道:“这个故事世宗皇帝告诫后世子孙忠言逆耳的么,被后人编成优戏。” 皓宁冷笑了两声,倒了一盅酒,凑了过来,笑着说道:“你们猜,我若是碰上李林甫这种小人,会怎么做。”几个女孩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想怎么做。 只见皓宁一扬手,把自己杯中酒尽数洒向涵因。涵因预感她会做什么事情,没想到她竟然丝毫没有顾忌,躲闪不及,被淋了满身。 皓宁笑道:“哎呀,真是对不住姐姐了。失手了。是我不好。” 涵因冷笑了两声:“妹妹真是喝酒喝多了。”她有些疑惑,皓宁虽然对自己的敌意很明显,但还不至于做这种幼稚的事。看了皓宁一眼,见她没有那种欺负了她之后的得意之色,却目光有些闪烁。 大太太听见动静,转过头来,见到这幅情景,狠狠瞪了皓宁一眼。 皓宁忙笑道:“母亲,我不小心把酒撒在涵姐姐身上了。姐姐,咱们俩身量差不多,不如你去我那里换身衣裳吧。” 大太太自上次皓宁主动给涵因道歉,以为她改好了,谁知道竟还这样子,不由叹息自己女儿太过小气。但当众又不好发作,只好笑道:“涵因,你妹妹好久不见你们,心里高兴,越发没了经纬,你别见怪。” 涵因笑道:“怎么会呢,三妹妹也是不小心。” “彤玉,带涵姐姐去我屋子换衣裳。”皓宁吩咐道。 彤玉应了,带涵因过去。涵因直觉上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路还是原来那条路,此时,天色已黑,但涵因住在这里已久,认得路。丫鬟婆子大半都在前头帮忙,还有些趁着主人家的好日子,凑过去看优戏、歌舞,或者自己吃酒耍牌,园子中人很少。 皓宁的院子还和从前一样,只是此时连看门的婆子并看屋子的小丫头都没有,安静的过分。 走到院子门口,彤玉越发低着头,声音也越发飘忽:“姑娘,请进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反算 ps: 求推荐,求粉红 皓宁见涵因跟着彤玉走了,嘴边扬起一抹冷笑。 大太太忽的想起什么,低声问道:“涵因还不知道你搬到她的原先那个院子吧。” 皓宁挑挑眉,笑道:“所以我叫彤玉带她去,她定会吃一惊。” 大太太看着女儿的神情,心里只觉得有些别扭,但又一想能有什么事,只得坐下来看戏。 过了许久,也不见涵因、彤玉回来。皓宁有些坐不住,笑道:“这戏也没意思,不过去园子里逛逛。” 别人犹未说话,倒是平郡王妃先点头附和:“倒许久没逛过你家的园子了。” 平郡王妃身份尊贵,她想逛园子,大太太少不得陪着。老太太冲她点点头:“你去陪平郡王妃逛逛,这里有我呢。”大太太便带着平郡王妃以及李宁馨之母李夫人等几个亲近的知交好友从席间出了来。 当时婚礼都在旁晚时分举行,大太太一看天色尚早,也乐得脱出身来松乏松乏,带着这几位优哉游哉的逛园子。李宁馨和陆寄悠都是常来的,对逛园子没什么兴趣,故而还留在席上。 平郡王妃笑道:“我看你一直在忙,这会子该到的都到的差不多了,该应酬的也应酬的差不多了,把你拖出来透口气,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大太太笑道:“王妃是体恤我,我怎能不承情呢。” 皓宁却跟了来,她此次颇为乖巧,主动引着一众夫人们逛园子。 也不知谁选的路,走着走着便到了皓宁原来的院子。皓宁笑着对诸位夫人说道:“这便是小女原先住的院子。新院子是原来涵因姐姐住的地方,母亲想让我住的舒服些。”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靖国公府对涵因这个外甥女比对她这个女儿还要好。 平郡王妃果然赞道:“宁可委屈自己女儿,也不肯对外甥女稍有薄待,真真是贤良淑德。” 李夫人也笑道:“那会子我母亲总那她来做例子教训我。我还着恼,这么多年下来,我算是服气了。” 靖国夫人听到夸赞心里高兴,早忘了是皓宁吵闹着非要住涵因院子这码事,刚才对皓宁的一丝疑惑也烟消云散了,忙谦虚。 平郡王妃又问皓宁:“你那新院子可住得惯?” “那里宽敞些,住的也舒服,只是这屋里面墙上嵌着一副大理石的壁画,那天然的纹路形成的弥勒佛可谓是鬼斧神工了,我从小便极喜欢的。可惜却带不走了。” “是么,想必是件奇物。石画虽不稀罕,但天然而成弥勒像必定是有造化之物。”平郡王妃最好礼佛。因此听闻此物便很有兴趣,向大太太问道:“可否一观。” 大太太忙笑道:“这是自然,娘娘请吧。” 说着便把众人让进了院子,一推屋门,进了屋子。屋里没有点灯,因窗子都关着,黑沉沉的看不清楚,下人忙把灯点上给贵人们照亮。 这时大太太却听见里面的梢间传来男子的说话声,和女子的哭泣声。一众人一时间全愣在那里。 大太太既惊且怒,向里间直冲了过去。只见床上半边幔帐低垂,令半边还悬在挂钩上。里面一个男人正抱着一个女子,“心肝宝贝儿”的叫着。那女子的衣服已经扯了大半,露出女子胸前一大片雪白的肌肤,那女子犹在挣扎,嘴里呜呜咽咽。 两人忽然听到动静,抬起了头。见到大太太都傻了一般。 大太太气的手抖,指着那两人说道:“怎么是你们!” 那女子猛推开身上的男子。连滚带爬的从床上滚下来,裹紧衣服,伏在地上只是哭。 皓宁在外面听见那女子的声音,大吃一惊,往前紧走几步,隔着缠枝葡萄纹的落地照看见那女子,不禁叫出声来:“彤玉,怎么是你!” 那男子也滚下床来,竟是唐国公世子李令桓。李令桓借着光亮一看身旁的女子,也是一愣,仿佛并不清楚刚刚自己纠缠的是什么人。 大太太正怒不可遏,没想到自己竟撞上这等丑事,在一众贵妇人面前大大的丢了脸面,听见皓宁的声音,回身喝道:“这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进来的地方,还不出去!” 皓宁羞的满面通红,忙走了出去。 大太太看了一眼那男人,冷哼道:“公子若喜欢这个丫头,改日我把她送到唐国公府上便是。”说罢狠狠看着彤玉一眼,转身出去了。 她这话声音颇大,就是故意说给外面的人听,今天这位唐国公世子让她丢了大脸,自然要拉上唐国公府才行。 大太太强压怒火,走了出来,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这屋子久未有人居住,未免荒废了……”说了一半,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李夫人安慰道:“男人们吃多了酒,混闹起来也是有的,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咱们这里都是自己人,唐国公世子也是你的子侄辈,赏个丫头又算什么事。要我说悄悄的叫人把唐国太夫人请来把人领回去完事。” 平郡王妃也笑道:“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似的,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我们还是回去看戏吧。” 大太太深吸几口气,强笑道:“您说的是正理,皓宁,你带诸位夫人回席上,我一会儿便回去。” 回到席间,皓宁却发现涵因已经回来了,身上的衣服也换了,正坐在座位上和李宁馨、陆寄悠聊天,旁边还坐着皓华。 她的怒火一下子蹿了上来,走过去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你没去……” 涵因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她,笑道:“去什么?” “你的衣服……”皓宁有些难以置信。 涵因冷笑道:“我忽的想起来三妹妹你的身量比我矮,想必衣服也不合适,就去找二姐姐了,这件衣服就是二姐姐的。” 皓华还住在原来的地方,说是喜欢清静。不过那里现在已经不做道观了,她也还了俗,皓轩娶妻之后,她也要准备出嫁了。她不耐应酬,因此前面的宴席便没有参加。现在离行礼的时刻不远,才和涵因一起过来。 皓宁咬着嘴唇,眼睛里面几乎喷出火来。 涵因站起来,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你想知道为什么是彤玉在里面么。” …… 彤玉把涵因领到院门前,请她进去。 涵因却没有进去,而是转过来。冷冷的看着彤玉:“你跟我说实话,屋子里面是谁?” 彤玉被那目光注视的心底一阵阵发寒,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姑娘说笑了。现在里面没人。” “笑话!靖国公府姑娘的屋子里面什么时候有没人的时候,你既然不承认,那好,我现在叫人过来,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玄机。不过你可想好了,若是有什么不该有的人,你领了我来的这里,你会是个什么罪,怕是打死都是不够的!”涵因冷笑道,转身便要去找人。 彤玉“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拦住涵因:“姑娘饶命,奴婢也是被逼的,我并不想害姑娘。” “里面是什么人?”涵因逼问道。 “是……是唐国公世子李令桓。”彤玉哭道。 涵因挑挑眉:“哦?你家姑娘怎么会和他搭上关系。” 彤玉低头交代:“那小李公子跟着唐国公来拜会老爷太太。遇上了我家姑娘,就上了心。后来去别家赴宴,还见过几次,总是寻机纠缠,我家姑娘厌恶他。所以这次就……” “所以这次就假意约他,再让你把我诓骗到这里来。然后再想办法带人来逮个正着,是不是?”涵因步步紧逼。 “是,姑娘。”彤玉哭着承认。 “那这个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呢?”涵因觉得奇怪,就算是引她入局也应该把自己撇清,丫鬟找个借口可以说得过去,可这屋子是皓宁的,事情若发了,在她的屋子里出这种事,她的名声也毁了。 彤玉答道:“我家姑娘已经搬到您原来住的那个院子去了。” 涵因冷笑道:“怨不得。” “涵姑娘您放过我吧。我也是被逼的,我家姑娘说如果我要是不做就把我配给大管事的傻儿子。我没办法才……”彤玉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 涵因问道:“你说屋里那个人是唐国公世子李令桓,是吧。” 彤玉点着头。 涵因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柳正言有意促成李令桓和她的婚事的传言,略一思索笑道:“就算我装作没事,你家姑娘见你办砸了事情,岂会放过你,她是什么样的脾气性情,你不知道么。” 彤玉想到种种后果,吓得浑身哆嗦,拉住涵因的裙角说道:“姑娘救救我,不想嫁给那个傻子,毁了一辈子。” 涵因把她扶起来,笑道:“倒有个好法子,我听说那个唐国公世子虽是不堪,待女儿却是极好的,你若做了他的妾不比在这里强。” 彤玉战战兢兢的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就走进去,皓宁见我们一去不归,一定等不及带着大太太过来。你和那李公子生米煮做熟饭,到时候大太太自然会把你送到唐国公府。”涵因笑道。 彤玉吓得脸色发白:“可是唐国公府若是不认账,我会被打死。再说我这样进了唐国公府哪有我的好呢。” “放心,唐国公府不会为了你一个丫头得罪靖国公府的。反而为了平息这件事,还要风风光光把你抬进去做姨娘。唐国公府要你这人,大太太也不好对你太过了。你进了唐国公府,就是靖国公府给的人,他家太夫人就算不喜欢你,也要给靖国公府面子。”涵因的笑容中充满着诱惑。让彤玉的心不由跳快了几拍。 涵因又接着说道:“你想想,你办砸了你家姑娘的差事,她岂有放过你的道理,再者,就算你跟她陪嫁到其他府上,以她那脾气,岂容得你沾手,怕是你想做个通房丫头都不成。还不知会配了什么人。” 彤玉越想越觉得在理,看着涵因,又看看眼前那扇门,涵因知道她已经动了心,只是有些犹豫,彤玉手攥着帕子揉了半天,还是说道:“姑娘我不敢,你饶了我吧。” 涵因冷笑着威胁道:“你若不进去,等我把人喊过来,你安有命在,这种事三姑娘一定会把罪过都推到你身上,国公府也要给我一个交代。”又放柔声音笑道:“我这是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更是你飞上枝头的机会,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过一会大太太就来了,机不可失。”说着把她往前一推。 彤玉咬咬牙,走向了那间屋子。涵因看着她哆哆嗦嗦的打开屋门,走了进去,她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容,绕过院子,去找皓华了。 她走后不久,李湛从不远处的树影下走了出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教女 ps: 求推荐求粉红 李湛本是在前面参加宴席的。却见一个丫头鬼鬼祟祟的过来跟李令桓说了些什么,便道有事,暗暗在一旁观察。果然李令桓就坐不住了,东张西望半天,终于寻了个机会跑了出去。 李湛便意识到必然有人弄鬼。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儿素来是不让人省心的,在家里搞出事情来也便罢了,万一人家婚礼上弄出大事,可就不好交代了,忙跟了出来。 谁知李令桓跑的倒快,没一会儿工夫竟不见了,他只好沿着路寻找。远远的看见李令桓进了个没人的院子,便知道他一定是约了什么姑娘在此处相见。李湛心里恼怒,李令桓在这上面吃了这么多亏,还是不肯悔改。 刚要跟进去把李令桓交出来,却看见涵因和彤玉远远的走了过来,忙闪身藏进树影之中。 他见涵因就要进那院子,心中着急,这种事情,不管是自己主动还是别人陷害,女孩子的名声也坏了。虽然他知道柳正言的意思,两家结亲是双方最好的选择,顺水推舟做成这门婚事也无不妥,但是他却不由自主的排斥这个想法。 再说,李令桓要真和正经姑娘闹出什么事来,往后唐国公府在世家之中还有什么脸面。李湛刚要出去阻止,谁知涵因却自己停下来,还从从容容的把话从哪丫鬟嘴里全套了出来。李湛在一旁听这心里不禁叫好,赞叹涵因的机敏聪慧,正当他以为事情会就此了结,涵因却话锋一转,倒鼓动得那个婢女自己进去了。 他才知道这姑娘的厉害,那三姑娘本意是要陷害涵因,现在她的婢女和李令桓有了首尾。就是三姑娘管教下人不严,反将了那三姑娘一军,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没脸。 他没料到涵因会出这么一招,来不及阻止,又觉得此时出现,未免让涵因以为是自己为了让她嫁给李令桓设的局,故而只好等涵因走以后再做打算。 谁知涵因走后不久,另一边皓宁便带着平郡王妃一众人走了过来,他更不好出头,他此时出现在此地就够引人生疑了。只好又躲了起来静观其变,果真皓宁带着一众人进了那屋子去,这件事的确是皓宁策划。 好在调戏婢女性质并不严重。本来这样的豪门世家,经常会让自家的婢女为宾客作陪侍寝,并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自己这侄儿又会成长安世家中的笑谈了。李湛考虑再三,自己现在出去反而不合适。再说自己那侄儿刚来长安便不知天高地厚,也该让他长长教训,他终是叹了口气,匆匆从小路退回去了。 婚礼已经开始,涵因看着身着婚服的皓轩,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想起上上世看的那些“最爱的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的言情小说,只觉得那些作者太矫情。 哪有那样的凄凉悲愤痛不欲生呢。若真像一把大火,烧过了,痛过了,心化成灰烬也便没有感觉了,偏偏有的只是无奈和心酸。仿佛一股小小的火苗,一直在心上煎烤着。不知何时才能过去,无法忽略,只能忍受。 皓轩对她行拜客礼时,眼中沉郁的痛苦,让她不敢抬头,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成了她生命中最难熬的时刻。“百年好合”这四个字含在嘴里,重如千钧,当她终于说了出来,瞬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这件事情终于结束了,她对自己说着,只是怎么也挥不去心中那种莫名的失落。 婚礼总算结束,客人们也渐渐散去。但这一天唐国公世子闹出的笑话却悄然传遍了长安各大世家。唐国太夫人在席间忽然被叫了出去,回来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好看。 过了几日,唐国公府派了人把彤玉接了过去。彤玉给大太太磕头,大太太本不愿意见她,但徐妈妈劝了劝,说好歹要看唐国公府的脸面,大太太方把心中的气平了平,叫彤玉进来,又让徐妈妈拿出一套头面赏给彤玉。 彤玉还要给皓宁磕头,但皓宁连见都不见,叫人把她挡在院子外面。 靖国公府迎娶新妇,这些日子大太太颇为忙乱,也顾不上那日的事。今天,唐国公府派人来接彤玉,倒是提醒了她。 她吩咐道:“把三姑娘请过来。” 徐妈妈见她面沉如水,便知道是要训斥三姑娘。不过这件事三姑娘做的也太过了些,她的婢女把涵因带走换衣裳,结果这个婢女却在她原先住的地方跟一个男人私会。前后一联想,明眼人都知道是她用了手段,只是这涵姑娘也真真了得,不仅没有中招,反将了她一军,现在人人都知道她的婢女和男人私通,现在唐国公府把这个丫头接走,算是了了这件事,但流言蜚语还是牵连到皓宁身上。皓宁往后可怎么嫁出去呢。 皓宁一进屋,大太太便喝道:“跪下!” “母亲……”皓宁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和害怕。 “你还叫我母亲!你让彤玉做的这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自作聪明!”大太太恨恨的骂道。 “母亲,我不是有意的,我并不知道……”皓宁辩解道。 “住口,你的那点小心思还想瞒得过谁。我教养你这么些年,难道你就学会了耍些小诡计用些小伎俩!上次你差点害了你哥哥,这次便是自打嘴巴,你的丫头弄出这些事来,现在别人就会怀疑你行止有亏。你的心胸这么就这么窄呢。涵因到底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几次三番做这种事,就算你对她恨之入骨,至于要在你哥哥的婚礼上弄出事来吗?” 皓宁不甘的哭了起来:“若不是涵因,我就能嫁给高公子了,是她背后耍了奸计,让我嫁不成的,还有王徵,也是她算计进宫的。” 大太太见她还一味执拗,冷笑道:“你懂什么。不让你嫁给高煜,是你父亲为朝中形势考虑,至于王徵,那是你姑父希望把她送进宫去,以重振太原王氏。你会这么想不过是因为你见识浅薄、目光短浅,只知道眼前这芝麻大小的一点事。我这些年叫你念书,四处带你去应酬,就是想让你增长见识,想不到你反倒养成了这样偏执狭隘的性子。” “她来咱们家的时候不过是个奴婢,竟然对哥哥有了非分之想。我怎么能坐视不理,我就知道她比不存好心的,果然她坏了我哥哥和王徵姐姐的好姻缘。又挡了我的路,我岂能放过她,我就是想让她身败名裂,才能消我的气!”皓宁恨恨的说道。 大太太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有这样的想法,半饷没说出话来。看了皓宁半天方说道:“唐国公世子和一个婢女不过是场笑话,但若是和涵因在一处那就是确确凿凿的丑闻了。那我们靖国公府又有什么脸面自称治家严谨的博陵崔氏!你为了你那一点小心思竟然连家族的体面都不顾了。还好不是涵因进了那屋子,否则的话,事情揭出来,固然涵因不得好,你以为你就能脱得了干系?况且此事还是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往后她们会怎么看你!别人又会在背后怎么嚼你的舌根?”大太太看着自己女儿竟毫无大家闺秀的风度,着实感到痛心。 皓宁辩解道:“我原本是叫彤玉把涵因带到那里就过来报信说涵因不见了,这样涵因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赖不到我头上。之后再拖母亲找到那里,我只想让她在我面前丢脸罢了,并没想四处张扬,也并没想让咱们家背上治家不严的名声,谁知道平郡王妃和李夫人他们都要出来。我也只能将计就计。” 大太太见她毫无认错之意。说的越来越理直气壮起来,越发生气。一挥手:“行了,别再说了。回你的院子去。直到为你找到婆家为止都不许再出来。” 皓宁一咬牙:“我那位姑母当年仗着姑父的势力没少让母亲在人前吃瘪,如今涵因不止一次两次让我吃亏,母亲好性儿可以忍得!我却忍不得!” 说罢便赌气回去了。 大太太看着皓宁气冲冲的背影,叹道:“那时候她不过四五岁年纪,怎地知道那时候事情。” 徐妈妈说道:“那时候姑娘就在太太身边啊,咱们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又没刻意避着,三姑娘心思又灵巧,人都说孩子最会看眼色的,难免会多想。后来三姑娘不止一次的缠着我问当年的事呢。” “那你就告诉她了?”大太太有些责怪的语气。 “您也知道,三姑娘最爱撒娇,她缠着我说,奴婢就……”徐妈妈赶忙解释。 “哎,罢了罢了。我当然知道皓宁,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大太太忍不住叹息:“这样偏狭的性子,就算嫁出去又怎么能好呢。这些长安的贵妇人哪个不是精明的,往后皓宁有了这个把柄,还不知道要在婆婆手里吃多少亏!” 徐妈妈劝道:“三姑娘还小,等嫁了,多经些事情就好了。” “都快要及笄了,还小呢。别人不说,就说涵因这丫头,就很不简单,也不过比皓宁大上一岁。我问彤玉,她虽咬牙不肯承认,说自己想起皓宁搬屋子的时候有东西落下了,所以回去取。但我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彤玉我是知道的,向来胆子小,若不是皓宁把她逼狠了,未必真敢带涵因去那地方。既然涵因没进去,她更是不敢进去的,必定是涵因说了什么,让她不得不进那个屋子。呵,皓宁这点小伎俩,还不够人家随便应付应付的。”大太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太太也别太忧心了,咱们靖国公府的家世摆在这,长安里的好人家还不多么,细细挑选,总归会如意的。”徐妈妈忙劝道:“倒是涵姑娘,哪怕再聪明,终归不过是个不得志的庶支,挑出大天去,又能挑到什么好人家。” 大太太很是无奈:“当年我斗不过她,想不到我的女儿还是一样,怪谁都没用,这就是孽缘。也怪我,当初何必跟她较劲呢,但我也没认真讨厌过她,更没有恨过她,她求我和老爷照顾她女儿,我也做到了,我也是真心想过把她的女儿娶过来当儿媳妇的。我自问这些年做的事对得起良心。” “姑太太在天有灵,太太这些年待涵因,谁也挑不出半个不是来。”徐妈妈忙说道。 “那你说,涵因跟皓宁怎么就弄到这个地步呢?”大太太很是不解。 “小女孩之间难免斗气,太太把这事看得也忒严重了。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我看三姑娘不过是想整整涵姑娘,并不知道会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太太不必为此事太过忧心。”徐妈妈见大太太较上了真,忙又笑着转移话题道:“原本那李家还想让他家这位小爷娶涵因,现在恐怕也没脸提这件事了。” 大太太忽的从那洒金妆花缎的垫子上坐直了起来,抓着徐妈妈的手说道:“诶?你说难道这孩子是故意如此的。” 徐妈妈不解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涵因那孩子只是为了报复皓宁陷害她,就鼓动彤玉进去,那也是人之常情,可若是她想的是借这件事趁机推掉李家那门亲事,那实在是可畏可怕了。一个小女孩,在那么一点点时间里面就想到反败为胜还能一石二鸟的计策,真是……”大太太把徐妈妈的手越握越紧。 “太太怕是想多了,想必只是临时应急,再说了唐国太夫人上次也不过见到涵姑娘夸赞了一下,也没正正经经提过。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就想到这些了。”徐妈妈只觉得大太太多心,心想你自己的女儿害人家,难道还不准人家反戈一击么。 大太太揉着脑袋:“若只是碰巧也罢了,我每每仔细回想这孩子,好像她也没做什么,但是好像又什么都做了……” 徐妈妈笑劝道:“事情都已然这样了,往后警醒些便是了。” 大太太又歪在靠枕上:“罢了,我也没心力想这些了,反正她也不是我家的人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提亲 郑钧面色凝重的坐在涵因的屋子里面。郑钦也扳着脸。 涵因却笑了:“哥哥,何必这样愁眉苦脸,其实这样也好,我应了便是了。” 郑钧却瞪大了眼睛:“妹妹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好亲事挑不到,何必给他李湛当继室。” “不过就是个唐国公,之前还把他当正经人,他却打上你的主意。”郑钦怒道。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柳相亲自来做媒,还说动了岳父岳母来劝,”郑钧皱着眉头:“这也罢了,二叔今天把我叫去,特特提了这件事。说这是一门好亲事,话里话外暗示族长也是这个意思。” “族长?那之前不是说族长想把自家的孙女嫁过去,后来还不是没嫁。这会子又想拿妹妹做人情。”郑钦恼火的嘟囔着:“二叔从不管我们,这时候倒起劲儿了。” “其实他们说的没错,这门婚事对咱们几家都有好处。”涵因却并无恼怒,冷静的分析着:“如今,经过这么多事,虽然跟舅舅家还亲,可毕竟回不到从前了。二叔那边又指望不上。如果哥哥回绝了这件事,等于把柳家、薛家的面子都拂了,也违背了族中的意思。而且,现在泰王归李昭容抚养,虽然李昭容那人很是温和,但咱们推了这门婚事,往后见面岂不尴尬。我若是嫁入李家,我们几家的关系就更紧密了。” 郑钦说道:“你考虑来考虑去就是没考虑你自己。继室不说,那李湛已经有了庶子,再者说他家的国公世子还是他侄子的,你便是嫁进去,又有你什么好呢。” “哥哥先莫要一口回绝,既然都想让我嫁到李家做继室,没的便宜好处都他们占。吃亏委屈都咱们家受着的道理。”涵因笑笑,心里面早把几门婚事比较了一遍,觉得嫁进唐国公府也算是一条不错的路,一则李湛在一众荥阳郡公旧人中说话很有分量,二则李昭容抚养泰王,自己嫁入李家可以和宫中互为依仗,不过既然是大家都需要这桩婚事,让自己来做这个筹码,那也要做得有价值才行。 郑钧皱眉道:“我还没到要靠卖妹妹取得荣华富贵的地步。” 涵因微微有些动容,平复了下心情方笑道:“哥哥何必如此说。哥哥好了,妹妹将来在婆家才有底气。王孙公子虽多,谁能知道是不是个宠妾灭妻的。我知道他们李家本想让李湛的侄儿娶我。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让咱们知道那人的为人,岂不还以为是门好婚事。婚事是就像鞋子,外人看着再怎么光鲜都没用,还要合脚才行。哥哥之前不也夸过李湛的人品才智么。我看。若按照哥哥之前对他的评价,这门亲事还可做得,只是不能这样委委屈屈的嫁便是了。” 郑钧一阵犹豫:“话虽如此……” 涵因按住他:“哥哥,还是先让嫂嫂出面吧。” 薛凌华一直都没有吱声,因为之前薛进把她叫过去让她促成这桩婚事,但是郑钧却很不赞成。她夹在两方之中,说什么都不合适,这会儿涵因却主动邀她出面。她觉得倒是有些意外。 涵因笑道:“嫂嫂,这件事我单跟你说。” 把薛凌华拉进卧室,窃窃私语起来。 郑钧、郑钦兄弟俩对视一眼,知道这个妹妹素来主意大得很,摇了摇头。只好走了。 次日,薛凌华回薛府跟父母商量此事:“夫君不愿意小姑嫁到李家做继室。” “我也知道。涵因那孩子就算是嫁到更好的人家做元配也是当得,可是一来李昭容抚养泰王,二来,李湛也的确需要一位贤内助主持中馈,唐国公府素来跟咱们家有交情,如今又托上柳夫人,想必这也是柳相的意思。”薛进说道。 薛夫人笑道:“柳夫人也很是对李湛的才学人品夸赞了一番,之前李家想让那个李令桓娶涵因的,若是不看那孩子的品性,谁不说是桩好婚事,可柳夫人就是觉得李令桓那孩子的人品配不上涵,死活也没同意做这个媒。如今柳夫人却肯做这个媒,说明李湛这人真是很不错。” “话虽如此,李湛如今已有一子两女,再说唐国公的爵位将来还得他那个侄子袭,涵因就算生了嫡子也不能袭爵,也太吃亏了。”薛凌华面露难色。 薛进道:“那爵位本是长房的,不过是因当年情况特殊,才由李湛先袭了爵,将来自然要传回长房的。不过唐国太夫人也说了,将来分产的时候,二房理应多分的。” 薛凌华笑道:“话谁不会说,唐国太夫人是韦氏,他们家大房的夫人是这位太夫人的侄女,往后李湛故去了,李令桓袭爵,还不得给自己母亲请封国夫人,那哪里还有涵因立足的地方。” 薛进一阵沉默,说道:“的确是委屈了亲家姑娘。可如此回绝柳相和李家恐怕也不妥。” “父亲不如劝柳相,给夫君上表奏请复爵,若夫君能复了荥阳郡公的爵位,往后也好给小姑撑腰啊。”薛凌华试探着说道。 薛进哈哈一笑:“说来说去,你这丫头是为了你自己的夫君。” 薛凌华撒娇道:“父亲就我一个女儿,夫君就相当于父亲母亲的半个儿,此事咱们家不打算,拿到还等着外人来提么。” “只怕此事并不容易,我大隋夺了爵的,除非是皇子,很少有能复爵的。”薛进仔细的想着这件事的可能性。 “沛国公家不是先降了爵,后来又复了爵。何况,已经查明我那大伯子是冤枉的,理应复爵,不去争一争,怎么知道不行呢。”薛凌华说道。 “这事只能找柳相说说看。但恐怕难度会很大。”薛进沉吟道。 涵因正在盘算,如何探知族中的意思,李宁馨便邀她过府。涵因知道,这是李夫人受了自己父亲所托,想要劝服自己。 果然,和李宁馨闲谈了几句,她便借故出去了。 李夫人便开始探问涵因的婚事。涵因只做脸红状。说自己不知道。 “虽然这事情是你的兄长定夺,毕竟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但你心里也要有个主意才是。”李夫人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涵因的表情。 涵因羞涩的笑道:“哥哥也提过,只是涵因自己并没有主意,全凭哥哥做主。” 李夫人笑道:“要我说这世上的事不能求全,合适方是道理。你是郑家的女儿,自然还是要在五姓门第中择亲事才是首选,而如今各家支脉繁多,族中也并不能都顾得过来,你若是嫁给了一般的旁支子弟。往后子嗣也会跟寒门一样,还要参加科举方得入仕。” “姑母金玉之言自是极有道理的,还是跟我哥哥说去。说这些我也是不懂得。”涵因把球不着痕迹的推了出去。 李夫人见她推太极,干脆开门见山:“你是个通透人,何必在我面前装糊涂。你二叔跟你哥哥说的,也是我父亲的意思,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李湛是陇西李氏,又有爵位在身,现在做了京兆尹,将来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之前我父亲想让我那七侄女嫁过去做填房来的,谁知中途出了些变故,也只得作罢。如今他瞧中你。岂不正好。” 这事涵因也曾耳闻,本来族长的意思是叫大儿子的七姑娘嫁给李湛做填房,但他儿子儿媳都不同意。勉强换了庶出的六姑娘,谁知七姑娘却对李湛上了心,只想嫁他,不肯嫁给崔家二房的次子。 庶出的六姑娘觉得错过这门婚事将来未必会有好亲事,故而也不肯放手。两人便斗了起来。结果是七姑娘不知怎地大晚上闯进了来做客的崔胤全的屋子,而六姑娘却脸上出了疹子。没法见人。这当口李湛调回了长安,这门亲事也便放下了。 这件事是李宁馨当笑话讲的,虽然李宁馨语焉不详,涵因也知道这两个女孩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涵因做了半饷思索状才道:“虽是好事,可如今我家白占着荥阳郑氏的名头,却也不必那寒门小户好多少。我听说唐国太夫人和她大儿媳都是京兆韦氏的嫡女,他那元配是沛县刘氏,门第虽一般,却是长房嫡女,当年陪得嫁妆据说轰动一时呢。我家现在这状况,哥哥纵使想给我置办,恐怕也是有心无力。我进了这样的家,说话也没有分量。哥哥的意思是不如嫁到一个一般人家,也省得生受别人的富贵眼。” 李夫人深深看了涵因一眼,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她韦家声势再盛也不敢瞧不起我们荥阳郑氏,更何况小小的沛县刘氏。嫁妆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既然我父亲要做主,族中自然不会亏待你。” 涵因低头不语。 李夫人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不愿意做人家继室。不过论起来,我是你族姑母,也是李湛的族叔母,你将来若是受了委屈,我也自会为你主张。” 涵因笑道:“姑母为我打算,涵因心中感念,可婚姻大事必竟还要哥哥做主。哥哥向来敬重族长,族长大人亲自出面,我哥哥定会听的。” 涵因走后,李夫人便坐在房中盘算。 冷不防李宁馨不知从哪里跳出来问道:“真的要把涵因嫁给李湛么。” 李夫人一个激灵,看见原来是自己女儿,白了她一眼:“你都听见了还问我。” “那涵因真会同意去坐个继室么。”李宁馨问道。 “坐继室的确不怎么样,可是也要看是谁的继室。她可不是那种安安分分在家过平凡日子的女子,要不好几家人家向她提亲,她都不肯答应,嫁进唐国公府对她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只是现在各家都想促成这事,她索性讲起条件来。这孩子还真是会为自己打算。”李夫人笑着摇摇头,又说道:“不过她说的也是实情,如果她在唐国公府说话没有分量,压不过韦氏,对家里也没什么好处。” 李宁馨问道:“那族中会出这笔嫁妆么?” 李夫人冷笑道:“区区几个钱罢了,族中从来不亏待有用的人。再说他父亲当年给族中近万顷的田地,现在就算拿出些钱来也不算什么。” ps: 大家也都应该猜出来李湛是最终男主了,呵呵,我知道很多人都不会爽女主做继室,但我之所以让女主做继室,不是出于家斗的考虑,而是出于女主本身经历的考虑,原本李湛这个角色最初设定是唐国公世子,一个十几岁的聪明的大男孩,而和女主斗法的是老唐国公,李湛的父亲,但是后来我觉得,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再聪明,没有相应的阅历,是没有能力和气场与女主相配的,更谈不上什么爱情,于是只好提高了李湛的年龄,让他的人生经历比较丰富,大起大落,这样他就更成熟,更能理解女主,也更能和女主产生默契。虽然已经尽力压缩男主的年龄,但基于当时的社会条件,他必须是二婚才有可能,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此外多谢禾子文刀、星空下的思、蹊跷叶子还有闲来读书忙为我投粉红票,特别感谢叶子同学坚持不断的给我投票鼓励,禾子文刀同学每一章的热情评论,以及闲来读书忙同学常在群里提出宝贵的意见,另外摸摸逃跑的安同学,安抚一下乃对女主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还有各位热情留言的亲们,因为感言区字数有限,就不一一列出了,月初就一下子获得这么多的鼓励,心情真好,爱你们mua! 第一百八十九章 嫁妆 ps: 今天有事,更晚了,抱歉~忘了感谢几位给我评价票的同学,谢谢给了这么高的分~~~ 作为靖国公府的长女,崔静徽还是很有地位的,虽是庶出,但嫁给郑国公的庶子也是门当户对,当时两家虽然没有祖上那般风光,但这种累世公侯却不是一般人家可比,更何况是最顶级的五姓之家。 崔静徽的嫁妆也有一万两,虽然比起正经嫡女,嫁到太原王氏做宗妇的崔静柔那三万两的嫁妆要少不少,但也不算亏待。 后来郑伦发迹,崔静徽的体己银子就有数万两,她是当家主母,管着整个府,支个几万银子都不算什么大事,所谓体己也不过是平时花不了的份例钱,随手叫丫鬟们放起来的,还有下面拍马屁的官员送来的各种奇珍异宝,她有时候看着喜欢,就拿到屋里摆两天,看腻了,收在箱子里面,因是她动用过的,也不愿拿去送人,因此她的小库房里几乎堆满了。不过大部分都随着郑钊获罪,被抄走了。 子罪不及母,崔静徽是因为受不了这种羞辱才自杀的,因子女均连坐,她的嫁妆在她死后自然是发还给了娘家。 本来这份嫁妆大部分都应该归涵因的。因为嫡夫人有权处置自己的嫁妆,多给嫡女也是应该的。大太太之所以不嫌弃涵因,一方面是因为当时贤妃的确需要抚养泰王,另一方面也是自己这位大姑的嫁妆还是令她比较满意。 后来,郑钧、郑钦记在嫡母名下,往后也是他们侍奉香火,娶妻的时候,靖国公作为舅舅,出了五千两。 涵因知道薛家就这么一个闺女,肯定不会让女儿吃亏。所以把崔静徽的嫁妆拿出来五千两,再加上靖国公添的五千两,凑了一万两做聘礼。 大太太很是吃惊了一番,女儿家的嫁妆主要是物件还有一些产业,现银一般不会太多,五千两几乎应该是嫁妆里面现银的全部了,涵因在给自家置办产业的时候,她就知道崔静徽该是另外留了钱给她,不过具体数额她却猜不着了。郑钧娶妻聘礼就这么多,说明她手头还有钱。就是不知道有多少。 涵因有那二十万银子在手,加上稻香村的进账,根本不愁钱。只是如果做得太明显,会引来麻烦。 郑钧娶妻虽然两人情投意合,但是如果薛家嫁妆太多,郑钧难免在夫人面前气短。不管怎么说也要让自己这位哥哥有一家之主的底气,因此涵因才拿出这么多做聘礼。 郑钧本来是不想这样的。他怕光顾着他了,弟弟妹妹没有钱嫁娶,因此他对涵因说,自己的聘礼不能要那么多钱,不必撑这个面子,岳父也能理解。 涵因又一下子拿出了两万两。其中一万两,让郑钧置办地产店铺,剩下的一万两。作为她和郑钦的聘嫁之资。 郑钧才没再说什么。 皓宜是靖国公府的庶女,但不是长女,嫁妆自然不比崔静徽当年,大约能有个一万两,女儿家的嫁妆一般是聘礼的两倍。何况是自己舅家,不必死撑面子。 郑钧本想把剩下的钱全给涵因做嫁妆。涵因却拒绝了,她有的是钱,只是不能见光。再说陪嫁的两个庄子,稻香村的几个铺子,到哪里看起来都已经是很丰厚的嫁妆了。她平时的开销,只需要稻香村的出息和撷香馆那半分股的利就已经吃喝不尽了。手上那笔见不得光的钱现在根本不必动用。 另一项开支就是她让霄云暗中培养的人,那一个大庄子也尽够养这些人的了。 “什么?让我们出一万两给他们兄妹!”颜氏瞪着眼睛,直直的看着郑仁,以为自己的丈夫在说胡话。 “涵因要嫁了,嫁到唐国公府,不能太寒酸了,郑钧娶薛家姑娘的钱是从嫂子嫁妆中出的,族长觉得不合适,因此族里还要拿出一万两,这两万两就算是给他们兄妹聘嫁的钱。”郑仁说道,他就知道颜氏一定会很不满意。 “我们自己的女儿出嫁还没有这么多钱呢,白白塞给外人……”颜氏冷笑。 “什么外人,他们是我侄子。”郑仁说道。 颜氏冷嘲道:“这会子又叫的这么亲热,反倒是我成恶人了,玲儿要嫁到正正经经的陇西李氏,我说再添些嫁妆,你都不同意,倒把大把的银子给别人!” “她的嫁妆连上庄子、铺子都有三万两了,你还不满意!”郑仁一阵头痛。 颜氏一听这话,急了:“她是嫡支嫡女,身份本就不同,岂是庶支可以比的,再说了,两家早分家了,她们兄妹自有她母亲的嫁妆,那本是够的,是他们贪心不足,非要以庶充嫡,娶薛家姑娘,自然是不够了。” “他们父亲死前想族中捐了近万顷的良田,咱们分到的就有三千顷,给他们兄妹出些钱又有什么不妥。”郑仁听她这么说也有些冒火了。 “那是族田,我们还要向族中交四分的份例,再说了,那三千顷也不是都归我们一家,是整个三房的,每年的出息还要拿出不少来贴补那些庶支,遇到荒年反倒贴钱呢。族里又不是没分给他家族田,我跟他们置换了银两,族中份例也是我们出,他们却平白得了私产,他们还占便宜了呢。”颜氏冷哼道。 “妇人之见,郑钧先娶了薛进的女儿,现在涵因又要嫁给唐国公,光是国公也罢了,李湛这次又升了京兆尹,是京畿重臣,连族长都出面了,可见对这门婚事的重视。你偏偏为了这点小钱置气,哪还有点三房主母的气度。”郑仁又耐下心来跟她解释一遍。 颜氏大怒,哭道:“我如何没有三房主母的气度了,儿子女儿我都生了,元夫人的孩子我也养大了,妾也让你纳了,庶子庶女我也养了,嫁娶我也没委屈她们。老太太的孝我也守了,你说我哪点没有主母的气度!” 郑仁一看跟她说不通,每次不满意,一准儿开始又哭又闹,原来还有耐心哄着,现在看着却是心里一阵厌烦,冲她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已经答应族长了。”说罢也不理她,径自去姨娘屋里了。怀里揣着族长的来信,族长同意把门荫名额多分一个给自己庶子郑铉,这个哪是区区一万两可以拿下的。他要让最宠的秦姨娘高兴高兴,不过这件事现在可不能让颜氏知道,要不非被搅黄了不可。 颜氏心中更添了气,却没什么办法。 郑钧此时则在沛国公府,看了族长的亲笔信。眉头拧在了一起。 “族中打算出一万两给你家,我也准备出一万两。作为你们兄妹的聘嫁之资。”郑仁说道。 郑钧一阵气恼,之前他们兄弟落魄之时,族中百般刁难,这会子涵因有用了,他们一下子又变得这么大方。 他想起今日柳相悄声对他说。爵位的事情已经帮他谋划了,只是成不成就不好说了。 郑钧心中明白,这爵位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李湛,可见柳相是一心要笼住这个人,这个人情,他想不想承受都得承受,也就是说。许嫁涵因到李家是势在必行,要是还不答应。就是等于和柳相撕破脸了。 族中肯出钱,柳正言肯出头,也可见李湛在这些人心里的重要性。 郑仁看郑钧脸色变化,就知道他心里所想,笑道:“我知道你不想委屈了你妹妹,看涵因千好百好,总觉得这些人家都配不上她,可要知李湛这人也不错,年纪轻轻坐上京兆尹,正四品上的要员,还有爵位在身,也并不辱没了涵因。” 郑钧想想涵因的态度,终是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了,叔父,不过我还是要回去问问涵因自己的意思。” 郑仁笑得有些讽刺,心想你这哥哥却还未必懂你妹妹:“侄女是个懂事的,并不是一味撒娇弄性之人,我看她倒是会答应,就你这个哥哥在这里磨叽。” 郑钧没有接话,行了礼告辞了。 回到家,郑钧却在涵因院子门口徘徊,不知道怎么该跟涵因说。 沁雪在廊下逗鸟儿,一眼却看见了郑钧,回去告诉了涵因。 涵因出屋子把郑钧迎进去,笑道:“哥哥莫非被嫂子赶出来了。” “混说什么。”郑钧白她一眼,在屋中坐定,又踌躇半天方开口:“你的亲事……” “那二叔说什么?”涵因却抢先问道。 郑钧把族长写信,又让郑仁来说和这件事,以及柳相已经通过大理寺帮自己家争取复爵的事情说了一遍。 涵因点点头:“族中还算大方,柳相那边倒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又结果的,不过柳相既然答应了,亲家老爷也必定会盯着这件事,柳相也不会随意敷衍。既然这样,便把亲事答应下来吧。”族中比她想象的还大方,她本来给自己准备了一万两的嫁妆再加上铺子,族中一添钱,她便更宽裕了。 涵因说了这些,郑钧倒不好说什么了。 “让妹妹受委屈了。”半饷郑钧才长叹一口气,仿佛是想把胸中的郁闷都散尽一样。 “有什么委屈,那人之前哥哥也接触过,也赞过,说是颇有眼界心胸的,长房老爷子也很欣赏他。再者,难道哥哥没听说,长房家的堂姐妹都为这个李湛争起来了。如今却是我嫁了,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涵因笑道。 “你们女孩子家总打探这种小道消息。”郑钧嗔了涵因一句。 涵因笑道:“更何况我现在有这么多嫁妆银子,族里肯出钱,就说明将来族里也肯为我撑腰,也不怕过门之后受气了不是。” 郑钧听她如此说,语气放松了不少:“罢了,你既然愿意,那就这样吧。” “不过在答应之前,我要见李湛一面。”涵因笑道。 第一百九十章 巧遇 ps: 求推荐,求粉红~~ 郑钧皱了眉头,议亲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涵因要自己去见,弄不好会被人说闲话。 涵因却很是坚持,笑道:“总要说清楚了好。” 郑钧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你若不中意,哥哥就算拼着前程不要,得罪光他们所有人,也不要你嫁过去。” 涵因心里很是感动,这个哥哥说不上最有能力,也说不上最精明,却最是为她着想的人。曾经,她那个弟弟和她那般的亲密,可在面对权力的时候,这份姐弟之情却成了笑话。处于那个位置,要么就彻底放权,要么就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把皇帝架空。那时候,皇帝已经有了借助韦建昌压制自己的意思,她理智上觉得直接控制住皇帝,在打压韦建昌更能掌握主动,但是最终还是不忍心对自己的弟弟做的太绝,选择先对付韦建昌,在慢慢处理她们姐弟之间的问题,结果…… 郑伦评价自己一点都没错——死在情字上。 涵因闭上眼睛,让心绪逐渐平静下来,这样也好,不嫁给皓轩,就不会被情字干扰,不被情所干扰,就不会出现判断失误,李湛,终归她还是要面对这个人,这些日子她思想向后,觉得除了继室这一点,其他也挑不出比这更适合她的一门婚事,她不能够放弃泰王这张牌。只是,人都说夫妻之间要互补才好,李湛和她都是最多心的人,也各有各的主见,这往后该如何相处呢。 温国寺禅院后面是一座小花园,花圃中的月季在阳光下开得正好,红粉相间,娇艳非常。涵因一袭嫩粉的罗裙。面容却被帷帽遮住。那一双抚着花朵的柔荑凝润如玉,看着眼前蜂蝶乱舞,仿佛自己纷乱的思绪。 正在低头沉思间,忽然撞入了一片阴影中,抬头一看,可不是李湛。 涵因才发现自己的个头才到他的胸口,忙退后一步站好,给他行了礼:“唐国公万福。” 李湛却并不与她寒暄,看着她直截了当的问道:“想要对我说什么。” 他这样直接的问出来,涵因却一时语塞了。之前想要说的话很多。可事到临头,她却觉得事已至此,说与不说都没有什么意思。 问什么呢。为什么要娶我?这个问题想都不用想,就是因为自己现在对各方面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喜不喜欢我?这个问题放在这个时代太超前,更何况对于李湛对于自己来说喜不喜欢都跟这桩婚姻没什么关系。 涵因抬头看着李湛,隔着帷帽,他的面容朦朦胧胧的。但那对眸子的光芒却仿佛穿透了帷幕的轻纱直射过来。李湛的眼睛并不像高煜那般璀璨夺目,不像齐王那般顾盼含情,不似郑伦那般霸道凌厉,也不想卢昭那般超然世外,更不像皓轩那般温柔专注,而是一种隐含在温文尔雅之后的侵略性。看似无害,却在人放松警惕时,把人看个通透。 涵因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说道:“敢问唐国公需要什么样的妻子?” 李湛一笑:“唐国公自然是需要一位相夫教子,打理内宅的主妇。” 涵因微微低下头。 李湛看不清那薄纱下的面容,但他却能感到那丝若有若无的叹息,不知为何。忽的心思一动,一句话冲口而出:“不过李湛却需要一位携手并肩之人。” 涵因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震,她猛然把面纱撩开,直直的盯着李湛。她知道这是极坏规矩的,像这般死盯着人看更是不像个正常的大家闺秀的。但她一定要看清楚这句话是出自李湛的本心,还是敷衍之词。 李湛也没有怪她失礼,只是坦诚的回视。 过了许久,涵因才放下面纱,低头思索良久,才抬头道:“小女子明白了。” 李湛看着她,忽的笑问了一句:“你一向都这般大胆么。” 涵因已经转身要走,听见这句问话,身形顿了顿,转过头来笑道:“对自己重要的事情,我不习惯假与他人之手。”说罢便走了。李湛在后面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勾出一道弧度。 涵因走出园子却在园子门口遇上一行人。 怀素引着崔皓轩、高煜、卢昭和郑锐几个往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说道:“难得你们四个聚齐,今天就以月季为题……”,迎面见到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虽然看不清面貌,但旁边的丫头他却认得,于是停下来给涵因施礼:“女施主,您来了。” 皓轩早就已经愣在当场了,他几乎一眼就认出这窈窕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么。可如今却再无缘分,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涵因看到皓轩也是一愣,他已经娶妻,自己则是在和将来要嫁的人碰面,结果却在这里不期而遇,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高煜此时也认出了涵因,却下意识的往园子中一瞟,看见院内一人还未走,冷笑两声,对着郑锐说道:“呦,这不是令堂妹么,怎么也如此有雅兴。” 郑锐跟涵因并不相熟,她遮着面容,故而开始没有认出她来,只远远的看见李湛在那里,心下早就不自在,此时听到高煜如此一说,想起之前父亲暗示李湛有可能娶涵因的事情来,还叮嘱他莫要因为先前的事情跟李湛闹不愉快,要他和李湛多亲近的话,脸色未变,面部的线条却绷紧了。 涵因此时已经迅速调整好了心情,见混不过去,干脆大大方方上来行礼:“见过两位哥哥,见过卢世兄、高世兄。” 郑锐冷哼一声,心道一个大姑娘家成日到这人来人往的庙里,成什么体统,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火,忍了半天,才冲着一旁伺候的慕云道:“你伺候姑娘要小心,莫由着她的性子乱逛,冲撞了别人,传出去叫人笑话。”未婚女子是不能单独与陌生男子见面的,尤其是与议婚之人,便是相看也该由长辈陪着,在家里见见男方家里的女眷,就算那个男子亲自到了这个家里,也不能直接相见,只能找个机会在屏风后面偷偷看一眼,万没有像涵因这样自己大大咧咧出来见人的。 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名声。亲事做不成了都有可能。他虽然极度反感李湛,甚至巴不得亲事成不了,省得跟这人有了什么亲戚关系,但此事长辈们都在促成,他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若是涵因的名声坏了,连累的是整个郑家三房的声誉,他不能因小失大。眼睛溜了一圈旁边这四个人,见皓轩魂不守舍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高煜的眼睛贼溜溜转了两圈,卢昭倒是一脸平静,颇为超脱。郑钊正想怎么说,把事情圆过去。 忽然,卢昭合上了折扇,笑道:“这天气好,到哪里都能碰上熟人。” 高煜笑着对皓轩说道:“是啊,上次去昆明池泛舟,竟碰上了令严和令妹。”高煜说的是自然是靖国夫人和皓宁,他脸上却无一丝尴尬,仿佛他从来没有求娶过皓宁,皓宁也从没对他动过心思一般。 皓轩这才反应过来是跟他说话,挤出一个笑容:“三妹妹向来是坐不住的。” 卢昭笑着对高煜说道:“你说引荐我一个人,莫非就是这位京兆尹了。”目光瞥向园中的李湛。 高煜笑道:“可不是,我们几个里头,只有你还不认得他,他那一手飞白书连怀素都赞的。这事长平最清楚了,你家恒昌米行那个惠民匾额不就是他题的字。”听见这件事,郑锐的脸僵了僵,干笑了两声。高煜自然知道恒昌米行的事情,此时故意说出来,转移一下郑锐的注意力。 李湛这时却大大方方走了过来,与这几个人寒暄:“我叫人在亭中备了茶,那里赏花是最妙的。”好像他真的是跟高煜有约一般。 “我就知道你会安排妥当。”高煜看看李湛,又转过眼珠瞧瞧涵因,笑道:“这里也没有外人,郑妹妹不如和我们同去。” 涵因知道高煜存心调侃她,郑锐是她堂兄,皓轩是她的表兄,高煜因娶了王衢算是她的表姐夫,只有李湛,元配虽是靖国夫人的表侄女,本就是远亲,如今故去了,这亲戚关系就更淡了,他怎么算都跟涵因没什么亲戚关系。高煜现在却说没有外人,便是在暗指涵因将要嫁给李湛的事情。 皓轩听这话又是一阵黯然,虽然他已经极力掩饰心中的情绪,但怎么也挡不住眸子中的光彩黯淡下去,郑锐则是流露出些许不屑,卢昭则是暗暗注意皓轩和李湛的神色,随即垂下眼帘,掩住目光中的几分忧虑,若这话是闺房姐妹相互戏弄之语,这里早就笑成一片了,如今这个笑话却是冷的可以。李湛的眼睛溜了一圈,便把众人的表现尽收眼底。 涵因的脸庞掩在帷幕之中,看不出她是否尴尬,她指了指慕云手中的篮子,声音如常:“嫂子让我跟管园子的师傅要月季枝子回家移栽,已经等我多时了。妹妹就不奉陪了。”说罢,对众人施礼告辞。 第一百九十一章 许嫁 ps: 多谢叶子又给我投了一张粉红~~ 皇帝看到大理寺的奏报,说去年的冤案已经彻查清楚,平反多少人,发还土地私产多少多少。其中有一条不大起眼,却让皇帝心头一跳,奏报里面称郑钊一案已经查明是冤案,理应将爵位发还给郑家子孙。 爵位按道理的确是该发还,但是向来好不容易夺了爵哪有那么轻易发还的道理。皇帝本来提笔就想否决,忽的眼前浮起涵因的脸来,拿起的笔又放了下来。想了想,把那折子放到了一边。 抬头冲外面吩咐道:“让魏伯颜来见我。” “既然查明白了怎么不早说?”皇帝冷冷的看着魏伯颜。 魏伯颜弓着背,心中却在暗自腹诽,这个皇帝真是反复无常,自己消息慢了不高兴,自己消息已经这么快了他还不满意,却只好说道:“之前不能确定,李湛已经和那郑家的小姑娘换了庚帖就是今天的事……” 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知道了,下去吧。” 说完便直直坐在那里发愣。 歆儿见魏伯颜出去,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碗茶递了上去,皇帝却一挥手,把那茶打翻在地,皇帝听见瓷碗的碎裂声才回过神来。 见歆儿委委屈屈的跪在地上,手上还划了一条血口,忙亲自扶她起来:“没看到是你。” 心疼的看着莹若白雪的肌肤上那一条显得有些触目惊心的口子,这划伤本来并不大,在指腹上的一点小破口,只是红色的血迹在那只柔嫩的手上分外显眼。皇帝一下含住她那只破了的指头。 歆儿双眼蓄着泪,却不肯起来,娇娇怯怯的说道:“是奴婢不当心。奴婢这就收拾。” 皇帝用力一拉,把她搂到怀里。安抚道:“是朕莽撞了,唐突了佳人。” 歆儿一挑眼便看见桌上的奏折,朱墨圈了一行字,犹未批字,正是大理寺启奏是否发还郑钧爵位的奏报,不由轻哼道:“奴婢哪算是什么佳人,皇上心中的佳人另有其人。” 皇帝的手便是一僵,面色也沉了下来,把她推出怀抱:“叫刘胜找人来把这里收拾了吧。”说完也不再理采歆儿,又坐下另拿了本奏章。 歆儿咬着嘴唇。想说又不敢再说,想了想终是退了出去。 刘公公带着刘胜进了来,动作越发谨慎。 刘公公揣度着皇帝的神色。小心翼翼探问道:“皇上,夜深了,您今天还在偏殿休息吗?” 这些日子,有歆儿在此,皇帝常在偏殿休息。 皇帝瞥了刘公公一眼。说了句:“瑞和宫,王美人那里吧。” 刘公公不动声色的应了句:“是。” 涵因定亲的事情,没过几天经李昭容之口就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李昭容自从抚养了泰王,在太皇太后面前也是有些体面了。听了涵因定亲的消息,太皇太后也是松了一口气,她心里明白皇帝对涵因的态度。 她虽然喜欢涵因。却并不想让涵因入宫,这个女孩子背后的身世太复杂,皇帝又喜欢。她入了宫,怕是朝廷的格局都要改变,若是怀了孕还不知什么样子,可是这两年朝廷的变故太多了,实在经不起折腾了。何况后宫都要成山东世家的天下了。若是郑氏也受宠,谁还能压得住山东士族的气焰呢。 太皇太后下旨让涵因入宫见驾。 涵因刚给太皇太后磕头。太皇太后便亲热的让她走到近前来,又赐了坐,看着她对旁边的赵妈妈笑道:“果真是长大了,都说郑贵妃是六宫第一美人,我看她这模样倒比当年她姐姐更胜几分。” 涵因低头做羞涩状。 “定的谁家?”太皇太后问道。 赵妈妈笑道:“是唐国公李湛家。” 太皇太后点点头:“也好,以后封了诰命,进宫就更方便了。什么时候嫁呢。” 涵因乖巧的答道:“还在商议。” 正说着皇帝来给太皇太后请安,涵因站在一旁。皇帝扫了她一眼似乎并没有在意,只陪着太皇太后说笑。 太皇太后却主动提起了涵因的婚事:“我正想着涵因是郡公之女,许了嫁可不该按照其夫职官的品秩册封诰命。再说,李湛是朝廷功臣,这次流民都是他一力处理的,所谓封妻荫子,皇上也该示恩才是。” 皇帝嘴角略抽动了一下,旋即笑道:“这让礼部再议吧。再者,太皇太后看中的人,到时候下懿旨加封便是了。”他如何听不出话中的警告之意,现在涵因已经许嫁了朝廷功臣,太皇太后这是在告诫他别再存什么非分之想,心中的恼火可想而知。 太皇太后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他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方满意的点了点头。 涵因此时却没注意皇帝,眼神集中在皇帝身后的婢女身上,这婢女便是歆儿。 歆儿此时口观鼻鼻观心,余光却扫到涵因,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便回视了一眼,眼神却冰冷的很。 涵因在刘锦死的时候,就知道她是皇帝的人,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毫无避讳的出现在皇宫中,还在皇帝身边,难道她真以为刘锦死了就万事大吉了?又或者她以自身为饵,引出相位刘锦报仇的人…… 信息太少,涵因一时还分析不出来,歆儿来到皇帝身边的目的,不过,看到她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敌意,涵因此刻忽然明白了很多事,之前她一直想不通歆儿为什么要背叛她转而效忠皇帝,现在也茅塞顿开了,以往忽略掉的歆儿的举动,也霎那间联系了起来。 这种敌意是情敌的敌意,她能感觉的出来,原来歆儿爱得是皇帝,原来从前大家把歆儿和刘锦看做一对,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她从前一直自诩洞彻人心,没想到连歆儿这点小心思都没有发现,如今重新活了一次,才发现上辈子的她太过自大,有太多的事情忽略了过去,歆儿是她一手培养的小乞丐,她也从没把她当回事,刘锦喜欢,就把她当成笼络刘锦的棋子,从来没有在意过她的想法,谁想到就是她帮皇帝给了自己致命的一击,细节决定成败,这话一点都没错。 太皇太后这一次没有让她在宫中住下,只让她陪着说了会子话,便让她出宫了。 宫中甚大,贵人往来皆用肩舆,涵因没有诰命在身,本来是没有这等待遇的,但太后特别恩宠,允许她在宫内乘舆。此时的肩舆虽不像后世的轿子那般完善,女子所乘的肩舆四周已经有了帷幕遮挡。 涵因坐上这乘肩舆,坐了一会儿,才觉得不对,抬舆的太监虽然时有更换,但太后宫中也不过那几个人,把她从宫门处接到仁寿宫的太监应该是今日当班的太监,照理也该送她出宫,但此时抬舆的这几个人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这几个人也不似往常平缓安稳的皇家气派,脚下走的飞快。 她忙把帷幕揭开一条小缝向外探看,却见周围的宫阙楼阁并不是进宫那条路上的建筑,心里陡然一沉,向外喊道:“停下。” 抬舆的人反而走的更快。 涵因心中气恼,冷笑道:“你们不停下我就自己下来,如果把我摔坏了,看看你们谁能担待的起。” 肩舆这才缓缓停了下来,涵因一步夸了出来,见一个身着内侍服色的太监侯在肩舆前躬身施礼:“姑娘可是坐的乏了,想出来走走发散发散。” 这人她也认识,正是皇帝身边刘公公的干儿子刘胜,冷笑道:“涵因一介民女,怎么这么大的福,劳动小刘公公亲自来送。”涵因一边说着一边打眼一看,肩舆已经行至太液池边,再往前走便是皇帝的清辉阁了。 刘胜腰又弯了一弯笑道:“奴才是为皇上办事。” “皇上既有旨意,怎地不见公公宣旨?”涵因看他一眼。 刘胜皮笑肉不笑的说:“皇上口谕,请姑娘去清辉阁见驾,是小的没说清楚。姑娘恕罪。” “可是太皇太后娘娘的懿旨是让我今日出宫,宫中朝觐时辰都有定制,若超了时辰岂不是坏了规矩,太皇太后若怪罪下来,涵因一介民女岂能担待的起,请小刘公公让涵因先向太皇太后娘娘禀明原由再去见圣驾不迟。”涵因笑殷殷的,眸子里透出一股森寒。 刘胜心道怪不得干爹说这个涵姑娘不是个好像与的,果真说起话来处处拿大道理压人,却也反驳不得,当即笑得更热忱:“这等小事,小的亲自跑一趟便是了。何必劳烦姑娘再回去。陛下正等着姑娘过去。” “既这样,民女朝见皇上也须得向内谒者监报备入册,由内典引太监引导拜谒,涵因现在身居宫外,自然是该按照这套规矩来。”涵因不疾不徐的应对,眼睛却在四下探看。 刘胜自然是不能答应,皇帝要见涵因本来就是秘密吩咐,扯上内谒者监就等于全宫都知道了。他见涵因在这里不疾不徐的扯皮,只好也在脸上堆起笑来回话,心里却越来越急,太液池边常有宫女太监走过,时间越长,这件事就越不好瞒过去。涵因说的那套规矩不假,但这些事除了典礼上分毫不错,平时并不是都守着死规矩的,他明知道涵因是在拖延,想让皇帝找她的事被人察觉,偏偏这女子对宫里的规矩极熟悉,让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说辞。正急着,忽听见一个男声笑道:“朕亲自请你,总该赏光了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 见驾 ps: 求推荐,求粉红 众人一听这声音都知道皇帝竟亲自过来了,忙跪下口称万岁。 皇帝走向涵因,笑道:“起来吧。”瞥了一眼旁边伏在地上的刘胜:“办个事都办不好。” 刘胜赶紧道:“奴才嘴笨,该打。”说着“啪啪”抽起自己的嘴巴来。 涵因却不起身,向皇帝叩首道:“此事不怪刘公公,是民女粗鄙,不敢以蒲柳之姿面圣,叫公公提点礼仪。” 皇帝对刘胜冷笑道:“罢了,有人替你求情,朕这次就饶过你。” 刘胜忙向皇帝磕头:“谢皇上。”又转向涵因,笑道:“谢姑娘。” 皇帝见涵因还跪在地上,笑道:“我看你不是不懂规矩,却是规矩大的很,朕叫你起来你不起来,难道在等着朕去搀你。” 涵因方站起来,垂着眼帘:“民女不敢。” 此时春意盎然,太液池边的几行新柳,正衬得她那一身鹅黄春衫格外清新婉丽,湖水的粼粼波光映到她身上,让得她的笑容愈发明媚动人,一时间皇帝不由看怔了。 刘胜一声轻咳,皇帝才意识到自己失神,对涵因笑到:“现在可以赏光去清辉阁小坐了么。” 涵因想了想,抬起头:“民女遵命。”抛去了最初的慌乱与愤恨,涵因知道皇帝终究还是那个喜欢躲在人后的小男孩,面的强势的人,他仍然下意识的不想面对。想透了这一点,纵是如今他们之间地位的差距犹如云泥,她也无所惧怕,向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已然如此,皇帝又能拿她怎样? 清辉阁里。皇帝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佳人,想对她说的话很多,却忽的不知怎么开口了,只好等她主动说话。 偏涵因只垂首站在一边,任凭皇帝打量,一言不发。 皇帝最终还是耐不住,先说道:“你觉得朕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什么。” “民女不敢妄测圣意。”涵因也在等着皇帝出牌,看他打的什么主意。 皇帝见她虽然面无表情,却时时透出来的警戒之意,不由火气上撞。冷笑道:“朕又不会吃了你。” 见她仍低着头,干脆站了起来,凑上前去。押着声音说道:“朕就算是想做什么,你还敢反抗么。” 涵因笑道:“我记得皇上金口玉言说不会逼迫民女,君无戏言,皇上若是出尔反尔,那民女少不得也得以死进谏了。” 皇帝大怒。便想伸手把她拉过来,忽的见她那沁着凉意的眸子,猛地清醒了过来,伸出去的手终于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拐了个弯,把旁边小几上的一只流云纹鎏金银瓶打翻在地。冷哼一声:“你不愿意入宫,我当你能嫁什么人呢,不过是个继室。”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涵因一介女子,婚姻大事自有哥哥做主。”涵因淡淡的说道。 “你那两个哥哥倒是做得好买卖,他们一答应婚事,这边就有折子要求给你家复爵。”皇帝冷笑了两声。 涵因笑道:“朝廷大事。小女不懂。小女自幼父母双亡,只知道长兄如父。哥哥既然做主把我嫁到李家,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要是不给他们复爵,他们岂不是亏了。”皇帝冷笑。 “哥哥们其实并不在意爵位,只是婆母、妯娌俱是大族,哥哥们觉得若有爵位,我在李家能少吃些亏。”涵因看了皇帝一眼:“哥哥和我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他们处处为我着想,是真心待我好的。” “为你好,就不该定下这门婚事。”皇帝不屑一顾。 “这也是族长的意思,哥哥本是不愿意的。涵因不愿意让哥哥们为难。”涵因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很平静,仿佛公事公办。 “所以他们给你家这个条件,你就痛痛快快把自己卖了。”皇帝看她那样子,又触动了长公主的往事,当年长公主何尝不是为了他们姐弟,委身于郑伦,那心中的恼意不觉消了大半,不忍再逼迫她,半带着心疼,半含着懊悔道:“朕之前如果没有那么多顾虑,直接把你召进宫来,何至于……” “皇上何必说这话,民女可担待不起。哥哥对涵因有兄妹之情,这些年来为了这个家殚精竭虑,为我百般着想,涵因无怨无悔。”涵因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话里的意思却隐含的是,你这个皇帝又为我们家做了什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我。 皇帝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的,看她戒备神色,刚刚那股冲动便被打散了大半,觉得自己说话也底气不足起来,不由自嘲的笑了:“我已经说过不会强迫你,在你眼中朕是那种不堪之人么。” “民女自然知道皇上是圣君,只是怕有人趁机造谣生事,诬污圣德,那涵因可是万死了。”涵因仍然用冠冕堂皇的语气应对着,话中的意思却毫不示弱。她这个好面子的弟弟,对这一招根本毫无办法。 果然,皇帝迎上她冰凉的眸子,十分认真的问:“难道你对朕就一点也没有动过情,说真话。”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对皇上的崇敬之情从来都没有变过。”涵因坦然回视,现在她不再担心无意之中会流露出对皇帝的恨意了,和崔皓轩成亲无望后,她已经摆脱了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现在她已经可以站在旁边者的角度冷静的看待上一辈子的那些恩怨纠葛。 皇帝则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凉薄洞彻,心也凉了下来:“你是朕见过的最无情的人,朕曾经说过,你很像我姐姐,尤其是眼神和情态,如今再看,你们根本就不像。” 皇帝自顾自的陷入到回忆之中,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姐姐那是被人称为第一冷血狠毒之人,但朕知道她对自己的亲人是再好不过的,她做事再毒,却总留着一丝温情,对朕是这样。对刘锦他们一众人也都是这样。对她好的人,她总对他们手下留情。你则把别人对你的好意全然不当回事!” 涵因心底冷笑,当年她就是太相信和这些人的情,所以才会输的那么惨。什么叫好意,所谓好,不是看这个人怎么说的,而是要看他怎么做的,她这个弟弟永远只是不想付出,只想占便宜,从前他是弟弟。他俩从小相依为命,她愿意纵容这个弟弟,而如今又凭什么。 皇帝盯着她又说道:“你敢说。你大着胆子跟我来这里,又做出这般烈女姿态,没有想利用朕对你的迷恋,为你在李家撑腰的意思!” 涵因仍然冷冷的看着他,既没有羞愧之色。又没有忙于辩解。 皇帝对她摆摆手,语气中充满了颓然和疲惫:“你回去吧,我知道做人家的继室不容易,朕不会让你在李家受委屈便是。” 涵因没再说话,默默的行了个礼,退下了。 皇帝说要为她撑腰。应该不会是句空话,她达到了目的,却并并不承皇帝这个情。现在她成为了薛、柳、李、郑四家的筹码,皇帝是给这四家面子,也是在提醒他们,他们能够恢复当初的地位是他给的。涵因冷笑,作为一个筹码。难道还要感谢把她放到利益这个天平上的人么。 涵因的亲事虽然定下了,但是还要等三哥郑钦将皓华娶过门来才能操办她的婚事。 沈瑶从蜀中回来了。 涵因见她人瘦了不少。银色面具衬得那下颌更尖瘦了,倒是精神还好,当她把那面具拿下来的时候,涵因还是不由一阵失神,不禁叹道:“姐姐这般好容貌,竟然为了师门终生不嫁,不知让江湖上多少英雄好汉捶胸顿足呢。” “你就会打趣我,你的亲事可想好了。想要反悔,现在还来得及,我把你藏到我们师门,谅那李湛也没什么法子。”沈瑶笑道。 “该来的总要来的,我仔细想想,我这么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状况,嫁给李湛,总比嫁给那些个不知底细的毛头小子要好些吧。再说,从各方面的情况来看,我嫁到李家是势在必行的,李家合适的人选,一个是李湛,一个是他的侄子李令桓,李令桓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成日纵情声色,我纵有通天之能,也无计可施。还不如做李湛的继室。”涵因语气很轻松,仿佛只是一件小事。 沈瑶轻叹一声:“你说你这么个小小人儿,怎么活的比那些个宰相将军还累的慌,我记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成日还在做梦呢。” 涵因笑笑,转移话题道:“姐姐这一回来就别那么快走了。” “师门已经召我回去,师傅大约要把掌门之位传给我了。”沈瑶笑笑,“我把父母的灵柩迁回祖坟,本来是该直接回师门的,不过我还是先来长安了,一则是看看你,二则是看看霄云的身世是否查清了,把他带回去。” 涵因虽然留她,但又怕她会在意杜筱的事,毕竟杜家害的她家破人亡,她又把杜胤告倒了,若是她知道自己跟杜家的遗孤关系很好,不知道会不会是生出误会来,于是笑道:“霄云不耐烦这里嘈杂,所以住在城外的庄子上。明日我带姐姐去吧。” 沈瑶笑着点点头:“过了一年了,也不知道他的事处理好了没有。” 涵因垂下眼帘,没有告诉沈瑶霄云的情况,她觉得,这些事还是霄云自己告诉沈瑶比较好。 果然,沈瑶见了霄云,却说不动他跟她回师门去,霄云也死活不肯说。 沈瑶跟霄云谈了一个时辰,涵因则在外面查看庄子的账册。 账册看的差不多,沈瑶和霄云也说完了话,来找涵因。 沈瑶对霄云也勉强不得,只好对涵因说道:“我这师弟,就这一副执拗性子,他执意呆在这里,少不得你看在我这个做姐姐的面子上,照拂他。你若有事,尽管吩咐他去做。” “霄云公子之前就帮了我家不少忙,他愿意在此落脚,涵因高兴还来不及呢,姐姐实在客气了。”涵因笑道。 “既这样,我也不跟你说什么客套话了。这次我回去,我们姐妹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你若往后有了犯难的事情,可以来找我。”说着从手上摘下一枚戒指,递给涵因:“这是我师门的信物,我们在各地有专门负责联络的人,你只要拿着这枚戒指给他们看,他们自然会带你来找我。我们的联络人就是各地兴隆客栈的掌柜。” 涵因接过戒指笑道:“原来兴隆客栈竟是姐姐师门的生意。”兴隆客栈在各地均有生意,规模不等,像这种生意背后必定有江湖人士撑场子,涵因没想到竟和沈瑶有关。 “妹妹一定要好好的,姐姐我这就告辞了。”沈瑶看着她,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舍。 涵因把她送到庄子门口,还想再送,却被沈瑶止住了:“就送到这吧,你我姐妹一场,也算缘分,既有缘分,终会再会。” 涵因点点头:“姐姐保重。” 沈瑶冲她笑笑,转身几步便飘渺无迹了,她行装向来简洁轻便,随身只一个包袱,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涵因看她洒脱自由,来去随心,有一种说不出的羡慕,愣愣的看着沈瑶走的方向发呆。 “其实你也可以像她那样的。”不知何时,霄云出现在涵因身边,语气中充满着怜惜。 涵因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位便宜哥哥,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公子住在这里可有不便,那几个伺候的,可还用得?” “我很好,你不必担心。你若有什么事情,尽管让我来做,见不得光的,经不得你手的都可以,你也不必有什么过意不去。你是我妹妹,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我是这样认定的,就算你不是,那也是和我母亲关系密切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霄云看着涵因。 涵因想了想,终是下了决心,心想自己这样的处境,何必顾着脸皮,何况当初自己也的确想保住他的命来的,说道:“公子既然这样说,那好吧,就请公子帮我训练几个孩子,帮忙看家护院吧。” “你想要什么样的人?”霄云问道。 “对我绝对忠心的人。” 第一百九十三前耻 先说好,这章比较重口味,纯情派的亲们就不要受这个刺激了 郑钧复爵的旨意终归还是下来了,给了个从五品上的开国县男,虚封300户,无实封,但是把原来荥阳郡公郑伦的宅邸发还了下来。 经过一番休整,涵因一家终于搬入了他们在崇仁坊的故宅。 这里原是敬宗襄阳公主宅邸,公主早亡,宅邸被郑伦看中,半买半抢从她的后人手中弄了过来,做了荥阳郡公府,他成了此宅主人后,又重新修缮装潢,再加以扩展,郑伦得势之时,郡公府占了小半坊之地,把旁边的齐王府挤掉了三分之一。郑家倒了之后,这个宅子就被封了起来。 齐王回长安后,他母亲独孤太皇太妃特特求了太皇太后,将他的府邸扩展,又把郑伦的宅子占回了一半。 如今发还的宅院就是剩下的这一半,主屋并几个偏院还在,而当年让郑伦最引以为豪的后园那一大片湖水,并周围的亭台水榭以及那几处建造精巧的小院则却全被齐王府占走了。真应了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 不过这样对于涵因兄妹更好,以郑钧现在的爵位,住原先的府邸也是逾制,早晚也保不住。 正厅是一件七间两厦九架的重檐歇山顶大屋,屋顶正脊上雕着鸱尾,两侧雕悬鱼样式山花,窗子均采用直棱窗,屋子修得高阔严整,古朴大气。 出了正院,再往偏院走,又是另一番风情。 各院子间有曲廊相连,上面的雕栏彩绘,多年未经修护。色彩早已斑驳脱落,但依稀仍可看出当年的奢华繁复。 偏院小巧别致,当年遍植花木,移步换景,别有意趣。 如今园中的野草刚被园丁拔过,重新栽种了花木,还显得光秃秃的。倒是明玕苑这一处,门口的一片文竹长得甚好,森森万竿,苍翠夹路。游廊曲折,阶下石子铺成小路,蜿蜿蜒蜒穿竹林而过。竹下一桌两座皆为天然石头,显得幽静异常。 郑钧笑道:“妹妹不是最爱幽静之所么,此处正好合你心意,你就住在这吧。 涵因此时却面色煞白,听他如此说。忙摇头道:“也住不了一年半载了,何况皓华姐姐即将进门,她最爱清雅之地,这里倒适合她,还是让三哥搬到这里来吧。” 郑钦这两年跟文人厮混,早已脱了从前军旅生活的粗豪气。所交之人大半都是文人雅士,看见这里愈发喜欢。不过若是涵因喜欢,他也少不得另择他处。此时见涵因有意让他,喜不自胜:“妹妹可有看中的地方。” “后面睿光阁就很好,我就住那里吧。”涵因笑着答道,谁都没有看出她笑容中那丝勉强。 涵因从琅玕苑中出来,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住在这里。一进这里。她便不由自主的想起郑伦来。 那个时候,她和裴邈和离已经数个月了。 杨嫣抢走了她的丈夫之后。还屡进谗言,想要把她和弟弟撵出长安。 皇帝知道她故意,心中本又对杨熙有愧,因此并未听信。但太后和皇后为了避免尴尬,不再招杨熙入宫。 一日,她弟弟杨煦在路上与杨嫣争道,竟被她的家奴挥鞭碰到了衣裳, 杨煦避躲不及,摔下马去,狼狈不堪,他们不仅不谢罪,反而嘲笑起杨煦来。 杨煦大怒,当街打了了那个刁奴一顿,次日便遭到了御史的弹劾。 杨嫣竟从这件小事,硬扯到了诚郡王意图谋反上。 杨熙见弟弟闯了这么大的祸,只好四处疏通,甚至强带着弟弟到杨嫣府赔罪。然而杨嫣却把他们凉在府外。 就是在这里,她碰到了时任尚书右仆射的郑伦。郑伦在敬宗时期从西北回来后,就做了羽林军护军中尉,羽林军是当时北衙禁军中兵力最盛的军队,负责护卫皇帝,深得敬宗信任。敬宗末年皇子争位中,许多官员受到牵连被杀被贬,他却一直受到重用,数年之间多次升迁直至大将军。显宗即位后,他获封尚书右仆射,加赠紫金光禄大夫,在朝中说话很有分量。 杨熙见杨嫣决意不放过她,于是转而去求郑伦帮忙。 杨熙开始以岭南旧识动之以情,请求他帮忙,而郑伦根本不为所动。 于是,杨熙告诉他显宗酷爱修仙炼丹,长期服用铅汞等物,必定活不长久,而他因为沉迷于修道,后宫荒废,没有皇子,他一死,必然要过继嗣子即位,她弟弟诚郡王若能继承大统,必然给他带来泼天的富贵,向他一一分析这件事可以带给他的好处。 郑伦开始只是笑她异想天开,但她的一番说辞却让他觉得这个女子是能成大事的人,于是决定帮她。 当皇帝向群臣询问意见的时候,他轻轻巧巧的来了句:“难道还要皇家子孙为了一个家奴偿命么。” 果然整个朝野的风向都变了。显宗也觉得如此处置太过草率,所以便轻轻放下了。 后来,杨熙便和郑伦拉上了关系。 这明玕苑就是她和郑伦密谈的地方。 她还记得那个炎热的午后。因嫌书房闷热,郑伦便请到此处小坐。明玕苑一水矮足家具。杨熙和郑伦跪坐在榻上 “宫中来了消息,皇上又昏过去了,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郑伦笑着递给杨熙一个冰碗子。 杨熙却没有接,只是沉吟半饷:“这个消息可确实。” “这是自然。”郑伦的笑容带着毋庸置疑的自信。 “如果皇后不同意我弟弟承嗣,而从其他宗室子弟中挑选怎么办呢。”杨熙多多少少有些紧张。 郑伦笑笑:“放心吧,禁军和此次驻守长安的右卫都是我们的人,由不得她不同意。” 杨熙这才点了点头,姿势也放松了下来:“你有把握才好。” 郑伦把冰碗子放到杨熙手里,趁机捏了一把那白腻的柔荑:“到了这里还正襟危坐干什么,放松些吧。” 杨熙把手抽回来。拿过那冰碗,含了一口,笑道:“郑相果然好享受,这味道比宫里的还香醇些。”她不再跪坐,靠在一边的靠枕上,将坐姿改为盘坐。 “从岭南昼夜不停运回来的新鲜荔枝,榨成汁子兑在奶里,再用冰镇了,只为博美人一笑。”郑伦看着杨熙美艳的面庞,眼神专注而痴迷。 杨熙意识到他的神情与往日不同。看着自己的目光里仿佛有一股炽热的火焰,她本能的感到危险,想要逃离。忙撤回手,笑道:“多谢郑相款待,我这就回去了。”说着便要告辞。 刚要站起,却感到脚下被什么绊住了,低头一看。郑伦竟将她的一足握在手中摩挲着,又要脱掉她的罗袜。 杨熙登时又羞又怒,斥道:“大胆,郑伦,你竟敢对我……对我不敬!”说罢那只脚用力抽了回来,站起来想要跑出去。 郑伦冷笑一声也占了起来。一脚把原本横在两人中间的长案踹到了一边。案上的杯盘碗碟“哗啦啦”洒了一地,却没有一个奴婢出来看怎么回事。 郑伦两步走到杨熙身边,把她扯入怀里。笑道:“别看了,没人会来的。” 杨熙挣了两下没有挣开,双眼含泪,嘴里充满哀求:“放我走吧。” 郑伦用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眼底的那团火。仿佛要将她烧化,声音温柔而充满了磁性:“县主。自从第一天见到你,我便想拥有你,可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尉,后来裴邈娶了你,你知道吗,我有多恨自己无能,如果寿阳公主没有把他从你身边抢走,我也会找机会干掉他,一想到每天晚上在你身边的是他,我就恨不能立刻杀了他。你们和离之后,我就一直想找个机会接近你,诚郡王出事,我就知道机会来了,你去找杨嫣求情,我是听说之后故意从打那里经过,引你来找我。其实,你不来,我也不会让你出事,但我想要你来求我,你果然来了。” 杨熙摇着头:“郑伦,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如果把这件事揭出去,你就完了!” 郑伦却一把将她扔在榻上,顺势压了上去。 “我完了,你弟弟的皇位也没戏了,你还想再被杨嫣踩在脚下吗?还想过那种任人宰割的日子吗?告诉我,公主,这样的日子,难道还不够吗?”郑伦捏着她的下颌,眼中的火焰一直烧到她的心里。 “你到底想怎么样。”杨熙被他目光震慑,竟忘了挣扎,但她的双臂仍然用力抵住他,不让他迫近。 “我们是一样的人,我看的见你心里面在说,绝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郑伦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声音那样的温柔,充满了诱惑,他见杨熙的心智已经动摇,接着蛊惑道:“我要为你做的是掉脑袋的事情,难道你不该报偿我吗?” 杨熙哭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为什么要逼迫我。” “我只想要你,我的县主,将来我还会让你做上公主、长公主,让你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也只有我才能为你做到,你没有的选了,现在你和诚郡王已经在风口浪尖了,如果拿不到皇位,你们两个都要死。”郑伦的声音愈发低沉,也越发森寒:“想要做盟友,拿不出筹码可不行,你既然什么都没有,就那自己来做这个筹码吧。” 杨熙想到从前在岭南的日子,想到裴邈决绝而去的身影,打了个激灵,她终于放下了抵在郑伦胸口的双臂,把头别向一边,凭郑伦任意施为。 离开裴邈以后,她已久未经这事,直到一阵疼痛贯穿了身体,她闭上眼睛,听凭泪水一滴滴的滑落,攥紧拳头,忍受着疼痛,和比疼痛更加难以忍受的羞耻。 ps: 求推荐求粉红~~ 第一百九十四章 孽缘 ps: 求推荐,求粉红,感谢同学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明玕苑是涵因在荥阳郡公府邸里最熟悉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她想起与郑伦的种种纠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对郑伦有了依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说不清到底是恨他还是爱他。 也是在这里,她最后一次见到郑伦,她忘不了,是她自己亲手终结了郑伦的性命,也终结了与他长达二十年的孽缘。 “你把那碗汤喝了!”杨熙跟本不顾身份地位,一到荥阳郡公府便冲进了明玕苑。 郑伦冲她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来送我最后一程。” “你为什么喝,你明知道那是我故意送的。”杨熙叫道:“那是鹅汤,不是鸭汤,鹅汤是发物,你喝了之后疮毒会一下子恶化的!”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命,那就给你吧。谁让我欠你的呢。”郑伦望着杨熙梨花带雨的娇颜,面露微笑。 杨熙听他这么说,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好:“我……我不是……我只是……” 郑伦伸手把她奔跑过来时散落的鬓发理到耳后:“与其死在他们手里,我倒宁愿死在你手里。” “难道你还怕他们吗,你若愿意,整个天下都可以纳入囊中,你还有什么好怕的?”杨熙喝道。 “正因为如此,我若是出身寒门,或者落魄小支,我定会效本朝高祖,取而代之,可是偏偏我出自五姓之一的荥阳郑氏。世家之间彼此平衡制约,最忌一家独大,郑氏问鼎。必然引起各大世家联手打压,而我宗族内部也不会让我继续下去,从古至今,传承宗庙才是世家的第一要务。现在我权倾朝野,也如履薄冰,甚至向来不对盘的关陇、山东都大有联手之势。此势一成,郑家必然把我视作弃子。他们这些年一边跟我虚与委蛇,一边暗中支持你对付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病了这段时间,你跟他们眉来眼去那些小动作。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郑伦头上滴下汗来,却咬牙笑着说完了这一段。 杨熙知道他背上的毒疮发作了,坐在榻边扶住他:“我到现在也只是自保而已。你哪就到了那般田地,他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只不过给你找点小麻烦。” “真到那一步,我就只能任人宰割了,我郑伦绝不能那样窝囊。就算是死。也要掌控在自己手里。”郑伦那时候的眼神,直到现在她还记得,那种自负和骄傲,是她永远都学不会的。 “你活着还能布置,你死了,你的全家可就都任人宰割了。”杨熙此时却替他着想起来。 郑伦冲她一笑:“再活十年。那些世家也会彻底被我压服,只是,我本来就没有那个时间了。我的身体我清楚,就算没有你这碗鹅汤,再拖上个一年几个月,我的大限也到了。他们最近加紧了活动,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与其拖到最后我控制不住局势,让他们准备充分。不如我早死,他们准备不足,一口吞不下那么大块的利益,还会对我和我家里留有余地,你处置起来也比较轻松。” “你想让我怎么做?”杨熙只觉得一股悲伤瞬间袭上心痛,溢满胸膛,却怎么也无法流出眼泪来,闷得胸口痛。 “给我留个后。”郑伦笑道。 杨熙看着他,心中不觉一痛,忍不住大喊道:“你要想保住你那三个儿子,就好好活着,护他们周全,你死了,我一定让你灭门!” “你不会,其实我还真希望你能做到冷酷无情,可惜,你不行,你太顾念情谊,将来,也许你就死在这个‘情’字上面。”郑伦的目光仿佛透过她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的心里。 涵因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转而郑伦又笑道:“呵呵,你瞧你,还是不合格,我一说到‘情’字,你又心软了,我郑伦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家族后人的命运指望到一个女人的情谊上,哈哈,如今的局势,几派尚未决裂,就算我死了,他们也要忌惮我的旧人,逼的太急,拼起命来,大家都落不了好。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永远都不要指望别人。” 杨熙咬咬嘴,她就知道,还要说什么。 忽的外面奴婢通传:“二姑娘来了。” 一个龆龀之年的小女孩在奶母的扶持下,走了进来,这女孩眉目精致,肢体纤弱,怯弱不胜,却自有一股高门淑媛的气派。 女孩一进门便跪下道:“给父亲请安,父亲万福。” 郑伦慈爱的冲她笑笑:“快来见过长公主。” 女孩不亢不卑的给杨熙行了礼。 “这是我的幺女,郑銮,小字涵因。”郑伦笑道。 杨熙看着她,心中一痛,若是那个孩子生下来也该这么大了。她明知道这是郑伦对她的攻心之术,却还是忍不住动摇。她打量着这个女孩,女孩也打量着她,现在她才明白,从那个时候起她和这具身体的缘分就开始了。她曾经以为和郑伦的孽缘随着他的死亡而结束,却没想到命运又以这样的方式让他们纠葛在一起。 次日,郑伦毒疮恶化,陷入昏迷,当晚便死了。后来她也应了他的话,死在一直相依为命的弟弟手里。 “姑娘,姑娘。”祈月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姑娘再稍坐一坐,里间收拾好了就能躺着了。”这又是慕云的声音。 涵因这才意识到,自己恍恍惚惚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睿光阁,喘息了一会,心神评定了下来。 她现在每每回忆和这具身体的本主相见的情形,记忆就在两个视角间来回激荡,让她混乱不已。 看着几个丫头来来回回搬东西,更觉得影影绰绰,一时间眼前金星乱迸,差点一头栽下去,还好慕云在一旁撑着。 过了好一会儿。涵因终于回过神来,她才发现,浑身都是汗。 “可是太阳地下走的时间长了,中了暑热?”慕云细心的给涵因擦着汗。 涵因按住胀痛的太阳穴,勉力一笑:“又犯了头风罢了。给我揉揉就好了。” 慕云便沿着头上的穴位按压起来,过了一会儿,涵因方觉得好些了。 沁雪抱着一个绸布包进来了,见涵因问道:“姑娘,您单挑出来这几本书打算怎么放。” “给我吧。”涵因接了过来,转身似随意的插了进去。心里却在默记放入的位置。 沁雪笑道:“姑娘的书理得这般齐整,就连我都知道怎么排的。” 慕云一点她的脑袋:“你还敢夸嘴,上次好容易教你几个字。你倒好,隔天便忘了个精光。“ “慕云姐姐、祈月姐姐都认得字,我只要长了耳朵和嘴便行了。”沁雪嬉皮笑脸的。 祈月笑道:“瞧她这幅惫懒样子,真真是姑娘给惯坏了。” 沁雪撅起嘴:“就算识了字,我也看不了那么多书。刚才我路过书房,徐管家正往里面一大箱子一大箱子搬呢,我看屋子都要堆满了,这什么时候能看完。” 涵因问道:“荥阳那边搬回来的书到了?” “可不是,听说整了好几十只大箱,前些日子才从荥阳搬回来。开始都堆在城外的庄子里,这才搬回来呢。”沁雪忙吧刚听到的事说给涵因听:“徐管家正愁怎么收拾呢。” “那些书必须要整理,分门别类放好。才好查找。”涵因想了想:“我过去看看,哥哥们也抽不出空,交给小厮恐怕就得弄乱了。” 沁雪瞪大了眼睛:“姑娘,你没说笑吧,那可是一屋子的书呢。” 涵因去了才知道。东西果然不少。徐伯已经弄了十排黄花梨的大书架子,只是架子上还空着。盛着书的箱子都堆在一边。 郑钧笑道:“最近右卫要核对分发奖赏俸禄,衙门里头要的急,我这两日都在忙这个,没空理这些书。妹妹肯帮忙再好不过了。不过,你一个人怎么弄得完呢。要不我叫你嫂子过来帮你。等我把衙门的差事弄完我也过来。” “哥哥不必管我,自去忙就是了,嫂嫂要安排整个府里的事,最是琐碎的,哪忙得过来呢。我已经叫了杜妹妹还有宁若过来。让她帮忙就是了。祈月、慕云也认得字,跑跑腿不成问题。”涵因笑着推辞。 郑钧笑道:“那妹妹就辛苦一下吧。” 过了一时,杜筱来了,见这么多书,苦着脸说道:“我说呢,就知道你这顿毓华楼不是白请的。” “我能想到的人也就只有你了。宁若怀了身孕还帮我核对呢。” 涵因笑着拉过她来,指着坐在窗边的宁若说道。 杜筱对宁若笑道:“你这老板可是做得好生意,只花一份工钱,倒使唤你们夫妻两个。” “夫君让我在姑娘这边养胎,他说家里人少,怕有闪失。” 宁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又透出几分狡黠:“我想着姑娘快出嫁了,正是用的上我的时候。” 杜筱眨了眨眼睛,她虽聪明,却并不解宁若话中的意思,干脆直接问道:“用你做什么?” 宁若不答只是“嗤嗤”的笑,涵因双颊沁上一抹绯红,嗔道:“要是再怎么聊下去,再过上一年半载也整不好。” 杜筱只好点点头,问涵因:“你要怎么整。” “先按‘经史子集’分成大类别,再根据书名首字的部首笔画排列。首字一样的,再按照次一子的笔画来。” 杜筱拍手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比单按书名笔画排要规整些。” “我已经把各大类小类都写了签子,糊在架子上,你和宁若就负责核对这些书的部首笔画,对好了,就附个签子,然后让慕云、祈月把书放到那里去。”涵因分派道。 杜筱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我们做了这些,你干什么?” 涵因笑着拧她的脸:“这丫头,比人多做一点都是不干的,我比你们的事多,我要把这些书一一登记到簿子上,再按作者归纳一遍,省得往后找书的时候,忘了书名只记得作者时候找不到。” 杜筱吐了吐舌头:“我不是也没说什么嘛。” 书籍整理的很慢,涵因又怕宁若累到,每天只弄一个多时辰便让大家都歇着。这三天也只理了五六箱。 “姑娘,我还不累呢,不过也就是坐着罢了。”宁若见涵因又说今天到此为止。 涵因笑道:“这又不着急。慢慢来呗。李大掌柜把你放在我这里是为了养胎,你若是累着了,我怎么交代。” “今天才弄了半个多时辰。”宁若看着手里的书。 “我在毓华楼那位子定的就是今天,我特特拉上了我嫂子呢,让她腾出今天来陪咱们出去,没有她我们出门终究不妥当。”涵因笑道。 “好,那我把这本的签子写好。”宁若知道涵因为她着想,也不逞强。拿起手头的一本书看了一眼,写好了签子,刚要交给慕云,却觉得不对,翻了翻,说道:“咦,这《山河地理图志》竟还撕破了一页。” 涵因接过去一看,这一页果然缺了一半。《山河地理图志》是世宗为了掌握天下水文地理,命人实地考察之后编纂的图册。 《山河地理图志》一半是图画,一半是解说文字,这一副应该是西北的山川,上面有祁连二字,还有一些标注地名的小字,此外就是一个叉,朱红的颜色,极醒目,并不是书上的原笔,应该是看书的人后加的。正在那撕破的地方断了开,涵因一看便想起来从杜胤那里得到了另外半张图,那撕破的地方正差不多与此相合,上面是“瀚海”二字,瀚海指沙漠,彼时地图以南为上,西为右,祁连山的西北便是大漠,正应了“瀚海”,那这个画叉的地方便呼之欲出了,那不正是敦煌所在。 涵因如此一想愈发觉得合理,敦煌的莫高窟自前秦起一直修筑至今,郑伦在西北经营多年,把自己的家当藏在那里也说的过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涵因却总觉得不大对劲。又见杜筱和宁若都看着自己,也未及细想,便笑道:“既破损了,少不得照着样子描补才是,我先拿回去吧。” 杜筱若有所思的看了涵因一眼,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第一百九十五章 牡丹宴 求粉红,求推荐~~~ 五月春暖花开,这个时节,却是长安贵妇们最喜欢宴饮取乐的时间,毓华楼天天被定满,走廊中也站着跟随夫人、姑娘们出来的丫鬟婆子。只是包间的隔断甚为隔音,纵使里面高声喧哗,也被阻断在厚重的橡木门后面,整个毓华楼还是一派静谧安详的气氛。 新下的时蔬爽口清新,菜品精致,味道别致,也怨不得成日在府中山珍海味的贵妇们愿意来此。 饭毕,涵因刚漱了口,曲惜柔便主动来见她了。 涵因笑着对她说道:“多谢曲大当家给我这个面子,要不然我想订上一席,少不得再排上半个月。” 曲惜柔笑道:“姑娘是敝店的贵客,上次欠姑娘一个人情,这次自然是要还的。” “我本来还想邀缀锦阁的歆儿掌柜一起呢,只可惜她却来不了了。怎么缀锦阁的掌柜忽的换了姐姐你呢。”涵因笑道。 刘锦死后,歆儿便把生意交给了曲惜柔,只说想要离开,并未说要去哪里。曲惜柔便道她是因刘锦之死,所以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也并未多问。 听涵因如此说,心里忍不住感伤,强笑道:“撑这个店这么多年,她也累了,走了也倒好,一个人也可以随性一些。” “随性?她那去处怕是天下一等规矩严苛之地。”涵因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曲惜柔。 曲惜柔果然露出七分惊讶,三分迷惑,有些急切的问道:“姑娘竟知道她下落。” 涵因做出一副奇怪状,反问道:“我原以为曲大当家是歆儿的密友,旁人不知道的,大当家也该知道,怎地她竟没告诉你?” “在下惭愧。敢问姑娘在何时又在何地见过她。”曲惜柔的目光中闪过不安。 涵因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茶,做思考状:“嗯……是什么时间来的,哦,对就是上个月,我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恰巧皇上来了,我见皇上身后的有个宫女相貌出挑,气度不同于旁人,便多盯着看了两眼,谁知竟是歆儿掌柜。后来。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她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呢。她本来已经逾龄不能做宫女的,可是皇上身边的刘公公。亲自把她的名字写了进去,后来皇上便钦点了她到御前伺候。” 曲惜柔一听,身子当即便是一僵:“姑娘没看错么?” 涵因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的反应,见她的表情越来越复杂,嘴角轻轻一勾。似是不经意的说道:“许是看错了呢,谁知道。不过,也只有像歆儿掌柜那般出挑的容色,怕才能得到皇上的圣眷吧。” 涵因的语气和女孩子间调侃八卦的语气别无二致,只是朱唇轻启吐出那轻轻巧巧的几个字,落在曲惜柔的耳朵里却重似千钧。 曲惜柔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的惊涛骇浪,笑道:“大食国新来了舞姬,那舞倒不是先前的俗样子。姑娘可有兴趣一观。” 涵因抽回曲惜柔身上的目光,笑道:“那就请曲大当家费心安排吧。” 曲惜柔告罪一声,退了下去。 回府之后,薛凌华接到齐王府的请柬,邀请郑钧一家参加齐王妃的牡丹宴。齐王妃在江南时每年都办牡丹宴。遍请名媛贵妇,斗诗赋辞甚是风雅。成了江南姑娘播散闺名的最佳场所。名义上是齐王妃主办,实际上是齐王笼络江左世家的手段。回了长安,她自然要接着办下去。 去年,连太皇太妃都赏光驾临,让牡丹宴在长安世家之中的影响力更上了一层楼。 说起来,去或者不去这宴席都蛮尴尬的。按理来说,与齐王府隔条小巷,算是邻居,很少有两个大府之间离得这么近的,但齐王府大半个花园都是占得原本荥阳郡公府的地方,若不是皇帝犹豫,这半边的郡公府就要拆掉给齐王府的下人侍卫腾地方呢。 现在齐王妃的宴请等于是邀他们去看原来的家,颇有种炫耀挑衅的意思,但齐王是皇叔,就算他欺负到头上来,郑钧也得把这口气咽回去。 于是去或者不去让薛凌华很是为难,找借口推辞显得气量狭小,还会得罪齐王,去呢,被人带着参观自己原来的家,真不是什么享受的事情。 涵因笑道:“有什么不能去的,他抢了我们的地方,难道还要我们绕着走不成。” 薛凌华出身武将家,性格中本就带着一股爽利,只是嫁给郑钧之后,总怕丢了他山东士族的脸面,做事倒缩手缩脚的,此时听涵因如此说,性子里那股子劲又上了来,笑道:“小姑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都不怕,我怕什么,那明日咱们就走这一遭吧。” 其实,齐王妃也并非想真心邀请他们来,本来请柬并没有送到郑钧家。开宴前一天,齐王却主动跟她聊起这事,问她有没有邀请新来的邻居:“他家入住的时候送来帖子,也没有邀他家过府,这次趁着赏花宴的机会见见他家女眷吧。” 齐王很少主动过问府里的事,他这一次竟然主动关心起这件事,倒让齐王妃很是吃惊。不过,她还是没有忘记齐王对那家姑娘动过的心思,心里颇为犹豫,笑道:“请柬已然发了,再急巴巴的送去,倒不像样子,人家也来不及准备。要不等秋天赏菊的时候再请吧。” 齐王却把脸沉了下来:“你只管送你的请柬,来不来是人家的事。” 齐王这些年对齐王妃很是冷淡,但终归是敬重的,这一次却毫无转圜的余地,齐王妃心里略略发凉,最后只好郁郁的回到:“是,妾身这就让人下帖子。” 还好,郑钧不论从爵位还是从职官上来说,品秩都是最低的那类。齐王妃把她们安排在最后面,打算应酬一下子便完了,省得到时候彼此见面尴尬。 然而,她呆在江南多年,当地都是地方世族。也彼此相熟识,没有那么多讲究。回来之后,她只想当然的按照宫里的规矩行事,可齐王府毕竟不是宫中。长安宴席的座次,不仅要考虑到官爵,还要考虑到世家的地位、名望,各家的关系,否则便会出问题。上一次的牡丹宴,不过是请了有限的几家,还出不了什么差错。这一次,几乎把长安又名望的世家夫人都请到了,可是她却只按照朝中官职排列。朝中无职的世家女眷一律排在了后面,结果险些出了乱子。 比如,崔家长房夫人,虽然她家老爷在朝中无官无爵,但就连靖国夫人在她面前也要恭恭敬敬的叫堂嫂。再比如郑钧虽不算什么。薛凌华却是现任兵部尚书薛进的女儿,而涵因不仅是荥阳郑氏的嫡女,也是太皇太后眼前的红人,如今又要嫁到唐国公家,大家多多少少都要给面子,打个招呼。 这些座次向来有讲究。长安的贵妇们通常都要在参加各类宴席的时候细心观察,暗暗揣摩才能摸清楚门道。齐王妃久未在长安贵妇圈子中,自然闹出不小的混乱。大家都忙着找自己熟识的打招呼。 直到齐王妃过来开宴。方坐定了,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齐王妃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状况,难免心中尴尬,面上却不带出来,只叫先上歌舞。 众人也便懒懒的看着歌舞。靖国夫人这次跟柳夫人坐在一处,两人一个是山东高门。一个是关陇世家,虽然现在七扭八拐的亲戚关系,却也没什么话说,只寒暄了几句,便看歌舞了。 李夫人和李宁馨的身边坐着刑部郎中的夫人武氏,武氏门第与她们相差甚远,她根本不愿意搭理,闷闷坐了一会子,便找个借口去园子里了。 齐王妃见人都三三两两的出去,席间不一会儿便少了三分之一,面子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的亏身旁的妈妈提醒她,可以去赏牡丹了,她这才耐住性子,待这一曲舞蹈结束了,便提议去赏花。 大家正都坐得不自在,听到齐王妃请大家去赏花,这才松了一口气。 薛凌华和柳夫人的孙媳走在一起,涵因慢慢的跟在人群的后面,她熟识的几个姑娘都临近嫁人,此番也都没有前来。 她暗暗欣赏着周围的景致,心中默默对比着从前和如今的不同。 齐王是个很有品味的人,他并没有将原先的建筑推倒重来,只是移了几丛花木,又添了几处寿山石,换了几杆雕栏,便把原先荥阳郡公府大气肃然的关陇气派,改造成了精巧别致的江南风韵。 比如用土堆成的山前,那一座凉亭,现在叫流云亭,颇有雅致的韵味,涵因却记得这亭子原本叫云阵亭,取自南梁诗人徐陵《关山月》中的句子“云阵出祁连”,颇有肃杀之意。 涵因想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心猛跳了起来。 见前面的人都走远了,此时丫鬟婆子都赶在前面伺候,一时四下无人,便悄悄的绕了记忆中的小道,朝湖边走去。 她分明记得,这湖边有一块碑,是郑伦亲提的“瀚海”,那时她还嘲笑过他,说他给一片湖水取个沙漠的名字,岂不是缘木求鱼,南辕北辙。 郑伦却说他不能忘记西北从军的那段时光,这件事让她印象十分深刻。 由此她又想到,郑伦的秘库未必要藏在西北,那里战事频繁,若被人掘走了,岂不是连追都追不回来。何况,派人带着宝物远行千里,万一出了岔子,也是得不偿失,以郑伦的谨慎,这种重要的东西,必定要放在眼皮子地下才行。 何况,那图上只有寥寥数笔,若是按照那边的地理,粗粗的一个红叉足够覆盖数里,那这种藏宝图还有什么标示的作用呢。 因此那秘库,未必远在边塞,那图也未必指的是敦煌一带,倒很可能近在眼前。就在代表祁连的土山和这所谓的“瀚海”之间。这一亭一碑就是指示方位的标记。可那碑到底在哪呢。涵因按照记忆,在湖边来回走,却没有找到这块瀚海碑,恐怕是被齐王移走了。 待要再仔细探看,却被一个男声喝住:“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风头 求推荐,求粉红 涵因回过身,正对上齐王的一双桃花眼。 她心里一阵烦躁,怎么就这么巧遇上了他,少不得耐住性子向他行礼:“见过王爷。” “原来是郑姑娘,倒是小王唐突了。”齐王绽开笑容,除了一副好皮相,那风流不羁的态度也是浑然天成,不带一丝做作。 涵因此时却无心欣赏美男,之前几次相遇时,齐王对她的态度很是暧昧,这倒也罢了,偏偏她却欠他一个人情,想起这件事心里便有些堵得慌,笑道:“迷了方向,不知怎的走到这里,请王爷见谅。” “你好像在找什么。”齐王并不信她的说辞。 涵因正好也想知道那块碑的下落,于是问道:“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块碑,上面刻的是我父亲的手书。王爷可记得?” “噢,那块碑上的字迹大气磅礴,一气呵成,是难得的佳品,本王让人收了起来。怎么,你想看么,本王可以带去。”齐王的桃花眼就是一亮。 涵因哪能跟他走,笑道:“不必了,家父若是知道有王爷这样的知己,想必也会很开心。” “并不远,就在那边的楼里,看完了,正好可以把你送到赏花的地方。”齐王笑得别有深意。 “不敢劳动王爷,小女走到这里已经是迷路了,怎还敢随处乱走。”涵因心里着恼,碰上这么个麻烦,要如何摆脱呢,他跟皇帝可不是一样的人。 齐王冲她走了几步,眼睛微微眯起:“你这是在抱怨本王抢了你家的园子,还改的让你认不出地方了。” 涵因往后退一步:“岂敢,当年家父扩园子的时候,王爷拱手想让之情。如今我们做儿女的报答回来也是应该的。” 话里面含着若有若无的讥讽,嘲笑齐王不过是个欺软怕硬之人。 齐王并不生气,又走近一步,噙着笑意:“想报答我很简单,只要你愿意。” “王爷若没别的事,民女这就告退了。民女的奴婢想必也在找民女。”涵因又往后让了一步,却发现身后是一个两人合抱的大树,退无可退。 “还没跟你商量你如何报答本王的事,怎么就急着走了,难道想赖账不成。”齐王几乎贴上她。 涵因甚至嗅到他身上的聚仙香。聚仙香本是浓香,但他身上的香味却极淡,应该不是直接熏在衣服上的。倒像是从什么地方带过来的,她冷冷扫了齐王一眼:“王爷自重,小女已有夫家。” “我不介意,熟了的果子我更爱吃。”齐王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那嗓音有一种说不出的诱人味道。 涵因大怒,见齐王越发来了兴头,竟对她轻薄起来,转念一想他也未必敢对自己用强,只是自己若是发脾气或是哭泣倒越发称了他的意,如此一想心里澄明了起来。便想到蹭在齐王身上的香味,拿定了主意,也不看他。望向齐王身后的寿山石:“王爷丢下的佳人来找王爷了。” 齐王一愣,回过头顺着她的目光向那寿山石看去,却半个人影没见。涵因趁他一愣神的功夫,身子一侧,绕过大树紧走几步穿过一丛灌木走到了花园正中的大路上。 齐王没有再追。摇摇头,望着她轻盈的身影。笑骂道:“狐狸精变的么。” 涵因从这边出来,在路上截住一个丫头,问明了各家夫人的去向,便赶了过去。 快到的时候,略平了平气,缓步走了过去。 慕云和别的府的丫头,都先一步在这处等着自己主子过来,谁知别人都来了,偏涵因还没过来。慕云心里头有些着急,正想去别处寻一寻,见涵因过来了,忙迎上去。见涵因面色泛红,心里起疑,又不好问,只说到:“王妃出了题目考较各位姑娘的诗词呢。姑娘快去吧。” 涵因点点头就要过去。慕云又忙拦住她:“姑娘,簪子松了,我给你理一下。”说着伸手把歪斜下的玉簪插了回去,又顺手把涵因的鬓角理了理:“好了。” 涵因趁机喘匀了气息,又调整了一下步伐,走了过去。 题目是《咏牡丹》,一炷香已经燃了小半,齐王妃笑道:“做不出可是要罚的。” 涵因微微颔首,蹙眉细想。 旁边正坐着一个女孩子,正是宇文家的女孩,涵因曾在虞侍郎家里见过一次,也没怎么说过话,印象并不深。这宇文姑娘却深忌涵因,原来她自视颇高,见李宁馨和几个姑娘足了个小圈子,也想找机会插进去,偏偏代北虏姓的门第最不被“五姓”待见,李宁馨看见她连睬都不睬,几次曲意逢迎,却都讨了没趣,她深以为恨。 崔浩宁、陆寄悠、萧若华她谁都惹不起,也不敢不服,唯有涵因,想她一介孤女,还曾入过奴籍,李宁馨偏跟她最好,心中早存了不忿之意。此时见平日跟涵因交好的那几个都没来,便存了心要给她些颜色看看。 此时宇文姑娘已经把自己的诗誊在纸上,见时间小过半,冲涵因冷笑道,声音不高不低,正好涵因能听到:“不过仗着有个好名姓,什么东西。”手一推,那砚便翻到在涵因的纸上,污了一片。 宇文姑娘叫道:“哎呀,失手了,对不住妹妹。”嘴上这么说,神色中却带着得意。旁边几个和她要好的姑娘也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涵因本想着凑一首诗,不好不坏便完了,谁知这宇文姑娘出来挑衅,她若不回应,别人只会认为她是仗着自家亲戚的势力,从此小瞧了她,少不得要压一压她们的气焰。 她瞧了那纸上染的这一块墨迹,慕云刚开始研磨,因此砚中并没有多少,这一片倒是不大不小,又见那架子上各式湖笔皆齐全,心中自有定计。下人们忙过来换纸,涵因却摆摆手。叫他们不必换。 只在架上挑了支软毫,趁着那片墨迹未干之时勾勾点点,不一时便画了一幅写意牡丹。又在旁边提了一首诗:“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心里庆幸,上辈子光想着“任是无情也动人”那首牡丹诗,这首偏巧没抄过,只能再对不住一次还没出生的刘禹锡了。字堪堪写完,那香便燃尽了。 周围人见她一挥而就,刚刚那看笑话的样子便全转成了惊叹。 太监把各家姑娘做得诗呈上。齐王妃看了一遍。指着涵因的画和题诗,对一众贵妇叹道:“画也好,诗也好。不愧是荥阳郑氏,她几个哥哥在长安素有才名,想不到这个妹妹竟也是个才女。” 宇文姑娘见设计不成,反倒叫涵因出了风头,心中好没意思。只得讪讪的走了。 这一回,涵因的才名便传了出去,偏这姑娘又定了人家,偏又是个继室,惹得一帮文人才子长吁短叹,捶足顿胸。慨叹红颜薄命,只恨没缘一见。 …………………………………………………… “子玄真是艳福不浅,先前那两个郑家姑娘为你打的翻天覆地。差点没法收场,没想一转眼,这样顶尖儿的女子就落到你手上了。想不到你小子竟是个桃花命。”柳兆和把玩着手中的玉器,他是柳正言的三儿子,比李湛大几个月。从小和李湛一起长大。 李湛听柳兆和如此说,轻哼一声:“当年嫂子非你不嫁。现在倒来调侃我。” 柳兆和脸皮红了红,干脆转移话题感慨道:“哎,我父亲糊涂,当初我就说,我那妹子和离,你丧妻,就坐定了这门亲事多好,哎……” 李湛冷笑道:“你父亲可不糊涂,再没有比他精明的人了,我那时不过是个不顶事的司马,哪比得上人家秦越,年纪轻轻就当了虎牢关戍卫大将,又是秦琼的后人。再说,现在我的前程命运,还不是都在他手上了。”李湛说起这个也略露出些怨言。 柳兆和心里也觉得父亲当时做的不地道,他妹妹从小和李湛一起长大,当初李湛想求娶,柳正言却听信一个算命的,说他俩八字不合,其实是看不上李湛这个次子,于是拒绝了这门亲事,把她女儿嫁给了豫章伯苏磊,豫章伯因谋反一案受了牵连,女眷本应罚没宫中的,他便强令女儿和苏磊和离,把女儿保了出来,皇帝本来就想分化苏氏和柳氏,便干脆顺水推舟。当时民风开放,再嫁很是普遍,正好李湛丧妻,又想娶这位柳姑娘,但柳正言还是不肯同意,把女儿嫁给了虎牢关戍卫大将秦越。 柳兆和一直觉得李湛是值得托付之人,谁知他父亲认准了那算命的所言,就是不肯把女儿嫁给李湛,谁知道他是看不上李湛,还是真迷信呢。但子不言父过,他也不好说什么,讪笑了两声,道:“可你怎么就想起娶这位郑姑娘了呢。你再等一等,还可以娶到郑家长房的姑娘。” “你父亲的意思,本来是让她嫁给我那侄儿,不过在靖国公府出了那样的事,又如何提呢。昭容娘娘好容易有了泰王这个倚仗,整日却提心吊胆的担心泰王会被从身边夺走。”李湛叹道:“她这些年已经够苦了,从未求过我什么,她是真的想把泰王养在身边。所以无论如何,我们家都要结成这门亲事,现在也只有我了。” 柳兆和听了这话也是一阵黯然,李湛的姐姐李潋,虽然是庶出,李湛却和这个姐姐最亲,甚至比一母同胞的妹妹还要好上七分。 在柳兆和的记忆里,李潋永远那样温柔的笑着,给他俩做好东西吃。那一段有始无终的暗恋,在少年心中珍藏了多年,连李湛这个密友,都不知道他心中的秘密。 那一次他俩淘气,掉进湖里,是她奋不顾身的救了他俩,那时正值深秋,天冷水寒,她自己落了一身病,这些年始终没有孩儿,也是因为那时候受得寒。李湛总觉得亏欠这个姐姐,但李潋却从不抱怨,也从来不向家里诉苦。 柳兆和收起郁闷之色,用力一拍李湛的肩膀,嬉笑道:“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让李昭容趁崔贤妃、王淑妃相斗之时,渔翁得利,收养泰王,是你的得意之作。我看你早就盯上人家小姑娘了。” 李湛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眯起眼睛,柳兆和知道他越是得意,脸上却越是淡着,但眯眼这个动作却是他的习惯,显示出心里的兴奋。 第一百九十七章 决绝 求推荐求粉红 八月中秋一过,天就渐渐凉了下来。崔浩华也终于嫁了过来。 郑钦的婚礼并没有那么多达官贵人参加。倒更像是一场文人的聚会。 “催妆诗”“障车诗”加上“却扇诗”不知道做了多少首,乱哄哄的倒也热闹。 崔浩华是和好脾气的人,从不因自己出自靖国公府而自傲,和薛凌华相处甚好。涵因见自己出嫁前把家安排的如此得当,心里也颇为自得。 李谛从洛阳回来了。洛阳稻香村的生意很好,看着进账越来越多,涵因却无太大的欣喜。 因为李谛告诉她这次他回来以后,京兆府功曹参军给他介绍了一门婚事,是京兆万安县主簿的侄女封氏,这位封氏倒是正经的渤海封氏,祖上是封德彝,不过是庶支,渤海封氏本就衰落,这一支就更不用说。只有这位封主簿混了个官身。 嫁过来这位封四姑娘,是封主簿庶弟的庶女。他家没什么田产,偏偏人口还多,主母想给自己女儿凑嫁妆,就把主意打到庶女身上。 让她们嫁给富户,敲一笔聘礼,因高门大户看不上这样的人家,于是就盯上了这些商人。 李谛一直认为自己是世家血脉,因此心里便要着一股劲,想要娶一个世家出身的女子为妻。虽然他爱宁若,但始终不肯给她正妻的地位。 后来出身给他很大困扰,不过也让他心中暗暗以荥阳郑氏子弟自居。之前,生意小,他日子过得还安稳。 现在随着稻香村名头越来越大,李谛拿的那一分利,让他颇有些身家,再加上稻香村东家涵因马上要嫁到京兆尹家。便有人对他上了心。 封主簿有心想跟新京兆尹攀上关系,于是跟李谛一拍即合。 这件事应该是在李谛去洛阳前就定下了,但李谛临娶妻才跟涵因说,让她心里微微有些不悦。 涵因瞟了一眼宁若,见她虽未见失态,但眼底的那份失落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于是她说道:“那让宁若还在我府里养胎吧。” 宁若却坚辞道:“夫君要娶妻,宁若身为一家人自当操持。” 涵因一听这话也无话可说,只好让她回去。宁若终归还是一个古代女子,思维还是传统的。 但涵因却不放心李谛。于是给霄云传了消息。让他盯着李谛。 霄云已经收了一些孤儿训练了一段时日,便让这些孩子扮成乞丐,悄悄跟着李谛。 这些孩子本来就是乞儿出身。因此也不虞被李谛发现。 新嫁来的封娘子也来见过涵因,看起来是个挺温和的人,但涵因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小家子气。不过她家到她父亲这里也不过是个小地主。 两个月过去了,日子倒是平静的很,宁若怀孕也四个多月了。涵因每每问她,主母对她如何,她总笑着说很好,却掩不住眉间的一丝委屈。 涵因细打听之下,这位封娘子倒很有几分手腕,很快控制了后院。不过宁若也不是吃素的。自己的院子也是水泼不进,她还仗着有孕,又跟李谛是患难的情谊。因此两个人也算是旗鼓相当。 李谛除了在婚事上给了涵因一个突然袭击,稻香村的经营上还是很用心的。账房、糕饼师傅都是涵因的人,加上杜筱,涵因虽然从来不出面插手铺子的的事,但是她的心耳神意无时不刻替她盯着。李谛心里也明白这一点,不敢弄出什么事来。还算安分。因此涵因也就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就在她准备让霄云撤回盯梢的人的时候,霄云忽然派人给她传了一个纸条,让她尽速到庄子上。 涵因知道霄云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便让人准备了车子,去了庄子上。 进了庄子找霄云,却不在自己的住处,而在另一处院子的外头。伺候霄云的两个丫头也都在这里。 涵因便问怎么回事,霄云让她自己进里面看看。 这院子本没人住,看得出来是仓促之间收拾出来,涵因一进屋子,就闻见一股血腥味道。走进里间,青纱帐子下有一个女子在昏睡。 涵因凑近一瞧,竟是宁若,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涵因见她睡着也没吵她,转身出了屋子找霄云问话。 “怎么回事?”涵因问道。 霄云说道,我这两日派人盯着冲净居,今天宁若姑娘却被赶了出来,被托到大门外面,样子颇为可怜,我就把她带了回来。只是她伤心过度,滑了胎。 涵因大吃一惊:“谁把她赶了出来,李谛知晓这件事吗?” 霄云点了一下头:“我们把她带走之后,还在那里留了人,过了一会儿,李谛就出门了。” 涵因皱紧了眉头,站在院子里,知道霄云所知有限,现在也只有等宁若醒了再说。 不一时,里面的丫头出来,说宁若已经醒了。 涵因进去,宁若木呆呆的看着帐子顶,见她过来,才转动了一下眼珠,眼中尽是绝望之色:“我的孩子没了。” 前些日子,涵因见她的时候,她脸上还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光辉,现在却是形容枯槁,涵因不忍问她怎么回事,只说道:“你好好休息,甭管有什么事,先把身子养好才是,孩子可以再有的。” 两行清泪从宁若眼中滑出,只听她恨恨的说:“姑娘,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偷男人,那人是我表哥,他家败了,我见他可怜,就送了他一些钱财物什接济,李谛宁可相信那个毒妇,也不肯信我!”说着情绪激动起来,身子却受不住,没说两句便先咳嗽起来。 涵因忙按住她:“有话好好说,再这么哭下去,身子可就垮了。” 宁若抱住涵因一个劲儿的留眼泪。 涵因拍拍她:“李谛竟这般不念旧情,你放心,我会为你做主的。” 出来之后,跟霄云商量了一通。方回去了。 涵因这两天一直在想怎么跟李谛说这件事。她一个大姑娘家,对李谛的家事也没有立场,宁若是之前李谛赎了身的良民身份,她也没法出头。 没想到李谛竟然找上门来。 涵因在屏风后面坐定,对李谛的语气很是不好:“宁若怀着身子,你却把她赶了出来,这叫什么事!” 李谛却毫无愧意:“那个贱妇,姑娘不提也罢,没的污了姑娘的耳朵。” “那毕竟是你的骨肉啊!”涵因说道。 “姑娘就别管了,人证物证俱在。她还百般狡赖,我就知道她定会来找姑娘,姑娘金尊玉贵。又怎么会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她出身娼门,惯会挑弄言辞,姑娘莫被她骗了。我这次来就知道姑娘心善必定收留了她,我是来管她要拿信物的,那是我父母之物。没的被这贱妇玷污了去。”李谛说着说着也有些激动,见涵因神色冷冷的看着他,轻咳一声站在那里不言语了。 涵因知道李谛认定了的事,除非把证据摆在眼前,否则他绝不会回转。 于是涵因拍拍手,小丫头带进一男一女。 这女子是服侍宁若的翠茹。 涵因说道:“你们两个谁先说。” 原来这事并不复杂。封娘子发现丢了东西,便满院子搜查。 搜到宁若这里的时候,宁若自认为无不可对人言之事。便任凭他们搜检。却在她的箱笼里发现了一张字条,和一个绣春宫的荷包。字条上写着某月某日几时在某处相会,恰是李谛不在家的日子,字迹却不是李谛的,署名是张汉秋。 这张汉秋是顾宁若的表兄。两家有通家之好,从小还定下过亲事。后来顾家坏事,宁若被没入教坊司,这亲事也便作罢了。 张汉秋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自父母死后,挥霍了家产,颇为潦倒,便来长安,接着舅舅的光谋了份营生,怎奈收入微薄,禁不住他赌上几把,不多时又欠了一屁股债。 那日,他在稻香村前头看见了给李谛送汤水的宁若,便上了心,几经打听才知道如今宁若竟是稻香村大掌柜的娘子。心道天无绝人之路,于是便来找宁若。 宁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却念着过去的情分,便给了他几两银子,想把他打发走。 这人拿了钱却不满意,只说若是宁若不给钱,他就去官府告,说李谛霸人妻子。宁若不想再跟这人起瓜葛,便把自己的几样首饰拿出来给他。 谁想到这人从此便吃定了宁若,时常来要钱。宁若前一阵就是为了躲他,才让李谛去洛阳的时候,把她送到涵因这里来。 这张汉秋虽然为人不堪,却生得一副好皮囊,他常来找宁若要钱,宁若只让自己的丫头翠茹去打发他。一来二去,翠茹竟被张汉秋勾上了手。 新嫁来的主母封娘子一直寻着机会想要整治宁若,正巧让她发现了翠茹和张汉秋之间的丑事,把他俩捉奸在床。 之后以此为要挟,让翠茹把张汉秋给她的字条和春宫荷包栽在宁若身上,又许了一笔钱给张汉秋让他供认。果然李谛信了,并且还认定宁若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 这事完了之后,封娘子便给了这两人一笔钱,把他们远远的打发了。 涵因那日见过霄云后,便让他去查这件事。因一直有人在冲静居门口盯着,这两人的去向不一时便查了出来。 霄云亲自动手,把两个人捉了起来。那两人都是没气性的,霄云稍微一吓唬,便全招了。 李谛见这两人变了说辞,气的倒仰,一会儿觉得对不住宁若,一会儿又为那未出世的孩子叹气,后悔至极。 涵因见他这样,说道:“这件事已经很明白了,宁若是冤枉的,你打算如何处置?” 这话却把李谛问住了,支吾了半日,最后说道:“我把宁若领回去好好照顾。” “那封氏呢?”涵因问道。 李谛想了半天,才说道:“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涵因便知道他看中封氏的出身,不肯为宁若出头,只想息事宁人。 涵因刚要开口,忽然一个声音说道:“不必了。” 宁若被涵因接进府里修养,涵因本想等事情处理完了,再慢慢说与她听,谁知道她不知道从谁嘴里打听出来李谛来见涵因,便也到了这里,从后堂进来,悄悄听李谛说了这话,知他根本没有回护自己的意思,宁可纵容封氏为恶,心早凉透了,只觉得失了孩子,又被丈夫厌弃,生无可恋,从屏风后走出,从颈上摘下那板块木雕,扔给李谛,冷冷的说道:“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第一百九十八出路 ps: 求各类票票~~~ 李谛一时间煞白了脸,看着宁若,最终低下了头,轻声道:“我对不起你和孩子。” 宁若眼睛里面含着泪水,却始终仰着头,不让泪水流出,转身决绝而去。 李谛低着头,似乎不敢看她离去的背影,半饷方说道:“请姑娘帮我好好照顾她。” 涵因面对这样的情况,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对李谛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再劝劝她。” 李谛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打了个踉跄,他却推开上来扶住他的小厮,快步走出大门去。。 涵因来到宁若的院子,刚要进去,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的从里面冲了进来,差点一头撞上涵因,被盼晴手疾眼快的拦住了。祈月骂道:“慌脚鸡似的干什么,没的冲撞了姑娘。” 小丫头吓得赶紧跪了:“姑娘快去里面看看,宁若姑娘要自杀呢。” 涵因赶紧走进去,迈步进了屋子,却见里面人仰马翻的,闹成一片,被分来伺候宁若的两个丫头一个跪在地上抱着宁若的腿哭求,一个用力扳着宁若的手。 原来宁若一回屋子一言不发,从针线篓里面拿起一把剪刀就往自己身上戳。还好伺候的丫头反应快,扳住了她的手。 跟在涵因身边的盼晴忙冲过去,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磕,那握着剪刀的手便松了开来。 涵因走过去,冲那几个丫鬟一使眼色,丫鬟们便都尽数退了出去。 涵因看着她,想要骂她一顿,但看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忍心。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句:“糊涂!” “姑娘,我什么都没有了……”宁若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仿佛决堤一般冲了出来。 涵因坐在她面前:“不过是个负心的男人,就算你为他死了,他也不会伤一根汗毛!他若是在乎你,事情根本不会到这个地步。就算你死了,你腹中的孩子没了,他还会跟那个女人千般恩爱,生儿育女。那女人也只会把你当成笑话来看。你作践自己值得吗?” 宁若伏在涵因身上大哭起来:“我该怎么办。姑娘……我该怎么办……” 涵因待她哭够了,说道:“这个世界上的好男人很多,你这般才貌。要什么样的没有,将来给你挑个老实的,真心待你一辈子的……” “不必了,姑娘,宁若见够了这些男人的嘴脸。曾经还以为李谛是不一样的,没想到……呵,不过如此。宁若不是斗不过那个姓封的婆娘,当年在倚红阁,什么样的下作手段没有见识过,只是希望他有个安宁的后院。因此一再忍让。宁若之所以这么伤心,是觉得不管别人怎么说,至少他会相信我。可是……我错了……错的厉害。共患难的情分竟抵不上他那穷酸岳丈的好姓!一个破落户的庶女也比我这样出身的女人更高贵些,我早该知道,是我自己傻,妄想着李谛待我是真心实意,没想到他宁可信那两个人漏洞百出的证词。也不肯相信我……”宁若哭得肝肠寸断,让涵因唏嘘不已。在等级、利益、野心面前,爱情永远是最脆弱的。 涵因用帕子给她拭泪:“你是个明白人,往后就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吧。” 宁若抬起头,接过帕子抹了抹眼泪:“方才也只是一时想不开,往后不会如此糊涂了。姑娘还要用李谛,我知道我若是留下,必定令姑娘为难,况且我这样的出身,留在姑娘身边本就容易找人口舌,请姑娘暂容我几日,宁若自会去寻去处。” “你毕竟是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呢。何况这般品貌,若离开这里难免被人欺负了去。”涵因皱眉道。 宁若摇摇头:“我回倚红阁。那里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却是我唯一能安身立命的地方。李谛这人我再了解不过了,他这人有个执拗的性子,必不肯就这样放过我,就算我一个人过日子,也必然不得安生,可我再不想跟他有所瓜葛。他从郑家叛出,怕再也不敢回那里。所以我宁可回去。” 涵因见她神色决然,抚着她的头发:“我看你也不必回荥阳,你说过要向我效忠的,对吧。既这样,我给你一个去处,保证李谛打扰不到你,不知道你可愿意……” 撷香馆来了一位新管事,据说是东家亲自指定的,开始几位老鸨还不服,觉得年纪轻轻的一个女人凭什么一来压在他们上头。但这位新管事却是极有手腕的,拉拢一部分人灭掉跟自己叫板的,最后将撷香馆全盘控制在自己手里,两个月就没有人再敢不服了。 杜筱捻了一块芙蓉糕塞到嘴里慢慢品嚼,口齿含含糊糊的:“想不到宁若还有这个本事。看她娇娇弱弱的,一发起狠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逼到这份上了,她不狠也不行啊。” 涵因细细的绣着手里的活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要不是她发现撷香馆的那几个人不安分,想把几个头牌带走,还想把钱一并卷走另起炉灶,怕是现在这个撷香馆已经成空架子了。”杜筱知道涵因并不爱听这些,但还是把撷香馆的事告诉她。 不过涵因这次并没有教训她:“那些人背后都有些道道,让她打一打,再拉一拉,毕竟是生意,和气生财么。还有那几个带头的,别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金焰已经处理干净了。我看他们谁还敢闹事。只是可惜了丽娘那张俏脸。”杜筱看似纯净的大眼睛里透出一丝阴测测光芒。 宁若已经跟她详细的说过这件事的经过了,撷香馆的头牌之一仗着自己的恩客是朝中大员,公然和宁若对抗,让宁若便先用了计策让丽娘失宠于那个恩客,之后趁机用新人取而代之。最后才把丽娘吃里扒外的证据拿出来大做文章,把丽娘划花了面颊,扔到最南巷娼寮去了。那是教坊司最低级的娼寮。这般狠辣的手段,让撷香馆的一众娇滴滴的姑娘们再不敢造次,也震慑住了那群老鸨们。宁若原来所在的管城是个小地方,但越是这种小地方,对付人的手段越是无所顾忌。 “她们教坊有教坊的规矩。”涵因见她越说越得意,忙提醒她道:“我说你还是少插手这里头的事,让宁若出面就好。你可是大家闺秀,却弄着这盘子生意,出点流言蜚语可怎么好呢。” “我怕什么,我又不要嫁人。”杜筱撅撅嘴。见涵因还看着她,耷拉下脸来,忙吐了吐舌头。笑道:“知道了,姐姐。” 涵因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自己的话,只好说:“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许在那种地方露面。” 杜筱点点头:“知道啦。放心吧。我都让金焰出面的。”忙又转移话题,看着涵因架子上的绣品,笑道:“姐姐这是在绣嫁妆吧,这蝶儿就跟能展翅飞一样。” 涵因笑笑,她这绣品能绣到如今这地步,也算是练出来了。 杜筱凑到她身边。看着上面的图案:“不知道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配上姐姐这般才貌。” 涵因笑着轻怕了她一下,轻斥道:“胡说什么。” 想起李湛来,心里却有种犹豫。那人让她看不透。他十五岁被老唐国公送去从军,在军中不过两年,却奇谋迭出,大败突厥三次。郑伦欣赏其才华,又知道老唐国公担心。就把他调回身边破格任命为兵部员外郎。是他给郑伦出了主意,假意把长公主远嫁突厥。逼公主出家自保。那年他才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后来又被郑伦破格升为兵部郎中。 郑伦死后三年,郑钊获罪两年后,长公主才在老唐国公死后,借由李令桓的事情向李湛发难,最终把李湛赶出了长安,发到郑州做了个养老官。即便这样,她却总觉得,是因为李湛不愿意丢了祖宗传下的爵位,因而做出的妥协。 而荥阳郡公的旧势力,虽然倒了霉,却从来没有被连根拔除,柳正言那只老狐狸照样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呆的稳稳的,薛进仍然掌握着西北大军。这次他们重归朝堂,是多年隐忍后的第一次出手,竟然就翻了盘。可见这些人一个也不是吃素的。 而作为郑伦的儿女,他们一家是无法摆脱这一层关系的,这些人也不会放弃利用他们的身份,只是他们能从中得到多少,不能等着别人来赐予,而是要靠自己来争取。这就是涵因积极参与这件事的原因。但显然,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是按照自己的布置发展。 从李昭容横插一杠子抚养泰王,她便隐隐感觉,这是李湛的手笔。只是那时她见到郑家七姑娘对李湛势在必得的样子,也不相信李湛会放弃郑家长房来娶她。李令桓成了最有可能娶她的人,年纪相当,门第相当。 但这个李令桓实在是不上道,她可以嫁给一个懦弱没有主见的人,也可以嫁给一个纨绔子弟,但绝不能嫁给一个被宠坏的小孩,而他还有那样一个强势的叔叔。 于是,她趁着皓宁害她,借力打力,一举坏掉做成这门亲事的可能性。果然,李家没再敢提让她嫁给李令桓这件事。 不过让她没先到的是,李湛竟然通过柳相和郑家长房向她家施压,最终把她讨去当继室。 不过自己也趁着这个机会为自家争取了不少好处。这门亲事结的跟一笔生意似的。不知道李湛会怎么看自己。 她摇摇头,既然把自己都做了筹码,那就没有资格要求什么爱情了,买卖公平,各取所需吧,相信李湛也是如此想法。 放下针线,活动着微微发酸的脖子,看着窗外满圃的金菊:“快倒十月了。” 六礼已齐备,到了十月便是嫁期,等在她前面的又是什么样的婚姻呢。 第一百九十九章 婚礼(一) 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场婚礼,轮到自己,涵因还是多少有些紧张。此时的婚礼仪式很是繁琐。 外面闹哄哄的,郑钧的同僚多是右卫,郑钦拉来的却是文人,一文一武的挡在门口为难新郎。 李湛已经来了,一身一品国公紫色公服,身姿俊朗挺拔,骑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色西域宝马,在众人的簇拥下显得格外神采飞扬。傧相柳兆和骑马跟在一边。 到了郑府门口下马,却被等在门口的郑钦拦住了。 郑钦笑道:“现在你还算我们表哥,再过一时,就成了我们的妹夫了,因此我看也不必着急。我们先去叙叙旧才好。” 李湛笑道:“待我把新娘子娶回家再跟二位舅兄叙旧吧。”说着就要进。 郑钦的一帮朋友围了上来,这个拉住人,那个堵住门,郑钦笑道:“我看这门联子上的字写的不好,没有好字,我们是断断不能放人进去的,等有了好字再说吧。” “要什么样的好字?”李湛问道。 郑钦转转眼珠:“我记得你有安弘嵩的一副手贴,借我们来临摹临摹,好让我们改好这字。” 李湛笑道:“你小子,我就知道你上回看了之后,就会打那个主意。” 郑钦嬉笑道:“你是给还是不给!” “好!给!”李湛大笑。 众人一阵喝彩:“好大方的新郎官,让路!” 郑钦笑道:“等那贴拿来,我临了字再说。” 新郎迎亲的人不干了,嚷道:“拿了东西还不让,那可不行,我们冲啊。” 郑钦领的是一票文人,也不过是起哄架秧子。耍耍嘴皮子,见李湛出手大方,哪还真拦,略喊了几句,就让他们冲过去了。 走到院门,又碰上一群堵门的,是郑钧带着右卫的一帮兄弟。 这些人大多也是官家子弟,最好闹。见前面浩浩荡荡的过来了,叫道:“郑家三弟不行啊,还得看我们的。” 李湛见一众人皆是军旅出身。身高体壮,把门堵了个水泄不通,硬闯是不行了。于是,忙对郑钧赔笑道:“请舅兄行方便吧。” 郑钧犹未说话,旁边一人高叫道:“你先喝三大碗酒再说。来来来,拿酒拿酒!” 围着的几人跟着起哄:“没错!不喝光了不让进!” 旁边的人一让,仆役们抬了一张案子。上面放着三个大碗,又拎来一大缸酒。 李湛一看,也不知从哪里寻来这碗,堪比一个小缸了,喝进去哪还走的动路,漫说完成婚礼了。 李湛笑道:“不是不敢喝。只是怕误了好时辰!” 两旁人道:“你家养的西域宝马,怎地怕误了时辰。喝!”说着就要灌。 李湛忙说:“既这样,我就拿我的晨风换时辰如何。” 郑钧这才笑着点头:“不过酒还得喝。”拍拍手。奴婢们换了普通的海碗。 郑钧抓住酒缸,往碗里注满酒,说道:“子玄,你若是待我妹妹不好,我就率着今天这一班兄弟拆了你家的唐国公府!” “绝不负所托!”李湛端起碗。接连三碗,一饮而尽。 众人大声喝彩。让出道来。 涵因扶着沉甸甸的脑袋,任凭两个嫂嫂鼓捣,看看镜中娇艳无比的面庞,笑道:“行了吧。” “行什么呀!慢慢描妆!非得让他作十首催妆诗才让你出去。”杜筱叫道。 李宁馨捂嘴笑道:“可别,新郎若是做不出来,我们的新娘子才要急死了呢。”她常来找涵因玩,因此和杜筱也熟识,觉得她性子中有种爽利之气,说话很直却很有意思,和她那两个矫揉造作的姐妹大有不同,故而也并不对她像对她两个姐妹那般不假辞色。 涵因白了她一眼:“你还敢笑话我!”作势要打,却怕把满头的珠翠摇下来,只好坐着不敢动弹,冲着薛凌华和崔浩华嗔道:“嫂嫂替我打他。” 薛凌华笑着按住涵因:“你且安生些吧,我正贴着花钿子呢。” 涵因啐道:“宁馨,你也快嫁了,到时候看我怎么奚落你。” 宁馨还要回嘴调笑,陆寄悠拉着李宁馨笑道:“你快让她好好上妆吧。” 萧若华从院门口跑过来:“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你那两个哥哥好没刚性,一匹西域马,一幅安弘嵩手贴竟把妹妹卖了。” 她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新妇人甜蜜幸福的喜意,让涵因的心尖猛的一颤,随即又释然了,有时候知道太多,未必是福气。 李宁馨笑道:“上次我哥哥管李湛要那副帖子临摹几日,他都不舍得,绝世宝贝似的,这次可是为了我们的新娘子割爱了。这人还不错。” 薛凌华见涵因的妆容差不错了,拉起皓华,笑道:“走走走,我们出去,不能便宜那小子。” 几个未嫁的女孩子便知道,这是要打新郎了,笑嘻嘻的把窗子打开一条缝,悄悄看热闹。彼时,娘家怕女儿嫁过去受欺负,因此要在婚礼上给新郎苦头吃,告诉新郎不需欺负自家闺女,故而形成了这样的风俗。 果然,新郎的傧相在院门外念了下门诗,里面就把门开了,几位两位嫂子率着一众婆子丫头,挥着大棒向新郎和迎亲的人冲过去,劈头盖脸一顿乱打。跟着新郎来迎亲的人此时不仅替新郎挡着,却纷纷后退,唯恐遭池鱼之殃,围在院门口十分不厚道的喝彩起来。 李湛的帽子被打了下去,身上挨了几棍子,忙掏出准备好的红包,求饶道:“姑奶奶们饶了我吧。吉时快到了,让我赶紧把新娘子接走。” 那些妇人们抢了红包,犹不甘心,笑道:“我们怕姑娘嫁过去被你欺负,非要灭灭你的威风才行!” “在下发誓,绝不会慢待你家姑娘。”说着忙又掏出几个红包。 妇人们又抢了红包,用手掂了。沉甸甸的,方觉得满意。 折腾够了,新郎捡起地上的帽子重新戴上,又理了理被揉皱的衣服,舒了口气,终于来到屋门前。 只听外面闹哄哄的,一群人喊道:“新娘子,出来吧。”这是跟着新郎一起迎亲的宾客。 里面的女子们冲外面喊道:“还未上妆,等着吧!” 李湛的傧相柳兆和忙上前,念了一首催妆诗:“七香障车拂晓来。更漏催慢人徘徊,丝竹声声萧郎至,只待弄玉下凤台。”这里用了秦穆公女儿弄玉和萧史笙箫合奏引来龙凤的典故。比喻夫妻琴瑟相合。 外面的众人喊道:“新郎子出来吧,你的萧郎都等急啦。” 里面女子们喊道:“新郎不做诗,没有诚意!” “让新郎现作一首,我们才肯放人!” 只听李湛略一思索,一首即成。吟诵出来,声音浑厚而悠长,带着成熟男人的磁性:“对镜着红粉,浓朱衍丹唇,何须描黛色,留与画眉人。” 外面一阵哄笑。有人大喊:“新娘子,新郎官等着给你画眉呢,还不快出来!” 屋门打开。新娘在左右的搀扶下走出门来。在堂前却有一张屏风行帐,让人看不到新娘,涵因被簇拥到帐内的马鞍上。一只大雁从外面扔了进来,这边有人手疾眼快的把雁接住,绑好。新郎又念一首撤障诗。有一对童男童女把屏围撤走。 李湛一身国公礼服,刚才那一番敲打。并没有让他狼狈不堪,倒是活动之后,双眼更加明亮,显得丰神英毅。他来到涵因面前行“奠雁礼”。之后将涵因引出屏障之外。 涵因身着花钗翟衣,她哥哥现在是五品开国县男,因此她的礼服等级是花钗五树,宝钿五个,翟五等,隆重华贵,繁复异常。头上遮着幕离,手上执着团扇,层层叠叠的礼服的遮盖下,仍能看出优雅姣好的姿态,可谓是娇娇倾国色,缓缓步移莲,伫立时仙姿渺渺,行动间香风拂拂,看不到新娘的面容,只见露在外面的佼佼乌丝,在玉带珠花,金钗宝钿的装饰下华美非凡,恍若宓妃仙姬,引人遐思。 涵因在丫鬟婆子的牵引下,慢慢登上了障车。慕云、祈月、盼晴、沁雪四个丫头以及张妈妈都随着涵因陪嫁到国公府。陪房则是替她管庄子的几个管事家。 唐国公府在长兴坊,与荥阳郡公府所在的崇仁坊隔着两坊之地,障车在路上走的缓慢,一路上遇见三四波拦车要钱的,迎亲的这边则是讨价还价,一边闹,一边走着。 李家颇为大方,今天也不知散出去多少钱财。 唐国公府今日正门大开,天已傍晚,两边阶下一溜大红灯笼,照的恍如白昼。 涵因移步下车,车下早铺好了转席的毡席,以免新娘脚沾泥土。涵因在丫鬟的搀扶下,一步步的向喜堂走去。每走一步便有下人把后面的毡席挪到前面来。 与新郎交拜后礼成后,便去拜宾客。涵因透过帷幕的薄纱看着前面的宾客,拜见过了靖国公和大太太,却没有见到皓轩,心中不禁松了口气,却又微微感到几分失落。 大太太笑着对李湛说道:“皓轩今儿身上不爽利,就没来,还让我跟你告罪呢。” 李湛忙笑道:“好说,最近天又寒了,最容易伤风感冒,可要好好保养。”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涵因,只见她的手稳稳的执着扇子,面容在幕离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这边又有几个故交走过来寒暄,李湛收回目光,迎了上去。 撷香馆品玉阁二层的一个小包间内,鎏金雕宓妃留枕的博山炉燃着夜酣香,散发着甜柔的味道。琵琶声声,断而复续,不绝如缕,如泣如诉。 皓月当空,将精巧的院落笼罩在一片清冷的银辉之中,此时百花尽落,院中的枝条上却用绢罗扎了花朵,花下点着脚灯,随着阵阵寒风,烛火明明暗暗,院中的景色也恍如梦幻一般。 皓轩却无心欣赏这美妙的景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对着旁边的美姬叫道:“满上满上。” 那美姬笑道:“公子,您都喝了三壶了,奴家给您夹口菜垫一垫吧。” 皓轩却夺过酒壶,一把推开了她,自己给自己倒上,他平时不善喝酒,此时一下子喝了这么多,手已经不稳,酒倒出来,却洒了一半,往嘴里送的时候,又洒了一半,塞到嘴边,连喝了两次却没有喝到。 皓轩好不耐烦,干脆对着那壶嘴喝了起来,那酒壶本就精致小巧,被他倒了洒了许多,里面剩下的也不多。皓轩见喝不到酒,大怒,将那酒壶用力摔了出去,“啪”的一声撞到墙上,化为碎片。 弹奏的女子下了一跳,忙躲到了一边。 皓轩只觉得那乐声停了,怒意更胜,口齿不清的叫道:“怎么不弹了,连春江花月夜都不会,……你还敢来这里混饭吃。你不会……我来教你……”,说着向那弹琴的女子走去,一把抢过那女子的琵琶。 刚在一边陪酒的美姬见他闹得不像样子,怕他伤人,忙蹿了过去,在他后颈轻轻一磕。皓轩便软倒了下去。 外面厢房门一拉,走进一个面容娇娆,表情却极冷漠的女子,正是宁若。 那陪酒的美姬对她轻施一礼:“大当家。” 宁若看看躺在地上的皓轩,问道:“什么人。” “是靖国公世子。”美姬答道:“不若派人把他送回府去。叫他们府里陪今天的损失。” 那弹琵琶的女子也走上来,有些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生的一副好皮囊,谁知竟这样无状,到我们这大闹,听说靖国公府规矩极严,把他送回去,给他一个大没脸,叫他今后再不敢上咱们这撒野。” 宁若刚要点头,却听见皓轩趴在地上犹自嘟囔,分明是:“涵因”…… 她心中一震,略略沉思道:“算了,不过是个伤心人,给他安排个住处吧。”说完便走了。 那弹琵琶的女子看着手里的琴被弄断了几根弦,大不乐意,嗔道:“大当家今天是怎么了,怎地这般好性儿,莫非看中了他。” 美姬别她一眼:“还不去叫人把这里收拾了,戳在这这嚼舌。” ps: 作者有话说:婚礼是参考了唐代婚仪程序,不过所有参考资料里面,具体程序都比较混乱,所以大家大概看看就算了,似乎唐代的新郎新娘是先拜客,后入洞房,隋唐时期其实洞房是青庐,就是在院子里面搭的帐篷,后来渐渐不那么做了,这里也就省略了,唐代婚服大多是红男绿女,不过这是一般人家,查了一下相关资料,官员嫁女的服制是按照品级来的,但具体的样式现在还沉存在争议,男性的一般说迎亲采用公服,但是也有资料上来说王公用衮冕,但是因为尊君,似乎衮冕又弃用了,所以这里还是用公服。另外,本文的催妆诗以及下一章的却扇诗,是作者根据全唐诗里面所录的催妆诗仿写的,水平有限,大家凑合看,千万别拿韵脚之类的严格要求,本文是在一定考据基础上的架空,还望大家勿要高标准严要求。 总之,涵因这就嫁啦,求推荐求粉红~~ 第二百章 婚礼(二) 求粉红,求推荐 涵因家早已派人过来进入洞房为新人撒帐,床铺上皆是果子、铜钱。此时新郎新娘已经拜完了客人,被双双引入了洞房,坐床观花烛,男宾和已婚的妇人跟着新人进来,然后男左女右分立两旁,对新娘面容充满好奇的宾客们便等着李湛做却扇诗了。 李湛看着眼前执扇佳人,柔声道:“红烛浅照芙蓉帐,锦绣堆叠沁暖香,仙姬已降云台里,何必轻罗掩红妆。” 涵因将团扇移开,却并未将遮在面庞上的幕离打开,娇颜在那层薄薄的轻纱后面若隐若现,在烛火的映照下,染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红晕,仿佛天边晚霞,又似雾中红莲。 众人更加急切的想要见到新娘子的真容,纷纷催到:“新郎官快快再作一首,你家小娘子不愿意露真容呢。” 李湛噙着笑,声音愈发柔和,吟诵道:“雾散观花影,云开见月明,轻烟胧仙姿,只待万里晴。” 众人皆叫好,催新娘子赶紧把幕离除去。 涵因娇羞的低下头,把那幕离揭开,露出明媚的容颜。 众人皆夸赞道:“好容貌,唐国公好福气。” “真真是玉人儿。” 李湛并不是第一次见她,头次见她,她身量还未长开,最多只能算个好看的孩子,让他印象深刻的,更多的是头脑机智,言语谨慎,后来再次见到她,是在郑家长房,她身着女装,淡漠冷静的表情掩不住她跃跃欲试的心,他看出她渴望,让她有机会一展所长。她看似无意的几句话,果然引得自己想出了平敌的计策。 不过,见惯各色佳丽的他也只觉得这个小女孩是个美人胚子,决定娶她,主要还是因为她才智不凡,每每让他惊讶,想弄清楚她的小脑袋里装了什么。 此刻,见她红妆敷面,珠翠满头,礼衣层叠。套着如此沉重的衣衫装饰,却仍然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小小年纪。竟有种尊贵大气之美,只觉得这才是国公嫡妻该有的气度,心中很是满意。之前元配刘氏,常年生病,唐国公府的交际应酬也顾不上。只能靠唐国太夫人,但到了太夫人这个年纪的夫人们,精力毕竟有限,这让他掣肘颇多。他并不需要自己的妻子多漂亮,但必须要能替他主持内宅,对外交际。他相信涵因有这个手腕。 不过此时听见众人纷纷赞叹妻子的容貌。心里也很有些得意。 丫鬟端上同牢盘,傧相柳兆和念道:“一双同牢盘,将来上二官。为言侍娘道。绕帐三巡看”,将盘中食物给新郎新娘各喂三口。 又一对总角小童端上交杯酒,让他们行合卺礼。再之后,新娘去花,新郎去帽。脱衣,五色丝锦绕指。梳头合发,下帐,整套仪式才算完成,每个步骤傧相都要和一首诗。宾客走了之后,新郎不需要再出去,只留新婚夫妇两个在新房。 宾客们终于退了,涵因退到净房,让慕云祈月伺候她卸妆,除了头饰,换了衣衫,她只觉得身上一轻,负重几十斤的头饰、衣服一整天,她已经快撑不住了。李湛也换了衣裳出来。见涵因只挽了个家常的纂,斜斜的插了根簪子,剩下的头发随意的散在下面,乌黑黑的,映着烛光。 涵因见丫鬟们都退了出去,终于放松了下来,折腾这一天,可把她累坏了,算着李湛更衣还要折腾一会儿,不觉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方忽的听到声音,忙收了姿势,不好意思的转过头来,看见李湛走了进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 刚刚涵因浓妆敷面,李谛只觉得她端庄高贵,此时卸了妆,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肌肤莹白柔润,只见她回眸一笑,才发现她目光流转,顾盼生姿,与那等庄重自持的大家闺秀大有不同,又不似那些个艳姬美妾,一味撒娇做作,媚眼横飞,而是从深潭般的眸子中,陡然释出一股天然妩媚的情态,恍若清风掠过水面,波光骤起,潋滟生辉,不由心中一荡。 他走过去,笑道:“累坏了吧”,走到桌前才看到,她面前的碗碟已经盛好了菜,也动了几筷子,便知道她饿了。 涵因有些尴尬,那个时代,男人还没吃,自己就开动,是很没有规矩的行为。不过她饿坏了,从早上喝了一小碗粥之后就一直没吃东西,此时眼睛饿得都绿了,才不管那么多,她看出慕云想拦着,趁她开始唠叨之前先吩咐她们退下去,没等李湛,自己就先开动了。 此时,见李湛盯着她,并不说话,也知道他一样也是一天没吃东西,自己这样的确不厚道,自觉理亏,忙笑着站起来,摆好凳子,规规矩矩的说道:“老爷请坐。” 李湛随着她的手坐下,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好笑。涵因忙给他倒酒布菜。李湛却不动筷子。 涵因心道:这人气性怎么这么大,还是故意找茬拿捏她。人都说新婚前三个月最是重要,要是被挟制住,往后就难翻身了。眉头皱了两皱,还是耐着性子观察着他的神色,探问道:“老爷不想吃吗?” 见李湛还是看着她,并不说话,心里面也不耐烦。干脆不理他,自顾自吃了起来。李湛看她那样子,冷哼了一声:“看着聪明,没想到是个笨的。”端起碗吃了起来。 涵因夹一片烩肉,却被李湛生生抢了去,她再夹一片青菜,又被他抢走了。 “又不是没得吃。”这个人什么意思,幼稚还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她有些气恼的抬起头说道,张着的嘴巴被塞进一片肉,她吓了一跳,差点呛到,囫囵把那块肉吞了下去。 只听李湛看着她笑道:“伺候人还得我来教你么。” 她“扑哧”一下笑了,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上辈子出嫁那天,和裴湛红着脸坐了半宿。到底李湛不是那等青涩的男孩子,这便用些小手段调起情来,尽快消解两人之间的陌生感。 涵因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鸭子向他嘴边送去。李湛的表情方满意了。涵因喂了他两口,又要夹别的,却被他握住柔荑,她一愣,筷子“啪”一下子掉在地上,刚要捡,却被一只手挡住,只见李湛俯下身去,却没捡那筷子,反而捉住了她纤细的脚踝,把那只绣着鸳鸯戏水的绣鞋和绣牡丹的罗袜轻轻脱下,摩挲着她纤长的玉足。 涵因下意识猛得抽回脚来,她想起从前的事,想起郑伦,心中升起强烈的抗拒,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恍惚间,裴邈和皓轩的身影又浮现在脑海间,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扯得心撕裂一般的疼痛。 李湛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见她面色苍白,胸脯随着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眼中满是畏惧,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在他的经验里,女孩子的第一次总是害怕的,但她那种茫然无助又带着绝望的眼神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忽然明白了那日在温国寺内,皓轩不同寻常的神色,脑子中不知怎地冒出“人算不如天算”这个词,自己便是测算无遗,把她算到自己的手里来,可若是心不在,便是再好的人,也不过是泥塑木雕一般。他本是骄傲之人,此时只觉得大没意思起来,心道:罢了罢了,不过是看中她才能,若是她真不愿意就算了,自己还缺几个女人么,何必枉作小人,相逼与她。 于是,轻声安抚道:“别害怕,没什么,你若是不愿意,我们就再缓一缓。”说着站了起来:“我叫丫鬟进来收拾。今天你安心在这里睡吧,我去书房。” 听到他的声音,涵因总算从刚才思绪中解脱了出来,恢复了几分理智,她知道下面要做什么,她更知道不做是不行的,一时任性,必然会埋下麻烦的种子,将来结出苦果,还是要自己来尝。她不能够让过去的事情再继续纠缠自己,更不能和李湛刚结婚,心里面就存着罅隙,否则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呢。 想及此,便不再犹豫,心想不过就是那回事,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拿起酒杯连灌了几杯下肚,不一会儿,便觉得腹中升起的热气冲上了脸颊,脑子却越来越清明,不知哪来的勇气,她一把拉住李湛的袖子,把他又拽回来坐下,然后用食指将李湛的下颌一勾,把脸凑到他的近前,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李湛,笑道:“夫君说往后要给我画眉,可是真的。” 她那个姿势,重心早已经偏了,那四脚圆凳的三条腿都翘了起来,唯一和地面接触的一条腿用一个非常危险的姿势,支撑着她的身子,她干脆把大半个身子倚在了李湛的身上,堪堪保持住平衡。 只见她的双颊晕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眸子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显的明亮,声音绵绵糯糯,挠得人心里又酥又痒,李湛忙扶住她,酒气从贝齿开阖间吐出,和她衣袖中若有若无的香草气息混合在一起,也勾起了李湛的几分醉意,一时间,他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便把刚刚那不愉快抛在了一边,笑道:“自然是真的。” 那凳子终于失去了平衡,倒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在涵因觉得自己要摔倒在地上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向缀着百子喜帐,层叠锦被鸳枕,意喻多子多福的雕缠枝葡萄纹的大榻走去。 第二百零一章 良宵 夜间,李湛开始倒是怜惜她柔弱青涩,动作轻柔,可到后来却越发顾不得了,涵因好容易捱过了,根本不想动弹,却被他硬拽起来,让进来伺候的两个丫头搀着她,塞进了准备好的沐汤中。涵因折腾了一天,此时又泡得暖烘烘的,又困得迷迷糊糊了,半梦半醒间一双大手在替她揉着酸乏的脖子,只道是还像平日那般,慕云祈月伺候殷勤。 涵因本就肌丰骨弱,白细的肌肤被微热的水沁得越发莹润柔腻,脸上红晕未褪,美目微阖,半睡半醒,一副懒懒的样子,往日深潭般的双眸也被水汽蒸腾得氤氲朦胧,却比刚才在帐中更要娇媚三分。 李湛刚才顾着她是初次,因此并不十分尽兴,现在看她娇慵姿态,心中的火又被勾了上来,坐到她的身边,替她按摩,却是在趁机享受指尖的滑腻触感,问道:“怎么样,舒服多了吧。” 涵因懒洋洋的泡在浴桶里,好半天哼了一声“哎”,声音听起来越发娇软。李湛刚刚不过是有些意动,到底不忍心让她太过疲乏,听到这声音,心里面酥酥麻麻,仿佛浑身的汗毛都软了下去,独独一处又立了起来。 丫鬟早退了出去,李湛此时松松垮垮披一件丝绸袍子,早被撩起的水打湿了大半,贴在身上闷闷的,他干脆把那湿衣甩了,一脚迈进浴桶里。 涵因被骤然惊醒,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中大恼,叫道:“你要干嘛!”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本来是想责备李湛过分的,可声音发出来,她才意识到刚才被折腾得一点力气没有。此时又被这热水泡的全身都松软了下来,这声呵斥连半分气势全无,绵绵的,反而似带了几分委屈,几分撒娇,配上她的情态,愈发显得娇怯不胜。 “你说我要干嘛……”李湛富有磁性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嘶哑,手上动作越发快了起来,低头含上那一抹嫩粉。 次日天还未亮,外面便有婆子报时了。这是在委婉的提醒新婚夫妇莫要忘了时辰。涵因昨晚被李湛折腾半宿,此时手脚发软,根本不想动弹。但又知道新妇第一天拜见婆婆,礼不能废,强撑着要坐起来,一个不妨,被一双温热的大手一拉。又倒了回去。 李湛把她搂入怀中,手探到中衣里,噙着笑道:“急什么。” 涵因想起昨夜旖旎,双颊染上红晕,咬着嘴半天,嗔道:“别闹了。今天可不能失礼。”这种事情,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不过这具身体却是第一次承受。 上一世。裴邈年轻,她也是头一遭经历,两人好容易摸索些心得,却又和离了,后来和郑伦在一起。那人是个霸道性子,从不管别人的感受。连这上面也是一样,她自然也体会不到什么乐趣,很难和上上辈子偷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挂上钩。 她摇摇头,甩开宁若走前跟她叮咛的那些话,心想明明不舒服,还要装成一副受用的样子,还不如当年做长公主的时候,来了脾气的时候郑伦也得退让三分,不比现在,半分都肆意不得。不由微微皱了眉,深呼一口气,放低姿态道:“老爷,该起床了。” “我叫你涵儿,你该叫我什么?”李湛笑着揉捏,细细体会手中那团柔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叫不对,就不让起了。” “怎地这样无赖!”涵因大急,想起之前李湛的表字,只道他想着管城见面和他们兄妹长谈那两次,忙叫了一声:“子玄。”表字一般是平辈叫的以示尊重的,她这样叫出来,自然是有提醒他分寸之意。 李湛显然不满意,加大了手劲,把两颗嫩桃儿上捏得满是红印。 “嗯”此时涵因被他一手钳着动弹不得,又被他另一只手百般抚弄,不由嘤咛一声,意识到自己失态,她的脸也“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横了李湛一眼,咬咬牙,终于脆生生唤了一句:“夫君。” 李湛一下子笑了:“声音越发好听了,不过还不行,上次你在你们族长家叫我什么来的。” 涵因皱皱眉,撅了嘴,有些赌气似的嘟嘟囔囔的念了声:“表哥。” “上次你那声儿可不是这样的,我再帮你想想。”李湛在她耳边吹着气。 涵因感到他的手竟然探到下面去,脸上大羞,憋了半天,终于娇怯怯的喊了声:“表哥哥。” “以后在这里就叫哥哥。”李湛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他也知道再下去自己也要把持不住了,那真要耽误正事了,也不敢再逗弄她,帮他把中衣理好,向外面说道:“进来吧。”坐了起来,把涵因也拽了起来。 涵因只觉得这一晚上被他拽来拽去,很是不爽,刚要挣脱开,见丫鬟进来了,也只好忍了,略有些置气的坐正了。 进来的四个丫头,其中两个是昨天晚上伺候沐浴的,另两个是涵因带来的慕云和祈月。那两个丫头伺候李湛,慕云和祈月则伺候涵因。 慕云和祈月一打开帐子,她们虽然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人事,却从未见过,便脸红了起来,垂着眼睛伺候涵因洗漱,连看都不敢乱看。 涵因一边梳洗,一边用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李湛的这两个丫头,一个二十一二的样子,鹅蛋脸,长相秀气,低眉顺目的,已经开了脸,此时正小心翼翼的捧着水,跪在李湛面前,眼神却微微瞟向涵因一边,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她心中的忐忑。 涵因便知道,这不是李湛从前的屋里人就是上一位夫人带来的通房。 另一个只有十七八,还没开脸,眉眼俏丽,唇角有颗美人痣,眼神灵动,涵因虽然目不斜视,也已经感受到她好几次大胆瞟来的目光。 涵因问道:“几时了。” 慕云笑道:“还早呢。寅时三刻。”到卯时才会去拜见老太太,涵因有充分的时间打扮。 涵因坐到妆台前,却没有用台上放着的缀锦阁配送到各府的香粉胭脂。 沁雪捧过一个妆匣子,涵因平日只在脸上薄薄的敷上一层粉,今日则多敷了一些,掩住昨夜的倦色,又用银簪挑了些胭脂,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打在腮上。对着镜子照了照,自觉满意,拿起眉笔。想了想又放下了。 此时外面有人问安,让祈月出去看,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婆子,打扮的干净齐整,头发盘的一丝不乱。身后还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外面候着的婆子介绍道:“这是府中专门梳头的孙妈妈。” 祈月进屋回禀,之后又让孙妈妈进屋。 孙妈妈带着那女孩给涵因磕头:“夫人,老奴今日伺候您梳头。” 此时贵妇最爱华丽发髻,花样繁多,层出不穷。涵因知道这等府邸内,专门养着这等仆役。专伺梳头一项,最是手巧。 如今她已是妇人,自然不能像做姑娘时候那般。随意梳几个纂,绑几条辫子。 只见那孙妈妈抓起涵因的头发,分作几股,或勾或挑,十指上下翻飞。 涵因一边盘着发。一边笑道:“孙妈妈好巧的功夫。” 孙妈妈笑道:“不敢当夫人的夸奖。夫人好头发,又黑又亮。还这么多,都不用假发就能梳起髻来。” “妈妈做着梳头的活计多长时间了?”涵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老奴做这个已经二十多年了。那时候太夫人见我手巧,便让老奴专门学了这个。先前几位夫人入府之后第一次梳妆,都是老奴伺候的。”孙妈妈嘴里答着,手里的动作却不曾减慢。不一会儿,便梳了一个庄重的高髻。 涵因照照镜子,很是满意,冲慕云一使眼色,慕云从荷包里摸出一块散碎银子,递给孙妈妈。 孙妈妈谢了赏,又陪着笑说道:“这是我的三闺女明香,让她往后伺候姑娘梳头。您别看她小,从小就跟老奴学了这门手艺,保管夫人满意。” 涵因看了一眼恭顺的站在一旁的小女孩,长相普通,看样子倒是个老实性子,“嗯”了一声表示答应了。 孙妈妈方千恩万谢的去了。 涵因又挑了身正红绣金线牡丹的衣衫,虽不如花钗礼衣那般隆重,但也显得华丽大气。妆扮好之后,涵因便看着李湛。 李湛此时也已经换好了衣衫,见她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笑了一下,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劲么。” 涵因只说了句:“挺好。”仍旧盯着他。 李湛忽然想起昨天的话,叫丫鬟们都下去,让她们等时间到了在进来叫他们。 待众人都退出去了方笑着走到涵因近前,搬了一只月牙凳坐在涵因的旁边,从那妆匣子里拣出一只眉笔,提涵因细细的画了眉。 画完后,看着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在涵因耳边轻轻问道:“我可算是践诺了。” 涵因羞红了脸,美目横了他一眼,嘴上却轻斥道:“画了一次就算践诺,夫君也忒能敷衍人了……” “好,为夫往后天天替你画眉。”李湛笑道。 涵因啐道:“夫君就不怕被被御史参劾。” “御史怕什么,就算是玉帝也管不着我给涵儿画眉。”李湛嗅到她身上的香气,又轻声在她耳边问道:“昨儿晚上我就想问你,你身上熏得是什么香。” 涵因想了想:“大约是香粉味道。” “外面这个味道我识得。不是这个。”说着抻着她的衣袖向里面嗅了嗅:“是里面。” 涵因大羞,刚欲作打。忽听见外面有响动,忙坐正了身子。 果然外面禀报:“太夫人身边的庄妈妈来了。” 涵因请了请嗓子,说了声:“请进吧。” 庄妈妈笑着走进屋,给李湛和涵因请安,笑道:“太夫人已经起身了,老爷和夫人可以过去了。” 说完,站在一旁。祈月捧过一个漆盒,庄妈妈打开,里面叠放着一方白绢,上面印着点点残红。庄妈妈合上盖子,满意的笑道:“给老爷、夫人道喜。” 祈月又代涵因给了赏钱,庄妈妈笑道:“老奴先去向太夫人报喜。请老爷、夫人待会就过去吧。”说着笑呵呵的走了。 第二百零二章 认亲 慈寿堂在正屋东边,是个二进的院子,主屋面阔五间,院子甚是郎阔,周围均有抄手游廊,两侧种着松柏,意喻长寿。院内有个花圃,此时正值十月,花圃中一片荒凉,不知种了什么花。 丫鬟们见李湛和涵因来请安了,忙打起福寿双全卍字文靛青府绸帘子请他们进去。李湛这些个兄弟姐妹,涵因在家时就已经做好功课了,此时只需要对号入座就行了。 太夫人韦氏正坐在厅上正座上和儿子、媳妇们聊着天,今天是认亲礼,家里的长辈小辈们都要来见新媳妇。 见新婚夫妇走了进来,大家也都安静了下来。 丫鬟们摆好垫子,李湛和涵因跪倒,李湛说道:“儿子带着媳妇给母亲请安。”涵因也跟着说道:“给母亲请安。”叩首三次。 之后涵因给太夫人奉茶。 太夫人韦氏是个面容端方刻板的妇人,五十来岁年纪,黑发里掺了几缕银丝,身着一品诰命服色,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只是线条硬朗了些,生在女人身上未免给人以严肃有余温柔不足的感觉,如今年纪大了,皮纹也耷拉下来,再抿着嘴不说话,让人觉得严厉,难以亲近。 她接过涵因的茶,喝了一口,倒也没有为难涵因,只点了点头,把红包递给涵因,挤出一抹笑容,让这张脸的神态稍微柔和了一些:“往后好好过日子。” 涵因答应着,刚起身,却见太夫人下首坐着一个人,圆圆脸儿,慈眉善目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月牙。眼角堆出鱼尾纹,不似太夫人那般端庄尊贵,却给人以亲切舒服之感,穿着七品的诰命服饰。涵因知道这便是李昭容的母亲窦氏,老唐国公的妾室。 因女儿入宫做了昭容,她的地位也便高了起来,封了从七品贵妾,因身上有了诰封,也算是家里的长辈,故而也可以出席这个场合。 李湛忙跟涵因说道:“这是窦太姨娘。” 旁边有个丫鬟又端上一碗茶来。 姨娘虽然有诰命在身。却不是涵因的正经婆婆,只有庶子的媳妇,才需要在这种情况下给带了诰封的姨娘敬茶。因此涵因是不应该给她敬茶的。心里却明白这是有人存心给她下套想看她的笑话,她若真接了这茶,敬过去,不仅明天传出去就是长安城的笑话,更是把太夫人得罪了。可是这个窦太姨娘是李昭容的生母。又有诰命在身,礼数上有失恐怕她心里会扎上一根刺。 她仔细看了这个丫头一眼,并不接这茶,只敛衽屈膝行了个万福礼:“太姨娘万福。” 太姨娘已经站了起来,侧身只受半礼,笑道:“今日乃家礼。不敢生受。” 似乎没看见丫鬟举的那杯茶。 这窦太姨娘倒是个谨慎知礼的人,涵因心里却不敢放松,很多时候这些妇人们面上越没什么。心里就越有想法。 窦太姨娘这个诰封还是窦太后在的时候给的,她是窦太后的族妹,因此跟着沾了光,李昭容是二品内命妇,母本可以封四品县君的。不过嫡母在老国公死后,已经被儿子请封国夫人。她这个生母满可以再晋封高一两个等级。只是后来窦太后失势,李昭容也跟着失宠。这位窦太姨娘的品秩也再没有升过。 涵因又看了一眼太夫人的表情,她还是刚才那般,脸上看不出来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对这件事毫无感觉。 那丫鬟举着茶很是尴尬,眼睛不自觉的瞟向一边,涵因察觉到,顺着瞟过去,那边坐着的正是大嫂韦氏。 她便知道这是韦氏的安排。看来韦氏对自己很有敌意,自己一嫁进来就给自己出难题。的确,她那么年轻就成了寡妇,嗣唐国公位的却不是儿子。李湛的元配死了便不必说了,涵因却比李湛小十三岁,李湛也正值壮年,两个人是很有可能生出儿子来的。 她自己的儿子又不成器,当年差点把爵位丢掉。还好李湛现在没有嫡子,若是将来涵因生了嫡子,谁知道李湛会不会找机会把李令桓的爵位剥夺了,而把爵位传给自己儿子呢。 涵因知道她的想法,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大夫人韦氏是太夫人的亲侄女,长得和太夫人有几分相似,容长脸儿,细眉薄唇,看着有一种清丽之美却非有福之相,眉间隐有郁郁之气,大概与年纪轻轻就守寡有关,李湛忙跟她说:“这是大嫂。” 因太夫人韦氏自矜京兆郡望,因此府中称呼上也很是讲究,称“太夫人”“夫人”“少夫人”,而不像靖国公府那般随山东人家旧俗称“太太”“奶奶”。 涵因行礼,韦氏回礼。涵因笑着说道:“妹妹初来乍到,有好多不懂的地方,恐遭人笑话,还请大嫂教我。” 韦氏知道涵因指的是那茶的事情,尴尬一笑:“弟妹客气,我看你最是聪慧知礼的。”转身看那丫鬟一眼,呵斥道:“怎么这么早就把茶端上来了,等都坐定了再上茶吧。” 那丫鬟忙告罪:“是奴婢的疏忽,太夫人、大夫人赎罪。”慌忙忙的退了下去。 李湛行三,上面还有一个庶兄,老二是窦太姨娘所出的李泯,老四叫李淳也是庶出,老五李澈是太夫人最小的儿子。 李泯在太仆寺任个正七品的主簿,是管马匹、乘舆的,还是当年郑伦在的时候给的缺,这么多年一直也没有升职。他体态微胖,长得与窦太姨娘有几分相似,说话和气,看样子不大有主见。 二夫人顾氏年轻时是个有些富态的美人,现在徐娘半老,保养的却很好,说话不疾不徐,很是沉稳,只是偶尔眼睛一转,露出几许精明神色,她是将作少监顾怀安的庶妹。老太太去太原的时候。李泯一家没有跟着。这两年也是二夫人在掌管国公府大小事。二房人口很多,二夫人生了嫡子李令英,在府里公子中行二,还生了一个嫡女李令蘅,今年四岁,是九姑娘,还有三个庶女六姑娘李令菀,八姑娘李令萱,十姑娘李令芙,还有一个刚满白日的庶子李令荣。在男孩中行六。 如今顾怀安的幺女嫁给了齐王世子,二夫人也和皇室攀上了亲,说话做事也越发拿起做派来。涵因跟她见礼。她带着深意的看了一眼大夫人,对涵因笑道:“大嫂子跟着太夫人回府没多少日子,管家的事还在慢慢接手,忙得很,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也是有的。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问我,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也尽管跟我要。” 话虽普通,里面的含着的意思却是大有文章,似是在讥讽大夫人的安排,连敬茶这种起码的礼仪规矩都不懂。 涵因笑着谢过了。心里却跟明镜一般,看样子大夫人只是开始参加安排府里的诸项事宜,管家的还是二夫人。那这茶的事情便复杂了起来。到底是二夫人下的套。让大夫人没脸,顺便挑拨大夫人和新媳妇的关系,还是大夫人自己弄出来故意给自己下马威的,现在倒不好说了。 看来老太太有意让大夫人掌管家事,而二夫人眼见着被夺权。心里很是不乐意,就算不下套整大夫人。也乐得看她出丑没脸。大房和二房的关系很是微妙。 四老爷李淳母亲早逝,一直是在太夫人身边长大。他一直在念书,考科举,可是一直没有考上。后来年纪大了,便干脆只帮着打理家事,孝顺母亲。四夫人房氏出自清河房氏七房,是正经的嫡女,父亲也曾任一州之刺史,只可惜父母去的早,从小寄人篱下住在叔父家,虽然祖母疼惜,但在婚事上并不顺利,原本在她小时候,父母口头上定下了西平侯郭旭的儿子,等到快到婚龄的时候,郭旭却因为想要跟韦建昌联姻,拒不承认这桩婚事,并且说她克父克母不肯接受这门婚事,她祖母生气,病情加重去了,她又守孝一年,眼见着年纪大了,婚姻又有五不娶一说,其中就有“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一说,于是婚事便耽误了下来,不得不降低条件,嫁给了李淳这个庶子。 李淳人如其名,看着敦厚老实,不大会说话。 房氏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样,眉目如画,体格窈窕,行动如弱柳扶风,袅袅亭亭。她说话细声细气,自有一种目无下尘的清冷柔弱之气。这两口子和涵因斯见,只是行了个礼,问了声好便再没说什么。李淳是想不出说什么,而房氏则是不爱寒暄应酬。这期间她也从来没有看自己的丈夫一眼,李淳支支吾吾跟涵因打招呼的时候,她还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 涵因便看出,这位房氏心里面对自己的丈夫并不是很满意。他们膝下没有嫡子女,只有李淳和通房生的一个庶女叫李令容,今年六岁,是七姑娘。 太夫人的小儿子李澈现在还在并州太原县任该县县令,此时李澈任期未满,还在当地。唐国公这一支的祖宅也在那里,族人也都分布在并州的治所晋阳、太原县等地。老太太在李湛元配刘氏过世之后,便带着一家子回了祖宅,便是跟李澈住在一起。他娶的是太原王氏长房老爷子嫡次子嫡出的幺女,就是王徵的堂姐。 老太太小女儿李滟今天也回了娘家,她嫁给了清河崔氏六房的嫡次子崔义明。从她身上可以看出老太太年轻时的样貌,不过她的长相却有一种娇艳之美,一双凤眼更是顾盼神飞,说话语调轻快,对涵因的态度很是亲热,上来便拉着涵因的手,说道:“没想到嫂嫂竟是这样的人物,我今天可算是见识了。不愧是荥阳郑氏的出身。夫君你说是不是。” 崔义明微微瞥了瞥嘴,忙笑着跟涵因见礼。崔义明面貌如画,略带些阴柔气,看着很是斯文,两人站在一起倒是一对璧人。只是涵因有种感觉崔义明对自己这位妻子颇为不耐烦。 见过平辈,便开始见小辈。 涵因在高煜的婚礼上远远的见过李令桓,当时只是瞥了一眼,看不大确切,现在见他走到近前给她行礼,她才仔细打量了。 李令桓长得和李湛有几分相似,颇为俊秀,只是面色苍白,身材消瘦,年纪不大,却呈现出长年浸于酒色的样貌。看到涵因,颇为惊艳了一下,李湛见他那样子,便有些不悦,不耐的轻嗽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笑嘻嘻的说道:“给三婶子请安。” 涵因心下也是一阵鄙视,扯出一抹笑容,放了红包。 李湛的孩子并不在此处请安,要等到她回了自己院子再见。其他各房的小辈也都按顺序请安。涵因都一一给了见面礼。 待都见过了,老太太点了头,让新婚夫妇回去。 第二百零三章 主母 求推荐,求粉红~~ 李湛和涵因回到正房。几个孩子并姨娘还有奴婢已经候着了。 在正厅坐下,李湛发了话:“来见见你们母亲吧。” 话音刚落,一个女子领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和一个三四岁小男孩便走上前来。那女子长得很是娇媚,杏眼桃腮,尤其是神态间透着一股我见犹怜的柔弱,也算得一个美人。身边的女孩子长得跟她也像,小小年纪容貌便很是不俗。那女子冲着李湛和涵因福了福,娇声道:“给夫人请安。” 又对着男孩子说道:“快叫大娘。” 涵因见她领着个两个孩子,便知道这是李湛的妾室贺兰氏。太夫人的一个庶妹嫁到了贺兰氏的庶支,这个贺兰氏,便是那家的庶女,老太太因李湛的嫡妻生了孩子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大夫说不能再生育子嗣,便做主纳了她为贵妾,她肚子争气,进门之后便怀了孕,只是生的是女孩,叫李令娴。后来,李湛去郑州赴任的时候,太夫人让她跟着过去伺候,她便带着女儿一直跟在李湛身边,还有了身孕,并且一举得男,地位也就更高起来。这女孩也一直跟在身边,也是同李湛一道从郑州回来的。 贺兰氏算是老太太外甥女,向来自视高人一等,后来生了儿子,前头刘氏又去了,尤其是在地方上,除了应酬那些规矩严苛的世家大族,李湛在自家接待下属的家眷,准备节礼,打点内宅,都要让贺兰氏来办。在郑州,李湛跟前也只有她一个女人,日子过得极为惬意。因此贺兰氏越发把自己当成唐国公夫人了。 如今。新来的夫人只有十来岁,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儿女即便是庶出也是主,妾室则为奴,她自然是没有跟着孩子一起请安的道理。她领着自己生的一双儿女来请安,却是想要在新主母面前凸显一下自己的地位。她在太夫人面前都是有体面的,就不信涵因会把她怎么样。再说,新妇都腼腆,当着李湛的面,又怎么好意思发威。 李湛见她这样,脸色有些不郁。儿女先于姨娘,这是素来的规矩,这两年贺兰氏给他生了儿子。又一直在他身边,对她还是很有感情的,他也知道贺兰氏心中委屈,原本答应她要把她的儿子过继到元配刘氏名下,写作嫡子。却因为要和荥阳郑氏结亲而作罢。但她这样带着一儿一女上前来,岂不是在向新夫人示威,这是他不能允许的,刚要说话。 只见,涵因把脸一沉,忽然抬头问道:“谁是管事的妈妈?” 一个婆子从后面过来行了个礼:“是老奴罗氏。”涵因之前就让沁雪打听了。这个罗妈妈是伺候李湛的教引妈妈,自李湛的奶母回乡养老之后,她便是院子的管事妈妈。也是资历最老的。 涵因并未着恼,只冷笑道:“原来是罗妈妈,姑娘、公子见母亲,伺候的人不跟着,却让不相干的人在一旁。这是哪里的规矩。” “夫人赎罪,是老奴安排有误。”罗妈妈知道她说的意思。忙转身对贺兰氏说道:“二夫人请在一旁稍等,待公子见过夫人之后,您再给夫人请安。” 涵因此时手中正端了茶碗,准备喝一口茶,听到罗妈妈如此说,重重的把茶碗一放,沉声道:“什么二夫人,若是被旁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不尊重二嫂呢。从前在外面,规矩松弛便也罢了,如今回了府,少不得都要按照国公府的规矩改过来。”看了一眼李湛,笑道:“夫君,你说对吧。” 李湛看着她,点点头,也说道:“往后都改过来。” 因贺兰氏生了儿子,地位水涨船高,在荥阳的时候,刘氏不在,下面的人拍马屁便称她二夫人,后来大家便都习惯这样叫了,罗妈妈一阵脸红,方知道自己造次了。在郑州时,只有贺兰氏一个,甚至都不叫二夫人,而是叫夫人,她还是特意改了一下才说的“二夫人”,哪知还是被涵因揪住斥责了一通,忙笑道:“老奴糊涂了。”心里想,原来管贺兰氏叫夫人也是老爷默许的,现在新夫人当面不给老爷面子,老爷现在不发作,难免心里落下疙瘩,这个脾气,男人怎么会宠呢,到底这夫人还是年轻没有成算。 她哪知道涵因跟本不在乎什么宠不宠的,她就是要立威,绝不能一开始就被人欺倒,否则往后为了装贤良柔弱,更得被人拿住。 涵因上下打量了她一回,眼神方柔和了下来:“听说妈妈是这里的老人,最是懂规矩的,他们有不知道的,往后妈妈还要多提点才是。” 罗妈妈见那目光也并非严厉,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是发冷,忙笑道:“是,夫人。”又对贺兰氏说道:“姨娘请先退下。” 贺兰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睛瞟向涵因,发现她自始至终没拿正眼瞧过自己,也根本没注意到她脸上的恼怒和尴尬,她憋着一口气,张张嘴,想说什么,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之后愤愤然的退下了。 涵因脸上并无恼怒神色,转过头来对着李湛的时候,笑容和煦:“我看姨娘和丫鬟们对规矩都生疏的很呢。” 李湛知道自己不能在内宅的事上插手,只说到:“夫人今后是当家主母,一切都由你来处置。”语气似乎并不感兴趣她的处置,眼睛却在若有若无的观察着。 “我会好好教会他们规矩的。”涵因笑着答了,又冲下面问:“谁是伺候公子和姑娘的?” 下面跑上来两拨人呼啦啦跪倒,皆是一个婆子,一个奶母和两个丫鬟,是分别伺候李令彦和李令娴。 涵因并不急着说话,也并不让他们起身,目光掠过这几个人,又收了回去,短短数秒,那几个人却如芒在背,头上渗出汗来。不知道主母要怎样发作自己。 涵因慢悠悠的说道:“照理,我第一次见你们,你们有些疏漏,我也该担待,不过公子是国公的长子,若是出了纰漏,不仅丢了国公和我的脸面,在太夫人那里也没法交代。罗妈妈,府里规矩,婆子丫鬟失职该如何处罚。” “初次犯打二十板子。罚一个月月钱,再犯加倍,若是再三则撵出府去。”罗妈妈谨慎的看着涵因。 “就这么办吧。”涵因轻描淡写的说道:“老妈妈们年纪大了。经不起打,这次就先记下了,下次在这么不警醒,就直接送回去养老吧。您说这样可妥当,夫君。”涵因每做一个决定。都是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末了却要问一下李湛,以示对他这个一家之主的尊重。 李湛点头笑道:“夫人处置得极妥当。”今天无论涵因做什么,他都不会提出异议。 几个人心里憋屈,却只得磕头道:“谢老爷夫人。” 涵因对下面人训示道:“你们莫怪我一来就罚你们,你们是国公府的老人了。最该是知道规矩的,公子、姑娘们也指望着你们提点,是万万不能由差错的。体面不是我给的。而是你们自己挣的。” 下面人都忙称是。 这事处置完了,李令彦才给涵因行礼。涵因见孩子奶声奶气说“母亲好”,马上换了一副慈爱的笑容:“彦儿真是孝顺,乖。”从祈月手里接过包着小金锞子的红包,并两块饴糖给他。李令彦虎头虎脑。很是可爱,也知道那饴糖最是香甜好吃。便只抓着饴糖不放,把红包丢到一边。他的奶母忙把东西收了,领着他下去了。 女儿中最长的是李湛的嫡女李令玉,这女孩子十二岁,她母亲生了她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她从八岁起,就一直跟着祖母住,半垂着眼皮,睫毛浓而长,两弯细眉恰到好处地划在白玉兰般的皮肤上,修饰了她略窄的额头,鼻梁略塌,好在鼻尖微微上翘,加上一张樱桃小口,配了尖尖的下颌倒更显得楚楚动人。涵因见她面色苍白,体态怯弱,便知道她有不足之症。行止上也有些畏缩,一直低头含胸,刚才一番折腾,她竟口观鼻鼻观心,没有向涵因望上一眼。 涵因这幅皮囊现在不过十五岁,只比这个孩子大二岁多,她已经活了三世, 就算李湛这么大的人跪在她面前叫妈,她也没什么尴尬,只怕是这个女孩子心里面还存着别扭。 涵因问她话,她回答的声音细若蚊呐,连坐在一旁的李湛都直皱眉头。李湛和那时大部分男人一样,从不管内院的事,尤其是女孩子,他去郑州赴任,刘氏病着,自然把孩子交到了太夫人手中。回来之后,公事繁忙,一个月也见不了孩子几面,如今见女儿这样,自然很是不满意。 涵因却知道,正是因为太夫人的个性过于严厉,所以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性子未免都被镇的绵软些。 待她磕完头,叫了自己母亲,给了红包,涵因便问她日常吃什么药,又见了伺候她的人,知道这些人都是元配刘氏留下来的,叮嘱了一番便让他们带大姑娘回老太太那里去了。 其实这种状况,让涵因也松了一口气,既然是跟在老太太身边,那就没她什么事,刘氏有嫁妆,李令玉的婚事自然也该老太太做主,这倒让她省了不少心,只要时常表示一下关心就行了。省得做后妈弄得里外不是人。 之后给她行礼的二女儿李令绮,比李令玉小了几个月,过了年也该十二了。她是薄姨娘生的,李令绮眉眼更随李湛一些,眼神灵动,脸上挂着笑,看着很是讨喜。 见涵因和善,便大着胆子讨好道:“祝母亲身体安康,早日给我们添个小弟弟。”涵因脸上的笑容更胜,给了红包。心里却在掂量,这话是她自己想的,还是有人教她的。虽然在大家族,讨好是必要的,但这孩子却是有些过了。 她展开亲热的笑容,仔细打量了伺候的人,也问了问起居饮食。 李令娴看着自己母亲被轰走,神色间有些委屈,她素来娇惯,并不会掩藏情绪,沉着脸给涵因磕了头。涵因并不理会她的表情,只按例给了红包,便让伺候的人带她下去了。 之后便是李湛的四个妾室给涵因敬茶,贺兰氏打头,她是贵妾,在四个妾室里面地位最高。 显然刚才涵因落了她的面子,让她很是气恼,敬茶的时候跪得笔直,不低头,也不看涵因,用幽怨的眼神瞟着李湛,委委屈屈的说:“妾身贺兰氏给夫人敬茶。” 捧着茶的胳膊几乎是平推的动作,涵因要想接这杯茶,还要弯腰。涵因伸出手做了个接的姿势,身子却没动弹,还靠着椅背,自然是够不到那杯茶,她也不着急,就那样半伸着手。 贺兰氏只顾看李湛的反应,见他面无表情,心中的伤感又多了几分。再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举着茶已经半天了,胳膊已经微微发酸,涵因还没接这杯茶,心中更觉得委屈,眼眶就蓄了泪,只好把茶又举高了几分,说道:“夫人请用茶。” 涵因方把那茶接了,举到唇边略抿了抿,算是喝过了,终于说了一声“赏”。李湛知道涵因故意拿捏妾室,新官上任,任谁都要烧几把火,故而,他只在一旁吃茶,并不说话,贺兰氏看他,他也只当没看见,心想,贺兰氏平时看着挺机灵,怎么这会子做这种傻事,虽然她跟他这些年也有了感情,但他也绝不可能拂了新夫人的面子,她一脸委屈,倒好像自己薄待了她似的。 如今新夫人还没怎么样,她就这样一副表情,到底是对新夫人不满还是对自己不满,李湛心下一阵不耐烦。贺兰氏一看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只好低头退在一旁。 薄氏是李令绮的生母,李湛原本的屋里人,在主母怀孕之后也怀了一胎,便是李令绮,也因此被抬了姨娘。后来便再没有生过,她年岁最长,比李湛还要打两岁,看着低眉顺目的,倒是一副老实相,动作也是规规矩矩的。 谢姨娘和钟姨娘,两个人都是没有孩子的,沁雪没来得及打听他们两个的事。谢姨娘细眉细目,神色清冷,有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约,神态大不似一般的妾室。而钟姨娘则长相普通,只能说周正,说话却进退有度,不亢不卑。涵因感觉上这两个人也是有些来历的,便略略留了心。 之后便是内院的婆子丫鬟过来见礼。最主要的就是罗妈妈,她家是唐国公府三四辈子的老人,她伺候过老唐国公,嫁了人之后又来做李湛的教引妈妈,是李湛院子里最有资历的婆子。 涵因一一给这些人放了赏。 不一会儿,老太太身边的庄妈妈又来了,向涵因行礼后,说道:“太夫人准备传午膳了,请夫人过去吧。” 涵因知道这自然不是请她过去吃饭的,而是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要第一次给婆婆侍膳。 第二百零四章 侍膳 求粉红求推荐 新媳妇第一次伺候公婆进餐是婚礼后的一个仪式,也是整个婚礼的一部分。这一餐主要都要由涵因来伺候。涵因摆箸进羹都是经过崔妈妈严格训练的,就算礼仪最严苛的家庭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偏在上最后一道竹笋枸杞煨乌骨鸡汤的时候出了问题。 丫鬟用托盘举到涵因面前,该由涵因把这道菜摆上桌子,进羹这一项便算完了。但给涵因却发现那丫鬟神情有些闪烁,嘴唇发白。涵因心中疑惑,并不接那汤,问道:“这菜的名字。” 那丫鬟却神色慌张,听见涵因问,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是吉祥如意。” 盛着这道汤的是一个刻缠枝牡丹白瓷大汤碗,还未打开汤碗上的盖子,涵因便闻到了鸡汤的味道,再一看那托盘上,薄薄的浸湿了一层,在光下还微微泛着油光,那汤竟然洒出来了。 汤都是从食盒里端到托盘上,上面还盖着盖子,一般是不会洒的,便是有些洒了,这个丫头也不必这样紧张。涵因便借着着调整菜品位置,绕到了这个丫鬟的旁边,仔细一看才明白,原来在丫鬟一面瓷碗由边沿到中间开了一道极细的缝,碗并没有碎裂,汤便是从这道缝里面渗出来的。 这种白瓷器胎质细而韧,看样子一时半会还不会碎,只是汤一般是最后才吃的菜,这样放在桌子上,一定会漏得满桌子都是汤。到时候,这只碗上的裂缝也会被人看见,新婚讲求一个好意头,这瓷器裂了缝难免让人心里膈应,涵因知道自己可以装看不见,但现在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的好妯娌们大概到时候会眼尖得很。 现在把汤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大喜日子,仪式讲求的是一气呵成,已经端到堂上,再退回去,就是出波折,意头也不好,这也是为什么那个丫鬟神色慌张却仍然把汤端给涵因的原因,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想着赶紧离了自己的手。此时涵因把汤端上去也不行,叫下面的人回厨房重新弄也不行。 涵因心里虽气。此时却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用质询的目光看了那丫鬟一眼,那丫鬟吓得一哆嗦,就要跪下请罪。涵因一手扶住她。不让她跪下,另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因背着人,这两个姿势没有人看到。那丫鬟也是常年在主人身边伺候的,见涵因毫不慌张,也安定了心神。稳稳的端着托盘。 涵因招手叫来另一个小丫鬟,在她耳边说了两句,那小丫鬟忙跑出去了。 涵因又回过身,神色自然的让站在一旁的姑娘们先入座。姑娘们都再三退让方坐了,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上最后一道菜,又不好问。 这时。刚才涵因吩咐事情的小丫鬟拿着一叠小碗进了来,身边另有一人拿着一叠碗盖,涵因把鸡汤分盛了。一碗碗分别盖上盖子放到在座的诸人面前。 太夫人朝把大汤碗慌忙送出去的丫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看着涵因的神色平静,脸上严肃的线条也柔和了一些,对涵因说道:“你也辛苦了,坐下吧。” 一旁站着的另外三个儿媳妇都面面相觑。谁当新妇的第一天都要伺候公婆立规矩,这也是公婆告诫媳妇要守本分。从来没有坐下跟婆婆一起用餐的道理,他们三个包括李湛的元配刘氏都是这样的。 涵因连道不敢。太夫人笑道:“你不用客气,虽然湛儿是老三,但他嗣了国公爵位就是一家之主,你也要拿出一家主母的做派来。” 说着,扫了立在一旁的三个媳妇,目光中隐隐有警告的意思,这位老太太积威甚重,他们刚露出惊讶的表情,被这目光一扫又通通都憋了回去。 李滟已经入了座,见状冷笑着瞥了自己那三个嫂子一眼,站起来笑着把涵因按到座位上:“母亲疼三嫂嫂。三嫂嫂不必客气。” 涵因方谢了坐下。 从慈寿堂回来不一会儿,刚刚那个端汤给涵因的丫头便跑了过来给涵因磕头:“奴婢死罪,求夫人饶恕。” 涵因让她起来,问道:“你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 “是,奴婢叫青梅。”这丫鬟白白净净,穿一身青色窄袖夹棉上襦,嫩黄半臂,看着让人清爽,此时她说话利索,浑不似刚才那副慌张的样子。 涵因点点头:“青梅姑娘坐吧。” 青梅连道不敢,先一步跟涵因澄清:“三夫人,奴婢本该在端的时候就发现汤碗有问题的,是奴婢不查,差点坏了夫人的大事。请夫人恕罪。” 涵因一笑:“要说这事也怨不得你,只是不知道太夫人是否会怪罪我自作主张。” 青莲忙笑道:“奴婢已经向太夫人请罪了,太夫人也说夫人处置得当,没有出大的纰漏。” “那我就放心了。只是厨房的人也太不小心了些,今天好歹还能圆过去,往后府中款待外客、拜祭祖先的事还多,出了这等纰漏可怎么好呢。” 正说着,祈月从外面进来回涵因:“二夫人派了身边白福家的过来了。” 旁边的罗妈妈马上告诉涵因,这白福家的是二夫人的陪房,如今在府中做内管事。 涵因一看,这就都来了,忙笑道:“快请。” 白福家的进来给涵因请安,她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笑容很亲切,涵因也堆起笑容:“白姐姐快坐吧。慕云,上茶。” 白福家的眼睛一转便看见了青梅,面上的笑容更胜三分,说道:“不敢讨三夫人的茶,二夫人请您到厨房那边去一趟。” 涵因笑道:“可是有什么事?” “厨房的人做事不仔细,已经把管器皿的绑了,让三夫人发落呢。”白福家的笑道。 “二嫂子太客气了,她本就管理家事,这点子小事,查清楚按规矩发落了就行了,我并没有什么意见。”涵因笑道。她心想二夫人管家多年,厨房上管事的各位都是她的人,她叫自己去发落,无非是做给太夫人和自己看的,若是自己去了,少不得要从轻发落,以示自己的宽大,还要承二夫人这个情面,她的人弄砸了差事差点害到自己,还要让自己来圆这件事。哪有那么好的事。 白福家的笑道:“二夫人的意思是这件事毕竟给三夫人添了麻烦,还是三夫人亲自责罚才好。” “嫂嫂这话可说偏了,这次虽说是我来尽孝礼。可器皿却是常用的,这一次不过是赶上我了,下一次再这样不经心,出纰漏却不知道是谁呢。因此,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既然嫂嫂管家。她自然有权处置厨房管理不善的事。我刚来,家规还有很多不懂之处,怎么敢随意做主,万没有越俎代庖的道理。”涵因轻笑着拒绝了。 白福家的被她堵的没话说,有些着急道:“可是二夫人特地吩咐……” 涵因笑道:“这样吧,白姐姐既然觉得为难。就叫我身边的祈月去转述一下我的意思。”转头冲祈月使了个眼色。祈月会意,走上来和白福家的见礼,说道:“既这样。白姐姐,我就给您走一趟吧。” 白福家的只好答应,带着祈月去了厨房。 青梅见白福家的走了,也告辞回去了。 过了一时,祈月回来。涵因已经让罗妈妈下去了。见她进来,笑问道:“如何?” “我二夫人转述了您的意思。说一切听凭二夫人处置,二夫人革了管厨房器皿那人的差事,并打了二十板子,送膳的小丫头没有发现碗裂开,也打了二十板子,厨房管事也革了差事,熬汤的不当心,把汤倒进去之后也没发现有问题,被罚了一个月的月钱。”祈月回到。 这时沁雪也进屋来,一进门就笑着说道:“姑娘,打听到了,那管厨房管器皿的是原来的厨房管事,当初跟着老太太一起走了,这次回来,又管上了器皿,现在的厨房管事是吴敬家的,二夫人的陪房。” 祈月忙拍了她一下:“还姑娘、姑娘的浑叫呢。被人听到了,又说咱们的人没规矩。” 沁雪吐吐舌头,忙叫了句:“夫人。”犹未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涵因自己也笑了:“她就是个淘气的,你们可要看好她,别让她吃了亏。” 祈月笑道:“夫人放心,别看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却是机灵的很,不让别人吃亏就不错了。” 涵因点点头,又把话题转了回去:“这么说那管器皿的却是老太太的人。怨不得让我去呢,这样罚了她岂不得罪了太夫人。” “那夫人不去求情,岂不也得罪了太夫人。”慕云有些担心。 涵因摇摇头:“怨不到我头上,我刚第一天进门就遇上这事,她们不给我说法,倒叫我上赶着讨好她们,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不跟她们争,却也不能被人拿捏了去。” 祈月想了想又说:“我去厨房看了一圈,还注意到一个事。厨房做汤都是有固定的师傅和灶台专门处置,还有专门放置的地方,每次做好之后,都放在一个橱子里,各房会有人从橱子中端进食盒里。您猜我在那放汤的橱子里看见什么了?” 慕云走过来捏了捏她的腮帮子:“你这小蹄子,每次吩咐你点事,你必定拿乔卖关子,快说。” 祈月笑道:“我在那里发现了冰碴子,周围还有一小滩水。” “那碗原是盛着冰的,一冷一热相激,怨不得会出裂痕,只是这都十月了,怎么还用冰呢。”慕云有些迷惑。 祈月冷笑:“分明是有人动手脚,瓷器最怕冷热相激,先把器皿中盛上冰水,盛汤之前倒出去,热汤一进碗,这瓷一准儿裂了。现在天还不算太冷,若是腊月、正月里,直接把碗在外面放一夜,拿进来直接盛汤,也会裂开,那时候连冰都不用呢。就更找不到蛛丝马迹了。” “也未必是真的想要给我没脸,若是一般的瓷器,这样一冷一热怕是要炸开了,只是这定窑白瓷瓷器胎质与一般白瓷不同,其中自有一种韧劲,只裂一道缝。”涵因思索着:“那熬汤的是什么人?” “那熬汤的厨子叫刘星家的,是吴敬家的表婶子。” “若是一般的瓷器,必定是要炸碎裂的,汤也就完了,这汤要煲好几个时辰,哪来得及再做呢,怕是有人针对这刘星家的,却出了这等意外。” “只可惜不知道什么人将那碗里放了冰,想必那些冰早就化在泔水桶里了。” 涵因笑道:“是啊,好巧的心思。” 祈月说道:“把心思用在害别人身上,也算不得什么巧思。” 涵因接着对沁雪说道:“这次空下的缺必然是要让人补上的,你要注意这次补缺的候选都是什么人。” 第二百零五章 琐事 求粉红求推荐~~ 正说着,门口通传二夫人来了。 涵因忙站起来,两人斯见过。 二夫人笑道:“我是来给妹妹赔罪的。” “二嫂嫂哪里的话,来,快坐,慕云,把刚烹的神泉小团给二夫人盛上来尝尝。”涵因堆起笑容。 “我是来向妹妹赔罪的,反而还讨了妹妹的好茶。”二夫人笑道。 “嫂嫂哪里的话。” “厨房的一应事体还是我管的,今天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自然要来向妹妹赔不是。”二夫人叹了口气。 涵因笑笑:“下人们不省事,嫂嫂管得也辛苦。” 二夫人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拉住涵因的手:“可不是么,妹妹竟是知道我的苦处。” 涵因没有接话,只笑着接过慕云呈上的茶汤,喝了一口,静静看着二夫人的戏往哪里演。 二夫人见她不抱怨,也不假装大度,准备的一肚子话倒不好出口,讪讪的笑道:“总之,妹妹不怨我这个做嫂子的便好。” “太夫人回去太原这么长时间,他们懈怠也是有的,可是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问题,纵是我不见怪,想必太夫人也会怪罪,嫂嫂你说是不是。”涵因笑呵呵的,语气里面却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二夫人眼皮跳了跳,忙笑道:“厨房现在正巧缺人,妹妹是出自山东大族,规矩自然是最严的,不如从妹妹带来的人里面择一个老成的,帮我来管管事。” 涵因眉头一挑笑道:“嫂嫂说笑了,妹妹初来乍到,只有学习的份,哪有这么快就插手家务的道理。” “这是国公府。你才是国公夫人,这个家早晚都要你来当。”二夫人笑道:“你别怕,这事由我跟太夫人说,她老人家刚赞过你沉稳,一准儿同意。” “千万别,妹妹刚来第一天连人都认不全,哪里就管家了。承蒙嫂嫂的看重,妹妹心领了,但这活计是万不敢受的。就算嫂嫂跟太夫人举荐,妹妹也是要力辞的。” 涵因心下冷笑。因为管器皿是太夫人的人,责罚了她等于打了太夫人的脸,之前她叫自己去。就是想要自己开口为这些人求情,把事情抹过去,现在这招落了空,为了让太夫人说不出什么来,二夫人只好也一起重重责罚自己的人。以免太夫人对她不满。 现在又想让她管厨房,看起来好像是卖个人情,实际上是想让自己替她拉仇恨的,到时候太夫人就会觉得自己一来就争权夺利,态度肯定不会好,就算同意也不会支持。而大夫人对二夫人所有的不满都会归结到自己身上,再说,厨房归二夫人把持多年。自己空降一个人进去只有被排挤的份,弄不好被人下绊子背黑锅都是可能的,而别人则会躲在一旁看笑话,太夫人则会趁机给自己点颜色看看,整治一下初来乍到的儿媳妇。绝不会帮自己。 二夫人见她坚辞,笑笑。也不勉强:“妹妹真是谦虚,那你就先熟悉熟悉吧,往后太夫人必是要你来管家的。” 见涵因一直那样淡淡的笑着,看不出情绪,自己颇为没意思,匆匆告辞走了。 二太太一走,涵因的表情也沉了下来,这一家子还真不是省油的灯。二夫人顾氏以一个庶子媳妇敢跟太夫人和韦氏争持,不就是仗着自己侄女成了齐王世子妃,太夫人也要顾着这一层,不敢对她太过分了。 自己现在可没有争这些的必要,先把房内事理顺了再说。 她想到这里,问道:“罗妈妈呢?” 不一会儿,罗妈妈进了屋,给涵因行礼:“夫人,您叫我?” 涵因指着椅子笑道:“妈妈坐吧。” 罗妈妈再三推辞方挨着椅子边坐了。 “妈妈伺候老爷也有许多年了吧。”涵因说着招手让慕云上茶。 “老奴是跟着太夫人进的国公府,到现在也有四十年了,二老爷出生,老奴是在一旁伺候的。之后就一直跟着伺候老爷了。”罗妈妈面上谦卑的表情,眼睛里面却露出一丝骄傲,这样的老仆在家里是极有地位的。 “他们都说妈妈是最老成知事的,太夫人也跟我说,有什么事不明白,问妈妈再没错的。我刚来,老爷院子的事都不清楚,往后还要仰仗妈妈指点我。”涵因此时笑得和善,让人如沐春风。 罗妈妈刚刚看到涵因发威,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不敢怠慢,忙满脸堆笑:“夫人折煞老奴了,老奴伺候老爷这些年,虽然不堪用,内院的事还是知道些的,夫人尽管问,老奴知无不答。” “那妈妈就跟我说说家里的情况,那些虚的就不必了,妈妈明白我的意思吧。”涵因知道这些大家族的老人最喜欢绕圈子,把杂七杂八的事情堆在一起,让新来的人头晕脑胀,这也是老人给新人下马威的最好方法,看起来为你好,实际上纷繁复杂,让人抓不着头绪。 罗妈妈听涵因这么说,如果再想搞这些小动作,就是跟涵因作对了,当下收起其他的心思,整理了一下思路介绍到:“咱们李家袭唐国公爵位已经有八代了,太夫人是京兆韦氏三房的嫡姑娘,现在家里有五房,嫡出的是大房、三房、五房,二房是窦太姨娘所出,四房是去了的方太姨娘所出,本来老太爷去了之后按照唐国公府祖传的规矩是该分家的,但是因为大房老爷去得早,爵位由咱们老爷袭了,但世子位是大房公子的,因此就一直没分家。当今圣上的李昭容,是窦太姨娘所出,也是这一辈姑娘中年纪最长的,刚说那位方太姨娘还出了位二姑娘,闺名叫李清,嫁给了当今宰相柳正言的庶子,前些年去了,三姑娘李滟年纪最小,是咱们太夫人嫡出。嫁到了崔家。您今天早晨也见过了。” 这些事情涵因已经知道,此时只是理了理思路,点了点头,问道:“如今府里是谁管家?” 罗妈妈知道涵因一进府就差点吃了两个暗亏,自然是对这事上心,忙说道:“最开始是大夫人韦氏,大老爷去了之后大夫人身子不好,太夫人就让交给五夫人了,三年前的时候,咱们夫人故去了。又赶上五老爷去太原赴任,太夫人也想回祖宅,就跟着一并走了。二老爷还在太仆寺任着官,于是二房还留在府里。府里的事务便都交给二夫人打理。今年咱们老爷调回长安,又说了夫人这门亲事,太夫人便从太原回来了。” 这话说的虽然讨喜,但涵因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李令桓在太原惹下麻烦,名声臭了,根本不可能在那里找到好亲事,太夫人是想趁着李湛做京兆尹之势,给李令桓寻门好亲事,当初还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没想到孙子还是没找到老婆,儿子倒先续了弦。 她并不接这话,只问道:“现在家里是怎么管的。家里的帐又是谁管呢?” “太夫人走的时候,因各房不在一处,边让各房都立了账册,只按照公中定例下发,各房内的人员都归各房自己管。各项开支也都记在各自头上,公中只出定例。还有太夫人、太姨娘的寿宴、大节日的宴席、国公府、祖宅的维护修缮也是这里头出。总账交给五夫人管了几年,太夫人回来之后就又交给了大夫人。”罗妈妈嘿笑一声:“各房多余的开销都由各房自己弥补,就连夫人您的聘礼大部分都是咱们老爷自己的钱。公中规定嫡出子弟续娶出五千两,庶出子弟三千。” 涵因挑了挑眉,李湛出的聘礼有两万两,跟自己明面上的嫁妆几乎相等了。女方若是想要在男方家有地位,嫁妆是不能少的,还有一些贫寒人家,会拿一部分聘礼充作嫁妆,李湛是觉得自己嫁妆太少,怕到这里会吃亏吗?不过他大概料想不到自己有这么丰厚的身家吧。说起来李湛还真是有钱。 想到这里,涵因对李湛的收入起了兴趣,原来去荥阳的时候,她就知道柳正言、薛进和李湛的秘密,这中间李湛的钱应该不止明面上哪一点。 她把这个念头暂时压下,又对罗妈妈笑道:“妈妈跟我说说咱们房里的事吧。老爷就四位姨娘么?” “是,抬了姨娘的就现在这四位,今天您也见过了,这些年伺候在老爷身边的就是贺兰姨娘,也是太夫人的外甥女。”周妈妈自然是从贺兰姨娘说起, “那这些年老爷的账目也是贺兰姨娘打理的?”涵因已经知道了贺兰姨娘的背景,便直接问最重要的事。 周妈妈点点头:“自从先夫人过世之后,账簿就交到了贺兰姨娘手里了。” 涵因沉吟半饷,方抬头示意周妈妈继续。 “薄姨娘一直是伺候老爷的,很早就收房了,先夫人怀了玉姐儿之后,薄姨娘也怀了绮姐儿,就给抬了姨娘。老爷去了郑州赴任,她留在夫人身边伺候。后来跟着老太太去了太原。钟氏是家生子抬的姨娘,他父亲是唐国公府的老管事,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她有两个兄弟,哥哥钟祥原本是老爷的小厮,五年前,患急病忽然死了。李湛便把他弟弟带到身边,如今也是李湛手下得力的人,叫钟瑞,又把钟氏纳了姨娘。这谢姨娘……” 罗妈妈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涵因便知道谢姨娘大有来头,看着她的表情,问道:“难道谢姨娘真是出自陈郡谢氏?” 罗妈妈点点头,涵因大为惊讶,陈郡谢氏虽然在南朝时就没落已久,但却一直以清贵大族自居,少有把女儿给人当妾室的,便用质询的目光看着罗妈妈。 罗妈妈垂着眼睛,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涵因的表情,吞吞吐吐的说道:“说起来这位谢姨娘跟夫人娘家还有些关系呢。” 涵因眉头微微皱起,祈月忙上前说道:“妈妈这是糊涂了,我们夫人娘家怎么会跟老爷的姨娘有什么关系。” “其实……谢姨娘是当年亲家老太爷送给咱们家老爷的……” 第二百零六章 来路 求推荐求粉红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就连去端糕点恰巧回来的慕云都煞住脚不敢再往里走。 涵因端着茶没有动,眼睛看向罗妈妈。祈月见状忙笑道:“夫人,茶凉了,奴婢给您换茶。”说完便退了下去。 路过门口,看见慕云停在那里,使了眼色,慕云也转身走了。 “果真是凉了。”涵因把那茶又放回了桌上,冲着罗妈妈笑道:“那时我还小,府里的事很多都不记得了,妈妈何不细说说。” 罗妈妈斟酌着用词,笑道:“那时候咱们老爷还是兵部郎中,又一次跟着亲家老爷宴饮,回来之后不久,贵府上就送了谢姨娘过来,其实这事老奴也不大清楚……” “妈妈有什么话就说,何必迈这个关子,想必这件事在府里也不是什么秘闻,我今天既然请妈妈开口了,难不成妈妈还想让我找别人打听?”涵因干脆把话挑明了。 罗妈妈讪笑两声:“这事老奴只是略知一二,听说这位谢姨娘是亲家老爷送来半年前新纳的,是陈郡谢氏小七房的嫡女……” 涵因听到这里,也略微有了印象,那谢家的小七房曾是陈郡谢氏中比较大的庶支,陈郡谢氏败落已久,谢姨娘的父亲谢询与族人不同,放下身段亲自经营绸缎布匹,掌握了江左三分之一的布匹经营,他被族人笑话,但家中巨富,一度掌握了宫中绸缎的采买。 他最初投靠郑伦,把自己的嫡女抬进荥阳郡公府做妾,成了郑伦敛财中重要的一环,他也借着郑伦之势挤压竞争对手,但与此同时。他又和蓄积力量的长公主暗中勾结,让长公主知悉郑伦财路的秘密。这件事被郑伦发现,差点惹来倾家之祸,好在郑伦顾忌他掌握的东西,怕他狗急跳墙,最终只是找人取而代之,后来为了羞辱他,把谢姨娘送给了李湛。 妾通买卖,士大夫之间相互赠送小妾是很平常的行为,不过谢氏这种贵妾被随随便便送出去可算是对谢家莫大的羞辱了。相当于打脸。 涵因一笑,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罗妈妈看不出来她是喜是怒。忙说道:“自谢姨娘进门,就住在后边的璇玑阁,从不上前头,先夫人都是免她请安的。老爷……其实也不往那里去的……” “谢家人呢?”涵因挑挑眉,并不追问这件事。 “刚来那两年也没人来过。后来倒是派人想要把姨娘接走,老爷也同意了,不过谢姨娘不知又犯了什么左性,死活不肯走,老爷也就随她了。呃,据说谢老爷大怒。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被郑伦整治了之后,谢家颇为沉寂了一阵子,自然是不敢再找女儿。不过长公主重新上台之后投桃报李,又让谢家负责了绸缎生意,他们又发迹了起来,不想让女儿继续丢脸,自然是要接走的。要说这谢姨娘倒是个有气性的。 李湛这几个妾室倒是各有来历。 涵因饮了口凉了的茶。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伺候老爷的这两个可妥帖?” “瑶华和琼蕊是太夫人赏的丫头,先夫人生完二姑娘身子一直不大好。后来老爷要出外任,太夫人就赏了两个人跟着服侍老爷。”罗妈妈斟酌着词句回答着。 在这种大家族,长辈能不能插手晚辈的房内事,主要还要看儿媳妇够不够硬气,刘氏的门第不够高,但也是长房嫡女,因此太夫人也要有所顾忌,但李湛去郑州的时候,三个孩子都是女孩,刘氏身体不好再不能生育,自然给了太夫人插手的借口。 李湛身边的这些人各有各的道,涵因的眼皮跳了跳,看来恐怕一时半会儿难得清静了,不过她倒不着急,这些事也急不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涵因沉默一会儿,又抬起头问道:“咱们三房现在是谁管账?” 罗妈妈笑道:“是贺兰姨娘。” “嗯,那就麻烦妈妈叫贺兰姨娘把账目理清楚交过来。” 罗妈妈应了,涵因便叫她退下了。慕云和祈月方进来伺候。 “夫人忙了大半日,也乏了,不如进屋歪一阵子。”慕云轻声说道。 涵因的脸垮了下来,伸着懒腰道:“是要歇歇,哎,想不到这个府里面的人啊事啊这么烦。” 李湛睡过多少女人,她根本不在意,照她原来的想法,她们老老实实呆着,不老实的打发了了事,不过现在看来留在李湛身边的这些人各有各的门道,让她多了几分顾忌,加上那几个各怀心思的妯娌,。内宅琐琐碎碎的事情以及和那些个女人斗小心思还真不是她擅长的,虽然在靖国公府观摩多年大太太和二太太斗法,她还是下意识的不喜欢内宅那些个弯弯绕。 炉中瑞炭的暖风和着博山炉中缓缓飘扬的奇楠香气,让整个屋子充满沉郁安宁的味道,层层叠叠的幔帐,将寒气挡在外面,李湛一进屋子就被融融的暖香包绕,不由心里也放松了下来。 慕云正坐在落地罩旁边的绣墩上值守,此时已经迷迷糊糊打上了盹,被李湛夹裹进来的凉风一激,猛地醒了过来,见李湛来了,忙起身要行礼通传。 李湛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自己撩了帘子走进内室。屋子里还挂着大红绣百子迎福的喜帐,阳光从窗棱间投进屋里,穿过层层叠叠的帷幕,染得红滟滟的,仿佛满室霞光,不知道是光的映照,还是屋里热气的蒸腾,帐中佳人的面庞上此时也沁上了一抹绯色,她眉头微微皱着,鼻尖上渗出饥渴细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丹唇微微张开,不知是因为太热还怎么,鸳鸯戏水的绣被已经踢开了大半,中衣的带子也松了,露出丰美润泽的肌体。构成了一副极其诱人的画面。 李湛坐在床边看着帐中的美色,有些自嘲,多年对自己刻意控制,昨天晚上那样子,已经算是放纵了。他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是在西北大军声名远扬,成了薛进最倚重的幕僚,多次为薛进出谋划策,打败突厥,十九岁时,他被郑伦破格提拔。成为大隋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兵部郎中,又因为哥哥早死,成了唐国公世子。可谓是一时间风头无二,是长安最为世家门阀所津津乐道的青年才俊。 彼时少年得志,难免轻狂,他仗着郑伦的倚重,无法无天。那些年,他也常常流连于青楼教坊之中,甚至还一掷千金与人争头牌,家中更是养了一班歌舞女伎,还时常有人送给他艳妾美姬,他也照单全收。很是风流了一阵子。 然而随着郑伦的阖然而逝,长公主对他磨刀霍霍,他的好日子便不再了。几次差点吃亏。让他不得不低头做人,而父亲的死是他一生中所遭受的最沉重的打击。他一直觉得,如果不是父亲对他的事忧心忡忡,病情不会发展的这么快,从此以后。他便彻底洗心革面,把身边所有的姬妾都打发走了。只留了这几个没法赶走的。 从此之后,他便收敛了风流不羁的性子,不再在女色上上心,便是对身边一个妾两个丫头也极有节制,行事之后也不留宿,就连瑶华开脸也是他一次醉酒之后的事。这些年,他磨练的愈发沉稳,克制也成了习惯,连带着整个人也变得沉默而严肃,这次回长安之后,他的一众旧友见他对歌舞声色兴趣寥寥,都大为吃惊,说他变了一个人似的。 许是当下形势大好,也许是觉得妻子毕竟与那些姬妾们不同,又或者眼前这个女子给他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他竟不想克制自己。 之前,眼前的美人呼吸愈发急促,眉头紧皱,樱唇一开一合,似乎在说什么。李湛凑过去细听,似喊非喊,断断续续,听不确切,显然是被梦魇住了。 “醒醒,涵儿……”李湛忙把她拍醒。 涵因折腾大半天,虽然困乏,却怎么也没有睡意,躺在床上脑子却一直转个不停,辗转半个多时辰,才在炉火的热气和袅袅奇楠的作用下堪堪睡了过去,可是疲惫和困倦并没有带给她一个好梦,迷迷蒙蒙之间,她仿佛又陷入前世今生重重叠叠的记忆中,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想要摆脱却如影随形,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这时一只手忽然拉了她一把,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将她从泥沼般的噩梦拖了出来,她骤然惊醒,眼前是李湛明亮的眸子,他的一只手握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她猛地坐起来,一把搂住李湛,越抱越紧,仿佛这样可以借助他的力量让自己安定下来一般。 李湛没有想到,这样娇弱的小小人儿,也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好像要吸在他身上一般,她的身上沁着冷汗,冰凉而湿濡,眼神中的迷茫,仿佛氤氲在湖水之上的迷雾。他的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轻轻拍着她,柔声安慰着:“不怕,我在呢。” 过了好一会儿,涵因渐渐平静了下来,眼神也恢复了清明,她松开了搂着李湛的手,身子又退回到重叠着帷幕锦缎的大床中,刚刚那慌张无措的表情也隐没在阴影之中,当她再次坐起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日那种冷静平和的姿态,似乎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李湛自己的错觉。 李湛有些发怔,却听见涵因笑道:“夫君可否给我杯水。”声音娇软而愉悦,正是一个新嫁娘该有的态度。 李湛也笑了,止住了问她梦到什么的念头,只是用宠溺而亲切的语气说道:“好,让为夫来服侍你。”,说着转身从桌上倒了一杯茶,亲自喂她喝了——张敞画眉也许就是夫妻之情的极致了,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他们两人也算是一段佳缘了,李湛暗暗的对自己说,但却无从解释他那一丝丝失落之感,刚刚怀中那种冰冷而湿濡的触感缠绕在他心头,让眼前如花般的笑靥都显得不真实起来。 第二百零七章 家祠 求推荐求粉红 次日,是拜先祖的大日子,也是新妇见族人的日子,自此之后新妇便正式成了这家的人了。当年李渊被杨广封为太原郡守,可惜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造反。世宗晚年通过改郡为州架空了那些握有兵权地方势力。尤其是对李渊特别防备,李渊的二儿子也获罪身死,只是顾着他是自己的表叔,最终还是没有动他。 不过李渊的儿孙们,和太原地望族王氏、温氏、郭氏联姻,逐渐站稳了脚跟,只可惜子孙并不繁盛,李渊的二儿子和三儿子都死了,无嗣,嫡支只有两支,庶支六支,共八房。李湛是他的五世孙。李渊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的儿孙能重新回到长安立足。 可惜,他这一支世宗以后数代不得志,直到李湛的父亲老唐国公才回长安任官,原先唐国公府有座老宅在宣阳坊,谁知后来宣阳坊竟逐渐发展成了青楼妓馆聚集之所,唐国公府就在这其中,实在令人尴尬。后来才搬到这边的长兴坊之内。那宅子很快卖了出去,成了享誉长安的风流乡——撷香馆。这也是为什么李湛自己从来不去撷香馆的原因。 李湛是名义上的宗子,因不在太原祖宅,宗祠和宗族事务是李湛的叔叔在管,唐国公府内立了支词供在长安的族人供奉先祖。 在长安近支的族人并不多,只有有限的那么几家,祠堂的院子显得空空落落的。涵因本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准备入祠堂拜李氏先祖,大管事却从外面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原来,忽然圣旨到了,来宣旨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刘胜,他最近愈发受重用了。 众人一片讶异。不知有什么事,要在婚礼上宣布。 唐国太夫人赶忙吩咐摆好香案烛台接旨。 “门下:维天禧十六年,十月庚戌朔初十日癸亥,门下:京兆尹唐国公李湛妻夫人郑氏,荥河地绪,簪组家声,辉相门以才淑,冠邦族而婉嫕。兰仪蕙问,式备言容,习礼闻诗。载兼图史。金彝作辅,爰开土宇之封;石窌承荣,宜表珩璜之盛。可封郑国夫人。主者施行。” 这道旨意一搬出来,众人均吓了一跳。 按大隋的规矩,一般封妻按照职官封,李湛的职官是京兆尹,是正四品上。因此,照理涵因应该被册封为四品郡君。而且册封应当是在唐国公府上表请封之后。 涵因是继室,唐国公府应该先请封元配,之后再封继室,继室应该比元配最少低一级。 唐国公府给原配夫人请封的折子在娶涵因前三个月就递上去了。一直没有批下来。李湛问过礼部,礼部的答复却是含含糊糊的。大约是无子之类。 可是,偏偏皇帝在李湛的大婚之后三天,破例越级封了他的继妻。李湛是唐国公,若是直接册封涵因为唐国夫人,那么等于直接把涵因看做了元配,而刘氏只能为妾,可涵因却封为郑国夫人。就是说并没有把涵因当做元配看待,但是偏偏又不追封先夫人。而且诏书中却强调涵因荥阳郑氏的身份,这让人们面面相觑,自隋开国以来除了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状况,皇帝开了先例。 唐国太夫人脸上含着笑,请来宣旨太监刘胜坐下喝酒:“没想到获此天恩,真是受宠若惊。” 刘胜并没有拒绝,笑着恭喜道:“您家的儿媳特别合了太皇太后的眼缘,又是泰王姨母,因此才降下这不世出的隆恩。也是皇上对唐国公府特别看重之意。” 唐国太夫人笑道:“儿媳竟蒙太皇太后垂青,不胜荣幸。” 涵因这才明白那天皇帝说不会让她嫁过来受委屈,原来竟是这样。 其实,皇帝下旨之前,早有人向太皇太后禀报,太皇太后见皇帝这么做完全不顾规矩的做法,把皇帝叫过去恳谈了一番,并说如果皇帝要册封涵因,首先要封李湛的元配,但皇帝坚持要给涵因封国夫人,并且说李湛的元配无子且沛龘县刘氏非一等门阀,而涵因是“五姓”之女,并且是泰王姨母,皇族的外戚,自然可以恩封。 太皇太后让知道他的心思,皇帝自那日问了一句涵因成婚日期之后,这个月一直不肯临幸六宫,成日和一个叫歆儿的宫女厮混。这其实是在表达之前群臣和宫里暗中阻止他纳涵因为妃的不满。太皇太后思考再三,终于还是同意了,不过涵因只能封为郑国夫人,不能封唐国夫人,歆儿封为才人,不能在皇帝跟前伺候,皇帝也知道不可能长期这么下去,于是便同意了。 这里面的内幕涵因不清楚,不过她知道,照李湛那种多心的个性,恐怕要猜测好久。 诰命服是随着旨意一起赐下的。拜祭祖先就要身着诰命服色了。 再回到祠堂,众族人的神色已经恭敬了许多,太夫人和几个妯娌的脸色各异。 李湛深深的看了涵因一眼,见她一直保持着严肃矜持,既骤然获封无喜色,亦无地位改变的局促,仿佛生来就是身居高位的。 向祖先牌位磕过头之后,作为继室,应当向元夫人的牌位执妾礼。因刘氏先于李湛亡故,在李湛死前是不能供入祠堂的,只有等李湛死后,和李湛的牌位一起供奉入祠堂,因此,她的牌位是供奉在祠堂边上的一间耳房里。 从祠中出来,便有傧相引导涵因去一边的耳房给先夫人行礼,大夫人韦氏刚刚听到涵因被册封为国夫人的时候脸色阴沉了好久,若不是丈夫死了,这个国夫人一定是她的,现在反而让一个继室占了先,见她要去给刘氏的牌位行礼,面色稍霁,心想总不过是个继室。 谁知道,涵因走到耳房的门前,进去却不下跪行礼,对左右说道:“虽然我也想进去参拜姐姐,怎奈国礼大过家礼。让二姑娘代我给先夫人行礼吧。” 韦氏的脸色瞬间又黑了起来,冷声说道:“拜祭先夫人是家礼,妹妹还是除了诰命服亲自过来行礼吧。” 之前,她安排丫鬟让涵因给窦太姨娘行礼敬茶,是听了一个婆子的主意,打的也是国礼的借口,但她却忘了敬茶礼是儿媳妇向婆婆行的家礼,而涵因根本不是窦氏的儿媳妇,因此不必向她敬茶,只是尊重她的诰命身份。行了万福礼,窦氏只受半礼,是为了表示对家主夫人的尊重。这让韦氏颇为尴尬。此次,她以为揪住这一点,可以让涵因下不来台。 涵因听她如此说,不急不躁,回过身冲她笑道:“嫂子有所不知。高祖开国定《周礼》《仪礼》《礼记》为三礼,以彰人伦治化,祭祀先祖之仪出自三礼中的《仪礼》,因此既是家礼,更是国礼。涵因不得已,只能以国礼为先。刘公公。您说呢。” 刘公公被请为宾客留下来观礼,这么个册封法是皇帝拍脑袋想出来的,之前并无前例。这叫他怎么说呢,这事弄到礼部去,怕是礼部那堆老学究都要吵上半天,不过他知道的是皇帝待这位郑国夫人非同一般,自然是不能得罪的。可是如果自己乱说话,说不定会被御史弹劾。他想了想才说道:“此无前例,咱家只知道公主出降驸马府之后,祭祀夫家先祖也是要循国礼的,先朝襄阳公主侍奉姑舅,谨礼持家,敬宗赞曰‘德行垂范、仁爱孝友’,夫人出自世家名门,以礼仪传家,自然是最是懂礼法的。” 说了这么些,球又踢回了涵因这里,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是这类御前太监的一贯风格。公主出降,就连公婆也要对公主行礼,襄阳公主“侍奉姑舅”基本上就是派个人问问安,偶尔自己去看看,免了公婆向自己行礼,这就是公主“仁爱孝友”了。自然是偏向涵因的。 韦氏张了张口,她说这些,其实是想扳回自己之前丢了的面子,此时倒更显得她不知礼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脸憋的红了。 太夫人还是一贯严肃的表情,也并没有看大儿媳的窘态,只是对李令玉吩咐道:“你去代唐国夫人给你母亲行礼。” 李令玉本低着头,听了这话,眼睛溜了一圈,最后定在涵因的身上,委委屈屈的咬了咬嘴唇,小声应了声“是”,走过去跪在垫子上对着刘氏的牌位磕了头,动作小心翼翼,显得很是可怜,仿佛涵因是个会虐待孩子的后母一般。 太夫人眼中露出怜惜的目光,大夫人则满脸不屑,二夫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四夫人仍然保持着清高的姿态,小姑李滟则是满脸羡慕,回过头看看自己的夫君,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涵因不动声色的把众人的神态收入眼底,不过她却并不在乎这些神色背后每个人的小算盘,身居高位就必然面对各式各样的目光,或谄媚,或嫉恨,她早已习惯,这才不过是个国夫人罢了。她知道皇帝如此册封要承受的压力,不过她并不感谢他这份心意,甚至觉得他不安好心,如果皇帝肯老老实实的先追封刘氏,再册封她,就不会有人心存疑虑,而会认为是莫大的恩宠,如今这“恩宠”二字,却要让人琢磨一番了。 这道旨意一下,原本明确的秩序就被打破了,李湛从此对待她的态度恐怕也要夹杂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了。 不过涵因也并未因此觉得困扰,不论获得什么,都会有代价,之前作为无子的继室,她还要考虑低头做人,而如今凭着这个身份,就连李湛和太夫人也要让她三分。 在李湛飘过来的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她站直了身子,昂着头,目不斜视的看着李令玉给刘氏的牌位行礼,脸上的笑容若有若无,却是半含着讥讽,半带着怜悯。一个女人的一生,也不过是如此了,又或比刘氏更幸运的女人,夫贵妻荣,儿孙满堂,她们如今再大祠堂中歆享着子孙的香火,可终究也不过是族谱和牌位上的某某氏罢了,后人们连她们的名字都不会知道。 她——杨熙,如今的郑涵因,上辈子不会做个无名之辈,这辈子也绝不会。 第二百零八章 顶撞 求粉红求推荐 自从被封了郑国夫人之后,众人的态度明显不同了,连带着又体面的仆妇们,对她说话都存着小心。 回门的时候,家里颇为热闹。连靖国公和沛国公都带着夫人、女眷们来了。这场回门宴办的热热闹闹的,大家的态度也都亲亲热热的,之前的种种不快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涵因在里面应酬女眷,挨个敬酒,虽然每次只是一小口,没多久,脸上也晕上了浅浅的酡红。皓宁也来了,今天确是出了奇的安静。 涵因笑着向她敬酒,她却没像她想象的那般,对她嫁为继室冷嘲热讽,只是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一如从前般胸无城府,对涵因说道:“我嫂嫂怀孕了,所以这次在家里安胎,没有来,哥哥陪着她,涵姐姐你可要快些哦。” ——“我怀孕了,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别再纠缠!”涵因还记得那时杨嫣脸上得意的笑,皓宁此时的表情与她如出一辙,那种张扬与得意,让涵因觉得有些刺眼。 涵因扬起眉毛,回了一个很是欢愉的笑容:“真是喜事,妹妹回去待我向表哥表嫂道声恭喜吧,这件事知道的仓促,来不及准备礼物,待我过些日子再送贺礼过去。”她都是从来叫皓轩大哥哥,这次“表哥”的“表”字却不自觉的加重了些。 皓宁意味深长的盯着涵因,想要从她的眉宇间找出一丝不自在,最终却一无所获,有些意兴阑珊,半哼半笑的说了声:“好说,涵姐姐这份心意我一定带到,哥哥嫂嫂一定很开心。” 回去的车上。涵因如来时一般沉默,但眼神中却多了几许茫然。 李湛连唤她两次,她才回过神来,笑道:“夫君,怎么?” 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眼中灼灼的光芒,仿佛要穿透她那深潭般眸子,涵因不知道为什么。不想与他对视,垂下了眼帘。 李湛抓住她的手,还是那样凉凉的。仿佛在外面冻了好久。 涵因没有把手缩回去,任由他握着,她不知道李湛是否知道些什么,又或者察觉出了什么。 但她知道,他问不出口。她也说不出口,他们两个都是多心的人,态度亲切,却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相互猜测着对方的心思。 李湛的婚假只有七天,很快就每天去衙门了。京兆尹的事情杂而琐碎。他请了这么多日的假,衙门中的公务已经堆积如山了,于是这两日几乎都泡在了衙门里。 李湛在家的那几日。几个妾室很是勤快的跑过来给涵因问安,其实不过巴望着多看几眼李湛,贺兰姨娘尤其跑得勤,天还没亮就等在厅里了,看着李湛的时候。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露出几分思念,几分惆怅。还有几分委屈,涵因看着都觉得我见犹怜。 不过,她并没有做贤妻的觉悟,再说这才刚刚嫁过来几天,哪有把新婚丈夫往外推的道理。因此也并没有让她们立规矩,早早的就把打发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只有谢姨娘,自从那次磕头敬茶之后,就在没露过面,李湛也含含混混的提过,不用谢姨娘来请安。 现在,李湛大早上就去了衙门,几个姨娘就没这么高的兴致了,来请安的时候也是无精打采的,只盼着涵因说一句“你们都散了吧。” 贺兰姨娘干脆就没露面。涵因见如此,倒不忙着叫她们散了,也不派人催贺兰姨娘,传了早膳,让薄姨娘和钟姨娘伺候她用饭。 涵因饭用了小半,外面却吵嚷了起来。涵因的眉头略皱了一皱。祈月刚要出去,一旁的瑶华却先走了出去。她这些日子对涵因甚是恭顺,生怕涵因看她不顺眼,先被赶出去。此时正是表忠心的时候,忙赶了出去。 原来,贺兰姨娘这会来了,要进屋给涵因请安,却被沁雪拦在外面:“姨娘来晚了,夫人正在用膳呢,万没有打扰的道理,姨娘请在廊下等一会儿。” 贺兰姨娘“哼”了一声,她的丫头翠儿笑道:“你没看见公子、姑娘都来了么。你不让进去,冻坏了,你担待得起么。” 瑶华出去,先啐了翠儿一口:“这也是你嚷嚷的地方。”转头又冲贺兰姨娘笑道:“姨娘也该好好管教管教自己的丫头,如今不必当初了,可不能这么没规矩。” 贺兰姨娘和瑶华相斗多年,平时都是她凭借地位和儿子压瑶华一头,不过瑶华仗着自己是李湛的跟前人,时不时刺她一下子,如今她要向涵因表忠心,自然是死踩贺兰姨娘。 没等贺兰姨娘说话,瑶华冲着带着李令彦和李令娴的丫鬟们说道:“之前夫人已经吩咐过了,让公子和姑娘用过早膳后再过来请安,你们是糊涂了,上次的板子这么快就忘了。” 那些丫头们一脸委屈,看着李令娴。李令娴的两个大丫鬟那日被打了二十板子,这两个神色很是惶恐,向来主人家斗气,受罪的都是底下人。 李令娴倒是很有担当:“我的主意,今天就是想早点来见母亲。”说着,并不理瑶华,径自走进屋里。贺兰姨娘也走了进去。 涵因正在吃一碗胭脂米粥,薄姨娘和钟姨娘伺候在一旁,屋内静悄悄的,连一声咳嗽声均无。 李令娴走进去,行了万福礼:“给母亲请安。” 贺兰姨娘也略弯了弯身子:“给夫人请安。” 涵因却看都不看他们两个人,仍然慢悠悠的喝着粥。周围的丫鬟也仿佛没有看见她们两个似的。 李令娴和贺兰姨娘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站在一边。 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李令娴只觉得极其尴尬,她在郑州的时候,在府中说一不二,谁敢不把她当回事呢,如今却被凉在一边,心里又是气又是羞,又挨了一阵子,终是忍不住,又大声说了一句:“给母亲请安。” 涵因抬起眼皮,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李令娴只觉得那一眼一直凉到心里头,心中一凛,忙低下头,避开那目光。 那目光逡巡半刻,终于收了回去,李令娴觉得那目光离开之后,身上的压力就是一轻,才察觉,自己脖子后面竟见了汗。心里想:不管怎样,自己是府里的正经姑娘,就凭她一个继室,也不能把自己怎样,如果她对自己喊打喊骂,就去告诉父亲,在不行就告诉祖母。打定主意,心里踏实多了。 涵因慢慢把粥吃完,方叫人把早膳撤了。漱了口,又吃了一口茶,方问道:“谁是教四姑娘礼仪的妈妈?” 罗妈妈说道:“是裘妈妈。” 涵因点点头:“我看她也教不好姑娘,就礼送她回乡养老吧。” 罗妈妈点头称是。 贺兰氏脸变得煞白,四姑娘身边的人,都是她的心腹,这样就被涵因随随便便打发了。 李令娴急了,再沉不住气,大声问道:“你凭什么打发我的人!” “你在跟谁说话!”涵因猛地抬头,看着李令娴:“你啊,我啊的,就冲你这副没规矩的样子,就知道这些年她怎么教的你,这样失职的礼教妈妈还有什么脸面留下来。” 李令娴到底年轻女孩,被噎得不知怎么说,瞬时红了眼圈。 贺兰氏气的嘴发抖,冷笑道:“夫人气大的很,姑娘不过说错句话,这就打发起人来了。” 涵因却并不跟她说,只对罗妈妈说道:“妈妈,告诉姑娘和姨娘,她们错在哪了。” 罗妈妈清了清嗓子:“姑娘若是给夫人请安,理应在夫人用膳前或者后来,万没有夫人吃着饭,您就进来的,就算您来早了,也该在外面候着,现在天冷,夫人体恤让您进屋等,您也应该在外间候着,等夫人吃好了,您再进来。再有,食不言寝不语,夫人用膳的时候,没有大声喧哗的道理。至于贺兰姨娘,您今天请安晚了两刻,还纵容自己的丫头在外面吵嚷,自然是更错。” 涵因满意的看了罗妈妈一眼,她原有个女儿,也是伺候李湛的丫头,总想让她也跟了李湛,贺兰姨娘不知道如何说动了李湛,李湛本来那时候对这些事就不上心,把她女儿嫁了一个小厮,这让罗妈妈恨死了贺兰姨娘,只是平时拿她没办法。 涵因本想从自己的庄子上,选几个陪房进来好逐渐替代罗妈妈,沁雪打听出这些告诉涵因以后,涵因才开始放心的用罗妈妈,毕竟她在太夫人面前都是有体面的,很多事她出面更方便。罗妈妈也知道今后要仰仗涵因,才能呆的踏实,也极为配合。 李令娴咬了咬嘴唇,向涵因跪倒说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裘妈妈的事,请夫人责罚我便是。” “你犯了规矩,自然是要罚的,回去抄写《女诫》一百遍,写不完不准出屋子。”涵因的语气并不因李令娴的激愤而出现一丝波动,她接着说道:“裘妈妈作为礼仪妈妈没有教好你,是她失职。你是国公府的姑娘,要牢记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上位者,要时刻记得你对下面的人有责任,你做不好,她们就要倒霉。今天谁伺候姑娘,带姑娘回去吧。” 李令娴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时脸上便挂不住了,抽抽搭搭的回了自己屋子。 待她走了,涵因方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冷冷盯着她的贺兰姨娘,轻蔑的笑道:“我听说姑娘这些年都是姨娘再带着,怨不得这么不懂规矩。我看姨娘就每天来我这里学规矩吧。” 第二百零九章 告状 求粉红求推荐 贺兰氏被涵因这一通敲打,气的说不出话,咬了半天嘴唇,方说道:“是,夫人。” 涵因便放下不提了,转而说道:“上次我让罗妈妈叫你把这些年的账册交过来,整理好了没有?” 涵因的思维跳跃的有些快,贺兰氏还在暗自生闷气,忽听她这么一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都整理好了,随时可以给夫人送来。” 向来账册都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借着管账和下边人串通起来中饱私囊在这种大家族最是常见,更别说一个姨娘了。贺兰姨娘似乎很是自信,自己管的帐不会被她查出问题,脸上似乎还有一点小得意。 涵因暗暗上了心,对祈月说:“你去姨娘那里把账册拿回来。” 贺兰姨娘也不找借口推脱,对翠儿说道:“你去带着祈月姑娘那账册,放在哪,你也知道吧。” 涵因也瞧了一眼翠儿,却问祈月:“谁放她进来的。” 瑶华这时刚进屋子,忙说道:“夫人恕罪,她跟着冲进来,我拦不住她。” 翠儿知道涵因敢来真的,忙“噗通”一下子跪下了:“奴婢错了,夫人饶命。” 涵因摆摆手:“罢了,你家姨娘尚且不懂规矩,我怎么能指望你。你带着祈月且去吧,下次要记好了。”又看看贺兰氏:“从北魏到现在也几百年了,贺兰家倒是一点没变。”贺兰氏是代北鲜卑姓,北魏孝文帝时期改革,大部分鲜卑贵族都遵从了汉人礼仪,但后来他们还是多多少少的被一些世家名门看不起。涵因话里的意思,就是说贺兰氏还跟没汉化时候一样不懂礼仪。贺兰氏脸白了白,这种门第的偏见。是当世的常理,她也只能忍着。 翠儿如蒙大赦,带着祈月去了。过了一时,祈月取了账册回来,翠儿也没再跟回来。 涵因早让李谛拨了两个有经验的账房过来,不过她看到贺兰氏的表情,估计账房也查不出来什么。 她一早就让薄氏和钟氏回去了,单留着贺兰氏在旁边立规矩。几个孩子过来请安,看见贺兰氏站在那里,也微微有些吃惊。 刻漏上的时辰到了辰时三刻。再过一刻,太夫人就该起身了,太夫人年纪大了。这样的冬天不愿意早期,也特地吩咐了晚辈们晚些来请安。 涵因算算时间差不多,便带着孩子们去太夫人那里。 贺兰氏站了小半个时辰,脚都疼了,见涵因要走了。也想着赶紧回自己院子,谁知涵因却吩咐了一声:“贺兰姨娘就回去背家规吧,尤其是为妾篇,我给你三天时间,之后要考你。答错一处就抄五十遍,两处一百遍。” 贺兰氏一阵气闷。也只得应是。 今天却是到的早了,太夫人刚刚起身。院子中的一个婆子看见她,眼神躲躲闪闪的。涵因心里像明镜儿似的,撵走那个裘妈妈刚多长时间的事,状都要告到太夫人面前了。 正等着,屋门打开了,青梅走了出来。给涵因几位行礼:“三夫人每天都这么早到,老太太已经起身了。请几位进去呢。” 涵因尚未进去,韦氏也进了院子,涵因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她先进,韦氏笑道:“如今妹妹是‘郑’国夫人,自然是先请。” “既然嫂嫂承让,涵因就不客气了。”涵因对她那阴阳怪气的调调恍若未闻,笑着应道,转身就先进了屋子。 韦氏以为她会谦虚一番,毕竟按长幼之序,她还是在前面,忽听涵因竟就坡上了,反而把准备要出口的话憋了回去,顺了顺气刚要跟在涵因后面进去,被一个婆子拉住了,那婆子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她想了想,对那婆子摆了摆手,走了进去。 因为涵因自从嫁过来之后,就开始在婆婆跟前伺候,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也不得不跟着来,她们在太原的时候也只是逢年过节过来伺候婆婆,平时隔三差五的请个安问个好,如今涵因这个国夫人尚且每天都来,她们更是没有惰怠的道理,韦氏尤其对涵因满腹牢骚。 她是太夫人的侄女,从嫁入府就很受宠,基本上没怎么在太夫人跟前辛苦伺候,丈夫死了之后,太夫人更是怜惜她,叫她专心养儿子。如今涵因如此做,她不跟着,倒显得不成体统了。 涵因并不是什么标准的贤惠媳妇,她之所以做到这些,是因为她是后来的,这些妯娌比她年岁长,进府时间长,她虽然有了郑国夫人的封号,要想压服别人,还要靠这些千百年来传下来的规矩,只有自己首先做到,才有底气指画别人。 见涵因并不因封了国夫人而趾高气昂,还是如此恭谨,太夫人也很是满意,况且之前,涵因刚结婚,韦氏和顾氏闹腾那几出,她看在眼里,心里也有数,知道涵因受了委屈,但韦氏是自己的亲侄女,而顾氏在府中的分量,随着娘家和齐王的姻亲随之水涨船高起来,她也不想为这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起纷争,见涵因并没有拿这些事做文章的意思,也乐得放过去。 刚伺候好太夫人进早膳,只听韦氏不阴不阳的说道:“妹妹刚进门,做事当以宽和为主,怎么好好的撵起老妈妈来了。” 涵因便知道刚才那婆子知道自己没机会进来告状,就通过韦氏,想要先发制人,让太夫人对她产生刻薄寡恩的印象。 见太夫人一脸询问的表情,涵因不慌不忙,对太夫人笑道:“四姑娘久不在太夫人身边,礼仪行止比她几个姐姐差了许多,我看那裘妈妈也不是深谙京中礼仪之人,眼见着姑娘们大了,也要出门和各家姑娘们应酬,万一有失,丢的是我们国公府的脸面,因此就让裘妈妈回家养老了。前几日回门的时候,我跟舅母说了。靖国公府有位崔妈妈,当年是在宫里伺候的,也教过我和靖国公府的几位姑娘,最是妥帖,请她过来教四姑娘礼仪,舅母已经答应了,过几日就过来。” 韦氏笑道:“便是如此,也可以让裘妈妈陪着姑娘,何必送走。” “四姑娘这些年没有长辈指点,礼仪妈妈若是不能指正。留下来反而会纵容姑娘,旁人就更不好管了,大嫂身边没有女孩儿。自然是不知道礼仪妈妈担这多大的干系,更何况这些小叔子的房里事,您不知道也是平常。”这话说的就很是不客气了,涵因可以不介意她对自己的那些小动作,但决不允许旁人插手自己的院子。 韦氏干笑了两声:“我这也是为妹妹的名声着想。” 不必等涵因说话。二夫人哪会放过这个奚落韦氏的机会,笑道:“嫂子一个人教养侄子辛苦,还能想着提点妹妹,真是费心了。” 韦氏连自己儿子都管不好,却对三房指手画脚,手伸得也太长了些。 “你能想到这些很好。”太夫人看了涵因一眼。点点头,表示认可了涵因的处置,她发了话。韦氏也只好闭嘴了。 太夫人想了想:“既然请了崔妈妈来,那就让她辛苦些,把几个孩子一起都教了吧。太原的风俗毕竟和长安大不相同,得赶紧都改过来,免得将来人家说我们唐国公府的姑娘们不懂礼数。崔妈妈的束脩就由公中出吧。” 涵因忙应了。 二夫人笑道:“正好。云儿也大了,我正想打听个好的礼仪妈妈教教她。那就托弟妹的福了。” 太夫人对韦氏说道:“你还是留心些,给桓哥儿寻门好亲事。之前说的那几家这不行,那不行的,眼瞅着桓哥儿就要及冠了。” 韦氏一听这话,瞥了两眼涵因,满脸冷笑:“之前有门婚事很好,母亲,我还跟您说过的,可惜一转眼就成那样了。” 太夫人素来知道她守寡之后性情变得尖刻,但怜惜她是自己侄女,这么多年也没想过改嫁,因此对她很是优容,她说了什么刺耳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久而久之,韦氏越来越无所顾忌,但此时她一听这话脸立即黑了下来:“也不过是私下说说,你还提它做什么。我早就叫你约束桓儿,谁知道他一来长安就闯祸,现在哪家闺秀敢嫁给他。” 韦氏方闭上嘴,又看了一眼涵因。 涵因虽然面上恍若不觉,心里头却跟明镜似的,太夫人曾经把给李令桓娶媳妇的主意打到自己头上,让自己不动声色的破解了。这件事看来除了太夫人这么想过,私下里还跟韦氏讨论过,因此韦氏曾把自己列为儿媳妇人选,而如今反倒跟她成了妯娌,地位上还压过她一头。她心里应该是不会舒服的,韦氏对自己那种怨愤之情也有这个原因。 太夫人喘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各房有各房的事,二儿媳妇就尽快把府里的事情交给大儿媳妇吧,桓儿是世子,将来娶了妻子,也好从婆婆手接手这些事。” 这话也是说给涵因听的,她这个国夫人虽然名义上是国公府的女主人,但最终家业还是要传给李令桓,因此就干脆不让她插手了。” 韦氏的眼中露出欣喜的光彩,有些得意的扫了几个妯娌一遍,虽然涵因先于她册封为郑国夫人,但将来儿子袭爵,她也会按例被封为唐国太夫人,将来以唐国夫人爵位歆享子孙香火,比涵因这个郑国夫人可是要靠前的。 和涵因的眼神一接触,才发现那双眸子中透出的光彩,不是羡慕更不是记恨,而是一种带着淡淡嘲讽的怜悯,她登时恼怒了起来,但此时又无法发作,只得把怒火又憋了回去,刚刚因太夫人的决定而升起的得意,又悉数浇灭了。 太夫人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你们也不必每日如此辛苦,大早上就跑来,虽然规矩重要,但你们的事也不少,没的都耗在我这个老婆子身上,往后,等到逢年过节,或是有家宴的时候再过来侍膳,平常日子就过得自在些吧。” 几个媳妇都忙称谢:“多谢母亲体恤我们。” 二夫人嘴最甜,笑道:“母亲最是通情达理,我的几个姐妹都羡慕我,说我碰上这样的婆婆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说的众人都跟着附和。 太夫人严肃的面部表情也柔和了一些,看样子她还是很受用这个马屁的。 ps: 感谢闲来同学投粉红票,mua!! 第二百一十章 打压 求粉红求推荐 三天后,贺兰氏又磨磨蹭蹭的来给涵因请安,这次她倒没在涵因吃饭的时候来,而是赶着涵因去给太夫人请按之前才来。 笑嘻嘻的说道:“哎呦,妾身这几天天天背家训,所以起迟了,况且,听说夫人之后都不需要伺候太夫人用膳了,妾身想着夫人想必是要好好休息的,不好太早打扰夫人。” 涵因正眼也没有瞧她,只说:“看来贺兰姨娘背家训背的辛苦,看来我今天不好好考较你,却是对不住你这些天的努力了,你就在这候着吧,我从太夫人那里回来再问你话。”说完也不待她答话便走了。 贺兰姨娘没法子,只好等在厅里。刚要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却来了一群扫撒的粗使丫头。又是扫灰又是泼水,偏在贺兰姨娘坐的地方最是起劲,把屋子里弄得到处都是灰。 贺兰姨娘骂道:“不长眼睛的小蹄子,这是杭稠的料子,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其中一个冷笑道:“已经提醒姨娘了,您非往我们的抹布上撞,弄脏了何必浑赖人。” 贺兰姨娘刚要发作,另一个小丫头笑道:“您说杭稠就是杭稠?姨娘可别欺负我们眼皮子浅。” “哈,我至于讹你们几个小蹄子!”贺兰姨娘气的不轻,偏偏这次翠儿长了教训。没跟过来,没人替她跟这些小丫头对嘴。 正在吵嚷间,沁雪进来了,憨笑着说道:“姨娘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姨娘是富贵人,这料子没有百套,也有几十套,就算弄脏了。还能真叫你们赔不成,说不定看你们干活干得好,还一人赏你们一套。” “我们可不敢当,都是奴几,我们穷死也不敢领这个赏。”那个小丫头笑道,又把鸡毛掸子甩了甩,一时间尘土飞扬,贺兰氏听了这话,恼得要命,提气刚要骂。冷不防吸了一口灰,呛得咳嗽。 这几个小丫头是涵因从府里家奴的孩子里挑出来的,她们父母都是唐国公府的世仆。先前跟着太夫人回了太原,现在又跟了回来,跟贺兰姨娘没有什么来往。这些日子早看准了形势,涵因身旁的大丫头到了岁数,也快要嫁出去了。之后空下来的位置谁补上,要看夫人的意思了,她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表现自己的大好机会 贺兰氏忍无可忍,怒道:“好你个丫头,我……”伸手便要打那个小丫头,那小丫头个子矮。动作灵巧,让她一躲便躲过了,贺兰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时候涵因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薄氏,太夫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说不到一会子话就乏了,众人也便散了。薄氏叫小丫头在院子里守着,涵因一回来。就忙迎了出来,正巧涵因走进来的时候,贺兰氏正跟小丫头发火,看到贺兰氏狼狈的样子,更觉得不成体统,说道:“小丫头有什么不好,姨娘告诉我或者告诉罗妈妈,再不跟慕云和祈月说也是一样的,若做错了,自然会责罚她,何苦自己不尊重。” 说着,让慕云搀着慢慢走回座位上坐好,问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贺兰氏张张口偏又说不出那丫头哪里做错了。那丫头倒先老老实实的跪下认错:“祈月姐姐吩咐奴婢要在夫人回来前打扫干净屋子,奴婢动作急了些,险些冲撞了姨娘。” 涵因转头问贺兰氏:“伤到你了么?” “没有,可你这丫头……”贺兰氏的气还未平,指着那丫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涵因就知道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对那丫头说道:“往后仔细些。”挥手让她下去了。 贺兰氏满腔的怒火被涵因凉凉的目光一看,又生生憋了下去。 涵因问道:“之前我让你背家训的《为妾篇》,你就开始背吧。” 贺兰氏哪里看得下去那个,这些年她上面没有正妻,又一直在李湛身边,周围人还夫人夫人的叫着,她早把自己是妾的事情抛诸脑后了,《为妾篇》里面把妾室说的一文不值,她哪看得下去,读了两行就气得把书扔了。 现在涵因问她,她干脆笑道:“妾身粗陋,记不下那些高深书本,知道怎么伺候老爷……”她拖长了声音,又轻轻的加了句“和夫人就行了。” 她欺涵因年轻腼腆,又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故意用这荤话恶心她,料定她说不出什么来反驳自己。 谁知涵因偏偏不吃她这一套,转过脸来终于正眼打量了她几眼,却没往她脸上看,只扫了身上两个地方,那眼神是纯粹的审视,却带着*裸的鄙视:“伺候我还是其次,好不好先不说了,只是我看你也未必知道怎么伺候老爷,要不,这些年你一直跟着老爷,怎么只生了一个。” 旁边的薄姨娘听到涵因竟然如此奚落贺兰氏,差点就笑了出来,却又不敢,慕云和祈月相互看了一眼,也憋着笑。贺兰氏的脸当即“腾”的一下子就红了,看到薄氏幸灾乐祸更觉得上火。 涵因说:“你回去吧,把家训的《为妾篇》抄上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出来,抄完了,也该背熟了,到时候,我再问你,你还背不出,就回去再抄,什么时候背熟了再出来。我劝你在月底之前弄好,下个月我要安排你们伺候老爷的事情,什么时候你学会了再排你。” 贺兰氏一听这话,起了急:“夫人怎地要求我一个人背这个背那个,她们其他人怎么不考,夫人处事也太不公,这事就算说道老太太那里也没这个理。” 薄姨娘一听这话,不等涵因开口,先笑道:“妾者,接也,以贱见接幸也。……依礼,妾之身份低于妻,不得与夫齐体,故妾视夫为君。视妻为女君,妾之事君与女君,与妇之事姑舅等……不可妄言他人之短失……不可嫉妒……” 她一口气把一整篇《为妾篇》背了出来,把贺兰氏的嘴堵的死死的。 涵因听贺兰氏把太夫人抬出来就已经准备敲打她了,听贺兰氏把那篇背了下来,冷冷的对贺兰氏冷笑:“听见了么,‘妾之于夫人,犹卒伍之于将帅,胥吏之于官曹,奴婢之于雇主。尊卑有别,不可相视如朋辈,事事欲论曲直’。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这话的意思,现在回你的院子,把《为妾篇》抄二百遍,少一遍,都不准出来。罗妈妈。你派两个人看着,饭叫厨房给她送,她院子里的丫头也不准随便出来。” 薄姨娘见贺兰氏受了憋屈,心里也痛快得不得了,这些年贺兰氏越来越不把她们放在眼里,每每带着李令彦会太原省亲。态度极为倨傲,如今可算有人整治她了。 她趁机对涵因笑道:“夫人,您看。三姑娘再过几个月就要满十二了,正需要夫人的教诲……” 涵因知道她如此乖觉,就是为了让女儿跟着她这个主母,往后好找个好人家,其实。薄氏不这样,涵因也会有打算。既然她这么配合,自然是要给她些甜头的,不过涵因又不能立马答应,还得吊一吊,否则的话,薄氏以为她好糊弄,因说道:“这事不急,崔妈妈下个月就来了,先让她跟崔妈妈好好学学,我再看看情况。” 薄氏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不过很快又掩了过去,又听涵因的话没说死,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奉承好这个小主母,给女儿寻一户好人家。 薄氏走后,涵因把祈月叫过来:“刚才那个小姑娘叫什么?” 祈月笑道:“叫兰儿” “倒是挺伶俐的,就是轻浮了些,让她先跟着你学吧,好好教教,磨磨她的性子。”涵因想了想。 祈月点头称是。 涵因又问:“账算得怎样?” “账干净的很,真是奇了,我就不信,她一个姨娘,这些年,管着这么大宗的银钱进出就不贪心。况且她们贺兰家也不是什么富户,我听说她有个兄弟喝酒好赌,时常来管她要钱的。她哪来那么多钱给他。说起来,倒有件事值得注意,今天我去贺兰氏屋里取东西,看见她屋里摆的用的,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沁雪也说:“是了,院子里的丫头们都知道贺兰氏有钱,今天她伸手要打春儿,露出那只镯子来,翠色真是好呢。” 涵因支起下巴,沉吟半饷:“叫李谛去查她那个兄弟,另外,快到月底了,她若弄鬼,必然是要与外边联系的,我不让她的丫头出门,她们肯定急死了,你派人暗中盯着,必然有人想办法找她,我们只要揪出来那个人,不愁找不出破绽。” 祈月笑道:“到时候看她还敢不老实,往后夫人想怎么整治她就怎么整治。” 慕云一点她的脑袋:“别得意了,没的叫人笑话。” 涵因正色对祈月说:“你呀,就是没有慕云沉稳。贺兰氏不过是个妾室,再蹦跶,也还不过是个妾室,我把她整服了又怎样。我的目的并不在于此,你用脑子好好的想。” 晚间,李湛终于早些从衙门回了家,这些日子,他忙的要命,饭也在衙门吃,一回来沾枕头就睡着了,夫妻两个吃了饭,坐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涵因把头发松开,李湛拿了梳子给涵因梳头,他抚这她乌黑油亮的长发,笑道:“马明德、张丽华也不过如此” “一个贤后,一个妖姬,夫君是赞我还是损我?”涵因笑道。 李湛一下下的替她梳着,凑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夫人贤如马明德,妖若张丽华,我真是好福气。” 涵因拍了他一下,被他眼明手快的躲开了,又接着替她梳头,问道:“这两天接手家事辛苦了吧。” “还好,我把账册从贺兰姨娘那里接过来了,叫人算了算账,那账竟是没有一点疏漏,听说她还有个不成器的兄弟,她也竟没有以权谋私,这些年真真是难为她了。”涵因语气夸得很是诚恳。 涵因感到李湛梳头的力度忽的加大了,扯得她头皮疼,不适的扭了扭身子,从镜子里看李湛,灯光昏暗,铜镜的影子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他什么表情,李湛的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他只是笑道:“你也别太操心了,想太多了会掉头发,好了,休息吧。”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审问 李湛这日回家,见女儿李令娴站在院子里,眼圈红红的,低着头。看见李湛,忙转过身低头就走。李湛把她叫住,问道:“娴儿怎么了?” 李令娴摇摇头,说道:“没什么,父亲,就是风迷了眼睛。” 李湛向来很是宠爱这个女儿,毕竟这些年,生活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这一个女儿,便问道:“明明是哭了,来告诉父亲,到底怎么了。” 李令娴扑到李湛怀里哭道:“求父亲去看看母亲吧,母亲已经多日不进水米了。” “母亲?”李湛愣了一愣,才意识到她说的是生母贺兰氏。 李令娴也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不过她在郑州向来叫贺兰氏为母亲,一时间习惯,根本没想过现在应该要改过来。 “娴儿真是孝顺,在屋子里头学女诫,也不忘关心我的身子,看来真是没有白学。”不知什么时候,涵因出现在院子里,笑容温柔和煦,目光温柔平静,一派贤妻良母风范,仿佛真的认为李令娴说的母亲是自己。 李令娴吓了一跳,脸色白了白,咬了咬嘴唇不说话了。 李湛这时也不好说什么,不忍苛责女儿,又不想拂了涵因的面子,只笑着对涵因问道:“哪里不舒服,怎么吃不下东西了呢。” 涵因很是认真的说道:“许是感了时气。这两天胃口总不好。也难怪孩子担心。” 李湛早已把事情料了八分,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关心的问道:“要不请太医来看看。” 涵因摇摇头:“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大约是屋里的炉火太盛了,让人心浮气躁的,过两日自然就好了。” 李湛方转过头对李令娴笑道:“好了。我知道娴儿是孝女,你先回去吧。” 吃过饭,李湛想着要不要去看看贺兰氏,毕竟他这阵子新婚,时间也都花在涵因身上,已经有多日不曾见过她了。 涵因却仿佛知道他想做什么,先笑道:“夫君要是想宿在哪个姨娘那里,妾身可以安排,不过贺兰氏不行,妾身正教她规矩呢。想必她吃不下饭也是因为忙着学习。” 李湛笑得有些无奈,拉着她的手说道:“家里都交给夫人了,都随夫人。我们这个月刚刚新婚。自然是都要陪夫人的。” 涵因“啪“的拍下他的手,娇嗔道:“身在曹营心在汉,谁稀罕。” 李湛把她搂住,哄道:“都在汉都在汉——都在我的涵儿这里……” 贺兰氏如此折腾一番,李湛也没有去。却等来了涵因。 涵因走进那屋子,眼睛略略一转,把屋内的陈设尽收眼底。贺兰氏虽然心中不爽,却堆出笑来,请涵因上座。 涵因笑道:“昨儿听四姑娘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贺兰干笑两声:“只是胃口不好罢了。让夫人费心了。上次老爷赏的仙崖石花。我煎来让夫人尝尝,妾身虽然愚钝,这茶道还能拿得出手。搏夫人一笑。” 她一来是炫耀李湛给她的东西,二来则是卖弄手艺,茶道在当时是极风雅之事,是世家名门子弟必备的技艺,贺兰氏对自己的茶道技艺颇为自负。她也以此强调自己的出身与别的妾室不同。 涵因并没有拂她的面子,饶有兴趣的点点头。笑道:“没想到姨娘竟擅长这个。那我就来尝尝姨娘的手艺。” 于是,贺兰氏便把茶具端出来,在一旁煮茶。带到茶煮好,又拿出一只玉杯盛了,端了过来。 却见涵因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对着旁边小几上一个玉制鱼缸中的鲤鱼发呆。贺兰氏敛住面上的轻蔑,心想这个小主母看自己那鱼缸是玉的就这幅样子,要是看到自己首饰匣子还不知道得什么样呢,真是眼皮子浅,笑道:“夫人请喝茶。” 涵因方回过神来,接过茶,仔细看了一回那玉杯,方吹了茶,抿了一口,冷笑道:“既然姨娘没什么事,就赶紧把家训抄好背熟吧。”又略坐了一坐,便走了。 贺兰氏送她出院子,回来之后狠狠的啐了一口:“呸,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也敢骑在我头上。” 翠儿劝道:“姨娘,快到月底了,那笔银钱正是交接的时候。方婆子好几次想要进来,都被拦在了外头。您可要快点拿个主意。” “我自然也想出去,可那恶妇派人拦在外头,老爷又被她迷住,不肯过来,让我怎么办,难道让我跪在那个女娃娃面前低三下四的求她。”贺兰氏气恼的说道。 “薄姨娘和钟姨娘不都没事么,我看夫人也没那么难伺候……”翠儿小声道。 贺兰氏听这话却差点跳起来:“她们是丫头出身的贱妾,肚子里头也爬不出个带把的,你让我跟她们一样!” “姨娘暂且忍耐吧,不过就是抄抄书罢了。何必置这个气,倒耽误正经事。”翠儿见贺兰氏根本没听进去自己的话,自己这话又戳到了她的痛处,眼见就要发作自己,忙劝道。 贺兰氏脸上浮出怒色,揪着她的耳朵骂道:“姨娘、姨娘,如今你也叫我姨娘。” 翠儿疼的吸气,忙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您想想,这才几天功夫,如今整个院子的人差不多都倒向夫人那里,若我言语上再被揪出错来,您身边还能有什么人。” 贺兰氏放了手,恨声道:“那帮墙头草,真真恨煞人了,到时候要他们好看!” “姨娘就是为了公子、姑娘,也好歹忍忍吧。”翠儿接着劝说,心想,你不低头连带着我们都受气。 “哼,等我的彦哥长大了,有他们后悔的……”之后愤愤不平的拿起那本家训。 涵因这日早上起来,却见贺兰氏一早就候在厅里,甚至比薄氏和钟氏还要早到。只是涵因吃饭的时候,她并不上去伺候,戳在一边干看着。 涵因也不理她。用饭完毕方起身到抱厦坐了,说道:“没什么事你们就回吧。” 贺兰氏正等着涵因问她,此时却见涵因让她们回去,那岂不是自己还要被禁足,忙说道:“夫人,家训《为妾篇》妾身已经抄好背熟了。” 涵因挑挑眉,接过薄氏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嗯,背背看。” 贺兰氏便开始背诵,果然一字不差。背完后,自己也略有些小得意:“夫人可以解除妾身的禁足了吧。” 涵因不置可否,却说:“既然背会了。那你应该知道‘匿主家财货据为私有者,乃大罪’这一条吧。” 贺兰氏愣了一下:“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涵因不答,对罗妈妈吩咐道:“看住她,让人把东西拿出来。”罗妈妈应是,吩咐候在外面的仆妇去搜东西。 贺兰氏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转身跟着就往外跑。却被两个强壮的仆妇拦住了:“姨娘还是略等等吧。” 不一会儿,翠儿也被拉来了,头发散了,脸也肿的高高的,看见贺兰氏满眼泪水,刚叫了声“姨娘”。看见涵因冷冷的看着下面,一缩脖子不敢说话,老老实实跪下了。 去的人并没有翻检贺兰氏的东西。只是拿来了两样东西,一个玉杯,一个盛着锦鲤的玉盆。 贺兰氏咬牙切齿的问:“敢问夫人,我这是犯了什么罪,要抄我的东西。” 涵因拿起一个玉杯看了看。又放下,笑道:“你一个妾室。哪来的这些东西?” “我的私房,夫人也要过问么。”贺兰氏冷笑道:“难不成夫人要抢我们妾室的财物?” “你的财物?”涵因笑道:“你的月钱不过四两,你要攒多少才能得来这些东西。” 贺兰氏张张口刚要说,涵因忽然又说:“你可别说你从娘家带来的,我知道你娘家什么样,你哥哥好赌,先前都把家产败光了,才把你卖了进来,如今又大模大样的混迹在赌场里了,你那嫡出的姐姐,嫁妆不过三千两,这一桌子的东西值多少钱,想必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吧。” 贺兰氏听到“卖”字,正戳到了她的痛处,心中越发愤恨,冷笑道:“这都是老爷赏我的。夫人怎么不去问老爷。”她神情得意,根本不怕涵因,想这一句就能把涵因憋回去。她这个妻能欺负妾,却不能过问丈夫在外面的事。 “若是从公中出的,你给我的账册里根本没有这些东西的记录。若是老爷的私赏也罢了,恐怕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吧。” 涵因从桌上拿起那个杯子,那杯子无耳,用整块和田玉雕琢而成,晶莹剔透,莹润雪白,上面刻着三个篆字“??瓠斝”:“这东西是哪来的?” 贺兰氏笑道:“不过是我日常用的杯子,我的胃不好,听说玉能暖胃,就拿来喝茶。不过是个玉杯子,夫人若喜欢,尽管拿去。” 涵因并不接话,又拿起一个雕花玉盆,里面还盛了两条小金鱼。涵因直接把那玉盆翻到过来,看到了盆底的一行小字,那鱼被倾倒在地上,还在不停的扑腾。 贺兰氏的怒色化作满脸嘲讽道:“没想到夫人连我的鱼缸都感兴趣。” 涵因问道:“这两样东西,是你从谁手里收的?你可知道,假借老爷的名义收受贿赂,这可是大罪!” ps: 昨天有事,定时发布了章节,今天早晨一来,就看到了惊喜,一下子多了三章粉红票 ,感谢萨洒、取个昵称比较难、leexiao2003同学给我粉红票,感谢丑丑的暖冬给我评价票,并且给我打了十分,真是惊喜,好高兴,原来我曾经许愿,说有一天我的粉红票到了十张,我就加更,因此今天会加更一章,多谢哦~继续求票票求支持~爱你们~!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处置(加更) ps: 此章加更,感谢大家支持!继续求粉红求推荐 贺兰氏一惊,自从李湛升了郑州刺史,后来又升了京兆尹,拍马屁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想要借贺兰氏的关系给李湛吹枕边风。李湛曾经跟贺兰氏说过,不许她收人家的东西,她本来银钱上很是宽裕,谁知她那不争气的哥哥却总是要钱,她便忍不住动起了心思。收那人的东西,是因为哥哥又欠了一屁股赌债,新夫人又快进门了,她想着再不趁机捞点,往后就没有机会了,因此便大着胆子收了。她也提心吊胆许久,但那人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也便放下心来了。 李湛做司马那些年,差事很是清闲,但他却毫不懈怠,不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读书,就是和一群才学知识讨论时政,要不然就是和自己的心腹商议什么,以至于很少进后宅。为了方便,干脆在书房里收拾了一件屋子用作日常起居之用,平时也不去贺兰氏屋子,只在想让她侍寝的时候,派个丫头把她叫过去。贺兰氏知道李湛根本不会注意自己屋子怎么样,便大着胆子捡了两样自觉不起眼的东西拿出来用了。其余东西换了钱,拿去给他哥哥还赌债了。 她见涵因拿来的都是平常东西,而她最值钱的钗环首饰却并没有一并搜来,犹自嘴硬:“官家夫人彼此往来送礼是常事,夫人连这都不知道么。谁没有几样东西啊。” 涵因冷哼一声:“官家夫人礼尚往来,有进有出,收了什么礼还了什么礼都有登记,便是管理不严,你没记收了什么东西,那还礼是什么,采购礼品花了多少钱。账上也该有吧,就算账上没有,库房的出入簿子也该有送出的,我都查过了,老爷收礼还礼每一笔进出相对应,账房都记得很清楚,可是你呢,光见到你收东西,这不是受贿是什么?” 涵因冲着两边的仆妇喝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让这个贱妇跪下。” 两侧仆妇上来毫不客气的踹了贺兰氏一脚。贺兰氏一下子扑在地上,嘴上尤不服,嚷道:“你这是嫉妒我。借故拿捏,我不服,我要让太夫人评理!” “先让她学会怎么说话。你啊我啊的,谁教你这么回话。抄了家训还是学不会,就让你好好长记性。”涵因其实并不为她叫骂生气。倒是更嫌她吵闹。 便有一个仆妇上去,“啪啪啪”给了贺兰氏几巴掌,贺兰氏的腮帮子登时就肿了起来,头发也散了。 贺兰氏呜呜的哭起来,满脸愤恨,却怕挨打。再不敢说话。 涵因冷声道:“你与其有功夫在这哭,不如赶紧想清楚,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是老爷赏我的钱。我去铺子里面买的。夫人要核查就去核查老爷!”贺兰氏本来心虚,此时却顾不得了,大声嚷嚷起来,却不敢像刚才那般无理。 涵因冷笑两声:“想不出来就跪在这想吧。一转身回里间了。” 贺兰氏知道这件事绝不能招,她在钱上颇为宽裕。都是李湛给她的,还特地跟她说过。银钱上不会短了她的,但绝不能贪别人送来的东西。但她还是忍不住拿了,这便是犯了李湛的大忌。因此她一直跪着,咬牙不肯认,心想李湛平日不理会这些事,就算把他拉来对证,他也会觉得小题大做。 李令娴早就听说自己的生母糟了大罪,急的没办法,想要进屋子,却被仆妇们拦住了,说主母有事,吩咐不必请安了。就是不肯让李令娴进去。 李令娴又想派自己的丫头,去给太夫人、大夫人送信,让她们想办法救姨娘。 涵因却派祈月过来说:“姑娘若是想搬救兵,那可想好了,如今这事不过是在咱们自己房里,若是闹到太夫人跟前,不论姨娘对错,都是要撵出去的。”说完施了礼转身就走了,李令娴为她这番话气了半日,后来才想起来还没问姨娘到底犯了什么罪呢,夫人说的这么笃定,一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她心里没底,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再说身份再高的妾也是妾,妾不服正妻,就是以下犯上,就算本来是正妻的不对,也不会为个妾斥责正妻,像涵因这种有诰命的贵妇便是无理打杀了妾室都不会有罪,更何况,那边一口咬定贺兰氏犯了错。 李令娴急的团团转,只盼着李湛早些回来。于是派了自己的丫头盯着门口,只待李湛一回来,就去先告主母一状。 直到太阳西斜,李湛方从衙门回转。李令娴一听到信儿,便跑了出来,这一次,出乎预料,涵因竟没派人拦她。她很顺利的截住了李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李湛说了半天。 “你到底在干什么。”门外传来一声低喝,李湛听了女儿的话,心里很是恼火,他一直自认很尊重涵因这个正妻,但他可不想要一个把后院搅得不得安宁的女人。他对涵因最低的要求就是让后院安安静静的,别扯他的后腿,让他能够专心于朝中大事上,他更懒得花心思在这些女人的小心思上。 而眼前这副场景,他实在忍无可忍,满脸愠怒的看着涵因,又看了看旁边还站着泪眼婆娑的李令娴,等着涵因给他一个说法。 李令娴见贺兰氏狼狈趴在地上,发髻散乱,脸上又红又肿,上满还有掌印,便扑在她身上,对涵因哭道:“姨娘有什么不好,还请夫人担待些,姨娘这些年伺候父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贺兰氏见女儿带着李湛来了,哭的更是委屈:“老爷把妾身发卖吧,妾身活不下去了……”母女两个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涵因看着李令娴,垂了下眼皮,把满眼的厌恶掩了回去,说道:“四姑娘要自重,你是国公府的正经姑娘,姨娘犯了错,又与你什么相干。”冲着旁边的仆妇吩咐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姑娘请到一边去。” 那些仆妇则畏惧李湛,看见他面沉如水,犹豫着不敢动。 涵因却喝道:“还不快拉开,成什么体统。”这一声的气势竟不下李湛的怒气,仆妇们打了个激灵,忙七扯八拽的把李令娴拉起来:“姑娘算是体恤奴婢们吧。”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两边的脸色。 李湛就在发怒的边缘,听见涵因这一声,倒吃了一惊,再对上涵因的眼睛,一般在这种情形下,人们的眼神大多流露出来愤怒、厌恶的情绪,然而,在她的眸子里却找不到丝毫这种情绪,那目光只是凉凉的沁着冷意。 这样的目光倒让李湛上扬的火气顿了顿,他也想到自己之前到底是隐瞒了她,她现在发现了,很有理由发脾气,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先发作,而是看着涵因,等着她主动开口。 涵因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目光中的责备似的,刚刚目光中的冷意,又躲回到幽深的眼底,再也看不见了,指着那玉杯和玉盆对着李湛笑道:“老爷过来鉴赏鉴赏这两样东西,妾身眼皮子浅,竟认不得这样的好东西,姨娘说是老爷赏的,老爷不如帮妾身鉴赏鉴赏?” 李湛抿着嘴,不知道她要闹哪一出,但也知道她应该不会无的放矢,便想看看她怎么说。于是压了压心头渐起的烦躁,先拿起玉杯,开始只是随意一看,待到看见上面那三个篆字,便是一愣,端详再三,方把那玉杯放下。 又拿起那玉盆细看,那玉盆是块上乘的岫玉,玉质通透,雕工更绝,沿着玉的深浅,调成桐叶包卷,其上还有一只秋蝉,可惜的是蝉须子断了一根,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忙翻过来,待看到盆底那一行字,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着贺兰氏的目光登时变得阴狠狠的,盯着贺兰氏问道:“东西是打哪来的。”他早年在军营,见惯了生死,后来又经过这些年的磨练,威势日重,平时不露于人前,真发作起来却让人胆寒。 贺兰氏见他这样的眼神,便害怕的打起哆嗦来,又听李湛的问话竟和涵因一样,方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当时便傻了眼,哭又不敢哭,战战兢兢地说:“是买……”话说了一半,被李湛盯得竟说不下去,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令娴原是想要挑唆李湛对涵因这个主母的不满,谁想到却出了这样的状况,这种表情的父亲是她从没见过的,也吓得不敢说话。 李湛听到贺兰氏嚎哭,更觉不耐烦,喝道:“哭什么,我在问你话呢。”他看贺兰氏那样子恨不能一脚踹上去,只是没有打女人的习惯,终归回过身,坐在主位上。 贺兰氏被这一吓,立时不敢哭了,伏在地上抽着气。 涵因端了杯茶,过来劝道:“老爷莫气坏了身子,先坐下喝口水吧。”眼神示意罗妈妈把旁人都带走。 李令娴一步三回头,却又惧怕李湛的怒气,最终还是走了。 李湛也冷静了下来,面色阴沉接过茶,一饮而尽,像是把那气压了下去。 贺兰氏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又是让李湛一阵厌恶。涵因柔声说道:“老爷先消消气,我看姨娘这会儿也想不出什么,不如先让她回院子好好想想,这些东西都是谁送的,还有什么。” 李湛对两边的婆子喝道:“把她带回去,不许她出屋子,还有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也都看起来,不准让他们到处走动,也不准别人跟他们说话!把她所有的东西都给我抄出来,一样都不准留!” 第二百一十三章 愤怒 李湛平日里是个温文尔雅的人,虽然这几年愈发不爱说笑,但对下人很是宽厚平和,罗妈妈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忙指挥着下面人去办事。心里头却在嘀咕:四姑娘在院子里头不知道对老爷说了什么,老爷那火本来是冲着夫人的,夫人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怎地两三下又冲着姨娘了,别看这夫人年纪轻轻,却着实不简单。摇摇头,出了屋子,对那些冲着屋里探头探脑的人骂道:“在这戳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干活!” 此刻李湛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脸色沉的吓人。涵因叫丫鬟婆子们都出去,自己安安静静的陪在一边。过了许久,太阳已经西沉了,李湛的脸色方渐渐缓了下来。 他对涵因是有些内疚的,毕竟开始他根本没问清缘由,就冲她发了火,拉住她的手说道:“这次多亏夫人仔细,要不然,还不知道会闯下多大的祸事来。”那时的男人没有向女子道歉的,李湛这么说便是主动退一步,缓和两人之间紧张关系。 涵因在此事上占了优势,知道没必要得理不饶人,只笑道:“内宅的事,夫君一个大男人家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既然我做了这里的女主人,自然要替夫君管好院子里头的事。” 这话虽体贴,却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李湛也听得出涵因的话里面隐隐有责怪他插手内宅的意思。 这话似是一句平常的抱怨,涵因却存着试探之意,按照常理,作为一个合格的丈夫,此时大约会说几声安慰的话,再保证一遍内宅的事情全权交给夫人,这事就此过去。如果李湛顾念贺兰氏的情谊。那么他会再哄哄妻子,之后趁机为贺兰氏说几句情。如果他以仕途为重,一定会狠心处置掉贺兰氏。 贺兰氏根本不是重点,一个妾室,再能折腾,也翻不了天,关键是李湛,她要根据李湛的性格和态度决定如何掌控这个家。涵因此次闹出这样的动静来,为的就是看看李湛的底线在哪里,处事态度又是怎样的。好调整与李湛的相处模式,对李湛这种人,她必须要多加小心。 然而出乎涵因的预料。李湛的反应却并非上述任何一种,他思索良久,忽然起身,拉住涵因的手,说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涵因一愣,坐着没有动:“夫君,现在最主要的事情是把这件事处理好吧,何况……” “要先把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处理好,才能去应对外人,你说对吗。”李湛对她一笑。目光闪着灼灼的光彩,似乎要照透她的眼底。 涵因下意识回避他的目光,却不妨被他一拉而起。李湛牵着这她的手,避开丫鬟婆子,两个人从正屋的后门离开,沿着回廊一拐,沿着后花园的池塘走了一段。又穿过一片竹林间的小径,来到了府中东北角的一幢小楼。 这是是李湛儿时的学习之所。如今做了李湛的内书房,平时是不让人进的,她嫁过来之后只跟着管家四处看看的时候,从这里路过,并没有进去。 这是一个二层的小楼,掩映在竹海之中,楼上并无雕饰彩画,窗子也是最简单的直棱窗,门上吊着一块匾,与其说是匾,不如说是一块普通的木板,上面飞龙走凤的三个大字“三余阁”,字写得颇有气象。 涵因问道:“这阁的名字是否出自董遇?” 李湛一笑:“夫人博学,《魏略》里面说,三国大儒董遇不肯教来向他求学的人,对那些人说:想要学会一本书‘必当先读百遍’,又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求学的人问:可是没有时间啊。董遇说:‘当以三余。’这些人就问‘三余’的意思,董遇说:‘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这就是“三余”的意思。这匾是父亲大人亲提,意思便是督促我抓紧时间学习。” 都说老唐国公生性谨小慎微,如今看到他的字,才知道这人必是心中有大沟壑之人。 李湛打开门,里面却没有生火,一股冷飕飕的气息夹着书籍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父亲不让生火,为的是让我们时时警醒,不能贪图安逸。” 他关上门,把外面的冷风关在外面,涵因却并没有觉得好多少。 楼有三层,最上面是阁楼,李湛带着涵因径自走上了阁楼,阁楼西面的小窗,越过竹林,可以一直看到池塘。时值黄昏,西斜的日头将绯色的余晖洒落在水面,和漫天的霞光辉映,深深浅浅的黄与红交织成一幅绚丽的画卷,周围静静的,只有风捎过竹林的沙沙声,为这里平添了几分萧索。 “我小时候最是淘气不过的,每次闯了祸,怕挨打,就会躲到这里。等哥哥给我说了情再出来。”李湛笑着,似乎想起许多往事。 “人都说唐国公李湛最是沉稳,难道夫君也有淘气的时候吗?”涵因瞧着李湛,似乎想在他脸上找到淘气小孩的痕迹。 李湛笑道:“家里的孩子,数我最淘气,今天赶鸡,明日斗狗,在学里捉弄老师,哪样都是我带头。恐怕你想不到吧。” “怎么看,夫君也不像那样的人。” “我十四岁那年,忽然有一天,他们跟我说,往后我就是最长的嫡子,往后要像大哥那样成为兄弟们的表率,我才意识到,哥哥再也不会保护我了,那天,我在这里坐了整天,第二天,我就悄悄带了东西,投了西北大军。”他的声音中带着感伤。 涵因一愣,一直以来都以为是老唐国公为了培养李湛,把他送到薛进那里的,却不知道有这样的缘故。 李湛没有注意涵因的表情,而是陷入回忆中,接着说:“我去从军,是因为我一直接受不了自己将要承担家族的责任,之前。我一直认为那是大哥的事情,我这辈子只要吃好喝好便行了。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也在这里坐了一整天,才接受了这个现实。这些年,我一直不敢来这里,也不让别人动这里,今天,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上来。”从那以后,他才真正的肩负起这个担子。 涵因想到。李湛走到如今这步,有大半是自己所害,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湛握着涵因的手笑道:“我今天带你来这里。告诉你我的事,是希望我们夫妻间能相互坦诚。之前的时候,在家事上对夫人有所隐瞒,这是我先有错,我想夫人往后若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而不必像今日这样,费如此多的思量。” 李湛毫不客气的戳穿了她的意图,虽然是私下跟她说,也难免觉得气闷,她尽量保持着笑容。不让脸沉下来:“那么夫君想要告诉妾身什么呢。” “我要告诉你的,你不都已经派人查到了么,我给了贺兰氏一个庄子。为的是让她安心管家,之前我没有告诉你,我怕你多心,解释起来太麻烦,就没有说。这件事是我不对。”李湛的声音转冷:“其实,这件事你大可直接来问我。不必悄悄遣人去查。往后这些事,我也不会避着你。” 涵因的目光沉了沉,这算是警告么,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我明白老爷的意思了,以后会按您说的办。” 她那深潭般的眸子露出些嘲讽,马上变消失了,心底却在不住的冷笑:“原来跟他说这么多,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警告,莫要在他的眼皮子下面做小动作,看似相互坦诚,实际上他不过把从前的过往兜出来,没有多交代一句他现在的秘密,贺兰氏的庄子是她自己查出来的,李湛不过是抵赖不掉承认了而已,现在却要求自己无所隐瞒。好一招偷梁换柱、又拉又打,李湛,你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真的把我当做十几岁的小女孩来糊弄。”但她终究要跟他过日子的,她还不想跟他决裂,撕破脸对她绝对没有好处。 她把心头升起的恼火略压了压,还是要怪自己,李湛那种真诚的语气,触动了她的心事,她竟然在那一瞬间真的以为他待自己与众不同,让他之后的话显得格外刺耳。 李湛是十八岁就能想出毒计来逼退长公主的人,自己竟会对这样的人产生错觉,以为他会有什么真心,看来自己这些日子真是过得太安逸了,竟然这么轻易的就动摇了对他的看法。想到这里,涵因将笑容调整的更加亲切和煦:“天晚了,老爷,想必再不回去,下人们要到处找了。若是惊动了母亲,就更不该了。我们这就走吧。” 说罢,便要下楼。 李湛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怀里,捏住她的下颌,把她的脸抬到眼前,盯着他的眼睛,语气愈发低沉:“够了,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涵因听他如此说,刚刚压下去的恼怒又蹿了上来,干脆也不再掩藏目光中的冷意,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明白老爷的意思。” “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李湛眉头微微皱起,在他成熟而俊朗的颜面上,勾勒出动人心魄的线条:“你从嫁给我到现在一直带着这副贤妻的面具,你不嫌累,我也够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不如明说。” 涵因被他捏得生疼,早就失去了耐性,现在被他的言语一激,心中那股邪火再压不住,她也索性不再装什么平静淡然,冷笑道:“没错,我就是戴着面具过日子的人,夫君现在才知道,不觉得太晚了些么,现在我又被诰封了,这个戏不想演也要演,其实夫君又何必如此呢,之前我们在正屋那场夫明妻贤的戏码不是很好么,现在你跟我回去,好歹把这出戏演完。你放心,作为一个‘贤妻’我不会把你的小妾怎么样的。” 李湛抓着涵因的手渐渐松开,后退了一步,依在阁楼的窗子上,勾起一道玩味的笑容,仿佛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看着涵因:“这回终于是真生气了吧,不枉我花了这么多心思。” ps: 感谢陌上花开1981同学投宝贵的粉红票,我会继续加油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合作 涵因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湛,脸“唰”一下涨的通红——被耍了,李湛的目的就是要激怒她,她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会真的愤怒。她的嘴抖了抖,贝齿最终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转身就走,刚走两步,却走不动了,低头一看,自己的大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李湛拽住了。 李湛一只手肘支在窗台上,另一只手拽着她袖子的一角,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涵因用力一拽,却没拽动:“放手。” “你再用力一些,衣服就扯坏了,我倒不介意别人联想些什么……”李湛轻轻的说了一声,涵因脸上的绯色更浓,骂了一声:“无赖!”却不敢再动了。 李湛把那衣角一拉,涵因怕把衣服扯坏,也只好就这他的力道不情愿的往前挪了几步,冷不防,被裙子拌了一下,直接跌入了李湛的怀中。 涵因想从他怀中挣脱,却被他的臂弯钳住,李湛外表看起来并不壮,涵因却知道他身上的肌肉结实,自他从军时被人嘲笑,他便每日清晨锻炼,这么多年也不曾停过,他手臂的力量又岂是涵因一个女子可以抗拒的。 “别碰我!”涵因此时却不想就范,想都没想就狠狠踩了李湛一脚,李湛吃痛,站立不稳,涵因又在用力挣开他的手臂,牵扯之间,两人一起倒在地板上。 涵因以为这下定会磕到,谁知倒下之后,却毫无痛感,再一看,原来李湛在即将落地的瞬间把她护在怀里,为她挡住了地面的磕碰。 此时,他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涵因连推了他两推,他都没有反应。涵因忙试探他的鼻息,竟也气息全无,这才慌了,叫道“李湛,你醒醒。我不是故意的……”,慌张之中,早把自己当大夫时候学的判断昏迷病人死活的方法抛到脑后去了。 “不会真死了,我去叫人。”说着。便要下楼喊人。犹未起身,却从背后被一把抱住。李湛笑着在她耳边低语:“害怕了么。” “谋杀亲夫这个罪名我还担不起……”涵因刚刚惊魂未定,谁知又被他骗了。语气愈发愤愤。 “还是心疼吧。”李湛呼出的热气吹在她的耳垂上,有些酥酥麻麻的痒。 “你这人怎么……”涵因的话犹未出口,她头上那镶玉石的流云环月簪却再撑不住,“咣当”一声滑落在地上,她的青丝散了大半。 “真的疼。头上肿起一个包,你摸摸。”李湛转到涵因面前,举起她的手拂上他的后脑。 涵因一摸,果然肿起了一块,轻轻一碰,李湛夸张的直抽气。她不由乐了,气也消散了大半。 “哪有你这样,为夫为了你受伤。你这个为妻的还在一旁看笑话。”李湛的语气却无一丝责怪的意思。 “让我看看。”涵因让李湛低下头。 李湛就势把脑袋放在涵因的腿上,涵因拆开他的发髻,拨开头发细看了,只是肿了,没有破。才放心了下来。李湛待她看过了,并不起来。调整了一下自己,让自己躺得更舒服,握着涵因的手,语气极为认真:“涵儿,我们以后要相伴一生,如果整天戴着面具彼此相对,实在太累了,在外面见的面具已经够多了,我不愿意回到家还要那样。你会生气,我觉得很好……” 涵因冷哼:“夫君的演技太好,妾身可配合不了。” 李湛知道她一直余怒未消,笑道:“一个人说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看做什么,我会逐渐让你知道我的事情。当然,本来也是打算慢慢的告诉你,只是没想到涵儿的适应力比我想象的更高……那天我在温国寺说的话,是认真的……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够信任我……” 涵因没有挣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两个人都有秘密,涵因本来也没打算苛求。 “并肩而立”这应该是他的真心话吧,如果他的要求仅止于此的话,那么她也不必有什么负担了……毕竟,真心这个词,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真的是太奢侈了,不是吗? 涵因在心理衡量了一下,达成这样的要求对于她来说并不吃力,心情也轻松了起来,对李湛说道:“那好,不过你以后若是觉得我不够贤良淑德,可别后悔。” 李湛笑道:“涵儿贤良淑德过吗?我怎么不知道,明明就是个悍妇,哎呦,我的脚被你踩得还疼呢,《大隋律》规定,妻殴夫,徒一年,这次本官姑且恕你无罪,以观后效。” “哦?那就多谢京兆尹大老爷了。”涵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嘟囔道:“希望以后合作愉快吧。” 李湛没有听清楚后一句,问道:“你说什么?” 涵因笑着摇头:“没说什么。” “其实,你的东西我一直都留着呢……”李湛伸手抚上她的脸庞,目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什么东西?”涵因一愣。 李湛笑得像个得了宝贝的小男孩:“你的裙角和帕子……” 涵因一惊,忽然想起多年前在靖国公府那次尴尬的回避,她的裙角挂在树枝上扯破了,李湛不动声色的藏了起来,她脸上刚刚褪去的红色又涨满的面颊:“你何时捡了我的帕子。” “有一次你去李府,马受了惊,你的帕子在车上刮掉了一块……那上面的味道,就是你身上的味道。”李湛扯住涵因的袖子放在鼻尖上嗅了嗅。 涵因大羞,正欲说什么,却发现李湛的手划过她脖颈的肌肤,伸向她的衣带,她“啪”一下拍开,嗔道:“怪冷的……” 李湛却并不放弃,又把手伸了上去,嘟囔道:“一会儿就暖和了。” 过了几日,李湛让人请涵因到外书房去一趟。 涵因一身玄色底绣朱色缠枝牡丹的襦裙,梳了盘恒髻,头上几支点翠珠钗。端庄大气又不显得过分奢华。 外书房里面此时坐了几个人,见她走进来,忙低头回避,涵因却落落大方,不动声色的看了这几个人一圈,对李湛行礼:“老爷唤妾身?” 如今她已经嫁为人妇,便可以见外客了,不过对一些陌生人还是需要隔着珠帘或者屏风,李湛却毫不避讳,足见他对这些人的信任。 李湛笑道:“这几位是我的心腹之人。你既已嫁入我家,自然是该识得他们。”又对下面诸人说道:“你们如同我家人,也不讲那些虚礼。过来见见主母吧。” 几个人过来相拜:“见过夫人。” 涵因点头示意,算是回礼。 这里面有的是唐国公府的幕僚,有的是京兆府中的胥吏,还有李湛的护卫头、心腹小厮等等。 李湛向她一一介绍,给涵因印象最深刻的。却是个面貌普通、温文尔雅的中年人,他名叫贾敞,字博高,号清源居士,因出自寒门,无人举荐。屡试不第,便弃了做官的心思,后来投在李湛门下做了幕僚。 另一个则是李湛的小厮钟瑞。他也是钟姨娘的亲弟弟,涵因特特细看了他,眉目上跟他姐姐有几分相似,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眼神颇为灵活。说话利索,看着很是精明。 还有在管城那日李湛身边的侍卫。叫卫恒,涵因上次见他的时候,便从霄云那里得知知道他是个内家高手,和霄云不相上下,至于谁更强些,他们没有交手,就不知道了。 李湛见众人见过了涵因,说道:“往后我不在时,若有事,你们可知会夫人。”这等于说李湛让她参与外事,这与一般家中妇人不过问外事的家训大大不符。不过这也算平常,毕竟万一有事,涵因这位主母也是要知晓的。 李湛的后一句话才让涵因动容: “往后的帐册,都会交到夫人手中保管。以后这块有了什么问题,也要跟夫人交代。”这是李湛的私帐,都是与西北大军那边勾连走私所得的银钱账目,这是李湛极机密之事,以往都是账房汇总后由他亲自保管,如今竟然就这样委了涵因。 其中还涉及很多秘密交易,李湛打通上下关节的一应费用也都从这里头出。他没有让贺兰氏管过,只是拿出一部分,合在三房的正常进项里面。每半年叫账房对账,贺兰氏管的帐清楚分明,拿出去也让人抓不着什么把柄,这就够了。 如今完全交给了涵因,是对她的极大信任。 众人相互看看,面有异色,最终还是低头称是。先夫人刘氏身体时好时坏,但李湛从来都没有让她参与过外面的事,这位夫人娶来还不到一个月,李湛就把这些重要的事都交代给她了。 贾敞悄悄打量了涵因几眼,崔贤妃生了皇子的时候,他建议李湛授意李昭容,找机会把泰王养到自己身边。当时李湛觉得泰王小小年纪已经换了多个母妃,性子难免偏狭,并不乐意,但后来还是动了心。把泰王的姨母娶回家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没想到,这位夫人这么快就能得到李湛的信任。看她端然在座,面容还带着少女的稚气,眼神却有着与这张脸蛋不相符的冷静通透,仿佛在她面前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般。 这时,李湛问道:“东西的来源查清楚了么?” 贾敞忙收摄了心神,严肃的答道:“是缀锦阁。” 李湛皱了眉:“那个女掌柜……” “听说缀锦阁已经换了东家。现在的东家是毓华楼的当家。”贾敞想了想,最终还是冲着涵因问道:“属下有些疑虑,敢请夫人解惑。” “先生不必客气,有什么想问的,就直说吧。”涵因知道贾敞要问什么。 “请问夫人,如何识得那两样东西。”贾敞说道。 她早就打好了腹稿,这话已经对李湛说过一遍了:“家兄蒙冤之时,我曾没入宫中,分在瑞和宫,这“??瓠斝”是长公主心爱的酒具,以之盛西域上供的葡萄酒,而这秋蝉桐叶玉笔洗就摆在长公主的案头,我每日收拾擦洗,如何会不识得?那笔洗的蝉须,便是我不小心磕碰弄断的,当时姑姑便要把我拉出去打板子,长公主却说‘什么不打紧的东西,不过是个死物’,便轻轻放过了。若说世上能识得这东西的,除了长公主便是我了。”涵因并不讳提这段为奴婢的往事。倒让李湛看她的眼神又深了深。 “会不会是别人仿的?”钟瑞问道。涵因不禁看了他一眼,他不过是李湛身边的奴婢,却敢接主母的话,李湛却毫无责怪他的样子,应该是习惯如此了,看来钟瑞的作用并不仅仅是个小厮。 于是说道:“两块玉都是精品,莫说这原料难得,但玉色的深浅都跟原物一样就很难了,再说连摔断的地方都一模一样,就更不可能了。” 那“??瓠斝”明明是后世曹雪芹的杜撰,前朝本无此物,长公主突发奇想命人雕了这样一只玉杯,但并不用此饮茶,因玉怕热,长期经滚水,会产生玉裂,而西域葡萄酒用这杯盛着,深红的色泽从和田玉杯中隐隐透出,显得莹润柔和,格外好看。 还有那个秋蝉桐叶笔洗,也是她想起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翡翠白菜让人雕的,底面的那行字刻的是“明真道人珍玩”,明真就是她出家为道士时候的道号。 贺兰氏出自小门小户,哪懂得这些,自然也不知道名真道人是谁,更弄出用玉杯喝茶,把笔洗当鱼缸的笑话来。这种东西就算是李湛收的,也不会交给一个妾乱摆弄,就算不是长公主的旧物,贺兰氏的用法传出去只会叫人笑话。因此涵因很有把握的处置了贺兰氏,并不担心李湛会生气。 当年,这两样东西做成之后,她非常喜欢,时常带着,只是起事诛杀韦建昌的前一晚把它们留在了公主府的秘库中。她知道,能替她收起这东西的只有那么几个人,他们此番又是想作什么呢? 贾敞不顾避忌,抬头看了涵因半日才耷拉下眼皮,评估着涵因曾经跟长公主的这段交集对李湛的价值,随后说道:“只是缀锦阁的这位新东家到底有什么企图?” 李湛没有接话,沉思半饷,最后说道:“我去见见她就知道了。” 涵因不由深深看了李湛一眼,随即收回目光。 ps: 感谢书友120625123140420、容言同学给我投粉红票,本月史无前例的有十五张粉红票,真开心(*^__^*),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回禀 缀锦阁二层,仍然保持着一贯的风雅,眼前挂着王献之的真迹,平日爱极了书法的李湛此时却无心欣赏。神色凝重的看着欣然在座的曲惜柔,等着她抛出送那两件东西的目的。 曲惜柔看着桌上放着的玉杯和玉笔洗,笑了笑:“李府尹新婚大喜,家里忙乱,本想过些日子再去拜见府尹和夫人,想不到李府君倒先莅临小店,真是让奴家受宠若惊。” 李湛冷笑:“曲大当家什么时候对李某也如此客气了。” “难道李府君就看不出奴家的一片诚意么。”曲惜柔娇笑道。 “婢妾无状,我已经把她赶到庄子上去了。今日特地把这两样东西还给曲大当家。”李湛看着曲惜柔。 曲惜柔听李湛为了撇清关系,都把贺兰氏这个贵妾直接划到奴婢一栏去了,勾出一抹妖娆的笑容:“我以为李府尹收到这个,忆起旧事,会觉得惊喜呢。” “曲大当家如今应该安安生生的呆着,到李某跟前生事,难道真以为李某不敢动你么。”李湛的语气中隐隐带着威胁。 曲惜柔却毫无惧色:“李府君不会以为府上侧夫人只收了这两样吧。侧夫人急等钱用,还典当了几样,那个契书上还画着押呢,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到是您的侧夫人典当了这些东西。长公主的那笔钱,想必李府尹也有所耳闻吧,若是被人知道李府君藏有长公主的珍玩,你说那些红了眼的人会怎么想呢。李府君倒想要撇清呢,只怕那些人不会信。” 李湛的嘴角微微抽了抽,笑道:“曲大当家倒是考虑周到,可是别忘了,东西是你送的,到时候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曲惜柔不在乎笑了:“哈哈哈。他们何曾放过我了,奴家可是一直被紧紧盯着来的。这两年,我的地方都被他们翻遍了。” “曲大当家这种性子,可是容易为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李湛的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曲惜柔的脸上毫无惧色,冷笑道:“我若是李府君,就不会在被人拿住把柄的时候,说一些令人误会的话。奴家的胆子可是很小的,我若是被吓死了,那几张契书一不小心到了不该到的人手上,岂不害了府君。” 李湛笑道:“谁都知道。我不可能是长公主的人。就算无意中得了长公主的东西,也没什么了不起。” “在他们没有看过那封信之前,当然是这样。但若是……问题是府君的夫人可是郑伦的女儿,若是夫人知道了,又会怎么想呢?”曲惜柔挑挑眉,这是长公主的常用表情,如今也被她学了个十成十。 “你想要什么。”李湛语气骤然转冷。 “何必这么紧张。奴家一个弱女子,怎么敢有过分的要求,不过是想跟李府君叙叙旧缘。”曲惜柔飞过一记媚眼:“李府尹是个有情人,我还记得十年前……” “够了,毓华楼和缀锦阁门口的那些杂碎,我会派人替你处理掉。”李湛很不耐烦的打断她。站起身走了。 拉开门时,只听曲惜柔媚笑道:“我们的合作才刚刚开始啊,李府君。” 李湛在那里打起精神对付曲惜柔的时候。涵因却在小心翼翼的应付着太夫人。 之前,院子里闹出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太夫人,韦氏在一旁不知道添油加醋了什么,涵因今日一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太夫人就话里话外的有敲打之意。 贺兰氏好歹算是太夫人家的亲戚,虽然太夫人一向看不上她那个嫁到贺兰家的庶妹。更看不上贺兰姨娘这个庶出的庶出,当年贺兰姨娘的父亲新丧,她那个不争气的兄弟欠下大笔赌债,要债的赶着上门,连下葬的钱都没有,贺兰夫人只好舍了脸来求太夫人,太夫人虽然百般奚落,终是给贺兰夫人还了债,还帮她打理了丧事。 贺兰夫人见李湛无子,为了还这个情,更是为了省下一笔嫁妆,干脆把这个庶女送到国公府做小,当时虽不像明清时有律法,不准纳亲戚为妾室,亲戚间相处起来,到底也是件麻烦事,太夫人本不愿意,架不住贺兰夫人拉下脸来恳求,到底让李湛纳了。又给了贺兰家一笔钱。 太夫人从来不见贺兰姨娘,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但再怎么说,好歹贺兰姨娘还算是老太太的外甥女,还生了儿子,如今把她赶到庄子上,等于拂了太夫人的面子,弄不好,太夫人会认为涵因故意跟她作对,挑战她的权威。 涵因在心里衡量一番,咬咬牙,还是决定亲自说了:“屋里的贺兰氏最近身子一直不好,一来没法伺候老爷,二来怕给姑娘、公子过了病气,我先让她去庄子上将养些时日看看。贺兰姨娘这些年辛苦在老爷身边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也跟老爷讲了,就把那个庄子划在她名下,算是赏给她的。” 太夫人眼皮一跳,这是什么意思,等于给钱把贺兰氏打发走了,太夫人尚未说话。 只听大夫人韦氏冷笑了一声:“上个月我瞧着她还好呀,这刚多久就病了,我这个表妹身子也太娇弱了些。”她从来耻于叫贺兰氏表妹,这会子又亲密了起来。 涵因笑道:“谁说不是呢,外边看着好,里边却亏了根子,太医说都是这些年积劳成疾所致,所以要慢慢调养。” 太夫人垂着眼皮半饷,方说道:“怎么养个病要到庄子上去。” 涵因垂着头,笑道:“太医来看过了,说要静养,我想着贺兰姨娘带着一个公子,一个姑娘委实操劳了些,也不利于病情,就遣人打理了一个庄子,让她去那里好好歇歇。” 太夫人利刀似的眼神刮过涵因,却见她摆了低眉顺目的样子,却丝毫无胆怯回避,呼了一口气,说道:“罢了。既然是你的房内事,你就自己定吧。” 又抬起头教训几个儿媳妇道:“你们是做正妻的,要时刻记得自重身份,后院和睦,子嗣繁盛方是兴家之道。别让别人说我们国公府出妒妇,容不得人,没的叫人家笑话。如果你们谁管不好,就别怪我这个婆婆多事,教教你们该如何持家。” 这几句话说得颇重,话虽是说给几个儿媳听的。话中的不满却是明确指向涵因的。 韦氏露出些得意之色,却见涵因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神色,仿佛太夫人说的不是自己一般。心里“呸”了一声,心想脸皮怎地这样厚,要是我被这样说,早羞死了。瞪了涵因两眼,见她还是从从容容的样子。自己也觉得没了意思。 李湛回到府里。 涵因跟他说:“贺兰姨娘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过两日就把她送到那个庄子上。”那个庄子直接划在了贺兰氏名下,算是堵住贺兰家的嘴。若他家拿这件事来生事,李湛也不会容忍。这也是给太夫人个交代。 李湛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伺候贺兰氏的那个婆子想要往外头传消息,我已经给她灌了哑药。那个丫头倒是乖觉,我让她跟着伺候姨娘去庄子。”涵因说这些的时候。仿佛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婆子到这个时候还看不清楚形势,涵因也不介意下这个狠手。 贺兰氏的翠儿则把那婆子卖了向自己表忠心。她便让翠儿在庄子上盯着贺兰氏,有什么动静就向她汇报,将来她会给翠儿一条好出路。 李湛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几个奴婢,还不值得他费心思。他只要知道涵因处置妥当就可以了。 涵因看他的脸色就知道缀锦阁里必然有事。曲惜柔握着毓华楼和缀锦阁这两处令人眼馋的,如今没有了刘锦的庇护。大大小小的麻烦就不少。另外,她是长公主旧部的事情虽然是秘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和刘锦走得这么近,如今刘锦死了,歆儿消失了,陈成离开禁军也几年了,那些人自然不会放过她这个跟刘锦关系密切的人,恐怕现在已经开始磨刀霍霍了,因此曲惜柔才不惜冒风险搭上李湛。 更何况上次她把歆儿的古怪透露给曲惜柔,以曲惜柔的性子,必然是要弄个清楚的。 可是,她又凭什么认为李湛会帮她,跟李湛合作实在是件危险的事,曲惜柔跟了长公主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这一点,长安的水这么深,势力众多,为什么要找上李湛,涵因不禁又看了李湛一眼,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好暂时放下。 涵因面露为难的说:“今日跟母亲回禀了贺姨娘的事……怕是母亲心里起了疙瘩……你看……” 李湛松了松神,明白涵因什么意思,笑容又恢复了自然,拍了拍涵因的手,笑道:“不必担心,这事我会亲自跟母亲分说清楚。不会让你背上‘善妒’的名声。” 涵因“扑哧”一笑,瞥了李湛一眼:“我还是背上这个善妒的名声好了,也省得有些人成日家想着把自家闺女塞进来,他们若知道会大大得罪我这个‘善妒’的夫人,恐怕就不会那么积极了。” 李湛眼睛亮了亮,他知道涵因什么意思,新夫人撵走一个受宠的姨娘简直太正常不过了,外面人听了也不会起疑心。只是涵因刚刚嫁来不到一个月,就出这种事,说出去怎么也不会好听。 刚嫁过来就越过先夫人册封了郑国夫人,朝中就有御史上奏折认为不妥,硬是被皇帝压了下去,礼部又提议追封李湛的先夫人为唐国夫人,皇帝却不冷不热的来了句:“李湛之功可与当年越国公比肩?” 越国公王京是文宗朝权倾一时的名臣,当时文宗为了笼络他,不仅册封了他的元配夫人为国夫人,还赐了一位宗室之女给他,也封为国夫人,一门两位国夫人,是给他的莫大的荣耀,这人虽然善终,他死后儿子不争气,很快就因牵连到夺嫡的事情中,获罪除爵了。此后,再没有一门册封两位国夫人的事。 涵因这事明明与越国公不同,皇帝有耍赖的意思,但这话却堵的大臣们没话说,毕竟涵因已经受了册封,皇帝不可能说封错了撤回去。 一时间事情闹的挺大,朝野议论纷纷,表面上争论的是礼法伦常,实际上他们关注的是泰王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还有皇帝此举的用意。涵因自己也很清楚,此事刚刚平息下去没多久,现在她又弄一个善妒的名声,往后她就坐实 “恃宠而骄”的风评了。 皇帝想把泰王拉出来当靶子,试探群臣的反应,那就得给她当靠山,她可没心思乖乖当个贤妇,好让自己这个郑国夫人的名号显得名副其实一点,皇帝既然把她放在风口浪尖,她又岂能辜负这番心意,没有贺兰姨娘的事,她也会找出别的茬来折腾,总不会叫你们失望便是了…… 李湛看着涵因忽明忽暗的眸子,目光闪了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会跟母亲私下里通个气,总不能让你受这个委屈。” 涵因露出笑容,只有让人知道的委屈才算委屈,她自然没准备白白背这个黑锅。她自己说出这件事,是为了避免太夫人从别人那里听到添油加醋的说法。自己不解释,让李湛去,则是让李湛和她共同承担,也让太夫人知道他们夫妻一体,她这样做是为了李湛,这比太夫人对她是否有成见更重要。 涵因嬉笑道:“往后没人敢给夫君进献美人,夫君可要怨死妾身了。” 李湛四下看看,见没有人,抱住她,轻啄了一下那白皙娇嫩的脸蛋:“还正好省了麻烦呢,不过你要好好补偿我……” “咦,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给你省了麻烦,你不好好奖励我,还要我补偿你……” “这不都一样么……要不现在就发奖……” “别闹!大白日的”涵因一拍掉李湛不老实的手:“咱们可说好了,往后不许再纳妾了……” ps: 感谢同学的两张粉红票~~~这个月简直是破纪录了,开心~~~~ 第二百一十六章 恩威 ps: 求粉红,求推荐…… “妈妈就这样看着我被赶走!我让你去在太夫人那里说句话你都不肯!”贺兰氏冲着送她出去的婆子大喊。 “冯婆子已经被夫人灌了哑药,姨娘可就别为难老奴了。”婆子陪着笑,却带着一脸的不耐烦,贺兰姨娘已经失势了,夫人看着和气,动起手段来却一点不含糊,她可不愿意在这个当口得罪正主。 “你可别忘了这些年,你捞的好处是靠谁!”贺兰氏见她如此,心中大怒。 那婆子眼神闪烁,笑道:“姨娘这怎么说的,要赶您走的是老爷。可别怪到我们老奴的头上呀。” 贺兰氏冷笑:“别忘了,彦哥是我肚子里头爬出来的,早晚有一天你们会后悔的。” “公子已经被夫人接过去养了,姨娘您也要自重,公子将来要孝顺的是嫡母,可不是您一个姨娘。”那婆子的嘴一点亏也不吃,颇有种落井下石的现实。 “你……”贺兰氏眼中怒意更胜。 “姨娘还是快动身吧,否则天黑前就到不了庄子了,若是在外头出了什么事,恐怕没人能担待得起。”那婆子上来就拉贺兰氏。 贺兰氏甩开她的手:“如今连你也敢拉扯我了,好啊,哼,我知道,你们巴不得我赶紧走,到时候你们干的那些事就没人知道了。可是你们也要知道,新夫人可是好相与的?怕是,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 那婆子脸白了白,强笑道:“哎呀,姨娘还是快请吧,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贺兰氏看见她的表情,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 那婆子以为她疯魔了的时候,她却止了笑。起身理理衣服,伸手拿起身边的匣子,跟着婆子向外面走去,后面翠儿抱着包袱紧紧跟着她。 走出院子的时候,她忽然一扭身,转身跑向涵因的主屋。 那婆子有了年岁,动作不灵便,拦之不及。 别的丫头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做这种事来,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眼见着贺兰氏冲进了主屋。 涵因正坐在别厅,安排日常的诸项事宜。见贺兰氏未经通报就这么冲了进来。眉头微蹙。罗妈妈赶紧上前:“姨娘不是要去庄子的么。怎的还不走,伺候的人呢。” “奴婢拦不住姨娘,夫人恕罪。”那送贺兰氏走的婆子赶上前来一面说着。一面就要拉贺兰氏。 贺兰氏甩开她的手,把手中的匣子捧了出来:“我是来向夫人道别的,顺道再送夫人个临别大礼。” 涵因摆摆手让那婆子下去,冲祈月使了个颜色,祈月走上前去接了盒子。笑道:“姨娘有心了。” “夫人知道这是什么。”贺兰氏冲涵因笑道:“夫人知道这些人贪了府里多少钱,看看这个就知道了。她们没有一个是干净的。”说罢环视了四周的婆子,见他们脸上都浮起惶恐之色,得意洋洋的冲涵因福了一福:“婢妾这就告辞了。”说罢昂起头,走了出去。 涵因并没有动那个盒子,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些婆子。站在前面的两个婆子当即脑袋上就见了汗。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贺兰氏把持家政多年,握着这些人的把柄不少,如今她反戈一击,要把这些人私下做的事都抖落出来,他们的脸色自然都不好看。 涵因不动声色喝了半盏茶。把下面人或惊慌,或害怕的脸色都尽收眼底。吩咐道:“祈月,把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叫进来。 罗妈妈脸色也沉了下来,这是要在所有下人面前落他们这些管事婆子的脸么。门口的小丫头得了吩咐,正要走出去,却见那些婆子齐刷刷的瞪着她,吓得一哆嗦,又看涵因,还是那样云淡风轻的样子,有意无意的也瞥了她一眼,她打了个激灵,忙挪步出去,觉得出了门,连呼吸都顺畅多了。 不一时,全院子的下人都在正厅聚齐了,站的满满的。 祈月去看了看,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回来冲涵因一点头。 涵因对众人吩咐道:“都到外间吧。”倚着慕云的手站了起来,祈月走过去,捧着那只匣子,跟在涵因后面。众婆子相互看看,低了头,也跟着走了出去,事关身家性命,谁也轻松不起来,天知道夫人想要怎么处置她们。 涵因在椅子上坐定,环视众人一圈,开口说道:“你们之中大部分都是国公府的家生子,世世代代伺候国公,你们的父辈为太国公、老国公尽忠,换来你们今天在府里的体面,过去几年,你们做的事情我不想追究,不过往后,如果有谁再想着那些歪门邪道,就别怪我不顾你们三四辈子的老脸。拿火盆来。” 不一会儿,一个烧得噼噼啪啪的银碳盆端了进来,放在涵因脚前。涵因从祈月手中接过那匣子,看也不看,站起来直接把里面的书册投进了火里。 “之前的事情到此为止,往后新立一本账册,各人活计就按照我刚才的安排各司其职,每样东西交接,两方都要签字登记,绝不能出现出了问题找不到人的情况,如果没有记录,就是当头的责任。做的好了,年终自有赏赐,出了问题,也绝不姑息,贺兰姨娘的先例在前,到时候你们可别怨我不体恤。” 刚刚吓的汗毛都立起来的各个管事婆子,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都赶忙称是,说夫人仁慈,我们若是再不知好歹就不是个人了,绝不敢怠慢差事云云。 李湛一回家就听说了这件事,笑着拿起涵因的帕子,把她脸上那一点不大明显的烟灰擦掉,调侃道:“成汤有解纲之全,光武有焚书之令。想不到夫人倒是有明主风范呢。”这段话的意思是商汤看到树林中有人四面张开网捕鸟,觉得太过赶尽杀绝,因此叫人扯下三面的网,而光武帝打败对手王郎的时候,当时王郎势大,手下有许多官吏偷偷写了书信想要投靠王郎,王郎败了之后,这些书信落到了光武帝手里,官员们都很害怕,光武却当着这些人的面,把书信焚烧一空,表示既往不咎,后来曹操也用这招来安定人心。这话多用来赞扬君主的宽仁。 涵因笑道:“不过是一点点小伎俩罢了,那就当得夫君这么说了。还拿这些人来比。” “道理都是一样的。夫人处理的很好。既安定了人心,又震慑了他们。夫人这么能干,我也放心了不少。”李湛把帕子交回到涵因手里:“这些人世世代代在国公府,里面的关系很是复杂,你若认真追究,难免得罪了一串,别看这些小人物干不了什么大事,只要在背地里给你搞点事出来,就足够你麻烦了。可是你又不能不用这些人。” 涵因见李湛一副深有所感的样子,就知道他在衙门里面没少吃那些胥吏的苦头。胥吏是衙门里的办事员,他们负责处理各种文书、衙门中的繁琐冗事,而又不像官员那样有任期,一个位置甚至可以做到终身,甚至世代相传。这些人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却精通衙门中的各种程序、门道,在当地经营日久,势力盘根错节,官员虽然看不起这些人,却要用他们处理日常事务, 这些人出身贫寒,又或者是因获罪被贬为吏,终身升迁无望,因此经常凭借自己职务敲诈勒索,监守自盗,甚至挟制主官,操纵司法。有许多官员想要整治他们,他们表面顺服,却暗中在一些细节上弄出点问题,给那些官员惹来泼天大祸。 自从韦世楠任满之后,长安在一年多时间里换了四任京兆尹,最长的半年,最短的连一个月都不到就出了问题被免官了,这几个人不乏家世清华的世家子,也有从其他地方调过来准备大施拳脚的一方能臣。但是,长安各方利益犬牙交错,有些人甚至还没搞清楚形势,就被弄下去了,这里面不乏这些胥吏的肮脏伎俩。 李湛当京兆尹这半年来小心翼翼,对这些人又拉又打,才堪堪把京兆府控制在手里,现在一点也不敢松心。 涵因虽然没有直接管理过地方吏治,但是她做一个普通宗室之女的时候,没少在这帮小人跟前吃瘪,这些人什么嘴脸,她很清楚。 涵因也有些感慨,不禁跟着说道:“不论多复杂的局势,只要抓住了他们的利益,由不得他们不听你差遣。” 说完了才意识到,这不应该是自己这个年纪该说出口的话,忙看了一眼李湛,他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涵因忙掩饰的笑道:“父亲说的,小时候只是记得,不懂什么意思,夫君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来这话了。” “倒是很想看看,你这小脑瓜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李湛噙着笑,把她搂进怀里,没再继续问什么。 涵因却知道自己的话牵动了李湛脑子里那根神经,不过两人要共同生活很久,不可能时时刻刻装相,涵因决定让李湛渐渐习惯自己。 第二百一十七章 撺掇 崔妈妈终于从靖国公府过来了,涵因把几个女孩儿交给她学习礼仪。崔妈妈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苛,决不懈怠半分。 李令娴老实了很多,举止也比之前得当了许多,甚至有些谄媚,和李令绮抢者讨好她。涵因也乐得配合这副母慈子孝的戏码。她也看的出李令娴那低眉顺眼的背后,恨不得吃了她的表情,不过一个庶女,婚事都握在她手里,跟她翻花样,倒霉的只有自己。 李令彦抱到了她屋里养,他已经不需要吃奶,涵因干脆把他的奶娘打发回家,又换了伺候的婆子。 第二天,就抱着李令彦去见太夫人,李湛显然已经跟太夫人私下说过送贺兰氏出去的理由,太夫人并没有再敲打涵因,但脸色始终好不起来,房氏是她主张纳进来的,还让她跟着李湛上任,如今给儿子惹出这个麻烦,让儿子儿媳拿出来说话,自然脸面过不去。不能怪儿子,心里头的恼怒也只能怪道儿媳妇身上。 不过看着李令彦那小胳膊小腿,动作还做不利索,却在丫鬟的搀扶下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脸色也好了几分,这个新媳妇虽然不能让她满意,但在礼仪教养上却无可挑剔,这方是大家规矩。 这时韦氏笑道:“听说妹妹屋里规矩大的很,彦哥儿的奶娘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就给打发走了。” 太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又有些不虞:“人家不喂自己的孩子,把奶给哥儿吃,这便是对咱们家有功,怎么就这样撵走了。” “那奶娘实在是太惯着哥儿了,如此哥儿怎么学得好规矩。崔妈妈教了半个月,哥儿还是毫无长进。问了丫头才知道,奶娘怕哥儿委屈,每每拦着崔妈妈教导,崔妈妈毕竟是客居,也不好管。这也罢了,彦哥儿小也罢了,晚些学礼仪规矩也不迟。只是奶娘这一拦,连姑娘们也想着偷懒,这便不好了。”涵因笑道:“也不是撵了她,等到几个孩子学好了规矩。再让她回来吧。” 韦氏知道她不过是敷衍,到时候谁知道她让不让那奶娘回来,到时候再找个借口推脱。也没人真为了个奶娘跟她认真计较,冷笑:“话虽如此,知道的,你是为了孩子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国公府容不得人呢。我可是为了妹妹的名声着想。” “虽有这样的议论,但也总比长大了之后成了别人的笑柄要好,那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呢,我总不能为了自己的贤名害了孩子们。”她这话则是对韦氏毫不客气的回击,嘲讽她自己的儿子那种样子,有什么资格对别人说三道四。 韦氏脸色顿时铁青了起来。所有的言辞一下子全堵在嗓子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李令桓如此不争气。其实并不是她一个人惯的,太夫人太宠这个嫡长孙,她这辈子就指望着这一个儿子,从小身体又不好,因此并不敢深管。还处处姑息,导致李令桓养出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二夫人见韦氏吃了瘪。心里痛快的不得了,接口道:“听说桓哥儿那个妾要生了,大嫂还是多花些心思,找个好些的奶娘吧。”这更是*裸暗讽她管好自己的事,少插手别的房的事。 四夫人则像往常一样,冷眼看着几个嫂子斗法。 太夫人见儿媳妇们又开始暗战,韦氏又吃了亏,暗叹了一声,自己这个侄女是哥哥的最小的嫡女,从小在家里受宠,被父母捧在手心上,要什么有什么,嫁到李家来又是嫡长媳,又是她的亲侄女,很快又生了儿子,有什么事,她这个作婆婆的倒先担待三分,让她前半辈子过得顺风顺水,结果长子一死,袭爵的却是次子,她的地位一落千丈,骄横的脾气却怎么也却怎么也改不过来,又没有练出那等大族主妇的心机手段,这些儿媳斗法,每每嘴上逞能,却次次吃亏。 太夫人出言打断了愈来愈浓的火药味:“三儿媳妇,你从前没有教养过孩子,如今一下子要照顾这么多个,要多向你大嫂二嫂请教。” 涵因也不欲逞口舌之快,很是乖巧的笑道:“是,母亲,涵因的确是觉得有些吃力。尤其是彦哥儿,真是怕自己经验不足,出了岔子,如今每做一件事都战战兢兢呢。还请大嫂、二嫂不吝赐教。” 二夫人笑道:“妹妹客气了,这彦哥儿在你手里没几日,就这般知礼了,可见妹妹教导有方,大姑娘这些日子在崔妈妈的教导下也出息了不少,这也多亏你。” “二嫂子本就把大姑娘调教的很好。”涵因忙笑道。 庄妈妈向来深谙太夫人的意图,赶忙也跟着凑趣。韦氏见她们几个一唱一和说的热闹,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太夫人见气氛好转,暗松了一口气,做出一副很受用的样子,笑吟吟的听着她们相互吹捧。 待人都散了,韦氏却没有走,在太夫人的屋里抱怨道:“三房如今也太过分了,越发不把姑母您放在眼里。您就这样忍了。” 作为太夫人的侄女,韦氏一向受宠,太夫人又怜她孤儿寡母,对她格外优容,因此她对太夫人私下里说话毫无避忌。 “那也是她的屋里事,没的你一个大嫂插手小叔子院子的。你教我怎么帮你说话。”太夫人看她一眼。 韦氏说道:“二房交出国公府的管事权就不情不愿的,如今和三房一唱一和的,姑母,这家我怎么管。今天她敢不把您放在眼里,明天就要惦记这府里的管事权了。” 太夫人说道:“账不是都分开了么,她本就是湛儿的正妻,想要管国公府也是正常的,不过这个家早晚还是要交到你们大房手里,桓儿毕竟是世子。现在她既然不提这件事,你管你的就是了。” “可我看她不像是那种好像与的人啊,姑母,我们孤儿寡母的……”韦氏满脸担忧。 “行了,你也收收你这坏脾气,说那些有的没的,除了得罪她对你有什么好处。就算你不喜她,又能怎样。”太夫人知道她年轻守寡,这么多年为了儿子没有改嫁,但脾气是愈发的偏执了,涵因先封了国夫人,她就死活对她看不顺眼,非要事事压上涵因一头才能气顺。 “她把贺兰氏打发走,那就是不给您面子。刚嫁过来就这样,往后还不知道怎样呢。”韦氏愈发愤愤。 “这件事不必说了,我自有主张。你教养好桓哥才是正经事,刚纳了妾,又在外面偷别人的老婆,都打上门来了,若不是他二叔顶着京兆尹的名头,这事能那么容易摆平么。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床上拉,给家里招了多少祸!也不知道你怎么管教的,也难怪人家不服你这个大嫂。”老太太见她啰里啰嗦个没完,也不耐烦了:“你还是花些心思,去给桓儿说门亲事,他娶了媳妇,让媳妇栓栓他的心。就算那个妾室生个男孩又怎么样,庶子不能袭爵,有什么用呢。” 太夫人语重心长。她知道韦氏表面上是讨厌涵因,根本上则是害怕,李令桓不争气,到现在了还没有娶妻。而现在的爵位落在了李湛身上,之前二房一直没有嫡子,刘氏身子不好,早就绝了生育的念想,而大隋律法规定,庶子是不能袭爵的,因此两房一直相安无事。 如今涵因是正经的嫡妻,李湛和她又还年轻,早晚能生出孩子来,到时候,二房有了嫡子,还会对爵位一无所图么,韦氏嘴上虽不明说,但是这件事却成了她的心病。何况涵因还是她曾经考虑的儿媳人选,却不知怎地,成了她的妯娌,让她越发别扭,她对自己儿子毫无办法,因此便把所有的怨恨都移到了涵因身上。 “如今要选门合适的亲事,谈何容易……”韦氏想起那些跑断了腿的官媒婆,叹了一口气。李令桓搞出这些事来,让人们把几年前他闯下的祸事都记了起来,而那些想攀附唐国公府势力的小家族,她又看不上,总觉得人家没有见识,上不得台面。 “这还不是你平日管教不严,现在他的名声这么差,哪家的大家闺秀肯嫁给他。”太夫人此时又不说自己才是最溺爱李令桓的人了。 一番话说的韦氏直掉眼泪:“我通共就这么一个儿子,身子又弱,不敢十分管狠了。他父亲若在,我又何必……老爷啊,你怎么那么狠心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就去了呢……” 太夫人听她提起自己的大儿子,心里难过,也泛了泪花,婆媳对着流了一阵眼泪,太夫人方整理了一下情绪说道:“我也是为你好,将来这个家早晚是你的,桓哥的前程还要指望着他二叔,你又何必非跟她过不去呢。” 韦氏只好点头称是。 “我看你也别太挑剔了,选个家世清白的,哪怕门第没那么高,只要人品好,让桓儿收收心,比什么不强呢。”老太太接着说道。 韦氏皱着眉:“桓儿的妻子可是世子夫人,将来也是国夫人,若是门第低了,如何叫人看得起,三弟妹一个继室不就是仗着只是荥阳郑氏才敢……” 太夫人眯起眼睛:“不过也是该让她记住自己继室的身份了。” ps: 感谢请请随意好了同学给我投宝贵的粉红票~~请继续支持我哦~ 第二百一十八章 工作 ps: 感谢万花迷人眼同学的宝贵粉红票!这个月一下子到了二十张,真是大大的惊喜,今天晚些时候加更一章,非常感谢各位对我的支持,希望下个月继续支持我哦~ 涵因除了忙着教养李湛的这几个庶出子女,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打理自己的嫁妆。稻香村早就翻了本,那几个庄子也有了出产,手上二十几万两,说多不多,但真碰上什么大事,眨眼就能用光,虽然这种“大事”离她还很遥远。 李谛匆匆来过几次,还从太原带回了新选的分号掌柜来见涵因,各分店的掌柜、店员都是从本地选取,他们熟悉本地的情况,更适合经营,糕饼师傅和账房则是自己这边派去的人,这些人的死契都在涵因手上,出师之后由涵因亲自调配到各店,定期还会轮替。总账房直接向涵因负责,李谛不管帐,只管经营,开新分号等一切支出都要经过涵因。 李谛选人向来很有一套,涵因略问了几句,就发现这个洪掌柜对太原当地的情况很了解,对那些本地世家更是如数家珍,说起李家在太原的几房族人,洪掌柜说的比涵因让沁雪打听到的还详细。 李湛之前让涵因见了自己的心腹,涵因也便让他了解自己产业的情况,他听说分号是开在晋阳,李湛便说道:“五弟在太原县任县令,在晋阳也有人脉,你们若有不便尽管去找他。” 李谛笑道:“已经拜见了李县令,这次回来,五老爷还让捎了家书和东西回来,一封是给府上太夫人的,一封是给您的。府君若有回信,可以让洪掌柜一并带回。” 李谛虽从了商,还是涵因的手下。但是他心里却很是自矜身份,他一向称涵因为东家,而不是夫人,因此也不称李湛为老爷,只以官职相呼。 李湛并不以为意,他知道但凡这种有才的人,多少都是有些傲气的,之前他在郑州也和当时是恒昌米行大掌柜的李谛打过不少交道,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心里倒是很惊讶,涵因一个小姑娘。竟然能让李谛这种人为她安心做事,稻香村开了也有两年了,早在涵因嫁给他之前。那时郑家兄妹连荥阳郑氏的身份都没有,刚刚获了大赦,脱了奴籍出来,在靖国公府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身份。 他看向涵因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又多了几分欣赏。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能否一直驾驭李谛这种人,最终还是要看自己的官运如何,这也是为什么涵因要安排李谛见他的原因,他笑着点点头:“那就有劳洪掌柜了。” 今天几个媳妇和孩子全聚在老太太的慈寿堂,陪着老太太说话。厅堂里一派热闹温馨,在院子里就听见屋里传出的阵阵笑语欢声。李澈通过李谛和洪掌柜捎来的礼品已经送到了,媳妇和孩子们正在分东西。涵因把李澈的信亲自拿了过去,老太太见她递了李澈的消息回来,也把前几日的不快忘在了脑后。 “五弟真是孝顺,知道母亲要礼佛,准备了这尊岫玉的观世音菩萨。特特请了晋阳大佛寺的高僧开光。”二夫人依旧不放过任何一个讨好太夫人的机会。 李令绮嘴也甜得很,拿起一个珠花笑着对老太太说:“五叔孝敬老太太。也想着我们这些小辈,这次又送来这么些时新的首饰,我们都托了老太太的福。” “三姑娘就是会说话,怨不得老太太最疼你。”二太太笑道,看着闷葫芦似的李令芸,微微露出些不满,很快又掩饰了过去。 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小五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李令娴原本是要奉承老太太的,没想到被李令绮抢了风头,有些不屑的看着那堆珠花,撇撇嘴。她当年在郑州被人捧在手心上,什么好东西都是头一份,洛阳长安最流行的新式首饰,她从来没少过,自然看不上这些款式早就过时的珠花了。比起繁华的两都,太原还是差的太远了。 涵因笑道:“母亲若有什么要往那边送的,就让洪掌柜一并捎过去。毕竟,用驿站,也只能传信,还得借着发公文的机会,不能随时联系,咱们自己也不能经常派专人送去。以后店里常要和太原联系,母亲若有什么要捎带的,就更方便了。” “嗯。”太夫人眼角眉梢添了喜意,对涵因又和悦了几分:“我已经叫庄妈妈准备了送过去的东西,过会儿你派人把东西送到洪掌柜那里。” 涵因乖巧的称是。 韦氏冲着太夫人频频使眼色,太夫人却恍若未觉。 涵因把韦氏的神色收在眼底,知道原本太夫人是想对她说什么的,不过现在要用到她和李澈联络,因此又不说了。 韦氏这种接连不断的敌意让涵因很是反感,她瞟了一眼太夫人,太夫人的脸皮还没那么厚,现在用着她,自然不会打压她,所谓吃人手短就是这么回事。 如今自己是诰封的国夫人,身家丰厚,他们想要打压自己,无非就是从继室这个角度,她又看了看韦氏堆起的假笑,心里冷笑,你不来惹我便罢了,你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倒时候怕是哭都来不及。 韦氏忽然打了个寒战,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感到脊梁骨发凉,忙四下看看,周围还是热烈的氛围,几个孩子围着太夫人比划那个珠花漂亮,那匹缎子颜色好看,二夫人笑呵呵的帮她们品评,涵因则正和一贯目无下尘的四夫人聊得投机。丫鬟、婆子们的目光也都集中在太夫人这里,并没有人看她。 她正暗自疑惑,却听见太夫人叫她:“我看这个颜色适合你,你过来比比看。” 韦氏忙收了心思,堆起笑容走上前去。 这一个月来,涵因交际也颇多,靖国公府老太太的寿宴、李家的家宴、齐王府大宴、卢家的诗会等等,作为国公府的诰命,她终于跻身于大隋最顶级的交际舞台。扮演自己的角色,而从前做小姑娘的时候最多只能算是围观。 她的任务,不仅仅是为李湛打好关系,还要注意收集各方的小道消息,这些小道消息来源颇广,真真假假,不乏有些人处于什么目的故意散布。 “皇后娘娘的病愈发重了。太医说,若是过了年还能再撑上一年,可若挺不过去恐怕就……” “孝王上表请求兴建佛寺为母后祈福,真是孝举啊。” 皇后病危的消息。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刚刚平静的湖面,激荡起阵阵涟漪。皇后已患病多年。一直好好坏坏,病重的消息已经穿出来好多次,每次还是有惊无险的熬了过去,但这一次却透露这非同寻常的气息。 所有的世家、官员都屏息以待,也是在观察形势。继任皇后的人选决定着未来的太子。也决定着群臣的风向。 孝王是淑妃所生,年纪又长,凭着母以子贵、子以母贵,他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崔贤妃本来也是有机会的,可是一来她亲生的儿子尚小,二来她背上了虐待他子的恶名。问鼎后位几乎成了不可能。看似孝王获得后位已无悬念。 这些日子以来,王家也成了各家频繁往来的对象。崔家则完全放弃了争皇后位置的希望,和王家的往来更密切了。毕竟贤妃已经没有争夺后位的底气,而淑妃好歹是崔家的亲戚。 相形之下,唐国公府却冷清多了,涵因刻意推掉了许多宴请,窝在家里低调行事。 李湛则从衙门出来之后。就再没去应酬过,直接回家。 这日李湛正巧轮到休沐。没有去衙门,他却总觉得涵因却从昨天晚上就怪怪的。吃过早饭,涵因便闷头看书,也不理他。李湛刚要问问涵因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不舒服。涵因丢给李湛一张纸,“我给夫君排好了。夫君看看吧。” 说罢,又径自闷头看书。 “什么排好了?”李湛接过一看,哑然失笑,原来是妾室伺候的安排表,按日期写好了。怨不得她一脸不爽的表情,说话硬邦邦的。每旬,涵因都把薄姨娘和钟姨娘每人安排一天,瑶华这个开脸的丫头,则每月安排一次。 李湛故意笑问道:“咦,这六天怎么全安排的是姨娘……哦……我知道了……” “夫君可有什么不满意的。”涵因连抬头都没抬头,她已经自认为很大度了,上辈子嫁给裴邈的时候,每个妾室每个月只有那么一天,还都是在她小日子的时候,那些时候,她还要搅和各种事来,把裴邈赖在自己身边。 李湛瞥了瞥她,把那纸扔在一边:“嗯,只是我不喜欢。” 涵因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看书,冷笑道:“夫君觉得哪个少了,我多安排几天就是。” “你没听说过夫为天么,我想往那块地上播撒雨露就去哪。你这安排算什么。难不成我还跟坐衙门一般,还要排班值守。”李湛冷笑。 涵因眉头挑了挑,并不抬头:“这可是家训里面规定的,要定期与妻妾交接,繁育子嗣。”涵因说“交接”的时候,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哦?家训上有这条啊。”李湛笑道。 “当然……”涵因一听这话,马上不乐意了,抬头反驳,却见李湛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边上,见他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就知道又被他戏弄了,把后半句的话又咽了回去,红了脸,干脆低下头不理他,低头只管弄衣带。 李湛见她娇羞怯怯,大异于刚嫁过来时那般温和中带着疏离,自有一种亲切稠密的态度,心中大畅,很是满意之前在拉起她的手,涵因甩开,又瞪了他一眼:“那你想怎样。” 李湛清了清嗓子,手没收回,却反伸向涵因的肚子:“家训说的没错,要想收成好,须得多耕耘,为了子嗣大业,为夫决定先委屈自己,专心耕这块地。” 第二百一十八章 晋封(加更) 第二百一十九章 晋封 涵因刚要啐他,忽然外面慕云通传:“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让老爷接旨呢。” 李湛忙迎了出去,外面已经摆好了香案。来的是刘胜,却没有带着旨意,只是口谕:“宣唐国公京兆尹李湛进宫觐见。” 李湛想问些什么,刘胜却只是堆着殷切的笑:“唐国公,这就随咱家进宫去吧。”李湛赶忙称是,回去换了官服匆匆忙忙的走了。 涵因知道事情非同寻常,于是带着几个孩子去了太夫人那里,一来通报,二来等消息。一般给臣下的旨意,都会有太监直接拿着圣旨过来宣读,可皇帝却直接把李湛宣进宫里。难道李湛在这个京兆尹的位置上出了什么问题,皇帝要亲自问责。 皇后病重这个当口,孝王晋封太子的呼声又高,而泰王终究也是孝王的竞争者,难道他们忍不住对李湛动手了么?涵因的汗微微有些渗了出来,但随即一想,这个时间这么敏感,再说就算皇后死了,再立新后也要等一年的时间,他们不该这么迫不及待。 犹未想完,慈寿堂已经到了,守在门口的丫鬟打起帘子,笑着请安,向里面通报:“三夫人带着彦哥儿、姑娘们来了。” 涵因收了思绪,用帕子擦擦鬓角的冷汗,整理了一下情绪,走了进去。 太夫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坐在慈寿堂的正厅。这些日子天气渐冷,她也贪睡,今日因为这事比平常早起了半个多时辰,显然还在犯困,半张着惺忪的睡眼。几个儿媳也陆续到了。太夫人虽然并不管男人们在朝中的事,但她也知道皇后病重在朝中是大事。何况关乎后宫,自家有一位昭容在宫中,这些日子,她也难免会忧心忡忡。 心情不佳,太夫人本就严肃的脸上更显得阴沉沉的。 气氛有些沉闷,就连平时喜欢逗老太太开心的二夫人也闭着嘴不说话。 庄妈妈小心翼翼的打破了沉默:“太夫人,用早膳吧。” 太夫人摆摆手,她现在哪有胃口吃饭呢。不过她也察觉了气氛太沉重,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罢了。摆饭吧。”又对着几个孩子说道:“你们都没吃吧,跟着我吃一口吧。” 几个儿媳今日出奇的默契,摆箸、布菜动作都轻便灵巧。一顿饭吃完,几个儿媳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也想不到竟然配合的如此之好。 气氛渐渐好了些,太夫人的脸色渐渐缓了下来,二夫人又絮絮的说起家常。众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十分漫长。 时近中午,管家匆匆跑了进来:“太夫人……太夫人大喜。” 太夫人腾的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管家咧着嘴笑道:“老爷让小人回来道喜,咱们家昭容娘娘晋封了德妃,让太夫人及各位夫人入宫谢恩呢。” 人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都添了喜意,忙不迭的向太夫人道喜。太夫人的脸终于松了下来,露出笑意:“皇恩浩荡啊。”想了想,对旁边的小丫头说道:“去告诉太姨娘。叫她也一起进宫谢恩。” 涵因叫住管家:“咱们家娘娘封了德妃,那萧妃娘娘呢?其他娘娘还有谁晋封了?” 管家答道:“听说萧妃娘娘晋封了贵妃,许婕妤娘娘晋封了昭仪,其他娘娘就没听说了,小的在外头候着。也只看见了萧侍郎家的家仆还有许家的家仆,别家的就没看见了。” 涵因一边回去大妆。一边思索皇帝的用意。看样子,在皇后病重之际,忽然晋封了嫔妃,明摆着的制衡之意。 立孝王为太子的呼声这么高,崔家王家又站到了一条战线上,就算王家这些日子刻意低调,皇帝又怎么会放心。晋封两个有孩子的妃嫔,王淑妃和崔贤妃的位分却纹丝不动,恐怕也是存了警告之心,皇帝还是没有忘记责打泰王的事情。 能进宫谢恩的,是有诰封、官位的,韦氏身上什么诰命都没有,只好恭送太夫人和涵因出府,看着涵因一个比她小十来岁的小姑娘,被人前呼后拥的扶上车,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好在自家儿子还是世子,此时换了官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也是青年才俊的样子,怎么看都不比那“长安四公子”差在哪里,韦氏心中不服,儿子也不过是年轻贪玩,对于这种出身大家的公子而言,风流浪荡些也属平常。儿子找不到合适的亲事,还不是李湛这些年在朝堂不得意有关系。 谁会把姑娘嫁给一个失势的大臣家。要说反而是儿子受了李湛这个叔叔的连累,这事还跟郑家有关。李湛若不是郑伦的亲信,长公主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打压唐国公府。如今,好事都是他们的,受池鱼之殃的儿子还得受李湛的数落教训。 又想到自己孤儿寡母,如今连个诰命都没挣上,白白手老三媳妇的排揎,如果自己丈夫还活着,如今又哪里轮得到郑涵因呢。韦氏越想越气,心境愈发悲凉,目送进宫的车离开后,垂着头一脸失落的回房了。 因皇后病着,命妇谢恩,都在坤宁宫外遥拜。太夫人一行人等刚刚行完礼,那边就有太监过来,宣旨道:“遵太皇太后懿旨,宣唐国公太夫人、郑国夫人觐见。” 在仁寿宫等着觐见太皇太后的时候,刚巧碰到宋国夫人带着家人从里面退出,宋国夫人转过头冲唐国太夫人一笑,微微点头致意,之后在宫女引导下退出了仁寿宫。 太夫人一阵感慨,想当年,李家得势之时,自己何尝不是出入宫闱,备受尊崇,一朝失势,门庭冷落,如今总算是又回来了。 太皇太后今日精神很好,笑吟吟的对太夫人说:“我们也多年没见过了。” 太夫人眼含热泪:“臣妾在太原无时不感念太皇太后的恩德。为太皇太后娘娘祈福。” “我何尝不念着你们,这么多年了,身边的人一个个的离开,就剩下我这个孤老婆子了。”太皇太后看着太夫人,如今皱纹也爬上了额头,发髻之中,也有了丝丝缕缕的花白,心中不免有些慨叹。 太夫人忙道:“娘娘凤体安康,福寿永祚,此乃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太皇太后看向涵因,笑道:“没想到这丫头让你弄了去做儿媳妇,你很是会挑人嘛。” 太夫人看了涵因一眼。见她含着笑意站在一边,并无紧张之色,太皇太后说她的语气中竟然带着熟稔,心里跳了跳,才知道涵因必自己想象的更得太皇太后的宠爱。笑道:“儿媳得太皇太后看中,是国公府的荣幸。” 太皇太后又和太夫人闲谈几句,说道:“好了,你们也赶紧去见见德妃和泰王吧。她正盼着你们去呢。”于是诸人退下,去见李妃。 刚出了仁寿宫,便有小宫女过来请安。原来是李妃等不及,派宫女过来探问,正遇上了。太皇太后颇为体贴。特赐了肩舆。 引路的太监对涵因满面堆笑,涵因知道因上次轿夫换人的事,他怕自己找他的麻烦,因此伺候的格外殷勤,宫里就是这样。不能对上边怎么样,就只能拿奴几们出气。涵因如今正得太皇太后的圣眷,若是稍微在管事太监耳朵里下点话,他的小命就没有了。谁也不会为他一个太监说话。 太夫人见这架势,便知道涵因是宫中的常客,让太监扶上肩舆,垂下眼睛,若有所思。 李妃已经在裕祥宫里等候多时。家里人一来,便要迎出去,应是上服侍的礼仪妈妈劝止了。待太夫人一行人向她下跪行礼时,她再也坐不住,站起来上前几步,搀住太夫人:“母亲不必多礼。”眼睛却含着泪看向窦太姨娘,嘴里说着:“快起来。” 窦太姨娘的头已经深深伏在地上,身子却一直止不住的抖动。 旁边宫女之机,上前把涵因和窦太姨娘也搀扶了起来。 贤妃赐了座,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母亲身体可好。” 太夫人此时倒是通情达理的很,并不吝惜提窦太姨娘:“我和你姨娘都好,娘娘放心。” 窦太姨娘一边流眼泪一边点头附和。 太夫人便和贤妃说了些家里的近况,都是报喜不报忧。窦太姨娘只是看着女儿掉眼泪,她虽有诰命,但品秩比太夫人低太多,如今女儿位居一品妃位,她更是不敢插嘴攀谈。不过太夫人说了几句,就拉着窦太姨娘一起。窦太姨娘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不似作伪,看样子从前太夫人是不这样的,如今则要给李妃面子了。 说了半日,贤妃抹了抹泪,才想起涵因来,十分过意不去的说道:“弟妹如今越发端庄贤淑了,三弟娶了位贤妻。” 涵因笑道:“娘娘谬赞。”李妃又拉着涵因问了李湛的情况,又是感慨一番。 这时宫人回报:“泰王从学里回来了。” 李妃忙笑道:“快请。” 这么长时间不见,泰王长高了不少,只是身子看着比同龄孩子瘦弱,脸色也白,给李妃见礼之后,一抬头见到涵因起身相迎,笑道:“小姨母来了。” 涵因有些惊讶泰王的变化,以往在毓福宫那里,贤妃不发话,泰王是不敢多说一句多走一步的,如今给李妃请安虽是依礼而行,动作却不似以前那般僵硬,说话也显得轻松随便。 众人给泰王行礼,泰王赶紧免了,又拉着太夫人叫外祖母,这让太夫人很是高兴。 贤妃笑着对涵因:“我知道你们姨甥之间有许多体己话,你就多陪陪泰王吧。”她看着泰王,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 涵因看着贤妃那平淡温柔的脸,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也可以这样美。 ps: 章节序号错了,不好意思,但vip无法取消,只能在内容里标注一下,这个是二百一十九章,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天加更一章,希望下个月继续给我投粉红和推荐,谢谢! 二百二十章 皇恩 涵因随着泰王到他所住的偏殿,数月不见,泰王脸上的沉郁之色减少了不少,脸上恢复了几分男孩子的活泼和生气,拉着她亲亲热热的叫着:“小姨母。这么些日子你都没进宫来看我。” 涵因笑道:“这不就来了,往后也会找机会来探望殿下。” 紫秀过来给涵因上茶,笑道:“殿下很是惦记郑国夫人。” “殿下气色不错,这都是你伺候的好。”涵因接过茶,看是冲泡的散茶:“果然是个妥帖的,连我爱喝这种散茶都记得。” 紫秀笑答道:“郑国夫人谬赞了,奴婢不敢当,这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说完,行礼退下,让涵因跟泰王聊天。 “我姨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泰王很是好奇。 涵因想了想,笑道:“是个通透人。” 泰王露出不解的神色。 涵因笑着抚了抚泰王的脑袋:“有机会让你见见。我看殿下的身子好了许多,往后要多活动活动,要不皇上行猎,殿下不去多可惜。”上次秋闱泰王没有去,涵因疑心他又病了。 泰王笑道:“我现在身子好多了,姨母不必担心,上次姨母教我的五禽戏,我每天早上都坚持做的。上次是因为母妃病了,我为了尽孝道,所以没去。” 涵因点点头:“殿下真是长大了。” “父皇每次来都要考较我功课,姨母原先也最上心这个,怎地现在却不问了。”泰王很奇怪。 涵因自然不能跟他说,从前他只是个无权无势不被人看中的皇子,自然要靠自己的表现挣来皇帝的恩宠,而现在他被皇帝推到风口浪尖,表现越出色。越是扎人眼,只笑道:“殿下的功课我自然是放心的,我还怕殿下太用功,累坏了身子呢。嗯,那殿下最近都在学什么?” 泰王掩饰不住自豪的神情:“师傅说我《春秋》已经通了,现在正在学《尚书》。” “殿下如何看吴季子?”涵因似是随意的问道。 说起春秋,涵因不禁想起东汉明帝刘庄做皇子的典故,当时刘庄的母亲阴丽华还是贵人,他还是是庶子的身份,光武帝刘秀摸着他的头说道:“吴季子”。这里的吴季子是引春秋的一个典故,吴季子叫季礼,吴王寿梦第四子。因为德行最高被众人认为是最适合的继承人,他的父亲希望把王位传给他,他的几个哥哥也都愿意把王位让给他,他却坚辞不受,最后为了避开继承王位。归隐山水间,当时年仅十岁的刘庄却评论道:“愚戆无比”,意思就是说吴季子太傻了。后来光武帝废皇后郭圣通,立阴丽华为后,刘庄也成了东汉帝国的继承人。 于是她也忍不住问了泰王。 泰王眨眨眼睛,倒是对涵因不相隐瞒:“我与明帝看法相同。只是明帝有母宠,可以在父皇面前如此说,我却不能。” “原来殿下已经读了《后汉书》。”涵因有些惊讶。让她更诧异的是泰王的敏感,他竟然能懂得明帝敢于在光武面前发表自己的这番言论,是因为母亲受宠爱。这就是说他自己没有受宠的母亲,是不敢在皇帝面前大发议论的。 “《史记》《汉书》已经通读,《后汉书》恰恰看到明帝纪。方有此感叹。”泰王眼中难免有些失落,他也希望获得父皇的宠爱。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吴季子因修身养德,方有声望,若想渠成,水才是关键,殿下不必管旁人如何,只要自修其身即可。”涵因还是怕他想太多,再说这些朝堂上的争斗,也不是一个不到十岁的皇子能搀和的。 泰王笑笑:“我记住姨母的话了。” 两人又说了会子,紫秀过来通报:“文妈妈过来送东西,顺便看看姑娘。” 紫秀知道涵因和太后宫的文妈妈素来亲厚,必有些后宫的情况要告诉涵因,便叫泰王去换衣服了。 文妈妈看着涵因朝服妆扮,欣慰的点点头:“比当年夫人还气派几分。” “姨娘说笑了。多日不见,姨娘还好吧。”涵因问道。 “我一个老婆子能有什么事,主要还是来看看姑娘,您在国公府可顺遂。姑爷待您可好?”文妈妈很是关心涵因的近况。 涵因笑着点点头:“无非是些家务琐事烦心,宫里怎样?” “新封了一位魏才人,得宠得很,都压过了王美人的风头。王美人之前和王淑妃不知道为什么关系淡了下来,现在因为这位魏才人,王美人又跟淑妃娘娘亲近了。”文妈妈开始说起宫里这点事。 “魏才人?”涵因有些奇怪。 “说是皇上奶兄魏伯颜的妹妹,之前一直在御前随侍,姑娘被封为郑国夫人不久,她就被封了才人。”文妈妈对这些事了解的一清二楚。 涵因忽然想起了那日在皇帝身后看到做御前侍女的歆儿,那魏才人想必就是她了:“魏才人多大了?” “不算小了,看上去花信之年,也不知道入宫前有没有嫁过人。”花信之年一般是形容女子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文妈妈阅人无数,自然是一眼可知。 连年龄都对上了,涵因更是确信这位魏才人就是歆儿,不过让她奇怪的是,歆儿向来有男子之志,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做后宫呢。后宫虽然有了正式的名分,但是却不比御前侍女常在皇帝跟前,像这种低级妃嫔,还要受宫规的严格约束,除非召幸,不能轻易见到皇帝。这根本不是歆儿喜欢的生活。涵因探问道:“那太皇太后同意了?” “就是太皇太后的意思,皇上那些日子甚至都不临幸六宫了,只让她一个在御前侍候。太皇太后哪允许这样的事,所以吩咐皇帝封了才人。这些日子可以说是盛宠呢。皇上甚至把江南贡的唯一一匹金丝锦缎给了魏才人,魏才人还用这缎子给皇上绣了荷包,皇上整日只戴那个,让全宫上下都眼红死了。”文妈妈笑道。 “哦。那天我入宫的时候就看见那荷包了,料子是真是不错,灿若云霞,魏才人也有一手好绣工。”涵因笑道。“不知这魏才人有什么不同之处。竟能让皇上如此着迷。” 文妈妈眯起眼睛,凑到涵因耳边说:“人都说皇上是为了魏才人,但老身却知道,皇上是为了姑娘您啊……” “妈妈莫要胡说。”她没有亲热的叫姨娘,声音也冷了下来 文妈妈见涵因沉了脸,自悔失言,笑道:“奴婢多嘴了。只是提醒姑娘要小心,毕竟文宗纳许青妇这种事也是有的……” 涵因很快调整了情绪:“姨娘忘了,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朝野多大的震动。至于其他的。我会防着的。但总之,谢谢姨娘提醒了。”当年文帝抢了大臣许青的老婆,还把许青贬黜到外地,于是有人看不下去,上书谏言。引得朝野议论纷纷,皇帝面子上搁不下,只得又把那妇人还给了许青,虽然上书的人也给贬谪了,但后来再没有皇帝敢明目张胆的抢臣下的老婆。 现在的皇帝,心思都在如何大权在握上。根本不可能自己制造一个把柄给重臣拿捏,自己未嫁时,他尚有顾虑。更别说现在她嫁给了一个爵位是国公的实权官。 当然她也要防着皇帝对自己下手,太皇太后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文妈妈笑道:“姑娘心里有数就好。” “姨娘多盯着那位魏才人些,她有魏伯颜撑腰,怕是要在宫中横着走了。”涵因沉吟半饷,对文妈妈吩咐道。 “必然不负姑娘所托。内宫之事,内卫一时半会儿还插不上手。”文妈妈点头应下。 皇帝一向不怎么喜欢李湛。当年常听长公主念叨: “唐国公家的小子还挺有一手的” “哼,唐国公家的小子真是滑不留手。” “长安的这些年轻人里面,也就李湛有些个成算,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 皇帝只比李湛大上一两岁,彼时常听这些话,不自觉就有了攀比之心,到如今仍然是存着心结,而偏偏又是这个家伙,娶了涵因,之前没见面也罢了,现在这人活生生的站在眼前,皇帝心里一阵阵的别扭。 人就是这种心理,皇帝也不过因为涵因偶尔的表现,把她当做姐姐的替代品,也并非多喜欢,但是别人得到了,他却不爽的紧。 “查处那些官员家奴不法的事,你办的很好,不要怕得罪人,朕会给你撑腰。我听御史们夸赞你不畏权贵,整治胥吏,秉公执法,深得百姓赞誉。”皇帝还是需要李湛这样的人帮他稳定住京畿的,李湛在半年时间里,就把上上下下的关系理顺,又杀鸡儆猴,让长安的治安为之一新,虽然也有很多人对他不满,但并没有引起世家豪门的强烈反弹,该做的事都做了,皇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是皇上圣明,臣不敢居功。皇上对臣提拔栽培,又封臣妻,此等不世出的隆恩,臣敢不衔环相报。”李湛忙低头答道。其实是因为京城那些斗鸡走狗的纨绔玩的都是当年李湛浪荡之时玩剩下的招数,李湛知道他们的弱点在哪,因此既能给他们教训,又不伤世家间的和气。 “知道朕对李卿家的期许就好,你也算是年轻有为了,不过而立之年就立下大功,现在把京畿治理的也很是安稳,朕心甚慰。”听到李湛提自己的妻子,皇帝吸了一口气忍住泛上来的酸意,看着他一副恭谨的神情,感觉心情又平复了不少,李湛再聪明,也不过是自己的臣下。 又说了些明君贤臣的客套话,皇帝让李湛退下,靠在宽大的御座上,眼光忽明忽暗。 ps: 上一章序号错了,这一章修正过来,同时感谢星空下的思给我的粉红票,下个月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合计 “姑母要把二姑娘交给弟妹?之前不是还说要把彦哥儿接到您身边教养么。”从宫中回来,太夫人便宣布让李令玉回正屋跟着涵因一起住。韦氏之前听太夫人说要敲打敲打涵因,把彦哥儿也接到老太太身边来,怎么这话刚在耳边转悠两天,太夫人这边又变卦了。 太夫人抬眼看了看自己这个侄女:“我看三儿媳妇还是不错的,令玉要嫁人了,也要去见识见识,不能总躲在我身边。我老了,那些宴席、游乐也去不动了。让涵因帮着寻一门好亲事才是正经。” 韦氏听老太太竟然亲亲热热叫起了闺名,心里一阵烦躁,笑道:“老太太不是之前想把令玉嫁给我姐姐的儿子么。这亲上做亲才是好婚事。”韦氏的姐姐,嫁给了弘农杨氏的嫡四房嫡次子,她丈夫是之前在韦建昌一案中受了牵连夺爵赐死的广成侯的亲弟弟,杨武是她的二子,前面还有一个嫡子和三个庶子,另有两个嫡出的姐姐,两个庶出的妹妹。 “武儿那孩子好虽好,可是性子太霸道了,令玉这性子嫁过去难免受欺负,他们杨家人口又多,武儿上面还有四个哥哥,他大伯广成侯又坏了事,还好之前早分了家,要不然他家也得受连累。如今武儿的父亲仕途上不顺遂,武儿的前程也是问题。”太夫人是真心疼李令玉的,前些年,李湛仕途不顺,嫁到同样落魄的杨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可如今李湛风头正盛,太夫人自然想给李令玉寻门更好的亲事。 韦氏一听这话,立马不高兴了,又不敢太驳太夫人,只好不阴不阳的说道:“武儿是姐姐最疼的小儿子。我姐姐当年的嫁妆就有两万两,她已经说了,那嫁妆一半要给武儿的。” 太夫人知道杨家派人来过几次,想让韦氏促成这门婚事,韦氏在太夫人面前念叨了不止一遍,太夫人也有所意动,但是毕竟李湛是李令玉的父亲,这件事只有他才有决定权,那时孩子还小,李湛又在郑州。毕竟在韦建昌谋反案里面,他家也受了广成侯杨峥的牵连,老太太就想等等再说。 这些日子。李湛迁了京兆尹,杨家走动的就更频繁了。太夫人知道她这两个侄女那点心思,刘氏留给李令玉的嫁妆丰厚,再加上想借机攀上李湛,自然是用心无比。老太太说道:“终归还要看她父亲的意思。诶。对了,她家不是还有个姑娘么,多大年纪了?” 韦氏的笑容僵了僵,心想这不就是把主意打到自己儿子身上来了么,如果她家姑娘合适,她早就动心思了。但通过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杨家的姑娘多,姐姐又发话说要把嫁妆留一半给武儿。她那两个姐姐的嫁妆加上杨家出的三千两,撑死了也就八千两,自己还得倒赔聘礼。更何况,他家不能给桓哥任何助力,还是拖累。她哪能做这门亲事。 太夫人见她不说话,也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也有些微微不悦了。她倒不是真想让李令桓娶杨家闺女,但好歹李令玉也是韦氏的侄女,她对外甥倒比对侄女还亲。 韦氏也知道太夫人不高兴了,忙止住话头,闲扯了些别的,说了几句,就以要处置家事为借口匆匆走了。太夫人也知道她犯了左性,倒不如随她去了。 二夫人这些日子却时常在涵因这里转悠,现在因为泰王得宠,李昭容升成了李德妃,她愈发对涵因恭敬了,她现在最后悔的是自己利用涵因跟大夫人斗法的事,就怕涵因迁怒于她。 涵因知道她想探探自己的底,看看自己有没有忌恨她,她便保持着那种不近不远的态度,随便她猜。 “妹妹,这是老家那边族人过来带的新冬茶,我听闻妹妹最好茶道,拿过来借花献佛了。”顾氏笑吟吟从丫头手里接过一个精美的雕漆填金流云纹小盒,递给涵因。 涵因接过来打开一看,又闻了闻:“径山茶,二嫂嫂是余杭人?听闻这径山茶的千亩茶园都在吴郡顾氏手里,这等品质的,我看除了上供,外人是很难得到,听说,齐王在江南时,为了求一两最好径山春芽,竟开了千金高价,还都求之不得,后来是太皇太妃特特求了太皇太后,让上供的茶园每年拨几两给齐王,此事才作罢。” “妹妹果然是个懂茶之人,我这份礼也没有白送,我送妹妹的,虽比不得贡品,却不差在哪。妹妹若喝着好,等到春茶下了,我再送妹妹些。”顾氏听涵因这样懂行的人夸赞家乡之物,心里也有些得意。 涵因也不客气:“如此,妹妹就多谢嫂嫂了。” “别客气,也不知怎地,妹妹一来,我就觉得跟你脾气相投。这样的好东西,自然是要给妹妹这样懂茶的细品,方不负这茶的妙处。”顾氏果然就势套起了近乎。 涵因把漆盒交给慕云,笑看着顾氏,知道她有下文。 果然顾氏看着慕云行事稳重大方,夸道:“妹妹这般聪明通透,连丫头都调教的这么好,三弟真是娶了门贤妻。要我说,这国公府就该妹妹打理。” 顾氏见涵因不接茬,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干笑一声,接着说道:“不知道妹妹可否知道,大嫂想要把各房的帐从新归拢在一起。”家事虽然已经交到韦氏手里,但顾氏管理国公府多年,消息还是很灵通的,既然敢直说出来,一定是得了准信儿。 涵因看着她笑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原先我们因为家里几房有在太原的,有在长安的,所以老太太那时做主,把几房的帐分开下发,只按照定例把钱算出来发下去,各房自己的采买、人事、宴情、送礼回礼都算在内,超出的由各房自己弥补,多了也不要回,其余一概不管。而外院管事、仆役、房舍打理这些府里共同的支出等等都报到总账开销。”顾氏解释道。 涵因心思一转就知道,二房老爷李泯在长安任职。没有跟着老太太一起回太原,那时候三房刘氏身体不好,管家的一直是二夫人顾氏,因维护修缮府邸的各项开销都报到总账上,管总账的大夫人又在太原没法核实,因此二夫人该是借着这一项虚报多报赚了不少。加上她节俭二房开支,给二房的定例还能让她省出来不少。 如今韦氏重新接手国公府,自然是认为花掉的这些钱都是她儿子的,除了五房还在太原,其他四房又都住在了一起。人事上就有了重叠,比如当初去太原的时候,厨房的人分成了两拨。就显得人手不足,于是进了几个人到厨房,现在住在一起了,厨房的人手又多了,诸如此类。之前。考虑到各房要分别应酬交际,这部分的定例就放宽了些,现在国公府在一起,这方面又合在一起,不需要各房单出,给各房姑娘公子的各项支出都是按人头算的。二房庶子、庶女一大堆,韦氏却只有一个李令桓,因此她就嫌给各房的定例太多。却又不好说削减,于是便相出了合并这四房的帐这个主意。 这样,二夫人又哪里肯干,他家二老爷俸禄本来就少,还没有其他收入。人虽不错,偏就有个好色的毛病。家里几房妾室也挡不住他去外头花天酒地,家里庶子庶女又有不少,一大家子人这些年就靠着府里多出来的定例加上虚报各项开支贴补,还能攒下些家私,如今管家的事情被大夫人拿了去,二夫人就只能克扣那些小妾、庶子庶女的开销了。 若是连这一项都把不住,应酬的定例又要削减,那二老爷的花费就得靠二夫人自己往里填银子了。她自然是坐不住了。于是向撺掇涵因出头。 涵因瞥了一眼顾氏,笑道:“其实大嫂嫂这么想也有道理,毕竟事关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度,我们的底子毕竟不比他们陇西本家。”她不缺钱,李湛的钱、自己的钱,就算没有国公府的定例也够用了。她还没有孩子呢,挣过来最后还不是几个庶子庶女的,她还真没心情搀和这点事。 顾氏当然不能放弃说服涵因,笑道:“妹妹,你是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不是我说大嫂,她实在是俭省太过了,那些买办弄来的胭脂水粉,一半多是不能用的,还得扔了重买,反而更浪费了。叫厨房添个菜,还要另外单出钱。咱们再差,也是堂堂的国公府邸,还是要再着满长安的世家面前存着体面的。” “二嫂嫂说的虽有理,但是若大嫂真这样提议,妹妹我还真想不出什么理由反对。”涵因眉头皱着,做一副思考状,显得很为难的样子,之后说道:“大嫂也有理,二嫂也有理,要不我看这样吧,二嫂,要不这样吧,我们主动削减两成定例,裁剪些人员,给大嫂个交代。这样钱省下了,大嫂也就没话说了。您看呢?” “两成?”二夫人的眼角抽了抽,语调忍不住上扬。 “嗯,那最少也得一成吧,要不然也说不过去呀。”涵因颇为无奈的摊摊手,看着她,似乎是知道她的极限似的。 “好吧,就这样办吧。”二夫人咬咬牙,知道如果真让大夫人的打算成了,自己一分钱都捞不到了,现在还可以通过裁剪人员,再克扣克扣那些姨娘和庶子庶女们把损失弥补回来。 “回头二嫂就去这么跟太夫人说,太夫人一准儿高兴。”涵因很大方的把功劳让给二夫人。 二夫人本想让涵因挑头,可转念一想,自己吃了这么大亏,还不在太夫人面前落好,那就更亏了,于是点头,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好吧,我去跟老太太说。” 出了门之后,二夫人有些愤愤的回头又看了一眼涵因所在的正房:“还以为是个有气性的,就会和稀泥,我要是有太皇太后撑腰早打上门去了,不受那个寡妇的气,哼。”念念叨叨的回了自己屋子,越看越觉得那几个花枝招展的妾不顺眼,恨不能立时把她们发卖了换钱。 涵因见顾氏走了,转过头对沁雪夸奖道:“不错嘛,刚到府里几天,消息就跟二夫人一样快了。” 沁雪得了夸奖,有些小得意,笑道:“姑娘,你上回说我办得好,去温泉就带着我,这话可要算数哦。” 祈月从外头走了进来,捏了捏沁雪的脸蛋,啐道:“这丫头又开始卖乖,夫人才让你干了多大点子事,就敢来邀功了。” 沁雪吐了吐舌头,涵因笑道:“有功是该赏,等老爷这次轮上休沐,咱们都去。” 打发走了沁雪,祈月伏在涵因耳边悄声说道:“宁若姑娘传消息过来了。” ps: 感谢华云尘、彩虹飞飞、陌上花开1981三位上个月的粉红,希望这个月继续支持我o(n_n)o~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家务 没过几日,大夫人在太夫人跟前就吐起了苦水,说起现在家里各房仆役职责交叉,厨房现在要负责四房的饮食,每房都有自己的菜单,采买上费时费钱等等。 她刚抱怨完,还没等说下文,二夫人便开口说道:“大嫂说的有理,我这些日子看着,家里的确该重新调整一下。这些日子,我算了算自己这里的开支,若是除去冗员,缩减一下开支,我觉得我们这房的定例最少可以减掉一成。” 韦氏没想到顾氏会这么说,被生生打乱了思路,下面想说的话也一下子噎住了,笑了笑:“难为妹妹这么为家里着想。其实我也不是想故意克扣大家,毕竟这么多人口,家里也在添丁,我们还要为将来着想。” 太夫人笑道:“你们都能为家里着想,这再好不过了,三儿媳妇,你那里呢?” “二嫂嫂已经找我合计过了,我这些日子也算了算,削减一成没什么问题。”涵因答道。 太夫人见涵因没有阻挠的意思,叹了口气说道:“虽说要勤俭持家,但咱们国公府邸,该有的体统不能少,不能在长安世家面前丢了脸面。况且,咱们家的状况也没艰难到那个地步。其他人家,那个姑娘、公子身边不跟着三四个婆子,十一二个丫头,咱们家已经是让孩子们委屈了。要省也要从我老婆子省起。” 大夫人知道太夫人这一通牢骚是冲着自己来的,事先没跟她商量,就来了这么一出,还被二夫人占了主动,忙笑道:“母亲快别这么说,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弟妹们都这么识大体。这是咱们家的福气。要说省,我看也要从我这个长房长媳省起,我自己的定例就减二成吧。” “行了,你们孤儿寡母能废多少钱,何况桓儿也要有自己的交际应酬,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失了唐国公世子的体面,让别人家笑话了去。”太夫人听韦氏如此说,脸绷得更紧了。 涵因见她们姑侄俩一唱一和的,忙笑道:“也未必硬是要省这么多下来,主要是分辨出哪些开支是必要的。哪些是重叠的,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大嫂和二嫂也是为了长远打算。所谓‘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我看孩子们也能理解长辈们的一片苦心。” 太夫人的面色缓了下来:“那就这么办吧,你们回去跟你们大嫂商量个章程出来。” 涵因又说道:“四弟一直打理家务,他们院子人口本就少。五弟在外地,开销也不小,我看这次就我们前三房实行,四弟五弟就算了。” 自始至终,也没有人问过四夫人的意见,四老爷本就是庶出。又没有官位,在这个家里无足轻重,所谓的打理家业。不过就是挂个名字,并没有实际的好处,四夫人又是个清高性子,不能得宠于婆婆,本人又最不耐烦牵扯这些琐事。自己没有孩子,这些事情。向来都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四夫人本以为自家本来就不多的钱又要少了,如今听到涵因如此帮自己,也不由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人人都知道四夫人的情形,也知道没必要和她较劲,自然也都说好。 商议这半日,太夫人面上露出乏色,几个儿媳妇知机的退了出去。 一时间,府中人人自危,就怕主人找个什么由头把自己撵了出去,面上不说,心里把这事算在大夫人头上,都怨她多事,有些人嘴里的话就不好听起来“把男人克死了,现在却来折腾我们”、“儿子那样她不管,倒来找我们的麻烦”,涵因也听沁雪说了这些风言风语,只警告自己院子里的婆子、丫鬟们管住自己的嘴,否则一概撵出去。 涵因毫不犹豫的趁着这个机会,把几个刘氏留下来的丫头、婆子清了出去,其中还包括没开脸的琼蕊,让她家领回去配人,她家里人给她选了门亲事,涵因便出了二十两嫁妆,配给了庄子上的小子。琼蕊自然是不乐意,最后还是哭哭啼啼的走了。 瑶华也怕涵因借机把她撵走,这些日子伺候的更殷勤了,也不敢有意无意的往李湛身边凑合。涵因知道她毕竟是太夫人的人,刚把贺兰氏撵到庄子上没几日,再把两个全撵走,那就太伤太夫人的面子了,琼蕊毕竟没被李湛碰过,老爷不喜欢,也没有耽搁人家的道理,这还说得通。 不过,瑶华就敏感多了,涵因见她老实,干脆把她抬成姨娘,一来给太夫人一个交代,二来当时国公有名分的妾定员为六人,无品秩,但要在礼部备案,除非确有罪状,不得轻易发卖,用这种出身低贱的女人多占一个名额, 往后被塞进贵妾的可能性就越小。 李湛也知道涵因的小算盘,点了点她的额头,摇摇头叹了一句:“都随你。”也没在说什么。 倒是涵因正正式式的摆了个酒,请了请李湛的几个朋友,以彰显自己的“贤惠大度”。 第二天,涵因却向太夫人告了假,没去请安,说自己病了。 韦氏又冷嘲热讽的说:“妹妹哪里都好,就是身子太娇弱了些,不过是个抬姨娘的酒席,倒弄得身上不爽利,心里不舒坦的,何必为了贤良大度的虚名死撑着。” 太夫人知道涵因故意拿乔,毕竟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心甘情愿的抬举小妾,但涵因毕竟还是把自己给的人抬了姨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嗔了韦氏一眼,嫌她多事,又岔开话题聊别的。 李湛从衙门一回来,就听说涵因身上不好,正在屋里歪着,忙进屋去看。 撩开幔帐,一阵香软的暖风扑面而来,李湛坐在床边,见涵因面色苍白的裹在被子里面,忙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额头上都是冷汗。 涵因不耐烦的挥开他的手,转了个身,朝里躺着不理他。 李湛唬了一跳。本以为她故意使性子,没想到却是真病了,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真病了啊。太医来瞧过没有?” 涵因转头看了看他,又转了回去,有气无力的答道:“没什么事,不用瞧。” “都这样了,还不用瞧……我这就让他们请太医过来……”李湛说着就冲外面问道:“谁在外头伺候呢?” 涵因“腾”的一下转过身来,说道:“不用请太医,真没事。” 慕云在外间探进脑袋来看了看。“扑哧”偷笑了一声,又走了,搞的李湛一头雾水。 涵因小声解释道:“那个来了……肚子痛……” 李湛愣了半饷才明白过来:“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很疼么?”怨不得她换了这种比较浓郁的香气,就是为了遮盖住血腥味。 涵因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哼”了一声,“你还管我干什么,自有佳人相陪。” 李湛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姨娘是她力主抬的,现在撒娇泼醋还是她,昨天晚上好歹是个仪式,不管怎样,他也要歇在瑶华那里,摇摇头。笑道:“佳人不就在这呢么。” 见涵因不理他,干脆把外衣一脱,也挤上床来。 涵因还是埋头不理她。身子却往里头挪了挪,嗔道:“那么多好地方,非跟我挤干什么。” “涵儿这里才是好地方。”李湛忙哄着,他比涵因大上许多,凡事都习惯迁就她三分。 把瑶华抬成姨娘。让他看到涵因的心机手段,而现在她如此这般做派。倒让他觉得涵因是个鲜鲜活活,会为他动情吃醋的小女子。 涵因也知道卖乖使性儿要有个限度,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转过身来,把头埋进李湛的胸口,娇声道:“你就知道哄我。” 李湛听她声音娇软,心中一荡,语气更是多了十分的宠溺:“真真是只小狐狸,你这么聪明,谁敢哄你,这都是真心话。”一边摸了摸涵因的身子,发现她身上唔的热腾腾的,肚子上却还是冰凉一片,便用自己的手帮她捂着:“这里怎么这么凉……” 涵因感受着那双大手传来的热度,觉得疼痛也缓解了不少:“小时候贪玩儿,在雪地里冻了好久,正好赶上第一次这个日子,后来每到这会儿就疼。” “那也应该找个好郎中,认认真真吃上几服药。每个月都这样可怎么好,你难受,我看着也要心疼死了。”李湛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涵因枕得更舒服。 “这些年为这个不知请了多少大夫看,吃了不知多少苦药汤子,银子倒白花了不少,却一点不见效。”涵因叹道:“不过好在,每次就这头一天,之后就好了。” 涵因伏在李湛胸口好一会,又仰起头问道,语气带着些试探和小心翼翼:“子玄,如果受了寒凉,难有子嗣可怎么办?” 李湛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道:“你有想得太多,跟你一般的女人那么多,难道都是子嗣艰难的?” “可是这个月你……几乎天天宿在我这里,我也没……”涵因撅起嘴。 “哪有那么快的,你还小呢,有多少人结婚多年才有了子嗣,儿女缘分是上天给的,我们尽人事就行了……嗯……看来咱俩努力还是不够,主要是上个月衙门太忙了,这回等你好了,咱俩再加把劲……”李湛的手轻轻抚在她的肚子上。 涵因佯怒,瞪了他一眼,李湛却觉得这乍起的秋波有一种*的妩媚,只觉得下面又硬了起来,也知道现在不行,强忍着站了起来,自己倒了口水喝,深吸一口气说道:“还有十天就轮到休沐了,庄子上的温泉最是养人的,到时候咱们俩好好泡泡……”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回头一看,涵因的俏脸已经涨成了茄子色,李湛也猛地回想起婚礼那夜浴桶中的缠绵缱绻,干咳一声,转身去了净房…… ps: 感谢请请随意好了给我打了满分,我会继续加油的~继续求粉红,求推荐~ 第二百二十三章 温泉 骊山离长安并不远,从秦代开始,这里的温泉就非常出名了,本朝高祖把北周在这里营建的皇堂石井加以扩建,改叫“临汤”后来这里几经扩建,现在叫“汤泉宫”。 皇帝常常临幸此地,有时候一呆就是几个月,也时常给朝中的显贵们赐浴。于是各个世家大族、达官显贵则纷纷在汤泉宫的附近兴建庄园,方便伴驾,也享受这里的温泉。这里的温泉最是颐养,对多种病都有效,每年冬天,达官显贵们都要来这里休憩一番。 李湛这个庄子还是在荥阳郡公当政之时,从坏了事的窦询手里弄来的,窦询是太后的哥哥,当年太后出了家,他也被下狱了,当时李湛紧跟郑伦,自然落了不少好处,要不然这个地方他们还真插不进来。这处是李湛的私产,是用李湛的私房钱买下的,是当年他的金屋藏娇之所,那些女人都是用重金从各地采买来的,用来交际应酬,这个庄子建的的颇为风雅别致,为了避嫌,也并不归入府中。来往的人士多是文人雅士,常有佳辞名句传出,一度成为长安名流会聚之所,是一等的风流之地。 李湛去郑州之时,就把庄上的女人们都遣散了,只留几个仆役看守,这个庄子就逐渐荒废了,李湛回来之后,特特让人把庄子修葺一番,为的就是让家里人享受温泉。 前些日子,庄子上回报已经修整一新,恭候各位主人的大驾光临,当时涵因就请示过太夫人,请她和几个妯娌一起去庄上游玩。 太夫人素来是知道那地方的,当年她很是不满儿子的风流,所以对那个地方很有偏见,涵因回禀这件事。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还叫涵因和李湛两个人去,想让涵因赶紧怀孕,就快到冬至了,朝中官员均有七日的休沐,正是去温泉的好时间。 涵因便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次是她和李湛的二人世界了,没想到,李湛按照惯例禀告太夫人的时候,大夫人韦氏却以长嫂的身份横插一杠子。对太夫人说道:“新修了庄子,母亲不去,倒显得三弟不尽孝道了。何况。那温泉对您的老寒腿也有好处,母亲就成全了三弟这一片孝心吧。” 太夫人想想也是,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全家都去吧,庄子住得下吗?” 李湛想了想:“庄子不算小。一个七八个院子,只是每个院子因都修了浴池子,占了屋子,所以能住的人都不多。” 顾氏挑了挑眼皮,笑道:“我们是伺候母亲的,又不是图自己受用的。带那么多人干什么呢。”她自然是想把那几个小狐狸精能甩多远就甩多远。二老爷李泯瞟了她一眼,撇撇嘴,也不好说什么。 太夫人点点头:“好吧。那就准备启程吧,也不过就几天功夫,也不必准备太多。”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涵因心里微微有些小失望,心想这个年代没有蜜月就算了,到哪头上还得顶个婆婆。好容易度个假,又成了工作。韦氏这个寡妇。自己没有男人,就存心搅合别人。这种小事虽然不值得计较,但是多了也让涵因心里厌烦。 不过韦氏已经把孝道这顶大帽子扣了下来,不由得她不接着。 于是,在冬至日祭祖之后,一家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庄子。 庄子在离汤泉宫西南十里的一个小山头,临山而建,外表很是普通,为防人窥探,院墙格外高大,黑色大门上只有“醴泉山庄”四个大字。其内却是别有洞天,几个院落依山势散落各处,每个院子都单独建了一间屋子,里面只筑有小池,引了温泉水入内。另外,在山间低洼处,还蓄了一池碧波,周围树木掩映,夏日在此泛舟清爽宜人,只是现下正值冬日,此处也无景可看。 庄子中还有一处泉水,清冽甘甜,山庄命名也由此而来。 太夫人和韦氏住在一处,其余各家各占一个院子,另外李令桓单独占了一个院子。李令桓根本不想来,好容易平日他最怕的三叔要来庄子,他正了不得松快几天,找那几个狐朋狗友肆意玩几日,谁想到韦氏怕他没人管束,他会闹出事来,硬是让他一起跟着来。 涵因这一房只带了几个孩子来,妾室全让她以地方不够住为由留在了府里。 院子是李湛特地挑的,有一大一小两个池子,小的就在主屋的后面,是个露天的池子,再后面则是陡然而起的山崖,两侧被屋子和围墙包绕。 大的则在前面,修成了浴厅,供几个孩子用。 涵因本来以为带着一群人来会很不方便,看李湛的安排,忍不住笑道:“你倒精明。” “自然要让夫人满意。”李湛也为自己的安排微微得意。 因为此次三房为东道,一应食宿都得涵因跑前跑后的安排,终于把事情处置分明,又要在太夫人跟前伺候,涵因真不知道是来度假的,还是来受累的。 好在太夫人也嫌人多不便,便吩咐媳妇们不必拘束,再在跟前伺候,让大家好好休息,有事她自会派人吩咐。涵因才终于回了自己屋子。又忙着安排几个孩子,直到天黑下来,才终于歇了下来。 屋子已经修整一新,以拙朴自然的风格为主,房檐上挂着铃铛,随着山风吹过,发出叮叮咚咚悦耳的声音。池中蒸腾出来的水汽,在冷风的激荡下,化作团团白雾,弥漫在空气中。池子不大,深浅正好,石子铺底,起到防滑的作用,池壁用汉白玉砌成,还有一圈突起,一侧深,一侧稍浅,坐在上面池水最深处正好没到脖颈,最浅处则只到胸口,是专门为男女共浴设计的。 地灯点了起来,烛光晕在湿濡的雾气中,将若有若无的昏黄抹在佳人的*上,构成了一副*旖旎的图画。 “夫人今天辛苦了,为夫给你按摩按摩解解乏。”李湛开始给涵因捏着背。渐渐的,手却向前面移去。 涵因本就肌丰骨弱,成婚后,愈发有了富贵气派,此时凝脂般的肌肤被温泉熏得滑腻无比。李湛细揉着手心中的那团柔软,伸手从池边拿起武山鸳鸯玉夜光杯,杯壁薄如蝉翼,翠绿墨绿交错,杯中的葡萄美酒的色泽隐隐透出,在烛光的映衬下泛出奇异的光彩。 他啜饮一口。却并不咽下,把涵因的头扭过来,向她的口中喂去。涵因樱桃小口。舌尖又与他交缠,那酒汁便从她的嘴角溢出,沿着脖颈修长的曲线一直滑落到胸口,在那雪一般的肌肤上划出一道深红的痕迹,不知道是热气蒸腾。还是酒意上涌,涵因的眼神渐渐变得氤氲迷蒙。 李湛吮吸过她的香舌,低下头,沿着她的脖颈,顺着那酒汁的痕迹,一路舔去。 ……………………………………………… 太夫人本来答应涵因和李湛单独前来。结果一大家子全来了,弄的鸡飞狗跳的,涵因倒安排得色色妥帖。她便有些过意不去,让青梅送过来些点心,以示安抚。 青梅原本对李湛有几分意思,可是老太太已经给了瑶华和琼蕊,她苦于无机会。涵因她也见过,端庄大气。一副规规矩矩的主母夫人做派,行止没有半点差错,长相美则美矣,到底欠了几分艳丽,这样的女人怎么能栓得住男人。后来听说新来这位夫人不仅很有些手腕,还专美于前,大有椒房专宠的意思,心里便对瑶华和琼蕊存着不忿,太夫人把她们买来,就是因为她们打小就是受过专门训练,为的就是送进来伺候这些达官显贵,如今却还不如一个刻板无趣的大家闺秀。 她到李湛住的主屋的时候,祈月、沁雪和盼晴都去了丫鬟们的池子,屋里只留了慕云一人伺候。慕云正在屋里收拾东西。青梅见没人,便知道李湛和涵因在后面的池子沐浴。她素来仗着太夫人的势很是大胆,一半主人家沐浴,边上都有丫鬟伺候着,自己进去,也不碍什么事,于是就端着点心匣子走到后面。 开门,周围无人伺候,正好看见这副香艳无比的情景,一时愣在当场,差点叫出声来。涵因听见动静,微微抬起含媚的眼角瞥了瞥,看见是她,并没有发怒,也没有羞得手足无措,而是勾起一抹风情万种又带着嘲讽之意的笑,用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又挥手让她出去。 青梅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心如撞鹿,面颊不自觉得飞起一抹嫣红,一个不妨,差点和听见动静走过来的慕云撞了满怀,慕云有些疑惑:“姐姐什么时候来的?” 青梅心虚,忙递过点心匣子:“太夫人说夫人今天辛苦了,让我送点心过来。我正想找人交接东西,却没见着人。老爷、夫人可在呢?”她急中生智,把自己撇清。 慕云接过点心,笑道:“谢太夫人的赏,老爷和夫人在沐浴,姐姐要不跟我坐坐,等一等。” 青梅忙说不必,一径走了。出了院子才觉得腿软了,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看了那副情景,一想到那场景,她的心又“呯呯”乱跳了起来,心道:“怨不得……就连二老爷那几个青楼出身的姨娘都没有那个劲儿……”她已略通人事,当晚竟做起春梦来。 ………………………………………… 这边李湛正享受着舌尖上香滑的触感,过了半饷才觉得似乎有什么动静,抬起头问道:“什么事。” 涵因转过身,伸手向下探去,声音酥入骨髓:“许是一只老鼠。” 李湛声音愈发低哑,笑道:“我没看见老鼠,倒是眼前有一只小狐狸……” ps: 鞠躬感谢丑丑的暖冬给我评价十分~经常能够获得肯定真高兴~~继续求粉红求推荐~~ 第二百二十四章 打架 ps: 求粉红求推荐~~ 昨夜*缱绻,涵因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李湛素来有早起锻炼的习惯,他心疼涵因昨夜太过劳乏,不忍心把她叫起来,又怕自己动静大吵醒了她,便干脆出了院门,到外面去锻炼,这才刚刚回来。 见涵因迷迷腾腾的张着眼睛,赖在床上不起来,笑着走过去坐在床边,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小懒虫,还不快起来。今天咱们去个好地方。” 正说着,沁雪在外面说道:“夫人,您起身了么?” 没等涵因说话,李湛先问道:“进来吧。” 涵因纳闷,沁雪该不会这么没眼色的,果然沁雪进来便说道:“老爷、夫人,三姑娘、四姑娘吵起来了,慕云姐姐、祈月姐姐和婆子丫头们正在里头劝着。叫我赶紧来回禀老爷夫人。” 涵因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怎么回事?” “好像是三姑娘说四姑娘动了她的东西,两人在浴厅吵了起来,三姑娘跌了一跤,玉簪子断了,四姑娘的衣服也扯破了,刚刚被拉开了。”沁雪回道。 李湛一听,眉头就皱起来,喝道:“这么不叫人省心。叫她们都滚过来,在厅上跪着。”自古父亲对儿女的态度都是以严厉为主,李湛自然也不会例外。他每每严肃时都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一声呵斥把沁雪吓了一跳,却没动弹,看着涵因。 涵因从床上站起,对李湛笑道:“女孩子们吵吵闹闹,也不是什么大事,老爷就先别管了,我这就去看看。沁雪。给我梳妆。” 李湛一想也是,从来教育女儿,都是妇人的事,他是不该先插手的。趁着沁雪出去叫人伺候涵因洗漱,他半恼半玩笑的捏了捏涵因的耳垂,笑道:“你调教的好丫头,我都支使不动。” 涵因笑道:“没的您一个男人家还插手这事,传出去倒不好听了。” “好好好,都交给你吧。”李湛心里暗暗纳罕,明明涵因也比他的那几个女儿大不了多少。他就是没法把她当成一个孩子看待。 涵因打扮停当,从从容容的赶了过去。 李令娴和李令绮已经被各自的丫鬟婆子拉开,头发散着。身上的衣裳*的,还有扯碎的布条散落在地上,两边的下人捧着新取来的衣裳,正在劝着,可这两位姑娘都在气头上。谁也不肯先换了衣服回去。 丫鬟们知道姑娘犯了错,自己一准儿是要受罚的,前车之鉴在前,都苦劝自家姑娘先回去。李令娴却扭上了劲儿,指着李令绮骂道:“她故意弄坏我的东西,我要给她点教训!” 李令绮也不甘示弱:“你还扯坏了我的衣服呢!那料子是母亲新赏的。我刚刚上身。” “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什么好东西,也只得你当宝贝。我那簪子是正经的祁山玉!你赔得起吗?”李令娴连嘲带讽。 这时涵因进来了:“怎么回事!”一声喝问,声音不大,却一下子让众人都闭了嘴。这些日子,下人们见识了新主母的手段,知道她翻脸之后谁都吃不消。都不敢轻易造次。 涵因走入浴室,看见李令绮和李令娴狼狈的样子。板起脸来:“瞧瞧你们这样子,成什么体统,换好衣服,都给我到主屋去。” “是她先……”李令娴一脸气愤。 涵因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打断她:“住口,我这是给你存着体面,你若是不要,就让你往后都没有体面。” 李令娴还是不甘心,却不得不闭上了嘴,她知道,这个年轻的主母是能说到做到的。 涵因又对一旁的李令玉说道:“你也去主屋。” 两个女孩收拾停当打扮齐整到了主屋来。 “跪下。”涵因坐在厅堂中,说了一句。 李令娴李令绮相互看看,终是跪下了。 “现在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涵因问道 李令娴立刻抢先说道:“她把我的簪子摔断了。还不肯认错!” “胡说,我根本就是不小心的,是你先扯我的衣服。”李令绮嚷道。 涵因见她们又开始吵,喝道:“行了,一个个说。” 其实事情很简单,昨天晚上,李令娴先占了浴厅,李令绮不愿意和她一起洗浴,两人就拌了几句嘴,结果李令娴临到熄灯时分才从浴厅里出来。 于是李令绮早晨的时候便去了浴厅,恰巧昨晚李令娴把一根玉簪子落在这里,因她的丫鬟是涵因新换的,还不大熟悉她的饰品,她自己也没在意,当时就没有去找,第二天早晨才发现少了簪子,于是,她亲自到浴厅来寻。 恰巧碰上李令绮。按照李令娴的说法,李令绮私藏了她的簪子,被她发现之后恼羞成怒摔在地上碎掉了。按照李令绮的说法,她刚刚捡到簪子,看了看,李令娴就冲上来说她藏了自己的簪子,然后就从她手里抢,浴厅湿滑,她一失手把簪子掉在了地上,于是李令绮上来扯坏了她的衣裳。两人说辞不一,又开始争了起来。 涵因听罢摆摆手,说道:“不论事情的起因在谁,你们都有不是之处,就算三姑娘弄坏了簪子,四姑娘也可以跟我说,怎么可以对自家姐妹动手,三姑娘也一样,便是四姑娘误会了,你也不该跟她打起来。你们是姐妹,本该互敬互爱,就算谁又什么不是,也该相互体谅。你们倒好,为这点小事争执起来了,咱们这样的人家,竟然出了这种事,知道的说你们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的,只会说你们不知自重。” 一番话,李令娴、李令绮都没了言语。涵因坐在上面严肃的说道:“你们往后都会嫁到各家做主妇,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娘家父母、兄弟和姐妹,如果现在你们就不懂得互敬互爱,往后又如何相互扶持?” 李令娴、李令绮还是有不甘之色,但此时也只能低头称是。涵因话说到这一步已经是很透了,她不是这些女孩子的亲生父母,能说的也就到此为止,至于她们能不能明白,能明白多少,明白了又能做到多少,并不在自己的考量之内。向来,这些大家族里,不同母的姐妹之间关系都很微妙,像这样大打出手的不乏其人,做事更恶毒的也不是没有。她只要保证在自己的管理下,这些女孩子别闹出大事来就行了。 涵因坐着冷冷的看了眼前的两个女孩,问李令绮:“长不怜幼,家法上怎么说?” 李令绮咽了一口唾液,悄悄看了涵因一眼,嗫嚅道:“戒尺十下。” 涵因又问李令娴:“幼不敬长呢?” 李令娴咬咬嘴唇:“戒尺二十。”她张张嘴还像争辩什么,见涵因冷冷的眼神,又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在这个时代,长幼之序是最重要的伦常关系,所谓不得与长兄论曲直,以下犯上,以幼犯长,责罚都是加倍的。她已经跟李令绮争执在先,现在如果还要跟涵因争辩,那么就是罪加一等了。 “知道就好,因这次是为太夫人将养身子而来,在这里处罚你们,又会让老人家费心,因此这次先记下,若你们下次再犯,一并处罚。”涵因说道:“你们都起来吧。你们都要跟对方道歉。” 李令绮、李令娴相互看看,相互行礼道歉,涵因方满意,她并不在意这对姐妹是否是面和心不合,她只要把该做的做到就行了。 “二姑娘过来。”涵因又叫道李令玉,李令玉一直在旁边低着头看着,昨天因为李令娴的关系,她也没泡成温泉,她又不欲与人争,于是今日早晨去了浴厅,结果偏偏撞上这事。她向来懦弱,根本不想搀和,此时,涵因却叫道她,她浑身一抖,不知道又干自己什么事,低着头走上前来。 涵因看着她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声音却和蔼了许多:“令玉,你是咱们二房的嫡长女,妹妹出了这样的争执,你作为长姐该教训她们才是。” 李令玉缩了缩,心道她们谁又肯听自己的,却不能反驳涵因,只好低头称是,以为涵因也要处罚她。 涵因却对她说道:“三姑娘、四姑娘跟着你一处学习礼仪、针线、诗书,你也搬了回来,往后,你要以身作则,教导两个妹妹,她们有不是,就要拿出长姐的款来训示,她们若不听,你就来告诉我或者崔妈妈。明白了么?如果你管不好,她们有错,你也要一起挨罚。” 李令玉把头低的更低了,她真是不知道怎么教训两个妹妹。 却听涵因又说:“这些天你们三个人洗浴的事情,就由你来安排,回去以后,你就跟着我一起处置咱们房的事务。” 李令玉满脸惊愕,猛地把头抬起来,见涵因的目光并无严厉亦无挑剔,又把头低了下去,最终小声的说了声“是。” 涵因没再逼她,对三个女孩说道:“今天你们三个都回房反省,不准出屋子,都回去吧。” 几个女孩垂头丧气的走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骊山 求粉红,求推荐~~ 待女孩子们走了,涵因走入内间,问道:“夫君觉得妾身处置可得当。” 李湛对她点头道:“你处置的很好。只是还是太纵着她们了,她们是该挨挨那戒尺,否则不会真改了。” 涵因的这番处置挑不出什么错来,但李湛还是认为只在嘴上说说是不够让她们长记性的。涵因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她一贯认为小孩子应该适当挨些打,只要不过分就行,必要的打是让他们得到教训的好方法,可是李湛可以这么说,作为继室的她却不可以这么做。亲妈打孩子,再狠也不会落下仇,后妈就算是骂两句,都会在孩子心里结下疙瘩。 她可没有什么觉悟要把这些女孩子教导得多出息,只要别人挑不出毛病就行了。李湛话虽这么说,他亲自打也行,但若是自己真动手,天知道他心里又会是什么想法。 于是笑道:“其实,女孩子们还是要娇养的,往后才能拿出脾气来镇住下面的人。何况,姐妹之情是相处出来的,住在一起,谁家的孩子们不都是吵吵闹闹的,这样反比老死不相往来要好。” 李湛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涵因的说法,又有些忧虑的说道:“令玉的这个性子也不知道随谁,哎,怎么畏缩成这样子,亏她还是我们二房的嫡长女。这些年,她一直不在我身边,她现在这样,也怪我,当初把她接到身边来就好了。” 涵因自然知道令玉是常年在太夫人身边给压制的,但又不好对婆婆说三道四,笑道:“只要嫁的人家知书识礼,这种温顺性子,想必会得到夫君的宠爱。再说性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要改也得慢慢来,我让她跟我一起管事情就是让她去了身上这股怯弱气,往后不怕事就好,再说还有咱们家里给她撑腰呢。难道还会任凭人家欺负了去。” 李令玉也是让她头疼的,太夫人让她回来住的原因,就是想让自己多带她到各世家走走,为她寻一门好姻缘,可是她那副样子,实在上不了台面。这话说不得,这活又推不得,只好尽量想办法让李令玉改变。太夫人平时对她管教过严了。以至于让她没有主见,又不善于应对人,所以一和人打交道就怯场。比如这次李令娴李令绮打架,她就干脆什么都不管,凭着她俩去闹。涵因又不能过于苛责她。就怕把她最后仅剩的一点点信心都给打没了。 “希望如此吧。”李湛算是认可了涵因的论调,又想起了什么,转而调笑道:“你的性子也不温顺嘛,我怎么宠不够呢。” “我还不够温顺?难道在夫君眼里,妾身是悍妇么。”涵因撅起嘴来。 李湛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那你怎地每次都要翻到我上面……” 涵因红了脸。狠瞪他一眼,转移话题道:“不是说要去什么地方么,我看就改在明天吧。等她们反省好了。咱们再去吧。” “那就咱们两个去吧,我还以为涵儿是故意的……”李湛压低声音。 “我哪有……”涵因尚未说完,李湛一把拉起她的手:“跟我走吧。” 涵因尚未来得及问去哪,就被李湛拉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李湛对旁边伺候的慕云和祈月说:“不必跟来了。” 慕云和祈月对视一眼。忍住笑应了。 涵因在出屋子前,挣开了李湛的手:“好好走就是了。别拉拉扯扯的。” 李湛笑了笑,知道这样拉着手走出门去还不知道要引来多少闲话,便在前头放慢步子,让涵因在后面跟着。 两人一直走到马厩前:“会骑马吗?” “略通。”涵因点点头,那时宫廷流行马球,她是很下过一番功夫的,另外骑马至少是一项技能,关键时候还可能保命,她自然要学的。这几年,她的马术比较生疏了,不过骑马跑上几圈还是没问题的。 冬日午后山间的宁静,被一阵轻快的马蹄声打破,一前一后两匹马飞驰而过。李湛不时回回头,看后面的马跟上没有,冷风时时掀起帷帽的薄纱,佳人的娇颜时隐时现。 两人一路奔过去,到了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头,李湛下了马,拉着涵因一步步的爬上去。 涵因好久没有做这么剧烈的活动,待爬到山顶,依然是娇喘吁吁,香汗淋漓。 这座小山头正好在前面两座大山的中间,从这里望过去,远处一览无余,前面一马平川,在远处从平地骤然拔起一座山,虽然周围便是骊山的巍巍峰峦,它却在群山的拱卫之中,显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恢弘气魄。 李湛指着那座山说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涵因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目光也被那座山吸引,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不大记得,问道:“这是什么山?” “是始皇帝陵,你看见的这座山是它的封土,我们现在在它南面,若是从北面看过来,整个陵墓就是南依骊山,北临渭水,气势更加宏伟。不过我却很喜欢从这个角度看它,不高不矮,仿佛平视一般。”李湛向涵因介绍着。 秦始皇陵向来有皇家派人看守,她前两世都来瞻仰过,不过这是头一次从这个角度来观看,站在这个山头看过去,果然是平视,她品匝着李湛话中的意味,不由深深看了李湛一眼。 只听李湛又说道:“当年始皇帝统一六国,不知是何等的气魄,也让汉高祖发出‘大丈夫当如是’之语,千古英雄不过化作一抔黄土,总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才无愧于人生百年。”不知道是刮过的猎猎寒风的影响,李湛此时的语气有一种心向往之的热切更有一种睥睨天下的豪迈,这是涵因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李湛。他平时展露于人前的总是那种温文尔雅的态度,她之前从没察觉,他竟然有这样的一面。 涵因若有所思的看着李湛。 李湛也觉得奇怪,忍不住问她:“怎么了?” 涵因摇摇头,不答。李湛不问到底是不会放过她的,握着她的手说道:“到底在想什么呢,怪怪的。” 涵因看看他,笑道:“真的没什么,只是想知道夫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慢慢你都会知道的。”李湛看着涵因,露出笑容:“我也想知道我的涵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初长公主怎么会放过你的呢……”这并不是问话,只是涵因心里的感慨,在这种环境下不经意间说了出来。 李湛的笑容顿了顿,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只是突然这么想的……夫君莫要见怪……”涵因也觉得有些过界了。这些日子她和李湛相处甚好,于是有些过于放松了,这话不该是她一个十来岁的女子问的。 李湛却轻轻摆手:“你不用解释。你把你的想法直说出来,这样很好,我们夫妻之间,如果也要整天猜彼此的心思才能说话,那实在是太累了。不是吗?你往后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涵因笑道:“我是怕你多心。” “没有什么好多心的,那时候,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杀我,但当时那种情形下,我必须要做到,让她认为花太高的代价除掉我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李湛的话说的极为直白。 “你倒挺了解长公主的。”涵因不由一笑。自己刚才就在想,若是当初更了解李湛这个人,她也许不惜跟郑伦的旧人彻底翻脸。也要把他除掉,李湛这人,比她想象的要跟危险,更有野心。 她又问道:“那你怎么看长公主。”这还是她重生后头一次问别人对长公主的看法。 李湛露出一抹感慨的笑容,似乎回忆起什么。随即又收了起来,说道:“终归不过是个女人。” “哦?”涵因虽然重生后一直在反省上辈子的缺点。听到这种以性别定论的观点,也不禁有些不服:“她哪里不如男人?” “虽然是个有魄力有决断的人,但终归顾虑太多,看起来手段狠辣,很是功利,但实际上很多都是她感情用事,之后不得不用那些措施弥补。”李湛思索着,尽量的给出了自己对长公主的评价。 涵因想要替自己的上一世分辨一下,却无从开口,她知道李湛说的切中要害。 李湛又说道:“不过她有不惜一战的决绝,纵使输了,但凭这一点就比许多男人要强,也让我很佩服。涵儿不是曾经接触过长公主么,你说说看,她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评价自己涵因倒是可以做,但是说别人怎么看自己的,却有些困难,涵因仔细回想着这具身体原主人对长公主的观感,一边想一边描述着:“我只记得我很羡慕她自信,那时候在舅舅家,受到别人的捉弄,下人的轻视,我就总在想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有办法应付……”这话说完,涵因自己也愣住了,原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对她是怀着这样的期待,而把她的灵魂拉入自己身体的。 李湛看她脸色不对,以为她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想她少年老成,嫁过来之后的种种做派,一点不似青涩少女,才一个多月,已然游刃有余,而她那两个哥哥,也算是经历坎坷,尚存着年轻人的幼稚鲁莽,她却对大家族里面复杂的人际关系应付自如,该是自小饱受世态炎凉,所以才比一般这么大的女孩子成熟。 他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怜惜,把涵因搂在怀中:“往后有我在,你不必那么辛苦。” 山风阵阵,李湛的怀抱格外温暖,涵因听了这话,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李湛,你真的是可以依靠的人么…… 第二百二十六章 危急 求粉红,求推荐~ 很快冬至休沐结束,李湛要回衙门了。涵因本以为全家会一起回去,不过太夫人却很喜欢这里的温泉,这些日子每日泡在温泉里,让她的老寒腿舒服了不少。 于是李湛决定自己回去,让家里人在这里多住些时日,等到过小年前再回去也不迟。涵因作为儿媳,自然要在这里跟着伺候婆婆。 李湛回去没几天,涵因这边忽然听说因御医启奏皇宫湿冷,不利于皇后的病情,于是皇帝特地带着病重的皇后到汤泉宫养病,当然同时来的还有太皇太后、太皇太妃以及各宫妃嫔。此番皇帝准备常驻一段时间,在此处理政务,各位重臣也都携家带口的到了骊山附近。 对于那些在这里没有庄园别馆的官员,皇帝还特地在汤泉宫内划出一块区域,专供他们随驾。 可惜李湛是地方官,需要处理长安事务,是不能够随驾的。倒是涵因和各家应酬来往方便了许多,醴泉山庄旁边就是宋国公的别馆,再往南走还有李宁馨家的庄子、陆宪的别墅,靖国公府的别苑也离此不远。 这日,涵因刚刚从柳正言别馆中回来,远远的就看到大门前站着一排侍卫。 她心中疑惑,一般亲友来访,或者自家人出入,都是从两侧角门走的,除非…… 果然,她一进门,管事就跑上来请安:“夫人快去前头,宫里头来人了。” 涵因稍稍整理衣饰,走到正厅,太夫人正陪着是公公说话,这公公年纪不大,看着眼生,她看见涵因进来。站起来冲着她一笑:“郑国夫人,泰王请郑国夫人入宫一趟,皇上已经恩准了。请夫人这就跟老奴走吧。” 泰王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自己,这么忽然请自己入宫呢,再说泰王身边的那几个太监,还有李德妃身边的几个人她都是见过的,却从来没有此人。她心里不由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 太夫人则催促道:“既然皇上恩准你见泰王,你就赶紧去吧。” 涵因扯出一个笑来:“既然如此,请公公稍后。请容妾身整理仪容。” “夫人请快些。”这公公倒是好说话。 涵因回了屋子,妆扮起来,因不是正规觐见。她穿得并不隆重,只是端庄大气。也不让梳头的明香弄太复杂的发型,只梳了寻常的惊鹄髻,缀了几个珠花便完了,衣服也娶样式寻常的素色襦裙半臂。 慕云觉得有些奇怪:“夫人。虽然不是正式觐见,穿成这般也不大妥当吧。” 涵因面色沉郁,答道:“就这样,不必太过累赘了。” 慕云看她的样子,心中纳闷,却不敢多问。只迅速的帮她穿戴好。 涵因想了想,把自己平常出门带的荷包挂在了身上。 那来宣旨的公公见涵因梳妆回来,还不如来接旨的时候贵气。看了涵因两眼,没说什么,催促涵因快走。 涵因跟着他往外走,趁机问道:“敢问公公贵姓。” “咱家姓夏。”那太监回答得倒还客气。 “夏公公是何时调到御前的?往常传旨的都是刘公公。”涵因笑道。 “哦,咱家一直在汤泉宫。刘公公今日在御前当值,所以便派了咱家。”夏公公言辞有些闪烁。 宫车到了汤泉宫的宫门。涵因撩开了车窗帘子的一角,见那宣旨的公公冲着守卫出示一块门禁牌子,那守卫没再盘查车内,便让车进去了。 入了宫门,便换乘肩舆。涵因上一世经常来汤泉宫沐浴,对这里也很是熟悉,见那肩舆行进的路线,便知道不妙。各位皇子的汤池都在汤泉宫的西侧,而这肩舆分明是在往东走,根本就不是去泰王那里。 她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皇帝终于无所顾忌,决定要对她下手了,把她诓骗进来,事成之后,量她也不敢声张,皇帝假借泰王的名头来做这件事,不会引人注目,至于泰王,压根可能都不知道这件事,就算知道了,也不敢怎样。 皇帝不派往常来的刘胜传旨,却派这么一个在汤泉宫的太监来传旨,就是因为御前的那几个大太监早被人盯着死死的,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能传到有心人耳朵里。 涵因的手攥了又松开,事到如今,躲是躲不过去了,太皇太后压根不知道她到了这里,周围的太监宫女都是汤泉宫的,几乎没有人认得她,宫妃们也不可能来得及在这里布眼线,纵使她闹了起来,这些人只要控制住了她,一点风声都传不出去。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今,她的身份已定,再无入宫可能,皇帝对她做了这种事,就算太皇太后知道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真闹出去,别人也拿皇帝没办法,而且不会有任何人同情她,还会给她戴上一顶沾污圣德的帽子。 若是不声张出去,那么皇帝还会得寸进尺,一而再再而三,永远别想摆脱。 一时间,她的冷汗滴了下来。难道就任凭皇帝对她为所欲为? 忽然肩舆一停,前面的太监吵了起来:“你们是何人哪,魏才人的驾辇也敢冲撞,耽误了魏才人侍驾,你们担待得起么。” 涵因趁机撩开肩舆的幔布,这时,对面的肩舆上,一双玉手,也挑开了幔帐,一声带着慵懒的声音传了出来:“张全顺,什么事。” 那边的太监点头哈腰的回到:“才人,有人挡路。” 一个女子探出头来,正是歆儿,她以魏伯颜妹妹的身份入宫,从了魏姓。 “原来是魏才人”涵因也探出头来,让歆儿看到自己。 歆儿冲她一笑:“原来是郑国夫人,放下来吧。” 涵因也冲着抬肩舆的太监,说道:“先停一下。” 那些扛着肩舆的太监望向领头的夏太监,夏太监见这个架势,又不好拦着,对涵因说道:“夫人。泰王还在等着呢。” “魏才人与妾身有旧,她如今得了圣眷,于情于理我都该恭贺一下的,不会耽误多少工夫的。”涵因笑道。 夏太监只是受命把涵因安安稳稳的带到地方,不得声张,他本不愿让涵因跟人接触,但魏才人在皇帝跟前正当红,他一个汤泉宫的值守太监是惹不起的,见了此番情景,却无计可施。只好让涵因下来。 两人都从肩舆上下来,彼此相互见礼,涵因虽然是一品国夫人。但是歆儿现在是内命妇,又正当宠,因此涵因对她很是客气。 “听说魏才人深得圣宠,一直想要找机会恭贺才人。”涵因笑道。 歆儿堆起笑,回到:“多谢惦记了。” 涵因盯着她上下打量。又做起阴阳怪气的声调:“怨不得人都说魏才人宠冠后宫。如此人才,难怪皇上会……”涵因似说漏了什么,忙打住话头,用帕子捂着嘴轻轻一笑。 见她穿得朴素,脸上也是素妆,又笑道:“夫人这次入宫是去陪太皇太后?” “呃……是去见泰王。泰王想念我这个小姨母,特特求了皇上,让我入宫。”涵因眼神闪烁了起来。似乎在躲避着什么,转而问歆儿:“魏才人这是去伴驾?” 歆儿扬起头,笑了笑:“是啊,皇上赐浴海棠汤,我正要过去。” “哦~。去见皇上?”涵因拉长了声音,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又用帕子擦了擦嘴,仿佛要抹平嘴角的那一丝奇怪的笑容似的,眼神中却露出得意和嘲讽,让歆儿愈发感到奇怪。 涵因不等她说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哎呀,聊了这么半天,泰王该等急了,魏才人,我们有机会再叙吧。告辞了。” 转过脸来问夏公公:“刚刚公公说让我去哪里等泰王?” 夏公公没想到她骤然发问,一愣,说道:“芙蓉汤。” “原来是芙蓉汤啊。”涵因似是无意的重复了一边,芙蓉汤这三个字的咬字却格外清楚。之后,施施然上了肩舆:“走吧。” 歆儿回头看着抬着涵因的肩舆渐渐走远, “芙蓉汤……芙蓉汤……”她跟着念了两遍,眉头不禁皱紧了,贝齿不停地咬着自己的红唇,冲着自己的太监一招手:“张全顺,派人跟过去。” 张全顺说了声是,刚要走,歆儿却说道:“等等,再派个人,去看看皇上在哪。” 芙蓉汤在芙蓉阁中,宫阁的名字也是跟着温泉池子命名的。这是一座装饰精巧的殿阁,雕梁画栋,奢华非凡,周围是汉白玉雕的栏杆,重檐铺着此时最为名贵的琉璃瓦,两侧山花用金粉绘出芙蓉,这里曾是世宗皇帝最宠爱的宸妃专用的池子,后来都被皇帝用作给自己最宠的妃子赐浴。涵因自然是知道这个池子的意义,愈发肯定了皇帝的打算。 旁边一个大池,串着几个小池,从地底涌出的泉水,通过这几个池子,凉到合适的温度,再引入到阁内的芙蓉汤,供贵人们洗浴。 因此芙蓉阁周围终日云腾雾罩。 其余的宫阁都是几个共引某一个温泉的水,只有芙蓉汤是专引此一处的温泉,据说这处的温泉有滋养肌肤,美容养颜的效果,这处的温泉又被称为美人泉。 肩舆到了门口停下,夏太监弓着身子把涵因扶出来,笑道:“夫人,请吧。” “泰王呢?”涵因一边说着话,一边伺机观察着宫阁周围,周围没有见到御前侍卫,想必皇帝还没有到。 夏太监笑呵呵的说:“请夫人先去沐浴更衣,泰王过一会儿就到。” 周围的太监围拢上来,将各个方向堵住。涵因知道,若是自己不肯就范,他们会随时用强。她的手紧紧攥了攥那个荷包,走进了芙蓉阁。 她一走进去,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脱困 求粉红,求推荐~ “都安排好了么?”皇帝今天心情很是舒畅,笑呵呵的冲着刘胜问道。 刘胜笑道:“是,皇上,人已经到了,请皇上移驾。” 皇帝点点头:“魏才人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皇上的旨意是赐浴,并没有说要侍寝,也没说要伴驾,奴才想魏才人也说不出什么来。皇上今日就请尽兴吧。”刘胜笑道。 皇帝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你小子,就会出这种幺蛾子,事情办得好,朕会好好赏你。” 刘胜笑道:“奴才不敢居功,只求皇上舒心。” “叫那些人把嘴都闭紧了,要是有半句泄露出去,就要他们的命。”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森。 “皇上放心,都找的是嘴最紧的,绝不会出半分纰漏。”刘胜忙笑道。 一旁的刘公公看着自己的干儿子在那里卖乖,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皇帝点点头,露出一抹别样兴奋的笑容,说道:“摆驾芙蓉宫。” 歆儿一个人在海棠汤中等了半天也不见皇帝驾临,心中愈发不安了起来,她想起涵因那抹奇怪的笑容,又想起涵因去的正是本朝一来最受宠爱的妃子才赐浴的芙蓉汤,心里打起鼓来,难道…… 这时张全顺走了进来,伏在她耳边说道:“咱们的人看见皇上的玉辇朝芙蓉汤那边去了。” 歆儿握紧了手,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一边传召自己赐浴,另一边却去了芙蓉汤,这不是明摆着拿自己当幌子,却是要去和那个女人幽会,这算什么事!一股嫉妒和愤恨冲上脑门。她歆儿还没有收到过如此的侮辱。 她深吸几口气,和着水雾的空气让她愈发头晕,好容易才平静了下来,她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冲着张全顺说道:“你去派个面生的,跑去王美人那里,就说……” 又冲着一个宫女说道:“不洗了,伺候我更衣,我们走。” 宫女忙过去扶她出来,笑问道:“才人。咱们这是去哪啊?” 歆儿笑道:“看热闹呀……我这个人最喜欢欣赏自己的作品了……”一直以来,她都有这个习惯,不管策划了什么事。她都喜欢亲眼去现场看看,虽然有被人发现的风险,但那种满足感是她无法抵挡的,长公主被杀那晚,她甚至趁乱进了宫。捉刘锦那晚,她也去了。这是她的嗜好,连皇帝都知道,却从来只是提醒她小心而不阻止她。 皇帝的玉辇走在半路上,却碰见了齐王。齐王骑马缓缓而行,后面跟着一众宫女、太监。齐王远远见了皇上。翻身下马行礼。 皇帝让玉辇停下,吩咐他起来:“皇叔这是去太皇太后那里吗?” “是,皇上。教坊司排演了新曲。太皇太后叫微臣去编排舞蹈。皇上不如同去?”齐王笑道。 皇帝一心念着佳人,哪里耐烦与他多说,笑道:“朕对音律歌舞不过尔尔,有皇叔指导,必然是天籁之作。朕就等着一饱耳福了。” “臣必竭尽所能,让皇上满意。” 齐王回到。一转眼珠,又颇为八卦的问了一句:“皇上这是要驾幸芙蓉汤?不知哪位佳人得此荣宠。” 这话虽然不恭,但他是皇帝的长辈,皇帝也不好拉下脸来,只好讪讪笑了笑。 齐王一脸了然的神色:“皇上莫让佳人等急了,臣这就告退了,恭送皇上。”冲着玉辇,深施一礼。 待看不到齐王的身影,皇帝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又充满了偷情的刺激感,想象着那小小人儿见到自己的又惊又怕又怒的表情,皇帝心中充满了得意和满足,我看你这回往哪儿跑。心中不免恶意的想,李湛那个刻板样子,一看就是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他又怎么可能体会到涵因的妙处,若是李湛知道会怎么样呢,他又能怎么样呢。等朕得手之后,还真不妨让他知道涵因是朕的女人…… 玉辇到了芙蓉阁跟前。皇帝下了辇刚要进去,却见又来了一队人抬着肩舆匆匆忙忙的往这边赶,他心里陡然一跳,脚步停了下来,问刘胜:“这是怎么回事。” 刘胜脑袋上冒出了冷汗,忙说道:“奴才这就去看看。” 这时,那一队人已经到了近前,从肩舆上下来的竟然是王美人。 王美人一反平时清高的姿态,几步走到皇帝跟前,脸上升起一片红晕,眼中含着脉脉柔情,冲皇帝下拜道:“臣妾见驾来迟,皇上恕罪。” 皇帝看看刘胜,眼中闪过恼怒,又冲王美人笑道:“爱妃快快请起。”他很想问你怎么来了,但是看到王美人满脸的兴奋之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若是平时,他早疾言厉色的把王美人打发走了,此时,他却因为芙蓉阁中藏的佳人,心里发虚,怕事情一旦闹腾起来,最后自己失了颜面。 他冲着刘胜使了使眼色,刘胜刚要上前说话,只听王美人说道:“皇上赐浴臣妾芙蓉汤,臣妾真是受宠若惊。”又听她吩咐两侧:“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去准备。” 王美人身边的宫女忙走过去对守门的太监吩咐道:“你们还站在这干什么?难道让皇上和娘娘在外面等着不成,还不快把门打开。”守门的太监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齐刷刷的看着刘胜。 刘胜的心早就“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了,一个弄不好,自己变成了皇帝出气的对象,那他死的一定很惨。于是也顾不得了,赶忙上前,赔笑道:“皇上、王美人稍候,里面闷热,要先散一散才能进去。”说着冲跟着的太监用了眼色。那些太监忙跟着进去了。 一阵暖风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香气,让人闻了之后有一种酥麻麻的困意。刘胜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屋外的冷风灌进来,吹散了屋内的雾气,殿阁内空空荡荡的,值守的宫女竟然倚着柱子睡着了。 刘胜忙走上前去。打了那宫女两巴掌,低声狠狠的说:“你嫌活的太长了,在这会儿睡觉。” 那宫女醒了过来,还迷迷腾腾的。刘胜拽着她走进内间,这里面香气更浓,刘胜闻了,也觉得一阵头晕,里面的几个宫女横七竖八的睡得正香,其中一个还被剥光了身子,衣服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唯独没有涵因的身影。 “这小祖宗跑到哪去了?”刘胜满心疑惑,又为涵因没再感到有些庆幸,不过此时却没时间纠缠这个。 刘胜赶忙让人把香从后门移出去。又招呼了几个太监,把还在梦乡之中的宫女悄悄拖了出去。这才急匆匆的跑到前面,对皇帝和王美人说道:“皇上、美人已经收拾停当了,请进吧。” 说完冲着皇帝使了个眼色,表示已经没事了。 王徵不悦的看了刘胜一眼。对他这般扫兴很是不满,刘胜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了,好在王徵的心思都在赐浴芙蓉汤上,很快把刚才的不悦抛在了一边,冲着皇帝娇媚一笑,牵着皇帝的手往里面走去。 皇帝已经做好了和王美人摊牌的准备。心想就算她知道了,也不能怎样。此时见刘胜示意没事了,虽然松了口气。心里却十分不解,到底出了什么事。此时面对王美人的如花笑靥,他也只好先把心头的疑惑放下,不得不虚与委蛇起来。 他忙着应付王美人,没有看到歆儿在树丛中得意的表情。 齐王这边拜别了皇帝。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又走了一段,到了无人处停了下来。吩咐伺候的人退下,指着一个宫女说道:“你留下。” 待众人退走,他冲着这个一直低着头的宫女说道:“行了,现在没人了,你不用低着脑袋了。” 那宫女抬起头,正是涵因,她冲齐王一笑,行了个万福礼:“多谢齐王仗义相助。” “行了,你都欠我多少回了,我还等着你还呢。”齐王伸手便要捏涵因的下巴。 涵因偏头躲过,笑道:“我这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齐王看着她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是一肚子馊词歪句。可是你想想,我那皇侄打上了你的主意,你可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下次,你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次之后,怕是很多人都会存了小心,皇上再想得手,就没那么容易了。”涵因逃出生天,身心放松了下来,眼神中透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光彩。 齐王竟一时看痴了,这个女孩,不,现在是女人,每一次都会给他惊喜,自她嫁了人之后,抛却了少女时顾虑拘谨的样子,那种自信成熟从骨子里透出来混合着新妇的娇柔明媚,自有一种让人迷醉的风韵,仿佛一块璞玉,经过打磨,绽放出迷人的光华来。他没有亲身参与到这个过程中,这让他微微有些遗憾。不过他素来自诩风流,最喜欢用自己的魅力征服女人,让她们自己投怀送抱,因此很是看不上这个皇帝侄子的急色行径。 只听涵因又笑道:“总之,这次多亏王爷了。”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从那里出来的。”齐王问道, 涵因笑笑:“山人自有妙计。”她当然不会告诉齐王,自己随身的荷包里有迷香,在换衣服的时候,趁人不备,把迷香投进了香炉,熏晕了伺候的宫人,自己换了宫女的衣裳,偏守在殿阁门口的值守太监,说里面缺了东西,要赶紧去取。这里的太监都是常年在汤泉宫呆着的,汤泉宫虽然不大,但此时也有数千宫人,就算有一两个生面孔也属自然,哪里会认得她,她今天入宫又梳的是宫女最普遍的惊鹄髻,自然不会疑心。 更巧的是,她没走多远就碰上了齐王,她知道,只有齐王才能帮她见到太皇太后,而只有太皇太后才能护得她周全,没有齐王,就算到了太皇太后的寝宫门口,也可能被拦在外面,若是被皇帝的人看见,为了不闹出事来,她说不定会被强抓起来。 齐王端详了她半饷,口气颇为认真的说:“你不会真是只狐狸精变的吧。” 涵因“扑哧”笑了起来:“那我早就该祸国殃民了,何必逃得如同丧家犬。请王爷带我去见太皇太后吧。” “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还我的人情吧。”齐王拖着下巴,修长的手指在那张白如皓玉的脸上划来划去,眼睛微微眯起,流露出一种邪气的魅惑。 涵因盯着他,仿佛被他的魅力吸引,渐渐走近齐王,气吐如兰:“我想好了,王爷想知道么……” 齐王不禁低下头凑近她,用暧昧的声音说道:“愿闻其详。” “机会只有一次,王爷要把握好……”涵因眨着眼睛。 “哦?”齐王挑挑眉:“那你想在哪……” 涵因的眼神突然变得尖利,声音骤然变冷:“王爷的头衔是齐王,就国却是在吴国,这个名一直没有正过来,每每朝臣上书,让皇上给王爷改封吴王,皇上都以王爷是江宁都督这个虚衔来搪塞,说这是为了王爷在江南便宜行事,吴国不如齐国大,王爷是先皇兄弟,不能封地越封越小,故而一直拖到今天。因此,王爷在江南经营多年,却是名不正言不顺。” 齐王眉头一皱,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冷笑道:“凭你能解决么?” 涵因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只接着说道:“过不久之后,宁王就满十五了,王爷不妨让人力主宁王开府,皇上上一次没有同意,这一次朝臣中一定也会有反对的声音,但皇上这一次为了分掉孝王的势,都晋封了李妃,此次必然会力主让宁王开府。皇子开府,首先是要改为实封,会有自己的封地,可王爷这个先皇的兄弟封地尚未落实弄清,又如何封皇子,把两件事纠杂在一起说,皇上就要先解决王爷的问题。” 齐王目光一闪,嘴边勾出一道迷人的弧线:“你倒是好算计,为了给泰王分担掉王家的注意力,不惜拽上宁王那个苦孩子。” “这也是宁王的机会啊。”涵因一笑:“这个点子,可够让王爷带我去见太皇太后的?” ps: 多谢sumo4给我十分的评价,多谢闲来的长评~~~ 第二百二十八章 警告 太皇太后见到齐王和涵因一起来,很是讶异:“齐王怎么和郑国夫人一起来了。” 齐王笑道:“郑国夫人不熟悉这里,走迷了路,正好被本王撞见了,本王就把她带过来了。” “启禀太皇太后娘娘,皇上准许臣妾进宫拜见泰王,谁想引臣妾来的那位公公中间有事,叫臣妾等一会儿,恰巧王爷经过,让臣妾先来拜谒娘娘,臣妾就跟着来了。”涵因这话说的大有破绽,太皇太后看着她一身宫女服色,就知道这里面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这事很好查问,只要看看今天是哪个太监去通传的,即可知道个大概。 她随即笑笑:“本来也是想你了,前几天听说你跟家里人也到了这边,便想着传你过来陪陪我,没想到你这就来了。” 涵因笑道:“臣妾也十分想念太皇太后娘娘,时常想起陪在娘娘身边的日子,若是臣妾没有嫁人,现在就能随侍娘娘左右了。” 太皇太后笑道:“你现在嫁了人,可不能这么任性喽,要好好伺候婆婆、丈夫,教养子女。” “是。”涵因低头掩住自己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太皇太后如此发话,意思就是往后她可以安安生生的在家呆着了,她可不想总面对居心叵测的皇帝。 太皇太后又笑道:“既然是泰王想见你,就把泰王一起叫过来吧,正好教坊司的新曲子来了,正要排演,咱们祖孙一起乐呵乐呵。” 涵因赔了太皇太后半日,天色渐黑,太皇太后亲自叫人把她送会醴泉山庄,还额外赏赐了东西。涵因笑着面对几个妯娌或嫉妒或谄媚的目光,心里却在嘀咕。她宁可不要这些所谓的恩荣,也希望皇帝别总打她的主意。 太皇太后待齐王、涵因告退了之后,放下了一直端着的慈祥和蔼的面目,把文妈妈叫过来:“人带来了吗?” 文妈妈点点头,一招手,几个太监押着一个手脚捆得结结实实,嘴堵得严严实实的人,扔到太皇太后跟前。 太皇太后挥挥手,两边的人把那人的手脚松开,嘴里的布条也拿了出来。 这人正是今天去请涵因的夏太监。他早就想明白因为什么事被抓起来,一见太皇太后磕头如蒜捣:“太皇太后饶命,奴才只是听命行事。” 太皇太后喝道:“我问你。谁吩咐你去接郑国夫人的?” “是刘胜刘公公吩咐奴才的,其余奴才一概不知啊。太皇太后明察。”夏太监泣泪横流。 “行了,”太皇太后见他那副样子很是不耐烦,又问道:“刘胜怎么吩咐你的。” “小刘公公就说皇上传旨宣郑国夫人拜见泰王,让奴才把人带到芙蓉阁。奴才就按照吩咐办了。别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夏太监打着哆嗦,仿佛预见到了自己的结果,上面的人有事,自然是拿下面的人当替罪羊。 “把郑国夫人带入宫之后,你又碰上什么人了?”太皇太后又问道。 夏太监想了想,说道:“只是碰到了魏才人。郑国夫人还下了肩舆跟她寒暄了几声。” “没有遇到齐王?”太皇太后猛地张了张眼睛。 “没有,绝对没有,奴才不敢欺瞒太皇太后。” “郑国夫人知道你要带他去哪里么?” 夏太监忙摇了摇头。又突然想到,说道:“开始不知道,后来她问了奴才一句,奴才就说了……” “那她听说了之后,没有做什么?” 太皇太后看着他。表情愈发严肃。 “没有,她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奴才得了吩咐,不管郑国夫人是哭是闹,或者找什么借口,都必须把她送到芙蓉阁……许是,郑国夫人体恤奴才的难处,一路上没有为难奴才。” 太皇太后挥挥手,候在一边的太监又把他架了出去。 “那皇上今天……”太皇太后又问文妈妈。 “皇上先是给魏才人赐浴海棠汤,不过却没有驾幸,而是去了芙蓉汤,还召了王美人随侍。”文妈妈尽量用客观的语调回答,一边扫着太皇太后的神色。 太皇太后面沉如水,冷笑道:“哼,皇帝真是越发顾不得了,李湛虽然不过一个小小的京兆尹,但好歹有着一品国公的爵位,涵因也是他想动就动的。这事闹出来,我们皇家的脸面往哪摆。” 文妈妈见太皇太后动了真怒,忙劝道:“好在郑国夫人没事。” 太皇太后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那孩子倒机灵,也不枉我疼她一场。哦,对了,你去查查那个魏才人的底细,她入宫一来就搅出不少事来,这事怎么瞧着都露着诡异,还有是谁传的旨,让王美人去芙蓉汤伴驾的。” “是,那娘娘准备如何处置?”文妈妈问道。 “今天跟着郑国夫人进宫的人,怠慢了差事,都杖毙了吧。”太皇太后吩咐道。 文妈妈面无表情,仿佛这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在宫廷中这么多年的浸淫,她早已习惯了这种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做法,说了声:“是。”她心里只为涵因松了一口气,若是涵因真的和皇帝有了那种关系,太皇太后早晚容不下她。 “还有,把那个刘胜给我叫来。”太皇太后紧跟着吩咐了一句。 刘胜头皮发麻的进了太皇太后的寝宫。他今天刚当值下来,便被一群太监围住了,这些人他也认识,正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他刚刚听说夏太监被人叫了去,就知道不妙,正想个什么招,先把风头避过去,没想到太皇太后的人来的这么快。 刘胜一进宫门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奴才有罪,请太皇太后娘娘赎罪。”,一边说着,一边往前爬。 太皇太后没想到他竟然先服了罪,笑道:“你倒乖觉,那你说说,你犯了什么罪。” “奴才猪油蒙了心。奴才该死,奴才再不敢了。”一边说一边抽自己的嘴巴,“啪啪”作响,他为了保命,用了大力,并不是做样子,一会儿两个腮帮子就肿起来了。 “行了,你知道就好,往后再挑唆皇上做这种下流事,我就先剥了你的皮!去吧!”太皇太后嫌恶的挥挥手。 刘胜捡回一条命。赶紧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太皇太后饶命,奴才今后定会尽心尽力服侍皇上!”屁滚尿流的走了。 皇帝这些日子不爽得很,太皇太后把那日领涵因进宫的太监全部以怠慢差事杖毙。又把刘胜叫过去训了一通,这明显就是在警告他,不准他乱搞。 皇帝郁闷至极,若是真吃到了那小娇娘也罢了,如今嘴边的肉飞了。还白白挨了一顿排揎,这件事又不能大张旗鼓的查到底谁捣的乱,这股火窝在心里头撒不出去,憋得他一连几日面色阴沉。下边伺候的宫人便倒了霉,动不动就被拉下去挨板子。 太皇太后知道皇帝一定会这个反应,也不理睬。凭他去折腾。皇帝出了几天的气,也觉得没意思,而后。他却没时间再考虑这些了。 在刚刚进入腊月的时候,陇西的一场大地震波及了京师。长安城内多处民房倒塌。骊山这里也有明显的震动,地震发生地天水,更是损失惨重,地震在这个时代与日蚀、月食、彗星等等都算作一种有象征性的灾异。意思就是统治者无德,受到了上天的警示。 皇帝再也无心在骊山游乐。迅速赶回宫中,处理各项事宜。 下面的言官首先就开始弹劾目前在位的几位宰相,到底谁该为这场天灾负责,各派轮番上阵,又吵成了一团。尚未吵出结果,山东、河北、河南等地又相继出现了盗贼,这些盗贼烧杀抢掠,为害乡里。一时间人心浮动,流言四起。 皇帝本来想要借此机会动一动宰相的位子,但如今为了安定人心,他只好下了罪己诏,又将各位宰相革除俸禄一年。此事才算完了。 之后又命令各地府君讨伐盗贼。好在盗贼刚起,官府一面缴贼一面招抚,不到一个月,形势很快又安定下来。 “盖灾异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业,奉宗庙,托于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乃者地震陇西,毁坏宗庙,朕甚惧焉。永思厥咎,在予一人。群司勉修职事,极言无讳。朕晨兴夕惕,惟省前非。”李湛读着皇帝套话连篇的罪己诏,把公文扔到贾敞手里,问道:“你怎么看?” “那些世家藏匿的人口,每年的税银越来越少,这些年天灾*,救灾治水,年年花钱,国库已经入不敷出了,长公主在那几年通过摊丁入亩,从那些世家手里头敲出来不小的一笔钱,这点底子估计也快要耗没了。”贾敞心不在焉的看了看:“之前各地府兵都在忙着平乱,兵部还有人提议,要把镇守京畿的军队调出去,被驳回了。若是河南一带持续闹的话,必然是要从京师调兵的,还好现在总算平定了。” 李湛皱了皱眉头:“眼下还算安稳,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呢。皇上在这种时候,还要趁着修被火烧了的永安宫,再把宫里修缮一遍,听说皇上嫌宫里湿热,想要再东边地势高的地方建一个新宫。工部已经开始在那边丈量土地了。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钱。” “皇上花的是内库的钱,长公主那会儿,内库起码有上千万两,皇上之前被长公主管束,不得自主,如今一下子可以支配这么多钱款,自然是想敞开了花的。”贾敞笑道。 李湛轻哼了一声:“竟然也没有人拦着,三省的那些宰辅们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之前安置流民,休整河道,国库亏空,拿不出那么多钱,是从内库中调了一百万两出来贴补,这次平定乱匪,皇上又自掏腰包出了两百万,如今皇上要拿自己的钱修宫殿,谁有这底气拦着呢。”贾敞分析着。 “再多的钱也不够这么折腾,眼见着军费开销越来越大,国库又要见底了。戍边的将士连军饷都发不全,突厥人,高句丽人都虎视眈眈的,皇上却只顾着自己享乐。长公主薨逝之后,多少人蠢蠢欲动,如今一片歌舞升平之下,不知道潜藏这多少隐患,皇上居然毫无所觉。”李湛充满着忧虑着,在他眼里,自己的家门复兴之路和国运息息相关,然而此时作为一个小小京兆尹的他,对眼见着国家一点点颓败,深深的感到无力。 ps: 求粉红,求推荐 第二百二十九章 薨逝 皇后终于没有撑过这个冬天,在残冬将尽的二月,阖然而逝。皇后的死早在众人的预料之中,反而朝堂、宫内,上上下下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为了避免国家大事受影响,皇后薨逝后27日天子即可除服。但立新后、后妃升降等一切事务,怎么也要等到明年皇后齐衰杖期过了之后。皇后死前后宫刚刚进行了一番大的调整,此时朝堂上反而安静的很,私底下的动作却在加快,都在闷头为明年的大争做准备。 皇帝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这个陪伴了他二十年的女子,仿佛早已成了生命中理所当然的存在,仿佛自己的一只手,只有需要用的时候,才会想起来,不需要用的时候,又忘在一边。当这只手不好用的时候,他还会埋怨,只有真的等到这只手没有了,他才觉得原来她竟然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二十年来,她由一个倔强好强的小姑娘逐渐变得沉默,面对一个个门第高华甚至气焰逼人的后妃,她总是端庄微笑。 虽然早就知道她大限将近,皇帝却下意识的觉得她还会像往年一样,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冬季,在他每一次例行公事的走进坤宁宫时,绽开端庄宁静的笑容,依着最标准的规矩向他行礼:“臣妾恭迎圣驾。”皇帝骤然发现,这么多年,她从未失过态,甚至从未犯过错。 他一个人颓然的坐在空荡荡的寝宫里,不想召幸任何嫔妃,也不想处理任何政务,礼部拟了一堆谥号供他挑选,他看着那些溢美却不带任何情感的字,却怎么也指不下一个。比起长公主离世时心里那种愧疚和心虚,还有松了一口气的窃喜。皇后的死让他有种闷得透不过气来的难受。 他登基时曾经在心里许下诺言,要给在最艰难的日子里陪伴自己的妻子至高的尊荣,但最终这个诺言在现实的磨砺下,变成了一个笑话,他这个当了十几年的皇帝,至今连权威都没有,他要笼络各方的势力,尽力平衡后宫,而所有的苦果都由一个柔弱的女子默默承担,他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做个男人。不甘、痛恨、憋屈。胸中那股闷气让他几欲发狂,他渴望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输于姐姐。甚至不输于传奇一般的世宗皇帝。 皇后薨逝,对于涵因来说,不过是在心湖中投了一颗小石子,引来些许涟漪,却泛起不少往事。依着命妇礼仪参加皇后的丧礼的时候,只觉的又一个和自己过去有联系的人死了,那些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画面愈加淡薄。 皇后的身影在脑海里似乎从未清晰过,她只是宫中毫无存在感的一道影子,甚至现在如同空气一般的李妃都曾经在窦太后在位时,而备受皇恩。而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和皇后之尊所匹配的荣宠。 作为光芒耀眼的长公主,杨熙是向来是看不上这个皇后的,太过平庸方正。安静平和,一点脾气都没有,她甚至以为当年在田边义正言辞斥责渤海封氏不义的女孩子只是一个错觉,那个生机勃勃的女孩在进入重重宫阙之后,仿佛断绝了一切生气。成为了帝国最尊贵优雅的装饰品。 “你是皇后娘娘,韦氏对你不恭。理当处罚。就是皇后过于宽和,才让她们如此嚣张跋扈。”长公主一脸不郁的抱怨。 “她也没有什么不恭,只是用了黄色,细看也不是明黄色,又不是典礼上逾制,也不能不准她穿吧。”皇后依然淡然微笑。 长公主冷笑:“我知道你是怕皇上责怪你,可是那又能如何,你是皇帝的嫡妻,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太皇太后都夸你‘德冠后宫’,他若敢废后,莫说我,就算宗室朝臣都不会准许。当年郑贵妃如此,到如今韦贵妃也如此,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还这样,真真是让人白着急。” 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未尝没有把皇后当枪使的意思,她干涉不了皇帝宠韦氏,却越来越忌惮围绕着韦建昌聚拢起来的势力。 皇后有些动容,握住长公主,手心却一片冰凉:“我知道大姑子一直都是为我好,若不是你,我这个皇后位置早就……哎……可是我们做女人的,贞静自守方是正道,这个世道终归是他们男人的。” 长公主听了这话很是不以为然。 其实那时候,她就应该从皇后话中听出端倪,韦贵妃受宠,她总觉得是皇帝笼络京兆韦氏手段,却没有想过,外戚之势本就是皇帝扶植起来的,韦氏纵使在长安盘根错节,若是没有皇帝的纵容默许,也不足以和她今时今日之势抗衡。她不是想不到,而是不肯去想,不愿去想。 皇后是个贤妻,她一直站在皇帝的身边,处处为皇帝着想,因此容忍了郑贵妃之后又对韦贵妃处处忍让,让所有人都有了韦氏盛宠,不下当年借郑伦之势宠冠六宫的郑贵妃,甚至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印象,助长了韦建昌在外朝的势力。这实际上就是皇帝的意思,皇帝在郑伦死后,就开始对她这个姐姐忌惮起来了。 她那日说出那番话,确确实实对自己有几分真情实意,只是,处在她那个位置,很多话不能说尽,也不能说透。 如今自己也身为一个大府的主妇,上有婆母,中有妯娌,下有子女小妾,已然觉得不得肆意,更何况处在那种情势之中的皇后,她不得不把自己的真性情埋藏起来,以端庄到刻板的面目示人,面面俱到,分毫不错。 现在,李湛待她很好,可往后呢,谁又能保证两个人的关系数十年始终如一,怨不得班昭箸《女诫》,就是因为男人的感情靠不住,处于弱势的女子,只能通过符合宗法制度的要求,让自己立于道德的制高点,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的利益。 “怎么一个人喝酒?”李湛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脸色有些憔悴,皇后大丧期间,京畿的治安尤其重要,各地四处闹贼患,要防着有人上长安闹事,李湛各处安排布置,唯恐出了纰漏。 涵因收起思绪,堆起笑道:“平日里也不爱喝,现在皇后大丧,禁了宴饮游乐。倒嘴馋起来。” 李湛坐在涵因旁边,也取了一只杯子,冲着涵因递过去。涵因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递给他。 “高句丽那边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今年不仅没有纳贡,也不派人来向皇后治丧,还侵占了新罗的地方。新罗女王向朝中发来了求援信。大臣们正在争论要不要去打高句丽。”李湛叹了一口气:“真是多事之秋。” “那商议的结果呢?” “皇上准备亲征。朝中本来有很大的反对声,但皇上这一次格外的坚决。为了堵住群臣的嘴,上一次陈宁王开府的事,还有齐王改封吴王的事都一并同意了。现在李明哲和陆宪支持皇上亲征,只是说要准备周全。”李湛又饮了一口酒。 皇帝从骊山回长安后,齐王果然按照涵因的建议。先让人力陈宁王开府,之后又跳出来搅局,说让宁王开府之前必须理顺齐王的封地。皇帝素来对齐王有戒心。对宁王的事又没那么上心,于是这件事就一直在争论,没有个结果。如今皇帝为了让人支持亲征,决定在这两件事上松口。果然寒门支持的大皇子,还有跟齐王关系密切江左大族也都转而支持皇帝亲征。 齐王改封了吴王。宁王改封了梁王,食封地食邑开府。暂不就国。 “二十七日就除服了,皇上准备那之后就御驾亲征。现在正责成各部准备。据说要调兵五十万。”李湛说道。 涵因很是惊讶皇帝的举动,但设身处地想想他这几年的处境,也知道他那种急于树立自己权威的心态,一时忘情说道:“现在可不是亲征的好时机,如今各地盗贼刚刚被弹压下去,皇帝不坐镇京师,恐怕很多人就要蠢蠢欲动了。何况高句丽所在的辽东只在东北一隅,用驻守幽州、山东的府兵骚扰,那里开化未深,地小贫弱,定然支撑不住,到时候再用大军奋力一击,高句丽必灭。何必急于一时,难道世祖明皇帝(杨广)两次征伐的教训还不够么。” 李湛之前在荥阳的时候,就对她的见识赞赏不已,此时看她对当下局势分析的如此条理分明并且在自己面前自信畅达的侃侃而谈大为惊异,仿佛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女子一样,笑道:“夫人真是不简单,竟对天下大势有如此见解,今天贾先生的话,竟然和夫人不谋而合。从前我竟小看了夫人。” 涵因说完已经觉得失言了,赶忙把话题打住,笑道:“夫君累了吧,我给你按摩按摩。” 李湛饶有兴致的目光却不停在她身上逡巡,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么点日子,根本不可能准备好,可惜皇上已经没有那个耐性了。我估计最晚拖到五月,这个兵怎么也要发了。”涵因避开他的目光,绕到他的身后,用学过的按摩手法将一道道恰到好处的力量施加在他的肩背上。 今天亲自四处巡视,骑马骑了整天,李湛浑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虽然他每日锻炼,这点劳累并不算什么,但此时把脑袋靠在涵因的怀里,嗅着涵因清爽宜人的体香,肩膀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按压着,浑身上下的筋骨都松了,他舒服的叹了口气,扬起脖子看涵因,笑道:“还是涵儿会疼人。” 涵因见他满脸享受的样子,不禁失笑:“你喜欢,我就常帮你按按揉揉,我可是师承名家,我这手艺当初外祖母、舅母都夸赞过呢。” “看来我还真是有福。多谢夫人了。”李湛嘴上这么说着,却忽然想到当初涵因讨好崔家老太太是为了嫁给崔皓轩,反而没那么兴奋了。 涵因心里一动,李湛表情未变,但是感觉得到他刚刚那种热情和兴奋的情绪却骤然褪了下去,她微微有些不解,不知道什么话引起了他的不悦。 未等涵因说什么,李湛先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你那个掌柜的亲戚在万安县做主簿?” “嗯,是啊。他娘子的叔父是万安县主簿,叫封毅。”涵因一愣,想了起来。 “回头让你的掌柜引见一下,我要看看他。”李湛漫不经心的说道。 涵因很快联想到,大约是京兆府的那些胥吏不得用,李湛安插的人毕竟不是常年混迹在长安的,此时的形势让他必须牢牢控制住京兆府,于是点头道:“我去安排,只是那家人的品性……”涵因欲言又止,宁若的事情一直让她介怀,虽然作为正室,教训不听话的小妾是常理,但封氏所用的手法,却怎么也让她喜欢不起来。有女如此,她的家人又会怎样呢。 李湛眯着眼睛,看了看涵因:“我知道了。会小心的。” ps: 感谢、星空下的思、容言给我粉红票票~~今天更的有点晚了,见谅~~ 第二百三十章 配人 求推荐,求收藏 皇帝即将亲征高句丽的消息,让长安又躁动了起来,涵因特地回了娘家一趟,主要是薛凌华怀孕了,已经快两个月了,她前去探望,顺便问问郑钧情况。 “这次左卫要留下来驻守长安,右卫和一半的北衙禁军都要随皇上出征。可惜失去了立功的大好时机。”郑钧一拳敲在桌子上。 “其实这样也好,嫂子怀孕了,哥哥正好留在身边,我想薛尚书也是这么想的吧。”涵因笑道,因右卫有缺员,兵部征调了一部分左卫编入右卫,让右卫满编,郑钧主动申请编入右卫,却被薛进驳回了。 郑钧一阵沉默,妻子怀孕他自然是舍不得的,但是这种机会实在太可贵,他既然走了从军这条路,不去建功立业又如何光宗耀祖呢。 涵因并不好说什么,实际上她并不看好皇帝这次亲征,看来的薛进也抱着和她同样的想法,才不让女婿跟着去。 兵部已经连轴转在准备亲征事宜,皇帝却屡屡不耐烦,时常催促,甚至觉得下面人在有意延误出兵。为此,贬了几个郎中、员外郎的职,还有屡次上书谏言罢兵的言官予以罢黜,张九龄就是其中之一。虽然他的老师侍中李明哲已经安抚过他,还说等过了这些日子就给他安排个外放的缺,他还是十分郁闷,经常来找郑钦喝酒。 涵因来的时候,二嫂皓华正在陪着薛凌华做小孩子的衣裳。还有一堆见到她就抱怨:“这些日子,你二哥天天和那些人一起喝酒,议论朝政,每天酒气冲天的。” 郑钦渐渐在士林中有了声望,跟他来往的文人越来越多,比起那些门荫出身的世家子弟。像张九龄这样科举出身的寒门庶族子弟更合他的心意。 涵因并不接话,笑着让慕云把布料拿出来:“这种棉布最是松软,给孩子做衣服再合适不过了。” 薛凌华用手摸了摸,笑道:“果然又滑又软,看来又要麻烦妹妹了。”她对着皓华笑道。她是武将之女,从小舞刀弄剑倒是精通,但对着这小小的针线就没辙了。原来故柳的针线最好,可惜就那么去了,新桃虽然在针线上也是能的,不过毛毛躁躁的。薛凌华自己的东西也罢了,肚子里孩子的东西,她却要求精益求精。新选上来的几个丫头做的活计。她更看不上。 栖霞的针线也是顶尖的,已经给孩子做了不少东西,只是薛凌华对她始终有戒心,压根就不会用她做的东西。 于是她就只好厚着脸皮找性格温厚的皓华了。 涵因早预料到这种情况了,笑着叫慕云打开另一个包裹。那里面装着几套缝制好的小衣裳。针脚细密,颜色配得也惹人喜欢,薛凌华笑着接过来:“我就知道小姑你向来周全。” “可别光谢我,慕云和祈月想给她们侄公子尽尽心,她们可是等着吃满月酒呢。”涵因笑道。 “少了谁的,也不敢少了她们的。”薛凌华怀了孕之后。郑钧处处呵护,薛夫人怕她在府中无人照看,又派了老成的婆子、会做家乡菜的厨子来伺候。把她调养的白白胖胖的,一笑脸上就堆起双下巴,少了几分武家女儿的硬气,多了几分平和从容,这也许就是要做母亲的人才有的变化。 慕云福了福笑道:“多谢大太太赏。”自从郑钧复了爵位。府里也改称了老爷、太太。 “都说慕云老实,我看是最聪明不过的了。这样的人不知道往后被谁得了去。”薛凌华笑道。 慕云脸红,啐道:“大太太怎地也没个正经。”说罢,走了出去,拉着新桃出去看新花样子去了。 崔浩华也笑道:“慕云一天天大了,你也该给她找户正经人家嫁了。” “人倒是有现成,只是还要慕云自己中意才好……”涵因笑着说。 回去的路上,涵因想着前些日子李湛跟她提的事情。 那日,李湛特别看看慕云,趁着没人在跟前的时候问涵因:“慕云今年也十八了吧。” 涵因挑挑眉毛“嗯”了一声。 “出落得倒是越来越出挑了。”李湛笑道,斜着眼睛看涵因。 涵因心里一沉,抬起头看着李湛,等着他的下文。 “也该给她挑个人家了,我这里有个人选,你看看合适不合适。”李湛看着涵因,笑容显得格外可恶。 涵因才知道李湛又戏弄了她一回,瞪了他一眼,问道:“是什么人选。” “钟瑞那小子前些日子向我求慕云来的,那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盯上人家的,你也见过,人很是机灵,也是家里三四辈子都是国公府的家奴,往后府里管事的位置,我也是要给他的。”李湛笑着推销起自己得力的人。 这些日子,她也常常出入李湛的外书房,虽然大部分时间只是过问李湛的起居,李湛也默许她出入,有时候还会跟她商量一些府衙里的疑难事情。一来二去,钟瑞和她的两个丫头也就熟识了。 不知道是那小子乖觉,还是李湛的意思,涵因无心深究,但也知道自己的心腹嫁给未来的管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对于慕云来说,这不啻为一条好出路。 涵因对此事很是积极,找了罗妈妈并其他三、四个府中的老人问了问钟瑞的人品、家里情况,罗妈妈人老成精,这些日子又看到钟姨娘的神色,早就揣摩着上边的意思了,把钟瑞大夸特夸了一番,恨不能拍着胸脯保证,说钟瑞这孩子是她从小看大的,保管人品好。涵因尤不放心,又悄悄让沁雪打听。沁雪听说要给慕云打听人选,忙不迭的跑去了,细打听了钟瑞没有赌博、酗酒、玩女人的坏毛病,才放下心来。 沁雪早就把涵因的意思透露给了慕云,这两天祈月和沁雪没少打趣慕云。慕云早见过钟瑞,那人自见了她之后,就成日姐姐长姐姐短的,动不动找各种借口往她身边蹭,她就隐隐有感觉,是那个意思,果然这个人直接求到了老爷面前。 她向来知道她们这些陪嫁丫头,要不就是做给老爷做妾室,要不就配到新府中得力的下人家里,替主母笼住人。涵因没有让她这几个丫头做小的意思,那她的婚事定然是另一种了。而且钟瑞这人的确不错,慕云的手不自觉的摸在了腰间的小挂坠上,那是钟瑞上一次跟着老爷出去,给正房的丫头们带的,虽然每个人都有,给她的这个却格外的不同,竟是从缀锦阁搞来的,她想起那人亮晶晶的眼珠,笑起来的一口白牙,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却满是真诚,心里不由狠狠的跳了一下。 慕云一边啐着嘴里喋喋不休说着钟瑞八卦的沁雪,一边威胁要撕掉在一旁就没有停过笑的祈月的嘴,心里却在打鼓,涵因让沁雪打听这件事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了,却没再提这事,若是主母不同意这门婚事,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往后她可怎么办呢。她素来是个沉闷性子,凡是都放在心里,自己不敢去问涵因,也不让祈月和沁雪问。 涵因这些日子忙着准备皇后大丧入朝,后来又赶着给怀孕的嫂子做小孩子的衣裳,倒把这事放在一边了。 今天薛凌华一提,她才想了起来,怨不得这些日子钟姨娘这么殷勤,天天过来伺候,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自然也希望自己兄弟在府里的位置巩固,像她这种不受宠爱的妾室,又没有儿子傍身,在府中的地位只能看他兄弟的体面,她弟弟娶了主母的心腹丫头,主母看在丫头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她。因此她自然是万分积极。 涵因打定主意,回到府里便把慕云叫了过来。 “你觉得怎么样,我看钟瑞这人做事谨慎,人也机灵,现在老爷也抬举他,现在他还年轻,就受了重用,将来也是要接班做管事的。这些日子我细细的打听了,人品不错,只是不知道你的意思。”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直接从涵因嘴里说出来,慕云的脸上还是一阵阵的发烧,平日正房大丫头的气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声如蚊呐:“奴婢都凭夫人做主。” 涵因故意眨着眼睛:“难道你不满意不成,你要是不满意,我就问问祈月、沁雪,看她俩谁中意那个小子。” “不是……我……”慕云脸上那抹羞红从面颊一直烧到脖子根,再吐不出半个字。 躲在帘子后面的祈月忍不住跳出来笑道:“夫人再别逗她,她已经为这事心浮气躁好几天了,的亏夫人今儿提了,要不少不得我们替她来催呢。” “小蹄子……我撕烂你的嘴……”慕云说着蹿了过去,祈月忙逃了出去。 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涵因让钟瑞进来磕头,特特叮嘱了他一番:“慕云从小伺候我,跟我的姐妹也没区别,你若敢慢待了她,可仔细了你的皮。” 李湛也笑道:“你若待慕云不好,莫说夫人了,我先不放过。” 钟瑞笑的合不拢嘴,磕了三个头,笑道:“谢老爷夫人恩典,娶慕云姐姐是小的天大的福分,我若待她不好,莫说老爷夫人,我姐姐就先把我捶死。” 涵因笑着看了钟姨娘一眼,笑道:“回头咱们把日子定下来,你就回去帮你弟弟料理料理。” 钟姨娘也赶忙福了福,笑道:“是,多谢老爷夫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 赠琴 长安的紧张气氛挡不住平常人家娶妇嫁女的热闹,这两年大事太多,叫人应接不暇,不过日子也不能因此不过了,人们逐渐对这些事情平淡了许多,只是街头巷尾的茶坊酒肆,总有人议论纷纷。 除了安排慕云的出嫁,涵因还要忙着给李宁馨准备礼物。 李宁馨出嫁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四月,涵因一向跟她来往密切,也算是闺中密友,而且卢昭也是她的好友,因此礼品准备格外精心。 除了自己做些绣品表示自己的心意,涵因还要准备正式的礼物,因为她现在不仅是自己送朋友礼物,更是代表唐国公府和李府、卢府的关系。 于是,这一日,她便约了曲惜柔到缀锦阁二层,看缀锦阁新收来的东西。 “不知道曲掌柜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涵因笑道。 曲惜柔让人把东西拿上来,摆在涵因面前,祁山玉佛、拔镂牙雕还有各式珠翠头面,涵因虽然点头赞叹,脸上却并无满意之色,涵因准备随便选一个,拿得出手即可,至于出不出彩也顾不得了。 曲惜柔素来会察言观色,见她兴致缺缺,想了想问道:“夫人可是要给卢李两家的婚事送礼?” 涵因抬起眼皮看看曲惜柔:“怨不得都说曲大当家接手了缀锦阁的生意之后,缀锦阁不仅没有败落,反而大有蒸蒸日上之势,大当家果然好心思。” “夫人谬赞,缀锦阁做得就是世家贵戚的生意,自然要随时关注长安里的大事。”曲惜柔对涵因笑道:“卢公子以琴闻名天下,夫人赠琴一来正对其口味,二来娶琴瑟和谐之意岂不应景。” “我之前的确有此想法,但卢公子爱琴成痴。岂会没有好琴,长安的世家名门都知道他的爱好,自然少不了人送名琴古谱,若是普通货色,不如不送。”涵因笑着喝了口茶,她知道曲惜柔定然会有下文,等着她把东西拿出来。 “我前些日子倒是收了样东西,请姑娘鉴赏鉴赏。”曲惜柔笑笑,吩咐一旁的丫头去拿东西。 不一时,丫头拿着一个长漆盒走了进来。放在涵因的面前。 涵因打开盒子一看,是一柄伏羲式斫琴,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琴背池上方刻篆书“九霄环佩”四个字。 涵因让人将琴取出放在琴案上,用手试着弹了一段,但音色并不好。涵因回到座位,笑问道:“曲大当家向多少人推荐过这琴了?” 曲惜柔笑笑:“夫人也觉得这琴音色不佳?” “涵因琴艺粗鄙,不能发挥这琴所含精妙之万一,曲大当家何不找董庭兰、薛易简这些当世名家?”涵因笑问道。 曲惜柔本准备了一堆话要跟涵因委婉解释这琴的音色为什么不好,却见涵因并不嫌弃这琴,反倒说这琴需要大师才能发挥出色。不由狐疑的看了看涵因:“姑娘莫非知道这琴的来历?” 涵因看着曲惜柔笑问道:“可是蜀中雷氏做的琴?” 蜀中雷氏的琴在当时极为出名,他家最著名的制琴师是雷绍、雷霄,他们所做的琴在世家贤者、乐行名家中名噪一时。为人竞相收藏。 曲惜柔一愣,惊讶道:“姑娘竟看出来是雷氏的琴?”当时制琴多以梧桐木,此琴却采用了杉木做底。 涵因笑而不答,“九霄环佩”是流传后世的名琴,她曾经在上上世的音乐会上听过有人用这张古琴演奏。还拿了音乐厅印制的宣传单,上面附着琴的照片。还对这张琴其来历、特点大篇幅的介绍,她别的都不记得,唯独觉得“九霄环佩”这个词很是好听,才留有印象,如今这件数千年后的宝贝放在眼前,她便想了起来,心里不禁一阵激动。这张琴在宋人、明人的笔记里面多有提及,被人称为“仙品”,后世更是卖到了两千五百万的高价,收藏于故宫博物院,是货真价实的宝贝。不过此时不能多说,多说就要露馅了。 不能过于贬低这琴,否则涵因这个半吊子被曲惜柔抓住漏洞就被动了,也不能过于抬高这琴,因为这张琴刚刚造出来,显然不像后世那般出名,过分吹捧反而又要被曲惜柔拿住,于是,她似笑非笑、不急不躁的看着曲惜柔,等她的话。 “想不到姑娘虽然不擅操琴,却懂琴,这琴虽与雷绍、雷霄所做之琴不同,却同样是以琴腹纳音,余韵悠长,正是雷氏不外传之制琴家法才能达到的效果。实话跟姑娘说了吧,这是雷家的后起之秀雷威所作,他现在还未扬名,不过他痴于制琴,常在大风之日,独上峨眉,听风刮过树林,取声音悠扬之木砍伐下来用来做琴。其实他已经学习制琴数载,这张却是第一次拿出来。”曲惜柔笑道。 “曲大掌柜不把这琴献给当世名家,难道不怕明珠暗投。”涵因问道。 “董大家、薛大家技艺精妙,只是他们素来有趁手的名琴,奴家知道卢公子酷爱收集名琴,家中藏琴数百,却无所偏爱,故而趁这个机会……”曲惜柔笑吟吟的看着涵因,她现在有六成的把握,涵因会买她的帐。 “长安那么多名门子弟,跟卢公子交情好的又岂止一个两个,曲大当家把这么大个人情给涵因,不知道所图为何?”涵因脸上还是笑着,眼神却带着戒备。 曲大当家巧笑一声:“夫人误会了,只是奴家觉得卢公子的婚宴上必定世家荟萃,若是卢公子看在夫人和唐国公府的面子上,用此琴演奏一曲,那么雷威师傅之琴,必然美名远扬,小女子看中雷威师傅之才,已经预定了数张斫琴,若是这张琴出了名,我那剩下的几张,价值可以连翻数倍。” 商人最重经营之道,往往为了炒高价格利用各种方法故弄玄虚,此时却被她口无遮拦的宣扬出来。曲惜柔久在商界,自然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涵因知道她必别有图谋,笑道:“那曲大当家开个价吧。” “刚才奴家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奴家只需要借夫人之手送到卢公子手中,这其中还要借夫人的力呢,怎么还敢管夫人要钱。”曲惜柔用轻罗团扇轻轻捂住嘴,似是在为自己的小心思不安。 “大当家虽有成全涵因之意,但涵因却不敢领受,要是这样做生意。我可不敢来了。”涵因就知道曲惜柔的目的绝没有那么单纯。果然,她开始给自己下套了。一旦欠下这个人情,她一定会趁机有所要求。开始可能是一点点小要求,再给远超所值的回报,一步步拉人入彀,之后就跟她纠缠在一起,想脱身都难了。 曲惜柔笑道:“那夫人随便赏个百十两算了。” 涵因对祈月说道:“拿三千两来。” 曲惜柔的半张脸挡在绢扇的后面看不清楚。眼睛也没有眨一下,但瞳孔却一下子张大了,她干笑两声:“夫人,这可不是名琴,这个价可是……” “曲大当家推荐的东西,自然不会差了。当年司马相如千金一赋,我这个还算便宜。雷绍的名琴如今两、三万金都有价无市,焉知这琴的价钱往后会高到什么程度。曲大当家这是在给我占便宜。”涵因笑道。 当时一张普通的琴,数贯到数十贯,好一些的百两,像雷绍这种名家,数年才能做出一张琴。他很早病故,因此起传世作品极少。活着的时候就被世家子弟竞相收藏,如今更是价格奇高。他的族人雷霄比他成名稍晚,如今的一张琴的价格也到了数千两。 涵因开出三千两的价格,是在给足曲惜柔面子,同时不想欠曲惜柔任何人情,暗示她别打自己的主意。 “奴家谢夫人抬举。”曲惜柔笑道:“可是,奴家却不敢收这些钱,奴家已受了唐国公的大恩,又怎敢跟夫人谈钱。” 涵因知道上一次从贺兰氏那里发现长公主的旧物就是曲惜柔的手笔,李湛亲自来找她深谈了一番。她虽然很想知道他们相谈的内容,但李湛不说,她也不好问。她不愿意打破她和李湛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后来李湛再没有提及这件事,这个疑问一直横亘在她心里,但她不准备主动去查,毕竟她也有她的*,也有她不想说的东西,她不想两个人弄的一丝空间也没有。 然而曲惜柔用赠琴这招没有达到效果,却主动的提起李湛。涵因眼皮跳了跳,笑道:“京兆尹治理地方,曲大掌柜既然也是治下百姓,自然有维护之责,又如何谈得上谢字,曲大掌柜真是太客气了。既然我出了这个钱,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曲惜柔不再推脱,笑道:“既如此,那就多谢夫人关照敝店的生意。” 涵因笑道:“好说。”吩咐祈月收了琴走人。 曲惜柔又说道:“小女子不懂事,给国公和夫人添了麻烦,夫人不怪罪,奴家已经觉得万幸了。”曲惜柔笑道:“承蒙国公不弃,那几样东西还入得了国公的眼。” 涵因一挑眉,曲惜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李湛又把那几样东西拿了回去?为什么没有听他提起呢。涵因心里突突跳了两下,她可不记得长公主和李湛有什么瓜葛,为什么李湛要拿着长公主的东西,那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转念一想,曲惜柔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这个身份和长公主是仇家,而如今她却暗示李湛这个郑伦的心腹跟长公主的关系非同一般,李湛这些年受长公主的排挤,但这并不能证明两人没有勾结,毕竟这种事卸磨杀驴的是常态,而长公主毕竟没有要李湛的命。只要想解释,怎么都能说得通。 ……她若是真的郑涵因,会怎么想呢。而且李湛落在曲惜柔手里的东西还真是让人好奇。 她的唇掠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随即敛去,化作带着凝重的气愤,望着曲惜柔冷冷的说:“夫君在外面的事情,我一介内宅主妇,也不懂得这些。” 曲惜柔看着涵因的表情,眼睛眨了眨,笑道:“等夫人想懂的时候,奴家随时恭候。” 第二百三十二章 巧遇 ps: 求粉红,求推荐 卢李两家的婚礼格外热闹,达官显贵云集,长安里的世家几乎全到了。因为到场的宾客太多,车马排着常常的队伍,竟将卢府门前的街道堵了起来。卢府的管事、仆役忙前忙后的接待着贵客,还要打发走门口蜂拥而来的叫花子。 李湛作为京兆尹,自然安排了衙役维持秩序,另外金吾卫也出动了人手,确保这些贵人们的安全。 “五姓”之间嫁娶,聘资嫁妆一般不会超过三万两,一般五姓门第和其他姓通婚,索要聘财或者嫁妆反而高得吓人。 此次两家虽都是正牌的五姓高门,但李宁馨是嫁到卢家当宗妇的,她家又只有她一个女儿,自然是贵重无比,嫁妆居然达到了惊人的十万两,比萧家把萧若华嫁到崔家还要多了两万两,当然卢家给的聘礼也并没少多少。 婚礼空前的奢华,甚至还安排了烟火,不啻于一个小型的节日庆典。 涵因作为李宁馨的好友,先去了李宁馨家,帮着新娘家闹新郎,而李湛则直接去了卢家的婚宴上吃酒。 卢昭纵是气度高华的名门才俊,也被一众女子折腾的颇为狼狈,这些妇人拿着大棒子打过了尤未尽兴,竟把卢昭塞进了柜子里,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涵因看着李宁馨颇为着急的表情,赶忙拿了钥匙,把新郎放了出来。卢昭从柜中出来,冲她一躬到底,笑道:“患难见真情,卢某没看错人,涵妹妹是真朋友。” 涵因笑着一伸手:“少废话,红包加倍,否则就把你再关回去。” 卢昭:“……” 新娘子终于接走之后。涵因又乘着车去卢府与李湛会合。等涵因到了卢府的时候,新娘的障车还没有到,想必是在路上被拦得不轻。 下车的时候,刚巧遇上了靖国公府的马车。涵因本想等靖国公府的人进去了之后,再下车,谁知道皓宁眼尖,一眼认出了唐国公府的标志,笑道:“咦,好巧,涵姐姐也到了。” 挺着个大肚子的萧若华不顾身子沉重。让丫鬟扶着她,笑着向涵因的马车走来。涵因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从车上下来。挤出一抹笑容:“萧妹妹,不,现在改叫表嫂了,早听说你有喜了,就想过府去探望呢。谁想我们府里事情也多,就耽搁了,表嫂可莫见怪。” “你也跟我客气上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新嫁过去自然忙的,哪像做姑娘时候那般自在。我若不是怀了孕,现在还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呢。”萧若华小声说道,回头瞄了大太太一眼。又冲涵因吐了吐舌头。 涵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皓轩也来了,跟自己的家人站在一起,斜阳猩红的光撒在他的身上,他还如以往那般俊朗温润。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众,涵因只觉得傍晚的日光不知怎地变得那般强烈。直刺得眼睛生疼,差点掉下泪来。 她强忍了一下,笑道:“你可要小心。现在可不是你一个人了。” “好久没见你,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咱们坐一起吧。”萧若华很是亲昵的拉着她。涵因无法,只好点头,笑道:“我先去见过舅父、舅母。” 见涵因笑盈盈走过来,十分得体的和众人见礼,大太太保持着合宜的笑容,眼神中却隐隐带着警惕,皓轩则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闪烁,皓宁看看哥哥的样子,十分不屑,哼了一声,倒顾着场合没说出什么刺耳的话来。 萧若华却对这一切恍若未觉。 崔皓轩跟涵因打过招呼之后,便逃也似的跟着靖国公去了接待男宾的厅堂。他走了,涵因的心里才放松了下来。 皓宁因为几次事情的影响,出了些不好的传闻,现在婚事上面反而艰难了,她自己的性子也变得越发尖刻,大太太为此很是伤脑筋。因为萧若华怀的第一胎尤为重要,大太太特地找皓宁好好的谈了一番,严厉的禁止她把皓轩和涵因以前的事情透露给萧若华知道。就怕萧若华知道后心情会变差,影响了肚子里的宝贝孙子。 皓宁见涵因往另一边张望,笑道:“涵姐姐在看什么,我哥哥那边是专门接待男宾的,姐姐莫要跟着过去了。” 大太太的嘴抿了抿,刚要说话,只听涵因笑道:“我家老爷先于我到了,我刚才派祈月去瞧瞧他那边安顿好没有,这也该回来了。” 皓宁微不可查的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来的客人很多,光接待女宾的厅堂就安排了三处,涵因和萧若华入了席之后,便坐下来聊天,过了一会儿陆寄悠也来了,两人又忙招呼她过来。 陆寄悠也定了亲事,不日也要出嫁,陆宪不知是怕自己树大招风,还是真心疼爱这个唯一孙女,并没有选择当朝权臣家嫁女,而是依着江左的传统,将孙女嫁到了吴郡张氏三房家里,他家在长安多年,其祖父曾经任鸿胪寺少卿,父母早死,家里的长辈只有祖父、祖母,家里人口很少,也是诗礼传家。那张家公子好人品相貌,据说见到陆相不亢不卑,对答如流,之后陆宪就亲自定下了这门亲事。 陆寄悠本来对自己这个夫家并不是很满意,言语之中流露出些失望,涵因听出她的心思,便以过来人的身份分析她这桩婚事有多好。 “你上边没有婆婆,只有太婆婆,老人家好哄,又没有妯娌、小姑子,唯一的大姑子还嫁到江南去了,不知少了多少事,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涵因笑道。 萧若华也深有同感的附和着,说得陆寄悠心情也好了起来。其实她母亲也这么说过,只是她没听进去,如今听好友也这么说,倒觉得开心起来了。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近况。涵因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涵因去更衣,见到晚霞格外漂亮,不由看住了。她从更衣间出来的时候,外面新娘的障车已经到了,宾客被引着去了前厅。此时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她们这处与男宾的厅堂只有一墙之隔,因为有伺候的奴婢出入,两个院子间的院门是敞开的。园中遍植花木,此时正值四月,满树红绿烂如云锦,圃中花朵尽吐芳菲,湿暖的空气中蕴着幽香,在昏黄的夕阳下,显得格外静谧。 只见那边人影一晃,走了过来,正是皓轩。 “涵妹妹。”皓轩苍白的面颊,沁上了一抹红色。自从他那次大病之后,脸色便不复从前的健康阳光,但他的目光却跟从前一样,带着关切的温暖,让人心头发热。 涵因一愣,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像推到了调料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半饷才回礼道:“大哥哥安,可否是有事要找舅母,恐怕舅母已经到前头去了。” 皓轩摇摇头,笑中带着苦涩:“并没有什么,只是在那边看见妹妹,就过来了,想问问妹妹,你……你过的好么?”他的语气还像从前一般温和亲切,仿佛像涵因还住在靖国公府,只是不方便与他相见一般。 涵因被勾起了往事,泪意有些上涌,生生忍住了,笑道:“我挺好的。大哥哥可好,哦,嫂嫂怀孕,涵因还没有恭喜大哥哥。” 皓轩流露出一抹痛苦的表情,低着头说道:“其实我一直……” 涵因怕他说出什么不当说的话来,打断了他的话,抢着说道:“看到哥哥嫂嫂琴瑟和谐,涵因也替哥哥高兴。” 皓轩闭着嘴,把即将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最终问道:“他……待你可好?” 涵因点点头,又看看天,忙笑道:“哥哥快回去吧。”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皓轩低着头,最终转身走了。 涵因便在院子中独自站着,仰头看着天边殷红的霞光,把即将溢出眼眶的泪,倒流回去。 “你怎么还不过去?”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涵因心里一抖,在脸上堆起笑容,才回过头来。 是李湛,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到刚才的一幕。不过就算看到,也没什么,她已经是妇人,男女大防已经不像姑娘时那般严格,而且皓轩是她的亲戚,何况这种公开的场合,相互碰上了说上几句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涵因的心里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涵因笑道:“今天的晚霞真漂亮,明天该是个好天气,我就看住了。老爷怎么也没去前边。” 夕阳的余晖被天边飘过的彤云挡住,李湛的眸子暗了暗,笑道:“我刚刚喝酒猛了些,站一站吹吹风。现在没事了。” “那就好,就算高兴,老爷也莫要贪杯了。”涵因终于恢复了平时端庄平稳的高门贵妇的姿态,摆出贤妻良母的态度对李湛嘱咐道。 “我知道,夫人放心吧。我们这就过去吧,仪式该开始了。”李湛看着她,仿佛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涵因看看他,没再说话,点了点头,跟在李湛的身后,朝前厅走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天籁 求推荐求粉红 又过了好半日,车才到了,险些误了吉时。满满一百二十八抬的聘礼箱子,比一般人家大上一倍,沉甸甸的,四个人才抬得动,两条扁担都被压的凹出了一道弧线,慢悠悠的跟在后面,送亲的队伍拖了几乎整坊的长度,从头一个人进门到最后一箱子东西被抬进去,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围观的人们啧啧赞叹。 因为客人太多,仪式干脆设在了正院里,宾客也不再分男女,男人和妇人们在院中,而未婚的女孩子们在正厅里面。此时院中设了香案、座位,卢昭的父母已经坐在了主位上,请贵客就坐,而其他观礼的客人就只能站在后面,李湛是一品国公,自然有安排座位,他和涵因一到就被管事请入了席。 范阳风俗,新郎、新娘拜客时,司仪是要唱礼单的。 卢昭和李宁馨行礼完毕,便开始一一拜客,司仪便把所拜客人的礼单念上一遍,然后新郎新娘向客人敬酒。 这样的场合,宾客所赠礼品自然都是价值不菲的。尤其李宁馨的父亲李时彦是吏部郎中,自然是要做足面子。 也有不少送琴的,多是当时名家郭亮、张越所造之名琴。 当卢昭带着李宁馨拜到李湛和涵因这里时,听到司仪唱到:“唐国公府蜀中雷氏九霄环佩琴一张。” 卢昭笑道:“多谢二位赠琴。知我平素最爱雷氏之琴。” 李湛笑道:“内子素来与贤伉俪交好,这琴是她挑选的。” “只是不知是雷家哪位所造。”卢昭一说起琴,便兴致勃勃,对于雷氏所出的每张琴,他都是了如指掌,却从未听说过这张九霄环佩。 “雷家新手所制,多人试奏都觉得音色不好。我却以为是这琴尚未遇到明主,不知道昭哥哥可愿意在这婚宴上一试。”涵因笑道。 “哦?”卢昭更来了兴趣:“既然妹妹推荐,必然有非同凡响之处,我定要一试。” 之后卢昭的心思便不在拜客礼上了,忙吩咐下人摆放琴案,把那张琴找出来安放好,这边匆匆忙忙的行完了拜客礼。 在他行礼之时,已经有擅琴的宾客去试了试这琴,果然音色并不出众。 卢昭过来的时候,众人皆摇头。笑道:“怕是这回走了眼,雷家也不是件件都是佳作。” 卢昭则并不以为意,请众人归位。自己坐在榻上,净手、熏香,之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静下心。轻轻的抚摸着这张琴的琴身、琴弦,似乎是在与琴交流。 众人看着他专注的样子,也不由屏住呼吸,安静了下来。 整个厅堂鸦雀无声,等待着,涵因的心也提了起来。若是这“九霄环佩”琴不如后世所传言的那么好,今天的脸可就丢大了。 正在纠结之际,琴声“泠泠”响起。九霄环佩琴在卢昭修长手指的拨弄下声音清越,如击金石,余音徘徊,犹如天籁。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好琴,涵因听着悦耳的琴音。心中不由激动,千古传世的国宝的第一个主人竟是自己。仿佛在这个虚幻的时空中触摸到记忆中那段历史的真实片段,那种奇妙的感觉无法言说。 一曲《梅花三弄》结束,众人仍然沉浸在余韵之中不能自拔,乐声已尽,竟仍无一人动弹,就连端茶倒水的丫鬟仆役,都端着东西,愣在当场,忘了自己的责任,直到卢昭站起来,方有人反应过来,叫了声“好!”,众人这才从沉迷中惊醒,也轰然叫好,惊叹称赞之声此起彼伏。 吴王(原齐王)、靖国公几个坐在前面的大人物先走了过去,他们虽然浸淫官场已久,但是世家大族的品位却没有降低,听到如此琴声也不由啧啧称赞。 “此琴真乃仙品!”吴王擅音律,自家就藏有两张绝世的斫琴,被人夸为“鸿宝”,他常常以此自傲,如今却称这张琴为“仙品”可见他有多认可这张琴了。 “看来也只有贤侄能驾驭这等仙器啊。”靖国公也很是震撼,博陵崔氏一向以风雅闻名,靖国公更是对器乐有着独到的见解,听到这样的乐声,忍不住小小的激动起来,仔仔细细的观摩着这张琴,之后又问道:“不知是雷家哪位的手笔?” 卢昭笑道:“我也不知,这倒要问令侄女了,是郑国夫人找到的这张琴。” 众人忙转过头来问涵因这琴是何人所造,涵因便把这琴的来历介绍了一番。 于是雷威的名声便在这一夜间传遍了长安的世家贵胄。缀锦阁所订雷威的琴,价格数倍向上翻,不久就过了万两。 涵因的品位和眼力也被众人交口称赞,得了“慧眼识珠”的美名,后来更成了长安以风雅出名的各种宴会必不可少的人物。 回去之后,夜已经深了,两个人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 李湛对涵因笑着说:“这下大嫂不会抱怨你花钱太多了。” “她该抱怨我干嘛把这样的好东西送人了。”涵因笑道。 “倒也不至于那么小气。”李湛嘴上这么说,实际却没底得很,想想又跟涵因说:“你别跟她一般计较,大嫂实际上人品并不坏的,当年大哥在的时候,她很是照顾我们。这些年,也苦了她。桓儿又不争气,她难免性子偏狭些。” 涵因点点头:“我知道,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哪会跟她斗气。” “还有往后的各项开销,公中不出,你也别跟她计较,都由咱们自己的帐补上,你不用过分俭省,账目你也看过了,这处一年少说有个三、四万的入账,最多的时候能到七、八万。”李湛低声跟她商量着。 涵因笑道:“我这次只向公中报了一千两,没有多要,其实这琴也有我的私心在里头,卢李两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就不必说了,宁馨和昭哥哥是我的好友,我必然要送合他们心意的。咱们的婚事,那幅展子虔的画,可谓是绝品了,这个人情不能不还。那两千两我自己出即可。”涵因如今稻香村的那几个铺子,一年下来分到的纯利也有七八千两,加上几个庄子的出息,一年一万两也是有的。她又在其他地方没有花销,自然出得起这个钱。 “不必,记在咱们家里的账上就行了。这本来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李湛又嘱咐道:“我知道,按理说你是国公府的女主人。该管这个家,不过毕竟这个爵位是要桓儿接的,大嫂又是一向管惯了的。你就不要去跟她争持这些,我的这些事情都交给你打理,你就专管咱们自己的事就行了。”李湛怕涵因不忿韦氏管家,故而这样嘱咐。 实际上涵因倒真没在意管国公府的事,她也实在忙不过来。一方面各家的交际应酬,另一方面李湛交给她管的事,还有她自己的生意,虽然都不需要她事事操心,但也不能当甩手掌柜,杜筱前几天还特地跑过来跟她合计开酒楼的事。那丫头现在赚钱上瘾,涵因不好阻她的兴致,就让她先把计划拟出来。再看可行不可行,若是真开了,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事需要她亲自安排,毕竟杜筱虽然很聪明,什么事学一学就能上手。但还是太年轻,阅历太浅。很多东西都想不到。 而李谛主要忙着稻香村的各分店,分身乏术,何况涵因不想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李谛去做。 她很认真的回答李湛:“我绝不会去跟大嫂争管家这事的,你放心吧。” 李湛看她如此正式的保证,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毕竟女人的天地就这么一个院子,男人尚且想大权在握,又有哪个主妇不想自己亲手打理家宅。 他笑了笑转移了话题:“你跟我说说,那个曲当家是怎么把那张琴卖了你三千两。之前我听你弹,还觉得音色不好来的。你怎么就出了那钱呢。” 涵因心里一动,他随意的语气里听不出试探的成分,但是曲惜柔必然是跟他之间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于是,她把曲惜柔如何卖她这张琴,如何想借着自己跟卢李两家的关系让这琴出名,自己又如何不愿意欠她人情,所以干脆出了三千两说了一遍,只是把曲惜柔想要跟她做的另一笔交易略过不提。 看到李湛的脸色果然沉了沉,于是趁机试探的问道:“上次长公主的旧物就出自她之手,她不是约夫君一谈么,到底有什么图谋?” 李湛瞳孔缩了缩,笑道:“哦,无非是她的靠山坏了事,要让我这个京兆尹做她的新靠山,这个女人不简单,你往后不要总和她接触。免得惹上麻烦。” 涵因见李湛回答敷衍,就知道他并不想告诉自己,笑容深了深,答了声:“好。” “猜疑、撒谎、小道消息,这就是真实的婚姻。”涵因忘记上上世在什么电影里听到过这个台词,这句话用来形容李湛和她现在的关系再恰当不过了。 不知道是出于好奇心还是什么,她很想探究李湛的那个秘密,到底曲惜柔是用什么要挟住了李湛,让他把长公主的旧物又收了回去,又或者曲惜柔还掌握着什么她上一世都不知道的东西,让李湛觉得拿着那些东西也无关紧要了,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李湛跟这个曲惜柔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猜疑就像种子,一旦在心里种下就会生根发芽,更何况涵因现在有个更恰当的理由关心这些事情——她是李湛的妻子。 李湛沉默了好久,就在涵因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问道:“今天你碰上你舅父舅母一家了?” “嗯,是啊。怎么?”涵因一个激灵,刚刚泛起的睡意又全消失了。 李湛欲言又止,最后只笑道:“没什么,问问,听说你表嫂怀孕了……” “嗯……”涵因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他没问,让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憋得难受,其实她恨不能想要把事情跟他说清楚,但她却有很清楚,她什么都说不了,也没法说,这种事情总是越描越黑。 黑暗中,李湛的手探入她的衣襟,今天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烦躁的粗暴,涵因迎合着他,两个人都想试图证明些什么,但却不知道对方能明白多少。 第二百三十四章 隐秘 ps: 求粉红,求推荐 因涵因送出的那张琴,韦氏又心里不痛快,这日众媳妇陪着太夫人说话,她又开始不阴不阳的冲着涵因:“听说妹妹慧眼,怎地不给府里寻几样传家的东西,你侄子的聘礼都尽是些俗器,人家婚事送什么不是送,你不早和我说,我就把那琴买下,添到你侄子的聘礼里,议婚的时候也体面些。” 涵因瞥了她一眼,随着韦氏掌家,说话越发没了顾忌,但她此时哪会任人揉捏,当即冷笑道:“现在雷威的琴大约两三万两,不过恐怕早就被人订下了,嫂嫂若是真心想要,拿个三万两出来,我想曲当家这个面子还是要给我的。” “……”韦氏只是想在太夫人面前排揎涵因一通,骂她不顾亲戚,谁知道反被涵因噎住了,她哪来的三万银子买一张琴呢,李令桓聘礼再多,满打满算不过五六万两,还是要把韦氏带来的嫁妆和府中出的钱全加起来。 李令桓名声坏了,就不能要求女方家的有多少嫁妆,娶妻一定是亏本的,韦氏心知肚明,她却想既然注定是亏钱了,就一定要找一门自己合意的儿媳妇来。 但其实这聘财虽多,也不及那些庶族小姓的大富之家,这些人为了攀附贵姓,哪个不要准备个十几万两的嫁妆。那些落魄的贵姓之家反正都是买女儿,不如卖个更好的价钱。 只是好在李令桓到底还是唐国公世子,将来是要袭爵的,只可惜韦氏自不量力,还把自己儿子当个宝贝似的挑来拣去。 前一阵子看上个弘农杨氏旁支的女孩,都已经说得八成准了,那家却又变卦了,给女孩定了别家。韦氏气了个倒仰,媒婆为了推卸责任,又不好说人家夫人看不上你家那个不成器的公子,就说那家老爷最好古董,人家定的那家聘礼虽然不如你家,里面却带着两块汉代的玉龙,于是那家就同意了。 韦氏越想越气,又听说涵因送给卢李两家的礼物,一出手就是一张名琴,心中更是不忿。之前她唠叨这些事的时候,明明她已经把琴买下来,却不吱声。不声不响的就把这种好东西送了人,觉得她胳膊肘向外拐,忍不住又讥讽了起来。 涵因这些日子已经准备好了,让韦氏大大的吃一回憋。不过昨天跟李湛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他又刚刚嘱咐自己莫要跟韦氏计较。想必就是知道韦氏为什么不痛快,此时若再掀事端,恐怕夫妻之间会起嫌隙,那又是不值得的事了 涵因吸了口气,将碗中的茶汤饮尽,也反省了下自己。随着地位的提高,她原本争强好胜的心性又渐渐的暴露出来,到不像没嫁之前那般能耐得下性子隐忍克制了。 二夫人笑道:“我听说大嫂您的嫁妆里是有件东汉的青铜爵。还以为您看不上这等当代的东西。”她虽然看似夸韦氏,实际上是在点透,人家并不是看不上古董,而是看不上你儿子。 韦氏的脸白了白,转过头去不说话。太夫人看了看这几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媳妇。叹了口气,她现在年纪大了。越发短了精神,也没什么心力再去整治这些儿媳妇们,说道:“往后孩子们聘礼嫁妆若是不够,上我那里挑一样就是了。” 韦氏面色缓了下来,李令桓是嫡长孙,肯定要先娶,自然是她来先挑,老太太又素来心疼他们母子,多要几样也没问题。顾氏脸上也挂了笑,她这一房子女最多,每人一样就不少东西,有了这样东西,自己又能光明正大少出些聘礼、嫁妆。 李湛和涵因的关系似乎归于了平淡,两个人都存着心事,却又都不愿意再进一步试探对方,生怕打破好容易维持住的平衡。 天子即将亲征,各项人事都动了起来,整个长安都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氛。这样的气氛让一些人血气上涌,在城中各个角落寻衅闹事的人也多了起来。让主管长安治安的李湛大为头痛,每天不停的处理这些杂事。而手下的胥吏们并不好用,但处置那些繁冗的文书却还要靠他们,他们借机故意拖延,让李湛衙门中的事务越来越多,因此李湛才想到把李谛的岳父封冉从万年县提上来,做了自己的主簿。 封冉是个老油条,跟京兆府的功曹参军熟识,那位参军还是他侄女的大媒,他很明白这里头的事,自然也明白李湛提拔他的原因。于是很快发挥了自己的长处,帮着李湛拉拢了一匹中间派,又踩下去几个不听话的,让李湛的政务顺手了许多。 李湛这些日子琐事繁芜,整日忙于政务,干脆让涵因把铺盖送到了三余阁,处置完从衙门带回来的公务,就直接在那里歇下了。 他倒不是有意要和涵因置气,尽管他自己并不承认,在他总有那么些介意,因此对着涵因的时候那种感觉让他憋难受,他下意识的不想面对她,可以说是借着公事逃避。 数日,李湛都没有会正屋。涵因心里也有些毛躁,这些日子又被韦氏夹枪带棒的话弄的心烦,行事说话不由带了火气。 慕云和祈月都小心翼翼。 一个小丫头扫撒时不小心推到了床边的博山炉,香灰撒了满床。涵因从太夫人那边回来,正觉得困乏要补个午觉,正撞见这番情景,当即就发作了:“这等粗笨,是谁让她进来的,赶紧领出去。”涵因素来定了的事毫无转圜,原来做姑娘的时候,生气起来,慕云和祈月都不敢轻犯其颜色,如今做了一品夫人,威压更甚。 慕云和祈月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劝,忙叫婆子领人出去。她两个赶紧将床单、被褥换过。 发作过后,涵因也渐渐冷静了下来,自己又何必跟个小丫头置气,更不该跟李湛这样一直别别扭扭的。两个人终究是要相处一辈子的,这样继续下去,两个人最终关系会冷淡下来,那样受损的终究是自己这个处于弱势地位的女子,而李湛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分毫不会受影响。 何况,总要有个人来打破僵局,她不是需要别人哄的小女孩,现在也不是她能够耍性子的时候。涵因拿定主意,倒头躺在新铺好的床褥上,闭上了眼睛。 晚间的时候,涵因亲自到厨房做了些点心,装到食盒里面,让慕云提着到了三余阁。 三余阁第一层、第三层的灯都灭着,只在二层点着灯,那里是李湛的起居之处。 涵因把食盒接过来,叫慕云回去,自己一个人走进了三余阁,她还没想好说辞,不过她不想再想了,想着车道山前必有路,到时候看李湛什么反应再说。 屋里很黑,周围尽是高高的书架,楼上的灯光从房间里透出来,让人隐约能看清楚台阶。 涵因拾级而上,到了二层房门前,她是给李湛安排了两个丫头在这里伺候的,虽然这些日子知道李湛不是那种好色之人,却难保男人的天性,为了免得遇上什么尴尬事,她先敲门:“老爷可在屋里?” 连敲了数下,却无人回应,连那两个丫头都不在。 涵因奇怪,推了一下门,门没有锁,轻轻一碰就开了。屋子里面明晃晃的点着灯,却空无一人。 涵因更是不解,这个时间,李湛去了哪里,并没有人回他去了前头或者有什么事出府,难道是去外面散心了?涵因又想到那日的阁楼,脸红了红,于是将一个小烛台上的半截蜡烛点了,照着亮向楼上走去。 走到阁楼的梯子前,忽然听到三楼的房间里传出了声响,她下了一跳,却忍不住过去瞅瞅,这里她并不常来,尤其是三楼的屋子,门窗都一直紧闭着,每次上来都上着锁,她便以为是杂物,因此也不曾在意。今天却发现三楼屋子的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掉了,房门虚掩着。 她忽然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想要立刻离开这里,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来过一般,但好奇心却又一次驱动了她的步伐。 “吱呀”一声,她推开了那扇门,烛光照亮了屋子。李湛坐在屋子榻上,直直地望着墙上的画像,几只空酒瓶七零八落的堆在榻前的小几上,一只空杯滚落在地上。听见响动,方转过头来,看见是她面色沉了下去,眼中蓄着阴云。 涵因此时却没有办法主意李湛的表情,她的目光完全被墙上满挂着的女子画像吸引过去,所有的画像画的都是一个女人,那是一个明艳动人的女人,天姿国色,倾国倾城,画中人或坐或卧,或嗔或笑,不论何种姿态,她的神情那般高傲、自负,仿佛天下都掌握在她手中。画像传神灵动,看得出每一根线条,每一处晕染,都倾注这作画之人的情感与心血。 在房间正中摆着一张供桌,上面设着灵位,香炉中的线香袅袅散着青烟,香炉的旁边赫然摆着那只刻着“??瓠斝”的玉杯和秋蝉桐叶笔洗,正是那日她从贺兰氏手中所得,周围的架子上摆放的器物,无一不是她上一世用过的东西。 再看那灵位,赫然写着:“大隋镇国明昭华阳长公主杨熙之神位” 第二百三十五章 缓和 ps: 感谢星空下的思给我粉红票,继续求粉红求推荐~ “你来干什么?”李湛大不同于往常,面色阴沉的吓人。 见到屋子中的一切,涵因第一次感到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甚至想要由着性子来,都不知道该由什么性子。 李湛带着戒备和冷意的问话传入混沌的大脑中,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哭?笑?道歉?发怒?她向来以反应快自豪的大脑,头一次无法下达任何指令。 作为妻子,她该为自己的丈夫爱着别的女人感到嫉妒;作为一个杨熙的灵魂,她该为上一世自己的魅力自得;作为长公主的仇人,她该愤怒的责问李湛当初有没有吃里扒外出卖郑伦;作为李湛的同盟,她该关注李湛到底跟曲惜柔私下里有了什么交易,或者落了什么把柄在她手里…… 但她现在只觉得老天这回这个玩笑开大了,让她哭不出也笑不出,也答不出一句话。 茫然间,她忽然想到自己主母的身份,对了,她还是唐国公的夫人,一府的女主人,她所要关心的只是唐国公的起居问题。想到这里,她忽然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仿佛只是来到了一件普通的屋子,没有看见那墙上姿态万千的美人,更没有看到李湛因为隐秘被揭破,脸上那尴尬的表情,轻轻展开笑脸,说了一句:“老爷,妾身把点心放在楼下了,你近日公务繁忙,很是辛苦,莫要饿坏了身子。”说罢,施施然的转身出去下了楼。 当她走下楼时,听见楼上瓷器碎裂的声音。 直到出了三余阁,她才忍不住跑了起来。晚间,花园里面没有穿行的丫头,她沿着湖边的小路不知跑了多远才停下,倚着一块假山喘着气,至于自己到底怕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画中人那高高在上的情态刺痛了她的眼睛,曾经的她就是用这样的神情迎接那些或迷恋或憎恨,或钦佩或轻蔑,或深情款款或别有用心的目光。这些年的小心谨慎,谨守规矩。几乎让她忘了曾经那不可一世的张扬,那时的耀眼与辉煌骤然从记忆的深处呈现在眼前,把现实映照得得格外残酷。从一个夹缝。辗转挣扎到另一个夹缝,她凭着一己之力如鱼得水,这些日子,她甚至有些飘飘然起来,然而和过往的巨大反差让自己实际上仍然尴尬的处境一下子无所遁形。 她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湖面吹来带着水汽的凉风,平复了她的心绪,过分沉湎于记忆会让自己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她一下下的深呼吸,终于将那些纷乱的念头逐一排出脑海,随着思绪渐渐理顺。神智也愈发清明,当她从石头上站起来时,又恢复了平时展扬大方的姿态。 她回到正屋。慕云和祈月都瞪大了眼睛,相互看看,她们本以为夫人回和老爷一起回来,或者干脆就不回来了,她们已经备好东西。准备第二天早上去三余阁伺候。 此时却见涵因回来了,心下揣测八成是有什么事。却又不好问。 涵因却对她们笑笑:“上次不是说要赶围棋玩,今日正好得空,不如拿出来咱们耍耍。” 慕云和祈月见涵因神色如常,才松了一口气,忙把棋拿了出来,慕云笑道:“祈月上次输惨了,气得哇哇叫唤。” 祈月一边瞪她一眼,一边往外走说道:“哼,谁稀罕那点子钱似的,今天我手气正旺,倒时候你们输光了,可别耍赖,我叫沁雪和盼晴去。” 涵因看她们笑闹,心情也好了大半。 这边涵因在赶围棋取乐,李湛却在三余阁并不好受。 按理说,*忽然被揭开,他是最尴尬的,心里着实恼怒,他已经在爆发的边缘,酒精的作用,让他根本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想分辨这样的尴尬到底该如何化解,但她竟然木然的半饷之后,轻轻巧巧的说了一句给你送东西吃,然后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掉了。 这让李湛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又生生憋了回去。他的郁闷无处可发,将眼前的酒瓶子“叮叮咣咣”砸了个稀烂,最后似耗尽了力气一般,就躺在榻上睡着了。 睡到半夜,又被 “咕咕”乱响的肚子叫醒了,一天没有正经吃饭,此时饿得不得了,点亮火折,才看到满地狼藉,揉着头痛欲裂的脑袋,才想起今天做了什么。心中也懊悔不已。 毕竟涵因并不是故意窥探他的隐秘,自己也没有告诉她这个屋子不能进,她来送夜宵也是一片好心,而且她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自己这副做派,实在有失风度。 伺候的两个丫头已经睡下了,他不想叫醒他们,也不管一地的碎瓷片,径自出了屋子,锁好门,回了二楼的屋子。 食盒还静静放在桌上,李湛点亮了灯,打开那食盒,一盘盘点心散发着香气,里面掺了牛油和奶,边沿被炉火烤得有些焦,李湛甚至能想象它们刚烤制出来的时候得有多香。 他不想大半夜折腾别人,这点心正合他意。不知道是饿的,还是点心本身色香味俱佳,吃起来格外可口,他三下五除二就扫了个盆干碗净。 吃完了,躺在床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在想该怎么跟涵因解释,一会儿又在想该凭什么要解释,他作为一个男人何必跟妇人说那些,贤妻就该打理好内宅,又哪容得下她拈酸呷醋,想到涵因会吃醋,李湛不禁有些暗爽,反而有些期待她的反应,只要不过分,他可以再哄哄……然而他的表情忽而又凝重了,但若她不是吃醋,而是怀疑自己暗中伙同长公主对付她父亲呢,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同样的夜晚里,涵因也合不上眼睛,披着衣服一个人走到院子中间,庭院里的牡丹已经开了,香气不浓不淡,幽幽的散入如水般的夜色中。和着湿凉的空气,沁入心脾。 涵因置身在这片静谧的夜色里,却无法融入其中,如今她和李湛两个人之间可算是结了一个心结,要如何解开呢,必须要找到一个台阶,让双方都下得了台,至少还能维持相互的信任关系,否则今后又该如何相处呢?每每以洞察人心掌握主动的她,这一次却没有丝毫的把握。 第二天。李湛从衙门派人传话,长安连续发生了一起大案,为了尽快查清楚。这几日他都会宿在衙门。 听闻这个消息,涵因有些小小的失落,昨天晚上想的对策都白搭了,但同时又松了一口气,此时两个人都冷静一段时间也好。 关于这几起大案。各种小道消息也纷至沓来,受害是监察御史陈京一家,其老母、妻子、他和两个孩子在一夜之间惨死,一家五口,还放火烧了房子,好在周围的邻居发现。及时把火扑灭了,否则整个坊说不定都会烧光。 这人官不大,却素有清名。是天禧七年的进士,还曾多次出任观察使,代天子巡视地方,监察各地官员。御史向来没什么油水,陈京家在长安不过个三进的院子。还是租住的,要说是劫财。再往北走两条街就是两个富商的宅子,怎么也不可能到他家去。何况,这是灭门,普通的强盗不会做得这么绝。 李湛深知这件案子的影响,格外重视,亲自调查,然而这伙贼手法极其熟练,焚尸灭迹,毫无头绪。 涵因听了这个名字却心头一紧,陈京——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是她的暗桩,表面上出任观察使巡视各地,却借机与她在各地的心腹协调那笔钱的分配调度。他现在如此蹊跷的死掉,难道失踪的那笔钱要露出来了么。 她一想起那么一大笔钱很可能就快有眉目了就心跳不已,而且她知道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可能查到这笔钱的下落。 但理智却告诉她,不管是她还是现在的唐国公府都吃不下这么一大笔钱,李湛离这件事越远越好,两千万两足以让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疯狂,要知道一年国库的收入也不过四千万两,这两千万两是从郑伦开始又在她手中,经过十余年的滚动积累而达到的数额,在她死之前,还在不断的注入、分配,并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数额,两千万也只是大概的数值。 这些年,高官、世家从来没有放弃去找这笔钱的下落,陈京的死必定与此相关,才被灭口。若是李湛查不出来便罢了,若是查出来,那才真是祸福难料。 涵因犹自担心,没过几天,李湛那边却结案了,据路过的一个打更人所描述的样貌、身形,以及这些强人的逃跑路线,衙役追查到城外的一个小村子,把那伙贼人一网打尽,贼人对恶行供认不讳。问其缘由,原来是去年陈京监察流民安置,其中有些流民对安排不满,就要上告,却和官府的差役起了冲突,打死了几个人,这些人就恨上了陈京,找了机会干掉他。他们见到官兵就束手就擒,并且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涵因却知道,这是幕后的人防止继续查下去惯常的手段,京畿地区发生这种恶劣的大案,官府是必须要查出个结果来的,为了不让官府过分搀和进来,他们会牺牲一些小喽啰,官府对上下有了交代,就不必继续查下去了。 显然京兆府上上下下对这种事也是门清,事情不赶紧了结,上边追究下来,大家都没好果子吃,胥吏们也不再变着法偷奸耍滑,各种文书很快就准备齐全了,人证、物证、供词、画押,一样也不少,各种手续、笔录清楚明了,事情做得很漂亮,从面上看,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京兆府十天破灭门血案,这件事让长安百姓对李湛交口称赞。正在为长安不稳发愁的皇帝就怕有人借这事阻拦他出兵,现在这么快破了案,他终于放下心来,对李湛也是一通褒奖。李湛在长安的威望一下子高了起来。 这日,李湛终于从衙门回来。涵因像往常一样伺候他吃饭,如今心中泛起的惊涛骇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从前倾慕她的男人很多,这也不算什么。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应该怎样和李湛缓和关系,她这几天想了又想,也没有个具体的章程,现在事到临头了,总要先迈出这一步。 她打定主意,吃过饭之后,无论如何要开这个口。 饭撤下去之后,她刚要说话,李湛却拉她坐下,看着她说道:“那日我喝的有些醉了,你别见怪,你亲手做的点心,我吃了,味道很好,下次再做给为夫吃吧。” 涵因点点头,这等于李湛在变相的道歉,于是她笑道:“那日我不该乱闯的……” “我可以起誓,我并没有勾结长公主背叛你父亲。”李湛打断她的话,直截了当的说道。 涵因看李湛的态度,决定投桃报李,也坦诚一些,看着李湛说道:“其实曲大当家找过我……” 李湛眉头微微皱起,冷笑道:“她果然找上你了。” 曲惜柔这招不可谓不狠,郑伦是涵因的父亲,让涵因怀疑李湛勾结长公主,作为郑伦的女儿,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自是不能直接问李湛的,那必然要上她的套。她掌握的东西,一边可以要挟李湛,另一边还可以利用涵因,真是一箭双雕,只可惜,此涵因非彼涵因。 “那你……”李湛眼睛盯着涵因,怕错过一点她的表情。 “你不会的,我相信你。”涵因一笑,当年她自己甚至从来没想过拉拢李湛,还恨不能置他于死地,又何谈什么勾结。李湛见她如此笃定,反而微微有些迷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肯定。带着试探,“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吧,你说呢……” 两个人皆有过往,李湛心里很清楚,他这样说,是想把这一页揭过。 涵因一笑:“好,那夫君把曲当家的事交给我来处理吧,我很好奇她想让我做什么……夫君,你可愿意相信我么?” 李湛眯起眼睛看着她,终于一笑:“曲当家手里有一封我少不更事时候写的信,那这件事就劳驾夫人出面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利用 五月仲夏,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御驾亲征高句丽的事,终于准备好了。祭过天之后,大军开动,浩浩荡荡的出了长安,向东行进。 出军那日,全长安的百姓都出来围观,只见旌旗连绵,战马嘶鸣,将士的铠甲头盔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天子的玉辇,被禁军层层保护,高高在上、威仪不凡。 隋人血统混杂,有尚武的传统,见天子亲自领兵征伐,军容严整,也不禁心潮澎湃,不知是谁首先高呼万岁,周围的人受到感染也都高呼了起来,“万岁”声此起彼伏,在宽阔的朱雀大道上空回响。 皇帝看到万民的山呼,胸中激荡不已,不由想到:“做天子,当如是也!”他仰起头,向天空望去,似乎在说:“姐姐,你看到了吗?我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我的功绩将会超过秦皇汉武,到那时,再不会有人记得我曾是你手中的傀儡,他们也再不会记得你这个长公主,他们都会匍匐在我的脚下,战战兢兢不敢再有半点异心!” 涵因坐在毓华楼中,静静看着大军在宽阔的朱雀大道上徐徐行进,眼前的茶汤已经半凉,她才捧起来饮了一口,冲着坐在对面的曲惜柔一笑:“曲大当家现在还觉得那封信会有什么作用么?” 上个月末她入宫觐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这些日子总是多梦,睡不好,涵因便笑着给她解梦,用一些似是而非的暗示,就让太皇太后觉得是长公主在天之灵不安。 又联想到皇帝近日要出兵,心中更加忧虑,涵因趁机建议道:“妾身听说长公主殉国时,公主府被乱臣贼子围攻,皇上平乱后。公主府中的器物也被哄抢走了不少,不如在公主府内设立佛堂,令派人收集长公主当年的器物,供奉其内,以安公主的在天之灵。” 太皇太后本来就反对皇帝亲征,也想借长公主这个教训来提醒皇帝,皇帝一走,长安空虚,难免会有人作乱,于是便同意了。 此道懿旨一发出。各地费尽心思想要拍太皇太后马屁的人,都开始行动起来,别管真的假的。只要跟长公主沾边的东西,都一股脑的献了上来。 涵因把李湛收集来的长公主旧物,也跟着大拨送了上去。这也是一个姿态,意思是郑伦一系不计前嫌,有意和之前趁着郑伦失势跟着打压他们的各派和解。长公主掌权之时。朝中唯她马首是瞻的官员十之有七,现在这些大佬,都是因为长公主骤然薨逝而各立山头的,如今,皇帝把泰王的地位提高到可以和孝王分庭抗礼,郑伦的旧人做出这番和解姿态也是必然。 “真想不到。郑伦的女儿竟有这等心胸,连父仇都不计较了。”曲惜柔咯咯笑着,眼神中却无半分笑意。 涵因把杯子放下。看着曲惜柔,笑道:“其实,那封信是我父亲授意的,你也知道,以长公主之能。去突厥做了可敦,说不定会弄出什么隐患来。” “看样子。唐国公与夫人感情甚好啊,连信的内容都告诉你了。夫人倒是贤妻,这种事情都帮夫君处理的好好的。”曲惜柔冷笑,语气中带着嘲讽。 当年,李湛给唐国公出主意,把长公主嫁到突厥,然而,之后的一次宫中宴饮,李湛见到了长公主的绝代风华,惊为天人,心里便生了一股少年情愫。他那时年少得志,人又长得一表人才,风头正盛,多少女子为他倾心,可长公主却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那时长公主正为怎么样退掉跟突厥的和亲一筹莫展。 于是李湛便写了一封密信,建议长公主出家以避郑伦之锋芒,只要长公主先低头,郑伦也不好逼迫太紧。因他当时年轻没有经验,又怕长公主不信他的说辞,语气之中,不由露出了几分对长公主的恋慕之意。 这封信是由李湛左手写成,一般人是认不出的,当时传到刘锦手里,他们还探讨了一番,是否是个圈套,最终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真的按此计行事。当时李湛也向郑伦分析了长公主真的嫁到突厥的利弊,郑伦思考再三,见长公主果然低头,为了避免狗急跳墙,也就不再继续逼迫长公主。 曲惜柔接手缀锦阁后,经常会收一些字画,这些东西的来路也很杂,一个曾经的青楼头牌,为了赎身做准备,卖了一大箱子从前的恩客留下的东西。 其中一幅字就是当年李湛的手笔,上面有他的落款,笔迹却和他平时的手书大为不同,原来这是唯一的一副李湛在外面留下的左手字的墨迹。当年李湛虽然轻狂,却很是注意,题字作诗都用右手,他右手所写的飞白书,在文人圈子里面素来是极有名的,很少有人知道他左手会写字。 这一副遗落在名妓手中的左手书,不知道他是喝多了,还是文人斗才时被人所激写下的。 因刘锦之死,曲惜柔整理他从前留在自己和陈成这里的东西时,又看到了那封信,一下子就把笔迹对了起来。才知道,这封信是李湛的笔迹。又通过自己熟识的古董商人查到长公主的一批旧物,竟然几经辗转到了李湛手里,便知道李湛对长公主很是倾慕,因此便起了利用之心。 涵因只听了李湛说的那封信的大致内容,便知道那封信写的是什么了。那封信,当年她和自己的心腹们仔仔细细的研究了好久,左右考虑利弊,会不会是陷阱,最终采纳了写信之人的建议。那信上的一字一句她都记得很是清楚。 “要是一般女人,就算不是仇家,也早吃了满缸的醋了,夫人真是贤妻,把夫君当年风流韵事捅出来烂摊子都能收拾得妥妥帖帖的。”曲惜柔冷笑,语气中带着嘲讽。她这话很是过分,目的就是想要激怒对方,再寻找机会掌握主动。 涵因知道她的意图,不急不恼。对曲惜柔意味深长的一笑:“男人嘛,总有一些时候会犯糊涂,有什么好在意的。”又似略带清愁的叹了口气:“听说曲大当家跟荣昌县侯是青梅竹马,这么多年荣昌县侯一直对曲大当家一往情深,真真是慕煞旁人……”荣昌县侯就是陈成,他从羽林军大将军位置上下来,就在家安享荣华富贵,再不露头。 曲惜柔的笑容有些僵硬,陈成最爱的女人是他的亡妻,长公主也曾多次想要把曲惜柔改了出身。光明正大的嫁给他,陈成那时却宁可收她做义妹,也不肯娶。 后来曲惜柔咬牙拒绝了长公主的好意。继续以毓华楼大当家的身份替长公主卖命,就是为了能更多的接触陈成,后来陈成终于被她感动,接受了她。但长公主死了,曲惜柔的商籍身份也不那么好改了。而且曲惜柔还要为保住他们最后剩的一点家底儿奔走,因此他们两个人就一直这样了。 涵因这样说,却是戳到了曲惜柔的痛处,偏偏她还要强装笑脸。 曲惜柔见找不到什么破绽,反被她将了一军,便转移了话题。笑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既这样,我不会纠缠唐国公和夫人了。至少我还要指望着李府尹对奴家的生意手下留情呢。” “曲大当家找上我来,目的不就在于歆儿掌柜么?”涵因笑道。 听到歆儿这个名字。曲惜柔的目光变得复杂,笑道:“夫人真是说笑了,歆儿掌柜已经归隐,跟奴家已经久未联系……” 曲惜柔越如此说,涵因越笃定她想要出手对付歆儿。曲惜柔在内卫里面有人手,当初她做长公主时。就安排进去的。就算再信任刘锦,长公主也绝对不会放心把这样的利器完全交给刘锦,曲惜柔的人就是监视刘锦动向的,当然也有对她直接负责的人。 刘锦出事,涵因就提醒了曲惜柔,歆儿有问题,只要有心,曲惜柔就一定能够查出来是歆儿把刘锦出卖给皇帝的。 歆儿虽然不知道曲惜柔手里还有多少力量,但她一定知道曲惜柔就是隐患,若是查出她是凶手,绝不会放过她。 曲惜柔的底,歆儿知道的可比皇帝要多得多,而且歆儿以魏家女入宫,魏伯颜也会跟她站在一边,他们以内卫之力,早晚要对她动手,一旦动手,曲惜柔毫无招架之力。只是现在歆儿入宫不就根基未稳,曲惜柔又没有怀疑她的表现,歆儿也就暂时放下。 曲惜柔不管是真心为长公主报仇,还是为了避免任人宰割的处境,她都必须除掉歆儿,但她和陈成只要一有异动,一定会被掌握着内卫的魏伯颜发现,皇帝必然不会放过他们。因此他们必须要借助别人的力量。显然,深得太皇太后宠信,而能够出入宫廷的涵因是她们唯一的选择。 “曲大当家若想要真心合作,要拿出诚意来,如此这般又有什么意思。”涵因摆了摆手,她没功夫听这些废话,看看外面,皇帝的玉辇早不见了踪影,后面的大军还在源源不断的出城,这次皇帝调了关内折冲府的精兵,号称百万,实际上大概五十万。这么多军队被抽走,关中空虚,没事还好,一旦有事,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涵因收回思绪,笑道:“不早了,也该回府了,改日再品曲大当家的好茶。”说完,冲着外头吩咐:“祈月、盼晴进来吧。” 曲惜柔看着涵因从从容容的站起来,咬咬牙问道:“夫人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还要跟我合作。” 涵因低下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坐在矮榻上的曲惜柔,脸上划过一抹笑容:“曲大当家好像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你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这么问了,你唯一能选的就是听我的,或者不听我的。” ps: 求粉红,求推荐 第二百三十七章 异动 大军走后,长安又恢复了平日繁华安逸的姿态。一个月过去了,辽东并没有传回什么消息。 六月天气渐渐炎热,涵因愈发懒散,除了几个好友的家宴,把大部分无关紧要的应酬都推了。 韦氏最近忙着给李令桓说亲事,也没大找她的麻烦。 杜筱托着脑袋,坐在涵因对面,看着涵因用沸水冲泡散茶:“姐姐,你就一点不着急?” 涵因专注的看那嫩绿的叶片在沸水中打旋,笑道:“生意好,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着什么急。” “可前两年这时候双皮奶虽然好卖,也不至于缺口这么大,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旺季提前了三个多月,现在准备的双皮奶根本不够卖的,看着大把的钱在眼前却挣不着……”杜筱唉声叹气。 涵因把茶碗盖好碗盖,问道:“李谛怎么处置的?” “他已经到乡里收能产奶的牛了,并且让作坊里的师傅涨了工钱,让他们加班加点多做些,反正之前就准备好了,本来也要做的,只不过提前了。”杜筱说道。 “他有没有说到底为什么双皮奶买的人会一下子多了?”涵因问道。 杜筱想了想:“嗯,他说似乎今年从西域过来的胡人客商多了不少,这些人最喜欢双皮奶,这些人最爱吃这个,今年来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六月一开始,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平时最少要等到九月。” 涵因心中一动,西域客商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增加这么多呢?这会儿可还没到最旺的季节,往年九、十月才是最好的时节,春天新下的马驹长起来了,江南夏蚕产丝所制成的丝绸经过水陆一个多月的运输也到了长安,正好让他们卖出卖进,两头贩卖。这种路途遥远的生意才能得到最大的利润,而今年却足足提前了三个月。 晚上,和李湛闲聊:“最近的胡人一下子多起来了。” 李湛一愣,看着她问道:“是啊,夫人也知道了?最近胡商到长安的很多,巡逻的衙役已经跟我说了。往年他们都聚在西市,难免为了争利打架斗殴,我还加派了人手防着,但是西市上却没见有几个做生意的胡人,倒是四处在城中逛着。衙役们还很奇怪,他们不赶紧在西市做生意,怎么反而在城里闲逛。” “杜筱也说今年胡人比往年来的多。连双皮奶都不够卖了。”涵因说道:“往年可是九、十月间才来的,为什么他们会提前来做生意了呢?” 李湛沉吟道:“是啊,我记得在边关的时候,了解过一段突厥人的习惯,春天下的小马长成还要一段时间。六到八月正是水草丰盛的季节,他们要等马儿长壮了才会出来贩卖。” 涵因也皱起眉头:“偏偏这时候皇上不在,真怕会有人借机闹事。” “得查查那些胡商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为做生意而来。”李湛表情有些凝重。 涵因想了想:“先要把这些胡商的底细探一探,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湛也点头道:“没错,如果有人想趁着皇上御驾亲征,特意等到关中空虚。弄出点事来,那这些‘胡商’这么早就到了长安来,很有可能别有目的。这件事情我必须要跟薛尚书商议一下这事。” “可这也只是咱们的推测,并不一定是真的,如今什么消息都没有,贸贸然的去了,恐怕别人会觉得咱们大惊小怪……”涵因忙说。 李湛摇摇头:“不要紧。薛帅在西北呆了二十多年,他只会比咱们更了解突厥人。何况他是我的老上司,跟他商议也不会有错。若没事自然万事大吉,若有事,一旦出了问题,我这个京兆府尹的脑袋怕是要保不住了。不管怎样都要防患于未然。”说完也不吃东西,匆匆的走了。 直到夜间,涵因已经睡下了,忽然听到了响动,睁开眼一看,李湛回来了。 涵因要从床上起来,却被李湛按住了:“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不用起来了。” 涵因往帘子外一看,值夜的祈月把外间的灯点亮了,却没有进来,大约也是李湛吩咐的,把身子往床里挪了挪。 一会儿,李湛换好了衣裳,躺在涵因旁边。 “薛尚书怎么说?”涵因很想知道薛进对这件事的看法。 李湛叹了口气:“他听了这个情况也很忧虑,我们怕朝中有人和突厥人勾结,趁机作乱,只是这几个月西北那边平静的很,连骚扰抢劫的小股突厥人都没有。他也只能往那边发公文,让魏孝琨留心。” “也只能这样了,不过若没有发现就小题大做,恐怕又要被人拿住把柄了……”涵因也有些忧虑。 “是啊,何况皇帝正在辽东用兵,之前就有人以突厥有可能来袭为由,劝皇上不要亲征,皇上不听,此时若是无事奏报,一定会被皇上认定是故意阻碍东征。所以薛尚书也不敢轻举妄动。” “京中还是留有一半的禁军,还有左卫,起码有三四万守兵,再说关中还是留有府兵驻守的。情况应该没有那么差吧。”涵因虽不是很懂军事,但却十分清楚各地府兵的驻防状况,她这么说颇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 李湛摇摇头:“这些年久未经战事,各地府兵吃空饷很严重,很多折冲府都是不满额的,这次皇上调兵可都是实打实的精兵,几乎把关中地区抽空了。长安戍卫的禁军也大多没有经历过战事。倘若突厥真的突破了边防,真未必能抵挡住。” “夫君也不要太过忧虑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把能做的都做到就是了。”涵因劝道。 李湛有些无奈的笑笑:“是啊,可惜我这个京兆尹只管京兆一地的事务。” “如果咱们推测的是真的,那么这个时候来到长安的胡商就很值得注意了。”涵因想了想。 “没错,我明日就派人盯着西市的那些胡人,防止他们在此期间闹事。只是。在聚集在西市中的胡人成千上万,真是不知从何下手。”李湛有些犯愁。 “我倒是有个办法可能能打探到消息。”涵因思索一阵,终于下了决心,这个时候,她也该拿出点真东西。毕竟,皇帝不在,京兆出了问题,首先拿来顶罪的就是京兆尹了。李湛倒台,她也没有任何好处。 次日,涵因派人请了霄云。戴着沈瑶给的戒指去了长安最大的兴隆客栈。 兴隆客栈的掌柜一见霄云,又看到涵因手上那枚戒指,便明白了。忙让小二带涵因一行人去了三楼的一个隐秘的包间。 不一会,掌柜进来,给涵因和霄云行礼:“夫人好,霄云公子好。” 霄云率先介绍道:“这位是乔掌柜。”又把涵因介绍给乔掌柜。霄云和他显然十分熟悉,估计霄云在长安查身世也没少借他的力。 “原来是郑国夫人。失敬失敬。”乔掌柜一副富商的惯常打扮,脸上堆的笑容也是西市商人那种常见的和气讨好。若涵因不知道他和沈瑶门派的关系,真的会以为他们就是一般的生意人。 涵因笑道:“沈姐姐既然有了交代,乔掌柜又是霄云哥哥的熟人,我便不客套了,今日是有事想问问乔掌柜。” “夫人请说。在下还是有一定的消息渠道,夫人既然是沈掌门的朋友,乔某定知无不言。”乔掌柜笑道。 “往年这时候。西市的胡商还没有这么多,可是今年却一下子多了很多,兴隆客栈在各地都有分店,请问掌柜知道什么消息?”涵因问道。 乔掌柜听了这个问题,收了笑。表情变得很严肃:“想不到夫人见微知著,素闻夫人见识不同一般妇人。果然名不虚传。夫人说的不错,不仅是胡商忽然增多,其实,西北那边传回的消息,回来的商队都在传言突厥在集结兵力,似乎是要大举进犯,现在胡人之中也在传言,他们的可汗似乎在招募各部的勇士,准备大举入侵呢?” “是么……”涵因皱皱眉头,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那长安城中的胡商呢?都是些什么人?” 乔掌柜沉吟半饷,说道:“说起来,我们店中住的几队胡商也大不同于以往,虽然胡人多,但以前每次到长安做生意都住在敝店的老主顾并没有跟他们一起,现在来的全是些生面孔。往年胡商们一到这里,都忙着去集市上叫卖他们的货品,以期赶紧换成银钱,再购买丝绸、茶叶运回去。今年这些人带的东西不少,却并不热衷去贩售,一群人经常就一天呆在店里。并不像真正的胡商。” 涵因点点头:“的确是让人生疑,如果我们的猜测没有错,突厥似乎准备已久,似乎从皇上决定亲征就开始了,现在又有这些可疑的人过来,看来这次他们不仅仅是抢劫财物这么简单,目标可能就是长安。乔掌柜一定要派人盯好了他们,有什么动静就通知我。” 霄云冷声说道:“何必那么麻烦,不如直接把他们直接抓起来,一拷问什么都招了。” 涵因笑道:“不可,他们能把时间卡得这么准,难保朝中有人和他们勾结。我们要看他们有什么动作,和什么人来往。现在抓人会打草惊蛇,长安的胡人数万,他们要隐藏其中,我们再想找出来就难了。况且这次突厥人的行动也有些奇怪,现在正是草原水草丰美的时候,他们又何必冒着风险来打仗,其中必有缘故。最好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来。” 乔掌柜的表情愈发凝重:“想不到夫人身在内宅,却心怀天下,在下佩服。” 涵因笑着摆手:“妾身一介女流,只是我家老爷身居京兆尹,身负安定京畿的重任,天子东征,更是要百般谨慎。近日,胡商异常,老爷不能自安,身为妻子,自然要为夫分忧,呵呵,希望是妾身多虑了。不过以防万一总是好的。” “夫人过谦了,夫人的见识在小人平生所见都是万中无一的。”乔掌柜的话虽是恭维,但语气却十分真诚。 涵因不再与他谦虚,笑道:“那么乔掌柜有什么消息,就通知霄云公子。” “是,夫人,我一定不负所托。”乔掌柜正色道,此时的他露出几分江湖人士的豪气,才让人觉得与寻常商人大不相同。 第二百三十八章 暗流 涵因挑了个好日子,把慕云嫁了出去,还摆正正经经的摆了几桌酒。之后涵因仍让慕云在正房管事,别人都管慕云叫钟瑞家的,但涵因和身边的几个丫鬟还管她叫慕云。钟氏愈发对涵因毕恭毕敬,伺候殷勤。 朝廷终于接到了捷报,说是在怀远镇辽水之滨大捷,但战报却并未说大军是否度过了辽水,看似喜讯却颇让人费思量。高句丽这些年以辽水为屏障,在扶余城到大海还修了一道长城以抗击隋军。辽水周围还有成片的沼泽,每到夏季人马不通,杨广就曾在这里损失惨重,高句丽在此布置重兵,辽水之战可并不是那么好打的。 涵因上一世曾专门调出皇室的秘档,研究过杨广时期的那两次东征,每次皆是止步于辽东城,那里简直可以说是隋军的噩梦。如今传来这种含糊其辞的捷报,她便觉得这其中很有水分。皇帝不懂军事,这些日子越发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而敌手又是在这几十年间逐渐壮大的高句丽,恐怕这一仗凶多吉少。 果然李湛去过薛进那里之后得来的消息,并不像战报那么美妙,刚开始确实是小胜,但是在辽水一战却是惨胜,损失了两万人,只把辽水之滨的怀远镇拿下了,准备由此渡河攻打辽城。 李湛却对此极为忧虑:“大军还没有就绪,粮草辎重也都没有跟上,皇上就命令开打,拿下小小的怀远就损失这么大,对方重兵设防的辽东城又怎么打呢。” 与此同时,乔掌柜那边传来的消息,他监视的那伙突厥人,最近外出愈发频繁了。他们行动颇为警觉,不好跟踪。但乔掌柜的人还是提供了一处不起眼的民宅。 涵因立刻把这伙人的动向告知了李湛。 李湛派了自己的人悄悄的盯着这些人,并且开始着手调查那处民宅。 那个院子离西市不远,在一个商人的名下,这个商人姓付,却不知道什么来历,李湛头痛了好几日。 最终还是李谛的岳伯父封主簿想起了这个人,这个付姓商人就在京兆万年县人,在西市做生意也有七八年了,人脉很是广泛。有一个妹妹嫁给了一个小吏,后来搬走了。别的情况就再查不出来了。 李湛也只好暂时留意,看看能不能再查出些蛛丝马迹,只是那个姓付的商人平时很是谨慎。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人的手下。多日的监视终于有了结果,发现这个付姓的商人和一个北门的城门守卫小军官喝过一次酒。 东征的战报开始频繁的传回,皇帝已经开始渡辽水以攻打辽东城。无奈在对方的重兵防守之下,这一仗很是艰难。而五十万大军每天消耗的粮草就是个不小的数目。因备战仓促,供应线太长。大军随时有断粮的危险。皇帝已经责令从齐鲁、幽州调集粮草,并派兵增援。 在这种形势下,西北忽然间传来的消息如同一枚火药,炸开了长安表面的平静。 “突厥人突袭玉门关,魏孝琨战死了。”薛进几乎要把手中的急报撕碎。魏孝琨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将领,为人沉稳。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 李湛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也吃了一惊:“怎么可能!” “突厥人佯败,他亲自率军追击,中了埋伏。结果力战身死……”薛进脸色凝重。 “他素来沉稳,这一次怎么这么轻敌?”李湛很是不解。 薛进摇摇头。 “那现在西北战况如何?”李湛问道。 “冯威代大将军之职,据守玉门关。可是东征抽走了天水、陇西的精兵,援军只能从山西调,但调兵要俸皇上的兵符谕令。这样来来回回不知需要多少日子,恐怕是来不及了。”薛进皱着眉头说道。 李湛想到长安内涌动的暗流。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他们能撑多久。” 西北战事吃紧,朝中无皇帝坐镇,朝臣们愈发不安,于是便有人提议,应该让皇子监国,以安定人心,而且以监国名义下旨,谕令统一,不会让各个部分各自为政。 大臣们议论纷纷,几个宰辅却都没有发表意见,只说赶紧禀奏皇帝,恭请圣裁。但这份紧急奏章发走了之后石沉大海,皇帝一直没有批复送回。 而西北边疆的形势却不等人。突厥人集结攻打玉门关,玉门关告急。长安城中谣言四起,甚至有人说突厥已经打了进来。 各地纷纷上报受到突厥骑兵的袭击。长安一下子涌进许多受到突厥骑兵抢掠而失去家园的流民,使得长安人更加惊慌失措,城内盛传突厥兵已经绕过玉门关,直奔长安而来,正是最繁花似锦的时节,此时却没有人再有兴致宴饮郊游。 玉门关那边尚未传来消息,但百年承平,长城年久失修,周围的守军都是常驻此地,因为朝中军费有限,这些地区的边军都是半军半农,很多人不堪忍受这里的环境开始逃跑,军队减员严重,甚至部分长城根本无军队驻守。 不过由于采用互市、联姻等等一系列的招抚政策,边境还是比较安定的。只是偶尔有小股的突厥人由那些地方越过长城,滋扰百姓。上一次突厥来袭,主要是新即位的处罗可汗急于建立自己在各部之间的威信,又有高丽鼓噪,才大举进犯。而后被李湛的一招分化政策让他和他的兄弟祸起萧墙,这场战争也化于无形。 现在的也力可汗娶的是朝廷派去和亲的宜和公主,去年还在上表称臣,朝廷也赏赐了不少东西,怎么会忽然一下反水了呢。 设不设立监国的事还没有吵出结果,更糟糕的消息接踵而至,朝廷接到消息,说皇上在攻打辽城的时候,被高丽人打得大败,损兵三十万,皇帝本人也受了重伤,已经龙驭宾天了。 这个消息所有的人一下子都惊慌失措起来,有人说国不能一日无主,应该即刻立新帝,稳定人心,控制局面,也有人说只是传来这个消息,并不知道真假,应该收到辽东行军总管的公文的才行,众臣莫衷一是,最后几位宰辅商议后决定立皇子监国。但众人却为人选争吵不休。门下侍中李明哲一派推举开府封国的梁王,认为他是长子,无嫡立长,何况目前他是唯一个开府的皇子。但靖国公一派则倾向于支持孝王,认为子以母贵,孝王母淑妃位分最高,认为孝王才应该担任监国。 而泰王年纪不是最长,母妃也非最贵,自然是更挣不上什么了,现在柳正言和陆宪则没有表态,准备看看形势再说。 李湛这些日子都很晚才回来,涵因也知道朝中已经吵开了锅,各派官员纷纷行动起来,相互串联通气,虽然各派还没有较量出结果,可一旦押对了宝,那就是拥立之功,一次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李湛作为京兆尹,在这个时候,尤其被各方关注,他不知推掉了多少宴饮交际,还是挡不住试探的目光。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小心谨慎。涵因也不出去了,只窝在府里,偶尔杜筱过来,跟她说说稻香村的师傅们又试着做了什么新式糕点,自从涵因把制作糕点的基本方法和调料教给他们,他们就开始发挥自己的创造性,越做越好而且符合时下长安人的口味,另外,两人商议一下开酒楼的事,涵因想想现在的局势,只好把这件事往后放了。 宁若把在撷香楼的那些官员讨论的事情悄悄的传给涵因。大多数都是在商议如何推举自己支持的皇子,还有各种上不得台面的交易。 让她在意的则是留守的羽林军中几个将领后来又来了一个神秘兮兮的人物,看身形是个男性,却带着帷帽遮盖脸孔,他们屏退了所有的歌姬,刻意压低声音,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只是隐约听到其中一个谈到一个日子,就在六天之后。那个带帷帽的人不一会就走了,出门的时候被一个酒喝多了的客人撞了一下,叫了一声,听起来嗓音尖细,似乎是个太监。那个喝醉的人还要跟他吵架,他也没理,匆匆走了。 羽林军和左卫本来负责皇宫的守卫,京兆府的折冲府军则负责长安的城防,金吾卫一半跟着东征保护皇帝,另一半留在长安负责城内的秩序。平时十六卫轮流和京兆府地方守军驻防长安,现在被皇帝调走东征,守城的就只有地方守军了,现在传言突厥人就要打过来了,上面诸位大臣讨论后决定把负责皇宫的左卫调出来一起守卫外城。 这件事让涵因尤为在意。 这些日子,他和柳正言、薛进密谈了几次。都觉得现在的形势很不乐观。 涵因看他一脸郁闷,亲自端来洗漱的东西。 李湛擦好脸,看她小心翼翼的表情,一笑:“让夫人担心了。” 涵因让祈月把东西收拾了:“我知道夫君心烦,不过你是京兆尹,保住长安的安稳就怎么都不会错,其余的事就别想,也别搀和了。这一次的事要特别小心。” 李湛听她这么说,必有缘故:“问道,涵儿,你想到什么?” 涵因整理了一下这些日子得到的信息,看着李湛,非常认真的说道:“恐怕这不是什么突厥入侵,倒是这几日,长安就要变天了。” ps: 不好意思,今天有事,很晚才回来,所以更新晚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作乱 临近七月的长安,渐渐进入了盛夏,这些日子天空阴云密布,却掉不下一滴雨来,湿热的天气,让人身上黏得难受,宵禁比平时更加严厉了,连晚间坐在门墩上纳凉的老人都被赶了回去。 入夜之后,风渐渐大了,仁寿宫配殿的雕花平推窗被风一下子吹了回来,磕在窗框上,发出“啪”的一声,祈月正忙着关其他的窗户,听见声音忙跑了过来:“起风了,看样子今天晚上要下雨了。” 盼晴也走过来:“赶紧下吧,痛痛快快下一场,这几天闷死了。” 涵因摆摆手:“就这么开着吧,凉快点。” 祈月把窗子支好,捡起几张被风吹落在地上的纸张,笑道:“我这辈子都没想到能进宫来瞧瞧,姑娘面子真大。” 涵因看着窗外的摇动的树枝,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都是太皇太后娘娘的恩典”又看了看外面:“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准备准备了。” 长安城东门,一个左卫军官带着一队人登上城门。值守的士兵见到他们喝问道:“什么人,出示令牌。” 那军官拿出令牌在那个值守在入口的两个士兵眼前晃了一下,说道:“我是翊二府校尉,奉将军之命,巡查各门。” 值守的士兵疑惑道:“没有接到上面有这个命令。你们翊二府明日才轮值西门。”左右卫共辖五府三卫,包括亲府、勋卫两府,翊卫两府,其中勋二府和翊一府跟随皇帝东征,其他三府都留在了长安。他们只负责轮流守西门。 “将军临时的安排,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快让我们进去。”那军官颇为不耐烦。 士兵说道:“既这样。对今夜口令:赤骥。”口令为上下两阙,只有对方对上下半阙方可放行,每日一换。 军官就是一愣。这并不是他今天打听出来的口令。 赤骥是周穆王八骏之一,上半阙是赤骥,下半阙应该是另外的七骏,但到底是哪个,这个军官一时就不知道了。 士兵见他愣住了,便要招呼城上其他人过来好好盘问。 那军官面色一沉,一挥手,身后的几个人立时扑上去。把那两个人无声无息的解决掉了,踢到了城墙之下,又补了两个人守在那里。 军官和随行之人大模大样的走上城墙。迎面又碰上一队巡逻的小队,军官气定神闲的冲他们的领队问道:“赤骥。” 领队立刻答道:“绿耳。” 军官点点头,带着自己的人走了。巡逻的士兵不疑有他,便走了。 那军官见人走了,忙来到城门的阴影处。拿起墙上的火把,冲着城墙外摇动。不一会儿,城墙下也出现的光亮,忽明忽暗闪了几次。 军官见状,带着他的人向主楼走去,吊桥的轴盘就在闸楼里。吊索。这是一个单檐双层楼,此时里面灯火通明,不时有笑骂声传出来。这里是军官士卒休息的地方,值守的军官正在里面喝酒、赌钱,根本没有意识到外面有一群别有用心的人。 门口的卫兵问了口令,军官照着刚才问道的口令相答。天黑看不清楚,门卫一听口令对了。以为他们是巡逻回来的,便放他们进去。 里面有四个人。均是军官服制,围在一个桌子上正在大吃大喝,见有人进来也没在意,还伸手招呼道:“外头快下雨了吧,赶紧过来喝几杯。” 军官一挥手,他的手下迅速朝那四个人扑去,一转眼间,那四个人被刀架住了脖子。 那四个人大惊,想要呼唤外面值守的人,却被一声“如果敢叫就杀了你。”吓得噤了声。 其中一人看到对他们动手的军官大惊道:“胡猛,你……你……” 胡猛认识这个人,他是左卫勋一府校尉赵谦,也是今天守城士兵的头,冷笑一声:“少废话,把锁轴盘的钥匙给我。”夜间钓桥的轴盘都要上锁,不可随意开启,钥匙就在校尉手里。 赵谦没办法,从腰上拽下一串钥匙,扔到地上。 胡猛捡起来,他认识这个钥匙,大前天还在他的腰间挂过,本来今天也该由他值守城门,但上面考虑左右卫的士族都是官宦子弟,怕他们吃苦,昨日的值守又交给了京兆府,让他们休息一天,于是他们的值班日往后错了一天,但约定好的时间已经不能更改了,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上。 他让自己的人押着这四个人向轴盘的屋子走去。 赵谦一边被推搡着,一边说道:“没用的,城门有三重,我这一层闸楼就算你开得了,后面的箭楼、正楼你打得开么,瓮城里面还有守军……” 说着他被推搡了一下,打了个趔趄。 胡猛冷笑:“不用你管。” 天空忽然打了个闪,雷鸣声震耳欲聋,倾盆大雨瞬间将长安笼罩,一阵大风从窗中刮进来,墙上火把顿时熄灭了。 黑暗中只听 “噌噌”几声,不知从哪里冒出十几个人,把他们团团围住。赵谦几个也趁机把押着他们的人打翻在地。 待到火把重新点燃,胡猛看清了来人,竟然是左卫录事参军郑钧,他带着十几个人埋伏在这里。 胡猛一见这样的情形,便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败露,很认命的把刀往地上一扔。 郑钧一声令下:“绑起来。” 胡猛却大笑道:“已经晚了,玄武门那里应该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我来这不过是为了吸引你们的注意力,让你们来不及回援皇城。” 郑钧看着面前五花大绑的这个汉子,笑道:“是么?” 守卫皇城的羽林军此时已经乱了起来,他们并没有遭到袭击,却是他们在叩击宫门。有人高喊着:“皇上有难,奸佞小人不让我们发兵救皇上,我们要请命!” 跟着作乱的羽林军一同高喊:“请命!请命!”不论什么时候,政变都要有一个好的借口。 内宫的大门此时严丝合缝。太监在一个妈妈的指挥下拼命把门抵住,两个太监被砍翻在地,那位妈妈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文妈妈。 天上的雨如同瓢泼一样把宫门两侧的人淋得透透的,却没有一个人顾得上避雨。雷声轰鸣却远不如外面人的撞门声让人害怕。 文妈妈站在雨中,看了看地上那两具太监的尸体,大声嚷嚷道:“京兆府兵马上就到,给我顶住!” 那两个人正是今天作乱的羽林军的内应,他们把宫门打开,控制住太皇太后和几位皇子,这次宫变就成功了。 这时宫里面抬出了一张凤辇。文妈妈一看大惊:“太皇太后!您怎么来了,这里危险!” 太皇太后从凤辇中下来,不为所动。对站在她身后的一众人说道:“我们上去。” 跟着来的,是如今管理六宫的萧贵妃、协理李德妃还有涵因。 文妈妈只好把太皇太后送上宫城的城门。 太皇太后在城门上站定,吩咐道:“把灯都点起来。” 一时间宫城上灯火通明,这种特质的大灯,在大雨中都不会熄灭。 一众太监高喊道:“太皇太后娘娘驾到!”他们的声音尖细高亢。穿透了瓢泼的大雨,回荡在宫城的上空。 太皇太后上前一步,对着城下正在冲击宫门的羽林军喊道:“你们都是我大隋的卫士,你们的任务是尽忠职守、保家卫国!为什么要作此谋逆之事!这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回去,我保证只诛首恶,从者不究!” 旁边的太监、宫女们一同高喊道:“太皇太后懿旨。放下武器,只诛首恶,从者不究!放下武器。只诛首恶,从者不究!” 下面的羽林军听到这样的喊声,有些人就开始动摇了,向着城门的冲击一下子减弱不少。带头的军官一看这个情形,忙大喊道:“他们就是矫诏的首恶。抓住他们!给我冲!” 这时被羽林军控制的玄武门忽然打开,一队人马冲了进来。将羽林军团团围住,也跟着上面高喊:“放下武器、只诛首恶、从者不究。”雄壮的呼喊立时压住了大雨,排山倒海而来。 那些羽林军本来就是盲目跟着作乱,此时气势全无,纷纷丢掉手上的武器,跪在地上。平乱的军队把他们绑好押走。 雨渐渐停了,露出漫天繁星,一场危机也如天上的乌云一般消散于无形。 “报!”一声呼喝从玄武门外穿进来,快马栽着一个传信兵飞驰而来,那人跳下马,跪在地上禀报:“左卫大将军张恩已经带领左卫将士将城外图谋不轨的乱贼击溃!” “报!”又一声传来,另一个传信兵来报信:“金吾卫将军元冲将西市意图作乱的突厥人200人悉数拿下。” 众将士举起刀剑齐声呼喝,声音响彻云霄。 一行人从军队的后面拍马上前,是兵部尚书薛进、京兆尹李湛还有京兆府兵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以及左卫大将军等人,他们来到宫门前,下马跪在地上,薛进喊道:“臣等救驾来迟,请太皇太后恕罪。” 太皇太后在城楼上喊道:“爱卿辛苦了,你们平乱有功,皇上将给你们重赏!” “皇上万岁,太皇太后千岁!”不知道谁先喊了起来 外面的士卒都跟着高叫起来:“皇上万岁!太皇太后千岁!皇上万岁!太皇太后千岁!” 宫门下面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楚,涵因却似乎看到李湛跪在人前,抬起头来,那灼灼发亮的眼睛,穿过宫门上空沉沉的夜色直射向她来。 ps: 让大家久等,不好意思,明天恢复下午更新 第二百四十章 放松 第二天,太皇太后临朝。发布了一系列懿旨。 先是奖赏有功之臣,责成兵部给士兵们记功,待皇上回来颁旨封赏。然后,又命左卫大将军率左卫迎接皇帝回朝。并责令三司严审这次谋逆的背后主使。最后,命令各地留守府军剿灭谋逆残党。长安又恢复了平静。 涵因趁着皇帝没回来,赶紧拜别了太皇太后,但在走之前她又去见了一次王徵。 “郑国夫人是太皇太后眼前的红人。上我这个小小的美人宫里,真是屈就了。”王徵丝毫不改刻薄的态度。 涵因不以为意,笑道:“为皇上、太皇太后尽忠,这是妾身的荣幸。” 王徵哼了一声:“你找我来必然没有什么好事,你我都是知根知底,直说吧,别耍那些弯弯绕,我不吃那一套。” “美人果然是个痛快人。怨不得姐妹几个里面我跟您最投缘。”涵因笑道。 王徵一挥手让左右退下,笑道:“有话快说。” “这次宫门的变乱,有太监跟外面勾结,想必王美人也有所耳闻吧。”涵因看着王徵笑道。 “你不必得意,京畿出事,李湛这个京兆尹恐怕做不了几天了。”王徵的声音仍然清高而冰冷。 “我家老爷仕途如何不劳没人操心。”涵因笑道:“有这个时间,美人不如关心一下自家的事,其实,我只是来提醒王美人和淑妃娘娘的,我听说,这次死的两个太监里面有一个姓王,一嘴的太原口音……” 王徵登时色变,厉声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我家策划的宫变!难道太原姓王的就是我家的人?我告诉你,郑涵因。说话要讲证据,否则我要告到太皇太后面前,请她老人家主持公道!” 涵因却并没有为她的疾言厉色所动:“美人这般着急干什么,我又没有怀疑美人,只是来提个醒,就算我不注意这件事,早晚也有其他人注意。要知道朝廷上可是在一直争论到底是让梁王监国,还是让寿王监国。寿王年纪略小,而且也没有开府,在名分上比不上梁王。据此有人怀疑这场宫变是要推举寿王,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从掖庭局的录册里查出来他家里头跟太原王氏有点什么关系,恐怕……” “姓王的多着呢。又不是所有姓王的都是太原王氏!”王徵冷声道。 “就算没有关系,有心人造出些关系来……”涵因笑着,后半句没有说,意思却是明摆着的。 王徵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转来转去。 涵因笑道:“王美人不用想往李德妃娘娘身上栽了。这次平乱德妃娘娘为找到这几个内应出了大力,你认为栽到德妃娘娘身上会有人相信么。若是弄不好留了蛛丝马迹,娘娘的动机反而会惹人猜嫌。” 王徵眨了眨眼睛。涵因又笑道:“梁王这次必然遭到皇上的猜忌,他去就国已经成了定局,再往他身上栽也没什么用,美人不如替自己想想。”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徵垂下眼帘。 涵因露出一抹带着深意的笑容:“如今美人你和魏才人平分圣宠。可惜美人上面有淑妃娘娘,皇上圣眷再隆,到婕妤也就止步了。若是这次皇上怀疑到王家,那美人也要跟着倒霉。可魏才人可没有这等阻碍,她哥哥魏伯颜又颇得皇上信重,早晚是要压美人一头的,除非魏才人失了圣眷……” 王徵沉吟片刻:“你是说……” “我可什么都没说。”涵因笑着站起身来。却忽然转过身来:“太后已经让文妈妈去查这件事了,虽然掖庭局的宫人录册浩如烟海。但早晚会查到的,时间不等人啊,美人。” 王徵疑惑的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件事?” 涵因笑笑:“毕竟你是我的表姐,我们是一家人。”这话,她自己都不信,更何况王徵,但王徵如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这是对她最有利的路。 从宫中回到府中,先给太夫人请安,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太夫人从涵因进宫后,宫中又派人来把涵因的贴身丫鬟祈月、盼晴接进去,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否则太皇太后也不可能给涵因如此大的恩典。 她历经三朝,又出自京兆名门,大风大浪也经过不少,如今听她简简单单的叙述,便知道此事有多凶险。没说别的吩咐了两句,就让涵因回去了。 涵因一整夜未合眼,现在终于松下神经,洗了澡,吃了个冰碗,降降从外面的暑热,在床上舒舒服服的躺着。 半眯着眼睛,还没有睡着,忽然一个冰凉的东西放在她的脖子上。 她一睁眼,原来是李湛回来了,刚在外间吃过冰碗,手沁的冰凉,见她睡着,便过来折腾他。 “你还有心情闹呢,皇上不在的时候,你的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八成你这个京兆尹就做不成了。”涵因转过身去不理他。 “管他,这个破官,我还懒得做呢。出了力也不落好,估计御史台弹劾我的折子已经堆得山高了,谁愿意当谁当去,我现在只要我涵儿。”李湛又把手顺着衣领往下探了探。 涵因哼道:“讨厌,脏兮兮,别碰我。人家刚洗干净。” 李湛反而把她身上的蚕丝凉被一掀,压到她身上,一边咯吱,一边对她笑道:“好啊,越发大胆了,竟敢嫌弃你夫君。看为夫今天一振夫纲……” 他今天上朝前才在府衙匆匆整理了一下仪容,换了身公服,现在身上满是汗臭。 涵因不耐痒,赶忙求饶:“不敢了,我再不敢了。”然后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的说道:“夫君,你去洗澡吧,之后我们躺下好好说话。” 李湛看着她那两颗娇艳欲滴的樱桃,隐隐地从薄如蝉翼的中衣里面透来,诱人无比。将她胸前的两片轻纱扯开。刚刚沐浴过的肌肤如同凝脂,几点露珠挂在上面,不知道是水还是汗,李湛贪婪的在上面摩挲着,湿濡滑腻的触感更烧旺了他心中的火,人多说“小别胜新婚”,紧张了数日,疲惫了整夜,此时放松下来,第一想做的事情却不是睡觉。 涵因用双臂挡住前胸。两颗嫩桃从臂间羞涩的弹出来,李湛欣赏着眼前颤巍巍的软腻,他忍不住拨开涵因的双臂。将它们纳入掌中,揉搓着,狠狠掐着嫩红的顶尖,看它们在自己的手中挺立起来。 涵因忍不住“哎”了一声,似叹非叹。似嗔非嗔,“啪”的一声拍在他手上:“疼。” 李湛就势松开手,转而向下去探寻另一片风光。 涵因骤然一痛,不由哼出声来,两个人十来天都在各自忙活。憋了这么长时间的,李湛耐不下性子等涵因准备好就入了进去。让她疼得皱紧了眉头。 李湛听了忙把速度放慢,笑道:“我的涵儿越发娇贵了。”待她渐渐适应了,才开始深入浅出起来。 “讨厌。白洗澡了。”涵因的声音愈发娇软,眸子渐渐蒙上了一层迷离之色,眼角春意荡漾,那副酥媚入骨的神情,让李湛再顾不得。腰间愈发加大了力度,引得涵因娇呼不已。李湛笑道:“正好陪我再洗一遍……” ******************************** 一番折腾过后,涵因很是疲累,精神却又兴奋了起来,她躺在李湛身边,梳理着这几天的经历,应该没有什么漏洞,自己所策划的那件事应该会顺利进行吧…… 之前,涵因对李湛说根本没有什么突厥入侵,李湛听了涵因的话,眉头紧皱,问道:“涵儿,你这话……” 涵因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说道:“都说突厥大军到了,但除了有百姓受到侵扰,到现在到底也没有确切的奏报说突厥有多少人,打到了哪里,玉门关那边已经多日没有消息过来了,从玉门关到长安,驿站传书八百里加急大概需要九天。这九天做什么都够了……” “你是说突厥大军根本就没有来?”李湛思索一下。 涵因点点头:“新上位的也力可汗是借助朝廷的力量,把他弟弟处罗可汗的势力压下去,草原未平,我大隋国力尚在,他来打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况且此时正是草原上水草丰美的好季节,突厥人想要打过来,需要集合各部,这种时候,又有哪个部族愿意出兵?只可能是有人收买了几个突厥部落,把他们放心进来混淆视听。” “你说的的确有道理,柳相、薛尚书曾经常年在西北和突厥人打交道,他们也觉得此时突厥人出兵颇为不合常理。那么所谓的突厥人来袭,就是有人故意借突厥人的名头制造混乱,以另有图谋了。”李湛略一思索,便得出了结论。 涵因接着说道:“而且这时候又有消息传来说皇上驾崩,但是却没有正式的文书。这种谎言是持续不了多久的,只是皇上东征,与长安相隔遥远,信息不通,要想做些手脚太容易了。何况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是否在皇上身边安插了人,以阻断皇帝和长安之间的联系。” “那皇上没有驾崩?”李湛问道。 “至少不能确定。但他们一定会找机会对皇上动手。如果两边都成了,那么就胜券在握了。就算皇上那边没有成,只要他们掌握了长安,立了新帝,就把文武百官全都绑上他们的战车,就算皇上没有死,东征失利,士气低落,也必败无疑。” 李湛面色愈发凝重:“你说这几天要变天……” “之前我们盯上的那个姓付的,跟城门军官关系密切,昨天我又接到消息,听说羽林军中的一些军官聚在一起密谋什么,其中似乎还有一个太监,他们具体商议什么不知道,但提到了个日子,就是六天之后……”涵因说完,李湛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这个消息……”李湛看着她的表情带着疑惑。 “可靠之人传来的。”涵因不想把宁若的事情告诉他,因此只是一带而过。 “我信你。”李湛也不再追问,想了想:“现在我必须去找柳相商量这件事。”说罢,匆匆吃了两口点心就走了。 这天晚上,李湛就没有回来。 ps: 感谢蹊跷叶子给我十分的评价,昨天回来太晚,更新的时候也没有看到~~ 第二百四十一章 密谋 ps: 求粉红,求推荐~~ 次日,涵因去了毓华楼,之前已经派人传了信,曲惜柔正在这里等她。 “你是说羽林军有异动……”曲惜柔很是惊讶:“敢问夫人如何得到这个消息?这个消息可确实?” “消息只是些蛛丝马迹,足够让人起疑了,我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不重要,我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你们的人做的?”涵因看着她。 曲惜柔面色沉重,却严肃的摇摇头:“不是。” 见涵因不信,又加了句:“我发誓。” “你可要跟我说实话。”涵因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她也觉得曲惜柔说的是实话,羽林军在这几年间已经清洗了三四次,陈成的旧人,早就被替换了下去,就算想闹也闹不出来。 曲惜柔认真的说道:“我们要是还能控制羽林军,就不需要向唐国公和夫人借力了。” 涵因收回目光,点头笑道:“不管是不是你们的人,这次事情若是失败了,陈成都会受到牵连。” “可是,现在陈成和羽林军毫无关系。”曲惜柔皱着眉头。 “皇上并不这么想。他一直在防着陈成。皇上只要平安的回到长安,这件事就算跟陈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一定会顺手解决陈成这个心腹大患。”涵因笑道。 曲惜柔意识到这件事的可能性,抿紧了嘴唇,最后对涵因深施一礼:“请夫人给我们一条生路。” 涵因笑道:“办法倒是有,而且还可以对付你们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对付的歆儿掌柜。不过……” “你怎么知道我们想要对付她?”曲惜柔满脸警觉。 “果然……”涵因做出一副测算无遗的表情,笑道:“自从去年,我告诉你歆儿掌柜的下落,曲大当家就开始动作频频。又想借助我往宫里安插人手,可不就为了她。你别告诉我。你只是想要进宫玩玩。” 曲惜柔笑道:“夫人果然才智过人,的确,我们要对付她。” “你要想让陈成避过此祸,现在就让他去迎东征大军,把羽林军的动向报告给皇帝。这样,皇上就算不信任陈成,也不会再向他动手。”涵因笑道。 “陈成的话皇上可能相信么?”曲惜柔仍有疑虑。 涵因胸有成竹的说:“只要皇上把猜疑转向别人,比如魏伯颜,比如和魏伯颜关系密切的歆儿掌柜,那么他就会对陈成深信不疑。” 曲惜柔思考这涵因的话。点点头:“夫人说的我懂,只是陈成……”忽然意识到涵因的身份,又把话吞了回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总让她觉得熟悉,不由自主就把心中的打算流露了出来。 “陈成对皇上有心结,你怕他不肯做?”涵因笑道。 曲惜柔一惊,虽不中亦不远矣,她瞪大眼睛看着涵因。神色极其戒备:“夫人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很简单,你、歆儿掌柜、刘锦、陈成都是长公主的旧人,如今刘锦死了,歆儿进宫了,你要对付歆儿,必然是怀疑她害死了刘锦。而刘锦是皇上杀的,她进宫则是皇帝的意思,因此你们大约会认为皇帝用歆儿来对付你们。我说的可对?”涵因不急不忙的笑道,她要让曲惜柔觉得自己是根据她们做的事推断出来事情经过,而不是怀疑自己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曲惜柔的疑心果然去了八分,苦笑道:“陈成拗脾气,我怕他会坏事……” 涵因看着她笑道:“那你们只能希望那些闹事的人把皇上除掉。他们也一定会想办法让皇上回不来,不过据我所知。皇上身边有几个高手保护他的安危,就算刺客能接近他的身边,也很难成功刺杀皇上。” 曲惜柔面色黯了几分:“是啊,那位刘公公,非常不简单。” 涵因笑笑:“我只是来提醒曲大当家一声,莫要什么事都没做就枉送了性命。” “夫人莫非是认为歆儿和魏伯颜参与到这事里了?”曲惜柔咬着嘴唇,在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涵因摇摇头:“皇上倒了,他们的靠山就倒了,他们为什么要参与?” “那……夫人何来的把握?”曲惜柔颇为疑惑。 涵因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只要皇上愿意相信是他们干的就行了,是不是他们做得有什么关系。” 曲惜柔没有给涵因肯定的答复,涵因也不再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荷包的图样:“我要一样东西,就这两天给我做出来。送到我府上,我不在就交给一个叫祈月的丫头。” “这金丝锦缎可是难找。”曲惜柔低着头看着图上的注释。 涵因嗤笑道:“这东西在缀锦阁能算稀罕物么?” 曲惜柔点头,接着往下看,猛地抬起头:“他的东西!夫人要做什么。”说着手抖了起来。 涵因绽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我可是担了风险帮你,你若是做不出此事就罢了。” 曲惜柔忽然从矮榻上下来,向涵因大拜行礼:“不管夫人什么目的帮我们,若是奴家大仇得报,必衔环相报夫人之大恩。” 涵因一笑,虚扶她一把:“你不必谢我,我有我的目的。”说罢,离开了缀锦阁。 涵因知道曲惜柔有些话没有说,如果陈成真去了,那么他很可能会忍不住向皇上出手,替长公主和刘锦报仇,但是,刺杀皇帝的风险太大,涵因很清楚,陈成的实力在带兵打仗,而不是和人较量武功,那种江湖人士的打法和军队的群体战斗差太远了,何况皇帝身边的护卫一个个武功不凡,刘公公更是高深莫测,他绝无成功的可能。 留在这里是坐以待毙,去取得皇帝的信任有可能失控,涵因此时甚至有种冲动,想要说出自己的身份。然而,她知道她不能。 她从心底不希望仅剩的两个忠心的部下再死去,她希望曲惜柔能够说服陈成,取得皇帝的信任。这样他俩能够活命,她也能够计划下一步的动作。但此时,以她的身份,不能说再多了,她只好尽量的暗示曲惜柔,希望她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并说服陈成。 到底陈成能不能照她的计划来呢? 晚间。李湛回来了,面色有些憔悴,眼睛周围浮上了一圈的黑眼圈。想必是这几日都没有睡好。 “薛帅也主意到羽林军里有些人不安分,只是没有证据,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党羽,起头的是谁,现在羽林军、左卫都出了问题。长安兵力又少,如果想要详查,把他们逼急了,提前发动,怕是弹压不住。”李湛皱着眉头,只顾着跟涵因说话。手中的糕点都捏碎了,也没放进嘴里。 “那就只有等到他们发动的时候一举将乱贼擒拿。”涵因从他手里把糕点拿出来,掰了一块喂给李湛吃。 “柳相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说如果其中真有太监的话,恐怕内宫之中有他们的内应,如果他们冲进宫里,掌握了太皇太后和皇子们。那恐怕怎么样都来不及了。”李湛也饿了,心思还是不在吃饭上。一边嚼着点心,一边语焉不详的说话,完全不顾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涵因想了想:“我去进宫面见太皇太后,叫她老人家出面主持大局。只要内宫严防死守,把串通的太监拿下,从外面一时半会儿是攻不破宫门的。” 李湛皱眉道:“可是,若是太皇太后也……”李湛担心太皇太后有可能参与到这次宫变中,那么涵因进宫之后,不仅阻止不了阴谋,还会陷入危险。 涵因摇头:“不会,太皇太后若是插手,应该早就表态属意哪位皇子了,她只要表态了,那么哪边就有压倒性的优势。只有毫无胜算,才会被逼得动手,闹事的人若是得到了太皇太后的支持,就不必费这个劲儿了。事情传了这么久,太皇太后却没有动静,想必也不相信皇上驾崩的传闻。” 次日涵因便进宫了。 一见到太皇太后,涵因便请求屏退左右,向太皇太后面陈。 太皇太后听了之后也大惊失色,不过她知道涵因如此严肃的向她禀报,绝非无的放矢,大惊小怪,何况涵因代表的并不是她一个人的意思,而是柳正言、李湛的意思。 “那么柳相现在有什么章程?”太皇太后收起平日慈爱的面孔,满脸严肃,这让她多了一股让人不敢逼视的威压。 涵因对太皇太后极为熟悉,因此并不惧怕,平平静静的跪在太皇太后面前答道:“柳相请太皇太后一定要控制住内宫的太监宫女,防止他们里应外合打进宫里。” “知道具体是什么人么?”太皇太后问道。 涵因摇摇头:“我也希望是谣传,或者白担心一场,只是无事常思有事,况且皇上不在,那些宵小若是趁机作乱,则大隋危矣,请太皇太后出面保江山社稷的安危。”涵因深深顿首,语气极其郑重。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不管是不是真的,唐国公和你的这份心思,我老太婆都领情,不会怪罪于你的。”太皇太后放缓了语气,又说道:“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查出那个跟羽林军勾结的人,我会派人日夜盯着宫门的情况。你也在宫里不要走了,出出入入反而惹人生疑。” 最初的惊诧过后,太皇太后立刻显示出她细致周密的处事能力。一个能历经四朝,屹立在后宫最高位的女人,绝不简单。 涵因趁机说道:“向太皇太后求个恩典,下懿旨让我的丫鬟入宫伺候,柳正言他们有什么新情况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带进来了。” 太后略一思索,点头道:“嗯,你想得很周全,就依你。” 最后,就有了宫门前平乱的那一幕。 涵因躺在床上,看看身边心满意足沉沉睡去的李湛,随着事情越来越复杂,她的很多秘密都再绕不开李湛,他不问,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李湛会容忍自己到什么程度呢,她也不知道。困倦袭来,她也没精力再多想,闭上眼睛,掉入梦乡之中。 第二百四十二章 回朝 三天后,皇帝终于带着东征大军回来了,但却不是得胜归来,而是损兵折将、丢盔弃甲,被高丽人打得大败,五十万大军,折损了三十万。他自己也险些没有回来。 长安的气氛也为之窒息。多少家庭失去了男人,却没有得到期盼的荣誉。战士们的尸骨被丢弃在几千里以外的辽东沼泽,没有人替他们收尸。 失去丈夫和儿子的女人们,从各地的村中赶来,想要认领亲人的尸骨,却只能失望的离开,她们衣衫褴褛,日夜在长安城外嚎哭,场景让人心碎。 所有东征归来的军官和士兵都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这场战争,他们没有赢来任何功绩和荣誉,并肩作战的同袍死了大半,他们只能说是侥幸生还,这让他们毫无逃出生天的喜悦。 他们不敢看那些为失去亲人哀嚎的女人们,他们逃了回来,却把她们丈夫、儿子的尸骨丢下,让他们不得安息。 这支队伍里,只有一个人没有这样的心理负担,因为他根本没有参加战斗,反而因为赶去给皇帝禀报长安的异状而立了大功,这个人就是荣昌圌县侯、前羽林军大将军陈成。 皇帝本来已经快到洛阳了,准备让大军在洛阳修整一下,听到他的奏报,立刻率军马不停蹄的向长安赶来。 虽然是大败而归,毕竟有还有二十万大军坐镇,长安的局势总算稳定了下来。之后,西北的战报也传了回来,是突厥的某部叛乱,现在也力可汗已经将他们拿下处决,准备不日亲自来长安向皇帝谢罪。 宫中的气氛仍然凝重,六宫之中,上到高位妃嫔。下到地位卑下的宫女,没有一个人为皇帝回来露出笑脸,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了霉头。 掖庭局的文书库前些日子起了火,好在火势不大,很快就扑灭了,烧毁了些宫人的录册。皇帝心烦,下边的人也很知趣的没有用这点小事打扰皇帝。但向来迷信的宫中却传言纷纷,都说这是不好的兆头。 皇帝心情很是糟糕,整日脸色阴郁。把四位主政的宰相陆宪、靖国公、柳正言、李明哲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把御史台的弹劾他们折子往地上一扔:“哼,你们就是这么给我看家的!是不是觉得自己立了功。还觉得我该赏你们!” 四位宰相跪下:“臣有罪。” “有罪!有罪!你们就会说这些没用的!主谋呢?到底是谁要置朕于死地!”皇帝几乎吼了出来。 靖国公擦了擦脑袋上的汗启奏道:“已经着御史台推鞫了几个领头的,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皇帝又骂了一阵,气方稍平。让几个宰相退下了。 作为京兆尹,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湛也遭到了御史台的弹劾。不过皇帝念及他发现了这个阴谋。并且成功的阻止了宫变,驳回了弹劾,并且对他多加安抚。 还把他宣进宫,抚慰了一番,让他继续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好好干。 左卫、金吾卫以及京兆府兵则各有封赏。郑钧记了首功,从八品录事参军提拔为左卫长史。 羽林军则遭到了清洗。几乎重新整编,并且大幅度缩减了编制,也不再负担宫城的防务。随皇帝东征归来的二十万大军则暂时驻扎在长安外。并不回原本的驻地,而是等待进一步的命令。 对此次谋反的审问已经持续了许多天,几个带头的军官还有那日掌管东门钥匙的城门郎已经拿下,有几个跑了。但是幕后主使是谁,没有问出所以然。和东征大军的通讯以及长安和西北大军的通信是如何截断的。谁也弄不清楚。 这些人要么死不开口,要么胡乱攀咬。今日说这个,明日又翻案,弄得主审官头大无比。人人都想从这次的审问中找到打压其他派的借口,真相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城门郎是门下省官员,有人据此把矛头直指门下侍中李明哲,但他却招供说是奉了兵部的特殊命令,说要深夜有军事行动,才要把城门打开。兵部却把所有当天发布的指令摆出来,根本就没有传过这种命令。 最后终于在胡猛家里抄出一封书函,是兵部郎中崔偃给胡猛的,看似平常的语气,其中却有两处提到了作乱的日期。皇帝最后还是决定让内卫去抓人。内卫赶到的时候,这个崔偃却把所有的信函焚烧一空。他痛痛快快的承认了自己是主使,但不管内卫用什么样的刑逼供,他却死活不肯在攀咬其他人。 崔偃也是出身博陵崔氏,但他是一支极小的庶支,跟靖国公是同宗,却是出了五服的亲戚,早年走的是科举的路子,还是李明哲的门生,后来西北战事频繁的时候,做过监察御史,为督查西北军粮供应出了大力,薛进做将军领兵,他常有作战不力的时候,遭到朝中责问,他总是上书向皇帝力陈实际情况,薛进做了兵部尚书,对他也很是倚重,他们两个的上下级关系也相当和顺。这两年他的官越做越顺,“五姓”也承认了他在族中的地位,前些年,他的小女儿嫁给了太原王氏三房的庶子。 他在兵部多年,人脉广泛,组织这样一次叛乱,的确是可以解释得通几个门同时出问题,以及战报被人为阻断的事。 但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参与此事,又到底是谁指使的他,却很难判断。还有人认为,他就是被真正的幕后主使陷害来混淆视听的。 在被捉进内卫的七天之后,崔偃死了,看起来他是受刑不过死的,但尸检的仵作用银针试探他的喉咙,却出现了发黑的迹象。这说明他是被人毒死的。 内卫出了问题,魏伯颜很是犯难,这毒下的很是诡异,他把这些日子看守崔偃的人里里外外查遍了,也找不出谁下的手。 如果告诉皇帝就更显得自己无能,皇帝已经对他很有意见了。想起陈成肆意的嘲笑,想起皇帝越来越失望的眼神还有每次毫不留情面的斥责,从第一天接手这个位置起,他就一直被人拿来和刘锦比较,刘锦的聪明、对属下的控制、对局势的敏感,就连审问犯人也比他高明多少倍,他似乎总能从那些人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总能从嘴硬的犯人那里寻找到突破口,他仿佛是天生坐这个位置的人,而魏伯颜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企及。 魏伯颜对自己的位置一直都有危机感,他不能再让皇帝觉得他无能了,他甚至能想象皇帝暴跳如雷的把御案上的东西随手砸向他的情景。于是他大胆的做了个决定。上报给皇帝的结果是犯人熬刑不住死亡。 这结果虽然拿不出手,但只能硬着头皮呈上去,总比让皇帝认为他根本掌控不住内卫要强。出乎意料,皇帝居然认可了这个结果,也没有责怪他。就这样结案了。 皇帝的神情愈发阴翳,他现在不相信任何人,包括魏伯颜。这次东征皇帝亲自指挥大军作战,高句丽人的作战很是勇悍,他的几次进攻意图都被他们预先窥破,有所准备。导致他损失惨重。 他自己并不检讨自己的军事水平实在平平,却怀疑有人泄露了他的作战计划。高丽久攻不下,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他只好撤军,而后,在回长安的途中,他又遭遇了两次暗杀,每次都是被刘公公在最危险的时候挡了下来。这让他很是恼火。 后来居然是陈成从长安一路赶来。告诉他长安的异动。 魏伯颜作为内卫指挥使,跟随他东征。但此次东征时间紧迫,魏伯颜根本来不及布置人手勘察敌军情报。对两次刺杀也毫无准备。 陈成和魏伯颜针锋相对,显然把刘锦的事全归在他头上,面见皇帝的时候,毫不客气的讥讽魏伯颜:“我都知道的事情,内卫竟然毫无察觉,内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不知道真是能力不足还是不想让皇上知道。” 他虽然没有提刘锦的名字,皇帝却知道他的意思,若是刘锦在,他不会如此被动。皇帝并不信任陈成,但他的话却让他怀疑起魏伯颜来了。难道是魏伯颜和人勾结,想趁机把他除掉……这种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了,它就仿佛在心里生了根,涵因让陈成做的,就是在皇帝心中埋下对魏伯颜的怀疑。用不着陈成刻意撩拨,皇帝在此次审问叛乱上没有用内卫,就是他开始不信任魏伯颜的信号。 这次征高丽的失败,彻底击垮了皇帝的自信。他的朝臣,表面恭顺,背地里却想让他的儿子取而代之;他的嫔妃,一个个都信誓旦旦的说是他为天,真情相待,却无时不刻想把自己的儿子拱上皇位;他的发小,最信任的属下,却不知道是不是想要他命的人。 他第一次感到这个守备森严的皇宫是如此的不安全。他缩在宽大的龙床之上,炎炎夏日却感到彻骨的冰寒。 到底他能信任谁呢……心中的烦躁无法阻止,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将寝宫中所有精美名贵的瓷瓶摔碎在地上,听着它们砸破的脆响,仿佛这些响声可以掩盖心中的恐惧。 寝宫中的宫女太监闻声都不敢近前,唯恐殃及池鱼。 忽然一个略苍老的声音响起:“皇上,保重龙体啊。”与之相伴的是重重的磕头声。 刘公公匍匐在地上,前额被地上的碎瓷片划破,又与寝宫的金砖实打实的磕碰,此时已经血流满面。他一边磕头一边哭,纵横在脸上的老泪和血混在一起,显得分外忠厚可怜。 皇上看到他的样子,想起这么多年来,这个只有这个老太监朝夕陪伴着自己,事事为自己考虑,一把扶住他,再也不顾帝王的威严,和他抱头痛哭起来:“朕还有你啊。” ps: 感谢爱拿耗子的狗给我的粉红票,感谢闲来读书忙给我十分评价~~继续求粉红求推荐~~ 第二百四十三章 出手 这件事终究要有个结果,过了几日,皇帝发布敕令,让梁王就国,毕竟,他是唯一开府的皇子,他去了封地,会让很多人断了念想。李明哲和靖国公失职,被免职,靖国公被贬为吴郡司马,李明哲则被贬为渝州长史。 王淑妃的哥哥,王美人的父亲给事中王通也受到了牵连,之前是他出使突厥,和也力可汗达成的协议,如今突厥人中有人闹事,他居然不知情,因此也被皇帝一顿骂,被免职以观后效。谁都知道,这是他们是因为争立监国的事情被皇帝猜忌的结果。 皇帝毕竟没法把所有宰相全免了,陆宪和柳正言的处置还算比较及时,在立监国的事情上也没有出声,因此他们两个只是被罚俸半年,并没有其他的处罚。 群臣的日子都不好过,相比较而言,直接责任人里面,李湛这个京兆尹结果还算好的。梁王、孝王都被打压,泰王身后的势力反而没有什么大的损伤。 只是魏孝琨战死,薛进在西北大军中的势力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冯威原本是投靠了杜胤,后来杜胤死了,他又投靠了陆宪,这才把将军之位保住。皇帝也不希望西北大军全由薛进一个人控制,因此也支持冯威继续当他的右屯卫将军。 如今,冯威理所当然的代替了魏孝琨做了右屯卫大将军。薛进建议再调一个将领做大将军,皇帝和陆宪却都认为冯威在这次突厥人袭击事件里面处置妥当,而且他的资历足以胜任大将军一职。于是便任命冯威为右屯卫大将军。 同时又任命虎牢关戍卫大将秦越做了右屯卫将军,奔赴西北领兵,这个人是柳正言的的女婿,皇帝此举也算是给柳正言这次出力的一点安抚。 朝中的气氛凝重,涵因也更谨慎了。去什么宴席,收什么人的礼,给别人的回礼都要斟酌再三。太夫人在京兆高门中很有地位,虽然多年不在长安,她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她说话在韦氏一族中都很有分量。 因此涵因也经常到她面前去请教,开始太夫人对涵因之前的某些做法还是有些芥蒂,后来见她态度诚恳,并不在意大夫人对她的冷言冷语,因此态度也有所好转。 涵因又去见了曲惜柔一次。吩咐了她一些事情。 曲惜柔有些不放心的问道:“那件事顺利么?” “放心吧。不管王美人往那里丢什么东西,都会替换成那个。”涵因胸有成竹的笑道:“王美人不管能拿到歆儿什么东西,皇上都会认为是有人陷害她。但那个东西一定会给她致命一击。” “夫人不是在宫里有人手,为什么一定要假王美人之手做这件事?你不怕万一她被抓了,你受到牵连。”曲惜柔问道。 涵因笑笑却并不回答。王徵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家族,慌了手脚,才会受自己的蛊惑。其实就算查到那个太监是太原王氏的人,没有确切的证据,皇帝也不敢贸然动手。 因此王徵就算被抓住了,死都不会承认是自己指使人去做的,因为一旦承认,那就是谋逆大罪。更别说招出自己来,就算招出她来,以她家现在的大功。别人也会认为她胡乱攀咬。而皇帝此时也不会强逼她供认,除非他真打算跟太原王氏撕破脸,那么孝王也只能被放弃掉。不论怎样,结果对她都有利。 曲惜柔见她的表情高深莫测,不再追问。又笑道:“我有件事一直很疑惑,夫人怎么会这么了解我们的事。” 涵因轻笑道:“缀锦阁的歆儿掌柜是刘指挥使的禁脔。这件事在长安不是秘密吧,至今还有谣言,说皇上是为了纳魏才人,才把刘指挥使杀了的……” 曲惜柔露出一抹苦笑,当年刘锦和歆儿是大家公认的珠联璧合,她为陈成神伤的时候,不知道有多羡慕他们,而如今……她压住心中泛起的苦涩,转移话题道:“祈月倒是个机灵的,我的人什么都没说,她就把那东西就直接带进宫了。” 涵因看着曲惜柔,似呓语的嘟囔道:“我培养的人,必定都是不凡的。” 曲惜柔一惊:“夫人说什么,奴家没有听清楚。”那种表情,似曾相识,她下意识想要听清楚涵因说了什么。 涵因忙摇摇头,笑道:“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会尽量避嫌,不会来见你,你也不要找我。等到时候到了,我自然还会安排会面。一切都按我今天说的办。” 曲惜柔郑重的点点头,又说道:“陈成想要见见您。” “不必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说罢,站起身走了。 皇帝在御书房中,看着案头上一份密报,手微微的发抖。这是他安插在内卫的人,专门监视魏伯举动的。崔偃被毒杀一事,魏伯颜不追查,还要对他隐瞒,这是为什么,难道下手的人就是他么?果然魏伯颜有问题。 想到魏伯颜就想到歆儿,他不禁也疑心歆儿有问题。他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歆儿这些年可是实实在在的为他办事,他不能因为魏伯颜就怀疑歆儿。但他却止不住心头涌上的怀疑。 他只觉得此时头涨无比,揉着两侧的太阳穴,问刘公公:“那几个勾结外边的太监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不确定。”刘公公弓着腰说道。 皇上瞥了这个老太监一眼,他很少有这样回答他的时候,其中必有隐情。于是就没有接着追问,先挥了挥手,只留刘公公一人,待左右全部退了下去,他才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那两个宫人是的确是看守宫门的,其实太皇太后已经着内侍省和尚宫局详查了,但他们的底细却查不出来了。”刘公公小心翼翼的看着皇帝的脸色。 皇帝看看他:“为什么,每个太监宫女,在掖庭局都有记录,不是吗?” 刘公公愈发弯了腰:“皇上没回来的时候,掖庭局走了水。被及时扑灭了,但里头的录册都烧毁了,所以……” 皇帝“啪”的一拍桌子,刘公公忙跪在地上。 “行了,起来吧,朕又没怪你。”皇帝稳定了一下心神,对刘公公和颜悦色的说道。 刘公公站起身来,接着说道:“不过,放火之人已经抓住了,当时太皇太后宫的文妈妈查勾结外面的太监。领太皇太后懿旨去掖庭局取录册,正好看见那时候有个太监从掖庭局匆匆跑出去,就叫人拦住问了一声。竟然是王美人宫里的陈福才,这时候火烧了起来,就把他扣住了,他招供说是王美人指使她干的,王美人说她根本就不知道。 现在太皇太后已经把王美人禁足了。因涉及谋逆大案,此事若揭出来,怕会引起朝野动荡,而且现在也没有确证,因此太皇太后吩咐此事不准声张,除了太皇太后宫的人。别人都还不知道呢,太皇太后特地嘱咐老奴,皇上近日心烦。等您问起了再说,哦,还捡到了一样东西,想必是要嫁祸给魏才人。” 皇帝不耐烦的挑挑眉头,前朝、内宫都一样让他不得安生:“拿来我看看。” 刘公公呈了上来。那是一个破了的荷包。虽然破了,东西却做的极好。是用上好的金丝锦缎做成,看得出来针脚极其细密。 这金丝锦缎是江南的贡品,总共只有一匹,当时,他因为涵因没能入宫的事情跟太皇太后较劲,他故意把这独一份给了歆儿。 歆儿用这块布匹裁了衣裳,又用剩下的布头缝了一对荷包,每个上面各有一只鸳鸯,一只公、一只母。 有一阵子他天天戴着,他怎么会不认识呢,摆手冷笑道:“果然是他们王家搞得鬼,王美人倒是会挑东西,什么不好拿偏拿这个,这是歆儿的贴身物件,怎么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顿住了,抓起那荷包,看着那鸳鸯,这上面分明是公鸳鸯,跟自己身上戴的是一样的,再仔细摸,手感不跟自己那个填充了香草籽那样松软,而是硬的,再仔细一看,残破的地方露出几丝莹白,他马上把那荷包撕开,里面掉出一块白色的籽玉,上面阴刻着一个“锦”字。皇帝的脸上登时变得惨白,又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几遍,手紧紧攥着那荷包,指节抠得发白。 这分明是刘锦常佩戴的玉,他和陈成一人一块,陈成那块上面是个成字,前几天见到陈成,见他的玉在腰间挂着,他还问起过,陈成告诉他,这是长公主赏给他和刘锦的,他们一直挂着。 皇帝大叫道:“把魏才人给我做的荷包拿来!”他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直接用了“我”,刘公公却知道,这是皇帝处在暴躁边缘的表现。 他赶紧吩咐人去取,不一会儿,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的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刘公公忙接过来,一挥手,让小宫女出去。小宫女如蒙大赦般跑了。 皇帝抓着自己那个荷包,两个来回对比,布料、图案竟然是一模一样,他气极,最后狠狠的摔在一边。 他坐在龙椅上喘了半天气,冷笑:“到底是谁陷害了谁,谁露了马脚。是啊,做这种事情,她总是喜欢亲自去看看才放心。”这事歆儿的习惯,策划了什么阴谋,都要冒险去当场见证,皇帝一直知道。 刘公公怕他气坏了,忙端上一碗茶。“皇上,事情还没查清楚,莫要气坏了身子。” 皇帝接过来喝了几口,才稳定了心神,说道:“对,歆儿是不可能背叛我的,不可能!这一定是个阴谋!是阴谋!” “摆驾,去魏才人那里!”皇上喝道。 ps: 感谢闲来的粉红票,今天七夕,祝大家节日快乐,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二百四十四章 怀疑 歆儿的笑容一如平常,带着爱慕和崇敬的眼神,这总让他有一种身为男人的自豪,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这眼神变了味道,显得格外不真实。 皇帝抚摸着她清秀中带着性感的面颊,一直以来,他都把歆儿当做工具。他也并不介意歆儿和刘锦之间的事,甚至歆儿心结难解,拒绝刘锦索爱,他还要求歆儿为了笼住刘锦,去上刘锦的床。 他也从来不介意这种关系,甚至觉得跟歆儿偷欢更刺激。那种把自己女人送到别的男人床上的耻辱感,也成了他下定决心对付长公主的动力。 刘锦死后,歆儿终于完全属于了他,这也是歆儿对他一往情深的回报。他打算给了歆儿更高的名位,还准备让她长期受宠。歆儿这一年来的表现,也的确是乖乖的做自己的宠妃,不再插手外面的事,甚至都不去见魏伯颜。 他并不介意歆儿用一些小手段争宠。甚至为此颇感自得,像歆儿这样的女人也要像一般女人那样为他争风吃醋,这让他有一种满足感。 然而现在他难以遏制心中的疑惑,她深情的目光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可以把歆儿当做工具随便利用,但是当他发现这个工具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听话,甚至还想反噬他这个主人的时候,被欺骗的感觉让他给予抓狂。 “歆儿,你上次做的荷包不是一对儿么,你那只在哪儿呢。”皇帝脸上笑着,目光中的狰狞一闪而逝。 歆儿紧紧抱着他,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并没有看到那目光中的危险,笑道:“这是臣妾的心意,永远和皇上双宿双飞。臣妾一直随身带着呢。您看”说着从腰间解下,面带娇羞,托在手里呈给皇帝。 皇帝接过来,拿在手中端详着,荷包果然绣得十分精美,尤其是在金丝锦缎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贵气,皇帝夸道:“歆儿的手真巧。这东西到了你手里可算是千里马遇到伯乐了,哈哈。” “皇上取笑臣妾。”歆儿笑道。 皇帝把歆儿给他的那只荷包拿出来,刚刚攥得太紧。荷包都揉皱了,冲她笑道:“这个朕也一直戴在身上,每次朕一想到你。就把这个拿在手中把玩,可惜都被揉坏了。” 歆儿的脸上泛上一阵红晕,笑道:“皇上若不嫌弃,臣妾再做一对儿。” 皇帝捏捏她的脸蛋,笑道:“我就喜欢原来这个。还想要一个一模一样的。” 歆儿笑道:“金丝锦缎的布头还有不少,我给皇上再做一个。” “辛苦爱妃了。还能做很多吧。呃,朕怕再弄坏了,往后这种布就不好找了。”皇帝笑道。 歆儿有些奇怪,皇帝很少在这种小意思上用心,今天这是怎么了。但转而心里又充满了甜蜜,笑道:“布剩的不多了,不过荷包本身小。再做四五个也有。” 皇上笑道:“这荷包爱妃做了多少个?” 歆儿疑惑的看着皇帝:“就做了一对儿呀。皇上一个,我一个。皇上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朕的歆儿手很巧。” “皇上谬赞了。”歆儿满心喜悦,忽听到皇帝问道:“原来你也给刘锦做过。”她的心里就是一沉,眼神也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时的神色,扯出一抹笑容:“皇上提那个人干嘛。往后,臣妾只给您一个人做。” 皇帝拉住歆儿:“刘锦的死,你怨过朕么?” “皇上为什么这么说,他和皇上作对,是他自己找死。”,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她不由有些情绪激动,毕竟那个人这么多年来跟她耳鬓厮磨,歆儿看着皇上,咬牙说道:“他想跟随长公主而去,也算死得其所了。” 皇帝吻住她,热烈甚至略有些粗野,让她把刚刚的疑虑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夜皇帝格外疯狂,连着要了她三次,仿佛是在证明这个女人只属于他一样。 王美人的禁足忽然解除了,因为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就仿佛没发生过一样。皇帝又连着来了好几天,王美人又重新获宠,而魏才人,自从那次皇帝急匆匆的去了那里一晚之后,就再没去过。 魏才人好几次想要进到御书房,却被刘胜挡了回去。皇帝的宠爱就像易变的天气,如今轮到魏才人,宫里的人只会在一旁幸灾乐祸。 不过,老天似乎并没有抛弃魏才人,在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魏才人忽然晕了过去。太医一诊脉才发现魏才人怀孕两个月了。 皇帝毕竟还是放不下她,他告诉自己,他应该相信两个人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而不应该因为一点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就怀疑她,她现在是自己孩子的母亲。是啊,他们有了孩子,还有什么不能过去的。 “皇上,陈将军来了。”刘公公的禀奏。 皇帝收回思绪,眼前的人已经离开军队多年,仍然保持着一个军人威武的气势,纵使他跪在自己的面前,仍然能感觉得到他的气势,陈成——在战场上,被人称为万夫不当之勇,曾经在战场上带领三千骑兵击退敌方八万大军。 最初的时候,他是一个死囚犯,是长公主救了他,并且让他父亲沉冤得雪,从此,他便只效忠于长公主。 “这些年,你还在怨朕吧……”皇帝看了他半天,开口却是这么一句。 陈成把头弯的更低:“臣不敢。” “起来吧,坐。现在就我们两个,我们就像原来一样。”皇帝走过去,把他扶起来。 陈成没再推让,坐在御椅旁边早已准备好的椅子上。 “我知道你是怨朕的。”皇帝走回御椅,也坐了下来,一手扶着额头,表情痛苦,声音带着哽咽:“怨我没有救姐姐……” 陈成眼神一黯:“臣只怨自己无能。” “我知道,这事我们都有责任,这也是朕的错,朕没能保护好姐姐。”皇帝明知道自己说的是谎话,然而内心却感到无法言说的痛苦与伤怀,他却希望这才是事实真相:“朕辜负了你,也辜负了刘锦。” 陈成抬起头看着皇帝。 皇帝也看着他:“朕没有想杀他,你知道吗?他得罪的人太多了。” 陈成双手抱着脑袋,不让皇帝看见自己眼中的愤怒,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推卸责任,他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纵使他是皇帝,纵使他掌握了实权,但他陈成照样鄙视他,永远都这么没有担当,连自己做的事都承担不起,还不如那个女人羸弱的肩头,他深吸一口气,让声音尽量平静:“刘锦的事不怨皇上,我知道皇上不想杀他,只是不得不抓他,他是自己求死的。” 皇帝一愣:“为什么这么说,朕一直很内疚,毕竟是朕把他关进内卫的。” 陈成控制住了情绪,抬起头,对皇帝说道:“其实,刘锦说过他如果想要跑,就算被关在内卫最深的牢房里,一样能跑得掉。” “这是什么意思?”皇帝问道。 陈成说道:“臣也不知道,但刘锦不是吹牛说大话的人,其中必有什么缘故,内卫是长公主一手建立的,内卫的房舍也是那时候修起来的,至于其中有什么隐秘,臣就不知道了。” 陈成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着曲惜柔转述涵因的话:“想必陈成将军性情耿直不擅长说谎,也不用他说谎,只要引导皇上去怀疑,比如,刘锦本来可以跑掉,却没有跑,宁可死……”于是他就想起了这件事,那个女人实在太不简单,总是能调动出来他们自己想不到的东西加以利用。 皇帝果然皱了眉头:“他这么说的……难不成那里会有密道?如果真有这个密道,为什么他不跑呢?” 陈成摇摇头:“不知道,那时候,他还信誓旦旦的要为长公主报仇,说不惜拼上自己性命,大仇未报,他为什么要死!!”陈成说到后面,几欲失控,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掩盖不了的愤怒,刘锦,你为什么要死,就为了那个背叛了你的女人,之后,他舒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充满哀伤的说:“也许他想要追随长公主而去,臣能理解他,臣有时候甚至也这么想。刘锦他……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皇帝被这话重重的一击,为什么歆儿会跟他说同样的话,刘锦为什么会死得其所。若是不知道刘锦原本可以不死也就罢了,可现在他知道了,就不由想要知道为什么。陈成知道刘锦可以逃跑,那么歆儿是不是也知道…… 勉强平定了一下情绪,皇帝只顾着自己的心事,都没有在意陈成的失态,见陈成激动了起来,忙安抚他说:“你们是朕最好的朋友,如今成了这样,朕也不想,往后朕会像姐姐那样待你们,你和惜柔姐也这么多年了,她也不容易,朕给你们赐婚,让她风风光光的嫁给你。” 陈成下跪叩首:“谢皇上”声音有些颤抖。皇帝笑着点头,很满意他激动的样子,却没有看见陈成低伏在地上,一双眼睛几欲喷火。 皇帝的眼神骤然变冷,把刘公公叫过来,递给他一块令牌:“去内卫,掘地三尺,我倒要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 ps: 求粉红求推荐 第二百四十五章 绝情 求粉红求推荐 陈成走后,皇帝一个人坐在御椅上思绪如同开锅一般沸腾起来: 陈成很显然不知道朕是杀害长公主的元凶,要不然不会千里迢迢跑去给自己报信。但刘锦知道,歆儿也知道…… 刘锦应该猜到歆儿是背叛长公主的人,他一定恨死了歆儿和朕,他要为长公主报仇,为自己报仇,应该会利用那条地道逃跑,可是为什么他不这么做呢。 不,歆儿当时根本不想杀长公主,长公主是她的救命恩人,歆儿一直把她当做再生父母一般尊敬,朕当时还向她保证,绝不会伤害长公主,歆儿也没想过杀刘锦,朕也曾经答应她不动刘锦,但朕都没有做到。所以她其实是恨我的。 对了,根本不是朕做了个局干掉了刘锦,而是刘锦和歆儿同谋骗取了朕的信任。 他用命换区了朕对歆儿的绝对信任,歆儿就可以来到朕的身边,利用朕的信任,把朕置于死地…… 可她本来有很多机会直接刺杀我,但是她没有…… 是啊,她不仅是要朕的命,更是要朕眼见着失去自己的江山,这个女人何其狠毒! 魏伯颜呢,魏伯颜是朕的奶兄,他不会害朕,不……不……我可以在姐姐身边埋钉子,姐姐也可能在我身边埋钉子,魏伯颜也许就是姐姐给我埋的一颗钉子……要不然,他在内卫那么长时间,怎么还是对刘锦束手无策…… 皇帝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本能的否定,从理智上想要剔除掉这种想法,然而这个想法却像藤蔓一样,缠在他的心底,他越抗拒。缠得越紧,却无法遏制。 魏伯颜跟在自己的身边,阻断和长安的联系,又和刺客配合想要了自己的命,否则那些刺客怎么接近到他身边的,否则陈成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内卫指挥使却一无所知,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让朕知道。歆儿则在宫里和那些人里应外合,好让那些人成事。一定是这样!好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朕差点把命丢了,差点眼见着把江山丢了…… 东征失利。又遭遇两次暗杀,回到长安,发现群臣各怀鬼胎,甚至想要把他废掉立另新帝,那种不安全感已经让皇帝濒临崩溃。他已经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满眼看到的、满脑子想到的全是针对他的阴谋诡计。 怀疑的种子已经根植在他心里,如今长成了参天大树,他越联想过往到如今的种种,就越对这个想法深信不疑。 “皇上,找到了一条地道。”第二天,刘公公回来请旨。 伏在书案上萎靡不振的皇帝一下子坐直了:“真的。在什么地方?” 刘公公刚要说,皇帝摆手打断了他,站起身来:“行了。朕亲自去看看。” 刘公公知道拦不住他:“陛下稍后,老奴去准备出行仪仗。” “一切从简吧。”皇帝不耐烦的说。 地道已经打开,散发着冰凉的湿漉漉的霉味。砖墙上沁着水,时不时落下来一滴,发出“啪嗒”的声音。在空旷的地道中分外刺耳。 皇帝要钻进地道,刘公公却拦住了:“皇上。里面分叉众多,弄不好就会迷路,还有一些机关,进去探路的人已经伤了几个了。” “探出来通到什么地方了吗?”皇帝收回了卖进去的脚。 刘公公答道:“只探出来一条,是通到温国寺的。其他的还不知道。” 皇帝不假思索的说道:“那就摆驾温国寺。” 刘公公忙拦住,赔笑道:“皇上,温国寺在皇城以外呢,您看这天色,宫城的门快关了,皇上今天也劳累了,不如明天再驾临吧,也好叫主持准备接驾。” 皇帝一皱眉头:“就现在去。” 刘公公擦了擦汗,只好称是,叫人赶紧安排。 住持手忙脚乱的带着全寺僧众迎接皇帝。 温国寺虽然香客多是达官显贵,但是接待皇帝却是第一次。 皇帝阴沉着脸,但好歹还没有忘掉基本的礼仪,在大殿里面参拜了释迦牟尼。之后便在刘公公的带领下赶往后面密道的出口。 在舍利塔中,果然是有同样的密道,散发着同样湿凉的霉味。 皇帝让人把主持带过来:“这里有没有供奉长生牌位。” “有,就在精舍后面。”住持答道 “带朕去看看。” 长生牌位供奉在温国寺精舍后院的正堂中,方便来此参拜的贵人们纪念先祖亲人。 这里因为主要接待达官显贵,因此供在此的长生牌位的并不算多。一间正厅,加上两侧的厢房就完全够用了。 刘锦的牌位被放在一侧的厢房之内。相比于其他精雕细刻的名贵木材,这个牌位显得格外普通,上面几乎没有装饰,那几个字的雕工也并不好,勉强能看出来行楷的笔意,似是一个生手一刀刀刻出来的。 然而皇帝一看那几个字却像傻了一般,愣在当场。 那些字的笔画吐纳之势对于他来说是如此的熟悉——那正是歆儿的笔迹。那几个大字写的是“吾夫刘锦之牌位” 皇帝颤抖着拿起那个牌位,也不管这个举动多么不合体统,多么不尊重死者。 住持站在一边上前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皇帝把那牌位“啪”的一下扔在地上,猛地转过身,狠狠的瞪着住持问道:“是什么人立的这个牌位?” “阿弥陀佛,这个只能查查供奉人的名录。”住持被皇帝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但他到底是高僧,还保持着高僧从容平静的样子。 “把名册找出来。”皇帝吩咐道。 刘公公忙称是,冲着刘胜一使眼色,刘胜立刻跟着小和尚去找那个名册了。 不一会儿,名册找到了,上面只记了一行字:天禧十六年七月杨氏供。 这个日子正好是在歆儿入宫之前,皇帝看到“杨氏”二字,手抖了起来:“这个杨氏是什么人?” 住持摇摇头:“皇上赎罪。老衲不知,这位女施主并非本寺常客。”他自然不会承认,是收了人家一千贯钱的布施才给她安放的这个牌位。 “知道了,起驾回宫。”皇帝忽然一下子平静下来。刘公公却知道大事不妙,皇帝把眼中喷出的怒火一下子都憋了回去,那么之后将要到来的是更猛烈的喷发。 皇帝坐在玉辇上,此时他已经失去了理智,那块刘锦的牌位上写的是“吾夫”,那名录上记得是杨氏,歆儿未入宫之前一直从长公主的姓氏——杨。为了能把她纳为妃嫔,才让她以魏伯颜干妹妹的名义入宫,改姓了魏。 “歆儿把刘锦当丈夫”这个念头充斥在皇帝的脑子。让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和判断力,他不去想这个牌位是否是别人假造,也不去想歆儿过去是如何帮他的,这些日子的猜忌和怀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让他陷入到这个推测中无法自拔,他虽然不肯承认。实际上却对这个推测深信不疑。这个牌位和这个名册,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让他对歆儿的最后一丝的感情破灭。 回到宫中,皇帝面无表情的说道:“去魏才人那里。” 歆儿已经多日没有见到皇帝,那天皇帝的表现,已经让她敏感的意识到。皇帝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使出浑身解数,皇帝身边的人却三缄其口,她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皇帝身边的人最会看眼色,当嫔妃受宠的时候,他们不介意透露些消息给那些妃子锦上添花,一些无伤大雅的消息还能卖给宠妃们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甚至哪怕一时不得志。他们也会看情况。 而现在,她在皇帝身边所有的人情都失灵了。这实在是非同寻常。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派人打听,到底那天发生了什么,但在这深宫之中,八名玲珑如她,也没办法在一年的时间里培养起自己的人脉。人情如浮云,她现在尝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她再不是长袖善舞的缀锦阁掌柜,而是一个淹没在重重深宫之中的小小才人。 不过上天并没有抛弃她,在这个时候,她怀孕了,皇帝必然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来看她一次。不管她是否已经失去了皇帝的欢心,她一定可以借这个机会重新获得皇帝的宠爱,至少会知道皇帝到底对她有了什么误会,她还有一次挽回的机会。 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准备着,心中打好了数套腹稿,准备了若干方案。每天画好精致的妆容,时刻准备着迎接皇帝的到来。听到刘胜来传旨,皇帝来了,她照了照镜子,脸上绽出最妩媚的笑容,走出去迎驾。 “臣妾恭迎皇上。”她的行动如弱柳扶风,在宫女的搀扶下,娇娇柔柔的跪了下去。 然而皇帝却没像往常一样亲手搀扶她起来,甚至对一般怀孕宫嫔的笑脸也无,直接走了进去。 她的心陡然一沉,忙在宫女的搀扶下跟了进去。 皇帝一声低喝:“你们都出去。”声音并不大,却让人感到从心底里发寒。 宫女们相互看看,忙低头走了出去。 歆儿忙跪倒在地上,声音惶恐:“皇上,不知臣妾犯了什么错,惹得龙颜大怒,臣妾万死,但请皇上明示!” 皇帝一把从地上拉起她,捏着她的下颌,看着她,面目愈发狰狞:“你还在演戏,你和刘锦演了一出戏想要害死朕,还有魏伯颜!你以为朕会被你们骗了,你以为就凭你们能让朕失去江山,你是做梦!” “皇上,这是天大的冤枉啊。臣妾是忠于皇上的!”歆儿吓了一跳,皇帝为什么会这么想……魏伯颜到底做了什么事……皇帝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让她一下子懵了,她完全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皇帝一把推开她:“够了,朕知道你最会狡辩,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朕现在不想听!” 歆儿跪在地上,抱着皇帝的腿哭道:“皇上,臣妾真的冤枉啊,臣妾怎么会谋害皇上,皇上不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也看在臣妾肚子里的骨肉上……” 皇帝的脑子里满是厌恶:“一想到让你这种女人怀上朕的骨肉,朕就觉得恶心!你说朕跟你的情分,你跟魏伯颜想要害死朕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跟朕的情分!” 他一脚踢开歆儿,除了屋子,对刘公公说道:“准备汤药,你亲自看着她喝,魏才人保胎不慎,致使皇嗣受损,即日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魏伯颜谋逆大罪,给我把他抓起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牵连 皇帝转身走了,歆儿仍然爬在地上,满眼绝望:“皇上,我没有谋害过您……皇上……” 这时,刘公公走了进来,一个小太监捧着一碗汤药跟在后面。 “庶人,请吧。”刘公公仍然保持着一个太监惯有的谦恭态度,但语气却是毫无通融。小太监把药托到她的眼前 “我不喝!”歆儿嚎叫道,一把将药碗推到地上,她跪在地上拽着刘公公的衣角,哭道:“公公,我是清白的,我没有谋害皇上,公公,公公,你替我求求情,我想要我的孩子……” 刘公公叹着气摇摇头:“庶人,您这是在为难老奴,皇上已经下了旨,请庶人遵旨。”说着冲那小太监一使眼色。 小太监走到外间,又从药罐子里倒出一碗药来,他们常做这种事,所以很清楚,有人不会那么听话,乖乖把药喝了,因此他们都会事先多准备一些,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的。 刘公公见药又拿来了,说道:“庶人,皇上已经下旨,您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有人害我!”歆儿叫道:“皇上怎么会相信她们,而不信我呢……刘公公,我求求你,替我求求情,请皇上明察,皇上一定会明白过来的,我是被人陷害的!” 刘公公收起笑,眼神阴森:“庶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不能喝!这是皇上和我的孩子,皇上怎么能杀死自己的孩子!”歆儿摇着头哭叫道。 刘公公冷笑道:“庶人自己不要体面,就怪不得老奴了。” 说完冲着两边一点头,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太监扑了上去,将歆儿按住,将那碗药灌了进去。 魏伯颜当晚也被抓了起来,关押在天牢里。以往长公主用内卫监视百官和军队,他们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所有人都对内卫又恨又怕,这次内卫的指挥使落到了他们手里,自然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 这两年多来,魏伯颜逐渐习惯了将那套酷刑加诸于别人身上。如今却将这些一一尝遍,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痛苦越来越难以忍受,一夜的折磨,已经让他再顾不得自己的清白,他只想让这一切赶紧结束。 那张纸上不知道写了什么。他都点头称是,最后按手印了事。 至于问他和什么人勾结,他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皇帝的意思很明晰。对李明哲和靖国公不满,御史台的官员揣摩上意,自然要往他们俩身上招呼,但他们多是寒门出身,清贵有余。权势不足,自然不会扒着李明哲不妨,于是,把脏水往靖国公身上泼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魏伯颜的供词出来便是他是和靖国公勾结,并牵连了不少靖国公一派的官员。 此事一出,弹劾靖国公的折子也随之而来。有说他悖逆大罪,有说他贪污*,有说他结党营私。 这些日子。韦氏就没少对涵因冷嘲热讽:“令舅现在情况不妙呢。这些日子我出去,外面已经议论纷纷了,听说有可能会被抄家呢。你家每隔几年就出这种事,还真是不幸。” 这话说的颇为挑衅,意指涵因家里头已经不止一次获罪了。 涵因喝了一口茶。冷笑道:“舅舅的事还没有定论,何况舅舅毕竟是一朝宰辅。朝廷上出了事,自然是要负责任的。”涵因又回击了回去,意思就是你们韦家想要搀和朝廷的事还没有机会呢。 韦氏冷笑了两声:“不管怎么说,都要贬到江南去,令舅年纪大了,去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受得住受不住。” “江南气候温和,正是颐养的好地方,舅舅说了,要在那边觅一处好宅子,到时候把外祖母和舅母都接过去呢。”涵因笑道。 太夫人看这两个儿媳又开始你来我往,赶忙插话:“江南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气候又好,又富庶,地方上很是太平,听说靖国公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趁此机会也可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这两年朝局复杂,靖国公的确没少装病。 涵因笑道:“其实舅舅去年就有致仕之意,但皇上一直不准,这次去江南也是皇上体恤。” 韦氏看着涵因冷笑,心想你就继续强撑吧,什么“致仕之意”、什么“皇上体恤”不过是拿来让面子上好过点,谁不知道靖国公家就要倒霉了,于是,昂起头有些得意的对太夫人说道:“我前些日子回娘家,听母亲说朝廷要起复我父亲呢。吏部已经上了折子,说推荐他做兵部郎中。这些日子正在等着消息。”话里话外不乏炫耀的意味。 太夫人也露了笑容:“哥哥嫂嫂也真是的,这么大的消息也不告诉我一声呢。” “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不过上边的消息说已经有八分准了。” 她的父亲韦建民和韦建昌是堂兄弟,在李湛之前做过兵部郎中,后来被郑伦一脚踢到湖州做刺史,这让韦建昌很不满,但继任的兵部郎中是韦建民的侄子,韦家也说不出什么来。后来韦建昌获罪,他家受了不小的牵连,也被免了职。李、韦虽然是姻亲,两家向来立场不一样,老唐国公和李湛原先是郑伦的心腹,郑伦削弱韦家的时候,他们也没帮忙,后来长公主得势,笼络韦建昌一起打击郑伦旧势力,韦建昌也没对李湛手下留情。 因此关于韦建民起复的事情,韦家也没有通过李湛活动,相反还不愿意让他插手,若不是韦氏回娘家,太夫人可能要等到事情落实下来才可能得到消息。 现在,皇帝东征不利,想要稳固朝政,自然是要清除一批人,再换上另一批人。韦家是京兆大姓,虽然被打压的不轻,到底底子还在,于是趁机活动,想要借此机会重新上位。 涵因看着韦氏兴奋的样子,心里不屑一顾,皇帝这次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一定是想要把实权的官职都掌握在自己手里,韦家在长安的势力太大,恐怕皇帝不会让他们那么轻易就重新掌实权。 韦氏那次回娘家是七八天前的事,任免的敕令已经发了一批,但是关于兵部郎中的人选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否则李湛早就说了,应该是皇帝还在犹豫,因此把折子留中了。 涵因一边听着韦氏说话,一边思索着朝中的局势。韦氏见她不答腔,以为这次占了上风,愈发得了意。在太夫人面前愈发说个不停:“您那个侄媳妇,进了门之后三个月就怀上了,生了一胎男孩,现在已经生了四个。不光如此,人家行事大度,连庶出子女都有五个了,啧啧,不愧是弘农杨氏的正经嫡支嫡女,行事大度,真真是和那些滥竽充数的不一样。”说着一个劲儿的瞄着涵因,她不说自己的娘家弟妹,却用太夫人的侄媳妇这个称谓,明摆着用涵因做比较。 涵因并不搭腔,就那么平平静静的看着她,看不出喜怒,旁边的二夫人原先喜欢跟着涵因踩上韦氏一脚,如今韦氏得了意,她心里不忿,也只好在一旁看着。不过好在她房里的子女够多,这话怎么轮也轮不到她身上。 听这话,四夫人却变了脸色,论子女,她房里才是子嗣最少的,她嫁过来也有六七年了,一无所出。四老爷李淳的心思偏又只用在她身上,她主动给李淳纳通房,李淳看也不看,只一次喝醉了,才有了个庶女。 之前,太夫人一直用这事敲打她,直到涵因进门了,可算是视线转移了。如今旧事重提,一下子触了她的神经,别人尚未说话,她冷笑道:“大嫂与其羡慕别人,不如赶紧给桓哥儿找门好媳妇。你也能早点抱上孙子,母亲也能早点抱上重孙子。” 韦氏的脸色登时就变了,这次回娘家,她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要让她那个娘家嫂子杜氏给她儿子做媒。谁知道却碰了个软钉子。” 她心里头正为这事不痛快,此时听见平时不放在眼里的四夫人竟敢出言顶撞,当即就怒意上涌,冷笑道:“桓儿嫡长子,娶的自然是要门第最好的,那些二流的门第自然入不了我的眼。他想娶哪家的姑娘,我这个做娘的,就一定要为他娶到。” 她讽刺完四夫人的门第,转过头,对涵因笑道:“哎呀,对了,本来呢,你舅舅家有位三姑娘还没有出嫁呢,这下你舅舅家倒了霉,恐怕婚事上要困难了。之前,桓儿纳了她的丫鬟,我还想这也是一种缘分,她和桓儿的年纪也相配,这也是一门好亲事,看来现在他家这状况,实在是不合适了。”涵因不知道韦氏是不是真的有过这个意思,但说这话纯属恶心她的。 涵因笑容深了深:“三妹妹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舅母一直在挑长安的青年才俊,看来看去都不满意,才拖到现在,再怎么样,也不会随随便便嫁给什么人。” 见涵因公然讥讽自己宝贝孙子,太夫人虽然知道这是韦氏无理在先,心里也很是不舒服,脸色沉了沉:“好了,我也乏了,你们也都回去吧。” ps: 求粉红求推荐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失望 求粉红,求推荐 皇帝看到弹劾靖国公的折子,就知道下边这帮人打什么主意,揣摩圣意,然后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从古至今,所有的臣下莫不如此。 皇帝的确想要修理山东士族,他其实一点都不想掩饰,但他已经贬了靖国公和王通,整个朝野这些日子也把头缩了回去,不敢跟他对抗,就连人事上的任命也没人敢逆他的意思,但他真要了靖国公的命,那就是跟整个山东士族翻脸了。更何况现在靖国公府和萧家还是亲家,皇帝也没必要得罪太皇太后。靖国公已经被贬了,他警告那些人别再妄图造反的目的达到了,这也就足够了。 他也很想招出真正的主谋,对这个想要他命的人,皇帝恨之入骨,但他也很清楚那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还是要局势稳定,毕竟东征他损兵折将,底气不足,拿靖国公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在一定程度上,你进一步,他们也会退一步,但若是把他们逼急了,那就不好收场了。 何况,也不能只凭着魏伯颜的一面之辞就治一个三朝元老的罪,那样,朝野上下也会不服。皇帝心中冷笑,谋逆的是你们,要求严惩的也是你们,可若是我真下了狠手,骂我是暴君的还是你们,这就是自己“忠心耿耿、正直不阿”的臣子们。 留中了这么多天的折子,让全朝野的心都悬起来,皇帝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他提起笔把那几分弹劾靖国公的折子都驳了回去,并且定了调子,这些都是魏伯颜的诬陷之词,并且判了魏伯颜谋逆重罪凌迟处死,家眷抄没。 皇帝没有意识到。那朱批的“凌迟”二字红得格外刺眼,正是他此时内心的写照。他痛恨魏伯颜的背叛,觉得即便这样碎尸万段,也难解心头之恨。 乱世用重典,他要用魏伯颜的酷刑警告那些不安分的人,他还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他还能控制得住这个天下。 同时,他又下了一道谕旨,成立新军,将城外驻守的二十万大军中遴选出精锐五万人编成天武军。作为皇城禁宫的主要守备力量。封陈成为天武军大将军,并让刘公公做了监军,刘胜为护军都尉。但陈成这个大将军虽然统领军队。但一切行动,均要通过刘公公向皇帝请示方可实行,若没有刘公公的印信,陈成也不能够擅自调动,而天武军的日常行动则需要想刘胜这个护军都尉报备。 这等于是违背了世宗留下的规矩。太监不得干政,朝野大哗,皇上旨意刚下,就遭到多个御史的反对,甚至有人磕头流涕的谏言太监不得干政,皇帝却将折子全都留中。一概不理,那些在朝堂上磕破脑袋的谏臣也被贬黜。新军照建不误,户部以国库预算不够为借口拖延。他便直接从内库拨了五十万两,作为建军的费用。 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奶兄都背叛了他,皇帝现在已经不知道能够相信哪些人了,只有刘公公这个无根之人可以信任,太监们大多是贫寒人家卖到宫里。要不就是孤儿,没有家族。甚至没有亲人。因此,皇帝知道,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他,但这些太监不可能,他们被朝臣们蔑视,他们的权势只能来源于皇帝,因此他们所能依靠的,也只有皇帝。 之后,皇帝又发布了一系列的人事调动,翰林院承旨赵博林任尚书右仆射,礼部侍郎虞孝严任门下侍中,窦温任给事中,侍御史于正杰被任命为吏部员外郎,品级虽然没有升,但职务却变成了实缺。沛国公郑仁则升为了中书舍人。靖国公虽然贬除了长安,但却升了他弟弟秘书丞崔澄为尚书右丞,不仅品级升了,更成了宰相之副。而之前韦氏一直宣称他父亲将升为兵部郎中的事却没有了下文,最后给了一个工部员外郎。 李明哲、靖国公虽然被贬,但皇帝更大力的提拔了寒门出身的官员,也给了山东世家出身的官员以安抚。他仍然不信任韦氏、杜氏,不肯给他们实缺。 处死魏伯颜的当天,涵因并没有去观刑,魏伯颜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她从来也没有放在眼里,而事实证明,他的确不怎么样,皇帝将他放在内卫指挥使这样一个和他个人能力不匹配的位置,最后的结果早晚是这样。 太皇太后虽然没有公开表彰萧贵妃和李德妃在这次谋逆时间中起到的作用,毕竟她们两个一个是代皇后主管六宫,另一个是协理宫中诸事,监督宫中的大事小情本来就是她们的责任,没出事也算不得功绩,但是她还是在宫里举办了一次宴席,并且召涵因入宫。这又是继涵因的丫鬟入宫之后的一项殊荣。 郑国夫人是太皇太后面前的红人,这件事在世家贵胄中也传遍了。 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会儿话,涵因就借有些不胜酒力,要去发散发散为由离了席。文妈妈正在外面等着,见到她,点了点头。 涵因便跟着她走,到了更衣间,换了身宫女的衣裳,便跟着文妈妈向宫里最荒僻的地方走去。那里就是囚禁犯了错的废妃庶人的冷宫。 “姑娘,快去快回,若是时间长了,难免惹人生疑。”文妈妈将冷宫的婆子和太监支开,低声对涵因说道。 涵因点点头,从冷宫的小角门走了进去。 歆儿面容憔悴,嘴唇干裂,头发蓬乱,不知道多少日子没有梳理了,再没有当年缀锦阁大掌柜周旋于权贵富商的那种动人风采,涵因记得上一次在汤泉宫见到她,她还是个备受圣眷的宠妃,而她被打入冷宫才不过几日功夫,竟然一下子憔悴至此。 她缩在床榻的一角,双眼无神的看着窗外。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猛地转过头来。一下子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嘴里嘟囔着:“皇上……是皇上知道我是冤枉的,让你接我出去……是不是……是不是!” 说着朝涵因走去,她连日没有进食,身子打晃,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扑倒在地,正爬到涵因的脚前。 涵因嫌恶的避开,低下头冷冷看着她:“啧啧,当年长公主的干将,如今竟然成了这副样子。” 歆儿骤然听到“长公主”三个字,忽的哭了起来:“长公主……皇上啊!我背叛了长公主就换来这个下场,皇上……歆儿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 “歆儿,为了一个男人你竟然……呵,真是让我失望,早知道你现在下降成一个后宫女人的水准,我根本没必要亲自出手对付你。”涵因满眼的蔑视。 歆儿抬起头,迷惑的看着涵因,屋子采光很差,她看不清对方的脸:“是你设局害我……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我!”她激动起来,想要站起来,却没有力气,最后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一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抓住了涵因的脚用力摇晃着,但却没有任何力道。 “我曾经告诉过你的,我能把你捧到多高,就能让你摔下来,这句话是认真的。”涵因冷笑道:“本来我还在想,要如何处置你,不过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涵因抬起脚一踹就把她的手甩到了一边,头也不回的走了。 歆儿忽然全身抖了起来,指着涵因的背影,仿佛眼前出现了幻觉,那背影和另一个曾经极其熟悉的背影重叠在一起,那时候她多么想要超过那个背影走到前头去,但直到那背影的主人死去多年,她看到的依然是拿到背影, 歆儿恐惧地叫着:“长公主……长公主回来报仇了……”她想要站起来伸手去拉住那个人,然而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她的身体蜷缩在地上,不停的喃喃自语:“长公主……我对不起你,长公主……求求您……放过我……放过我。” 从冷宫出来,涵因深吸了一口气,一墙之隔,外面花红柳绿,一派盛夏景致,而里面却让人觉得萧索苍凉,那种无形的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 看到出卖自己的人得到了这样的下场,大仇得报,按理说应该感到发自内心的快意,然而涵因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自己一手培养的下属,最后竟是这样一副样子,涵因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自己的失败。 “姑娘,咱们这就回席上吧,再久一些,太皇太后怕是要问了。”文妈妈对涵因说道。 涵因看见了文妈妈眼神中的疑惑,歆儿本身对郑家以及涵因并没有冲突,涵因却往花了这么大的心思整倒她,这让人很难理解,还有涵因交给文妈妈的那个荷包,为什么会起作用,也很让人困惑,但文妈妈却什么都没有问,涵因也不准备解释,上位者本来就不必对下属把自己的意图解释清楚。 随着地位的提高,涵因的本性也渐渐的展露了出来,态度依然如之前一般亲切和蔼,但文妈妈却越来越察觉到她骨子里的高傲,在大大小小这么多主子的宫里,能给文妈妈这种感觉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太皇太后。 “姨娘,我们走吧。”涵因见文妈妈看着她有些发愣,出言说道。 文妈妈回过神来,忙赔笑道:“好,咱们这就走。” 第二百四十八章 送别 韦氏这两日都无精打采的,再没底气跟涵因斗嘴。谁让她之前为了压住涵因,把话说的太满,现实却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嘴巴,其实以她家和韦建昌的关系,皇帝给她父亲这个官职,已经是很不错了。、 即便如此,韦氏也再也没有脸提自己父亲起复的事。她不说,涵因也懒得招惹她,倒是二夫人背着太夫人的时候,对韦氏冷嘲热讽了一番。 靖国公弹劾之事已经毕,皇帝已经下了决断,他要按照之前的任职,马上出发去吴郡赴任,李湛和涵因去给他践行。靖国公门生遍天下,但今日到场的却没有几个人。昔日靖国公为一朝宰辅之时,哪怕闭门谢客,门前探访的车马都排成长队,恨不能人人都自称他的学生,每个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要跟他攀上关系,而如今失势被贬,却没有几个人愿意来送他,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想不到竟是你们来送我。”靖国公笑得有些自嘲。他没有想到,最后来送他的人里头,竟然是他一向不怎么看得起的甥婿,他这个正经的山东高门,毕竟,对唐国公家这样的强拉硬攀的“五姓”,面上虽然过得去,但从心底里还是有偏见的。 今天,他忽然对郑家族长非要促成涵因和李湛的婚事有了一丝了悟。并不是因为李湛来送他,而是从李湛的行事风格来看,在满朝文武都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跟他扯上关系的时候,他却气定神闲的来送他,若不是莽夫,就是对皇帝的心思猜个通透,根本不怕有心人做文章。 从前,他只觉得李湛惯于投机取巧。而现在看来,他的确是一个善于把握形势的人。 李湛笑道:“舅父何须如此说,舅父对拙荆有养育之恩,回长安这一年小婿也多亏舅父提点帮衬,小婿都记在心上。” 靖国公看看李湛和涵因,年纪虽然差的多了些,但仍不失为一对璧人,笑道:“涵因是我看着长大的,聪慧懂事,比我自己的儿女不知要好多少。你往后要好好待她。别以为我不在长安了,就可以欺负她,要是让我知道了。绝饶不了你。”靖国公平时不惜笑谑,也不曾对涵因多亲近。今天他被贬离长安,回首往事,短短数日便物是人非,不由感慨万千。 因此见到涵因。就感觉格外亲切,才摆出长辈架势,说了这些话。 这些话一说来,靖国公自己也觉得有些心酸:如今他想要为外甥女撑腰,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李湛忙躬身称是,笑着看了一眼涵因:“舅父放心。小婿绝不会亏待她。” 涵因笑道:“舅父操劳多年,这次就当是去江南散散心吧。” 靖国公对涵因笑道:“你也知道我早有致仕之心,这次的事情虽然凶险。拖了这么长时日,让我等到你侄儿出生,倒是意外之喜,可见冥冥中凡事自有定数,你不必担心我。倒是老太太和你舅母。有空的时候就去陪陪他们吧。” 前两天,萧若华生了个儿子。涵因也送了礼过去。这桩喜事略微冲淡了萦绕在靖国公府上的压抑气氛。 “是,舅父放心,涵因一定谨记,决不负舅父所托。舅舅也务必保重身体。” 靖国公又对李湛说道:“皇上这次是很明显拿我和李相做法,如今皇上已经分寸尽失,竟然纵容太监干政,违背世宗皇帝的训诫,实非朝廷之福。你这次虽然没事,还立了功,但京畿乃是非之地,局势复杂,要格外的小心。” “谢舅父教诲。我会格外留心的。”李湛向靖国公致谢。 “好了,所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也就快回去吧,跟我这样的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恐怕又会叫有心人看在眼里,挑拨来皇上的怒火。你们就快走吧。”靖国公笑着对李湛、涵因说道。 李湛和涵因向靖国公深施一礼,方往回走了。 皓轩在后面站着,一直看着涵因的背影,见李湛和涵因跟靖国公说完了话,忙把头转向别处,仿佛在看十里长亭周围的风景。 涵因跟他告辞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眉宇间多了一些愁绪,再不是那个满怀着理想的世家公子。如此面对面,皓轩却没有再露出那种失神的表情,笑容也自然了很多。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冲淡了痛苦,还是因为在家族命运的面前,他无法顾忌自己的儿女私情。 也许,只有经历了些事情之后才会逐渐积累成自己的经验和阅历,可惜涵因却没有等到他成熟的那一天。 “老太太和太太也在念着你,皓宁……呃……皓宁也很想你。”皓轩也回应了她一个笑,同时对李湛抱抱拳。 “过阵子我便去探望外祖母和舅母,也去看看嫂子,还有我那个没出生的小侄子。”涵因挤出个笑容,安慰皓轩道,心里却说不清什么滋味。 皓轩对李湛一躬到底说道:“御史台上书说父亲参与谋逆,听说柳相和子玄上折子为我父亲力辩,在此多谢子玄了,也请代父亲和我向柳相致谢,我们全家都感谢他施以援手。” “子逸客气了,大家都是亲戚,自当相互帮衬,何必说这种生分的话呢。”李湛忙给他回礼。 涵因也笑道:“哥哥莫要为这些事忧心,可能过不了多长时间,皇上就要把舅父招回来。” 皓轩扯出一抹笑容:“承你吉言。” 李湛很有风度的站在一边,甚至眼睛从两人这里移开,仿佛并不关心他们两个说什么,甚至似乎没有察觉涵因和崔皓轩之间那种欲说还休的气氛。 涵因向皓轩施礼告别:“待我向老太太、太太和嫂子问好,也给皓宁那里带好。” 崔皓轩点点头。 涵因把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抽了回来,不再看他,对着李湛说道:“夫君,我们这就回去吧。” 靖国公慨叹物是人非,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如今皓轩有了娇妻,又喜获麟儿,而自己也嫁作他人妇,她便觉得那个在阳光下冲她笑的大男孩,离她越来越远。 心中有些酸楚又有些苦涩,阳光将路面烤得发热,官道上的车马扬起的烟尘在干燥的空气中飞扬,树上的知了叫得让人心烦。 涵因觉得有些头晕,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不舒服的环境,她甚至没有等李湛,径自向自己的马车走去。然而,她却忽然觉得一脚深一脚浅,几乎站立不稳,最后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向后倒去。 李湛手疾眼快,一把接住了她:“涵儿,你怎么了?” 皓轩也看见涵因倒下去,忙过去,想要扶住她。却见李湛一把将涵因横抱而起,等在车边的祈月和盼晴也忙赶了过来,围在涵因和李湛的身边。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孩已经属于别的男人了,再不是那个和他情投意合的表妹,他连伸手的资格都不再有了。心中骤然一痛,抽回了手,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心却入刀割一般,痛入骨髓。 这一年多,他有了美丽温柔的妻子,又即将成为父亲,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接受涵因嫁给别人的事实,然而,在那一瞬间,他才发现,那份爱恋,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忘,反而如同窖藏多年的老酒,甘美中带着苦涩的醇厚,从记忆的深处汩汩流出,溢满心底,让他无力自拔。 涵因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最后的记忆是旋转的天空和大地,以及那一双有力的手臂带给她脖子的触感。 醒来的时候,正对着李湛满是关切的脸:“可算醒了。”李湛松了一口气。 涵因摸摸自己被掐的生疼的人中,眨眨眼睛:“我这是怎么了。” “你忽然晕过去了,大概是天气太热了,你在太阳下站得时间太长了,所以中了暑气。”李湛答道,摸了摸她的额头,又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涵因又用力眨了眨眼睛:“嗯……我好像还觉得有点晕……夫君啊,我怎么觉得你还是一晃一晃的呢。” 李湛哑然失笑:“你就晕了一会儿,我们还在马车上呢,可不是一晃一晃的。” 涵因这才回过味来,“扑哧”一下自己也笑了。 “往后可不敢让你出门了,还好这次我在你身边,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好。”李湛叹道。 涵因笑着说道:“那你出门就带着我好了,免得往后我晕倒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 李湛宠溺的掐掐她的脸蛋:“你呀,真不让人省心。” 车进了府门,祈月先下去吩咐婆子们抬来一乘肩舆。 涵因笑道:“刚刚大概是中暑了,现在已经没事了,哪里就那么娇气了。被人家看见了,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呢。” “你就听话吧,难不成让为夫把你一路抱过去?”李湛笑道,先下了车。涵因从车里出来了之后,他一把抱起涵因,把她放到了肩舆上。 小厮、婆子们忍着笑,把脸别到一边去。涵因含羞瞪了李湛一眼。 李湛安置好涵因,让人把她赶紧抬回去,又忙着吩咐下人去请太医。 涵因在马车里躺了半日,现在已经恢复了精神,自觉没事了,却被李湛按在床上休息。 太医进去后片刻就出来了。李湛赶忙过去问情况。 太医笑道:“恭喜唐国公,尊夫人有喜了。” ps: 感谢书友100825215118974、请请随意好了、给我投的粉红票,又到十票啦,开心,今天晚些时候加更一章! 第二百四十九章 怀孕(加更) 涵因怀孕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全府,原本太夫人对涵因心里有些个意见,觉得她虽然面上恭顺,但心里头主意太大,凡事滴水不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却很难让人觉得亲近,直觉上她不是很喜欢,倒是韦氏那种直脾气,虽然矫情些,却很真实。如今涵因怀孕了,之前的种种不快都吞回了肚子,看她又百般顺眼了。 “你就回去好好歇着吧,身子这么弱,要好好调养调养。”太夫人笑道,又转头对青梅说道:“把我那个冰蚕丝的织锦垫子拿出来。” 青梅不一时寻出个朱色髹涂,绘泥金花草饰纹漆盒,太夫人让交给涵因:“这东西夏天用着最清凉,这些日子天热的紧,你又不好贪那些个凉食,就用这个。” “听说是波斯上供的宝贝,大内也只有那么一件,儿媳怎么当得起,母亲用这个正是合适。”涵因忙推辞。 “你倒是识货,”太夫人笑得得意:“这是敬宗皇帝赏赐给我父亲的,父亲把它给了我做嫁妆。我老了,这东西用着太凉,你正合用,你怀了孩子,我也没什么好给的,就把这个拿去吧。” 涵因笑着接了:“多谢母亲体恤。” 韦氏坐在一边生闷气,当年她怀孕的时候也这么千宠万爱的,什么宝贝不都是紧着她挑,而如今,她也只能看着别人,对这涵因勉勉强强的一笑:“恭喜弟妹了。” “多谢大嫂。”涵因微笑还礼。 二太太也有些酸酸的,她生了这么多胎,老太太给的东西还不如人家这一样,嫡出、庶出就是不一样,心中虽这样想,脸上却扬着喜悦的笑容:“这次弟妹一定能得个麟儿。” “借二嫂吉言了。”涵因也回应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回到房里,涵因把三个女孩叫道身边。 “这些日子。你们二姐姐跟着我管家,已经逐渐上手了。如今我身子不方便,你们是咱们三房的姑娘,自然要把这些事情都学着管起来。所以,在这段时间里面,咱们二房的事情就交给令玉,令绮和令娴也要在旁边观摩。有什么事情,你们可以商量着办,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罗妈妈和慕云商议。小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大事就来禀告我。” 三个女孩相互看看,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奋。 这个时代给女孩子施展的机会太少,看她们的样子涵因想起自己第一次管理郡主府的情形来。笑了笑:“除了新设的小厨房。你们不用管,其他的事,那些婆子、下人都要报到你们这里,银钱支取也交给你们,你们批了。才可以拿着对牌,到祈月这里支银子。一般的项目都由着你们,不过大宗的银钱,我还是会过问的。你们也不必太过紧张,都是些日常小事。按照常例来即可。不过你们要勤快些,多看看家规。还有办事的老例,免得被那些人糊弄了。” 李令玉忙称是,她现在虽然性子还是柔和。经过这阵子跟涵因管家,也成熟了不少,在人前也不再畏畏缩缩,对李令绮和李令娴也能拿出长姐的款来劝诫。 刘氏的斩衰已经满了,几个孩子也已经出了服。再过一阵就可以把李令玉带去参加宴会。让世家大族的贵妇人认识认识她了。 李令娴虽然还是恨涵因把她母亲赶到了庄子上,却不敢造次。上次因为和李令绮打架的事情,被涵因教训一通,如今也老实多了。 涵因又把罗妈妈和慕云叫了过来,嘱咐一番:“妈妈是国公府的老人,这府里的大小事都逃不过您的眼睛,我就把姑娘们都交到您的手上了。您要好好的帮衬她们,就像您帮衬我一样。” 罗妈妈忙站起来躬身道:“夫人严重了,老奴一定尽心尽力辅佐姑娘们。” “慕云最是沉稳,我就不多嘱咐你了。”涵因看着慕云,她嫁了人,愈发有了管家娘子的气派。 慕云也忙称是,表示绝不辜负姑娘的嘱托。涵因另一层意思是叫他们两个人看着,不要叫这几个小姑娘闹出什么事来。尤其是李令娴,她自小娇宠惯了,如今几次三番受到涵因的敲打,心里未尝不含着怨恨。 她要安心养胎,自然要防着她趁机闹事,上次整治了帮贺兰氏和大夫人通气的婆子,涵因还不是很放心。她把李令娴提到明面上,也是让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免得她在底下鬼鬼祟祟的搞小动作。 安排妥当,涵因看着这几个女孩子,等到自己这胎生下来,她们也到了定婚事的年纪。 那垫子果然是好东西,垫在座椅上,并不是那种冰凉的一块,而是清清爽爽,将下身的热气吸走,让身上保持干爽舒服。涵因靠在美人榻上,问祈月:“我让你做得那个做好了吗?” 祈月笑道:“已经在冰窖里藏了一晚上了,应该差不多了。” “拿出来给大家尝尝吧。”涵因笑道。 不一会儿,祈月拎了个食盒过来,里面有几只碗,里面淡淡的奶黄色,冒着凉气。 沁雪看着:“姑娘,这就是昨天你带着我们做的那个冰……冰什么。” “冰淇淋。”涵因笑道。 “真是个拗口的名字,夫人怎么想出来的,难道又是在书里学的招数?”沁雪问道。 涵因笑着转移话题:“快尝尝,好不好吃。” 沁雪拿过一个碗,挖了一勺子塞进嘴里,立刻点了头:“嗯嗯,比那个冰碗子还好吃。” 祈月笑道:“夫人把你惯得没规矩。”说完,先给涵因一碗。 涵因尝了尝,这个时代没有制作奶油的技术,而且她也不懂,因此只好用鲜奶和鸡蛋直接制作,虽然不如后世的冰淇淋那么香醇,但这个时候的牛奶却是极好的,做出来一样奶香四溢,香甜可口:“你们也都尝尝。” 祈月又递了一碗给张妈妈,和盼晴也都各拿了一碗,众人品尝之后都赞不绝口。 沁雪很快把那整碗都吃光了,还意犹未尽,看着剩下的,恨不能掉口水。 祈月拍了她一下:“这个没出息的,这是留给老爷和姑娘们,还有罗妈妈、慕云的。” 沁雪吐吐舌头:“我也没说要吃呀。” 涵因吃了几口,便放下了,对沁雪说:“我不宜多吃凉的,你喜欢就吃把我这个吃了吧。” 祈月笑道:“夫人把她惯的越发无法无天了。” 沁雪笑嘻嘻接过来:“你就羡慕我吧。” 涵因说道:“到底是凉东西,小心吃多了拉肚子。到时候可别怨我没提醒你。” “就是,我看你也别贪这一口了,拿出去给小丫头们分分算了。”祈月笑道。 沁雪嘟着嘴:“昨天可是我拿着夫人做的那个‘打蛋器’搅和了一下午呢。”那时候没有制铁还不发达,没有铁丝,只有做首饰用的铜丝,涵因让祈月从首饰楼的师傅那里找来了一段,折成了一个简易的打蛋器。将鸡蛋但打出泡沫来,再兑上熟牛奶,煮好放在冰窖里面冰了一晚上。 正说着,杜筱来了,涵因忙让人把她请进来。 “我是来给姐姐道贺的。”杜筱一听说涵因怀孕的消息,就带着礼物来祝贺涵因了。 “快坐。瞧瞧这晒的,脸都红扑扑的。”涵因看杜筱顶着大太阳就来了,赶紧让祈月给她打扇子,又让沁雪把凉茶端上来。 杜筱并不跟涵因客气,喝了茶犹觉得热,看见食盒冰凉凉的,便问道:“姐姐不会又做什么好吃食了,可不准瞒我。” 涵因笑道:“天太热,昨天想起来就做出来试试,你也尝尝。” 杜筱尝了一口,马上又往嘴里塞:“哎呀,这么好吃的东西,你怎么也不早拿出来,这么热的天气,稻香村一定卖得好。” “这要在冰窖里面冰了才行,储这一窖冰,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成本要多高呢,就算你藏了一窖冰,稻香村买的人多,冰窖开开关关的,热气进去,冰就化了,又能用多久,那这些钱平摊进去,东西要卖到多贵呢?这哪里是一般人家能用的起的。”涵因笑道。 杜筱挠挠头,叹了口气说道:“倒也是啊,毕竟冰太难弄了。” 涵因笑道:“我看你呀现在都掉到钱窟窿里头去了,你若喜欢吃,来之前先让人来告诉我一声,我让她们给你准备就是了。” 杜筱一脸不服:“我这不是为了咱们的铺子着想么。哎,姐姐,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酒楼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嗯,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我现在不宜出去跑,李谛稻香村一处就已经够他忙的了,恐怕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涵因说道。 杜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姐姐,这几年我一直在学着做生意,现在可不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了,你可别小看人。” 涵因笑道:“那我上次管你要的计划呢?” 杜筱一笑:“我今天就是给你送这个来的。”她让自己的丫头交给涵因一本书册,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字,倒是用正楷抄的整齐。 涵因一看,抬头问她:“都是你写的?” 杜筱有些得意:“那是,我杜筱要想做什么事,必然就做到最好。我可是特意誊抄了一遍就为了让姐姐你看呢。” “那好,我先看着,等过几天看完了再跟你详谈吧。”涵因阖上书册,把它放到自己的案头。 ps: 继续求推荐、求粉红~ 第二百五十章 妇道 “这么说,大家都有份,就没有我的……”李湛一阵无语。 涵因笑道:“杜筱来了,正好看见这个,你也知道,她向来是嘴馋的,所以……只好拿夫君那份款待她了,我又做了不少,明天让夫君吃个够。” 李湛捏捏她的鼻子:“人家做妻子的都以夫为先,你倒好,别人都有,偏偏没我的。”李湛昨天看涵因在那里弄了半天,以为今天自己能吃到呢。 “我让他们先试吃,若是可口再做给夫君呀……”涵因笑嘻嘻的,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你这丫头,现在越来越会耍滑头了。”李湛笑笑,对涵因这般耍赖很是无奈。 “真的,这次我把水果榨出汁子,搀和在里头,肯定更好吃。”涵因摇着李湛的手。 李湛哪会真把这种东西当回事,笑道:“你怀孕之后成日弄这个作那个,比怀孕之前还忙和,可千万别累着了。” “都是祈月、沁雪她们在忙,我不过就是动动嘴,支使支使她们。哪里就累到了。”涵因笑道。 “你呀,总是闲不住,没事也要找些事来,我还不知道么。”看了一眼她案头那本杜筱的策划书,笑道:“杜筱那个丫头来找你了?” 涵因点点头:“嗯,是啊,那个丫头才真真是闲不住的,这又要开酒楼了。上次我推搪了一下,让她拿出详细的具体计划来,没想到她真写了这么多。” “那丫头的确有股子拗脾气,我看你是挡不住她。那天你进宫去,她就过来了,正巧碰到我,还让我帮着劝你,我看你就扔给她五千一万银子。也不当什么,她若做不好,往后也就不来缠着你了。”李湛倒是开通。 “我只是觉得酒楼和糕饼店可不一样,鱼龙混杂的,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摆的平那些喝酒闹事的人,万一出了事,还不是要你来收拾。她自己其实心里也清楚,要不然她自己的私房足够够开个酒楼了,拉上我一起。不就是想着有事让你出头么。”涵因显然并不完全放心杜筱的能力。 “没关系,左不过那些事情,长安地面的那几号人物还要卖我这个京兆尹面子。亏了也没事。就从家里的账上平掉就好了,赚了钱,就做你的私房用。”李湛笑道,最近他在长安游刃有余,也不像之前那般谨小慎微了。 涵因想了想。知道李湛也想通过这个酒楼掌握一些消息渠道,便主动说道:“那好吧,既然夫君你这么说了,就让她开吧,可是杜筱一个女孩子家再后面还可以,没的让她抛头露面的道理。何况也压不服那些纨绔地痞,这样吧,夫君帮着物色些妥当的人选帮她管着酒楼。” 李湛有些带着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涵因是试探还是真话,笑道:“你们女人家的事,我搀和什么,你叫李谛帮你选个人就行了。” “其实,这事我不打算让李谛插手。”涵因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李谛稻香村都快忙不过来了,这事就别烦他了。我一个女人家又不识得那些商户。就请夫君帮帮忙吧。” 涵因不想让自己所有的财路都掌握在李谛一个人的手里。因此,她决定这次的事不让李谛搀和。 “恐怕杜筱也会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她第一次主持一件事情,想必是要大展拳脚的。”李湛有些犹豫。 涵因摆摆手:“这个不必担心,她要想拉上我,就得用我给的人,她要是不同意,那就让她自己一个人弄去。更何况,这件事她也的确需要有经验的帮她,就算是个男人,一个人也包揽不了所有的事,不是么?”其实,李湛直接就可以向杜筱提条件,但是他要顾忌杜筱和涵因的关系,如果在涵因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插了人,万一以后闹出来,平白给两人之间增加矛盾,所以他才先要在这件事上获得涵因的认可。 涵因则不管李湛有什么目的,她只要能赚到钱就行了。 “那好,我倒真想起个合适的人选。”夫妻两个相视一笑,谁都没有说破,但谁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涵因怀孕的消息传回娘家,很快,郑钧、郑钦兄弟就过来看妹妹了。 薛凌华也在怀孕,因此没有过来。皓华则带了好几样小孩子的衣服过来。 “我说你也别太辛苦了,之前给嫂子做了那么些个,累坏了你,我二哥可要找我算账了。”涵因笑道。 “都是小孩子的东西,就一气做出来。”皓华看着涵因的肚子,虽是笑的,眼中却难掩落寞。 眼见着大嫂和后嫁的小姑相继怀孕,她的肚子却一直没有消息,对一个传统的大家闺秀来说,难免有些心焦。郑钦也并没有把心思全放在家里,他现在正值好玩的年纪,这两年名声鹊起,成了闻名长安的青年俊杰,常和一众文人雅士交际,在宴席聚会上、青楼酒肆里以文会友,难免会认识一些长安的名妓艳姬。这让皓华很是忧虑。 她的上面虽然没有婆母逼她,郑钦自己也并不着急,但她还想把身边伺候的丫头开脸,觉得这样可以笼住郑钦的心,没想到却被郑钦自己拒绝了。这让她一直担心郑钦会不会在外面弄个外室。她本是庶女,曾经婚事上又有波折,底气上不免差了一些,而且郑钦也没有做什么宠妾灭妻的事,她声张出来只会被人笑为妒妇,别人还得劝她想开点,郑钦已经算很好的了。 其实郑钦只是自诩风流,喜欢受到众人追捧的感觉而已,并没有想要纳那些名妓为妾的心思。他的情形其实比时下男人蓄妓纳宠的风气还要好上不少,待皓华也很好,只是他自小受哥哥的照顾,就很少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因此并不理解皓华到底在愁什么。 这让皓华更加郁闷,嘴上又不好说,怕被人讥笑为妒妇。 涵因看出她的愁绪。没几句话就把她的心事套了出来。 “嫂嫂若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大可以跟三哥好好说说,相信三哥也会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妥当。”涵因笑道,觉得皓华是想得太多,而郑钦则是想得太少,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皓华听到这话,却咬着嘴唇:“这又叫我怎么说呢,我不是妒忌,只是……” 涵因按住她:“哎呦,三嫂。咱们山东大族的闺秀就是这样,有什么事都自己忍着,怕别人说三道四。你见关陇家的妇人们有哪个忍气吞声了。我听说三哥的一个朋友,他家夫人还上青楼闹过呢,吓得他在咱们家躲了两天,我看嫂嫂也要拿出这款儿来,好好管管三哥。” 皓华一听这事也笑了。忙说道:“你三哥也没有在那青楼里头给人家梳拢还不回家的。” “就是啊,三哥也并非那般没有分寸的人,嫂嫂又有什么好顾忌的。”涵因笑着劝道。 皓华听涵因如此说,想了想点点头。 涵因又说道:“嫂嫂好才学,咱们从小一起,诗啊词啊也没少作过。三哥又好此道,嫂嫂也该多该跟三哥谈诗论赋才是。这些针线上的事,能作则作。家里也不缺这点,大不了再请个绣娘便是了。” 皓华却说:“诗词歌赋对于我们妇人来说终归是小道,不是正途。”她自从嫁到郑家之后,虽然知道郑钦爱好这些,却刻意收拢自己的才华。做个安分的主妇。 涵因笑了,就知道皓华这种从小受一堆规矩教育的女子嫁人之后会极力约束自己。让自己做个“称职”的妻子:“三哥最爱这些,嫂嫂却说这是小道,哥要是知道一准儿气死了。” “哎呀,我说的是对妇人来讲,哪里说男人了,坏丫头,明明知道我的意思,还那么说。”皓华瞪了涵因一眼。 涵因握着她的手安抚道:“那还有出嫁从夫这话呢。” 皓华忍不住问道:“那你和李湛呢?上次张妈妈回去给二嫂送东西,说妹夫待妹妹极好,都不进那些个妾室的房呢。这可是真的?” 涵因脸也有些红,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皓华憋了半日,终归没忍住好奇,问道:“那你跟我说说,你们两个怎么相处的。” 涵因想了想,总不能跟皓华说,他俩都喜欢争权夺利,所以臭味相投而合作愉快的吧……嗯,也不好说自己在那方面技术过硬,所以李湛不需要出去乱搞……她干笑着含含糊糊的带过:“大概比较投脾气吧。” 皓华叹了口气:“也是啊,妹妹的性格想不喜欢都难呢。” “嫂嫂的性格才是人见人爱的,三哥心里也是中意嫂嫂的。”涵因安慰道。 皓华走了,涵因却有些犯了愁,怀孕十个月,也不可能叫李湛完全不去那些妾室那里。可是,现在让自己安排这种事实在太窝心,涵因干脆不管了,反正现在她最大,就算李湛想要歇在妾室那里,也要看自己的脸色。 至于那几个妾室,钟姨娘还要给些面子,其他的都不用管。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放松了一些,许是上上世男女平等的思想,又许是上世长公主之尊根本没有习惯男尊女卑的世道,她虽然接受了妻妾的现实,但仍然不习惯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涵因本来是把这桩婚事看做自己的平台,让自己成为连接泰王和柳正言一派的势力的桥梁,用这个身份借助各房的势力抓住权势。 因此在生活中她要恪守妇道,做一个贤妻,让人无法抓住她的弱点。 但婚后地位的变化,和李湛的关系,让她的心态和处世态度都逐渐的发生了改变,她的行止也逐渐的偏离了当初的设想,所谓为妇之道,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ps: 感谢书友090411115909555给我投了粉红票~ 第二百五十一章 探访 涵因虽然足不出户,不过也止不住小道消息上门。李宁馨、陆寄悠都来看过她,少不得会说起长安流传的各类八卦。 随着局势渐渐稳定,长安的人们又恢复了平时郊游宴饮的兴致。朝堂上的大事每天都有,不过日子也不能不过了。 进了九月秋老虎也不见了踪影,天气才算是真正的凉爽了起来。涵因的害喜症状也逐渐减轻了。 然而一条消息却在涵因的亲戚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高煜的妻子王衢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孩子虽然出来了,她却因为产后血崩过世了。 当年一曲《凤求凰》技惊四座,一支《凤凰来仪》惊艳全场,被多少人羡慕的天作之合,如今只一年多的时间,两人便阴阳两隔了,让人唏嘘不已。 涵因因为有孕在身,没有亲自去悼丧,李湛一个人去了,回来之后,抚摸着涵因微微隆起的腹部,若有所思。 涵因问道:“高煜怎么样了?” “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可怜那孩子,刚出生就没了母亲。”李湛说道。 涵因也满心感叹:“我还记得衢姐姐当年那一舞,何等曼妙多姿,可惜如此佳人,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李湛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听他们府里的人说,是孩子太大了,胎位又不正,一直生不下来。”他有些忧虑的看看涵因的肚子,又看看桌子上摆着的各式点心。 涵因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自己也知道,以一个十六岁的身体怀孕风险很大,因此一直以来她嘴上说为自己不能怀孕担心,实际上她并不想那么早怀孕。 但没办法,她不想再有庶子、庶女出生。因此不能把李湛推出门去,又不想喝一些伤害自己的药物,只好用生理避孕法,但这个方法并不是很准确,最终他还是怀孕了。她体质偏寒,大夫也说她可能在子嗣上艰难,她便以为没那么容易怀上,谁想到这么快就有了。 好在这几年她个头蹿得厉害,量了量骨盆也不小,如果孩子大小差不多。还是可以顺产的。 为了能顺利生下头胎,她也一直在饮食上非常注意,并且定期测量腹围。每日坚持散步。 她对李湛笑道:“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李湛轻轻摸着她的肚子,笑道:“夫人辛苦了。” 过了几天靖国夫人倒先来看涵因了。 “侄女满月我都没去,还劳烦舅母过来看我,真是折煞了。”涵因笑着,看见皓宁跟在大太太身后。皓宁也满了十五,脸也长开了,杏眼顾盼,愈发显得明眸皓齿,“三妹妹出落得越发出挑了,来。快坐。” 皓宁似乎心情很好,对涵因的态度也不再是那种浑身是刺的态度。这一次跟着大太太来,也是她自己要求的。 大太太给涵因送了贺礼。又跟涵因说了说怀孕的要注意的事,就去找太夫人说话了,皓宁则留了下来。祈月知道三姑娘对涵因的敌意,很是担心,派个小丫头把慕云也叫过来了。看着这两个丫头紧张的样子。皓宁捂着嘴笑了,对涵因说道:“哎呦呦。涵姐姐,你的丫头们还是这么尽职尽责的,生怕我把你怎么样呢。” “妹妹你一向都胆子大得很,我可不想你每见我一次,就受罚一次,再这么着,就要误了妹妹的好年华了。”涵因不急不火的给了皓宁一个警告,口气认真而严肃,若是她还想要在她身上用什么手段,她是不会轻易放过去的。她现在可不是自己一个人,作为一个母亲,她要保护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姐姐可误会我了,这次我来是跟姐姐重修旧好的。以往是我左性了,姐姐莫见怪。”皓宁一点也不介意涵因的态度,反而摆出个真诚的笑容。 涵因看看她,知道她为什么高兴,不欲多说什么,看着她扯了个笑容出来,没讥讽她也没顺着她的话接下这个“道歉”,她可没心情跟她重续“姐妹情谊”,冲祈月吩咐道:“把我做的‘冰淇淋’拿来给三姑娘尝尝。” 皓宁笑道:“看来姐姐手愈发巧了,又做了新吃食,看来往后我还要常来姐姐这里叨扰,免得错过好吃的。” 涵因瞥了她一眼,也知道她不过是说说而已,喝了一口茶,笑道:“三妹妹从进屋嘴就没闲着,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皓宁对涵因的这种冷淡态度毫不以为意,也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哎,可怜的衢姐姐,怎么就去了呢,留下我那可怜的表外甥,没人照看。”她一脸可惜可叹的样子,眼睛里面却尽是兴奋的光彩。 涵因对这个王衢过继的表姐没有太多的深交,只觉得她人长得美,舞跳得好,说话也和气,除了出身不正,其余都比皓宁这个正牌嫡女要好得多。从各方面来说,不管是对高家还是对高煜,这都是一门很不错的婚事。 高煜成婚之后,便门荫了翊卫,正八品上,此次东征也跟在皇帝身边。自从李湛的姐姐升了德妃,泰王成了皇位继承人的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王家和唐国公府的关系就有些微妙。高煜也不好和李湛走太近了。毕竟当初他选这门婚事是为了跟山东士族攀上关系,后来形势不同当初,他也不得不要考虑选边站队的事了。 而如今,山东士族倒了霉,高家的立场愈发谨慎,现在王衢的死则将这重姻亲关系彻底断了开。 现在对于高家来说,倒了霉的山东士族是拖累,而对于王家来说,高家这种过了气的外戚则是鸡肋。 她知道皓宁为什么忽然一下子转了性儿,一定是觉得王衢死了,高煜没了妻子,她又觉得有了机会。可是她也不想想当初高煜是初婚,高家还有皇后在位,靖国公都不肯首肯这门婚事,这时候。靖国公虽然被贬黜了,但靖国公府声势还在,崔家的家世还在,而高家这个外戚的地位随着皇后去世也变得无足轻重了,何况此时高煜再娶还是个继室,靖国公不论如何也不会把女儿嫁给高煜。她在这里高兴个什么劲呢。 涵因不冷不热的说:“不知道高家会让什么人当继室,前头有个嫡子,怕是再想选聘高门就没那么容易了。” 皓宁脸白了白,她知道涵因在嘲笑她相做人家继室是自己一厢情愿,家里根本不会允许。嘴硬道:“高公子是名满长安的才子,只有他挑人家的。” 涵因并不与她争执,笑道:“那也是一年以后的事了。现在大概要忙丧事吧。” “这几天在温国寺做水陆道场,说起来,再过两天我还要去温国寺为老太太祈福呢。”皓宁的眼睛中,那道狡黠的光芒一闪而逝。涵因就知道她可能有所行动。 正说着,丫鬟却通报大公子来了。涵因一愣,因为李湛一见到李令桓就要教训这个不成器的侄子两句,李令桓一向很怕李湛,没事从来不往他们的正屋凑,每次恨不能要绕着走。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竟然亲自上门了。涵因看了皓宁一眼。想起那次在靖国公府的不愉快。看来李令桓就是冲着皓宁来的。 涵因说道:“我这有女客,不方便,有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李令桓自己便掀开帘子走进来了,涵因只好扯出一抹僵笑:“桓哥儿有什么事,怎么突然过来了。” 李令桓根本没有看涵因,眼珠子便粘到了皓宁身上。皓宁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鄙视的转过头去。看着涵因。 涵因见李令桓不答自己的话,却盯着皓宁。沉了脸:“桓哥儿有什么事吗?我这儿有客人呢。” 李令桓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哦,侄儿昨天得了些好香,想来想去,也只有三叔、婶子配用,今天就巴巴的送来了。”说着递上一只盒子。 涵因笑道:“侄子费心了。你这一分孝心我代你三叔收了……”刚要说让他走的话。 李令桓却又打断了她的话,看着皓宁,笑问道:“哎呦,这不是……” 涵因怕他说出什么话来,忙说道:“这是我的表妹崔家三姑娘,也算是你的表婶了。”涵因“表婶”二字咬字特别清楚,她自然是看出来李令桓心里头打的是什么主意,于是特意强调了他们之间辈分的差距。 “之前就认识三姑娘了。我没记错的话,姑娘的小字是皓宁。”没想到李令桓的脸皮特别厚,似乎根本没看到涵因和皓宁脸上升起的阴云,依旧笑道:“三姑娘比我还小,再说这么论亲戚的话,怕是几门老亲家的姐妹都论不清了。我还是叫三姑娘或者皓宁妹妹吧。” 涵因可不想李令桓娶皓宁,撮合一个跟自己不对付的嫡长媳,纯粹是给自己找罪受。何况,这事根本没可能,虽然她不喜欢皓宁,但是不管怎么说李令桓想要娶皓宁,也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样异想天开。 涵因见李令桓越说越不像话,于是冷笑着下了逐客令:“桓哥儿还有别的事吗?太夫人和靖国夫人正等着我们呢,我们这就要过去了。” 李令桓也明白涵因的意思,又依依不舍的看了皓宁两眼,才笑道:“那婶子先忙,回头我再来找三叔。”冲着涵因和皓宁一人一摆,一步三晃的走了。 皓宁气的脸发红,怒火便直接喷向了涵因,冷笑着讥讽道:“唐国公府真是好规矩,快及冠的侄儿竟然能闯到婶子房里来。” 涵因就知道她要迁怒于自己,也根本不客气:“说不定他是要谢谢妹妹赠妾之情呢。要说起来这也是一种缘分呢。”这话就是影射上次靖国公府的事了,意思就是在说皓宁不检点。这也是这些年皓宁名声受损的原因。皓宁的脸红红白白,贝齿几乎把嘴唇咬破,但却说不出什么。 这时,祈月进来了,及时的化解了两个人之间几乎快要爆炸的气氛:“大太太跟三姑娘说府里还有事,这就回去了,问三姑娘要不要在这住两天玩一玩。” 皓宁冷笑着站了起来,盯着涵因,目光有些恶狠狠的:“不必了,我在这里住着,怕是有些人要睡不着觉了呢。姐姐还是安心养胎吧,告辞了。”说罢转身走了。 ps: 求粉红,求收藏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有求 大太太和皓宁来看过涵因之后没几天,韦氏忽然对涵因转了态度,时不时嘘寒问暖,口气也不像之前,时时带着刺,处处夹枪带棒的,让涵因一阵不适应。 这日韦氏竟然亲自来了涵因的正屋,让涵因很是诧异,忙起来迎接:“什么风把大嫂吹过来了?” 韦氏一直以来都觉得正屋有一天是自己的,却因丈夫去世,儿子差点失去世子的位置,这一天到来的日子一推再推。因此,如果没有实在的必要,她从来不往正屋来。 韦氏脸上堆着笑容:“哎呦,妹妹快坐下,你是有身子的人,累着就是我的不是了。” 涵因拿不准她的来意,也只好笑着让座。 “快,把东西拿过来。”韦氏对自己的丫头吩咐着。 韦氏把盒子递到涵因手中,里面是一支参,韦氏笑道:“这是上次高句丽王朝贺的时候进献的一批辽东参。听人说补身子最好,又不会太热。孕妇用是最好的。” 上一次高句丽王来朝贺,那是几年前了,那会儿韦建昌还在位,韦家在朝堂上还很风光。 “大嫂客气了。这么贵重的补品,嫂嫂还是留着给自己或者侄子补身子吧,妹妹可是不敢当。”涵因笑着推辞,事有反常必为妖,韦氏一下子态度大变,还真是让她背后发凉。 韦氏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敢当不敢当的。这东西我那还有,这个就送给妹妹了。你再跟我客气,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大嫂。” 涵因见推辞不过,只好笑着收了,盘算着待会她提出什么要求,自己要是拒绝了,该回什么礼给她。 韦氏又说了一通怀孕的注意事项。以前自己怀孕时候的经验。 涵因听着索然无味,却少不得陪着笑坐着。终于,韦氏似乎不经意的说道:““你舅舅家的三姑娘也及笄了吧。” 涵因一挑眉,心想原来如此,她就说么,李令桓显然是对皓宁有意思,前些日子,韦氏为了逞口舌之快还对皓宁嫁不出去冷嘲热讽,这又主动提起,自然是有所图了。心下冷笑,脸上却保持着笑容:“是啊,她比我小上一岁。” “上次你舅母来。可曾提到她可有人家了?”韦氏问道。 “哦,这个舅母还真没说过,不过舅父去了南方,过阵子舅母和皓宁也要去呢。”涵因暗示的很明显。 韦氏笑道:“那也只是去那里玩玩,难不成还在当地找人家么。” “那就不清楚了。我搬离舅舅家也有许多时间了,我们两家来往也不大密切,靖国公府的事也不是那么清楚。”涵因看了一眼韦氏,想着怎么那话堵住她的嘴。 “我想他们也不会在南方常住,找人家还是要在长安的亲戚家里找最好了,两边家里都知根知底。”韦氏笑道。 涵因料定韦氏的脸皮没那么厚。笑道:“三妹妹是我舅母的心头肉,她这些年把咱们这些家亲戚的孩子都看了个遍,也没挑到满意的……”意思很明显大太太看不上李令桓。 韦氏自然是明白涵因的意思。脸白了白,上次她也是如此试探,碰了个软钉子回来,气闷了好几天,这会儿听涵因如此说。便有些压不住气:“她家三姑娘眼界也忒高了些,再过上一两年。岂不是更没得挑了。” 涵因没功夫跟她闲扯,笑道:“三妹妹的事上有我外祖母、舅母,她们倒不急着让三妹妹嫁人呢。” 韦氏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因为涵因总是把她的话堵回去,让她有些心浮气躁,她也明白自己跟涵因的关系一直很僵,如今想让涵因去说和亲事,实在有些不现实,不过她上次已经在靖国公府碰了钉子,这次必须要再找个关系近的说和成事的机会才大些。 她也不愿意向涵因低头,可是儿子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她也不忍心逆他的意,她决定不能这么白跑一趟,不管涵因说什么,她舍下这张脸也要开这个口,于是笑道:“其实,这件事……” “哎呦。”涵因还没等她说话,先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祈月和沁雪等几个丫头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祈月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是不是肚子疼啊” “哎呀,不会动了胎气吧……”几个丫鬟七嘴八舌的吵着,把大夫人挤到了一边。 “快去叫大夫!”祈月吩咐着,又冲涵因说道:“大夫让夫人静养,不能劳累,夫人就是不听,今天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定是累着了,动了胎气可怎么好。” 盼晴扶着涵因:“先进去躺下吧。等大夫来看了再说。” 韦氏一见这架势也不好再坐在这,也站了起来。 祈月趁机说道:“大夫人,我们夫人现在身上不好,招待不周,请见谅。” 韦氏知道涵因这是在演戏,却毫无办法,孕妇的身体本来就是最娇贵的,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把事全赖到她脑袋上,她也担待不起,忙笑道:“我没事,你们赶紧伺候你们夫人吧。”她是大嫂,弟妹出了事,她自然又不好走,只好在外间坐着,涵因屋里的丫头们训练有素,祈月调配得井井有条,她也插不上手,只好看着丫鬟们忙前忙后,喝着那碗半凉的茶,等着大夫来。 过了一会儿,太医果然来了,进去一会儿,又出来了。大夫人已经坐得不耐烦,见大夫出来了,忙上去问:“怎么样?” 大夫捏了捏自己的山羊胡子,笑道:“气血不足,要好好的安胎,多休息,其他也没什么事。老夫开几副药,按时吃就行了。” 说罢,写了个药方子,祈月接过来,吩咐小丫鬟去抓药。又叫人把大夫送出去。 大夫人朝里间看了看,问祈月:“怎么样?” 祈月小声说道:“已经睡着了。” 这一通折腾,让韦氏也不好继续呆着了。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了。等弟妹醒了,你跟她说一声吧。” 祈月笑道:“多谢大夫人帮忙,我们夫人也称您的情。” 待韦氏走了,涵因才睁开眼睛,从床上下来,悄悄瞄着外面:“走了吧。” “没事了,已经走了。”祈月走进来说道,见涵因那副耗子躲猫的表情,扑哧一下笑了:“我以为夫人天不怕地不怕呢。” 涵因冷笑道:“我可不是怕了她了。才出此下策。哎,她怎么也不想想,如果人家看得上李令桓。去年出那事的时候,早就顺水推舟把亲事结了。就算现在崔家倒了霉,但李令桓也差太远了。” “我看以三姑娘那人品,桓哥儿配她绰绰有余呢。”祈月一想起皓宁给涵因下过的绊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涵因笑道:“我看他俩也是一对儿。可惜我却不能去成全这段姻缘,否则两边不讨好。”这件事明摆着两边不讨好,去大太太那里提亲一定碰一鼻子灰,办不成事回来还要落埋怨,这种事,她才不干呢。 涵因这一折腾。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连太夫人都惊动了,派了青梅过来探望。 祈月只好跟着青梅去太夫人那里回禀了一下情况。太夫人听说没事才放下心来。又叫祈月拿了些补品回去给涵因补气血。 李湛回来之后,听说涵因不舒服,也下了一跳,赶紧回房看涵因,见她没什么事。才放下心来。涵因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李湛笑道:“你呀,也太淘气了。在怎么样,也不能拿身子开玩笑。” “还能怎么样呢,只能搪塞过去。”涵因靠在他身上,摸着肚子:“这下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歇着了,大嫂应该也不好意思再找我。明天把礼加倍还回去,省的大嫂挑理。” 李湛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笑道:“你这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呢。” 涵因嗔道:“你还笑,大嫂找不到我头上,下次直接找你,看你怎么办。” “大嫂也是,现在跟靖国公家结亲也实在不合适,皇上会怎么想呢。”李湛摇摇头:“可是这事我也不好这么跟大嫂说。” “大概是桓哥儿任性,大嫂也是被缠得没办法吧。”涵因想起那天李令桓的举动,仍然有些恼火。 李湛也有些上火:“那小子又欠揍了。不必理他,回头我还是跟大嫂说清楚。让她别再打这门婚事的主意了。” “我劝你还是别去,沁雪说这两天桓哥儿变着花样折腾,大夫人被他弄得没辙。你若去了,大嫂恐怕又要哭诉自己的委屈。”涵因笑道:“我今天把她的话头堵住,你若去了,这些话就得招呼道你身上。你不禁劝不了她,怕是还要被大嫂埋怨” 李湛想想也是,只觉得家务事烦的叫人头痛,笑道:“算了,随她吧。”心里估计靖国公府也看不上李令桓,自己就不多事了。 之后涵因干脆以养胎为由,闭门谢客,太夫人也吩咐以保胎为重,没有其他事,也不必到她跟前请安说话。 大夫人也只好绝了让涵因去促成这门亲事的念想。于是,又托了其他人去说亲事,又被靖国公府大太太婉拒了,心里头着实郁闷,连带着下人也倒了霉,听说她还抱着李令桓,母子两个大哭了一场。 李令桓就再没继续闹腾,大夫人也不再提这茬,对涵因的态度又恢复了那种不阴不阳的刻薄,这倒让涵因觉得正常一些。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事过去了的时候,忽然这天,沁雪急吼吼的跑进涵因的屋子:“夫人,听说桓哥儿出大事了!” ps: 感谢、珑清玥、请请随意好了给我投粉红票,尤其是反复给我投票的同学们,太感动了,你们的支持是我坚持写下去的动力! 第二百五十三章 出事 正是涵因每天半个时辰的弹琴时间,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以来,她就开始每天坚持读书、弹琴,甚至还有算账,为的就是加强胎教。古代没有那么激烈的竞争压力,不过她还是习惯性的想让自己的孩子“赢在起跑线上”,其实此时胎儿还没成型,根本谈不上什么胎教,不过涵因就是有这样的执念,这恐怕是后世印在她脑子里面最根深蒂固的观念。 听见沁雪乍呼呼的跑进来,涵因瞥她一眼,把琴停下。 祈月伸手给了沁雪一个爆栗子,教训道:“说了多少回了,还这样,成什么体统。” 沁雪捂着脑袋,对涵因说道:“我下次不敢了,不过这次真的是出大事了。” “慢慢说吧。”涵因心想李令桓这个小子不知道又犯了什么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折腾一回,真是不让人省心。 沁雪压低声音说道:“桓哥儿被人揍了一顿,现在给送回来了。” 涵因笑道:“我当什么大事,他又不是第一次这样,那种性子,早晚得罪人。” “可是,这回是被大公子打的……”沁雪嗫嚅道。 “谁?哪个大公子。”涵因抬起头。 “自然是咱们靖国公府的大公子。”沁雪自小长在靖国公府,所以一说起靖国公府,还是当做自己家。 “皓轩哥哥?”这下子不止是涵因,就连祈月、盼晴都吓了一跳。 沁雪点点头。 “为什么皓轩要打他?”涵因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服侍桓哥儿的小厮一进府就被堵上嘴捆起来送到太夫人面前了。”沁雪说道。 “桓哥儿伤势如何?”涵因问道。 “听说是抬回来的。具体怎么样不清楚。”沁雪答道。 “那大哥哥怎样了呢?”涵因最关心的不是李令桓,而是崔皓轩,他刚入仕途,如今殴伤唐国公世子,不知道会不会被御史参劾。 沁雪说道:“听送桓哥儿回来的人说。已经有人把咱们家老爷请过去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祈月问道:“夫人,要不要去桓哥儿那里看看。” 涵因摇摇头:“现在大嫂肯定怒极攻心,我去了肯定会受迁怒,更何况轩哥哥岂是那等无理之人,一定是桓哥儿做了什么过分之事,才让他如此生气,动起手来。何必这个当口往上撞呢,受气不说,万一冲撞了才不值。不过该做的也要做……” 涵因把罗妈妈叫进来:“罗妈妈,桓哥儿再外边受了伤。我这里有几贴上好的金疮药,治外伤是最好的,你帮我给大嫂送过去。” 罗妈妈满脸不情愿。显然已经听说了情况,现在去简直是自找麻烦,不过自家夫人吩咐了,前面是油锅也要去啊,她也知道这个屋里除了她没别人能去了。不去是不行的,侄儿病了,连问都不问会叫人挑理,小丫头显得不够分量,会被人说三房不重视李令桓,但大丫头又很可能被韦氏拿来找茬。削涵因的面子。 韦氏就算再想找人出气,也是要给她这个妈妈几分面子的,顶多刺几句。要是祈月这样的丫鬟去了,恐怕大夫人不会那么轻易放她回来,虽然这样可能就让大房对三房的气平一些,大夫人若是罚了涵因的丫头,其他的话也就不好说了。但涵因向来护短,半分委屈都不让自家的丫鬟受。 罗妈妈到了大房院子门口。喘匀了气,并不进去,正看见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走过,忙招了招手,那小丫头认识罗妈妈,几步跑了出来,罗妈妈拉住她,往院子里瞄着问道:“大公子怎么样?” 小丫头一看是罗妈妈,笑道:“这次打的不轻呢,脸都肿成包子了。” “大夫人呢?”罗妈妈愈发压低了声音。 小丫头自然是知道罗妈妈的意思,忍了笑正色道:“正在气头上呢,我劝妈妈先别进去。等太夫人来了,再一起进去。” 罗妈妈一转眼睛:“太夫人还没到?” “已经去通传了,应该马上就来了。”小丫头看看太夫人该来的路。 “那我就再等一会儿。你帮我看着太夫人过来了,你就告诉我一声。”罗妈妈随手给了她一小把铜钱。 小丫头笑嘻嘻的把钱接过来点点头,跑到巷子那头。过了一会儿,冲着罗妈妈招招手,示意太夫人来了。 罗妈妈点点头,理了理衣服,迈步走了进去。 大夫人正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掉眼泪,罗妈妈小心翼翼往里头探了探脑袋,大夫人的丫头见她来了,忙把她请进去。对大夫人说道:“夫人,三夫人派罗妈妈过来了。” 大夫人听见“三夫人”这三个字抬起头,眼神就不善,见是罗妈妈,才把满腔的怨气憋了憋。 罗妈妈忙赔笑道:“三夫人听说大公子伤了,心里很是着急,她本来要亲自过来看望大公子,只是她现在身子也不好,不方便过来看望大公子,让老奴过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还让老奴把这个药送过来。这是军中最好的金疮药,对淤血、破口是再好不过的了。” 大夫人眼皮跳了跳:“桓哥儿还好,大夫已经看过了,也开了药,你回去跟弟妹说,多谢她费心了。”示意丫鬟接了那药。 罗妈妈见大夫人蕴着火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忙说道:“是,那老奴这就回禀三夫人了。”说着忙不迭的往外走。 正在这时候,李令桓的姨娘彤玉端了药急急忙忙走了进来,跟往外走的罗妈妈撞了个满怀,一碗药全撒了。一碗热腾腾的药正浇在彤玉的手臂上,此时初秋刚至,衣服仍然很薄,登时便烫红了,彤玉一下子叫了出来。 罗妈妈的衣裙也打湿了,好在只是湿了裙角,没有烫到。罗妈妈赶紧说道:“哎呀,彤姨娘,没事吧。” 彤玉捂着胳膊刚要说话,大夫人忽然怒喝道:“没脸的东西,在这嚎丧,你男人还没死呢!” 彤玉顾不得手臂的疼,忙跪在地上,哭道:“夫人饶命,贱妾不是故意的。” “来了就给我添堵,我看你就是的故意的!”大夫人骂着彤玉,但是罗妈妈知道她骂的是自己,火气则是冲着三夫人去的。 彤玉是靖国公府出来的,自然更是触大夫人的霉头,大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刚刚勉强压下的火气,一并发了出来。 罗妈妈见势不妙,赶紧也跪下来:“这都是老奴的不是,大夫人息怒。” 大夫人的脸抽了抽,刚要说什么,这时候太夫人进来了,见满地狼藉,罗妈妈和彤玉都在地上跪着,大夫人满脸怒容,心里便有谱了。她不想让大房和三房的关系弄僵,说道:“怎么都跪在这呢,药洒了还不赶紧去重新熬。” 看了一眼大夫人,意思是让她适可而止。大夫人见了婆婆,闭了嘴,低下头又掉下泪来。 太夫人对罗妈妈说道:“三儿媳妇不是还等着你回禀这边的情况么,还不赶紧去。” 罗妈妈忙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又对大夫人的身边的丫头说道:“药洒了就赶紧重新去熬。”那丫头忙不迭的去了。其他的丫鬟把地上收拾干净了。 太夫人走上前去看了看李令桓,问道:“大夫怎么说。” 大夫人摸了摸眼泪,哭道:“说都是外伤,性命无碍。” 太夫人点点头:“那就好。好了,你也别在这哭了,让他先睡着吧。你跟我出来说。” 到了外间,太夫人让丫鬟婆子都下去,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会被崔家大公子给打了呢?” 大夫人摇摇头:“谁知道怎么惹上他呢,桓儿前天说去温国寺给您祈福,昨天又跟着咱们娘家的几个子侄去会友,谁知道今天回来就……” “那孩子倒也有孝心。”太夫人听到孙子是为了给自己祈福,又觉得自己孙子是万分的好,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埋怨道:“之前不是一直在慈恩寺么,咱们家跟那温国寺的住持也不熟,连个照应都没有。” “把人打成这样,他们靖国公府真是目中无人,这事三弟一定要出面,参他们靖国公府逞凶斗恶!”大夫人愤愤的说道。 太夫人听她这么说,皱了皱眉头:“事情还没搞清楚呢,你先稍安勿躁,不是说湛儿已经去处理这件事了么。等他回来,把前因后果都搞清楚了再说。” “姑妈,这还有什么搞不清楚的!桓儿就算有错,也不应该把人往死里打呀,您也看见了,桓儿那样子……他哪吃过这样的苦呢……”大夫人一激动又叫起太夫人姑妈来。 “太医看过不是说没有大事吗?先了解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再去讨说法。”太夫人没好气的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喝了一口水,让自己的心情也平复了一下,教训道:“你看看你刚才什么样子,桓哥儿的姨娘也罢了,罗妈妈是三房最有体面的妈妈,你数落她,就是不给三房脸面。三儿媳妇不过是崔家的侄女,也早就搬出来了,就算他们崔家人打了桓哥儿,也跟她没有关系,她派了罗妈妈过来是给你这个大嫂面子。你扫她的脸,则显得你小家子气,做事情不分青红皂白,往后大房和三房还怎么和睦相处!往后你又拿什么去服人?” 大夫人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只得硬着头皮挨了这顿教训,心里又把崔家上下骂了个遍。 ps: 感谢华云尘同学投给我粉红票,希望这个月继续支持~~~ 第二百五十四章 原委 罗妈妈一边走一边心里骂大夫人,心想你家儿子什么货色你自己不知道么,人家崔家公子可是长安有名的青年才俊,要不是你家儿子不招惹人家,人家惜得对他动手么。 她也有些埋怨涵因,明知道就是炮灰,还叫自己送上门去,要不是自己精明,看见太夫人来了才进去,这一遭还不一定怎样呢。 她回到正屋向涵因回禀,刚一进门,就被祈月和沁雪亲亲热热的拉着坐下,一个奉茶,一个揉肩。 一个说:“妈妈受累了,快喝口茶。” 另一个问:“那边没为难您吧。” 罗妈妈本来一肚子怨气,见她俩这样,倒不好意思开口了:“也没什么事。就是大公子的药洒了。” 涵因看见她裙子上一大块污迹,知道她故意没去换了衣服再来,就是要让自己看的,笑道:“祈月,上回我做衣裳剩下的那块织金宝地宝相花缎子多大?” 祈月想了想答道:“还剩下八尺四。” “把那个给罗妈妈拿去再做条裙子。”涵因吩咐道。 这种料子向来是最贵重的,贵妇人之间相互送礼也不过如此,剩得这一块足够做一件外衫了,罗妈妈一听就笑弯了眼睛,对于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种料子是不会随便做日常衣服的,一般都要压箱底以后做寿衣妆裹的,赶忙站起来对涵因笑道:“老身不过送了趟东西,哪当得起夫人的赏赐。” 涵因轻笑道:“有什么当不起的,沁雪,去厨房,今天给罗妈妈加菜。” 罗妈妈便一五一十的把去大房的经过说了一遍。 “果然是办老了事的,我就知道交给妈妈必然妥妥帖帖的。”涵因对罗妈妈这个老油条的表现很是满意。 “多谢夫人夸奖。”罗妈妈喜滋滋的拿着东西回去了。 罗妈妈回去没多久,李湛便一脑门子官司的进了屋子。见了涵因就问道:“李令桓怎么样了?” 李湛平时都叫李令桓为桓哥儿、桓儿、桓郎之类的,今天却直呼其大名,就知道李令桓这回惹出的事不小,忙说道:“被抬进去的,我拍罗妈妈去大房那里看过了,说是太医已经来看了,说虽然被打的狠了些,好在都是些皮外伤,脏腑应该是不要紧。现在应该已经吃了药睡下了。” 李湛一拳头捶在桌子上,上面的摆的茶具都震得跳了起来:“那个臭小子。干那种下三滥的事,崔家的人就该把他打死,省得他再去祸害人!” 涵因听他这么说。吃惊不小,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涵因就知道李令桓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还有什么事能把李湛气成这样呢。 “哎”李湛懊恼的叹了一口气,摊着手:“真是难以启齿。那小子竟然对你舅妈家的三妹妹……”他顿了顿,还是咬着牙说道:“对三姑娘……行了非礼之事……” 涵因正给李湛倒茶,一听这事,惊得手一滑,茶壶摔到了桌子上,她愣在那里半天。才反应过来,看见满桌狼藉,赶忙叫祈月进来收拾。 “夫君……你确定……是皓宁……”涵因一时间难以接受。又问了一遍。 “皓轩就是因为这个才打他……”李湛倒头仰在床上,闭上眼睛:“我到现在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那个小混蛋!” “可是皓宁好好的呆在家里,怎么会……”涵因看着李湛。 “三姑娘这两天去温国寺祈福,谁知正碰上了桓哥儿,结果就出了事。”李湛虽然闭着眼睛。但也是竭力保持着理智,才让脸上的表情没有曲扭。 涵因疑惑道:“就算是去温国寺祈福。三姑娘身边也跟着一对丫鬟婆子,寻常人是断近不了身的。何况温国寺女香客的精舍都是分开安排的,一般是碰不上别家的男香客的,怎么会……” “说起来三姑娘恐怕也是太贪玩了些,她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主动写了一封信,约桓儿在温国寺的后山相见。结果那个混小子,竟然给人家下了迷药,然后……然后就……唉,真是气死我了……”李湛越说越激动,一下子就从床上站了起来。 涵因也吓了一跳:“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她家的下人见她很晚都没回来,就四处寻找,在温国寺的后山找到了她。当天崔皓轩就过来把妹妹接了回去,这两天,他一直在找桓哥儿,听说桓哥儿跟大嫂的娘家侄儿一起去了一个女冠的宅子,就去那里堵了他,把他狠揍了一顿,还好被巡逻的衙役看见,阻止了他,后来把他们一众人压到京兆府衙门,把桓哥儿送回了家,我在衙门那见到了子逸,问了情况,就把他放了……”李湛说起这事来,还咬牙切齿的:“哎……我见了子逸真是无言以对……他没把那个孽障打死,真是太客气了!” “这事还有谁知道?”涵因首先想到的是,这件事对唐国公府的影响。如果传扬出去,那就是一件大大的丑闻。 “那位三姑娘身边伺候的下人崔家已经绑走了,温国寺里面倒没惊动,大概只有怀素大师知道,我是单独跟崔皓轩谈的,应该也没什么人知道。”李湛心里也在想着这件事流传出去会给自己的仕途带来的多大影响。 涵因听他如此说,点头道:“如此就好,想必崔家也不想把这等丑事声张。” 李湛冷笑:“我说那个孽障怎地巴巴的跑到温国寺去给太夫人祈福,还以为他转了性子。没想到,他竟是个这种下流胚子……” 涵因颇觉疑惑,问道:“可是皓宁怎么会给李令桓写这种信呢,她之前一直……”她本来要说“皓宁一直很看不上李令桓。”话说了一半,忙顿住,掩了掩口,这话再说下去就过分了,好歹李令桓也是李湛的侄子。就算是实话,“不好”二字也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李湛甩甩头:“行了,你也不用遮遮掩掩的,我知道那小子是个什么人!” 涵因敛容正色道:“不论如何,皓宁是不会主动约桓哥儿见面的,这里面必有蹊跷……” 李湛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那纸一半已经焦黑,中间露出个大洞,只能看见上面和下面两行字,很显然。这张纸本来是被折起来烧掉的,烧了一半火灭了,因此中间烧掉了。四周还留着:“这是她写的信。我在桓哥儿身上找到的。” 涵因打开一看:“当日一别,一载有余,朝夕思念,无以倾诉。今日忽闻凶兆,实深伤恻。请公子节哀……寥寥数语,难舒胸臆,望与公子一见,亥时温国寺后山净土亭中,妾将扫席以待,君不至妾唯苦守致死。”落款是“妹皓宁谨启”。这绝不是写给李令桓的。而且提到“凶兆”,很有可能是指王衢去世之事,涵因很清楚皓宁的情感纠葛。种种心思,全在高煜身上。于是问道:“高煜高公子也去温国寺了?” 李湛听她这么问,才恍然大悟,想了想:“这个没有注意。是了,早年高煜的确曾经提过。想要求娶靖国公家的三妹妹……嗯,大前天正巧是他给他夫人的在温国寺设的水陆道场的最后一天……嗯。前些日子,我听窦荣说,高煜本来说等水陆道场结束之后,在温国寺住上几日,这些日子他很是伤心,人也憔悴了不少,要在佛门清净之地呆上数日,害的他以为高煜看破红尘要出家呢。谁知道他只住了一晚上就出来了,怀素寻他不着,竟找到窦荣那里,后来又找到我这里。哎,你也知道,我跟高家这大半年也不像之前走那般近了,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 涵因点点头,看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这信是皓宁送给高煜的,高煜不想去,便烧了,自己匆匆忙忙的从温国寺跑了出来,却没料到,这张纸没有烧尽,只是不知怎么样到了李令桓的手里,那个混小子竟然起了这等歪心思,趁机欺侮了皓宁。 皓轩没有把他打死,真真是便宜他了。 这皓宁也是忒糊涂,想嫁高煜已经到了魔障的地步了,以致于在人家妻子的丧期,就做出这等有失检点的事,要不然也不会被李令桓占了便宜,不过想想她这两年做事愈发偏激,出事也只是早晚之间。 涵因稳定了一下心情:“这件事母亲和大嫂知道了么?” 李湛摇摇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们,哎……我没有尽好教导他的责任,要我如何面对大哥的在天之灵……” 他这一年来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京畿的事务上,一步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用在家里的心思自然是少得可怜。 “这次桓哥儿惹得可不是一般的麻烦,舅舅虽然被贬黜了,但好歹也是历经三朝的老臣,而且长安乃帝都,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个京兆府尹呢。这半年,你为了京畿治安,没少得罪人,这事若是传出去,简直就是将把柄交到别人手上。” 李湛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窘境,用拳头砸了一下床框,把这张结实的雕花黄花梨大床震得摇了几下:“这个臭小子,总怜他年幼失怙,嫂子就这么一个指望,也不敢过分管教。谁知道,他竟然……他竟然……唉……” 涵因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先禀报母亲和大嫂这件事的情况吧。这事情还没有完,还要跟崔家商量如何解决才行。这件事对两家来说都是败坏名声的大事,一定要尽早把事情描补上才行。要是到了御史嘴里,还不知道要弄出什么乱子来。” ps: 今天开始一周双更(呃,尽量双更,不除外作者写吐了血倒在电脑屏幕前……等不可抗力因素导致的单更哈……泪……),希望大家支持我,求各种票票…… 第二百五十五章 砸锅(二更) 纵使涵因万般不愿意跟皓宁扯上关系,恐怕现在皓宁也要成为她的侄媳妇了。 李湛去跟太夫人和韦氏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下。太夫人开始一直在为孙子挨打伤心难过,现在却听到孙子竟然做出这等事体,气得胸口闷痛,一下子病倒了,韦氏也蔫了,不敢只顾着儿子了,老老实实的在太夫人身边侍疾。对去问疾的涵因也不敢再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了。 事情终究要解决,这次李令桓犯下大错,自然是韦氏要去上崔家赔礼道歉。于是,她第二天便准备了礼物,上门给崔家赔礼道歉。 照李湛的意思,就把李令桓绑去,随他们处置,但韦氏实在心疼儿子,呼天抢地的说:“若是李令桓出事,她也不想活了。” 太夫人也心疼孙子,拖着病体要求李湛保住李令桓:“不管怎么说,那位崔姑娘的名声也坏了,不嫁桓哥儿,还能嫁给谁,他家总不能真要了未来女婿的命吧。先让你大嫂上门去道歉,把这门亲事做定了,这样外头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李湛一听母亲发话,虽然心中还是窝火,也没有办法。李令桓现在缩在大房里头挺尸,就是不肯回自己的外院,不就是怕挨他的教训。 如今,两辈人一起护犊子,让他根本没法管教。李湛气闷的摇摇头,也只好这样了。 次日,大夫人便带着礼品去了崔家。结果人家连门都没让进。大夫人只好闷闷的回去。 对太夫人抱怨道:“崔家也太拿大了,我是诚心诚意给他家去赔罪的,她家竟然这样对我。早知道我……我才……” 太夫人躺在床上,喝断道:“就算面子丢光,你也得给我去。李令桓都是你惯的,在太原的时候就出了这种事,你不好好教训他。还纵着他,好歹那些都是自家亲戚,我舍了一张老脸,还能说得上话,现在丢人都丢到长安来了,唐国公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得把事办成。” 韦氏一听太夫人真生气了,忙跪在床边:“母亲息怒,我这也是一直着急不是。好,我明天继续去。他们不见我后天就再去,直到见我为止。” 第二天,韦氏又去了靖国公府。大太太还是不见。 第三天,她又去,大太太终于见了她。脸上的神情却很是不悦。 两个人坐在厅堂上喝了半日茶,谁都没有先说话。韦氏想了想,还是干笑了两声。先开了口:“这次的事情,是我家桓哥儿不对,都是我管教不严,才让他做出这种事情,这次我是来向夫人赔罪的。” 大太太冷笑道:“若是真心赔罪,就应该把你家公子绑过来给我们处置。哈,现在这算什么,我还真不知道这叫什么诚意。” 韦氏的脸色白了白:“桓哥儿到现在还被打得躺在床上起不来。我说靖国夫人,你家公子把我家桓哥儿打也打了,伤也伤了。没必要这样得理不饶人吧。” 大太太“腾”就站了起来:“你家公子做的那等事,连畜生也不如,就算偿命也难消我心头只恨!” 韦氏也站了起来:“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可是好心好意来跟夫人商量怎么把这件事解决的,我家也没说不负责任。我家桓哥儿把你家三姑娘明媒正娶,这事情不就圆满了么,何必说这样的话,伤了和气,往后怎么做亲戚。再说了,这么大晚上不带着丫鬟婆子就跑到外面去,您家三姑娘也不是品行上没有错,她一口咬定是桓哥儿干的,可根本就没有人看见,但我家却愿意把这事认下来,已经是够有诚意的了。夫人可别得寸进尺。” 韦氏一到涉及自己儿子的事情上,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大太太一听这话,登时憋的满脸通红,咬咬牙,恨声道:“哼,我就是让我女儿以死谢罪,也不要那种畜生做女婿。我们崔家的家风容不下这种下流腌臜的事!徐妈妈,送客!”说完转身就走了。 韦氏也气得够呛,扔下东西就回去了。 回到府里,还跟李湛抱怨:“那崔家夫人仗着她家是五姓,自己是一品国夫人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这门亲事不做也罢,她女儿愿意死,我犯得上拦着么。” 李湛一听,再压不住火气,对韦氏说道:“嫂子护儿子也不是这么个护法,李令桓已经铸成大错,奸淫良家女子,先不说送官怎么判,家法也是逐出族去。崔家姑娘要是死了,崔家要是向咱们家讨说法,那嫂子也莫怪我无情,侄子就要给那位崔家姑娘抵命!” 李令桓若是欺负欺负平常的良家女子也罢了,甚至给个几两银子就能打发,那些纨绔子弟经常惹了麻烦用银子了事。但这一次可是崔家的嫡女,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一个弄不好,就会触怒长安的世家,李湛也就别想在长安这里混了。 韦氏一听李湛如此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我知道,三叔叔早就看我们母子不顺眼了,弟妹怀孕了,这次正好借这件事把我们母子除去。” 李湛气的脑门的青筋直跳,手攥着拳头:“嫂嫂凭良心说,这些年我收拾了多少他的烂摊子!嫂嫂这时候说这话,也忒叫人寒心!” 他们站在慈寿堂的外间,开始的时候说话声音还小,后来两个人火气都上来了,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太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间出来了。 怒气冲冲的看着正在争吵的两个人。李湛和韦氏忙收了声,垂首站好,韦氏强笑道:“母亲怎地不在里头歇着。” 韦氏看着她,在庄妈妈的搀扶下,走到她面前,“啪”的给了她一个耳光。这个巴掌力度不大,却把韦氏扇得懵住了,立时掉了泪下来:“母亲,我……” “你还委屈!你看你办得这事什么事。你没教养好你儿子,还把气撒在小叔子身上,李湛这些年哪点对不起你们母子,李令桓又惹了多少事出来,你也有这个脸。我今天就跟你说一句话,这件事要是弄不好,唐国公府的几世名声就丢光了,我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那就在祠堂把他勒死,我也自杀向李家的列祖列宗谢罪!”太夫人怒喝道。 李湛则赶忙扶住太夫人,把她搀到椅子上,放软了声音,劝道:“大嫂也是一时情急,母亲千万别生气,生气伤身子。” “我何尝不心疼桓儿,但如今出了这种事,真是家门不幸啊。想想你父亲……你哥哥……我对不住他们……”太夫人老泪纵横。 李湛也忙跪下:“也是孩儿不好,没有好好教导侄子。” 韦氏跪在地上,呜呜咽咽。 三个人相对着哭了一会儿,太夫人抹了眼泪,喘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最主要的是要让崔家同意这门婚事。” 韦氏一边掉泪一边说道:“我也想不通,这明明是对两家都有利的事,那个靖国夫人怎么这么别扭。难不成,她还真让自家女儿去死?” 太夫人狠瞪了韦氏一眼,抓起手边的茶碗就向她砸了过去,韦氏一歪脑袋,按茶碗正砸在她的肩膀上,她忍了痛,缩在地上不敢吱声:“就是有你这个是非不分的娘,才会有那般不成器的儿子!崔家是什么样的家,向来以门风严谨著称,你以为她们家为了名声会舍不得一个女儿!你不仅不去说软和话,还给人家添气,激人家说这番话,我看你是脑子不清楚!你给我回去,别在这给我添堵。” 韦氏含着耻辱,低着头退了回去。 大夫人见她走了,对李湛叹息道:“你别跟你大嫂计较。” 李湛低头称是:“我知道,大嫂也是急的,我不会在意的。” “哎,这些年一直想着她们孤儿寡母,日子难过,就一直纵着,舍不得狠管桓哥儿,让他从小毛病一直攒成大毛病……这些年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也委屈,是我对不起你啊……”太夫人看着李湛,又要掉出眼泪来。 “母亲这是哪里的话,折煞儿子了。”李湛忙低头躬身说道。 太夫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喘匀了气,继续说道:“我虽说恨不能勒死桓哥儿这个孽障,但他好歹是你大哥留下的唯一子嗣,再怎么说我也狠不下这个心。你可明白。” “是,母亲,我明白,桓儿也是我的侄子,我怎么可能不心疼呢。”李湛说道。 太夫人点点头:“你能明白就好。所以这次的事,还是要靠你,之后你怎么罚他我都不管,但你要把他的命保住,把这件事先圆过去。” 李湛露出一抹苦笑:“这次大嫂跟他们崔家吵翻了,恐怕崔家人也不会轻易见我。” 太夫人点点头,又有些愤愤的说:“这两年她性子越发偏狭,说话也噎人,怨不得别人都说她古怪。” 李湛不好评论自己的大嫂,只好站在一边,干笑了两声。 太夫人想了想说道:“如今能去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ps: 二更,求各种票票 第二百五十六章 打算 “让我去?”涵因看着李湛,脸上尽是吃惊的表情,其实她早就预料到了,韦氏那种个性,出了这种事,居然还端着架子,拉不下脸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件事如果不尽快商议妥当,最终影响的是靖国公府和唐国公府的名声,以及双方家里的仕途。崔家不过损失个女儿,靖国公已经被贬出长安,也不会再有人把他怎么样。而唐国公府就不一样了,惹事的是世子,李湛还负有管教之责,现在李湛坐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想把他搞下去的大有人在,一个弄不好,李湛的仕途就会毁掉。 所以,虽然这个世界对女性更严苛,但这一次明显唐国公府这边的损失要大很多。 李湛坐到涵因身边,柔声说道:“我跟母亲商议了半天,想想还是由你去说和比较妥当。大嫂那性子,你也知道的……再让她去办,一准儿会不可收拾。你跟崔家本身就有亲,跟他家三姑娘又是一起长大的,好歹把这件事圆过去。如果你不成,再让母亲出马,这还有个余地。” 涵因如何不知道这里面的关节,只是不能那么轻易答应,笑道:“大嫂那边出事,我自然也是要帮忙的,可是夫君你看我现在这样子,怀孕刚刚两个多月,去了少不得要吃闷气,不是我不想帮大嫂,只是万一孩子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是好呢。” “我也知道,你也不要勉强,只是去试试,尽力就好,实在不行还有母亲呢。况且母亲也说了,大嫂这个性子实在不适合管这个家,再说桓哥儿娶妻。她也要忙着操持打理,也管不了那么多。母亲说,等过了三月,你的胎稳了,让大嫂把家里的事交给你。”李湛抛出一块骨头。 涵因瞥了瞥他,歪着身子斜靠在美人榻的引枕上,用手支着脑袋:“母亲年纪大了,一时生气这么说,等到侄媳妇进门,怕是又想让侄媳妇管家。我何必去讨那个没趣,你没看我现在连咱们房的事都交给女儿们管,我现在只想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你倒想得开通。”李湛笑道。倒是有些惊讶她不想管家,一般的女人做了主母,都要挣着一口气去管家,她却并不把它当回事,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涵因却在思量。这个太夫人倒是好盘算,想画个饼就让她去干活,事情办成了,倒时候翻脸不认账怎么办。再说了,她以十六岁的身体生孩子,本身就更是要注意。这一大家子琐事这么多,人人心里都有不少小盘算,几房的关系也是纠纠葛葛。她要花的精力何止一个三房这么简单,若是因此弄坏了身子才不值当呢。 一旦在管家过程中,有些风吹草动,让她身子不适,那太夫人又可以名正言顺的要回管家权了。她若是没有怀孕,尚可以跟她们斗斗法。把这个唐国公府掌控在手里,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生孩子,对于古代的女人来说,有了孩子才有一切。没有孩子,再大的权利都是虚的。 “我自然是为了咱们的孩子着想,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呢。”涵因笑道:“哦,对了,孩子们给先夫人的服丧满了,昨天罗妈妈跟我说,说彦哥还没有上族谱,这件事情还是要赶紧办一下。” 其实这里头有李湛的私心,刘氏在的时候,他知道刘氏没法再生了,就想把李令彦写在她名下,因此就没在他满周岁的时候给他上族谱,想等一等,跟刘氏商量一下,谁知道刘氏忽然去世,这件事就耽搁了下来。 因为但凡上族谱,都要去祭祖,祭祖是吉礼,服丧则是凶礼,在服丧期间是不能做这些事的,于是就耽误到了现在。 涵因知道李湛的意思,若是原先,他这样做无可厚非,毕竟刘氏生不出来孩子,他就没有嫡子,但是如今,她成了继夫人,她的孩子才是嫡子,而若是把李令彦写在刘氏名下,往后,李令彦的身份还要比她生的孩子地位高,这是她不能接受的,因此出言试探李湛的意思。 李湛自然是明白涵因的打算。在他的立场上,刘氏虽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些年,他少年轻狂,丝毫不顾刘氏的感受,小妾收了一房又一房,还四处风流,刘氏很是贤惠,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总是安安静静的替他打理好一切。李湛对这个结发妻子并不在意,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直到她去了,才觉得她真的是一个好女人,这些年是对不住她的。因此,他也格外珍惜现在的妻子。 本身涵因封了国夫人已经压了刘氏一头,自己活着的时候,也很难有双国夫人的殊荣,而自己这一房因不能承袭爵位,李令桓袭爵后只能给自己的母亲请封国夫人,因此刘氏就算再自己死了之后,也没有办法请求朝廷追封刘氏,涵因虽然在族谱上写在刘氏之后,但在宗庙里的牌位却要排在刘氏之前,往后子孙祭祀,也是要先涵因,后刘氏。 因此他便对刘氏很是愧疚,想要把李令彦写在刘氏名下,作为补偿。 然而涵因却不是这么看的,刘氏一个死人,就算那些仪式再隆重也没什么,但问题是一旦李令彦成了嫡子,那么在分产、荫官上都会是嫡子待遇,那么自己生的儿子则是要次一等。这是她不能接受的。她能理解李湛的想法,但是却不能接受,因此要借这件事把李令彦的名分确定下来。 这些道理,李湛自然也是明白的,但他很不高兴。这个妻子看起来娇娇弱弱,说话和气,说话办事无一不合他心意。但是,对自己的权利一丝亏都不肯吃,一进门,就出手整治他的小妾,这多少让他觉得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不过他自认是明白事理之人,并没有计较,不仅把这些全都交给了她。还让她参与到自己的外事上来。 如今这件事,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却在家里需要用到她的时候,把这件事提出来,这用自己的仕途前程作为交换,保证她今后在家中的地位,这让他十分不舒服。 涵因看到他的眼神明明暗暗,就清楚他在想什么,她干脆不再和他兜圈子,笑道:“夫君是不是想过把彦哥儿过继到姐姐名下。” 李湛见她忽然毫无避讳的说了出来。一时语塞,说是,就要解释很多。说不是,恐怕涵因就要就坡下驴,直接逼他把李令彦的身份确定下来,只好尴尬的说:“咱们这一支是三房,又不能袭爵。将来也只是分产,产业都是均分,谁也吃不了什么亏,如果你说的是门荫,若是我将来仕途顺畅,儿子们自然是有保障。若是我官途不顺,就算是嫡长子也荫不上什么官,你又何必如此在意呢。” “既这样。夫君,你又在在意什么?姐姐是元配,将来我们的儿子承嗣香火,也是同样要祭祀姐姐的,若是我生不出儿子。将来彦哥儿还是会承袭香火,难道他成了姐姐名下的嫡子就不祭祀我的牌位了?夫君总想着愧对姐姐。可有想过若是彦哥儿写在姐姐名下,让咱们的儿子将来如何自处呢?”涵因看着李湛。 嫡庶有别,莫说嫡庶,就连同是嫡出的长子次子地位都是不一样的,分房之后嫡次子这一脉照样会被称为庶支,只是比庶子要高一等罢了。 李湛低头沉思一会儿,点点头道:“我以为夫人从前为你哥哥做的事情,你是能理解的。不过既然你这样想,那好吧,彦哥儿的事就这么定了,等过一阵子我就给他上到族谱上。”语气多少有些无奈。 涵因知道,他一时心结难解,但她绝不会因为跟李湛的感情好而放弃自己和将要出生的孩子的权利,很多人都喜欢在关系好的时候把这些事情含混带过,怕提出来伤感情,以为现在怎么样,将来也会怎么样。 在她看来这是非常不明智的,在关系好的时候不把事情商量清楚,等到关系不好的时候,就根本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了,如果说现在提出来是伤感情,那么将来就只能伤自己。因此,她宁可先让李湛心里不舒服,也要把这件事情定下来。利益攸关,她不可能把自己的将来寄托在男人嬗变感情上。 自然,李湛的一部分不舒服,也源自于涵因对他的不信任,难道他做了这么些,得到的还是她如此的对待,心中不禁感到失望,理解她的想法是一回事,但心里仍然不能坦然接受。他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涵因知道李湛越是不说什么,心里越是起疙瘩。李湛个性表面上温和,但骨子里却不容别人逼迫。如果这件事让他心里留了疙瘩,让他觉得自己是威胁,那么早晚两个人会貌合神离。 于是涵因握着握住他的手,眼中蓄了泪水,让自己更加进入到一个母亲的角色,而不是一个谈判对象:“夫君也许会觉得我自私,但是那几年我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能够让自己的孩子再经历,哪怕一丝一毫可能,彦哥儿我不会亏待他,但嫡庶有别,这个世道如此,夫君若是怪我,我也没有办法,却不能退让。” 李湛用手抚过她的脸,擦擦她的眼泪,望着她眼神柔和了下来:“我知道了,是我之前没有站在你的立场考虑。” 涵因更进一步,把自己放在弱者的地位,看着他:“夫君,我本来就是继室,年纪又轻,对着孩子们底气本就不足,你可记得咱们家祖上有一位先祖叫李世民的,因触怒世宗皇帝被杀,还被族中除了名,她的夫人长孙氏就是继室所出,当初她和她母亲兄弟也是被元夫人的嫡子赶出了家门,那会儿她连儿子都没有,丈夫被族中除名,娘家又不收留她,只好出家,最后郁郁而终。”历史被改变,李世民成了悲剧,长孙氏也随着他夫君的命运一起凋零,再没有机会成为一代贤后。 李湛的表情放松了下来,把她搂进怀里:“我知道,你小时候过得艰难,所以总是多心。你是我的妻子,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总会替你和孩子打算的。” ps: 求各种票票~~ 第二百五十七章 摆平(二更) “舅母您身体如何?”涵因堆出亲切自然的笑容问候大太太。 大太太脸上瞧不出喜怒,她明知道涵因的来意,却明知故问:“涵因,你不是身子不方便么,怎么不好好在家养胎,还四处跑呢。” “听说舅母和三妹妹身子都不好,我赶紧过来看看。”涵因笑道。 大太太抬了抬眼皮,喝了一口茶:“我们都挺好的,劳你费心了。” “舅母何必对涵因如此客气呢,涵因自小长于舅舅、舅母膝下,家里有事,自然要过来看看。”涵因决定自己先开这个口,把话题引导这件事上。 大太太冷笑:“你果然是为这件事来的,不必多说了,再怎样,我也不能让皓宁嫁给那种家里,皓宁不幸,今后要常伴青灯古佛了。”这话就直刺涵因了,她就是嫁到这个家的。 涵因不用想也知道,大太太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的,故并不在意大太太话里的意思,笑道:“舅母何必如此说呢,我那大嫂并没有什么坏心的,只是心急了些,她脾气又直,也不会说话,若是得罪了舅母,侄女代她向您赔罪了。” “你不用向我赔罪,现在皓宁整日不吃不喝还寻死,我的女儿要是死了,那么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让她儿子赔罪!”大太太愈发压不住胸中的怒火。 涵因笑道:“舅母何必这么说呢,这件事他们两个都有不是,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之前我大嫂也向您提过他们两个的婚事,其实不如顺水推舟,成就他们两个人的好事。” “好事?!亏你也说的出口。”大太太“啪”的一拍桌子,喊了起来:“我告诉你,别想混淆是非!你回去告诉你们太夫人。不把桓哥儿交出来给我们处置,这件事没完。” “就算把桓哥儿交出来,舅母想怎样呢,大哥哥已经打了桓哥儿一顿,舅母难不成还想要了唐国公世子的命?”涵因坐在那里也不动气,冷冷的看着大太太。 “就算我们崔家拼了,也要讨回这个公道!我们博陵崔氏岂容这等欺侮,我家老爷不在长安,但崔氏族中一样有人,就算族中不出面。那么我就把事情揭出来,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御史台,我绝不放过李令桓。”大太太已经失去了理智。不过她说的却不得不让涵因在意,事情闹大了,崔氏族长估计都会出面,就算族里不会饶了皓宁,但若事情升级为两族间的问题。那么唐国公府也不得不把李令桓交出去。 而且这样一闹,长安的大世家多半都会站在崔家这边。到时候,一定会有人借机生事,牵累到李湛头上,那么李湛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舅母,三妹妹还年轻。您还要为她后半辈子打算啊。把这件事揭出来,往后皓宁还怎么活呢。”涵因见大太太怒极,又劝道。 “她的后半辈子已经被李令桓毁掉了。”大太太又气又怒。竟掉下眼泪来,指着涵因骂道:“我就算让她以死证清白,也不会放过李令桓那个混蛋。” 涵因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也往桌子上一拍:“舅母总说皓宁是受害者,还是先看看这个吧。恐怕这件事三妹妹没跟舅母说过吧。” 大太太拿起纸看了一遍愣住了:“这是什么?” “这是三妹妹约桓哥儿见面的信。烧了一半,这一半流了下来。我誊录了一份,原件还在我那里。”涵因看着大太太。 那张原件是皓宁的把柄,她自然是不能给大太太的,故而抄了下来,她又故意把“今日忽闻凶兆,实深伤恻,请公子节哀”这句删去,让人误以为,这张字条本就是给李令桓的。 “这……这不可能……”大太太把那张纸狠狠的扔了出去:“你随便写个东西就想诬陷皓宁。” “舅母不信,可以把三妹妹叫来对质,问问她有没有写这样的字条。”涵因看着那张纸飘飘荡荡落在地上,也并不弯腰去捡,笑道:“舅母如果一定要说法,那咱们就说道说道。是三妹妹主动约见桓哥儿的,还在这个时间,就算桓哥儿有错,三妹妹也一样难辞其咎。” 大太太看着涵因,嘴唇不停的抖动,只听涵因又笑道:“不管是崔氏族中出面,还是告到大理寺,我们就把这件事分说清楚,让众人评评理,说好听了,这是三妹妹和桓哥儿两情相悦,说不好听了,是三妹妹主动勾引桓哥儿。恐怕到时候,三妹妹不是以死证清白,而是以死谢罪了。” 这个时代,对女性还是很宽松的,未必就一定逼着皓宁去死。但是像博陵崔氏这种名声显赫的大族,自矜家风,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的。没有这封信,皓宁还能算受害者,若大太太坚持要追究,族中也要为她出头。 但这封信一出来,性质立马就变成了皓宁和李令桓之间有私情,皓宁同样犯了大错,这事情若是捅到族中,就算靖国公夫妇舍不得女儿,族中也会逼着他们把女儿抛弃。 大太太钟爱皓宁,刚才说就算让皓宁去死,也不能跟唐国公府妥协,不过是一时气愤,她又怎么真的把女儿的命不当回事呢。 她盯着涵因半日,方说道:“你想怎么样?” “俗话说家丑不能外扬,舅母还是成人之美,让三妹妹嫁过来吧。如今舅舅刚被贬出长安,这件事一出来,难免有人会参劾舅父教女不严,恐怕舅父就更难回来了,就算不为舅父着想,贤妃娘娘又该如何面对诸妃宫人?大哥哥还出手打了唐国公世子,李令桓固然罪有应得,但皓宁本身有错,这个打可就是无理取闹了,大哥哥的前程恐怕也会有碍。就算这些都不考虑,难道舅母真要看着三妹妹死吗?”涵因这番话是站在大太太的角度来说的,语气很是诚恳。 大太太想想自己的长女贤妃,失宠之后,在宫中如履薄冰,而自己的丈夫则被贬斥远地,皓轩年轻处事不周密,上面老太太的身子时好时坏,下面女儿还不让自己省心,她不由悲从中来,刚刚的愤懑之情全化作了绝望之意。 涵因见她心志动摇,再接再厉:“这件事太夫人和大嫂都不知道,桓哥儿自己也绝不会说出去,全家都觉得对不住皓宁,往后一定会加倍好好待她的。” 大太太仿佛一下子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按着脑袋,刚刚咄咄逼人的气势也化为乌有,她看了涵因一眼,摆摆手,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多谢舅母体恤,三日后,唐国公府将派官媒人上门。舅母好好休息,涵因就不多打扰了。告辞。”涵因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也便不再刺激大太太,说完了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大太太却似乎没有反应,涵因走了之后,还一个人愣愣的坐在正厅的椅子上,身子抑制不住的抖动着。 下人们谁也不敢上去劝说,生怕触了霉头。最后,还是徐妈妈走了进去,站在大太太身边,小心翼翼的劝道:“夫人,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好歹也吃一点吧。” 大太太忽然抓住胳膊,哭了出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徐妈妈拍着大太太的肩膀,安抚着她,等她哭够了,才劝道:“唉,这件事虽然生气,可太太却不能置气,老爷不在,您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一家子上上下下都指望着您呢。” 大太太紧紧攥着拳头,纵使哭了这一通,胸中的闷气还是怎么也呼不出去,憋在那里,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还能怎么办,他们抓住了皓宁一辈子的把柄啊,我却还得把她送到那样的家里去。” “我知道夫人心里不甘,可碰上这种事,终归女儿家是吃亏的。再说,这件事就算闹出来,那李令桓顶多削了唐国公世子的爵位,难道还真能要了他的命么,我看那李湛正乐得让自己儿子袭爵呢。”徐妈妈说道,她心里对皓宁根本不以为然,她在这府中这么些年,皓宁的那些小动作又怎么瞒得过她去,皓宁随着年龄增大,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有前几次的事例在先,她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可是大太太却总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的女儿不过是一时糊涂,已经改好了,每次皓宁犯了错,给的惩罚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没过几天,皓宁说些甜言蜜语,大太太教训几句,就把她轻轻放过了。 这也造成皓宁屡教不改,甚至变本加厉,最终吃了大亏。 大太太闭了一会儿眼睛,让心情平复下来,对徐妈妈说道:“去把三姑娘给我叫来。” 徐妈妈赶紧吩咐小丫头去请皓宁。 不一时,皓宁来了,眼睛已经哭成了桃子,见到大太太,委委屈屈的说了一声:“母亲……” 大太太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想起她之前跟自己说,只是一时贪玩,想要看看夜里寺中的景色,所以溜了出去,谁知道碰上了李令桓。于是,她对韦氏才那样理直气壮。谁知她竟然写了那样一副字条,被涵因拿捏住,让情况一下子被动了起来。 她想到皓宁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对自己说实话,心中一阵气恼,脸色也阴沉了起来,对皓宁喝道:“跪下。” ps: 二更,求推荐票,求粉红票 第二百五十八章 示好 “我不嫁!”皓宁呼喊道,泪水一下子掉了出来:“嫁给那个混蛋,不如去死!”她一想到那天晚上的遭遇,胸中便满是悔恨。 这两天,她几乎夜夜失眠,脑海中不停出那天的画面,恨不能杀了李令桓。 “那你就去死!”大太太指指地上的纸片:“你敢说你没写过这个。” 皓宁一愣,颤抖着从地上捡起涵因誊抄的那张纸,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这……” “你一直跟我说无意中碰上的李令桓,可是人家拿着这张纸找上门来,说这是照着你亲笔写的书信誊录的。你还有什么话说!”大太太情绪易激动,又开始头疼,徐妈妈赶忙安抚道:“太太别急,慢慢说。莫要气坏了身子。” 大太太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声音,对徐妈妈说道:“你先出去,守在外头,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能进来。” 徐妈妈福了福身子下去了。 见她出去,大太太对着皓宁怒道:“李令桓是出了名的纨绔,你竟然……你竟然招惹这样的人,你怎么有脸回来哭!” 皓宁摇摇头:“这不是给他的,我并不知道这东西会落在他手上啊……”说完了,忽然意识到什么,忙捂住嘴。 “这东西果然是你的,”大太太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边哭边说:“刚刚我还在想,你会说你根本没写过这种东西……原来涵因说的都是真的……” “涵因!”皓宁听到这个名字,叫了起来:“都是她害我,若不是那天去她那里,我也不会碰见李令桓那个混蛋,他也不会知道我要去温国寺,现在她又拿出这张纸来害我!这都是她的阴谋!” “你够了!”大太太喝住她:“你自己做了不检点的事,三更半夜跑去跟男人见面。怎么有脸赖别人,你不去那地方,李令桓难道还能硬闯女眷住的精舍?” 皓宁忙解释道:“不是的,我没有,高煜高公子刚刚失去衢姐姐,我只是想……我只是想安慰一下他……” “住口,我不想听你的狡辩!”大太太“啪”的一拍桌子,打断了皓宁的话:“你还有没有廉耻,我看你是被那高煜蒙了心,你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是我博陵崔氏三房的嫡女,居然想给人当继室。还是人家夫人刚死,你就巴巴的跑上去,真是自甘下贱!” 大太太也越说越气,浑身抖了起来。 皓宁跪行向前,抱着大太太的腿。哭道:“母亲,我错了,可我真的不想嫁给李令桓,我不要嫁给那个混蛋。我愿意出家修行,终生不嫁。” “你以为出家就没事了吗?你是清净了,崔家出了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族里会说什么,你叫你父亲怎么办!”大太太指着她骂道。 “母亲,嫁给他。我的后半辈子就毁掉了,那是个什么人啊……”皓宁哭道。 大太太忽然用力擦了擦眼泪抓着女儿的肩膀,用力晃着:“你做出这种事,你父亲甚至你哥哥在朝堂上要怎么面对别人,我们靖国公府往后就是个笑话。你不想嫁也得嫁。就算真要死,也给我嫁过去之后再死!” 皓宁瘫倒在地上。不住的嚎哭:“母亲,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大太太也和她一起哭:“是我没有教好你,让你犯下如此大错,我有什么脸去见老爷啊……” 涵因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杜筱新开的酒楼,这酒楼开在东市,门面就在缀锦阁的旁边,原来是缀锦阁准备扩大生意仗着内卫权势买下的。曲惜柔知道杜筱和她之间的关系,因此把这个好地段卖给了她,八成还鼓动了一下杜筱。 涵因本来只想出个三五千银子,一看她竟然寻了这个地界,东市周围都是达官显贵的豪宅,在这里必须要开高端的酒楼,而附近已经有好几家同类的店了。于是涵因出了一万两,让她按照缀锦阁的风格装修。 至于酒菜,涵因就帮不上忙了,那时调味料很少,肉食主要是切成片沾各种各样的酱料,涵因到这个世界来之后也是待了好久才习惯了这里的饮食。 现在看来,杜筱经营得还很是出色,这处门面并不起眼,前头却有一溜马车排着队,等着把自家主人送到门口,上面的匾额是涵因找怀素提的字“一品居”,李湛给她找的掌柜也看起来很是尽职尽责,时不时出来一趟看看门口接待的小二,又跟那些等在外面的客人说说话,让他们莫要着急。 涵因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让车夫拐到旁边的一条巷子,这里是一品居的后门,下人通报之后,院门打开,让马车进去了。 这里原本是缀锦阁要扩展的院子,临街只是一个小门面,进去之后才别有洞天。院子很大,里面几株玉兰树,几丛海棠、迎春,中间是牡丹,意喻玉堂春富贵。几幢别致精巧的小楼掩映在花木之中,园中还有活水引入,环绕楼阁而过,在后面汇成一潭池水。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楼内不时有歌姬的吟唱和客人的笑声传出。 杜筱早跑了出来,在门口迎接涵因,冲她笑道:“怎么样,姐姐,这下子放心了吧。” 涵因笑道:“没想到我们筱儿这么有天分。” 杜筱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得意之色,又对涵因笑道:“改天姐姐你再来参观,高煜高公子在临仙阁等着姐姐呢。 涵因叫人约了高煜在此,她并没有瞒李湛,说起来也都是李令桓的事,没有什么好瞒的。 高煜果然如约而至。 此时,他悠然的坐在窗边,眉头微微拧起,看着园中的风景,风掠过窗棱,轻轻撩动他散落下来的几缕发丝,仿佛一幅绝美的画卷。风炉上滚沸的热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茶叶的香气随着风播散开来,为这福画卷更增加了几分清雅之美。忽然画中人转过头来,冲着涵因一笑,眉间愁色尽去,仿佛拨云见日,让人不敢逼视。 这些日子经受丧妻之痛,他有些憔悴,不过那双灿若明星的眸子经过了伤痛的洗礼愈加散发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涵因每次看到他都会在内心感慨天地造化。竟然会有这样的存在,让她这个两世都是顶尖美人的皮囊都自惭形秽。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高煜看着涵因。 “去年温国寺一别,许是有一年了。”涵因答道。 高煜想了想:“的确啊。真是好久未见了。” “伯翰节哀,涵因这些日子身子不适,没能亲自致哀,请见谅。”涵因叫了他的字,以示亲近之意。 “不必客气。早听说你的事,却一直抽不出时间去恭贺,该我道歉才对。”说着,倒了一碗茶放到涵因面前:“快坐下吧,常常我这茶,我算着三沸的时间刚好。果然你就来了。” 涵因捧起茶碗,吹开碗中的浮沫,饮了一口。赞道:“伯翰果然精于此道。” “弈棋烹茶不过小道尔,不能齐家治国,不能开疆扩土,也不能救人性命,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许久不见,高煜的话中带着玩世不恭的自嘲。 这次东征。他身为翊卫随皇帝征伐,按理说是一个捞军功的好机会,谁想到东征不顺,虽然皇帝也有封赏,到底让这个想要以此光耀门楣的年轻人失望之极。再加上妻子又死在眼前,高煜可谓是连番受到打击,也难免生出颓然之感。 涵因看着他,便是平日巧舌如簧,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说好,想要劝劝他,又觉得那些嚼烂了的话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一时间,气氛变得闷闷的。 “说起来,你找我有什么事。”还是高煜先开了口。 看他这幅样子,涵因有些犹豫是否还要提皓宁的事,毕竟这件事跟他有一定的关系,告诉他,又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她犹豫了一番,笑道:“只是来见见你,衢姐姐去了,之前没去慰问,很是过意不去,所以……” 高煜摆摆手:“你呀,就别跟我弄这个鬼了,你都嫁为人妇了,还能巴巴的出来乱跑,你就说吧,李湛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涵因一笑:“他能让我带什么话呢,只是他每每邀你,你都推三阻四的,上回丧事,你哀痛过甚,他也没好说什么。让我问问你怎么样,我本来要去府上拜访,可是听说你已经大半个月没有着家了,若不是李谛我还找不到你这人。” 高煜在温国寺做完法事就一直在撷香馆喝酒狎妓,其实是被宁若知道了,告诉了涵因。妻子刚死便这幅样子,事情传出去一定会被很多人不齿,涵因也不想他因为一时伤痛放纵自己,毁掉名声,再加上皓宁之事,故而决定见见他。 高煜却笑嘻嘻的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李湛也知道咱们两个的关系么。”看到祈月绿了脸色,在一旁狠狠的盯着他,又撤了回去,嬉笑道:“哎呦,好些日子没见,祈月姑娘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他知道你是我的表姐夫。”涵因不理会他故作暧昧,从袖袋里面摸出一块小纸片,递给高煜。 高煜接过来一看,是一片被撕下来的纸,上面有字,旁边还微微发黄,像是烧焦的:“忽闻凶兆,实深伤恻,请公子节哀” 涵因从那烧坏的纸条上把这一行撕了下来。 高煜显然是认出了这幅字,一下子收起刚刚那副惫懒表情:“你怎么拿到这个的?” 涵因一笑,挑挑眉毛:“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多问了,皓宁要嫁给我的侄子李令桓了,我不想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这件东西还给你,整件事也请公子守口如瓶。” 皓宁这件事的真相要是传出去,连高煜也得惹上一身骚,涵因没有拿这个当把柄,等于做了个人情给高煜。 高煜虽然还有一些关节没有弄明白,但大体也知道怎么回事了,何况,这件事还发生在温国寺,他要想弄清楚还可以去找怀素。他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起来。 涵因认真的说道:“如今皇后薨逝,又没有留下子嗣,你家这个外戚的身份也没了重量,你夫人这门姻亲也断了,显然王家没有跟你家再续上姻亲的意思,衢姐姐又是旁支过继的,她生的孩子,在王家的分量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我觉得你也该想想清楚今后怎么走了,毕竟高家和唐国公府才是几辈子的旧亲。” ps: 求粉红票,求推荐票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交差(二更) 涵因回到府中,李湛也已经从衙门回来了,正在房里等着,见她进屋,站起来笑道:“夫人这一趟辛苦了,快坐下歇着。” 祈月搀着涵因,见状便把涵因交到李湛手中,福了福,转身出去了。 涵因笑骂道:“这丫头越来越懒了。” “我倒要夸她越来越会看眼色了。”李湛笑嘻嘻的,把涵因扶到榻上。 涵因哼了一声,嗔道:“以前她只会看我的眼色,现在什么人的眼色都看……” “以前只有他们看你的眼色,现在连我都看你的眼色,你还不知足。”李湛捏了捏涵因的脸蛋。 “我怎么敢不知足。”涵因瘫在靠垫上,舒服的叹了口气:“今天还真是累呢。” 李湛马上紧张的说道:“没事吧,要不叫太医过来看看。” “哪有那么娇气,就是马车上晃得有些腰酸背疼。”涵因一边说着,一边抻了个懒腰,自己捶了捶肩膀 李湛让她靠着自己,帮她捏着肩膀。 涵因被他捏的舒服,眯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又睁开了,斜眼瞧着李湛:“你都不问问我啊。” 李湛给她揉了两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手顺着她的上襦的衣襟探了下去,正用手摸着她柔嫩的肌肤,也没听清她问什么,心猿意马的说了声:“嗯?什么。” 涵因把他的手按住,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你叫我去了,我回来了,你连问都不问啊。” 李湛笑着逗她:“什么事啊?” “那好,既然你不关心,那我就不说了。”涵因把身子侧向里面。 李湛把她轻轻掰过来:“关心。自然是关心,好好跟我说说,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涵因才笑道:“舅母同意了。” 李湛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笑道:“我就知道,夫人出马,哪还有成不了的。” 涵因又耷拉下脸来:“可是,夫君,你知道么,我跟皓宁从前是有些不快的,这次又出面办这件事。她往后要恨死我了。”她要把自己跟皓宁的关系先跟李湛交个底。 李令桓是世子,皓宁嫁进来就会成为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她接手管家是名正言顺的,到时候给涵因制造些麻烦。简直是易如反掌。” 涵因给李湛解除了潜在的风险,但解决了这个问题的后遗症却要她来承担。 李湛收起刚才嬉笑的样子,仔细的想了想,说道:“他们大房的事跟咱们三房也没什么关系。再说了,你捏着她的把柄。她也轻易不敢造次。你要知道,那东西不用比用更好。我的意思你明白吧。”他知道涵因和皓宁的关系不像表面上那般和谐,若不然,皓宁不会耍阴招,想要把涵因跟李令桓凑在一起。 涵因点点头,皓宁亲笔写的那封信就像战略核武器。拿来震慑皓宁,不让她轻举妄动,但真若是揭出来。恐怕会起到狗急跳墙的效果。 李令桓是知道这封信的存在的,但他绝不会自己说出来。李湛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太夫人和韦氏。也还好没有让韦氏知道,要不然,韦氏一闹起来,唐国公府和靖国公府非得变成仇家。这件事就不可能善终了。 “怕什么,终归是个只会耍小聪明的小丫头。要是真聪明,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李湛有些不屑的笑道。 这一点他倒看得极准,涵因回忆了一下皓宁对付她的手段,心思虽然狠辣,不过手段却很幼稚粗糙,她又不擅长掩藏心思,往往一看就破。 “那她年纪还小,再历练几年,谁知道会怎样呢……”涵因调整了一下姿势,揉揉脑袋:“算了,不想了,现在想也没用。” 李湛把手放在涵因依然平坦的小腹上,笑道:“放心,我会好好护着你和孩子的。” 涵因冲着他笑了,握了握他的手,又说道:“你的话我也给表姐夫带到了。” 李湛点点头:“他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你不是说皇上对高建掌管户部很是不满意么。”涵因问道。 “户部的大窟窿任谁都补不上,皇上很清楚,皇上敲打他,主要还是高家那阵子倒向王家。现在他家和王家的姻亲已经断了,高家恢复圣眷是早晚的事。”李湛也靠在榻上,跟涵因挤在一起。 “怪热的。”涵因说着往里头挪了挪,笑道:“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算命的,还算上圣意了。” “皇上没人可用,这一次连魏伯颜都背叛了他,要不然他怎么会连祖训都不顾,连刘公公都用上了。”李湛分析道。 说起魏伯颜,涵因脸上挂了冷笑:“是啊,皇上恐怕这次气极了,居然动了凌迟这种极刑,若是往后证明魏伯颜是被冤枉的,皇上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李湛也沉吟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怎么就会到魏伯颜身上了呢。皇上一直很信任他,又怎么会怀疑他。” 涵因自然不会跟他说自己做的那些动作,让皇帝越来越怀疑魏伯颜和歆儿是长公主埋在他身边的钉子,最后竟然认定这是事实。她笑道:“天意难测,皇上今天信任这个,明天怀疑那个,谁又知道他怎么想的呢。你看,他前两年让陈成回去‘养老’,现在还不是让他统领天武军。” “皇上哪是信任他,”李湛笑道:“天武军那编制我打听了一下,大将军不过是个摆设,大将军的一切调兵行动要请示监军,而日常行动则归护军都尉管,监军是老刘公公,护军都尉是刘胜。陈成什么权都没有。” “看来虽然陈成这次立了功,皇上还是不肯信任他。”涵因知道症结所在,只是顺着李湛的话说。 李湛忽的轻笑一声:“皇上和长公主之间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姐弟情深。长公主的旧人,皇上一概不用,可见他对长公主的忌惮。” 这还是第一次李湛在涵因面前推测皇上和长公主之间的关系,涵因竖起耳朵,李湛说道:“皇上之所以启用陈成。一是因为他这次护驾有功,表示了自己的忠心,而是皇上也的确无人可用,指挥一支大军可没那么容易,那些太监们又懂什么,皇上还要指望着这支军队能作战呢。大隋承平百年,各地的将领大多是世家出身,没有战事,寒门在军中也很难出头,陈成还算说得过去。所以皇上才肯委任他。” 涵因想想皇帝现在的处境,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皇上亲政也三年了,竟然‘无人可用’。说起来还真是……”她把那后半句大不敬的话咽了回去。 李湛接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分析道:“高家现在和王家择清楚了,他家门第衰落,往后也只能依靠皇上,所以皇上还会重用高建的。” 涵因点点头,表示认同。忽然想到:“哎呀,你不说我还忘了,嘉宁公主快要修行满三年了。”嘉宁公主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两年多前的时候,皇后看中了皓轩,想要让他做驸马。当时涵因借助王徵之手,让太原王氏长房派人鼓动当时还是王子的也力特勤向公主提亲,把嘉宁公主逼的入了道观修行。如今。按照惯例,她修行三年也该出来了。 李湛一拍脑袋:“是了,公主也到了出降的年纪。夫人真是聪慧。呵呵,看来高煜好福气,很快就会再有一位贤妻了。” “可公主还要服丧三年呢。”涵因说道。 李湛笑道:“公主出降各种仪制、加上兴建公主府本身就要准备两年多。这事定下来即可。谁还敢跟皇帝抢女婿不成。” “嫡长公主嫁作继室……这恐怕不大可能吧。”涵因说道。 “有什么不可能,公主嫁入舅家。这种事很是普遍。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当继室的。只要是公主,就算做了继室,谁还能小瞧了她。”李湛一边说着一边瞧着涵因,一边开玩笑道:“在咱们家谁敢小瞧了你。” 涵因白了他一眼:“我哪比得上人家公主。” 李湛转过身子冲着她,笑道:“你是我的公主。” 涵因笑着锤了他一拳:“就会甜言蜜语。” 李湛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抚着涵因的肚子,说道:“这次朝堂震荡,上上下下都敏感的要命,现在皇上的一举一动都是风向标。嘉宁公主又是嫡长公主,意义更是非同寻常,皇上对这些世家大族一个都不信任,不管是他刚刚打压下去的山东世家,还是咱们关陇家族。因此,公主嫁给哪家恐怕都不合适,想来想去,也只有高家能做皇上的孤臣。” “你别忘了还有太皇太后呢,她老人家一直想着她那几门代北大族的旧亲。”涵因笑道。 李湛摇摇头:“这次太皇太后坐镇长安,威望又上一层楼,皇上则是东征失败,他肯定不愿意让太皇太后再进一步了。” 太皇太后虽然在朝政上一言不发,但后宫却已经控制在手中,萧家唯一的嫔妃成了贵妃,代皇后之职掌管六宫事务,这虽然有些侥幸,也可见太皇太后的势力。 “可是,一旦把公主嫁过去,高煜岂不是前途就完了。老规矩驸马不参政。”涵因说道:“听说高家父子一直想要重振家门的,做了驸马,高煜只能任闲职了。” “那是老规矩,你看现在的皇上岂是顾老规矩之人。”李湛说起皇帝便不自觉地带着些不屑的表情又微微有些沉重:“皇上破了一个规矩,发现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会无所顾忌再破一个规矩,到最后,别人也不会再顾及什么规矩,那时候,国将不国……” ps: 求推荐票,求粉红票 第二百六十章 婆媳 皓宁的婚事虽然隆重,却很是匆忙,从定亲到嫁过来只花了两个多月。 十月,天气渐渐变冷,涵因也显了怀。 婚礼第二天,皓宁拜见唐国公府家人的时候,对着涵因笑着说:“三婶子。”眼神却恨不能吃了涵因。 涵因笑着塞给她见面礼:“侄媳妇。”她倒是安之若素,反正皓宁跟她素有旧怨,她已经把自己所有不幸归结到自己身上,那也只能随她去了。 皓宁虽然心里深恨涵因,但如今却没空和她纠缠。 韦氏提亲的时候吃了两回憋,如今怎么看皓宁都觉得不顺眼。 皓宁则满心委屈,根本看不上自己的丈夫李令桓,只想着找个机会同他和离,要不然干脆让他休了自己。 不过,靖国公从江南来的一封信,却让她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靖国公警告她要好好侍奉婆婆和丈夫,如果她被休回来,就别想再进这个家门,他也不会再认这个女儿,还要将她从族谱上除名。 皓宁虽然任性,却知道靖国公这次是认真的,回门的时候跟大太太面前大哭一场。 大太太心中虽然对自己丈夫的固执很是不满,却也无计可施,对于靖国公这种重名声甚于身家性命的人,出了这种事就像要了他的命。还好他去出外任了,否则的话,皓宁说不定就要被他打死。 因此她也只能安慰皓宁,若她实在不喜欢李令桓,等这阵风头过去之后,好好劝劝靖国公,让他出面跟唐国公府谈和离的事。 皓宁没有办法,也只好接受。 韦氏见她神色倨傲,有心拿捏。不是让她立规矩,就是在言语上敲打她。 皓宁从小千宠万爱,哪受过这种憋屈,难免出言顶撞,让韦氏更加生气。 于是,大房的院子里的气氛经常变得剑拔弩张。 李令桓好不容易得到了皓宁,视若珍宝,皓宁越对他不假辞色,他越发喜欢,处处容让。皓宁和大夫人之间的关系却让他头疼。一方面他不想让皓宁受苦,所以大夫人针对皓宁的时候,他常常百般回护。这让大夫人更加恼怒,觉得自己的儿子被媳妇抢走了。 另一方面,李令桓虽然是个混蛋,但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知道母亲一个人不容易。因此对母亲很是孝顺,所以大夫人一发怒,他也不敢顶嘴。 结果两边受气,皓宁骂他没用,大夫人则气他有了媳妇忘了娘。 这一日,大房院子里又闹出事来。 大夫人气哄哄的骂道:“大夫说我近日脾胃不好。不能吃太多辣味,你们怎么搞的,怎地这些天菜越来越辣了!” 厨房里的管做这道菜的厨娘和厨房管事被叫了过来。厨娘回到:“少夫人说最近胃口不好,叫多放些茱萸、花椒开胃,因此……” 大夫人怒道:“她要吃辣你们单给她做去,她一个人要吃辣,长辈还要全都迁就他不成?” 厨房的管事是太夫人的人。当初原来的厨房管事吴敬家的,因为在涵因第一次伺候婆婆饮食的时候出现了器皿裂缝问题被革了职。二夫人便认为是大夫人为了把自己按在厨房的人换掉使出的招数。当时大夫人还没有接手厨房,二夫人知道再让自己人来管,大夫人照样会把她们换掉,于是干脆先下手为强,推荐了太夫人身边庄妈妈亲家的外甥女,这人在府中也是老仆的家生子,跟二夫人自己的人也有七扭八拐的亲戚关系。 卖了庄妈妈的人情,还对自己有利,又让大夫人不敢轻易动她。 大夫人后来接手厨房的事,果然也没有换掉这个人。后来涵因除了主意,各房自行缩减开支,让大夫人接手整个府中事务的念头落了空,于是只好拿自己掌管的几大项开刀,以裁剪冗余为由,撤掉了不少人的差事。 厨房是大头,厨娘一下子由十五人,减到七个人,她只考虑这些厨娘给几房做菜足够了,却完全没有考虑,这些人不仅要管主人家的饭食,还要负担全府上上下下几百口的吃食。十五个人已然很勉强,人数减少之后,他们的工作量几乎翻了一倍。加上厨房杂工也被削减了很多,一些杂事也落到了他们头上。 于是,厨房的几个厨娘一商议,便把各房每天的菜都做了统一,小锅烹制的菜肴劝改成了大锅烹制。 皓宁喜欢食辣,又出了钱单赏赐她们,于是她们便多放了茱萸、花椒。 大夫人本来也是喜食辣的,只是这些日子跟皓宁置气,肝火旺盛,大夫特别交代要少食辛辣,多吃清淡的。 于是惹来了这事。 厨房的管事钱真家的,对大夫人裁撤人员,让他们厨房一下子超负荷运转感到不满,一听大夫人如此说,便赔笑道:“夫人,现在厨房人手紧张,要是人人都单做,恐怕要耽误其他几房开饭的时间。若是其他几房的主子们生了气,老奴也是担待不起的。” 说话态度虽然恭敬,话里暗含着不满,你自己把人手削减掉了,还要让人围着你们转,哪有那么好的事。 大夫人吃了个暗憋,却发作不出来,看着她冷笑道:“之前二弟妹力荐你的时候可是说了,你在厨房上的事,最是精通,怎地不好好管你的手下,让她们好好做事,反倒跟我提这个不成那个不行,你若管不好,要你做什么。” 这话就是不讲理了,钱真家的心中很是不满,却不敢顶撞,冷笑道:“是奴婢们无能,不过厨下现在留下的人都是夫人您亲自挑选的,您若是觉得不好,不妨再阅看一便。” 这些人的确是大夫人亲自挑过的,按理说是大夫人的人,只是自大夫人接手家务以来,厨房便被她重点盯防,原来人人向往的肥缺,如今又苦又累,干活多不说,以前能捞到的油水现在连点油花都没有,他们心里也是怨声载道。 原本他们还想找厨房管事的麻烦,后来全都变成对大夫人的怨气。也没心思替大夫人去找这个新管事的疏漏了。 大夫人又生了一肚子暗气,却也不好发作,毕竟这个人还是有老太太的面子在,如果没有让人心悦诚服的理由,她是不能把这个管事的职务免掉的。 于是,她只好说:“全府也不是就我一个人不喜欢茱萸的辣味,儿媳妇一个晚辈,哪有她挑嘴的份。” “夫人如果不喜欢,我叫她们都改过来便是,只是众口难调,少夫人说是大公子想吃辣的,那到底怎么办呢。”钱真家的笑着问道。 这一下子等于将了大夫人一军,韦氏平时百般溺爱李令桓,凡是李令桓要求的,没有不同意的。因此厨房这次这么做,不是因为皓宁要吃,而是因为李令桓要吃,按照大夫人平时对儿子的态度,她们直接改过来也算是惯例了。 大夫人知道自己儿子并不是很喜欢辣食,这一定是儿媳妇自己想吃,假借李令桓的名义提出的要求,她更觉得火气上涌,挥手叫厨房的人退下:“行了,都下去吧,这次先放过你们,以后不要做的那么辣。桓哥儿有什么吩咐先告诉我。” 厨房的人刚走,韦氏便嚷道:“叫儿媳妇过来。” 皓宁走进屋来看见韦氏脸上怒意盎然的表情,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已经知道韦氏为了什么生气,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韦氏率先发难道:“我前些日子已经跟你说过了,这些日子我不能食辣,你却吩咐厨房多做辣食,我看你是故意的吧。” 皓宁笑道:“我只是交代厨房多做几道辣菜,谁知道他们把所有的菜都弄得这么辣。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堂堂的国公府竟然节省至此,厨房只有七个厨娘。媳妇刚到,不清楚家里的情况,请母亲多多包涵。” 她嘴上道着歉,表情却是十足十的嘲讽,笑韦氏管家寒酸。 韦氏脸上青青白白,她一直自诩自己管家能手,既省了里子,面子也不会坠,于是可丁可卯的算计着每个人的工钱。如今却被一个小姑娘一语道破,让她尴尬无比,有些恼羞成怒:“你自己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不顾长辈身体,你母亲没有教你怎么伺候姑舅,我就来教教你。”对一旁的婆子吩咐道:“把家法请出来。” 皓宁听她说自己的母亲,心中怒意盎然,冷笑道:“我母亲是太皇太后亲封的靖国夫人,并且夸她为众夫人的表率,奴家不才,不及家母万一,母亲您若是不满,责罚便是,何必扯上家母,若是您这话传出去,可是诽谤朝廷诰命之罪。” 韦氏一阵语塞,也知道自己言语上有失,但胸中之气憋了许久,根本控制不住向皓宁撒火,冷笑道:“便是御史,也管不着我管教自家的儿媳妇。不敬尊长,到哪都是大不孝,我今天就好好教教你!”又冲着在那里踌躇不前的婆子嚷道:“叫你们把家法拿过来,没长耳朵吗?这个家如今还是我做主!” 第二百六十一章 妯娌(二更) 皓宁却丝毫不怕,她正等着这顿打呢,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娘家求母亲做主了,这些日子她忍够了李令桓。 故而冷笑道:“母亲若是看媳妇不顺眼,媳妇无话可说,不过要吃辣是夫君吩咐的,媳妇只是照做而已,媳妇不知有什么错。” 韦氏听罢怒意更胜:“你胡说,桓哥儿从小不喜辛辣的吃食,你糊弄谁呢。你不仅不敬长辈,还信口开河,看我今天好好教训你。” 婆子已经把家法的棍子请了出来,韦氏吩咐道:“先打二十,看她认不认错。” 这时,李令桓冲了进来,一下子护住皓宁:“要打她,先打我!” 原来皓宁一被叫过来,他就派人悄悄跟过来,这边一要打皓宁,他就赶紧跑了过来。 韦氏看着自己儿子,读书习字不上心,倒是对女人上心,心里这个气啊,半饷没说出话来,指着李令桓的鼻子:“你……你…………” 李令桓还嫌不够,又说道:“那辣是我想吃的,是我吩咐厨房多放茱萸的。母亲要打就打我。”皓宁很是吃惊的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不看他。 韦氏见儿子竟然还帮着皓宁忽悠自己,恨得牙痒痒,可她素来极宠爱儿子,李令桓一犯起浑脾气,她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打李令桓,只好咬牙切齿的说道:“好你个不孝子!你行,滚滚滚,给我滚出去。” 李令桓忙拉着皓宁走了出去,韦氏犹自在那生气,冲着自己的陪房哭道:“有了媳妇忘了娘,这话说的真没错!” 李令桓带着皓宁回了房,谁知皓宁心里早有主意。就等着挨这顿打,好跟婆婆闹翻,好找机会回娘家,她就不信,自己真的被休了,靖国公会不管她,结果生生被李令桓搅合了好事,于是根本不领情,甩开他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瞪他一眼,冷笑道:“母亲要打我,你拦着干什么。” 李令桓赔笑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哪舍得让母亲打你。” 皓宁心下一阵厌恶,不耐烦的说道:“打就打了,打死我一了百了,省得母亲看着我这个儿媳妇心里不舒服,让她老人家再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哎呦。你别说气话了,母亲年纪大了,难免气性大些,你就让着她些吧。”李令桓继续哄她。 “怎么让,我都让她打了,你还想让我怎么让。”皓宁甩开李令桓的手。把身子转了过去。 “是是是,夫人做的都对,母亲也是一时糊涂。以后我好好劝劝就好了,我怎么能让夫人挨打呢。”李令桓继续低声下气的劝着。 皓宁别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不去劝还好,你劝了,母亲更是恨上我了。”说罢也不理他。径自歪在榻上睡了。 李令桓推了她两下,见她还是不理人。只好叹了两口气,出了屋子,又去母亲那些说和。 果不出皓宁所料,他不仅没有把韦氏哄住,反而火上浇油,让韦氏一通抢白,碰了一鼻子灰,自己也觉得颇为灰心。干脆甩甩袖子又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皓宁嫁过来这一个多月,李令桓颇有些洗心革面的意思,也不出去和那帮纨绔子弟鬼混了,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还读了两卷闲书。只是他浪荡已久,想要收心难上加难,更别说看得进去那些正经书。不过这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今,家中这些事搅得他心烦,四处不落好,所以又故态复萌。 皓宁对他眼不见心不烦,巴不得他别在眼前晃悠,所以他去哪也完全不在意。 韦氏本指望着李令桓娶了媳妇能收收心,见皓宁也不劝自己的丈夫,反而整天想着压服自己这个婆婆,心中对皓宁的不满更甚。 太夫人也知道他们院子里的这点事,觉得没多大点事,何必大动干戈,况且只是一点小事,就算皓宁真犯了大错要罚,也要看在靖国公府的面子上,没道理新媳妇刚进门一个月就喊打喊杀的,传出去也不好听。 太夫人本来想要私下提点一下大夫人。谁知道,二夫人早就瞅准了这个机会,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就开始说上了:“大嫂这些日子火气也忒大了些,不过就是吃个饭,至于动家法么。知道的是婆婆管教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待新媳妇苛刻呢。”她也知道不能太扫大夫人的面子,否则太夫人也不会高兴,于是等小辈们都回去之后说的。 韦氏冷笑了两声:“媳妇不懂敬重长辈,我教训她是为了往后她别犯更大的错。” “要说错,也算不上错吧,我怎么听说是桓哥儿想吃辣食,妻以夫为天,这也没什么错,要说起来是厨房那些人也惰怠了些,为了自己方便,连主子的饮食也敢一锅烩了,现在我们想吃些合口的,还要看她们有没有功夫。这才是笑话。”二夫人冷笑道。韦氏把她安在厨房的人全裁撤了,她心里早就揣着一肚子不满了,这样一个好机会让她可以出这口气,她焉能放过。 韦氏见她用这件事发难,笑道:“我这也是为了府里节约开销,二弟妹若是吃不惯大厨房的吃食,不如跟三弟妹学,也在院子里面单立个小厨房。” 涵因自从怀孕之后,就开始享受特权,因为孕妇时不时就会害喜吃不下东西,还有些东西胃口一不合就要吐,有时候又会突然想吃东西。 大厨房人手有限,不能专门伺候涵因。于是李湛便给涵因单设了小厨房,随时伺候她的饮食。厨娘是一品居大厨子的婆娘,大厨的岳父就是长安有名的厨子,据说祖上是伺候世宗的御厨,手艺别具一格,便是是他的师傅,只有这一个女儿,觉得这个徒弟出息,就把女嫁给了他,把自己的手艺全传给了他们夫妇。这个婆娘手艺虽然不及她丈夫,却也是一把好手。大厨子工钱高,家里富裕,平时并不出去给人家干活。只是因为涵因是东家,才特地过来伺候这几个月。 钱也是拿双份,全从二房自己账上走。二夫人自然是没有这些闲钱请人单做。 涵因挺着日渐膨大的肚子坐在厅上,皓宁这事她也听说了,却没有管的意思,韦氏和皓宁争斗不休才好,她们两个的关系要是和谐了,就该一起想主意对付自己了。 今天二夫人已经出了头,她这个皓宁半个娘家人要是再不说话就说不过去了,更何况现在大夫人的话里又牵扯到了自己,于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不冷不热的笑道:“大嫂管教自家媳妇自然没错,只是皓宁年纪小,嫂子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靖国公府的面子上多担待些,她刚来,娘家规矩和咱们这不一样也是有的。慢慢教,总会改过来的。” 涵因的话虽然软,却把韦氏下面的话都堵了回去。涵因知道自己这话没给韦氏消火,反而又强调了一遍皓宁博陵崔氏的出身,让韦氏更加窝心。 韦氏看了涵因一眼,动了动嘴,终究没有说话,她要是跟涵因纠缠,就要扯上靖国公府和唐国公府的关系了,终究,她还是不敢说靖国公府没有管教好女儿这种话。 涵因歇了口气接着说道:“其实这件事也不过是件小事,不过二嫂子也说的没错,众口难调,总是固定这几个菜,总有吃着不合口的情形,到时候又怎么办呢。” 太夫人皱着眉头想了想,发了话:“我们是国公府邸,终归也不能太过俭省,我看厨房上再添些人吧,菜肴单子也多填上些,让各房每天点自己喜欢的吃。” 太夫人都如此说了,韦氏也只好应了,她自从接手家务,就把这国公府当自己儿子将来继承的财产来管,一分一毫都舍不得让别的房占便宜。太夫人也拿她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没什么办法。 韦氏在自己院子里被儿子扫了面子,又在妯娌这里又被扫了面子,这些事全记在了皓宁头上。 太夫人抬起眼睛扫了几个儿媳妇一圈,这几个儿媳妇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大儿媳妇算计都在小处,毫无大家夫人的风范,二儿媳妇时不时的挑事,三儿媳妇面上和善大度,心里却有主意,实际上一点亏都不肯吃,而且行事处处挑不出错来,只有她拿捏别人的,四儿媳妇万事不管,不过听庄妈妈说,她跟二儿媳走的最近,说不定二儿媳对大儿媳发难就是她挑唆的。 太夫人又是一阵头疼,每隔一段时间,家里总要折腾一番,她叹了口气,都说多子多福,没想到自己到了安享天年的岁数,还要操心这些事。 说道:“家和万事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丁点的小事,何必紧抓着不放。” 这话是说给三个儿媳妇听的,一说韦氏不该抓着皓宁的一点小事不放,动不动就要请家法,二说顾氏、涵因也不必揪着大嫂这点事大做文章。 几个儿媳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低头称是。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东珠 自韦氏被几个妯娌排揎,加上太夫人的敲打,她便不敢像之前那样对皓宁耍婆婆的威风。这倒让皓宁得寸进尺。她知道韦氏对她没办法,愈发得了意。韦氏不及她思维敏捷,言辞上反而吃亏。于是,便在吃穿用度上克扣她。 给她裁衣服的料子看起来光鲜,却俗不可耐,不过皓宁陪嫁丰厚,光衣服就几大箱子,织金、锦缎各色名贵衣料应有尽有,一天一身不重样,都够她穿上两三年,韦氏送来的定例衣裳她一概都赏了下人。 韦氏虽在厨房又添了几个人,却暗中让自己的人挑皓宁不合口的做,要不就把剩的饭菜回锅再端上来,专门捡李令桓不在的时候给皓宁。皓宁哪吃得惯这些,让丫鬟几次跟厨房讨说法,却支使不动那些厨娘,便派了让自己最厉害的两个丫头,把所有的菜都扣到了那厨娘的脸上,还把厨房给砸了。 厨娘狼狈的跑到大房院子来,哭喊这找韦氏做主:“太夫人和各房的午膳还没有做,特特的先给少夫人单做,倒成了不是。少夫人那两个丫头,把厨房砸了,现在马上到了时辰,若是饿坏了太夫人,奴婢怎么担待得起。” 大夫人总算抓住了皓宁的痛脚,此时倒不慌不忙起来,冷笑着对站在一旁的皓宁说道:“奴婢们伺候不周,自有管事的罚她们,你派人擅自砸了厨房,长辈们的膳食怎么办?你以一己之私,竟然耽误长辈们用膳,真是不孝。” 谁知皓宁冷笑道:“这些刁奴几次三番不把我的吩咐放在眼里,今天她们敢对我这样,明天岂不要唐突太夫人和母亲,我只是小惩大诫。至于长辈们的膳食,媳妇自然不敢怠慢。”说着回首对自己的丫鬟点了点头。 外面进来几个丫头。端着食盒,进屋摆在饭厅的桌上。皓宁笑道:“媳妇已经从‘宜宾楼’给各房定了酒席送过来,足够中午开销了。” 韦氏便知道她早就策划好了,就等着大闹一场呢,哼了一声,说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派人砸了厨房,糟蹋东西。” 皓宁满不在乎的笑道:“厨房损失的东西,都算在我账上,我看盛着菜的盘子都有豁口了居然还在用。知道的说母亲节俭,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唐国公府过得寒酸呢,没得叫人笑话。正好,趁这次机会,给厨房的器皿都换换,省的厨房用那种东西对付,伤着太夫人或者母亲可就不好了。” 韦氏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她本意是要让皓宁吃些苦头,如今却闹得自己没脸。只好让她回去,却不肯轻饶砸厨房的两个丫头。 皓宁则揪住厨房的几个厨娘,要求韦氏打发走,两个人又开始杠上了。 他们两个主子置气的结果就是下边人倒霉。皓宁的两个丫头挨了打,而怠慢皓宁的厨娘也挨了一顿板子,丢了差事。 大夫人故意给皓宁没脸。就在大房院子里面处置那两个丫头,还让所有下人都来看。皓宁则针锋相对,面无表情的看着处置完自己的丫头,就带着人去了厨房,还把所有管事都叫来。当着他们的面打了那两个厨娘板子。 大房闹得不可开交,涵因这边却悠闲地紧。 “夫人。大房少夫人定了‘宜宾楼’的午膳,您看要不退回去。”祈月深知涵因和皓宁之间的矛盾,现在正值涵因怀孕,她可不敢冒险让涵因吃皓宁送来的东西。更何况,涵因自己有小厨房,凭大房那边怎么折腾,也亏不了涵因的嘴。 涵因摇摇头,懒洋洋的问道:“就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各房都有?” “好像全有。”祈月笑道,“今儿也不知怎地,少夫人忽然这么大方。” 正说着,沁雪回来了,把厨房发生的纠葛跟涵因说了一遍。 “我就说呢,没过节,也没什么大事,怎地就忽然请上客了,怨不得。”涵因笑道:“侄媳妇还真是舍得花钱。” “那这菜?”祈月请示道。 “先给几个姑娘送去吧,让她们挑,剩下的,你们拿去分了吧。”涵因倒不是不放心皓宁会在这种时候给菜肴动手脚,只是她的嘴被自己请来的厨娘养刁了。 当时的烹饪方法多以煮、蒸、炙为主,这个厨娘则祖传了炒菜的手艺,涵因很久都没有吃过炒制的菜肴,自然怀念无比,要不是自己挺着大肚子,恨不能自己也用那厨娘家祖传的锅铲给自己炒几个菜吃。 涵因吃了饭,正歇午觉,迷迷腾腾的听到有动静,睁开了眼睛,原来是沁雪站在门口向里面探看。 “进来吧,我起了。”涵因也睡够了,吩咐了一声。 沁雪走过去把床的帷幔挑开,把涵因扶了起来,冲着外面拍拍手,兰儿带着两个小丫头把洗漱的东西端了进来。 沁雪一边给涵因擦脸,一边笑道:“夫人,有人在外面求见呢。” 涵因看她一眼,笑道:“怨不得你这么不安生,进进出出的。” 沁雪低了头,小声说道:“是彤玉。” 彤玉是之前皓宁的贴身丫头,因为替皓宁诓骗涵因,反被涵因算计,做了李令桓的小妾,让皓宁大大的丢了脸。 沁雪那么会打听事情,是因为她向来在丫鬟中人缘好,当年在靖国公府的时候跟一帮大丫头交好,彤玉也在其中。后来彤玉给李令桓做妾,她们虽然同出靖国公府,却因为大夫人和涵因关系紧张,不敢走得近了。 彤玉所说的事必定是大房的事,涵因作为三房的夫人自然是要避嫌的,沁雪作为涵因身边的大丫头,府里的事她自然是很清楚的,这时候不用涵因吩咐,她就该把彤玉找个借口打发走,但沁雪想起之前的情分和彤玉的处境,还是决定给她向涵因通传。 涵因挑挑眉毛,不早不晚。偏这个时候来,想必是没办法了才找上她来,她看了沁雪一眼,说道:“下不为例。” 沁雪一笑,福了福:“谢夫人。” 果然彤玉一来就向涵因跪下了:“姑娘救我。”她还用的是原来在靖国公府的称呼。 昨天祈月上夜,今天就歇了觉,这会儿歇好了又来上房看涵因有什么吩咐,正听见彤玉叫涵因姑娘,皱了眉头,走上前去呵斥道:“浑叫什么呢。也要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祈月这一声不仅是纠正。更是提醒她现在涵因的身份,有些事能管,有些事想管也管不了。 彤玉一怔。低头说道:“夫人……” 原来皓宁因彤玉没陷害成涵因,反而让自己的名声受损,因此深以为耻,看见彤玉也百般不顺眼,总想找机会教训彤玉。只是彤玉跟着皓宁这么多年。深知这位三姑娘的脾气,皓宁进门第一天,妾室拜见主母的时候,就老老实实的,还去皓宁的屋里磕头请罪。 皓宁见她识相,也知道新妇刚进门也不好大闹。便把她轻轻放过了。 之后彤玉就不敢露头,一直老老实实的呆着。她在皓宁进门之前曾经怀了孕,大夫人怕李令桓婚事本就艰难。若还未定亲就有了庶出子女,更是无人愿意议亲,故而吩咐丫鬟给了她打胎的药。 皓宁进门后,根本不让李令桓近身,李令桓却偏吃这一套。对她百依百顺,谁惹皓宁不高兴了就非打即骂。 皓宁从今天早晨起来气就不顺。平时并不叫李令桓的妾室、通房们站规矩,今天忽然摆起谱来,让她们过来伺候早膳。 一顿饭吃完也没说什么,彤玉刚要退下去,却被皓宁叫住了,她让别的丫鬟都退了出去,只留彤玉在跟前。 “我听说少爷昨天歇在你屋里了?”皓宁喝了一口茶,眼神闪着寒光。 皓宁进门之后根本不让李令桓近身,李令桓忍不住,悄悄去了彤玉的屋子,呆了不到半个时辰。皓宁就是这个怪脾气,自己的东西哪怕不喜欢也不给别人。昨天她已经不给李令桓好脸色了,今天趁着李令桓不在,她跟韦氏大战了一场,现在回来便开始发作彤玉。 她不让李令桓碰,却讨厌李令桓去碰别的女人。 彤玉忙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半饷方说道:“是,不过……” 只听“啪”“哗啦啦”的声音,皓宁竟然把一条双层东珠的项链仍在地上,那链子穿着东珠的线吃不住劲儿,一下子散了,三颗硕大的东珠和数十颗小珠滚落在地上。这东珠不仅颗粒饱满,在阳光的照射下盈着一层柔润的光芒。 东珠是辽东特产,如今,朝廷和高句丽交恶,这样好的珠子就愈发难得。这还是大太太的父亲做特使出使高句丽的时候,高句丽王为了稳住隋朝,让他帮高句丽向皇帝说好话贿赂给他的。就连从前进贡到宫中的也未必有这么好。这是大太太最名贵的嫁妆之一,如今给了皓宁。 皓宁便让彤玉去把这些珠子捡起来。 彤玉拿了个盒子,在地上趴着,捡了许久,终于把珠子捡起来。 皓宁看也没看就让她把珠子放在桌上,说话又和煦了起来,很是通情达理,一会让彤玉给她捶腿,一会儿又跟她谈起靖国公府的往事,说的彤玉泪水涟涟,皓宁也颇为感慨。 彤玉走的时候,下意识的往桌子上看了一眼,盛着珍珠的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她刚刚忙着伺候皓宁,也没有看见有人进来。心中不禁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家姑娘越是这样和善,就越说明在打着什么主意。 彤玉回房的时候,走过院子,发现皓宁的两个丫鬟一边看着自己,一边窃窃私语,这两个丫头是大太太特地挑出来给皓宁做陪嫁的丫头,一个叫菱香,一个叫荷香,从前跟她并不熟识。彤玉心中愈发不安,进了屋子才发现自己那个伺候丫头并不在。 过了一会儿,那丫头回来,彤玉一问,才知道,被妈妈叫去描刺绣的样子了。 彤玉心跳了几下,把那丫头支开,把自己的东西全翻了出来。她的屋子很小,东西也不多,统共一个柜子,一只箱子。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终于在箱子底发现了一个小布包。 她拿着那个小布包,手抖着,思索良久,终于一咬牙,趁着皓宁去跟大夫人争执的时候悄悄跑了出来,拿着这个东西来找涵因。 现在她跪在涵因面前哀求着,希望涵因能救她一命,她把那布包打开捧到涵因面前。 “你还真会给我找麻烦。”涵因拿一颗硕大的东珠,对着窗外的阳光欣赏着,那光泽迷人至极。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失窃(二更) 求推荐求粉红~~ “焉知你不是偷了你家主子的东西,跑到这里想要销赃。”涵因冷哼一声,把珠子丢了回去。 彤玉忙说:“夫人,奴婢发誓,绝没有起这种不该有的心思。” “谁看见你过来了?”涵因回过头,没有继续质问,而是掉转的话题问道。对于她来说,彤玉从哪里弄来的珠子她根本就不在乎,而是计算着这件事能给她带来的好处。 “都聚在院子里面看那两个丫头挨板子,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自己的丫头也被我支出去了。”彤玉哆嗦着,她也是赌了命。 涵因想了想,今天皓宁安心是要大闹一场。中午招惹大夫人,估计晚间李令桓回来就该发作彤玉这一件。 只是皓宁来的时日尚短,正房院子里面她能支使的也只有从家里带来的四个陪嫁丫头和两个妈妈,如今这样大闹,估计也顾不上盯着彤玉。 但这若是陷阱,这把火可就要烧到她头上了,说到底,彤玉可本就是皓宁的丫头,现在又在皓宁手底下,她的话又有几分真呢,涵因冷笑道:“你回去吧。” 彤玉一哆嗦:“姑娘……不,夫人……”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给我,我岂不是拿了贼赃。”涵因又转过头,让镜子映照着自己比东珠更加莹润的肌肤,那一对眸子闪着幽幽的光芒。 “夫人,这次若是三姑娘,不,少夫人栽赃成功,奴婢就要被打死了……”彤玉哭道。 涵因看也不看她,冷笑道:“那你也该去找大夫人,找我做什么。” 彤玉连磕了两个头:“大夫人当我是三姑娘的人。三姑娘早就不把我当自己人了。奴婢要是去找大夫人,这次不管什么结果,奴婢都是必死无疑。” 她这话说的不假,若是大夫人见财起意,吞了这个珠子,那么彤玉必然会被大夫人处置掉。如果大夫人拿这件事挤兑皓宁,皓宁见到彤玉大夫人那一边,必然恨彤玉的背叛,而且彤玉还知道皓宁不少秘密,一旦彤玉帮大夫人对付皓宁。皓宁必然要置之于死地才行。而皓宁作为李令桓的正室,发卖掉李令桓的妾室,或者找个茬打死都不是什么大事。大夫人未必会出手保她。 而把东西退还给皓宁。皓宁也不会放过她,很可能污蔑她偷了东西,又因为害怕才还回来的,她始终脱不了偷窃的嫌疑。 “那你就把这东珠扔了不就完了。”涵因轻笑着,这个丫头显然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利用这件事给自己换来最大的好处。 彤玉哭道:“我家姑娘向来打定主意就不会变的,就算这一次不成,下一次不知道还要用什么事来对付我,何况这么贵重的东西弄丢了,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说不定我会吞了这珠子,然后把你灭口。这么好成色的珠子价值千金呢……”涵因斜着眼睛看着彤玉。 “姑娘不是那样的人。”彤玉抬起头直视她,“我知道姑娘不是那样的人。我说不好为什么,但是我知道。姑娘绝不是眼里只有这些财货的人。姑娘这次救了我,我必回报姑娘。” 涵因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两圈,冷笑:“你有什么用呢,就算这次你没事,你家少夫人以后还是会想法子把你赶走的。” “我……”彤玉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为涵因做什么。 “罢了。”涵因收回目光,噙着一抹冷笑:“这珠子你且好好收着吧。等风头过了,你想办法把这东珠送到缀锦阁去,跟那里的掌柜提我就可以了,我会帮你用这个钱置办一份田产,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这事不急,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彤玉看着涵因:“可是……珠子丢了,那些人必然会查我……万一……” 涵因把那阴刻宝相花纹边的铜镜往妆台上一丢,瞥了一眼彤玉,冷笑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想让我出手,先证明你自己的价值吧。” 彤玉想到三姑娘的怒火,浑身都开始哆嗦起来:“若是三姑娘用刑,我怕……” 涵因转过头,看着彤玉,彤玉被那凉薄的目光掠过,一下子僵在那里,全身的抖动,骤然听了下来,只听到涵因冰冷的声音灌入耳朵:“你撑不住就只能死。” 又放柔了声音,笑笑:“不过你也不必那么紧张,只要我那个侄媳妇从你那里搜不出来珠子,她一定会息事宁人的。” 彤玉愣了半饷,终于咬了咬牙,冲着涵因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晚间的时候,李令桓从外边回来,果然皓宁打开那只盛着珍珠的盒子,大叫了起来:“怎么少了!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 李令桓很少见皓宁花容失色的样子,忙凑过来:“夫人,怎么了?” 皓宁皱着眉头说道:“母亲给我的东珠链子,今早断了,拾到这匣子里,忽的少了几颗,那些小的也罢了,还能买得到,这种大的,跟高句丽王朝冠的东珠是一样的,外祖父大人出使高句丽,高句丽王送给外祖父的。连宫里都未必有成色这么好的。价值何止千金!” 李令桓听说不见的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也急了,指着屋里的丫头,厉声道:“是不是你们把珠子偷走了。” 两个大丫头菱香、荷香并四五个小丫头慌忙跪下,连说没有,皓宁却不肯信,带着婆子,将她们的东西一一抄过,果然是没有东西。 “我的屋子少有人来,就这几个丫头进进出出。”皓宁说着,盯着那几个丫头质问道:“是不是你们串通二门上的人把东西已经传走了,说!” 菱香、荷香忙喊冤:“姑娘,我们几个起誓,绝没有拿姑娘的珠子,今天我们两个一直跟在姑娘的身边,藕香和莲香今天都被大夫人打了。一直躺在床上起不来,又怎么会偷。” 小丫头们也哭道:“今天我们一直跟着妈妈们在门口看着外头来的,我们都没有进屋里。” 那两个老妈妈也跪下,说道:“老奴们从靖国公府一直伺候姑娘,若是敢私自拿姑娘半点东西,几辈子的老脸就丢尽了,大太太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家里人啊。” 李令桓见这些人说的信誓旦旦,怕查不出结果皓宁又要大发脾气,心中焦躁,喝道:“你们不肯说。那我就让三叔把你们锁到京兆府去!” 这几个婆子、丫头忙连连求饶,婆子说道:“再说,我们哪知道这珠子会忽然散了。之前是穿好的链子,要偷也是把整个链子都偷走,怎么也不会只偷一颗珠子。” 李令桓也觉得颇为奇怪:“是了,昨天你把这链子拿出来,不是说回去给亲家祖母贺寿的时候戴上的么。” 忽然菱香想起了什么。说道:“公子、少夫人,今天可不止我们几个进过屋里……” 李令桓忙问道:“是谁?” “是彤玉。”皓宁猛地想了起来:“我今天早膳后,留她在屋里说了几句话,那时候不小心把珠子弄断了,是她把珠子捡到这个匣子里来的。” 李令桓一拍手:“那一定是她!肯定是她趁着捡珠子的时候悄悄藏了几颗!” 皓宁摇摇头表示不信:“不会,彤玉跟了我许多年。她不会做这种下作的事情。” “那她给你珠子的时候,数目对不对?”李令桓问道。 “她一向做事妥帖,伺候我的事时候从来没出过纰漏。不用我过问,这些年我也惯了,所以她捡好之后放在那里,我也没查对……”皓宁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 “这么说也只有她今天碰过那珠子。”李令桓说道:“走,去彤玉屋子里。” 彤玉从外面回来之后就说身上不好。在床上歪着,一直忐忑不安的等着抄她屋子的人过来。终于屋子外面吵嚷了起来。她稳定了一下心神。闭上眼睛。 李令桓和皓宁带着一种丫鬟婆子冲了进来。 守着彤玉的小丫鬟本在坐在外间打着瞌睡,被忽然灌进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激灵,一下子醒了,见这么多人进了屋子,赶忙起身行礼。 “你姨娘呢?”李令桓的口气很是不善。 小丫头也看出了气氛不多,忙答道:“姨娘今天身子不爽利,早早就睡下了。” “让她起来!”李令桓喝道,却被阴冷带着潮湿的空气熏的打了个喷嚏。 原本彤玉是住在东厢房的,皓宁嫁过来之后,说嫁妆贵重,不能放在湿冷的地方,愣是让她腾出了东厢,西厢和正屋的耳房又让皓宁的两个妈妈并四个丫头占了去,她就只能去住南边的倒座,这里终日没有阳光,又潮又冷,加上皓宁故意克扣炭火,这一个月来,彤玉过得极为辛苦。 彤玉已经从床上起了身,走了过来给李令桓和皓宁见礼:“公子、少夫人。这事……” 皓宁笑得很和煦:“没事,丢了样东西,我们就到处查问一下,你身子不好就回去躺着吧。” 李令桓则克制不住脾气:“我听说今天只有你碰过少夫人的珠子,是不是!” 彤玉面上带着吃惊的表情:“是,少夫人的珠子项链断了,洒了一地,我一颗颗捡起来的,大珠共三颗,小珠五十四颗,已经回过少夫人了。” “那现在珠子怎么少了?”李令桓的表情凶神恶煞一般:“说,是不是你偷拿了,你主动交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冤枉啊,公子,所有珠子都收在一个匣子里,奴婢放下之后就再没碰过。奴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拿少夫人的东西!”彤玉普通一下跪在地上。 “你拿没拿搜过才知道。” 李令桓冷笑,冲着旁边的下人喝道:“给我仔细搜,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第二百六十四章 斗法 “没有?!你们都翻遍了么?”皓宁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方才为彤玉说话的和煦表情被恶狠狠的眼神替代,看着她那两个大丫头,那两人也是一脸惊愕。 抄东西的婆子直奔那只箱子,之前放珠子的丫头说了,就把珠子放在了箱子里面。结果打开箱子只有彤玉自己的东西。 彤玉自己也有一个首饰盒子,放在妆台上,里面也有一串珍珠项链,这是她刚刚进府的时候,李令桓还对她有点新鲜劲的时候送给她的,是一串南珠,大小、成色都很不错。婆子把首饰盒子给皓宁过目,皓宁见没有那颗大珠,便挥了挥手,那婆子便把东西放下了。 婆子们相互看了一眼,想许是那丫鬟告诉自己错了,又接着搜彤玉的身,她刚在床上休息,只穿了件中衣就下了床,衣服很是单薄,脑袋上一部分头发挽成一个极简单的发髻,其余的头发披散下来,没戴任何钗环,看她这副打扮,根本也藏不住东西。婆子略摸了摸就去找别处了。 她们把彤玉的东西都扔了出来,包裹、衣服全打开了摊在桌上、床上,甚至地上,还把桌椅柜子和床都挪开,恨不能掘地三尺,可惜找遍了屋子各个角落也没有发现。 彤玉老老实实的跪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皓宁终于耐不住性子,冷笑道:“你说,你把东西藏到哪去了。” 彤玉惊恐的连连磕头:“奴婢没有拿少夫人的东西,再借奴婢两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啊。” 一个婆子忽然叫了起来:“这是什么?”原来她又去翻那些棉衣,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皓宁松了一口气,得意的瞥了彤玉一眼,冷笑道:“倒是会藏东西,都拆开。让我们看看,你藏了什么好东西。” 彤玉显出焦急的神色:“姑娘……奴婢……” 那婆子看着彤玉的表情,脸上充满蔑视,笑道:“这等小伎俩甭想瞒过我老婆子的眼睛。” 拿起剪子毫不犹豫的剪了下去,“咣啷”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那婆子拿起来,却愣了,原来那竟是三个小金锞子。婆子愣了愣,把金锞子呈给李令桓和皓宁。 皓宁没有接。扫了一眼,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冷声问道:“哪里来的。为什么藏在这儿?” 彤玉双眼蓄泪,抽泣着说道:“两个是来府里的时候,给大夫人磕头,大夫人赏的。另一个是给少夫人您磕头的时候赏的,因怕丢了。就缝了起来……” 皓宁有些尴尬,赏赐妾室的金锞子是丫鬟们按定例准备的,她自然是没闲心管这个,不过东西是她给的,她却问彤玉是哪来的,这就是闹了笑话了。 那婆子见皓宁面色发赧。赶紧说道:“既然这都能缝进衣服里,那珠子自然也可以,须得把所有棉衣都拆开看看才行。” 皓宁有些犹豫。想了想,说道:“行了,就这样吧。许是丢在别处了。” 李令桓见她这样子,笑道:“要查就好好的查。”又冲着丫鬟婆子吩咐道,把她这几件棉衣还有棉被都拆了。仔仔细细的找。” 一番折腾之后,还是什么都没有。皓宁的那两个大丫鬟已经变了脸色。她们明明得到回话,已经把珠子藏在了彤玉这里,可是怎么会没有呢……难道彤玉发现了?把珠子扔掉了…… 皓宁心里满是后悔,早知道就不用这东珠了,之前只想着要找个有分量的东西,毕竟彤玉出身于靖国公府,还是伺候过她,只是寻常的小错就把她赶走,对她的风评不好,也会寒了这边下人们的心。 彤玉并不常出入自己的屋子,拿别的首饰,栽赃的痕迹有些太过明显了,于是便想到了拿这个东珠,足够贵重,够把彤玉处理掉,又好分辨,这么大的东珠,长安也是头一份,彤玉也抵赖不得。 谁知道,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没了。这东西是大太太特地嘱咐要好好收藏的,结果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成,反倒把珠子丢了,这让皓宁很是恼火。 李令桓对皓宁笑道:“这里果然是没有的,我看再搜搜其他地方。” “不用了,我们走吧。”皓宁脸色铁青,万一彤玉把珠子栽倒她的丫鬟或者婆子身上,她的脸面还往哪里摆呢,说完径自走了出去。李令桓忙跟着走了。 那些丫鬟婆子也都跟着离开了。 彤玉松了一口气让自己的丫头把门关上,掌了灯,拿起针线开始修补那些被剪破的棉衣,还好只是里子破了,外面是看不出来的,何况,外头还会罩上半臂或者大袖衫。只要缝好了,就不影响穿着。 看皓宁这样子,恐怕是不会赔给她棉衣了,府里冬日的定例棉衣六套已经赏下了,此时正露着棉花躺在地上。 她让小丫头去外间守着,把床榻的围屏关上,这才将头上那个散挽的纂拆下来,这一颗大东珠都藏在她浓密的头发间。那些婆子明显是慌了,偏没有想到拆开她的发髻瞧瞧。那三颗小东珠跟她的一串珍珠项链上的珠子差不多大小,只是光泽更偏奶白,她便把那几颗珠子跟自己的项链混在一起。 天黑灯光昏暗,根本分不清楚珠子的成色,何况他们都以为大族和三颗小珠必然是放在一起的,于是也没有仔细分辨这项链有什么不对。 彤玉把这几颗珠子缝进了棉衣里,这棉衣已经被扯开查了个底掉,因此不会再有人查检。这一次她也赌上了性命,这次的事让她明白,皓宁是记仇的,她曾经让皓宁丢脸,因此皓宁绝不会原谅她,早晚是要把她发卖掉的,而她是出身于靖国公府的家生子,她的家人全在大太太手里,根本没办法帮她。而且她一旦公然帮大夫人对付皓宁,那她的家人就遭殃了。 因此现在只有跟大房关系不睦,又跟皓宁有仇的涵因才需要在大房埋下她这个钉子。她果然赌对了,这位在靖国公府毫不起眼的表姑娘,居然能支使得动缀锦阁。这让彤玉身上有些发抖,怨不得之前皓宁屡次陷害涵因,结果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罪臣孤女竟然掌握这么多的力量。 彤玉仔细回想这位姑娘有什么不同之处,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皓宁从彤玉的屋子里出来,大夫人派了大丫鬟夏樱来李令桓的偏院问刚刚那么大动静怎么回事。皓宁自然不能据实以答,这事闹大了,她想要把彤玉赶走的图谋就要一下子暴露出来了。 按理说,这招栽赃嫁祸是赶走再常见不过的赶人招数,几乎大宅子里的每个夫人都会用这个借口赶走些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大家心里也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要顺利完成了,凭你有天大的冤枉,一个妾室奴婢,又如何翻得了身,只是偏偏那珠子不见了。若是寻常首饰金银也罢了,偏又是那么珍贵的珠子。 如此贵重的东珠丢失,就算上报到京兆府,让京兆府派衙役来查都不过分。大夫人若是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定要把李湛找来,让他动用官府的力量来查,那样的话从太夫人到各房都要惊动了。说不定还要对自己的丫鬟用刑,那些丫鬟熬刑不住,把她的吩咐全吐出来,她的脸又往哪里放呢。 对于皓宁来说,珠子再重要,也没有面子重要,刚刚中午跟大夫人针锋相对,本想借这个机会抖抖自己这个长孙媳的威风,谁知道事情变成这样,大夫人一插手,一定会让她在府里颜面扫地。 这么简单的招数都会砸锅,别人会怎么笑话她,皓宁皆不想,只一想涵因轻蔑的瞥她一眼,噙着讽刺的微笑对她说:“侄媳妇还是这么不长进”的样子,她就根本受不了。 因此她决定息事宁人,对来查问的夏樱说道:“没什么事,请母亲放心。” 打发走了夏樱,她回到屋子里,警告众人:“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了。谁也不准提。” 李令桓皱眉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不查清楚怎么行。” 皓宁正心虚,干笑了两声:“母亲最近事多心烦,就别拿这些小事烦她了。这事要查下去,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周章,搅得阖府不安惊动了太夫人就是我们做儿孙辈的不孝了。我再暗暗查访即可。” 李令桓大为动容,抓着皓宁的手,笑道:“想不到夫人这么贤德,又深明大义,明天我就去给你寻上好的珠子去,长安里面没有好东珠,不过有好南珠,我给夫人找一颗,不,找一串比这个更大的!” 皓宁下意识的觉得恶心,想要推开李令桓,不过还是强忍着任由他握着,笑道:“那你不准把这件事说出去,知道了么?” 李令桓自然是满口答应。他本想趁机赖在皓宁这里不走,可惜最后皓宁还是把他赶去了书房,不过皓宁对他的态度软了很多,他认为是自己为皓宁出头让她对自己有所改观,并且相信早晚有一天皓宁会知道他的好。再不去想那个什么高公子。李令桓心情极好,哼着小曲去了书房。 这边皓宁待李令桓出了屋子,才放下挤出来的笑容,脸瞬间拉了下来,把自己屋里几个参与这件事的丫头、婆子叫了进来,把屋门紧闭,冷声问道:“你们倒是给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ps: 感谢闲来的粉红票~~~继续求各种票~~ 第二百六十五章 五房(二更) 求粉红票,求推荐票 “她还挺有办法的,这么多人盯着她,还能把东西送到缀锦阁去。”如今涵因怀孕已经七个月了,肚子高高的隆起,外面的天气还是很冷,不过她还是坚持每天午后,太阳照耀的时候去散步。 肚子比她想象的要大,她上上世虽然当过大夫,但毕竟不是妇科专业,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些专业知识也忘得差不多了,因此她也搞不清楚到底有没有问题,也只能顺其自然。 早春的阳光穿过枝桠,直接晒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让人舒服,大氅的紫貂大毛领子的毛针随着风轻轻摇动,在阳光下反射出润泽的光华。这是缀锦阁送来的,工艺极好。 祈月扶着涵因慢慢的在花园中走着,笑道:“三个月了,盯得人也放松了。之前,少夫人让人把彤玉的家里人接来,不就是想要诱她把珠子拿出来么,谁知道彤玉倒沉得住气。皓宁把她的父母都搜了,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反倒让那边大太太白生了一顿气,等于是唐国公府怀疑靖国公府偷了东西,偏这气她又发不出来,因为做这事的是她女儿。” “是啊,谁也想不到皓宁竟和守角门的婆子关系这么好,那人竟然能替她把珠子好好的送过来。”涵因笑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秦桧也有三个死党,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路。 “夫人为什么要搀和这件事?那珠子戴又戴不得。”祈月很是不解。 涵因笑笑:“谁知道用得上用不上呢。”涵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祈月又说道:“夫人,琼蕊可不像钟姨娘那么老实,喝药的时候很不情愿呢。这次太夫人又那么说,怕是这个丫头搞的鬼。”李湛在她怀孕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陪她,偶尔会去找钟姨娘或者琼蕊。 涵因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在她儿子出生前,她不会允许再有任何庶子。 琼蕊可能太想要孩子了。李湛本来去的就少,涵因还让她喝药,她怕自己往后都没机会怀孕,所以大着胆子去找太夫人身边的婆子,想让太夫人给她撑撑腰。今天早上,让涵因糟了好一通排揎。只是碍于她怀孕,太夫人不好直接警告,只能旁敲侧击。涵因又岂会听不出来,冷笑道:“不安分的人就是不安分。禁足吧,让她自己冷静冷静。想想清楚谁才是三房的主人,如果还犯糊涂送到庄子上去。” 琼蕊不算聪明,也没胆子跟涵因叫板。只是涵因把她抬了姨娘之后,她便成了唐国公正式的妾,在官府有备案,将来若是朝廷对李湛有加恩,这些正式的妾是可以备选加封七品或者八品的诰命的。而且也不可以随意发卖。因此她便自以为有了些底气。加上她又是从太夫人那里出来的,涵因见她还算老实,对她的态度还算和气。 李湛去她那里,涵因也并不阻拦,只是每每派人给她准备避孕的汤药,看着她喝下去。 这些日子她便以为自己有了体面。涵因也不能再明目张胆的对付她。因此,想趁着涵因怀孕,李湛还会到她这里来。想要一举怀孕。她年纪比涵因大,知道往后自己的机会也不多了,又被这些日子三房平静的气氛冲昏了头,忘了涵因的手段,所以才弄了这么一出。 “太夫人刚说完。夫人您就处置她,恐怕……”祈月有些担心。 “就说冲撞了我。这时候怀着孕不嚣张一下,什么时候嚣张。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太夫人早就没空管我了。你别忘了她还有个长孙媳妇,她生不生得出来可比我重要多了。怕是他们巴不得我生的是女儿呢。”涵因冷笑道。 她若是给李湛生了一个儿子,恐怕大房就要急了。李令桓那副样子,三天没惹事,大夫人就要烧高香了,一旦李湛有了嫡子,他还会心甘情愿的把爵位传给自己侄子么,恐怕连太夫人都不会对李湛放心了。 这也是这些年,太夫人虽然有意思把李令彦写在李湛元配的名下,却一直没有做的原因。她相等李令桓有了嫡出的儿子,请封了世孙,这样大房的爵位就有了保障,然后再把李令彦的名字写在刘氏名下做三房的嫡子。只是没想到李令桓的婚事这么困难,一直拖了这许多年。 好容易李令桓娶到了世家大族的女儿,太夫人好算盘也被涵因生生搅乱了。李湛果然遵守了跟涵因的约定,在年底的时候把李令彦以庶出子的身份写到了族谱上,并且在祭祖的时候昭告了先祖,事前并没有跟太夫人商量,太夫人知道了之后,对李湛好一通骂,对涵因也是好一阵没有好脸色。 涵因才不在乎太夫人的态度,李令彦的庶子身份一定,就算将来他为官做宰,甚至获封爵位,也不能藐视她这个继室,这才是最重要的。在这种大事面前,婆婆脸色这种事就是细枝末节了。 “累了,回去吧。娘家大侄子的百日礼准备好了吧。哎,我想去,哥哥偏派人传话来,叫我不要动弹,再过几天把侄子带来让我看。你说他们也太小心了些。”拖着沉重的身子散步,要不了多一会,涵因头上便有些微微出汗了。 祈月笑道:“您啊,就让两位舅老爷省省心吧。”涵因嫁了人,如今祈月嘴里的舅老爷自然是指她的两个哥哥。 “大嫂的运气真好,第一个就生了男孩。”涵因不知是羡慕薛凌华的运气,还是她和郑钧之前从小培养的感情。她和李湛现在感情也很好,但双方都互有保留,只怪他们两个相遇太晚,彼此都早已不是纯粹的人,自然他们之间的感情也缺乏那种纯净和清澈,在相互试探和妥协中,一步步向前摸索,涵因略自嘲的笑笑,自己这是得陇望蜀。其实她也明白,像自己这种追求权势的人,哪怕拥有再纯粹的感情,早晚有一天感情也会被利益沾染,与其看着美好的东西慢慢变质,不如像这样一开始就不曾拥有。 涵因把琼蕊禁了足,这件事没有引起太大的波动,甚至太夫人连问都没有过问。因为她正沉浸于一个喜讯之中:“老五任满就要回来了,已经派人传了信过来。” 太夫人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眼角眉梢全沁着笑意,五老爷李澈是她的小儿子。也是她最宠爱的儿子。之前一直在并州做知县,现在任满了,准备回长安活动活动再补个好缺。 大夫人听了这话。浑身一抖,好容易稳住了拿着杯子的手,笑道:“五弟他们一家要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她还没有忘了她那个好弟媳,趁着她一次小失误。就从她手里接掌了管家大权。这里面自然是太夫人故意的,毕竟唐国公的儿子不少,产业就那么多,将来分家,除掉大房袭爵的永业田,和供奉香火的族田。为了补偿三房没有袭爵,还要给三房多分,那五房能分到的实在有限。太夫人自然想趁着自己还在,还没有分家,让小儿子多占些便宜。在太夫人眼里,小儿子比大夫人这个侄女可要重多了。 可王氏不知道是真贤惠还是真迂腐,竟然没利用这个便利侵吞公中的财产。还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太夫人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涵因把几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笑道:“听说五弟妹是再和气不过的人。真相早点见见。” “可不是么。”太夫人对五夫人也是一通夸奖:“她也是太原王氏三房的嫡女,很是懂事。”最后“懂事”二字略微加重,涵因听了一笑,太夫人果然还是对她不满意,估计听说了彤玉被禁足的事情,只是此时不好跟她计较,不过还是不忘了提醒她。 涵因低头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太夫人见她又是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也颇为无奈,她每每敲打这个儿媳妇都一副低头受教的表情,背地里面还是我行我素,该怎样就怎样,背着自己挑唆丈夫把庶子的名分定了。偏李湛就吃她这一套,为了她连儿子都不顾了。 太夫人一想起这事来就一阵气闷,觉得刘氏太可怜,埋怨李湛有了新人忘旧人,全然忘了自己当初怎么对待刘氏的了。 她喘了一口气,又把心思放在了即将回来的小儿子身上,对大夫人说道:“把老五原来住的院子好好收拾收拾。哎呀,对了,他们这两年又添了几个孩子,原来那院子太小了,怕是住不下吧。” 大夫人强挤出一抹笑容:“那院子有两个跨院,正屋后面还有三间抱厦,怎么住都尽够了。” 太夫人不置可否的嗯了两声,又说道:“乾哥也快满六岁了,该进学了,要请个好师傅。” 二夫人微不可查撇撇嘴,自己大儿子如今已经十二了,从没见太夫人这么上心过,当初的师傅还是李湛想着,从郑州特地给柳兆和写了一封书信,让他帮着寻了一个好师傅替代了之前的启蒙师傅,如今进了太学学习。 五老爷的嫡子乾哥还在启蒙阶段,这就要想着找好师傅了,太夫人却提也不提五老爷另外几个庶子。果然庶出不如亲生的。这边二夫人生着闷气。 那边涵因也不由看了太夫人一眼,这事还不是得落到李湛头上,这太夫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刚敲打完自己,就要让李湛办事。 太夫人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对涵因笑道:“算起来你五弟妹家跟你娘家那边也是亲戚,她刚回来,你要帮衬着她。” “五姓”高门累世联姻,王郑两家总有能找出来那些八竿子刚好能够着的亲戚关系,何况涵因娘家还是刚从嫡支分出来。 涵因笑道:“这是自然了,不过还不知道侄子在并州那边学到什么程度了,先让老爷看过再想找什么师傅合适吧。” 她说的在理,太夫人也不挑剔什么,想了想问道:“那件事,柳相那边有信了么?” 涵因愣了愣,才想起太夫人说的什么事,太夫人的年纪大了,思维倒是越发跳得厉害,不过这件事也是关系到五老爷的前途,笑了笑说道:“老爷任京兆尹已经快满了两年,照惯例是要调入中枢的,不过补什么缺还要看圣意。” 第二百六十六章 旧事 求粉红求推荐 在皇帝越来越对群臣缺乏信任的时候,李湛无疑是一个相对让他放心的人选,而且在地方上的政绩、官声都很不错,又能在京兆尹这个让人头大的地方安安稳稳的干了两年,并且阻止了逼宫的阴谋。对于皇帝来说,他是一个值得提拔的人选。 京兆尹从来没有干的时间长的,主要是因为京城错综复杂的局势,和盘根交错的势力,一个不好就会被人抓住把柄搞下来,皇帝本身也不会放心一个跟各方关系融洽,在京畿势力强大的京兆尹。 即便不出差错,坐到两年的京兆尹也到头了。 柳正言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因此向皇帝隐晦的提了出来。皇帝也知道,该动动李湛了,只是还没有觉得把他放到哪里。 柳正言已经跟李湛谈了几次,把自己的意思透露给他,还是希望他能够做兵部侍郎,这一次兵部郎中跟谋反案牵连,让薛进这个兵部尚书很是被动,虽然他也参与了平乱,到底背上了御下不严、失察的罪名,被御史好一顿弹劾。 皇帝虽然最后驳回了那些弹劾,但薛进的日子的确不好过,让他产生了激流勇退的想法。但在那个时候请辞无疑是跟皇帝较劲,因此这些日子他一直觉得坐这个位置很不安生。 皇帝似乎想进一步削弱宰相的权柄,将中书侍郎和门下侍郎以及尚书省所辖六部的侍郎各增设了一员,各部尚书的权柄也进一步下放给了侍郎。 这个决定也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原本官员的定额就是如此的,世宗时期,觉得冗员太多,百姓养这么多官吏,负担太重。所以朝中的职位做了合并裁员。如今承平百年,滋生人口,各部门的事务也逐渐增多,自然需要更多的官员来干活。 这次给事中窦温上书建议也是用这两年地方受灾,但是各部人手缺乏,处理事情的效率太低为由的。这个窦温能力一般,揣摩圣意的本事却不小。自当上给事中之后,办的几件事都是摸准了皇帝的心思。 众臣都知道,皇帝想要加强皇权,增加各职位的官员既能分权。又不会招致太多的反对,毕竟职位多了,大家升职就更有希望了。 如此一来。柳正言就更希望李湛做兵部侍郎,巩固他们这一派在兵部的势力,西北大军的大将军已然换了人,兵部就更重要了,毕竟皇帝可以亲自拜将。却不可能把所有中级军官都指定了。握住兵部,就掌握军队的人事,以及军功的考核,提拔自己人再方便不过了。 “我看难呢。就算把你调回中枢,也不会让你做兵部侍郎。”贾敞捻了捻自己的胡子说道。 李湛心里也明白,柳正言一系把持兵部多年。皇帝早有用别人取而代之之意,苦笑了一下:“皇上恐怕这一次提上来的都会是寒门的人吧。上次处置逼宫的事情,别看把李明哲和靖国公都贬出了长安。看似一碗水端平,但寒门那边除了李明哲就没再动其他人,这些日子又提拔了一批上来,再看这些日子各种原因贬值去职的大多是世家子弟。” “皇上是不可能完全不用世家的。如今皇长子就了国,那些寒门自然是老实得不得了。他们除了皇上。还有什么倚仗呢。”贾敞笑嘻嘻的说道,仿佛他不是寒门中的一员似的。虽然他自称是曹魏贾诩后代,但不管怎么说贾家在这数百年来,从未跻身望族行列。 李湛笑笑,也意识到话中说起寒门的语气,对贾敞展露出来并不合适,虽然贾敞似乎对此并不以为意。 涵因一直在边上坐着没说话,今天是李湛特意把她叫来,主要还是因为这次事关他调入中枢的大事,有必要让她知道。 涵因见李湛和贾敞之间的气氛比较微妙,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既然皇上如此信重寒门,我看倒是先生的机会,不如这次调动完了,老爷举荐先生入朝吧。” 李湛初时略愣了愣,随即笑道:“夫人的提议倒是不错,贾先生入朝为官,说不定大有可为。” 这话既可以看做是示好,也可以看做是试探,贾敞向来脑子喜欢转八个弯,一句普通的话他尚且要琢磨琢磨,更何况是涵因在这个时刻说出来的。 涵因这个人让贾敞有些捉摸不透,因此这句话的意味在贾敞眼里就多了不少种意味,贾敞也仅是微微一愣,笑着对李湛一拜:“多谢主公盛情,不过在下无意仕途,不过是感念主公当年从突厥人手中救得全族性命,因此誓死追随。出仕之事主公莫要再提了,呵呵。”涵因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引来他这样郑重的谢绝,倒让旁边的一众人有些错愕。 不过这并不是贾敞装模作样,这些年他不是没有出仕的机会,李湛混得再差,朝中还有柳正言的关系在,给他谋个缺不在话下,李湛也多次提出让他入朝为官,都让贾敞拒绝了。 贾氏的郡望在凉州武威,此地向来是多族杂居的地方,十六国时,前凉、后凉、南凉、北凉先后在此建都。贾氏为当地望族,本来与突厥人、吐蕃人交往都很紧密。当时,突厥人犯境,吐蕃人趁火打劫,猛攻嘉峪关,并且策动凉州姑臧、武威的番人作乱。 恰恰贾氏这个不大不小的当地世族就被他们盯上了。 李湛在军中第一次任务就是平乱。恰逢那些作乱的番人攻破了贾氏宗族的坞堡,要大肆劫掠,李湛率兵出现,解了贾氏之困,也让李湛在凉州名声大振。后来陇西李氏姑臧大房愿意承认唐国公家这门宗亲也与此有关。 贾敞是长房嫡次子,也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才子,凭借家族在当地谋个官是没问题的,但他却自负才高,看不上当地的九品官职,一心想到朝中大展才学。于是,多次去长安科考,可惜长安才子云集,而当时科考最重诗文,他所长不在此处,屡试不第。 后来因为母亲身子不好,他又极孝顺,便绝了科考的心思,一直在母亲身边侍疾。李湛救了他们全家性命,他自然是感激不已。 他母亲经此一事,身子愈发不好,没两年就过世了。贾敞守完了孝就就想要报答李湛当年之恩,于是去长安投效李湛。 此时正值郑伦去世,李湛在长公主的打压下,日子愈发难过。但贾敞还是毅然跟着李湛。他在李湛最困难的时候投奔他,并且这些年忠心不二,一直跟着他,为他出主意。 李湛最为信重他,因此有时候说话也没有忌讳。 贾敞了解李湛身边的每一个心腹,也清楚他们的长处、不足,以及他们在李湛身边扮演的角色,只是这位新来的夫人,总让他把握不准。 涵因说了这一句话,就又静静的坐在那里,并不搭腔了,仿佛她只是为了给李湛圆场才坐在那里的,同时,也阻止了贾敞的进一步窥探。 李湛又说起了自己五弟即将任满回长安的事情。 “恐怕还是要外放的,如果兄弟二人同朝为官,其中一个必然不可能任实职,不过五弟的能力的确出众,这次考课又是个上上。”李湛颇为疼爱自己这个弟弟,说起来他的政绩颇有得色。 贾敞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嘴上的胡须颤了两颤,终是没有说话。 李湛正背过身去对自己弟弟大发议论,自然是没有看到,贾敞的样子便全然落到了涵因眼里。涵因一挑眉头,瞥过贾敞的眼神里就带了些许疑问。只是此时李湛背对着众人,涵因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贾敞也察觉出涵因看向自己的眼神,不禁为这个女人的敏感略吃了一惊。两人又对视一眼,聪明人之间向来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两天后,涵因在国公府大正房“墨翰堂”东边的耳房内约见了贾敞,这是作为国夫人接待外客的地方。虽然西边耳房就是李湛的外书房,但涵因并不僭越,李湛不在,她绝不踏进那里半步。 “先生坐吧。”涵因在主位上坐定,对贾敞一笑。 贾敞并不客气,笑呵呵的坐在的客座上,问道:“夫人今日召在下来此,所为何事?” “先生应该很清楚吧,何必明知故问?”涵因笑吟吟的回视他,并不似一般重规矩的世家女子,便是与亲戚家的男子见面垂着眼睛,不敢与其直视。 涵因是以上位者的身份打量他,虽然贾敞也想摸她的底,但身为李湛的手下,却不能与其对视,那就是以下犯上了。 他敛容道:“没想到夫人敏感至此。只是此乃国公的家事,夫人何不直接问国公?” “我只看得出先生眼中的担心,但国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呢。”涵因想起李湛的语气,怕是跟这个弟弟感情极好吧。她稍有不慎就有离间兄弟感情之嫌。“口舌”即搬弄是非是当下女子的大忌,也是七出之一,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她怎么能轻易去犯这种忌讳呢,又笑道:“先生就不用再绕弯子了,有话就直说吧。想必你也不想国公在这个当口出状况,家里的事,我来处理岂不是最合适的。” 贾敞一笑,不再试探:“其实当年大公子犯事,险些被褫了世孙之位,那时老国公病重,准备的临终一表本来是想让五老爷袭爵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宿怨(二更) 涵因刚喝了一口茶,含在嘴里,愣了愣,才把茶咽了下去,笑道:“当年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啊。” 贾敞对给涵因造成的些许波动很满意,对他来说,性格暴躁或是心思阴毒都不可怕,因为只要人有所求,就能摸到他们的脉门,但涵因这个女人却给他一种无处着手的感觉。因此,涵因的任何表现对帮助他了解这个主母都是非常宝贵的信息。 涵因感慨了一句,却没有往下追问,又继续不急不缓的捧着茶,等着贾敞的下文。 贾敞也知道再卖关子也没什么意思,便直接往下说了:“五老爷当时十八岁,五夫人刚刚给他剩下了嫡子,当时大公子犯了事,朝廷上御史纷纷弹劾,说老唐国公教孙不严,要求皇上褫爵。老唐国公一病不起,病重的时候便商议,临终上表请求皇帝削了大公子的世孙位,把爵位传给有了嫡子的五老爷,谁知道那个小公子没有几天忽然夭折了。这样两位嫡出的老爷膝下都没有嫡子,于是老国公就按照长幼之序上表将爵位传给了咱们老爷。” 剩下的事,涵因自然都知道,当时身为长公主的她将爵位给了李湛,并且破例开恩没有免掉李令桓的世孙之位,在李湛袭爵之后李令桓也按例成为了世子。说的好听是为了感念老唐国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实际上是为了挑起李家内部几房的矛盾,她就不信,李湛会不为自己的儿子打算,心甘情愿将爵位传给侄子。 后来李湛应该在家丁忧,但长公主却知道,他已经隐隐接手了郑伦的位置,在郑伦的刻意提携下。他在郑伦势力中有了相当的威望。只要他在长安,郑伦积累下的庞大势力就会以他为中心继续凝结,不会垮掉。于是,十分不合常理的夺了情,却把他发到了郑州的闲职上。 如今这个自己制造的难题却横亘在自己面前,不知道这叫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想知道的不是后续,而是这个爵位在五房头顶转了一圈又掉到了三房头上这个过程中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内情。 “怎么会这么巧呢。”她略略抬了抬眼皮。 贾敞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在问,这个五房嫡子的死有没有什么内情,笑道:“世事无常。小孩子夭折也是常有的事。不过,的确是巧了些……” 再往下他却不肯说了,也不能说。就算有什么,也是唐国公府内部的阴私,不是他一个外人能够置喙的。 涵因也识趣的收住话头,说了些闲话,问了问贾敞现在住的怎么样。生活上方便不方便,使唤丫头够不够用等等,便让贾敞回去了。 回到内宅,便把罗妈妈叫来。 “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想必一些旧事应该是知道的吧。” “老奴年纪大了,有些事情记得也不大清楚了。”见涵因把左右屏退。罗妈妈心里就打了个突,知道涵因不会无的放矢,说话里面带了十二分的小心翼翼。 涵因和煦的笑着:“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五弟和弟妹快回来了,他们出外任,我进门之后也没有见过,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喜好和忌讳,先知道了免得将来见面冲撞了。” 合情合理的一番话落在罗妈妈的耳朵里。却听出了意味,笑道:“五老爷和五夫人都是和善人。五夫人性子和善。说话也伶俐,很得太夫人的欢心,对我们下人也慈悲。人也聪明,去太原的时候大夫人身子不爽利,她就接过了管家的担子,那些年把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太夫人很是满意。” 短短几句夸赞之辞把五夫人的优点都呈现在了涵因面前,大夫人身子不好?看那样子可不像,怕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大夫人吃了个哑巴亏,要不然哪天太夫人宣布五老爷一家要回来了的时候,大夫人笑得怎么那么僵硬。 能打败太夫人的亲侄女,五老爷夫妇不简单。 涵因叹了一声:“咱们这一房这些年也变动很大,怕是认识五弟一家的也只有你罗妈妈了。” 涵因进门没多久就把先头刘氏留下的人打发干净了,罗妈妈干笑两声:“几位姨娘倒是见过五夫人。” 见她兜圈子,涵因没耐性跟她继续闲扯,笑道:“我怎么听说三房和五房闹过什么误会。” 果然,罗妈妈脸色一黯,笑道:“都是些没影的话,那个不长眼的竟敢穿这种闲话。” “妈妈可是三房的人,现在倒想避起嫌来。三房吃了亏,妈妈也落不到好。你要是觉得三房之前的那些事连累了你,我就让你跟三房彻底划清界限。”涵因脸上笑着,话中的威胁之意却听的人一个寒战。 罗妈妈年纪大了,只想平平安安的熬到养老的岁数,现在女婿在府里当个小管事,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她见识过五夫人的手段,也见识过涵因的手段,可不想搀和到这些事情里去。 涵因提醒她,她和她女婿已经是打了三房标签的人了,不管她想不想搀和进来,也不管她有没有参与过,三房不好了,她也一定会跟着倒霉。同时,也警告她,不合作想躲事自己就先把她一家都清出去。 罗妈妈暗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理了理思绪也只好说道:“呵呵,夫人息怒,老奴年纪大了,想事情慢,不过还是能想起来的。要说起来三房和五房还是有那么一点小摩擦。这也过了许多年了。老国公病重那会儿,长安正流行疫病,老国公也是因为身子本身就差,又因为大公子惹祸一事心里焦急,也染上了。那时候先夫人就日夜给老国公侍疾。” “日夜侍疾啊……”涵因听到这里忽然感慨了一句。 “是。”罗妈妈回忆起从前的事,也有些感慨:“那时候先夫人的孝顺真是叫人没话说,别的儿媳不过点个卯、应个景,她可是实打实的亲自给老爷子断药喂饭。太夫人让她回去休息,她却不肯。”忽的罗妈妈又意识到这是在对着涵因说话,忙干笑两声,想怎么圆自己的话。 涵因笑道:“你接着说。” “五夫人的那个小公子刚出了百日,奶娘抱他出来散步,正巧碰上了夜里给老国公侍疾的先夫人会房。先夫人就把小公子抱过来逗了逗。谁承想,没过两日,先夫人也病了,之后小公子也病了。五夫人在疫病之初就就严禁闲杂人等随便出入院子,防的就是小公子也染上疫病,谁知道小公子还是得病死了。因此……” “因此五弟妹就把这笔账算在了姐姐头上?”涵因接口问道。 罗妈妈点点头:“后来给小公子办丧事,先夫人拖着病体去吊唁,谁知道五夫人竟然指着先夫人大骂,说她是故意把疫病传给小公子,把小公子害死了。先夫人本就病体未愈,又受了五夫人的气,当场就晕倒了,谁知道她竟然也怀了孕,这个孩子也没了……” 涵因冷了脸:“这么大的事,妈妈还想瞒着我?” 罗妈妈赔笑道:“老奴岂敢瞒夫人,只是这件事太夫人亲自下令噤口,谁要是敢多嘴,就把谁赶出府去……老奴,呵呵……老奴……” “我之前可是听说姐姐她自从生了二姑娘身子就不好了。”涵因冷笑了一声,看着罗妈妈,这些事还不是罗妈妈说的,之前三房五房的纠葛她可是一点口风都没透出来。 “呃,呵呵……其实这也是实话,先夫人生二姑娘之后就一直身子不大好,大夫也说子嗣上恐怕往后会艰难。所以先夫人才给老爷纳了薄姨娘。那个孩子会流掉,可是谁都没料到的。自这场大病之后,先夫人的身子就全垮了……”罗妈妈擦着脑袋上的汗。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或者妈妈没想起来的。”涵因抽回了目光。 罗妈妈讪笑道:“这回没什么了……呃……应该是没什么了……” 涵因摆摆手:“罢了,事情隔了这么多年,一时半会想不到也是有的,妈妈回去好好想想吧,想起了什么再来禀报我。” 罗妈妈连忙答应不迭:“是是是,若是老奴再想起什么,一定禀报夫人。” 涵因破天荒的来到了供奉刘氏牌位的小祠堂。给刘氏上了一炷香,她挺着肚子,只把头略略点了点,算是对死者进了礼仪。 她看着刘氏的牌位,平生第一次有些好奇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如今刘氏就像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就连下人嘴里都再不怎么提起她。这个家有了新的女主人,谁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给新主人找不痛快。一个没有生下儿子的女人,婆婆亦不会在意,而李湛也从未表露过对亡妻的怀念,他最宠爱的女儿甚至不是长女。 这个女人的影子在众人刻意遗忘中渐渐变淡,带到李令玉出嫁,怕是会连最后一丝痕迹都消失。在那些偶尔提起的只言片语中,刘氏给人的印像就仿佛是女诫的标版一般,贤惠、恭和、孝顺,没有一丝个人的风格。然而和五房的冲突,却让涵因忽然对这样一个女人产生了兴趣——刘氏,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ps: 明天起恢复每日一章 第二百六十八章 干戈 皓宁这些日子颇为不顺心,自从设计彤玉不成,她便烦躁的厉害。她后来单独找了彤玉,威逼利诱让她把珠子交出来,彤玉嘴却紧得很,矢口否认拿了那珠子。 她派人盯着彤玉,并且克扣彤玉的用度,想要逼彤玉将那珠子拿出来换钱。但彤玉似乎毫无所觉,依然和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说说笑笑,却从不抱怨,并且和往常一样和丫鬟、婆子们往来,皓宁自己的人手太少,出入府的婆子又很多,没办法一一排查到底谁会替彤玉把珠子弄出府去。 三个月毫无结果,皓宁最后终于失去了耐性,干脆说彤玉冲撞了自己,把彤玉捉了起来,就要把她往死里打。 “你如果不说那珠子在哪,今天就把你打到死。”皓宁冷笑道。 “姑娘,那珠子奴婢真的没有拿。”彤玉跪在地上,看着拿着板子的婆子,嘴里仍然不肯承认。 “你以为你不承认就行了吗?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这些事情你清楚,我也清楚,你自以为拿住了我的把柄,我必不敢声张,那你就看错了人。区区一个奴婢,你以为我对付不了吗?”皓宁一边说着,怒火愈发上扬。 “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虽然给姑娘捡了珠子,但姑娘也看到了,奴婢给姑娘看过就放到了桌上,再没碰过……”彤玉心中焦急,皓宁似乎已经不管不顾了,她一个奴婢之身就算被打死了,也无人过问,涵因答应她找个机会让她从国公府脱身,给她放了奴籍,安置她的后半辈子。但首先她要有命活着。 皓宁“啪”的一拍桌子,打断了她的辩解:“住口!你还想耍弄我。你明知道是怎么回事。” 彤玉忙磕头道:“奴婢真的不知啊。” “你真的不说?”皓宁冷笑道:“好,我拼着不要那珠子了,也不会让你一个奴婢耍弄,今天我就把你打死。” 说罢冲那几个婆子吩咐道:“把她往死里打!” 那几个婆子冲过去就要抓彤玉。彤玉此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撞开了来抓她的婆子,冲出了屋门,几步出了跨院,一径跑到了大房正院的正屋门前,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哭喊:“夫人求求您救救奴婢吧。” 正屋的丫头走了出来,喝道:“吵什么。夫人去太夫人那里了。还好夫人没在屋里,要是你惊扰了夫人,有几条命!” 彤玉露出绝望的神情。 这时候。皓宁的几个婆子追了出来,冲她叫道:“少夫人的话还没问完呢,你竟敢跑出来。还不赶紧跟我回去。” 彤玉连忙拉住那丫鬟的手,说道:“夏樱姐姐救我,少夫人要打死我。姐姐,求求你救救我。” 那婆子赶上来拉住彤玉,要把她拖回去,彤玉死拽着那丫鬟不放。 夏樱是大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丫鬟,知道大夫人和皓宁的矛盾,想想大约是皓宁想要整治小妾。这样的机会又怎能放过,对那婆子笑道:“妈妈莫急,有什么事情等夫人回来分说清楚便是。” 婆子不敢惹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笑道:“少夫人还等着她回话呢。” 彤玉忙说道:“少夫人吩咐她们打死奴婢,姐姐救我。” 夏樱冷笑着了一眼偏院门口拿着板子的婆子,她们没敢上前来:“都闹到夫人屋子门口了,我可不敢擅自做主让妈妈把姨娘带回去。少夫人若有事,等夫人回来处置之后再说吧。”又冲着彤玉说道:“姨娘在夫人屋子门口闹事。进去等夫人回来责罚吧。” 彤玉赶忙点头,进了正屋。 大夫人尚未回来。皓宁竟亲自来了正房,要把彤玉带走。 “彤玉冲撞了我,我要带回去责罚,回头我自会向母亲交代。”皓宁冷笑着对那丫鬟说道。 夏樱虽然是韦氏跟前得意之人,在各房夫人面前也是有体面的,府中的公子和姑娘们也要高看她三分,但是奴婢还是奴婢,此时皓宁强行要把彤玉带走,她也没法强拦。只好看着干着急,盼着自家夫人赶紧回来。 彤玉都到了这里,哪里肯走,那几个婆子连拉带拽的把她往外拖,她扒着门框不停的哭喊。弄得满院子人都围拢了过来。别的院子的也跑过来看。 “都在闹什么!”一声怒喝从外面穿进来,大夫人回来了,旁边还跟着听着大肚子的涵因和二夫人。 众人皆停了手。彤玉挣开婆子,跌跌撞撞扑到大夫人面前,哭道:“夫人,求求您饶了奴婢的命吧。” “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过出去一会儿,你们就闹得翻天覆地。难不成连规矩都忘了?”大夫人这一声呵斥很有积威,众丫鬟婆子一时间鸦雀无声。 皓宁走过来,对韦氏冷笑道:“惊扰了母亲是媳妇不对,我这就把彤玉这个丫头带回去惩戒,往后定不会发生这种事。” “行了,都进屋里说,在院子里面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大夫人瞥了皓宁一眼。 皓宁被大夫人当面呵斥,脸也拉了下来,还是冲大夫人笑道:“不过是我院子里的一个婢妾罢了,不劳母亲费心。” 大夫人听皓宁当着二房、三房妯娌的面出言顶撞,自觉大失面子,登时气得脸色发青,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皓宁说得本没有错,彤玉是李令桓的小妾,皓宁不管对她做什么,都是她自己的房内事。大夫人这个做婆婆的本就不该搀和。 涵因见大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又看到彤玉哀求的眼神,笑道:“侄媳妇这话就说偏了,虽说是你房里的人,可总归也是大房的事,你婆婆也该知道,再说,你的人都闯到了正屋,这可就不止是你院子的事。再怎么说也得给你婆婆当面说清楚。” 大夫人听到下人回报院子里头有事的时候,涵因也接到了消息,便借口跟大夫人商议五老爷一家要回来的事情一直跟了过来。二夫人自然也是知道大房有事,见涵因主动搀和这事,心里很是诧异,于是干脆一起跟了过来。 大夫人原本以为涵因是过来给皓宁撑腰的,本想若是涵因替皓宁说话,就趁机把涵因贬损一顿。谁知道涵因不仅没有为皓宁说话,反而来帮她,这让她大为惊讶。旋即又释然了。她们都是一辈的,早晚都是要做婆婆的人,自然不能让小辈压住长辈。 皓宁看了涵因一眼。心中有些恼火,心想怎么偏偏她就来了,刚要说话。只听涵因又说:“本来只是想跟大嫂好好商议一下五弟扩院子的事,谁知道今儿来的不巧,嫂子先处理完家事。明天我们再来跟嫂子商议吧。” 大夫人见涵因站在自己一边,倒不急着让她走了,笑道:“不过一点小事,让妹妹看笑话了,妹妹这么辛苦走过来,还是先进去歇歇再走。” 在正厅上分宾主坐定。大夫人问道:“怎么回事?” 皓宁站在一边,说道:“这个奴婢冲撞了我,我不过要责罚她。谁想到她闹得翻天覆地的。” 彤玉跪在地上哭道:“夫人说我偷了她的东珠,要将奴婢打死,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皓宁冷笑道:“那东珠分明只有你一个人碰过,你在长辈们面前还敢撒谎!” 大夫人问道:“东珠?那不是三个月之前丢的么?你不是说已经找到了么。” 皓宁一阵语塞,笑道:“只是为了让母亲放心。不想大动干戈,媳妇派人暗暗查访。觉得还是彤玉甚为可疑?” “可抓住贼赃了?”涵因笑问道。 皓宁咬咬牙:“没有。” “既没有,如何知道定是彤玉偷的,我看你那屋里的丫头都有嫌疑,你怎么就偏疑心一个不在你屋里的姨娘?”大夫人冷笑,潜台词就是皓宁在犯嫉妒。 皓宁也知道自己理亏,其实这种大家族里,主人对奴婢哪有什么理可讲,打死或者撵出去也不过主人家一句话的事,不过如今大夫人认真拿这件事拿捏皓宁,所以才这样仔细分辨。 二夫人笑道:“若是认真查的话,就该把这些人都捉起来,送到官府拷问。”她是唯恐大房不够乱。 她这样一说,大夫人和皓宁倒都不接话了。皓宁就那么几个从家里带来的心腹,自然不同意那她的人开刀,大夫人则考虑这事情闹出去就又是笑话一则,传出去,别人都会说她连自己这一房都管不好,如何管全府,再说脸面丢光了,往后如何去见亲朋好友。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涵因笑道:“何必大动干戈呢,这种事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唐国公府治家不严呢。彤玉虽然可恶,但我看她也是从小跟着你的,未必就做得出这种事来,况且也捉到贼赃。侄媳妇就莫要再计较这件事了。上元节刚过,闹出人命来也不吉利。侄媳妇就当为你还没出生的堂弟积福吧。” 虽说亲戚关系以夫家和父系为先,不过涵因一口一个侄媳妇的,把自己当做皓宁的长辈,让皓宁心里很不舒服。 她尚未说话,大夫人先发话了:“就这样吧,什么不大点的事,你若不喜这奴婢,发卖了便是,何苦大动干戈,闹得满院子不得安生。” 皓宁虽然经常和大夫人针锋相对,却不好在人前跟大夫人直接顶嘴,只好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涵因对祈月吩咐道:“去把前些日子杜姑娘送过来的那串南珠拿来。” 祈月点头应了,走了出去。 涵因笑道:“东市最近来了个下南洋的行商,带了成色极好的南珠来,杜筱去那里挑香料,恰巧遇上了,就送了过来。就送给侄媳妇吧。” 大夫人笑道:“二弟妹真是客气。我院子里头闹腾,还要你破费。” 不一时,祈月拿了一个盒子过来,捧了给涵因看了,涵因点点头,祈月交了过去。 皓宁却不愿意拿这东西,表面上是涵因安慰皓宁,实际上却显得皓宁小气,见不得东西。 “既是长辈所赐,你就接着吧。还不多谢你三叔母。”大夫人明知道涵因和皓宁的关系,不放过任何给皓宁难堪的机会。 皓宁略一点头,算是行礼了,说道:“多谢三叔母。”声音却是咬着后槽牙勉强发出来的。她的丫鬟忙上前从祈月手里接了盒子。 大夫人皮笑肉不笑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往后谁还揪着不放,我决不饶他。” ps: 感谢三千代给我投粉红票,感谢魑魅生的打赏,mua! 第二百六十九章 起名 皓宁收了涵因的礼,心里却止不住的窝火。让丫鬟把涵因给的珠子收了,看也不看,转身歪在榻上。 这些日子李令桓收了性子,读书也上心多了,李湛让他去拜了新夫子,那人是有名的大儒,看在李湛的面子上收了这个学生。 李令桓跟着这位夫子学尚书,他为人虽不堪,脑子转的还算快,学了两个多月,倒摸出了些门道,很是得意。 今日夫子略夸了夸他,他得意起来,想着跟皓宁炫耀一番。路过西市的时候,就想着买些东西去哄哄皓宁。正巧,一家铺子里头,正在售卖南洋打来的南珠。 李令桓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看见那珠子,想起皓宁如雪团攒成般白皙的肌肤,便要了最好的一串,他不知道的是,之前还有一串更大更好的,被杜筱买走了。李令桓照往常一样,记在了国公府大房的帐上。 他素来大手大脚,看见自己喜欢的从不问价钱,他以为跟平常的差不多大约百余两,却不知道,这南珠是采自南阳深海,品质成色比一般南珠更好,更奇的是,珠子在阳光的照射下能泛出七彩的光芒,价钱也是普通珠子的十倍,一串珠子要千两之多。 李令桓兴冲冲的拿着新买的南珠回了屋子。看见皓宁面朝里歪在榻上,便悄悄走过去,把那串珠子从盒子里拿出来,献宝似的在皓宁眼前晃来晃去。 皓宁半睡半醒之间,心里还在为涵因送珠子的事气恼,忽然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在晃,一睁眼竟是一串珠子,心里登时冒上火来。 用手狠狠拽住甩了出去,珠串落在地上,一下子撞散了。“哗啦啦”滚了满地。 李令桓当即就懵了,不知皓宁哪来的邪火,说道:“我好心买给你,不要就算了,何必这样。” 皓宁转过头才看见李令桓,心里有些悔意,但她素来傲气,从不肯认错,随即又想起过往种种,那股委屈不忿更让她不肯低头。冷笑道:“谁稀罕那些劳什子,去给你撷香馆包的窑姐吧。” 李令桓自小在家里也是千宠万爱的,何尝受过这样的委屈。皓宁嫁进来之后。根本不让他碰自己,他自认对不住皓宁,也忍了,他也知道皓宁心里爱着高煜,那日的字条就是写给高煜的。只想着自己好好哄着,终有一天她能回心转意,谁知道皓宁仍然不为所动。 “你凭良心说话,自你嫁过来,我何曾去过那里!”李令桓心里也泛起恼意,大叫道。 皓宁把今天的憋屈都冲着李令桓发了出来:“你去不去和我有什么相干。也不必说与我知道。” “行行行,是我自作多情,往后再不进这屋子便是!”李令桓咬牙发了狠话。 “哈。你最好别进,只怕没过两天又厚着脸皮过来,没的叫人恶心。”皓宁说话愈发尖刻,越给李令桓难堪,她的心里便越痛快。 李令桓瞪着皓宁。嘴气得直抖,低头忽瞧见那又圆又亮的珠子安安静静的躺在脚边。一脚便踩了上去,把那珠子踩得粉碎,转身走了出去。 皓宁的丫鬟藕香跑了进来,她是彤玉走了之后,被大太太提了彤玉的贴身丫头的,她和彤玉差不多同年到的皓宁身边伺候,如今也就她的话皓宁还肯听一听。因她、莲香与彤玉要好,时常为彤玉说几句好话,上一次皓宁便让她们去砸厨房,而没让他们参与抄彤玉屋子的事情。 皓宁见她进来,知道她又要劝和,便把身子转向榻里头,假装睡着了。 藕香知道她在闹脾气,走过去给她盖好被子,叹了一口气:“哎,姑娘,公子便是有什么不对,让一步便是,何必赶人走呢。” 皓宁转过来瞪着藕香:“他不来最好,省的我心烦。” “我看公子也是一片好心,姑娘这样待他,岂不冤枉了好人……”藕香劝道。 “他是好人?他也能算好人?”皓宁本来有些心虚,一说起这个来,情绪又激昂了起来,说话声音也大了。 藕香接着劝道:“可姑娘后半辈子还是要跟他过呀,我看公子脾气也改了许多,姑娘不如退一步,跟公子和好吧……” “我退一步?”皓宁“腾”的一下坐起来,怒道:“让我向他低头,凭什么!你不必再说了,退下吧。”说罢转过身再不理人。 藕香只好把床的幔帐放下,退了出去。 这边李令桓也开始跟皓宁置气,跑到彤玉屋里想胡乱睡了,顺便气气皓宁,谁知那南边的倒座房本就阴冷,彤玉这里炭火又被克扣,李令桓呆不多时就冻得手脚发僵,将那管事的婆子叫来大骂一通,把从皓宁那里受得气全发了出来。 这位小爷脾气一上来,谁又抗的住,婆子们连忙把给彤玉的屋子添了炭,将炉火烧旺。 皓宁听他在屋子外头叫嚷,愈发火大,气李令桓故意跟她作对,为彤玉出头。 第二天,皓宁当着李令桓的面就开始找彤玉的茬,又要让婆子打彤玉的嘴巴。李令桓却喝止了婆子,说谁敢跟彤玉动手,就把谁发卖掉。两个人又杠上了。 这时候管家又来找大夫人,把西市送来的欠条送了过来,大夫人一看李令桓一下子花了千两,又听说了昨天儿子院里的事情,便知道这南珠是李令桓给皓宁买的。 气的把李令桓叫过来大骂一通,又因皓宁不珍惜东西,把皓宁也骂了一顿,皓宁当面不敢回嘴,回去的时候却在自己院子门口故意大声骂下人,话里话外却是嘲讽大夫人眼皮子浅,没见过东西。让大夫人气个倒仰。 李令桓没有讨得皓宁的好,又挨了母亲的骂,心灰意冷,不耐烦家中吵闹,干脆躲了出去,他在前头有个小书房。干脆搬了过去。 彤玉昨天对他曲意逢迎,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他见彤玉的状况,也知道皓宁必然那她出气,便叫彤玉一同搬过去伺候。 他心中郁闷,便去花街柳巷买醉,正巧碰上自己从前那帮狐朋狗友,又跟他们混在了一起。 大夫人知道这个情况,也毫无办法,只得哀叹自己命苦。好容易给儿子娶了媳妇,偏是这样的人,不仅不拴住丈夫。还把人往外赶,她便越发厌恶皓宁。 春天仿佛正是躁动不安的季节。 大房这边这样闹着,五房的小院也在折腾,太夫人怕小儿子一家住得不够宽敞,便把他们院子和后面的院子打通。合并成了一个院子,那两进的小院一下子变成了四进,比涵因他们三房住的正院还要多一进。又让工匠重新粉刷装饰,还新置办了上好的家具,等着小儿子一家回来。 倒是涵因这里一片平静。 李湛升入中枢的风声一直没断过,柳正言的荐书也送到了皇帝那里。其他人的调动,各新添职位的人选也都商议的差不多了,唯有李湛皇帝却迟迟没有给批复。 这是因为在李湛治下。京畿算得上这些年治安最好的时候,赋税也比之前大幅增长,皇帝一时间也想不到谁能在这个位置上跟李湛做的一样好。皇帝这些年没少花钱,眼见着国库入不敷出,内库则用一点少一点。他又觉得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因此急需李湛这样能给他弄来钱的人。 长公主的摊丁入亩政策一停。赋税又主要靠收人头税了,除了人丁增长,也没有什么增加税收的办法。不过李湛却回用一些手段,让那些占据京畿地区大片田地的豪门贵胄将银子交了出来,为此李湛得罪了不少人。 亏他精明又警醒,才躲过了那些人设的陷阱,再加上调来李谛的岳父做主簿,那人是做胥吏二十多年了,深知其中门道,给李湛帮了大忙。 李湛做的好,却不等于他喜欢做,他很是盼望赶紧把京兆尹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别人。可是这些日子频频发布的调动名单中始终没有出现他的名字。 “干脆辞官回家陪儿子算了。”李湛小心翼翼的贴着涵因的肚子,听孩子咚咚的踹着母亲的肚子,他做过好几次父亲,不过之前他年轻不顾家,整日忙着和郑伦商议朝堂大事,刘氏和妻妾们怀孕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经心。 “皇上怕是不肯放你呢。”涵因笑道。 李湛哼了两声,翻身躺在涵因身边,抚着涵因的肚子说道:“谁也挡不住我回家抱儿子。” “若是女儿呢。”涵因看着他。 “女儿也好,我一样喜欢。”李湛笑道。 “这可是你说的。”涵因虽说观念上并没有男尊女卑的思想,但心中还是在意的,毕竟生男孩和生女孩关系到一个女人在这个家说话的底气。 李湛已经有了三个女儿,其中还有一个是嫡女,他心里自然还是期待嫡子的,而女儿能获得他多少关注就很难说了。 “如果是男孩就叫弘吧。”李湛笑道。 “令弘……思弘祖业……好名字。”涵因看了李湛一眼,笑道:“如果是女儿就叫令熙吧。” 李湛愣了一下,抚着涵因肚子的手猛然一紧,坐了起来,盯着涵因的眼睛看了许久,仿佛想要通过她的眼睛看穿到她的心底,但那双眸子仍然如深潭一般静谧。孩子仿佛感受到了父亲的手传来的情绪,狠狠的踹了涵因的肚子一下。 涵因“哎呦”叫了一声,那沉静的眸子在这一瞬间也有了波动,仿佛阳光照耀的湖水,泛出点点暖意。 李湛也感受到了那一下不满的震动,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又或者误解了些什么,抚抚涵因的脸蛋,笑道:“你呀……好,就依你,如果是女儿就叫令熙吧。我亲自教她,让她像长公主那样不输男儿。” 第二百七十章 弟妹 “太夫人,五老爷并夫人已经到了门口了。”一直站在二门口等消息的小丫头,从外面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回来报喜,为的就是讨个彩头。 太夫人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喜不自胜:“可算回来了,这日盼夜盼的。”庄妈妈抓了一把钱给那小丫头:“好丫头,太夫人赏你的。” 那丫头接了赏美滋滋的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丫鬟打起帘子,冲里面说道:“五老爷、五夫人并公子、姑娘们来了。” 五老爷一进门,没等丫鬟们放蒲团,就一下子扑到太夫人脚前,跪下磕了三个头,带着哭腔说道:“母亲,不肖子回来了。” 五夫人和几个孩子也一起跪下磕头。 太夫人忙伸手相扶,眼中含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起来吧,让我好好看看。”太夫人拉着儿子的手,说着“又瘦了不少。” 母子两个对坐着哭了一阵,旁边的几个媳妇赶紧劝道:“一家人团聚是喜事,太夫人该高兴才对。” 太夫人抹了泪道:“是了是了,我老糊涂了,说这大喜的日子我哭什么。”又抱起孙子,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左看看,右摸摸,笑道:“乾哥儿又长高了。”不忘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大大小小的男孩女孩们,还有三个抱在奶娘怀里的小娃,这几个孩子是李澈的庶子庶女,点头笑道:“又添丁了,好,子孙旺盛才是兴家的根本。” 五老爷膝下一共有四个男孩,四个女孩,其中嫡子李令乾按唐国公府排行第四,前面还有一个姨娘所出的三公子李令明。现年八岁,另外两个小的,一个两岁半,一个不满周岁。最大的女儿李令纹九岁,是五姑娘,其他几个年纪还小。 过了好一阵,太夫人才平复了情绪,笑道:“快去给你哥哥嫂嫂们见礼。” 五老爷李澈跟李湛长得有几分相似,都继承了老唐国公高挺的鼻子和宽阔的额头。但李湛的面部线条似其母,从斜侧面看。棱角分明,仿佛刀削一般,尤其抿起嘴来的时候。难免给人以刚毅严苛之感。而李澈的脸则要柔和许多,眉眼很是秀气,在一侧脸颊还有一个梨涡,笑起来更添亲切和气,比李湛更要符合时下的审美。 他虽比李湛要矮上半个头。身材也偏胖,说话的声音却悦耳动听,配合上他的笑容,很容易给人以好感。 五夫人王氏是太原王氏三房的嫡出姑娘,她去世的父亲是定襄开国县伯王枞,曾任定州刺史。嫡出的哥哥王达现在袭定襄伯,现任青州刺史,官居从四品上。正是这次重新考课唯一一个获得上下的官员,皇帝嘉奖其政绩,特调为给事中,再过一阵就会回到长安任职。她母亲也被诰封为四品郡君。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儿自然是贵重无比。 五夫人的样貌并不出众,比之王徵和王衢便差远了。端端方方的一张面庞,不高不矮的鼻梁。配上一双丹凤眼,这样的面相恰给人以天生高贵之感,一看便是门阀大族出身的仕女。给涵因见礼的时候,含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疏离又不过分亲切:“在并州的时候就听说新三嫂是个极好的人,妹妹在外多年,府里的规矩都不熟悉了,往后嫂嫂可要多提点妹妹。” 这是涵因重生以来,见过的最标准的大家闺秀。 涵因也扬起笑容:“弟妹一路过来辛苦了,早听说妹妹再并州时候,一手打理家务,侍奉母亲,族中人交口称赞,都说得了妹妹这样的贤妇是李家之幸呢。” “三嫂谬赞了。”她叫涵因三嫂的时候,并不因涵因比她年纪小或者出身庶支而存着轻视或者敷衍,从语气到表情都依礼而行,显露出世家女子良好的礼教。 两人相互客套了几句,彼此又打量一番。 王氏也很是惊讶,自从嫁到唐国公府,便离开了自己熟悉的“五姓”大族的应酬交际,所接触的多是关陇世族的女眷,还有一些山东郡姓的旁支女眷,且不说不少人举止粗鄙,大部分在待人接物上的态度、远远不如“五姓”嫡支的女子。她在礼仪上虽分毫不差,但在心底却是根本看不上这些人的。 然而初次跟这位三嫂相见,她的态度做派却与“五姓”嫡支出身的女子无异,难道是自己打听错了,她不禁怀疑。 涵因也在暗自观察,试图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她是否还对三房心存芥蒂来,只是这样一张经过严格训练的表情,从中很难看出端倪来。 等小辈过来见礼,王氏见到皓宁才露出了些许亲切:“说起来,我母亲要称你娘家老太太一声姐姐,从这边算咱们还是亲戚。” 王氏的母亲也姓卢,只不过跟靖国太夫人不是一支。 皓宁也收起了这些日子板起的脸,露出难得和悦的表情:“可不是么,说起来都是一家人。” 这一日,唐国公府大摆筵席给五老爷一家接风。下人们也都得了赏赐,人人喜气洋洋的。 五老爷的院子也改造完毕,各处粉刷一新,太夫人还特特把自己随嫁妆带过来的一套金丝楠木大柜摆到了五老爷屋里。 连大夫人都忍不住眼红,私底下叨唠:“给桓哥儿冠礼才给了一个条案,是那套金丝楠木家具里面最小的。” 太夫人偏宠小儿子,这是人尽皆知的。 “这次你想想办法,就不要让你弟弟去出外任了,总是离家那么远,也照顾不上。”太夫人对李湛吩咐道。 李湛笑道:“这还要看圣意。”他有些为难,若是父子或者兄弟同在中枢,一般一个出实缺,一个任闲职,这事朝中的惯例。 之前李湛跟李澈商量,想让他去做校书郎或者去太常寺这种清贵的地方,李澈却拒绝了,他宁可去地方上,做一方父母官,也不愿意把年华都虚耗在这些清闲的地方。 而太夫人却坚决不肯让小儿子再离开自己身边。这让他很是犯难。 不过一家人团聚总是高兴的,李湛很快把这点小不快抛在脑后。 王氏做事很是周全,第二天便派人把带给各房的礼送了过来。连姑娘们都是一人一个样,她竟记得三房三个姑娘的喜好,连李令娴这种几年才见一次的侄女也竟然记得。 几房夫人身边的得力丫鬟婆子也都接到了赏赐。 王氏刚到府里,就赢得上上下下一片交口称赞。人都是现实的,一边是韦氏变着法子裁减人口,另一边是王氏撒钱笼络人心,任是谁心里也要偏斜。 没过几日,韦氏之前吃过王氏的亏,听到下人们对王氏的夸赞,渐渐对王氏表现出了不满。原来冲着涵因的矛头渐渐的指向了王氏。 王氏却一无所觉,仿佛听不出韦氏嘴里的尖酸之意。 太夫人见她不与韦氏计较,便更觉得她稳重大度,愈发看中。 时间一长,太夫人就愈发觉得韦氏无理取闹,私下里点了她好几次,让她不要再针对王氏。让韦氏心里好一顿憋屈。 太夫人素来最满意这个小儿媳妇,为自己最喜欢的小儿子娶来太原王氏的嫡女是她最得意的手笔。王氏早早的生了儿子,人又端方大气,不嫉妒,主动为丈夫纳了几门妾室,还亲自教养庶出的子女,也从来不苛待妾室。 太夫人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贤妇,而不像涵因那样,表面上事事做得漂亮,私底下另一回事。李湛的妾室不少,但自从涵因进了门,她们连见李湛一面都困难。对她这个婆婆态度也是恭顺谦和,一转身,就把她的人赶走得赶走,配人的配人,好容易留下个琼蕊,现在也成了摆设,更不用说她跟大夫人之间明枪暗箭你来我往好机会,都让大夫人没占着便宜。在大夫人涵因就是“伪贤”。 太夫人也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心里自是有杆秤的,几个儿媳妇怎么样,她跟明镜儿似的。 眼下,这个“伪贤”和“真贤”倒是相处甚得。其实,王氏也是没什么选择,韦氏对她满是敌意,说话夹枪带棒的,去了也是讨个没趣,她又看不上二夫人顾氏那副小家子气的样子,四夫人房氏性子清高,不喜交际,王氏每每与她相处都觉得颇为不舒服。因此最常找的还是涵因。 更重要的是,涵因是这府里平辈之中出身最好的,并且涵因的气派并不输于那些世家正经嫡姑娘,言谈之中流露出来的见识则更高一筹,因此王氏也不由高看她一眼。 王氏常常过来找涵因说话品茶,跟涵因说一说自己的育儿经,又说一些在并州的趣闻。涵因也会跟她聊一些长安的八卦。 “这些日子恐怕就不能常常过来陪三嫂了,三嫂莫见怪。”王氏笑着告罪。 “你们刚刚回来,必然诸多事情都要你来打理,我又怎么会怪你。”涵因笑道。 王氏露出一抹苦笑:“其他倒也罢了,只是各家亲戚朋友,多年未见,少不得要去应酬交际,这么些年没在长安,也不知道有什么变化。听说嫂嫂在长安世家之中很有声望,不如提点提点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免得我们初来乍到出了差错,倒丢了唐国公府的脸面。”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我看你是再知礼不过的。只是这些年朝中不安生,长安各家也有不少变化。不知道妹妹要去的是那几家?” 第二百七十一章 作对 “听说五弟除了去妹夫家,还要去见我二舅父、我二叔,还有我姨夫。哦,对了还有李家本宗李时彦家。”涵因对李湛说道:“说起来这些都是我家亲戚,这大半年我身子重,都没怎么走动,倒要托五弟妹代为问好。” 李湛沉吟半饷,笑了一声:“怨不得我让他去见见柳相、薛尚书他却不肯,原来这么忙。也罢了。” 涵因听他这么说,忽问道:“你入中枢的事,柳相那边有消息了?” 李湛摇摇头:“天知道,皇上还把那份奏折压着呢,怕是还在犹豫。现在吏部那边又提议起复王通了。” 这一次官员的调整,恐怕是要关系到未来朝堂的格局。 “皇上还是要顾着山东大族的。”涵因有些感慨,上辈子跟他们斗,这辈子成了其中一员,恐怕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些山东大族了。 不论宫内还是朝堂,山东士族的势力一直不可小觑,以郑伦当年之势也不敢完全脱离本家,长公主对他们也是又打又拉,如今皇帝虽然疑心他们,但也不能完全将他们踢开。 “这些年官员换了一茬又一茬,现在人人都想着钻营,地方上的官想着进中枢,朝中的官吏想着什么时候上司倒了霉,自己好再往上爬。身居上位的,则整天担心自己跟这些事情有牵连,被赶下去。这样的环境,谁还能专心在自己的事务上。”李湛对现在朝中的状况大为不满,长公主死后,皇帝为了控制朝堂,就一直没有停止调换官员,他现在只凭自己的需要,将自己信任的人安插在朝中各处,也不管那人到底有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比如现在的户部侍郎高建。根本不擅理财,更不懂户部那些猫腻,皇帝叫他去的意思是控制财权,结果就是国库的亏空一年比一年厉害。 虽然唐国公府跟高家一向关系良好,不过李湛并不认同皇帝的用人。 涵因此时却想着另一回事:“皇上和长公主一样,并不是真的要完全打压山东大族,只是想要换下威望高的,换几个资历浅、听话的,如果皇上有意启用五弟任实缺……” “你是说五弟会完全靠向山东大族那边?”李湛问道。 “现在情况不是很明显了么……”涵因说道。 李湛沉吟半饷:“我再想想吧。” 如果想要阻止李澈,最好的方法。便是趁他刚到长安立足未稳,先一步挑出他的错来。县令虽然官不大,却是一地父母。与当地富户大族关系密切,自然少不了许多灰色收入。更何况,并州这地方是链接突厥和中原的交通要道,各地商贾云集,油水自然是少不了的。从这方面下手。找出李澈的弱点并不难。 而且并不需要真正动手,只需要传出些风声来,让李澈官声受损,将他的考课评到上下或者中上即可。 涵因知道李湛一直疼爱这个弟弟,此时她却不好再说什么,这件事如何应对。只能李湛自己决定,她如果置喙,很容易招致李湛的反感。 正说着。外面太夫人的大丫头青梅过来传话:“五老爷和五夫人有事情要向家里人宣布,太夫人请三老爷过去,并说如果三夫人身体撑得住便一起过去。” 李湛和涵因相互看了一眼,李澈回来之后就颇为活跃,不知道这又是要演那一出。涵因笑道:“正想着出去散散呢。我也一起过去吧。” 慈寿堂中各房都到了,李湛和涵因给太夫人请了安。又和各兄弟妯娌相互问了安,方做好了等着五老爷说他的事情。 太夫人看着五儿子儿媳的目光分外柔和,她显然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这件事还分外的讨她老人家的欢心。见家人到齐,太夫人便吩咐所有的下人都退下,只剩下各房的儿子和媳妇们。 五老爷站了起来,走到厅堂中间,冲着几个兄弟一躬:“今天劳动各位哥哥过来,是有事情宣布。小弟不才,在太原县令任上五年,各位哥哥也知道,身为一方父母官,总是有些孝敬银子,不过小弟可以对天起誓,从来没有贪赃枉法。现在小弟的私房颇为丰厚,但想到一家尚未分家,按照族规不可蓄私产,小弟能在外任上安安稳稳的,也是托了哥哥们的福。如今二哥所在的是个清水衙门,四个则为了打理祖产忙和,没有额外的收益,同是为家里办事,哥哥们同是受了这么多辛苦,小弟却任着肥差,着实不安,小弟便想,把自己的私房十二万两也都拿出来归到公中来。” 这话一出,登时慈寿堂中一片鸦雀无声,之前一直坐在一边切切私语的二老爷和四老爷猛地停住了话,抬起头来长大了嘴看着五老爷。 大夫人眼中充满迷惑,不知道老五家这是唱得哪一出,二夫人则难掩目光中的喜色,就连平时清高自持的四夫人也愣住了。 众人之中只有李湛和涵因面无表情。五房这是什么意思,众所周知,他们三房才是私房最多的。李湛握着柳正言一派的秘密资金,自然他的那份也是少不了的。通常他会把其中一部分用各种方法混在正常收入里面充到公中,每年也有几万银子,但那都是不能说出来的,三房自己自然也会留下一部分,用来经营李湛自己的人脉、势力,这部分就是涵因现在所管的银钱。 五房如今忽然把这笔钱直接拿到明面上来,还声称交给公中,就是说这笔钱将来分家的时候也是拿给各房分的,真是好大的手笔。 而且涵因和李湛刚刚看出来李澈是铁了心要和山东士族绑在一起的,朝堂上的派别之争,即便是亲兄弟各自也有各自的立场。 李澈恐怕在回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把这笔不干净的钱投入公中,这样如果查他,便要查唐国公府,拔起萝卜带起泥。少不得也要把李湛牵连进去,柳正言一边要顾着李湛,自然也不能拿这件事做文章,否则就是李湛也难逃干系。 偏偏叫人难以拒绝,那边二老爷、四老爷看着五老爷的表情一下子亲切了好多,四老爷笑道:“老五你也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辛苦不辛苦,委屈不委屈的。” 二老爷也说:“小弟能想着我们也不枉一家骨肉亲情。” 如此气氛之下,李湛便是明知道李澈的心思。也不好出言阻止,否则在其他兄弟眼中就是罔顾兄弟情谊,不通情理了。 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涵因冲着李湛扯出个笑容,意思是:看吧,刚说着,这就来了。不过她打定了主意不开口,这可不是她能插嘴的时候。 李湛见她一副看戏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回了她一眼,正色道:“五弟为全家着想,为兄也大为感动,只是你忽然一下子拿出这么些钱来充入公中,万一被有心人注意到。岂不是会惹上麻烦。” 李澈心中早有腹稿,料到他会这样说:“大哥,现在在场的都是我们一家人。又有谁会泄露出去。咱们家各地的产业填平这十二万两应该也容易吧。公中的账房都是哥哥亲自挑出来的,最是忠心不过,做个帐难道还不会么。” 意思就是,若是泄露出去也是李湛搞的鬼。 二老爷附和道:“老三也忒胆小了些,不过十二万两。真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这话说的有些想当然,唐国公府的正当收入是八、九万两。加上李湛每年做账填补进去的四万两到五万两,大约有十万到十三、四万的样子,不过家里人口众多,开销、用度也不少,加上和各世家贵胄往来的送礼、宴请,每年也只盈余两三万两,若是遇上灾年,各地的庄子收成欠佳,还要安抚佃户、免除债务,不仅要亏空还要往外倒赔银子。 因此这十二万两虽说只不过是唐国公府一年的收入,充到账上就会很显眼。 四老爷没吱声,他刚要说话的时候,被四夫人捅了一下,房氏已经听出来这话外之音了,老四是庶子又没有官身,不过是跟着家里喝汤,现在摆明了两个嫡子在较劲,他何必搀和这种事呢。 “五弟,你从外面刚回来,不了解长安的情况,现在朝中局势不稳,这阵子有多少官员升升降降的。不是为兄的拂你的面子,不理解你的苦心,只是现在要格外谨慎。不若这样吧,银子你先拿着,等隔个一年半载,这阵风头过了,再入到公中来。”李湛轻描淡写的把这件事推了回去。 “我若是不答应倒显得我不体恤哥哥了。我本是一片好心,想不到会给家里招来麻烦,是我思虑不周,原本每年该归进公中的,只是我在外面,事情又杂,便疏忽了,积存到现在。谁知道现在朝廷又从各大银号入手,详查各地官员有没有贪赃枉法,我家没有分家,按常理是不该有私财的,可我自己却在银号中存了这么一大笔钱财,怕是迟早被御史台盯上。我本意是为家里着想,但若被盯上了,少不得拿去上下打点,我就是想着与其白扔给外人,不如拿到家里来。再说我若是被他们盯上,怕也会给家里招来麻烦,与其这样,不如分家,免得连累了各位哥哥。”五老爷话说的仍然漂亮,威胁的意思却很明显,把球踢给李湛,要么李湛同意把钱收入公中,要么就让李湛担这个不顾兄弟之情的名头。 二老爷一听,才明白李澈忽然间变得这么大方,原来是怕被御史盯上,让大家共同分担这个风险,于是也不说话了,不过那笔钱分下来每个人少说也要分得两万两,对于他们二房来说,这可真是一笔不小的钱,若是之前没听说过也罢了,偏在他眼前转了个圈,又眼见着要飞走,这让他很是难受。 太夫人一直坐在一边看着,听到这里她也明白小儿子的心眼儿了,她虽然有点怪小儿子,但又觉得李湛把李澈逼到这个份上实在有些不讲情面了。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怎么变了味道:“于是发话道,老五也是一片好心,你这个做哥哥也要替他着想。” 第二百七十二章 私房 求粉红求推荐 太夫人发了这个话,李湛着实有些不高兴了。 他素来知道太夫人偏疼这个弟弟,可他这次明摆着不跟自己一心,而且现在就是要将自己一军,而且现在的手段已经近乎耍无赖了。难道就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弟弟,就要任凭他算计不成? 他向来有一条原则,就是朝中是朝中,家里是家里,就算在朝上争得再厉害,也不能把朝廷上的事算计到家里来,李澈则是很明显的触犯了他这个原则,还借由母亲、兄弟施压。李湛面色沉了下来,刚要说话。 涵因却笑着说道:“说起来,这种大事,原不该我来插嘴。不过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家里头,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少不得也要把心里头的想法说出来。若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请母亲、五弟多多担待。我身子沉重,就不站起来了,失礼之处请母亲、叔伯妯娌们多多担待。” 太夫人看了一眼涵因,总觉得不是很放心,但人是她叫来的,自然不能不让她说话,看了她半饷,说道:“你身子重,有话就坐在那说罢。” 五老爷觉得一介女流之辈,眼界也只有巴掌大,想必也是贪便宜的,笑道:“嫂嫂就帮我劝劝哥哥吧。” “其实但凡官宦家族,哪家没有这样来路有问题的钱呢,只是大家都是每年入账,混在各项收益里面也不显眼。五弟这笔钱恐怕也是这五年积存下的,一下子让家里账房消化这么一大笔钱,不查便罢了,若真查起来,难免惹人生疑,出了事,全家大大小小这么多口子。怕是全逃不了干系。”涵因顿了顿,见太夫人、五老爷的脸僵了下来,她知道今天是当了恶人了,把李湛没说出来的话直接说了出来,你之前不交给公中,现在怕出事了,想起家里来了,还不是主要想用李湛保住你。 李澈素来知道李湛对着家里人的时候,多少有些拉不下脸来,因此才敢在李湛找借口推脱之后。干脆直接把事情摆在李湛面前,当着太夫人的面逼李湛,他就不信李湛会不管。 谁知道这位三嫂子却比他更直白。一下子全挑明了。 五老爷半天没有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那三嫂的意思是。” “五弟有繁难之处,你三哥也是知道的,但他也要为其他兄弟考虑。当然,我知道五弟并不是有意挑这个时候来让家里为难。也是真心为了兄弟们。我倒有个主意,既解了五弟的忧患,又全了五弟待兄弟的情谊。” “嫂嫂请讲。”五老爷缓了缓神。 “五弟可以把这笔钱直接分了给各房,就算是各房的私房,这样也不用入公中了,我们三房就不必了。五弟若觉得不合适,就直接划给母亲,就算替我们尽孝心了。这样算下来。每房头上不过多了两万私房,还觉得显眼,就分摊倒侄子、侄女们头上,算算也不过几千银子再怎样也不觉得显眼了,就算查下来。做账也是方便的。五弟,你说是吧。”涵因笑看着他。仿佛是真心为这个家为他打算。 李湛看了一眼涵因,唇边的笑意一闪而逝,却训道:“我们兄弟还未说完话,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还不快坐下。” 太夫人若有所思的看着涵因,又看看李湛、李澈两兄弟。 李湛又发话道:“虽是妇人言,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母亲,你说呢。” 李澈的脸色有些发白,抿着嘴没有说话,他本意就是想要拖李湛下水,如今这个目的没有达到,却要平白破财,这让他很是恼火,却没办法说出来,之前话说的那么满,此时却收不回来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挤出一个笑容,对李湛说道:“我本意也就是想给各位哥哥们贴补贴补家用,嫂嫂既然出了这个两全的主意,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太夫人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既然你们都同意,那就这么办吧。” 五老爷此时脸色又恢复了平和,依然笑得让人如沐春风,仿佛之前两兄弟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一般:“没想到哥哥娶了这样一位聪慧的嫂嫂, 李湛对他回笑道:“一介妇人,若是说话得罪了五弟,切莫与她计较。” “怎么会,感激嫂嫂还来不及呢。”兄弟两人又恢复了之前的亲密,但这热络的气氛此时却怎么都让人觉得刻意。 太夫人也觉得颇没意思,两个儿子都是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却在她面前逗起心眼儿来,让她觉得很不好过。心里一会儿埋怨李澈算计,一会儿又责怪李湛无情,想着想着便想起大儿子的种种好处,又想到若是大儿子没死,自己这些年也不至于这样辛苦,呆呆的坐在那里,心灰了大半,想到伤心之处,眼泪差点调出来。 疲惫的对几个儿子媳妇摆摆手:“行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你们都回去吧,我也乏了。” 几个儿子媳妇都站起身来给母亲行礼,就要退出去。 涵因在李湛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刚要卖过门槛,忽然传来一阵腹痛,疼得她一下子撑不住蹲了下去,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迸,直不起身子。 众人都围拢了过来,只听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声:“怎么回事。” “怕是快要生了吧。” “快快快,赶紧送回房去。” 一片忙乱之中五夫人显得格外冷静,一边叫来涵因的丫鬟,一边吩咐婆子抬一张藤床来将涵因安置在上面抬了回去。 产婆早就备好了,是伺候薛凌华生产的,柳夫人向薛夫人推荐的,在长安业界小有名气,专门伺候这些高门夫人们生产。奶娘也已经找好了,是涵因嫁妆庄子的一个奴婢,姓单,涵因自己亲自阅看的,人老实、和善,最重要的是打扮干净,做事利索,前头上个月生了一个儿子,奶水很是充足。 慕云这些日子又住到了府里来,就是怕涵因生产的时候,身边没有妥当人。 时间比涵因算的预产期提前了两周,不过也在正常产期之内。 涵因被抬进屋里,李湛却被挡在外头。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做父亲,却比第一次做父亲还要紧张。当年,他年纪还轻,不懂其中艰险,刘氏怀孕期间,他还跟平时一样,郑伦还送了他两个舞姬,刘氏生产的前一天以青楼为掩护,和郑伦密谋,而后假装喝得酩酊大醉,实际上则是悄悄出去替郑伦办事。回到家的时候,才听说妻子已经生了个女儿。如今想起来对刘氏也是颇多愧疚。 至于几个庶出子女出生,他根本没有在意,在郑州时,贺兰氏生了个男孩,才小小的兴奋了一下,在儿子满月、百日大摆筵席,一则有了儿子确实高兴,更重要的却是趁机和当地世家联络感情。 这一次,从涵因怀孕起,他就一直陪在妻子身边,看着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忍着她嬗变的脾气,现在终于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刻,心里又怎能不紧张。 想想涵因十六岁的年纪,身子刚刚长开,就要经历生产这么凶险的事,越想就越觉得担心。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他从前厅走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走回厅里,如此走了三四个来回,忽然听到房里传出来一声惨叫,浑身一哆嗦,忍不住凑到房门前,想从门缝里看看里面的情形。 门“咣当”一下开了,慕云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看见李湛正在扒门缝,哭笑不得:“老爷就别在这添乱了,这不是您来的地方。回厅上等着吧,还有好一阵呢。” 李湛趁着开门这会儿工夫往里面看了看。可惜隔绝内外厅的花梨木雕玉兰纹隔扇紧紧闭着,根本看不到里面,涵因叫了一声,此时又安静了下来,听见慕云的抱怨,干咳了两声,又转悠了回去。 太夫人并几个儿媳都在厅上,连皓宁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 见李湛竟然这般焦虑,太夫人想起之前他妻妾生孩子时的情形,不禁心里有些意见,妾也便罢了,怎么两个妻子却这般厚此薄彼呢,出言说道:“又不是第一次做爹了,就别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安生些好好坐着吧。” 说的在场的众人也都笑了。 眼见天色渐渐黑了,太夫人脸上也现了乏色。 韦氏说道:“我看弟妹也不会那么快生,现在天凉,母亲年纪大了,还是回去休息吧,有我在呢,等到有了消息我立刻派人告诉母亲。弟弟妹妹们也都别围在这了,都回去休息吧。” 太夫人略推了推,众人又劝了劝,才决定回去了。众人便顺水推舟都回去了。 李湛的几个孩子也让各自的婆子丫鬟领回去休息了。 唯有五夫人仍然坚持留下:“怎么能让大嫂一个人留下。我看侄媳妇年纪轻,经不住困,不如让她回去歇着吧。” 大夫人看了五夫人一眼,对皓宁说道:“既然你五婶子这么说了,你就回去吧。” 随着阵痛越来越频繁,涵因的叫喊声也渐渐撕心裂肺起来。 李湛也越发坐立不安:“怎么还生不出来呢。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五夫人安慰道:“头胎都是比较艰难的,放心吧,嫂子看着身体好,不会有事。” 如此折腾了一夜,在破晓第一缕晨曦照耀在院中的时候,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打破了唐国公府的静谧。 第二百七十三章 诞生 “恭喜老爷,是个漂亮的千金。母女平安。”孩子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抱到李湛跟前。 李湛愣了愣,一晚没睡,让他脑子有些发木:“生了啊……” 一旁的五夫人还以为他不喜欢女儿,笑道:“这次是女孩,下次就有男孩了……” 话未说完,李湛接过孩子,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空,走出门去,晨曦穿过云层,撒落在他的身上,他迎着晨光,大笑着举起女儿:“熙者,光也,果然是该叫令熙。” 大夫人已经乏得不行了,撑着站起来,说道:“咱们快去看看弟妹吧。”看完了,就算完成身为长嫂的任务,可以回去休息了。 五夫人看着李湛傻里傻气的行为不禁有些好笑,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黯了下来,嘴角的那丝笑意也变得苦涩起来,听到大夫人的话,把刚才那一丝若有若无流露在外的心绪收敛了起来,脸上又扬起了山东仕女最标准的笑容,站了起来:“好,咱们走吧。” 走到正屋门前,刚要进门,门却呼啦一下被拉开了,祈月急匆匆的从里面跑出来,脸上尽是慌张:“二位夫人……那个产婆……陈婆子……” 大夫人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别急,慢慢说。”五夫人心里跳快了几下,有稳住了心神。 祈月急道:“夫人肚子还在疼,要叫产婆再去看一下怎么回事。” 李湛抱着女儿跟在后面,听了这话,忙走上前来,情急之中也忘记了改换称呼:“涵儿怎么了。” 说着也不顾忌讳,往屋里走去。祈月此时头晕目眩,也没来得及拦住他。 屋子里头充满着血腥味道,涵因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李湛走过去,把刚出生的小婴儿放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握住她的手问道:“你怎么样。” 涵因折腾了一整夜,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但此时肚子却仍然一阵阵的疼痛,见李湛进来,有气无力的说道:“污秽之地。你进来干什么。我没事,只是还是疼,好像……好像……” 这时候产婆已经跑了进来。朝被子里面看了看,叫道:“哎呦,夫人,您这是双胎,头已经快出来了。您可要再加把劲。” “还有?我已经没力气了……”涵因连叫的力气都快耗尽了,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会怀双胞胎。 李湛紧握着涵因的手:“涵儿,你再加把劲,很快就好了。我们一下子就有两个孩子了。” 涵因深吸一口气,继续跟着自己的宫缩用力。这时,大夫人和五夫人也跟了进来。两个人忙把李湛从床边拉开。奶娘则把孩子抱了起来。李湛还想再屋里看着,却被慕云和祈月连推带搡的推到了外间。 还好隔扇门没有关紧,李湛便隔着门缝往里面看。 第二个孩子生的很快。不一会儿便出来了。看见那红红的皱皱巴巴的一小团被产婆抱了出来,李湛大松了一口气。 只听门里头传出说话的声音:“哎呦,是个小公子呢。” “龙凤胎啊……” 忽而又听见:“哎呀,怎么不哭呢。” 气氛又紧张了起来,李湛的心又揪了起来。差点又冲了进去。 产婆又拍了两拍,孩子却还是不动。 涵因这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坐了起来:“先别剪脐带,把孩子给我!”说着从产婆手里抱过孩子,又冲着祈月说道:“我之前准备的东西呢。” 东西就放在床头,祈月伸手便拿了过来,是一个匣子,里面放着一个大扁头钳子,还有一节芦苇杆。这都是她为了预防生产的时候各种情况而提前准备的。 孩子出生的时候,可能呛入羊水导致窒息,所以她提前准备了芦苇杆,将孩子呼吸道中的羊水吸出来。之后又拍了拍孩子,不一会孩子开始啼哭了起来,只是比起刚才那个嗓音嘹亮的女儿,这哭声未免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像小猫似的,个头也小一些。 众人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对涵因的举动啧啧称奇。产婆扎好脐带,将孩子包在襁褓里抱给李湛看。 涵因再撑不住,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涵因生了龙凤胎的消息,第二天一大早也传遍了全府。 又添了嫡孙,太夫人格外高兴,全府的下人都得了双份赏,一份是太夫人的,一份是李湛出的,伺候涵因的大小丫鬟们得来的赏钱更是丰厚。这些日子,好事接连不断,主人家高兴,他们这些下边做事的也跟着沾光受惠。 这样,一个奶娘便不够了,慕云便担负了挑选奶娘的任务。 涵因却并不急着选奶娘,她宁可自己亲自喂养。 “堂堂的一品诰命竟然自己奶孩子,说出去没的叫人笑话。”张妈妈叹了口气,如今她年纪越来越大,已经基本上不管涵因的事了,就是时常过来看看涵因,正房后面的一个跨院归她住,还有两个伺候的小丫头,如今这下人里头,也只有她敢训训涵因。 涵因笑道:“不叫说出去不就完了。”又冲着那个奶娘笑道:“成姐姐的奶水也不够这两个小祖宗的,再说她自己的孩子也要吃奶。” 成奶娘笑道:“夫人体恤,等我那孩子懂事了,就让他进府来伺候小公子。” 张妈妈白了涵因一眼:“夫人若在,定不会由着姑娘胡闹。”涵因嫁了,她还是改不过口来,仍然称涵因为姑娘。 涵因笑道:“好妈妈,就别气了,自己喂的更亲近呢。再说我的奶水又这么足,不给孩子吃难道浪费掉么。” “妈妈还不知道咱们夫人的性子,拿定了主意,凭是谁也劝不动的。”祈月从外面进来,提着一个食盒,从里面端出一个碗来:“夫人要的鲫鱼汤,您都连着喝了这么多天。难道不腻的么。” 说着,又端出一碗汤给成奶娘。现在涵因吃什么,成奶娘也要吃什么。 成奶娘出身贫苦,哪吃过这么好的饭食,虽然她也不理解为什么夫人每次都要看着她把鲫鱼汤喝干净。 “反正就是要喝。不过也真是喝烦了,还是吩咐小厨房,鲫鱼汤、骨头汤和鸡汤轮流做吧。”涵因把那汤灌下去之后,想了想说道。此时各种调味料不足,煮出来的鲫鱼汤有一股子腥味,涵因连喝了几天也觉得有些受不了了。 两个孩子个头都比单胎的孩子稍小一些。按照之前涵因跟李湛商量的。女孩儿叫令熙,男孩叫令弘。令熙性子更加活泼,睡醒了就睁着眼睛四处看。饿了就大哭大叫,令弘则比较安静,个头也小。 李湛推了所有的应酬,每天回家来抱孩子。没过几日,两个红皮老鼠似的小孩子。就长得白白嫩嫩的,让他惊奇不已:“咦,涵儿你看,弘儿身上有胎记,在左腰上呢。” “早看见了。熙儿也有,在右腰上。”涵因手脚利索的把孩子的尿布换了。放在襁褓里包好,虽然有丫鬟伺候,涵因却喜欢亲自动手。因为坐月子被关在房里,实在太无聊了,她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动手的机会。 活泼好动的令熙更让李湛喜欢,每次把她举高,她便“咯咯咯”得笑。而令弘则在被他第一次抱起来的时候大哭起来,声音很小。却断断续续的,仿佛随时会吸不上气一样,而且更恶劣的是,他毫不客气的尿了李湛一身,让李湛苦笑不已。 涵因知道当时婴幼儿的死亡率很高,因此她更怜惜先天体质比较差的令弘。 别人私下里议论起这对双胞胎的时候,或是感慨,或是幸灾乐祸,都会说一句:“偏偏身体差的是儿子……” “我听说弱得像只小病猫似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养住。” 这样的议论自然传不到坐月子的涵因的耳朵里,她现在正在为如何应对一个来自四岁男孩的嫉妒而发愁。 “彦儿,这是你的弟弟妹妹。”涵因笑着摸摸李令彦的脑袋,却看到他的小嘴越撅越高。这一年来,她亲自养着李令彦,也养出了感情。不知道他是不是对自己的生母离开有印象,性格有些敏感。 李令彦扑闪的大眼睛里泛着泪花,叫道:“我不喜欢弟弟妹妹,娘不要我了。” “娘怎么可能不要彦儿呢,彦儿做哥哥了,往后还要带着弟弟妹妹一起玩,怎么还哭呢?你不是说要做男子汉么,男子汉可不能哭。”涵因连忙哄他。 涵因把他抱上榻来,笑道:“来摸摸你的弟弟妹妹。” 李令彦小心翼翼的碰了令弘一下,又抽回手来,之后又去摸了摸令熙,转过脸来冲着涵因露出笑容:“好软。” 说着又捅了捅令熙,令熙睡的正香,却被人吵了起来,立时大哭起来,涵因赶忙把她抱起来轻轻拍着哄她。 李令彦一脸不屑:“哭,羞羞”转而又去捏李令彦的脸蛋,李令彦张开眼睛哼了两声,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李湛进屋的时候,便是这样一幅和谐温馨的画面,他不忍打扰,站在门口看了半天,直到涵因抬头冲他笑道:“站在那边干什么?” 李湛笑道:“怎么让彦儿进来了?”现在涵因还在坐月子期间,按理只有伺候产妇的人才能进这里。 “说找不到我,这些日子总是哭,我就让奶娘把他带过来了。孩子而已,不打紧的。”涵因笑道。 李湛摸了摸李令彦的头,笑道:“多大了,还离不开母亲。行了,赶紧出去吧。”说着叫李令彦的奶娘把他领出去:“你就这么惯着他,将来开了蒙,难不成叫他到先生跟前哭去?” 涵因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说起来,老太太还让你给五房的乾哥找个好先生呢。” “嗯……已经在寻了……”李湛这样说着,眉头却不自觉的拧了拧。 涵因便知他有事,便叫奶娘、丫鬟们抱了孩子出去,屋里只留他们两个:“我看你进门的时候,脸上带着火气,怎么回事。” 李湛果然脸上浮出一阵烦躁:“也没什么……” 涵因知道他不会瞒自己,只看着他等着下文,李湛吸了两口气平静了一下才说道:“吏部举荐五弟做户部员外郎。” 第二百七十四章 立场 “他们动作好快呢。”涵因靠在引枕上。 李湛冷笑:“今天柳相收到了吏部的推荐名单,还压在手里呢,他们该是回来之前就已经通好气的。可笑我这个做三哥的还在为他的事白操心呢。” “李郎中举荐的?”李郎中就是李宁馨的父亲,他在吏部已经呆了十来年了,在吏部里面资历很老,现在的吏部侍郎年老病休,他便代主官暂时处理事务,很可能在主官退下去之后接任吏部侍郎。 “我们的本家陇西李氏这些年已经当自己是山东大族了,自然五弟更讨他们的喜欢。”李湛坐在榻前,嘴抿着,眼睛里面浮着一层阴霾。 涵因说道:“难道之前也没跟你通个气。” “如果通气,这事还有的商量,如今是明摆着,已经不顾念什么亲戚了,还别怪什么人家,我自己这个亲弟弟都把我当贼防。”李湛冷笑道。 “八成就是个试探。”涵因说道。 “我看是故意示威吧。他们以为小五是我亲弟弟,想让我投鼠忌器呢。可笑我这个亲弟弟却和着外人一起跟我这个哥哥打擂台。”李湛这一次看样子的确被气的不轻。 涵因笑笑,没有接话,自古政见不同的,莫说亲兄弟,就算是亲父子都能自相残杀,如今他和他弟弟这样,再正常不过了。 涵因伸出手,冲李湛眨眨眼睛:“拿来让我看看。” “什么啊?”李湛一头雾水。 “举荐名单啊,柳相应该会抄录一份给你吧。”涵因笑道。 李湛转过头来,拍掉她的手:“你可越来越过分了啊,连举荐名单都要看。你能看出什么来。” 涵因白他一眼:“我倒是想干政,也得有人听我的呀。你拿来,我自有我的用处。” “那你看那个干嘛?”李湛皱着眉头。 “令玉已经十三了,令娴、令绮也十二了。该给她们找人家了。好歹看看谁比较有前途,然后再去细打听家世人品。”涵因笑着说道。 李湛眉头松了松,点了点涵因的额头:“你倒聪明。跟我还来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你么,最是有鬼主意的。给你便是,看看我们涵儿会有什么发现。” 说罢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本名册。 快点看,明天我还要去柳相那里商议此事。 涵因便一页页的看了起来。看了两页涵因叫祈月将纸笔拿来,坐到了桌旁,李湛很是奇怪。也坐在她的旁边一起看。见她写写画画,却是花了张表格,上面列着关陇、山东等字样,然后每看一个名字就画一个正字:“这又是干什么?” 涵因却并不答他,只说:“你若是累了。就先去睡吧,我明日便把这个给你。”说罢径自写写画画的。 涵因还在月子中,李湛担心她身体,哪能放任她熬夜:“哪里就那么急着要了,况且这不过是个抄录件,放在你这里也行。就是别被人看见了。传出去,御史就要弹劾柳相结党营私了。” “放心,一会儿就好。”涵因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速度。 不时停下来想想,又问李湛:“这位崔仲该是清河崔氏四房嫡子吧。” 一会儿又问李湛:“这个杨元表是弘农杨氏越公房的吧……” 李湛也想了想,又跑去书房,拿了一本《氏族志》查了起来,说道:“嗯。没错,看样子你谱牒学得很好么。” 涵因又画了一道。笑道:“郑家的都记得,其他家的只记了嫡支,还有现在在朝中有官职的旁支。不记清楚的话,送礼回礼,还有宴席排位子怎么弄呢。” 李湛见她看的仔细,不禁哑然失笑:“这么认真,看出什么来了。” 涵因画完最后一笔,阖上那簿子,抬起头一笑,说道:“我觉得,皇上不会喜欢李郎中这份推荐人选的。” “哦?”李湛一挑眉:“怎么说。” “你看,”涵因拿起自己刚刚画的这张表:“我把吏部举荐的人选统计了一下,这里面考课上上,被推荐到中央做官的,一半出身于山东士族,小半是关陇家族,还有一些是江左家族,这其中六成是各世家门荫的嫡子,三成多是朝中为官的各家庶支的子嗣,还有不到一成是庶支以科举出身的,寒们科举出身的竟然一个也没有。这一次寒门他们最多被评为上中,大部分都是中上、中平,有的推荐留任,有的平调到另外一个县。这不就是因为李明哲被贬出长安,现在没有人为他们说话么。” 李湛抓起涵因画的那张表,看了看,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果然如夫人所说呢。不过这也是历年的惯例,即便李相还在,出身寒门的人选也不会太多,只是今年着实过分了呢。” “问题是李相虽然被贬了,皇上前些日子却把这前两年科举出身入了翰林院的进士们都一一委派到了各部还有地方上,虽然是低级官吏,培养之意不言自明,况且,还破格提拔了于正杰一批人。李郎中如此,不摆明了和皇上对着干么。”涵因笑道。 “李郎中是不会像你这样想的,世家观念在他脑子里是根深蒂固的。就连我甚至柳相也不会像你这样想。至少我们看这份名单的时候,都觉得很正常。”李湛摸摸涵因的脑袋:“没想到夫人出身世家,却能看到这一点。” 涵因垂下眼睛,又抬起来:“我两个哥哥,一个武举出身,一个文举出身,他们所结交的朋友就不乏寒门之人。所以……” “说起来,自长公主开始,就不断的将那些科举出身的寒门子弟派出去充任各地的县令、县丞,还有各州府僚佐,如今这些人资历也有了,经验也有了,正是当用之时,你可记得那个荥阳知县孙晟,在地方上的确是有一番作为。”李湛自己也很关注寒门人士的动向。 “不过,我刚才看到这次他的考课不过中中,建议留任再观。”涵因说道。 “哼,若是按本朝之初考课之严格,中中也罢了,当年刚开始实行考课之时,最高也不过中上,连上下都没有,可如今连卢学这种人考课也能混个上下。哦,崔学就是上次出河北流民的真定县的县令,他怠于政务,不去救灾,导致农户弃田出逃。后来免官一年之后,又去庐江县任了县令……还不是因为他出身博陵崔氏,四弟的顶头上司郑侃是荥阳郑氏七房的嫡孙,嫌太仆寺丞是管牛马的,配不上他的身份,每月只在发俸禄的时候露个面,其余时间便找不到人,出了事就往下边人身上推,就这样年年考课都是优等,他的上司也拿他没办法……哦,我不是说荥阳郑氏如何……你别误会……”李湛才想起来,涵因也姓郑。 涵因摇摇头笑道:“哪家没有几个不肖子呢。如今朝中本来就人浮于事,皇上还在扩大朝廷的编制,国库的开支怕是又要见底了。”像郑侃这种人,任个闲职,领份俸禄的实在太多了,就算他不称职,只要不出大事,谁会为这么个闲官得罪荥阳郑氏七房去。各世家大族都有不少这种人,彼此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寒门看世家子弟不顺眼,他们本来势力就弱,盯着的也都是朝中的重要位置,也不会把力量白费在这种闲职上。 “可不是么,等到长公主留给皇上的内库也见了底,看他从哪里找钱来。皇上只一心想用权谋以乾纲独断,却罔顾国家。”李湛在妻子面前毫不掩饰对皇帝的不满:“长公主一死,摊丁入亩停止了推行,豪门大户又开始购买土地,如今各州县能授田的土地越来越少,各户收的租庸调还是一样多,逃走的农民聚在一起成了强盗,劫掠路人。前些年还是个别州县,如今各地都有这种事情上报。还有一些农民为了躲避租调投身那些大户,那些大户也不顾国法,趁机压良为贱,如此种种,国家赋税不知流失了多少。” 涵因笑看着李湛:“没想到你竟然是最了解长公主苦心的人……”刚说完这话,又想起那满屋子的画像,自悔失言,忙咽住不说了。 李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注意到涵因的表情,却跟着她说道:“可我也是最想把她置于死地的人。我虽然明知道她那一套东西于国有益,却不能罔顾家族利益,任其实行。” 涵因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此番夫君想要怎么办?” “打蛇打七寸,断了李郎中这个七寸,五弟怕是也蹦跶不起来了。更何况,皇上应该是很乐意有人替他出这个手。”李湛收回了自己的情绪,将思路整理清楚。 “怕是五弟要恨你这个做哥哥的了。”涵因笑道,她知道,遇上这种事,李湛向来是不会手软的,更何况这不是一家一户之事,而是朝中的派系之争,再往上延伸,更是皇位继承人之争。支持孝王的山东大族和支持泰王的关陇一派,眼下关系虽然良好,甚至两方骨干之间还互有亲戚关系,但早晚会有撕破脸的一天。 “这样也好,自从桓哥儿娶了皓宁,皇上多少有些不放心,他可不愿意看到山东大族和关陇大族走得太近,如此一来,正好表明清楚立场。”李湛笑道。 ps: 求推荐求粉红 第二百七十五章 考课 求粉红,求推荐~~ 吏部的考课和举荐折子很快就呈给了皇帝。皇帝尚未表态,只是招各位宰相和各部尚书以及各部门的主管商议新进人选。 这时候,一封御史的奏疏却弹劾吏部郎中考课不公,弄虚作假。实际上,每年官员的考课,世家出身的官员都要比寒门出身的官员高上一两等,已经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惯例了。 皇帝这时候偏偏对这样的奏疏上了心,另从翰林院选了三个德高望重的官员重新评议吏部的考课,并由门下侍中虞孝严、尚书右仆射柳正言和中书令陆宪共同监督此事。这次重新评议,严格按照“四善”“二十七最”的标准严格审定,四善即“一曰德义有闻,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称,四曰恪勤匪懈”。“二十七最”则是根据官员的职责分的:“拾遗补阙,为近侍之最;铨衡人物,擢尽才良,为选司之最;兵士调习,戎装充备,为督领之最;推鞫得情,处断平允,为法官之最;训导有方,生徒充业,为学官之最;赏罚严明,攻战必用,为军将之最;访察精审,弹举必当,为纠正之最” 将各县官员重新审定了一遍。 结果,这一届便没有人得到上上和上中评,最高是上下,但也仅有一位,李澈得了中中,在这一次的考课中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只是没有原先那般出众。 皇帝训斥了吏部考功司的官员,虽然没有免掉李时彦的吏部郎中之职,却将他的代吏部侍郎的责权分由两个郎中代管。 之前那张新进官员推荐人选的名单自然也作废了。 李湛和李澈依然相处和睦,在太夫人面前也是兄弟情深。不过他们都清楚对方的动作。 “那小五这一次会不会又被外派?”太夫人也听说了这次重新考课。 “还要看皇上的意思,这谁也说不好。”李湛笑道。 李澈笑道:“也要劳三哥费心呢。”说话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埋怨或者讥讽之意。 “考课是中中,实缺怕是够不上了,不过去将作监应该不是问题。虽然不是实职,好歹也是在中枢,你也能为母亲尽尽孝道。你觉得如何呢?”李湛一副为弟弟着想的兄长姿态。 李澈微笑道:“但凭兄长吩咐。” “那好,我就去拜托柳相了。”李湛笑道。 太夫人点点头:“兄弟之间要齐心协力才是家族兴旺之道,看你们如此兄友弟恭,你们父亲和长兄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出了门,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三哥真的放心我留在长安么。即便是个闲官,也有机会的。”李澈露出一口白牙。脸庞上的梨涡将笑容衬得愈发好看。 “为兄还真是期待你能有所作为呢。”李湛背着手,仰起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又转过头看看弟弟:“看看你这条路是否真的能上青云。” 四月的阳光和煦而温暖,将院中鲜嫩的绿,娇艳的红映衬得更加明媚动人,空气中弥漫着牡丹宜人的芬芳,蜂飞蝶舞。雀鸣莺啼,又是一段舒适惬意的午后时光。恰有一片云彩遮住了太阳,将一片阴影投向大地,两兄弟脸上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忽然显得那样冷峻严肃,然而再下一刻,风吹走了云儿。阳光再度洒落下来,点亮了那两张未变的表情,笑容又变得真诚而亲切。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小弟还有事情要办,就不陪三哥多谈了。哦,侄子侄女的满月宴,若有用得上小弟的地方,三哥尽管吩咐。”李澈宠李湛一拜。 李湛点头道:“若是需要你帮忙。自然不会客气。你是我亲弟弟么。” 说罢两个人分从院子的两个门各自走了。 令熙和令弘的满月宴办得热闹喜庆。涵因的哥哥、嫂嫂过来自不必说,靖国公府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沛国公府一家,也都来了。涵因的几个好友现在都已经出嫁,也都过来道贺。满月酒宴请的主要是自家的亲戚和好友,来的都是熟人,气氛也比较随意。 涵因把所有的女宾都安排好了,打过招呼,开了宴才终于坐下歇了一会儿,唐国公府的几个妯娌也都在席上跟自己熟识的女宾聊天。三房的几个姑娘今天也都出来了,涵因让她们见一见这些亲戚家里的夫人们,也让她们熟悉一下长安贵妇们交际的氛围,为以后出席正式的宴席做准备。李湛等人则在前院招呼男宾。 涵因自生了孩子之后每天吃各种补品,便胖了不少,这一动便出了不少汗。好容易出了月子,她打定主意要好好减肥,再不肯多吃一口那些汤药。 “真是羡慕死你了,竟然生了一对儿龙凤胎。”萧若华抱着儿子,那孩子长得愈发像皓轩了。 陆寄悠笑道:“你都有个儿子了,还不知足呢,下次生个女孩不就完了。”她刚刚嫁到张府不到一个月,头发换了样式,显得一下子成熟了起来。 “你婚礼我都没去成。真是可惜。”涵因拉着她笑道。 陆寄悠笑道:“等我生儿子,你给我补双份贺礼。” “这是自然。”说着又拉住她的手问道:“在张家怎么样,他待你可好?” 陆寄悠露出一抹新妇的羞涩,瞪了涵因一眼,红着脸点了点头。不过也是,给张家几个胆子也不敢对当朝宰相最爱的孙女不好。 正说着萧若华往门口一看:“宁馨来了。” 涵因笑道:“她定是要和李夫人一处说话的,卢家规矩甚严,听说上个月卢昭的父亲的病情又重了,她这个儿媳妇这些日子都在侍疾,怕是这一年来,她都没回过娘家。我过去招呼她一下,告诉她你们两个在这边,等她得了空再过来。” 上一次见李宁馨还是在她和卢昭的婚礼上。这一年未见,李宁馨瘦了不少,脸上还带着些乏色,见到她露出浅浅的笑容。 两个人相互问了好,涵因避了人悄悄对她说:“你也好长时间没有见家里人了,我把姑母请到后面我屋子里去了,我现在带你过去,你跟她说说体己话。” 李令馨露出感激的神色。 卢家宗妇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代表的是范阳卢氏宗族,一言一行都不能有一丝差错。到了后院。没了外人,李宁馨才大松一口气,拉着涵因:“咱们都多久没见了。也就趁着这个机会我才能出来。” “我看你很是劳乏,上次听姑母说,你公公病重了。像你小小年纪就要日夜侍疾,很是担心你的身体呢。”涵因问道。 “哎,这也罢了。也不过是有些劳累,只是大夫说公公这一次怕是好不了了。家里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公公去世之后,就准备扶灵回范阳,卢昭也要接手族中事务,怕是往后咱们再难见面。”说着红了眼圈。 涵因此时心里也一阵唏嘘,强笑道:“往后你就是甲等门第的宗妇了。朝廷起码要封一个郡夫人,还有机会奉诏进京,哪里就见不到了。好了。姑母在屋里等你呢,快进去吧。” 说着涵因带着她进了后院平时摆饭的小厅。 李夫人正坐在里面逗着两个孩子,见女儿来了,激动地半日没说话。 涵因看到这个情景,便招呼奶娘。抱着两个孩子出去了,单留下她们母女。 两个孩子抱到正厅。挨着个给那些贵客们看。 令熙先不耐烦了,看见这么多陌生的脸,有的人摸摸她,有的人亲亲她,还有人掐掐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另外一个襁褓里的令弘,听见令熙的哭声,也小声哼哼起来,哼了没两声竟睡着了。 涵因见众人看得也差不多了,便然奶娘把孩子抱下去,把歌舞班子叫上来,又让厨房那边开宴了。 一天下来,好久没这般折腾过的涵因累的腰酸腿疼。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涵因歪在榻上。 李湛笑道:“从前可没见你蔫成这样。” 涵因抬眼看了看他:“人是会呆懒的,怨不得那么多人愿意避世隐居呢,八成就是受不了这累,躲懒去了。” “你胖了不少呢。”李湛伸手去捏涵因的脸。 涵因扭脸躲过,瞪了他一眼:“怎么,嫌我胖了?” “怎么会呢,我还觉得你之前太瘦了,现在正好。”李湛笑道,又伸出手来。 涵因拍掉他的手:“说正经的,李郎中今天没说什么吧。” 李湛听到这个话题,也收敛了嬉闹的神色:“能说什么,他现在最好就是什么都不说。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怎么,难道你姑母那边跟你说什么了?” 作为在吏部浸淫十多年的李时彦,哪个御史是谁指派的,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不过柳正言、李湛这边也没打算隐瞒,对方既然出了手,自然要直接回敬回去。 涵因摇摇头:“她忙着和李宁馨说体己话呢,已经快一年没见过女儿了。听说不久卢昭家就要回范阳了。” 又叹道:“那等门第的大族,枝枝蔓蔓,子孙众多,往后不知道宁馨会多辛苦。” 李湛抱住涵因叹道:“再怎么说也是自家的事情,只要他们自己心里有成算,宗子宗妇的身份在那摆着谁又能欺负了去,我看那卢昭虽然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心里却是最有主意的。倒是咱们家,往后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 这话说的颇为动情,涵因正想跟他一起感慨一下,却生生被他的手搅得没了感觉,红着脸坐起来啐道:“讨厌。” “不过是想看看你现在有多胖了……哎呦,你掐起人来怎么这么疼……话说,这可都有十个月了……”李湛又把她拉到怀里。 “哪有十个月,分明是九个月……” ps: 感谢万花迷人眼同学投宝贵的粉红票~~~ 第二百七十六章 劝解 这一次的官员调任下来了,李澈补了将作监监丞,是一个从六品的官职,管皇宫的土木工程,是个有油水的地方,但是距离李澈辅国治民的志向实在是相差得太远了。 不过他还是乐呵呵的去上任了,脸上从来不露半分不悦之色。这阵子恰巧赶上皇帝大修宫室,正是将作监最忙的时候,李澈很快就投入了自己的职务之中。 李澈性子活跃,头脑灵活,脾气也讨人喜欢,办事利索,很快,上上下下都对他印象很不错,他也很快融入了将作监的环境之中。 李湛这边却迟迟未动,不过皇帝也没有故弄玄虚,召李湛觐见,跟他恳谈了一回。 “按朝廷惯例,京兆尹这个位置你是不该做这么久的。”皇帝上来便开门见山。 “臣惶恐。”李湛跪下,等着皇帝的下文。 皇帝高高在上的坐着,笑道:“爱卿不必这么拘束,现在这御书房里就只有朕跟卿家二人,你就好好坐着吧,别动不动就跪下。” 李湛应了声是,规规矩矩的坐到了一边的圆凳上。 “这些年你的政绩,朕是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的。朕也想把你调入中枢,让你一展所长。只是现在可用之才太少了,现在也没有个合适的人选能接替你做这个京兆尹。人选方面我和几位宰相还要再斟酌商议,等有了定计再把你调入朝中吧。现在,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所以也只好先辛苦卿家了。”皇帝看着他说道。 “多谢陛下对臣的信重,臣不敢有怨言,一定恪尽职守,为陛下尽忠。”李湛起身躬身行礼。 皇帝点点头,很满意李湛的表态。抬手示意他起来,又笑道:“好了,正事就说道这吧,朕听说你喜添一对麟儿?” 李湛听皇帝问道私事,也放松了表情,露出笑容:“托陛下之福,是一对龙凤胎,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好好,你小子还真是有福气。一下子就来了两个。对了,太皇太后也惦记着涵……嗯嗯”皇帝轻咳两声,掩盖住话中的那股子酸气。还有几乎脱口而出的失误,接着说道:“惦记着郑国夫人,你姐姐也想念家里人,跟我提了好几次,你也好长时间没有见她了。等孩子满了百日。让你夫人进宫一趟吧。让太皇太后和德妃也见见那两个孩子。泰王也该见见他的小姨母了。” “臣代拙荆谢皇上恩典,谢太皇太后恩典。”李湛再次行礼。 回程的路上,马蹄都踏得轻快了,李湛有些兴奋,觉得这些日子搁在心里的大石头总算可以放下了。皇帝的这番话,等于给李湛吃了一颗定心丸。看样子皇帝还是要用他的。只是一时找不到信任的人选主管京畿事务。但皇帝却没有透露,若他调入中枢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职务。全部心神都投入在琢磨皇帝那几句跟今后仕途相关的话上,李湛便忽略了后来皇帝说私事时候那种不自然的腔调。 涵因抱着孩子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太夫人对她的态度也好了很多,生了儿子就是不一样,不仅是太夫人,在当时所有人的观念里都是一样的根深蒂固。 太夫人笑呵呵的逗着孙子,虽然李令弘不像令熙那样活泼好动。但在太夫人眼里男孩就是男孩,更何况这是李湛的嫡长子。便是令熙再讨人喜欢,也比不上令弘。 韦氏便被忽略在一边,这几日,心里却越来越不自在。 五夫人一回来,韦氏便被抢去了风头,如今涵因又生了三房的嫡子,她心里更觉得失落。一想到这么长时间了,连个孙子都抱不上,心里便百般不是滋味。她并不觉得李令桓又回到原先的样子,自己至少有一半责任,全都怪在皓宁头上,觉得是她根本对李令桓不上心,也对子嗣不上心,于是便又开始对皓宁百般看不顺眼。 “连个男人都留不住,什么时候能生得了孩子。”她知道皓宁给她请过安之后,还没有走远,故意放大声音,为的就是让她听到。这话说得入村妇般粗俗,可她现在是婆婆,这个院子里最大,因此毫无顾忌。 皓宁一阵气闷,不过她又岂是忍气吞声之人。在大夫人屋子的廊下便开始骂跟在身边的两个开了脸的丫头:“听见了么,给你们开了脸,都留不住公子,要你们有什么用,不如把你们都发卖了。” 那两个丫头心里叫屈,公子不回来,还不是这位少夫人折腾的,她们都开脸两个多月了,还不过是个摆设,李令桓连碰都没机会碰她们俩,但她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不得不忍受皓宁的责骂。 这几个月来,李令桓越来越受不了皓宁对他的态度,又怕听到皓宁和自己母亲吵闹,于是现在除了给母亲请安,几乎都不进内院。 大夫人以无子嗣为借口,硬往皓宁院子里塞了两个丫头。皓宁忍着气给他们开了脸。不过在送到李令桓那里的时候,却好一顿夹枪带棒,李令桓说不过皓宁,见她无理取闹,气的干脆跑出府去,到青楼里过了一夜。 皓宁也觉得受了委屈,一个人跑回娘家,却被大太太送了回来,说没有当了人家媳妇还动不动往回跑的道理,靖国公府派回来的婆子,还好言好语的跟大夫人道歉,却被气坏了的大夫人一通抢白,说博陵崔氏不会教养女儿。 皓宁听大夫人侮辱自己母亲,自然不干了,又跟大夫人呛了起来。正赶上那日李令桓跟李湛恳谈了一番,下了决心,要好好处理家里的问题,调和母亲和妻子,往后安安稳稳过日子。结果,他谁都没劝成,反而又成了炮灰,两面不讨好,一气之下再不理这些事了。 好容易大夫人把注意力集中到五夫人身上,皓宁的日子好过了一些,饶是她这样精力旺盛的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斗,也是需要歇上一口气的。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长时间,大夫人不知道被什么事刺激到,又开始盯上她了。 皓宁又和大夫人你来我往一回,心情极其恶劣,觉得在大房院子里都会呼吸不顺畅,于是气冲冲跑到花园子里散心了。 正碰上五夫人也在花园中,她身着松花色底芙蓉暗纹上襦,石青色罗裙,稳重中带着雅致之美,将略微发黯的肌肤提亮了几分,此时她正坐在一片花阴之下,前面摆了一套薄胎阴刻一枝梅白瓷茶具,旁边摆着风炉,上面烧着水,她正在煎茶。 五夫人煎茶的动作优雅中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细腻婉约,与皓华、王徵和涵因的风格皆不相同,阵阵落英随风飘洒下来,沾到她的发梢和衣襟,仿佛一幅动态的仕女图。 皓宁不由看怔住了,待回过神来,五夫人已经看到了她,正对着她微笑,皓宁脸一红,走过去:“扰了五婶婶好兴致。” “无妨,正巧在此时碰上了,便是缘分,侄媳妇,坐吧,尝尝我这茶。”茶刚巧煎好,五夫人给皓宁舀了一碗,请她品尝。 “茶中有花香之气,嫂嫂用的什么茶?”皓宁问道。 “在家时养成的一点小嗜好,制茶之时,用玫瑰露熏蒸,便得了这个味道。我独爱这种味道,茶园子每年都要替我特制一些。”五夫人笑道。 “婶婶果然是雅人。”皓宁笑道,又品了一口。 “我看刚刚侄媳妇面有豫色,可有什么烦难事?”五夫人关心的问道。 “凭是什么烦难,喝了婶婶这茶也都忘在脑后了。”皓宁笑道。她素来骄傲,怎么可能轻易跟别人说自己的房里事。 五夫人也不追问,又给她舀了一碗,笑道:“喜欢就再喝一碗吧。往后想喝了就去我那里,倒不是舍不得送你,也不是怀疑你的茶道,只是这煎茶之水,非要早春的甘露,方能得起味,今年我好容易收了一翁,所以要喝这茶,还要劳动你往我那里跑,你可别见怪。” “怎么会呢,婶婶给我亲自煎茶,是皓宁的荣幸。”皓宁此时收了乖觉的脾气,倒也显出荥阳郑氏淑女的做派:“说起来,太原王氏家的女子倒都是婶婶一般的妙人。之前我那表姐最擅香道,可惜入了宫也见不到了。” 王氏笑道:“你是说长房出的美人娘娘,她可是族中有名的才女,又有一副好容色,美人这个位分却是辱没了她。” “可不是么,若不是……”皓宁忙掩住口。 “怎么?”王氏抬起头看着皓宁。 皓宁笑道:“没什么,不过一些旧事。说了也没什么意思。”一边说,却用眼睛的余光扫着王氏。 王氏却没有追问的意思,让皓宁不禁有些失望。 “那我若有什么烦难事了,可不可以去找婶子?”皓宁试探着问道。 “自然是可以,我虽比你大不了多少,却也经历了些事情,说不定可以帮你排解排解。你有事随时来找我,千万别客气。”王氏露出慈爱祥和的笑容。 ps: 感谢星空下的思给我投粉红票! 第二百七十七章 安慰 求粉红求推荐 五夫人仿佛不知道李湛、李澈兄弟两个之间发生的龃龉,仍然对涵因和颜悦色,面上不露一丝不满,而且从来不试图从涵因嘴里打探李湛的事情。 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得若无其事。三房和五房过去的往事,最主要的当事人刘氏已经去了,至于那时候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也随着她阖上眼睛,成了一段悬案。涵因从王氏那和颜悦色的表情里也窥不得半点端倪。 涵因对她也很是客气。也常常抱着孩子去看望她。又让五夫人年长的庶女同三房的姑娘们一起跟着崔妈妈学习礼仪。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很是亲密。 连太夫人看到她俩这样都很是开心,毕竟都是嫡子的媳妇,三房和五房相处得好,她也放心不少。反而常常教训韦氏,要和妯娌们和睦相处。 皓宁自那日在花园里尝了五夫人的茶,便找到了由头,常常去找五夫人。开始,她只是因跟五夫人同是“五姓”大族嫡女而跑去找她。后来渐渐地相处之中,发现五夫人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脾气温和,待人宽和,不知不觉之中便把自己的心里话掏了出来,王氏也能站在她的立场上体谅她,还经常劝她往好处想,用自己以前的事情开解她。自始至终,王氏不曾说过别人半句坏话。 王氏也对皓宁是怎么嫁进来的略有耳闻。这一日便趁机劝她:“咱们女儿家的婚事,哪有就正正好遂了自己心愿的。嫁夫从夫,你既然已经成了唐国公府的长孙媳妇,就该好好的过日子。将来你夫君袭爵,你便是这唐国公府的女主人,往后有了儿子,得封诰命。岂不很好。” “婶婶,这话我也只说给你听,李令桓是什么样的人,我那婆婆又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一年都过得什么样的日子……我真是……”皓宁一脸痛苦。 王氏拍着她的肩膀:“我知道,桓哥儿有些坏毛病,这都是命啊……” “若不涵因……不,现在该叫三婶婶,若不是她,我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皓宁恨恨的说道。 “这跟三嫂嫂又有什么关系?”王氏很是疑惑。 皓宁闭上嘴不说了。温国寺的事情让她如何启齿,但她认定了那日涵因是故意引李令桓过来,听到了她计划去温国寺的事情。所以才导致后来一系列事情的发生。而且拿住她把柄,上她家逼婚的也是涵因。 因此,皓宁在唐国公府过得越不如意,便越憎恨涵因。如今看她儿女双全,成了全家上上下下的宠儿。心中更觉不忿。 王氏叹了口气,没有追问:“不管怎么说,人不能跟自己置气,你和桓哥儿终归是夫妻,各退一步不就好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皓宁心中委屈更甚,带着有些哽咽的哭腔:“婶婶。你告诉我,我还要怎么退呢,难道整天看着自己厌恶的人。还要强装笑脸么。不过捱日子罢了,过一日算一日,我也想不了往后。” “其实,我们女人,就算不得丈夫宠爱也没什么。只要娘家硬气,日子也是一样的。只是一定要有儿子。否则年纪大了,父母兄弟去了,又有谁能给咱们撑腰呢。莫说那些小族旁支,就算咱们大族,没有儿子也难免被人小瞧了去。没有儿子,到时候就得听凭族中立嗣,别人家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有自己的儿女贴心。”王氏语重心长的对皓宁说道。 皓宁握住王氏的手:“好婶婶,你处处为我着想,你待我的情谊,我记在心上。只是我实在心中气愤难平……” “你也别怪你三婶婶,她也是为了她夫君着想。你父亲被贬了,他的门生故吏群龙无首,你嫁到唐国公府,两家便成了亲家,你父亲的旧人多少也要顾着这份亲戚给他面子,因此他才能在京兆府这个位置上坐的这么稳当。”王氏说道。 唐国公府和靖国公府联姻的确有这个作用,不过王氏却忽略掉了靖国公是失势被贬这个事实。唐国公府在这个时候跟靖国公府扯上关系,也同样冒着被归位靖国公一党的风险。当时那种情况,若不是李令桓闹出的事太大,唐国公府根本不想同靖国公府扯上关系。皇帝的猜疑总比让唐国公府蒙上污点,被长安世家不齿要好些,这也只是两害相较取其轻的考量罢了。 当时就有人弹劾李湛跟靖国公是一党,李湛也紧张了好一阵,好在皇帝只是想敲打敲打山东大族,并没有真想怎么样,而且也觉得李湛是可用之人,何况,李湛的妻子便是靖国公的外甥女,多一个李令桓和靖国公府的三姑娘,也没什么。 而李令桓的荒唐人尽皆知,皇帝早在几年前就知道他的为人。但皇帝还是在意的,他不会愿意看到山东士族和关陇大族走到一起,对李湛多少有些疑虑。李湛迟迟留在京兆尹的位置上不得进中枢,难保没有这个原因。直到这一次柳正言和李湛跟山东一系直接起了冲突,皇帝才放下心来,招李湛觐见,给他交了底。 如今王氏这样一说,皓宁却当了真,以为李湛在其中占了多大的便宜,咬牙道:“他们这些人为了自己的权势、利益,就那别人当棋子,任意摆布,怎么就这样利欲熏心!” 王氏忙说道:“我这么说竟是让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咱们为人妻的,还是要为这个家着想,为夫君着想……” “放心,婶婶,我没误会什么,我太了解那个女人了,为了向上爬,还有什么事她做不出!偏偏还是一副贤妇姿态,她蒙骗得了世人,却蒙骗不了我。”皓宁恨恨的说。 “可别这么说,这院子里,人多嘴杂,若是别人听了去,可怎么好。”王氏慌忙按住了皓宁。 皓宁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如今我还怕什么。左不过让这个家给休了,倒合了我得意。” “本想劝劝你,没想到反给你添了气,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王氏皱着眉头,很是担心的看着皓宁。 “皓宁不仅不会怪婶婶,相反还要谢谢婶婶的提点,这个家上上下下都被那人蒙骗了去,也只有嫂嫂看得透彻。只是嫂嫂未免太心善了些,总觉得别人都是好意。”皓宁说道。 “想不到你竟对她有这么大的意见,之前,我还以为你跟她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呢。哎,我看,你不论如何也要结了这个心结。往后,若是你无子,终归是要从三房嫡出的儿子中过继一个过去承嗣的。你若跟她有这么大的误解,将来你可怎么办呢。”王氏耐心的劝道。 皓宁冷笑道:“我看她是盼着这一天呢吧,好把这长房的爵位弄到她儿子身上去。不过我不会让她得意的。婶婶,你看着吧。” 王氏见自己劝说无效,反而让皓宁情绪更加不好,只好摇摇头,叹息几声,随她去了。 不过王氏并没有因为皓宁不喜欢涵因而对涵因有成见。常常往涵因那里跑,去看那对龙凤兄妹。 “我看皓宁对嫂嫂好像有些成见。”王氏想起那日的事,皱起了眉头:“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问她她又不肯说。” “不过是小时候的事,你也知道,住在一处的女孩子们,难免吵吵闹闹的,有些矛盾。”涵因把新制的小衣服给孩子比比,似乎并不是很在意,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王氏。 “也许是我多心了吧,不过,若是有误会,还是尽快解开了好。”王氏说道,脸上尽是真诚的笑意。 “看来,弟妹跟侄媳妇倒是相处甚得,皓宁都跟弟妹说了什么?不如弟妹也跟我说说。”涵因把那些小衣服放下,忽然转过头看着王氏。 “哦,也没说什么。”王氏被她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扯出一个笑容:“真没说什么,嫂嫂别多心。” “一些旧事,我有什么可多心的?倒是弟妹怕我多心,这倒是弟妹多心了。”涵因说话依然和煦,却让王氏不知道如何接口,被她那目光看得心里不由一紧,笑容僵了僵。 涵因撤回了目光,主动转移了话题,说起长安各家的八卦,王氏这才放松了下来,也无心再在这个呆着,应和了几句,便说自己要看着乾哥写字,匆匆告辞了。 祈月从外间走进来,问道:“夫人,五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不是故意试探,就是来挑拨的。好了,人走了吧,快把门关上。”涵因吩咐了祈月,拉开自己的衣襟,亲自给孩子喂起奶来。 祈月之前已经劝过好几次,有奶娘,不叫涵因喂奶,涵因却置若罔闻,如今她更是不管祈月、慕云和张妈妈唠叨,两个孩子都自己喂,奶水不够了,才叫奶娘来。 祈月知道说也不管用,只好随她去了。 “可是少夫人恐怕记恨上了夫人,此时又不知道想什么主意呢。”祈月忧心忡忡,被人惦记着总不是一件好事。 “她也不过那点水准,看她这大半年和大嫂斗法,一点长进都没有。可这个王氏就不好说了,我竟在她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来。”涵因若有所思,王氏所有的举动都挑不出来毛病。即便是今日出言试探她和皓宁的关系,表现出来的也是一种很恰当的忧虑。 一个贤惠的妯娌,听说了家庭成员之间的矛盾,想要从中说和,这样做本来就是无可厚非的。 “真是个不简单的人啊。”涵因赞叹道:“她做到的,我还真是做不到呢。” 第二百七十八章 慈恩寺 求粉红求推荐 “小儿满了月,按照老例都是要请寄名符、寄名锁的。嫂嫂想好去哪家庙了么?”五夫人在这两个月来,常常过来看望涵因和孩子。妯娌之间相处很是融洽。 所谓寄名符是当时一种很普遍的风俗,为了让小孩子好养,父母会把他寄在和尚名下做寄名弟子,而是把孩子的生辰八字放在一只红布口袋里,叫寄名袋,挂在佛橱上,而和尚会送给孩子锁啊,僧衣啊之类的“法宝”,保佑孩子健康平安,并给孩子取个法名。 涵因笑道:“正在想呢,我从前都是去温国寺的,不知道咱们府里的习惯。” 唐国公府的人对温国寺都是有心结的,出了那么件大事,自然不会想再往那里跑。 “弟妹这么长时间足不出户,好多事情都不知道了吧,听说皇上钦定温国寺为皇家寺院了,又拨了款子给温国寺大修。现在那里正在动工呢,这事是由将作监负责的。”五夫人笑道。 涵因恍然道:“是了,五弟现在在将作监,弟妹对这事该是最清楚不过了。不知道修缮得如何了?” “听说把另外半坊地也划给温国寺了,大殿、精舍都要重建,只留后面的碑林、舍利塔。”五夫人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涵因。 这是要把长公主最后的痕迹都抹去么,陈成暗示内卫构造有问题,皇帝便知道了内卫和温国寺之间有密道相连,但他却没有让动佛舍利塔,这么说的话还是要保留这条密道了。只不过他要自己掌握。 涵因回过神笑道:“那这么说,现在也没法子去那里寄名了。” “是啊,现在温国寺的僧众都去慈恩寺了,听说怀素大师也在那里,正编修经书呢。”五夫人笑道。 “从前舅母都是带着我们去温国寺。我倒没去过那慈恩寺,不知道香火如何,是否灵验。”涵因问道。 五夫人笑道:“真真是国公府邸出来的姑娘,那温国寺只接待长安三品以上大员的家眷还有皇亲国戚,只在每月初一、十五或者是佛诞日才让一般人家进去礼佛,咱们公公当年路过长安的时候想进去看看,不清楚这规矩,吃了个闭门羹。当然也不怪人家无礼。虽然有一品国公之位,唐国公府那时候没人在京中,他老人家事前也没派人打招呼。就带着个随从大大咧咧去了,人家自然也不识得。反正后来唐国公府搬回了长安,一直也不去温国寺。礼佛、做法事都在慈恩寺呢。慈恩寺没有那么多规矩,香火也更旺盛,京中也有不少世家在慈恩寺礼佛呢。” “涵因见识浅薄,倒让弟妹见笑了。只是卢昭卢公子的父亲也并非长安的三品大员,又不是高家、窦家那种外戚。怎么也常和温国寺往来,上次我还听宁馨说呢,去年就给他家公公在温国寺做了场法事祈福安康呢。”涵因有些不解。 五夫人手里拿着轻罗团扇,捂着嘴笑了:“妹妹聪颖绝伦,今天怎么犯了糊涂,你怎么忘了。温国寺可是长安禅宗第一寺,他们和卢家自然是渊源颇深。” “哎呀,是了。真是该打,我怎么这都忘了,慧能禅师的俗家不正是范阳卢氏么。当年慧能禅师得黄梅五祖弘忍传授衣钵,为禅宗第六祖,创立了南宗。后来他的弟子荷泽神会辩倒了神秀门人崇远,南宗成为了禅宗正统。怨不得他们待卢家与别家不同。原来是这个缘故。”涵因对佛教的第一印象就来自于那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自然对慧能的故事耳熟能详。 “是了,因此但凡是范阳卢氏家的人,不论身份高低,温国寺都会欢迎的。”五夫人笑道:“我还听说卢公子从小就被大师们赞为有慧根,想让他出家呢,只可惜他是卢氏长房嫡长子,是要继承家族香火的。” “卢公子超逸不凡,缘法自然也是与常人不同的。”涵因笑道:“既然温国寺去不了了,那我明日请示一下母亲,就去慈恩寺寄名好了。” “我这些日子也正要那里去许愿,不如与嫂嫂同行。”五夫人笑道。 涵因从善如流:“那感情好呢,我正巧对那里不熟识,有弟妹陪着就太好了,弟妹真是贴心。” “嫂嫂别客气。其实我小时候的寄名符也是从慈恩寺请的呢,父亲亲自带着我去的。”五夫人笑道。 涵因问道:“弟妹是在长安出生的?” “可不是么,后来父亲就去定州赴任做刺史了。后来祖母带着母亲和我们兄妹几个回了太原老家。”五夫人想起小时候也满是感慨。 “说不定那寄名袋还挂在佛橱上呢,咱么这次就去看看。”涵因笑道,她却明显察觉五夫人的笑容僵了僵,不知道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还是触动了什么情绪,不觉有些奇怪,再仔细看时,五夫人又已经把情绪掩藏了起来,仿佛只是涵因一时多疑。 “早没有了,早些年嫁到长安的时候就去看过了,哪家佛寺能把那个东西留二十多年呢。”五夫人摇摇头。 “也是啊。”涵因笑道:“要是全留着,怕是寺里要堆满了。” 两人又闲话些别的,约好过几日一起去慈恩寺。 慈恩寺在长安城南,与温国寺不同,是世宗皇帝为母祈福所建。规模更加宏大,占了整坊之地,不过也更亲民,世宗皇帝兴建此寺之后,就下令向一般百姓开放。这里香火旺盛,每天来这里参拜的人络绎不绝。据说,这里求子最为灵验。 因是第一次来,涵因并未带着两个孩子,而是参拜了之后,去见了主持,与他商议好寄名仪式的时间,又上了供奉。 因这里也有不少达官显贵来进香,慈恩寺单辟出几间院落。接待贵客,此处闹中取静,很是清雅。涵因与主持说完话,被小和尚引到此处休息。 五夫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她走散了,半日没见踪影,涵因等得不耐烦了,正想派人去找,五夫人也过来了。 涵因随口一问:“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慢呢?” 五夫人笑道:“碰上了了然大师,便请教了几句。”她笑得有些过分热络。和她平时那种不近不远的态度有些不同,涵因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弟妹带了四个丫头和一个婆子来。怎么就一个跟着你。”涵因笑问道,她带着张妈妈、祈月、盼晴、沁雪和兰儿,此时都在她身边。罗妈妈和慕云要看着三位姑娘处理家事,便没有跟来。 “哎呀,是了。走着走着就走散了,林妈妈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走得慢,那几个应该是跟她在一起呢,彩儿。你去看看她们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这几个小蹄子又找机会四处乱逛了,怕挨骂还拉上老妈妈。”五夫人对涵因笑道:“我的丫头没规矩。让嫂嫂见笑了。” 涵因笑道:“他们不常出来,一出来可不是撒欢儿似的。我看就别拘着他们了,反正咱们也要歇一会儿再走呢。” 涵因虽然是嫂子,但和五夫人是平辈,五夫人这样絮絮的解释一大堆。倒显得多余,大不同以往她的态度。 “我看那后面的碑林有几副好字。去欣赏一番,弟妹可要同去?”涵因问道。 五夫人笑道:“嫂嫂精神真好,我却是累了,要歇一歇。” “那好,等她们回来,派人叫我一声。”涵因说罢,放下帷帽的轻纱,遮盖住脸颊,带着张妈妈和几个丫头走了。 涵因在碑林里溜溜哒哒欣赏着上面各式各样的书法字体,其中有不少是名家作品,龙飞凤舞,让人大开眼界。 正看着,碰上了怀素和高煜,涵因给他们行礼。 “听说怀素大师在此处精进佛法,真是幸会。”涵因笑道。 “这便是贫僧与几位施主的缘法。”怀素笑道,这一年他都专心于研究佛经典籍,气度又与之前不同,涵因觉得他隐隐有了那种高僧的感觉。 怀素又与二人相谈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高煜待怀素走远了,对涵因说道:“你提醒一下李湛,让他这些日子警醒些,他们恐怕要针对柳相,具体怎么样就不清楚了。毕竟我跟那边也不如以往了。” 这个消息在涵因脑子里头转了个弯,点点头:“怎么自己不去找李湛?” “你知道的,我跟李湛之间终归有了嫌隙。”高煜笑道。 涵因一笑:“那就继续跟我合作好了……你看这个提议如何?” “你?”高煜失笑:“你一个内宅妇人,想干什么……” 涵因没说话,看着他笑道:“考虑一下,不过,这次不管你怎么选,想好就站定了吧。” 墙头草的代价就是没有人把你再当回事,想要处处讨好最终的结果就是处处讨不到好。 “我明白。”高煜看着她粲然一笑,满园的美景都在此刻黯然失色,如今这双眼睛添了几分忧郁与沧桑,少了几分锐气,愈发显得深邃迷人:“其实,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涵因笑着点点头:“记得就好,我可不希望有个拖后腿的盟友。” “我发现你总有本事让人扫兴……”高煜收回了笑容,眉头微蹙。 “实话往往都是不招人待见的。”涵因压根没想过照顾他的情绪。 “算了……不说这个了……”高煜有些无奈,又想起了什么,扫了一眼周围,见没有别人,悄声问道:“她没事吧。” 涵因瞥他一眼,冷笑:“谁呀,我却不知道这个‘她’是谁。” “这时候装糊涂有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谁……”高煜知道涵因故意打趣,说道:“毕竟我还是有愧于她的……” “高公子有愧的女子好像不止一个两个吧。”涵因的笑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高煜对涵因的这种态度颇为无奈,只好笑道:“我只是关心一下她的近况罢了,你又何必冷嘲热讽呢,毕竟我是希望她好的……” 涵因冷哼一声:“如果高公子真希望她好,那么最好就是不闻、不问,更不要让她知道。妾身还有事,就此别过了。”说罢,便沿着路继续向前走了。 高煜目送她离开,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自己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事到如今,最好就是让皓宁自己断了念想。 第二百七十九章 反常 出了碑林,前面是功德院,是寺庙记录历年信众的供奉、捐赠,因慈恩寺信众太多,孩子们的寄名袋在佛橱上挂上些时日便会收藏在这里。这里是收藏东西的地方,一般信众并不往这里走。 涵因走过去过去的时候正撞上了五夫人的婆子林妈妈,从功德院中出来。 林妈妈猛地撞上了涵因,吓了一跳:“三夫人。” 涵因笑道:“林妈妈怎么在这呢,五弟妹正在找你呢。” “哦,家里亲戚孩子的寄名符放在这了,就过来看看。”林妈妈的脸色有些慌张。 这时候,院门里头传来一声清脆而兴奋的声音:“林妈妈,我找到了,夫人的寄名袋……”一个穿着翠色襦裙的小丫头从门里头跑出来,正是五夫人的贴身丫头碧儿,手里正举着一个显得很旧的红色寄名袋往外跑,她没料到还有别人,看见涵因便愣在了当场。 林妈妈等了她一眼,喝道:“咋咋呼呼的干什么,没规矩!” 碧儿忙哆嗦了一下,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林妈妈又转头对涵因笑道:“夫人请勿怪罪,老奴没有管教好丫头们,一不在夫人跟前就野了性子。” 涵因看看这个脸上还带着天真烂漫之色的小丫头,此时已经吓得煞白了脸,笑着安慰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正是爱玩儿的年纪。”对沁雪说道:“赏她几百钱,慈恩寺门口有不少摆摊的,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去买吧。” 沁雪笑嘻嘻的从荷包里挂出一把钱来,递给她:“夫人赏你的还不快接着。” 碧儿拿眼睛扫着林妈妈,手将那寄名袋攥德更紧了。接上面的赏赐自然是要双手的,可她手里的东西又不想让别人看见。因此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林妈妈笑道:“既然三夫人赏你的,你就拿着吧。还不把东西好好收起来。” 林妈妈一提醒,碧儿方回过神来,赶紧把那寄名袋掖进腰间,慌忙之中,寄名袋却掉在了地上。 沁雪动作一块,她尚未反应过来,便低头一捞拿在了手里,随后把钱和寄名袋放在碧儿手上:“拿好了吧。莫要慌里慌张的。” 碧儿的脸色又变了变,用力抑制住自己不打哆嗦。 林妈妈挤出一个干笑,对涵因说道:“那奴婢们先回去了。三夫人可要一同回去?” 涵因笑道:“先不了,慈恩寺第一次来,还要再转转。”又抬头看看天,说道:“你回去跟五弟妹说,申时二刻的时候我们在门口见吧。” 林妈妈笑着称了声:“是。奴婢们告退。”,福了福,拽着碧儿匆忙忙的走了。 涵因对盼晴一使眼色,盼晴会意,一闪身悄悄跟上了林妈妈和碧儿。 回头又问沁雪:“看清楚了?” 沁雪笑着点点头:“是,看清楚了。袋子上绣着是‘王遥’二字。” “王遥……这不是就是五弟妹的闺名么,这么说这个寄名袋就是五弟妹的,怎么弄得神神秘秘的。林妈妈还说是她亲戚的孩子……”涵因奇道。 “谁知道呢,一个寄名袋,林妈妈还至于说谎,他们到底在掩饰什么啊。”祈月也满心疑惑。 “事有反常必为妖……”涵因冷笑了一声,从那日起。王氏就给她很奇怪的感觉。今天她的下人更是给人以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说着一行人走到了功德院。正碰上个扫撒的小和尚。 沁雪走上去双手合十:“小师傅好。” 那小和尚放下笤帚回礼道:“请问女施主有何贵干。” “请问,你们这功德院里面寄名袋会存多少年?” “哦。因本寺来本寺寄名的施主很多,因此本寺会将寄名袋存放三十年,之后做法事焚去。”小和尚答道。 沁雪接着问道:“那存寄名符的人可有记录?” “这个都会有,我们功德院每日所做的就是将各位施主的功德记录在册。”小和尚答道。 “哦,这么说都是有案可查了?” “是的,女施主。” “嗯,刚才出去的那个妈妈和丫头好像就把存在寺里的寄名袋拿走了。可这拿来拿去的,弄丢了可怎么办呢……” 沁雪眨着大眼睛问道。 小和尚忙解释道:“本寺管理严格,您说的那位是跟住持打过招呼的,都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不会乱动的。” “哦,这样啊,多谢小师傅解惑。”沁雪冲小和尚又施一礼,回到了涵因身边禀报。 这边盼晴悄悄跟着林妈妈和碧儿回到原来她们休息的那个院落,悄悄把窗纸捅破,向里面偷看。 碧儿把那寄名袋交给五夫人,五夫人从里面拿出那张写着她生辰八字的纸看了看,点点头,又塞了回去,放在火上点燃。 林妈妈也从腰间掏出一张叠得皱皱巴巴的纸,说道:“这便是册子里面录着夫人生辰的那张纸,让老奴撕下来了。夫人您看。” 五夫人接过来瞧了,点点头,也放在火上点燃了:“今天的事情,你们都把嘴巴闭紧了,谁要是说出去,就别怪我不客气。” 林妈妈说道:“夫人,碧儿这小蹄子不仔细,恐怕被三夫人看出了端倪……” 五夫人一挑眉头:“怎么回事。” 林妈妈便把跟涵因在功德院撞上的事情说了,五夫人冷冷的一瞥碧儿,碧儿一个激灵,跪在了地上:“碧儿错了,夫人饶过奴婢这一次。” “行了,起来吧,这地方人多眼杂,别跪来跪去,还以为怎么了呢。”五夫人平时看着温柔和蔼,训起人来的时候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碧儿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五夫人吸了一口气,表情平静了下来:“回去再领罚吧。” “谢夫人。”碧儿的声音里虽然带着止不住的颤音,表情却是大松一口气的样子。 林妈妈有些忧心:“夫人,不打紧么。” 五夫人思索片刻,冷笑道:“怕什么,就算起疑又怎样,前些年官府和族中都已经打点好了,就漏了这一处,如今也没了隐患。再说了,这种事哪家哪户没有。就连三嫂自己娘家也不是那么硬气的,只不过没有人跟她家计较罢了。” “是,还好夫人想的周密,若是一般人,谁还记得庙里寄名符这点小事。”林妈妈笑着奉承。 五夫人笑得有些自得:“哥哥马上要回长安了,我不能给他留下隐患。行了,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到马车上等着三嫂。” 一行人走了出去。 盼晴隐藏好身形,待她们走远了,进了屋子,看了看那两团灰烬。林妈妈那张纸已经完全烧光了。而生辰八字那张纸裹在寄名袋里,并没有烧光,还留了最上面的一小块。盼晴将那小纸片拾了起来。 一路无话,回到府中。 盼晴方把自己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告诉涵因,又把那烧得只剩下一小块的纸给涵因。 涵因细看那小块纸,上面是一点一横,想想说道:“这该是生辰八字的干支纪年吧。” 几个丫头点点头:“没错,生辰八字第一个该是干支年份。” 涵因沉吟一会儿,说道:“五弟妹比五弟小一岁,五弟是敬宗朝永宁三年出生的,也就是显宗皇帝即位那年,五弟妹就该是显宗隆和元年出生的。我记得那年应该是壬午年吧。记不清楚了,祈月,把历书拿来对对。” 祈月笑着递给涵因:“早准备好了,夫人说的没错,就是壬午年,那时候到现在,都已经两朝了,每次皇上登基都要改年号,亏夫人还算得清楚。” “这还算好的,当今皇上一直用天禧这个年号,显宗朝也只有一个年号,敬宗朝改元三次,亏五弟他们是在敬宗最后一次改元之后出生的,要不然算起来真真要琐碎死。”她又怎么能忘呢,那一年,是她嫁给裴邈的第三年,也是在这一年,她收留了陈成和刘锦,开始了缀锦阁的生意。那时,她以为一切不幸已经结束,未来光明一片,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她幸福时光的最后一个年头,当这一年结束之时,杨嫣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宅门主妇的生涯也画上了句号。 “那五夫人这寄名袋里的生辰就不对了,壬字怎么也不是一点一横起笔呀。”沁雪的声音打断了涵因延展出去的思绪。 涵因收摄心神,说道:“五夫人为什么要更改生辰八字呢……如果是一点一横的话,壬午年之前是辛巳年,再之前是庚辰年,之后是癸未年,那么这一点一横不是辛巳年就是庚辰年……”涵因对着光举起那纸片,又看了看:“这下一笔的走势来看还是像辛巳年……” 祈月奇道:“五夫人为什么要改生辰呢?连官府户籍和族中都要改,还要把寺里的记录给烧了……” “是啊,她这么做是为什么呢?”涵因寻思着。 这时候,兰儿在外面禀报:“夫人,五夫人的哥哥定襄伯一家到长安了,明日定襄伯和夫人过府来,太夫人让跟夫人说一声。” “五夫人的哥哥定襄伯王达……”涵因念着这个名字,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原来如此,我明白为什么了……” ps: 感谢ice_123给我投粉红票,大大感谢给我一下投了5张粉红票!今天晚些时候加更一章! 第二百八十章 生辰(加更) 加更,继续求粉红,求推荐~~~ 李湛回来,逗逗两个孩子,心情很不错,笑问涵因道:“什么时候去做那寄名仪式?” “下月初十就是吉日,就定了那一天,你可有空一起去?”涵因问道,却是拽着他的衣袖,用很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李湛笑道:“好,恰巧赶上休沐日,就陪夫人和孩子们去一趟。” 涵因满意的点点头,之后吩咐奶娘将两个孩子抱下去。 正色对李湛说道:“今天在慈恩寺碰上高煜了,让我给你带话,说他们正准备对柳相动手,只是不清楚他们会从哪出着手,叫柳相小心一些,莫着了道。” “他倒是有心了。”李湛笑笑。 “是啊,他不想再被当成鸡肋了吧。”涵因一边说着,一边将头上的一笔寿字镶金白玉簪拆下来,散开头发。 李湛拿起阴刻玉兰纹犀角梳轻轻在她入丝缎般柔亮的发间滑动,笑道:“要是朝中事就像你这青丝一般顺滑就好了。” “再顺滑也是三千烦恼丝,发丝有尽时,烦恼无绝期。”涵因笑道。 李湛好笑的拽拽她的头发:“怎么,去了一趟庙里就开始参禅了。” “要能参透也好,可我遇上的净是些参不透的事。”涵因笑道,从妆台大铜镜中看着李湛。 “什么事情能让我家夫人参不透啊。”李湛搬过来一个绣墩,坐在涵因旁边,专心的给她梳头发。 “不过一些小事……”涵因想了想,又问道:“五夫人的兄弟王达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能臣,政绩好,官声清正,青州原本多盗贼。他去了之后一边打击一边招抚,让盗贼向官府投降,把他们安置为民,又清查积案,为百姓伸冤,境内肃然。从前与他相交,便觉得此人是有大才的。”李湛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 “听说跟五弟同庚,也不过是二十五岁的年纪,就做了堂堂四品大员,也就比夫君差那么一点点。”涵因笑道。 “我可不如他。我二十几岁做的就是养老官,长公主不死还真是没有出头之日。说起来,王达的运气真是好的让人嫉妒。十五岁的时候以亲卫出身,没过两年派到青州做录事参军,前些年河北出流民那次,流民也到了青州,那青州刺史去城上安抚流民。忽然发了风眩,没两日竟去世了,朝中正乱,也来不及派人,青州司马恰巧回乡丁忧,青州为中州。不置别驾,长史缺额,没有上佐官员。于是就紧急任命他为长史,暂代刺史行事,没想到他安抚流民,赈济百姓,把流民之乱解了。后来。皇上立意提拔贤能,便让他做了刺史。一下子由从七品上的录事参军升到正四品下的刺史。这也是亘古未有的升官速度了。如今给事中虽然品级有降,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能做事的官。”李湛感慨道,他做了跟王达一样的事,甚至其中还有人刻意捣乱,难度更大,结果也不过就是由司马升为刺史。最后还做了京兆尹这个让人头疼的职位。 “一个人的运势到了挡也挡不住,各人有各人的命,夫君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了,又何必妄自菲薄。”涵因一笑,度过了最开始知道真相的那段时期,她的心理也开始逐渐平静下来,回想起来只觉得有趣。 “夫人说的没错。”李湛搂住涵因笑道:“王通之前便是给事中,没想到皇上又找个姓王的任给事中。” “皇上春秋鼎盛,不会那么早在寿王和泰王之间做出选择的。”涵因说道。 “好容易皇上任用了个贤臣,可惜却跟我们不是一路。”李湛冷笑:“他来了,柳相和薛尚书也觉得头疼了。听说此人寻人漏洞是最在行的,倒别叫他拿住什么把柄。” “把柄人人都有,只是能不能挠在皇上的心坎上?”涵因想了想。 李湛微微皱了皱眉,沉吟片刻:“按说他刚到长安,先要站稳脚跟再说,不过么捣捣乱还是有可能的……他的父亲老定襄伯原本也是敬宗朝的吏部侍郎,显宗即位后就被贬出长安,做了定州刺史。连你舅舅靖国公都受过他的提拔,王达这些年升得如此之快,一方面他本人能力强,运气也好,另一方面也是你舅舅刻意为之啊。如今你舅舅被贬到巴蜀,王通又被免职,山东大族群龙无首,此时正需要这样一个人出来呢。” “呃,等等,你说老定襄伯是哪一年被贬的?隆和年还是永宁年?”涵因忽的握住他的手。 “改元之前吧,从前父亲跟我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还说显宗皇帝刚即位就贬斥老臣,让人寒心呢。只是不知道是几月份,具体的还要去吏部查查记录。”李湛说道:“这又怎么了?” “也没什么,忽然想起来问一下。”涵因说道,有些事情她并不确定,因此并不想过早下结论,何况太原王氏不是一般的姻亲,老太太也因此高看五夫人一眼,她不想仅凭一些猜疑就下结论。 李湛也没太在意,说道:“你跟五弟妹倒是相处很好。” “她总带着乾哥儿过来玩儿,我也不能拦着。”涵因将头发三卷五卷,完成一个随意的家常髻,从首饰匣子里抽出跟镂刻花鸟素银簪子,将发髻固定好,对着镜子照照,又递给李湛一只小镜子,让他从后面照,一边说道:“她好像教子很严格,那天乾哥儿一个人悄悄藏到咱们院子里头来了,正被兰儿发现了,我问他缘故,是原来没写完功课,怕受五弟妹的责罚。才多大的孩子呀……” “望子成龙嘛,你现在说人家,往后八成你也这样……”李湛从她手里拿了镜子却往妆台上一丢,把涵因横抱起来:“不用照了,涵儿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涵因啐道:“就会哄我,前儿还嫌我胖了呢。” “哪敢嫌你……不过真是沉了不少,再胖就抱不动了……”李湛调笑道。 “谁要你抱来的。”说着涵因便要下去。 李湛忙说:“哎哎。你别乱动,这样容易摔……下次再不老实就像扛米一样,把你扛在肩上……”两人一下子栽倒在床上。 “四体不勤的唐国公也知道扛米呀……”涵因笑道。 “六体勤就行了……” ………………………………………………………… 王达并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到了长安之后,也并未拜会友人,只是因为妹妹嫁到了唐国公府,才来唐国公府看了一趟妹妹。王氏和王达的兄妹之间感情很好,王氏这些天接到哥哥回长安的消息,都觉得神采奕奕。 王达的妻子出身荥阳郑氏二房嫡长女,虽然和涵因同属荥阳郑氏。她却并不爱搭理涵因,与韦氏、王氏甚至房氏都相聊甚欢,看到涵因却并不热络。涵因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出身庶支的缘故。因此她便识趣的不往前凑了。 李湛几个兄弟给王达接风,聊到很晚才回来。涵因给他备了醒酒汤,又拿了手巾给他擦了脸。 李湛有些微醺,脸红扑扑的,脑袋枕在涵因的腿上。让涵因给他按摩。 “王达是个什么样的人?”涵因问道。 涵因依着脑袋上的穴道往下按着,李湛舒服的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怎么说呢,很有些才气,只不过骄狂了些。总让我想起十年前的我。” “一帆风顺的人总是难免的。怕是一上任就会跳着脚找柳相麻烦吧。”涵因冷笑。 “何以见得。”李湛半眯着眼睛问道。 涵因笑道:“十年前的你不就是那样么……刚被提拔。就跳着脚去挑衅长公主了……” 李湛白她一眼:“我哪有像你说的那样,我可是谋定而后动……” “哦~~~”涵因拖着长音。 李湛腾一下子坐了起来:“哎,你怎么不信。不是我跟你吹牛……那时候你父亲听了这个主意,抚掌大笑来的呢……”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李湛拉着涵因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 到了下个月初十,正是涵因跟慈恩寺主持约好的寄名仪式时间,李湛也做好准备。打算跟涵因和孩子们一起去慈恩寺。刚要出门,管家却派人通传。柳正言派人急招李湛过府叙话,李湛只好向涵因赔罪:“下一次一定不会爽约。” “夫君快去吧,柳相该不是那种心血来潮就随便玩笑的人,一定是有什么事急着找你商议。” 李湛便急匆匆的去柳正言家了。 她依旧命人备了车,带着两个孩子并奶娘、丫鬟等去了慈恩寺。 一番仪式完毕之后,主持给孩子赐了法名,并送了寄名符。涵因趁机提出想要去功德院看一下自己小时候的寄名符还有记录。 主持虽然有些惊讶,不过这位郑国夫人一次供奉就有千两,每月还定例,便允许了。 涵因便带着婆子、丫鬟们去了功德院。 “五弟妹的生辰是壬午年五月,她哥哥的生辰是辛巳年七月,咱们找找这前后的几册就没错了。”涵因吩咐道。 不一会儿,基本册子找到了。 祈月说道:“壬午年的册子找到了,不过没有找到记载。” “一般寄名都不是当月,往后翻呢?”涵因问道。 祈月又接着往下找,过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道:“没有。已经翻到十二月了。” 那边沁雪说道:“夫人,找到五夫人哥哥的寄名记录了,寄名日是辛巳年八月,生辰记得是辛巳年七月初六。” 涵因点点头:“这是对的。昨日他还邀请夫君在他生辰的时候去他家赴宴呢。可不就是六月十八。” 沁雪刚要把书阖上,又往前翻了一下:“咦,这里缺了一页。” 盼晴走过去看了看:“撕掉的是这年五月的,说不定就是那天五夫人烧掉的那张纸。” 涵因点点头:“没错,应该是这样,如果五夫人不是壬午年出生的,而是辛巳年出生的就对得上了。” “可是即便知道了这一点也没有用,那日我听五夫人说,他们已经把官府的户籍、族中的族谱都改好了。这张烧黄了的纸片也证明不了什么。”盼晴说道。 涵因的眼神黯了下来,陷入沉思:“是啊,有什么办法能证明她的出生日期呢?” 第二百八十一章 百日 涵因从寺里回到府中,李湛还没有回来。直到上了灯,李湛才从外面赶回来。宵禁时间早过了,还好李湛是京兆尹,有特权,否则恐怕晚间就回不来了。 涵因给他换了衣裳,又让丫鬟端来水,伺候他洗漱好,熄了灯,两人躺在床上方问道:“柳相那边怎么说?” 李湛握住她的手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往后可能手头不会那么宽裕了。” 涵因看着他问道:“那笔钱……” 李湛点点头:“如今在朝中皇上越来越喜欢乾纲独断,又信用太监,柳相的日子也愈发不好过起来,他想收手,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可是发现了什么苗头?”涵因问道。 李湛摇头:“目前还没有,只是高煜的提醒,让他也觉得很不踏实。一个王家算不得什么,就怕皇上借题发挥。” “早脱手也好,不过一年百八十万两,咱们也不过得个零头,你现在也是升入中枢的关键时期,早点撇干净也好。”涵因笑道。 李湛有些忧心:“只怕其他人也一样舍不得这块肥肉,拖拖拉拉的倒容易出问题。” 涵因抓紧了李湛的手:“不管怎么说,还得留一手,免得有一天出事了,柳相用你背黑锅。” 李湛的手紧了紧:“官做得越大,所要承担的风险也越大,其实我从回长安起就一直有这个觉悟。这边的事我会小心处理干净的。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会护住你和孩子们。” 涵因觉得气氛有些凝重,忙笑道:“什么怎么样,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再过些日子就是孩子们的百日酒了。你打算怎么摆这个酒席?” “还是自己家里人庆祝一下就完了,最近还是不要太引人注目比较好。”李湛思量一番说道。 涵因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希望这一次能顺顺当当。” 百日酒的规模很小,主要是涵因家的几个兄弟。不过不用应酬那么些亲戚朋友,比满月那日要更惬意。 郑钧如今升了左卫长史,也算是左卫里面不大不小的一个头了,又有爵位加身,这些日子长安中无事,他过得也算安逸,但他却一心想着能够有扎扎实实的军功。 “皓辉那小子现在在西北军中混得还不错,上次带着他那十个兄弟砍了突厥人十几个人头,从伙长升了队正,梁松之也成了队副。”队正是府兵中低级的军官。十人为一伙,五伙为一队,郑钧自己已经是个从六品的官了。却羡慕如今无官无爵只带着五十个人在边境出生入死的皓辉。 李湛笑道:“你升的还不算快吗?这才两年,你就从录事参军升到长史,不知道多少人眼红你。” 郑钧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因为我的军功,不是自己实实在在打出来的,因此他们自然也不服。”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有功于朝廷,自然是应该得到皇上的嘉奖。”李湛道。 “在这里,不过是混日子罢了……”郑钧摇摇头,笑道:“以前在军中的时候,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回长安。如今真的回来了,却发现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薛凌华抱着孩子对涵因笑道:“夫君若是要去西北。我也想一起去,其实我们从小就生活在那里,也没什么不好。只是父亲怕我吃苦,总是不肯同意,倒是耽误夫君建功立业了。” 涵因笑道:“长安繁华,生活也舒适,薛尚书他老人家自然舍不得。更何况,他的宝贝外孙子还小。” 提起孩子。薛凌华露出一抹笑容,目光也变得慈爱柔和:“绪儿给他外祖最亲,每次去娘家,父亲一逗他,他就咯咯的笑。”薛凌华上边没有婆婆,如今小姑子又不在府里,日子过得颇为自在,一想母亲了,就带着孩子回娘家。连薛夫人都看不下去,总是劝她少回来,免得世人看着不像。不过郑钧对这种事向来不以为意,经常跑到岳家去接妻子,弄得别人以为他们日子快过不下去了呢。 “其实如今哥哥有了从六品衔,不如趁机专成文职,去到地方,做一方父母官,不也很好么。”涵因笑道:“如今朝中官员编制扩大,很多地方上的县令都被调到京中,又要外放一批人去地方,何不借此机会到地方上,往后也有个实实在在的资历。” 薛凌华笑笑:“谁说不是呢,我父亲也说的这话。可夫君他就那么一根直脾气,他觉得五官转文职,出身上不如那些本就是文官的,因此宁可在武职上一路走下去。” “哥哥是有些拗脾气的。”涵因笑道:“那嫂嫂准备怎么办。” 薛凌华爽朗一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我就嫁给这么个人呢。既然他想要在军中建功立业,我和儿子陪着他便是,我打算亲自求父亲,让他把夫君放到西北军中。” “西北不仅苦,还常有突厥人骚扰,很是危险,记得亲家母说过,你们原先住的镇子就被突厥人围过,难道嫂嫂不怕么。”涵因虽然也希望郑钧快点升官,但她更担心的是郑钧的命,如今她最亲的两个亲人就是这两个哥哥,这也是她能立足的根本,她自然不希望郑钧、郑钦任何一个出问题。 薛凌华笑道:“你哥哥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重振家门,你哥哥常说,如果家族的每一代都只顾享受安逸,那么再高贵的门第有一天也会败落,必须有人站出来去放手一搏。他既然如此选择,作为他的妻子,我一定要跟他一起。” 涵因听到这话愣了愣,她没有想到郑钧竟然有这样的想法,更想不到薛凌华对郑钧这样理解。 涵因端起酒杯,对薛凌华笑道:“想不到嫂嫂竟有这般心胸,涵因敬你。” 薛凌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皓宁只在席间略露了露脸便回去了。 皓华想起上次会靖国公府时候,大太太那颓然的脸色,便也离了席去找她,自从皓华带发修行之后,姐妹两人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皓华也对皓宁跟涵因的矛盾有所耳闻,于是劝了几句:“如今在夫家毕竟与自己家不同,往日有什么摩擦也都放下吧,从小一处长大,该相互扶助才是……” “姐姐还是操心一下自己的肚子吧,都两年了,一点动静也没有。”皓宁冷笑两声,把皓华的话尽数憋了回去,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皓华闹了个没趣,只好回来,意兴阑珊的逗着两个孩子,心里却羡慕得紧,她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补药,求了不少神拜了不少佛,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怀疑自己命中无子,虽然郑钦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不满,可她仍然压力很大。 涵因见她神色郁郁,知道她的心病又犯了,便跟她笑道:“三哥补了校书郎,这个出身是极好的。” 皓华也知道在这个日子不该扫兴,露出笑容来:“还说呢,总是跟那个张九龄一起喝酒,张九龄免了官,老师又被贬了,如今也补不上个缺。现在老大不小了,也没个媳妇。” 涵因笑道:“他的婚事家里就没有安排?” “听说原定了亲事,只是那位姑娘得了急病忽然没了。”皓华摇头叹息。 “那他跟张家连宗的事呢?”涵因问道。 “没消息呢,据说是谱牒散失的厉害,还需要查证。”皓华说道:“可现在他不得志,谁有空管他的事呢。” “可是如果不连宗的话,婚事上岂不更艰难。”涵因说道。 “谁说不是呢。”皓华叹道:“人品才华都没得挑,却娶不上一位好妻,岂不可惜。” 一家人正在亲亲热热的聊天,忽然外头热闹了起来,原来竟是宫里派了人来。是太皇太后宫里的黄公公。 太皇太后恩赏了玉柄的拨浪鼓两个,阴刻麒麟纹样金锁两枚,内造大红缎面刺绣缀墨玉虎头鞋两双,老虎的眼睛是用墨玉做的,十分生动可爱,都是给两个孩子的。 黄公公笑道:“这是太皇太后给郑国夫人的特别恩赏。明日唐国太夫人可率郑国夫人并小公子和姑娘入宫向太皇太后谢恩。太皇太后也特许了恩典,宣世子夫人和贵府五夫人一同觐见。” 唐国公府与三个后宫高位嫔妃皆有关系,只是五夫人和淑妃稍远了些,不过,在外人看来,这都是唐国公府一家的殊荣,但个中微妙,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才弄得清楚。涵因和五夫人对视一眼,谢了恩。 太夫人听说两个媳妇、一个孙媳都被宣进宫,觉得很有面子,笑得愈发和善。黄公公掂了掂塞进手里的钱袋的重量,笑容可掬的告辞了。 韦氏则倍感失落,如今连五夫人甚至儿媳都排在她的前头,她心里头那郁闷、气愤和失落交织在一起,只觉得眼前的轻歌曼舞、众人的聊天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吵闹,因此再也坐不住,悻悻的回自己院子去了。 五夫人笑着对涵因说:“我常年在外,对宫里的规矩不熟。明天嫂嫂可要虽是提点我,免得闹了笑话。” “五弟妹总这么谦虚。若说别人,我还要担心,不过五弟妹的话,我知道,你定会分毫不差的。”涵因笑着回望她。 ps: 求粉红求推荐 第二百八十二章 提醒 求推荐求粉红~~~ 太皇太后看到涵因的两个孩子很是高兴,笑道:“真是两个漂亮的孩子。”又指着李令弘笑道:“还真有几分老唐国公的模样。” 太夫人笑道:“家里人也说这孩子最像祖父呢。” “这都多少年了,从前的老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我们这一把老骨头在这里熬着。”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想起往事就好一阵唏嘘。 “太皇太后是有大福寿大造化的,岂是一般人比得了的。”太夫人笑道。 众人忙跟着奉承,说了不少吉利话,气氛又活跃了起来,太皇太后也收住话头,听他们说一些长安世家夫人们的八卦,什么谁家有了儿子,谁家的女儿漂亮之类的。 太皇太后问涵因:“上次赏你的花开得可好?” 涵因想见文妈妈,便笑道:“上次太皇太后娘娘赏的花,在家里却不怎么开花了,并不像文妈妈花房里开得那么好。” 王氏凑趣道:“并不是嫂子种得不好,而是花借了太皇太后娘娘的福气才开得盛,我们福薄,自然比不得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着对太夫人说道:“你家老五媳妇有张巧嘴。” 太夫人笑道:“平时纵得没了样子,在太皇太后面前也敢放肆。” “这样才好,年轻媳妇就要活跃些,跟个没嘴葫芦似的有什么好。”太皇太后笑道,对涵因说:“你去找文妈妈,让她把种花的诀窍说出来。” 涵因也想见文妈妈,便应了一声出了主殿向后面的花房走去。 文妈妈已经煮好了茶等着她,两人已有一年未见,寒暄了好一阵子。 涵因笑道:“二哥的孩子已经生了,是个男孩。起名叫绪。长得很像父亲。” 文妈妈走到佛龛前面跪下,双手合十,连道了数个“阿弥陀佛”,又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如今钧哥儿有了儿子,我就放心了。” 涵因笑道:“改日你跟太皇太后求了恩典出宫办差,我把小侄子带来让姨娘看看。” 文妈妈却摇摇头:“何必惹这个麻烦。如今钧哥儿的身份是嫡出,若是被人发现了我这个人,不知又要惹来多少麻烦。” 涵因心里有些唏嘘,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儿子竟然如此决绝。 她在心里暗叹了一下,说道:“太皇太后想让姨娘跟我说什么?” “不过是让奴婢委婉的提醒姑娘。皇上对您还没有死心……”文妈妈压低了声音,凑近涵因:“姑娘可记得那年在汤泉宫,您落了一套衣服……” 涵因自然记得那次的事情。皇帝引她去芙蓉池,她用迷香把宫女们都迷倒了,换了宫女的衣裳匆匆跑去见太皇太后。 但她自己那身衣裳便落在了汤泉宫中。虽然那套衣服只是再简单不过的蜜合色襦裙,上头连刺绣都没有加,但那毕竟是宫外的衣服。她那天的行程都由太监引路,那副狼狈样子,被齐王带到太皇太后面前,不让人生疑都难,只要严加询问,很容易便弄清楚了。如今文妈妈这么说。很有可能太皇太后已经悉知内情了。 “之前不是让妈妈找机会把那衣服烧掉么,那衣服怎么了?”涵因有些紧张,她生怕这衣服落在什么人手上。成了把柄。 文妈妈说道:“奴婢也去找了,可是让皇上已经让人收起来了,听说是小刘公公亲自处置的。事情做得虽然隐秘,却还是透出风声来。” “太皇太后也知道?”涵因皱起了眉头。 文妈妈点点头:“那日姑娘走后,太皇太后就把宣您入宫的太监找去了。之后又把那日看见姑娘在芙蓉汤的太监、宫女们都悄悄处置了,太皇太后对这件事情心里有数。” “那其他娘娘可否知道?”涵因问道。 “虽然处置了知情的人。但那件衣裳当天就送回了尚衣局,尚衣局那地方各宫该是都有眼线,后来皇上又派人去找,难免让人猜测。”文妈妈说道:“而且……” 涵因见她支支吾吾的,催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姨娘还要瞒着我吗?” 文妈妈只好说到:“前些日子皇上处置了几个宫女,打听之下,竟是因为一条不起眼的襦裙……听说皇上那日忽然叫人取出,却见那裙子保管不当,被虫子蛀了,结果……哎……可怜那宫女还有半年就可以出宫了。” “现在怕是全后宫都知道这条襦裙的事了。”涵因对皇帝的举动很不以为然,此时却没功夫为那几个宫女抱打不平。 “但很少有人会知道,那襦裙的主人是谁。”文妈妈笑道:“太皇太后处置得很干净。” 涵因又问道:“那太皇太后叫姨娘来跟我说这个,是否怀疑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呢。” 文妈妈笑道:“这倒没关系,之前奴婢在冷宫伺候郑贵妃娘娘的事情,太皇太后一直很清楚。若是为此跟姑娘避嫌,倒显得刻意了。姑娘不必在意。只是太皇太后怕皇上做出有失体统的事情,所以要奴婢委婉提醒姑娘。太皇太后虽然很喜欢姑娘,但为了免得麻烦,就不能常常召姑娘入宫来,今天是翰林院讲学论政的日子,皇上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待会泰王会被叫到仁寿宫来,姑娘就不必去李德妃娘娘的寝宫了。” 太皇太后为了防止皇帝弄出事来,已经防备到了这个地步。其实皇帝还没有失去理智,他也知道李湛毕竟是京兆尹,又是跟几家的外戚有姻亲,因此也只敢这样悄悄做点小动作,并不敢公然做出夺人妻子的举动来。 涵因平定了一下心情,笑道:“罢了,已然这样子了,也只能静观其变了。倒是有件事情要拜托姨娘了。 文妈妈也收起忧虑之情,问道:“姑娘请吩咐。” “帮我到内监司查一份名录。” 太皇太后派人把李德妃和泰王请到仁寿宫,让她们在偏殿说话,又叫五夫人去见王淑妃、皓宁去见崔贤妃。 泰王见到涵因就“小姨母、小姨母”的叫起来,他如今也长大了,说话有些变声。太夫人知道涵因跟泰王最亲,识趣的跟李德妃说话,让涵因单独跟泰王说话。 涵因见他的性子比之前活泼多了,问了问他的近况,便叫奶娘把孩子报给他看。 泰王瞧见襁褓中的粉嫩可爱的表弟表妹,笑弯了眼睛。他瞧着涵因,试探着的问道:“我能摸摸他们么?” 涵因知道,之前在郑贤妃宫里,看护六皇子的奶娘、宫女就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他怕涵因也那样,因此存着十二分的小心,遂笑道:“当然可以了,泰王是他们的表兄,往后也要爱护弟弟妹妹们。” 奶娘将两个孩子放在榻上。泰王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摸了令弘一下,令弘正闭着眼睛睡觉,被泰王捅了一下,张开眼睛,看了一眼这个扰他清梦的陌生人,依依呀呀叫了两声,转过头又睡了过去。 泰王支着脑袋看了令弘半天,见令弘不理他,又去看令熙,见这个小女娃娃粉嫩可爱,如雪团一般,忍不住掐了掐令熙的脸蛋。 令熙长开圆圆的眼睛,瞪着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哇”的一声放开喉咙大哭起来。 泰王见她大哭,慌了神,手足无措的看着涵因,涵因笑笑,把令熙抱了起来,轻轻拍着,过了一会儿令熙止住了哭声,又睡了过去。 泰王这才松了一口气。 懿德宫中,王氏已经跟淑妃客套许久了。淑妃是从旁支过继到长房,之后就送到宫中的,王氏跟她并不熟悉,因此只是说些干巴巴的套话。淑妃也觉得无趣,便干脆打发她去见王美人了:“你也好久没见徵儿了,她也很是想念你。你就去见见她吧。” 于是便吩咐人把王氏带去漪澜院。 王徵的宫女已经等在门口了,见到王氏笑道:“夫人快请进吧,美人一直在等着你呢。” 王氏走进去,王徵起身相迎:“堂姑,好久不见了。”挥手让宫女们退下,只留他们两个在殿中说话。 “见过美人。”王氏赶忙行礼。却被王徵一把扶住:“堂姑对徵儿多礼,岂不是太见外了。” 王氏自进宫之后,一直保持着适度的微笑,但看到王徵,眼神一下子便多了几分亲切:“自娘娘从太原到长安,妾身和娘娘也分别了四年多了。娘娘身体可安康?” “我身子很好,劳你挂念。”王徵笑道,忙让她坐下。 王氏红了眼圈:“如今见娘娘风采更胜往昔,妾身总算心安了。” 王徵握着她的手,强笑道:“在这深宫之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过捱日子罢了,最近常常想起小时候,你带着我偷偷去街市买那些小玩意。” “哎,当初以为娘娘会嫁入崔家,谁知道造化弄人……”王氏看着王徵,说了半句,又掩住嘴:“妾身失言了,娘娘勿怪,妾身只是感慨罢了。” 王徵惨笑道:“我怎么会怪堂姑呢,只是堂姑说错了,我这不是造化,而是中了别人的算计……” 王氏捂住嘴:“难道皓宁说的是真的?娘娘进宫这事,真的是三嫂弄的鬼? 第二百八十三章 道场 王徵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信的,她那个人总是脸上一团和气,在背地里耍手段。” “怎么会不信,皓宁跟我说她的婚事也是涵因弄鬼,我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王氏怜惜的看着王氏。 王徵恍然大悟:“怨不得舅母给皓宁说了这么一门亲事。原来也是涵因做得手脚!不是我挑你们李家那个侄儿,实在是他上不得台盘。再说,舅母眼高于顶,一心为皓宁挑门好亲事,谁知道竟结了这样一门亲事。我就知道必然有缘故,果然是如此。” “我怎么不知道我那侄子是什么人,当初听到这门亲事的时候还颇为诧异呢。以为靖国公府昏了头。”王氏叹了叹气,又对王徵笑道:“好在娘娘如今宠冠六宫,可见娘娘的福气并不是那一等小人作祟就能挡住的。” “宠又怎样呢,这些年母亲托关系送进多少补药来,可就是怀不上龙嗣。”王徵露出几许绝望:“如今眼见又一批新人充入后宫,皇上的心思也渐渐不在我这了。” 王氏有些心酸,笑道:“娘娘是咱们太原王氏最出色的女儿,又岂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呵,又有什么用,皇上心心念念的女人……”王徵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咽住,却掩饰不住脸上浮起的恼色。 “娘娘跟我还不说真话么?”王氏看着王徵恳切的说:“娘娘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妾身虽不能替娘娘分忧,好歹可以给娘娘开解开解。” 王徵滴下泪来:“皇上心里想的是涵因……” 王氏瞪大了眼睛瞧着王徵:“娘娘,你说的是真的……” “没错,就是你现在那个三嫂,郑涵因。”王徵语气有些愤愤:“皇上前些日子为了件衣裳没保存好,竟然亲自吩咐。处置了几个宫女。” “若是龙袍受损,的确是大罪。”王氏笑道。 “什么龙袍!若是龙袍自然是应当责罚的,但那只是条襦裙,还不是内造的,是宫外之物。现在六宫纷纷猜测,那襦裙是什么人的。有人还猜到冷宫的魏庶人头上。哈!”王徵冷笑。 王氏用帕子沾了沾嘴,掩住合不上的嘴:“娘娘又如何知道,这襦裙是三嫂的……” 皓宁也在一旁催问:“是啊,姐姐怎么知道的?” 王徵自嘲的笑笑:“我见过,在汤泉宫……那时候。魏才人还是盛宠,忽然有一天,太监宣我去芙蓉汤。说皇上赐浴……芙蓉汤是本朝历代宠妃专用的,我还以为……”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喘了两口气方平稳了,接着说道:“我进去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伺候的人仿佛刚睡醒一般。屋子里面的香气也极熟悉。后来,在内间换衣服的时候,就看见了一条家常的襦裙,宫内宫女所穿借由尚衣局统一制作,那一看就不是宫里的东西。我当时也未及细想。后来听一些宫女玩笑,说那日涵因竟穿着宫女的衣裳去拜见太后。笑话郑国夫人太过不成体统。我才恍然大悟……呵,当年我常和涵因一处品香谈玄,那想起不正是她最常用的……如今才知道皇上竟把那件破衣裳当宝贝似的藏了一年多……” 王氏也倒吸了一口气。有些后悔听到这件事,毕竟这涉及宫闱私密,知道的多了,往后不一定惹来什么灾祸:“娘娘这事可千万莫告诉别人……” 王徵握住王氏的手:“若不是堂姑,这件事恐怕我要烂在肚子里的。呵。可笑那些人还以为那是魏才人原先在皇上跟前伺候的时候留下来的,现在眼睛全都盯着冷宫。” “那在娘娘看来。皇上有没有宠幸过……”王氏压低了声音。 “谁知道呢。”王徵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此时有些颓然的坐在榻上:“自那以后她就极少进宫了,呵,偷不如偷不到……这俗语说得真是没错。” 王氏冷笑:“怨不得她一嫁过来就能得封一品国夫人,而且并不从唐国公的封地,独独封为郑国夫人。” “这也罢了,她不在宫里却次次能把宫里搅翻天。”王徵本来要把涵因利用她把泰王从崔妃手里弄出来,还有鼓动她对付魏才人的事也说了,话到嘴边却忍住了,涵因每每利用她生事,她却每回都忍不住上钩,实在太丢人了。 王氏倒不疑有他,叹了一口气:“我那三伯恐怕还不知道他的夫人竟然能得到圣眷。” “就算知道又能怎样?”王徵笑道:“难不成还去跟皇上讨说法么,皇上是天子,就算强要,还不得乖乖的双手奉上,只是李湛现在是京畿宠臣,宫里又有太皇太后镇着,皇上才收敛,我看不知道倒好呢。” “说实话,我还真想看看我那三伯知道这件事之后的表情。”王氏冷笑,忽然眼中精光一闪:“我倒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替娘娘出这口气。” 遂低声将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 王徵听罢摇摇头:“这不可行,你可知道天子出行有多大阵仗。” 王氏笑道:“此事有可为,再说,不必坐实,越说不清楚越好。其实在温国寺内有一条密道。” “可是真的?”王徵听了之后大吃一惊。 王氏笑道:“千真万确,娘娘怎么忘了,我家老爷可是在将作监呢,现在就负责温国寺的修葺,他是无意中听到守在舍利塔外的人说话才知道这事的,那些守卫都是太监,说话尖声细气的。而且他还看见小刘公公从那里进出。最少是通到皇城内的。” 王徵还是摇头:“即便如此,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精明得很,嘴又紧,有什么事不都瞒住了。” “也算机缘巧合吧,三房里有一个我的人。”王氏笑道:“娘娘的猜测若是真的,不必我们亲自动手,皇上会主动帮我们达到目的。” 永安宫自一年多前的大火之后,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皇帝拨了内库的银子修缮,却因需要南方的巨木,一直拖到现在,如今,木料已经运到,主殿的工程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 可是,在此时,又出了事故。先是横梁榻了下来砸死了人,后来,又出现了施工的架子莫名其妙的倒了,险些伤到人,大小事故林林总总发生了七八回,连向来最讨厌怪力乱神的将作大匠都觉得背后发凉。 在最迷信的后宫,流言更是喧嚣尘上。因为郑贵妃的祭日快到了,很多人传说是郑贵妃的冤魂本来盘亘在这个地方,现在重修永安宫,郑贵妃的冤魂无处可去,所以就阻止宫殿的修建。 太皇太后原本并不以为然,然而出了这么多事,她也没办法不放在心上。 这日,皇帝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太皇太后说道:“从前也给郑贵妃做过法事,就算有什么冤屈也该散了,你说她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皇帝也被这件事搅得心烦意乱,奈何调查的人也没弄清楚所以然来,此时太皇太后如此问,只好说道:“那便做场大的法事吧。”对萧贵妃吩咐道:“你安排一下。” 此时,王美人站起来,跪到太皇太后和皇帝面前,说道:“妾可否进一言?” 王徵虽然品秩仍低,但她现在是最受宠的妃嫔,说话自然也是有些分量的。 太皇太后看着她问道:“正是集思广益的时候,但说无妨。” “其实,妾身以为郑贵妃娘娘如今仍然盘亘不去,应该是担心自己的家人。如今郑国夫人儿女双全,若是让郑国夫人为郑贵妃娘娘祈福,郑贵妃娘娘见到之后,也定然会放心离去的。如今,温国寺刚刚修缮完毕,用来给郑贵妃娘娘做法事岂不正好”王徵垂着眼帘谏言道。 太皇太后听了之后认真的考虑了一番,笑道:“的确是这样,如今涵因儿女双全,有福得很,郑贵妃看见了,也该安心了。不过,追慕先人还是在慈恩寺更好些吧。” 皇帝转了转眼珠,笑道:“温国寺在建造之初,就选得是长安风水最好的地方,而且那里还供奉着佛舍利,离宫里也近,我看就温国寺吧。” 皇帝既然发话了,太皇太后也没什么好说的,故而笑道:“那就宣我的懿旨,让涵因在温国寺为其姐祈福。” 涵因听到太皇太后派自己去给郑贵妃祈福的消息,心里就觉得很蹊跷,尤其原因是永安宫闹鬼,她更是不信。这么些年,所谓的永安宫“有鬼”论调其实都是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人为故意制造的。 然而懿旨已下,她也不可能抗旨不尊。于是把两个妈妈和三个大丫头都带了去,还跟了四个小丫头,留了慕云帮着三位姑娘打理家务,兰儿和梳头的明香并剩下的小丫头看着屋子,没有跟来。 如今温国寺扩大了一倍多,大雄宝殿在原来的基础上又扩建了,并且将原来的单檐歇山顶变为了重檐歇山顶,更强调了其皇家佛寺的地位。 温国寺刚刚修缮一新,僧人们也刚刚从慈恩寺回来,如今寺庙扩大了不少,和尚的数量却没有增多,到处都显得空空荡荡的。 好在水陆道场就在正殿前的大院内摆坛设祭,并且要持续七昼夜,届时,全温国寺的和尚,都要轮流在这里诵经,涵因白天也要在大殿内祈福,她休息的地方就在旁边配殿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也很难弄出鬼来。寺院外面还设了粥棚,给贫苦的百姓施粥。 “盼晴,你去帮我传个信……”涵因想了想吩咐道。 ps: 求推荐,求粉红 第二百八十四章 借力 道场是在第七日的下午结束的,涵因便要回府,谁想偏巧马车的轮子坏了。涵因只得让车夫回府传消息,叫府里另派车来接。 住持派一个小和尚将涵因一行人引至精舍休息。精舍是在原址上扩建而成,一进门还是原来刻着般若波若密心经的大影壁,原来三进的院子,扩到了五进。院子之间有抄手游廊相连,上面装饰佛教故事彩绘。 第一进是专供临时休息之用,堂屋和两侧套间都是敞开的,两边厢房也供人小憩。后面几进则是供来此斋戒祈福的香客小住的地方,里面设有床榻,每一进的堂屋都有后门通到后面的院子,方便进出。涵因的房间便在第二进正屋东套间。此时的香客只有涵因一人,这里显得格外幽静。 “姑娘,睡一会儿吧,这些日子,您也没休息好,委实累坏了。我看还要等好一会儿呢。沁雪还有几个丫头都在外头看着,有什么事会叫咱们的。”祈月说道。 涵因摇摇头:“不用了,这么一会儿也睡不着。” 罗妈妈忽然问道:“盼晴哪里去了,怎么没见到人。” 祈月忙笑答道:“我让她去寺门口守着等车来。” 皇帝今天很烦躁,早朝的时候柳正言又和信任的给事中王达在朝堂上便呛了起来,给事中有改驳诏敕的权利,之前兵部要求增加预算,朝堂上已经议定了,偏这时候王达找出了数处错漏,进而认为兵部管理不利,因此要求皇帝拒绝下拨这笔款项。 柳正言则坚持认为兵部急需这笔钱。众臣就此事也分成了两派,吵得不亦乐乎,但中书省和门下省的两位宰相还没有表态。 现在的门下侍中虞孝严是个应声虫,上任以来只跟着皇帝后面说。皇帝不表态,他就一直在打哈哈,这也是没有办法,他资历不足,骤然坐上这个位置,也没有人服,当然这是皇帝故意为之,好容易把威望甚高的李明哲赶走了,他自然是要找个听话的。陆宪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就在一旁看热闹。 皇帝本来心里就有事,被他们一吵,就更心烦了。最后终于忍耐不住。说了声明日再议,便退了朝。 之后去太皇太后那里请安,太皇太后就开始说起温国寺的水陆道场,希望能够安抚郑贵妃的亡魂,听得皇帝心里犯堵。 王美人适时的说了个笑话。把这件事岔了过去,皇帝心里大松一口气,看了王美人一眼,心里倒是很感念她善解人意。 不过今天可不是欣赏解语花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都安排好了?”从仁寿宫出来,皇帝问刘胜道。 刘胜笑道:“皇上。您放心吧,咱们的人一直在那盯着,不会有差错。” 皇帝瞥了他一眼:“你上回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精舍里原来的和尚都已经控制住了。派了咱们的人扮成小和尚替掉了他们,绝不会出错。”刘胜笑道。 “不会让人起疑吧。”皇帝不放心的问道,如今正是他一步步实现大权独揽的重要时机,若是被那些各怀心思臣子们拿住了把柄,肯定就糟了。何况搞李湛这种京畿重臣的妻子,很可能引起高官们的集体反弹。 刘胜忙说道:“跟着夫人的不过是两个婆子。三个丫鬟,女流之辈而已,绝不会有问题,奴才会派人把他们都支开,然后把夫人从密道‘请’到永和巷来见驾。郑国夫人的马车已经弄坏了,车夫也抓了起来,另派了人扮成和尚给府中传了信,说还要再寺中呆一天。” “若走漏了消息,脑袋一个都别想留。”皇帝眼中的杀机一闪而逝。 刘胜一哆嗦,忙笑道:“这几个人办事牢靠,对皇上绝对忠心,除此之外再没别人知道了,那车夫也已经吓住了,不敢多嘴,请皇上放心。” “内卫那边呢?”皇帝又问道。 “发现密道之后,就让内卫搬出永和巷了,现在在那里的都是奴才亲自把关的,绝不会让不相干的人察觉。”刘胜一脸万事皆在掌握的表情。 “姑且再信你一回,若是再办砸了……”皇帝瞥了一眼刘胜。 “那不必皇上费心责罚,奴才就自行了断。”刘胜信誓旦旦的保证着。 说着,又捧出一件家常样式的石青色流云纹织锦长衫给皇帝换了, 皇帝在大铜镜前上下左右照了一通,又接过刘胜奉上的折扇摆了摆姿势,对自己风流公子的形象很是满意。 “皇上,时间差不多了,道场也该结束了,请皇上移驾吧。” 刘胜躬身请示。 “好,摆驾永和巷。”皇帝的脸上勾出一抹兴奋的笑容。 最近京兆府衙事居然多了起来,昨日皇帝命令各州府县清查历年积案以平民怨,还特地强调三辅地区,也就是京兆、扶风、冯翊地区要尽快理出结果。京兆府历任都留下大量积压的案件,李湛从早就埋在案子堆中,午饭都没顾得上吃,等到天色将黑,肚子饿得不行才停下来,府衙的幕僚们便劝他早些回去。李湛本来想要干脆住在府衙的,却想到涵因应该在今天从温国寺回来,于是急匆匆的赶回去。 一进屋见只有明香和兰儿在收拾屋子,问道:“夫人还没从道场回来?” 兰儿笑道:“刚才温国寺传回消息来,说夫人还要在那里礼佛,今天不会来了。” 李湛有些不满的嘟囔道:“那你们也不往府衙里传个消息。” 那边明香正在收拾东西,见李湛来了,脸色就变得不自然起来,忽然“啪”的一下把梳妆匣子打翻在地上。 李湛叹气道:“怎么夫人不在,你们都毛手毛脚的。” 明香连忙七手八脚的收拾东西,妆匣子掉了之后,有个纸团滚了出来,正好滚到李湛的脚下。明香忙上去捡,面色慌张的往袖子里塞。 李湛见她这样子,问道:“什么东西?” 明香一哆嗦,手没拿住,纸团又掉到了地上。明香连忙磕头,说道:“老爷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湛见她这副奇怪的样子,把那纸团捡起来一看,上面竟是:“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深宅内院,音容隔绝。相思之苦,难以尽述,道场之后。望得须臾以诉衷肠。”一笔流畅俊秀的行楷,未署名,字体却看着眼熟,李湛猛然想起发回来的奏章上面有朱批,那字便是跟这个字是极像的。想到这里。他的心突突跳了几下。 他心中一下子升起怒火,阴沉着脸问明香道:“这是怎么回事?” 明香把身子伏在地上,说道:“奴……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 李湛掐着她的腮帮子把她的头抬起来:“你还敢说不知道,你今天这番做作,不就是想让我注意到么。呵,你给我说,是什么人让你把这纸团给我看的。” 明香见瞒不过他。身体愈发哆嗦得厉害:“奴婢也只是听吩咐罢了,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湛把明香甩在地上,看着那纸,又看看天,冷笑道:“我回来再问你。你最好想清楚了自己交代,若是让我亲自审你。就不是府里的板子这么简单了。” 说罢冲着外面喊人进来:“把她关起来,不准她接触任何人。” 然后,他便拿着那张纸走了出去。到了墨翰堂,他的脚步却忽然顿住了,看看那张纸,转身进了西边的书房,在那里踱了几步,手里的拳头攥了又攥,最初的愤怒过去,他已经冷静了下来。 ………………………………………………………………………… 五房的暖阁中,此时溢满茶香,坐在窗前的女子正在烹茶,动作从容温婉,正是时下长安贵夫人们最平常的生活情景。 “夫人真是好气度,这时候了还有心喝茶。”跪坐在一旁垫子上的林妈妈耐不住焦躁,嘟囔了起来。 王氏看着皓宁笑道:“你慌什么,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能做的只有等,耐心的等。” “老奴只担心万一三夫人回来了,可怎么办?”林妈妈不住的看着窗外。 王氏笑眯眯的看着她,安慰道:“我们在那里盯着的人不是已经回报了么,五嫂的车被莫名其妙的弄坏了,车夫也不见了,到现在了,五嫂也没从温国寺出来,就是说,果然王美人的猜测没错,皇帝对三嫂别有心思。算算时间,皇上应该已经得手了吧。” “嗯,不过明香可靠么?万一明香没有把那张纸给李湛看到怎么办?” “当年明香弟弟生病,是我派人请大夫来救了她,又抬举了他们一家子从庄上进到府里,之后他们一家子都忠于我。谁知道她家竟有梳头的手艺,现在她们姐妹几个分在各房伺候几位嫂嫂。这也是机缘了。”王氏笑着舀了一碗茶递过去,妈妈也喝一碗茶平平心火。 “哎呦,老奴谢夫人的赏。”林妈妈站起来笑呵呵的双手接了,这是她这个等级的下人,才有可能享受到的待遇,也是主人给的体面,又说道:“可是万一李湛看出来那个字不是皇上写的怎么办?”林妈妈虽然是王氏的心腹,可是她却一点也看不明白自己这位主人的做法,趁着她心情正好,干脆一股脑把心里的疑问全倒了出来。 王氏笑道:“王美人仿的已经足以乱真了。再说,就算知道是仿的又如何,男人遇上这种事,就算明知道是假的也会起疑。” 林妈妈仍是疑惑,煮好的茶捧在手中半日也没入口,继续说道:“现在老奴只担心李湛没去,都这个时间了,若是今天他从衙门回不来怎么办。” 王氏则气定神闲的舀了第二碗茶,笑道:“不要紧,若是正好撞上,自然是最好了,不去也有不去的好。” 林妈妈瞪大了眼睛:“这又怎么说?” “就让李湛自己怀疑着,京兆尹老爷不是最擅查案的么,他一旦开始怀疑,就肯定会去详查,越追究事情越多,早晚会发现问题。何况,就算他知道这件事,我猜他多半不会去,李湛为人说好听了叫深思熟虑,说不好听了叫瞻前顾后,这些年的沉浮已经把他磨得没了棱角,这些年,他一直在忍,就是为了重新回到中朝,现在他差一步就达到目的了,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在这个时候跟皇上作对么?就算知道了这样的事,也会忍下来,把我那三嫂嫂送到皇上手里去。我猜他很有可能不敢去,怕撞破了这桩丑事,影响自己的仕途。这样,就等于在他心中埋了一根刺。” 王氏说完一大段,喝了一口水,接着说:“皇上好容易的手,岂会轻易放开,到时候王美人会通过皇上身边的太监,给皇上出主意,把三伯远远的支到外地去。那时候,就算三嫂想要跟李湛一起走,李湛都不会带着她,也不敢带着她。这样,三伯再怎么忍耐,还如何进入中枢呢,呵呵。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皇上就会帮我们把一切都解决,这就叫借力。” 王氏想象着这一番情景,嘴角止不住笑意流露出来,眯上眼睛,不知道是在品位茶的芬芳,还是在享受谋算人心的成就感。 “哎,三夫人也可怜,偏叫皇上看中了,往后她们夫妻间又会怎么相处?哦,老奴不是说夫人做得不对……”林妈妈忙解释道。 王氏眼中也充满了怜悯:“我自嫁到这个家一来,也就跟她投脾气,谈吐、见识不知比韦氏高几倍,哎,我跟她也没有仇怨,若不是为了帮哥哥、帮老爷,我又何至于跟她过不去呢。三伯死了心跟着柳正言一伙,在朝中处处与哥哥为难,还不让老爷任实缺,我看他们兄弟最好隔得远远的。只是可怜了我那三嫂,大不了,往后多帮她在太夫人跟前说说话,若是有人为难她就帮一帮吧。” “夫人真真是心地宽厚的人,这时候了还替对方着想。” 林妈妈笑道。 这时,彩儿走进来说道:“三老爷回府了。” 王氏笑着看了林妈妈一眼,仿佛在说:好戏来了,你看着吧。 “真想知道三老爷去还是不去。”林妈妈笑着将那茶一气饮尽。 ps: 鞠躬感谢爱拿耗子的狗、liuyou188、请请随意好给我投粉红票! 第二百八十五章 决定 求粉红求推荐 王氏正和林妈妈正说话,王氏的贴身丫鬟碧儿从外面走了进来。 “如何了。”王氏瞧见她的神色有些慌张,先问道。 碧儿回到:“按夫人的吩咐,奴婢一直在正房附近盯着,刚才正屋那里很是闹腾了一会儿,奴婢打听了,听说是明香不知道怎么触怒了三老爷,三老爷吩咐把她绑了,现在正关在后院杂货间里,派人看着呢。” 皓宁紧张的看着王氏:“五婶婶,怎么办,万一那丫头供出来……想那李湛可是府尹,那些逼供的手段定是不少的。” “哎,那孩子不会做戏,我就知道她会露出马脚。”王氏又勾出一抹笑容:“这三伯果然是个聪明人,这么快就猜中了。” 林妈妈急道:“哎呦,我的好夫人,现在哪是夸人家的时候,赶紧想个对策出来吧。” 王氏从容的摆摆手:“无妨,明香应该很清楚,这时候她该怎么做。” ……………………………………………………………………………… 李湛从内院走出来,本来要冲出去,生生的刹住了脚步,转而走进了书房。他很清楚自己这一去意味着什么。当他一见到这张字条,就明白对方的意图了,不管是不是龙椅上的正主写的,被送到他眼前是什么目的,都在暗示一件事,就是他的妻子和皇帝关系非同寻常。 他此时去了温国寺,很有可能就会撞上尴尬事,如果撞破了这事,皇帝一定会记恨他,那么他的仕途也到此为止了;可若是不去,他就要装做一无所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忍受做丈夫的耻辱。 不管他看没看破,对方都已经达到目的了,他甚至已经猜出这一番布置是出自于谁的手笔。 窗纸将夕阳的余晖挡住,李湛没有点灯,静静的坐在一片黑暗之中,双手撑着脑袋,眉头紧紧皱起,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很想找出一个对策来,但脑子嗡嗡作响。平日的谋算权衡,在此时全都失了效,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一边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一边是自己的妻子,他该怎么做呢? 涵因到底是自愿和皇帝暗通款曲,还是被迫就范,又或只是别人的污蔑,也许去了就会发现这只是虚惊一场。但……若是真的,这个皇帝虽然不堪,但灭掉他一个区区的京兆尹还是绰绰有余的。 时间紧迫,不容他想好策略,更没有办法从容布置,而且这件事。他却又不能和任何人商量,没有人可以为他出主意,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去或者不去。 涵因那如深潭般的眸子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心里骤然一痛,仿佛揪在一起,他忽然发现让他最难过的不是丢了面子,更不是受到的羞辱,而是一想到自己会失去她那种痛便渗入到骨髓中。让他难以忍受。 当年对长公主莫名的思慕,还有少年的狂妄高傲。对自己智谋的自负,让他不屑于同那些小人为伍,一再错过对付长公主的时机,最后让自己的家族陷入了危机。 这些年他痛定思痛,收敛锋芒、放下身段,再不会跟曾经认为是蝇营狗苟的人保持距离。对他有所求的人,他有所求的人,各人怀着种种心思相互周旋,交易、背叛、算计,是他生活的一部分,精心的计算事情的利弊,只为了在复兴家门的路上再走一步,人情做足,却吝惜付出感情。 对于家庭也同样,娶妻子的时候考虑的是这桩婚事可以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好处,娶了涵因之后,觉得她不论是打理后宅还是参与自己的秘事,都太好用了,以至于自己常常忘记她只是一个女人,因为她太过聪明,他喜欢她同时也防着她,他能感觉得到,这个女人的心并不完完全全的放在家里,因此一边用着,一边警惕着,观察着。 直到涵因怀了孕,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经历了孩子出生时候的焦虑,不知什么时候起,涵因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再仅仅是个贤内助,每次抱起融合了他们两人血脉的孩子,他的心里就会升起一种难以表述的奇妙感觉。 他习惯了涵因的体贴,也习惯了她的筹谋算计,这两年多来,她的一切都已经融入了他的生活,喜欢的,不喜欢的,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如今即将失去,他才知道原来她在自己的心中有如此的分量。 是她主动背叛,还是被迫服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就要被人抢走了…… “如果去了,最坏的结果就是失去她,又被皇帝所忌,丢掉性命……即便这样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抢走,什么不做。”李湛此时很清醒,他知道在这样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措施了,他唯一所能想清楚的就是做了这件事之后,所产生的最坏的结果,然后考虑自己能不能承受这样的结果。如果能承受这样的结果就去做。 在他人生在世的三十年里,每当遇到他无法解决的情况,他就会这样来做选择。 “无非就是一条命,她值得……那就去做吧……”心中的声音变得冷静而坚决,甚至还带着一丝疯狂。这些年,起起伏伏,他学会了“忍”字,学会了谋定而后动,做事的时候,首先考虑的是通过妥协的方法能不能解决问题,但他骨子里仍是从前那般骄傲,一旦他决定放手一搏,反而会变得坚决果断,绝不拖泥带水。 李湛站起身,冲着候在外头的钟瑞叫道:“备马。” 钟瑞见他从后头出来脸色就不善,也不敢多问,连忙去牵马。 李湛走出院子,迎面正碰上李澈。 李澈正踱着方步,悠哉悠哉往自己院子走,见李湛从自己院子里出来,笑嘻嘻的问道:“三哥这会儿急匆匆的出去,难不成是去接三嫂。” 李湛脑子本来已经乱成一团,根本没有注意到李澈在旁边,听了这话猛的停住脚步,抬头看着李澈,眼神中透出前所未有的狠戾,穿透了院灯昏黄的光芒,直射到李澈眼中,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这件事让我发现有你参与,我绝不会饶过你。” 李澈被他的表情下了一跳,立时愣在当场:“哥,你说什么呢,我参与什么了……” ……“哎,别走啊,说清楚,我最近一直老老实实在将作监监督工程,什么时候找你麻烦了!你还想怎么样!”李澈恼火的在他身后大叫。 李湛却没功夫听他分辩,快步走向西南角门,钟瑞已经备好了马在那里等着他。 骑上马直奔温国寺而去。一路狂奔之中,也许是晚风的吹佛,让他思路渐渐清晰起来。涵因在自己回长安之前就已经进过宫也见过皇帝了,若皇帝对她有意,早该把她纳入宫中,何必等到现在。 自涵因嫁给自己,入宫的次数寥寥,家中也没有和宫中频繁往来,如果涵因和皇帝有首尾,必然有来往传信之人,他不会一无所觉。再有,涵因这次进宫之日是翰林院每月讲学论政的日子,皇帝在这一天要一直在翰林院中,脱不开身。因此温国寺之事,并不该是涵因与皇帝相约。何况,若真是相互串通,也不该在温国寺这么引人注目的地方。长安内大大小小的佛寺、道观有几十座,何必在这温国寺中。 这件事要么是有心人故意诬陷,要么就是皇帝看中涵因,但是没有得手,被有心人窥破,利用此事做文章。 想到这里,他的精神又振奋了起来,到底怎样,去了就知道了。 进了温国寺,便直奔大雄宝殿。一进院门,发现法事已经做完了。祭坛还未收拾,周围有几个小和尚在忙着打扫。 给供奉人休息的配殿已经空了,涵因并不在那里。 他便问扫撒的小和尚涵因的所在。 一个小和尚说道:“若是那位做法事的女施主,现在该是在后面的精舍休息。”向他指点了精舍所在。 李湛便赶忙冲向那里。 此时,寺中刚做完*事,大小僧人都很是疲累,已经回到了僧舍休息。李湛一路过来,都没有见到人,他的心愈发沉了下去。 精舍的院门大开着,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李湛到了二进院子,踢开房间的门却空无一人,桌上还未收拾的茶具显示,这间屋子有人使用过。 两边的厢房也没有人在。他便接着去查看第三进院子,同样也没有,第四进院子还是没有人,他心中升起一阵焦躁,难道还是来晚了么? 直到进了第五进院子,才看见主屋透出灯光来,有三个人站在廊下。 其中一个身着棕色棉布圆领袍衫,正在背着手,低头走来走去。另外两个是小和尚,垂着头直挺挺的站着。 李湛远远的便认出了那是刘胜,浑身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一股冷气从后背升上来,灌入脑顶,那是浸淫在骨子里的,对至高无上皇权的畏惧,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后悔来到这里,甚至想现在走掉也许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便被他骨子里的骄傲压倒了——左不过就是个死罢了,大不了两个人就死在一起,他攥了攥拳头,大步走了进去。 此时,刘胜已经看见了他,待到他走到近前,也认出了他是谁,长大了嘴巴,还未来得及说话,“吱呀”一声,李湛推开了门。 第二百八十六章 说法 第五进的堂屋很是高阔,中间供奉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像,隔断都打通了,很是敞亮,这是供小住的香客念经打坐的地方。 李湛推开门,却愣住了,屋里竟然有不少人。坐在正中的是个和尚,正在抑扬顿挫的讲着话,正是温国寺著名的高僧——怀素,再一听内容是《大般若经》释义,这竟是一次小型的说法会。所谓“说法”就是和尚为众人讲习经书教义。 两边分别坐着一排人,都盘坐在蒲团上。涵因正坐在右手边头一个蒲团上,一身靛青襦裙,头上只插了一根玉簪,一条杏黄色的披帛让这套深沉稳重的装束增加了几分明快,显得庄重而不沉闷,此时正津津有味的听着,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又进来了人。 她的对面左手边首位,是一个身着石青色流云纹织金长衫的男子,那人听到有人进来,回过头看了一眼,李湛自然识得这张脸,可不正是当今天子。 他看到皇帝,心中一沉,皇帝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必行礼,赶紧坐下。忽然旁边一个人拉了拉他的衣襟,他低头一看,竟是高煜,坐在右派的最后,正使劲冲他打着眼色,叫他坐到自己旁边来。 李湛这才回过神来,就近捡了个蒲团坐下,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方回过头去。 李湛这才扫了屋内的一众人,崔皓轩和妻子萧若华、卢昭和妻子李宁馨,郑锐也带着妻子李氏过来了,加上站在他身边的高煜,长安四公子竟然到齐了。再往后看,郑钦和崔浩华也来了,张九龄坐在他们旁边。 在屋子的角落,各家的奴婢们垂首而立。显示出大家仆役的训练有素。 李湛心中惊讶未平,门又开了,进来了两个人,这个男子国字脸、浓眉大眼,相貌方正,李湛似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再看那女子,他却认得,正是中书令陆宪的宝贝孙女陆寄悠。他一下子猜到了这个男子的身份,他就是吴郡张氏的宗子张继善,他在陆寄悠的婚礼上见过他。 这对刚刚进屋的夫妻没敢出声。就近坐在李湛旁边。张继善小声问道:“开始多久了?” 李湛摇摇头:“我也是刚到。” 高煜赶忙用眼神制止他们的交谈。这几个后来的才安静下来。 怀素的说法讲演得很是精彩,可谓妙语连珠,卢昭、高煜几个素爱谈佛论道的听得兴起,几乎要击节赞叹起来,只碍于皇帝在此。不敢十分放肆。 皇帝则满心郁闷,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待怀素讲完了,才打起精神来,做出一副深有所得的模样,说了几句套话,赞颂一番。说道:“现在该是让你们年轻人讨论的时候,不要因为朕在场就不敢说。郑钦,你上次那篇奏疏深得真心。就由你先来说。” 这几个年轻人正等着在皇帝面前展才的机会,皇帝一发话便开始一一大发宏论,想要博得帝王的青睐。 皇帝渐渐的恢复了帝王的气度,他素来聪明,年轻时也好这些谈佛论道。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之后,也开始游刃有余起来。时不时插嘴点评一下。 来的都是年轻人,有的没有为官,有的还是下层官员,皇帝只对高煜、崔皓轩比较熟悉,只见过郑锐一次,而卢昭只是闻其名,并未见过本人。皇帝倒是对张九龄这个名字很有些印象,他知道这人是李明哲的门生,当初上疏反对东征的人里面,他的奏折最为文采飞扬,言辞犀利,皇帝虽然惜才,但碍于当时的形势,也必须把这些言论压下。如今事情过去许久,朝中又缺少得用的人才,皇帝便暗暗把张九龄的名字记下,准备加以任用。 在场的夫人们都主动闭上嘴,不去打扰丈夫的大好机会。 皇帝和众人说得尽兴,笑道:“朕总在发愁朝中缺乏人才,没想到郑国夫人安排的一次说法就给朕找来这么多的人才啊。”说着深深看了涵因一眼。 “妾身不敢当。贵妃娘娘当年最好佛法,因此妾身在才请求怀素大师在道场之后安排一场说法,以慰亡姐在天之灵,谁知道陛下亲至,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涵因低头答道。 皇帝听见“天意”两个字,扯出个僵硬的笑容,转过头对陆寄悠说道:“早就说要见见你祖父精挑细选的这个孙女婿,他就给朕藏着掖着,今天终于是见到了,果然是一表人才。” 陆寄悠常常进宫,跟皇帝很是熟悉,笑道:“祖父年纪大了,好忘事,皇上勿怪。” “当然要怪,这样的人才不举荐到朝中为国效力,野有遗贤岂不是宰相之过。”皇帝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帝王姿态,倒是显出了几分礼贤下士的气度。 他又看了李湛一眼,笑容有些僵硬:“李卿家怎么来的这么晚啊。” “臣今日府务冗杂,脱不开身,故而晚了,皇上恕罪。”李湛回道。 皇帝没有纠缠他早来晚来的事,又笑道“李卿家如今也对佛法有兴趣了,我还记得当年你那篇建议“佛道误国”的大论,写得很是精彩啊。” 李湛连忙躬身答道:“这些年潜下心来研习佛法,才发现佛法精深,与儒学有不少想通之处,可以说是殊途同归。那时年少无知,大放厥词,如今想来,不过是徒增一笑而已。” 皇帝点点头笑道:“看来李卿家也有不少体会。” 正说着,刘胜走了进来,向皇帝请示道:“皇上,天色不早了,恭请圣驾回銮。” 皇帝点点头:“好了,改日再和诸位卿家*。” 众人忙起身行礼:“恭送皇上。” 皇帝忍了一路,回到寝宫方大发雷霆:“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这都是怎么回事!” 刘胜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一下。 “哑巴了,给我说话!还带到永和巷,安排的人都不见了!我要是信了你,就得在永和巷白等一天!”皇帝呵斥道。他在永和巷,等着刘胜安排的人把涵因带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他实在耐不住,于是干脆自己通过密道去了温国寺,打算亲自带涵因过来,他就不信,涵因敢当面抗旨,更不相信,涵因身边的仆从敢把这件事说出去。 结果,涵因的的确确在精舍之中,可他却没法把她带走了。怀素、崔家的、卢家的、郑家的, 刘胜吓得浑身发抖:“奴才该死,那几个人不知道被什么人打晕了,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是什么人?你不是说她只带了两个婆子三个丫头吗?难道她带了护卫来。”皇帝又问道。 “奴才真的没有看到,皇上恕罪!”刘胜缩成一团。 皇帝一脚踹在刘胜身上,以发泄自己的怒气,指着他恨恨的说:“两次!两次都是这样!朕要你有什么用!” 待还要再骂,却不知道骂什么好了,皇帝愤愤的挥挥手:“滚滚滚!别再让朕看见你!” 刘胜灰溜溜的爬出了寝宫。 此时,在唐国公府正房,李湛和涵因相对而坐,丫鬟婆子早已经退了出去。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相互看着对方。 李湛终究耐不住,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呢。” “毕竟都是猜测而已,我也不想大惊小怪,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涵因看着他笑道。 李湛皱眉道:“就算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可以去接你啊。” 涵因垂下眼睛,没有说话,看着李湛笑笑。 如何说?说出来之后会怎样呢?不论是在这改变后的历史,还是在涵因前世所知的历史中,不乏有这样的先例,那些被皇帝抢走妻子的臣下,不是装聋作哑就是忍气吞声,更有甚者,将自己的妻子献出,换取荣华富贵。 涵因害怕得到那样的答案,她宁可李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湛说完这话,也是一阵沉默,他在自问,如果皇帝真的不管不顾了,当着他的面就要把涵因带走,他能抗旨吗? 皇帝之所以不敢直接把涵因从唐国公府接走,是因为李湛是京畿重臣,唐国公府是长安中的甲等府邸,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第一天做了这事,第二天就会传遍长安大街小巷。但温国寺就不一样了,刚刚修缮完毕,香客寥寥,无非几个僧人,还有跟随而来的仆从,就算当着李湛的面强来,他还不得忍下这口气。 李湛心下一片黯然,他不怪妻子不信任他,而怪自己不能够保护她。都说他是京畿重臣,国之栋梁,然而,在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如此无力,他甚至有些不敢看涵因:“是我的错,如果我待你毫无保留,也许你不必一个人承受这么多……” “你不必道歉,我当初嫁给你,也存了利用你的身份摆脱他的心思……也许将来就会给你招来祸事……”涵因深吸一口气,看着李湛,把眼中泪意忍了回去,笑道:“但不管怎么说,你来了,我很高兴。” 这句话,让李湛心中陡然一痛,他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你是我的妻子,涵儿,我今天才知道,我……我心里有你,我不能失去你……娶你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到现在也没有后悔……” “你可是再跟皇帝抢女人……” “玉皇大帝也一样……” 李湛低头疯狂的吮吸着她的唇,她也似用尽全身力量一般回应着,仿佛他俩才是一对有今天没有明天的偷欢男女。 ps: 此说法非彼说法…… 第二百八十七章 准备 昨夜一晚缠绵,两人又说了大半宿的话才渐渐睡了,李湛也未如平常一样早起锻炼,直到祈月在外面说道:“老爷,已经到了辰时了,该起了,要不然去衙门该迟了。” 李湛长开眼睛,坐了起来,还是觉得头晕晕沉沉的。涵因被他惊动,也醒了,正要坐起来,却被李湛按住了:“你才睡了多一会儿,听话,再去睡会儿。” 涵因摇摇头:“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置呢。” 李湛知道她指的是明香,昨天两个人情绪起伏太大,也没有心思去理会,便放在了一边,冷笑道:“不用问都知道谁做的。他若是真如此混蛋,我也不会容他。这小子若是对家里人用这种阴招,便是母亲护着他,我也要开族会把他逐出去。” 李澈刚管过温国寺的工程,王达又在朝堂上跟他们作对,不怀疑他都难。 “不过这个伎俩倒未必有五叔搀和。我是李家媳妇,受了辱,也是李家的耻辱,于他又有什么光彩,我这些日子看来,五弟虽然有自己的小算盘,但他不会用这种恶劣的手段,你莫要因为他跟你作对,就对他偏见。我看这一招倒像女人们惯用的伎俩。”涵因笑笑反过来劝他。 李湛和李澈的关系着实有些紧张,因此那日看见李澈就立刻把事情全算在他头上,听了涵因这话,也冷静下来不少:“行了,不管怎么样,你先把那个丫头的事情处理好吧。之前你怎么没有察觉?” 涵因笑道:“明香家跟五弟妹的渊源我一直都知道,毕竟她的姐妹都分在各房,又是家生子,在府里头枝枝蔓蔓的亲戚也不少。” 李湛摇摇头:“你也是,既然知道明香的底细。还让她在这里折腾,早找个错撵出去完了。” “嫂子、弟妹都用他家的人,我若不用,显得我多挑剔似的,回头在太夫人面前又有话说。其实我一直防备着,去寺里也没带着,没想到她还是弄出事来了……”涵因露出失算的表情,其实,她只说了一半真话。 她早就注意到这些日子明香和五房往来频繁了起来,传旨让她去温国寺为郑贵妃祈福的时候。文妈妈趁机派了自己的心腹过来,告诉她是王徵提议的让她在温国寺修行。她便知道这宫内宫外必然有关联。 她太了解皇帝的性子了,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不必付出代价而捞好处的机会。王徵的提议正好合了他的心思。更何况那里还有一条现成的密道为他提供现成的方便。事情便让她猜个*不离十了。 涵因没有告诉李湛,她故意放纵明香折腾,存了试探李湛的心思,她虽然不愿意亲自证实李湛到底会如何做,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还好,李湛终是没有让她失望。 李湛说道:“这几天我还要在府衙里面忙没结的陈年旧案,怕是要忙一阵子,若是太晚了,我就在那里安置了。府里的事情。你就多操心吧。哦,对了,那个明香未必肯轻易招供。你若是问不出来,就看好她,等我回来。” “问出来或是问不出来又能怎样,这种事情也没法子拿到台面上说,难不成真去找他们当面对质么?咱们心里有数便行了。何况……我已经快找到应对之策了。只是现在还欠些火候,夫君去衙门吧。你会来之后我们再细谈。” “哦,是什么?”李湛问道。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我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跟你说,你且先专心把府衙的正事处置妥当了,莫要让人抓住错。这些日子要小心些。”涵因笑道,心想自己让皇帝吃了瘪,皇帝一时半会儿不会发作,等再过一阵子多半要把火撒在李湛头上,自然要百般小心。另外,皇帝微服听说法,里面是一大批年轻官员,官衔最高的是李湛,这事情传出去,还不知道别人会生出什么样的想法来。 李湛明白她的意思,握着她的手,轻啄了一下粉唇:“我知道了,那家里就有劳夫人了。” 涵因拍拍手,让丫鬟们进来伺候。 李湛走了,涵因让沁雪给她梳头,沁雪手虽巧,技法却不如明香。涵因叹了口气,可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能把堕马髻梳得那样灵巧别致的丫头了。 这时候,外头乱了起来,兰儿不一会儿跑进屋来。 涵因瞥了她一眼,她连低头告罪:“夫人,不好了,明香在屋子里上吊死了。” “谁看着她的?”涵因放下手中的簪子。 “是咱们院的几个粗使婆子轮流看的着的,对她千防万防,谁知道还是走了眼,她装作的一副可怜样子,那些老妈妈们跟她的父母有交情,也不肯为难她,就把她放开了让她好好睡觉。昨天夜里头她把腰带解下来当绳子用,就不声不响就自尽了。”兰儿说道。 涵因冷笑一声:“也好,省的我费神处置了。” 祈月让兰儿出去,对涵因说道:“便宜她了。要不然……” “要不然我还能去找他们对证不成?打死她又得落个严苛的名声,留着她保不齐她说些什么,牵三带四的,传出什么谣言来。这样倒好。就赏她家二十两银子,再给她两身衣服妆裹。” “但还有谁跟他们是同谋岂不是就问不出来了。”沁雪说道,一脸的不甘心。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涵因从桌上拈起一张揉得快要碎掉的纸,正是明香故意给李湛看到的那个纸团,冷笑道:“看到这个笔法,就能猜出来谁参与这事了。” 祈月接过来看了看不明所以的问:“夫人能看出来是谁仿的字?” “你不记得,我却认得,当初在靖国公府没少见她的字,他们姓王的,那个女人又能成天见到御笔,虽然字体不一样,又刻意经过了修饰,不过运笔的习惯是改不了的,你看这转折之处,还有这一撇,一看就知道是她。”涵因冷笑。 祈月恍然道:“是了,除了王美人再想不出别人来,之前文妈妈让人传信也说是她建议让夫人给郑贵妃娘娘做道场的。” “呵,她虽聪明,这次也只不过打打下手罢了,这次安排的严密程度,对人心把握,是她根本做不到的。”涵因很客观的评价这次的事,不论是皇帝的心态,还是李湛的心态,都拿捏得极准,如果她不是知道舍利塔下有条地道,恐怕她也很不会那么快想到这其中的蹊跷。 “那夫人打算怎么办呢?毕竟现在没有了人证,难不成白白被她害了。”沁雪心中越想越气,给涵因梳头的手越来越紧。 涵因头皮被她拉得发疼,“哎呦”一声,沁雪才意识到自己手重了,忙把那缕头发送下来,吐了吐舌头:“哎呀,奴婢该打。” 祈月骂道:“夫人还没怎么样呢,你倒毛躁起来了。” 涵因笑道:“我就算打到她五房的门上去又能怎样呢,唐国公府也不可能不要太原王氏三房这门姻亲了,何况他哥哥还有爵位在身,在太原王氏的嫡支里都是有分量的。” 沁雪很是沮丧:“这五夫人也太阴险了,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夫人哪里对不起她了!” “她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让老爷仕途完蛋罢了,好帮她哥哥一把,倒不是对我有私仇。”涵因揉了揉被沁雪拉痛的头皮。 “干脆咱们也陷害她一次,叫她有苦说不出!” 涵因冷笑道:“要把她的依仗打倒,才能打到她的心坎上啊。” 正说着,兰儿来传话:“三舅老爷派了小厮安泰过来,说夫人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给夫人送过来。” 涵因笑道:“三哥的动作还真快,这就送来了。” 下午李湛派了钟瑞回来,说这几日晚间就歇在衙门了,涵因让沁雪打点了被褥、换洗的衣裳,并装了一盒子点心让钟瑞带过去。 钟瑞对涵因很是小心侍候,他知道现在这位夫人并不大度,但钟姨娘的待遇比其他妾室还好些,避子汤也先于其他人停掉了。这都是因为他是李湛的得力心腹的关系,在涵因面前愈发恭谨。 “夫人,您放心,咱们家老爷真的是在府衙里面忙公事,没去外面应酬。”钟瑞讨好的笑着。 涵因还未说话,祈月先啐道:“说什么呢,好像夫人是个妒妇似的,你说,你们在背后如何议论夫人的。” “夫人明鉴,小的并没有这意思,祈月姐姐实在是误会小的了。” 钟瑞一听这话,大叫起来,慌忙替自己分辩,之后紧接着说道:“夫人贤惠大度,有口皆碑,小的只是告诉夫人老爷的行踪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啊。小的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编排夫人。小的若是心口不一,就……就浑身生疮……” 涵因截住他的话:“罢了,别发什么毒誓了,起来吧,祈月不过是吓吓你罢了。你回去好好伺候老爷就行了。吃的、用的,有什么不周全了,便派人回府来取。” “是,请夫人不必担心罢了,小的定会伺候周全的。”钟瑞连忙答应着。 涵因很满意他的态度,又嘱咐了两句才让他走了。 ps: 求粉红求推荐 第二百八十八章 嫡庶 温国寺这件事不久就传了出去,长安都在传诵,温国寺的大师怀素说法,连皇帝都要微服去听。那时,士子们为官做宰还留有察举遗风,口碑和声望对于人在社会中的地位仍然相当重要,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一个给自己造势的机会。因此,这件事就以各种形式迅速的流传出去,并且在大家口耳相传中越来越受吹捧。 没几日,温国寺就来了许多高官贵胄,排着队想要见怀素大师。 每月初一、十五温国寺向长安普通人开放的日子就更是挤满了慕名而来的香客。 连太皇太后一向信佛,听说了此事之后也很是高兴,还向皇帝详细询问此事,又召见了怀素,请他说法。 在此情况下,皇帝也不得不有所表示,他亲自给精舍题了匾,将这几间精舍命名为“净莲禅院”,并册封怀素为洪智禅师。很快,又亲自起复了张九龄,任他为殿中侍御史。 朝臣们则在揣摩圣意,儒臣们担心皇帝会崇佛,高官们则在怀疑皇帝是想要趁机提拔新人,寒门听说皇帝起复了张九龄,一片雀跃,甚至猜测觉得皇帝早晚要把李明哲找回来,而世家则密切注意着皇帝对李明哲的态度,好容易把他赶走,他们可不希望李明哲再回来。 这样一出意外却引发了这么多的后果,是皇帝始料未及的。不过,现在他也只能听凭别人胡乱猜测。 李湛终于把京兆府的陈案结得差不多了。十多年的积案,档案摞起来都有一人多高,不过大多数当事人已经不在了,不是搬走了,就是死了,还有一些调查之后发现是冤案。不过这些年皇帝大赦天下,他们也没继续服刑,李湛把这些案子做了销案。 另外,还有一些案子让李湛觉得奇怪,他便留了下来,准备慢慢调查。 一回到家里,美美的沐浴一番,李湛便一边逗着孩子,一边跟涵因聊天。 “你不知道,我这两天看了多少让人生气的事。真是世风日下。”李湛感慨着:“有些案卷记载可以看得出是有疑点可查的,但偏就糊弄过去了,也不知道是当事主官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这种事情在地方上不是历来如此么。京兆府世家贵胄那么多,更是这样,历任京兆尹都有难处,我还以为你理解呢,没想到还会这么气愤。”涵因笑道。 “理解归理解。生气还是生气,其实,之前我也以为对这种事情无所谓了,谁知道看过之后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所以跟你说说。”李湛捏捏令熙的小脸。 涵因给他一个小碗:“你也来喂喂。”里面是澄清的水,发出水果的香味。 李湛接过来看看。问道:“这是什么?” “里面是用新鲜水果榨出的汁,用细布将里面的渣子虑过,两次吃奶之间就喂一些。”涵因说道。她要按照记忆中的科学方法来喂养两个宝贝,现在宝宝已经快四个月了,该添加辅食了。 李湛抱着令熙,用小汤池舀了一勺,送进她的小嘴里。令熙很是配合,喝得很快。轮到令弘的时候就费劲了。令弘很是不配合,懒洋洋的白了举过来的勺子一眼,很是不屑的又闭上眼睛谁了。李湛又把他拍醒,又拿起勺子要喂,令弘却丝毫不顾父亲的面子,让那些果汁都顺着嘴角流了下去。 李湛较上了劲,一边威胁“你小子不好好吃我就揍你。”一边把那汤匙塞进李令弘嘴里。这次李令弘猝不及防,“咕咚”一下子全咽了进去,转脸就开始哭。 李湛是最怕李令弘哭的,他每次哭都像随时要断气一样,还没完没了的。搞得李湛很是头大。 涵因忙接过令弘,耐心的哄着,等到令弘不哭了,又拿起那果汁小心翼翼的喂给他,令弘终于喝下去不少。 李湛先大松一口气,而后不甘心的说:“这个小白眼狼,你爹喂你,你就吐,你娘喂你,你就吃,真是会见人下菜碟。” “他是个孩子,懂什么,只是你刚那样抱他,他觉得不舒服,所以不吃。这样抱就好了,你试试。”涵因把孩子交给他。 李湛如法炮制,令弘果然安安静静的喝了那果汁,李湛很有成就感的笑道:“还是夫人高明,小人佩服。” 涵因白了他一眼:“就会耍嘴皮子。”说罢,冲外面吩咐让奶娘进来,把两个孩子带回暖阁了。 “现在你该告诉我你到底这两天到底找到了什么法子?”李湛早忍不住了,待下人都出去了便问涵因。 涵因笑笑,拿出两个册子,一本上面楷书写着“天禧元年皇后册封大典官员内眷观礼名录——四品册”下面四个小字:“鸿胪寺造册”上面盖着鸿胪寺的印章。 另一本上也是楷书:“天禧元年内监司弘文馆彤管阁陪读择捡名录——内监司” 李湛奇怪的看着涵因:“你怎么弄来这个东西了。” 涵因笑道:“这是天禧元年皇后册封时候,朝廷为了以示天恩,除了五品以上的命妇,还恩准他们的嫡出子女入宫观礼。这就是那时候的名册。我在里面找到五弟妹的名字。” 李湛有些不明所以:“五岁可胜衣趋拜,就是说五岁以上身体成长,就可以穿得上正式的礼服行大礼了,因此正式礼仪都以五岁为界,这也并不稀奇。我记得那年大哥、我和五弟都去了,不过大哥是跟着父亲,在朝臣一侧,我们则跟着母亲在命妇内眷一边。 “我看见你和五弟的名字了,不过却在老定襄伯夫人下面没看见五弟舅兄的名字。”涵因笑道。 “王达没去?许是抱恙没有参加呢。”李湛皱了眉头。 “按照五弟妹的生辰算,她那会子该是六岁,但是这上面的年纪却记得是七岁……”涵因笑道,又拿过另一本:“彤管阁是专门教授宗室女子学问、女工的地方,当初皇帝刚登基时候,因一批宗室子女已经到了入学的年纪,皇上特辟了弘文馆和彤管阁供他们学习之用,并选拔全国四品爵位以上子女入学陪读。要求是七岁以上的嫡出子女。这个是鸿胪寺直接报备,而不是由各家上报。” 这是当时笼络宗室、朝臣的一种手段,说白了就是以官员的子女为质,凡朝廷敕封的爵位都在鸿胪寺有报备,出生日期、母氏、嫡庶等等,极为详细,鸿胪寺选出之后,由户部进行核对父亲姓氏、生辰,无误后呈报宫中内监司,内监司会将符合资格的名录交给皇帝、皇后甄选,也有不符合资格,皇帝加恩召入的。最终名单确定之后由内监司安排入宫事宜。 “这事我也知道,我和五弟也在备选,不过那年寿阳公主谋反,牵连甚广,就不了了之了。”李湛奇道。 “这里面不仅五弟妹写的七岁,生辰年分也跟五弟妹现在的不同,而且王达也并不在册。”涵因笑道,把册子翻到那一页递给李湛。 李湛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定襄县开国伯王枞女王遥,母从四品郡君李氏,生于永平三年五月初九日,现年七岁,想了想说道:“不对啊,我记得五弟妹的生辰是隆和元年呀。这样一来她岂不是比王达还大两个月呢。”李氏是继室,因此当时命妇封号,比元配低一级,是从四品。等到王枞死后,王达袭爵,元配封为定襄郡君,她则定封为四品郡君,无封号。当时还是永平三年,因此李氏的命妇品级还是从四品。 涵因笑道:“可不是么,她哥哥王达的生日是永平三年七月初六日,他们两个都是嫡出,按这个上面算的话两人出生日期只差了两个来月。根本就不可能。” 李湛笑道:“果然有问题。他们两个必然有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而后为了都做嫡出,就把其中一个改了日子。至于为什么改五弟妹却不改王达,想必历来出生了男子,不论嫡庶族里都会重视,想要改生日,太引人注目。所以就改了女孩的。” “是的,而且五弟妹现在的生辰是没变,女人九月怀胎,老定襄伯夫人生了王达之后立刻怀孕才能赶上,不过我让三哥查了,说当年老定襄伯永宁三年七月份已经被贬出长安了,也就是说这位太夫人若要再次怀孕,只能是在王达出生后,老定襄伯赴任前,可那时候她还没有出月子,又怎么可能在此期间再次怀孕呢。而五弟妹说过她母亲没有跟着她父亲上任,还说她父亲在她出生之后还带她到慈恩寺求了寄名符。因此她根本不可能是隆和元年五月出生的。” “没错,而且开始报备到鸿胪寺的只有五弟妹一个,因此王达是庶出,根本不能袭爵。王枞之前在长安中,并不敢做这样的事,后来做了两任定州刺史,回去之一直没有嫡子出世,他才开始操作这件事,因此当时鸿胪寺所掌握的子嗣情况还是没改之前的。”涵因笑道:“只是他们既然敢这么干,必然后来是将户籍、族册还有向鸿胪寺报备的谱牒都改了,如今这么做的人不少,我听说鸿胪寺这种冷门衙门就靠这个发财呢。” 李湛笑道:“不管怎么样,他家都是以庶充嫡骗取爵位,在朝上参奏一本,他王达怕是要吃不消喽……”话说了一半,李湛忽然停住了,看着涵因,笑道:“你呀,难不成还生那件事的气么。” ps: 感谢书友090411115909555给我粉红票,继续求票票,特别需要粉红票~~~~这两天好像是投一票算两票~~~~~ 第二百八十九章 回击 李湛还没来得及为这个发现好好兴奋一下,便想起自己打算把李令桓写在刘氏名下的事来了,这不正是以庶充嫡的法子么。其实这在当时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很多没有嫡子的家庭,嫡母也愿意将庶子写在自己名下,这样庶子承袭家产之后,生母的地位仍然低下,这样反而可以防止他们侍奉生母苛待嫡母。 但涉及到袭爵就不一样了,庶子无权袭爵,若是被发现由庶子袭爵,不仅会褫爵还要丢官。李湛敢于这么做是因为不管他有没有嫡子,爵位都是由侄子承袭,而且这种要员的嫡子都可以门荫个官,领份俸禄,至于未来官途如何还要看个人的能力和造化。李湛家虽然和陇西李氏连了宗,却只是个旁支,也不会占嫡支的名额。因此他这种情况如果以庶充嫡大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湛当时想的是,李令彦不论是荫官还是分产,都影响不了涵因所出的嫡子,而且万一他有一天获罪,或者先死,家里有一个年长的儿子撑着家门,弟弟妹妹们也有个依仗。但涵因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涵因冷笑道:“我是为了自己么,还不是为了你,如今你看看你身处的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如果你自己做得都不正,如何理直气壮说别人。再者,我看侄子房里的状况,想要侄媳妇生嫡子,怕是也艰难,到时候万一,我只是说万一侄子没有子嗣,或者有些别的意外,这爵位万一回到咱们这一房,倒时候被人揪出来以庶充嫡,必然是要褫爵的,这不是给子孙后代留隐患么。” “是。夫人教训的是。我那时候不是想……哎,罢了,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别提了。”李湛心中叹气,那时候他的确有哪个想法,但是一直没有付诸实施,心中也在考量这件事,他曾经想,如果涵因生了儿子就把李令彦写在刘氏名下,如果涵因生女儿。就把李令彦写在她名下,后来她那样说了,他也照做了。何况她那时候对自己并不信任,还借着家里的事情做交换,涵因这种做法让他心中着实别扭了很久,仿佛笃定了他从来不会为她考虑一样。 “这个女人真的很记仇……还偏偏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李湛哑然失笑,现在偏他又吃这一套了。 涵因瞪了他一眼。冷笑:“怎么,我说的那条不在理,夫君可以批驳呀。” 李湛挨了涵因这通大道理的数落,愈发了解了她的性子,她总是用最迅速的法子先把问题解决掉,之后一定会不放过任何时机再找回来。当时她不是不可以等孩子生下来再跟他慢慢商量。但她的脾气决定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掌控的机会。 “在理,夫人一直都在理……是我不占理,好不好。”李湛哭笑不得不得的捏了捏她的脸。叹道:“你呀,骨子里头太要强,一步都不肯让。” “我就是这样,反正你不喜欢,我也改不了了……”涵因瞪他一眼。嗔道。 “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涵儿做的都对。”李湛连忙哄她,说完又想想:“哎呀,但是你兄弟那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万一……” “我父亲获罪都多少年了,褫爵后三年,鸿胪寺的归档就会按惯例销毁了,只在国史那里有册封免职的记录。我姐姐被废为庶人,我家也不算做外戚了,宗人府的备案上也会按例削去。而户籍册子上只有父系和生辰,不记母氏,族谱前些年已经改过了,哥哥现在的爵位是皇上重新封的,谱牒是按照族谱送的,不会有问题。”涵因这些事情早就做好了准备,郑钦现在任校书郎,参与编修国史,因此有正当的理由去查阅各部档案,她拖到现在才跟李湛说,一来是为了等这些因为她要等郑钦把自己家的事留下的小尾巴处理干净。郑家族谱是族会通过改的,若是出了问题,族长,族中的长老们也都要担干系,这其中就有沛国公郑仁。 李湛刮了刮她的鼻子:“那就好。难为你心细。” “只是现在能找到的证据就这两样,其他的怕是都被他家事先改了。而且,就以这几样东西,他们还是有应对之策的,须得安排得更周密才行。”涵因还是有些不踏实。 李湛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这点证据想要治罪,要看皇上愿不愿意这东西成为证据,我会跟柳相研究一下,若是是能跟去年谋反一案牵连起来,那样皇上也不会保他们,他们就别想翻盘了。” “不过,温国寺这件事闹这么大,柳相也许会以为你靠着皇上,准备另起炉灶呢。你这么快帮他把山东士族打下去,焉知他会不会过河拆桥呢,不如再等等,等你进了中枢再说。”涵因想到温国寺带来的一系列后果,不禁有些发愁。 李湛却摇摇头,语气里面带着一丝狠辣:“这件事已经踩到了我的头上,如果不立刻给予有力的回击,那对方就会得寸进尺,官场胜负,阴谋诡计只是小道,重要的是势,阴谋诡计总有应对之法,但失了势就一败涂地了。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也不得不回应,即便没有你给我的东西,我也要用其他的法子。” 没过几天,先是汴州一带黄河又开始泛滥,地方上连番上书要求皇上拨款赈灾、休整河道,户部则紧紧巴巴的拨了十万两出来。 皇帝大怒:“怎么就能拨出这么点。” 户部侍郎高建也是愁眉苦脸,如今各处都超支,亏空一年比一年大,户部也是拆东墙补西墙:“皇上,今年重新招募新兵,所耗费的军费都增加了,更何况天武的军饷现在有归了过来,开支大大增加……” “行了,行了。”皇帝也是一阵头疼,这些年国库日渐萎缩:“想做点事情怎么就那么难呢。好了,先把这笔款子拨下去救急,休整黄河的事。反正现在也修不了,等灾害过了都安生下来再说吧。” 高建称是退下。 这笔救灾款下拨后,有监察御史从地方上巡查途径汴州,看到官府就在不利,根本没有米粮发到灾民手上,于是,洋洋洒洒写了篇万言书给灾民陈情,弹劾汴州各级官吏贪污救灾钱粮。 皇帝气坏了,心想这些黑了心的家伙,就十万两居然还要贪。着御史台严查。 因为总金额本来就不多,上上下下查出来贪墨的银两也不过六万,皇帝仍然大怒。在朝臣面前大骂:“贪了六成还算少吗,贪多少才算多。以往拨的银子又贪了多少!” 罚的罚,免的免,此事闹了几乎一个月才渐渐平息下来。 当这场涉及银钱不多,但声势很大的贪腐案刚刚过去。柳正言对王达出手了。御史弹劾他欺君罔上,以庶充嫡,冒袭爵位。 手里拿出的证据便是涵因找到的那两本名录。并从并州找到了当年管户籍的文吏,那人承认帮王家伪造了户籍,将王遥的生辰从永平三年五月初九改成了隆和元年,整整往后错了一年。 朝中两方又开始争论不休。一边说这是欺君罔上,另一边则说这是因为当时地方户籍官员弄错了。 实际上,皇帝并不想把王达拿下。这些日子他觉得王达还是很有才能的。只是这件事被揪出来,他也不得不处理了。虽然皇帝一般对以庶充嫡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这事情涉及袭爵,皇帝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因为这种世袭爵位大多是皇帝封给有大功的臣下,不是跟着开国之君打天下。就是后来有拥立之功的,有实封不说。在朝中也有很大的影响力,继任的皇帝对他们也很忌惮,想各种办法把他们的爵位除掉。其中无嫡子就是非常重要的一项手段。 虽然后来逐渐规定无子可由嫡出弟弟的嫡子过继继承,但这个需要上报到鸿胪寺,请封世子,由皇帝批准。仍然是皇帝操控这些臣下的手段,如果听话就让继续袭爵,如果不合皇帝的意,皇帝仍然可以顺手剥夺他们的爵位。 更何况每个等级的爵位还有大片的永业田,在国库如此缺钱的时候,收回这些永业田对皇帝的确是不小的诱惑。 皇帝考虑再三,觉得宁可先把王达放一放,也不能开以庶充嫡的先例,又想到之前国库捉襟见肘的状况,一不做二不休,趁机收回一大批永业田,以缓解财政紧张的状况。 于是,皇帝命大理寺详审王达一案,又命鸿胪寺将现在所有世袭爵位之家全部审核一遍,所有以庶充嫡的,爵位全部收回。 消息很快传到唐国公府,上至各房夫人,下至丫鬟仆役都对这件事议论纷纷。 韦氏首先幸灾乐祸起来:“五弟妹,你可别为娘家的事太过伤心,其实也不过就是个爵位。好歹也袭了这么多年了。” 王氏看了韦氏一眼,知道她一直对自己没有好感,自然也不能指望她说出什么好话来,所以她并不意外。 太夫人瞪了韦氏一眼,这话的意思就是王家骗了许多年钱,已经占了好大便宜了,这时候还说这样的风凉话,实在有失长嫂风范。 于是对王氏说道:“不是还没查清楚么。你就回娘家看看你哥哥吧。” 王氏这些日子仍然保持着高贵的仪态,在她脸上看不出丝毫沮丧和焦虑,只是那眼周的敷粉厚了不少。听了这话,她平静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感激:“多谢太夫人体恤。媳妇明天回去看看哥哥嫂嫂。”说完后,深深的看了涵因一眼,却没法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任何兴奋、得意的神采。她有些疑惑,目光在涵因的脸上逡巡良久,始终看不出什么端倪,也只得作罢了。 王氏回到自己屋里,心里止不住的郁闷,跟林妈妈抱怨道:“到底是哪里走漏了消息,哎,我叫大哥一定要小心,不要出纰漏,他们到底是怎么注意到这件事的? 林妈妈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一拍腿站了起来:“那日在慈恩寺功德院外面碰到了三夫人,会不会让他察觉了?” 王氏点点头:“除了她,还真是想不出来别人了。 ps: 非常感谢书友090411115909555昨天给我投粉红票,让我的票又增加的两张! 第二百九十章 应对 王氏回了哥哥家一趟,嫂子郑氏虽然什么都没说,脸色却沉沉的,平时见到她的时候还小姑子长小姑子短的,亲亲热热的拉着说话,这次就只是说道:“老爷在房里,你去瞧瞧吧。” 王氏想跟她说些什么,又觉得颇没意思,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不过她也理解郑氏的想法,她是郑家嫡支二房嫡女,平日里又最重嫡庶之别,莫说庶出,连旁支都不入她的眼,若是真证实王达是个庶出,她心中的恼恨可想而知。 “哥哥,事情如何了?”王氏见到王达便焦急的询问。 王达摇摇头:“御史找到了父亲好友刊印的诗集,那里面有送父亲离京时候写的诗,题记上写了永宁三年七月二十九日送王刺史之定州……按这个日期算,你是根本不可能在隆和元年出生的,因为那时母亲还在月子中,恐怕这次就算是推在户部抄写错误也说不过去了。” “我进来的时候,听管家说大理寺已经把哥哥的乳母还有母亲身边的几个老妈妈都带走了?”王氏问道。 王达点点头:“今天刚刚带走的,大约明天会审问,母亲已经嘱咐过他了,不过若是动刑,这几位老人家恐怕吃不消,还是会招的。再过几天,估计鸿胪寺会请母亲过去问话。传我上堂也是可能的。” 王氏叹道:“当初把我改大一岁多好,就没有这个麻烦了。” “父亲回来之后见母亲数年也未生育,就绝了要嫡子的念头,将我改为嫡子,那年你正好十三岁,内监司要甄选五品官员以上之家年满十三岁的女儿入宫选妃,母亲不愿意让你被宫里选走,跟父亲一商量。干脆就把你改小一岁,想着父亲被贬之后离开长安,反而没那么引人注目,谁知道这会儿又出了纰漏。”王达的手攥着拳头:“人人家都做这一套,偏揪出咱们来,真是可恶……” 王氏皱着眉头:“母亲也是,当初回太原等级户籍的时候就该一并改好,到如今惹出多少麻烦来。” “也不能怪母亲,那时父亲不在,她一个妇道人家。年纪又轻,族人欺负她是继室,她终日忧心。又哪里想得到这么些,哎……这件事也是父亲回来之后主持的。”王达苦笑道:“怪就怪我的命不好吧。罢了,这个爵袭了这么多年,终究不是我的。” 王氏眼中闪了泪花,一下子站了起来:“哥哥为官清廉自守。在地方上有口皆碑,政绩斐然,我怎么也不能让哥哥就因为这一点小事毁掉仕途。” 这话说的决绝,王达一愣:“你要做什么?” “哥哥跟我去后头见母亲,我们一起说说这事。”王氏转身出了门。 回到府里以后,就关上门。李澈回来了之后很快就打发他去姨娘那里歇了。李澈很是奇怪,虽然他平日只初一十五歇在王氏那里,但晚间还是要去王氏屋子里坐一坐。他的妾不少,但是他自认从来没有冷落过王氏。 王氏每天也会跟他说说家里的事。李澈跟王达很是亲近,王达的事情他也很清楚,毕竟他俩一直是相互提携的,又是亲家。出事之后他也跟王达谈过,给他出过主意。 本来还想安慰一下王氏。没想到还没说上两句,就被赶了出去,李澈心中很是诧异,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想可能王氏为家里的事正心烦,没心情理他,他也乐得不去管她,很快他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氏就叫人备车,带着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出去了。 到了下午,大理寺派了人将王氏护送了回来。全家这才知道,她竟然干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原来昨天晚上王氏写了一张陈情状,自陈自己是庶出,母亲李氏亲自抚养她从小长大,待她如亲生一般,为了在婚嫁的时候嫁得好,李氏便将她归为自己名下,当做嫡出,后来发现生辰不对会怕别人起疑,就将生辰改了,而王达当时年纪尚小,并不知情。 王家被大理寺带走的婆子,昨天晚上由王家派了人去给他们送被褥。今日大理寺卿将这些人带上来审问,他们也都众口一词的说王氏才是庶出,王达是嫡出。王达的母亲也亲自到大理寺请罪,证实了这一点,并且说都是自己的主意,与老定襄伯无关,儿子也不知道。 整个唐国公府都被这个消息震住了。 太夫人觉得难以置信,让庄妈妈把王氏单独请过来,问道:“五儿媳,这嫡庶可不是儿戏,你真的去大理寺这么说了?” 王氏郑重的跪在太夫人身边:“是,母亲。” 太夫人皱着眉头:“那……那你真的是庶出?” 王氏低下头:“是的,母亲。” 太夫人被她这简洁的一句话给噎了半饷,顺了口气说道:“那你的生辰真像他们说的,并不是隆和元年,而是永平三年……” 王氏仍然说道:“是,母亲。” “事关重大,你可想清楚了!”太夫人见她只这么一句,心里也生了气。 王氏仍然只说了一句:“是,母亲,我是庶出,因写在我家夫人名下,所以成了嫡出。” “那不一直是你哥哥的事吗?我看你是太过忧心你娘家的事,才犯了糊涂,我看你现在就去大理寺,就说你是糊涂的。” “我不能,母亲。”王氏咬咬牙,抬起头来直视太夫人。 太夫人一时什么也说不出,她一直得意这个五儿媳,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是太原王氏嫡支的正牌嫡女,如今听她这样斩钉截铁的说自己不是嫡出,心里巨震,沉默了一会说道:“行了,知道了,你回去吧。” 王氏向太夫人磕了个头,便走了。 太夫人在屋门还没关上之前,冷声对庄妈妈说道:“她这是什么态度,好歹也该有个解释,除了会说一句是,就再没别的话了?我们家当初求亲,求的难道是个庶女?叫她往后不必在我前头请安了,也不准她随意出门。” 李澈所在的将作监刚刚完了温国寺的工程,最近甚为清闲,今日几个同僚约好了一起喝酒吟诗取乐,他虽忧心大舅子的事情,不过却架不住众人都热情高涨,如果不去实在显得不合群,也扫大家的兴,因此他也一起去了。 一行人申时未到就从衙门中出来,酒喝到一半,他便被太夫人派去的管家从凝芳楼的诗会中叫出来的,他只好无奈的跟同僚告辞了。听管家在路上简单的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就傻住了。 回府后也没有换衣服,就跑去太夫人那里,太夫人脸色正沉,对他说道:“你媳妇做的这叫什么事,你回去好好跟她说说,叫她别跟着搀和她娘家的事!她现在是我们唐国公府的儿媳!”之后又没好气的说:“你说你这个家当的,媳妇有事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李澈心中的诧异并不比太夫人少,待太夫人训了话便直奔回了院子,一进屋,看见王氏坐在那里,屏退了下人,立刻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去大理寺说了那样一番话!” 王氏折腾了一天,满脸都是疲惫,此时天已将黑,厅堂中更显得昏暗,她也不叫丫鬟点灯,只静静的坐在右手的靠椅上,一言不发。听到李澈的质问声,方抬起头来:“老爷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王氏平时对他很是恭敬,语调温柔和悦,今天却冷冰冰的很是生硬。李澈被她这个态度吓了一跳,愣了半天方说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王氏看着他,口气平静:“如果我不这么做,哥哥这件事就没法了结。” “你哥的事我全都知道,现在不是正在想办法吗。你跟着下搀和什么?”李澈忍住火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缓一些。 “这是我娘家的事,我不能不管。”王氏语气平静,这么多年夫妻,她看得出来李澈眼中的愤怒。 “那你就该背着我自作主张?”李澈瞪着王氏。 王氏看着他的样子,忽而笑了:“老爷不过是因为我忽然成了庶女身份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罢了。可须知,我哥哥若是被认定是庶子,莫说爵位官位,甚至我们三房在族中的地位都不保了。” 不知是她说话的腔调,还是话本身,李澈一下子就被激怒了:“你娘家的事?你知不知道你是谁,是我的妻子,你现在是李家的媳妇,你这么做把我置于何地?又把唐国公府置于何地?” 王氏嘴角含着讽刺,冷笑道:“若是我们王家倒了,老爷你又会把妾身至于何地?更何况我哥哥没了官爵,谁和老爷在朝中守望相助,难不成老爷再回头去求三伯?” 她自己狠清楚,李澈把她当做嫡妻敬重,这些年也没有失礼之处,但却没有情爱的成分。她在这个家的地位完全取决于娘家,太原王氏的嫡支嫡女,本身就有自傲的资本,王达和李澈又是政治盟友,李澈看在王达的面子上,也不敢薄待她。 娘家才她在这个唐国公府里面立足的根本。王家倒了,焉知李澈还会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李澈一肚子的气恼被她这句直白而刻薄的话堵了回去,想发火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憋的胸口发闷,瞪了王氏半天,终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ps: 感谢请请随意好了给我投粉红票~~~,感谢伽罗雪儿投评价票~~~,祝大家双节愉快!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夺子 林妈妈看着李澈摔门而出,心也跟着门板与门框骤然相撞的巨响震了一下。见王氏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一阵心酸,扑到王氏面前,跪在地上,抱着王氏的腿,哭道:“夫人何必如此自苦,老奴若是知道那日夫人回娘家打的是这个主意,老奴便是受责罚也要拦着夫人啊……夫人,我们女人有什么依仗,不就是这个身份么……就算舅老爷没了官位,您也是太原王氏正正当当的嫡女啊。” 王夫人一直忍住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也抱着林妈妈:“娘家没有了,我就算空有这个身份,还会有谁把我放在眼里,这些年你也看见了,老爷这还是顾着哥哥,一年到头又歇在我这里几次?初一、十五说的好听,哪个月的初一、十五他没有应酬、宴席?不是不回来,就是喝得醉醺醺的倒头大睡。若是我娘家倒了,他恐怕连这个面子都懒得做了……”王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林妈妈也跟她一起抱头痛哭:“夫人,这些年苦了你了……” 王氏哭了一阵,收住泪,眼神透出一股坚定之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哥哥保住了,以哥哥的才干,早晚会重新得到圣眷,到时候,就算我是庶女身份,也没人敢把我怎样。何况,我还有乾哥儿……对了,乾哥儿再哪呢,把他抱来。” 林妈妈也收住泪,忙吩咐外头:“把公子带进来。” 外面彩儿进来,福了福:“夫人,刚刚庄妈妈来,说太夫人想见乾哥儿,叫奶娘带着去了。” 王氏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和林妈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惊慌的神色。 林妈妈骂道:“怎么不进来跟夫人回禀就给带走了。” 彩儿看她两人这样的反应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夫人,奴婢错了,我……我这就把她们追回来。” 王氏咬着嘴唇,神色可怕,一句话也不说,直走了出去。林妈妈和彩儿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上王氏。 王氏出了院子便向太夫人的慈寿堂跑去。林妈妈和彩儿拦也不是,劝也不是,也只能一路跟着。 太夫人正在偏厅里头坐着,正和几个婆子在逗李令乾说话。 外头只说了一声:“五夫人来了。”就见王氏自己一掀帘子走了进来。 太夫人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冲庄妈妈一使眼色。庄妈妈让奶娘带着李令乾下去。 李令乾则看着自己母亲,叫了声:“娘。” 王氏听得心中一痛,看着李令乾乖巧可爱的笑脸。刚刚抹去的泪水又溢了出来:“我的乾儿。” 太夫人冲乾儿和颜悦色的说道:“乾哥儿这几天就在祖母这里住下吧。” 庄妈妈对那奶娘低喝道:“不是让你带他到后头暖阁吗,怎么还愣着。” 那奶娘看了看庄妈妈又看了看王氏,不知如何是好,旁边老太太的丫头青梅拿着一块麦芽糖给李令乾:“乾哥儿乖,跟奴婢去后头玩。你祖母跟你母亲要说话。” 李令乾仿佛知道有什么事发生,担心的看了太夫人一眼,怎么也不肯接那糖,站在那里看着王氏。 青梅一把抱起李令乾,笑道:“咱们先过去吧。” 王氏看她抱起儿子,心中大急。就要冲上前去。庄妈妈和屋里的几个婆子立刻挡在前头。 乾哥儿见事情不对,大哭了起来,不住的踢打着青梅。想从他手里挣出来,青梅一边哄着一边抱紧了他,李令乾的小胳膊小腿很是徒劳的挣扎了一会儿,哭叫着:“母亲……我要母亲……“就被青梅抱了下去。 王氏的心仿佛被揉碎了一般,一下子跪在太夫人面前泣不成声。 太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王氏。丝毫不为所动,冷声道:“你回去吧。乾哥儿就先在我这里住着吧。” “母亲给妾身什么惩罚都行,别把乾儿从我身边夺走……我只有乾哥儿这一个啊……”王氏几乎喘不过气来,哀求道。 太夫人神色更沉,不悦道:“什么夺走,不过是接到我身边来教养,祖母教养孙儿在哪家不是天经地义的。”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乾哥儿自小由妾身照看,他离了我会不习惯的。”王氏哭道。 “行了,孩子大了,哪有总粘着母亲的道理,回去吧。”太夫人不想跟她再分说,示意丫鬟将王氏送出去。 王氏却不肯走,往前两步保住太夫人的腿:“母亲,求你把乾儿还给我吧。” 太夫人见她这样也急了,冷声道:“我念在你嫁过来这么多年,一直恭谨的份上,不认真与你计较,你居然不知好歹起来,你家编造出身骗婚,你明明知道却骗婆婆丈夫,乾哥儿虽是你生的,却是李家嫡孙,怎么能让一个行止有亏母亲教养。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王氏送回去。”太夫人直接称她王氏,已经是不给她面子了。 王氏几乎瘫倒在地上。 庄妈妈冲几个丫鬟婆子一使眼色,他们拥上去,将王氏七手八脚的往外架。庄妈妈笑道:“夫人,太夫人也是极疼乾哥儿的。您就放心的回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连拉带拽的往外掺。 王氏用力挣开她们,回身看了太夫人一眼,忍住心中的愤恨,走到门外,在院子里头直直的跪了下去。 庄妈妈忙劝道:“五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呢,知道的您担心乾哥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夫人怎么您了呢。” 太夫人本以为她不闹了,谁知道她竟然来这一出,心中怒气更甚,喝道:“婆婆亲自教养孙儿,做儿媳的该感激才是,她倒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这嫡女装不下去了,越发连体面都不顾了。你们不用拦着她,让她跪!把门给我关上。” 太夫人这些年很少大发雷霆,这脾气骤然爆发,院子里人人皆吃不消,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早有人赶去五房姨娘的院子里头把这事告诉了五老爷。五老爷正要歇下,听到消息忙批了衣服,赶忙赶到慈寿堂,见王氏跪在院子当中,平时绾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时已经有些散了,斜塌在头上,还掉落下几缕发丝,样子倒比平时那端庄贞静的样子多了几分可怜。他叹了一口气,走过去说道:“回去吧,别再惹母亲生气了。” 拽了一下,却没有拽动。只好走到廊下,躬身说道:“母亲,儿子给您请安了。” 太夫人早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了,并不吩咐开门,隔着窗子说道:“你来做什么,内院的事,你个大男人不要插手。” “儿子只是怕母亲气坏了身子,过来看看,母亲,媳妇年轻,有什么不是您慢慢教导,莫气坏了身子。”五老爷不敢忤逆母亲,打着圆场。 太夫人却不吃这一套:“我这个做祖母的,想要亲自教养孙子,竟然成了不是?她这副做派是什么意思?你去问问她到底存了个什么心?” 五老爷擦擦头上的汗,他知道母亲的脾气,知道一时半会儿是劝解不下来的,他在这只能是火上浇油。于是从廊上下来,走到王氏跟前。 虽然还在气王氏不跟自己商量,但毕竟李令乾也是他最看重的长子,王氏很用心的教导孩子,他也是看在眼里的。于是耐下性子来跟王氏说道:“母亲一时在气头上,再说她也只是喜欢乾儿,所以接他过来住一阵子,你先跟我回去吧。等母亲气消了,再来慢慢求他老人家。” 王氏却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仍然在那里跪着。 李澈又拉着她的胳膊,想把她拽起来,王氏却把他的手扯开,依旧跪着。 “你……”李澈也气了,心想之前的帐还没有算,给她台阶,她却不下,自己这是何苦来的,但见满院子都是下人,悄悄的往这边探看,也不好骂她,低声说了句:“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这王氏平日里温婉娴静,骨子里头却有一股子拗劲儿,竟在院子里头跪了一晚。 第二天,媳妇们都不约而同的一大早过来给太夫人的请安。与其说是为了看太夫人,不如说是忍不住过来亲自看热闹。 太夫人还没起身,韦氏和顾氏就到了慈寿堂外面,站在廊下候着。 过了一会儿,涵因也来了,她是按照算好的时间过来,一般这个时候,太夫人用罢了早膳,在厅里歇着。 韦氏一直想找机会幸灾乐祸,见她来了,故意走到王氏身边迎上涵因,涵因向她问好:“大嫂今天来的可真早。” 韦氏笑道:“这两日得了闲,早来些,平常忙着管家,总有大大小小的事情耽搁。”见涵因并不接茬,又径自说道:“现在精神愈发短了,都是因为当初一边带桓儿一边管家落下的毛病。说起来,母亲真是偏心,当初我累得没有精神,想让母亲帮我教养桓儿,母亲还不肯呢。桓哥儿没有这好命,有人却不知道惜福,人啊,不能不知好歹,你说是吧。” 涵因没有接话,看着正屋房门打开了,笑道:“母亲用过早膳了,咱们也过去吧。”说罢就径自走过去了。 王氏看了韦氏一眼,毫不掩饰眼神中的不屑,依旧带着山东大族贵女高高在上的傲气。 韦氏被她眼神所激,心中愤恨不已,忍不住低声冷笑:“装了这么多年,庶女就是庶女。” 涵因正准备进屋,忽然听到一声叫嚷:“哎呀,五夫人晕倒了。” ps: 感谢华云尘给我粉红票,继续求粉红,求推荐 第二百九十二章 警告 叫嚷的是五夫人的丫鬟彩儿,昨天她和林妈妈想要陪着五夫人一起跪,五夫人却严厉的把她们轰了回去。 今天一大早她们便来了慈寿堂,一直站在一边,刚才韦氏说话的时候,她们心里很是不满,见涵因并没有接话,跟她一起一唱一和讥讽王氏,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涵因的嘴厉害,她们向来是知道的,很怕涵因念着之前的旧恨,趁机挤兑王氏。 她们正在想用个什么法子把王氏带回去,总在这里跪着也不是个事。这时候,忽然王氏晕倒了。彩儿立刻叫了起来,扑到王氏跟前,想要把她扶起来,但她力气太小,怎么也扶不动。 涵因立刻对周围的丫鬟婆子说道:“你们还愣在那干什么,五夫人晕过去了,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下人们方回过神来,跑过去七手八脚的去抬王氏。 涵因对几个妯娌说道:“母亲那边就由大嫂照看了,大嫂劝着母亲些,莫让她老人家担心;二嫂帮忙照看下孩子们,四弟妹帮忙吩咐他们去找太医来,我送五弟妹回房。” 韦氏见涵因又越过自己这个大嫂出头,心里很是不满,但一想到若是自己张罗,少不得又要照看王氏,自己刚刚嘲讽过她,这时候又要照看她,那该多别扭,因此也没多说什么,便由涵因去了,转身进屋安抚太夫人去了。 涵因把王氏送回了院子,就一直在一边照看。 太医来看过了,开了方子,她便让林妈妈去抓药、熬药。 王氏昏睡中,几次叫渴,涵因亲自给她喂了水。 又过了大半天时间,王氏才悠悠转醒:“什么时辰了?”她嘴里咕哝着。说话还有点不清楚。 涵因见她醒了,说道:“已经过了申时三刻了。” 王氏听到声音才发现身边陪着的竟然是涵因,打了个激灵,撑着起身道警觉地看着涵因:“三嫂……” 涵因忙把她按住:“好好躺着,小心起来猛了头晕。”又从旁边拿了靠垫,垫在王氏的背后,让她半坐起来。 又冲候在一边的碧儿说道:“拿上来吧。” 碧儿退出去一会儿,又进来,手上拿着一碗碧粳米粥,涵因接在手里。对王氏笑道:“五弟妹,你整整一天水米未进了,要是直接喝药。恐怕脾胃受不住,这个粥是我让他们用文火慢慢熬的,容易克化,先垫一垫肚子吧” 说完舀了一小勺粥向王氏嘴里喂去。 五夫人就着她的手吃了两口,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此时她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碧粳米经过数个时辰的慢火熬制,已经将米香煮了出来,吃在嘴里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王氏吃了一口,便又想吃第二口,她也感到自己的神情太过急切,看了涵因一眼。不好意思的笑笑。不一会儿,小半碗粥便吃了下去,仍然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涵因笑到:“这粥还有许多。只是怕你一次吃太多,倒受不住,再缓缓,等你喝了药,再叫你的丫头们伺候你吃罢。” 王氏看着涵因说了句:“多谢嫂嫂。” “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涵因放下碗,又说道:“你的腿上按照大夫的吩咐也贴了膏药。虽然夏天天气热,但夜深露重,这样跪一夜气血不通,若是不赶紧敷药,腿上会做病的。弟妹虽然年轻,但也该珍惜身子。” 王氏看着她,忍了忍还是掉下泪来:“我的乾儿……” “你也不要太过忧心了,母亲待乾哥儿自然会极好的,再说对乾哥儿来说一个是祖母,一个母亲,都是至亲,往后他若是知道因为他你们二位闹了这样的不愉快,又该如何自处呢。你说是么。” “嫂子说的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是我鲁莽了,可是我……”王氏的泪一滴滴的掉落。 涵因见她激动起来,忙说道:“你折腾了一夜,莫要再伤心了,若是再添了病,乾哥儿知道了岂不要伤心了。” 王氏擦擦泪,拉着涵因:“三嫂,你帮帮我……帮我求求太夫人……” “我也是有孩子的人,弟妹的心情我能理解,总之,你先好好养伤吧,等你伤好了,母亲那边也该消气了,到时候你去认个错,想必太夫人也不会为难与你的。”涵因温言安慰着,却并没有接她的话。 王氏低下头,挤出个笑容:“嫂嫂真是处处周全,怨不得上下都夸呢。” 涵因笑着,吩咐丫鬟婆子:“你们先出去吧,我跟弟妹说说话。” 带丫鬟出去,王氏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了,声音变沉:“嫂嫂想说什么?” 涵因冷冷的看着她:“你坏了规矩。” “哈,成王败寇,我不过输了而已,所以才要受这样的羞辱。我如果赢了,你会比我悲惨一百倍,不一千倍。” 五夫人冷笑,把头别到一边。 “男人们在外面恶斗,也不会从人家的妻儿下手。”涵因平平静静的看着她:“你别忘了,你也是有儿子的人。” 五夫人腾的一下坐直了身子:“你想干什么!” “这次不过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若是还有下一次,你就算在慈寿堂跪到死,也别想见乾哥儿了。”涵因冷笑。 五夫人眼中瞬间爆出怨恨之意,看着涵因,嘴唇抖动:“是你出主意让太夫人夺走我的乾儿的!” 涵因没有回答,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弟妹,你现在没事了,我也放心了,你好好休息吧,别想那么多。我就先告辞了。”又把外头的下人叫进来:“你们小心伺候,你们夫人有什么不好就来跟我说。” 涵因走后,林妈妈走进来,见王氏怔怔的坐在床边,以为她还在为儿子的事伤怀,于是劝到:“夫人放宽心吧,太夫人会怜惜咱们的乾哥儿的。” 王氏在那里怔了半饷。听到怜惜二字,却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猛然大叫起来:“谁需要你们可怜我!都给我滚出去,我是谁,我是太原王家的女儿!怜悯也轮不到你们!”丫鬟们不知王氏这是怎么了,慌忙退了出去。王氏伏在被子上大哭了起来。 ……………………………………………… 李湛昨天在衙门听说了这个消息,就派人传信回来,说去了柳相那里。晚间也没回来,直到第二天处理完衙门的事,才回到家里。 “五弟妹倒是蛮有担当的。”涵因一边低声对李湛说。一边轻轻将两个睡熟的孩子交给奶娘,丫鬟和奶娘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生怕弄出响动来吵醒了两个孩子。 李湛笑道:“我之前也想过王达会有这个主意。兴许会上书说五弟妹是庶女,不过没想到她为了保下他哥哥的嫡子身份,自己亲自写了个陈情状,自己亲自承认是庶女。” “五弟妹看起来温婉贞静,不过心里是极有主意的。此事应该是她自己的决断。”涵因想想平日五夫人的样子,再想到她跪在院子里的身影,心中有些感叹。 李湛的语气里也有赞叹之意:“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见识也算是了得,真是没想到她竟然是个这样的人” “柳相那边怎么说,王达那边岂不是解围了?”涵因问道,她更关心目前事情的进展。毕竟不管五夫人现在又多惨,只要王达安然无恙,她早晚还是会翻盘。 李湛冷笑道:“哪那么容易。这事之前我就跟柳相商量了,若是他家把以庶充嫡之事都推到五弟妹身上也不要紧,他家天禧元年上报的是嫡女,这是欺君,天禧六年采选。她家把女儿的岁数改小一岁,避开了采选更是欺君罔上。就算他狡辩说自己不知情,他父亲也有罪,只不过比这个骗取爵位的罪要轻些。关键还是看皇上的意思。” “我看王达兄妹都很不一般,一棒子打不死他,小心留后患。之前你不是说让柳相把这件事和去年谋逆事件联系起来,让他们彻底失了圣心,才翻不了盘。”涵因对柳相这次的动作还是有些不满,虽然时机掌握的很好,在皇帝最缺钱的时候把爵位这档子事抛了出去,但想要扳到皇帝想用的人绝不能只用这一招。 “我是那么跟柳相说的,再花些功夫,找出些王达和这边勾通的证据,不过柳相等不及了,说必须快点解决,柳相派人去西北跟秦越说赶紧放手,把事情处理干净了,那小子却不当一回事,拖拖拉拉到现在,柳相怀疑他们已经开始盯上这钱了。所以要赶在他们动手之前先下手为强。”李湛抿着嘴,神色有些凝重。 “从前柳相韬光养晦,在兵部尚书位置上并不与他们相争,因此也无人会揪柳相这点把柄,如今却不同往日了,皇上想要削相权的意图越来越明显,如今宰辅之位只有柳相和陆相说话有分量,其中柳相在军中有势力,所以最为皇帝所忌,这点柳相应该跟秦越说的很清楚啊,他为什么不赶紧处理干净呢。”涵因听到事情还没有处理好,也止不住忧虑。 李湛叹了口气:“也不能全怪他,这么一大笔钱的背后牵涉了多少人,哪是说罢手就能丢干净的,那些人骤然少了这么一大笔进项,必然是不甘心的,能多拖一时算一时,秦越那人,又最重义气,耳根子也软,恐怕也下不去狠手强逼他们。说不定还会被他们说动,再做最后几次……” “你还没说一点,柳相因为他是女婿所以对他百般优容。”涵因冷笑。 李湛倒在床上:“这是明摆着的事情,说出来有什么意思,人家才是一家人呢。” 涵因想了想又说道:“陆相呢,现在的大将军冯威可是他的人。这些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这事,从里面拿一份孝敬钱,却不掺合到里头,他自然也是知道这里头的事的,但我可不信他会甘愿被柳相压着,时机合适,恐怕他就坐不住了。” “魏伯颜活着的时候把冯威的嫡系部将清理了一遍,因他有陆相撑腰,才没有动他,但他在军中势力大减,这也是为什么秦越去了之后没遇到太大困难。冯威当上大将军也不过一年,这么短时间,他还没法控制整个大军,现在两边算是势均力敌吧。陆相若不想跟柳相全面开战,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ps: 感谢闲来读书忙给我投粉红票~~~~感谢冰萱荣的评价票~~~~~ 第二百九十三章 定罪 不久,大理寺给王达的罪名定了下来,王达的母亲隐瞒嫡庶、欺君罔上夺命妇封号,老定襄伯王枞治家不严,褫爵,王达也连坐,削爵,其妻剥夺命妇封号,本应流配,但皇上考虑到王枞是前朝老臣,有功于国,又不知情,从轻发落,王达左迁为国子监主簿,从正四品降到了从七品下,而且也失去了实权。 一时间朝中无人与柳相对抗,就连陆宪都要避其锋芒,柳正言的权势更胜,朝中官员争相攀附,相府每日车水马龙,都是等候求见的人。 而李湛却对此颇感忧虑,反倒刻意疏远柳正言,每天也不去应酬,借口清理积案,忙于调查,还推掉了所有宴席。 “昨天柳府送来帖子,说是柳夫人寿辰,邀我过府,我跟他们说最近孩子病了,常发烧,我离不开就推掉了,把送的礼加了双倍。你看这样合适吗?”涵因说道。 “嗯,做得好,柳相现在可以说在朝中如日中天,也不少咱们这一两个,我们就不要往上凑了。”李湛一边说着一边吃着涵因做的“冰淇淋”。 涵因笑道:“不过上次在温国寺的事情传出去之后,柳相似乎就没那么信任你了,他怕是以为你想要另起炉灶了。” “有什么办法,这不是为了夫人么。”李湛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再说,这不是我多去找他几趟就能解决的。” 涵因笑道:“真的,没后悔么?你现在可是两边不讨好了。王达他们恨你恨得牙痒痒,柳相又提防你,你的日子不好过啊。” “有什么好后悔的,去之前我已经把后果考虑清楚了。再说柳相自打那次平叛就已经隐隐有防着我的意思了。”李湛冷笑。 “哦?之前我还一直以为他把你看做接班人呢。”涵因笑问道,她一直很好奇李湛和柳正言、薛进之间的关系。 “怎么可能呢,其实。他一直希望柳兆和接他的班,不过柳兆和志不在仕途,如今柳相只剩他一个独子,也不好强逼,于是就看中了秦越,这些年也一直在培养他,后来还把女儿嫁给他,不过秦越不走运,你父亲的时候不看中他,长公主那时又受了牵连。一直被压制着,拘在虎牢关多年。军功、声望都不足。平乱之后,他力主把秦越派到西北去。就是为了让他快点积累军功,好和我抗衡。现在恐怕柳相看我越来越不顺眼喽。”李湛笑笑。 “嗯,不过我看柳相还是力主你进中枢的。”涵因笑道。 “那是因为他手头没有更好用的人,再说山东大族也不是吃素的。”李湛冷笑:“不过,恐怕现在他就没这个顾忌了。” “是啊。王达倒了,山东大族要缓好一阵。恐怕朝中柳相要独大一阵子了。”涵因笑道。 李湛将碗中最后的冰淇淋一扫而空,把碗放下,抢过涵因的帕子抹了抹嘴,又扔了回去,笑道:“现在眼见着要狡兔死走狗烹了。” 涵因白他一眼。收好帕子,笑道:“你是怕柳相……,不过。我看柳相高兴得太早了,王达可未必就这么倒了。你看,皇上不过是削了他的爵位,却没有遣他离开长安,说明皇上还要用他。他们也不会那么轻易的放弃。何况柳相还小看了一群人……” 李湛笑道:“你是说太监吧。” “自古一来。这些人一旦被君王信重沾了权力,就没那么容易放手了。本朝世宗皇帝严厉限制太监。让君臣都已经忘了宦官干政的危险。如今,皇上亲手破了先例,又忌惮相权,往后一定会大力扶植他们的。”涵因分析道。 李湛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说道:“这话我之前就跟柳相说过,叫他力保几位宰辅,然后一起反对太监掌军,但他却觉得太监成不了大器,李明哲和你舅父被贬正合他得意。反而在这件事上默许皇上的作为。” “柳相现在风头正劲,怕是更听不进去了。”涵因笑道。 “谁说不是呢,所以我呢,干脆就不理这些事,等再过一阵子,把剩下的案子扫扫尾就好好陪陪你和熙儿、弘儿。” 李湛搂住涵因。 “那咱们去山上的庄子上住几天吧,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休息。”涵因笑道。 “好,你安排吧。哦,对了,今天薛尚书给我信儿了,你二哥的调令这两天就要下来了,再过一阵子他就要去边关了,我们还要回你娘家一趟。”李湛想起来。 “调到什么地方,还是驻守西北的右屯卫吗?”涵因问道。 李湛点头:“不是右屯卫,是雁门关那边,任忻州怀仁府右果毅,在左骁卫将军罗广德手下,他曾经在薛帅手下做过一年的副将,为人豪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有他照应,应该不会有事。何况雁门外的东突厥这些年还是比较老实的,你也不用太担心。只是左骁卫驻守雁门关,不按制番上京都,所以少有机会回来。”雁门关虽然北拒东突厥人,但因为东突厥跟大隋来往密切,很少闹事,因此北面的形势远没有西北那般紧张,常驻府兵也只有三、四万,也不设大将军坐镇,守将最高位将军,怀仁府就是其下的一个折冲府。 “我知道,希望顺顺利利的……”涵因想到柳正言和李湛现在微妙的关系,薛进没有把他安置在自己最熟悉的西北大军,而是放到了雁门关,这又是意味着什么呢,涵因不由暗了一口气。 李湛仿佛知道她想什么:“不要紧,只是薛帅舍不得女婿吃苦才这样的。何况那边离太原并不远,有什么事情也方便照应。” 过了几日,李湛便带着涵因回了崇仁坊的娘家。院子里面很是凌乱,摆放着各式箱笼,郑钧马上要去西北军中报到,此时丫鬟婆子们都在忙着收拾东西。 “嫂嫂跟侄子也要一起跟着去吗?”涵因被薛凌华让进屋子,见开着的箱子中装着薛凌华的衣裳。 薛凌华点点头,笑道:“我先去太原,然后再去再去雁门附近的代县。本来父亲舍不得我去那边吃沙子,不过我现在是郑家妇,父亲也管不了我了。”她现在虽然已经是孩子的母亲,说起话来还带着一股子独生女儿的任性。 “那二嫂当心些,毕竟地处边关,不若长安这般繁华安定,亲戚朋友都在,有什么事大家都能照应,那边就你们夫妻两个。哥哥怕是要常驻军中,嫂嫂一个人带着侄子,必定很是辛苦。”涵因殷勤嘱咐。 “你呀,小小年纪跟我母亲说一样的话,”薛凌华笑笑:“放心吧,父亲从我们家的庄园又拨了50个部曲保护宅子,妹夫又托了你们太原老宅的人去那边打点,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你,一家子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现在我们离了长安,万一你受了欺负也没法给你撑腰了。” 涵因笑道:“还有三哥在呢。” “哎,郑钦那个小子自己还照顾不好呢。”薛凌华笑道。 “放心吧,没人欺负得了我。若是方便就时常跟我们通通信。这一别还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见呢。”涵因拉着她的手。 涵因又跟薛凌华聊了几句,又来找皓华。 最近皓华倒是开朗不少,常和郑钦一起吟诗作画,有一次甚至穿上男装跟郑钦一起参加诗会,一首诗做得让人纷纷赞叹,许多人打听她是哪家公子,吓得她再不敢去了。 涵因看得出来她神情间的轻松愉悦,并不见之前为子嗣烦恼的郁郁神色。 “三嫂最近面色红润嘛,想必是和三哥琴瑟相合,心情大好……”涵因拖长了声音,故意逗她。 “你胡说什么呀。”皓华的面颊飞上两朵红云。 涵因笑道:“你穿着男装参加张家芦园诗会的事,陆寄悠都告诉我啦。” “那个小妮子,真是碎嘴,若不是她家我才不那样呢。本来我是打算和女眷们坐在一起的,不过那日天气炎热,本来说去的女眷不是中了暑热,就是临时有事推掉了,最后竟只有陆夫人一个到了,张家夫人要跟亲家聊天,我和陆寄悠就出来了,她就提议悄悄去男宾的诗会,带我换了衣裳。我们就进去了……谁想到后来会惹上麻烦……”皓华笑道。 郑钦不仅没有生气,还很是兴奋的跟她说,别人给了她的诗多少夸赞,最近也经常和她一起讨论诗词文章,让她很是高兴,不过她却不敢玩第二次了。 “我就说嫂嫂一展才,三哥一定惊为天人,果然不错。”涵因捂着嘴笑道。 皓华要作势要打,涵因忙求饶:“我错了,好嫂子,饶过我这一遭儿吧。” 皓华方坐好了理了理衣襟,笑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呢,张九龄让我谢谢你。” 涵因扶了扶松了的簪子:“谢我干什么……哦……你是说他起复的事。” “只是其一,其二就是让他有机会认识陆寄悠的夫君张继善。后来陆寄悠又看在你的面子上帮他说了几句话,张继善才放下架子跟张九龄见了一面,觉得他有真才实学,又向他父亲引荐,恰巧,他又被皇上点名起复,张家也重视了他,他这才跟张家本家连上宗了。”皓华笑道。 “这是他的机缘,也不必谢我,再说他本身就是有才学之人,金子早晚是要发光的,我又有何功,值得他来谢我。”涵因笑道。 “总之,他是郑重拜托我和夫君向你转达谢意呢。说往后有什么事叫他帮忙,他一定会尽力。” ps: 感谢liuyou188给我投粉红票,继续求粉红,求推荐 第二百九十四章 度假 今年的初秋特别燥热,往年,天气到了此时,早晚已经有了凉意,而今年太阳却迟迟不愿意褪去暑热。郑钧已经带着薛凌华去北边已经一个月了。涵因想要知道西北那边的情况,于是便让霄云带上她给崔皓辉写的信亲自去西北一趟,看看情况。 这期间又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天武军下设了一缉事府,专门负责监视百官、缉捕案犯,并设立诏狱,由太监直接统领,皇帝的说法是因内卫监督不力,才导致出现谋逆事件,而内卫中又存在不法行为,因此为了“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内卫均权势”设立缉事府。缉事府的权利比内卫更大,五品以下官员可以不经过皇帝直接拿人闻讯。此事一出,群臣哗然,好不容易内卫失了势,又来了个缉事府,于是纷纷上书反对,皇帝却一意孤行。 内卫遣到了皇城的另一边,而缉事府则占据了原来的永和巷,因统领为太监,宫内也设立了缉事府办事所,以便及时给皇帝传递消息。 刘胜此时正在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他干爹刘公公的身边,陪着笑:“干爹,您可一定要救救儿子。” 刘公公瞥了他一眼,冷笑:“你上次哭爹喊娘的自杀,皇上不是饶过你了么。” 刘胜之前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要把涵因从温国寺带到永和巷,可惜,天不从人愿,他又失败了。皇帝骂了他一顿,让他滚,当天夜里他灰溜溜的走了,第二天皇帝下朝便看见他便痛哭流涕跪在寝宫门口,一边叩头一边哭:“奴才无能,办砸了差事,之前奴才立了投名状。若是办不成就把脑袋交出来,奴才无颜再见皇上,给皇上磕了头,奴才就去自裁,皇上,奴才这辈子不能为您尽忠了,下杯子奴才再伺候皇上。” 皇帝见他那样,哭笑不得,毕竟宫里头他最信任这一老一小两个刘太监,虽然这次又没得手。还被耍了,气得不轻,但他还是舍不得刘胜死的。对于现在的皇帝来说忠心远远比能力更重要,便喝了一句:“嚎什么丧,谁稀罕你那颗脑袋,还不跟着滚进来伺候。” 刘胜破涕为笑,连忙磕了三个头。爬了进去。 之前正等着看刘胜笑话的太监见他复宠如初,也都闭了嘴。 刘胜经过此教训,再不敢轻举妄动,之前他还妄图跟刘公公分庭抗礼,不过这次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刘公公面前老老实实。小心翼翼的。 见刘公公这样问,便知道他干爹算是放过了他,笑道:“儿子知错了。早就该听干爹的,爹说的都是老成之言,儿子猪油蒙了心,爹就饶了儿子这一次吧。”说着啪啪的抽起自己的嘴巴来。 太监们从小就学察言观色这一套,上头眼神一不对。马上下跪求饶,自己打嘴巴打得响亮。刘公公自然不会被他这套小伎俩糊弄住,斜眼看着刘胜,摆摆手:“行了,少跟咱家弄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你么。起来吧,你打算把脸打肿了去当差?” 刘胜马上收住手,起身笑道:“还是爹疼儿子。” 刘公公想了一下,说道:“缉事府的事情皇上让我操办,我想了一下,这几日你就去军中挑选出几个精干的人手来。我们做事就要做得漂亮,让皇上看看我们跟内卫那帮没用的废物不一样,是能给他办成事的。” 刘胜笑道:“是,这件事我一定给您办好。” 刘公公并不答话,刘胜知道他自己办砸这两次差事,已经让皇帝和刘公公对自己的办事能力产生了怀疑,刘公公一切一皇上马首是瞻,他若不是及时的恢复了圣眷,刘公公会毫不留情的将他当做垃圾一样抛弃掉。 刘胜决定赌一把:“干爹,儿子倒是得到了一条消息。” 刘公公抬抬眼皮:“嗯?” 刘胜附身过去,在刘公公耳边窃窃私语,刘公公一边听,耷拉着眼皮,抿着嘴,看不出任何情绪。 刘胜说完,退了回去,又谄媚的笑道:“干爹,您看儿子这个主意如何?” 刘公公却拍了一下桌子,占了起来,双眼精光暴射,指着他骂道:“你糊涂了,内宫和外庭相互串通是皇上的大忌,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用我们。你到底收了他们家多少好处,还当我不知道么,我告诉你,乖乖的把他们家的礼都给我送回去,还没成事,就开始贪这些小利,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刘公公身具内功,这一声喝,竟然吓得刘胜浑身发抖,不过他知道这一次不能失败,咬牙说道:“儿子并不是为了这点小钱,而是为了干爹您呀,您想想,咱们这缉事府从建成再到布好网,探听出来消息,那起码也要一两年时间,再想拿出些成绩给皇上,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您等得,皇上等得吗?现在这是多好的一次机会,人家双手捧上来的,他们不是不想做,而是现在做不了了,才想靠咱们。再说,皇上心中想什么,您老人家最清楚不过了,这事正扣准了皇上的脉门。咱们这缉事府一开,就给皇上漂漂亮亮的干上一回,您在皇上面前也脸上有光不是。” 刘公公收回了那可怕的目光,刘胜登时身上压力一轻,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背后渗出一层冷汗来。他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瞄着刘公公,见他又半阖了眼睛,沉默不语,便知道自己成功了。 果然刘公公沉吟半饷,抬开眼睛又看着他,说道:“只此一次,往后给我小心点,嘴巴更要闭紧。这些世家大族何尝把咱们放在眼里过,只是现在他们彼此争斗,又处于劣势,才想拉拢我们。不过现在要想成事,这一次也只好跟他们合作。往后要在朝中培养我们自己的人才是。” 刘胜大送一口气,忙拍马屁:“干爹英明!儿子不及万一呀,呵呵呵……” 每年五月的田假按例有五日额田假,李湛因为一直忙于公务没有歇,于是便想吏部报备,告了假,带着涵因和几个孩子去了长安郊外山上的田庄。 “好好歇上几日,回去之后就快中秋了,又要忙上一阵子。”李湛此时正坐在凉亭上看风景,凉亭旁边是一串瀑布,从山间飞泻而下,又撞在山石之上,飞溅出点点碎玉,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濯濯的光芒。 中午的阳光依旧有些灼热,他的额头见了汗,在凉亭中停下,就有山风吹过来,他也觉得有些凉了。 涵因此时,也在用帕子擦着脸上的汗,李湛冲祈月吩咐道:“把夫人的披风拿过来。”拿起披风,给涵因披好:“见了汗再被风一吹最容易着凉。” 涵因笑道:“你既然知道,自己也该穿上才是。” “我可跟你不一样,早习惯了这的温度了,你睡着的时候,我就起来锻炼了,早晨比这时候要冷多了。”李湛笑道。 “又要到中秋了,可惜哥哥却要远赴边关了。”涵因感慨道。 李湛笑道:“想想那时候年少,只凭着一股子心气跑出家去投了军,跟你二表哥崔皓辉似的,日子虽然苦,却很快意,不比长安里,想干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涵因又想到现在李湛的处境,前后看看,李令玉几个大点的女孩走的快,现在早不见了踪影,带着李令彦还有两个襁褓婴儿的丫鬟婆子们都在凉亭之外,离两人很远,淙淙的水声恰到好处的掩盖住说话的声音,方凑近李湛问道:“先不说秦越那边如何,你自己这边处理干净了么?” “早弄完了,新的帐也做好了,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就算事情到了我头上,我也会保住你和孩子,柳相也懂这里面的规矩,你不要担心。”李湛笑笑,眼中掠过一丝阴霾,又立刻隐藏进了深处。 涵因自然知道这种官场上的所谓规矩,谁出了事谁担着,别人会保全这个人家人族人的富贵前程,当初若不是杜胤有外室所出的儿子要入族谱这一码事,他根本不会废话就会把事情全揽了,涵因也没机会利用。对于李湛也同样,如果他被抓,也会一力承担,以保全家里。她的心骤然一沉,又随即笑道:“想这么多也没有用,这些事情还是要看朝中的形势。” 李湛点点头:“倒也是,什么罪不罪的,不过是个借口罢了。王达家以庶充嫡这么明显的事情,皇上草草结案,削爵了事,把罪名都归到王达的母亲,一个女人身上,不就是给这件事留个口子,至于王达能否被起复,全凭皇上一个人的意思。” “皇上现在拿捏朝臣的技巧倒是比从前进步多了。”涵因冷笑。 “有什么用,这几年天灾频繁,那些豪门富户趁机兼并那些逃难农民的土地,此风愈演愈烈,国家税收一天天的减少,各地方失去地的农民纠集在一起成了强盗,四处打家劫舍,现在也就京畿地区安稳些,出了这些地方,商旅都要结伴而行,防止被抢。可是皇上整日只想着如何利用官员间的争斗,好让自己乾纲独断,加上上次你舅舅他们被贬,朝中的大小官员,在短短的四年当中已经换了四拨了,几乎是一年就要变动一次,所有的朝臣都在忙着看朝廷形势,谁有心思好好的处理政务。”李湛感慨道。 涵因笑笑:“若不这样,你又如何有机会进入中枢呢。” “若是这样,我就算进了中枢也要担心随时被踢出来。”李湛有些自嘲。 第二百九十五章 被抓 五日的假期很快就过了,李湛带着涵因从庄园回转长安。车队行至半途,再转过一个路口就到直通城门的大路。这时道路两边冲出几个穿束袖青布圆领袍衫,头戴圆头幞头的男子,站在路中央,将车拦住。 前头的护卫拉住缰绳,将剑抽出来,一脸警惕,喝问道:“这是唐国公府的车队,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为首的人从腰间抽出一块腰牌,高高举起,说话声有些尖细:“咱家受天武军监军兼缉事府都尉刘公公之命,请唐国公过来说话。” 在前头的护卫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下马跑到李湛跟前通报,李湛下马走上前去,接过腰牌看了一眼,腰牌为上刻麒麟,区别于朝臣们用的虎符,正是新设的缉事府专用腰牌——麟符。上面写着几个字缉事府督理司司监——黄德安。 缉事府下设四司:督理司、镇抚司、纠察司、巡检司,分别负责监察京畿内外官民的活动,督理司是专门负责监视京畿从四品以上以及长安外从三品以上官员的机构,镇抚司负责京畿从七品以上,以及长安外从六品以上官员,纠察司则是负责从九品以上的,巡检司负责监督民吏,巡查街市。 因缉事府刚开设,有经验的人手不足,每司设司监一人,由太监担任,少监一人,由内卫挑出的精干中层官员担任,丞两人,由天武军中优选而出,下面还有长史、主簿等辅助官员,再下面就是各级干事,按照军队编制行事。镇抚司、纠察司、巡检司司监均为正四品下,督理司因负责高官重臣,司监为从三品下。办事都由缉事府都尉亲自许可才可行动。 李湛这个京兆尹是正四品上,因此是由督理司负责。原来内卫拿人也并不需要高层官员亲自来处理,也许这是缉事府第一次办案,又是来拘捕李湛这样的高官,因此出动了司监,也可见缉事府对这件事的重视。 李湛看了那麟符的时候,心里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黄公公的品级比他还高,李湛冲他一拱手行下官之礼:“敢问黄司监有何指教。” “刘公公派咱家请李府君去缉事府问话。”黄公公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李湛点点头:“可否让下官跟家人说一声,车内都是女眷。我怕她们不明所以,受到惊吓。” 黄公公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唐国公请。”说完先一步走到了涵因乘坐的马车前。意思就是不准李湛跟涵因多做交谈。 李湛走到马车的车窗前,车停下的时候。涵因便让沁雪去探看。见李湛回来,撩起车窗帘。 “我去缉事府办一趟事,你和孩子就先回府吧。让母亲莫要操心。”李湛看着涵因,神色平静。 涵因瞥了一边的黄公公一眼,又深深的看了李湛一眼。笑笑:“放心吧,你去吧。” 李湛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唐国公,请随咱家走吧。”黄公公不想让李湛多跟涵因交谈,立刻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他冲旁边拍拍手,从旁边的树林里驶出一辆马车,车厢是最普通的样式。只是没有窗子,车门上也没有挂帘子,只有光秃秃的两扇木门。 后面的缉事府干事走上来。打开车厢门,对李湛做了个请字。 李湛回头又看了涵因坐的马车一眼,不再说话,上了车。缉事府干事将门关上锁好。黄公公跳上马对手下吩咐道:“回去复命吧。” 一行人转了个弯,从另一条岔路走了。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盼晴在车内,一直保持着紧张的状态。此时看了一眼涵因,问道:“夫人,要跟上去吗?” 涵因轻轻摇摇头:“没必要,把姑娘们叫过来吧。” 李令玉几个都坐在后面的一辆马车,对刚才发生的情况虽然不甚明了,但也知道出事了。一个个都面带不安,上了涵因的马车。 李令娴先哭了出来:“我知道那些人,我看见过他们在市集上抓人,他们说人抓走了,就再别想回来了。”她从前在郑州的时候,府中规矩并不似大府中那么严格,她喜欢逛集市买东西,贺兰氏被她一撒娇就同意了。她那时候撞上的还是内卫抓人。 李令玉和李令绮一听这话,小脸吓得惨白,眼瞅红了眼圈。 涵因看着李令玉严肃的说道:“你们父亲的确是被带走了,但是你们不要害怕,并不是被带走就回不来了。消息传回府里,必定人心惶惶,越是这个时候,你们就越不能慌乱。令玉,你是长姐,回去之后,还是由你跟两个妹妹管家,处置完家事之后,下午带着妹妹们做针线。还要时常去给你们祖母请安,安抚她老人家,让她不要担心。明白了么?” 又对李令绮和李令娴说道:“你们两个要听大姐的话,这个时候谁也不许耍小性子,知道了么?” 三个女孩面色仍然没有恢复血色,但还是郑重的点点头。 涵因对外面吩咐道:“回府。” 唐国公府里还是一片平静,还没有人知道李湛被缉事府抓走的事情。涵因回了府,径自去找太夫人。 太夫人看到涵因,笑道:“回来了就好好歇息去吧,不用忙着过啦给我请安。” 涵因对丫鬟婆子们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庄妈妈留下,把母亲常吃的天王养心丹拿一丸过来。” 庄妈妈不明所以,进了屋拿了药出来。 涵因走到太夫人面前,吸了一口气,说道:“母亲,这些日子,恐怕老爷没法子给您请安了。” 太夫人心头一动,很是诧异,见涵因神色凝重,隐隐觉得不妙:“出了什么事。” “今天老爷被缉事府的人带走了,恐怕这一阵子都回不了府了。”涵因说道。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缉事府又是什么地方?……”太夫人疑惑的问道,缉事府刚成立不久,名头不响,太夫人这样的深宅妇人,得到消息本身就慢,更何况她现在年纪大了,只想着含饴弄孙,外面的事自有儿子处置,她对朝中的事也不大敏感了,因此她骤然听到缉事府这个名头,想了半日也想不出在哪里听过。 涵因知道跟她解释太多也没有用,简单的说道:“一个新设的衙门,跟内卫做一样的事。内卫从永和巷搬出去之后,他们就去那里了。” 太夫人自然知道内卫的凶名,听到涵因说这个缉事府跟内卫做一样的事,登时头就懵了,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老三他……”她心中一急,胸中登时发起闷来,靠在椅子被上,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涵因见状,忙吩咐道:“庄妈妈,快点把天王补心丹让母亲服下。”自己转身出去叫青梅:“母亲身子不适,叫太医赶紧过来。再叫几个人进来伺候。” 太夫人吃了药,不适稍缓,撑着问涵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详详细细的跟我说一遍。” “母亲莫急,这事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额,您先缓一缓,把气息调匀了,您若是病了,岂不是我们不孝,何况,家里还要靠您主持大局呢。”涵因闻言相劝。 太夫人心中虽然焦急,也知道涵因说的是正理,慢慢的让自己平复下来,胸口的烦闷稍减,方抬起头来对涵因说道:“你跟我进屋来吧。” 众丫鬟把太夫人扶到内间,太夫人只留了庄妈妈一个在身边伺候,其余的人都退了出去,又问道:“快,跟我说说这事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抓老三。” “来人并没有说缘由,只是说要问话,毕竟这是外事,因此媳妇也并不十分清楚。”涵因说道。她并不想解释那么多,太夫人就算知道也没有什么用,这件事只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太夫人心中难过,拉着涵因的手,叹气道:“永和巷那种地方,去了就是凶多吉少,你年轻,这些年永和巷没向从前那般整天抓人,因此你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厉害,再往前一二十年,孩子听见永和巷这个名字都不敢哭的。他们说什么问话,到了那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永和巷里的刑具光我听说的,就有好几十种,老三他怎么受得住……哎,老三一向最是小心谨慎,怎么……怎么就会被抓起来了呢……” 涵因也反握着她:“母亲,老爷怎么说也是一品国公爵位,正四品的官位,是朝廷重臣,他们不会轻易给他上刑的,您放心吧,倒是您自己千万要保重身体,莫要太过忧劳伤神。” “老三是我肚子里头出来的,我怎么能不担心呢,我到底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临到老了,还出了这样的事……”说着,越发动了伤感,声音哽咽了起来。 涵因冲庄妈妈看了一眼,庄妈妈也赶紧劝道:“太夫人,千万别伤心了,若是伤了身子,岂不是让三老爷更忧心。三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太夫人在两个人的劝导之下,才渐渐收了泪,这一番折腾,她也耗了不少精神,终于靠在榻上渐渐睡着了。 ps: 求粉红,求推荐 第二百九十六章 活动 求粉红,求推荐票~~~ 涵因回到自己的住处,对罗妈妈吩咐道:“妈妈这些日子要盯好了门户,还有,让今天跟去的下人都把嘴巴闭紧了,不许乱传闲话。如果敢妄议主人家事,不必经过我,直接打死。” 罗妈妈一哆嗦,低头应了声:“是。” 待罗妈妈出去,涵因方问盼晴:“霄云公子回来了么?” 盼晴摇摇头:“还没有,他回来一定会给我消息来见夫人。” “嗯,这些日子小心些。等他回来就让他和手下先安置在后街的院子里,盯着点府里的出入。”涵因说道,又对祈月吩咐:“这就派人去缀锦阁一趟,跟曲惜柔说,我要见陈成。” 祈月点头应是。 这时,外面通报了一声:“夫人,我进来了。”正是慕云,她今天处理完三房的杂事,已经回了家,这会子定是从钟瑞那里听说了事情经过,赶紧跑了过来。 涵因听见是她:“正要派人去找你,你就过来了,进来吧。” 慕云急着赶过来,头上微微冒了汗,走进来看着涵因眼中满是关切:“夫人,您没事吧。” 涵因笑道:“没事,不用担心,你来的正好,去把贾先生请过来,回去之后跟钟瑞说,这些日子定会有些个杂七杂八的人到府里套话,让他们都警醒些,不准随便乱说。” 慕云领了命去了。 涵因便在正屋东侧的耳房等着贾敞,不一时,他便到了,神色凝重。 “不是咱们的人。”涵因尚未说话,贾敞便先说到:“主公这边的人事,在下都一手掌握,我们这边没有出问题。” “八成就是秦越那边了。”涵因冷笑 贾敞捻着山羊胡子:“主公和我一直担心秦越那边会出问题。而柳相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怕是那边还是动手了。” “我就说,不能给山东大族喘息的余地,既然打了,就要一棒子打死,可是柳相只顾着给秦越收拾烂摊子,哼,出了事却让老爷担着。”涵因这时候才放下刚才故作平静的姿态,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 “柳相可能觉得山东大族如今在朝堂上找不出一个能撑起门面的人,就算秦越那边出问题他也能压下来。只是没想到他们跟太监合作上了。”贾敞说道。 “呵,一个手里有把柄却苦于没有上达天听的机会,一个受皇上信重急于立功却苦于人手不足。他们倒是一拍即合。”涵因支着下巴思考着。 “另外,柳相自主公那次去温国寺听怀素大师*的事传出之后,就愈发和主公疏远了。”贾敞斟酌着词汇。 “他必然是以为老爷得到了皇上的圣心,聚集了一批人准备另起炉灶了,对吧。”涵因的嘴角划出一道讽刺。王氏的招数没有离间她们夫妻的感情,却让柳正言和李湛间的猜疑与防范加深了。 “是的,夫人说的没错。”贾敞心里暗赞涵因通透,不必他费心解释。 涵因冷笑:“就算没有这件事,想必柳相也已经打算好了,出了事往老爷身上推。” 贾敞皱眉道:“他们抓住主公。恐怕不会轻易松手,一定是要通过主公把柳相拖下水。” “是的,他们的目标是柳相。我们还有机会。你要小心,我们这边一定不能让他们查出蛛丝马迹,若是他们能绕开老爷直接揪出柳相,老爷对他们就没有利用价值了,那才真是离死不远了。”涵因看了一眼贾敞。 贾敞点头:“这件事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着手准备。现在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夫人请放心。” “我们这边也要抓紧。缉事府的新建,应该不会有柳相的人渗透进去,但时间长了就难说了……”涵因抿紧了嘴唇。 对于柳正言来说死的李湛自然是最安全的,要是在一般的大牢,派个人进去,一碗药就可以解决了,当初杜胤也是这么死的,因为缉事府完全是太监自己的人,柳相的人一时半会是进不去的,而太监们没从李湛嘴里要到想要的东西,也不会让他死。 “夫人要怎么做呢?”贾敞问道。 “皇上想要削相权,柳相年纪大了,这些年愈发只管自家人,不顾大家的利益,还屡出昏招。这一次就算他能安然度过去,皇上会放过他么,到时候,怕是还会扶植山东、江左世家甚至寒门来对付我们关陇一系,柳相又能撑多久。倒是他下去了,皇上反而要照顾我们关陇一系,别忘了,柳相倒了,还有个陆相呢。他们得到了柳相,自然也不会再跟我们家老爷过不去,你说对吧。” 贾敞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涵因,为她这个大胆的想法惊诧不已,张着嘴看着她半天,方说道:“话是这么说……呃……虽然夫人的提议不是不可以,只是现在这个时候,恐怕没有人敢这么做,主公被抓,这个消息过不了一两日就会传遍长安,且不说小道消息,他可是京兆尹,京畿大员,皇上也不可能让京畿无人管理,必然要重新任命或者让上佐代理,那时候全长安恐怕都会知道。他们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一定宁可抛掉主公,也要力挺柳相的。 涵因摆摆手:“不需要他们在柳相和老爷间选择,只是若是柳相倒了,让他们力保李湛便是了。” 贾敞想了一会儿:“嗯,夫人说的,在下明白,只是机会很渺茫。” “都这个时候,不尽力一试,还有什么办法。”涵因看着贾敞:“先生,现在是要你动脑子的时候,成与败都是顷刻之间的事。” 贾敞坐在椅子上思索良久:“在下可以把夫人的意思转达出去,只是恐怕现在做这事不易,一旦此事传遍长安,主公就会成为全长安的焦点,全朝廷的人都会盯着主公,盯着唐国公府,稍有动作。便会被人察觉。这种情况下,很难成事啊,夫人。” 涵因也有些犯难:“先生说的没错,一定要有些事情,把长安的水搅浑,让大家的注意力不要盯着李湛,才好行事。”之后抬起头说道:“先生说的,我明白了,我再想想。总之,先生一定要帮我把这件事办好。” “是。夫人放心,这件事包在在下身上,夫人若还有什么事。在下悉听吩咐。另外,夫人若有需要,唐国公的人手也随时供夫人调遣。”贾敞行了个礼,又看了这个女人一眼,还是十七、八的花样年华。比第一次见又多了几分女人味,仿佛即将盛开的牡丹,绽放出鲜艳动人的青春光彩,眼神却有着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冷静。不论她是异想天开,还是真的有这个本事,贾敞都觉得这个女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有这样的表现。很不简单,他暗叹了一口气,退了出去。 第二天。涵因来到缀锦阁,陈成正等在里面。 涵因已经有数年没有见过他了,此时陈成已经有些微微发福了,满脸的络腮胡须,比前些年沧桑了不少。 陈成见到她。便和曲惜柔一起大礼向涵因参拜:“一直想要拜见夫人,无奈没有机会。夫人大恩,在下无以为报,请容在下一拜。” 涵因忙扶二人起来,笑道:“妾身何德何能当得将军行此大礼。” “我们一直在查出卖长公主的叛徒,后来终于知道竟然是歆儿,谁想,她却进宫了,若不是夫人,我们又如何能奈何得了她。”陈成说道。 涵因笑笑:“我也是侥幸而已。今天来是却是有事要求陈将军。” 陈成说道:“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陈成必将竭尽所能。” “多谢将军。”涵因冲他一拱手:“敢问将军在缉事府可有人手?” 陈成压低声音对涵因说道:“之前缉事府从内卫挑人,刘公公弃了与魏伯颜、刘锦关系密切的人不用,但提拔进天武军的几个还是长公主时期的旧人,只是和刘锦不睦,被他排挤,魏伯颜又觉得他们资历太高不敢用,他们仍不得志,缉事府刚开,需要有经验的人所以刘公公就把他们调了过去。在下跟他们还有联络。” 涵因点点头:“我家老爷被内卫带走了,我要见他一面,不知将军可否帮我安排一下。” 陈成和曲惜柔相互看了一眼,陈成说道:“昨天他们告诉我,缉事府抓了第一个犯人,难道竟是唐国公?” “应该就是了。”涵因没想到李湛竟成了这么个“第一人”。 陈成沉吟道:“那必定看守严密,我需要打探一下情况,请夫人耐心等待。” 涵因向陈成深施一礼:“那妾身在此谢过了。” 陈成却让过涵因的礼,笑道:“夫人何须如此,不管怎么说,夫人都是我们夫妻的大恩人,夫人的吩咐,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曲惜柔也笑道:“如果没有夫人,长公主之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伸张,我们夫妻愿意听从夫人的差遣。” 涵因看着两个昔日的手下,心中感到很安慰,长公主已经死了这么久,他们仍然在寻找机会报仇,这份心意让她心中沉甸甸的,点头笑道:“现在我家遭逢大难,却蒙贤伉俪不弃,二位所想,妾身也明白,焉知有一天不能得偿所愿呢。若我家度过此劫,他日也必定竭尽所能相帮。” 陈成心中一震,难道涵因知道他心中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还做了此等保证,他惊讶的看了涵因一眼,又忙收摄心神说道:“夫人不必客气,在下听凭请夫人吩咐。” 涵因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请问将军跟大小两位刘公公交情如何?” “不瞒夫人,在下原来跟那位老刘公公是旧识,虽说他奉皇帝差遣,受命监视在下,但私交还是有的,只要在下没有异动,他也不会来为难在下,但是为了避嫌,他现在也不怎么跟在下打交道,但相信还是能说得上话。至于那位小刘公公,在下和他喝过几次酒,他想从我这里套话出来,不过没让他抓住什么把柄,和他只是些面子上的交情。”陈成实话实说。 “这就足够了。之后我有可能要见那位公公,到时候请将军帮我传句话即可,其余的事情我会自行处理,不会给将军带来麻烦。”涵因说道。 陈成点头:“这点事在下还是能帮上忙的,夫人不必客气。” ps: 感谢书友090411115909555给我投粉红票~~~ 第二百九十七章 软禁 继续求推荐求粉红~~~ 曲江苑是皇家禁苑,夏末秋初之际,芳草茵茵,藤萝蔓蔓,满园的花朵在绽放着她们最后的娇艳。李湛便关在这园林的一隅。 凉亭的桌上放着一个棋盘,正值中盘,黑白棋子,犬牙交错,杀得难解难分。 “刘公公倒是闲得很。”李湛轻轻落下一子,笑道:“我以为自己现在该在诏狱受刑呢。” 刘公公拈起的那颗黑子在手里掂了半饷,方落子,看着李湛笑道:“李府君说什么也是咱们缉事府的头位贵客,这是皇上给李府君的特别恩典,之后别人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喽。这地方是咱家亲自选的,李府君可满意?” “都说刘公公的眼界极高,今日总算领略了,这里精巧别致,院落不大,几件房舍阁楼却安排的错落有致,又用这些植物、山石巧妙的把空间分隔开,达到移步换景,别有洞天的观感,真是让人惊叹。”李湛看着这个院落,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他并非拍马讨好,刘公公给他挑这个地方的确是甚合他的心意。 听了这番夸赞,刘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难得的绽出一丝得意,笑道:“唐国公真是咱家的知己,这处是咱家亲自设计布置的,哎,世事无常,若不是我们二人如今的处境,跟唐国公一起把酒言欢,谈诗论画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李某何尝不是这样想呢,之前虽然对公公的才学气度有耳闻,可内官与外臣相交是大忌,如今可以与公公痛快对弈,只可惜李某也命不久矣了。” 刘公公笑道:“咱家倒是觉得李府君福缘深厚,焉知这不是一次机会呢。” “你我都明白,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道理。”李湛笑道。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刘公公的提议。他如果背叛了关陇一系,那么往后他就是无根之萍,而听一个太监摆布,自古以来,背叛者通常没有好下场,做太监的走狗更是那样,太监只有皇帝可以依靠,皇帝死了,或者抛弃他们,他们的权势也就会烟消云散。 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最重传承,通过联姻形成盘根错节的关系,内场争斗虽然惨烈。但是失败了也不会失去根基。 更何况,他心里明白,因为涵因的关系,皇帝根本不可能信任他,他倒想做孤臣。可皇帝却盯着他的妻子。难不成要把自己的女人拱手奉上不成,那他宁可就这样死了,落个眼不见为净也好过自己亲自做那种事。 因此他从出身到际遇都决定了他决不可能这样做,李湛便拿起旁边的茶碗喝了一口,笑道:“何况,公公现在也不需要我招供。不是么。” 刘公公抬头看了李湛一眼,笑了:“柳正言不选你当他的接班人,却只顾保他那个莽撞的女婿。真真是瞎了眼啊。” “呵呵,公公谬赞了。”李湛笑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不才要赢公公这一局了。” 撷香馆一间清净的屋子,里面坐满了人,此时却无丝竹之声。也无青楼女子的嬉笑声,气氛却是压抑得让人发狂。仿佛每个人的每一次呼吸都给这里增添了一分沉重。 “相爷,如今可怎么办才好。李湛可是直到咱们所有事的,若是他招了,那我们可就……”终于有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柳正言坐在正位上,面无表情,直到听到这个声音方抬起头来,说道:“李湛该知道规矩,他若是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那他的全家都别想活了。” “可是,那新设的缉事府听说是跟内卫一样的地方,连府衙都是在原来内卫的地方,若是他们对李湛用刑……我怕夜长梦多……”另一个人说道。 “是啊,如今消息全无,他若是全交代了就什么都完了。”有人附和道。 柳正言皱了眉头:“诏狱那里没有我们的人。何况人到底在不在永和巷还两说呢。怎么下手!”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柳正言沉吟良久,对旁边的薛进问道:“薛尚书怎么一言不发,现在可不是藏拙的时候,总要商议出一个解决办法来。” 薛进看了柳正言一眼,他对这次柳正言的行动极其不满,太监的参与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他们想来,那缉事府刚刚成立,哪有人手来处理这么大的事,更没想到一向自视清高的山东大族,这回也会不顾吃相,跟他们一向看不起的太监合作…… 他派的那个人不咬秦越,不咬自己,却偏偏咬从郑州调任后就从这件事上脱身出来的李湛,这让他很是奇怪…… 现在想想,若是只有山东大族把这件事闹出来,这件事就要归到御史台查,那柳正言就可以直接把事情全推到李湛身上,御史台的大牢鱼龙混杂,一碗药一封遗书就可以解决全部问题,他不禁怀疑柳正言是故意想把李湛除掉,没想到却被太监横插了一杠子。 他垂下眼帘,掩住眼神中的猜疑和不满,说道:“还能有什么说的,事到如今,只能盼着西北有事了……” 涵因回到府中的时候,朝中的谕令来传了回来:“京兆尹李湛因清理历年京兆府积案积劳成疾,朕念其有功,特赐住骊山离宫修养。京兆府事由京兆司马独孤谦暂代。” 独孤谦是独孤太皇太妃的小叔父,已经年近七十了,做这个京兆司马就是挂个名,准备再过两年就致仕了,竟忽然被皇帝给了这样一个差事。 谕令中却没说到底让李湛住曲江苑住到什么时候。这个谕令一出,朝野震动,所有人都知道李湛有事,但到底什么事,却让人议论纷纷。皇帝是想要治他的罪,还是他主动向皇帝交代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其实皇帝也是不得已,缉事府通过王家的人抓到在西北处理这些秘事的人,却没有捞到实据,因为秦越虽然做事拖拉,但一听到风声,也将自己那块处理干净了,缉事府刚刚成立,军中根本不买他们的帐,秦越一直拖拖拉拉很不配合,他们也不敢再军中用强。 只得回过头来在抓到的那个人身上下功夫,但那人一口咬死了李湛,再不吐别人,皇帝一直知道李湛和柳正言是一系,自然是想要用李湛咬出上面的柳正言。 但李湛好歹是个京畿大员,皇帝因为用个莫须有的罪名说抓就抓了,这是连从前的内卫都不敢轻易做出这样的举动,一定会引起群臣的惶恐。之后就是没完没了的御史进言,柳正言说不定会挑动群臣来针对缉事府,那皇帝的初衷就无法实现了。 现在皇帝既没说李湛被抓,也没有免李湛的职,却说送他去休养,这就给人们一个想象的空间,也让柳正言无处着力。 李湛被抓的事情在第二天早上,就已经传遍全府了,因为毕竟跟着李湛涵因一行去山庄的,有不少丫鬟仆役,还有护卫。虽然涵因下了噤口令,还还是止不住下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 那时候,奴婢跟主人有人身依附的关系,主人的命运也决定着他们的命运。李湛这个唐国公府的顶梁柱忽然被抓,也让他们感到非常的惶恐。甚至有人开始议论起唐国公府会被抄家。今天朝中传下的谕令,却让不明所以的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今天外面已经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府外探头探脑,寻找机会打探唐国公府的情况,昨天虽然下了严令不准嚼舌根,但仍然堵不住小道消息在长安的各家间的流传。 此时,二老爷、五老爷都早早的从衙门赶了回来,一家人聚在慈寿堂商议。 “三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五老爷脸色很不好看,他一直试图跟三哥一较高下,不管在仕途上还是在才学上,从小他就以三哥为目标,想要超过他。他故意跟李湛打擂台,站在山东大族一边,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为“五姓”中的一员,就要跟他们站在一起。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哥哥会被下狱,甚至有可能会死。 涵因对太夫人说:“已经求了能跟刘公公说的上话的人,好歹要进去见老爷一面。” 太夫人面色晦暗,她一夜未睡,听了涵因的话,点点头,她却心里很明白,见或者不见,都不会有什么用。 今日,韦氏也没再说什么膈应人的话,低头坐在一边,不时往涵因那里扫上一眼。 所有人都闷闷的,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做了一会儿便散了。 五老爷回到自己院子,五夫人迎了出来。她被太夫人勒令不准进慈寿堂,何况自上次跪在慈寿堂院子里一夜之后,她便大病了一场,一直拖拖拉拉的发着热,这些日子方好了些,脸色还是蜡黄的。 “三哥三嫂怎么样了。”她很是关心的问道。 五老爷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哥亲自出手,他还有活路么。” 五夫人满心委屈,却也不敢使出来,说道:“我去见我哥哥,跟他商讨个法子,好歹保住三伯的命。” “你不掺合还好,呵……”五老爷冷笑着走了。 ps: 感谢请请随意好了给我投的粉红票,感谢星霜月沉送的月饼~~快要上班啦,大家都准备好了么…… 第二百九十八章 定计 继续求粉红,求推荐~~ 过了几日,缉事府就开始大张旗鼓的抓人了,只是其中并没有几个真正的柳正言的心腹之人,自刘锦死了,魏伯颜被凌迟之后,内卫遭受了很大的打击,现在的内卫指挥使根本不得皇帝的信任,人心也涣散,对于重臣的监视也不似从前那般严密,而缉事府新建,诸多事情还没有上正规,人员也是七拼八凑而来,所以更谈不上效率。 不过有内卫的底子在,有针对性的抓几个人还是可以的。 只是,他们就没有李湛这么好运了,被直接抓进诏狱严刑拷问。 柳正言也开始了在朝堂上的反击,御史上书说缉事府乱抓人,要求缉事府把这些人都交给大理寺审问,因这次抓去的都是一些低品官吏,朝中大部分人都在观望。 贾敞又来见涵因,说道:“现在形势不妙,看样子缉事府来势汹汹啊。不过抓去的并不是关键之人。并不能交代出来什么东西。只要主公不招,凭他们还是治不了柳相的罪。” 涵因脸上却浮出忧虑之色:“如今李湛在他们手里,他招什么,能交出什么证据不都是那帮太监说了算么。这一次,刘公公必须抓紧一切时间迅速把柳相的手足砍断,那样才能防止柳相翻盘。” 涵因所说的,就是在审讯中没有证据时候最常用的办法,把目标的手下抓住,相互隔离审讯,再进行挑拨,然后告诉一个人,另一个已经招了,把你出卖了,他即将被放走。而你不招就重罪,这样很容易让受审的人情绪激动,从而套出话来,再用从这个人嘴里套出来的话,去骗下一个,这就是所谓的空手套白狼的法子,总有先顶不住的人。 缉事府的人员有不少是从内卫挑出来的,对这种基本手法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刘公公就算从前没接触过内卫,下头的人也会向他建议。所以。现在李湛招或者不招并没有实际的意义,皇帝只是需要一直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拿下柳正言就行了。 “可柳相这一次的应对,不过找了几个御史在朝中嚷嚷一通。并没有实质性的动作,我以为他会用西北大军向朝廷施压呢。”贾敞捻着胡子。 “你别忘了,现在的大将军是冯威,单靠秦越是不够的。”涵因说道:“你回去吧这件事情我还要在想想。” 贾敞走后,涵因坐在厅上陷入了沉思:柳相出身行伍。他不做则已,做就一定会弄出一件大事来。他会怎么做,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时机该如何把握。 正想着,下人忽然通报说沛国公府来人了。郑仁是涵因的叔父,来过问一下姻亲的情况也属正常。涵因想来人应该是些仆妇婆子。打起精神来准备应付一下便完。 来的却是个长相斯文的中年文士,涵因挑挑眉,笑道:“原来是竹心先生。叔父怎么让您来了。” “并非主公要我来。而是在下毛遂自荐,说要来看看这边的光景,主公便答应了。”竹心先生笑呵呵的捻着胡须。 “门庭冷落,避之不及……先生既见识过了,就可以去回复叔父了。”涵因冷笑。 竹心见涵因语气不善。却并不恼,笑吟吟的说道:“我却观夫人面相。乃大贵之相,后必得尊位,只是在此之前有数个劫数,此番当是其一也……” “竹心先生若是来宽慰妾身的,妾身在此谢过了。家中事务繁忙,妾身就不留先生了。”涵因对这种空话套话毫无兴趣,于是决定送客。 竹心先生笑道:“在下并非来跟夫人说一些玄而又玄的空泛之辞,在下是来献计的。救唐国公之计。” “哦?”涵因打量着竹心先生,笑道:“小女子不才,自己也胡思乱想了一个办法,不知道是否和先生有相通之处。吾闻曾有两智者将所谋写于手心,同时翻掌亮出,彼此印证,今日妾身愿与先生共效先贤,不知先生以为如何?”说罢拍手叫下人准备笔墨。 竹心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就依夫人,在下不才需两字。” 涵因笑道:“我亦两字。” 两人写完,同时伸出手掌,看了对方的字,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王氏不顾太夫人的禁令,去了慈寿堂。太夫人本来不想见她,却听通报的人说并不是来看李令乾的,而是跟李湛有关,又被她动不动就在院子跪一夜的行动搞怕了,所以还是让她进屋了,脸色却很不好看。 王氏并不在意她沉得吓人的表情,十分真诚的说道:“如今家里的事,我也知道一些,现在家里有难,该是各人出力的时候。母亲请允许我我回娘家去见一趟我哥哥,让他无论如何想想办法,保三伯一命。” 太夫人瞥了她一眼,冷笑道:“如今该叫弟弟了吧。” 王氏一阵尴尬,又放低姿态恳求道:“母亲,不管您怎么看儿媳,儿媳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三伯这次有性命之忧,就让儿媳尽自己的一份绵力吧。” 太夫人虽然极厌恶她之前自作主张的行为,但此事非同寻常,她自己的娘家韦氏在朝中早就没有了分量,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太夫人并不懂得朝中局势,只觉得王氏的哥哥刚刚贬职,她也不认为王达家能有什么用,但是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干坐着强。于是便点头答应了,说道:“要做什么事之前先跟家里商量,若是你再自作主张,那我们李家也要不起你这儿媳。” 于是王氏便回了娘家。 王达已经多日没有休息好了,他已经是孤注一掷了,和太监合作这种事,历来为世家所不齿,但他没有办法,这次嫡庶之辨,就有三房叔伯辈的暗中扯他的后腿,要不然柳正言怎么会那么快找到他父亲的朋友所写的诗词。又找到当时的小吏。 如今三房的长辈们又说,他妹妹是庶女,应该按照庶女出嫁之礼给嫁妆,要把多出的部分要回来,可是他又怎么可能向自己妹妹开这个口,她在李家已经够艰难了。于是他只好用自己的庄子交到族里,补上去,又惹得自己的夫人很不高兴。 王达看到自己的妹妹,一阵心酸,家里就她们两个孩子。李氏待他入亲生子一般,从小兄妹两个感情就极好,如今妹妹为自己放弃了嫡女的身份。李家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看她,可她却依然笑着,明明脸色蜡黄,却提都不提这些日子在婆家受的苦。 “哥哥可安好。”她已经叫了王达十年的哥哥,如今已经习惯了。 王达看着她。挤出个笑容来:“我很好,只是我无能,让你……” “哥哥别说了,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王氏忍住眼泪,问道:“事情怎么样了?”她虽然每日缩在自己的院子里,但府里的事却逃不过她的耳朵。加上之前在王达这里也没有瞒着她对付李湛的事情。因此,李湛一出事,她就知道是哥哥这边动的手。 王达摇摇头:“跟小刘公公那里又问了问。倒是有招的,只是抓的都是些不打紧的小人物,要想扳倒柳相,须得更有分量才行,柳相是一朝宰相。若是证据不确实,是不能服众的。因此还需要时间,让他们相互攀咬,搜罗更多的证据才行。哎,只是要防着柳相随时会反戈一击。” “不是有李湛么,他向来同柳相一伙,又是京兆大员,难道这还不够把柳相拉下马的。”王氏问道。 “他至今不发一言,看来是要自己揽下所有的罪了。”王达眼中透出焦虑。 王氏说道:“不是去了那个地方,凭是谁都要开口的么?” “你懂什么,自古刑不上大夫,就连内卫也不能给这种大员随意加刑,何况,缉事府刚开,皇上要顾忌朝中的影响,自然是不能用那个法子了。”王达解释道。 王氏皱着眉头想了想:“那看来必须要像个法子逼李湛开口才行。他难道不知道,只要他开口,他就能保住命么。” “他自然是清楚的,官场向来的规矩,坏了事自己担罪,其他人保住他的妻子家人。我们虽然也能保他一家,但若想将来一直都平平安安的,就是他自己担这个罪名,他的手下也不会放过他的妻儿。” 王氏低头想了想,冷笑道:“但若是现在他的妻儿都保不住了,我就不信他还会心甘情愿的服罪。” 王达猛地抬头看她:“你说什么呢,我告诉你别乱来啊,官场上是有规矩的,不是你想当然就可以的。” 王氏没有说话,想了想方说道:“这样吧,想个办法让我家老爷去见见三伯。让他劝劝他。” 五夫人回府之后便坐在厅上等着五老爷回来。 五老爷这些日子从衙门出来,就直奔回家,因此每日都很早回来,今日也不例外。 丫鬟一来通报,五夫人就迎了出去:“老爷,妾身有话跟您说,请您进来一趟吧。” 五老爷皱了皱眉,他虽然因家里这些事的缘故,跟王氏的关系越来越冷淡,但王氏毕竟是他的发妻,他不能完全不理会。 于是跟着王氏去了正屋,看她有什么话说。 王氏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说道:“今天我去见过我哥哥了。” 五老爷现在并不想听自己这位舅兄的名字,也没接那水,只冷冷的看着他,笑道:“你就要跟我说这个。” “是……”王氏酝酿着措辞:“其实哥哥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呵,没料到……我也没料到他竟然会投靠太监,真是让人不齿!”五老爷冷笑。 五夫人知道他迁怒,但两派相争就是这样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李湛也没对她们王家留手,王达若不是没有办法,也不会走这条路,她知道此时并不是讲理的时候,说道:“现在不是哥哥要他的命,而是柳相,还有哥哥已经说了,不管怎么样,会保住你,让你不用担心。” “呵,你家的施舍我可受不起。”五老爷冷笑:“我李澈就算一辈子不当官了,也犯不上和他这种人为伍。” “你何必这样说呢,哥哥也是被逼无奈才这样的,还不是三伯逼的他。我家嫡庶的事情,若不是他又怎么会变成这样。”王氏说道,她实在忍不住,还是为了自己哥哥辩护了起来。 五老爷讥讽的看了她一眼:“你不说我倒忘了,你倒是做了个称职的好妹妹,不现在是好姐姐,我看你是从来没把自己当李家妇,到现在还把自己当成王家女呢!”说罢站了起来,就要走出去。 “我也是为了三伯能保命啊,哥哥派人传话来了,只要三伯肯把柳相交代出来,一定会保他一命,让哥哥安排你们见一面,你去好好劝劝他。”五夫人拉住五老爷。 五老爷顿了顿,回头嫌恶的看她一眼,甩开她的手,走向了偏院。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变故 求粉红求推荐 正当人们在纷纷猜测李湛会不会把柳正言交代出来的时候,边关却传来了更令人惊讶的消息:右屯卫大将军冯威忽然坠马死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令整个长安为之震动。到底冯威怎么会坠马而死,谁也不知道。西北大军传来的公文只是简单的报告说,冯威像往常一样先到校场视察士兵们训练,之后又亲自骑马带着一对亲兵视察营房。就在这个时候,马忽然发了狂,将他摔下马去。他当时就摔断了脖子。而保护他的那一对亲兵,因为没有保护好主帅,犯了失职大过,已经全部按军法处斩了。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战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马匹,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受惊的。而冯威也算是打了半辈子仗的将领,就算马发了狂,也应该有应付的经验,竟然就这样跌下马摔死了,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而且,那些亲兵虽然按军法该斩,但谁知道这么快的处置,是否是杀人灭口呢。 整件事仿佛被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公文官样文字传达出来的讯息,正常中透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古怪。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没有人会相信这仅仅是一起单纯的意外。 西北大军一直直面吐蕃和突厥的进犯,因此那里驻守的大军达到了二十万,除了右屯卫所领府兵,还有地方上的折冲府,在战时统一归右屯卫大将军调度。因此,这个职位极其重要,以往为了避免武官坐大,都是五年一轮换,长公主上位后,把在郑伦时期任右屯卫大将军的柳正言调为了兵部尚书。但那时候因为突厥进犯频繁,为了避免军心动摇,只得让薛进继任大将军,而薛进在郑伦死后长公主清理朝堂没有公然表示反对,仅仅保住了郑家的血脉,这是一种政治上的妥协,郑伦死后,他们这一系在朝堂中的势力不断减弱,但却依然牢牢把持着西北大军,算起来。他们对西北大军的掌控已经持续了十多年,可以说,西北大军就是他们翻盘的资本。 直到投靠了陆宪的冯威趁着魏孝琨战死继任大将军。才让西北大军中的原来郑伦一系一家独大的情况改变了,原来一直被压制的其他势力和派系都站到了陆宪这一边。 冯威的威望虽然一直没有达到薛进的高度,但他曾经是薛进手下的猛将,在西北也呆了十年,他在背叛了薛进之后。引起薛进嫡系的憎恨和反感,但那些被郑伦一系排挤也的将领便逐渐的聚集到了他的身后。秦越的优势在于,他是柳正言的女婿,这个身份足以让他在柳正言、薛进的老部下心中有足够的分量,劣势则在于他并非西北大军出身。于是两人在军中也算是旗鼓相当。这一年来,西北军中一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现在冯威不明不白的死了。皇帝知道,柳正言也被逼急了,因此才不惜冒险。把冯威干掉,意图在自己对他动手之前全盘掌握西北大军。 他很想立刻空降一个大将军去接手西北大军,但他心里却明白,那样的话正和柳正言的意,在大军中没有威望、资历。那就是个摆设,一定会被柳正言一系给架空。 兵部尚书薛进的意见已经呈上了。他认为,为了保证军心稳定,应该让秦越接任大将军,就像之前冯威接替战死的魏孝琨那样。薛进是柳正言的人,他的意见就是柳正言的意见。 皇帝坐在书房中一夜没睡,脸沉得如同锅底一般,眼睛里布满血丝,御案上摆着那道奏折。那可是二十万大军啊,是全国总兵力的五分之一,再加上那里常年战乱,里面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战斗力可并非在地方上种地的府兵可以比的,皇帝疲惫的叹了一口气,他自从亲自率大军在辽东打过一场仗之后,就再不敢想当然如何如何了。想要让大军如臂使指,这并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人安上个将军的头衔就能做到的。 柳正言的事情一个弄不好,就会在西北激起兵变。李湛被抓之后,柳正言在朝堂上的反应十分不成章法,恐怕就是等着西北的信呢。 但是,难道就任凭柳正言用西北大军要挟自己么,皇帝攥紧了拳头,他好容易赶走了李明哲和靖国公,削相权的步骤已经进行了一半,难道却要在柳正言这里止步吗? 他揉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才觉得御书房里有些冷,他一动,身旁的刘公公立即给他披了件袍子。比起刘胜变着法的讨他欢心的做法,刘公公这种不动声色的贴心更让他信任。 “审得怎么样了?”皇帝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疲惫。 刘公公低下头说道:“有几个柳相在作兵部尚书时候的小吏招供……还要让他们交代出更多的人……” 皇帝摇摇头:“先不必了,缓一缓,不过人不必放。” 刘公公点头称是,过了一会,看时间差不多了,将朝服捧了过来:“皇上,该上朝了。” 皇帝“嗯”了一声,眼睛却还盯着奏折上的字,拿起笔又放下,最终还是将奏折合了起来。 这一日的朝堂,也因为这件事变得躁动不安。 朝臣们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认为应该尽快任命一个新的大将军,并提名了若干人选,有的认为此事有蹊跷,冯威在军旅多年不可能莫名其妙堕马而死,因此提议派御史前去详查。 皇帝坐在御座上,听着下面臣工各抒己见,进到耳朵里面却什么内容都没有听进去,只觉得脑子里面一片嗡嗡的声音,让他混乱不已。 眼光划过下面站着的这些臣子,皇帝无意中和柳正言对视了一眼,柳正言的目光稍一触碰到皇帝的目光便避开了。他的目光淡定而安然,这正是一国宰辅所具有的气势,但皇帝分明在那平静的目光感觉到一丝杀机,那是孤注一掷时的杀机,他认得这种眼神,东征回来的时候,那两个刺客就是这样的眼神。 皇帝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那脑子中的嗡嗡声也消散了,朝臣们那慷慨激昂的陈词在空旷的大殿上回荡,重新充盈入了他的耳朵。 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他忽然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是如此脆弱,仿佛再多接触一下那个眼神,他就会真的被杀死一样。 每到这个时候,皇帝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长公主,他记得长公主掌权之时,每日都会坐在御座的左手边听政,侍从给她准备的珠帘,她却从来不用,就那样以一个女人的姿态,直面那些怀着各式各样心思的朝臣们,她的神态从来都是那样带着高高在上的从容,仿佛世间的一切事情都尽在她的掌握一般,让人难以揣测到她的心思。 皇帝一边回忆,一边把自己的神态调整成记忆中长公主那般,仿佛这样他就可以跟长公主一样轻松掌握朝堂了。 柳正言今天异样的沉默,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皇帝是否会让秦越接手大将军之位,又或者派什么人去当大将军他根本不在意,只要秦越守住他将军的位置,西北大军就会仍然掌握在他的手里。皇帝就不敢动他。 陆宪站在一边,看了一眼柳正言,又收回目光,低下头,紧紧抿着嘴唇。他现在很愤怒,冯威是他的人,被柳正言说干掉就干掉了,他却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应对。 西北大军从来也不是他的主要势力,只是冯威对薛进偏心魏孝琨的不满,故而投靠了他和杜胤,因此让他有机会将自己的势力伸展到西北大军中。 而魏孝琨的意外战死,皇帝又有削弱柳正言的意思,才让冯威接替了大将军一职,反对柳正言的势力因此依附冯威,让他成了西北军的第二大势力。 然而冯威之死让跟从他的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动摇。一个没有办法保住下面人的头子,纵使有宰辅之位,又有谁愿意跟从。 不管柳正言是什么目的,他已经对自己宣战了。可是,他在西北军本来势力就远不如柳正言,现在冯威死了,他又如何撼动柳正言在军中的势力。陆宪攥紧了手,他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忍气吞声……但他知道一旦自己真的这么做了,下面的人绝不会再把自己的性命前程跟他绑在一起,那么,他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势力,恐怕很快就会付之东流了。 三个处在这场风暴最中心的人,在大殿喧嚣热烈的气氛中保持着诡异的沉默,皇帝用沉默掩饰不安,柳正言用沉默掩饰杀机,陆宪则用沉默来掩饰愤怒。 下面的臣子们口沫横飞之后,已经口干舌燥,他们终于停下来,对着皇帝说了一句:“恭请圣裁。” 皇帝好容易把纷乱的思绪收了回来,说了一句:“兹事体大,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当贾敞把冯威出事的消息传达给涵因的时候,涵因数日来沉郁的眸子仿佛被点亮了一般,她用帕子沾了沾嘴角,仿佛要抚平那太过明显的兴奋之情:“我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第三百章 拐带 求推荐求粉红 涵因这些日子睡得并不安稳,昨天跟贾敞谈过之后,脑子在一直转动,大半宿都没有入睡,她一直在想贾敞说的那个问题,全朝廷的人都在盯着李湛被抓这件事,现在西北出事,人们更是密切注意皇帝怎么处置李湛,还会不会继续用他把柳相牵连出来。如何让众人的目光从李湛身上挪开,方便她行事,这些日子她想了许多方案,但又一一否决了。 听见门外有声音便坐了起来:“是盼晴么?” 盼晴在门外说道:“是,夫人。” “进来吧。” “霄云公子昨天晚上已经到了长安外,今天早上城门一开就进了城。让我给夫人传信,要跟夫人说说西北的情况。”盼晴推门进来,涵因已经起身了。 涵因笑道:“辛苦他了,让他好好休息吧,休息足了我再去见他。” 祈月、沁雪打水进来伺候,祈月看了看涵因的脸色:“夫人,是不是睡得不好,我看你这黑眼圈都起来了。” “总觉得心里突突乱跳,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似的。”涵因皱着眉头。 祈月给涵因挽起袖子,投了手巾给她擦了脸,又递上青盐让她漱口,知道她为李湛的事情心急,劝道:“夫人也莫要太过忧心了,过些日子老爷便回来了。既然身子不舒服,要不今天就别去太夫人那里了。” 涵因舒了一口气:“太夫人现在很是忧虑,有两个孩子陪着,心情还能放松些,还是去吧,反正呆着也是呆着。许是我太多心了。” “夫人就多扑上些粉吧,被大夫人看出了端倪,又不知道说什么话出来。”祈月扶着涵因坐到妆台前。将盛着粉和胭脂的匣子打开。 涵因从善如流,把自己打扮得更加光鲜了,又让梳头的明香给自己梳了个堕马髻,插了百蝶穿花流苏的头面,愈发显得雍容华贵。 用过了早膳,涵因吩咐道:“行了,去把孩子们都叫来吧,一起去给太夫人请安。” 兰儿一溜烟跑出去,几位姑娘和李令彦已经等在正屋的外厅了。倒是双胞胎的奶娘尚未到。 双胞胎现在就住在正房东边的暖阁,这是涵因为了方便照顾孩子而安排的。 兰儿赶紧跑过去催促。 “单姐姐、邢姐姐。你们在等什么呢?”兰儿跑过来。 邢奶娘笑道:“单姐姐还没给小公子收拾好。” 兰儿笑道:“平时单姐姐手脚最是利索,怎么今天倒慢了。” 单姐姐忙给李令弘包好了,笑道:“昨天失了寐。今天精神就有些恍惚。” “看着您的脸色也不好,要不您休息吧。我带着小公子。”兰儿笑嘻嘻说着,就要抱李令弘。 单奶娘一把将李令弘抱起来,对兰儿笑道:“我没事,夫人不是说这就去么。咱们走吧。”说完倒第一个走了出去。 兰儿和邢奶娘对视一眼,也不知道单奶娘是怎么了。 涵因来到慈寿堂,大夫人等也都到了。韦氏见到涵因,笑道:“三弟妹生令弘之前,每次给母亲请安都是第一个,生了孩子之后倒惫懒起来了。” 涵因笑道:“我也想早点到。不过嫂子也知道,几个月大的孩子格外的闹人,今天早上令弘又吐了几口奶。”韦氏见她又拿孩子当挡箭牌。撇撇嘴,转过头去。 太夫人说道:“让我看看令弘今天怎么了,怎么吐奶了。” 单奶娘忙把李令弘抱给太夫人,回到:“许是一下子喝得太急了,我还来不及把奶膈拍出去。” “嗯。你往后伺候得要更精心些。”太夫人吩咐道。 单奶娘忙低头称是。 太夫人只抱着李令弘,又看了看李令熙。对五夫人房里同样是在襁褓之中的庶子、庶女看也不看一眼。五夫人今日也恹恹的,没有说话凑趣的兴致。倒是二夫人给太夫人讲了几个笑话。坐了一会儿,跟往常一样快到午膳的时候就散了。 涵因刚出了慈寿堂,皓宁却从后面赶上来,对她说道:“三婶婶,可以跟你单独说几句话么?”情态大不同于之前的骄横模样,今天她一身月白罗裙鹅黄衫子,倒显得十分淡雅,发式也很是简单,妆也淡淡的,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她这些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听了王氏的劝,对李令桓服了软,跑去跟李令桓道了歉,也开始跟李令桓同房了。李令桓一见她这样,便把她之前的凶悍样子抛在了脑后,又对她百般呵护了。不过涵因现在可顾不上他们怎么样了。 “那去我院子说吧。”涵因笑道。 皓宁面露犹豫,哀求道:“我们还是去我那里吧,只要一会儿,行吗,涵姐姐……不,三婶婶……” 涵因只觉得奇怪,却没好推辞,对跟着自己的人说道:“你们先带着公子、姑娘们回去吧。” 便跟着皓宁去了她的院子。她的偏院,自有一个角门,不必经过大房的正院,因此也不虞碰上韦氏。 祈月和沁雪使了个眼色,皓宁弄出些花样来陷害涵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们两个便远远的跟在后头。 罗妈妈和兰儿跟着孩子们先回去了。 待到了皓宁的屋里,皓宁把门关好,屏退了下人,忽然向涵因跪下了。 涵因下了一跳,忙避开:“这是怎么了?” 皓宁忽然哭了起来:“好姐姐,以前都是我错了,你就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莫要怪我。” 涵因把她拉起来:“这又是怎么说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跪呢。” “这些日子,我思前想后,觉得如今和你这样,都是我的错。我脾气不好,总以为你藏了奸,可如今想来都是我左了心思。我往后再不会这样。以后我也要跟夫君好好过日子。” 涵因定了定神,对她今天突然转了性子。颇不习惯,笑道:“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往后好好相处,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那你这是肯原谅我以前犯的错吗?”皓宁擦了擦眼泪问道。 涵因笑道:“本来我也没有生你的气。” 皓宁接着又开始抱怨婆婆不好,李令桓不争气。涵因开始耐心听着,过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心烦起来,跟她搪塞了几句,便想找藉口赶紧回去。 皓宁却拉着涵因说个不停。涵因见她没完没了,已经开始没话找话,心中跳了两跳。升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事发生,便敷衍了两句。趁着皓宁说话的间隙,忙说道:“往后好好过日子,过去的不愉快就忘了吧,对了,我房里还有事等着我。我先回去了,你也先回吧。”说完也不等皓宁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皓宁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看看天色,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涵因走出皓宁的院子,看见祈月和沁雪在门口等着她。笑道:“不是叫你们跟着回去么,怎么在这里站着。” 祈月说道:“我们怕少夫人……” 涵因忙打断她说道:“行了,我没事。咱们回去吧。” 刚走进正房旁边的巷子,兰儿从对面跑了进来,看见她们便问:“夫人和姐姐们可是从西边巷子过来?” 祈月走上去训道:“规矩都忘了?怎么慌里慌张的。” 兰儿喘着气说道:“单妈妈和小公子没在屋里头,姐姐打那边来,可看见了?” 涵因心里猛然一揪。登时有些头晕目眩。 祈月说:“你说什么?”待还要再问。 涵因忽然打断道:“不要在门口吵,有什么事回屋子里说。”她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仿佛黑云压城一般。 几个丫鬟一哆嗦,忙噤了声,跟着涵因回了屋子。 屋门是开着的,却从屋里传出一股幽香来。 涵因怀孕生子之后,衣服、屋子都不准熏香了,今天却有了香味,祈月和沁雪都很是奇怪。涵因也不理会,径自冲到放着孩子的暖阁,越往里走,香味越浓。 大榻之上,刑奶娘正睡在那里,旁边放着令熙。令熙平时在这个时间总要折腾一会儿的,此时却睡得正香。单奶娘和令弘却不见踪影。 祈月上去拍她,摇了两摇,刑奶娘翻了个身,依旧睡着。 涵因一阵头晕,忙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窗子打开,把香炉扔出去。” 沁雪才回过神来,忙去开窗子。 涵因此时头上已经渗出汗来,心里突突的跳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兰儿说道:“你跟我过来,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说清楚。” 涵因走回到正厅坐下,看着兰儿问道:“好了,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给我好好的想,不是你和罗妈妈跟着回来的么,单奶娘什么时候不见的?” 兰儿方忍了哭声,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和罗妈妈跟着公子、姑娘们一起回来的,回到房里也没有什么不对,五夫人房里的田妈妈过来找罗妈妈,说五夫人收拾东西,有一匹缎子嫌颜色不好,就赏给她了,她跟罗妈妈熟识,叫罗妈妈过去给她量量尺寸,准备做身衣裳。罗妈妈就过去了。我就在您这边的里间屋子收拾东西。 后来,单妈妈说天越来越热了,怕公子、姑娘身上起痱子,叫我去冰窖取些冰回来,我就没想别的,去了冰窖。回来一进屋就闻见一股子香味,还以为那个不知道事的小丫头忘了您的吩咐,把香点起来了。进屋一看,她却已经睡着了,我又跑到东边暖阁一看,刑奶娘和姑娘睡在那,推也推不醒,单妈妈和小公子却不见了。我就出去找,可是,到处也找不到……”兰儿抽抽噎噎的。 众人都担心的看着涵因,李湛遭了大难,这些日子涵因为了这件事情殚精竭虑,偏偏又出了这事,怕她一下子撑不住倒下。 涵因攥着拳头,忽然抚掌大笑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以为她伤心过度疯了,却听她又止了笑,说道:“好啊,好,我还正想着搅出些什么事来,你们倒把机会送上门来了,盼晴,霄云公子休息好了就叫他来见我。” 第三百零一章 探视 求粉红求推荐 没过多久,全府都知道李令弘丢了的事情,太夫人一听孙子不见了,一下子晕了过去,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五夫人正在自己的屋子里坐着,旁边煮的茶已经沸了好久,她却呆呆的注视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吱啦”一声门被推开,林妈妈走了进来,五夫人抬头问道:“都办妥当了吗?” “是,夫人,单奶娘和弘哥儿都已经安置妥当了,绝不会出问题。单奶娘的家里人也都在我们手里。”林妈妈说道。 五夫人点点头:“好好照顾,千万别让孩子有事,我也是孩子娘,知道孩子被抢走是什么滋味,我不想让孩子受害,只盼着我那三伯看在孩子的份上赶紧把柳相招出来,把事情了结。哥哥说西北有事想要扳倒柳相就难了,我虽然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但只要李湛招了,罪证确凿,皇上还会放过他不成。” “三夫人会不会知道是我们做的呢……”林妈妈皱眉道。 王氏冷笑:“她自然心里是明白的,儿子丢了,我就不信她还能沉得住气。她不是正在想办法去见我那三伯一面么,正好让他知道,把柳相交代出来他的儿子才能平安,我看他还能不能守口如瓶。不过,此事千万不能留下证据。她就算心里明白,没有证据能奈我何?” “放心吧,我让一个婆子跟少夫人的心腹丫鬟交好,给她出了这个主意,少夫人现在还以为是自己想出的招数呢,而且她以为威胁单奶娘一家的人是她出钱雇来的。”林妈妈笑道。 王氏点点头,笑道:“只要哥哥这次能翻盘,不仅我们王家三房。连带着咱们老爷都会有个好前程……”说起待她越来越冷淡的李澈,王氏叹了口气。 “老爷终究会明白夫人的心意的。”林妈妈安慰道。 “呵,他领情也罢,不领情也罢,我只能做我该做的事情,我也不想的,都是他们逼的,那个女人害死了我的大郎,老爷也是受了三伯的牵累这些年一直做个县令,好容易回到中枢了。还是因为三伯,没法子施展自己的抱负,我们到底欠了他们什么了……”王氏咬着嘴唇。想起三房的先夫人刘氏是孩子自己大儿子的凶手,她胸中就充满了恨意。她并不想承认,刘氏死了,那股恨意却在她的心中留存了下来,让她在潜意识里一直对三房充满了敌意。 林妈妈忽然一拍手:“哎呀。对了,万一三夫人发起疯来害乾哥儿怎么办?”林妈妈问道。 “她一个女人,能怎么样,她二哥已经去了边关,她三哥是个小官,娘家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手。现在又都跟着他二哥一家走了,能做什么事。再说,你以为我那天在那里下跪是做给谁看的。太夫人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会好好的待乾哥儿,她还能去太夫人房里害乾哥儿么,再说我们手里有她儿子,怎么也不怕她轻举妄动。”五夫人发狠说道:“不管怎么样。这一次也要豁出去了。” 林妈妈严肃的点点头:“之前我已经贿赂了太夫人身边的庄妈妈和青梅,让彩儿跟着过去伺候。待会我再去嘱咐他们一遍,把乾哥儿看得牢牢的,绝不能让三夫人碰着咱们的乾哥儿。” 正说着,彩儿急匆匆的冲进屋子:“不好了,夫人。” 林妈妈骂道:“慌里慌张的干什么。” “太夫人刚才因为弘哥儿的事晕过去,三夫人说乾哥儿没人照顾,就把乾哥儿带走了……”彩儿顾不上应林妈妈的教训,急匆匆的说道。 “什么!”王氏一下子抓住彩儿的手:“她怎么把乾儿带走了。” 林妈妈“啪”的打了彩儿一个耳光:“让你去伺候公子,你是怎么弄的。” 彩儿跪在地上,捂着半边打肿的腮帮子哭道:“太夫人本拨了五六个人服侍,还有三个婆子并乾哥儿的奶妈,谁知道根本拦不住,三夫人身边那个叫盼晴的,好像是个练家子,几下就把人都推开了,庄妈妈也赶去拦了,三夫人却说:‘我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太夫人病了,家里由她主持,你一个奴婢,给你面子叫你声妈妈,你要是自己不尊重,就别怪我不给你脸。’,然后就把乾哥儿抱走了……” 王氏浑身上下抖了起来,她没有想到平时文文弱弱的涵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走,去正院。” 王氏来到涵因的房门前,外头的小丫鬟只来得及通报一声,王氏便闯进了屋子。 涵因此时正坐在西侧暖阁里,床上放着令熙,两个婆子正在给李令彦和李令乾喂东西吃。 李令彦还小,没有李令乾吃的快,脸上一副着急的表情。 隔扇门虚掩着,被王氏一把推开。 王氏看到自己的儿子,忍不住掉下泪来,便要冲过去。盼晴却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对着王氏轻轻一推,便把她按到墙角的椅子上了。 李令乾这时候也抬起头来,看见自己的母亲来了,笑呵呵的就要跑过去:“母亲。” 旁边的婆子把他抱起来,交到涵因手上,然后跟着李令彦的奶母也把李令彦带了出去。 涵因抱着李令乾,轻柔的抚摸着孩子的脑袋,嘴角勾出一抹弧度道:“之前请弟妹来,你们院子的丫鬟总说你忙,不过看来你也来的挺快的。” “你想怎么样?”王氏几次想起来,又被盼晴推了回去,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涵因纤长的玉手抚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我知道你把弘儿带走了,也知道你什么目的,看来我上次给你的警告你没有当回事啊。”涵因冷冷的看着她。 “我……”王氏想要分辩。 “你不用跟我说什么,我叫你来只是告诉你一句话,现在我不用你把孩子还回来,你好好的给我养着,时候到了,给我好好的送回来。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我就要你们王家一颗人头。他若是出事……”涵因掐掐李令乾的脸蛋,李令乾吃痛,哭了起来,涵因对王氏笑道:“我就让你亲眼看着你儿子死。盼晴,送五夫人。” 五夫人瞪着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现在大概不信,不过很快你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王氏被盼晴拽着推出了门去。林妈妈和彩儿都是一路跟过来,却被涵因的丫鬟挡在的了门外。 王氏面色煞白的对他们说了一句:“走吧。 回到自己屋子,林妈妈问道:“三夫人什么意思。” 王氏冷笑:“她敢把我儿子怎么样,我看她怎么在这个家呆下去。” 晚间的时候涵因见到了霄云。他风尘仆仆的从西北赶回来。刚刚睡了一觉,却听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心中很是不安:“如果我要是再早回来一天就好了。” 涵因摇摇头:“主要还是怪我自己。这些日子太专注于李湛的事情。未免失察了。” “我现在就去查那个奶娘把孩子带到什么地方去了。”霄云站起身来。 涵因却摆摆手:“不必,孩子是谁弄走的,我心里有数,你先跟我说说西北的情况,冯威被杀。西北大军是什么反应。” 霄云说道:“我这一次去西北,见到了崔皓辉和梁松之。他们已经在那里呆了几年了,如今也混上个小头头,自己也带了一队兵。冯威死的时候,我正住在旁边的镇子上,又去找了崔皓辉一次。听他说冯威死得蹊跷。在军中也是议论纷纷。冯威的嫡系在冯威的灵堂上还闹了一把,说没有查清楚冯将军的死因,就把那些亲兵处斩了事。他们不服,秦越就调动了自己的兵把他们压了回去。我一看情形不对,就赶紧回来了。” “秦越在军中威望怎样?”涵因问道。 “他没有什么军功,又不是西北大军出身,很多人并不服他。包括原来魏孝琨的人,只是他是柳相的女婿。薛进原来的几个老部下力挺他。”霄云说道。 涵因点点头:“之后有些事情要拜托公子去做了。” 第二天,京兆司马独孤谦很重视唐国公府发生的案件,亲自带着衙役差官跑过来查看,但是对方也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因此他也对案情大皱眉头。李湛刚刚被皇帝弄去“休假”,这边唐国公府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任谁也会对这事发生的这么凑巧起疑。 李湛的心腹卫恒现任京兆府的捕快头,独孤谦走了之后,他独自留下来,涵因跟他单独秘议了半日才让他回去。 陈成那边传来了消息,已经弄清了李湛现在被软禁在曲江苑里,今天正是可以放涵因进去。 涵因准备了一下,下午先去了城外的庄子,晚间乘了一辆小车,由早等在那里的霄云护送着,趁夜去了曲江苑。这里虽然是皇家园林,但这些年皇帝夏天更喜欢去九成宫,冬天则喜欢去骊山,因此已经荒废了,陈成亲自到曲江苑的一个角门接应,把涵因送了进去。 夜凉如水,软禁着李湛的小院子还亮着灯,此时看守的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陈成说道:“我那位兄弟叫了他们在前头赌博,守门的两个也都让人引走了,不过时间不会太长,你进去吧。” 涵因点点头,打开屋门走了进去。 李湛正在灯下读书,听见门开的声音抬头一看,一个女子站在门口,掀开帷帽,露出一张娇柔动人的面庞,正是自己最牵挂的妻子,他站起来走过去,扶住涵因的肩膀:“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你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涵因问道。 李湛摇摇头,笑道:“没对我用刑,我很好,家里还好吧。” 涵因没有对他说李令弘被拐走的事情,只是笑道:“一切都好,你放心吧。” 李湛抚摸着她的脸,眼神变得温柔而深情:“许是最后一次见你了。”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次凶多吉少。 涵因却抬手捂住他的嘴,声音笃定而沉稳:“我不会让你死的,也不会让唐国公府就这么完蛋,我来这也只有一句话嘱咐你,不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一句话都不要对他们说,我一定会尽快找到办法的。” 李湛心中感动,抱住她:“我无能,让你受苦了。” “说的什么话,你身处这样的位置,出这种事很正常。”涵因笑道。 这时外面传来四声咳嗽声,这是事先约定好的,必须走的信号,涵因用力握了握李湛的手,看着他:“我该走了,记住我的话。” “我知道了。”李湛点点头,把她一直送到门口,涵因放下帷帽,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涵因回到庄子上,问霄云:“都准备好了?” 霄云点点头。 “那个虞孝严的孙子叫什么来的?我记得几年前还参加过那孩子的满月宴,现在那孩子也该三岁了吧……” 第三百零二章 大案 求粉红求推荐 唐国公府小公子被拐的案件还没个头绪,紧接着门下侍中虞孝严的嫡孙就又被虏走了,那日虞家大奶奶带着儿子去温国寺祈福,结果一转眼就不见了。这下整个长安都轰动了,人们议论纷纷,有人担心自己的孩子也被带走,有人却幸灾乐祸。 这件事比起遥远西北大军的命案更让长安人津津乐道。 身处朝局之中的人却感到非常迷惑,虞孝严本来就跟李湛不是一路,但他的孙子却跟李湛的儿子前后脚失踪,这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没过两天,国子监祭酒孔世明家的嫡孙,在奶娘领着在自己家花园子逛的时候被人劫走,柳正言最小的孙子也被劫走。长安是京畿重地,治安一直还不错,尤其是这两年,李湛打击流窜长安的江湖人士,治理颇有成效。这些高官家本来也是身手不错的护卫,只是日子承平已久,便放松了警惕,此外愿意给人看家护院的也没有几个真正的高手,这些人平日也就欺负欺负平头百姓,喝酒聚赌,碰上真正的高手又不敢冒头了。 柳正言则又不一样,他一直养着一只精干的护卫队伍,但前些日子被他派到西北还有其他有麻烦的地方处理那些钱的事情,才被趁了空隙。 这一下,长安的世家都慌了神,谁也不知道这个贼人到底要干什么。劫掠之人武功高强,而且还非常熟悉长安的地形,甚至有几次护卫们都已经看到了他的身形,却生生被他给跑了。于是人人自危,生怕落到自己孩子头上,世家不仅增加了护卫的人手,甚至好几家都出重金招募江湖中武功高强的人士来看家护院。 虽然各家加强了防备。但仍挡不住失踪的孩子越来越多。甚至连平郡王的嫡孙都失踪了。 暂代京兆尹之职的京兆司马独孤谦已经年近七十了,本来就对府衙事务不熟悉,到这时候早慌了神,除了带着衙役们去案发现场查看,就再想不出什么法子把凶手抓住。 平郡王妃到了太皇太后那里哭诉,自己的孙子竟然在看守森严的王府中丢失了。 太皇太后便紧急召皇帝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这么多高官的嫡孙一起不见了,京兆尹在干什么,怎么不快点把案子破了!” 皇帝这两天也看到了关于这件事的奏折,他的心思本来都在西北。开始还没有在意,后来随着失踪的孩子越来越多,涉及的朝臣级别越来越高。也渐渐把他搅得心神不宁,李湛被抓之后他的孩子就失踪,他一直认为是有人故意而为,目的不言而喻,他甚至默许这件事闹出来。让李湛快点交代柳相的事情,这样即便无法撼动柳正言的相位,也对他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可是随即长安这么多高官的孩子接连失踪,不分派别,不分官职高低,甚至还掠走了宗室子弟。这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各种流言再大街小巷流传,整个京兆地区都一片惶恐,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的孩子,各大世家都被搅得一团糟,但凡跟宫里有点关系的,都跑到后宫来哭诉,期望皇帝尽快找出解决的办法。 皇帝这两天见到的嫔妃都借机跟他说这些事。搞得他头大无比。现在,连太皇太后都亲自过问这件事了。皇帝心中一阵烦躁,却不敢对祖母使性子,说道:“祖母说的是,我一定责成京兆府严查。必不能放过他们。”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总之,要赶紧解决这件事,要不然皇室的尊严何在!” 皇帝皱起眉头,说了句:“孙儿明白。” 第二天朝堂之上,皇帝看着跪在朝堂上战战兢兢的京兆司马,心里压不住的火:“你这个代京兆尹是干什么吃的,长安是京畿重地,居然出了这么大胆的贼人,你倒好,连点头绪都没有。这些日子你都在干什么!” “皇上恕罪,那贼人狡猾,至今还没有露出行迹来。他都是着夜色将人熏倒,然后迅速逃离。而且似乎非常熟悉长安的地形,等家人报案,差役到了现场,那人早就不见了……”独孤谦承受着全朝堂官员的目光,满头是汗。 皇帝从御座上走了下来:“如今已经丢了七个孩子了,京畿重地,任贼人横行,你却毫无办法,朕要你有什么用。” “臣已经让城门卫士严查出城之人,金吾卫也在排查可疑的住处。”独孤谦流着汗。 “都这么多天了,一点线索也查不出来,那些贼人还是来去自如,下一次怕是要偷到皇宫里来了!”皇帝喝骂道。 “臣惶恐。”独孤谦擦擦脑门上的汗说道:“臣已经年近古稀,府务繁杂,时常昏聩难以胜任,请皇上恕罪。” 皇上还要再骂,又看到独孤谦那张爬满皱纹的脸,忽然觉得失了骂的情绪,一甩袖子,愤然的回到了御座上。 柳正言沉着脸,他的孙子丢了,这些日子,他已经派了自己最精干的手下去寻找,却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他的手下也把王达家所属的田庄都找了个遍,仍然是一无所获。他出列说道:“请皇上重新任命专人负责详查此事。” 皇帝沉吟半日,说道:“此时便交由天武军缉事司详查。必要时可调用天武军。” 柳正言看了皇帝一眼,嘴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他很怀疑皇帝的目的,虽然这时候动用缉事司甚至天武军理由很正当,但是皇帝这一手是否是为了防着自己呢,是否是皇帝趁机扩大缉事府的职权。 孙子丢了,他心里很着急,但是比这件事更重要的是全家甚至全族人的性命,他内心里甚至隐隐有些希望这件事能一直闹下去,给他争取更多的时间。 王氏接到娘家传的信,不顾太夫人的禁令,还是回去了一趟。出乎她的预料。涵因并没有阻止她。为了避免招摇,王氏只带了林妈妈一个。 林妈妈特地挑了一辆外表极其普通的小车,赶车的是个样子憨厚的年轻人,穿着唐国公府仆役统一的棕色棉布短打,看着很干净利索,林妈妈看了看,问道:“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回这位妈妈的话,小的是老范头的外甥,上个月投亲到这里的。”这个年轻人憨憨的笑着,看起来刚从乡下过来。 “叫什么名字?” “您老叫小的庆儿就行了。” 林妈妈上下看了他几眼:“老范头倒是好把式。你车赶得怎么样?” “小的赶车技术就是我舅舅教的。舅舅说我已经出师了。”小伙子很为自己的技术骄傲,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林妈妈想这人来了没多久不会到处传闲话,便点点头。从荷包中摸出几个大钱:“待会五夫人要用你赶车,叫你去哪就去哪,你把嘴给我管严了。” 庆儿笑呵呵的接了钱,忙不迭点头哈腰的答应了。 王达一见到妹妹便说道:“你看你捅了多大的篓子!” “这件事必然是我那三嫂做的,上次她警告我。原来就是这个意思。”王氏攥着自己的帕子。 “她一个女人家怎么有这么大的能量,能把那么多高官的孩子劫走。”王达说道。 “不知道,莫非她养着武功高手……”王氏皱眉道。 王达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也许就是李湛的人,要不然怎么京兆府这么久都没找到线索,他在京兆府经营了也有两年多了,那些差役恐怕都是他的人……哎。不管怎么说,这下子真是麻烦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官场是有底线的。要不今天我劫走你的孩子,明天你劫走他的,就乱套了,你呀,非不听。我要是早知道你拿家里部曲去做这个,我……哎……” 王氏听王达这样说。也不安了起来:“我没想到她做事会这么绝……要不,咱们把她的孩子悄悄送回去。” “不行,她跟你说不让把孩子送回来,肯定做了准备,这时候送回去,说不定就会被抓个正着。”王达断然否决了王氏的提议,这时候去还孩子,说不定会引火烧身。 “三嫂难道以为劫了这些孩子,皇帝就不会处置李湛了么。”王氏一直没有想明白涵因到底要干什么,“不如告诉小刘公公,让他查查三嫂。” “糊涂,这时候谁会信,她自己的孩子也丢了,而且她那天的话很明白,她知道是咱们带走了她的孩子,万一抖出咱们来,咱们怎么说的清,再说了,她手里还有你的乾哥儿,你把她逼急了,她对乾哥儿动手,你又如何?此事休提。” 王达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你别搀和了。你回去吧,这件事我会斟酌着办的。” “那我去看看弘哥儿吧。”王氏又说道。 “别去了,有奶娘在那里,自然是会好好照顾了,亲家三嫂既然能做出那种事来,你出来难保没人盯着,难不成你要把人引到那去,你直接回府。”王达已经用上了命令的口气。 王氏很是郁郁的上了马车,这次跟她来的只有林妈妈,林妈妈见夫人这样,也不敢说话了,嘱咐庆儿驾车要小心,便进了车里。马车走的快而平稳,王氏低着头想着事情,陷入了沉思之中。林妈妈忽然说道:“咦,都这半天,怎的还没到。” 说着,要掀开车窗帘子看一下,结果却发现车厢上的车窗是钉死的,那垂下的帘子竟是个摆设。林妈妈很是奇怪,便要推开门看一眼,谁知道那门竟推不开了。 此时,唐国公府中韦氏正在抱怨:“呵,太夫人病了,人人都在这侍疾,就她跑回娘家去,现在还不回来了。有这样当人家儿媳妇的么。” 涵因笑道:“这不是传回信来说就在娘家住几天么。她这些日子身子也不大好,许是亲家太夫人心疼了。要让她好好歇一歇。” “呵,她身子不好,难道我这个比她大十多岁的大嫂身子倒好了,庶女就是庶女,多早晚也都上不得台盘……”韦氏冷笑道,她因看王氏更不顺眼,因此这些日子三房虽然倒了霉,她倒对涵因的态度温和了起来。 “毕竟是弟妹,又在外多年,等她回来大嫂再好好教吧。”二夫人笑道,她从来都不介意添上一把火。 韦氏噙着笑抿了一口茶,心里盘算着等王氏回来怎么敲打她。 涵因笑道:“只是明天我也得跟大嫂告个假。京兆府传我去指认嫌犯,我得去一趟京兆府衙了。母亲就拜托大嫂侍疾了。” 第三百零三章 中介 涵因一早先去京兆府指认那几个嫌犯,这些人都是涵因之前交代卫恒随意抓的,跟孩子失踪案一点关系都没有。涵因去了也是模棱两可的说了几句便出来了。 出了门之后,涵因坐着车转了几个弯,到了西市西南崇化坊里的一个独门三进小院。这条街虽然离西市并不远,却没有什么人,原因是这个宅子的斜对面就是去年被杀的监察御史陈京的家,现在烧掉的房子还是一片焦黑,没有人修缮。那宅子边上则是一个长期没有人住的院子,这几年已经倒手了好几次,现在听说是一个富商的外宅。 自从出了命案,这一条街上几乎没什么人来,因为附近商贾多,他们最为迷信,生怕阻了自己的财路。 盼晴下了车,在黑漆大门上有节奏的扣了四下,里面有个人给她开了门,涵因方下了车走了进去。 在里面的是霄云,见她来了,笑道:“不负你所托。” “你没事吧。”涵因笑道。 霄云摇摇头:“那些护卫三脚猫的功夫我还不放在眼里。” “有人来搜查过么?”涵因问道。 霄云说道:“来过,事先已经把那些孩子都藏在地窖里了,他们转了一圈没什么发现就走了。” “之后缉事司就要接手这件事了,为了安全起见,就到此为止吧。反正效果已经达到了。”涵因说道。 霄云点头。 涵因又问道:“她在哪里呢。” “捆在后面呢。”霄云说道。 “招了么?” “什么都不肯说,想问你要不要用刑。毕竟……”霄云说道。 “我去看看。” 涵因随着霄云走到后面的一间柴房,推开门,一股灰扑出来,涵因赶紧捂住了嘴。 地上坐着一个华服的贵妇人,手脚均被紧紧的捆着,嘴也被堵了起来。 涵因冲着旁边点点头。一个穿着黑衣男孩子走上去把她嘴里的布拿了出来。 那女子咳嗽了两声,狠狠的瞪着涵因,叫道:“郑涵因,你想干什么。” 涵因走上前去,笑容愈发柔和:“五弟妹,辛苦了。你说搞成这个样子又何必呢。你早点说了,何必在这里吃灰呢。” “你以为你绑了我,就能把你的孩子带回来,我告诉你,我不见了。你就别想看到你的孩子了。”王氏瞪着涵因说道。 “他以为你已经回府了,府里的人则以为你要在娘家住些日子,五弟巴不得你不在呢。放心。不会有人找你的。”涵因笑眯眯的。 “你……”王氏的声音变得咬牙切齿:“你到底想怎么样!” “之前,我不介意陪你在宅子里面慢慢磨牙,不过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碰我的底线,那我们就来换一个玩法。”涵因弯下腰,捏着她的下巴:“之前。我总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因为你坏了规矩,我也不必整天在那些弯弯绕里面兜圈子了,还是觉得这样符合我的风格呢。我可要好好谢谢你呢,五弟妹。” 王氏看见涵因眼中透出一种疯狂而冷静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你想干什么?” “你把令弘藏在哪里了?”涵因放柔了声音。 “哈。我不会告诉你的!我死了,你就永远别想再见到你儿子。连林妈妈都不知道,哈哈哈。”王氏嚷道。 涵因把王氏的脸放下。直起身子来,笑道:“你怕是忘了,你儿子也在我手里呢,反正咱们府里已经丢了一个孩子了,再丢一个也不会有什么稀罕。要不要我把他带到你的眼前来。让你看看他的小胳膊小腿小脖子是怎么断的。” “你……就在从这里往南通义坊南里的巷子,那里有一处宅院。他们就在那里。”王氏恨恨的盯着涵因。见她并不像开玩笑,心里怕涵因真的不管不顾,对自己的儿子下手,于是只好说了,又冷笑:“本来之前就想吓吓你就把孩子还回去,可是你不让的,就算你知道那个地方又如何,我看你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如何收场。” “那是我的事,就不劳你挂心了。”涵因说罢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陆宪这些日子心情并不大好,西北的事情搅合得他夜不能寐,那边闹也闹了,自己在朝堂这边也向皇帝推举了自己的人选,但不论哪一边都丝毫没有如意。因此这些日子,他常到撷香馆散心。 今天他又点了自己最喜欢的语怜姑娘陪他喝酒。撷香馆环境清雅,这里的女子也与别家不同,颇有才情,又善解人意,是个让人放松的好地方。 语怜姑娘正倒着酒,忽然门开了。一个轻柔而带着磁性的女声说道:“你先下去吧,我来招呼陆相。” 语怜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她眉头微蹙,以为是自己的对手来砸场子,不悦道:“你是什么人!” 这时,从那女子身后窜出来一道身影,把语怜姑娘一下子揪了出去,将门关上。语怜姑娘刚要大吵起来,撷香馆的主事宁若却走了出来,对她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赶紧走,不要多说话。”撷香馆的姑娘们都知道很多高官商议秘事都在这个地方,语怜马上意识到这里不是她能搀和的,忙收了声音忍了委屈走了。 那头戴帷帽的女子径自走到满脸诧异的陆宪对面坐下,把帷帽的黑纱撩起:“陆相近来可好?” 陆宪见到她,便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原来是郑姑娘,哦,不,现在该叫郑国夫人了。” “陆相客气,寄悠是我的好友,我也一直把您当长辈,您还是跟从前一样称我的小字即可。”涵因笑道。 陆宪把手中的杯子放下,笑道:“寄悠嫁人之前,你还常来看她,我自然也是把你当孙女辈来看,郑国夫人不会怪老夫托大吧。” “不敢。” “既然是这样。容老夫以长辈的身份来劝郑国夫人一句,这个地方可不是你一个女子该来的。”陆宪挑着眼皮看着涵因。 涵因笑道:“听说陆相当年为了给自己的好友伸冤,翻墙跑进巡查御史的驿馆,如今陆相身居高位,怎么反而迂腐起来了。” “哦?老夫当年的莽撞事,郑国夫人倒是清楚得很。”陆宪捋捋胡子。 “陆相的计谋决断,天下谁人不知。”涵因看着他:“何况,我这次是为陆相解决问题来的。” “哈,你这个小女子口气倒不小,你有这个时间来解决我的问题。不如赶紧去找找你的孩子。”陆宪有些愤怒,心想自己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让一个女子来解决了。 涵因笑道:“陆相显然不信任小女子,不过陆相可对衡山侯杜胤之事还有印象?” 陆宪一挑眉:“你知道的倒多。” “杜侯安然赴死。那时陆相手里拿到的东西,正是小女子一手操办的。”涵因看着陆宪,丝毫不为他的轻视所恼怒。 陆宪眼中的诧异一闪而逝,随即笑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那你知道老夫现在想要什么?” “西北大军一事。应该搅得陆相很心烦吧。”涵因笑道。 陆宪笑道:“西北大军这件事,朝中上至皇上,下至臣工,有哪个不烦。” “陆相烦的并不是自己缺了一个大将军……”涵因看着陆宪。 “哦?” 涵因接着说道:“陆相的根基在江南,能在西北大军插一脚是和杜胤合作之后的事情。” 陆宪将杯中倒上酒,抿了一口:“既然你知道。何必来找我。” “但是这件事情却足以动摇陆相的威信……”涵因笑道:“柳相对您动了手,别管他的本意是否是针对您,但您却对他没有什么好办法。那么跟从您的人会怎么想。恐怕会觉得您才保不住他们的利益吧。柳相今天踩了您一脚,明天就会踩第二脚,那时候,陆相在朝堂上可还有立锥之地?恐怕所有的人都会渐渐依附柳相吧。” 陆宪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如今被一个年轻女子一语道破心思。心里很是不舒服,冷笑道:“你不过是为了李湛活命来跟老夫故弄玄虚的。” “我的确为了让李湛活命。不过却并非在陆相面前说大话。”涵因不疾不徐的说道:“单凭陆相你现在的实力,是拿不下柳相的。” “难不成你有这实力?”陆宪面露嘲讽。 “我虽然没有这个实力,有一些人却有这个能力,不过我想他们现在正苦于对西北大军插不上手。如果陆相可以借他们的力,那么拿下柳相不成问题……”涵因笑道。 “哦?”陆宪眯起眼睛:“什么人?” “自然是此刻想尽办法对付柳相的人……”涵因笑道:“你们最终的目的都是柳正言,只要柳正言被拿下了,自然不需要在用李湛了。” 陆宪早就知道她说的是太监,冷笑道:“自古内外交通是犯大忌的。王达就是因为这个被世家排斥。那个刘胜,因为皇上现在还要用他,等到这件事情过了,你看皇帝还会不会像之前那样信任他。” “所以陆相不能亲自出面,还要尽力跟他们撇清关系,也正是因为如此,陆相一定会需要有人来做这件事。”涵因看着陆宪,目光中充满着自信:“不仅仅是去做而已,而是要做成。” “呵,能做这件事的人千千万。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一个女娃娃。”陆宪把头别向窗外。 “现在不少人盯着缉事府,皇上也怕太监与人交通,若随便什么人贸贸然上门,都会被人怀疑,那么陆相也早晚会被牵扯进来,而我本来就要为李湛的事情奔走,去找刘公公,别人也会认为我是为了我家老爷上下疏通……还有比我更合适传话的人么……”涵因仍然笑盈盈的,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握。 “那个老阉人可不是那么好像与的,他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跟我合作。”陆宪笑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因为他也跟陆相一样,有所求,实力却不够,他的手伸不到西北大军。”涵因的语气极其笃定。 “一个柳正言分量还不够。”陆宪换了个坐姿, “他素来谨慎,又对皇上忠心耿耿,西北大军可以慢慢拿下,他没必要冒着被皇上猜忌的风险来跟我合作。” “那这个陆相看看分量可够?”涵因从桌上捡起一只筷子,在一旁的酒杯里面蘸了蘸,在桌子上写了几划,柳正言坐直了身子仔细观看,看清之后瞪大了眼睛。 那桌上的水迹分明是两个大字——内廷。 ps: 求粉红,求推荐 第三百零四章 交通 陆宪看着桌子上的水印,涵因却立刻用筷子在桌子上一划,那字迹便糊成一片水迹,再看不出来什么样子了。 陆宪抬起头呵斥道:“你这个丫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你知不知道在说什么话么。你这两个字是要在朝廷上引起大风暴的。行了,你不 要跟我说了!”内廷就是让太监参政,陆宪虽然心里有数,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忍不住呵斥。 “柳相被拿下,外朝之上就是陆相的天下,如果没有这个,皇上会放心让您一家独大么。恐怕下一个就是您了。再说,皇上这几年一步一步做的,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思,除非您放下芥蒂和柳相一起挡住皇上……您现在做得来么?”涵因却丝毫不为他的怒气所动,用那只筷子点着桌子发出“笃笃”的声音,仿佛是帮她加重说服的语气:“再说,这也是陆相的机会啊。” 陆宪见没有吓住他,倒平静了下来,垂下眼帘思索良久:“你想怎样?” 涵因嘴上勾出一道笑容,她知道她已经成功了一半。 回到府中,祈月告诉她,曲惜柔传来消息,刘公公同意见她,就在明天。涵因歇了一口气。次日,她便去见刘公公。 刘公公在通义坊有一处外宅,已经置办了许久,他还娶了一个妻子,又收了几个养子。他这种级别的太监,为了补偿自己的缺憾,一般都会这么做。刘公公也不例外,今日他不当值,出了宫就回到自己这处宅子。 “郑国夫人纡尊降贵来看老奴,呵呵,实在太客气了。”刘公公看着涵因,笑容中带着热情。涵因知道,自己通过陈成送过去的那二十万两银子起了作用。 自古没有太监不爱钱和女人的,他们缺失的东西,就要靠这两样补回来。二十万只是敲门砖,没有钱开路,以刘公公所处的位置还有他谨慎的个性,根本不会和她这个身份敏感的人接触。 “许久不见公公了。”涵因对他道了万福。 “哎呦,折煞老奴了,夫人。请上座。”刘公公弓着腰,似乎这个姿势才是他比较习惯的。 两人分宾主坐定。屏退了奴婢,刘公公说道:“夫人这些日子受苦了。希望能够早些找到小公子。” “承公公吉言,希望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涵因叹道。顺势用帕子沾了沾脸。 刘公公的眼睛在涵因的脸上瞄了半天,发现她虽然面带忧色,但目光始终平静而幽深,似乎根本没有把儿子失踪的事情放在心上。刘公公心中诧异,一个做母亲的人再心狠。也不会不把自己的孩子当回事。 但眼前这个女人却似乎对孩子的去向并不关心,这要么说明这个女人心冷如冰,要么说明她对于儿子的去向已经胸有成竹了,难道孩子失踪这件事是她一手策划的?想想又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不过对于他来说,那些孩子的生死并不是关键。 刘公公自然是知道她是为何而来,明知故问道:“夫人此番大驾光临是为了什么事啊。” 涵因笑道:“我是来恭喜刘公公的。” “哦?”刘公公料定涵因是为了李湛之事而来。却听她是这个答案,心中奇怪,笑道:“夫人说笑。老奴何喜之有啊。” “刘公公怕是很快就能荣登内相之位了吧。”涵因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刘公公堆着笑的脸僵了僵:“夫人哪里的话,老奴可听不懂。” “明人何必说暗话呢,我既然敢上门来,可不是跟公公打哈哈的。我倒是觉得这内相之位非公公莫属。只是公公的眼前有块绊脚石。”涵因笑道。 刘公公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干笑了两声。道:“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是乱说,还是正经话,公公心里应该很清楚。这个机会可谓是百年不遇了,更难得的是圣心在公公一边……”涵因看着他:“公公难道眼见着放过去么。” “纵使如此,现在柳相势大,牢牢掌控着西北大军,我又能把他怎么样呢。”刘公公想了想,涵因的这个议题太过吸引他,他忍不住试探的问道。 涵因笑道:“只需要公公和一个人有一点点默契……我能帮你和那个人达成这点默契。” 涵因和刘公公商议了半日,方告辞回去。 刘公公送她出去的时候:“只是老奴也没把握能把唐国公的命保下来,毕竟你知道皇上……夫人这钱,老奴可是不敢收……” 涵因自然是知道皇帝的企图,想趁机把李湛杀了,然后顺势把自己没入宫中,涵因看了一眼刘公公,笑道:“公公好好拿着吧,时候到了,公公顺水推舟即可。” 刘公公迷惑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最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过了两天,皇上对西北大军的事情有了处理结果,他下旨让右屯卫将军秦越暂代大将军一职,并派自己的另一个太监李顺全为监军,给予全军将士赏赐,宣示圣恩,抚慰大军,以稳定军心。 柳相一系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认为皇帝决定退一步,跟柳相妥协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李顺全除了身上带着皇帝明发的旨意,还带了一份密旨。密旨是给李监军的,秘密调查冯威的死因。皇帝还赐予了李顺全一块金牌,让他可以便宜行事,必要时下至小卒上至将军秦越都可以拿下。 李顺全是刘公公的心腹之人,自从刘胜越来越不听他的话,他就开始更加倚重李顺全。皇帝实际上对李顺全并不抱什么期望,李顺全一个深宫中的太监,在西北军中毫无根基,但凭自己的一个密旨和一块金牌,就想把统领大军的将军拿下,简直是异想天开。军队是讲求实力的地方,皇帝也不能任意胡来。否则激起军队哗变那就出大事了。 但刘公公却力保李顺全,说他一定会见机行事,再不济也能找到些证据。皇帝思索良久,决心试一试,再三嘱咐让李顺全小心行事,万不可以胡来,才同意了。 与此同时,陆宪也向自己军中的几个中层军官传递了消息,告诉了他们李顺全要到的消息,让他们权利配合李公公。收集秦越的证据,并且配合李公公将秦越拿下,并且在拿下秦越时震慑住全军。 陆宪这些年在冯威的经营下在西北军中也有了不小的势力。只是冯威一死,他们立刻就被压了一头,上一次闹事也是被秦越以以下犯上的罪名压了下去,毕竟在等级森严的军队,以下犯上是大忌。如今有了监军的名头和皇帝的密旨撑腰。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动手了。 随着李顺全的离开,被这一阵波澜惊动的长安又恢复了平静。人们的视线又转回到那些孩子丢失的事情上。 京兆府和缉事府已经查了好几天了,却丝毫没有音讯。那些官员和家眷们也越来越坐不住了。御史台已经上了不少折子,弹劾京兆司马独孤谦办事不力。 此时,殿中侍御史张九龄上了一道奏章,认为独孤谦年纪已大。不能胜任京兆府的事务,缉事府刚开,人手不足。要求皇上将京兆尹李湛从骊山紧急调回来处理此事,之前李湛做京兆尹已经处理了不少案子,对长安的事务也极其熟悉,并且说此事也涉及李湛自己的孩子,用他调查必定事半功倍。 他这道奏折一出。之前一直在嚷嚷的大臣们都不说话了,人人心里都清楚。李湛那不是蒙了皇恩去修养,那是被皇帝当成对付柳正言的武器而被捉起来了。 李湛名义上还是去修养的,因此张九龄上这倒奏折本身是没有什么错的,但是他刚刚被皇帝起复,就这样不识相,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不知道他是傻,还是李湛的死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如何处置这件事上。 皇帝自己也哭笑不得,坐在御书房里,指着奏章对刘公公说道:“这个张九龄是来给朕拆台的么。呵,他难道不知道他是朕一手提拔的么。” 刘公公弯着腰:“老奴可不敢议论政事。” “朕知道你恭谨,不过是随便跟你说说,你也不必时时这样。”皇帝嘴里笑着,脸上犹有怒意。 刘公公试探着说道:“我看张九龄这个人倒不是个奸猾小人,只是脾气憨直了些。他是不是想要还郑国夫人的人情呢。” 一提到涵因,皇帝的气倒消散了大半,脸上又出现了几分心疼的神色,叹道:“李湛被缉事府抓了,她的儿子又丢了,她娘家二哥又去了边关,想想朕还真是对不起她,现在她一个女人家,肯定已经慌得不知所措了,说不定天天在家里哭呢。哎,都怪朕不好,当初不管那么多,就把她接进宫来,有朕好好待她,她又何必吃这么多苦。” 刘公公掩住忍不住冒出来的无奈神色,皇帝虽然聪明,却实在不太了解那个女人了。她不仅没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终日哭泣,还四处寻找机会,甚至一手推动朝堂势力的变动,刘公公现在很肯定,这样的女人进了宫绝对是祸害。他服侍皇帝已经大半辈子了,从来没有违背过皇帝的意思,唯独这个女人,他绝不愿意让皇帝跟她有什么牵连。 “皇上,您又好些日子没有临幸后宫了。太皇太后那里又派人过问了几次,您看……”刘公公适时的打断了皇帝的感慨,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皇帝有些不耐烦的“嗯”了一声,放下手上的折子:“那就去独孤才人那里吧。” ps: 感谢书友120625123140420的粉红票,继续求粉红,求推荐! 第三百零五章 火气 太夫人还在病中,几个儿媳都要轮流侍疾。王氏已经数日未归,韦氏心里很是不满,对涵因说道:“太夫人病着,她倒好,一去不回了。我看她是看咱们家倒了霉,干脆不回来了,哼,连儿子都不要了。” 涵因笑道:“她家里也是事情多,听说她母亲也病了,恐怕是想要尽尽孝心吧。” “哼,没听说过哪家的媳妇不伺候婆婆,倒会娘家伺候亲娘的。她母亲又不是没有儿媳。从前母亲看她千好百好,如今到了关键时候,才能看出这人心来。”韦氏又抱怨了两句。 涵因叹道:“希望咱们家这一劫能早点过去。” 韦氏此刻倒是心有戚戚焉,对涵因的态度又好了几分:“弟妹你也别太忧心了,我看三弟不会有事。” “希望如此吧。大嫂快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涵因笑道。 韦氏点点头走了。 太夫人已经能坐起来了,涵因并没有告诉她王氏回娘家的事情,而太夫人也并不相见王氏。她现在倒是对这个三儿媳态度和善得很,涵因伺候她喝了药,反而劝她:“好了,我已经没什么事了,你们不用天天过来守着我这个老太婆了。你这些日子也怪辛苦的。我听说你还把乾哥儿接去一起照看。难得你这么懂事。” “大嫂要忙着府里大大小小的琐事,二嫂也有一群孩子忙着照顾,我自然能多帮她们分担一些就多分担一些。母亲请安心休息,家里面没有什么事。”涵因笑道。 太夫人叹了一口气:“哎,他们都说老三这次凶多吉少,我这么一大把年纪难不成还要再来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说道伤心处,眼泪掉了出来。 涵因忙递上帕子,也陪着红了眼圈:“母亲刚好些。又想这些做什么,何况老爷的事情,朝廷上还没有定论,也许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太夫人接了帕子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笑来:“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没事说这种丧气话干什么。” “母亲安心吧,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转危为安的。”涵因也露出笑容,那笑容带着令人安定的自信,仿佛有她在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难题。 出入长安城的检查越来越严格。尤其是那些带着大车小车远途而来的商人们,城门的士兵粗暴的把他们的东西拆开,再趁机讹上一大笔钱。稍有不从就要带回京兆府盘查,把人关在大牢里,家里人还要叫上一大笔赎身钱。好容易进了城,还不算玩,时常有缉事府的人半夜三更的敲门检查。少有不满就会被当做嫌疑犯抓到永和巷严刑拷打。 永和巷原来的名声就不好,但原来内卫在那里的时候,大多针对的是一些朝臣,与百姓的关系不大,现在的缉事府上至高官贵胄,下旨黎民百姓。没有不管的,永和巷的名声可以说是更差了。长安百姓中间流传着的吓唬小孩子的话就是:“你要是再哭,就会被缉事府抓到永和巷里面去。” 霄云那个关拐走孩子的屋子分别被京兆府的差官和缉事府的干事各查了一次。因那里有个隐秘的地窖,出去应对的人又识相,每次都给来检查的人分量十足的好处,他们也就草草在里面一看,见没什么特别之处就走了。 霄云也派了人去王氏招出来的拿出藏匿李令弘的地方。这处宅子是王家太夫人李氏的陪嫁。一座三进的院子,外面看起来也很是不起眼。他亲自去探看了一趟。李令弘果然还在那里,被单奶娘看护着,好吃好睡,倒很是舒服。看守那地方的有几个家丁,分别守着前后侧三个门。此时王家刚刚回长安不久,没有那么多的人手。霄云让自己的手下盯着那处宅院。如果有异动就赶紧报告。 就这样,长安鸡飞狗跳的折腾了半个月,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上了长长一篇万言书为长安百姓请命,痛陈这些日子京兆府衙役和缉事府干事假公济私,名为查案,实则欺压百姓,为祸一方。 长安的那些官员家里都跟那些商人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之前孩子失踪案闹得挺大,他们虽然也跟着受了损失,但是考虑到当时的情势,又怕自家也跟着受害,也只好敢怒不敢言,忍了损失,而如今拐带孩子的贼人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再也没有孩子丢失过。 眼前的危险一除,又想起自家受的损失,自然是心疼不已,心想你们那些人家里丢了孩子,关我们什么事,结果受损失的是我们。原本他们还在小心翼翼的观望着朝中的形势,这话他们是不敢说的,现在有人带了头,他们也趁势跟上,收集了不少京兆府和缉事府滥用职权谋取私利的证据,纷纷跟着上言弹劾。 缉事府的督理司和镇抚司是老刘公公主管,纠察司和巡检司是刘胜主管,丢孩子的这件事就是由负责监察市井和民吏的巡检司负责。 皇帝先把京兆司马独孤谦叫过来骂了一顿:“案子没破,却弄出这么些事来,你是怎么搞的。” 独孤谦知道自己破不了这个案子,还弄上一身骚,他心里暗叹自己时运不济,眼瞅都要回去颐养天年了,偏遇上这么个倒霉事,那些京兆府的差役小吏,简直是奸猾无比,根本没心思认真办案,纷纷趁机给自己大捞好处,偏偏他却奈何不得。他真不知道李湛在这个位置上是怎么治住这帮人的。 结果事情没有办妥,反倒又得罪了不少人,好像是他从中得了多少好处似的,从前他虽然没什么实权,好歹也是皇亲国戚,颇受人尊重,现在就连他的亲戚朋友跟他说话的时候,眼里的目光都是那么不对劲儿。他把头上的乌沙一摘,冲皇帝行大礼:“请皇上恕罪,臣无能,老迈昏聩,辜负陛下的期望,臣愿意自请让贤。” 皇帝登时就怒了,这算什么呢,事情没办好不请罪,而是撂挑子,这不就是给自己甩脸子看么。但独孤谦是老臣,又是独孤太皇太妃的叔父,在朝中混日子混了数十年,虽然一直没有什么实权,但资历却是实打实熬出来的,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独孤太皇太妃好歹也是后宫的长辈,就凭这一点,他也不能乱发脾气。何况他的确不是什么能吏,让他暂代李湛,不过是一个临时措施,本来就没指望他能干出什么政绩来,谁知道却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求他一下子把案子破了,也实在不现实。 皇帝强忍了怒气,好言安抚道:“爱卿也不必妄自菲薄,现在有缉事府助你,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只是你要好好约束你手下的人,不要让他们以权谋私。” 独孤谦只好深深拜谢,又回去了。 对独孤谦的火气吞了回去,皇帝便把气全移在了刘胜身上,喝道:“把刘胜给朕叫来。” 自从掌管了天武军,并且还成了缉事府的头,刘公公便将刘胜在皇帝身边当值的时间渐渐的减少了,开始刘胜还不觉得什么,时间长了,越琢磨越不是个味。不过,上次他办砸了差事,也没什么底气跟刘公公叫板了。只盼着这一次能把柳相扳倒,顺势治了李湛的罪,把涵因弄到皇帝身边,这样他又可以重新获得皇上的信重了。 这些日子,他督促巡检司全力调查孩子失踪的事情,但是却一无所获。因为巡检司除了少监是有经验的内卫,那些干事都是刚刚从天武军中挑出来的,打架倒是好手,但对探听消息,查看蛛丝马迹却没有什么经验。 他们不少人得到这个职位,是因为贿赂了太监,根本没有什么能力可言。现在逮到机会,自然是要把之前花的本捞回来,自然是要借着自己的职权,敲诈那些商人百姓了。 因此,刘胜虽然心怀壮志,想要大干一番,无奈下面的人却并不给力。 皇帝叫他去的时候,他还在高兴,皇帝竟然想起了他,是不是自己在皇帝心中地位更重了呢。他怀着这样的想法,忽略了来传话的小太监那面带闪烁的表情。 结果,一进御书房,就挨了皇帝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你是怎么给我办事的,你看看,朝堂上弹劾你的折子堆了多高,都快把朕给埋起来了。朕是去叫你们查案,不是叫你们给朕弄回一堆把柄来,让群臣参劾的!” 刘胜一下子就懵了,赶忙跪在地上请罪:“奴才无能,陛下恕罪!”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抬眼观察着皇帝,又看了看刘公公。皇帝是一脸气急败坏,刘公公则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恭恭谨谨的模样。 皇帝一听这话更气,呵斥道:“他也恕罪,你也恕罪,你们除了这话会不会说点别的,难道朕让你们负责办事,给你们荣华富贵,就是让你们来跟朕说恕罪的!” 刘胜赶忙低下脑袋,几乎把整个身子都贴到了地上,瑟瑟发抖,一副可怜模样。 皇帝又骂了一阵,把心中的闷气发泄了一通,方觉得口渴了,身边的刘公公马上递上早准备好的酸梅汤,皇帝喝了几口,气才略平了,骂道:“行了,别在我眼前招我烦,滚吧,赶紧把事情给我办法,还有让你的人收敛些,办不好事还竟惹回一堆麻烦,要是还这样,我就拿你开刀。” 皇帝把酸梅汤放下,用手揉着额头,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ps: 感谢伽罗雪儿给我投粉红票,满十票啦,今天加更一章 第三百零六章 施压(十票加更) 距离孩子丢失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天,朝中也渐渐的多了许多议论,张九龄那篇要求皇上放李湛回来的折子开了个头,之后很多人也开始认为李湛治理京兆很有一手,并且破了监察御史被杀一案,由他来破这个疑案才是最好的。 这话在市井之中流传也甚广,人人纷纷说要是李府君在,长安不至于发生这样的大案,那些贼人就是趁着李府君不在才敢如此胆大妄为的。甚至人们把对缉事府的不满,也寄托在了李湛身上,很多人不敢公然骂缉事府,便都念起说起李湛在京兆府任上的好处来了。民间之事未免夸大其词,不过在缉事府的对比之下,李湛的一分好都被夸成了十分。甚至还有说书人把李湛破案的故事编成精彩绝伦的段子,在酒肆茶馆宣讲,引得众人声声喝彩。这里面,自然少不了涵因的推波助澜,那些说书人,很多都是收了她不少好处的。 随着案子时间延长,涉及的官员及家眷的耐心越来越小,让李湛回来破案子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因此,上疏请求皇帝把李湛调回来破案的折子也多了起来,甚至平郡王妃还进宫了一趟,请求太皇太后跟皇帝说情,把李湛调回来。之后还在温国寺整日祈祷,并且在佛前许愿,只要小世子能回来,她愿意捐出自己的私房为温国寺造像,建造一座“佑子殿”,供奉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平郡王妃开了头,那几家丢了孩子的贵妇人,也跟着去温国寺祈福,没有丢孩子,却跟这些家有亲或者这些人的世交家的妇人们,为了人情,也跟着去那里为丢了的孩子祈福。顺便为自己的家人祈福,之后,那些趋炎附势,想要巴结这些高官的人,也让自己的妻子一起去。温国寺这些日子香火不断,寺门前,每日云集着各式各样的贵人们家的马车。一时间,成了长安街头巷尾的谈资。 李德妃自李湛被抓起,日子甚为不好过。连失宠已久的崔贤妃都对她冷嘲热讽起来了。李家将倒,她这个无宠的妃子命运又将如何呢。她也每日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有一天也会遭到郑贵妃、韦贵妃的命运,也许。她的下场还不如那两位。 泰王素来和孝王是有恩怨的,王淑妃叮嘱寿王多次,让他不要再去招惹泰王,寿王后来很少跟泰王搭话。 但是因梁王就国,他成了皇宫中最大的皇子。母妃位分又贵重,而且大家都认为他已经是太子当仁不让的人选,宫中的陪读,大多是围着孝王的。 原本有几个跟泰王交好的,那些人为了讨孝王的欢心,不能对泰王如何。便在宫外对他那几个要好的陪读下手。泰王一直不大受宠,也毫无办法。 如今,李湛一被抓。泰王的处境更加恶劣,已经有人私下里议论,说泰王天生克母,所有养过他的人,都会被他克死。现在泰王已经十二岁了。这些话传进他的耳朵里,让他分外难过。他不愿意让李德妃担心。只好暗自忍耐。 不过这话终究传到了李德妃耳中,让她心酸不已,泰王见她这样,反而过来安慰她,说:“母妃放心,舅舅不会有事,小表弟也会平安的。” 李德妃见泰王如此懂事,听了这话心中更是难过,一咬牙也不管忌讳了,干脆跑去面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也正为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伤神,见到李德妃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心里多加了几分不耐烦。 还没等她说话,李德妃先跪了下去哭道:“请太皇太后亲自抚养泰王,这样,才再没有人敢再传泰王的闲话。” 太皇太后见平时老老实实的德妃此时却语出惊人,大为疑惑:“怎么回事?难道谁说了什么不成。” 德妃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道:“外面盛传,我的外家失了圣心,马上面临大祸。臣妾对朝政一无所知,也并不想为李家求情,干涉政事,但是传言却说,因为泰王克母才让李家招祸,妾身死不足惜,但实在不忍让泰王背负此名声,因此请求太皇太后亲自鞠育泰王。” 李德妃平日不声不响,受了欺负也从来不抱怨一声,今天却主动跑到太皇太后面前说这话,实在是出乎预料。 要知道,平时不说话的人,一说起话反而更有可信度,而且也会让人们觉得他们是不得已才说的。 于是,太皇太后一下子便大怒:“竟然真有这样的事,编排都已经编排到皇子身上来了!往常我不理后宫之事,如今他们越发没了王法起来。”之后便吩咐左右:“这件事给我好好的查,看是哪个天杀的奴几敢这么大的胆子。后宫之中竟出了这样没有王法的东西!” 发完火,又安抚李德妃:“你也不必在意这等流言,泰王是皇上的爱子,天潢贵胄,岂容那些小人欺负。好了,你回去吧,叫泰王也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把心思都用在学业上,往后为他们父皇分忧才是。” 李德妃再三拜谢了太后方忧心忡忡的离去了。 太皇太后对赵妈妈叹道:“这都是什么事啊,把皇上请来。” 太监来请皇帝去仁寿宫跟太皇太后说话。皇帝一想,就知道太皇太后是为了什么事找她,十有*就是为了找孩子的事情,心里觉得这帮女人实在是太烦人了。平郡王妃除了在太皇太后面前蹦跶,还把温国寺祈福的事搞的那么大,这不就是公然说他这个皇帝无能么。 他也从缉事府那里听到了长安街头巷尾的议论,对那些无知百姓把李湛捧得那么老高很是不忿,他心里无不恶意的在想,就算他把李湛放出来,李湛若是破不了案子,会不会被这些把他捧上天的人踩进泥里。他甚至很想把李湛放出去,然后看他如何灰头土脸的收场,他就不信独孤谦加上缉事府查了那么久都没有头绪的事情,李湛一回去就能解决。 皇帝压住心里的烦躁,脑子里面盘算了一边要应付太皇太后的说辞,才进了仁寿宫。 出乎他的预料,太皇太后今天并没有在孩子失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说道:“皇上,朝廷大事固然重要,但是也不能不顾皇子们。” 皇帝听这话,一头雾水:“祖母这话又从何说起啊?” “皇上,李湛虽是朝中大臣,也是皇亲国戚。不管皇上想把他如何,都不应该让满朝上下议论纷纷。现在又传言说皇上要治李湛的罪,结果泰王又背上了克母之名。皇上子嗣本就不丰,泰王年纪小小,就历尽坎坷,跟着这么多的母妃,却要背负这样的名声。皇上又怎么忍心呢。”太皇太后说道。 皇帝这才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不过他的确从来没考虑过儿子如何,此时也有些心虚,笑道:“朕只是觉得李爱卿太过劳累,才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没想到弄成这样。祖母不必忧心,朕自有分寸。至于泰王么,他是朕的皇子,朕自然是不会不管的。” “我这个老太婆并不是想要干涉政事,只是请皇上念在皇子们的面子上,不要对外戚太过苛刻了,如今靖国公被贬,王通免官,如今李湛也有了这样的传言,虽说要抑制外戚,可是外戚们是皇家亲戚,也是皇家的脸面,皇家若是连自家亲戚情分都不顾,未免让天下人寒心。”太皇太后满脸不悦的说道。 这话说的颇重,皇帝知道,各家的外戚虽然出自不同的大族,但终归太皇太后还是不能坐视外戚太受打压。皇帝皱了皱眉,太皇太后虽然不干政事,但是在世家贵族中威望甚高,又历经数朝,她的话是不能全然不理会的。 皇帝赔笑道:“祖母放心,朕有分寸。” “不管怎么说,要整肃一下皇子们身边的人,不能让他们胡说,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太皇太后斩钉截铁的说道。 皇帝从太皇太后那里出来,松了一口气,吩咐道:“摆驾裕祥宫。” 皇帝连续几天摆驾裕祥宫,有时候留宿,有时候只是去看看李妃和泰王,倒是让后宫内外都疑惑了起来,到底李家是否真的是失宠了呢。皇帝让李湛去“休假”,到底是为了柳相还是另有所图? 正当大家纷纷猜测之际,皇帝又以考察才德为名,将弘文馆给两位皇子的伴读清理了一遍,其中就有那几个对泰王陪读动手的。这更是让淑妃和孝王大为惶恐。淑妃甚至连夜写了一张请罪表,深责自己没有尽到教育皇子的责任。 皇帝看了之后,知道淑妃有些小题大做的意思,不过此时他正好需要表明态度,于是,下诏嘉勉了淑妃,令她好好养育皇子。 太皇太后也在后宫严令,不准编排皇子,并且当众仗杀了几个多嘴的宫人,这才让大内之中重新恢复了肃然之气。 这日,皇帝终于收到了西北八百里加急送到的密折,是李顺全写的,用八百里加急传给皇帝。皇帝打开奏折,抚掌大笑:“天助我也。” ps: 求粉红,求推荐 第三百零七章 拿下 十日前的西北大军中,监军李顺全宣读了圣旨,和皇帝给全军的赏赐。大军之中一片欢腾。秦越也放下心来。他对这次的事情颇为内疚,是他没有及时处理好露出了把柄,却听说王家捉到的柳相派来的人,供出来的竟然是李湛,而不是自己。 他瞬时便明白,这是柳相把事情全推到李湛身上,而保住自己。他本以为王家失势,这件事到了柳相手里必然就压下去了,这样李湛也不会有事,却没想到,王家会跟太监合作。 后来,薛进又派心腹来叫他找机会做掉冯威,他本来还不敢下手,但是薛进告诉他,如果此时不把西北大军控制在手里,那么柳相必倒。他被逼无奈,只好下了手。 军中一直有人不服他,还借着冯威的灵堂闹事,薛进的从前的部将早有准备,根本没有劳秦越出手,直接把他之前的几个老部下找来,领着自己的人把那些闹事的人压了下去。 秦越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薛进已经离开西北四年了,他的影响还是无处不在。而自己如果不是柳相女婿这个身份,恐怕根本应付不来。 现在看来,薛帅出的这一招还是很有效的,皇帝果然怕西北大军乱掉,不禁下旨劳军,还让自己暂代大将军。 这位李公公对他的态度也很是和善,接风宴上,跟他说了不少贴心之言。秦越虽然不是一下子能被哄住的人,听了这话,一直提着的心大半放回了肚子里。 李监军是奉旨抚军,自然要参观一下营地,看一下大军操演,秦越本来想要陪着,不过大将军事务繁多。他也抽不出空来。李顺全倒是好说话的紧,直说自己是个外来之人,不敢耽误将军的军务,叫秦越尽管去忙,不必管他。 秦越倒是留了个心眼,叫亲兵盯着李顺全,如果有什么异动,马上报告。不过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个李顺全竟然是刘公公培养出来的武功高手,行动无声无息。 他先是装作水土不服拉肚子。一连三日都没有出帐子,之后趁着守卫的人警惕性放松,悄悄潜出帐子。和陆宪一系的中层将领联系上了。 又过了一日,他跟秦越说,自己实在不能适应西北的气候,既然劳军已经完成了,就准备回转长安了。因自己身体不好,去不得将军大帐,请秦越到他休息的帐子,准备跟他告别。 秦越想了想也不会有什么事,于是便带着自己几个亲兵去了他的帐子。被埋伏事先埋伏在那里的人团团围住,最后。秦越被李顺全亲手制服。 与此同时,陆宪的几个中层将领先假意请柳正言、薛进一系的得力干将喝酒,说现在皇帝委任的新的将军。从此以后,要冰释前嫌。那些人开始一直对他们有防备,见这么多日子也没有动静,便放松了警惕,在酒酣之际。陆宪的人马率先发难,将他们全部拿下。 并且迅速接管了军中的重要位置。压服士兵。 最后李全顺在全军面前拿出皇帝的金牌,宣布秦越谋害了冯威,将把他押赴长安交由大理寺审理。并且任命了陆宪一系资历最高的右屯卫中郎将张克行暂代右屯卫将军一职。柳正言、薛进一系损失惨重,剩下的人见已成定局,也不敢再闹。 之后李顺全便给皇帝写了密折汇报情况。密折由专人递送,采用八百里加急,而朝廷奏报则是六百里加急,因此皇帝比朝中众臣早一日看到了西北的事情。 第二天,当朝廷收到西北大军的紧急公文时,皇帝已经做好了准备。柳正言接到消息,脑袋“嗡”的一声,西北大军被拿下了,皇帝就不必对他有什么顾忌了。 他原本认为李顺全一个太监,就算去了西北大军也闹不出什么花样,但没想到,他偏偏就做成了,将他这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在朝堂之上,皇帝早已胸有成竹,老神在在的问下面的群臣:“诸位爱卿,西北大军之事,卿等如何看呢。” 皇帝刚说完,陆宪便迈步出来,说道:“秦越谋害上官,图谋大将军之位,意图掌控大军,我看他是想要谋反,皇上,万万不可姑息这等乱臣贼子。”陆宪一说话,就要把这件事定性。 柳正言一看形势不对,此时硬着头皮也要上,站出列说道:“秦越是否谋害了冯威大将军,此事只是怀疑,焉知不是有人栽赃陷害呢。更何况,李监军在西北时日尚短,也并不了解那里的情况,因此此事还是要慎重。” 陆宪冷笑了一声:“柳相,我知道秦越是你的爱婿,不过你这样说话实在是有点护短啊……” “陆宪,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不是我女婿,我也要这样说,再说了,现在大理寺还没有审过,是否有谋害冯威大将军一事尚无定论,你就开始攀扯什么谋逆大罪,是不是太过分了些。”柳正言怒道。 平时,各房争论什么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先争,等到大家都说的差不多了,宰相们才开口发表意见。而这一次,秦越一事影响太大,朝堂上权位最高的两位宰相直接就开战了,下面的人反而一言不发的看着两大宰相相争。 皇帝说道:“不论怎样,先把秦越等人押回长安再说,是否有罪待审过再说。西北大军也不能无人统领,这样吧,就拜右屯卫中郎将张克行为右屯卫将军,统领西北大军。诸卿可有异议?”虽然是问句,语气却并非商量的口气。 陆宪率先带头说道:“臣等遵旨。” 柳正言一听皇帝的说辞便知道皇帝已经计划好了,垂下眼帘,躬身称是。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在朝中起起伏伏这么多年,柳正言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没有了西北大军,他这个宰相也不过是个被拔了牙的老虎,唬不住人了。 他回到家里。柳夫人还在抹泪:“孙子丢了这么长时间,你还当朝宰相呢,我看这宰相不做也罢!” 柳正言苦笑道:“往后怕是想做也做不成了。” 柳夫人听这话就是一惊:“老头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正言摇摇头:“皇上想要乾纲独断,我这个老头子实在太碍事了,呵呵。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柳夫人愣住了:“这是什么话,做不成官大不了我们就回老家算了。” “哎,怕是退无可退了。”柳正言摇摇头,问道:“女儿是不是又回娘家了。我看她的车在二门前,她都嫁到秦家了,还总是回娘家。让人家看了像什么话。” 柳夫人忙说道:“是我把她叫回来的,孙子不见了,儿媳妇也病了,她素来和儿媳要好,我让她过来劝劝。” “你呀。就知道惯着她,哎,算了,把她叫来,我有话跟她说。”柳正言看着对即将来到的祸事一无所知的亲自,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皇帝今日心情大好。独自坐在清辉阁中欣赏落日映照着太液池的美景,湖面上波光粼粼,映着天边火红的晚霞。好一派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 上边人开心,下边人的日子就好过一些,多日环绕在皇帝周围的凝重肃杀之气也终于消散了。刘公公虽然仍是一副平静的面容,但他眼角的皱纹似乎都带着喜意,对那些太监宫女吩咐事情。声音也不自觉的柔和了起来。 皇帝看着天边的落日,不自觉的想起那一日。他费劲心思把那个小女子拐进清辉阁中,然而,她那副决绝的表情,却让他无法下手,因为那是姐姐的表情,当年,姐姐在保护他的时候也是那样抱着必死的心抗争,看着她对自己充满敌意的眼神,他觉得又甜蜜又痛苦。 开始他并没有多在意这个女人,只是觉得她像姐姐,因此很想要得到。但阴差阳错,他总不能如愿,直到她要嫁人,他才发现,自己纵然被称为天子,纵然有人整天对他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也不能事事遂心。 总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总有不属于他的女人。越得不到,越想得到,但想到那酷似姐姐的眼神,他又不忍心强迫她,一面很讨厌李湛,一面又希望她幸福,对姐姐的愧疚,和对女人的征服欲交织在一起,让他对涵因一直很矛盾。 现在是除掉李湛,把她纳为己有的最好时机,但是她会不会如上次那般以死相挟?那时她眼中的义无反顾让他真的相信,如果逼迫她,她会从这清辉阁上直坠而下。 皇帝无力的闭上眼睛,此时他很迫切需要别人的意见,他看了一眼刘公公:“你说,朕该怎么处置李湛。” 刘公公想了想说道:“如今秦越已经被拿下,李湛放不放都在两可之间……” “我今天看见还有折子建议让李湛调查孩子失踪一案。难道我大隋就这么一个人能破这个案子,他们就不知道想想其他人,这年头茶馆里的说书的也能决定国家大事了。”皇帝对这些人的盲从很是不满。 “皇上,毕竟要顾及民心呐,就让李湛去查,他们不就说不出什么来了,若是李湛查不出来,皇上再治他的罪,这样就可以堵天下悠悠之口了吧。”刘公公揣摩着皇帝的心思,把自己要说的话说了出来。他得了涵因的好处,多多少少也要替涵因说说话,但他知道皇帝的心病,因此也只敢顺着皇帝的话说。 “郑国夫人给了你多少钱啊?”皇上调侃的语气说道。 刘公公忙跪下:“郑国夫人给了老奴十万两,老奴不敢私贪,已经交到缉事府的库里了。” “她倒舍得下本,夫人赏你的你就拿着吧。”皇帝笑道:“既然钱都交到缉事府了,待会去内库挑几样喜欢的东西,算朕替郑国夫人赏你的。” 刘公公忙谢恩不迭。 “不用谢朕了,要谢就谢她去吧,不管怎么样,她既然送了你这么大的礼,朕也不能让你没有面子。不过就这么白白放过李湛,真是太便宜他了。” 刘公公笑道:“皇上,这也是给郑国夫人一个情面。郑国夫人心里一定会感念皇上的圣恩的。” “她……有心么。”皇帝的口气带着几分怨念,想了想,呼了一口气:“罢了,让李湛去查案吧,给他十天时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怪朕对他不客气了。” ps: 感谢同学给我投粉红票 第三百零八章 释放 求粉红票,求推荐票 “老爷回来了!”守在门口的下人兴奋的叫着跑进正院后面的正厅。 涵因正坐在正厅,带着几个李令玉几个女孩子等着,刘公公为了还她人情,一早便派小太监给她传了消息,今天李湛便会放回来。一听李湛回来了,几个女孩儿先兴奋的站了起来。 祈月忙走过去给报信的下人打赏。 涵因笑道:“走吧,去迎迎老爷。”说罢带着一行人走向门口。 李湛已经进了正院,看到妻子和女儿们走了出来,也露出笑容。他这些日子并没有吃什么苦,只是思虑过多,显得有些憔悴。 李令彦也被奶娘从屋子里头领了出来,看到李湛,挣开奶娘的手,向李湛跑过去,他小胳膊小腿,跑的却挺快,不小心被砖缝绊了一跤,摔了个大马趴,哇哇的哭起来,李湛走过去,一把抱起他,哄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知道吗?” 李令彦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点着头,还在吸着鼻子。 李湛转过头,看到涵因脸上的笑带着几分疲惫几分憔悴,感到很心疼。他把李令彦交给奶娘,又打发几个女儿回去:“你们都先回去吧,我去给你们祖母请安。” 之后,便和涵因一起去见太夫人。 太夫人已经能下床了,听到儿子回来的消息,早穿戴好了坐在慈寿堂的偏厅里等着。 李湛一见太夫人便跪下磕头:“让母亲担心了,是儿子不孝。” 见到李湛,忍不住老泪纵横:“回来就好,没事就好。”赶忙让李湛起来坐下,细细的问他这些日子过得怎样,有没有受苦。 李湛都一一答了。 太夫人点点头,方说道:“你媳妇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还有弘哥儿……”一提起李令弘,太夫人又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李湛忙说:“弘儿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母亲放心,一定把孩子找回来。”说着看了一眼涵因。 从太夫人那里出来,两人回到房里,丫鬟们已经备好了洗澡水,涵因陪着李湛洗澡。 李湛握着她凝脂般的柔荑,有些埋怨:“你也忒逞强,那天去见我的时候,弘儿已经不见了。你竟然不告诉我。要不是后来五弟去了,怕是我今天才知道。” 涵因往他身上撩着水,说道:“我不是怕你知道儿子丢了。心里着急,说不该说的话么。” 李湛刮刮她的小鼻子:“你呀,每次都想这么多。再说,就算你不说,他们为了逼我。早晚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我的。” “那你知道了之后,是不是在考虑跟他们交代柳相的事呢。”涵因问道。 李湛把她搂进怀里:“嗯,如果我一力承担下来,连孩子都保不住,那还有什么意义。那就不如多攀咬几个下来,要死大家一起死。不过。我想起你说的那番话,还是忍住了。后来发现,刘公公几乎不来这里了。也没有人再来盘问我什么。我就知道事情有变化了。陈成又传来消息,让我耐心等待。又过了这么些天,果然把我放出来了。” 涵因靠在他的胸前,透过他结实的胸肌,听见他的心脏“咕咚、咕咚”的跳动。自己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不管怎么说,你终于活下来了。” “事情没有完。皇上让我十天之内破掉这个诱拐孩子的案子,否则一样要我的命,其实就算皇上不交代,为了咱们的孩子,我也要尽快把案子破掉。” 涵因却根本没考虑他破不了案的问题,紧紧的贴着他,笑道:“你若破了这个案子,长安的世家们都会感谢你,你的声望也会涨一大截,到时候皇上想要杀你都难了。” 李湛听了这话心里一动,想要问什么,最终什么都没问,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 李湛一回京兆府,就接手了各项府务。拐带孩子的案子自然就是重中之重。 京兆府里,并不是没有擅长查案的人,李湛的心腹卫恒,是衙役的头,就是这方面的高手。不过涵因早先就交代过他,让他不要积极的查这个案子,能糊弄就糊弄过去。 在卫恒的纵容之下,那些衙役们欺独孤谦老迈,又是个不大管事的,便开始大着胆子借查案之机敲诈百姓。后来来了个缉事府,那里面有不少花钱进来的地痞混混,对查案一窍不通,倒是弄钱的手段比那些京兆府衙役还精通,只把个长安搞得鸡飞狗跳,案子则是毫无进展。 李湛回来之后,先处置了几个惹了民怨很大的差官,并且自罚俸禄,把钱还给百姓。之后开始着手调查这件案子,他自然是从自己家入手,以失踪的单奶娘一家开始调查。并且又去其他丢失孩子的家里查问这件事。 这件事,最大的嫌疑自然是王达家,李湛详细的询问了那日在几个后门值守的下人,又仔细了问了自己房里几个下人,还把各个妯娌叫过来,问了问情况。 结果他发现五夫人竟然不在,再一问五夫人的丫鬟,才知道她自那日回了娘家,派了个人说要在娘家住上些日子,就一直没有回来。 李澈以为她要跟这个家划清界限,干脆不去管她,别人劝他把妻子接回来,他却很气愤的说道:“她要走就走,我干什么要把她接回来。”还特地吩咐下人:“谁也不准去王家!更不许求他回来。”李澈指着王氏的贴身丫头:“尤其是你们几个,出了府就不准再回来。” 于是,这些丫鬟们再着急,也不敢擅自去找王氏。 李湛很是奇怪,但他的确怀疑王氏参与这件事,于是去王达府里去找王氏。 王家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是一头雾水:“那日夫人回了府里一趟,就回去了,难道夫人没有回府?”王达的下人们面面相觑。 李湛方知道这事情不简单了,吩咐下人赶紧去国子监把王达找回来。便一直坐在王达的府里等王达。 王达一听到自己的妹妹竟然二十多天没有回去,也急了,质问李湛道:“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你们都不闻不问吗?” 李湛看着他的表情,焦急的表情不似作伪,说道:“是贵府的人过来传信,说令妹要在娘家多住些时日。当时我不在家,家里太夫人病得下不了床,孩子又不见了,怎么还能管得了令妹要在娘家多住的事情。何况。我听说,是贵府传信要令妹回去的吧。” 王达也知道在那种时候,让妹妹回娘家本就是他家理亏。不过那时候事情闹得太大,他不得不把王遥叫回来商议。因此,李湛这样一说,一时间他竟噎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好咽下这口气,说道:“不论如何,要把我妹妹赶紧找回来,都这么些日子了。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 李湛走后,王达就背着手,在屋里来回的走。忽然叫自己的心腹:“我妹妹没有去通义坊那里么?” 那人摇摇头:“不确定。没人传信过来。您吩咐我们能不去那尽量不去,免得引起怀疑,那边有事会给我们传信的。” 王达满心焦急:“到底去哪了。哎。到底出了什么事……”又问道:“孩子还在通义坊么?” 那人点点头:“一直没有被发现。” 王达走了两圈,说道:“得想个法子,把这件事赶紧跟咱们撇清关系,李湛肯定是怀疑我们了,可是。其他家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得亲自去通义坊看看,你安排一下。” 天将傍晚。一两黑色的马车从王达府里驶出,一直向南,直到通义坊一间极不起眼的院子的侧门。一个小厮从车里钻出来,先左右看看有没有人,方跳下车来,在门上扣了几下,谁知却没有人应门。 他又用力扣了几下,谁知那门竟是虚掩的,里面并没有锁上,小厮用手一推门,那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王达在车中等了半天,早不耐烦了,挑开车窗的帘子,见那小厮愣愣的站在门前,不悦道:“你愣着干嘛。” 小厮面色惨白的转过头来,说话结结巴巴的:“老……老爷,您……您看……” 王达很是奇怪,天色已经略黑,他看不清门里的状况,干脆自己跳下车来。走进院子一看,傻了眼。 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穿褐色粗布短打的人,正是自己的家丁,他走上前一看,这些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死了个通透。他哪里见过这种景象,吓得连退了几步。车夫也跟着走了进来,见到这样的情景,赶紧回身把院门关上,问道:“老爷,现在怎么办。” 王达已经吓傻了,嘴里嘟囔着:“怎么办……是啊,怎么办。” 又听见正屋有响动,和小厮一起,哆里哆嗦走过去,推开门,走进里间,加上被安置在这里的李令弘,被劫掠的几个孩子此时竟然全在这里,稍大点的孩子眼睛上绑着黑布,手也被绑着,此时他们似乎是饿坏了,大大小小哭成一团,因为嘴堵着,哭又哭不出来,只在那里哼哼。王达登时便知道有人要嫁祸自己,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那小厮则跑到院子的东厢房,那是单奶娘住的地方,他推开门,见到房内的情景,不由自主的大叫了一声。 王达听见叫声,也赶忙跑了过去,单奶娘倒在地上,早没了气息,再往里走,是林妈妈的尸体,王达的心就是一沉,疯了似的想屋里头跑去,在东厢最里屋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子,只是却没有了平时的端庄优雅,脸上尽是愤怒和惊惧,王达一下子抱住这具冰冷的尸体,大哭道:“妹妹,是我害了你啊!” 第三百零九章 破案 这时,院子的大门外忽然传来拍门声:“京兆府查案,快开门。”咚咚咚的声音催得叫人心颤。 小厮惊慌失措的跑进来,摇着王达说道:“这可怎么办,老爷,咱们一定是被那京兆府的人盯上了,他们进来一见这情景,一定会都赖到老爷头上。” 王达却愣愣的看着妹妹的尸体,跟着说道:“是啊,怎么办呢……如今又该怎么办呢……” 那车夫冲了进来:“老爷,外面几个门都被他们围了,咱们得快走。”说着便扶起王达就往外拽。 王达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挣开那车夫的手,抱着妹妹的尸体,说道:“你们走吧,事情到了现在,我们王家已经完了……” 车夫说道:“在下受老爷大恩,又怎么能弃老爷于不顾,老爷,我带你冲出去!以我于天霖的武功保老爷一命不成问题。” “不必管我,如今我就算冲出这里,他们又焉能放过我,又焉能放过我一家,是天要亡我王氏三房啊,于壮士,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若能冲出去,就拜托你救我的儿子一命吧,我就这么一个独子,如今看来我就算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那些丢了孩子的家,势必要灭我满门才能泄心头只恨,求你把他带走,让他长大成人……” “老爷!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啊。”车夫紧紧攥住拳头。 王达对他跪下:“只求壮士这一事,王达死而无憾。” 于天霖听见外面已经有闯进来的意思,知道时间紧迫,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他见王达已经存了死志,不能相强,只好说道:“我一定不负老爷所托。抚养小公子长大,让他为你王氏一门报仇。” “不要报仇,我一人的罪孽一人承担便好,我只求他平平安安活一辈子。”王达握着于天霖的手恳求道。 “我知道了。”车夫一咬牙,转身出了门。 这时,外面的敲门声更急。卫恒已经先一步跃进了院子,正巧碰上冲出来的于天霖。两个人过了几招,卫恒便感觉对面这人甚是悍勇,两人的功夫在仲伯之间,一时半会是分不出胜负的。但此人招数之间带着凌厉之气,又面临不利境地,因此招招带着拼命的狠劲。把卫恒逼退几步,又虚晃一下,趁着卫恒挡格之时,一纵身,跳上房顶向着北边逃去。 卫恒正要追。王达却抱着妹妹的尸体走了出来,仰天长笑:“李湛,你要的不就是我吗,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什么事都冲我一个人来吧,哈哈哈哈!” 卫恒一愣。那人已经消失了踪迹。 这时,京兆府的其他衙役也有人爬过了墙,把门闩打开。差役们一下子冲了进来。 李湛跟在后面走了进来,看到满地尸体也大为惊讶。衙役们把王达团团围住,冲他喝道:“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王达抱着尸体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看着李湛说道:“你好算计。我王达不是对手,今天算是愿赌服输。”又冲天大喊道:“父亲。孩儿不孝,辜负了你一片苦心。”说罢,从袖筒里掏出一支极其锋利的匕首,卫恒一早便看出他要自裁,本要上去把他制服,但想了想又停下了动作。 王达将那只匕首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胸口。那血顺着匕首的血槽涌了出来,浸透了王达的衣服,顺着王遥长长的散落下来的头发一滴滴的落在地上。下一刻,揭开这场大戏的兄妹双双倒在了地上。 李湛皱了皱眉头,说道:“去各处好好搜搜。” 众人连忙去各屋子查看,一进正屋,见孩子们都在这里,忙叫李湛过来。李湛紧走几步进了屋子,看到满屋子的孩子,吩咐众人:“还不赶紧给各位小公子松绑。” 一边说着,一边朝床上看去,李令弘正瞪着大眼睛瞧着屋子里进进出出的人,竟然没哭也没闹,李湛一眼就认出了儿子,他的脖子上,还挂着百日时候,涵因娘家送来的寄名金锁。 此时他也顾不得其他,走上前去把孩子抱在怀里,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 京兆府的衙役们把孩子都松开,这些孩子都是小男孩,最大不过五六岁,一被放开便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李湛抱着李令弘,对这些小孩子说道:“都不许哭了,待会你们的家人就会来接你们,你们很快就能见到自己的父母家人了。” 之后便吩咐差役们把孩子带到京兆府去,又让人去通知各家孩子找到的事情。钟瑞则直奔唐国公府,告诉涵因孩子找到的事情。 衙役们在东厢房找到了吓得缩成一团的小厮,他想要逃走却没有功夫,想要自杀却没有勇气,竟钻进了床底下,京兆府的差役把他死拉活拽才扯了出来。带到李湛面前的时候,李湛竟然闻到了一股骚臭的味道,原来,他竟然吓得尿了裤子。 李湛厌恶的摆摆手,让人把他押下去看好。之后又吩咐众衙役清点尸体,抬回去叫仵作仔细验看。又将整个院子里里外外查了一大圈,见没有什么证据遗漏,方才离开了。 李湛回到京兆府不久,涵因便赶到了,李令弘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样的凶险之事,在母亲怀里还挣着往四周看。看着儿子懵懂的小脸,涵因再绷不住,留下泪来。李湛心里也满是感慨,很想把涵因搂在自己怀里,让她大哭一场,但这里是京兆府,周围全是衙役差官,自然不能那样忘情。 涵因正哭着,外面堂上便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我的孙儿在哪呢。”涵因忙收了泪,跟李湛一起出去看。平郡王妃竟然亲自赶来了,一旁扶着她的是平郡王世子妃。平郡王妃这些日子在温国寺祈福,满面疲惫之色,之前乌黑的头发,竟然在这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变得花白,原本富态的圆脸竟然瘦了两圈,下颌都尖了不少,不过四十如许的年纪,现在竟然如老妪一般。 李湛忙吩咐手下:“赶紧把世孙请出来。” 下边人赶紧去领,谁知那位小世孙不知道饿了多久,抓着京兆府给他们用来充饥的粥死活不肯撒手,差役们无法,只得让他捧着粥碗,把他抱了出来。 小世孙被人抱着,手里还捧着那个小碗,碗里已经只剩下些米粒挂在碗壁上,他还在试图把它们倒进嘴里,脸上身上吃得到处都是,平郡王妃哪见得自己宝贝孙子受这样的苦,心疼的不得了,她和世子妃再顾不得什么礼仪体统,冲上去抱住世孙,泣不成声。 涵因从前便与平郡王妃有交情,上前是劝道:“万幸世孙没有事,听说娘娘为了世孙的安危,昼夜在温国寺祈福,已经很劳累了,千万莫要再伤心了。” 王妃这才止了哭声,对涵因说道:“这次多亏你家李府君,要不然老身是活不下去了。”说着还要给李湛大礼下拜,在一旁哭得快要背过气的世子妃,也要跟着一起给李湛行大礼。 李湛忙扶住她们:“折煞李某了,二位娘娘万万不可如此。” 平郡王妃擦着眼泪说道:“李府君五天便把案子破了,真乃神人,我们平郡王府一定不会忘记李府君的大恩的。” 李湛赶紧谦虚道:“此乃职责所在,王妃不必如此。” 刚把平郡王妃送走,柳正言一家便来了。柳家的两位夫人忙着为自己家的孩子心疼、伤心。 柳正言却走到李湛跟前,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行啊,很有一手嘛。” 李湛看着柳正言,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柳相过奖了,李湛这一番折腾,以为这一次活不成了,还多亏谢柳相。” 柳正言冷笑:“没想到你小子竟然是有福之人,这样都死不了。” “大概是祖上积德,李某命不该绝,多谢柳相记挂了。”李湛笑道:“只是不知道秦兄这一次能不能逃过一劫。” “他自有他的运数,就不劳李府君费心了。”柳正言一听秦越的名字,虽然表情未变,脸色却略略发僵,不过他浸淫官场数十年,哪那么容易被李湛的几句话动容,因此不知道内情的人们只看到柳正言和李湛相谈甚欢。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丢了孩子的官员家里来人,整个京兆府的大堂各种哭声此起彼伏。李湛也一直被人拉着千恩万谢,直到半夜,各家才都回转回去。 李湛进了府衙后堂,涵因正轻轻的拍着李令弘,此时李令弘早已经吃饱了,又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咱们也回去吧。”李湛看着自己的妻儿,眼神流露出无尽的温柔。自己被关在曲江苑的时候,他并不在乎自己是什么结局,唯一希望的便是让这个家平平安安的,如今看到他们都好好的,心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幸福感。 涵因抬起头来,冲他笑道:“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吧。”李湛忍住从眼底漾上来的一丝湿润,给了涵因一个亲切的笑容。 ps: 感谢华云尘给我投评价票~~~继续求推荐求粉红 第三百一十章 杀人 “劫走孩子的事,是王达干的。”李湛用手巾将涵因湿漉漉的头发擦干,用牛角梳轻轻的梳着涵因的头发,一边说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涵因说道:“没想到他为了逼你,连最起码的官场规矩都不顾了。” “这件事五弟妹也参与了……”李湛说道。 “五弟妹那样一个贤淑人,竟作这种吃里扒外的事,不过之前若不是为了她哥哥,她也不会硬说自己是庶女。”涵因一边随意的叹着气,一边将玫瑰花露拍在脸上:“现在那些丢了孩子的家,肯定想要灭掉他们全家泄愤吧。” “但王达自杀了,五弟妹也死了。”李湛把涵因搂进怀里,将当时的情景描述了一遍:“王家三房嫡支还剩下王达的母亲、妻子、孩子。现在捉住的只有王达的小厮,还有一人,看样子是武功高手,可惜让他跑了。” 涵因仔细的听着,说道:“他肯定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所以干脆自裁,总好过被那些丢孩子的父母食肉寝皮。这也算是他罪有应得了,夫君,他们兄妹可是偷走咱们弘儿的人,难道你还觉得他们可怜么。” “当然不觉得,只是我不明白,他偷我们的孩子是为了逼迫我,偷那些家的孩子又是做什么呢?”李湛看着铜镜中被烛光映得恍惚的涵因。 涵因转过身来,看着李湛:“被劫的都是各家的嫡子,王达本来出身庶子,所以他憎恨这些出生起就是家里面金尊玉贵的嫡子,偷了我们的孩子之后,他便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人家的孩子也劫走了。至于五弟妹,恐怕也是他下的手。五弟妹虽然帮了他,但是若不是五弟妹跟他生日太近,他们父亲也不会去改生日,何况,五弟妹改生日大半是为了逃脱宫中的采选。他也一直很记恨五弟妹的嫡女身份。这一次弄出这么大的事来,还害他丢了官削了爵,他便愈发痛恨五弟妹,干脆利用完之后将她一并杀了。他见夫君你查到了他头上便慌了起来,于是,今天他便带着那个武功高强的下人到那里杀人灭口。结果却被夫君你抓了个正着。”涵因冲着李湛一笑:“我是瞎猜的,夫君不要当真。” 李湛搂住涵因:“我倒觉得夫人猜测的就是真相。回头好好审审王达的那个小厮,不怕他不说‘实话’。”李湛的神色中带出一丝狠戾。瞬间又收了回去。 涵因笑着把头埋进李湛的胸口,她从来没有后悔自己的手沾了血。 ………………………………………………………………………… 就在前一天,涵因知道李湛开始盯上王达,她便乘了马车带着那些被绑的孩子,由霄云引路。来到了通义坊王家的那处小院子。通义坊在长安的南边,属于比较荒僻的地方,周围的房子不少是空宅,甚至还有人整出一片菜地来,收获了之后拿到西市去卖,以贴补家用。这里路过的行人也少。因此,就算这里出了什么事,也很少有人过来探看。等人发现也要很长时间。 之前京兆府和缉事府都派人上这里来查过,不过那单奶娘经过一番打扮,倒像个小门小户的妇人,带着儿子过活,加上王达早先为了以防万一所置办的户籍足以乱真。差官们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为了避免闹出太大的动静,霄云从五夫人那里得到了开门的暗号。又和单独审问林妈妈,把从林妈妈那里问道的暗号和五夫人给的相对应,却发现有一个人说的是假的。于是,又对林妈妈用了刑。林妈妈熬不住才说了真话。 霄云便用这个暗号骗开了门,进去之后就让自己的人开始大开杀戒,他先时收了一批乞丐,训练这几年,已经能用了,而王达的护院则只是一般的壮丁,大多只有一把子力气,并不会什么武功,因此没用多少时候,便将守在院子里的十几个家丁尽数杀死。 单奶娘想要趁乱逃走,也被一刀捅死了。 霄云把孩子都绑好,尽数安置在这座院子的正房,又把五夫人和林妈妈都押进了东厢房。盼晴一剑便刺死了林妈妈,而五夫人毕竟是重要人物,涵因不发话,她也不能动手,只把捆得像粽子一般的五夫人丢在东厢,之后便出去安置那些孩子。 涵因则留在东厢,把门关上,将堵着五夫人嘴的布条拿了下来,笑道:“透口气吧。他们去干活了,我们在这里等着,正好可以好好聊聊天。” 五夫人看着地上惨死的人,吓得花容失色,喝道:“郑涵因,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说呢,坏规矩的人有什么下场,你一个出身太原王氏的女人,不会不知道吧。”涵因轻笑着反问道。 五夫人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谁,就算我为我家争,也从来没有想过对你和李湛直接动刀子,就算我争赢了,大家也都会保住命!我再坏规矩,难道你不是更甚,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涵因看着她,冷笑道:“你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用对付大嫂,争一个管家主妇位置的那套女人小伎俩来搀和朝堂大事。我之前不计较家里这点事,是因为唐国公府的这点蝇头小利,根本不值得我出手。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惜,终归眼界也只有一个宅子这么大。” “哈,你也不过是个女人,又能比我好多少,我就是没想到你一个妇人,竟然藏着这样的黑手!”五夫人怒视着涵因。 涵因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王氏的喝骂,只是看着她径自说道:“你知道为什么男人们在朝堂上争得你死我活,但没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拿对方的妻儿开刀么。那是因为能称得上有势力的人,每个人都有用对方妻儿做威胁的能力,如果人人都这样做,你威胁我,我也可以威胁你。到最后还是没有什么用,因此大家才形成了这样的默契。甚至一般的争斗,都不会涉及妻儿,除非皇权之争,才会把对方家族尽数灭掉。如今的朝堂之争,求的不过是封妻荫子,就算输了,最多自己身死,而要保全妻儿,家族延续、香火传承是根本所在。你竟然把手伸到这块来,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无知无畏,还是异想天开。” “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尽我的一切力量来帮哥哥渡过难关罢了,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后悔。”王氏笑道。 “帮?是帮倒忙吧。你突破了底线,除了让别人不再有顾忌,还有什么好处?”涵因轻笑:“你以为劫个孩子就能改变什么。实在太天真了。在家族利益面前,孩子又算得了什么。” “这是世家之道,你一个旁支女子懂什么!只会好恶斗狠罢了!”王氏看着她冷笑。 “世家之道?”涵因忽然笑了,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所谓世家就是以家族血缘为纽带争取利益的一群人,世家之道的根本就是利益的交换,你现在有什么资本来跟我谈交换呢。你根本没搞清楚自己的斤两。就胡乱出牌,这个不叫道,叫玩火。” 王氏回视她。眼神中仍然带着自傲:“怎么,你还能把我杀了不成,你杀了我又如何收场?我可是太原王氏的嫡女,这就是我最大的资本,现在你李家还是我们太原王氏的姻亲。杀了我,就和王家断了关系。就因为有这层关系,王家才没有要李湛的命,以现在唐国公府的处境,难道还想和我们太原王氏为敌么!” “你把这些身份太当一回事了,只要有利益,王家才不会在乎有什么嫡女什么姻亲呢。你在内宅待太久了,成天算计的不过是个几百几千两的银子,让我来给你开阔一下眼界吧。只要利益够大,就足够见血了,你不够分量,不过你哥就够了。看看你们太原王氏族里是忙着给惹怒了全长安世家的一对兄妹报仇呢,还是忙着跟你们撇清关系,顺便趁机给自己谋利,可惜,你却见识不到你们族人的嘴脸了。” 王氏看着涵因的眼神,从心底打了一个冷战,刚才的傲慢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笑柄,她张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我破例对你说了这么多知心话,这些话就连李湛都没听过,你说我要干什么?”涵因冲王氏温和的笑笑,仿佛刚刚只是跟王氏聊了一会儿家常。 王氏犹不甘心,大声喝道“如果你以为杀人能解决问题,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盼晴走进来,看到五夫人声嘶力竭的喊着,看着涵因,等待她的吩咐。 涵因却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亲手便刺穿了王氏的心脏,没有丝毫犹豫,脸上也毫无第一次杀人的恐惧之色,她靠近五夫人的耳边,声音在她最后的意识中回荡:“杀了你又怎么样,的确,杀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过可以解决你就行了。” 涵因把匕首抽出来,在王氏的衣服上将血迹抹干净,王氏的血从那道伤口涌了出来,她的表情便永远定格在愤恨惊惧的样子上了。 涵因点点头,吩咐道:“去看看死没死透,别留下后患。” 盼晴有些吃惊,涵因居然第一次杀人就如此镇定,不过她还是收起了思绪将尸体检查了一遍,回到:“夫人,已经没气了。” 涵因点点头,去正屋又抱了抱自己的儿子,吩咐霄云和他的手下都出去,在屋子的暖阁里把李令弘好好的吃了自己的奶,李令弘对她满身的血腥味感到很不舒服,小眉头皱着,却敌不住饥饿,不一会就大口的吸了起来。 待他吃好,涵因才把他放回到那些孩子中间,乘着马车离开了。 涵因已经计划好了,这所院子是王家的,就算王达不亲自来此,孩子都被关在这里,王达也逃脱不了干系。再说,这里死了这么多人,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人发现,就算没有人发现,也可以让霄云的手下装成路过的乞丐,假装发现惊动周围的人。还好,王达这么快就沉不住起了,这让她儿子少挨了不少饿…… ………………………………………………………………………… 涵因一团湿濡堵得喘不上气,才回过神来,原来李湛已经把她抱到床榻之上,正在吮吸着她的唇,只听他哑着嗓子说道:“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伺候夫君还不专心点。这么长时间没见我,也不积极主动一点。” 涵因此时倒乖巧得紧,把李湛顺势推到,身子欺了上去,俯视着李湛,笑道:“那就让妾身好好服侍夫君吧。” ps: 鞠躬感谢眉色的打赏! 第三百一十一章 结案 在李湛一手审问之下,王达的小厮很快就招了,写了认罪状,说王达自被贬以后就心生怨恨,先指使王氏在唐国公府下手,之后仍不满足,又去劫其他人的儿子。他有个手下叫于天霖,是个武功高手,擅长高来高去,帮王达从各个府中偷了各家的公子。而且只偷嫡子,从不偷庶子。 李湛便带人抄了王达的家,从王达的书房抄出一本诗册和书信,李湛从其中挑出了几个对嫡庶不等颇有抱怨之意的文字。而王达的儿子也不见了,经过审问王家的下人,他们承认是那个叫于天霖的人带走了王达的儿子。 审讯结果一出,受害官员家庭纷纷上书,要求严惩不怠。于是皇帝下旨,王达应处以绞刑,但因其身死也就没有处罚了,其子连坐处以流刑,于天霖也是首恶,其罪当诛,各州府县发了海捕文书通缉于天霖和王达的儿子,抄没王家财产。其母妻连坐,没入宫掖。 这个案子本来就有很多的疑点,但没有人在乎,受害者的家里只期望找到孩子,给自己一个说法,皇帝则对抄没的王氏三房的家产充实了日渐干瘪的内库而心中窃喜,江南和关陇大族巴不得太原王氏倒霉,而王氏其他几房则拼命的和三房撇清关系,三房其他支则为了从谁家过继到嫡支而明争暗斗着。谁又去管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样呢。 只有于天霖和王达的儿子却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哪里都找不到他们。 平郡王妃果然如之前许愿的那样,出巨资为温国寺修了一座富丽堂皇的佑子殿,里面供奉着观世音菩萨,后来这里渐渐成为不孕的妇人们求子的地方。温国寺的名声也是越来越响,虽然对平民开放有限,但也架不住虔诚的信众们。温国寺逐渐成为了长安最大的寺庙。 李湛经过这个案子,声望卓著,那些丢了孩子的家里,都很感念李湛,他之前在京兆尹任上为了治理长安的治安,得罪了不少世家大族,现在跟他的关系也有所缓和。 “李湛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些了。”皇帝阖上一本赞扬李湛的奏折,有些不甘的冷笑,还有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早知道不放他出来了。 刘公公知道自己为李湛说情,让皇帝有些不满。忙躬着身子在一旁,笑道:“皇上是明君,老奴要为皇上的圣名着想。” 皇帝听他这个话。心里又舒服了一些,笑道:“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朕知道你是为了朕好,朝中那么多人闹腾,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也实在说不过去。” 刘公公恭谨的表情露出一丝笑意。又隐没了回去。 正说着,外面的小太监跑了进来,在刘公公耳边耳语了几句。 刘公公对皇上请示道:“秦越已经被李顺全押送回长安了,皇上您看……” 皇帝精神一振:“直接送进诏狱,好好审问。这次一定要坐实了。” 刘公公躬身领命:“老奴这就去办。” 柳正言坐在床边,看着刚刚回到家。睡得正香的小孙子。他已经知道秦越被押送回来的消息了。有人给他出主意,让他舍小保大,他明白那些人的意思。就是让他派人在路途中杀掉秦越,但他并没有那么做,并不是因为他舍不得女婿,而是即便这样做了,也没有什么用。 如今西北大军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已经失去了自己力量的来源,关陇世家之间在这几年屡受打压。内部争斗也极其激烈,前些年,他为了上位干掉了和陆宪合作的杜胤一系,杜家就一直对他不满。 这次把李湛放弃掉,京兆韦氏族中中的人也有诸多意见,毕竟李湛能坐稳唐国公府就是受到了韦氏的认可。原来他凭着相权、军权将长安韦杜两大世家踩在脚下,如今世易时移,他们抛掉他也是正常。 即便他把事情全都推到秦越身上,皇帝一样能找出借口来干掉自己。大势已去,只等任人宰割而已。 柳正言叹了两口气,眼角略有湿意:“老夫官场沉浮数十年,终究还是保不住一家老小么。” 忽然他听到门口响动,忙回头看,原来竟是自己的老妻走了进来,他笑得有些苦涩:“夫人都听到了。哎,这一次咱们家恐怕在劫难逃了,老夫无能,却要连累夫人了。” 柳夫人坐在他的身边,笑道:“老爷说的什么话,为妻能与老爷同舟共济数十载,已经知足了。儿孙自有儿孙命,享了这个家的福,也得遭这个家的罪。” 柳正言握住老妻的手,半饷无言。 秦越被关进诏狱,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有御史们上书,认为秦越为朝廷大员,理当由御史台推鞫,之后再由刑部、大理寺会审以定罪。 但皇帝好容易弄出了缉事府这么好用的工具,怎么可能轻易就范,何况,人是缉事府抓的,皇帝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将人交出去,因此皇帝对此一类的奏折根本看都不看。 令人奇怪的是,向来对缉事府行事颇有微词的陆宪,却对此事一言不发。 缉事府因此愈发猖狂,秦越谋害冯威一案有越牵连越广的趋势,每天都有被缉事府捉进去的人,这些人又胡乱攀咬,以至于长安中人人自危。 最后,此事终于牵连到了柳正言。很快缉事府便对柳正言下手了。这是人们早就预料到的结局,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那么的快,那么的突然。 仿佛一夜之间,曾经不可一世的大隋宰相,帝国栋梁就轰然坍塌。上一个月还车水马龙的宰相府邸,如今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柳正言及其子都已经下了狱。柳正言并没有再做什么无谓的抵抗,只是一力承担了所有的罪,说冯威一时都是自己策划,其他人不知情。 这却让皇帝犹豫该怎么定这个罪了。长安的世家大族也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皇帝最后的决定。薛进已经称病,不再上朝,他跟柳相同气连枝,这是人所共知的,也有不少人攀扯他,但皇帝却没有动他,因为皇帝知道,如今的薛进已经成了没牙的老虎,但是他在军中素来声望甚高,多次打退突厥、吐蕃的进犯,如今这样没有必要动他,惹来更多的不满。 皇帝只想铲除一个绊脚石,向着他乾纲独断的目标再进一步,如今没有柳正言和西北大军的兵部尚书,也不过是个摆设,那就让他继续摆设好了。 至于其他的人,只要他们镇服既可。皇帝想到这里,终于决定了柳正言的结局。 柳正言勾结女婿秦越,谋害右屯卫大将军冯威,意图谋反,斩立决,妻子女儿没入宫中。柳正言的儿子柳兆和连坐,发配岭南。不过按照惯例,妻子、女儿以及十岁以下的幼童等相关的人员如果没有参与,可以由家族缴纳金钱赎回。 此时的长安已进入深秋,一夜凄风惨雨,打落片片秋菊,唐国公府的花圃中铺满打落在地的金黄,秋风吹过,地上金色的花瓣被风卷起,更添了几分萧索与凄凉。 李湛喝着菊花酒,却无心欣赏院中的景色。涵因在他的杯中,说道:“别的宴席都推了,不过平郡王妃的家宴再三派人来致意务去,所以恐怕还是推不掉的。” 李湛将那酒灌进嘴里,点点头:“知道了,我也并非意气用事之人,只是觉得他们如今纷纷转头恭贺我,让人觉得可笑罢了。我又不是什么得了圣眷之人,何必如此招摇。更何况,现在明摆着皇上要用太监压制群臣,如今柳相一去,皇上再无顾忌,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高兴的。” “柳夫人要带着孙子要回河东了。我本来想送些东西过去,但想到柳夫人向来傲气,现在两家已经撕破了脸,这样做反而要被看成做作了。”涵因说道,柳夫人还是她和李湛的大媒,如今却落到如此地步,令人唏嘘。 “想当年,如果不是柳相,我怕是也要被发到岭南或者百越去,现在却又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兆和素来跟我相厚,他还是你我婚礼的傧相呢,不知你可否记得……”李湛又把杯子递给涵因,让她斟酒。 涵因又把那杯满上,递给李湛,又自斟了一杯,说道:“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日婚礼上,他帮你做了不少诗,还帮你挡住那些戏弄你的妇人们,是个温厚的人……岭南路途遥远,气候潮热,民风也彪悍,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上辈子她在岭南那里呆了三年多,那是她最艰苦的岁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段记忆就如同梦魇盘亘在她的脑海里,让她无论身处多豪奢的环境都毫无安全感。人人都说长公主喜好敛财,靡费巨大,但那些奢华的享受也填不平她不安的内心,多少次她梦到自己被丢回到那个地方,醒来之后她便不断的去握紧权柄,涵因放下酒杯,紧紧抱住李湛:“我们绝不能去那里……” 李湛看着涵因如瑟瑟发抖的小鹿,往自己的怀里钻,心里升起一股柔情:“好,我们绝不去那里。” ps: 感谢左眼看人右眼看神同学给我投粉红票~~ 第三百一十二章 效力 过了好一会儿,涵因看到远处有一个丫鬟走过来,快到近前,似乎看见了自己和李湛,飞也似的从旁边的小路绕开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和李湛在花园里这样,实在大不成个体统,赶忙坐直了身子。李湛也意识到两人的不妥,但见她忽然面颊绯红,别有一番娇羞的媚态,忍不住逗她:“都老夫老妻了,你羞什么。” 涵因飞了一记白眼,忙吧自己弄皱的衣襟理平,正襟而坐转移话题道:“听说吏部已经提名把你调入中枢,你觉得如何呢……”这是她哥从张九龄那里得来的消息,张九龄起复后与于正杰要好,两人有惺惺相惜之意,于正杰正任着吏部员外郎,闲谈之中未免就说起这些事来。 “鸡肋……”李湛叹道。如今皇帝的意图愈发明显,想要重用太监,如今缉事府的职权越来越大,而外朝只剩下陆宪一个有威望的宰相。恐怕下一步就要设置内廷与宰相为首的外朝相互挟制,以方便皇帝大权独揽。 这样,各部的官员,要么投靠太监,要么站在陆宪一边,其他的则是皇帝的孤臣。李湛出身世家,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依靠太监的,而他曾是关陇一系的骨干,陆宪也不会放心他,皇帝这边因为涵因的存在根本不可能信重他。 因此,此时即便进了中枢,李湛也很有可能做个闲官,没有特殊的机遇,几乎就没有再往前一步的可能。更何况,皇帝这样做,几乎是把朝中大臣的权力收归到自己手中,即便成为宰相,也不过是要看皇帝脸色办事的应声虫罢了。 涵因叹了一口气:“皇上多年受长公主压制,这些年所思所想恐怕就是乾纲独断吧。” “即便皇上不这样做,我也必须要有所改变了。”李湛看着雨后湛蓝的天空说道:“这些日子我考虑了很久。为什么出了事情柳相会拿我做背黑锅的第一人选。” 涵因一愣,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出口,终是安安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人贵在自省,外人看得再透彻,终不如自己有所悟。 “我虽然跟柳相、薛尚书是一脉,但是下面的人都是柳相、薛尚书一手提拔的,我看似官做得不小,但仔细想来,手握实权的时间太少。朝中也没有我亲自培养的人,根基不牢。而我唐国公府虽然号称是陇西李氏,但实际上有相当一部分并不认可。这些年,陇西李氏逐渐摆脱关陇出身,以“五姓”自居,向山东士族靠拢,而我家上一辈、上上辈都是在和关陇一系联姻。我又和柳相、薛尚书走在一起,因此他们也并不完全支持我,只在我得势的时候跟从,失势的时候就会抛弃……” 涵因知道他的确是把自己的劣势分析得很透彻,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里也在犹豫。危机解决了,下一步又该怎么走呢。 因王氏参与王达的罪行,天理难容。又拐带的是自家的孩子,吃里扒外更是宗族大忌,因此李湛召开了族会,跟唐国公一系的族人商议,众人都认为认为王氏不配为李氏媳妇。将王氏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王氏不入李家祖坟。祠堂不得供奉。而太原王氏族中也将王氏兄妹逐出族谱,以平众怒。 李湛为了显示自家仁至义尽,还是为他们兄妹在他处置办了墓地,操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将他们这对兄妹合葬与此地。 “夫人,现在事情都已经平息了,该把家里的人事理一理了吧。”祈月见盼晴、沁雪都没在屋里,对涵因说道。 毓华楼送来了新样子的首饰,涵因正在试戴,听这话笑道:“你说的家里的人事莫非是……” “奴婢说的是少夫人。”祈月知道涵因素来不喜欢别人支使她,但还是大着胆子进言。 涵因并没有什么不悦,只是笑道:“我一猜你就说的就是她。” “奴婢僭越,不该妄议主人,请夫人恕罪。只是少夫人每每对您心怀恶意,这次的事情别管是她有意无意,总归她是对夫人心存恶意。夫人绝不能再姑息她了。”祈月一提起皓宁,就是一肚子火。 “对,是该好好的给她点教训了,之前我还想着呢,这些日子事情这么多,也没来得及腾出手来。这样吧,这件事交给你全权负责。”涵因坐在妆台前,一边往脸上轻轻拍着玫瑰花露,一边用随意的语气对祈月说着这件事,仿佛只是吩咐她办一件平常的小事。 祈月满是讶异的表情:“全交给我?这……” “你觉得我还有空陪那个小丫头玩过家家么,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了,也该独当一面了,这次先练练手,做得好往后我还要交给你更重要的事,怎么,没有信心做好么?” 涵因抬眼,从大铜镜的映像之中看着祈月。 这是涵因第一次放权给祈月,祈月垂下头,深吸一口气,又抬起头,眼中透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笑道:“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涵因“扑哧”一下笑了:“你悠着点,还要保全唐国公府的脸面,这事要拿捏好分寸并不容易。你要用谁,就以我的名义去吩咐就行了。” “是,我知道了,您就放心吧。”祈月笑道。 “哦,对了,盼晴呢?”涵因忽然问道。 “夫人昨天不是吩咐,让她去给霄云公子和他带出来的那群小子送犒劳的东西么,她一大早就去了。”祈月笑道。 涵因点点头:“我正想着这事呢,办了就好。” 正说着,外面兰儿走了进来:“夫人,您舅父家那位竹心先生来了,说要求见夫人。” 涵因将那头面戴好,方点点头,说道:“我去见见他。” 竹心先生仍然是一身青布长衫,笑呵呵的对着涵因行礼:“夫人,久违了。” “先生请上座。”涵因这一次对他很是客气,吩咐下人都退出去之后,涵因开门见山的问道:“上次问先生为何帮我,先生说我家度过此劫之后再告诉我答案。是否是存着试探我之心呢。” 竹心先生笑笑:“夫人若无力度过此劫,要么是夫人之能力不足以施展在下的谋略,那在下又何必再见夫人,要么是在下之谋无用,那在下又有何颜面来见夫人呢?” “那现在先生认为妾身有资格知道缘由了么。”涵因打量着他。 竹心先生笑笑,站起来躬身说道:“在下不才,愿为夫人效力。” 涵因正拿起杯子喝茶,听此言,放下手里的杯子,笑道:“这个……妾身就不明白了,叔父仕途正顺,先生怎么会弃高枝而低就?” “令叔父虽然有大才,可惜如今却安于现状,只等养老,在下虽无经世治国之大才,却不愿意荒废时光。而公子虽然有文才,但性情则有些偏狭,在下不认为他是能成大事的人。”竹心先生笑道,把对郑仁、郑锐父子的评价对涵因和盘托出。 “竹心先生之才,妾身深有体会,我家经此劫,已露了颓败之相,现在唐国公的宾客已散去大半,我家又有何德何能让先生施展呢。”涵因笑道。 竹心先生显然早就预料到涵因会提出这样的质问,捻捻胡子,不慌不忙的说道:“唐国公虽然率不得志,但声望鹊起,不论是在郑州还是京兆几番出手,世家贵胄无不叹服,只是时运未到,依在下看来,唐国公自有气运,所谓祸福相依,否极泰来,岂是那些非凡夫俗子所能看透的。” “便是如此,先生也该去找我家老爷毛遂自荐,以先生之才,想必我家老爷定会倒履相迎。又何必屈就于一妇人之下?”涵因笑笑,这个时代虽然没有后世对女性那么严苛,但是一个男权社会,女性终究是附属品,上一世,涵因是皇家血脉,还有个世子弟弟,手下人也多是从小培养,自然唯她马首是瞻,这一世,没有这样的地位,又无奇货可居,涵因之前借势和用手段降服了李谛,已经是有些勉强,此时,又怎么可能相信竹心先生会为她效力呢。 这个问题竹心显然也是成竹在胸,悠悠然的笑道:“夫人何必妄自菲薄。在下不才,这些日子都在暗中注意夫人动向,觉得夫人行事进退有度,杀伐果断,非世间寻常男子可比。在下甚为敬服,因此甘愿听夫人差遣。” 涵因毫无避忌的盯着他的眼睛,竹心坦然回视,许久涵因笑了:“竹心先生可是怕一山不容二虎?”涵因收回目光,她指的是李湛身边早有贾敞,在很早之前就跟着李湛,做他的幕僚,这种信任又岂是一个初来乍到者能比的。 竹心并不否认:“夫人聪慧,在下小小心思,又岂瞒得过夫人?”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涵因站起身,对竹心肃容敛衽行礼:“蒙先生不弃,如此妾身便赖先生指点了。” 竹心一躬到底,说道:“愿为夫人效死力。” ps: 感谢的粉红票,继续求粉红,求推荐 第三百一十三章 分析 求粉红,求推荐 涵因和竹心相互行过礼之后,又请竹心坐下:“那就先委屈先生,暂时做我几个女儿的老师吧。” 李湛已经在家里聘了西席,也是小有名气的儒者,教家里的几个男孩。涵因自然不好把那人赶走,何况,李令彦并不是她生的,她不想让竹心和李令彦有师生的名分。而且崔妈妈已经把礼仪方面教得差不多了,现在已经回崔府了。前一阵,家中事务忙乱,涵因也抽不出空来管她们学习的事情,李令玉还有一两年就要出嫁,现在让她们再精进一下学问也说得过去。反正不过是找个说辞罢了,因此涵因略一想,便找出了这个名头。 竹心也并不觉得委屈,笑道:“但凭夫人吩咐。” 涵因点点头:“那为方便起见,先生不日便搬入敝府中吧,妾身会让人扫出一间院子供先生居住,过后就派人去接先生,敝府简陋,还望先生莫要嫌弃。” “夫人说笑了,在下和沛国公及公子辞别之后,便搬过来。”竹心笑道,这些年他在沛国公府早就不受重用了,郑仁自从杜胤失势起,便没有了雄心壮志,安心的呆在工部郎中的肥差上捞钱,郑锐则从来就不信任他,又跟他的想法屡屡冲突。他屡遭冷落,便早有了另投他主的想法。 只是京畿重地,人才云集,不论哪一家权贵门下,都有许多人等着机会,希望一朝闻达天下,况且光有才也不行,没有家世打底,也不会为世人所重,竹心不过一个白丁,父母只是乡间地主。还不如号称寒门之人的贾敞。他又素来不以文才见长,故而想投效个能赏识他的好主公也实在不易。而且沛国公自回长安之后,因他文才有限,也不愿意把他带着参加那些贵人们的交际应酬,他获得别人青眼的机会也很少。 况且这些年长安的高官更迭频繁,今天还位高权重,明日就成阶下之囚的不再少数,想要另栖他枝也要看准了,一个弄不好不仅博不上富贵,很可能跟着倒霉。竹心不想白白跟着把小命送掉。因此自己也很谨慎。 唐国公府他已经盯了很久了,李湛这些年来政绩突出,声望也越来越高。几次朝局变动都是有惊无险,反而越走越高,而且此人行事低调,但看得出他是有所图之人,这样的人正是他所需要的主公。 经过零零碎碎的打听。也摸清了李湛的班子。只是李湛身边的人虽然少,却各有所长,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那贾敞也以机谋见长。这些人在李湛身边时日很长了,李湛倒霉时他们就不曾离弃,因此备受李湛的信重。他一个后去的。自然是没法与之相提并论,更何况,原来他跟着郑仁。没少在郑州给李湛添堵。想也知道就算李湛求贤若渴,对他的信任也很有限。 但他又不甘心放弃,便盯上了涵因,又发现这个女子竟非一般妇人,便暗暗有了主意。 这次李湛倒霉。他不仅没有退避三舍,打消这个念头。还把这件事看做是自己的机会,向涵因毛遂自荐,给涵因出主意,沟通太监和陆宪,让他们相互配合斗倒柳相,而李湛并非他们的首要目标,他们达到目的,自然会承涵因这个情,放过李湛。 这跟涵因的想法不谋而合。因此,那日他去找涵因,两人在手上写的字就是“陆刘”二字。也正因为他在这个时候帮了涵因,又显示了自己的能力,因此他现在很肯定,自己在这位夫人心中的分量自然是非同寻常的。 而涵因又凭着这一次将李湛救出来,对李湛来说自然也非一般的内院主妇,她看中的人,自然在李湛面前更有分量。于是竹心下定决心投效这位夫人。 涵因看着竹心:“那今天妾身再向先生求教一事。” “夫人请说。”竹心说道。 “先生认为,我家老爷今后该何去何从。”涵因这一次倒是真心求问,如今她也很迷惑,下一步该怎么办。 竹心正襟危坐,这个问题他也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既然到了这里,自然是要为自己主公的将来筹谋打算,于是说道:“在下认为,如今中朝之官位已经不适合久居了?” 涵因听他和李湛所想相同,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愿闻其详。” 竹心想了想,略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如今皇上架空宰相,必然要信重太监,设置内廷,莫说唐国公已经不受皇上信任,就算受信任,做到了宰辅之位,也不过是皇上的应声虫罢了,还要受太监挟制。这样的中枢重臣又能有什么作为?中朝被架空,地方则有机会分权,依在下看来,不如放眼长安之外,谋一方之实权,再图进取,方有可为。” “先生可知,这些年地方上的情形,就不说我去荥阳那年的流民,后来各地连年水灾、旱灾,这些年,除了京畿之地尚平静,河北、山东、陇西各地盗匪时有出没,而且,自从皇上东征之后,各地折冲府军被抽调入天武军,国库又没有足够的钱来补充各地缺员,反而欠发军饷越来越眼中,府兵逃逸越来越严重。治安也越来越差,甚至有些地方对那些盗匪束手无策。如今只是长安洛阳一片歌舞升平,其他地方可真称不上太平。” 竹心呵呵一笑,垂下眼帘压住眼中不自觉流露的光彩,身子向前斜了斜,压低了声音:“自古越乱机会越多,只是不知道夫人可愿意远离长安这繁华之地。” 涵因心中一动,看他一眼,笑道:“妾身乃一介妇人,这种事情又哪由得我来做主。” “我却相信夫人有影响唐国公的能力。”竹心知道涵因在跟他打哈哈,又把身子退了回去坐直。 “那先生认为可以去什么地方?”涵因问道。 “可去之地有五,第一是西北,此处比邻边地、民风悍勇、胡汉混杂,若能收服为己用,必成可用之势,第二是巴蜀,此处北可震慑关中,顺江而下则可进吴地,而蜀地富庶,可助成事,第三太原,此地所谓‘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只是此等要地向来被皇上盯得紧,何况背后有突厥人,第四是江南,江南是膏腴之地,但在下以为那里太过安逸,容易偏安一隅,难成大事,第五则是河北,河北虽然是粮仓,却世家林立,错综复杂,很难控制,又处在四战之地,因此在下将其排在最末。”竹心先生侃侃而谈,把心中所想全说了出来。 涵因听他说完,眉头不自觉的挑动了一下,看着他,冷笑道:“先生可知,你刚刚所说可是诛心之言啊……” “在下既效命于夫人,敢不坦诚以待?”竹心笑道。 涵因笑道:“听先生一言,眼界大开,希望先生也能跟我家老爷恳谈一番,妾身毕竟是女子,老爷若听先生之言,必然另有一番见解。祈月……” 祈月从外面走进来,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两排金锭,共二十个,是半官半私的永泰钱庄所铸的永泰金锭,十两一个,这就是二百金。饶是竹心这种常年在沛国公府做幕僚,实实在在见过世家豪阔的都心中一震,自己只不过逞了两回口舌之利,便得到这样丰厚的报酬,这个钱肯定不可能由府里出,必然是这位夫人的私房,那这位夫人的家底可是够厚的。 心中暗自评估一番,面上他却不想给自己的主顾留下贪财的印象,于是有些故作姿态的说:“无功不受禄,在下对夫人尚无寸功,上次之事也是夫人心中早有定计,今日之事,也不过是在下空口白牙,未对唐国公和夫人有何助益,不敢受夫人厚赏。” 涵因笑道:“先生不必客气,先生既为我请的西席,妾身自然是该先奉上束脩了。请先生务必收下。” 竹心先生一笑,知道涵因这样的女人并非那种喜欢客套托辞之人,便不再推辞:“既这样,在下不拿倒显得做作了,那就多谢夫人。” 涵因露出笑容:“遇到先生是妾身之幸,那么妾身就和女儿们恭候先生大驾了。” 竹心施礼告辞。 晚间,李湛回来,涵因便跟他说今天的事情。 “妾身给女儿们聘了个西席。”涵因轻描淡写的说道。 李湛也没有当一回事“哦”了一声,抻了个懒腰,说道:“不是你之前说要让她们以针线为主么。怎么这会儿又要请西席。” “女孩子家终归还是要明理的,多读些书总是好的。”涵因笑道。 李湛指指自己的肩膀,让涵因帮他按摩,感受着涵因的柔软而力度适中的小手,李湛忍着微微的酸胀,笑道:“你自己定吧。哦,那先生是什么人,虽然是女儿们的先生,我也得见见。” 涵因一下下的按着,笑道:“这人夫君也应该认识,就是我叔父家的一个宾客,此人姓徐名晔字敬明号竹心先生。” 李湛一听立刻站了起来,回身看着涵因说道:“你说谁?” ps: 感谢金钦同学给我投粉红票! 第三百一十四章 介绍 求粉红求推荐 涵因就知道李湛是这种反应,张着眼睛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是竹心先生啊,怎么?” 李湛看她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把她揉进怀里,挠她的胳肢窝:“你这丫头,还给我打花呼哨,竹心先生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赶紧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涵因忙求饶:“夫君,我错了,不该自作主张来的,下次一定先跟你商量,不过这事的确有个缘故。” 李湛让她坐好,故意板着脸:“说。” “其实是因为竹心先生在我叔父那里不是很得志,便想换个地方。”涵因说道。 李湛有些奇怪的问道:“那他为什么会想到你。” 涵因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想到来跟我说这事。你被缉事府带走那会儿,他来找我,说可以帮我把你弄出来。他说柳相必然不会坐以待毙,西北大军定会有事,一旦西北大军有异动,就是我们的机会,还建议我利用太监和陆相之间迫切需要合作,但是又不能相互信任的情形,沟通两方对付柳相,这样他们就不用在你身上打主意了。条件是我跟陆相有了接触,要帮他的忙把他推荐到陆府。我当时也是急病乱投医,便答应他如果此招可行,有机会便跟陆相提一提,这件事是他想出来的法子,这样陆相想必就会高看他一眼,看看能不能凭此进入陆府。后来果然如他所言,昨天他来找我,让我践诺。我想他是我叔父的人,我又怎么好直接向陆相推荐,弄不好陆相还以为我叔父别有所图呢,于是便先把他聘为女儿们的西席。等有机会再跟陆相提。昨天我让他来见见你,谁知他想都不想就却拒绝了……” 涵因把救李湛出来这个主意完全推到竹心身上,虽然李湛并没有主动追问她具体是怎么做的,但她知道这件事早晚要跟李湛交代清楚,一来,是因为他的确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二来,这个计划最初只是一个构想,和竹心商议之后,涵因的想法也成型了。第三,涵因也想在李湛面前增加竹心的分量,而弱化自己的作用。女人偶尔一次两次在大事上表现得果敢机智,他会很惊艳,但若是处处显得很强,男人在心理上就会产生排斥感。 涵因很清楚自己的缺点,始终不能做到像一个小女人那样。只把精力集中在那些鸡毛蒜皮的后院之事上,于是她只能采取折中的方法。 她知道李湛现在求才若渴,贾敞虽然懂得处理各项事务,但在奇谋方面却并不擅长。竹心能够一眼看透大局,抓住问题关键的人,李湛一定是非常需要。 “原来是竹心先生的高招。怪不得呢。”李湛笑道,捏了捏她的脸:“我还以为涵儿有奉孝、文和之才呢。” 涵因低下头,笑道:“我哪有那样的本事。不过是按照竹心先生所说的去做罢了。” 李湛想了想:“看来竹心先生不肯见我还是因为对我心存芥蒂。毕竟之前我们在郑州也针锋相对过很多次,毕竟那会儿你叔父……”李湛笑了两声,涵因所知道的只有为郑州流民管郑仁的米行借米的事情,再之前还有不少你来我往,李湛就不愿意提了。毕竟现在两家也算姻亲了,他继续说道:“不过他也把我李湛想得心胸太窄了。当初是各为其主,自然有冲突,若是他愿意帮我,我怎么还会念那时的旧怨呢。” “夫君真是心胸宽大之人,是我不好,早就该先跟你打声招呼的,那样你去亲自请他岂不是更有诚意。我之前只想着他不过说笑而已,没想到他真的来。倒是想不出什么借口推辞了。”涵因笑道。 李湛抱着涵因,考虑了一下,说道:“陆相身边能人谋士不少,也未必能让竹心先生大展所长。像竹心先生这样的大才,若是能留下就最好了,恐怕我要亲自去说服他,当然他若是志不在此,也没法强留。” “其实竹心先生对夫君评价甚高,他也有心为夫君效力,只是因为之前的恩怨,心里有些顾忌,若是夫君以诚意动他,他应该不会拒绝。”涵因笑道:“我已经命下人扫了院落,过两日他就搬过来,到时候不如夫君与他恳谈一番。” 李湛满意的点点头,亲了涵因脸蛋一下,神情中带着跃跃欲试,笑道:“夫人真是贤内助。” 涵因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让他看不到自己脸上带着谋算的笑容。此时李湛急需一个人来帮他厘清方向,哪又顾得上涵因的盘算呢。 柳相已死,陆宪则默认了皇帝的动作,皇帝终于可以开始动手,他首先设置了枢密院,执掌机要事务、管理机密文书,掌接受朝臣以及四方表奏并宣达帝命,任命了刘公公为枢密使,刘胜为枢密副使,将缉事府从天武军里面分离出来,直接归枢密院掌管。 刘公公则不再担任天武军的监军,由这次立了功的李顺全接任。天武军的护军都尉也换成了刘公公的另一个手下。 而刘胜因此次寸功未立,反而跟获了罪的王达家有牵连,皇帝用他做枢密副使已经是不计较他的失误了,他也只好收起之前的张狂相,老老实实夹起了尾巴。 缉事府中,因督理司直接受枢密使刘公公统领,地位高过其他司。 而西北大军由陆宪一派的张克行接任将军之后,皇帝下旨,令其行大将军事,同时又派了一个太监郭怀安做了监军过去,也是刘公公的心腹太监。 皇帝虽然不信任李湛,但鉴于他在震动京畿的大案中获得的声望,让他入了中枢,给了他一个宗正寺卿的职务,从三品,不能不说官位不高,但宗正寺是掌管皇家谱牒、财产登记,完全是个没有实权的闲职。这之前是吴王杨宇(原齐王后封吴王)担任的。独孤太皇太妃嫌这个位置不好,央求太皇太后跟皇帝说情,于是皇帝让他去了太府寺,太府寺管国库、铸币,还总辖各城的市属,市属就是管理市集的地方,因此这个地方从来不缺下面的孝敬,油水丰厚无比。而空出来的宗正寺卿就落在了李湛头上。 李湛虽然知道必然会是这个结果,但也不免郁闷,好在他大起大落多了。没过多长时间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干脆把闲下来的时间放在宴会交际之上。 竹心先生已经搬进了唐国公府。他入住之后,李湛便找了一天,亲自拜会。和他恳谈了一夜。好在宗正寺事务极其清闲,普通杂事都由下面人负责,现在又没有什么典仪,自然是也不要他做什么事。 到了府衙又有供官员小憩之所,宗正寺卿又是部门首长。还有单间供他休息。他睡了一天,就回家了。 一回家,他又跑去找竹心先生说话,如此连续三天。 而后,再回房的时候,涵因故意抱怨道:“知道的你去和先生谈论大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新纳了什么宠妾呢。” 李湛笑道:“竹心先生果然非同一般,能把他留下来,这个要给你记个首功。” “就那么高兴?”涵因笑问道。 “竹心先生对天下大势看得尤其准。他建议我不如离开中枢。到地方上成就一番大业。”李湛说的有些含糊其辞,眼睛却闪动着一种光芒,涵因之前听过竹心的高论,因此很清楚李湛指的是什么,心里就是一动。 “那你觉得呢?”涵因问道。 “深以为然。只是要等机会,而且我还要考虑你。”李湛的话虽然这么说。但涵因能听出他的期许。 故而笑道:“你去哪,我就去哪,就跟我二哥二嫂那样,你看可好?” 李湛保住她笑道:“真的?长安繁华,而且你的亲戚朋友都在此,你真舍得吗?” “有什么舍不得的,何况我也想见识一下其他地方的风土人情”涵因笑道:“不过,夫君想好去哪里了么?” 李湛露出一抹忧色:“想去是一回事,能不能去又是另一回事,要等机会。” 涵因点点头,现在皇帝对李湛并不信任,就算李湛自己想要出去,皇帝未必肯放人。她转而又问道:“那竹心先生还做女儿们的西席么?” 李湛思索了一下:“还是先做西席吧。回头我把贾先生他们给他引荐一下。”李湛也是要考虑自己手下人的想法,毕竟这些人才是他的心腹,不过他也会让竹心渐渐融入他的班底之中。要建立自己的班底,早晚还是要加入新人的,新旧相处和谐是很重要的,如果他连驾驭这点人的手段都没有,那还不如在宗正寺养老算了。 这种事无需涵因操心,她也就不再提了,只要李湛心中有数就行了。于是她开始说起家里的事情:“令玉已经十四岁了,最近我把她带到各府的宴席上,有不少家在打听呢。你现在闲了,也该考虑一下她的婚事了。” “没想到一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该嫁人了。我真是老了啊。”李湛听到涵因提李令玉的婚事,才想起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好了,别感慨了,还是赶紧想想到底把女儿嫁到哪家吧。”涵因笑道。 李湛挠挠头:“一时间也没什么头绪。母亲怎么说。” “母亲想把她嫁回到韦家去。”涵因笑道。 李湛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笑道:“此事还得容我再想想。”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外头兰儿叫道:“老爷、夫人,大房那边闹起来了,大公子拿着剑要杀少夫人,拦都拦不住,大夫人叫您二位赶紧过去。” 李湛叹了口气:“这好容易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又怎么了……” 涵因却知道,这八成是祈月的招数弄成了,说道:“看来是闹得不像样子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哎,真是家门不幸,偏这样的桓哥儿配了这样的媳妇……”李湛无法,只得站起身来,和涵因一起走了出去。 第三百一十五章 大闹 大夫人院子里面,此时气氛可谓是剑拔弩张。 李令桓擎着剑,冲着皓宁大喊:“今天我就要杀了这贱妇,你们不要拦着我。”众仆从在那里死拉活拽的挡着。院子里面吵吵嚷嚷,所有人都在叫。 皓宁发髻散乱,泪流满面,两个丫鬟搀着她,她用自己尖利的声音穿透了众人的嘈杂:“你凭什么怀疑我,我做什么事,我告诉你李令桓,你对我做的那些龌龊事我还没追究,你别想得寸进尺。你要是不要脸,我们就好好把这些事说道说道,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给你脸。” 这就是李湛和涵因刚进院子所看到的情景。 “都给我住手!”李湛常年锻炼,中气十足,一嗓子便压住了众人。大家见他来了,也都安静了。 李令桓看到李湛,气势上也矮了下来,他年幼失父,李湛便管教他,因此家里的众位叔叔他最怕李湛。只是李湛后来去了外地,家里祖母和母亲又溺爱,才养成了那种性子。不过见了李湛还是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不过这次他自觉怒气难平,说道:“三叔,这次的事你不要管,我非杀了这贱妇不可!” “给我把剑放下!”李湛又是一声怒喝。 李令桓打了一个激灵,冲着皓宁狠狠的瞪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负气的把剑扔到了地上。 李湛又对李令桓说道:“给我进去说话,在院子里面大吵大闹,成什么体统。” 李令桓甩甩手,走进了正屋。李湛见皓宁还在那站着,不耐烦的说:“你也一样。” 皓宁平日没怎么见过李湛,偶尔见到也是他温文尔雅的样子,哪知他说起话来竟这么凶。不甘的咬咬嘴唇,也走进屋里去。 太夫人站在一边,整个人半边身子都靠在了丫鬟身上,要是没有丫鬟撑着,她可能就要倒在地上,见了李湛哭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了,哎,真是家无宁日,家无宁日!” 李湛还是很敬重这个嫂嫂的,毕竟她为自己大哥守寡这么多年。也并不是没有改嫁的机会,故而放柔声音说道:“大嫂,先进去再说吧。” 涵因也赶紧过来扶住韦氏。笑着劝道:“一家人,磕磕碰碰总是有的,嫂嫂不必太着急了。进去吧,小夫妻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不要伤心了。” 韦氏用帕子醒了醒鼻子,看了一眼涵因。点点头。 厅堂上,李令桓正和皓宁相互怒视。 李湛让韦氏上座,自己坐在了左下手,涵因坐在他旁边,吩咐下人都回避。 李湛说道:“到底什么事情,要拿剑喊打喊杀的。” 李令桓对皓宁恨恨的瞪了一眼。“哼”了一声,咬咬牙,没说话。 皓宁也别过头不说话。 “跪下!”李湛喝道。 李令桓一哆嗦。跪下了。皓宁还站在一边,见李湛冷冷的看着她,也不情不愿的跪下了。 “说。”李湛对李令桓吩咐道。 李令桓似乎很想竹筒倒豆子的说出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忍住了,结果最后来了一句:“她忤逆我。” 皓宁听了这话也一下子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李令桓,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李令桓又瞪了她几眼。攥了攥拳头,又松开了。 李湛被他这个说辞气的说不出话来:“忤逆?!那你就抄家伙要杀人!你疯了不成。妻者,齐也,难道是让你打打杀杀的。”又对皓宁说道:“你是怎么为人妇的,出嫁从夫的道理难道不懂么,忤逆丈夫,你家里怎么教你的!” 李湛发起火来颇有威势,震得下面的两个人抖了又抖。李湛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李令桓咬咬牙,又憋出一句:“她嫉妒,要把彤玉卖掉,我不准……” 李湛“啪”的一下拍在茶几上:“你这臭小子,竟然宠妾灭妻起来!来人,请家法!”之后李湛宣布道:“李令桓宠妾灭妻,家法五十板子,侄媳妇犯了嫉妒,戒尺三十,禁足三个月,还有那个叫什么的丫头,竟敢侍宠挑唆主人,该打死了事。你们可服?” 韦氏一听要打儿子那么多板子,“腾”一下子站了起来,但碍于李湛的威势,又不好说话,眼圈有些红了。 涵因忙对李湛笑道:“老爷息怒,他们还年轻,再说不过是夫妻间闹闹矛盾,说着说着急了,哪里就就罚的这么重了,何况太夫人病刚好,这又要打死人命,未免损了福寿,那个姨娘就发卖了完了。”涵因因为之前答应了彤玉,给她办成珍珠的事就保她一命,并且找机会把她放出去,而直接给她求情又太显眼了,所以轻描淡写的给李令桓、皓宁求情,目的在于保下彤玉。 李湛那么说也是在气头上,看到嫂子脸色煞白,就知道她又心疼了,不知道又要怎么怪自己,要是再去太夫人那里告状,太夫人心疼孙子,又该不给自己好脸色了,他心里就有些后悔,李令桓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何必搞得全家怨气冲天呢。 但又不好更改自己亲口说的话,正在心里犯嘀咕,涵因便把台阶搭了过来,他满意的看了涵因一眼,心想还是自家女人贴心,便把气平了平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让太夫人不安生就是不孝了,李令桓家法三十,侄媳妇戒尺二十,还是禁足三个月,那个丫头就把她发卖吧。”说完,冲着举着家法的仆役说道:“开始。” 大房屋里便传出来噼里啪啦的打人声、叫喊声。待都折腾完了,李湛才带着涵因回了房。 晚间,李湛有应酬,便出去了。 涵因叫关上门,问祈月道:“怎么回事?” “奴婢利用了一下高公子的名头……”祈月说道。 ……………………………………………… 皓宁对李令桓的脸色转好,李令桓这些日子一直对皓宁言听计从,无所不应,谁知这日忽然回家跟皓宁大吵起来。 “焉知就是我那四颗珠子!”皓宁看着李令桓手上的簪子,那是一只金簪,上面镶着一颗大珠,四颗小珠。 李令桓冷笑道:“你别不承认了,上次还说全长安就只有你有这么大的东珠!你自己比比,跟你那条链子上的东珠是不是一样大的!”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那珠子被人偷了。贼人自然是要销赃的。”皓宁瞪着李令桓,心里气得不行。 李令桓嗓门大了起来:“你嚷嚷说珠子丢了,结果这个珠子却在高煜手里,你把我当傻子耍!” “什么高煜,那个贱妓说高公子送的,你就信,我说丢了你就不信,再说了姓高的多了,就一定是高煜吗?”皓宁也嚷了起来。 “你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齐王世子妃的宴席,窦家夫人的宴席你都去了,你跟她们平时有交情吗,之前你二姐的生日还有卢家葬礼,三婶婶都问你要不要同去,你连理都不理,现在偏巴巴的跑去了,还不是因为听说高煜也去!”李令桓愈发愤怒,嚷了起来。 皓宁一阵语塞,如今她比涵因矮了一辈,自然不愿意出去见人,尤其是之前她一直瞧不上的庶出姐姐,还有之前大太太曾有意思让她嫁到卢家,却被卢家拒绝,如今她过得甚不得志,自然不想去。她去这两个宴席也的确是听说高煜去,心里也忍不住想去。所以不由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自己本来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凭什么要心虚,于是立刻说道:“我去了又怎样,我光明正大,人家也是正经大族的宴席,去的也都是正经人。你呢,不知道去的什么肮脏地方,用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的簪子来质问我!” 李令桓怒道:“你还有脸说,之前是谁写那封不要脸的信约高煜相会。别以为三叔三婶帮你瞒着,你就可以当没发生一样!哈,你把他当宝贝,还用那种龌龊手段把珠子给他,他根本没把你当回事,转手就给了个下贱的妓女。”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皓宁心里的委屈和愤恨就涌上心头,站起来骂道:“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还敢说我!我告诉你李令桓,你别以为你娶了我就可以为所欲为。” 李令桓也大怒,于是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 祈月把自己如何通过宁若,让撷香馆一个名妓让李令桓误以为那东珠簪子是高煜从皓宁手里得到而转送于她的,说完,又有些懊悔:“奴婢失算了,没想到桓哥儿这么回护少夫人,竟不肯把这事说出来。” “说出来他又有什么面子。”涵因听完笑道:“没什么,总体没出什么错,只是时机把握的还欠火候,有些急了。” 祈月抿抿嘴,辩解道:“夫人,奴婢见桓哥儿和少夫人眼见着越来越好,桓哥儿又从书房搬回去了,我怕要是少夫人怀了孕,又得宠,那连大夫人都会让着她,那岂不就再没法子撼动她了。” 涵因看着她,露出一抹笑:“沉不住气了吧,要是我的话,干脆就等到她怀孕……” ps: 感谢金钦同学再次给我投粉红票~~继续求粉红求推荐~~ 第三百一十六章 疑踪 李湛在宗正寺甚为悠闲,每日只翻翻一些规章制度,皇亲国戚的谱牒,还有他们名下的封地产业,因皇族的产业是不必缴纳税款的,因此皇族的财产增加或者减少都要上报,再由宗正寺报到户部核检。 李湛闲来无聊,忽然想知道当年长公主到底聚敛了多少财富,于是就去找来了当年长公主的登记册子。长公主的产业整整有十本册子,她当年的实封最高的时候竟然达到了万户。除此之外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产业,李湛随意翻着,却看到一个熟悉的地方,崇化坊礼仁巷四门,这个地方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崇化坊那边多为西市富商聚集之所,而他所知道的长公主秘密产业缀锦阁却是在东市,缀锦阁后来由毓华楼的掌柜接手,李湛便推测毓华楼也是长公主的产业。因大隋不准皇室及官员与民争利,都不需参与商业,这些生意都是各家掺股或者派人代理的,就算长公主给她的手下置办地产,也不该在西市西南,难道长公主还有其他产业。 李湛再往后翻,却发现这次报备的三个月之后,长公主府邑司即管理长公主产业的官属就把这个宅子卖掉了。李湛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得放下了。 又过了两天,京兆府忽然派人来找贾敞,原来是新接任的京兆府吏员接手文书的时候发现去年被杀的监察御史陈京的案卷没有归档。贾敞记得这个案子虽然已经结了,但李湛一直对这个案子存疑,前一阵整理疑案的时候又把案卷的存档都调出来看。结果却被缉事府抓去了,于是这个案卷就一直放在李湛的书房里,给忘记归档了。于是贾敞便向李湛要,李湛这才想起把这件事丢在一边了,于是去给贾敞拿案卷。 李湛找到这份卷宗的时候。又顺带看了一眼,忽然发现原来陈京住的地方正是崇化坊礼仁巷三门,怪不得他会觉得看到长公主的产业簿册的时候,他会觉得眼熟。他不禁怀疑这其中也许有什么联系。 于是,他便让贾敞去找现在还在京兆府的封毅调出这个宅子的备案,他是李谛的岳父,李湛做京兆府尹的时候,将他从长安县提拔到了京兆府。不过李湛去了宗正寺,他却没有跟着一起去,理由是自己更熟悉地方事务。这自然是因为京兆府油水丰厚,他舍不得离开,不过他本来就不是李湛的嫡系。李湛当初用他,也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掌控京兆府的胥吏。他跟李湛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李湛却跟他好聚好散。 每个地方府衙都有小金库,官员离任都会自己带走一部分,其余的分给下面的吏员。李湛则一文不取。都分给了他们,还特地给了封毅双份,感谢他这两年的帮忙。 封毅对李湛千恩万谢,说往后李湛有用到他的地方,他一定尽力帮忙。 因此,贾敞让他办这点小事。自然是没什么问题。李湛收到宅子的备案才发现,这个宅子情况还真是复杂。 这处宅子从长公主手里卖到一个叫谢行远的商人手里,后来数易其手。几乎一两年就要转卖一次,甚至有一年转卖了两次,而这位谢行远转手之后又从别人那里接手了三次,又卖出去。直到长公主去世之前这个宅子就再没有卖掉。 因各城中的建筑翻修都不可逾制,因此民间要在自家起宅建阁都要向官府报备。审核之后才能动工,封毅极其负责。把这所宅子有关的簿册全找了出来。因此,这座宅子所有的大修记录都在册。这宅子自从建成起就一直在翻修,几乎每隔一年都要修一次,在长公主去世之后两年,这里又大修了一次。 李湛记得监察御史陈京恰巧就是那时候赁了旁边的院子,搬了进去。一年后他就被杀了,所住的院子也被烧得精光。而旁边这所院子这一年来就没有再修。他还记得为了查陈京的案子,要走访邻人,衙役们开始问这个院子的时候,还有几个仆役在,回答也是一问三不知,过了几天,又有问题要问他们,再去敲门,那院子竟然锁了,一个人也没有了。 李湛越看就越觉得可疑,到底这其中藏着什么秘密呢。他隐约知道长公主掌握着一大笔钱,找到这些可疑之处,相互应照起来,就愈发觉得其中存在着某种联系。 “谢行远……”李湛看着卷宗,三四次倒手都有这个人参与,此人一定是个关键人物,但到底这是个什么人呢?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想了许久没想出个所以然,李湛揉揉发胀的太阳穴,站了起来,准备回内院去。 刚出屋门,见钟瑞在一旁候着,便顺嘴问道:“你对谢行远这个人有印象么?” 钟瑞想了想,笑道:“老爷贵人多忘,谢行远不就是谢姨娘的父亲么。” “哦!”李湛恍然大悟:“竟然是他啊,我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钟瑞很是疑惑,为什么李湛会突然提起他来,不过李湛也没有跟他解释,就回了内院。 涵因正在逗两个孩子玩,见到李湛喜气洋洋的说道:“猜猜今天有什么好事?” 李湛一头雾水:“好事?莫非你的那个糕饼铺子发红利了?” “那样等年末才发呢,再猜。”涵因笑道。 “难不成你挖到一大笔钱?”李湛跟她开着玩笑。 “老爷今日是掉到钱眼儿里了?涵因笑问道。 李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就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涵因看着两个孩子,脸上露出无限的温柔和慈爱,笑道:“发现孩子长牙了,两个一起长的。” “真哒?”我看看,李湛也兴奋了起来,对两个小宝宝,说道:“乖,张嘴,让爹看一眼。” 李令熙活泼爱笑,看见李湛就咯咯的笑,露出下牙床刚刚突出来的两颗小小乳牙,李令弘则对李湛爱答不理的,白了他两眼,偏过头去,李湛捏着他的小脸把他的嘴掰开,看到了里面的牙齿,笑道:“这个小白眼狼,让你爹看一眼也这么别别扭扭的。” 涵因拍下他的手:“他才多大,哪知道你要干什么。” 李湛只好做讪讪状收了手,用抱怨的口气道:“涵儿也太偏心了。” 涵因啐道:“多大了,还吃儿子的醋。” 李湛又跟涵因说笑一会,忽然问道:“你对长公主的事还有印象么?” 涵因奇道:“为什么这么问。” 李湛笑笑:“也没什么,这两天在宗正寺看到了之前长公主的产业簿册,觉得有些奇怪。” 涵因抬起头,奇道:“长公主已经死了四年多了,她又无子嗣袭爵,怎么那簿册没有销毁么?按理说国除之后,长公主邑司会将所有财产交到户部,宗正寺将簿册封存后三年销毁,你又怎么会拿到?” “我本来也以为销毁了,一问才知道,原来皇上下旨暂时不销毁只封存,因此还存留在宗正府。”李湛说道。 涵因心想,八成是皇帝和那些人听说了那笔钱,怕资料销毁后就更没有线索了,因此才将这些东西留下,问道:“那除了你还有什么人调阅过这个卷宗呢?” 李湛没注意这些,想了想,说道:“宗正寺的档案是不外借的,也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要说起来,应该皇上拿走过,过不久又还了回来,好像原来的内卫指挥使刘锦来看过。” 涵因点点头,皇帝自然是想看就看了,而刘锦是内卫指挥使,本来就有查阅各部门卷宗资料的资格。至于其他人,就算想办法看了,也不会留下痕迹。 长公主的钱,不应该说那是众官员的钱,人人觊觎,要是能找到必然是瞒不住的,那些人要处理这么一大笔钱是一定要通过钱庄票号的,而八大钱庄都掌握在各大世家的手中,各钱庄之内也是势力纷杂,一旦出现这么大宗的钱,必然瞒不住。 而如今四年过去了,却依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只能说拿走那笔钱的人实在谨慎得很,可能是用细水长流的方式消化那笔钱,还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同时,也说明那笔钱他也没有拿走多少,将近三千万两的白银,相当于大隋一年的财政收入,若是有人几年之间忽然富可敌国,那必然引起别人的注意,就算是五姓世家也会引人生疑。因此可以推断那些人并没有把这钱消化掉多少。 涵因问道:“夫君,你到底发现什么了?” 李湛便把自己找到崇化坊礼仁巷可疑之事告诉了涵因。 涵因听罢愣了愣,笑道:“想不到夫君竟然如此细致,这样的事竟然能被你察觉。” “也是最近太无聊了,闲着没事干翻阅过去的卷轴,无意之中发现的。还有你知道那谢行远是谁,正是谢姨娘的父亲。”李湛跟涵因得意的炫耀着这些日子来的发现。 涵因自然知道谢行远是谁,渐渐面色有些苍白,握住李湛的手说道:“老爷还是离这些事远些,长安各大家中一直流传着长公主巨额财富忽然消失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么大笔的财富,莫说各世家,就是皇上也会红了眼。老爷还是远离这些是非吧。” 李湛摸了摸涵因的小脸,笑道:“我只是有些好奇,所以才查一查,夫人的担心很有道理,我答应你,不再碰这件事了。” ps: 感谢闲来读书忙给我投粉红票~~ 第三百一十七章 秘银 次日,涵因把霄云叫了过来:“那宅子的事情探查清楚了么。” 霄云点点头:“我曾经进去过,那里的确有一间屋子很蹊跷。比别的屋子都要新,我进去之后,还发现那屋子地下竟是完全空的,上面只有薄薄的一层地板。我也把地板撬开,下去看了一下,里面就是泥土,并不是专门的地窖,在里面捡到了这个,埋在土里,八成是他们没发现,就落下了。” 交到涵因手中的是一锭官银,上面印着“大隋天禧十三年太府寺制”,标准的五十两一锭,太府寺就是管国库的地方,那里会将各地方缴纳的税款收纳入国库,其中所有的金银都会按照标准形制重新铸造,打上标记,和各地府库铸造的官银也有区别,叫做“库银”。 库银只有通过户部的下发的文书才能调出,并且每出纳一笔都要跟户部报备,接受户部审核,并且在市面上是不流通的,制度及其严格。 这里其实是长公主当年从国库里弄出钱来的一个转运点。每次户部多争来的预算,在下拨之初就开始经过各种手法的克扣,这里只是第一步。 这些钱会经过各种方式“洗”干净,比如那种诡异的房地产买卖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就在天子脚下,这里的钱不会太多,根据下发的钱款数额增减,最多十万两,最少的时候两三万两。钱就会先被运到这所屋子里,每次大修都要拉进一些,再往城外运一些废弃之物。银两也会随着那些垃圾一起被运走,会合到郑州的据点。 长公主死的时候,长安形势正紧张,全城盘查严密,是为了防止有人闹事。而这幢屋子当时积存了十多万两的银两。没有来得及运出去。 知道这笔钱存在这里的就有陈京一个。长公主死后两年,他搬到旁边的院子,恐怕就是在打这笔钱的主意,之后这所宅子又开始大修,恐怕就是为了将这笔钱运出。 但陈京为什么会死,竟然还是灭门之祸,涵因便也弄不清楚。 她想弄清楚的是什么人拿到了这笔钱,另外,从郑州运出的那笔比这个多得多的巨款是否也是弄这笔钱的人藏的,她也想找到线索。 因此在陈京被杀之后。涵因让霄云探查情况,后来干脆在这里买了一处院落,正对着这处宅子。平时。霄云的手下会轮流在那里盯着,看有什么可疑之人。 涵因又问道:“还有什么发现。” 霄云想了想:“我前阵子又进去了一次,去看那间屋子下面的坑。觉得一侧的土是松的,我顺着那边挖了挖,感觉像一条地道。但我不确定。如果是的话,应该通到隔壁院子。不过就算是,整条地道也已经坍塌了,隔壁被烧的那个院子已经是废墟了,就算能把那里挖开也不会有什么。” 根据霄云所说,涵因便明白为什么陈京会被杀。一定是陈京知道这笔钱没有运走。于是就想法子悄悄把这些钱偷出来带走,谁知道遇上了狠角色,直接杀人放火了事。 “这处宅子现在为何人所有?”涵因又问道。 霄云答道:“一个叫赵广文的商人名下。我们还发现了一个甚为可疑之人。跟踪才知道他是行远商号的。”涵因却知道这“赵广文”一定是谢行远的一个管家。实际上,为了行动隐蔽,宅子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谢行远当年也是为了把钱洗干净,所以才借用各种假名字,实际上就是从左手倒到右手。过些日子,再倒过来。 那时候有长公主罩着。想怎么样都很方便。但是长公主一死,长安就不是他一个商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了。 他把陈京灭口,并不只是为了那十几万两银子,而是要把之前的痕迹完全湮灭。 “你们从那里撤走吧,老爷似乎对那里起了疑心,再说事情已经弄清楚了,也没必要在是非之地久留。”涵因说道。 霄云点点头,又说道:“你身边会武的只有盼晴一个,她又要为你办事,又要护卫你的安全,我看实在是太过吃力了。”回身向后面说了一句:“云际,出来吧。” 一道黑影不知道从哪里嗖一下蹿了出来,动作之迅速,竟然超出了涵因目力所及,站在涵因眼前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看样子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一系黑衣,更显得她身材纤弱,丹凤眼,样貌清秀,站在那里仿佛就能和环境融为一体,涵因若不是亲眼见她的动作,根本不可能相信,这样一个小丫头,居然有这么好的功夫,她冲霄云行了个礼:“师傅。” 霄云吩咐道:“去见过郑国夫人吧。” 那女孩转过身向涵因抱拳,说道:“夫人好。”她并不似一般女孩子那样做万福的动过,而是像男孩子那样行礼,果然是江湖人出身。 霄云笑道:“我徒弟,在我身边已经七年了,现在也该让她自己独当一面了。她功夫虽然不如盼晴,但是更擅长轻功、隐藏之术。” “跟公子认识这么久,竟然没有见过她,公子把她藏得也太好了。”涵因笑道,心里一跳,她并不是不相信霄云,但霄云一个徒弟都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也实在太可怕了些。她也不知道霄云还藏着什么东西。 霄云的眼睛却一如既往的清澈,看着云际笑道:“云际,你就保护夫人吧。” 云际向霄云一躬身,说道:“是,师傅。”又对涵因再次行礼。 涵因心中纳罕,霄云既然那么早就成了她师傅,这名字八成也是他取的,怎么也不知道避讳呢,不过一想,霄云也并非他的名字,便又释然了,笑道:“云际,《楚辞?九章》少司命篇有君须谁兮云之际一句,果然是好名字。既然是霄云兄的徒弟,那就是我侄女了。” 涵因第一次将“兄”这个字说出来,虽然是加在霄云名字的后面,并不代表什么,不过霄云还是有些意外,他一直没有指望涵因会承认他们的血缘关系,但他也一直当涵因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涵因说了这一句话,却让他愣了半天,之后,很开心的笑了。 霄云又说道:“帮我跟盼晴说一下,要盯着她练功。不能让她偷懒。” 涵因还是有些担心怎么跟李湛解释,虽然李湛原本就见过霄云,涵因也向他提过沈瑶的事情,后来涵因通过兴隆客栈的乔掌柜打听事情,这些也都没有刻意的瞒着李湛,但是霄云一下子把自己带了七年的徒弟交给涵因,还是要解释清楚的。 霄云走后,涵因把云际带回去,她的几个丫鬟把她按着坐下,亲亲热热的拉着云际的手问她多大了,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云际长这么大,接触最多的只有她师傅霄云,后来还帮着霄云训练那一群收养的小乞丐,张这么大第一次跟富贵人家的女孩子们说话。被人拉着拽着更是觉得百般不舒服,只觉得满耳多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和小声,但又不好表露出来。 盼晴倒是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评估一下她的武功。涵因把霄云的嘱咐告诉了盼晴,盼晴郑重的答应了。 还好涵因看出她不自在,忙给她解围:“你们光在这里说笑,还不快把屋子收拾出来。大姑娘那屋子还有个暖阁,就让她住在那,再吩咐裁缝过来给她裁几身合身的衣裳。待会把几个姑娘带过来,让她们认识认识。” 涵因这个正院是个四进的院子,原本贺兰氏、薄氏、钟氏各占了个偏院,带着各自的儿女。后来贺兰氏去了庄子上,涵因便把几个女孩子全安排到了第四进的正院,李令桓则自己院子的厢房。 丫鬟们接了吩咐去了。涵因又让祈月去挑两个小丫头伺候云际。 云际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连连摆手道:“师傅吩咐我保护夫人,不是来吃喝玩乐的,我不需要别人伺候。” 涵因忙站起来,把她按在椅子上,笑道:“你师伯沈瑶是我的义姐,你师傅就是我的兄长,你也就算我的师侄了,你师傅让你来护着我,我是承他的情,既然这样,万没有把你当护卫下人的道理,既然到了我家,就听我的安排。你若执意不肯,我只能跟你师傅说,实在用不起姑娘了。” 云际不擅言辞,涵因一番话也听的似懂非懂,只知道她要是不听涵因的,涵因就要把她退回去,只好遵从了涵因的安排。 李令玉带着两个妹妹过来,见到云际跟她们斯见过,便笑道:“母亲放心,云妹妹就交给我吧。” 她这一年来在涵因的指导下单独管家,已经有了几分长姐的样子,再不似从前那般畏畏缩缩的,对云际也是极尽客气。拉着她去看房间。 李令绮素来喜欢讨好人,见涵因重视云际,也满脸堆笑的跟云际说话。 李令娴则听说云际不过是涵因一个义兄的徒弟,便知道她不是豪门贵胄出身,看她的眼神未免带了轻视,不过她很惧怕涵因,也不敢十分表露出来,只是有些爱答不理,听说她跟李令云住在一起,也就没别的话了。 ps: 鞠躬感谢再次给我投粉红票~~~~ 第三百一十八章 云际 李湛回来涵因把这件事说给他听,李湛看着涵因:“霄云是你义姐的弟弟,帮你的忙也没什么,不过他连自己的徒弟都送来,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他口气半开玩笑半带酸的笑问道。 涵因知道有些事情再不说也混不过去了,所以就把她跟霄云是如何认识的,霄云后来有是如何误解以为和自己是同母兄妹,再后来霄云暗中保护她的事说了一遍。 李湛笑道:“他是长公主的儿子么?我倒是不清楚长公主还生过一子,寿阳公主谋反那年,我好像是去了边疆。” “据他说他也找到了一个家中旧仆,那人说他是寿阳公主之子,但他去翻看宗谱和皇家谱牒上都是那么记的。再回来问,那人也拿不准了,因为裴邈和华阳公主和离之后,寿阳公主不准在家中提华阳公主。他也疑心可能是寿阳公主不愿意告诉别人裴邈的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涵因自然不会说这是她以长公主的名义下令这么改的,为的是在郑伦手下保这个孩子一命。 李湛笑道:“光注意长公主的财产了,谱牒我还真没有细看。霄云老弟能跑到宗人府去偷查谱牒,的确本事很强啊。” 涵因笑道:“现在知道我娘家很强了吧,看你往后还敢欺负我。” “冤枉死了,天地良心,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李湛笑着捏了捏涵因的脸蛋,然后又捧在手里仔细端详。 涵因拨开他的手:“看什么呢。” “我看你还真有几分像长公主,你不会真是长公主的……”李湛从上看到下。 涵因一拍他,脸微微红了:“你说什么呢,我的母亲是荥阳郡夫人崔漌,字静徽!” “原来你母亲讳漌,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李湛笑道。 “那可不是么。你以为我们荥阳郑氏和博陵崔氏会把女子的名讳随便张扬么,在外面提起也都是以字相称的。”涵因瞪了李湛一眼。 李湛知道对于世家女子来说,出身嫡庶向来是大事,他拿这个开玩笑就有些太过分了,忙笑道:“我错了,只是开个玩笑,没有怀疑你出身的意思,不过霄云老弟怎么会一直误解呢?” “因为长公主和我父亲……有一些传闻……”涵因自己说起这段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李湛为免她尴尬,说道:“这些你不用说,还有别的缘故么?” “我被没入宫中的时候。长公主为了不让我受苦,把我调到她的宫里面,后来崔家要把握接回府里。她也做了个顺水人情。所以霄云公子就误解了,我已经跟他说过很多次了,他就是偏认为我是……”涵因叹了一口气,不过她也不能否认她的私心。 “既然解释不清就不要解释了,不管怎么样。他帮你良多,我也承他的情,既然你跟沈姑娘有义姐妹之名分,他又是沈姑娘的师弟,不如你也跟他结拜为异性兄妹吧。这样他出入府里也方便些。”李湛说道。 涵因之前并没有跟李湛具体说孩子丢失的事情是具体怎么回事,但李湛已经猜的差不多了。现在他知道了涵因和霄云的关系,便更加明白为什么霄云要冒这么大风险帮涵因。 “那好,回头我就摆一桌酒。我们请请他。”涵因握着李湛的手,感谢他的理解。 过了几日,涵因便把霄云请了过来,跟他行结拜大礼,霄云也同意了。不管她跟霄云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的兄妹名分都定了下来。 云际也在涵因府里住下来了。涵因特地吩咐众人,要把她当贵客待,如果谁要是敢狗眼看人低,就立时打发走。丫鬟们也知道这位云际是涵因义兄的徒弟,还会武功,自然不敢怠慢,大家都叫她云姑娘。 涵因还把她带去见太夫人,太夫人听说涵因的义兄在救李湛出来上帮了大忙,素来严肃的脸上露出难得的几分慈爱,跟云际说话也很是客气。 事后,庄妈妈问太夫人:“三夫人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位云姑娘恐怕也不是什么世家出身。” 太夫人说道:“是个学武的。” “啊,那太夫人您还……”庄妈妈很吃惊,太夫人向来对那些寒门白丁不假辞色。 “世家有什么用,出了事还不是一样帮不上忙。老三被抓,韦家还不是袖手旁观,等到老三立了功,成了惩恶除奸的英雄,他们又蹦出来,这个世上啊,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当然,韦家如今这情形,缩在城南一隅,朝廷上的事也帮不上忙。”太夫人笑道:“这三儿媳妇还是有些个手段,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把这事情给办成了。你往后也对她客气些,我老了,往后这个家,我看也只有她能撑起门面来。” 太夫人想想几个儿媳妇,摇摇头,大儿媳在娘家就是娇客,嫁进这个家,又是从没受过罪,一点委屈都受不得,如今养成这样的脾性,不出乱子已经不错了。 自己曾经看好的五儿媳,门第、人品哪样不是上上选呢,可是后来竟然出了那样的事,太夫人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又经过这一次的担惊受怕,自己也大病一场,颇有些心灰意冷之感。想来想去,比来比去,到觉出涵因的好来了。 于是又嘱咐道:“你也叫各房的下人对那个云姑娘不许失礼,要以贵客相待。” 庄妈妈应了又说道:“三夫人刚说太夫人病已经好了,让孙子好好陪陪您,待会儿就把乾哥儿送过来,您看,还是跟之前一样安排在暖阁么。” 太夫人点点头:“可以,你安排就好了,不过这次可要好好挑人,个个都要仔细核查,乾哥儿身边最少要有两个人,绝不可以再出现之前的情况。”太夫人想起庄妈妈他们描述的涵因带走乾哥儿的情况,仿佛凶神恶煞一般,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怀疑难道涵因早就发现了是五夫人做的,但她又没有证据,她干脆也不想了,只要孙子没事就可以了。 云际还是每日跟着盼晴一起练功,另外还要跟国公府的姑娘们一起跟着竹心先生学习,霄云只教过她字比如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但是像《诗》《书》之类就完全没有接触过,因此学起来很是吃力,不过她头一次有机会跟在有学问的人身边学习,很是努力。 李令玉见她真心喜欢学,便常常教她。云际则教李令玉一些粗浅好用的防身招式。云际并不是孤傲之人,只是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李令玉为人温和,云际也就渐渐的跟她相处熟了。 李令绮开始也并不想理云际这个寒门出身之人,但她亲眼见到云际的武功,还看到她教李令玉,她一个大家闺秀哪里见过那些,于是自己也止不住好奇,想想自己的嫡姐都跟云际打得火热,自己自然也是可以的,于是也跟着凑上前去。 只有李令娴还在自矜身份,对云际爱答不理,不过云际也并没有兴趣去讨好她,李令娴便常常和跟自己关系好的堂姐妹,用一些闺阁姑娘常用的拐弯抹角的话挤兑云际,可惜云际读书少,从小又不在世家大族中生长,李令娴那些话多半她都没反应,倒让李令娴没意思起来。 …………………………………………………… 涵因这边事情平息,家中恢复了安定,卢府却又发来帖子,请李湛、涵因过去一叙。 原来卢昭的父亲上个月去世之后,葬礼法事都已经完毕,卢昭便准备带着母亲和妻子回范阳老家了。涵因到了卢府的时候,陆寄悠也来了,正和李宁馨说话。李湛和卢昭、张继善一起说话。 “嘉柔封了梁王妃,跟着梁王去就国,你也要去范阳做宗妇了,现在长安就剩我和寄悠了。”涵因拉着李宁馨的手,十分舍不得。 陆寄悠笑道:“可不是这话,当初梁王走的急,直接就从宫里去了封地,咱们连跟嘉柔道别都没来得及。” “我也舍不得你们,一直知道早晚要离开长安的,想不到这么快……”皓宁笑道。 “也好,早早的去了,也好适应那边的生活。毕竟做一族的宗妇,一定有很多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要打交道的人,早些过去也是好事。”涵因安慰道。 李宁馨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不在这边,往后也没什么机会见到母亲了,涵因,往后有机会就来看看我母亲,她很是喜欢你的。” “姑母对我一直很好,我自然是要常去走动的,你放心吧。”涵因拍拍她的手。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聚。”李宁馨慨叹道。 琴声从外间屋子传来,原来是卢昭操起了九霄环佩琴,琴声如泣如诉,悠扬中带着怅然和不舍,仿佛在倾吐与挚友的离别之情,琴声盘旋在屋梁间,也仿佛盘旋在几个好友的心间,久久不能散去。 ps: 求粉红,求推荐 第三百一十九章 择婚 李湛担任了宗正卿之后,地位倒是愈发清贵了,常参加一些文士的宴会,涵因也因为之前赠九霄环佩琴和温国寺*传出的名声成为各大世家争相邀请的座上宾。 李家的三位姑娘跟着涵因出席种种宴席,也成了各家考量的儿媳人选。李湛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她嫁到韦家去,韦家这些年虽然在朝中低调,实力大减,不过根基未失,是京兆的本地势力,皇帝再怎么不待见韦家,也不能太过分,否则就会平白引起京畿不稳,更何况皇帝等于借韦建昌之手干掉了长公主,虽然对韦建昌一家治罪严厉,但对其他的韦氏就很是优容,打压了这两年也渐渐让他们重回朝中,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安抚。 大夫人很想把李令玉嫁到她姐姐家。不过李湛却不同意,她姐姐的儿子从小娇惯,实在不成器。李湛更看好韦家二房的长子韦应璿,其父韦建国是当年谋反的镇远侯韦建昌的弟弟,韦建昌全家被处斩,他弟弟因跟他没有分家,不过在凉州任刺史,没有牵扯到这个案子里面,皇帝开恩免了他家的死罪,不过还是连坐免了官,也好在只是免了官,韦建国经此一事郁闷加上生病没过多久就在凉州去世了。 韦应璿便带着母亲和弟弟、妹妹回了长安。因二房的大宗财产都已经没入国库,韦家二房嫡支就不剩什么财产了。按理说,韦应璿没有获罪还算良民,虽然产业被没收了,按照均田制,韦应璿可以从官府拿到四十亩的土地,韦家在京兆地方上虽有势力,但官府也不可能在京兆这块寸土都被瓜分光了的地界扒拉出来四十亩分给他家。他家的财产也就只他母亲的嫁妆了,除此之外只能依靠族里。 他母亲是陇西李氏姑臧大房嫡支三房的幺女,和李宁馨的父亲李时彦是同族。本来她母亲想要让他一家跟着舅舅生活。但想到儿子先前还定下一门亲事,是弘农杨氏之女,便带着几个孩子回了长安。 等他们母子几人回来之后才知道,韦应璿原先定下的亲事也告吹了,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获罪之人的亲戚呢。 而族人欺他家孤儿寡母,不肯分给他们好的土地。韦应璿便找族长要说法,最后才得以从族中分出一块土地,供家人日常嚼用。一个嫡支还不如一般庶支。原本他可以门荫入职,但他父亲生前已经被免官,那么只能靠族中的举荐。他家沾上那等罪状,自然长老们也不会考虑他了。 于是他便自己考了科举。去年竟然一试而第,中了探花,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据说,本来考官们觉得他是谋逆罪人的家人。又觉得这等才华不中说不过去,于是给了他最末一命的进士,但皇帝亲眼看了他的文章,明知道他是韦建昌之侄,却还是夸赞不已,最后钦定为探花。 韦应璿年幼失怙。依傍着堂叔过日子。因此李湛每次去舅舅家的时候都能见到他,见他眉目疏朗,虽经变故却无怨尤郁愤之气。谈吐不俗,虽屡受不公却不亢不卑,好个风格气度。自从他中了探花,来谈婚论嫁的家族渐渐多了起来。只是多是偏门旁支或者庶出女。 韦应璿的母亲颇为傲气,觉得那些人见自家落魄。就想让儿子就和,她才不干。咬牙不肯接受那些亲事。虽然韦应璿劝过她,世家女子多骄矜,如今他家已经败落,娶个旁支小户女倒是能同甘共苦。他这样的言论却被她母亲骂了回去,说他没有一点身为世家嫡子的觉悟。韦应璿对母亲没办法,只好随她去了。 如今他十九岁,正是该娶亲的时候,却高不成低不就起来。 李湛便动了把李令玉嫁给他的心思。 “我看那孩子很不错,才学也好,人品也佳,令玉能嫁给他也很好。”李湛跟涵因商量着。 涵因说道:“如今跟令玉求亲的人家可是都很不错的,郑家、崔家、卢家的庶支庶出你不要,还有陆家、窦家、宇文家的嫡支嫡出,何况之前母亲很是中意大嫂的外甥,因是广成侯杨峥的侄子,他家也获罪了,后来否了他家就是为这个,现在你选的这个情况还不如那家,人家好歹还分家了,韦建昌和他弟弟根本没分家,家里的产业都没收了,你这怎么像母亲交代?老人家向来疼爱令玉,你莫让母亲以为你这个父亲不重视女儿。” 李令玉嫁给谁涵因都无所谓,但是如果嫁的不好,太夫人万一算到她头上岂不冤枉。于是忙说道。 “只是应璿那孩子我看着实在是喜欢。他父亲算是我家的亲戚,跟韦建昌不一样,当年和我、柳兆和很是要好。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个孩子耽误了。何况,他母亲是陇西李氏嫡女,从前就以品德闻名乡里,我堂舅父当年再三给表弟求娶方成了。他家兄弟两人,感情很好,这两年,你把令玉教的这么好,眼见着就比从前长进多了,和他正是良配。而且上次去舅父家我看他母亲也很喜欢令玉,所以就动了这个念头。”李湛说道。 涵因想想韦应璿的样子,之前也来拜见过,长得虽远不如长安四公子那般俊朗,引人注目,倒也有一股郎阔的气度,许是在凉州边陲之地住过,因此也不似长安富家公子那边娇气,让涵因想起了初建两个哥哥时候的情景,只是接触不多,也没有说什么话,涵因并不好判断其为人,于是只是说道:“只是最好先问问令玉自己的意思。” 李湛却毫不在意:“儿女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做主的道理。” 涵因笑道:“开始我家可没有人愿意让我嫁过来做继室。” 李湛笑道:“真的,是你自己的主意?” 涵因脸颊飞过两朵红云,笑道:“我只是同意了罢了。”说罢转过身去低头不理他了。 李湛有些兴奋的转到涵因面前,握住涵因的手,笑道:“湛何幸,得夫人青眼。” 涵因啐道:“别贫了,现在是商议女儿的婚事。”又甩开他的手。向外面吩咐道:“把大姑娘叫过来。” 不一会儿,李令玉过来了,见李湛也在,有点不自在,她从小不在李湛身边,还是有点怕他,涵因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笑道:“有件事想听听你怎么说。” 李令玉没说话,看着涵因等着她的下文。 涵因斟酌着词句,说道:“韦家的应璿表哥你该见过。那人怎么样。” 李令玉开始没有意识到是什么事,只以为涵因向她打听情况,说道:“他为人是极好的。每次去舅公那里,都很照顾我们姐妹几个,而且诗赋上也有才华,射箭也特别准……”说了一半方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红了脸。问道:“父亲、母亲问这个做什么? 涵因笑道:“没什么,看看你怎么看这个人的。你要是觉得这人不好,也不必碍于亲戚情面,只说便是。” 李令玉忙摆手:“我说的是实话,璿哥哥是个很好的人。” “那你会不会觉得他家现在……”涵因又问道。 李令玉说道:“母亲,之前您教我们一句话‘莫笑少年穷’。璿哥哥虽然现在家中状况不好,但他是个有大志的人,我相信将来他一定很有出息。” “没想到我的女儿这么有见地。好!”李湛很满意女儿对韦应璿的评价,又见她面露疑惑,笑道:“没事,你回去吧。”。 令玉颇为疑惑的看看李湛和涵因,不好再问。只好走了。 涵因笑道:“看来令玉对应璿评价很好,那夫君既然中意。便亲自去跟太夫人说吧。” “你瞧你,生怕母亲以为是你的主意,你放心吧,我亲自去跟母亲说,绝不会跟你沾上半分关系。”李湛笑着戳穿了涵因的小心思。 涵因“哼”了一声:“我这是为你好,我若提,不管好不好,母亲都会先想我为什么要提这家,若是母亲对他家不满意,又是我提,你觉得这事能成么?” 李湛捏捏她:“好,夫人说的对,夫人想的最周到。” 涵因又说道:“何况,我还要提醒你,大嫂一直想要把令玉嫁给她外甥,现在你要换成韦应璿,指不定她有什么怨言呢。” “再怎么样也是我女儿,嫂嫂管再宽也管不到我们头上。”李湛说完站起身来:“我这就去母亲那里一趟。” 之后他便匆匆的往太夫人那里去了。 太夫人正在逗李令乾,见到儿子自然是高兴,听说李湛有重要的事,便忙让人领着李令乾下去。 李湛便把自己看中韦应璿的事情跟太夫人说了。 果然太夫人皱皱眉头,不悦到:“就算是中了探花又怎么样,他家还不是有案底在身,再说门荫出身才是正经,他一个嫡子,如果家不是那样,至于去考科举么。既是这样的家,把女儿嫁过去不就是受苦么。你怎么会这么想。”又眨眨眼睛问道:“儿媳妇怎么说。” 李湛心想果然……,忙笑道:“她说郑家、崔家、卢家的庶支庶出不行,还有陆家、窦家、宇文家的嫡支嫡出,细细挑选应该也有很好的子弟。所以我才来问母亲。” 太夫人一拍手:“就是嘛,你看看,你媳妇跟我想得一样嘛,你们男人家怎么懂得女人什么叫嫁得好……” “母亲,应璿那孩子您也见过,样貌周正,品行也好,况且我跟他父亲向来最相得,他的孩子做我的女婿,我也方便照顾。”李湛赔笑道。 太夫人揉着脑袋:“你呀,一犯起左性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想想吧。哎呀,你不知道,你大嫂……” “大嫂想把令玉给她外甥。”李湛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但那孩子我看并不成器。家里遭了那么大变故,现在还是一味在外面胡闹。而应璿这孩子就很懂事。” “我知道这那个孩子的品行。这事后来没再提,可你这一来又相中了应璿,这让我怎么提得出口呢。”太夫人很是为难。 李湛见太夫人并没有反对韦应璿这个人选,笑道:“先跟舅舅、舅母打声招呼吧,应璿住在他家,现在已经十九了,年纪也长,一直没娶亲,他们也不好说不吧。” 太夫人想了想,叹了一口气:“你就想当然,哎,行吧,我去试试好了。” “母亲,今天这话先别跟大嫂说……”李湛笑道。 太夫人瞪他一眼:“这时候你倒鬼精明起来了,给女儿选夫家怎么不好好算计算计,非就要这个韦应璿,真不知道你中了什么魔障。” 李湛忙站起身来冲太夫人行礼:“多谢母亲成全。” 第三百二十章 令玉 李令玉被找过去问话之后,她心里便一直七上八下的,那日她正午睡,听到自己的两个小丫头丹朱和靛青在议论。靛青说道:“我路过沁雪姐姐的屋子,听见她和兰儿姐姐说,老爷有意思给姑娘定下韦家的璿公子。” 丹朱吃了一惊:“啊!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我骗你干什么。”靛青说道。 “哎,这下可糟了……”丹朱一脸沮丧。 靛青奇道:“怎么了,我看那璿公子人很好。听说还是探花呢。” “哎,你不知道,他叔父是大逆罪人,被砍头了,他家的产业全都充公了,现在一直在跟堂叔父住在一起。家里人口又多……咱们必然是要陪着姑娘嫁到人家的,去这么一家,哎……你呀,真是没成算……”丹朱点了靛青的脑袋一下。 “那怎么办呢?”靛青也受了丹朱的影响,脑袋耷拉了下来。 丹朱想了想:“这事得跟妈妈商量一下,无论如何要劝劝太夫人,万不能让这亲事成了……” 靛青咕哝道:“那也得看姑娘自己的意思。” “哎呦,咱们姑娘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什么时候自己有过主意,再说夫人是继母,怎么会真心为姑娘着想,咱们自己不去争,难道要指望别人……”丹朱伺候了李令玉三年,太了解李令玉的性子了。 李令玉听到这里,忽然心里窜出一股火来,啪的一下一掀幔帐,用前所未有的声音喝道:“你们在胡说什么。” 丹朱和靛青吓了一跳,忙转过身啦,丹朱笑道:“姑娘您醒了。” 李令玉满脸通红,不接她的话。仍然喝道:“你们在嚼什么舌根,还想混过去。” 丹朱忙说道:“姑娘,这事……” “我的事,什么时候由得你个奴婢插手,你既有这么大的心,我也不敢留你,你走吧,去找你的好前程。”李令玉说道。 丹朱傻了眼,平时温温柔柔的姑娘竟然说要让她走,忙跪下:“姑娘别赶走奴婢。奴婢也是为了姑娘好。” “住口,为了我好,私下背着我商议这等事。今天这样,明天不知又怎样,人都说刁奴欺主,我从前不知道,今天总算见识了。”李令玉说着站起来走了出去。 丹朱和靛青伺候李令玉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过这么大的火,更没听说过姑娘撵过谁,登时都傻眼了。 而后李令玉便去了涵因屋里,跟涵因说道:“母亲,有件事求您。” 涵因忙让她坐下,笑道:“姑娘何必用求字。有什么事就说吧。” “我有个丫鬟丹朱,年纪大了,求母亲给个恩典放她出去吧。”李令玉终归还是不忍心对自己的丫鬟太苛刻。想到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并不想把事情做绝。 涵因点点头:“既然姑娘愿意给她这个恩典,那好吧,就放她出去吧。身契也给她。再赏她二十两做嫁妆吧。你那里缺一个丫头,回头你再挑个伶俐的补上吧。” “谢母亲。”李令玉心里一直在想。如果涵因问她缘由,她该怎么回答。结果涵因什么都没有问就答应了。 让她不禁松了一口气,也很迷惑,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母亲什么都不问么。” 涵因笑道:“你已经管了这么长时间的家了,你这么处置,必然有你的道理,何况她是你的奴婢,你自然是有权利去处置。至于什么原因,你愿意告诉我,我便听听,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问。” 李令玉点点头,应了声是,走了。她盛怒之下做了这个决定,冷静下来心里不禁有些后悔,看着丹朱哭哭啼啼的样子,不禁有些心虚,但是已经回过了上面,自然是再无更改的可能。令玉叹了口气,将自己攒下的碎银子拿出了十两,跟着涵因赏的二十两一并交给了她。 李令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照理说,丹朱说的都是事情,韦应璿家的状况是明摆着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被退亲。 那日她跟涵因一番谈话,心里就隐隐有预感,是这么回事,后来听到丹朱和靛青的议论。她一方面生气丹朱自作主张想要干涉她的事情,另一方面心里暗暗高兴父亲会给她选的是这样的人家。 之前涵因待她去各大家族的宴席上应酬,也见过几个世家的子弟。虽然个个都是仪表不凡,但他们多多少少带着盛气凌人的高傲架势,她从小在太夫人身边,万事都有太夫人出面,也很少出席这种场合,因此很长时间里,一见到这样的男孩女孩都会觉得自惭形秽。 涵因后来逐渐让她锻炼,她好容易渐渐适应了,但是骨子里头却还是很排斥这样的场合,也排斥那样的人。她其实对出嫁这件事满心恐惧,不知道离开家里,到那样的家庭中会怎么样。她其实并不羡慕那样的家族,只想能自在的过日子。 而韦应璿是她见过的人,为人谦和有礼,又很会照顾人,他家住在韦建民家的一处临街小院,家中兄弟姐妹和和乐乐,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因此她很喜欢找韦应璿的姐妹们一起玩。 而且韦应璿是家中长子,又比李令玉大几岁,很会照顾人,家中又遭逢变故,便显得比同龄人更加成熟。李令玉长期不在父亲身边,祖母管教严厉,对这样的男孩下意识中带有一种依赖感。 因此李令玉心里很不踏实,一会儿怕祖母反对,一会儿又怕涵因改了主意,每日忧心忡忡,连最喜欢听的竹心先生的课都不能集中精神。 连一向不关心姐妹的李令娴都看出来了,问她到底怎么了。她也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过了两天,太夫人回了一趟娘家。又过了几天,官媒就上门了。 这时候,大夫人才知道李令玉竟然要嫁给韦应璿了。她之前一直想让李令玉嫁给自己的外甥,因她外甥实在不像样子,被太夫人好一通教训。才止了这个念头。 现在一听说太夫人竟然宁可去找了家里情况还不如她外甥,依附堂叔生活的韦应璿,也不肯要自己的外甥,便是一肚子的火。她又不敢去跟太夫人说,只好憋了回去,一连几天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看见涵因便笑道:“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就这么随便打发,往后还不知道别人要怎么编排弟妹呢。” 涵因冷笑:“再差也是嫂嫂家的亲戚,还是太夫人做得主,嫂嫂这么说。让外人听去了又怎么想。” 韦氏又被噎了回去,甩甩帕子走了。 自从嫁给韦应璿这件事定下来,就把管家的事情交回给了涵因。躲在屋子里头绣嫁妆。姐妹几个都是见过韦应璿的,因此常拿她打趣。 韦应璿过来拜见过涵因一次。其实,之前他也见过涵因,不过那个时候,大家族内部、家族之间辈分差很远。年龄差不多的事情很常见。 不过,如今涵因要当他的岳母了,这就让韦应璿很别扭,下了定,他就要在涵因面前自称小婿,要喊涵因岳母了。 李湛倒是蛮得意的。找了一个他看着满意的女婿,况且他家现在虽然境况不好,但终归他们才是韦家二房的正朔嫡支。 李令玉的嫁妆是先夫人刘氏留下来的。总共有三万两之多。加上唐国公府给嫡女的嫁妆两万两,她的嫁妆达到了五万两,而相对来说,韦应璿家出的起的聘礼简直是少得可怜,家里紧紧巴巴的拿出了一万五千两。这还是当年韦建国在凉州刺史任上积攒下来的两万两银子,并没有算在家产中被抄走。还有韦应璿母亲的嫁妆,当年她也是嫡女风光大嫁,嫁妆也有五万,但她家弟弟妹妹多,自然不能都用在他身上。 好在韦建民给自己的堂侄出了三千两,韦氏族中见李湛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还陪了这么多嫁妆,也不好太过寒酸,族中也出了两千,一共凑了两万两。 李湛看中韦应璿本来就不是为了钱,觉得他家也就到这种程度了,便那样定了下来。 涵因这几日便跟李湛算钱,他们二房现在也不如从前宽裕了,不过好在涵因的稻香村还有一品居生意一直很好,稻香村又把分店开到了江州,那里富庶,也喜欢甜的吃食,生意更好,再加上撷香馆的那一股分成,每年弄个四五万银子还是有的。只是贿赂太监一项,她动了二房的十万两,自己也出了十万两。不过这一点涵因看的还是挺开,钱花再多也能挣回来,李湛要是死了她可就赔光了,一个寡妇又能有什么作为。 李湛这边少了原先那笔黑钱,还有京兆府的油水,也只能靠着俸禄加上爵位的永业田。好在二房之前的底子还在,李湛手头上能动用的,也有五万银子。 “恐怕往后令绮和令娴要委屈些。”涵因说道。 “公中出一万,咱们出一万也尽够了,毕竟大约要从庶子或者小旁支里挑,对方家里也不会给出那么多聘礼。嫁女儿还是要匹配才好,咱们不非要去就和人家,也就没有那么吃力了。”虽然女儿中李令娴最得宠,不过庶女就是庶女,李湛心里很清楚这是宠爱也没办法改变的世道。 两个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沁雪在外面说道:“夫人,太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涵因看看将黑的天色:“什么事啊。” “听说少夫人怀孕了。” ps: 鞠躬感谢伽罗雪儿、书友100825215118974、书友100401011204494同学给我投粉红票,8点加更一章 第三百二十一章 喜、愁(二十张粉红票加更) 皓宁的怀孕让她的禁足也提前解除了。 她正扬着头的坐在椅子上,接受众人的恭贺,脸上毫不掩饰得意之色。 见涵因过来,却忙收了神色,别开头去,丝毫不敢因怀孕就去挑衅,之前王氏把孩子拐走的事她已经知道了,她也明白自己被王氏利用了一把,想起王氏兄妹的下场,她心里就打鼓,毕竟她自作聪明搀和了进去,现在生怕涵因迁怒到她身上。她虽然深恨涵因,却也知道什么叫怕。 涵因瞥她一眼,见她低头不语,便没有理会她,只对太夫人说道:“恭喜太夫人,要做曾祖母了。” 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大夫说已经两个月了,现在要好好安胎保养。你刚生过不久,最有经验,往后多多帮忙。” 算算日子,这应该是皓宁在前一阵曲意屈就李令桓的时候怀上的孩子。祈月不禁有些后悔,若是自己再沉得住气些,现在把那簪子的事做成了,估计发了疯的李令桓一定会认为这个孩子是孽种,冲突一起,说不定这个孩子就保不住了。现在哪还轮得到她回过气来。 而现在,李令桓的锐气已过,就算再怀疑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种,他也不会再那般粗鲁行事,何况有过上次的事情之后,大房的众人也都防备着李令桓再次发疯。祈月不禁有些怪自己,心中这才完全明白涵因当时说她沉不住气的用意。 涵因冲太夫人笑道:“这是自然。”又转过头来,对着皓宁,看着她笑道:“侄媳妇有什么觉得不好的,就来找我。” 皓宁不知道为什么,和她目光接触,就觉得涵因的笑容愈发冰冷起来,低下头不敢再看。刚才那股得意劲儿早飞到不知哪里去了,挤出一个笑,说道:“多谢婶婶关心,有母亲照看足矣。” “侄媳妇真是客气。”涵因把目光转回去。 李令桓并没有来,不知道是因为有事,还是跟皓宁还存着芥蒂。 大夫人韦氏素来对这个儿媳妇没有好脸色,今天难得不再冷嘲热讽了,一脸喜意,听众人恭贺她即将当上祖母,笑着对涵因说道:“之前弘哥儿不见了的时候。我去温国寺跟着平郡王妃一起为孩子们祈福,顺便许了个愿,就是能快些有个孙儿。没想到这么灵验。可见这事情啊,是心诚则灵。” “那大嫂可别忘了还愿。”涵因笑到。 “明天就去呢,香油、贡品都已经准备好了。弟妹不如跟我一起去吧。”大夫人笑着问道。 “恐怕不能陪嫂嫂了,韦家那边明天纳采的过来。”涵因笑道。 自己妻子怀孕,李令桓却一连数日没有回家。连韦氏都看不下去了,吩咐家丁仆役去把他找回来。 果然,李令桓又去了撷香馆,这些日子都住在一个叫纤蝶姑娘的青楼女子那里,还给她出钱梳拢,每日在那里听曲喝酒。根本不回家。 家丁们找到他的时候,李令桓正喝的醉醺醺的,趴在纤蝶姑娘的大腿上说着醉话。让家丁们七手八脚的抬回了府去。 大夫人看到不成器的儿子。还有下人们一并从撷香馆拿回来的账单,气得倒仰,骂道:“不成器的东西,现在你媳妇怀了孕,你不知道回来看看你媳妇。倒没日没夜跑出去胡混!” 李令桓醉眼朦胧的看着大夫人,嘴里咕哝了两句。又趴下了,一下子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抱着桌子腿,叫道:“美人啊,怎么不给本公子倒酒……” 大夫人气急,吩咐道:“拿盆水来,给他弄醒!” 两个人忙跑上去扶李令桓,李令桓却拽着桌子腿不肯起来。外边的丫鬟们端来了水,用手巾沾了水给李令桓轻轻的擦。 太夫人扶着一条一条的额头,骂道:“你也是个该做父亲的人,怎么还这样!” “父亲?”李令桓一听这次,却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我哪来儿子!我哪有儿子!谁是我儿子……是谁的儿子……”说着竟哭起来。他醉得一塌糊涂,口齿不清,众人只听见什么父亲,什么儿子,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皓宁站在一边,心里知道李令桓咕哝这几句话的意思,又委屈又生气,却又无从解释,憋得脸通红。 大夫人见他这样,心中愈发烦躁,站起来夺过丫鬟手里的水盆,将满满一盆水全浇到李令桓的脑袋上:“你给我好好醒醒酒!” ………………………………………………………… 到了开春,皇帝发布诏令,让西北大军换防,一般来说府兵只换将领而不换兵,兵都是在当地垦田,战时打仗。先调换一半,第二年再调换另一半,调动的部队分为八批,按照规定的时间完成调动。所谓二十万大军,半数以上是后勤、运输,这些人是不用调动的,参与调动的是作战部队。这一年要调动的军队大约五万左右。 以往,西北大军换将领应该是五年一次,不过,因为突厥人进犯频繁,新将领不适应那里的情况,就一直是以抽调的方式,每次只换五分之一,并且是从雁门调过来的边防军将领,不会出现新兵打仗不利的情况。但这样也就完全无法消除柳正言的势力。 现在柳正言死了,西北大军中柳正言一派被抓了几个关键人物,现在下面的人都被压制得不能动弹,但是薛进还在。而因为薛进的战功和在军中的声望极高,何况薛进这些年回到朝中之后一直很老实,而且兵部尚书并不管兵部具体事务,皇帝想要抓他的把柄也很费劲,这次西北大军的变动,薛进也没有插手的迹象,皇帝不能够轻易动他。 为了将柳正言的势力连根拔起,这次大换防是将西北大军原本的士兵分散到北部、东北和江南,而将其他地区的兵力调入西北。其中大半是江南的兵。并且这些府兵连同其家人田产一边调往他地,因此这一年的调动总人数达到十五万以上,每批人数两万左右。而实际上。大军吃空饷的情况及其严重,能满员一半的都是精锐部队,大部分编制能满三分之一就很不错了。因此要调动的人根本也没有那么多。 皇帝考虑一方面削弱陆宪在江南的势力,另一方面用陆宪的势力对付柳正言薛进的一派的势力。皇帝想的挺好,可现实与他的想象实在差距太远了。 但这件事在西北和江南造成了极大的困然。江南自南北朝以来,就逐渐变成了安逸之地,虽然经过三百年的发展,田地的产量仍然不如发展了自古以来的富庶之地黄河流域,但好处是几乎没有刀兵之祸,因此这里的府兵少有作战能力。但这并不是主要问题。 最初实行均田制。大多数人加入府兵是为了多捞些好处,因为家中有一个府兵就不用出负担租税,他们分到这些田。国家就不负担平时的军饷,这样国家的兵饷负担就会比较少。只在出征的时候发放军饷。 一百多年来,府兵制度的积弊日渐显露,很多将领借由缺员的府兵,将国家发给府兵的地归为自己所有。或者和当地的大户勾结,用一些荒地充作授田,把免税的额度套到自己该交税的地上,等于吃空饷。 再加上豪门世家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国家掌握的土地也越来越少,能下发给军队的田也越来越少。以至于兵也越来越少。后来东征抽调了一大半兵丁。要不死在了辽东,要不就被编入天武军。 后来再次征兵,因为无田可授。便只好变为国家出一部分饷银,再免一部分税。那样兵源还是严重不足,倒是又给了那些将领们一次吃空饷的好机会。 现在,除了升州(后来的金陵)驻守有大军,军制也比较完整。其他各地的折冲府都是不满员的。 如此一抽调等于把他们迁去西北,往后还不知道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那时的江南虽然不如长安、洛阳。却也是六朝故地,很多人的家里都是晋朝永嘉南渡的时候迁过来的,虽然后来被编入了军户,也有被调去打仗的时候,但家一直也没有离开。 日子过得虽然贫苦,却舒舒服服的,养蚕织丝也是一个家庭重要的收入,忽然说要把全家搬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让他们难以接受。更何况西北常有战事,在江南人眼里,突厥人就如同凶神恶煞一般,若不是想要凭借军功发家的人,谁愿意去那个地方。 西北大军中同样有很多人不满,上层军官因为这次巨大的变动已经换了不少,这次并不涉及调动,而中下层的军官则要带队到新的驻地,在西北这个破地方戍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这边是关卡,很多商人要通过这里去和突厥人交易,他们虽然不像上层那样能捞很多油水,但好歹能沾点油星,这些年大战很少,小战不断,军功也积累的快,不过上边的人倒了,往后自己在这前途也不好,他们虽然满心抱怨,但也只是抱怨抱怨。 但士兵们就不一样了,因为西北的土地贫瘠,人们要共同劳作才能获得更多的收益,又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这里不管世家大族还是庄户人家,宗族观念都非常的强。各军户的男丁被编入军中各部,而西北大军人数最多,不可能整体迁移到某个地方,而是按照上头的安排,分别迁往各地,等于说许多家庭都被强行拆散。这让他们很是不满。 于是几个要调防的军中出现了大规模的逃逸事件。 皇帝接到下面的奏报,请求换防暂缓,大怒,觉得是下边的人故意不服从调度,给他弄鬼,他如今终于手握大权,内廷外朝没有再敢跟他较劲的人,登基十八年终于手握大权,他再不愿意听那些诡辩的借口。 因此皇帝下诏要求换防继续,并且严惩偷跑的兵丁,斩首不贷,并且要求必须按照规定时间到达新的驻地,还将上书劝谏的臣子予以贬斥,以示自己的决心。 于是各地折冲府又开始追捕逃兵,光敦煌一地斩首逃逸兵丁就达二百多人。 公开处决逃兵,大军震怖,这些人也只好乖乖的调防。 总之,换防的事情闹得各地军府百姓都不安生。江南各府虽然最后按照旨意去了西北,但是还是没有办法达到满员。皇帝也为此事极为生气,但却毫无办法,因为这并不是一两天积存下来的问题。现在的将领能把手头的兵带好就不错了。 皇帝很想下旨征兵,但是户部一个劲儿的哭穷,而之前他花内库的钱太凶,又是修宫殿,又是征辽,现在内库也不是很充裕了,何况天武军重新收编之后以不再属于府兵,军饷负担沉重,全都有内库负担。 皇帝也知道现在土地兼并之风愈演愈烈,影响了国库的收入,但是他心里很清楚,那些世家贵胄之所以在他设立内廷,一手控制朝政的时候,没有拼了命的反对,就是因为他废止了长公主那套“摊丁入亩”的政策,钱,是他迫切需要的东西。 第三百二十二章 抓周 在江南和西北怨声载道的时候,两个小孩子迎来了自己的周岁生日。正值春日,尽管阳光明媚,风中还是带着些许的凉意。不管是世家大户府中精心栽培的花木,还是街边路旁从石缝之间钻出来的野草,都在这个时节悄然绽放,整个长安沉醉在一片清甜的早春气息之中。 一大清早,雀儿便被嘈杂的声音惊起,跃上刚刚吐露春芽的枝头,好奇的看着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人们。 原来这日唐国公府大排筵席,为李令玉、李令弘两个小家伙摆周年酒。李湛遍邀了长安中高官、世家庆祝,现在李湛位列从三品,又是清贵之职,没有了诸多顾忌,大家自然愿意捧场。因此,唐国公府的仆役们一大早便开始布置宴席的场所。 申时之后,便有各家的马车陆陆续续到了。唐国公府的正门大开,管家将一位位贵客请进去。李湛在前院应酬男宾。 涵因站在正院厅堂口,迎接前来的女客,她身穿玄色织金流云暗纹襦裙,外罩一件绯红底绣仙鹤展翅大袖,那仙鹤绣得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占满整件大袖衫,加上襦裙上的流云纹,仿佛主人一展袖,那鹤便可以冲上九霄天外一样。 所谓周岁,最重要的就是抓周,李令弘和李令熙穿着小红袄,小红裤子,虎头鞋,一对胖乎乎的小娃娃,好像门神画上的招财童子,显得格外粉嫩可爱。 李令熙七个月的时候已经可以说出娘娘、爹爹的声音,她也喜欢叫,因为那样父亲母亲就会亲亲她,给她好玩的玩具,李令弘要慢一些,但咬字比李令熙清楚。涵因越逗他说,他越是爱搭不理的,看涵因逗了半天,仿佛是要给自己妈点面子,于是敷衍的的叫上一声半声。李湛对李令弘这个脾气又爱又恨的,总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拽了吧唧的小子,却每每被涵因一句:“他还不懂事,你跟他叫什么劲呢。”给拦了回去。 不过李令弘则更早的会走路,自从能翻身能爬之后,他就活跃起来。待到七八个月的时候,刚开始能走路他就喜欢走,比起好动活泼的李令熙更执着。在奶娘的搀扶下走来走去,摔在地上也不哭。李令熙虽然好动却娇气,一摔就大哭起来,后来涵因发现她哭主要是因为一哭就有人过来哄她,而且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羊毛毯子。就算摔了也不会很疼,于是便叫奶娘们看着,如果只是一般摔着就让她自己站起来。令熙一见哭了半天没有人理她便收了哭声又自己爬着玩了。 在当时的人看来,抓周是预示着孩子将来有没有出息的大事,是周岁宴最重要的活动。桌子已经放好,上面摆了各色物品。让两个孩子抓。 先被放上去的是李令弘,只见他爬来爬去,先抓了一颗大个的宝石戒指。又仍在一边,又抓了一把小算盘,又仍在一边,拿起一把木头削的小长枪,最后在一根笔和李湛的爵印之间犹豫好久。可惜他只有一只手了,他舍不得扔那长枪。最终他把那支笔攥在了手中。 众人皆夸赞道:“这将来一定是个文武全才啊。”纷纷恭喜李湛有个好儿子。 李湛也很是满意,笑着抱起李令弘亲了他一口,谁知李令弘不买账,被他的胡子搔得直躲。 之后,李令熙也被抱上桌子。这个孩子对脂粉看都不看,也对帕子、首饰毫无兴趣,不知道她是看哥哥拿过,还是怎的,直冲着李湛的爵印爬去,把那印捏在手里,涵因想要把那印从她手里拿出来,她却死死攥住,就是不肯。直到奶娘把她最喜欢的拨浪鼓拿了出来,她考虑再三,还是舍不得自己的拨浪鼓,于是才把那印放下了。 众人凑趣到:“姑娘将来必然是大富大贵,看来府上又要出一个一品国夫人的诰命啊。” 涵因和这些贵妇人们应酬说笑着,心里也微微有些得意。 两个小家伙终于一岁了,涵因觉得这一年来,自己都快要把心操碎了,即便是上辈子天天与人斗,都未必比对付这两个小家伙更要命。 涵因带着孩子,招呼了一圈贵妇人们,最后终于偷出空来跟陆寄悠和萧若华说话。 陆寄悠看着涵因的两个小宝宝,逗了逗他们,又去看萧若华的儿子,笑道:“看你们都有了孩子,我也想赶紧生……” 萧若华笑着打趣道:“我母亲说你是福相,将来必是儿孙满堂的。本来还想让我弟弟定下你来的,谁知道竟让他们张家抢了先。” 陆寄悠就要掐她,啐道:“你这个当了母亲的人,还这么乱说话。” “好了,别闹了。待会所有人都朝咱们这看了”涵因忙劝住他俩打闹,冲围着太夫人说话的一群中年妇人们瞥了一眼,萧若华见自己婆婆靖国夫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忙低下头,不敢闹了,还冲涵因吐了吐舌头。 陆寄悠笑道:“涵因舅母那么和气的人,你还怕啊。” “再和气也是婆婆啊。”萧若华小声说道。 陆寄悠想想自己的婆婆,笑容也耷拉下来:“其实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好歹你婆婆是个和善人,我婆婆……哎……还好我祖父是当朝宰相……” 涵因听她们开始有抱怨自己婆婆的意思,忙转移话题:“今年是太皇太后七十圣寿,梁王应该会回长安给太皇太后贺寿,到时候咱们就能见到嘉柔了,哦,现在该叫梁王妃了。” “好不容易盼到嘉柔回来,宁馨又去了范阳。”萧若华抱着自己的儿子,换了个姿势叹道:“也不知道咱们几个什么时候能聚齐了。” 陆寄悠笑道:“本来我家夫君也该回南方继承香火,不过,他们长房就他读书上有天分,因此家里还是想让他走仕途,族内的事务准备交给他弟弟。” “听说皇上钦点入翰林院做编修?”涵因问道。 陆寄悠点点头:“说起来还是拖了你的福,本来家里是想让他门荫入亲卫的,上次温国寺*之后。得了皇上的青眼,特准和今年的进士一起入翰林院学习。现在皇上看中学问,你表哥和你哥在翰林院也就待了两年,如今仕途也是大好,就连你舅舅被贬都没受影响,如今各家看这架势,都恨不能自家子弟都从翰林院出身呢。” 涵因忙谦虚道:“快别这么说,这还不都是他们自己的福运。谁料得到圣上会忽然出现呢。” 女人们这边谈论着长安最近的流行的新妆容、江南那边新出的衣料花样,男人那边却一片凝重。 “不是老夫舍不得自己的部下,可这样换防。早晚要惹出大麻烦来。”薛进叹了一口气。 李湛叹道:“原本府军在驻地都有田产,可以自备口粮,只在番上戍卫和战时。需要由国库负担军饷。现在皇上下令换防,他们从一地迁到另一地,官府从收回田地到再发放也需要时日,这地里的出产怕是也要废了,那朝中必然还要负担军饷。国库恐怕又要见底了。” 薛进冷笑:“军饷从户部一层层剥下来。还能剩多少,这里头的猫腻我还不清楚么,但是给的军饷少,又离家那么长时间,也没法从家里准备口粮,一定会生出怨言来的。”他军旅出身。在朝中这么多年也没有改了自己的脾气,直咧咧的就说了出来。在场的人听着,没人接话。 “凉州那边形势复杂。突厥人、回鹘人、羌人、吐蕃人混居,那帮从江南来的新兵不了解情况,要是饷银发不足,还不知道会捅出什么篓子来。”李湛皱着眉头,不想多谈军中的黑幕。这种事情自古就有,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国库已经见底了。想多发也没有。”高建坐在一旁,说道:“去年的亏空还没有补上,今年户部到现在还没有把各部的预算弄出来,就是因为亏空太厉害,我们正在商议从哪里省钱呢。”他是户部侍郎,这里面的事情自然是最清楚,提到现在国库没钱的情况,他也很上火,上上下下只想着从他们户部抠出钱来,但钱这东西是他们能变得出来的么。 这件事他就借着这个机会给大透透口风,就算他现在不说出来,再过两天,户部要跟各部协调,大家也都知道了。 吏部郎中李时彦冷笑道:“反正我们吏部是省不下什么了,皇上去年下旨扩员,好多职位还没满员呢。” “趁早别打我们礼部的主意,今年是太皇太后七十圣寿,皇上早就说了,要给太皇太后大办千秋宴,还要把各地七十以上的老人家接到长安来,同为太皇太后祝寿,以向天下宣示孝道。这钱啊,少花不了。”原礼部侍郎虞孝严升任门下侍中之后,礼部郎中杜望就接替了此职,他也是京兆杜氏,杜胤的族兄。 “呵,皇上恐怕这些日子心情又要不好了。”尚书右丞崔澄露出一抹苦笑,原本尚书右丞是主管尚书省细务的,现在上面两个左右仆射一个免职,一个死罪,皇帝竟然不在置尚书左右仆射,他倒成了尚书左丞宋文昌之下尚书省第二大的头了,这让他很不习惯。不过现在外朝都以中书令陆宪为首了。就算有事,皇上也不会先来找他。 给事中窦温笑笑:“其实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决,你们都心知肚明。”作为时下皇帝很信重的人,他自然是知道皇上的心思的。 其实在场的众人心里都很明白,面对越来越糟糕的财政,无法节流就只能开源,但是没有人会轻易说出那两个字——加赋。 李湛笑道:“好了好了,好容易今天没什么事,说这些干什么。咱们还是喝酒吧。” ps: 感谢星空下的思给我投粉红票,求下月粉红,求推荐 第三百二十三章 乱子 享受着繁华与富裕的长安人不会想到,离自己数百里外的凉州发生着多少背井离乡的惨事,他们只关注眼前的安逸与舒适。涵因定期会从兴隆客栈乔掌柜那里知道一些西北的消息,自从上一次竹心先生给她分析了一下各地的形势之后,她便关注起了西北的事情,她知道照这样下去,必然会弄出事来,那就是李湛的机会。 不过陇右的凉州一向是陇西李氏的族地,虽然李氏族中根本没有人看得上唐国公府一支,好歹姑臧大房还是和唐国公府连了宗,将他们纳入到陇西李氏一脉之中。 去了那里,说不定就要和本家起冲突,这让涵因顾虑重重。 李湛虽然表面上每天悠哉悠哉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但他从来没有放弃突破困局的努力。他也密切关注着西北、江南的动向。这些日子,他又把贾敞、竹心先生叫道一起,连夜深谈,眼睛周围浅浅的黑眼圈让他略显细长的眼睛更加的深邃,也遮掩住他眼中的蠢蠢欲动。 但涵因却能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焦虑——机会意味着风险,李湛,你到底要不要赌这一把呢。 随着各部士兵带着他们的家眷陆续到达,他们却发现领不到授田,早去的人要好些,还能领到,却比规定的八十亩足足少了一半,还尽是坡地,后去的上面干脆让他们等着。 原来,当地的世家大户,趁着这次军队调防,又打起了田地的主意。一直以来,他们就用各种机会吞掉府兵的田地,比如战争伤亡家中没有了壮劳力,耕作不了那么些田地。他们就用各种方法让这些人把田卖出。 这一次换防,田地是要交还给官府,然后等新来的府兵到达之后再给他们造册授田。但这次调兵包括其家眷在内涉及几十万人的调动,凉州早已乱成一团。 当地的大户纷纷趁机出钱收购他们的田契,这些人一想,交回去一分钱也拿不到,卖了还能得些实惠,反正也要走了,就算追也追不到他们头上,于是便把地产卖给了当地的大户。还有一些本来就是当地宗族中人,族中就不愿意让他们把地交回去。 因为急着出手的人很多,地价也被压得很低。原本三贯一亩的上好熟田价钱低到一贯五百钱,更不用说那些品质不好的地。 开始,当地的官吏和这些大户勾结,趁机用次地换好地,之后愈发大胆。干脆开始侵吞这些田地,用无主的荒地替换。 结果导致许多士兵拿不到地,或者拿到的尽是荒地。要知道,那时开垦一块荒地,想要有所出产,要花最少五年的时间。在那之前,都不可能指望那块地能养活人。那些新去的士兵和家人,一见这种情况。那里肯干,老实些的,天天聚在官府门口哭天抢地,有些脾气暴躁的,仗着自己有几分力气。干脆纠结了一些人,去偷窃打劫。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真正抢了那些田地大户人家,他们并不敢碰,只敢抢那些小门小户。 结果本地人和外乡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常有听说,有些人偷窃不成恼羞成怒杀人灭口的事,还有外乡人偷窃被乡众发现,围殴致死的事情也层出不穷。 同样,江南也面临一样的问题,那些过去的兵丁都是关于在西北打仗的,更加悍勇,给当地百姓造成的灾祸也更加严重。 各地的地方官也没有办法,当地大族得罪不起,只好把后来的人拦在城外,然后上奏朝廷,等着上面拿出办法来解决。 皇帝看见他们奏折上的说辞就怒了,对刘公公说道:“西北说江南人‘奸猾刁钻’,江南说西北人‘粗鄙不服管束’。我看是他们太贪婪,以为我知道他们那些伎俩么。”西北监军的密折早就呈上了,把那边的情况如实的汇报给了皇帝。 虽然刘公公的人并不熟悉西北的情况,但是那些人后来已经嚣张的不像样,连掩饰都懒得做了,再搞不清楚状况的人也明白这里头的猫腻了。 “皇上,这样下去恐怕会引起变乱呀。”刘公公已然保持着不紧不慢的声调,只是语气沉了沉。 皇帝的手重重的捶在御案上:“哼,姑臧大房是他们陇西李氏第一大房,没想到吃相也这么难看。” 刘公公低下头,他现在已经是枢密院的最高头子,皇帝的军政大事也会听他的意见,并且在朝会上他也有资格发表意见,然而,刘公公却依然谨慎,一切唯皇帝马首是瞻,绝不多说一句,也从不多走半步,而且更是约束下面的人,不准他们骄横跋扈。皇帝愈发喜欢他的谨慎。 外面的小太监跑进来,对着刘公公耳语几句,刘公公对皇上笑道:“陆相、虞相,宋左丞、崔右丞、赵承旨还有吏部、兵部、户部的尚书、侍郎都已经在殿外候着了,皇上,要宣召么?” 皇帝把奏折仍在桌子上,深吸一口气:“叫他们进来吧。” 皇帝面色不虞,谁都看得出来。如今皇帝用内朝压制外朝,用缉事府监视百官,又有天武军坐镇京师,大权在握,无人能够拂逆其圣意,于是脾气也越发暴躁起来。众臣都小心翼翼的,唯恐一句话说错,皇帝又发起火来。 “都坐吧,这里不是当朝奏对,随意一些即可。”皇帝已经恢复了平静,语气也淡淡的,但是堆在御案上高高的奏折,还有皇帝那如同锅底一般的脸色,让御书房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气氛之中,却让大家的心头又沉了几分。 皇帝指着折子说道:“西北、江南,都出了乱子,你们说说怎么办吧。” 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人精们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了。但是众人沉默着,谁也不先发话,说什么呢?叫当地门阀大族把吞进嘴里的肉再吐出来? 站在这里的几个人里面,大半都是世家出身,莫说世家之间累世联姻,关系盘根错节,你去管人家,说不定就管到了自家人头上。再说,今天你叫人家把吞下的地吐出来,明天人家就可以让你家把吞的东西吐出来。 皇帝见这几个人低头不说话,冷笑一声,问道:“陆相,你怎么说。” 陆宪站起来,想了想说道:“皇上,这些刁民在原本的地方将本该归还地方上的田地卖掉,这边又想要再领授田,臣认为他们是想要趁机讹诈,应该对这些人严惩不贷。” 尚书左丞宋文昌却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他是寒门出身,家就在敦煌一带,村子就在驻军的旁边,边军什么样,他最是了解了。从前他是从御史做起的,为人清正,做尚书左丞的时候,上头有仆射,问政也轮不到他,因此他也总敛着性子,现在他成了尚书省最高的官员,自然是分量大增,说话也不似从前那般顾忌了。 听到这话,登时便反驳道:“陆相此言差矣,那些跟从换防过来的百姓,原本可都是安安稳稳的良民,何况他们初来乍到,不在随军过来之前闹,倒在人生地不熟的时候闹了起来,这岂不是很奇怪的事么。若不是官府没有授足田地,不能养活自己,他们又怎么会闹呢。本来这次换防,是几处对调,按理说那些田地是正好的,哪怕有缺,也不会有太多,但今年的兵刚刚调了一般,就发现田地不够了,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田不会跑,到底去哪里了。” 陆宪瞥了他一眼,心想:你小子好呀,如今尚书省内无老虎,你这样的猴子也敢称王称霸了,故而冷笑道:“这么多人,官府安排授田自然是要用些时日的,他们一时间领不到田,官府也下发了三倍的饷银,供他们养活随军的家眷。大军还把一部分驻地让出来,供安置这些人,只是他们还不知足,偏要聚集闹事,在县衙府衙门口整日呼天抢地,导致衙门的日常工作都没法子进行,难道要放任他们不管?” 眼见着火药味越来越浓,皇帝看看下面的两个人,又冲崔澄问道:“崔卿家怎么看?”从前站在这里奏对的崔卿家是老成持重靖国公,皇帝看着崔澄与他哥哥几分相似,却更加清俊的脸,有些恍惚。 崔澄瞟了瞟陆宪,又瞥了瞥宋文昌,决定谁也不得罪,笑道:“我看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地方官管理不利造成的,皇上应该选取能吏干将,将事情理顺,这样百姓就不会有怨言了。” 他既没有支持陆宪的观点,也采纳按照自己顶头上司宋文昌的说法,直接把问题落到了地方官身上。 陆宪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地方吏治必然是要考虑当地的具体情况,如此下结论,说地方官吏不称职也过于武断了,不如下派御史,将事情了解清楚再做定夺。” 皇上眯起眼睛,不置可否,又问翰林院承旨赵博林:“赵卿家怎么说?” 赵博林站起身来,说道:“如今已经腊月,来年就要春耕,派御史再回来,朝廷再派人处理,那要耽误到什么时候?耽误了春耕,百姓又是一年没有粮食。臣听闻这些地方官吏不乏有和当地世家大族勾结,通过各种手段将百姓耕作的熟田纳为己有,将荒地冒充田地归还官府。这些人到底是陛下的官,还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官?” ps: 感谢请请随意好了昨天给我投粉红票~新的一个月来啦,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 第三百二十四章 考量 “到底是陛下的官,还是世家大族的官”——赵博林这一句话就敲在了皇帝的心坎上,是啊,这些官员都是世家出身,关系盘根错节,就算没有关系,彼此间卖个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家有这种事情,我家也有,谁还能死较这个劲不成。 凉州是西北最大的战略要冲,西北大军也主要驻扎在那里。那里不能乱,一旦乱了,突厥人、吐蕃人都可能趁机打进腹地。 但如今为了将柳正言的势力调开,将当地势力得罪的精光,府兵是从当地农户中征调的,他们不少人都是世家旁支,他们的田也被视为族产,如今一调兵,田产也收回了,他们能老老实实待着才怪。 陇西李氏姑臧大房——皇帝想起他们来就有些愤愤,他们一面自诩“五姓七望”,处处以山东士族自居,另一方面,他们又是陇右的第一大族,控制着西北和外族的交易,那些在内陆掌握着各种商品的世家要想和外族做生意也都要和他们合作,他们又在西北军中保持着不小的势力,之前柳正言、薛进他们走私也没少了他们的影子。 这次西北大军调动,涉及那么多人,他们怎么可能不趁机大捞一笔。 但究竟什么人才能够制住他们,寒门吗?另外的世家吗?皇帝摇摇头,现在江南的常州刺史不正是出身寒门,结果又怎么样了呢,那里闹得最凶,凉州刺史是范阳卢氏,现在还不是跟他们沆瀣一气。 恐怕他自己也没有少捞吧。 皇帝听着赵博林的这句话,脑子转过这些念头,下面其他人的话却听不进去了,虞孝严一如既往的打着哈哈。人家怎么说,自己跟着说,兵部继续盯着要钱,户部则拼命哭穷,吏部推荐名单的前两页永远都是手高眼低的世家子弟。 “不管怎么样,先把这常州和凉州这两个州的刺史换了。”皇帝终于在下面大臣嗡嗡的议论声稍歇的间隙,出言做了这个决定。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默默酝酿着要举荐的人选。 皇帝却没有当即让他们推举,只说到:“你们回去之后都好好想想,别再举荐有名无实的草包。朕要能吏!” 于是重臣各自回去拟定名单,皇帝一看,仍然失望不已。 皱着眉头。看着众臣所举荐的名单,对刘公公说道:“哼,崔延庆都能算能吏了,他们也真敢举荐,数他管的万州最乱。又是闹贼又是歉收的……还有这个钱万言,这就是个愣头青,现在本来就乱成一团,他那样的去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哎……于正杰倒好,忠直但是不迂腐,能把事情干成。可惜,还是太年轻了,骤然提到这个位子上镇不住啊……” 刘公公笑道:“于员外郎品级还低。皇上可以让他去外头历练历练,只是这上头的事情弄不好,就把自己折到里头了,倒枉费了皇上的栽培之心。” 皇帝点点头:“江南好说,那边毕竟地广人稀。过去的人又不多,怎么都好说。这凉州是陇西要冲,各地的兵都要调往那里,弄不好就是个麻烦事。”皇帝愤然的一拍桌子:“你知不知道陇西李氏那个姑臧大房在那边有陇右王之称!” 这件事刘公公自然是知道的,所有密折先从他手里过,才传到皇帝耳朵里。陇西李氏姑臧大房的祖先是西凉武昭王李嵩,李嵩国虽灭了,子孙却世世代代在凉州、武威定居,这些地方常受到异族的入侵,土地也较河南、河北荒凉,因此也只有姑臧一支独大。 但更重要的是,河西走廊的草场,是朝廷重要的养马之地,几大马场现在几乎都被陇西李氏把持,而且他们和突厥人素有交通,经常可以弄到好的马种配,比太仆寺直属的马场养出来的马还要好,甚至帝王仪仗用的马都要从他们那里买。 这才是皇帝最关心的,之前东征的失败,他已经把一半的原因都归结到骑兵不够强大上了。 刘公公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皇帝的眼色,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皇帝早瞄到他的表情了,笑道:“说吧,朕又不会怪你。” “其实,有一个人倒是很合适……”刘公公斟酌着词汇,吞吞吐吐的说道。 “我就知道你有主意。”皇帝很是高兴,刘公公总觉得自己担任枢密使已经是僭越了,因此愈发谨慎,皇帝问上两三遍才肯发表意见,这次肯他主动说皇帝有些好奇他心中的人选是谁。 “老奴以为李寺卿去做这事情倒还合适。”刘公公弯着腰。 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谁?” “李寺卿——宗正寺卿李湛。”刘公公说完后又低下头。 皇帝眼皮跳了跳,有些不悦的看着刘公公,眼神里似乎是在说:李湛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几次三番为他说话。 刘公公仿佛知道皇帝在想什么,把身子躬得更低:“这一次老奴的的确确是为了皇上……” 皇帝眯起眼睛:“你接着说。” “李湛如今皇上也奈他不何,主要是因为他破了京兆的大案,很多世家贵胄都感念他,让他声望日隆。可他唐国公府也自称是西凉王李嵩之后,不过他们被陇西李氏承认也就这几十年的事,他们这一脉发自陇西秦州成纪县,后来却世居太原,世人都知道是因为他家先祖有人到太原做官,慢慢迁过去,但老奴却听说他家先祖是被姑臧房的人挤走的,走的时候很是狼狈,连祖宗祠堂都没留下来,如今虽然连了宗,但他们这一支跟姑臧大房一直有芥蒂……”刘公公不紧不慢的说道。 皇帝张开半眯的眼睛,对刘公公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终于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笑道:“接着说。” 刘公公暗地松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现在这个皇帝已经非几年前躲在长公主背后的毛头小子,他伺候也要愈发小心,笑道:“皇上,李湛若是做得好,就要从姑臧大房嘴里夺食,必然狠狠得罪他们,两支的关系肯定难以为继,他们这样攀附上的旁支,得罪了本家,恐怕是再难成气候,若是做得不好,安置不下大军和随他们而来的家眷们,皇上想要处置他岂不是名正言顺了……” 皇帝听罢一拍大腿:“果然你总能给朕出好主意。”皇帝站起来背着手走来走去,神情中带着愉悦和兴奋:“我看这个李湛这回能怎么办。让他们窝里斗,这个招真是妙极!” 皇帝又坐了下来,沉思道:“单凭一个刺史还是不行,他没有实力,又哪来的底气跟他们斗呢……对了,朕可以让他用那帮江南来的兵,他手里有了兵,还会甘心听姑臧大房指派么。” 一般的刺史州牧都是管政务,和当地折冲府相互制约,不能一手掌控军队。而皇帝这一次想要整垮陇西李氏,等于是把凉州的军政大权全交给李湛。 若是从前皇帝定不敢如此,但现在他有二十多万的天武军,自然底气就足了,不过他还是补充了一句:“让西北监军郭怀安持节。” 节为符信,意思就是代表皇帝出行,分为假节、持节、使持节、假节钺四等,假节意思是平时没有权利处置人,战时可斩杀犯军令的人;持节:平时可杀无官位之人,战时可斩杀正四品以下官员;使持节:平时及战时皆可斩杀正四品以下官员;假节钺可杀节将,就是可以杀前面三个等级。 上州刺史是正四品,也就是说紧急情况郭怀安可以不必上奏直接斩李湛。这样就算李湛有什么异动,也有人节制他。 郭怀安是刘公公的太监之一,他持节就等于内廷可以进一步插手凉州的军务了。刘公公恭谨的说道:“是,皇上。” ……………………………………………………………… 李湛从身后抱住望着窗外发呆的涵因:“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刘公公给不给办这件事,又能不能办成……”涵因说道,李湛终归还是自己下了决心。 “他只要按照竹心先生那番话说了,皇上应该会同意吧。况且对他也有好处……”李湛细嗅着涵因的体香,她身上的味道总是让他安心。 “夫君,你真的想好了么,虽然刘公公给皇上说的是让你出去的借口,但那可是实情啊,一旦处置不当,我们可就连退路都没有了。能够出去有所建树自然是好,但若是一条死路,我们又该怎么办呢。”涵因回过身,望着李湛,这些年眼见着他在仕途上起起伏伏,但他那双眼睛依旧闪着那种灼灼的目光。 李湛笑着握着她的手,说道:“与其困守这里等死,不如赌一把,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之前我们都可以反复权衡琢磨,但现在绝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 他目光中燃烧的热度仿佛感染了涵因,让她心中那团火焰也腾腾的跳跃起来,涵因笑道:“你去哪我也去哪。” “怕么?”李湛眼中的光芒一直射进她幽深的眼底:“怕的话,我会安排让你和孩子……” 涵因用手指抵住他的唇,笑道:“怕,只怕不能和你并肩而立。” 李湛把她揽入怀中,涵因听见他的心一下一下的跳动着,他的声音透过胸壁传进涵因的耳朵里,闷闷的,却有一种别样的磁性:“那好,我去哪就把你带到哪。” 第三百二十五章 新职 第二天早朝,皇帝就开始提起凉州刺史的人选。 之前众人都已经纷纷上书发表意见,今天朝议,正准备再次将自己推荐的人选提出,以说服众朝臣们的支持。 竟然有不少人提了李湛,针对这几个人选,皇帝先问殿中侍御史:“张九龄,你主管京畿纠察事宜,检举不法,你认为这几个人选谁最合适。 张九龄说道:“微臣认为宗正卿李湛擅长地方事务,在郑州解决流民,又在京兆率破答案,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皇帝点点头,又问别人。 待众人依次发表完意见之后,皇帝说道:“朕也觉得李湛治理地方很有一手,现在待在宗正寺是大材小用了。我看李湛就很合适。众位爱卿觉得呢?” 虞孝严一向紧跟皇帝,自然说道:“皇上慧眼,李湛的确是处理凉州事宜的绝佳人选。” 陆宪也说道:“臣附议。”昨天,皇帝已经把新的常州刺史的人选定了下来,就是他举荐的人,皇帝表了姿态,并没有想动他,他在西北军中的人都按照计划调到江南去了,那他自然也要识相,西北这点事就不去搀和了, 皇帝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好,那就这么定了。任命李湛凉州刺史兼兵马使,便宜处置凉州事务。”皇帝说道。 李湛出列下跪行大礼:“谢皇上。” 皇帝表情严肃,说道:“凉州是军事重地,军心不稳则边境不安,此次事关重大,又涉及军中,朕才特准你有调动兵马之权,你要百姓为念。以社稷为重,若是朕发现你徇私枉法或者尸位素餐,那么莫怪朕治你失职之罪!” 皇帝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威严大气,实际意思就是说,我把权也给你了兵也给你了,你要是拿不下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李湛叩首,回答掷地有声:“臣遵旨,定不负皇上所托。” 皇帝这一次没有像之前那样拖拖拉拉,将原凉州刺史免职之后便下旨任命了李湛。但兼任兵马使这一点却让重臣吃了一惊。 当初为了避免地方尾大不掉采用的军政分开,刺史管政务,军队则由折冲府统领。而且调动军队需要折冲府和刺史共同出示鱼符。 现在这样一兼任,等于凉州的军政大权统统归李湛,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众人纷纷侧目,心中不解,明明皇帝不待见李湛。为什么忽然给他这么大的权利。 刚有人想要谏言,皇帝又说道:“凉州监军郭怀安可赐持节,监督西北军务。” 朝臣们这才明白,皇帝并没有完全信任李湛,还留了这么一手,叫太监节制李湛。太监监军向来也只有监视上报的作用。赐持节则意味着太监能直接干涉地方上的军政要务。 大多数朝臣从心理上都是反感太监干政的,皇帝设立内廷已经让很多人心存不满了,现在还在一步步的扩大太监的权柄。这又让很多人难以接受,于是立刻有人表示反对:“皇上,本朝向来没有监军持节惯例,只有假节。” 刘公公站在皇帝的身后,抬抬眼皮。将那人的样貌记在心里,又垂下了眼皮。 皇帝皱了皱眉。看着下面,问道:“陆相以为呢?” 陆宪说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凉州乃要冲,若是乱起来,突厥人就可长驱直入,首要之务就是让西北大军安定下来。臣以为可行。” 陆宪都已经表态了,那么其他人也就没什么好反对的了。皇帝点点头,说道:“就依此议拟诏吧。” 皇帝头一次如此顺利的按照自己的安排处理重大的政务,心中很是畅快,心想果然大权在握的感觉不是一般的好,怨不得那时候姐姐始终不肯把权柄放下。 命令虽然下的痛快,但皇帝想想又有些后悔,心想万一李湛收服了陇西李氏,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小子,转念又一想,土地是各大世家的根基,凉州是陇西李氏的根本所在,五姓之一的世家大族又哪是那么好像与的,最好就是斗个两败俱伤,就算哪一方赢了他也不吃亏。另外他还有一个原因——凉州那地方荒凉,涵因的两个孩子才一岁,她又怎么可能跟李湛去,那样的话岂不是……皇帝被打击了数次的小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旨意下了,李湛自然是要尽快赴任。一大家子坐在太夫人的慈寿堂中。 太夫人看着儿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自从他长大之后,在外面的时日多,在家的日子却少,年少时投军,几年没着家,好容易回来了,没几年又被贬到了外任,终于爬回了中枢,现在一下子又被发到凉州那个破地方,叹了一口气说道:“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三媳妇,你安排个得力的跟着伺候?” 听这意思,太夫人根本就没想过涵因会跟着过去。 涵因笑道:“母亲放心,儿媳这一次会跟着老爷赴任,一定会伺候好老爷的。” 太夫人愣了愣,皱眉道:“你要跟着去,怕是不妥当吧,弘儿和熙儿才满周岁,路途颠簸怎么受得了。再说,那种偏远地方,你一个妇道人家,恐怕不方便吧。” 总喜欢抓住机会冷嘲热讽说刻薄话的大夫人听见太夫人这样说,却破天荒的什么都没说,看着涵因的目光中带着些复杂的意味。她的丈夫,便是赴外地做官的途中因为水土不服生病去世的,那时她也是留守在家伺候婆婆,尽儿媳的本分,却连丈夫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是她终身的遗憾。如今,涵因也要面对这个问题,就算涵因天大的本事,婆婆若是不点头让她去,她也没法去。 李湛刚要说话,却被涵因一个眼色止住了。她听了太夫人的话毫无气馁之色,不慌不忙笑道:“怎么会不方便,母亲。您忘了,咱们陇西李氏姑臧大房的本宗可就在凉州呢。这次去,少不得要和本家来往,若是只有姨娘跟着,那边许多应酬都没法办。” 太夫人听她这么说,想了想也的确如此,陇西李氏姑臧大房向来规矩大,而且看不起他们这些庶支,若是和李家往来,没有主妇在。恐怕唐国公府又得被讥讽没有规矩。于是也只好点点头:“那你就去吧,两个孩子留下来,免得水土不服。出了问题。” “母亲,我跟老爷昨天商量,打算把几个孩子都带上。”涵因笑道。 “什么?都带上?”太夫人大吃一惊,转向李湛。 李湛笑道:“这些年都不在孩子身边,一直劳烦母亲带着他们。好容易回来了,也不过两年又要走,儿子想了想,母亲年纪大了,如今还要费神教养乾哥儿,要是把孩子都丢给母亲。那就是儿子太不孝了,所以我想还是把孩子带在身边,一来免得母亲劳累。二来我也能时常管教着。” 如果只带着李令弘和李令熙,那太夫人就会觉得涵因偏心,想要把李湛和其他几个孩子隔开,现在说都带着,太夫人反倒不好说什么了。更何况她也能体谅李湛舍不得孩子的心情,于是点点头:“行吧。你们看着办吧。” 这话说出来。大夫人都睁大了眼睛,她这位婆婆可从来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自己是她的亲侄女,嫁过来之后都没少吃排头,直到她的丈夫死了,太夫人处于愧疚才对她好了起来。如今她竟然不为难涵因。 其实这主要还是因为太夫人年纪大了,之前病那么一大场,以为自己过不来了,之后很多事情就看开了。而且五夫人死后,她照顾李令乾,精力已然有些不济了,想想也便不叫这个劲了。 “令玉的婚事怎么办?”太夫人心心念念的就这么几件事,令玉由她一手带大,是她最疼的丫头,如今要嫁了,自然是分外上新。 “婚期本来定在下个月,但看这个样子怕是来不及了,所以跟亲家商量了一下,事权从急,把婚事提前了。”涵因笑道:“五天以后就是个极好的日子,想把婚礼定在那天。” 太夫人揉着脑袋说道:“还能怎么办呢,不过再着急,这事情也不能糊弄。” 涵因忙笑道:“母亲放心,其实一应事务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算挪了日子也不会有错漏。” “那就好,不论如何,咱们家令玉要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 涵因一边忙着指派丫鬟收拾东西,另一边还要忙着操持李令玉的婚礼。忙得团团乱转,好在办了婚礼宴席也就不必到处去各家告别,倒也省了事。 此外,涵因还要把铺子的事情交代一番。 稻香村一向都是李谛在管,没有什么特殊交代的。 涵因放心不下的是杜筱,她毕竟是个女子,如今李湛不在长安,不能够随时照应,她那摊子生意没人撑着,难保闹出事情来。 于是她便将杜筱约到曲惜柔的毓华楼,将陈成也叫了过去,拜托他照应杜筱的生意。 曲惜柔这才知道原来撷香馆的幕后老板竟然是这位杜家二姑娘。 “我就把我的妹妹托付给贤伉俪了。”涵因笑呵呵的说着。 陈成自然是很痛快的答应了:“既然是夫人的吩咐,在下定当竭尽所能。”他虽然在天武军中没有什么实权,但是保住撷香馆和一品居不受骚扰还是绰绰有余的。 “原来就跟曲大当家相熟,现在更亲近了。”杜筱笑道,稻香村的糕点供应毓华楼是她一手经办的,自然没少跟曲惜柔打交道。 曲惜柔笑道:“还叫什么曲大当家,现在该叫我声姐姐吧。” “是是是,我错了,姐姐莫怪,自罚一杯。”杜筱马上识相的端起酒杯,喝了下去。 ps: 感谢星空下的思给我投粉红票,感谢书友110614140719140的打赏,多谢啦~~~ 第三百二十六章 恨意 皇帝一直在等着李湛去赴任,等来等去,却等来了涵因给太皇太后辞别的上表。 刘公公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帝的时候,皇帝笑呵呵的正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咪问刘胜:“此猫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一只眼睛黄色,一只眼睛蓝色,倒也有趣。我听说郑国夫人喜欢猫……” 刘胜则正在凑趣的说:“这是临清县供上来的狮子猫,听说是波斯人猫和本地猫杂交成的,这两只眼睛不同色叫鸳鸯眼,尤其难得……” 正说着刘公公进来了,告诉皇帝涵因上表向太皇太后辞行,太皇太后让她今日入宫。皇帝的脸色登时就变了,缓了好一阵子才冷笑道:“这个李湛是去赴任还是游玩,拖家带口的……”说着手上就用了力,那猫被掐的生疼“喵”的叫了一声,才不管这位是九五之尊,伸出爪子就挠了皇帝一下,皇帝一下子松开了猫,骂道:“这畜生……”猫的指甲已经被剪掉,在皇帝的手上留下几道红印。 刘胜忙跪下:“奴才罪该万死,马上就把这只犯上的猫处置了。”那猫动作却极灵巧,三跳五蹿的不见了踪影。 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别跟个畜生较劲了,郑国夫人不是要进宫么,等她见完太皇太后出宫了之后,把她带到永和巷。” 刘胜忙说:“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 涵因一想到皇帝的嘴脸,就对皇宫感到无比厌恶,不过她还是有必要进宫一趟的。这也是今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最后一次进宫。 今天却格外的顺利,跟太皇太后话别,又找机会跟文妈妈说了会子话,之后去见了李德妃和泰王。一路上也没有可疑的太监探头探脑。 出宫的时候,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周公公亲自送她到了宫门,也没有什么人半路上再把她截到清辉阁去。 在宫门口上了自家的马车,涵因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想着回去之后要办的事情。马车顺着大路往前走,快到皇城门口的时候,车忽然被拦住了。 坐在车外的祈月钻进车里,一脸焦急,说道:“夫人,是那个小刘公公刘胜。怎么办?” 涵因说道:“莫急,先看看他什么意图,把车门打开吧。 刘胜正站在车前满脸堆笑。向涵因行礼:“郑国夫人,咱家给您请安了。” 涵因上下打量他一遍,不冷不热的笑道:“原来是刘副使君,失敬失敬。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巧了。”刘胜现在是枢密院副使。涵因用官名称呼他。 “咱家是有要事,专门在这里等着夫人的。”刘胜笑道。 “哦?请问刘副使君有何贵干?”涵因心里明白怎么回事,暗恨皇帝组建了这个缉事府,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了。 “这里不方便说,请夫人跟咱家去缉事府一趟。”刘胜笑道。缉事府监察百官,就算是朝中的官员都可以直接带走。更别说她一个女人家了。 涵因冷笑:“就算是缉事府,也分四个司,妾身听说刘副使君是主管纠察司和巡检司的。不知道妾身是犯了什么罪过,劳刘副使君来亲自过问。” 纠察司是管从九品到从六品的官员,巡查司则只管民吏,涵因是一品国夫人,这两处自然是管不到她头上。刘胜脸白了白。笑道:“夫人,咱家也是奉旨行事。夫人跟咱家走就是了。”说罢一挥手,身后的几个缉事府干事围住了车子。 盼晴则握紧了手中的剑,随时准备出鞘,外面的缉事府干事们也亮出了家伙,涵因按住她:“不要轻举妄动。”跟缉事府对抗,就相当于跟皇权直接对抗,视同谋反。 刘胜笑着对手下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敢对郑国夫人不敬,我们这是来请人,不是拿人,把刀都收回去。”又冲涵因笑道:“失礼了,夫人莫怪,不过夫人就莫让奴才为难了。” 涵因看他这副做派,知道今天如果不跟他走,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说道:“我跟你走,叫我的奴婢回唐国公府知会一声,免得家里人着急。” 刘胜却笑道:“夫人勿急,只是请夫人小坐片刻,叙叙话罢了,不会耽误多长时间的。您的仆役就在外面候着就行了。”说罢对自己的手下吩咐道:“还不赶紧去给夫人牵马。” 一个缉事府的干事窜上了车,从车夫手里抢过缰绳。马车从大道拐了个弯,走进了通往永和巷的小街。 缉事府的院子和内卫那时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新粉刷的院墙,大门上的匾也换了,是皇帝御笔亲提的“缉事府”三个大字,两旁的石狮子也换了新的。 院子的格局却没有太多的变化。涵因的车从一侧角门进去,在第二道垂花门前停了下来,涵因被请下车,刘胜亲自引着她往里走。她的丫鬟却被拦了下来,被请到别处休息。 祈月满脸着急,却没有办法。 院子里面没有花圃,只种着几棵刺槐,回廊和房舍也并无彩绘装饰,梁柱和门板一水儿的黑漆,显得严整而肃杀,穿过几个小院的回廊,却没有见到一个人,偌大的缉事府里格外的安静,偶然有只雀儿掠过刺槐的枝头,欢叫两声,又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天。 涵因笑问道:“听说缉事府四司十六部,皇上从天武军调了数百人入缉事府,怎么人这么少呢。” “夫人有所不知,今天是缉事府每月一次大训的日子,今天全员在郊外的校场集合特训,所以这里就空了。”刘胜笑嘻嘻的说道,看着涵因又说道:“皇上把往常定在月中的集训日子调到了今天,可都是为了夫人……哎呦,奴才多嘴了,呵呵呵……” 涵因瞥了恭恭敬敬在前面弓着身子引路的刘胜,敛住自己恼怒的目光。这个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办呢,难道这一次真的逃不开了么。 正在胡思乱想,涵因被带进了缉事府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这本来是她做长公主的时候,跟刘锦商议秘密事宜的地方,安静、进出方便又不引人注目,如今皇帝用这个地方来做这种事,真是让她哭笑不得。 刘锦把她带进小院的正屋,对坐在主位上的人行了礼便出去了。 这人正是皇帝。此时正穿着一件玄色锻地八宝团鹤纹长衫,坐在厅堂中央的矮榻上煮着茶,看见涵因。冲她笑着。 涵因敛衽下拜:“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看着脸色发青的佳人,心中愉悦,笑道:“又不是在宫中,无需这么多礼。坐吧。”说着冲她招招手,又指指自己对面,意思是让她坐在那。 涵因则假装没有看见,跪坐在下手的垫子上。 皇帝并没有因她的不识相而生气,继续笑着说道:“坐到这里来,你自己不过来。朕就亲自过去请你。” 涵因只好压住自己的怒气,坐在皇帝的对面,却并不冲着他。只对着大门正襟危坐。 皇帝舀了一碗茶放到涵因面前,笑道:“缉事府的人去找你,吓着了吧,来,喝口茶压压惊。”见涵因没有反应。摆出一脸挫败的样子:“朕亲手煎的茶,你不会不赏脸吧。” 涵因说了一句:“不敢。谢皇上赏赐。”说着拿起茶,在碗边轻轻沾了沾。” 皇帝见她那紧紧张张的样子不由失笑:“朕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妾身怕糟蹋了皇上的好茶。”涵因声音发僵,她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转过来,你这样坐着,对请你品茗的主人可很是失礼。”皇帝并不着急,今天,他有大把的时间来摆布这个小女子。 涵因无法,只得转过身来。 “抬起头来。”皇帝继续吩咐道。 涵因抬起头看着皇帝,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看过皇帝了,虽然之前她见了多次,但每一次她都下意识的不愿意好好的去看他,皇帝在她的印象中,始终是那个俊美秀气如女子一般小男孩,如今他已经蓄了胡子,眼角的皱纹让他平添了成熟的气质,这几年逐渐掌握大权,也让他渐渐有了天子的威严。他已经不是躲在她身后的那个懦弱爱哭的孩子了,她很惊讶,皇帝也有这样的一天,她把他从小培养长大,却从来都忽视他的成长,如今眼前的形象和心中的形象再也无法重合了。 “听说你要和李湛一起去凉州。”涵因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皇帝发问。 涵因答道:“是。” 皇帝抿起嘴,“哼”了一声:“那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涵因收回投射到皇帝身上的目光,静静的答道:“出嫁从夫,老爷要去的地方艰苦,为妻的自然要跟从伺候……” “你知不知道,我把凉州的行政和军权都给了李湛,他就应该把妻儿留下为质,这是做臣子的本分。你们倒好,想走个干净,没那么容易。”皇帝冷笑。 “李湛的母亲和兄弟都在长安,如果皇上不满意,就下旨把我的两个孩子都送进宫好了。”涵因说道。 “你倒是够狠心。为了跟着李湛,连孩子都不要了!”皇帝冷哼道。 涵因笑道:“皇上会善待功臣之子的,不是么?” 皇帝没等她说完,一把钳住她的手:“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多想要你,就算在梦里也忘不了你……你若真嫁的好也罢了,可你却成了人家的继室,朕都要气疯了,朕封你郑国夫人,就是不想让你吃苦……你留在朕身边吧,别跟他去……朕会好好对你……” 涵因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因为皇帝握得太紧,抽不会来,她冷声道:“皇上自重,这件事传出去有伤圣德,妾身恐怕只好以死以谢陛下了。” “你又拿死来威胁朕……”皇帝叹了一口气:“长安世家中这种风流韵事也没什么了不起,怎么你就这么别扭……” “妾身管不了别人,只能做到自己洁身自好。”涵因的声音越发冰冷。 皇帝目光中带着祈求:“朕不想强迫你,这样吧,你即将远行,就今天跟朕这一次……朕保证往后绝不为难你,还保李湛往后的仕途还有唐国公府和你们郑家满门的富贵……这件事情背着李湛,绝不会让他察觉,你说如何……” 涵因忽然“啪”的一下,用另一只手将那桌上的茶碗甩到了地上,盯着皇帝,目光中再无对皇权的畏惧与顾忌,射出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厌恶,她一字一顿甚至根本就是咬牙切齿的声调说道:“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背叛!” ps: 感谢liuyou188的粉红票~~ 第三百二十七章 放火 求粉红票,求推荐票~~~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背叛!”——皇帝看到眼前原本温和平和的女子,陡然爆发出他曾经极其熟悉的气势,那眼神、那声调仿佛长公主重生一般,这气势正是他千方百计从她以及各种不同的女子身上找寻的,可当她展现出这样一面的时候,这句话却如同一把刀子戳进他的心里。 背叛——他背叛了姐姐,这是他这辈子难以摆脱的梦魇,虽然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这样做姐姐永远不会把权柄还给他,虽然他不停的跟自己说他从未后悔,但当背叛这个词直白干脆的冲入耳膜,便仿佛一下子敲打到他心底的最深处,将最黑暗的角落猛地揭开,让他的龌龊卑鄙一下子无所遁形。 皇帝紧握着涵因的手也随之僵在那里,失去了力道,他愣愣的看着涵因,嘴里喃喃自语:“姐姐……你是姐姐……姐姐……你回来了么……” 涵因带着鄙视与嘲讽看了他一眼,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走向屋门,用力一拉,却没有拉开,她又去推窗子,一样也推不开,原来刘胜在外面加了锁,没有皇帝的吩咐他是不会开门的。 涵因拍着门,冲外面高叫道:“快给我开门!” 外面却毫无动静。 刘胜在外面偷笑着,心想:这郑国夫人之前不知道是撞了什么大运,几次安排都让她逃了过去,现在把你送到皇帝嘴边,看你这回还怎么逃。 “我知道你们在外面!”涵因用恶狠狠的声音喝道:“你们不给我开门,我就把这个房子烧着了!到时候你们可别后悔!” 外面还是没有回应。 刘胜对涵因的威胁不以为然,心想好歹皇帝是个男人,就算在深宫之中,身体弱了些。也总比你这一个内宅妇人更强壮些,难道还制不服你,你也就这会子撒撒泼,过一会儿就老实了。 他轻声对手下吩咐道:“凭里面怎么闹都不用管,你在这盯着,我先去歇歇,哎呦,这大热天的……” 涵因见外面没有反应,冷哼一声,走到厅堂与里屋的雕花隔扇门旁。一手扯下束在门上的幔帐,走到那“呼噜噜”煮着茶的风炉边,将上面滚着沸水的茶鼎一脚踹翻。将幔帐放在炉火上点燃。 皇帝终于回过神来,见她竟真的放火,大惊失色,嚷道:“你,你这是要干什么。难道你疯了不成!”忙上过去拦她。 不过已经晚了,涵因冷笑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退到无路可退,那便拼死一搏。”说着将那燃着火焰的幔帐扔到了另一侧的帷幔上,那火便顺着帷幔窜上了房梁。 她眼神中的情绪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疯狂的平静。极度的炙热和极度的安宁的用一种诡异的方式混合在一起,配合着她嘴角勾起的弧度,让人不寒而栗。 她的笑容。皇帝已经见过许多次了,甚至自己不止一次的想象着她的微笑,用丹青一遍遍临绘,然而今天这如花的笑靥却让他的心底渗出深深的恐惧,仿佛比梁柱上肆虐的火焰更加致命。皇帝不知道脚下被什么一拌,摔倒在地。再顾不得,连滚带爬的扑到门边,捶着门冲外面拼命的大叫道:“开门!开门!开门!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喊道声嘶力竭。 涵因也走到了门边,靠着门板,在皇帝身边坐下,抬头看着已经吞噬了房梁的火焰,仿佛只是再欣赏一场火的舞蹈。 刘胜去一边歇着,那只锁是他上的,钥匙也是他亲自掌管的,外面候着的人也没有钥匙,听见皇帝叫开门,忙去找刘胜。 火势蔓延极快,等刘胜急急忙忙从前面奔过来,从外面已经能看到房子冒出来的烟了。刘胜大惊失色,这才知道那女人不是吓唬人,真的把房子点着了。 打开门的时候,屋子里面已经充满了呛人的烟味,火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屋子,皇帝和涵因坐在地上,靠着门板,呼吸已经很困难了,骤然进来的新鲜空气让两个狼狈的人精神一震。 几个缉事府的干事连拉带搀的将两个人扶出屋子,再下一刻,火焰便将房间完全吞没了。缉事府的干事、杂役忙冲上来救火。 皇帝被搀到缉事府大堂正厅里坐下,这是一间两厦七间两架大堂,长公主修建此院子的时候,为了显示威严,设计房顶出檐比其他的房子更深,房间外面的廊柱也比一般的厅堂更粗,因此虽然是坐北朝南的正房,阳光也很难从窗外穿过宽阔的回廊直射进来,这里总郁着一股化不开的阴森之气,缉事府审理要犯也在此处,十几年来,刑具上撒落的血浸到了砖缝里,擦也擦不去,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 涵因也被捉了起来,被人押着跪在惊魂未定的皇帝面前。 刘胜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如果皇帝出了什么事,他的脑袋就要搬家了,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哭道:“奴才该死,救驾来迟,请皇上责罚。” 皇帝想起刚刚自己的狼狈,就恼怒不已,刚才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把自己吓成那个样子,他顾不上理刘胜,只瞪着涵因,冷笑道:“你真是好能耐啊,竟然还会放火……” 涵因此时却平静了下来,安安稳稳的跪在地上。此时,她又恢复了平时祥和淡然的姿态,皇帝生出几分错觉,以为刚刚自己是在做梦,他甚至觉得那发疯似的点燃屋子的女人并不是同一个人,之前那眼神中的怨恨甚至比火焰更加强烈,而此刻这双眸子宁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涵因抬起头,目光清澈又带着不解:“皇上,您说什么?”她白净细嫩的面孔,在阴暗的大厅中显得不那么真实。 皇帝大怒,她刚刚做的事,居然转脸就不承认。可刚刚那眼神,那种强烈的恨意……难道……难道真是姐姐附体么……皇帝觉得身上有些凉,他抬头环顾这四周,试图想要找出些什么,除了不知从哪透进来的一股光束,映照到空气中纷纷扰扰的灰尘,什么都没有。 这个念头一起,皇帝的心中便骤然一紧,刚刚饮茶润过的嗓子又干渴了起来,皇帝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眼前这个女人让他无所适从:“你还狡辩!你竟然意图纵火谋害朕!真可以让你满门抄斩!” “冤枉,妾身没有放火,实不知皇上何意。”涵因抬眼与皇帝对视,目光澄明坦然与刚才判若两人。 皇帝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一股阴风从后脊梁骨蹿到头顶,此刻站在下面的人没有一个人出生,大堂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皇帝却对这反常的安静愈发感到焦躁和惶恐。他又盯着看了她半天,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过了好一会儿,方说道:“行了,你走吧。 刘胜忙说道:“皇上,郑国夫人竟然意图谋害皇上,这是谋逆的大罪,万万不可放她走啊!” “让她走!”皇帝摆摆手,根本不听刘胜的话。两侧拿着刀的缉事府干事退开来,给涵因让出一条道。 涵因对皇帝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皇上,这……”刘胜还要再说。 皇帝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你闭嘴,吩咐下去,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准对外说,否则朕就要你们的脑袋!” 众人轰然应诺。 皇帝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抹娇弱而倔强的身影转眼消失在院墙之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仿佛把所有的力量都耗尽了一般,颓然的吩咐道:“摆驾回宫。” 涵因走出缉事府的院子,祈月、盼晴正在着急,却无可奈何,没想到涵因进去不到一刻便出来了,看见她赶忙迎了上去。涵因的腿已经发软了,祈月以过来搀她,她便一下子倚在了她身上。 祈月一碰她的胳膊,便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她薄薄的夏衫,不禁瞪大了眼睛,刚要问,却听见涵因说:“回去再说,赶紧走。” 祈月便按下满心的疑问,扶着涵因上车,马蹄声嘚嘚响起,离缉事府越来越远。 直到出了皇城,涵因的手还在不由自主打着哆嗦,她真的觉得后怕了。刚刚那鲁莽的举动,险些让自己送了命,谋害当朝天子,纵火行凶,罪名都是现成的,甚至连带着李湛和自己的两个哥哥都别想跑得掉。 她并非想做什么贞洁烈妇、宁死不屈,因为掌握过权利,她更知道权利的可怕,她清楚得罪皇帝的下场,但骨子里面的傲气却让她无法忍受在这个人面前婉转承欢,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恶心。杨煦——上辈子你就是躲在我身后懦弱哭泣的可怜虫,这辈子你也别想摆布我。 涵因皱着眉,攥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划得手心生疼。 盼晴的手举起一柄铜镜,映照出她因惊吓、紧张而显得有些过分苍白的脸,还有那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憎恶表情,涵因被自己这副样子下了一跳,忙抽回了思绪。原来在她发呆的时候,祈月已经替她理好了发髻,此时正把帕子用银瓶中的水浸湿,让她擦脸。 涵因这才发现,汗水顺着面颊流下来,和着脂粉和刚才熏的烟灰,在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分外明显。 涵因尴尬一下,拿起帕子,细细的将脸匀净了,搽上些粉,又用簪子头挑了一点胭脂膏子,拿水化开了,扑在脸上,让自己的脸恢复些正常的颜色。 她看着祈月和盼晴紧张的样子,笑道:“没事了,别担心。” 第三百二十八章 郁闷 求粉红票求推荐票 王徵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皇帝了,后宫自从选了新人,她的宠便被分薄了,今天她的宫女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跟她说皇帝的御驾已经往这边来了。 王徵忙整理好仪容,准备接驾。可过了许久,也不见皇帝过来。她忙命宫女去打探。原来皇帝是来了瑞和宫,却让人把尘封已久的正殿打开了,已经在那里待了许久,也没有见出来。 王徵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皇帝许久没来,那些惯会看风向的太监们瞧她的眼神都已经变了。 以往,她端着清高的架子,皇帝也喜欢纵着,而今,她却不得不放低身段,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没有天子的宠爱,即便她是太原王氏的长房嫡女,也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跨出房门,向前殿走去。 然而她还没有跨过前后院之间的隔门,便被一个太监笑嘻嘻的拦了回来,她识得此人,这是自打刘胜升了枢密副使之后,接替他贴身伺候皇帝的曹义曹公公。 “王美人娘娘请回吧,皇上吩咐不许有人打扰。”曹公公说话客气,却无一丝转圜余地。 王徵暗叹了一口气:“那公公就让臣妾在这里等着吧。” 曹公公这样的皇帝近侍,每年都会收到王家给的一大笔银子,自然不会为难王徵,笑道:“那娘娘就辛苦了。” 皇帝在瑞和宫的正殿中已经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厚重的殿门关闭,便将里外完全隔绝,长公主当年最重视保密,瑞和宫特地让工匠重新修整,就是为了更加隔音,即便是用耳朵贴着大门,里面高声呼喊。也只能听见模糊的呜呜声。 于是,皇帝便向着大殿顶上那双龙莲花藻井大声的叫道:“出来啊!刚刚附在人身上的那不就是你吗,现在我来了,你倒是出来啊!” 声音回荡在高阔空旷的殿阁之中,藻井周围绘着的十六飞天,仿佛在奇怪的看着下面这个发疯了一样自言自语的人。 皇帝泪流满面的喊着:“姐姐,你杀了我吧!为什么不亲手杀了我!我来了!我就站在这,你现在就出来,杀了我!” 然而除了安静,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大堂内的烛火都没有摇动一下。 皇帝发泄完了,跪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最后竟躺在了主殿磨得如镜子一般光洁的金砖地上。 今天,涵因的神态跟长公主那时候一模一样,那种表情他看了二十年,自打一懂事起,姐姐发怒时的眼神就是那样。他绝不会认错——是姐姐附体了,是的,那个永和巷是姐姐一手建立的,宫中做了法事,永和宫也拆了,姐姐的冤魂无处可去就跑到了那里……否则那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又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而且事后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皇帝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想越觉得害怕。 他怕的并不仅仅是冤魂。而是二十年来,对这个强势的姐姐从骨子里的害怕。那时,他一直不敢相信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头顶的姐姐会死掉,直到回宫看到那具了无生机的尸体,才安下心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在梦中惊醒,姐姐又带着她的手下回到了宫中。把他关进永和巷阴暗潮湿的黑牢里。 他对拥有长公主气质的女子都有一种莫名的痴迷,这些年,他总试图征服长公主那样的女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根治那骨子里的懦弱,然而长公主真的俯身到别人身上的时候,他仍然本能的想要逃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对长公主那种女子的痴迷竟然只是个叶公好龙一样的笑话。 杀了那个郑涵因,那个有着长公主眼神的女人,一定会成为祸害——心中的一个声音说道。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像姐姐的女人了,难道要杀一次姐姐吗?不,我做不到——另一个声音却坚决的否定了这个刚刚冒出来的念头。 她是郑国夫人,是李湛的妻子,不是姐姐——那个声音又冒了出来。 皇帝却想起涵因那双氤氲的眸子,仿佛深深的潭水一般,骤然又爆发出汹涌的波涛,他清楚的意识到心中的不舍之意,已经弄不清楚自己为的是神似姐姐的女子,还是单纯只是为了她。 过了许久,皇帝才从地上站起身来,掸掸身上若有若无的灰尘,拉平压皱了的衣襟,推开了正殿的大门。西斜的日头尚有余热,从阴暗的殿阁中走出,阳光刺在眼中,让他一阵恍惚。 跟曹义吩咐了一声:“走吧。” 曹义却在他耳边小声说到:“皇上,王美人一直站在那里等着皇上呢。” 冲着旁边的回廊一指。皇帝顺着指头的方向顺眼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身影朝这边张望着,清泠单薄,正是王徵。 皇帝平时见王徵总是带着一股子孤标傲世的才女之风,因此欣赏总多过爱昵,十多日未见,她却多了几分娇怯不胜之气,刚刚被涵因疯狂的举动惊吓到的皇帝见了这般情境,心中不由起了爱怜之意。是啊,这么多女人在等着他宠幸,凭你是什么“五姓”高门,什么嫡出贵女,还不是一样要祈求他多分些雨露,还不是变着法子讨他的欢心。 皇帝走过去,竟不避众侍从宫女的目光,一把横抱起王徵,并不回王徵的住所,径自将旁边便殿的大门一脚踹开,抱着王徵走了进去。 皇帝吩咐瑞和宫如长公主在时一般,因此配殿也每日有人打扫,被褥齐全。 王徵在榻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皇帝已经走了。想起刚才的疯狂,王徵也不禁脸热,皇帝以往宠幸她的时候从来没有如此过。她扭了扭酸痛的胳膊和腿,庆幸自己的身子尚柔软,否则那几个姿势她根本做不下来。 她刚一动,贴身宫女听到动静赶忙过来伺候,王徵见她捧上衣饰。便知道散落在正厅的亵衣亵裤早被收拾干净了,脸红了红,穿戴齐整走了出去。 刚回到自己屋里,皇上身边的小太监来传旨:“敕曰:位亚长秋,道毗内理,必资懿范,方被宠章。美人王氏佩服《礼经》,周旋法度,有柔婉之行,既表於天资。有恭俭之仪,可婕妤。” 一众宫人都赶忙道喜:“恭喜婕妤娘娘。”,一边又赶忙给传旨的太监彩头。 太监接了那钱并不忙着走。又笑道:“婕妤娘娘,皇上赐娘娘住在懿德宫怀淑馆,说让您和淑妃娘娘住在一处,也亲近,娘娘这几日就搬过去吧。” 懿德宫是她姑姑王淑妃住的地方。皇帝为什么要让她搬离这里呢,王徵不禁向着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愣了愣,她旋即明白了什么,晋封的喜悦随即暗淡了下来,随之而起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燥郁。这算什么事……把她赶走还是封口…… 王徵挤出一抹笑容,说道:“有劳公公了。” …………………………………………………………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郁闷。 涵因到家的时候,特地吩咐道:“让车夫把嘴闭紧了。不准乱嚼舌根。” 不知道是烟熏的,还是刚刚思虑过度,涵因觉得脑仁一下下的跳着疼,李湛还没有回来,涵因叫丫鬟们抬水。洗过了澡,在床上歪着。回想着今天的事,心里“呯呯”乱跳。她今天没有任何缓冲的跟皇帝对抗,不过却没有一丝后悔。皇帝对她觊觎良久,如今大权在握,愈发没了顾忌,早晚皇帝会直接向她下手,就算这一遭避过去了,以后还会没完没了,这一次她把皇帝彻底得罪,要不然他就杀了自己,要不然他就彻底放手。 正在胡思乱想之中,忽然一张脸映入眸子,可不正是李湛,因为刚刚走神,他进来了都没有听见。 李湛冲着她笑道:“怎么这么早就歪下了,去宫里一趟累着了?” 涵因揉着脑袋,扯出一抹笑容来:“嗯,是有些头疼,睡一睡就好了。” “我帮你揉揉。”李湛伸出手,沿着涵因脑袋上的穴位依次按摩着。 涵因舒服的哼了一声,看着他笑道:“今天怎么回来的比平时晚呢。” “嗯,今天交割宗正寺的一应事宜,虽然我没在这任上待多久,但琐事一条条一件件都要分辨明白,今天也就弄了一小半,就把我弄得头晕眼花的。从衙门出来已经晚了,结果听说永和巷那边着火了,烧得还挺大,皇城内的水车竟然不够使,又从皇城外的太平坊现调了水车灭火。而且皇上竟然正好在缉事府,正要回宫,金吾卫就把路给封了,正赶上大家都从衙门回家,却走不了朱雀门了,都往两边的门挤,我也从含光门出皇城,结果堵在那里半日。本来还想迎迎你,不过一出来天色就有些晚了,想你大约已经到家了。”李湛把这件事当成一件趣事给涵因讲。 “哦,我回来的时候从另一边的安上门走的,并没有碰到这事。”涵因听他提起缉事府的火灾,心里一抖,还好他没去,皇帝已经愈发无所顾忌了,刘胜更是那种为了邀功什么脸面都可以不要的家伙,如果刘胜当着李湛的面把自己“请”到缉事府,不知现在又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缉事府顶着办案的名头,凭是谁,都可以先抓走,李湛也阻止不了刘胜。 涵因的嘴角扯了扯又扬了上去:“你们司里那个老徐,不是夫人厉害得紧么,晚回去就要挨骂,不知道今天怎么应付过去。” 涵因心中虽然憋了百般的委屈,但这种事她是不打算亲口告诉李湛,就算李湛从别处听说,也不能由她自己说出来。 就算她是无辜的,总在一个男人面前提另一个男人可并不是什么佳策,提一次会有危机感,提两次会让他烦忧,提三次就会变成反感了,尤其皇帝是李湛解决不了的人,这种压力逐渐积累下来,最终影响的只会是他们的夫妻关系,而对解决皇帝不怀好意的问题毫无助益。涵因想及此,遂忍住了想要把今日的波折倾诉出来的冲动,又东拉西扯起来。 涵因躲在围屏的阴影里,李湛没有看清她的表情,想起老徐家的悍妇,也不禁笑了:“可不是么,下回遇到了我好好笑话笑话他。” “再过两天就是令玉的婚礼了,之后咱们就赶紧启程吧,别误了上任。”涵因把话题转移到了别的上。 李湛笑道:“好,就这几日我这边做完交接咱们就可以动身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偶遇 次日,霄云忽然过来了,他是为昨天缉事府的事情来的。 “缉事府的那场火是怎么回事?”霄云也不打什么弯弯绕,开门见山的问。 “哥哥知道缉事府着火的事?”涵因笑问道。 “你刚被缉事府拦住的时候,云际就知道不对,赶紧跑来通知我。”霄云答道。 “云际也去了?”涵因方意识到这里还有个云际。她平时不声不响的,涵因总忽略她的存在,加上霄云说过,不必特意让云际跟在身边,她最擅长的是隐藏伪装和轻功,她自然会跟在涵因身边。因此涵因总不自觉的忽略她的存在。 霄云笑道:“我叫她保护你可不是随便说的。” 涵因笑道:“那你也去了?” “我到的时候缉事府已经起火了,皇城里盘查很严,我没有找到你,就没有久留。”霄云说道。 涵因很是吃惊:“今天我没有带云际,你们都是怎么进去的?”进皇城必须是有鱼符的官员及其仆役,也都要有各家配发的腰牌,是在上任或者诰封的时候,跟着鱼符一起下发,也只能跟着主人才能进皇城。涵因这个一品诰命夫人配随侍仆役的腰牌八块,也就是说可以有八人随侍,涵因入宫一般都带不满八人。若是带其他无品级的亲属是要另算的。 涵因今天根本没有带着云际,因为把她当仆役并不合适,但若是当亲属,又要另行报备,很麻烦。 “我们自有我们的方法。白天皇城并不难进,进出车辆很多,只要跟着混进去即可,不过进宫城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需到晚间才行。”霄云笑道。 涵因知道像霄云这样的武功高手自有自己的手段,否则的话,他就没法潜入宗正寺查自己的身世了。不过让涵因没想到的是,在大白天霄云也能在盘查严格的皇城来去自如。武功的事,她也不便追根究底,因此便咽住不再问了,转而笑道:“我没什么事,在缉事府待了一会儿便被放出来了,让你们担心了。” “那火……是否跟妹妹有关?”霄云略皱了皱眉头,试探着问道。因为涵因去缉事府的时间和着火的时间间隔太近了,让他不得不生疑。 涵因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笑道:“如果不是那场火。我可能没那么容易出来。” 霄云的眸子中露出几分异色,听涵因这么说,他心中已经有数了,不管涵因怎么弄的,能从缉事府从容脱身就很让他诧异了。他也便没有再追问。 倒是涵因问起他:“我要跟着老爷去凉州赴任了。哥哥一个人在长安不知道是否方便,我已经跟杜筱打过招呼了,让她定期把银子送过去。” 霄云却摇摇头:“不必,我会把这处的事情打理好,带着孩子们随后也去凉州,你不必管我。到时候我安顿好了。自会跟你联系。” “哥哥不必如此,那边条件艰苦,已经欠哥哥良多。我怎么能……”涵因说道。 霄云摇摇头:“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自然要为你着想,你不必多说了,我自有主张。” 面对霄云只付出却无所求的人,涵因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想了想问道:“那哥哥不如和我们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霄云却又拒绝了:“你有唐国公府的护卫在明处,我在暗处会更好。云际你也不必管。她自有她做事的方法。” 涵因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道:“哥哥不需要回你师门看一看么。沈瑶姐姐想必是想要你回去的。” 霄云摇摇头:“不必了,师姐那边我已经打了招呼,她需要我回去的时候我自会回去,你不用为此挂怀。” 涵因并不清楚他们师门中的事情,知道霄云自有分寸,于是只好笑道:“那就随哥哥安排吧。” ……………………………………………………………… 李湛忙着交接衙门的事情,涵因则因为缉事府的事有些心不在焉,但无论如何,李令玉的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李令玉的婚礼虽然匆忙,还是办得很热闹,许多想跟李湛辞别的人,就参加这个婚宴也就尽到意思了。李湛元配的娘家——刘家也过来了人,刘氏的哥哥在沛县,托人捎了话,说自己赶不及过来,只请在长安的族叔过来尽到礼仪。 其实就是来查账,看刘氏的嫁妆有没有被李湛的继妻动手脚。那人拿着嫁妆单子核对一遍,发现竟然分毫未动,李令玉的嫁妆再挑不出什么来,也便罢了。 李令玉在这边行完各项仪式,向李湛、涵因拜别就登上了韦家来接人的障车。 那边走了,涵因方歇了口气,这边跟陆寄悠、萧若华说会儿话,陆寄悠很是难过:“还说嘉柔回来之后,咱们好好聚一聚呢,没等到她,你到先要走了。” “谁知道会这么匆忙呢。”涵因叹道:“我这一去凉州,少说要三年,若是我家老爷连任怕是时间还要长。” “你可要时常给我们写信回来。”萧若华握着涵因的手。 “你们也要好好保重才是。”几个人相互叮嘱着,约好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聚聚。 涵因这边招待着女客,那边还要随时注意男客那边。送走了李令玉,不少客人们跟着迎亲队伍到门口,一些跟两家都要好的还要赶去夫家,李湛在外头继续应酬男客,涵因作为主妇也要时时注意前头的情形,如果前头有什么事情要尽快处理。刚管家就来回有人在前头喝醉了酒,正发酒疯呢,涵因只好跟陆寄悠和萧若华告罪,匆匆忙忙的上前头去照应。 见前头酒席上乱成一团,赶紧让人把那客人扶到客房休息,又派人将那人掀翻的桌子和满地的酒菜拾掇干净。 刚处置完要回女客的席上,却在回廊上跟人撞了个正着。 涵因抬头一看,竟是崔皓轩。崔皓轩已经蓄了须,在嘴上薄薄的两撇,让他的面容显得多了几分成熟。上一次见他还是在温国寺说法的时候,算起来,两人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面了。涵因也去过靖国公府,萧若华也带着孩子来过唐国公府,但他们两人却像默契似的,即便身处一地也会注意避开对方。 崔皓轩则是去更衣回来,正好碰上了从男客席间回去的涵因。骤然相见,两人都有些尴尬。涵因向皓轩道了个万福:“许久不见,大哥哥可安好?” 皓轩的笑已然和煦温暖,让人如沐春风,看涵因的眼神中透出关切:“我自然是好的,妹妹过得如何。” “我很好,有劳大哥哥挂念。”涵因的回话有些干巴巴的,皓轩的目光生出几分失望和惆怅,随即又问道:“听说妹妹要随着唐国公去凉州赴任,这可是真的?” 涵因点点头:“是的,过几天就启程。” “那边不比长安繁华,听说地面上也并不安稳,妹妹一介女流,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皓轩看着她,眼神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担忧和不舍。 涵因笑道:“多谢大哥哥提醒,我会小心的。何况到了那边我还可能见到二哥哥。听说他又立了不少军功,现在已经是旅帅了。” 当时五十人为一队,设一队正,两队一百人为一旅,设旅帅,崔皓辉就是从队正升为了旅帅。他升的这么快固然有家里的缘故,但积累的军功可是实打实的用人头堆出来的。涵因也很想知道曾经的毛头小子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听她提起皓辉,皓轩的神情也放松了一些,笑道:“你见到他替我骂他,许久都不给家里写信,母亲很是挂念他,还要靠外人才能打探到他的消息。” “二哥哥一直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涵因想起皓辉来,也忍不住笑了,抬起头正好对上皓轩的目光,那目光温暖而纯净,从第一次见到他起,他便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从来都没有变过,仿佛一生一世都不会变。 她的心里就是一揪,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忙低了头,一种酸酸涩涩的味道涌上心头,空气中仿佛也弥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逗引着泪水溢出眼眶,涵因忙干笑了一声,摇了一下头,仿佛是在用力摆脱这缠人的思绪一般,说道:我刚听见他们商量着要射覆,正在找你呢,大哥哥快回席间吧,想必他们要等急了。” 皓轩的目光黯了黯,还是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妹妹也快回去吧,那边也缺不了你。” 涵因忙向他行了礼,匆匆离去,好像落荒而逃的败兵。 她有些自嘲,一直鄙视皇帝没有担当的性子,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想要逃开皇帝的纠缠,想要躲避皓轩的眷恋,想要忘却上一世的记忆,长安对于她来说是太重的负担,重得让她越来越无法呼吸,只想远远的逃开。 正因为如此,她才那样积极的准备和李湛一起去凉州,仿佛只要踏上那一片荒芜之地便可以摆脱这里的一切。 ps: 感谢星空下的思给我投粉红票! 第三百三十章 报复 皇帝的报复果然很快到了,就在李令玉出嫁之后的第二天,皇帝就下旨,李湛政绩卓著,劳苦功高,郑国夫人深受太皇太后宠爱,特赐李湛之子李令熙、李令弘姐弟入宫抚养,以示君恩。 明面上这是天大的恩宠,但谁都知道,这是以李湛嫡子、嫡女为质的意思,涵因那日撂狠话说的挺痛快,这两天心里也做好了这个准备,但是现在皇帝真的夺走了她的孩子,她还是心里一阵阵的绞痛。两个孩子,都要带走,皇帝果然还是睚眦必报的。 尤其是对李令弘,涵因对他心中充满了愧疚,之前他被拐走,为了不影响旧李湛的计划,把他扔在王达的手里,如今为了自己能够离开长安,她把两个孩子全都扔进了宫里。 宫里来接两个孩子的规格很高,竟然是老刘公公亲自出马的。 涵因看着刘公公,忍着泪说道:“往后我的两个不肖子,就仰仗公公照应了。” 刘公公笑道:“这是皇上的天恩,勋贵家已经有几辈子没有这等殊荣了,老奴特求了这个差事,沾沾唐国公和夫人福气。夫人放一万个心,小公子和姑娘是贵人,皇上已经命李德妃娘娘抚养小公子和姑娘,伺候的人也是按照皇子皇女的定例配的,绝对受不了委屈。” 涵因点点头:“多谢公公。” 李湛在一旁看着,心里也很是难过,脸上却不能露出半分不满,也只是跟刘公公客套了几句。 两个奶娘被允许跟着入宫伺候,跟着刘公公走了。 待他们走了,涵因才撑不住,跌坐了下去,李湛一把扶住她。却见她泪流满面:“这都是因为我……” 李湛看着涵因说道:“傻瓜,怎么是因为你,自古外放掌实权都是要以妻子儿女为质的,皇上没有下旨让你和孩子都留下,我已经很庆幸了。” “本朝已经很久都没有以妻儿为质的事情了,当年薛进薛将军掌西北大军,薛夫人也是跟着在西北的,再说了,我都已经上了辞表了,皇上此时再下诏不准我走。岂不是显得他反复无常。”涵因冷笑,想起那日在缉事府的事情,她都要跟皇帝拼命了。皇帝又怎么再敢打她的主意,这个懦弱的弟弟,还没有到要色不要命的地步,不过以他的个性,也绝不会让自己好受。果然这就来了。 皇帝会怎么对待自己的两个孩子呢,该不会因为她的缘故对他们不好吧,涵因胡思乱想着。因为自己得罪了皇帝的缘故,两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却无辜受累,这让她对孩子的愧疚之情更加深了几分。 “我可怜的令弘、令熙,做娘的对不住你们……”眼泪依然控制不住的溢出眼眶。涵因低声啜泣着。 李湛心疼的把妻子搂在怀里:“都是我不好,非要去做什么劳什子的兵马使,要不然你也就不用受这份苦了。”用手帮她抹掉脸上的泪痕。 涵因在他怀里掉了一会儿眼泪。渐渐止了哭声,说道:“罢了,我早就想到过,只是真事到临头还是觉得难受。哎,也不知道宫里人会不会好好照顾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受欺负。” “别担心了,既然是姐姐照顾。不会有事的。姐姐向来仔细,宫里条件又好,总比咱们带着孩子千里跋涉要安稳,万一孩子在路上病了,你也要哭成这样。”李湛说道。 涵因一边抽噎着,一边点点头:“是啊,现在也只能往好处想了。只是不知道再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变成什么样子了……” “只要我们在凉州立住脚,皇上也不能亏待我们的孩子。我在凉州越好,咱们的孩子在宫里头越不会被人欺负。”李湛的手握握拳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太夫人见孙子、孙女都被带进了宫去,心里也不好受,把李湛和涵因叫来说道:“现在看来皇上并不是很放心你们,既然如此,索性你们就别带孩子们去凉州了,把孩子全留下来。这样我进宫的时候,也能把她们姐弟带着去见见自己的弟弟妹妹。”她本来就不愿意孩子们去那个荒凉的地方,何况李令绮和李令娴也到了待嫁的年纪,太夫人还是想给他们在长安找人家。 之前涵因要把一家子都带走,她实际上同意得很勉强,不想跟这个儿媳妇起争执,现在涵因亲生的两个孩子都被带进宫里去了,她觉得涵因也未必有心思照顾庶子、庶女,既然这样还不如留在长安,还能给孩子找个好婆家。 涵因没有说话,看着李湛。 李湛想了想,见涵因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知道她根本不可能有心情再照顾孩子,于是便做主点点头:“既然这样,我想就我们两人去凉州便好了,其他人就留下吧,有劳母亲照顾几个孩子了。”本来太夫人还让涵因带着妾室,说是方便伺候,涵因没好拒绝,把薄姨娘和琼蕊带上了,钟姨娘病了,连吃了一个月的药,并不见好,因此也没法带。 李湛这一决定,连妾室干脆也不带了,只带涵因一人走。太夫人点头道:“也好,轻装简行,到了那边也方便。” 这件事情公布了之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李令绮、李令娴在太原好多年,好容易回来了,本来就不想离开长安,之前听说李湛上任要带着她们一起,沮丧了很久,长安繁华,这几年跟着嫡母在各世家跑,也结交了不少闺友。她们才不想去偏远的凉州呢。 听到这个消息,相互对视一眼,根本掩饰不住眼神中的兴奋之情,要不是在嫡母面前又不敢表露,八成就要蹦起来了。她俩应了声“是”便脚步轻快回去了。 涵因也看得出她们的想法,没有说什么,反正这也算是各得其所了。若不是原本觉得只带令弘和令熙有些说不过去,她并不想带着庶子和庶女。现在自己的两个孩子都不去,她就更没有动力照顾庶出的子女了。 既然孩子们都不去了,竹心先生这个女孩子们的先生就正式加进了李湛的幕僚班子。涵因便让自己哥哥再给女孩子们找一个西席。 郑钦找了一个在长安屡试不第的贡生过来,他家贫,又不得不走科举的路子,眼见两年科举都没考中,其实他本人才学尚可,只是那时考试并不是一锤子买卖,考生盛行考前向长安的贵胄家中投卷,以博才名,才能在科举中取得好名次,偏这位家世不行,又不擅长和那些豪门的家仆打交道,考试之前,往各家投卷者甚多,主人家根本不可能一一看过,大部分都被家仆随意处置了。这位就是每每被随意处置的。 他是郑钦那个小文人圈子偶然说起来的,郑钦跟他接触了一下发现他品德不错,学识也扎实,便荐了过来,一来是教教女孩子们很是轻松,二来是借唐国公府的关系,投卷也方便些。李湛亲自看了也表示满意。 涵因去看了看钟姨娘,她屋子里头一股子药味。 “本来想着你行事稳重,做事也周全,我跟老爷是要把你带去凉州的,可如今看你这身子,吃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好。还是留在府里好好将养吧。”涵因把要从床上起来的钟姨娘一把按住。 钟姨娘依然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说道:“婢妾无福不能跟着伺候老爷和夫人了。” “你就安心的调养吧,身子好了,我跟老爷才放心。钟瑞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凉州,我让他进来看看你。”涵因说道。 钟姨娘忙说:“多谢夫人体恤。” 大府规矩,男仆是不能轻易进内院的,因此钟瑞和姐姐虽然都在一个府里,却很少见面,多是慕云时常来看钟姨娘。 涵因又跟钟姨娘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钟姨娘的小丫头把药端来,说道:“姨娘,这药还倒了么?”钟姨娘点点头。 她本来没有什么病,只是找借口不跟着去凉州罢了。她早看出来,这位夫人是霸道的,能容她,主要是看着钟瑞的面子。 虽然现在府里都知道,除了夫人,她是最受宠的姨娘,在姨娘里面待遇最好。夫人还时不时的赏下东西。但她十分清楚,李湛从来都没有对她上心过,只在涵因不方便的时候才过来歇歇,这还比从前李湛眼前都是艳姬美婢的时候好了不少。她知道,自己这点“宠”都来自于钟瑞办事得力。 这些年她也没有一男半女,因此她早就不抱希望了。只求自己的弟弟跟着老爷有个好前程。因此她愈发小心,知道涵因并不希望有姨娘跟着去凉州,她干脆装病,这样涵因还会念自己的好。 最伤心的应该是琼蕊,李湛两、三个月也去不了她屋子一两次,还不如钟姨娘,李湛和涵因好歹要给钟瑞面子,也不会过于冷落,原指望跟着去了还有机会随身伺候李湛。现在连机会都没有了,但李湛亲自发话,所有妾室都不带,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暗自掉眼泪。 ps: 继续求粉红票,求推荐票 第三百三十一章 山贼 唐国公府的马车行进在官道上,前前后后十多辆大车,还跟着几十个护卫,头辆车上打着唐国公府的旗子,显得声威赫赫。 出了长安,沿着萧关道一路向西北而行,这条路是通往陇右的要道,从长安开始,经过咸阳、邠州到达凉州,继续向西过玉门关、阳关通往高昌、西突厥等西域诸国,这便是从汉代以来就一直兴盛至今的丝绸之路。从长安到凉州一共有三条路,他们这一条是中路。 商人们不畏行路的艰辛和旅途的危险,在茫茫的隔壁与大漠之间穿行,在长安到边疆关口的这一段路,显然是最安全的地段。 然而李湛一行人到了平凉县城之后,就听说地面上已经不那么太平了。先是在路旁的小店打尖休息的时候,听到从西边来的行人们传说出了平凉之后有山贼。 后来入了平凉县的县城之中,在平凉驿休息,驿馆的驿夫们提醒着这来往的人们,让他们千万不可以单独行动。 平凉在陇山东麓,出了平凉县城之后,要在穿过陇山,之后长长的一段便是蜿蜿蜒蜒的山路。这里山势险峻,地形复杂,在山沟里藏着不少山贼,大大小小有十几伙,他们经常打劫来往客商和行人。 其中最大一伙是鹞子沟的何老大,此人三年前在这里安了了山寨,收拢因为灾荒无家可归的流民,这一年来,又打败了附近几个山寨,成了陇山第一寨。他率领山贼打劫来往客商,很是嚣张。 县衙、驿馆张贴的悬赏告示也已经一年多了,也毫无结果。 李湛便问那驿丞:“为什么官府不把这个祸害剿了呢?” “谁说没去剿呢,这些年,官府派人剿了好几次。却因为鹞子沟易守难攻,拿他们没辙。尤其是东征之后,折冲府兵丁不足,也抽不出人配合县里剿匪,因此他们越来越猖狂。何老大一伙日渐壮大,听说那鹞子寨已经聚集了几百人,现在根本无人能制。”驿丞叹着气。 李湛皱了皱眉头,说道:“这还没有出关中的地界呢,就乱成这个样子了?” 驿丞笑道:“唐国公久居长安,不知道我们这地方上的艰难。这些年每年都有灾荒,那些山贼有不少都是当地人,因为灾荒吃不上饭。把土地卖了,那些胆子大的,把钱用光了之后,就跑去当山贼,他们熟悉这里的地形。打不过就跑,藏到山坳坳里面躲上些日子,抓也抓不着,官府年年剿匪,剿完了他们又冒出来。真真是没法子。现在也就县城里面毕竟安全。现在那些小商人还有旅人都要在这里等着,跟着实力强的大客商一起走。不过就算这样现在也算不上安全了。那何老大现在实力大增,连大商队也敢劫呢。” “再往前走不是陇山关么?那里应该有军队驻扎,他们也不管?”李湛又问道。 驿丞重重的叹了口气:“哎。去年调防,把这里的张巡张校尉调到凉州去了,后来又来了个郭校尉,这个郭校尉来了之后什么事都不管,听说成日家喝酒。县里想让他帮着剿匪,他理也不理。因此这些个贼人才嚣张到这个地步。” 李湛一挑眉头:“你说的可是郭子仪郭校尉?” “可不就是他么。唐国公认识他?”驿丞问道。 李湛笑笑:“哦,只是听说过罢了。” 等李湛回来,涵因已经躺下了,她向来睡得轻,李湛已经屋子,她就听见动静挣了眼睛。李湛笑道:“吵着你了吧。” 涵因笑着坐起来,要帮他更衣:“本来也没睡实。” 李湛把她按住:“我自己来就行了,你躺着吧。”说着解了腰带和外衣,吹熄了烛火,躺在涵因身边。 涵因问道:“你也听说了吧,出了平凉县城之后就不太平了。” 李湛点点头:“这地方有山匪,不过咱们人多,我带的护卫都是挑出来的好手,而且山匪也应该不会轻易招惹官府中人。我已经吩咐卫恒安排好值守了。” 涵因笑道:“小心些就是了。听说北路更乱。” 李湛又问道:“出发前给你的那个小弩机会用了么。” 涵因点点头:“嗯,已经练习过了。” “那个弩机比较小,所以离得远的杀伤力有限,如果有贼人近身你再射,有准头威力也大,我只怕你见有人过来会慌张,倒时候可别吓得忘了怎么用。”李湛笑道,等涵因能用上这个东西的时候,他在外围布的人手就都已经被突破了。 涵因笑道:“我还有盼晴和云际保护,你不必担心。” “等到了陇山关就好了,那里的守将是我的旧识。”李湛笑道。 涵因问:“是什么人?” “叫郭子仪,一直在西北军中,现在做到了校尉,这次换防给换到这个地方来了。原来我在西北军中的时候,他就在我手下,打起仗来很是勇猛。”李湛想起十多年前在西北大军的情形,很是怀念那时的事情:“我在军队里面第一次跟人家打架,就是跟他打起来的,输的很惨,从此之后就开始苦练身体,一年之后,我就把他打服了。” 李湛提起自己年轻时的往事,很是有些自豪。 “夫君能把他打服了,真是厉害。”涵因笑道应和着,心里却在想,如果不是历史改变,这个郭子仪应该是中唐时期平定安史之乱的功臣。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也出现了。她心中一动,很想问问有没有其他名将,却忍住没有问。 “那是,当年我在军中可算是智勇双全呢,若打退了突厥人不是立下大功,你父亲也不会提拔我。”李湛倒是不谦虚。 涵因捏了捏他长期锻炼而成的健壮胸肌,露出满意的笑,说道:“你当文官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打过他。” “比试过才知道。”李湛笑道,一片黑暗之中,他没看见涵因的表情,只是又叹道:“原来他跟着薛尚书,不被郭家待见,这次又被打成柳相一派,怕是往后好一阵子都升迁无望了,可惜他一身好武艺,是不可多得的猛将,如今却窝在这块地方,也难怪他整日喝酒。” 两个人又聊了聊,旅途疲惫,很快就睡了过去。 出了平凉之后,先往西过再折向北陇山关,之后才能到达另一个大县固原,将近两百里的路程都在山中。陇山关附近有村落,而且设有官驿,为了能在天黑之前穿过山路,到达那里,第二天一大早,天将将亮李湛一行人便启程了。 跟着李湛走的还有一些商队,他们见唐国公府的招牌,又见李湛的护卫身强体壮,便想跟在他们后面,以求安全。李湛让管事查验过他们的身份牌,确定是商人无疑,就同意了。 李湛一行人有近百人,加上四五个商队,还有赶路的行人,凑了两百多人,浩浩荡荡的向陇山关进发。 虽是夏日,山间的晨风还带着渗人的凉意,山路两旁灌木葱郁,偶尔迎面走来个樵夫,神色平静,也看不出来路上有什么遭遇。 前面派了人探路,也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祈月、沁雪几个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坐在车里打着瞌睡。 到了中午,正好来到一个山坳间,太阳正盛,大家都累了,后面商队的人就来请求李湛,想让他把队伍停下,休息一会儿。 李湛抬头看看周围,这里正处于两山之间的谷地,道路两旁尽是林木,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百步之内就看不清情况,最适合隐蔽埋伏,于是说道:“大家再忍一忍,等咱们过了这片山谷再休息。” 唐国公府的护卫久经训练,自然无话,后面跟着的商旅则抱怨连连,有的人说唐国公太小题大做了些,之前从西边过来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有人说唐国公带着这么多侍卫,那些山贼早就望风而逃了,根本不需要担心…… 李湛骑着马前前后后检查队伍的时候也听到了这些议论,然而他的表情却愈发严肃,吩咐护卫要格外谨慎。 一行人迤逦而行,进入了山谷之中。 快要行进到山谷的尽头,忽然两侧林木之中有人蹿了出来,挡在路中央,正好堵住了山谷的出口,叫道:“给我停下来。这里是何老大的地盘!想过去把钱和女人留下!”之后,一群人呼啦啦的冒出来,将车队围了起来。 为首的护卫抽出剑喝道:“你们什么人,没有看到这是唐国公府的车队么!你们想要跟官府对抗么!还不赶快退下,冲撞了贵人,你们不想要命了么!” 那些蒙面的盗贼相互看看,露出犹豫的神色。这时后面的山头上出现了一个骑着马的人,身边站着一个虬髯大汉,乱蓬蓬的头发,身材高壮,手持一把沉甸甸大刀,站在后面静静的看着李湛,那骑马的人则一脸猥琐样,高叫道:“管他什么鸟公,见了爷爷我,也得把钱粮留下!” 第三百三十二章 抵抗 这骑马的人一出现,就给众山贼增添了气势,一起欢呼起来:“大当家!大当家!”看来这人便是何老大,但李湛却并没有在意他,而把自己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侧的虬髯汉子身上。 卫恒举起手,护卫纷纷抽出刀剑戒备,后面有人迅速将平时挂在车两侧的挡板解下,戳在地上,拉开弓,用箭对准这伙山贼,完全是军队的做法,这些人虽然人数不多,但训练有素。 何老大见车队没有屈服的意思,挥着大刀叫道:“兄弟们,这是头肥羊,跟着老子干票大的,往后娶媳妇生孩子都不愁没钱啦,给我上!” 说着举起大刀鼓动众人往上冲,众人受了他的鼓噪,也不那么惧怕装备精良的护卫了,仗着人多冲向了车队。 涵因的马车最大,又在车队的前头,因此许多山贼都冲着这辆车扑过来。护卫们先射倒了几个,待他们冲过来,又依着屏障砍了不少人。这辆车周围的护卫虽然比其他车更多,但是也架不住一*的山贼往上涌。他们砍翻了几个贼人,却有几个漏网之鱼竟然冲了过去,直向马车跑去。 护卫们想要去回救,但接连冲上来的贼人让他们无法顾及。 只见两个贼人爬上了马车,将车夫砍翻,就要冲进车厢,却被里面的人一脚踢飞了出来。现在涵因身边有云际和盼晴,她们哪能让贼人进身。 但随着冲过来的贼人越来越多,盼晴和云际只得从车厢出来,将冲过来的贼人一一砍翻。 其中有个拿着长刀的山贼,趁着盼晴和云际对付其他人的时候,冲上了马车,一掀车厢的帘子,见到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坐在车内。正是涵因跟祈月、沁雪,大笑起来:“哎呀,小美娇娘,抢回去给我们何老大做压寨夫人!” 说着伸手就要抓坐在一边的沁雪,沁雪见那人的样子,不由大叫起来,往涵因身后躲,祈月也怕得不行,但还算冷静,并没有跟着大叫。只狠狠的瞪着那贼人。 山贼看她俩的样子,更是淫心四起,怪叫着扑了上去。他却没注意。坐在正中的女子从他掀开帘子那一刻起,就冷冰冰的看着他,毫无半点惊慌失措,在他再次扑向她们的时候,骤然抬起手臂。从袖口中射出一支弩箭,直穿了他的右眼,一直钉入他的脑子里,那人的眼球爆了出来,那努箭的力量不小,一下子让那人倒仰了过去。沁雪哪见过死人。何况这人的死相极可怖,尖叫着缩成一团。 云际刚刚又砍翻了一个,听见叫声连忙回去援救。没想到涵因一下子便射死了那个贼人,动作又快又利索,她冲涵因点了一下头,又回身去对付其他冲过来的人。 这些山贼没有经过训练,只凭一时热血往上冲。被护卫有章法的防御阻了势头,就渐渐后继乏力了。 那唐老大站在山头见形势不妙。冲那个虬髯大汉吩咐道:“奶奶个熊!你去给我上,把他们都杀了!” 那虬髯大汉便拖着大刀冲了上来,即将接近护卫之际,骤然将刀提起,砍了下去,登时两个护卫便被砍翻在地。 李湛在护卫后面没有动,但眼睛一直盯着那虬髯大汉。见他动了,也提起手边一张弓,搭上箭,静静的等着,仿佛在瞄准一个猎物。 那大汉砍翻了最前面的两个护卫,扑向第三个护卫的时候,李湛一箭射了过去,那只箭从众人的缝隙间直穿了过去,深深的钉入了那人的大腿。那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众护卫马上扑上去,李湛吩咐道:“要活口。”护卫们用刀抵住那人的脖子,那人只好束手就擒了。 车队的另外几面,护卫们也渐渐的压制住了山贼们毫无章法的进攻。 那何老大见势不妙,也不管还在往上冲的手下,自己竟掉转马头向山里跑去。 李湛冷冷的看着何老大的背影,在他冲入密林之前,抬手就是一箭,眼见着何老大的身子从马上栽了下去。 护卫们见状喝道:“你们老大死了!你们的老大已经被杀啦!” 那些山贼见自己的头死了,都大惊失色,再没了往上冲的勇气,呼啦一下,慌忙四散逃窜了,生怕跑慢一步被抓住杀掉。 山贼一下子跑个精光,李湛一行人大获全胜,还把作恶多端的贼人头子杀了,众人纷纷欢呼起来。 然后清点受伤人数,李湛的护卫轻伤十余人,重伤一人,死了两个,那两人都是那个大汉一刀砍死的。商队那边也各有受伤。总体来说损失不大。让伤者上车又收殓了两个死者的尸体。有人跑过去将那何老大的头砍了下来。 这边,护卫们已经将那虬髯大汉绑了起来。把那大汉的刀抬到李湛跟前,那刀甚沉,需要两个人方能抬得动。李湛掂了掂那刀,赞道:“好个壮汉。” 那人却瞪着李湛,最后说出几个字:“要杀要剐随你!”那口音却并不是关中的口音,也并非长安官话,而是辽东的口音。 李湛看看他,对左右吩咐道,“带上这个家伙,继续启程。” 那人便被扔在了车上。 李湛过来看妻子有没有受伤,见沁雪抖成一团,祈月也吓的有些呆呆的,半天没有回过神,涵因见她们两个吓得面无人色,便吩咐她们回后面供丫鬟们休息的那辆车,那车上没有血迹,她们该不至于那么害怕了,她自己则坐在位置上擦拭着弩箭。 因为那只弩箭是特质的,和弩机配套,用精钢打成,一共只有十多只,李湛交给她的时候让她省着用,涵因知道,这个时代精钢难得,这些弩箭用光了就没有得用了,于是又把钉进那人眼睛里的箭拔了出来,擦拭干净。 李湛问道:“没什么事吧?” 涵因收好弩箭,看着车厢上溅的血迹。摇摇头笑道:“女孩子们有些受惊吓了,我看还是先别让她们坐这辆车了。我没什么事。” 李湛见她神色毫无惊惶的样子,刚才想的满肚子安慰的话,却没了用处,不由有些失望,握了握她的手,说道:“没事就好。” 之后他钻出车子,骑上马,对众人说道:“我们要今天赶到陇山关,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所以之后要加快行程,各位都辛苦了,再坚持一下。启程!”队伍又开始向前行进。经历过这么一场大阵仗。商旅们也没有人再敢抱怨了,所有人都闷头快走,只想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一行人终于在天黑之前感到了陇山关。陇山关在汉代的时候又叫做萧关,地形险要雄奇,易守难攻。是中原内陆抵御匈奴的重要关隘,但自入隋以来,对外地的防御主要集中在玉门关、阳关,这里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只有一两百人常驻,最高统帅是折冲府校尉。 陇山驿这个官驿比较小。因此并不额外接待商旅,因此只有唐国公府的一行人住了进去。其他的商旅都在关隘旁的陇山寨中找客栈休息,因为这里是必经之路。来往旅人众多,这陇山寨的人就靠来往的客商赚钱,倒也算是个热闹的地方。 李湛一行人把为祸一方的何老大干掉了,成了轰动陇山寨的大事。不过,劳累了一天的唐国公府众人可没有心情接受众人的赞叹。一进驿馆就纷纷钻进客房里休息了。 李湛一进房间,却看见涵因坐在床边。低着头,背对着外面,心生奇怪,走过去一看,却发现原来她正在垂泪,吓了一跳,忙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搂住她的肩膀,问道:“这是怎么了。” 涵因见他来了,忙用帕子抹抹眼泪,鼻子吸着气,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李湛很少见她哭,此时她双眸含泪,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他从心底生出怜惜,用手有些笨拙的擦擦她脸蛋上的泪珠,更加放柔了声音说道:“怎么哭了。” 涵因低下头,说道:“今天我射死了一个人……用那弩……那人……”说了半截说不下去了,吸了吸鼻子,又说道:“祈月和沁雪害怕,我也害怕,可是我不能让她们知道……否则她们就更慌了……” “我还以为你不怕呢,原来你一直在装样子啊,傻丫头……”李湛笑着把涵因搂进怀里,他当时见涵因淡定的样子,很是诧异,他很清楚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样,到现在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时候的反应,更何况那人死的异常的血腥,但涵因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还在那里擦拭弩箭,根本不像一个第一次杀人的人,更不像个女人,这让他颇为在意,如今见涵因这副样子,便认定她当时不是被吓傻了,就是在女儿面前死撑,一下子觉得她又是一个正常人了。 涵因把头埋进李湛的怀里,把眼泪蹭到他的身上。中午那会儿她的确失误了,因为这个弩机的威力的确很大,但是装一根弩箭还是需要耗费时间的,她一直在思考怎么样能够更快的把弩箭装到上面。结果李湛忽然进来,她来不及做出应景的表情,因此也只好先那样了。但她很清楚,她这种表现根本不是一个贵夫人受惊后的正常表现,这样李湛一定会心中起疑的,于是才在到了地方之后描补。 李湛搂着她,亲亲她的额头,笑道:“我的涵儿今天表现的很好,比我强多了,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手抖得都拿不住剑了。然后趴在地上吐了半天。” 涵因抬起头,张大眼睛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是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杀突厥人,我当时都不敢相信自己杀了个突厥人……”李湛望着窗外,回忆起自己那几年的峥嵘岁月。涵因也眯起眼睛,顺着他的目光,眼神也延伸到无尽的远处,她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ps: 感谢宋晚晴同学的粉红票!昨天除了个错误,涵因应该是没有带两个庶女的,因为这段情节做过修改,把带着她们改成了没带她们,昨天那章忘记改了,现在已经修改完毕,对先订阅的同学道一声抱歉! 第三百三十三章 故友之子 两个人还沉浸在情绪之中,李湛刚要趁机跟涵因亲热一下,外面“叮叮咣咣”的响了起来,打破了两人间的甜腻气氛。李湛心里一阵恼火,刚要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就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外面钟瑞的声音响起:“老爷,今天逮到那个人不老实,在柴房里面折腾,谁也制不服他。您过去看看吧。” 李湛对涵因说道:“我去看看。”说罢便走了出去。 涵因披上一件披风,也跟着走了出去,祈月忙劝道:“夫人,那里乱糟糟的,您就别过去了吧。” “没事,我们去看看。”涵因说道。她已经听说了今天李湛射中一个很勇猛的大汉,李湛却没有杀他,而是把他绑了起来,她知道李湛起了惜才之心。 李湛去了柴房,那大汉双手被捆在后面,伤着一条腿却仍然用力挣扎,别人根本奈何不得他,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车上的时候老老实实的,现在却忽然发起疯来,乱撞乱窜。那些护卫竟然按不住他。 卫恒也听到消息过来了,正要出手,李湛却对他摆摆手,表示要自己处理,卫恒精通内家功夫,他要是出手,这个大汉一定会受很严重的内伤,李湛并不愿这样。 他对护卫们说道:“都让开。”说罢,走上去对着正在乱冲乱撞的大汉肚子上就是一脚。这一脚踹的力道很大,又借了巧劲,那大汉本就有一条腿受伤,刚还往上冲,重心不稳,被他这一下子踢翻在地。 大汉看着李湛,却无畏惧之色,叫道:“我要是吃了饭。绝对比你厉害!我要吃饭!” 周围护卫也上去踹了他几脚,喝道:“你个獠人,还想吃饭!” 李湛眯起眼睛,看着这个大汉,不知在想什么。这时候,涵因却从后面走了过来,将李湛叫了出来。李湛见她身后的丫头,祈月捧着白布条和几个瓶瓶罐罐,沁雪端着饭菜,他用疑问的眼神看着涵因。涵因笑道:“我看他白天不闹,晚上大闹,想必是饿了想要吃的。夫君不是想要收服此人么……” 李湛会意。又走进去,吩咐道:“把他的手松开,让他吃饭。” 涵因便冲着祈月和沁雪点点头。 两人便走进去,将饭菜放在那人面前。 那大汉手一松开,也没有再攻击人的举动。抓起眼前的汤饼和鸡腿大口啃了起来。眼睛则一直盯着把饭菜放到他面前的沁雪。沁雪白了他一眼,走到了一旁。 涵因则走过去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李湛这一箭力道极大,深深的钉入大腿里面,露在外面的箭身已经被削了下去,只剩下箭头带着一小截箭杆戳在伤口上,也因为这人肌肉很硬。大腿粗壮,否则这一箭都能透过去。 她站起身来对李湛说道:“这个伤口要赶紧处理。否则会要了命的。” 李湛点点头,派人去找郎中。 那大汉却仿佛不觉得那伤口疼痛。只在那里大吃,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如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那大汉对着沁雪说:“还要!” 沁雪别过头去,哼了一声。李湛吩咐道:“再去给他拿。” 沁雪瞪了那人一眼。跑去拿吃的东西去了。 那边请大夫的人回来跟李湛回报道:“老爷,驿馆的郎中回固原奔丧去了。几天都回不来。现在只有一个给马看病的马医。” 李湛问道:“那这个地方的其他郎中呢?” “整个陇山寨也只有这一位郎中。”那仆役说道。 “那就叫那个马医来看。也不是什么大事。”李湛说道。 那马医过来,给李湛行了个礼,笑道:“小的只会治马,不会治人啊……” 涵因却说道:“我来弄,你给我帮个忙就行了。” 李湛看着涵因,很是惊讶她会治伤,很多妇人莫说治伤了,一见血就晕了,涵因中午的时候才刚杀了人,他还以为要缓几天,没想到到了晚间却主动来处置这种血腥的伤口,问道:“你会弄这个。” 涵因点点头。冲祈月吩咐道:“去拿一盆水来。”又对那大汉问道:“我要给你把这箭头拔出来,你可怕疼?” 大汉大笑了两声:“给我吃的,我什么都不怕。” 沁雪又从厨房端了吃的东西进来,那大汉笑道:“拔吧!”说罢,咬住鸡腿,继续狼吞虎咽。 祈月端来一盆温水,涵因便把带来的白布条扯下一块沾湿了擦拭他的伤口。因为她听说西北常有战事,还有匪徒,而且民风彪悍,还会发生打架斗殴的事件,常有人受伤,就叫祈月裁了布条、用水煮了,晾干备用。 此时伤口上面的血已经结痂了,黑乎乎的一片,涵因将上面的泥和灰都擦干净。 之后,打开一个瓶子的瓶塞,这里面是纯度比较高的蒸馏酒,涵因弄出来本来想要让杜筱在一品居卖,但当时的蒸馏器械比较简陋,不能够大规模的制作,便作罢了,只存了一点,现在便用上了。 瓶塞打开,酒香溢出来,在屋子里的人闻到,都不由咽了一口口水,那大汉干脆伸手抓过了过来。沁雪反应快,伸手从旁边抽了根柴棍,“啪”的一下拍在那人伸过来的爪子上,那人吃透抽回了手,瞪了沁雪一眼,沁雪则毫不示弱的回瞪。 涵因说道:“这个不是给你喝的。”说着从祈月端着的盒子里抽出一把小匕首,把酒倒在上面,又往大汉的伤口上倒了一些,那大汉吃痛,却不肯叫唤一声。涵因又冲马医和护卫吩咐道:“按住他。”几个护卫走上来就要抓住那大汉。 大汉喝道:“别碰我,我要是动一下,我就不叫李光!啊,不,王大牛!”他的另一只手探入怀中,抓着一个挂在脖子上的雕着图腾的狼牙,仿佛握着这个可以获得力量似的。 李湛一见那物件眯起了眼睛。 涵因还有些迟疑。那大汉却叫道:“快点拔吧。”她又回过神来,集中精力在伤口上。 箭矢前面是有倒钩的,如果直接拽扯来会将皮肉一起扯下来,因此要用刀把肌肉豁开,再将箭头起出来,涵因那匕首将烂肉割开,血便涌了出来,她忙用白布将血吸走,腿上有大动脉,若是不小心划破了。那就很难止住了。 她小心翼翼的将匕首探入肉里,轻轻一挖,将箭头提了出来。李光弼狠狠咬住一块汤饼。头上滴下汗来。 涵因又冲伤口里面倒酒,失血、感染都是外伤致死的原因,但最可怕的莫过于破伤风。但这个时代也只能寄希望与运气。 又清理了一遍伤口,涵因拿起伤药涂在伤口上,又用白布条包好。放说道:“好了,三天换一次药,伤口不要沾水。” 不及涵因收拾,李光弼抢过那只酒瓶,将瓶中剩下的酒都倒进了嘴里,大吼了一声:“好酒!” 李湛笑道:“是条汉子。”吩咐驿丞:“给他准备一间干净屋子。” 之后。他走到李光弼面前,看着他胸前的挂件问道:“你可是李楷洛之子李光弼?” 涵因听了这个名字不由手就抖了一下,李光弼……倒不是因为他是正常历史中平定安史之乱的名将。而是他在这个时空中早就该死了…… 李光弼正把壶中的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闻言一抬头,两眼射出精光,看着李湛,警惕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李湛指了指他脖子上的狼牙。笑道:“那是达稽部的图腾。你父亲原是达稽部的头领。” “你是什么人。”李光弼愣了愣。 “你父亲的旧友。”李湛说道。 ……………………………………………… 李光弼的父亲李楷洛原本是契丹族达稽部的酋长,二十年前的时候归顺了朝廷。和朝廷的军队合击突厥人,做了将军。六年前的时候,李楷洛被告交通吐蕃,押回长安受审途中暴毙而亡,其子也不知所踪。 涵因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薛进手握西北大军,一直被长公主引以为患。每每长公主想要削弱薛进兵权之时,边境必然会出大大小小的战事,让长公主无法下手。这是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 李楷洛是薛进手下的头号战将,长公主就从李楷洛入手,让人告他私通吐蕃,意图谋反,这件事是刘锦一手操办的,人证、物证全部齐备,就等李楷洛入长安受审了。于是薛进便自断臂膀以保全自己,在押送回长安的路上,将李楷洛解决。李楷洛最终还是被判通敌,但因人死了,也无法继续追究,也只得作罢。而李楷洛唯一的儿子李光弼应当连坐充军,却不知所踪。 那时她只是感叹这样一个历史人物不能为她所用,没想到他却活了下来。 当时李光弼只有十二岁,如今过了六年,他已经十八岁了,长成了一个魁梧的汉子。 李湛让人把李光弼安置好,回到房里有些激动的跟涵因说道:“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这个孩子,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他了。” 涵因笑道:“他这些年怎么过的?为什么会跟山贼混在一起?” 李湛点点头,坐下来又站起来:“对了,我去看看他,问问他这些年的情况。” 涵因忙按住他,笑道:“现在已经半夜了,折腾一天已经累了,他又有伤在身,你让他好好休息吧。”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李湛想想涵因说的有道理,又坐了下来。 “夫君跟那孩子的父亲熟识么?”涵因跟李湛聊了起来。 李湛摇摇头:“还算可以吧,十多年前打突厥人,跟他配合了两年,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他则是老将,经验老道,我那时候定的计划,有时候会异想天开,如果不是他时时提点,哪里可行,哪里不可行,并且根据战场的情况随时调整,一定会输得很惨。我从西北走的时候,那孩子还没有出生。后来他回长安的时候,我见了一面,之后我就被发到郑州了,自此之后就再没见他。” “我看那孩子还算是可造之才,夫君之前不是也动了爱才之心么,那就把他带在身边好好培养,也算是慰藉老友的在天之灵了。”涵因握着他的手。 李湛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怕他在那山贼寨子里面时间长了,坏了秉性,那就难办了。” ps: 感谢爱咾咾给我投粉红票~~~ 第三百三十四章 照顾 第二天一早,李湛便去看李光弼,却看到他缩在床铺的一角,闭着眼睛,脸通红,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火烫的温度,原来是发绕了。 李湛跟涵因说了,涵因便对沁雪说道:“你去照看他,看着些他腿上的伤,如果血浸透了,就照我教你的方法给他换药,如果化脓了,就来叫我。” 沁雪想起昨天那人瞪个大眼睛盯着她,还呼来喝去的要饭吃,撅起嘴,不大乐意,嘟囔道:“那个獠人……” “沁雪。”涵因声音沉了下来,瞥了沁雪一眼,李湛刚说李光弼是他袍泽故旧的儿子,她却如此不恭的称呼他,这不仅是对那个人的蔑视,更是对李湛的不尊重。 沁雪忙低下头,说道:“是,夫人,奴婢这就去。” 涵因方点头:“嗯,伺候精心些,你要是惫懒我可不饶你。” 沁雪福了福身,走了出去。 涵因对李湛笑道:“都让我惯得没了规矩。” 李湛笑笑:“她这样的女孩子,一直在内宅,没见过这样的粗汉,想必是心里害怕吧。” “是啊,沁雪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被卖到舅舅府里,一直在内院里头,哪见过什么人呢。” 李湛和涵因关系比以前紧密了很多,但是涵因仍然很注意分寸,她先训斥了沁雪,就是维护了李湛的面子,那么李湛同样也要给她面子,不跟沁雪计较,这也是对沁雪的保护。 当然,李湛一个大男人,也并不会跟沁雪一个小丫头较真,但是这种事如果平时不注意,这些丫头们恃宠而骄。万一哪一天触怒了李湛,那不仅这些丫头们要被责罚,涵因这个主妇的面子也没有了。 李湛虽然越发纵容她,但毕竟脱离不了时代和社会赋予他的角色:一家之主,他虽不是个霸道的人,大男子主义的思维却是根深蒂固的,一切循礼太过呆板无趣,偶尔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没什么,但不守本分这种事他是绝对会在意的,沁雪是丫鬟。她的本分就是听主人的吩咐,而这一次她却公然表示不愿意去做,而且还出言不逊。这些事情看在李湛眼里,就会渐渐形成而沁雪性子轻浮傲慢、她不会调教下人的印象。 涵因这里想的多,李湛此时却没放在心上,对涵因笑道:“我约了郭子仪喝酒,中午就别等我吃饭了。” “别喝多了。”涵因知道自己也是白提醒。这种军中好友,久不相见,必定要灌个大醉放肯罢休。 果然李湛敷衍的说了句:“放心吧。”然后就出去了。 ………………………………………… 涵因下午亲自去看看李光弼,见他伤口处还是很干净的,没有化脓发言,烧也渐渐退了。便放下心来。 沁雪没等她说话,先承认自己错了:“夫人,奴婢错了。往后您吩咐的事情,再不敢有一句抱怨。”她今天刚出房门就被祈月揪过去一顿数落,现在老实得很。 涵因看看她,用手指点点她的脑袋,笑道:“你这孩子。说你精明呢,还是说你傻呢。你抱怨没关系,但是得分场合,当着老爷的面抱怨他给的吩咐,你叫他怎么想。这人现在还在病着,若是好了也罢,若是重了,万一老爷觉得是因为你伺候不经心,你岂不是冤枉。” 沁雪吐了吐舌头,笑道:“奴婢知晓了。奴婢往后一定会小心。嗯……那老爷那里……” “知道害怕了?”涵因见她脸有些发白,笑道:“行了,没事,有我呢。你小心伺候就好了。” 沁雪才放下心来。 待涵因走了,沁雪四下看看没有人,看着正在熟睡的李光弼,恨恨道:“都是你这个家伙,害得我今天被教训了两通,讨厌鬼!哼!” 一边又拧了块手巾替换下敷在李光弼额头上的那块,弄完之后,手上比比划划,做着把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大卸八块的姿势,嘴里嘟囔着:“你要是不赶紧好,我就把你的肉切碎了喂狗。” 正在唠里唠叨,冷不防一看,却对上了李光弼瞪着的眼睛,她吓了一跳,身子一仰,脚下被刚才洒在地上的水一划,眼见就要摔倒了。 李光弼伸手一拉,沁雪身子歪了歪,往床上倒去。 沁雪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跌到了李光弼的胸前,“嗖”的一下跳了起来,杏眼怒瞪:“你……你干什么!” 李光弼看着眼前这个咋咋呼呼的女孩子,也不回答,只是说道:“我饿了,要吃饭。” 沁雪气结,“哼”了一声:“现在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已经没有吃的了。”她现在余怒未消,这里又没有旁人,她便把之前受得教训都撇在一边,跟李光弼置起气来。 “我要吃饭,你去弄。”李光弼却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沁雪冷笑:“现在没有饭,忍着吧。” 李光弼忽然狡猾的一笑:“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啦,那位夫人叫你好好照顾我,你呢,刚才还想把我杀了。呵呵,我去告诉那个夫人,就说你想要把我切碎喂狗。” 沁雪涨红了脸,她没想到这人竟然没有睡实,把她刚才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了,她今天已经挨了好一顿说,要是再被告,恐怕祈月就先饶不了她,她咬咬嘴唇,不甘心的说道:“行啦行啦,我去给你弄饭。” “要肉!”李光弼又说道。 沁雪白了他一眼,说道:“知道了。”说完去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拿了热好的饭菜过来,放在李光弼面前。 李光弼却不像昨天那样,上手就抓,而是指指那饭菜,再指指沁雪,之后又指指自己的嘴。 沁雪才明白,李光弼竟然要让她喂,她冷笑道:“你那两只手好好的,干嘛让人喂。” 李光弼笑嘻嘻的看着她,也不说话,长大了嘴,又指指那饭。 沁雪生怕他把自己告了,只好气哄哄的拿起饭,往他嘴里塞。 “哼哼,可是你让我喂你的。”沁雪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于是也犯了个坏,不停的往李光弼嘴里塞,想要把他噎住,让他再不敢轻易支使自己。 谁想到李光弼竟然有绝活,沁雪喂多块,他竟然就能吃多快,大块的肉,他几乎不嚼就能吞进去,这让沁雪很是挫败。 这边,涵因回了屋子,祈月才说:“哎,都怪我和慕云,总想着沁雪小,所以纵坏了她。” “也是啊,慕云嫁了,现在主要处置外面的事,你呢,眼见也到了该嫁的年纪,往后丫头里面就沁雪资历最高了,但她远不如你和慕云稳重。”涵因笑道。 祈月听到“嫁”字,脸一红,忙转移话题,笑道:“兰儿人不大,却机灵懂事,我已经渐渐把我手上的事交到了她手里。” 涵因见她的样子,知道她心里有事,遂笑道:“莫不是看中了哪家的小郎君,你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祈月大羞,啐道:“夫人越发没了正经,胡吣什么。我一辈子在夫人身边就好了。” “你们啊,总说这话。一辈子在我身边也不影响你嫁人。女人啊,还是要有个好归宿。”涵因笑道:“你们几个的婚事,都得你们自己中意才行。” 祈月垂下眼帘,又看了看涵因,没有说话。 涵因看了她半天,见她一说起这事也没了平时的爽利,于是又笑道:“这事你可以慢慢想,人也可以慢慢挑。挑中了就告诉我,可千万别不好意思。你不说,往后就别怪我乱点鸳鸯谱。” 祈月红着脸,转身去收拾东西去了。 ………………………………………………………… 晚间,李湛果然喝的摇摇晃晃的,被钟瑞和卫恒架了回来,他却还在说着:“没事,我好得很。不用管我了,你们都去休息吧。” 钟瑞几个哪敢放手,一直把他搀着他。刚上了几节楼梯,李湛就忍不住大吐了起来。 涵因让他们把人抬进净房,让他吐个够。待他吐得差不多了,方让人把他扶回房里,用手巾给他擦着汗。祈月则把早吩咐厨房熬好的醒酒汤热上。 李湛本来喝酒就很有些酒量,加上他平时素有节制,很少有见他喝成这样的时候。李湛喝醉了,并不发酒疯,大吵大嚷的,而是抓着人的手,絮絮叨叨一直说个不停。 回来的路上,就跟钟瑞嘟囔了一路。 钟瑞把他放到床上之后飞也似的跑了,生怕继续受折磨。 于是,李湛便抓住涵因的手,开始滔滔不绝,从他跟郭子仪的袍泽之谊,到他现在的近况,又把从郭子仪那里听来的凉州的情况跟涵因细细的说了一遍,之后又是一通感慨,又扯到了人生啊哲理啊这些东西上,满嘴的酒气熏得涵因都快晕了。 涵因哄也哄了,劝也劝了,醒酒汤也喂了,怎么也没法子让他的嘴停下来,她又想干脆让他自己在屋子里头说,她跟祈月就和一晚上,但李湛拉着她的手,死活不肯让她走,最后干脆抱着她说。 涵因一阵无语,李湛平日话并不算多,没想到喝了酒竟然这样一副样子,她很难想象李湛当年流连于青楼宴会,怎么没被人轰出来。 祈月、盼晴看情况不对,早偷笑着跑走了,主人家的失态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最好不要看,涵因叫人也不是,不叫人也不是,只好听凭李湛胡闹。 最后李湛终于说累了,闭上了嘴倒头大睡,涵因这才松了一口气。 ps: 感谢顺顺666的打赏! 第三百三十五章 比试 求粉红票和推荐票,谢谢大家! 第二天,李湛醒来,宿醉的头疼让他不禁呻吟起来。 涵因早起了床,见他醒了,便走过去坐在床边把他昨天晚上的样子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之后大大的笑话了一通:“我倒不知道,夫君好刚口,若是在那茶馆酒肆里面开场子,那些说书先生们都得被抢了饭碗。” 李湛自己也笑:“我一直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我在军中的时候,第一次被他们灌得大醉,那天晚上,我就一个营房一个营房的找他们谈心,那晚上全军都被我搅得不得安生,最后还跑到薛帅那里,后来薛帅严令他们不准灌我,后来我自己也一直控制,别看我那时候年少轻狂,喝酒从来不过一坛子。我和郭子仪得有十年没见了,所以就敞开了喝。我就知道我得这样,早吩咐了钟瑞,我一醉了,就赶紧把我送回来。” “那咱们婚礼那天,你不是喝了很多么,怎么也没醉?”涵因问道。 李湛笑道:“我有个酒壶,里面分成两半,一半装水,一半装酒,转壶盖就能调整倒出来的是哪边。那天我大半喝的都是水。” 涵因笑道:“原来如此,怨不得呢,我说那天晚上你喝了那么多,怎么还能……”话说了一半发觉自己又说的不妥了,忙咽住。 李湛已经明白她什么意思,笑道:“那是,若是醉了,岂止浪费千金。” 涵因笑着啐道:“别贫了,快起身吧。” 李湛却赖在床上,哼哼道:“头痛,小娘子,过来给爷揉揉。” 涵因一把掐了上去。李湛夸张的抽气,说道:“真的头疼。给我揉揉。” 涵因见他一个大男人却跟小孩子一般撒娇,笑着开始沿着头上的穴位给他按压。 ………………………………………………………… 李湛为了让李光弼好好休息,吩咐在陇山驿站休整几日再走。 陇山寨不大,但来往客商却不少,因此这里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市集,供商人们交易、补充旅途的必备之物。 祈月得了涵因的首肯,带着几个小丫头去集市采买东西,其实他们这一次准备的很充分,也并不需要补充什么。这些丫头们只是好容易不赶路了,逛集市打发时间罢了。 涵因叮嘱了她们,这里人生地不熟。让她们不要走散了,又叫了几个护卫跟着,才放她们出去。 沁雪羡慕的看着别人去玩,自己则被迫关在屋子里照看一个讨厌的家伙,想到这里沁雪就满腹怨气。不过她也不敢再想什么法子折腾李光弼了,毕竟他好不了,她就得在这里陪着。 昨天没噎着那家伙,着实吓了她一跳,今天倒不敢那么喂了,李光弼笑呵呵的瞅着她。一口口的喂自己,表情很是得意。 沁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好好嚼嚼再咽下去。你再那么狼吞虎咽的吃东西,早晚脾胃会坏掉,到时候肚子疼,你可别怪没人提醒过你。” 李光弼夸张的狠嚼了几口方咽进去,对着沁雪“啊”的一声又长大了嘴。 沁雪没好气的。又拿勺子舀了饭菜送进他嘴里去。 李光弼第二天还有些发热,但温度比前一日低了很多。第三天他就不发烧了。生龙活虎的站在人前,让涵因暗暗吃惊。 李湛见他已经无碍了,便问他:“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怎么会成了山贼。” 李光弼虽然这些年流落在民间,为了逃避官府的追捕,养成了不爱说话的习惯,但是思维和表达都是没问题的。 原来他跟随父亲在军中,李楷洛早有预感长公主要对他动手,于是先一步把儿子送走了,果然当天晚上刘锦就动手了。后来李光弼在逃亡途中和保护自己人走散了。他开始在敦煌附近,因为战事,许多人弃了当地的房子,往关中逃,他就跟着这些人一起走,但在路上不敢进城。 但他没有吃的东西,饿得头晕眼花,昏倒在路旁。好在碰上了好心人,给了他吃的东西,救了他一命。 救他的人是一对老人家,儿子死了,家也被吐蕃人烧了,他们便去固原投奔亲戚,正好救下了快要饿死的李光弼,就认了他为子。后来,他们跟着迁移的队伍跑到了固原县,找到了亲戚,正赶上官府安置流民,他们便在此地安定了下来。 李光弼一直顶着这家儿子的身份牌子过活,如此安安稳稳的生活了五年。李光弼天生大力,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在当地村里大家也都很喜欢他,还有人想把闺女说给他。可惜,今年又生变故,固原一带,又出了大旱,眼见这一年的春耕又要泡汤,家里的余粮也所剩无几。偏这时候,两个老人家相继得了病。 看病耗光了这个家最后一点钱财,两个老人拖了几个月,还是病故了。李光弼为了安葬两个老人,不得已,将家中的几亩薄田卖掉,置办了棺材,将二人埋葬,但是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李光弼平时吃得多,一个人能吃掉三个人的口粮,他自从没有了田,靠在乡里打短工过活,但那点钱他根本吃不饱。 之后李光弼因为吃不上饭,又躲债,就逃进了陇山,正好被四处打劫的何老大看中,收了他做跟班,于是他就当了山贼。 李光弼本就是契丹族出身,生性悍勇,他自父亲死后,两个收留他的老人,就像他的再生父母,他们又去了,他也便再没了顾忌,只求吃饱饭。 因他力气大,小时候又跟着父亲在军中习武,在山贼这种乌合之众中算是很厉害的了,后来他们劫掠了一个商队,正好劫到了一把大刀,这把刀很沉,山寨里面没人用得起来,于是便交到了李光弼手中。李光弼从前跟着师傅学过几年用刀的技巧,只是时日尚短,又多年没有练习,很是生疏,但他的大力气却弥补了这一点。他只要会扫、劈、拨、削、掠、奈、斩、突这几个基本刀法,基本上就无人能敌了。 这几个月来,竟然成了山贼们打劫的主力,直到这一次,这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山贼被李湛灭掉。 现在,他的病好了,想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李湛单挑,这些年,他跟人打架从来没有输过,这次被箭射中,他并不服气,见到李湛便说:“我要跟你角力。” “等你伤好了再说吧,我可不想让人说我欺负一个病人。”李湛笑道。 李光弼拍拍那条腿:“这点小伤算什么!” 李湛看了看他,笑道:“好,我跟你比。” 涵因忙拉住他,说道:“老爷,你疯了不成。” “没事,今天咱们去郭子仪那里,他校尉府那里有个校场,是专门供兵士们训练之用的,正好,他也想见见你这位嫂夫人,和李楷洛的儿子,咱们今天就去那里。”李湛笑道。 涵因知道他都拿好了主意,而且要想降服李光弼这等武勇之人,不打一架,他是不会服的,看来李湛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么,她想想李湛并不显得粗壮,实际上却很强悍的身材,知道他的自信来源于这些年坚持不懈的锻炼,也只得由他了。 一行人到了校尉府,郭子仪早就等在那里了,听人回禀贵客到了,便亲自出来把他们迎了进去。 到了内廷,涵因方摘下帷帽,和郭子仪见礼:“常听我家老爷提起郭校尉大名,久仰了。”涵因笑道。 “嫂子客气,军中粗鄙,礼数不全,嫂子勿怪。” 两人客套了几句。 因军中没有内眷,没法单独接待涵因,而且此处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于是涵因也就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李湛冲郭子仪笑道:“老弟,你不是想看看李楷洛的儿子么,我把他带来了,你来看看。” 郭子仪走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李光弼,又捏了捏他的臂膀,对李湛笑道:“果然是个好胚子,是我西北军的出身。” 李光弼冲李湛说道:“不是来比试的吗?到底比不比!” 李湛说道:“没问题,郭校尉行个方便,借你的地方用一用。” 郭子仪也喜欢热闹,当即说道:“没问题,不过没想到老弟你做了这些年文官,竟还敢跟年轻后生单挑啊。” 李湛哈哈大笑:“行不行,试过才知道。当年我可是军中第一,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呢。” 郭子仪便带着几个人移步到校场。李湛脱了外袍,露出精壮的上身,一群汉子围拢了过来,无论在何时何地,军中兵士们最喜欢的就是摔跤了,军人生活枯燥艰苦,摔角便是他们最刺激的活动。 李湛的个头不如李光弼,年纪也比李光弼要大上许多,但他长期锻炼,对于摔跤很有经验,因此李光弼虽然看起来像座小山似的,他也并不惧怕。 郭子仪一声:“开始。”两个人便缠斗在了一起。 摔跤又叫角力,没有力量肯定是不行的,但同时这里还有一定的技巧。李光弼虽然比李湛强壮,但他并不会运用自己的力量,何况他那条伤腿有些吃不住劲。而李湛正值壮年,力量上的亏欠被技巧和经验不足。十几个回合下来,李光弼终于被李湛完全压服在地上。 李湛站起来喘着气,像众人挥了挥拳头。周围的军汉们向李湛欢呼。 李光弼也站起来,对李湛说道:“我输了,往后我听你的,不过你得给我饭吃。” 李湛大笑:“管你饱。” 第三百三十六章 恋情 回了驿馆,涵因伺候李湛洗下那一身臭汗,笑道:“想不到夫君真的这么厉害。竟然几下子就把李光弼给撂倒了。” 李湛捏捏她,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骗你的?” “你之前说,你在军中第一,那不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我没想到现在你还能这么强。那李光弼看起来又高又壮的,我还怕你吃亏,原来是白担心了。”涵因把水撩到他的身上,细细的给他搓着身上。 “那孩子空有一副好身体,却不知道怎么发力,而且伤还没有好,我也赢得蛮侥幸的。不过他真是一块可造之材。今天我让他演示了一下刀法,虽然他只会最基本的动作,但基本功很是扎实。好好磨练磨练,上了战场经过实战,将来一定是一员猛将。”李湛说起李光弼的资质很是兴奋。 “那夫君就好好教教他呗。”涵因笑道。 “嗯,那是肯定的,不过我并不擅长武技,角力还是当年为了赌气练出来,还要给他找一个好师傅。”李湛说道,他还是比较善于用兵法,而不在于武勇。 “我看那孩子憨中带滑,未必一定要走武勇的路子。”涵因说到。 李湛点点头:“嗯,的确如此,不过武技好,上了战场总是不吃亏的。哎,我还是老了,不如从前了,现在的孩子们,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湛笑道,用手指头划着涵因的脸,看着妻子美丽的容颜,十八岁的面庞,粉嫩而光泽,双唇被水汽熏蒸得娇艳欲滴,乌黑的长发随意的盘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耷拉下来。垂在莹润的香肩上,双峰在被水浸透的中衣里若隐若现,透出两点淡淡的粉红。除了与生俱来的明眸皓齿,这个年纪的女子身上洋溢着的青春活力,也让李湛沉醉不已,只是若看到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散发出的难以言述的光彩,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在我看来,夫君就是个年轻的后生。”涵因嘴角漾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不过这时李湛的目光正盯着她的中衣,错过了这个表情。很快涵因就调整了过来,李湛再度看向她的脸的时候,那微笑又变得甜美而羞涩了。 “真的?”李湛将手探入了她的中衣里。拨弄着粉色的嫩尖,让它们在自己手指的逗弄下渐渐变翘挺起来。 涵因往回撤身,躲开伸过来的狼爪,看着李湛的眼神却愈发妩媚动人,笑道:“骗你做什么。我是真这么觉得来的。夫君你还年轻得很。” 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涵因话中隐含的意思。这个世上也只有涵因一个人才明白自己的一语双关,涵因自己说完了,颇有种讲了冷笑话的无奈。 正犹自感叹,下面却传来一阵酥痒,原来李湛趁她走神,已经把手伸到了下面。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她最娇柔敏感的部分,让她忍不住哼出声来。 涵因推开他的手:“讨厌。”神情却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真是个妖精。”李湛咕哝着,喉咙里面的声音渐渐变得嘶哑。 “还没洗好呢。你别闹。”她的声音柔而媚,仿佛能把人的心化掉。 李湛愈发上来了兴致,从浴桶中跨了出来,一把搂住涵因,在她耳边吹着气:“那就待会再好好洗呗。先闹上一闹……咱们从出发走了这些日子都没好好闹上一闹了……” ……………………………………………… 在陇山寨耽误了几日,车队便出发了。郭子仪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山口。和李湛约好,下次见面还要好好喝酒,不醉不归。 李湛也劝了郭子仪,就算在这个地方,也要造福一方百姓,不负西北大军的威名。郭子仪受了李湛的激励,决心不再无所事事,整天喝酒度日,要振作起来要将这里的山贼剿灭,还百姓以安宁。两人依依惜别。 李光弼跟着李湛一同出发,他被安排和后面的护卫一起。不过,他却像认死了沁雪似的,一想吃东西就来找沁雪。不管别人怎么跟他说,后面的仆妇才是管伙食的,他还是每次去找沁雪。 沁雪不想理他,他就一直跟着,直到她没办法,去给他张罗吃的。 护卫们见他这样,都起哄,笑道:“行啊,小子,看不出来你一个刚来的,居然敢打夫人丫鬟的主意。” 李光弼憨憨的挠着脑袋,瞟向远处那个俏丽身影的眼神却带着一丝得意和滑头。 后来以至于沁雪一走过来,不管是替涵因办事,还是路过,一群护卫就怪声怪调叫着:“李光弼,快出来,沁雪姑娘来啦。” 沁雪瞪了他们几眼,低着头,红着脸快步走过去。 车队过了固原,走在半途中,中间停下休息片刻,要走的时候,忽然发现李光弼不见了。众人却四处怎么也找不见他,还以为他跑了。众人找了半日,才见他从林子里头回来,手里拎着些猎物走了出来。大家这才知道,他竟然去打猎了。 管事把他骂了一顿:“你看看,就为了你一个,连老爷夫人都得等着!万一在天黑之前赶不到驿站,这都的怪你!”又冲着各仆役、护卫说道:“下次你们走远了,不按时回来,你就自己在这深山老林里面呆着吧,我们车队可不等人。” 李湛见李光弼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他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对李光弼说道:“再有下次,就别跟着我们。不听号令,十板子,先记上,下次再犯一起罚。” 李光弼没有回嘴,低着头挨了骂。把打来的猎物交给伙夫。便悄悄的向前头走去。到了涵因后面供丫鬟们休息的马车那里,用小石头打在车窗上。打了两下,挑开马车帘子的是兰儿。兰儿素来鬼精灵,知道李光弼找的是沁雪。便把沁雪连推带搡的推出了车门。 李光弼见到沁雪,从怀中掏出一个毛茸茸软乎乎的小东西,交到沁雪手上,脸上扬起孩子般的笑容。沁雪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直没长大的小兔子,灰扑扑的毛色,此时瑟瑟的缩成一团,煞是可爱。 沁雪本来要骂他来的,看见这个小东西,又闭上了嘴,只嘟囔了一句:“往后别做这种无聊的事。” 这时,李湛已经吩咐启程,马车又动了,沁雪忙把小兔子捧了回去。 很快,李光弼中意沁雪的事情就传遍了车队,连祈月都忍不住偷偷打趣过沁雪几次。沁雪每次佯怒,眼角眉梢却带着羞涩。 涵因早就听说了李光弼和沁雪的传闻,却佯作不知。不是她不想成全沁雪和李光弼,只是李光弼的身份有些微妙。 他是罪臣之子,本身也是被发配充军,入了奴籍的,但是皇帝大赦,他家已经免罪了,只要向官府交齐赎身钱便可以恢复良民身份,就像当初她和她哥哥那样。她当然并不介意把沁雪放出奴籍,和他相配。 但以老友之子来说,他也断不能让沁雪嫁给李光弼做妻子。否则,知道的是李光弼喜欢沁雪,不知道的还以为李湛苛待世侄只给他娶自家的丫头呢,让那些袍泽、部下知道了,还不得对李湛有意见。 另外一个问题是,李光弼的另一个身份是契丹部落酋长之子,李楷洛最初就是契丹部落的酋长,投效了朝廷,得了封官,这也是朝廷对契丹部落笼络。当初长公主之所以敢动李楷洛,其实是利用了他们部落中的权力之争,和李楷洛的弟弟达成了协议,支持他取代他哥哥的位置做酋长,才得以把李楷洛父子治罪杀掉。 如今李湛既然要用李光弼,自然是要物尽其用,谁知道哪天就可能会用到他的身份。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他们部族的人也不可能接受一个奴婢出身的主母。契丹人重血统,那是对他们的羞辱。 既然这样,自然不可能把一个丫鬟配给他做妻子。她既然已经知道了李光弼的身份,如果此时贸贸然的跟李湛提出来,李湛一定不会答应。 可是要是让沁雪给这么个人当妾,涵因自己又不乐意,她跟这些丫头们相处日久,感情也越来越深,希望她们能有个圆满的好归宿。虽然她现在保不了她们的大富贵,但是让她们生活舒心惬意还是做得到的。就算做个一般人家的妻,也比给这个前途未卜的异族人做妾要好。 因此涵因对这件事只好淡着,只当没听见。祈月有两次想要在她面前说这件事,却被她岔开了,祈月便知道涵因的态度,也不敢多说了。 于是她又转而委婉的提醒沁雪,沁雪头一次被男人这样大胆的追求,心里不知道是兴奋多一些还是喜欢多一些,只是觉得满心欢喜,对祈月的话根本不明所以,也听不进去,祈月又不敢把话说透,只好暗暗为沁雪担心。 李湛则根本没把这件事当一回事,在他眼里,男人么,对女人动心很正常,李光弼也到了这个年纪,不想女人才有问题,沁雪再受涵因的宠爱也是丫鬟。李光弼若是喜欢,也不妨送给他,他认为涵因就算看中自己的这几个丫头,只要他开口,她也不会舍不得给,何况他认为给李光弼当妾,对沁雪来说也是一个很好归宿。 不过现在李光弼应该先建些功业,不该沉浸在女色之中,他并不想轻易把人给他,可以先吊着他的胃口,所以他也什么都没说。 夫妻两个虽然想事情的角度完全不同,也从未就这件事商谈过,但态度上却保持了惊人的默契。 第三百三十七章 路程 仲夏是西北最美好的季节,天气还保持着不冷不热,空气干爽舒适,不似江南的梅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没了,也不像长安,水汽憋在天上,偏不掉下来,闷闷沉沉的让人不痛快,空气中飘荡着野花清甜的味道,雀儿在绿意盎然的田间尽情欢叫嬉戏着,陇右的乡野多少带着些荒芜寂寞的苍凉,却别有一番壮阔之美。 自从出了关中,人烟也渐渐稀少,驿馆也越来越稀疏,只在重要的县城有官家的驿馆,而每个县所辖的范围也比三辅、关中地区要大。 越往西,官道也越不平整,经常坑坑洼洼,彼时的马车没有减震设施,走快了,里面的人就颠的要散架了。 男人们可以骑马,女眷们都是娇客,在车里颠的时间长了,就受不了了,一天下来脸都发绿了。慕云开始还和祈月、沁雪一起轮流伺候涵因,后来实在撑不住了,便只好歇了。祈月也乏的厉害,涵因也大多让她在车里歪着,没有什么大事就不支使她。只有沁雪,仍然精神头十足,一会吃点东西,一会又看外面的风景,还给涵因说笑话。 因此车队还是走不快,一天走个七八十里都已经是极限了。 从平凉跟着他们的商队居然没有因为他们停下来休息就自己先走,而是很耐心的等着他们一起行进。等过了固原,又跟了几个商队,整个队伍达到惊人的400多号人,在人烟稀少的萧关道上真可谓是蔚为壮观。 李湛倒并不介意被当成免费保镖,把那些商人召集起来,跟他们说,自己只带了50个护卫,也以保护家人为最紧要的事情,未必能照看到后面。而且到了姑臧县城,也就是凉州的治所,他就不走了,后面也没办法再护送他们。 那些商人纷纷表示不介意,只要唐国公愿意让他们呢跟在后面就行。 祈月悄悄抬起车窗帘子,向后面瞥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哂道:“既然危险就不要去嘛,跟着咱们过去了,还不是得回来。到时候又怎么办呢。怨不得都说商人贪婪,真是要钱不要命。” 涵因笑道:“太平年景的时候。把丝绸、瓷器运出关去就能有三、四十倍的利润,就算只运到凉州也最少翻上十倍,这两年这边匪患闹的都快商路断绝了。利润肯定会更高。如今大部分商人见陇右乱,都把货抛在了平凉、固原,因为都运到了,为了不把货砸在手里,抛货价钱反而低。钱就被敢跑陇右的商队赚走了。这些人跟着咱们走,受到打劫的风险小了很多,只要把货送到凉州,就能大赚一笔。何乐而不为呢。” “这么高的利润啊,早知道我也带点东西来卖”沁雪很是诧异。 “咱们家这趟跟着来的管事哪个不都带了一堆东西来,就是想着到了凉州出手呢。”祈月笑道:“咱们一到固原就有人来探头探脑的打听。就在固原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有那么多商队等着跟咱们一起走。” “他们必然是听说咱们把何老大一伙人收拾了的事情,又知道咱们必然经过固原。因此咱们在陇山寨休息的时候,他们就准备好了,咱们一到固原就盯着咱们,咱们走,他们就跟着。”涵因笑道。做生意的人永远都这么精明。一般当官的并不愿意搭理这些商户,他们想跟人家也不让。 相较之下。李湛却没那么多忌讳,这些人看李湛好说话,便拥了上来。李湛是官,他们不敢骚扰,就去求管事的。 这种官家的管事向来不拿正眼看商人,不过李湛吩咐了,只要检查好了是正经商户就让带上,商队带的人必须有身份牌。管事也只好带着人一一检查那些人的身份。好在那些商人出手大方,让他的怨言减少了几分。 行进在路上,偶尔会迎面碰上马队,好几次看起来都是疑似打劫的,站在路上冲着他们过来,前面带队的骑着马,后面跟着不少人,却没有马车和行李。不过他们也没有叫唐国公府的马车停下,只是从他们身边穿过并没有停留,但看向唐国公府一行人的眼神之中多少带着些不怀好意。李湛知道他们很有可能是贼人,但是也没有上前盘问,只是让护卫们小心戒备。他不是行侠仗义的大侠,不管往后想怎么解决匪患的问题,都要先赶到凉州刺史府上任再说。 李光弼骑着马、扛着自己的大刀在车队的最前头,每次遇到这样的人都很兴奋,两眼冒着精光盯着这些人,仿佛只要那些人表情有变化,他就有理由冲上去和他们较量一番似的。 那些人并不傻,虽然过得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但也没必要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唐国公府的车队是块肥肉,但是绝不好啃。看打头阵的大汉就不是什么善茬。一般来说,贼人都是几个领头的能打,后面跟着的喽啰大多不过是跟着壮声势的,自己的老大打赢了,他们就一拥而上抢东西,要是输了,他们就会立刻一哄而散,跑得比谁都快。 莫说这些乌合之众了,正规的军队除了特训的精兵,也都这一个样子。因此,一个李光弼在前头晃悠,足以震慑住群贼了。 而且,贼们也很少主动招惹这等官宦人家,引来了官府的围剿可并不是每伙贼都吃得消的。之前,陇山的何老大是因为独霸一方,被官府剿了几次都没事,加上又得了李光弼这样一个宝贝,心里飘飘然,自信爆棚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去打劫唐国公府的车队。 而在陇右地界,马贼们则完全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除了官府、军队,他们最大的敌人便是其他马贼。一旦实力减弱,便很快会被其他马贼团伙吞掉。 因此他们还要估计打劫对象的实力,如果跟他们拼,自己的实力会损失多少。因此,当他们看到身高八尺的李光弼,便不敢贸贸然的动作了。 涵因在车里坐得闷了,便换上胡服戴上帷帽,从车上下来,跟李湛一同骑会儿马。 就这样又走了十来天终于快到凉州地界了。 到了驿馆,都是来往的官员,县里的茶馆酒肆,聚集着出入凉州的客商,凉州的消息也便渐渐的多了起来。 李湛碰上了从凉州神乌县卸任的一个县令,借此机会粗浅的了解一下时下凉州的情况。那人已经走人了,也没有需要讨好上官之说,只不过搭上个人情关系,便把凉州的情况说了个大概。两人说到很晚方散。 “少则一个县,多则全州,这些年几乎没有不旱的时候。”李湛跟那人聊完,回到屋子对涵因说道。 涵因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么,这也不是就这一两年的事了,不是说这里就算是年景好,出产也并不丰厚么。” “并不止这些,今年的匪患闹得尤其厉害,连做生意的商人都比往常少了不少。”李湛说道。 “是啊,咱们这一路上,跟的人越来越多,迎面路过的也没有几个,各商队怕被打劫,宁可晚走几日,也要等大波一起走才安全。”涵因笑道。 走了这大半个月,一路上一滴雨也没有下,天气越来越燥热,早晚尚好,中午则很是难熬。大家都为行路越来越艰难叫苦不迭的时候,老天终于给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 而且还是倾盆大雨,从晚间开始下了一整夜,到了清晨才停下。正当大家为雨水带来的清凉欢欣不已的时候,前面却传来了坏消息。 原来这里的植被比较少,每每下大雨,水不能很快吸收入土里,便容易形成泥石流。昨天的大雨,带来了清凉的同时也带来了泥石流。 前面的路就被从山上滑下来的泥土和石头堵住了,县里已经派人去清理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通。 六月一般是官员上任的时间,有一个月的时间供调职的官员赶赴各地,离得越远时间也越宽裕。李湛接了皇帝的任命,办完了家事,就从长安出来了。夫妻两人都想尽快离开长安,因此行动尤其迅速,现在到了凉州,也就只是到了五月末。 据县官说,这种道路要想打通,没有个两三天是通不了的,李湛虽然不着急赶路,却并不想把时间耽误在这里小县城里面。驿丞是当地人,熟悉当地路况,于是便给李湛指了路,到下一个县除了官道还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行,也是当地人常走的,只是要绕个大远,而且刚下过雨,道路泥泞,不通马车,只能步行通过。 李湛谨慎,又派人找了其他的当地人打听,说的确有这条路,如今官道被泥石流封了,大家都走这条路,商队中也有人老行商说可以带着马走这条路,但马车就不行了,其他没有什么问题,李湛这才放下心来,对涵因笑道:“我有了一个主意,不知道愿不愿意。” “什么主意?你先说说看。”涵因笑道,不知道李湛想要做什么。 李湛的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让车队接着在官道上走,咱们自己骑马……” ps: 感谢白籽籽给我投粉红票 第三百三十八章 微服 听李湛说要甩开车队,涵因很是诧异:“你想微服私访?” “嗯,咱们快到了凉州地界了,就让车队在这里等着路修通,反正去刺史府就任也不差这一天两天,咱们两个趁着还有时间,一路微服到姑臧去,趁机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到了当地,都是两眼一抹黑,等着下边人把事情报上来,那消息都不知道过了几层了。还是要亲自下到乡里才能了解到实情。我要趁他们都还不认得我的时候去。”李湛说道。 涵因想想:“再往前走可是到了凉州地界了,你是上官,路过驿馆,各县的官员都要给你接风洗尘,你不在可怎么办?” “把唐国公府的旗子拿下来,能不说就不说,实在躲不过,就说我急着赶路,一切从简,都一概不见了,就叫管家去应付就得了。再说,还有贾先生他们,叫他们稍稍应付一下,应该没有问题。” 李湛笑道。 “不过这边地面上并不安定,民风又彪悍,会不会不太安全呢。”涵因不了解这边的情况,所以比较谨慎。 “没事,凉州虽然我多年没来过了,基本的地形我还有些印象,一群人前呼后拥的有什么意思,就咱们两个,谁也不带,骑两匹快马,遇上贼咱们就跑。”李湛胸有成竹的说道。 涵因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和李湛自结婚以来,似乎还真没过过二人世界,好容易去一次温泉,全家都跟着,好容易休假一次,还要带着一群孩子,这一次出来就好像度蜜月一样,她露出笑容:“好。我相信夫君能保护我,咱们就这么办吧。” 事实证明,想象总是太过美好,而现实却经常格外无情。 第二天李湛跟几个亲信说了自己带涵因“私奔”的计划,让他们继续随车队在官道前行,却遭到众人一致反对,理由是路上太不安全,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连个传信的人都没有,李湛只好答应带上盼晴和卫恒。一路保护。 贾敞听到他们要骑马先行,想了想说道:“我是凉州本地人,这里情况我比较熟悉。我必须跟随主公一起去,万一有什么问题,也能机变。” 不等李湛拒绝,竹心先生便说自己要考察这里的民风民情,水土地形。坐着车在官道上走,看不出个所以然,硬是加了进去。 钟瑞则是很坚决的认为主人出行,不带仆役不像话,并且很是坚决的说不带谁都行,就是不能不带自己。 涵因看着越来越庞大的队伍。心中一片郁闷,自己期待了半天的“二人世界”怎么可以成这个样子,她冲着李湛一使眼色。让李湛找借口推脱过去。谁知那几个死皮赖脸也要跟着的家伙们,瞅见这俩夫妻相互递眼色,在李湛刚要开口拒绝的的时候,一溜烟跑回去收拾了几样随身物品,就在马厩等着李湛了。 因他们都要跟着。只有卫恒和盼晴保护便捉襟见肘了。李湛一看,一个羊也是放。两个羊也是赶,于是让云际和李光弼也跟着,带着李光弼还有一重意思,就是怕自己不在,他又和护卫们不熟,出问题,涵因见事已至此,至少要把李光弼和沁雪分开,因此也只好的答应了。祈月、沁雪不会骑马,一边略带怨气叮咛涵因路上要小心,一边帮她把随身用的东西收拾了出来。 李湛带着涵因、贾敞、竹心先生、钟瑞、卫恒、盼晴、云际还有新来的李光弼,一共九人,乘九匹马,沿着之前打听的路向前走。 一行人上了路,这条路夹在两座山之中,的确很细,不过还算平整,只是晚间下过雨,未免泥泞。 果然这路要绕很远,太阳西斜也没有走到下一个县城,找了个过路的樵夫问了问,那里居然离下一个县城还有20里的样子。不过这里已经划到凉州地界了。 好在附近有村落,那樵夫见李湛一行人衣着华丽,气度不凡,而且人人骑马,便知是贵人,不敢怠慢,遂引着他们去了自家的村子。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落,村里有百十户人家,其中有四五户是大户,听说李湛一行人是从长安来的,便很是热情的争相接待。 这个村子的人都姓阴,是武威阴氏的一支,自入隋起,便在此地定居,在本县也是有影响力的大户。不过是旁支,又没有出什么当官的,算不得这里没有什么豪门世族。 最终李湛和涵因在村长家歇下,村长请李湛喝酒,想问问李湛是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李湛全都给含混带过了,他刻意隐瞒了自己要到姑臧出任凉州刺史的事情,只说自己是去姑臧走亲戚的。 李湛也趁机问起村长换防之后这里的情况。 “哎,作孽哦。本来去做府兵是为了免掉租调,谁想到现在连祖地都没有了。”村长一提起这事就愤愤不平的说道:“我们村的男丁就走了不少,他们还想把我们的族地收回……” 土地有分等,只有六等以上的丁户才能去应征当兵,因为要自己负担平时的口粮和兵器,这些人家里的土地还算是当地比较好的。 如今这些地眼见着就要被官府收回去分给外姓人,当地人自然都不乐意。 村长跟李湛发着牢骚。 而这边村长夫人则和涵因聊些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家长里短。 “哎,光我们村就走了好几户了,不走可不行,官府三天两头来催,还说要治罪,根本连听都不听,抓了人就走。我那大侄媳妇把家里的房子和地卖掉了,花了足足三十贯才将她公公赎出来。”村长夫人是和很和气的妇人,说起村里发生的事,话音里面带着哽咽。 这一村的人都是亲戚,几辈子住在一处,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忽然被官府这样粗暴的撵走,说起来又是伤心又是气愤。 “庄户人家。这笔钱可不小呢。”涵因说道,也有些奇怪:“但那地不是官府要收回去么,怎么还能卖了?” “隔壁三爷爷家在县里头有门路,用四十亩坡地跟她家换了一下,在官府改了个名字,还给了大侄媳妇四十贯钱,都是亲戚,他家既然要搬走,总不能便宜了外人不是。”村长夫人笑道。 涵因眉毛挑挑,笑道:“这里地价多少啊?” 村长夫人笑容僵了僵。她无意中将地价说了出来,四十亩地,四十贯钱。等于一贯钱一亩地,她忙笑道:“我们这地方水土不好,地价上了天也值不了几个钱。”之后又补了一句:“她家公公被放出来也是靠了三爷爷的门路,三爷爷家往里头搭了多少人情银子都不知道了,这乡里乡亲的。哪算得那么清楚。” 说着忙把话题岔开了,转而开始问涵因长安的事。 涵因知道她家八成也没少做用坡地换好田的事,这事情再分说下去,恐怕会担上个不厚道的名声。乡民就是这样,虽然他们最喜欢占便宜,却不能把事情掰扯到明面上。让乡亲们说嘴。 涵因便不再提那茬,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闲扯着。村长夫人很健谈,涵因是个好听众。于是宾主尽欢,双方都十分尽兴。 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将将黑的时候,村里就黑成一片,村长家也都安排客人们休息了。 富裕如村长家。也只给客人提供了一盏冒着黑烟的油灯,涵因只点上一会儿。就被呛得不成,眼睛也被熏得流眼泪。 也不叫丫鬟们伺候了,忙给李湛收拾了,赶紧把这盏灯吹熄了。 李湛笑道:“你今儿动作倒利索,庄户人家这些灯油也是金贵的,拿来给咱们用,指不定有多心疼呢。” “多给他们些钱便是了。”涵因笑道:“我今天可知道为什么那些新迁来的江南府兵家里分不到地了。” 李湛转过头笑问道:“哦,夫人连这都知道,说来听听。” 涵因便把跟村长夫人的交谈跟李湛说了:“你看,这里不过是个小村子,这家还算不上什么真正的世家豪族,都知道打通官府用坡地替换了好田,那些个大家还不知道怎么弄呢。” “夫人真是见微知著。跟朝廷上巡查御史弹劾的一样。”李湛笑道。 “看来夫君早就知晓这里的情形了,有没有什么解决的方法。”涵因支起脑袋看着李湛,月光透过窗子照到他的脸上,他黑色的瞳仁反射着莹莹的光。 李湛摇摇头:“其实一路上都在想,但是到现在也没有什么章程,之前得到的消息也不过是只鳞片爪,就算想出了主意,多半也是不通的,现在身临其境,才知道问题比想象的还要复杂。” “的确,观察使上奏的情况再细致,也不可能把这里的事情全了解清楚,如果不亲自接触这些乡里人家,又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况且除了当地人,西北军中也不再是那些人了,夫君这次面临情况很是严。”涵因想到李湛面临的处境,也是一阵烦闷,手握一地军政大权听起来很声势赫赫,但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乡村的夏夜并不算宁静,蝉鸣和树叶被风摇动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时不时不知何处传来一两声狗叫。 旅途疲劳,涵因和李湛说了一会儿话,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升起来,李湛一行人决定尽快启程继续往前赶路,正在打点东西,忽然听见外面乱了起来,先是村长家的大门处传来急促的拍门声,之后四处都是凌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还有谩骂声,涵因一下子醒了过来,李湛已经坐了起来,将窗户支起来向外看着。 前面院子里来了不少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李湛对涵因说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在这等着。”穿了衣服去了前院,看看情况,之后又回来了,告诉涵因:“不清楚是什么事情,村长好像带着村民出去了。应该是村里有事” 涵因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和丫鬟们在厅里坐着,就等出发。 又过了一会儿,村长夫人来看客人了,见李湛等人都坐在前厅里,便来安慰道:“惊扰到贵客了,不必担心,没什么事。只是恐怕要耽误贵客的行程了。” 李湛问道:“敢问夫人,贵村出了什么事?” 村长夫人有些愤愤的说道:“贵客从长安来,不知道我们这边事情。我们这里,常年短雨水,我们这里往西有条小河,我们两个村都指着它种地。我们村和下面的安村就为了这水源年年都要起争执。我们在上游,他们便总觉得是我们拦住了水,不让他们浇地。为这事,年年都要吵,有时候还会闹出人命来呢。刚刚我们的人发现,安村的人把我们蓄水的坝给凿了。也不知道情形怎样,安村就在我们村下边,不过现在两村的人在争执,怕是路也要堵上了。贵客要等一等再走。” 涵因奇道:“不是刚刚下过雨么?应该不缺水啊,怎么还要为水起争执?” “虽然是这样,但我们这边的土存不住水,这一场雨浇下来,地也浇不透,还是要把水存在池子里,然后引到田里慢慢的浸透,要不然很快就会干了。”村长夫人说道:“我听说,下面安村的蓄水池子被冲坏了,他们也没存下水来,大概是怕我们把水都用光,所以把我们的水坝弄坏,让水漏下去,结果被我们的人逮了个正着!我们要跟他们去讨说法。” 李湛皱起了眉头,水是和田地一样重要的东西,没有水就什么都种不出来。在这种地方,为了水拼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这个地方穷,族人就愈发抱团。他问道:“难道县令不管么?” “顶多就是当时调停一下,但是没水了,还是要打起来。”村长夫人叹道:“原来年景好的时候,我们和安村还有不少有姻亲的,这两年,天气越来越干,两村也成了仇,老亲家见了都跟乌眼鸡似的,都是这水闹的。” ps: 感谢星空下的思给我投粉红票~~,感谢g给我投评价票~~~~ 第三百三十九章 治疗 涵因听到村长夫人说这些恩怨,心想每个地方都有这么多麻烦事,又问道:“那像这样争水,难道官府没有解决的法子么?” “嗐,以前也闹过,闹到县衙里,结果被县老爷各打了五十板子,说是刁民闹事。之后就再没敢去过。”村长夫人说起这事来,也是满脸的无奈。 李湛说道:“既然这里缺水,可以再天旱的时候打井。” “哎,我们这里天旱、土又松,须得打深井才能出水,但打深井一是要打井好手,稍弄不好,井就塌了,把人埋在里头。一口普通的井要一两百贯,一口深井就的要四五百贯,我们庄户人家哪有这个财力,何况河水就在边上,我家老头子原来想从村里凑些钱打井,可惜村里根本没人愿意出钱,还说我家老头子多事。” 正说着,村长带着人从外面回来了,李湛等人跟着村长夫人出去看情况。 去的人却没有刚才的气势,一个个身上没有不带伤的。还有几个伤的很重,是让人给抬回来的。 村长眉头紧锁,村长夫人却冲着躺在木棍和破衣服搭的简易担架,被人抬回来的其中一个人本过去,哭道:“哎呦,我的大郎啊。你这是怎么了!”原来这人是村长的儿子。 旁边一个人说道:“虎子哥气不过他们安村的人凿咱们的水坝,就带着我们去讨说法,结果就跟安村的人打了起来,吃了亏,怕是……怕是……哎……不过他们也没占着便宜,我们也敲趴下他们好几个!” 村长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又气又心疼,说道:“诶!你们也太鲁莽了些。怎么不跟我们商量就去,还好我们早去一步,要不然你们几个人都回不来了!” 眼见着那村长的儿子眼见出气多进气少,渐渐说不出话来,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没一刻,村里的郎中也慌慌忙忙的跑来了,先去看村长的儿子,却摇摇头,说道:“哎,怕是不行了。老夫也没办法,还是准备准备后事吧。” 村长夫人趴在他身上大哭:“天杀的安村人!大郎,我苦命的儿啊!” 李湛和涵因相互看看。此时说走也不是,说不走也不是,但是若是再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下一个县城。 正在为难的时候,李光弼却走过去看那些受伤的人。他看见村长的儿子那伤。忽然对涵因叫道:“你救救他!” 众人皆楞了,包括涵因,李光弼却盯着她说道:“你救我,也能救他!” 涵因此时带着帷帽,黑纱挡着视线,看不大清楚。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所有人的眼睛“唰”的一下盯上了自己,登时汗就下来了。这李光弼是认准了自己了,上次不过是给他包扎个伤口,这次可不一样,眼见这人的样子,怕是没救了。自己当医生算起来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而且还是内科大夫。对外科并不擅长,现在也就记这些急救知识,再说就算她会治,这里也没有工具,比如最常见的外伤大出血,让她上那里给那些人输血呢。 何况这一村的人呢,万一没治好,他们反怪到自己头上,岂不凭白惹了麻烦。忙道:“我只是粗通一些……” 话还没说完,那村长夫人却像疯了似的扑到涵因脚前,哭道:“贵客!求您救救我儿子吧,我通共就这么一个孽障,若是没了,我们老两口可怎么办哪……” 涵因吓了一跳,忙扶着村长夫人说道:“您可千万别这样,我并不是郎中,只是……而且我一个女子……” 村长也走了过来,对涵因说道:“贵客!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老两口吧。”说着也要往下跪。 涵因看看李湛,李湛说道:“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吧,反正郎中都说没办法了,你治不好,相信村长也不会责怪你。” 村长和村长夫人连声保证,周围的人也都说,死马当活马医,治不好觉不会为难他们。 涵因看这架势,不想上也不行了,罢了,实在搞不定,他们也别怪自己。于是说道:“不管怎么样,先把人抬进屋里。”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把村长的儿子抬了进去。其他几个伤员也架着进了屋。 涵因咬咬牙走进屋里去,李湛和几个丫鬟也都跟着走了进去。涵因让村长及男性村民都退出去,只留下村长夫人和村里的妇人,方摘下帷帽来看。村长知道这位夫人规矩大,虽然心急如焚,也没办法。 涵因先吩咐那几个妇人将糊在身上的衣服扒拉开,看到伤口,原来这人在上胸部位被戳了一个口子,她按照后世医学的检查方法,仔细的扣了扣胸壁,发现这个人是因为胸上的口子戳穿了胸壁,扎破了一部分肺泡,造成的气胸,因此出现了呼吸困难。 再让人把那人扶着做起来,接着扣了扣,没有发现有大量血积在胸腔的声音,涵因松了口气,没有止不住的大出血就好。他这种气胸治疗不算困难,只要将气引流出来就好了,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外科手术。 涵因便吩咐找些空心的长管子,一个瓶子,瓶中装上干净的水还有洗干净的细布。不一会儿,村妇弄来些麦秆,麦秆是中空的,可以当管子用,而且够长。涵因变让他们拿盐水将麦秆洗干净。 因此次没有带烈酒,涵因变让她们弄些浓盐水来,将伤口清洗干净。之后又将麦秆一段插入伤口之中,又拿细布将伤口裹紧堵严,将麦秆的另一端插到盛着清水的瓶子里。 弄完之后,涵因在一旁腿脚都软了的村长夫人说道:“行不行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只有三、四成的几率能活下来。”毕竟这不是后世能做到无菌手术的时代,如果伤口感染,那涵因也没有办法。 村长夫人忙点头答应:“贵人能帮我们一把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涵因又叮嘱她:“不能让他平躺,要像现在这样,半卧着,让气往上跑。还有,现在只是应急,待会要把这水换成烧开晾凉的水。如果他喘气没有问题了,管子里也不再往外冒气泡了,就把这管子拔了,把伤口用布堵好,慢慢的长上肉就好了。另外,这几日可能还会发热,要从县城找个好大夫,好好吃药才行。” 村长夫人记下了,忙吩咐人去烧水。 插上引流管之后,村长儿子的呼吸就平稳一些了。气泡从管子里一点点的溢出来。 之后涵因又指导村妇们用浓盐水给其他伤员清洗伤口,涂上上药,用干净布条包扎。 因救治又浪费了半日,李湛一行人这时候再走也赶不及了,而且涵因还要再观察一下引流的效果,遂又留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涵因一起来,便看见村长夫人站在院子里。她还以为村长的儿子有什么不好了。 没想到村长夫人一见她出来,就“噗通”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嘴里说着:“我们家大郎今天早上醒了,也能喘匀气了,您就是我们一家子的大恩人啊……” 涵因忙上前扶起村长夫人,笑道:“不过一点小事,不要放在心上,快起来吧。” 村长夫人说道:“贵客可千万别那么快就走,让我们好好谢谢您。” “我们还有事在身,就不打扰了。”涵因笑着拒绝,她知道,村长夫人很想把他们留到儿子病好,但他们实在是没有时间继续耗下去了。 于是她又叮嘱了村长夫人一遍注意事项,要注意保持伤口干净,每隔一段时间换药,还有过几天拔管的事情。最后说道:“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没有事了。”村长夫人又一阵千恩万谢。 村长也知道他们是贵人,留也留不得,若是再得寸进尺怕是要惹人恼怒了,因此亲自送他们到村口,给他们指了去县城的路。 一行人终于离开了这个村子,骑着马,用一般的速度前进,李湛笑看着涵因:“没想到你竟有这种本事。” 涵因随口笑道:“小时候没事看杂七杂八的书看来的。” “什么书?”李湛有些好奇。 涵因笑道:“家父喜欢收集杂学,好多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我现在竟记不得了。” “岳丈大人的确好收孤本善本,他本人也是博闻强识,许多典故谁都说不出所以然来,他却能信口拈来,说起来,想当年荥阳郡公府的藏书阁可是叫全天下的读书人眼馋啊。”李湛甚为可惜。 涵因叹道:“那些人恨不能把我家挖地三尺,原来那幢藏书楼中的书全都被抄走了。现在只剩下老家存的一些一般的书籍。” 贾敞笑道:“难为夫人那么小竟能过目不忘,真可谓一代才女,有乃父之风。” 涵因忙谦虚:“先生过奖,其实很多东西,已然记不得了。若不是李光弼忽然那样说,我又岂敢出头,真怕耽误了人家的病。”心道还好郑家被抄的一干二净,现在自己做出这些出人意表的事情可以全推到那时候。 竹心先生则一路很是沉默,一会儿看看涵因,一会儿看看李湛,一会则低头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ps: 继续求粉红票,求推荐票~~~ 第三百四十章 民情 涵因一行人悠哉悠哉的继续向姑臧县走,并不在官驿休息,并且刻意去找当地的村落住宿,打听这里地方上的情况,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阴村之后,过了几天,村长的儿子便果真好了起来。本来他的伤口有些感染,村长下了血本,从县里请了最好的跌打大夫,给他好好用了药,这种山野乡民本来身子就壮,竟真熬了过来。 那大夫头一次见这引流的法子,不明所以,便追问时怎么回事,村长夫妇也说不清楚,只说是贵人给用的法子,本来就要死了,后来插上管子,吸气也渐渐平顺了,人保了下来。问是什么人,也说不清楚,只说是从长安来的贵客,大约是姓李。村长夫人这才想起来没有仔细问恩人的身份,住在哪里,只知道姓李,可是这凉州姓李的不要太多,于是把自家老头子狠狠地数落了一顿。 那大夫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治疗的方法,听了村长儿子当时病情的描述,也认为本来是活不下来的,因此想要找用这法子的人好好讨教一番,无奈,村长和村长夫人也并不明白医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位贵人要这样治疗。 后来村长夫人照涵因所说把管子拔掉了。他那儿子又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方渐渐好了。那几个一同受伤的人,因受到涵因的指点,包扎的伤口,也比平时好的快些,伤口也没有溃烂。相反,安村受重伤的还死了一个。 这件事越穿越神,那一行人来得快,走得也快,大夫也不知道为什么插上一根管子,那必死无疑的人竟能活了过来,村民不知道他们底细。最后竟有人传说那位夫人其实是神仙,专门来人间救死扶伤的,最后连村长和村长夫人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阴村人更是自豪,说自己村积阴德,因此神仙才眷顾,安村人缺德,悄悄把阴村的坝凿了,所以神仙都不救他们。 涵因一路上欣赏着风景,虽然帷帽有点烦,但能够不窝在车里。而是骑着马自在的驰骋,让她觉得痛快无比。 自从孩子们被带走后,她的心里总是结着一个疙瘩。跟人说笑都打不起来精神。李湛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提出脱离车队,几个人乘马先行。 西北雄浑壮美的自然景色,让涵因的心也一下子开阔起来。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渺小。涵因沉浸在这美景之中,仿佛自己的心也随着盘旋的苍鹰飞向天际,将一切烦恼抛诸脑后。 沿官道继续向西北行进,便到了洪池谷,这里属于昌松县,是祁连山脉延伸出来的一片峡谷。南接乌鞘岭,北连泗水和黄羊,发源于祁连山北麓的古浪河自此而过。两侧山峦峭壁险峻,峡谷幽深,形成一条险关隘道,,自古被看做是“金关银锁”。有诗形容:“驿路通三辅,峡门控五凉”。过了这里再往前便到了昌松县城,再往北便是凉州的治所姑臧县了。 比起出了关中之后常见的干燥荒凉的地貌,这里河岸的两侧沃野连片,山中树木苍翠,真是西北不可多得的好地方。清澈的古浪河从山谷中欢快的流去,原野中是还未成熟的春小麦,穗子已经抽了出来,但还不那么饱满,绿莹莹的长势喜人。 涵因听着贾敞口沫横飞的介绍着家乡的景致,说着从汉代开始的发生在这里的大大小小的战役和还有流传至今的英雄故事。 竹心先生也是头一次到西北,见了这样的景色,诗兴大发,竟然当即就做了一首诗,于是其他人也不甘示弱,纷纷作诗。 一行人欢快的情绪仿佛感染了老天,刚刚压在天边的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走了,隐藏在云雾之中的祁连山终于在众人眼前揭开了神秘的面纱,白雪皑皑的山峰反射着阳光,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壮丽,只恨她太过遥远,让人不能一亲芳泽。 一阵呼喝从山谷的另一侧传来,原来是过路的樵夫,不甘寂寞的唱起了山歌,声调粗犷而悠长,在山谷之中回荡,带着秦地特有的浑厚味道,竟和眼前这景致有一种奇妙的协调感。 古浪峡最细之处只有二三十步宽,仅够一辆车通行,当涵因他们到了那里时,几辆车堵在这个隘口之处,等了好久,才得以通过。 李湛看着这里的地势,笑道:“十多年没来,这里还是这样,我记得第一次打这里通过的时候,有个商队的车子就坏在这里,堵了大半日,谁也没办法,只能等着来人把那车拖走,当时急的不行。后来才知道,这里便是来数万的军队,也未必攻得下来,这里真不愧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虎狼之关。” 到了昌松县外,李湛却失去了好心情,原因是道路两旁都搭着破破烂烂的棚子,透过透风的棚子,可以看到里面那一张张麻木的脸,倒是衣衫褴褛的小孩子还不知道愁的在路边上打闹着。 进了县城,四处都是乞丐,李湛一行人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店小二过来给客人们添水。 李湛问那店小二:“怎么这里有这么多乞丐?” 店小二“嘿嘿”的笑着:“这个……哎……不好说啊。” 李湛丢给小二几个铜板,笑问道:“我们是来这里投亲戚的,看这里似乎不那么安稳,小二哥儿跟我们念叨念叨这地方上的事情,我们也好别两眼一抹黑。” 小二眉开眼笑的接着,看看房门已经带上了,便压低声音说道:“客官看我们这里乞丐多,其实也就是这半年的事。我跟您说吧,这都是换防搞出来的事。那些人从江南一路跟着来了,到了这边,官府却发不出地,都说是一对一换的,天知道那些地都哪里去了。这些没有地的人家,又没有房子,可不只能当乞丐。听说新到这边的兵见家里人没有地。差点闹起来,不过被压了下去,官府又出了一笔钱,给他们发了些米粮,谁知道往后怎么样呢。听说,姑臧那边闹得更厉害。” 李湛又问道:“那官府就没有办法安置么?” “嗐,原来的卢刺史被免了官,人家马上要走了,何必再管这些破事,听说卢刺史早就准备好了。东西都收拾齐了,就等着交接呢,新刺史一到任。他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了了,这烂摊子全留给新任刺史来收拾。现在各县的县令们也都在等着新上司到任。上回县衙里的官差来收税款,老板请他们喝酒,人家说了,现在做多做少。万一新刺史来了不满意,岂不是不仅无功还有过,因此各县都在观望,打算等新上司到任之后再说。” 李湛皱了眉头,看来这里的事情果然棘手的很,他的这位前任之前在凉州一直干的不错。现在遇上这种情况只一门心思想逃跑,可见这里的情况有多复杂。 涵因则向小二打听这里市集的情况,毕竟已经来到了凉州。李湛又能在一定程度上军政一把抓,不做生意简直太对不住这里的便利条件了。 小二说道:“我们这里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茶、瓷器、绸缎永远都是热销货。只是这一年多,从长安往这边来的客商少了不少,过来的都说旅途危险。路上打劫的越来越多,有的贼还好。给点过路费就让过去了,有的贼杀人越货,很是凶恶呢。哦,对了,客官从长安来,有没有碰上贼人?” “所幸没有遇到,不过也听说了不少这种事。”李湛笑道。 小二说道:“我可是亲眼见过有商队被抢的,只好从半途又折返回来。” 盼晴从客房的离间走出来,待李湛问完了,方说道:“敢问小二现在这里市集上的物价怎么样?”李湛知道盼晴这是受了涵因的吩咐,才出来问的。 小二见她一副男装扮相,本没有注意,听她的声音才意识到这是个女人,不过他也并不惊讶,这里胡汉混杂,民风很是彪悍,也没有关中、山东那些个规矩,很多女人,包括汉人女子也都毫无顾忌的抛头露面。 因此他也只是稍微愣了下,马上答道:“现在各地都不安稳,过来的商队越来越少,小商队几乎都不见了,只剩下那几个大行商还在运货,因此货比往年少了不少,紧俏得很,价钱比往年翻了一倍不止,而且只要有人出手,立刻被那些蕃商抢购一空。姑臧那边更是这样呢。” 李湛又掏了一把铜板给小二,小二千恩万谢的去了。 “怎么?还在打商路的主意?”让盼晴和云际都回去休息,李湛进了里间,笑着问涵因。 “你都是这个地方的老大了,还不准我这个小民借借光。”涵因笑道。 李湛笑道:“运到凉州也不过是个辛苦钱,能送出关去才是高利润,咱们是插不上手的。只可惜柳相那事情一闹,这边就算是完全断了。朝廷的每年的定额许可还是那几个世家才拿得下来。” “哎,现在倒是羡慕那些蕃商。”涵因叹气。原来大隋为了鼓励藩人来大隋,以显示国威,可以根据蕃商带来的货换一定的中原货品份额出关。因来往蕃商很多,戍边的巡检官不可能一一核对他们有没有超额,渐渐的,只要是蕃商也就没有人去管了,他们通常都是想带多少就带多少出去,实在太多了,就贿赂一下关隘的守卫。 “没想到我到了这边,反而挣不上这份钱了。”李湛一仰身子倒在榻上。 “干嘛去挣那份钱呢,你好不容易从这里头脱身,何必再去沾一身腥。能挣个辛苦钱也不错了。”涵因笑道,皇帝正瞪大了眼睛盯着,想要把李湛的错揪出来,何必再留把柄。钱是挣不完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上任 求粉红,求推荐! 出了长安西行,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姑臧。这里南依祁连山,北接沙漠,由长安而来的三条官道在此交汇,扼守着大隋西出的门户。 起伏的山峦在这里逐渐变得平缓,狭长而平坦的河西走廊起自于此,祁连山上融化的雪水滋润了这片土地,给这里带来了丰饶的物产。 自汉代设立武威郡起,姑臧便是治所,南北朝乱世,这里先后历经五个凉国在此建都,后来这里改郡为州,称为凉州,治所依然设在姑臧,并且这里是右屯卫大将军府所在,西北大军的驻地便在县城之外。 姑臧虽然是个县城,却做过一国之都,城墙高厚,夯土结实,为了抵御外敌,城外还有壕沟,战时可做防御。 来往的客商在此地汇聚,这里常年市集兴盛,商业繁华。虽然因为地面上不太平,运到这里的货比往日价钱高了不止一倍,但仍然不能减弱商人们的热情,东西越难得,贩运过去后的利润反而更高。 因此,姑臧县内依旧热闹非凡,不一样的只是城外的窝棚和城内的乞丐骤增,给这座以繁华富裕而出名的增添了几道不那么亮丽的风景。 李湛一行人到达姑臧的时候,车队都停在姑臧的驿馆。跟他们会合之后,李湛方派人送了帖子给即将卸任的前凉州刺史卢锡,跟他交接班。卢锡早就想把这个烂摊子交出去了,账册、事务早就准备好了,一条条一件件全都整理的井井有条,一天便交接完毕,之后就让人把早就收拾出来的东西抬到驿馆,搬出了刺史府。李湛在驿馆摆了酒宴为他送行,卢锡临走很是好心的对送行的李湛颇有深意的说道:“子玄万事小心吧。” 卢刺史的夫人郑氏算是涵因出了五服的同族。跟涵因说了说这里各大家夫人的情况。涵因都一一用心记了,不过卢夫人是卢夫人,她是她,到底这里的世家夫人们是什么样子,还得她自己接触。 之后李湛便带着自己的人搬入了刺史府。 凉州刺史府分为办公的衙门和刺史私人府邸以及幕僚府三部分,是在之前凉国的皇家园林基础上改建而成。一百年前,大隋军队攻克武威,将凉安乐帝李轨擒拿回长安,凉国灭亡,这里的皇宫也被战火破坏。后来的历任刺史经过重建、修葺,成为了刺史府,是凉州城最大的建筑。 办公的府衙是原皇宫的中轴线。只是殿堂的形制有所缩减,但依然肃穆壮阔,严格来说这里是逾制的,只是山高皇帝远,也没有人管那一套。何况这里蕃人聚集。不服管束,若是府衙没有威严,如何震慑地方,因此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行人进了成为未来几年居所的刺史府,跟着先行来此打扫的管事四处参观。 刺史的私邸在衙门的西侧,这里原本是凉国皇宫的御花园。里面还有一片不小的池塘,围绕着池塘有各色亭台楼阁。池塘由西南向东北呈弓背向东南的不规则月牙形,命名为明月池。由附近的水系引活水入园,再出府绕原凉国皇城一周。 府邸正南是主建筑,上面一块匾,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醉卧居,这是一个三进院落。一侧带跨院,前厅面阔三间。二进是个面阔五间,进深三间的高阔厅堂,庄重大方,这间厅堂中也挂着一块匾:“平沙堂”,这三个字比之院门口的那块匾多了几分凌厉苍劲,还有透着一股沧桑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人所提。 第三进则是两层重檐楼阁,阁体面阔五间,前抱厦间面阔三间,向前延伸出大而复杂的斗拱,支撑起平展的飞檐。三重院落与两侧的厢房高低错落,交相辉映,线条简洁古朴,有舒朗大气之美。 第三进的这座二层楼阁便是内眷的居所,叫照水阁。因其毗邻池边,取娇花照水之意,暗喻女子如花。正房的楼阁取名带着闺阁之风,略失庄重,在前面厅堂肃穆的名字反衬下,倒也别有意趣,不知是哪任刺史或者哪位刺史夫人取的名字。 从醉卧居后门出来便是明月池,池中莲叶接天,荷花映日,随风传来阵阵清香,沿岸种着杨柳,根本看不出这里是西北比邻沙漠之地。 沿着池边小路走不远,便到了池东岸一个狭长的两进院落,古朴简洁,并无其他装饰,窗子也都采用直棱窗,院内一株苍松更添几分古拙之意,这处院落叫做朔风馆。这里往东有一道门和刺史衙门相连,出入十分方便,若是府衙有什么要事,直接通过这里就可以通知到府里。 继续沿着池边前行,沿湖还有散落着零星亭台楼阁,在明月池东南有一座长桥横跨水面,衔接东西两岸,桥上有亭,飞檐上翘,如同展开的鸟翼,名叫飞翼亭。 由此路折向西往前是一座小山,由挖掘明月池的土堆砌而成,小山上树木高大葱郁,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沿石阶往上,山顶上建了一幢面阔七间的三层楼阁,叫做玉关楼,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姑臧县城的美景。 从小山上下来,折向北,在明月池的月牙内凹的弧形之处,也建有一座院落,叫做秋水斋,雕梁画栋,工巧华丽,其间回廊曲折,院中花木苍翠,移步换景,纤美精致。池边有阁跃于水上,四面只有栏杆廊柱,夏风拂过,凉爽舒适,波光粼粼与阁上所挂的五色琉璃珠帘交相辉映,将这里映照在一片斑斓的光影之中,恍若梦幻。 秋水斋西侧是一个花圃,各色花卉竞相开放,争奇斗艳,香气宜人。花圃再往那边,是一溜十来间下人房,是专供照顾花园的园艺婆子住的。婆子是官府派的,已经在这里许多年了。 从秋水斋出来到明月池西南最细之处,也有一座单孔拱桥,过了桥,便又回到了醉卧居。 众人都啧啧称赞。没想到刺史府修建的如此之好。李湛也笑着说道:“从前随薛帅进过这里,现在又改了不少,布局都变了,院子的名字也改了。 凉州富裕,每年官府都会有一笔不菲的款子用于修缮府邸,钱不花或者花不完都要交回官库,因此历任刺史都会随自己的喜好装修官邸。 本来,若是把二房全体都带上,这里正好可以注满人,可是后来只带了涵因一个来。这里便显得空旷了。丫鬟婆子的住处,涵因让祈月去安排,因屋子多。尽量让她们凭自己的喜好挑选,几个大丫鬟住在两边的厢房,几个老妈妈则安排在跨院里。 管事和护卫们都分别安置在府邸外院贴外墙而建的几个院子之中。贾敞和竹心先生等人住在衙门东边的套院里,那边是专门给刺史带来的幕僚准备的住所。 “夫人看这样安排行吗?”祈月问道。 涵因点头表示满意:“挺好的,咱们没几个人。住这一处足够了。朔风馆就做老爷的外书房,秋爽斋也收拾出来,那里倒是蛮合我心意的。今天逛了这么久,也累了,先歇着,明天咱们把带来的东西整理一下。把屋子布置布置。” 祈月和沁雪答应了一声,只把被褥铺盖拿出来布置了,将日常要用的东西摆了出来。衣服饰物收进了柜子、抽屉,还有两大箱子书、两箱子摆设、各色幔帐门帘、一应器物都扔在一层的角落里。现在屋子里头光秃秃如雪洞一般。 涵因又说道:“这两天咱们先收拾了东西,过两天叫罗妈妈去牙行,找一个口碑好的牙婆,咱们要买些个小丫头和粗使的婆子。还要找几个手艺好的厨娘。” 之前一直伺候涵因那位一品居大厨的婆娘,这次自然是没有跟到凉州来。涵因想到自己备养叼了的胃就哀叹不已,往后谁还能只凭着自己的描述便心领神会,把自己想到的东西做出来呢。 “要是能找个当地人打听清楚就好了,就怕人生地不熟被人蒙了去。”祈月说道。 沁雪笑她:“咱们家老爷是这里最大的官,谁敢蒙咱们。” “最重要的是要懂官话,也要会这里的方言。”涵因说到。 正说着,李湛回来了,刚才刺史府的官吏们听说新任的上司到了,一起过来拜会。 原本,他们听说李湛的车队到了,想要去城外迎候,没想到李湛的家人先一步回来打点东西,说自家老爷没有跟着车队一起,而是带了几个人绕别的路走了,并不知道哪天才能过来。 这些官吏只好等他们来了再做打算。 “你的新下属如何?”涵因帮李湛换了衣服,吩咐丫鬟们烧水,准备好好洗个澡,消除旅途的疲惫。 “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光姓李的就占了一半。这活不好干呢。”李湛舒了一口气。 “慢慢来吧。这些事情,也不是你一来就能都解决的。”涵因笑道,想要压服这些人,一是靠手段,二是要安插自己人,要说起来,她也需要帮她干事的人,她那几个得用的人都在长安,各有各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方要想方便办事,必须有得力的人手,最好还能熟悉当地的情况,不过今天已经很疲累了,她也懒得想这些事情。 “他们说要给我接风,我跟他们说因为我被授了军职,所以明天还要去大将军府报到,就约好了后天。”李湛皱起了眉头,却不是为了接风宴。 涵因知道他对“兵马使”这个职务颇有微词,兵马使是正四品上,是文官掌兵时候的临时加官。而现在统领西北大军的张克行不是三品大将军而只是从三品将军,更麻烦的是这个人是直接从右屯卫中郎将刚刚被提拔上去的,资历并不是很够,军中便有很多人不服,何况原来柳正言、薛进的人还有人在呢,对他的升迁颇有微词,如今来了个正四品上的兵马使,还是原来柳正言一系的人,他能不忌惮么。李湛一定是想到明天将会碰到的局面,所以觉得心烦。 于是涵因笑道:“咱们来这就是得罪人的,想那么多干什么呢。何况,你是来解决军队和地方矛盾的,张克行理应跟你好好配合才对。” 李湛一笑:“也是,夫人说得对,想那么多没有用,是我太患得患失了。我来这里也并不是求稳的,把这潭水搅浑了才有我们的出路。” 第三百四十二章 冷遇 第二天,涵因便带着丫鬟,将箱子里的字画、摆设拿出来,把这些东西摆得摆,挂的挂,屋里方有了些生活气息。 涵因尤其喜欢幔帐,夏日,薄纱随着穿堂而过的风轻轻飘扬,挡住灼热的阳光;冬日,厚重的帷幔将寒气隔绝在外面,给人以温暖和呵护。 只是在国公府里,她住的毕竟是正房,也不好太过随意,到了这里没有了表情刻板的婆婆、阴阳怪气的妯娌和喜欢嚼舌根的刁仆,她也可以过的随性一些了。 一层光线不足,挂上雨过天晴色纱帐,显得有些过于沉闷肃静,涵因便研了磨,在上面写了几首诗词。让屋子多了几分书卷气。 又让力气壮的婆子们将墙边的坐榻放到直棱窗边,向外延伸出的飞檐挡住了阳光的直射,阳光经过地面的散射再透过薄薄的窗纸,变得温和而宁静,在小几上放上一个样式简约的刑窑白瓷瓶,里面随意插上枝花,在这里烹茶最是惬意不过了。 楼上的卧房则用深深浅浅的红,搭配花纹繁复的雕花家具。这里两面皆是雕花平推窗,通透敞亮,阳光投射过纱帐,仿佛将屋子笼罩在一片旖旎的霞光之中。 沁雪和慕云把一副蛇纹祁连玉石珠子门帘挂起来。这时候慕云过来了,看沁雪正踩着凳子正在挂门帘子,说道:“我帮你扶着凳子。” 沁雪和祈月忙一起摆手,笑道:“可别,你现在可是贵重人,我们可不敢支使你。赶紧进去坐着去。” 涵因听见慕云的声音,忙叫她进来:“外面日头烈,还不快进来。” 慕云笑道:“还没到晌午,也不是很热。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可别,你若是中了暑气,钟瑞还不得找我们来算账。”祈月笑嘻嘻的说道,把她让了进去。沁雪也挂好了珠帘,把凳子搬回去,说道:“这里有冰窖,回头去集上买了*,咱们做‘冰淇淋’吃!”祁连山常年积雪,要冰自然是比长安方便很多。 祈月白她一眼:“这丫头就知道贪凉,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先去把镇在井里的西瓜拿过来。” 沁雪一拍手,笑道:“我说忘了什么,原是这个。人都说凉州的瓜果最好。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说罢笑嘻嘻的去了。 涵因涵因让慕云坐下,拉着她笑问:“身子如何了,可还害喜?” “好多了。这两天吃饭都没什么问题。”慕云脸红了红,笑道。 那日,李湛和涵因几人乘马前行。留下了慕云、祈月几个跟着车队走。马车颠簸,慕云坐的时间长了,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她暗自忍耐,不肯耽误大家的行程。 到了姑臧县驿馆的时候,休息了几天。她又觉得好了,便没有在意。昨天搬东西入府,她一边要看顾着涵因这边。一边要收拾自己家,终于撑不住,头晕目眩,几欲跌倒。钟瑞赶忙去请了个郎中,给她把了脉才知道。她已经有喜了。 涵因看她气色尚好,放下心来。笑道:“凉州和长安毕竟口味不同,你想吃什么就叫厨房给你想办法弄。” 祈月也笑道:“就是,你总抹不开面子说怎么行。” 慕云笑道:“王婶人很好。何况,我吃的还顺口。” “别委屈自己就好。”涵因笑道,又问:“钟瑞知道了这件事,乐坏了吧。” 慕云一脸羞涩,笑道:“昨天闹得整个府里都不安生。” 钟瑞知道妻子怀孕了之后,高兴坏了,逢人就说。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那些个补品你要按时吃。”涵因笑道。 慕云站起来对涵因施了一礼:“今天是替我家那位来谢夫人赏赐的。”涵因昨天知道慕云怀孕了,就让祈月给她送补品和额外赏的四十两银子,又吩咐厨房,把慕云的伙食定例加倍,不能让她亏嘴。 “行了,你有了身子,就别行礼来行礼去了。”涵因伸手虚扶了,又让她赶紧坐下说话。 她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本来也并不注重古人等级森严又繁琐的礼仪。后来才知道,等级是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处事待人都绕不开它,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无视它或者挑战它,不仅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还会害人害己。因此这辈子,涵因格外注重礼节,纵使和这些丫鬟们再亲密,也只是给她们体面和好处,但从不放任她们逾越。 因此她的这些丫头,纵使再受宠,也极注意分寸。 正说着,祈月把井水镇好的西瓜抱了过来,切开来一尝,果然沙甜可口。凉州少雨,日照时间长,因此水果都香甜可口。沁雪这样爱吃甜食水果的便有了口福,她一吃起来便挺不住嘴。 涵因让慕云不必管房里的杂事,回去好好养胎,慕云谢过涵因便回去了。 屋子二楼另一侧有一个书架子,涵因便把自己那一大箱子书亲手一一摆放到架上。 丫鬟都知道,涵因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书,只以为她是爱书之人,其实涵因将长公主的秘密名册拆开了放在某几本书里头,嫁入唐国公府之后,她觉得还是不保险,又将那几本书里夹带的名册页分得更散,即便有人随手拿起来翻,夹在里面的那一两页也未必被翻到,就算看到了,很可能被不明所以的人或者看做是错字,或者看做是错版而忽略过去。 她怕别人翻书的时候发现端倪,又怕有人乱挪乱动,那样会把顺序打乱,很容易找不到,因此特地吩咐丫头,不许让别人碰。 而李湛有自己的书房,涵因的书架子上摆的都是儒家典籍、道家学说再有就是装门面的女戒、家训等等,很是枯燥,这些书李湛十二岁以前就能通背了,自然不会再看。他还很奇怪的问涵因,为什么要摆这些书,涵因只是笑笑含混着说,只是当摆设罢了。李湛也没有深究。 现在她又把这些书按照自己的编号插在书架子上,前面又放了一个大的绣架,就算有人想动那些书,也要挪开绣架,弄出动静来,这样屋里的人便能知道了。这种敏感的东西不论怎么收藏,都有被发现的风险,涵因也只能尽量减低这种风险。 李湛回来,涵因带他参观布置好的房间,李湛四下看看,称赞道:“夫人真是好品味,这屋子昨天还冷冷清清的,今天经你手一布置,竟然脱胎换骨了。” 涵因知道他说的夸张,不过受到夸奖还是挺高兴的,笑道:“你看看有哪里需要改,我再重新安排。” “这样就挺好。”李湛笑道。 涵因见他没有意见,便问起衙门的事:“今天去将军府可顺利?张将军有没有为难你?” 李湛冷笑:“上来就给我摆脸色,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呢。” “哦?”涵因看着李湛,等他说今天的经历。 “派了两排壮汉站在大堂门口,各个都亮着白刃,当我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文人。”李湛想起进将军府衙大堂时候的情景只觉得可笑。 涵因也笑了:“他难道不知道你是从过军的,怎么靠这个立威?” “不止,把我晾在厅堂里一个时辰。我要走,他又出来了。”李湛笑道。 涵因“哼”了一声:“这人目光太短浅了,你来这里是为了解决府兵垦田的问题,他跟你作对,若是府兵闹起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其实倒也正常,从前刺史和将军相互节制,若是有重大调兵任务,须得有兵部的调令下发,刺史和将军同时出示鱼符方能调动,如今,你一人跨军政两职,而且兵马使只比将军低一级,本州内调兵不超过千人,若无正当理由,他亦无权干涉,若有特殊情况,兵马使可节制万人。他这个将军下面有我这么个兵马使,上面还有个持节的建军,能开心才怪了呢。”李湛笑道。 “为了眼前的一点不爽,不分形势胡乱树敌,也是个拎不清的蠢货。他的心胸如此狭窄,眼睛也只盯着芝麻大的小事,这种人就算当了将军,也未必能统观全局、运筹帷幄。”涵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说话尤为刻薄,但她三辈子加起来也算是阅人无数,虽然带着偏见,却也一语中的。 “他也就能使使性子罢了,别忘了,我在政务上能节制他,他在军务上顶多压压我,到底谁能让谁更不痛快,还要走着瞧。我一定要把凉州掌握在手中。”李湛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狂气,自郑伦死后,他屡受打压,一直不能施展,做了京兆尹,是要小心翼翼的斟酌对长安各家权贵的态度,更不得肆意。如今,终于手握真正的实权,皇帝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放手让他发挥。 如今李湛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番。今天受到的羞辱,反而给他更添了决心。清凉的夜风卷起满屋轻纱帷幔,仿佛被李湛所振奋,跳起助兴的舞蹈,烛火明明暗暗,映在李湛的眸子里,仿佛是他心头跃动的火焰。 涵因看着他笑道:“夫君一定会马到成功的。” ps: 非常感谢舒舒刘刘、天气猛晴朗两位同学给我投粉红票! 第三百四十三章 买奴 昨日沁雪吃多了凉西瓜,原本刚到这个地方,本来就有些水土不服,当天晚上就开始拉了好几趟肚子,折腾了一晚上,走路轻飘飘的,祈月见她这次腹泻不比往日,从前两三次就自己好了,这一晚上居然跑了五六次,第二天还越来越重,忙让她好好歇着了。早晨又请了郎中来看,开了药。 祈月照顾了沁雪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眼圈都是黑的,涵因听说这事笑道:“现在没什么事,你先去歪一会儿吧。” “我就知道那丫头这样贪嘴,早晚吃出毛病来,这不就来了。”祈月抱怨着,在外间躺了。 因李湛只带了涵因一个来,伺候的人手便没有带太多,涵因只把几个大丫头带着。原本算着人手也是够的,慢慢再把小丫头和粗使补齐便好。 如今慕云怀孕,沁雪病了,大丫头里面只有祈月、盼晴、兰儿得用,祈月又为了照顾沁雪累得够呛,沁雪原来管的事情也都压在她身上,涵因怕再把她累病了,让她量力而为。 盼晴主要的工作是保护涵因,平时并不管一般的琐事。兰儿一直跟着祈月,但她年纪最小,一些跑腿的活要她来做,偏刚刚搬进来,要安排的事情挺多,这边东西刚刚布置好,那边刺史府管理府邸的胥吏把府邸里面公家提供的物品册子拿了过来,要核对交接,往后每年损坏、丢失都要登记。这事本来是慕云管的,但现在她要安胎,涵因只能又交到祈月头上。好在这事情不急, 这样一来,人手就明显吃紧了。 “真是过的太奢侈了,现在家里只有李湛和我两个人,上没有婆婆。下没有孩子,居然人手不够用。那一般人家,一大家子也不过两三个丫头。”涵因心里暗暗做着自我检讨,不过她很快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伺候我和李湛的起居、管器物、管衣服、管账、跟着出行、来往应酬安排、采买还有自己的小库房……这些都是大丫头们的工作,甚为一品国夫人,自然有国夫人的排场,自然不可能跟那小门小户似的。” 罗妈妈去了牙行,带了个牙婆回来。牙婆见到刺史夫人,脸上笑成一朵花:“夫人,您放心。我们牙行是姑臧信誉最好的,我们的丫头,干活最是利索不过了。” 涵因点点头:“叫过来。我看看。” 牙婆走到外面,将一队八个女孩叫进屋子。这些女孩皆穿粗布襦裙,竖着双环髻,样貌普通,其中有几个很是高壮。一看便是有把子力气的。看来这里的牙婆果然专业,知道她这样的主妇要什么样的人,并不带那些长相漂亮的,只带实用的。 涵因的目光从这些女孩子们的脸上一一掠过,她们大多没有见过世面,忽然被贵妇人这样看。一个个都或多或少的有些躲躲闪闪,唯独一个站在前排倒数第二个的女孩子,依然垂首静立。 涵因问了一句:“你们谁识字?” 站出来两个。其中一个便是刚刚表现很沉稳的女子,涵因看看她俩,说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那个女子依然沉稳,略略抬高头。让涵因看清楚自己的面貌,眼睛依然垂着。涵因见她这样,便知道她是必定是受过训练的。这女子一双丹凤眼,鼻梁长却扁,嘴唇上薄下厚,看起来是个温和敦厚的人,样貌虽不及祈月、沁雪,却在牙婆带来的这一众女孩子里面算是好的,勉强算个中上之姿。 涵因上下打量着问道:“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奴婢姓罗,叫宝簪。”女子回道。 “多大了?”涵因又问。 “十八。” 涵因挑挑眉,沉默半饷,忽然目光直射向站在一旁的牙婆:“你以为我是新到凉州,所以存心想糊弄我?” 牙婆被那凌厉的目光一激,抖了一下,忙满脸堆笑道:“哎呦,您是刺史夫人,这里全凉州,您都是最尊贵的夫人,老婆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欺瞒夫人。” 涵因冲站在旁边的兰儿一点头,兰儿会意,站出来冲那婆子说:“我们夫人没有跟你对嘴的道理,我这个做奴婢的跟您分说分说。这位姐姐举止有度、行事大方,应该从前受过训练,她还识字,宝簪这个名字亦是不俗,必定是从大府里头出来的。像我们这等人家,凡事都有个规矩,若不是丫头犯了错,并没有随意往外卖人的道理,何况姐姐芳龄十八,该是主人身边的得力大丫头,多少都有些体面,就算主人用不着了,多是给的恩典放出去,要不就在自家仆役中配人,若不是犯了大错,主人家何以刻薄至此,既然必有缘故,你这个做牙婆的,当事先和我们分说清楚,你却一句不提,岂不是有失厚道。” 兰儿说完,冲涵因福了一福。 涵因看着那婆子:“我这丫头说的,你可服气?” 那牙婆张口结实,陪笑道:“呃,夫人,其实……” 涵因一摆手:“不必说了,不论哪一行,凡事都要以诚信为本,你把她们都带回去吧。” 牙婆急的直出汗,说道:“夫人,并非老奴故意欺瞒,这真是有个缘故……” 那宝簪忽的跪下:“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央求刘妈妈带我来,夫人要怪就怪我一人,千万莫怪刘妈妈,妈妈在姑臧县一直好信誉,可不能因为我坏了口碑。” 牙婆说道:“夫人,其实宝簪姑娘并不是主家发卖的,而是被她男人卖的。求夫人代老奴分说完了再行定夺。” 涵因知道这里头必然有些个事情,李湛来凉州主要对付的便是这里的大家族,自然是需要有个了解他们的人,因此涵因并非不想要这个人,而是迫使牙婆和她本人交代更多的底细,于是说道:“既这样,你自己且说说。” 宝簪磕了个头,说道:“奴婢原是李家三房大公子的丫头,去年,大公子娶了少夫人,今年家里裁并人手,公子和少夫人便赏了恩典,把奴婢放了奴籍,赏了四十两银子,叫我回家。我父母已经亡故,由哥哥嫂嫂做主,把我嫁到邻村的一户人家,谁知我那男人竟是个赌鬼,跟我那哥哥是赌友,我哥哥欠了他钱,便拿我抵了赌债。这半年,我那男人也欠了一屁股赌债,所以……所以……又把我……”说到这里,宝簪已经泣不成声。 牙婆赶紧说道:“宝簪姑娘七八岁的时候便是老奴把她带到李府的,那时候老奴刚刚做这一行,后来李府里面对宝簪姑娘交口称赞,都说是老奴会挑人,老奴的口碑也是因为这个才传开的。夫人可以去打听打听,李府上上下下,没有不说宝簪姑娘稳重妥帖的。若是夫人不收她,怕是要被卖到窑子里头,老奴实在不忍心……所以求夫人……” “慢着。”涵因一摆手:“既然是你们说的这个情况,按理说宝簪这样的奴婢,又会干活,口碑又好,应该很多人家抢着要才是,怎么你说我若是不要,她就会被卖到窑子里?难不成你还瞒着什么?” 那刘牙婆心里一抖,额头上的汗便流了下来,这夫人眼睛的确厉害,稍有些漏洞,便被她抓个正着。宝簪见刘婆子这般为难,牙一咬,对涵因说道:“其实我那男人是个出了名的无赖。别的家怕沾上麻烦,都不敢要我。” 无赖跟强盗、流氓不一样,最擅长生事讹诈,而且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赶也赶不走,纠缠不休,而官府又懒得管这种小事,就算抓了,这等小奸小恶,打上几板子,关上两天,又放出去,之后他还接着来。况且这等人,人脉最广,跟衙门里头的胥吏,还有地头上混混多有交情,一般人耐他不得,因此决计不敢沾上这种人。 宝簪既然是他老婆,他就有可能借机纠缠,因此无人敢买。 不过这类人一向欺软怕硬,像李湛这种四品大员,是他惹不起也不敢惹的。 宝簪说完,见涵因没有说话,仍然平静的注视着她,她含着眼泪说道:“不敢给夫人添麻烦,奴婢自知这等出身,入府是痴心妄想,但心有不甘,才死求了刘妈妈,把我带来,夫人不要我,奴婢绝无怨言,请夫人千万莫要责怪刘妈妈,今天妈妈带来的女孩子们都是精挑细选的,出身也清白,今日若是受了我的连累,她们也少了一条好出路,便是奴婢的罪孽了。” 那几个女孩们以为会被退回去,眼中也满是惶恐,另一个学过字的女孩跪了下去,说道:“夫人明鉴,宝簪姐姐和刘妈妈绝非故意欺瞒,宝簪姐姐照顾我们颇多,她是个好人。我们被退回去还可以卖到别家,宝簪姐姐的家里催钱催的急,之前就一直说要卖到教坊司去,是刘妈妈死活拦住了,若是这次夫人也不收,那就真的只能去那等去处了,求夫人帮帮她吧。”说着重重的磕下头去。她这样一带头,后满几个女孩子也跟着跪下。 涵因看这个女孩子,眼睛里面多了一抹兴趣。 ps: 感谢g给我投粉红票,今天满十票加更一章 第三百四十五章 新婢(十章 加更) 开始只注意到那个宝簪,并没有注意这个样貌更普通的女孩。她这一说话,涵因的目光向她转过去,这个女孩圆圆脸,一双小圆眼,翘鼻子,嘴形也是往上翘的,带着股喜气,让人看着便生出三分好感。 而且她不顾自己,先替宝簪和刘妈妈求情,也让涵因对她印象又好上几分。涵因便把宝簪的事情暂放在一边,转而问她:“你叫什么?多大了?” “奴家名字石三姐。今年十二。”女孩说道。 “你说你会写字,跟谁学的?”涵因又问。 “我家隔壁的廖大叔……” “我看你倒是伶俐,你父母怎么舍得把你这么聪明的丫头卖掉?”涵因见她口齿清楚,倒也有几分喜欢,遂又问道。 “我家是兵户,这次全家要迁到江南去,可家里人口多,官府发的路费不够,我大姐嫁了,爹娘原想把我二姐卖掉,但我二姐人太老实,又不会说话,到了大府里面一准儿吃亏,我就让我爹卖了我,别卖我二姐。”她几句话把自己的身世交代清楚,语气之中却不带半点委屈。 涵因喝了一口茶,看看刘牙婆,冷笑道:“她说的可是真话。” 刘牙婆忙说道:“千真万确,夫人,这次带来的女孩子们都是良家农户,都是因为没办法带她们走那么远,所以狠心卖了的。老奴若是欺瞒夫人,岂不是自寻死路。”说着拿出一叠纸:“这都是他们身契,上面写的明明白白。她们这些女孩子都是本地农家的女儿。最是老实不过了。” “身契?你们牙行不是收佣金的么,她们怎么都已经入奴籍了?”涵因疑惑道。 刘牙婆笑道:“官府让迁走都是有期限的,若是照平时那样等着买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人买走,何况。现在因此搬迁,卖儿卖女的多,各家也并不缺人,哪那么容易找到主家呢。我们东家心慈,就先把钱典给他们,再由我们牙行给她们找主人。除了宝簪,他男人一心要卖个好价钱,不肯让我们牙行买断,因此还是抽佣金的法子。” 兰儿伸手接过那叠身契,呈给涵因。涵因拿过来看了一眼,正是这石三姐的身契:“姑臧县石桥乡百姓石阿牛,为缘男女碎小。无人救济,急供衣食,债负深广,今将亲女石三姐,一十四岁。时某年某月某日,自愿立契交由牙行出卖,断作时价乾湿共拾石。卖出当日交相付讫,一无玄欠。其女石三姐自出卖以后,永世一任某人世代为主。不许别人论理。官有政法,人从此契。恐后无凭。故立此契,用为后验。” 又往后看了几张都是类似的格式,只是名字有所不同。 “十石?”涵因看完了契书。看着刘牙婆,说道:“你这不会是压良为贱吧。” 因为卖为奴婢是永世为奴,因此,价钱并不低,长安一般都用银子和铜钱算。而在这边地方上,百姓们还是相信实实在在的粮食。在长安买一个奴婢要六贯。开国之初,一石米只要30~40文钱,后来官府铸钱多了,通货膨胀,现在一石米最少也要200文,也就是说一个奴婢相当于三十石,这不过是普通奴婢的价钱,如果训练好的,价钱更高。就算凉州地界偏远,奴婢不值钱,但也不至于只卖十石。 压良为贱就是强把良民卖做奴婢,这是犯了大隋律的,涵因见他们牙行买奴婢的价钱奇低,自然是不愿意沾染这等麻烦。 刘牙婆忙连连摆手,说道:“我们东家可是在官府具保的良民,怎么敢犯律法,这都是因为军队上调度,出兵户的人家都得跟着走,有些家孩子太多,路上一是照顾不过来,二是也没有那么多吃食,所以才现在急着卖儿女换粮食,我们东家还算是厚道的。有的七八石就卖了。”刘牙婆擦擦脑袋上的汗,心道,这个新来的刺史夫人实在太难对付,心细如发,几句话就问得她战战兢兢的。 本来她是不该把这些女孩子的身契拿出来的,不过之前宝簪的事情,她理亏在先,又畏惧刺史夫人给她这个小民找麻烦,而这些女孩因为牙行先行买了,已经改了籍,又没有良民的身份牌子,刘牙婆急于证明自己,这才交了底,想着这一笔就算让她知道了底价,作为贵夫人也不会让她一分钱挣不着。 没想到的是这位刺史夫人想事情跟一般妇人并不一样,并没有一看到这个底价就和她商量价钱,而是又开始像审犯人似的开始盘问。 涵因并没有再过多的纠缠牙行有没有压良为贱的事情,而是问道:“你们东家姓什么?” “回夫人,东家姓索,也是本地人。”牙婆笑道。 “可是索靖的族人?”涵因又问。索靖是西晋的著名书法家,武威索氏是地方郡姓,因凉州很多胡人改姓索,攀附郡望,因此并不能通过姓氏判断。涵因这样问,其实是在问这个牙行的东家是不是当地家族。 刘牙婆一拍手:“可不是么,我们东家可与那些个胡人不同,是正经的武威索氏嫡支出身,夫人信不过老奴,也该信得过我们东家。我们东家开牙行已经十年了,口碑在全凉州都是出了名的……” 涵因这才点点头:“罢了,看你还算老实,你带来的女孩子们,我就都要了,若是往后还想耍滑头,可就别怪我不给你们东家面子。” 牙婆送了一大口气,总算是过关了,对涵因千恩万谢的。 涵因吩咐兰儿:“都按时价给她钱,把手续办好了,就去祈月那里支银子。” 刘牙婆陪笑道:“我们孝敬夫人还来不及呢,哪敢要夫人的钱。夫人给个契书上的本钱,便是体恤我们了。” 涵因并没有说话,兰儿笑道:“你这个妈妈也忒糊涂,难道我们夫人的身份还能差你这几个钱不成。” “是是,姑娘说的是,是老奴糊涂了。” 刘牙婆忙笑道,眼睛悄悄看着涵因,又试探道:“那夫人您看宝簪……” 兰儿瞪了她一眼,她赶忙又把头低下了。 “宝簪就留下吧,算是积德了。”涵因说道:“不过,你要负责把事情处理妥当了,我们虽然并不怕有人无赖,但也不想和那种人纠缠。” 刘牙婆赶紧拍着胸脯保证:“这等事自然不需要府上出马,我们自然会帮夫人把事情办妥当。” 最后,买宝簪用了八贯,其余的丫头只用了四贯。另外还有四个仆妇。 祈月已经睡起来了,把钱点给了牙婆,去看了看新来的丫头,过来请示涵因:“都先安置在花圃那边的下人房里了,除了宝簪一个可用的,其他人怕是都要教规矩。” “反正这事情花不了多少精力,就让慕云教她们,让那个宝簪帮着慕云,省的她累着。”涵因吩咐道:“你再辛苦两天吧,让慕云把大体的规矩教了就行,粗使的弄个大差不差就行了,几个伶俐的,就让她们跟着你们一边作一边学。” “是。”祈月应了,便出去安排了。 晚间,李湛跟下属们喝了酒才回来。涵因早让厨房准备了醒酒汤,李湛一回来,涵因便让祈月端了过来,她可真怕李湛又耍一次酒疯。 不过李湛这次很有节制,并没有半分醉态,见涵因那紧张的样子,笑道:“瞧你紧张的,除了那一次,我什么时候醉过?” 涵因白他一眼:“一次还不够啊。”说着把醒酒汤递过去。 李湛一饮而尽,把碗递回去:“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涵因问道:“衙门的事情可顺?” “没什么特别的,处置了几份公文,看了一天的州县志。”李湛说的轻描淡写。不过涵因知道,官员刚上任前几日,那些胥吏必然会试探新来的刺史什么水准,熟不熟悉政务,一般要找些烦难的事情出来让新官处理。而新官则要立威,到底谁能制得住谁,就各凭本事了。 涵因见李湛仍然保持心平气和,神情之中也没有烦郁之色,便知道他尚能轻松应付,遂放下心来,调侃道:“我当新官上任三把火会搅出什么事来,原来就是看了一天书。” “要烧火,也得准备柴禾不是。”李湛笑笑:“要把这里的山川地理、郡姓大族、来往人口都弄清楚了,才能考虑下一步怎么做。” 涵因知道他自有想法,也不再多问,跟他说起家里的事:“今天买了几个奴婢,过几天她们学了规矩,家里就不缺人手了。” 李湛把脑袋枕在她腿上,听着她絮絮说着琐事,眼瞅便要睡着了,又听见涵因说道:“就因为调兵,百姓们负担不起路费,又怕到了那边没有吃的,竟然纷纷的开始卖儿卖女,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子,牙行收的价钱才十石。” 李湛一听调兵的事情,困意全无,睁开眼睛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骗你干什么,今天买的八个女孩子,有七个都是这样的。”涵因说道。 李湛的脸色沉了下去,冷笑道:“长安的贵人们一拍脑袋,百姓们就得背井离乡、卖儿卖女。” 第三百四十六章 传情 涵因看着李湛,她从前一直觉得两个人是一类人,但渐渐的她发现,两人虽然同样是怀着野心的人,看待事情的出发点却并不完全一样。 听说调兵造成的各种问题,涵因首先考虑的并不是那些人有多可怜,而是在评估这些事情可以在朝廷上闹出多大动静,皇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朝臣中的几派会是什么反应。 李湛则仍然带着忧国忧民的情怀,也许这才是一个正常人正常的反应。而她经历的生死太多,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因此即便亲眼见到卖儿卖女这种事,她也不会生出多少感慨来。 对于自己的这种麻木,涵因有些不安,她担心这仅仅是个开始,以后这种麻木也许会渐渐将她侵蚀,现在只是同情之心,之后也许渐渐的看待事物不会再带有感情。也许那样对事情的判断会越来越准确,但也会越来越没有人味。 “在想什么呢?”李湛从身后环住她。 涵因摇摇头,随口说道:“只是在想这些女孩子们卖到大户人家做奴婢还算是好的,那些被卖进青楼的女孩子,这一辈子就完了。” “是啊,如果上位者肯稍稍替百姓们想一想,又何至于有这么多妻离子散、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民为重,社稷次之。’这句话人人都知道,不过真的替百姓考虑的官员又有几人呢。”李湛抱着她,眉头始终深锁:“今天我看那土地簿子,咱们本家在这姑臧一县,占了七成多的土地。” “说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拜会李家族长?”涵因问道:“我听卢刺史的夫人说每个心上任的刺史都要去拜见一下那位李家族长,否则便别想安安稳稳到任满……” 李湛冷笑道:“去不去拜会又能怎么样,就算现在打好关系。等我开始着手清查土地这事的时候,他们照样还要恨死我,想办法把我搞下去。” 涵因笑道:“是这样的道理,不过于私他们算咱们的本家,连了宗,咱们家祖宗的排位也照样供奉在大祠堂里面,就算不去拜会,但祭拜自家先祖也是必须的。” “嗯,这我也知道,去世一定要去的。不过就算去,也要对这些事心里有数才行。”李湛笑道。 …………………………………………………………………… 又过了两天,新来的小丫头们再慕云那里学了基本的规矩。涵因便分派他们做事情。几个身子壮、力气大的女孩子便分去做扫撒庭院,清理垃圾、劈柴烧火一类的粗使,还有一些分到厨房跟着厨娘打下手。 涵因看宝簪稳重,石三姐活泼,又识字。因此让他们跟着祈月在自己屋里伺候。 “就不要叫宝簪了,叫紫鸢吧,三姐这名字也要改改,我看就叫如意吧。”涵因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孩子,随意起了名字。 “多谢夫人赐名。”两个人赶忙下拜。 “嗯,以后你们就跟着祈月。听她的安排。”涵因笑道。 新取了名字的紫鸢、如意冲着祈月一福,祈月忙跟他们回礼,笑着对她们说道:“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来问我好了。” 紫鸢是本来就什么都会做的,只要稍加提点唐国公府的惯例和不同之处即可,她年纪比祈月还长上一岁,又有些资历,祈月开始还担心。她会不服自己的管束,不过相处了几天。发现她很是沉稳安静,做事懂得拿捏分寸,也不自作主张,有事便请示祈月,并不仗着自己曾经做过大府的大丫头就指手画脚。这让祈月渐渐放下心来。 如意年纪小,整天笑嘻嘻的,性子很是讨人喜欢,嘴也甜,手脚也利索,什么事只要教一遍她就学会了,没多久就跟大伙处熟了。本来沁雪就是个活泼性子,见如意这样,便觉得有些心理不舒服。不过如意帮着祈月照顾她的病,整天姐姐长、姐姐短的给她端药、伺候她吃饭,每次被沁雪说了,也并不委屈,立刻笑呵呵的认错,被沁雪抢白了,也从不露委屈的神色。 那天祈月去看沁雪,便听见她不耐烦的说道:“药要吹凉了再递给人,往后你给夫人端汤递药,也烫着夫人不成?” 祈月见她这样子,对沁雪半是玩笑半是劝的说道:“你是大丫头,你小时候还不是一样不让人省心,多担待些吧。” 如意马上说道:“我学得比她们都快,这都是因为沁雪姐姐事事都教我。” 祈月看着如意,笑了:“这孩子倒是懂事紧,往后必然比咱们几个都有出息。” 如意这样一说,沁雪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若是再计较,倒显得她这个大丫头没有气度了。 这些女孩子们来了,分担了不少祈月的工作,终于不用一边顾着涵因,另一边又忙着照看沁雪。 最着急的人却是李光弼,自从钟瑞那里听说了沁雪病倒的事情,他便急的不得了,有事没事就往李湛府里凑,虽然一般最多止步于朔风馆这个外书房,但每次都缠着那些丫鬟问沁雪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他们俩的事情,常常拿这个打趣。 这日慕云过来看沁雪,沁雪一见她便笑道:“你现在可是金贵人,连夫人现在都不让劳动你,怎的这大热天往我这跑。” “没想到你这次闹肚子这么严重,过来看看,可好些了?哎呦,瞧瞧这小脸儿,瘦了一圈了。”慕云小心翼翼的在沁雪的床边上坐了。 “这两天已经好多了,之前每天差不多要跑七八次茅房,今天从早上到现在不过泻了两次,只是走路还有些脚软。”沁雪笑嘻嘻的,又喝了一口糖盐水,这是涵因特地吩咐厨房给她准备的,让她每天必须喝满两罐子,就是怕她虚脱。 “看以往后还敢不敢贪嘴了。”慕云看她精神还好,放下心来。 沁雪吐吐舌头,笑道:“我听说这里的葡萄又大又甜,葡萄酒也是这里酿的最出名,下次我吃葡萄好了。” 慕云一阵无语。 沁雪笑道:“好啦,放心吧,往后我会注意的,不会像这次似的了,来看看我这几天给你弄得东西。我手艺不精,姐姐别嫌弃。”说着从床头的小柜子里面拿出一个小包裹来。 慕云打开一看,都是小孩的肚兜、小衣服,她惊讶的看着沁雪,虽是责备的话,语气里却满是感动:“你病着,不好好歇着,还弄这些干什么?” 沁雪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趁着没事把这个做出来。” 两人正说着,祈月从外头进来。 看她俩正拿着包裹说话,笑道:“我让她安心歇着,等好了再弄,她说她躺不住,非要弄,拦都拦不住。 “你这丫头呀……”慕云把包裹包好,捏了捏她的脸蛋。 “祈月姐,你说我的手艺是不是进步了?”沁雪抬头问道。 祈月笑眯眯的说:“嗯,进步好多,我看可以绣嫁妆了。” 沁雪啐道:“该死的胡说,别以为我病了,就好欺负了,看我不撕烂这蹄子的嘴!”说着伸手抓祈月。 祈月向后撤了一步,躲开她伸过来的手,笑道:“瞧瞧这没大没小的张狂样,莫不是有人给你撑腰。” “好啊,你们背后编排我什么呢。看我抓着你好好审问。”沁雪涨红了脸,就要起来。 慕云忙把她按住,笑道:“你安生些吧,这还刚好,又闹上了,万一又重了怎么办。”转头又说祈月:“她都急了,你就别逗她了。” 祈月从袖兜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盒子,在沁雪眼前晃了晃。 沁雪问道:“这是什么?” “我没打开,怎么知道里头是什么,这可是某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们沁雪姑娘亲手打开的。”祈月笑嘻嘻的说道。 这里的某人自然是指李光弼了。 沁雪的脸更红了,仿佛会滴出血来,把头一别,说道:“谁稀罕那个劳什子,趁早让他拿回去。” 祈月一听,故意逗她,笑道:“哦,那好,我把它拿给那小子,就跟他说我们沁雪姑娘看不上。”说完作势欲走。 沁雪嘴上虽那么说,眼睛却一直盯着祈月,见她真的要出门了,又不好反悔,只好撅着嘴不说话。 慕云对祈月笑道:“行了,你别逗她了,看得上看不上先要看过了才知道。拿回来吧。” 祈月“扑哧”一下笑了,转身走了回去,把那盒子放在沁雪面前。 沁雪抢似的抓住那盒子,紧紧握在手里。 慕云和祈月都饶有兴致的等着沁雪打开,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沁雪也没想要瞒着她俩,便把那盒子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木头雕的簪子,簪子上还刻着沁雪的名字。虽然雕得很粗糙,还不如市集上小摊卖的便宜货,但看得出,的确是花费了一番心思。 沁雪拿着簪子看了又看,说道:“哼,我当什么好东西呢。”嘴上虽这样说,却拿眼睛瞟这祈月,生怕她抢走。之后便干脆把头发挽了个纂,将那木簪子插在头上。 慕云和祈月看她那样子,都忍不住笑了:“你好好收着吧,没人跟你抢。” ps: 感谢书友090411115909555给我投粉红票~~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三房 鸠摩罗什寺是凉州最大的寺院,这座寺庙从前秦起已经存在于这里,龟兹高僧鸠摩罗什曾在这里讲经弘法,后来他翻译了很多佛教典籍,临终前发下宏愿:若是他所传的经典没有错误,焚身之后舌头不要烧坏。果然在他圆寂之后,依佛制焚身,唯有舌头完好无损,后人便在这里建了舌舍利塔供奉他的舌头舍利。 现在鸠摩罗什寺已经成了陇西最富盛名的佛寺,这里高僧云集,除了从全国其他地方专程来学习佛法的僧人,还有许多来自天竺、龟兹、吐蕃、突厥的僧人。 鸠摩罗什寺香火旺盛,每隔一段时间还会举办规模盛大的法会。这里从来不会因为某个贵人将普通的香客挡在门外,最多就是给贵人们单开一个侧门以供出入,准备一间清净的精舍,住持会来见见贵客。至于拜佛,则还是要跟一般的香客在一起,所谓众生平等。 寺庙在姑臧县城的中心,从刺史府出来往南走,过几个街坊一拐弯就到了。鸠摩罗什寺庙门前,是姑臧县里最繁华的市集。 本来姑臧县也是有专门的市集位置,后来随着坊墙被拆除,南来北往的客商和做小生意的摊贩很快将主要干道两侧都占据了。 鸠摩罗什寺来往的香客众多,这里自然吸引了大批的商贩们沿路两侧摆摊做生意。卖各种胭脂水粉的,卖小首饰的,卖小吃的,卖香烛的,卖各色西域小玩意的,从上午开始就满满的占了整条街。 沁雪身子已经好了,两天前就开始回到主屋重新伺候涵因了。今天也跟着涵因一起到寺里祈福。自从到了这条街上,她就悄悄的掀起车窗帘子来往外看。眼睛就一直没有停,一边看,还一边叫祈月:“你看那是什么汤饼,我竟从没见过这种做法。” 祈月笑道:“你这丫头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那肚子才刚好了多久,又惦记上吃的了。” “哎呦,好姐姐,我这几天,从早到晚吃的全是粥和一点腌菜。嘴里都快淡出水来了。我保证这次绝不多吃,就尝那么一点点。”沁雪笑嘻嘻的撒着娇,郎中让这两天吃清淡的。她觉得比拉肚子还要痛苦。 “等从寺里出来了,再让你好好吃。来拜佛,还满脑子都是口腹之欲,这是对佛祖不敬。”涵因看沁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样子,笑着教训道。 沁雪只好撤回了目光。耷拉下脑袋,说了声:“是,夫人。” 一旁的紫鸢笑道:“其实鸠摩罗什寺里的斋饭最是好吃的,在全凉州都是出名的,庙里伙房的师傅们能把素斋做成各种口味,这可是姑臧一绝呢。一定要尝尝。” 沁雪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抓着紫鸢的手,问道:“真的么。太好了!” 涵因也一直将车窗帘子的一角掀起,观察的外面,不过却是在看这里有多少乞丐,的确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乞丐。 说着,车拐到了鸠摩罗什寺为贵客门单开的门。车夫下车通报,门打开。马车行了进去,一直到一个清净的小院子外面才停下来。 涵因在这里稍事休息,才去礼佛。虽然拜佛跟众人都在一起,不过接待的小和尚会先让其他香客在一边稍等,请她们先进大殿,以免有人惊扰刺史夫人。涵因沿各殿逐一参拜,为远在长安的两个孩子祈福,又给寺院捐了供奉。 到了中午,便在精舍里面休息,等着庙里的素斋。 这时忽然有旁边屋子的人派仆役递上名刺,涵因一看,竟然是李家三房的夫人,涵因看了紫鸢一眼,把名刺递给她,笑问道:“这位夫人可是你原来的主家。” 紫鸢接过来一看,脸色登时变得惨白,看了涵因一眼,点点头:“没错,正是原先的主家的夫人。” 涵因笑道:“既然是姑臧本家的夫人,那我便见上一见吧。祈月,你去请夫人过来一坐。” 紫鸢忽然跪下说道:“夫人,请容奴婢回避。” 涵因端着茶,看她脸上惶恐的表情不似作伪,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什么缘故,现在也不是细问的时候,垂目想了想,方说道:“也罢了,你先去院子里头散散吧,顺便去看看斋饭什么时候弄好。” 紫鸢谢过涵因,急忙忙的退了出去,动作也失去了往常从容。 祈月按下自己的好奇,去隔壁屋子把李家三房的大少夫人请过来。这位少夫人姓崔,正是清河崔氏长房的嫡女,去年刚从清河老家嫁到这边来。崔氏是个容貌俏丽的女子,眼睛不大,却很明亮,笑起来双眼弯弯,还露出一颗可爱的虎牙,声音清脆悦耳,又恰到好处的带了三分娇气,既不过分刚硬,又不会让人觉得柔弱得做作。 因涵因有诰命在身,因此这位崔氏给她行礼,她则颔首算是回礼。两人份宾主落了座,祈月重新上了茶。 崔氏先笑道:“早就听说新姑臧刺史和夫人都是自家亲戚,是一直无缘拜会,今天总算得见了。”之后没等涵因接话,又先说到:“哎呀,这就攀起亲戚来了,夫人不会觉得奴家唐突吧。”她笑盈盈的说道,语气轻快,明明是套近乎的话,却让她说得并无谄媚之意,并不让人生厌。 涵因笑道:“我们崔卢李郑王五家,累世联姻,出不了五服必然能找到亲戚,你说这话又怎么算唐突。” “那说句得寸进尺的话……不知夫人可介意与奴家姐妹相称。”崔氏眨眨眼睛,看着涵因,一脸让人不容拒绝的可爱神情。 涵因笑道:“这自然是应该的。敢问少夫人年庚?” “奴家虚度十六年。单名缈,小字如君。”崔氏笑着答道。 两人序了齿,互通了姓名,涵因笑道:“既然我比你虚长两岁,那我就称你一句如妹妹了。” “涵姐姐客气,奴家从河北来此刚刚一年,也是人生地不熟,姐姐若不嫌弃,妹妹往后可就要厚颜去府上叨扰了。”这是很明显的拉关系的套路,崔如君可亲的笑容让人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涵因点头笑道:“欢迎之至,随时恭候妹妹大驾。” “多谢姐姐。”崔如君又问:“不知姐姐今天来庙里求什么?” “我初来乍到,自然是要拜拜这里的神佛,祈求老爷在任上顺顺利利,妹妹呢?”涵因反问。 “今天来为我的孩儿求个寄名符。”崔如君笑道。 “哦,妹妹已经有了麟儿了?不知是小公子还是小姑娘?”涵因没想到这个崔如君刚刚过门一年就有了孩子。 “是个男孩,就是太调皮了。”崔如君说起自己的儿子,脸上都带着自豪:“只是今天是过来选日子的,没把他带来。” “那下次我一定要看看……” 两人在屋里聊得热络,那边紫鸢出了门,走到院子里面,却正巧迎面撞上一个人。 她跟那个人正好打了个照面,便是一惊,忙低下头,快步从旁边的岔道走了。 那人也是一愣,见她要走,左右看看见此时庭院中无人,忙快走几步追了上去,说道:“宝簪,你不是宝簪么。” 紫鸢走得更快,那人紧跑两步,身子一侧,挡在她的面前,看着她说道:“宝簪,我知道是你,为什么要跑呢。” 紫鸢停了下来,看着那人,脸上露出哀伤的表情:“大公子请回吧,奴婢不叫宝簪,奴婢是刺史夫人的丫头,叫紫鸢。” 原来这人正是紫鸢前主人,李家三房的大公子李诺,他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是这个时代标准的美男子。 见紫鸢这样说,低下了头,说道:“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怪我太狠心,就让你……” “公子别说了。”紫鸢双眼含泪,说道:“这都是奴婢的命,奴婢本来就不该痴心妄想……哎,罢了,多说无益,公子请回吧。奴婢也要回去伺候我家夫人了。”说罢又要往回走。 李诺横跨一步,堵住她的去路,看着她:“其实我只想知道,这些日子,你过的怎么样。” “奴婢很好,不劳公子挂心。”紫鸢低着头,又往旁边挪了一步。 “我听说你嫁给了许富贵……我没想到你家里竟然会把你嫁给那种人……要不然的话……”李诺满面愧疚。 “公子若是知道的话,还会那样做么?”紫鸢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哀怨,却又带着些许期待。 李诺一阵语塞,紫鸢见他这样,垂下眼帘,眼中的光芒黯了下去,自嘲的笑了笑:“我就知道……是奴婢太傻了……到现在还……” 李诺拉住她说道:“宝簪,是我对不住你……” “公子莫要说了,奴婢要回去了。”紫鸢用力甩开他的手,垂着头转身往回走。 “我……想你,孩子也想他的亲娘……”李诺见她要走,口不择言。 紫鸢听到这话,浑身就是一抖,咬了咬牙方说道:“小公子的亲娘自然是夫人。”这个“亲”字咬得重重的,仿佛千钧一般。 “那你就算不想我,难道你不想念孩子吗?”李诺声音也有些颤抖。 “小公子自然有太夫人、夫人悉心抚养,奴婢卑贱之人,在佛祖面前为公子和小公子祈福也便足够了。”紫鸢别过头,用力忍住自己的泪水。 李诺急急跟上两步,说道:“宝簪,你耐心等待,我终会找机会把你接回去的。” 紫鸢的脚步顿了顿,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第三百四十八章 奇怪 鸠摩罗什寺的斋饭果然名不虚传,涵因尝过之后,笑道:“怨不得都夸好,味道果然独特。”其实,那时候调味料有限,总体来说,食物的味道比较单一,人觉得饭菜香,主要就是靠油,油多菜煮出来就好吃,那时候油很珍贵,即便是大富之家,做饭烧菜,油也很少。鸠摩罗什寺素来香火旺盛,信众们捐献的香油很多,庙里面就会拿来做菜,因此,菜虽然是素斋,里面的油并不少,吃起来格外香。 涵因则对那股油沤的味道很不感冒,略吃了两口,就叫丫头们拿下去分了。 紫鸢回来之后便一声不吭,祈月把饭菜端过去,大家都吃的很尽兴,唯独她根本没怎么动筷子。 众人也看出她有心事,被放出来的仆役,不敢见自己的前主人,必然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回到府里,涵因屏退诸人,只叫紫鸢留下。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涵因坐在靠椅上,冷眼看着紫鸢。 紫鸢“噗通”一下子跪倒在涵因面前:“夫人,我……” “听说李家三房半年多前同一天出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嫡孙,一个庶孙,可怜那个庶孙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而你恰恰是半年前被卖出府的,罗妈妈去牙行的时候听说那位夫人刚嫁过来两个月的时候,就从府里清过一批丫头,你却并不在其中。可是那位嫡长孙出生之后,你却被放了出来,又很快嫁了人。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那庶孙的生母?”涵因冷笑。 听到说起往事,紫鸢流出了眼泪:“这件事奴婢实在难以启齿,夫人若是怪罪,奴婢也只能承受。” 涵因看她的表情。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知道再问下去她也什么都不会说,并不继续逼她,而是挑了挑眉:“你的孩子死了,所以被赶出府?姑臧李家素来以仁厚闻名乡里,对你也实在太绝情了些。”涵因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种大家,最好名声,既然怀着嫡子都允许庶子生下来了,何必等庶子死了。没有威胁了,反倒不顾名声,把人赶走呢。 不过女人的嫉妒心是说不准的。因此涵因也只是觉得这事办得有些反常而已。 紫鸢咬着牙不说话。 涵因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扶起紫鸢,笑道:“别紧张。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也是个可怜人。只是李家赶你走,有没有别的缘故?” 涵因的表情一直平静,随口的试探,却带着无可回避的压迫感,紫鸢的心咚咚的跳着。只觉得自己已经被看得通透,她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液,说道:“其实是因为夫人不喜欢……”说吧。偷眼看了一眼涵因。 涵因移开了目光,紫鸢便觉得浑身压力一松,只听涵因笑道:“也是了,女人么,都是好吃醋的。你跟夫人同时怀孕。她会记恨你,也是自然地。你又没了儿子傍身,她自然不会饶过你。” “夫人并没有为难奴婢,奴婢已经很感激了……”紫鸢的头上不停的冒着细密的汗珠。 “行了,你下去吧,今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如果我发现你还有事情瞒着我,那么我绝不饶你。你明白了么?”涵因重新回到座位上。 紫鸢如蒙大赦,退了出去,一直走到池边。天气尚热,太阳的余威久久不散,一阵夹着热气的微风拂过,紫鸢却觉得身上一凉,原来她的衣服早被汗水浸透了。 “夫人应该什么都没发现吧……应该没有……但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把我想的事情都看透了……不,若是她猜到了,就不会是这种态度了……” 紫鸢惴惴不安的反复琢磨着涵因说的话,还有眼神,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旁边的灌木后面窜出个人来,她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如意。 如意笑嘻嘻的走过来:“我大老远就看见姐姐在这里。” 紫鸢脸色苍白,强笑道:“你这丫头忒调皮,吓了我好一跳。” “我不是有意的啦,姐姐。”如意撒着娇,分外可爱,她见紫鸢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哎呀,姐姐,你真的被我吓到啦……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见你在这,所以想跟您闹着玩……” 紫鸢哪里好怪她,忙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道歉。” 如意抿起嘴,盯着紫鸢的脸左看着右看看:“姐姐,你有心事吧。” “你这小丫头,还懂什么叫心事啊。”经过刚才那一闹,紫鸢已经打起精神来了,对如意笑道。 如意很认真的说道:“当然知道,我家姐姐多,我大姐、二姐有心事的时候也像你这样,低着头不说话,我问她们怎么了,他们就说,你还小,我们的心事说了你也不懂。所以紫鸢姐姐,你这样就肯定是有心事了。” 紫鸢用手一点她的脑袋:“人不大,倒是鬼精。” 如意揉了揉脑袋,憨笑道:“姐姐,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夫人刚才把你留下是骂你了,对吧。” 紫鸢眉间翻上一抹忧色,随即掩饰了过去,笑道:“没有,只是问了我些事情。” 如意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问夫人留她问什么,紫鸢遂笑道:“你呀,不要好奇心那么强,别忘了规矩,你要知道,在这种大家当丫头,一定要谨言慎行,别动不动就嚼舌根传小话,这是忌讳。” 如意脸垮了下拉,说道:“知道了,姐姐……我不问了……那,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夫人待我很好,放心吧。”紫鸢笑道。 李湛今天回来,显得格外劳累。 涵因看李湛的样子,笑道:“夫君辛苦了。” 李湛连换衣服都等不及,一头倒在床上,说道:“今天,有江南来的兵户到刺史府告状了。” “哦?”涵因见他要说公事,挥挥手,让丫鬟们都退下去,坐到他身边,解开他的官服,注意力却集中在他说的事情上。 “来了两个兵户,说他们是四月份到这里的,一直没有领到土地,官府一拖再拖,现在他们的口粮就要吃完了。现在不知道怎么办好。”李湛虚了一口气。 “这样的案子,之前应该积压了不少吧。”涵因问道。 李湛点点头:“卢刺史走之前还有一批没有处理的,不过,这次他们是击鼓告状,引来了一批百姓围观。” “击鼓?”涵因手上的动作略顿了顿。击鼓告状,就是要求上官当堂审案,不可以推搪不理。而代价就是告状之人,不论有理无理,上堂之前先要被打板子,县一级是二十板子,到李湛这里,一州刺史就要翻倍,是四十板子,若是打狠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也就是说这些人若不是受人指使来给李湛找麻烦的,就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宁可冒着被板子打死的风险也要告状。虽然第一种情况很有可能,但以目前分给新来的兵户土地的情状况,那些人很有可能就要活不下去了。 李湛点头说道:“他们告姑臧县令,不给他们核发土地。本来还想再把情况摸摸清楚再动手,现在恐怕全凉州都在盯着我,要看我怎么做了。”姑臧县县令的衙门也在姑臧县城之内,之时在刺史府往南,现在那两个兵户却把县令告到了刺史这里,这一场民告官,想不引起注意都不可能。 涵因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两个人打板子之后没死掉吧。”如此敏感的时期,若是这两个人死了,事情就会一下子发展到无法收拾的情况,那李湛可能还没开始动作,就先输了一半。现在李湛新官上任,胥吏都是当地的人,若是想要把李湛整下去,这招简直太容易了。 李湛摆摆手:“放心吧,在没搞清楚我的态度之前,他们还不会贸然对我动手,这一出如果是他们弄出来的好戏,目的也只是想要摸清楚我的底牌罢了。” “那夫君把土地的情况都核查清楚了么?”涵因问道。 “怎么可能那么快,我来这里还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几千顷的土地,又弄得这么乱……田英是这方面的高手,我把他和其他几个从京兆府里调出来跟着我,就是为了这事的,但即便是他,若想整理清楚没有两个月是不行的。”李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但看这个样子,那些个兵户家里是等不了两个月的。何况,他们的家人都在军中,现在这些人人生地不熟,还能被压住,倘或时间再长些,他们被逼急了,岂不是军队也会不稳么。”涵因说道,她和李湛都明白,百姓闹事并不可怕,军队闹事才是大问题。况且,突厥人、吐蕃人在周围虎视眈眈,一旦他们攻来,又正逢军心动摇,那一定会造成非常可怕的后果。 “的确,不能再等了,必须想个什么法子,安抚住他们。”李湛眉头紧锁,虽然之前心理上做了很多准备,但还是有很多事情让他猝不及防。 “夫君,其实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这些人无事可做,聚在县城外面,容易生事,这种事情,你再郑州不是就处理过的么?”涵因笑道。 李湛一拍手:“是了,这几天忙糊涂了,我们还有以工代赈这一招呢。不能让他们闲待着,让他们忙起来,也就没有功夫闹事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麻烦 李湛有了解决的法子,心情大好,抱住涵因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夫人就是我的福将,有了夫人,难题迎刃而解。” 涵因笑道:“夫君整日忙于整理州县的情况,一时想不到也是自然,不过这件案子闹得这么大,夫君准备如何处理?” 李湛眯起眼睛,摆摆手:“这个不要紧,这种事情做足全套就行了,先发公文给县衙问责,让他们自查,他们肯定会写应答文书,最后在给那两个告状的人拨出土地就行了。” “可是,若是那些没有分到地的人都来告可怎么办呢?”涵因问道。 李湛一边盘算着一边说道:“放心吧,只要拖些时间,我这边只要把那些兵户组织起来开荒,这边地广人稀,还有不少可以开出来的荒地,谁开的荒地就算谁的,三年免租税,没种出粮食之前,一切供给都由官府供给,应该就能安他们的心了。我这边再让官吏们加紧核查。看看能从那些大户手里弄出多少东西来。” “这么多户,恐怕也不可能一下子都安排出来荒地,何况,荒地也是需要勘测的,未必能安排得下这么多人。”涵因说道。 李湛却摇摇头,笑道:“想要用人,那里还嫌少呢,巩固城防,天旱打井,冬天还可以清理河道,事情多的很。你还记得咱们路过的那个村子,不就是缺水么,可见全凉州有多少地方需要打井,那些荒地也一样离不开水,把这些事情都安排下去,做成了,还能拖上几个月的时间。” 涵因笑道:“果然高明,这种公务程序。你自然是熟悉的。”官府办事,解决这种难缠得事情有两字要诀:一是推,二是拖。 李湛是新官上任,自然不能推卸责任,而且他这次来就是要解决土地上的问题,若是推回给县里,必然给人以不作为的印象。一是会失了威信,那些兵户之后就不会相信他,二是皇帝是不会有耐心一直等他慢慢应对这里的状况的。 而若是一下子开始追讨土地,又一定会引起那些世家反弹。他在这里时日尚浅,情况还没有摸清楚,自然不能贸然开战。因此拖就成了唯一的选择。但拖也不能拖太长时间。 李湛继续说道:“趁机借这个由头把县里土地的情况核查一遍,之前的卢刺史是把人直接摊到各县就完了,基本的情况并没有掌握,这些人到了县里却没有土地安置,结果全都成了流民。我必须要把所有的情况都一手掌握。而且。我准备把土地的核收和发放都归到州府,每从迁走的兵户那里签收一份土地,就发放一份路费。” “可你哪有这么多人手呢?”涵因问道。 李湛说道:“刺史府的胥吏有两百多人,除了一百多差役,管文书的有一百多人,分批处理应该是够的。” “不过这些人跟那些本地的那些世家牵扯颇深。用他们怕是会在其中动手脚。”涵因说道:“说不定,用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我记得从前御史查案子,都要自带人手的。” 李湛叹了口气:“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我虽然也带了人过来,但明显不够用,这次涉及数万户,只凭那几个人查清楚的话,恐怕要花几个月的时间。但现在。皇上那边还有那些搬过来的兵户恐怕是等不及的,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就算新招募人手,要一下子找那么多识字的人也实在困难。” “你这事必定要得罪人的,那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等,夫君要小心。”涵因提醒道。 李湛笑道:“整治胥吏一向是最难的,弄不好就着了他们的道,这件事我还要和贾先生、竹心先生再商量商量。放心吧,我也不是第一次跟他们这种人打交道了,到时候自然有办法。” “胥吏也罢了,只还有一件事,不解决不行……”涵因说道。 “嗯?” “钱……你安置流民的钱哪里来呢?”涵因说道。 李湛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钱才是大问题,但问题是上哪里弄来钱呢,他皱起了眉头,涵因也沉默了下来,夫妻俩一时间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李湛笑道:“好了,咱们不谈这些了,你今天不是去了鸠摩罗什寺么。那里怎么样?” “嗯,香火很旺,与长安的大庙不相上下。只不过里面的高僧虽然多,却没有一个像怀素那般有意思的人。”涵因也知道之前的话题太沉闷了,见李湛不想再提,便开始说起今天的经历。 “那可不是么,天下间也再难找第二个狂草写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和尚。”李湛毫不吝惜对怀素的赞叹。 涵因说的有意思,则指的是那天讲经的事,怀素竟然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问,涵因想起那日他眼中的光芒和似笑非笑的表情,总觉得他早就对这些事情了然于胸了。 “哦,对了,我今天还碰到了本家三房的大少夫人。”涵因并不想多提温国寺的事情,便说起了今天碰到的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湛笑问。 涵因想了想说道:“清河崔氏长房的嫡女,倒是有个挺招人喜欢的性子,并不似许多大家嫡女那般傲气。” 李湛笑呵呵的说:“如今你是这里地位最高的夫人,在这里,谁不得给你三分面子呢。” “哪是给我面子,这不是给夫君你面子么。”涵因小小的恭维李湛一下。 李湛把涵因搂进怀里,笑道:“你就是我的面子。” 次日一大早,盼晴过来回报:“霄云公子来了。” 涵因放下手里的早饭:“我现在去见他。” 祈月有些责怪的看了盼晴一眼,夫人正在吃早饭,难道就不能等一会儿。 涵因看到祈月不满的表情,笑道:“我吩咐盼晴,义兄一到就立刻通知我的。”说罢,接过沁雪递过来的杯子,漱了口,又洗了手,去平沙堂的耳房会客。 她一见到霄云便笑道:“哥哥一路可顺利?” 霄云见到她,笑道:“没碰上什么事。顺手收拾了几个不长眼的小毛贼。”他说的轻描淡写,涵因却亲身经过,知道那些贼人难缠得紧,不过霄云亲手培养的孩子们武功不弱,说不定那些毛贼是他故意找过去,给自己的手下们练手用的。 “哥哥现在在什么地方落脚?”涵因问道。 “在县城外面买了一个小庄子,这两天已经安顿好了。”霄云答道。 涵因说道:“住的地方可舒服?这刺史府里面地方大,现在还有好多房子空着,不若哥哥搬进来一起住吧。” 霄云想都没有想便拒绝了:“这里出入不方便,被有心人看到了,又不知道传出什么话来,何况我还要盯着孩子们练功。” “那好吧,就依哥哥。”涵因点点头,笑道:“不过哥哥若有什么不方便,一定要跟我说。” 霄云点头笑道:“我什么时候跟你客气过,还跟从前一样,让盼晴跟我联络,盼晴若抽不开身,就叫云际来。” 涵因这才想起来,云际一定很想见她的师傅,忙冲外面吩咐道:“赶紧叫云际过来。” 霄云却冲着涵因身后说道:“行了,出来吧。” 涵因这才意识到原来云际已经来了,只是她为了在师父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练功的成果才故意施展功法隐藏身形,涵因竟没有察觉。 云际陡然出现在涵因身后,走上前来跪倒:“徒儿拜见师父。” 霄云上下看了看她,忽然对她出手,两个人过了几招,霄云的手刀切在云际的脖颈上,他随即抽回了手,下一瞬,又坐回了座椅上,表情还是如刚才一般平静,呼吸依旧均匀悠长,只有衣襟微微摆动,显示他刚刚动过。 云际则稍显狼狈,呼吸有些急促,鼻尖上渗出一颗汗珠,她有些紧张的看着霄云,等着他的评判。 “算是过关了。”霄云点点头。 云际平时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笑容:“谢师父,我会继续努力的。” 涵因见这样,便说道:“你们师徒两个也好些日子没见了,好好聊聊吧。”便要退出去,让他们师徒单独聊。 霄云却说:“不必,我这就要回去了。看到你们安好无恙,我就放心了。” 云际露出失望的表情,却没有再说话。 “哥哥这么快要走?妹妹刚吩咐了厨房摆宴,还要为哥哥接风呢。”涵因笑着挽留他。 “霄云却摇头:“不了,我还要和这里兴隆客栈的掌柜联络,约好了今天,我就不多留了。”霄云一直通过这种方式和自己的门派之中保持联系。 “那好,我们改日再叙吧。”涵因把霄云送出院子。 霄云临走前又对涵因说道:“你该用云际就尽管吩咐她去做,不必因为她是我徒弟就有顾忌。” 涵因笑道:“云际保护我很尽心,哥哥放心吧。哦,对了,还有点小事,要请哥哥给我帮个忙。” 第三百五十章 老友 李湛果然如之前跟涵因所说,要求凉州下属各县将土地回收和发放的情况上报上来。于是过了几天,刺史府便被各种的文书堆满了。 那些胥吏们不肯尽心核查,只想应付了事,因此百般推脱,因此进展十分缓慢。 李湛先并没有理这些胥吏,而是督促各县把那些兵户组织起来,安排他们开荒,一应粮食供给都由官府负责,开出来的荒地则分给参加开荒的兵户。一次组织起来的农户就有一千人之众,还好西北大军的兵户并不只是凉州一州承担,李湛粗算了算,凉州此次调兵涉及的兵户有一万多户,没有分到地的兵户有三四千户,凉州周边的荒地还是够的。但无论如何,这一年的农时已经耽误了,荒地头三到五年,出产不稳定,这些人吃饭是个大问题。 州县的府库一般都有存粮,以备荒年之用,不过今年为了安排这些新来的流民,已经见了底。为此李湛也很是上火。 李湛一连数日下到各县,督促各县官员加紧安排开荒的情况。 涵因这里却迎来了两位客人。 “二哥哥,梁公子,真的是你们,好久不见。”涵因笑道,她一接到名刺就赶紧让人请进来,也不摆上见男子外客的屏风,祈月回报两个人已经进了院子,便站起身直接迎了出去。 来人是崔皓辉和梁松之,数年不见,皓辉再不是从前莽撞的世家公子模样,而梁松之也没了先时的纨绔习气,常年在军中操练,面色黝黑,身材也比印象中壮硕不少,两个人不过二十上下年纪。却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沧桑,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皓辉一见涵因便露出笑容,眼中流露出几分热切,说道:“你这些年过的好不好,李湛那小子对你怎么样。” 涵因忙说道:“我一直都很好,舅母很是想念你,总是抱怨你写信太少了。”又对梁松之说道:“杜筱去探望过几次令堂,精神都还好,就是担心你娶妻的事情。”梁松之虽然把股份退了回去,涵因还是让稻香村每年照例把分红送过去。 梁松之一笑:“这些年承蒙照顾家慈。” “梁兄客气了。原先承蒙令舅父的照顾,感念良多,这也是应当的。”涵因笑道。 梁松之有些感慨:“当年舅父倒霉之时。原先那些狐朋狗友恨不能跟我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没想到郑姑娘,哦,不,现在应该称郑国夫人。你一个女子竟有这样的担当。想我梁松之当年呼朋引伴,走鸡斗狗,干了不少荒唐事,家道零落却仍有雪中送炭之人,真是上天的厚待了。” 涵因笑笑,心里却清楚。皇帝对刘锦亏心,梁松之又是一个纨绔子弟,折腾不出什么大风浪。而且还避走边关,皇帝也不好太过分,何况,明面上梁松之跟稻香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遂笑道:“梁兄何必客气。其实本来以为你们已经随换防调到别的地方去了。没想到你们还在这里。今天能见到你们真是惊喜。” 皓辉说道:“我们刚好没有赶上,之前就听说李湛任了刺史兼兵马使。要来这边赴任,这两日我们刚从玉门关轮防回来,有几日休息,算着他应该也差不多到了,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也跟着赴任了。” 涵因笑道:“我们都有两年多没见了吧。二哥哥和梁公子变得我都快认不出了。” “军中的生活和从前大不相同,开始觉得苦,还一度想回家算了,不过又不甘心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就一直咬牙坚持,现在已经习惯了。”皓辉跟涵因说起自己在军中的生活。 “我听说两位在军中立功不少,已经升了旅帅和队正了,我问过薛尚书,这样从普通士兵积累军功往上升很是困难的,开始还以为你们在这待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跑回家去呢,他说没想到你们能做到这个地步。”涵因夸道。 皓辉憨憨一笑,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得意:“跟突厥人干了几场硬仗,砍下了几颗突厥人的头,多亏薛帅的提拔。”他还是跟从军中的习惯,并不称呼薛进现在的官名,而是叫他薛帅,这便是薛进在军中无可比拟的威望,即便离开西北多年,仍然浸透在兵士们的心里。 “听说突厥人很是凶残,哥哥和梁公子拼杀在第一线,可千万要小心啊。”如今西北形势不明朗,这次换防他们又没有调走,今后发生战事,主要倚靠的还是他们这些西北的老兵,这让涵因十分担心。 “也没什么,狭路相逢勇者胜,军队拼得是气势,突厥人也是人,不是妖怪。”皓辉哈哈大笑。 他说话的时候偏了一下头,涵因这才看见,在他的右侧眉骨边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想来是打仗的时候被砍伤的。好在没有伤到眼睛。他现在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但涵因知道战场上的凶险又启示三言两语能形容的,稍有不慎或者运气不好,就可能把命丢掉。 梁松之笑道:“其实他本来是可以升校尉的,可惜军中出了这么多事,军功也就被压下来了。”两旅为一团,校尉指挥一团,从七品下,可以算是真正的迈入中级军官的行列了,这就像一道门槛,多少低级军官都被拦在外面,毕竟军队就这么多人,军官位置也只有这么多。 其实,普通的兵士很难像崔皓辉和梁松之这么快的升职,甚至一辈子都升不了军官,他俩能在几年内这么快的升为旅帅级,主要是因为出身官家子弟,而且实打实的有功。之前他们一直受到薛进的照顾,不过一旦遇到内部派别倾轧这种事,就算功再高也没用。 因为柳正言的倒台、薛进的龟缩,再加上调兵,他们这一系的人已经被打成了一盘散沙,想必皓辉和梁松之来找李湛,也是想寻找一些机会。 “哎,这些年,朝中也是变动连连,因此影响到了军中,只希望这些江南调来的兵能扛得住突厥大军才好。”涵因想起如今混乱的局势就连连摇头。 皓辉冷笑道:“那帮惫懒的家伙还不知道厉害,还当是江南府邸,一副松散的样子,这种军队对上突厥人就得一触即溃。” “那现在这里能顶得住突厥人的老兵还有多少?”涵因问道。 “还有一半吧,其中一万是精兵。”皓辉说道:“抵挡一般的突厥人还是足够的,只是怕突厥人和吐蕃人勾结起来,同时进犯,那样的话,恐怕就吃紧了。” 涵因想起那日李湛在将军府受到的冷遇,便问道:“你们可知道现任的将军张克行是个怎样的人?” 一提起他,皓辉便是一肚子气,冷哼了一声:“就凭他也能当上将军,上面真是瞎了眼。” 梁松之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只是解释道:“秦大将军不在了之后,他把我们好多人的功都冒领到他自己手下的头上,若不是这样,这次升校尉的就是皓辉了。” 皓辉摆摆手:“这也罢了,不过是我的一点小委屈,最让人不齿的是,从前有一次战事失利,明明是他指挥失当,他却全推在手下头上,从那时候起军中很多人就看不起他,只是他在军中资历高,又有上边保着,不过又有几个人真心服他呢。” 涵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这个张克行行事偏狭是出了名的,叹道:“偏这人比我家老爷高上一级,上次他去将军府拜见张将军,却被凉在外面一个多时辰。往后,恐怕还会有诸多刁难。” 梁松之想了想说道:“倒不用太过担心,兵马使有行使军务之权,就算他是将军,也未必怕了他。何况,上边还有一个监军呢。” 涵因明白梁松之的意思,让李湛和西北大军的监军郭怀安打好关系,但她也很清楚,一个手握军政大权的地方长官,若是和监督他的监军关系太好,恐怕皇帝就会看不下去了。这也是为什么李湛在上任之初去例行公事的拜见了一下郭怀安,就再没有私下再跟他来往,郭怀安也深知这些机会,对张克行和李湛都保持着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态度。 她遂笑道:“这些军中的事情,我一个女人家也并不懂得,只可惜,这两日老爷下到县里督促开荒的事情,要不然这次就能和你们聚一聚了,你们也能好好聊聊。” “我们这两个月都会在凉州,等下次轮休的时候再见吧。”皓辉笑道。 “也只好这样了,老爷也一定想见见你们。”涵因说道。 皓辉点点头:“如此,我们就告辞了,李兄若是要见我们,派人去驻军营地就行了。” 涵因忙挽留道:“别忙着走,已经吩咐厨房摆宴了……” “涵妹妹,我知道,你不把我们当外人,可如今你已经为人妇了,不能像从前那般随着性子来了。记得从前你要扮男人去街上看长公主的大丧,我还帮你找小厮的衣服,但如今我却不能让你由着性子来。李兄不在家,你见我们已经是有些逾礼了,要是再留下跟你同席,怕是要传出闲话来。还是等李兄回来之后再聚吧。”皓辉的眼神中流露出温柔,他从未真正了解过涵因,但从来都在为涵因着想,带着些鲁莽,还有些笨拙,曾经的莽撞少年如今变得成熟,但有些东西却始终如一。 第三百五十一章 钱粮 李湛终于把事情安排妥当,让各县将没有地的兵户组织起来,该开荒的去开荒,该打井的去打井,该加固城防的去加固城防,终于回到家歇歇了。 “累了吧。”涵因体贴的给他端上热茶。 李湛喝了两口:“两天跑一个县,在马上颠得都快要散架了。我现在两条大腿都是僵的。” “要我说,何必要自己亲自去呢。把事情都派到县里去不就完了?”涵因帮他捶着腿,放松肌肉。 “我也想啊,不过我也要亲自了解一下各县的情况,做到心里有数才行。”李湛一口气将碗里的茶喝干净。 李湛把茶碗递给涵因,仰头靠在软中带硬的绛红色暗花大引枕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涵因拉过一床被子,叠放在他的脚下,把他的腿垫高:“这样舒服点。” “嗯,还是家里舒服。”李湛哼道,眼皮已经打架了。 涵因忙拍他:“先别睡呢,已经让她们去准备热水了,好歹烫烫脚。也能解乏。” 李湛挣了挣眼皮:“嗯,好。” “你猜你不在的时候谁过来了?”涵因为了不让他睡过去,便跟他说说这几天家里的事情。 “谁呀。”李湛的眼皮又垂了下去,听到涵因说话,勉强睁开来。 “我二表哥崔皓辉和梁松之梁公子,梁公子就是原来内卫指挥使刘锦的外甥。你可记得?”涵因说道。 “哦……”李湛拖长了声音,显然已经心不在焉了。 这时候,祈月把热水端了进来,涵因给李湛脱鞋,转头再一看,李湛竟然和衣睡着了。涵因不忍把他吵起来,便给他脱了外褂。给他盖了被子,让他好好睡觉。 李湛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来,看看天色,“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涵因从外面进来,笑道:“已经派人传了话到衙门,说今天老爷补休上次的休沐日。若有事就让他们给府里送信。” 李湛一听,方松了下来,一头又倒回床上:“这几天真是累坏了,哎。真是老了,前些年这样折腾一点也不觉得累,现在不睡足了。觉得整日没有精神。” “要我说你也太急了些,就算下面的官员需要督促,你也该让他们把事情都布置下去,再过一段时间再下去视察。你现在去了,除了看见一片荒地。还能看见什么?”涵因见李湛这次累得够呛,有些心疼:“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现在正是惜福保身的年纪,还这样每个成算可怎么行。” 李湛哈哈一笑:“夫人说的是,我错了。” “下一次要是到县里,就先去一个。回来歇几日再去下一个。”涵因的语气变成了命令。 李湛笑道:“好,都听夫人的,往后我要去别的地方。必当请示夫人后方可行事。” 涵因这才一笑,问他:“这次的事情顺利么?县里面的官吏怎么说?” “还能说什么,千言万语就归结成两个字——钱粮。”李湛揉着脑袋:“没有钱没有粮能调得动谁干活呢。” 涵因问道:“夫君不是说府库已经见底了么?你拿什么给他们?” 李湛压低了声音:“我先把军库里的军饷周转了出来,发了下去,前些日子。已经向朝廷上书要求调钱粮过来,这两天应该就会有回复了。只要这边周转出来就不会出大问题,撑过这一段,等荒地有了收成,再把屯田追缴出来,这边的态势应该就能稳定住了。” “皇帝是不会给你钱的,夫君。”涵因一听他的想法,便直接告诉他:“莫说国库那边没有钱,如今皇上的内库因为东征加上支撑天武军,都要变着法子从国库抠钱,国库又想从地方上弄钱,皇上怎么可能给你钱?” 皇帝就想把凉州的形势搞乱,把盘踞在这个地方的大族打下去,让他们听话,为的是能从这里捞到钱,给了钱,大家都安生了,谁还会管皇帝怎么样。 李湛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道:“那皇上不给钱粮,军饷现在能拖拖,时间长了,恐怕军队也要出问题。哎,这么短时间,让我去上哪里弄钱呢。” 涵因拿出几份帖子和礼单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不就是钱么?” 李湛一看,原来是姑臧几个大户送来的请帖和礼单,笑道:“这都是小钱,就算把咱们的家当全用来周转,怕也是杯水车薪。” 涵因笑道:“夫君怕是累糊涂了,我说的何止是这些钱呢。我挑出来的这几家都是凉州当地的大户。除了陇西李氏的姑臧大房,凉州本地的世家有六大姓:索、石、贾、安、廖、阴,他们虽然比不上咱们本家,却也是实力不俗。想必在这次调兵之中也没少捞。他们既然给你送来了请帖和礼单,就是在试探你这位刺史的态度。如果他们肯出一部分钱粮,再吐出一部分地出来,不就能周转得开了么,等荒地开好了,那些农民有了吃的,也就不会再闹什么了。” “有道理。”李湛一听这话,把那些帖子又拿起来细瞧:“贾氏、阴氏,嗯,这两家送的礼倒是很花了心思,贾氏就是贾先生他们家,可以争取一下看看,另外这几家也要会一会,试探一下,也摸摸底。都是这几家长房的帖子么?” “那些旁支庶支递过来的帖子我已经回了,就说你公务繁忙,无暇分身,敬请见谅,改日再见。用了你的私印,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涵因笑道。 李湛伸了个懒腰:“嗯,要是人人我都去见,就什么事都别想干了,夫人办事我放心。哦,对了,你刚才说索氏也是本地大姓,我怎么没有见到他家的请帖啊。” “这几日,他家一直没有派人过来。”涵因说道 李湛眯起了眼睛,冷笑道:“看来他们根本没把我这个刺史放在眼里啊。” “想必觉得你根基尚浅,动他们不得吧。”涵因冷笑道:“索氏素来在凉州郡望仅次于咱们本家,常常与咱们本家嫡房联姻,一切都以本家马首是瞻,咱们本家都不理会咱们,他家素来以姑臧大房的姻亲自居,自然瞧不上咱们这等旁支。” “这么说本家也没有派人过来了?”李湛问道。 涵因摇摇头:“没有,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呢,不过想想,历来刺史上任都要主动去拜见本家长房的,咱们家又是跟人家联了宗的,从道理上来说,的确是咱们应该先去拜访族长的。他们自然是不肯俯就咱们的。” 李湛笑笑,倒是对长房的态度并没有表示什么愤慨:“嗯,这也不奇怪,长房向来拿大,十多年前亦是如此,再往前,父亲在的时候也没少吃憋屈,不过连宗、续谱也都是我家上赶着,长房一直觉得他们同意连宗就是对我家的大恩了,现在自然也不会例外的。反正本家的事还要慢慢来,稍一个不好就会惹人非议,不仅办不好事,还占不到理。最难啃的骨头放到最后好了。” 彼时宗族的强大,不仅仅体现在经济实力上,更体现在社会舆论上,宗法甚至在有的地方有些时候大于国法,“大义灭亲”只在一定的条件、一个小范围下才占理,对自家人下手,一定会引起公愤的。到时候就算李湛做成了,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也不会有人给他说好话。 “那夫君只能先从这几家下手了,不过,这东西吞进肚子里快,可是,想要让他们把东西吐出来,可就不容易了。”涵因握着李湛的手, 这些世家在本地盘根错节,那一家都不是好惹的。 “呵,他们把好田都占了,烂摊子我给他们收拾,他们还想一毛不拔,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事。”李湛说道。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不少子弟都在朝中、地方上做官,还不知道跟朝中哪个大臣又关系,下扎根、上通天,怕是你这边稍微一动,朝廷里面就会有反应。”涵因想到李湛面临的困局,很是担心,这一趟本来就是吃力不讨好,开局就面临这么多的困难,不知道往后还会怎么样。 李湛想了想:“先看看这几家的态度吧,恐怕贾家是最容易说动的,毕竟他家最了解我,知道我是能说到做到的,他家若是这一次帮了我,我也肯定不会亏待他们,至于其他几家,能弄出来多少就先弄出来多少。压一压,不怕他们不肯出钱。” “只怕他们唯本家马首是瞻,就算不得罪你,也会能拖就拖,能推就推。”涵因说道。 李湛冷笑:“出钱这种事情落在谁的身上,谁都不喜欢,自然也会有观望的,所以才需要杀鸡给猴看。”他的手指头一下下的敲着桌子,看着那些请帖和礼单笑道:“你看,我还没动手呢,鸡就自己蹦出来了。” 涵因笑道:“是啊,对本家没有办法,对索家却没有客气的道理,既然皇上不想给钱,那怎么样也得给把快刀吧……” 第三百五十二章 表态 没过两天,李湛向皇帝要钱要粮的奏折有了回复,果然不出涵因所料,皇帝现在敕书里面表扬了一下李湛尽忠职守、心系百姓的态度,夸奖了他一到任就设法安置迁移兵户的事情,又说国库吃紧,另一半调兵推迟,要他为君分忧,最后准许他便宜行事,筹集钱粮,以应所需,并且表示朝廷会坚决支持凉州官民自行解决困难,事迹突出的,可由朝廷给予嘉奖。 这意思就是,要钱没有,要粮也没有,你自己想办法,只要把这件事情解决。皇帝什么都不给,唯独给了支持。 李湛待传旨的天使走了,把那份敕书丢给涵因:“你说的还真没错,本来我想着还不至于这么绝,多少也得给点。没想到还是口头支持。” “口头支持也行,皇上表了这个态,就是说你把凉州折腾个底掉,皇上都不会管的。现在你要政有政,要兵有兵,还怕弄不来钱么。”涵因笑道。 李湛点点头:“的确,不好好的折腾折腾的确很难弄出钱来。不过这么一来。,只怕这一来这些本地的世家大族会恨死我。” “怎么会呢,凉州在本朝一统天下之前,有多少人在这自立为王的,放心吧,他们连更贪婪的胡人都能接手,你不过是让他们把吞下去的东西,吐一部分出来,他们本来就理亏,得了大利,吐出来些小利,这也是规矩。他们应该心里很清楚。”涵因笑道:“就算有些怨言,他们也不敢怎么样。再说,你跟这边的世家关系太好,皇上一定不会放心你,你自己不折腾,他也会逼你折腾。” 李湛给邀请他赴宴的这几家,一一写了回复。答应去赴宴。第一家便是贾家。李湛和贾家有旧,贾敞又做了李湛的幕僚,因此李湛第一个便是赴贾家的宴席。 宴席是在凉州最高级的青楼——集芳苑,这里是姑臧官场应酬最常去的场所,环境雅致,女子的容貌才艺为凉州之冠,风格也是各异,有江南的温婉如水,也有西域的异国风情,满足不同层次客人的要求。 自然花费也是不菲的。跟长安最著名的撷香馆比起来也并不差些。 贾家的族长贾阡带着自己的大儿子贾敦还有三儿子贾叙,而李湛则带着自己的一群幕僚,包括贾敞赴宴。 严格来说。贾敞等于是报恩投到李湛的门下,跟李湛的主公和臣下的关系,因此,他在这件事上,应该站在李湛的角度来考虑事情。而不能在李湛面前替贾家说话。不过,因为贾敞跟李湛的关系,还有李湛曾经救过贾家全族的性命,因此气氛还是比较融洽的。 李湛和贾阡相聊甚欢,回忆了一下从前的交情,又说了一下现在凉州的状况。酒酣耳热之时,李湛说道:“官府现在要安置流民,贾族长。您看,官府还是需要你们这些当地的大族支持啊。” 贾阡看了李湛一眼,呵呵的笑了几声:“贾氏一组在武威一地也不过是中等人家,能力有限啊,只怕是解不了李刺史之忧反而给李刺史添了麻烦。” 李湛笑道:“贾族长过谦。其实开拓荒地,为各县干旱地方打井。还有加固城防,这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贾氏一族世居于此,这些措施实行下去,最终获益的也有贾家的子孙。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族长今天出的一份力,造福的是明天的子孙后代。再说了,若是那些江南来的兵户没办法安置下去,成了流民,必定四处生事,族长也知道,人饿极了可是不会管什么道德律法的,若有那种强横之人,领着流民杀人越货、劫掠乡里,到时候贾家岂不是也一样要受害。” 贾阡捻着胡子,呵呵的笑着:“老朽自然知道,李刺史所办之事也是为了我们,贾氏一族在平时维护乡里,约束乡民,灾年又捐款捐粮赈济流民,也是为了本地乡众的平安。李刺史一上任,便以百姓的福祉为先,令老朽等分外感佩啊。”贾阡说了一堆废话,目的只是等着李湛的出价。 李湛见他有商量的余地,于是说道:“贾家若是支持官府,也是为皇上分忧,为黎民造福,本刺史自然也会感念于心。” “呵呵,能为朝廷分忧自然也是贾家的荣幸。”族长笑道:“只是族人们见识短浅,老朽要去说服他们尚需时日啊。” 李湛笑呵呵的转向贾敞,说道:“博高还没有向令尊说起昨天皇上的诏书吧。” 贾敞一看李湛要自己出马,于是对自己父亲说道:“昨天皇上下旨,说要嘉奖支持李刺史治理地方的民吏百姓,这本来就对族人有好处,而且更是咱们贾氏一族提高族望、扬名海内的好机会。” 贾家族长知道李湛来这里就是为了帮皇帝掌控凉州的,贾家并非顶级门阀,皇帝要动这个地方的手,他们也扛不住,而且他们也不是皇帝想要针对的主要对象,不如早早的表明态度,跟李湛合作。这次换防的过程中,他们也没有少吞没军户的土地,相对这些,交给李湛的钱粮虽然不少,但作为保住自己在这次换防的时候得到的利益所付出的代价却是值得的。 现在李湛等于答应他,只要他肯交一些钱粮,支持李湛度过这段难关,便对侵吞土地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皇帝的这封诏书可以说是意外之喜,若是能够得到朝廷的表彰,甚至封赏,贾氏一族的声望、地位就会一下子提高不少,将来给族中争取门荫的名额,底气也会更足,到时候只要能给族人们一个漂亮的交代,他这个族长承受的压力也减小了不少。 贾家现在处于第三等门阀的顶端,还差一步就能迈入弘农杨氏、京兆韦氏、河东柳氏这些二等门阀之列,因此这个条件很让他动心。 贾阡站了起来,对李湛行一礼:“贾家愿意为李刺史造福地方百姓尽绵薄之力。” 族长表了态,李湛也便松了一口气,笑道:“贾氏一族对皇上忠心可鉴,以往有保境安民之功,如今又主动替朝廷分忧,安抚百姓,这个义举我一定会上达天听的。” 贾阡笑道:“那就多谢李刺史了。” “关于具体的事务,我会派人找你具体商量。”这一部分属于公务了,自然不便在这种场合下商量。此后自有一番讨价还价。 几个人又推杯换盏,相谈甚欢,李湛和贾阡相互吹捧一番,气氛变得更加融洽、热络。 正事谈完了,大家放松下来,贾阡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让老鸨把这里最红的头牌叫了出来。这是时下的风俗,不管什么文人诗会还是官场应酬,哪怕只是接风洗尘的普通宴席,如果没有妓女相陪,那就是不上档次,没有尽到地主之谊。 这不论是在长安还是在凉州都是一样的。 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一个美艳女子身着波斯舞衣走了进来,开始翩翩起舞,。 这位就是集芳苑的头牌璇玲,据说有波斯人的血统,眼窝深,睫毛长,而皮肤却似中原女子,细腻柔滑,集合了两地人的优点,果然名不虚传,生得妩媚动人,顾盼生姿,身材凹凸有致,活脱脱一个尤物。波斯舞姿优美,配上佳人曼妙的身姿,尽显婀娜,腰肢轻摇,华丽的波斯舞衣上缀满的宝石和金片反射着烛火的光芒,更添魅惑,让在座的人目眩神迷。 她擅长舞蹈、琵琶,又通西域各国语言,更难得的是还能作诗。她是两年前从长安的撷香馆来这里驻馆的,第一年便夺得凉州第一花魁之名,让当时泯然于二流青楼的集芳苑名声大振,一举跻身于凉州最顶级的青楼。这些年她艳名远播,愈发高傲,非凉州的名门大户,高管显贵,一概不接待。 贾敦笑道:“璇玲姑娘难得出来待客啊,平时想要一睹芳容都很难,如今竟出来献舞,这都是李刺史的面子。” 李湛摆摆手:“呵呵,这集芳苑本官第一次来,若不是贾族长,也见不到璇玲姑娘这样的倾城绝色啊。” 这时,璇玲姑娘一曲舞罢,款款走到李湛跟前,深施一礼。她的动作轻盈,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自有一番风情,与中原女子大相异趣。之后,便走到李湛的身边,贴着他的身边坐下,她故意半露不露,舞衣的轻纱下,女子的肌肤若隐若现,西域的异香,扑鼻而来,撩人心神。 贾敦笑道:“璇玲姑娘平时对别人不假辞色,哎呀呀,诸位,你们什么时候见过璇玲姑娘,肯让人一亲芳泽啊。一见到李刺史,便主动相陪,可见这美女爱英雄是常情,璇玲姑娘也不能免俗。” 众人都笑道:“李刺史好福气呀,一来就得璇玲姑娘青眼。” “我们敬李刺史一杯。”几个人又把酒倒上。 李湛喝酒很有节制,他一直只是浅酌,此时只是笑笑:“好,多谢诸位,今日李某已经醉了,跟各位干这一杯,各位就放过李某吧。”说吧,一口将杯中的酒喝了进去,将杯子翻到。众人也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贾敦笑道:“不若让璇玲姑娘伺候李刺史去休息吧。” 第三百五十三章 针锋 众人听说璇玲姑娘竟然要为李湛侍寝,眼中不免露出艳慕神色。但凡常在凉州风月场上出入的人,谁不知道璇玲姑娘甚至连张克行张将军的账都不买,那位可是从当上右屯卫中郎将开始就对璇玲垂涎了,只是原先他还是中郎将的时候,璇玲连正眼看他一眼都不肯,现在做了将军,他却一直不肯用强,璇玲便一直虚与委蛇。 比起那粗鲁的武夫,同样位高权重,生得文质彬彬、面容俊朗的李湛在青楼女子眼中的确是个良人了。也难怪璇玲姑娘动心,这名妓的去处无非是到高官家做小妾,有些商人也愿意娶她们做妻,此事若是成了,凉州风月场上便又多了一桩风流韵事。 李湛却站起来,笑道:“今天跟贾族长的一番恳谈,让李某获益良多。不过本官刚到任,明日衙门中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这就告辞了。”倒不是李湛对美色毫不动心,只是这种事情本来对于他来说就是可有可无,但他初到此地,并不想给人留下好色的印象。何况,他也要让贾家知道,他不是刚进官场的毛头小子,没那么好打发,不是能用个花魁就可以轻松收买的。 贾敦还想再劝上一劝,机会难得,这璇玲一直是卖艺不卖身,如今自降身段,这可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却被贾敞一个眼神止住了。 李湛拒绝,贾敞才松了一口气,他的父兄只顾着给李湛拍马屁,也不先打听打听李湛内眷的情况。那位夫人是好惹的么,贾敞虽然并不知道几件唐国公府内院的事情,但他跟涵因接触的几件事来看,那位夫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面上温温和和的。手段却不输于男人,想起王达一家的情形,贾敞也不寒而栗,虽然没有证据证明这是那位夫人的手笔,但贾敞知道这件事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做。 虽然他没有刻意探听过李湛内院的*,但时常和钟瑞接触,他多多少少也会知道一些。那位夫人可并不是不介意小妾的大度之人,而李湛又并非会被女色迷惑而头脑发热的人,送美女未必会让李湛有多上心,但得罪夫人却是一定的。到时候,这笔账一定会记在贾家脑袋上,真真是得不偿失。 贾敦知道弟弟的眼色必有缘故。也不好再劝,只好起身送李湛。 这时,雅间的房门忽然被粗暴的拉开,一个亲兵模样的人径直走了进来,对李湛行了一礼。神情却带着一副傲慢劲儿,对璇玲姑娘说道:“我是张克行张将军的亲兵,我家张将军请璇玲姑娘过去一叙。璇玲姑娘跟我走吧。” 李湛和众人登时脸色就变了,这是什么意思?璇玲是来陪李湛的,当着李湛的面,就要把人带走。这就等于是公然落李湛的面子。而且来的这个仆役进来没叫人通传,言语又极傲慢,对李湛毫无尊重之意。李湛是璇玲的客人,他不对李湛说话,却直接对璇玲吩咐,这根本就是不把李湛放在眼里。 本来李湛并没有想让璇玲陪夜的意思,等李湛走了。张克行在来请璇玲过去,贾阡等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但是此时若是让他们把人带走,明天张克行落了李湛面子的事就会传遍凉州,到时候李湛拿什么震慑各个世家,他这个凉州刺史又还有什么威信。 但张克行是他的上官,若公然撕破脸,这两官争妓之事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张克行一介武夫,自然无所谓,他是个文官,向来文人都是自命清高,与一介武夫争妓这种破事,更是掉价,难免遭人耻笑。 贾敞也犯了难,怎么做都是自己这边吃亏。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搂着美女喝酒的竹心先生捅了捅钟瑞,在他耳边嘀咕几句。钟瑞会意,对卫恒、李光弼一招手,冲上前去,对那个亲兵“啪”的一下抽了他一个大嘴巴,叫骂道:“你这混蛋,竟敢假装张将军的手下,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等他说话,李光弼上去就踹了他一脚,将那亲兵踹翻在地,骂道:“你算那根葱,敢在爷爷面前大呼小叫。” “这集芳苑便是张将军推荐给我家李刺史的,璇玲姑娘也是张将军特意给我家刺史提过的,你竟敢假冒将军的亲兵,这可是大罪!给我绑了!”钟瑞叫道。 那亲兵来不及说话便被卫恒捆了个结实,钟瑞方回过头对李湛说道:“老爷,假冒之人已经拿下,请老爷发落。” 李湛冷笑道:“把他投进州府大牢,择日审问。” 钟瑞的嗓门故意放得很大,他又站在门口,集芳苑这一楼的人便听了个清楚,都纷纷探出头来瞧热闹,人们一边看着这里的情形,一边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贾家的人看到这种情形,头上也都冒出了冷汗,这请客是他们请的,璇玲也是他们叫来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必然被张克行看做跟李湛一边的,张克行是掌管军权的将军,虽然现在兵换了一半,但另一半的军中仍然有他的亲信。 纵使将军在平时不能随意调兵,但让几个亲信给贾家找找麻烦却是绰绰有余。 现在,他们也只能紧靠李湛一边,如果李湛搞不定张克行,那他们贾家往后在凉州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出了这样的状况,李湛却不能甩甩袖子就走了,那样的话,第二天消息传出去,恐怕就会变了样子,人们不会说李湛息事宁人,只会认为李湛怕了张克行,现在李湛为了向众人表明自己不怕张克行,反倒要招摇的把璇玲要了。这集芳苑是张克行的地盘,自然是不能留宿的,否则万一张克行恼羞成怒,李湛便控制不住场面,反倒要吃亏,他很清楚那些当兵的发起疯来什么样子。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璇玲带走。 南北朝遗风,士大夫阶层狎妓成风,到了时下,风俗依然如此。宴席之后,把自己中意的妓女带回家继续风流也不算什么大事,甚至很多家里举办宴席,还要从青楼里面请这些女子来助兴,有些宴席彻夜不休,让妓女陪寝也是惯例,还有一些家里面会蓄养一批貌美的女子,充作家妓专门陪客人。 李湛冲钟瑞点点头,钟瑞会意,走到璇玲姑娘身边。笑道:“那就有劳姑娘伺候我们刺史回府吧。” 璇玲的面色白了白,知道此时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老鸨听见声音已经跑了过来,见璇玲要被带走忙过来阻止:“哎呀。大老爷,您看我们青楼璇玲姑娘是不出去伺候的……” 李湛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的身份,是不会跟老鸨分说这些的。钟瑞跑上前去:“我家老爷是什么人。看上你家的姑娘,是你们的荣幸,明日我们自然会将璇玲姑娘好好的送回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让开。” 老鸨看着璇玲还要再拦,璇玲倒是一脸平静。对老鸨微微摇头,示意她莫要冲动,老鸨只好退开了。 李湛一行人带着璇玲推搡着捆得像个粽子似的亲兵往楼下走。在一楼的大厅里,张克行带着自己的几个亲兵坐在当中,恶狠狠的看着李湛。 一楼的嫖客们早跑光了,有几个大胆的,在一旁等着看热闹。不过也都躲在柱子后面,生怕殃及池鱼。 李湛带着人走到他面前。对他行了个礼:“张将军。”李湛也是一方大员,官品只比张克行矮一级,张克行若是一直坐着,就太拿大了。 他虽然对李湛百般看不上眼,但是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人口实,占了起来,点了个头算是回礼。 李湛见他这副样子,不等他开口先说到:“今天在下抓住了一个骗子,他竟敢冒充张将军的亲兵,对本官大呼小叫,在下想张将军治军甚严,怎么可能放任亲兵到青楼驿馆闹事,必然是冒充张将军的名头,目的是败坏张将军的名声,挑拨军政上官之间的关系,说不定这个人就是突厥人派来的奸细。在下已经把这个人抓住,准备投入大牢之中严加审问。将军,你看,这应该不是你的亲兵吧?” 张克行看着李湛,表情都已经曲扭了。他已经把璇玲看做自己的囊中物,誓要得到她的第一夜,只是他自诩风度,不愿意强迫,李湛刚来这里几天,居然跟他抢女人。 他自己也知道,刚才派亲兵去要人,为的就是故意压李湛一头,顺便告诉那些想要攀附李湛的人,到底谁才是凉州的主人。没想到李湛竟然硬顶了下来。现在李湛不买他的账,他若是当面向李湛要璇玲,李湛一定会把璇玲留下,不过第二天,他张克行就会立刻成为全凉州,不全陇右的笑话。他就算再喜欢璇玲,也不能开这个口。 现在,李湛这一顶突厥奸细的大帽子扣下来,他若是承认这个亲兵是自己的人,李湛小则说他治军不严,大则给他弄个通敌的罪名;但若不承认,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看着李湛,僵笑了两声,说道:“这自然不是我的亲兵,我的亲兵一直跟在我的身边。”用手一指身后,又说道:“既然是突厥奸细,那必然与军务有关,就请李刺史将此人交给本官,将他带回军中审问,不知道李刺史意下如何?” 李湛笑道:“将军熟悉军务,若能从奸细口中悉知突厥的阴谋,那就再好不过了。”冲卫恒一点头。李湛只想给张克行一个教训,并不想在这种地方撕破脸,于是便顺水推舟将人还了回去,不过看张克行这副样子,就知道这个亲兵必然没有什么好下场,说不定州府的大牢对他来说更安全些。 卫恒将那捆着的亲兵,往前一推。张克行身后的亲兵将他接住,却并没有给他松绑。 李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就有劳张将军了,在下告辞。”说罢,拱拱手,带着一行人走了。留下咬碎了牙的张克行。 一路上,李湛没空想跟张克行闹僵了会有什么后果,只觉得头疼,自己把这么一个花魁带回家,不知道涵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涵因表面上一副德行兼备的世家大妇模样,私底下却是个醋缸。他也只趁着涵因月事的时候,在姨娘房里歇一歇。去年整理京兆府务那段时间,因为事务繁忙,他便干脆睡在书房,有一次琼蕊给他送夜宵,便趁机留下了。 之后一连几天,涵因话里话外都带着刺,还以琼蕊耽误李湛公事为由,让琼蕊每日从早到晚站规矩。开始,李湛的脾气也上来了,还跟涵因绊了两句嘴。后来想想,何必跟个小女孩制气,何况,反过来想想,涵因这样的表现,总是对他上心了,也不似刚嫁给他时候那般,贤则贤矣,却很是疏离,于是心里又高兴起来,转而放下身段回去哄涵因,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登时就心软了,又赔不是又甜言蜜语,才又把她哄高兴了。 对于现在的李湛来说,美女并不是他的兴趣点,何况璇玲这样带着异国风情的美女,他在十年前就收用过不少,那时候何止波斯,东至倭国、高句丽,西至龟兹,南至南洋,人家送来的,都是顶尖的,甚至比这位花魁还要妩媚几分,他后来照样一点都不心疼的送人了。美女固然可以怡情悦性、红袖添香,不过若是闹得家宅不宁,让他集中不了精神,那就得不偿失了。他来凉州可不是为了找女人。皇帝那份满是空话套话就是不肯给钱的诏书,足矣扫掉他所有的雅兴。 这回带个花魁回去,涵因那一瓮醋还不得都泼出来,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别扭呢,李湛心里对张克行一阵大骂,他到底有多蠢呢,这一搅合,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又不得不带走,真可谓是损人不利己。 ps: 感谢小夜saya和白籽籽给我粉红票,这两天人在外地,只能预先传好章节,不能够及时感谢各位的支持,请见谅 第三百五十四章 泼醋 李湛带回来一个青楼花魁的事情,在李湛到达之前,钟瑞便先遣人送了消息,告诉了涵因。 “把璇玲姑娘安置在客房,明天一早好好送回去。”李湛一进府便故意大声了一点,让跟在后面的璇玲和左右仆役听得清楚。璇玲低着头,院中灯光昏暗,看不清楚什么表情。 璇玲自然是不能进内院的,外院有接待外客的房间,外头管事的婆子面无表情的对璇玲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这边走。” 李湛走到正院,见醉卧居内黑漆漆的一片,连平日一直燃到子夜的地灯都吹熄了。内院只有祈月提着灯笼出来迎接李湛。 李湛便知道涵因是生气了的,悄声问祈月:“夫人可歇下了?” 祈月微微抿了笑, 对李湛点了点头。 李湛进了照水阁,到了二层的卧房门前,却发现房门推不动,便知道是从里面别上了。心中暗叹,果然涵因还是打翻了醋坛子,生起气来,把他锁在外面。心中叹气,这个丫头自打从长安出来,上面没了人压着,行事愈发任性了,这也不怪别人,都是自己惯的。 他敲了敲门,冲里面说到:“夫人,开门,是我。” 里面一阵悉悉索索,过了一会儿有了亮光,只听涵因的声音:“谁要你起来。” 卧室是个套间,最里面的避风罩是卧床,外面也有床,是丫鬟们守夜睡得,现在家里人手少,每个大丫鬟都管着其他的事,涵因便放松了规矩,并不让她们守夜,今天却是沁雪在里头。只听她的声音:“是老爷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他自有好地方,你还怕他找不到地方睡。”涵因冷笑。 李湛听出了沁雪的声音,冲里头叫道:“是沁雪吧,快,给我开开门。” 沁雪笑道:“也不能把老爷关在外头呀。”说着,汲着鞋往外头走。 “不许给他开。”涵因恼怒的说了一声。 沁雪却没有听涵因的,笑道:“我的老爷和夫人,你们一个叫开,一个叫不给开。我不管了,你们自己分说去。”说着,打开了房门。见李湛整扒着门缝往里看,忍住笑,冲李湛使了使眼色,又把自己手里的蜡烛递给李湛。 李湛会意,冲沁雪点点头。走了进去。 沁雪赶忙跑走了,她可不想被夹在当中。 涵因已经坐了起来,见从外面走进来的是李湛,哼了一声,骂道:“沁雪那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敢不听我的。看我明天好好教训她。”理也不理李湛,头冲里躺下了。 李湛看她发脾气的样子颇为可爱,声音怒意盎然却带着娇软。心头一荡,把烛台放下,推搡了她一下:“夫人,你真生气啦……” 涵因把头蒙起来,不肯听他说话。 李湛又推了推她。见她还是不理。便把鞋脱了,上了床。把薄薄的丝被拉开:“大热天的,这样会闷坏人的。” “要你管。闷死了也不关你的事。”涵因又从李湛手里拽被子,却没有力气,拉不动,值得负气的把被子摔在一边,又把头蒙在枕头里。 “那我要心疼死了。”李湛看她如此折腾,颇为无奈,握着她的手,笑道:“涵儿,别闹脾气了,听我解释。” “你是谁啊,我可不认识你。”涵因用力想要把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却是白费力气。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涵儿最明事理,好歹让我把话说清楚,好不好。”李湛说道。 涵因冷笑道:“谁是你的涵儿,少跟我套近乎。” 李湛把她抱起来:“那你好歹让人解释啊,就算是县老爷给人定罪,也得听听疑犯说什么不是?” 涵因想要挣开,偏李湛的臂弯结实,她又掰不开,瞪他一眼:“我才不是什么劳什子县老爷,也断不了你李大刺史的案。”说罢,别过头去。 “你听我说嘛,我跟那位璇玲姑娘真的没什么,我把她带回来是不得已……”李湛把今天的遭遇跟涵因大致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大倒苦水:“我都要走了,那个张克行偏偏来捣乱,当着一众人落我的面子,你说我要是不把人带走,明天凉州就会传遍了,说我怕了张克行,那些世家又怎么肯乖乖的把钱粮交上来。” 涵因的眼中有了些笑意,随即又收了回去,冷笑着讥讽道:“我看你倒要感激他吧,让你名正言顺的收了个花魁,如今你是一方大员,配上花魁,正好鲜花着锦,锦上添花。” “哎,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要是真存了这样的心,之前拒绝干什么。你不能不讲理啊。”李湛被涵因挤兑得没辙,大呼冤枉。 涵因看李湛无奈的表情,心里痛快了几分,又说道:“听说那花魁风姿绝代,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见到她的男人没有一个不动心的。” 李湛笑道:“哪比得上我的涵儿……” 涵因却瞪起了眼睛,怒道:“该死的胡说,竟然拿我跟那种青楼女子比。” 李湛登时冒了汗,知道自己失言了,陪笑道:“哎呀,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有了一房贤妻足矣,不需要什么花魁名妓,之前我不是说了么,不再纳妾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哄我,看到绝色美人儿又变了。”涵因看着李湛冷笑。 “怎么会,我李湛说的话,绝不会食言,再说,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关口,我要花魁干什么,还嫌别人挑不出刺来么。再说,这个璇玲,也不知道什么背景,贾家把她找来,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他们嘴上虽然说要配合我,但我还要提防着他们有什么后手,何苦往家里招个不知根底的人回来,那不是添花,是添乱。”李湛赶忙辩解道。 涵因斜着眼睛瞥着他:“你真这么想?” “那还有假。我跟你发誓还不成么。”李湛说道。 “谁要你发誓,你发誓于我又有什么相干。”涵因冷笑。 “你去问问祈月,我一回来,就吩咐他们,明天一早就把那个姑娘送回去。我根本没打算碰她。” “既这样,那你可别后悔,这可不是我不让你收女人,可是你自己不想要的。往后你可别说我擅妒什么的,我可是不认的。”涵因看着他说道。 李湛赶忙点头:“是是是,没错。夫人贤惠大度,是我根本就不想要的,与夫人无关。” 涵因这才露出笑容来。不再阴阳怪气的说话,好好的躺下了。其实,钟瑞派回来的人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先说给了涵因。 涵因也知道这事情不能怪李湛,那种情况,便是她也要把那个花魁带回来。为的就是不能失了刺史的面子。将军的品级虽然比刺史高,但素来军政之权相互节制,两个系统互不相属,李湛根本没必要向张克行低头。 而且,张克行这种边关武将,在这里跋扈惯了。今天让一步,明天就要退一尺,到时候。凉州世家官吏全要看张克行的眼色行事,那李湛的事情就别想办成了。 涵因只是借这件事趁机拿捏一下李湛,向李湛表明自己的态度,她可不是个不吃醋的人。就算往后他想要收人,也要有个顾忌。 另外。刺史府就挨着府衙,一些府中的杂役都是州府出的胥吏负责。因此除非刻意隐瞒,刺史府也不会有什么秘密。涵因今天借这件事大发雌威,很快就会有风声传出去。 她这是借机告诉向那些变着花样拍李湛马屁的人,莫要当她这个随行而来夫人不存在。谁要是存着送美女给李湛的心思,趁早打消了主意。 因此这次不过是闹一闹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便完了,达到目的见好就收是涵因的一贯作风,即便李湛真的要收个青楼女子回来,涵因会控制火候,不会跟李湛闹僵。 李湛看涵因露出有些自得的模样,也知道她心里打的小算盘,心里又气又笑,气的是涵因明知道他的意思,却故意跟他找别扭,笑的是,涵因这样耍小女子的脾气,才让他觉得枕边的这个女人是如此的真实可爱,他再一次把王达之死、柳正言之败事件中,对涵因冷静的表现升起的疑惑抛诸脑后,捏捏涵因的脸蛋,长吁一口气,笑道:“不得理都不饶人……” 涵因的拳头捶在李湛的胸口,有些霸道的说道:“你敢说我胡搅蛮缠。” “我怎么敢。”李湛趁机把她拉入怀中,吹熄了蜡烛,将手探入那湿濡的*,涵因身子颤动了一下,终究没有抗拒,李湛在涵因耳边柔声说道:“咱们该再生个孩子了,有个小娃娃折腾你,省得你成天胡思乱想。” 第二天,涵因起来,李湛已经去了衙门。昨天,不知道李湛是负气还是真的想再要个孩子,竟然一晚上折腾了三趟,让涵因再支撑不住,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还好出了唐国公府,涵因如是想着,再长安,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就算不用每日给太夫人请安,若是总像这般过分,也会有闲言碎语,少不得生一番闲气。在这里,就是她自己做主了,真是让人舒心,涵因满意的抻了个懒腰,把丫鬟们叫了进来。 祈月、沁雪、兰儿像往常一样伺候她梳洗,现在旁边多加了一个紫鸢。 待涵因梳妆已毕,祈月把几个丫鬟支出去,方掏出一根簪子递给涵因。 簪子是一根极普通的素银朱雀簪,只在簪子的背面刻着几个字:“天机阁朱雀堂” 涵因见了这行字,表情严肃了起来:“她现在在哪呢?” “昨日安排在外院的客房里。”祈月答道。 涵因将最后一根簪子插好,站起身来:“把她带来,我见见她。” ps: 感谢伽罗雪儿给我投粉红票~~~~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天机阁 平沙堂的耳房仍然被涵因设置成了自己接待外客的地方。坐在的主座上,涵因喝了一口茶,看着下面跪着的绝色女子,看了一会儿,方说道:“上一次见你是两年前了吧。”却没有让她起来。 “是,夫人,宁若姐姐派我们来这里之前,曾经有幸面见夫人。当年,蒙夫人教诲,奴婢至今仍然记得。”跪在下面的正是名妓璇玲,此时,洗净铅华,去掉浓妆,只穿一身极为普通额素色襦裙,虽不似之前那般妖艳魅惑,却显得格外清丽雅致,眉目如画,自有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真可谓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美人。 自涵因嫁给了李湛,并且封了郑国夫人,不论是从财力上还是地位上都提高了不止一个台阶,她便让宁若在撷香馆挑选忠心之人,派到各地做耳目。不仅在凉州,并州、幽州、江州等重要地方都有派人过去,不过每个人的情况也有所不同。像江州那等烟花汇集之地,宁若派的人已经开了一家颇有名声的青楼了。 这个璇玲便是那时候派到凉州来的,涵因一听到这个名字便想她是否是宁若的手下,但青楼女子的名号常常变来变去,她并不肯定,不过璇玲送来了素银簪子,上面刻着“天机阁”又是朱雀式样,她便知道,正是此人了。 天机阁就是涵因所成立的秘密组织的名字,宁若所做的就是在各地青楼之中建立网络,探听消息,以朱雀为标记,称“朱雀堂”,而霄云培养的那些孩子则以白虎为标记,称“白虎堂”,之前人手还少。经过这两年的发展,渐渐已经成了型,于是涵因为了便于管理,离开长安之前召集杜筱、曲惜柔、霄云以及宁若建立了天机阁,并规定了暗记和联系方式。丫鬟里面她唯独挑中了祈月负责具体事务。 璇玲是第一个运用新联系方式的手下。 “没想到短短两年你就在凉州打出了名头,很不容易。”涵因笑道。 璇玲低下头:“奴婢这两年无时不刻想报夫人的大恩,只是奴婢根基尚浅,不能为夫人出更大的力。恐有负夫人所托。” 涵因之所以直接面见这些青楼女子,而不怕她们叛出,是因为这些人都受过涵因的恩。璇玲唯一的弟弟就在涵因的稻香村里做伙计,是涵因授意宁若出手,贿赂教坊司的官员。查到了她弟弟的下落,把那个男孩从洛阳一间专门做娈童营生的妓馆里面赎了出来,安排在自己的铺子里。其他人也有弱点抓在涵因手里。 “你能传回这些消息已经很好了。”涵因笑道,霄云来这里的时候,两眼一抹黑。也是璇玲把这里基本的情况告知霄云的,不过相对于其他地方的进展,璇玲并不出色。 璇玲也知道,自己并不能令这位高高在上的主人满意,不过夫人肯见她,这对于她来说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于是忙说道:“并非奴婢耽于享乐,奴婢动过心思,想要吃下集芳苑。但凉州这个地方每家青楼的背后都有一个当地世家的影子,集芳苑的背后是索家,索家不仅跟李家姻亲关系最紧密,而且跟死了的冯威还有现在的张克行一直来往密切。集芳苑对他们索家来说不仅是产业,更是他们结交官员的地方。因此。纵使夫人提供的财力足够,他们也不会放弃集芳苑。” 涵因听到这里起了些兴趣。表情也松了松,笑道:“好了,也别跪着了,起来吧,坐下说话。” 璇玲站起身来,却并没有坐下,只说到:“奴婢站着回话便是。” 涵因也并没有勉强,继续问道:“看样子索家还是很有底气的么。” “索家一手控制凉州一地的马匹交易。军中的战马有不少就是索家马场弄来的。那些将军们骑的好马多是索家供给的。”璇玲说道。 “投其所好,索家倒是经营有道。”涵因说道。 璇玲继续说道:“索家还掌握着凉州最大的牙行,您也知道,青楼需要女子,因此有好皮囊的女子先被索家挑出来了。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可我听说集芳苑是你来了之后才好起来的,之前那些美女都被卖到哪里去了?”涵因有些奇怪。 “原本凉州最大的牙行是天水赵氏五房的,他们赵氏也做马匹生意的,在天水、凉州都有马场,本来他家一直压着索家,只是去年冯威大将军坠马,最后查来查去结论是冯将军的战马是赵家马场的,于是他们就倒了霉,索家靠上了张克行,不知道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将赵家的产业吞掉一大块。之前,赵家跟索家不对付,让自己的牙行不给索家的青楼提供貌美的女子,而罚没入教坊司的罪人女眷毕竟是少数,平头正脸的多,但要在里面挑出绝色女子就更少,那时候集芳苑根本找不到好胚子。现在索家得势,干脆自己开了个牙行,又把赵氏的牙行给挤得没生意了,集芳苑也好了。”璇玲说着索赵两家的恩怨。 涵因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的点着头,之后又皱眉问道:“太仆寺不是有自己的马场么,战马也应该是由太仆寺的马场提供的,怎么会弄到赵家头上。” 璇玲摇摇头:“奴婢也不懂这马的事。” “罢了,这事情我有机会再弄弄清楚好了。凉州,说起来也不过这么大一块地方,这个地方应酬交际大多在集芳苑,既然你插不进集芳苑的手,那你现在只要好好的利用你的花魁身份便是了。”涵因说道。 “奴婢一定竭尽所能,不过,奴婢只是赶上他们最困难的时候进的集芳苑,那时候他们也只能捧我。等到新的女孩子们可以接客了,奴婢怕是就要交出花魁的名头了。”璇玲说到这里面露伤感。 涵因却知道她不过是诉诉苦,强调一下自己的难处而已,不过她提供的索家的信息倒是有些用处,涵因想了想,说道:“你先暂且忍耐吧。继续打探消息,有什么事情就去跟霄云公子联系,让他转告我。” 璇玲站起来,向涵因福了一福,低头称是。 涵因想了想说道:“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派人通知你。”说罢便要离开了。 还未走出门,璇玲却忽然说了一声:“夫人,请留步。” 涵因转过身来看着她,璇玲低头说道:“其实本来奴婢可以不去见老爷的,只是因为好奇才去了。奴婢对老爷并没有非分之想。而且老爷的确根本没想留宿,要不是张克行落老爷的面子,老爷也不会把奴婢带回来……其实就算老爷想要留宿。奴婢也会找借口推脱掉的……请夫人相信奴婢……”她这是怕涵因对她昨天的行为产生不满,因此赶忙解释。 涵因上下打量她一番,那目光让璇玲觉得头皮发紧,只听涵因笑道:“你不用解释了,回去做好你该做的事就行了。我希望你是个真正的聪明人。而不是自作聪明。” 璇玲擦了擦额角将要滴下的汗,说了声:“是。” ……………………………………………… 李湛一连几日约见凉州几大世家的族长,说服他们捐助官府钱粮,并且交出一部分侵占的土地。 他每天都要到晚间才能回府,虽然并不喝醉,却满嘴喷着酒气。涵因事先都准备好醒酒汤。不过还是忍不住抱怨:“虽然喝的不多。但每天如此,也是要伤身的。” 李湛将醒酒汤一饮而尽,把碗递给涵因。笑道:“你以为我愿意跟那些人喝酒么。但这酒是不得不喝,这应酬也是不得不做。” 涵因笑道:“这两天你说不了一会儿话就睡去了,第二天早早又走,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到底谈妥了几家。” 李湛冷笑了两声:“这几天。我会了石、阴、廖、安四家的族长,除了阴家答应的还算是痛快。另外三家要么推三阻四的找借口,要么就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应下。而且,就算他们满口答应,那也要看实际交出来的东西。” 涵因笑道:“利益攸关,自然是没那么容易就吐出来的。” “哼,我看他们是见到我和张克行之间有矛盾,在我和他没有分出胜负之前,这些人怕是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范。”李湛把那些世家的嘴脸看得很清楚,欺软怕硬。 在这等边陲之地,力量只来源于实力。若是张克行能把李湛压制住,他便没有办法动用军队,那李湛这个外来户,就算是条强龙也一样压不住地头蛇。 李湛皱着眉头,看来他募集粮草最大的阻碍竟是张克行。 “那单凭贾家和阴家的钱粮能支撑多久?”涵因又问道。 “那要看他们实际上能掏出多少来。”李湛想了想:“而且等他们把钱粮拿出来,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全弄清楚的。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陈年旧物。” “那夫君还是在用军饷支应兵户们的开销?”涵因知道自己这句问话也只是白问,答案显而易见,李湛自己又变不出粮食,除了拆东墙补西墙,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李湛果然点了点头:“府库为了这次调兵已经用干净了。凉州天凉,麦子只有一季,眼下还不到收获的时节,朝廷那边又不肯调配。而且今年黄河又泛滥,各州府都在眼巴巴的等着京畿周围的几个仓调粮过去。我们这里自然更是顾不上了,现在想从周围府县借粮都借不来。” “可如今已经到了发饷的日子,张克行怕是要找你的麻烦。”涵因有些忧虑。 李湛冷笑道:“我还怕他不成,再说我也不是一点没给,只是拖延些时日,少给了一些,如今军中吃空饷严重,就算我只发三成,其实也是够用的。” “张克行才不会管这些,恐怕到时候会写折子把你告到皇上、兵部那里。”涵因对张克行印象一直很不好。 “告就告吧,人家要跟我过不去我也拦不住,不过这样兵部可以趁机管户部要钱了。”李湛笑道:“至于皇上,恐怕手里不止这一份两份哭穷的折子。八成皇上会再下一封忠心体国的诏书,让自己想办法。” 第三百五十六章 应酬 李湛有李湛的应酬,涵因也有自己的应酬。 这日涵因接到的名帖却并非是给李湛的,而是给自己的。 “天水赵彻妻柳氏?”看着祈月拿进来的名帖,涵因念出声来,眼睛又瞟向紫鸢,她作为原李家的大丫鬟,这些当地的家族自然是门清了。 紫鸢在一旁说道:“这位是天水赵氏五房的大夫人,是河东柳氏。五房的太夫人是成纪县主之女窦氏。” 天水赵氏也只算是天水当地的大族,在南北朝混乱之际,凭借军功成为了望族。只是家族的文化底蕴和家学渊源都乏善可陈,只算个末流豪门。不过他家在改朝换代中很是善于站队,从北魏起,他家就间断的与帝室联姻,到了隋代周,他们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北周皇室,转而支持杨坚,并且仍然保持着和宗室联姻的传统,虽然这一百多年来,赵家也不过出了一位驸马,不过他家却常娶宗室之女,也与关陇家族关系密切。 要说起来赵氏跟唐国公一支祖上也有过联姻,不过这个亲戚关系可就远些了。 “之前他们好像也送过帖子给老爷,我让人把礼收了,写了封回函给推了。”涵因对赵家的那个帖子还是很有印象的。他家送的礼算是比较丰厚的。 只是李湛没有三头六臂,他堂堂刺史,不可能把所有请他的宴席全去了,何况,这些日子除了应酬这些世家大族,李湛还要处理公务,盯着安置兵户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涵因心疼李湛忙碌劳累,只捡紧要的应酬,想着赵家在姑臧一地的,也不过是五房。何况他家在此地大族之中也只能敬陪末座,因此涵因便没安排李湛去赴宴。 没想到赵家见李湛推辞了邀请,便干脆先让自家夫人来了。涵因有些奇怪:“这位赵夫人是什么来路,为什么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自己找上门来?” “那位夫人是当今兵部尚书薛进的妻妹,不知可与夫人有旧?”紫鸢仔细想了想。 涵因深深看了一眼紫鸢,又将眼睛转回来看着名帖,笑道:“怨不得,还真有些七扭八怪的亲戚关系。派人回信,请她明日过府一叙吧。” 两日后,赵夫人准时而至。涵因和她相互见礼之后分宾主落座。 赵夫人柳氏徐娘半老。跟薛夫人的眉目间略有几分相似。 涵因之前让沁雪跟照看刺史府老胥吏的婆娘那里打探,这是上一辈的事情,因此紫鸢便是再了解哪些世家的情况。也未必都能将这些来龙去脉搞清楚。而管刺史府的老胥吏已经在这里干了三十年了,当地世家的情况、小道消息和八卦自然这些人最清楚。 沁雪来刺史府没多久就跟他家的女人们混熟了,自然这等消息是手到擒来。 这位赵夫人是薛夫人的同母亲妹,比薛夫人要小五、六岁。 薛进因被家里赶了出去,婚事便耽误了。当时他已经从军十年了,成为了战功赫赫的新一代年轻将领,赵家五房的老太爷本有意把女儿许配给薛进,谁知道叫让当时还是将军的柳正言抢了先,把自家因守孝同样耽误了婚事的族侄女嫁给了他。 薛进早跟嫡兄闹翻,根本不可能做主将兄弟姐妹跟赵家联姻。于是赵家老太爷只好退而求其次,给自己的儿子娶了薛夫人的妹妹。 “刚刚搬到这里,一应事物并不齐备。招待不周请见谅。”涵因客套着。 柳氏笑道:“夫人客气,百忙之中抽空相见,已经觉得荣幸之至了。” “哪里,您是我嫂子的姨母,该是我这个小辈上门拜访才是。”涵因又笑着说道。 “不敢劳动夫人大驾。若是往后有什么吩咐,尽管派人到寒舍通知一声即可。”赵夫人赶忙笑道。涵因是正一品国夫人。而薛夫人的诰命并没有低涵因太多,又是郑钧的岳母,自然是对涵因可以用长辈的态度。 而这位赵夫人身上没有任何诰命,因此态度则多了几分恭谨。涵因看她不像个不知进退、借机托大的人,对她也是很有好感。 “您也太客气了,妾身初到此处,还有许多事情不清楚,到时候还要请夫人多多指点。”涵因笑道。 “不敢当,必知无不言。”赵夫人笑着答应了。 两个人又聊了聊当地的风土人情,赵夫人也没有提什么要求便告辞了。 刚送走赵夫人,外头便回报,李家三房的夫人求见,现在正等在外头厅上。涵因忙吩咐:“还不快请进来。” 崔如君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涵因会客的地方,后面还跟着奶娘,抱着一个襁褓:“今日带着孩子去鸠摩罗什寺办寄名仪式,回来途中忽然想起姐姐上次说要见见我家的孩儿,我干脆就让他们把车绕这边的路走,顺便拜访姐姐,姐姐可会嫌我莽撞?” 涵因笑道:“怎么会,你是稀客,我正盼着你来呢。” “那奴家就厚颜叨扰姐姐了。”如君笑道。 涵因说道:“让我看看世侄吧。” 奶娘走上前来,将孩子递给涵因。涵因接过来,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很是漂亮,遂笑道:“哎呦,啧啧,瞧瞧这样貌,是个有福相的。” 抱着逗了逗,又想起来,抬头冲着祈月说道:“去把见面礼拿来。” 祈月在崔如君来的时候,看到她带着孩子来的,就回去把东西拿了出来,都是涵因之前就吩咐准备好的一些小金锞子、小金锁、护身符一类的物件。 那日在鸠摩罗什寺碰到之后,崔如君派人来送了礼,涵因正准备回礼,没想到崔如君竟然没过几日就来了。 涵因便邀请她参观刺史府。崔如君对刺史府的景致赞不绝口。走了一圈,两人最后在秋爽斋临水的小阁里坐定,涵因烹茶款待崔如君。 “涵姐姐真是雅人,茶烹得也好,到了姑臧之后,我就再没见过手法这样好的茶道。”崔如君捧着溢满浮沫的茶汤,细细的嗅了一下。 “可不敢当,陇西李氏姑臧大房人才济济,此道中人怕是不少,我又怎敢班门弄斧。”涵因笑道。 “姐姐慧眼识珠赠卢公子九霄环佩琴,还发起了温国寺*,姐姐之名,我在博陵都听说了,您又何必妄自菲薄呢。”崔如君笑道。 涵因谦虚一番,两人又喝了一会儿茶。崔如君想起了什么似的,试探着问道:“敢问姐姐,今天在我之前来的那位,可是赵家五房夫人?” 涵因喝了一口茶汤,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遍崔如君的神色,方说道:“正是,和我娘家嫂子有些亲戚关系。” 崔如君点点头,叹道:“去年赵家夫人还意气风发的,今年一下子差了许多。” 涵因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崔如君谈兴正浓,主动跟涵因说起这些事情:“赵家原先在凉州有马场之事,姐姐可知道?” 涵因点点头。 “现在那些马场已经被索家的马场吞掉了大半。”崔如君又说道。 “有所耳闻。”涵因继续慢悠悠的品着茶。 崔如君见涵因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有些失望,又继续说道:“其实这件事孰是孰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家老太爷就因为这件事病情加重不久之后就病逝了,之后赵家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涵因通过这些只言片语就能推断出赵家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原来,赵家跟薛柳两家关系密切,在凉州一手垄断了军马生意,索家的马场一直被赵家压制着。 但是去年形势发生了变化,柳正言、秦越失势,赵家的马匹生意叫人眼红,此时自然也被人惦记上了,于是硬是跟冯威坠马的事情车上了关系。谋杀朝廷大员可是重罪,赵家为了保命,只好四处打点。而薛进为了避嫌,也什么话都不说,也不能说。赵家便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只好眼睁睁的看着索家趁机将自家的生意夺走。 涵因观察者崔如君的神色,问道:“听说索家跟李家有不少姻亲关系,妹妹可知这索家如何?” 崔如君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冷笑道:“不过是个善于钻营的暴发户,不值一提。” 涵因略带诧异的看着崔如君,只是奇怪,她的态度有些过于激烈了。通常山东士族说起看不上眼的其他小家族,都是用一种高高在上、不以为意的口气,而崔如君则是带着几丝恼恨,必然是有姓索的人惹恼了她。 “可是索氏中有人对妹妹无礼?”涵因问道。 崔如君感受到涵因的目光,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只是家里的一些琐事让人烦闷,姐姐见笑了。” 听崔如君这样说,涵因愈发笃定了,不是妯娌闹心,就是族中伯母婶娘挑剔,不过也不好问下去,便岔开了话题,聊别的东西。 李家的奶娘抱着刚刚吃了奶又睡熟了的小公子,坐在秋水斋院子的回廊里,这里回过一些风,不至于那么热,祈月去给她准备糕点,走出院子的月亮门,却发现一个人正站在这里向里面偷看。 祈月看到她,奇道:“紫鸢,你怎么在这?” ps: 感谢请请随意好了、twinboys0819上个月的粉红票,希望大家这个月继续支持哦~~ 第三百五十七章 偷换 紫鸢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院子里,听到祈月忽然叫她,吓了一跳,面色变得惨白,对祈月勉强笑道:“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糕点,让我拿过来。”说罢将点心匣子递了过来,那攥着点心匣子把手的指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用力,都发白了。 祈月接过来打开看了看,略带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既然不愿意见你的旧主,就不要在一旁伺候了,回照水楼便是。” 紫鸢低下头,说了声是,便转身走了,祈月怎么看都觉得紫鸢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想了想,见紫鸢走远了,便不动声色又跑了一趟,把点心匣子送回了厨房,从新换了一份新的,又拿了两份“冰淇淋”,送了过来。 涵因正和崔如君聊着:“其实像陇西李氏这样分房不分产也挺好,好歹都是族里的,那些穷困的族人、子弟也都有个活路。”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实才不好,看起来好像很公平,我家却吃了不少亏。父亲去世,产业就分给儿子,嫡子不足十五亩,庶子不足十亩的,族里给补上,不过若是没有了子嗣,这份产业可不是给自己最亲的兄弟,而是要交到族里,再由族长划分。那些子嗣多的穷家自然是占便宜,可是我们三房就是这么倒霉,我家老太爷一共有两个儿子,他去世的时候,产业分了两半,这也便罢了,偏我那小叔子年初得了急病,也去了,那产业就差点被族里收走,还好,我婆婆据理力争,说我家老爷还年轻。往后必然可以生下儿子,可以过继到我小叔子名下。族里才同意再等上几年,先由我家代管,如果我们子嗣稀薄,无人能过继,要么收回族里,要么族里找人过继。”崔如君跟涵因聊着聊着就说起了这些产业上的事。 她家是大支,产业很多,族里给贫户的好处落不着,一旦没有了子嗣承袭。那么多的产业就要被收走,想想就让人肉痛,所谓的归于族中。还不是归给了大房。 当初李家始祖定下这个规矩就是不想让自己的产业流失,现在族人越来越多,大家打的算盘都不一样,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涵因说道:“妹妹还年轻,往后再生几个儿子。何必怕无人能袭产呢。” 崔如君眼中划过一道阴霾,随即又恢复了灿烂的笑容:“是啊,现在想这么多也没有用的。” 涵因见祈月端来了糕点,忙请崔如君尝尝:“都是自家制的,妹妹尝尝。” 崔如君每样尝了尝,笑道:“原先到洛阳小住的时候。就觉得稻香村的糕点与别家不同,后来才知道,竟然是姐姐家的生意。我尝着姐姐自己做的比稻香村的更香甜呢。” “稻香村用的大炉烤的。难免受热不均匀,自家的用小炉子,火候都是自己掌握,因此味道更好。”涵因可不能说大批量卖的,为了降低成本。用料都不及家里的,只好把差别归咎于火候上。之后又请崔如君吃冰淇淋。 这东西崔如君吃着赞不绝口:“比冰碗子多了一股子奶香味。又不腥,真是不错。这大热天吃起来又清爽,姐姐真是好心思。” “妹妹喜欢便好。”涵因笑的很是开心。 ………………………………………………………………………… 过了两日盼晴传回了霄云的消息。涵因听了她所说的情况,又想到祈月前两日向她汇报的情况,思索了一下,吩咐道:“把紫鸢叫过来。” 紫鸢看到涵因面容严肃,此时眼睛盯着她,仿佛一把利刀,要把她的皮囊切开,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她从小伺候人,自然知道主人用这种眼神看着一个下人,意味着什么。 心中一沉,声音也有些哆嗦:“请问夫人有何吩咐?” 涵因这才收回目光,笑道:“我觉得你应该很清楚我把你叫来的目的才对。” 紫鸢咬着牙却不肯说话。 涵因却并没有发火,只是笑道:“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紫鸢手攥得紧紧的,低着头,最后说了一句:“听凭夫人发落。” 涵因笑道:“好个倔强的丫头,不过你可知道跟你一道被遣出府的宝瑞还有那日接生的何产婆如何了?” 紫鸢一愣,随即全身都战栗起来,她猛地抬头看着涵因,全然忘记了礼数,嘴唇哆嗦着问道:“难道他们都死了?” 涵因不置可否,仍然盯着她,嘴角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现在看来,不是我把你卖到哪里的问题了,而是你出了这个府之后会怎么样的问题。” 紫鸢的表情垮了下来,对着涵因连连磕头:“求夫人救奴家性命。” 涵因挑挑眉,冷笑:“你对我都不肯说实话,让我怎么救你。” 紫鸢流下眼泪,哭道:“奴婢……奴婢……” “行了,你说不出口,那就让我来替你说吧。”涵因冷笑,之前她还只是猜测,现在则可以确定了:“你与前主母同时怀孕,也同时生了儿子,那天李家三房死了一个儿子,人人都说是庶子死了,不过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那天死掉的不是你的儿子,而是夫人的儿子,三房的嫡长子,我说的对不对?” 紫鸢浑身又是一抖,头深深的埋在地上,掉着眼泪,牙缝里面,挤出了一个:“是”。 之前涵因觉得奇怪,是李家这事情做的不伦不类,若是夫人嫉妒,应该不让紫鸢生下孩子,既然让生了,生下的又是个死的,那根本没有必要发卖,还容易让人说这家不仁义,三房的举动不合常理,涵因才让霄云去调查,如今紫鸢的表现看样子正中她的怀疑,她出口一试,果然紫鸢心里有鬼。 涵因走到她跟前,又说道:“三房老爷拿庶子冒充嫡子。为了掩人耳目,就以夫人嫉妒为借口,把你还有知情的丫头都赶出了府,那个产婆,也给了钱,让她回乡,我说的可对?” 紫鸢流着泪点点头。 “这可奇了,三房夫人还年轻,往后还是可能生出嫡子的,为什么非要用你的儿子替换?”涵因冷笑道:“再说。就算为了夫人把你赶走,可这不到半年,三房老爷可是又纳了两房小妾。他怎么对你却如此狠心?足见其人品了。” “不是的。夫人,您误会他了,不,您误会老爷了。”紫鸢慌忙辩解,涵因却听她的称呼变化。心里边有了数。紫鸢心中焦急之时,竟然以“他”称呼,女子称男子‘他’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带着一种暧昧的味道,尤其是在李家这种重规矩的家族,不是单单做了妾或者通房丫头就敢这样叫人的,必定是关系亲昵感情极好之人。 紫鸢孩子被夺走。人也被赶出府来,按理说就算不对他恨之入骨,也该满心怨怼。可现在仅仅是怀疑他的人品,她却慌忙辩解,看来不仅不恨他,还跟他感情匪浅。 “我误会他?那么就是你觊觎嫡子之位,心甘情愿的把孩子给了三房夫人?”涵因的声音愈发冷凝。 紫鸢被涵因如此揣测。泪如雨下,连连摆手:“夫人。不是这样的,谁不爱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给我千万,我也不可能抛弃我的孩子。老爷只能这样做,因为夫人——我是说三房夫人恐怕以后再没法有孕了。” “哦?”涵因喝了半口茶,尚未下咽,听到这话,吃了一惊,差点呛到,又问一遍:“你说如君以后没法再怀孕了?” 紫鸢点点头:“其实,那天,夫人生那胎很是艰难,差点一尸两命,好容易把孩子生下来,不过半日就夭折了。大夫去看了,说伤了元气,怕是往后再难有孕。虽然庶子也可以继承家业,嫡支若无嫡子也由庶子担任族中长老,但族中最重嫡庶,庶子在族中根本没有地位。三房子嗣稀薄,好容易太夫人生了两个嫡子,去年却过世了一个,三房这一脉又只剩下老爷一个。这些年,三房越来越受欺负,若再由庶子承袭,怕是要被其他几房踩进泥里头,因此老爷才出此下策。老爷的弟弟忽然病死之后,族里头想要收回那份产业的事想必您已经听说了,如今夫人再难怀孕,为了再有个儿子好继承那份产业才纳妾的,并非老爷好色……” “我以为你会恨他呢。”涵因笑了笑,又坐回椅子上,看着紫鸢。 紫鸢摇摇头:“本来太夫人的意思是把我们几个知情人都关起来,灌了哑药,关在庄子里。但老爷他宅心仁厚,不忍心为难我们,放了我们一条生路,还给了我们钱。我们也保证决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如果老爷想杀我们,实在是易如反掌,所以此事定不是老爷做的。” “那,你认为是什么人下的手?”涵因追问。 紫鸢想了想:“也许是太夫人不想放过我们……”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涵因又问道:“那日跟你一起被赶出府的几个丫头、婆子都是谁,家都在什么地方?” “丫鬟里面除了宝瑞,还有金穗和银络,宝瑞是和我同年纪的大丫鬟,本来就已经定下亲事,要放出去的,金穗和银络是在我怀孕的时候伺候我的,也被打发了出去,还有耿妈妈,就是她把我和夫人的孩子换掉的……他们的老家在……”紫鸢努力回忆着这些人的住址,希望能挽救这些无辜的人的性命。 紫鸢说完,涵因仔细记下,方说道:“你也不用想太多了,我会处理的。” “多谢夫人!”紫鸢眼泪汪汪的告退了。 待紫鸢出去了,躲在屏风后面的祈月走了出来,涵因把记录的单子交给祈月,吩咐道:“让盼晴交给义兄,把这些人都找到,放到庄子上养着。” 祈月应道:“是,不过夫人为什么要去救那些人呢?” 涵因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什么时候说过有人要杀他们?”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不忿 祈月这才恍然大悟:“是了,夫人并没有说过有人要杀她的话,是她自己疑神疑鬼的误会了。” 涵因笑道:“不过是些说话的技巧罢了,她是三房秘密的知情人,本来就一直担心被灭口,我语气重一些,她自然就往那方面想了。” “不过这种事情,他家不做的利索些,真的不怕留后患么。”祈月有些不解。 涵因笑道:“并不是每家人都能用灭口保住秘密的。你也听说了,他家四代单传了,家里人丁稀薄,这次光是丫鬟婆子就是四条人命,还有一个外边的接生婆何婆子也知情。他家能有多少伺候的下人?一下子死掉四个,怕是反而会引起注意了,何况,他家有没有能力无声无息的处置掉五个人还两说呢。何况你也看到了,他们三房在族里说话没什么分量,自家的产业都快被人抢走了,就算在族中当个长老又能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充数的,谁会管他家的儿子是不是嫡子?” 祈月点点头:“也是,凉州这种地方,交通也不方便,回了乡下就基本上断了音讯。” “我看那紫鸢对三房老爷还有情谊在,想必那位老爷也并非一个狠心的人。”涵因推测道 。 其实以三房如今在李家的地位,涵因对这件事花这么多心思去做,怎么看都有些没必要。但涵因下意识的觉得,对付李家越是没有把握,就越要把能掌握住的东西全都掌握住。对于屹立在姑臧数百年的庞然大物,是不可能一下子找到它的弱点,把它一下子击垮的。何况李湛和涵因的目的并不是击垮它,而是让它听话。 …………………………………………………………………… “他们果然不肯给我用心查。”李湛一进门就对涵因说衙门里的事,语气里带着些火气。 涵因正在一层的窗子边上的坐榻上烹茶,李湛的焦躁并没有扰乱她的宁静。她的声音柔缓,仿佛能抚平人的情绪:“这也难怪,听说衙门里这个一个胥吏的职位,父传子,子传孙,根基不比那些大族豪门浅呢。何况胥吏之职平时只不定期的发些米,还要看衙门里的结余,他们也要活,自然是要收人家的钱了。说实话,这些吏员不是吃的不是国家的俸禄。而是吃的那些世家的俸禄,拿谁的钱,给谁干活。” 李湛见她气定神闲的样子。也渐渐平静下来,只冷笑:“话虽如此,那也是朝廷给他们拿这份钱的资格。他们不肯听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涵因递给他一碗茶,笑道:“你这是让他们查哪家?” “那几家都要查。不过重点自然是索家了,咱们本家不理会我,我也只能忍了,不过索家我可没有放过的道理。”李湛说了一通话,也觉得口渴了,喝了一口。说道:“嗯,夫人烹茶的水准真是越来越高了。” “那他们查回来,说没有问题。你打算怎么办?”涵因问道,看李湛只是有些冒火,并没有真的动气,便知道他应该有了对付这些胥吏的方法,遂放下心来。 “我把他们分成六组人。分别查着六大姓,等他们查回来。如果没有查出问题,就叫两组互换,再去复查,两组若是查出来的结果不一样,那就必然有问题。”李湛笑道,喝完了茶,将碗放在一边。 涵因笑问道:“若是两边查得都一样呢?” “那也没关系,我叫贾先生带人再去复检。一定要查出我想要的结果来。”李湛冷笑,皇帝都让他在这里折腾了,他不折腾出钱来,怎么对得起皇帝对他的信任。 涵因对官场上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很熟悉,只说道:“别落了别人的口实就好。” “放心,把案子办成铁案的手段,我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李湛笑道:“不过,得向夫人要个人。” “管我要人?”涵因奇道:“我哪里有什么人给你?” 李湛呵呵一笑:“稻香村要在凉州开分店,那人不是马上要过来了么?” “你说李谛?”涵因张大了眼睛。 “我听说他最擅长财务上的事情,他做了这么久的商人,这里面的猫腻应该最清楚不过的了。正是我需要的人。”李湛说道。 “你要是想要找算账的,我可以把账房先生给你,可是李谛统管着我的生意,你说要就要,谁替我管生意?”涵因没想到李湛这会儿需要李谛这样的人。 李湛摇头:“并不是单纯会算账的人,财政上的事情学问很大,并不是一两个先生就能弄明白的,也不是随便什么商人就能弄清楚的,李谛是个难得的明白人,之前他在你叔父手下做事,和杜胤做的那些事情都没少参与,在长安的时候,我就想用他,不过因为之前杜胤的事情,我怕太显眼,就放下了。现在这种边陲之地,也不怕有什么忌讳了。” 涵因撅起嘴,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李湛居然惦记李谛这么长时间了:“那我的店怎么办?” “让个可靠的人打理就行了,现在店也入了正轨,只要不出什么大错就不会有事。”李湛笑道:“我要用这个人,夫人就把他让给我吧。” 涵因只好叹了口气说道:“自然是以夫君的事情为重,不过我先说好,李谛并非我的奴仆,虽然他在我门下,有主仆名分,但是我却不能强令他如何。你要用他,须得他自己同意才行,他若是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勉强他。” “这个自然是,我相信我能说服他。”李湛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 涵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李谛是一定不会拒绝的,他一直是有野心的人,这几年能够在自己门下老老实实的给自己干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步入仕途。 李湛是四品大员,他可以举荐自己的幕僚做官,这些年,跟随他的幕僚陆陆续续都有获得官身的,来来走走也有不少人。只有贾敞是个例外,他本来是最有资格获得荐官的,但是他为了报李湛救贾氏一族性命的大恩,将那些机会都推了出去,一直跟着李湛。 而李谛是奴婢出身,从来没有获得家族承认,虽然现在已经是良民的身份,但要想有朝一日彻底翻身,要么指望自己儿子、孙子出息,要么通过李湛的途径。 涵因提醒道:“李谛那人野心不小,夫君要小心。” 李湛笑道:“还真就不怕有野心的,也不怕贪的,就怕那些无欲无求的。”李湛这话倒不是托大,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道理,能够被人驱策的,必有所求,这个世上,人所求无非两样,一是名,二是利,有所求就有弱点,你总能找到控制他的手段。 反而是那些无欲无求的人,你奈何不得他,大不了命一条,所谓“无欲则刚”就是这个道理。 涵因见李湛有把握,便不再说什么,换了个话题:“要说起来,你来凉州上任也已经有半个多月了,现在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也该去本家长房走一趟。” 李湛听到“本家长房”这四个字,就下意识的略皱了皱眉,并没有说话。 涵因知道他并不喜欢这个本家,好歹他是个刺史,上任这么长时间,本家根本没有理会的意思。哪怕不说邀请,派人送个帖子,问候一下也算是表示亲近之意了。 李湛心中对本家如此托大很是反感,因此,虽然知道本家长房一定要拜会,但从内心深处,真的是一点也不想去。 涵因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笑道:“从礼法上说,他们是大宗,我们是旁支,理当是我们去拜会他们,况且先祖排位也入了姑臧的大祠堂,不管怎么说,也是要去一趟的。” 李湛深吁了一口气,说道:“我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现在府衙中的情况也很复杂,再把本家搅进来,恐怕更麻烦。” “即便是麻烦,还是要去,否则,难保有人拿这个做文章,说你六亲不认。何况,在世人眼里头,本家接受咱们这一支,还是咱们要承他们的情呢。”涵因笑道。 李湛冷笑道:“咱们家哪一年少往这里给钱了。送的礼都不说了,往族里捐的田地,往族学里面捐的钱款,这些年不知道填进去多少。本家看咱们还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眼睛抬到天上去。” “我知道夫君你心里不忿,世道如此,又何必计较。”涵因劝着他。 李湛看着涵因,有些内疚:“我自小这样过来的,也罢了,只是委屈了你,好歹你也是正正经经的荥阳郑氏之女,荥阳郑温的子孙,若不是嫁给我,也许现在就算是身着布衣,也能蔑视公卿呢。” 涵因笑道:“夫君平日博古通今,明达时务,今日这话却是大谬,物有兴替,事有起落,如今的豪门大族,也是当年先祖努力的结果。后魏孝文帝定四姓,陇西李氏怕自己不能被选入,星夜乘驼进京,被人讥笑为“驼李”。后魏高阳王元雍想要以博陵崔显之妹为正妃,世宗却认为博陵崔氏地望寒劣不许,过了很久才答应。而如今,博陵崔氏反倒压过清河崔氏一头。当初渤海高氏封氏二族的门第何等高贵,如今也只能靠做外戚重振家门。夫君的才华在本家里面又有几人能比?现在我们被人小瞧,焉知今后不会开宗立堂,成为一脉著房的始祖?” 李湛听了涵因的话,心有所感,把涵因搂入怀中:“夫人说的没错,今人追慕先祖,我们的后人也会以我们为荣。” 第三百五十九章 压力 李湛还是决定早些拜会本家长房。遂让钟瑞去投了名刺,并且没有以官职压人,只以同族自称,上面写的是“族弟陇西狄道李湛再拜 某日月”。李湛已经是一方大员,当今陇西李氏的族长和他是平辈,自然是没有必要自己拿着名刺投到长房府中等候接见,只派人定下拜访时间。他只用族弟的身份并且主动上门去拜访已经是很低姿态了。 钟瑞一大早就去送名刺,只要等着把族长的回复拿回来就完了。李家长房早已经从乡间的庄园里搬到了城中,几大嫡支都在姑臧县城中有不小的宅院,平时族中议事长房的大宅中,只有每年的祭祖大典才都回到乡间的老宅。 李家长房的宅院离刺史府并不远,不过几坊之地,但钟瑞去了整整一天,直到快宵禁才回来。 李湛早就结束了公务回家了。 钟瑞赶着内院锁门前让小丫头把祈月叫了出来。 祈月一见钟瑞便说道:“哎呦,钟大管事,你看看这天色,这都几更了,您老人家才舍得回来。老爷一从衙门里回来就念叨,问你不过送个名帖,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还要派人去找呢,让夫人给劝住了。” “哎,祈月妹妹实在是冤枉我了,我可是在长房府里的门房坐了一整天呢。”钟瑞连呼冤枉。 “行了,你赶紧进来吧,老爷吩咐你回来就到内书房等他。”祈月笑道:“你可小心点,听说衙门里的胥吏都商量好了,整天怠工,老爷今天一回来脸色就很不好,又等你那么长时间,今天看什么都不顺眼。你这里差事没做好,我们几个可是替你担着老爷的脾气呢。” 钟瑞呵呵笑了两声:“连累妹妹们了。你们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列张单子出来,我给你们买回来。”内院丫头不能随意出门,钟瑞常常用这招讨好涵因身边的丫头。 祈月笑道:“你还是先想想你怎么逃过这一劫吧。” 所谓内书房跟唐国公府的结构一样,就是平沙堂的另外一边的耳房。钟瑞在这里略站了一会儿,李湛便过来了,后面还跟着涵因。 李湛满脸不耐烦,进来就好大的火气,说道:“你这猴儿,死哪去了。怎么西安杂子才回来。” 后面涵因对钟瑞使了个眼色,钟瑞便明白李湛今天定是在衙门事情不顺,所以火气比较大。他又这么晚回来,李湛自然早就不耐烦了。 他怕一个不小心,李湛就把火气撒到他身上。他伺候李湛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李湛的脾气,遂不敢接话。只赶忙把族长亲手写的回执拿出来,双手奉上,李湛面色阴沉,接过来,这是一张洒金红笺,上书“恭候大驾 陇西李询谨上”字为正楷。端方大气,浑厚严整。李湛看了之后,脸上的表情松了松。“嗯”了一声,语气也缓和了些:“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钟瑞说道:“小的今天一大早就把名帖送过去了,也报了老爷的身份,他家的下人就让我在门房等着。我略问一问,他家的仆役就好不耐烦。说回复不能由别人代劳,族长事忙,等着求见的李氏族人每天都有许多,人家都是拿着名帖亲自等候在门外的,我一个下人就更得等着了,话里话外意思是小的不懂规矩,没有分寸。小的只好在那等,快到天黑,他那管事才把回执拿回来。” 这话说完,李湛的脸色又黑了三分。 涵因忙说道:“钟瑞今天辛苦了,就赶紧回去歇着吧。慕云有孕在身,怕是到现在还等着你呢,你回去赶紧好好陪着她。” 钟瑞感激的看了涵因一眼,说道:“那小的告退了。” 没等李湛再说什么,涵因便先说道:“行了,赶紧去吧。” 钟瑞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李湛没好气的看了涵因一眼:“你瞧你,我又没要吃了他,再说我还有话没有问呢。” 涵因一笑,软语说道:“还有什么事,明天再问也是一样的,他是你的小厮,大晚上在内院呆着不走,外面不知道的说闲话怎么办。再说了,什么要紧的事,便是问清楚了又怎么样,不过是给自己添堵,还不如不问。” “你啊,就知道回护下人。”李湛见涵因这样说,也不好再发脾气,只抱怨了一声。 涵因笑道:“这件事钟瑞也没办法,你就不要再责怪他了。” “说的我好像是个乱发脾气的。”李湛虽然是不满的口气,不过火气已经散了不少。 涵因忙说:“我哪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钟瑞怪可怜的,毕竟在长房那里也受了一天的气。” 李湛冷笑:“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他们长房明摆着不把我放在眼里。” “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下人,说出去,他们这也算不上失礼。越是这样,我们就越不能动气,更不能跟长房闹僵。这里的风议都是长房掌握,若是我们先有不当之处被他人揪出来,那么恐怕我们就要陷入被动了。”涵因说道。 李湛深吸一口气,说道:“也罢,看来还是要暂且忍耐了。本家能合作最好,他们这次吃下的田亩最多,只要能让他们吐出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我们也就算能有交代了。” 涵因笑道:“不去试试是没办法知道的。” “我这哪里像一方大员,倒像个乞丐,成日家求着哄着,他们也不肯施舍些。”李湛说着现在的窘困,自嘲的口气中带着隐隐的愤怒:“若不是之前卢刺史不仅不肯约束这些世家趁机吞田地,反而为了安抚那些没分到地的兵户,把库银全用在买粮上,现在粮也吃完了,钱也花光了,什么问题也没解决,全交到我手里。” “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用。连皇上都不肯出钱呢。”涵因劝道:“我们现在势弱,少不得要隐忍一二,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要想在这里真正站稳脚跟,还是要慢慢用上自己人才行。” “之前的几个幕僚,都已经荐了官,现在都分散在各地州县,想要人手,再把人安插进来,恐怕也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李湛皱起眉头。 涵因笑道:“又不急于这一时。就算皇上着急,起码要给你两年的时间。” “就算皇帝不催我,兵户吃饭的嘴也在催啊。”李湛说道:“说不定他们就想拖着。若是出了乱子,他们正好在一边看笑话,然后张克行在用他的老兵出来收拾残局,这样皇帝也没法继续换防了。世家们保住他们捞走的地,张克行保住听话的兵。倒是一桩好买卖。” “米粮还能撑多久?”涵因问道。 “贾家虽然能提供一部分。不过贾家族长的意思,凉州土地出产比较少,他族中也没有太多存粮,现在能拿出两千石,不过他可以出钱卖粮,凑够一万石。但运过来,恐怕也要十多天天。也就是说最少我们要撑到六月底才行。”李湛默算了一下,说道。 “他们给多少粮。能撑多长时间?”涵因问道 “大概有一万石,不过几万张嘴,恐怕用不了几天就会吃光了。” 李湛说道:“不过那不是问题,这里的春小麦到七月中旬就能收获了。加上阴家也同意出米粮,撑到这些米粮上交到府库应该不是问题。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将之前截下的军饷一块补上了。等到八月,军粮就该运过来。到时候就没有那么紧张了。”李湛一边想着一边说道:“关键就在于这十几天。” 涵因点点头:“不过这么长时间不发饷,怕是张克行会找你的麻烦。集芳苑那件事,他必定怀恨在心,这个机会岂会放过。若是他煽动军队跟你作对,恐怕……”因为西北的府兵负责防御任务,因此他们在戍卫的时候口粮并不是由自己家里出,只有在轮休的时候,才不在军中领饷,又由于人数众多,由国家调拨的粮食量很巨大。 军粮会从洛阳的粮仓运到各州府库,每年二月、八月两次调粮,之前柳正言、薛进对付杜胤的军粮大案,就是由粮仓调到各地府库中出的问题。 等到到了府库,再由州中在每月中旬发到军中,军粮管制非常严格,没有州刺史的准许,不能出库,军无粮草不行,这也起到制约军队的作用。 如今已经到了六月,军粮也只剩了两个月的量,一个兵户只出一个兵,家里却还有老小,都要随军而来,这些人的总数是所调军队人数的几倍,这点军粮已经被李湛挪用了不少了,如果给军队发饷,那现在在垦荒筑城的兵户就会立刻没有的吃。 “能拖一天是一天吧。”李湛现在也是拆东墙补西墙:“我自然知道军队乱起来的后果,但军队好歹有军官压制着,那些新兵也闹不出什么事,就算张克行不满意,他也要考虑让自己治下的军队乱起来,那可是大罪,他自己也会吃不了兜着走。至于那些兵户,都是百姓,他们若是没有饭吃,在乡间闹事,若是张克行不让军队压制,那所有的罪名都要扣到我一个人的头上。” 涵因点头道:“皇上是一定要让凉州的地方势力低头的。张克行如果看不明白这一点,那他这个将军也就当到头了。难不成以他的资望还想跟柳相、薛尚书那样跟皇上叫板么?” “我看他也没那个胆子,只不过想压过我一头,告诉我他才是这里的老大。别的也罢了,在这上面跟我捣乱,我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相让的。”李湛说道,仿佛是下了决心:“他若让我把这段撑过去,往后一切好说,但他要是非在这时候跟我过不去,那我也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第三百六十章 拜访 去李家长房之前,涵因先请了崔如君过府,把长房的各媳妇、姑娘、小公子,还有要注意的规矩问了一遍。崔如君很是高兴涵因派人来找她,不厌其烦的把这些事情都细细的说了一遍,临走还嘱咐涵因,若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派人跟她说,千万别嫌麻烦。 涵因觉得崔如君有些太过热情,不大安心,便找了个机会,无意中向紫鸢问起崔如君的为人。 没想到紫鸢却对崔如君的评价非常高,说:“夫人为人宽大,待奴婢们是很好的,是奴婢对不起夫人……”一般来说,这样的大户人家,娶妻之前便有收房的丫头并不稀奇,不过要想生孩子总该等到嫡夫人产下长子,或者嫡夫人数年无所出才好。紫鸢没有被崔如君先一步赶走就已经是主母的恩典了,崔如君真是当得起“为人宽大”这四个字的评语了。 而后来崔如君竟然准许紫鸢跟她一起怀孕,涵因都要佩服她的心胸了,要是自己,早就该想主意清除掉了,和李湛的感情也不会如现在一般亲昵,大约就是相敬如宾,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紫鸢接着说道:“其实,我家太夫人也姓崔,只是是博陵崔氏,本来一心想让老爷娶她的侄女,可老太爷自打见过亲家太爷之后,就对他的人品才学大为佩服,非要给老爷求娶他家的女儿。夫人是清河崔氏长房嫡女,门第、人品、才貌都没得挑,太夫人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和老爷的年纪差得远了些,老爷比夫人大八岁,老太爷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老爷十五岁,夫人才七岁。本来太夫人想要让夫人早些嫁过来。谁知道老太爷去了,老爷又守孝三年,直到去年才嫁过来。太夫人觉得若不是为了等夫人到出嫁年纪,老爷在太爷去世之前就能娶妻生子了。因此对夫人心里存着怨言。奴婢本来是太夫人身边服侍的。在夫人嫁过来之前给了老爷,没想到奴婢就怀了孕……若不是奴婢,夫人心情郁结,也许嫡出的那个小公子就不会早产,也不会死……”紫鸢脸上的内疚并不是做做样子:“奴婢绝不怨老爷、夫人,这都是奴婢自己的命……” 涵因这才明白为什么紫鸢会对李家大事小情那么明白,原来本是三房太夫人身边的。地位就像自己的慕云、祈月,算得上半个管事了。博陵崔氏又叫东崔,清河崔氏又称西崔。两望素来隐隐有相互较劲的意思,东魏北齐时人清河崔甗曾对范阳卢元明说:“天下盛门唯我与尔,博崔、赵李何事者哉 !”而入隋之后博崔的声望反而逐渐压过清河崔氏,他们自然不会对曾经公然鄙视过他们的清河崔氏有太多好感。加上这位太夫人对因儿媳年龄问题导致的耽误子嗣的问题,自然是对崔如君很有偏见。 就看她在崔如君嫁过来之前就把自己的人放在儿子身边。还让怀了孕这种做法,看来真是不待见这儿媳妇。怨不得崔如君愿意找机会往外跑,定是在家里头很不如意。 ……………………………………………………………… 到了李湛定下的那天,他便带着涵因如约去了长房府上。 涵因是女眷,马车直接被引入二门前,一众婆子在门口等着。见车停了。跑上去安置下车凳子,祈月、沁雪先跳下车来,扶着涵因下车。 门口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上来问安:“太夫人并几位夫人都在等着郑国夫人。请跟老奴来吧。” 涵因知道这必是内院的管事婆子,在主人面前都是极体面的,遂和颜说道:“有劳这位妈妈了。” 长房的屋子轩阔壮丽,装饰并不多,却隐隐的透着一股贵气。婆子丫鬟的穿着多以靛青、墨绿等深色为主,头上也只有素簪。但仔细看去,衣料却是上等的府绸,每个人走路都经过专门的训练,上身直挺,头略低,一副谦卑和顺的姿态,步伐不疾不徐,小心的压着裙角,不露出双足,一眼看去,仿佛那个富贵人家的女儿。 祈月、沁雪的礼仪实在靖国公府训练过的,自然并不差在哪,只是此时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免得出了纰漏给自家主人丢了脸面。 涵因来到长房太夫人的门前,前面的婆子紧走几步,向里面通报:“郑国夫人到了。” 里面的丫头高高的打起门帘,请涵因进去。 长房太夫人就坐在正厅主位,几个儿媳也分别在左右手就坐,听见来人通报皆站了起来。太夫人是如今陇西李氏族长李询的母亲,姓索,是武威索氏的长房嫡长女,但她却并非原配,而是老太爷的继室,五十来岁模样,面容富态安详,只是两道法令纹,将她的嘴角略向下扯,流露出一丝不怒自威的神态。一身秋香底暗金织锦缎襦裙,外罩石青色妆花缎绣平金鹤云纹大袖,这一身打扮的隆重程度并不次于长安的诰命封君,自然也显示了对涵因的重视。 索氏在武威本地虽然是大族,跟陇西李氏却没法相提并论,索氏族人虽然跟姑臧大房多有联姻,但能成为长房宗妇的也只有这一位,涵因之前打探到的消息说,若不是当时长房老太爷元配夫人范阳卢氏嫁过来不到两年便去世了,后来他又在弱冠之年重病一场,眼瞅活不了了,家里人急着为他冲喜,只有索氏这位姑娘八字合适才决定娶了她为续弦。这位太夫人也当真是好命,李家娶了她为长媳之后,李老太爷竟然奇迹般的转好了。后来,太夫人一举得男,生下了李家的嫡长孙,也就是现在的族长,地位终于巩固了下来。 不知道是本性如此,还是因门第自卑,太夫人最是重礼,平日也不苟言笑,对儿媳、下人要求颇严。 涵因为一品诰命,太夫人要向涵因见礼,但涵因抢先一步行晚辈礼,嘴里说着:“侄媳给伯母问安。”涵因今天特地没有穿诰命服色,穿了一条八幅鸦青色地暗花勾云纹大罗裙,外罩绛色缎三色红花蝶大袖,头上是缀锦阁整套的蝶戏双花点翠头面,并加宝钿九枚,端庄中透出华贵之美,既不像诰命服色那般公事公办一般,宝钿的数量又点明了一品诰命的身份。 长房太夫人侧身避过,又给涵因回礼,笑道:“老身一介布衣,怎么敢受郑国夫人的礼。” 涵因忙上去扶住太夫人行礼,笑道:“今日拜访,是同宗家人相见,伯母若执意行礼,实在是折杀涵因了。” 太夫人忙笑呵呵的说道:“郑国夫人太客气了。” “请太夫人把涵因当自家晚辈看待,叫奴家小字即可。”涵因笑道。 涵因所做的一套都是最标准的世家礼仪,太夫人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了又转,仿佛想要挑出哪怕一点不合礼仪之处,但却是徒劳。经过两世的训练,礼仪这种东西已经渗入到涵因的一举一动之中,毫无刻意和做作。太夫人见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收回了目光,一边应着涵因的寒暄,一边向涵因介绍自己的几个儿媳妇,一共五人。涵因跟他们一一见礼,太夫人只有一个嫡出的长子,其余皆是庶子。 长房大夫人是范阳卢氏,二夫人是武威索氏,太夫人的亲侄女,三夫人也姓王,家也在太原,却并非“五姓”的太原晋阳王氏,而是乌丸王氏,族地在并州祁县,别看离得不远,地位却是云泥之别,她家在士族中仅是末流,据三房夫人崔如君说,她是几年前在此上任的姑臧县令王敬玄的长女,当年随父亲在任上,过世的老太爷觉得其父有风骨,便给自己的庶子定下了这门亲事。四夫人是郑家小十房的庶女,可惜涵因回荥阳多是跟嫡支打交道,庶支里面唯一熟悉的就是曾给她家捣乱的小十一房,因此跟她家也不并熟识。五夫人是弘农杨氏。 长房的几位妯娌,除了卢氏三十有余,其余几个都是二十多岁,正是如花朵绽放般的年纪,但她们一水儿的打扮都以深色为主,头上饰以珠玉,却没有人梳时下贵妇人们最流行的高髻甚至堕马髻,虽然衣料华贵,细看之下暗纹提花繁复精细,饰物也是不掺杂色质地纯净的和田玉、或者饱满圆润的南珠,但看着却多少显得沉稳有余,明艳不足。 涵因有些感叹,嫁入这种数百年的世家长房,人人觉得这是无比风光的美事,谁又知道为了这数朝阀阅的体面,媳妇们要受多少规矩的约束。 大隋胡汉相杂,民风开放,凉州西域商旅来往不绝,更是要比河南、河北更加少了拘束,偏陇西李氏以“五姓七望”的山东士族自居,生怕其他六望嘲笑他家地处边陲,失了中华正朔的根本,因此要求子弟媳妇愈发严格,对男子的要求体现在儒学家风上,对女子的要求就是这些内院规矩了,涵因在这里感受到的气氛,比郑家长房还要沉闷肃穆。 ps: 求分红~~求推荐~~~~ 第三百六十一章 伸手 涵因和长房几个媳妇一一见过礼之后,被太夫人请到上座。太夫人又叫小辈们前来拜见客人。来的都是未嫁的女孩子,和七岁以下的男孩,长房严格遵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不管嫡子、庶子,到了七岁都必须搬到外院去开蒙读书,不在自己母亲身边养着,只早晚过来给长辈问安。涵因早已准备好了见面礼相赠。 几个女孩都是敛神屏气,规规矩矩的跟涵因行礼,接了见面礼便安安静静的站在自己的母亲身后。一个个都低眉顺眼的,一言不发,也看不出来各自的性情。 初次相见,彼此之前也没有过什么联系,太夫人和众媳妇干巴巴的陪着涵因聊着家常,还有长安的一些风俗。 二夫人虽然也是庶子媳妇,但她是太夫人的亲侄女,因此反倒最得宠,说话的口气也比其他几个媳妇轻松随意些,也跟着涵因和太夫人的话头凑趣,有她在倒不显得冷场。 倒是大夫人这个长房长媳仿佛一个泥塑木雕的菩萨,面无表情的坐着,偶尔涵因和太夫人的谈话中有些事是她管的,等问到她,她才回答,多一句也不说。 其他几个媳妇也静静的坐在一边,涵因暗中观察,三夫人和五夫人坐着无聊,眼神都已经有些涣散了,就差打起瞌睡来,四夫人则是因为涵因在聊天中有时提起郑家,太夫人就会问到她郑家那边的一些情况,她也只好打起精神来,小心的应对。 聊了一会儿,涵因见那些孩子们站了半天,想着她们也该累了,最小的女孩子明显已经有了疲态,身子微动。看起来是在换腿撑着。 涵因便笑道:“我们大人聊天,多是些无聊的事,何必让孩子们在这陪着,还是让他们下去休息吧。” 太夫人方点了头:“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女孩子们如蒙大赦一般退了出去。 涵因又随便跟太夫人聊了一会儿,就到了午间摆饭的时候。众媳妇也都松了一口气。 ……………………………………………………………… 涵因在这边跟女眷们聊天,李湛则在和陇西李氏现任的族长李询打着机锋。 十多年前,李湛曾经见过李询一面,那时他在军中,奉父命来拜见李家长房族长。便是李询的父亲李时元,见李湛才思敏捷,颇为赞赏。便叫自己的长子出来跟李湛见面,探讨学问。李湛悟性高,触类旁通,每发议论总能出人意表,别出心裁。而李询则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很多生僻的引典,他都能信手拈来,两人不分高下。 如今隔了这么多年,李询成了族长。而李湛则继承了唐国公的爵位,并且成了四品大员。 两个人从班固的《白虎通义》到孔颖达的《五经正义》探讨了许久,前一个是东汉章帝时期的经学著作。后一个是世宗时期编纂融合了围巾南北朝时期各经学家观点的一部儒家经学著作,李询旁征博引,李湛思路开阔,举一反三。 李询笑道:“没想到族弟为官多年,学问依然没有放下。那时父亲就说,若是你精研学问。他日必能开宗立派。” 李湛忙摆手道:“伯父谬赞,李湛不过是俗世微尘,哪能窥得大道,让兄长见笑了。倒是兄长的学问愈发融会贯通,当是这些年厚积薄发,想来必有大成。” “哪里哪里,鄙人可不敢当,这些年俗务缠身,荒废了学问,真是羞愧不已。”李询谦虚道。 两人又相互吹捧了对方一番。 不过有好感归有好感,但涉及到了具体的利益问题就没的商量了。 李湛趁机对李询笑道:“兄长眼界开阔,身在凉州,目及朝堂,也该知道当今天子之所急。” 李询一听这话,精神马上戒备了起来,对李湛笑笑:“边陲小地,偏居一隅,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怎么敢妄揣天意。” “哎,兄长过谦了,陇西李氏以姑臧大房为首,姑臧大房族人又以兄之马首是瞻,族兄之一举一念可谓是小则惠及乡里,大可造福百姓,有功于国。”李湛笑着,随手又奉上一定大帽子。 李询却不肯接茬,笑道:“族弟过誉了,这都是皇上励精图治,历任刺史、县令感沐皇恩、尽心治理地方的功绩,兄何德何能敢贪天功?切莫再如此说,鄙人当不起,说出去图遭人笑矣。”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这些事情都是你们地方官的责任,地方上治理的如何,不关我的事,可别扯上我。 李湛被婉拒,并不气馁,继续说道:“李氏大族,世居姑臧,突厥人进犯时,李家组织人手助官府守城,灾荒之年,又常舍米粮,免除穷困户的债务,州县百姓皆感念李家之恩德,历任刺史想要做出一番功绩,也要仰仗族长的指点。小弟不才,初来乍到,不通本地风俗,怕是要时常来请教兄长。” 李询笑道:“族弟何必如此客气,为兄一介布衣,那里懂得政务,也不过懂得些家务,鄙人只知道,子曰‘三年不改其父之道’,先人所定的规矩,必然有其道理,因此鄙人处理家务,不敢稍违祖宗之法和先父的教诲,先圣所言也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若是族弟不嫌为兄浅薄,以鄙人的愚见,‘萧规曹随’当是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能保一方百姓之安乐。” 李询的意思就是让李湛安生些,别的刺史怎么做的,你也怎么做,别生事,我们也不会找你的麻烦。李湛一个劲儿的套近乎,不叫族兄,而直呼兄长,李询却不接茬,只称李湛为族弟,自称为鄙人,显然并不想跟李湛太热乎。 李湛压住心头渐起的火气,好言解释道:“小弟如何不想效前辈之法,只是,如今西北大军换防,兵户也都对调安置,但退回的土地却不够新来的兵户安置,如今小弟已经组织人手开荒垦田,但几万人张着嘴要吃饭,府库存量已经告罄,荒地虽然可种,却不能解燃眉之急。所以今天是来想兄长讨个法子。”李湛见他不接自己抛出的高帽,干脆不再绕弯子,把现在的情况直说。这土地本来李家就吞得最多,现在的烂摊子是你弄出来的,你不出钱,让我怎么办? 显然李询并不认为这件事要李家来负责,凉州大小世家趁机吞没土地的有多少,这种情况又何止凉州一地,全陇右的世家都抓住了这个机会,怎么偏就李家被盯上,何况这种事情自家不做,别家也会做。至于没法安置的兵户,那也是皇帝自己搞出来的事,好好的非要把人家连根拔起,其中也有不少李家人,那地本来也是李家族中的,凭什么不该由李家族中收回。再说,也不过十来万人,那年灾荒的流民没有这么多,既然是朝廷弄出来的乱子,自然该朝廷收拾。朝廷就该拨款拨粮把人安抚住才是,怎么能把这件事扣到李家头上来。 李询叹了口气,笑道:“我也能体谅族弟的难处,不过为兄也有为兄的难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陇西李氏姑臧一房,光凉州就有上万人,都是指着族里生活,这还不算依附于李家的门客佃户部曲,这么一大家子人,人人都要吃饭,分多一分少一分都有人抱怨。家里也难啊,凉州本来就是贫瘠之地,加上这两年年景不好,不是旱灾就是飞蝗,各个庄子上的出产都少了一半还多,佃户们不仅交不上粮食,还要从家里借,哎,都是可怜人,也不能看着他们饿死,也只好我们俭省一些。就这样,还有族人时常来吵闹,还有人来求米粮糊口,为兄已经是不胜其烦,但大家都是一家人,他们都舍下了脸来,少不得要相互接济帮忙。” 李询终于自称了一句为兄,却为的是暗讽李湛跟那些人一样是过来找长房打饥荒的。 李湛何尝听不懂这个意思,不过他宦海沉浮多年,脸皮的厚度还是很经得起考验的,脸色丝毫不变,笑道:“也难为族兄筹谋了,不过若是那些兵户仗着人多闹起事来,小弟来此地时日尚浅,也调不动什么人手,恐怕也阻拦不住啊。再过不到一个月,田间的小麦也要收获了,若是那些兵户饿了肚子,不管不顾的闹将起来,怕是受损失的还是族中啊。” 李湛还是好说好商量的口气,但是言语之中却带了威胁之意。李询听他如此说,面色微微有些沉了下来,想了想说道:“不过是些江南的蛮子,能闹出什么事来,族里的部曲、佃户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敢来惹我家,不才身为族长,自当组织族人自保,相信就算有些族人行动过激,朝廷也会体谅我们的难处,免于责罚。”这段语气生硬,是在回应李湛的威胁,继而口气转软,笑道:“当然,既然是族弟初来乍到,又是头一次跟我开口,我这个作族长的,也少不得要帮一帮你,毕竟祖上早已联了宗,都是一家人,你做这个凉州刺史,我们多少也要帮帮你,你的考评若是不好,人家也会说我们陇西李氏人才不济。这样吧,库里还有些存粮,你尽管悉数拿去。” ps: 求分红~求推荐~~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上榜 “二千石,他怎么好意思拿给我!这么点米够几天吃的,我可是要安置几万人啊!那些分到地的,也有误了农时的,总不能一点不给,老弱妇孺少发些米粮也罢了,那些在打井、筑城的汉子可是要实打实吃饱了才能干活。”李湛从长房府里回来,一路上就沉着脸,回到家里,终于忍不住发作了:“当真是打发叫花子了。” 涵因笑道:“别生气了,咱们不是开始根本就没打算从它那里弄到钱粮么。现在有两千石还也算是赚了。” 李湛冷笑道:“当真是豪门大户,连我这个刺史都要低三下四的看他们的脸色。” “姑臧一房,光是族人就有上万,加上依附在他们田庄的佃户、部曲,数万人也是有的,他们若想挑事,真的不好办呢。现在他家吞掉的田地,估计已经分了下去,若是强行要回来,只要族长略加煽动,你就压不住。”涵因说道。 李湛略微平静了一下,分析道:“想要弹压必须有兵,手中有了兵,他们就不敢妄动,但我这个兵马使权限太小了,再加上张克行跟我不对付,一时半会,我还真调不出兵来。”说到这里,李湛叹了口气,往嘴里塞了个蜜饯果子,狠狠的嚼了两下,吞了进去,仿佛这个蜜饯就是让他心烦的对手,之后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他阻碍我调兵,也不过是拖延些时日,我既有这个权限,他也不敢不准,否则到时候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他才不肯。再说他若惹急了我,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不过么,现在还不知道皇上的底线在哪。他肯让我把凉州折腾到什么程度。因此还要从长计议……” 李湛这样跟涵因说着,其实也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 涵因听李湛说着,沉吟半饷说道:“夫君说的没错,我们到了这里也不过是半个来月的时间,想要一下子把事情都解决,本来就不可能。只是,就算是咱们受了气,也未必要这样憋屈,夫君是皇上钦点的封疆大吏,咱们不能两头不落好。他们把地吞了,还给咱们摆脸色,我们给他们收拾烂摊子。还要对他们千恩万谢……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李湛抬了眼皮看着涵因:“那……你有什么办法?” 涵因在李湛耳边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李湛眼睛亮了起来…… 第二天,刺史府出了告示,说现在州里要加固城防、还要打井,另外兵户还没有完全安置下来。而府库中没有余粮,鼓励当地的富户、民吏踊跃捐钱捐粮,官府会记得大家的功绩,到时候会向朝廷请功。 并且这份文书下发到各县,李湛让那些怠工的吏员,全下到各县。按照郡县志上所列的大小世家,一一走访,让他们有钱出钱。有粮出粮。 在刺史府一片忙乱之中,新任的西北大军监军郭怀安也从长安到达了姑臧,他不过比李湛晚到半个月,也在正常的上任时限之内。品级上,他是上官。而且持节代表天子,他来了。李湛和张克行都要去迎接。 李湛在刺史府的玉关楼设了宴,给郭怀安接风,也请了张克行,两个人虽然不对付,还要维持着表面的融洽。 谁知在宴席上,张克行多喝了几杯,就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郭怀安跟李湛说话的时候,聊起凉州的近况,问道:“我看见李刺史在府衙门口贴的告示,难道府库已经没有余粮了么?” 李湛趁机诉苦道:“可不是么,现在还有几万人无处安置,只能由官府先给他们发放米粮,总不能让他们饿死。” “可若是加重了百姓的负担,恐怕也是不妥啊。”郭怀安眯起眼睛,想起走前刘公公的暗示,皇帝的意思可不是让李湛跟那些大族一起从穷鬼身上再扒一层皮啊。 只听李湛笑道:“主要是让当地大户出粮,我已经跟本地大家约谈了,他们都表示愿意为了百姓的福祉出钱出力呢。” 一旁的张克行本来没有搭腔,一听到这话,忽然大笑起来,对郭怀安说道:“监军有所不知,李刺史舍了好大的脸面,从他家本家讨来了两千石粮,真真是为国鞠躬尽瘁啊。” 张克行手下的军官也跟着哈哈大笑。李湛忍住了张克行的公然挑衅和羞辱,只“呵呵”一笑,说道:“若是能为皇上分忧,李某的脸面又算什么。” 张克行冷笑道:“李刺史一再拖延发军饷,若是导致西北大军军心不稳,刺史可是能担待的起?若是大军出了问题,恐怕不是给皇上分忧,而是给皇上添堵吧。” “本官刚刚接手州务,府库的存粮还要好好的查点一番,只是现在府衙人手不足,所以进度慢了些,还请张将军稍安勿躁,等查清楚了自然会照常下发,该给的李湛一分一毫都不会少给。 ”李湛回视他,目光毫无心虚之意,仿佛他根本没有动用军粮。 张克行又灌了一大碗酒,口齿有些不清楚了,只听他含含糊糊的说道:“我看你能拖到几时,你可别忘了私挪军粮是大罪!哦~我忘了,你是这上头的行家里手呢……” 张克行当着众人这样说,已经是对李湛的污蔑了。李湛眉头皱了起来,立时便站了起来,眼见就要发作。 郭怀安眼见气氛忽然变僵,忙出来打圆场,说道:“张将军和李刺史都是我大隋的肱骨之臣,以后更是要精诚合作,保一方太平。不过,今天晚上是私宴,我们就先不谈公事了,呵呵。” 李湛听他这么说,不好再发作,只好干笑了两声,又坐回了位子上,跟郭怀安闲扯了几句话。 郭怀安看得出李湛和张克行之间有矛盾,于是便说:“我看,张将军喝醉了,还是赶紧把他送回去吧。咱家也有些不胜酒力了,今天要不就到此为止吧。咱家就先告退了。” 李湛亲自把郭怀安送了出去,这个气氛诡异的接风宴终于结束了。 各家反应不同,之前对李湛表示支持的贾家、阴家已经把粮食送过来一部分,还有一些要筹集一段时间,石家、廖家之前还在推脱,后来见催的紧,各送了五六百石过来,赵家五房也给了五百石,还有一些小家族送了几十石,还有送个几石的,也有送些钱来的,不论多少李湛照单全收。 安家之前跟李湛跟前说的好听,却依然一毛不拔,只给李湛回了张帖子,一边诉苦,说现在拿不出粮来,要宽限几日,一边又吹捧李湛一番,最后为了表示自己对官府德政的支持,在姑臧县城两个城门外开设粥棚。 而索家开始就根本没有理会李湛的意思,这时候仍然没有给李湛脸面,多少出些钱粮应付过去的意思。 待各家交的差不多了,李湛便在刺史府大门口贴了一张大红榜。上面李湛亲书三个大字“功德榜”,自上而下,列着各家的捐粮数额,捐了的没捐的全写了上去。贾家排在第一,一万石,阴家第二,八千石,李家第三,两千石……就连安家的粥棚也写了上去,索家这样什么都不出的,在红榜末尾写了个大大的“无”,在最结尾还盖了刺史府的大印。 这张极为扎眼的红榜一贴出来,就吸引了人们的目光,爱凑热闹的人们聚集在“功德榜”下面,围着不多的几个识字的人打听榜上的内容。 市井街头,茶楼酒肆,这些日子便渐渐起了议论。 有人说:“啧啧,李家还陇右第一豪门、“五姓阀阅”呢,怎的才捐两千石,还不如贾家和阴家。” 另一人说:“就是,我听说,光他们长房一家,就站着陇右数千顷上好的良田,这点粮也不过是他家扫扫地缝子就能出来的。” “嗐,那些个富户还不都一样,谁管咱们老百姓的死活呢。可要说这钱粮也是为了打井,他们那几家也是受惠的,出些钱又怎么了。”一个老者捋着胡子说道。 “是啊,是啊,再说那些江南人都迁过来了,总不能把他们都赶走吧。李刺史也是为了让地方安定下来,听说他亲自一家一户去求那些世家,只有贾家、阴家肯出钱,这两家平时都是跟在别家后头,真是没看出来,关键时候竟这么仁义。”一个矮个子说道。 另一个大汉凑了过来,问道:“这位小哥儿怎的对这些事知道的这么清楚?” 矮个子笑道:“我有亲戚在衙门里做事,听他说的呗,我那亲戚还说,李刺史为了筹粮,整日睡不着觉,愁得眼睛都红了。” “你家亲戚……”那大汉还要接着问。 刚刚那老者却打断了他,冷笑道:“听说这次换防,李家又弄到手几百顷好田。偏他家才肯出这么一点粮。”众人的注意力又被这些猫腻的事情吸引了过去,七嘴八舌的说起李家怎么倒弄田地的传闻。 “这还算好的,你们没看那榜上,安家才设了两个粥棚,索家啥都没给。”小二见这边聊得热闹,提着壶凑了过来,给桌上的茶壶注满水,趁机插了一句嘴。 其他人议论道:“呵,要说起来,凉州这些豪门大族,就属这两家最抠门,对待佃户也最刻薄。荒年也不少收租子,还逼着那些欠债的佃户用自家儿子闺女抵债。” “他们家不积德,早晚遭报应。”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周围的人纷纷附和“就是”“没错”…… ps: 求分红求推荐 第三百六十三章 反应 “夫人这招真是妙,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李家、索家、安家抠门小气的事情。”祈月派小丫头去街上转了一圈。 涵因点点头:“嗯,钟瑞找的人手倒是蛮得力的。这么快,街头巷尾就都传遍了。” “那这样的话,是不是那些大户就该把粮交出来了?”祈月说道。 “没那么容易,李家、索家、安家都是大族,岂会轻易就范,再说了,求着他们的时候,他们给脸不要,到时候,他们把东西送上门求着我们收,我们还未必赏这个脸呢。”涵因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是存着怒意的。 虽然她明知道世情如此,在李湛面前也竭力劝说,那都是为了避免李湛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但被人小觑的滋味仍然让她心中满是不平。 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这红榜就是本账,往后我们慢慢算。” 被这张“功德榜”影响心情的显然不止李湛这边。在李家长房,李询正面无表情的坐在书房里,茶都凉了,也没动上一口。 旁边一人焦躁的走来走去,这让李询赶到更加心烦,但还是掩住语气中的不满,说道:“舅舅,您老人家就坐下歇会儿吧。” 这人便是太夫人索氏的亲哥哥,索家的族长索守仁。 “你让我怎么歇啊,之前可是你说的,不必管他们,随他们去闹,我听了你的,连帖子都没给那新官送,现在你看看,集市上那些叫花子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刻薄。”自打出了这个功德榜,索守仁就坐不住了,在地方上,不管你仗势欺人也罢。压榨佃户也罢,只要能把事情压下去,名声都不会受损。但现在官府出的“功德榜”上,索家后面那个大大的“无”字,可真是赤果果的打脸。 李询抬着眼皮瞄了一眼自己的亲舅舅,眼神中透出些不屑,寒族就是寒族,一丁点的小事,就急的上蹿下跳的,上不得台面。但这位是自己的亲舅舅,他也只好耐下性子来,温言劝道:“不过是一阵风的事。等这阵子过去了,舅舅再设些粥棚,给鸠摩罗什寺捐些供奉,不就行了么。” 索守仁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转了两圈停了下来。转过身对李询说道:“诶~,要不我现在给那李湛送个两千石粮食?” “糊涂。”李询心里暗想,却不能说出嘴,只冷笑道“舅舅现在送了,等于就是向李湛低头了,你之前不肯送。现在送了,他就会认为不是你配合他,而是他手段了得。到时候李湛一定会得寸进尺,他要是再叫舅舅您把那些兵户的地都交出来,您又该如何呢?” 索守仁一听这话,也不说话了,抿着嘴。又开始走来走去,最后又停在李询跟前。说道:“我这些天派人去查在市井中议论的人,我觉得是有人故意引着那些平头百姓议论我们,说不定就是李湛的人。” “那又怎样?”李询瞥了一眼索守仁,并不觉得自己这位舅舅能相出什么好主意。 索守仁“嘿嘿”一笑:“他能落咱们的脸面,咱们也可以给他添堵啊。就让人四处传说,刺史府本来有存粮,都让这位新来的刺史自己吞掉了。因此才向我们这些大族要钱。” 李询手攥了攥,差点拍桌子站起来:“舅舅可千万莫用这等主意。” “怎么?难道就等着被他整死不成!”索守仁听李询如此说,也有些激动起来。 “刺史是皇上亲封的四品大员,李湛刚刚到任,跟卢刺史交接不过半月,账早就核对过了,这么短短的时间,你说他能贪污米粮,又有谁会信呢,何况他现在把各家捐赠的米粮钱款都公布出来,就是以示清白不怕人查的意思。”李询说道,心里暗暗嘀咕果然这个舅舅只会想出些昏招添乱,索家这些年主要财源都在生意上,眼光也连带着短浅了许多,加上没几个刺史来找他家的不痛快,他就觉得官府也都怕了他。 索守仁一听李询说“卢刺史”,心下一阵不悦,卢刺史跟李询的正室卢氏是族兄,因为李询的父亲李时元的原配是范阳卢氏,因此卢家一直被李家看做是第一姻亲,到了太夫人索氏的亲儿子李询这里,还是跟他攀起姻亲来比跟自己还热乎,他撇了撇嘴冷笑道:“只要让那些百姓信了就行了,不要让他们再盯着咱们几家。” “你没有实据,就造这种谣言,这就是摆明了跟官府作对啊,难不成是要煽动百姓们造反不成?此时万万不可,莫要再提了。”李询一口回绝掉。 见李询又是那副表情,心中不服,但还是不敢轻易跟自己这个外甥扭着,便有些负气的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李询的笑容深了深:“舅舅不如去找一趟张克行张将军……” …………………………………………………… 集芳苑牡丹楼里,璇玲被野蛮的丢在堆满绫罗绸缎的雕花大床上,那身华丽的舞服早被撕扯开来,露出傲挺的双峰,残破的衣服勉强的裹在诱人的酮体上,散发着一种特别的性感,任何男人见了,都难免色授魂与。 但张克行却毫无怜香惜玉之意,骂道:“臭婊子,我叫你在本大爷面前装贞洁烈妇,看来那个小白脸也没把你收在府中,还不是把你送了回来!” 璇玲如玉般的脸颊上有一个清晰可见的手印,这巴掌打的不轻,已经有些肿起来了,她的嘴角还挂着一滴血丝,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红得渗人,璇玲却毫无所惧,把嘴角的血一抹,仰起头冷笑道:“奴婢本就是卑贱之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过倒是将军那日把奴婢拱手让人呢。” 张克行被璇玲讥讽,更加怒火中烧,恨声道:“你这个小***贱***人,别以为他给你梳拢了,你就敢在爷爷面前张狂,我今天都要定你了,看李湛有没有这个本事替你出头。”说着解开衣服,就要扑上去。 璇玲却拢了拢头发,摆了个撩人的姿势,笑道:“李刺史让奴婢转告将军,他用过奴婢之后,觉得奴婢的功夫尚好,说张将军之后必来找奴婢,要奴婢好好伺候,您往后在奴婢这的开销,他都包了。” 张克行的动作陡然顿住,脸上一副吞了只苍蝇的表情。他忽然转身,拿起桌上放着的刀,拔了出来,向璇玲砍去,璇玲见状,心想吾命休矣,吓得闭上了眼睛。谁想到那剑将将擦过她,跺到了床梆上,那床梆应声而裂。张克行重重的哼了一声,骂道:“竖子欺人太甚!”转身走了出去,还将挡在前面的桌椅一脚踹倒。 璇玲逃过一劫,吓的面色煞白,冷汗直流。老鸨今天见张克行面色不善,知道是因为那天和李湛起的争执,他还没消气,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整个集芳苑都受到池鱼之殃。之后,张克行非要见已经被李湛梳拢的璇玲,她也根本不敢阻拦。刚才听到璇玲屋里叮叮咣咣的声音,就知道事情不妙,却也不敢管。 等到张克行走了,她才敢进来。一进门见满地狼藉,璇玲花容失色,忙去探看,见璇玲只是有些愣愣的,脸上被打肿了,没什么大事,才放下心来,笑道:“姑娘没事吧,呵呵,委屈姑娘了,我叫人请个郎中来给姑娘看看。”现在璇玲是李湛的人,刺史府每个月都会有一笔钱送来,她可不敢得罪璇玲。 璇玲见识老鸨,舒了一口气,说道:“我没事,之前有人送的玉容膏,有化瘀消肿之效,叫冰儿给我拿过来。” 老鸨忙冲外头叫道:“冰儿,冰儿。”过了一会儿,一个瘦瘦弱弱的小丫头跑了进来,老鸨骂道:“你这个小蹄子死到哪去了,姑娘都这样了,你还在闲逛。”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吵得璇玲的耳朵嗡嗡直响。 璇玲一阵心烦,说道:“行了,妈妈,少说两句吧。” 老鸨转过头,又满脸赔笑,眼睛转了转,说道:“姑娘,按理说呢,我不该在这时候烦你,可是呢,你看,这件事都是因为李刺史和张将军……,咱们集芳苑的家居摆设都是上等货……呃……这……” 璇玲看了老鸨一眼,老鸨“嘿嘿”笑了两声,她遂冷笑道:“那妈妈就管李刺史要去呗。”说罢拉过锦缎薄被,闭上了眼睛。 “哎呀,这……”老鸨头上也出了汗,心想张克行那个粗汉,这事正让他不痛快,管他要钱,那时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而李湛是地方大员,东西还是张克行砸的,管他要钱也要不上啊。可是,这个集芳苑虽然索家是东家,她确是入了份子的,价值不菲的雕花大床被砍坏了,让她肉痛不已,她又嘿嘿笑了两声,嚅嗫道:“姑娘……” 璇玲睁开眼睛,看着老鸨,冷笑道:“行了知道了,回头记在刺史府的账上吧,我去说。” 老鸨点头哈腰的笑道:“多谢姑娘体恤了。” 璇玲看着头顶上的帐子,仿佛魂游天外,根本没有听见老鸨的唠叨,嘴里自言自语道:“那位夫人可真是……” 老鸨没听清她嘴里念什么,问:“啊?姑娘您说什么?” 璇玲回过神来,一笑达到:“没事,我要休息了,妈妈出去吧。”说完转过身不再理人,脑子却不断翻滚着那日从刺史府回来之前,涵因特别吩咐她的话:“你回去之后,对外就说老爷梳拢了你,钱回头我会派人送过去。张克行必然心有不甘,之后便会去找你的麻烦,你就照我教你说的,一字不落的告诉他,必保你无虞。”她擦擦脖子上未干的冷汗,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 圈子 张克行气冲冲的走出集芳苑,心中的火气无处发泄。忽然旁边有一个人冲着他走了过来,他举手便要打,那人倒也机灵,先叫了起来:“张将军,莫打,是我!” 张克行这才看清了来人,原来是索家大管事,竟是熟人,他忙收回了手,脸上还犹有怒气,说道:“原来是你小子,怎么这会子不在主人跟前伺候,跑到这来了?” 那人陪笑道:“我们老爷有请将军,现在在怡然楼设宴恭候着呢。” 张克行的脸色缓了缓,点头道:“走吧。” 怡然楼离集芳苑不远,是一家大酒楼。张克行一进门,小二就忙上来招呼,看到旁边的索家大管事,忙笑着引他们到楼上的包间。 张克行一进门,便看到索守仁站起身来跟他见礼:“张将军,多日不见了。”张克行也向他回礼:“元德兄这些日子可安好啊。”索守仁的表字是元德,张克行直呼表字,他们两个已经很是熟识了。 索守仁长叹一口气,摇着头:“一言难尽啊。来来来,请先入席。”索守仁做出请的姿势。 张克行则看着站在一旁笑靥如花的妓女,想起刚刚的事,心里一阵烦闷,对索守仁说道:“不是不给元德兄面子,咱们兄弟两个今天谈事情,就别让这些闲杂人等添乱了。” 索守仁挥挥手,妓女们忙跑了出去。 张克行方入座。两个人先对饮了几杯。 两个被同一人搞的心烦意乱的人话题自然是冲着李湛去了。 “那小子太不是东西,一来就搅合事情,难道让他一直猖狂下去!”索守仁跟张克行大吐苦水。 张克行心有戚戚焉,越想心里越憋气:“哼,他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在边疆上建功的时候,那小子还在吃奶呢。敢跟我叫板。也不先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哼,真惹急了老子,老子派人端了他那鸟刺史府。” 索守仁忙说道:“不可,现在他安置兵户,很得人心,将军若是贸然行动,必然惹人非议。” “那就看他在咱们眼前蹦蹬,你能忍气吞声,老子却眼不下这口鸟气!”张克行越说越激动。竟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索守仁忙说道:“当然不能放过他,请将军听在下说完。” “哦?你有什么主意?”张克行问道。 “在下听说李湛到现在了,军粮还没有发?不知我说的可对?”索守仁笑道。 张克行点点头。问道:“是有这事,让我心里窝火。不过历来发饷拖拖拉拉也是常有的事,晚上一个月两个月都很正常,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我告他拖欠军粮。兵部都不会管。”因为军队归兵部管,而粮草的事情归户部管,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军官如果告刺史,会首先转入兵部处理,兵部则要跟户部沟通。让户部督促刺史发饷。 从兵部到户部就要扯皮好长时间,户部再跟刺史沟通又要好长时间,有时候能拖上一两个月。而刺史擅自挪用军粮。是为了把好粮转手卖出去,再买来一批差粮,有这一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把军饷弄回来。前两年,杜胤的粮仓大案揭出来,洛阳周围的大仓管理严格了许多。但到了个地方刺史手里,照样还有这一套偷梁换柱的把戏。不过刺史也不会把所有的粮食都换掉。还会留下一半好粮,而军队中的各级军官则吃空饷,两套体系,各贪各的,相互之间都有默契。只是可怜那些士兵,不管上头的利益怎么分配,他们的待遇一直没好过。 张克行没有想过拿这件事对付李湛,是因为上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自己也不干净,他可没有把握能凭这件事赶走李湛。 “但私自挪用军粮却是大罪,我在衙门里的人跟我说,府库里的存粮马上就要被李湛用光了,他这才紧急管大户筹粮,若是这时候,将军告李湛挪用军粮,我们立刻知会朝中的人弹劾李湛,这件事只要御史搀和进来,上面必然派人来查,李湛也跟本来不及补,自然是要治罪的。”索守仁笑道。 张克行想了想,已经动了心,于是接着问道:“不过,贾家和阴家不是刚送了他一万多石粮么,加上你们亲家送去的,也有两万石,军饷每个月有七八千石左右的样子,就算有人来查,也足够应付了。” 索守仁笑道:“贾家、阴家哪有那么多存粮,最多也就能给他拿出来一两千石,其余的应该是用钱从粮行里买,凉州一地的粮行多是李家的产业,别的家上哪里弄得来这么大批的粮食?只要李家拖上一拖,他就补不上这个窟窿。要么他们就去别的州的粮行筹粮,不过等运到了,也晚了。” 张克行听罢哈哈大笑,抓起酒壶,往酒杯里注满了酒,举了起来,笑道:“还是元德兄高明,想出这样的高招来,来来来,小弟敬你一杯!” ………………………………………………………………………… 涵因这边渐渐的进入了凉州的贵妇人圈子。自打李湛拜会过本家长房之后,和三房的接触就不仅仅限于女眷了,李湛之后接着拜访在姑臧的三房和四房以及几个大的庶支,因涵因和崔如君的关系,李湛和三房老爷李诺相处的也比其他房更融洽。 贾敞的嫂子阴氏后来又来见过涵因,接触几次之后,跟他们比较熟识了,她便邀请涵因去赏花、游宴,由此认识了不少当地世家的夫人。凉州这些本地家族彼此关系也是亲上加亲,盘根错节。 因贾家和阴家这次出钱痛快,跟李湛很配合,涵因也对这两家的夫人很是客气。在宴席上,涵因也碰到过索氏的族长夫人带着儿媳赴宴,她没有主动亲近的意思,索家的几位夫人竟也没有借机会亲近涵因的意思。 倒是廖家和石家因为“功德榜”的事情颇有些不能自安,所以很婉转的跟涵因解释:“其实并不是不想捐助官府,只是我们家业小,存粮有限,您也知道现在粮食还没有打下来,也不能用霉了的陈粮充数啊,等新粮下来,我们还是要捐的。” 涵因露出笑容来,说道:“我们老爷新官上任,不熟悉本地的情况,自然是千头万绪,不过他记性最是好的,大家今天做的每一件事,他都不会忘,一分一毫都会记清楚。 这话传到各人耳朵里的滋味各不相同。 安家少夫人索氏悄悄跟索家太夫人说道:“母亲,这位刺史夫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对付我们家不成。”安家的长房长媳正是索夫人的长女。这次安家本来也答应了李湛捐钱粮,而且的确曾经想出些钱应付过去,却被亲家索守仁劝止了,最后只在城外设了两个粥棚。现在听涵因如此说,心里犯了嘀咕。平日儿媳妇不能回娘家,她便趁着这次游宴,跟自己母亲说会儿话。 这话虽然是就着涵因的话说的,却也反映了安家对跟李湛作对的事犹豫的态度。 索夫人却冷笑道:“他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不出钱,难道他能把我们都抓到大狱去么。再说了,他弄出这么些事来,说不定哪天这个刺史都做不成了。” “母亲的意思是……”索氏听这话,便知道李家很可能借助在朝中的力量对李湛动手了,就算不能把李湛从刺史位置上拉下来,也能让他有个深刻的教训。 索夫人冲她使了个眼色,索氏看到有人走了过来,立刻闭上嘴。索夫人有些嫌恶的看了一眼来人,淡淡的问道:“见了你母亲和姨娘了?” “是,母亲请太夫人过去坐着说话,姨娘给太夫人请安。”来人是个女子,身材微丰,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态度很是恭顺。 索夫人冷笑了一声:“不去了,有什么好说的。呵,所谓唐国公府不过是个攀附先祖的冒牌货,上几辈子拼命巴结他们本家长房,跟人家联了宗,要说长房谁对他们有恩的,如今倒翻起脸来不认人了,我看亲家翁也是糊涂了,同气连枝的老亲戚不回护,倒去巴结外人。” 索夫人一向不待见自家那个庶长子,她嫁过来的时候还年轻,被婆婆压着不能动手,眼见着丫头的儿子生在自己前头。她娘家是亳州曹氏,是亳州第一大姓,可惜离这里太远,根本不能为她出头,如今她多年的媳妇熬出头,自然是愈发厌恶庶长子,连带着对这个庶子媳妇也百般不顺眼。现在贾家竟然站到李湛一边,她自然更是没有好脸色。 贾氏也知道这里头的事,只是自己人微言轻,又能怎么样呢,再说了,这是涉及一族的事情,莫说她一个庶女,就算是嫡子,为了家族利益都可以被抛弃掉。这个道理在场的人其实都很清楚,她也知道自己的婆婆不过是拿自己撒气罢了,她哪里敢反驳,只好低着头挨下这一通排揎。 ps: 天气越来越冷了,大家注意保暖哦~~ 第三百六十五章 较劲 涵因周旋在一群贵妇人中间,李湛则在和胥吏们较劲。核查各家的胥吏们终于把各家田地的情况核对完了,贾家和阴家都各自交主动出了八十顷的地,胥吏这是这么核对的,李湛知道他们这两家起码吞掉了四五百倾的地,这些胥吏们已经跟他们通过气了,也是这么统计的。李湛并不打算追究,毕竟这两家都是极配合的。何况他们也不是大头。 石家、廖家扭扭捏捏的交了二十顷出来,而索家、安家根本不予理睬,而胥吏核查完了之后竟然说索家、安家没有侵占田地。 李湛这些日子,回到家之后,脸上还是紧绷绷的,涵因用了各种招数才让他露出笑容。这日一进门,他便一屁股坐在窗边的坐榻上。 涵因刚刚煮好茶,茶碗放在面前,还没有动,李湛抓起茶碗就往嘴里送。涵因嘴里那个“烫”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李湛便喝了一口,被烫的叫了起来,又把茶碗重重的放下了。涵因哭笑不得,说道:“怎么这么急吼吼的。”走过去,低下头,仔细看着李湛的嘴:“我看看怎么样了?” 李湛大热天从外面走进来,挂在额头的汗还没有干,又一滴正好流到眼睛旁边,涵因见他烫了嘴,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捧着他的脸,用帕子擦了那汗,故意戏谑道:“哎呦呦,怎么疼的都哭了,不哭不哭,我给你吹吹。”说罢轻轻的吹着李湛的嘴。 “什么哭了……你这丫头……”李湛重重的拍了一下涵因的翘臀,被她这样一闹,火气倒消散了大半。 涵因跟他挤在同一边坐下,笑问道:“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哼,索家、安家一分钱都不想出!”李湛想起那些胥吏油滑的奏报就来了气:“查索家和安家的那几个人居然还大言不惭的跟我说,人家没有违反法令。又怎么能查得出来呢。” 涵因笑道:“索家和安家都看咱们本家的眼色行事呢,咱们本家一亩田也不肯退,他们自然有样学样了。” “以为我奈何不得他们了……”李湛冷哼一声:“我又派了其他人去查,看两次结果怎么样。如果结果不一样,我就治他们的罪。” “如果两次都一样呢?”涵因笑问。 李湛露出一个坏笑:“那后派去的那波人,就会像之前这一波,现在被我发到各县去监督打井、垦田的状况。” 涵因笑道:“你就折腾人家吧。”开荒都是在边远地带,离各县的县城都很远,有些地方想要过去还要翻山,那些州府中的胥吏平日都是待在姑臧县城中吃香的喝辣的。个个脑满肠肥,哪里吃得了这种苦。李湛这是存心要整整他们。 “谁让他们给我捣乱,那我就让他们看看。到底是他们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那些世家大族我还要忍一忍,这种刁吏我见多了,京兆府里的人人都有背景呢,还不是照样要听我的。他们不过是小菜。”李湛冷笑道,他这些年当地方官别的不敢说,整胥吏的手段倒是总结出了好几套。 涵因又问道:“听说贾家、索家并另外几家,就还回来总共有二百来顷地,这些够安置多少人?” 李湛摇摇头:“也就安置个几百户吧,一般来说兵户都是本地比较好的家。家里少说也要有四十亩,有的一家就有八十多亩,家里儿子多的。出一个儿子从军,能免掉赋税,当然也有不好的。现在安置这些新来的兵户,每家只授田20亩,这些地都不够用。你说他们吞了多少。现在还有四千来户没有安置,也就是说我最起码要有一千六百顷到一千八百顷的田地才能安置下所有人。这两百多顷够干什么用的?” “看这样子。本家长房一亩地也不会还回来的。”涵因说道。 “是啊,他长房一家就吞掉几百顷,这还没算上他们用低产坡地换的好地,整个姑臧大房都算起来少说吞了上千顷,他家带头跟我作对,其他家自然是要看他们的脸色办事。”李湛冷笑,本家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他。 “听说张克行上了弹劾折子,看来朝中又要热闹了。也不知道李时彦李郎中会站哪边。”涵因笑道。 李湛说道:“我看他多半看皇上的脸色行事,如今的朝中可不是当初了。内外朝相制,凭谁也要小心些。弹劾也好,皇上要么给我钱,要么给我刀。否则的话,就让别人去收拾这个烂摊子去。” ………………………………………………………………………… 没过几天,皇帝收到了凉州来的几份折子,一份儿是郭怀安的奏报,主要是写目前凉州的主要情况,一份是李湛的哭穷折子,要求调拨米粮。最后一份是张克行告李湛私自挪用军粮,扰乱军心,这份折子刚送过来两天,就有御史上了弹劾李湛的折子,要求皇帝派人严查,不可姑息此风。 皇帝把这几份奏折平摊在御案上,向刘公公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刘公公说道:“这批换防的兵户涉及人数众多,不解决米粮的问题,怕是会弄出变乱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米粮恐怕李湛也压不住。” “呵,朕派他去世为了给朕分忧,而不是让他去那里享福的。米粮的事,本来就该他自己想办法。”皇帝冷笑道。 “按张克行的说法,李湛是把军饷挪用了,若是军队没有粮草,这恐怕……”刘公公弯着腰低着头,用余光窥测着皇帝的表情。 皇帝却不以为意:“朕都准许他便宜行事了,就是随他怎么弄。” “其实,现在夏税已经征收过半了,八月的军粮可以提前起运一部分,这样那边就不会那么吃紧了。”刘公公说道。 田赋分为夏税和秋粮两部分,夏税从五月半开始征收,到八月征收完毕,以小麦为主,秋税从九月初开始征收,到十二月半纳完,以米为主,各地根据自己的情况有所调整。因各地种植的作物成熟期不同,各地府库以及上交到国库的时间也不同。 皇帝接到这几份奏折的时候,已经到了六月下旬,中原地区的冬小麦已经入了库,完全可以开始启运。其实即便是没有新的粮食交上来,洛阳周围的几个大仓粮食也是足够的,这些年虽然灾荒很多,但大隋积累下来的财富却仍然足够应付。刘公公这么说只是想让皇帝放下心。 谁知道皇帝听见这话,忽然一拍大腿:“哎呀,多亏你提醒,差点忘了,今天几个州上报,说连日暴雨,黄河水位上涨,很可能有大灾,这件事必须早做准备,我看凉州今年没有大灾,想必粮食收成尚可,这样吧,让户部暂缓往西北运送军粮,这批粮食要作为储备,以防大灾之后的流民。之前真还在为存粮不够发愁呢,如此便可解决了。” 刘公公的脑门子上渗出两滴大大的汗珠,心想:李湛,我可不是收了钱不给你说话,你可别怪我。他沉住气,问道:“那皇上,这西北的折子……” “这样吧,朕下诏,让凉州自筹军粮,凉州两年的赋税不必上交,另旨,嘉奖唐国公李湛为国分忧,御赐宫铸金锞子两对,宫铸八宝银锭四对,赐其妻郑国夫人宫造金累丝嵌红宝石蝶戏双花步摇一支、金镶玉珠串一挂,对了,上次端州贡上来那方鹦哥眼端砚也……” 皇帝话还没说完,刘公公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皇帝才想起来:“哦,对了,那个是准备给祖母贺寿的,罢了,把那个墨玉雕麒麟镇纸赐给她吧。” 刘公公小心翼翼的瞅着皇帝的脸色,笑道:“皇上,镇纸是赐给唐国公的吧。”刘公公心想,您老人家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啊,李湛就两块金子,四块银子,宫造的金锞子二两一钱,银锭子四两一个,上面的雕花倒是挺好看的,但那就是个样子货。给夫人的倒是一样比一样金贵,让人看了也不像啊。因此皇帝说“赐给她”,刘公公就故意歪曲了皇帝的意思。 皇帝白了刘公公一眼,刘公公呵呵的笑道:“皇上,老奴都是为了皇上。” “哎,我何尝不知道,你想的周全,就这样吧。”皇帝想想毕竟活还是要李湛去干的,于是冷笑了两声同意了,脸上还是一副不爽的表情。 刘公公问道:“那老奴去传旨……” “等等。”皇帝坐在御座上,一手支着脑袋沉思着,过了一会儿,坐正了身子,脸上忽然阴转晴了,对刘公公大声说道:“对,就这么办,把那镇纸赐给李湛,顺便把张克行的折子原封不动的一并给他。让他自己处理。” 刘公公的眼睛猛地抬起来,看着皇帝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嘴里嘟囔道:“李湛,钱和粮是没有的,不过朕可以把你的刀再磨快点。你要是不去宰他们,朕就宰你……” 刘公公忙垂下眼帘,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依旧以恭顺的姿态说了声:“是。” ps: 求推荐,求分红 第三百六十六章 人选 李谛将长安的事情整理好交到了杜筱手上,带上得用的几个副手、长房还有糕饼师傅以及几个学徒,一行人轻装简行,终于在六月下旬到了凉州。他们只跟着大波人马走大路,不求快,只求安全。 这一次李谛特地多带了几个人过来,其中一个叫郑新,是当初涵因两年前送到店里学徒的,比开店时候的第一批还要晚上一年。但他的经商天赋却比别人超出太多。李谛一直不甘心只做糕饼铺子的掌柜,他坚信有一天他会有机会向上爬。因此他很早就注意培养能接自己班的人,省得自己往后真有机会走了,涵因不肯放人。 即使他现在并不是谁的奴婢了,而且还跟涵因有血缘关系,在这个时代,他投了涵因,涵因又亲手放了他的奴籍,他便终身跟涵因也有主仆之义,虽然涵因也未必会把他怎样,但若是给他制造阻力,他的麻烦就很大。 这些年,他一直带着这个孩子在身边培养,他不在的时候,独立处理一些突发的事情,都处置得很不错,也渐渐能压得住场面了。 李谛凭着商人特有的嗅觉,察觉到这一次李湛到凉州上任,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气息,绝不是一般的被贬黜。他有一种预感,这是他一直以来所期待的机会,是他这些年甘心折服于一个女人之下一直盼望的东西,这种预感让他的心里升起一丝隐隐的兴奋。 因此,这一次去凉州,他坐了万全的准备,不管是带的人,还是在长安总店接手的人,都安排得极为妥当,为的就是保证即便他脱开手。稻香村也依然能够平稳运转。 “堂兄坐吧。”自从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涵因就一直以堂兄称呼。 李谛却不敢拿大,笑道:“夫人客气了,小人还是先跟夫人汇报一下稻香村前两个月的收益。往后,每个三个月都会有人把账册从总店送过来,这样安排可妥当?” 之前李谛是每个月跟涵因汇报一次,然后账房那边会把账册交给祈月核对。这一次,涵因跟着李湛五月就从长安出发了,四月份和五月份的情况都没来得及知道。不过,李谛刚到。现在只是按照礼节拜见一下涵因,自然没有现在就交代生意的道理,他这么说也只是表示对涵因的尊重。 涵因也只是合乎人情的说道:“堂兄一路辛劳。此事倒不急,等堂兄休息好了再说吧。” “好,账册都已经准备好了,夫人什么时候方便,随时叫人传唤小人就行了。” 涵因便跟他提起了李湛要人的事情:“还有件事情想跟堂兄商量。老爷如今刚刚赴任。作这一州刺史,事情千头万绪,人手周转不开,现在的几位幕僚,竟没有一个擅理财的,老爷为这事发愁。我就想,这种事情,与其委托外人。不如用自家亲戚,便想跟老爷推荐堂兄……” 李谛听了之后,心头一跳,果然自己的预感是对的,他垂下眼皮。掩住目光中透出的兴奋,只听涵因语气一转。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犹豫:“……可是,我想如今稻香村离不开你,而且做幕僚要替老爷打理各种小事,倒是有些屈才了,况且也不知道堂兄自己可愿意。因此就没跟老爷提。” 李谛按下微微升起的失望,笑道:“夫人对在下大恩,在下自当涌泉相报,夫人作何安排在下都会全力以赴。” “终归还是要堂兄自己愿意才好,毕竟稻香村是堂兄一手经营的,也是堂兄这些年的心血,而且离了你,我还真不知道让谁操持这摊子事。你若想去,我就跟老爷说说看,你若不愿意,这件事就当我没提过。”涵因已经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虽然李谛竭力做出淡定的样子,但骤然的兴奋还是有迹可循,比如放大的瞳孔总是先于垂下的眼皮,再比如李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微微绷直的身体透露了他的内心。 李谛用尽可能淡定的声音答道:“夫人的顾虑很有道理,不过稻香村如今已经发展的很稳定了,每月的盈利也在稳定增加,几个师傅也会定期推出一些新样式的糕点。各地铺子的掌柜也都是老手了,只要定期核对账目即可,其实现在只要找一个稳妥之人负责日常事务即可,人选也是现成的,就是杜姑娘,我已经把长安的事悉数委托给了她,其实之前我不在长安的时候,也都是她全权负责,一般的突发事情,也都是由她一手处理的。若是再大的事,怕是我也不能自专,还是要靠夫人拍板了。” “可是凉州这边开分店的事情也要你主持,那不如等过个一年半载,分店的事情办妥当了,你再过去?”涵因问道。 李谛怎么肯,如今李湛正是手头没人,等过了这时候,让他找到了人,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李谛遂笑道:“其实,分店的事情没有我,也是一样的,夫人可记得两年前的时候您送到稻香村的一个孩子,让他在那里当学徒?” 涵因点头道:“从仆役和家里佃户的孩子里头选的?我现在倒不大记得了,不过到如今也不过三四年的功夫,他们行么?” “做生意主要看天赋,有些人做一辈子生意也不过赚些辛苦钱,有些人只要领进门,就能无师自通。”李谛一说起这些事,语气就变得自信而有说服力,“其他人虽然也伶俐,不过没有人像郑新这般有天赋,这些年我把他带在身边,就是看好这一点。这次来凉州,我本来就打算主要让他来负责。夫人要是相信小人,就让他试试。您知道么,有一次在长安,我正巧有急事,那时候他还是个小伙计,有个人提着糕点来打上门,说东西以次充好,要退,那人颇为凶悍,几个伙计都不感出头,只有郑新出去,竟用话套出来这人根本不是在我们店买的糕点,而是别的店为了给我们的生意捣乱雇来的人。他还想出了糕饼券……” 涵因听到“郑新”这个名字,却忽然觉得听着耳熟,她没有听进去李湛拿一通为郑新说的好话,而是一直在想哪一个是郑新,沉思半饷忽然猛地想起了他的身世,见李谛似乎还准备了一车的话推荐郑新,说道:“郑新啊……我记得他,倒是个伶俐人,不过那个孩子选来当学徒的时候好像只有十五岁,到现在也不过十七岁,这么年轻的掌柜……就怕压不住场面。遇到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慌。”涵因自家的奴仆都一律从涵因姓郑,李谛推荐涵因亲自选上来的人,也是为了让涵因放心。 李谛心想,你自己才多大,算计起来比谁都精,郑新比你还大一岁,这会子倒嫌人家年轻,一边嘴上尽力劝服:“比同龄的孩子沉稳许多,夫人可以见过就知道了。而且账房胡先生也是老人儿了,一般的事情足够应付,何况我也在这里,抽时间过去看看,应该也不会耽误了老爷的差事。” 涵因似笑非笑看着李谛,端起茶喝了一口,李谛知道她不好糊弄,不知道她有什么想法,生怕她话锋一转,说自己不放心,不让他去了,心里有些发急,不过他还是稳了稳心神,拿出跟生意场上对手谈判的气度,笑道:“其实我跟着老爷为夫人效力的机会更多,毕竟老爷才是一家之主,老爷这边有什么事,小人也能及时告诉夫人。” 涵因把茶碗放在一旁,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管好内宅便好了,知道那么多外面男人的事有什么用。” 李谛奉承道:“夫人太谦虚了,唐国公不在的时候,谁不知道内外大小事务都是夫人一手操持。”李谛小心翼翼的不直接提起涵因的孩子。 涵因笑笑:“那阵子家里正乱,不过是应急罢了, 大事上还是老爷主持。只不过这些事都不避着我罢了。” “夫人是老爷的贤内助,老爷的事情,夫人要事先心里有数,才更能为老爷分忧,小人愿做夫人的手和眼,为夫人效犬马之劳。”李谛笑道,他知道没有一个女人不想知道男人在外面干什么。 涵因在李谛的脸上瞄了两眼,见他献忠心的表情倒是做了个十足十,笑道:“堂兄的这份心意妹妹记在心上。堂兄为老爷办好事,也就全了这些年我们的兄妹之情。” 李谛知道涵因这边是同意了,站起身来向涵因一躬:“小人一定竭尽所能。” “堂兄一路辛苦了,管事应该把你们的住处都安排好了,就赶紧回去休息吧。”涵因笑道:“之后老爷恐怕还要跟堂兄详谈一次。” “小人随时恭候。”李谛说道。 “明天让那个郑新过来,我要见见他。”涵因吩咐道。 “是,那小人这就告退了。”李谛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走出去的脚步都带着不自觉的轻快。 待李谛走了,涵因方对一旁的祈月问道:“你对郑新可有印象?” 祈月想了想,忽然恍然道:“难不成是他……” 第三百六十七章 新掌柜 求粉红票,求推荐票~ 祈月低头想了想便对郑新这个名字有了印象:“我想起来了,那孩子不就是璇玲姑娘的弟弟么,夫人把他从那种地方赎了出来,放到店里,才改了名字。这个‘新’字还是夫人帮他取的名字呢,说是除旧迎新的意思。” “我也记得是他,那时候把他放到稻香村是想弄个漂亮的小伙计,容易招揽顾客,没想到他倒是很有经商的天赋,真真是歪打正着了。”涵因笑道。 “那他来凉州的事情要不要告诉璇玲姑娘?”祈月问道。 涵因想了想:“就告诉她吧,你要提醒璇玲,在郑新心中,自己的姐姐为了保护自己已经死了,更不可能是一个操持皮肉生涯的青楼名妓。” 祈月点点头:“是,夫人,明天便派人去传话,我相信她自己心里头也是明白的。” 次日一早郑新便过来候着涵因。 涵因吃过早饭,便过来见这位被李谛力荐为主管凉州稻香村事物的年轻人。 郑新有着和璇玲一样漂亮的深邃的双眼,黑色的瞳仁直视对方,却没有丝毫的侵略感,只让人觉得亲切和善。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吃胖了几圈,脸色晒得黝黑,年纪不大,但却早早的蓄起了胡须,络腮胡子修饰了他柔和的面部曲线,没有了涵因第一次见到他的那种苍白柔弱,但他的面孔搭配这样的肤色和胡子,实在有些违和。 但即便这样,涵因看到这张脸还是会忍不住恶毒的想,李谛不会是因为好这一口才拼命培养他的吧。涵因正在脑补邪恶画面的时候,正在屋子里头仔细准备跟李湛见面的李谛连打了两个大喷嚏,他摇摇头,不解的嘟囔:“这么热的天气。怎么会感冒了呢……” 涵因知道,人对于自己不堪的过去都是有心结的,一旦摆脱了那个境况,就拼命的掩盖,甚至不惜矫枉过正。 一张曾经让男人和女人都为之疯狂的面容,和一颗机敏的头脑,如果不是因为那么悲惨的际遇,涵因都会忍不住嫉妒他的,不过上天果然是公平的,涵因可不认为在那种地方被那群变态老男人作践会像后世的*小说那般唯美。 郑新显然并不认为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否则不会把自己的脸拼命往残了整。 “李掌柜向我力荐你,说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涵因稍微收拾了一下发散的思绪,对郑新和颜悦色的说道。 “多谢夫人看中。委以重任。”郑新的声音是经过训练的,温和而富有磁性,语调悠扬起伏,让人感觉踏实、可信,仿佛他就是那个最懂你心的人。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涵因笑道:“李掌柜既然敢于推荐你这样年轻的后生,你必然是有些过人之处。我相信他看人的眼光。” “这都是夫人的大恩,才让小人有机会做李掌柜的徒弟。”郑新看着涵因的目光中充满感激。涵因把他从那种地方捞出来,并且给了他新的生活,在他心中,这位仅仅比自己大一岁的夫人。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李掌柜另有事情要做,所以这一次要你负责稻香村的新分店,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握。”涵因问道。 “定会竭尽全力不负夫人所托。”郑新的回答的干脆利索。并不假装谦虚的推脱一番。这样的人正合涵因的胃口。 涵因微笑着点点头:“不过,毕竟你资历尚浅,我怕难以服人,现在暂时任命你为二掌柜,而大掌柜还是你师傅。” 郑新很是高兴。之前他一直担心自己年纪太轻,夫人不肯让他做主。还要在他上头加个人,没想到竟然这么痛快提拔了他,这让他兴奋又意外,忙拱手道谢。 涵因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嘱咐道:“新店的大事小情你都可以一应处置,如果碰上解决不了的事,就来找你师傅,或者直接来找我。这里毕竟不比长安,那里虽然人多杂乱,却有规矩可循,这里都是南来北往的客商,西北的驻军还有不少犯了事逃跑的凶恶之徒,你一定要小心行事。”虽然现在的郑新,跟两年前他还在妓馆之时已经大为不同,但他这样的容貌还是会引人注意的。 “是,小人记住了。”郑新点头称是,又说道:“昨天李掌柜叫小人今天来汇报这两个月稻香村的经营,并且交接账目。” 涵因知道这是李谛让自己这位徒弟在自己面前展示一下能力,好让自己放心。于是就开始听郑新汇报。 郑新果然是思路清晰,调理分明,口齿也伶俐,涵因时常会打断他问一些问题,他也答得胸有成竹,的确让涵因有些刮目相看,能被李谛这样推荐的人,的确还是有些水准的。 “我听说,你还想出了个什么法子,让每个月多卖了两成的糕饼?”涵因问道。 “是,叫糕饼券,主顾用银钱换成相应金额的糕饼券,等他想要糕饼的时候,就凭券领取。买券的还可以给些折扣。”郑新对涵因解释道,却发现她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奇怪的东西一般,他脸一红垂下眼帘不敢再看涵因。 涵因则是被他这种同后世极类似的促销手法惊倒了,不禁在想这位难道是和自己一样的穿越人士?她很快回过神来笑道:“这种券切记不可滥发,一定要能做出这么多糕饼才去分发,否则会弄出问题来。” 涵因还记得后世的明代,曾经有个著名的事件,江南的一家作坊,做的一种饼很好吃,大家都喜欢,因此供不应求,于是这家作坊就开始印发饼券,让人们买了券之后兑换饼,于是众人纷纷买券,可是那家饼店太过贪心,发了太多的券,却做不出那么多数量的饼,结果导致后来这个券成了废纸。涵因可不希望自己的店因为这个东西弄到崩溃。 “是,我会谨记夫人的教诲的。”郑新低头受教。 涵因又接着说道:“往后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的话,就让祈月跟你联系。交接账册的事也是由她来负责的。” 郑新冲祈月一抱拳:“往后就请姐姐多多照顾了,小人年轻不经事,若是有什么纰漏,还请姐姐多担待。”郑新那双温柔的眸子看向祈月,祈月与他的目光一触,仿佛被烫了一般,忙避了过去,面上有些微微发红。 ……………………………………………………………… 李湛从衙门回来就让李谛去见他。 他们两个原来也算是旧识了。只是李谛那时候还是沛国公郑仁的手下,李湛是官身,自然不会去搭理一个商人,而对于李谛来说,一个州司马的养老官,也没必要去巴结。因此两人交集并不多。 后来李湛查杜胤的粮仓大案,才知道恒昌米行又这么一个掌柜。再后来,他又听说此人投到了涵因门下,还觉得诧异不已。 虽然李谛已经转行多年,不过提起粮食收购、品种差价、买卖、转运,四季价格大概波动还是清楚得很。他甚至可以在粮食成熟之前,去地里看一下,便能看出粮食的品质,并估计出当年的亩产以及当年收购价。 除此之外,因为之前恒昌米行是帮杜胤销赃的,那里头的猫腻李谛也清楚得很,因此对于李湛的疑问解释得头头是道。 “那你看到现在贾家从外边购入的米粮还是没有到,这是怎么回事?”粮库存粮日渐减少,而军饷的压力如同一座山一样,压得李湛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他恨不能数着米粒过日子。 “凉州虽然是边陲之地,有祁连山的雪水融化灌溉,一部分田地很是肥沃,因此凉州却不是像某些人说的,穷得掉渣,凉州本地粮商的存粮决计不会太少,而去其他州筹措粮食,就算慢的,现在也该传回来消息了,但现在本地粮商统一口径说没有粮,而去外州筹粮的,却什么消息都没有,这里肯定是有问题的,我猜测可能是有人故意拖延时间。”李谛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来分析问题。 李湛想了想,冷笑道:“的确如此。如今粮食迟迟不来,不就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一定会被免职么。” 李谛并不大懂朝堂上的事,不过他也清楚李湛是在向他说明自己所处的状况,让他决定是要跟着自己干,还是重新回到稻香村,当个富贵的掌柜。李谛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他知道李湛的状况绝不会比去年丢孩子的时候更糟,而且涵因也并没有亲自插手现在的事务,可见李湛的境况是危而不急,这正是展示自己用处的大好机会。既然这样,就值得赌一把。他当即就表示自己愿意追随李湛。 李湛从李谛这里也了解了一些商人的手法,两人一直说到天将黑,李谛才告辞离去。 回到照水楼,李湛便对涵因说道:“李谛还真是有一套,夫人这个人送的太及时了。” “李掌柜能对夫君有助力那就好。”涵因笑道。 第三百六十八章 诏书 求粉红票,求推荐票 皇帝的旨意是以明诏下发的,天使就在刺史府衙大堂宣的旨,不出一天,这个消息包括旨意的具体内容,便会传遍了凉州。 皇帝很高调的表示了对李湛的支持,但李湛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他把玩着那个墨玉雕麒麟的镇纸,看着供在供桌上的圣旨,以及摆在案上张克行的奏折,眉头紧锁在一起,一直坐在衙门的后堂。 今天没有什么事,很早就可以从衙门出来了,可李湛一直没有走的意思。于是,衙门的胥吏们也不敢走,他们现在是有些怕了这位刺史了。变着法折腾人,谁也不想触了他的霉头,被发到那种穷乡僻壤看着那帮穷鬼啃泥巴。因此李湛不走,他们谁也不敢走,就只好陪着李湛干坐着。 涵因已经听说了诏书的事情,下人已经把御赐的东西送了回来。她只随意看了两眼,便命祈月把东西收好,她可不希望这两样东西在眼前晃悠给自己添堵,可惜御赐的物件扔不能扔,送不能送,只好放到箱子底,眼不见心不烦。 之后就等着李湛回来。她知道这么大的事情,李湛从府衙回来必会跟她商量。 可是一直等到天将黑,李湛也没有回来,也没有派人回报要出去应酬。 涵因便派小丫头去看看李湛有什么事,是不是在忙着。 小丫头回来对涵因说道:“衙门里的大叔说老爷已经坐在后堂一天了,没有处置公务,也没吃饭。”这些胥吏见府里有人来问,自然是想让李湛赶紧回去才好,他们也才好回去,见到了这个小丫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涵因想了想,便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当时没有酱油,不过糖、醋、油、盐还是全的,葱姜蒜这种食用香料也并不缺乏,而且当时的人喜欢制作各种酱,涵因了让人带了李湛喜欢的几种口味的酱,还让人把特制的铁炒锅搬了来。试着炒了几道很简单的菜,口味还不错。 涵因之前就感叹过,可惜世宗和她都不是吃货,更对制作调味料没有研究。要不然中华美食史就被早早的改写了。不过好在孜然在此时已经很普及了,到了这里之后,涵因没少吃烤羊肉串、烤羊腿。 不过。涵因这种做菜的方法让厨娘目瞪口呆,那时候会炒菜的人太少了,因为那时大多数人都是吃的动物油,很少有人把植物油用在炒菜上,倒是芝麻油从晋代开始就有了。但价格一直很昂贵,只在宴席的菜品上淋上一点,用以增加香味。 因此当她看到丫头们把放在角落的特别打造的大铁锅拿出来,就愣愣的看着,当她看见涵因将那瓶珍贵的香油倒了那么多进铁锅,便心疼的够呛。再之后是倒进去一堆切得并不十分精细的青菜和肉片,更是张大了嘴巴,只觉得这位夫人实在太会败家了。她一直在大厨房。不知道涵因自打怀孕设小厨房之后就一直就让自己的专属厨娘这么做着吃,那厨娘不愿意跟着来凉州,涵因才只好将就她做的口味。 不解归不解,心疼归心疼,出锅后那一盘盘散发着香气的菜肴真是让人食指大动。厨娘本还有些看不上这样做菜的法子,此时也不敢再腹诽了。 涵因做好了两荤一素一汤。又拿上了一小瓶酒,涵因便让祈月提着,带上几个丫鬟婆子,坐上一乘翠幄肩舆,亲自从朔风馆的小路出了府邸,来到旁边的府衙。 因李湛没有走而不敢擅自走的胥吏们,见夫人亲自来了,也都松了一口气,忙跑出来跟涵因行礼。涵因从肩舆上下来,见到他们想走又不敢走的郁闷表情就知道,这些日子这些人没少被李湛折腾,于是笑道:“几位辛苦了,今天我请几位喝酒,天色晚了,赶紧回去吧。”让祈月把带着的银子分给这些人。 众人接了钱都笑道:“多谢夫人体恤。”这些胥吏的头头们都被李湛整到穷乡僻壤吃土去了,留下的这几个是职位低老实听话的,他们平日分钱也分不到大头,不过收点小钱,涵因每人给他们一两银子,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 带涵因走进去,几个人望着涵因的背影嘀嘀咕咕道:“这位夫人倒是大方。” 另一个说道:“听说李刺史艳福不浅,是个绝色,可惜带着帷帽,也看不见长什么样。” “有什么好,听说是个妒妇,李刺史本来想要纳集芳苑的璇玲姑娘,愣是让夫人给赶了出去。”其中一个分享着自己听来的八卦。 “哎呀,管人家的闲事干什么,拿了钱还堵不上你的嘴,走吧,去喝两杯,今天坐得屁股都疼了。”几个人的东西早收拾好了,见能走了,拍拍屁股赶紧溜。 涵因进了府衙后堂,李湛正坐在桌子后面低着头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进来竟然没有听见。 “老爷。”涵因见他没有抬头的意思,径自走到他面前,摘了帷帽,叫了他一声。在这种公共场合,涵因一直保持着尊称,虽然现在这里已经没有进进出出的胥吏和仆役们了。 这一声终于把李湛从沉思中唤醒了,他回过神,看见涵因,吃了一惊,说道:“夫人怎么来这里了。” “天黑了见夫君还要在衙门忙,就派人来看看,衙门的人回话说夫君一天都没吃饭了,所以妾身就给老爷送饭菜来了。”涵因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又笑道:“公事再重要,也不能不顾惜身体。” 李湛笑道:“什么时辰了?” “都快到戌时了。”涵因答道。 “哦,都这个时辰了。”李湛忽然拍了拍脑袋,说道:“哎呀,叫他们外头的都赶紧回家吧。” 涵因笑道:“已经让他们走了。” 李湛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想事情想住了,都没注意到。”自己还是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了,今天一整天都在琢磨张克行还有各世家会有的反应,还有自己应对的策略,不知不觉就这个时间了。他嗅到食盒中散发出来的食物的香气,肚子很不客气的“咕噜”叫了一声,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的朝涵因笑了笑。 涵因忍住笑,说道:“凭是什么大事,祭五脏庙最大,老爷还是赶紧吃饭吧,都是刚做的。”涵因把铺在桌子上的折子小心的放在一边,打开食盒,把菜肴和羹汤拿出来,将筷箸递给李湛,自己则站在一边给他倒酒布菜:“老爷快吃吧。” 李湛笑道:“你也坐下,跟我一起吃,咱们也有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涵因往窗外瞥了一眼,天气正热,窗子上只蒙了一层轻纱,外面扫院子的仆役时不常往屋里看一眼,小声道:“我已经吃过了,别闹,又不是家里,叫人看着不像。” 李湛知道涵因在外头最是注重规矩排场,在家又是另一个样,也拿她没办法,只好埋头吃饭。他是真的饿了,虽然动作同平时一样优雅,不过速度却明显快了许多。不一会儿功夫便风卷残云般吃光了,连酒都没顾得上喝几口。 漱了口,又喝了一口祈月用滚水冲泡的散茶,方笑道:“夫人的手艺比家里的厨娘还要好。从长安出来,还以为吃不上一品居的菜式了。没想到夫人竟然学了这么一手。” 涵因告诉厨娘的方法,又被厨娘传到了自家丈夫那里,现在成了一品居的招牌菜,因为香油用的多,还要专门打制铁锅,因此价钱也奇贵。君子远庖厨,李湛自然不会去过问厨房的事情,哪里清楚这里面的曲折,还以为涵因跟厨娘学了一手。涵因也没打算纠正李湛这个错误,要不然又要解释她怎么发现这种烹调方式,怎么调出这种口味等等,麻烦得紧。 “从前老爷不是在衙门忙公事,就是要出去应酬,妾身也没有机会做,老爷要是喜欢,我时常做给你吃。”涵因笑道。 李湛握着她葱管一般细长白嫩的手指,笑道:“我哪舍得夫人这么操劳。” 涵因飞了一个白眼,把手抽了回来,小声骂道:“安生些吧,这可是府衙。”她双颊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娇嗔,倒更像是跟他打情骂俏。 看着自己娇柔的妻子,李湛想起今天皇帝搬的诏书,脸又沉了下来,看着涵因说道:“我还是送你回长安吧。” 涵因愣了愣,便知道李湛是因为诏书的关系,笑道:“我们回家再说。” 李湛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涵因没有乘肩舆,只戴了帷帽,和李湛并排走着,两个人都很沉默。进了府门,他们却并没有径直回醉卧居,而是牵着手,沿着湖边慢慢走着散步。 晚风还带着白日的余热,扑在人的脸上,只让汗水更加粘腻,杨柳的枝条在风中轻轻的摇摆,发出“哗哗”的声音,仿佛在传递着某种密语。 祈月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让跟着的丫鬟婆子先回去,自己则提着一盏灯,远远的跟着。 两个人静静的走了一阵,李湛见周围没有了人,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皇上这是逼着我跟这里的豪门世家翻脸啊。” 第三百六十九章 讨债 求粉红票求推荐票 李湛和涵因沿着湖慢慢的溜达,最后上了玉关楼。 站在玉关楼上俯瞰整个姑臧县城,这里虽然称县城,却有不下于长安的繁华,华灯初上,或明或暗的灯火,将全城笼罩在氤氲的昏黄中。 李湛搂着涵因的肩膀,笑道:“来了凉州这么长时间,也没有陪你到处玩玩。” “夫君现在的公务繁忙,我怎么会怪你,等过阵子你的事办完了,你再好好陪我吧。可别再说什么送我回长安之类的话。”涵因笑道。 李湛把涵因搂紧:“恐怕挺长一段时间都安生不下来了。今天皇上传的旨意你也知道了吧。” “皇上等不及了,就盼着你跟那些世家起冲突呢。”涵因冷笑。 皇帝力挺李湛,而且他不给李湛军饷,却让他以凉州一地的财力供养整个西北大军。这钱是一定要从这些世家身上刮出来才行。 李湛冷笑:“皇上好打算啊,逼着我把那些世家刮掉一层皮,怕是之后就要把我拿下再给他们一个交代。我怕这边乱起来,顾不上你,而且若是有人想要对付我,牵扯到你头上,长安那件事到现在我还心有余悸呢……” “那些世家现在还没有这个胆子,家大业大,越是有家底的,越是有顾忌,越不敢大闹,只会用些小手段。”涵因靠在李湛的身上,笑道:“在我看来这里比长安要安全多了,我才不要走。” “别的都不怕,我只怕突厥人会趁机打进来。现在军中一半是江南来的兵,根本不堪用,这个张克行也不知道有几分本事。”李湛皱着眉头。 涵因笑道:“呵,皇帝这样调兵,难道他不怕突厥人打过来么。” “皇上怕什么。突厥人只是来抢东西的,他们又不擅攻城略地,抢完了就跑了,说句大逆的话,说不定皇上巴不得突厥人把这里洗劫一遍,那样的话,世家们被洗劫一空,有什么底气再跟皇上作对。”李湛的话带着肃杀凌厉的味道,让还存留着白日暑热的空气骤然冷了几分:“我则是怕万一出现这样的情形,护不了你的周全。” “长安是死路。对夫君如此,对涵因亦如此。我们本就是来博一个活路的,咱们两个谁都回不去。”涵因想起皇帝的嘴脸。表情变得决绝。 “涵儿说得对,既然他想让我折腾,那我不折腾个够本岂不是对不起自己?”李湛被涵因的情绪感染,数日来被疲惫和厌恶浇熄的斗志又昂扬了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既然出来了。就不是他想怎么拿捏都行的。” ……………………………………………………………… 次日,李湛让人把张克行参劾自己擅自挪用军粮,又被皇帝发给自己的折子派人原封不动的派人给张克行送了过去。 张克行拿到之后,气得几欲吐血,这叫什么事,皇帝什么都不批就把折子给李湛。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我是不会管的。 李湛收到这份折子有底气也就罢了,居然送回给自己。这是什么意思啊,想自己挑衅么,以为自己仗着皇上纵容就可以在凉州为所欲为了么。 再说军中等着发军饷,之前李湛拖着也就拖着了,现在他上了折子弹劾。就是要让大家看到,自己说话是管用的。没想到皇帝不管李湛挪用军饷的事情,反倒把他这个将军的话当放屁,这让跟着自己的下属怎么看……上一次,李湛当着自己的面把璇玲带走,这一次他又公然甩了自己一个耳光,颜面何存,威信何存,如果他要是忍了,他还有什么底气指挥大军,坐稳这个将军的位置。 张克行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丫的,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 旁边的亲兵走上前来躬身行礼。 “叫上两百号弟兄……”张克行还没有说完。 索守仁却进来了,他跟张克行一向紧密,外头的守卫一见识他便让进来了。索元德也已经听说皇帝诏书的内容,就知道张克行肯定会生气,不过他没想到已经到了抄家伙的地步。忙上来拦住,说道:“将军切勿动怒,有什么事先商量,怎么动起家伙来了。” 张克行一见他来了,说道:“哼,我张克行还没受过这样的鸟气!你过来看看。” 索守仁冲那个亲兵悄悄使了个眼色,那亲兵知道这位索老爷定是要劝住将军,于是退了下去。索守仁走到张克行的桌案前,那里赫然放着他的人亲自操刀,并且按照李询的意见修改了数遍的弹劾奏折。 朝中不少人都跟着上了折子,说李湛刚刚去就大着胆子挪用军粮,影响恶劣,此事必须调查清楚。没想到皇帝理也不理,只当没有看见。而弹劾李湛的一个御史,因为在上朝的时候弹劾李湛过于激动,言辞不当,反被殿中侍御史参劾了个“殿前失仪”,皇帝第二天便把他打发出了长安,后来加上皇帝不但没有怪罪李湛,反而褒奖他和家人。众人便都知道了皇帝的态度。这个消息先于皇帝嘉奖李湛的诏书传了回来。 索元德本来是来跟张克行商量,既然朝中对李湛动不了手,那么就再想想别的办法,谁想到张克行已经忍不住要动武了。 “这怎么又回了将军手里……”索守仁奇怪道。 张克行冷笑道:“是李湛那个小子送过来的。” 索守仁登时也怒道:“这是在向将军耀武扬威不成!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正要点齐了去跟李湛那厮讨说法,他不把粮交出来,我就自己把粮库打开!”张克行攥着拳头狠狠的说道。 索守仁忙拦着说道:“这事生气归生气,可是将军可千万莫要一时冲动中了那厮的冲动啊。” “圈套?”张克行问道。 索守仁说道:“是啊,说不定李湛正等着将军去闹,这样反而能倒打将军一耙。” 张克行不是薛进,可不是那种在凉州说一不二,皇帝都不干动的人。他借着柳正言倒台升上来,军中许多人都不服他,因此底气也不那么足。 一想到皇帝这么偏袒李湛,若是李湛抓住他的错把他告了,自己也会惹一身麻烦,因此忍了又忍,终于又坐回了座位,拳头重重的砸在桌案上,心中很是不甘。 “难道就让他踩到我头上不成!”张克行愤愤的说道。 索守仁转转眼珠,笑道:“将军不痛快。自然不能让李湛那小子痛快了。” 张克行看了索守仁一眼,问道:“元德兄,那你看这事怎么办?” “好办。将军叫几个亲兵,每天奉你的命堵着李湛刺史府的门,管他要粮,不让人出入,李湛要是出来就缠着他要粮。李湛去哪里就跟他到哪里。”索守仁笑道。 张克行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样真能把粮要来?” “拖欠军饷的是李湛。将军派人去催要军饷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李湛理亏,能把你怎样。就算这事闹到长安,也没人能说将军的不是。就这么跟着,也不打也不闹,李湛就得躲着走。之后全凉州就会都知道刺史府的门被要债的人堵了,大家都要看李湛的笑话了。不出三天,李湛就会受不了的。除非他连脸面都不要了。”索守仁冷笑。 张克行大笑:“好。军饷要得出来要不出来都没关系,我就是要在李湛心口添堵,要让大家都看看他要躲着我的人走。看他往后怎么抬得起头来。” 索守仁存着这么个心,这事闹大了,李湛再让他们捐粮食。他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拒绝,我们的粮是捐给那些兵户应急的。可不是上缴军粮,现在那些要粮的兵都把刺史府的门给堵了,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不会挪用粮食呢。 两人计议已定,张克行就从自己的亲兵里头挑了几个口齿伶俐,声音高亢的,专门去堵刺史府的门。他们每天一大早,刺史府还没开门就在那里站着,李湛一来他们就求见,向李湛催要军饷。 “我家将军叫小人来,请刺史拨发军饷。”一个亲兵见了李湛便说。 李湛自然是敷衍过去,说道:“回你们将军,军粮还在核对,需要再宽限些时日。”之后便打发走了。 结果这两个人居然就不走,站在刺史府的门口,一有人要进去,他们就拦住说道:“我们要等到我们的军饷出来才能放你进去,对不住啦。”两个人都是身高八尺的壮汉,堵在刺史府门前,谁也奈何不得他们。 刺史府的确是有衙役,不过这些人向来欺负平头百姓在行,遇上这种军中的莽汉,立时便蔫了,根本不敢上去管。 有人要出来,他们也挡着,说道:“这里只能出军饷,其他人不能从这走。” 胥吏们进也进不去,出也出不来,一个个急的要命。李湛只好亲自出去,对他们说:“不是叫你们回去么,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 那两个兵陪笑道:“呵呵,小的奉命来要军饷,将军吩咐了,要不来就不准小的回去,现在军中每天只有糠吃,都已经没了力气,小的完不成将军的吩咐,现在这个身板可挨不住军棍。刺史就当心疼小的,把军饷发了给我们吧。要不您一下子给不了,没关系,我们少吃些,您先给我们一半,不三成。”他们话虽然说得客气,不过一句接着一句却是为的恶心李湛来的。 李湛一阵堵心,这两个人不吵不闹,轰也轰不走,只像牛皮糖一样粘着自己。若是来了紧急公文,被他们拦在这府门外面,难不成还要自己亲自来取才行……过不了一天,自己就成了凉州的大笑话了。 不仅府衙的前后各门都有人堵着,旁边的侧门还有李湛府邸也被堵了门,涵因跟崔如君约好去她家,谁知道门口却堵着两个要军饷的兵,她走到哪里,这两个人竟然跟到哪里。她心中冷笑,这张克行真行啊,竟然用出了讨债堵门的法子,吃准了做官就必须要脸面这一点了,之前一直觉得他是个粗人,这招倒让自己刮目相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他背后出主意。 她冲着下人吩咐道:“去本家三房府上,就跟夫人说我中了暑气,今天身子不爽利,去不了了,过两天好些再去。”之后又对别的人说道:“回府。” 第三百七十章 挑事 求粉红,求推荐 一连两天,凉州刺史府都被这些兵搞得不胜其烦。早上李湛来衙门,他们也来,李湛回家,他们也走。 李湛派衙役们去轰人,他们还是死赖着不走,有个亲兵干脆把身子横在门前,叫嚣道:“要么把军饷发给我们,要么把我打死。让我们走可不成。” 李湛不想激化矛盾,毕竟张克行是掌握着西北大军的将军,因此下令衙役们不要跟哪些亲兵冲突。 而实际上,借那几个衙役两个胆,他们也不敢动手,对方可是常年跟突厥人打仗的军队,他们连虚张声势都不敢,哪里还敢真干。 “夫君,你这件事打算怎么办?难道就让那几个兵痞子在府门前面晃悠么。他们每天动不动就喊上一通让你把军饷交出来的话,这样下去刺史府就成了凉州的笑话了。”涵因问李湛。 李湛皱着眉头说道:“但那些兵打着张克行的旗号来的,并没有伤人,衙役去轰他们,他们就赖着不走,我如果直接下令让衙役把他们打走,那错就在我这边。我们一下子就会被动了。我看他们巴不得我让衙役们动手呢。” 涵因没有再说什么。 又过了一天,李湛去了衙门之后,涵因对沁雪说道:“你走后面的夹道,把李光弼给我叫过来。” 沁雪有些迷惑的看着涵因,但见涵因的表情很是严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应了声是。 过了一会儿,李光弼便过来了。涵因已经在等着他了。 “行了,又不是没见过,撤了屏风吧。”涵因吩咐道。祈月便招呼两个小丫鬟搬开了屏风。 李光弼对涵因行礼:“夫人,有什么吩咐?” “会打架么?”涵因问道。 李光弼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之前的时候李湛一直警告他不准随便生事,否则就没饭吃:“啊?” “我问你会打架么。”涵因又问了一遍。 李光弼一听打架,两眼冒了光,拍着胸脯说道:“我别的不敢说,打架我要说自己是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哦,不,老爷比我厉害……不过,我要是没受伤。也未必输!”语气好像一个给人献宝的小孩子。 “好,这两天在府衙外面的人你也看见了,他们是存心给老爷没脸的。都已经踩到我们头上了,你敢不敢去把他们打一顿。”涵因看着李光弼问道。 “这有什么不敢!我早看那帮家伙不爽了,要不是贾先生早晚在我耳边唠叨,不让我打架不让我给老爷添麻烦,我早就……我现在就去把他们狠狠揍一顿。保准揍得他家爹娘都不认得他。”李光弼见涵因准许他打架,马上兴冲冲的撸起袖子就要去动手。 “慢着。”涵因却叫住了他,又说道:“我们事先说好,不管你怎么干,都不许闹出人命。” 李光弼应道:“我会控制分寸的。” “而且这件事你只能自己一力承担,绝不可以说是我让你去做的。更不可以牵连老爷。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李光弼点点头:“我明白!” “另外,你可能要受皮肉之苦,老爷一定会让你挨板子。给他们一个交代。你如果不愿意,就回去好好呆着吧。”涵因笑道。 李光弼也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目光中却带着些许狡猾:“在下谨遵夫人的吩咐。”说吧,冲涵因一抱拳,走大步走了出去。 沁雪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 涵因瞥了一眼她的表情,没有说话。便回去了。祈月冲沁雪挤挤眼睛,沁雪白了她一眼,闷头跟着涵因走了。 李光弼直接从后面的角门出去,绕到刺史衙门的正门,便径直走上前去。 堵在门口的那两个亲兵一见有人要进去,堵了上去,也不跟李光弼说话,只堵着门,两人笑嘻嘻的聊着天。 李光弼推搡了一下,他力气大,竟然把那两个壮汉推得退了半步,那两人对视一眼,沉了脸,又顶了上去,挡住李光弼。 李光弼说道:“爷爷要进去,好狗不挡道。” 那两人见他不是善茬,一招手,旁边的巷子里头又窜出十来个兵,把李光弼围住。那亲兵说道:“此门不通,从哪出来的,给我从哪回去。要么就从爷爷裤裆底下钻过去。”说完和另一个哈哈大笑。 “爷爷今天就是要从这进去。”李光弼不等他再说话,直接上去就是一拳。将那人直接打到在地。 另外几个一看自己人吃了亏,立刻抡起拳头冲了过去。旁边立刻有人大喊:“打人啦,刺史府的人打人啦!”街上好事的人立刻围拢了过来。 李光弼一脚踹翻一个,右手抓住另一个从左边伸过来的拳头,左手的拳头轰向前头那人的面门。右手用力一带一晃,只听见骨骼细微的声音,被抓住那人竟然脱臼了,李光弼一撒手,那人捂着胳膊摔倒地上。 众人见李光弼穿着平常衣服,以一对十,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很多人对这些兵痞并不喜欢,虽然看他们欺负官差衙役的时候,心里也挺痛快,现在看见他们吃了亏,又都纷纷为李光弼叫起好来。 李光弼三下五除二就把剩下的几个打趴下,另外几个见情况不好,忙跑回去搬救兵了。 李湛在衙门里面也听见了动静,赶忙带着几个差役跑了出来。见李光弼站在刺史府门前的大街上,几个张克行的亲兵倒在地上蜷着身子呻吟,便知道李光弼把马蜂窝捅了。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马上收了回去,板着脸喝道:“竟敢在刺史府衙门前闹事,你们好大的胆子,来人啊,把他们都给抓起来。” 衙役们见这些日子骑在他们头上的亲兵此时一个个也成了怂包,心里痛快。又恢复了平时耀武扬威的劲头,拿着铁链木枷走了上去,一边绑人一边骂道:“奶奶个熊,让你横。别给爷爷装死,快给我起来。”时不时还上踢一脚。 对李光弼则客气得很,陪笑道:“对不住了李壮士,先委屈您了。” 那几个亲兵被连推带搡的带进了刺史府,李光弼也被束了胳膊,梆了回去。 李湛却没有赶走围观的人群,对衙役们吩咐道:“升堂!今天允许百姓听审。” 那些围观的好事之人巴不得进去看热闹呢。人们窃窃私语着:“这回有热闹看了,刺史的护卫把将军的亲兵打了。” “哎呦,有什么好看的。管它谁打谁呢,跟我们平头百姓也没什么关系,走吧走吧。”有的人本能的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想要避开。 却有人唯恐天下不乱:“这种热闹可不好赶,不看白不看。这么多人呢,怕什么。走,跟着去瞧瞧。” “就是,平时谁进得去刺史衙门,这次正好进去逛一逛,往后跟人家也有的说……” 刺史府很少审案。一般百姓的案件都是下面各县知县审问,除非是被判了不服还要往上告。不过一般乡镇里面偷东西吵架打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搞不到州府来。除非涉及特别复杂的大案,知县自己处置不了了。才让当事人往上告。否则的话,一般知县都尽量处理好,要么压下去,毕竟州府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负责给他们的政绩写考语。是吏部考评的重要依据,谁也不愿意给上官一个自己“不擅刑名”或者本地“民风刁钻”的印象。 而那种大案要案真的告到了州府。也一般不会允许普通百姓旁听,比如上一次有兵户击鼓告县里不给他们核发土地的事情,李湛也没有让人旁听。 这一次,在一片闹哄哄之中,人们跟着李湛进了刺史府。 ………………………………………… 之前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的那两个亲兵,灰溜溜的跑回了将军府。 “将军,刺史府的人动手了,他们把我们兄弟都打了。”两个亲兵一跑进将军府的大堂,见到张克行便跪在地上。 张克行心下暗喜,心道李湛总算上钩了,嘴上却说道:“什么?刺史府的人竟敢打人?” “是啊,将军,您要为我们做主啊……”另一个哭喊道。 “你们不是去了十几个人的吗?其他人呢?”张克行看他的反应很是不悦。 两个亲兵低下头:“都被打了,躺在地上不能动,被李刺史抓了进去。” 张克行虽然想趁机把事情闹大,但也没想到自己的人会这么不济,皱眉道:“他们那边出了多少衙役?你们居然打不过!” 那两个亲兵见张克行的脸色不对,不由哆嗦了一下,说道:“不是衙役,是一个人……” “一个人!还不是衙役?”张克行登时脸色就变了,“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那两人的面前,说道:“那是个什么人?” 两个亲兵缩着脖子摇摇头:“穿着布衣,不知道什么人,反正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张克行大怒,将两个亲兵踹倒在地:“十几个人对付一个人都打不过!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是衙役……”如果不是跟衙役起冲突,就是他的兵在州府府衙门口闹事了,李湛自然有理由抓他们。 忽然外头有个人上气不接下气跑了进来,一停下来就大口喘着气说道:“将军,不好了,李刺史判咱们的人聚众闹事,要以军法处置。” “什么!”张克行一听这话,怒火中烧,把索守仁之前的计划忘得一干二净,喝道:“李湛那厮欺人太甚!来人!把咱们的人都叫上,跟着我去刺史府要人!” 第三百七十一章 对抗 在州府衙门大堂,李湛正在审问跪在地上的几个人。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府衙门口聚众闹事,可知罪!”李湛拍了一下惊堂木,止住大堂里面人们窃窃私语的嗡嗡声。 “回刺史,小人李光弼,他们挡住小人的去路,所以小人都跟他们打了起来。小人知错了,请刺史责罚!”李光弼先大声嚷嚷道,他把所有的罪名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认罪态度良好。 那几个被打了的亲兵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张克行吃香的喝辣的,整个姑臧,有谁敢惹他们,哪里受过这等罪,不过当时大部分人都是怕官的,刚刚被人狠揍一顿,如今又被绑上大堂,气焰早被打了下去,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只有其中一人,看样子是个小头目,虽然也被揍得灰头土脸的,但依然一脸傲色:“我们是张克行将军的亲兵,来向刺史催要军饷,遇到这等刁民生事!请刺史依律处置那个刁民,我等回去自会向张将军领受军法。” 李湛冷笑道:“本官怎么判还轮不到你插嘴。”随即说道:“李光弼,在州府府衙门前斗殴,按律杖责四十,以儆效尤。至于你们几个,既然是军中之人,就该按军法处置,凡军籍者在官府门前寻衅滋事,打架斗殴,视同谋反,按律当斩!不过,念你们初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四十,刺配到玉门关外烽火台戍边!”自古军法均从严,为的就是避免军人不听调度,国家反受其害。玉门关外的烽火台地处荒僻,毗邻大漠,条件极其恶劣,还经常会断粮,而且那里是面对突厥人进犯的第一哨。突厥大军进攻时。他们首先就会被端掉。所以没有人愿意去那里戍边。 一般来说,只有获罪之人才会发到那里去。李湛给予的处罚不可谓不重。 而对于一般老百姓,儒家则向来讲究宽仁待民,李光弼现在是民籍,也就是一般的平头百姓,在李湛有心偏袒之下,自然也就是打一顿完事。 众人听到判决,又开始嗡嗡的窃窃私语:“这李刺史胆子可真够大的,竟敢要处置张将军的亲兵,那张将军还不得怒了。” “谁让那张将军不给面子的。我要是刺史,我也这样。你看看这两天刺史府被他们堵的。”另一个说道。 “可那张将军也不是好惹的,这几个不是他的亲兵么……” “谁知道事情会闹成什么样。” …… 李湛听到下面又开始乱糟糟的。用惊堂木“啪”的拍了一下,喝道:“肃静,来人,把他们拉到院中,开始行刑!” 李湛这是要当众行刑立威。 这几个人便被拖了出去。衙役们这些日子白受了好多气。现在终于有机会报复,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自古衙门里的各种刑罚就大有猫腻,每个衙门都有自己流传的手法,这是衙役们一入职就必学的技巧。比如杖刑,俗称打板子。这些衙役刚进衙门并不参与行刑,而是要从打装着麦麸的麻袋开始练起。在麻袋上铺上一张宣纸,用刑棍一板子一板子的打,第一个境界是宣纸尽烂。而麻袋丝毫无损,第二个境界是打完之后宣纸不破,麻袋打烂,练到第二个境界才算是出师了。平时这些人收钱办事,给钱的。打完之后看起来屁股开花,血糊糊一片挺吓人。其实不过是些皮外伤,那些遭了他们怨恨的,二十板子就能打的人筋骨俱裂,不死也残。 今天这些衙役们可跟这几个亲兵结了梁子了,这两天没少受气,回到家里,还有人笑话他们没用,这回逮到机会了,一个个用了看家的本事,狠狠的打。而对李光弼这个为他们报了一箭之仇的,则是看起来打得皮开肉绽的,实际上却没啥事。 刚打了不到二十板子,张克行便带着人闯了进来,一见院子当中摆了若干条案,他的亲兵都被绑在上头,被打得鬼哭狼嚎,登时再止不住胸中的怒火,大喝道:“住手!”这一嗓子中气十足,一下子便把在场的差役、百姓全吓的不敢动弹了。 李湛见他带着兵气势汹汹的冲进来,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失措,只是淡淡的噙着笑,冲着他一抱拳:“见过大将军。” 张克行看到李湛的笑脸,只觉得可恶,冷笑道:“李刺史,我的亲兵违反了军法,我自会带回军营处置,就不劳李刺史费心了!” 李湛冷笑道:“本官被皇上任命为军马使,自问还是有这个资格处置几个犯了军法的士卒。” “李湛,你莫要欺人太甚!”张克行大喝道,随着他这一嗓子,他身后的士卒“哗啦”一下子夜抽出了刀,刀刃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映得在场的人眼睛发花。 李湛微微皱了眉,冷声喝问道:“张克行,你带兵为了刺史府是什么意思,这是要造反吗?!” “要想带走我的人,得问外面的一千多号兄弟同意不同意!”张克行一挥手,院子里的兵用刀背磕着剑鞘,齐声呼道:“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在府衙外面没有进来的士兵听到墙内的声音,也跟着高声呼和起来。 一时间,刺史府衙内外喊声震天,院内那些为了看热闹而来的百姓,早就后悔死了,生怕张克行一冲动,大开杀戒,吓得双腿转筋,有人竟晕了过去。 李湛早年在军中待过,这样的场面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冷冷的看着站在那里面露凶光的张克行,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放了我的人,给我军饷,我就走!”张克行此时早把什么朝廷法度、官场规矩丢到了脑后。 李湛提高声音,冲着张克行说话,对象却是下面的百姓和那些士兵说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不是不给你粮,要再等些日子,等夏税收上来,我连前面的一并补齐,现在官府存粮少,你要是全拿走了,拿什么供着那些打井、修城、开荒的兵户们,若是有了天灾,官府没有存粮,凉州的百姓都要饿肚子!” “那不关老子的事!李湛,军饷就是军饷,你不给粮,饿着肚子怎么打仗!”张克行根本不想和李湛商量,他只想把面子找回来。 “为了保证西北大军的供给,每月调拨的军粮都是要超出士卒定量的。你敢说西北大军的军库中缺粮?你就等不得这一两日吗?”李湛瞪着张克行,声音愈发高昂。 张克行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不仅这样,空饷还有很大一部分呢,只不过都进了上上下下各级军官的腰包,但现在他带着兵,把州府为了个水泄不通,已经占了优势,哪有轻易退回去的道理,他冷笑道:“少废话!本将军只知道要让自己手底下的兵吃饱穿暖,谁管你什么天灾,什么救命粮,粮食老子的,赶紧把粮交出来!” 后面的士卒也跟着一起喊道:“交出来!交出来!” 周围的百姓又开始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这帮当兵的也太贪些个了,想把府库都搬空啊……” “要真是碰上天灾,官府没粮赈济,可是要死人的啊……” “可真够霸道的。” “李刺史说的也没错,又不是不给他们了,他们也不缺粮啊,何必呢……” 听了李湛张克行之间的对话,不知不觉之间,这些百姓都站到了李湛这一边。他们不懂什么军队,也不懂什么朝政,只知道这些粮是要防着他们挨饿的,现在都要被张克行运走了。 张克行才懒得去管这些平头百姓怎么样呢,他手里是实实在在的兵。他冲李湛喝道:“粮你是发还是不发!” 李湛的手紧紧握住拳头,咬着牙说道:“好,我就把粮给你,你可莫要后悔。”说完转身走进府衙大厅,胥吏把一张早写好的调粮许可哆哆嗦嗦的递给李湛,李湛看了一遍,便拿出刺史官印盖了上去。 那胥吏便忙不迭的赶紧把这张纸拿出去交给张克行。张克行看了一下,看见上面大大的官印,冲着府衙大堂冷笑道:“算你识相。”随即对手下人吩咐道:“弟兄们带上咱们的人,我们撤!” 之后这些人便耀武扬威的走了。那些被堵在府衙里面的老百姓们见这群凶神恶煞走了,也赶忙从府衙离开了。一边走,还一边嘀嘀咕咕的讨论着。 李湛此时却在府衙大堂里面奋笔疾书着,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方停了下来。之后,又看了一遍,修改了几个错字和用词,之后便工工整整的誊抄到正式的奏折上,又通读了两遍,才封到特制的信封之中,在上面加了火漆。 他吩咐手下:“八百里加急,直送朝中!”那人接了信函,急匆匆的去了。 李湛坐在刺史的大椅上,一只胳膊肘撑着椅子的扶手,另一只手拖着腮帮子,闭目沉思了半饷,忽然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对差役吩咐道:“来人,备马,我要出去。” ps: 非常感谢 给我投粉红票! 第三百七十二章 厚赏 求粉红,求推荐 李光弼走了之后,沁雪就坐卧不安,涵因干脆打发她去府衙那边探听消息。 她知道,李光弼一闹起事来,张克行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也并不担心李湛会有危险,张克行对李湛再愤恨,也不敢把他真怎么样。 “夫人,李光弼挨了打!”沁雪急匆匆的跑了回来。 涵因抬眼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沁雪面露焦急,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 涵因知道她想让自己去求情,却不敢张口,笑道:“放心吧,没事,他一个年轻小伙子,挨上几板子不妨事。” 沁雪听涵因这么说,沮丧着脸,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还没等她说话,厅堂外头管事过来回报:“夫人,州府府衙门口聚集了一群兵,听说是张克行张将军带来的,现在已经把州府衙门封了。” “有多少人?”涵因隔着门问道。 管事说道:“也数不清楚,把整条街都占了,怕是要上千。” 涵因想了想说道:“知道了,叫咱们门口的护卫不要去围观,也不要去主动招惹,看好了门户。家里的人一律不准出入。” 管事说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沁雪转了转眼睛,说道:“夫人,我再去打听一下。” “一群兵痞子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你还是小心些,别去凑这个热闹。”涵因看她那焦急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 “夫人难道不想知道老爷怎么样了?”沁雪见涵因毫无紧张感的样子,心里更是起急。 涵因笑道:“知道又能怎样,不知道又能怎样,静观其变吧。天气这么燥热,去帮我帮我拿一碗冰淇淋来,再把井里镇好了的西瓜切了吃。” 沁雪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的去做事了。回来之后,这些平时她最馋的吃食,今天却突然一齐失去了吸引力。 又过了一会儿,管事过来回报,那些兵都撤了,李湛则出去了。 涵因点点头,见沁雪那副模样,忍住笑,问道:“李光弼李公子怎么样了?” “听说被打了二十多棍,让人给抬回住处去了。我去看了。精神还好,让我跟夫人说,他要吃肉。要好多肉。”管事说话慢条斯理的,此时用一本正经的腔调重复李光弼咋咋呼呼的叫嚷,显得分外滑稽。祈月在一旁使劲儿憋着好容易才忍住了笑,沁雪瞪了她一眼,嗔怪她幸灾乐祸。 涵因“嗯”了一声。吩咐道:“李公子这次受苦了,沁雪,你带上药替我探视李公子。还是像上次一样,你去照顾他的伤病,他喜欢吃什么,都让府里的厨房做给他吃。另外。你跟他说,等他好了,如果能驯服赵家上次送的那匹乌云踏雪。那马就归他了。” 乌云踏雪是赵家五房从自家马场那里精挑细选出来,送给涵因的。乌云踏雪身高九尺,通体乌黑,油亮亮的皮毛泛着青黑的光泽,只有四蹄雪白。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是他家马场里的母马吸引来的野马,于是便被马场的人抓住了。 但这匹马性子极烈。连马场的驯马高手也没法驯服它,本来赵家并不想送这匹马,怕性子太烈伤到人。 不过前些日子赵夫人过来见涵因的时候,涵因把李湛的马和自己的马给赵夫人展示了一下。李湛的是一匹枣红马,名叫绝影,是薛进还在边关的时候得到的宁远良驹,宁远马就是汉时的大宛马。这匹马也继承了大宛马优良的血统,高大神骏,行动如风。而涵因则乘一匹纯白的母马,性子温顺,速度也并不逊于绝影。这里的每一匹都是难得一见的神驹。 涵因给赵夫人看的时候,言语神态之中带着些炫耀的意思,她知道赵夫人对她这么热忱是因为跟索家有矛盾,想要借着唐国公府的力,再把凉州的马匹生意夺回来。既然有求于她,自然要出点血了。涵因这样做的意思就是,别那点什么不着三不着两的东西就像糊弄过去,她家也是有好马的。 赵夫人一见李湛有两匹这么好的马,便知道自己再送一般的马也入不了涵因的眼,于是回去之后便说服丈夫,把这匹新弄来的乌云踏雪送了过来。 李湛最近事务繁忙,那里有空理会这些事情,不过听涵因提了一句,也没太当回事,在地方上,世家富户给地方官送礼太正常了,你不要就是不给人家面子,况且不过一匹马,李湛也没太放在心上。就由涵因自行处置了。 涵因骑术尚可,在长安的贵妇人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不过说起驯马那可就差远了,更何况是这种骑术高超的骑师都没法子驯服的烈马。 那匹马一看见人去便喷着气打着响鼻,稍稍靠近就尥蹶子,谁要是胆敢骑到他背上,他三摇两晃便把人甩了下来。从马场到府里,竟没人能训的服它。已经伤了几个人,涵因便严令不许人碰它,免得出人命,等找到好的驯马师再说。 李光弼这些日子终日无可事事,李湛怕他出去惹事,还叫周围的人看着他,他觉得实在无聊,便满府溜达。这日正巧见这匹马威武高俊,便非常喜欢,那马连摔了几个人,见没人再敢碰它,很是得意,看人的眼神儿都带着鄙视,这样一幅傲娇的表情,勾得李光弼动心不已,总想亲手驯服。不过却被旁人拦住。告诉他这是夫人的马,不准人碰。 涵因知道李光弼心里痒痒想要马,本来就准备吊他几天胃口,就把马给他,在她心里,李光弼将来很可能跟另一段李氏一样,成为一代名将,没有一匹好马怎么行。这一次不过是趁这个机会把马送给他。同时也让大家知道,肯为她和李湛忠心效力的人,她绝对不会亏待。 沁雪一想到自己又要去照顾李光弼,脸上泛起红晕,向涵因福了福,蚊子般的哼了声:“是。”就跑去准备药膏和吃的东西去了。 祈月则是越来越看不懂涵因了,明明她很是忌讳沁雪和李光弼眉来眼去,这会子又忘记了嫌疑,竟然把沁雪送上门去。难不成涵因真有打算把沁雪给了李光弼?她也不敢猜,只盼着沁雪自己有个主意。 ……………………………………………………………… 涵因一直在屋里等到晚上李湛才回来。 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也并不多问,只吩咐了人把饭菜端来。 李湛见丫鬟们摆了两幅碗筷,方知道她一直等着也没吃饭,方卸下了刚才一脸僵硬的表情,有些心疼的说:“怎么不先吃了,我要是今天晚上不会来,你还不吃饭了不成?” “天热,也不饿。”涵因笑道:“再说,外头乱糟糟的,也没心思吃。” 李湛捏捏涵因的脸蛋,笑道:“外头那么多兵围着,怕了吧。” 涵因笑道:“张克行那人就是个莽夫,他连州府衙门都敢围,若是真动了刀枪,刺史府的那几个衙役能顶什么用。” “除非他真想造反,不过量他也没那个本事。”李湛冷笑,之后又对涵因说道:“好了,不说了,吃饭吧,再不动筷子,饭菜又要热一遍了。有什么事情吃过饭再说吧。” 食不言寝不语是最基本的习惯,从紧张状态放松下来,李湛也确确实实觉得饿了,于是两人入了座开始吃饭。 吃过饭,涵因才对李湛提道:“我今天把赵家那匹乌云踏雪给了李光弼了。” 李湛笑道:“还没找这个家伙算账,竟给我闯祸,你还赏他。” “虽说有些莽撞,但毕竟是为了府里的脸面,而且也受了罪,不赏他怕是要寒了大家的心。”涵因笑道。她并没有跟李湛说,李光弼是自己撺掇去的。李湛在对付张克行上还是有些犹豫,但涵因知道,这件事情越拖李湛越被动,再拖些日子粮食的确能运到,但州府衙门被几个小兵弄得一片狼狈,李湛这个刺史也沦为凉州的笑柄了。 让李光弼把张克行的人打了,等于把球踢回给了张克行。若是他没有反应,那等于吃了个哑巴亏,若是他来跟李湛掰扯这件事,那么两个人就可以开始扯皮,地位又对等了,只是涵因没有想到,张克行比她想象的还要冲动,居然派兵把刺史府围了……简直是自己把把柄递给对手啊,涵因不禁庆幸,李湛的对手不是薛进,而是这么一个不动脑子的家伙。怨不得自古武将都是被文臣压制的份。 李湛点头:“也罢,不过就是一匹马,给了就给了吧。哦,对了,这些日子你先不要出门,还有你不是在筹备你那个糕饼店分店的事情么,也缓一缓,等这阵子过去再说。” 涵因问道:“嗯,知道了。” 李湛等丫鬟们收拾了东西,待他们都退了出去,方说道:“我刚刚去了监军府。跟郭建军恳谈了一番。” “那他怎么说?”涵因没有主动问,她知道这种利害攸关的大事,李湛一定会跟她说。 “郭监军说立刻回给皇帝上密折,把这件事上奏。”李湛冷笑,皇帝不是嫌自己的刀慢么,正好这回就拿张克行开刃。 第三百七十三章 紧绷 求粉红求推荐 张克行派兵把州府围了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全城。 索守仁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长着大嘴愣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对来报信的管事不耐烦的挥挥手,自己坐在书房,低头沉思着。 过了一会儿,管事在们外说道:“张克行将军的亲兵来请老爷过将军府一趟。” 索守仁“腾”得一下从靠椅上站了起来,说道:“就说我不在。” 管事应了,就要往外走。 索守仁忽然快步走到门前,把门一开,招手道:“回来,回来,回来。” 管事停下脚步,又转了回来:“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索守仁看着管事,说道:“你知道怎么说么?” 管事是办老了事的人,看到索守仁的脸色很是严肃郑重,忙说道:“又快到太仆寺收马的时日,老爷去了马场盯着。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嗯,行,就这么说。叫家里下人的嘴也都严实些。”索守仁满意的点点头。他这个管事很是机灵,自从提拔上来之后,家事、马场、庄园一手打理,事事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从不让他操心,比自己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强多了。这次想出来的说辞也很让他满意。 “是,老爷放心。”管事应道。 “哦,对了,在后门给我准备一辆车,我要去亲家府上。”索守仁又吩咐道。 没过一会儿,管事就把事情都办利索了,索守仁乘上车悄悄的去了李家大房府上。 李询就知道他要来,张克行把州府府衙围了的事情他已经接到了消息,心里暗骂张克行做事不用脑子,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 索守仁脚步急促,完全没有了平时的从容和自信。一进李询的书房门便说道:“这下子怎么可好。这个张克行到底长没长脑子。那可是派兵围攻府衙啊,这不就跟造反一样么。” 李询冷笑:“一个寒门军汉罢了,舅舅何必这样紧张。” “我在他身上下了多少工夫啊,好不容易柳正言倒台了,我才借着他把天水赵家五房那个小子挤走,我听说他家现在跟李湛走的很近,张克行若是被整垮了,太仆寺的马那一宗全得被赵家抢回去。你可别说的跟你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马场你家也是有份子的。”索守仁看到李询还一如平时一般平静,心中有些恼火。说话的口气也不自觉的冲了不少。 李询瞥了索守仁一眼,笑道:“舅舅家原本也并不指着这个马,咱们的根本还在土地和人。土地保住了,有族人耕种,才是家族长盛不衰之道。” 索守仁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怔了怔,忽然冷笑道:“我知道你现在还能说风凉话的底气。现在陇右的官盐买卖,你家占了一大半,当然不把我这点小买卖放在眼里,可是你不要忘了,李湛如果对我动手,早晚也会对你动手。别以为你是大宗本家他就会对你客气。” 李询微皱了皱眉头,眼前这位虽然是她舅舅,他向来对他很是客气。但随着索守仁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他也越来越不耐烦了,冷声道:“之前就劝过舅舅,跟寒门不要走得太近,他们无根无基。做事只想着一时得利,也用不着为家族的长久大计考虑。跟他们太密切了,早晚受拖累,士庶有别是先祖们传下来的道理,偏舅舅为了马场的事情也顾不得了。这也罢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皇上已经明确表示支持李湛了,张克行用些手段辖制一下李湛,我们还是有办法可想,谁知道他竟然愚蠢至此。事到如今,张克行定是保不住了。”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干看着,让李湛把家里头洗劫一空不成。”索守仁见李询没有管的意思,心中愈发来了气:“唇亡齿寒,今天就这么看着,明天焉知倒霉的不是你!” “那舅舅要我怎么办,私自调兵千人以上本身就是重罪,还围了刺史府,视同谋逆,这样的事叫我怎么管?那个张克行办事不动脑子,难道让我搭上全族人的性命陪他不成?”李询的声调愈发僵硬,已经表现了很明显的不悦之意了。 索守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蔫了许久,问道:“要不我退个一百顷地给李湛?” “之前你这样,怕是李湛要敲锣打鼓给你送牌匾锦旗了,现在想要拿一百顷了事恐怕已经晚了。”李询说道:“李湛可不是个好打发的人。” “那你说退回多少,他才不会找麻烦?”索守仁问道。 “起码退回去一半……”李询想了想说道。 “什么!这可真真的狮子大开口了。”索守仁一听“一半”差点蹦了起来:“之前可是你叫我一块地都不要退给他的。现在你又要甩手不管了……” “前提是你得让张克行按我们之前商量得办。”李询冷笑。 “你是李湛的本家,他再狠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所以你现在就站干岸,早晚有你后悔的一日。”索守仁见自己这位外甥根本没有伸手相帮的意思,心中气愤难平,却没有什么办法,抱怨了两句也只好离去了。 …………………………………………………………………… 进入七月以后,天气开始变得阴晴不定,早上看着还万里无云,下午竟然就下起雨来。不过凉州这个地方,向来雨水不丰,雨来的快去得也快。 涵因的日子还是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悬着一根弦,绷得紧紧的,仿佛不经意的一个小颤动就能让它绷断。丫鬟们最会观察主人的脸色,这些日子,连年纪最小的丫头们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也不敢跟往常一般随意笑闹。 那日张克行率领亲兵围住刺史府的事情仿佛没发生过一样,张克行要到了粮食,也没再跟李湛这里找麻烦,而李湛则仿佛没事人一样继续着自己的刺史生涯,处置着每天的工作,脸上也看不出丝毫沮丧或者是愤恨的情绪。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这次张克行和李湛相争的结果,而那些跟李湛较劲儿的世家们也都在静观其变。 涵因这些日子不出门,上门来拜访的人也没有了,就连崔如君也不来了,涵因知道,她家里头一定是让她谨言慎行,现在情势未明,跟谁走得近都不合适,她家里头一定会不让她随意跟自己走动了。 于是她便吩咐了下人谨守门户,若外头有人找事,也要尽量忍耐,不要起冲突。 涵因又捡起了针线,开始在绣架上一针一线的刺着。 李湛回来,见涵因还在烛光下绣着,走过去笑道:“我听祈月他们说你都绣了一天了,天这么黑了,灯也暗,再这么下去眼睛也撑不住,来,放下针线休息休息吧。” 涵因抬起头,揉揉酸胀的脖子,笑道:“其实这个从在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绣了,路上走了大半个月,到了这边事情又乱,就放下了,趁着现在有闲工夫,赶紧绣好了。” “涵儿绣的是什么?”李湛问道。 “麻姑献寿,太皇太后大寿,准备和咱们府里头的寿礼一并献上去。”涵因笑道。 “你何必自己那么辛苦呢,找几个绣工绣完了便算了,绣得再好,怕是进献的多了,也显不出来了。”李湛摸着涵因的头,怕她太过劳累。 “太后身边的两位妈妈都是跟我熟识的,还有刘公公,我已经准备了谢银,先给这几位送了,到时候不怕没人说话。”涵因轻轻按着眼睛周围的几个穴道,她不是不知道这样毁眼睛,也不是喜欢绣东西,不过时间的确有些紧了,之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还不是为了咱们的儿子和女儿,有人多照应着一些,少受些委屈也好。” 涵因平时并不路伤心颓丧之态,李湛听她此时这么说,知道她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孩子,为他们打算,心里有些心酸,也有些愧疚:“难为涵儿总是这么周全,你办事,我放心,我再写封信给姐姐,让人找机会带进宫去,问问孩子的情况。” “后宫不与外臣交通,信什么落在别人手上,又成了把柄,对娘娘也不利,不如写信给母亲,让她有机会进宫看看就是了。”涵因忍住在眼眶里头打转的眼泪,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不管这信是涵因以女眷的身份写,还是李湛以兄弟的身份写,对于猜疑心越来越重的皇帝来说,这都是一个很危险的东西。 李湛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说道:“明年回长安述职,找机会把孩子从宫里面接出来。”李湛这话也只是说说,州一级的地方官员,很多都是管辖着偏远的地区,到长安一次非常不方便,需要很长时间,而他们又是主管一州事务,脱不开身,一般述职都是委托给州上佐,比如司马、长史这种闲官去。 涵因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扯出一抹笑容:“现在也只能祈祷孩子们一切安好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宣诏 求推荐,求粉红 又过了几天,郭怀安忽然派人来通传,让李湛去监军府见他。 涵因坐在绣架前头继续一针一线的辛苦刺绣,李湛一被叫走,衙门那边便有人传过信来,是李湛吩咐让他们过来告诉夫人一声。 于是,她便心不在焉起来,绣着那幅麻姑献寿,却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到针线上,手里举着针,却怔怔的发呆。 祈月赶忙把针从她手里拿了过来:“我的姑奶奶,心里有事就别碰这个,做坏了是小,扎到自己可怎么好。” 涵因抬起头看看祈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扎到手倒是不妨事,万一绣坏了,这些日子的功夫可真就白费了。罢了,我去煮茶喝。” 祈月却没有去准备茶具,从案上拿了一本涵因常看的书,塞给她:“夫人还是看书吧。我看您这样子啊,水沸了,也会烫着自己。” 涵因笑道:“你这丫头,真是愈发胆子大了,往后给你找个厉害婆婆……” 祈月脸红了,不等涵因说完:“不识好人心,往后我才不说了呢。” 涵因“扑哧”一笑,又想了想说道:“嗯,你也到了当嫁的年纪,是该给你物色一个好人选了……” “夫人说什么呢。”祈月嘟囔道,转身收拾桌子。 “自然是正经事,你们终身大事,我都放在心上的。不过,你不要急啊,慕云有了身孕,我这边又没有得力的人,恐怕你的好事还要再耽搁上一段时日。”涵因笑盈盈的逗着祈月。 祈月猛地转过身来嗔道:“谁急了,我哪里急了,夫人你自说自话还攀扯我。”说罢转身去卧房收拾妆台去了。 涵因见她又羞又恼的样子。对在旁边伺候的紫鸢笑道:“瞧着丫头的张狂劲儿,如今都‘你’啊‘我’啊的。” 紫鸢得体的奉承道:“这都是夫人宠着祈月姑娘。” “都是孤苦伶仃跟着我的,我不宠着,谁宠着。”涵因随口一说,打开书看了起来。 紫鸢听了涵因的话,浑身一震,看着对面卧室那个忙忙碌碌的身影,不禁羡慕起来。 涵因跟祈月这样一闹,分散了注意力,倒不像刚才那般紧张了。但是书还是读不下去,涵因索性把书合上,坐到棋盘前。背起棋谱来。 ……………………………………………………………… 李湛急匆匆赶到监军府。见到郭怀安,便问道:“公公,有什么事情急招下官?”李湛很怀疑是皇帝传旨的人来了。不过却觉得没可能。一般皇帝的旨意由大内派人,来的不会这么快,最起码要走半个月。而且沿途州县驿站都要接待,来之前一定会传来消息。不过至今驿站那边也没有派人来说要准备接待天使。 郭怀安却不欲多言,笑道:“李刺史稍安勿躁,等张将军来了再说。”李湛一听也叫了张克行,便知道的确是因为张克行围了刺史府的事情,想必今天就会有结果了。李湛的心跳了跳,有迅速的平复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果然张克行也过来了。冲着郭怀安一拱手:“不知郭监军找再下来有什么吩咐?”又瞥了一眼李湛,“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他已经给陆宪去了信,把自己派兵围了刺史府的事情说了一遍,他认为陆宪是不会不管他的。 有个小太监在郭怀安耳朵边上说了两句什么话。郭怀安点点头,又冲郭怀安和李湛说道:“皇上的旨意已经到了。右屯卫将军张克行、凉州刺史兼兵马使李湛接旨。” 张克行和李湛跪倒在地上。郭怀安念道:“为臣之道,贰则有辟,事君之致,将而必诛。右屯卫将军张克行,性本凶愎,行惟艰险。徒以早膺擢用,累践崇班,镇守边陲。委重斯大,八闲六尚,宠寄惟深。殊不知外饰公忠,干冒非据;内怀奸诈,包藏不测。擅发府兵,图谋不轨,觊觎非望,着监军郭怀安收其将军印绶,即日押回长安,三司会审,以正典刑。” 说罢阖上诏书,手往桌子上一拍,从偏听传出来几十个身穿甲胄的兵士,手持着明晃晃的刀剑,走上前来用刀抵住张克行。另外一些人把他的武器收走,给他戴上镣铐枷锁,这些人都是跟着郭怀安一起过来的,自然只听郭怀安的调遣。张克行还在愣神,忽然就被捆了起来。 他这才回过神来,猛然大叫道:“我不服,是李湛这厮陷害老子,老子在西北出生入死,凭什么要把我抓起来!” 郭怀安冷笑道:“咱家只是宣旨,有什么话,回到长安再跟三司说吧。”之后对自己的兵士挥挥手,吩咐道:“把张克行带下去吧。”刚才那个小太监在他耳边说话,就是告诉他,张克行没有带人来,因此他才敢这样宣了旨直接拿人。 如果张克行带着人围了监军府,那他还有一道密旨,准许他先斩后奏。不过那个就要冒生命危险了。显然张克行并不是真的想造反,只是因为跟李湛的矛盾一时冲动,他只觉得不过是场纷争,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因此他来的时候也没有多做准备。 张克行犹不甘心,一边大叫着一边被拖了下去。门外,张克行带来的两个亲兵也被制住。 接着又从小太监手里接过另一份旨意,念道:“维天禧十九年,岁次戊午,七月三日庚寅,皇帝若曰:於戏!夫恤隐求瘼,义裕於循良;抚众怀边,允资於才干。惟尔凉州刺史兼兵马使李湛,风情敏济志略明远,夙承荣宠,早预驱驰。仗节秋方,功勤克展,分符朔野,政科伊肃。玉门远控,金城遐阻,人兼北狄,地杂西戎,刺举为难,式遏斯重。是用命尔为使持节西北诸军事,凉州刺史如故。往,钦哉!祗膺典册,勉修尔令德,思效渔产忠规。垂清白之风,布广平之化,绝奸宄於亭障,徵讼狱於闾里。嗣其和气之美,革彼贪顽之化。光我王度,可不慎欤。” 这份诏书的意思就是让李湛暂时总管西北的军事,因为他这个刺史是正四品,主管西北大军资序不足,因此皇帝特地赐他“使持节”来提高他的权限。 李湛忙叩首,心“怦怦”的跳着,离开军队十多年之后,他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掌军,这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知道皇帝存着的心思并不想诏书上写的那般冠冕堂皇,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没有看起来的那般光鲜威赫,但这份诏书仍然让他浑身一震,他大声的答道:“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长安,中书令府中。陆宪把收到的书信攒成一团,狠狠的扔了出去。 跟自己最亲近的幕僚,大骂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扶植了他这么多年,难不成是为了让他跟李湛那个小子斗气的!还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连抵赖都抵赖不了,送消息都比别人慢半拍,他还能干什么,那天皇上接到李湛的八百里加急,后来晚上又拿到了郭怀安的密折,第二天就在早朝上大发雷霆,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现在他才不紧不慢的把消息送来,说什么都晚了!”之后又恨恨的说道:“怨不得世宗说‘不惧敌兵如神,只恐友军似豕’,真真是说的没错!” 豕就是猪的意思,实际上当年世宗的原话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不知道这句话被史官记下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幕僚没接这话,觉得说什么都不好,还是不说了,想了想,干脆叙述了一下现在的实际情况:“皇上加急诏书怕是已经到了郭怀安那里了。” “皇上这回连天使都不派,就是不想让张克行有准备的时间。”陆宪冷笑道。 幕僚叹道:“皇上这次动作也忒急切了些,连天使都没有派,直接就给郭怀安下诏了。之前拿下秦越的时候有多谨慎,现在却顾不得了。” 陆宪冷笑:“柳正言、薛进在边关经营多少年,有多少将领都是他们手下带出来的,薛进领军的时候,打个喷嚏西北都要震三震。他张克行又何德何能,兵符是刺史、将军分掌,李湛自然是不会把兵符给他,没有兵符,又有几个校尉肯听他的调遣。皇上当然不会怕了。” “那主公是否打算保住张克行?若是要保的话,那现在就要开始活动了。”幕僚建言道。 陆宪摆摆手:“保他做什么,不过是个寒门小卒,如今皇上要拿他作法立威,震慑西北的豪族,我们何必横插一杠子,招皇上不待见。他自己没有成算,为了一丁点小事跟李湛翻脸,这种不长脑子的人保了也不过给自己添麻烦,随他去吧。”陆宪是江南世家,在西北也不过是跟着关陇豪门后面喝汤,如今眼见着皇帝的矛头指向陇西李氏,他乐得在一边看戏。张克行被押往长安的路上,还幻想着陆宪会救他,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弃子。 幕僚却并不乐观,说道:“皇上连陇西李家都要整治,恐怕早晚对其他几家动手,主公,我们还是要早作准备,江南那边情势并不比凉州好多少。而且陇右那块穷山恶水过去的人,也不好对付。” 陆宪说道:“嗯,我还要再给顾刺史写封信,让他一定要把局面稳住。告诉他们,收敛着些,吃相可别太难看了,闹出事来,可别怪我不管他们。” 第三百七十五章 心结 涵因在家里等着,李湛却派了钟瑞回来,告诉涵因监军府的情况。涵因知道李湛没事才放下心来。 钟瑞传话说李湛今天便赶往西北大军的大营,这两天恐怕都不会回来了。 涵因知道他要控制住军队,这又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李湛虽然从过军,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骤然空降回来,必定有很多人不服。她让祈月赶紧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怕李湛在大营里头睡的不舒服,又让钟瑞带走一床铺盖。她本来还想让钟瑞再多带些东西,可钟瑞说,大营不许太多闲杂人等进去,他因为是李湛的贴身仆役才特别准许的。因此,也带不进去许多,这才作罢了。 晚间,涵因便让祈月跟自己睡在一起。 快入伏了,天气闷热,到了夜里也并不凉快,洗了澡,过了一会儿身上又黏黏腻腻的,涵因听着窗外的蝉鸣,却怎么也睡不着。祈月便给她摇着扇子,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夫人,您这是在想咱们家公子和姑娘了吧。”看见涵因烦闷的样子,祈月索性直言问道。 涵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中的酸楚又涌上心头:“哪有当妈的不想念孩子的。宫里千好万好,终归不是在自己身边,娘娘照顾得再妥当,又怎么比得了自己的亲爹娘。哎,也不知道那两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长得多大了,吃得好不好……” “等老爷从凉州任上卸下来,咱们回了长安,夫人就能见着公子和姑娘了。”祈月说道。 涵因笑了笑没有出声,这三年的刺史任上还不知道有多少变数,三年之后能不能平安回到长安还是个问题。也许用不了三年,李湛就被皇帝拿下去了。 祈月又说道:“要不夫人趁着这次太皇太后大寿,跟着送寿礼的车队回长安一趟。” 涵因沉默良久,她心里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打算,但是她才刚刚到凉州,过了一个月就走算怎么回事,再说,回去之后再想回来就没可能了,太夫人也不会由着她折腾。何况……皇帝才是她最想避开的,哪能上赶着往上凑。皇帝要是仍然贼心不死,难道她再烧一次房子?恐怕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回去又能怎么样。见了更舍不得离开,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咬咬牙挺过去。” 祈月想了想说道:“奴婢斗胆,向夫人进言……嗯……其实……” 涵因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瞧你。吞吞吐吐的,一点都不痛快,可不像你。有什么话直说,你也知道我的习惯,最不耐烦说话自己人说话还绕弯子,咱们在一处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把你当过外人。”涵因对自己手下跟自己回话的要求一直就是简单明了,跟自己的对手打机锋这是没办法,但要是手下一个个都这样。那就得累死。 祈月向来是说话最简洁的,几天却支支吾吾的。见涵因这么说,深吸了一口气道:“夫人既然不打算回去了,那赶紧再怀一个孩子吧……” 涵因刚才还带着伤感的表情骤然凝重起来,那天。李湛跟她提再怀孕的事情,她心里头就闷闷的。因为她总暗暗觉得,令熙和令弘不在身边,自己却再次怀孕,这对那两个孩子不公平,她也担心,自己一旦又怀了孕,心思就会转到下一个小生命上,那么令熙和令弘岂不是更可怜了。因此,她对李湛这些日子的索求,隐隐有些抗拒,要不然就借故回避。 李湛似乎也察觉到她的热情不高,并没有进一步要求她。而且,这些日子,他的确太忙,虽然也感觉到妻子似乎有些不妥,却没有时间和精力跟涵因仔细交流。 “这哪里是我想或者不想能成的,还得看天意。”涵因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她其实心里明白,尽量多生几个孩子是她今后的保障。毕竟这个时代,孩子的死亡率实在太高了,养在宫中也并非万无一失。 皇后的两个太子都不到成年就夭折了,泰王在那年的时疫里大病一场,若不是涵因可能就已经去找阎王爷报道了,现在身子也不怎么好,崔贤妃的六皇子本来就有些先天不足,这两年大病小病都没有断过。而在宫中,那些寻常的疾病也都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莫说令熙、令弘的身子能否顺利扛过这些疾病,若是有一天,皇帝对李湛翻了脸,那这两个孩子也遭殃。 因此不论怎么看,再生一个儿子对巩固涵因在家里的地位都非常必要,对李湛也很重要。 祈月抓住涵因的手,说道:“夫人,说句僭越的话,奴婢这些年每天都在夫人身边伺候,虽然夫人体恤,想让我们嫁到好人家,不让我们做通房,但夫人的私密事,祈月也是知道的,这些日子,夫人再房里更以往不太一样,老爷虽然不说,但心里也是有数的。我想老爷也是知道夫人的想法,所以也没怎么样,夫人若是一时心里过不去,也就罢了。可是总这样却是不妥的。”祈月随即又说道:“奴婢一心为了夫人好,若是夫人嫌我多事,就当我没说。” 涵因笑道:“我怎么会怪你,你今天对我说这话,莫说主仆,就连亲姐妹之间也未必如此坦诚。何况,你是真心为我打算。我怎么会怨你。” 祈月笑道:“夫人知道奴婢的心,奴婢才敢说这番话,要是夫人多心,奴婢便是万死也……” 涵因见她这样说,忙笑着打断她,说道:“你跟我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的脾气么,我生平最厌言辞矫饰,华而不实之人,你和慕云,一个干练爽利,一个质朴敦厚,更难得的是你们待我的心,所以我也最看重你们两个。你这话的道理,其实我心里也懂得,只是一时间转圜不过来。不过你既然说了,我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该做的我自然是会去做的。” “其实,老爷说只带夫人来凉州,不就是想让夫人过得舒坦些,不必操心那么多的事么。夫人也该把心思放宽些。老爷待夫人真的是很好了,夫人嫁过来之后,那些个妾也都成了摆设。夫人一定要把老爷笼在身边才行,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儿子。”祈月接着说道。 涵因笑道:“想不到祈月想得这么深远。” “毕竟老爷是刺史,刚到任就有人变着法子往老爷怀里塞女人,现在听说老爷的权柄更大了,那些人要是打着这个主意来讨好老爷,岂不是……”祈月很是为涵因着急,就差直说别让她指望李湛不会动这个心思了。 涵因点点头:“你说的有理,是我之前太任性了。” ……………………………………………………………………………… 自打张克行被拿下,李湛一力掌握凉州军政大权这件事传了出去,这两日递帖子想要拜见李湛的人排起了长队。 管事不得不把络绎不绝上门求见的人挡在外头,告诉他们老爷去了西北大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崔如君也来了涵因家,一见涵因便说道:“前两天就想来找你,却被婆婆抓住错立规矩,这几日站得腰都酸了。今天终于被放出来了。” 她神色坦然,说话爽脆,也不知道是找的借口,还是真的是这样。不过涵因也没心思计较,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水至清则无鱼,她又从没想过把崔如君当知己,于是对她态度依然如故:“正想着你呢,我用茉莉熏了夏茶,你尝尝。” 崔如君喝了一口:“好香,倒是别致的味道。姐姐喝散茶都是用这个法子?” “也不是,用花朵熏茶会失了茶的真味,平时品茶,自然是不用的,何况团茶用花熏,香气只能浮在表面,这个只适合冲泡的散茶。夏茶苦涩,用茉莉以助其香,茉莉味道清爽,散茶只用滚水冲泡就好了,免得大热天在炉子旁边烤得难受。所以,我都是夏天才让他们制些。”涵因笑道,如今的花茶工艺并不像后世那般讲究,她也不过是喝个新鲜。 崔如君笑道:“姐姐真是雅人,《离骚》中有句:‘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想必便是姐姐这样了。” 涵因笑道:“不过是讨个巧罢了,那能跟三闾大夫相提并论。” 崔如君看看窗外的景色,笑道:“还是喜欢姐姐这里的景色,可否再带着我逛一逛。” “妹妹喜欢,有何不可,请吧。”涵因笑道。 涵因刚站起来,崔如君先一步吩咐了她的丫头:“我跟姐姐说说话,你们就不必跟着了。” 听她这样说,涵因自然也不好让自己的丫头跟着,知道她必然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于是便带着她从后门出去,沿着池边慢慢走。 走了一会儿,崔如君停下脚步,忽然转过身,双手握住涵因的手,表情郑重的跟涵因说道:“姐姐,我想求你一件事。” ps: 非常感谢白籽籽同学给我粉红票! 第三百七十六章 倾诉 听崔如君如此说,涵因一愣,问道:“妹妹可有什么烦难事?” 崔如君眼圈一红,面露为难之色,憋了许久才说道:“我……我想在姐姐家借住两天……姐姐能不能派人去我家,跟婆婆说一声,就说想接我和大郎过府住上两天。” “啊?”涵因微微有些吃惊,知道她这样说必然有缘故,便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崔如君红了脸,说道:“姐姐,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其实……哎……我真是不想在家待着了……其实,是我那小姑,这些日子回了娘家,又张罗着要给我家老爷纳妾,还要纳一个贵妾……我婆婆也被说的动了心,我只想眼不见心不烦,过了这几日再回去……” 涵因一听,心想你一个清河崔氏的嫡出姑娘,还生了儿子,虽然涵因知道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那个,但李家三房也不可能把这件事说出去,这崔如君看着挺灵巧一个人,怎么会这么窝囊呢,于是,皱着眉头说道:“妹妹,你是这一家主母,纳不纳妾该是你说了算的,你家老爷又不是没有妾室,既然你不愿意,就该反对,这种时候,你怎么能躲出去呢。” “我是这么说的,可是我那小姑说,相面的说那女子是极旺夫的相貌,命中还多子,说我家老爷若是纳了,必然多子多福。我本来说了,老爷已经有了几个通房,但我小姑子马上就说,我们三房人丁稀少,我这个做主母的也有责任让三房子孙旺盛,何况小叔子哪一支还要有人过继过去……哎,姐姐,你不知道。我生大郎的时候亏了身子,差点死了,若不是神医路敬宁的嫡传弟子吴谦和正好云游到这开诊,把我给救活了,姐姐就见不到我了。可是吴郎中也说了,我这身子往后再没法子怀孕……”崔如君说着说着,眼中就闪出泪花来。 涵因拉她到池边的石凳上坐下,安慰道:“好妹妹,莫哭,真没想到。你一个清河崔氏的嫡女也难免遇到这样的事。” “婆婆说,三房一直是一脉单传,为了丰盈子嗣。只好委屈我了。”崔如君低着头说道:“之前,老爷的丫头怀孕,我也没说什么,后来还主动把自己的丫头给了老爷,现在婆婆还要给老爷纳贵妾。说往后承嗣小叔子那一房,贵妾的儿子分量重些,族里头也没话说……婆婆说,我若是不同意就是不贤惠。” “这个要过门的贵妾是什么人?”涵因问道。 “我那小姑嫁给了索家长房嫡长子,他们从索家族里找了一个姑娘,是索家族长的堂侄女。是索家长房的庶支,她父母去的早,说是一直放在索夫人身边教养来的。我那小姑半年前听见算命说她的命数,就上了心。每次回来就念叨这件事,说的我婆婆动了心。” 怨不得崔如君郁闷至此,这个贵妾若是生下儿子,便会指定承嗣三房的一半产业。如果崔如君家世再差一些,怕是这位就不是什么贵妾了。而是直接平妻了,有这样一个妾室存在,哪个正室能受得了呢。孩子刚出生,就开始寻思着要纳贵妾,倘若没有这个冒充来的嫡子,怕是连半年都等不了。 索家的行为更是让人不齿,为了跟李家多攀上一层关系,把人家无父无母的女孩子送过去做妾。崔如君对索家如此厌恶,也多半是因为这件事。 “那你就这样看着……”涵因说道,很是同情崔如君的处境。 崔如君咬着嘴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姐姐一定觉得我太软弱了,我娘家远在河北,我只身在这里,也没有娘家人为我说话。更何况就算娘家人在这,现在我又不能再生了,婆婆要给老爷纳妾,也无话可说啊。” 涵因扯了扯嘴角,她的确觉得崔如君太懦弱了,但她是外人,也说不了什么,只问道:“那你家老爷的意思呢?” “我家老爷是个孝子,婆婆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他说他不会让那位贵妾太早怀孕……我嫁给他以后,他一直待我很好……我想,他说这话是真心的……”崔如君的表情有些哀伤,但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相信自己的丈夫。 涵因听了之后一阵气闷,李诺这样的男人,看起来脾气温和,很会照顾女人,但实际上却从来不会替自己的妻子考虑,或许站在他的立场上,根本就不觉得这件事会对妻子造成什么伤害,还会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齐人之福,美其名曰“雨露均沾”。这就是这个时代男人的普遍想法,女人只是他们的附属品,自然不会站在妻子的角度考虑。 若是不肯让他们纳妾,那便是妒妇,就算是娘家人也不能公然干涉。 比较起来,李湛还要好一点,起码太夫人强迫不了他做不想做的事。但之前一直不给李令彦定下庶子名分这件事,让涵因一直耿耿于怀,李湛却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他要防着涵因生不下嫡子。直到王达兄妹混淆嫡庶的事情被朝廷查处,李湛才有些后怕。 这两年,涵因在李湛的事情上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李湛也愈发重视她。她也常常趁着没事的时候对李湛说自己遇到的琐事、烦难,自己的想法,让他能够逐渐的理解自己的立场,现在看来还是很有效的,这次两个孩子被留在宫里之后,只带涵因一人来凉州的决定便是李湛主动提出的。 涵因收起心中那一丝感慨,笑道:“纵使是为了子嗣,也未必要纳贵妾啊,大不了再采买几个丫头放在房里便完了。” “我也说了,不过婆婆说三房一直子孙缘浅,好容易碰到一个八字这样旺的,但人家也不能一直等着老爷,错过去,往后再想找就难了,所以……” 子孙缘浅……涵因心中冷笑,李诺没有庶出的兄弟,这子孙缘浅也少不了太夫人一份,现在到了自己儿子了,就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不过这也不是她能置喙的,只问道:“那妹妹已经答应了?” “老爷让我不要违了太夫人的意思,说这也是孝道。我也只能答应……不过等到下个月的吉日才抬过来。”崔如君忍不住掉下眼泪来,李诺的态度才是最让她伤心之处。 涵因却没法说什么,毕竟她是一个外人,就算她能想出一千个理由不让那个贵妾进门,或者就算进门了想出一万个法子把那个女人赶走,此时,她也没有立场帮她解决她家里的事情,遂问道:“那妹妹打算在我这里住多长时间?” 崔如君抬起头看着涵因,说道:“姐姐,你同意了?太好了,谢谢姐姐。我想能多住几天,就多打扰姐姐些日子。” 涵因笑道:“这些日子,老爷不在府里,妹妹来陪陪我,我也开心。” 崔如君笑道:“那姐姐过两天就派人到我府中来。” 涵因点点头,又跟她聊了聊天,崔如君就回去。 过两日崔如君便过来住,而紫鸢是不能让她看到的,涵因便把紫鸢叫过来:“慕云的身子越来越沉了,害喜害得厉害,她家男人跟着老爷在西北大营,身边也没个妥当的人,我不放心,你去她身边照看几天。” 紫鸢已经听说崔如君要带着孩子过来住些时日的事情,表情看不出悲喜,对涵因福了福,应了声是。 涵因问她:“你可知道三房老爷又要纳个贵妾的事?” “果然要纳那个索姑娘了……”紫鸢竟是清楚这件事的。 涵因问道:“孩子出生之后你都离开三房了,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哪是孩子出生之后才要纳的,前两年三房二老爷去世之后没多久,姑太太回娘家就念叨这件事了。只是那时候老爷还在太爷的孝期,婚事也没办,就把这事放了下来。太夫人本来就准备等到夫人过门之后就把那个索姑娘抬进门,谁知道夫人那么快就怀孕了,因此才放下了。恐怕是知道夫人不能生,所以又提了出来。” 涵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可怜崔如君还怨自己生不出孩子,命不好才会这样,原来这位三房太夫人早就打算好了。 紫鸢忽的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夫人,您一定要帮帮三房夫人,她真的是个好人,可惜到了府里却处处受欺负。如今,老爷要纳了贵妾,夫人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才想出来转转,眼不见心不烦。” 涵因知道,现在紫鸢的儿子跟崔如君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她自然希望崔如君好了。若是那位索姑娘真的是好生养,往后三房庶子庶女一大堆,还是要跟她的儿子分李诺的财产,倒是过继给李诺弟弟的那个孩子能独享一大份产业。这事搁在哪个主母身上都是要多窝火又多窝火,紫鸢站在自己儿子的立场上,简直对崔如君感同身受。 “我能有什么办法啊。她自己都已经答应了。”涵因望着窗外的风景叹息道。 第三百七十七章 暂住 求粉红,求推荐 “听说李刺史到西北大营的第一天,就以不服军令,当众斩了两个校尉。” “他一个文官懂领军的事么……” “万一突厥人打过来可怎么办,他会打仗么……” “还是文官呢,下手怎的这么狠。” “什么文官啊,你们不知道吧,当初这个李刺史就在薛将军手底下领过军,还打了好几次胜仗呢,人家立了大功,后来就高升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都是十多年前了,那次突厥人都已经进了凉州了,让薛将军还有这个李刺史给打跑了,人家可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弱书生。”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 …… 除了这些议论,另一种谣言也在传播:“你们听说了么,这个李刺史是接着兵户的事情侵吞库粮,是个大贪官,张将军被逼得没办法去要粮,结果现在张将军被他逼走了,往后凉州他一个人说了算,哪里还有我们老百姓的活路。” “什么,他竟然是这种人……” …… 不用涵因派人去军营打听,关于李湛去西北大营的流言便传遍了姑臧的大街小巷,各种说辞言之凿凿,活灵活现,让人真假难辨。 李湛派钟瑞回来传信,他要从新整编西北大军,恐怕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了。钟瑞并没有详细说李湛如何整军,不过涵因知道,应该是将老兵和新兵打散重新编队,重新任命中下级军官,这是将军队原来的旧势力瓦解掉的最好方法。尤其是上次参与围刺史府的那一千士兵,这些人都是张克行的亲信,要把他们分散开防止他们生事。 一个军官能在军中形成势力。就是因为手下有一批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兵,这些人不会质疑他的命令,而且能够更好贯彻他的命令,所谓如臂指使。 李湛重整军队就是要断掉那些将领的臂膀,让他们折腾不起来,不过这也有很大的缺陷,就是军队的战斗力会一下子减弱,尤其是那些新兵,跟老兵还有一段磨合的时日,只盼着今年草原上不要闹灾荒。突厥人不要趁着这会子打过来。 估计李湛要在大营一直待到整编完成,还要挑一队亲兵。做了使持节的刺史兼军马使,自然各种规格都要提上去了。 ……………………………………………………………… 过了两天涵因便派人去请崔如君。现在李湛在凉州的权势可谓是炙手可热,三房也不能不给面子,因此很痛快的放崔如君出来,却回话说小公子身上不适,不能跟着崔如君一起去。 涵因把她安置在秋水斋。又派了如意领着几个小丫头过去伺候。崔如君的贴身丫头橘香、葡香也一起过来了,除了安置住处,倒不需要涵因多费心什么。 崔如君满脸郁闷:“婆婆果然不肯放大郎出来……” 涵因劝道:“你家大郎才几个月大,万一在外头住不惯,倒病了,老人家不放心也是人之常情。你且安心在这住上两日。心情好些了再回去。” 崔如君点点头。脸上的郁闷之色却丝毫不减:“本来婆婆还想把大郎接到她那里养着,是我说孩子太小,离不开母亲。婆婆才作罢,说不定这回我回去,婆婆就把大郎抱过去了。”她忽而握着涵因的手,紧张的说道:“万一,婆婆把大郎趁这时候从我身边带走可怎么办?哎。我原想着带大郎出来散散心,谁知道婆婆只让我一个人来。” 涵因忙宽慰她:“别多心了。儿子是从你肚子里头生出来的,往后也是要孝顺你的,还能跑了不成。” 崔如君也只好点点头:“姐姐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人人都说姐姐家圣眷正隆,让人羡慕,可我却知道姐姐心里头的苦。” 涵因想到自己那两个远在天边的麟儿,心中一酸,勉强扯出个笑来:“原本我也想带着两个孩子来凉州,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可惜天不遂人愿,老爷要想在仕途上进取,皇恩浩荡,也只好忍受分离之苦。” 崔如君点点头,扬起笑脸来:“比起姐姐来,我已经幸运太多了,还跟姐姐长吁短叹,真是让姐姐看笑话了。” “怎么会。”涵因心想希望你永远不知道真相,转移话题道,“我这些日子去了不少宴席、诗会,有的是咱们本家妯娌请的,也有其他家的,却从没见妹妹,妹妹可是不喜游宴?” 崔如君笑容僵了僵,叹了一口气:“不瞒姐姐说,我在清河有不少要好的姐妹,从前也是极爱这些游乐的,也会作几首歪诗,供姐妹们一乐,不过嫁到这边来,家里的风俗却与那边不同。太夫人不喜这些热闹场合,所以,我也只好在家伺候婆婆了。而且之前我怀孕,也不能出去。之后生了大郎身子不好,这几个月才渐渐调养好了。说出来不怕姐姐笑话,现在家里的亲戚还认不全呢,更何况别家的夫人、姑娘。若不是那次去鸠摩罗什寺碰上姐姐,我现在恐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涵因说道:“正巧我家老爷公干,好些时日不能回来,你就好好陪陪我。后天,我这里要办个赏荷宴,邀了贾家、赵家、阴家的几位夫人和姑娘,你若是愿意,就和大家乐呵乐呵,你若是嫌吵,就在秋水斋休息。” “也好,客随主便,我自然依着姐姐。”崔如君笑道。 ……………………………………………… 八月池中荷花开得正好,夏风拂过,带来阵阵清香,赏花宴就设在池边的凉亭之中。这里临近水面,四面通透,时不时有风吹过,很是凉爽。 几家的夫人和姑娘们都到了,涵因让丫鬟们拿了冰淇淋来招待他们。因为这几家在之前的时候对李湛的支持,因此跟涵因渐渐有了走动。 张克行一倒台,这几家就更打定了主意,要紧跟着李湛,所以都送了帖子,想要拜会李湛。不过李湛自打去了监军府领旨,就直接去了军营整编军队,一直没有回来。 涵因考虑了一下,决定邀请这几家的夫人过来相聚,向众人表示刺史府不会忘记他们之前的配合。 几位夫人见到崔如君倒很是诧异,崔如君只偶尔跟着婆婆参加过几次宴席,那时候也并不大说话,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她又是清河崔氏的嫡女,因此众人以为她自负门第,不屑于与自家交往,因此就算在庙里或者其他地方偶遇,也并不跟她打招呼。 如今接触之下,发现崔如君待人接物态度温和,并没有想象中高门嫡女的傲气,也都愿意和她来往。毕竟跟她这样的门第的女子交往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贾夫人阴氏提议让几个年轻女孩子作画,众人都说好,于是涵因吩咐丫鬟们去拿纸笔,又抬了条案放在亭中,供人泼墨。 趁着大家都在观察荷花姿态的时候,赵夫人柳氏把涵因拉到一旁,问道:“妾身上次跟夫人提过生意的事情,不知道夫人到底有意无意?” 涵因笑道:“我家里原有个糕饼铺子的产业,正想要选个址,却不知道哪里合适,正让伙计寻地方呢。” 赵夫人想了想,笑道:“巧了,我家在姑臧集市上有一块铺子,地界还不错,只是前一阵子那家租客不愿意做了了,退了租,现在还没有租出去。不如妹妹让人去那里看看合适不合适。若是不喜欢,我家在这边地面上熟悉,也可以帮夫人打听打听。” 涵因笑道:“如此,便多谢了。” 赵夫人又说道:“不过糕饼生意毕竟获利有限,不知道夫人有没有想过开些其他买卖。” 涵因摇摇头:“对这边行情不了解,还想慢慢来。” “不知道夫人有没有想过马匹生意?”赵夫人低声问道。 涵因知道她家就是经营马匹的,有些诧异的问道:“可是马匹生意不是想做就能做成的,因太仆寺自己的马场养不出好马,所以分包给各家,可是太仆寺一年只需要那么些马,其他的马匹又要统一官营,不能随意卖出去,我又不懂马匹,更没有马场来放马,这个生意如何做得?” 赵夫人神秘的笑了笑:“夫人不知道这里面的事也是自然,但马匹生意却并非如夫人所说。你看我家如今马场都被索家抢走了一半,却仍然获利丰厚。夫人若是有兴趣,可以和我们一起来做。” 涵因有些迷惑的看着她:“哦?真的么?” “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欺瞒夫人。”赵夫人笑道:“夫人只知道挑选军马还有官营马匹,却不知道有些人为了寻一匹好马肯花多少钱。一匹好马价值千金,还是供不应求。若是官营能弄到好马,又怎会这样?” 涵因眼睛动了动,看看赵夫人,做出一副颇为动心的样子:“好是好,不过我之前从没接触过,所以若是有机会还要您指点一番。” 赵夫人心领神会,笑道:“不敢当,不过是些常识罢了,夫人一听也就明白了。改日夫人有了空,我跟您详细说说。” 涵因点点头,又说道:“不过这事做得成做不成还要由我家老爷拍板。” 赵夫人点头:“这是自然。” 涵因看了一眼凉亭内,笑道:“我看孩子们也画得差不多了。咱们过去看看吧。” 第三百七十八章 都要 涵因和赵夫人走回去,那边画已经完了,众人便推涵因来品评,涵因却笑道:“这里有一个极擅画的人,我怎么敢班门弄斧,还是让如君妹妹评吧。”说罢看着崔如君:“令尊的马当年可是被敬宗皇帝大为赞叹,家父也大为推崇,偏领尊不肯屈就赐画,家父无法,却又喜欢的紧,也只好派人四处求购呢。” 崔如君的父亲崔实一手好画,是出了名的,年轻的时候跟着父亲赴御宴,在御前即兴作画,一挥而就,将一匹马飞驰的姿态画得栩栩如生,敬宗皇帝当时连说三个“好!”,做官的时候就一直看郑伦独揽大权看不顺眼,常在朝堂上公然和郑伦作对,郑伦也没把他怎么样,反而让他做了礼部侍郎,而且对他的才华很是看中,屡次送重礼向他求画,他睬也不睬,还把送礼的仆役赶了出去。有人便对郑伦说,崔实对她不敬,应该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郑伦却笑道:“真名士自有狂态,不足怪也,随他去吧。”便轻轻放了过去,再没派人去求他那里求画,而是让人四处求购。后来也被传为一段美谈。 崔实作为礼部侍郎,一直以来都对郑伦都是不假辞色的,然而,郑伦葬礼那天,他却独坐在郑伦的丧仪所经道路的一间酒楼上自斟自酌,郑伦的丧仪经过之时,他倒了一杯酒,郑重的敬了郑伦,然后洒在地上,痛哭流涕,口中呼道:“从此再无此风流人物!”这件事情,被旁边包间路过的文人恰巧看到,传了出来。 郑伦死后定谥号,郑伦的门生想要给他定“文正”,而反对郑伦的人却想给他个中谥。甚至恶谥。作为主要负责定谥的礼部侍郎崔实此时却给了他拟一个“文烈”的谥号,而且引经据典,让人不得不服,最后朝廷还是给郑伦赐了“文烈”的谥号。但一向反对郑伦的崔实却因为这件事被人看做郑伦一党,而他自己却并不愿意同郑伦的旧势力混在一起,因此他两边受排挤。后来,崔实丁母忧去了职,丁忧结束也再没有回朝中做官,而是在家悠悠闲闲的过日子了去了。 这件事情崔如君并不清楚,因为他父亲也从来没有提到过。涵因却是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的,这次当众说出来,也是向大家表明自己跟崔如君的亲近。 崔如君并不了解前事。也没觉得父辈之间的恩怨有什么大不了,倒是见涵因对他父亲的画作如此推崇,很是高兴,她从小受父亲的熏陶,耳濡目染。对作画很有一番心得,只是这次作画都是各家的女孩子,她已经是人家的媳妇了,自然不好参与,值得在一旁看看。现在涵因让她来评画,也算是解了她技痒之苦。 崔如君并不推辞。笑道:“得姐姐看中,着实有愧,如君不才。对作画稍有心得,既然姐姐说了,如君就厚颜做一番评判,说的不对之处,请各位多多包涵。” 之后。她便逐一点评。在她评这些画的时候,脸上散发出自信的光芒。评价很是中肯,几句话将画的优点概括,又将缺陷之处恰到好处的点明,让人心服口服,得到众人的交口称赞,也都说往后有诗会、画会要邀请崔如君参加,让她务必赏光,崔如君也一一应了。 宴席散了,崔如君也趁机告辞说要回府了。涵因问道:“妹妹再不多住几日么?” 崔如君摇摇头:“已经这许多日子了,就不多叨扰姐姐了。” 涵因知道她不放心孩子,也不强留,笑道:“那就快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派人给我送个消息。你不要多想,你家大郎是正正经经的嫡长子,谁又能越过他去。” 崔如君笑道:“姐姐放心,我已经好多了。” …………………………………………………… 这日下午,涵因正在继续加紧刺绣,如意却跑进来,笑道:“夫人快过去看看吧,李光弼李公子在那驯马呢。已经被那马摔下来三次了。” 涵因抬头,揉揉酸胀的脖子,说道:“有什么好看的,凭他闹去,反正那匹马已经归他了,训的服他就骑,训不服就别骑呗。” 祈月趁机说道:“咱们去看看呗,您在这绣了大半日了,这么劳累,老爷回来了又要怪奴婢们没有好好伺候。” 涵因知道祈月想让她活动一下,于是只好点头:“那好吧,咱们也去看看。” 绕过玉关楼所在的小土山,出了后门,在府邸院墙的外面有一大片空场,原来是后凉皇宫举行马球赛的地方,只是现在已经荒废了,大半的围墙已经塌了,露出砖头来,一侧原本是看台的地方,也都破破烂烂的,里面坑坑洼洼的,还长了不少草。马球是时下达官显贵们最喜欢的活动,不过前几任刺史似乎都不是喜欢这项运动的人,因此这里很久都没有人打理了。 不过此时,这里却围拢了不少人,在那里叫好、哄笑。 涵因走过去,一股子尘土铺面而来,戴了帷帽还是挡不住呛人的空气。马场中央,李光弼正在跟那匹乌云踏雪较劲。那匹马的皮毛如同黑缎子一般,乌油油的,在阳光下泛着光亮,四蹄洁白如雪,体型健壮,线条优美,没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优雅高贵的美感,让人惊艳——对,惊艳,涵因还是头一次因为一匹马儿感到惊艳,现在她可以理解吕布为什么为了一匹赤兔马背叛丁原,也许任何一个武将都抗拒不了这样一匹好马的吸引力。 这匹马脾气特别的暴躁,一般人根本无法接近。李光弼骑在光溜溜的马背上,加上这匹马牟足了劲折腾,十分不容易控制。稍有不慎,就会滑下去。他已经是第五次从马背上被掀下来了,他犹不甘心,又继续来第六次。 沁雪在一旁两只手紧紧的攥着衣带,跟着李光弼的活动,时不时还用力的揪着,目光专注于那个在马上起起伏伏的人,贝齿咬着下唇,脸上的神色时儿紧张,时儿松弛,连涵因、祈月等人走过来都根本没有看见。 祈月想上去叫她,却被涵因拦住了。几个人在人后安静的看着。也有人看到了涵因,要向她行礼,却被涵因摆摆手止住了。 这一次李光弼也发了狠,双腿紧紧夹住马身,双手紧紧抓住马鬃,而马则暴跳如雷,前挺后撅,狂躁嘶叫。李光弼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已经逐渐的掌握了这匹马的习惯,随着马的起伏不断的变换姿势,仿佛黏在上面一般,凭那马怎么踢踹甩动,都别想把他弄下来。 一人一马折腾了大半天,此时已经到了极限,比拼的就是意志力,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看这一次李光弼是否真的能够驯服他。 时间流逝,太阳已经开始西斜,那匹马终于耗不过李光弼,渐渐安静下来。绕着马场慢跑起来,李光弼甩甩头上的汗水,举起手,表情得意的仿佛一个得胜的将军。 走到场边停下来,仆役奉上早已经准备好的笼头、马鞍,李光弼亲自把马具套在马上,那马终于不再抗拒,只是时不时喷一个响鼻,高傲的看了其他人一眼,却在李光弼面前低下了头,舔着他的掌心。 李光弼人高马大,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后的涵因一行人。牵着马走过去,对涵因行礼:“多谢夫人厚赏。” 涵因笑道:“都说你马术不凡,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李光弼一身短打,露出虬结的肌肉,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着光,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嘿嘿,夫人过奖。”之后,表情忽然变得严肃:“夫人,我还有一个请求,求您把沁雪嫁给我!” 涵因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李光弼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这个请求,他的嗓门本就粗大,这一声更仿佛一声惊雷,吼得人耳膜嗡嗡直响,众人的目光纷纷向这里聚拢过来,看看他,看看一旁的沁雪,又看看涵因。 沁雪看着李光弼,俏脸涨得通红,平时乌溜溜灵动的大眼睛,此时却不敢看涵因和李光弼,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涵因略愣了愣,忽然笑道:“微末之功就想要这要那,你很贪心么,那我问你,乌云踏雪和沁雪,你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涵因故意出了一个难题来试试他,她虽然看好李光弼,想要笼络他,但沁雪是她亲近的丫头,这些年便如她的亲人一般。即便她如果想要跟李光弼在一起,身份注定是妾,涵因也不愿意就随随便便将她给出去。 沁雪听到涵因这么问,猛然抬了头,看着李光弼,手攥紧了拳头。 李光弼却连想都没想,便大声说道:“我都要!不就是立功吗,今天这点功算什么!往后我还会立更大的功!” 涵因抚掌笑道:“好,你这句话我记住了,现在老爷在西北大营整编军队,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既然伤已经好了,就去投军吧,你立功之时,便是我把沁雪给你那一天。” ps: 感谢书友090411115909555给我投宝贵的粉红票 第三百七十九章 马场 求粉红,求推荐 李光弼去西北大营了,沁雪却越来越沉默,心事重重的,也不像之前那般爱笑爱闹了。 祈月知道她的心事,便找了个时间劝她:“这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沁雪耷拉着脑袋,扯出一个笑来,却有些无精打采:“还能怎么想,夫人都已经定了……” 祈月也是一阵沉默,说道:“那你就别多想了,夫人不会让你吃亏的。” 沁雪笑道,却又低了头:“我自然是知道……可是,我怕……”她把后面半句又吞了回去,这个年代,奴婢是不应该对主人的决定有什么质疑的。连那些世族大家的闺秀都对自己的婚事没有发言权,她一个奴婢,主人让她怎么做就得怎么做。 “我知道,你是怕做了妾室,往后遇上一个凶悍的主母,不过夫人会为你撑腰的。”祈月笑着宽慰道。 沁雪点点头:“我自然是知道夫人不会不管我的。” “再说,我看李光弼那人挺好的,没想到他竟然当众跟夫人要你,往后他也会对你很好的。”祈月笑着说道,“他对你好,又有夫人撑腰,你怕什么。” 提起李光弼,沁雪的脸上又泛出光彩来,下意识的扶了扶头上那支李光弼为她亲手雕的木簪。 ………………………………………… 赵夫人自宴席之后,过了几天果然又来拜会涵因。 涵因跟她寒暄了几句便切入了主题:“多谢夫人帮忙为我的糕饼店选址,我家的掌柜已经去看过了,说那地方是极好的,只是我们开的不过是个糕饼铺子,这么好的地段,怕是会浪费。” 赵夫人笑道:“稻香村的大名我去年回洛阳的时候就听说了。也亲口尝过,果然是不同于一般的糕饼。夫人不用管租金的事,尽管先用着。” “这怎么可以,一码归一码,我已经跟掌柜交代了,让他不准仗着我家老爷是刺史,提什么非分的要求。”涵因笑道,虽然拒绝白用,却没说按照市价给租金,而是都推到掌柜身上,想必赵家也不会开太高的租金。 赵夫人果然笑道:“就依夫人吧。”两人说了会儿闲话。赵夫人又找了个机会说道:“夫人可否记得上次我说的马匹生意的事情?” “哦,是了,你不提。我还真给忘了。”涵因做出一副并不是很上心的样子,她知道赵夫人几次三番在自己面前提马匹生意的事情,就是想要让自己动心,她越是这样急着想拉涵因入伙,涵因便越不着急。看她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赵夫人听了涵因的话,却并没有受什么打击,继续摆了笑脸出来:“夫人事忙,这等小事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不过您现在是刺史夫人,多少都要对凉州这边的特产有些了解。我们赵家别的不说,就说这养马却是世世代代的家业。” “我只知道如今养马是各家马场。主要就是养出好的战马来,供军队使用,收马是归太仆寺统一管理。每年的马出来,先由太仆寺挑出好马专供皇上、后妃、诸王、公主的仪仗使用,之后是送入军队筛选,只有不好的马匹去了势之后可以卖到农家做耕种、拉车,由各家马场自行处置。好马是不得私下买卖的。这些每年都是有定数,我听说现在仪仗用的马匹还有军马都是由索家的马场供应的。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涵因把马匹买卖的规定说了一遍,意思是我可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你家那点事情我清楚得狠,别想糊弄我。 赵夫人有些诧异的看了涵因两眼,神态即刻回复了正常,笑道:“夫人果然是见多识广,连这些事情都能够知道得如此清楚,不过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愿闻其详。”涵因看着赵夫人笑道,知道她一定会竭力证明马场生意的利润。 “一匹好马价值千金,甚至万金,不过大部分的马匹却是只能拉车耕地的普通马,有些马耐力好,可以跟着商贾穿越重重沙漠,耐力、爆发力俱佳的马匹可以选做战马,战马初选十选一,经过训练还要淘汰掉一部分,大约每一百匹马匹中可以出七到八匹合格的战马。而贡入皇家的马匹更是千挑万选。”赵夫人从马匹的基本情况说起:“军马根据用途也分为战马、乘马、驮马、挽马。只有战马是最贵,要求最高的,乘马是拉仪仗车的,驮马则是用来运送货品的,挽马是用来拉辎重的。每种马匹都有不同的要求,有的要长得好毛色好,有的要求骨架子大、有力气,有的则要求耐力强。” “又涨见识了,这些事非要夫人这样精通的人才能分说清楚。”涵因听着赵夫人说,间断的应和一下,显示自己在仔细听。 赵夫人笑道:“下边要跟夫人说的便是俗物了。每年太仆寺都会从陇右的各个马场购买马匹,不过数量是有限的,战马是最贵的,同时也需要不少驮马和挽马。这也是各大马场每年最重要的生意。凉州的马是西域种,奔跑速度快,加速也快,耐力也不错,还有青海种,这种马耐艰苦环境,也好养,所以现在战马都是在凉州和附近的几个州县选出来的。原来这宗生意是我们赵家的,可惜一年前被索家陷害,跟冯将军之死车上了关系,我家老爷以失察获罪,罚没了在凉州的最大的马场,后来这个马场被索家抢走了。”说道索家,赵夫人的声音里面就流露出愤愤之意,冷笑道:“他家开始根本没有经营过马场,就是这三年才开始,三年前他家吞了阿史那家的马场。后来他们就用这种卑鄙手段巧取豪夺,才有今天。” 涵因心想这才是重点吧,于是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她往下说。 “后来,这军马的生意就落到了索家手里,我家现在只能给军中提供一些驮马、挽马。之前的战马却是再难沾上手了。”赵夫人叹着气,话锋一转,又说道:“其实这也算为军中效力了,不过,我家的马匹生意自有出路。” 涵因做出诧异的表情:“那你们现在怎么办的?” 赵夫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一般的马匹上交官营,好马供不应求,那么多世家豪门,谁不想要几匹好马撑门面,还有那些酷爱马球的,更是为了凑齐一只队伍不惜一掷千金。” 涵因皱了皱眉头:“可是官营马市会按照市价给你们钱么?收购的只此一家,他们能眼见着这么大的利润给你们?” “自然是不可能了,不过我们也不会等着吃亏。具体怎么做,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不过,夫人又怎么算外人呢,我自然要告诉夫人的,其实马市除了官市,另外还有私市,各家真正的好马都被送到那里去了。财源也由此而来。”赵夫人笑道。 涵因瞧着她笑了:“我家夫君可就是官府之人,你这是让我管你还是让我徇私呢。” 赵夫人笑道:“我们小民,不过是仰仗着上头糊个口罢了,我相信刺史和夫人都会体恤民情的。” “即便我们不管,还有市坊司呢,若是被发现私自贩卖马匹按律可是要流配的。”涵因挑挑眉,说道。 赵夫人笑道:“能买得起好马的都是世家子弟,又有谁敢去管呢。再说每个马场私下里都偷偷做这个买卖,别看索家已经占了大半的战马生意,这个他们照做,再说,每年给那些监管之人塞足了钱,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涵因的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那么夫人今天来跟我说这些的目的是?” “如今李刺史掌管一方,夫人要为家计筹谋,何不考虑试试马场的生意?我听说荒地开垦出来,是要种苜蓿增加土地肥度的,苜蓿可是再好不过的饲料,山脚下还有大片的荒地,夫人何不自己也试试开个马场呢。”赵夫人笑道。 “哎,可是这门生意该如何做,我确实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下手。”涵因笑问道。 “这有何难,现在李刺史在凉州说一不二,只要把太仆寺过来监管收马的人打点好了,夫人再这其中一转手,就能轻轻松松的获利。”赵夫人笑道:“夫人若是不嫌弃,我家可以和夫人一起来做这件事。” 这就等于直白的告诉涵因,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通过涵因重新插足军马的买卖。 涵因喝了一口水,看着赵夫人一副为自己打算的表情,笑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我家有不少懂马生意的仆役,不如我给夫人挑上一些可靠的人,帮夫人把马场建起来。”赵夫人提议道。 涵因看着赵夫人,想了想,笑道:“听夫人说过这里头的事情,我有些意动。倒是也可以合伙……” “夫人放心,主管、账房我们绝不插手,只给夫人送几个养马的好手。” 涵因深知吃独食是再危险不过的了,何况自己手头没有专门的人才,等于商团要被赵家左右,但是风险却要自己一个人承担。她可不能把所有筹码都放在赵家一家身上。 涵因却笑道:“稍安勿躁,马场建起来容易,但是从索家嘴里争食却不容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还要等老爷回来,再跟他商量一下。” 赵夫人走后,涵因把盼晴叫过来:“给义兄传话,让他帮我摸清楚这索家和赵家马场的基本情况。” 第三百八十章 手段 李湛忙了小一个月,终于从大营那边回来了。涵因却没有去门口迎他,李湛走上照水楼,涵因也没在绣架前面忙着,而是歪在卧房次间的软榻上睡着,发髻随意挽起,只随意系了件外袍,一副慵懒模样,此时丫鬟们也都不在,也没有人通报,直到李湛进了门,涵因才张开眼睛。涵因要起来,却被李湛按住了:“躺着吧。” 李湛一身戎装,显得人分外英武。涵因敲了敲坚硬的铠甲,笑问道:“大英雄回来了,这身沉不沉?” 涵因刚刚睡醒,睡眼惺忪,眼光半带着迷茫,说话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李湛坐在榻上,嗅到她衣袖间的香气,一阵心猿意马,笑道:“一场仗都没打过,什么大英雄?” 涵因坐了起来,帮他解下铠甲,放在一边,却并没有叫丫鬟去准备洗澡水。而是大胆的伸出手,探入李湛的胸口,柔软纤细的小手拂过他的胸肌,一直顺着向下滑动,之后在他条块分明的腹肌上抚了又抚。之后另一只手,指头一钩,将外衫的系带扯了开。 李湛这大半个月都在军营,此时那里还忍得住,用手一拽,将涵因的外袍扯下。谁知涵因的中衣却是一层薄纱,只在重要部位绣了刺绣遮挡,一对玉兔翘挺挺的从刺绣鸳鸯的间隙中弹出来,涵因轻呼一声,忙用藕臂挡在胸前,在李湛眼中却是一副任君采撷的诱人模样。 “原来涵儿早有准备啊。”他一把将那对在眼前轻颤的弹软握在大手中用力的揉捏,摩挲着柔嫩的尖部,涵因耐不住,娇呼了起来。松松搭在一起的衣带在两人一拽一拉之间彻底扯开,涵因的私密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 李湛的手探了过去,笑着在涵因耳边低声说道:“看样子是等急了……让为夫来喂饱你……”说着身子一挺,入了进去。 两人小别胜新婚。缠绵良久,方才尽兴。 祈月在净房早就准备好洗浴的器具,听见里面拍手,便兑好了热水,隔着门回道:“老爷夫人,可以沐浴了。” 涵因被李湛折腾的浑身发软,摊在床上哼道:“你先去吧,我先睡一会儿。” 李湛笑道:“别懒,洗过了再睡舒服些。” 涵因却耍赖道:“人家腿都软了,走不动……往后我才不做那样的姿势……” 李湛却一脸坏笑的逗着她:“我看你刚才很是尽兴呢?” 涵因瞪他一眼。用凉被蒙住了头。李湛把被子扯下来,哄道:“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让我的涵儿累到了,好啦,去洗澡吧。”说完,把她横抱起来,走进净房。 两个人沐浴过后。李湛跟涵因躺在床上说起在大营这些日的事情。 涵因问道:“听说你一去便斩了两个校尉,大街上都传遍了,可是真的?” “嗯,我把他们的编制打散了,然后叫他们第二天到校场集合训练。结果有两个校尉故意没有再规定的时间带队过来,还说是新兵不服管束。于是我就把他们两个给砍了。”李湛笑道。军队里头砍掉不服从命令的兵士立威是从孙武起就开创方法。吴王阖闾让孙武训练宫中的美女,并且让自己的两个宠妃带队,宫女们说说笑笑。故意捣乱,孙武就把吴王的两个宠妃给杀掉了。这是军中尽人皆知的故事。不过那两个没长脑子的校尉,大概以为李湛是个文官,文官最喜欢纠结在道理上,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于是在那里胡搅蛮缠,把罪过都推到那些新兵头上。他们却没想到李湛理都不理他们的辩解。直接下令砍头。 这之后那些军官们才知道李湛的厉害,不敢不听话了。 涵因笑道:“夫君果然好手段,竟这么快就把西北大军震慑住了。” “从前虽然没有领过这么多的兵,不过确是知道军中的习惯跟规矩,这也不是去打仗,把他们震慑住还是不成问题的。”李湛在涵因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涵因忽然想起来,问道:“夫君可见过皓辉哥哥和梁松之梁公子?” “嗯,刚要跟你说呢,我把几支精锐部队都保留了下来,其中就有你二表哥他们,正好经过整编,校尉缺额,我看了看他们的军功,已经积累的足够了,我就把他俩提了上去。”李湛笑道。 涵因有些疑虑:“不会被人说是提拔裙带吧。” “怎么会,他俩的军功是实打实的,何况,我也正缺得用的人,举贤不避亲嘛,有他们两个在,我也放心不少。再说,也不止提拔了他们,还有别人。这件事就算说道兵部去,也算不上什么把柄。”李湛跟涵因保证道。 涵因笑着点点头:“这样就好。我是怕有人说你的闲话。” “不要紧,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而且我已经跟郭怀安打过招呼了,也写了奏折。皇上既然准许我便宜行事,这件事在我的职权范围内,说也说不出什么。”李湛说得胸有成竹。 “前几天,我让李光弼去了军中,他可找你去了?”涵因问道。 “还说呢,他也忒招摇,骑了那样一匹马就去了,我把他安置在了骑兵营。不知多少人对他那匹马又羡慕又嫉妒。”李湛又笑又叹:“他说那匹马是你给的?” 涵因点点头,笑道:“不是之前就跟你说了么,赵家送了一匹好马,叫乌云踏雪。他上次是为了咱们刺史府出头,所以就赏给他了。” “你倒是大方,那么好的马不先想着给自己夫君,倒便宜了那个毛头小子。”李湛半开玩笑的说道,那样的马他不动心是假话,不过他也并非小气之人,也就仅止于此了。 涵因笑道:“千金埋马骨。凉州有最好的马场,就算夫君都看不上,这里想要弄到西域的好马也容易。” 李湛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想不到夫人还有这等见识。你说的没错,要让他们知道跟着我干一定会有好处。那小子倒是干劲十足,就是欠磨练。” “那是,我已经许了他,以后他立了功,我就把沁雪那丫头给他。”涵因又说道。 “怨不得他这么积极。”李湛笑道:“你倒是很看好他。” “是夫君你说的,他是天生的将才。还要好好培养他。我这不是跟着你说的做么。”涵因嗔道,她自然不能说另一端历史里头李光弼大大的有名,所以才要笼络他。 李湛搂着她,笑道:“能不能成才还要经过真刀实枪才能知道,希望他不会辜负你这一片苦心。” “你好容易闲了下来,就在家多歇几日吧。”涵因抱着他撒娇道。 李湛勾着她的下巴,调笑道:“怎么还没把你喂饱。” 涵因推开他的手,啐道:“都使持节西北诸军事了,还没个正形。” “跟自己老婆还要什么正形。”李湛是世家子弟,很少对涵因用“老婆”这种白话称谓,这次去军营,跟那些士兵同吃同住,又跟他们聊天,也学会了这个词。 涵因在这个时空两世,接触的都是这些世家子弟,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还以为这个时代不用这个称呼,今天骤然听到,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胸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对李湛笑道:“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老婆……我听那些兵士都这么叫自家媳妇呢,你觉得怎么样?”李湛笑着解释给她听。 涵因把头靠在他的胸口:“我喜欢,往后就咱们两个的时候,你就这么叫我。”只可惜在后世与“老婆”这个词对应的“老公”现在的意思是称呼父亲或者老年人的。 “老婆……老婆……老婆……”李湛一变叫着,一边又亲了亲她。 涵因握着他的手:“你到底能在家待几天?” “明天再歇一天,后天便去衙门。我得把将军府的各职司移到州府府衙,好方便办事。”李湛说道:“另外筹粮的事情还要加紧,我压着军中把粮食调出去给那些开荒打井的兵户,但是现在虽然冬麦已经成熟了,等到粮食交上来还要十多天的时间。必须让那些不肯合作的富户们出出血了。李谛查账也应该查得差不多了。” “夫君想要怎么办?”涵因问道。 “自然是让他们把侵吞的良田退回来。”李湛说道,有些不明白涵因为什么要问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涵因冷笑道:“索家、安家摆明了跟夫君作对,难道夫君便要这样轻轻放过不成?夫君恐怕不知道吧,现在姑臧大街小巷都在传着谣言,说夫君将府库的粮食都吞了,所以张克行才上书弹劾,你又用了奸计把张克行逼走了。一般老百姓哪里知道这些事,必然是某些人想要趁你立足未稳,制造谣言,让皇上对你起疑。而造谣言的人,八成是索家、安家的。这几家就算把吞掉的吐出来,他们也只会更加怨恨夫君罢了,而且还是会找一切机会继续折腾,根本起不到震慑作用。” 李湛皱起眉来,看着涵因,问道:“那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就像夫君斩那两个校尉一样,夫君这第一次出手,也要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们,和你作对的代价。索家长房就是最好的例子。” ps: 不知道是哪位同学给我投了两张粉红票,可能是520小说系统的问题,名字没有显示出来,不管怎么说,非常感谢! 第三百八十一章 辣手 求粉红求推荐 李湛听了涵因的话,转过身,支起脑袋,背着烛光,黑黝黝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妻子,见涵因像一只小猫一样乖巧的蜷缩在自己的身边,却十分认真的说着这样的狠话,只觉得有趣,笑道:“那你说,想让我怎么处置索家?” “把他们的老窝端了呗,看他们还怎么折腾。他家从来没有给过夫君面子,夫君又何必对他们留手……”涵因打了个小哈欠,折腾了这半日,她已经有些犯困了。李湛看着她困倦的样子对自己今天大展雄风心中很是得意了一番。 “你呀,就那么想整垮索家。” 李湛笑道:“说,为什么?” 涵因撑开沉重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嘟囔道:“难道夫君不想么,说的好像我跟他家有什么私仇似的……” 李湛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问道:“你老实交代,最近你跟赵家五房夫人走得挺近,是不是她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说些马匹上的事。”涵因知道自己想要插手马匹生意的事情绕不过李湛去,于是笑道:“索家现在掌握着凉州七成的马匹生意,之前他家和赵家正好反过来,他们能趁机吞掉赵家的,别人怎么不能吞他们呢。”之后又眨眨已经酸涩的眼睛,笑道:“凉州的马场养出来的可是大隋最好的军马,难道夫君不动心么。” “我就知道……”李湛的笑容中带着宠溺,他对涵因的小心思并不反感,女人么,没有些小算计反倒不正常。 涵因“嘿嘿”傻笑两声,撒娇道:“主要还是索家处处跟夫君作对,不好好整治整治他们,我实在心里气难平。难道夫君你就真能咽下这口气?当然了,能顺便赚点不是也很好么……之前给那几个太监们送钱,咱们的荷包都见底了……这次太皇太后大寿,眼瞅着又是一大笔开销……”之后,便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李湛。 “你呀。”李湛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叹道:“这些日子也难为你了。” “我一个深宅夫人,能有什么难不难的,大不了就少花费些,只是夫君你不拿出些雷霆手段。他们只会以为你不敢动手。何况索家传你把米粮贪污的谣言,不就是想要煽动兵户和军队反你,现在没造成什么后果。是因为军中和兵户还有的吃。可夏粮虽然成熟了,但等到交上来还要一段时间,如果他们故意拖延,府库又见底,到时候没有粮吃。这个谣言就足以动摇军心。夫君刚刚接手大军没多久,你能压得住局面么?”涵因握住李湛的手,进一步说服他,不过眼皮却不停的打架,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 涵因的话正说到了李湛的心坎上,他心中一动。想了想说道:“话虽如此,可索家好歹也是本地望族,怎么可能想抄就抄?” “军队都在你手里了。夫君啊,难道这还整治不了一个末流世家。二十万大军,把咱们本家踏平都绰绰有余了。”涵因眼皮已经抬不起来了,于是眯着眼睛看李湛。她虽然困得睁不开眼,但她心里清楚。李湛已经动了心,现在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帮他下决心罢了。常言道:‘破家县令。灭门刺史’,之前索家趁着李湛在这里立足未稳,公然作对,那现在就要付出代价。涵因忽然想起后世《三言两拍》里头的段子,自己就好像《卢太学诗酒傲公侯》里头的县官夫人挑唆丈夫把那人灭门破家。 李湛看她困倦的样子,帮她把枕头理了理,笑道:“行了,困了就赶紧睡吧,别撑着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会想办法置他们的罪……” 李湛话没说完,涵因迷迷糊糊中听到个“罪”字,口齿不清的说道:“罪名?……那些传谣言的人……难保不是突厥人的奸细……”涵因说了一半,便实在撑不住,沉入了梦乡之中。 李湛听了这似梦呓似的话语,却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李湛便不再休息,回到衙门,忽然下令说,近日城中混入突厥人的奸细,制造谣言,混淆视听,意图挑拨百姓,制造混乱,故全城戒严,之后,又发了调令,调西北大军一个团的兵士捉拿奸细,由校尉崔皓辉领队。 那些捉拿回来的“奸细”没有关进州府大牢审问,而是押回军队,让旅帅梁松之拷问。没过多久就拷问出了索家长房“通敌”的罪状。那些人承认,是受索家指使,传播谣言,企图动摇民心,等到发生变乱,便浑水摸鱼,放突厥人入凉州劫掠。 一审出幕后主使,李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兵将索家拿下,并且搜查索府。索守仁也并非全无准备,搜查之后,也并没有找到什么证据,正在案情胶着之时,索家大管事忽然将索守仁的不法事全说了出来,并且呈上了收集了很久证据,像是早有准备。 经过审问、核查,定下了索家族长索守仁“通敌、走私、侵吞兵户土地、压良为贱……”等等十数条罪状,判处索守仁及其子斩立决,索氏长房女眷没为官婢,没收索家长房的财产。 李湛拿到索家的供词之后,找到那几个跟索家关系密切的胥吏,将口供摆在他们面前,冷笑道:“我听说你们几个在索家的一些个铺子里头也有份子,你们自己说,我该如何处置?” 那几个胥吏听了之后汗如雨下,索家犯得是通敌大罪,若是李湛判他们跟索家是同伙,那他们不也一样是通敌,这个罪名坐实了,可是必死无疑的。 其中一个大声喊冤,说道:“刺史明察,我们也是被索家蒙骗的,并不知道他有这等可恶的行径。” 另外几个也吓得面无血色,全然没了跟李湛作对时候的嚣张气焰,忙符合道:“是啊,我们也是被他们蒙蔽的,并不知道有这种事。刺史明察。” “话虽如此,可是官府重地,若是真有个突厥人的奸细,那我们凉州的布防就会全被突厥人知道了。”李湛冷笑道。 那几个人自然是明白李湛的意思,赔笑道:“我们几个愿意避嫌,辞了这个差事。”胥吏这份差事虽然不是正经官员,也不受尊重,但却是家里几辈子传下来的肥差,若不是因为涉及抄家灭门的大罪,他们哪里舍得放掉这份肥差呢。 面对这样的雷霆手段。全凉州震怖,之前跟李湛作对的世家现在已经后悔死了,早知道当初破财免灾了。万一李湛记恨,整治完索家又针对自己可如何是好。 尤其是安家,之前只想着两边都不得罪,被索家逼了逼,想着有李家、索家顶在前头。自家应该不会有事,又实在舍不得把到嘴里的肥肉吐出去,于是便跟着他们一起跟李湛作对,本来答应李湛要送粮再交出一部分地,最后却只弄了个粥棚。 现在安家的族长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已经向刺史府递了两回帖子。却没接到任何答复。 于是他干脆亲自到刺史府邸求见,等候李湛召见。 李湛刚从衙门回家,听到管家的通报冷笑道:“让他等着吧。”之后便回了照水楼陪涵因。 涵因经过连日的努力。已经将送给太皇太后的麻姑献寿绣好了。她的绣工一向是水准一般,这次也没有什么进步。不过她用后世西方丝带绣的方法,绣了装饰的花边,还有麻姑的衣带和寿桃,显得别出心裁。李湛看了之后也笑道:“你这小脑袋瓜子,倒是时不常的有些个歪主意。” 涵因知道李湛借着这个说索家的事情。笑道:“不过是些个小伎俩,锦上添花罢了,送回长安的重礼,还得夫君拍板不是。” 李湛做成了这件事,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很是痛快,再加上这些日子的观察,那些世家大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甚至交夏粮更快了几分,之前的忐忑也不见了,听涵因这么说,心中得意,笑道:“现在你该满意了吧,我看,你既然不懂马,就从中倒个手算了,也别搀和养马的事情。回头我给五弟修书一封,问问他采买上的事情,咱们也按照之前的规矩来,该怎么分成就怎么分成。” 涵因笑问道:“索家马场的事情夫君打算怎么办?” 李湛看着涵因说道:“你不会真想开马场吧。” “大军的精锐骑兵离不开马匹,所以我觉得马场这种东西,还是掌握在咱们自己人手里比较好。”涵因笑道:“我是在想,之前马场生意有索家和赵家两家,现在索家长房倒了,就剩下赵家一家,马源都掌握在一家手里,这恐怕不妥当……何况,朝廷让夫君自筹西北大军的军饷。夫君觉得凉州一地的赋税可否能支撑整个大军?” 李湛看着涵因,说道:“难道你是想通过马匹赚钱?” “赵家现在马场地皮只占凉州私人马场的三成,现在索家的那一大块掌握在夫君手中,我们可以联合那几家搞成一个大的马场,垄断凉州的马源,太仆寺白占着最大的马场,却产不出一匹合格的军马,每年军马、驿马都要轮换,一匹军马要八百两,普通的挽马也能卖到一二百两,这个生意利润很大。我看其他几家也都对养马场有兴趣吧,之前他们插手不得,现在让他们能分一杯羹,这也算是之前他们支持夫君的报酬吧。”涵因笑道,分的人越多才越不容易出问题。 “难为你能想到这么多,的确,没有钱肯定是不行的。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办,至于如果需要州府这边的公文手续,我会让李谛帮你办好,你试试吧。不过那些大家族表面和气,实际上可不是好像与的,何况赵家也未必愿意并进来。”李湛笑道,他现在人手捉襟见肘,诸多事情需要安排,也没空管这些,再说他一个刺史也不好直接插手这方面的事,涵因既然有兴趣,李湛也愿意让她找些事做,何况,涵因也不是自己抛头露面,只是居中联络,于是便把这件事交给她了。 涵因看看天色,笑道:“那位安家族长已经在花厅等了大半日了,夫君还是见见他,看他想说什么吧。” “之前糊弄我,嘴上说的好听,就是不见一分钱,现在知道怕了,巴巴的跑来。”李湛冷笑道:“这会我一定让他之前吃进去多少,都一并吐出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 要人 索家通敌本抄家的消息传回长安,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当即就有御史认为李湛断案草率,这么大的通敌案应当谨慎行事,要求大理寺否决索家父子斩立决的复核,并派人复审。 皇帝却立刻驳回了这份奏章,认为证据确凿,通敌大罪罪无可恕。看到皇帝的态度,之前对李家和索家跟着陆宪落井下石非常不满的柳正言原来的人马,趁机弹劾那几个人居然为通敌奸细说话,认为他们居心叵测。于是朝中又争成了一团。 朝中那边开始新一轮的争执,而凉州这里却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平静。涵因料到索家还是有些势力的,一定会在朝堂中弄出些动静来,不过这边刚刚有了成效,皇帝在这段时间内仍然会力挺李湛的,因此根本犯不上担心。 索家长房罚没的地产单在凉州就有上千顷,大部分都已经让佃户们租种,李湛亲自去重新安排划拨土地的事宜,避免有人借机挑唆佃户和新来兵户的矛盾。 安家那边住动按照李湛所清查情况,退还了侵吞的三百多顷土地,石家和廖家见了李湛的手段,只好又各自吐出了一百来顷,这样加上开荒的土地,李湛又安置下一批兵户。 只有李氏本家,依然对李湛不理不睬,李湛明知道本家才是占地的大头,现在却并不敢轻易惹怒李家。别的家也只敢暗自腹诽,要么讥讽李湛不对自家下手,要么嘲笑李湛欺软怕硬,但却没人敢在外面公然议论。 李湛这几日一直在下面的县里头没有回家。涵因叫祈月把在府衙盯着各项事宜的贾敞叫了过来。 那几个跟世家关系密切的胥吏头子被李湛趁着这次机会清除出了刺史府。现在的这几个胥吏都是在李湛手下表现好听话的,并不敢弄什么花样,贾敞的事情也轻松了不少。 涵因见到他便招呼:“贾先生坐吧。” 贾敞知道这位夫人并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跟她行了礼,坐在一旁笑问道:“不知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听说索家的奴婢现在都在官厅锁着等着发卖。我想要几个人。”涵因笑道。 这并不是件什么难办的事情,反正这些人最终都是要卖出去的,给谁都是一样的,之前的时候,索家的几个媳妇已经被自己娘家赎了回去,李湛只想杀鸡儆猴,何况这些媳妇里头有李家的也有贾家的,李湛并不想要一下子得罪所有人,这些无关紧要的女眷自然是放回了,甚至连她们带去的嫁妆也很大方一并还了回去。 贾敞当即就点了头:“夫人要什么人。跟我说一声即可,我马上去办。” “索家有个大管事,我想要这个人。”涵因笑道。 贾敞笑笑。心思稍微转了转就知道涵因想要做什么了:“夫人有什么要办的事情,下次派个人吩咐在下一声就行了。” 贾敞很快便把索家大管事的身契交给了涵因。 涵因让人把他带进来。 “你的本名叫于贵么?”涵因在屏风后面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身材很高大,即便是跪下了,还是显得很魁梧。 “是。”于贵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回了一声。声音不高也不低,让坐在上面的涵因恰好听清楚。 “到现在了还不肯说实话。”涵因冷笑一声,对着旁边吩咐了一声:“祈月,念给他听听。” 祈月拿着一张纸:“于贵,肃州酒泉县人,父于大虎。母何氏,住在盐河村。可是差役去酒泉县查县中的户籍,倒是有这个村。三年前这个村子被突厥人劫掠。已经毁了,不过州府还存着户籍的底档没有销毁。这位于大虎确有其人,但是没有儿子,只有一个七岁的小女儿。酒泉县内住着不少吐蕃人、突厥人还有来自西域的人,为了防止有奸细。那里历来汉人的户籍就管得很严格。每家新出的孩子,不论男女均要当月上报。”祈月念完。看着涵因。 涵因看着外面那个影子,冷笑道:“说吧,你到底是谁。” “哈哈哈,夫人好警觉,这都被你查出来了。不错,我本名并不姓于,身契上写的也不是我的本名。我不过是多年前在那里住过,知道那个村子已经被突厥人灭了,所以借用一下那个地方,谁知道你们竟然真的去那里查。”于贵冷笑道。 涵因并不理他,径自说道:“凉州的史家原姓阿史那氏是突厥可汗的旁支,很多年前就率部归属了朝廷,改姓史,在凉州开了个马场。三年前的时候,索家也想插手马场的生意,可惜没有谈拢。再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突厥人,竟然把他家灭门了。索家便接手了史家的马场。也是这一年,你被卖入索家马场,后来因为马术出众,做事机敏渐渐被索守仁倚重。这几件事情看起来关联不大,不过联系在一起就很蹊跷了。而且,大隋律规定除了谋反大罪,奴婢检举主人,奴婢与主人同罪,你举报索守仁,完全是没有好处的事情。你却还没等审讯到你的时候主动揭发,必定是你与索元德有仇。你告诉我,你跟史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涵因说着,忽然自己动手将挡在面前的屏风一推,于贵下意识一抬头,瞳仁一张,涵因看到那黑色瞳孔下泛着碧色。凉州的突厥人长期与汉人杂居、通婚,体貌与普通汉人无异,只有史家始终保持着青黑色的眸子,这也是他们有突厥皇族血统的证明。这些年于贵一直避免别人仔细观察他的眼睛,就是怕有人看出端倪,涵因这个突然的举动让他措手不及。 涵因接着说道:“三年前,当时还是特勤的也力可汗和其兄处罗可汗争夺汗位,处罗可汗一家被杀,他八岁的小儿子却不见踪影,我猜,你们史家的事情该不会与这件事有关吧。” 于贵没有想到一个女人竟然对突厥的事情这么清楚,瞳孔猛地一缩。涵因便知道自己猜中了。 索贵沉默着不说话,涵因笑道:“你肯不肯跟我说实话都没有关系,可是就算是你报了索守仁的仇,但真正杀了你家的却是也力可汗的人,你在这里跟索守仁同罪处死,你真正的仇却没有报。” “我的父亲是史崇,我大哥叫史靖,我叫史竣,我们的曾祖母、母亲都是汉人,我家原来的确是姓阿史那,后来改了汉姓,不过我们是真正的突厥皇族,和现在的可汗是同宗。就如夫人所说,父亲甩本部归降大隋,后来族人就在凉州这里开设了马场。我是五月生人,这里有‘不举五月子’的风俗,就是五月出生的孩子克父母,所以从小我就被送到舅舅家养,我舅舅是敦煌阴氏,家里也有个小马场,我在敦煌长大,这里没有人识得我。三年前,我已经十八了,父亲让我回家,我就回去了。那时候,正巧索家看上我家马匹生意,就像横插一手,非要和我家合伙经营马场,我家已经经营马场三代了,岂能让他夺走,就一直不同意。 有一天夜里,家里来了个人,带着一个孩子,原来处罗可汗被也力特勤杀了,这个孩子被处罗可汗的忠实部下带着逃了出来,他们一直被也力的人追杀,东躲西藏,后来想到凉州还有大汗的旁支,便跑了过来。因为我们这一支不仅是皇族的旁支,我的祖母还跟那孩子的母族是一支,于是父亲决定藏下他们。 哎,就是因为这样,才给家里招来了祸事。索元德为了找到父亲的弱点,收买了我家的下人,安插了他的耳目,便探知了这件事。于是他竟然秘密联络到处罗可汗的人,让他们派人把我家全家都杀了。父亲和哥哥为了保护我和那孩子,都死在他们刀下。我带着那孩子逃出来,一直逃到盐河村,那些人也追踪到了那里,他们把全村的人都杀光了。于大叔和何大妈还有妞妞,好心收留我们住下,却……”说这话的时候,于贵的声音仍然平静,手却微微颤抖,流露出他发自内心的恨意。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最后,我们逃了出去。我把那孩子安置在一个可靠的地方,自己主动卖身进马场为奴,获得了索守仁的赏识,他提拔我做了大管事。” “既然你是为了报仇,做了管事,有很多机会接触索守仁报仇,为什么不把他杀了。”涵因问道。 “哈哈哈哈,你以为我接近索守仁是为了找他报仇?他还够不上,索守仁自打把我家出卖给也力之后,就获得了也力的特别许可,索家的商队可以在突厥王庭管辖之内任意作买卖,而且可以得到突厥的种马,帮他改良马匹。索家的商队还可以得到也力的亲自接见。我做了大管事,就可以带着商队去见也力,到时候我就可以杀了这个黑心的家伙,给我家报仇!这些年我在索家忍辱负重,伺候索守仁这个老鬼,就是为了这个!谁想到却生出这样的枝节。我知道想通过这个办法见到也力已经没有可能了。干脆把那老鬼的龌龊事兜出去,也算解了我的心头恨。”于贵干脆站起身来,把自己的事情向涵因和盘托出:“夫人知道了这些,想怎么处置小人?” 涵因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那要看你想继续活着还是去死?” ps: 感谢回 忆同学给我投评价票~~ 第三百八十三章 生意 “我还要为家人复仇,自然是想继续活着。”于贵笑道:“不知道夫人想要怎么处置小人呢?” 涵因看着他笑道:“五年,我给你五年时间,帮我建起来一个马场打理好,我放你一条生路,但这五年里头,你不能给我惹麻烦,也别想跑,否则的话,我会主动联系也力可汗,告诉他三年前该死的人还在想着找他寻仇。五年后,你想去寻仇或者想要自由就都随你。如果你不愿意,就去陪着索守仁去死吧。” 于贵上下打量着涵因,说道:“夫人说的可是真的?” “决不食言。”涵因笑道。 “夫人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把你的是办砸了?或者我跑了?”于贵又问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涵因继续说道。 “那我要在索家马场旧人里头挑几个得用的帮手,不知道夫人可能同意?”于贵又说道。 “尽管去挑,待遇不变。不过咱们事先说清楚,他们若是怀念旧主而心怀鬼胎给我捣乱的话,你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涵因做出放手让于贵去做的姿态,但还是不忘警告他一下。 “我知道了。夫人放心,出了事,唯我是问。” 于贵拱拱手。 于贵走后,涵因写了几张帖子让祈月派人送出去。又吩咐道:“明天我要准备宴请这些夫人们,让厨房做好准备。” 祈月问道:“夫人,要不要把歌舞班子请过来?” “不用,找她们商量正事,就在秋水斋安排下就行了,估计他们不会有吃什么宴席的心情的。”涵因答道。 祈月应了,时间仓促,赶紧去着手准备了。 第二天的宴席并不热闹。邀请的是贾家、阴家、石家、廖家的长房夫人,赵家五房夫人还有崔如君。 涵因看这几家的夫人都到齐了,方说道:“大家都知道,索家这次因为通敌大罪,财产被罚没了,他家最大的一项便是索家那几处养马场。再过一阵子,官府就会处置掉这些产业。我家老爷想了一下,与其让那些不知根底的商人们得去,不如由我们几家联合起来共同经营。把凉州所有的马场都并起来,合成一个。统一养马,统一贩卖,垄断马源。大家共同获利。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几位夫人听到涵因的话都愣在当场,他们没想到今天来赴宴,竟然是为的这件事,不过,他们只是内宅妇人而已。也并不能决定什么,只是面面相觑。 涵因看了看她们的表情,继续说道:“你们不用担心马匹能不能养好的问题,索家马场原来的人,我会挑能干的留下。原先索家能产多少马,新马场一样也可以。我也并不是让妇人们现在就表态。你们回去之后跟自家当家人商量商量。如果他们也同意,我们就来商量商量怎么凑股。” 涵因说完便让开宴,其他并没有再说别的。 宴席不过是个应酬。各家的夫人也没有心思继续吃饭,便纷纷告辞了。只有赵夫人一直留到最后,见别人都走光了,方凑到涵因跟前说道:“夫人难道真的要把这么多人合在一起开这个马场?那些家主要经营的事务可并不是马,他们哪里懂得这些。其实夫人不如想象我家之前的提议。夫人单开一处马场,总比跟这么多人分要好吧。” “你多虑了。不过是让大家都来凑个份子罢了。不懂养马,不懂马经也没什么,只要让懂的人来管就行了。你说呢?”涵因笑道,她自然知道赵家的心思,想要把她拉进自己家的生意之中,通过她说服李湛让他家接手大部分索家的马场,这样,他们就能再度控制凉州的马匹生意。不过涵因的胃口显然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大得多。 涵因想要垄断凉州的马匹,获得最大的利润。 赵夫人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她已经猜到涵因说的“懂行的人”应该是索家原来的大管事于贵,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有他在,赵家的人在新马场根本插不上手,说道:“话虽如此,毕竟不是自己人。夫人真的放心么,若是有人存心捣乱,对马下毒手,可是防不胜防啊。” “所以我把夫人找过来,就是在想若是赵家也能加入进来,我们就不必只用索家的人了。”涵因笑道。 赵夫人心中“咯噔”一下,问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提议,不如赵家用自家的马场入新马场的份子,赵家的马场占全凉州私人马场的三成,不过这几年太仆寺马场已经不从你家的马场采买马匹了。这件事夫人之前就对我说过,不过我打听到一个更糟的情况,索家常能从突厥人那里弄到好的种马,现在马的品质已经比赵家出产的马好了不止一个档次。夫人送给我那匹乌云踏雪,恐怕是这些年赵家出的最好的马了。”涵因继续说服着她,虽然马场合并这种大事并不是赵夫人能做主的。不过,涵因是要靠她传话的,她越认可涵因,那么说服她家里的可能性就越大。 赵夫人脸红了红,笑道:“让夫人见笑了。” “所以,即便现在没有索家的排挤,让你们能从西域找到好的种马配种。赵家在短时间只能也没办法供应军马。难道不是么?”涵因笑道。 赵夫人沉默不语,涵因的话的确让她没法反驳,这的确是赵家马场的现状,她本来以为涵因和李湛初来乍到,想要糊弄过去,不过现在看来涵因已经把她们的情况摸清楚了。她也只好听听涵因说什么。 涵因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家原本想着能从索家口里分一杯羹,没想到索家这么快倒台了,眼见着军马有了缺口。你家虽然补不上这么多,不过如果能够把索家的马场收过来就没有问题了。你们原本是这么想的吧。” 开始赵家没有想到李湛会对索家下这么重的手,虽然诱惑涵因开马场,但因马场先期投入巨大。料想涵因也拿不出这笔钱来,赵家就可以顺势建议涵因开个商团,从他家马场采购马匹转手卖出去,也是一笔获利,而李湛是刺史,必然能从索家手里抢下卖给太仆寺马场的渠道。 后来看到索家被抄家,索家马场被没收,便看到了机会,甚至已经想要管天水赵氏的本家借钱,把索家马场吃下。他们想许给李湛、涵因点甜头,让李湛借刺史之便把马场低价转给他家,再从其中划出一块马场给涵因。而马场需要专门的人才,还不是得靠他们赵家来经营。 凉州其他几家并不擅长经营马匹,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跟他们抢,何况李湛现在手握大军,又整治了李家。正是说一不二的时候,谁敢不服。再说,他们给涵因的好处不可谓不小。 谁知道涵因却并不是这样想的,而是想要反过来把他们吞掉。 赵夫人听涵因戳破了赵家的意图,颇为尴尬,笑道:“并不是那样。我们也只想要回原来被索家吞掉的那部分,怎么敢有独吞凉州马场生意的心思呢。” 涵因笑道:“不是那样就最好了,军马使国之重器。就算我信任你家,朝廷也不能允许一家控制所有的军马,更何况你家其他几房,还供应甘州、肃州、瓜州、沙州的军马,恐怕到时候不是生财而是生祸了。赵家一向跟我们交好。自然也不该让你家吃亏,这样吧。如果你们愿意把自家的马场入股新马场,我就算你们两成。贾家、阴家也只能占一成,其他家就只能占半成。”由涵因牵头,太仆寺马场就算是要给李湛面子,也会从新马场采买马匹,更何况涵因有拢了这么多世家进来,那军马生意必定被新马场全揽走,其他马场根本没法分到一杯羹,如果赵家不同意并进来,恐怕最后只有被挤垮的份。 赵夫人吃了一惊,随即沉吟道:“这……” “夫人只管回去跟贵府老爷转述。愿意不愿意都没有关系,我也不会强迫各家去做什么。不过你要想想,原来索家把你家压的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你家那几房都没有帮过你们,现在我的背后占着凉州所有的世家,他们会为了帮你们而得罪我们么。”涵因的态度很温和,不带一丝咄咄逼人的气势,但却让赵夫人觉得没有其他路可走,只能和涵因合作,不,应该说是跟李湛合作。 她只好笑道:“李刺史和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回去之后就马上跟我家老爷商量,到时候再来给夫人答复。”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前一世作为长公主,这一世成为世家妇,涵因极其精通如何利用手中的权势空手套白狼。李湛需要钱,他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还在拆东墙补西墙,虽然他明知道这是个大问题,但却腾不出手来解决,等他没墙可拆的时候,二十万军队就会变成一个庞大的窟窿,现在凉州一地的税收,在这个窟窿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没办法支撑下来,必须开源,马场建好了,不仅自己可以赚到钱,马场上缴的税款就是一大笔,而西北大军日益短缺的军马也会得到缓解。 还有什么法子能赚钱呢,涵因想着,必须要在还能支撑的这段时间准备好,等到事到临头可就完了。又快又赚钱的法子,怎么想也只有一个办法——向关外贩卖茶、瓷器、丝绸,再从关外采买香料、种马,这项生意从汉代开始到现在做了上千年,仍然经久不衰,丝绸之路的危险人尽皆知,那些商人却依然前仆后继,那些商团为了获得允许出关的份额,每年要花大笔钱在许可上,还有冒着被抓发配的风险走私的商人,足可以说明其利润巨大。 但想要分出关的利益,可就不是仅仅摆平凉州本地家族的问题了,五姓豪门几乎全部涉及其中,想要从他们嘴里分到一杯羹,真是难上加难。 ps: 昨天不知道为什么章节没有发布出去,今天10点再加更一章作为补偿 第三百八十四章 人情(加更) 过了几天,各家纷纷给了答复,都说愿意跟着涵因合开马场。并且表示愿意多出份子。本来就是插不上手的生意,养马又是个技术活,如果自家单开一个马场,投入巨大,前前后后要数百万两,而且种马难求。 现在有这个机会,而且是必然能赚到钱的,他们自然不愿意放过。只是赵家一直没有给答复。涵因知道,这跟他家的预期有很大差距,所以也没有紧催,她打算再耐心等一段时间,相信赵家会让她满意的。 崔如君又过来了,不过这次她的脸色憔悴,再无平时那般轻快活泼的样子。涵因知道她必然有事,于是把她请进照水楼里,给她烹了一壶茶。 今天,崔如君却无心品味茶的馨香,涵因煮着茶,她便盯着眼前的小几发呆。直到涵因把煮好的茶汤放在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对着涵因一笑。 涵因啜饮了一小口,对崔如君笑道:“妹妹今天的精神可不大好,怎么不在家好好歇着,传个信罢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下人来就好了。” “我没事,就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崔如君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又说道,“我家老爷吩咐,务必我跑一趟,方显出诚意。不过,姐姐也知道我们姑臧房的规矩,子孙无私财,虽然平时各庄子的岁入都归各家,但是置地置产全都要通过族中,所以银子虽然是家里出的,却要挂在我家太夫人名下。” 涵因听到这个,挑挑眉,拖长了声音,笑道:“哦,你家太夫人名下……”涵因心中冷笑。这位太夫人的控制欲可真够强的,儿子都娶了媳妇升格做老爷了,她还牢牢把着家里的财政大权不放,也不让儿媳妇管家。 崔如君有些不好意思的捧起茶,喝了一口,方硬着头皮笑道:“是,家里是这么商量的。” 涵因笑道:“虽然你家里是这样定的,不过我却跟贵府太夫人不熟识,这份子,要么在你家老爷名下。要么在妹妹你名下,其他人,我不放心。你回去跟你家老爷说。不过不这样就算了。另外你家要派个人来,负责联络事宜,查验分红。” “我知道了,等我回去便跟我家老爷说。”崔如君有些惊讶的看着涵因,脸微微涨红。咬了咬嘴唇说道:“多谢姐姐信任。” 涵因笑了笑,心想,往后马场各家有份,若是有什么事,各家态度不一,就必须拉几个支持自己的人。那三房太夫人一看就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涵因可不愿意有个主见这么强的股东。 涵因看着她的样子,顺嘴问了一句:“你回家之后,他们还有没有为难你。对了,现在索家抄了,那位索姑娘因是长房养女也要连坐,已经罚没为官婢了,妹妹你就不要为这件事心烦了。” 没想到这样一句话。却把崔如君的眼泪勾了出来:“姐姐,哎。不说这个还好……” “哎呦,这是怎么了?”涵因看着她情绪有些失控,忙说道:“别哭啊,有话好好说。” 崔如君忍了眼泪,抽了抽鼻子,说道:“其实,今天还有一件事要求姐姐。” “好,你说。”涵因的声音此时颇为温柔体贴。 崔如君用帕子沾沾眼角的泪,说道:“今天来就是想要求姐姐,我家太夫人想要让姐姐帮忙,把那位索姑娘赎出来做姨娘。” 涵因吃了一惊:“啊?还要那位索姑娘做姨娘?”涵因知道三房可能会想要赎这位索姑娘,她想给崔如君一个顺水人情,便授意管理官婢的胥吏,让三房的人赎不成。 三房果然派人来赎,胥吏按照正常的公事公办说现在没有发卖官婢的意思,因此不准赎,之前让各家把女儿们赎回去是刺史给各家面子,其他人要等案子完全结束之后再做处置。 涵因本来觉得三房弄不到这个索姑娘肯定就作罢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还不死心,非认准了这个人,竟然还让崔如君亲自来求。 “是,请姐姐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个忙。”崔如君不敢看涵因的眼睛,说话声越来越小。 涵因真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冷笑道:“妹妹,你可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崔如君的眼泪又滴了下来:“哎,姐姐有所不知,我家那位小姑被赎回去之后就一直撺掇我家太夫人,说那位索姑娘命中多子,八字又和我家老爷契合,一定要把她赎出来给老爷做妾。太夫人本来也存着疑虑,后来还是动心了……” “一个妾罢了,还什么八字不八字的,妹妹怎么就应了?”涵因听得心头有些冒火,转头一想,这又不是自己的事,崔如君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倒先被气得够呛,这又何必呢,遂整理了一下脾气,放柔了声音。 崔如君“吧嗒吧嗒“的任凭大颗的眼泪沿着面颊掉落,哭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稍微平静了一些,带着哽咽,说道:”我在贵府上住了两日,太夫人就趁机把大郎接到自己身边养了。我想把孩子要回来,太夫人开始不肯,后来,因为出了这事,太夫人答应,若是我能让姐姐帮忙把那位索姑娘弄出来,她便把孩子还给我。” 涵因一阵无语,崔如君完全被婆婆拿捏住,竟一点也做不得主。她想了想冷笑道:“不是我不给妹妹这个面子,只是让各家媳妇回娘家已经是体恤各家了,剩下的人却是还要进一步审的。索家长房的罪状是通敌,那位索姑娘是索家长房养女,难保不会知道些什么,因此,现在是没有办法给姑娘这个人的。” 崔如君咬咬嘴唇,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姐姐为难,可是若是要不回她,大郎他……” “说句直言不讳的话,妹妹也忒软弱了些。我的确是吩咐了胥吏,不让你家赎那个女人。谁知道妹妹竟然自己求上门来。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涵因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崔如君的诉苦。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崔如君相处交际看起来是个圆滑伶俐的女子。偏偏在家被婆婆压得死死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多谢姐姐为我做这些,如君不争气,让姐姐失望了。我……我……”崔如君听涵因语含讥讽,脸上泛起潮红。 涵因平了平气,冷笑道:“罢了,不过是个奴婢,你回去之后转述我的话,这位索姑娘是索家长房的养女,与索家的在室女同罪罚没入官。可发卖,不可放免。这是律法。我的意思你明白了么?”在室女的意思就是未出嫁之女,所谓的可发卖就是说可以把她从官府中买走。之后也可以转卖,但是不能把她放为良人。每次转卖都要在官府备案。 也就是说,这位索姑娘以后除非遇到大赦,否则将会一直是奴籍。这样,她就没有办法做贵妾。她就算收入了三房,身份也是奴婢,并不比崔如君给李诺的通房地位高。 崔如君愣了愣,也马上意识到涵因的意思,双手握住涵因,哭道:“多谢姐姐尽力回护。”多一句。竟也说不出来了。 涵因拍拍她的手,颇有些无奈的说道:“谁让你是我在凉州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呢,我们又投脾气。我不帮你谁还能帮你。回头你叫你家的管事来州府办手续吧。”不过是个顺水人情,更何况涵因也不希望崔如君往后在三房家里被挤兑的说不上话,只能尽量给她撑腰了。 刚刚哭得狠了,现在好容易停下来,崔如君时不时抽一下鼻子。:“我就知道姐姐不会不管我的。” *********************************** 李湛从下面的村镇回来,亲自盯着重新划分土地这件事。脸都被太阳晒黑了。 涵因看着他的脸从养尊处优的白净变成了沧桑的古铜色,有些心疼的说道:“你又何必亲自去。派人核对清楚了不就行了么。” 李湛抻了一个懒腰,笑道:“不放心啊,主要是怕他们再趁机弄鬼。那样的话之前的行动就都白费了。地又被他们弄进自己的口袋里。” “那现在算是把所有的兵户都安排好了么?”涵因问道。 李湛有些得意的跟涵因解说:“基本上差不多了,索家有不少熟田,出产高,自然是人人都想要的,我让那些兵户们选,如果要熟田,只能给十五亩,但是如果要开垦的荒地,可以给三十亩,家里有两个男丁的,可以给四十亩。这样矛盾就少多了,外来兵户和本地人之间的争执也少多了。” “夫君别忘了把贾家和阴家这两家此次配合官府的功绩上报朝廷,给他们表功。”涵因提醒道。 李湛敲了敲脑袋:“还真是差点忘了,瞧我这个记性。明天我就写一封奏疏送回朝中。哦,对了,之前你不是想要弄什么马场么,准备的怎么样了?” 涵因答道:“已经和几个大家联系过了,他们也愿意参加,现在就等着夫君许可售卖。” “你的动作倒快啊,趁着我不在,把事情都给办好了。”李湛很是诧异涵因的效率,没想到自己只是让她试试,她竟然弄成了。 涵因笑笑,继续跟李湛说她的打算:“马场并不单独卖给某一家,而是分成若干股卖给各家,除了赵家可以用他家的马场交换两成的股,其他家都是按五十万银子一股,贾家和阴家可以各占一股,其他家都只能买半股,其余的股都握在咱们手里,这样州府就能收到差不多小两百万两的银子。” 李湛想了想,说道:“也好,我原本估计着卖了也就差不多这么些,等这笔银子到账,州府的财政也就不至于那么吃紧了。你也别那么抠门,拿出个一万银子来,别让人家说咱们家一分钱不出就白落这么多份子。还有你也别太贪心,别舍不得那些份子,多分一分,咱们自己占个两三成就行了,反正无本生意。”反正这马场归李湛卖,他想卖多少都行。 ps: 昨天不知道为什么章节没有发布出去,今天加更一章作为补偿 第三百八十五章 倒贴 涵因这边把马场的事情都商议定了,便把李谛叫过来,让他办理相关的事宜,写好契书,等到银子一到,就盖上官印,这件事就算办完了。 之后,就是跟太仆寺马场那边收马匹的打好招呼就行了。 李谛这边还没有办完,安夫人石氏便带着重礼来拜访涵因了。之前在凉州夫人们的宴席上,她也曾见过涵因,不过是点头之交,看见了寒暄几句。 她的长媳,安家少夫人便是索守仁的女儿,因大隋律罪不及出嫁女,因此没被连累,但这一段时间却不敢让她出门了。 这次,安夫人只自己来找涵因,在门口让车夫奉上拜帖,就一直等着。 涵因并没有像李湛对安族长那样,把她凉在外面,帖子递上,下人便很快过来,把安夫人引到涵因会客的小厅里。 没过一会儿,涵因便从后面过来。 安夫人见到涵因,满脸堆笑的寒暄道:“自上次宴席一别,就很是挂念夫人,今天我家商队从关外回来,带了大食国的奇香,听说夫人之风雅在长安世家之中是出了名的,最擅品香,便想着让夫人试试。” 涵因忙笑道:“夫人太客气了,涵因在品香上不过小有体悟,哪里当得起“最擅”二字,不过和姐妹们嬉闹之举罢了,您这么说,我可要愧死了。” “夫人真是太谦虚了。”安夫人笑道,“初次拜访,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说罢让丫鬟捧上一个盒子,祈月接过来,走回涵因旁边。那种一种淡淡的味道便从盒中透出,让人精神一震。涵因笑问道:“未燃之时不甚香而有酸气。这可是金颜香?” 安夫人笑道:“夫人真是见多识广,金颜香只有大食国一地特产,最好的都供到他们当地的庙中,偶尔有带到中原来的,也是些散碎的沫子。这次却是带了整块的香料过来。望夫人喜欢。”一小撮金颜香的粉末就能卖上百两,她敢拿出来送,起码价值上万两,安家这礼送的,真可谓是重礼。 “家父在时常用此香配香方,这个香非要和上好的沉檀一起烧。才能出来那种清越婉转的香气。可这么重的礼,我可不敢收啊。”涵因这样说主要还是相知道安家的目的,祈月也端着那盒子没有还回去的意思。 “夫人可莫要拒绝。宝马赠伯乐,夫人既然识香,也不枉了这东西,何况从当地带来,也没有几两银子。不过是中原世面上没有,那些人坐地起价才这么贵了。夫人莫要嫌弃,就当给妾身一个面子。”安夫人赶忙说道。 涵因一笑:“那我就不跟夫人客气了,夫人若是有事也莫要跟我客气。” “其实,妾身的确是有一件事想要求夫人。”安夫人笑道:“我听说夫人家正在办一个马场……” 安家和凉州本地的几大家族都联络有亲,涵因最开始虽然没有算上他家。但他家很快也知道了,涵因并不感到意外,她噙着笑。说道:“夫人的消息好灵通。” “呵呵,安家世代生活在凉州,自然是时时关心着本地的事务。”安夫人陪笑道。 “我家老爷想着,既然要治理一方,自然是要在这里扎下跟。才能更好的体察民情。”涵因看着安夫人笑道。 “刺史关怀地方民生,我们安家作为本地大姓。自然是要支持,之前因为家里腾挪不开,没有捐助官府救济那些兵户。这次听说夫人要办马场,我们安家一定要出力,另外几家出多少,我们也愿意出多少……”安夫人笑道。 涵因心想这个安家想跟着赚钱,嘴上还要讨便宜,难不成她觉得自己是这一万两银子就能收买的,冷笑道:“安家想要为我家老爷分忧的心,我已经知道了,不过这马场的事情却不好办了。我一提出这件事,这几家都很是积极,还想要多买几股,可是你也知道,马场就那么大,份子也就那么多,这几家分还不够。夫人这份心,我记得,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一定先告诉您。” 安夫人见涵因并不买账,忙笑道:“我家老爷的意思是从此往后,刺史要做什么事,安家都一定要跟从,请夫人一定要成全我们这份心。” 涵因笑道:“安家的心意我记下了,这次的马场完全是我家的私事,也不敢劳动大家,我家老爷一向公私分得很清楚,这件事就算安家不参与,我保证我家老爷也绝不会怪罪。”生意就是生意,涵因可不留这个话柄,好像是自己仗势逼这些家参与自己的买卖的,她又不缺肯出钱的人。 安夫人见涵因并不好对付,只好说道:“其实我家老爷早就想涉足马场生意,只是凉州适合养马的地方不是被太仆寺所占,就是被索家、赵家分掉了。我们也没有经验,不敢贸然搀和这里面的事。现在,有夫人牵这个头,我们也想仰仗夫人来做做这门生意。所以求夫人给我们这个机会,我家一定唯夫人马首是瞻。” 涵因心想,你早些服软不就行了么,世家大族都是这个毛病,占了你的好处却总好像你欠他们似的,涵因就是要让她们知道,要想通过自己捞好处,就得在自己面前低头。 她叹了口气,眉头微微皱起,仿佛一幅很难办的样子,沉吟许久方说道:“夫人既然说得这么有诚意,我也不能拂了夫人您的面子。哎,不过让谁少拿份子,谁也不干啊。这样吧,少不得从我这里匀出半分来给夫人。二十五万两银子,要在三天内凑齐,不知道夫人那边来得及来不及。” 听涵因松了口,安夫人也松了一口气,当即表示:“没有问题,到时候会派管事送过来。” 之前让她家多出一两都不干,这时候倒仿佛那不是二十五万两银子而是二十五吊铜钱一样,掏的这么痛快。涵因又跟安夫人寒暄了几句便送客了。 安夫人走后,涵因才让祈月打开安夫人送的那个盒子,里面果然是一个整块的金颜香,鸽卵大小,乳白色,状似凝脂,金颜香有黄、白、黑三种颜色,大部分都是黄色的,以白色为最佳,这么一小块,堪称是珍品了。 “看见能赚钱了,安家就这么舍得下本了。”涵因拿起那块金颜香看了看,又放了回去:“走吧,我们去试试这个香是否名副其实。我记得箱子里头还有几块极好的沉水和旃檀,拿出来我们来试试这香。” “还是二姑娘,哎呀,又口误了,应该叫娘家三夫人,她在您那次回娘家的时候送的。”祈月提醒道。 涵因笑道:“是了,三嫂最喜欢这些,今天先取一些试试,若是好,就把这个让给太皇太后送礼的车队带回去,送给三嫂子。”皓华也是爱香之人,从前在靖国公府,常有人给靖国公送格式香料。大太太信佛只用檀香,大姑娘皓宜进宫为妃,三姑娘皓宁又不耐烦弄这些,而皓轩让着妹妹们,皓辉一门心思在舞刀弄剑上,因此靖国公的好香都给了皓华。 而且,卢昭跟皓华交情很好,他素来爱好这些,也会时常送些稀罕的香来给皓华品。而如今皓华已经出嫁,靖国公又远在南方,卢昭也扶灵回了范阳,与郑钦相交的一帮文士,虽然有不少世家子弟,却也并非出身那等富贵豪奢之家。皓华恐怕很难有机会再得到这种异香。涵因又想起自家兄妹几个,好容易团聚,没有几年又天各一方,心里很是感慨,一下子触动了她思乡之情。 涵因想了想又吩咐道:“上次李谛置办太皇太湖寿礼的那个商团是哪家?让他再去一次,寻一方好的洮砚来。也一起送回去,给三哥。还有,不是听说这里有个出名的铁匠,会打软甲么,找他打一套,给二哥。二嫂么……北地寒冷,把波斯人织的羊毛地毯送过去,小孩子喜欢在地上爬来滚去的,那个正好得用。给二哥、二嫂的东西到了长安之后,可以让稻香村的人帮着带过去。” 祈月一一记下来,准备第二天去办。 算上安氏,涵因一共从这些世家手里拿到了两百万两的银子,其中一百五十万两交到州府,算是购买马场的费用,剩下的五十万两,还有她出的一万两,都作为马场的周转资金。 她问祈月道:“郑新那个稻香村现在有几个账房?” “有两个。”祈月想了想,答道。 “现在既然分店没有开业,就先把账房调给马场,等开业了,再调回去一个,新开张也不会太忙。马场则是要接手之前索家的账,可能要算的东西不少。给杜筱去急信,让她再调四个账房过来,要可靠信得过的。”涵因想了想,说道:“总觉得人手不大够用。” 祈月笑道:“人手都是现成的,夫人怎么忘了。” “你是说现招人么,姑臧这边来往的人多,杂乱,未必可靠。”涵因摇摇头。 “夫人怎么忘了,您娘家就在这边有庄子啊,庄子上都是自家的佃户、部曲,不比那外人可靠多了。您是姑太太,要用几个人,难道他们还会不答应么。”祈月笑道。 涵因一拍手,笑道“哎呀,是了,的亏你提醒我,我都把这事给忘了,那个庄子不就在嘉麟县么,明天派个人去,叫那个庄头带几个伶俐的小子过来见我。” ps: 感谢书友090211000546804、闲来读书忙同学给我投粉红票~~ 第三百八十六章 拆台 给太皇太后送寿礼的队伍启程了,其中还带了不少涵因给家里人带的礼物,那几个妯娌,甚至皓宁都有一份,她希望她们进宫看过孩子们孩子后,勤给自己写信告诉她孩子们的近况。另外就是给刘公公和宫里几个大太监、宫女们的好处,让他们多多看护自己的孩子。 虽然她也知道李德妃一定会好好照看孩子们,而且有文妈妈在太皇太后跟前说话,应该不会有事,但她还是很不放心。唯恐自己有所疏漏,孩子们会吃亏受委屈,把该送礼的人细细的理了两遍又再三核对才安心。因路上太乱,怕押送这么多财物会出问题,李湛特地派了卫恒跑这一趟。 卫恒已经是李湛的亲兵长了,他这次除了护送寿礼以外,还肩负着一个使命,就是拿着李湛的亲笔信函,去太仆寺申请马匹。别看凉州就有太仆寺的马场,但要想把马调到军中,必须要太仆寺批才行。自打东征调走了西北大军一大半战马之后,这个缺口就一直没有补上。李湛在军中多日,也感到马匹不足的问题要尽快解决,于是派卫恒亲自督办。 马场的事情还算顺利,三房虽然百般不乐意,但涵因已经明说了,只信任崔如君,又卖了崔如君的面子,把那个索姑娘给了三房,于是他家还是决定把份子放在崔如君身上。 索家马场的前身是史家马场,马场中的大部分养马师傅还有奴仆都是当年史家的人,后来索家又在其中安排了不少自家的。于贵根据自己所掌握的情况,将从前史家马场的旧人挑出来,这些人本来就不是索家的家生子,索家倒了霉,他们也不会对给索家治罪的李湛、涵因有什么怨恨之情。 经过一番紧张的准备。新马场终于开业了。新马场被涵因命名为“天云马场”,马场在姑臧城外十几里的地方,是一片草场,实际上各家的马场几乎都集中在这里,只有栅栏拦着。马场前头有个大院子,里头修的一间二层小楼。是接待主顾们看马的地方。今天这里布置一新。 于贵将从前的老主顾都请来,庆贺新马场开业。涵因和几位东家也都亲自来捧场。 这些人都是生意人,只要马的品质有保障,他们才不管谁是东家。但是也有一些人,听说了一些于贵的事情。知道是他把索守仁的那些事都兜给李湛的,因此,心里很看不上于贵的所作所为。还有一些零散的小马厂。明知道这个新马场是要挤垮自己,但作为同行也想摸一摸这里头的情况,于是也来了。 天气正热,女眷们坐在厅堂里头,而男人们的席面就都安排在了院子里。前面还搭了个台子,请了歌舞班子来跳舞吹奏。涵因和几个世家的女眷作为最尊贵之人,自然不会和那些商人们挤在一起,她们在二层单设了座位,既不虞有人打扰,又能看到歌舞。 众人嗡嗡的聊着天。场面很是热闹。 那边一曲稍歇,歌舞班子的班主走上台来,对上面的贵客和下面的众人说道:“各位。今天本班特别邀请到了集芳苑的璇玲姑娘跟我们合演一曲,给诸位助兴!” 众人一听璇玲来了,也都兴奋了起来,璇玲从来不出集芳苑给人表演,更别说跟外头的歌舞班子合演了。这次是给李湛面子,愈发坐实了她是李湛禁脔的传言。刚刚嗡嗡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众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璇玲的舞蹈。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的花魁身上,也有一些楼下商人家的妇人,看了看璇玲,脸上浮出厌恶的表情:“啧啧,要不然都说这女人是狐狸精变的呢。瞧那狐媚样子,把男人的魂儿都勾搭跑了。” 另一个冲楼上瞟了瞟,低声笑道:“这郑国夫人真真是好涵养,丈夫在外头包养的女人都到眼前蹦跶来了,居然还能笑着坐在那看,要是我早派人把那狐媚子撵走了。” “嗐,人家是世家夫人,自重身份,难不成真跟这种女人吃醋,人家怕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呢。” “这些世家夫人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要我才不忍这口气。” “切,算了吧,谁家不是男人在外头花天酒地也得忍了这口气,难不成你以为人家一品国夫人跟你一样,为了个狐狸精,跑到万花楼去大闹一场。” “那又怎么样……”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都开始了,好好看吧,这样的女人也轮不到你们家那位。” 璇玲果然名不虚传,今天跳了一首胡旋舞,技艺高超,舞姿曼妙,让在场的众人大饱眼福。一曲终了,大家鸦雀无声,沉浸在刚刚的表演之中,直到璇玲冲着楼上一拜,大声说道:“恭祝夫人的马场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好!”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高声和起彩来,并且也站起来跟着齐声说:“恭祝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声音稍歇,大家正要归位,继续吃酒、聊天,忽然不知道什么人很不合时宜的高声说道:“有于大管事这样卖主求荣的家奴,就算真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也未必能安心受用,谁也不知道哪天他就在背后捅东家一刀。”这人的嗓门尖利,声音刻薄。 因众人刚刚齐声道贺,还没有恢复之前的嘈杂,这个声音就显得特别的刺耳。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是什么人,难不成是过来给人添堵砸场子的……大家愣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议论纷纷,眼角的余光瞄着在那边应酬主顾们的于贵,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东家想要怎么收场。 于贵脸色发白,紧紧抿着嘴,他知道有人会用这件事供给他,不过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发难。今天来客众多,也没有看到是什么人来这里拆台。他心中暗恨,却不能公布事实真相,否则的话,这件事传出去,突厥人若是知道那个孩子还有史家人没有死,一定会再派人来追杀的,他不能为了名声而把自己的真实身份亮出来。 涵因对盼晴低声吩咐了两句,从座位上走下来,到了二楼的栏杆前,对楼下的众人说道:“我想很多人都知道于贵于管事原来是索家的大管事,外面有传言说于管事出卖了索家,是个卖主求荣的人。今天我却要告诉大家事情的真相!大家可还记得曾经的史家马场?” 于贵心中一惊,猛然抬头看着栏杆后面那个身影,背后沁出了冷汗,夫人难道要把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么,可现在想要阻止涵因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 只听涵因继续说道:“索家马场的前身就是史家马场,在座的诸位都是做了几十年马匹生意的,这件事恐怕比我要更清楚吧。史家在三年前被突厥人灭门,全家无一活口,后来马场被索家接手,这次刺史查明索家长房索守仁是突厥人的奸细,跟突厥人早有联系,向突厥人提供我们的情报,是他让突厥人杀掉史家全家,好侵吞他家的产业。突厥人支持他家,就是为了通过马场了解我大隋的兵力情况。于管事就是当年史家马场的学徒,他知道了索家的阴谋,于是忍辱负重,卖身到索家,终于找到了索家叛国投敌的证据,一举将他们绳之于法。因此,他不仅不是卖主求荣的罪人,而是一个忠心事主的忠仆。坊间有很多传言,却是以讹传讹,今天我就借这个机会为于管事正名。我要告诉大家,作为天云马场最大的股东,本人信任于管事,也会支持他管理好马场。” 涵因这样一发话,便是给于贵定了性,因为她的身份最高贵,一品国夫人为一个奴婢说话,就算别人不信,也不敢公然质疑了。 于贵感激的看了涵因一眼,她没有为了自己马场的名声把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实际上,如果他的身份公开,突厥人恐怕又要开始追杀他和那个孩子,他自己的命不足为惜,但那孩子却不一样,他父亲拼了全家的性命也要保住那孩子,那样的话,也只有李湛这个掌握凉州军政的一方大员才能保得住他,为了保命,他恐怕更是要依附涵因,弄不好,一辈子都要受她的控制。但是涵因却并没有那么做,只说他是原来史家马场的学徒,还说史家的人都死了,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了。由此可见,她所说的只要他五年的承诺是真的。 宴席过后,马场的正常经营也开始了,原先索家马场这一年的马都已经到了可以出栏的时候,渠道也是现成的。很快又可以回笼一笔资金。之后就要靠马场的师傅们精心繁育下一批了。 这时候,却在赵家马场那边出了问题。原来于贵作为马场总管,派人去接手赵家马场,要把赵家马场和新马场合并起来。然而于贵却被赵家马场的管事礼送了出来。 于贵知道,跟他们纷争也没有用,于是回转城里,直接找到涵因。 “我跟那赵家马场的管事说了,往后要并成一个马场,统一管理,但是那个人说了,他们没有接到主家的命令,所以不能让我接手。” 涵因挑挑眉毛,冷笑道:“我一猜赵家就不会安心把马场交出来,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来解决。” 说罢,对祈月吩咐道:“下帖子,把赵夫人给我请来。” ps: 感谢小夜saya给我投粉红票,稍晚的时候十票加更,并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三百八十七章 逼迫(十票加更) 赵夫人就知道于贵被从赵家马场赶了出来,涵因一定会把她找来,这件事是她跟大管事赵显庆商量之后同意他去做的,虽然她家老爷吩咐说就把马场全交出去,她却不甘心,只觉得自家老爷太过懦弱。这件事是她揽回来的,现在全家都在怪她多事,把马场拱手送了人,妯娌们的嘴里没有一句好话。于是她就找来赵显庆商议,想了这么个主意,借马场众人的名义来阻止涵因的人进驻,这样马场名义上合并了,实际上还在自家人的掌控之中。 她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不过想起涵因说话时候,脸上和善的笑意,嘴里的意思却是不容人半点反对,心里就有些忐忑。 来到刺史府邸,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带到会客的地方。而是进了门之后,乘上一顶肩舆,被抬着七转八拐的走到府邸后面的一处院子。 这里的房舍没有什么装饰,回廊上也没有彩绘,柱子上的漆都有些斑驳了,院中光秃秃的,一应花草树木全无,铺着青石板,夏日的阳光火辣辣的直射下来,被光滑的青石板地面反射,白花花的亮得刺眼。 赵夫人快步走进了正厅,屋里有两个小丫头,却不是平时常见的,见她来了,一个请她稍坐,另一个给她倒了散茶,便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赵夫人觉得这个架势大不同于以往,心中不安更甚,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就算她是刺史夫人,也不能把自家怎么样,再说了,赵家已经这样配合了。他们若是还像对付索家那样对付自家,那全凉州都会寒心。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定了定,心中又想起她跟大管事的说辞。临出门前,大管事还提醒她,刺史夫人对她不满意,一定会好好晾凉她,让她等着,不过她一定不能露出不满,让人抓住把柄,也不能烦躁。让人看出破绽,就耐心等着,但嘴里决不能松口。 她已经做好了在这里坐上半天的觉悟。但没想到涵因很快就来了。 涵因后面跟着祈月和沁雪,还有两个婆子进了屋里,看到她,笑道:“匆匆忙忙的把夫人请来,真是打搅了。” 赵夫人赶忙站起来行礼:“给郑国夫人见礼。不知道急着找妾身有什么事情。” 涵因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一点小事,咱们的马场既然已经合并了,就该统一管理,之前于大管事去你们那里接手马场的事,你家的管事大概不清楚合并的事情。竟把于大管事拦在外头。这样吧,明天,请你家的大管事带着于大管事到马场那里。跟马场管事交接一下。”涵因笑呵呵的,说的理所当然。 赵夫人本以为涵因会质问她到底为什么把于管事拦在外头,之后她就可以用上自己的那番说辞,没想到涵因却直接下了命令,让他家交出赵家马场的管理权。 她愣了愣。知道这时候如果不说,那么如果明天还不交出马场。就是他们故意跟刺史府作对了。她忙笑道:“其实我家马场的那些人都按照原来的规矩惯了,新换了管事,新定了规矩,他们也不习惯,再说了,两片马场之间还隔着太仆寺的马场,让于大管事跑来跑去也不合适,我看要不然这样吧,我们这边还按照原先那样管,出产了马匹,再统一交到于大管事手上……” “你们的要求就是自家管自家的?”涵因露出笑容。 赵夫人见涵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放下心来,忙保证道:“其实我们也只想维持原状而已,毕竟马场那么多仆役,在赵家也这么多年了,我们虽然是主家,也不能不体谅他们的想法,并非有意跟夫人作对,请夫人明察。” “是么?”涵因上一刻还在温和的笑着,下一刻却沉下脸来,冷声道:“没想跟我作对么,我看未必吧。”冲着丫鬟吩咐道:“带上来。” 一个丫鬟去传话,另一个丫鬟要将屏风摆上来,涵因却摆摆手,说道:“不必弄这些碍眼的物什了,也让赵夫人看看清楚。” 不一会儿,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役压着一个手脚捆绑的结结实实,嘴被堵住的人,走了进来,把他扔在地方,对涵因行了个礼,站在一旁。 涵因笑道:“夫人可认得这人?” 赵夫人满心疑惑,见那人被打的鼻青脸肿看不清样貌,便走上前去,仔细看了,大吃一惊,这人正是自家管事的跟班,也是家生子,她自然认得,心中狂跳了几声,不知道涵因为什么捉住他还弄成这样。因为大多数小事都是大管事一应处置,他并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对她说,她也不知道大管事私下里吩咐了这小子干什么,因此,现在也不知道该认还是不该认,笑道:“打成这样,也看不清面貌……” 涵因笑道:“没关系,让他自己说。” 一旁的仆役,将堵着嘴的布条拿开来。那人嘴一松,哭叫道:“夫人,救救小的,求夫人救救小的……小的是福成啊……夫人……”跪着爬向赵夫人。 赵夫人吓了一跳,忙向后退了几步,看看那人又看看涵因,心中知道必然是什么事被涵因拿住,这事不能认说道:“这……妾……妾身并不认得此人。” 涵因没有接赵夫人的话,对那人说道:“听到了吧,赵家是不会保你的,你已经是弃子了。还不把你做的好事说出来!” 那个叫阿福的人哭道:“小的叫福成,是赵家大管事赵显庆的跟班,大管事那天吩咐小的在天云马场开业宴席上趁乱说于贵于大管事是个背主忘恩的人……夫人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不该干这种缺德事……” “行了,不用说了。”涵因冲着赵夫人冷笑道:“你家的下人倒是调教得很伶俐,要不是我家的护卫身手不过,差点就让他给跑了。” 赵夫人脸色煞白,笑道:“这……这一定是误会……哎,赵显庆那人仗着自己是家里的老仆,就自作主张,我们赵家绝不敢有一丁点跟夫人作对的心,夫人千万不要误会……我回去就去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哦,我回去就让家丁把赵显庆捆了送来,给夫人赔罪!” 涵因却不停她这一套,笑道:“赵家当众给我没脸,到底是什么意思?赵家不仅是给我没脸,也是给其他几个东家一并没脸。我知道,你们是看除了索家的旧人有经验管马场,就是你家了,把于贵的名声弄臭了,我就得让你家的管事管整个马场,现在不成了,又说各管各的。”在开业宴席上当众拆台,这种事情恶劣得很,莫说竞争对手都不会这么做,更何况赵家还是第二大东家,如果让其他几家知道了,赵家就成了各家的公敌,往后在凉州地面上也别想混了,莫说马场生意,其他的产业也要受影响。 赵夫人忙说:“并不是这样……我们并没有那个心……夫人千万别误会……我们是万不干违逆夫人的……” “你们赵家做的好盘算啊,你当合并是什么,想要把着自己原来的权力不放,还想跟别人一起分账?难道你以为我是来帮你家卖马的?再说了,你家现在产马的收益够得上够不上这两成份子还两说呢。”涵因冷笑着看着赵夫人。一点不给赵家留面子,毫不客气的一语戳穿赵家的盘算。这种不留余地的说辞很容易谈崩,因此在跟人谈条件的时候,涵因很少这样说。但这次又不同,涵因的马场现在是李湛在做靠山,占着绝对的优势,如果她不能一鼓作气将赵家压服,那么以后运作起来会有更多的麻烦。 “这……”赵夫人之前的气势完全被涵因压了下去,站在一边擦着汗,不敢说话。 涵因看差不多了,放缓语气,声调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我之前就说过,赵家如果不愿意参加合并,我也不会强求,既然已经同意了,那就必须服从统一的管理,既然赵家是拿马场入的股份,那么那些养马师傅、仆役也都是马场的一份子,他们的身契都要交出来归新马场所有,也就是所有东家共有。我知道,这件事情夫人也做不得主,你就帮我给你家老爷传个话吧,如果他不肯接受,那这个合作就作罢,你们那两成份子也就算了,我把契书当着众东家的面还给你们,把这些事情都说清楚,往后各做各的生意,各不相干!” 赵夫人咽了咽口水,刚刚明明喝了那么多的茶,此时嗓子却干的难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强笑道:“夫人的意思,妾身明白了。我回去会跟我家老爷转述的。” 涵因又露出平时温柔和善的笑容,说道:“那就劳烦夫人了,这一次一定要一字不落的转述清楚哦,若是再引起什么误会,坏了两家的交情,那往后也就和夫人难见面了。祈月,去送送夫人。” 祈月走过去,对赵夫人一福,做了个请的姿势:“夫人这边请。” ps: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三百八十八章 缺钱 赵夫人回到家,把今天的事对赵老爷和盘托出,赵老爷脑袋上也冒了汗,说道:“你糊涂啊,不是跟你说了既然已经这样了,就把马场交出去,你还弄这些小动作干什么,看看,现在被那个刺史夫人拿住了把柄吧。” 赵夫人说道:“我原着想咱们之前态度已经很好了,就算他是刺史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他都把索家长房给满门抄斩了,你还以为他们不会怎样,诶呀,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啊……”赵老爷捶足顿胸的说道。 “赵显庆那个家伙,办事怎么这么不牢靠。竟然被人抓了现行,要不是这样……”赵夫人心中不甘,咒骂起赵显庆来。 “你还说,你不听我的,听个下人挑唆,赵显庆的亲家还有弟弟都在马场管着一摊事,新管事到了,自然没有他们的位子了,他当然要挑唆你出头了。闹出事来,你以为那李刺史会去对付一个奴仆么,他要就算要对付,对付也是我,是我们赵家!”赵老爷拍着桌子,对自己的妻子喝道:“你呀,你呀,真是!唉,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难道老爷真的就这么把马场交出去吗?这可是祖传的家业啊,老爷啊……索家那般咄咄逼人,你都撑下来了,如今怎么说交就交呢。”赵夫人哭道。 “今时不同往日啊,你看那刺史夫人的架势,就是摆明了要抢啊,如今连索家都被他灭了,他们李家本家也拿他没办法,咱们家这点产业怎么保得住!更何况,现在咱们有把柄落在她手里,若是福成这件事张扬出去。那我们赵家就是公然与本地大族们为敌,他们若是联起手来对付咱们家,又有刺史帮忙,咱们怎么能扛得住!”赵老爷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头:“怪我,都怪我太贪心了,想要借此机会一举掌控索家的马场,谁知道……谁知道……” “她不是说咱们可以退股么,咱们自己还干自己的,之前咱们也没有太仆寺马场的生意。不是也一样过下来了么。”赵夫人摸了摸眼泪,握着赵老爷的手说道。 “晚啦,晚啦。你以为她这样说就真的会善罢甘休?索家长房可是通敌叛国的重罪啊,连带着索氏一族都在乡里抬不起头来。若是他给咱们家也安上这等罪名,我等身死是小,令宗族蒙受污名才是大大的罪过。哎,真真是引狼入室啊……去。命人把赵显庆绑了给刺史府送过去。跟赵显庆说,让他一力承担罪责,就说都是他自己策划的,我们都不知情,被他蒙骗了,至于他的家人我们会好好照顾……”赵老爷说完这话。像用尽所有力气一般,摊在椅子上,赵夫人抱着他。两个人痛哭流涕。 赵家人把赵显庆绑过去给涵因赔罪,并同意于贵去接管赵家马场,并将赵家马场所有仆役的身契送了过来。 涵因把于贵叫来:“赵家已经同意交出管理权了,路我也已经给你铺了,但并不代表你之后就能顺顺当当的接手了。那些人都是赵家的家奴,虽然现在赵家把他们的身契送了过来。却难保有表面顺从,背后捣鬼的事,我就不可能替你一一摆平这些琐事了。你可准备好了?” 于贵说道:“已经做好这个准备了。夫人放心吧,一定把这些人收服。” 涵因点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笑道:“记住,不管你怎么做。我只要结果。半年,如果我看不到马场产生效益,我就把你发卖出去,至于你报仇的事情,就自己想办法吧,莫怪我食言。” 于贵仰起头看着坐在正位上的女主人,眼里的自信仿佛要穿透屏风的薄纱,朗声应道:“小人若是做得不能令夫人满意,任凭夫人处置。” 李湛来到凉州这两月,就一直没有闲着,索家的事情刚刚完毕,夏粮又开始征收了。因为皇帝已经明说了,军饷不再由国库供给,凉州税负,直接供给西北大军,因此今年凉州的夏粮征收关系到整个西北大军下半年的军饷。因此李湛亲自督促夏粮的征收,恨不能亲自去一一查看他们入库的情况。 “今年算是丰年,满打满算凉州产的这些粮食也只够大军用四个月的。这还没有算上那些开荒的兵户,他们今年是铁定种不出粮食了,也不能让他们饿死吧。这些粮食能撑三个月,我就知足了。”李湛躺在涵因的腿上,让涵因柔软的指尖轻轻按压自己的太阳穴,缓解一下脑袋的胀痛,他跟李谛算了又算,最终还是这个结论。 “抄索家加上马场的一百五十万两,二百万两总有了吧,现在正好夏粮收成不错,让他们去买粮存着呗。早做准备。”涵因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这还不够,西北这边最容易受灾,三年两灾也是有过的,必须要有所准备,再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突厥人就会过来劫掠,一出兵,军中的开销就要翻几倍,粮食的消耗更是惊人,所以现在府库中的银钱还是不够,你那个马场倒是利润很大,就算你把它发展的规模再大一倍,等到有收益再收上税来,最少也要等到明年年末了。”李湛说道:“要钱啊,没有钱什么都干不成。” 涵因给李湛揉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方说道:“夫君,你是守着宝盆叫穷呢。” “哦?什么宝盆……难不成你说往关外运货贩卖的事,那事咱们之前不是商量过么,不行,他们把柳相搬到最开始不就是要那这事做文章么,走私这件事情现在太敏感,一个弄不好就成了把柄。”李湛调整了下姿势,侧躺着,却没有离开涵因美腿的意思,又说道:“更何况,索家一事,不知道多少人恨死了我,想要拿住我的错处,再说,我要是直接插手这一块,恐怕就要把“五姓”一气都得罪了。” “谁说要偷偷摸摸走私了,我让你光明正大的拿钱。夫君,你管辖的凉州这个地界,一边是祁连山,另一边是沙漠,想去中原想去西域的,西域的想去中原都要从这里过,长安到这里有上、中、下三条官道,都在这个姑臧交汇,那些货物有多大的利润,相信夫君比我更清楚。夫君只要卡住这里,雁过拔毛,西北大军就吃喝不尽了。” “但是那个税负不是我想加就能加得上去的。”李湛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认真的思考着涵因的提议。 涵因笑道:“写折子跟皇上哭穷要钱,然后问能不能收过路税,皇上大半不会给钱,那么他就必须同意过路税。咱们这边就说因为索家奸细的问题要严格检查,细细的把走私的查出来,把货品卖掉。” 李湛听了涵因的话,有些兴奋,又把身子转了过来:“的确是个好法子,每年过凉州的货品那么多,还有不少走私的,把那些走私的东西都没收掉……他们也怪不到我头上……明天我就上奏章,如果皇上不同意,那么我就严查走私。” 涵因拍他一下:“你好好躺着吧,转过来转过去的,腿都让你膈疼了,真是的,查走私能查出多少来,你还一方刺史,四品大员使持节呢,让人家看见你这幅样子,就得笑话你想钱想疯了……” 李湛干脆手指着床框,把身子撑了起来,把涵因一下子扑到在床里面,叫道:“好啊,竟敢讥讽夫君,好大的胆子,为夫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你,以振夫纲!”说着手探进涵因的咯吱窝,挠了起来。 涵因最怕痒,大叫着往床里头躲,脚还又踢又踹,一面大叫着:“救命啊!!!……祈月……盼晴……快来救我……哈哈哈哈……” 一众丫鬟听见动静,早偷笑着躲得不知道哪去了,谁会来搀和他们夫妻的事。 “嘿嘿,小娘子,你叫破嗓子也没有用,就从了本公子吧。”李湛摇头晃脑的做出一副纨绔相,手上却不肯停。 涵因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求饶道:“再……哈哈哈……再不……敢啦……哈哈……夫君饶命啊……哈哈哈……” 两人笑闹了许久,方安安生生的躺在床上,李湛搂着涵因,轻轻小啄了一下她的面颊:“这些日子整日对着这些烦心事都要发狂了,还好你在我身边支持我,要不然我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你记得曾经跟我说过要并肩而立的话么……”涵因转过头看着李湛。 “自然记得。”那正是涵因许嫁之时,那时候她才十五岁年纪,样貌还没有张开,却有着不同于一般少女的成熟,李湛嘴边扬起一抹笑容,向着前面探出手,仿佛是在触碰记忆中的美好时光。 “只要你的心意不变,我就会永远在你的身边……”涵因也伸出胳膊,将自己的手叠放在李湛的那只手上,就好像在跟李湛达成了约定。 西斜的太阳将屋子晕染成昏黄的颜色,涵因想起前世的前世有一种叫做照片的东西,当它们放了许多年之后就会变成这种颜色,但照片中的时光却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第三百八十九章 要马 八月中,暑热渐渐退去,长安的气氛却空前热闹起来。太皇太后六十大寿,各地地方官员都派人来长安送寿礼。每日进长安的各地车队络绎不绝。 太夫人接到李湛送来的东西,乐得合不拢嘴,跟儿子和媳妇们念叨:“哎,从小到大,老三最孝顺,这刚去多久,就派人送了这么多东西回来。”老人家就是这样,谁不在身边就想谁,当初五老爷在并州的时候,太夫人想起的全是他的好处,现在李湛不在身边,又觉得李湛是最孝顺的。 说得人人心中难服,难不成我们都不孝顺了,不过,好在李湛给众人的礼物都很是丰厚,不少都是采购的西域特产,连长安也都难得一见,因此,大家也就随太夫人怎么说了。 皓宁生了一个女孩,现在正在坐月子,还没有把信传回去,不过涵因也早就想到了,准备了几匹木棉细布。棉这种东西在历史上是宋代以后才渐渐推广种植的,不过这一世,在世宗时期就开始逐渐推广种植,陇右一带因为天冷、日照时间长,木棉的质量出奇的好。不过在这个时期,因为织布的技术还没有经过黄道婆的改进,因此产量始终上不去,价钱仍然很高。一般所说的细布是细麻布,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已经很好了。 孩子皮肤细嫩,自然穿柔软细腻又透气的棉布比丝绸还要好。不过,因为小孩子长得快,没过几天,衣服就要换大的,就算有钱的大家族,也不会给孩子准备太多棉布衣服。涵因特地多送了她两匹。 太夫人见涵因写的礼单,人人都想到了,包括已经出嫁的李令玉。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才“嗯”了一声,说道:“还算是周全。”又对几个儿媳、孙女说道:“过几天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了,咱们一家女眷没有诰命之身的也都一同进宫,这是太皇太后天恩,你们要好好准备,不许出纰漏。” 卫恒这边,送礼也送得颇为顺利,很多地方官员都接着这个机会顺便给朝中要员送礼,那些官员家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但各家现在都颇为谨慎,并不是谁的礼都收。李湛在朝中几次被皇帝力挺,大家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计较。因此,卫恒一送上拜帖,管事回禀之后,便很快有人把他请进去。之后管事亲自拿着自家主人的回帖给卫恒,以示重视。 到了刘公公府里。正赶上刘公公从宫中回家,还亲自接见了卫恒。 刘公公看了一眼卫恒,笑道:“你家老爷、夫人可好?” 卫恒一直跟着李湛在官场上混,这种事情处置起来游刃有余,立即奉上礼单,答道:“回公公的话。老爷、夫人身体安康,他们让小的转达对公公的问候。” 一旁的小太监接过礼单,送到刘公公手里。 刘公公瞄了一眼。就放在了桌上,不过扫过几样西域珍品,还有下面写的银票数额之后,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更亲切了,说道:“唐国公和郑国夫人太客气了。我不过是个行将就木之人,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干什么……不过既然是他们的一片心意。大老远的送了过来,我就收下了。” 卫恒陪笑道:“蒙公公不弃。” 刘公公笑道:“我知道夫人不放心小公子和姑娘,你回去转告她,让她放心,两位很得皇上的宠爱,皇上经常下了朝就去看望,谁敢亏待,这些日子老奴看着,这等宠遇,就连皇子都越过了……” “这都多亏公公在皇上身边时常提起。”卫恒毫不犹豫的把两个孩子得到的待遇归功于刘公公。 刘公公笑了笑,没有否认,他自然愿意李湛夫妇把好处都记在自己身上,又说道:“之前唐国公上奏要收过关税的事情朝廷还没有定论,我会尽量促成的,你回去转告唐国公,让他耐心等一等,怎么也得等到太后寿辰过了之后再说。” 卫恒笑道:“一切都仰仗公公了。” “好说,好说。”刘公公笑呵呵的。 送礼的事情很顺利,除了薛进那里闭门谢客,其他李湛交给卫恒的任务都很快完成了。但其他事情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卫恒按照李湛的嘱托,来太仆寺给西北大军要战马。 掌管下属各马场的马匹分配的太仆寺少卿,但具体分配工作则是由太仆寺丞,每年各地把需要的马匹报备上来,由太仆寺丞统计、分配,之后太仆寺少卿看过没问题,就盖印同意,之后再交给下面执行。 太仆寺丞就是李湛的二哥李泯的顶头上司。 各地官府、驻军来要马的人很多,都挤在太仆寺小小的官厅外头,好在李泯在里头,把卫恒悄悄从旁门带了进去。 卫恒将西北大军急需的马匹数报给太仆寺丞。 太仆寺丞一看,就叫了起来:“一千六百匹!要命了!”转头对李泯说道:“老弟啊,这可不是哥哥我不给你家兄长面子,你自己跟他说,咱们有那么多匹马么?” 卫恒陪笑道:“我们也知道太仆寺困难,皇上东征那年调走了我们不少马匹,就一直没有补足,现在,西北大军已经一年多没有补充新的马匹了,您也知道那边要应付突厥人和吐蕃人,马匹损耗的厉害,一千六百匹已经是压得不能再压了。” “你也要马,他也要马,太仆寺马场一年就能产那么多匹马,你让我给你上哪变去啊!”太仆寺丞说道。 还没等卫恒说话,太仆寺丞便举起桌子上放得一沓子书函,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弹了弹,笑道:“瞧见没有,瞧见没有,辽东驻军要一千八百匹,雁门驻军要八百匹,江南那边还缺一千五百匹,各地驿站半年损耗马匹两千三百匹,这些可都是要的快马,今年太皇太后大寿,长安禁军、天武军、各衙门也要补齐损耗,确保礼仪万无一失,并且还要有备用,这也要三千匹,还有关中各县加强防备,各折冲府也要补充马匹一千五百匹。把所有马场能得用的马都加起来每年也不过六千多匹,你说我拿什么给你。现在,只能先紧着太皇太后大寿,别的都得靠后。” “我也知道您有您的困难,那您说,什么时候能给我们把马补齐呢?”卫恒陪笑道。 寺丞叹了口气说道:“等着吧,等到有了富裕的,我一定先把你们的补齐,好吧。” 卫恒笑道:“哎呀,您看,前年就跟我们说让我们等,去年还是说等,可现在全军的起兵骑的都是老马,还有些伤马还在服役,可是这样马匹在战场上是不行的。突厥人的马都是膘肥体壮的,如果我们的马差的那么多,怎么打败敌人。更何况还有斥候,都需要快马,才能把消息尽快传回来。军情重于山,请寺丞体谅。” “我也知道军情重啊,可谁不重啊,太皇太后的大寿重不重?皇上的安全重不重?以前西北有战事,全国都要紧着西北,这两年西北太平,别的地方有要紧的用处,就得紧着其他地方,你说是不是。”太仆寺丞也是一肚子苦水。 “那这精锐战马一百匹应该有吧,怎么也得保证这个,西北大军的精锐骑兵最起码今年要替换下来这么多。”卫恒皱着眉头说道。 太仆寺丞一听,差点跳起来,大声说道:“精锐战马?!你还想要精锐战马!我刚才跟你说的都白说了?马场就在凉州,你自己去问问,他们一年能不能产出一百匹精锐战马来!上次出精锐战马一百零六匹,还是敬宗年间的事情,还被当时的凉州刺史当祥瑞报上来,你当精锐战马是野草啊,一年长出来一茬,割完了接着长。今年所有马场加起来就产了三百匹精锐战马,皇上下旨,已经全都拨给天武军了。” 卫恒一阵无语,又说道:“可是精锐骑兵就是靠着马好才有战斗力,如果不能保持随时有好马替换,如何打仗呢!” “那现在已经都被皇上拨给天武军了,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你去找皇上说去吧。”太仆寺丞靠在椅子上,两手一摊,意思就是反正我没办法,你自己随便。 “可是突厥人和吐蕃人随时可能进犯啊,如果他们真来了拿什么打仗啊。”卫恒说道。 “这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这种军国大事,其实我一个太仆寺能知晓的,反正我这里就这个情况,别说你来,就算李刺史来问,没有就是没有。就算皇上亲自来垂问,我也得照实回话啊。” 卫恒说道:“那您说吧,您到底能给我们拨多少战马。” 那寺丞皱着眉头想了想:“哎,你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我看看,嗯,这样吧,从这里给你匀一百匹。” “一百匹!这么少!”卫恒瞪大眼睛。 “这我还是看在李主簿的面子上。”寺丞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泯,冷笑道:“嫌少啊,嫌少那就算了,等明年吧。” “哎,别介啊,要,我们要。”卫恒赶紧把话拦下来,蚊子在小也是肉啊,况且他就是不松口又怎么办,只好能拿多少是多少了。 出来之后,李泯对卫恒说道:“哎,没办法,我人微言轻,没法子帮三弟。” 卫恒笑道:“二老爷能不能给老爷写一封书信,把太仆寺的情形说一下。” 李泯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ps: 感谢g的打赏,感谢吉祥宝玉去年最后一张粉红票!感谢闲来给我投新年的第一票,祝大家假期快乐!mua! 第三百九十章 劝慰 卫恒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太后寿辰过了半个月之后了。他也从长安带回来不少东西,都是各家准备的回礼,太夫人心疼儿子,总觉得凉州虽然有不少奇珍异宝,却是个穷乡僻壤,生怕儿子在这边过得不舒坦,又叫卫恒带了一车的物什回来。 李湛要求在凉州设卡增收过关税的时候在朝中争得非常厉害,一边说不应该给百姓增加负担,另一边说,西域进出的商品本来就是奢侈物品,利润很高,再征些税负没什么。 不少世家大族都在这条线路上有利益,他们为了买每年的许可花了大价钱,自然不愿意再出一笔过路费,在朝中,有不少人为他们说话,因此这件事他们当然要不遗余力的反对。 涵因把家信之中关于孩子的部分看了一遍又一遍,虽然只有短短的几行,也不过是写孩子们的一些近况,无非就是现在长大了不少,德妃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他们很得皇帝宠爱,又长了几颗牙、会叫了什么人诸如此类的。里面还有涵因绣的麻姑献寿被太皇太后特别拿出来夸了一番,并且赞她是“柔懿成性,幽闲表仪”云云,把她夸成贤妇的典范,现在长安的世家都羡慕唐国公家有个贤妇,连李湛两个庶女的婚事都有了不少不错的选择,不过这些事涵因根本就不关心。至于李玲娴、李令绮的婚事,太夫人既然自己揽了过去,她也就懒得操心了。 另外,德妃请了宫里的画师给两个孩子画了像让家人给李湛、涵因夫妇带去,只是中国国画的工笔虽然细腻,却还是不如西方油画那般写实,不过画师的功底很好,一下子抓住了两个孩子的神韵。令熙活泼,眼神灵动,仰着头,两只小手比划着,不知道在够什么东西,令弘内向,老老实实的坐在那,不耐烦撇着令熙,眼神中充满不屑,好像在说:瞧瞧。人家拿个什么破玩意逗你,你都手舞足蹈的,真是没出息…… 涵因看着这幅画像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李湛只好抱着她轻轻哄:“你看你。不是都说了么,都挺好的,一次病都没有生过,你就别担心了。” 涵因抹了抹眼泪:“只分别了几个月,心里却觉得好像离开好几年似的……人人都说他们过得好。我却还是不放心……” “他们早晚会回到咱们身边的,放心吧。”李湛宽慰道。 “只怕到时候,他们认不得咱们这个爹娘了,也不会跟咱们亲。”涵因叹了口气。 “怎么会,血浓于水,父母子女是天伦。谁能割得断呢,不跟咱们亲会跟谁亲,何况。你还亲自用奶水喂他们,你呀,就会瞎想,再说,皇上也不可能一直把他们留在宫里。等他们回来了,我亲自教他们读书认字。你呢就给他们做好吃的东西,我保证他们会跟咱们更亲。”李湛笑着把画卷好。 涵因抽了抽鼻子,看着李湛,抓着他的衣襟,仿佛只是想让李湛给自己信心那样,可怜巴巴的问道:“会吗?” 李湛斩钉截铁的答道:“会,您信我,肯定会的。” 涵因点点头,见李湛要把画收起来,忙说道:“就挂在屋里呗。” 李湛低声调笑道:“挂卧房里头干什么,难不成让他们看爹娘给他们造弟弟妹妹……” 涵因啐道:“瞧你,人家正伤心呢,你倒没个正经。” 李湛看着涵因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笑嘻嘻的说道:“嗯,终于笑了,哎,我最怕你哭了,你瞧你,妆都哭花了,像个小花猫似的。”一边拿起她手里的帕子,给她拭着残泪。 涵因夺过帕子,坐到妆台前,细细的对着铜镜看,她平时每天除了涂上些护肤的膏油,扑上些粉,并不画什么妆,因为她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时下流行的那种大红脸蛋,奇形怪状的眉毛那些妆容,除非参加贵妇人们的宴会,才会照后世的法子,简单的画一下。 因此李湛说她脸花了,她才觉得奇怪,左照右照,也没看出来哪里花了,一抬头,看见镜子映照那边李湛乐不可支的样子,涵因气恼的转过身,说道:“你又骗我!”说着把站着泪的帕子攒成一团扔了过去。 李湛接住帕子,差点笑仰过去。见涵因转过身去不理他,又跑过去抱着她,说道:“哎呦,这就气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去把画放起来。” 涵因问道:“那你把这画放哪里?” “嗯,要不放在你的小书房那边的稍间,要看也方便。”李湛笑道。 涵因想了想,点头:“那就放那吧。” 李湛去挂儿女们的画像,涵因让祈月倒了水,伺候自己洗了脸。 祈月出去,李湛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涵因弹指可破的肌肤,涵因的皮肤又白嫩又细腻,仿佛用力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不过李湛却不敢用力了,只是轻轻抚弄着。 涵因推开他的手,转过身去,在脸上抹上一层晶莹的香膏。李湛拿起眉笔,笑道:“为夫来帮你画眉。” 涵因把脸凑过去,让李湛在眉间描画,嗔道:“来了凉州之后,这还是头一次给我画眉呢……” “嗯,涵儿的语气好幽怨啊。”李湛笑道,来了凉州之后,他就一心沉浸在怎么和那些世家大族斗的状态中,这两天又忙着夏税的事情,的确好久没有享受这种闺房之乐了:“总想着过一阵子闲了就好好陪你,可是每过一阵都有事情。” “我是担心你的身体,便是铁打的,也没有成日家这么熬的,你这一个月,不是去西北大营,就是去各县看那些兵户开荒、打井,怎么吃得消呢。”涵因很担心李湛身体出状况,毕竟他已过而立,再不能像年轻人那般,肆意挥霍自己的身体。 李湛笑笑:“也不可能总这么忙,那些兵户都安置得差不多了,我就能闲下来不少。你看,这些日子不是好多了么。” “可是这些日子宴席多了,那些人三天两头的请你去赴宴,你就吃不烦么,难不成有什么美人?我可听说你还把璇玲叫过去陪客人,哼……”涵因瞟着李湛。 “你瞧你,又开始了,乱吃飞醋,哪跟哪啊……”李湛大声抗议,之后又嘟囔道:“再说了,璇玲不是你出钱梳拢的么,我可不想花银子买个摆设,让她去跳跳舞,陪个酒不是很好么,所谓物尽其用么……” 涵因冷笑:“那是我花的钱,就是我的人。” 李湛知道她较真起来的时候,最好别跟她顶,要不然被她捉住了话头,自己本来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忙顺着她的话笑道:“好,好,你的,都是你的,我她知道是你的人,我借来用用总行吧。” 涵因“扑哧”一笑:“这还差不多。” “哎呀,对了,说起赴宴的事来,我差点忘了。”对涵因说道:“皇上已经颁旨,为贾家和阴家勒碑表功,过几天碑立好了,那两家少不得要请我们去赴宴。你也准备一下。” 涵因冷笑道:“朝廷在这种事上倒是一向不含糊,说表彰就表彰,怎么到了钱的事上就那么费劲呢。” “朝中反对声想想就知道少不了。多少家的货要从凉州过呢,现在他们都要恨死我了吧。”李湛冷笑道。 “何止……”涵因挑挑眉毛:“要是我家的生意,我生吞了你的心都有呢。” “看看皇上怎么处置吧,如果他不给我钱,就得让我有生钱的法子,要不然我就撂挑子不干了,看看谁能不花钱就把这事办成。” 涵因笑道:“这个道理他也明白,我看他大约是想借这件事看看谁会跳出来,谁跟谁是一党……” “呵呵,管他想怎样呢,反正没钱办不成事这是最起码的道理,不给钱不给粮,又不让我按照自己的法子来弄,我要是能变出钱来,还用的着在这受这种憋屈么。”李湛冷笑道。 “应该不会拖太久,毕竟你已经说了,现在府库的钱粮也只够支撑四个月的,除非皇上真的想让凉州起变乱。他虽然一直逼你,却不敢真把西北大军逼得走投无路。”涵因算算,如今从李湛上奏要加通关税,到今天已经一个多月了,征税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仓促开征根本达不到效果,皇帝做决定不会超过本月末。 “他最好一次性把税权给我,要不然下次说不定还要为别的事再吵一通。”李湛说道。 “别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涵因看他一说起钱的事,不由自主就火气上扬,忙叫祈月把准备好的梅子汤端了上来,说道:“这个梅子汤败火、生津,最是适合夫君现在的身体。” 李湛喝了一口,便把碗放下了,缩着舌头说道:“好酸,酸死了……” “我都放了冰糖了,哪里有那么酸……”涵因也吃了一口:“还好啊,我最近就喜欢吃这个呢。” 不过李湛坚决不肯吃了,还嘱咐涵因:“你也别总吃这么酸的。免得伤了脾胃。” 涵因点点头,笑道:“放心我有分寸的。”说着,便把自己那碗喝了个干净。 “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夫人。”李湛笑道。 涵因放下碗看着李湛:“我?让我做什么?” “我要马,太仆寺不肯给,我想从你的马场直接弄。”李湛对涵因笑道。 第三百九十一章 逼迫 涵因听李湛说想直接从马场要马,想了想,问道:“那你要多少?” 李湛想了想说道:“驮马、挽马都不必管,反正太仆寺这种马还是能要得到的,你每年给我一千匹,我按市价给你算钱。” “等等,一千匹,这么多……”涵因长大了眼睛:“你可知道,索家马场和赵家马场加起来,总马匹数也不过一万五,就按照十匹驽马出一匹好马算,也不过一千五百匹,训练出来能用的又要损失两成,这两个马场总共也就一千二、三,这还是好年景,太仆寺马场每年从索家马场买马应付差事也不过六七百匹,最多不过一千,你怎么一下子就要这么多。” “凉州起兵有五千,一人双马就有一万匹,这还没算各级军官的,还有斥候。光是每年替换下来的军马,一千我还是少算呢。”李湛说道。 涵因皱皱眉头:“可是就算我把马全给你,你不经过太仆寺就擅自给军队更换战马,这是往后若是有人参劾你‘擅屯军马,豢养私兵’,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战马可是战略物资,朝廷是不准控制在私人手里的,现在民间大大小小的马场都是以驽马、肉马的名义在养马,索家马场最多的时候,总马匹数都没有超过一万五。你这样每年这样一千匹战马,这是自己弄出个把柄往别人手里送啊。皇上现在力挺你,是为了让你压倒凉州的大族,现在不管什么弹劾,他都会压下去,可是等到事情办完了,他可不会再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湛也一下子沉默了,低头想了许久:“我已经向兵部上奏了,兵部也批了。就是卡在太仆寺那里过不来,你也知道,凉州的骑兵是西北大军的精锐,从前都是柳相和薛尚书一手盯着马匹问题,现在柳相倒了,薛尚书又处于半归隐状态,不问世事,称病了好几个月,我派卫恒去问候,都被挡在外头。本身军中的人就不是很服我。骑兵都是骄纵惯了的,更是这样,如果我弄不来马。他们就更会以此为借口生事,没有得用的马,我就算阵前杀人都不能让他们镇服。别的兵都可以新老混编,让他们没法闹事,可骑兵向来自成体系。这招是不行的。” “为了这种事冒风险也忒不值得了。”涵因还是觉得不妥。 “你也不用担心,我也不会每年都要那么多马,我已经让卫恒跟刘公公打了招呼,让他把我上的奏折往前排一排,皇上粮也不给,钱也不给。总得把马匹配齐了吧。这样吧,太仆寺马场那边你先拖一拖,你给我留下一半。等到皇上下旨,我就从马场直接调到军中,中间上太仆寺过一道手续不久行了么。” 涵因蒙的抬起头来,看着李湛:“呵,我看你很快就不必担心骑兵生事的问题了……” 李湛看了一眼涵因:“什么意思?” 涵因笑笑。却没再说什么。 …………………………………………………………………… 皇宫之中,皇帝还没有和群臣议完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味道。 “皇上,突厥人有异动,正是要向边境增兵,此时怎么反倒把西北的骑兵调回来呢?”兵部侍郎说道。 皇帝则觉得自己理由很是充分:“突厥也未必就从西北过来,也可能从雁门过来,朕把骑兵调回来拱卫京畿,居中调度,若是突厥真打了过来,从长安到太原,或者从长安到凉州快马行军不过几日功夫。那里还有二十万大军呢,突厥人又不擅攻城,守个十天半个月总行了吧,那时候骑兵也就到了。” “可是,皇上,世宗皇帝常言‘御敌于国门之外’,雁门本就有一千骑兵,如果皇上不放心,可以从西北调两千骑兵到雁门。没必要把西北骑兵全调回来啊。”李时彦心里最是着急,他是陇西李氏姑臧支的二房,虽然他们这一房早在前几代,就搬到长安来了,但那里的田产也是有他们一份的。更何况,姑臧是他们的祖地,也是他们的根基,听到皇帝要把西北的精锐骑兵调回来,他就大力的反对,突厥人擅骑马,如果没有骑兵,如何打得过突厥人。 是啊,皇帝说了凉州可以据城而守,的确能守得住,拱卫京畿、居中调度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是突厥人也不会去费劲儿攻城,他们的目的只是抢掠,那些乡间的庄园没有士兵的保护,就是待宰的肥羊。 皇帝看了一眼李时彦,笑道:“李爱卿的担心固然有理,但是要知道西北这两年间连续换了四个将领,不是意外身亡,就是被害殒命,要不然就是谋反大罪,军心已经不稳。骑兵是锋锐,军心动摇又怎么可能战无不胜、所向披靡?而且难保有小人作祟,滋生反心,因此必须把他们调回来重新整顿。” 一说到谋反的事情,就让大家都通通闭了嘴,西北大军连出两个谋逆的将军,难保下级军官就不会出事,谁要是现在提他们说话,往后他们若是真犯了,自己也得受牵连。李时彦咬咬嘴唇,终于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皇帝见他们不说话了,便点名问道:“陆爱卿,你说呢?” 陆宪看了看皇帝,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时彦和跟付他的朝臣,说道:“骑兵贵在机动,之前他们窝在西北一隅也并不能完全发挥作用,如今调回关中,反倒可以根据突厥人的形势从容布置,把骑兵送到最需要的地方,皇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臣佩服。” 于是刚才没有表示反对的人纷纷表示附议,并且开始拍皇帝的马屁。 皇帝受到这么多臣子赞同,心里也很是得意,随着跟他作对的宰相被他拿下,朝廷中的反对声音越来越少,如果这次不是涉及到陇西李氏,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人反对,现在他已经渐渐体会到乾纲独断,大权在握的好处了。 “就这么办吧,明天拟诏,将西北大军骑兵调回京师整编待命。”皇帝一锤定音。 兵部郎中又问:“皇上,那这只队伍调回来归哪里统领?” 皇帝想都没有想,便说道:“天武军,自然把他们编入天武军之中。” 回到后朝,皇帝还是为自己今天力压群臣的机变很是自得,对刘公公说道:“哼,他们一个个巧舌如簧,说的冠冕堂皇的,不过是为了自家的利益,一听要把骑兵撤走就好像动了他家的后院似的。” “他们自然不可能像皇上这般高瞻远瞩,把握大局。”刘公公不着痕迹的说着对皇帝心思的话。 皇帝笑道:“呵呵,是啊,可是朕还是要跟他们把道理讲明白,否则的话,他们便是不说话了,心中也不服。” “皇上的才辩无双,自然会让他们哑口无言。”刘公公笑道。 这句正撞到了皇帝的心坎上,他这一次口才发挥得这么好,可是那些朝臣一个个都在算计自己的利益,要么就是忙着随声附和以博帝意,谁又想得起来欣赏他的口才,刘公公又一次猜对了皇帝的心思,这是他几十年如一日保持着荣宠的绝招。 皇帝心中高兴,愈发兴奋起来:“要不是李湛上那份要马的奏折正好被朕看到,朕都要忘了西北大军的骑兵是不参加调防的。毕竟,其他地方也不需要那么多的骑兵。” 刘公公垂着眼帘,心里再一次为李湛哀叹,可不是咱家不帮你,恰恰是照你说的把那奏章挪到前头来,弄巧成拙也是你自己的主意,可别怨我。 皇帝冷笑道:“他不是嫌军饷不够么,骑兵最费钱,朕替他负担一部分,他该谢谢朕才对。” 刘公公试探着问道:“那他提的加税之事……” “朕已经同意让他便宜行事了。既然他觉得有必要加通关税,朕自然是同意的。我看他也忒谨慎了些。事事都要上奏,什么时候能放开手脚给朕大干一场。”皇帝看着桌子上两叠差不多高的奏章,那分别是反对的意见和赞同的意见,他在收到李湛的上奏的时候,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西北大军要靠钱支撑,凉州向来消耗大于产出,这件事他自然是清楚的,他也并不是从此往后就让凉州自给自足了,他只是想用这种方法逼李湛对世家动手,李湛搞不定,就让凉州乱起来,然后他再出手收拾残局。如今的凉州大军一半是江南兵,这些人根本没有战斗力科研,已经不是那支对柳正言、薛进一呼百应的劲旅了,天武军的实力又逐渐增强,他根本不怕凉州生乱。 既然自己不准备给李湛拨款,自然要给他税权,何况,他征得越多,那些世家的反弹就越厉害。 现在看来,李湛虽然手还是不够硬,但还是冲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的。 皇帝抻了个懒腰,又对刘公公笑道:“摆驾裕祥宫。令熙那孩子真是可人疼,我看她眉眼上还是像她母亲,你说呢?” 第三百九十二章 竞争 涵因这些日子把精力都放在了马场上,嘉麟县郑钧的庄头带着人来见涵因,从佃户家里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涵因看过之后表示满意,对庄头说道:“这些人我都留下了,让他们在马场帮忙,学养马。回头我会给哥哥写信的。” 庄头笑道:“二老爷早一个月就派管事来吩咐,如果姑太太有什么要用得着的,让我们都听姑太太的安排。” 涵因笑道:“我就知道二哥会替我着想。”之后吩咐婆子给了庄头赏钱,让人带他下去休息。 过了两天,于贵带着马场的几个新任命的管事和老资格的养马师来见涵因,他们都是原来索家马场和赵家马场的管事。索家马场是总马场,因为比较大,于贵提拔了五位副管事,而赵家马场则是分马场,原来的赵家管事因为把于贵赶了出去,涵因便把他送回了赵家,现在负责这里的是原先的两个副管事,直接归于贵领导。 不论索家马场还是赵家马场都对涵因和于贵不满的。毕竟那时候还是有很多人忠于旧主的,当初索家接下史家马场就清除了不少人,现在亦是如此,虽然于贵把那些对涵因和自己有明显有敌意的人都清除一空。不过还是不能保证有表面服从,暗中下黑手的。 涵因隔着帷帽轻薄的面纱看着眼前这些人,他们垂首肃立,看起来很是恭顺老实,但她很清楚,能从一个奴婢混到这个位置,他们也许不是最精通养马的,但他们确实最会管那些养马人的,也最擅于揣测主人的心思。 索家被抄,赵家被压服。让他们认定涵因不是个好说话的主人,第一次见涵因最好给她听话恭敬的印象成了他们共同的选择。 因此涵因一个个问他们话的时候,他们都是问什么答什么,多一句也不说,多一步也不走。不过对于涵因问得有关马场的基本问题倒是都回答得清清楚楚。 涵因走回座位,对他们说道:“你们都是最有经验的管事、养马师傅,马场的招牌换了几次,你们仍然在这里育马、养马,这个马场不仅是我的产业,更是你们家。因此我希望你们像从前一样,用心的养马,用心打理好马场。这不仅仅是为了我,更是为了你们自己。我们天云马场和其他的马场不同,能者多劳,多劳者多得,往后。各位的工钱都会加倍,每年出马期都要对你们进行考核,从产马的数量,产好马的数量等等,每次拿第一的我给重赏两千两,养马师傅也是。谁养出的好马最多最好,赏一千两,如果谁能繁育出顶级的战马。每一匹都加赏两百两。不过相应的,如果谁两年连续都是最末,那么也就别再想吃这碗饭了。具体的评判于管事会和大家一起制定。只要你们好好干,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众人都相互看看,他们的身份是奴婢。给主人干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养马师们每个月有几吊的生活费就不错了。养出来的马再好,卖的价钱再高都跟他们没有关系。而那些管事,每年的工钱也不过二三百银子,平时多是靠在账目中做些手脚获利,两千两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一笔小钱,现在涵因把竞争机制引入了马场之中,每个人的眼中都透出光来。 涵因打发走这些人之后,又单独叫住于贵,把娘家庄子送来的人教给他:“让他们从头学起。” 于贵应了,临走的时候,对涵因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想不到夫人竟比外头那些生意人等懂得人心。” 祈月笑道:“那是自然,那些人哪能和我们夫人相提并论。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多嘴。”涵因打断了祈月的自吹自擂,笑着对于贵说道:“往后你会知道跟着我干的好处,五年的时间,你慢慢会体会到的。”说完就带着祈月回去了。 皇帝同意李湛在凉州收取通关税,和要将骑兵调回京畿的两道诏令在同一天到达。李湛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见到涵因便说:“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什么?猜到?”涵因不解的看着他。 “猜到皇上会把骑兵调走,所以那天才说我很快就不用考虑那些骑兵不听号令的问题了。”李湛笑道。 “真的下旨召走骑兵了?”涵因没有直接回答。 李湛点点头:“五千骑兵一个不落的都调回关中,拱卫京畿。皇帝说了,现在突厥人有异动,要把骑兵调回长安,居中调度。如果真有突厥人或者吐蕃人打过来,就据城而守,说姑臧城向来城墙坚厚,而且吐蕃人、突厥人都不擅攻城,三十万人坚守半个月不成问题,到时候援军就到了。” 涵因冷笑:“呵,我们一直在边关,突厥人有异动我们怎么不知道?我一猜你那诏书一上,他必然有这个主意。” “天武军已经有两千骑兵了,这五千骑兵调回去长安周围就囤了七千骑兵了,那里又不打仗,要那么多骑兵干什么,真是的。”李湛冷笑。 “其实我们这位陛下胆小得紧,辽东那次的事情把他弄怕了,怕有人又趁长安空虚生乱。”涵因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了,从小就胆子小,自从搞掉长公主的阴谋成功之后,便自大起来,以为自己可以成就一世君王伟业,所以贸贸然发动东征,战事不利又差点被人搞下去,之后就变得疑神疑鬼的,现在终于搬掉了柳正言这块绊脚石,自然要抓住兵权不放。 他要西北大军的骑兵,一部分原因是的确这一支骑兵是大隋骑兵中的精锐之师,另一部分原因骑兵的确不好培养,皇帝自天武军成立之初就开始训练骑兵,但是到了现在也只能当仪仗队用。骑兵的训练不仅仅只是穿上铠甲骑马而已,还要学在马上作战,只有经过实战的骑兵才能成为真正的劲旅。皇帝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而且战场都在边境,天武军的骑兵自然没有参加实战的机会。 陈成是天武军的大将军,自然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他透过曲惜柔把这些事情告诉涵因,因此当涵因听到李湛上奏西北骑兵的问题,她就知道皇帝会忍不住伸手,把这些身经百战的兵马掌控在自己手中。 “你怎么这么了解我们这位陛下呢?”李湛似是不经意的回问了一句,“我们”二字略略加重,不知道是稍稍疑心,还是暗暗吃醋…… 涵因听在耳朵里,知道他到现在还是一直在意那件事的,于是收起调侃的语气,认真的压低声音说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不仅是至高的君王,也是夫君的对手,因此也是我的对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湛对皇帝一直心存不满,甚至对他的种种治国之策带着鄙视,但他从来不敢把这种情绪宣之于口,有时候跟涵因说话的时候隐隐的流露出来,很快也会藏在心里,以免有一天不经意的祸从口出。 在这个以君为天的时代,说出这样的话,就是大逆不道。 今天涵因却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李湛惊的伸手就捂住了涵因的嘴:“这种话你还敢说,疯了不成。” 涵因把李湛的手轻轻握住:“因为你是我的夫君,我才这样说,这是一场仗,已经赌上了你的前程,我的命运还有咱们的孩子,夫君,别再对皇上抱着什么幻想了,他一定是要逼迫你跟这里的世家翻脸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干得了的,别人未必能干,我干不了的,别人一样也干不成,这不是准许自行安排凉州的税了么,好歹要先把这一年撑下去。我必须要在这里站稳脚跟才行。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把军队稳住。”李湛对涵因笑道:“再说,虽然没有骑兵,整个西北大军的战力又下降,但也有好处,那些骑兵最为骄纵,不服管束,他们又是精锐,重罚也不好,我也一直是头疼,现在皇上把他们调走,我也不用考虑这种问题了。” 涵因知道李湛经过这么多年起起伏伏,做事情都首先求稳,但她很不喜欢这种皇帝进一步,自己退一步的境况,要懂得讨价还价才不会被人步步紧逼,她于是说道:“皇上也真是,为什么必须把他们全都调走呢,那沙州、玉门关那边谁去巡逻啊。难不成把各家的护卫们凑一凑,组个队去巡逻。” 李湛想了想,说道:“对了,嘉峪关到玉门关,防线就有数百里,再加上外面的几块飞地,没有骑兵是不行的,我就奏请皇上,要求建一支可以应付日常巡逻的轻骑,想必朝中很多人都会支持,至少咱们本家在那边的人会不遗余力的促成,皇上为了安他们的心,也会同意。” “虽然我不懂军务,不过我知道建骑兵要钱、人、马,这些你都有么?”涵因虽然不知道骑兵是怎么建的,却记得从前每年兵部上报预算,各地骑兵所消耗的银钱,那个数字很是晃眼。 第三百九十三章 讨价还价 李湛揉了揉脑袋,说道:“马我自然是要管太仆寺要,皇上为了让我没话说,一定会让太仆寺拨马出来,让我组建新骑兵。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能要多少是多少。” 涵因笑道:“你要小心,太仆寺那个样子,要一千六百匹,最后用了一百匹把卫恒打发回来,你就算要马,八成拿些驽马给你凑数。” “所以我也没指望太仆寺能把所有问题解决。一步步的来吧,实在不行先凑个一千人的骑兵队。”李湛想了想。 “那每年损耗的战马怎么办?新骑兵训练开始,技巧又不熟练,马匹损耗更多。太仆寺可不会给你那么多匹马。到时候,你就会把精力浪费在和太仆寺扯皮上。”涵因说道。 “你那马场产的足够了,我上奏,让凉州马场专供西北骑兵。这样马从天云马场直接拉到军中,中间过个帐就行了。你看怎么样?”李湛问道。 “要做,干脆做大些……”涵因低着头,仔细的想了想,抬起头:“不如想个法子,我们把太仆寺马场给吞掉好了。” 低头思索的李湛一听这话,抬起头,张大嘴巴看着涵因:“夫人,你想怎么办?” …………………………………………………… 骑兵的调令一下达,李湛便上书陈奏,说西北这边防线绵延数百里,不可以没有巡防的骑兵,要求再建新的骑兵。 同时,陇右各州尤其是瓜州、沙州、鄯州等这几个跟异族直接毗邻的州刺史也纷纷跟着上奏,认为没有西北大军的骑兵在此巡防,一旦情势有变,难以机动支援。 兵部认为李湛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把这件事在廷议之中提出。朝中的大臣也大多认为。西北必须要有一支骑兵。 皇帝也知道在西北骑兵的重要性,于是同意李湛新建一支骑兵,但是却并没有额外拨款,理由是已经同意李湛征收过关税,骑兵隶属于西北大军,因此费用都一并由西北大军军费中出。 于是李湛向兵部提出要建五千人的骑兵,因为新兵训练,马匹折损率高,要求提供两万匹马。兵部于向太仆寺发公文,要求调两万匹战马到凉州。以组建新骑兵,太仆寺自然拿不出这么多匹马。 于是太仆寺卿向皇帝请示:“因为中原的水土,配种几代之后。就很难再出好马了,现在各地马场都有这个问题,能够保障现有的骑兵已经很不易了,如果要想全力在建一支新的骑兵,马匹的质量很难保障。” 皇帝一听就沉了脸:“怎么要这么多马?” 兵部侍郎回奏道:“五千人的骑兵。一人双马,另外骑兵新建,马匹折损要翻倍,因此要两万匹也并不为过。世宗时,玄甲铁骑初建,动用了一万匹良驹。花费三年时间,建成了一支两千人的骑兵,因此李兵马使要求两万匹也是援引此先例。并不为过。” “那就……”皇帝刚要说那就削减骑兵人数,还未出口,又憋了回去,他一想,这太仆寺拿不出那么多马来。找自己也是为了开脱责任,自己说削减人数。回头李湛那边防守不利,把责任推到削减骑兵身上,那兵部的大臣又有话说,心想,你们一个个都算计的挺精的,成了功劳归你们,失败了责任归我,那凭什么啊,于是临时改了口:“你是太仆寺卿,全国的马政都归你管,你应该最清楚太仆寺的马匹数量和情况,你去跟李军马使再去商议,看看怎养又量太仆寺之力,把这支骑兵尽快建好。” 太仆寺卿一听,这等于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啊,皇帝的意思是让我跟李湛去商量,他不管,那自己该怎么办呢,他瞄了一眼躬身安静站在皇帝身边的刘公公。退出去之后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宫墙之下等着。 过了一会儿,刘公公果然出来了。他赶忙追上去,陪笑道:“刘公公。” 刘公公转过头一看,见是他,笑道:“瞿寺卿,你怎么还没有退宫呢。” “嗐,这不是有事请教刘公公么。请您借一步说话。”太仆寺卿忙笑道。 “哦?这可不敢当,不知道寺卿有什么事啊。”刘公公虽然是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不过对人说话一直很和气。 太仆寺卿说道:“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找李军马使商量,但我这马匹的确是凑不齐啊。您说,这……” 刘公公笑道:“所以才让你找李军马使商量着办么,凉州就有马场,我看李刺史不会不知道养马的困难。” 太仆寺卿想了想,他明白刘公公的意思,这是让他跟李湛去讨价还价,他看着刘公公问道:“可是如果这骑兵数凑不到五千,皇上怪罪下来……” “新建骑兵,困难重重,何况也不可能一口气吃个胖子,皇上英明,又岂会强人所难,寺卿只要让李湛没话说就成了,他成天上折子张口要这要那的,皇上也被他吵得很心烦啊,陛下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心思去跟他纠缠这些,咱们做臣子的,不就是要为君分忧么。不管你怎么做,只要堵上李湛的嘴,让他别整天聒噪,皇上是不会怪罪的。”刘公公笑道:“好了,咱家还要去太皇太后那里,就不跟寺卿多聊了。告辞。” 太仆寺卿心中恍然,对刘公公拱拱手:“多谢公公指点。” 于是,太仆寺卿给李湛亲笔写了一封书信,跟他说:太仆寺最多从各地马场挤出来八千匹马给李湛,其中三千多匹是合格的战马,其他的都是一般的马,其余的以后慢慢补齐。 李湛自然是不干,说这些马最多组成一个一千多人的骑兵队,根本不够用。 太仆寺卿被逼得没辙,于是跟李湛说,反正这边已经把各马场的储备调出来了,再想要多一匹都没有。 于是李湛趁机要求把凉州马场完全交给自己,自己来养马,往后不管马场能不能出好马,都不会再管太仆寺要马。 太仆寺卿没想到李湛居然要吞掉马场,不过想想反正也只是交给凉州州府,又不是交给李湛私人,地还是皇帝的地,而且交给李湛之后,太仆寺这边也不用出养马的钱了,而且李湛还提出要借调马场的养马师和仆役,这些人虽然都属于官奴,也是要给一定的工钱的,这样又剩下一笔。 而且,往后西北用马这个大头自己都不必再管,负担也减轻不少,于是便一口答应了下来。他的奏章上说的很好听,说西北军情瞬息万变,为了避免贻误军机,将太仆寺凉州马场交由凉州州府自行调度。 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把奏章递了上去,没想到皇帝很快批复了下来,在中书省、门下省转了一圈回到他的手里,上面的朱批清清楚楚写了两个字:准奏。还有两省宰辅的官印。太仆寺卿摇摇头,居然批了,他还以为要在朝中引起很大争论呢。 他不知道的是,李湛隔三差五的上折子要钱,户部却成日说亏空、没钱,三省为了凉州的事情,吵得嘴皮子都磨破了,现在就只有皇帝的内库最有钱,不过皇帝对天武军很是大方,却不肯为西北大军掏一文钱。 以至于现在各省看到署名凉州州府的奏折就反射性的皱眉头,或者那个官员念叨一句“那个要钱的又来了……”,众人便心中一沉,知道李湛又上折子要钱了,凉州的事情就是一个烂摊子,大家心里都清楚,而且谁去那里都会得罪人,如果李湛搞不定那里,必须要一个品级更高的人去接手,以镇住局势,朝中三品的官员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都是各部的老大,他们谁愿意离开长安,去凉州这个棘手的地方呢。所以他们可并不希望李湛撂挑子。 这一次大家看到李湛说要了凉州马场,往后再不为骑兵的事情上折子要马,从上到下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忙不迭的答应了。 折腾了小一个月,马场终于到手了,朝中的公文一下来,李湛就赶紧过来找涵因了。 “我还想着怎么也得扯皮扯上三五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批了,看来我朝的三省效率还是挺高的么。”李湛笑呵呵的说道。 “你什么时候派人去马场做交接?”涵因也有些兴奋,很是迫不及待的希望李湛去接手。 “就这两天吧,反正也没什么事。”李湛想了想:“太仆寺这次倒是干脆,那里的管事和吏员都撤走了,养马师傅和仆役都留下让我挑。” “这些人都是什么人,好用么?”涵因问道。 “官奴都是没入奴籍的罪人,凉州这个马场从魏就有了,其实世宗那时候,很是整治了一番,也曾经出过不少好马,世宗最有名的‘玄甲铁骑’就是用凉州马场出的马打造的,他们身着玄铁重装铠甲,所向披靡,世宗就是用他们剿灭了瓦岗贼。”李湛虽然不懂马场,不过说起骑兵的历史倒是耳熟能详,一提到玄甲铁骑,他就一脸的向往之色。 男人对于战争的膜拜,是涵因一个女子所理解不了的,她笑道:“假以时日,夫君也会拥有自己的‘玄甲铁骑’。” ps: 求推荐票,求粉红票 第三百九十四章 侵吞 李湛将马场接手之后,涵因便以天云马场的名义,跟州府立了约,以每年一贯的价钱将太仆寺马场租了五年。并且以转租了太仆寺马场的所有养马师和仆役。交给于贵管理。 太仆寺马场占地最广,挑的也是水草最丰美的草地,这样,天云马场分散在两处的草地便连了起来,形成了陇右地区最大的马场。 这里的养马师傅不可谓没有经验,天然条件不可谓不好,朝廷每年的拨款也不可谓不多,但是让太仆寺挠头的是,不管多少钱投进去,也养不出来多少好马。 太仆寺下各州马场有五十多个,最高的时候马匹总数量达到过七十万匹,后来,因为马场多在西北,常受到突厥人、吐蕃人的侵袭,各种天灾、马疫,马匹逐渐损耗,到现在不过二十多万匹,而且他们基本上都丧失了出产合格战马的能力。 太仆寺年年制定任务,不过每个马场最后还是可这最低限额交差了事。上边拿他们也没有办法,当马场的头说好听了叫监牧,背地里头大家都暗自嘲笑他们是“弼马温”。所谓“弼马温”出自东晋的一个典故,东晋郭璞自幼博学多才,聪明绝顶,有一次去拜访将军赵固,谁知将军因为爱马死了,心情不佳,闭门谢客。于是郭璞就让仆役带自己去看那死马,看完了之后说,去通传你家将军我能将死马救活,赵固一听,大喜,忙出来迎接郭璞。郭璞就告诉他,你去找二三十个健壮的家仆,手里拿着竹竿,从你家往东三十里。到山林茂密的地方,用竹竿拍打,从树林里头会窜出来一个东西,那就是能救活你爱马的东西。 郭璞的下人依照这个方法去做,捉回一只猴子,放在马厩里头,那猴子一见死马就跑过去,对着它的鼻孔吹吸气,过了一会马就站了起来,嘶鸣、饮食如常了。自此之后,马厩之中会栓一只猴子来避马的瘟疫,“弼马温”就是“避马瘟”的谐音。成了对养马人的蔑称。后世那只姓孙的猴子。其实甚至当的还不是养马的官,怨不得要大闹天宫呢。 那时候不管是门荫还是科举,做了官被分到这个位置,都是无比倒霉之事,别人接触的是书香。自己却整日熏着马粪臭。养马很是花钱,太仆寺的拨款并不一定足够,因此,油水不足还受人嘲笑,谁都不愿意干这个活。 大多监牧干脆混日子,等到熬够了任期。赶紧拖关系把自己弄出去。每个太仆寺卿都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不过到最后都会接受这个现实。每一个马场的命运莫不如此。 涵因从前并不了解马政,但是她知道。不论哪个时代,国有企业都存在着一样的通病。于是她便明目张胆的侵吞“国有资产”了。皇帝可以治她一个,却治不了站在她背后的凉州世家。 进入九月,天气转凉,日子不再像炎夏那般难过了。 在这样一个时节。涵因知道自己又怀孕了,之前忽然对酸的渴求让她隐隐有了疑惑。当月的葵水果然没来,当第二个月的葵水也没有如期而至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果然是怀孕了。 李湛听到这个消息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又有一个孩子了。” 他这样的兴奋的态度,却让涵因莫名的有些不开心,但还是笑道:“夫君,又不是第一个了,你怎么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 李湛对涵因微妙的心思毫无察觉:“我们应该多生几个,不管儿子还是闺女都好。” “不知道弘儿、熙儿知道自己有了个弟弟或者是妹妹会不会高兴……”涵因笑得越来越勉强。 李湛笑道:“他们当然会高兴了……”话犹未说完,却看到两行清泪顺着涵因的面颊往下滑,吓了一跳,忙说道:“怎么哭了……”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给她拭着眼泪。 涵因自己说完话之后,便怔在那里,直到李湛给她擦拭面颊,才察觉到自己竟然掉眼泪了,忙吸了吸鼻子,掏出块帕子,擦了擦眼泪,又擦了擦李湛的手,挤出一个笑容来:“我没事,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湛坐了下来,表情很是严肃:“涵儿,你最近一段日子好像特别多愁善感,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太过思念两个孩子?” 涵因心里一沉,自己最近的确情绪波动越来越大,之前因为璇玲的事情,她跟李湛狠狠的闹了一回别扭,虽然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只是想敲打敲打李湛,不想让他得寸进尺,但是,她的确觉得自己醋意上涌,否则的话,也不会闹得那般逼真。之后,每每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就忍不住心中难过,现在越来越觉得悲伤难过,自己这是怎么了…… 李湛把涵因扶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笑道:“这些日子,你整日思虑马场的事情,又要去应酬那些世家夫人们,我看是太累了,今天开始,你好好的休息。别再管那么多事。现在外头有于贵,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要建一个三千人的骑兵,一人双马,起码需要六千匹马,太仆寺给的马里头只有三千多能用,天云马场这边今年能出一千三,还有一千多的马需要管各个马场去买,或者用货品从突厥人手里换。我已经让于贵专门组织人手负责采购马匹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办好。”涵因并不想让李湛再多纠缠在自己的情绪上,宁可让他以为自己是累的,于是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再说产了马还要有渠道卖出去。这还要找熟悉长安情况的人。” “这些事情不是都有于贵呢么,你不放心,我让李谛再回去给你帮忙。”李湛说道。 涵因忙摇头:“不行,李谛一直等着这个机会入仕途,你让他回去重新行商,他必定心存怨恨。我已经写信给杜筱了,让她组建一个商队,将茶、丝绸运到这边来售卖。往后就可以把马匹带回长安,一来一回利润很是可观。” “你瞧你,都要掉到钱眼里头去了,我听说新开的稻香村生意极其火爆,咱们家一时半会还不愁钱,”李湛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对了,过几天本家宴请,干脆你也别去了。” “那怎么行。”涵因说道:“你把通关税一下子定那么高,边关不过十税一,你三税一,本家不仅没说什么,还去说服各家要配合官府。这次请了各大家族过来跟你见面,敦煌阴氏、瞿氏、天水赵氏本家甚至弘农杨氏都要赶过来见你。他们的夫人,自然也是要见我的。虽然他们是怕了你,或者想来探探底,不过面子都是互给的,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不去啊。” 李湛想了想,也知道这种场合不能少了她,便说道:“那就看你这几天情形的怎么样,如果要是休息不好,我是不许你去的,管他什么阴家赵家杨家,我的涵儿,还有我儿子才是最大的!” 涵因笑笑:“我真的没事。其实多做一些事情,省的总胡思乱想……” “不如叫三房妯娌过来陪你说说话。”李湛知道她和崔如君要好,也隐隐觉得她情绪不对头,便想让崔如君来开解开解她。 涵因摇摇头:“现在她家马场的份子在她名下,她婆婆正记恨我呢,我常邀她,岂不是反让她婆婆生气,对她就更不好了。” “记恨?亏咱们家跟他家亲戚关系最近,咱们亲家太太就是李诺的亲姑姑。咱们这里有好处也是最先想着他们三房。”李湛说道。 “快别提亲家太太的事呢,三房太夫人跟她最不对付,亲家太太宁可带着儿子回长安也不在娘家呆着,除了想给儿子争韦家的产业,还有个缘故,就是在这实在和这个嫂子处不下去,尤其是哥哥还去了,哪里还有好眼色,在长安的时候跟她偶尔聊过,她虽然不说,话音里的弦外之音却听得出来。你看我去她家从来都不提这茬。” “哎,你们女人的弯弯绕也忒多了些。”李湛挠挠头。 “其实那位三房太夫人也应该是知道这层关系的,不过他乐得装糊涂,我也就乐得不提。我倒是要看看,她什么时候向我低头。”涵因笑道。 “行了,打住,从现在起,你就开始专心想肚子里头的这一个,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少想,咱们儿子要是知道他娘都不想他,该多伤心啊。”李湛拢了拢她贴在脑门的头发。 涵因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尚平坦的小腹,笑道:“现在他才多大,哪里知道这些……” 李湛把头轻轻贴在涵因肚子上,煞有介事的说道:“谁说不知道,我听见他说了,他说娘亲偏心,只喜欢哥哥姐姐,还整天跟那些不认识的人较劲儿,他要生气了。” 涵因“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锤了李湛一下:“竟会瞎说,你听到的是我肚子咕噜咕噜的声。” 李湛笑道:“我说的是真话。” “我饿了也是真的,吩咐厨房给我弄吃食去。” ps: 感谢书友090411115909555同学给我投宝贵的粉红票! 第三百九十五章 赴宴 李家的宴席如期而至,涵因陪着李湛去赴宴。李湛特意吩咐,把车内又铺上厚厚的铺盖,就怕涵因受不了车的颠簸,难受起来。 其实这一次,涵因的害喜并不明显,食欲也好得很。只是觉得情绪有些敏感,这些日子都睡得不大好。用粉遮了眼袋,再在额上贴了花钿,涵因一直受不了此时的流行妆容,而且觉得怀孕期间自然是越少接触化妆品越好,不过,今天的宴席比较正式,少不得要和满头珠翠相配。 这身行头,虽然比一品诰命夫人服色要简化很多,但要想庄重不失威仪,走则要压住步子,缓缓行进,所谓莲步,坐则要正襟敛容,目不斜视,所谓危坐,平时都觉得辛苦,更别说正值怀孕之时了。 祈月和沁雪担心不已,慕云刚刚受过害喜之苦,生怕涵因吃不消,临走前便悄声嘱咐祈月和沁雪,如果夫人有什么不舒服,就让涵因的奶娘张妈妈出面说话,让涵因提早回来,她也不能不听。因紫鸢不便去,祈月便让如意跟着。 沁雪却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最后一进涵因的书房,却看她拿着一块抹布,在抹桌子和绣架呢,忙说道:“哎呦,你怎么在这啊,祈月姐姐正找你呢,快去准备,跟着夫人去长房府上。” 如意吓了一跳,诧异道:“不是一向是姐姐跟祈月姐姐去的么,怎的又叫上我。” “今天是大场合,要有四个丫头跟着夫人。”沁雪说道。 “哎呀,可是……我可没经过那么大的场合,我怕不懂规矩,给夫人丢脸,……我还是在家看屋子吧……”如意露出怯色。 兰儿走了进来,笑道:“怕什么。谁还敢对国夫人家的丫头说三道四。再说,规矩你不是学得很好么,你就跟着我。没事。” 外头张妈妈叫道:“几个姑娘,都快着些,还让夫人等着不成?” 沁雪说道:“快走吧,来不及了。紫鸢陪着慕云姐姐在这,没什么事。”往外走去。 如意“喔”了一声,走了出去,兰儿回头看了一眼绣架,又看了看绣架后面的书架。想了想没有说什么,快步跟了出去。 今天李家长房,张灯结彩。高朋满座,来的都是陇右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李湛一来,李询亲自出来迎接,一点也没有因为李湛抄了他舅舅家而心怀嫌隙的样子。 接待涵因和一众夫人的。则是李询的夫人卢氏,自索家被抄之后,太夫人就病了,事情都交给了卢氏。今天太夫人也依旧托病不出,这样也让大家松了一口气,毕竟索守仁是她的亲兄弟。见到涵因难免尴尬。 卢氏最近倒是精神焕发,把宴会安排的井井有条,还不忘前前后后招呼寒暄。让客人们宾至如归,显示出范阳卢氏培养出来的女子优秀素养。 众妇人都起身迎接,卢氏对涵因还显得特别亲厚,请她上主位就坐。涵因再三推辞方就坐。崔如君坐在一旁,见涵因来了。眼睛都亮了起来。 卢氏想涵因介绍各家夫人,大家彼此寒暄了一阵。虽然那些夫人们也关心家事。担心自家的商队在凉州被征收的高额税负,但是在这种场合他们是不会提这种银钱上的俗事的,在她们看来,虽然这些事情也是家计的一部分,却是上不得台面的,商业是贱业,拿出来说就会被人笑话跟那些市井商人妇一般。 这些夫人们来的目的只是跟涵因能搭上话,便于以后和凉州刺史府往来。在长安,这种场合下最好的话题就是贵妇人们各种雅致的玩意,谈谈最新流传出来的诗词,或者玩些射覆联诗的游戏。不过在这里,贵夫人们显然更喜欢谈论坊间的八卦奇事,或者时下的流行衣妆,其实因为地处偏远,并和异族杂居,这里的风气更尚武,就连那些文士的水平都不如其他地方,更别说女子了。就连卢氏也不得不入乡随俗。 大家都聊得津津有味,涵因却觉得乏味异常,时间长了,头上那文彩辉煌的发饰压得脑袋越发沉重,觉得连坐着都觉的并不轻松。 祈月一直紧盯着涵因,见她脸色有些发白,便冲张妈妈使眼色。 张妈妈走过去,笑道:“夫人,您可是有些喝多了?”之后贴在卢氏耳边低语几句。 卢氏恍然,忙笑道:“我带你到后面歇息一会儿。” 涵因对卢氏笑道:“麻烦嫂嫂了。” 卢氏笑道:“好说,好说,跟我来吧。” 祈月赶紧上去搀扶涵因,转头一招呼才发现只有沁雪在旁边,兰儿和如意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此时也不好找人,只好和沁雪一起搀着涵因,跟着卢氏去了后面。 卢氏把涵因安置在榻上,笑道:“原来是大喜事,早知道我们亲自去道贺,省得劳动夫人来来回回的跑。” “我也没什么事,前两天才知道。再说,嫂嫂为了筹备这个宴席尽心费力,各家夫人大老远赶了过来,我不来的话,一来辜负了嫂嫂的一番心意,二来错过了和各位见面,岂不是可惜。”涵因笑道。 “妹妹好好休息吧,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卢氏笑道。 两个人又客气了几句,卢氏就回去招呼客人了。 涵因歪在榻上微微眯了会儿眼睛,没多久,只听门一响。祈月走进来说到:“三房夫人过来瞧瞧夫人。” 涵因睁开眼睛:“快请。” 崔如君走了进来:“听说姐姐身子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 “我还好,来,快坐。” 涵因要坐起来,崔如君忙说道:“姐姐就这么歪着吧,我不耐烦那些人,过来陪你说说话。” “这些日子家里可好?”涵因问道。 崔如君勉强一笑 :“我家的事姐姐也知道,还不就是那个样子。” “可是你家太夫人又为难你了?”涵因看着崔如君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在家过的并不舒坦。 “其实,也没什么……”崔如君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还叫没什么呢,你的脸上都写出来了,跟我说说,虽然我也不好插手你的家事,好歹能帮你开解开解。”涵因说道:“难不成你家太夫人没把你的大郎还给你?” 崔如君摇摇头,叹了口气:“还是还了,可是现在不许我出门了,要不是这次大房办的宴席请了我,婆婆还不让我来呢。” 作为婆婆想要整治儿媳妇,简直太容易了,而且世人都不会觉得婆婆有什么过分。涵因也不好深说,只好打起精神劝她:“你婆婆年岁大了,情绪也是时常波动,你忍一阵子,她这股气过去了就好了,也不可能永远不让你出门不是?” “其实这都是我那小姑子挑唆的。”崔如君说起自己的小姑子就满心愤慨:“要不是她每每生事,事情也未必到这个程度。从前,她每次回娘家,每件事都要插嘴,现在搬回娘家来,处处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次那个索姑娘,还好姐姐交代了是官奴身份,要不然,我那小姑子还撺掇着太夫人给她正正经经摆两桌酒,请请客人呢。就这样,还不死心,说那就请自家的几个亲戚来,还好,夫君还是明理的,知道官府的忌讳,虽然纳了她,但是并没有给名分,现在不过是开了脸放在房里。” 涵因问道:“今天好像也没见你那小姑子过来。” “她是索家旧妇,哪敢来给姐姐添堵。”崔如君冷笑道。 涵因忽而一笑:“这事啊,我也得说你,你这个做嫂嫂的也忒不精心些了,今日外头那么多位夫人,你该趁机好好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青年才俊。我看你那小姑还年轻,莫耽误了佳期。” 崔如君忙摇头:“她丈夫正等着秋后问斩呢,之后就要服斩衰三年,又怎么再嫁。” “你糊涂了,和离了不就不用服丧了么,也省了寡妇的名头。”涵因笑道。 崔如君虽然在婆婆面前软弱,不过也不傻,听了这话立刻转忧为喜道:“的确如此,多谢姐姐指点。” 涵因笑笑:“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字。” 心头大患有了办法解决,崔如君的脸色也好了不少,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模样,说话的声调也轻快起来。 屋外,祈月正在教训两个丫头。 “你们两个疯到哪里去了?夫人在这,你们竟敢私自乱跑。用人的时候,你们两个居然都不见了。”祈月板着脸。 兰儿笑道:“我去更衣,谁知道竟走迷了路。并不是有意的。” 祈月白了她一眼,又看着如意:“你呢?难不成跟她一样的缘由?” 如意说道:“不是,我在这里看到一个原是我们同乡的姐妹,我还以为她跟着家里搬走了,谁知道,她也被爹娘卖掉了。我们只聊了一小会儿,谁知道这么一会在夫人就不见了,我并不知道夫人就这时候去了后面歇息,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就赶紧四处打听,他们本家大房的丫头也不清楚,后来我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夫人在这里歇息呢。就忙跑了过来,正好碰见了兰儿,就一起进来了。” 祈月看着他们俩,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你们先不用忙着找借口,现在在外头,我不好说你们什么,等回去,我再跟你们好好算账。” 第三百九十六章 窃取 从本家宴席回府之后,涵因开始闭门谢客,专心的安胎。慕云和祈月都怕上下楼梯危险,便劝她干脆在一楼住,涵因觉得没什么必要,何必大费周章。 李湛却很是紧张,一听祈月说,便点头道:“还是你们想的周全,就这么办。反正天也冷了,二楼也没有什么风景可看的。” 涵因笑道:“哪里就那么娇贵了。何况就算是孕妇上下楼也算不得什么事。” “不行,这次就得按祈月说得办,你要听话。再说了,你向来喜欢烹茶,茶室设在下面,搬到下头水也方便。何况,眼瞅着冬天就要来了,我问过管府邸的门吏了,这里秋天很短,而且比长安冷多了,在一层的底下挖有烟道,耳房那个炉子就是专门用来生火的,热气就顺着烟道流过整个屋子底下,所以一层比二层要暖和得多。这次的事,我定了,不许你忤逆。”李湛半开玩笑的对涵因说道。 “是,遵命。”涵因笑道。 李湛干脆又买了一张大塌放在楼下,省的以后来回来去的扮。 赵家本家听说涵因正在四处搜罗好的战马,帮李湛组成新兵,便主动的卖给涵因几百匹战马,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五千多匹了。 兵部发下来一批铠甲,加上军库里的存货,李湛便从军队里头优中选优,以此为基础建了一直轻骑兵。 因为组建新骑兵,李湛都要亲自一个个的过目,这些日子便干脆住在了西北大营里,一直没有回府。 涵因知道怀孕前三个月最重要,自打从本家宴席回来之后,也一直闭门谢客,让一众想要攀关系的夫人们失望不已。而涵因自己则闷得发慌。 这日她闲得无聊,对祈月说道:“把那本《山河地理图志》拿过来,我要看一看。” 祈月手一顿,笑道:“夫人是要看那本书,还是……” 涵因看着她一笑:“你说呢。” 祈月眼睛四下里头转了转,见没有人,方压低声音说道:“夫人,您不是说老爷秘库的事情暂且放下么。” “那是之前,今时不同往日,老爷现在最缺的就是钱。若是能找到秘库,那是再好不过了。”涵因说道。 祈月只好上楼,找到那本藏着惊天秘密的《山河地理图志》。 涵因翻开那张之前被撕成两半。现在又小心翼翼贴在一起的书页,指着上面那个特别勾勒出来的标记,说道:“他们一直以为那个地方在敦煌,其实不是……” 祈月忽然听到什么声音,忙按住涵因。冲门外问了一声:“谁在外头呢?” 说着走了出去,却发现外屋根本没有人。这时候如意端着糕点走了进来,见祈月走出来,笑道:“咱们舅老爷庄子上的庄头送来几对活兔和山鸡还有臻蘑,说都是山货,请咱们夫人尝尝。沁雪姐姐和兰儿姐姐都去清点了。今天天好,其他的小丫头们去晒被子和冬衣了,这里天冷得早。要事先准备出来。” 祈月又问:“你进来的时候,可看见什么人?” 如意露出疑惑的神色,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好像是看见个背影出去,没瞧仔细。又或是我的眼睛看花了……祈月姐姐,怎么了。有事吗?” 祈月笑了一声:“没什么,哦,夫人饿了,你赶紧端进去吧。” 如意忙将糕点端了进去。一进里间,涵因便把那书本阖上,放在一旁,又用其他书本盖住。如意放碟子的时候,有意无意瞟了一眼,又赶忙抽回了目光。 祈月看她弄好了,便忙着打发她出去。如意也没说什么便走了。等她出去,祈月方说道:“这里的丫头虽然是看着都挺老实的,但毕竟不是自己家带来,夫人的秘事还是要小心些,免得招来什么麻烦。” 涵因一笑:“好,我知道了。把这些都放回去吧,我就先不看了。” 祈月笑道:“市井里头有卖各色话本的,回头我让沁雪去搜罗些,总比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要好。” “罢了,那些市井小说无非是才子佳人,见了面就私定终身,那种书不用看他们的,我就会编。有什么意思。”涵因笑道,现在刚刚是中国小说的起始阶段,那些段子现在看来新奇有趣,殊不知后世早就用烂掉了,还不如看些个诗词歌赋,宴席的时候吟诗作对也不至于想不出来词,或者听不出来引得典故而出丑。 祈月把散落在桌子上的几本书收拾了起来,笑道:“那就等老爷回来亲自给夫人挑吧。”说完,便把书拿回楼上的书房去了。 夜间,一个身影轻轻的推开照水楼的门,她谨慎的观察着周围,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秋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随风飘荡过来。那人踮起脚,无声无息的走上楼梯,一直来到二楼的书房门口。 门上有一把锁,她却用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工具,轻轻一捅便把锁给打开了。 进去之后,点上火折子,仔仔细细的查找书柜,看到那本《山河地理图志》,便抽了出来,一翻开,便到了那张重新补好的书页上。她就着火折子的光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错,便揣进了怀里。 然后灭了火折子,又悄悄下了楼。出了屋子,仔细确认没有人看到,她忽然一下蹿上了房顶,若是有懂武功的在一旁观瞧,一定会大声喝彩:“好俊的轻功!” 那人在屋顶时儿轻盈跃过,时儿低伏掩藏,避开打更人和巡夜的官兵,三转两绕走了几圈,方折了回去,到了一个小院子里,有节奏的敲了几声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里头有人应门,让她进去,自己又左右看看,方关上门。 屋子里间,一个身着玄色长衫的男人。三十来岁的样子,正盘坐在矮榻上,面色看不出喜怒,前面的小几上放着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他的对面是个年轻人,面皮白皙,一双凤眼,一身金丝绲边靛青色圆领长衫,手持一把折扇,一副富贵风流佳公子的姿态,悠悠然的的坐着。 男人一身儒雅的书卷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斯文的书生,但当他的抬起眼睛,两道寒光便像利刀一样。仿佛要把人的心割开,来人也不禁一抖,忙跪下,说道:“属下不是有意违反规矩,只是这一次情况紧急。还望堂主饶恕。” 男人盯着来人并不说话,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那人的额头上的汗渗出来,聚拢成珠,顺着面颊流下去,聚拢在下颌。最后滴落了下去。屋子里头的人并不少,此时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仿佛那汗滴落在地上的“啪嗒”声都能听得见。 旁边的年轻男子笑着打圆场:“我看你这属下也是急于立功。堂主就别苛责了。” 听了这话,男人的目光方收了回去,来人仿佛肩上压得千金万钧忽然撤了,浑身一松,险些扑倒在地上。 男人冷声说道:“既然彭公子给你求情。念你立了这么一个大功,这次就饶过你。若是以后你再不按照规矩来,直接找到这个地方,我就叫你好好长长记性。” 来人伏在地上,说道:“属下再不敢了。” “起来吧。还不来谢过彭公子。”这个被人称为堂主的男人,脸色缓了缓。 “多谢彭公子替属下求情。”来人冲那个年轻男子拱拱手。 彭公子笑呵呵的说道:“好说。” “拿来了么?”男人问道。 来人忙从怀里掏出刚才偷到的那本书,双手捧了上去,说道:“就是这个,请堂主过目。” 那人接过,翻开一看,皱了眉头:“就这个吗?敦煌这么大的地方找个库,这笔大海捞针也差不到哪里去。你确定是这个没错?” “是,属下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就是这个。”来人回答。 男人想了想,方说道:“我知道了。” 来人又问道:“堂主,那我还要不要继续回到刺史府邸做丫头?” 男人想了想说道:“如果明天他们发现丢了东西,而且还少了一个丫头,一定会戒严,然后全城大搜捕。我们就不容易脱身了,你还是回去,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察觉。之后我再想办法接你出去……他们叫你如意是吧,这个名字取得好啊,万事如意,果然就如意了。” 这人正是如意,她是趁着凉州大批兵户迁走的时候,趁机改换了自己的身份。那时候管理混乱,让她轻易得了手。 话音刚落,屋门忽然被踹开,几个身着黑衣,头上戴着面罩的人闯了进来,外面的守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干掉了,屋里的护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砍翻在地。 如意拿起剑向为首的黑衣人刺过去,中间却被一个娇小的身影拦住,两人缠斗在一起,两个人的武功同是以动作敏捷为特点,对方却显然比她技高一筹,更快更狠,如意不一会儿就露了败象,勉强支撑。 那男人从桌子下面抽出一把剑,飞身出去和领头的黑衣人过了几招,两人又同时撤了回去,分别站在屋子的两侧观察着对方。 这时,如意这边已经很是吃力,忽见对方漏了个空隙,立刻递剑上去,谁知道这是故意引她入套,下一刻,对方的剑便架在她的脖子上了。 男人看也不看如意一眼,只盯着领头的黑衣人,冷笑道:“我才知道昆仑派的霄云公子给人做起看家护院的事情来了。” 黑衣人正是霄云,制服如意的,则是云际,他们跟踪如意而至。见说破了身份,霄云干脆把面罩一摘,对他笑道:“顺风帮果然是专做消息生意的,不过是过了几招,便认出我来了。好久不见了,廖先生。” 第三百九十七章 震怖 那位被称为廖先生的男人,露出笑容:“没想到霄云公子竟然知道在下,真是廖某的荣幸。” “廖先生大名,江湖之中谁人不知,原以为廖先生会担当门主大任,没想到以先生大才,竟然屈居一隅,在下很是为先生不平呢……”霄云冷笑道,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彭公子。 廖先生冷笑:“本帮事务,就不劳霄云公子费心了。之前长安发生挟持豪门世家幼儿的事情,在下就怀疑是公子在为唐国公府效力,只是因为唐国公的小公子也被挟持了,因此并不确定,如今看来,那个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霄云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廖先生笑道:“看来霄云公子是为此书而来。” 霄云却不置可否,笑道:“我家夫人也为先生不得志而可惜,想跟先生谈谈合作事宜呢。先生只大才加上凉州刺史之势,又何惧壮志难酬呢。没有我家夫人的指点,就算你得了这幅图也找不到秘库,如果先生愿意,这个就可以作为我们的第一次合作。” 霄云说出这番话,丝毫不避讳这个屋子里的人。 廖先生脸色大变,他旁边站的这位彭公子就是现任帮主彭大礼的儿子,这次老帮主去世,他没来得及赶回去,等回去了,才被告知新任帮主是原长老彭大礼。而帮里众做周知,他才是老帮主属意的接位人选,他知道事情无可挽回,便在顺风帮大会的时候,当众向帮众坦言,他知道帮中又这个传言,说老帮主想要选他为接班人,但他本来没有做帮主的打算。为了免遭新帮主尴尬,更为了避免听风帮分裂,他自请到凉州。众人慨叹他的公心,彭大礼也在大会之上和他紧紧握手,连说他是“好兄弟”,还说要把这个帮主之位让给他,廖文恺自然不会接受,两个人演了一出兄弟如手足的大戏,赚了不少眼泪。第二天,帮中的兄弟们还在宿醉。他便带着几个亲信属下,就有多快跑多快的奔向凉州了。 新帮主这次把儿子派来,一个有示好之意。另外也有监视试探之意。现在霄云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这件事一定会传到新帮主的耳朵里。本来他就忌讳自己,现在霄云公然拉拢他,话里面有意无意的暗示,只要他和官府合作。帮主之位也可以帮他得到。 现在不管他想不想跟官府合作,彭大礼通过他儿子之口听说之后,便会对他更加猜疑,除非现在他就把霄云杀掉,这样才能消除嫌疑。 可是先不说听风帮以打探消息的帮派,武功皆以隐匿、障眼、逃脱为主。根本难以敌得过昆仑高手霄云,就算真的得手把他杀了,就等于和凉州官府决裂了。那么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他这一犹豫,彭公子的脸色也变了,喝道:“好你个廖文恺,竟敢串通外人叛帮,这件事情你向帮主和长老会解释吧。” 说着便向窗子窜去。破窗而出,廖文恺大急。心想他这么走了,我焉有命在,忙要去追,谁知道彭公子刚窜出去,却被人一脚踢倒在地,原来盼晴一直在外头埋伏,将彭公子捉了个正着。 霄云见盼晴把彭公子压了回来,对廖文恺笑道:“现在可以合作了吧。”说罢不等廖文恺表示,冲着后面一点头,盼晴手起刀落,将那彭公子杀了。后面的几个手下也同时动手,将屋子里的护卫一一杀死。 廖文恺满心震怖,杀人的场面他见多了,但是这样将帮主的儿子,说杀就杀不带一丝犹豫,说明他们很了解自己帮内部的情况。这让一向对顺风帮的隐秘非常自信的廖文恺动摇了起来。 他从前只听说郑国夫人很不简单,在长安名头也很大,不过毕竟是官府中人,他们江湖人士又没有去沾惹一个内宅妇人的道理。后来江湖有传言说郑伦将毕生的珍宝放在了秘库里头,不过他也只当做消息贩卖而已,他们这种专门收集各种小道消息的帮派,是不会亲自参与寻宝这种事的,再说,这种某某秘宝、某某秘库的事情,十有*都是假的。不过他一直知道杜胤在寻找这个秘库,还听说他拿到了一部分地图。 直到后来有一天,长安大狱的人告诉他,杜胤临死前见了这位郑国夫人一面,很有可能跟郑伦的秘库有关系。这才让他上了心。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查,帮中总舵传来消息,说老帮主病危,他只好急匆匆的赶回去。谁想到,他回去的时候,老帮主已经咽气了,彭长老联合另外一些人趁他在外的时候,篡改了老帮主的遗嘱,自己当了帮主。 他自是觉得心中不平,郁闷无比,本来想讨个说法,不过老帮主的一个老仆悄悄来找他,说老帮主死的蹊跷,之前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有一天忽然患了重病,大夫不知道是什么病,对此束手无策。而老帮主在得病前在查长公主的秘密,据说长公主为了控制手下的官员,从国库源源不断的把钱弄进来,所有的官员从当官第一天起,就会收到这么一笔不知名的款子。如果有人问起,那么其他人一定会三缄其口,谁要是想要调查,那么一定会死得很惨。而这笔钱在长公主死的时候,也一起神秘的消失了 老帮主就是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出的事,他不知道收到什么消息,一个人匆匆赶往凉州,过了小半个月又跑了回来。之后就开始重病,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凉州也是廖文恺的家族所在地,虽然他已经多年没有回来过了。他是武威廖氏一个旁支的孩子,父母早亡,被堂伯父收养,后来堂伯父也去世,被堂兄虐待,七岁的时候在外面挑水,因为个子矮小,没有力气,竟然失足跌入河里。被当时来凉州办事的彭帮主救下,收他为徒,抚养他长大,教他功夫,待他极好。这些年,他一直不愿意回家乡,就算有任务要来这里,也尽量交给别人。 为了弄清楚到底自己的师父在凉州发生了什么,虽然心理上百般不情愿,他还是决定回来。便主动要求负责顺风帮在凉州的事务。一来向众人表明自己没有争位之心,避开新帮主的猜疑,二来调查老帮主去世的谜团。回到凉州之后,他便以士子的身份在凉州早已破败不堪的文庙里开了一间义学,同时自己也以廖家子弟的身份拜了凉州大儒李时翼为师,渐渐的在凉州的文人圈子里头也小有名气,之后以这个身份做掩护,开始调查。不过查了这几年他依然没有查出什么头绪。 今年,听说新刺史带着夫人上任,正是这位郑国夫人。廖文恺便又想起郑伦秘库的事情,郑銮是郑伦的女儿,掌握着一半秘库地图的杜胤死前又见过她,那么很有可能那副秘库地图就在她的手里。郑伦秘库被人越传神,廖文凯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试一把,于是动了心思。 夫人新来凉州人手不够,自然是要招一些本地人手来打理府邸。于是他就让自己得力的手下庚十七娘去趁机混入府中探听消息,这就是如意。这些手下都没有姓,按照入帮的年份,以天干为姓,男女分别排号。庚十七娘向来机灵,以前从未失手,深得他的信任。她果然凭借自己的表现,成功的进了刺史府邸,并且就在夫人身边干活。 后来,她渐渐发现,夫人书房那一架子书不仅谁都不让动,就算她只是想稍微收拾一下,祈月他们看见了,都过来阻止,根本就不让她碰。 她便猜想这个里头有问题。很有可能那个秘库的地图就在这里。时间长了,终于叫她看出了端倪。只是可惜,这里平时被看得挺紧,涵因只让祈月、盼晴等人守夜,他们就睡在这里,她们平时要注意夫人夜里有什么吩咐,因此睡得都很清,她也没有找到机会下手。后来,涵因终于搬到楼下,她又终于知道具体是哪一本书,这才开始动手。 谁知道这位夫人竟然有这样狠辣的手段,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发现了她的图谋,竟然将计就计,跟着她找到了老窝。 为了逼廖文恺就范,竟然痛下杀手。现在彭大礼的儿子死在廖文恺的地盘上,不管如何解释,这个仇是结下了。就算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人来了死在这了,彭大礼也必然把这个帐算在廖文恺的脑袋上,何况他一直猜忌他,防着他。现在,廖文恺就算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现在顺丰帮已经被彭大礼清洗了两边,他的势力折损太半,现在彭大礼之所以还没有对他动手,是因为没有摸清他的底牌,怕动起手来损失太大。一旦儿子死亡这件事传回去,彭大礼一定会不计代价除之而后快。以他现在的实力,恐怕难以跟彭大礼抗衡。不跟官府合作,那他就是一个死。 廖文恺攥紧了拳头,看着霄云,问道:“你想怎么样?” “就请廖先生跟我走一趟,明天随我去见夫人。”霄云说道。 第三百九十八章 布置 涵因并没有在府中见廖文恺,人多眼杂,被别人看到恐怕会引来麻烦。到了约好的时间,涵因坐车出府,转了几个弯,最后来到霄云租住的院子。 廖文恺已经等在了这里,见到涵因站起身来,对她行了个礼,说道:“夫人。” 涵因看看他笑道:“久闻廖先生大名,今日总算得见了。” “不敢当,在下这点微末小技没想到也能入夫人的眼。”廖文恺说道。 “先生何必自谦呢,霄云公子可是对先生推崇得很,要我一定来见见先生。”涵因笑着坐到主位上,对廖文恺说道:“先生请坐。” “不知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廖文恺问道,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对他必有所图,才会费这么大的心思对付自己。 “先等你控制了整个顺风帮再说吧。我已经以你的名义传回去消息,说彭公子不知道被什么人绑走了,那人让彭大礼亲自来谈。”涵因笑道:“相信彭大礼收到信之后就会赶来凉州了。到时候,还要廖先生你亲自做个了断。” “我跟彭大礼素来不对付,他到这里一定有防备,万一干不掉他,他一定会倾全帮之力来对付我。”廖文恺脸色白了白:“我们帮里的人虽然不擅长打斗,但是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帮派都要卖我们的面子,因为我们可以提供消息给他们。所以一旦帮主发出追杀令,全江湖的人都会以我为目标。” “所以,这件事就要你好好费费心了。”涵因笑道:“你做成了这件事,就可以成为顺风帮的帮主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野心么。如今这么一点险你都不愿意冒,往后还如何做大事?” “可是我在凉州,彭大礼如果在凉州出事。那么他们一定会怀疑我。”廖文恺说道。 “凉州鱼龙混杂,把事情栽倒突厥人、吐蕃人脑袋上,我不信,你们帮还有这个本事去找他们查。”涵因笑道。 “你以为这个说法有人信?” “据我所知,你们帮内五个长老,彭大礼是其中之一,大长老支持彭大礼上位当帮主,还有一个支持你,现在已经被排挤得不问世事了,另两个就是墙头草。所以解决掉彭大礼和大长老就行了。只要剩下三个长老都支持你做帮主,这件事就没有问题了。至于彭帮主被谁所害,能说得过去就行了。你做了帮主。他们信也罢,不信也罢,又能怎样?不过是卖消息混口饭吃的帮派,大部分帮众都是单线联系,如果谁做帮主那么重要。彭大礼就不会那么轻易得手了,不是么?” “顺风帮的人向来行踪隐秘,并不聚集在一处,我们只通过特殊的方法联系,就算你派人去杀大长老,也未必找得着他人。”廖文恺脸色一变:“我们帮内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说罢转头看着站在一边的如意,怒道:“十三娘!你把帮里的联系暗号还有长老的代号告诉他们了?……” 如意噗通跪了下去,说道:“师父。我不愿意你这么憋屈,我们都知道老帮主是想让你接位的。你要怪就怪徒儿吧。现在只有夫人能帮你。” “你知不知道,把帮里的联系暗号和帮众的代号泄露出去等同叛帮啊!长老的代号和联系方式只有堂主以上的人才知道,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把你当做心腹,以免我有不测。好让你跟他们联系,你却交给外人!”廖文恺喝道。他虽然知道自己和彭大礼的死结解不开,却一直还在犹豫。 涵因笑呵呵的打断他:“如意也是为了你好,现在你和彭大礼已经势同水火了,他必然要找机会除掉你,你只能先下手为强。” 廖文恺看着涵因,他能透过帷帽的薄纱看到女子优雅的面部轮廓,却怎么也穿不透那层薄雾看清楚这个人:“我想知道,夫人到底想要什么?” 涵因微微仰起头来,笑道:“是啊,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过了几日,彭大礼果然昼夜兼程的赶到了姑臧,他也带了自己最得力的手下保护自己。并且请了江湖上的帮派来给自己助阵。谁知道这几日全城戒严,在城门口严查各类兵器。只是并不是每个高手都擅长轻功,而那些能够无视城墙的高手都还没有赶到。彭大礼急于知道自己的儿子怎样,只好甩下众人,只带着几个护卫进了姑臧城。 廖文恺装作焦急的样子给他看了一封绑架人的勒索信。彭大礼很是焦急,他只有这一个儿子,这次让他出来只是想让他历练历练,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但他现在又不好责怪廖文恺保护不力,只相等儿子安全了再说。 绑匪不久又传了一封信过来,让彭大礼一个人带上银子,到城外的一座破庙见面。彭大礼便让自己的手下埋伏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而他的手下都被廖文恺的手下伏击了。 顺风帮总部,手下一连几天都联系不上大长老,帮主又不在,请示了其他三个长老之后,他们决定采用紧急情况下的采取的措施,去他留的秘密落脚点查看。 结果在那里发现了大长老的尸体。 之后,凉州那边传来消息,说彭帮主去解救自己的儿子,结果他们父子被挟持的人全部杀死。整个帮内陷入了恐慌之中。 三个长老最后决定,共同推举廖文恺接手帮主之位。于是他们去凉州亲自面见廖文恺。举行了一个仪式,把代表帮主权利的令牌还有记录全部帮众的代号和联系方式的秘册交给他。廖文恺便正式成了帮主。 他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上任帮主彭大礼“报仇”,他带着彭大礼邀来的高手袭击了城内的一个小帮派,发现了彭公子的尸体。也就算给了帮众一个交代。 廖文恺决定将顺风帮的总舵搬到凉州,他知道一定会有很多人对彭大礼的死生疑,何况原来的总舵有不少都是彭大礼的势力,在这段时间,他还是不要离开凉州比较好。 涵因等他整理好了帮内事务。又让他来见自己:“恭喜了,廖帮主。” 廖文恺虽然对涵因存着戒心,但是此时并不是他能够抗拒跟她合作的时候,于是拱了拱手:“托夫人的福。” “帮里的事情都已经妥当了?”涵因笑问道。 “是,全帮一百七十多个分舵全都表示效忠新帮主。”廖文恺说道。 涵因笑道:“我就说嘛,廖帮主是众望所归。如今尽可以一展抱负了。” 廖文恺问道:“请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涵因冲旁边的祈月点点头,祈月将那本《山河地理图志》拿出来,交给廖文恺。 廖文恺很是惊讶:“夫人,这……” “我父亲秘库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涵因问道。 “我们之前只是听说有这个秘库存在,后来又有消息说衡山侯杜胤掌握了一半的地图。杜胤死后线索就断了,后来偶然得知夫人曾经在杜胤死前悄悄去见过他一面,后来又和杜家的女儿过往甚密。于是就有所怀疑。”廖文恺说道。 “顺风帮不愧是传递消息的第一大帮,消息果然灵通。”涵因赞叹了一句,语气听不出情绪。 廖文恺接着说道:“那图我看了一下,位置笼统得很,看那样子是在敦煌。可是一个敦煌县加上周边的荒漠,这可是不好找啊。那天,霄云公子说没有夫人指点,拿到这幅图也找不到。莫非夫人知道秘库的具体地点?哦,属下不该问,请夫人恕罪。”他已经自觉的把自己放在涵因下属的位置了。 “没错。我的确是拿到了整幅地图,就是你拿到手的这个,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就算祝贺你新帮主上任的贺礼吧。”涵因笑道。 廖文恺吃了一惊:“这……” “家父并没有告诉我秘库的事情,不过我知道秘库并不在敦煌。家父只是借用地图,暗示秘库的地点。这幅图其实对应的是荥阳郡公府。家父以花园的池塘比喻瀚海大漠,以院子里的小山比喻祁连山,池边有碑上面刻瀚海二字。山上有亭原叫做“云阵亭”,两点之间的位置。我推测那里便是秘库所在。而现在,原荥阳郡公府的花园被吴王府占了回去。因此现在的秘库应该就在吴王府。”涵因把自己对郑伦秘库的思考全告诉了廖文恺。 “夫人这个消息有多准?”廖文恺问道。 涵因想了想:“没有十成,也有七八成的把握。” 廖文恺听后,心里狂跳几下,脖子上微微有些汗渗出来,他是做消息生意的,他最清楚,很多时候,知道秘密多并不是什么好事,笑道:“您知道,我们顺风帮只是卖消息,就算真有宝库,我们也是不会自己去挖的,这是规矩。” “我自然是知道你们的规矩才找上你的。”涵因笑道。 “那么夫人是要把这个消息卖出去?夫人想要什么价?”廖文恺稳定了一下心神。 “我要你分批卖出去,第一批挑你们的优质客户,每份一万两,十份,一个月后,开始卖第二批,五十份,三千两,第三个月在卖第三批,两百份……以此类推,把这些事情跟客户说清楚,时间不等人,他们爱买不买。我只要五万两,其余的你卖掉多少都归你。” 廖文恺脖子上的汗又冒了出来,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卖过消息,他吞了吞口水,咽住满心的疑惑,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够追问。 涵因看他紧张的样子,笑道:“动用你的聪明才智想办法在秘库被人挖出来之前多卖一点是一点,我看好你。不过咱们要说清楚,你不可以泄露一星半点我的消息,否则的话……我想你能想象得出后果……” ps: 求推荐,求分红~~~~ 第三百九十九章 售卖 冬天总是萧瑟而单调的,不过,顺风帮的新帮主一上任就用一个消息将平静的有些无聊的江湖,搅得波澜骤起,让这个冬天武林的气氛变得火热。 江湖前十大帮派都分别接到顺风帮的消息,说提供可靠的郑伦秘库的地图。郑伦秘库在这些年里,已经在江湖上被传的神乎其神了,据说里面不仅有大量的财富,还有武功秘籍和绝世神兵。因此这种秘库的消息起价就在十万两以上,何况还是准确消息。 不过顺风帮却打破了以往卖独家消息的惯例,用新的方法售卖消息。这条消息只卖一万两,却分别卖给十家,虽然没有明说到底接触的哪十家,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江湖上最有实力的帮派就是那几家。 而顺风帮同时也说明了,这十份地图只有一个月的保密期,之后会以更便宜的价格出售若干份,而且他们只管出售消息,至于宝库里面到底有什么,概不负责。这些帮派的人认为顺风帮这么做不厚道,明摆着是要挑起武林争端,对此顺风帮的解释是“爱要不要。” 那些帮派无比郁闷的只能接受,毕竟一万两一张“藏宝图”也算便宜,比别人能够抢先一步,这个钱还是值得的。 这件事顺风帮虽然是保密的,但十大门派出动自己的顶级人手到长安,却是保不住秘的。江湖上各种版本的传言在流传。众人纷纷猜测,有说他们是要联手对付某派,也有说是要联手对付官府中的奸臣,也有说他们发现了什么秘宝。 这些日子以来,吴王很郁闷,吴王府的管事和护卫也都很郁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家的花园里头就开始闹鬼,那些“鬼”来无影去无踪,把王府的花园弄得乱七八糟的,不是园子的牡丹被连根拔起,就是铺路的青石条不知怎地碎了好几块。 王府的花园如今连宴席都办不了,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园子里前一天晚上准备得好好的装饰就会被糟蹋的惨不忍睹。 王府护卫有时候听见响动跑过去看,有时候什么都看不见,有时候则看见个人影,却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还有的仆役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若说是贼人,他们也并没有偷窃吴王府的珍宝,也没有挟持人质勒索财物。实在搞不清楚到底什么人有什么目的,而破坏却是实实在在的。因此所有人都觉得是鬼。 因此长安中盛传各种版本的吴王府鬼故事,有人说是郑伦的鬼魂,来找侵占他院子的吴王报仇;有人说是吴王以前欠下的风流债,现在人家来讨债来了;还有人说是郑伦害死的人。找不到郑伦报仇,就在院子里游荡,各种版本,五花八门,由街头巷尾的说书人润色加工,在声情并茂的演绎出来。吴王府就成了长安时下最有名的鬼府。这些流言更是搞的府里人心惶惶的,吴王妃整顿了几次府务,不准下人胡乱说话。也没有任何作用。 吴王向来是不信鬼怪之说的,请了京兆府的人来解决,但京兆府也一样一无所获,并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 况且,现在吴王不过是个闲散王爷。京兆府也并不是很重视,闹鬼这种事情。大家不过是糊弄了事。谁也不去认真计较,若是假的,白费半天劲不说,还费力不讨好,若是真的,那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可怎么办呢…… 关于吴王府闹鬼的事情,后宫之中也有所耳闻,太皇太后还亲自找过皇帝。不过皇帝也不好处理这件事。国家是以儒学治国,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件事是不能拿到庙堂之上讨论的,否则必然会被一帮儒臣拍回去,别看这些大臣们为各自的利益争论不休,偏这件事他们都会统一意见。何况皇帝代表天,你一个天之子居然为那些神神怪怪上心,岂不是说明天子无能……于是太皇太后就派了温国寺的高僧在王府花园做了一场法师,以超度亡灵。不过之后该怎样还怎样。法事是太皇太后赐下的,就算没用,也不能说,还得兴高采烈的去谢恩。 吴王本人是不相信什么鬼怪之说的,他知道江湖中的一些高手,武功很是不凡,难保不是一些武林人士,有什么动作,他在江宁的府中就有这样的高人,只是他这个身份招忌讳,不敢把他们带到长安来。别看缉事府不管他院子“闹鬼”的事,但是若是他招募这些江湖人士来给自己看家护院,恐怕他们就该来劲了。 反正吴王府的事情就这样拖了下来,什么都没有解决,现在满府的下人都尽量不往园子里走。吴王妃身子弱,世子妃更是不堪惊吓,想了想,惹不起躲得起,正好天气变冷了,吴王妃便带着世子和世子妃去了骊山的别墅泡温泉去了。 吴王是有职务在身的,就算他没什么大事,也不能不时常点卯,所以他还是不能走的。于是他只好三天两头的往撷香馆跑,他本就是这里的常客,温香软玉,有歌有酒,最后干脆住在那了。 …………………………………………………………………… 正在吴王头痛万分的时候,崔如君却笑容满面的来探望涵因。 “这次多亏姐姐出的这个主意。”崔如君一见涵因便笑着说道,看样子情绪已经好了不少。 涵因挑挑眉毛,笑道:“我已经听说了,恭喜你那个小姑,又要大喜了,听说好日子很快就近了。亲家是哪家?” “要嫁到敦煌阴家三房,他家二老爷丧妻,膝下一女无人照料,想要照门合适继室,还是上回阴夫人说的。本来太夫人不愿意呢,不过考虑再三还是同意了。”崔如君笑道,毕竟寡妇再嫁,想要找到这么合适的也不容易。 “听说阴家三房还在敦煌老宅呢。那可是有些远了……”涵因笑道。 崔如君一提这事,便忍不住笑意:“可不是,够远的呢。” 上次涵因给崔如君出主意,让她说动三房太夫人,给索家获罪之后,由娘家赎回的三房姑太太办和离,免得等索家父子处斩之后,三房姑太太还要守寡,之后再找个人家嫁出去。 没想到三房太夫人听了之后,比涵因想象得还急,也不顾“落井下石”的讥评,忙不迭的跟索家办了和离,索家现在失势,自然不敢得罪李家,他们族中很快就同意了。 之后三房太夫人就又给女儿定下了一门亲事。眼瞅着好日子将近,这位什么事都横插一缸子的小姑子马上就要嫁了,崔如君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这些日子身子也时好时坏的,不方便过去,过几天我把随的礼送过去,给她添妆。”涵因笑道,不管目的是什么,人情要做个十成十。 “姐姐有孕在身,心意到了便是了,谁还敢不领情不成?这都多亏姐姐你帮我,要不然的话,我这日子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过了。”崔如君说道。 “现在你婆婆让你出来了?”涵因问道。 “她忙着准备婚礼呢,说上一次小姑嫁的不好,所以这一次一定要挑门好亲事。这次的婚礼事无巨细,我想帮忙,也插不上手。不过婆婆现在忙着这些,也就没空管我了。”崔如君笑道。 “那个索氏呢?”涵因问道。 崔如君叹了一口气,说道:“看着倒是挺老实的。夫君为了早些有子嗣,十天倒有五六天歇在她屋里头。” “老实就好,就算她有了孩子也没事,她一个奴婢身份,连个名分都没有,以后她若是真生了儿子,就抱到你身边养。”涵因说道。 “只怕婆婆会抱去,那样的话,索氏岂不是倒得了意,太夫人就得更向着她了……”崔如君皱着眉头。 “那你就抓她个错,把她卖了或者送到庄子上去不久成了。”涵因笑道,她自己说起来很轻松,不过她很清楚,这对于崔如君来说实在是个天大的难题。 果然,崔如君犯了难:“可是……太夫人和夫君是不会同意的。” 涵因冷笑:“我可听说之前的时候他们这么办过……”涵因指的是紫鸢的事情,那时候,她还叫宝簪呢。 崔如君也想起那个丫头,说道:“哎,宝簪就是太夫人的人,现在看来,她还是不错的,我也不明白太夫人对她自己用了多年的丫头怎么这么狠,虽然孩子死了,那好歹对三房有功,怎么说卖就卖了呢。之前我觉得是为了我,可是我也没有吃醋,而且既然肯那样替我着想,如今怎么又变了个模样,所以可见也并不是为了我。”崔如君把头转过来,看着涵因:“姐姐,你说这是为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涵因心想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刚琢磨过味来,当然她是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告诉她那个宝簪现在就在自己这里,于是说道:“这我看你也多想了,孩子也死了,人也走了,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妾室也罢,通房也罢,生了孩子,就抱过来自己养,想必她们也是乐意的,太夫人也说不出什么。你要把他们送庄子里,就拿这件事出来说,想必太夫人也想不出来什么办法驳你。再说,这毕竟是你的房里事,她做婆婆的,也不好太过插手。” 崔如君想了想,缓缓点点头,笑道:“多谢姐姐指点,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ps: 感谢三千代给我投评价票~~~~ 第四百章 对抗 索家倒台之后,璇玲在涵因的支持下成了集芳苑的老板。很多人都知道她和刺史府的关系,对于本地大户来说,集芳苑自然不是商议秘事的地方,不过对于那些不明就里的外地客商,集芳苑收集的信息还是有不少有价值的。 比如,他们从山间的小路绕过李湛设的关卡,以透漏过关税的事情,被一个喝醉的胡人客商说漏了嘴,璇玲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涵因。 涵因便让竹心先生设法提醒李湛不要忘了姑臧县周围的小路,李湛便派人勘察,果然又一条小路可以让商队通过,于是在那里修筑了一个寨子,设上关卡,一样收税。那些客商们没有办法,也只好缴纳过关税。 不过,过关税的大头还是那些大户,他们的商队规模巨大,每年他们从国家那里购买出口的额度,表面上,他们甚至用不了这些额度,还要转租给各小商队,实际上,他们每年都是超额的,这是为了避开边境的关税。 而李湛这个通关税并不是按照边境报的数目直接抽税,而是一一清点检查,如果货品数目不对,则要补交,甚至还可能罚款。而且这些日子差得非常严。不少客商试图走私都被查了出来。 市面上的那些本来就非常昂贵的西域香料、珍宝、珍稀药材因为现在的通关税,价钱更加昂贵了。 在经过头两个月的通关税的高速增长之后,之后却渐渐的减少了。开始李湛以为这是因为交税高了,他们自然进货少了。 不过李谛把单独统计的各大家货品和缴税的数额核对一下,就会发现,李家缴纳过关税的货品明显少了,显然,李家是用走私的法子过关。避免缴纳过关税。 陇西李氏被称为世家大族,并不是简单的家大业大,而是它的势力,深入到本地的各个阶层,并且还有影响朝堂的力量,李家是凉州的风向标,一旦李家开始这样办,而李湛没有法子处置他们,那么其他家族也会开始有样学样。 屋里已经生起了地暖,房间换上了厚厚的幔帐。隔绝了外面的寒风,整个照水楼都笼罩在暖融融的空气里,屋里烧得热。涵因甚至只穿一件单衣就足够了。 李湛看着妻子渐渐隆起的小腹,握着她的手,笑道:“这次既没怎么害喜,又没怎么挑嘴,看样子这个孩子也知道心疼母亲。” 涵因摸着自己的肚子。想起在宫中的两个孩子,心情又莫名的低落了下去,在她脑海中存留的关于医学的印象里,她一直知道孕妇情绪有波动很正常,但是像现在这样,已经有了抑郁倾向。这些日子,她尽量在调整自己的情绪,并且一直在找事情分散自己的精力。她尽量甩开抑郁的情绪。对李湛笑道:“我觉得也是。” 李湛有些内疚的看着涵因,笑道:“一直说要带你去好好的玩玩,拖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兑现。” 涵因笑道:“现在天气这么冷,再说我也不方便。还是好好在家呆着吧。” 李湛说道:“这几天,我要忙着查通关税的事情。又不能好好陪你了。” “通关税有什么问题吗?”涵因问道。 “咱们本家这个月交的通关税少了一成,现在其他几家也在跟着试探了,没那么多,真是少了半成,不过加起来也已经很显眼了。”李湛冷笑道。 涵因知道,像李家这种大世家所经营的商团,这种枪手的高档品,都有固定的渠道销出去,比如缀锦阁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店铺,都有固定的消费人群,他们对奢侈品的需求远远大于现在的供给。即便价格上涨了三分之一,他们照样有能力负担。尤其是再过两个月就是年关了,正是热销时节,根本不可能反而减少进货。 至于对外贩卖的茶叶和丝绸就更是这样了,若是运到西方甚至可以获得数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利润,这点通关税,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李家绝对不可能因为通关税的问题减少商团从西域带回的商品,更不可能减少带出关外的货品。那么通关税的减少只可能是李家买通了守关的兵士,把他们放了过去,只是现在还不敢做得太露骨。 “你打算怎么办?”涵因问道。 “咱们本家这么神通广大,真是不得不佩服啊,总能找到能插得下手的地方。”李湛冷笑。 “可是再过一阵子就到冬至祭祖的日子了,你现在跟他们闹翻了,之后可怎么见面呢。”涵因想了想说道:“不管你想怎么整治他们,现在也要忍着,等祭祖过了再说。” 李湛冷笑道:“是他们没脸见我,还是我没脸见他们。嘴上说的好听,却带头透漏税款,难不成真以为我整治索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烧过去就过去了?” “你可以派李光弼带着一堆人抽查,若是在关卡没查出来,却被抽查出来,商户补交税款,否则扣押货物,而放过他们的士兵军棍伺候。”涵因给李湛出了个注意。 李湛点点头:“现在也只能先这样办了,不过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要想治本,除非能让李家低头听话。”涵因说道:“只可惜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办成的。” “是啊,李询正当壮年,在族中素有威望,他人又极聪明,也没有什么把柄可抓,难办啊。”李湛想起这个对手也头痛不已。 涵因笑道:“那就只能从他身边的人下手,看看有没有机会了。从前听说过一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非要从里面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李湛忽然坐直了看着涵因:“倒不说怎么降服本家,单这句话就有意思得紧。夫人每每有警句妙语,真不愧为才女。” “不过是从前不知从哪听来的老话,现在还记得,‘才女’之名我可不敢当。”涵因笑道,她自然知道自己这点“才”的由来。 “反正不管怎么说,夫人说的没错,既然从李询身上找不出什么弱点,那么只能从他身边的人身上找了。我只是怕皇上没有耐心,再想出个什么招来,逼我和这些世家大族翻脸。”李湛忧心忡忡,他现在好不容易和那些大族达成了默契,可并不想那么快再挑起事端,至少,他希望涵因怀孕期间不要出什么事情。 涵因笑呵呵的说道:“皇上恐怕现在没空逼你……” 李湛有些迷惑:“为什么?” “快冬至了嘛,事情忙,一忙,自然就忘了……” 涵因眯起了眼睛,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事能让她心里舒服些,那就是让某些人不得安生…… ………………………………………………………… 长安的吴王府,这一个月过去,事情不仅没有平息,反而现在更乱了。 现在不会有人认为王府里头闹鬼的了,因为这里成了贼人的目标,随着夜探吴王府的武林人士越来越多,鱼龙混杂,他们也无可避免的露了行迹。大家这才明白,之前也不是什么闹鬼,只不过之前的那一拨人更谨慎,武功更高,没有被人看破痕迹罢了。 因为这件事,吴王特地写了奏章,要求皇帝给自己加派人手保护吴王府的安全,皇帝自然是同意了,还调派了两队天武军,在王府周围巡视。 不过这依然没有能阻挡住这些江湖人士对吴王府的热情。 他们不仅寻找各种机会潜入府中,彼此之间还相互争斗,这些争斗甚至已经殃及池鱼了。吴王府中被打晕的婢妾、仆役都不知道少了多少。 京兆府无力管这件事,事情自然是落到了缉事府头上。 皇帝也对这件事情很有兴趣,是有反常必为妖,他也很想弄清楚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而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刘胜自从上次的事情给皇帝办砸了,皇帝虽然最后还是饶了他,但是却不复往昔的那种信任了。很多事情都不再叫他参与,虽然没有免他的差事,但重要的事情全都不再委派他了。现在整个缉事府,他能够掌控的就是纠察司和巡检司。这件事属于市井治安事件,自然是要归于巡检司,但是事情涉及一个王爷,归于督理司也说的过去。谁都想要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因此两边都派了人手来调查此事,彼此相互暗中较劲。 对于刘胜来说,这个机会更是来之不易,自然是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立一个大功,扭转皇帝的印象,重新获得宠信。于是他命令巡检司全力展开调查,想要弄清楚,为什么这些人会忽然对王府的花园感兴趣。 吴王自己也在琢磨,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这些武林人士到底想要干什么。要想查清楚这件事,必须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手下来抓住这些人的头,细细审问才能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而现在抓住的,不过是一些不知道情况的小喽啰,他们也只是听从吩咐而已,不管怎么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吴王不顾做宗室的忌讳,秘密吩咐自己在江宁府里招募的武功高手尽快进京,他现在怀疑可能是有什么人故意针对他耍什么阴谋,他不能不防。然而在他这封秘信寄出去的时候,另一双眼睛盯住了他。 第四百零一章 支持 “皇上,吴王派了人送秘信回江宁吴王府,我们督理司一直都在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刘公公笑道。 皇帝沉着脸,冷笑:“我那个小叔叔到底想要做什么……” “也可能就是吴王府屡遭贼人的事情……”刘公公一成不变的弓着身子。 “哼,我看他是欲盖弥彰吧,焉知那些贼人不是他搞出来的事情,要不然这些人怎么会冲着他去呢。我已经调了天武军护着他吴王府,他却要另外调自己的人过来,谁知道是不是借这次机会想要浑水摸鱼,有所图谋呢。”皇帝现在是不信任任何人,何况现在吴王在宗室中还是很有威望的。 刘公公虽然觉得皇帝多少有点风声鹤唳,小题大做,不过也没有给吴王说好话的意思,只是笑道:“旁边的县男府也不堪其扰,郑钧的弟弟郑钦上书弹劾京兆府治安不利呢。” 皇帝笑道:“郑钦不是她的三哥么,也难为他家跟吴王做邻居。” 刘公公笑道:“她娘家在那里不得安生,不如让他们搬搬,我们的人也方便从旁监视。” “搬……”皇帝想了想:“那宅子是朕赐还他家的,也没道理让人家搬走啊。要不朕下一道特旨……不行,太显眼了,打草惊蛇怎么办?” 刘公公笑道:“成州同谷县县令刚刚丁母忧去了,听说吏部正在商议人选呢……” 皇帝看他一眼:“也好,他在自科考之后,也在朝中待了三年多了,也该下去历练历练了。准了,叫他尽快启程。” “是。”刘公公笑道。 “你们的人在县男府里面要小心一点。别弄出太大动静来。”皇帝不大放心的嘱咐道。 刘公公弓着身子应了。涵因给他送了不少钱,他可不希望郑钦受池鱼之灾。这件事情虽然没有跟她商量,不过想必涵因会领情。 毕竟只有在地方上历练过的官员才有可能更进一步。并不是每一个经过科举或者门荫进入仕途的年轻官员们都有这样的机会。同谷县虽然不如河北、山东的县那么肥。但在陇右可算是数得上的,有“陇右粮仓”之称,为了这个缺,吏部那里可是有不少人惦记这个呢。现在让皇帝一句话给了郑钦,不知道多少人红眼睛呢。 他很清楚皇帝对这家子的微妙感情,所以他能够一边为皇帝分忧解劳,一边心安理得的收着涵因送过来的钱,既为他们办了事,又不会招致皇帝的反感,个中分寸也只有他能拿捏得好。 涵因收到郑钦接任同谷县县令消息的时候。郑钦已经带着皓华启程赴任了,刘公公派人带给她一封信。她在知道承了刘公公的人情以外,恐怕皇帝已经开始对吴王疑神疑鬼了。 郑伦的秘库中到底有什么。她也不知道。不过与其让它烂在吴王府的底下,不如给皇帝添添乱,自己赚一笔。 李湛虽然从军中回来,却忙着处置在军中之时积压的府务。 涵因便又去秘密见廖文恺。 廖文恺交给涵因一张银票,涵因一看是十万两。笑道:“已经说了,我只要五万两,剩下的你拿走。” “第二批已经卖掉了,第三批也已经联系好了买主,属下已经收益颇丰了,这些理应给夫人。”廖文恺笑道。 涵因想了想。并没有继续说银两的处置问题,而是问道:“有件事还要向先生打听。” “夫人尽管吩咐。”廖文恺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主意。 “我听说廖先生在文庙的旧址上办了一间义学?”涵因问道。 “是。凉州地处边陲,学问之事始终无法与其他各地匹敌,每年科考的学子,凉州也少有能取中的,在下不才。想以微薄之力做些事情。在下做这件事情,可跟顺风帮没什么关系。”廖文恺笑道。 “先生是想要发扬光大李时翼先生之学说吧。”涵因笑问道。 “先生学问精深。钻研数十年,我为弟子,自然要为师门做些事情。”廖文恺说道。 涵因看着他:“我去过那个地方,实在是太过简陋了,先生怎么找这个地方办义学,难道手头就真拮据至此么。” “夫人有所不知,这文庙是后凉时期就设立的,后来几经战火就焚毁了,从前凉州刺史也重修过,但后来有一次吐蕃人打了进来,几乎夷为平地。后来就一直荒废着。官府这些年本来有重修的意思,不过去年卢刺史为了筹集安抚兵户的粮食,干脆把文庙这块地卖掉了。我老师倾尽家产把这块地买下,又重建了房舍,想要以此招收学生,谁知道刚刚建好没有几天,竟然突然被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就剩下现在这几间房舍。因为之前建房舍之时,在下动用了不少帮里的银钱,已经让不少帮众很是不满了。所以现在也没有余力维修。老师自此之后便病倒了。在下接手了义学,但在下能力实在有限,只好教些开蒙的孩子。让夫人见笑了。”廖文恺说道。 涵因奇道:“李时翼先生也是姑臧大房之人,陇西李氏素来以家学精深著称于世,对李先生发扬学问应该鼎力支持才对,怎么却不闻不问呢?” 廖文恺冷笑:“要是真不闻不问倒好了,据我所得到的消息,那把火恐怕和李家本家脱不了干系。只可惜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敦煌,来不及应对,等我赶回来,已经晚了。“ 涵因一挑眉:“这又是什么缘故?” “李家族长主张的是北学,而我家先生少时就四处游学,拜大儒刘翊为师,传承的是冀学。他们自然对我们百般打压。之前官府卖这块地皮的时候,并没有那么贵,李家长房在那里抬价,老师便把自己的产业全都变卖了,来买这块地皮,修建的时候李家长房也是百般阻挠,若不是我动用了帮内的银钱撑了下来,房子也修不起来。谁想到他们竟然做得那么绝……”廖文恺愤愤的说道:“现在之所以办成义学,就是因为根本收不到学生,所以只能免费教些家境贫寒的孩子,这些还是用帮里的钱在维持。” 当时的儒学自南北朝起就开始有南北之争,北学秉承东汉学风,主张郑玄的注疏,而南学则融合了玄学、佛、道等学说。本来在正常的时空,唐太宗命孔颖达撰写《五经正义》使儒学达到了统一,此时应该不再有儒学的派别之争,但是在这个时空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出于某种原因,《五经正义》成了孔颖达私撰的著作,没有得到官方的承认,反而成了南北两派共同攻击的对象,因为孔颖达是冀州人,他们这一派被称为冀学。李时翼和廖文恺就是传自这一派的。 朝廷里面则是哪派上位,哪派就成主导,只是苦了那些考明经科的学子们,明经就是考儒家经典和注疏,若是碰上的考官是这一派的,你背的注疏是另一派的,那就别想中科举了。 皇帝也曾经想要统一过,只可惜为这件事朝堂上吵成一团,之后各家该怎么样还怎么样,统一注疏的问题最后也没有解决。 这种派别之争可以达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在李家族长主张北学的地方,想要宣扬翼学,被打压很正常,不过烧人家房子这种事可是太过恶劣了。 涵因笑道:“我知道了,这样吧,这次挣来的十万银钱,我还是拿走一半,剩下这五万,就给你重建文庙好了。不过这一次你可要好好保护房舍了。” 廖文恺愣了愣,有些疑虑的说道:“只是听说刺史是南学,若是他知道夫人竟然支持我们……恐怕……” “我会向刺史引荐,你做好准备吧。”涵因笑道,心想李湛接受的是南学最好,那么他就更乐于见到北学和冀学争斗,于是又说道:“你放心,即便刺史不同意冀学,若是有人敢向上一次那般知法犯法,刺史也会秉公处理的。学术之争怎么可以用这种卑鄙龌龊的手段来解决呢。”涵因这是利用李湛的地位,向廖仲恺保证官方的支持。现在李湛的重要幕僚之中有她的人,她甚至可以不经过李湛,调动刺史府的一部分力量,因此她有这个底气给廖文恺这样的保证。 “夫人之大恩,属下铭记在心。”廖文恺对涵因深深一躬,对于他来说,自家学派的发扬光大,要比顺风帮重要的多。对于没有信仰,以实用主义为第一的涵因来说,这种执念是难以理解但又是最好利用的。 “先生客气。”涵因笑道:“往后也许还会有事情要劳烦先生呢。” “冀学虽然不繁盛,但同门之间最为团结,相互帮忙提携。我们也有不少人在朝中为官,虽然人微言轻,也算是一份力量。夫人既然支持我们,我们也必然有所回报。夫人若是将来有用得着之处,廖某不才,还是可以支使得动几个人说话的。”这是廖仲恺以冀学传人身份所做的承诺,并不同于那个受涵因控制的顺风帮帮主,而涵因最需要的就是这个,能在朝廷上发出声音的士人。 涵因露出一抹笑容:“希望先生的学说可以发扬光大。” 第四百零二章 推荐 “李时翼?”李湛从涵因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思索了一回,说道:“他倒是很有名的大儒,本来这些日子应该去拜会一下凉州本地的这些士林之人,可惜一直么有抽出空来。” “那夫君是否要见见他?”涵因问道。 李湛想了想:“见……倒是也行……不过……冀学……” “冀学?”涵因故作不知。 “就是传承孔颖达《五经正义》的一支,其实孔颖达是奉世宗之命想要一统经学,孔颖达倒是学问精深,可惜还没有修完世宗就去世了,孔颖达是废太子的老师,废太子谋反,世宗没有追罪孔颖达,即位的高宗皇帝却计较,最终《五经正义》也没由官方刊行。”李湛说道。 “难不成夫君也对冀学有成见?”涵因问道。 李湛摇摇头:“我虽然承袭的是南学,但是对各学没什么偏见,再说就算学派不同,相互探讨一下学问也没什么。只是冀学里的某些人为了上位,太过功利了,你可知道本朝诚王礼仪之事?不过那时候你还小。当时在长公主力主下,皇帝称诚王皇考,并追尊诚王孝诚皇帝,诚王嫡妃为诚悼皇后,其亲母为诚恭皇后。当时南学、北学无一赞同,因为皇帝是承嗣大宗,就是他们鼓噪。” 涵因自然是太清楚不过这件事了,其实就是争论到底谁是皇帝爹的问题。这件事对于从现代穿过去的人来说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尤其是她对那位没见过一面就挂了的便宜爹没有任何感情。但在这个时代却是再重要不过的事情。到底皇帝的爹是谁,意味着名分和正统。 对于那些拥立皇帝的显宗朝旧臣来说,自然是想要皇帝承嗣显宗,但对于杨熙来说,承嗣的是她弟弟,她的公主之封就并非以帝女获封。而她和皇帝的名分就成了堂姐弟,因此她自然是要正名。而郑伦则要对付窦太后,太后自然是不愿意让皇帝尊封自己的亲爹,那她这个太后就成了皇伯母,摄政就名不正言不顺了,于是两方争的非常厉害,冀学被打压已久,其中一些人,趁着这个机会便攀附郑伦和长公主。 窦太后失势,郑伦大权在握。长公主也因为帮助郑伦斗败窦太后,得以尊封了便宜爹,这样就获得了正统的名分。以皇姊身份得封长公主。冀学因此树敌不少。 后来长公主和郑伦互斗,冀学得势的几个人也分裂成两派。因为冀学受长公主倚重,长公主死后,皇帝便不太待见他们,不过皇帝能够尊封自己老爹。还是靠的这些人,因此现在皇帝对他们的态度是不温不火,不冷不热,基本上都是在翰林院、御史台等一些清贵之职。 李湛虽然原来是郑伦一系,不过对于这些人还是有些偏见的,当初他被踢出长安当个养老闲官。这些人可没少出力。 涵因知道他的心病,笑道:“冀学也并非都是那一群人。我听说这个李时翼先生还有他徒弟廖文恺只是治学之人,有人想要引荐他们入仕。他们并不愿意呢。” 李湛笑道:“我也听说过,可既然他们不想做官,那来找我干什么?” “听说他先生李时翼倾家荡产想要重修文庙招收子弟,谁知道一把大火烧个精光。现在这位廖先生接过这个烂摊子,开办义学。只是如今的状况很不如意呢。许是想要你这个刺史做靠山吧……”涵因悄悄看了李湛一眼,她可不打算暴露自己跟廖文恺的关系。 李湛看着涵因:“开个义学。找官府做靠山又是什么意思……” “有传言说,那把火是咱们本家长房授意放的……”涵因压低了声音。 李湛很是吃惊:“本家族学一直秉承北学,这我知道,不过他们和冀学的矛盾真的深到如此地步?” “谁知道呢,就算不是出自李询的授意,这么大的事想要压下来,非得他出面不可,不管是他回护谁也好,或者就是他想要打压冀学,都没什么区别。”涵因冷笑:“文庙那个地方,的确足够触动某些人的心了。” 文庙就是孔庙,也是官学所在,不过凉州这个地方的文庙有些特殊情况,因为几经焚毁,官学已经另找了地方。李时翼买下来这块地方,并没有叫文庙,而是叫祁连书院,但是大家俗称惯了,还是叫文庙。这里有一种象征意义。 其实本来这个地方是李家长房志在必得的,不过卢刺史为了以示卖地所得全部用于安置兵户,便提出想要购地之人投标,然后再规定的那天当着全体百姓的面公示,价高者得,这是学户部每年招各家商队投出口丝绸、茶叶等份额的法子。 这里头自然是有猫腻的,卢刺史早就把各家出的价钱漏给了李家长房,实际上也没什么人想跟李询争这块地皮,李询出的价也合适。没想到李时翼却有廖文恺这个顺风帮的头帮忙,在公示前一天,悄悄的看了李家长房的出价,然后偷换了原来的出价。 在公示当天,李时翼的出价超过了长房,此时再想改已经来不及了,卢刺史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地就归了李时翼。 李家长房中自然有人咽不下这口气,在祁连书院建成之时,放火烧了房子。 李湛垂下眼睛,手一下一下的敲着桌子,过了一会,抬起头来,笑道:“这件事倒是可以好好做做文章呢。” 涵因看他有所计较,开玩笑说道:“夫君这幅表情……” 忍不住“扑哧”一声自己笑了。 李湛不明所以,摸摸自己的脸,问道:“什么表情,怎么了?有什么好笑。” 涵因收住笑,摇摇头。 李湛故意板起脸,说道:“快说,否则为夫饶不了你。”说着就要挠涵因的咯吱窝。 涵因忙求饶,说道:“那我告诉你,你可不准生气……” “说呗。”李湛看着她。 “嗯……看着夫君的表情,就能想起一些成语来……比如,老谋深算,老奸巨猾,老……哎呀……哈哈……”涵因还没等说完,李湛已经出手了,涵因腋窝最怕痒,此时已经蜷在床上求饶了。 两人闹了一阵,才好好的躺下说话。 李湛捏捏涵因的脸蛋,笑道:“你还说我,你就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涵因张着无辜的眼睛,假装茫然的问道:“我又怎么了?” “李时翼这件事,怕是你一早就计划好了吧……”李湛笑道。 “什么计划好了……我哪有什么计划……”涵因咬着嘴唇,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行了,还装,我还不知道你的能耐。嗯……这件事,你自己想出来是困难些,怕是是竹心先生给你出的主意。”李湛笑道。 李湛说对了一小半,竹心先生之前的时候提醒过涵因,让她注意要招一些文人、士子,这些人才是掌握舆论的人,关键的时候能为她说话。只是这个时代,学习是一件很昂贵的事情,但凡有些学识的人,家里多少都有点底子,至少买得起纸笔,交得起束脩,所以文人也是最不好收买的。涵因一个内宅妇人,想要控制这些人很难。之前她在长安,也是凭借自己的声望和一些交情有一定的影响力,远远达不到如臂指使的程度。而她自己要想找这样的人,也很困难,毕竟女人的交际圈子就那么大而已。 直到这一次机缘巧合,发现了廖仲恺这个人,才让她有了下手的地方。 涵因不置可否,垂下眼帘,好像在避开李湛的目光,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跟以前一样,她打算把这件事也推到竹心先生身上。 李湛见她躲躲闪闪的样子,便自以为猜对了,笑道:“我就说么,竹心先生想让我用这件事对付本家,但这涉及我的家事,他自觉是外人,不好说出口,所以让你旁敲侧击,是不是?” 涵因笑笑:“竹心先生只是觉得你身边可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李湛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也的确需要招揽一些人才。” “嗯,夫君不会有什么门户之见吧……”涵因探问道。 李湛笑道:“我又不是要他们搞学问,李时翼的学生遍布大江南北,长公主死后,他们也需要有人扶持,这的确是一条路子。一石二鸟,竹心先生考虑事情果然周全。不过,具体怎样,还要等我见过他再说。” “只是,他们跟本家长房矛盾这么深,我觉得你还是在私下的场合见面比较好。”涵因笑道。 李湛点点头:“夫人说的没错,就在集芳苑好了,派人告诉璇玲,让她安排一下。” 涵因看了李湛一眼,冷哼了一声。 李湛知道她又开始了,忙抱住她笑道:“哎呦,你瞧你,好,要不然我换个地方……呃……盼春阁怎么样……哎呦……别掐我啊……疼……”盼春阁是集芳苑的对手。 涵因抽回了手,别过头不看李湛。 李湛笑道:“我说笑的,你还当真了……哎呦……你看看,都青了……” 涵因瞥过眼睛,微微撅着嘴,说道:“我看看。”一撩李湛的袖子,刚才掐的地方有点发红,又白了李湛一眼:“骗人。” 李湛拉过她,笑道:“好了,好了,别闹了。”李湛把涵因的身子转过来,把她搂紧怀里,说道:“你放心……” ps: 求推荐,求粉红 第四百零三章 调查 又到了冬至,一年一度祭祀祖先的时刻,和除夕祭宗祠不同,冬至的祭祖是要去祖坟祭扫。虽然李湛的几位先祖墓在太原,但因为续了宗,现在李氏家族墓地中埋葬的某一位便是李湛家的祖宗,因此这一趟还是要去的。 李家的祖坟便在姑臧县内,一片很大的墓地,姑臧房起于后魏荥阳太守,姑臧穆侯李承,李湛这一支自然不是他的子孙,不过再往上追溯,他们都起于西凉武昭王李暠。 南北朝时期战乱频繁,很多族谱都在此时散失了,因此托伪郡望,冒认先祖的情况不胜枚举。李湛这一支是在西魏时候显达的,不过姑臧大房一直没有承认他们是同宗。后来入隋之后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和姑臧大房连了宗。不过即便这样,他们也并不受重视。 仪式要持续几个时辰,天气又冷,涵因有孕在身,李湛怕她身子撑不住,便很坚决的不让她去。因此涵因很是悠闲的在家歇着。今天,上到皇帝,下到百姓,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祭扫大事,注定是平静安宁的一天。 “廖文恺刚派如意传来消息,说第三批秘库图纸前些日子已经出手了,不过现在江湖上已经传言纷纷,各种假图也层出不穷,所以那批只好贱卖给丐帮了。”祈月汇报着。 涵因喝了一口茶,笑道:“随他怎么卖,丐帮……嗯……廖文恺还真是个聪明人,他明白我就是想要把事情搞的越乱越好……” 离凉州几百里以外长安之中,吴王府终于恢复了久违的平静。江湖人士也是要过节的。但有一些人,注定无法好好享受假期。 吴王府的护卫此时一刻也不敢放松,他们从江宁刚刚赶来,已经悄悄替代了原先的护卫。他们果然不负吴王出的重金,没来几天就抓住了一个江湖人士。用大刑终于撬开了他的口。这时候吴王才知道,原来这么多人来这里是为了一份宝藏。但这个人身上却没有藏宝图,他只是听说所以过来凑凑热闹,想要浑水摸鱼,谁知道被抓了个正着。 吴王杨宇此时仍然保持着平日里风流洒脱的姿态,但那双迷惑了无数女人的桃花眼中,此时却尽是阴霾:“真的有郑伦秘库么……” 他的幕僚说道:“也许是针对王爷的阴谋,王爷不得不防啊。” “我现在不问世事,到底是谁想要陷害我?”吴王的脑海里掠过几个人,但又一一否定。 “要不跟陆相商量一下?”幕僚问道。 吴王摇摇头:“事情已经闹这么大了。这里一定有皇上的人在盯着,现在去找陆相,岂不是正好坐实了交通朝臣。不行……自从改封了吴王之后,我的这位好侄子可是一定盯着我不放呢。我都不当宗正卿了,老老实实的在这太府寺给皇上数钱、看仓库,就是为了避嫌。现在如果去联系陆相,岂不是此地无银么。” “那王爷难道就坐以待毙。等着他们陷害?”幕僚说道。 “查,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策划的这件事,目的是什么……”吴王眯起了自己桃花眼,紧紧攥着拳头。 原来,随着第二批藏宝图的放出。江湖中的各种传闻也相继流传开来,大家这才知道之前那十大门派为什么会齐聚长安。都是为了吴王府下面埋藏的秘库。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长安,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 十大门派虽然比别人早了一个月拿到。因为这不是偷一样东西,而是要挖宝,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动手,还不被发现。难比登天。而且他们是官方认可的大门派,一切的行动都不能触动官方的底线。而彼此之间又相互防备。生生耽误了时间。 后来听说旁边县男府住的郑钦要去外地赴任,他们终于达成了妥协,决定在旁边县男府挖个地道通过去,谁知道郑钦刚一走,缉事府督理司的人便进驻了县男府。他们只好另想办法,眼睁睁的错失了时间上的优势。 之后各方人士都开始盯上吴王府。长安之中暗流涌动,围绕着吴王府,每天都有江湖人士化妆成各种身份,意图混进去。不过此时吴王已经从江宁调来了自己请的高手,而京兆府和天武军也加强了巡逻。想要得手便愈发困难了。 等到第三批藏宝图放出之后,各色人等都开始觊觎郑伦的秘库,各种消息和传言漫天飞。督理司也抓住了几个江湖人士,经过突审,也拿到了郑伦秘库的地图,但问题是,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每一份图也都不一样…… 刘公公皱着眉头看着手下呈上来的这几份画得五花八门的地图,冷笑道:“你们让我把这些拿给皇上,让皇上来分辨真假?” 督理司的干事们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最后有一个胆子大的说道:“反正就是在吴王府里头,按照这画得几个地方挖,肯定能找出来。” 刘公公冷笑道:“要是这几幅都是假的呢?郑伦的院子几乎占了三分之一坊,何况郑伦的秘库存不存在还两说呢,你当郑伦死后长公主是吃干饭的,她可是把郑伦的府邸仔仔细细的抄过一遍呢,掘地三尺这种事你以为她不会做,况且,吴王府修整的时候也没少动土,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们,他们没挖出来,我们这么乱挖一气,就能找出来?若是把吴王府全挖一遍,什么都没找到那督理司可就成了笑话了。” 对于刘公公来说,事情没有查清楚不要紧,只不过是能力不行,但是若是犯了错,让皇帝失了颜面,那就是授对手以柄了。他现在的地位,立功是次要的,不能失去皇帝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刘公公虽然武功绝顶,但他并不了解江湖,他自小被送入内宫之中,武功自有一派传承。因此他便无从分辨到底那条消息来源更为可靠。 原来内卫里头是有专人负责江湖消息的,刘锦一死,内卫被弃之不用,内卫的人也不被信任,虽然皇帝没有解散内卫,但是基本上这些人被闲置了。 刘胜负责缉事府纠察司和巡检司,这两个司的活是费力不讨好的,管得是底层官吏和市井百姓。他早就不甘心了,这一次他知道督理司借着事涉吴王插手,便有心想要与自己的干爹争上一争,在皇帝面前露露脸,因此,他组织了自己最精干的人手来调查这件事。 但是,因为刘公公掌管的督理司和镇抚司把最精干的人手都挑走了,现在在刘胜手里的不过是一些原来在长安地面上的一些小混混,他们对那些真正有武功的江湖人士是丝毫也奈何不得。 不过,他们是地头蛇,长安大街小巷发生的事情瞒不过他们。江湖人士们闹出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传到了刘胜耳朵里,就是可惜都是各种自相矛盾的传言,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田大鹏原先是城南的小混混头,绰号田耗子,后来加入天武军想要混口饭吃,组建缉事府的时候,上头看他还算机灵,而且他还使了几个钱,督理司和镇抚司看不上他,他便被安排进了巡检司。他很擅长拍太监的马屁,在巡检司里当了个干事长,手下有个十来号人。他知道现在刘胜对吴王府的传言很是上心,憋着劲想要压过督理司立功,只是现在没有准确的消息,若是他能够先一步弄到真的消息,那就是大功一件。 他走在巷子里,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弄到准确的消息。忽然他被人一撞,眼角一扫,是个穿着破烂的乞丐,身上脏兮兮、臭烘烘的,把他新换的衣裳都弄污了,他登时大怒:“你个不长眼睛的死乞丐!” 顺势揪过那个人便要打,却听那人叫道:“大哥,莫打,是我啊!” 田大鹏听这声音耳熟,登时一愣,再定睛一看,很是吃了一惊:“哎,你不是小武么,你怎么沦落到当乞丐了……”原来这人竟是先前跟着他的小混混,他进了天武军,他们这伙人就散了。最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没想到今天一碰上,竟是这幅情形。 小武说道:“嘿嘿,大哥有所不知,我现在混丐帮了,这身就是行头……” 田大鹏捏着鼻子冷哼道:“混什么不好,非去当叫花子,瞧你这点出息。” “嗐,大哥有所不知,自从您去了天武军,咱们这帮兄弟就没了主心骨,地盘也被人抢了,兄弟们只好自谋生路。嘿嘿,兄弟我就去混了丐帮……”小武笑道。 田大鹏掸掸身上的土,笑道:“兄弟我现在在缉事府巡检司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头,要不你来跟着我混吧。” 小武却说:“我知道大哥是为我好,想要拉扯兄弟一把,不过兄弟我自由惯了,可不习惯官府那一套。更何况……”小武压低声音:“在丐帮别的不说,时常能发比小财……” “切,乞丐讨个三两个钱,还小财呢,你也好意思说……”田大鹏一脸鄙视。 小武却不以为意,笑道:“大哥,这你可有所不知喽,丐帮的人遍布天下,光是帮着人卖消息,就能赚一大笔。” 田大鹏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们能有什么消息?” 小武神秘兮兮的从肮脏的夹衣里头掏出一张纸,笑道:“大哥,你想发财吗?” 第四百零四章 争相 “这是什么?”田大鹏接过小武掏出的那张纸一看,是一张图纸。但他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也不知道这勾勾画画的是什么东西。 小武左右看看,压低嗓门说道:“这就是郑伦秘库的地图。” 田大鹏一听,浑身一震,问道:“这东西你怎么会有?” 小武故作神秘的笑道:“我自有我的消息途径。” 田大鹏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你小子长能耐了,跟我面前还玩这套,快说,到底哪来的?” 小武把脖子一缩,嘿嘿笑道:“这是上面给的,让我们卖给那些江湖人士。” “切,你们丐帮什么时候来这本事了。现在传言多得很,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田大鹏冷笑,他还不清楚这个小武有几分本事么,这个家伙竟然搞到这种东西,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小武说道:“大哥,我跟你说,他们别人卖的都是假货,我家这个可是真的,保证是正版原图,上面说了,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我们丐帮信誉有保证。” 田大鹏把这张图揣进怀里,踹了小武一脚,说道:“行了行了,我先拿回去看看,滚吧。” 小武却不走,嘿嘿笑道:“哥哥,这么大冷天的,小弟在外头逛就是为了一个辛苦钱,您看,这图怎么您也得给我点……”他搓搓手,意思就是想要钱。 田大鹏一瞪他,他马上缩了回去,笑道:“要不……给你折个价,谁让你是我哥呢……我就要这个数……”说着伸出五个手指头。 田大鹏没说话,依然瞪着他,小武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最后伸出一个手指头:“怎么您也得给我一两。保底价……” 田大鹏一揪他的耳朵,骂道:“你小子!这才几天啊,还敢跟我要钱……”说着就要揍他。 拳头刚刚举起来,话还没说完,忽然从旁边伸过一个马鞭,把他的手挑开,声音尖细:“别那么小气,不过是几两银子罢了,给他便是。” “谁敢管老子的闲事……”田大鹏还没骂完,抬头一看。竟是巡检司最大的头,刘胜小刘公公,立马换了笑脸。供着身子笑道:“哎呦,这不是小刘公公么,小的今天眼睛瞎了,没看出来是您老人家,呵呵。”转身对小武喝骂道:“你小子今天走运。还不来见过刘胜刘公公。” 小武正呲着牙吸气揉着耳朵,听见田大鹏叫他,赶忙走过来给刘胜见礼:“见过刘公公。” 刘胜从荷包里头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笑道:“你还知道什么?这图是哪来的?跟我说说。” 小武捡起银子,用牙咬了咬。立马换了一副笑脸:“公公,您也知道江湖规矩,是不打听消息来源的。买卖双方都是化名。我们只负责卖。您出这么多银子,我可以附送您一份豪华精装版……” 刘胜冷笑道:“什么乱起八糟的,行了行了,大街上站着怪冷的……把他带走!” “哎……等等……公公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小武叫道。 “少废话。”刘公公身边的几个缉事府干事走上来,把小武一围:“自己走。还是我们请你走?” …………………………………………………… 刘公公这些日子一直在盯着督理司,审问那些抓住的江湖人士。经过他的比较来看,看起来比较可靠的地图,都是出自一家之手笔,还有很多类似的地图,即便不是出自同一批,也是照着个版本画的,但现在也很难查出其来源。 经过数日数夜的整理分析,最终得到了一个可靠性比较高的结果。他几经思量,才决定给皇帝呈上,让皇帝决定是否对吴王府动手。 这个时间,皇帝还是按照老习惯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刘公公轻轻的推开御书房的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皇帝正伏在案上看着什么,听见声音一抬头,看见是刘公公,笑道:“快过来,正有事要找你呢。”皇帝连日来为吴王府的事情烦心,面色一直阴沉沉的,今天却忽然面带笑容,显得心情很好。 刘公公抬起头,看到旁边竟然站着多日未见的刘胜,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走了过去。 皇帝笑着指着御案上的地图,说道:“你来看看这个,这是刘胜管的巡检司弄来的。刘胜这些日子倒是长进了,这么快就把事情查清楚了。” 刘公公一看那副地图,果然是自己怀疑的那一个版本,他皮笑肉不笑的对刘胜说道:“不知这幅图是从哪里得来的?” 刘胜虽然依然保持着谦卑恭敬的姿态,但是他眼神里面却露出得意的光彩:“巡检司也是有自己的法子打听消息……”他含糊其辞,显然没准备多说。 皇帝看着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笑容深了深,说道:“嗯,这次刘胜做的不错,该赏。” 刘胜忙推辞道:“奴才不过微末之功,怎么敢领赏,皇上还是等把事情弄清楚再记功吧。” “好,难得你有这份心,看来吴王府是不得不查了。呵呵,我看我那位皇叔还怎么继续装他那个不问世事的风流王爷。”皇帝说道:“你们去调一队天武军……” 话犹未说完,外面的小太监忽然高喊通传:“吴王求见。” 皇帝的下半句话噎在嗓子里头,堵得难受,嘴角抽了抽,最后说了一个字:“宣。”刹那间,刚才焕发光彩的脸此时又黑得像锅底一样,站在他身边的两个太监,分明听见他嘟囔了一句:“看他想耍什么花样。”一大一小两位公公此时默契的对视一眼,静静的站在皇帝的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吴王一进殿就踉跄着扑倒在地,跪着往前蹭了两步,哭喊道:“皇上,救救为臣啊!” 皇帝的目光中掠过一抹阴霾,但丝毫不影响他做出吃惊的表情,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到吴王面前亲自把他搀扶起来,关切的问道:“皇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吴王用袖子狼狈的抹了抹脸,掏出一张纸:“近日来,一直有些不明人士围着为臣的宅院传,原本臣以为不过是些个想要偷东西的小毛贼,便没有多加理会,谁知道这些日子,他们竟然变本加厉。争相到王府花园里面闹事。我的护卫抓住了一个贼人,从他的身上搜出了这个东西,请皇上查看。”说着双手呈上。 皇帝盯了吴王看了一会儿,却转身走向御座,坐了下来,刘公公赶忙走过去接过那张纸,呈给皇帝。皇帝展开一看,是一张跟方才刘胜所呈上的地图类似的一张图,那个表明宝藏地点的红叉在别的地方,方问道:“这是什么?” “开始臣也不知,后来经过拷问,那贼人供认,这是一份藏宝图。”吴王说道,“臣深被皇恩,食吴地租税,富贵已极,怎敢贪图宝藏,又恐这是有人故意陷害为臣,名为宝藏实为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因此,臣从那贼人嘴里一得知真相,便赶紧入宫觐见,臣之忠心,天地可鉴,请皇上彻查此事。臣虽万死,也不能令皇上有肘腋之患。” 皇帝握住吴王的手,很是感动的说道:“从小皇叔待朕最好,如今也事事以国事为先,替朕分忧,先帝常说,皇叔是堪比河间东平的贤王,朕又怎么可能不信任皇叔呢。现在这件事闹的京畿不安,朕也十分忧心,再说,那等贼人围着王府作乱,万一伤及皇叔可怎么办呢。此事一定要详查,对那些闹事的贼人严惩不贷。” “谢皇上!”吴王又要跪下,皇帝赶忙扶住他,说道:“都是一家人,皇叔免礼吧。” 两个人又很是投入的演了一通君臣相得,叔侄相亲的感人场景,皇帝才吩咐刘公公:“命天武军详查吴王府,为了避免惊扰女眷,就请吴王和府中家眷入宫小住吧。” 刘公公称了一声“是”便出去安排了。刘胜也跟着出来,很是谦恭的跟着刘公公后面走着。 两个人一路无话,到了一处僻静的宫墙之下,刘公公忽然转过身来对着刘胜。 刘胜平日对刘公公有一种莫名的惧意,此时,刘公公长期弓着的背直了起来,阳光下的阴影一下子拉长了不少。 刘胜心里“咚咚”的跳着,惴惴不安,对刘公公陪笑道:“干爹,你老有什么要吩咐的?” 刘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次做的不错嘛……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嘿嘿,这都是干爹,是您教的好……儿子这不都是跟您老人家学的么……”刘胜稳住心神,把心一横,心想大不了就是个死,此时我得了圣眷,他还未必敢杀我,想到这里,他又添了底气,抬起头,直视着刘公公,笑道:“总不能让干爹总是失望啊。” 刘公公看他这幅样子,微微点了点头:“果然是涨能耐了。只是,我还要提醒你,前面的事是教训,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刘胜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重重的朝着墙根啐了一口。 第四百零五章 旧案 廖文恺把秘库的事情了结。便把那五万两交给李时翼:“老师,这些钱您务必收下。这样就可以重新把文庙建起来了。老师在这里讲学,一定能把冀学发扬光大。” 李时翼接过来点了点,面色很是郑重:“乐之啊,为师虽然很想把冀学发扬光大,但是你怎么一下子能拿出这么些钱来?”乐之是廖文恺的字。 廖文恺笑道:“老师不必担心,学生家里也有些产业买卖,这些银子是我这一年多凑出来的。老师就让学生尽一番心意吧。” “乐之啊,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小心,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便宜的事情。”李时翼忧心忡忡的看着廖文恺,最终还是接下了这笔钱。 廖文恺笑道:“老师放心,这些年我一直小心谨慎。我有防备,不会吃亏的。” ………………………………………………………… 在凉州的文庙破土动工之际,也是吴王府地底的秘密曝光之时。经过大半个月的挖掘,传说中的郑伦秘库终于露出了其神秘的面貌。因为瀚海那个碑已经被挪走,所以并不好确定那个标记到底标示的是哪个具体位置。于是缉事府只好调集人手,在几个可能的位置上往下深挖。一般来说挖开三尺已经很深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正当所有的人以为这是一场骗局的时候。 忽然挖地的人,碰到了一块坚硬的地方,再也挖不下去了。随着周围清理出来,人们发现了一个由巨石围城的石室。 全部挖开,人们这才发现其实根本不必这样费劲。在地图上画着叉的位置,其实是一颗大树。树根的地方藏着秘库的入口,只是被泥土和种在上面的灌木掩盖住了。 当人们进入秘库。却不由大失所望,这里头没有什么奇珍异宝,也没有什么金条银块,有的只是一件件生了锈的甲胄和砍刀。看来这里并不是什么藏宝库,而是一个兵器库。初步清点出来,这里装了五百件铠甲还有成箱的刀、剑和枪。 在这个时代,配刀剑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一些世家公子身上都会带一把装饰精美的宝剑,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更是有各式武器,但甲胄却不一样了。打造一副甲胄需要很多精铁。而且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才能办得到,而且一般私人比武也不会用上铠甲,有多少铠甲就说明可以武装多少士兵。私藏有甲胄,本身就是造反。现在看来,这个秘库装的这些东西就是用来密谋造反的。 只是虽然外界盛传所谓“郑伦秘库”,但里面的兵器铠甲已经锈迹斑斑了,有没有标识。谁也不能断定,这个就是郑伦的。在郑伦侵占这个宅子之前,这个地方还是属于未就国的齐王,也就是现在的吴王。 吴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在他的地盘上出的事情。若是珍宝还好说。现在确是一堆兵器,他可真是说不清了。就算是郑伦埋下的,但他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而自己还活着,还是皇室中人。历来宗室享受皇家的荣华,也同时承受着皇室的防范和猜疑之前他到皇帝面前的那一番做作,皇帝怎么想就不知道了。想及此,大冬天的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冷汗。 皇帝看着刘公公和刘胜呈上来的东西。冷笑道:“果然是有问题的。看来我这皇叔府地下埋藏的秘密不少啊。” “皇上,外面都传说它叫‘郑伦秘库’,可见是郑伦当年密谋造反所为,应该严审相关人员,让他们交代郑伦的谋反大罪。”刘胜建议道。 皇帝看着刘胜,,一股邪火冲上脑门,指着他大骂道:“外面传言叫郑伦秘库,那就是郑伦的?上面刻着他名字了?因为郑钊一案,郑伦的家人仆役,死的死,流的流,现在还能找谁审?况且上一次证明是冤案,现在再来一次,若是查不出来,朕拿什么令天下信服!” 刘胜一下子蔫了,马上跪倒在地上,说道:“奴……奴才该死……” 刘公公不动声色的瞥了自己这个干儿子一眼,对皇帝笑道:“我看这件事很是蹊跷,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江湖人士知道这个秘库的事情,而且这秘库的地图到处都在卖,必然有人操纵,不知道什么目的。皇上,以奴才看,这个秘库到底是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件事恐怕要详细的查。”郑伦一个死人,就算这个秘库是他弄出来的,对皇帝还有什么用。对于皇帝来说,秘库是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想要什么答案。 皇帝平息了一下自己的火气,说道:“说的没错,到底是谁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这才是最关键的。” 刘公公躬了躬身子,走了出去。 刘胜还跪在地上。皇帝看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吩咐道:“行了,起来吧,你就是不如你干爹老实持重,总是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你让朕怎么把大事交给你办。” 刘胜面带委屈的说道:“奴才自知愚钝,但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若不是你这份忠心,朕早把你打发到后山上扫茅厕了。哼。”皇帝冷笑道。 刘胜忙就坡上:“多谢皇上担待。” “行了,以后跟你干爹多学着些,多动动脑子,行啦,这几日你干爹太忙,你就别跟着搀和了,回来当值吧。”皇帝说道,他还是需要刘胜这种人的,毕竟有能耐的人很多,但忠心的人却很少,因此即便刘胜常常让他很恼火,他还是会用他。 刘胜“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眼睛里头闪着泪花,重重的磕了几个头:“谢皇上。” 太监是无根之人,他们的权势完全建立在上位者的宠信之上,失去皇帝的宠信,他们就一文不值。之前的时候刘胜意图挑战刘公公的地位,但他没搞清楚自己的斤两,接二连三的失败让皇帝彻底对他失去了信心。这些日子圣眷不再,连原来一直派他马屁的太监们都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不过好在皇帝还是念旧情的人,毕竟他虽然办砸好多事情,但揣摩皇帝的心思还是很拿手的。现在他刘胜又回来了,这一次他可不会轻易再被打倒了。 李湛这些日子拜访了凉州的几个大儒,以树立自己重视士子,重视士林的形象。这其中就包括李时翼。 李时翼虽然是冀学,夹在这些人里面就不那么显眼了。不过李湛特地问了当时文庙被火烧的情况。只可惜李时翼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他赶到的时候,房子已经起火了。不过他提到,当他把文庙的地皮买下来的之后,李湛长房曾经来找过他,想以更高的价格收回去,被他拒绝了。 后来李询又以家族无私产,想要把地皮直接收回去。不过李时翼的高祖父已经迁到其他地方,并且另立了堂号,等于就是已经和本家分家了。因此这个办法也没能奏效。、 后来发生了火灾这件事,很难让人不怀疑本家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不过李湛跟李询接触过,知道他虽然很希望李家能够独霸凉州经学的地位,但是他觉得这个人还不至于恼羞成怒到纵火的地步。 李湛将之前的案卷调了出来,发现李家大公子,也就是李询的儿子李昇,在事发当恰好路过,被打更的人正好撞见,不过后来打更人又更改了自己的口供,说当时天色很暗,并没有看清楚到底是谁撞的他。 李湛便开始着手重新调查此事。 李湛为了多陪陪妻子,便把卷宗拿到家里来看,涵因在他旁边坐着。时不时给他研一砚墨,添上些茶。 “看样子夫君也觉得其中有疑点?”涵因问道。 “现在只是大体上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等我理出个头绪,我就把这些人找来问话。”李湛看着卷宗。 “我听如意说,她家离那里隔着两条街,那场火烧得还挺大的。那条街上,不少住户都受了波及。”涵因说道。 “主要是要了解一下那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最好能找到当初住在那里的人,问一问。”李湛说道。 “事发已经一年多了,不少人因为是兵户已经搬去江南了,有些人家被烧了之后就不知所踪,要查恐怕很困难啊。” 涵因随手翻着这些卷宗。 李湛说道:“是啊,不过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本家的把柄,我可不能轻易放过去。” “是啊,何况这次着火死了不少人,李家若是真的干了这种事,就应该有个交代。”涵因笑道。 “如果这个打更人第一次说的是真话,着火的时候已经是宵禁了,李公子竟然没有带仆役,自己一个人走在街上,碰见打更人还慌里慌张的跑了,的确很有嫌疑。”李湛说道。 涵因摇摇头:“可这位李公子手下仆役成群,要想放火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我也想不通。”李湛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涵因把卷宗合起来,笑道:“烛火昏暗,还是不要看这些东西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李湛抻了个懒腰,笑道:“就听夫人的。” 次日一早,涵因便吩咐祈月:“去安排一下,我要见廖先生。” 第四百零六章 子以其指 廖先生已经等了涵因多时,见到她,行礼称夫人。 涵因笑道:“先生多礼,听说文庙已经开工了。不知道可否顺利?” “托夫人的福,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廖先生笑道。 “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先生万勿客气。”涵因说道。 廖文恺点头称是。 “凉州天干物燥,这一次一定要多放置一些储水的缸,最好在院子里头开一口井,免得再次走水。”涵因提醒道。 “夫人放心,这次一定会小心防备。定不会让那些小人有机可乘。”廖先生笑道,之后他压低声音说道:“那些图都已经放出去了,听说长安吴王府已经把秘库打开了,不过据知情人说,那里头根本没有什么金银秘宝,竟是一堆甲胄、兵器,恐怕是准备早反的。夫人可要小心啊。” 涵因知道他说的是郑伦是她父亲,若是这批甲胄兵器被说成是郑伦的,那么她家又要遭一次大祸了,冷笑道:“不必担心,皇上这时候可没心思找……家父的麻烦。”她差点直接说出“死人”二字,还没出口,想起来郑伦现在是她的便宜爹,说这两个字可是大大的“不孝”,这在古人来说简直跟犯罪没区别了。 廖文恺见涵因并不担心,反正自己已经尽了提醒的义务,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涵因笑道:“倒是先生要小心了,此事引来了朝廷的关注,顺风帮接洽卖地图的事宜,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官府连根拔出来。” “顺风帮做买卖消息的生意几十年,从没出国岔子,夫人请不要担心。我们自由一套法子避过官府。”廖文恺笑道。 “如此就好。”涵因笑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先生。” “夫人请吩咐。”廖文恺说道。“你在长安既然有同门。让他们办一件事。” “让他们议论孝王当立为太子。”涵因笑道。 廖文恺刚刚拿起杯子的手一抖,茶水滴了出来,掉在他的衣衫之上,浸湿了一大片,愣了半饷才说道:“夫人内宅之中却能搅动天下,在下佩服……” …………………………………………………… 长安的士林间忽然起了风议,认为国家应该立储。而这件事则是因为北学、南学加上冀学在一起争论《春秋公羊传》里面的一句话“子以其指”而引起的。 在春秋公羊传里面记录着这样一件事,邾文公元妃姜氏,来自齐国,生子貜且;二妃姬氏。来自晋国,生子接菑。后来老君去世,新君貜且即位。接菑就跑到了出生的晋国,后来晋以诸侯之师八百乘送接菑入邾,遭到邾人的拒绝。《公羊传》记述邾人的态度:“接菑,晋出也;貜且,齐出也。子以其指。则接菑也四,貜且也六;子以大国压之,则未知齐晋孰有之也。贵则皆贵矣,虽然,貜且也长。” 意思是说接菑的母亲是出自晋国,貜且的母亲出自齐国。两个人的身份同样高贵,即便如此,貜且年纪更长。因此他比接菑更有资格继承国君之位。 问题就来了,对于儒家来说正嫡的地位远远高于妾室,但是公羊传里面说“皆贵”,这就不合理了,因为姜氏是元妃。也就是嫡夫人,她的孩子貜且怎么能和二妃生的接菑“皆贵”。而以年长得立呢。因此“子以其指”这句含混不清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被各个时期的经学家出于各种目的,争论来争论去,文公这两个妃子的身份也被涂来改去,弄得神秘兮兮的。 东汉时期,研究《公羊传》的大儒何休注解说:“俱不得天之正性”,意思是说文公这两个儿子其实全都是庶子。 这些人咬文嚼字的抠字眼,争论来争论去,并不是他们太闲了,非要讨论文公的那两个老婆是不是大老婆这种无聊的事,而是要影射朝政。 当今皇帝嫡后和先前立的两个太子都死了,皇帝有四子,梁王由许婕妤所出,年纪最长,已经改封就国,孝王是王淑妃所生,身份贵重,年纪次于梁王,现在还没有纳妃,仍然住在皇宫之中,再次就是李德妃养的泰王,生母郑贵妃,而崔贤妃生的六皇子年纪太小,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因此此时士林忽然争论起《公羊传》的问题,有心人一听这就是以貜且比拟孝王,认为应该立孝王为太子。 长安因吴王府挖掘到甲胄问题,流言满天飞,传言之中,那些兵器都是郑伦的。泰王是郑伦的外孙,这个事情和《公羊传》搀和在一起,就忽然异样的敏感了起来,意在暗指泰王没有资格继承皇位,那么有资格的就只有既贵且长的孝王了。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跳了出来,将正在观望之中的朝堂搅起了波澜。 孝王即将十五岁,礼部按照旧例,奏请为孝王选妃。而此时,又有一份奏章,认为吴王府挖出秘库甲胄,京师震动,劝皇帝早立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写奏章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翰林院编修,一看便是不知道哪一派推出来试水的。 皇帝却把这份奏章留中了,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于是,大臣们开始纷纷猜测,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又有人也上了一份同样意见的奏章,皇帝依然是留中。 皇帝暧昧的态度,引得人猜测纷纷,很多人在这些年看管了皇帝的嬗变,而且将靖国公和、李明哲赶出长安,又处死了柳正言以后,皇帝权威日盛,朝堂上大臣们的意见跟他自己一致则听,不一致则不予理会。朝堂上的事情,再不是群臣可以逼迫他的。现在皇帝刚刚大权在握,他怎么可能想要立储。因此,保持清醒的朝臣一言不发,看着这个闹剧如何收场。 更多的是心存侥幸,想要投机的人,他们一看皇帝留中,认为有机可趁,便开始上书说,请求立孝王为太子。 皇帝坐在龙椅上,指着这些奏章冷笑:“看看,看看,果然跳出来了吧。我就知道他们这些人安生不了。” 刘公公和刘胜站在一边,任谁都能看的出来皇帝心情不好,他们两个都敛声屏气的垂着首,用眼角的余光扫着皇帝。 皇帝站起身,说道:“走吧,去见太皇太后。” 仁寿宫中,太皇太后正在逗涵因的两个孩子,李德妃站在一旁。太皇太后年纪越大,便越喜欢小孩子。可惜崔贤妃的六皇子杨琨,身体三天两头不好,动不动就病,这么冷的天气,太皇太后也不敢让贤妃把孩子抱过来逗弄,生怕路上受了凉,弄病了,于是李德妃便时常抱着涵因的两个孩子过来,给太皇太后解闷。 皇帝给太皇太后见礼:“给皇祖母请安。” “皇帝来了,过来看看这两个孩子,长得多俊啊。”太皇太后笑道:“不要嫌我这个老太婆唠叨,皇上的子嗣也太稀薄了些。皇上还年轻,应该多多临御嫔妃,广播雨露,才能子嗣丰盈。哎,皇后已经去世几年,皇上无嘉偶相配,也不是常法。呃……”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所以说话有时候会接不上气。 皇帝赶忙趁这个机会打断了她的话,他知道让太皇太后说完的结果,就是自己又要面临立后这个问题,于是赶忙说道:“皇祖母的训示,孙儿记下了。其实孙儿是来跟皇祖母商议给孝王选妃的事情。” 太皇太后知道皇帝现在不想立后,也知道朝廷上对于立太子的议论,知道现在最好不要逼问皇帝,因此点到即止,笑道:“哎呀,没想到这么快,玳儿也要选妃了。” “谁说不是呢。”皇帝笑道,“礼部提了几个人选,孙儿便来找太皇太后商量来了。”说着让刘胜把礼部的折子呈给太皇太后。这已经是皇帝筛选过后让人重新誊抄的。 太皇太后扫了刘胜一眼,结果折子看了起来,果然重臣之女都被皇帝排除,现在留在折子上的,都是清贵之家的女孩子,笑道:“都是家世不错的孩子,其实选妃主要选的是品行,不如这样吧,除夕大宴,把这些家的女孩子也都召进宫中,我亲自看看她们的品行。” “那就请皇祖母费心了。”皇帝笑道。 太皇太后想了想又说道:“这选完妃之后用不了多久就要大婚了,他们兄弟总共四人,这个大日子可不能不参加。梁王今年刚从封过跑回来,我让他留下陪陪我,可听说前些日子有御史上奏,说梁王在宫中逗留时间太久。这两天,他又要上表辞行了。若是明年孝王大婚,他又要回来参加婚礼,一来一回也太过折腾了。我看皇上不如下旨,就然梁王多留些日子,等到孝王大婚完了再回封国。” 皇帝这一次却没有反对,说道:“皇祖母所虑甚是,就依皇祖母,这样吧,朕下诏在长安中给梁王置宅,也免得他在宫中住着,招御史弹劾违反礼法。” 太皇太后满意的点点头,皇帝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太皇太后不想立孝王,而皇帝根本就不想立太子,两个人在商讨家事的和睦气氛中达成了默契。 ps: 求粉红,求推荐~~ 第四百零七章 年关 接近年关,李湛暂时把手头的事情放了下来,涵因的胎已经坐稳了,也开始忙着安排采购年节的礼物,并且安排这几日要走的亲戚。 “长房家肯定是要去的。”涵因在一个本子上写着计划,看了看,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是很喜欢长房家的气氛,感觉一进门就有块大石头压着似的。” 李湛耸了耸肩膀,笑道:“跟我一样。” “那件事你查得怎么样了?”涵因问道。 “只先翻了翻案卷,这事还要先放一放,好歹过完了上元节再查。”李湛笑道。 涵因点了点头,笑道:“也是,一年多前的案子,他们该买通的人都已经买通了,早查一天晚查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必在这大节下的让大家心里不痛快。” “我也是这么想的,除夕还要去长房家祭宗祠,你行吗?”李湛问道。 涵因点点头,摸了摸隆起的腹部:“这些日子身子已经好了很多,胃口也不错。我觉得站那么一会儿应该没问题。” “派人传个信,让三房妯娌照顾着你些。”李湛笑道。 “嗯,放心,不用特地说,她也会看顾我的。”涵因笑道,节后,李诺的妹妹就会嫁到敦煌阴家三房去,这还是多亏她暗示阴夫人,阴夫人闻弦歌知雅意,果然找了个合她心意的,三房太夫人就真的同意了。 现在崔如君都不知道要怎么谢谢她才好了,偶尔涵因出席一次宴席,她都会凑上来,所以根本不用涵因发话。 涵因作为李家旁支,并不需要从头站到尾,只要到时候按顺序行礼磕头就好了,因此她自己一点都不担心。 除夕之前。李湛和涵因作为长房特别邀请的族人,住在了李家祖宅。 这里比涵因的想象更加古老,祖宅有四百年的历史,几经战火,还有一次险些被烧毁,但仍然顽强的伫立在凉州山野间。 因为长房基本不住在这里,主屋便完全改成了宗祠。宽阔的院落仍然容不下太多的族人,在院子前面平整除了一块大的空场。 后面有房子供长房一家和各地来拜祭的族人居住。不过并不是所有的族人都有资格住在这里。李湛和涵因作为贵客,很有幸的被安排了一间屋子。 每年从各地赶来来跟宗族一起祭祖的族人太多,这里并不能都安排得下。因此大多数人都住在附近的村落和镇上,等到仪式当天再赶过来。 房间一直有人打扫,所以没有什么腐旧的气味。但涵因仍然能感觉到弥漫在空气中的古老气息。李家大宅和荥阳郑家祖宅虽然同样古老,但感觉却并不完全相同,李家蕴含着一种凉州特有的肃杀苍凉的气息。 随着到达的族人越来越多,祖宅之中住满了李家有身份的人,其中不乏高官显贵。排场煊赫,仆役穿梭,然而这样的人气却仍然掩盖不住宅子本身散发出来沧桑悠远,这种感觉从涵因一进门便萦绕在她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五姓七望”的羡慕和仰望中大多带着嫉妒。涵因则是从前世的敌意中生出敬意,薪火相传数百年,这是多少人一代代持续努力的结果。 涵因刚刚安顿好。崔如君便过来看她了。 不出涵因所料,崔如君一进门便喜气洋洋的,后面跟着抱着孩子的奶娘,现在她婆婆忙着给她的小姑准备婚礼,根本就顾不上她。这段时间,是她嫁进门之后过的最好的时期。 “我二哥明年要过来呢。我接到了家信。”崔如君迫不及待的宣布了这个消息。 涵因笑问道:“真的么,是专门来看你的?” 崔如君摇摇头:“自然不可能了,他是来游学的。”古代学子四处游学除了增长见闻、开阔视野以外,还可以拜访各地名儒,交流学问,也是为以后做官做准备。 涵因笑道:“光为了游学,直接到长安就足够了,又不必到这里。我猜,他主要还是为了你。” 崔如君忍不住咧出一个大大笑容,甚至把名媛淑女在客人面前的规矩都忘掉了,笑道:“真想他们,可惜只有二哥来,我大哥忙于帮父亲打理族务,根本脱不开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呢。”说着脸又垮了下去。 涵因忙劝道:“你家大郎现在还小,也经不起旅途颠簸,等再过几年,孩子大些了,再想办法回去一趟,岂不更好。” 崔如君也知道大节下的,不好在外人面前伤怀,忙笑道:“姐姐说的对,你瞧我,真真是得陇望蜀了。” “这是人之常情,我也有两个哥哥,现在三个人天各一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聚。”涵因慨叹道,颇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晚间的时候,李湛派人过来跟涵因打招呼,他要和李询、李诺还有其他一些族中子弟一起喝酒,可能聊完就直接歇在外头的客房了。仆役也同时给崔如君传了消息,而崔如君的婆婆则被其他同辈的妯娌缠住了。崔如君便干脆留下来陪涵因。 卢氏过来了,带着自己的几个女儿,她们这一次也来帮自己的母亲安排这次的祭祖。长房太夫人仍然在病中,听说病势愈发沉重了,这次祭祖她仍然没法参与,卢氏完全接下了宗妇的责任。数千族人,上百位贵客,繁琐的仪式大事小情都要她决定处理,还有安排客人住下这件事,要把李氏族中各人的地位、辈分还有相互之间的关系了若指掌才能处理得当,一个弄不好反而会弄出矛盾来。 卢氏准备的很周全,涵因一路过来细看之下,发现虽然并不是处处周全,但总能保证大体顺利,也没有闹出什么乱子,仆役井井有条,进退有序。客人基本上没有什么抱怨不满,真是相当的不容易。 卢氏便说道:“怠慢两位妹妹了,现在事情多,没能早些过来看望妹妹们请见谅。” 涵因见她来了,忙站起来相迎,笑道:“嫂子太客气,族中祭祀上上下下全靠嫂嫂一人居中调度,真是不易,嫂嫂千万别把我们当外人,不用特意招呼。” 崔如君也跟着说道:“是啊,嫂嫂辛苦一天,侄女们也累了吧,赶紧去歇息吧,莫要管我们。” 卢氏虽然面带疲色,但眼神之中尽是满足之感,笑道:“妹妹们太客气了,我第一次主持这么大的仪式,难免有不周之处,妹妹们请务必担待。” “嫂嫂切莫自谦,往后还要向嫂嫂请教管家的经验。”涵因笑道。 “可不敢当,不过妹妹有什么要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卢氏虽然嘴上谦虚,不过神色却是极自信的,看的出来安排冬至祭扫之后,又安排除夕祭祀,让她一下子有了宗族大妇的自信。 涵因又跟她寒暄了几句。 卢氏见天色不早,便要告辞,嘱咐涵因好好休息,又指着几个女儿说道:“小女们也在帮我管理家事,妹妹们如果有什么所需,一时找不到我就尽管找她们要。她们就住在隔壁院子里。” 几个女孩对涵因和崔如君笑道:“婶婶们千万别客气,若有事,我们能办一定给婶婶办好,若是我们不能,也好赶紧告诉母亲。” 涵因笑道:“嫂嫂把几个侄女教养的真好。将来也不是哪家有福气得了去。”几个女孩连都红了,低下头不说话。 几个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卢氏便带着女儿们告辞了。 祭祀要到下午才开始,老宅没有地热,用的都是炉火,涵因觉得屋子里头通风不好,便让祈月陪着自己去后面的花园溜达。 花园中花木早已凋落,有几颗青松为单调的冬日增添了几许绿色。天气寒冷,院中无人,涵因便沿着花园小径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树林深处。 再往前走,有一颗松树特别粗壮,松枝虬结,几人合抱方能围拢,涵因听人提起过,李园古松,已经在此伫立五百年。便信步走了过去,一边仰望着这可参天大树。 刚刚走进,便有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一个极细极柔的女声说道:“大公子请往后再别缠着妾身了,就算……” “算我求你,别这样,我是真心的……”回应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热血和激动。 “放开你的手,我是你婶婶啊。”那女声如泣如诉,显得极为痛苦。 “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沛娘,你才嫁过来几天他就去了,你娘家兄嫂为了跟我家攀关系,却要你在这里守寡,他那几个儿女待你又不好,你就比我大两岁,这后半辈子可怎么过?”男声越说越激动。 女声哭的越发凄凉:“这就是我的命啊,你既然知道我的处境,又何必来招惹我。难道你不知道万一有人发现了,我就只有一死了么。” “可你真的要这样一辈子吗?” 女声抽泣着:“这都是命啊,大公子还是离我远些吧,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你可是李家长房的嫡长子啊,若是坏了你的名声,那我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涵因听见这些话,便知道自己撞到狗血了,脚步停了下来,她可不想讨人嫌。忽然那男声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冲着涵因这边喝问道:“谁再那边?!” 第四百零八章 除夕 涵因往树后一躲,可惜她身子不方便,想要跑走是没办法的。云际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上了树,学了几声猫叫。 那男人见是鸟叫,便没再往这边看,又冲那女子说道:“没事,是一只野猫。” 女子还是有些惊慌,声音有些发抖,说道:“总之大公子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我得走了。大公子也赶紧准备祭祖的事情吧。” “沛娘……我舍不得你……”男子深情的唤着她的名字。 “往后我不会再来见你。”那女子说的决绝,语气却无比凄婉,让人心生怜惜。 “别……求你……”男子哀求着。 却再没听到女子回到,只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涵因能分辨出那女子小步走远的声音。 之后又听见教重的脚步声渐远,涵因知道那个男人走了,方才放下心来。 他们走了,涵因的脑子却转动了起来,刚才那个男声是本家长房嫡长子也就是李昇,而这个女子是他的族伯母,还是个寡妇。李昇和这个叫沛娘的女子有染,这可是乱*¥%伦之罪啊,虽然这个时代女子再嫁很平常,但是这两个人已经差了一倍,那女子的丈夫还是李氏族人,更重要的是李昇是李氏姑臧房的长房嫡长子,地位非同一般。若是这件事情被人察觉了,那可是了不得了。 涵因若有所思的看着林木的深处,刚刚传出说话声音的地方。 又站了一会儿,涵因方觉得有些累了,见祈月也怔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便说道:“咱们回去吧。” 祈月才反应过来,扶着涵因往回走。祈月见路上无人。想要说些什么,刚一张嘴,涵因便用手做了个“嘘”的姿势,之后说道:“回去再说。” 祈月点点头,收回了满肚子的疑问。 涵因回到房舍,歇了一会儿,崔如君来叫她:“过会儿就开始了,姐姐移步大堂吧。” 祭祀的仪式冗长繁琐,而丫鬟不允许进入祠堂,崔如君不放心涵因。怕涵因没人照看会吃不消,便左右看看,见旁边站着一个女子。说道:“咦,这不是大房二嫂么。好久不见,没想到您今天也来了。” 那女子笑道:“是,我已经出了先夫的孝期,大嫂让我今天也来。” 崔如君忙向涵因介绍。 涵因心中一动。抬头看着她,这是一个跟她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女子,细眉细眼,给人以温婉柔弱之感,涵因向她行礼:“妾身郑氏见过二嫂嫂。”涵因只是笼统的叫她二嫂。 “哦,弟妹客气。奴家张氏。”女子忙向涵因回礼。神色中带着些慌张,显然并不大适应这种身份,而且她显然是那种并不善于应酬之人。一般人听到她是凉州刺史的夫人就会跟她寒暄致意。消息更灵通些的知道她是一品国夫人,至少会做个样子行个礼,然而这位很安心的以嫂子自居,便知道她并不通这些世俗人际。 她的声音中有一种怯弱之气,涵因听得出来。这的确是便是散步时候听到的那个女声。 涵因是旁支中的旁支,本来这里是没有她站的地方的。不过因为李湛是凉州刺史,涵因被特邀进入祠堂之中。不过就只能站在这边的角落。 不过这个女子是李询的继室夫人,却被赶到跟自己站在一起,说明她在族中也没什么地位。 崔如君说道:“嫂嫂可否帮我一个忙。郑姐姐有孕在身,嫂嫂可否照看一二?”四大嫡支的长媳自然是要参加主祭的,崔如君便没有办法照顾涵因了。 张氏说道:“好,没问题,交给我吧。”转过头笑着对涵因说道:“弟妹,那我来搀着你吧。” 涵因向她道谢,她现在行动不便,的确需要有人搀扶。 “之前来拜访大伯母,没有见过二嫂嫂。”涵因来拜访过太夫人索氏两次,后来索氏病了,又见过两次卢氏,还有一次卢氏办的宴席,都没有看见这个儿媳。 张氏笑道:“是,之前一直在为先夫守孝,不便见人。” 正说着,祠堂的司仪高喊了起来,仪式开始了,涵因和张氏便都收了声,敛声屏气的站好。 仪式的时间并不算长,只是要三拜九叩,涵因在张氏的搀扶下完成了,也没有什么不适。仪式结束,张氏把涵因搀扶出了祠堂,祈月已经让人准备好一抬小巧的肩舆,见涵因出来,便搀着她上了肩舆。 涵因再次向张氏道谢:“多谢嫂嫂,往后来拜会本家的时候,再和嫂嫂多亲近。” 张氏笑道:“好,弟妹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了。” 回到住所,涵因便让丫鬟们把门关好,问道:“沁雪,打听出来了么?” 沁雪笑道:“还有我打听不出来的么,我之前就跟本家的几个丫头混熟了,她们现在都盼着我跟他们说说长安的事,对我问得知无不言呢。”沁雪虽然被李光弼的事情弄得困惑而焦虑,不过涉及到她最擅长的打探消息,还是一点都不含糊。 “行了,别吹牛了,赶紧说正经事。”祈月毫不客气的打断沁雪的兴奋之情。 沁雪说道:“这个张氏是出自敦煌张氏,父母在吐蕃人进犯的时候去了,她是原来二夫人的妹妹,只是和大姐的年龄差的很远,父母死后,就和哥哥投了过来,自小也是在这里长大的。哥哥长大单立了门户,她也搬离了这里。后来二夫人去世了,他哥哥为了继续和李家攀上关系,就让她嫁给长房二老爷为继室。 谁知道,她嫁过来没几天,二老爷出去办事,却在路上遇到了盗匪,人就没了。张氏就守了寡。因为二老爷出事就是在她嫁过来没几天的事,所以太夫人总觉得她克夫,对她一直没有好脸色,而其他妯娌也看不起她家,因此她在家中被人孤立。” 原来这个张氏和李家大公子是青梅竹马,涵因点点头,又继续问道:“长房大公子为人怎样?” 沁雪说道:“他可是被人誉为凉州雏凤,不仅相貌堂堂,人品好,文章好,更是精通书法和琴艺。” 涵因笑道:“不知道跟长安四公子比又当如何。” “嗯,夫人,还真有人知道长安四公子,还说他们的李大公子一定会比过咱们的长安四公子。哼,他们没见过长安四公子,凭什么乱说。”沁雪一脸不服气。 涵因吃着一块糕点,笑道:“真是这样就最好了。” …………………………………………………………………… 当众人都在享受春节这个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的时候,刘公公和他的手下却仍然没有休息。 这一次的秘库事件,千头万绪,谁也不知道这些消息的来源到底是什么。 刘公公看着手下缓慢的进度,又想起刘胜的那副嘴脸,心里一阵堵得慌,皇帝是要让自己跟刘胜争么,刘公公冷笑,只觉得皇帝让自己很寒心。 刘胜那个小子凭什么跟自己比,自己又有什么必要跟个毛头小子争。可皇帝的那个眼神却分明是鼓励刘胜跟他平起平坐,这让他很不爽,觉得这是皇帝对自己的侮辱。他对皇帝忠心耿耿一辈子,没想到皇帝还是对他用帝王心术,而且还是个自以为高明,实际上愚蠢之极的手法。 不过,皇帝就是皇帝,他除了依靠皇帝,也没有办法从别的地方获得权势,因此皇帝既然喜欢这么玩,他就得陪着。 现在皇帝想要知道这件事的“真相”,那他就必须给皇帝一个他所期望的答案。当然,不能应付了事,他的确想要查出来,到底是谁想在长安搅事,到底有什么目的。 但想要在这一片乱糟糟的情况下查出幕后主使,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可能任务。 刘公公皱着眉头,看着属下呈上的口供,上面列出了大大小小的帮派十多个,除了几个大帮派他听说过,那些小帮还是他头一次听说,也根本搞不清楚他们都是干什么的,他们的势力范围。就更不用说查到消息的源头了。 正当刘公公愁眉不展的时候,督理司司监黄德安给他出了个主意:“我听说原来内卫是有专人负责那些江湖人士的,公公不如把那人调过来,为我们办事,要不然,现在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什么时候才能查清楚呢。” “我知道那个人,也考虑过,不过他是刘锦的旧部,我不是很放心啊。”刘公公说道。 “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内卫那些人至少知道这些帮派都是做什么的,分辨出最有可能的消息来源,并且知道怎么跟那些江湖人士打交道,怎么对付他们。刘锦已经死了多年了,他们还能翻出什么风浪。”黄德安劝道:“再说,我想他们这些人也不想待在内卫那个旮旯里头发霉吧。” 刘公公想了想,说道:“罢了,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就把那个人带来见我吧。” 第四百零九章 蒙恩 除夕宫宴本来只有皇家人才能参加,而外命妇应该是在次日,也就是初一才入宫觐见。然而今年却有些特别。 太皇太后觉得不够热闹,特别下旨让一些臣子的女儿进宫赐宴,谁都明白,这是太皇太后要给孝王选妃了。 这些女孩子们早在一个月前就得到了消息,说太皇太后有意直接选看,为孝王觅得嘉偶。为了给太皇太后一个好印象,于是各家纷纷请了最严苛的礼仪师傅,好好的教自家的孩子。入宫这天,一个个都精心打扮,生怕被别人比下去。 本来只是按照孝王选妃的名单宣入宫中,谁想,太皇太后又觉得人太少不够热闹,干脆让长安四品以上官员十三岁还未出嫁的女儿、孙女都入宫。一下子就多达上百人。 于是另有传言说,太皇太后忧虑皇帝子嗣不丰,而上一次采选皇帝又并不满意,因此这一次还要再选淑女良媛,充入后宫。 对于一些家庭来说,这也是一个好机会。用一个女儿,换取家族的前程,还是很划算的。 李令绮、李玲娴姐妹虽然父亲不在长安,但太皇太后宠爱她们的弟弟和妹妹,因此特召入宫中,参加除夕大宴。 唐国公府里面也在紧张的准备着,涵因不在,家里唯一有入宫经验的只有太夫人,她对这两个女孩嘱咐了又嘱咐,叮咛了又叮咛,让她们千万不要出岔子。 李令绮紧张的要命,一整套礼仪,丢了这个忘那个。 李令娴轻蔑的瞥了一眼这个姐姐,心中冷笑,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怎么可能让人喜欢。她看着镜子之中自己娇艳动人的面庞,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不能像大姐李令玉那样嫁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她要用自己的条件为自己谋一条好出路。那天。她听见太夫人和大伯母悄悄商议她的婚事,都是些长安世家的庶子。 她自己是庶女出身,要么嫁给家世相当的庶子,要么嫁给门第更低一等的嫡子,她不甘心,自己这样的样貌,凭什么要过那种平庸的日子,她素来骄傲,当这种骄傲碰到现实的时候,就格外让她痛苦。她一定要改变这种状况。 涵因一走。她就变着法子劝太夫人,让她的生母贺兰氏回来,太夫人虽然动了心思。但看到涵因的两个孩子在宫中恩宠正盛,又放下了这个念头。 如果自己嫁给了有权势的人,太夫人还会这样对她的生母吗?李令娴愤愤的想着,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这一次除夕大宴,她准备的格外精心。从前跟着崔妈妈学礼仪总在叫苦不迭,这些日子,她居然一句也没有抱怨。甚至有一次失去平衡,跌倒在地,她都一言不发的站起来,继续练习。这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 李令绮的表现只能用差强人意来形容。时间越迫近,她便越来越紧张,甚至连之前练习的步骤也都忘得一干二净。最后崔妈妈只好说:“三姑娘。要不这样吧,你在四姑娘后头,你忘了怎么做,看她就行了。” 李令绮是李令娴的姐姐,应该她在前。此时听到崔妈妈这么说,李令绮忙不迭就答应了。她一点也不想出风头,应该说,她觉得自己一定出不了风头,而是铁定会出丑,跟在李令娴的后头最好。 李令娴看了姐姐一眼,嘴角微微翘了翘,笑道:“姐姐还是好好练习吧,说不定到了那天,你就开窍了呢。” 李令绮连连摆手:“算了吧,我才不愿意走前头呢,哎,赶紧熬过去最好。” 除夕大宴,姐妹两个入宫。各家的女孩按照次序,向太皇太后觐见,恭贺新禧。 太皇太后之前已经见过这姐妹两个了,她们是庶女,自然不在孝王选妃的范围内,而充作梁王、孝王的妾室,以皇帝对唐国公府的微妙态度,似乎也不大合适。 至于后宫,已经唐国公府已经出了一位李德妃了。而且皇帝心里那点小盘算,太皇太后再清楚不过了,当年她就不愿意让涵因入宫,现在自然不会考虑她的庶出女儿。这次宣他们入宫,主要还是对李湛示恩,让她们传话,涵因的一双儿女现在很好。 于是在形式化的大宴之后,太皇太后特别恩典一些女孩留在宫里,等到上元节宴之后再送回各府。于是大家便知道,孝王妃的人选就在这些姑娘们之中产生,太皇太后是要进一步观察她们的品行、性格,最后再把人选定下来。 这姐妹俩就跟太皇太后中意的王妃人选一起留在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她俩纯属是为了弟弟妹妹才被留下来。李令娴却做起梦来。她也想做孝王妃。 于是,她便每天有意无意的在王淑妃的懿德宫附近溜达,想要碰上从弘文馆学习回来,给母妃请安的寿王。 可惜,有一次好不容易盼到孝王出现了,却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子,先一步“无意”的撞上寿王。原来盯着这块地方的,可并不止她一个。又有一次,她被一个女孩拦住,这个女孩是敬宗皇帝同安公主外孙女房月华,身份在这些女孩子中最高,这次孝王妃人选也是她最被看好,很多人都说,太皇太后定下的就是她。 房月华已经隐隐成了这些女孩子的头,看到她竟然也在这里试图撞上孝王,当着众人的面指桑骂槐的冷笑道:“现在的人真是喜欢痴心妄想,什么时候庶女也坐上当王妃的春秋大梦了。” 那几个女孩子都是各家嫡女,平时就有嫡庶偏见,自然看不上李令娴,见她又想跟自己争寿王,自然不忿,跟着一起附和起来。 李令娴受到这样的羞辱,却没有办法,只好咬了咬嘴唇忍着气走了。 她跟李令绮住在一起,都在李德妃的裕祥宫偏殿里。这些日子,她变着法的找借口溜出去,李德妃看在眼里,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自己的太监悄悄盯着,别出什么大事。李令娴被人羞辱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不过她却并没有追究的意思。是要让这个女孩子自己吃些亏,她们才能明白这个世道,找对自己的位置。 李令娴在寿王这件事上受阻,她也明白,自己很难达成愿望。那些女孩子们都是人精,她也插不下手,于是她又把目光转向了当今皇帝。 皇帝有时来看涵因的一儿一女,她便抓紧这个机会,往皇帝身边凑。皇帝自然看得出这个小女孩的心思,不过他并不喜欢李令娴这个类型的,他的身边几乎都是这样的女孩子,她们每天都要绞尽脑汁,来引起自己的注意,不过他早已经腻了,对这种小把戏一点胃口都没有。他根本就不想给这个女孩子开口讨好自己的机会。因此李令娴虽然急于表现自己,但总共加起来也跟皇帝说不到十句话。 李令绮则是怎么也适应不了皇宫的生活,她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丫头,偏碰上了太皇太后、皇帝和诸妃就紧张的说不出话来,越是重大的场合这个问题就越发显得严重,被李令娴嘲笑为上不得台面,因此她整日窝在李德妃的宫里,除了李德妃带着去向太皇太后请安,哪里也不去,每天数着日子,只想赶紧过了上元节回家去。 这日,李德妃又带着她们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没说多久的话,太皇太后就让几个妃子留下,让那些女孩子们各自回去。 诸妃便知道太皇太后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要跟她们商量。 李令绮和李令娴退出了仁寿宫,李令娴却并不想回裕祥宫。皇帝已经多日未去李德妃那里了,今天,太皇太后要公布孝王妃的人选,一定会把皇帝请到仁寿宫,她只要在这里等着就好了,她暗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跟皇帝多说几句话,让他对自己有印象。于是李令绮只好和弟弟妹妹,奶娘、宫人一干人等先回了裕祥宫。 太皇太后最中意房月华,王淑妃虽然并不满意房氏,但比起其他家来,好歹也是联姻帝室,血统高贵,也便同意了。其他人不是孝王生母,自然也只有附和而已。 原想着皇帝下了朝之后会过来请安,太皇太后便没有特地吩咐叫皇帝过来。谁知道,偏今天皇帝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黄公公问道:“要不老奴去看看……” 太皇太后摇摇头:“罢了,皇帝国事缠身,这件事迟些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便叫各嫔妃回去了。 李德妃回到裕祥宫,却见皇帝的仪仗在此,唬了一跳,她没想到皇帝竟然先来这里了,必然是来看那令熙和令弘的。两个孩子住在正殿另一边的暖阁,这是原先泰王住的地方,现在泰王为了专心学习,主动搬回了瑞麟阁,这里就空了出来,正好安置这两个小家伙。 今天,这里格外安静。德妃走到暖阁门口,却被皇帝身边的刘胜拦住了,刘胜弓着身子往前迈了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笑道:“德妃留步,公子和姑娘已经送到娘娘的寝室了,奶娘、宫女也在那边伺候。” 德妃心里猛然一紧:“是谁?” 刘胜笑道:“恭喜德妃娘娘,您家三姑娘得蒙皇恩。” 第四百一十章 愤怒 德妃心中巨震,她本来看着李令娴那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还以为是她终于抓住了机会。结果谁想到竟然是李令绮…… 她心中喟然长叹,想要冲着刘胜挤出一个笑容,再说些什么,但不知怎么,她什么也做不出来。只好默默转过身,回到自己的寝室。 令熙正抓着一个橘子,往嘴里塞,凭奶娘怎么哄,就是不肯撒手。而令弘则一脸鄙视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在那里折腾。 两个孩子可爱的模样把德妃逗得一笑,她把令弘抱在怀里,也拿起一只橘子逗他,令弘仿佛也看出来她脸上流露出来的哀伤和落寞,竟然没像平时那样一脸不爽的翻白眼,而是很给面子的把橘子接了过去。 德妃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们要是我生的,这辈子我也没什么所求了。” 时间显得特别漫长,德妃怎么也集中不了精力,一边心不在焉的逗弄着孩子,一边不住的抬头看着屋子里面稍间佛龛前面燃着的那柱香,自从失宠以后,她每日都供奉观世音菩萨,叩拜、上香、念经,如此已经十多年了。一炷香已经燃尽,宫人正在换另一炷。 德妃忍不住问道:“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快半个时辰了吧。”一旁的宫女回道,她看得出德妃现在心情很差,回答言简意赅,说完了就垂首静立。 德妃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现在,人人都说裕祥宫宠势最盛,其实不过是皇帝喜欢来看看孩子。就像王徵晋封婕妤搬到被皇帝嫌弃的王淑妃那里之后,王淑妃的懿德宫也热闹起来一样。其实这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的事情,但这就是面子。决定着宫人、太监们的富贵眼朝上翻还是冲下垂。 最终,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思绪,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说道:“给三姑娘准备好浴汤、补药,伺候皇上辛苦了。” 她的心腹宫女大胆的问了一句:“娘娘,是那种补药。”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德妃却像下定了决心一样,说道:“助孕的补药,她是我的侄女,她姓李。” 又过了一会儿,太监来回报。说皇帝已经起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德妃便过去暖阁看看李令绮。 李令绮正蒙着被子,缩在床的一角。德妃坐在床上拍拍她,说道:“三娘……” 话还未说完,李令绮从被子中露出两只眼睛,满含着羞愧的泪水,抽泣道:“姑姑……我没想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皇上就……” 德妃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强笑着安慰道:“没事,别怕,皇上宠幸你,是你的福气,也是唐国公府的福气,往后你就在宫里。也能时常跟我作伴,还能看看弟弟妹妹,不是很好么。” “可是。我还是怕……”李令绮的声音里打着哆嗦。 皇帝走在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路上,他在御辇上看见李令娴跪在路边,却没有让御辇停下。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畅快感。 这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孩竟然天生媚骨,不知道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有意为之。她给自己端茶,不小心碰到了手。却把茶撒了皇帝满身,自己跌坐在地上,皇帝以为吓到她了,伸手去扶她,谁知道她反而快要瘫倒了,脸上也散出一种别样的媚态来。皇帝忽然想起,自己在那些杂书中看的东西,据说这样的女人万中无一,心中一动,升起一种自己也遏制不住的*,扶着她的手隐隐感觉到衣服下的肌骨,竟然舍不得松手了。刘胜也太会看眼色,早就让奶娘和宫人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了。 他便干脆抛开了顾忌,把她抱在腿上扯开她的衣衫狎弄起来,继而便把持不住要了她,一试之下,果然非同凡响。皇帝想起刚刚那番滋味,回味不已,这些年他收用的女人不少,有的明艳动人,有的温柔妩媚,有的清高孤傲,有的清新脱俗,她们也都费劲心思讨好自己,但没人能在这上面让他像今天这般愉悦,飞燕合德也不过如此,这样的尤物,自然是要归他这个天下之主所有,岂能落入那些凡夫俗子手中。 当然,他还是隐隐有些后悔的,毕竟如果有一天,他咔嚓了李湛,把涵因没入掖庭,他还是可以得到的,现在,自己一时冲动,纳了她的庶女,再想这么做可就会被人戳脊梁骨了,他可不想被人骂做荒淫无道。不过,想到涵因那副拼命的架势,皇帝心里还是后怕的,毕竟自己差点就被烧死了,这件事给他留下很大的心理阴影,对涵因那种偷不到的渴望也随之减少了不少。因此这种后悔和李令绮带给他的快感一比便微不足道了。 想想李令绮入宫会引起的波澜,皇帝为自己的冲动找到了借口,皇帝不禁有些期待,这件事传到涵因耳朵里,她会是什么反应。 这时,仁寿宫到了,皇帝定了定神,收拾一下思绪,走下了御辇。 李令娴见皇帝看都不看她一眼,心里满是失望,回到裕祥宫,却看见宫人正在收拾她的东西。她不解道:“太皇太后娘娘说要到上元节后才让我们出宫,这还有好几日呢,为什么现在就收拾东西。” 宫人却不答,只陪笑道:“这是德妃娘娘的旨意。” 李令娴赶忙跑去找德妃。德妃一见她便笑道:“我想着你们姐妹俩都在宫中,上元节岂不是没有人替你父亲给你祖母进孝道,你素来最讨你祖母的喜欢,我想着跟太皇太后求个恩典,让你回家去过上元节。” 李令娴大吃一惊,她明白德妃这么说必有缘故,而且既然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那么她就是非走不可了,她问道:“那……那姐姐是不是也和我一起出宫?” 德妃笑道:“哦,令绮还要在宫里陪我一段时间。” 李令娴不敢质问德妃为什么这样厚此薄彼,从德妃的寝室退了出来。脑子里头满是胡思乱想,不知怎地就走到了寝殿另一侧的暖阁里。 此时,暖阁里头却不是平时令熙、令弘兄妹两个的奶味,而是沉香混着不知什么味道,暖融融的,甜腻袭人。李令娴猛地拉开重重幔布,李令绮正坐在凳子上,让宫女们梳拢头发,她刚刚沐浴完,身上还冒着湿气。 看见她这幅样子。李令娴不懂也懂了,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心中哇凉哇凉的。直楞在当场。旁边的宫女忙走过来将幔帐放下,笑道:“姑娘,天冷,莫冻坏了贵人。”贵人在这个时代并非后宫品级,宫女这么说只是个通称。但足以证实李令娴的猜测了。 李令娴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来给姐姐梳头。”说完,便拿过宫女手中的木梳。 李令绮浑身一抖,想了想,吩咐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跟我妹妹说说话。” 待宫人都退出去,李令娴给李令绮梳头的手,陡然一下加重了。李令绮吃痛,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李令娴。 李令娴冷笑道:“哎呦,贵人娇贵啊,妹妹伺候不周。请贵人恕罪。”贵人两个字,咬得格外分明。 李令绮见她这幅样子。眼中蓄泪,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娘娘现在可是皇家之人,何必跟我一个小女子解释,呵,妹妹真是没想到,之前一口一个要回家的姐姐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转眼就能在宫里常住了。”李令娴说话的腔调带着阴阳怪气的味道。 李令绮虽然羞于见妹妹,但听她这样说,心中冒火,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也是存了这个心思,现在你看我得了你想要的位置,所以嫉恨我,可是皇上不要你,有什么办法。” 李令娴气不过,伸手就要扇李令绮的嘴巴。李令绮却手疾眼快的抓住了她的手,此时又回到了她们平时相处的模式,李令娴也去了怯气,笑道:“我现在是皇上的女人,还是你姐姐,你敢打我就是犯上,我别的做不到,让德妃娘娘给家里传话,给你禁足三个月还是做得到的。”说完把李令娴扬起的手甩了下去。 李令娴冷笑道:“恭祝姐姐三千宠爱于一身,只是,可千万别像王婕妤那样,入宫这么多年,也生不出一个孩子。”说罢愤愤的出去了。 晚间的时候,皇帝下了旨意,封李令绮为才人,赐住裕祥宫琼玉馆。其实消息早在皇帝迈出裕祥宫大门那个时候起就已经传遍了后宫。这道旨意一下,便传遍了整个朝堂。次日,皇帝下旨孝王改封为晋王,在宫外开府暂不就国,又奉太皇太后懿旨,将同安公主之外孙房月华册为晋王妃。 后宫的嫔妃关注的是后宫形势的变化,猜测着这位新晋的李才人会分掉多少宠爱。而朝堂上的大臣们则是在考虑现在立嗣微妙的环境,梁王被招了回来,而孝王改封为晋王,这个晋王自世祖明皇帝杨广之后就再没封过,此时皇帝把这个名号拿出来,让那些因皇帝不让梁王就国而颇受打击的人,心思又活泛了起来,而唐国公府又新晋一位才人,圣眷更隆,皇帝到底什么意思,到底更属意哪位皇子,每个人都在琢磨。 册封李令绮为才人的旨意,在上元节前送到了凉州。同时传过来的,还有李令绮如何获得皇帝宠幸的小道消息。 “入宫陪伴太皇太后的各家闺秀中,独独只有您家姑娘得了皇上的青眼,真是可喜可贺。”传旨的太监在拿了涵因给的不菲的赏银之后,意味深长的奉承道。这话却没有起到讨好的作用,李湛听了,心情变得更为糟糕。 因为还在放假期间,李湛不用去勉强自己应对那些别有用心的恭喜和祝贺。 他一直忍着,跟涵因回到了照水阁,让丫鬟们都退出去,关上门,方才狠狠的捶了一下桌子:“欺人太甚!太甚!” ps: 非常感谢粥粥粥1989给我投粉红票!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上元灯 看着李湛怒气冲冲的样子,涵因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话都不合适,她可是不相信这件事情里头,李令绮是无辜的受害者。一个庶女,在家又并不太受宠,想要抓住机会往上攀附很正常。现在消息有限,涵因也不知道当时的情形,她虽然讨厌皇帝,却不会轻易断言,这一定是皇帝荒淫无道做出的事。把错都归咎于自己讨厌的人身上,会让心里好过,但是屈从偏见,却容易造成判断失误。涵因尽量不让自己的个人偏好,影响自己的判断力。 只是在一个父亲眼里,女儿再差劲,那也是自己的乖宝贝,错都是别人的犯的,出问题都是别人陷害的。涵因也做了人母,很理解这种感情,长叹一声:“都怪我不好,一念之差,当初带着她们姐妹来凉州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李湛听涵因这么说,自己也对自己心里隐隐牵怒到涵因上的火气有些羞愧,不带孩子,只带涵因,本来是他和太夫人商量的结果。 虽然他私心里是想带涵因散散心,但主要还是想为李令绮和李令娴在长安找户好人家,这件事怎么也怪不到涵因头上。因此李湛见她这么说,自己反倒不好意思,忙安慰道:“跟你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恼恨,皇上也太过分了,我姐姐还在宫中,他居然又打我女儿的主意……”他嘴里没说的是,这个人还打过他老婆的主意,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涵因心里诧异的则是,本来她觉得如果这件事是李令娴出的,倒也不奇怪了,偏偏是并不起眼的李令绮,像她那样姿色的,宫里一抓一把。皇帝要多饥不择食才能看上她。再说,皇帝就算是向唐国公府示恩,也不必弄个不尴不尬的地位嫔妃进宫,只要让泰王和孝王一起改封开府即可,那样的话,还能起到搅乱郑家、王家关系的作用。就算皇帝真的看上了她,她自己若是真的不想,皇帝也未必做得成,现在后宫之中还有太皇太后呢,皇帝也不可能为所欲为。皇帝打自己主意那么久。还不是一样没有成么。 可这件事竟然就这么发生了,说明李令绮还是很有些“能耐”的。涵因现在真的百思不得其解,李令绮是用什么法子上皇帝上钩的。她回忆着这个还算伶俐,也挺会讨好人,只是行事有些畏畏缩缩的庶女,虽然自己平时并不大关注她,但不论怎么回想。也想不出她到底有什么出奇之处。然而她就是做到了,这真让涵因刮目相看。 她知道李湛的心结,想劝又不好劝,叹了口气说:“要不我回去看看?” “不行!”李湛听这话,想都没想,就冲口而出。随即他也发现自己过于激动了,又说道:“你现在怀着孕,这么远的路。怎么能吃得消呢。这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去了也没什么用。”李湛此时又有些庆幸,自己把涵因带出来了。相较来说,李令绮入宫这件事 涵因说道:“那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只能再托刘公公多多照应着些。反正咱们一直没断了送钱。” 李湛用手指按着发胀的太阳穴,无力的点点头。站起身来:“还要上表谢恩,传旨的公公就等在驿馆,要把谢恩折一起带回去,呵,皇上还等着我顿首叩谢隆恩呢。”谢恩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满是愤懑和痛苦。 涵因握住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在涵因粗浅的心理学知识里,隐约记得这个动作可以让人稍微放松一些,她拍了一会儿,觉得李湛的肌肉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方轻轻的说道:“就在这些吧,我给你研墨。”说完冲外面吩咐祈月拿纸笔进来。 李湛知道她怕自己忍不住写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来,因此一定要在旁边看着,挤出个笑来,说道:“平心而论,姐姐无宠多年,这对咱们家也是好事。何况,太原王氏还主动把自家的嫡女奉上呢,咱们这还算好。我没事,你看我像丧失理智的样子么?”涵因自然听出他这话说的有多勉强,她没说话,只是认真的点点头,作为回应。李湛这幅样子,的确让她放心不下。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李湛在再愤怒,再痛恨,他不仅不能有一丝流露,还要“兴高采烈”兼“诚惶诚恐”的感谢皇帝对唐国公府的“恩宠”…… 李湛无奈,只好坐在案前,让她看着自己写。反正都是套话空话,这些年,他没少写,闭着眼睛都能弄出一篇来,只是那字却流露出了他烦躁的情绪,不是不工整,就是写错,越是这样,心里越是烦躁,李湛把笔“啪”的一下甩在案上,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深吸了几口气,仿佛是想借助外面冰冷的寒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耐烦的说:“罢了,罢了,明日再说吧。” 涵因坐到案前,把纸展开,学着他的字体,把他写的草稿誊录好,写完了看了两遍,问李湛:“怎么样?” 过了这么长时间,李湛那股愤怒的劲儿已经过去,人也平静了不少,见涵因写完,捏捏她的脸蛋:“足以乱真啊,不错,就把这份送回去吧。” 因为这件事,李湛也没有了过节的心思。涵因本来打算请崔皓辉和梁松之过来一起过节,他们却宁愿同往年一样,呆在军中,和自己的那一班兄弟们共同庆祝,照他们的意思,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才是男人的节日,于是这个打算也作罢了。 李光弼回来了,不由分说就把沁雪拉了出去。霄云不想在李湛面前露面,于是盼晴和云际便跑去跟他一起过节了。本来涵因想着有祈月、紫鸢在也足够了,谁知道,稻香村分店这天要彻夜开张,人手不够用,账房先生撑不住一夜,于是郑新便派人把祈月叫去了。慕云自然是要跟钟瑞一起过节。 最后,满府里头,只剩下紫鸢一个大丫头加上张妈妈、几个婆子,并几个家搬去江南的小丫头。 涵因干脆也拒绝了崔如君的邀请,决定这个上元节不凑人家的热闹。往年在靖国公府陪着老太太、太太,嫁人之后又要侍奉婆婆,难得这一次只她和李湛两个人一起在家里过一个清净的二人世界。 上元节那日,涵因吩咐人吧玉关楼收拾出来,生了火,也摆了几盏造型新奇,做工精致的花灯,又让厨房准备好酒菜和点心,就叫下人们都散了,自己去乐呵。晚间的时候,李湛扶着大腹便便的她,两人一起慢慢登上玉关楼,倚着栏杆,站在那里看姑臧城的上元夜景。 这一日姑臧夜不宵禁,城门不关。因此城中彻夜灯火通明,爆竹声声,热闹非凡。 上元节的灯会是凉州人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城内沿着街道,每家每户都会挂起自家的花灯彩旗,绵延数里,各商家大户,还会在门前搭上彩棚灯塔,在请些歌舞伶人,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像集芳苑、盼春阁这些青楼妓馆,也会让自家的头牌一齐亮相,为客人们助兴。 在城外,村镇中的百姓也不甘寂寞,全村人都会出动,为节日出力。他们的场地更大,在空地上摆起灯会。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黄河灯会。在城外的一片高地之上,扎起灯山门,在灯阵中央立起五丈长杆,上面挂宝莲灯、旗幡,再用三百六十盏各色花灯按照九宫八封之势,分成九城,摆成黄河九曲连环的迷宫,只有按照一定的方位才能看遍整个灯阵,否则就会在里面迷路。 四方乡邻甚至还有胡人客商慕名而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灯阵背倚祁连,面向原野,在黑暗之中显得分外灿烂而热烈。在玉关楼这里,恰巧能远远的看见远处高地上璀璨的灯火。 李湛笑道:“可惜有些远了,没法带你去。” 涵因笑着指着隆起的腹部,说道:“明年,咱们带着他一起去。” 李湛一手搂着涵因,另一只手则握住她的手,将她的那只手抬起来,放到嘴边,轻轻啄了一下她的手背,他亲吻的地方,正好是她手背上无名指根的那颗痣。 涵因猛然想起,某一年的上元节,那年,她还在靖国公府,那年,她还存着嫁给崔皓轩的希望,那年,她扮了男装和皓轩一起,手拉着手,畅游灯海,正好碰上李湛,她别的没记住,只记得这个人很是奇怪,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还以为他不怀好意,原来,他是认出了这颗痣,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和皓轩之间的暧昧情愫。 涵因很想问:“你介意吗?”最终,她还是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而是走到桌案旁,将两只白玉杯,注满深红色的葡萄美酒,又走回栏杆前将其中一杯交给李湛,两个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看着城内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街市和城外远方明丽闪耀的光彩,李湛搂紧了妻子。这时,烟火升上天空,将两个人笼罩在一片缤纷之中。 第四百一十二章 意外 长长的节日过去,总是让人分外疲乏,不过新年伊始,却要有新的气象。不管心里多么不爽,不管又多少事与愿违,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李湛却期待着这个假期快些过去,好让他彻底的忙碌起来。他一大早他便赶去西北大营,视察军士们的操练,不能让他们懒惰下来。之后还要督促征收秋粮,入库的事情,另外又要准备新一年给西北大军筹措军粮的事情。头疼的事情不少,但如果让他能够忘掉家里出的烦心事,他倒希望公事再多些。 沁雪在外头逛了一夜,大早晨才回来。 涵因倚在榻上,看她匆匆忙忙的进门,上上下下扫了几眼。 祈月昨天熬了上半宿,和长房先生交接了班,半夜回府来睡觉,大早上又起来伺候涵因。此时站在一旁,跟涵因一起用暧昧的眼神盯着她看。 沁雪知道她们俩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直接说道:“我知道夫人在想什么,可是我没有做。我这次出去,打听到了一个大消息,所以才这会子回府。” 涵因挑了挑眉,笑道:“说说看。” “昨天晚上,我和李光弼出去逛灯市,走着走着,就走到本家三房府前,那里有个彩棚,是三房请的歌舞班子在那里扮演。我和李光弼就看了一会儿。忽然三房宅子里头乱了起来,几个小厮匆匆忙忙往外跑,好像还隐隐约约听见哭声,一会儿那小厮回来了,还带着一个郎中回来。 我便想着不知道是谁病了,便朝他家宅子里探看,发现他们的后门没关,而且竟然没有人把守。我和李光弼就悄悄的溜了进去,里面果然乱成一团。哭喊声、叫唤声,什么都有,我们躲在花木下,竟然没人看见。 那郎中进了主院,没一会儿出来了,我听见他说:‘恐怕往后子嗣艰难了……’其他的,便听不真切了。于是,我和李光弼就偷偷的跟着那个郎中,那人就是隔着两条街的一家医馆里的。一直等到那人睡了,我跟李光弼才悄悄潜了进去。还好医案就放在桌上,我们一瞧竟是一桩奇事。 原来,今天三房家放炮仗。三房老爷难得有兴致,亲自点炮仗。其中有个大炮仗没有点着,三房老爷又亲自去看,那炮仗是窜天的,其实信子并没有灭掉。被他拿香一挑却歪了,这时候炮仗被点燃了,一下子蹿到了三房老爷的……”说到这里,沁雪忽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见涵因看着她,吐了吐舌头。“嗯……那个地方……就爆了……” “裆下吧。”涵因看她那样子,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伤势,又接着问道:“那大夫怎么说?” “我看那医案上记得。仿佛是说相当于去势了……”沁雪红着脸,“我也不打记得医案上的词了,不过我认得字,那个意思我明白。” 涵因皱起了眉头,这样看来。三房也不会有庶子了。那么长房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拿走三房一半的产业,或者让三房给去了的二老爷立嗣。至于嗣子人选。三房已经若干代单传了,没有亲近的旁支,像这种分家不分产的大族,立嗣一般归族中长老商议,四房嫡支,长房最盛,二房不在,这份产业会落在谁的手里,想想也知道。 “听你这意思,看来全府都知道这事了,这个消息恐怕盖不住啊。本家长房很快就会有动作了。”涵因微微摇着头,三房真是没有儿孙命,每传一代都这么三灾八难的,每次都差一点绝嗣。 “夫人,怎么办呢?”祈月问道。 涵因想了想,撇撇嘴:“三房现在被动了,只能等着长房出招,走一步看一步吧。” “难不成看着长房把三房的产业分走一半么。”祈月知道涵因和崔如君要好,崔如君每次来也都祈月姐姐的叫着,不摆架子,因此祈月对崔如君也很有好感,此时真是替她着急。 “其实这对如君也是好事,反正那一半本来就不是她的,现在没了,倒省心。”涵因笑道:“我只是担心她家在马场的份子,不知道长房会不会动这个心思。” 祈月说道:“这应该不会,马场在三房夫人名下,李家凭什么打主意。” “话虽如此,但这笔钱是李家三房出的,账目上一核对就清楚了。再不承认,拿出如君的嫁妆单子一对,也就露馅了。再说长房又不傻,三房这么一大笔钱的去向,他们能不知道,不过是三房自己的事,又不涉及地产,也不好说什么。现在有机会插手,我不信他们白白放过去。”涵因冷笑道。 “那要不要派管事去视疾问候。”祈月觉得情况棘手。 涵因摇摇头:“他家现在应该最忌讳这件事吧,何况还不知道长房会怎么做呢,这时候去讨人嫌也没什么用。耐心等着吧,过不了多久,崔如君自己就会找上门来。” 过了几日,这件事就悄然传开了。很快,李家长房便派了人过去慰问三房。三房虽然讳言三老爷的病情,但是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又过了一个月,三老爷伤势好些了,长房便派人去请三房太夫人,虽然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不过太夫人回来之后,脸色却极差。 又过了几天,崔如君便来拜访涵因了,崔如君一脸哀色,见到涵因便大哭了起来。 “姐姐,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崔如君嚎啕大哭:“都是那个小jian人,还旺子嗣呢,老爷就是听了她的撺掇,才去点什么炮仗,竟出了这样的事……” 涵因便静静的陪着她,时不时的安慰她几句。待她哭过了,叫祈月等一众丫鬟,打来水,伺候她梳洗。 崔如君抽抽搭搭的说道:“让姐姐见笑了。” “妹妹家里遭了这样的不幸,可惜姐姐却帮不上什么忙。”涵因说道。 “姐姐能听我哭,已经是帮了我大忙了,老爷伤重。太夫人也被气病了,我在家里想哭也不敢哭,强撑到现在,见了姐姐,实在是忍不住了。”崔如君叹了口气。 “难为妹妹,这才嫁过来几年,却要支撑一个家了。妹妹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跟我说,千万别客气。”涵因笑道。 崔如君脸上有些为难,支吾了半天。最终说道:“其实有件事不知道怎么跟姐姐说,是关于马场的事情。前些天,他们听说我家老爷受了伤。以后子嗣艰难了,于是便要求把三房的产业收回。太夫人争不过他们,最后没办法只好把长房老爷的二儿子李昊立为嗣子,这份产业还在三房名下,可是那位公子已经十多岁了。之前姐姐信任我家。让我们参股马场,挂的是我的名下,其实这笔钱还是三房的钱,长房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又派人来查账,嘴上说是要钱。其实是想把马场的股份分走一半到这个李昊名下。这两天,他又吵着要来接手账册,可我上哪找那么多现银。查账又恐怕漏了陷,我家本来说,等立嗣完了之后自然会交给他,但他却觉得我们肯定会在其中做手脚,非要现在就把账核实清楚。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涵因挑挑眉毛,本来她以为长房会愿意把三房的产业收归族里。和族人们分,这样他们拿大头,别人拿小头,这样还能立个好名声,谁知道长房也太贪心了,竟然想把三房一半的产业全吞到自己手里。随即她又明白了,如果是收归族里,那么收回去的应该都是地产、实业,那么崔如君手里那价值二十五万的马场份子在三房二老爷死的时候是银钱,按李家的规矩,除非这一房的嫡支绝嗣,否则就不能要回去。但如果是立嗣的话,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分三房的家产,这两个概念是不一样的。 李家采用的是族*产,家无私财,而家中分得的产业是不可以归到媳妇名下的,虽然现在大家都用这个方法给自家弄些小钱,族中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严格来说这是媳妇偷窃,可以告到官府,甚至可以休妻的。二十五万银子不是哪家说拿就能拿得出来的,因此长房非要三房这个时候交账册,是为了避免他们拖着把钱准备好,再账册描补上,这就是逼着三房把马场的事情拿到台面上来。 只是,本家长房表现得也太迫不及待了,虽然这笔账的确有问题,但这是个人情社会,就算是在官府打官司,还要兼顾个人情呢,更何况宗族血亲,长房这样做就实在是太不顾情理了。看来在这么大笔的利益面前,任是谁都没法保持淡定。 她同情的看着崔如君道:“你回去就跟他们说,虽然挂在你名下,但具体账册是太夫人在管,太夫人现在病了,没法理事,所以弄不了,如果他们再逼,那就是祖母病笃,不去侍疾,反而争产,为大不孝,可以据此取消其立嗣的资格,你就拿出去让长老族人评理,如果他们不管,就告到官府。” 崔如君把涵因的话记了,犹面带忧虑的说道:“是,姐姐我知道了,可是马场的事早晚……” 涵因笑道:“我知道了,不就是二十五万的现银么,这笔钱我会从马场周转出来,你就让他们查好了。只是,妹妹别那么轻易把东西交出去,否则这些人就会觉得你好欺负,一定还会得寸进尺的。底气要足一些,现在你可以是三房主事的人,往后也是三房唯一子嗣的母亲。你过来,我教你怎么说。” 崔如君凑近涵因,用心听着她的每一句话,郑重的点点头:“我都记住了这次一定不能让我家凭白被他们欺负了去。” 涵因又宽慰崔如君:“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既然事已至此,妹妹切莫太过伤怀,好好保重身体,养好你家大郎,福气在后面呢。” ps: 抱歉昨天章节数应该是四百一十一章…… 第四百一十三章 吵闹 一向在族人眼中懦弱好说话的崔如君,办了一件让人大吃一惊的事情。那日,长房府里的管事过来说要接手崔如君手里的账册,却被崔如君派人揪住,拉到祠堂,又派人把族中的各长老都请来,自己则跪在祠堂前面大哭。 “我丈夫和婆婆生病,长房指派过来的嗣子,不仅不去侍疾,为祖母尽孝,反而来要账册。账册在太夫人手里,现在太夫人病了,没法理事,拿不出来,竟三番五次上门催逼,可见并非真心想要继承香火、孝顺长辈,而是图这份产业。各位叔伯兄弟给我评评理!如果你们都不管,我就去州府门口击鼓伸冤!看看官府管不管这个不孝不悌的子侄!” 李询赶过去的时候,崔如君已经闹了一阵了。不少族人跟着过来看热闹,对他指指点点。因为本来这些族人以为三房老爷无法再有个子嗣,给自己弟弟立嗣,长房会把这些产业收回来归到族中,这样每家多多少少能落点好处,谁知道长房却这么贪,本身产业已经那么多了,还只想着自家儿子,多占一份,根本不管他们。 其实李询对三房的地产也没有太大兴趣,但是马场却实在让他动心,之前碍于索家自己不好插手,而且也没有门路弄到优良的种马,因此也只得在一旁干看着。而这一次眼睁睁的看着好机会让涵因给了三房,心中到底不甘。于是才想着先让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三房,然后再把产业分给族人们一些。这样大家皆大欢喜。 而各族人自然不大清楚马场这点弯弯绕,只觉得长房不厚道,拿大头还不够,凭什么拿大头还不行,非要独吞,就连长房内部各支系都非常不满。 李询赶紧出面灭火。他在族中威望甚高,当着众人面把那个管家责备一通,把事情都推在管家身上。崔如君又趁机提出嗣子年纪太大,不好教养,因此要求另选嗣子,从小养在身边,意指长房的家教不好,教养出来的孩子不孝。说的李询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眼见这件事情把自家的名声搞的灰头土脸的,再张扬,闹到官府那里更没法收场。更何况李询如何不知道李湛跟三房的关系。于是,李询当即就决定,三房的产业收归族中。不再为三房的二老爷立嗣子。这样,按照李氏族中的惯例,只收回产业,而三房二老爷去的时候,马场的份子在账面上还是银钱。现在部分按惯例不收回族中,自然不会有人来查账。 崔如君便自己做主同意了,反正这些产业就算立嗣看样子也是要落到别人手里去,干脆舍了这些,保住马场。于是便自己做主应下:“这些东西都是太夫人收着,带太夫人病好了。我就把这些一并交到族中。 崔如君走的时候,李询有些赞叹的看着崔如君,冷笑道:“想不到弟妹竟有如此的魄力。不过不立嗣这件事,你自己做了主,不怕落下埋怨么,别是听了谁的撺掇,只顾着眼前。却坏了家里的和气。” 崔如君却转回身扬声说道:“既然我家二老爷的产业都收到了族中,他的牌位自然由族中供奉。我想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长老们相互看看。笑道:“族侄媳妇怎么这么说,就算没有产业,也会放到宗祠,由族人四时上祭。到时候宗祠会把牌位安置好,你不必操心。” 崔如君笑道:“各位叔伯办事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我这个坐儿媳的,得给我家太夫人回个话,让她老人家放心。” 其中一个年纪大的长老笑道:“侄媳妇儿做事仔细,你婆婆要是有什么不放心的,让她来找我,我亲自说与她知晓。” “那侄媳妇在这多谢四叔公了。”崔如君一笑,对众人福了福,便告退了,临走前,轻声对旁边的李询说道:“多谢族长提醒。” 李询抿了抿嘴,笑道:“好说,好说。” 崔如君从长房那里回来,第二天就到了涵因这里。 “多谢姐姐,给我出这个主意。马场的事情,他们果然不追究了。”崔如君笑道。 涵因笑道:“那便好了,只是不知道这件事你们太夫人怎么想。” “昨天把我骂了一顿呢。”崔如君叹着气说道,不过脸上倒没有什么沮丧之色。 “人之常情,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希望能立嗣,延续香火的。”涵因笑道。 “族叔族伯们都说了,香火的事情不会马虎,可是太夫人还是不高兴。”崔如君撅撅嘴,又笑道:“不过她老人家现在身子不好,骂不多时就累了。” 涵因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呀,老虎发不了威,你倒称起王来了……” “好啊,你说我是猴子…”崔如君心情极好,听了这话也并不恼,只笑道:“你瞧瞧,你这个马上又要做母亲的人,还这么没正经。” 涵因摸摸肚子,脸上扬起幸福的笑容:“已经有胎动了,希望能顺利的生下来。” “你这是第二胎了,肯定没问题。”崔如君笑道,脸上有些落寞:“可惜我往后都没机会了,从前还幻想着有一天调养好了,还能再怀上……” 涵因知道这种事情还是少插嘴为妙,只说到:“我哥哥被派到成州同谷县做县令,年前的时候派人送了些好茶来,既然你闲了,不如给我烹杯茶,我呀,今天就安心受用了。” 崔如君笑道:“好,本来我就是想要谢你的,今天就让你尝尝我们清河崔家的茶道。” 长安,缉事府督理司地牢。 一个眉目俊秀的男子身着一身白色长衫站在血肉模糊的囚徒之前,和这里的肮脏环境格格不入。这男子的长相便是再长安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但眉眼间却透着一股狠戾和杀气,让人不敢逼视。 他的声音几乎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却给人以凛厉之感,让本就潮湿阴寒的牢房更加冰冷。那边的小吏忙跑上来回禀:“他说这图是从峨眉派的尼姑那里抢来的,”见他没有说话,小吏以为他不满意,赶紧又补充道:“已经反复用刑还是这个说法。” 那人看都没看小吏,便转身出了牢房,小吏呼了一口气,有这样的上司,活真是不好干啊。这些日子一来,他们没日没夜的拷问这些江湖人,他们要么是去吴王府捣乱被抓的,要么是在长安械斗两百俱伤的时候被官府趁机渔翁得利。 为了从这些人嘴里撬出话来,他们连上元节都没有歇着,没日没夜的拷问,偏江湖人是最傲气,又最讲义气的,死了不少人还是问不出个所以然。 后来,上头就派了这位上司,他拷问的时候话不多,却总能找到重点,有些江湖人虽然还闭紧了嘴巴,但是像他们这样干了过年审讯的能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端倪,知道这位上司说的没错。 而更让这些吏员们吃惊的是,一些他们没有注意到,或者看到却不屑一顾的小线索,在他手里几步就能推导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不过佩服虽然佩服,谁也不愿意往那种阴森森的人身边凑,而这个人显然也没有跟大家打成一片的意思。 他的人就像他的白衣一样,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有什么线索吗?”刘公公问道,自从刘胜回去了之后,他当值的时间又被分去不少。他隐下心中的不舒服,不过他也的确分身乏术,到底谁在背后捣乱,有什么目的,跟立皇储又有什么关系,他想要搞清楚。因此他找来了这个人——慕容羽,原来在内卫府人称银狐,是刘辅手下专门处理江湖事务的。 他本来也是江湖人出身,却没人知道为什么他就跟了刘辅,他的武功本身并不高,在武林中只是中流水平,但是却对江湖中的各门派、他们之间的恩怨还有各色江湖人物如数家珍,凭着这一点,利用内卫府的威名通过各种见得光见不得光的手段对江湖进行控制。 慕容羽一抱拳:“有一些想法,但是并没有实证。” 刘公公笑道:“从前你们内卫府讲什么实证码?” 慕容羽笑道:“公公应该知道从前的内卫府是什么地方。” “这不就得了。”刘公公冷笑:“我要你来又不是判案断官司,把人抓进来,不就有实证了。” “是。”慕容羽又行了个礼。 “说说吧。”刘公公问道。 “这些日子,我分析了一下流传出来的几幅图,发现虽然种类繁多,但是有其中一种是最主要的,还有几种略有不同,但看得出,这些都是一种里头抄誊仿制的,因此原图可以确定,就是这种样式。于是我便追查这种样式的来源,发现这些一模一样的图也有三种,用纸不同,有一种最多,来源是丐帮,还有一种比较少,来自不少帮派,第三种最少,目前只收集了两张,这两张分别来自峨眉和衡山,这两派是十大门派的。这些门派从来不轻易出手,他们竟然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传言出手,必然是消息可靠。江湖上有各种消息来源,不过,能让这么多帮派搀和进来的,就只有一个帮——顺风帮。” 第四百一十四章 凶杀 文庙还在建,却在凉州经学届引起了轩然大波,文庙这块宝地,被冀学的人占着,让北学的学子们愤愤不平,虽然官府另有官学,还把文庙的牌子挂了上去,并且供奉了孔子之像,但这里历经数代都是凉州的最高学府,所以那些学子在心理上还是放不下。 他们便轮番去李时翼家“踢馆”,但李时翼不愧是当世大儒,却被辩得哑口无言而回,结果李时翼的名声更盛,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投到他的门下,冀学的名头反而更大了。 李湛忽然从军营赶回来,一回家,便让涵因把刺史官服拿出来,他在军中穿的都是兵马使的武将服,涵因一边给他准备衣服,一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湛伸出手,一边套着衣服一边说道:“哎,还是出事了,廖文恺死了。” 涵因不解道:“夫君说谁?廖文恺?” “对,你还记得那个冀学大家李时翼么,他就是这个李时翼的学生,昨天早上他的仆役发现他在家中被杀了。”李湛皱着眉头。 涵因吃了一惊:“是什么人干的?” 李湛摇摇头:“不清楚,只听说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他的仆役还有周围的邻居也没注意有什么动静或者可疑的人。” “没想到来到凉州还有这么多事。”涵因慨叹道:“对了,夫君为什么回来了?这种杀人案件交给姑臧县令去查就是了。” 李湛叹道:“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廖文恺是李时翼的弟子,又在修缮文庙上出力甚多,今天早上,在廖仲恺的灵堂上,李时翼那些冀学子弟群情激奋,认为这件事是北学的人干的。说去年文庙被烧就跟他们脱不了关系。今天他们认为这也是李昇下的手,就把李家的族学给围了,让他们交人。因为李昇前两天刚刚跟廖文恺辩论,却大败而归,他们认为是李昇心里记恨,所以痛下杀手。李家的人自然不肯交出长房嫡长子,现在两边剑拔弩张,县令也处置不了,所以把我叫回来了。这是大事,弄不好。这些学子会跟李家打起来。” 涵因帮他把一副理好,说道:“那你快去吧,别让他们闹出事来。朝廷最忌讳士子闹事,一个弄不好,这些人门荫和科举的资格全都会被取消。那样的话,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前程就被耽误了。” 李湛点点头,匆匆忙忙的走了。 李湛走后。涵因便冲旁边问道:“都处理干净了么?” 云际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是,夫人。廖文恺和如意都处置干净了。”从怀里掏出一张满是字迹的纸张交给涵因,上面有个大大的血手印,掌纹很是清晰:“这是廖文恺的那天写的书信,上面的手印是廖文恺师兄李诩的,他自己也以为是自己酒后误杀的人。他已经同意往后听我们的调遣了。今天按照夫人的吩咐鼓动冀学的士人去上李家私学闹事。” 涵因点点头。将那份书信收好,笑道:“辛苦你和哥哥了。” 云际一转身,又消失不见了。涵因将窗子推开,让新鲜冰冷的空气进入屋子,她的精神为之一振:“银狐,你又能嗅出什么来呢?” 涵因从第一天招揽廖文恺起,就从来没有想过要留着他。一个人能够横跨武林和士林。还掌握着消息渠道,有这样的能力。绝不简单。不过廖文恺的关系显然并不简单,他跟太原王氏在凉州的商团,以及跟陆宪在西北大军的人都有接触,想必是之前就想要在涵因那里找到秘库的地图,然后卖给他们,只是被涵因察觉了。因此从一开始涵因就没有准备把廖文恺留下。 当然,她开始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就动手,本来还想让廖文恺再帮她搅动一下长安的风议,不过曲惜柔给她消息说银狐慕容羽又被刘公公调过去来查这次的吴王府秘库案,她就不得不将这个过程大大的提前了。 恰好,李时翼的儿子李诩一直在学业上比不过廖文恺,而廖文恺在重建文庙的事情上助力颇多,在冀州学派中影响力越来越大,已经到了影响李时翼衣钵传承的程度。因此李诩对廖文恺心怀嫉妒。 涵因便让霄云利用这种情况,控制李诩。李诩有把柄在手,又抵不住做冀学传人的诱惑,因此答应了霄云的交易,他听霄云的调遣,而霄云背后之人会支持他在士林中扬名,成为冀学的掌舵人。 这次他搅动矛盾,就是他表忠心的投名状,当然,他也不会让事情闹太大弄得没法收场。涵因对他的控制能力并不看好,何况,这么多人剑拔弩张,一个不好就会控制不住局面,不过涵因并不在意,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李湛可以直接调动西北大军入城控制局势,正好可以把不听话的人一道收拾掉。 只是,这种情况对于刚来半年的李湛来说,有些太早了些。 李湛已经不是一次面临这种频临骚乱的场合了,当年在郑州,饥民随时可能冲破城门,和那种饥饿驱动的疯狂想比,这实在是小场面。不过文人手里握着笔,一旦你没有让他们满意,他们会用各种文雅的字眼把你抹黑得一无是处。李湛深谙这种力量,因此他处理起来格外谨慎。 他一去,便保证自己会亲自接手此案,查出凶手,给大伙一个交代。之后又紧急把李询和李时翼都请来,让他们把自己的族人、学生领回去。李湛把事情揽过去,县令也松了一口气,他很怕李湛责令他限时破案。而李湛则是想要借这个案子给李家找茬。 一直折腾到晚间,这些人才散了,李湛让崔皓辉带着一营兵士入了城,把手在各个路口,以防有人闹事。 等到全安顿完了,已经入夜了,他这才感到饥肠辘辘,一回家,涵因已经亲手做了饭菜,在炉子上腾着。 “你怀了孕,就好好休息好了,做饭做菜的事情就让厨娘们去忙好了。” 李湛嘴上虽这样说,眼角沁出的笑意却流露出他的好心情。 他在军中越久,越是沾染了武人的风气,应该说又回到了他曾经一度沾染的武夫的粗气,这种习惯在他离开军队多年后,已经改了多年。比如,吃饭狼吞虎咽。涵因刚端上桌没一会儿,就被他一扫而空。 涵因看他的样子,忙笑道:“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 没过一会儿,李湛把汤也喝完,方拍了拍肚子,说道:“还是自家媳妇做的饭菜好吃。” “你一个兵马使,难道还有人跟你抢不成?”涵因叫丫鬟们进来收拾碗碟。 李湛呵呵一笑:“我跟军中的将领一起吃饭,总不能人家都吃完了,我还在细嚼慢咽不成。” “哼,等你回长安了,太夫人看你这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还以为我每天让你吃不饱呢……”涵因轻嗔道。 李湛捏捏自己粗壮的胳膊,笑道:“那怎么可能,我的身子比之前还要健壮,怎么可能吃不饱。再说了……”李湛伸出手摸摸涵因的肚子,有些坏坏的笑道:“要不咱们就多生几个,当祖母的看见孙子孙女一堆,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还哪里会管我胖了还是瘦了。” 涵因白他一眼:“总是每个正经……哎,对了,正事,这案子不是没有线索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李湛皱起眉头,说道:“先把相关的人员都询问了再说,现在也没有头绪。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廖文恺总给我感觉并不是个纯粹的士林中人,虽然我主要是跟他的老师接触,有时候看见他也并不怎么说话,但我总觉得他身上并不是那种纯粹的书卷气。” 涵因对李湛的敏感有些惊讶,不过想到他这些年阅人无数,想必看人是有一套的,笑道:“我听说廖文恺也不过是这几年才投到李时翼门下,虽然是廖氏子弟,但离家已多年,想必之前有什么经历是大家所不知道的。” 李湛揉揉脑袋:“我只怕拿出来的结果不能令两家满意。” 涵因笑道:“李时翼和李询都不傻,明年该春闱了,今年若是他们闹了起来,明年就铁定考不了科举,陇西李家虽然有门荫,但那些旁系子弟可都指着这场大考呢,若是耽误了这件事,他这个做族长的就得被人戳着脊梁骂死,李时翼的弟子就跟不用说了,寒门出身的只怕更多。你只要给一个过得去的交代,若是他们之中还有人再闹,就把领头的一抓,再跟李询和李时翼摊牌,其他人自然就不敢闹了。” 李湛轻轻捏了捏涵因:“还是夫人看的通透。” “老爷你这是事情太多,忙晕了头,我看你还得再招一些幕僚帮你。”涵因笑道。 “我原想着写信给我原来的人,让他们把自己的同窗荐来,只是这些日子烦心事太多,倒把这件事忘掉了。”李湛笑道。 “远水解不了近渴,凉州偏远,你这信一去一回,再加上他们寻人的时间,怕是半年都过去了。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再冀学里头还有李家族人里头寻几个稳重可用的。”涵因建议道。 “冀学……倒还好说……你说李家族人……”李湛有些犹豫,这半年,就是这个本家让他吃了不少苦,现在凉州的过关税被他盯得紧,不知道有多少人恨死他了。再用李家族人做幕僚,恐怕好容易掌控的州府又要被长房控制了。 涵因笑道:“李家这么多人口,怕也未必都跟长房一条心,夫君还要耐心的找一找。” 第四百一十五章 调查 李湛把廖文恺家的几个家仆都锁了起来,把廖文恺的家又搜了几遍,又把之前文庙被烧的案卷翻了出来。这件事便扯出了李询的儿子李昇。 之后李湛便把那个翻供的更夫抓了起来,那更夫没审多久就交代的确是碰上了李家的大公子,后来李家使了钱,自己便翻了供。 李湛于是亲自带着衙役就上李府抓人,嘴上说的还是很客气:“令公子跟前年的文庙被烧还有今年廖文恺被杀都有关系,我们想请令公子回去问问话。” 说完,便让虎狼似的衙役进去拿人。 当天下午,李询便来府里求见李湛。 “见过刺史。”李询自出事以来,似乎两鬓间冒出不少白发。 李湛向他拱拱手,笑呵呵的说道:“族兄。” “我那不孝子给刺史添麻烦了。”李询是来求李湛的 ,因此声音再没有原先那种高高在上的意味。 李湛知道他的来意,打着官腔说道:“族兄是为我那位族侄来的吧,其实不过就是问问话,配合我们府衙找出凶手。” 李询自然是知道李湛不爽他已久,虽然他轻描淡写,但是谁不知道这衙门里头水深,若是李湛存心整他的儿子,怕是出来小命也剩半条了,于是笑道:“其实在下也有些情况想要跟府君说,以便府君能尽快查出真相。” 李湛笑道:“哦?” 李询看着李湛,喝了一口散茶,笑道:“都说李刺史家冲泡的散茶味道最佳,今日一试果然名不虚传。 李湛便知道他要私下跟自己说话,于是屏退左右。 李询见没有人了方说道:“那火其实并不是因为冀学和北学的矛盾而烧起来的。冀学和北学虽然在经学上有争论,但是也不过是相互辩论,相互交流见解。根本没有矛盾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实际上,文庙还跟其他的事情有关联。” “哦,这话怎么说。”李湛问道。 “听说文庙里藏了一大笔钱,但是具体多少不知道,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有些人总打听文庙,还是些武夫。” 李询试探着说道。 “竟然有这样的事啊?这钱是什么来路?”李湛一脸不信,哪有那么多好事,不是秘库就是宝藏的。 李询看着李湛的表情,知道自己这么说很难让李湛相信,但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又笑道:“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只是宁可信其有罢了。” 李湛眉头一皱:“所以各家都纷纷去抢文庙那块地?” 李询笑道:“这也只是个传闻,我家也并没有当真。拍这块地皮其实主要还是觉得那文庙虽然被毁了,却是历代学子研习经学之地,想要重振凉州的学风。谁知道李时翼使了手段……” 李湛笑呵呵的打断他:“族兄如何知道李时翼使了手段?” “哦,呵呵,后来我跟卢刺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卢刺史说他也奇怪李时翼如何出了这么高的价钱,本来他看过各家出的钱,以为我家必得,没想到竟然是他家,他说大概是自己看错了。”李询说话滴水不漏,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和卢刺史在之前就有交通。 李湛点点头。笑道:“你家气不过,又想找到银子,所以一把火把文庙烧掉了?” 李询忙摆手:“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刺史想啊。那房子几乎是重建的,如果要真埋了银子,修的时候就挖出来了,我们还有什么必要把它烧了呢……实话跟刺史说了吧,凉州不少泥瓦匠都是李家佃户家的。他们要是有所发现,我这个做族长的不会收不到一点消息……”这话便是再暗示。李家为了找到那笔银子,的确去找过,只是没有找到,既然这样,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再去烧房子。 “这么说那个银子的传闻是假的?”李湛反问道。 “肯定是假的,那个地方从前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后来破败了,怎么可能藏得下什么钱呢。翻修了这么多次,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就算有,估计也就是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里面埋个几千两,我家还真看不上这点钱。”李询确定的说道。 李湛又问道:“那令公子为什么那天晚上出现在那里?” 说起这件事李询叹了口气:“说起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不怕刺史见笑,他从小被我管的太严,那时候他还不到十五岁,我只让他在学里读书,谁知道又几个族人子弟,非拉他去集芳苑看那时候新来的璇玑姑娘,他一时好奇便去了,不过也只是去看看……”现在全凉州都知道,璇玑现在是李湛的女人,李询看着李湛的表情,语气带着小心。 李湛却并不在意别人怎么以为,说道:“少年风流,也不算什么,想当年你我二人在怡情坊争花魁,也不过是这个年纪,族兄未免对自家的公子太过严苛了。” 李询摆摆手:“让子玄见笑了,那时在下比你年长几岁,却败于你之下,于是才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再不敢轻狂,从此专心学问,想想当年走的弯路,便不想孩子再那样。如今子玄不也跟那个时候不同了么。”那时候,李询在经学上跟李湛各有所长,半斤八两,不过在诗才上却远不如李湛,尤其是讨那些青楼女子欢心的艳诗。 李询在心里面一直隐隐讨厌李湛,也从来不跟李湛叙旧套近乎,其实是因为那时的心结。虽然他自己好像早就忘了,但是在潜意识里,他一直很介意。现在为了儿子,主动说起往事,倒是有些唏嘘。 李湛又问道:“那令公子当时没有下人仆役相陪么?” “是啊,他谎称要在学里住下,跟师兄弟们讨教,他从前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我们便信以为真,谁知道他们几个孩子竟然背着人偷偷溜了出去。在集芳苑又叫酒菜,又点头牌作陪,结果掏钱的时候却发现路上被小偷摸了钱袋,那集芳苑的老鸨知道他是我的儿子,才把别人扣下,让他一个人回去取钱,说取不回钱,明天就压着他们去找我要钱,我那不孝子怕我知道这件事,忙应承了下来,他不敢跟我说,只好跑去找他三房的大族叔。他匆匆忙忙往那里走,那时候已经宵禁了,他怕被官府巡视的人拿到,便绕小道往回走。恰巧走到文庙旁的小街,又正好撞见打更的人,那时候文庙忽然起火了。他一害怕,便跑了。”李询把当时的情况细细的说了一遍,这跟李昇自己交代的差不多。 李湛笑道:“这点事为什么当时不说清楚呢,其实只要把那老鸨找来就可以洗清嫌疑了。” “哎,都是我不好,为了李家的名声,不想让别人看李家的笑话。所以干了糊涂事……希望子玄帮帮你的侄子吧。”李询说的很诚恳,细节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李湛听完之后便觉得有问题。李家是当地最大的世家,李昇又不是欠那种换不完的赌债,老鸨犯不着用这种手段逼李昇马上给钱,得罪客人。他总觉得李询在隐瞒什么。不过这可能是他家的阴私事,现在李询低下头恳求,他也不便再追问。 他也知道那火不可能是李昇放的,李家要烧房子,派谁不行,难道还要家里的嫡长子亲自动手,还被打更人看到。 于是李湛笑着说道:“都是一家人,自然要尽力回护了,那依族兄看,是什么人烧了那房子?” 李询见李湛应了下来,表情松了松,整理了思绪说道:“也可能有人不甘心,又去翻找,结果不小心点着了房子,也有可能就是普通的意外,让人误会了。” 李湛点点头:“那这一次廖文恺被杀之前,侄子还去跟他争论了一次,听说族侄辩不过,最后竟然大吵了起来。” 李询忙辩解道:“他一回来我就把他大骂了一顿,说他自己学艺不精,去跟人辩论,输了就是输了,他却毫无风度,大吵大闹,于是就把他禁足关在家中反省,那两日,除了一日三餐由丫鬟给他送去,不叫他接触任何人,廖文恺被杀那天,他还没有从禁足中放出来。冀学那日去我们李家私学闹事,也并不是不肯交人,的确是他还被禁足,根本就没有去学里。谁知那些人就是不肯信。这件事我家的仆役、丫鬟都能证明,把这件事栽到我儿身上,实在冤枉,他虽然不肖,却并不会杀人放火啊。” 李湛沉思良久,方说道:“我也相信族侄不是这种人,我会尽快把案子查清楚,还族侄一个清白。只好先委屈族侄几日了。” 李询嘴角抽了抽,他就知道李湛这次拿住了他,必不肯轻易松口,于是强笑着,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信封,给了李湛:“我保证昇儿不会乱跑,随传随到,否则唯我是问。” 李湛接过信封,并没有看,只是顺手揣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道:“既然族长向我保证了,李家又是世代阀阅,自然是不可能做趁机逃走这种事。本官自然也是信得过你们的”之后站起来,冲外面吩咐道:“来啊,传我的话,把李家公子放出来,叫他的家人带走。”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李询站起来又对李湛感谢一番,便匆匆告辞了。 李湛回到照水楼,见涵因正在用新开的玉兰花做香粉,把那信封放在涵因前面,笑道:“长房好大方,一出手就是十万两呢。” 第四百一十六章 迷踪 涵因扫了一眼李湛放在眼前的信封,笑道:“快拿开,别让铜臭味薰了我的香粉。” “好个财帛不动心的夫人啊,连十万两都不放在眼里。”李湛笑吟吟的看着她。 涵因笑道:“等我明天发个两三千万财,这点就当打赏丫头的。” 祈月已经从屉子里头把账册拿出来,走过来一把捡起信封,笑道:“那就多谢老爷夫人了。”之后便在册子上写写画画起来。 李湛笑道:“要是能找到文庙里的钱,说不定还真能发财。” 涵因一怔,随即笑道:“你又从哪道听途说了些什么。” 李湛便把李询告诉他的消息跟涵因当做笑话说了一遍:“这些人都想钱想疯了不成。” 涵因露出个笑容:“这么个无稽之谈都能让他们折腾这么多事出来,钱还真是会让人变疯呢。” 李湛只把这个当成一个笑话听,不过涵因却上了心,廖文恺绝不是无缘无故来凉州的,他必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但是在自己面前一点口风都没露过。这人果然不能信任。 那是一笔什么钱呢,从这些语焉不详的信息里面判断出来,也许是李询故意不透露关键的信息,不过这么长时间,姑臧的地头蛇都找不到,更大的可能是李询知道的也有限,涵因想来想去,很是怀疑他们传言就是长公主的那两千多万两。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们找文庙是没有用的,所有用来穿消息的地点都只不过是一句切口,实际上是代表在这个地方向南,相隔四坊,往东第三个院落,所以就算把文庙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钱来。就是为了防止消息泄露采取的错失。 涵因心中冷笑:这么一大笔钱。任谁都淡定不下来。既然有这个风声,自己当然不能放过。 晚间,李湛被县令以商讨案情为借口邀去宴席,实际上是县令想要找机会巴结上司,李湛也不好推辞便去了。涵因对云际说道:“我要去见哥哥。你去安排一下。” 云际点头,转身去了。不一会儿,霄云便出现在涵因面前。 涵因笑道:“听说一个消息,是廖文恺从前说的,今天李家长房老爷来说了一番话,我现在想起来廖文恺说的也许不是无稽之谈。” 霄云问道:“什么事。” “跟长公主有关。”涵因说道。 “还是那笔钱么?”霄云上一次在长安调查那间宅子的事情虽然没有什么结果。但是也知道了这个秘密。 “只是怀疑,并不作准。”涵因把一张纸交给他,上面写了一个地址:“还像上次那样调查。” 霄云并没有追问涵因细节。越这样,他就越确信,涵因就是长公主的女儿,要不然,她不会知道这么多秘密。他只是拿了纸看了一眼便用内力将纸化作粉末,一转身又出去了。让涵因准备好的满口说辞和解释都落了空。 她望着夜空,似乎想要捕捉那道背影的痕迹,却只看到月亮悄悄掩上薄云的面纱。和霄云接触的时间越长,她的愧疚就与日俱增。霄云太渴望那份虚假的亲情,甚至明知道自己在利用他。还是去做,为的就是能多知道一些“母亲”的情况,还有照顾自己这个唯一的“血亲”。 李湛回来的时候。涵因还在窗边愣神。他紧走几步把窗子关上,摸摸涵因的脸和手,都是一片冰凉,把她搂进怀里,说道:“祈月伺候的越来越不精心了。怎么让你站在这里冻着。冻坏了可怎么办。” 涵因抬起头看看他,笑道:“别怪祈月。我让她跟沁雪给我打几根络子。” “怎么了?”李湛把涵因扶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又叫祈月打热水进来,伺候涵因洗脚,主要是为她暖身子。 涵因笑笑:“其实没那么冷。” 祈月说道:“下次我们就坐在夫人身边打络子,好好看着你。” 涵因看着两个人,笑道:“下次不敢了。其实也是因为屋里有些热,想开窗子散散,一想事情就想住了。” “夫人这些年身子壮了,就忘了小时候怎么日日生病,天天吃药的情形了。”祈月抱怨道。 涵因笑道:“倒是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疼。” “您现在可不是一个人,我去端姜糖水。”祈月伺候完涵因洗脚,将水端了出去。 李湛扶涵因躺下,又把被子掖好,说道:“你呀,真真是不让人省心。” “小的知错了,李大刺史。”涵因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可怜巴巴的看着李湛。 李湛又拢了拢涵因的头发:“又想儿子闺女了?” 涵因笑道:“哪能不想呢。” “我就知道。”李湛的手伸进被子,握住涵因的手。 过了一会儿,祈月端来姜汤,李湛便把她打发出去,亲自一勺一勺喂涵因喝。 涵因又问道:“那个陈县令人如何?” “倒是蛮圆通的,也好说话,明天他会派县衙的人手过来帮忙,毕竟州府并不直接接触这些案件,倒是他们更有经验些。”李湛笑道。 “呵呵,你给他揽了这么一桩麻烦,他自然是乐不得呢。”涵因冷笑。 “李家的事情的确要谨慎处置,掌握好分寸才行,毕竟陇西李氏的根基在,我们也背靠大树好乘凉。”李湛说道。 “那你想怎么处置此事呢?”涵因问道:“毕竟事关冀学北学之争,这么多士子的眼睛都看着呢,你总得拿出一个交代。” “其实,廖文恺的死法很是蹊跷,被一剑毙命,家里干干净净,这根本不像是一般的凶杀案,我觉得凶手很专业。”李湛把今天跟陈县令谈话得出来的结论说给涵因听。 涵因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是啊,听奇怪的,难道是买凶杀人?廖文恺得罪什么人了吗?是李家想让他死么?” 李湛摇摇头:“我倒觉得像是跟那笔钱有关系。也许他知道些什么,所以被人灭口了……” “只是不清楚那笔钱的来路,那个传言也太模糊了些。”涵因笑道,李湛怎么联想都好,水越浑,事情的真相越容易淹没在混乱之中。等那位银狐到来的时候,他也只能陷在迷雾之中了。 “没想到来凉州还会遇上这样的案子。”李湛笑道。 “是啊,以后还会遇上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涵因从被子里面伸出手,紧紧握住李湛的手指。 从廖文恺家中搜到不少兵器,不过这个时代。家里有刀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还有一沓子银票,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个书生家里竟然有五万两之巨。另外就是一本册子,上面记着一些人名,和一些意思并不连贯的只言片语,很是奇怪,还有一些信没有具名。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写的,只说让他给他老师求见刺史,以助冀学,另外还有夸赞他修建文庙,说愿意襄助,还有几封信是跟他探讨经学的问题。 李湛和一众幕僚加上州府县衙的一应差役也搞不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吏员们按照册子上的人名。去核对户籍簿子,找到了一些重名的,还有一些找不到。于是便把这些人抓了拷问。也没有什么结果。那些人都大呼冤枉,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案件进入了胶着状态。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案件仍然毫无进展。这时,州府的县衙却来了一个人。 “原来是督理司慕容干事。在下久仰,请坐请坐。”李湛接到通传。知道督理司现在风头正盛,哪里敢怠慢,连忙叫人请进府衙的后堂。 “不必客气,在下只是为查案而来,希望李刺史可以行个方便。”这人说话虽然客气,长得又极俊朗,但是他阴戾的气质却让人难以心生喜欢亲近之情。 来的正是银狐慕容羽,为的是调查吴王府秘库的幕后主使一案,他花了不少时间调查、接触武林人士,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找到了顺风帮的人,顺藤摸瓜了解了顺风帮的情况,知道顺风帮的帮主换了人,现在的帮主的公开身份叫廖文恺,而廖文恺现在在凉州。 他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凉州,想要从廖文恺嘴里得到秘库背后之人的线索。谁知道费劲心思终于找到廖文恺的下落,他已经死了很多时日了。 他便怀疑是吴王府秘库的幕后主使下了黑手,此时廖文恺的家已经被州府搜检过了,也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不得已,他只好摒弃了单独行动的习惯,来找李湛。 李湛这里没有进展,见督理司的人想要插手,便把案情细细的讲了一遍,并且把收集到的所有物证都让他看了。 慕容羽知道廖文恺的身份,一见那本写画得奇奇怪怪的册子,就知道这肯定是顺风帮内部的联系方式和人名表。顺风帮是个遍及全国的大帮派,上面的名字自然不可能全是凉州人,而且其中有不少化名,所以李湛按照人名表抓人,恐怕绝大多数都是错的。 李湛听慕容羽简述了廖文恺的帮派身份,笑道:“竟然还有这种事,真是没看出来,我以为他只是一介士子罢了,谁知他竟然藏着这样的身份。怨不得我们苦查这么长时间没有结果呢。若不是干事精通江湖事务,我们怕是再查上几年,也摸不出门道。这件事情,可否拜托干事从旁指点?” 慕容羽看着李湛,笑道:“不敢当,若能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刺史尽管吩咐。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要求刺史。” “哦,什么事?必竭尽所能。”李湛笑道。 “也不是什么难事,在下想要求见尊夫人,不知刺史可否安排?” ps: 感谢伽罗雪儿给我投粉红票~~~ 第四百一十七章 利益 涵因早就知道银狐会来找她,廖文恺死在凉州,兜售的又是郑伦的秘库,而她恰恰又是郑伦的女儿,这么多巧合在一起,让人不注意都难。 慕容羽还是一贯的单刀直入的风格:“虽然冒昧,但是却不得不问清楚,夫人是否和廖文恺接触过?” 涵因笑道:“只是听说过此人,并未见过。不过他之前多次替他的老师李时翼求见我家刺史。大概是想要推广冀学吧。” “我就不跟夫人拐弯抹角了,吴王府发现了一个秘库,里面藏匿着大量的兵器,那就是众人纷纷传言却一直没有找到的令尊的秘库。这可是谋逆大罪啊。”银狐冷笑着看着涵因,他有经验,对于妇人,只要稍微吓唬一下,就会慌不择言,非常好骗。 涵因却摇摇头:“这根本不可能,家父当年在西北大军威名赫赫,后来受皇上信任执掌禁军,为什么要在家埋藏武器谋反?”言下之意就是郑伦想要谋反,直接动禁军就行了,根本不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夫人难道对秘库一无所知么?”慕容羽问道。 “听说过,还有很多人旁敲侧击的来问我,不过这都是无稽之谈。我家那个宅子,国朝初年的时候是权臣杨素之府邸,他的儿子杨玄感谋反被诛,那时候起就一直有传言,不过一直是杨素秘库,杨玄感秘库,只是近几十年来又变成了郑伦秘库。”涵因笑道,所有人都以为那是郑伦秘库,但涵因知道,郑伦根本没必要用这种方式谋反。这些年,她让宁若帮她收集关于秘库的流言,果然,收集到各种版本的秘库传闻。二十年前的市井读物里头都是杨素、杨玄感秘库,直到这二十年才开始渐渐有了郑伦秘库,而且越传越有鼻子有眼,被人不断的添枝加叶。 这个流言郑伦大权在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悄悄流传在坊间了,郑伦自己肯定清楚,至于他为什么不阻止这个流言,甚至还弄出一副图来助长这个流言——也许是想要钓出某些人来,也就只是一时兴起,这就不是涵因能够参透的了。把握到这一点,她便有恃无恐。 “夫人对廖文恺知道多少?”慕云羽又问道。 “似乎家里很有钱。之前的时候,便资助李时翼修缮文庙,一把火烧掉了。这么快又凑出钱来修。可他这一支在廖氏一族中并不起眼,也许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发迹了吧。”涵因笑道。 聪明人就是这样,对于显而易见的答案总觉得太过简单,总想探寻事情背后的复杂关系。何况涵因是一个内宅妇人,怎么看她也不可能跟廖文恺这样的人有接触。 如果这件事是跟这位郑国夫人有关。那么幕后主使只能是李湛,这么长时间,早就定案了,不会拖到现在还在拼命查。 慕容羽想了想涵因的话,怎么想这里面的事情都不简单,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向涵因告辞,回去又去查廖文恺的证据。 他管李湛要来了廖文恺家中搜出来的东西,看了一下。有些得意的笑道:“李刺史,我有线索了,要借你的差役以用了。” 李湛自然满口答应,不知道这位慕容羽到底查到了什么。 慕容羽带着差役第一件事,就是去晋荣钱庄查账。晋荣钱庄是太原王氏的产业,是现今信誉最好的八大钱庄之一。因为钱庄最怕造假。因此只接受自家钱庄的银票,银票上会写明是什么时间哪个分号开出的银票,上面盖有钱庄大印还有掌柜私印,另外有存根留在钱庄。若是客人到异地兑现银,并不是随时可以兑的,需要等这边的分号联系原本存入的分号,把存根要来,才可以兑换,非常不方便,因此一般银票只在当地使用。 而仔细看廖文恺的银票,却都是从太原的晋荣钱庄过来的,太原的晋荣钱庄是总号。 会这样做的,只有太原王氏的商团。他们因为要做生意,所以需要很多资金周转,而又不能随便从各地的分号直接调用资金,但是带着这么大笔的钱款四处跑实在太危险了。因此他们一般会用总号的银票到各地分号兑取银子。因为都是自家生意,商团管事也是王氏的仆役,因此也不怕他们造假骗钱,只消每隔一段时间对账便是。而他们用的银票上,都有特殊额编号,自家钱庄的伙计一看便知。 而廖文恺竟然有这样的银票,可见于太原那边关系匪浅。 之后,慕容羽又抓了几个冀学、北学的士子,他们在慕容羽的“提醒”下,很快想起了廖文恺让他们讨论子以其指的细节。 这几件事情联系起来,再去看那几封语焉不详的信件,必然是跟太原那边交通的证据,上面讨论的经学内容,正是前一阵子商讨立太子时候士林中议论的话题——子以其指。“真相”呼之欲出,某个人利用廖文恺扰乱长安,意图从中牟利。 这些证据被慕容羽带回了长安。 这件事就像一块扔进水里的石头,很快消失了踪迹,皇帝并没有对李湛再有动作,也没有对吴王动手。 然而涵因知道这块石头引起的波澜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督理司的介入,冀学和北学的争执也都偃旗息鼓,这些之前还快要打起来的士子们,此时绝口不提廖文恺的事情。那几个被慕容羽抓进牢里后来又放出来的人,更是躲在家里,根本不肯出门。 李湛一直对这件事情心中隐忧,他对涵因说道:“皇上一直在猜疑我,这件事若是坐实了罪名,恐怕全家难保。” 涵因笑道:“现在咱们的儿女都在宫中,令绮也封了才人,而泰王在朝臣之中几乎没有人望。皇上应该不会对你有太多的疑心。何况你在凉州整治大族,颇有成效。” “呵,也是,皇上根本就没对我放心过,何况。还想让我把凉州压服呢,怎么可能现在就对我动手,若是要动手,不用猜疑我用那副图搅事,随便用什么理由都可以,毕竟我在朝中可不像那几位,那么树大根深。”李湛笑道。 聪明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的头脑,因此他们就会跳进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陷阱里,他们一旦相信某一个结论。就会主动的寻找证据去支持这个结论,之后就会越来越相信,而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根本就不重要了。 李湛在皇帝眼里只是一把刀,而那些世家大族才是他的对手,他怎么可能相信对手告诉他刀会伤到他自己的话,而主动把刀扔掉呢。 对于皇帝来说,这些年反反复复的折腾。打压那些朝臣的实力,就为了让自己乾纲独断,而现在对他的权利最大的威胁就是这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自古以来,皇帝和儿子们之间的关系总是那么微妙,既喜爱又防范。这样矛盾的状态会一直持续到老皇死亡,新皇即位。 而各大门阀世家屡遭打压,他们现在还在忍耐这个皇帝的原因就是跟皇权直接对抗的代价太大。而他们还有希望通过自己支持的皇子上位而获得利益。 皇帝现在正值盛年,而皇子们也还小,按照一般的规律,朝堂还要再平静十多年才会面临这样的问题,但是涵因等不及。那些世家大族也等不及了。 大隋这艘船早在明帝杨广的时代就已经裂开了缝,因为世宗用尽手段弥合。将这条缝面前弥补了起来。这艘船经过一百多年的行驶,内部早已破败不堪。作为长公主,她曾经尽力去弥合这些缝隙,却被世家大族反噬。而如今,她则要加速将船瓦解。 皇权和世家大族之间的利益冲突,就是她最好的帮手。 涵因笑道:“相信我,皇上最近不会有空理你的。” 过了两天,涵因和李湛亲自去三房探望还在养病李诺。 李诺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人看起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精神还是很好的。 李湛和他在书房里谈话,涵因则取找崔如君。 崔如君一见她便跟她嘀咕:“这两天终于把小叔子的那半产业交割出去了。” “你婆婆没说什么吗?”涵因问道。 “开始很不高兴,骂我不给小叔子过继香火,纯属掉钱眼里了,不过她每次生气都心口疼,也骂不长,现在恐怕也骂累了,也不骂了。”崔如君笑道。 现在她是家里唯一嫡子的母亲,自然不用再受那些憋屈,太夫人也知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就算骂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反而把跟儿媳的关系搞糟了,故意在祭祀的时候怠慢二老爷,岂不是得不偿失。 涵因笑道:“你呀,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孝顺,千万不要有一点怨言,大家都长着眼睛,你怎么做的,大家自有公论。我们在这种大家族做媳妇,族人的风评最重要。” 崔如君笑着点点头:“放心吧,姐姐,我知道的。哦,对了,我哥哥下个月就要过来了。” “怨不得你气色这么好呢,原来有娘家人撑腰啊。”涵因笑道。 崔如君一脸期待:“我二哥从小就最疼我。我现在就一心盼着他过来。” 而在书房里,李湛和李诺讨论的话题则要严肃的多,因为涵因跟崔如君的关系,两家来往一直很密切,而李湛的亲家是李诺的姑姑,虽然太夫人并不喜欢自己的小姑,但李诺还是很愿意跟现任刺史有这样的亲戚关系。 “你家的那半家产,长房怕是惦记了很久了,若不是这次你夫人当机立断,怕是那马场的份子也要拿出一半给他们。”李湛笑道。 李诺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没了血色:“哼,他们是欺我三房无人。” “若是你能坐这个族长,事情就另说了。”李湛笑道。 “这怎么可能呢,长房素有威望,谁能憾得动他的地位?”李诺连连摇头,这种事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李湛笑道:“长房失德,只一心为自家牟利,早就不配族长之位了,我看老弟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丑闻 李昇已经被关在房里足足有一个月了,这对于他这么大的男孩子来说,越来越难以忍受。尤其是他听说他的二叔母又被他那个不成器的堂兄辱骂的事情,就更加坐不住了。 他现在心里像长了草一样,就想出去见她一面。无奈,他被下人看得很紧,根本没有机会。而今天他终于被放了出来。因为这一天是寒食节,每家每户都要开始准备祭祀事宜,他这个长房嫡长子自然是不能缺席的。 房门打开,丫鬟婆子请他去书房见他父亲。 李昇虽然被关的烦闷,但也不敢再父亲面前造次,连忙换好了衣衫去书房听训。 李询是最传统的严父,从来对自己的儿子们不假辞色,因此李昇怕他怕到了骨子里,不过李询也知道这一个月苦了他,并没有说什么,就让他回去了。 李昇大松一口气。回到房间之后,却发现一张纸条。竟然是他的叔母沛娘传来的字条,说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怎么样了,很不放心,跟他约定春祭之后,在后面的藏经阁见面。 每年这个时候,祭祀之后都要举办大型的冷食宴席,席间还有很多活动,非常热闹,藏经阁地处偏僻,是李家藏书的地方,珍藏着一些难得一见的珍本善本。李询平时要用的书都在书房之中,若是有要看的,也是派下人过来取。因希望儿子能够刻苦用功,李询便特意给了李昇一把钥匙。而李昇则配了一把给沛娘,只是沛娘从来不肯跟他在这里相见。 今天她终于肯了,肯接受自己的真心,李昇心里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满。 寒食节和清明节在这个时代合并成一个固定的假期,可以休息五天。李湛和涵因上午在家里拜祭过老唐国公还有郑伦夫妇的排位之后,便赶去本家长房。参加李氏宗族的寒食宴。花园里,女孩子们在玩秋千,踢毽子,而在后面的场院,男孩子们则在玩蹴鞠。 早春的太阳温和而舒适,阳光刚刚好,将的空气烘得暖融融的,涵因看着女孩子们将秋千高高荡起,衣裙和彩带随着风儿飘扬,仿佛仙子一般。笑道:“年轻真好。” “你才多大。说话好像七老八十似的。”崔如君笑话着涵因。 涵因望望天,笑道:“真是觉得自己老了……” “你呀,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也是,你夫君是刺史,又兼兵马使,每天那么多公务,隔三差五还有应酬。也没法陪你,府里全靠你一个人打理,怀了孕也休息不得。这几天好容易放假,让他好好陪陪你。”崔如君笑道。 涵因握握她的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崔如君的安慰,明明崔如君面对的是后半辈子守活寡的命运。自己就快要有第三个孩子了,此时却是她来劝自己,涵因为自己这幅样子很是羞愧。觉得自己简直是太矫情了,身在福中不知福。于是拉住崔如君的手,说道:“你说的没错,咱们都要高高兴兴的过日子。” 过了一会儿,本家大夫人卢氏带着几个妯娌过来看涵因。几个妇人站在一处闲聊了一会儿。涵因左右看看,笑问道:“怎么没见到二嫂子。上次冬祭她很是照顾我,我还想向她道谢呢。” 本家四夫人笑道:“她肯定想不到这里会有人想着她。” 卢氏看了一眼自己的妯娌,对涵因笑道:“今年刚出孝,又到了寒食清明,想必太过伤心,不想出来吧。” 涵因点了点头,又开始和夫人们聊起衣服首饰的话题。 正聊着,那边匆匆跑过来一个丫头,慌慌张张的,差点撞到人。 大夫人登时大怒:“谁是管你的妈妈,平时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自从太夫人索氏退居幕后,家里归卢氏掌管之后,她大族主母的气势便愈发显露了出来。平时说话客气有礼,发起怒来也颇有威严。 那丫鬟赶忙行了个礼,说道:“老爷有急事,请夫人快过去。” 卢氏见她一边说着话,手还有些发抖,这丫头平时稳重,现在这幅样子,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站了起来,对涵因笑道:“总是事情不断。只能怠慢贵客了。” 涵因看了一眼那个惊魂未定的丫头,笑笑:“嫂嫂何必客气,这么一大摊子事都在等着嫂嫂处置,嫂嫂快去忙吧。” 卢氏又对几个妯娌笑道:“就劳弟妹们好好陪着贵客了。” 说罢便跟着丫头走了,待离远了一些那个丫头便在大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大夫人差点摔倒在地,好在那丫头手疾眼快扶住了。之后大夫人便匆匆的走了。 几个人还没说笑一会儿,涵因家和崔如君家的丫鬟便都来请自家的夫人了:“老爷说准备告辞了。” 涵因和崔如君相互对视一眼,站起身来,对那几个妯娌笑道:“那今天就不多打扰了,这就告辞了。” 那几个妯娌忙起身相送。 一路无话,回到府里,涵因便追问李湛:“成了?” 李湛露出个笑容:“嗯,成了,没想到三房还是有些本事的,在大房这里插了人,李诺这次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的确啊,从前还以为三房任人摆布呢,倒没料到他有这一手。”涵因笑道。 “不过这也多亏你提醒李昇有这么档子事。要不然还要找好久把柄。”李湛这几日已经不再为廖文恺的事情担心了,反正担心也没有用,皇帝要整他,手里有大把的把柄也不差这一个。 涵因笑呵呵的说道:“也是撞上了,谁知道他们这么大胆子,大白天竟然在园子里相会。不过若是他在长房那里没人,也做不成这事。” “之前李诺还说可能做不成,毕竟人手有限,也可能李昇或者那妇人不上钩,我也本就当去看看李询那些珍藏的孤本善本,谁知道还真的撞上了,长房、四房那几位叔公。当时就气得说不出话来,还有一个差点晕过去的。李询的脸一会儿惨白一会儿蜡黄,我都怕他撑不住。当时的场面别提多乱了。”李湛说话的口气虽然是哀叹,不过里面却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他吃长房的憋太久,这次长房出了这么大的丑,让他亲眼见证,自然难免心中痛快了,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了,清了清喉咙。对涵因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君子?” “是。”涵因一脸严肃的对李湛说,随即自己也憋不住了,大笑了起来:“可是我也不是淑女。这事我觉得好痛快!”然后低下头,摸着肚子,笑道:“他们活该,谁让他们欺负你爹的。” 李湛搂着她,笑道:“可不许这么说。文王之母太任怀孕之时,‘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能以胎教。’你现在啊可不准说这些。” “真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涵因白了他一眼。 “这又是什么典故?”李湛很是迷惑。 涵因才想起来。这则典故是宋朝才出现的,于是解释道:“从前有个州官,叫田登。一上任就要求百姓讳他的名字,下属官吏有犯了讳的,就必然鞭笞惩治,所以整个州里,都把灯称为火。那里上元节有放灯的习俗,官府贴出一个告示:‘本周依例放火三日’。结果这事成了笑话,众人都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李湛听罢笑了起来:“竟有这样的事,我看的杂书也不少,却没听说过。你这小脑瓜里面怎么有这么多新鲜玩意。” “小时候偷偷看话本,只记个大概,哪里还能想得起出处了。也许记错了也未可知。”涵因笑道,推脱不记得了之类的,永远都很好用。 丑事传千里,虽然长房下令封口,李昇和自家叔母私通的事情通过各种途径还是传了出来,全族的人都在对李昇指指点点。这让长房的声望大损。 石沛娘也被李家长房赶了出去。李昇被父亲打了个半死。李家门风向来以严谨著称,还曾经嘲笑过荥阳郑氏的郑严祖家风不正,自己与宗氏从接私通,别人讥讽却面无愧色,因此家里才出了郑大车那样的女儿。 现在自家的嫡长子竟然出了这样的笑话,让李询又气又愧,他素来心高气傲,李湛来了之后,处处针对本家,他集中精力小心应付,可是儿子接二连三出事,不是被卷进杀人放火的凶案,就是除了这等丑闻。让他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心力交瘁,坐在书房里面,颓唐的闭着眼睛,只希望一觉睡过去,再醒来,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时,管事站在门外说道:“老爷,小人有事禀报。” “进来吧,什么事?”李询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管事走了进去,关好门,方回道:“石氏自杀了,他哥哥嫂嫂正等在外头。” “哈,他家那个淫妇就该死,怎么,还想来要钱吗?让他们滚!”李询抑制不住火气上扬,随手将案上的玉石笔筒推了下去,那沉甸甸的笔筒,“嗙”的一声撞在地上,让管事的心猛然一抖。 “老爷,那两人并不是善茬,在门口吵闹要告咱们家‘逼奸寡婶,害死人命’呢。”管家小心翼翼的看着李询的脸色。 李询气急,冷笑:“哈,他还想告我?!随他去告!他告不成,我还告他家‘不守妇道,以尸讹诈’呢!” 这时卢氏走了过来,说道:“老爷息怒,还是给他们几两银子,把这件事赶紧了结了吧。” 李询心中更怒,对卢氏喝骂道:“你教养出来的好儿子!” 卢氏跪下哭道:“老爷怪我,我也认了,莫气坏了身子,昇儿那不孝子便是打死也不冤,只是这事拿到官府上招摇,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我们陇西李氏的笑话,何况你跟那刺史积怨已久,他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羞辱咱们?” 李询一想起现在的状况,只觉得那股怒火憋再胸中,发也发不出来,一时间,眼前金星乱迸,险些站不住,卢氏和管事赶忙去扶,李询却撑住桌子,冲二人摆摆手,咬着牙说道:“罢了罢了,给他们钱,让他们能滚多远有多远,永远别再凉州出现!” 第四百一十九章 打击 长房如今连连出事,在族人心中的威望大跌,甚至连长房内自己的支系都有人指桑骂槐,他们这些人也是长房一脉,但是因为先祖立下的规矩,他们在族内却没有什么发言权,既仰仗着长房,又对长房嫡支不满。此时见李询家里连连出事,自然是要发泄一下不满。 原来长房家的管事在族内说话也很有分量,族人对他们也很客气,还有不少贫困的族人还要佃长房的田种,这些人还要巴结他们。 他们仗着长房的势力,在乡里横行,没人敢说半个不字。每年春天,长房都会派自家的管事去乡间田地里巡视春耕,催要债务,那些族人、佃户们,哪个不得拍着他们的马屁,好吃好喝的供着。 这一次,统管长房在姑臧县中庄园的徐管事跟往年一样,去乡间巡视,因为主人家心情不好,连带着他那个给大公子当小厮的侄儿差事也做的战战兢兢的,这次因为公子出事,带着他也受罚,被从府中赶了出来。徐管事没有孩子,把这个侄子当亲儿子一般待。见他吃了苦,便趁着这次去乡间,把他也带上,让他好好散散心。 佃户中有老实的,也有刁滑的,其中有一户便是积了几年的老债,利滚利,债累债,总是拖着不还,徐管事每年去催,难免言语上起些冲突。李家虽然并不是那种敲骨吸髓的家族,但是对于这种总欠账的人,也不可能给好脸色,若是太好说话,那些乡民不仅不觉得亏欠,还会蹬鼻子上脸,到时候就都不还钱了。 今年徐管事去的就是一家欠债不还的,他也知道要也没用。骂了几句又踢翻了桌椅,便带着人走了,恰巧那家的婆娘嘴碎,心里气的慌,议论说道:“什么世家大族啊,也不过出些通奸偷汉的肮脏事体来,啐……” 偏徐管事的侄子走得慢了一步,刚好听见这妇人骂他家公子,登时勃然大怒,转回身来就给了那妇人一巴掌:“你骂谁!” 李询给儿子挑的小厮都是个头高大。有些个力气的,这样可以起到保护主人的作用,他听见有人议论主人。又在气头上,因此这一巴掌着实力气不小,竟将那妇人扇飞了起来,后脑一下子磕到桌角上,登时便倒了下去。 他家那男人。本来是个窝囊货,村里人都知道他老实,年纪大了好容易娶了个婆娘,当宝贝似的供着。 他见自家婆娘倒在地上了,愤恨的看了徐管事的侄子一眼,抱着那婆娘便奔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嚷:“救人啊,快来救救我婆娘!” 徐管事还没跨出院子。便听见喊声,带到那男人冲了出来,才知道自家侄子闯下了祸事。 村人听见那男人的叫喊,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围拢过来,男人的邻居走了过来。问道:“虎子,怎的?”见他怀里抱着婆娘闭着眼睛。便赶忙走上去一试,那妇人已经断了气。那人大惊,叫道:“杀,杀人啦,他们杀人啦!” 男人已经泣不成声,徐管事也慌了,他不知道里头怎么回事,见侄子在房门口傻站着,忙过去问怎么回事。 他侄子也吓得愣住了,只说到:“我不是故意的,就那么一推……” 此时,院子门口聚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忽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换不上债就要杀人,李家家大业大就没了王法吗?” 众人不明就里,竟信以为真,纷纷附和:“是啊!息那么高,一次怎么还得上!” “为富不仁,要遭报应的!” 不知道谁又嚷道:“把他们送官!” 众人也跟着群情激奋的叫道:“对!送官!送官!” 徐管事素来疼外甥,见这些村民越闹越厉害,哪舍得把侄儿交出去,便喝道:“嚷什么嚷什么,这夫人明明是自己不小心绊倒磕死的,你们跟着瞎嚷嚷什么,谁看见有人推他了,别胡乱诬陷人,要见官是吧,好啊,我正想见官呢,告你们讹诈。你们可别忘了,你们种的是李家的地,借的是李家的钱,荒年是谁接济你们,这时候倒成了中山狼,还想反咬李家一口!你们涨能耐了?有种就给老子试试!” 徐管事在乡间素有积威,每次来催债还带着护卫,这样一番喝骂,倒是吓住了村民,一时间竟然没人敢说话了。 徐管事见这些人被自己镇住,丢下二十两银子在那男人面前,冷笑道:“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吧,告诉你,这是可不是怕了你,这是可怜你。去给你媳妇装裹装裹再买副棺材,剩下的娶个新媳妇吧。” 说完趁着众村人还在发愣,拽着自己的侄儿便大摇大摆的走了。 李询知道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闹开了,原来,死了婆娘的男人不知道受了谁的撺掇,竟然推着尸体跑到县衙告状。县令也只好派仵作验尸,收了状纸。县衙里有李家的人,见这架势,便飞也似的去给他报信。 李询真是觉得最近背透了,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事情已经怎么多了,这些人还不肯消停一会儿。这件事若是在从前,根本不可能闹大。村长和族人就会把事情压下来,不让那苦主闹事,就算告,那些目不识丁的庄户又如何会告,连状纸都写不出来,又怎么告?现在这人竟然推着尸体,拿着状纸在县衙门口哭,自然是有人替他谋划。 以往出了这样的事,县令处置妥当了自然会派人过来打声招呼,卖个好。可今时不同往日,自家儿子闹出的丑事还没消停,这会儿家丁又闹出人命来,那些族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事到如今,也只能把那个小厮交出去了。 李询把徐管事大骂一通,又将他的侄儿绑了,送到衙门去。派人跟县令说,人命关天,请县令秉公办理。 这边还没闹完,李湛又带着差役过来了。李询心头冒火,虽然族长要应酬这些官员,他的性子已经磨得很是圆通,但这些年他一直是受人尊敬礼遇,哪里受过这等憋屈,李湛这时候来,明摆着是要找他的茬。 李询把手攥了又攥,忍了气过来和李湛见礼,但是嘴里说出的话则是冷冰冰的:“一个刁奴伤人的事情竟然惊动了刺史,李刺史如果是来逮我家那个刁仆,恐怕是来晚了,在下已经把那刁奴送到县衙去了。”毫不避讳的讥讽李湛小题大做。 李湛则是一脸疑惑的样子,笑道:“倒不知你家还有刁仆伤人的事情,不过这等小事自有县中处置,本官是刺史,自然没有插手的道理。” 李询一听李湛竟不是为这件事来的,满腔的火气发了一半,又憋了回去,胸口憋闷不已,冷笑道:“那李刺史今天的来意是?……” 李湛笑呵呵从一个吏员手里接过一本册子,打开念了起来:“经查实,陇西李氏姑臧房共于迁移兵户期间侵占土地一千一百三十二顷二十八亩三分,责令陇西李氏二十日内将不法多占土地清退完毕,交还官府,则不与追究,如若拒不归还,则依律治罪。” 现在的李湛可不是刚来时候的白丁,他已经掌控了军队,二十万的西北大军在他手里,就算李家拼上全族的性命,也不可能跟他对抗。现在李湛有恃无恐,自然可以冲一直跟他暗中作对的本家族长下手了。 “李刺史好手段啊。毫厘之差都不放过,在下真是佩服,佩服啊。”李询看着李湛,已经无法掩饰眼中的怒火了。 李湛冷笑道:“此言差矣,这等功劳怎能归于本官一人,这都是刺史府各位吏员的功劳,大家一亩一亩的核对,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就是怕算错了,让李家遭受损失。族长若是有异议,不妨派家里的管事协助官府再核对一遍。” 李询自然不敢让管事去核对,这样做就是质疑官府,不管官府核查的有没有错,作为百姓也不可能质疑,否则就是造反,回过头来,很可能遭到更多的打击,甚至其他官员都不会帮他们说话。 一般碰上作对的官员,大族会动用自己的上层关系来解决,花钱解决最好,若是软硬不吃,就在朝中参劾,哪个官员没有弱点,就算没有,也可以罗织出来。但是现在皇帝摆明了支持李湛,朝中的弹劾一概压下,这种情况下,李询就只能低头,毕竟跟官府硬碰硬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李询的嘴角抽了抽,笑道:“不敢,李刺史既然核算出来,那必然是准的,姑臧一房在凉州人口众多,李询身为族长不能时时约束,真是愧见刺史啊。我会尽快派管事将多占的土地清点出来,交还回官府。” 李湛笑道:“族长如此明白事理,真是李家之幸,族人之幸。那李湛这就告辞了。” 李询看着李湛离开,心中一阵翻腾,“噗”的一下竟吐出一口血来。 第四百二十章 好牌 李询被扶回房间,大夫瞧过了,说是肝火郁结,加上急怒攻心所以一下子导致血不归经,出现吐血,让静心调养,不可劳神、动怒。 可是李询哪里闲得下来,归还土地的事情还要安排,他和管家商量了一下,交给官府的土地,长房一家出三百顷,其他由各房平摊。 他们打算的很好,消息一公布却在族内炸了窝,各房贫富不均,有多占的,也有少占的,也有没占的,这些田产族里默认归自家,但是收成还是要向族中交一部分。 现在族中却要收回土地,而且不管参与没参与收买兵户的土地,都要平摊一部分土地出来。那些买了地的人白花了钱,觉得冤枉,那些买的少却要多退的冤枉,没有买地的就更觉得冤枉。若是在从前,长房这般行事大家也只能忍了。但长房出了这么多事之后,在族人之间威信已经大大的下降,现在李询再想像从前一般说一不二就不可能了。 若说之前出的丑事只是遭人议论,现在人们的不满则聚积起来,只是碍于长房的积威,敢怒不敢言。 而把这股火点起来的就是三房老爷李诺。 李诺这次是卯足了劲,派人在族中散布各种议论:“要说起来,他们长房嫡支一家占地最多,最少也有六七百顷,这次怎么好意思,只出三百顷,他家占地,却让咱们补。” “他们家里竟出那些肮脏事体,如今不为族人着想,却只想着自己一家,哪有这样的道理……” “祖宗家业固然要守,但也不能他家整天吃肉都嫌腻,咱们连饭都吃不上吧。” “长房自家行事不正,又罔顾族人。他李询有什么资格做这个族长?” …… 这些人越说越觉得气愤,越发对长房不满,甚至连平日不敢吭气的几个庶支也都跟着一起大骂李询。 跟李询素来走的近的长房几个主要旁支见大家这般说,也不敢吭气为李询说话。 渐渐的,这股议论竟然变成了应该换一个品行良好,又护住族人的族长。大家议论来议论去,便想起了三房老爷李诺。因为他跟现任刺史李湛关系甚好。 因此便有族中长老,过来出言试探。希望能够推举他为族长。 李诺虽然做出一副并不贪恋族长之位的样子,但是言语之中却在暗示,他能够通过李湛。可以让族里少一些损失。 又有意无意的叹气,就是因为李询太过傲气,不肯跟李湛缓和关系。之前李湛让大家上交土地的时候,交上去个一两百顷不就完了,何必闹成现在这样。 如果他是族长,必然是会去维护大家的利益,而不是只顾着自己的面子。 可是有人撺掇他当族长。他却很坚决的拒绝了,说道:“早晚还要把这个摊子叫道大房侄儿手中,我并非贪权之人,何必做这等遭人嫉恨之事……” 那些长老知道他是怕自己做不了几年,就被人轰下台来,因此故意拿捏。于是都说道:“昇儿那孩子做出那等丑事,怎么还有资格做组长,莫说他。他们长房这一代和下一代都没有资格,将来,就算你卸任了,也该由你家大郎继任。” 李诺听到他们的保证,方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于是。这几个人计议已定,便开了族会。虽然其他各房都不满长房的作为。但长房是姑臧房第一大支,最为繁盛,因此族中就分成了两派。 一派说李询已经失德,要求李询下台,把族长之位交出来,另一派则认为李询对族里有功,何况祖宗家法,长房本来就该充任族长,掌管祭祀。 两派吵得不可开交,两方越吵越厉害,有人在族会上开始公然大骂李询,不孝不悌不仁不义。最后吵红了眼的双方开始口不择言,甚至不知道什么人嚷了一句分家。这句话一出,两边倒都歇了下来,原来,这分家是祖上坚决禁止的,平日里谁也不敢碰这个底线。如今却有人把这话说了出来,无异于数典忘祖了。 李询本来卧病在床,听到这种情形,也不得不出来,刚一到祠堂外头,就听见那声尖利的“分家”,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表态,姑臧大房就真的会在他的手里分崩离析。于是紧走几步,在众人都被这一嗓子镇住的时候,大声说道:“绝不可以分家!” 众人听到他的声音,方才回过神来,又开始议论纷纷。 李询走到台阶上对众人说道:“李询不才,接任族长之位之后,无所建树,如今家中频频出事,家风不正,我也无颜见族中父老叔伯,我李询愿意让贤,将这个位置交给有德之人,但是只有一点,决不能再提分家之事。祖宗家法规定不能分家,我们怎能违逆?” 其中一个长老笑道:“既然族侄你愿意让贤,那么我们就来推举新的族长吧。” 于是众人又开始提名,经过争吵,还有投票,最终族长之位便落到了三房老爷李诺头上。 李诺被众人推上族长之位很是激动,上去说了一大篇子感谢父老乡亲的话,便从李询手里结果了执掌族长大位的族印还有各种名录、账册等。 李诺当了族长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妻子来拜见李湛。 涵因见到崔如君便笑着道:“恭喜,现在是族长夫人了。” “都是脱了刺史和姐姐的福,要不然,这等事哪轮得到我们家。”崔如君现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就说你是个有福的。如今果然否极泰来了。”涵因笑道。 崔如君抿了口茶,脸上也有股掩不住的喜意,笑道:“什么族长夫人不族长夫人的,不过又多了许多杂事罢了。其实我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平平安安把我家大郎养大。” 涵因把那孩子接到怀里抱了抱,笑道:“这孩子长得结实,往后也定能长得高壮。” 崔如君笑笑:“我儿时多病,生他的时候又难产,生出来之后一直担心会不会养不活,谁知道他竟长得这么壮,好多人都说,不像大家的公子哥儿,倒像是村里农家的小子,我巴不得他跟那些农户的孩子一样壮实呢。” 涵因看着崔如君把那孩子当亲生一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但也许这样对她是最好的吧。 两人没聊多一会儿,李诺便遣人来唤崔如君。 崔如君笑道:“他们前头的事情聊完了,族里头还有一大摊子事情在等着,待过一阵子把事情处置妥当了,我再过来。” 涵因笑道:“赶紧去吧,大忙人。” 李诺、崔如君夫妇走了之后,李湛便回了照水楼。 涵因给他换下外面的衣裳,笑道:“你们也没说多一会儿啊。” “之前都商量好了,现在不过就是敲定一下说辞。”李湛说道,换了衣服之后便仰身靠在榻上,笑眯眯的看着涵因,心情很好。 “那他们最后交回来三百顷,你可够安置剩下的人?”涵因给李湛倒了杯茶。 “应该差不多,再说了,还有十万两银子呢,你不知道这军队有多花钱,还有骑兵损失的马匹数,每次看那账册都觉得心惊肉跳的。”李湛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这一次他跟李诺达成了协议,作为对他坐稳族长之位的支持,李湛不会再要求李家交出一千多顷土地,只要求三百顷土地和十万两银子。等于是将李家侵占的土地补上差价,算是卖给李家了。不管怎么说,李家虽然退回来不少,不过总算合法的占有了这些土地。 涵因看着他毫无风度的样子,笑道:“你这哪是喝茶,分明是牛饮,真真暴殄天物。” 李湛笑道:“现在哪有心思品茶,就想喝个痛快。”说着,冲着门外吩咐道:“祈月,把我珍藏的那瓶昆仑觞拿来。”昆仑觞是从北魏时期流传下来的一种酒,酿造这种酒对水的要求非常苛刻,必须是在黄河的源头,由手巧的仆役坐船到河中取水。李湛平日并不爱酒,但也藏了不少好酒,有的是别人送的,也有苦心收集来的。 涵因很是惊讶的看着李湛,笑道:“平时藏得跟宝贝似的,旁人连想看都不让,这会子怎的大方起来了。” “此时不喝,更待何时啊。”李湛大笑道,事到如今,姑臧大房的族长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等于现在本家已经跟自己低了头,如今凉州已经没有能够跟他抗衡的势力了。 门被“吱啦”一下推开,祈月端着酒瓶,后面紫鸢、祈月拿着几样小菜走了进来,给他们摆在案上。 涵因的目光落在紫鸢身上,忽然也有了一种痛饮几杯冲动,李湛支持李诺当了族长,而李诺唯一的儿子实际上是个庶出子,而之前自己因为一些莫名的预感,把知道这些事的人都控制了起来。 李家规矩,族长必须是四大嫡支的嫡长子,李诺对外说他的儿子是嫡子,这是对族人说谎,一旦被人识破,他就会失信于族人,被那些拥护李询的人轰下台去,而他想让儿子继续接掌族长大位的话,更是要保住这个秘密。 现在这个把柄握在涵因的手中,甚至可以这样说,李诺想要保住族长之位的*有多强烈,那么他愿意为这件事付出的代价也就越高。 无意中,自己竟然握了一手好牌,连李湛都不知道,涵因心中的暗爽几乎掩饰不住,她举起杯子注满了酒,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就陪夫君多饮几杯。来,干杯!” ps: 感谢w薇薇同学给我投粉红票!!! 第四百二十一章 接生 皇帝看着桌子上摆在他眼前的证据,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是把一切归咎于李湛,要么归咎于王家。 廖文恺再凉州,李湛也在凉州,秘库的传言又是郑家的,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李湛为什么不尽快把案子结了,把事情压下去,而是加派人手查案呢。何况,都说这是郑伦秘库,若是,发掘出来,一定会有人参劾郑伦谋逆,那他自己的处境就堪虞了。再说,他现在对付凉州当地世家都要小心翼翼,又怎么可能有精力在长安掀起风浪。 如果说这件事情是王家主使的,那么他家一定想要除掉泰王,若是秘库被证实是郑伦的,那么郑贵妃、涵因还有她两个哥哥都要连坐,李湛家也要跟着倒霉,泰王就再无外家支持。这样的话,有资格当太子的就只有王淑妃的儿子晋王了。 皇帝越想就越觉得王家嫌疑大,他从御座上站起身来,在殿堂之中走过来又走过去,过了一会儿刘公公进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册子。 “皇上,军器司那边终于把那些兵器的年代查清楚了。”刘公公弯着腰,恭恭敬敬的把册子呈上。 皇帝看了一眼,冷笑道:“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查清楚,这帮废物。” 刘公公见皇帝满脸不悦,小心翼翼的笑道:“锈蚀得太厉害了,每样检查了个遍,才在一把刀的刀柄上看见了几个字“监宁昆”,兵器司翻遍了历年的工匠的名录才知道,国朝初年却有一个工匠头叫宁昆的,这批武器应该就是他监造的。”、 “国朝初年?”皇帝问道。 “对,那个工匠是世祖明皇帝时候的人……还有一些花纹样式,隐约看着也是国朝初年的,跟现在的也不大一样。”刘公公说道。 皇帝点点头。表情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说道:“把那个慕容羽给我叫过来。” 慕容羽还上了缉事府干事的官服来参见皇帝。皇帝看着他,笑道:“办事办得不错。” “谢皇上。”慕容羽大声的说道。 皇帝看着他,并没有让他起身,而是走到他前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问道:“你见到郑国夫人了?” “是……”慕容羽刚说完,又下意识的觉得不妥,说道:“隔着屏风问了几句话。” “哦,她是怎么说的?”皇帝又问。 “夫人说。吴王府的秘库绝不是她父亲开凿的,因为秘库的传闻很早以前就有,原来是杨素、杨玄感。是最近几年才变成她父亲的,是无稽之谈。”慕容羽把涵因的话转述给皇帝。 皇帝笑着摇摇头:“她看什么事情总是这么通透,我还以为她会被吓坏了呢。”说完这话,皇帝忽然意识到不大妥当,冲着慕容羽摆了摆手:“行了。你下去吧。” 慕容羽并不多问什么便告退了。 刘公公走上前来说道:“这定是有人暗中有所图谋,请皇上下旨,严审此案。” 皇帝说道:“廖文恺跟太原王氏关系匪浅,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刘公公皱了皱眉头,说道:“皇上,事情涉及他家长房。不可不慎啊。毕竟晋王殿下是皇上的爱子……” 皇帝自然知道刘公公的意思,一旦牵连到太原王氏,那就不是一般的小事。他愤怒的拍着桌子:“哼,上次东征期间他家就跟谋反的事情脱不了干系,这次有来搞这一套,当朕是什么!” 皇帝发泄了一通,把御案上的东西砸了个干净。喘着气坐在御座上,说道:“行了。这件事就先这样吧。是啊,现在不能动他们……” ……………………………………………………………………………… 李氏族中换了族长,崔如君每日忙于族中的事务,倒没有什么时间来找涵因了。马场也走上了正轨,于贵已经从用索家原来的关系,从胡人手里换来了好的种马,那些管事,因为有了竞争和分红的机制,都摩拳擦掌要大干一通,在新主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 春天到了,正是配种的时间,于贵也不像平时那样,时不时过来跟涵因汇报一下马场的情况,而是整日都泡在马场中。 李湛把李家搞定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李家控制的米行也不再暗中给李湛设置阻碍,李湛很顺利的把军粮的缺口补了上去。 天气渐渐变暖,但从沙漠过来的沙尘也随着气流刮了过来。这一日,从天边忽然升起了漫天的尘暴,将天际染成了土黄的颜色,不一会儿,那风挟裹着尘土和沙砾将整个天空覆盖,即便关着窗子,仍然挡不住满鼻满口的土腥味道。 衙门一早便放了假,李湛也早就回了家,陪着涵因下棋取乐,涵因见自己这局又没什么希望了,干脆一伸脚,将那榻上的矮几一踢,几上的棋盘一震,棋子洒落了下来。 李湛正等着涵因的下一招,却见她把好好的一盘棋踢散了,冲着涵因笑道:“好啊,看这盘赢不了了,就开始耍赖了。” 涵因揉着腿说道:“宝宝越来越重了,这么盘坐着,腿都麻了。谁说我赢不了,明明是你败兆已现,这次算便宜你了。” 李湛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把矮塌放在一边,伸手掐了掐涵因的脸蛋,笑道:“什么时候都不肯吃亏。” 涵因拍掉他的手,摸着肚子,笑道:“每次下棋的时候,他动的就特别厉害。影响我的思路。” “他喜欢下棋,以后我亲自教他,保准把他调教成高手,可不能让他学他母亲,下不过就耍赖,没有棋品。”李湛把涵因搂进怀里,一边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肚子,一边调笑道。 涵因撇过头,白了他一眼,冷笑道:“好啊,竟敢这么说,本来想做曲奇给你吃。现在没有心情了。” 李湛一听,立刻变脸:“老婆……” 过了两天,沙尘总算过去了,天空恢复了蔚蓝的本色,仿佛一个纯净明理的小姑娘,跟之前发飙的黄脸婆毫无关系。但地上的人们却要承担老天心情变换带来的后果。 不论是房顶还是地上都铺着一层厚厚的沙土,甚至屋子里面地上、桌上都浮着层灰,到处都灰扑扑的,祈月见风停了,一早就指派大小丫鬟大扫除。将屋子里的幔布、帘子都拆下来换洗。 众人正忙得不亦乐乎,紫鸢却匆匆跑了过来,跟涵因禀报道:“夫人。慕云姐姐要生了。”她因此崔如君常来,所以每次都自动避到慕云的院子里头,一来二去便跟慕云熟识了。今天,她看风停了,便过去看慕云。钟瑞跟着李湛去了衙门,服侍慕云的小丫头正在院子里头扫撒,紫鸢便跟慕云聊天,刚说两句,慕云就开始了阵痛。 紫鸢自己生过孩子,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于是。赶紧嘱咐了小丫鬟烧上热水,便匆匆来向涵因禀报。 涵因又赶紧吩咐人去叫产婆,另外又派人去找钟瑞。本来她还要亲自去看慕云。却被祈月死活拦住了:“祖宗,您就安生些吧,张妈妈、陈妈妈哪一个不是经验老道的,何况,那产婆早就找好了。你这么重的身子,万一冲撞了。我们是顾产妇还是顾孕妇?” 祈月素来知道涵因的性子,所以在有些时候,根本就不客气。涵因知道她说的在理,也只得作罢,让她们赶紧去看慕云。 这一次,慕云却难产了,一直到了晚上,也没有生下来。 涵因越等越着急,干脆叫沁雪扶着自己去慕云的院子,临走的时候又想起来,拿上了自己上次生孩子前准备的那一盒子东西。 钟瑞正在院子里头走来走去,涵因也顾不得什么忌讳,问道:“怎么样了?” “哎,已经进去好几个时辰了,还是没生下来。刚才大夫已经进去了,现在不知道……”钟瑞说道,看着那紧闭的房门,一脸焦急。 这时,大夫从里面走了出来,摇摇头,说道:“已经看见头了,就是出不来,已经施了针,但是没有用……您看,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钟瑞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一把抓住那个大夫:“我都要……我都要啊……” 涵因对沁雪说道:“我进去看看。” “可是,夫人……”沁雪忙拦着。 “都什么时候了,走。”涵因说完便走了进去。 屋里弥漫着血腥味,众人看到涵因来了,很是吃惊:“夫人,您怎么能进这种污秽的地方……” 涵因一路走到慕云的床前,此时,慕云脸色苍白,听见声音,微微张开了眼睛:“看来没办法再伺候夫人了……” 涵因知道这不是哭的时候,忍住泪意,说道:“说什么呢,你放心,你死不了,你家的小子还要伺候我肚子里这个呢。”说完,坐在床脚,掀开被子看 她生产的情况。 宫口已经开全了,能看到孩子的头颅,但是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再往外出。 涵因叫沁雪把自己带来的盒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一个铜打造的扁头大钳子,吩咐人用酒洗了,又用开水烫过,方小心翼翼的探入,轻轻夹住了孩子的脑袋,涵因对慕云说道:“慕云,咱们再加把劲,孩子就出来了,我说一二三,你就用力,听见了吗?”另一边,又叫产婆在旁边准备。 慕云听见涵因的话,微弱的说了声:“是。” “一二三!”随着慕云把最后的力气全都用上,涵因用那个钳子轻轻往外一带,孩子的头终于出来了,之后,孩子的身子便很顺利的滑了出来。 产婆将孩子的口鼻擦了擦,在屁股上用力一拍,那孩子就哇哇的哭了起来。产婆喜滋滋的说道:“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小子!” 第四百二十二章 静夜 涵因让人把孩子抱过来,看看他的脑袋,用钳子的地方有些发红,没有肿起来,脑袋也没有变形,她便放心了,笑道:“把孩子抱给他娘亲看看。” 慕云已经累的不行,看着自己胖胖的儿子,嘴角漾出一抹幸福的笑容,之后便昏睡了过去。 孩子抱过去给钟瑞,钟瑞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激动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祈月笑道:“我说钟管家,还不赶紧给夫人磕头,这次要不是夫人当机立断,孩子怕是保不下来了。” 钟瑞连忙给涵因磕头:“多谢夫人,救了我们一家。” “往后好好待慕云就行了。你也累了,赶紧好好歇着吧。”涵因笑道。 那边产婆拿着那钳子跟大夫嘀嘀咕咕,两人说了一会儿,便走上来给涵因行礼。产婆推搡了一下那个大夫,大夫方说道:“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器物,可否向夫人求教?” 产婆也笑道:“夫人,老婆子我也是给人接生了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今天看见夫人救了孩子,我也想……呵呵……不知道夫人肯不肯传授……” 涵因笑道:“这东西叫产钳,顾名思义,就是妇人难产的时候,帮她把孩子拉出来的东西,是家父从前收藏的善本里头记的,只是现在那书早就不见了。我坐它出来,本就是为了防着今天这种情况。你们愿意学去,造福百姓,我自然是高兴的。” 那产婆喜不自胜,连连点头。 涵因说道:“你先莫要高兴,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告诉你这法子虽然管用,但那书上也说了。孩子头骨软,若是夹的太用力了,可能就傻了,也可能孩子会死掉。” 产婆和大夫皆说道:“这种情况能保住一命就不容易了,那里还顾得那么许多。” 涵因又笑道:“要教你们也可以,有一个条件,写这本书的人本来的初衷是想要让世人都获益,只是我并非从医之人,又不能四处教授,今天我把这法子交给你们。你们不能把这技术私藏,若是有人向你们请教,你们也要传授于他。以便让百姓们受益。若是有天我知道你们秘藏此法以获利,那么往后你们就别想留在凉州了。” 那两人忙应道:“夫人的吩咐,敢不遵从。” 于是涵因便让祈月把两个人带到秋水斋,涵因先休息了一会儿,方过去。给二人讲述一下产钳的用法。之后便说道:“我会派人去铁铺打造上几个,回头给你们送过去。若有人诚心学习,你们就送一个给他,这也就当我做功德了。” 两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祈月说道:“夫人真是抬举他们了。” “其实我早就想把这样东西发扬出去,只是我又不是郎中,也不是产婆。要是突然说要传授这东西,说出去也不像,人家还以为我怎么样呢。这次不过是赶巧了。最近事情太多,算是为孩子积德了。”涵因笑道。 对于自己的第三个孩子,涵因满是期待。 两个人正说着,云际忽然献身了,祈月知道她有事要跟涵因说。便留他们在屋里,自己去门口守着。 云际对涵因说道:“师傅已经找到那个地方。果然似有蹊跷,师傅把对面的院子租下了,假装拜访邻居,去敲了那个院子的门。那里面的人很是警觉,不像是一般的住户。” “让哥哥小心些,若东西真在那里,他们不可能不设防的。”涵因说道。 “嗯,我跟师傅已经去探查过了,那里从早到晚分三班都有人守着。院子里头还堆着沙土,不知道他们在修什么。”云际说道。 涵因想了想,冷笑道:“在长安他们就这么弄的,保不准在这也是一样的。” 云际点头说道:“师傅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相隔一坊的地方买了个院子,从底下挖过去。这样就算往外运东西也不那么引人注目了。已经挖了一个月,应该很快就能到哪地方了。” “他们那里人那么警觉,可是要小心啊。”涵因说道:“若是听见地底下又动静,恐怕就会暴露了。”涵因说道。 “师傅也是这么想的,前几天挖的快,现在估计已经到了那边的院子,这两日都在慢慢的挖,就是怕惊动了那些人。”云际说道。 涵因笑道:“惊动了那些人倒是没什么,主要是怕惊动盯着这笔钱的人。” 云际从来不多问,只是听着涵因说话。 涵因又对她说道:“跟哥哥说,不行就撤,人身安全第一。” 云际说了一声“是”便转身走了。 涵因想到那一大笔钱,不由心中暗暗激动起来。不过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到手才是真的。 晚间,李湛回来,却拿回了一大卷子文书,点灯熬油的看着。 涵因并不大在意他的府务,在旁边也拿了一本书看,过了一会儿,自觉得困了,便睡了过去,李湛继续看那些文书。 涵因睡觉轻,睡了一阵又醒了,见灯还亮着,说道:“几时了。” 李湛这才抬起脑袋,笑道:“怕是三更多了。” “怎么还不睡,什么事那么急?”涵因笑道。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想起来从前的一些事情,所以想要查一下。”李湛笑道。 涵因说道:“凭是什么事,又没火烧眉毛,何必要熬到现在,这烛火也不够亮,这些公事又不是自家的,白白看坏了眼睛。不许看了,快安歇吧。” 李湛只好把文书合上,笑道:“好,知道了。” 祈月在外头执业,听见动静,问有什么吩咐。 涵因便吩咐她提水来,伺候李湛洗漱。过了一会儿,祈月端着水进来,笑道:“老爷往后还是要爱惜身子。早些休息,就当心疼奴婢们了。” 李湛就着水洗漱完了,笑道:“没事,你跟她们说,往后我不睡,你们就先去睡吧。” “可别,知道的,是您体恤奴婢们,不知道的,还以为唐国公府的下人没规矩呢。”祈月笑道。 李湛对涵因笑道:“现在祈月越来越有管家娘子风范了。” “可不是么。现在我都得听她教训的。”涵因笑道。 祈月笑道:“您二位是主人,联起手来取笑奴婢,传出去没的叫人笑话。”说完便端着水出去了。 涵因对李湛说道:“我想给祈月物色个不错的人。你看有什么合适的?” “你店里不是有个叫郑新的掌柜么,听说很是有几分商才。”李湛说道。 涵因摇摇头:“这人不行,长得太出……出众了些。”涵因本来想用出挑这个词,但是想了想,这个词用来形容男人实在轻浮。所以就换了个词,但她心里实际上就是那么看郑新的。毕竟他从前做过娈童,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她可不愿意把祈月嫁给他。 “马场的于管事,看起来挺稳重。这几次来你这里汇报马场的事情,我看这人倒是不错。”李湛说道。 “他不是一般的管事。”涵因摇摇头。把于贵的身世简要的跟李湛说了一遍,又说道:“他身上背着家仇,过几年是必定要离开马场的。我怎么能把祈月交给他?再说,就算他一直留在马场,咱们终归还是要回长安的,那时候怎么办呢。” 李湛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嗯。那你看卫恒怎么样,之前我给他说过一门婚事。可惜,新娘子还没有过门,他的仇家找上了他,五个人追杀他,那女孩子替他挡了一剑死了,后来他把仇家都杀了。不过,再不肯娶妻,这些年了,再怎么样,这些事也淡了,卫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一直想给他说门好亲事。” 涵因想了想,知道卫恒是李湛的心腹,并不好挑拣什么不是,于是笑道:“回头我再挑几个人,让她自己选。这些事,终归是要她自己乐意才好。” 外面“咕咚”一声,不知道是什么碰到了什么东西,想必祈月弄出的动静,事关她的婚事,她自然着急,又不好意思当面问,所以悄悄偷听,涵因和李湛相视一笑。 昨天响彻了整晚的风停了,这个夜显得格外的宁静,涵因依偎在李湛身边,说道:“风终于停了,真好。” 李湛笑道:“春秋、冬天都是风声,夏天又总是有虫子叫,像今天这么安静,还真是难得。”两个人渐渐进入了梦乡。 然而远在长安的皇宫之中,这个夜晚却既不宁静也不美好。 懿德宫灯火通明,宫女和太监进进出出, 王淑妃站在皇帝的旁边,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气,皇帝则沉着脸,一言不发。太医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擦了擦头上的汗,跪在地上,说道:“皇上,王婕妤的胎恐怕是保不住了。” 皇帝愤怒的一拍桌子,喝骂道:“你们这些伺候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怀孕了居然都不知道。”下面的宫女太监见皇帝发火,呼啦啦跪了一地。有人紧张的抖成一团,万一皇帝迁怒到他们头上,他们的生死也就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 王淑妃忙说道:“这也不能怪他们,侄女自己也怪不经心的。都两个月了,也没请太医瞧瞧。” “现在国事已经够让朕心烦了。宫里也让朕这么不顺心!”皇帝觉得自己这几年过的就没有一天是舒心的。 “皇上正值壮年,婕妤也年轻,子嗣还是会有的。”王淑妃和声劝道。 皇帝也知道这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说道:“好了,我去看看她,这里就交给你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恨意 没有人能说清楚王徵为什么流产,太医跟皇帝说了一大通血气啊,五行啊,阴阳啊的中医理论,皇帝除了皱着眉头挥挥手,说了句:“行了,下去吧,好好开几副药给婕妤调养身子。” 王徵的眼泪都流干了,躺在床上,瞪着床架子上的妃色卷草纹洒金轻容纱幔帐,她并不喜欢这个颜色,只是有一次穿粉色,皇帝夸了一句,你穿这个颜色衬得脸色好看,王淑妃便跟她说,皇帝既然喜欢她穿粉,那她就应该按照皇帝的喜好来,身边的老妈妈和宫女也死劝活劝,才把这屋里的帐子还有衣裳换成了这个颜色。 妃色,总给人娇柔妩媚之感,然而这迷人的颜色,却留不住皇帝的宠爱。自从李令绮进宫之后,便夺占了皇帝的所有的心思,这让她想起自己刚进宫时候的岁月,那些女人看她的眼神充满着各种情绪,羡慕、嫉妒,但那时候,她并不觉得帝王之宠有什么了不起,她是王家的嫡长女,从小就被众人捧在手心上,在家里谁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而到了这里,随着开始的盛宠到现在宠爱渐渐稀薄,这几年所体会到的世态炎凉教会了她在家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的东西。她也开始同宫里的那些女人一样,开始患得患失,开始揣摩皇帝的一举一动。即便自己不在意,下面的人也会逼着你去在意。 她那样躺着,手摸在自己平坦的肚子上,她还不知道这个小家伙的到来,他便匆匆的走了,她的小日子有时候不准,原来在她盛宠的时候,就有几次让她失望。如今皇上来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她更是不敢奢望,谁知道,这一次竟然是真的怀孕了。 皇帝进来看着她憔悴的样子,握住她的手,说道:“人没事就好,孩子还会有的。” 王徵的眼睛转向皇帝,想说些什么,那些话却堵在嗓子里,什么也说不出来。眨动了几下眼睛,那泪珠便沾在长长的睫毛上,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王淑妃站在皇帝后面。也跟着宽慰道:“婕妤还年轻,往后一定还会有的。” 王徵看看皇帝,又看看王淑妃,点了点头。皇帝又说了些宽慰的话,吩咐御膳房给王婕妤加菜便在众人的劝说下回去了。 王淑妃对着王徵叹了口气:“你也别想太多了。好好的,把身子调养好比什么都强。” 王徵应了,心里却猛然想起涵因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那时候,她还是个美人,涵因说自己身边的人有不少是王淑妃的人。让她想想为什么如此盛宠却怀不了孕。她明知道这是涵因的离间计,但是这话却仿佛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这些年,她每每留意一些宫人的举动。就愈发往这句话上想,越想就越觉得不对。这次的流产让她更加怀疑。 宫里约定俗成的规矩,一家不可以有两个高位妃嫔,因此同一家后送入宫中的最高只能封为婕妤。不过相应的,若是那家的高位妃嫔去世。下面这个低位的,通常也可以获得越级的提升。不过若是两人之中有一人因过失被废,另一个也难免受到牵连。曾经就有一个低位妃嫔不忿自家姐妹获得高位而陷害她,后来她的姐妹被赐死,她也被关进冷宫。 这让同一家妃嫔的关系,有一种微妙的紧张。对于王淑妃来说,王徵不仅是一个助力,也是一个潜在的对手。 而王徵也渐渐地认识到,皇帝的兴趣是不会为某一个人停驻的,那一段时间他宠爱魏才人,很快魏才人就犯了龙颜而被打入冷宫,又一段时间他喜欢刘采女,但转头又扔掉了,现在皇帝被李才人迷住,虽然她并不知道皇帝到底看上这个显得有些木讷畏缩的小姑娘到底哪里有吸引力,不过她知道这也不过是皇帝的一时兴起,谁知道又能持续多久呢。 这些人并不是她的最大威胁,皇帝终归是会找新鲜,但他又决不允许后宫的势力影响朝堂,所以,后宫之路并不是凭借宠爱就能够爬到高位的。在这条路上,她的阻碍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这位过继来的姑姑——王淑妃。 是她吗?是王淑妃做的手脚吗?王徵并不确定,但她却在不由自主的想,为什么自己盛宠的时候怀不了孕,如今宠爱稀薄至此却怀孕了,然后又流产了……难道那个时候,王淑妃给自己用了什么东西,现在见皇帝不常来了,就放松了,所以自己就怀了孕,但是身子已经毁了,保不住胎…… 脑子里头忽然冒出来的想法把王徵自己吓了一跳,但是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就不论如何也消不掉。她把这些年暗中观察觉得奇怪之处与这个想法一一对应,越想便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心中对王淑妃充满了恨意,仿佛一团火,烧灼着她的心。 王徵看着帐子,忽然坐了起来,一旁的宫女吓了一跳:“娘娘……” “把这个帐子换掉,把屋里那些粉红的帐子、摆设全扔掉!全都给我扔掉!”王徵忽然歇斯底里的大喊道。 ………………………………………………………………………… 李湛一连数日把衙门里的公务拿回家来作,让涵因很是不满。 站在他身边,一把把李湛手里的卷宗抢了过来,举在手里,撅起嘴说道:“不许看了,我不让你看。” 李湛无法,丢下笔,笑道:“好,夫人最大,夫人说不让看就不看。”之后丢下笔把耳朵帖在涵因的肚子上,听着孩子的动静。 涵因则顺手翻了翻那个卷宗,却一眼看见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名字——吴国安,这也是谢行远当年用来洗钱的名字之一,大约是他的一个手下,若只是名字倒也没什么,这世上重名重姓的人太多。 但那个名字下面登记的地产,却分明是她让霄云探查的那个宅子。涵因心里一紧,随即有些不经意的问李湛:“你这是在弄什么呢?每天都搞的这么晚。” 李湛笑道:“本来是想要查一下李家长房的产业,还有这些年的收税情况,这两日忽然看到一个奇怪的东西。所以想要查查看。” “什么奇怪的东西?”涵因问道,看着李湛的表情。 李湛显然没有要瞒她的意思,说道:“你可记得原来在长安,我跟你说过一桩蹊跷的宅子,那宅子这些年就没有断过翻修。” 涵因把卷宗放回去,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这次我在凉州又发现了这样一个宅子。”李湛把那卷宗翻到刚才涵因看的那一页,指着吴国安的名字,说道:“就是这个人,这三年翻修了不下七八次,比那个宅子还频繁。” 涵因笑了一下,说道:“谁知道有没有关联呢,有人喜欢修房子,你这个刺史也不能不让人家修啊。” “所以我在查啊。若是相关,就可能抓住那个杀了陈御史一家的贼人,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湛说道。 涵因叹了一口气:“可是我总觉得就算有关联,你也不要管了,那件案子已经结案了,别人不来翻案,倒是你自己却要推翻自己的结论,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么。何况,那人一家都被杀了,还焚尸灭迹,可见惹的并不是一般人,夫君何必去碰这种危险的事情呢。我们来凉州是为了今后的出路,可不是为了陈御史来招惹不该惹的人,就算陈御史家的疑案真相大白又能怎样,不知道又会竖起多少敌人。” 李湛见涵因郑重其事的样子,笑道:“你也太过紧张了,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这些事情还是好招惹为妙。罢了,我不去查这件事了,还是把精力专注在税收、户口这一块上,这些大族还隐匿了不少户口,查出来又是一笔不小的钱。”说着把卷宗阖上,丢在一边。 第二天,李湛照常去了衙门,云际走了出来, 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给涵因,那上面刻着“大隋银库”的字样,果然是标准的库银。云际说道:“那房子的下面都是这样的银块,也不知道多少。我们也不敢取快了,怕房子塌了惊动了上面的人。” 涵因问道:“取出来多少了?” “这些天行动很小心,差不多有一百万两之多。现在用木头搭了架子,之后进度可以更快。那边已经准备了车马,把这些运到城外的庄子去。”云际答道。凉州姑臧城收过关税,只是进城收一遭,而出城不收,因此把银子运出城没什么问题。 涵因点点头:“不要贪多,见好就收,不论什么时候,命都是最重要的,情况不对,你们就赶紧撤,不可留恋。另外,你回去跟哥哥说一声,老爷也注意到了那个宅子,这些日子可能要核查户口,叫他让下边人,把该准备出来的手续都准备好,小心应对。” 云际说道:“师傅在来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身份牌已经在官府登记好了,不会有问题。” 涵因点点头:“那就好。” 第四百二十四章 曝光 李湛这些日子左思右想好几日,终归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弄什么鬼,而且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个案子查清,不仅仅是为了陈御史一家的惨案,更是给自己一个交代,而且他也并不认为自己对付不了那些人,为了不让涵因担心,他便没跟涵因说,让李光弼从西北大营中带了百十号人,将那个蹊跷的院子围了起来。 李光弼带着几个人先去敲门,说要核查户口。 里面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开了们,李光弼二话不说就带着人冲了进去,吓得那个管事直打哆嗦:“这位大哥,我们都是给主人家看屋子的,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从来没有惹过事。”说着从旁边小厮模样的人手里拿过一叠身份牌,双手捧着,小心翼翼的端到李光弼面前,赔笑道:“这是在下和小的们的身份牌,请您核查。” 同时递过来的还有一包沉甸甸的银钱,李光弼用手掂量掂量,冷笑道:“好说。”之后便对后面带着人说道:“一个查户口,给这么多银子,必有蹊跷,给我搜!” 那些兵士便凶神恶煞似的冲进了院子,四处翻找起来,院子不小,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装潢,院子里头除了一棵很大的杨树,再没有别的花木,很有一种西北民居的质朴之美。不过李光弼可不是来欣赏人家院子的,让那些士兵每个屋子都仔细检查。 出乎预料,这里的每间屋子都很干净,家具也很简单,看不出能藏下什么东西,下人房里面也只是一些简单的箱子柜子,也不过有一些粗布衣裳,棉被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在后面的院子里。有一间屋子似乎刚刚翻修过,外面还堆着沙土,李光弼进屋子看了一圈,里面空空如也,他懊恼的走了出来,重重的将门推了回去,又气恼的冲着墙狠狠的踹了一脚。 谁知道这一踹不要紧,整个房子竟然晃了起来。 李光弼和众兵士吓了一跳,忽然“轰隆”一声,整个房子都塌了下去。那管事看见这个房子塌了。惊得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李光弼被呛的咳嗽,他也没想到这一脚把人家房子给踹散架了。心里有些发慌,说道:“你家这房子也忒不结实!还好没住人,要不哪天塌了,就被压死在里头了。”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把自己跟房子倒塌撇清关系。毕竟李湛是叫他来查看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又不是让他来拆房子的,现在没搜查出来赃物,还把人家房子给弄塌了,这人若执意告状,少不得也得挨上几十军棍。 李光弼还在哀叹自己倒霉。旁边的手下却叫了起来:“这是什么,哎呀,是银子啊。这里全是钱。” 李光弼用手扇了扇眼前的尘土,又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那可不是银子么,一锭锭的银子。散落在砖石之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白花花的光芒。晃了人的眼,已经又兵士忍不住上前捡起一块银锭,放在手里摩挲。 李光弼也捡起一块,手里沉甸甸,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对自己的手下嚷了起来:“你们这帮眼皮子浅的,都放下,这都是赃物,把这些人都抓起来,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拷回去仔细拷问。” 那些兵士素来知道自己头的脾气,不敢再贪拿银子,冲着那管事和他的手下扑去。 这时,那管事也反应过来,再不是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而是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对自己身边的几个小厮说道:“横竖也是一死,拼了!” 那几小厮齐声说了声:“是。”竟趁着几个兵士不备,从他们手里抢过刀来,两方厮杀起来。 这管事一方别看只有十来个人,却很是凶悍,连续砍翻了几个士兵,李光弼大怒,手上的大刀挥舞了起来:“奶奶的,果然是贼人,兄弟们,把他们抓住,有功可拿!” 士兵们都盼着立功,这样才会有机会升迁,一听这话,刚被压下去的气势有提了上来,众人一并冲上去,那些人虽然有些武功底子,却双拳难敌四手,有几个被当场砍死,还有几个被抓了起来。 那管事则和李光弼战在一处。李光弼的功夫是典型的军队功夫,大开大合,适合向敌人发起冲锋,而这个人则是拿着一柄软剑,动作细腻灵巧,适合贴身缠斗,他趁着空挡,刺了李光弼两剑,虽然只是皮肉伤,却让李光弼的动作有些凝滞。 这时,忽然有一人从房顶上跳下来,加入了两人的战局,原来这人竟是卫恒,卫恒说道:“你不适合这个战法,有人跑了,你赶紧带人去追。” 李光弼一阵气闷,心中不服,说道:“我能打得过他,我可不领你的情。” “随便你。”卫恒说道,再不理他,开始专心的对付起那个管事来了。 李光弼没办法,只好领着人去追那些逃跑的人,原来这个院子有个后门,不知道什么人什么时候跑走了,这个院子再过两条巷子便是大街,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李光弼带着人把附近的巷子都查了,并没有看到可以之人,而到了大街上,就更失去了那人的踪迹了。 卫恒和那管事过了一百多招,渐渐占了上风,最后一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管事看看四周,自己的手下不是被杀就是被抓,那些兵士带着家伙渐渐把他围拢了起来,想要把他捆起来,他一笑:“你们惹了不该惹的麻烦。”之后忽然一抬手,嘴咬住一块袖子,卫恒便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来不及阻止了。那管事立刻眼神涣散,七窍中冒出血来。这种毒就是配给那些死士专用的,这人必然是知道幕后之人的关键人物,而且对他的主人忠心耿耿。 卫恒让兵士把这些人押到大牢里面去,又嘱咐李光弼,让他务必管好自己的手下,不可以向外面透露半个字。李光弼也知道这件事不是一般的小事,对士兵下了严令:“闭紧你们的嘴,一个字都不许往外漏!就算是你自己的婆娘,都不准说!” 士兵们说道:“哪里来的婆娘哦,都是光棍一个。” 大伙正哄笑着,李湛过来了,众人忙严肃了起来,立正了身子排好了队,李湛训练很严格,而且还跟他们一同训练,现在已经没有人敢看不起这个兵马使了。 李湛看到这银锭子,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对那些士兵说道:“你们也看见了,这个银子上面是大隋银库,这个钱是库银,大隋律擅动库银者,以谋逆论处,若是拿到钱庄或者拿去买东西,就会被直接抓起来,若是你们私藏了这个银子,被人告发,全家都会受牵连,刚才谁私拿了这个银子,现在交出来,我不会跟你们计较。但是倘若有一天,你们拿了这东西被人告发,我也一样救不了你们!” 士兵们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很不情愿的把刚才揣进怀里的银子掏了出来,扔在地上。 李湛见他们把银子交了出来,说道:“今天的事情,大家都立了大功,每人都会记功一次,赏银百两,钱由军中出,这个钱你们可以拿去痛痛快快的喝酒。” 虽然谁也舍不得眼前的银山,但是这些士兵毕竟都是普通人,没有人敢拿全家的性命冒险。 李湛又叮嘱一番,让他们在这里把银子整理出来。随即,自己回衙门审问抓住的那些手下。 李光弼踢了踢脚下的砖头,百思不得其解:“这墙也忒不结实,怎么一脚就让老子踢塌了。”旁边的手下都过来拍他的马匹“老大神武”“老大天生神力”……一席话让李光弼有些沾沾自喜起来,不过他再去踢别的屋子,却是纹丝不动了。 原来,霄云的那条通道从别家的院子一直延伸到这里,这一个多月来,每天都从这里搬出去不少银子。这房子开始的时候便是再下面挖了一个大坑,埋了银子又砌了砖,所以银子成了地基的一部分。 之后,银子陆陆续续运来,房子就不停的翻修,地下空地不够,就砌进墙里面。有时候要把银子再转移到其他地方,也用翻修的方法,将银子随着沙土一起运出城去。 不过因为这里的银子太多,一时半会儿运不走,大部分银子还留在地基之中。而这段时间,李湛任了刺史之后,为了整治世家大族,折腾了不少事情出来,这边把银子运走的事情便暂时停了下来。 当霄云他们开始挖的时候,支撑着房子的地基便慢慢被掏空了,而被霄云他们弄来的木桩子撑住,很是不稳。而且他们是从一侧挖的,当挖走一小半的时候,房子已经是很勉强的支撑在地面上了。 李光弼一摔门,加上那用力的一脚,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房子轰然坍塌,露出了里面的秘密。 涵因听着云际汇报的消息,叹了口气:“果然他是忍不住的……这么说那个地道也塌了,那我们有人伤亡么?” ps: 感谢夜黎丽的打赏! 第四百二十五章 困境 涵因问云际,自己人有没有伤亡的情况,云际说道:“没有,刺史派人包围那宅子的时候,就已经派人传了消息,我们的人都已经撤了。 涵因点点头:“那就好,现在那房子刚刚塌了,估计地道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不过等那里清理干净,恐怕就会发现了。让哥哥赶紧带着人撤吧。” 云际点头说道:“最后一车银子明天运走,之后我们都会撤的,买院子是用的假名字,就算顺着地道追过去,也不会查到。” “运出去多少,还剩多少没送出去?”涵因问道。 “一共运出去九百三十万两,还有最后五十万两在那个院子里。”云际说道。 涵因想了想说道:“最后一车银子不要了,今天老爷一定会让全城宵禁,城门口也会派人搜检过往的旅客,这么多银子,上面还有印记,若是被查出来,我们就会露了行迹,不要因小失大。” 云际见涵因在短短时间内就做出决定,放掉这么一大笔银钱,心里也着实有些佩服她的果断。 涵因又说道:“让哥哥把手下都管好了,这个银子决不能露在外头。” “夫人放心,跟着师傅干这个活的都是最可信的,而且绝不会对手脚不干净的人手软的。”云际保证道。 涵因笑道:“我自然是放心的,不过是嘱咐一句。你这就回去吧。” 李湛很晚才从衙门回来,见涵因手拿着一本书坐在灯下发呆,悄悄走过去,用手捂住她的眼睛。 涵因摸着熟悉的大手,笑道:“这么晚了,还有心思闹。” 李湛用脚勾过一边的凳子,坐在涵因的旁边。笑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我不是派人传信回来,让你先睡么。” “沁雪说衙门那边闹的厉害,又不知道抓了什么贼人回来,拷问了一下午。我不知道你那边到底什么事,自然是睡不着了。”涵因笑道。 李湛想了想决定还是不瞒着涵因:“我现在有些后悔没有听你的话了。” “怎么?”涵因故意问道。 李湛摇了摇头,笑道:“没事,都是一些凶恶的匪徒。” 涵因知道他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不想告诉自己,她虽然心里有些着急。想着到李湛到底要如何处置此事,但也不便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毕竟事关长公主的秘事。她不知道李湛查出来多少,说多了图惹李湛怀疑,说少了又没有什么用。 李湛坐在涵因旁边看着她一直没有说话,看了她半天,方说道:“我这些日子太忙。照顾不到你,你又快生了,我想着你三哥上任的地方离咱们也不远,不如送你过去,让你三嫂子照顾你。” 涵因知道李湛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是个大麻烦,怕自己跟孩子受到牵连。所以想把自己送走,她笑着摇摇头:“这里也不缺人手照顾,张妈妈他们都是经验极老道的。祈月她们也一直伺候我,况且路上颠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万一生在路上岂不是更麻烦。” 李湛笑道:“也是,我……” “我知道。夫君事忙,朝中形势又不好。你想让我过的安稳些,不过就算我在别的地方,你若有事,我和孩子还不是一样会连坐。”涵因笑道。 李湛握着涵因的手:“现在我是如履薄冰,错一步恐怕都会万劫不复。可是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即便是以后下场不好,我也毫无怨言,可是你和孩子……” “现在担心这个也没有什么用,夫君只要走好每一步就行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努力就能达到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把你能做的都做好就行了。”涵因劝慰着他,同时这话也是在对自己说。 这些日子,李湛都在忙着查这笔钱到底是什么来路,从早忙到晚。 涵因明明知道情况,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这日,霄云竟然亲自现身了。 “哥哥怎么来了?”涵因见到他,忙让祈月在们口守着,不让其他人进来。 “都安排好了,剩下那五十万两我让他们埋在那院子的角落里了。”霄云说道。 涵因点点,说道:“没想到老爷对这件事情这么敏感,竟然让他给查到了,我估计之后很难安生了,哥哥可以先把这笔银子藏在妥当的地方,等事情过了,把银子融了,变成散碎银子。若是那时候我不在了,哥哥拿出来一些给我二哥、三哥,他们从小吃苦,这些年好容易日子好了,若是受我连累,那我实在太对不住他们了……” 霄云听她如此说,打断了她:“你说的什么话。” “哥哥不是一直想要知道长公主的事情么,虽然我能告诉你的不多,但是这次的银子你也见了,心里应该有数长公主到底做了什么事。其实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他们不说,也不敢说。这么多的银子从国库之中不知不觉的流出来,长公主即便势力滔天,一个人也不可能做得成。在长公主当政的时候,所有的官员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受到这样一笔黑钱,不合作还有想要查这件事的人都死了,他们未必都是长公主下的手,而是被那些同样拿了这笔钱的同僚们用各种方法害死的。通过这笔钱的流转,整个官场成了一个体系,即便是长公主都不可能轻易撼动的体系。长公主死后,那笔钱也不知去向,很多人都在找,只是没有想到它竟然被藏到了这个地方。”涵因笑道。 “你是怕李湛查出来之后会被他们对付?”霄云说道。 “长公主这件事情,但凡久居官场之人心里都是有数的,李湛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笔钱就是大家都在找的东西,等他意识到了,恐怕一直在找这笔钱下落的人也都知道了。”涵因笑着跟霄云说话,但是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 “难道交给国库不行么?”霄云并不懂官场中的弯弯绕,虽然这么一大笔钱是一个问题,但他很难理解涵因这样严重的反应。 “既然是长公主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钱从国库里面弄出来,国库的账必然是平的,这笔钱在账面上是不存在的,就算拿出来,户部、国库都是不会认的。这钱这样弄出来,不知道经手了多少个官员,更何况这钱跟满朝文武全有牵连,一旦这银钱入库,那么该如何解释这么一大笔库银的来历,若是查下去,怕是整个朝堂都要翻过来,可是谁要想翻全国官员,怕是自己先被翻下去,莫说现在的皇上不敢,就算我父亲还在,他同样不敢。”涵因冷笑道:“这么一大笔钱,谁不想要,皇帝想把它揣进内库,其他人想把它捞进自己兜里,若是夫君把这笔钱交到国库,就是国家的钱,皇帝也没有随意处置的权利,而那些人又丢了钱,等于是同时得罪了两方的人,到时候叫他查这笔钱的来历,他如何说的清楚,他敢把长公主这三个字吐出来,满朝文武就会把你他活剥了,可说不清楚就是无能,处事不利,正好给人整治你的借口,没人会保你。那么恐怕失去仕途还算是好的,最差,全家的命都会保不住……” 霄云听她解释完,也皱了眉头:“那要怎么办?这钱又被我们拿走了一千万,要不把那一千万两还回去。” “根本不是这一千万的问题,这笔钱一直在流转,现在除了把这笔银子藏在这里的,没有人知道具体有多少。就算把那一千万都还回来,李湛也说不清楚的,谁能证明他没有从这里面拿钱?那些人都不会信任他。再说了,就算钱少了,他们也不可能只怀疑李湛,相反还会相互猜疑。这岂不是更好。”涵因冷笑道。 “他们若是派人来灭口,把事情都推到李湛身上,岂不……”霄云很是担心。 “这笔钱已经暴露了,再想瞒住哪那么容易,姑臧这里是李家的地盘,以陇西李氏的势力吃也吃得下这笔钱,另外,皇上在这里派的监军也不是吃干饭的。就算李湛下了封口令,也最多拖上几日,再把李湛灭口又有什么用。”涵因冷笑道。 霄云想了想说道:“李湛把这笔钱交给谁,谁就应该保住他吧。” “怎么可能,李湛是必须把这笔钱交给某一方的,他自己根本没办法吞下这么大笔的巨款,不交就是立刻死,而交给一方必定得罪另一方。而他们拿到钱,也绝不会去保李湛,正好把他推出去承受另一方的怒火,最多给他一些保住妻儿之类的承诺,说白了李湛这个靶子是当定了。”涵因想想再过不久就要遇到的局面,便头痛不已。 “你打算怎么办?”霄云知道自己即便是听涵因把事情都分析透彻了,也提不出什么建议,他只想知道涵因的打算。 涵因摇摇头:“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是死局,一个不好,轻则仕途完蛋,重则全家的命都交代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就跟我走,我带着你们回我的门派。再潜入宫中把你的孩子接出来。”霄云不愿意涵因面对这样的危险。 涵因笑了:“我知道哥哥担心我的安危,但我却不能走,武林之人追求的是武道,而我们这样的人追求的是权力之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条路上。更何况事情还没有到那种地步,李湛如今已经掌控了军队,再不是之前可以任人拿捏的虚职,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结果呢?” 第四百二十六章 劝说 李湛派兵将院子团团围住,不许闲人窥伺,派人将那座塌了房子挖开清理。 银子被清点了出来,一共是一千五百八十万两。这个数字把李湛也下了一跳。这样一个地方,藏着这么多库银,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查幕后之人的线索,但是一无所获,吴国安虽然是个真名,但在官府查到的资料里面,这家人所住的村子十年前就被突厥人屠戮了,至于这个死了的管事是不是吴国安谁也不知道。 虽然调查陷入了困顿,但李湛愈发肯定,这应该就是长公主死后消失的那笔钱,除了长公主,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手笔。 他现在心里很后悔,之前涵因跟他说,这件事不知道涉及到什么人,建议他不要查,但事情都摆在他眼前了,只要在迈进一步就会有所发现,他又怎么能放过。谁知道推开这扇门,眼前却是更深的迷雾,而脚下却是深渊,只要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现在不论怎么后悔都回不去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笔钱要怎么处置,他也不知道,他每天坐在衙门里头,无心处理那些琐事,一有空就坐在后堂沉思。吏员们看到自己的上司这幅样子,也都不敢吱声。 李湛没有跟自己的幕僚商议这件事,他知道即便问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法子,反而会牵扯些别的人或者事情出来,毕竟这么一大笔钱,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 而竹心先生和贾敞很是识趣,主公不说,他们也不问,一个去找李时翼下棋、参加各类士子的诗会、文会,替李湛笼络人心。另一个则把李湛府衙的大部分公务,尤其是那些枯燥的文书、批文全包揽了下来。 在李湛还没有考虑清楚事情到底怎么办的时候,已经有人找上门来了。 李湛在发现了那笔银钱之后的第十天,见到了亲自上门的李询。这是头一次李询亲自来拜访李湛,也是他从族长之位卸任之后,李湛第一次见到他。 李询精神还好,只是愈发显得清瘦了。他的态度依然是那种礼貌中带着疏远,说话的声音仍然是温和中带着威严,倒是对李湛的态度上,少了几分原先那种高高在上的味道。 两人分宾主坐下。开始是不咸不淡的寒暄。 很快,李询便转入了正题:“族弟,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一个传闻。” 他的话一出口,李湛心里便有数了,他心中冷笑,之前不把自己当回事,如今看到这么一大笔钱落到自己手里。连李询这样自恃高贵的人,居然也放下身段专门跑过来找他,还叫自己族兄了,他笑道:“哦?最近传闻很多,不知道族兄说的是哪个?”李湛跟他打着哈哈。 “不知道族弟是否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个文庙的银子这件事。”李询笑问道。 李湛喝了一口茶。看着李询,故作惊讶道:“文庙有银子么?我倒是不知道呢。” “我说的是什么,族弟心知肚明。那么一大笔钱,你以为自己能够独吞么?没有势力做后盾,别管坐了多高的官也只有死路一条。你我虽然是不同的支系,不过我们毕竟是同族之人,分荆共萼。同出一源,只有家族壮大了。家里的每个人才会更好。我们是陇西李氏啊,为什么在南北对峙,五胡乱华的时候能保住族人还不断的发展壮大,不就是因为我们的先祖所做的努力么。你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也应该为家族做出自己的贡献。你应该清楚,这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的子孙后代,只有家族兴旺了,他们将来才会有好前途。”李询说道,他的声音诚恳,让人一听就觉得很有说服力。 只是李湛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为了这空洞无物的几句话就会被感动。他看着李询笑道:“族兄,这些年李湛在仕途上如履薄冰,自保尚且困难,又有何德何能惠及族人呢。将来我若有余力,必然为族中多多出力,只可惜我现在也是无暇他顾啊。” 李询笑道:“呵呵,我知道族弟现在圣眷正隆,你又有一女深得皇上宠幸,所以你有诸多顾忌,可是你该是最清楚,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再说就算圣眷长盛不衰,也不过你这一代,将来子孙入仕,你也不过只有一子可以袭爵,那其他孩子呢,恐怕只能走科举一途了。可如果你对族中贡献良多,我会提议,将你家这一支牌位奉入大祠堂正堂,这样族中门荫的名额也就有你家的一份。相信大家感念你对族中的贡献,也都会同意的。”大祠堂供奉的是李家四大嫡支和几大庶支的祖先牌位,其他支系都只能在祠堂的厢房,唐国公府先祖的牌位原先根本就没有供奉,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终于放进了祠堂,现在祠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李询说可以奉入大祠堂,那就是承认李湛这一支在族中的地位,和那几大庶支享有同等的权利,这是唐国公府一脉梦寐以求的东西。 “族兄如今又是以什么身份给我这样的保证呢?”李湛冷笑道,现在李询已经不是族长了,他凭什么要相信他的承诺。 “你不会以为我从族长位置上下来,在族中说话就不管用了吧。”李询靠着椅子,看着李湛,仿佛是在说,你自己可以试试,是我说话管用,还是你推上去的李诺说话管用。李湛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故意那样说,质疑对方的能力,这是谈判、讨价还价的一种技巧。 李湛笑道:“李湛不才,没有什么大的野心,我能把这个爵位保下来,传给儿孙便是对得起祖先了,哪还敢有什么奢望。” “你应该心里清楚吧,开国封了二十多个国公,如今剩下只有郑、崔、萧还有你家,如果没有陇西李氏一族在后面撑着,你以为这一百多年唐国公府都平平安安。顺风顺水么?之前你家祖上也有牵连进大案的,却始终没有夺爵,这是为什么,你也该好好想一想吧。”李询冷笑道。 李湛想了想,笑道:“族兄的话,在下记下了,会好好考虑的。” 李询知道让他立时做决定是不可能的,站起身来,笑道:“那我就敬候佳音了。”说完告辞离去。 李湛站起来略微尽了送客的意思,便继续坐在椅子上。手指一下下的敲着旁边的茶几,想着李询的话,想着把这笔钱交给族中会带来的后果。 李湛尚未理出头绪。监军郭怀安也主动找上门来,请他喝酒。平时,李湛和郭怀安接触不多,毕竟,郭怀安有监视李湛之责。两个人关系太好,会让皇帝不信任,更何况郭怀安是阉人,但凡正途出身的官员都不会跟他们走得太近,那样的话会遭到士林的非议,官声也会受损。所以他们两个一直很有默契的保持着距离。 这一次郭怀安忽然却主动设宴款待李湛。这是为了什么,李湛不用想也知道,郭怀安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而且必然是请示过皇帝。 明知道是什么样的宴请,李湛却不得不去,这一路上萦绕在李湛心头的就只有“宴无好宴”这几个字。 果然,宴席虽然热闹,郭怀安找了最好的歌舞班子跳舞。还有头牌名妓作陪,李湛这顿饭却吃的毫无滋味。那一道道佳肴和一杯杯的美酒就好像毒药一般,吃下去之后,让五脏六腑都觉得不舒坦。 最终郭怀安把那些歌姬名妓都打发走了,只留下李湛单独说话。 “我们共事也快一年了,这一年刺史的成绩可是有目共睹的,皇上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若论起来,长安有谁家能的皇上如此器重,李刺史若称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啊。”郭怀安笑呵呵的展开了话题。 李湛心里一紧,刚刚喝进去的那些酒,有些酒意上涌,现在一听这话,脑子立时就情形了,他脸上还是一副酒酣模样,笑道:“皇上眷顾,是李湛的福气,更是李湛一家的福气。” “所以李刺史要时时想着为君分忧啊,这才是为臣之道。”郭怀安笑道。 “皇上的知遇之恩,李湛粉身碎骨亦无以为报。只能尽忠职守,为皇上治理一方,让百姓们都能沐浴皇恩。”李湛继续表着忠心。 郭怀安知道跟李湛这种在官场上打混多年的老油条绕弯弯,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他干脆直接说道:“皇上在国事上有李刺史这样的肱骨之臣,自然是放心无比,不过现在皇上还有很多其他的烦心事,若是李刺史能够解决,龙颜一悦,必然会给李刺史锦上添花啊。” “李湛才疏学浅,实不知还有什么能为皇上分忧解劳。”李湛装着糊涂。 郭怀安笑道:“你知道么,这些年连年灾荒,皇上体恤百姓,减免税负,国库早就入不敷出了,这些年都是皇上拿内库的钱来贴补国用。后宫用度一裁再裁,皇上难啊。” 李湛冷笑,这话说的皇帝好像多忧国忧民似的,他却知道国库入不敷出有灾荒的缘故,还有各级官员贪墨,因为皇帝前两年扩员,增加官吏,增加一倍的官员,但这些人从中捞取的好处也是要成三、四倍增加,这样自然是越来越入不敷出。后宫俭省也不过是做做样子,那些采买的太监,哪个不是谎报开支饱中私囊,。而皇帝从内库拿出来的钱,先是用在东征上,这个满朝文武都不同意,又把钱用在组建天府军上,这支军队也没有纳入正式编制归兵部管,而是归太监统领,之后又大修宫殿,在皇宫的后面又开出大片地来建宫室,早就超出国库的预算了,超过的部分,他用内库的银子象征性的补了补,为的是堵众臣的嘴。 心里虽然明白,却不能说,李湛叹道:“皇上为国操劳,李湛食君之禄,却不能为皇上分担万一,真是惭愧。” 郭怀安“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我倒是觉得李刺史恰逢其时啊。”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两难 李湛听郭怀安如此说,脸上故作茫然:“监军这是何意啊。恕在下驽钝,还望监军指点。” 郭怀安就知道李湛会装糊涂,笑道:“李刺史,你可知道,其实长公主死前留了一大笔钱呢……” 李湛心里一沉,心想这就来了,他仍然故作不知:“哦?竟还有这等事啊。” 郭怀安看李湛的样子,知道他不会轻易露出底牌,笑道:“很多人都想打这笔钱的主意,但其实这是长公主经营自家产业所得,本来就是要交给皇上,供皇上支配的。你也知道,当年,长公主最疼爱皇上,谁知道竟然因为那些乱臣贼子香消玉殒。这笔钱也被那些背主忘恩的奴几偷走。哎,皇上富有四海,自然是不会计较钱的问题,但皇上跟长公主姐弟情深,如今长姐遗物被贼人所偷,岂不是辜负了长公主待皇上的一番心意。因此皇上对此很是伤怀啊。” 李湛心想,能把惦记钱说得如此手足情深,娓娓动人,也足见这个郭怀安的功力了,他虽然知道长公主一直待皇帝很好,不过,她独揽大权那么多年,皇帝还会对她始终如一,这话也不过骗骗小孩子,不过这可不是他能说的话,他很是感慨的叹道:“皇上与长公主悌友和睦,天下谁人不知。没想到这么多年,皇上还为公主早逝而痛心。” “谁说不是呢。”郭怀安看着李湛配合出来那副感动的表情,也暗暗竖起大拇指,心想:说假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是入门水准,现在李湛绝对到了专业水准,甚至可以说已经是专精水准了,他继续说道:“所以,若是李刺史能够找到长公主留给皇上的遗物。那便是为皇上解了一个大烦恼,圣心一悦,唐国公府必然更加富贵,到时候老奴也要请唐国公多多照顾了。” 李湛笑道:“唐国公府一家数代蒙恩,如今长姐、小女皆受圣眷,富贵已极,李湛万死,也不能报皇恩之万一,为皇上尽忠是李湛的本分,怎么还敢有所奢望。” 郭怀安笑道:“老奴就是喜欢李刺史这样的人。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忘饮水思源,老奴把李刺史这番心意上达天听,皇上知道李刺史忠心可鉴。一定会大为褒奖的。三天之后,老奴就要写折子上奏,李刺史不如也写个折子,一起递上去,岂不正好。” 李湛的笑容僵了僵。这是郭怀安给他的最后期限,交给皇帝或者交给李家,他必须在两者之间做一个选择,他随即笑道:“多谢监军,我回去准备一下。” 回到家里,李湛开始写奏章。洋洋万言,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已经写好了,把发现这笔钱的来龙去脉写的极其详细。唯独在银两数字那里留了空白。 他的笔提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提起,吸饱了墨汁的狼毫笔尖,最终耐不住这番折腾,将一滴墨洒落在纸上。那墨汁便顺着纸张的纹理慢慢的晕染开来,李湛就那样愣愣的看着那滴墨。脸色沉得像锅底。 正在发呆的时候,手忽然一轻,手上的笔忽然被人拿走了。李湛抬头一看,原来是涵因来了。涵因笑道:“你这样在学里可是要挨板子了。” 李湛按了按自己已经发胀的脑袋,笑道:“我没事,只是想一件事想住了。” 涵因看看那旁边放着的折子,奏章的草稿完成后就会誊抄到折子上,作为正式的文书送往朝中。但这次的折子并不同于平时刺史上表上奏的绯色底云燕暗纹缎封面,而是银灰底麒麟暗纹缎封面。这种折子是官府专用的,用官造专用纹样的锦缎做封面,上面不同的颜色和纹样代表官员的品级。 而这个银灰底麒麟图案是皇帝专门给缉事府用的,现在李湛却要用这个图案上书,而之前郭怀安又把李湛叫去,很可能就是皇帝授意他管李湛要这笔钱的。 皇帝这么快得到消息,说明他一直有派人在四处探查这件事,派往各地的监军,必然接到过密诏,查找这笔巨款。 而之前李询来亲自拜访李湛,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看来本家也得到了消息。 李湛没有填银两,显然还没有决定到底要把钱交给谁,如果交给皇帝,那么他就会如实填上清理出来的银两数目,那么就等于违背了家族意愿,即便没有撕破脸,也会被家族边缘化,即便他支持上台的李诺都不能在族中为他说话。 如果交给李家,那么他也就会填个一二十万两,堵上皇帝的嘴,皇帝若是追究李家,那么就是公然与世家争利,今天他为了这些钱对李家动手,明天他就可能对其他世家动手,如果他真这样做,所有世家都会反弹。因此皇帝也只能用李湛来出出气了。 涵因知道李湛为这件事已经烦恼多时了,笑问道:“夫君在想什么,连字都不会写了。” 李湛今天却没有心思跟涵因开玩笑,他握着涵因的手,脸上流露出疲惫的神色,语气中带着愧疚:“这些年,我一直对仕途不死心,总想着还有机会,挣了这么久可能还是徒劳,结果还要牵累你和孩子,也怪我没有听你的,去碰了那件案子,这半个多月我都在瞒着你,恐怕之后我们的处境会很艰难了……” 李湛决定把事情和盘托出,便对涵因把他如何发现的那笔钱,那笔钱有多少,李询和郭怀安都来找他,所说的话一一跟涵因说了,之后又说道:“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但是现在我该让你有个准备,这笔钱我必须交给一方,要么是族中,要么是皇上,本家承诺我保子孙的前程,而皇上自不必说,就是更多的皇恩,但这就势必得罪其他人,不管交给谁,他们都会把我踢出去当靶子。若是把钱给皇上,即便皇上给我贵上加贵,失去了家族的支持,等到他用不到我的时候,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我踢掉,若是把钱给本家,想都不用想,皇帝拿本家没有办法,那一定拿我开刀。两条路都是死路啊。” 涵因坐在李湛的身边,说道:“现在后悔也没有什么用处,既然夫君现在一定要选一边走,那么即便知道是死路也要选。不论夫君选谁,我也会跟着你。只是,夫君首要考虑的问题并不是将来我和孩子的出路,而是怎样保住你自己,你是这个家的支柱,你倒了,我和孩子又能依靠谁?本家前族长的施舍么?还是皇上时好时坏的心情?更何况夫君现在还没有到那么坏的情况,蝼蚁尚且挣扎求生,更何况你现在是掌握一方军政的大员。只要你活着就还有机会。” 李湛握着涵因的手,吻了吻她的手背,又抬起头摸摸她的脸蛋,笑道:“我以为你会劝我把银子交给皇帝。毕竟咱们的孩子在宫里……” 涵因摇摇头:“把他们送走的时候,我就有觉悟了,走上这条路,我们自保都尚且勉强,又怎么顾得上他们……”涵因眼中蓄着泪,又让她生生憋了回去,她的语气中带着些哽咽,但还是竭力用平静的声调说着:“生死富贵自有命,我们想再多也没有用。何况,皇帝最要面子,他就算对付你,反而会对孩子更好,省的别人说他刻薄寡恩。” “这都是我的错,让你和孩子面对这样的境地……”李湛说道。 涵因知道,在这个时代世家大族的子弟心中,都有自己对家族的责任感,虽然李湛不满本家,虽然本家承认唐国公这一支都很勉强,但他仍然为自己是陇西李氏而自豪。他对付李询,并不是要整垮姑臧一房,而是想要在族中有更大的发言权,这也是唐国公府几代人都在追求的目标。 而如今,这个目标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全都在他一念之间。唐国公府又并非李湛一人,他还有兄弟和这一支的族人,即便李湛一家都被皇帝杀掉,他们也会因此受惠,皇帝可以灭掉李湛一家,却没有办法灭掉陇西李氏一族,相反还要给些好处,安抚他们,这就是宗族的力量。而李湛一旦把钱给皇帝,几代人的努力就会全部化为泡影。 现在李湛在这个矛盾的漩涡中摇摆,只有他自己才能做出选择,即便涵因和李湛感情很好,她也不能轻易说出那种让他放弃宗族的话。涵因并不是不想影响李湛做决定,也并不是没有倾向,而是她知道那种选择的痛苦,但即便再痛苦,路也必须自己选,才会坚定的走下去。她想知道李湛真实的想法。 “这世间的事情哪有那么多对错,虽然两条路都很不好,但有的选总比没的选要好,夫君就选你要选的路吧,趁现在你还有的选,即便你自己不选,时间也会替你做出决定。” 李湛看着她笑道:“我的涵儿看事情总是这么通透,李湛何德何能竟然娶了你这样一位聪慧的妻子,其实我已经有决定了。” ps: 祝大家在新的一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新春快乐! 第四百二十八章 恩荣 李湛把密折展开,将自己写的那篇奏折誊抄上去,抄到那笔银子的金额处小心翼翼的写上了一千五百八十万两。待他将整份奏折写完,细细吹干了墨迹,放在桌子上。 涵因一直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写,说道:“这份折子一旦交出去,你跟本家就算没公然决裂,关系也会很僵了,你可考虑清楚了?” 李湛说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皇帝就算以后要对付我,看在钱的份上,也不会为难你和孩子。若是交到族里,唐国公一支固然都会受益,但我家也要承受皇上的怒火,我也罢了,若是皇上不顾自己的面子,非要牵连你跟孩子,本家也不可能阻止,那我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再说,你儿时已经经过一次这样的事,我不希望你再经历一次。至于族中,反正他们一直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做这个决定,相信祖父和父亲在天有灵也都会理解的。” 涵因握着李湛的手说道:“一切都会好的。” 李湛捏捏涵因的脸蛋,笑道:“别愁眉苦脸的,笑笑,咱们家的大富贵就在眼前呢,皇上一定会让天下人都知道,这笔钱是我李湛交给他的,忠心可嘉,为天下表率呢。” 这份密折以八百里加急通过缉事府直接送到了皇帝手里,有了内廷,皇帝的事情不就可以绕过宰辅这个正规的途径直接处置,因此三省对皇帝的制约便大大的减少了。皇帝直接从天武军调了两万人出来,去凉州押运这笔银钱。 李湛把这笔银子交上去之后,整个人也轻松了下来,反正想开了,爱怎样就怎样。就在这个时候,涵因也生了。是个漂亮的男孩,因为是单胎,又足月,比自己哥哥姐姐出生的时候个头要大一些。 涵因这是第二次生产,比第一次要顺利多了,两个时辰便生了下来。李湛抱着儿子,开心的不得了。 而作为生下孩子的母亲,涵因却并没有那么开心,在她心里,她实际上希望自己生个女儿。因为她隐隐的觉得。如果生了儿子,那么令弘就没有那么重要了,虽然她知道这个儿子对李湛和唐国公府很重要。但从内心深处来说,她不愿意自己的令弘有成为弃子的可能,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当孩子抱到她手里的时候,她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孩子是在夜里三更出生的,那日天气晴朗。漫天繁星,北极星显得格外明亮,李湛便选了辰这个字作为孩子的名字。 “令辰这个名字你觉得怎么样?”李湛笑问道。 涵因听了这个名字却想到“佳辰”这个词,辰是时机的意思,暗含着这个孩子的出生恰逢其时,现在是五月。民间有“不举五月子”的说法,但李湛却认为这是个佳辰,她心里一痛。李湛是爱护自己的孩子,还是太需要另一个嫡子呢,她暗暗想着,脸上却露出笑容:“夫君起的名字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李湛以为她只是累了,没有多想。给她轻轻盖好薄被:“夫人辛苦了,天虽然热了。但也不能招风,你这个月就忍忍吧。” 涵因点点头,笑道:“你也快去休息吧。这么晚了,明天衙门不是有事么。” 李湛抱起儿子,笑呵呵的说道:“嗐,能有什么事,派人跟贾先生他们说一声,我要在家陪老婆抱儿子,大后天洗三,好好的请他们喝喝酒才是真的。” 涵因只觉得身心俱疲,也没什么心思再接李湛的话,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银子终于在一个月后运到了长安。虽然如今路上并不太平,不过敢于向两万大军挑战的匪徒还是很少的。皇帝直接将这笔银子收入了内库。长公主死后,内库完全由他支配,骤然拿到那么多银子,让皇帝大为兴奋,花起钱来也是大手大脚,但银子这东西,花起来容易,攒起来难。皇帝之前受长公主约束,不能肆意,后来一下子自己做主,又坐拥长公主充实了的内库,自然控制不住,他有太多想要做而之前没办法做的事情了。 更何况内库是由太监掌管,他们自然要趁机打捞特捞,于是内库的钱便像流水似的淌了出去,等皇帝终于觉得自己最近花钱花的太厉害的时候,内库的存银已经只剩下不到三成了。而现在这笔银子被李湛找了出来,干涸的内库终于又丰盈了起来。 皇帝这些日子心情很好,正觉得内库没钱了,李湛便把银子给他送了过来,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不过他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几天,就被各部上书哭穷的折子搞的很恼火。这些人什么意思,看到自己把这么一大笔银子收进内库,所以就想给自己找麻烦么。 皇帝看着那些折子冷笑,那些钱本来就是自己的,是你们想从国家偷走这笔银子,装进你们自己的腰包,现在朕不过是把它拿了回来,你们就坐不住了,相传那笔钱有两千多万两银子呢,现在刚弄回来一千五百万两,另外的五百万两我还没有追究,你们倒来跟我说道这些事。 再说了这钱是李湛给我的,你们要找麻烦去找李湛的麻烦吧。皇帝想到这里,对站在一旁的刘公公笑道:“李湛忠心可鉴,他那个正四品的文散官正义大夫做了好些年了,也该升升了,这样吧,朕为了褒奖他,封他为金紫光禄大夫吧。” 刘公公笑道:“皇恩浩荡,老奴这就去传旨。” 皇帝想了想,却把刘公公叫住了:“慢着,等等,这种越级加散官也不算什么,本朝这样的例子多了去了,怎么能显示出朕对李湛的加恩你。这样吧,封李湛为凉州都督。李湛有个亲弟弟叫李澈,我看他很有才学,在将作监有些屈才了,升为从五品秘书丞吧。他还有个侄儿,说是将来要承嗣唐国公爵位的,现在也不小了,做个……”皇帝早就听说李湛的侄子李令桓是个纨绔子弟,最不成器,心里转了一转,说道:“就去太府寺吧。” 刘公公愣了愣,说道:“皇上,这可是前代未有的恩遇啊。”都督在隋初的时候成为总管,后来杨广废总管这一职务,而世宗当时为了稳定局势,压制大族,又恢复了这个职务,改称都督,职责是掌管诸州兵马、甲械、城隍、镇戍、粮禀,总判府事,权限非常大。后来为了削弱地方权柄,逐渐不再授予在任官员,而作为给退休高官的一种荣誉,大都督多用亲王充任,并且通常并不就任,诸王都在长安,用长史遥领。如今李湛尚在刺史兼任兵马使的任期之上,加封都督,就等于是把凉州一地的军政大权名正言顺的交给了李湛。 而那个李令桓本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子,在长安都是出了名的浪荡子,皇帝竟然让他去掌管国库出纳的地方,刘公公都不敢再往下想。 皇帝笑道:“朕就是要让大家都看到,对朕忠心不二之人,朕也不会辜负他,只是他的嫡子还小,要不朕再赐个爵位给他家也没什么,嗯,对了李才人……就封为昭容吧。”自古封爵都有既定的礼仪,五岁可胜衣趋拜,就是最少五岁才能撑得起礼服,完成跪拜的仪式,所以现在皇帝现在就算想要封李令弘也没法实现,所以只得作罢,他说的这话的时候的确心里可惜,那毕竟也是涵因的儿子。 皇帝还在遗憾,却听刘公公说道:“不过后宫规矩……一家出了两个妃嫔,不能同居高位啊,李德妃是正一品四妃之一,昭容可是二品的九嫔啊。何况李才人尚未立功。”这是要拿李湛成为众矢之的啊,刘公公心里清楚皇帝对李湛的态度,自然知道皇帝可不是因为信任李湛才这样做的。李湛刚刚把那么一大笔银子交给了皇帝,那些绞尽脑汁想要这笔钱的官员们一定对他恨之入骨,如今皇帝不顾忌讳和规矩给李湛这么大的恩典,很明显这是要把他放在火上烤啊。 皇帝皱了皱眉头,说道:“后宫的宫规里头有那条写明了不准这样册封的。李氏伺候朕有功,朕难道连个妃子都不能册么。不过一个昭容而已,难道这样朕就是昏君了?” “老奴多嘴,皇上恕罪。”刘公公连忙低下头,一副谦恭模样。 皇帝看看他,说道:“朕不是怪你,朕知道你是在好意提醒朕,就算你不说,太皇太后还有御史也会唠叨个没完没了。不过这事就得这么办,朕要让天下人都看得见朕对唐国公府的恩宠。” 这道圣旨一出,便在朝堂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消息灵通的高官们,知道李湛找到了长公主那笔钱,把它献给了皇帝,而不明就里的则流传李湛是因为李昭容受宠才获得如此的封赏,很多士林中人,都对李湛献女求荣很不以为然,经过有心人的一番推波助澜,许多人公然讥讽李湛是靠裙带关系上位。当然有诋毁就有赞美,还有一些人因为李湛的明确站队,开始转而支持他,因此不论是在官场还是世家之中,每当提起李湛,必然引起一场争论。 第四百二十九章 座上宾 在皇帝给李家的恩宠在朝堂和后宫掀起种种波澜之中,最受打击的应该是王徵了,她向来自负才情,就算是最受宠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奢望过皇帝会为她打破规矩将她提升至高位。而李令绮才进宫短短几个月,竟然就有了这样的圣眷,这实在让她难受的不得了。 一想到自己以后见到她就要向她跪拜行礼,她就觉得气冲脑门。这些大家族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很快知道李湛和那笔钱的事情。 家里也知道这件事对后宫的影响,也派了人来向她透了底,提醒她李昭容现在风头正盛,皇帝还会宠她一段时间,让王淑妃和她千万要避开李昭容的锋芒,不要和她相争,否则皇帝一定会偏帮李昭容。 王徵并不嫉恨李令绮,皇帝需要对李湛示恩,所以对她格外宠幸,皇帝不愿意让王家借着淑妃和晋王势力大涨,处处刻意压制,她也无法再进一步,这是她改变不了的事实,何况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跟那些女人一样整日为这一点点的宠爱争风吃醋。 王徵又想起她进宫之前,涵因对她说的话,她终于明白,皇帝的宠爱并不是爱,也不是情,而是一种需要,这种需要可能是政治的,也有可能是感情的,还有一些皇帝自己才知道的因素。 她要争的不是皇帝的爱情,而是皇帝的需要。 …………………………………………………………………… 钱已经归为皇帝所有,因为李湛这次旗帜鲜明的站队,朝堂上也分裂成意见相反的两派,有视李湛为眼中钉的,而跟随皇帝的那些人则把李湛当做自己一边力保。 皇帝看着两边针锋相对的言辞,心中得意不已,自己这样一个手笔。就让朝堂,甚至各大世家内部分成了两派,一部分不满皇帝与天下人争利,而另一部分认为现在只有跟着皇帝才有出路,他把弹劾李湛贪污、中饱私囊、侵吞马场等等的折子全都扔在一边置之不理,现在他刚刚升了李湛的官,怎么可能打自己的脸,再说还要等这些人再闹一闹,跳一跳,等到哪天自己想要修理李湛的时候。自然就用得上了。 皇帝觉得自己就是在下一盘大旗,这些朝臣、官员,终归就是他手里的棋子。早晚他会用这些棋子摆布整个天下。 李湛不知道自己的风光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但是现在,在儿子的满月宴上,他必须做出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来面对那些怀着各种心思来赴宴的宾客们。 有人嫉妒。也有人不屑,还有一些人则是想要寻找机会投靠李湛。皇帝的荣宠果然是好东西,在那些或真或假的赞美声和笑声中,带着或善意或恶意的目光交汇成一种别样的气氛,仿佛香醇的美酒,让人迷醉。 李湛和涵因都曾经沉醉其中。尝到过它甘美的滋味,也尝到过它酿造的苦果,因此当再一次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两个人都格外的清醒和冷静。 李询和李家的一半长老都没有来参加这个满月宴,只是派人送来了礼物,表示表示意思。不过还有现任族长李诺和支持他的族长来赴宴。显然,李家族中已经分裂成了两派。李诺是要跟随李湛的,而李询则要和李湛保持距离。 李湛也在千方百计的拉拢自己想要的人才。这些日子他的班子里头多了几个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他很注意吸收李家之中那些不得志的支系,反正已经跟李询弄僵了。现在反而少了许多顾忌,他现在就是要孤立李询,甚至还要拉拢长房旁支的人。 涵因正坐在后面款待那些夫人们,令辰被奶娘抱出来让大家看了一眼,就抱回去了,毕竟刚刚满月,受不住这种吵闹的环境。 崔如君很是羡慕的说道:“你现在就已经有了二子一女了,不知道羡煞多少旁人。” 涵因笑道:“孩子多了也操心。” 崔如君知道她又想起在长安宫中的孩子,怕惹起她的伤心,遂不提了,笑道:“我哥哥已经到凉州了,前几天刚到。” “不是早说就要来了么,怎么现在才来?”涵因问道。 “嗐,临出门前我母亲生了场小病,我哥哥至孝,自然是要在床边侍疾的,可我母亲又想着我,病刚好,便催着他出门。路上走了两个月,还遇上了一次劫匪,把身上带的财物都抢光了。”崔如君拧着眉头说道。 “哎呦,怎么碰上这等事。难道不是走的官道么?”涵因问道。 “怎么不是官道,哎,姐姐这就有所不知了,眼下河北那边有又匪患,现在这些贼人越来越猖狂了,有个叫什么大白天在官道上就敢抢劫,官兵来了,他们就跑,本来我哥哥是跟着家里的大商队的,谁知他年少气盛,觉得跟着人家不自在,偏要自己走,结果……不过,还好,那些贼人把钱财抢了就放了他,我哥哥还庆幸,他的那些宝贝书籍没被抢走,哎,还好还在相州地界,安阳县里头有我家的族叔,自然是要帮这个忙了。他竟不肯回家,还要继续往这边走。后来又找到了我家的商队,这才一路过来了。”崔如君诉说着自己哥哥在路上的危险遭遇。 涵因笑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人没事就好。” 和涵因一起聊天的贵妇人们也连连叹息,这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涵因又问道:“怎的河北那么多盗匪,那安阳县令就不管管么。” 崔如君冷笑道:“据说都剿了好几次匪了,都是徒劳无功,不知道什么缘故,官兵一到,那些贼人都跑了,甚至有人说,那些匪徒都是当地的,和县衙的胥吏门勾结在一起,每次县老爷想要剿匪,他们就会给那些人通风报信,所以官府根本拿他们没有办法。”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很多县老爷就是这样被那些胥吏摆布,当然也有一些县令只是想任上无功无过,自然是不会去跟那些胥吏较劲,免得自己吃力不讨好,还反被他们算计一道。李湛是因为必须把官府全权掌控起来,才能对世家开刀,所以必须制住这些人,他在地方多年,早就见惯了他们的手段,所以有手段把他们制住,但是那些刚刚到地方历练的县令们可就不是这样了。 河北素来是富庶之地,现在也乱成这样,更何况其他地方呢。 崔如君临走的时候,涵因对她说道:“这两日刚折腾过,过几日家里设宴给你哥哥接风。老爷也很想知道河北那边的状况。” 崔如君点头笑道:“哥哥也正想拜访李都督。”李湛升了官,崔如君对他的称呼也变了。 涵因笑道:“那就正好了。” 崔如君的哥哥名叫崔绍。李湛之前一直都是和清河崔氏六房往来,毕竟他的妹妹是嫁到了清河崔氏六房的公子崔义明家里。跟他家长房来往不多,不过也经常能听说长房两兄弟的名声。这次见到了,也聊得很是愉快。 崔绍的父亲在各地都有朋友、同僚,听说他去凉州,也都不约而同的说起来李湛,有人对李湛评价很负面,说他是靠送女儿给皇帝才身居高位的,是弄臣,也有人对他多有夸赞,说他当得这个位置,皇帝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对李昭容宠爱有加。 直到亲自见面,两人谈过,崔绍才被李湛的学识和为人折服。觉得他是有大志之人,并不像之前那些人所说的是个弄权的小人。 更何况,崔如君成日夸涵因,崔绍感念他帮了自己的妹夫,尤其是涵因,在她妹妹处境那般艰难的时候拉了她一把。现在妹妹在家说话也有分量了,也主事了,这都多亏李湛一家,因此对李湛很有好感。 至于有人悄悄告诉他那笔钱的秘闻,他根本也不在乎,反正那钱跟他也没什么关系,李湛给谁他都不在意。 崔绍家在河北,虽然主要观点也是北学,但是他对冀学了解比较多,也并不排斥,李湛介绍他跟李时翼见面,两人讨论学术三天三夜,虽然两人仍然有不少观点相异,崔绍还很是钦佩李时翼广博的学识和对经学深入的研究,并且消除了许多之前对冀学的误解。 他自然也去拜会了姑臧长房的李询,只是崔绍是三房的亲家人,李询自然待他也不会多亲热,而且李询最近事多心烦,无心应酬他,虽然称不上怠慢,多少也有些敷衍的意思。崔绍见李询这样的态度,也只是尽了礼数就匆匆离开了,他自己也是世家嫡子,又何必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原本他以为凉州偏远之地,没有什么可学的,但是来到这里,发现凉州是出入西域的必经之地,来往商旅络绎不绝,其热闹繁华不下中原的大城,而且这里的风貌与其他地方迥异,是让他觉得十分新鲜,再说好容易见到妹妹,舍不得那么快就走,李诺也再三邀他在家多住几日,于是崔绍决定暂时不走,在这里多留几日,交流学问,感受一下凉州的风土人情再说。于是崔绍便成了凉州都督府的座上宾。 第四百三十章 暗流 朝中依然暗潮涌动,已经有人开始上书,说李湛借凉州要冲之地,擅自提高过路费,中饱私囊,而自家经营商团参与走私。 皇帝自然是置之不理,不过消息也传到了李湛的耳中。李湛自有人在朝中给他报信,而皇帝也想让李湛知道。李湛得到消息之后没两天,郭怀安也给他通了气。 “李都督,你可不知朝中现在为你的事情都吵翻了,多少人上弹劾你的折子。”郭怀安笑呵呵的,用他特有的尖细嗓子说着话。 李湛知道,皇帝要向他示恩,忙笑道:“哎,李湛来凉州之后如履薄冰,唯恐有差错,哪里敢中饱私囊,以权谋私啊。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别紧张,别紧张,皇上自然知道你忠心可鉴,这不是没把这当回事么。”郭怀安看李湛那副战战兢兢的神态,连忙安慰道。 “只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怕皇上听信了谗言,在下真是惶恐之至啊。”李湛说道。 郭怀安笑道:“你放心,皇上圣明,又岂会被一些嫉贤妒能的小人蒙蔽。只要你忠心事主,自然是简在帝心。”那意思就是如果皇帝觉得你是忠臣,那自然会保着你,你要是不乖乖听话,这堆弹劾就能把你压死。 李湛擦了擦脑袋上根本没有渗出来的汗,心里冷笑,这是在吓唬七岁孩子么,面上愈发诚惶诚恐,笑道:“这次还要多谢监军提点,要不然李湛被人暗算了还不自知呢。那帮无耻之徒,有朝一日必定阴谋败露。”皇帝就是要自己和那些人斗么,不表出姿态来怎么行。 “好说好说,不用谢我,要谢就谢皇上吧,你可知道现在皇上为你顶了多大的压力。”郭怀安笑呵呵的说道。 李湛有赶紧说了一大通皇上圣明还有自己忠心天地可鉴等等的套话。 跟郭怀安见过面。李湛又要处理自己分崩离析的班子。自从自己把银子交给皇帝,而皇帝又大肆封赏他之后,等于他已经是公然站在皇帝一边了。他手下的幕僚,有几个便跟他产生了意见分歧。手下的态度也渐渐的分了两个态度,一派跟从李湛的选择,认为李湛如日中天,自己跟着将来也会有个好前程,另一派觉得李湛为了富贵已经不择手段,凭后宫上位,令世人不齿。早晚失了官声,不愿再跟随他,所以便主动请辞。 李湛一见这种情况。也并不多挽留,反正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还不如趁着没有决裂之前,把这些人打发走。好聚好散。他甚至还跟这些人准备了荐书,上面写了不少好话,夸他们的才学能力,至于他们会不会用就不知道了。 李湛整个都督府的幕僚班子因为这件事震荡不已,只有贾敞和竹心先生,一个仍然勤勤恳恳的处理各项事务。另一个则是老神在在的继续在凉州的文人圈子中打混。 虽然事情处置的干净利索,李湛多多少少心里有些不自在,看着好几日都没有露面的竹心先生今天过来点卯。李湛笑道:“还以为先生不告而别了呢。”说完这话,李湛也自悔失言,人家还没说走呢,自己倒先得罪上人了。 竹心先生却丝毫不以为意,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看来这倒是好事,大浪淘沙。留下的才是金子。” 李湛听他这话,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笑道:“别人我不知道,竹心先生在李某心中却是真金呢。” 竹心先生哈哈一笑:“在下不才,不能为主公分忧,不过带回几个志同道合的青年才俊还是可以的。过几日,我跟他们已经说好了,过几日在集芳苑设宴,到时候就请主公纡尊降贵,见见他们。” 李湛笑道:“这是自然了,多谢先生费心。” 回到家,李湛看见涵因正坐在榻上看书,便笑道:“孩子呢?” “奶娘抱去喂奶了,现在可能睡了吧。”涵因说道。 李湛愣了愣,很是奇怪,涵因之前一直坚持自己给孩子喂奶,说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喂最好,现在怎么忽然又交给了奶娘,他走到另一边的暖阁,看见奶娘正哄着孩子睡觉,又走了回来,坐在涵因身边。 涵因见李湛似是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也觉得有些憋闷,笑道:“怎么了,夫君想说什么?” “没什么……”李湛想了想又把话咽进了肚子里。祈月猜李湛有话跟涵因说,赶忙退了出去,把门关上,留他们夫妻两个说私房话。 涵因却追问道:“你明明就是有话要说,其实夫妻之间的默契也不是天生就有的,如果夫君有话都不说出来,为妻又怎么可能次次猜出你的心思来。” 李湛听她这话,想起涵因来凉州之后种种,一下子郁闷上涌,说道:“你是不是在怪我。” 涵因一愣,把书放下,抬起头来,看着李湛:“夫君这话是从何而来啊。” “你从前最喜欢自己喂孩子,令熙、令弘两个孩子,你的奶水不够,都要坚持亲自喂,每天抱在怀里,最开始的时候都不叫抱到暖阁去,夜里也把他们放在床边。而对令辰却又是另一个样,我记得从这次怀孕开始,你就似乎并不高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怪我这么快让你怀上,是不是觉得我不在乎令熙和令弘,所以你便对令辰刻意忽视。”李湛皱着眉头,把这话艰难的问了出来。 自己微妙的心思被李湛一语道破,涵因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若是之前,她遇到责问,通常都会仗着自己的口才,振振有词,之后化被动为主动,让对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观点,而现在,事情涉及她亲生的孩子们,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湛,从前胸中那些言辞,如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也忘记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就那样看着李湛,尴尬而茫然。 李湛一直所了解的涵因都是事事成竹在胸,她在太多的事情上发挥作用,虽然李湛并不认为涵因一手策划了那些行动,但是这也显示出了涵因与一般女人的不同之处。这样的女人会给男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不过李湛一向对自己的才智自负,反而觉得只有涵因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自己,他知道涵因不会给他拖后腿,还是他的助力。 涵因每次假装柔弱,他心里很清楚她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看她巧舌如簧,心里却是喜欢的紧,也愿意纵容她。看着她达到目的的兴奋劲,自己也觉得很高兴。 虽然是临时起意想要涵因说这些,但很多话,他在肚子里头憋了很久,他也知道想要让涵因低头不容易,所以他酝酿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决定这一次要让涵因哑口无言。 谁知道涵因只是愣在那里,对他的指责不知所措。她这种反应,倒让李湛仿佛拳头一下子打到棉花上,无处着力,不知道接下去怎么说。 涵因深吸了一口气,有长长的呼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这口叹息让李湛都感受到了涵因心中的那种哀痛和无奈,之前憋在胸口的闷气,随着这声叹息,一下子消散了。 涵因垂下眼睛,说道:“夫君说的对,我这样对辰儿不公平,可是我心里就是难受,看到他我就想起他在宫里的哥哥姐姐,就会想熙儿和弘儿知道自己被没用的母亲丢在皇宫里,看着那些贵人们的眼色过日子,而自己的弟弟却受尽父母的宠爱,他们会怎么想。” 李湛听她说这话,心也像揉碎一般疼痛,抱住她说道:“这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 “我怪你有什么用呢,孩子是以太皇太后的名义接走的,这是外命妇的事情,我自己都没有向太皇太后讨情,难道你有立场去管皇帝要孩子?”涵因攥着手中的帕子:“我本来可以自己进宫,最少可以把熙儿带回来,可是我没有,我怕一旦我去了,顺势被留在长安,没法跟你来凉州。所以我现在只怨自己自私,没有为孩子考虑。” 李湛握住她的手,说道:“别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这一年,你太累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舍弃熙儿和弘儿,哪怕有了辰儿,弘儿照样是我们的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这个家的。辰儿出生,我这么高兴,不是因为有了备用的儿子,而是我觉得弘儿熙儿不在身边,至少他能陪陪你,让你分分心,不要总是想着熙儿弘儿,整日伤怀。” 涵因伏在李湛的怀里,眼泪一颗颗的往下掉落:“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既没法保护熙儿和弘儿,又不能好好照顾辰儿……他们往后都会怪我吧……” “傻丫头,怎么会,咱们的孩子以后都会很孝顺,很出息,也会体谅父母的难处。”李湛宽慰着涵因,也是在安慰自己。涵因自责,他又何尝不是。 站在繁花似锦的高山上,人人羡慕那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气,谁也不知道他们早已被透骨的山风吹得瑟瑟发抖,只能相互拥抱着取暖。 第四百三十一章 意料之外 自从那日和李湛深谈了一晚,涵因的心结也打开了不少,对令辰也不再刻意的疏远,又抱回到自己身边,亲自抚养。 慕云母子健康,又回来帮涵因管事情,涵因让她把孩子带来和令辰一起养。自古这种从小就定下的主仆关系最是牢固。 慕云素来稳重,深得涵因信任,又是妇人,出入方便,不像祈月,虽然帮涵因管账,时常要见郑新、于贵等人,但终究是个姑娘家,还是有避忌的。慕云回来后,涵因也方便了不少。 何况,两人现在都有孩子,慕云也更能体会涵因的心思,每每劝涵因也都能劝到点子上。这让李湛也放心不少。 这日,涵因把祈月单独叫道屋里,对她笑道:“你跟我同岁,之前慕云怀孕没有人手,所以这事一直放着,如今慕云也回来了,该考虑你的终身大事了。” 祈月瞬时间面颊飞红,低头不语。 涵因接着说道:“老爷和我选了几个人选,想让你挑挑……,张奂是唐国公府庄头的儿子,跟你年龄相当,现在也跟着一起到了凉州来,这人你也见过,长相周正,人也实在,现在钟瑞做管事,老爷身边都是他在伺候。孟尽忠是咱们稻香村孟账房的儿子,也是咱们自己人,孟账房和他老伴你也见过,很是和气,若是进了他家的门,也不用担心受公婆气的事情……”涵因说了一串名字,都是自家的仆役,最后犹豫犹豫,还是说了那天和李湛讨论的,郑新、于贵和卫恒。” 涵因兴致勃勃的介绍着,虽然祈月身份所限,但她还是希望尽自己所能。让她有门好婚事。 谁知祈月却忽然一下子跪倒在地,说道:“我知道夫人待我的心意,但是这些人我……我都不想嫁……” 涵因一下子顿住,她有想过祈月可能会被郑新的样貌所惑,动了心思,也可能喜欢于贵的粗豪之气,而卫恒人品上佳,有让人很有安全感,也容易让女孩子动心,之前的那些也是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总有一个祈月能接受,但没想到她自有主意,她倒再想不出什么人能入祈月的眼。于是笑道:“快起来,这是给你选夫婿,自然是要拣你满意的选,不满意就算了,何必要跪来跪去的。我若是那种独断的人,直接把你配人了事,何必跟你商量。你告诉我,你心里中意谁,我去给你说和。” 祈月也不起身,咬着嘴唇不说话。低着头,脸越来越红。 涵因见她害羞,也并不催。笑盈盈看着她,端起茶喝了一口。 祈月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了一句:“奴婢想要伺候竹心先生。” 涵因嘴里的那口茶好容易没有喷出来,却呛在嗓子眼里。她咳嗽了半天,好容易喘匀了气才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谁?” 祈月此时已经豁出去了。给涵因磕了一个头,说道:“奴婢愿意伺候竹心先生,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敢承望先生垂青,只希望有生之年,在他身边做一个奴婢,伺候先生起居,便心满意足了。” 涵因完全愣在当场,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半饷方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嫁为人妻的么,之前你也一直是这个态度,还跟我说绝不做妾,怎么……” 涵因忽然想到了什么,没等祈月说话,便说道:“如果你是为了我着想,觉得这样可以笼络住竹心先生,完全不必这样,之前老爷也送过他女人,被他退了回来,我也派了丫头去伺候他,他都一概没有收用,不知道什么缘故,何况他是聪明人,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态度。你不必……” “不是,这是奴婢自己的心意……”祈月非同寻常的打断了涵因的话,这是从前根本没有过的事情。 涵因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祈月咬咬牙,接着说道:“那时候,竹心先生在府里做姑娘们的西席,奴婢就为先生的才学很是敬仰,奴婢不求先生垂青,只是愿意一辈子跟在先生左右。奴婢原本的确是想要嫁为人妻,所以一直心里很难过。本来,夫人要把我嫁人,我想便听从夫人的安排,也无怨无悔了,但……我还是……还是……” 涵因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竹心先生已到不惑之年,更何况,只听说过他有一个亡妻,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之后,身边再无其他姬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万一……”涵因想说的是,万一他那方面无能,或者是他有断袖之癖,那岂不是害了祈月半辈子。 涵因还没有组织好语言,祈月却先说道:“奴婢跟在夫人身边,也并非什么都不懂,我知道夫人想说什么,夫人的担心,奴婢早就考虑过了,即便如此,奴婢也无怨无悔。” 涵因长叹一口气,最后低头思索半饷方说道:“你应该知道吧,竹心先生家里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巨阀,但他也是出身颍川徐氏的当地望族,更是士林名士,你的身份如果过去最多也不过是个妾。我把你放了奴籍,也至多勉强算个良妾,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祈月现在也已经平静下来,但态度仍然坚决,说道:“奴婢都明白,求夫人成全。” 涵因褪去祈月给她的震惊之后,脑子又开始谋划盘算起来,想了许久,又说道:“你既然心意已定,我自然是会成全你。赶紧起来吧。好好一桩喜事,你瞧你,何必这样愁云满面的。” 祈月听涵因同意了这件事,磕了个头,说道:“多谢夫人成全。” 涵因点点头,说道:“这件事情我先要跟老爷商量一下。好了,不管怎样,这些日子你也该准备出嫁用的东西了,就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值夜的事情就交到沁雪和兰儿手里吧。” 祈月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提涵因管账了,主动说道:“账册的事情我也一并交了吧,事情多又杂,我怕时间匆忙,交代不清楚。” 涵因想了想,说道:“那就交给……”涵因想了半天,觉得谁也不合适,慕云跟钟瑞一家子,虽然信任慕云,但若是自己的事情完全由慕云掌管,那么就算慕云对自己忠心耿耿,平时难免对钟瑞透出一二来,钟瑞又是李湛最信任的下人,那自己不愿意让李湛知道的事情,万一传到李湛耳朵里,岂不是麻烦。而沁雪则是往后要给李光弼的,自己也留不了多长时间,祈月真是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涵因想了想说道:“就先交给我吧。” 祈月脑子一转,也知道了涵因的为难,说了句:“是,奴婢任性妄为,辜负了姑娘。” 涵因摆摆手,笑道:“何必这么说,何况,你去竹心先生那,也是帮了我的忙。” 晚间,涵因便把祈月的意思说了出来,李湛也是大吃一惊,笑道:“你之前不是说你的丫头都是要正正经经嫁出去的么。”见涵因瞪着他,一脸不爽,忙笑道:“竹心先生才学出众,人又风趣,祈月是个机灵丫头,钟情于他也属正常。之前,我一直也替先生担心香火之事,本来想要在族中给他找个续弦,被他婉拒了,现在夫人愿意割爱,把自己身边的大丫头送过去给他做妾,想必他不会拒绝吧。” 这话虽然挑不出什么来,不过涵因还是一阵别扭,有些没好气的说道:“这事还得看看竹心先生的意思,上回你送了两个女人过去,不是就退回来了。还有之前派去伺候他的几个丫鬟,一个都没有收用。这次我巴巴的送个妾过去,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要呢。” “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说不定人家竹心先生也看中了祈月,只是碍于是你的大丫鬟,不好意思开口要呢。”李湛对涵因如何操作这件事情并不大感兴趣,他控制部下也不是靠送女人就成了的,所以竹心先生要不要祈月,对他都没有影响,李湛倒是看涵因这副纠结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所以顺着涵因的话调侃。 涵因哪有心思理会李湛的态度,自顾自的说着:“我只是担心竹心先生以为我别有用心,想要找人监视他之类的。那样对祈月也不好啊。”涵因叹道,她虽然觉得祈月的选择并不怎么合自己的心意,当然也没有什么冲突,只是有些算不上麻烦的麻烦。 李湛笑道:“你有什么好监视他的,最多他觉得是你想要笼络他,不过是送个丫头,又不是联姻,哪有那么多顾忌。祈月一片痴心,就算竹心先生一时误解,时间长了,终究会明白的,终究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涵因听了这话,一阵无语,男人看事情果然和女人是不一样的视角。她撇撇嘴,笑道:“那如果他拒绝了呢?祈月怎么办呢。” 李湛耸耸肩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笑道:“那就看夫人的面子喽。” 涵因连叹了两口气,说道:“真是不让我省心……” 第四百三十二章 说媒 <>  涵因先让沁雪伺机打探竹心先生为什么多年未娶,身边也没有侍妾。沁雪跟那些幕僚的仆人们也很熟识,竹心的小厮便叫沁雪“姐姐”,听她打听这件事,便告诉她:“其实那时候的事情我也只是听说,姐姐,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也不许说是我说的。” 沁雪自然连声答应。 那小厮便说道:“只知道先时先生是有原配夫人的,夫人擅妒,不准先生纳妾,先生被人撺掇在青楼里梳拢了个清倌人,这事不知道夫人怎么知道了,跟先生大闹了一场,谁知道那时候夫人正在怀孕,这一闹竟滑胎了,之后便故去了。先生很是后悔,这些年凭家里怎么安排就是不肯娶妻,也不纳妾……哎……” 涵因一听更是犯愁了,没想到这个竹心先生倒是一个长情之人,只是这对祈月来说就更不利了。涵因让沁雪把事情跟祈月说明白,让她再考虑考虑,希望她能够知难而退,谁知道祈月依然不改初衷。涵因心中无奈,也只能成全她。 次日,涵因便请竹心先生过来说话。特地在秋水斋烹了茶款待他。 竹心先生笑道:“夫人真是好风雅,之前就一直听说夫人烹茶技艺精湛,今日一尝才知道果然名不虚传,怨不得长安世家都推重夫人,都说没有参加过夫人办的宴席之人,算不上真正的雅士。如今夫人来了凉州,看来好一阵子长安都出不了雅士了。” 涵因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先生过誉了,我一介女子,不过是焚琴煮鹤,附庸风雅罢了,不值一提。” 竹心先生笑道:“不知道夫人今日让在下过来。有何吩咐?” “到凉州之后,琐事缠身,一直想要请先生喝茶,结果就拖到现在。”涵因笑道:“其实此番也是多谢先生,最近老爷府中不少人都辞馆离去,若不是先生费心找来那么多人才,老爷不知道会多为难。” 竹心先生笑道:“其实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了,在下看来这也是好事。人多人少不是关键,关键是心齐。” 涵因看着他一笑:“先生说的有道理,有先生从旁指点。老爷心里也踏实。” 竹心先生忙说:“在下微末之力,怎敢在主公面前居功。” 涵因一笑,说道:“来。尝尝这梅子。” 竹心不知道她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夹起一个梅子吃到嘴里,酸酸甜甜很是清爽,笑道:“夫人真是有心了,在下最好这一口。” “哪里是我有心。是我那丫头,之前先生做西席的时候,偶然听说先生喜欢这口味,便学着做了。”涵因回身,冲门外说了一声:“祈月啊,进来吧。” 祈月走进来。冲涵因和竹心先生施了个礼,跪坐在坐榻旁的垫子上,轻轻用茶勺给竹心先生舀了一碗茶。眼睛看了竹心先生一眼,便像烫着了一样缩了回去。之后施了个礼,有走了出去。 涵因笑问道:“我这个丫头如何?” 竹心活了四十岁,哪能不知道涵因的弦外之音,嘴角微微动了动。笑道:“夫人的丫鬟心灵手巧,自然也是高出一般女子百倍。” “祈月自幼在我身边伺候。心思细腻,做事周全,最是得力,他从小也看书识字,虽然没有什么才学,也会焚香砚墨。我看现在先生身边也没有得力之人。若先生不弃,我便把祈月送到先生身边伺候,不知道先生可愿意。” 竹心先生看着涵因,垂下眼睛,捻了捻自己的胡子, 问道:“只是不知道这是都督的美意还是夫人的。” 涵因闻言抬起眼睛,看着竹心先生那一如既往平淡的表情,忽而笑了:“我若说这是祈月仰慕先生,自己想要去先生身边服侍,求我成全的,先生可相信?” 竹心先生手里正捧着那碗茶,听涵因这话,手顿了顿,“呵呵”笑了两声,不置可否,将祈月亲手给他舀的茶汤喝了进去。 涵因喝了一口茶,又笑道:“既然先生不信,我便是告诉先生这是谁的主意又有什么意义?先生这个时候留下来,已经有人议论先生,说你贪慕富贵,投靠幸臣,已经失了文士的风骨,先生连这些风议都不在意,却在意一个奴婢?” 涵因反问他的意思是,难道你觉得我们会靠一个奴婢来控制你。那个时候,妾通买卖,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在世人看来,也不过是一件礼物罢了,虽然涵因并不想祈月这样,但她自己选的这条路,涵因也没办法。 竹心先生哈哈大笑:“是在下糊涂,夫人恕罪。红袖添香,乃风流雅事,蒙祈月姑娘青眼,荣幸之至,多谢夫人美意,那在下却之不恭了。日子就请夫人定下,到时候摆上几桌,请国公赏光喝上几杯酒。” 见竹心同意了,涵因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竹心是聪明人,聪明人就容易多想,而且到现在了,还看不出来竹心的所图,若说是看好李湛的前程,实在说不通,比李湛前途光明的人太多,以竹心先生的智力,不可能看不出来李湛走的路有多危险。若说是看好自己所谓的“大贵之相”,这种扯淡的东西也不过是偏偏无知的百姓,但凡那些野心家都会给自己弄得天生异象,不过只有成了的才流传下来。竹心又岂是会被这种东西蒙蔽的人。 但凡有所图的人,你只要看出来他到底想要什么,便很好控制,你只要可以满足他这方面的要求,就可以放心的用。也许通过李湛,竹心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这个人的内心却并非可以轻易看清的。 所以,涵因对待竹心很谨慎,这一次若不是祈月心意坚决,她绝不会主动生出这种事来涂遭他猜疑。 涵因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要先生指点。” “夫人是想问国公下一步怎么走吧。”这件事竹心显然已经考虑过了,今天来涵因这里,大概本来以为涵因就是问这个的,没想到涵因却给他一个妾,此时提出这个问题,把他的心思又拉了回来。 涵因看他又恢复了胸有成竹的淡然模样,笑了笑:“既然先生已经猜到了,还望不吝赐教。” 竹心笑道:“既然唐国公现在荣宠加身,自然是该借势……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伊州,西州,河西七州本是一体,自然应该以都督为首……” 涵因想了想,说道:“可是凉州都督只有凉州一地的辖权,其他州的刺史可并无隶属关系,就算皇上给老爷这些恩荣,要想染指其他州的政务,他也不会答应啊。” 竹心先生一笑:“河西七州虽然明面上是各自为政,但陇右豪族总共就那么几家,同气连枝,凉州在河西位置最为重要,唐国公做了什么事,他们也必然受影响,夫人有何愁他们不肯跟国公一心呢,比如过路税这件事,就大有文章可做。” 涵因眯起眼睛,看着竹心,露出笑容,笑道:“什么事情到先生这里都能别开生面,先生的才智真是令人钦佩。” 晚间,李湛一回来便问涵因:“祈月的事情怎么样了?竹心先生可同意了?” 涵因笑道:“还算给我面子。” 李湛笑道:“我就知道,夫人出马,事情没有不成的,现在祈月该高兴了吧。” “我让她自己从库里挑缎子,她拿的都是桃红和妃色的,我本来想让她拿品红的,更贴近正红一点,她却说自己能到先生身边已经是非分之想,哪里还能不守本分。她既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涵因叹道。 李湛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反正住得近,往后叫她常来便是。” “算了吧,还是不要常来对她比较好,竹心先生是个多心的人,虽然这次没说什么,照单收下了,不过祈月往后和我来往密切,难保心里生出什么想法来,那样我送人没落着人情,反成了嫌隙岂不冤枉。”涵因现在才把不痛快的情绪流露了出来,祈月的确让她措手不及,但现在她也没法苛责祈月,祈月的要求并不过分,而她之前一早就表态,随祈月自己选,只是没想到她选的这条路。 往后,对祈月既不能太亲近又不能太疏远,太近会让竹心以为祈月是涵因派来监视他的,若是不给祈月好脸色,又会让人误解为李湛对竹心有什么不满,连带着涵因都不待见自己的从前的丫头了。 李湛看涵因一副大伤脑筋的样子,只觉得有意思,笑道:“你啊,就别想那么多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事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男人的心思都在外头,哪有那么多精神头跟个毛丫头较劲。好了好了,别想这个了,祈月自己的事情要看自己的造化,她都如此决心了,你再不放心又能怎样。” 涵因无奈的舒了一口气,说道:“好吧,不说这事了,对了,竹心先生对夫君现在的状况还有些看法,夫君不如抽空去找他深谈一次。” 李湛说道:“我也正想这事呢,这两天左一个应酬又一个宴席就丢脑后了。明天正好又休沐了,我一早就去。” ps: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祝单身的朋友早日找到另一半!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涵因先让沁雪伺机打探竹心先生为什么多年未娶,身边也没有侍妾。沁雪跟那些幕僚的仆人们也很熟识,竹心的小厮便叫沁雪“姐姐”,听她打听这件事,便告诉她:“其实那时候的事情我也只是听说,姐姐,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也不许说是我说的。” 沁雪自然连声答应。 那小厮便说道:“只知道先时先生是有原配夫人的,夫人擅妒,不准先生纳妾,先生被人撺掇在青楼里梳拢了个清倌人,这事不知道夫人怎么知道了,跟先生大闹了一场,谁知道那时候夫人正在怀孕,这一闹竟滑胎了,之后便故去了。先生很是后悔,这些年凭家里怎么安排就是不肯娶妻,也不纳妾……哎……” 涵因一听更是犯愁了,没想到这个竹心先生倒是一个长情之人,只是这对祈月来说就更不利了。涵因让沁雪把事情跟祈月说明白,让她再考虑考虑,希望她能够知难而退,谁知道祈月依然不改初衷。涵因心中无奈,也只能成全她。 次日,涵因便请竹心先生过来说话。特地在秋水斋烹了茶款待他。 竹心先生笑道:“夫人真是好风雅,之前就一直听说夫人烹茶技艺精湛,今日一尝才知道果然名不虚传,怨不得长安世家都推重夫人,都说没有参加过夫人办的宴席之人,算不上真正的雅士。如今夫人来了凉州,看来好一阵子长安都出不了雅士了。” 涵因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先生过誉了,我一介女子,不过是焚琴煮鹤,附庸风雅罢了,不值一提。” 竹心先生笑道:“不知道夫人今日让在下过来。有何吩咐?” “到凉州之后,琐事缠身,一直想要请先生喝茶,结果就拖到现在。”涵因笑道:“其实此番也是多谢先生,最近老爷府中不少人都辞馆离去,若不是先生费心找来那么多人才,老爷不知道会多为难。” 竹心先生笑道:“其实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了,在下看来这也是好事。人多人少不是关键,关键是心齐。” 涵因看着他一笑:“先生说的有道理,有先生从旁指点。老爷心里也踏实。” 竹心先生忙说:“在下微末之力,怎敢在主公面前居功。” 涵因一笑,说道:“来。尝尝这梅子。” 竹心不知道她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夹起一个梅子吃到嘴里,酸酸甜甜很是清爽,笑道:“夫人真是有心了,在下最好这一口。” “哪里是我有心。是我那丫头,之前先生做西席的时候,偶然听说先生喜欢这口味,便学着做了。”涵因回身,冲门外说了一声:“祈月啊,进来吧。” 祈月走进来。冲涵因和竹心先生施了个礼,跪坐在坐榻旁的垫子上,轻轻用茶勺给竹心先生舀了一碗茶。眼睛看了竹心先生一眼,便像烫着了一样缩了回去。之后施了个礼,有走了出去。 涵因笑问道:“我这个丫头如何?” 竹心活了四十岁,哪能不知道涵因的弦外之音,嘴角微微动了动。笑道:“夫人的丫鬟心灵手巧,自然也是高出一般女子百倍。” “祈月自幼在我身边伺候。心思细腻,做事周全,最是得力,他从小也看书识字,虽然没有什么才学,也会焚香砚墨。我看现在先生身边也没有得力之人。若先生不弃,我便把祈月送到先生身边伺候,不知道先生可愿意。” 竹心先生看着涵因,垂下眼睛,捻了捻自己的胡子, 问道:“只是不知道这是都督的美意还是夫人的。” 涵因闻言抬起眼睛,看着竹心先生那一如既往平淡的表情,忽而笑了:“我若说这是祈月仰慕先生,自己想要去先生身边服侍,求我成全的,先生可相信?” 竹心先生手里正捧着那碗茶,听涵因这话,手顿了顿,“呵呵”笑了两声,不置可否,将祈月亲手给他舀的茶汤喝了进去。 涵因喝了一口茶,又笑道:“既然先生不信,我便是告诉先生这是谁的主意又有什么意义?先生这个时候留下来,已经有人议论先生,说你贪慕富贵,投靠幸臣,已经失了文士的风骨,先生连这些风议都不在意,却在意一个奴婢?” 涵因反问他的意思是,难道你觉得我们会靠一个奴婢来控制你。那个时候,妾通买卖,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在世人看来,也不过是一件礼物罢了,虽然涵因并不想祈月这样,但她自己选的这条路,涵因也没办法。 竹心先生哈哈大笑:“是在下糊涂,夫人恕罪。红袖添香,乃风流雅事,蒙祈月姑娘青眼,荣幸之至,多谢夫人美意,那在下却之不恭了。日子就请夫人定下,到时候摆上几桌,请国公赏光喝上几杯酒。” 见竹心同意了,涵因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竹心是聪明人,聪明人就容易多想,而且到现在了,还看不出来竹心的所图,若说是看好李湛的前程,实在说不通,比李湛前途光明的人太多,以竹心先生的智力,不可能看不出来李湛走的路有多危险。若说是看好自己所谓的“大贵之相”,这种扯淡的东西也不过是偏偏无知的百姓,但凡那些野心家都会给自己弄得天生异象,不过只有成了的才流传下来。竹心又岂是会被这种东西蒙蔽的人。 但凡有所图的人,你只要看出来他到底想要什么,便很好控制,你只要可以满足他这方面的要求,就可以放心的用。也许通过李湛,竹心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这个人的内心却并非可以轻易看清的。 所以,涵因对待竹心很谨慎,这一次若不是祈月心意坚决,她绝不会主动生出这种事来涂遭他猜疑。 涵因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要先生指点。” “夫人是想问国公下一步怎么走吧。”这件事竹心显然已经考虑过了,今天来涵因这里,大概本来以为涵因就是问这个的,没想到涵因却给他一个妾,此时提出这个问题,把他的心思又拉了回来。 涵因看他又恢复了胸有成竹的淡然模样,笑了笑:“既然先生已经猜到了,还望不吝赐教。” 竹心笑道:“既然唐国公现在荣宠加身,自然是该借势……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伊州,西州,河西七州本是一体,自然应该以都督为首……” 涵因想了想,说道:“可是凉州都督只有凉州一地的辖权,其他州的刺史可并无隶属关系,就算皇上给老爷这些恩荣,要想染指其他州的政务,他也不会答应啊。” 竹心先生一笑:“河西七州虽然明面上是各自为政,但陇右豪族总共就那么几家,同气连枝,凉州在河西位置最为重要,唐国公做了什么事,他们也必然受影响,夫人有何愁他们不肯跟国公一心呢,比如过路税这件事,就大有文章可做。” 涵因眯起眼睛,看着竹心,露出笑容,笑道:“什么事情到先生这里都能别开生面,先生的才智真是令人钦佩。” 晚间,李湛一回来便问涵因:“祈月的事情怎么样了?竹心先生可同意了?” 涵因笑道:“还算给我面子。” 李湛笑道:“我就知道,夫人出马,事情没有不成的,现在祈月该高兴了吧。” “我让她自己从库里挑缎子,她拿的都是桃红和妃色的,我本来想让她拿品红的,更贴近正红一点,她却说自己能到先生身边已经是非分之想,哪里还能不守本分。她既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涵因叹道。 李湛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反正住得近,往后叫她常来便是。” “算了吧,还是不要常来对她比较好,竹心先生是个多心的人,虽然这次没说什么,照单收下了,不过祈月往后和我来往密切,难保心里生出什么想法来,那样我送人没落着人情,反成了嫌隙岂不冤枉。”涵因现在才把不痛快的情绪流露了出来,祈月的确让她措手不及,但现在她也没法苛责祈月,祈月的要求并不过分,而她之前一早就表态,随祈月自己选,只是没想到她选的这条路。 往后,对祈月既不能太亲近又不能太疏远,太近会让竹心以为祈月是涵因派来监视他的,若是不给祈月好脸色,又会让人误解为李湛对竹心有什么不满,连带着涵因都不待见自己的从前的丫头了。 李湛看涵因一副大伤脑筋的样子,只觉得有意思,笑道:“你啊,就别想那么多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事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男人的心思都在外头,哪有那么多精神头跟个毛丫头较劲。好了好了,别想这个了,祈月自己的事情要看自己的造化,她都如此决心了,你再不放心又能怎样。” 涵因无奈的舒了一口气,说道:“好吧,不说这事了,对了,竹心先生对夫君现在的状况还有些看法,夫君不如抽空去找他深谈一次。” 李湛说道:“我也正想这事呢,这两天左一个应酬又一个宴席就丢脑后了。明天正好又休沐了,我一早就去。” ps: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祝单身的朋友早日找到另一半!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严查 李湛又和竹心商议的半日,涵因待他回来,便问他们商议的结果。 “竹心先生建议我严查走私,我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这里头要牵涉不知道多少人,从前我跟着柳相做这事,这里头的门道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李湛笑道。 涵因知道李湛下这个决心很难,不论是谁,以一己之力去动别人的蛋糕,心里都难免忐忑,她笑道:“夫君自从做了那个决定,就已经得罪了整个官场了,不管夫君想还是不想,你已经成了皇上的孤臣,难道你还以为在朝中为你说话的,是支持你的人么,他们不过是为了打击另一边跟皇帝站在同一线,一旦事情有变,他们会立刻抛弃你。” “你说的虽然在理,但是也没有必要激化跟他们的矛盾,那样我们恐怕会更艰难。何况,古话说‘满招损,谦受益’,现在如果不收敛,我怕将来……”李湛皱眉道。 “但夫君记不记得皇帝把你派到这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让你压服这里的世家么。你若是起不到这个作用,皇帝会毫不犹豫让你做弃子,到时候,那些人也不会承你的情,还会落井下石。”涵因冷笑道,她太清楚官场的那些事了,李湛至今仍然跳不出为人臣子的思维,她也只能尽量站在他的角度来替他考虑。 李湛的表情愈发严肃,说道:“怕逼得太狠,狗急跳墙。” “夫君还没有接受你自己现在的状况么。”涵因很认真的看着他,说道:“现在夫君还有什么可失去的?满朝文武有谁能站在你这边,李诺虽然被你拱上了族长之位,但他影响力有限,将来有事,他最多自保。也顾不上你。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什么可顾忌的,俗语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顾忌的应该是那些世家们。” 李湛看着涵因,沉默不语。 涵因继续说道:“人都是欺软怕硬,都是陇西边地,他们自己捞好处,不想着分咱们一杯羹,本来就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夫君现在可是恩荣加身的都督,这等数十年不遇的大恩。不趁着现在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往后都不会把咱们当回事。倒是折腾一番,他们反而要让着你。”见李湛意动。又说道:“我知道夫君怕咱们这边折腾起来,把他们都得罪了,一旦皇上看你不顺眼,你就毫无招架之力了。不过你放心,现在你是孤臣。皇帝至少在这段时间里面绝不会动你,相反还会支持你,否则的话,以后哪个臣子还会为他尽心办事呢。” 李湛思索片刻,带着些自嘲说道:“夫人说的对,如今我才是被逼到墙角的狗。再不蹦起来,怕是兔子没死,就要被烹了。” 涵因知道他现在压力很大。跟家族离心,在朝中失去支持,李湛即便再从前最失意的时候,处境都没有这样凶险,涵因拉着他的手。笑道:“夫君何必如此说自己。我们不过是为自己,为孩子求一条活路罢了。” 李湛点点头。笑道:“是啊,再难也要走下去。” 凉州的过路税其实并不是个新鲜玩意,自古进城都有城门税,尤其是北朝战乱频繁,地方势力庞大,反正这些钱就算收了,也交不到朝廷手里,那时候按人头收钱,世家大族在各地派去各地做生意的,不是佃户就是仆役,最多有一人族人盯着,这些人都不收钱,别管带多大的车队,运送多贵重的货品,因此这些过关税、城门税大多落在一般贫苦百姓身上。 世宗皇帝觉得地方上各自为政,阻碍商贸,不利于天下货物流通,因此才取消了。当时还在朝中引起好大争论,很多官员认为这会造成百姓四处流窜,不利于地方的安稳。不过,另外一些人认为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对此很是支持。总之,这件事于是就这样定了下来。 而李湛的过关税则是按货物收钱,带的东西越多,交的钱也越多。那些世家大族自然是吃亏,他们屡次暗中活动,想在朝堂上把李湛弹劾下去。无奈皇帝力挺李湛,他们也毫无办法。只能在报备货品上做些手脚。 所谓上有政策,下游对策,要收过路税的是李湛,而下面实际做事的人都是胥吏,李湛不可能事必躬亲,这些人惯弄手段,都是欺上瞒下的好手,李湛盯着的时候,他们也查的严些,李湛没空理这些事的时候,他们就大肆收受贿赂,将那些货品私放过去。 李湛是清楚这些情况的,他却没有死盯着不放,一是他时间有限,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这处,二是也不好把那些世家逼的太紧。只要收上来的钱差不多可以让他支持西北大军的军费也就罢了。 跟竹心先生商议之后,李湛便开始严查走私,并且开始搜检过往商旅,名头是查边关奸细。 之前的时候,所有入关的货品从关外运到长安,途径凉州,都要交钱。至于这些货品是不是走私货,李湛也一概不管。而现在,李湛的态度忽然变了,所有过凉州的西域货物必须有在各关卡入关时报备的凭条。这些凭条都是按照各家在户部所卖货物的数量和种类配发的,没有的都是走私货。本来这块都是边关管理的,各商团都会买通边关守将走私货品,甚至有些大将还会坐分一部分货品的利润。 现在李湛开始严查这些走私货,所有查出来与凭条不符的,一概没收充公。他分管此事的吏员们一看,上官发了这个命令,都高兴死了,这就是又给了他们一条发财的门路,趁机又可以索一大笔钱。 在新令刚出来的头几天,自然是查得最严的时候,这些胥吏也知道,只有先狠狠的切上那些商贾一刀,他们才肯吐出血来,自然办事特别用心,不少家的走私货都被查了出来。州府的仓库里头堆满了没收的西域奇珍。 那些商人们自然是叫苦不迭。从西域诸国运到阳关、玉门关外,因为路途遥远,货品大多被跑这条线路的几家商队垄断,因此售价已经抬到成本的数倍,如果有人从这里进货,本身成本已经非常高昂了,从西域运货进大隋,玉门关、阳关的关税高达货品总价值的一半,这还仅仅是最外面的一道关卡,从西北到长安中间还有两道关卡。每过一道,就要收这么多的钱,之后运到各地市集。还要再交商业税。七七八八算下来,中间的利润要上交八成,当然即便是两成的利润也是很可观的。 那些世家跟西域往来数百年,早就打通了沿途各地方小国的关卡,再逃掉大隋的关税。从产地一路运到长安,成本减到最低,加上出关所带的茶叶、瓷器、绸缎获利,跑这一趟,可以获得十几倍,甚至数十倍的利润。与这种巨大的利润比起来。不过各地的官员们也不是好打发的,这些人起码要吞掉其中六成的利润,不过各家由此多获得两成利润。已经足够让这些世家费尽心机打通关节了。长公主曾经派人调查过,各大世家走私的总额最高时达到五千万两,平时也有两、三千万两,而大隋在国朝初年一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三千多万两,后来国力渐渐强盛。最多也不过达到五六千万两。走私涉及的金额甚至与国家收入相当,由此可见其中的利润。因此。这些货一旦没收,他们的损失就是巨大的。 各个商队的背后都是各大世家,他们自然是坐不住的。货品被扣的第一天,商队的大管事就带着重礼来求见李湛。李湛根本见都不见就把人打发走了。这些管事虽然被主家重视,也跟很多官员结交,但身份多是家仆,最好也不过是商籍,李湛根本就不会理会他们。 这些日子,都督府的门口排着一串长队,都是来向李湛送礼求情的,来求见李湛的人,身份也都渐渐高了起来,开始变为各家族主管这一块的族人,甚至还有族长。 这些人见不到李湛,主意便打到了涵因这里。 这些夫人们,以看望涵因和小公子为由,前来拜访,也有邀请涵因去花宴、游园的,但涵因却以身体不适,把这些访客和邀请都拒之门外。最终,她还是见了和她关系最好的崔如君。但崔如君一开口有想把话题往这上边引的意思,涵因便顾左右言他,崔如君几次被她岔过去,还是不死心,最后咬咬牙还是开口说了:“姐姐,现在族中都在指望老爷能跟都督说上话,这货的事……” 涵因却笑道:“这是他们男人外头的事,不是咱们妇道人家该插嘴的。”这一句话,就把崔如君准备的满肚子的求情都噎了回去。 崔如君见涵因这样的态度,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打道回府了。 李诺还是不死心,便秘密来找李湛求情:“都督,你看全族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也很为难啊。” 李湛一听他这么说,大为火光:“你安生些吧,我现在正在严查走私,给你徇私,别人怎么办。为了让你当族长,我可是给足了你面子,我能让你吃亏么。你是族长,还是他们是族长,李询就借着这件事给你出难题,你倒好,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样下去,你自己就算坐在这个位置上,又如何做得了主?回去老老实实待着,把本家里头那些人穷嚷嚷的人都给我压下去。” 李诺自己一琢磨,也觉得李湛说的很有道理,再不敢言语,又匆匆跑了回去。再有族人撺掇,他也一概呵斥回去:“现在正是风口浪尖,就算你不会看眼色,也该懂些人情世故吧,这时候去求不被打回来才怪,你们都安生些,现在凉州李都督最大,他毕竟是咱们的族人,之前没有亏待咱们家,之后也不会,回去吧,回去吧。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去求情的……什么?有人说我无能……那你们看谁有能耐就找谁去办……”便把这些人打发走了。 ps: 感谢夜黎丽同学的打赏! 第四百三十四章 入门 当被没收了货品的各家都躁动不安的时候,贾家却不是一般的安静。贾家自然也是有货品被没收了的,但贾敞立时就回了家里,告诉家里人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找李湛,李湛叫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个时候,李湛是要借这个事情告诉大家,自己才是凉州的主人,现在去跟他闹腾,就是拆他的台,他自然也不会客气。只有支持他,过了这一阵,他自然会对贾家有所表示。 贾家族长贾阡还对儿子说:“你已经是投了李都督的人了,这也是咱们族中为了报他当年救我们全族性命之恩的决定,所以忠于你的主公是你应有之义,家里之前对都督很是支持,现在自然也不会让你为难。你回去吧,公事公办,我自然会配合,族人那里也不必担心,为父和你兄长还是能压下他们的议论,你这段时间也不要回家来了。” 贾敞点了点头,对父亲的苦心很是感佩,说道:“多谢父亲。” “谢什么,我们比不得他们陇西李氏那等五姓门第,他们都被李湛搅合得那么憋屈,我们这点算什么,何况若不是李湛,咱们家什么时候能沾得上马场的生意,咱们家在马场派的人已经跟我通气了,今年春天的马驹配种很是成功,收益不会差,第一年就能如此,往后就更可观了。这次我们配合李都督,之后的好处应该也少不了。这些事情,一旦搀和进去就不是咱们一家的事,往后就算李都督调任离开凉州,别人想让咱们家退出来也没那么容易。”贾阡说道。 贾敞笑道:“父亲看的长远,儿子的心也就放回肚子里了。” 这些家族一看李湛谁的账都不买,就连跟李湛关系最好的李家三房,还有贾家都一样。货品被没收,他们也只好再想其他法子。 “李湛谁的账都不买怎么办?”这些人私下里聚在一起商议着。 “找人做掉他。”有人出了个主意。 “打住打住,他身边护卫不少,要是没得手,把他惹毛了,所有人都得遭殃。我们是为了生财,他跟咱们鱼死网破,也不过是个官位,皇上还在力保他,下次又换一个地方。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全族老小还指着这个吃饭呢。”另一个人马上否定了这个主意。 “要不找人弹劾他?”又有一个人出主意。 “你以为之前逼大家吐出军户土地的时候没人弹劾过么,皇上把这些都压了下来。这次他的借口都是冠冕堂皇的,除了查走私还查奸细,你不想你家跟那个索家一样被安上个通敌罪被抄家吧。”里头的明白人不少。 “我看也并非谁的账也不买,毕竟咱们是民,他是官。他不理睬我们,我们也没什么办法。咱们得找一个能跟他说得上话的人才行。” “虽然族中做官之人不少,不过要找一个能代表大家,而且在这件事上有资格说话的人才行。” 一人捻着胡子,说道:“玉门关这里要分掉我们三成多的纯利,让他们出面。官对官,总好说话叻吧,李湛是官场中人。自然不能不给同僚面子。” 这人出了这个主意,大家纷纷同意,很快就行动起来。没过几天,瓜州刺史便派了自己的长史过来和李湛密谈。李湛这回倒是很给面子,很快接待了这个长史。 长史转达了瓜州刺史的意思。就是那些经常出入边关的商家每年都会交一笔钱给边关,对他们运的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可以给李湛也抽一笔提成,让李湛对这些家的过路税放松一些。还有,那些没收的货,请李湛放一马。 李湛则表示,这是给刺史面子,不过他还要再考虑考虑,并且表示事关重大,如果没有对方的亲笔信,他也不能轻易答应。那长史便明白,李湛谨慎,如果手里头不抓着些东西,他是不肯担这么大责任的,当即表示会回去跟刺史沟通。 这人后来在两地往来数回,李湛和瓜州刺史相互试探良久,最终敲定,李湛分走其中一成的纯利,一般大约每年是一百到一百五万两,如果某年年景好,甚至可以高达两百万两。李湛的这些钱一部分是那些商家多出的,还有一部分是从玉门关那边分出来的,虽然那些人很不愿意多一个人来分钱,不过李湛借凉州地利之便,加上皇帝的支持硬来分这块大饼,他们也只能同意,要不然货被没收,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当然,这个钱也不全是李湛一个人独吞,他还要分一部分给州府的各级官吏,凉州各县的县官,还有西北大军的中的高级军官。 当这些事情都敲定之后,李湛便同意各家缴纳上这批货的税负,再交一笔罚款将货领回。毕竟就算以后可以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该做的还是要做。 凉州的各官吏向来眼馋瓜州收益,现在李湛帮他们争取到这么一大笔的好处,自然是人人高兴,个个开心,对李湛称颂不已了。 各大家族也放下心来,虽然多了一张嘴,但他们也能承受。李湛还答应派西北大军以“巡边”“演习”等为名护送这些商队通过危险区域。其实,这些世家之前的成本也并没有多出去多少,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凉州是必经之地,就算原来的刺史没有管他们要钱,他们给那些分管这一处的隔层官吏以好处,这些人要的钱不多,但是架不住人多,相互之间关系复杂,一个落下了,就可能给你找好大麻烦。再说,军队巡边的将领定期轮换,他们每次给这些将领的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现在李湛帮他们都一并解决,他们自然也省去不少麻烦。 李湛从前也参与过这种事情,不过都是听从柳正言和薛进的安排,这还是第一次亲手主导操作这么大的事情,心里面也很是痛快,他还是竭力忍住那种兴奋之情,尽量让自己显得淡然,带着刻意的漫不经心说道:“夫人,为夫给你弄到一笔脂粉钱,往后钱的事情你就不要太发愁了。” 涵因看他内心雀跃,却一脸故作高深的样子,不禁失笑,想起上一世的自己,第一次分配那些钱财时候的心情,跟他还不是一模一样,后来经手的钱越来越大,外人看来是一笔天文数字,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串数字而已。钱已经不能够让她兴奋,真正让她始终投入其中的,是通过自己的操作,获得利益,再将这些利益分配出去,又通过这种分配调动那些人为自己获得更大的利益。这便是权力。李湛现在不过初尝让人迷醉的滋味,将来他也会和所有为它而疯狂的人们一样,渐渐沉迷在这权利的游戏之中。 之前李湛把钱交给皇帝这件事,就显出李湛并不成熟,思考问题还是处于一个小人物的状态,如果是涵因来操作这件事,她绝不会把钱交给皇帝,而让自己得罪整个官场,而是把钱给陆宪,让宰相用全官场之力和皇帝相斗。那么,整个官场都一定会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皇帝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动自己。这要比把钱交给皇帝或者是交给李家一族都更好,虽然看起来更危险,但实际上获益更大,也比把未来寄托在皇帝一个人身上要靠谱的多。 陆宪则会有两个选择,一是接受这笔钱,那么他就会成为皇帝的目标,同时也必须保住李湛,否则,以后谁还敢投奔这样的宰相,二是不接受这笔钱,那么李湛就完全有理由把钱交给皇帝,而不必承受满朝文武的怒火,这钱是陆宪不要,又不是他不交出来。 但这件事涵因能做,李湛却没有办法做到,当然这不能怪李湛不聪明。李湛虽然为官多年,却从来没有站在一个主导者的位置上考虑问题,他的眼光仍然局限在一个中层官员的层次,他的阅历决定了他没有办法像涵因那样统观全局,一下子抓住利益胶着的关键点。 涵因之所以没有给李湛出主意,是因为她很清楚,手段没有好坏之分,只有适合不适合之分,这种手段适合她,但是却未必适合李湛,其中如何交涉,如何拿捏分寸,如何建立自己的优势地位让对方就范按照自己的思路走,都有非常有讲究。以李湛自己的心态、处事方法,即便她教给他怎么做,也未必能够达到理想的效果,一个弄不好就可能会崩盘。因此,她最终选择支持李湛按照自己的方式选择。李湛能做到这一步,涵因已经觉得是很大的进步了。 李湛是一个合格的棋子,甚至是一枚厉害的棋子,却不是一个棋手。但从今天起,李湛也终于成为了一个棋手,真正的参与到天下这盘大棋之中,这盘大棋从古一直下到今,不停的有人上场退场,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在其中角逐,有人从一无所有到一统全局,有人先声夺人却半途而废,也有人开始占尽优势最后却凄凉退场。 涵因对着李湛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举起桌上的茶,说道:“来,以茶代酒,我敬夫君!”在心里又添了一句:欢迎你进入我们的世界。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不甘 当李湛第一次操作走私这几件事的兴奋之情渐渐过去,涵因看时机差不多了,便问他:“夫君想好这笔钱要怎么花么?” 李湛一愣,这两天他一直沉浸在自己得手的快意之中,还没有思考这种问题,想了想说道:“夫人可以拿去置些庄园……还有,听说马场开始也要投入银两,往后才能渐渐出来收益,你也可以拿去再把马场扩大一些……” 涵因笑道:“这些不过小意思,夫君,你是想要做富甲一方的地主,还是想在凉州有一番作为呢?” “那夫人有什么主意?”李湛笑问道。 “夫君虽然从前在军中待过,现在也尽量亲自管西北大营的事情,甚至还亲自带兵,但毕竟在军中资历尚浅,我想不如把这笔钱用在你的亲兵队身上……”涵因试探着提醒。 李湛一拍手:“对了,你不提我差点忘了,之前我就想给李光弼带的亲兵置办一批精甲和武器,这个钱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军费中虽然有给亲兵的钱,但也跟一般编队无异,若是从中另拨,必然让其他将领不满,现在我有了这笔钱就可以给他们弄好的装备了。” 李湛自己在军中,他自然知道亲兵对主帅的重要性,亲兵,顾名思义就是保护主帅的兵,即便战斗输了,他们也不能够,像其他兵那样,抛下主帅自己跑掉,主帅死,他们也要一起跟着死。因此,他们也是主帅最信任的人。 在军队中,每个主帅、将军甚至中层军官都有数量不等的亲兵,因为编制和拨款和其他军队无异,主帅大多会自掏腰包武装他们,这也是朝廷默许的。李湛拿出钱来。把自家亲兵装备的再好,都不会有人过问。 想到这里,李湛也坐不住了,派人把贾敞叫道朔风馆,跟他商议购置甲胄、武器的事情。 涵因看着在一旁咿咿呀呀叫着自得其乐的令辰,笑道:“看来这几天又剩咱们娘俩在家了。” 皇帝拿到奖金一千五百万的银子,心情一直很不错,不过这种好心情持续了几天之后,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拿到的这笔钱并不是全部。据传说,长公主的那笔银钱有两千多万两,但他只拿到一千四百多万两。也就是说还有五百万两不知去向。 皇帝想了好几种可能,要么是那些把银子运到凉州的人已经拿走了一部分,要么是李湛自己私藏了一部分,并没有完全交给他。 虽然这一千多万两足够皇帝花上好一阵了,但他仍然觉得不满足。一想到那世宗的五百万两甚至更多,他就闹心不已,还有很多事情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李湛虽然付出了这么高的代价,但也并非真的老实。 皇帝看着沉沉睡在自己身边那张跟李湛有几分相似的脸,只觉得刚才那*蚀骨的滋味也没有那么美妙了。起身拍了拍手:“送李昭容回去,叫王婕妤侍寝后半夜。” 刘胜在外头答了一声:“是。” 妃子只陪侍半夜是宫廷中的规矩,但是遇到皇上宠爱某个妃嫔。这条规矩也是形同虚设,尤其是现在后宫无正位,谁又能管这种事,反正刘胜是不会打扰皇帝的兴致。 李令绮获宠之后,皇上都是整夜让她陪在身边。并不按照规矩让她离去,今天皇上忽然大不同以往。不仅让她回去,还招幸另一个妃嫔,这是几个月来都没有的事。刘胜招呼宫女把李令绮从睡梦之中拉起来,心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弯了,难道皇上对李昭容也已经腻了?他一路想着,跑去懿德宫宣旨了。 李令绮被这样打发走还是第一次,心里冒着火,却并不敢对两边婉转催促她的宫女太监发脾气,磨磨蹭蹭的简单收拾了一下,穿好衣服离开了皇帝的寝殿。 恰好遇上匆匆赶来侍寝的王徵。现在王徵比她位分低,所以见了她要行礼。李令绮自从入宫受宠之后,脾气也见长不少,再不复之前在家里头那副不受宠爱庶女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此时正一肚子火气,自然不会给王徵好脸色,冷笑了两声:“王婕妤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你刚刚小月子完,身子还弱,再折腾病了怎么办,啧啧,你的下人伺候的也忒不精心了,夜凉露重,这夜凉露重的,穿的这么单薄就跑出来了,再病了可怎么办。急着侍寝,也不能那身子开玩笑啊。” 王徵本来就不忿李令绮,因她进宫刚刚几个月,名分就压过自己,皇帝甚至为她破了后宫约定俗成的规矩。这倒也罢了,之前还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现在却能趾高气扬的教训自己,现在还公然讥讽自己急着承宠,心里哪有不窝火的,不过她还是忍了下来,皇帝已经专宠李令绮多时,今天还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才把自己招来,若是在这里跟她置气,冒犯了皇帝的龙颜,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侍寝。 王徵忍住心里的气愤,笑道:“多谢昭容娘娘关心。” 李令绮还想再说什么,旁边的刘胜适时的催促道:“请婕妤快点进便殿准备,莫让皇上久等了。”王徵不再搭理李令绮,行了个礼跟着刘胜进了便殿沐浴更衣。 王徵大病初愈,愈发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姿态,皇帝怜心大起,又回忆起当初王徵初入宫时候自己对她的宠爱,除了临幸之外,也跟她说了不少情意绵绵的话。之后,又让人往懿德宫送了不少东西,于是全后宫都知道王婕妤复宠了。 李令绮虽然再没有专宠的风光,但也没有失宠,皇帝虽然看见她就想起李湛,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她那种天生媚骨的体质,实在万中无一,对于房中技巧,可以说是无师自通,每每都让皇帝留恋不舍,相形之下,其他的那些妃嫔,大多出自名门,资质不如李令绮也罢了,还被教养规规矩矩,从前也罢了,自从皇帝尝过李令绮的滋味之后,便觉得她们索然无味了。 李令绮虽然还是宠冠后宫,但到底比不得从前,因此对分了她宠的王徵十分不待见。到处找机会给王徵穿小鞋,她从小在家不受宠,跟着祖母回太原的时候,也没有少被族中的嫡出姐妹欺负,后来李令娴仗着自己在父亲身边长大,贺兰氏比薄氏受宠,也时常挤兑她,她当时无力反击,却把这些小女孩的小手段看在眼里,这时候便拿出来对付王徵了。 现在拍李令绮马屁的人也不少,也成了一个小圈子,李令绮便让他们给王徵难堪,下些小绊子。 王徵素来以大家闺秀自居,自然瞧不上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但这种事情一次两次她能忍耐,屡屡这样就让她恼火不已。 更何况王淑妃看在眼里根本没有管的意思,倒是李德妃为人厚道,看不惯自家侄女这样嚣张,屡屡替她打圆场。 这就让王徵更觉得生气,觉得这姑侄两个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故意整治她。而她又是大族嫡女出身,自然是看不上李令绮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也不屑跟她那般用这种小手段,不过,这日的事情着实恼火。 众妃一起赏花,李令绮带着一只皇帝赏赐的翠玉镯子,不知道谁推了王徵一把,王徵恰巧扑在李令绮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那镯子竟然断了。 李令绮便大哭,说她故意撞自己,把皇帝御赐的镯子碎了这件事全赖在王徵身上。涉及御赐之物,王淑妃也不好回护,只让主管六宫事务的萧贵妃,公事公办,李德妃倒是一个劲儿的做好人,说也并不是故意的,往后注意便是了。李令绮却一个劲儿的闹腾,最后竟然说到“大不敬”这个名头上来,还有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给她帮腔。 萧贵妃本来没觉得有多大事,但话说道这个份上,也不好不处置,只好罚王徵跪了半个时辰。 回去之后,王徵的宫女揉着王徵发红的膝盖,愤愤不平的说道:“这明明是有人陷害娘娘,那李昭容也实在欺人太甚,娘娘,咱们得想个法子整治整治她。”她在入宫前就是王徵的贴身丫头,跟着王徵一起入宫,自然是她的心腹。 王徵却冷笑道:“小人得志罢了,现在全官场都跟她父亲作对,她还在后宫树敌,仗着皇上的宠爱又能蹦跶几天,等到皇上对她腻了,怕是不用我动手,今天给她敲锣边的人就会给她好看。” “难道娘娘就这么忍下去……如今淑妃娘娘都不敢护着你……”宫女嘟囔道。 王徵却一下子怒了,冷声道:“别跟我提她!哼,她现在是有儿子了,只要晋王平安,其他一概不管,她也不想想,真当泰王不是李德妃亲生的,就对他儿子没有威胁了么,真当许昭仪出身低贱,梁王就没机会么,要是没有我们王家长房,她算个什么东西!” 宫女听了这话打了个激灵,不敢多说了。 王徵摸着床榻上精致的雕花,冷笑道:“跟李令绮那种丫头片子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斗只会让我掉价,就算把她斗下去又能怎样,皇上就算也为我破了规矩,再升也不过是个二品的九嫔,又算得了什么?我王徵是太原长房嫡女,难道要一辈子被那些个庶出女、过继女压在下面么,我绝不甘心……” 第四百三十六章 调查 <>  慕容羽又来了,他是奉皇帝之命来调查那失踪的几百万两银子的。皇帝并不满足于那一千多万两,他还想要更多,在他心里,这个国家都是自己的,那么这些钱也都是自己的,本来就应该拿回来。 而且那些人能把钱从国库中弄出来,因此国库并不可信,只有收到自己的内库之中,由自己委派信任的太监管理才能真正的用在刀刃上。他很清楚太监也贪,但太监就算再贪,也不过是一个人的胃口,哪像那些官员,一边拿着自己的钱,还一边举着道义、律法的大旗。 因此皇帝对这笔钱尤其的偏执,少的那几百万两总让他心有不甘。 慕容羽上一次给他调查出来的结果,让他很满意,他并不需要别人给他一个答案,他认为自己足够聪明,可以看透假象,谁也别想糊弄他,他只相信自己,慕容羽给他足够多的线索,让他从中抽丝剥茧分析出事情的“真相”。 这一次,他还是需要慕容羽给他带来更多的信息。 当慕容羽来到狼藉一片的现场,饶是对自己观察能力自信如斯,也不禁皱了眉头。房子的砖石已经全塌在下面的坑里,李湛的人为了挖银子,又在房子旁边挖了坑,并且平出一道斜坡方便往外运,现在又把土给随便填了填。弄得整个院子坑坑洼洼的。凉州虽然并不多雨,但春夏之际也下了几场,地上深深浅浅的小坑汪着泥水,稍微一不注意猜进去,就是一脚泥。之前存银子的大坑,现在也蓄积了不少水。 慕容羽素来最爱白色,人也喜欢干净,一面查看着线索。一面小心翼翼的避过烂泥组成的“陷阱”,他那一袭白衣,在这个肮脏的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 这时,有一个小军官,颠颠的跑过来,赔笑着说道:“慕容干事辛苦,都督已经跟我们说过了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听您的调遣。” 这人忙着过来讨好上官,跑的太急。一脚踩进水坑里头,自己尚不自知,那飞溅的泥点子却好不客气的扑向慕容羽的白衣。看着白衣上星星点点的泥水,慕容羽的脸色一下子变绿了,眉头皱得更紧了,冷声说道:“不必。”说完便转身走了。 那小军官吃了个瘪,心里恼火。对着慕容羽早已远去的背影,恨恨的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给没根的东西当狗,你以为你是什么玩意,爷爷我还不愿意伺候呢,呸!” 此时,李湛正在满面怒容的跟涵因抱怨。 “你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我没全交上去不成?”李湛的声音愤愤不平,为了这件事,那么多人恨自己也罢了。把钱交给皇帝,倒惹来怀疑了。 “何必生气呢,自从皇上自己主政,你看看他这些年做出来的事情,就知道他这么做也不稀奇。”涵因笑道。这还真是符合皇帝的性子。 “叫人寒心,我一千多万两都交出去了。难道会舍不得几百万两……”李湛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火大。 “八成觉得你冒着得罪那些人的风险,必然有缘故。所以……”涵因笑道。 李湛冷笑:“所以我就要贪这笔钱?这么多人恨我把钱交给了皇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找我的麻烦,我在这种时候去犯私藏库银这么大的罪?” 涵因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事说不清楚的么,管他呢,凭他查去呗,大不了让他把咱们府邸、我哥哥的庄子都搜一遍,掘地三尺,好几百万两银子也不是那么好藏的。”这么长时间,霄云早把那处布置好了,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还刻意留了些东西让慕容羽往其他方面联想。涵因现在可是有恃无恐。 “那慕容羽也不是什么善茬,我看不折腾点事出来是不会罢休的,我已经吩咐下面要全力配合了。不过,上一次他来,那些吏员就跟他不对付,让我压下去了,这次说不定还要起冲突。”李湛皱眉道。 “怕他做什么,他又不是皇帝本人,反正现在皇上不会动你的,讨好皇上也不是靠巴结他。倒是都督府的吏员们,都是你的手下,你还是要维护他们的,要不然失了人心,他们哪还会跟着你干。”涵因笑道,皇帝可不会因为这个小人物处置李湛,或者放过李湛。 李湛想了想,说道:“呵,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我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慕容羽独来独往惯了,他从来不会对那些差役、吏员假以辞色,还总是吩咐他们做这做那,不是查这个卷宗,就是找那个资料。这些人根本没有参与那银子的处置,都是李湛安排西北大营的兵士作的,他们也只是得到一些风声,什么好处也没有捞到,此时却被慕容羽呼来喝去,稍慢些都会让慕容羽呵斥,此时已经讨厌透了他。当然,也没有人敢惹他不痛快,毕竟缉事府的威名人人都知道,谁也不想因为没把慕容羽伺候好,进那里面脱层皮,他们也只好心里骂着,脸上笑着。 之前这些人一直被李湛用手段辖制,心里对李湛不服,此时却因为慕容羽空前团结起来,盯着慕容羽的一举一动,还主动给李湛通气,毕竟李湛从边关那里分来一大块走私的肥肉,他们也跟着喝汤,哪还会跟从前那边跟李湛作对。 而那些参与挖银子的士兵,虽然李湛严令不准私自那这些银锭,进出还要搜身,还是有人忍不住诱惑,悄悄藏了一些。他们不知道慕容羽来这里调查的目的,还以为是冲着他们来的,更是指望李湛能快点把他打发走,对慕容羽百般不配合。 慕容羽在这里待了几日,便觉得处处掣肘,这些人虽然表面上态度良好,一口一个干事的叫着,不过他吩咐的事情不是找这个借口拖着,就是借各种规定来回推诿。慕容羽虽然有缉事府的凶名,但归根结底这里还是李湛的地盘。他就是再不满这些胥吏们弄鬼。只要他们没有犯错,他就不能对这些人怎么样。 胥吏们这种事就是熟门熟路,让慕容羽吃了瘪也无话可说。后来慕容羽真是气急了,捉起那个一边给他陪笑脸,一边推搪他吩咐的吏员冷声说道:“我给你一个时辰,你不给我办成,我就要你好看。” 这时候多日不见的李湛却出现了,笑呵呵的说道:“慕容兄,何必这么大气性呢,下边人也是有苦衷的。何必为难他们。” 慕容羽看见李湛一脸悠哉悠哉的笑容,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的手下办事不力他不来督促。他要惩治他们却来出头了,冷笑道:“下官身负皇命,若是因为他们耽误了,李都督可能担待得起?” 李湛一看,他把皇帝搬出来。也笑道:“李某已经下令都督府各属官通力配合,但这一州事务繁芜,府衙人手有限,他们也是分身乏术啊。皇上圣明,自然也会以百姓为先。慕容兄,你说是吧。” 慕容羽从前在内卫。逞凶多年,长公主的权势一手遮天,哪有官员敢这种态度。而缉事府刚成立不久。本就威名不足,还是太监主管。自古,太监和官员就是相互不对付,李湛虽然现在被很多官员不待见,但是他要是跟太监别苗头。还是会有很多人给他叫好。 “皇上给在下的命令是尽快查出眉目,如果李都督让底下人阻碍调查。在下虽然职位低微,不过也是有直达上听的能力。”慕容羽威胁道。 李湛一听这话,脸也沉了下来,冷声说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慕容干事说我让人阻碍调查,可得讲证据,若是有人信口污蔑本官,本官也少不得上书,请皇上主持公道。” 李湛觉得涵因说的对,就算皇帝真有证据那笔钱是他藏起来的,那也得以后找别的理由再慢慢收拾,现在这种情况不会轻易对他动手的。慕容羽在这里查了多时,毫无结果,所以在自己面前虚张声势,他又何必怕呢。皇帝派慕容羽来查就说明对他起疑心,此时他若一点反应没有,才让人觉得心虚呢。反正这事闹大了,皇上脸上也不好看,不吭声弄了这么一大笔银子,直接收入内库,本身就不是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事情。慕容羽也没那么大胆子给皇帝捅这个篓子。 慕容羽如此跟李湛呛起来,其实也是一种试探,就是想看看李湛到底什么反应,此时看到李湛脸上愤愤之色,并不似作伪,眼神咄咄逼人,没有那种心虚的闪烁,反而对李湛的怀疑减少了几分。 他冷笑两声:“总之,明天我要挖开那宅子的地下,看看那里的情况,李都督不会告诉我,偌大的凉州,连这点人手都抽不出来吧。” “李某已经说了,州府的差役凭干事调遣,你自吩咐便是。”李湛说完转身走了。 沁雪一直给涵因负责打探慕容羽的动向,她早在府衙中找了几个人给她通气,府衙那边一发生什么事,就会有人给她送消息。 因此涵因也第一时间知道了明天慕容羽会派人发掘那个宅子。 她把云际唤了出来:“哥哥,那边都准备好了吧。” 云际点了一下头:“没问题。这一个月,我们的人已经分批把那五十万两转移走了,不会落下把柄。” “那就跟哥哥说一声这边的情况吧,他心里有数就好了。”涵因笑道,她现在倒是蛮期待慕容羽的调查结果的,她本来已经准备好实在来不及就把五十万两落在那里了,虽然是个大破绽,但总比现场被抓强,没想到李湛竟然没让人再深入查一查……那么,李湛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 ps: 感谢金钦同学的评价票~~~~~~~~<><>  慕容羽又来了,他是奉皇帝之命来调查那失踪的几百万两银子的。皇帝并不满足于那一千多万两,他还想要更多,在他心里,这个国家都是自己的,那么这些钱也都是自己的,本来就应该拿回来。 而且那些人能把钱从国库中弄出来,因此国库并不可信,只有收到自己的内库之中,由自己委派信任的太监管理才能真正的用在刀刃上。他很清楚太监也贪,但太监就算再贪,也不过是一个人的胃口,哪像那些官员,一边拿着自己的钱,还一边举着道义、律法的大旗。 因此皇帝对这笔钱尤其的偏执,少的那几百万两总让他心有不甘。 慕容羽上一次给他调查出来的结果,让他很满意,他并不需要别人给他一个答案,他认为自己足够聪明,可以看透假象,谁也别想糊弄他,他只相信自己,慕容羽给他足够多的线索,让他从中抽丝剥茧分析出事情的“真相”。 这一次,他还是需要慕容羽给他带来更多的信息。 当慕容羽来到狼藉一片的现场,饶是对自己观察能力自信如斯,也不禁皱了眉头。房子的砖石已经全塌在下面的坑里,李湛的人为了挖银子,又在房子旁边挖了坑,并且平出一道斜坡方便往外运,现在又把土给随便填了填。弄得整个院子坑坑洼洼的。凉州虽然并不多雨,但春夏之际也下了几场,地上深深浅浅的小坑汪着泥水,稍微一不注意猜进去,就是一脚泥。之前存银子的大坑,现在也蓄积了不少水。 慕容羽素来最爱白色,人也喜欢干净,一面查看着线索。一面小心翼翼的避过烂泥组成的“陷阱”,他那一袭白衣,在这个肮脏的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 这时,有一个小军官,颠颠的跑过来,赔笑着说道:“慕容干事辛苦,都督已经跟我们说过了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听您的调遣。” 这人忙着过来讨好上官,跑的太急。一脚踩进水坑里头,自己尚不自知,那飞溅的泥点子却好不客气的扑向慕容羽的白衣。看着白衣上星星点点的泥水,慕容羽的脸色一下子变绿了,眉头皱得更紧了,冷声说道:“不必。”说完便转身走了。 那小军官吃了个瘪,心里恼火。对着慕容羽早已远去的背影,恨恨的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给没根的东西当狗,你以为你是什么玩意,爷爷我还不愿意伺候呢,呸!” 此时,李湛正在满面怒容的跟涵因抱怨。 “你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我没全交上去不成?”李湛的声音愤愤不平,为了这件事,那么多人恨自己也罢了。把钱交给皇帝,倒惹来怀疑了。 “何必生气呢,自从皇上自己主政,你看看他这些年做出来的事情,就知道他这么做也不稀奇。”涵因笑道。这还真是符合皇帝的性子。 “叫人寒心,我一千多万两都交出去了。难道会舍不得几百万两……”李湛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火大。 “八成觉得你冒着得罪那些人的风险,必然有缘故。所以……”涵因笑道。 李湛冷笑:“所以我就要贪这笔钱?这么多人恨我把钱交给了皇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找我的麻烦,我在这种时候去犯私藏库银这么大的罪?” 涵因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事说不清楚的么,管他呢,凭他查去呗,大不了让他把咱们府邸、我哥哥的庄子都搜一遍,掘地三尺,好几百万两银子也不是那么好藏的。”这么长时间,霄云早把那处布置好了,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还刻意留了些东西让慕容羽往其他方面联想。涵因现在可是有恃无恐。 “那慕容羽也不是什么善茬,我看不折腾点事出来是不会罢休的,我已经吩咐下面要全力配合了。不过,上一次他来,那些吏员就跟他不对付,让我压下去了,这次说不定还要起冲突。”李湛皱眉道。 “怕他做什么,他又不是皇帝本人,反正现在皇上不会动你的,讨好皇上也不是靠巴结他。倒是都督府的吏员们,都是你的手下,你还是要维护他们的,要不然失了人心,他们哪还会跟着你干。”涵因笑道,皇帝可不会因为这个小人物处置李湛,或者放过李湛。 李湛想了想,说道:“呵,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我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慕容羽独来独往惯了,他从来不会对那些差役、吏员假以辞色,还总是吩咐他们做这做那,不是查这个卷宗,就是找那个资料。这些人根本没有参与那银子的处置,都是李湛安排西北大营的兵士作的,他们也只是得到一些风声,什么好处也没有捞到,此时却被慕容羽呼来喝去,稍慢些都会让慕容羽呵斥,此时已经讨厌透了他。当然,也没有人敢惹他不痛快,毕竟缉事府的威名人人都知道,谁也不想因为没把慕容羽伺候好,进那里面脱层皮,他们也只好心里骂着,脸上笑着。 之前这些人一直被李湛用手段辖制,心里对李湛不服,此时却因为慕容羽空前团结起来,盯着慕容羽的一举一动,还主动给李湛通气,毕竟李湛从边关那里分来一大块走私的肥肉,他们也跟着喝汤,哪还会跟从前那边跟李湛作对。 而那些参与挖银子的士兵,虽然李湛严令不准私自那这些银锭,进出还要搜身,还是有人忍不住诱惑,悄悄藏了一些。他们不知道慕容羽来这里调查的目的,还以为是冲着他们来的,更是指望李湛能快点把他打发走,对慕容羽百般不配合。 慕容羽在这里待了几日,便觉得处处掣肘,这些人虽然表面上态度良好,一口一个干事的叫着,不过他吩咐的事情不是找这个借口拖着,就是借各种规定来回推诿。慕容羽虽然有缉事府的凶名,但归根结底这里还是李湛的地盘。他就是再不满这些胥吏们弄鬼。只要他们没有犯错,他就不能对这些人怎么样。 胥吏们这种事就是熟门熟路,让慕容羽吃了瘪也无话可说。后来慕容羽真是气急了,捉起那个一边给他陪笑脸,一边推搪他吩咐的吏员冷声说道:“我给你一个时辰,你不给我办成,我就要你好看。” 这时候多日不见的李湛却出现了,笑呵呵的说道:“慕容兄,何必这么大气性呢,下边人也是有苦衷的。何必为难他们。” 慕容羽看见李湛一脸悠哉悠哉的笑容,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的手下办事不力他不来督促。他要惩治他们却来出头了,冷笑道:“下官身负皇命,若是因为他们耽误了,李都督可能担待得起?” 李湛一看,他把皇帝搬出来。也笑道:“李某已经下令都督府各属官通力配合,但这一州事务繁芜,府衙人手有限,他们也是分身乏术啊。皇上圣明,自然也会以百姓为先。慕容兄,你说是吧。” 慕容羽从前在内卫。逞凶多年,长公主的权势一手遮天,哪有官员敢这种态度。而缉事府刚成立不久。本就威名不足,还是太监主管。自古,太监和官员就是相互不对付,李湛虽然现在被很多官员不待见,但是他要是跟太监别苗头。还是会有很多人给他叫好。 “皇上给在下的命令是尽快查出眉目,如果李都督让底下人阻碍调查。在下虽然职位低微,不过也是有直达上听的能力。”慕容羽威胁道。 李湛一听这话,脸也沉了下来,冷声说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慕容干事说我让人阻碍调查,可得讲证据,若是有人信口污蔑本官,本官也少不得上书,请皇上主持公道。” 李湛觉得涵因说的对,就算皇帝真有证据那笔钱是他藏起来的,那也得以后找别的理由再慢慢收拾,现在这种情况不会轻易对他动手的。慕容羽在这里查了多时,毫无结果,所以在自己面前虚张声势,他又何必怕呢。皇帝派慕容羽来查就说明对他起疑心,此时他若一点反应没有,才让人觉得心虚呢。反正这事闹大了,皇上脸上也不好看,不吭声弄了这么一大笔银子,直接收入内库,本身就不是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事情。慕容羽也没那么大胆子给皇帝捅这个篓子。 慕容羽如此跟李湛呛起来,其实也是一种试探,就是想看看李湛到底什么反应,此时看到李湛脸上愤愤之色,并不似作伪,眼神咄咄逼人,没有那种心虚的闪烁,反而对李湛的怀疑减少了几分。 他冷笑两声:“总之,明天我要挖开那宅子的地下,看看那里的情况,李都督不会告诉我,偌大的凉州,连这点人手都抽不出来吧。” “李某已经说了,州府的差役凭干事调遣,你自吩咐便是。”李湛说完转身走了。 沁雪一直给涵因负责打探慕容羽的动向,她早在府衙中找了几个人给她通气,府衙那边一发生什么事,就会有人给她送消息。 因此涵因也第一时间知道了明天慕容羽会派人发掘那个宅子。 她把云际唤了出来:“哥哥,那边都准备好了吧。” 云际点了一下头:“没问题。这一个月,我们的人已经分批把那五十万两转移走了,不会落下把柄。” “那就跟哥哥说一声这边的情况吧,他心里有数就好了。”涵因笑道,她现在倒是蛮期待慕容羽的调查结果的,她本来已经准备好实在来不及就把五十万两落在那里了,虽然是个大破绽,但总比现场被抓强,没想到李湛竟然没让人再深入查一查……那么,李湛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 ps: 感谢金钦同学的评价票~~~~~~~~ 第四百三十七章 不安 经过三天的挖掘,那个大坑终于被清理了出来,而之前霄云他们挖的那个洞也暴露了出来。慕容羽忍着肮脏,亲自进去查看。 洞很黑,里面因为渗水,到处在滴泥汤,里面还有一股沤渍的湿气,慕容羽捏着鼻子,走了进去。洞里支撑着几个木架子,有些已经倒了下来,此时,是凉州一年中仅有的多雨时节,这条洞穴经过浸泡,看起来随时会塌陷,显得十分危险。 慕容羽在里面走了一段,就到了尽头,看样子,这条通道已经被人堵了起来,只是看起来堵的很匆忙,只填了一半。慕容羽自然不甘心到此止步。他仔细的观察着洞壁和堵住通道的土,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这里是县城的住宅区,上面都是各家的房子,因此洞壁都是各家盖房子时候夯实的地基,这也是为什么霄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完成这条通道。 而堵住洞口的土,则是被挖松的土回填的,显得比较松软。经过慕容羽一番分辨,还是能看出来通道的走向的。 慕容羽吩咐跟着的差役,让他们再找些人过来把通道挖开。 下面人虽然满腹怨言,却也只好忍着,倒是慕容羽挺敬业,为了不让这些人多挖,或者少挖,以免找不对地方,他忍住自己洁癖的毛病,亲自下去看挖通道的进展。在他的督促下,几天功夫又往前挖了不少。 然而这一天却出了大事,慕容羽进去没多长时间,只听地道里头传来“轰隆”一声闷响,那地道竟然塌了,下面的人都吓傻了,有人赶紧飞奔到都督府禀告李湛。 李湛脑子也“嗡”的一下,他虽然很讨厌慕容羽。巴望着他快走,但可不希望他在这里出事,毕竟是皇帝派下来的上差,要是死在这里,事情就不好收拾了,他赶忙说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命府里所有的人手都去,组织人手把地道挖开,赶紧救人。再派些人,在那院子旁边,沿着通道的走向挨家挨户的查看。看看到底是哪家房子下面塌了。还有,传我的令,从西北大营调一千兵过来。” 李湛的命令穿出去。这些被消息震住的人才纷纷反应过来,赶紧去组织人手救人。皇帝的使者死在凉州,这可是对大家都没有任何好处,一个不好所有人都要跟着倒霉。 很快,差役们查到了坍塌的民房。正准备从这里施救,慕容羽却从相隔一个院子的另一间民宅中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帮着挖土的人。 原来这通道已经挖的差不多,因为土是后填的,没有夯实,下面挖空了。随着地道前面塌陷那么一震,这边的土也塌下来,暴露出了和地面的缝隙。原来这段地道已经开始上行,离地面并不远,只要再稍微挖一挖,就能贯通了。 慕容羽和那些人赶紧沿着那个缝隙拼命挖,终于从地道中钻了出来。 李湛在现场正焦急的等着。那边差役过来通知他,慕容羽没事。只是挖地道的官奴死了两个,李湛这才把心放下,赶紧去看慕容羽怎么样了。 此时的慕容羽,早就没有了翩翩佳公子的潇洒模样,浑身上下都是土,那身特地换的黑衣服,糊着一块块的黄泥,头发也被泥水滴的一缕一缕的,脸色差极了。 李湛赶紧说道:“哎呀,慕容兄受惊了,来人啊,快,抬一顶肩舆来,把慕容干事送回驿馆歇息!” 慕容羽的嗓子被尘土呛的说不出话,虽然连过武功,但地道里头不见天日,以为自己必死了,此时逃出生天,还是有些手脚发软,确实需要好好歇歇,也没有拒绝李湛的好意。那些差役七手八脚的把他抬上肩舆,送了回去。 李湛宣布全城戒严,又将这房子周围的四五户居民都捉了起来,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忧心忡忡的回了家,把事情经过跟涵因一说,苦笑道:“屋漏偏逢连夜雨,你说说这事闹的。” 涵因已经得到消息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早就有人传消息回来了,不过她也只是听到消息事后有些吃惊,心里转了两转就不当回事了,李湛回来的时候,她刚让兰儿吧几种鲜果榨成汁,用不同比例兑了,尝试着味道,凉州日照时间长,果子又大又甜,这是凉州为数不多的比长安好的地方。 见李湛着急上火的样子,涵因给他端了一杯调制的自觉满意的果汁,笑道:“夫君莫急,这种意外谁能想到呢,现在要好好想办法安抚住这个慕容羽。给他五万两,再叫璇玲从集芳苑挑上两个美人送过去,差不多能堵住他的嘴了吧。夫君这两日多过去看看他。” “慕容羽好说,问题是皇帝,他可是皇帝派来的,这事压不住。各家在凉州都有商团,都有耳目,不少人早就看我不顺眼了,现在趁着这个机会,肯定得把这件事张扬出去。”李湛叹道。 涵因笑道:“他们能张扬什么,最多在皇差受惊这件事上做做文章,给你点难堪,至于那笔钱,那是皇帝钱,提它就是摆明了跟皇帝过不去,除了过过嘴瘾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既然没有好处,凭白得罪皇帝干什么。” 李湛冷笑道:“怎么偏就那么巧,就在慕容羽下去的时候地道塌了,好在没把慕容羽埋在里头,要不然真是说不清了。会不会有人故意想要搞出些事情来……” 涵因靠在榻上,对李湛的担心却并不以为意,说道:“现在担心这个也没什么用,关键不是什么人捣鬼,而是皇上的态度。” “你也知道皇上对我的态度,也许这次正好就坡下驴,把我免职。”李湛拧着眉头说道,凉州好容易打开了局面,他可不想现在走。 涵因笑道:“皇上现在应该不会这么想,毕竟凉州这块的烂摊子不是什么人都能收拾的了的,本来李相李明哲在的时候,皇上可以用用寒门之人,不过受李相牵连,那几个有资序的贬的贬,称病在家的缩着不出来,现在情势不明,这种得罪人的事,他们才不会主动出头。世家出身的更是躲还来不及呢,所以皇上不至于现在动你。何况皇帝给你恩荣才多久,他们越是弹劾你,你的位置越稳当。” “难说啊,皇上把梁王留在长安,没让他回封国,不知道是不是动了重新启用寒门的心思。你可知,寒门可是一直认为没有嫡子应该长子即位的。”李湛说道:“皇上说不定就存着这份心,想着用他们来取代我。” “就算是这样,也要时机合适才行,寒门前两年元气大伤,他们怎么敢一下子就来蹚这趟浑水,何况,要是他们来了,更不会对世家留手,那些世家恐怕跟不乐意他们来吧,一定会死命阻止的。”涵因笑呵呵的喝了一口果汁润嗓子,别看这些人攻击李湛的时候一起叫的很欢实,真涉及凉州接手问题,恐怕没人敢跳出来。 “现在怎么猜也没有用,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了。”涉及李湛在凉州这么久的经营,他自然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反正夫君先要上个请罪折子,就可以看到皇上的态度,如果皇上对你这份折子置之不理,那么真的悬了,如果他还要安抚你,说明还是要力挺你,你就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涵因笑道, “夫人说的是,官场嘛,不管怎么样姿态还是要摆足…… 李湛的折子很快递了上去,但是整个都督府都笼罩在一片不安的气氛之中,时常又消息传来,说有多少人在弹劾李湛,还有谣言说,李湛马上就会被免官,这次皇上都不会保他。这个时候,李湛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幕僚又有几个人走了,他们之前还觉得至少李湛有皇帝这颗大树可以依靠,还有几个后来投奔来的,本身就存着投机的心态。 慕容羽来了之后,他们就已经动摇了,因此李湛被皇帝派来的人查本来就说明皇帝并不信任他,现在出了这种事,李湛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因此终于下决心请辞了。李湛原本二十多人的幕僚班子,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个了。 这边还没完,这几家跟涵因有交情的世家夫人们,已经过来多次试探过涵因了,想要看看李湛的状况,涵因故意表现出忧心忡忡的样子,让那几位夫人也满心不安,觉得李湛离倒台不远了。不过想要跟李湛撇清关系,首先就要退出天云马场还有走私的事情。这让他们颇为犹豫。 终于安家族长做了决定,从这些里面全部退出,跟李湛撇清关系,因为安家在长安的人已经传回消息,说弹劾李湛的折子来势汹汹,皇上至今还没有表态,要撤赶紧撤,晚了就别想全身而退了。其他各家的消息也大抵如此。李氏族中也已经议论开了,已经有人公然议论族长,但李诺是李湛支持上位的,现在他想退也退不下来,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些议论当耳旁风,他倒是学聪明了,也不去烦李湛,把自己关在书房练字。 贾家倒是一直很淡定,好像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一般,跟他家最密切的阴家也没什么反应。 “夫人,您就一点都不着急么,今天我又听到这样的议论了,他们说安家是因为听到老爷这次一定会被免官的消息,所以才……”沁雪看着专心摆弄首饰匣子的涵因,声音里也带了焦急。 “你慌什么,学学你慕云姐姐,别那么沉不住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虽他们去好了,过来,帮你祈月姐姐挑几样嫁妆。”涵因笑道。 第四百三十八章 请辞 李湛这几日忙着查地道坍塌是不是有人故意而为,给他找麻烦。而对于涵因来说是这事到底是有人故意害李湛,又或是单纯的事故,根本无所谓。 相反这倒是件好事,经过这两次震荡,那些跟着李湛并不坚定的人就自动退散了。人多势众固然好,但是如果人心不齐,反而会拖后腿,甚至带来更大的祸患,三国时候许攸背袁绍投曹操,献上偷袭乌巢之计,导致袁绍大败。李湛一直在走钢丝,这种情况下,甩掉这些并不坚定的人反而可以进一步整合自己的力量,把那些并不坚定的人甩掉。 李湛的幕僚老资格的没剩下几个,贾敞和竹心先生一直待的很安稳,一个埋头接下那些走掉的人的工作,一个悠哉悠哉去凉州几个县考察民风、人口,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书房,忙着写报告总结。 李湛也去问过这两个人的意见,贾敞说:“君子立言立德,只要行得正,公道自在人心,又何必管那几个朝三暮四的小人,主公还是把心思放在如何治理凉州上吧。” 竹心先生说:“我看这倒是好事嘛,他们自己走了,省得主公往后还要费心礼送。这是我画的天梯山石窟风景,主公来品评一番如何?” 剩下几个资深的,一个是之前在京兆府给李湛做功曹参军田英,李湛来凉州的时候把他调了过来跟着自己,现在做了都督府的主簿,这人涵因接触不多,只知道是个很低调的人,平时也不怎么和别人交往。还有一位苏先生,擅长刑名,这人从前跟涵因没打过什么交道。到了凉州才时有接触,是最资深的老人。 另外,通过涵因到李湛那里处置财务的李谛也很安分,涵因本来以为这个人为商多年,最为重眼前知礼,会忙不迭跑掉,谁知道他却没有任何行动,还很高兴的接下了仓曹参军的任命。 新来的之中,两个是竹心先生给李湛找来的凉州学子;两个是李家旁支族人,在族中不受重视。决定投奔李湛,本来李家旁支的人还有几个,现在只剩他俩还在;一个是李时翼的门生。这人抱着光大冀学的信念来的,不仅没走,还专门找了李湛表了一通忠心,不知道真是对李湛有信心,还是读书读成了书呆子。倒是让李湛蛮感动的。 这些人不管是看得透局势,知道皇帝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李湛动手,又或是单纯的忠诚于李湛,对于李湛来说,他们才是真正可以倚仗的属下。 慕容羽并没有受什么伤,在驿馆睡了一觉就没事了。李湛送来的真金白银加美女,他自然是笑纳了,这两天。李湛不是亲自过来探望,就是派人问安,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因为他觉得李湛没那么蠢,刚跟自己吵了架就对自己下杀手,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跟钱过不去呢。自己从前虽然在内卫中不算什么大人物,好歹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现在自己在缉事府里什么都不是,皇帝特指了自己来查案,看看那些人,连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再不趁机捞点钱,往后又能有多少机会。他可不指望办成几件案子,皇帝就能对自己另眼相待,毕竟他的老上司刘锦是皇帝杀的,皇帝对他们原内卫的人还是有戒心的,若不是缉事府实在没有得力的人,也不会派他来。 银子在手,之前对李湛再大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哎,慕容兄不怪罪在下,在下感激不尽,慕容兄若是在这里有什么不便,尽管提出,我会立刻吩咐他们办的。”李湛此时早就不是之前和慕容羽对呛的模样了,在官场上,变脸快绝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相反,变脸不够快才是不合格,所以李湛丝毫不为自己态度大变脸红,现在可不是耍脾气要面子的时候。 “都督费心了。”慕容羽说道。 “哎~,慕容兄何必如此说呢,我们都是在为皇上办事,朝中对我李湛和对你们缉事府哪有一句好话,我们更应该相互体谅对方的难处才是,你说对吧。”李湛笑道。 慕容羽笑道:“在下这点心里有数,李兄放心。”慕容羽不擅长官场应酬,他跟李湛这么说,已经表示,至少自己不会再找李湛麻烦。 李湛嘱咐他好好休息,便又匆匆回去处理都督府事务了。 慕容羽没什么大事,还是要赶紧完成皇帝委派的任务,于是也赶紧起身,去哪个地道通往的院落查看。 此时院落里面经过差役们的搜检,已经不剩什么了,慕容羽仔细勘察,发现院子角落,有一处土和其他地方比起来比较新,而且也比较松软。于是命人挖掘,可是挖了半日,什么都没有。 因为房子倒塌,李湛抓人这件事,街巷上什么传言都有,慕容羽随便找了个茶楼坐下,随随便便就听到了几个版本的传言,有人说之前租那处院子的其实是胡商,后来演化成突厥人,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听见他们用突厥语说话。 还有传言说一些突厥商人今年忽然不以物易物了,而是拿着大笔的银子买东西,真是奇事。因为突厥那里提纯银的技术很差,他们自己很少用银两,当然也信不过大隋的铜钱,所以一直是以物易物的,所以他们忽然改用银子才让人觉得奇怪。 慕容羽也去那些收了突厥人银子的商人那里看了,果然确有其事,都是些散碎的银块,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但是这种纯度,绝对不是突厥人能提炼出来的。 问那些商人,这些突厥人的来历,都说是生客,从前没有见过,问怎么找到他们,谁也说不清楚,也有人说那些人早就走了。这让慕容羽心中很是疑惑,他很难不把那笔失踪的银子和突厥人联系在一起。 他把自己这里发生的情况,还有发现的线索都一一写清楚,用八百里加急发了密折。 长安,皇帝已经接到李湛的请罪折子好几日了,御史开始弹劾了,说李湛罔顾使臣性命,还有人说李湛到了当地,治安恶化,竟然出现了公然挖地道偷窃民宅的贼,要不是缉事府干事发现,这种事不知道还要发生多少起,还有人说李湛教化不利,导致当地民风刁滑,应予惩戒,以观后效。 无非是看李湛不顺眼,而且他还是皇帝的人,那笔钱也是皇帝拿走的,想挤兑挤兑李湛,再给皇帝找点不痛快。所以外人看起来来势汹汹,其实也不过就是借此事表个态,皇帝心情一不爽,把李湛处置了更好,李湛没事,他们上下嘴皮碰一碰也没什么损失。 皇帝接到慕容羽本人的折子之后,就开始下旨安抚李湛,把李湛夸了一大通,最后还勉励几句,让他安心在那里干,给了些上次,把他的勋官从上护军提成了柱国,以示褒扬。皇帝虽然一直对李湛很不爽,但是比起其他人至少起码他还算听话的,皇帝又想起梁王回来之后,那些心思又活泛了的寒门,梁王在长安刚安定下来,就有人拿了荐书去做僚属,不过自己这个大儿子还算谨慎,闭门不见,也并不和那些人交往。他的确也有意提拔些寒门的人,毕竟这些人没有根基,更好控制。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需要李湛给他办事。 想到寒门就想到梁王,想到梁王又想到另一个儿子晋王,这个儿子就高调多了,和不少门阀大族的子弟来往,还赢了个礼贤下士的美名,有个世家女子的母亲,真是占了好大的便宜,皇帝想起自己的母家,亲舅舅一家早死绝了,根本指望不上,堂舅则是站在另一边跟着迫害父亲的。自己的姐姐更惨,生母出身低贱,出身不明不白的,即便后来成了长公主,还是有人暗中鄙视她的母家,她自己也从来不提自己的亲生母亲。自己这个儿子还没怎样,就有这么多人主动围着他转,皇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皇帝想到这里,说道:“梁王不是最好文学么,他既然喜欢,不如开的文馆,编修图书,也算是他的志趣。” 李湛接到皇帝的安抚之意,心也定了下来,虽然贾敞、竹心先生和涵因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一想到皇帝难以捉摸的个性,李湛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现在皇帝表态力挺,就说明皇帝至少在之后一段时期内还是要用他的。 李湛还要将这出戏继续演下去,毕竟朝堂上还有一堆弹劾他的折子呢,他要把自己的姿态放低,给皇帝一个交代。于是又赶紧写了一封请辞折子,里面再次请罪,并且表示,自己已经摘掉了乌沙,封府待罪。 皇帝收到这个辞官折子倒是笑了,真是想睡觉就送枕头,对刘公公说道:“这李湛倒是乖觉,我还想着怎么堵这帮叽叽喳喳的御史的嘴,李湛这就送来了。行了,把这个给拿去给陆相,看他明天上朝怎么说。” 第四百三十九章 留任 已经到了晚间,三省的宰辅还有各部的主要官员仍然聚在中书省商议事务。他们讨论的就是李湛的这份请辞折子。 “说了半天,既然皇上让咱们讨论,咱们就要参详出个人选来,各位谁毛遂自荐接李湛这个位置。”陆宪扫着这些同僚们,现在朝中官员虽然以他为首,但是谁都各怀着自己的小心思,皇帝又设置了内廷与外廷相互制衡,伸张皇权,很多事情也不再经过宰相,陆宪这个中书令当的也并不自在。不过作为现在中枢之中资历最老,官品最高的官员,陆宪已经成为了群臣之首。被皇帝压着,还是比跟崔濯、柳正言他们成日斗法要好些。 凉州是个烂摊子,这事谁都知道,凭谁去接手结果都一样,不是得罪皇帝就是得罪世家,更何况也未必能比李湛弄的更好。别看现在这些人都攻击李湛,等到别人接手,这些人照样还会有话说,做好了,会说“这是之前李湛打下的基础好,你不过是去摘桃子”,做不好,更没好话了“李湛去了之后好歹还做了一些事情,你还不如他”……何况,以凉州一地之财政供养整个西北大军,这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再说,皇帝派去的人都差点死在那,整件事还扑朔迷离的,搞不清楚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可见凉州鱼龙混杂,自己去了又能落下什么好处。 今天在坐的都是人精,接烂摊子这件事谁都不愿意。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低着头,没人说话。 陆宪皱了皱眉头,心想:我就知道这些人都这个反应,玉门关那边跟自己已经通气了。李湛虽然贪了些,那个位置要的也不算多,这块饼刚刚重新分好,他们这些人再去一个,还不知道胃口多大,再折腾一通还不知道又生出多少事来。因此这次出事的消息传回来,他就不想借题发挥,架不住记恨李湛把那笔银子给皇帝的人太多,他也不好拦着,不过事已至此。真要把李湛踢下去,也未必对自己有利。 皇帝想让凉州安稳,他也想让凉州安稳。虽然多一张嘴,自己就要少分些,可真要是崩盘了,那就什么都吃不到。看着下面这些人,陆宪还真有点叹息。李明哲、崔濯走了,柳正言死了,现在朝堂上连个通透人都找不到,一个个都这样目光短浅,自己搞出事情来,一时痛快。现在人家以退为进,把球踢回来,你们谁也不肯接着。那你们折腾的这么热闹干嘛,现在人家说不干了,让你们去,看看,又傻眼了吧。 他忍住心里的不耐烦。又问道:“那各位有没有举荐的人选。都说说看吧。” 这下子大家都活跃了起来,都恨不能把这件事往别人身上推。不过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凉州都督为从三品,朝中最讲资序,也就是论资排辈,谁也不愿意自己苦熬多年,被一个新人占了先,这是官场规矩,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自古没有特别的功绩都不可能越级提拔,否则的话一定会被人讥为“幸臣”“奸佞”等等,因此,这个人选就得从朝中四品和四品以上的官员中选出来,不是各地刺史就是中枢的重要职务,能做到这个位置的,谁没有自己的一派势力,谁没有为自己说话的人,何况本来在这个位置上待的好好的,凭啥去啃个谁都不要的烂桃。再说就算能推到一个人身上,还得看皇帝乐意不乐意。 于是有人推荐了这个,另一个人就会举出种种不合适之处,把这件事再推到别人那里去,这个级别的官员,扒着人头数,也就那么些,说来说去还是没有结果。最终,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陆宪:“陆相,您说这事怎么办?” “是啊,您德高望重,这事还得您来拍板。” 陆宪一看又推到自己身上了,心里暗骂两句,也觉得很无力,谁让自己在这个位置呢,吁了口气,说道:“既然没有合适的就算了吧,继续让李湛在那待着吧……”之后又在心里咕哝一句:回来也是麻烦。 第二天早朝,皇帝就问陆宪:“李湛辞官待罪,凉州之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陆宪出列启奏:“其实,平心而论,李湛去了凉州之后,安置军户,稳定军心,政绩还是可圈可点的。凉州刚刚安定,也不宜频繁更换地方大员,李湛虽有不当之处,以功抵过,犹可恕焉。” 陆宪给李湛定了调子,尚书左丞宋文昌附议道:“请皇上看在李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恕其失察之罪,予以嘉勉。” 下面的人也纷纷跟着为李湛说话,说着说着,朝堂上的论调已经改成了褒奖李湛政绩,安抚凉州民心。 皇帝一看下面这些人昨天还在一起攻讦李湛,把他说的庸碌无能、办事不利,今天集体大变脸,又开始一副秉持公心,客观评价的样子,心里就开始冷笑: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今天就会这副嘴脸。那个地道早不塌晚不塌,偏在慕容羽进去的时候塌了,八成就是你们中的一个在捣鬼,想用李湛这事给我一个难堪。呵,现在你们没话说了吧。 皇帝等他们都说完了,方说道:“既然众卿家都认为李湛有功,朕也觉得李湛虽然有不周全之处,人非圣贤,岂能无过,何况其功大于过,皇差之事也不必过于追究,那么就驳回其请辞折子,下旨褒奖,让他继续在凉州尽忠职守吧。” 下面的群臣领旨,赞道:“皇上有容人之雅量,臣等敢不效死!” 圣旨到了凉州,再次嘉奖,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了。跟着李湛提心吊胆的凉州世家们也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李诺,第二天便带着崔如君还有自己的二舅兄崔绍就来恭喜李湛了。 李湛跟那两人在朔风馆说话,崔如君则过来找涵因。 “你家二郎的百日酒打算怎么办?”崔如君接过李令辰抱了抱,笑着问涵因。 “就是那些事呗,摆个酒,只可惜今年我娘家也来不了人了。”涵因说的颇为遗憾。 崔如君笑道:“我看啊,要大办。” 涵因无所谓的说道:“这些日子事情太多,真是没心思想这些。” “我才不像你这么想呢,前阵子收了那么多憋屈,就应该趁机招摇些,给那起子朝三暮四的小人好看。”崔如君极力撺掇着涵因。 涵因想了想:“话虽如此,只是我们人手有限,操持这些事情,还不得我自己受累。” “你若是不忌讳外人插手你的家事,我就来给你打个下手如何?”崔如君笑道,她现在族务已经上手,主持这些宴席活动也有些经验了,正想着找机会大显身手,于是忍不住毛遂自荐。这样更在别人面前显示两家亲密,岂不正好。 涵因略一寻思,笑道:“什么外人内人,我几时把你当外人来着?这可是你愿意来帮我,到时候人多事杂可别喊累。” 崔如君笑道:“放心,绝对帮你把事情办妥当。”开始还说是来帮忙,这时候却想着反客为主了,涵因知道,前阵子,族中的人奈何不得李诺,又想表达自己的不满,自然拐弯抹角在崔如君面前没有好话了。 现在李湛稳如泰山,崔如君帮着都督夫人做孩子的百日宴,这可就显得两家关系非常亲厚了,她也能冲着那些人出一口恶气,涵因自然要帮她撑面子,所以就答应了。 “离百日礼也没几天了,那就麻烦族长夫人过两天就搬过来吧,还住在秋水斋。”涵因说道。 虽然涵因称她族长夫人用的是戏谑至于,崔如君还是很受用,笑呵呵的应了:“这算是你请我,那可得好吃好喝供着。” 涵因一把捏了她的脸,笑道:“我几时亏过你的嘴。” 紫鸢听说崔如君要来,跟往常一样主动要求去帮着慕云带孩子,涵因也答应了。 崔如君过了几天便来涵因这里了。 涵因却见她没带着儿子,笑道:“怎么没把大郎带来?” “这里事情多,还要顾着他,还不够添乱呢。”崔如君笑道。 “这有什么,丫鬟婆子看着还能有什么事,你不怕……”涵因笑着欲言又止,暗指上回她来自己这里住了几天,她婆婆把孩子抱到身边的事情。 崔如君笑道:“如今我就把大郎放到她那了,也不怕她不给我,她是这个孩子的祖母,除了疼这个孙子还能怎样,再说我哥哥还在这呢,亲舅舅过问外甥,总拦不住吧。哎,毕竟是一家人,她现在身子也总是不好,孙子在身边,还能好过些。” 涵因上下看看她,笑道:“哎呦,这族长夫人的气势可是出来了么,到底是不一样了。” 崔如君脸上红了红,还是笑道:“你就会笑话我。”之后又拉住涵因的手说道:“我有今天全靠姐姐,以后姐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算夫君做不来,我也尽我所能。” 涵因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我也就承你这份心意了。” 第四百四十章 广告 凉州都督李湛二儿子的百日宴,遍请凉州各世家族长、长老、名士,唯独就是没有请安家的人。谁都知道,这是因为安家退出了跟李湛的各种合作。之前安家退出马场的时候,为了跟李湛撇清干系,也是怕李湛在最后当凉州都督的时候找他们的麻烦,那二十五万两的本钱都没有要,就说是支持涵因兴办马场,这个钱不要了,文书也送了回来,官府那里也销了案。他们还嫌动作不够快,还给特地给办事的官吏送了钱财,让他们快办。 安家见李湛又没事了,只觉得懊悔,派人给送来一份大礼,又递上拜帖,想要为李令彦庆贺百日,涵因自然不必再理会他们,根本就没有收,悉数退还了回去,拜帖也没有接,直接让管事客客气气的回绝了。对于这种出尔反尔,在关键时刻背叛的小人,涵因自然是不会再让他们加进来。她就要让大家看看,不跟着他们,就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会为安家说好话,今天他们对李湛这样,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对自己这样。 宴席上,各家夫人也尽量避开跟安家有关的话题,拣涵因爱听的说。夸她的儿子就成了最现成的方式。 孩子被奶娘抱了出来,在各家夫人嘴里更是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涵因的两个哥哥家也在今天派了人来送上长命锁,孩子玩的小小玩意,其实他们早算好了日子,派的人在前些日子已经到了凉州,却没有直接来拜见涵因,而是找客栈住下,专门等到这一日上门,讨个好彩头。 涵因忙去接了礼,让慕云请送礼来的两个仆役下去休息。 崔如君帮着涵因忙前忙后。众人素来知道他们两家要好,只是在惊讶,已经好到这个程度了。原先还嫌李诺不在李湛面前说话的族人们,此时也不吭气了。 之前对涵因吞掉自己家马场的赵夫人薛氏,现在也对涵因百般奉承。 涵因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请各位夫人到后面那块空场。那地方原本是马球场,因年久失修已经荒废了,涵因这些日在家闲着,便找人把马球场整修了一番,搬走了散落在里面的碎石块。重砌了坍塌的围墙,并且把观赛的楼阁也收拾好了,新刷的漆。置了桌椅。 崔如君笑道:“我说你怎么办安排宴席的事情都甩手给我了呢。原来是藏着这个好东西。” “要不是你帮我,我只能有精神请亲近的几家来,这次比赛也是第一次,一队是从亲兵队里挑出来的,另一队是从新建的骑兵队里挑出来的。”涵因笑道。 夫人们刚坐好。李湛也领着男人们到旁边的看台上就坐。 两队人骑着马从两侧入场,那马匹膘肥体壮,皮毛锃亮,都是天云马场精选出来的好马。骑马之人也个个威武高大,意气风发,身着轻铠头盔。手持球杆。他们到了场上向场边的贵客行过礼,分别打马站成两排。 李湛首先站起来,说道:“兴邦之道。一文一武,我们凉州素来是国之咽喉,将士们在此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如今天下太平。我们更要勤于演练,以防外敌之侵袭。本都督今天开这个马球。就是为了鼓励大家踊跃练习马术以振凉州尚武之风。我出纹银一千两,赏给获胜的队伍。” 涵因见他说完,冲慕云点点头,慕云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过去,递给李湛,李湛看了之后,笑道:“拙荆有意为这项盛事添些彩头。”说着让钟瑞给各位展示。 涵因拿出的是金镶玉松石玛瑙三色腰带,华贵无比,是她从嫁妆之中挑出来的,堪称精品。众人一看都啧啧赞叹:“夫人真是大手笔啊。” 崔如君看了一眼涵因,笑道:“既然姐姐添了彩头,不如我也添一样,给大家助兴。”说着从腕子上撸下一个翠玉镯子,交给仆役:“送过去。” 众位夫人见她们两个都出了彩头,也都跟着多少添上些,她们平时交际应酬都会随身带着些小玉佩啊,小金锞子什么的,以防走亲串友见到晚辈给见面礼的时候没有准备,此时就随份子了。 这样一下气氛就热烈了很多,因是第一场,并没有专门开设赌局,不过那些男人们已经开始口头下注了。他们之中有些人甚是热衷赌博,甚至身边的仆役都精通算学,不用纸笔算盘,单凭脑子就能记住各人下注,之后算出赔率。只是碍于李湛,没敢下重注。 李湛年轻的时候精于各种游乐,但并不热衷于赌博,见这几位赌瘾这么大,一有机会就赌,还真是开了眼了,不过他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待都准备好,李湛一声令下,比赛开始了。 一时间众马嘶鸣,两队的队员策马冲在一起,因为赌注,男士那边早就分成了两拨,而女士们则是暗暗比较着哪方的队伍有更多英武的男子,才决定自己要支持谁。随着比赛中争夺渐渐激烈,观看的人们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和嘘声。 当亲兵队这边进了第一个球的时候,赛场上的气氛空前的热烈起来,那些夫人们都不由从座位上占了起来,为了自己支持的队伍鼓劲喝彩。 骑兵队自然也不甘示弱,没过一会儿,一个身着轻铠的队员,趁着球腾空而起,手中的球杆奋力挥出,将那球砸入球门之中。一半人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大声欢呼了起来,本来在马球场上就没有平时那些规矩,更何况凉州向来民风彪悍,就连这些世家大族也比山东之人多了一股粗放之气。他们见李湛也站起身来鼓掌,就更没有顾忌了。 那些在楼上的夫人们也都渐渐往前蹭,最后也都依着栏杆伸着脖子往下看,还一边小声讨论着谁的马术好,谁的球艺精湛。 最后骑兵队终于以一球之差惜败于亲兵队,亲兵队众人举起球杆,策马绕场一周庆祝胜利,那为首之人更是将头盔一甩,抛在地上,露出一张粗豪的脸孔来,正是李湛的亲兵队长李光弼。 他骑着马走到观赛楼前面,抬头向楼上憨笑,涵因这里的人便都知道他是看沁雪的,慕云几个悄悄捅了捅她,嘻笑道:“人家看你呢,你不去跟人家打个招呼。”沁雪满脸通红,啐道:“你们警醒着些吧,夫人看了半日,该渴了,还不去伺候着。”转过身,跑进楼里去给涵因添茶了。 赵夫人薛氏站在后面,离这些丫鬟最近,似是听到了什么,半回身瞟了一眼,又转回头去了。 之后,李光弼便得意洋洋的带着自己的队伍去领奖赏了。这一次他们真可以说是赚的盆满钵满。骑兵队则垂头丧气,暗暗下决心下次再战,必不会输。平时训练,李湛的亲兵队和骑兵队待遇最好,装备也最精良,两个队伍之间隐隐的一较高下的心思,这场马球赛,让两队的竞争更加的激烈了。这也是李湛刻意为之。 比赛还没有结束,那几个世家好玩之人已经开始商量也要组建一支马球队来打马球。其实十几年前马球在凉州还是很盛行的,后来几次突厥人、吐蕃人的侵袭,把凉州马场的好马悉数掠走,好马便不足了,再加上接连几任凉州刺史嫌弃凉州尚武之风,认为粗鄙不堪,十分不提倡这个活动,府邸后面的马球场就被废弃了,更有一任刺史笃信佛教,因城内最大的马球场地毗邻鸠摩罗什寺,干脆就把那个场地划进了寺庙,还建了一座高塔供奉舍利。 而李家近几代族长,一门心思往山东世家靠拢,恨不能自家子弟都以文出身,更是约束子弟,不让他们去参加马球这种活动,甚至主动关闭了自家的马球场。 没有了好马,又没有人带头,另外几家自己弄也索然无味,也纷纷的解散了自家的马球队,反正世家公子有的是消闲娱乐的法子,也不缺这一样,于是马球就在凉州凋敝了。 如今李湛带头搞这个,这些人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看这场上的马匹身形、皮毛都是上好品种,而这些马又都是天云马场提供的,那就说明天云马场已经可以产好马了,他们自然有地方弄好马,无非就是多花几个钱而已。 其实,涵因鼓动李湛开这个马球赛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让这些人看看天云马场出产的马匹。别看叫这些世家出钱出粮给那些兵户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在那里哭穷,但到了他们要享受的时候,花钱却像流水一般,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只要凉州开始兴起马球,大家都认可了天云马场的马,凉州是各世家商队云集之地,消息自然会传到各地。这个时代,豪门大族对马匹的需求是非常旺盛的,除了马球,还有出行、赛马、打猎,加上各家子弟摆谱、炫耀,能称为良马的利润就十分可观了,若是顶级好马卖出个天价也不稀奇。 涵因用这场马球赛做了一个大大的广告,而广告费不过是一条腰带,她觉得非常值。 第四百四十一章 生意盈门 这一场马球赛之后,很快就有人来或直接,或通过关系来找李湛,希望李湛能同意在凉州举办马球大赛,他们愿意自己组织马球队参赛。还愿意给州府交一笔管理费用。 李湛知道这些人要么是喜欢马球,要么是受了那些家里有赌场生意的人的撺掇,于是来找自己说项。不过,他也怕一旦开设赌局,会让凉州的民风变坏。 “你瞧瞧,你出了这个主意,现在他们的心思都活泛起来了。这两日,李诺他们甚至还有州府里的吏员,都变着法子向我讨情,说要组织赛马球,你当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心思,这些家都多多少少跟赌场有关系,他们想开盘口。”李湛向涵因抱怨道。 涵因笑道:“是我不好,不过就算没有马球,难道他们不赌么?什么斗鸡什么赛狗,城里那几个赌场去的人还少了?” “我这不是怕民风被带坏么,就算不能禁止他们去赌,也不能提倡啊。我可不想有人因为马球家破人亡,卖儿卖女。”李湛说道。 “要是真是赌徒,就算没有马球照样会家破人亡,卖儿卖女。”涵因冷笑道:“既然你怕出事,干脆就不要管这件事,他们想要自己组织马球赛就自己去组织,你不阻止,他们也别打官府的名头,这边罢了。” 李湛想了想,这么多人来求,也不好拂逆众人的意思,这些人也算是支持自己渡过难关了,也要让他们尝些好处,于是便采纳了涵因的意见,只对他们说,州府事忙,没有空闲举办这些。但也不禁止民间比赛取乐,但是不管是参赛的还是观赛的,都要遵循法度,不可聚众闹事、打架斗殴,否则的话,官府就将停办。不过李湛还是答应,最后一场决赛,可以在都督府府邸后面的场地上举办,以示官府与民同乐。 那些人看到李湛这副态度,立刻行动起来。有人去组织马球队,有人则从自家在姑臧的产业里头找了一块空地出来,充作马球赛场。 消息传到凉州下面的几个县。又不少豪门富户也开始组织自家的马球队,准备和其他家一较高下。 其中最活跃的当属天水赵氏五房夫人薛氏,她家原本就开马场,不少子弟都精于马术还有马球这一类的玩意,如今能在都督还有各世家面前露脸。也是大大的好事一桩,他们也是主办比赛的几家之一。薛氏原本跟涵因关系还很近,但因为马场的事情被族人说闲话,倒反落在了崔如君的后面,现在那些说风凉话的族人,都乖乖闭了嘴巴。她便借着这件事常来找涵因。美其名是来征询涵因的意见,实际上是想由此入手,恢复跟涵因的关系。 涵因对此很清楚。不过她也并不拒绝,现在李湛治了索家,安家又在关键的时候背弃他们,自然是更要抓紧剩下的这几家。天水赵氏虽然本籍并不在凉州,但五房还是在这里很有影响力的。 薛氏主动跟她说起比赛的事情。涵因也就跟她随意扯上几句,反正虽然她并不清楚后世体育赛事的具体细节。但是赛制还是知道的,什么主场、客场、净胜球,变个说法以时人能理解的词汇说出来,让薛氏也大开眼界。她很是惊讶:“没想到夫人竟有这么多主意,连那些常玩马球的老杆子都想不到。” 涵因笑笑:“我就这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他们那么玩惯了,也未必习惯这种法子。我一个妇人见识,叫他们骤然改了,未必服气呢。” “怎么会,之前他们一直在争在哪里办,谁不想在自家地头上赛,摇旗呐喊的人也多些,现在夫人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就不必吵了,这岂不是好事。夫人这法子一提出来,他们必定拍手叫好的。”薛氏笑道,反而很支持涵因这个想法。 马球本来就是一种贵族运动,有些家本来也有陪着自家公子打马球的仆役和马匹,不过现在是参加比赛,这些就远远不够了。包括训练的,替换的,需要的不止一两匹。 天云马场这几日来了好几拨贵客,都是各家最喜好马球的公子们,之前各家的家长都说他们不务正业,竟学些纨绔习气,还说人家山东大族的公子们多文雅,弈棋、品茶、弹琴、读书,如果他们总埋头在马球上,往后去了长安任官,岂不遭人笑话。其实这是一种矫枉过正,山东大族之中也有不少人热衷马球,这些关陇因为怕别人说自家武夫习气,倒不提倡了,现在李湛表明态度支持,这些人自然欢呼雀跃起来。 他们带着自家的马球师傅和养马师傅过来挑马,一买就是数十匹,一掷千金一点都不在乎。让天云马场赚了个盆满钵满。 于贵跟涵因说道:“有好些家都是看了他们置办马匹,觉得不错,干脆家里自用的马也要从咱们马场定了。” 涵因笑道:“嗯,这阵子大家干的不错,等忙过了,请大家喝喝酒,发赏钱,你回去把人数,需要的银两都报上来,我让账房把这银子拨出来。” 于贵笑道:“托东家的福,大伙肯定高兴坏了。” “你们干的好,自然应该奖励的。”涵因笑道。 李令辰的满月酒之后,凉州各大世家和李湛的关系也融洽了起来,并不再想从前只是表面上和谐。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消息,说走私的商队被人劫了。 凉州地广人稀,很多地方都是荒野,还有不少深沟大壑,来往商队多,带的东西更是值钱,虽然西北大军驻守于此,但是他们也不可能管所有的地方,因此盗匪便很是猖獗,平时不知道窝在山沟里头,抢完了就跑,官军也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 那些商队不得已,对那些强大的匪徒,只能花钱买平安。通常这些匪徒也并不会杀人越货,这些商队背景深厚,跟军中关系也不错,如果花钱还不能消灾,真集中西北大军之力认真对付他们,又岂是这几个马贼能吃得消的? 但这一次却不同以往,这个商队是贾家、阴家的份子,这趟货跟平时没有任何特别,带的东西也并不比以往贵重,但那伙匪徒却把人都杀光,并且把货都抢走了。性质及其恶劣,凉州一地通商多年,很久都没有发生过这么残忍的大案了。一时间,凉州城内传言四起,各商队人心惶惶,生怕这等事落到自己头上。 这事就发生在李湛大办满月酒,遍邀凉州世家名门之后,何况贾家和阴家一直支持李湛,这不就是明摆着在打李湛的脸么。正值天热,李湛因为这件事上火,嘴上都起了泡。现在不管是怀疑有人故意买凶给李湛难堪,还是贾家、阴家倒霉,碰上这么一股不讲规矩的贼,李湛都必须尽快破案,树立起自己的威信。毕竟皇帝的支持只是一方面,真正把凉州掌控在手里,还要靠实力说话。 涵因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清火的菜色,跟李湛吃过饭,又给他沏了降火的绿茶:“这种喝法比煎茶更清爽,你现在火气大,就别喝那种加各种调料煮的茶汤。” “就是口味淡了些,现在喝着倒是蛮解渴生津的。”这个时代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后世的沏茶方法,李湛能接受,但是并不热衷。 “贾夫人今天过来了,她不好麻烦贾先生,怕他难做,所以找到我。探问的口气也谨慎得很。”涵因说道,她知道李湛为这件事情着急,也不想再增加他的负担,但贾家来过人这件事还是要跟他说一声。 李湛说道:“这件事情我当然是要给他们贾阴两家一个交代,不知道什么人在下面弄鬼,这就是不给我李湛脸面。我已经叫卫恒去查了,还带着熟悉当地的人,这么大一件事,想不留下些风声是不可能的。” 涵因笑道:“也是你西北大军立威的时候了。” “一群土匪,还动用不上整个大军,我准备带着亲兵队去剿了他们,我正愁没机会实战呢,现在岂不正好?”李湛说道。 涵因有些吃惊,同时也有些担心:“你亲自带队?那多危险,亲兵队不是有李光弼呢么。” 李湛笑着摸摸她的脸,眼睛里面绽着光彩:“怕什么,不过一股小匪徒而已,你夫君我十多年前就做过这件事,现在有些手生了,正好熟悉熟悉。” 涵因知道,这曾经是他擅长的事情,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重温年少时的辉煌,于是笑道:“不准身先士卒,我得让李光弼好好看着你,你要是损伤了一根毫毛,我饶不了那个小子!” 李湛哈哈大笑:“夫人这等气势,若是你去剿匪,那贼人岂不立马开门投降。” “那就带我去呗。”涵因跟李湛开着玩笑。 “那不行,岂能让夫人大材小用啊。”李湛自然是不会带自家老婆去剿匪了,又说道:“你放心吧,他们训练那么久,早就摩拳擦掌想要立功了,用不着我驱策,都会带头往前冲的。” 第四百四十二章 熟人 没多久,卫恒传回消息,已经查到了这伙马贼的下落,因为其中一个马贼在番禾县的青楼里头有个相好,酒后显摆,露了馅,这青楼恰好,背后的东家就是阴家,青楼的人得知以后马上通知了东家,便把这个人抓了起来。 经过严刑拷打,这人吐出他们老窝的位置,番禾县地处祁连山北麓,南北山地夹持,中间为隘关狭道,西汉的时候置骊靬城,是为安置罗马人的后裔而设。如今古城早已毁坏、在建多次,现在这里是番禾县的县城所在。 这伙贼人就藏身在山中。卫恒又在当地猎户的带领下,上山去看了一趟,那寨子修葺的并不结实,但据险而守,很难攻下。 李湛接到消息就带着亲兵队赶了过去,涵因虽然相信李湛的能力,但仍然很是担心。于是去鸠摩罗什寺许了愿,祈祷李湛平安回来。 此时正值夏日,凉州素来干燥,夏季尤其炎热,太阳毫无顾忌的灼烧这片大地,仿佛煎锅一般。涵因特地挑了早晨凉爽的时候出行,将殿内的菩萨拜完也将近中午了,正是最热的时候。 于是,涵因决定等晚一点,太阳没那么晒的时候再走。鸠摩罗什寺是老式建筑,供客人们休息的精舍,窗子狭小,并不通风,涵因待得气闷,想起后面有一片竹海,很是清净凉爽,于是便带着丫鬟、婆子出了精舍,向竹林走去。 走过一个拱门,一大片青竹映入眼帘,石子铺就的小路在竹林间蜿蜒而过。连夏风到了这里也收敛了炙热的脾气,变得温和而清爽起来,隐约间可以听到溪水淙淙而过,让人们因为天气而变得浮躁的心也渐渐宁静下来。 再往前走。竹林环绕之中,有石桌石椅供人休息,涵因正想在这歇一会儿,走到那里才发现竟然坐着人。涵因很是奇怪,她来鸠摩罗什寺已经跟寺里打过招呼了,今日不会对闲杂百姓开放,若有人也会赶出去。 那人远远的见涵因过来,站起身,走了过来,再仔细瞧此人。一身宝蓝色银绲边卷草暗纹缎圆领衫,衬得人愈发面冠如玉,双目璀璨如星。将头上发髻中那根簪子上那块上好翠玉都衬得黯然无光。这人涵因认识,竟是高煜。 涵因见竟是他惊讶无比,忘了行礼:“高公子?你什么时候来凉州了。” 高煜看她这副吃惊的表情,笑了一起,一边行礼一边说道:“好久不见了。郑国夫人。” 涵因这才想起回礼,说道:“竟不知公子来了凉州,未尽地主之谊,惭愧惭愧。”涵因说着客套话,不过吃惊却是真的,让她心里不舒服的是。凉州这地方传消息迅速,这高煜不知道来了多少日子,她却一直没有接到消息。这让她很介意。 高煜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不用怪你手下人不得力,姓高名煜的不知多少,我没有亮明身份,又刻意避开人多的地方。他们自然察觉不到,更何况我也不过是个闲人而已。谁有这闲功夫管我在干什么。” 涵因笑道:“高公子这等人物,莅临凉州这种边陲荒僻之地,想必有不少士子慕名结交,到时候又是一段文坛佳话,岂不妙哉。” “我是为了躲清静才来的,可没心思和他们应酬。”高煜看着涵因挑挑眉毛,用有些轻浮的口气说道:“不过我倒是愿意来一段风月佳话。”这话说完,旁边张妈妈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因崔、郑、王三家的亲戚关系,她也知道王家的这位姑爷。此时闺门风气并不那么死板,亲戚家见面没有那么多避忌,但一个公子对年轻妇人这么说话,可就有失体统了。 涵因却知道高煜的一贯风格,冷笑道:“那不如让我加老爷在集芳苑摆酒设宴为公子,不应该是驸马接风,想必驸马风流美名必然名扬陇西,甚至传到长安。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嘉宁公主会不会亲自驾临凉州。” 嘉宁公主因为前些年突厥求亲的事情出家为道士,耽误了婚期,后来皇后薨逝,她又要守孝三年,确切的说应该是两年零七个月,就在去年,嘉宁公主出了孝期,就匆匆的出降到高家,嫁给了高煜。 高煜便成了驸马。本来皇帝很想任用高煜,但朝臣们却例举朝中规矩,说驸马为天子贵婿,宜任清贵之职,何况驸马的父亲高建是户部侍郎,身居要职,父子两人不宜同时执掌机要。还有人趁机上疏,认为高建是国丈,之前朝中各部人手紧张,皇上任用外戚,这几年,新增的官位已经渐渐补齐,外戚应该屏退自守,方是安国之道。 这几年高建在户部渐渐站稳了脚跟,这里面的门道也渐渐理清,府务也不再任由别人能够糊弄去,皇帝自然是不会让他退的,最后的结果就是高建也仍然在户部任侍郎,而高煜则任了个秘书郎,去编修图书了。 嘉宁公主擅妒,高煜又是长安城最俊美的男子之一,因此她尤其的不放心。公主都有专门的府邸,高煜也要搬入公主府,两个人新婚还未过三天,嘉宁公主便把高煜的丫头打发的打发,调到别处的调别处,让高煜很是不满,对公主很是冷淡,越是这样,公主便愈发疑神疑鬼起来,那些伺候高煜的丫头,稍对高煜举止亲昵,又或是高煜多看了两眼,定是让她一顿好打。 弄得公主府的丫鬟们成日提心吊胆,不敢对这位驸马假以辞色,生怕公主疑心起来,自己没有好果子吃。 高煜也是从小养尊处优,被人捧在手心里,哪受过这种挟制,他这张脸素来受女子的欢迎,只有女孩子们捧着他,他又何尝去费心思哄女孩子。他兴起的时候会逗那些小丫头,但并不是对她们有意思,更非滥色之人,现在嘉宁公主却像防贼似的防着他跟女子们接触,让他很是不爽。 但若真跟公主闹起来,不会有任何人为自己说话,相反还会牵累家族。于是,高煜便以给父母尽孝之名,搬回了高府。公主府便几次三番派人请高煜回去。高建夫妇自然不想让儿子跟公主闹矛盾,便命高煜尽快搬回去。高煜最后实在拖不过,又只好回去了。 这时候,公主又对高煜冷嘲热讽,说他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高煜憋着气,什么也没说,第二天去了秘书监就主动揽下活计。此时,长公主下令收集的各种典籍还在整理之中,编著大典对于能够参与的文人来说是一件可以终生炫耀的资本,虽然本人没有著书立说,但自己以编者的身份名传千古,也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 只是这个工作内容及其庞杂,大部分的事情琐碎无聊,做起来十分辛苦,一部典籍从开始编纂到成书,要十数年,什么数十年,纵使开始有万般热忱,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磨光,从收集资料完成开始编纂到现在已经有五年了,秘书监的众人早已经开始懈怠了,每天只做完规定的部分便回家了,反正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的工作。 高煜本性并不喜欢这种枯燥的事情,但是比起家里的母老虎,这些沉默的书册让他感觉更亲近些。他干脆主动跟自己的同僚换班,睡在秘书监的值班房舍里头。 同僚开始觉得他是驸马之身,到这里来不过点个卯,谁知道他竟然如此认真,倒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有人拍皇帝马屁,把此事上奏,皇帝还下旨褒奖了一番。也有人背地里说高煜不过是装装样子,过不多久他就装不下去了,谁知道高煜连续一个月,都抢着帮同僚值班。不过众人不知道的是,即便他没有值班也不回公主府,不是在撷香馆,就是去其他青楼酒肆。 本来这件事情只是有人暗中看出了端倪,没过多久,一次文会却将公主驸马恶劣的关系暴露于人前。因为高煜长时间不回公主府,公主疑心他有外室,便派人悄悄跟踪他。正赶上他去赴会,便一路尾随到了撷香馆。公主得到消息后勃然大怒,带着人就冲了进去,也不顾自己的身份进这种烟花之地会惹人议论。 她不仅叫仆役把所有陪客人的女子全拖了出去,还当众指着高煜的鼻子大骂。 士大夫游宴的时候狎妓取乐,这在当时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交际活动,只要不纳回家里,就连长安世家之中最悍妒的夫人们也都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官员之间不能不交际应酬。因此,嘉宁公主这件事在长安引为笑谈。 因嘉宁公主是嫡长女,母亲又早逝,皇帝对她犹为钟爱,不仅嫁妆比照显宗的寿阳公主多了一倍,出降之前,又特特增加了公主邑的实封户。现在出了这样的事,皇帝也很恼火,一是自己的女儿不省心,二是皇家又成了世家大族们的笑柄。 若袒护吧,又怕被世家更为鄙视,若斥责,又怕短了皇家的气势,还没决定怎么处理这桩家事,高煜便主动上疏,请调外差,说典籍所需的资料还不完全,自请再去收集。皇帝也知道,高煜现在在长安颜面扫地,想想也该让流言自己平息下去,便准了高煜的上疏,把长公主接进宫里让太皇太后训导。于是高煜便悄悄来了凉州。 第四百四十三章 来访 高煜的事情涵因已经接到撷香馆传来的消息,只是因为路途遥远,又是些随意的八卦,因此宁若也并没有加急送过来。她也只当是趣闻随意听了听。没想到高煜竟到了这里。 高煜听她提嘉宁公主,脸色有些不自然,他也只是尴尬的笑了笑,毕竟是他出语不当在先,涵因也从来不会想让,每次都会反击。他调整了一下脸色,笑道:“我在这的事情,你只要保密就好。就当没见过我。” “你能瞒多久?郭公公可是凉州的监军呢。”涵因冷笑道:“你真当缉事府是摆设?”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算我欠你一个人情。”高煜一脸很想倾诉的表情,但显然当着那些婆子丫鬟,他什么也没法说。 涵因笑道:“我可以保证我和我的下人不说出去,不过我可不能保证你的行踪不被郭公公探听到。”之后她便对后面的下人说道:“嘴巴管严了,要是让我知道你们乱嚼舌根,我的规矩你们也知道,不必我多说了吧。” 后面跟着的几个忙说道:“是,夫人。” “那就不和公子多聊了,告辞。”涵因施了礼,继续向前走去。 高煜回身看着她的背影,一直目送她离开这个院子,又坐在石凳上,继续看自己摆的一盘残局。 夜凉如水,沙漠温差很大,这个时节,凉州的夜晚与白天是两个世界。涵因给令辰加了一层薄绵被,又嘱咐奶娘晚上小心孩子蹬被子才回了自己屋子。 天气炎热,一层有些闷,她已经搬回了照水楼的二层,正坐在窗边的条案前面,准备看会儿书休息。一晃神,正对着照水楼的二进厅堂的房顶上出现了一个黑影。 忽然涵因被人一扯。原来盼晴持着剑挡在把她拉到身后,而云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在她身边一脸戒备的看着窗外。 那人却沿着旁边的房顶踏了几步,直接跳到了二层外一圈平台上,倚着栏杆,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没有武器,对盼晴笑道:“都是老朋友了,盼晴姑娘也太……”一见涵因冷冷的看着他,又笑道:“我的错。打扰你的好眠了。” 涵因看了半天,方说道:“先下去吧。” 盼晴方收了剑,冲云际一点头。两个人走了出去。 “什么事?”涵因看着他。 高煜笑道:“看看老朋友,咱们又不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见面,你何必这么紧张呢。” “只是盟友,一字之差,我可高攀不上高公子。”涵因冷笑道。 “你还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啊。”高煜靠着栏杆。月光洒落在他的肩头,显得他的身影修长而挺拔,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清冷,这样的画面和他嘴里的轻浮言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怎么,被公主扫地出门,所以找个地方吐苦水?”涵因干脆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高煜无奈的笑笑:“你能别那么直白么,说话跟个刺似的,逮找了就扎。” “我可没邀请你来。”涵因看着他冷笑。 “好。我自找的,行了吧……”高煜又被涵因噎住,带着些抱怨说道:“李湛这些年怎么忍的了你的……” 涵因忽然憋不住大笑起来:“你还有闲心思同情他,我看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难不成你还打算一辈子不回去了。” 高煜想起自己的窘境。脸又憋红了,好在天黑。屋内灯火昏黄,映不到外面去,他吸了两口气,自觉把不自然压了下去方说道:“我是来提醒你,别看现在李湛荣宠正盛就掉以轻心,皇上可是一直密切注意着凉州的动向,我出长安前,皇上还把凉州的存档文书拿过去看。还有弹劾李湛的折子,皇上留中了之后,也一直没有归档,还在御书房放着呢。我可提醒你,若是有一天皇恩不再,那些东西,随便哪一条核实了,都是免官抄家之罪啊。你可叫李湛小心些。” 涵因冷笑,皇帝果然如此,还没卸磨就盘算着往后怎么杀驴了,笑道:“多谢高公子关心了,天威难测,我们又岂敢胡乱揣测上意,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你现在倒是愈发跟我生分了,跟我耍这种冠冕堂皇的花腔有意思么?”高煜见她听到这个消息一脸平静,并无焦急愤慨的神色,心里升起一种失落之感。 “那还想怎样?”涵因反问道。 高煜见涵因满不在乎的样子,声音提高了几度:“李湛的情况外人看着羡慕不已,但有多危险你知道么?长安多少人恨他你知道么?” 涵因嘴角勾出一道弧线:“那又如何?” 被她这一反问,高煜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一下子泄了气:“是啊,又能如何呢。”高煜有些自嘲的笑笑,自己在期望什么,千里迢迢的跑到凉州,又不顾体统,大半夜的跑来给他通风报信,难道是想听她痛骂皇帝,或者对着自己流泪……她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女人。 他沉默半饷,看着涵因,笑道:“其实我后悔了……” 涵因不解的挑挑眉,回望他。 高煜继续说道:“李湛在郑州那会儿,如果不是我把他的事情告诉你,让你出主意,也许你就不会嫁给他,现在也不会陷入这样的处境……” “行了。”涵因忽然喝道,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势:“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并不后悔,更犯不上怪你。” “我是好心帮你,你却从来都不信任我,盟友?你真把我当盟友了么?”高煜心中隐藏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也对涵因嚷了起来。 “帮我?”涵因冷笑,忽然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条案的前面,双手撑着桌面,身子前倾,将脑袋探出窗外,盯着高煜,说道:“你一个逃兵凭什么帮我?你不是一直很自傲自己对女人的手段么,嘉宁公主不过是个被惯坏了的蠢女人,就能让你放掉家门的责任,从长安跑掉,你说让我信任你,你的表现让我怎么信任你。你若是真想帮我,就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回长安,把你的女人哄好,把你的老丈人——我们的皇帝陛下哄好。你什么时候能在皇上心里有分量,再来说什么帮我的事情。” “你真是一个……”高煜想说什么,咬咬牙,又把话咽了回去,他的手攥了攥拳头,深深看了涵因一眼,飞身离去。 涵因站在窗边,看着月亮,思索片刻,叫道:“云际。” 云际闪身进了屋子:“夫人?” “想个办法,把高驸马在凉州的事情透给郭怀安。”涵因说道。 云际刚要说是,涵因忽然一摆手:“算了,赶鸭子上架也不是办法,先派人盯着他吧。别让他不声不响溜走了。” 七天之后,李湛带着兵从番禾县回来了,一并带回来的还有那个匪首。这人一抓回来,就被投入州府的大牢,李湛特地叮嘱兵士,要留活口,好问出有没有人在幕后主使此事。这一次李湛大获全胜,将这伙贼人一网打尽,贾家、阴家商队的那批货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出手,全部被截获了。 贾家、阴家特地置了一块“为民除害”的匾额,敲锣打鼓的送到了州府,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但回到家里,李湛却不如在外人面前表现的那般高兴。 “怎么了?不是赢了么,旗开得胜是好兆头啊,怎么一回家倒见不到你笑了呢。”涵因轻声的抱怨道。 李湛看看涵因,挤出一个笑,却并不怎么好看,随后,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来还是挺高兴的,带去四百人,伤了八十个,没有死人,大部分也就是些轻伤,回来的路上,遇上了泥石流,砸死了几个,又伤了十几个,因为堵在路上,晚上又湿又冷,那些受伤的,竟打起摆子来,没几天就死了二十多,这些回来的伤兵,大夫说也不知道能活几个。” 那个时代,医疗条件极差,军营里大夫本来就少,士兵都是兵户,地位低贱,大夫处置及其粗糙,伤兵也没有什么治疗,伤了就是听天由命,能活就接着打仗,残了就发回家去,活不了就埋了。 李湛从前带过兵,知道这个伤亡率已经算是低的了,但是这些兵是他精挑细选,亲自带的,因为非战斗原因造成的伤亡,让他很是心疼。李湛很明白,主帅不心狠带不出善战的好兵,但并不代表他可以毫不在意。 涵因估计,那些人大约都死于感染,在这样一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感染是让大夫们最为头痛的问题之一了,中医的疗效来的太慢,大部分的感染都是靠病人自身的抵抗力挺过去。这个时代用于战争的武器,大多数都是用棍棒一类的东西,因为铁器的昂贵,并不是每个士兵都能用上,刀剑并不太多,一般都是配给军官。这些山匪就更没有像样的兵器,他们最多就是木棒、锄头,造成的伤害很多并不致命,而感染却是致死的主要原因。 她想了想说道:“夫君,我倒是有些法子,未必管用,不过你若信我,不妨一试。” 第四百四十四章 伤兵 第二天,李湛便带着涵因去了伤兵营,他本来并不想带涵因去,但是涵因坚持,说自己看不到这些人的状况,只凭空想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涵因也保证,自己只去一次看看情况便走,并不会总去遭人议论。 李湛没法子,想了想干脆自己亲自陪着涵因去了一趟伤兵营。毕竟,军营对女人是有忌讳的,不过伤兵营在大营的一个偏僻角落里,悄悄进去也并不会引起太大的骚动。 伤兵营是整个军营里面最肮脏的地方,空气中飘着各种难闻的味道。纵使有帷帽的纱幕相隔,那种让人作呕的腐臭味道,还是让人难以忍受,涵因适应了好一会,方才好多了。涵因去看了看那些伤兵的情况,大部分受重伤的,都死在了战场上,这些被运回来的人,大多是一些皮外伤,不过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造成了溃烂、化脓,夺去了这些年轻兵士的生命。 那些士兵躺在铺着破棉絮和稻草的床上呻吟着,沾满尘土的布条随意的缠在破溃的伤口上,床下有各种呕吐物甚至粪便,蚊蝇在空中乱飞,没有人管他们,只是有几个看守的人,没过一阵子过来看一眼,如果有人断了气,就把死尸拉走。这里本来只有一个郎中照看,现在正赶上他请假回乡,也没有见到这个人。 沁雪实在想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拧着眉头,忍着想吐的冲动,盼着涵因赶紧回去。然而涵因却仔细的观察着这里的情况,甚至亲自去看那些病人。 现在对付不了这些感染但并不代表对他们束手无策,可以通过对伤口的处理,使感染的发生大大减低。进一步减低兵士的死亡,在后世最常用的方法就是无菌技术。 无菌理念的形成是基于十七世纪微生物的发现,在十九世纪后期由一位外科医生创立,使士兵的伤亡大大的减少。仅仅通过有效的护理,南丁格尔使克里米亚战争伤病员的死亡率由百分之五十下降到百分之二点二,那么这个方法对这个时代的士兵,自然也会起到良好的效果。 看完这里的情况,涵因的心里也有数了,对李湛说道:“夫君,你把帮我召集的人手都叫来吧。我教他们怎么做。” 这是之前涵因便跟李湛说好的,让他找一队发配从军的官奴,专门负责伤兵营的事情。 这些人来了之后。涵因说道:“现在需要做的几件事,先要把这里清理一遍,地上撒上生石灰,他们必须有个干净的环境,以后屋子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就打扫一遍。还有。把被褥都拆洗一遍,晒干,每换一个人住,都要换一条干净被子。包扎伤口,都要用凉开水把伤口清洗一遍,然后用烈酒擦拭。再用干净的布条包好。还有包扎伤口的布条,每三天换一次,每换一次必须洗干净。再用滚水煮一遍,放在太阳下晒干。喝的水也必须煮开……不过,在这之前,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自己洗干净。” 涵因把自己记忆中那些外科最基本的做法教给这些仆役,她把每一项都规定的非常细致。还拟了一个简单的章程。无菌理念虽然超前很多。不过涵因却不必解释那么多,方法很基本。道理也并不难理解,涵因对李湛只说了一句:“既然腐草可为萤,那尘埃亦可生病,用布把尘埃隔绝,自然病也就不生了。” 也不知道是真明白了,还是觉得无所谓,死马当活马医,李湛笑道:“夫人说话总是有道理,就按夫人说的办。” 下面的伤兵营的主管是罗参军,本来是受排挤才到这里来的,现在自然是要不遗余力的拍上官的马匹,再说这里弄好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陪笑道:“夫人宅心仁厚,真是我们的福气啊。” 涵因笑道:“越俎代庖,罗参军不嫌我多事便好。” “怎么敢,夫人今天交代的这些,让下官大开眼界。只盼夫人能多多莅临指导。” “那这里的事情,就交给罗参军了。”涵因笑道。 这个罗参军做事还真是不含糊,支使着那些官奴大干了几天,把整个伤兵营捯饬的焕然一新,首先就把刚从乡里赶回来的郎中下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确认了半天才知道,伤兵营竟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病人的床铺收拾的干净整齐,原来一间屋子里头乱七八糟的躺着人,现在大屋被分成了几个小隔间,每个病人都有自己的床铺,有专人帮他们清洗,屋子每天打扫,窗明几净,病人身上也再不是满是血污,包扎伤口的布条也洗的干干净净。伤兵营一角的棚子里,架着一口大锅,里面长期烧着一锅沸水,有仆役浆洗干净布条,便投在里面,捞出来之后又把他们晾在院子里晒干。 这些都让郎中大为惊奇,连忙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啥?你这都不知道,是都督夫人亲自来过问教的。”知情人赶紧跟郎中解释。 “这都督夫人怎么又会管起这伤兵的事情。”郎中很是不解。 “你不知道吧,这位夫人很是精通医术,又宅心仁厚,她本不从医,这也是为了她家二郎积功德才传授的。”那人又说道。 郎中很是奇怪:“这法子我却从来没听说过,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嗐,死马当活码医呗。再说,我又听到一个消息,现在难产妇人用的那个把孩子夹出来的钳子也是那位夫人想出来的主意。”那人兴致勃勃的对郎中说着自己这些日子听说的八卦。 “哦?那器物真是这位夫人想出来的?”郎中奇道。 “可不是么,她把这招教给郎中和产婆,就是为了给儿子积福,还让那两人对天起誓,不可私藏呢。”那人笑道。 “哦,若是真的,那可是大大的功德,不知道救了多少母子的性命。”郎中捻了捻胡子:“若是这个伤兵营也能成的话,那又是大功一件了。” “好多人都在传,夫人是九天玄女下凡呢。” ……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涵因却在发愁,她跟李湛唠叨着:“现在的蒸馏器皿实在太小了,每次都只能出那么一点点,好不容易存下那么一点,那些个挨千刀的竟然偷喝了。” 这个时代蒸馏酒实在太难得了,涵因之前用蒸花露的器皿一点点把烈酒搞了出来,这次慷慨的给了伤兵营,为的是想让感染的几率再小一些,谁知道竟还不够那些人没人分上三五口的。 李湛根本没当回事,他很清楚,酒对这些成日回不了家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的吸引力,因此也没有追究的意思,还把这件事当成笑话给涵因听,结果让涵因很是郁闷。 “那就造个大的蒸馏器物。明天我找个铁匠问问,能不能尽快打造出来。”李湛笑道,他其实对烈酒如何对伤口有好处没什么概念,倒是对酒本身很有兴趣,毕竟这个时代高浓度的酒实在太少,哪家若是能有这样的好酒方子,都是可以传家的宝贝。就算是送礼,也是非常拿得出手的。 涵因冷笑:“我看那些个酒鬼,就算弄个再大的蒸馏器,产再多的酒也不够他一个人喝的。” “那帮小子是够可恶,回头我好好教训他们。”李湛安慰着涵因,忽然话锋一转:“涵儿,不如你辛苦些,找几个家里人,多酿些酒,往后逢年过节宴请客人,岂不正好。” 涵因白他一眼:“你不是向来都不多喝的么。” ………………………………………………………… 高煜那天被涵因抢白一通,心里很是郁闷,但他也知道涵因的话都很有道理,高家家门衰落,要想尽快扭转,必须依靠皇帝。这一次娶公主,本来是让皇帝信重的捷径,但自己竟然把事情弄成这样,不仅得罪了皇帝,更是辜负了父母的期望 他本来就该有觉悟,这桩婚事并不是普通的婚姻,而他的妻子也并非一般妇人,不应该凭着自己的性子来。 在鸠摩罗什寺的精舍中想了许久,高煜最终决定不要再继续逃下去。他给李湛、郭怀安还有凉州本地有名望之人都送了拜帖。 李湛虽然正在忙于调查劫匪杀人越货的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但仍然抽出时间来见高煜,两人分别许久,这次见面聊得十分尽兴。 郭怀安则是忙着写加急折子给皇帝,报告驸马所在。高煜一离开长安便失去了踪迹,嘉宁公主在宫里得不到消息,都已经急的哭了好几次。因高煜的差事是到各地收集各类书籍,他也并不需要时时报备自己的所在。皇帝并不愿意下旨让各州县报备高煜所在,搞的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一样。因此只好靠缉事府秘密查访,叫高煜的人实在太多,而他又刻意隐瞒身份,并不在驿馆下榻,于是缉事府只好大海捞针。 现在这份功劳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般砸在郭怀安脑袋上,他焉能不高兴呢。 而凉州的各世家也都久闻高煜长安四公子的名头,自然是要与其结交一番。凉州士林的气氛像这夏日的天气一般灼热。 ps: 感谢闲来读书忙给我投粉红票! 第四百四十五章 集文 李湛这日又和高煜一起喝酒,回来之后懒洋洋的躺在榻上,让涵因伺候他更衣。 “你和高煜倒是投契。向来不见你多喝,怎么一见他倒灌了这么多黄汤。”涵因用力把他的靴子从脚上拔下来,看李湛喷着酒气,话里头带着些微微的抱怨。 “他比我小十来岁,我们两家从前亲近,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这两年,两家关系比从前淡了,但毕竟是有交情不是?他娶了那样一个公主,心里头烦闷,找不到人说,自然是来找我吐苦水了。”李湛身子稍微抬了抬,让涵因把他的外衣脱下去。 “咱们大隋的公主向来这样子,不过把驸马逼的逃出长安的却是不多。”宁若给她传来的消息,把当时的场景描绘的活灵活现,涵因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他从小也是被人捧在手心上,哪吃过这样的憋屈。”李湛笑道:“何况,之前你表姐温柔贤惠,能歌善舞,跟他投脾气,两下一比就更觉得难受。” “可是就算躲又能怎么样,总不能躲一辈子吧,何况皇上这次体恤他丢了面子,又是公主有错在先,容得他这样胡闹,但是也不可能容得他总是这样慢待公主吧。他要是继续这样任性下去,恐怕往后会失了圣心。”涵因一边说,一边端了醒酒汤喂李湛喝。 李湛张开嘴喝了一口,笑道:“他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之前一直不去驿馆住,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踪迹,现在主动拜会我,又去找了一趟郭怀安,这就是想通了。” “这么说,他打算回长安了?”涵因问道。 李湛笑道:“也不会那么快回去。毕竟是来收集这边散落在民间文稿图书的,自然要做出些成绩来。” “我二舅舅原先不就收集过一遍了么,还能弄出什么来?”之前这件事是涵因二舅崔澄主持,现在崔澄升了尚书右丞,自然是没有时间管这个了。 李湛笑道:“你二舅时间有限,主要去的是河北那边,这边只是把原来官府里头的收藏交了上去,各家都是自己上交,这边的世家自然是交的都是家里的典籍之类,有不少私藏的孤本善本没有交出。还有这边民间流传的乐府、诗词也未载入,这边胡人多,还有不少胡人的书籍。汉人世家看不上胡人的文化,但我大隋富有四海,他们既然已经是大隋子民,自然也要编汇整理,外面西域诸国资料很少。现在写的最详细的就是三藏大师的《大隋西域记》,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还要再收集资料补入国史,对后人也有所助益。” 李湛也是文人出身,对修书立传这种事一谈起来就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 涵因笑道:“这么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你打算把高煜留在这多久?” 李湛想了想:“起码要几个月时间吧。” “你小心。嘉宁公主冲到凉州来管你要驸马,到时候看你怎么办。”涵因玩笑道。 “本来觉得不过是查漏拾遗罢了,不过一说起来才发现还有那么多东西要整理。倒是个麻烦。”李湛稍微喝的有些多,当时只顾着聊得高兴,现在听涵因这么说,也犯起愁来,毕竟他喝的再高也没有晕到奢望跟一个骄纵的公主讲得通道理。何况还得顾及皇帝的想法,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当爹的希望自家闺女和女婿长期两地分居。 涵因想了想:“不如你建一个集文阁。派出些人手专门负责此事,将各家的书籍誊抄了再送到长安。高驸马只要在长安等着便可以了。高驸马在咱们这绝对是个麻烦啊,这可是涉及皇家的家务事,他们自己家都拎不清,你一个外人掺合进去又能有什么好处,小心一个弄不好,讨不得好不说,倒把人都得罪了。赶紧把他礼送走了便完了。” “法子好虽好……”李湛听涵因这么一说,酒也醒了不少,按了按脑袋:“不过,若是没有高煜……那些人恐怕未必给我面子……比如咱们本家长房……”收集凉州的典籍文卷绕不开陇西李氏姑臧大房,经过数百年的收集整理,陇西李氏握有最丰富的陇右、敦煌及西域各国典籍文卷,凉州战乱之地,先后五个凉国在此建立,凉国的王宫几次被焚烧、劫掠,现在落到凉州官府手里的文献资料恐怕还不及姑臧大房一个零头。 现在李诺虽然当了族长,但这些东西还是掌握在李询手里,李询跟李湛搞的这么僵,他才不会给李湛面子呢。 “那就让高驸马出面请本家族兄来主持不就得了,他虽然对你有嫌隙,但这等青史留名之事,想必不会意气用事。还有李时翼,他一直想要发扬冀学,这个机会不会错过,如君的哥哥崔绍也在,他本来就是来游学的,也应该愿意参与吧。有了这几个人,又何必高煜亲自在这里,把这些人组织起来,他就可以走了。”涵因想了想说道。 李湛支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我再跟高煜商量商量。夫人说的对,他毕竟是驸马,留在这里十天半个月还好说,时间长了,恐怕又会让人猜疑,外臣结交内戚,别有用心。” 次日李湛便跟高煜商量建立集文阁的事情,这件事由高煜出面主持,由秘书监负责,凉州地方上负责协办,提供场地和人手。等运作步入正轨了,高煜就回长安,这边会定期把整理的典籍书册送过去。 于是高煜就给皇帝上奏折,把自己的打算陈述了一遍,说预计自己要在这边待上一个月左右再返回长安。 皇帝本来在为自家这点家务事烦心不已,女儿女婿当众吵架,把女婿逼的离家出走,这种事够长安街头说书的嚼上好几个月,皇家威仪,自然是不能认错的,也只能当不知道,至于那些世家在私下里如何笑话皇家,皇帝想想就觉得头痛。缉事府从长安大街小巷里收集的流言,已经经过刘胜筛选了一遍,用词也经过委婉的修饰,皇帝听了之后还是砸了好几个器物,当时,刘胜一边说,一边流着汗,心里庆幸没把另外那些更不堪的说给皇帝听,否则碎的就不止这几个瓷器,而是自己的脑袋。 皇帝还是有些埋怨高煜的,女儿的确不懂事,但作为男人应该让着些,哪有动不动就耍脾气的,更何况皇家公主,本来就尊贵,驸马是臣下,哪有臣下挑主上的不是,这不是以上犯下么。作为一个父亲这么想,不过作为一个男人,皇帝还是能理解高煜的,关于那天嘉宁公主如何骂高煜,他已经听到好几个版本,自己站在高煜的角度想想,都觉得受不了。 骂自己女儿吧,想到她因为国事还有守孝,耽误了这么久的婚期,驸马人选也是自己给她挑的,她回宫之后可怜巴巴的样子,皇帝就觉得不忍心,责罚高煜吧,可高煜自始至终也没做错什么,公主当众大骂他,也不过是一言不发的跪下,任由她骂,事后也没说什么。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一国之尊,对家里的两个小冤家也只是无奈。 现在高煜主动上书说自己的工作计划还有返回长安的日子,好歹对那些流言也是一个回击,至少明面上,高煜的确是去办差做实事的,还有确确实实的成绩摆在那。高煜还是考虑了皇家的脸面,当自己是皇家的一份子,这让皇帝心里也好受不少。 次日,没等皇帝把这份奏折摆出来问大家怎么看,已经有体贴的臣下将此事提出,大夸特夸了一番,甚至上升到了以文治国的高度,其实这是秘书监一个部门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军国大事,不过是大家拿出来拍皇帝马屁的。大家纷纷附和,在这种不涉及利益的事情上,众臣还是愿意卖皇帝一个好,讨讨皇帝的欢心的。 这让皇帝心情格外好,当即便下旨同意高煜的想法,让他督办集文阁,由凉州地方州府协办,之后回长安复命。 回到宫里,又劝了女儿一通,让她和高煜好好相处,便打发她回公主府了。 旨意传到凉州,高煜便开始准备筹办集文阁的事宜,他连日走访了李询、李时翼等凉州知名的大儒,邀请他们来主持收集的工作。李询本来对李湛很是膈应,并不想答应,但皇帝特别下旨以示重视,再加上听闻李时翼对此事很是积极,已经让自己儿子带着学生开始准备了,他不想让冀学独占鳌头,所以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出面应承下此事,并且挑选了不少族中有才学的子弟帮忙。 崔绍本来是想看过妹妹之后就去长安的,见凉州有这样的事情,他可以通过参加集文阁遍览各家的古籍善本,正投了他心头所好,还没等高煜去找他,就主动找到高煜毛遂自荐。 于是集文阁正式建立,成为了凉州史上很重要的一次文学盛事,在陇右甚至全国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少士子文人都闻风而来,一时间,凉州文人名士云集。 ps: 再晚一点再加更一章 第四百四十六章 线索(加更) 集文阁的事情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另一方面李湛也并没有放松对马匪的审问。没过几天,他们之中有人熬不住刑,于是李湛便拿到了口供。 “那马匪的头目竟是个嘴硬的,连日上刑都没有撬开他的嘴。”李湛跟涵因聊着这几日的审讯结果。 “听说这伙马贼在这里盘踞也有几年了,在番禾县还有不小名头,想必还是有几分能耐的。”涵因笑道。 “反正他的师爷没两下就招了,他说不说也就无所谓了。”李湛说道,脸上并无查出结果的喜色。 “怎么说?”涵因问道。 “是索守仁的侄子,前些日子找上他们的头目,那头目从前就跟索家又交情,又拿了一大笔银子,他们就答应了。”李湛说道。 “那头目是为了给索守仁报仇,其他人贪银子,这也倒说得过去。”涵因想了想:“可是索守仁的侄子不是连坐发配到瓜州戍边去了么。哪里又来了一个侄子?” “他就那一个侄子,还有哪个,在瓜州那边逃走了,那边说一发现人不见了,就派人上报了,派来凉州传信的一直没有回去,我这边也没有接到消息,我又派人去那边查证,说他是一个月前逃走的,那边州县官府也发了加急的公文过来,但我一直没有收到。我现在正在让贾先生查到底公文是在哪里卡住的。”李湛说道:“索家倒是好大能耐,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出在军中还是州县。” “被发配戍卫的都是些飞地、烽火台,周围都是大漠,若没有十足的准备,加上熟悉当地环境,很容易在大漠里头迷路,就死了。这人不仅逃了出来,还能策划袭击商队,没人帮忙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帮忙的人很有可能是军中的。”涵因冷笑。 “已经把驻守那里的边兵带回来了,看看能不能了解到当时的详细情形,看看有没有内鬼。”李湛说道。 “嗯,现在当务之急是抓住索元德的侄儿。那人还真有几分能耐,家都被抄了,还能这样折腾。”涵因皱着眉头,此时不比后世的明清。动不动就全族多少口都杀了。此时世家盘根错节,根本无法斩草除根。 “索家在凉州也是数百年的大族,虽然比不得李家。但也没那么容易败掉,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索家在凉州的势力也不可能一天两天就消失掉。我已经让凉州宵禁,掉了兵士过来严查索家余孽,府邸周围也加派了人手护卫。这些日子你要小心些,不要出去了,我怕那人狗急跳墙,他奈何不得我,对你和孩子下手。”李湛对涵因很是不放心。 涵因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不出去便是。只是我很在意,这件事未必就是单纯索家在复仇……” “你是说有人借索家只手来打击我?”李湛看着涵因。 “夫君来凉州之后得罪的人不少,前将军张克行。索家还有本家长房,之后便是因为那笔钱得罪的人,若是细算起来,再之前的王家也是其中之一,这些人随便一个都有理由对付你。”涵因分析着:“而且若是索家紧紧是为了报仇。只对你动手便是了,何必对贾家、阴家动手。这两家最多就是在索家倒霉的时候避嫌,连落井下石都算不上,这些家彼此之间联络有亲,他这样一弄,贾家和阴家都会记在索家头上,这对索家有什么好处?” “呵呵,的确,为了这个凉州都督,把从前在官场上结的善缘都败光了。这些人借着索守仁的侄儿复仇心切,很有可能利用他对付我。就算失败了,他们也损失不了什么。”李湛笑得有些无奈。 “只好考审问那些人看看有什么线索了。”涵因笑道。 “我让卫恒把他们分开单独讯问,防着他们之间互通消息,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李湛任地方官吏多年,那个时代政务、刑名都是地方官一手抓,他自然对审问这种事情很有经验。 涵因说道:“既然那个师爷见过索守仁的侄儿,那么必然是他本人和那些马匪的头目联系的。他们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方式……” “那个师爷已经问不出什么了,现在必须要撬开那个头目的嘴。”李湛的脸色变得很是严肃。 “你不是说那人嘴很硬么,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张嘴?”涵因问道。 李湛笑笑:“这种事你就别管了,我来慢慢想办法。” 很快涵因就知道李湛用的什么法子了。那马匪头目是个极重兄弟义气之人,李湛把他的兄弟一个个带到他的面前,他不说就当着他的面杀一个,一连杀了二十多个,杀到他关系最近的几个兄弟,他终于开了口。 交代了跟索守仁侄子的落脚之地,只可惜他们还是去晚了,索守仁的侄子已经被杀了。看来之前预料不错,果然是有人利用索守仁对付李湛。 李湛并不因这点挫折而气馁,又继续追查公文上报被截这个线索,军中上报消息的人已经被发现在从瓜州到凉州的路上被杀,这条线也断了。 但瓜州州府发给凉州州府的通缉公文却是走的政务,是另一条线,这份公文被发现不知被什么人丢在了一堆作废的文件之中。 而这一批文件都是由当天值守的吏员签收,李湛又从都督府的内部查,什么人签收了公文,有谁经手,交给了谁,最后锁定了当天的三个吏员。 对他们严加审问,其中一人最终招供,是有人请他帮忙,他才这样做的。 李湛又通过这条线,最终找到了那个做手脚的人,是原来大将军张克行的一个手下。李湛把这个人悄悄的抓了起来,又从他嘴里知道了这次事件的幕后之人。 正是张克行的几个部下,在张克行走后,他们也受到的排挤,因此对李湛极为不满,于是便策划要给李湛一个难堪,让凉州的世家看看到底李湛值不值得他们投靠。 李湛知道了这次事件的幕后主谋之后,就急匆匆的去西北大营了。 高煜这次光明正大的来找涵因,却是李湛请他来的。李湛把卫恒和几个精锐的护卫带走了,虽然知道涵因有盼晴和云际的保护,但是仍然觉得不放心,他知道高煜自小习武,武功不差,他和涵因跟高家都有亲戚关系,让高煜帮个忙也说的过去。 涵因本来不想见高煜,想了想还是请他到厅上说话。 两个人坐在那里半天没话说,涵因淡淡的坐着,她自重生到这具身体上的时候,就一直保持着自己随时从分的态度,因此现在也没有什么不自在。倒是高煜,几番欲言又止。 涵因瞥了一眼他,笑道:“茶凉了吧,换茶。” 慕云知道涵因要跟高煜说话,让小丫头去换茶,自己守在门口。 高煜方说道:“你都不着急的么,这次李湛可是对张克行的部下动手,他们手里可是有兵的。” “整个西北大军都被打散了重新整编,之后这些人就被闲置了,他们若是在军中能有办法跟老爷对抗,何必相出这种拐弯抹角的招数?”涵因冷笑,军中有军中的斗法,官场有官场的斗法,当一个人放弃了自己常规手法走偏门,那说明他已经失去了优势,这种方法若想成功就只能祈祷对方发现不了自己的图谋,一旦对方察觉,那死的就是他。 李湛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的很清楚了,只要他不犯大错,这些人根本跑不了。 高煜见她终于开口了,刚才一直有些惴惴不安的心倒放下了,说道:“毕竟也没有确实的证据,我本来还劝他在忍忍,把证据收集全了在一鼓作气发动岂不好,可惜他不肯听我的,但万一什么都查不出来,他又如何收场?” 涵因忽然笑了:“证据?哦,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用担心,只要把人拿住了,还怕找不到证据么。” 李湛现在已经想明白这点事了,显然高煜还嫩。证据其实就是筹码,有没有用要看上面有什么人要保住他,又有什么人要搞掉他,关键在于上层斗争。 李湛的背后现在站着的是皇帝,张克行原来背后站着的是陆相,当时陆相没有保住张克行,现在他更不会为这些小喽啰跟皇帝对抗。他们这些人现在跳出来蹦跶就是找死。李湛正好可以再将军队里面张克行的势力清理一遍。 高煜被涵因这话噎了一口,他倒不是不能接受屈打成招或者栽赃陷害,不过见涵因一个女人如此轻飘飘把这话说出口,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好。 涵因见他这幅样子,也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对着外面吩咐道:“把新做的点心拿进来给高驸马尝尝。”慕云打发小丫鬟去取点心,自己先进来给涵因、高煜添茶,暗中悄悄观察了一下高煜的表情。 涵因又笑问道:“驸马打算几时回转长安?” “等事情安排妥当,这边由贵族兄接手之后,我就准备回去了。”高煜说道,他那天对涵因的话考虑了良久,最终还是觉得自己不该就因为这点小事放弃对家门的责任。 涵因笑着点点头,他自己想通了最好。 第四百四十七章 驾到 <>  西北大军又迎来了一次大的震动,李湛忽然领着人将几个折冲府都尉抓了起来,以“勾结匪徒、危害百姓”的罪名下了狱,又重新提拔了几个干将,自此李湛在军中的控制力大大的加强。 那些人经过审问定了罪,因李湛是一州都督,权限很大,这件事又是军务,所以定罪之后就上报兵部了。 不过,不管是皇帝还是李湛此时都没心情关心这些人的命运,他的宝贝女儿嘉宁公主又闹出事来了。在李湛把奏章递上去的当天,八百里加急传来长安的消息,嘉宁公主即将驾临凉州,让凉州州府做好接待准备。 涵因一听这消息,满头黑线,这公主还真来了啊。 原来,嘉宁公主回了公主府之后,就说要去咸阳行宫小住,皇帝也知道她这些日子苦闷,便同意了。公主到了咸阳之后,又说行宫住着不舒服,要住在咸阳郊外的寺庙,于是她的侍卫又把寺庙清空了。 过了两天,公主又说想要打猎,命令护卫们陪同她去打猎。结果她却没有进山,而是继续沿着官道往西北而去。 走了一段路,方对侍卫们说自己要去凉州,谁阻拦就杀谁。那些在公主府说话有分量的教导妈妈、陪嫁的大宫女全被公主甩在了行宫里头,侍卫长被公主派了差事,现在在公主身边的只有两个贴身宫女,这两个宫女唯公主之命是从,还有几个资历浅的侍卫,他们也不敢得罪公主,只好继续跟着公主走。于是这一行人就这样朝着凉州来了。 侍卫之中有缉事府的人,早找了机会给长安通了信。皇帝接到消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美郎君受辱愤离家,悍公主千里追夫婿……他都能想象出来那些说书人嘴里的题目。 他拍着桌子。对刘公公说道:“怎么就这么不让我省心呢!她……她竟私自去追……哎……这都什么事啊,叫天下人怎么议论,皇家的脸面何存啊!都是我平时惯坏她了。” “那要不传旨让公主回宫?”刘公公问道。 “让沿途各州县拦截,把公主送回长安。”皇帝命令道,刘公公刚要去传旨,皇帝又把他叫住了:“她回来之后把她给关起来,不许她随便出府,还有,往后别跟我提这个不孝女。” 刘公公是看着嘉宁公主长大的,自然知道皇帝有多看中自己的嫡长女。他知道皇帝嘴上虽然骂的厉害,但心里还是疼爱的,并不奉旨。而是说道:“其实公主也带了侍卫上路,并非不顾后果,那些护卫武功高强,公主不会有事。可见公主行事还是很有分寸的。” 皇帝发了一通火,听刘公公这样说。心里的气也平了,转而又心疼起女儿来:“嘉宁虽然性子骄纵些,不过心地善良,她要是不在意高煜,何必吃醋。” “公主以皇女之尊亲自驾临凉州,想必驸马也会体谅公主一番心意。更会感念皇上成全之意。皇上何不顺水推舟……”刘公公见皇帝已经平静下来,一面用话转圜,一面瞅着皇帝的脸色。 这话说完。皇帝果然心情好了起来,笑道:“也是,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情,朕瞎搀和什么呀,外头传的那么邪乎毕竟是外人说嘴。谁知道他们夫妻之间怎么回事呢。” 刘公公笑道:“民间说夫妻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呵呵。虽是市井俚语却是有道理。现在两个人怕是都后悔了,都给对方台阶下,皇上又何必拦着。” 皇帝笑道:“这话姐姐从前也跟我说过,细想起来倒是这么个理,当年我还是诚郡王,皇后还是郡王妃,我悄悄跑出去逛青楼,回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一缕青楼女子的头发,偏让她发现了,她跟我大吵了一架。那时候姐姐劝和我们,就这么说的,说起来瑾儿的性子跟皇后年轻的时候很是相像……”皇帝想起跟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原配也唏嘘不已,人死了,想到的就都是好处,连带着说起女儿也不再用惯常称的封号,而是叫起了小名。 “皇后母仪天下,端庄令淑,公主如今年纪尚小,再过几年必定有皇后之风。”刘公公笑道。 皇帝笑道:“我倒不远她像她母亲那样,皇后那些年有多辛苦,朕是知道的,朕只希望瑾儿能能过的高高兴兴的,我就知足了。” 刘公公趁机说道:“那皇上,是否还要公主马上回长安呢?” 皇帝现在满心都是对女儿的疼爱,笑道:“罢了罢了,民间不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他去吧,也不必张扬了,密旨叫沿途各州县府衙、驿站保护好公主的安全。对了,八百里加急给李湛,让他做好准备。若是在凉州有什么差池,唯他是问。” 从咸阳到凉州,一般人行路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公主已经在路上了,因此涵因作为都督府的女主人,就要立即着手开始准备。 公主的仪驾朝廷是有规制的,公主自己可以从简,但涵因却不能有所差池。都督府一下子人手就不够用了。但现从牙行采买的小丫头涵因也不放心,只好管崔如君还有贾家借了有经验的仆妇和大丫头,经过紧急的礼仪培训专门准备伺候公主。 在紧张的准备十几日之后,驿馆终于传来了消息,公主离姑臧只有十几里,今天就能到。姑臧城已经戒严,四处都有兵士守卫,以防有人生事,都督府门口的大街早就被清空,街道两侧竖着帷幔,黄土铺地,净水潵街。 高煜、李湛领着大小官员去城外接驾,涵因则领着本地有品级的命妇在都督府门外等着。众人忍着灼热的日头,屏息而待,漫长的等待,让这些不事稼穑的贵妇人们吃尽了苦头,她们悄悄将自己的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好让酸痛的足部轮流休息。 终于在日头快要西斜的时候迎来了公主的舆驾,虽然一切从简,只有十几个侍卫和一辆公主的马车,而且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购置的民用马车,但气氛确实一片肃穆,在加上后面跟从的大小官员,倒真有了几分皇家威仪。 公主一*的接见凉州的这些地方官员还有夫人们,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等他们按礼制给自己磕了头,之后就回涵因给她安排的秋水斋休息了。 秋水斋此时挂着新换的翠色帘子,将秋水斋的主屋巧妙的分隔成几个空间,屋里点着梅花香,几只刑窑薄胎瓷瓶插着各色花卉,将屋子里面装点得十分别致。 嘉宁公主进了屋子,上下看看还觉得很是满意,今天她见到了高煜,不过却是隔着帘子,他还和其他人并排站在一起,之后高煜让人秉告公主,他已经来请安过了,但公主旅途疲惫,就不多打扰了,请公主好好休息,保重凤体。 公主本想着,自己不顾礼制亲自来凉州,已经是很给高煜面子了,难道高煜就算不对自己感激,也应该有所表示,这让公主心里很是委屈。 次日又是接风宴,公主根本无心跟凉州的这些妇人们应酬,嘴里不过沾了沾酒水,就借口不适离席了。这让那些精心准备的夫人们很是失望。不过公主是皇室贵胄,就是这种态度,她们也只能殷勤伺候。 公主走了,这个接风宴也没有什么意思,很快大家也都告辞了。虽然公主不给面子,涵因还是殷勤招呼着各家的主妇,尽量调节着气氛,让众人不至于过于沮丧。 高煜每天来给公主请安,公主也召见,可是公主每次见到高煜,见他那副谦恭有礼却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神情,这一路上想的满肚子的话都憋回了心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也冷淡以待。结果,公主来了好几天,下榻在都督府邸之中,而高煜则仍旧住在鸠摩罗什寺里。 涵因也知道高煜和公主之间诡异的气氛,不过现在满府都是仆妇,她也没法子提点高煜,涵因想让李湛劝劝高煜,李湛却说:“他是男人,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他自己想不通,别人怎么说也没用。” 涵因忙府里,李湛忙外面,连见面的时间都少,因公主来了,涵因和李湛也不能同往常一样,举止狎昵亲近。这日,好容易两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饭后在池边散步,走到院子深处,李湛见这里没了人,便拉起涵因的手来。 涵因忙要挣开:“来来往往都是人,叫人看见了成什么了……” 李湛攥得更紧:“怕什么,老夫老妻了,还有谁敢笑话咱们不成。” “切……”涵因白了李湛一眼,便由他牵着,沿着池边慢慢溜达。 “等把公主和驸马送走,咱们一家三口就去天梯山玩玩,我那天看了竹心先生的画了,那里有不少佛像。要不你也捐资造尊佛像?” “也好,求熙儿、弘儿的平安。”涵因点头同意。 李湛左右看看,此时天色已黑,树丛茂密,将周围包裹在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李湛干脆搂住涵因肩头,笑道:“走累了就靠着我。咱们今天从那边绕过去。” 两人往旁边的小道一转,却正撞上一个人影,两人定睛一看,忙跪倒在地:“臣(妾身)冲撞了公主,罪该万死。” 第四百四十八章 咨询 夫妻两个这样的亲昵举动被公主正好撞见,三个人好不尴尬。“张敞画眉”被中国士人讥笑了千百年,儒家向来讲究夫妻之间要恪守礼仪,这件事情传出去绝对会成为时人的笑柄。事虽不大,却是个好用的把柄,比如以后李湛应该升官,不想让他升官的人就可以把这件事拿出来,“弗修身,安可堪大任乎?”一句话就可以把这件事上升到李湛的品行问题。 公主清咳一声,说话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自然,笑道:“两位平身。” 涵因看了看,公主身边没有伺候的下人,不知怎地她竟然一个人在这里,问道:“公主可是走迷了方向。” “是,我在花园里观赏风景,不知怎地,竟不知怎么回去了。”公主渐渐的恢复了正常。 涵因笑道:“下面人伺候不周,还望殿下勿怪,不如妾身给公主引路吧。” 公主忙不迭的点点头,涵因做了个请的姿势,公主看了看他,又在回身前看了看李湛,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情,之后又随着涵因走了。 涵因把她带到秋水斋,公主的贴身宫女正忙着找公主呢,见她回来,差点念起佛来,这位祖宗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那日从咸阳寺院出来,若不是谁都拦不住她,也不至于就这样一路到了凉州。 公主也没有出行前要做诸多准备的概念,说走就走,好在沿途郡县接了旨意,把什么都准备好了,要不然他们这一行人什么都没有带,公主又养尊处优惯了,真要是路上没有人接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涵因正要告退。公主却叫住她:“郑国夫人……” “是,请公主吩咐。” “呃……没什么……你下去吧……”公主说道,开始坐在椅子上怔怔的发呆。 涵因看了她两眼,行了礼退了出去。 上一世,她跟这个侄女并没有什么大的交集,那些年,她爹虽然是个傀儡,不过她却是个正牌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嫡长公主,从小就千娇万宠的被人捧在手心里,待遇也就仅次于太子。和诸王平齐。 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你羡慕不来的,比如父母。杨熙当年为了争一个公主名分,用了多少手段。还是有人用生母卑贱这一条来攻击她的出身。在这个嫡庶分明的年代,这是一种让人愤怒无比却无可奈何的事情,你可以用权势让他们在你面前毕恭毕敬,却仍然改变不了掩藏在眼底的轻蔑。这就是一个社会的风俗,是浸透在人们骨子里的东西。是那种纵使你本事通天,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改变的东西。 涵因回去之后,李湛觉察到她的神色不对,忙安慰道:“没事,那么黑,公主也未必看得见。而且她周围也没有宫女侍卫,她一个公主总不能跟宫女们嚼舌根吧,而且在场就三个人。如果真传出去那她这个公主又有什么好名头,放心吧。” 涵因点点头,她正想着前世的事情,知道李湛会错意,也乐得糊弄过去:“总之。这段时间要注意一点,人多眼杂。好多都不是咱们自家的人,错一点,那些世家就都传遍了,到时候丢脸的还不是你我。” 次日涵因神色如常的去给公主请安,好像昨天晚间那妆尴尬事没有发生一样。可公主见到她表情却愈发不自然起来,好几次欲言又止。 涵因满头雾水,她最讨厌猜那些小姑娘的心思,要么就是一些弯弯绕绕的小算盘,就为了踩这个一脚压那个一头,挣个虚面子,要么就是养尊处优的娇娇女,想起一出是一出。嘉宁公主显然就是后者了,天知道她又想干什么。 她也没必要讨好公主,高家和唐国公府都属于外戚,李湛又任着地方大员,走太近容易招皇帝的猜忌,所以只要不失礼不得罪即可。 公主想了半天才说道:“听闻都督府的花园是凉州一绝,前两日旅途劳累,我也没有心思欣赏,今天天气正好,夫人不如带我参观参观。” 涵因自然是要尽到地主之谊,很痛快答应了下来。 此时正是上午,日头还不算灼热,涵因带着公主一行一处处的参观,一边看,还说一说流传下来的前几任此时家的小趣闻。 什么某刺史夫人喜欢牡丹,所以开辟了牡丹园啊,什么某个牌匾是当下名士的手笔啊,公主不停的点着头,目光却涣散游移,涵因便知道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干脆建议公主休息一会儿:“这桥横跨池水,上面有个亭,叫‘飞翼’,湖面的风吹过,很是凉爽,不如公主在那上面歇歇?” “也好。”公主心不在焉的说道。涵因马上命人准备好。 等公主走到那里,已经铺好了软垫,放好了茶点。 公主看看这里的布置,笑道:“我这一路过来,也住了不少州县府邸驿馆,像夫人这样行事周全的却是少见。” 涵因笑道:“公主谬赞了……”还要再继续客套,公主却没有耐心,只吩咐宫女婆子们都下去。涵因也收住话头,等着看公主有什么意图。 待只剩下她和涵因两个,公主看着涵因又憋了半天,待到憋得满脸通红才说道:“昨天我看到夫人和都督……” 涵因狐疑的看了公主一眼,难不成她想要用这件事做要挟让自己做什么事。 公主嗫嚅道:“两位平时就是那样相处的么……”她的声音细如蚊呐,涵因费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闹半天是看她和李湛亲近,忍不住问的,估计是实在不知道应该和高煜怎么相处。 公主见涵因看着她,脸变得更红,忙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只是想……” “公主可是想知道夫妻相处之道?”涵因直接问道。 公主的脸都已经涨得发紫了,点了两下头便低着头不说话了。她是嫡长公主,正当嫁之时失了母后,后宫之中女人虽然多。也能教她房事,但谁又能教她如何获得丈夫的宠爱,她是帝女,尊卑有别,只有别人讨好她,没有她去讨好别人的。 如今她竟这样问,看样子的确是对高煜上了心。 涵因真是没想到,从前没怎么注意嘉宁公主,竟不知她这样没成算,对一个刚见过没几面的地方大员之妻竟然问出这种私密的问题。不过想想,就算她问了,自己又能如何。这事情若是传出去,自己首先讨不了什么好。 不过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女诫什么的公主也读过,要是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呢,跟教公主功课的师傅也没区别。会让公主觉得自己在敷衍,她必定不满意;要是说具体方法呢,若是公主不能接受,或者用了没效果,又会怪罪在自己头上。 公主见涵因半天不答,又羞又愧。声音里头都带了请求的意思:“我知道夫人和都督相处甚好,你教教我如何?” 涵因酝酿了一番,方开口道:“妾身若说的有不当之处。还望公主恕罪。” “行了,不论你今天说什么,都恕你无罪。”公主急不可耐的催促道。 “其实公主和驸马佳偶天成,只要遇事多为对方想想,好多事就不会这样了……”涵因笑道。 公主咬咬嘴唇:“我也知道我有错在先。不过我大老远巴巴的跑过来,他怎么还这样……我知道我每次一说这个。他们就说,他对我很恭敬啊,叫我不要闹了……你要是跟他们一样的话,就不用对我说了。”公主一说起来,情绪渐渐激动,声音大了起来,语速也渐渐加快。 涵因等她说完:“公主在驸马面前的时候,是把自己当他的妻子,还是把自己当公主?” 这一句话竟然让公主还未出口的抱怨通通憋了回去,她看着涵因:“这……可我本来就是公主啊……” “如果公主要一个毕恭毕敬的臣子,那驸马做的已经足够了,如果公主要一个全心全意代自己的夫君,恐怕您要放下公主的身份才行。”涵因笑道。 “难道要我跟他低声下气的么……我这辈子只对父皇、母后低过头……”嘉宁公主撅了撅嘴巴。 “可是驸马才是要跟公主过下半辈子的人啊,既是亲人,又何必在意君臣尊卑的名分?”涵因笑问道。 公主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方说道:“那我现在怎么办……难不成让我去给他道歉……” 涵因看着公主,说道:“这得公主您自己决定。” 公主也回看着涵因,半饷,方嘟囔道:“哎,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去向他道歉便是……可是,我要见他还要宣召,他一来便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要我怎么说的出口……” “公主还未参观过鸠摩罗什寺吧,不如明日一游?”涵因笑道。 “对了,我亲自去找他,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对我这种态度了。”公主拍手说道,一下子心情变得很好。 涵因心里暗暗吁了一口气,心想:高煜啊高煜,我已经给你创造好条件了,你要是再不就坡下驴,我也没辙了。 又听公主说道:“郑国夫人,今天我跟你所说之言,半个字也不许说出去,否则的话……” “妾身发誓,如果透露半个字,妾身便口舌溃烂不能言语,永受长舌之苦。”涵因发了个重誓,公主点点头,安下心来。 李湛一从衙门回来就直奔照水楼:“听说公主今天找你单独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没什么事吧。”他也为前一天的事情揪着心,就怕公主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涵因摆摆手:“放心,没事。” “那你们说什么?”李湛有些好奇,公主到底找涵因密谈什么。 涵因摇摇头:“女人之间的事情罢了,你一个男人就不要打听了……” “说呗” “不说” “说说看嘛” “不说……” ps: 感谢g给我投粉红票,感谢金钦的打赏! 第四百四十九章 和好 公主是和高煜一起从鸠摩罗什寺回来的,高煜也搬入了秋水斋。 之后这些日子,公主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样子和高煜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她也渐渐的恢复了公主本来的高贵气度,很有风仪的接见了凉州官员的夫人们。对涵因的态度更是和善。 “郑国夫人,贵府的小公子和姑娘在宫里很好,我进宫方便,你若有什么想要带进宫的,就准备准备,我帮你带给德妃吧。”公主念及涵因的好处私下里主动说道。 涵因当时便很有冲动,想把自己闲着没事给孩子缝制的小衣服,做的小玩意让公主给带进去,那都是做娘的一片心血,她看着公主,心里激荡不已,话刚要出口,却又生生忍住了,只笑道:“其实宫中东西应有尽有,德妃娘娘慈爱,又岂会让两个孩子受委屈,每隔几个月,府里也会派人通过内务府送东西,说起来,我还真是没有什么让公主帮忙的,公主体恤下情,臣妾感恩不尽。” 公主有些不解的看了看涵因,不过略一思索也想明白了,她出身于皇家,知道皇家的忌讳,最忌后宫和朝臣交通,更忌随意传递东西,只是这些年宫规松弛,有人私相传递也没有人管罢了,她心里暗暗嘲笑涵因过于谨小慎微,她是公主,难道还有人来搜她的身不成,不过涵因既然已经这样说了,她也没必要上赶着劝,本来想还个人情给她,看来现在是没办法了,公主笑道:“那以后我多去看看他们好了。” “多谢公主恩典。”涵因面露感激,不管公主说的是真是假,能给孩子们在宫里多一分人情,他们往后日子也好过一些。 从公主这里出来之后。涵因站在玉关楼上吹了半天风,等到心情完全平静下来,才准备回屋子。刚要下楼,忽然从廊下走出来一个人,正是高煜。 涵因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行礼道:“我以为驸马在集文阁主持事宜呢,没想到驸马如此清闲。” 高煜摇着扇子,笑道:“现在都是你们本家族兄主持,我一来学识不够,二来能力不足。何必在那给人添堵碍事。” “驸马何必自谦,凉州文士都以与长安四公子之一的高公子同席为荣呢。我那族兄虽然自恃才高,却也不敢在驸马面前托大吧。”涵因笑道。 高煜呵呵一笑。他对于自己的才学向来自负,从不认为自己不如“五姓”子弟,自然是不会忌惮李询,笑道:“其实我是想找个机会私下谢你,不过每次见你。你都是来去匆匆的,所以只好在这里守株待兔了。” “妾身不过一个女子,哪里当得驸马的谢。”涵因看看挂在头顶上的太阳,说道:“天色不早了,想必公主等驸马要等急了,请回吧。” “不如我跟公主说说。求皇上把你那两个孩儿送到凉州?”高煜说道。 涵因浑身一抖,随即说道:“皇上把两个孩子接进宫是对李家的恩宠,我又怎可为一己之私罔顾圣恩。高驸马对我们夫妻的心意,妾身心领了,驸马不必费心。”她想念孩子,但也知道皇帝现在根本不可能把孩子们放出来,她还要忍耐。却不知道忍耐到哪天是个头。 “你怎么狠得下心。”高煜叹道。 “就算公主肯帮我们去求皇上,那高驸马可否能保证皇上就一定会应允?公主会应允这种事情。皇上会怎么想公主府和唐国公府的关系。”涵因冷笑,只会徒增皇帝的猜疑之心罢了。 “我只是想帮你,不过,怕是在你眼里我做的事都是多此一举吧。”高煜的眼里带着深深的失落。 涵因笑道:“驸马这次的事情就处理的很好。” “竟能得了你的夸赞,高某还真是荣幸之至。”高煜半含着讥讽,这个女人大多数时候对他说话都直白刺耳,把他气个半死,偏每次都说在点子上,他又反驳不得,现在夸了他一句,还真是不习惯。 “我只是说真话而已。府里还有事情要处理,少陪了。”涵因轻轻一笑,笑中带着几分揶揄,让高煜想起从前她将自己打扮成女子模样,送出府时候的那种表情。 他忍不住说道:“其实那天我还有话要问你的……” 涵因收住了笑,面色又一如平常,带着一种让人难以亲近的端庄,看着高煜:“驸马还有何指教?” 高煜看着她的表情,把想出口的话,都吞了回去,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不值一提,你不必在意。” “既然如此,妾身就告退了。”她施了个礼,转身走了。 李湛这些日子倒是确有了几分春风得意的样子,把张克行的残余势力收拾了,集文阁一开,也算是他这个都督的政绩,李询接下了主持集文阁之事,虽然是看在高煜的面子,不过跟李湛也勉强算是和解了。 凉州地方上,也有了一种安逸平静的氛围。 集文阁已经步入了正轨,高煜和公主的关系也已经缓和了,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回长安了,公主丢在咸阳的教导妈妈、大宫女、还有公主府的属官带着全套公主仪仗也已经赶到凉州,准备接公主和驸马回去。 这让涵因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赶紧把这两位祖宗送走,这里也好安生些。 不过安生也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令辰忽然病了,不知吃了什么,一早便开始拉肚子,又发了烧。这个时代孩子的夭折率实在太高,甚至一点小毛病,都可能要了孩子的命。中医发展的还不完全,很多药材也没有,能不能有效全凭大夫的个人水准。 涵因十分紧张,彻夜不休的照顾儿子。 “要不明天你就别去送公主了。”李湛看着妻子布满血丝的眼睛,很是心疼。 涵因笑道:“那怎么行,我是凉州最高品级的命妇,其他人最高也不过是四品郡君了,我不去,公主驸马未必介意。要是被人编排出些不是来,岂不是麻烦。” “那你这样怎么撑得住,我看孩子现在烧也退了,你快去休息。”李湛难得对涵因用了命令的口气。 慕云也说道:“前半夜有我,后半夜又祈月。明天一早还有奶娘,夫人快回去歇着吧。”因为怕影响奶水的质量,所以并没有让奶娘值夜。 自祈月自请给竹心先生做妾室,涵因就不怎么支使她了,只让她在屋里做自己的嫁妆,只等公主走了之后。把她送过去。听到这里,说道:“不是还有紫鸢么,祈月也待不了几天了。就不要让她值夜了。” 祈月却出现在涵因的身后:“夫人,就让我再给夫人、小公子尽尽心吧。”她素来伶俐,知道涵因素来倚重她,自己的秘事也不瞒她,而且她一直管账。涵因本可以把她配给一个家生子,免得她以后泄露了自己的秘密。但涵因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意愿,还把她放了奴籍,现在她即便是妾,也做得是良妾。祈月觉得很是对不住涵因。 涵因看了她半饷,终是说道:“那你要值后半夜。现在还不赶紧去补眠。” 祈月忙应道:“谢夫人。” 李湛笑道:“行了,你们就在这吧。”自己扶着已经有些晕乎乎的涵因回了卧房。 涵因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不过不到五更就被丫鬟们叫了起来。恭送公主的仪式。她这个命妇是要按品大妆的。诰命服饰极为繁琐,全部打扮好,起码要一个多时辰。 沉重的头饰把脑袋压的更加昏沉,一层层的礼服加在身上,就好像背了十几斤的大米。涵因觉得,旁边如果没有沁雪和兰儿扶着。她随时都能跌倒。 这一个上午是如此的漫长,等待、叩首、献祝词,涵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的,当公主的銮驾终于启程,涵因心里一松,之后的事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她再醒来的时候,是在照水楼自己的床榻之上。 嗓子有些发干,张开嘴想要吩咐人倒水,却发现只发出嘶嘶的干哑声音。不过却惊动了旁边的人。那人忙倒了杯水过来,喂涵因喝。 涵因用力眨了眨眼睛才看见,原来是李湛,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说道:“这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李湛把水杯放在一边,给她压了压被角。 涵因努力的想了想,却觉得脑子里处处是空白,她能想起的最后一幕是公主的马车走远的情形,拍着脑袋叫道:“丢人了,竟在那种场合昏过去……” “没有,放心,你一直撑到上了咱们府的马车,不信你问沁雪和兰儿。”李湛笑道,都这幅样子了,还想着自己有没有失仪,涵因在骨子里头是要强的性子。 涵因实在想不起来当时是何种状况,揉了揉脑袋,又猛然想起了儿子,忙问李湛:“令辰怎么样了?” 李湛拢了拢她的头发,心疼的说道:“儿子没事,今天已经不泻了,你啊,先顾好你自己吧,都不问问自己怎么样……” 涵因笑道:“我没事,不过是困的……” “大夫可不是这么说的,说你思虑过度,气血不足,要你好好调养,免得小小年纪落下病根。”李湛叹了一口气:“大夫开了安神补气血的药,说至少要吃上一季,他会过来给你随时调方子。” “一季!”涵因哀嚎道:“吃三个月的苦药汤子还不如让我去死……我不要……” “这事由不得你,你别想像上次似的,悄悄把药给倒了,这次我亲自盯着你吃。”李湛说的斩钉截铁。 涵因蔫了下去,可怜巴巴的看着李湛:“夫君,我们打个商量吧……” “不行,一副也不能少。” 第四百五十章 康复 涵因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累坏了,这几日,太阳刚下山又睡下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白天也昏昏沉沉的躺着,迷迷糊糊的,直到第三天,她终于恢复了精神。 起床之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沁雪和兰儿伺候她起身,她也有了精神在镜子前描画。打扮完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沁雪:“我怎么觉得好几天都没见着老爷了?他干什么去了?” 沁雪“噗”的一下笑出声来:“老爷天天回来呢,不过夫人睡的沉,都不知道罢了。一早上,老爷去了衙门,夫人还没醒呢。” 涵因皱着眉头想了想,怎么也想不起来,笑骂道:“那你也不知道叫醒我。” “老爷不让,说夫人这些日子累坏了,让好好歇着。”沁雪笑嘻嘻拢起涵因的头发卷了个新样式的髻,插了只细巧的虫草簪。 “那……老爷歇哪里了。”涵因放轻口气,好像并不是很在意。 沁雪知道涵因到底还是在意的,忍住笑:“老爷就在您身边,您都不知道,大夫都来了好几遭儿了,你都忘了不成?老爷还说凉州的大夫不好,要从长安请呢。……再说,老爷要是收用了什么人,我们可不得一早就告诉夫人了。” 涵因方想起来自己晕晕乎乎躺着的时候,是有人来过,原来竟是大夫,“切”了一声:“就算有,左不过几个女人,难不成我还要为这种事吃醋不成?”又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觉得清爽又利索,夸赞道:“沁雪梳头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沁雪美滋滋的笑道:“公主来的那几天,我跟一个宫女姐姐学的。” 涵因笑问道:“你又打听了什么出来?” “我还听说了一些宫里的事,咱们家三姑娘可受圣眷了,皇上赏赐不断。夫人的表姐王婕妤小产了……”沁雪说着这些日子的传闻。 “王徵小产了?”涵因正涂着口脂,听到这里顿了顿。 “是啊,他们说婕妤娘娘进宫好几年好容易怀上了,没想到就这么没了,他们还说,本以为皇上为了咱们家三姑娘破了例,也会为王婕妤破例往上再恩封一层,谁知道皇上只是赏赐了不少珍玩,却没提恩封的事情。”沁雪说道。 现在出宫开府的两位皇子风头正劲,一个开文馆聚拢人才。另一个礼贤下士博贤名,皇帝是故意保持梁王和晋王均势,如果此时破例提拔王徵。那王家的优势就太大了。 梁王、晋王本身这两个封号就够惹人遐思了,汉宣帝的爱子就是梁王,曾经一顿想要废太子立他,而晋王则是本朝明帝杨广做皇子时候的封爵,所以朝臣们心里都打着算盘。想自己要站在哪边。 至于泰王,一来还未开府,二来跟李湛的关系已经纠葛不清,李湛一家的荣辱现在全在皇帝一念之间,跟着他太危险,所以反而没人看好。 涵因让奶娘把令辰抱过来。令辰腹泻已经止了,这两日又恢复了精神,见到涵因“呀呀”的叫着。看见涵因的簪子亮晶晶的,伸手就要抓,可惜短胳膊短腿的根本够不着,便在涵因怀里折腾着。 不一会儿慕云跟祈月过来了,涵因看着祈月。这个丫头办事干练,头脑清楚。是她最倚重的人,如今却要为他人妾了。 涵因对沁雪吩咐道:“把那个匣子拿来吧。” 沁雪从床头的描金雕漆松木小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里面装着一千两银票,还有各色首饰,交给祈月。 祈月跪下,眼中含泪:“夫人……这……富贵人家的正经女儿都未必有这么多的嫁妆,奴婢不敢要。” 涵因笑道:“咱们主仆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这些也并不算多。再说,这几年你帮我打理银钱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出过错,更没有监守自盗,给自己谋私,我都看在眼里,这些也是你应得的。那首饰是我平时戴的,你拿去,留个念想,以后若是短银钱,拿去当了也值不少。” “奴婢就算去了那,也会常来夫人跟前伺候。”祈月落下泪来。 涵因忍了泪:“既然把你给了竹心先生,以后专心伺候先生就行了,先生是个明白人,自然不会慢待你,你也不要犯糊涂,时刻要记得谁是自己的主人,谁是能定你生死的人,不要做多余的事。你过的好,也不枉我这些年我看重你。”妾是奴婢,祈月自然是从此以后要忠于竹心先生的,她要是还跟涵因前头,那竹心先生恐怕会生出别的想法来。 祈月给涵因磕了一个头:“谢夫人。”接了匣子,退了下去。 涵因呆坐了一会儿,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便跟慕云、沁雪算着哪天等李湛休沐,跟他一起去天梯山,捐造一尊佛像求几个孩子的平安。她对神佛一类一直是宁可信其有的态度,毕竟自己这样重活一遍又怎么解释。何况,她现在也不缺钱,这种事还能提高在当地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正在筹划安排,兰儿拿着一封信函进来:“贺兰氏那个庄子的管事给夫人的急信。跟着咱们家的商队一起过来的。”那个庄子的进项虽然都给了贺兰氏,不过管事的还是涵因的人,这些年,在涵因的纵容下,毫无顾忌的吞了庄子的大半进项,贺兰氏却半点办法都没有,因此他自然是以涵因马首是瞻。 他送这封信,必定是贺兰氏出了什么问题。 涵因看了一遍,“啪”的一下把信拍在妆台上,冷笑道:“大嫂的手伸的还真够长的。” 慕云拣起那信来:“大夫人跟太夫人把贺兰氏接到醴泉山庄,太夫人竟然同意了。” “我就知道,她们在我走后肯定要弄贺兰氏这个事,忍了一年,终于动手了。”涵因冷笑道。 “不过太夫人毕竟没有接贺兰姨娘回府,也算是顾着夫人了。”慕云说道。 涵因垂下眼皮,想了想,冷笑道:“她既然这么喜欢插手贺兰氏的事情,就让她去做好了,小心惹回来一身不是。拿笔,我要给大嫂写封信。” “吾闻贺兰氏于近日送至醴泉山庄,长嫂理家,弟媳不便插言,然贺兰氏不修妇德,罔顾主仆之义,铸成大错,老爷宅心仁厚,念其生子有功,仅予以拘禁。家中女儿素喜醴泉山庄之温泉,常于此园游玩。昔孟母三迁,以为择邻,唐国公府甲等门第,闺中教养甚严,岂可令公子、姑娘与此等失德之妇人同园?一步不慎,闺誉尽毁,还望长嫂三思,所宜深慎!”下面是结语和落款。 慕云将墨迹吹干,顺便看了,有些忧心:“夫人,您这样写,怕是大夫人不仅不会听,相反还以为您对她不满,反而更会放纵贺兰氏。” 涵因冷笑:“李令娴必然是在打什么鬼主意,说动了大夫人把她姨娘送到骊山去,凉州离长安千里之遥,我就算想管也管不了,这信从那边送过来就有一段日子了,说不定她们的盘算都已经开始实施了,我也来不及阻止,那不如我就表明自己的态度,出了事别怪我没提醒她们。” “那这事要不要跟老爷说,让老爷给太夫人修书一封?”慕云问道。 涵因摇摇头:“后院的事情,男人搀和进来就会越来越乱,贺兰氏毕竟是他从前宠过的,又老实了这么久,说不定还觉得我小题大做,就算给太夫人写了信,太夫人又会觉得我撺掇丈夫跟她作对。” “可万一真有事,岂不坏了唐国公府的名声?”慕云很是担心。 “唐国公府的名声早被李令桓败坏了,也不差这一件半件,早闹出来好,再晚谁知道又是个什么情形……”涵因冷笑,一边将信封好,交给慕云:“派人送回去。” 晚间,李湛回来,涵因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跟李湛商量起去天梯山的事情。 “这些日子折腾来折腾去的,一晃眼,马上又要入秋了。”涵因感慨日子过得飞快。 李湛笑道:“谁说不是呢,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没完没了的,瞧把你累的,我都怕你醒不了了……两个郎中都说没事,我还以为他们是庸医呢,你再不醒,我就要派人去长安请名医过来了。” “哪有那么严重。放心,死不了。”涵因笑道,自从她重生以后,只生过一次病,就是劝崔皓轩按家里的意思娶妻那次。看来她的身体状况跟自己的精神状况有关系。 “不许说什么死啊活啊的,涵儿,你知道么,你弄那个伤兵营,后来果真再没死一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是做了多大的功德,佛祖肯定会保佑你的。”李湛笑道。 涵因忙的都快把伤兵营的事情给忘掉了,笑道:“果真有效么?你没骗我?” “这有什么好骗的,现在他们都说你就是活菩萨呢。”李湛笑道。 “我可不敢当,不过是依着对那本书的一点印象照着做罢了,再说我也只是笼统的制定了个规章,他们下面的人才辛苦。”涵因笑道,科学就是科学,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一样有效。 “你就不用跟我谦虚了,也别把什么事都推到那本古书上去,我知道,是你想出来的,又怕惹来麻烦,不想担那些虚名。”李湛笑呵呵的看着涵因,好像是在说,你的小心思我都知道。 涵因既没承认也没否认,笑道:“行了,不是说商量去天梯山的么,你快说,到底那天你能不能抽出空来。” 第四百五十一章 篓子 天梯山挺拔陡峭,断崖如削,高耸入云,其间道路崎岖,状如悬梯,因此被人命名为天梯山,信奉佛教的北凉王沮渠蒙逊在此为母亲立了一尊高达一丈六的佛像,自此建成了大佛寺。后来,凉州的世家、官员,甚至富户都纷纷捐资在山崖见雕刻佛像,如今石窟绵延百里,颇具气象。 涵因惊诧于石窟的规模,在后世涵因只知道云冈石窟、龙门石窟还有敦煌莫高窟,对这个大佛寺却几乎没听说过。而在这个时代,大佛寺的方丈向涵因介绍的时候,却极其自豪的说大佛寺石窟“冠绝陇右”,甚至在西域诸国之中都颇有盛名。 这些形态各异的佛像组成了一个气势恢宏的佛国景象,然而在千年之后,却多半化作尘土,又或只剩下残垣断壁,掩埋在深山之中,不为世人所知。 在这段已经曲扭的历史时空之中,她上一世擅权秉政,落在史书之中恐怕也不过寥寥数笔,千年之后的人们对着那几行干巴巴的文字又会如何评价自己呢。 “累了吧。”李湛的声音将涵因从神游之中唤醒。 涵因笑道:“只是为这里的奇景震撼,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 “的确,之前只听闻凉州大佛寺素有盛名,还以为是他们夸张,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李湛笑道,他难得放松,今天心情格外好。 涵因说道:“我已经跟方丈详谈了,当年平王妃捐资两万两修缮寺庙,咱们也不能逾越,捐五千两请工匠造观世音菩萨石像佛龛一座即可。你觉得如何。” 李湛点点头:“这事你来决定好了。” 涵因跟李湛在大佛寺的精舍住了几日,方回了府。 刚一回去,外面门房却传话进来,说唐国公府派专人送了信过来。说要亲自交到夫人手上。来人已经等了两天了。 涵因想起庄子上传的消息,心里一动,唐国公府一般只定期的把信让来往于长安、凉州的稻香村掌柜捎过来,有的时候也会通过驿馆,派专人送信自然是大事,八成就是贺兰氏和李令娴这对母女闹出来的事。 涵因忙让门房安排送信人进来。没想到竟是太夫人身边仅次于庄妈妈的陪房曹妈妈,看来李令娴捅出来这个篓子不小呢。 曹妈妈规规矩矩给涵因行了礼,将信奉上,涵因拆开一看,正是太夫人的亲笔。信里开头写了一堆家里的事,什么二房大姑娘李令芸定下的窦家已经守完了孝期,对方家来人把婚期定在了明年。什么皇帝应了今年令弘、令熙送回家给祖母贺寿,什么韦家传来消息,说二姑娘李令玉害喜了,这些虽然都是家里的大事,却不是能让曹妈妈亲自来一趟的理由。涵因草草的看到最后,在最下面,太夫人写了几笔,说李令娴去骑马踏青,不小心摔伤了,大夫说要静养。所以要送到凉州来。 涵因眉头微微拧了拧,叫沁雪把小丫头们都带下去,问曹妈妈:“怎么回事。四姑娘既然摔伤了,应该留在府里休息,要么就送到庄子上,怎么要跋涉千里送到凉州来?太夫人让妈妈亲自来,必有缘故吧。再说上次来信。不是说要给四姑娘定下元家的么,她来了这里。婚事怎么办呢?” 曹妈妈笑道:“哎,那日四姑娘骑马去了山谷欣赏风景,不知怎么冲撞了晋王,从马上摔了下来……太夫人觉得四姑娘还是到凉州来养着比较好……” “怎么冲撞的晋王?在哪冲撞的?为什么要送到凉州来?曹妈妈,你伺候太夫人也几十年了,平时,你就这样跟太夫人面前回话的?”涵因有些不耐烦了,要是这么简单,太夫人用得着派她专门走一趟么。 曹妈妈咽了口唾液,有些为难的说道:“四姑娘去醴泉山庄泡温泉,具体当时怎么样,奴婢也不清楚,那天,是晋王妃派人把四姑娘直接从骊山送回府的,只说咱们家的家仆应该伺候好姑娘,不该让四姑娘只带个丫鬟就在山野间行走,这是遇到了晋王,万一遇到贼人可怎么好。” “四姑娘怎么会去了醴泉山庄?这大热天的,怎么会去泡温泉?”涵因问道。 曹妈妈说道:“其实是因为大夫人把贺兰姨娘安置在醴泉山庄,四姑娘想去看看姨娘,太夫人想她之后定了人家就要在家里绣嫁妆了,所以就准了。” 涵因喝了一口水:“这件事四姑娘自己怎么说?那天伺候四姑娘的人是谁?” “四姑娘什么都不肯说,太夫人拷问了她身边的丫鬟银缕,说是四姑娘那日忽然想骑马,恰巧碰上了晋王,还没说话,忽然马惊了,四姑娘从马上跌了下来,之后王妃就和王府的属官、奴婢从后面跟了上来。”曹妈妈说道。 “恰巧?”她眉头一立,冷笑道:“曹妈妈,太夫人派你来是跟我讲故事的?贺兰氏本来关在城南的小庄子上,怎么就忽的送到了醴泉山庄,怎么之前四姑娘都没说过要去看她姨娘,这会子又急巴巴的赶去?” 曹妈妈支支吾吾的,吭哧半天才说道:“其实本来就是为了让四姑娘再见见她姨娘,城南的小庄子条件太差,太夫人想着会委屈了四姑娘,再说四姑娘要嫁了,也见不了几面,就安排她们去了醴泉山庄。” “那四姑娘好好的在山庄里面见她的姨娘,她怎么会只带着一个丫鬟出去,还冲撞了晋王,还让王妃的人送了回来?”涵因逼问道。 “其实奴婢也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太夫人让奴婢跑这一趟。至于姑娘怎么出去的,这件事太夫人也在查。太夫人若不是顾着夫人,就把贺兰氏接回府了。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曹妈妈笑道,这趟真不是什么好差事。曹妈妈自然是想要遮掩太夫人在这件事上的失察,免得以后被儿媳拿住。涵因又怎么会让她如意,太夫人和大夫人趁着自己不在私放贺兰氏,还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让自己来收拾,她自然是不能糊里糊涂就让她们把这事给混过去。 “这么说,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涵因看着她眉头一挑,太夫人选了她来,必定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上下嘴皮一磕,就好像是她擅妒,不准妾室回府。涵因是夫人,自然不能跟奴仆对吵,她也犯不上跟她掰扯到底是谁的责任,因此只轻轻一问。 “奴婢可不敢这么说。” 曹妈妈笑道,背后却在出汗,她这样说可是把三夫人得罪了,不过这也是太夫人的意思,想要先将涵因一军,让涵因也没话说。 曹妈妈还要再说,却被涵因冷笑道:“面子是别人给的,尊重是自己挣的,太夫人让你来就是让你把府里发生的事跟我说清楚,你若说不清楚,我就亲自派人去问太夫人,再把四姑娘、贺兰氏还有跟此事有关的一众仆役都带到凉州来,我亲自审问。” 曹妈妈浑身一抖,儿媳派人去质问婆婆,那太夫人以后在媳妇们面前还有什么威信。太夫人一定会把这笔账记到自己头上, 她忙跪了下去:“再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糊弄夫人。只是有些事情奴婢也不是知道的十分清楚。不过夫人若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涵因盯了她一会儿,喝了口水,方问道:“四姑娘怎么知道晋王去了骊山游猎?” “奴婢也不知道……” 曹妈妈还想推说不知,见涵因的脸色,想想还是说道:“不过,据奴婢推测,大约是一个月前,姑太太回来,说晋王殿下要去骊山游猎,也邀请了姑老爷,不过姑老爷身上不爽利,就推辞了。当时四姑娘也在太夫人跟前,想必是听了去。” “想让贺兰氏去醴泉山庄跟她见面也是她撺掇大嫂的吧?”涵因又问道。 曹妈妈点点头。 涵因又问:“四姑娘怎么知道晋王去什么地方游猎?谁告诉她的?” “四姑娘不肯说,拷问了跟着她的丫头,原来贺兰氏的生母是骊山本地人,小时候就是在这一带山里头玩到大的,知道这处有条小道可以通进皇家的猎场。四姑娘去了三次,最后这次撞上了晋王。”曹妈妈说道。 真是小人通天,这事竟让贺兰氏弄成了。涵因冷笑道:“去了三次,都没人发现?” 曹妈妈低头不语。 涵因又问:“四姑娘身边的人,贺兰氏身边的人,醴泉山庄管事、仆役谁跟她们串通,都查问过了么?” “大夫人正在审问,到时候必然给夫人一个交代。”曹妈妈说道。 涵因想了想:“那天撞上晋王了之后是什么情形?晋王身边都有什么人在?” 曹妈妈想了想说道:“当时晋王一个人冲在前头,后来咱们家四姑娘出来,马惊了,晋王就招呼人把王妃请了过来,让王妃送四姑娘回来,听说后来跟过来的还有各家的公子,四姑娘的丫头就认得夫人表兄还有夫人的堂兄,其他也说不清楚。” 涵因听了,却在想原来崔家、郑家已经明确的站在晋王这边了,再加上因为身子不爽利而没有去的清河崔氏六房,看来晋王拉拢的都是山东大族啊,怨不得皇上要梁王开文馆……抽回游移的思绪又问道:“跟元家的婚事呢?” “元家说算了八字不合,所以……” 涵因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等老爷回来,我再跟老爷商议一下。” 第四百五十二章 接人 “这个丫头真是胆子大!被鬼迷了心窍么,元家有什么不好,好歹也是代北名门,哪里就配不上她了。”李湛听了李令娴做出来的事,心里很是气恼:“我向来最宠她,没想到倒惯得她没了样子。” “听说不少山东世家的公子都在,恐怕咱们唐国公府在长安也成了笑柄。”涵因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样子。 “大嫂也是,我们三房的事情,她插什么手。贺兰氏是我下令关起来的,再怎样她也应该跟咱们知会一声。”李湛话音里头带着余怒。 “现在气也没办法,我想尽快派人去,把令彦和四姑娘都接过来,太夫人精力不似从前了,总有管不到的地方。”涵因说道。 李湛点点头:“我亲自写信给母亲。” “贺兰氏你看怎么处置?”涵因把这个问题丢给李湛。 李湛一脸厌恶:“那个贱妇,不能留了,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闯出多大的祸事来,不过她毕竟跟老太太还有些个亲戚名分,也不能把她怎样,要不送回她自己家去。” “他家的那个兄弟难缠得紧,这样送回去,难保不生出别的事来,不如这样吧,让贺兰氏出家吧。”涵因见李湛也没有什么解决方案,便提出了自己的打算。 李湛问道:“倒是个好主意,那送到哪里出家?” “听说长安犯了错的妇人都送到城外南郊的净水庵,那里有位了尘师太,专收这样的女子,让她们清修自省。若她能有所悟,倒也是一桩好事。”涵因原本就想把贺兰氏送到这个地方,不过,她毕竟是太夫人的外甥女。因此也便按下不提了,现在她犯了大错,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行,就这么办。”李湛也觉得这样省心,便同意了。 “其实这件事关键是在于大嫂治家不严,那个醴泉山庄,原本是你专用的,里头也都是咱们的人,大嫂自从去过那一次以后,便一直想要过去自己管。咱们走的时候还特意提了这事。我想着各房既然没有私产,我们又要去凉州了,那就归到公中好了。谁知道咱们前脚刚走。大嫂就把原先管山庄的管事都换了个遍。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也没跟你说,也就那样算了。不过,这件事。若不是大嫂从旁撺掇,又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涵因冷笑道,她自然是不能对太夫人有什么意见了,那就拿大夫人开刀。 “你的意思是大嫂不适合管家。”李湛问道。 “嗯,自从大嫂接手管家,一直出各种各样的纰漏。之前不过是些小事,大家忍一忍让一让也便罢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嫂难辞其咎。”涵因说道。家里出了事,管家的妇人自然要负责,何况送贺兰氏和四姑娘去醴泉山庄还是大夫人先张罗的,涵因还给她去了信,特地嘱咐她不要让姑娘们和她呆在一处。现在出了事。不找她找谁呢。涵因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太夫人若是凭婆婆的身份硬保大夫人的管家权,那往后在自己面前都要矮上三分。再想插手三房的事情,就得掂量掂量。而且也会惹得其他几房不满。 “那犯错的那些下人你打算怎么处置?若有什么意见,我一并写在信里。”李湛说道。 “山庄的管事、门房在这件事上都该罚的,大嫂管家,自然是该她亲手处置,不过要把处置了哪几个人,如何处置的都跟咱们说清楚。四姑娘身边那几个丫头、婆子知情不报,都不必留了,等她到了这边,我再给她挑几个品行端正的吧。”涵因笑道,大夫人不是提拔自己人么,就让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湛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毕竟是大嫂,面子上不能太难看,我相信母亲也是明理的,不会任由她胡闹。原来这个家是二嫂管的,我会建言母亲,还是把管家的事情交给二嫂。”男人平时不插嘴后院的事情,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湛作为一家之主自然是一言九鼎的。 涵因知道李湛把错都归咎于大夫人,是他不能怨怪自己的母亲,否则就是不孝。她想了想,又说道:“另一件事我也一直在想,五弟妹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也该为五弟物色一门好亲事,他的几个儿女没有主母教养也是不行的。” “嗯,没错,母亲不让二嫂管家,主要觉得她是庶媳,给五弟续一门品行端正的继室,也好替母亲分担些。只是……我想的人,他未必满意。”李湛想了想觉得让五老爷续娶是正事。不过娶哪家的女子,却让他犯了愁,毕竟五老爷跟他不是一心。 “就让五弟自己选好了,只要不要像王氏那样,把外头的事情闹到家里来就好了。”涵因笑道。 李湛有些讶异,看着涵因,涵因思量半饷方说道:“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只是咱们这个状况,万一……五弟若是再能娶个山东门第的女子也是好事……” 李湛听了这话,一阵沉默:“其实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趁着我现在还能做得主,不如把家分了,免得将来连累他们。没想到夫人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很多家族都是这样做的,像李湛到了现在这个地位,也是不得不考虑的事情。涵因则是在考虑自己的孩子,一般的规矩,就算李湛获罪,全家连坐,几个儿女可能被发配没官,最差的情况,她的令熙也能活下来,分了家,李澈就不会受太大牵连,至少她还有叔父家可依靠,李湛毕竟和李澈是一母同胞,不会放任不管。再加上还有郑钧、郑钦两个舅舅,孩子至少不会受太大委屈。如今多铺一条路,往后孩子们就多一条退路。 涵因笑道:“也不必那么急,刚弄出事情来,就急火火的分家,人家看了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从讨论女儿的丑闻,说到分家,李湛的心情很是沉重:“不过也应该跟母亲他老人家透透这个口风了。” “嗯,可以先做一些准备,比如添置一些族田。还有族学,聘几个好的先生,再添置些书籍,族中的贫家子弟也给他们供给纸笔,虽说陇西李氏的门荫惠及不到咱们这一支,但若是能从科举上出身也是好的。”涵因笑道,这几条是她早就想好的, “没想到涵儿想的这么深远,为夫真是自愧不如。”涵因的作为每每出乎李湛的预料,现在他已经习惯了。 “人言无事常思有事,方为兴家之法。夫君整日忙于公务,我闲着没事,就想想这些。”涵因笑道。 “那我就派一个管事还有卫恒跑一趟,把令娴和令彦接过来吧。他们也该见见弟弟了。顺便把我的信带给母亲,再把贺兰氏送到庵里。”李湛说道。 “我让慕云跑一趟吧,内宅的事情,还是要有个妇人说话比较方便。”涵因说道。 “这事你自己安排。”李湛知道李令娴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也都要涵因来处置,她 “和元家的亲事既然已经作罢,不如趁着长安那边风声没传过来,给令娴在这边说一户人家。”涵因又说道。 李湛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你打听着吧,这几家若有合适的孩子,定下来也好,哎,早知如此,又何必舍不得长安呢。” 涵因便吩咐慕云回长安处理这件事,并且把李令彦、李令娴全接过来。 “四姑娘身边的丫鬟、婆子一概发卖了,不管在府里有什么关系,敢撺掇姑娘做出这种事来,罪无可恕。再从庄子上挑几个妥帖的家生子伺候四姑娘。贺兰氏送到净水庵,你要跟着去,跟那个了尘师太打好招呼,香火钱凭她要,不过要把人给我看住了。你让大夫人给我答复,醴泉山庄的人怎么处置。”涵因吩咐道:“另外,把我给大姑娘的添妆亲自交给二嫂,还要再去韦家一趟,跟二姑娘说,姑爷的官职已经托了了本家二房老爷,他在吏部主事,会给他挑个好县放下去,早一天积累资历,对往后的仕途大有好处,让她别舍不得。”李时彦虽然跟山东大族走的更近,不过这种亲戚帮忙还是不会推辞的。 慕云都记下了。 “本来,你儿子还小,是不该让你跑这一趟的,不过也实在是没人了,张妈妈年纪大了,来的时候,就险些累病了,我不敢让她来回折腾,其他的婆子只能做做应声虫,真让她们去办事实在指望不上。”涵因想来想去也只有慕云合适,办事妥帖,对主人也不亢不卑,去办这件事正好。 “夫人倚重奴婢,奴婢一定处置妥帖。”慕云向涵因保证道。慕云性格比祈月沉稳,脾气也比祈月温和,不过做事方面 “这次的事情急,偏祈月的好日子你就赶不上了。这两天你收拾好东西,就好好陪陪她,不必在我跟前了。”祈月只是去给竹心先生做妾,不过涵因还是挑了黄道吉日,张罗办了几桌酒。慕云从小跟她一处,两个人年龄、资历、出身都差不多,又一同伺候涵因这位不算主人的主人,两个人关系一直最亲密,如今见祈月毅然走上这条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第四百五十三章 口风 月中,竹心先生办了几桌酒,把祈月从侧门抬进了屋里。众人知道这是涵因看中的丫头,也很给面子,几个同僚也都去了,纷纷恭喜贾敞得了个美妾。 祈月过去之后,便安安分分的在竹心先生屋里伺候,并不提到涵因跟前去走动,也从来不进竹心先生的书房。竹心先生暗暗瞧着,一连观察了数十日,还命她到书房取东西,她也只是叫管书房的小厮帮着拿,自己在外面等着,并不踏进半步。 涵因算着李令娴快到了,便找了一天,请贾家太夫人过来赏花,席间将李令娴将要来凉州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且透了口风,说想在这边给李令娴说门婚事。 “凉州是本家所在,也是李氏的根基所在,老爷还是想在这里给孩子寻一门好亲事。”涵因笑呵呵的对贾家太夫人说道。 贾家太夫人笑道:“咱们这里虽不如长安,却是陇右第一繁华富庶之地,人也淳朴,都督好眼光。” 各家族中子弟众多,但并不是谁都合适。李令娴是庶女,所选择的范围自然是在庶子或者是庶支里面选。李湛摆明了是想跟凉州地方家族联姻,那种偏远旁支自然是不考虑的。那各家的庶子就是首选。 贾太夫人回去之后,便把这件事跟家里的人说了,贾族长这个消息,便动了心思,他还是很看好李湛的,而且自从跟着李湛之后,贾家也得了好大的实惠,问他的大儿子贾敦:“枞哥也该定亲事了,等李都督家的四姑娘过来,让儿媳妇去相看相看。” 贾枞是贾敦的庶子,平时并不受重视,难得祖父想起他来。贾敦领命,回去跟自己夫人商量去了。贾夫人阴氏却对这个都督府庶出的四姑娘心存疑虑:“同样是庶出姑娘,之前我说给枞儿定下石家八姑娘,你不是说不好么,唐国公府也不是陇西李氏的正支,偏的都不能再偏了,怎么她家的庶出姑娘又行了?” “这不是老爷子的吩咐么。何况李湛现在在凉州一手遮天,咱们两家做了亲事,岂不更紧密了?”贾敦说道。 “可李湛这个都督也不过就是三年任期,他还能在凉州待多久啊。刺史啊,都督啊,一茬换一茬的。你有几个儿子啊。” 她一直觉得贾枞这个庶子碍眼,想给他娶个娘家一般的,这样的媳妇进门,难保仗了李湛的势力,不把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难道还让庶媳压过自己一头。 “这是父亲的意思,我也没辙,要不你自己去跟父亲说。”贾敦哪里知道自己妻子的弯弯绕,只觉得父亲这样决定肯定又自己的考量,哪里是个妇人会懂的。 阴氏想了想:“要不先跟二弟打听打听都督府的情况?他一个同僚跟新纳的妾不就是郑国夫人的心腹么,这事应该能打听出来吧。” 于是阴氏去贾敞家。让贾敞的夫人把祈月请过来打听这件事。都督府的幕僚都住在府衙旁边的一溜院子里,都是邻居,贾敞也没有搬回贾家住。因此贾敞的夫人便特意设了一桌酒请祈月过来坐坐。 阴氏见祈月便请她坐下:“平日都见你在郑国夫人跟前,以后你跟弟妹是邻居,就更亲近了。” 祈月忙笑着推让道:“奴婢怎敢与夫人们同席。” 阴氏笑道:“何必跟我们客气,坐吧。”祈月方在下手半挨着椅子坐了。 之后,阴氏看似随意的问了问李湛家四姑娘的情况。祈月只略说了说年纪样貌。别的一概不提,对于为什么会把这位姑娘送到凉州。也只推说自己这几个月都在准备出嫁,已经不在夫人跟前伺候了,所以也并不知道。 阴氏也知道,大家的奴婢最忌讳说自己前主人家的阴私,也不便逼她,又说了几句别的,便散了席回府了。 书房里,贾敦正在跟贾敞说话,见阴氏来了,说道:“怎么说?” “你那位同僚的新妾说话倒是滴水不漏的。问了半天也只知道年龄,生辰,还说样貌可人,唐国公府里的几位姑娘,数四姑娘长得漂亮。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阴氏笑着对贾敞说道,话里面还有一丝抱怨。 贾敞笑道:“不说前主家的事情,也是大族丫头应有之义。郑国夫人的手腕还调教不好一个丫头么。要我说何必多此一举。” “那你跟着唐国公多年,也应该知道他们府里的底细吧,你怎么看?”贾敦问道。 “前些日子,唐国公府派人从长安过来,听说是他家太夫人的陪房,之后卫恒就要回长安,听说是要接那位四姑娘过来。本来主公来凉州的时候没有带着家里的几位姑娘、公子,就是为了给姑娘们在长安定下亲事,这巴巴的又来了,我想着,约莫在长安出了什么事情。”贾敞想了想,四姑娘这事还是有些蹊跷。 贾敦夫人阴氏问道:“你原来不是说那位四姑娘最受李都督的宠爱么。” 贾敞捻了捻胡子,意味深长的说道:“现在李家可是这位夫人主持,四姑娘的姨娘不知犯了什么过失,被夫人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阴氏主持一族庶务,一听便明白了,这位姨娘碍了涵因的眼,这四姑娘怕是也不像从前那样得宠了,这次不知长安出了什么事,急匆匆的接来,想必这四姑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等,遂说道:“这四姑娘比郑国夫人小不了几岁,想必是姨娘教养的,怕是委屈了枞儿,不如再挑挑别的子弟?” “那咱们家年纪相当的也就枞儿了,要从旁支挑,显得咱们太没诚意。” 贾敦说道:“要不你问问你娘家兄弟?” 阴氏想了想跟自己并不对付的嫂子,笑道:“阴庆倒是还没说亲事,年龄也相当。”阴庆是阴氏的外甥,也是庶子,倒是门当户对。 “那这事你去跟你哥哥商量商量?”贾敦也觉得这个人选不错:“枞儿这边就跟石家的姑娘定下来吧。”本来他并不满意妻子给贾枞物色的亲事,总觉得应该再挑个更好的,现在自家孩子还没定下,却把亲事推出去,岂不叫人生疑。 几人商议定,阴氏便回娘家说项了。 李令娴终于到了凉州,她从马上摔下,并没有受什么大伤,只是脸色很是难看。来见涵因除了行礼,也没什么话说。 涵因便说道:“姑娘一路辛苦了,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住处,让沁雪带你去吧。明天一早也不必跟我请安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叫她们跟我说。” 李令娴又给涵因行了个礼,什么都没说,就跟着沁雪去了。涵因把李令彦和她的奶娘安置在厢房。一年没见,李令彦也长高了,在奶娘的搀扶下给涵因行礼叫母亲。涵因也摆出慈母做派,赏了不少好东西。 之后,涵因又阅看了慕云挑的丫头和婆子,问了问她们的情况,见他们都是新从庄子上选出来的,跟府里没有什么牵扯,点头表示满意:“以后姑娘要做什么不合规矩的事,你们做奴婢的都要劝着,若是不听就要赶紧来回我,姑娘的上一波奴才就是因为不尽心所以都撵了出去,前车之鉴,你们可记好了。”训了一番,又赏赐些钱物,这些人便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慕云把涵因交代的事情跟涵因回报:“已经把贺兰姨娘送到净水庵了,了尘师太让贺兰姨娘,不现在应该叫慧通跟她几个徒弟一起修行,已经交代了城南庄上,把原先给贺兰姨娘的月例直接送到了尘师太那里,也算是给贺兰姨娘积功德赎罪了。” 慕云这委婉的说法,涵因一听就明白了,这个了尘师太看样子是做惯了这等事的,极会看眼色,让她跟自己的徒弟修行,就是让她伺候这几个徒弟,而贺兰氏原来那些钱全交给了尘做了生活费,她自己一分钱拿不到,再想要折腾也支使不动人了。 涵因对慕云的处置很是满意,笑道:“她也是该积些功德。” “城南庄子的管事,还有贺兰姨娘身边的翠儿在贺兰姨娘刚接走的时候就联系了杜姑娘,给咱们报的信,已经替夫人赏过了。”慕云接着说:“跟着姑娘胡闹还不知道阻拦的那两个,特地嘱咐牙婆卖到教坊司了。其他几个,家生子奴婢做主就叫家人领回了,两个外头买的已打发到了庄子上,让庄头给他们配人。” 涵因正吃着茶,听到这看她一眼。慕云忙说:“毕竟有三四辈子的老奴家的女儿,而且这几个姑娘去骊山的时候也没带着。这次的事,她们已然受了连累,在府里也丢了脸,夫人就开恩饶了她们吧。” 涵因方把眼皮垂下去:“我也没怪你,只是她们都是在姑娘身边的人,这次的事情也未必不知情。不过你考虑的也不无道理,就这样吧。” 慕云知道涵因有些不满,不过同为丫鬟,她实在不忍心把她们都发卖了,更何况这几个人的确无辜,所以宁可涵因怪罪自己。见涵因同意了她的处置,从刚才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来:“多谢夫人体恤,她们往后也会感念夫人。” 涵因笑道:“谢我什么,她们该好好谢你。” “夫人不怪罪奴婢,奴婢已经感激涕零了。”慕云有些诚惶诚恐。 自从涵因亲手杀了王氏之后,她做事便越来越有上一世长公主的狠绝倾向,这样的风格好处坏处都很明显。以现在涵因所处的地位,还是不大合适的。涵因心里也清楚,叹了一口气:“其实你做的也对,做事还是该收着点。” 第四百五十四章 到来 涵因默认了慕云的处理,慕云又将大夫人的回信拿了出来。涵因随便扫了两眼,上面都是一些推卸责任的言辞,什么她也是好心,想让李令娴出嫁之前见见姨娘,又不想伤了涵因的面子,自己没有想那么多,什么她把李令娴送去之后才收到涵因的信,又不好马上就叫人回来,没想到发生这种事。另外又说这些事情是太夫人答应李令娴的,自己也只能遵照去做。 涵因就知道她会这么回复,她并非要大夫人对她低头认错,而是就想看她怎么把责任往太夫人身上推,有了这封信,将来也好有话说。 “大嫂怎么处置的那些人?”涵因问道。 “是太夫人亲自处置的,庄子的管事全都免了职,又换回了从前咱们三房的人。”慕云回道,这是太夫人做给自己儿子看的。 “管家的事情呢?”涵因问道。 “太夫人定下先由二夫人主持,等到五老爷续了弦,让新五夫人一起共管。”慕云回道。 “看中哪家的了?”涵因问道。 “太夫人正在张罗,还没定下来,五老爷只说要选一个治理明理,可以教养孩子的。我回来的时候也没定下来。”慕云答道:“不过太夫人说了,这一次一定选一个嫡女,哪怕家世差一些,也不要大家的庶出女。” “嗯。”涵因冷笑道:“太夫人这是被王氏折腾怕了吧。” 慕云没有接涵因的话,一个主人评论另一个,做奴婢的最好少插嘴,以免哪天出言不慎,她接着回涵因之前的吩咐:“把夫人给大姑娘的添妆送到了二夫人那,二夫人让多谢夫人,去了姑爷家。那里一切都好,二姑娘害喜很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已经瞧了大夫,只是药也吐,大夫只好用针,这两天每餐能吃些粥和小菜。送了补品,也跟亲家夫人、姑娘和姑爷说了姑爷明年外派的事情,姑爷就是放心不下姑娘。” “能吃就好,等过了这一段自然就没事了。”涵因心不在焉的搭着话。反正把面子做到了就行了。 “听说太夫人也给老爷回信了,不过是交给了管事,我并没有看见。”慕云说道。 “也好。毕竟是亲母子,说话之间也少了不少避忌,省得绕弯子了。”涵因冷笑,正好可以从李湛的态度看出太夫人怎么想的。 李湛回房之后,看见涵因正在让李令彦认自己的弟弟。李令彦很惶恐的问。如果这个弟弟也被抱走了怎么办。 李湛心里一阵酸楚,还没说话,涵因便看见他站在门口,对李令彦笑道:“彦儿,快给父亲行礼。” 李令彦看见李湛,露出陌生还有些害怕的表情。就要往奶娘身后躲,奶娘赶紧把他扯过来,哄道:“彦哥儿。快呀,给老爷磕头呀。” 李令彦一年没见父亲,此时还是有些认生,对涵因也是一下午才刚熟悉起来,现在的李湛常在军中。自然而然的染了一身肃杀之气,李令彦更觉得害怕。躲在奶娘身后不肯出来,李湛见庶子这副畏缩样子,心里便觉得不喜,表情愈发严肃。 涵因走过去,轻轻的把李令彦从奶娘身后牵出来,说道:“彦儿,刚才母亲是怎么教你的?” 李令彦看看涵因,又抬头看了一眼李湛,慌忙低了头,跪下磕了个头,细声细气的叫了声:“父亲。” 李湛脸色稍缓,方说道:“嗯,起来吧。” 李令彦起了身,又钻到奶娘身后了,李湛不悦的说道:“谁交的规矩,大人问话不好好站着答,跑到奶娘身后去干什么?” 奶娘一头汗的又把李令彦扯到了前面。 李湛问道:“在家都学了什么书?” 李令彦本来就害怕,此时更是说不出话来。 涵因忙笑道:“孩子刚来,还要熟悉几天,何必现在就要考校。”又对奶娘说:“行了,带公子先回房去吧。” 李令彦弓着背缩着腰跟在奶娘后面出了门,一出门,又直起了身子,飞也似的跑回了自己屋子,奶娘倒在后面小跑跟着。 李湛摇摇头,指着门外,气恼的说道:“都是母亲惯的,瞧瞧,像什么样子。” 涵因笑道:“不过才七岁,刚刚开蒙,慢慢教就好了,何况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一见他就这么严厉,他又怎么不怕。” “就因为小才要好好教,惯得像李令桓那样,往后再想教就晚了。”李湛说道。自古严父慈母,中国古代教育从来都要求父亲对孩子不可以放纵,倒是做了祖父可以光明正大的宠孙子了。 “怕生又不是教不好,你看他下午歇了午觉来见我,不是很好么。慢慢来吧,也不急于一时。”涵因劝道。 李湛见涵因还护着,笑道:“你可别跟母亲似的惯着他。” 涵因知道李湛心里有那么些意思,觉得她对庶子不上心,毕竟嫡母放纵庶子这种事在大家族太常见,而涵因此时也没什么不妥当,李湛又不好把这话说出口。 涵因自己本身的确对李令彦不上心,让她对庶子尤其是自己反感的贺兰氏生的儿子上心,她实在做不到,只是不存心虐待、不故意把他教坏就已经是很厚道了,当然她是不会对李湛承认的,只说道:“弘儿、熙儿在宫中,往后他们俩见到咱们怕是比彦儿还认生,难不成也要怪孩子。” 李湛见涵因是用将心比心的态度,倒为自己疑心脸红了,连叹了两口气:“总归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罢了。” “何必又说这种话,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咱们两个怪来怪去的有什么用,将来孩子懂事了,也会明白咱们的。”涵因点到为止,她并不想多提自己的两个孩子,只是用来堵李湛的嘴,李湛自己心里明白就行,没必要揪着不放,又转移话题说道:“彦儿的功课我问了,《千字文》已经念到了‘资父事君’……”在没有《三字经》和《百家姓》的这个时代,《千字文》《颜氏家训》《论语》是最普遍的启蒙读物,之后再学《诗经》《春秋》《尔雅》《孝经》等等。 李湛皱了眉头:“一年了,才学这么一点,那开蒙的先生在干什么。我也不奢望他做什么神童,但这个样子怎么成呢,你是没看见本家的那些孩子。这样子送到本家族学去,还不得叫人笑话。” “小孩子能看出个什么来,哪里就像你说的这般了。凉州此地的孩子若是真这么强,那朝中科举就不会是大多是山东子弟居多了。”涵因笑劝道,并不以为意。 “那是因为本家出众的年轻子弟都直接举荐门荫了,族兄在这个事情上还是很公允的,就算是贫寒的旁支子弟,只要资质出众,也会举荐。”李湛反驳道。 涵因却心想,虽然李氏的族学对族人免费开放,但李氏贫寒的旁支子弟也跟大多农民一样,早早的下地帮家里干活了,毕竟对于大多数人家来说,能吃饱穿暖就是好日子了。贫寒旁支子弟能读书的有多少,能有天赋足以拼过嫡支富户子弟的又能有多少。不过这话也只在她心里转了一圈,却没说出来,笑道:“现在慢慢赶上也不算晚,请个学问好的先生作西席,很快就能就能赶上了。” 因为李令彦不是她亲生的,她反倒要求很宽松,事情若是轮到令弘、令辰身上,她心里怕是又一个样了。 李湛点点头,说道:“明天我就去跟他们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反正现在集文阁都是陇右各地的文人,他们就算自己不来,荐个同窗、朋友也很方便。 涵因听李湛的话头里头没有提李令娴的事情,便想不如自己主动提,看看李湛怎么想的:“娴儿已经安置在玉关楼了,婆子、丫鬟都是新换的,我看她也累了,就叫她先歇着,要不叫厨房做上一桌,咱们给她接接风。她这一路上也……” “别跟我提她。”没说李令娴还好,一说起来李湛满脸怒容,很是不耐烦的打断了涵因的话:“接风?我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还是在那些山东世家面前……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得罪了那么多人,就怕他们揪住这些事情做文章,毁掉唐国公府的名声,之前我还特意去信给五弟,让他管住桓哥儿,不准让他胡闹,现在倒好,偏是我自己的女儿出这种事,把把柄送到人家眼前去。我也就罢了,舍出这张老脸也算不得什么,她的姐妹怎么办,二房、四房的侄女们也都到了当嫁的年龄,唐国公府出了这等丑事,让她们怎么办!一个晋王侧妃,不就是个小妾么,眼皮子怎么那么浅!真是……” 李湛越说越激动,呛了一口口水,咳嗽了半饷,涵因赶紧给他拍背,倒水,让他坐下:“慢点慢点,事情都已经这样了,现在再气也没用。” 李湛喘匀了气,对涵因补充道:“总之,赶紧把她的婚事给我定下来,不拘哪一家,就把她关在那,一直到她出嫁。” ps: 昨天那章出现重大失误,把祈月嫁的是竹心先生,写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成贾敞了,已经改正,惭愧~~~~ 第四百五十五章 闹事 第二天,涵因去看了李令娴。李令娴还是一副淡漠的模样,对涵因行了礼,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涵因并不以她的态度为忤,说道:“凉州这里风沙大,眼见着到了秋天,起风了之后会有沙尘,叫丫鬟们仔细门窗。” 李令娴站在那里,低着头,并不应一声。 涵因又接着说道:“这边天气干燥,尤其是秋冬季节,昨天让他们送来的油膏莫要忘了搽上。” 李令娴还是不说话。 涵因知道她现在还在使性子,也并不说什么,站起身:“那姑娘就歇着吧。” 涵因还没出门,李令娴问道:“父亲为什么不来。” 涵因见她说话硬邦邦的,没有丝毫恭敬态度,心中很是不悦:“你父亲是一州都督,每日大事小情不断,这两日公事多,等过阵子再见吧。” “要把我嫁到哪家?”李令娴问道,这次事情没有成功,她自己已经知道必然是被发到凉州这边给她找个人家嫁了。 “阴家有位三公子,跟你年貌相当,过两日阴夫人会过来,到时候会叫你过去相看。”涵因笑着说道。 李令娴见涵因转身要走了,实在忍不住说道:“我要见父亲。” “到时候,你父亲自然会叫你去见她,你且安心歇着吧。”涵因微微拧了眉头,并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 李令娴咬着牙,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两天,涵因请阴家夫人过来品茶,为的就是相看李令娴。阴家三公子阴庆也过来了,以子侄礼拜见了涵因,涵因之前已经打听过了,阴庆属于那种既没有什么才能。也没什么恶习的平庸庶子,长相也是一般人,他的生母是阴家夫人的陪房,也是那种并不怎么受宠的妾室,在主母面前倒有几分面子。 这样的条件虽然并不特别好,但也不差在哪里。李湛还亲自见了这个阴三公子一面,他虽然生气李令娴,但到底身为人父,不可能对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不闻不问,见过了之后便点了头。觉得这门亲事还是不错的。 涵因和阴家夫人寒暄着:“上次我们本家三房摆花宴,却没见到夫人。” 阴夫人笑道:“本来时想去的,谁知道我家老幺病了。实在脱不开身,只好跟众位告罪了。” “可惜,听闻夫人最擅画菊,他家花房培育了新品种,夫人没去。我们也没法领略夫人的妙笔丹青了。”涵因笑道。 “郑国夫人过奖了,妾身可不敢当,不过游戏之作罢了,当不得什么。”阴夫人连忙自谦。 两人正聊得起劲,沁雪过来回涵因的话:“四姑娘来了。” 涵因点点头,示意沁雪把李令娴带进来。李令娴今天穿的一身嫩黄绣蝶恋花上襦配了六副的柳青单丝罗裙。头上只插一枚鎏金嵌绿松石棱花簪,她本来生的就好看,整个人显得十分娇艳明媚。脸上搽了胭脂,显得脸色好了很多。 涵因见她这样细心装扮,以为她已经想通了,笑道:“来,令娴。过来见过阴夫人。” 李令娴半垂着头走了过来给阴夫人行礼,阴夫人笑道:“不必多礼。”说着就要送见面礼。 谁知李令娴忽然冲着涵因跪了下去。“呯呯”的磕起头来:“母亲,请你让我见父亲一面吧。”两旁伺候的丫鬟,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举动,竟傻在当场。她们本来就是刚从庄子里调上来的丫头,本来就没有什么经验,遇到这种突发情况,自然手足无措起来。 涵因气的脸色变了两变,这是什么意思啊,当众给自己难堪,好像自己这个嫡母在虐待庶女,不让她见父亲似的。随即把火气压了下去,笑道:“姑娘真是孝女,时时刻刻心念你父亲,老爷知道了,心里一准儿高兴。不过你父亲这两天去了西北大营,你莫急,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随即对两边已经傻在那的丫鬟说道:“还不伺候姑娘起来,把姑娘送回去吧。”两个丫鬟连拽带扯的把李令娴拉了起来,李令娴却不肯走。 阴夫人见这种情况,笑道:“家里还有事,就不多留了,承蒙郑国夫人的款待。”说完匆匆走了。涵因也无心张罗送客的事情,只让婆子送阴夫人到门口便玩事了。 李令娴被丫鬟们拉着,扔不肯就范,嚷嚷道:“为什么不让我见父亲,你凭什么。” 涵因再不掩饰自己的嫌恶之情,冷笑道:“守住你的体统吧,什么样子。”又对门外喝道:“你们都戳在那干什么呢,还不帮着把姑娘送回房去!” 外面粗使的丫鬟婆子赶忙跑了进来,七手八脚的把李令娴送回了玉关楼。 李湛这两日的确又去了西北大营,自从上次去打了马匪,再加上涵因管理伤兵营的法子,有效的减少了伤员,他便信心大增,这些日子,又安排亲兵去剿匪。这一次战果辉煌,一举断掉了一伙常年盘踞在祁连山深处的匪徒。 玉门关那边,也派出了将领,名为训练,实际上是保护商路,原先,各商队想要军队保护,都要分别贿赂,规模也不敢太大,现在上下内外串通一气,他们的胆子也大了很多,走私的货物没多久就增加了一半还要多。 不过李湛因胜利而来的好心情,在进家门之后,就一下子化为乌有了。 “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李湛的火气“腾”的一下又升了起来,他在军中久了,脾气也有几分暴躁。 “大概是觉得我这个嫡母阻止她见你这个亲生父亲吧。”涵因冷笑,对着李湛的表情却充满委屈,李令娴不是觉得自己在挑拨她们父女么,那么不遂了她的愿怎么行:“和元家的婚事是母亲张罗的,到了这边,虽然还是庶子,那也是阴家长房的儿子。怎么就配不上她了?我自问到了这里从未克扣过她们姐妹,带她们去世家夫人们的宴席,还给她们请先生,结果倒是我的不是了……她要是实在不愿意同意阴家这门婚事,那也就罢了,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竟然当着外人的面说我不让她见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湛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气,这些年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玉儿、绮儿不是都很敬重你这个嫡母么。彦儿也赖着你。娴儿自己不争气,你何必生气。这事我来处理。” 说完,对门外喝道:“把四姑娘带过来。” 过了一会儿。李令娴被带到了厅里,李湛端坐在正位,涵因则在里间,听着外面的谈话。 李令娴一见到李湛,便跪下。哭道:“父亲,终于见到您了……” 李湛皱着眉头,压着火气:“给我住口,把你接过来是为了让你自己反省,你昨天又当众折腾,还嫌在长安没有丢尽脸么!” 李令娴咬着嘴唇。说道:“冤枉啊,父亲,我真的没想到会碰见晋王。只想着那里是皇家园林,想进去游玩一番……给父亲丢了脸是我不对,但是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嘴硬!到现在了还不肯认错!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儿。行了,不用说了,来人把四姑娘给我关回去。不准她外出半步,谁也不准给她传消息。”李湛原本还指望着李令娴低头认错。谁知道李令娴素来被他宠惯了,以为自己不论做了什么事情,李湛都会包容。 外面的仆妇进来想要把李令娴架走,李令娴却甩开她们,跪着往前爬了几步,到李湛的脚下,拽着他的衣襟哭喊:“父亲从来最疼我,为什么现在这样对我,自从那个女人进门,父亲就变了,对我和母亲不闻不问!这都是她的诡计……父亲啊……” 李湛气急,很想一脚踹上去,抬了半天,终究没有忍心,只是喝骂道:“什么那个女人,那是你的嫡母,你行事可曾替我们做父母的想过,可能为你的姐妹们想过,就因为你,唐国公府失了名声,你的姐妹们婚事也受了阻,你自己不知悔改,还在怨恨别人!这个家有谁对不起你!短了你的吃还是短了你的用度?是你自己不要尊重,别怪别人!” “父亲,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哪点比不上李令绮!她现在成了娘娘,薄姨娘过几日就要诰封从八品命妇了。而我娘亲却被那个女人一辈子关在庄子里。凭什么!父亲从前是怎么对我们的,现在又是怎么对我们的!”李令娴哭喊道。 李湛怒极,一巴掌扇了上去:“你这个不孝不悌的孽子,想不到你竟然变成了这样!” 涵因见外面闹得不可开交,赶紧走了出去,见李湛还要再打李令娴,忙拦住:“老爷,莫气坏了身子。”又对仆妇们命令道:“还不快把姑娘带回去。” 仆妇们这里天可是领教了这位姑娘的折腾,稍一放松她就能挣出去,于是下了死力,李令娴被一边拖走,一边还在回身叫道:“父亲,我要回长安,我不要嫁到凉州,我要跟我娘在一起!” 李湛气的踹翻了茶几和椅子,涵因劝了半天,才做在椅子上喘着气:“儿女就是上辈子造的孽!”待稍微平静一下,又想起来李令娴骂的话,对涵因说道:“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涵因实际上倒是很能理解李令娴的心情,从小娇生惯养,后来一下子落差大,自然是心有不甘的,世间种种不公,谁心中没有怨气,不过世道如此,不是乱撒脾气就能解决的。 “她既然不想嫁就算了吧,这样逼她也不是办法,要是闹出更大的事来岂不更为难。”她现在倒对李令娴既不想打又不想骂。且不说前事,她这样公然玩这种愚蠢的心机给嫡母没脸,就没有哪家敢要,就关着她,再过上几年,她年岁大了,就更难找合适的,只能从更差的旁支或者一般乡间富户里挑。她自己想要耽误自己,那就随便呗。 第四百五十六章 生病 李湛连续几日心情不好,脸色沉沉的,连带着整个都督府的气氛都沉闷无比。 涵因也没有去贾家的诗会,她可不想成为众人指指点点的对象,虽然对外说四姑娘病了,需要静养,但这种事用不了几天就会传遍凉州世家。 李湛跟涵因抱怨道:“本来挺好的事情,现在跟阴家倒尴尬了,我前些日子安排阴庆去了集文阁,其实那孩子还是有几分才气的,并不像他们传说的,最重要的是办事踏实、努力,人也上进,现在他自己也觉得颇为尴尬,今天跟我说,祖母病了,想要回去侍疾。” 李湛这事情做得太急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把阴庆当女婿提携,让他入集文馆,给他添些资历,方便以后入仕。阴庆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庸,从前只是藏拙,到了集文阁之后,抓住机会让人刮目相看。 现在李令娴这么一闹,搞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让李湛颇为难受。 “夫君是看好这个女婿了?”涵因笑问道。 李湛叹息:“看好有什么用,现在事情已然这样了。再说也没意思。” “其实要真想做这门亲事,也做得。”涵因想了想对李湛说道。 李湛一琢磨也明白涵因的意思,是要从族中过继一个女儿过来,说道:“现在找也未必知道性情怎样,再弄出这么一桩事情来,我在凉州就别见人了。更何况,不过是阴家一个庶子,这亲事做与不做在两可之间,何必让人家骨肉分离。” “二房的六姑娘过了年就满十一了,也到了议亲的年龄。咱们若是过继过来,还帮了二嫂一个忙呢。”涵因说道,她这件事早就考虑过了。二房子女多,李泯官位又不高,二夫人常为这些孩子的嫁妆发愁,大姑娘李令芸刚嫁,现在又要给六姑娘李令菀准备嫁妆,虽说公中会出,但每一房多少都要添些,二夫人又总想着要给自己的嫡子娶门好妻室,那聘礼自然是不能少的。自己给大姑娘李令芸的添妆都不知道二夫人会克扣多少。 因此,李令菀这个庶女显然就会被二夫人看做是负担了。若是他们这边同意过继到名下。自然嫁妆就是三房出,二夫人可以顺理成章的甩下这个包袱。 涵因这么一说,李湛也动了心:“六侄女……嗯。倒是个可人疼的性子……”在二房的庶出女儿中,李令菀是比较突出的一个,嘴甜,很会讨好太夫人。就连二夫人对她也比其他庶女看重几分,甚至压过她的大姐李令芸一头。 实际上。涵因若不是因为应急,也想不起来她。这件事情她反复想过,跟当地世家联姻还是很有必要的,有些东西到了用的时候,才觉得太少,由此她也更理解了这个时代为什么这么推崇多子多福。对于大家族来说。每一个孩子都是一条社会关系,把这些家族交织成一张大网。 涵因甚至觉得给李湛纳几个妾,多生几个孩子也很好。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庶子太多也麻烦,还是自己亲自操劳这件事吧,联姻的话嫡子嫡女的分量也重些。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已经不像从前那般紧绷平坦了。不过恢复的还是不错的,年纪这么轻就开始生孩子有很多弊端。不过恢复快也算是好处了。 回了回神,涵因继续跟李湛说六姑娘的问题:“我看就很好,你写封信跟二哥、二嫂商量商量吧。” “要是二哥舍不得怎么办?”李湛问道。 涵因心想李泯那性子,连嫡子女都懒得管,又什么时候顾得上庶出女儿了,还不是二夫人一手操持,遂笑道:“那也要问过了才知道。” 李湛寻思一回,便同意了。 李湛的这封信是写给太夫人的,他一个做小叔子的,自然没有给嫂子直接写信的道理,这封信一送到长安唐国公府,却引起了一串波澜,李湛在信里委婉的提了几句四姑娘病了,和阴家的亲事也耽搁了,所以希望把六侄女养在膝下,以解荒凉,还暗示会给二房一笔钱做补偿。大家都是清楚内情的人,自然明白李令娴这个“病”怕是又在凉州弄出了什么事端。 太夫人先把二老爷和二夫人叫去商量了一番,一听到这个消息,二夫人就很是高兴,能甩走一个庶女,她就能省下不少置办嫁妆的银钱。她恨不能立马答应下来。李泯根本不敢反驳嫡母的话,嫡母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他还觉得这也是件好事。 谁知道李令菀的姨娘安氏却不是个善茬,她是家生子,一直是伺候二老爷的,她娘正是太夫人的陪房曹妈妈,虽然二老爷好色,她却一直没有失宠,只是没有儿子让她底气不是那么足,但二夫人也是要给她脸面的。 她素会经营人际,曹妈妈又是在太夫人面前得脸的,还没等太夫人跟二夫人商量完,这件事就传到了安姨娘耳朵里。 安姨娘怎么可能舍得女儿嫁到凉州,在她心里,那个地方穷山恶水,阴氏在长安也没什么名头,嫁的也是个庶子,离家这么远,可不愿意女儿去那里受苦,六姑娘自然不愿意离开长安,急的哭了起来,安姨娘于是便存了心要把这件事破坏掉。 此时已经深秋,夜凉如水,安姨娘把牙一咬,对六姑娘说道:“你忍忍吧。”,拉着她就去后院的水缸,把冰凉的水往她身上浇,一直浇了大半缸,第二天,六姑娘果然发起烧来,但安姨娘却不让丫鬟声张,第二天带着生了病的六姑娘照旧去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刚要张嘴说这件事,六姑娘“咕咚”一下倒在了地上。丫鬟手忙脚乱的把她抬到稍间的榻上。太夫人也慌了,忙命人请大夫。 大夫看过说:“贵府的姑娘本就身子羸弱,又受了风寒,倒把先天的病根引了出来,老夫先把风寒治好,只是治好之后,也须得好生调养两年,不能劳累、远行、动气、伤心。否则的话恐怕过不了花信之年。”之后便出去开药方了。 太夫人见李令菀躺在床上,脸上晕着病态的红,便觉得她平素在这些孩子里面最乖巧可人疼,心中很是不舍。李令菀微微张开眼睛,见太夫人坐在一边,便挣扎着要起来:“孙儿不孝,让祖母担心了……咳咳……我没事……祖母莫要伤心……”还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又被一阵咳嗽打断了。 “快躺下,这傻孩子,病了也不说一声。”太夫人见她这样,心疼的不得了,不由滴下泪来。 安氏也从房里过来了,站在旁边抹眼泪,趁机说道:“昨天就觉得身上不好,我说让她歇一日再过去给您请安,她却祖母最疼她,看不见她又要担心,说什么也非要过来……” 二夫人心里很是不悦,她吃安氏的暗亏不是一两次,这次本来就要宣布把六姑娘过继给三房,怎么就病的这么是时候,冷声道:“这也是你搭腔的地方。” 安氏忙低头抹泪,一副委屈不敢申辩的样子。 太夫人看了二夫人一眼,有些不悦的说道:“行了,都出去吧,让菀丫头安静的歇会儿。”她本就不喜欢二夫人,现在又不得已让二夫人管了家,心里就存了不满,昨天见二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一脸高兴的样子就很是不爽,现在见二夫人一点不为自己的庶女担心,还在自己跟前跟个妾计较,心里冒起火来,只是在这里不好发作,又按了下去。 一众人跟着太夫人出去,回到厅里,太夫人叹气道:“本来是想让六姑娘过继到三房去,现在看来不行了。” 二夫人笑道:“其实也无妨,不过是场风寒,等病好了再去吧。” 太夫人瞪了二夫人一眼,声音里隐隐蕴着怒意:“你没听见大夫说的么,这次把积年的病根也引了出来,如果不好好调养,就活不长了,你身为人母,怎么不把孩子的命当回事。”太夫人对二夫人多日积攒的不满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她素来威严,这么一发脾气,人人心惊肉跳。 二夫人低下头,到底心中不服,一想到儿子的银子就要飞了,她定了定心神,冷笑道:“我这也是帮大嫂和三弟收拾烂摊子,四姑娘到了那边也是不顺,三弟和弟妹才求了过来,再说今天着急请的大夫,也未必看得准,孩子染风寒发热,都是常事,哪里就到这地步,我看还是让咱们家常请的王太医过来,他是长安出了名的好脉息,让她仔细瞧瞧才是。要不然的话,三弟那边怎么办呢?” 太夫人在四姑娘这件事上理亏,不让几个庶女跟着李湛走这件事她本就存着私心,让李令娴去醴泉山庄跟贺兰氏见面也是她纵容的,而到那边过不了多久就是要嫁人的,二房现在就这么一个适龄的女孩,不送去三房那边说不过去,现在被二夫人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忽然从旁边插入一个柔和的声音:“祖母,既然六妹妹病了,那不如我去凉州为伯父伯母尽孝。” 第四百五十七章 自荐 众人皆是一愣,太夫人抬头一看,竟然是五姑娘李令纹,李令纹是五老爷的庶出长女,现年十二,她生母早去了,一直是王氏教导。王氏死了之后,老太太只心疼嫡孙,至于五房的庶子庶女,她可没有空管。 她平日里不声不响,此番一说话,便让家里诸人吃惊不小。太夫人愣了愣笑道:“真是孝顺的好孩子,又顾着姐妹,这事不忙,等我们商量之后再说。”之后便跟众人说道:“好了,都散了吧,今天先让菀儿在我这。” 各媳妇便领着孩子们回自己屋里了。 安氏回去之后,精心装扮了一番,叫丫鬟去府门口等着二老爷从衙门回来。那丫鬟一见二老爷回来就跟他说六姑娘生了病的事情。 二老爷本也觉得事情太巧了,怎么前一天让去凉州,后一天就病了,回自己房之后便去了安氏那里问情况。安氏正坐在榻边垂泪,梨花带雨,煞是可怜。 二老爷是个喜新不厌旧的人,见她呜呜咽咽,也忘了之前的疑心,忙走过去哄:“哎呦,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老爷,菀儿是我的心头肉,她病成这样,我怎么舍得让她去凉州,这是在要她的命啊。您听说了没有,大夫说了,好了之后如果不好好调养,就活不过二十五。”安氏悲悲切切的说道。 二老爷挠挠头:“我也不想让女儿离家那么远,不过三弟那边既这么提了,我也不好拒绝,等王太医过来瞧过了再说吧,也未必就如那个郎中说的那般严重。” 安氏哭道:“老爷,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就算别人都说没事,若是菀儿真那么早早去了,你叫我可……老爷啊,菀儿可是你最宠的女儿,莫说现在有病,就算没病,您舍得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何况还要叫别人父亲……” “嗐,怎么是别人呢,都是一家人,三弟也不可能让菀儿受委屈。”二老爷说道。心里已经动摇了。 安氏拽着二老爷的衣服,又哭道:“老爷,去凉州吃沙子还是好事?那三老爷的女儿病了就不能嫁。怎么咱们的六姑娘病了就能嫁呢?那四姑娘真是病了,还是三老爷不想把自己女儿嫁到哪里!” 二老爷皱了眉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咕哝道:“三弟也是好意,你别胡乱猜测。” 安氏见说动了几分。再接再厉:“今天五姑娘主动说,她想去凉州,不如顺水推舟就让她去呗。何必让咱们菀儿挣命。” 二老爷想了想,说道:“这事,我也定不下来,还得看母亲的主意。” 这时候。二夫人的丫鬟在外头请二老爷过去,二老爷安抚了安氏几句,便去了正房。安氏看着自家这个无能的老爷走了出去。心里冷笑:指望你,我们母女怕是早没有立足之地了。 二夫人正等着二老爷回来,商量李令菀的事情,见安氏先把二老爷拉进自己屋里,心里就存着几分气。见二老爷来了。说道:“母亲今天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六姑娘送到凉州去,五姑娘中间出来横插一杠子。咱们可得把这事咬死了,要不真就换五姑娘了。” 二老爷听这话就有几分不悦,不过他素来是没有主意的人,只说道:“又不是什么好事,用得着这么上赶着么。再说孩子都病了,你也知道大夫怎么说的了。不去就不去吧,有什么了不起的。” 二夫人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安氏说了什么,心里更气,压了压心里的火气:“我也是为了六姑娘好啊,四姑娘这么一折腾,往后再长安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再说了,三房还说要给她准备嫁妆,难道不比公中出的这几千两要强么。” “嫁妆多也得有命享用才行啊,病成这样怎么去凉州呢。”二老爷对二夫人提到钱的表情颇为反感。 “怎么就没有命了,之前还好好的,昨天刚接到消息,今天就病了,我怎么不信就那么巧的事,来看的郎中也不是咱们家常请的,到底怎么回事还两说呢。”二夫人越琢磨二老爷这个态度,就越发觉得是安氏在弄鬼,心里越发气了起来,说话就越发没了遮拦。 本来二老爷也对李令菀的病有些奇怪,此时听二夫人一说倒置起气来:“什么怎么回事,菀儿现在还在太夫人那躺着呢,若是装的,难道太夫人也跟着一起弄鬼不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想把她们都甩出去才好,三弟妹给芸儿送来一大匣子添妆,最少也得有个十样八样吧,最后那嫁妆箱子里头怎么就那两三样?而且我看着还眼熟,好像你从前的旧物。打量我不知道呢,不跟你计较就完了,你早就打算上三房给的那笔钱了吧,我告诉你,她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再无能也不会卖自己的孩子!你要是太过分,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说完便走了出去。 “你……”二夫人一下子被噎住,气的半饷说不出话,直到二老爷走了出去,才爬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二老爷走出了院子,沿着路一口气走了下去,他向来窝囊,今天气急了才跟二夫人吵了起来,出了一头汗,此时被凉风一吹,才冷静下来,但头一次把二夫人说的哑口无言,心里倒是隐隐有一种爽快之感。一抬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慈寿堂,对这个嫡母,他可是从骨子里头怕,刚才那股子兴奋劲立刻烟消云散了。他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平复了一下心情,走了进去。 太夫人见他来了,说道:“先去里头看看孩子吧。” 二老爷走进去,六姑娘正在睡着,他对伺候的丫头摆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们不必把六姑娘叫醒,轻轻的坐在了床榻边上,看着自己的女儿。李令菀此时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红色,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泪珠,二老爷伸手摸了摸,额头还是烫的,他便愈发觉得开始想把她送走的念头对不起孩子。给她掖了掖被角,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回到太夫人跟前,说了声:“让母亲受累了。” “都是我的孙女,有什么受不受累的。”太夫人喝了口茶,看了看这个庶子,说道:“你三弟提的事情你怎么想?” “全凭母亲做主……”二老爷这话是习惯性的脱口而出,不过身为父亲的责任让他在说完这话之后,又说道:“可是菀儿生了这么大的病,就算好了之后再去,去凉州长途跋涉,到那里又生了病,岂不是给三弟添乱么。我想……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太夫人本也不想让李令菀去了,只是她见二夫人那副样子,平日二老爷自己又做不得主,万一他们就铁了心相送李令菀去,自己做主不仅落不着好,还要被媳妇埋怨,这又何必,因此来问二老爷的意思,二老爷既然也是这个意思,那二夫人就怪不上自己了。 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二老爷走了之后,太夫人对屏风后头说道:“行了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忍不住来听。” 庄妈妈把屏风拉开,曹妈妈走了出来,对太夫人陪笑道:“奴婢只是……” “我也没怪你,你关心六姑娘也是人之常情。”太夫人说道:“只是老五……”她想想最宠爱的小儿子,叹了口气。 此时,五姑娘的房里已经乱作了一团。 五姑娘的奶娘哭道:“姑娘啊,你是傻了吧,平时不言不语的,怎么出这个头……哎……这下可怎么好!” 其中一个丫鬟也说道:“姑娘也太没成算了,凉州是什么地方,那里全是胡人和马匪,我听说六姑娘那场病也蹊跷,之前还活蹦乱跳呢,一传出这消息来就忽然病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姑娘,你在长安,再怎么样也不会嫁的太差,可若是去了凉州,还不知道被嫁给什么样的人家呢。这种事人家躲都来不及,姑娘怎么就犯了糊涂,硬往上撞呢。”另一个丫鬟也急哭了,姑娘要去凉州,她们就要陪嫁过去,谁能乐意。 “姑娘,您还是去跟太夫人说,您是一时糊涂,要不去找老爷,太夫人跟老爷最亲近,老爷不同意,太夫人一准儿也就算了。”又一个丫鬟出主意。 五姑娘只是静静的坐着,凭她们闹哄哄的说着,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 忽然一个大丫鬟从外头进来,见屋里乱糟糟的,大喝了一声:“都在这围着干什么呢,炉子也灭了,水也没烧,外头花也没浇水,你们就是这么做事的?行了行了,姑娘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插嘴了,赶紧去干你们该干的事。” 五姑娘见这丫鬟进来了,问道:“碧茹,父亲回来了么?” 丫鬟说道:“是,正在书房里看书。” “走吧,跟我去见父亲。”五姑娘站了起来,不再理会屋里的纷纷扰扰,走了出去。碧茹赶忙拿了件披风给姑娘披上。 第四百五十八章 五姑娘 五老爷在王氏死了之后,很是消沉了一阵。他很清楚,自从回了长安,王氏就渐渐的变了,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到了绑架孩子逼自己哥哥就范的地步。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狠毒的女人竟是自己的身边人。 他觉得愧对哥哥嫂嫂,又对王氏的下场很是伤感,有些无所适从。王氏死了之后,他的生活也是一片混乱,家事随便丢给了姨娘,也懒得管孩子们的事情。 表面看起来,他好像没什么变化,依旧早上去衙门,下午去青楼教坊和同僚们喝酒取乐,晚上回家胡乱歇了,第二天重复前一天的生活。秘书丞的工作很清闲,那些整理编辑书籍自有下面的人去做,这里是士大夫最推崇的清要之官,编修书籍,青史留名,更是一朝宰辅的必经之路,文人进阶梦寐以求的地方。他以前在地方的时候,就希望哪天能进入秘书省,然而现在他真的做到了,却觉得了无滋味,从前那些治国的抱负、志向仿佛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今天,他从衙门回了家,又直接进了书房,过了一会儿,下人便通传,说五姑娘来了。这个女儿是他的长女,生母是自己先前的侍婢,王氏刚进门,便发现她怀了两个月的身孕,这对于新妇来说太不尊重,王氏有权将这个丫头发卖掉,但王氏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把这个丫头提成了姨娘,生下女儿之后,也妥善的安置。 五老爷对王氏从此之后又敬又愧,刻意的疏远了她们母女。再后来,王氏主动把自己的陪房丫鬟给他,五老爷才知道王氏是真的贤妻,愈发对她敬重,他身边姨娘渐多。也便顾不上五姑娘和她的姨娘了。 两年前,五姑娘的姨娘去了,王氏跟他说,正值他调回长安的关键时期,哪里还顾得上家里的这些琐事,他很不耐烦的说:“行了,知道了,你全权处理就是了,何必问我。”他知道王氏一定会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妥当。果然,像所有家事一样。王氏很快就把这件事处理好了,没用他费半点神。 五姑娘和她姨娘就像空气一样安静,五老爷甚至对这个女儿没有什么印象。 直到五姑娘走进书房。给他行了礼,静静的站在他面前,他才想起,多年前,曾经有那么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在书房中为他红袖添香。 五老爷对五姑娘笑笑:“你长的越来越像你娘了。” 五姑娘却并没有接这话,只是说道:“三伯父和三伯母有意过继一个侄女到膝下,本来选定的是六妹妹,只是妹妹病了,无法成行,女儿便在太夫人面前自荐替六妹妹。请父亲成全。”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五老爷眉头微皱,愣了愣。随即又释然了,展开眉头,笑道:“你的性子果真像你的姨娘,我知道了。这事我会跟你祖母商量的,你回去吧。” 五姑娘冲着父亲磕了三个头。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件事就像一块投入湖中的石头,在府中引起了一阵涟漪。随后又归于平静,五姑娘上路那日,五老爷照旧去了衙门,却没人知道,他随后就从衙门里出来,飞驰到十里亭外目送自己女儿的马车离开。 涵因接到信,才发现自己高看了二夫人,二夫人看起来在二房事事做主,而实际上却并不能随心所欲,也不过能在一点小事上做做文章。 慕云有些忧虑:“夫人,毕竟是五夫人教养的,我怕……” “怕什么,她一个小丫头都不怕我,我倒要怕了她去。”涵因捏起一个葡萄干,放进嘴里。 “倒不是怕她,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自请来这里,若是咱们家里的姑娘接二连三出事,咱们都督府的名声可就……”慕云很是担心,最近事情太多了,让她有些神经敏感。 “我倒对她挺感兴趣的,以前跟五房接触也算不少了,从来没注意过她,没想到这样一个丫头,也能做出这样轰动的事来。有意思,就叫她来。”说罢提笔给太夫人写了回信。 李湛听说了也颇为吃惊,他对这个五姑娘一点印象都没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五姑娘的样貌,只笑道:“不拘哪一个,来了就好。涵儿,你就辛苦些吧。” 涵因笑道:“这次,等五姑娘来了,我再去试探阴家的意思,看看他们还有没有和咱们家结成亲家的意思。” 李湛笑道:“不急,我跟阴家老爷说了,说阴庆孺子可教,还让他回集文阁。昨天已经销了假回来了。” “彦儿的西席打算聘什么人?”涵因又问道,有一次李令彦因为自己之前的玩具一个小铜马,匆忙间没有带来,找不到了,急的大哭,奶娘、丫鬟用什么都哄不住他。涵因便给他讲了个故事,总之是把他哄住了。 之后,李令彦便跟她熟了,三天两头跑过来,缠着她,让她讲故事。 她本来觉得哄孩子很厌烦,不过看到李令彦可怜巴巴的眼神,就想起自己的孩子,也在别人手里,她也希望别人能够善待她的孩子,于是心软了下来,把李令彦带在身边。没想到这个孩子越来越喜欢黏她。 不过带孩子终究是件累事,小孩子喜欢吵闹,打扰她做其他的事,于是她就愈发盼望李湛赶紧请个西席来,省得李令彦缠着她不放。 “是李时翼先生的弟子翟信,听说学问仅次于他的两个师兄廖文恺和李诩。”李湛笑道。 涵因想了想却说道:“这样的人才怎么屈就到我们这当西席?” “明年李诩要参加春闱,他自觉年纪小,学问不够精深,便决定下次春闱再去。他自小家贫,寒门出身,在长安里也没有什么门路,到我这里来,除了能赚些束脩奉养老母,我还可以给他写封荐书,到时候去长安应考,投卷也方便。”李湛笑道,不少寒门子弟就是通过这种法子晋身官场的。 涵因点点头,李湛这样说,就是有把握给自己人走门路,看来李湛以前在长安打下的关系还是要给李湛些面子的,只是她还是心存疑虑:“不过冀学可是跟南学北学都有冲突之处啊。” 李湛却不以为意:“反正孩子也不需要什么高深的学问,先把字都认全背会就行了。” “那让先生住朔风馆后头,也让彦儿在那学习吧。”涵因提议道。 “行,你看怎么合适就怎么安排吧。”李湛在家事上向来没什么意见。 五姑娘到姑臧的时候,恰巧下了场大雪,阴沉沉的天空压在从河套平原拔地而起的城池之上,将整个姑臧都笼罩在纷纷扬扬的鹅毛之中。五姑娘拢了拢身上海狸皮出峰大氅,这是临走前太夫人赏的。也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衣服。 五夫人从未苛待过她,但也从未宠爱过她,所有衣服都是府里的定制。但因为她们母女不受宠,那些下人也欺负到她们头上。她母亲重病之时,虽然五夫人给她请了大夫,但采买的药却克扣了人参,为了让姨娘吃上人参,她便自己做主把华贵些的衣服首饰都当了,换人参回来。只是,她一个小姑娘,又不能出府,全假他人之手,吃亏是必然的。结果钱没少花,参有是有了,却是以次充好,药依旧不见效。 姨娘死后,五夫人叫人整理东西,她心里不忿那些人拿了钱不办事,便把这事情闹了出来。五夫人虽然秉公处理了,却觉得这女孩子太有心机,更不喜欢她,只做些表面功夫,也没把她往年的衣裳和首饰补齐。 太夫人觉得这样去凉州太不像样子,便赏了首饰和衣裳。 车到了都督府门口,从侧门径直进去,婆子们已经在二门口恭候了。见到她,都笑道:“姑娘可算来了,夫人已经等了多时了,快随奴婢们进去吧。” 一路转过亭台楼阁,看到随便一间房舍精巧华丽,不让唐国公府中最奢华的慈寿堂,五姑娘才知道,这凉州并非别人口中的蛮荒之地,都督府也并非像他们传言的那般破败寒酸。一进醉卧居,从旁边回廊穿过,进了照水楼,暖风铺面而来,涵因正在偏厅的坐榻上端坐着。 五姑娘见到她,连忙下拜行大礼,只是“母亲”这个词怎么也说不出来。涵因笑着起身相扶:“快起来,正念着呢,就到了,来,坐吧。”说着把她拉上主位,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五姑娘不敢失礼,最后半坐在塌上,低着头不说话。 涵因上下打量她,细眉细目,长相清秀,并无特别突出之处,让人很容易忽略,细看之下,眉宇之间带着一种清冷的情态。又问了她女红、识字、琴棋书画,还好,王氏虽然不管她,却也让她跟着姐妹们在家学里学习,只是她所读的书很是有限。涵因要求并不高,因此看她到这个程度,已经很满意了。 又说了一会儿,涵因笑道:“老爷去了西北大营,已经派人去通传了,大约明日回来,今天你好好休息,明天给你接风洗尘。” 第四百五十九章 见面 涵因把五姑娘安置在另一间厢房。这里早已经收拾妥当。各色家具、摆设都是崭新的,灯台、香炉鎏金错银,富丽而不失典雅,箱笼、妆盒雕漆镂刻,精巧而不显繁冗。 涵因见她只带了奶娘和一个丫头过来,便立时拨了两个小丫头在这伺候:“这两个丫头虽然年岁不大,这一年的调教也会做事了,就让她们先伺候着,明天把牙行的人叫来,你自己挑几个。” 两个丫头过来给五姑娘见礼,五姑娘看了他俩一眼,对涵因笑道:“多谢您费心。” “客气什么,已经是一家人了。”涵因又叫把柜子打开,让慕云把里面的衣服和料子拿了出来,放在床榻上,给五姑娘看过,笑道:“凉州与长安天气不同,我猜着他们未必准备得好应时的衣物。先时并不知道你的身量,把从从前的几套旧衣拣了出来,你别嫌弃,等明天裁缝过来,再裁上几套。” 再冷也不过是冬衣,棉衣、皮毛在哪过冬都是必备之物,涵因知道二夫人不会给她准备什么好衣服,说时令气候不过是圆了她的脸面。 之后涵因又让祈月捧过妆匣子,里面是各式珠宝首饰,文彩辉煌,璀璨夺目,又笑道:“这些事缀锦阁的旧款式,凉州这里交通西域,首饰的样式也新奇,明天我叫这边宝庆银楼的人过来,给你打几副新样子的头面。” 五姑娘一一阅过,唯唯称谢。 涵因见她腼腆,也不再多说什么,笑道:“你一路劳乏,就先歇了吧,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叫丫鬟管慕云要。” 说完便走了出去。 待涵因走了。碧茹让几个小丫鬟出去,关上门,奶娘立刻走到妆匣子那里看首饰:“哎呦,姑娘,你看看,这玉镯子的翠色,我原先见夫人戴过一个都没有这个好,这个簪子是点翠的。”一会儿又去看那几套衣服,用手摩挲着料子:“这是上好的织金缎子,还有单丝罗。哎哟,这不是缭绫么,大姑娘出嫁的时候太夫人才赏了这么一件。想不到三夫人随手就拿出来了,这些料子颜色也好,正趁着姑娘的肤色,不像之前,她们不挑剩下的也不给咱们。咱们手头上都是些老气过时的颜色,要不然就俗得穿不出去,连四房七姑娘的料子都比咱们的鲜亮……呵呵,姑娘,她们都不愿意来凉州,谁知道三房竟有这么大的富贵。姑娘真是好眼光。”全然不似来之前,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碧茹说道:“妈妈何必说这些,好像咱们姑娘是贪图三房钱财才来的。” 奶娘“嘿嘿”一笑:“当然不是。嗐,这不是就咱们自己人么。” 碧茹看着这些衣裳,对五姑娘笑道:“姑娘,来试试衣裳吧。” 五姑娘本来想拒绝,但看着碧茹和奶娘热切的眼神。还是点点头。碧茹便伺候她更衣,这是涵因两年前的衣裳。并不是涵因舍不得自己的新衣裳,只是这两年涵因生了孩子之后,略有发福,衣服做的也愈发宽大,她想着五姑娘豆蔻之年,身量还未长开,所以尽挑了以前的衣裳给她,但还是有些大。好在五姑娘虽然瘦,但是个头却比一般女孩子要高些,衣裳也撑得起来。 这些衣裳都是涵因精心搭配的,配色、图案都十分雅致,人靠衣妆马靠鞍,五姑娘换上一身银红底缠枝莲花暗纹绉缎上孺,配了松花色的罗裙,果然衬得脸色红润,人也显得精神多了。 碧茹把五姑娘拉到大铜镜前面,笑道:“姑娘穿这衣裳真好看。嗯,袖子有点肥了,不过没关系,咱们自己就能改。”五姑娘的月例用度经常被下边的人克扣,因此五姑娘和碧茹早就练就了一手的好女红,裁衣、绣花样样拿手。 “姑娘穿什么都好看。”奶娘一边笑着,一边摩挲着那匹石青色的缎子舍不得放手。 五姑娘的脸上也有了笑意,说道:“奶娘既喜欢,就拿去裁身衣裳吧。” 奶娘忙说:“姑娘还没裁衣裳,我倒先拿了料子,我成什么人了。” “有什么,这些年您老人家也没少跟着我一起遭罪吃亏,现在不过一匹料子,反正三伯母已经给我了,就是归我处置,叫您拿着您就拿着吧。”五姑娘笑道。 奶娘听姑娘这样说了,便把那匹料子抱在怀里,笑得合不拢嘴:“那就多谢姑娘了。” 碧茹也忍不住笑道:“我本来还怕三夫人跟咱们夫人之间有芥蒂,不会对姑娘太好,没想到三夫人什么都准备好了,怨不得她在长安名声那么好。” 奶娘奇道:“三夫人在长安名声很好么?” “嗯,大夫人房里的桂香说的,她说跟着大夫人去别家的宴席,总有人说起三夫人,每次有人夸三夫人,大夫人回府之后就爱发脾气。” “是么……咱们老关在小院子里,什么都不知道。”奶娘叹道。 五姑娘却不愿意听她多嚼舌根,说道:“都收了吧。今天赶紧歇了,明天还有不少事要做呢。”她知道三房和五房的纠葛,但她还是来了。她要赌一把,不管是这位三夫人对她真好也罢,假好也罢,这是她唯一能自己改变命运的机会,留在府里,她这一辈子也只能那样了。 本来四姑娘亲事定下之后,家里就该考虑她的婚事了。不过王氏在长安已经是出了名的恶妇,谁还会娶她教养出来的女儿? 更何况还有一条:丧妇长女不取,无教戒也。更不用说唐国公府出了四姑娘这样一个笑话,那些长安贵胄家眼高于顶,家里的媳妇哪一个没有背景,就算她能顺利嫁出去,恐怕还不如四姑娘之前议婚的元家。与其在唐国公府被随便嫁出去,不如到凉州来,反正那个家也不会有任何人为她打算。 涵因回了房,问慕云:“你怎么看?” “看来是个谨慎性子的,怎么也不肯提前叫您母亲。怕是不想让您觉得她谄媚吧。”慕云笑道。族谱在唐国公府那边已经改好了,这边还要办一个仪式,给李湛涵因行大礼,然后昭告祖先。 涵因笑道:“也好,谨慎就不会轻易做些糊涂事。” “不过,夫人您赏五姑娘这么些东西,那四姑娘那里会不会有人说您厚此薄彼?”慕云说道:“毕竟四姑娘才是老爷的亲女。” 涵因冷笑:“我又没苛待她,府里的待遇一分不少都给了她,还想怎样,给五姑娘的东西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给,就怎么给。所谓千金埋马骨,我就是要让世人看看,肯跟着我的人就是有好处,甭管是什么来历。这次的过继仪式我还要大办,把族中几位长辈还有各家的夫人都请来。” 次日李湛回来,见过了五姑娘,李湛便问涵因:“你觉得那孩子怎么样?” “就是腼腆些,倒是个好孩子。”涵因笑道。 “我还怕你对王氏有心结,所以也不喜欢她。”李湛笑道。 涵因叹了一口气:“上一辈的事情跟她们小辈也没有关系,我的心胸哪有那么窄。你可见我对乾哥不好过?那还是王氏的亲生儿子,还不是每次都让他们捎带礼物。再说了,咱们这是要和阴家结成亲家,又不是缺钱卖女儿。” 李湛“哈哈”一笑:“我说笑呢,涵儿自然最是心胸宽大,贤良淑德的。” “行了,别取笑我了。”涵因拿出一本册子:“请人算过日子了,本月二十八宜添丁,仪式就定在这天,这是邀请的人,你过目一下,之后我就准备写请帖了。” 李湛翻了翻,大皱其眉:“这么多人啊,一个过继仪式罢了,请本家的长辈过来便完了,何必闹的沸反盈天的,你不嫌累得慌。” “我也想简单啊,但之前闹了那么一大出,现在忽然冒出来一个五姑娘,阴家还以为我们从哪弄来一个人搪塞他们,这样昭告一下,也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也让大家知道咱们是诚心跟人家结成亲家。”涵因笑道。 “也是啊,毕竟那样一闹,搞得和阴家甚至贾家的关系都不尴不尬的。”李湛露出苦笑,想起让他不省心的李令娴,只觉得痛心。 涵因知道他又想起了李令娴,知道多说无益,转移话题道:“有样东西从长安刚送来,你来看看。” 李湛正在想女儿的事情,懒懒的提不起精神:“长安那些新鲜玩意不少都是咱们这边传过去的,有什么好看的。” 却见涵因从一个长雕花漆盒里头拿出一个画轴,小心翼翼的展开,挂在架子上,李湛心不在焉的扫了一眼,又靠在引枕上,忽然,猛地翻身从榻上站了起来,盯着那幅画:“这是……这是……” “可不就是熙儿、弘儿。”涵因说话里头带着哽咽:“嘉宁公主请求了太皇太后,往后每年都给他们画像,送到这来,公主还写了信,说现在熙儿、弘儿都会说话了,两个孩子很是得宠,太皇太后和皇上经常赏赐东西。” 孩子的画像家里已经差人送来几幅了,但涵因还是看不够。这幅画是宫廷画师所画,画法是工笔,孩子的毛发、衣着都勾勒得细腻精准,比之前家里人送来的水准要高上好几个档次。 李湛搂着涵因,看着画像,叹息良久。 第四百六十章 干架 李令纹的过继仪式很是盛大,姑臧房现任族长李诺,几位长老都带着家眷过来了,李询把事情推了,却让夫人卢氏带着几个孩子来了。除了安家,凉州排的上号的世家夫人们,都带着自己的家眷前来观礼。甚至各州县的官员也趁此机会送礼联络感情。 李令纹的名字是写在涵因名下的,因此过继仪式过了之后,李令纹便正式成为唐国公府三房的嫡出姑娘。 人们坐在席间窃窃私语着:“还以为过继男孩子,过继个女孩子闹这么大排场。” “之前不知道为什么,阴家三公子和她家四姑娘的婚事忽然不了了之了,阴家也不肯说,都督府这边也打听不出什么来,我就疑心是他家四姑娘有什么事。现在又过来个五姑娘,我看……” 犹未说完,那边一拍她:“别说了,来了。” 众人见今天的主角到了,都纷纷住嘴,大堂里又恢复了肃穆。 涵因今天穿的是一袭宝蓝色地绛红色边绣银线牡丹大袖,平日她最怕满头珠翠,今天则少不得把那整套的金累丝镶红蓝双色宝石鸾鹊牡丹头面全压在了头上。在慕云和祈月的搀扶下同李湛分别坐在了主位上。 之后,五姑娘也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正红色地金线绲边百蝶金丝暗纹缎的大袖衫配了藏青色地缠枝宝相花八幅大罗裙,衣料随着走动隐隐流动光泽,仿佛蝴蝶在花间飞舞,隆重而华贵。头上金蝉玉叶簪子,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成叶子的形状,洁白无瑕,晶莹润泽。上面趴着一只金蝉,金蝉是纯金打造的,雕琢的栩栩如生,细致入微,蝉又叫知了,意喻“金枝玉叶”。 正在进行仪式,不便说话,那几个眼尖的夫人早把这身行头扫了几遍,她们相互递了几个眼神,便各自会意。又坐得端端正正的观礼了。 仪式并不算特别冗长,不过对于满头沉甸甸的涵因来说却觉得时间很漫长。司仪念完长长的祝词,再受五姑娘的大礼。她坐着都觉得累得慌。 李令纹却一直保持着身姿挺拔,之前涵因让罗妈妈教她礼仪流程,前些日子还很生疏,现在做的一丝不差,也不知道私下里头花了多少功夫联系。而且这大半日了,也没有露出半点疲累烦躁之色,倒让涵因刮目相看。 仪式一结束,涵因便回去把这一身行头卸了下来,换了一身轻便得宜的装束开宴。李令纹换完衣服之后,也被带过来见各家的夫人。 众人拉着李令纹的手有的夸赞。有的打趣,把李令纹弄的好不自在,五夫人出去应酬从来只带儿子。不带女儿,她也没机会跟这些夫人和姑娘们交往。 涵因半开玩笑的说道:“她腼腆,来凉州也没几天,你们再说下去,她就要跑了。” 贾夫人阴氏笑道:“行了。你们几个就放过人家吧,跟咱们几个老妈子有什么好说的。还是让她们姑娘家自己去玩。”说着叫来自己家的姑娘,让她带着这位都督的新女儿去和世家的姑娘们一起作伴。 涵因排这场大戏主要就是为了给阴家看的,不过此时阴夫人却并不热络,说话也是淡淡的,涵因知道若是她的庶子娶了这么一个媳妇,难免压过嫡子的媳妇,这让阴夫人心里很是纠结。只是亲事这件事并不是阴夫人一个人就能决定的,而是需要阴老爷拍板。 当这门婚事成了家族大事的时候,就不是一个内宅妇人能做主的了。 众人正聊着,忽然伺候李令彦的丫鬟跑了过来,对涵因说道:“夫人,彦哥儿惹事了……” “怎么回事,刚不是还好好的么?”涵因吃了一惊。 丫鬟支支吾吾的说道:“彦哥儿把阴家小公子打了,小公子好像摔伤了……”阴家七公子是阴夫人的小儿子,三十五岁才生,老来子,因此宠爱异常,脾气也娇惯的无法无天。阴夫人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居然跟都督府的公子打了起来。 阴夫人立时脸色煞白,说道:“肯定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孽子做出来的好事。”话是这么说,但阴夫人还是很心疼自己的儿子。 涵因说道:“那赶紧过去吧。” 众人也都唬了一跳,说道:“走,咱们一起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几日连日下雪,姑臧一片银装素裹,院子中的积雪还未扫净就又铺了一层。涵因跟着丫鬟来到出事的地方,一个衣着富贵的小男孩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旁边站着李令彦,在那里叫着:“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该哭。你羞。” 小男孩不理他,还是在那大哭,有个婆子要抱起他来,他也不肯,用力挣开,就坐在雪地上,大声嚎着,李令彦气的没辙,不知道怎么办好,说道:“我拉你起来,你不许哭了。你要是不哭了,我就把我的骨哨给你,这可是我大哥给我的!” 小男孩一听这话,哭声小了很多,抬起头看着那李令彦,伸出手:“你先给我。” 李令彦想了想,把骨哨拿了下来交给那小男孩,小男孩一把骨哨拿到手,背在后面的手忽然扬起一把雪,那李令彦猝不及防,被灌了一脖子的雪,怒道:“你骗人!” 小男孩则一咕噜爬起来,拍着手大笑道:“骗的就是你!我三哥说的,这叫兵不厌诈!” 李令彦很是恼怒:“你骗人!把骨哨还给我!”上去便要抢那个骨哨。 小男孩动作很是灵敏,手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李令彦比他矮上一点,怎么也抢不过来那哨子,气的要死,干脆扑了上去,和那个男孩扭打在一起。李令彦力气小,不一会儿就被打了好几下。 涵因忙喝道:“彦哥儿,还不快住手!”几个丫鬟婆子冲上去,把两个孩子分开。 李令彦很是不甘心,看见涵因便告状道:“他骗人,他拿走了我的哨子。” 阴夫人见状,忙走了上去,骂道:“康哥儿,你又淘气,这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还不赶紧向人家赔罪!” 那小男孩见母亲来了,也老实了,站在一边用眼神的余光偷偷扫着大人的脸色。 阴夫人训道:“还不赶紧把东西还给人家!” 小男孩撅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把骨哨交给了母亲,阴夫人笑呵呵交到李令彦手里,笑道:“彦哥儿,拿着吧。” 李令彦赶忙把哨子拿过来套在头上。 涵因也忙教训李令彦:“你既然已经给了他,怎么要回来?君子一诺千金,你怎么又反悔了?把哨子给康哥儿。” 崔如君在一旁笑道:“不过是小孩子打打闹闹,哪里值得这般费心神了,我看咱们不掺合,他们自己玩得挺好。” 众人皆笑道:“是啊,小孩子在一起玩,哪有不磕磕绊绊的时候。”这件事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奶娘和丫鬟们领着李令彦回了房,而阴夫人则提前告退,带着儿子回家了。 涵因送走了各家的夫人,回房看李令彦,他跟阴康打,倒没出什么事故,只是脑袋磕到一块隆起于地面的树根,磕肿了。 兰儿正细心的拿布包了冰块,给李令彦敷着,这是涵因叫她做的,虽然她并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治伤。。 涵因则把奶娘叫了过来,问道:“怎么会忽然打了起来?” “彦哥儿本来在堆雪球,那阴家小公子就走了过来,把彦哥儿的雪球都推散了,彦哥气恼,跟他打了起来,那阴家小公子好像先是滑了一跤,就开始哭上了,之后就是您看见那些。”之前在李令彦身边的奶娘说道:“其实彦哥儿开始没吃亏。”她们是看护李令彦的人,现在出了事自然是要推诿。 涵因冷笑道:“你们这么多人管不住一个孩子,我看是平日太懈怠了,奶娘每人革三个月的工钱。其他人革一个月。行了,斗下去吧。” 那几个婆子、丫鬟暗叫倒霉,不过涵因这个处罚也并不算重,比起那些一出点事就对奴婢喊打喊杀的家里仁厚多了,她们也松了一口气,退了出去。 李湛也已经回来了,听说了这事,派人把李令彦叫道外书房教训。涵因叫奶娘在门口等着,等李湛训完了,把李令彦带会自己屋里。 “哎,大的不闹了,小的又开始折腾。你也是,还让奶娘在外头等着,我又不会吃了他。”李湛说道。 “不过是两个小孩子打架,什么大不了的。”涵因笑道。 “那也不能惯着他。”李湛深深吐了一口气:“阴家怎么说?没事吧。” “还能说什么,不过是些客气话,那阴康是他们阴家长房的老来子,从小也是捧在手心里的。”涵因笑道:“不过他家那位小公子倒是有意思得紧,还知道兵不厌诈呢,还把咱们家彦儿的东西骗走了。” 李湛笑道:“倒是个聪明孩子,也不知道谁教他的,用在这上头,倒是有趣。” “是他的亲哥哥,你的准女婿阴庆。看来这个阴庆对兵家之事很感兴趣。”涵因想起阴康说这话是阴庆教他的。 “哦,这我倒还真是不知道,往后倒可以问问,看看他对兵法的了解有多少。”李湛笑道,这个阴庆倒是总能出人意表。 涵因冷笑:“他先过了阴夫人这一关吧,阴家小公子可是阴夫人的心头肉,听见这次的事情跟三公子有关系,哪有不疑心的……必定以为他故意害兄弟。” 第四百六十一章 定亲 阴家过继礼第二天就送来了赔罪礼,涵因也回了礼,说这是自家招待不周,而且李令彦也有错。但又过了几天阴夫人却没有再来提阴庆这门婚事。 倒是其他几家,又有来试探涵因口风的,不过也都是各家旁支的嫡子或者嫡支的庶子。李湛则是看好了阴庆,觉得这么大的年纪就办事老成很是难得,假以时日,是可以成大器的,于是倒催涵因赶紧把这门婚事定下来。 涵因笑道:“上赶着不是买卖,不过这件事情也不能就这么拖着,回头我叫贾夫人来,问问她娘家到底什么意思。” 第二天,涵因去请了贾夫人过府说话。贾夫人其实之前就去跟阴夫人说过,让她趁着李令纹刚来,赶紧把这门婚事定下来。这次大家都知道李家很重视这个过继的女儿,说不定李湛家会挑上更好的婚事。 但阴夫人却说了别的敷衍过去,贾夫人也知道之前那个四姑娘在长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作为婆婆还能有所拿捏,现在这位过继过来是庶女,也没有什么品行不好的传闻,而且都督府还相当的重视,以后的嫁妆也必然不会少,一下子便压过了嫡子,让阴夫人很是不自在,但是又不能自己主动提拒绝亲事,那等于得罪了都督府,只好这么拖着,想等着李湛这边找到更好的,主动拒绝阴家。 贾夫人也知道涵因是为这件事把她叫来的,但那天自己把话已经跟阴夫人说得很明白了,她那嫂子就是不动弹,她也没办法,阴家上面没有太夫人,阴夫人不来提,别人也做不了这个主。 “哎。那孩子可怜,五老爷忙于公务,嫡母去了之后也没有人教养,太夫人年纪大了,也顾不过来许多。本来只是我们这里冷清,想要接几个孩子过来热闹一下,后来看这孩子脾气性情都好,才让五弟割爱,养在膝下。”涵因笑道。 贾夫人笑道:“也是这孩子有福,能让你这般疼她。” “本来是想跟姐姐家续上亲戚。谁知道四姑娘这一病,哎……五姑娘年岁还小,要嫁恐怕要两年后。不知道阴家是不是等得及。”涵因看着贾夫人。 贾夫人见涵因直接表明了态度,忙说道:“怎么会等不及,两年之后,阴庆也不过十八,岂不是正正好的年纪。夫人愿意把五姑娘嫁过去。阴家高兴还来不及呢。”贾家自然不想放弃跟都督府结上亲戚关系的机会。 “是么,这样就好,只是贵二房家也来说亲事,阴家这边没有准信儿,我也不好答复人家。这件事还得托付给姐姐,帮我问准了。”涵因似笑非笑。看着贾夫人的表情变化。 “哦,二房也来问这事,我倒不知道呢。” 贾夫人的嘴角抽了抽。她没想到竟是自家人先来拆台,不过二房可能早就蓄谋已久了,之前已经不止一次谋划过夺族长位置,好在贾阡声望高,镇得住。才没出问题,现在他们又想跟李湛做亲家。那往后李湛的好处岂不是都想着正经亲家,之前自己这房跟着李湛受的风险全白费了么。 涵因看着她笑道:“五姑娘出自五房,五弟身体不好,公事又忙,无暇照顾,我家老爷是答应了弟弟一定要好好待五姑娘,给她找一门好亲事,五弟才把五姑娘送来的。因此,我家老爷对五姑娘的婚事比对自家女儿还上心,成与不成,要让阴老爷给我家老爷一个准信儿,我好作安排。”涵因虽然用的平常口气,但话里话外暗示了这门亲事不是随便一个妇人可以决定的。 贾夫人的表情也郑重了起来,笑道:“这是自然的,若是外甥没福气,也不能耽误了五姑娘。”之后便趁机告辞了。 涵因笑呵呵的送走了贾夫人。 贾夫人知道自己那个大嫂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但现在涵因找来她传这个话,就成了贾阴两族的事情了。 回府之后,就跟着自己的丈夫到公公那里商量。贾阡一听自家二房也跟着搀和进来,皱紧了眉头说道:“二房野心不小呢。” “二房之前也没提这回事,现在来捣什么乱呢。真是,竟挖起本家的墙角来了。”贾敦也很是气愤。 阴氏不好说二房什么,毕竟对于一个妇人来说,议论夫家兄弟是犯口舌,只说道“我那嫂子也是,人家办这么大排场就是为了给你面子。虽说是过继的,那也是亲侄女不是,这点事还想不明白,到这个时候了,怎么这么没眼色。” 贾阡对阴氏说道:“把你娘家兄弟叫过来。这事我亲自跟他说。” 阴氏便把阴老爷请来,贾阡亲自跟他恳谈了一番。 阴老爷听说都督府已经心怀疑虑了,忙辩解道:“哪里有不想做成这门亲事的道理,媳妇最近身上不好,一时也顾不得,本来就打算病好了些之后再去都督府的。我让贱内再去一趟都督府把事情定下来。” 阴老爷如此表态,贾家也放下心来。 丈夫下了命令,阴夫人也不得不听,只好亲自过来把庶子的婚事定下。涵因待她还是很客气,好像之前的不满根本不存在一样。 五姑娘则每日来给涵因请安,涵因见她听话守规矩,便上午让她跟李令彦一起学习,下午则教她如何管家事。 慕云笑道:“夫人倒是不藏私,之前的时候教二姑娘,现在又教五姑娘。怕是没有哪家的夫人像你这般了。” “要不怎么样呢,难道让妯娌们压的死死的就对我有好处了?她们在婆家能说的上话,才能对娘家有用,要是婆家没人把她们当回事,或者凭谁都能把她们糊弄过去,这门亲事结了跟不结有什么区别。”涵因冷笑,是那些内宅妇人想不明白,女儿终究是要靠着娘家的,娘家也要靠她们来影响亲家。当然,庶子就不一样了,庶子太出息了威胁嫡子的事情屡屡发生。所以,涵因教女儿教的用心,对李令彦倒多是大面上的好。 过了一会儿,五姑娘放了课,跟李令彦一起来给涵因请安。涵因跟平时一样,让他们留在这吃饭。 饭后,涵因拿出一张请帖递给五姑娘:“贾姑娘请你去诗会,定了明天下午,我已经安排了车子,到时候叫罗妈妈陪你一起去。” 五姑娘看了帖子,面带犹豫,问道:“母亲,您也去吗?”过继仪式以后,五姑娘就开始称呼李湛涵因父亲母亲了。这些日子下来,她已经叫习惯了。 涵因笑道:“贾姑娘是请你,又没请我。贾府不远,有婆子丫鬟陪着,还有护卫护送,不会出什么问题。” 五姑娘微微脸红:“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去别家的时候。” “也该时候出去走动了,往后贾家、阴家、石家、廖家、赵家这几家的姑娘有不少都会成你亲戚,现在你跟他们熟识了,往后有什么事情也能彼此扶助。”涵因笑着说道,李令纹再不锻炼就晚了,这个时代的妇人可跟后世的明清不同,尤其是在凉州这个胡汉混居、民风彪悍的地方,每家的夫人不仅要主持家务,还要和世交家来往,沟通关系。 五姑娘本来嫁的就是庶子,如果现在不跟这些家的姑娘们往来,往后,真等嫁了,恐怕就更说不上话了。 “可是,我不擅诗文……只怕丢丑……”五姑娘期期艾艾的,虽然从前王氏没断了她的教育,但她的心思显然也不在吟风弄月这块,诗会,自然是要作诗的,她本来就不擅长交际,再加上一个更不擅长的诗词,就更觉得吃力,只想逃跑。 涵因笑道:“女孩子,做不出好诗来也不算什么,这几家的姑娘们也不过是刚学会不久,彼此切磋。你做不好,悉心请教便是了。难道以后诗会你都躲着不成,一次两次这样,往后就再没人愿意约你出去了。” 五姑娘点点头:“是,母亲。” 涵因见她还是一副疑虑重重的样子,笑道:“这个天气,无非就是咏雪、松柏一类,你回去准备准备,提前作上那么一两首,到时候也就不会慌了。” 照水阁地热烧的燥热,涵因正开着窗子透气,五姑娘听涵因提到雪,便顺势看了一眼窗外,这些日子,外面连日降雪,今天刚刚放晴,枝头、房檐上的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晶莹。咏雪岂不是最恰当的题目,她眼前一亮,给涵因行了个礼:“这雪果然很好,多谢母亲教导。”之后便匆匆回去准备了。 涵因也顺着她的目光向窗外看去,说道:“果然好大的雪。” 慕云笑道:“可不是么,不像去年咱们刚来那会子,干刮风。门房上的陈婶子就是本地人,她说,像今年这么大的雪可都有十年没见了。” 涵因闻言忽然皱了皱眉头:“这里下这么大的雪,不知道关外会怎么样呢。你去叫他们跟关外来的客商打听。这么大的雪,说不定会压塌民房,估计不少人也会冻死、饿死,叫管家支起棚子,咱们家要施粥。今年这个年,可不好过啊。” 第四百六十二粥棚 五姑娘从贾府回来的时候,心情显得格外的好。一回来换了衣服,便过来见涵因:“母亲,我回来了。” 涵因见她眉头舒展,并无忧虑之色,便知道今天的诗会还算顺利,笑问道:“诗会如何?” 五姑娘不由绽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说道:“果然是咏雪,昨天准备了两首凑数,今天还好没有出丑。” 碧茹笑道:“何止没出丑,大家都赞好呢。” 五姑娘白了她一样:“谁要你多嘴。”又赶忙对涵因说:“本家大房三姐姐拔了头筹,贾家四妹妹其次,我不过是中平罢了。” 涵因让她把作的诗念了一遍,笑道:“我看就很好,雅致工整,正是闺阁应有之风。”得了涵因的夸奖,五姑娘十分不好意思的笑了,看得出来,她真的很高兴。 涵因又说道:“明日咱们府要设粥棚接济百姓,我明天要跟着过去,你也跟着我,不过领粥的人鱼龙混杂,你可别乱跑。” 五姑娘点点头,来了凉州之后,她的生活一下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的时候,每天被关在那一方院落之中,最远的去处不过花园,来了这里之后,涵因事事带着她,让她开了不少眼界。 “那我用准备什么吗?”五姑娘问道。 “你就站在棚子里头,不要到外头去,帮我数人,看看有多少人领米。能做好吗?”涵因吩咐她。 五姑娘郑重的点了点头:“母亲,放心。” 涵因笑笑:“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 李湛这几日忙于公事,前些日子匆匆派人来传了个信,就出城去县里了。说是雪灾,压塌了成片的民房,县里面已经处置不过来了,于是李湛决定亲自带着人去。 第二天一早。涵因便带着五姑娘去了粥棚。粥棚就设在城南,那里比较荒凉破败,许多坊已经废弃了,坊墙早已经坍塌,但既没有像长安那般全部拆除,也没有人去照原来的样子修缮,完全处于没人管的情况。这里也是姑臧县城的贫民区。这里有一大块空地,是赵家的,本来是要修城马球场地,以供比赛的。现在还没有开始休整。涵因便把这块地方借了过来,开设粥棚。 排队的人远远超出了涵因的预料,还有很多人就聚集在粥棚的旁边不肯离去。涵因派管事问了他们的情况。原来他们有不少因为下大雪压塌了房屋,现在无家可归,只好往城里头跑,城里本来是有官府的收容所,不过那里头的官吏很是凶恶。甚至还有恶霸抢别人的口粮,也没有人管,他们就只好在城里流浪。 涵因知道,这些杂事虽然是归姑臧县里管,但是如果饿死冻死的人多了,李湛也一样要受弹劾。 于是当机立断。让管事在粥棚旁边搭起了棚子,还买了几车木炭升起了炉火,让无家可归的人有安身之处。 五姑娘则在粥棚的后面。带着帷帽,仔细的数着领粥的人数。她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从前在她的生活中,虽然事事不如意,但到底每天能吃饱穿暖。王氏待她再冷淡。也不曾让她挨饿受冻。但看到眼前这些人,衣服几乎就是几块破布。两腮深深的凹了进去,目光呆滞,直到看到食物才冒出光来,也不知道多少日子没有吃饱饭了。五姑娘第一次觉得自己能托生在夫人家,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县令也来过了,感谢郑国夫人慷慨施舍,涵因还去应酬了一阵子。 不时有人领了粥之后给涵因磕头,说她是活菩萨,队伍越排越长,直到下午,领粥的人还是源源不断。纵使穿着棉衣裤,外面披着大氅,五姑娘还是觉得寒气从脚底下往上钻。 没过多久,管家对涵因耳语几句,涵因点了点头,过来对五姑娘说道:“咱们走吧。” 五姑娘犹豫道:“可是还有这么多人呢,母亲不是让我记人数么。” “不用了,剩下的让他们记就好了。”涵因笑道,护卫带着她们两个,推开人群,把他们护送上了马车。 马车里头已经烘着暖炉,很是温暖舒适,五姑娘一屁股瘫坐在坐位上,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这动作很是不雅,忙坐正了身子,微红着脸看着涵因。 涵因笑道:“你不必那么拘谨,就好好靠一会儿吧,今天辛苦了。”说罢把她搂进怀里,让她靠着舒服一点。 车窗的帘子,被风吹起一道缝,五姑娘这个姿势恰巧能看见看着还在排队的人,她叹道:“如果不是今天过来看看,我还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多可怜人。” “是啊,挨饿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了。”涵因从车窗的缝隙往外看,她只是直直的看着前方,目光仿佛穿透了车窗,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涵因回到府中,李湛却已经回来了,此时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涵因走过去,看他谁没睡着,却被他一个突袭,抱在了怀里。 “讨厌,总没个正经,光天化日的都是人……”涵因被吓了一跳,怒嗔道,声音却娇娇糯糯,将李湛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熨帖了似的,从里到外透着舒坦。 “早走了,慕云、沁雪哪有那么没眼色的时候。”李湛调笑着,呼气吹在涵因脸上,痒痒的,涵因不由想要挣开,却被李湛扣得死死的。 李湛动作终于不再像刚才那般粗暴又急迫,他刻意放柔动作,把她搂在怀里,鼻子沿着她的衣襟,从胸口一直嗅到腰间,然后故意长出了一口气,夸张的说道:“嗯~~,真香。” 涵因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笑骂道:“别闹了,怪痒的。” “还有更痒的呢……”李湛用牙咬住衣带系的结,嘴里还不忘咕哝着,那是个活扣,轻轻一拽,便松了开来,露出了白腻的肌肤,李湛的舌头从下一直舔舐到双峰之间,仿佛在品尝一块美味的糕点。 涵因的情绪也渐渐被调动了起来,她干脆立起身子,将李湛按倒,将他的中衣拨开,露出古铜色的健美身材。李湛这一次却不愿意让她主动,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下面,贪婪的吮吸着她的唇。小别胜新婚,数日没有相见,也让积压的*一下子释放了出来。 缠绵之后,两个人并排躺着,开始谈起府里这几日的事情。 “之前你派人回来传话,不是说明天才回来的么?”涵因问道。 “没我想象那么严重,不过就是几十间民房,主要是原来吐出地的大户趁此机会挑唆自家的佃农跟新去的兵户打起来了。我已经把他们压服住了。”李湛想起那些刁民,就觉得头痛,他的西北大军在握,这帮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的情况下,仍然有人想挑事,不敢想象,自己若是刚来时候那副样子,这样的局面该怎么收拾。 “我还说,临走前忘了交代你设粥棚,没想到我的涵儿这么心善,看见下雪就想起做善事来了。”李湛笑道。 涵因笑道:“你还记得郑州那年的流民么?” “自然是记得,还好你那时候走的快,要是再晚几天,恐怕就要被关在虎牢关外头,和流民为伍了。”李湛笑道,那时候的事情,到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 涵因叹了几口气:“我至今还忘不了他们那时候的样子。我料着这样的天气必然有许多贫民家里受害。所以就先设了粥棚。” “我进城的时候,特地到粥棚那里饶了一圈,还想把你们都顺便接过来,你们竟都没看见我。”李湛做出怨怪的口气。 涵因笑道:“那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能看见你才怪呢。” “我还看见你让人搭几个棚子?”李湛又问道。 “怕他们冻死,所以搭了几个临时住所。”涵因答道。 “嗯,明天我就督促州府的收容所再扩大些,好安置这些人。”李湛笑道。 “只是咱们这边不过是倒塌些民房,突厥人那边恐怕就要冻死成批的牛羊了,他们没得吃,自然是要过来打秋风。” 李湛听到这个,差点直接坐起来:“是了,越是这种时侯,越应该提防突厥人偷袭。我就说我忘了什么呢,夫人提醒的真是时候。”他大大的亲了涵因一口,说着便要起来。 涵因忙把他拉住:“干什么去,又不在这一时半刻的。还不好好歇会儿,明天再去呗。” 李湛裹在温暖的被子里,旁边是温香软玉,又好言相求,他还真想好好休息一下,不过突厥人偷袭的可能性又让他坐不住,笑道:“你没回来的时候已经睡了一觉,现在生龙活虎,都是涵儿的功劳。” 涵因看他那副焦躁的样子,坐了起来,无奈的笑了笑,用撒娇的口吻说道:“早知道不跟你提什么牛啊马啊的了,哼。” 说完,拍手把丫鬟们叫进来,伺候李湛更衣。 李湛换好衣裳,临走前摸摸她的脸蛋,笑道:“我调整一下西北大军的防务事宜,就回来陪你。听话。” 第四百六十三章 危急 果然涵因所料不错,突厥人果然有了异动,玉门关传来消息,有小股突厥人活动,李湛去了西北大营,就直接留下了,之后亲自带了兵去了玉门关。 凉州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守城的兵士增多了,每天进城出城都要进行严格的检查,以免奸细混入其中。 涵因把自家的护卫也编成了三班,轮班值守。 霄云也特地过来查看了涵因的情况,涵因见到他便说道:“哥哥还是回城里来住吧,哥哥武功虽然高强,但是若是真有突厥人攻过来,那个庄子是没法子自保的。” “也好。”霄云说道:“钱已经埋好了,就算有人闯进去,不特意挖掘也发现不了。” 涵因点头说道:“不如就搬进府里来住吧,也好有个照应。” 霄云却拒绝了:“我带着孩子们,不方便,还是不要让李湛知道太多。” “那哥哥在何处安身?”涵因问道。 “先前买下的那个院子正好得用。还有,现在城中警戒很严,你就不要派人直接找我了,之前你没跟李湛说我在这,这会子被察觉了,李湛说不定要对你疑心,有什么事让人去兴隆客栈,他们自会联系我。”霄云说道。 涵因点点头:“那哥哥保重。” 霄云点点头,便飞身飘然而去。 州府随时会接到玉门关的公文,贾敞很体贴的也给涵因抄录一份。最近一段时日,都是关于突厥军队的消息,玉门关外的伊州,屯田的村镇已经有几个被突厥人攻下,李湛也派了大将带兵去救援。目前还没有突厥大举入侵的消息。 最初的几天过去之后,凉州人紧张的神经开始松懈。以为也跟前两年一样,不过是小股的突厥部族侵扰。连城门盘查都放松了不少。已经入了冬月,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人们从这会儿已经开始准备过年用的物什了。渐渐的,街市又热闹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涵因心里面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又过了些日子,前方忽然传来了消息,突厥的莫贺俟斤竟然联合了数个部落,集结成二十万突厥大军进犯。而也力可汗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在打着什么算盘。 李湛连续调兵两次。抽掉了十五万大军防御。 随着这个消息而来的,是涌入姑臧城的乡民,他们有不少是村子被突厥人屠戮。自己只身逃了出来。玉门关和阳关已经封闭,不准商旅通过,再过不久可以能就要闭关坚守了。这些人也算是命大,突厥人没有杀死他们,也没被拦在关外。后面的人恐怕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忽然增多的人,让粥棚原先准备的米粮捉襟见肘,涵因又让管事多拨出些米粮来。好在其他几家看见都督府人带头舍米,他们也都纷纷设了粥棚。 非常时期,各家也不再办宴席,涵因也少了许多应酬。五姑娘也没有再接到什么邀约。每天去跟先生学过,就到涵因这来,涵因都会留她吃饭。下午处置一下府务,之后再做一回针线,日子也过的十分充实。 前方两军已经开始交战,每天都有战报传回来。 西北战事的消息通过八百里加急,源源不断的传回长安。凉州的人们还以为皇帝会把之前抽调走的骑兵调回来,但除了皇帝勉励诸将为国尽忠的圣旨。就再没有任何动静了。 “李光弼立功了。他带着人一次就斩首数十,功不小呢。”涵因看完最新的战报,对沁雪眨眨眼睛。 沁雪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起来,嘟囔道:“他立功关我什么事。”却又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之后,便呆呆的看着窗子发呆,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有咬嘴唇,涵因让她拿东西,唤了两声才听见。 涵因知道她有心事,也不多说什么,只叫她先回房歇了。 天又阴了下来,雪珠子被风夹裹着,密密匝匝的打在糊了双层纸的窗子上,沙沙作响。屋里笼了地热,暖融融的,却让人燥得慌,涵因让慕云往地上泼了些水,方觉得好些。 忽然下人来通传,贾敞有急事求见。涵因没来由的心里一沉,赶忙让人把贾敞请到书房。 贾敞这些日子负责大军的粮草调度,还有各种杂事也都由他负责,几乎每天都要连轴转,已经数日没有回家换洗衣裳,累了,就歪在州府值守房的榻上睡上那么一会儿,此时,衣服皱皱巴巴的,胡子也多日未修建,四处乱翘着,两个眼睛周围有一圈深深的黑眼圈。样子颇为狼狈。 涵因问道:“不知道前方出了什么急事?” “跟突厥人战事还算顺利,不过今天接到急报,吐蕃派了三十万大军越过了吐谷浑打了过来,昨天已经攻破了鄯州,现在直奔咱们凉州而来。”贾敞皱着眉头,丫鬟上的散茶也没喝上一口。 涵因的手下意识的攥了攥裙子,问道:“这么说吐蕃人要和突厥人两面夹击啊。” 贾敞点点头:“看样子是的,前方战事胶着,所以吐蕃想要一举拿下凉州这个大本营。” “鄯州怎么那么快就被拿下了?”涵因问道,鄯州地处青藏高原和河湟谷地之间,毗邻吐谷浑,与凉州相接,直面吐蕃人的攻势,因此也一直有重兵把守,只是为了避免两线作战,并且皇帝并不放心西北大军归于一人,因此,鄯州和凉州的兵权一直是分开的。 虽然鄯州并不像凉州驻守了二十万大军,但七八万也还是有的。涵因没想到吐蕃居然一下子就攻破了。 “现在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听逃出来的人说,那里的守将竟然投靠了吐蕃人,吐蕃大军一到,那人竟然打开城门,吐蕃人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城……”贾敞也觉得鄯州失手实在太过意外了。 “老爷已经知道了吗?”涵因问道。 贾敞面色凝重:“已经送了消息过去……”如果凉州被攻下,大军便断了粮草,再加上两面夹击,西北大军就会全军覆没。 从前,朝廷支持吐谷浑,让他们挡着吐蕃人,再加上鄯州的防卫,尚没有出过这种情况。鄯州和凉州互为援助,这次鄯州竟然这么快就拿下了,真是让人措手不及。从那里出了祁连山的山口,就到了凉州。 “吐蕃人和突厥人向来不和,他们却勾结在一起,吐谷浑居然也对吐蕃人放行了,鄯州被破城也很奇怪,看来他们蓄谋已久啊……”涵因冷笑着,虽然今年大雪,突厥人损失惨重,他们必是要来劫掠的,但这次的进犯绝不是临时起意那么简单。倒是因为这场大雪,李湛光想着防御饿急了眼的突厥人,却忽略了吐蕃人。 “我们现在情况不妙啊。”贾敞说道。 “我们这还有多少守军?”涵因又问。 “守城的有五万,不过精锐都去了玉门关。现在守将是中郎将吴凯。他已经开始布防了。”贾敞叹了口气,吐蕃这次的动作迅猛又悄无声息,令人猝不及防。 涵因深吸了一口气:“老爷接到消息之后会怎么做呢?” “突厥也有二十万大军,主公这次带了那么多人去玉门,也是因为江南兵不堪用,所以留守的人这么少。现在那边战事胶着,还不知道主公能抽出多少兵来回援。”贾敞面色很是凝重。大隋一直采用分化策略,突厥人和吐蕃人纠纷不断,像这样联合起来大举进犯的事情很是少见。 “吐蕃有三十万人,抽出兵来有什么用,何况所谓‘围点打援’,吐蕃人必然在要道上设置埋伏。若是大军都回来,那玉门关也守不住,吐蕃和突厥就会把大军两面夹击,那就是一败涂地啊。除非把突厥人解决点,否则他们决不能回来。现在也只能指望其他州县的援军了。”涵因的脸色也不禁有些苍白,从前柳正言、薛进麾下的西北大军威名赫赫,但经过连番的折腾,谁对他们也难有信心。 贾敞没想到涵因对用兵也有一定的了解,苦笑道:“夫人所料不错,援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不如你带着小公子赶紧走吧。” 涵因一愣,看着贾敞:“先生在说什么呢?” “主公和夫人如今养在身边的只有这一个麟儿,吐蕃人来势汹汹,现在西北大军又多是江南那边轮换过来的兵士,根本没什么打仗经验。我怕……”贾敞说道, “先生的家人族人也都在这里,先生也去说服他们走了?”涵因问道 贾敞摇摇头:“生于斯长于斯,贾氏一族历经多次突厥人、吐蕃人的入侵,还是留在这里,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再说我们族中和吐蕃人的一些“如本”“奎本”有交情,哦,“如本”、“奎本”就是也是他们的头领,就算有损失,也不会灭族,夫人就不一样了,您是都督的家眷,他们若是破了城,必定不会放过您的。” 涵因坚定的摇摇头:“我不能走,姑臧城就这么大,我走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传遍,为官的先考虑自己的家眷,又凭什么让将士去浴血奋战,到时候,人心浮动,不败也败了。所以我绝不能走。” ps: 非常感谢的四张粉红票!非常感谢旧逐空香给我的投粉红票! 第四百六十四章 坚守 贾敞见劝不动涵因,也只好无奈的去了。他如何不知道将军家眷离开会造成什么影响,但他作为李湛的幕僚,首先是忠于李湛,自然要先考虑他的家室安危。涵因拒绝离开,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对李湛感到愧疚,还是该为姑臧的百姓感到庆幸。 守城的中郎将吴凯也算是有经验的将领,很快将西北大营的兵士、辎重调入城中,拿不进城的辎重便就地烧毁,以免资敌。当夜,西北大军驻地升起了熊熊的烈火,染红了半边的天空,那诡异的猩红仿佛血一般,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艰难战事。 吐蕃人马上就要来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城中的富户们,已经有不少开始收拾家当带着一家老小出城。 早有鄯州的前之鉴,吴凯格外重视奸细,城中抓了几个可疑人物,在城门口徘徊,还想要偷袭守门的将士。吴凯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立在城门前面。 城防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谣言还是传了出去,有人在议论,都督夫人和那些将军的家眷已经混在富户的队伍里出城了,还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连坐着什么马车,带了几大箱子东西就描绘的清清楚楚。人们一听都督和将军们的亲眷都走了,更是觉得凉州必破。一时间,人心惶惶,姑臧城的上方弥漫着悲观失望的情绪。 罗妈妈出去一圈就听见了这样的谣言,回来告诉涵因。 涵因立刻把贾敞请了过来:“先生可听说谣言了?说我和诸将的夫人们都跑掉了。” 贾敞皱着眉头:“现在外面传言纷纷,应该是吐蕃人的奸细,故意扰乱视听。不过无风不起浪,的确已经有些夫人已经走了。” “先生要派人,把传谣言的人都抓起来。现在这会儿一定不能乱。把市集上的异族人盯好,万不可让他们再这个时候生事。”涵因吩咐道:“对了。大军围城,水源最重要,那些街市上的水井也要派人看住,避免别人下毒。” 贾敞领命去了。 涵因又吩咐众人:“把各将军的家眷还有都督府各级官吏的家眷还有现在还留在城里的各家夫人都请过来。” 不一会儿,各家的夫人纷纷到了,进了厅堂,等着涵因训话。 涵因看着她们,说道:“我知道现在情势危急,你们想要撤到安全的地方。可你们不要忘了,你们的夫君还在玉门关打着仗。如果我们这些官员的亲眷都跑了,又谁还有信心死守姑臧城,姑臧若是破了。突厥人和吐蕃人两面夹击,西北大军转眼就会一败涂地。西北大军败了,整个凉州甚至陇右都可能被他们攻破,到时候,你们又能跑到哪里?你们如果真想走。我不拦着,但是如果你们想为你们的丈夫还有这里的百姓尽一份力,就留下来,我们跟前方的将士并肩作战!” 一位虞侯夫人站出来说道:“我一介女子虽然不懂什么打仗,但是我知道如果凉州被打下来,我的丈夫也就回不来了。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走,小女子愿以夫人马首是瞻!” 崔如君也来了。也朗声说道:“凉州就是我们的家,家没了又何以安身,我们李家也愿意跟从夫人!” 这两个人一表态,其他各家的夫人也都纷纷表态,说愿意留在凉州。并且如果守城人数不足,也愿意让自家的部曲、护卫、仆役充作壮丁守城。 涵因看着她们:“我现在就要去跟守城的吴郎将商议。之后会把要做的事情分派给诸位,我初步想了一下,城中现在所需的一个是守城的火油,如果拖得时间长恐怕还有粮食,另外就是各家可以征为兵丁的部曲、护卫,现在都要登记造册,以备不时之需,我们还要组织人手救助伤员,这次危机过后,官府会加倍补偿各家的损失,我也会根据这本册子为诸位向朝廷请功。” 之后,涵因便把慕云留下,让她登记各家可以出的人手、粮食等情况。她则换了一身男装,一手拉着李令彦,一手抱着李令辰去了城头守军所在,走的是姑臧城最繁华的主干道。一路上把马车的窗口敞开,让人看见里面,前面有官府差役开道,高喊:“都督府人车驾,闲人回避!”于是李湛家眷逃走的传闻也就不攻自破了。 吴凯的行营就设在西门里的校场,见涵因过来了,忙出来迎接:“夫人怎么亲自过来了。” “近日有传言,说我还有各位将军的家眷都弃城逃跑了,我怕军心浮动,特地带着两个孩子过来,就为了让谣言无所遁形。”涵因说道。 吴凯向涵因一抱拳:“夫人高义,真是让人钦佩。”对着帐外喝道:“集合!”又向涵因拱拱手:“请夫人对众将士训话。” 涵因出了大帐,走到校场内的高台,军士们已经集结了,站在校场中,银盔反射着阳光,一派肃杀的气氛。 涵因看着下面的士卒,静默了一会儿,方朗声说道:“最近,姑臧城中有传言,说都督还有各将军的家眷都已经逃出了姑臧城,西北大军被突厥人缠住,姑臧必破无疑。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们,我和你们的家眷一样,都会留在这里,哪也不去,因为我相信,都督和前方的诸位将士一定会胜利,他们一定会把突厥人打败,一定会回来援救我们!我知道你们来自四面八方,但现在你们的家都安在了凉州,凉州破了,吐蕃人和突厥人就会踏平陇右!我们的家也就没了,我们的父母孩子也都会被屠戮,你们是再替皇上守这个城,但你们更是再提自己的亲人守住自己的家!所以,我们一定要守住凉州,守住亲人!” 下面的士兵被涵因的这番话所动,有人跟着高喊道:“守住凉州!守住亲人!” 校场中的兵士们也跟着高喊起来:“守住凉州!守住亲人!” 数万人的呼喝声回荡在城中,气势迫人,将城中弥漫的悲观气氛一扫而空。 涵因从校场出来,吴凯叹道:“想不到夫人竟然能令三军折服,在下佩服!” “将军过谦了,妾身不过一介女子,只能略尽绵力,守城还是要靠将军和将士们浴血奋战,妾身一家人还有全城百姓的性命就全托付给将军了。”涵因当众向吴凯深施一礼。 吴凯赶忙回礼,说道:“在下自当效死命!” 涵因刚要回去,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走过去奇道:“皓辉哥哥,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已经随着大军去玉门关了么?” 皓辉笑道:“本来是那样的,不过都督不放心,觉得凉州还是要有放心的人来守,所以我就跟着五郎将留下了,本来还以为立不了功了,没想到天大的功劳这就来了。”他天性乐观,面对即将来到的吐蕃人也毫不在意。 涵因笑道:“那二哥哥一定要好好保重,等这仗赢了,我给你请功!” “好一言为定!” 吐蕃人于次日到达了凉州城下。敌人的兵马像潮水一般压了过来,将姑臧城团团围住。站在城头上,只看见尘土飞扬,旌旗连天,黑压压的敌人占满了目力可及的平原,后面源源不断涌来的士兵让人绝望。 城中的守兵已经严阵以待,火油、滚木雷石早已准备妥当。之前李湛为了避免没有土地的兵户闹事,安排其中一部分加固修缮各城池的城墙。这一年来,姑臧城的城墙加高加固了不少。 吐蕃人虽然人多势众,但据城而守,也并不是胜算全无。吐蕃人倒是很想绕过姑臧,直接夹攻西北大军,可是姑臧这样一座大城钉在这里,谁也不能保证被夹馅饼的是他们,所以吐蕃人这一次一定要攻下姑臧来。 随着密集的鼓声,攻城开始了。吐蕃人呼喊着冲向城墙,而守城的将士则将箭矢倾泻向攻城的敌人。壮丁都被编入预备队,随时准备补充城头的人手。 妇人们则被涵因组织起来,由原来负责伤兵营的人分别带队,按照涵因之前制定的伤兵处理方案,照顾受伤的士兵。攻城的第一天,姑臧守军的伤亡并不厉害,吐蕃人并不擅长攻城,虽然看起来气势很凶悍,但是攻城不得法,也只是增加了城墙下的尸体而已。 第一天结束,吐蕃人并没有攻上任何一个城头。第二天也是如此,寸功未立,却抛下不少尸体。 然而到了第三天,形势骤变,吐蕃之前在鄯州缴获的攻城器械也被运到了阵前。吐蕃人驱赶着被俘的鄯州守军操纵投石车,在叛变的那个鄯州守将的指挥下冲击着城墙,还好在姑臧城墙前面有深沟,城门的吊桥被高高的收起,让冲撞车暂时没有用武之地。吐蕃赞普帐下的精锐之师到了阵前,这些人悍勇无比,甚至一度冲上城头,还好,守军人手足,终于弥补上了这个缺口。但是己方也损失了数条人命。 接下来的几天,吐蕃的攻势越来越猛烈,甚至几次在城头守军中冲开了缺口,又被堵了回去。伤亡的人也越来越多。 涵因负责的伤兵营,也一扩再扩,不过,好在有这样一个伤兵营,救下了不少兵士的性命,也对保持军队的战斗力起了很大的作用。 第四百六十五章 传言 大战骤起,全城一片紧张,竹心先生主动来见涵因,他依然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涵因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欣赏醉卧居厅堂里面挂的书画。 涵因对他笑道:“先生好情致。” “夫人能逃走却坚守于此,在下钦佩。”竹心先生向涵因深施一礼,他素有文士风范,举手投足之中透着一种洒脱之气。 涵因一笑:“很多时候,人若退了一步,就会步步后退,最后无路可退。更何况,现在还不到退的时候,凉州还有一战之力。凉州钉在这里,吐蕃人就没法安心去夹攻大军。不管怎么样也要守住。更何况,先生不是也没劝我走么。” “哈哈哈,夫人真是看得起在下。在下荣幸得夫人看中。不过,现在在下却要走了……”竹心先生舒朗一笑。 涵因看着竹心先生,也露出一个笑容:“这一次,先生又要带给我什么惊喜呢?” …… 当夜,一队精干人马从防守最薄弱的东面突围而去。 十天过去了,援军还没有到,吐蕃人也愈发急躁,想要尽快攻克这座城,与突厥人互为援助。吐蕃人的攻势愈发猛烈,在城墙上的攻守也愈发胶着。火油和血迹浸到城墙的缝隙间,在阳光下泛着一种油亮亮的黑,到处都是血腥的味道,让人作呕。 贾敞把各家的部曲、护卫都集合起来,作为预备队补充进四面城墙上的守军之中。 涵因每天都要去伤兵营巡视,慰问伤病,指导妇人们如何看护伤员。天气寒冷,洗涤包扎布条的妇人们格外辛苦,涵因让郎中调制了不少防冻疮的油膏给她们,这其中有不少是官婢。涵因答应她们,等战事结束,会放免她们的贱籍。于是人人卖力,很少有人叫苦怠工。 涵因又把府中这些日子好不容易酿造出来的烈酒全拿了出来,供伤口消毒之用。但,对付这样大批的伤员,还是捉襟见肘。 好在时值冬日,伤口感染的问题减轻了不少,伤兵营主要解决伤口愈合还有失血的问题。涵因干脆把后世的伤口缝合也教给了郎中们,若是遇到大的出血不止的伤口。就按照之前教的法子先清理伤口,然后进行缝合。有不少伤员因此而保住了性命,一些伤势比较轻的士兵很快又重新归队守城。 战事稍歇。涵因便亲自走上城头,鼓舞士兵。原本女子入军中是不详之事,但涵因向众将士表明了自己与城共存亡的态度,让很多人都非常的敬佩。而且,这里不少兵士都是涵因率领伤兵营的众妇人们救治的。他们对涵因充满感激,因此,每次涵因一来,都有不少人向她问好。涵因也不再做贵妇一般忸怩,干脆穿了男装方便行事。 涵因在西面的城墙上乡下眺望,吐蕃人仍然密密匝匝的围着城池。但他们显然也已经及其疲惫了,旗帜破败,城墙下横七竖八躺着来不及收拾的尸体。 这里是吐蕃大军主攻的地方。战事也最为惨烈。双方都在此投入了最多的兵力,吐蕃人一度拱上城头,他们悍勇无比,没上来一个都会给己方造成很大的损失。 姑臧是历代凉州政权的都城所在,久经战事。不止一次被围困,因此城墙修得高大。各项防御措施也相当完备,城外有深深的壕沟,城墙分为三重,每一层之间都屯驻着士兵。去年刚刚加固加高的城墙阻止了更多的吐蕃人,虽然兵士渐渐消耗,但凭借着姑臧城的防御,还能再撑上一段时间。 然而涵因担心的却不止于此,姑臧有大批的粮食、兵器、箭矢囤积于此,并且不断的向玉门关输送粮草。如今在玉门关有十五万人,大军每日消耗惊人,瓜州、沙州向来出产并不丰盛,西北大军的活动全靠凉州供给,这么长时间了,当地府库的存粮又能支撑多久呢。 忽然,有一个人叫住她:“您不是恩公么。您就是小人的恩公。”说着跪倒便拜。 涵因一愣,转过头来,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脸已经被泥和血渍糊住的一张脸,却认不出是谁,她忙叫人把那个士兵搀扶起来。 那人说道:“您一年前是不是去过昌松县的阴村,我那时候被安村的人打伤,眼瞅活不了了,是您救了我性命!小人斗胆,看见了您的样子,嘿嘿,您贵人多忘,小人却不敢忘恩。” 涵因才想起来,去年跟着李湛来凉州的路上,路过的那个小山村,村长的儿子因为和邻村争水源,被打伤了胸部,造成了气胸,喘不过气来。涵因给他插了根管子排气,看样子现在已经好了,于是笑道:“原来是阴公子,你的伤已经没事了?” “您叫小人‘公子’,小人可担不起,小的叫阴虎,您叫我虎子就行。”他哈哈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又说道:“我已经没事了,现在身子好着呢。”说着敲了敲自己的胸,显示自己有多健壮。 涵因点点头,笑问道:“你家里人还好么,我记得你可是家里的独子吧,怎么你爹娘舍得你出来当兵?” “爹娘都很好,多谢恩公惦记!是我自己偷跑出来的,我想当兵,好男儿就应该建功立业!”阴虎憨憨的笑道。 涵因朗声说道:“说得好!这一次突厥人和吐蕃人大举进犯,更是我等立功的大好机会,封妻荫子更待何时!这一次错过了,下一次要等到什么时候!” 众人被这话鼓舞,也纷纷应和了起来。 涵因走后,士兵们议论了起来。 “哎呦,你这小子,没想到还被都督夫人亲手救过性命。”一个士兵捶了阴虎的肩膀一下。 阴虎嘿嘿笑了两声:“怎嘛,你不信啊,刚夫人都承认了。” 另一个说道:“你这小子够有福气的啊。” 阴虎嘿嘿笑着:“那是,我娘说我是福大命大,去了鬼门关都能给拉回来。” “没想到都督的老婆还有这一手啊。”有人笑道。 “什么都督老婆,人家是夫人,听说是正一品呢,叫命什么,哎,反正就是朝廷封的大官。你们知道吗,下面那个伤兵营就是夫人建的,听说原来必死的伤去了那里也能给救回来。” “就吹牛,哪有那么神。” “我怎么吹牛,都这么说的……” “别吵啦,我就是在伤兵营里头养好了,现在又回来了。你们不知道吧,伤兵营里都说夫人是菩萨转世呢,这都救了多少人性命了!” 阴虎也大声争辩道:“你们知道原来我伤到哪了吗?胸口!”他锤锤自己的胸,又说道:“我的胸都被凿穿了,夫人就用了一根管子,就把我给救下来了,你们说神不神!” 众人很是惊讶,他们不懂解剖,那个时候外科又及其不发达,他们自然觉得神奇:“哦,真的?!” “骗你们干什么,现在我胸口上还有一个疤呢。”阴虎说道。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凑上来说道:“何止,你们这帮爷们都是打光棍的,自然是不知道,这夫人想出的法子救了好多小孩呢。” “哦?怎么救的?” “上个月,我轮休回乡下,我嫂子难产,眼见要不行了,我娘摆了一天的菩萨,第二天就来了个行脚的郎中,听说这事,就拿了个夹子进去,不一会就把我那大侄子给弄出来了,现在好着呢。开始,我哥还以为是骗子,那郎中说这夹子就是这位夫人想的招,已经救了好多妇人了。现在乡下早就传遍了。” “哦,竟然有这样的事!怪不得这夫人看见血还有死人一点都不害怕,必然是有些神通的!”周围的人恍然大悟。 阴虎见大家都认同了自己,更是得意,笑道:“要不然她怎么不趁着吐蕃人没来跑掉,连儿子闺女都没送走,人家根本就不害怕。” “就是啊!”大家越说越觉得靠谱。 当时的民众淳朴、愚昧,鬼神之说大行其道,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士卒们更是需要信仰来支撑自己。 于是涵因是菩萨转世的说法迅速的扩散开来。将军们也有意无意的默许这样的传言流行。这对提振士气的确非常有效。 与此同时,远在玉门关的李湛,心情一天比一天焦急。他早就接到了姑臧被围的消息,然而和突厥人的战事正在胶着之中。这时候要是退了,那真就是一败涂地了。日渐干涸的粮草让他忧心不已,而对妻儿的担心仿佛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在胸口,每每想起,便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但面对诸将的时候,他必须表现得沉稳、自信、果断,稍有犹豫,怀疑的情绪就会透过那些将领传递给大军,他是主帅他身上肩负数十万人的性命。 李湛负手站在一块高地之上,抬起头夜空中闪烁的寒星,深吸了一口气,让冰冷的空气充入胸膛,压下那不断翻腾的烦躁。远处营寨之中的篝火星星点点的跳动,辉映着天上的繁星,却没有丝毫的热度。 旁边走来一个将领,对李湛一拱手:“果不出都督所料,突厥人动了。” 李湛点点头:“叫大军准备,这次我们就来他一个瓮中捉鳖。” 第四百六十六章 攻守 祈月这几日都在涵因身边,竹心先生忽然走了,让她先回到涵因身边,她心里也没有底,怕他一去不复返。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问涵因:“夫人,先生就这么走了,难道你就不怕……” 涵因看着她,笑道:“他可是你的夫君,我还没疑上他,怎么你倒先疑上他了?” “不,我并不是,我相信先生,先生他不是那种人……我只是……”祈月低下头。 “只是怕我不信任他,对吧。”涵因笑问道。 祈月瞄了一眼涵因,点了点头。 涵因让慕云伺候自己穿好男装,又在镜子前面照了照,透过铜镜的映像看着祈月的神情,笑问道:“如果他真是一个胆小鬼,趁机跑了,你又能如何。” 祈月的脸变得煞白,咬了咬嘴唇说道:“那就是我看错人,怨不得别人。” 涵因一笑,让沁雪把自己的头发挽成利索的髻,说道:“那不就得了,就算他趁机跑了,也不过就是身边少了一个胆小鬼罢了,有什么可惜的。” 那日,竹心先生过来跟涵因说,自己要去吐谷浑。吐谷浑一直以来依附大隋,还接受了大隋的封爵,与吐蕃人抗衡。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把吐蕃人放了过来。 之前,他也有耳闻,鄯州刺史对吐谷浑严苛,但毕竟是两州事务,凉州主对突厥、回纥,鄯州主对吐谷浑、吐蕃,鄯州的事情李湛也不能插手,犯忌讳。 竹心先生去吐谷浑就是要弄清楚情况,让吐谷浑改弦更张,重投大隋。 涵因并不是不担心,但她并不是担心竹心先生会逃走。而是担心他如何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吐蕃人日益强大,大隋也是大国,吐谷浑夹在中间,难免首鼠两端,但他们也不会轻易得罪大隋。这次发展到这个状况,一方面是吐蕃人的威逼,另一方面就是鄯州待他们严苛,双方积怨已久,竹心先生要想凭一己之力扭转吐谷浑的态度,可以说是极其困难的。 他敢于这样尝试的原因是因为他观察吐蕃攻城的大军。并没有看到吐谷浑的军队,也就是说吐谷浑并不是和吐蕃联军一起,只是放他们过了自己地盘。虽然这一段并不长,但若是他们不放行,吐蕃要么先跟他们打,要么从下面蜀地的松州绕上来。看来,吐谷浑虽然对大隋不满。但还并不想公开跟大隋撕破脸。 涵因想起竹心先生洒脱淡然的笑容,仿佛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解决的,她不相信这样的男人会用这种龌龊的方式临阵脱逃。祈月相信他是一种近似盲目的崇拜,而涵因相信他,则是知道她和竹心是一类人,某些世人所看重的品行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比如忠君,再比如爱国,但有些东西却值得用命去拼。那就是骄傲,那是一种对自己分析和判断能力的绝对自信。游戏才刚刚开始,竹心先生又怎么舍得退场呢。 涵因这些日子召集了城中最熟练的工匠,给她打造几十个大的蒸馏器,并且把全城酒家里面存的酒都征用了过来。又叫了酿酒师傅反复蒸馏,最后得到纯度更高的酒。作为伤兵营消毒之用。此时,她正在看送过来的成品。 她嗅了嗅瓶子里的酒,跟自己小批量弄出来的浓度差不多。于是吩咐把这些酒全送到伤兵营去。 已经十五天了,增援的军队还是没有到来,不管是从其他郡县派来的,还是李湛在玉门关的军队。城中的箭矢已经快要被耗尽了,吴凯不得不减少每次射箭的次数和人数,这就导致跑到城下的敌人越来越多,而城头的战事也越来越惨烈。 五万正规士兵死伤了近一半,从城中各家征的部曲、仆役早补充上去,狱中的犯人也放了出来,只要参与守城,一律免罪。并且又开始在城中征集壮丁。 吐蕃人也知道,如果再打不下来,那么大隋的援军迟早会到,那么他们就不得不无功而返了,这两天攻势愈发猛烈。攻城的四台投石车已经坏了两台,好在他们并不擅长这个,冲进鄯州的时候,会修理的工匠都跑光了,那个投靠他们的守将也没辙。因此现在只有两台可以用。 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城头的争夺愈发激烈,军官死了,由下层军官往上顶,再了由老兵往上顶,崔皓辉成了副将,而之前还是白丁的阴虎成了队正。被抬到伤兵营的士兵却愈发少了。因为他们要么战死,要么伤势没有那么严重就必须在城墙上坚守。 涵因干脆带着伤兵营的妇人们趁着晚间,两军休息的时候,登上城头给他们包扎。 在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攻防战进入第二十天的时候,形势忽然骤变,吴凯受了登上城头的吐蕃头领一记重创,这个人同时也砍翻了七八个人。 最终在崔皓辉和众兵士的合围下身亡,但主帅重伤,己方的士气一下子低落了下来,好在吐蕃人失去的也是个大将,他的尸体被抛下去之后,在吐蕃那边也引起了一阵骚乱,但吐蕃人没有继续进攻,而是把这人的尸体抢了回去。 城墙这边,众人把奄奄一息的吴凯送到了伤兵营。 吴凯已经昏迷了,他伤得很重,那一道伤口斜着贯穿了整个躯干,要是再深一些,那整个身子都会被劈成两半。众将士都沮丧到了极点,这个人是一直带领他们奋战了二十天的主帅,之前,没有什么人听过他的名声,他在军中的资历也并不深厚,他也没有什么奇谋妙计,但这个守城战中,周密的调度,沉稳的姿态让他成为了众人心中的倚仗,此时这个倚仗却倒下了。 涵因赶忙让郎中们处置,她则从吴凯的衣服里头摸出了虎符,当众将虎符交给了崔皓辉,说道:“吴将军为了咱们姑臧城身受重伤,我们一定要坚持到援军来的那天,才不负吴将军。崔将军。现在你是这里最高的将领,我以一品国夫人的身份命令你,由你来代替吴将军指挥全军。” 用命妇身份任命军队统帅,这是亘古未闻的事情,若在平时,早就被众将骂回去了,但此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大家都严肃而静默的看着。 崔皓辉正色看着涵因,整了一下已经破损的头盔和铠甲。双手接过虎符,右手握拳放在胸口行了一个军礼,看了一眼涵因。又看着众人,郑重的承诺道:“我必不负都督、夫人和吴将军所托,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众将士被他气势感染,自发的唱起了军歌: 风飞兮旌旗扬 大角吹兮砺刀枪 天苍苍 野茫茫 蓝天穹庐兑猎场 锋镝呼啸虎鹰扬 伤兵们听到这歌声。也都一起跟着唱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苍凉雄浑的声音回荡在姑臧的上空,就像一千年前“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汉朝将士一样,他们也将在这一块浸透鲜血的土地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皇帝接到鄯州失守。凉州被围消息,一连几天都没吃下饭,坏消息是吐蕃人和突厥人联合起来。总兵力达到了五十万,当然了,这只是号称,实际上也就十几万人,不过相应的西北大军的二十万。真正能打仗的也只有十万,其中五万还被他换成了不堪用的江南兵。 好消息是也力可汗还算克制。他还没有打算跟大隋撕破脸,如果他从雁门攻过来,那真是危险了。这次跟吐蕃人联合的突厥部落,都是想要挑战也力可汗的,因此也力可汗抱定了心思,让他们和大隋两败俱伤,他再趁机把那几个不听话的部落都收服了,还可以用这个大功跟大隋朝廷谈条件捞好处。 皇帝很清楚那些个蕃子在想什么,但他也没有办法。凉州还是要救的,虽然他心里忍不住恶毒的想,最好突厥人把李湛还有那些可恶的世家大族一起都干掉,至于那个女人……反正他也顾不上了,吐蕃人若是破了城,定会把她掠回去,到时候自己再多出些钱把她赎回来好了——到时候,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在自己面前端架子。想归想,最终,他还是调了十万天武军前去救援凉州。 陈成是主帅,已经向他表过了忠心,但他并不放心这个人,只是相较之下失去长公主支持的他比那些世家大族出来的将领要好控制,又令派了太监刘胜做监军,这只军队实际上本来就控制在太监手里,陈成这个大将军也必须事事经过刘胜才行,若是陈成不听话,刘胜就能把他拿下。 陈成说道:“刘监军,凉州危急,兵贵神速,我们还是尽快赶到凉州吧。” “急什么?陈将军难道没有看过兵书么,我们要稳中求胜,先要摸清楚情况,万一我们赶过去之后中了人家的埋伏怎么办?”刘胜冷笑道,李湛和郑涵因让他吃了不少亏,他不傻,早就琢磨明白,他那些失误都是涵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化解了。若一次是巧合也罢了,已经三四次了,每次的筹谋都不成功,还差点让他失了圣眷。因此他现在及其讨厌唐国公夫妇,根本就不想去。李湛要是死了才好呢。再说了,吐蕃人突厥人抢完了不久跑了么,现在冲上去也未必打的赢,等他们抢够了走了,自己再去,岂不正好落下一个大功。 陈成说道:“公公说的不错,不过现在离凉州还远,我们可以疾行到陇右,勘察情况,然后再做打算。” 刘胜“呵呵”冷笑两声:“陈将军,天武军可是护卫长安皇上钦点的大军,此次援救凉州,也不能堕了皇上的名头,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去了,不被人打回来才怪,那可是三十万大军啊,不是三千也不是三万!”刘胜说罢,对外面大声下令:“传本监军的命令,大军按部就班,稳字第一!” 第四百六十七章 击鼓 虽然任命了新的主帅,但是军中的气氛仍然压抑与低落,主帅重伤,是对大军的一个沉重的打击。这么重的伤,在后世尚且很难救活,就更别说医疗条件如此之差的古代了。涵因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找了几个对护理最为熟悉的妇人轮流看护,但基本上也只是听天由命。 涵因安排好这边的事情,刚刚走出伤兵营,崔皓辉站在外面,看着伤兵营进进出出的人,看不出情绪。见涵因出来,他的神情才动了一下,走上前去:“涵……夫人……”他想喊出涵妹妹三个字,却咽在嗓子里。 涵因走过去,笑道:“二哥哥现在身上担子很重,不过妹妹相信哥哥一定会做好的。” 皓辉下意识的想要挠头,才发现脑袋上还顶着个头盔,他笑道:“多谢妹妹信任。呃……” 涵因见他还有话说,面带疑问等着他开口。 皓辉咬咬牙,说道:“现在军中士气低落,必须改变这个局面,否则越守越疲惫,到最后一定会守不下来的。” “那你想怎么办?”涵因问道。 “都督还留下了三百骑兵,一直没有动,我要带着他们去冲杀一番,灭灭吐蕃人的威风。”皓辉说道。 这个胆子也是太大了,虽然守城最忌死守,通常都会派人时常出去滋扰一番,但是皓辉现在已经是主帅了,他这么做太过危险,万一他没冲出来,那整个城的防务都垮了。 涵因很想说,你应该让别人冲出去,但现在她却没有说出口,皓辉是主帅,他并不是一个粗鲁莽夫。他知道主帅肩上的责任,他也比自己更了解军队,现在因为吴凯重伤,悲观的情绪弥漫在军中,士兵们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士气。这是皓轩自己的判断,也是他做主帅第一个决定,涵因相信他不是意气用事,遂笑道:“哥哥既然决定了,就去做吧。” 皓辉咧嘴一笑:“如果我死了,你就给我母亲写信……” “呸。什么话!”他的话还没说完,涵因很粗鲁的打断了,她把刚刚溢上眼光的泪生生憋了回去。大笑道:“报捷的信还让别人代笔,二哥哥也忒懒!你回来自己写!” 皓辉一笑:“好,我回来自己写。” 涵因说道:“祝哥哥马到成功,妹妹为你击鼓!” 皓辉原本是怀着必死的心,现在被她的情绪感染。也忽然放开了,大笑道:“就请妹妹为我们助兴!”他对一直站在旁边的一个将领大喊道:“梁松之!点齐两千人,为我压阵!” 梁松之在一旁大喝道:“是。” 崔皓辉选的是南门,虽然并非主力所在,但攻城的激烈程度并不次于西门,领军的是吐蕃赞普的儿子永丹。这一仗就是为了积累自己的军功,为将来接任赞普之位做准备。因此,他也是咬着牙想要拿下破城的头功。 之前。随着守城将领越来越少,皓辉便被分配到这边,跟永丹的军队交手了几次,他这一次选这一边,也是因为自己更熟悉这边军队的阵型、分布。吐蕃号称三十万大军。在南门布了八万,皓辉仔细看过。估计也不过就是两万多人,他相信,自己已经能让他们吃个大亏。 涵因走上城楼,那里放着一架大鼓,在那里值守的士兵看到一个军官亲自护送涵因走上来,才知道她就是被人传为菩萨转世的夫人,赶忙行礼。 涵因拿起鼓槌,敲了一下,“咚”,鼓声远远的传了出去,全军的士兵都站了起来。城门的吊桥“哐当”放了下去,搭在那已经几乎被填平的深沟上。城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列骑兵,银盔银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骑兵们在城门前列好队,后面跟着两千士兵,这些人在对面密密匝匝吐蕃大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随着鼓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渐渐的加快,那骑兵为首的将军,举起剑,带着一队人马冲向了吐蕃的大军。仿佛一道银色的剑,直插敌人的心脏。 鼓声激励着己方的士气,也撼动着对方的心。 这一支军队箭矢一般冲过来的时候,敌人也被这一往无前的气势震撼到了,不少在前面的士兵慌乱了起来。 那永丹也并非庸才,立刻反应了过来,命令全军坚守,那些士兵在上级军官的打骂催促下终于把阵型稍稍稳住了,但已经晚了,三百骑兵仿佛一柄利剑撕开了敌人的防线。二十多天的攻防战,崔皓辉一直在研究吐蕃人的阵型,终于让他发现了薄弱之处,这一次,他为了守住这个城,拼命不惜一试。 他知道,那个娇柔的身影在城楼上为他击鼓,他不需回头,只消那鼓声在他耳边回荡,就让他升起无穷的勇气,时间飞逝,物是人非,但在他心里,她一直是那个躲在花园角落里悄悄哭泣,又在长辈、姐妹面前笑语嫣然的小女孩,那个他发誓要保护的人。 长剑降挡在前面的吐蕃士兵一一砍翻,将他们的队形冲出一道缺口,一步步向敌军主帅的大营逼近。吐蕃人慌乱了起来,忙驱赶士兵前去阻拦。骑兵中有人的马被绊倒,有人被摔下马来,但平时严格的训练立刻发挥了作用,这些人集结成小阵,继续边打边跟着主帅向前冲去。一边打着敌人,一边趁乱大用吐蕃语大喊:“大帅败了,永丹大帅败了!”这种凌乱的场面,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吐蕃人一下子混乱了起来,很多人干脆丢了盔甲就跑,吐蕃的军官已经控制不住局面。 鼓声是军令,更是震慑敌人,鼓舞士气的最好手段。吐蕃人慌乱之后,也忽然想起要干掉敲鼓之人,于是几个吐蕃军官忙指挥士兵向鼓楼射箭。 几支箭矢向涵因飞射而来,旁边守卫的军官忙指挥士兵支起盾牌抵挡,但还是有一支帖着涵因的鬓角飞掠而过。将她的发髻打散。一瞬间,长长的青丝散落下来,在呼啸的北风中飘扬,女性的柔美和战场的血腥在这一刻忽然有一种奇妙的融合,那是一种让人震撼的美。 甚至有不少吐蕃人也为这样的画面所震动,不知该如何去射出下一箭。就在这一愣之间,崔皓辉已经冲到了敌军主帅的面前。 永丹的亲卫纷纷冲上来阻挡,却被皓辉和他杀红了眼的部下砍倒。永丹在亲卫的保护下,想要逃走,被崔皓辉一拍马追了上去。永丹见无法逃走,干脆拼命一战,他以武勇著称,也并不怕什么。勒住马,转身向崔皓辉冲去,两个人战在一处。 涵因的双臂已经酸痛难当,但是她知道不能停,她要一直坚持到崔皓辉回来。咬紧牙关,拼命的敲打着战鼓。城墙上的士兵们看到崔皓辉的那队银色骑兵插进了敌人的心窝,也大声呼喝起来,鼓声、呼喝声随着风回旋在河西走廊平原之上。 崔皓辉的钩镰枪扛过永丹大斧的一次重击,已经被砍碎了一半,崔浩轩更加集中精神,在永丹扑过来的瞬间,将那钩镰枪向前一推,在那大斧劈到他之前,刺穿了永丹的胸膛,永丹长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一个汉人给打败了。 崔皓辉劈开几个冲过来的士兵,拿起永丹的大斧,一把劈下永丹的脑袋,从旁边拽过一匹马,用吐蕃语大喊道:“你们的永丹头领已经被我杀了!” 所有士兵都用吐蕃语大喊起来,吐蕃人一下子愣住了,主帅阵中被杀,这对士兵的打击是致命的,之前勉强保持的队形也散了架。崔皓辉对自己的部下大喝一声:“走!” 众人策马回身,又向后退去,吐蕃人大帅被斩,正乱作一团,一时间竟无人敢拦,站在城墙上瞭望的士兵们,马上看到了情况,立刻挥舞旗帜示意,涵因也看到了讯号,鼓声按照军中的规定变调:“咚咚咚——咚咚咚——” 梁松之立刻指挥那两千压阵的士卒冲了上去,这时,吐蕃人北门和南门也察觉出了不对,派哨兵过来查看,看到这里已经乱作一团,忙派兵过来支援。 战场中的吐蕃军官也回过神来,忙约束自己的士兵,过来堵截崔皓辉。崔皓辉从敌阵之中杀出,看见那几个失了马还陷在阵中,他大喊道:“不失去一个兄弟!”转身又冲回阵中。骑兵营正士气大振,并不怯战,见主帅又冲回去,也一起大喊道:“同生共死,与子同袍!”也跟着一起冲了回去,跟着自己的将军杀出一条血路,将那几个苦战的将士带了出来。 这时候,吐蕃人的援军眼见从北门、南门杀了过来,城墙上的军官下令向两侧援军射箭,阻碍他们的行进。而梁松之的士兵也到了阵前,对着散乱的吐蕃人砍杀一番,接应骑兵回了城。当厚重的城门关上,吊桥拉起,涵因还在拼命的击鼓,旁边有人对她说:“夫人,崔将军凯旋而归!”一连说了三遍,涵因才渐渐的把鼓听了,鼓槌丢到一边,非常有*份的瘫坐在地上,众人唬了一跳,忙围过来问怎么了。 却看见涵因泪流满面,嘴上念念有词:“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告罄 涵因激动过度,干脆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守在一旁的慕云见她挣开眼睛,忙走了过来:“夫人,您醒了。” 涵因的两臂酸胀,根本伸不起来,用力眨眨眼睛,问道:“我这是?” “夫人昏了过去,让人给抬回来了。”慕云笑道。 “二哥哥怎么样?”涵因猛然想到前方的战事。 “听说是杀了吐蕃大将,外头正在庆祝呢,咱们这深宅内院的听不见,不过外头街市上炮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呢。”慕云笑道。 “那二哥哥没事吧。”涵因更关系崔皓辉的性命。 慕云笑道:“放心吧,二表公子精神着呢,现在回了大营。他说吐蕃赞普的儿子死了,他们一定会恼羞成怒,以后这几天可能很难熬,他说不能松懈。他知道姑娘累坏了,叫奴婢们好好照看夫人呢。” 涵因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敲敲鼓罢了。” “将士们都在赞夫人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呢。”慕云笑道。 涵因也微微有些自得,笑道:“你呀,现在跟钟瑞学得嘴里油滑。” 提到钟瑞,慕云的脸上也浮上一层担忧的神色,随即又笑道:“我说的是真话,夫人不信去大营,哪个将士不夸夫人的胆色。” 涵因知道她在担心自己的丈夫,她又何尝不在担心李湛,笑着接她的话:“我可没那么脸皮厚。对了,这一次骑兵营损失了多少人。” “死了五个,还有三十二个受伤的,其中七个比较重,剩下的是轻伤。都已经让伤兵营处置了。”慕云说道。这一次吐蕃人准备不足,吐蕃人凶悍的骑兵因为攻城基本用不上。所以都在最后面,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等前面出了乱子,骑兵被自己人挡住,也冲不过去,因此让崔皓辉占了大便宜。 不过以后恐怕就是硬仗了,那吐蕃赞普的儿子死了,他势必要报仇,接下来才是最艰苦的时候。 祈月在外头,问了一声:“夫人醒了?” 慕云把涵因扶坐起来。在她背后加了几个靠垫,便说道:“进来吧。” 祈月端了水进来给涵因洗漱,这次回到涵因身边。她还像以前伺候在涵因跟前那样,虽然涵因还有慕云、沁雪都叫她不必这样,但她仍然坚持,说也只有这会儿有时间给涵因尽尽心,众人拗不过她也就随她了。 过了一会儿。五姑娘带着李令彦和李令辰来了。李令彦一见到涵因就扑过去,唬的身后的婆子忙说道:“彦哥儿,可不能这样,你母亲身子还没好。” 涵因的胳膊酸疼的抬不起来,还是对李令彦笑道:“母亲现在抱不动你了,你自己坐到床上可好。” 李令彦点点头。跳上床,说道:“母亲,母亲。你怎么都不陪我玩,也不给我讲故事。” 涵因笑道:“你表舅舅在前头打仗,母亲要去帮他。” 李令彦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也要打仗!我也要去!” 涵因笑道:“那你要好好跟师傅学武功,以后也能打仗了。” “……我现在就想去。”李令彦撅起嘴。 “现在可不行,你现在力气小。个子也小,等你长大了才行。”涵因笑道。声音很是温柔。 李令彦托着脑袋,很是苦恼的点点头。 “母亲,您身体可好些了?”李令纹等李令彦闹够了才说话。 涵因点点头:“已经好多了。” 李令纹从奶娘手里接过李令辰,抱到涵因面前,笑道:“弟弟也想您了呢。”她已经听说了今天的事,知道涵因的胳膊肯定抬不起来,所以便一直举着李令辰。 涵因看着李令辰嫩嫩的小脸,心中涌起一阵母性的温柔,只觉得自己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令彦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爬在涵因身上,把脸挤到涵因和李令彦之间,说道:“母亲,我也要抱。” 众人一下子都笑了,涵因艰难的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今天母亲胳膊疼谁也抱不了。” 奶娘说道:“夫人好性情,公子姑娘们都爱缠着您。” 涵因看李令纹弯着腰,笑道:“你那样多累,快坐下。” 李令纹笑了一下,挨着涵因坐在了床边上。 李令纹的婆子笑道:“姑娘担心夫人,一天了都没吃饭呢。”她是为了给自家姑娘向涵因邀功。 “以后可不准这样了,若是病了可怎么好。”涵因说道。 李令纹连红了红,她其实只是胃口不好罢了,笑道:“让母亲担心了。” 李令彦嚷道:“我也要吃!我也要吃!”他在太夫人那里养的有些挑食,正点吃饭的时候根本没好好吃,婆子也管不住他,此时又饿了。 涵因笑道:“既然都饿了,咱们一家人就在这吃吧。慕云,把隔间的矮几放到床上来,那个大些。你们几个也在这凑一桌,多少也吃些。” 慕云应了一声和祈月把那矮几抬了过来。 外面北风呼啸,为了节省火油,都督府也不再照得通明,只点上一盏灯,众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饭菜,倒是有一种普通人家的亲切温馨,高门大户通常人情冷淡,但在这样的特别时刻,却让大家彼此依靠,相互支持。 果然,永丹的死刺激了吐蕃赞普,当夜就开始疯狂的进攻,城墙之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夺,永丹的脑袋挂在城墙之上,刺激这吐蕃人的神经。 城门前的深沟已经填的差不多了,吐蕃人推着撞车,想要强行冲开城门。城中士气正盛,士兵们顽强的抵挡着吐蕃人的进攻。知道天微微亮,吐蕃人终于停了下来。每个人都知道,下一次他们进攻的势头会更加猛烈,现在吐蕃赞普想要为儿子报仇,不把凉州攻下来誓不罢休,而一旦凉州失守,吐蕃人一定会屠城报复。将领们都忙着轮换士兵,让他们趁着这个难得的间隙好好休息。 城中的箭矢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火油也用的差不多了,现在将士们已经开始用石头砸推着撞车的人,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涵因第二天坚持去伤兵营巡视,顺便去了一趟大营。 “二哥哥,听说你一直没有休息。”涵因一进来看到的崔皓辉远远没有在众人面前那般沉稳淡定,而是皱着眉头来回踱步。 崔皓辉笑道:“嗐,没事,梁松之正替我盯着呢,待会我就眯一会儿。” “我看你不像能安眠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烦难的事情。”涵因笑道。 崔皓辉从来不会在涵因面前撒谎,吭哧了半天,还是说道:“本来不想让妹妹担心,但是你既然问了,哎,现在箭矢只剩下一万多支了,我省着用,还是不够了。” 涵因略一思索,笑道:“哥哥可还记得三国时诸……呃,孙权借箭之事?”她差点脱口而出诸葛亮草船借箭,还好终究还记得《三国演义》现在还没写出来,大家对那段历史只认可裴注的《三国志》。吐蕃人根本不熟悉中原的书籍,这个法子应该对他们有效。 崔皓辉一拍手,说道:“是了,现成例子我竟忘了,我这就派人去准备。” 当夜,崔皓辉便派人扎好了草人,让他们穿上士兵的衣服,从城墙上放下去,前前后后放下去好几排,月黑风高,吐蕃人看不清楚,还以为城中要派人突围或者偷袭呢,他们想上前去,又怕是陷阱,于是用箭猛射,待他们察觉出不对,不再射箭,崔皓辉便让人把草人拉上来,清点一下,四面城墙一共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六万的样子。不过这些也不过只能再撑些时日。 涵因在回府的路上,有一个小孩子还在玩鞭炮,那炮竹恰巧扔到拉车的马边上,马差点惊了,还好车夫控制住了马,才没出事。 一个护卫一把抓住那个捣蛋的小孩子:“哪家的!”小孩吓得直哭,旁边的一家店里出来一对夫妻,见护卫凶恶,赶忙道歉:“孩子小,不是故意的。” 那护卫骂道:“知道车里坐的是谁么,都督夫人,若是马惊了,伤了夫人,你们有一百条命也赔不起!” 涵因听见外头吵闹,刚马车又是猛的一颠,她本有些迷迷糊糊的,一下子又颠醒了,让慕云去看怎么回事。 慕云出去,见护卫在呵斥那一家,便跟涵因回禀了,涵因忽然想起了什么,竟从马车上亲自走了下来。 护卫一见涵因来了,忙给她让路。 涵因走到那个小男孩面前,问道:“你用的什么?” 小男孩低着头不肯说话。 涵因笑道:“别怕,我没怪你,告诉我,你用的什么惊的马?” 小男孩小声说道:“爆竹……” 孩子的父母赶紧上来赔礼:“夫人大人大量,孩子不懂事,您就饶了他吧。” 涵因问道:“这爆竹是哪来的?” 小孩的父母忙说道:“我们家就是做这个营生的,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谁家不都要放爆竹么,我们就提前做了准备……不光我家,其他做这个营生的,也都提早准备了……昨天听说大胜,就好多人放爆竹呢。” 涵因笑道:“好,你有多少爆竹,有原料最好,我全要了,还有谁家有,我也都要了,钱我会一分不差的都给你们。” 第四百六十九章 绝望 都督夫人下令,那些卖爆竹的商家便把所有的爆竹还有制作爆竹的原料全运来了,涵因又让人去道观,找炼丹的道人,把他们囤积的硝石、硫磺,甚至矿渣一股脑都拿了回来,让他们堆在后面马球场的小楼里,这玩意要是炸了可了不得。之后又找来铁匠,让他们做细口铁罐子。 涵因要做的就是土制炸药,爆竹已经发明很久了,还有各种烟火,但炸药却一直没有应用,涵因原先当长公主的时候,也查过世宗还弄出些什么东西,土制炸药果然在其中,不过当时大乱未起,只是些贼人,世宗主要是采用政治手段,这东西发明了,也没有用武之地,相反,因为土炸药制作简单,为了防止有人用这个跟官府作对,世宗还对其严格保密,藏在宫中的密阁里。流传出来的只有爆竹和烟花。 最后爆竹可以任由百姓们娱乐,而烟火则一律由官府管制,而炸弹手雷这种东西,却一直没有应用在军队之中。 涵因现在可管不了那么多了,能把土炸弹先做出来再说。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尤其是涵因这种半吊子,时间也不允许她再摸索,只好赶鸭子上架了。铁匠在短短时间内作出来的铁罐子有限,大部分都是竹筒装上火药再掺上矿渣铁片做成的,威力不大,涵因把几个捆在一起,效果好了很多。 而请铁匠造出来的生铁罐子装上火药、铁珠,威力大得多,但量也少得多,现在根本也不允许她大规模的制作这种武器。 因为没有雷管和撞针,每个炸药只能通过引信点火扔出去,从城墙上扔下去,掉落在地上是有一定时间的。若是在空中就爆了,那起不到作用,若是引信太长,掉到地上还没爆,敌人就都冲过去了,而且也有可能被敌人捡到扔回来,没有计时器,涵因也掌握不好时间,在马球场实验了几次,也只能做到估计差不多的样子。 而此时。吐蕃人也摸清楚了城中汉人每天晚上放“人”下来的目的,原来就骗自己的箭矢,随他们怎么挑逗。再不肯上当,于是箭支又面临告罄了。 涵因的这批土制炸弹送过来,崔皓辉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来用的,没想到真的有效果,虽说那些捆成一团的竹炸弹因为引信长短不一。未必每次都能炸伤人,还有不少哑炮,不过每次发出的巨响都把吐蕃人吓的四散奔逃。 铁制的炸药扔下去炸断了吊着冲车的铁索,还炸死炸伤了不少推冲车撞城门的人。这让吐蕃人的士气大为低落。当天就有不少逃兵。 崔皓辉见这东西这么有效,喜不自禁,笑着给这些土制的炸药起了个霸气十足的名字:“震天雷。” 涵因听说这个名字很是无语。在她模糊的记忆中,似乎从前看过的yy小说都是这么给土炸药起名的,人类的想象力果然很有限…… 不过这种土炸药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想起那些穿越小说的男主们都用高科技称霸古代,自己费了半天劲也只能搞出个半吊子的炸药,效果全凭运气,吓人比伤人厉害,就觉得自己真是枉为穿越众。 吐蕃人被“震天雷”吓的胆寒。一连三天,进攻没有丝毫进展。军中传言纷纷,都说赞普惹怒了神灵,这是天降之罚。大批的士兵逃跑了,军官抓住了杀了几个,才勉强遏制住这个势头。 自从儿子战死,达玛赞普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眼睛熬的通红,满布着血丝,看着这样的状况,心中一阵阵后悔,他之前就不该答应突厥人,把凉州攻下来,吐蕃人本来就不擅长攻城,自己又何必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明知道突厥人想让他攻城消耗实力,但姑臧的繁华富庶却让他垂涎不已,又听说西北大军主力在玉门关和突厥人戮战,拿下鄯州又太过容易,让他产生了难以遏制的贪心。 现在派去打探玉门情况的探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都没有回来。这两天,从鄯州运粮草的车也一直没有过来,他也派了探子去打探,也一直没有消息。 前方后方都状况不明,让他本能的觉得不安,可现在却是骑虎难下,这次几乎是倾吐蕃全国之力大举进攻,已经投入了这么多,贸然放弃,这么多族人、部众交代,而且他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死在了这里,损失如此巨大,却无功而返,他那几个年富力强又虎视眈眈的兄弟又岂会放过他。吐蕃虽然汉化多年,却依然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 两方都已经退无可退,战争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双方士兵都已经疲惫之极,谁能多坚持一天,就有可能得到胜利。因为那些发着巨响的东西,守城的一边已经占了上风,达玛赞普知道如果他不能尽快扭转局面,那么就只能等着被耗死,那几个贵族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他们可不会介意立刻转脸跟汉人合作,捅自己一刀。 他恨,恨那些杀死了他儿子的汉人,尤其是那个敲鼓的女人,被抓住的汉人探子严刑拷打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哈哈大笑说都督夫人是菩萨转世,吐蕃进犯凉州必败,现在自己的部众纷纷传言说得罪了菩萨,军心动摇。他一定要抓住那个女人,把她丢进这堆憋了一个多月的部下手里,看看以后谁还觉得她是菩萨。 于是他下了狠心,派出了自己最精锐的部队攻城,这是他最后的底牌。这支队伍这些日子一直在养精蓄锐,本来是想要用在和李湛的西北大军主力决战上的。但现在他只能把他们用在这里。 凉州守军也一下子明显的感觉到了压力,这些人不怕死的往前冲,同伴被那发着巨响的东西炸的血肉横飞,他们依然没有丝毫迟疑,踏着同伴的血继续前进。终于他们中的一部分登上了城头,他们每个人都以一当十,不停的杀死城墙上的守军,让后面的同伴有更大的机会冲上城头。那些普通吐蕃士兵被他们的气势感染,也不要命的往前冲。 一天一夜,毫不间断的进攻,这样的意志力,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中有人冲上了城楼,将城门桥的吊索砍断,城门桥是块大木板,早已经被冲车撞的稀烂,失去了吊索的支撑,歪斜着倒了下去,压死了不少在下面攻城的吐蕃人,但吐蕃人看到希望就在眼前,又迅速的冲了上去。 吐蕃的赞普已经准备好了,等到城门被撞开,就杀进去。崔皓辉浑身浴血,仍然坚守着,却架不住冲上来的吐蕃人越来越多,己方的兄弟们越来越少,难道真的完了吗?难道我真的保护不了你了么,涵因,他绝望的想……嘴上却大声吩咐士兵:“去通知郑国夫人,让她赶紧走!” 涵因把剩下的炸药在醉卧居的院子中堆了一堆,照水楼中也放了炸药,引信也连在院子之中,她已经知道战况。看来在冷兵器时代下,火药也并不是战无不胜的万能神兵。要不然为什么宋代已经开始应用火药,而且发明了不少,仍然抵挡不住金人的进攻呢。 几个孩子已经藏进了地窖,原本是凉州政权的历代君主保命的通道,本来可以通道城外去,但年代久远,早已经坍塌了,入口就在烧地热的小屋子里,那里对着柴禾,很难发现。若不是沁雪没见过地热,好奇的在那里翻腾,也发现不了。但现在也只是一个地窖,狭长而窄小,只够藏几个孩子,没办法从这里跑出去。只希望吐蕃人攻进来的时候,不会发现他们。 涵因知道,孩子可以藏在里头,她却不能,之前吐蕃赞普在这次攻城前派了使者来威胁,叫姑臧赶紧投降,把她交出来,否则一旦城破,就屠杀全城的老百姓。 吐蕃人如果攻陷了城池,一定会来找她,若是她不见了,他们一定会大搜特搜,那么她的令辰跑出去的机会就更小了。现在,只要自己死了,吐蕃人就很可能不会太用心搜索她的孩子们,照水楼炸毁了,也就把地道的入口堵住了,他们找到孩子们的可能性就更小。 祈月、沁雪、兰儿、紫鸢还有几个婆子站在她身后,静静的等着。慕云和李令辰的奶娘被涵因安排进了地窖,其他下人涵因也都让他们自行散去。不过谁都知道,吐蕃人来了之后是必然要屠城的,跑到哪里都一样。 祈月站在她的身边,静静的陪着她,等待着最后的结果。本来涵因不想让她们跟自己留下来的,但祈月却死活不肯走,她其实是在害怕,害怕自己信仰的良人,最后证明不过是个笑话,所以她宁可死,也不愿意面对那样的状况。 此时,涵因的心境却是一片平静,上一辈子,孑然一身,所以无所顾忌,这一辈子,有了孩子,所以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她死了,就会被看做殉国,皇帝不论想或者不想,都要善待他们。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人们这样重视子嗣,人死一切灰飞烟灭,孩子则是生命的延续和传承,也是许多人来过这个世界的唯一印记。 她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了,并不惧怕,只是这一次,她已经不需要再重新来过了,当死亡再次降临,她希望这一次能够真正的终结。 ps: 感谢夜黎丽的打赏! 第四百七十章 回来 眼见城门下面的士兵已经快要抵不住了,城门在大力的冲撞下就要被突破了,吐蕃的赞普也已经举起了刀准备冲锋。 忽然,吐蕃的军队从侧面和后面乱了起来。开始前面的士兵还没有受影响,但混乱越来越扩散,整个吐蕃大军都不再往前进,而是毫无章法的开始乱跑,相互踩踏。 原来有一支近千人的骑兵,向他们的侧翼发起冲锋,而后面则是受到了大部队的攻击。吐蕃的精锐骑兵布置在前面准备冲锋,此时却无法抵御侧翼的攻击,因为乱跑的自己人挡住了他们的陆宪。 而在姑臧城的南面,一支吐谷浑的军队则在收拾着之前被崔皓辉出其不意一击而濒临溃散的军队。 兵败如山倒,吐蕃赞普看到大势已去,只好急忙鸣金收兵。在亲兵的护送下夺路而逃。 城中的守军见援兵来了,士气大振,又重整旗鼓扑了上去。原来在城墙下做巷战准备的兵士们也涌上了城墙,终于将吐蕃兵斩落城头。 城中乱了起来,马蹄声阵阵向都督府逼近。祈月拿起了火把,准备等到吐蕃人冲进来的时候把炸药点燃,自己死也要拉他们陪葬。 然而,却听见管事的从外面跑进来,大声喊着:“夫人!夫人!老爷……老爷回来了……”一边说一边喘着粗气。 涵因和祈月都傻在那里。管事见祈月还愣愣的拿着那个火折子,忙上去抢了下来,甩在地上踩灭。 涵因说道:“你说什么?” 管事笑道:“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夫人快去看看吧。” 话还没说完,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 涵因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满心的委屈,她和李湛相互对望着,千言万语都融化在看着对方的眼神里。 李湛走到涵因面前,摘下头盔,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得格外俊朗,他冲涵因一笑:“涵儿,我回来了。”他竟不顾周围的众人,直接称呼她的小名。 涵因的眼眶中蓄着泪,只是狠狠的点着头。用了全身力气,最终只从嗓子中挤出来一句:“回来就好……” 全城一片欢腾,百姓们自发的涌上街头庆贺着灾难终于过去了。大军也入了城里,到城里的临时营地休整。 管事和祈月忙去打开地道,把那几个孩子接了出来。李令娴早没有平日的嚣张样子,吓得瑟瑟发抖,倒是李令纹神色平静。一点都不慌张,一边安慰着李令娴,还一边还哄着李令彦,令辰吃饱了奶,睡得正香。 李湛和涵因也都忙收拾了自己的情绪,换上一本正经的样子。 孩子们过来给李湛行礼。李湛看着大大小小的男孩女孩,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就差一点。姑臧就被攻破了,他的妻子儿女都会落入吐蕃人之手。 他先找到回纥部落,说服他们共同攻击突厥人,回纥人一直不堪突厥人的骚扰,很快同意了跟李湛合作。李湛又设下圈套,将突厥大败。并且回纥人一起合攻突厥大军,将其一举打败。突厥这次来袭,本来就是几个部落联合行动,他们本来内部并不协调,不少部落头领相互不服,也难以相互配合,所以打了一个败仗,就有不少人见势不妙撤了回去,最后整个攻势难以为继,最后只好狼狈而归。 李湛打败突厥人之后,并没有直接回援凉州。吐蕃这次由赞普亲自率军而来,实力不可小觑,而且他们还拿下了鄯州。鄯州和凉州之间有几个作为战略储备的大粮仓。恐怕吐蕃人也拿了下来,现在我军刚刚力战突厥人,已经损失了不少,如果直接攻吐蕃主力的话,有可能不堪消耗。 于是李湛决定从甘州走小路,绕道鄯州,因为吐蕃人打姑臧损耗过大,只能把全部兵力压上,鄯州治所湟水县防御十分空虚,李湛偷袭了吐蕃人的运粮队,穿着吐蕃人的衣服骗开城门,将湟水县重新夺了回来。 之后就截断粮道,封锁消息。 大军在湟水县休整了一日。这时,竹心先生也说服了吐谷浑共同合力攻击吐蕃,到鄯州查看情况,正好跟李湛会合。 于是,大军于次日出发,急行军两天一夜,在傍晚十分,终于到达凉州。但李湛知道,此时大军疲惫不堪,必须要休整才有作战力。只能埋伏好行藏,等待第二天天亮。 那时候正是吐蕃人孤注一掷的时候,他自己则看着姑臧被吐蕃人疯狂的攻击着,看着城门的吊桥支离破碎,他的心也要碎掉了。 但他还是压下内心的焦躁,等待最佳时机的到来。 经过一天一夜的苦战,吐蕃的军队已经疲惫不堪,李湛让士兵吃饱喝足,才在吐谷浑配合下,向吐蕃军队发起猛攻,吐蕃人猝不及防,终于大败。 现在,李湛已经派了下面的众将追击敌人,歼灭散乱的小股吐蕃人,自己则急不可耐的回了家。他现在是后怕不已,自己再慢一刻击溃吐蕃人,若他们得手冲进城来,又岂会放过都督府,后果不堪设想。 祈月和沁雪站在一旁张望,想走又不敢走,李湛看到她们四处张望的样子,笑道:“祈月快回去吧,竹心先生也该回去了。沁雪可就得等一等了,李光弼跟人家打了赌,看谁砍的吐蕃人最多,这会子应该还在追击残兵。” 祈月忙跟李湛和涵因福了福,跑回去了。沁雪则笑道:“谁理他,这屋子乱成一团了,我还要收拾呢。”说完催着小丫头们去收拾那些炸药了。 涵因笑道:“你可慢着,这东西要是炸了,咱们这场可就百忙了。” 李湛看着那堆土制炸药笑道:“这东西是不是那个发出巨响的那个玩意?”他昨夜埋伏在远处看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炸药的响声还是远远的传了过来,今天过来攻城的时候,他看到地上不少断肢、碎肉,便疑心用了什么东西。此时听涵因和沁雪说话。才知道,昨天那动静就是这东西弄出来的。 涵因点点头:“以前听说有个地方过年放爆竹,炸伤了人,箭支又告罄了,所以就想着用这东西,聊胜于无,只可惜效果不过尔尔。”涵因其实也并不大清楚具体用的怎么样,但既然吐蕃人差点冲进城来,看样子效果也有限,她上一世让缀锦阁做一些小发明的时候。都是自己说出意图还有大致的结构,让工匠们自己琢磨,反正她有钱有权。又有能工巧匠,只要不是超出这个时代太多,总会弄出来。 这次自己亲自来做,感觉颇受挫折,为什么不能像那些小说里面些的那样。一出手就大杀四方呢。 实际上,这个东西差一点就把吐蕃人击溃,若不是吐蕃赞普最强的精兵,恐怕此时吐蕃人已经撤兵了。 李湛笑道:“效果怎么样还要问他们前面的将士,好了,你们没事就好了。我还要把军务处理一下。晚上可能要跟他们喝酒,明天咱们一家人再好好聚聚。” 整个大军还没有安顿下来,作为主帅自然不能自己先回家了。获了这样大的胜利,接下来自然是要犒赏军队,李湛自然也不能走。 涵因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对管家吩咐道:“咱们也张灯结彩,庆祝一下。哦。对了,恐怕这几天咱们也要准备大宴。请这一次为守住凉州出钱出人的各家赴宴,还有,这些日子在伤兵营干活的官奴官婢那本册子给那些人发二两的赏钱,慕云,记得提醒我,要跟老爷提释放奴婢的事情。”其实战时用死囚、奴婢,战胜放了他们这事是常事,也是小事,涵因完全可以直接交给贾敞去办,但是她还是决定跟李湛说一声,以免自作主张干预外事之嫌。 李湛回了一趟在城中临时设置的大营,忙到半夜才回府。今天全城欢庆,晚间也不宵禁。李湛回到照水楼的时候,涵因正坐在灯下看书。见他回来,叫沁雪和兰儿准备洗澡水,自己则亲自给他脱下铠甲。 李湛被灌了不少酒,虽然没有罪,却有些酒气上涌,呆呆的看着涵因,笑道:“还是自家媳妇最漂亮。” 涵因被他满嘴的酒气熏得直皱眉头,嗔道:“你这是喝了多少。” “没多少,不过听说这酒是你酿的?跟这个比起来,以前喝的就像水一样。”李湛笑道。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放过伤兵营的酒,那是用来救命的……”涵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说有什么事忘了呢,原来是这个,早就该把那些酒都藏好。果真没躲过你们这堆要酒不要命的酒鬼。” “嗐,没事,高兴嘛。也就这一天,大家高兴高兴,之后还要追击那些流窜的吐蕃人呢。”李湛笑道,眼睛在烛光下闪着晶亮的光芒,仿佛从眼底燃烧起的两团火焰,他说着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 涵因推搡着他去净房:“行了,别闹了,水都快凉了。” 李湛却把她一把揉进怀里,用力抱着,喃喃道:“我真的怕了……还好……赶回来了……如果再慢上一步,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知道你一定回来的……我知道……”涵因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咚咚”的心跳声,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李湛身上的汗味和着酒气充入她的鼻腔,却激起一种原始的冲动。她抬起头,用自己的唇感受着他的气息,两人的舌交缠在一起。 李湛一路吻过她的面庞,她的脖颈,浸在舌尖淡淡的咸是她流下的清泪:“答应我,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要寻死,我只要你活着。”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不快 吐蕃赞普达玛收拢了残余军队向南逃走,李湛派部下领兵追击,自己则坐镇凉州,主持大局。 不过他们却在眼见追到吐蕃赞普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赶来支援的天武军。本来,李湛手下的部将跟天武军传信,要求两军配合,最好能把吐蕃残兵一举歼灭,谁想到,天武军为了抢功,在包围圈没有形成的时候,率先向吐蕃人发起了进攻,因为他们并不熟悉当地地形,吐蕃人虽然再次打败,却逃入了茫茫高原之中。 李湛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忍不住在家里大骂:“之前慢腾腾往这挪,现在已经解了围,倒抢起功来了。如果不是他们目光这么短浅,可能就把那个吐蕃的赞普活捉了!” 涵因很是疑惑:“不是说那个陈成很有领兵的经验么,之前长公主在的时候,也打过不少胜仗,怎么现在这么沉不住气。” 李湛冷笑:“还不是那个刘胜在那折腾,他一手掌管这天武军,还好有陈成指挥着军队,要不然连这点战果都保不住。” “算了,别生气了,好在凉州和玉门关都没事,鄯州也拿回来了。我看这刘胜抢功倒也算不得什么坏事。”涵因笑道。 李湛点点头:“我知道,功高震主是大忌,最怕赏无可赏封无可封。” “报功的事情你就都交给郭怀安好了。怕是比起你,他更讨厌刘胜呢。”涵因笑道。郭怀安作为监军,玉门关战事一起,他自然是要去巡视一番,以尽责任的,不过,他没想到自己这一去,再回来就是小一个月之后了。 姑臧被围。他也回不去了,只好跟着李湛在军中。他从来没打过仗,还有些晕血,整天呆在自己的营帐里头担惊受怕,哪里还敢干预李湛打仗,所以李湛这次调兵遣将全凭自己的布置。作为监军,打了胜仗,郭怀安自然是要分一块功劳。 不过郭怀安这样跟着大军辛苦这么长时间,却跟刘胜这样一个别人打完了,他过来摘桃子的一样的功劳。他自然是不满的。原本若是没有刘胜,郭怀安说不定还要打压一下李湛,现在倒要拼命挣了。 李湛笑道:“也只是在家里跟你絮叨絮叨。天武军是皇上的禁军,再不满又能怎么样呢。反正皇上也不会太过亏待。” “你虽然这么想,但是军中的将士却未必,万一功劳真的被分了,你还得好好安抚他们。”涵因笑道。 “我知道。”李湛又笑呵呵的对涵因说道:“对了。我听说你这次可是大出风头啊。现在坊间都传说你是菩萨转世。什么用手一摸,伤兵就都好了,还能平地起雷,哦,还有人说你都能召唤天兵了。” “街上的传言你也信啊,伤兵能快点好的法子就是伤兵营。这法子不是早就用了么,那个什么震天雷就是你看到那个,要是真有用。吐蕃人就进不来了。至于天兵,难不成是你,见我有危难,夫君你就从天而降来救我了,呵呵……”涵因也调侃起李湛来。 李湛哈哈一笑。涵因的这个说法让他很是受用。 涵因趁机说道:“对了,之前守城动用了不少官奴在伤兵营照看伤员。我已经答应,等胜了就把他们放免回家。” “小事一桩,这点事州府就能办了,回头你把那些人的名单给贾先生,让他办了就行了。” 涵因点点头,又笑问道:“这些日子没有从凉州运粮,你们那十多万大军吃的什么?” “玉门关那块有河仓,虽然也快被那里蛀虫蛀光了,但是还有点存货,也就撑下来了。”李湛说的轻描淡写,但涵因却知道在玉门关的这一仗并不那么容易。 涵因笑道:“要是趁着这会儿,把这几个大仓都能接手下来就好了。” 像洛阳、长安一样,在凉州、玉门关、阳关这种战略要地,也分布着不少大小粮仓,保证战时还有大饥荒的时候供粮。不过这里山高皇帝远,这里的粮仓也跟原来郑州的粮仓一样,也存在粮仓官员将粮食偷卖掉的情况,而且,这些地方出产粮食并不多,所以想要补满很困难。 粮仓是国家战略储备物资,平时的时候,这些粮仓自有管理体系,即便仓是满的,也不可以随便动用。即便是出现饥荒,也必须得到户部的批准才能动用。所以,平时李湛就算为粮愁死,也动不了这里的粮。 但战时就不一样了,属于紧急情况,只需要通过当地州府,不必通过户部。因此,李湛在玉门关的时候,凉州粮道被截断,他就要求州府开放河仓。而凉州下属的县中也有几个粮仓,现在他是都督,既管军又管政,非常时期,他只要通过自己就可以把粮调出来。 李湛把涵因搂进怀里,亲了一下,笑道:“我就知道每次涵儿都有好点子,趁这个机会,把几个粮仓也接手过来好了。户部应该乐意甩掉这个包袱吧,毕竟他们以后也就不必负责往这个大窟窿里头填粮食了。我也可以自在些。” 李湛现在手里不缺钱,但凉州出产有限,能够供给大军平时所用就已经是紧紧巴巴的了,万一出个饥荒,都不够赈济的,李湛要想囤积粮食,就要自己新建粮仓,那不如直接把凉州的几个大仓接手下来,就可以从容调配了。 天武军到了凉州,李湛安排他们驻扎在城外原来西北大军的营地。刘胜和陈成进了城,李湛在驿馆给他们接风,郭怀安也去了。 几个人虽然在明面上笑语晏晏,不过他们自己心里都清楚,对方对自己根本看不顺眼,只不过是虚与委蛇一番罢了。 刘胜笑道:“太皇太后和皇上待都督家的公子和姑娘极好,仅仅就比几位皇子的待遇稍次一等。李昭容娘娘也圣眷正隆。” 李湛忙冲着高处拱拱手,笑道:“皇上隆恩,臣敢不效死。” “皇上就是看中唐国公忠心不二,才把这等战略要地交给唐国公,国公果然不负圣望,想必这一次皇上又会有恩赏了。”刘胜说的是恩赏二字,而不是封赏,也就是说他认为李湛已经是封无可封了。他自己袭一品爵位,夫人也是一品命妇,一方大员,到了都督也就到头了,现在除了亲王可以遥领大都督,他是唯一一个在地方上主管事务的都督。 李湛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笑道:“在下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微末之功,岂敢要皇上的恩赏。” 郭怀安笑道:“话不能这么说,都督立下如此大功,皇上龙颜大悦,谁知道又会给什么不世出的隆恩呢。你说是吧,小刘公公。” 刘胜“呵呵”一笑:“这一次吐蕃人元气大伤,狼狈逃回,怕是几年只能都不敢再起进犯中原的念头了。这都是天武军和西北大军精诚合作的结果啊。” 他这么一说,等于把天武军的功劳和西北大军的功劳相提并论,但在场的各个将领谁不知道,他们天武军就是过来捡了个便宜。 没有人接话,在场西北大军的将领眼睛里头多多少少冒出来一丝火气,见李湛没有发话,他们自然也是不能说什么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陈成坐在一边看着两方的人马暗中剑拔弩张的样子,喝了一杯酒,心中冷笑,若不是自己暗中吩咐让前面小队加快行军,带着大军快走,估计着最后打吐蕃残部的那仗都没有,现在刘胜倒大言不惭的将捡便宜的天武军和实打实在这里坚守了几乎一个月的西北大军相提并论,这谁能服呢。 刘胜似不自知,依旧自顾自的说道:“我已经写了奏折,为天武军将士和西北大军将士请功。诸位就等着皇上的恩赏吧。呵呵呵。” 请功奏折是谁功大,就写在前头,听刘胜的意思,是把天武军写在了前头。李光弼性子粗野,听见这话便觉得不快,想要站起来质问,硬是让旁边的人按住了。刘胜眼尖,看见他一脸不忿的样子,笑问道:“这位将军贵姓啊?怎么对本监军的话有异议么。”刘胜在这个时候故意说这种话,自然是没安好心,武官都是粗人,气愤之下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立刻就可以把贪功、骄横的大帽子扣上去。 竹心先生按住李光弼,在他耳边不知道嘟囔了几句什么,李光弼狠狠瞪了刘胜一眼,又愤愤地坐了下去。 李湛一边给刘胜满上一杯酒,一边笑道:“不过一个山野小子,自然盼着封赏都要急红眼了。两位监军可要好好给他在皇上那里美言几句,来,尝尝这酒,在别的地方可是喝不到的。”众人哈哈一乐,又纷纷夸起这个酒好来了,这件事就揭过了。 刘胜没达到目的,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了两声,将那碗酒一饮而尽,谁知道这酒比平日喝的要烈十倍,把他呛的满脸通红,众人看他那样子,笑得更放肆了。 ps: 非常感谢舒舒刘刘同学的打赏 第四百七十二章 人情 与驿站诡异的气氛相比,涵因组织的世家夫人们的大宴就热闹开心多了。都是主动或者被动在姑臧城里坚守的人家,可算是共患难了。 解围之后,这些夫人们也大松一口气。连平时为了显示优雅而刻意压低的声调都变得略略高亢了。和着欢快的乐曲,秋水斋的宴席格外热闹。凉州最好的歌舞班子轮番献艺,凉州最好的几家酒楼派来了大厨为夫人们准备酒菜。 涵因的心情尤其好,和诸位夫人愉快的谈笑着。尤其是跟崔如君、贾家、阴家的几位夫人很是亲近。 之前,因为贾家的关系,涵因跟阴家长房来往多一些,自从两家定下儿女亲家之后,跟阴家的关系更加密切了,这一次涵因下的帖子把阴家几房的夫人们都请到了。 阴家三房夫人姓安,出身安家二房,其父做过几任县令,后来猝于任上,现在其兄在代州做录事参军。之前安家在李湛危机之时,听了些流言,选择退出李湛的势力,结果现在李湛在凉州越来越稳,他们又开始后悔。 安参军离家甚远,听说这事,连骂大房糊涂,那种情况,何必急着跳出来表态,等事情明朗了再说不迟,现在倒把李湛得罪了,连带着安氏一族都被凉州诸世家排斥,觉得他们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更何况,那二十多万银子对于安家也并非随随便便就能拿得出手的小数目,安族长为了撇清关系,连这个钱都搭了进去。长房的信中颇有悔意,说现在安家的人,能跟李湛攀上交情的并不多,让他想想办法。安参军只好给李湛写了信,信中借涵因大哥郑钧拉关系。 原来雁门关便是在代州境内。雁门大军的一应供给都是州府安排,代州军政各部之间也都相互交往。安参军也就认识了郑钧。 李湛接了这封信,还没回复,战事就开始了,也就放在了一边。今天,阴家三房夫人过来,就是来试探一下,看看都督府的口风有没有放松。 这件事情李湛跟涵因也商量过了,既然对方主动示好,还搬出涵因的哥哥。李湛自然是不能全无反应。所以这一次涵因才在给阴家发请帖的时候,特意提了,请阴家各房的夫人一起过来聚一聚。 闻弦歌而知雅意。阴家三夫人就是来搭这个桥的。安家要如何表现自己的诚意呢,涵因等着他们出价。 这一日,也只是双方相互试探接触,涵因并没有特别亲近阴家三夫人的意思。不过,这对于安家来说也是一个都督府松口的一个信号。 涵因知道。李湛立了这样大的一个功劳,渐渐把西北大军掌握在手里,皇帝必然不希望他真的在凉州站稳脚跟,说不定等不到三年任满,皇帝就要开始动手了。 在这之前,要尽量把这些世家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是又不能让他们看出来自家的意图,因此涵因仍然淡淡的,让人摸不清底牌。 宴席过后。安大夫人就赶忙来找阴家三房夫人探听消息。 三房夫人笑道:“嫂嫂也忒急,那边不过是请我去坐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一口吃不成胖子,我劝哥哥嫂嫂再忍耐些时日。我大哥那边还会再去找郑国夫人的哥哥。我想再过阵子,李都督也不好意思再不松口了。”心里却在腹诽。你们长房捅下的篓子,自己不去收拾,让我们二房来管这事,还嫌慢。要不是他们目光短浅,至于从陇右绕到晋中再绕回来,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么。 安大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急,你也知道,咱们家人口多,开销大,进项却有限,家里的生意再这么下去,恐怕用不了几年,内囊就尽上来了。之前投在马场的二十多万银子也打了水漂……总之,族里头都急的不得了,不管怎么样,也要把这条路重新走通了才行。” 三房夫人跟着摇了摇头:“只是现在安家很难取信于都督府了。” 三夫人提醒她,李湛和郑涵因可没那么好打发。 “至少想个法子,让都督府领我们一个人情……嗯……她家不是还有个四姑娘么,管她怎么样,不如结成亲家,往后也好说话。”安夫人说道。 三房夫人冷笑:“那姑娘敢当众不给我那大房妯娌面子,这亲家你想结,都督府怕是还不愿意给呢。那位四姑娘可是把她嫡母给得罪狠了。呵,那郑国夫人是什么人,面子上一团和善,拿捏起人来,却从不手软,赵家的马场说拿还不就拿了,李家三房的崔氏原来被她婆婆整的窝囊成那样,那位夫人撑着她,现在还不是在李家横着走。这样的人,还能让那个小丫头舒坦么,我劝嫂嫂还是熄了这个心,莫要没结成亲家,倒成仇家了。” 安大夫人皱着眉头说道:“那怎么办呢,这样拖着,难道拖到明年?” 三房夫人想了想:“我倒有个主意……要不然,你看这样行不行……”说着在安夫人耳边说了几句。 安大夫人摇摇头,说道:“不行,不行,那我们安氏岂不成了世家的笑话。她不过是个奴婢……” 三房夫人摊摊手:“有什么,算了,我不过一提,嫂嫂就这么一听罢了。一时间,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嫂嫂还是慢慢等消息吧。” 安大夫人的脸色变了变,挤出个笑来:“我回去跟老爷商量一下,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定下的事。” 三房夫人笑道:“这也是应该的。” 过了几天,涵因去鸠摩罗什寺烧香还愿,刚巧碰上阴家三房夫人,跟安大夫人和她家四弟媳一起烧香。 涵因见了安夫人倒是没有像从前一样借故离开,只是仍然保持淡淡的态度。 理了佛,大家在精舍一处坐着休息。 阴夫人先笑道:“夫人许的什么愿?” “先是许愿保佑我大隋打败突厥人,吐蕃人来了,又许愿菩萨保佑我姑臧城。”涵因笑道:“如今两愿皆了,故而回来还愿。”这次她还这两个愿,一共给了鸠摩罗什寺三万银子的布施。 “夫人真是心系苍生。”阴夫人笑道:“我们的愿就小多了,不过是一家一室。” “一县一州乃至一国不都是千千万万个一家一室组成的么,佛祖慈悲,若能保护每家每户,也就天下太平了。”涵因笑道,看着阴夫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时候,沁雪从外头走进来,给各位夫人端了茶,阴夫人看见沁雪,便拉住说道:“我一直说她像个人,大嫂你看呢?” 安夫人走到沁雪面前仔细看了,说道:“哎呦,这眉眼怎么跟我那侄女一个模样呢。”之后又转过身跟涵因解释:“夫人不知道,我四弟妹的女儿,前几年没了,这是这花一般的年纪,你家这姑娘跟她长得真是像啊,我刚一撇,还以为我那侄女……哎……弟媳,你也过来瞅瞅,她可不就像你家代儿。” 说着又叫安四夫人来看,四夫人走过来看了看,用帕子擦着眼泪,哭道:“这孩子果真和我那苦命的儿长得一个模样……” 涵因静静坐着,没说话,看她们怎么演这出戏。 安四夫人哭过,抹了抹眼泪,说道:“夫人见谅,妾身失态了。” 涵因笑道:“夫人爱女之心真是让人动容,我又怎么能怪罪。” “我膝下只这么一女,谁知道她竟先我去了,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安四夫人又掉了两滴眼泪。 “斯人已逝,夫人还是勿要过于伤怀,想必姑娘在天有灵,也希望夫人能节哀。”涵因说道,跟着叹息。 安四夫人说道:“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涵因笑道:“夫人不会是想要我这个丫头吧,可我已经把她放为良人,准备出嫁,现在只是多陪我一阵子罢了,如今我也做不得这个丫头的主了。” “哦,不,妾身怎么敢如此想,我是在想,既然沁雪姑娘已经是良人身份,又和我这样有缘分,不知道夫人肯不肯让她认我为母,就当是让我有个念想。”安四夫人说道。 安四老爷是安家长房的庶子,涵因知道安家长房是绝对不会让自家的嫡支来收沁雪为女的,要不然的话,安家就只能沦为凉州世家的笑柄了,以后各家都不会和她家嫡支的女孩子联姻,因为那样就会跟一个奴婢出身的女子做亲戚。 涵因本来打算让沁雪给李光弼做妾室的,即便放良也只能做妾,但现在如果沁雪成了安家长房四老爷的养女,那身份就大大的不一样了。李光弼虽是官宦家族出身,却是犯官之子,也曾经被没为官奴,之后遇上大赦才免除了奴婢身份。这样下来两人也算勉强匹配了。沁雪做了李光弼的夫人,那对自己则更加有利,毕竟妾只算交易,算不得联姻。看来安家真是舍下脸面,也要卖自己一个人情啊,这事也不知道怎么打听出来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她看了看沁雪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又看看一旁的各有盘算的夫人们,笑道:“得夫人青眼,这是沁雪的福分,沁雪,还不去拜见你的母亲。” 第四百七十三章 争功 安家不久就把沁雪接过去了,之后,李湛便以上司的身份保了这个大媒,向安家提亲。安家还给了沁雪两千两的嫁妆,涵因也拿出来一千两做添妆。这已然是一个富户人家嫁女的规格了。 虽然涵因并没有让安家重回马场,不过商队那块还是打好了招呼,让他家的商队重新参与了进来。并且李湛也给安参军回了信,让他放心。 安家这一年,过的极为艰难,李湛并没有刻意对付他家,只是走私的名单里头少了他家的商队,就让他家损失不小,毕竟同样的东西,人家赚十两,自家赚二两,能坐得住才怪。全族都在怪族长没有眼光。 认个奴婢出身的女孩子为女,可以说简直是自降身份,但安族长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族中其他几房已经频频向他挑衅,想让他主动让出族长之位,好在二房还站在他这一边。只要事情圆满解决,保住族长之位就好,反正他四弟的生母也是个戏子出身,而且他们也已经分家出去了,庶出偏支说也说不到他头上。 现在对于沁雪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一个馅饼来。以她的出身,就算涵因给她放为良民,也万万配不上李光弼这个有官身的。虽然李光弼对天发誓,这辈子不再另娶,只要她一个女人,哪怕她只是一个妾室,但毕竟美中不足。 现在安家主动把她揽过去做了养女,让她三媒六证的嫁给李光弼,好一阵子,她都以为自己在做梦,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虽然还是会有人诟病她的出身,但是不管怎么说。她都跟李光弼是伉俪,是夫妻了。 皇帝下了旨意褒奖西北大军和天武军打败突厥人和吐蕃人,勉励他们继续保家卫国,那旨意虽然花团锦簇,但李湛心里却明白,这是把西北大军的功劳和天武军混为一谈。皇帝这是在刻意打压西北大军,抬高天武军。 这些日子,天武军的人屡屡在城中生事,欺压百姓,骚扰商贾。甚至直接跟西北大军的人挑衅。因为二十多万人不能都塞进城里的临时营地,所以后来有一部分还是回了大营驻地。于是他们这些人就时常会跟天武军的人冲突。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灾星送走。”李湛对涵因抱怨道。 涵因冷笑:“你若真跟他较劲,倒正中了他的下怀。他说不定正等着西北军和天武军打起来,然后上皇上那里参你一道,甭管事情到底怎么回事,皇上都会觉得西北大军仗着功劳要挟他,就算处置了刘胜。他心里头也会根刺。” “那这样下去,迟早出事,上一次是我去的快,要不然就打起来了。这一次那个陈成还算明理,没有闹起来。”李湛说道。 “应该也不会太久了,毕竟再过阵子就要过年节了。刘胜没有不回去讨彩头的道理,要不,你先把大军撤到别的地方去。”涵因说道。 “那可不是一两百人。二十多万人,难不成有现成的驻地不待,却要临时新建一个?我纵然不想跟天武军起冲突,但是也不能怕了他们。”李湛说道。 涵因想了想,笑道:“不怕他不走。其实郭公公理应回去述职么。” 李湛刮了一下涵因的鼻子,笑道:“就你主意多。”本来郭怀安是不必回长安的。所谓监军,本职工作就是要“监视刑赏,奏察违谬”的,不过,这次是大战,西北大军理应派回一个人向皇帝和百官详述作战过程。李湛身负州府府务和西北大军事务,大战刚刚结束,自然是脱不开身,但若派一个下属去,怕是说话没有分量,照刘胜这个劲头,恨不能什么功劳都分一杯羹,西北军一定会吃亏。 郭怀安就不一样了,他同样是太监,皇帝的亲信,品级也跟刘胜差不多。因此他去最合适。他若回去,刘胜必然会怕他占了先,因此一定会急匆匆的把天武军带回去。 次日,李湛便去见了郭怀安一趟。晚间,西北军众将就给郭怀安践行,这次跟郭怀安一起去的还有几个回纥的部落首领和吐谷浑的头领,他们投降了大隋,还在这次守卫战中立下了大功,朝廷是要给他们加官进爵以示怀柔的。 李湛故意没有通知刘胜,并且封锁消息,叫下面诸将不准透一点口风,并且严令他们约束手下,不准和天武军发生冲突。 刘胜这些日子一直在找李湛的茬,甚至纵容天武军去跟西北军挑事。不过,西北军的那些军官却是极警觉,稍微有些苗头,就急忙出来制止。而城门守卫根本不再放天武军入城,若有人借这个名头闹事,就抓住直接送到天武军大营,以逃兵论处。 刘胜见无机可乘,也只好怏怏作罢。好在,有不少人趁机巴结他,给他送了不少好东西。他本来想着离年节还早,再待上两日,多收些银子,也不枉走着一趟。 他已经盘算好了,看李湛派什么人回去请功,倒时候自己也想出个对策来,让他不敢龇牙,问李湛派了什么人回去跟朝廷汇报战事,要不要跟他和天武军一起回去。李湛却笑着说道:“多谢刘都尉,我们西北大军由郭公公亲自跑这一趟。前些日子已经出发了。” 刘胜一听,皱起了眉头:“已经走了?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咦,郭公公说派人给您送过请帖了,只是那日您没有去,我们还以为您贵人事忙,抽不出空来呢。”李湛装着糊涂,把事情都推到郭怀安身上。 刘胜冷笑了两声,说道:“郭公公也真是,这么匆匆忙忙的,也不怕累着。” 李湛笑道:“过几日,都督府想要办个大宴,刘都尉不知道,有多少官吏士绅求我引荐,想要见一见都尉,都尉一定要赏光啊……” 刘胜的笑僵了一僵,笑道:“哎呀。多谢李都督盛情相邀,可皇上还在等着我回去汇报战况,我虽然也很想见一见诸位,但是总不能让皇上等着吧。所以,只好辜负都督的美意了。”刘胜知道这是李湛为了争功,故意在拖延他,哪里还坐得住去赴什么大宴,心早就飞了,恨不能插上双翅追上郭怀安。 当日,他便下了令。让天武军收拾行囊,立刻出发。已经下午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到傍晚了。现在又并非战时,这种命令如何执行,陈成这些日子受够了刘胜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军令,只好去找刘胜。 “监军,陇右的道路并不好走。这已经快到傍晚了,兵士们收拾好东西就差不多了,不如明日再走。”陈成说道。 刘胜说道:“耽误了皇差你能付得起这个责任么。” 陈成心里大骂,之前的时候你在这作威作福,怎么没想起皇差来,一听说郭怀安走了。自己着急了,还把责任推到我头上。脸上仍然陪着笑:“欲速则不达,陇右下过雪之后。道路泥泞,晚间走慢,而且不安全,而且夜间行军速度必定有限,还影响第二天白天行军。” 刘胜也知道自己想让大军现在开动不大现实。只好说道:“明天一早出发,现在赶紧去准备。” 陈成忍着气走了。他从前在长公主手下,都不会对这个太监正眼瞧上一眼,现在倒被他压着,不过想到长公主的仇,他还是得忍,什么时候他能在天武军中培植出自己的一股势力,什么时候他才有资本报仇。 这一次他并没有直接和郑国夫人接触,这个女人颇为谨慎。听说她在这次守城之中很是活跃,但是战事过去,她又回了内宅,他一路上听人夸赞郑国夫人是巾帼英雄,还有一些愚昧百姓的传言,之后在西北大营驻扎的时候,曾经细问过守城的将士。想不到这个女人竟然有这样的本事。更加坚定了他要跟这个女人继续合作的想法。 李湛回到家,便跟涵因笑道:“你没看见刘胜脸上的表情,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哈哈。” “这也不过晚了四五日,若是刘胜发急追起来,说不定很快就能追上了。我不过想要诈一诈刘胜,让他赶紧走人罢了,你倒认真争起功来了。”涵因笑道:“再说了,就算郭怀安先到了,皇上也不可能不压西北大军。相信刘公公那里早就有数,所以他也没主动叫郭怀安回去。” 李湛冷笑道:“我如何不知道,不过大家辛苦这么久,自然是要争上一争的,反正我给兵部的公文已经发过去了。至于能争来多少,也只能看郭怀安了。哦,对了,户部下了公文,皇上已经批了,凉州境内的粮仓由我全权负责调度。” 涵因听了这个消息,浑身便是一抖,这件事可比皇帝给李湛什么封赏重要的多,粮仓是最后一处户部直辖的系统,从此之后,李湛便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节度使,总览凉州一切军政大权,朝廷的体制对李湛再无掣肘,虽然这个名词到现在还没有产生。 当然,现在的朝廷根本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户部支持把粮仓交给李湛调配,是因为陇右本来就不是产量大省,加上现在凉州日常军需米粮,凉州的夏秋两季粮食已经没法征到足额到粮仓之中。现在战事又起,李湛的西北军还有天武军用度全从这里支出,李湛大笔一挥,就掏空了大半粮仓,再加上吐蕃人抢走还有烧掉的,除非调拨一大笔银子,否则很难在短时间内补足,户部明年的预算紧巴巴的,已经和各部打了好几圈架了,自然不想收拾这副烂摊子,现在既然李湛愿意接受,他们正乐得甩掉这个包袱。 皇帝原本并不想同意,但他知道,户部拿这个缺口给自己看,摆明了意思就是,如果不交给李湛,这个窟窿就填不上,要么消减其他预算,要么拿内库的钱填补,内库——这才是他们的真实意图。他并不想放任李湛,但他更讨厌那些以为他的内库是聚宝盆的家伙们。 “还是对那笔钱不死心,想探朕的底,没那么容易,就把这些粮仓交给李湛,随他怎么折腾。”皇帝冷笑道。 第四百七十四章 准女婿 皇帝的旨意很快传下来了,李湛守土有功,加实封至一千五百户,全军各论功行赏,郭怀安这个监军也同样有功,加了朝散大夫的文散官,职事官加为从五品下的内给事。不过让郭怀安气愤难当的是刘胜,他之前跟自己一样的出身,还比自己晚一年进宫,不过在皇上身边多混了些日子,就处处压自己一头,这一次居然升成了从四品上的内侍。皇帝另从内库出了钱,赏给天武军。 刘胜趾高气昂的看着来恭喜他的郭怀安,笑道:“拼死拼活的在外头有什么意思,不如在皇上身边,才能皇恩浩荡,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我,可我是把你当兄弟来劝,干爹都不把我这儿子当儿子,又岂会为你说话。” 郭怀安假装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笑道:“小的只是来恭喜公公的,至于皇上派的差事,小人也只能尽忠职守,不敢有半点怨言。”他知道刘胜想拉拢自己,不过郭怀安心里冷笑,你算什么东西,还想让我给你当狗,想得美,面上却愈发恭敬。 刘胜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肩膀:“你呀,就是太老实了。” 郭怀安陪着笑,心里却暗啐一口,且让你现在得意,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咱们走着瞧。 旨意传回凉州,李湛接了旨意,跟涵因冷笑:“听到消息了么,皇上用自己的内库犒劳天武军,皇上真是厚此薄彼,天武军不过打了一场仗,却跟立了天大的功劳似的。” “你不是也给西北军请功了么,我可知道你们军中的规矩,十个人头夸到二十个,虽然皇上没有额外赏赐,不过赏赐还是按照你报的功发下来了。”涵因笑道。 “报功一直都这么报。我也没比从前多,他们凭什么不批。”李湛冷笑:“不患贫患不均,皇上这个事弄的让人心寒。” “那是他内库的钱,想给谁给谁呗,连宰相都管不着呢,何苦为这种事不平。”涵因塞给李湛一碗刚煮好的茶汤:“咱们上次给天梯山造像,我吃着那的水不错,这回让他们给我抬了几桶回来。你尝尝这味道。” “吃着倒是轻浮。”李湛喝着热腾腾的茶,说道:“偏这事我又管不了,私自劳军犯大忌。哎。看着兄弟们同生共死这么长时间,却得这么点赏赐,心里真是不舒服。” 涵因笑道:“不过这一次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提拔自己人了。” 李湛欣慰的点点头:“是啊。李光弼这小子现在也算是能独当一面了,也不枉我栽培他,还有皓辉,这次可算是大出风头。”李湛跟崔皓辉原本也熟识,所以提起他来的时候。也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涵因忽的想起来:“原来守城的主帅吴将军如何了?” “还好,保了一条命下来,现在还在休养,说起来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办了这个伤兵营,他恐怕早不行了。他就是本地人。已经派人把她老婆从乡下接过来照看他了。你提起这个我倒想起来,快到年节了,应该去看看他们。”李湛笑道。 “嗯。是了,虽然不能劳军,不过,去探望一下伤员总是应该的,我叫慕云准备好一些补品、吃食。让管事的跟着你送过去。”涵因想了想。 这一年的年节依旧是主妇们最忙碌的时节,今年已经不似来的头一年。李湛和本地各世家,还有附近州县的同僚、军中同袍关系已经很是协调了,因此涵因也要根据这些情况准备礼品、回礼,还有定下要拜访的人家,要赴的宴席,还有都督府宴席需要邀请的人家,要排的座位。把她累得个半死,尤其是沁雪也走了,得力的只剩下慕云和兰儿,紫鸢的分量也随之加重了,虽然涵因依旧不让她在人前露脸。 涵因又盘算着再买几个丫头,但是如意的事情在前,她也不敢信任牙行,指不定会遇上什么事。于是,她还是给郑钧庄子的庄头去了一封信,叫他从自家庄上挑几个老实的送过来。 劫后余生的姑臧今年的节日比往年更热闹,尤其是今年的上元节,沿街的灯火将整个城池映照的如同白昼一般。人们花钱也格外的大方,每家店铺的生意都火爆的不行,稻香村更是快被挤破了门槛。 涵因换了男装跟着李湛出了门,后面奶娘、婆子丫鬟们簇拥着李令纹、李令彦,还有抱在奶娘怀里的李令辰,周围围了一圈的侍卫,一家人浩浩荡荡的畅游灯海。 下了车没走多远,百姓们就认出了他们,一下子围拢了过来,给李湛和涵因行礼,有的是谢李湛保住了姑臧城,有的是谢涵因保住了自家产妇的性命。李湛忙叫下人搀那些下跪之人起身,却架不住人们听说都督和夫人出门赏灯,便都围拢过来,越聚人越多,李湛只好走上旁边的一个高台,对众人说道:“本官感谢诸位父老乡亲的厚爱,姑臧城这次能够安然无恙,多亏各位对守城大军的鼎力支持!……” 李湛说完了一通冠冕堂皇的发言,那边的马车也赶了过来,管事和护卫驱开人群,让李湛一家上车。 涵因笑道:“还以为没有什么人认得咱们,早知道带着面具出来了。” 李令彦还没有玩够,扒着车窗看着外面五光十色的彩灯,还有各式各样的玩意,眼瞅着就要掉下眼泪来了:“母亲,我不走……” 涵因忙把他抱到膝上:“这些东西,待会他们就都买来了,在家看也是一样的,彦儿乖,不哭啊。” 李令彦指着一辆小推车上插着的小人,哭道:“可我还想要那个呢!” “都买,都拿回去好不好。”涵因揉揉他的脑袋。 李湛有些不耐烦的教训道:“大过节的哭什么哭。” 他这些日子连番大战,说话行动带着骨子杀气,李令彦一看他就蔫了,直往涵因怀里钻。涵因瞪了李湛一眼,却没有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只是哄着李令彦,说道:“咱们彦儿是男子汉,可坚强了,不哭了哦。” 李令彦从涵因的怀里悄悄露出一只眼睛看着李湛,不敢吱声了。 李令纹此时却满脸失落,手揉着衣带,不知道在想什么。待车一转,到了都督府所在的大街,却见一个人影站在一旁的巷口,目送着都督府的车辆进了角门。 因为战事刚歇,都督府的护卫、下人都很警觉,怕有突厥或者吐蕃的奸细伺机对都督和夫人不利,当即就有人围了过去。 等涵因进了院子,管事婆子才过来回禀,涵因清咳一声,对那婆子吩咐了几句,之后跟李令纹说道:“跟我一起到小厅。人家送东西来,你看着有什么好的就拿着。” 李湛纳闷道:“谁这么晚了还来送东西啊。” 婆子说道:“是阴庆阴公子。” “他上次不是来送过一次年礼了么。”李湛话刚出口,才想明白,阴庆哪里是来给他送东西的。李令纹脸上已经红的快滴出血来了。 即便是亲戚,小时候见过,定了亲事之后,直到结婚都不能随便见面,免得人说轻浮。李令纹虽然之前在不同场合远远的见过阴庆,也只是对他有个大概的印象。因此才想借着上元节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自己未来的良人。 阴庆之前在都督府办大宴的时候跟着家里人来过,但那时人多眼杂,两人也不好意思说话,于是阴庆便让自己的丫鬟跟李令纹的丫鬟悄悄说了,想趁着上元节的时候见一面。毕竟这个时间特殊,大家都在街上逛,平时的忌讳也就没有那么严格。谁知道,李湛一出去,就引得全城围观,让这一对儿的小算盘落了空。 李湛站在高台上讲话的时候,阴庆就在不远处,却怎么挤也挤不过去,他算着李湛一家不会再继续逛了,一准儿回府,于是先骑马到了李湛府邸边的巷子里。结果被护卫们当成可疑之人围了起来,待管事的掌了灯笼一照,嗐,这不是自家的准姑爷么,赶紧请进府里,通知涵因。 阴庆今天一身玄青色织金绲边圆领窄袖长袍,腰带上镶着一块翠玉,一看就是隆重的行头,见涵因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忙上前行礼:“给都督夫人请安。”他这些日子都跟大儒、知名的士子接触,举手投足之间书卷气浓了不少。 涵因笑道:“那么客气干什么,都是一家人。” 阴庆脸上更红,涵因比他就大个两岁,却是他的长辈,他只稍微瞥了一眼这位岳母,便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支支吾吾的说道:“拜见岳……岳母大人……” 涵因“嗯”了一声,阴庆把头弯的更低了。便听涵因笑道:“纹儿,现在你帮我理家管事,阴公子送来的东西,你帮着收录一下。”说完就出去了,走到另一边李湛的书房里。 李湛笑道:“没看出来,这小子平时斯斯文文,还有这么多鬼心眼子。” “比你还多?”涵因笑着打趣李湛。 李湛拉着她的手:“想起当年咱们两个来了……” 涵因想起她和李湛婚前在温国寺见面,却碰上了来找怀素讨教书法的长安四公子,笑道:“还好我那几位哥哥都不是碎嘴之人,要不然别人都要说我轻浮了。” “要不咱们再干点轻浮的事……”李湛冲涵因眨眨眼睛。 第四百七十五章 “约会” 会客厅里头只剩下阴庆和李令纹两个人,婆子、丫鬟们都知机的退到了外面。 两个人的脸都红到了耳根,李令纹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这样子不合礼法,只是两人定了亲事,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悄悄的瞄着阴庆,却正好跟阴庆悄悄瞥过来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两人慌忙别开了眼神。 沉默半响,阴庆知道这事不可能让人家女孩子主动开口,于是说道:“给弟弟妹妹们带了些玩意,也不值什么,妹妹看着好就拿去玩,觉得不好就赏人罢了。” 之后把之前在集市上买的一大堆东西,放在了李令纹旁边的桌子上。 李令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多谢哥哥东西。那我就厚颜收下了,也代弟弟妹妹们多谢你。” 阴庆笑道:“妹妹太客气了。” 李令纹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自己未婚的夫婿,阴庆是个典型的陇右人,身材高壮,这种身材的男子多显得孔武有力,不过阴庆有一种书卷气,让他并不显得粗苯,相貌并不算俊朗,但也颇为周正,举止现在看来有些紧张,但总体来说已经颇为得体了。 说话声音亲切爽朗,言辞斯文有礼,也给他加了不少分。 李令纹这次过来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被嫁给一个不怎样的人,后来远远的见过阴庆,她的丫鬟百般打听,才放下心来,李令娴不肯要的婚事,也没有那么糟糕。 现在跟这人亲自接触了,心下倒有了几分暗喜。比她之前设想的要好了不知多少。 她鼓起勇气,拿出一个绣着兰草的荷包递了上去。说道:“针线粗鄙,若公子不嫌弃,就请收下吧。”递过去的手,因为紧张微微打着颤。 阴庆接过去的时候,触到了她柔软的指尖,心脏登时跳快了三拍,他趁机悄悄打量了一番李令纹,这个女孩子细眉细眼,初看只算清秀,但仔细看她的鼻梁高挑。嘴唇饱满,仿佛一颗红润欲滴的樱桃,带着一种内敛的柔媚。 他本来因为李令娴瞧不上他。心里很是气愤,因李湛对他着实不错,他心里感恩,加上家里为了巴结李湛,也不肯放弃这门婚事。他便认命罢了。反正他这样的庶子,又能有什么好婚事。都督府的过继仪式之后,人都说他拣了大便宜,一个过继仪式都这等隆重,将来嫁人,还不知道要办成什么样子。他却并没有感到有多高兴。他心里明白,李湛如此做是为了阴家,并不是为了自己。 现在看了她的样貌。又见她的针线精美,心里对这位未婚妻的印象改观了不少。他把荷包收好,想了想问道:“为什么妹妹要见我?” 李令纹咬咬嘴唇:“是想知道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冒昧相请,我也知道不合规矩。不过……我还是想亲自跟公子见一面。公子不会觉得我是个轻浮女子吧……” 她是那日在涵因房里做针线,做累了。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涵因和慕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话。隐约听见涵因说这件衣服是她婚前私自约见李湛穿的衣服,慕云则笑着说涵因那时候胆子太大,总是让自己担惊受怕。涵因则反驳说,她那时候已经跟李湛定下了亲事,所以也并没什么大不了。慕云则说那也是不合规矩。 李令纹才知道,自己这个新母亲胆子有多大,竟敢做这等不合规矩的事情。不过,这也让她动了心,她也想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见阴庆问她,她便说了出来,不过心里很是不安,怕阴庆把她看做不规矩的女子。 阴庆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怎么会呢,其实我也一直想见妹妹一面,就是不知道怎么派人传话才好,倒是让妹妹费心了。” “公子不怪我唐突就好……”李令纹笑道:“天色晚了,公子也该回府了,莫让令尊令堂担心。” 阴庆笑笑,那个府里,又怎么会有人管他,就算他死了,说不定都不会有人在意,他眼中一黯,又忙掩饰了过去,笑道:“多谢妹妹提醒,我这就告辞了。”说罢走了出去。 待他走了,李令纹方对着屏风后头的贴身丫鬟和婆子说道:“行了,你们出来吧。” 那丫鬟忍不住笑道:“恭喜姑娘,觅得良人。” 婆子也笑道:“阴公子一表人才,姑娘主动来凉州真是太英明了。” 李令纹脸上还未褪去的红晕又浮了上来,啐道:“你们两个怎么那么多话,还不把东西收了。” 涵因正跟李湛说着话,管事过来通传阴庆阴公子过来告辞。 李湛嘟囔道:“这孩子还真是老实,这么一会子功夫就说完话了……” 涵因瞪他一眼,端坐在椅子上冲外面说道:“请阴公子进来吧。” 阴庆脸上的余热还未褪,李湛问了他两句学问上的事情,就让他回去了。待管事去送阴庆,李湛拉起涵因的手,笑道:“咱们也走。” 涵因不明就里的问道:“干什么?” “不是去做轻浮之事么……走吧……”李湛拉着涵因从醉卧居的后门走了出去,避开丫鬟婆子,穿过花园,一直走到马厩。 两人牵了马,悄悄走了出去。上元节一天不关城门不宵禁,他们便从小路到了离都督府最近的城门一路出了城,向着不远处高坡之上的黄河灯会奔去。 那里热闹不下城里,黄河灯会取黄河九曲之意,按照周易九宫八卦摆成一个大型的灯阵,人们在其中赏灯、游戏,里面还有专门请来的戏班子搭台演傩戏,已经到了夜间,仍然游人如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李湛在门口的摊子买了一对老公公老婆婆的面具,跟涵因戴上往里走去。涵因连续猜中三个灯谜。赢了一个木头雕的小鱼,兴冲冲的挂在腰上。之后又拉着李湛去尝这里的特色小吃。平时吃惯了精致的山珍海味,偶尔尝一下陇右粗狂浓烈的豪爽风格,别有一番滋味在舌尖。 李湛看她像个孩子似的兴高采烈的样子,笑道:“慢点,别绊倒。” 七扭八怪终于走出了灯阵,在出口的地方,有一群人在围着篝火跳舞。汉族本来善舞,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舞蹈成了戏子的专属。但在此时的乡间。男女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避讳,人们围在火堆前尽情的欢舞着。 涵因拉着李湛也加入了跳舞的人群之中。 未嫁之前,涵因跟宁若正经学过一段时间跳舞。这两年生了孩子,腰肢也没那么细软了,好在架势还在,跳起来倒也有木有样的,竟把周围的女孩子们都比了下去。 还有人给涵因大声叫好。打着拍子。还有人凑上来,想跟涵因对舞,差点把李湛挤到一边去。李湛一拉涵因的手,说道:“走了。” 涵因看着他笑问道:“怎么了,不是跳的好好的么。” 李湛故意摆出大吃飞醋的模样,笑道:“俺媳妇跳舞只有俺能看。” 涵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好。只跳给你看。” 两人从灯阵旁的马厩取回自家的马,李湛带着涵因又向前跑了一段,离开灯会渐远。周围安静了下来。 李湛带着涵因上了附近小山上的一片高地,升起一簇火,涵因坐在石头上,烤着刚才路过农家耕地的时候,李湛偷偷刨出来的山药。 涵因笑道:“想不到你堂堂一州都督。竟然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 李湛捏了捏涵因的脸蛋,笑道:“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其实他往那家支在地里的棚子里扔了一角银子。只是现在天寒地冻,也没有人在那棚子里面照看地,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有人看见那角银子。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个?”涵因觉得很奇怪。 “十多年前的时候,我到凉州军来,常和他们一起偷跑出来,这片山地的农户地里的东西我都偷过,这几家都是种山药的。一般山药十月长成,他们挖了之后,还会留上不少,第二年让它们接着长,我也只是试试,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这里也没怎么变。”李湛回忆起自己年少时的经历,唏嘘不已。 这篇山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种植的作物有限,为了能够充分利用,也就只能种这些东西。 涵因搓着手,把考好的山芋掰开递给李湛,李湛一边掰开山药,一边吹着气,尝了一口,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嗯,好吃。” 后方是黑黝黝的山坳,前面是河西走廊开阔平坦的原野,再往前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在寒风的扫荡下,天空显得格外澄明,一道银河贯穿天际。上上世在都市中忙碌,城市的灯光遮蔽了天空,上一世皇宫中勾心斗角,利益和*蒙蔽了眼睛,这一世为心中的不甘挣扎,没有闲暇也没有心情抬起头看一看这头顶上的天空。 这一刻,她被大自然的壮阔和绮丽深深震撼,沧海桑田,世事变换,唯有这亘古不变的星空照耀了她几世的人生,在不同时空中穿梭,头顶的这片星空是她生命轨迹的唯一见证。不知道为什么,涵因忽然抑制不住心中涌起的情绪,把头埋进李湛的怀里,尽情的流着眼泪。李湛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任她的泪水肆意地打湿他的衣衫。 涵因靠在李湛的怀里,手中拿着那一对老公公、老婆婆的面具,嘴里含混的嘟囔着:“如果可以的话,这次我们两个一起走到最后吧。” ps: 非常感谢伽罗雪儿和白籽籽给我投粉红票~~~ 第四百七十六章 清理 节后李湛忙着征集人手,修缮城墙,补充兵员,提拔亲信。每天恨不能一个身子劈成两半用。 涵因自然也不能闲着,所谓秋后算账,现在凉州已经安稳了下来,涵因便着手把这些大大小小的世家按照这次的表现分门别类。 吐蕃人打来的时候跑掉的,那就别想再回来,当然,他们之中也有会看眼色的,知道李湛大胜归来,是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拖后腿的人,为了保住家族的利益,趁着这个节日,给都督府奉上了重礼,涵因把他们放到以观后效的名单之中。 她把这些家族还有他们在凉州的产业都整理成册,交给李湛:“你看看我列的这些,这些家跟朝廷里有特殊关系的我做好了标记。还有这几个是原来跟王达来往密切的,他们跟柳相的事脱不了干系,你看看打算怎么处理。” 李湛拿着翻了翻,眼睛眯了起来,笑道:“夫人真是我的贤内助,呵,这些人已经已经折腾不止一次两次了,鄯州这次这么容易就被吐蕃人拿了下来,必定是内外串通,凉州这边还好已经清理了一次,所以才没有酿成大事故,这一次我就斩断他们在凉州的手脚。” 上元节刚过,人们还没有从节日的气氛中缓和过来,李湛便开始雷厉风行的清理“里通外国”的人。 上到州府县府中的官吏,下到市集中的商团,还有不少世家子弟,有不少被差役们不由分说的抓走。一时间,凉州风声鹤唳,传言纷纷。 李湛如今跺跺脚,凉州都能震上三震,不论是在州府还是军中。都渐渐有了说一不二的架势。他刚来时候,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吏员们,现在也要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生怕伺候不好这位上司,被他找了麻烦。 李湛对自己现在的状况颇有些自得,回到家心情也很好,见涵因在棋盘前专心致志的摆一个残局,便悄悄走上前去,将一串南珠项链挂在涵因的脖子上,珠子并不是最大的。难得的是一水黑珍珠,颗粒饱满,光泽柔亮。珍珠贴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愈发衬得她肌骨莹润,丰美妩媚。 涵因按住他试图往下谈的手,笑道:“怎么想起送我这个?” “抄庆元楼的时候下边的人让我从抄出来的东西里头挑几样,我看了看,就觉得这个还不错。拿来给你玩的。”但凡抄家,上下都是要落些好处的,让李湛先挑,这是规矩。 涵因坐到妆台前照着镜子,问道:“这么说庆元楼跟王家有关系喽。” 李湛抓了那么些人,从那些人嘴里又掏出不少东西。庆元楼就是其中之一,他笑道:“这回要是能把王达揪出来,他往后再想翻身都不可能了。” “别高兴的太早。你想整倒王家,皇上可未必乐意呢。王达这次出使突厥,又立了大功,何况他身后还有一个皇子呢,只要皇上一天没有放弃晋王。就不会放弃王家。”涵因笑道,她剩下的话没说。如果王家倒了,外戚就剩下唐国公府一家独大了,那皇位就非泰王莫属,皇帝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这后半段她不用说出来,李湛也明白。 李湛走到涵因的背后,双臂环住她的脖颈,轻轻摩挲着她柔腻嫩滑的肌肤,冷笑道:“皇上保皇上的,我折腾我的,我要是不折腾,皇上拿什么给王通示恩呢,我不仅要折腾,还要认认真真的折腾一回。” 说着从涵因头上摘下几支金簪,又从首饰匣子里头挑了几件珍珠发饰插上去跟项链搭配,让涵因多了几分内敛的贵气,涵因看着镜子,一语双关的点头赞许道:“果然扮就要扮全套,夫君好眼光,明天去如君那里,就戴这个。” 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王通已经接到了消息,他把那封信在蜡烛上点燃,问站在一旁的下属:“该撤的都撤回来了吧。” 下属说道:“大部分人早在吐蕃人进攻之前就撤回来了,留守在那的几个还是被抓住了,李湛说翻脸就翻脸,之前一点苗头都没有,他们觉得没事,就没有撤。” 王通摆摆手:“不用解释了,五房出事的时候,我就知道李湛这个小子最会玩阴的。他应该盯上我们的人很久了。上一次,那个郑家秘库的事情就不知道怎么弄到我们王家的商团身上,皇上虽然没有追究,难免心里有刺,我们吃了个哑巴亏。这一次,他定会趁机把我们在那布下的钉子都拔掉。” “属下担心,李湛会从他们嘴里查出些什么。万一……”那下属说道。 王通冷笑道:“他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这一次我们在凉州的手被斩断,恐怕几年都没办法恢复在凉州甚至陇右的经营。”那人又说道。 “这样也好,也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放心,皇上不是一直觉得我们手伸得太长么。李湛也只能管管他的凉州,要是以为挖出几个钉子就能牵连到我,那他就打错了算盘。我们前面还有皇上呢。”王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黄梨木的坐榻上。 “皇上会保我们?”下属忍不住惊讶的表情。 “皇上只是容不得别人伸手罢了。李湛要是过了界,皇上自然是不许的。”王通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下属仍然很不甘心:“只是可惜了这么些年的经营,刚有些规模就……” “能搅动吐蕃人和突厥人已经是极限了,再不用李湛也会想出办法把我们的人清理掉,也算是物尽其用,人不能贪心。现在别的都是其次,储位才是关键,我们的根基是太原,守住那里才是最要紧的。”王通笑道。这一次突厥和吐蕃大举入侵,皇帝除了派天武军去援助,另外就是想起了他。 当年就是他跟还是特勤的也力可汗谈判,使得突厥分裂,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暇入侵中原。这一次,突厥的几个部落纠集起来跟吐蕃人联合攻打大隋,皇帝便任命他为特使,出使突厥,去找也力可汗,稳住他,让他出兵去收拾那些部族,而不是趁机从雁门攻打大隋。 王通又一次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现在他又官复原职成了正五品上的给事中。这几年,王家不走运,几次沉浮,也越发磨练得他的性子沉稳起来。 “万一皇上怀疑我们……”下属皱着眉头。 王通却自信的哈哈大笑:“放心,绝不会。他要怀疑的另有其人……” 李湛的折子很快递到了长安,折子是给大理寺呈上的凉州关于吐蕃奸细的调查结果。说凉州在大战之后严查奸细,发现庆元楼里面是吐蕃奸细的秘密据点,而庆元楼的东家是王家长房的庶支出身,而这个人之前在王家长房的商团中做过管事,请大理寺进一步详查。李湛并没有直接弹劾,但目标却是直指新任给事中王通。 朝廷中刚刚从战争阴云中缓和下来的紧张气氛,又被这个折子搅得剑拔弩张起来。御史因此开始弹劾王通。寒门的人找到了绝好的机会,又岂能放过,御史台请求皇帝钦点人选来详查此案。 王通则上了个自辩折子之后,就再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在家缩着。 皇帝把所有的弹劾全部留中,笑着对刘公公说道:“我一猜李湛就按捺不住,果然啊,这就来了。” 刘公公依旧弓着身子,笑道:“皇上策算无遗,奴才佩服。”皇帝在这个时候其实并不需要他的意见,他只要附和就足够了。 皇帝把那奏章丢在桌上,冷笑道:“王通小动作不少,这回也该让他吃吃苦头。” 刘公公挑了挑眼皮,把皇帝的脸色收进眼底,问道:“难道真是王给事私通突厥和吐蕃?” 皇帝摇摇头:“不会,他应该知道李湛一直在找机会向他动手,这次他在凉州也损失惨重,若是突厥人赢了,在凉州劫掠一番回去,他也一样要受损失。既然两方面都没有好处,他干嘛要做这种事。” “那会不会是李湛自己……”刘公公试探着问了一句。 皇帝摇了摇头:“这一次吐蕃和突厥是玩真的,他是凉州都督,输了仕途就完蛋了,赢了也不会再进一步,李湛应该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做这种无意义的赌博。” 刘公公见皇帝并没有怀疑李湛,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这些年没少从郑国夫人那里拿钱,虽然这位夫人并没有让他帮忙做什么事情,李湛也跟他们这些宦官界限划得很清,但他还是要时时注意观察皇帝对李湛的态度。钱虽然是好东西,但能不能收还是取决于皇帝。 他给口沫横飞的皇帝适时地端上一杯茶:“那皇上觉得是什么人?” 皇帝托着腮帮子想了想:“很可能是柳正言的余孽,那个老家伙在边关经营十多年,他倒台了,这帮人也跟着倒霉,难免生出什么怨言来。而且打这么一仗,甭管输赢,他们又能捞上不少军功。罢了,这等烦心事先不想了。不是说新排了歌舞么,今天就看看吧。” 刘公公笑道:“皇上,那请哪位娘娘作陪呢。” “李……算了,那丫头也不懂歌舞,把王婕妤叫来吧,赏舞赋诗,她最擅长不过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大灾 正月一过,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沁雪便是在这个时候从安家出嫁给李光弼。婚事办的很热闹,沁雪的嫁妆也装了满满的十六抬。 婚宴就设在都督府,李光弼没有家人,李湛和涵因便作为长辈为他办婚事 涵因特地派了慕云和祈月去安家,代表涵因给沁雪送嫁。现在沁雪和她俩人身份不同,如果没有涵因特别的差遣,她们两个也是没法自己过来的。 安家的几位夫人过来看过,客套了几句就走了,给沁雪梳妆打扮的婆子丫鬟也退了出去,留慕云、祈月两个陪着沁雪等待新郎的到来。 祈月看着她的大红嫁衣,笑道:“我就知道她是个有福气的。” 沁雪说道:“姐姐就别笑话我了,我都没想到有这一日。若是姐姐再晚嫁些日子说不定……” 祈月摇摇头,笑道:“我虽然羡慕,却有自知之明,我家先生心里一直有先夫人,因此这么些年都不肯娶妻,我若是出身高门,根本没机会陪在先生身边,是因为先生买夫人的面子,我又是去做妾室,他才勉强接受的。现在我能跟先生朝夕相处已经很知足了。” 沁雪笑着拉着慕云:“其实我倒是挺羡慕慕云姐姐的,你和钟瑞都跟在夫人、老爷身旁,全府低头抬头,谁不叫一声钟管事,管事夫人。府里的好事你们都是上上份的。” 慕云笑道:“再好也是奴婢,现在你可是能使唤奴婢的人了,嫁了之后就是校尉夫人,再以后,他升成了将军,你也就成将军夫人了,说不定啊。还有诰命加身呢,只怕你往后都不惜的理我们。”李光弼这次凭借军功,直接从白丁晋身成了官身,虽说只是一个从九品上的陪戎校尉。 沁雪忙说道:“我要是那样的人,就叫天打五雷轰……” 话还没说完,慕云和祈月忙拦住她的话:“不过玩笑罢了,怎么发这种重誓,我们信你的……” 沁雪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自从搬到这里来,我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他们安家怎么会把我当他家姑娘看,不过是借我巴结夫人。他们的那些下人根本看不起我,有的还对我冷嘲热讽。他家的那些姑娘一个个眼高于顶,根本不屑得跟我说话。哎,要不是怕辜负了夫人待我的一片心意,我真是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自古良贱有别,加上如今门第的偏见。沁雪并不会因为骤然成了安家的养女就会被这些世家大族的人们真正的接纳。 安家的长辈只是为了送涵因一个人情,自然对沁雪只是客气而已,安家的姑娘们觉得跟一个奴婢出身的人做姐妹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她们又没办法抱怨父母,只能处处看沁雪不顺眼,安家的奴婢们嫉妒沁雪的好运气。对她极为鄙视,就连拨来伺候她的两个小丫头,都对她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因此。沁雪在这里很是孤立,看起来她撞了大运,风光无限,实际上日子很是难过。 像慕云这样的,上面的对她客气看中。下面的对她尊敬巴结,像祈月这样的。别人对她羡慕嫉妒却也只能说上几句酸话罢了,她们并没有超越自己的阶层,但是像沁雪这样的,一下子跳过了自己阶层,这就让两个阶层的的人都对她很是排斥,李光弼现在是官身,别人就要把沁雪当官夫人待,但沁雪的奴婢出身,又让她们没法把她真当做官夫人相交。沁雪往后就会夹在这个中间,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好在她天性开朗,并不把别人的眼光放在心上。 祈月笑着安慰道:“你这不就嫁回去了么,以后你独门独院的,你在家就是最大,谁还敢给你脸色。只是往后咱们两个做了邻居,你这夫人别嫌我这个妾室便罢了。” 沁雪拉着她的手,说道:“什么嫌弃,我做梦都想跟你们在一处的。今天还好你们来了,要不这里就我一个人在这等着。”李光弼虽然入了军中,但他是李湛的亲兵长,他住的地方还是在都督府东边,跟竹心先生、贾敞等人在一起。 正说着,外头已经开始催妆了,让李光弼作诗,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李光弼挠着脑袋,还好,李湛的幕僚们今天都来捧场了,跟他关系好的便做了傧相跟着来迎亲。李光弼虽然是个粗人,但是性子憨直,那些幕僚虽说都是文人出身,却跟李光弼相处得很好。这个场合,自然是要帮忙作诗。 不一会儿,就做了三四首,这边也不为难,大门一开就让进去了。 李光弼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羞答答的从屋子里头出来,笑得合不拢嘴,新娘子手中所持那薄薄的团扇根本挡不住他*辣的目光。李光弼看到自己娇美的妻子,忍不住得意的仰天大叫:“我李光弼娶到沁雪喽!我李光弼终于娶到沁雪喽!” 然而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洋溢着这样的欢乐,凉州这年多雪,让整个冬天都十分不好过,暴雪也压塌了不少房屋,还冻死了不少人,不过到了春天,这些积雪却是滋润大地最好的养料,凉州向来干燥,有了这些雪,这一年的春耕又好过了不少。 仿佛是所有的雪都在西北下净了,中原的大部分地区又过了无雪的一冬,而在雨水过于丰富的江南,汛期却非同寻常的提前到来了,江南虽然经过南朝数代的开发以及大运河百年的沟通变得很是富庶,但此时各种水利设施尚不完备,白堤还未兴修,苏堤更是在遥远的数百年之后,整个江南地区对于灾害的抵抗能力仍然远远不够。 因此,在中原人民尚能够用水车、沟渠和干旱作斗争的时候,江南的人民却在备受洪水的煎熬。 办完李光弼的婚事没多久,李湛便告诉涵因这样一则消息:“长江决口了。” 涵因连头都没有抬,只问道:“哪里受灾了?”南方水灾、北方大旱,这种事情太过稀松平常了,在她做长公主的十多年间,几乎年年都要听到各地灾害的消息,只不过范围不同罢了,有时候偶尔有一年各地都没有什么灾,她反倒觉得不正常。 “江宁一带已经被淹了。听说雨一直没有停,往年出这种灾害,怎么也要等到夏天,今年这雨下的也太反常了,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没有开春就下雨下到这种程度的。”李湛说道。 “哦,看来这次水灾不小啊。”涵因说道,江宁是江南第一大城,也就是后世的南京,这里是南朝古都,堤坝向来修得最好,此次却被淹了,可见雨水之大:“看来吴王殿下今年的食邑要大打折扣了。” “太湖也泛滥了。”李湛又跟着一句。 “舅父没事吧。”涵因这才动了容,抬头看着李湛,太湖就在吴郡境内,而吴郡的治所吴县就在太湖边,现在涵因的大舅父崔濯就被贬官做了吴郡司马。 “具体情况还不知道,朝廷的邸报只有大概的情况,你放心吧,毕竟是郡司马,前宰相,更是靖国公,若是真出了问题,朝廷绝不会不闻不问的。我会让他们密切注意着这些消息的。”李湛说道。 “二哥哥知道了么?”涵因面露忧色,她现在更担心崔皓辉,当初崔皓辉离家出走来西北投军,对自己的父母总归是不孝的,若是崔濯真遭遇不测,他恐怕要内疚一辈子。 李湛点点头:“已经跟他说了,我给了他假,让他回长安,陪陪他母亲。” “那我也写一封书信让他带回去给舅母,总是个心意,毕竟我是舅舅、舅母养大的,这种时候不能不闻不问。”涵因想了想说道。 “也好,他明天就出发了,现在已经回了城中的宅院收拾东西,你写好之后我派人送过去。”李湛说完,又冲外头吩咐,叫把纸笔拿过来。 涵因一挥而就,虽然是在靖国公府长大,但经过这么多事,她跟老太太、大太太的关系早就不复从前那般,只是仍然维持着面子上的和谐罢了,因此,她给大太太的信客套大于真情。其实,她心中始终放不下的是那个人——皓轩,他是极孝之人,此时父亲所在的地方遭了那么大的灾害,不知道该有多着急,她能做的也只是通过皓辉传达一声干巴巴的劝慰罢了,明知道没有什么用,但她还是想去。 涵因将墨迹吹干,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说道:“还是我亲自送过去才显得有诚意,要不你陪我去一趟二哥哥那吧。” 李湛有意无意的看了涵因一眼,笑道:“现在各地灾害,粮库那块收粮食也遇到问题,我已经找他们来商议了,都在朔风馆等着我呢,你就自己去吧,反正都是自家的亲戚,也不必忌讳什么,带好了丫鬟、婆子还有侍卫就好了。” 涵因看向李湛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感激,她和崔浩轩之间的往事,即便李湛并不十分清楚,他也不会一无所知,此时他却愿意相信她,这让她的心底泛起一丝暖暖的东西。 她冲李湛一笑,将信收起,吩咐人备车,直奔皓辉租赁的小院而去。 第四百七十八章 皓辉已经收拾起了行礼,听见下人通传说涵因来了,急忙忙的跑去客厅,见涵因正坐在客座上等着,笑道:“妹妹来了。” 涵因站起来跟他见礼,笑道:“听说二哥哥要回去看望外祖母和舅母,我知道舅舅那边有事,两位长辈必定心急如焚,我修书一封,聊表安慰,虽然并没有什么用处,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希望二哥哥代呈。本来打算明天送送哥哥,想到哥哥事急,明天必定一早就出发,怕耽误你的行程,所以今天就来了。”说着拿出信来。 皓辉接了信,说道:“多谢妹妹关心,祖母和母亲知道妹妹的心意定会宽解。” “二哥哥也不必太过忧心,舅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涵因说道。 皓辉虽然心中忧虑,还是扯出一个笑容:“借妹妹吉言了。” “二哥哥打算这次回去多长时间?”涵因问道。 “看看家里的情况再定吧,都督说不拘多长时间,让我处置妥当再说,不过我毕竟是军中之人,不可能长时间离开的。我想如果没事就尽快赶回来。”皓辉说道。 涵因点点头,她本来想要带话也问候一下皓轩,话到嘴边又停下了,只笑道:“本来是想托哥哥带些东西给外祖母、舅母聊表孝心,只是想到哥哥轻装简行,尽速回去,我也就不给哥哥增加负担了。会另外派人送上。路途遥远,哥哥还有不少东西要准备,我就不多打扰了。这就告辞了。” 皓辉愣了愣,他没想到涵因刚来就要走,却也不知道用什么理由留她,想了想终是说道:“我嘴笨,不过妹妹若还有什么话让我转告给什么人。我一定一字不差……”他也知道整个靖国公府涵因真正在意的人是哪一个。 “那二哥哥就帮我给……”涵因的心骤然一沉,皓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真的很想把对皓轩想说的话让皓辉转告,不就是一句问候么,最多加上一句劝慰,再平常不过了,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但,涵因最终还是打住了话头,两个人已经各自有家庭,有孩子。因为一句无意义的问候,勾起过去的往事,又有什么意思。过去的事情。就让他们随着时间安静的过去吧。 想及此,涵因一笑:“如果二哥哥有时间,就请帮我给杜筱杜姑娘带个话,让她想办法筹集一批米粮,让商队运过来。这便是帮了都督和我的大忙了。” 皓辉愣了愣。没想到她竟说出的是这样的事,表情还如此自然,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最终他还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说道:“既然妹妹相托,我自然办到。只是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涵因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二哥哥再帮我一个忙吧……” 待涵因说完,皓辉笑道:“妹妹果然与一般女子不同……好,这事我一定尽力。” “那就多谢二哥哥了。祝二哥哥一路顺风。”涵因笑着跟他告辞,坐上马车,却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稻香村的分号,去了也并没有查账。稻香村的楼上,有她专门的一间屋子。只是她从来没用过便是了。 她让慕云和兰儿守在外头,自己进了屋子,她并不想做什么,只是,她需要一个空间安静一下。她静静的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稻香村的选址极好,是姑臧最热闹繁华的地段,街面上的喧哗和扰攘甚至透过半开的窗子充斥到屋子里,但涵因却没有把窗子关上,只是渐渐的抽离自己的情绪,用一种超然冷静的姿态来观察这个世界,渐渐的,那些喧闹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 这是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方法,没到这个时候,她的思绪也就越来越澄明,让她可以不受情绪的干扰看待身边发生的种种事情,每到这个时候,天地就仿佛变成一个大的棋盘,而这世上之人包括她自己都会变成棋子,人与事之间的脉络也会更加分明。 只是每次用这种方法处理事情,所带来的结果都让她非常痛苦,她用这个方法让自己下决心跟郑伦合作对付寿阳公主,裴邈的自杀让她痛苦万分,她用这个方法让自己下决心结果掉郑伦,却永远不会在别人面前承认郑伦之死给她带来的心理上的巨大冲击,她还用这个方法让自己跟皓轩彻底断掉,如今心中的伤口有时还是会隐隐作痛。因此,不到利益攸关的重大决定,她心理上是不愿意这样思考问题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冷静了,今天她并不需要做什么决定,但是她需要整理自己的情绪,自从她生了孩子之后,情绪就渐渐有了波动,令熙和令弘被夺走之后,她的情绪就渐渐的不受控制,待到令辰出生,情况就更甚。 虽然跟李湛的一番谈话,让她对令辰放开了心胸,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回到了从前。这些日子经历了战争,巨大的精神压力,也让她尝尝被情绪左右。那天上元节,她在李湛的怀中流泪,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对李湛有了依赖之心,那句想跟李湛走到最后的话,是她发自内心的想法,这样不受控制的流露出自己的真实心意,让她本能的感到了危险。 听说江南水灾的事情,就想要让皓辉传达她的问候,虽说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但这并不是出自她理智的决定,而是受到情绪的驱动。 从来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面对真实的自己都在古今各种书籍、戏剧中被人反复的推崇,甚至还有一句极动人的话:只有心灵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是啊,终于自己的内心,才是最自在的状态,但自由向来都是有代价的,这种代价是她这种追求权力的人付不起的。 李湛会体谅她的情绪一次两次,会体终身谅她么。李湛回包容她的任性一回两回,会无限包容她么,世人总喜欢说“本来就应该”如何如何,但实际上,哪里有那么多“本来应该”,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在别人看来,都是世家夫人本来应该的待遇,但实际上这些都是她一步步争取来的,莫说是她。家世背景比她好了不止几倍的崔如君,没有她的襄助,还不是一样拿不到自己的“本来应该”。 如今她给李湛生了两个嫡子。可以说作为一般的主妇,已经可以很有些底气从心所愿了,但她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因此她就不能够被这些情绪左右,否则的话。这一辈子她也最多成为一个相夫教子的小女人。 为什么自己会在两次生死之际活下来,不就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的这一份执念么,如果自己满足于现状,那么自己过去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重活一次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她不能够让自己的过往成为一场徒劳无益的笑话。那便是否定了她全部的人生价值,因此她必须坚定的沿着这条道路继续走下去。 天色将黑,涵因打开了屋门。慕云忙迎了上去,她是只到自家夫人从前的心病的,涵因把自己关起来,她生怕有什么事,现在见涵因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变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涵因对慕云笑了笑。说道:“走吧。”话语中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轻松。 李湛早已经跟幕僚们商议过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书房里带着,而是坐在照水楼中等着涵因,矮榻边的风炉上“呼噜噜”的煮着茶。涵因茶艺了得,李湛已经很久不亲自摆弄这些,而是更乐意欣赏妻子的茶道。今天他却动起手为涵因煮茶。 涵因知道他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在意的,她坐在李湛的对面,闭上眼睛轻轻嗅了满室的茶香。李湛为涵因舀了一碗茶,涵因捧起来喝了,里面加了梅子,微微的发酸,涵因笑道:“我竟不知道你喜欢加梅子。” 李湛给自己也舀了一碗,笑道:“倒不是喜欢,只是刚才厨房端上来的菜太过油腻了,梅子可以解腻。” 涵因这才意识到,天已傍晚,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方觉得饿了。 李湛看她那样子,也知道她没吃了,笑道:“皓辉也是,竟不管饭。” “没在他那里多呆,送了信便出来了,之后去了稻香村。”涵因笑道。 李湛捏住涵因的下巴看着她,笑道:“那你真傻了,都不知道垫两块点心。” 慕云一回来就已经派小丫头去厨房吩咐开伙了,厨房的菜只要现热一下就好,此时已经端了多来,慕云提着食盒,问道:“夫人,现在吃,还是过一会儿。” 涵因趁机摆开李湛的手,冲外头说道:“现在就端进来吧,我就在这吃。”平时用餐都在外头的隔间,这次涵因却让端进来。 菜摆满了坐榻中间的小几,慕云照例给李湛也摆了一副碗筷,李湛却没有用,只是给涵因夹菜,一边夹还一边调笑道:“夫君亲自给你布菜,你可多吃些。我总觉着你最近瘦了,我可不想你变成柴禾妞。”一边说,一边朝着涵因的胸瞄了瞄。 涵因瞪他一眼,张张口,还未说话,李湛先一步说道:“食不言,寝不语。我没吃,所以我能说话,你不能。” 涵因狠狠的嚼了饭菜,咽了下去,终究没说话。 待饭后漱过口,杯盘撤下,李湛看着涵因半日,终对涵因笑道:“给你煮了茶,也给你布了菜,夫君亲自伺候你,很给面子了吧,说吧,你跟皓辉说了什么。” ps: 感谢gsj123,弦乱我心给我投了两张粉红票,手头没有存稿了,10票加更只好厚颜先欠着了,真是不好意思~~ 第四百七十九章 核查 涵因看他那副纠结的样子,就知道他忍不住想问这件事,不禁笑出声来:“夫君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呢。” 李湛也算是官场老油条了,岂能被涵因这一句话挤兑住,清咳一声正色道:“我不跟着夫人去是因为我相信夫人,事后我问是因为我关心我的涵儿。” 涵因笑盈盈的看着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哦~~真的么?” “少废话,快跟我说。”李湛干脆不掩饰自己的醋劲了,凭什么涵因每次在他去了青楼应酬之后就给他摆脸色看,他怎么就不能深究她跟她表哥的关系呢,李湛的手从小几底下一捞,抓起她的玉足,笑道:“你不说我就给你用刑。”说着用修长的食指轻轻挠了起来。 涵因一边笑一边求饶:“说了说了……” 李湛这才放开她,涵因赶紧把脚撤回来,正襟危坐,对李湛说道:“我叫哥哥传话给杜筱,让她想办法采购粮食,让商队运过来。然后我还让哥哥帮我传一句话给……”涵因故意拖长了声音,看到李湛那副紧张的样子,笑道:“给我二舅,若是江南起了民乱,就让他举荐我哥哥去江南平乱。” 李湛皱了眉头:“你是想让你二哥去江南平乱……可江南不过水灾罢了,未必会有民乱。”郑钧正是雁门军,在罗广德的手下。 涵因冷笑:“是啊,未必,谁知道呢,也许就乱了……” 李湛点了点涵因的额头,笑道:“你这小脑瓜子里头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什么就也许乱了?” 涵因笑笑:“我哥哥想立功,雁门那里虽然时常有些劫掠的突厥人。不过都是些小匪患,要是那边真发生了变乱,参与平乱就是大功,咱们这边传消息不方便,我提前跟二舅父打好招呼,成就成,不成也罢了。”崔澄现在是尚书右丞,也是身居高位,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我知道这次我收拾了王通的人,你怕他趁机对你哥哥不利。你放心。你哥哥是薛帅的女婿,他也不敢轻易动的。”李湛也知道涵因的担忧。 “王通已经有动作了,御史弹劾罗广德冒领军功。杀戮百姓。虽然我二哥上回来信说没有证据,他可是薛尚书的旧部,王通想要巩固在太原的势力,必然是想要把他拿下换上自己的人的。皇上多半把这次突厥人吐蕃人勾结进犯的事情,归结到柳相薛帅余党头上。罗广德肯定会被拿下,哥哥是薛尚书的女婿,之后必然受排挤。我不能不提前打算。” 李湛沉吟半响,说道:“让薛帅想办法把他调到咱们西北这边来。” “不用,何必都在一窝呢,这两年哥哥在雁门大仗没有。小仗不断,也算是有了些资历了,只要有人给他说话。说不定这事能成,王通也应该希望把罗广德弄下去之后,薛帅的旧人乖乖的走人吧。”涵因冷笑道,如果崔澄肯帮这个忙,王通自然会顺水推舟。皇帝也要给薛进一个面子,“而薛帅在这个时候要避嫌。绝不会为自己女婿出头的,舅舅的人就方便多了。” 李湛叹了口气,觉得涵因也想的太多了,年年水灾,今年情况虽然特殊,哪里就一定出民变了。何况,陈被隋灭之后,江左大族一直被山东和关陇压着,除了萧家,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顶级门阀。他们能闹出什么事来。 他觉得涵因这是在异想天开,女人终究是女人,笑道:“你这未雨绸缪也忒早了些,第一,江南真要发生民乱,第二,当地驻军平定不了,二舅兄才有机会。” “你没听说过有一句话说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涵因笑道。 “世宗他老人家的名言谁人不知。”李湛无奈的笑了笑,随她闹去,就不知道崔澄接到她的传话会不会哭笑不得,又问道:“就为这事?” 涵因大大方方的回视他:“就为这事,别的就没说什么了。你觉得我还说什么了?” 李湛撇了撇嘴,笑道:“故弄玄虚的小丫头,好了,把灯给我掌上,伺候笔墨。” “什么事,还要带回家来做?”涵因一边站起身来,把旁边的灯拿了过来,由觉得不够亮,又点了一盏放在旁边,又去吩咐兰儿把笔墨拿来。 李湛脸上露出些疲色:“去年不是一直在议论要核检土地人口么,已经定下来了,再过一阵子,上面就要派巡察御史来各地监督核查,我已经让下面各县把资料都准备好,我自己也要准备整理,免得应对的时候出纰漏。”国库从停了长公主主持的摊丁入亩开始,就逐年亏空,去年为了太皇太后大寿,又花了许多钱,今年这一场仗,虽然户部把粮仓给了李湛,平了打仗的开销,但部队的犒赏又是一笔计划外的开支。国家需要钱,怎么办呢,谁也不敢轻易开加税的口,于是皇帝就决定核查人口土地,将那些隐瞒掉的税收核查上来,增加国库的收入。 涵因听及此,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得来全不费功夫,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在这呢。” 李湛并没有听到她的嘟囔,见涵因给他研好墨,便坐在那里看书,也不再理他,便故意闹她,一会儿把脚伸过来顶顶她,一会儿又让她端茶倒水,涵因刚坐下看不到两行书,就被他打断,恼道:“不好好准备你的东西,回头上面的人来了,过不了关,看你怎么办。” 李湛把手上的册子往桌上一丢,抻了个懒腰:“嘁,我这又不往国库交钱,不过走个过场便完事了。他们别的州县才要真的紧张呢。” “那也要把面子圆好了不是,我的好老爷,你就别闹了,赶紧弄吧。”涵因已经困了,又不好丢下他自己去睡,只好哄他快点干活。 李湛自打听完了涵因让皓辉传的话是给她二舅父的之后,不知道怎么就有些莫名的兴奋。看着涵因半着恼还忍着哄他的样子,便觉得可爱至极,他忍住笑,用手指头指指自己的肩膀,意思就是让涵因帮他揉肩膀。 涵因瞪他一眼,走到他的身后,狠狠的掐了他两下,李湛夸张的叫了两下,涵因才开始用按摩手法给他按揉肩膀。 只是这一日事情着实太多,尤其是她强行进入那种状态调整自己的心境。用脑过度,她已经很累了,按着按着涵因就开始上下眼皮打架。最后渐渐的趴在李湛的肩膀上。 李湛只觉得涵因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脑袋垂了下来,赶忙把她抱起,小心的放在床上,看着她平静的睡颜。只觉得心中充满了安宁和满足。他亲了亲涵因睡梦中微微嘟起的小嘴,又回到案前开始奋笔疾书。 早春三月中,天气明媚,温和的阳光晒不透冻结了一东的大地,空气中仍然透着凉意,然而这凉气却无法降低皇帝心头的燥热。水灾、大旱。不缺水的地方老天拼命的往里灌,缺水的地方又死活不下雨,真是让人抓狂。好在这场大灾虽然来势凶猛,却很快过去了。 但让皇帝心烦的问题却丝毫没有解决。现在每天上朝,就一个字:“钱”,赈灾要钱,安置流民要钱。抗旱打井要钱,水灾过后修理堤坝还是要钱。郑伦主政的时候国库存银有三千万两,到了长公主推行摊丁入亩,国库存银最高达到了五千万两,而这几年连年亏空,国库只有不到两千万两的存银。 所以他必须要核查土地,将那些偷瞒掉的税款补足,但这件事进行的并不顺利,各地的世家大户和官府勾结,阻碍核查,甚至那些下去的巡察御史也跟他们沆瀣一气。如今,缉事府渐渐有了规模,外地的大事小情也都渐渐能够传达到皇帝的耳朵里。这一次缉事府便发现了一些州县弄虚作假的问题,回报回来请皇帝处理。 这些钱都是怎么花光的,还不都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一个个都义正词严的,谁不知道你们自己的小算盘。皇帝愤愤的想,看着朝堂上引经据典吵得正厉害的朝臣们,只想起诗经里的《硕鼠》,这些家伙们除了惦记朕的钱,还能干什么。 他带着些不耐烦打断了那些毫无意义的争吵,说道:“去年没有什么大灾,为什么税银比前年还少?定是下面弄虚作假,这一次的核查必须从严,如果巡察御史敢和当地官员勾结,上下串通,虚报瞒报,就莫怪朕下狠手。你们不必再替他开脱了。” 皇帝震怒,朝堂立刻恢复了安静,吏部侍郎高建见没人说话,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江南诸省大灾刚过,百姓尚需安抚,此事也不宜操之过急……”毕竟被缉事府揪出来上下勾结,对吏部不是什么好事,作为吏部侍郎,高建不想说话也得说。 皇帝冷笑道:“水灾过去都一个月了,还水灾,除了江宁周围,还有吴郡太湖边上一带受灾最重,其他地方哪有什么灾?怎么就不能查?朕把该免的税已经免了,他们该交的就该给朕交上来。这件事情不能姑息,江南道巡察御史失职,着大理寺下狱严审,于正杰,你接替他的位置,必须把相关州县所瞒报的税银都追查到位。” 于正杰出列接旨。 皇帝的气稍微平了平,又想起另一件事,说道:“罗广德冒领军功,残杀百姓这件事情,让他回京上折自辩,雁门统帅由副帅张清源接任。”说着看了一眼站在那里像个石头一样一言不发的薛进。 薛进感受到皇帝的目光,垂下眼帘,仿佛这件事情跟他毫无关系似的。王通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薛进的表情,嘴角微微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ps: 感谢只爱看书的毛毛熊给我投粉红票,感谢吉祥宝玉的打赏! 第四百八十章 幕后 <>  天禧二十一年的土地核检声势非同寻常。在吴地的影响甚至比水灾还要厉害。 江宁、吴郡一带,那里的兵户本来就受了欺负,从官府拿到的土地紧紧勉强糊口,有的干脆就是荒地,不过那里世家强大,加上官府的一些安抚措施,也算是安顿下来了。谁知道一场大水,便让他们流离失所,那些大户又趁着大水收购土地,眼瞅这一年的生计无所着落,他们也只好把手中的薄田卖掉。有的因为大水冲毁了界限,又被人凭白夺走了。他们新来之人,无宗族可依,只能任凭欺负。 矛盾在江南湿润的空气中酝酿,核查土地的命令仿佛加了一块催化剂,让事情迅速的发酵。本来那些大户通过跟官府勾结,想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谁知道皇帝动了真格,把几个办事不利的巡察御史都拿下了,开始他们还以为只是做做样子,谁知道皇帝坚持要求从严处置,说杀就杀了。新换的巡查御史不少出身寒门,这一次正好找到机会大显身手,都卯足了劲,查的极其严格,然而过犹不及,甚至连那些中小农家的宅子都要算到耕地里头,弄的民怨四起。 撷香馆最幽静的雅间内,早有人摆了丰盛的宴席,陆宪一进大门,便有一个绝色女子迎了上来,对他盈盈一拜,笑道:“陆相里面请。” 陆宪对那女子一笑:“呦,今天陆某好大的面子,宁若老板竟亲自相迎,都有好几个月没见过宁若老板的芳姿了。” 宁若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笑道:“奴家身子不好,只好打理些俗务,不能待客,没的让各位扫兴。” 陆宪看着宁若笑道:“老夫能成为宁若姑娘的俗务。倒是荣幸之至。” 宁若挑挑眉间,回眸一笑生出万般妩媚:“陆相这么说,这是折煞宁若了,往后宁若再不敢出来。” “哎~,要是撷香馆因此少了宁若姑娘这道绝世风景,那可是老夫的罪过了。”陆宪笑道。又跟宁若调笑了几句,左转右转,来到了那包间跟前,宁若将包厢门拉开,做了个请的姿势。又冲里面的女伎一招手,便带着她们走了。 在里面坐着的是一个保养的十分好的中年男子,身材修长。细长的丹凤眼,一件赭石色卷草纹缎面圆领衫,乍一看像一个士林文人,但他的目光中偶尔闪现的精光,却让他斯文的气质中多了些世俗的狡黠。 他见陆宪来了。站起身恭敬一礼:“陆相,好久不见。” 陆宪毫不客气的坐在主位上,看着他冷笑道:“呦,是什么风把谢居士吹来了。” “行远早就想来长安拜会柳相,无奈琐事缠身,一拖再拖。所以今天摆酒给陆相赔罪。”谢行远笑道。 “呵。你们谢家永昌商行现在可是江南第一大商行,控制了江南七成以上的丝织品买卖,就连老夫族人的荣嘉商行也要仰贵行的鼻息啊。”陆宪笑道。他虽然贵为宰相。但是陆姓是吴郡四姓之一,在江南的势力仍然不如四大侨姓,谢家入隋之后虽然已经败落,但是王谢萧袁四家累世联姻,萧家在江左大族中一枝独秀。和大隋帝室联姻紧密,又出了多位宰相。到底还是压了顾陆袁张这些江左本土世家一头。 “呵呵,都是同乡故友,在下早就有意跟荣嘉商行的掌柜详谈合作之事,大家彼此照顾生意,共同发财岂不更好?”谢行远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可不简单,他这是在表示同意陆宪在他的生意里分一杯羹,这是一块不小的利益,自然不是白送的。 陆宪眯起眼睛,,冷笑道:“如果是核检土地人口的事情,老夫可帮不了忙,你没看皇上这次坚决得很,不仔细查的都杀头了。你不会是想让老夫顶风上吧。”他可不会为了这点利益和皇帝撕破脸。 “现在人心惶惶的,若是江南乱上一乱,皇上又怎么好硬逼呢。这事并不需要陆相主事,只要陆相莫急着出面弹压就行了。”谢行远微微一笑。 “你们这是在玩火呀。”陆宪两眼射出寒光盯着谢行远,他久居上位,不怒自威。 谢行远却不被他的威压所动,从容的笑笑:“这事成了对陆相也有好处,据在下所知,吴郡陆氏在这次调兵之中没少捞好处,这些好处都是陆相退出西北换来的,难不成刚吃到嘴里就吐出去?” 陆宪没有接话,只冷笑着攻击对方的弱点,意图在这场谈判之中掌握主动:“呵,那笔钱的事情你们想要独吞,现在有事了,又找到老夫身上,你们倒打的好算盘。吴王自己身上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干净,又弄出这事,他当真以为皇上不敢动他。” 这个谢行远在郑伦得势的时候献女儿投靠郑伦,暗中还跟长公主勾结,只是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吴王的人,当时吴王杨宇封号还是齐王,故意拿自己本来的齐地换了扬州那个风流之地,当时谢行远被同行逼到绝路,他顺手拉了他一把,自此之后谢行远就一直死心塌地的为他办事,因为他得到了郑伦和长公主的信任,这两人一对齐王有什么动作,他都能提前给齐王报信,这也是为什么,郑伦和长公主权势滔天,屡次想整齐王也没有得手。 只是他不过是长公主消化钱的一个环节,除了能给杨宇通风报信,也再不敢有其他的动作。后来长公主死了,他也退出了长安。若不是陆氏一族在江南根深树茂,对当地了如指掌,也窥不透这层关系。 他也曾经怀疑是谢行远弄走了长公主那笔钱,但他在江南的人盯了谢行远许久,也没找到蛛丝马迹,没想到他竟然把钱弄到了凉州,若不是李湛撞破,他还在江南掘地三尺呢。 “那笔钱吴王怎么可能一个人吞得下,只是放在那里等待时机再拿出来,没想到被李湛那小子搅了局。”谢行远被陆宪如此质问,却毫无愧色。 “怎么那么巧就被李湛撞破,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女儿是李湛的妾。谁知道你们什么关系,演场好戏给老夫设套。”陆宪哪里肯相信谢行远的话。 谢行远听到陆宪说起他的女儿,脸下意识的沉了沉,又立即恢复了平静,依旧含着笑说道:“那个不成器的丫头,已经跟我家完全断了关系。何况,我费了这么大的心力藏下这笔钱,白白交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 陆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瞟了一眼谢行远,又问道:“还有郑伦秘库的事情,怎么那么巧都在那个时候揭了出来。” “秘库那件事真是场意外,让吴王也很被动,不过现在倒让皇上不好再怀疑吴王。不过这两件事却能窥见皇上的态度,皇上谁也不信任,不管是关陇还是山东又或是江南,他只想乾纲独断,陆相还不明白么,皇上正在一步一步的收权,现在他不动你,是因为手上却没有人能用,高建、窦温一个性格犹豫没有主见,一个做事处处纰漏,根本不是宰辅之才,他自己提拔的于正杰、张九龄倒是好苗子,可起码还要十年才能熬出资历来。但皇上可没停手,上一次考核官吏,皇上以吏部考核失当为由,钦点翰林院的学士下派到各州县,您自己算算这几年前前后后去江南各县任职的人有几个是您陆相举荐的,皇上已经开始动您的根基了,您就这样被皇上逼一步,退一步,真到退无可退,可就要赴崔濯、柳正言的后尘了。此时不动,更待何时呢?” 陆宪看着他沉默不语,谢行远也直视着陆宪,包间里面一时间静的吓人,陆宪闭上眼睛,半饷忽然挣开,眼中的厉芒直射谢行远:“今天你没来过这,也没跟老夫说过任何话,你们要做什么,老夫一概不知,也一概不管。” 说罢站起身来,向门走去,谢行远冲陆宪深施一礼:“多谢陆相成全。” 陆宪忽然回过身来,说道:“要想合作,就跟我交个底,长公主那笔钱到底有多少?” 谢行远想了一下,决定说出来:“两千五百万两左右。” 陆宪冷笑道:“皇上的胃口还真是不小啊。”说罢走了出去。这笔钱经手的是李湛,接手的是内库,管内库的是太监,李湛和太监自然谁也不会把这笔钱具体数额随便说出去。朝臣虽然知道皇帝弄到了这笔钱,却没人知道确数,现在陆宪便认为皇帝把两千五百万两通通吃进了内库。 待包间的门关上,谢行远又坐下,悠哉悠哉的喝了一杯酒,嘴角含着讥讽道:“陆相,上了我的船,您还下的来么。” 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个包间旁的秘密隔间里,宁若轻轻封上观察的空洞,走到桌前,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串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之后小心翼翼的叠好,叫来自己的心腹:“事关重大,急送。” ps: 感谢mk_sxy给我投粉红票 第四百八十一章 胡人 “果然夫人猜的没错,江南几个州县出了民乱。皇上已经命令江宁的驻军前去平乱了。”李湛拿着八百里加急的邸报,丢在桌子上。 “皇上一下子吞下那么一大笔钱,这些钱都是那笔长公主给全国官员的,那就是全官场的钱,那些人能甘心么,再加上西北军一半迁到江南去,那里的形势该是跟我们这里一样的,兵户的土地早就被江南各大族瓜分光了,那里的刺史又不肯跟你似的,用出这等雷霆手段逼迫那些大族吐出多占的地。现在大灾刚平,皇上就派了御史去查税,这不就是让他们多交钱么,大族肯定不乐意,而此次核查严苛,小户雪上加霜,稍微被人挑动就能出事。”涵因笑道。 李湛低头想了想:“就算真乱了起来,还有驻军呢,也轮不到雁门军去平乱。” “此次受害的都是迁去的兵户,驻军之中有多少人出自这样的人家?他们不跟着哗变就不错了。”涵因轻描淡写的分析。 “皇上不会派那么多天武军的。这种有变乱的时候,皇上会让大军离开关中?”涵因冷笑,你也太看得起我那弟弟的胆子了。 李湛笑道:“倒也是,天武军这次支援西北,什么样子皇上自己心里清楚,就算派天武军过去,也要等到平定的差不多了,去跟着蹭些功劳。” “皇帝的嫡系是皇上的底牌,也是皇上的面子,东征的时候,他们还是地方军队,这两年在长安吃香的喝辣的,战斗力又能保留几分。再加上刘胜那个家伙既不懂得领军,又想着擅权逞威。能成事才叫怪了呢。”涵因笑道:“等着吧,再过一阵子地方上撑不住了,向朝廷求援,皇上必然会让雁门军去平乱。” “我的涵儿真是聪慧,每次都比别人看的远些,你要是个男人可怎么好,的亏是自家老婆。”李湛夸赞道,涵因在政事上的敏感已经渐渐的不让他吃惊了,他也越来越愿意跟涵因探讨这些事情。 涵因却垂了眼帘,有些自嘲的笑笑:“有什么用呢。” “怎么没用。若是事情顺利的话,我那舅兄也就能熬出头了。”李湛笑道,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知道今天是那两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孩子的诞辰之日,涵因一定是又想念他们了,他拉着涵因的手,心里也发苦,他很怕涵因又哭了。自己却无法安慰她,所以变着法子逗引她说话。 涵因只是有些低落,倒并没有像李湛担心的那样情绪失控,笑道:“那又得让哥哥和嫂嫂分开了,说不定嫂嫂要怨怪我呢。” “胡说,大丈夫早些功成名就。封妻荫子才是正理,等积累够了军功,就调回朝中。一家人踏踏实实的待在一处,岂不比在边关吃沙子更好。”李湛笑道。 “你呢,想回朝中么?”涵因忽然抬头问道。 李湛想了想,抿了一下嘴:“自然是想的,但现在不能回去。那笔钱的事,朝中一半以上的人都恨不能把我给活剥了。回去干什么,还不如好好在这里窝着,而且这件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三年一任,明年就是任满。现在凉州已经被你理的差不多了,如果夫君不想把这里的成果白白给别人,就得早作准备。”涵因说道。 李湛自然也是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当年柳相薛帅怎么弄得,我也怎么弄……不过他们在此地经营数十年,我又怎么能学得了?”薛进是控制了一些异族的部落,动不动搞出些事情来,让边关离不了他,但是李湛刚才短短的两年不到,对军队也是刚刚掌控,又怎么能如臂指使的利用异族。 “不论都督府还是军中,都有对他们外族事情熟悉的,夫君不如先了解一番。现在着手布置并不晚。”涵因笑道,往煮好的茶中加了鲜奶和糖,用小勺子轻轻搅动着。 “这次吐谷浑和回纥的那几个头领去长安请功受封,回来的时候必定要来凉州,我有意好好笼络他们。”李湛笑道。 “不过,这些胡人,生性狡猾,而且部落众多,今天我叛你,明天他叛我,夫君可莫要太相信他们,这些人自恃有功,可能到时候就不服你了。光用笼络的法子恐怕未必完全奏效。”涵因笑着,把那杯调制出来的饮品递给李湛:“尝尝,这叫奶茶。” “倒也是,不过这次战事起来,他们能站在我这一边,就说明他们有心投靠大隋。至于那些不听话的,就该狠狠的打击一下,灭掉他们的威风。这次正好是个机会,探探他们的态度。”李湛正在盘算着,接过涵因调制的奶茶,毫无准备的喝了一口,立刻皱了眉头:“这东西怎么这么腥。” 涵因看着他的表情,笑呵呵的说道:“胡人都是这么个喝茶的法子。多喝几次就习惯了,这牛乳吃了对身体有好处。” “我还是喜欢你做的双皮奶还有蒸酥酪,那个没这么腥气,这个玩意倒吃不惯了。”李湛又把杯子放到了涵因面前。 涵因也喝了一口,奶因为没有加工,腥气的确比较大,不过味道她还是能接受的,虽然味道跟后世的奶茶差距还是比较明显的,笑道:“毕竟是胡人的东西,你喝不惯也是应该的。” 李湛真的对涵因的提议上了心,跟涵因说笑了几句,就派人把自己的几个幕僚找到朔风馆商议。 到了很晚才商议完,回房一看,卧房的灯已经吹熄了,他没叫值夜的兰儿起来伺候,自己擎着一盏小灯,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涵因正躺在床上,李湛仔细一看才发现,她根本没有睡觉,正在睁着眼睛望着床上的帐子,见他回来,便要起身伺候他宽衣。 李湛忙把涵因按住,自己换了衣服,去了净房,略洗漱了一下,将灯吹熄,就躺到了床上,握着涵因的手,说道:“我知道,你在想弘儿、熙儿,今天是他们的生日。其实,你不用这么憋着。” “倒也不是憋着,只是想清楚了,哭又有什么用呢。两个孩子也不会因为我掉几滴眼泪就能回来。”涵因回握着李湛的手,嘴角噙着一抹苦笑:“如果有什么能做的,就是咱们在这里牢牢的扎根,让他们谁都动不了咱们,那熙儿、弘儿就多了一分保障。” 李湛抚摸着她的脸,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涵儿,你知道么,你越懂事,我越是心疼,我知道,你今天心里不好受,却不愿意露出来。” “你不觉得,我到了这里之后,越来越爱哭了么,我从前不是这样的,我也不愿意变成一个整天自怨自艾的人。”涵因扯出一抹笑容。 李湛吻了她的额头一下:“可是我并不希望你在我面前也要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可我也不希望你总看到我以泪洗面不是,我也不希望你在我面前每次提起两个孩子就觉得愧疚,我是你的妻子,他们是你的孩子,既然这样,我们就要一起承担这个家的一切,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涵因的头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平和而宁静。 李湛心里泛起一种难以言语的滋味,将怀中的小人儿抱得更紧了。 过了几天,去朝廷接受封赏的几个部落头领到了凉州,李湛在集芳苑设宴款待。 不过这趟饭吃的并不那么愉快。李湛回来,便跟涵因说起来:“果然跟你说的一样,这帮家伙,刚立了这么一点功,就跋扈起来。我叫他们每年都来凉州一趟,商议协调各部事宜,他们其中有人居然公然跟我叫板,说一年时间太短,不够他们跑这一趟,还有说三年来一趟的。看来,他们只想从朝廷这里捞好处,却并不想被朝廷管束,呵,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人之常情,那夫君瞅准机会就动手呗,这些胡人,不动点真格的,他们才不会服。”涵因笑道。 李湛抻了个懒腰:“不急,先把胡人的情况都摸清楚再说,我已经把军中的几个熟悉胡人势力的人都找了出来,还有了解那边地形、风俗的人,务必把情况搞清楚再动手。不击则已,一击必中。”在玉门关外的胡人都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居无定所,要想击败他们,首先要了解他们在什么地方活动,还有各部族的势力范围,他们对朝廷的态度。 想要控制这些部族,并不是要把他们都消灭,而是要打击那些坚决反对大隋的,给那些墙头草以震慑,再给听话的足够多的好处和扶植。 涵因笑着看李湛,经过这段时间的战争洗礼,尤其是对突厥和吐蕃两场辉煌的胜利,他已经对自己的领兵能力很有自信了,所以,涵因一提到那些异族不能只拉拢,他就立刻想到要用打仗的手段来震慑他们,并且认真的考虑可行性甚至进一步构画方案。 皇帝留给李湛的时间并不多,他必须在皇帝动手之前,有足够的实力保全自己。 第四百八十二章 商队 “谢行远终于冒出头来,原来他竟然是吴王的人。”涵因将那秘密传送过来的字条在烛火上燃成灰烬。她特意教了宁若阿拉伯数字的写法,让她用这个手法跟自己秘密传递信息。 还真是歪打正着,自己搞出秘库的时候,弄得吴王焦头烂额、无暇他顾,才得以这么顺利的把钱偷出来。涵因想起吴王那一对桃花眼,不知道看到费了这么大劲煮熟的鸭子飞了,又会散发出何等幽怨的光芒。原来数次想要除掉他不成的窝火,也消解了一大半。 谢行远就是有名无实的谢姨娘的父亲,涵因对他很是了解,这个人极精明,对银钱数字相当敏感,运作钱财的能力,比李谛还要拿手得多。涵因曾经笼统的跟他讲过洗钱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她自己也并不太懂,但谢行远听过她说个大概,就能做的相当完美,这也是为什么她愿意用这个的人原因。 她并不相信这个过分精明的人,但这并不影响用他,因为这笔钱是整个官场的钱,运作的步骤经过反复推敲,非常严密,他如果敢背叛,就是背叛整个官场,用不着长公主亲自动手,就会有人先把他给灭了。 直到长公主死,他才敢玩这个猫腻,趁机独吞了这笔钱,可这么一大笔银子,不是他想吞就能一口吞掉的。他把银子埋在凉州,就是因为凉州各种生意云集,资金流动大,便于洗钱,不会引人注目。而且原先这笔钱是要运到江南的,那些找钱的人,都盯着江南,他也没法子动。谁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正想着。慕云在外头回报说道:“夫人,舅老爷庄子上送来了人,正在厅上候着,请夫人过目。” 涵因吩咐道:“我知道了。” 这次送来的都是十一二岁大的女孩子,总共有二十多个,长相气质都是属于比较朴实一类,庄头还是花了些心思挑,并没有找特别出挑的女孩子送上来,涵因过目一遍,问了问他们家里的情况。看看她们各自的脾性,就都留下了。 之后又把紫鸢和兰儿提到一等,从前慕云、祈月的位置。把之前跟着大丫头干活的四个小丫鬟提到了二等,改了名字分别叫香草、香木、香枝、香叶。又分给李令纹和李令彦几个小丫头使唤。 因为人人都知道都督府丫鬟的待遇好,沁雪嫁人这件事更是让不少人眼红,就算没有沁雪,郑国夫人身边丫鬟的体面也让不少人削尖了脑袋相往都督府钻。甚至有些人都开始动脑筋托关系,把自家穷亲戚的孩子往都督府送,反正都是要卖,能进都督府谁知道能碰上什么机缘呢。 不过涵因还是觉得自家的奴婢用着省心,比起外头那些不知根底的,要强上不少。现在各个位置都填满了人。也就打消了那些人的念头。 过了一会儿,郑新来求见,杜筱派来的商队已经到了凉州。但运来的粮食却远远不够,因为江南这场大灾,又起了民变,各地粮商都在囤积粮食,因此现在根本收购不到足够多的粮食。 涵因干脆亲自去见商队的人。 商队的领头是吴管事。他原本也是一个行商,往来于西域各部和长安之间。长安和凉州之间的山贼抢匪愈发多了起来,边关这些年也并不安生,只是他是小商人,没有实力,更没有势力,加上生意大多被世家大族把持,他们这种小商人生存愈发不易,吴管事就是因为一次运货被打劫,血本无归,在长安的店铺也被实力雄厚的大店铺挤垮了,还欠了一大笔债。 说起来还是因为上边没有人,从前边关是薛进将军掌控,后来他走了,又换了秦越将军,对他们这些小商人还是维护的,因为西北大军的上层动荡,他们这些小商人受了池鱼之灾,不少都干不下去了。 正在走投无路之际,恰好遇到了正在组织商队的杜筱,就需要他这样有经验又年富力强的行商做管事,只是杜筱是个女子,很多人并不愿意给她干活,为了还债,他只好给这个女子打工。 进了这个商队,他才发现,这女人不简单,商队规模很大,请的护卫多,武功也不弱,后来,他才知道这商队背后的东家有长安的权贵和世家大族。 今年,商队的规模更大,原来并不出关,现在他们会跟着出关的商队一起贩运西域的珍品,从前过关卡都要被为难半天,但今年忽然变得一路畅通,只要他把东家给他的小牌子一亮,守关的士兵二话不说就会放行。 他干的时间长了,才知道,这个商队的大东家是凉州都督的夫人。当然,东家什么样,也跟他一个管事没什么关系,他只要尽心尽力办好自己的差事就行了。 今天他却破例见到了这位夫人。屏风后面影影绰绰,不知道站了几个人,却一声咳嗽都没有,吴管事只听见一个温和悦耳的声音说道:“这么说你就是吴管事了,这几年商队多亏你操持,辛苦了。” 吴管事忙赔笑道:“不敢当,夫人过奖,这是应该的。” “你跟我说说,长安那边米粮价格如何?”夫人又问。 吴管事想了想,说道:“因为咱们不是专门做米粮生意的,所以只知道一般百姓的市价,长安的米粮价格稍微往上高了些,但也没有涨太多。只是想要大批购进却是不可能的。” “嗯,这也是自然的,毕竟是帝都,不会允许商人囤积居奇的,只是他们也在不违反官府底线的程度上惜售。只是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屏风后的声音若有所思的分析道。 吴管事忙恭敬的回道:“小人也跟他们打听了,听说河南河北都大旱,比前几年那一次还要命。现在也只有长安和洛阳周围米价还能维持,其他的地方都涨了一倍不止。其实陇右这边好像还算好的,我这一路过来,倒没听说什么大灾。” 那声音笑道:“冬天的雪灾,现在倒是因祸得福了。对了,吴管事,我听说你之前一直在西域各部之中做生意,可有此事。” “是,小人对那边不能说是了若指掌,但也是十分熟悉的。从这边运出去丝绸、茶叶,可以换回马匹、香料,利润很是客观,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商家直接从大食来回贩运,但做好了也是财源滚滚。西域的部族又多又乱,相互之间关系复杂,但只要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他们就会愿意把自家顶尖的东西拿出来。”吴管事对自己的生意才能很是自信。 “哦,看样子,吴管事的确是行家里手,好,那我就把这个商队正式交给你,如果你做的好,我会在年终,抽一成商队纯利作为给你的奖赏。只是你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随时关注这些部族的动向,向我报告。”那声音说道。 吴管事立刻心跳漏了半拍,一成的纯利,他自然心里有数知道有多少,这个生意又是他最擅长的,他自然乐意了,忙行礼道:“一定不负夫人重托。” 之后,屏风后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安静了。这时,方出来一个没留头的小丫鬟,对吴管事笑道:“管事辛苦,夫人给管事、伙计还有护卫在聚仙楼开了席,给诸位接风。” 吴管事问道:“那敢问这位姑娘,这宴席夫人可还出息?” 那小丫头“扑哧”一笑:“吴管事糊涂了,我们夫人是正一品国夫人,您今天能见到就已经是给您天大的面子了。怎么可能去酒楼,不过郑新郑掌柜回去给您接风。” 吴管事擦擦额头上的汗,笑道:“呵呵,是我失言了。” 吴管事出了门,正在丫鬟的带领下往外走,出了醉卧居,刚要往大门走,忽然背后有人叫他:“老吴,吴家兴,你不是老吴么。” 吴管事回头一看,是于贵,于贵原来是索家管事,索家经常去跟外头各部买马匹,作为索家大管事,自然跟他这样的行商也有交情。见到熟人,吴管事赶忙跟他见礼:“于大管家,好久不见了。”他知道索家的事情,但是并不知道于贵现在的身份,也不知道到都督府来办什么事情,所以还按照原来的身份称呼他。 于贵笑道:“现在我已经不是索家大管家了,呵呵,我现在在替郑国夫人打理马场。老兄,你这是?” “哎,巧了,我现在给那位夫人管着商队。我这是第一次来见东家,才知道自己的大东家是什么人。”吴管事笑呵呵的说道。 “哎呀,这么巧,那就更好办了,唐国公正在找熟悉西域各部情况的人,现在军中府衙熟悉那边情况的,多是纸上谈兵,没人亲自走过。唐国公正发愁,想找些可信的行商,又怕走漏了风声,你老兄正好来了,走吧,跟我进去见见唐国公,把你知道的情况说一说。”因为军中经过多次动荡,原先薛进、秦越的幕僚高参都被清洗下去了,现在临时再想找回他们很困难。李湛只好把手头能动用的资源人全动用起来,连天云马场的于贵也被叫了过来。 上一次和突厥人打,好在只是在自家门口,这次要深入西域内部,还要对各部族见的关系敏感,李湛愈发谨慎。 “呃,可这要夫人同意才行吧……”吴管事有些犹豫,心想毕竟自己的东家是夫人。 于贵笑道:“倒也是这个理。”于是叫引路的丫鬟去回禀涵因。 丫鬟回去之后不一会儿又回来,笑道:“夫人说吴管事若能帮忙就再好不过了。” 吴管事这才跟着于贵去了朔风馆。 第四百八十三章 借人 李湛回来见到涵因还未开口,涵因便先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你这回不会管我要人吧。” 李湛“嘿嘿”笑了两声,挤在涵因的身边,搂着她坐下:“是借,借用一下,老婆,你不会对夫君这么小气吧。” “我还小气?”涵因撅了嘴:“李谛是我带过来负责这边一摊事情的,你说要用,我不是立马放人,你那个李光弼说要沁雪,我不是也给了,你这次说要于贵,反正他辛苦些,马场、城里来回跑也罢了,杜筱好不容易给我寻了这么一个人主持商队,采买、打理全离不开他,你把他要走了,我的商队怎么办?” “等我用完了,再把他还给你好不好?”李湛就势亲了涵因一下。 涵因又气又笑,说道:“哪是还给我,是还给咱们家里,人家都是假公济私,你倒好,每每拿家里的人去办公事。皇上竟没把你评成劳模……” 最后一句是嘟囔的,李湛并没有听清,笑道:“劳什么?”见涵因一脸不爽,叹了一口气,笑道:“支这么大的摊子,总是人手不够用,想干些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的。” “从前薛帅那些人都是些现成的人才,现在倒了霉,你也该花心思笼络笼络他们了,你也该跟薛帅和解了。”涵因笑道。 李湛一阵沉默,他被柳正言摆了一道,薛进这个老上司根本就没有保他,如果薛进肯保他,他不必落到今天这种孤立的局面,现在他和薛进的关系很微妙,一方面因为涵因和郑钧兄妹,他俩还有亲戚关系,另一方面。隔膜已起,两方都不能够再相互信任。 李湛揉揉脑袋,笑道:“这事情没那么容易,就算我愿意,也不知道他的态度。” “他也需要你把原来的人马统合起来。而且,毕竟,从另一个角度看,那时候他虽没帮你,但也没有落井下石,不是么。”涵因笑着。解着李湛的心结。 李湛笑得很纠结:“现在先不想这事,毕竟我稍微有些动这个心思的举动,皇上恐怕就要坐不住了。他能容我这么久。还不是因为,我现在是个‘孤臣’么。” 涵因听他说,没有接话,她只是提醒李湛一下,想用就得早些慢慢布画。否则临时抱佛脚怎么来得及,不过具体的时机还要李湛自己把握,只说到:“总之,你快点找到法子,总不能每次一做事,现抓包。这次碰上了吴管事,下次怎么办。” 李湛笑道:“我就知道涵儿最通情达理了。” 涵因不在跟他扯这些,说起了别的:“吴管事这次运来的粮食已经入库了。今年粮食难收,各大粮商都在存粮,这已经是极限了。” 李湛皱眉道:“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数目远远不够。要想办法,把几个大粮仓尽快填满才行。虽然我已经让那些世家卖粮食给我们。一来陇右出产有限,二来他们也对我肯定还会留一手。绝不会把手里的粮都吐出来,就算我给他们高价也一样。” 涵因听李湛这么说,想了想吴掌柜汇报的情况,也颇感为难,自家的商队终归不是专门做米粮生意的,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门路收购粮食。现在这种大灾之年,那些正经的粮商都未必收得来粮食,更何况她这种临时组建的商队。 涵因思索半响方说道:“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你有没有忌讳。” “说呗,那么小心翼翼干什么,这不就是咱俩商量么。”李湛笑道。 “我这不是怕你弄得内外不分么,也怕你的人以为你总受个内宅妇人摆布。”涵因看着李湛,自古走上权力的道路,再大的情和爱都要往后放,现在他们两人是一体,利益一致,但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因为从前的教训,涵因一直在随时警醒,不要超过李湛的底线,比如,她从来没有主动干预过李湛用人,对于别人的请托,涉及到李湛政务上的也从不答应。 “咱们两个是夫妻,你给我出个主意又怎么了,我什么时候把那些闲言碎语放心上了。”李湛笑道,等着涵因接着往下说。 “咱们没有门路,不代表别人没有,比如我二叔。”涵因笑咪咪的说道。 郑家三房最重要的产业,恒昌米行一直就是做粮食生意的,郑家三房控制的米粮生意渠道,至少控制了洛阳周围的米粮收购的渠道,并且一个都可以将国家粮库里的存粮都消化掉的米行,其能控制的粮食规模一定不会太小。 他的二叔虽然这盘子生意做得挺大,但也只有这一项,其实整个荥阳郑氏能控制的生意,也都是借助运河和长江的水利便利做得中转生意,虽然是坐地分成,但终归不是最大的那一块。郑家一直想要伸手,无奈,陇右被关中大姓把持,雁门一路被太原几个大姓把持,河北辽东、江南也无一能伸得上手。 郑家在凉州也有一些生意,不过规模跟其他几家比小得可怜,就连凉州的本地家族都比不过。如果涵因给他们提供一个途径,让他们有机会插手跟胡人的生意,而相应的,由郑仁来帮李湛解决粮食,那么问题不久迎刃而解了么。 李谛就是原来恒昌米行的大掌柜,这个路子李湛不会不知道,但他一直没有提,不知道是心存忌讳,还是有别的打算。 李湛考虑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我也想过,只是当年我跟你二叔闹得太僵了,现在忽然跟他谈这个,我怕他根本不会理我。你如果觉得可行,就帮我写封信试探一下他的意思。”在那次流民事件中李湛让郑仁吃了个大亏,虽然现在两家面子上过得去,但也仅仅是面子上过得去。 涵因看着李湛,笑道:“我给他写信倒是可以,但你得给我交给底,能给他多少好处。” 李湛说道:“这还不简单,你那个商队就跟他家合作,马匹可以给他们销。” 涵因一瞪李湛:“你又公私不分,拿着咱们家的东西跟人家做交易。”涵因一转身,背着他不理他。 李湛搂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好声劝道:“夫人……哎呦,涵儿,别这么小气,什么是公,什么是私,要说起来,咱们这点生意也是我到了这边利用权限之便做成的。如果我在这边不安稳,咱们家的生意岂不是也不安稳。你看,如果跟你二叔弄成了,天云马场的马匹也不需要你自己开拓销路了,商队的货源也解决了。不也是好事么。你之前跟本地世家筹划马场的时候,不是说把份子分了就分了么,怎么现在倒想不开了。” 涵因方平下气来,嗔道:“哼,我之前费了多少心血,你说分就分出去了,嘁……” “我知道,你花了好多心思在上面,我之前也想过让你二叔直接加进来,但是一来这块利润就这么大,之前圈定的几家都是反复讨价还价商议出来的,让他加贸然进来,恐怕又是一番麻烦,更何况他还是山东家族,跟陇右这些家族本身就不大对盘,到时候,别人恐怕又要向我们提要求。所以他掺入你商队的股是最好的,这样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你说对吧。”李湛耐心跟涵因分析着。 涵因半天没说话,眉头微皱,似在纠结,最终叹了一口气说道:“哼,我就不该给你出这个注意,真真是作茧自缚,那好吧,这次就听你的,可是,你可不能每次都这样。” 李湛捏了捏她的鼻子,失笑道:“好,知道了,这些都是我们涵儿的,哎,女人啊……” 涵因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李湛含住她的嘴,把她的恼意全吃了下去,嘟囔道:“明天我就要去大营准备了,咱们两个又要好几天见不了面。”说着,伸手探入她的衣襟,沿着她颈部优雅的曲线,留下一串细吻的印记。 “这可是书房……嗯……”话没说完,不知李湛的手触到了哪里,让她抗议化作一声娇嗔,也让李湛的身子酥了半边。 过了二十岁,她的身体开始褪去青涩,渐渐展露出轻熟性感之美,虽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小腹经过锻炼,仍然紧致,而双峰则更加傲挺,手覆上去带着柔软的弹,李湛把她抵在条案之上,在她耳边呼出灼热的气息:“上回那幅春宫的新式样,你不是也看了么,正好试试……” 李湛这日兴致格外高,折腾过了,吃过饭,到了晚间,又折腾一番,方睡去。 涵因疲惫不已,一直睡到日上三个方起了身,洗漱过了之后,从床头的匣子里拿出一封信,又细读了一遍,这封信是写给她二叔的,早在李湛跟她说之前就已经写好了,只是条件是组建商队,郑家三房占三成,自家占七成,这自然是还要跟郑仁有一番讨价还价的。她早就把这件事该怎么和郑仁谈考虑好了。但却并不在李湛面前表露半分,昨天,她故意一番舍不得钱肉痛的小家子气做派,如果一个女人把男人想到的都想到了,能做的事都做了,那这个女人就跟男人是竞争关系了。 通常男人眼中,有用的女人都不可爱,可爱的女人大半没啥用,有能力却有明显的短板,才是一个有用又可爱的女人。 涵因把信封入信封,把慕云叫来:“送长安沛国公府。” 第四百八十四章 堂兄 进了四月江南的民乱不仅没有平息下来,还有愈演愈烈,向周边扩散的趋势,河北一带的旱灾也像一根紧绷的弦,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绷断。 开始,官军一到,这些乱民就散走了,官军一走,又集结起来。现在随着声势越来越大,那些乱民的胆子也越来越大,竟然攻下了四个县城,其中两个县官被杀,另两个则抛下自己的职责,先一步逃跑了,让那些叛军轻轻松松将城拿下。 吴郡平叛的驻军居然一击即溃,那些乱民之中竟有懂打仗的,在山谷中设下埋伏,把前去支援的江陵军打得大败,现在贼人们已经开始攻打吴郡的治所吴县,暂时还没有攻下来,却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当地官府的八百里加急求援文书放在皇帝的案前,也沉甸甸的压在重臣的心上。 陆宪原本以为是小打小闹,谁知道现在竟弄到这个地步,再想弹压也弹压不住了,他的面色微微泛白,心里暗恨谢行远,但他也知道就算再恨也没办法,现在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皇上,此次民变是由于核检土地人口过于苛刻引起的,不如撤回各地御史,准许各地地方官吏自行核查,他们了解当地状况,根据情况调整,民心就稳了。”一个大臣启奏道。 皇帝一听心下大怒,这是要让他自己抽自己一个耳光啊,我刚刚颁布核查,你们一闹,我就收回成命,以后不合你们心意的圣旨就可以用民乱把朕逼回去。他还没开口,忽然有个声音说道:“不可,朝令夕改,国法威严何在?此次作乱的不过一些刁民。还有一些受了挑唆盲目跟从,对于这种情况,绝不应该姑息。请皇上调大军荡平那些反贼。” 皇帝一看,出来说话的是张九龄,心里满意,点头道:“说的也有道理,你们其他人呢,怎么看?”中低层官员已经说了一圈了,之后按照惯例是各部门的中层官员发言。 “核查土地虽然是应该的,但此时已经出了民乱。事权从急,依微臣看,应该暂缓核查。等到民乱平息之后再另行核查。”说话的是吏部郎中李时彦。 “决不可放松核查,这是在姑息养奸!”…… …… 大家都纷纷表态,无非是一些人要求坚决执行核检,调军平乱,另一些人则认为放松核查。那些贼就会解散回家了。 皇帝把众人的态度都收进眼里,方问道:“几位宰辅如何看。” 崔澄出列说道:“两边虽然说得都有道理,但此时贼人已经有了些气候,即便不再核查也不会自行散去,何况国法威严,岂能儿戏。应速派大军平乱。核查之中的确有过于严苛的问题,甚至把人家的宅第也算入耕田,这种做法过于严苛。应向各御史申明,对小民不宜过度。” 皇帝点点头,有问虞孝严和陆宪。虞孝严依然是一副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姿态,陆宪则认为不必派大军,把附近几个州的驻军调过去即可。 崔澄却反驳道:“民乱持续的时间越长。人心越是浮动,各地盗贼闻风而起。那就没法控制了,当务之急是尽快平乱,震慑贼人。” 皇帝很是赞同的问道:“那崔爱卿认为应该调那支军队去平乱?” “雁门军驻守有五万人,可以调出一万人去吴郡平乱。”崔澄说道。 陆宪皱了眉头:“贸然调动雁门军,若是突厥人来犯又如何是好。” “突厥的也力可汗正在整合其他各部,根本无暇来犯,何况只调走一万,不会有太大影响。各州县驻军久不应战,便是派去了,拖得时间也会很长,边军常年抵御外敌,一定会迅速扫平贼人。”崔澄回道,通常他在朝堂上都是谨慎稳重的,这一次却格外积极。 皇帝看了看这几个最高层官员们的表情,心里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江南是陆宪的地盘,他自然是不想让其他人插手,不过事到如今,就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了,崔澄则是事关他在吴县做司马的哥哥靖国公崔濯,所以表现大不同于往日。 “兵部怎么说?”皇帝又问。 兵部侍郎想了想说道:“雁门近日局势平稳,可以调出兵来。” “那哪个将领可当此重任?”皇帝问道。 兵部侍郎便把罗广德的几个属下的名字报了上去。皇帝点点头:“就这样吧,尽快调兵平乱。” 李湛没从西北大营回来,却派人送来了军中的邸报,郑钧果然跟着上司被调到江南平乱了。 慕云笑道:“夫人真是神了,竟能预料到江南会有民乱。” “你又何必夸我,虽说是立功的好机会,但毕竟是要打仗的,是福是祸也只能靠哥哥自己了。”涵因笑了笑,她还真没想到江南说乱就乱上了,还以为要等到入夏有了更大的灾情,才能进一步爆发。没想到皇帝自己添了一把火。 正说着,外头有人送信,来人是沛国公府的下人,说夫人的堂兄已经到了凉州的驿馆,打算择日登门拜访。 涵因颇为惊讶,没想到郑仁这么重视这件事,竟然让郑锐特地跑过来一趟。不过郑锐还是这么别扭,郑仁都说过去的事情抹平了,他还是如此生分,来之前不先打招呼,来了之后就直奔驿馆,并不把自己当亲戚相待。 涵因对那来人传话说道:“既然堂兄来了,我自然是要为他接风的,大家都是亲戚,彼此应该多亲近,你回去跟堂兄说,就让他来府里住吧,驿馆总归是不方便,一家人多亲近亲近。” 那人回去之后,又过来传话:“回夫人的话,公子说唐国公不在,虽和夫人同气连枝,到底不方便,待唐国公回府之后,再来拜会。” 涵因冷笑。郑锐还不屑于和自己打交道,想和李湛直接谈,遂笑道:“老爷军务繁忙,又去了西北大营,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等他回来了,再请堂兄过来一聚吧。” 慕云问道:“用不用派人去跟老爷说一声?” 涵因摇摇头,冷笑道:“不必,既然他愿意等,那就让他等着好了。反正填那些粮仓也不急于一时。” 之后,涵因只派人去问了一次安也就没再做其他的事。 郑锐整天窝在驿馆里头,并不去四处拜会。他已经入了翰林院,有官职在身,这一次是请了病假来的,因此他也不能太过招摇,万一这事情被传了出去。他就会被御史弹劾。只是一连七八天,都不见李湛来请,他便有些坐不住了,毕竟,郑仁特别交代,事情涉及家中重大利益。这次一定要把这件事谈成。 他也知道事关重大,却并不相信李湛会让一个内宅妇人来主持这种事情,虽然那封信是涵因写给自己父亲的。但必定是出于李湛的授意,现在他去见郑涵因也不过传个话,也定不下来什么,不如等李湛回来再谈。 更何况,他一点也不喜欢郑家兄妹。他是一个嫡庶看的很重的人,他们兄妹的父亲本来就是庶出。郑涵因虽然是庶支嫡出,却耍手段把她两个哥哥也记成了嫡出,这种混淆嫡庶的行为让郑锐很是不齿,觉得郑家兄妹根本就是不择手段上位的小人。所以,他也并没有打算和涵因叙什么兄妹情谊。 只是他没想到李湛一直没有见他,他派人去都督府打探,只被告诉都督不在。病假本来就是托词,如果在这里耗久了,被人发现的几率也就越大,但父亲此次郑重其事将这件事教给他,他必须完成好,这也是他作为三房未来家主的责任。 郑锐的下人又来了几次,问李湛什么时候回来,却再没见到涵因,只是管事接待,得到的答复也一律是李湛在西北大营,还没有回来。军营可不是他可以随便去的地方,郑锐也只好等着。 最后,他终于坐不住了,亲自过来见涵因。 涵因故意不知道郑锐等的着急,笑着问他沛国公府的情况,什么叔父、叔母身体如何啊,堂嫂如何,几个堂妹嫁得如何等等。 郑锐也只好耐下心来跟她应酬,待客套话都说尽了,郑锐终于逮到机会问李湛的事情:“唐国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堂妹可否交个底,我此次请假而来,不能久留。” 涵因笑着打哈哈:“军中的事情,谁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有时候,一两个月不着家也是有的,堂兄来的不巧。” “那堂妹有什么办法,能给他传个消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必须见唐国公一面。”郑锐说道,他心里也是含了气的,只觉得既然信是涵因写的,她也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给李湛传个消息。 “哎,军中就是这样,便是家里有天大的事情也要往后放,况且现在军中又是戒备状态,随便传递消息,都可能被抓起来当奸细严审,作为都督家眷更是要以身作则。你说对么,堂兄?”涵因笑道。 郑锐被她这样一反问,刚才准备好的言辞又憋了回去,语气中带着烦躁,说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涵因见他急了,方冷笑道:“不知道堂兄有什么事情非要见老爷一面不可,堂兄若信得过我,可先行回转,待老爷回来,我自会转告。” 郑锐心中大怒,心想,信是你寄来的,这时候装什么蒜呢,冷笑道:“堂妹忘性倒大,之前给我父亲写信的,难道不是你本人。” 涵因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笑道:“嗐,我当什么,原来堂兄是为这事来的,我写的信自然是我的事,堂兄找我家老爷做什么。” 第四百八十五章 还价 郑锐的眉头优雅的皱起,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涵因,仿佛噎住了一样,半天才生硬的挤出:“你是说……你能做主这事?” 涵因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心里冷笑,自己这位堂兄聪明虽聪明,就是从小养尊处优,太过高傲了些,对嫡庶之分太鲜明了些,所以自己无论做多好,他都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面上却依旧温和,轻描淡写的说道:“老爷每日政务、军务缠身,难不成堂兄以为他还会管这种小事。” “难道没有专人来打理?竟……”郑锐的话说了一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咽住,看着涵因。 涵因却冷笑道:“竟任由我一个内宅妇人处置,堂兄是想说这个吧。” 郑锐尴尬的清咳一身,随即调整过来笑道:“主妇处置内宅之事是时下常情,我竟不知道妹妹也能参与这等外事。” “商队是我名下的,事情自然也由我处置,如果不是这样,天下那么多做米粮生意的,我干嘛要去找恒昌米行。”涵因笑道。 郑锐说道:“堂妹能做主就好,只是你的胃口也太大了些,如今灾荒遍地,你还想用平价收这么多粮,这个商队只让我们占三分,这也说不过去吧。”他略微调整就做出了谈判的姿态。 “其实,陇右各家的米行已经答应了老爷,用平价把米卖给官府,只是今年情况特殊,没办法一下子把粮库填满。我才想到了叔父家的恒昌米行,至于商队的事情,早在之前就已经商讨过了,那些家也是付了大笔的银两,叔父家贸然过来,其他几家谁又肯甘心。所以也只好委屈叔父家跟我合开一个商队。”涵因笑道。 “你要多少米我都给。商队本钱我都出,分给堂妹一成红利,你看这样可好?”郑锐看着她,目光也锐利了起来。 涵因冷笑:“本钱我不缺,合作的人也不缺,人手也是现成的,倒是二叔家的商队应该已经解散多年,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合用的人。再说了,只有我现在加进西北的这盘子生意,那几家才不会说什么。若是郑家一上来就咄咄逼人,恐怕这些大族也不会满意,若是他们刻意打压。堂兄又有什么好手段应付。”西北大族在陇右根深蒂固,郑家早年也不是没想过搀和这里的事情,但各种尝试都失败了,并非郑家不会做生意,而是郑家就好像一个庞然大物。一向陇右伸手,就引得陇右当地的世家联手对付。 太原王家也面临这个问题,好在他们在这里比较低调,而郑家三房当时跟陆宪、杜胤是一伙,被柳正言和薛进重点打压,后来杜胤倒了。他们也赶紧从这里头抽身。 “那你这三七开也太过分了,这种价钱,其他家也未必肯和你合作。况且,荥阳在南北交界,又毗邻洛阳,南来北往的货品集中于此,采购和销售都有优势。你也是看上这一点才来找我们的,难道不是么。至少五五开。”郑锐不是商人。但争起利益来,丝毫不含糊。 “你四我六,天云马场产出的马匹在洛阳售卖可以交给哥哥家的商铺。”涵因笑道。 郑锐自然是知道马匹的利润,听到这里,心思微动,问道:“天云马场能产什么样的马?” “总归是堂兄骑着不会有辱长安四公子的名头就是了。”涵因笑道:“后面马厩里头有几匹新培育的马,堂兄不防跟我过来看看。” 郑锐便跟着涵因穿过后花园,到了马厩,涵因早就派人准备好了,都是从天云马场挑出来的好马,膘肥体壮,皮毛又亮又柔,仿佛擦了油一般。郑锐跟所有世家子弟一样,自幼熟悉马匹,也最喜好骑马打猎,一见这些马,目光也亮了起来,当即仔细的抚摸马的皮毛,观察马的牙口,之后还骑上马到外头的马球场跑了两圈。 回来之后,跳下马,忍住眼底的兴奋之情,让自己尽量显得淡然,问涵因:“马场每年出产多少这样的马?” 涵因早就捕捉到他的表情,知道他已经动心了,笑道:“这刚是第一年,除去军用马,只有两百匹,一半送到长安,另一半可以送到洛阳。以后马场运作稳定了,产马量还会慢慢的多起来的。这样吧,堂兄如果不急着走,明天你亲自去一趟天云马场,我让管事陪着你看一看。” 郑锐点点头,说道:“好,明日我看过再说。”这种品相的马,卖到洛阳的世家大族,最少八百两,甚至有几匹可以卖到二、三千两,若是今后产量有所增加,收益绝不是一笔小数字,更何况良驹难得,家里用马还有送礼结交甚至都能消化掉这匹马,让他不得不动心。 第二天,郑锐去过马场之后,便来找涵因,对她说道:“组建商队就依堂妹之前定下四六之分,不过这些具体事项,不会也是你再操持吧。” 涵因笑道:“好,既然定下了,就请叔父尽快派人来跟我的管事商议组建商队的事。还有米粮的事情,也请恒昌米行尽快筹办。”郑锐和涵因都不是商人,自然是不会自己来做这些事情,具体的事项还要交给下面人去处理。 涵因拿出两张早已经准备好的契约,让郑锐签了名字,盖上私章。 郑锐看着上面早已干涸的墨迹清清楚楚写着沛国公府四成,郑涵因六成,深深看了这个堂妹一眼,冷笑道:“想不到堂妹已经成竹在胸了。” “如果没有把自己的斤两捻清楚,我又怎么敢跟堂兄讨价还价呢。”涵因一笑,笑容中透出的自信让郑锐微微撇了撇嘴,他心里泛起一阵不舒服,这个堂妹总是能折腾出一些幺蛾子,在别家的女人相夫教子管理内宅的时候,她对外头的事情处处都能插上一手,这一次也不例外,郑家三房的利益又跟她捆绑在了一块。 上一次,他鄙视这个女人混淆嫡庶,这一次他却没有立场轻视她,因为他们两个人是站在对等的身份地位上达成这笔交易的,竟然跟一个庶支的女子齐平,这种感觉,让他这种天生高傲的人十分难受。 郑锐收回自己渐渐变冷的目光:“没有事,我就先走了,不过还是要提醒堂妹,女子还是要以贞静自守为要,不要四处抛头露面,惹上麻烦白白毁了名声。” 涵因笑眯眯的听着郑锐的教训,并没有露出恼色,笑道:“堂兄的话,涵因谨记于心。老爷说不定过几日会回来,堂兄是否要见一见。” “不必了,我还要衙门销假,明日便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罢”郑锐坏心情并没有因为涵因的和顺缓解,反而因为看到她眼底的讽刺一闪而逝,愈发觉得恼火。 “堂兄这就走了?哎,小妹招待不周,也未尽地主之谊,实在惭愧,那我明天为堂兄送行。”涵因见他眉宇间蕴着烦躁之气,只觉得有意思,态度上倒是愈发谦恭起来。 郑锐也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说道:“堂妹客气,唐国公既然不在,你一个主妇还是应该留在家里,少出门,否则徒惹来闲话议论。” 涵因亲自把郑锐送出了门,回了照水楼方对慕云说道:“行了,派人去跟老爷传个话吧,这边已经谈妥了,让他不必担心米粮的问题了。” 慕云找人吩咐办事,回来见涵因在想着什么,以为她受了郑锐的气,于是劝道:“堂舅老爷的话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涵因看着慕云担心的神情,笑道:“没什么,我哪里把他的话当回事了,只是在想这次老爷出征能做到什么地步。” 西北大营,李湛已经做好了准备带军队出发,这次并不需要动用全部西北大军,他只调了三千人马,在吴管事的指引下,扑向了一个不肯臣服的小部落, 这一场仗打的迅速又精准,斩首五百多人, 小试牛刀成功之后,李湛又瞄准了一个大的回纥部族,这个部族常年侵犯玉门关外的村庄,并且劫掠出关的商旅,上次突厥人攻过来,他们也试图跟着分一杯羹,李湛联合回纥各部的时候,他们跟突厥人通风报信。 现在突厥人跑了,李湛更是不能放过他们了。趁着夜色偷营,一夜之间将这个部族消灭殆尽。 若说灭了之前的小部族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但是灭了这个大部族则震惊了西域,一时之间西域牧民之间都传颂开了李湛的凶名。 两场胜利之后,李湛立刻派出了使节,去会见几个大部落的头领,尤其是这次有战功的部落,跟他们说,大军剿灭了贼人,西域将会更安全,他们只要忠于大隋,忠于皇帝就不会有事,但如果有人敢造反,那就要承受大隋天子的震怒。同时也答应他们在玉门关外开一个互市,允许各部在那里和汉人交易,这样商人们就不用一个部族一个部族的去跑了,对双方都行了方便。这样连哄带吓把这些部落基本都唬住了。他们纷纷表示,同意每年按时到凉州跟李湛商议部族事务。 胡人经过这一次的威慑,又能老实好长时间,李湛哼着小曲,心情愉快,现在他一颗心又飞回了家里,飞回了妻子、孩子们身边,希望尽快见到他们。 第四百八十六章 困扰 五月的阳光从树叶间倾泻而下,留下一地斑驳的碎影。 李湛和涵因靠在树下的躺椅上,一个闭着眼睛睡觉,一个则在心不在焉的翻着几页信纸,旁边的小几上放着茶。涵因看着旁边睡得正香的李湛,心想他怎么就那么没心没肺,这个椅子是她跟木匠比划出来的设计,前两天刚漆了做出来,现在散过了气味拿出来,坐也要小心些,免得设计有问题散了架,谁知道李湛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太累了,竟然一下子靠上去,之后竟睡着了。 涵因看完信,把它们放在桌子上,心里盘算着回信的措辞。这是郑钧的家信,他跟着苏将军去江南平乱,现在已经把贼人打垮了,大舅父崔濯没有事,皇上命他们就地驻守,他恐怕要在江南待上一段时间了,她的大嫂已经被薛家接回了长安娘家,郑钧到底还是舍不得妻子、孩子跟着自己四处跑,何况平叛还有危险。他最近会回长安一趟,因为主帅苏将军安排他献俘,这种事都是朝廷的脸面,朝廷对押送的人除了之前按功领赏外,还有额外的封赏,看来郑钧还是蛮得自己上司赏识的,这种好事都让他去做。 慕云走过来,递上一本册子,轻声说道:“夫人,辰哥儿的抓周宴宾客名单,请您过目。”没想到这么快,李令辰也满一岁了。 涵因接过来看了一边,斟酌了一下,划去几个名字,又填上几个名字,然后交给慕云。慕云又轻手轻脚的离开了院子。其他丫鬟也都识趣,早跑不见了。 涵因用力撑了撑躺椅的椅背,见还是挺结实的,也躺了下去。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有些晃眼,她把那本看了一半的《陶渊明集》扣在脸上,迷迷糊糊的神思在半睡半醒中游离。忽然觉得脖子上有些痒,身子一躲,那本《陶渊明集》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张开眼睛一看,原来是李湛已经醒了,正在犯坏。冲着自己的脖子吹起。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笑骂道:“大白日的,愈发没个正形。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好。” 李湛笑着捏了一下她的小耳垂,那耳垂便立时红得娇艳欲滴,她的耳垂出奇的敏感,这是他这些日子在家的新发现,笑道:“谁那么不长眼睛。往咱们俩的院子里看。” 涵因拍开他的手,半嗔半怒的啐道:“讨厌,别闹。” 李湛待要再凑近一步跟涵因*,正欲动手,一个小身影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嘴上还叫着:“母亲!母亲!”竟是李令彦。 李湛和涵因颇为尴尬。赶忙正襟危坐起来,李令彦跑进了才看见李湛也在,一下子蔫了下来。也不跑了,一边偷眼瞄着李湛,一面规规矩矩的行礼:“父亲,给父亲请安。” 李湛板起脸来:“嗯,今天师傅教什么了?” 李令彦吞吞吐吐的说道:“《三苍》第一篇《仓颉篇》……” 李湛“嗯”了一声。说道:“背一遍我听听。” 李令彦吭吭哧哧的背道:“苍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李湛一直沉着脸,李令彦背到一半就背不下去了,怎么也想不起来,涵因便暗中提醒他,李湛瞪了涵因一眼,涵因一笑,又闭上了嘴。 李令彦磕磕绊绊的把前半本背了下来,背完了老老实实的偷看着李湛,李湛“嗯”了一声,说道:“还不熟,要把这些都背熟,意思也要记住。” “是,父亲。”李令彦听着训话。 涵因笑问道:“《仓颉篇》是不是前些日子刚学的,已经背的这么好了,彦儿真聪明。上次给你作的糕饼好不好吃,下次你背熟了,我就再给你做。” 李令彦冲着涵因露出一个笑来,看见李湛,脑袋赶紧又耷拉了下来,说道:“是,母亲。” “好了,去玩吧。”涵因笑道。 李令彦大松一口气,颠颠的跑走了,李湛捏了一下涵因的鼻子:“恶人都我做了,你是大善人。” “严父慈母嘛,你看咱们两个分工合作,多好。”涵因抓住李湛的手,展开,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原来这手指保养得还算不错,现在上面则起了茧子,摸起来硬邦邦的。 李湛笑问道:“你也会看手相么?” 涵因抚摸着他的手掌,笑道:“会一点,我看看啊……嗯……你这个事业线很长啊,嗯,不错,感情线……前期乱了点了,桃花太多,哼哼,以后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李湛眉头微挑,抽回手,笑道:“我看过手相的书籍,没什么说什么事业、感情的,只听说过天纹、地纹。你这又是从哪里看来的乱七八糟的。” 涵因“扑哧”笑了出来:“我自己编的。” “你个丫头。”李湛瞅准了涵因的咯吱窝,就挠了过去,涵因忙向后躲,椅子是长躺椅,恰好一人宽,涵因往后一仰,一下子栽了下去,躺椅不高,涵因的两条小腿还搭在那椅子上。李湛唬了一跳,忙过去看。 之间涵因闭着眼睛,李湛摇了摇她,她却没有动静,李湛有些紧张,又试她的鼻息,竟然也没有出气,他一下子慌了,跪在地上,把她抱紧怀里,急切的叫道:“涵儿,你怎么了?快醒醒。” 涵因这时候才实在憋不住笑了,一下子张开眼睛,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椅子很矮,除了头发上蹭了些土,她根本就没事。 李湛才知道原来她是在哄他,又气又笑:“你这个小坏蛋,看我不好好治你,叫你长长教训。” 涵因以为他又要挠她,忙先一步求饶,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的说道:“老爷,妾错了。你就饶了我吧。” “不行,这次一定要好好罚你。”李湛一把抱起涵因,当涵因正准备享受公主抱的待遇,李湛仿佛猜透了她在想什么,双手一拖把她扛在了肩膀上。 涵因吓了一跳,蹬着腿说道:“放我下来。” “哼,让你不听夫君的话。”李湛笑道。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涵因撅起嘴,象征性的咕哝了两声。 李湛很夸张的大笑:“你死了这条心吧,小娘子,你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说着已经走到了屋门前,李湛用脚踹开门,把涵因扛了进去,把她轻轻的放在一层内间的榻上,一边夸张的喘着气,一边笑道:“哎呦,沉死了,又胖了不少。” 涵因一把便掐了过去,笑骂道:“你说什么,敢嫌弃我。” 李湛抽着气,揉着自己的胳膊,说道:“哪敢嫌弃我们家涵儿,我这不是高兴么,你再多涨几斤肉,就能出栏了。” 涵因直接上拳头,不过她的小粉拳敲在李湛强壮的胸肌上,却只起到进一步激发李湛*的作用,李湛脱下衣裳,露出健硕匀称的身材,一把抱住涵因,衔住她的樱桃小口吮吸起来。 正在两个人*,准备白日宣淫的时候,忽然听到兰儿在外头喊道:“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准备接旨。” 任是谁在这种时候被打扰都会抓狂,偏这次倒人胃口的是皇帝的诏书,李湛和涵因在无奈之中,赶紧收拾好装束,前去接旨。 外面香案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看起来并不大熟悉的太监,掐着尖细的嗓子拿出旨意宣读。大意是,西北大军抗击吐蕃人和突厥人有大功,皇帝要亲临凉州慰劳将士,宣我国威。 在江南民乱刚刚平息的时候来凉州犒劳西北大军,大家都知道,皇帝是想要做姿态安抚军队,毕竟这次江南民乱之中,零星出现了驻军哗变的情况,好在苏将军、郑钧他们去得快,在事态扩大之前压了下去,要不然后果难以预料。皇帝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军队稳定,而军队的重中之重,莫过于凉州,于是皇帝决定亲自驾临。 接了旨,李湛和涵因相互看了一眼,之前的好胃口现在一下子败光了。涵因给那传旨的太监一个分量不轻的钱包,李湛则要设宴请他们几个喝喝酒,那太监接了钱袋子,却推辞了李湛的请客。 回到内宅,两个人瘫倒在大榻上,涵因抱怨道:“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也不知道谁给他出这个馊点子。”话说的极为不敬了,李湛听惯了涵因平时这种说话方式,自然是不以为意,跟着一起说道:“呵,除了他还能有谁,那位刘胜刘内侍呗。”李湛想起皇帝曾经对涵因动过的心思,这次来,说好听的是劳军,谁知道他想干什么,心里极为不爽。 “我们搬出去,都督府东边应该还有空院子的,把这个府让出去接驾好了。”涵因咬咬牙说道。 “嗯。”李湛声音闷闷的。 “我看多多少少要修葺一下房子。还有好多东西要准备。哎呀,那位来这么一趟,咱们就得被折腾死。”涵因的脸也沉了下来。 李湛冷笑道:“也不说个准确的时间,也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 涵因忽的坐了起来,摇摇李湛:“哎,你说,他这次来凉州会把咱们家的熙儿、弘儿一起带过来么,我们都已经又两年多没有见过他们了。” 说起两个孩子,李湛也精神一振:“若是真能见到孩子们,辛苦些也值得了。” ps: 感谢弦乱我心的打赏! 第四百八十七章 筹备 因为皇帝即将驾临凉州的这个消息,让涵因倒足了胃口,因此连李令彦的抓周宴都兴趣缺缺。只是四方宾客的请帖都已经发出去了,想低调办也没办法,还是得按照原先的规格办。 涵因便先让管事将翻修府邸的各项事宜先行准备,自己则先忙活抓周宴的事情。好在她来凉州之后,都督府也办了不少回宴席,规矩大差不差,丫鬟婆子们都很熟悉,并没有怎么让她耗费心力。 在抓周宴的前两天,三哥郑钦派人送的礼到了,还带着嫂子崔皓华的一封信,说她本来是准备到凉州来给她道贺,顺便看看外甥的,谁知道忽然觉得不舒服,请郎中来看,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所以这一次就不能亲自过来了。 涵因看了这信,就赶忙给皓华准备回礼,她知道这些年皓华唯一的心病就是怀不上孩子,甚至已经准备给郑钦再放两个房里人,涵因却屡屡劝住她,郑钦身边本就有原来涵因的丫头乘风,再加上皓华的陪嫁丫鬟,人也不少了,让她不必着急。 郑钦自己喜好结交文士、吟诗作赋,在女色上并不上心,皓华的陪嫁丫鬟有个顶尖漂亮的,郑钦把她收房之后,常带着她出去参加游宴文会,让皓华郁闷不已,谁知道有一天,郑钦把那丫头带出去之后就没带回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有人看中了那丫头,拿一个古籍善本跟他交换,他竟然同意了,之后还小心翼翼的跟皓华赔罪:“夫人,我知道如俏是你的丫头,不过这个孤本我找了好久,实在动心,所以就换了。夫人勿怪罪,下次遇上好丫头,我再赔你两个便是……”弄得皓华哭笑不得。 现在皓华怀孕了,涵因也放下心来,提起笔写了一封长信,把自己知道的孕期保养常识絮絮叨叨写了个遍,重新看一遍自己都觉得啰嗦。 抓周宴上,李湛和涵因分别跟宾客们宣布了皇上即将驾临凉州劳军的消息,众人听了都双眼放光,毕竟是皇帝。大部分人甚至一些官员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于是气氛愈发热络,每个人都想趁着这次机会在皇帝面前亮亮相。 甚至有人按捺不住已经开始向涵因打听了。 崔如君说道:“我们这种无诰命在身的。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到皇上。” 涵因笑道:“看机缘吧,皇上也许会接见地方民吏。” 赵夫人薛氏也凑过来:“皇上会不会去天云马场?” 涵因经她这一提醒,才想起来天云马场的事情,笑道:“哎,谁知道呢。也许吧。”深深看了赵夫人一眼。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议论了半天。过了好一会儿,婆子过来说吉时到了,请各位宾客去看小公子抓周,大家这才纷纷收了话头,跟着婆子来到院子里。 院中长案上已经满满的摆了一桌子东西,李令辰被奶娘抱过来。放在上面,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着,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最后拿起一根玉箫抓在手里不放。 大家都夸,往后辰哥儿一定是一个风雅之人。 夫人们跟平时的宴席一般说说笑笑的,心里头都各有盘算,能有见皇帝的资格,那立时身价就不同了。但到底谁有资格见驾,还得由李湛、涵因来定。 涵因笑眯眯的享受着这些夫人们热忱的奉承。一边心里也在盘算什么人有资格面圣,什么人不行,皇帝接见地方民吏没有定制,但也差不多就那个数,比如文宗抚边,一次接见地方民吏135人,再比如敬宗巡江南,于江宁府接见地方民吏108人,并且特地设宴款待当地八十岁以上的老年人,以彰显孝治天下的美德。 至于诰命夫人,目前中宫缺位,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带嫔妃出来,更不知道带谁来,会不会把李令绮带来呢…… 宴席散了,众妇人纷纷告辞,涵因派丫鬟把赵夫人薛氏叫到偏厅,薛氏也乖觉,一直拖着没有走,见果然有婆子来请她过去跟涵因说话,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跟着走了过去。 涵因见她来了,笑道:“夫人快坐,刚巧有事想跟夫人说,本来打算明天再请夫人过府叙话,看夫人还未离去,便冒昧耽搁夫人一会儿时日。” 赵夫人早有准备,笑道:“夫人客气,若有事让妾身办,派人吩咐即可。” 涵因对赵家还是很满意,虽然自己吞掉他家的马场,他们也没敢捣乱,尤其是在吐蕃人打来的时候,他家也没有离开凉州,还捐了不少米粮,因此涵因也愿意抬举他家,抗击吐蕃之后向朝廷请功就有他家一份,还特地往前排了排。 李湛是大都督,已经开府,征召了他家的一个庶子入职授官,还给薛氏的长子写了一封荐书到崔澄那里。虽然崔澄跟他并不是同一派,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很快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官。 总之,涵因虽然占了五房的便宜,但同时也给了他家补偿。他们目前还是很愿意跟着李湛后面的。 涵因看着薛氏,笑道:“今天多谢你提醒,天云马场毕竟是私属,皇上要参观军马场,少不得一番折腾。”涵因虽然借着李湛的势,把国家的马场吞掉了,但是在名义上,凉州还是有一个国家马场的,如果皇帝心血来潮想要参观,就必须有管马场的官员陪同,如果皇帝问问题,他们还必须对答如流,那些驯马师、仆役都必须口径一致,至少得把面子上糊弄过去,这可不是现准备能准备好的。 薛氏笑道:“我家的管事之前虽然没有接过驾,不过却接待过太仆寺下来检查的官员,这些流程还是比较清楚地。”意思是,他家从前就帮凉州的国家马场造假,这些事情很熟悉,涵因可以调用这些人来应付皇帝。 涵因一笑:“看来这次也要他们辛苦了。” “义不容辞。”薛氏的态度很是恭谨。 涵因满意的点点头,忽的想起来似的:“对了,皇上来凉州,必然是要常常咱们地方上的美食,我记得满朋楼就是你们赵家的产业,我想向你借几个厨子,如果皇上想品尝咱们当地的口味,就让他们来做。” 这是涵因给了赵家一个让自家产业名扬天下的机会,薛氏知道,这就是自己帮涵因的好处,凉州知名的顶级酒楼大大小小不下数十家,凭什么选她家的,还不是就靠涵因一句话么,上一次涵因就给公主推荐了李家三房的尊客楼,现在不少客人都慕名而去,这次如果皇帝能用上满朋楼的菜,那满朋楼可就成了凉州第一酒楼了,她心跳快了几分,立刻笑道:“多谢夫人给我家这个机会,一定不会给都督和夫人丢脸。为了这次接驾,满朋楼愿意负担皇上还有随行之人在凉州的伙食。”薛氏当即就应下了这么一大笔钱。 涵因对赵家的懂事很是满意,笑道:“交给夫人我就放心了。贵府的小公子也要准备准备,皇上最重民间教化,若是驾临官学,难免要考校一番。” “是,我回去就让犬子准备。”薛夫人笑道,觉得刚才许出去那一大笔钱的肉痛减轻了不少。 “贵公子的才学一向被人赞叹,若是能得皇上青眼,那真就是造化了。”涵因笑道。 全凉州都忙碌了起来,皇帝这么一大群人来,吃住都在凉州,所消耗的钱财不知道有多少,另外还有进献给皇帝的礼物,以及贿赂皇帝身边亲信之人的钱财也少不了。 李湛和涵因只有通过这个方法把负担分摊下去。还好,凉州这些世家大族豪富,愿意出钱的人也多。不过有些人即便愿意出钱,也出得起钱,资格不够也是不能硬上的。 各级官员、军中的大小头目,包括郭怀安,但凡跟李湛、涵因说的上话的,都来请托,不过这种事总是僧多肉少,李湛和涵因每天都要斟酌给谁、不给谁、把什么机会给什么人,什么人的关系靠边站,什么人不能得罪。比如李家本家哪怕一分钱都不出,在皇帝接见民吏的名单里,也少不了李询和李诺。不过这次他们也没抠门,早早的就答应出钱了。李询虽然讨厌李湛,但在这个时候却会顾全大局,好好配合。 而李时翼这种穷酸腐儒也是属于一分钱不花也要安排面圣的地方名士。 涵因本来想跟李湛搬到都督府东边幕僚区的院子里,但是又担心照顾不到,最后还是选定了府邸后面挨着花园的一处肃静院子,加以修缮之后搬了进去。 之后,整个都督府第开始大修,各处力求完美,一是把各房舍修缮一新,路面、墙面破损处进行填补,给栏杆、廊柱重新上漆,二是都督府邸原本是凉国宫殿改建,有不少逾制的地方,因天高皇帝远,也没人管,现在皇帝要来了,少不得加以修改,不要让人抓住把柄,三是准备接驾的各项仪仗,还要准备场地,各种琐琐碎碎的事情全都要照顾到,以免发生纰漏。 如此折腾了一个多月,皇帝终于在六月中驾幸了凉州。 第四百八十八章 御驾 皇帝驾到是惊动凉州的大事,在天子仪仗到达的前一天,整个凉州都戒严了,进城的官道平时两旁驻扎着各色小贩,现在则被清理一空,黄土铺道,净水潵街。两边每隔十步都站着一个士兵。 第二天一大早,四个城门全都不准出入,李湛便带着州府、军中及县中各级官吏以及地方士绅在城门口等待御驾。而涵因则带领着外命妇在府衙之中等待。 这一次皇帝为了示恩只带了李令绮一直昭容伴驾,并且把李湛和涵因的两个孩子都带来了。刘公公之前已经派人过来把随行的名单送了过来,以便早作安排。 涵因静静的坐在府衙的厢房之中,却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很快就要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两个孩子了。 手在袖子之中攥紧了又张开,我的熙儿、弘儿,你们还好么,长得多高了呢,什么脾气,在宫中受没受委屈,见到自己会不会认生。涵因的脑子里面交杂着各种场景,想象着见到他们的画面,自从消息传回来之后,这些日子她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她不停地给自己找事情做,仿佛静下来之后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焦躁。 今天她终于可以见到自己的孩子了。 香炉上烟雾袅袅升起,那三柱香渐渐的变短,时间的流逝不知道被什么人故意弄得缓慢了,让等待的折磨加倍延长。 后面的各位夫人有的已经坐不住了,悄悄拿出帕子擦擦额上的汗水,有的悄悄的挪动身体的重心,让压麻了的腿松弛一下,还有人扶了扶命妇沉重的头饰,让自己的脖子舒服一些。涵因却一直一动不动,。 直到前堂隐约传来鼓乐声。夫人们相互看看,知道皇帝的御驾马上就要到了,她们纷纷正襟跪坐,保持住自己的端庄姿态。 果然,没一会儿,有太监过来传话:“皇上已经驾临凉州州府,各位夫人请准备按制觐见。” 此时的厢房之中鸦雀无声,连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皇帝今天在都督府大堂接受凉州军政各级官员的参拜,之后便是外命妇觐见。终于太监过来通传:“宣各外命妇觐见!” 涵因站起身来,在太监的引导下。带着众位夫人去参见皇帝。之前,她担心的是与皇帝的种种纠葛,见面之后的尴尬。但自从听说孩子们真的要跟着过来的时候她便再不把皇帝当回事了,反正皇帝再荒唐,也不可能在李湛的地盘上打自己的主意,这个地方,若是真刺激李湛。把他切了,都没有人能救他。她这个弟弟就是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人,看透这一点,她就丝毫不在意皇帝来凉州的目的。 皇帝坐在都督府大堂之上,看着在下面给三跪九叩的女人,他的目光也只集中在她的身上。她依然是如此骄傲。即便行大礼,都比其他命妇多了一种高高在上的贵气。 皇帝的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瓶,之前的种种纠葛。让他对这个女人又爱又恨,上一次在缉事府,她居然想要杀了自己,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怪罪她。 之后因为贪恋肉&欲。纳了李湛的庶女,他以为自己对这个女人死心了。听说吐蕃围城,他恨不能吐蕃人把城破了,把她抓走,好好的羞辱她,但随即就觉得舍不得,连发了两道圣旨,催促天武军急速感到凉州解围,虽然那圣旨到了天武军手里的时候最后的战斗都结束了,但到底也是自己对她的一片心意。 现在见到真实的她,皇帝的心里又掀起了波澜,看着涵因的目光越来越灼热,恨不能立时走下去拉住她,向她诉说自己对她的种种思念。 这时,身边的刘公公一声清咳,皇帝缓过神来,正色对下面的命妇们说道:“平身。” 因李令绮只是正二品昭容,没有资格接受外命妇朝见,因此,觐见皇帝之后,李湛带着涵因和几个儿女去府邸见她。 李令娴在今天也被放了出来,她却对见李令绮很是抗拒,但她被关进玉关楼这么长时间,很想出来透口气,所以答应了涵因绝不捣乱,跟着妈妈们学规矩。 李湛见到女儿,百感交集,但当着宫女、太监也只能隔着珠帘说了些场面话:“李氏一门双妃,德芬彤管,美映椒闱,贵人上锡天恩,下绍祖德,得蒙圣宠,此乃家门之荣,祖上之德,湛夫妇之幸。今上启天地之大德,垂古今之旷恩,臣肝脑涂地,不能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尽忠职守,愿君上万寿无疆,则天下之共福,苍生之同幸也。望贵妃勿以湛夫妇为念,弥加珍重贵体,恭谨侍上,处贵逾谦,居尊弥懋,以报圣上之隆恩。” 李令绮点头答应,嘱咐李湛:“国事繁重,宜保重身体,勿以儿女为念。” 涵因没有那么多的感慨,也只是跟着说了说场面话。 李令绮见到李令娴,却把一只玉簪从头上拿下来交给她:“上次去醴泉山庄,我曾经摔断你一根玉簪,那时我虽恼恨你欺我,但也知道那玉簪是你心爱之物,之后一直嘴硬,不肯跟你道歉,其实我心里是有愧的。之前我一直觉得抢走你的东西最痛快,现在才知道自己幼稚,这簪子送你,我们姐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就当留个念想吧。”说着掉下泪来。这一年虽然在宫中被受荣宠,但是也被人嫉恨,宫中的女人可比李令娴厉害多了,不知道多少次,她都差点上套,好在李德妃给她解围,她才念起李令娴这个只会动嘴皮子发发牢骚的姐姐来。 李令娴这一年来后悔不迭,她之前总以为继母要害她,后来仔细打听才知道被五姑娘接手的婚事真的很不错。往后,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她的名声又毁了,能挑选的余地也越来越少。她接过那根簪子,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嘴唇抖了抖,终是忍住了呜咽。 李令绮笑道:“我在宫中,家中姐妹你年纪最长,现在就靠你给父母尽孝了。”之后,她又看到李令纹,拉着她的手,说道:“好妹妹,原先在家的时候,就知道你最是懂事的,后来他们跟我说你来了凉州,我就想着在你出嫁前见你一面,如今看见你,果然是个好的,往后兄弟姐妹们相互扶持,莫要见外。” 李令纹忙连声答应着,心里也觉得这位三姐姐跟印象中比起来变了不少。 礼节行完,涵因让各处管事跟宫中负责皇帝嫔妃起居、饮食之人进行交接,这些东西都必须由宫中之人负责。满朋楼的厨子也已经待命,准备给皇帝奉上地方特色美食,他们的祖宗十八辈都被查了个遍,确定他们不会谋害皇帝。 本来晚间还有宴席,但是刘公公看了行程,觉得刚到凉州就大宴会让皇帝过于劳累,于是今天的活动也就到此为止,皇帝被带到改建后的秋水斋就寝。 安排完毕,涵因才匆匆赶回自己搬进的小院子,一进屋,满屋子一群人呼啦啦跪倒给她行礼,这都是伺候李令熙、李令弘的奴婢,分别是八个婆子、十个大宫女、二十四个小宫女还有两个大太监,是个小太监,待遇仅次于公主。 这屋子甚小,一群人在里面伺候,拥挤不堪。 在里屋的床榻上坐着两个小小人儿,粉雕玉琢,甚是可爱,一个穿着红菱小袄,头发挽成两个小小的双丫髻,插着珠花,看看这又看看那,跳下床榻,又被奶娘抱了回去,另一个穿着天青色的织金长衫,规规矩矩的端坐着。 涵因心里一阵激动,再顾不得什么规矩仪态,三步并作两步便走了过去,看着两个孩子,声音颤抖:“熙儿、弘儿。” 李令熙眼中露出不解之色,看着奶娘,好像再问:“她是谁?” 奶娘忙把两个孩子抱下床来,说道:“姑娘、公子,请给你们的母亲请安行礼。” 李令熙满脸戒备,转过脸去,嘟囔道:“我不认识她。” 李令弘则看了看涵因,问道:“你是我们的娘亲么?” 涵因一直含在眼中的泪一下子冲出了眼眶,嗓子里面似乎堵了一块东西,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她看着两个小小人儿,心里涌上一阵酸楚,用力的点着头,把声音挤出嗓子:“对,熙儿、弘儿,我就是你们的娘亲。” 李令弘拉拉李令熙:“姐,别闹了,你不是一直想找娘亲么。她就是。” 李令熙回过头对着涵因看了又看,奶娘催促道:“姑娘,快给夫人请安吧,之前老奴不是教您了么。” 李令熙撅撅嘴,瞥了涵因一眼,试探着问涵因道:“嗯,那你真的是我们的娘亲么?” 涵因看着女儿,笑道:“是,当然是,你们是我亲生的。” 李令熙说道:“不许骗人!” “绝不骗人!”涵因挤出一个笑,眼角又滑下一颗泪水。 李令熙冲着李令弘一点头,两个孩子同时跪下给涵因磕头,叫道:“母亲。” 第四百八十九章 偷看 涵因听到孩子们叫她母亲,心里又酸又甜,一把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笑道:“好孩子。母亲终于见到你们了。” 李湛这时候已经把来觐见的大小官员送走,进门看到两个孩子,走过去,一把抱起李令熙,笑道:“让爹抱抱。乖女儿。” 之后,放下李令熙,又抱起李令弘,举了举,笑道:“好儿子!” 涵因对两个孩子说道:“他是你们的爹爹,叫父亲。” 李令熙这次却很痛快:“父亲。”然后举起小手,拽着李湛的衣角:“抱我!我也要!” 李令弘却对李湛把他举高的举动一点都不兴奋,只叫了一声:“父亲。” 李湛把李令弘交给涵因抱着,自己抱起李令熙,笑道:“好,给熙儿举高高!”举了又举,李令熙“嘎嘎”的笑着:“爹爹,还举!还举!”旁边的婆子、丫鬟都是一脸紧张的样子。 李令弘靠在涵因怀里,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看着李令熙。涵因掐掐他肉嘟嘟的小脸:“两个小家伙的性子跟之前一模一样。” 涵因见差不多了,便吩咐慕云:“带她们去之前安排好的住处,两个孩子的奶娘和大丫鬟都留下一个,剩下的轮流换班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其他几个孩子也都来了,涵因让他们相互认认。李令熙看着肉团团的李令辰,上去就捅了捅,李令辰今天被抱过来抱过去,早困了,这会子被李令熙捅醒了,“哇哇”大哭起来,涵因赶忙把李令弘交给奶娘,来哄李令辰。 折腾了一整天。根本就没有好好吃饭,今天一家团聚,涵因命人就在这个屋子里头摆上桌子,一家人一起吃饭。 这里格局很小,大大小小一群孩子,坐得比较拥挤。但却让人觉得比府邸里头平时用饭的宽敞偏厅要更加温馨。 两个孩子虽然小,但在宫里规矩还是过硬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遵守得很好,想吃什么都看一下旁边的丫鬟,丫鬟夹了。不对就摇头,让丫鬟再夹,对了就吃下去。 涵因看着。心里又微微有些酸了,这么小在宫里就有那么多规矩约束着。 晚间,涵因把令熙、令弘安置在另一边的里间,亲自哄他们两个睡觉。 令熙吵着让涵因再讲两个故事,令弘则毫无兴趣。不一会儿就睡去了。 涵因回到卧房,李湛只是躺下了,还没有合眼,见她来了,笑着问道:“都睡了?” 涵因笑道:“都已经睡了,熙儿真是不让人省心。还让我给她讲故事呢。”一边说着一边躺在李湛身边。 李湛搂住她:“现在放心了吧。” 涵因叹了口气:“皇上还会把他们带走么,不想让孩子走。” “你知道规矩的……”李湛揉着涵因的脑袋,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涵因冷笑:“当然知道。一方大员,妻子儿女必须在都城,我能出来,是因为孩子们入了宫。一想到孩子在身边待不了几天,就觉得快要窒息了。” 李湛说道:“要不……你跟孩子一起回长安吧。这样太皇太后可能会答应把孩子送回府里。” 涵因想了想,摇摇头:“不妥。现在我在这边虽然帮不了你什么,但这边的事情刚刚开始,我不在这边,好些事情都会很麻烦。” “你何必妄自菲薄,你在这帮了我大忙了,若是你回长安,我就得另外找人接手,那估计有可能不少事情都前功尽弃了,只是我看你抱着熙儿、弘儿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所以我想……” 涵因把身体平躺过来,嘴抿起成一道坚毅的线条,说道:“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绝不能够前功尽弃。” 李湛把她搂回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苦了你和孩子了。” “现在我回长安能做的事情也不多,等时候到了,我会回去的。”涵因说道。 皇帝这几日的行程被排的满满的,第二天驾临西北大营,犒劳军队,第三天参观凉州官办马场,第四天大宴,接见地方知名士绅,了解民情,第五天接见回纥人还有一部分投效了大隋的突厥部落,第六天,巡视集文阁和官学,以示重视经学和教化。 这些人都是李湛和涵因精心安排的,安排虽然是以那些世家大族为主,但是出风头却并不是谁出了钱就行的,比如官学的一个寒门出身的孩子抢了所有世家大族子弟的风头,这个孩子是官学之中才学最好的,果然皇帝发问,那几个最难的问题,都是他答上的,回答很出色,皇帝很是赞赏,夸赞凉州官学学风好,水准高。 可见,即便是在这样只凭门第看人的社会,真正的顶尖人才,到底还是有机会出头的。官学被皇帝夸,李湛这个都督也与有荣焉,之后他便决定推荐这个孩子去长安太学,学费和生活费都由州府出。 皇帝看着排得满满的日程表很是郁闷,出来一趟不容易,凉州也不能多待,最多十天就要回转,这几天连着参加这些活动,都要摆足了架子,他觉得比每天上朝还累,还好今天不过是接见官学的士子,不用像前两天大宴,一直耗到三更半夜才能休息。只是,明天一大早就要起来,去巡视凉州外的几段长城,象征性的巡视边关,再回来就是第二天了,之后休息一日就要回转了。他想起自己只远远看了那么一眼朝思暮想的身影,就郁闷不已。 皇帝换了常服,在都督府的花园里溜达着,身边只留了一个刘胜,给他提着灯笼照路,一边走,一边想着怎么也要见上佳人一面,走着走着就到了花园的后门。他问刘胜:“这里出去是哪?” 刘胜笑道:“奴才打听过了,这后面有几个院子,李都督和夫人就住在后面。” 皇帝心跳快了两分,对刘胜一使眼色,刘胜谄笑道:“皇上,已经都让他们下去了。” 皇帝清咳一声,刘胜笑道:“皇上,这边请。” 涵因住的院子在府邸的院墙之内,原来是用作下人房的,因此内墙很矮,因充作临时用,所以也没有加高。 皇帝冲刘胜一使眼色,刘胜便爬到墙根下,皇帝踩着刘胜,爬上墙翻了过去。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想看看罢了,他悄悄跑到窗下,用手沾了些唾液,捅开一个洞,向里面瞧。 昏黄的灯光,蕴着氤氲的水汽,让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一个女子,浸泡在浴桶之中,享受着水汽的蒸腾。双臂相抱搭在浴桶的边缘,一只手支撑着下颌,留给他一个精致的侧颜和背部曼妙的曲线,凝脂般的肌肤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柔腻。 皇帝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液,有多少女人上赶着想要在他面前脱下衣服,他却觉得兴致寥寥,然而这样子偷看,却让他嗓子发干,兴奋不已。 李湛今天早回了房,夫妻两人许久没有亲热,涵因便早早安置了孩子们,又叫丫鬟们抬了水,准备和李湛一起洗鸳鸯浴。她先一步在浴桶中等着李湛过来。 李湛正准备和涵因好好戏戏水,刚要进去,却似乎听见外头有动静,便披了衣服出了门,远远便看见有一个人正在扒着窗户偷看,心中大怒。待要上前,却看见那人为了更清楚的往里看,转动了一下头。从窗子透出的光,正反射在他的发冠之上,李湛认得出,那是皇帝的。皇帝因为看的太投入,连屋子里头出来人都没有发现。 这个人是皇帝!李湛浑身一激灵,如果这样上去,直接撞破了他,他一定会恼羞成怒,但难道自己要任凭他偷窥自己的妻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的皇帝真是枉为人君,不好好教训他一通,难解心头之气。 李湛下意识往旁边一看,门闩就立在门边上。他抄起门闩就向那人闷头打去,一边打一边骂道:“大胆贼人,竟敢偷看,我打死你。” 皇帝正看得入迷,骤然背上一通,便挨了一棍子,刚想叫,便意识到自己是在偷看,这里黑黢黢的,根本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来人是谁,听声音像李湛,好像没有认出自己,于是忍了疼,抱着头,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又硬挨了几棍子,拔腿就朝翻过来的墙跑去。 李湛象征性的追了几步,又狠敲了他几棍,没有再追,而是叫护卫。皇帝惊慌失措,情急之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一下子翻过了那道矮墙,跑了出去。 这时候,卫恒带着护卫来了,李湛向他耳语几句,之后故意大叫道:“有刺客,快追,务必保障皇上的安全。” 护卫们大声喝道:“是!” 皇帝不敢久留,赶忙钻进花园的后门。刘胜冲四下一招手,几个皇家侍卫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吩咐道:“待会有人来查问,就说这里没有走过。知道了吗。” 回到寝室,刘胜把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轰了出去,说道:“让奴才看看皇上的伤势。” 皇帝从紧张之中渐渐放松下来,才觉得浑身疼痛,脑袋也疼,一抹脑壳,才发现肿起了一块。 刘胜替皇帝脱下衣服,发现皇帝的背上横横竖竖一共七八条印子,他忙拿了外伤药来,替皇帝涂抹,一边怒道:“这李湛的手也忒狠了……”药涂到皇帝“嘶”的一声,吸了口气。 皇帝怒瞪了刘胜一眼:“今天的事情,一个字也不准露出去。” 刘胜一抖,忙说道:“是。” 皇帝自言自语道:“天黑,李湛应该没发现是我,要不然他怎么敢……一定没发现!” 第四百九十章 补偿 因为都督府院子里遭贼这件事,李湛连夜传令凉州即刻宵禁,挨家挨户盘查贼人,西北大营待命,弄得动静很大。 刘胜打听回来,跟皇上说道:“皇上放心,李湛应该以为是一般小贼,现在已经派人去城中百姓家搜索了。” “他真的没有疑到我头上?”皇帝还是心存疑虑。 刘胜笑道:“皇上要是不放心,可以明天试探一下。” 皇帝说道:“明天不是还要去巡边么……” “皇上劳累多日,我看就不必巡边了吧。”刘胜说道:“皇上可以传旨,明日休息一日。” 皇帝点点头。 第二天,皇帝把李湛招了过来,先是说了说凉州的风土人情,说自己很喜欢凉州,过了一会儿,似是不经意的问道:“昨天,似乎有什么事,我怎么听见外面有些乱呢。” 李湛一下子跪倒:“臣万死,昨日确有一贼人,夜闯都督府,正落进微臣住的院子,让臣打了几棍子,可惜贼人甚是狡猾,竟让他给跑了,现在臣正在全力追查。”李湛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打了皇帝,虽然他觉得自己还没有打够,应该把这个恬不知耻的家伙揍的起不了身下不了床才能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皇帝试探着问道:“那爱卿看见那人是什么面目了么。” 李湛低着头,回禀道:“昨晚天色已黑,没有看清楚他的面貌。不过盘问了附近的路过之人,画了一张相,请皇上过目。”说着呈上一张通缉文书。 皇帝接过来一看,是个虬髯大汉,长相很是凶狠,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干笑了两声:“那你尽快追查吧。” 这次跟皇帝一起来的大臣是虞孝严,听了昨天都督府闹贼的事情也匆匆赶来。 对皇帝正色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说不是有人意图行刺,必须尽快彻查。都督府外面有人日夜巡视,这贼人竟然能进到府内,此事绝不简单,应该把都督府内外的所有仆役、护卫都盘查一遍,另外皇上身边的太监、宫女、侍卫也应该配合调查。” 皇帝一听,当即脑门子上见了汗,要是那些护卫、宫女都问一遍。万一真扯出来怎么办,忙说道:“何必那么麻烦,不是就是都督府的外院么。内院里头又没事。呃,何况贼刚一来就被发现了,说明护卫工作很到位。” 虞孝严见皇帝这么说,心中不解,说道:“可凉州战乱刚平。若是有突厥人的奸细意图谋刺皇上,那就不是一般的小事了。” 皇帝一时语塞,看了看刘胜。刘胜转转眼珠,笑道:“若是这样,就更不能大张旗鼓的明察了,以免打草惊蛇。再说,此事还涉及现在在凉州的那些部族领袖,若是朝廷怀疑他们。岂不是会让他们对朝廷离心?”这次刘公公指挥天武军在长安镇守,免得再像上次东征的时候出乱子,跟着皇帝出来的有分量的太监就刘胜一个。 皇帝马上说道:“此言甚是。” 虞孝严见皇帝没有借题发挥的意思,也不好说什么,只说道:“那这件事情怎么也得有个交代。否则当予问责都督李湛。” 皇帝则怕逼急了李湛,让他真下狠手去查证。最后闹得不可收拾,忙说道:“我看这件事就交给缉事府暗中调查好了,说着拿起那张通缉文书递给刘胜,说道:“让缉事府秘密查找此人,尽快把事情查清楚。” 刘胜躬身双手接过这张画像,说了一句:“是。” 虞孝严和李湛说了句:“皇上圣明。”便退了下去。 皇帝见他们走了,大松一口气,悄声问刘胜:“这回应该肯定李湛没发现吧。” 刘胜才不管李湛到底是真没发现还是装没发现,让皇帝心里好过才是第一要务,忙笑道:“皇上放心,他根本没有起疑。” 皇帝点点头自己说服自己:“没错,那么黑的天,能看清楚才怪呢,我都没看清他的脸,还是听声音才分辨出来的,我没法声音,他怎么可能认得出。” 他放下心来,坐在榻上,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的本意只想偷偷看看自己心心念念的佳人,他又没有透视眼,谁知道她在那个屋子里头洗澡啊,根本就是无意之中看见的,而且也只看见了个背影。 想到这里,眼前不知不觉得浮现出昨天窥见的曼妙曲线还有柔腻的肌肤,便觉得头上的青肿也不那么涨了,身上的红印也不那么疼了,皇帝心中感叹真真是风情万种的尤物,宫中哪个女人能比得上她。 他叹了一口气,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让李湛这个小子捡了便宜,越是得不到,越是挠心挠肺的痒,全然忘了,自己当初想要把她弄进宫时候的诸多顾虑。 正在神游,冷不丁听到刘胜在叫她,他吓了一跳,很是不悦的说道:“又怎么了。” 刘胜陪笑道:“皇上,郑国夫人正在给李昭容娘娘请安,待会就要回去了。” 皇帝本来正在气恼刘胜打断他的遐思,现在听他这么说,立刻熄了火,站起来,走了两圈。 刘胜笑道:“从这里回都督夫人的院子必然是沿着池边走……” 皇帝清咳一声:“哎呀,天气这么热,屋子里头太闷了,朕要去池边散散步,你们不用跟着了。” 涵因去看望李令绮,是因为昨天闹贼的事情,请她放宽心。 她自己昨天心中也疑惑,李湛这次的事情处理的很是蹊跷,怎么没有直接叫护卫,自己就冲上去乱打一通呢,而且贼人跳墙出去,怎么外面巡视的人都没有抓住呢。但李湛言语含糊,她也没有深问,就跟李湛胡乱歇了,贼人这样一闹,两个人也没有了亲热的*。 第二天李湛去见皇帝,涵因把云际叫了出来,云际方跟涵因说了,她并不知道是谁,只知道那人蹿回了内院。云际主要任务是保护涵因的安全,见涵因没事也没有继续追。 涵因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心中大怒,心想:杨煦这个臭小子,越大越不长进,都当了皇帝这么多年了,愈发不自重,现在竟然落到偷看女人洗澡的地步,真是没出息,枉费了当年那么用心教导他,如果她还是长公主,一定把他一顿好打。 正沿着湖边走,忽见前面假山处有人影闪动,涵因立即定了身,想都没想便对盼晴、兰儿说道:“我想沿着那边转一转,咱们往回走。”盼晴早看见那边的人影,满脸戒备神色。 假山处之人正是皇帝,先一步在这里等着涵因走过来,却见涵因忽然又要往回走,忙走了出来。刘胜那尖细的嗓门便传了过来:“那边可是郑国夫人,圣驾在此,还不过来见驾。” 涵因心中冷笑,光天化日,你们不怕,我怕什么,回过身,落落大方的走了过去。 皇帝本来偷窥就觉得有愧,本来只是想要见涵因一面,她转身走了就想算了,谁知道刘胜竟然明目张胆的把人叫过来,登时心一慌,踹了刘胜一脚。 刘胜忍了疼,笑道:“皇上不是有话对郑国夫人说么。” 皇帝见人走了过来,冲他款款下拜,忙收了慌张的脸色,说道:“夫人平身。” 涵因笑道:“皇上好兴致,不知道皇上对府中的安排是否满意。” 皇帝笑道:“满意,自是满意的。” “敢问皇上对凉州印象如何?”涵因又笑问道。 皇帝不假思索的笑道:“民风淳朴,百姓和睦,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涵因立刻下拜:“多谢皇上对拙夫治民之夸赞,拙夫肝脑涂地,不能报君恩之万一。” 皇帝听涵因这么说,脑子里的弦才接上,这个女人是顺着话说,把昨天晚上的事情糊弄过去,估计是怕之后御史弹劾,想借着自己的口,把那些人的嘴堵上,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女人,笑道:“李都督治理凉州有功,朕一直在想应该怎么赏他呢。” “皇上此次驾临凉州便是对拙夫最大的奖励了。”涵因笑道:“况且,皇上让妾一家团聚,妾感恩不尽。” 皇帝上前一步想要搀她起来,涵因却不动声色的往回缩了一下,自己站了起来,让皇帝的搀扶变成了虚扶。皇帝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笑道:“朕知道,你是想儿子闺女了,所以把你的令熙、令弘都带了过来。” “皇上为凉州军民奔波劳累,兼顾妾家之天伦,皇恩浩荡……” 涵因的套话还没说话,皇帝忽然打断她:“行了,我听这些已经够了,每天都是这些词来回来去的,你们说不烦,我听着都腻歪。我知道你想要儿子,我也不是不想给你儿子,不过规矩放在那,一方大员外任,妻儿要在长安留守,我也不能坏了之前规矩。不过我也想了一个办法,你不是有个庶子么,李湛不是有个无子的原配刘氏,你把你那个庶子的名字记在刘氏的名字底下,我便算他做李湛的嫡子,让他留长安即可,你的两个孩子,我还给你便是。你看,这样总行了吧。” 涵因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看着皇帝。 第四百九十一章 赐妾 皇帝为自己想出来这个方法洋洋得意,这样,扣住的既是李湛的儿子,又跟涵因没有关系,也算是自己无意之中偷看的补偿了。 涵因心中巨震,让儿子回到自己的身边,这是自己做梦都在想的事情,她看着皇帝,恨不能立时答应下来,让李令彦去宫里那个鬼地方,自己一家五口就在凉州好好过日子。但是——她不能,涵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度睁开,眼神已经变得坚定无比:“嫡庶乃国本,混淆嫡庶是违反国法,妾夫妇不敢因私爱令皇上圣德有玷。” 皇帝“嘁”了一声,冷笑道:“我看你是舍不得嫡长子那个位置吧,可是你别忘了,唐国公世子之位是你那个侄儿李令桓的。” “生为嫡长子,就要背负嫡长子的责任,妾不敢以一己之私乱家。”涵因抿了嘴唇,带着斩钉截铁的语气回道,随即又笑了笑:“更何况,犬子能够在皇上身边沐浴皇恩,是妾之幸事,便是分别之苦也不算什么了。” 皇帝讨了个没趣,有些郁闷,待要再说些什么,又不好说什么,冷笑道:“随你好了。” 涵因一笑:“如果皇上没有什么事,妾身就告退了。”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好一阵失落。 刘胜看到这幅情景,转转眼珠,笑道:“皇上,您之前不是早有安排么。” 皇帝冷笑道:“对了,差点忘了,本来是想等巡边回来再做的,既然取消了,那就开始吧。” 慕云陪着涵因沿着池边继续往院子走去,她见四下无人,说道:“夫人不是一直想亲自抚养弘哥儿么。其实……” 涵因忽然站住,冷冷看着她,慕云心下一阵发冷,忙跪下:“奴婢僭越了。” “起来吧。”涵因收回自己的目光,对慕云又或者是对自己说道:“弘儿就算死,也要死在嫡长子的位置上,你、我都要守住自己的位置。” 慕云从未见过涵因用这个样子的语气说话,低头忍了委屈,没再说话。 第二天,皇帝宣李湛觐见。对他笑道:“李卿家在凉州镇守边关劳苦功高,这一次接驾朕很满意,所以朕要好好的嘉奖你。” 李湛不知道皇帝搞这一出是要干什么。忙下拜说道:“臣只是安守本分,为皇上尽忠。” “起来起来,不必动不动就下跪。又不是在朝堂之上。”皇帝笑的格外亲切,伸手虚扶。 李湛站了起身来,说道:“皇上的知遇之恩。就是对臣最大的赏赐。” “好好好,朕最喜欢的就是你样安守本分的臣子,若是众臣都如卿家一样,为国着想,天下何能不太平安定。”皇帝笑道:“对了,上次你家太夫人入宫还说你在子嗣上太艰难。总共只有两个嫡子一个庶子,这样吧,朕赐你一个妾。帮你家门开枝散叶。”说着拍了拍手,刘胜带着一个宫女装束的女子走了进来,这女子并非多美,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情态,眉间散着淡淡的哀伤。看着李湛眼神透出一种复杂的意味,又看看皇帝。皱了眉头。 皇帝笑道:“其实这人你也认识。朕这次可是特意把他带过来。” 李湛一抬头,看见那女子,也愣住了,她正是柳正言的女儿,柳兆宁。虽然之前李湛和柳正言决裂了,但他和柳兆宁很早就认识,还动过心思想要娶她,只是柳正言不知听了什么道士的话,从来没有考虑过李湛作他的女婿。 柳兆宁的第一任丈夫是苏磊,因谋反而赐死,因为柳正言的势力,柳兆宁没受什么苦,就被家人赎回了。但这一次,秦越被诛,柳正言倒台,柳家树倒猢狲散,河东柳氏族中竟然没有人去出头把柳夫人和柳兆宁接回去,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李湛因跟柳正言决裂了,更何况那时候为了避嫌,也就没有细打听这件事,今天见了她才知道她还在宫中。这一次,皇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把她给带来了。 李湛当初求娶她,一是自幼相识,知道她的人品,当得起大族之妇,二是想要跟柳正言更紧密一些,后来没想到竟然能娶了涵因。 现在皇帝忽然要把柳正言的女儿赐给他做妾,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李湛最先想到这会不会是皇帝的一个试探,如果自己纳了柳正言的女儿,皇帝会不会疑心他想对柳正言的残余势力示好,但如果不纳,有可能会被别人说自己无情,连自己老上司的女儿、好友的妹妹都不帮忙照顾。皇帝给自己出了一个两难的选择。 一瞬间,李湛的脑子里面过了好几道想法,额头上竟渗出汗来。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李湛,你究竟怀着什么心思呢,如果你纳的话,定是怀有二心,那朕就要提前灭了你,再说,柳氏是你师长柳正言之女,必定做不得婢妾,到时候你家的后院就该热闹了;不纳的话,本来李湛就已经跟柳正言翻脸了,这件事再传出去就是李湛无情无义,大失人心,看你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李湛心里矛盾,此时又必须立刻作答,于是咬咬牙,刚要说话。 忽然外面通传:“郑国夫人求见。” 当事的三个人脸色都不大自然。 涵因进来给皇帝行礼。皇帝笑道:“郑国夫人求见所为何事。” 涵因笑道:“太皇太后花房遍收各地名花,妾身收集了西域数种名花,希望献于太皇太后和陛下。” 皇帝笑道:“你怪有心的,难怪太皇太后疼你。对了,朕念李卿家为国效劳,要赐给他一妾,你素有贤名,要好好安置人家,为唐国公开枝散叶。” 按照一般情况,皇帝用了这种语气,臣下是不应该拒绝的。谁知道。涵因一听这话,立刻跪了下来:“唐国公已有五妾,膝下三子,实不需再纳婢妾,何况国公与妾有约在先,妾若有子,毕生不再纳妾,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望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想了半天涵因会怎么做。估计她会忍下来,同意纳,之后再想办法处理。但李湛曾经数求此女为妻,他俩必定有些情谊,这样不管涵因对付得了对付不了,两人之间必然生出嫌隙来。没有想到涵因会这么直接拒绝他,他看着涵因冷笑了两声:“国公之位可备六媵。何况朕只是赐一个婢妾罢了。你又何必如此,还扯上什么誓约。” “先时文帝和献皇后微时曾相约‘誓无异生之子’,献皇后崩,文帝嫔御不过宣华、荣华二位夫人,先皇之约,言犹在耳。唐国公不过一臣子。又岂能背约。”涵因笑道。 皇帝一方面觉得她悍妒的样子很是可爱,另一方面知道她是为了李湛,所以心里酸溜溜的。故意沉着脸说道:“你可知你犯了七出之嫉妒,本该休妻,抗旨不尊,是为死罪!” 涵因一个头磕在地上:“那就请皇上赐臣妾死,为唐国公另择贤淑闺媛为妻。” 李湛忙跪下。说道:“臣的确跟内子有此誓约,臣不敢违誓。请皇上成全。” 皇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只觉得心里越来越不舒服,面色也黑了下来,眼见就要控制不住火气。 这时候,柳兆宁跪了下来,说道:“奴婢之父犯谋逆大罪,皇上却对奴婢网开一面,皇恩浩荡,奴婢此生不能报万一,只愿从此相伴青灯古佛,为太皇太后、皇上祈福,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此生足矣,愿皇上成全。”瞥过李湛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 皇帝这一口火就憋了回去,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失态,冷笑了两声,说道:“既然诸位卿家都无此意,那就作罢了,柳正言之女柳氏一心侍佛,朕感念其虔诚,允她于感业寺出家修行,赐法号了心。” 涵因立即说道:“妾愿捐资感业寺三十万钱,供奉佛龛,以助师太修行。”三十万钱相当于三百两,不多也不少,当然加上每月的香火供奉,自然是不止这个数的。 皇帝盯着她看了半饷,方半开玩笑的说道:“郑国夫人之悍妒朕都吃不消啊。看来这齐人之福往后李爱卿是没法消受喽。” 众人皆谢恩,之后退下。 待退出来,涵因很知趣的留李湛和柳兆宁说话,自己先回去了。 李湛看着自己曾经的旧识,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她并非自己恋慕之人,却是认真考虑过的妻子人选,如今她到了这个地步,自己本来有机会伸一把手,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心中很是愧疚,张张口,刚要说话。 柳兆宁却露出一个平静而淡然的笑容:“唐国公不必多说了,今天就算尊夫人不来搅局,妾身不,贫尼也是要坚辞的。” “宁儿妹妹……”李湛心中一痛,他们初识的时候,她总叫他湛哥哥,但自嫁人之后就一直以爵位相称。 “还是叫我了心师太吧。唐国公不必愧疚,两次家破人亡,于我已经够了。如果唐国公还念及从前的情分,就请找到我那可怜的侄儿和侄女。”柳兆宁双手合十,冲着李湛念了声“阿弥陀佛”便走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李湛却没有直接进屋,坐在院子的石凳子上,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头玩,脑子却在神游天外。涵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眼前黯下来,李湛方才察觉,笑道:“怎么在这站着?” 涵因看着他,问道:“怪我么?” 李湛:“啊?”了一声。 涵因又问道:“我替你拒绝了皇上赐你柳姑娘,你心里是否怪我?” “怎么会呢,我正找不到借口拒绝呢,你出面正好。”李湛笑道,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四百九十二章 球赛 涵因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不过这件事情她开口比李湛开口要强,最多是她妒妇的名声传出去,而不是李湛不仁不义。 她也说不清楚到底自己是否很在意李湛跟柳兆宁的前事,如果真的有莫大的好处,她也不会因为自己不愿意李湛纳妾而去拒绝,拖李湛的后腿。 只是李湛纳了柳兆宁,那就相当于向外人表示李湛对柳相旧人仍顾念旧情,的确会对他收拢柳正言的旧部有帮助,但是因为柳兆宁的身份不过是个婢妾,起到的作用很有限,柳正言的旧部绝不会因为这个投奔他。 但皇帝一定会对李湛起疑心。他现在还这样放心李湛,就是因为李湛献上了那一大笔钱,得罪了大部分官场之人,李湛相当于孤臣,如果李湛现在试图拉拢柳正言的旧部,皇帝会毫不犹豫的对他动手,而朝中之人很乐得皇帝把他弄下去,绝不会施以援手。因此,就算有这些好处,现在根本不是时候。 跟涵因透露这件事的是刘公公的人,虽然唐国公府明面上跟刘公公撇得很清,但私底下,涵因每次都要给刘公公塞钱。现在看来刘公公和刘胜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了,所以他这次虽然没有跟来,也肯定特别交代了他的人要盯着刘胜,不让刘胜得意,对他来说就是好事。而对于皇帝来说既需要刘胜这种能揣摩他心意的奴才,也需要刘公公那种事事为他着想的人。 刘公公是通过涵因牵线搭桥跟陆宪合作了一把,柳相倒台,刘公公、陆宪、李湛都是受益者,这也是为什么朝中反对李湛之人众多,但陆宪却并不积极。可一旦李湛接受了柳兆宁,相当于李湛背弃了他们三人之间的默契,李湛也就离死不远了。 李湛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涵因知道他不会想不通,只是需要时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对朋友袖手旁观的时候,保持淡定的心态,她可以理解,自己也是这样一步步过来的。于是涵因便默默的留他在院子里,让奶娘抱了令熙、令弘回了屋子。 她也没有心力去管李湛的心情,看皇帝的意思,孩子还是要带走的,她这几天只想好好的陪着孩子。 孩子的东西准备了几个大箱子。宫女奴婢也都人人有赏钱,涵因还想再多给他们带东西,生怕不够了。慕云赶忙劝着:“夫人,宫中都是皇子皇女,公子和姑娘虽然受太皇太后、皇上的宠爱,但毕竟是臣下之子,吃穿用度都是皇家供给。这是天恩,夫人给他们带这么多东西,若有心人看了,编排起来,还以为国公和夫人对宫中不满呢。” 涵因听了这话方住了手,手指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叹道:“你说的没错。”涵因把那只装满东西的匣子丢到一边,笑道:“为了他们好,最好不要多带。有太多人看我和老爷不顺眼了,这些东西简直就是放到人家手里的把柄。” 涵因从箱子里头拣出几件孩子的中衣、肚兜、小鞋还有一堆的络子、香囊、帕子,都是自己在闲暇之时绣出来,对祈月说道:“宫内自有针线房负责他们的衣物,就把这些贴身的衣服带好就行了。这些针线都是我亲手做的。给他们留个念想即可,其他都不必带了。” 慕云见涵因低落的情绪。心里也很不好受,宽慰道:“公子和姑娘长大了,就会知道夫人的一片心了。” “怕是会怪我这个狠心的娘吧,为了嫡长子的位置,狠心把他扔到那个地方,连你都不理解我,更何况他呢。”涵因看着慕云笑了笑。 慕云忙低头,说道:“夫人这么做必定有夫人的道理,是奴婢无知,没能理解夫人的深意。” 涵因笑道:“都说要目光长远,又有多少人能放弃到了眼前的好处,但这不怪你,更不能怪世人浅薄,只怪未来的事态渺茫,谁又知道,自己的预期会实现多少。只是,人一旦失去自己的位置,就再难找回来了。熙儿、弘儿也是这样,他们在那个位置,就要承担那份责任,这个世界上,运气好到逆天,坐着不动也能享福一辈子的人的确有,但我却不是,也不会指望自己的孩子上辈子积下那样的福气。所以他们的位置也只能靠他们自己去守住。” 慕云听得似懂非懂,也不知道如何回应涵因,只说道:“公子和姑娘是有福的,夫人不必担心。” 皇帝不去巡边了,于是李湛安排了一场马球赛,都是亲兵还有骑兵之中选出的好手,请皇帝和西域各部的首领观赏。 谁知道,这场比赛,却受到了回纥一个部族的嘲笑。这个部族的头领受到李湛强大军力的震慑,恐惧之下向李湛投了降,但部族内的部众并不满意,觉得自家的可汗老了,胆小了,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取而代之,但是这个可汗受到了李湛的支持,他们又不敢轻易得罪大隋,于是接着这个机会向李湛挑衅。 “不过是一堆娘娘腔,真刀实枪打赢了我们,我们自然心悦诚服!”那个突厥壮汉大声叫着,引来下面一片呼喝声。 皇帝看着那几个不规矩的突厥人,心里很是不悦,问李湛道:“这些突厥人太蛮横,当我国中无人么?” 李湛请命:“西北大军一日也没有耽搁训练,马球也是他们训练的一部分,臣不才,愿意带着马球队下场跟回纥人比试。” 皇帝却不愿意让他出风头,说道:“皇家也有马球队,何必让军人不务正业。”说着挥了挥手,刘胜忙下去吩咐。过了一会儿,全身装备齐全的皇家马球队上场了,和回纥的马球队对阵。 谁知道,回纥人素来野蛮,根本不守什么规矩,那球杆就往人身上招呼,没几下,皇家马球队输了两球。损失过半。回纥人没打倒一个人,还炫耀似的挥着球杆高呼。 李湛说道:“胡人不讲规矩,皇上的马球队水准虽然高,却没法发挥出来。” 皇帝冷笑道:“既然这样,李都督便选出人手来和他们回纥人对战。”事关国威,输了就会白白受辱,此时容不得他犹豫。 李湛领命,竟然亲自下场,点了几个人跟他配合,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彼此间窃窃私语,谁也没想到一方大员竟然亲身参与。 比赛重新开始,李湛一上场。两边争夺就非常激烈,涵因从来都是跟李湛一起看别人打,这次倒是头一次见他去打,只见他不论是起码还是打球又或是跟队友的相互配合,都十分熟练流畅。可见他在军中也没少玩这些。 马球这项运动起自胡人,对抗性很强,在凉州这里基本上百无禁忌,从打球变成一场打架斗殴很正常。 突厥人野蛮,而凉州兵也强壮,双方在场上打的火花四溅。那球棍经常直接往人的身上、脑袋上招呼。不一会儿,双方的队员都有坠马退出的情况。 李湛追平了之前皇家马球队落下的分数,比分咬得很紧。气氛越来越火爆,观众们也都屏住了呼吸。 最后一个球,李湛一竿子夺过了球,便受到了回纥人的两面夹击,两根球杆呼啸着向他轮过来。眼看避无可避,涵因紧张得握住了慕云的手。李湛身子一歪。再马上做出了倒挂金钟的姿势,堪堪避过了攻击。之后,一挺身,跃上马,顺手用马竿打了对方马的臀部一下,那马吃痛,一下子狂躁起来,把那个回纥人掀翻了下去。 李湛趁前方有空挡,用力挥竿,将球击入洞中。终于进了制胜一球,全场欢呼了起来。 然而,那个回纥人不幸,正好一头撞在了旁边的石头上,头破血流,当即晕了过去。回纥人大惊,这人正是部族可汗的弟弟,若是他因此死了,怕是就要和这个部族结仇了,跟其他部族的关系也会受影响。 虽然这是一场比赛,双方早有约定,生死勿论,但真死了这样重要人物,再想让这个部族毫无芥蒂的投靠,几乎就不可能了。 李湛忙吩咐人把他抬回驿馆。涵因知道下面出事了,也悄悄走了出来。吩咐医官:“送回去之后,就按照伤兵营的办法处置。” 这些医官都在战时被击中调入伤兵营治疗伤兵,自然是学过涵因制定的标准流程,连忙称是,跟着回去了。 皇帝对李湛伤了人这件事很是不满,把他叫过去训斥了一通:“打球打球,打出人命来,朕把这些回纥人弄到凉州来是为了笼络他们的心,而不是叫你结仇的,这件事,你务必给朕解决妥当了,赔罪也好,赔钱也罢,都由你一概承担。反正要把回纥各部安抚住!” 李湛也满心郁闷,回到院子跟涵因说道:“都怪我,当时一时冲动,自己下场了。” 涵因却笑道:“这样也好,你打伤的人,皇帝反倒不好处置了,若是别人打伤的,难不成你叫自家人给他偿命么。再说了,对于这些胡人来说,弱肉强食才是规矩呢,他们自己部族还真未必能说什么。” 李湛冷笑道:“回纥人还没怎样,我们的皇上倒先把我训了一通。呵,真真是里外不是人。” “不过撒火罢了,丢了面子么,呵,回长安之后,他那个马球队的人就该倒霉了。”涵因嘴角露出一抹讽刺,她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行事风格,因此一点都不意外。 “皇上让我全权负责这件事呢。要是人死了……”李湛沉吟道。 “他们部族没意见就送些绸缎茶叶过去,要是敢挑衅,就直接把他们灭了,听说他们占着一块很好的绿洲呢,你要是对他们出手,其他部族说不定很高兴跟着呢。”涵因的声音很轻快,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 第四百九十三章 不满 皇帝到底还是不能在凉州多待,临走之前还在训斥李湛:“你一个堂堂都督没有分寸,不顾后果,朕如何放心得下。朕是看你做事稳重,才把你调到凉州来,你却如此鲁莽。” 李湛躬身,承认错误的态度十足十的良好,说道:“臣之高位要职,均是皇上所赐,臣思虑不周,请皇上恕罪。” 皇帝皱皱眉头,只说道:“就算朕肯饶你,那些御史的嘴又岂肯放过你。” 李湛听皇帝这么说,便知道皇帝不过是趁机拿住他的短处,忙下跪,把头上的乌纱摘下,说道:“臣有负皇恩,自当待罪。” “罢了,念你之前抗突厥有功,这次的罪就先记着吧,回纥人务必安抚好,若是他们对大隋离心,朕必治你的罪。”皇帝自然不会真给李湛治罪,毕竟那个回纥人还有回纥部族也没有怎么样。 李湛连忙一叩在地,说道:“谢皇上。” 皇帝点点头,很是满意今天的效果,笑道:“行了,下去吧。”主要是想趁着还没走的时候骂李湛过过嘴瘾,见李湛一副恭顺模样,觉得自己恩威并施的目的也达到了,便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皇帝的御驾便离开了凉州,随着皇帝一行人的离开,凉州也终于恢复了平静。涵因作为夫人,即便身份很高,也没有资格送行,她在恭送皇帝出都督府之后,悄悄溜了出去,在城外的一座高地上远远的眺望,便算是目送自己的儿子、女儿离开了。 招展的旌旗沿着驿道蜿蜒,皇家的威仪在苍茫的天地间也不过是一道缓缓移动的线,仪仗的鼓乐声随着风断续的飘荡过来,仿佛是孩子们的抽泣。又或是自己心中的呜咽。涵因的心,随着两个孩子的远去又变得空空荡荡。 正望着远方叹息,忽然一匹马又奔上高台,来的竟然是李湛。 涵因把帷帽摘下,笑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他们说这里远眺最好,我猜你就不会在府里老老实实待着,所以我就过来看看,你果然在这里。”李湛笑道。 “本来以为皇帝最少留下一个孩子,谁知道他还是都带走了。”涵因站累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顺手揪下一根草在手里揉搓着,又恨恨的扔到一边去。 李湛也拔了几根狗尾草,在手里编了几下就做成一只兔子。递给涵因。涵因接过来,笑道:“没想到你的手还挺灵巧的。” 李湛笑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原先我还会抓蟋蟀,还会用麦秆编蟋蟀笼子。” 涵因斜眼瞥着他:“不会……是为了聚赌吧。” 李湛“哈哈”一笑:“怎么可能,我从来都不喜赌博。我刚到军队的时候。没有耐心,又喜欢自行其是,有一次跟着行动差点惊动敌人,后来薛帅就让我抓蟋蟀,锻炼我的耐性和观察力。” “薛帅的训练方式还真是特别啊。”涵因笑道。 “谁说不是呢,现在军中的大部分将领都是他的徒子徒孙。我还记得他当年训我的情景。现在也轮到我训别人了。”李湛笑道。 太阳已经高升,整个天空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纯净澄明。一块云将将好遮住了太阳,让空气的温度没有马上变得灼热。 涵因笑道:“去跑两圈。”说着先一步跳上马,笑道:“谁先到城门谁赢。” “好啊,你耍赖。”李湛立即跳了起来,骑上马追赶涵因。 涵因没有戴上为毛。任凭风直接吹着面颊,仿佛这样就可以让风吹走离别的愁绪一样。 回到都督府。仆役们来禀报,回纥部族头领的弟弟已经醒了。回纥人还特意感谢郑国夫人,搞的涵因莫名其妙。 原来回纥人早就听说郑国夫人是菩萨转世,不过他们很多人都不信。尤其是这个受伤之人,这一次伤势很重,这些回纥人以为他活不了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醒了。他们感谢大夫的医术,大夫则说要感谢郑国夫人,用她的法子处置的病人,好的都快。 于是回纥人便坚信涵因是菩萨转世。此时的回纥人虽然各部落之中有多种信仰,但主要还是信仰佛教。 涵因没想到这个传言如今流传这么广,有些担心对李湛说道:“现在流言越来越广了,要不要控制一下。” “怎么控制呢,难道我要出一个告示说不准议论我夫人是不是菩萨转世这件事?这岂不是此地无银,百姓们也不过议论一阵子罢了,至于外族,他们信了岂不更好。你只要在别人问起你的时候坚决说不知道就行了。”李湛笑道,这些异族人别的策略效果有限,唯独这些神乎其神的传言倒可能派上大用场,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有些故意纵容。 涵因笑道:“也只能如此了,只希望皇上不要起疑心。” 李湛冷笑两声:“起疑心又怎样,不起疑心又怎样,总归不会想让我安稳长久的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皇帝偷看自己女人还有借回纥人受伤敲打自己这件事,已经让李湛对皇帝的忍耐达到了极限。 长期受涵因的潜移默化,对皇权的敬畏之心已经减弱了很多,所以现在在涵因面前,他都不会刻意压制自己对皇帝的不满。 涵因拿出一张礼品单子:“反正人没死,事情简单了不少,我准备好了礼品,就算是这次意外的补偿。” 李湛接过来粗粗一看,说道:“你觉得合适就行了。我去看看他,也趁机摸摸他们的态度。” “对了,吴管事可以还给我了吧,叔父派的人就快到凉州了,已经送了信过来,组织商队的事情这几天就要准备了。”涵因说道。 李湛敲敲脑袋:“瞧我这记性,嗯,我这就让西北大营把人送回来。” 涵因商队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因为回纥这个部族认定了涵因是菩萨转世,很快其他几个部族也传开了,而且这种重伤,本来就很难恢复,那人却很快恢复了,这就让回纥人愈发相信。 而且,他们不仅不责怪李湛下手狠,还赞美李湛马术高超,球技出众,西域的部族只崇拜强者,李湛不仅率兵打败了突厥人,而且在马球上又胜了回纥人的好手,不论是个人武勇还是领军能力都获得了他们的认可。 因此当吴管事亮明自己是郑国夫人商队的管事,想要跟这些部族做生意,就受到了特别的欢迎,他们也愿意跟自己信任的人做生意。 郑仁的商队如期而至,带来了大批的米粮,补充入粮仓,这算是李湛给凉州各世家一个温和的警告,别以为离开你们我就没有别的办法。他们也不敢再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李湛购买米粮的要求。毕竟,如果李湛不再需要他们,又凭什么继续给他们好处。 待李湛接收完米粮,涵因便开始对商队进行重组,她一定是要让自己人控制住商队的,她相信在郑家初涉凉州的时候,是绝不敢跟自己争什么主导权的,至于以后,那就看这些掌柜自己的本事了,除了早期开稻香村的时候,想了些糕饼方子,后来生意上具体的运作,涵因一般不会直接干预,她这个身份也不适合直接插手。只要事情顺遂,能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流进自己的腰包即可。 皇帝直到回了长安,脑子里面还在盘旋着那天偷看到的迷人画面,他挨个想着自己的妃嫔,哪一个会有这样的风情,肌肤丰盈润泽,曲线却依然曼妙,并非是那种过度的丰硕,皇帝闭上眼睛,想起《文选》里头那篇著名的《登徒子好色赋》,不禁背诵了起来:“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甚至对李令绮这种让他身心愉悦的天生媚骨都觉得意兴索然。李令绮虽然平时反应慢了些,脑子也不够聪明,但是她还是察觉到了皇帝的变化,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在到达长安的前一天,她服侍皇帝在驿馆休息。 皇帝多喝了几杯,趁着醉意临幸了她。她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开口叫了她继母的小名,开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皇帝又叫了两遍,她才终于确定自己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一时间惊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刘胜就伺候在外面,第二天来找她:“娘娘伺候圣上辛苦,我看娘娘今天有些憔悴,是否昨天没有休息好?” 李令绮脸色很是不自然,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做了个梦,一直想着,所以精神不大好。” 刘胜嘿嘿笑着:“梦就是梦,做过了忘了便是了,这才是惜福之道啊。” 李令绮脸色又白了白,笑道:“公公说的是……其实,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要忘得干干净净才是啊,娘娘是聪慧人,自然不需要奴才提醒的。”刘胜笑得愈发恭敬。 “多谢公公提点。”李令绮压住心中的百般滋味,对刘胜笑道。 不过这件事也容不得她多想,还未到长安,宫里的消息已经随着来接驾的宫人传了回来。王淑妃病重,已经快要不行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病逝 皇帝回宫之后,将事情稍作安排就去了懿德宫。御医守在外面,随时待命。 王淑妃躺在床上,面容像纸一样惨白,平时那一双善睐的明眸,此时已经毫无光彩,疾病让她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她见到皇帝,眼睛方灵活了几分,枯瘦的手想要攥住皇帝的手,却没有一丝力气。嘴张了张,艰难的吐出“皇上……”两个字,便开始剧烈的喘息起来。 最终,皇帝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说道:“爱妃,你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王淑妃很费劲的挤出一抹笑,在她憔悴的脸上却勾勒不出任何美感,她喘着气说道:“玳儿……我们的玳儿……求皇上……求皇上好好待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皇帝的荣宠、正一品妃的高位都不再算什么,作为一个母亲,儿子才是她的全部。 “你放心,他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不会亏待他。”皇帝心底一阵酸楚,这么些年了,他身边的女人一个个离他而去,有的是他亲手所杀,有的就那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他看得出,这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女人,也要无可避免的离他而去,甚至都能感觉得到,她的生命从他的指尖流逝,他却无力阻止。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很害怕,这种害怕发自他的心底,让他窒息,他看着这个女人大而无神的瞳孔,仿佛陷入了一片难以挣脱的沼泽。 直到刘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皇上,该去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请安了。” 皇帝终于从刚才那种诡异的走神之中清醒了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嗯,好。”他不敢再看王淑妃的眸子,放开王淑妃的手,对她说道:“朕先去给祖母请安,待会再来看你。”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临幸王淑妃了。上一次宣她侍寝似乎是两个月之前,这次去凉州之前,诸妃送行,他也不记得王淑妃来没来了。因此宫人忽然告诉他王淑妃病重,他觉得很是突然。 “怎么突然一下子会病重?”皇帝从寝殿走了出去,之前的烦闷情绪未消,又新添了几缕燥郁,让皇帝普通的一句问话都显得火气十足,一旁的宫人都低着头屏住气,生怕发出一点响动。把皇帝的怒火引向自己。 刘胜现在倒希望自己的干爹在这里,刘公公只要站在一边,就能让皇帝的情绪很快平复。可惜刘公公正在安排皇上回宫的大宴,现在他只能冲着御医瞪眼,让他们快点跟皇帝解释。 御医哆里哆嗦的开始解释病情,皇帝却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行了行了,别啰嗦那么多。就跟我说还有没有救。”他根本对大夫的诊治没有兴趣,只想知道这件事的结果。 御医把头可到了地上,说道:“也就这几日了……” “蠢货,都是蠢货,朕养这些人干什么!”皇帝怒喝道。所有的宫人“呼啦啦”一下子跪倒在地。 王淑妃已经陪伴他二十多年了,他没有给过她盛宠。但也从来没有冷落过。她还很争气的给他生下了儿子,这么些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对这个女人也有了情分,现在她一下子就变成这样,让他心里感到格外的空虚——人的生命如此脆弱,这些旧人死的死,散的散。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呢。 王淑妃目送皇帝离开,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旁的宫女忙过来把她扶起来,说道:“娘娘,好好休息吧,待会儿皇上还要过来呢。” “我要梳妆打扮。”王淑妃这样一动,登时又开始费力的喘息。 宫女劝道:“娘娘不管是装扮还是不装扮都一样美,皇上都喜欢。待会皇上来了,见娘娘这番折腾,就得责怪奴婢们没有伺候好娘娘。” 王淑妃惨然一笑:“皇上?他不会来了。玳儿昨天给我侍疾了一晚上,早上回去休息,这会儿也快过来了,我这是要穿给他看的,我要让他记得……他的娘亲是最完美的……把我的礼衣拿出来。” 宫女心中一紧,王淑妃已经躺在床上多日未进食未说话了,药都是勉强灌进去的,今天她的精神却忽然好了起来,宫女想起未进宫之时,村中的老人家说的话,这叫“回光返照”,难道淑妃就要……她不敢再想下去,忍了泪,去拿东西给王淑妃装扮。 齐王还没有到,王徵却来了,见王淑妃在穿戴大礼服,眼见要支撑不住,忙走上去扶住她:“姑姑,何必勉强自己。” 王淑妃挥挥手,那宫女即会意,和其他人一起退了下去:“来了就坐吧。” 王徵接触到她的眼神,缩了一下,又迎了上去,笑道:“果然是穿礼衣最能显出姑姑风范来。” 王淑妃冷笑道:“这身衣服并不是谁都穿着合适的。”说着,她把妆台上一根还没有插进自己发髻的礼钗拿了起来,插到王徵的发间,左右看了看,笑道:“嗯,不愧是王家嫡女,戴上这个真是漂亮。” 但那根钗没有插紧,从发间掉了下来,落在金砖铺就的地上,发出略带刺耳的“咣当”声,王徵弯下腰去拣,王淑妃忽然用脚踩住那根钗,笑道:“你看,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戴稳这支钗的。” 王淑妃已经没有什么力道了,王徵拽了一下那钗,便把钗捡了起来,直起身子笑道:“姑姑,小心脚下。” “那种药是你下的吧……”王淑妃直视着王徵。 王徵心里一紧,手微微攥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姑姑说什么,我不懂。” 王淑妃并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的笑道:“我一直听说王家长房的主母有这种药,能让人不知不觉的死,你用的就是那个吧,只是我不明白,我吃饭有人试吃,燃香这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没有事,你是怎么给我下毒的。” 王徵笑着把妆匣子打开。用粉扑沾了白粉往淑妃的脸上扑,笑道:“姑姑最爱装扮,就从来没想过自己做的粉有什么问题么。其实也不过是最平常的毒,只是经年累月的用所以看不出来罢了,哎呀,我的手上也沾上了,不过就这么一点点,没有关系。开始只是让肌肤变得发暗发黄,之后皱纹就明显起来,越是这样就越离不开粉。我听说这半年姑姑睡觉的时候都要敷粉……” 王淑妃冷笑:“怨不得呢……灵芬跟了我这么多年,到底还是王家养出来的奴婢。” “姑姑何必怪她,她已经先一步去等姑姑了。也算是尽了主仆之义了。”王徵冷笑道 王淑妃想了想,说道:“我是齐王之母,王家为什么弃我?” “王家没有想弃姑姑,母亲只是告诉我哪个人我可以用,我的命令绝对执行罢了。姑姑为侄女腾地方。侄女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姑姑的。”王徵站起身来,走到王淑妃的身后,将那只钗细心的插在她的头上。 王淑妃想要扯下那根钗,却一阵头晕,用手撑住妆台,喘着气。 王徵笑道:“姑姑就安心的去吧。齐王没有了能做皇后的母亲,皇上也会更怜惜他的,这点姑姑心里也明白。不是么。” 王淑妃看着铜镜,那张脸在镜中微微变形,显得格外诡异。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啊,我的确要让路了。不管是为了你还是我的玳儿。”她猛地转过身,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狠狠的盯着王徵:“你要发誓。助玳儿登上大位!” 王徵毫不避让的回视王淑妃,笑道:“这是自然的,能争皇位的也只有齐王,能让王家家门重振的也只有齐王,祖父、父亲都会为此殚精竭虑的,我是王家的嫡长女,王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的去吧,姑姑,我会替你为齐王争到底的!我王徵在此发誓,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王淑妃也露出一个笑容,随即,一阵头晕又袭了上来,栽倒了下去,王徵连忙扶住她,冲外面叫道:“快来人,淑妃娘娘又昏倒了。” 外面的宫女七手八脚的跑了进来,把她扶到床上,大宫女便要传太医,却被王淑妃叫住了:“不要宣什么太医了,我只想见玳儿……” 这时候,门口的太监刚回了一句:“齐王殿下到。”齐王根本没有等通传,便一推门进去了,紧走几步来到淑妃床前,看见母亲的样子,心里也明白了大半,王淑妃已经到了大限,登时泣不成声:“母妃……母妃……” 王淑妃握着儿子的手,笑道:“莫哭,你是我大隋的皇子,要坚强,往后有什么事,要多问你舅父,他会辅佐你的……” 皇帝给太皇太后请安之后,便去了御书房处理这些日子堆积下来的国事,没有再去看王淑妃。他潜意识中就拒绝再看到她,那双乌黑的眼睛,仿佛也会把他的生命带走一样,他不愿意多看一眼。 躺在床上,他一闭上眼睛,就是王淑妃那一对黑眸,不知怎么又变成了长公主的眼睛,他想要挣扎着起来,整个身子却无法动弹,想要大喊,却发不出一个声音,他又坠入了那个泥沼,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往下沉。 忽然,他被一道大力拉了上去,一睁眼,刘公公像平日一样弓着身子站在床边,皇帝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大口的喘着气。 刘公公说道:“陛下被梦魇住了。” 皇帝不顾仪态,用袖子抹了抹额角的冷汗:“什么时辰了?” “丑时。”刘公公说道。 皇帝渐渐平静下来,说道:“不是叫你不用值夜了么。那些小子呢,越来越不像话了。” 刘公公跪倒在地上:“启禀皇上,淑妃娘娘刚刚薨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赛事 王淑妃薨逝的消息在公文到达之前就已经通过特殊的途径传到了涵因的耳朵里。 慕云说道:“没想到淑妃娘娘去的这么突然。” “比我预期的要晚,不过她终归还是动手了。”涵因笑道,将煮好的茶舀了半碗,兑了早晨刚刚送来的鲜奶,尝了一下,又往里面放了糖,才喝了起来。 慕云知道她说的是谁,笑道:“她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涵因笑笑:“她要是真有本事,就不会拖到现在才下手,齐王都到外面开府了,自己没有孩子,又没有鞠育皇子之功,能升到什么位置就只能凭皇上的心情了。” “只是王婕妤一向跟夫人作对,她能做出这么狠的事情来,万一想对咱们家公子和姑娘不利,岂不是……”慕云有些担心。 涵因冷笑道:“两个宫外的孩子,能与她什么相干,她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呆着,等着皇上升她的位分吧,做这种无用的事,万一被人抓住把柄,她就完蛋了。要说资格,许昭仪是梁王母,若论起来,可是比她有资格的。何况我那位大姑子在宫中多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王家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淑妃的丧仪比起皇后大丧要简单很多,皇帝辍朝五日表示哀痛,各地官民停了几天宴饮,之后就一切恢复如常了。 李湛和涵因身在外地,也不用参加什么丧礼,只要各自上表致哀即可。 不管长安如何发丧、祭奠。凉州百姓还是该玩玩该乐乐。如今马球赛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凉州本地的世家一共组建了八支马球队,之前因为皇帝驾临,比赛也停了,这会儿又热火朝天的开始了。 赵家五房这次跟着涵因得了不少好处,赵夫人也往都督府跑得勤了。 “夫人怎么不去看看比赛。现在热闹极了。”赵夫人笑道。 “都快打到决赛了吧。”涵因笑道。 “可不是么,哎,八支队,算来算去一共也就那么几场比赛,根本不够看的。”赵夫人有些郁闷。 “队伍是少了些。”涵因笑道。 赵夫人想起这个法子是涵因出的,笑道:“夫人不建一支马球队玩玩么。其实也不贵,一年也不过三、四千银子。” 涵因笑道:“三、四千?怕是只够个零头吧,我虽不懂马球,好歹也知道天云马场是怎么养马的。这种马球队的好马,并不逊于军中的战马。一支马队上场十人。还要有替换的人和马,比赛时间长,体力也消耗大。现在比赛就这么几场,所以平时还没什么,只要时常喂些精料即可,若是往后比赛多了,怕是消耗要翻倍。一匹马按照一年五十两算。翻倍就要一百两,还有驯马师、队员、马医,哦,对了,要想比赛成绩好,好马也要配好鞍。比较好的鞍也要三四百两,那种最好的鞍最高能卖到一千两。关键是这鞍也会损坏,换一遍又要花这么些钱。还有装备。比如头盔和皮甲,要又轻又坚固,比赛的时候经常出现冲撞,这些东西用着也快。还有衣服,都要用精棉制成。以免磨损膝盖关节,别看不起眼。消耗起来也吓死人,再加上有马受伤就要重新买,还要有替换的马,我算着,这一年最少要花掉一、两万呢。” 赵夫人讪笑道:“夫人真是明察秋毫,竟然连这些都知道。不过据妾身所知,这点钱对于妇人来说也不过是些小钱。” “我原本也是不知道什么的,是到了凉州以后才学会的。即便是小钱,也没得浪费的道理。”涵因笑道。 赵夫人拍马屁没拍到点子上,有些讪讪的。 涵因对马球根本不感兴趣,不论上上辈子还是上辈子,她都对体育提不起半点兴趣,但是她忽然想到了马球的一个妙用,遂说道:“不过我倒有了一个好法子。你把这几家有马球队的夫人们都约过来,我们商量一下。” 赵夫人为难的说道:“不瞒夫人说,这件事都是各家的子侄们在做,我家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子在弄,他是独子,弟弟和弟妹宠他宠得没边了,到现在还是一事无成,成日家走鸡斗狗……” “那也是种本事。”涵因笑道:“你去跟他们说,我要在你家的满朋楼设宴招待他们。” 满朋楼的大宴,来的都是大富之家的公子,是马球队背后的东家,要么是各家的纨绔,要么富商,他们有的自己独立养了一支马球队,有的是几家合起来养一支。那些纨绔纯粹是听说有新玩法,想见见想出法子的这个女人,而富商们这次听说都督夫人出面,也都忙不迭的过来了,生怕错过跟李湛搭上关系的机会。 涵因端坐在主位上,前面挂了一袭珠帘。众人只看见一个隐约的身影,芳姿绰约,仪态优雅,更觉得好奇。他们听说这位夫人在战时出入军中,直接以男装示人,连帷帽都不戴,可惜非常时期已过,她又恢复了此时贵妇人的习惯。 只听一个不高不低极好听的声音从帘子内传出来,说道:“我听说诸位对马球都是极爱好的,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八支队伍,比赛渐渐也有了规模,今天召集大家的原因,就是要制定一个规则,让大家玩的更尽兴,说不定还能挣到钱。” 凉州人都知道,这位夫人素来有些新鲜点子,都说道:“愿闻其详。” “我听说,各家有不少好的队员,有些没有签身契,因为其他家出了个高价就走了,为了保证各家马球队不会因为自家的队员忽然走掉散架,也免得各位为了队员的事情起冲突,我们要建一个‘马球总会’,所有的球员必须在年初登记再案,不能随意走人。同时要是违约就要赔一大笔费用,不过其他队愿意付一笔钱,而你们也愿意卖,那对方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这个队员就可以去他们那里。但所有的交易必须在所有比赛结束之后。你们看这个点子如何呢?”涵因笑道。 每家的马球队虽然大部分都是自家奴婢组成的,但是并不是每个奴婢都有这个天分,凉州地区多异族,他们之中有不少擅长打马球的,偏这些人之中有不少不讲信誉的,今天去这个队,明天就跑到那个队,这些马球队的东家除了把他们抓起来打一顿,也没什么好办法,如今听涵因这样说了,都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这时候有个小世家旁支的公子却不干了,说道:“你们这些大族一个个都财大气粗,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的,你们就出钱把人弄过去,这样的话我们永远成绩垫底,干脆你们自己玩算了。” 一个世家纨绔笑道:“嘿嘿,马球玩的就是钱,你没钱玩什么玩。” 其他几个大族子弟也嗤笑着符合:“就是,没钱充什么大头,在一边看着吧你。” 令几个小世家的很是不忿,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好了,别吵。”涵因喝止了他们,她想了想,忽然隐约想起后世nba有个工资帽制度,说道:“这样吧,我们可以规定每个队给队员的薪俸总数每年不能超过一万两,多给也可以,不过每多给一文,同样也要交给会里一文,这钱就平分给其他队。” 大世家子弟又不干了:“那不行,我有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涵因冷笑道:“如果没有对手,你自己玩有意思么。那你还不如回家组织两队奴婢相互打算了。”那人听了这话便不说什么了。 小世家的公子说道:“那如果他们偷着给怎么办。” “一旦发现,这支马球队还有接受这笔钱的球员就永远不准参加大赛,还要在马球场外公布,何况这样的话,他在凉州也就坏了名头,我相信各位都是咱们这有头有脸的人物,输了以后再赢就是,若是丢了脸面,往后也就别想再在这个圈子里头混了。”涵因笑呵呵的说道。现在这些世家公子们只把这个当成一个玩意,谁也不会为了这点事丢脸,而且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像后世那样想尽办法钻空子。当然,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但涵因做这件事并不是为了钱,更不是有什么发展我国古代体育事业的崇高想法,她只要保证马球赛在这几年内能够被自己控制就行了。 “放心,既然定了规矩,我们自然要遵守的,本公子别的不敢说,这上面从没耍过赖。”大族公子笑道。他的狐朋狗友也跟着附和,他挑衅的对那些个小世家的子弟笑道:“爷爷我要出钱也是光明正大的出,大不了养着你们便是!” 那些小世家子弟反唇相讥:“你能赢再说。” 涵因制止了他们之间的争吵,开始制定赛制,因为马球队太少,所以涵因就把后世联赛的积分制搬了出来,8支球队主场、客场一共56场比赛,春秋两季各28场,冬天和夏天休息,这个期间可以交易队员。之后还有马球总会收入的分配,为了避免小队入不敷出,最后一名还是会给一部分钱,但和最高的奖金相差数倍。 涵因说道:“咱们凉州的马球会第一笔钱我们天云马场来出,一年三万两,这个赛就叫天云马球赛。我的人要来管理这个赛事,为了表示公正,我不会组织马球队参赛。你们也可以派人来参加,有什么意见大家一起商量。” 这些纨绔子弟拉帮结派,谁也不服谁,见涵因愿意出头,而且她的身份地位在凉州能够服众,于是他们都表示:“愿听夫人吩咐。” ps: 感谢g的打赏还有评价票~~~ 第四百九十六章 广告 涵因之后就列了一个详详细细的规则,跟他们反复商讨具体的细节,大家都同意之后,让这些人都按上手印,表示愿意守约。 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媒体,马球的收入最大的来源就是赌博,涵因并不想自己去跟这些开赌场的人接触,这些人都是当地的地头蛇,生冷不忌,她一个女流之辈还是要跟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于是,涵因把具体事情交给了于贵从天云马场调来的边管事,让他负责具体的事务。这人虽是奴婢出身,却是几辈子在凉州的地头蛇,最擅长和这些家伙打交道。 涵因授意他把几个大赌场的老板叫了过来,跟他们说,现在马球赛的盘口归马球会负责,他们要想开盘口,必须交给马球会一笔钱,四个赌场,每个赌场每年一万两。 其实一个赌场一年十几万的暴利,出一万两也并不算什么,只是这些赌场大多是当地世家的产业,之前都不需要交钱,现在这个新出来的什么“马球总会”忽然横插一杠子,他们十分不满,有的根本不理会,有的面上答应的好听,却不肯给钱,只有李家还有贾家的两家赌场给了钱,涵因很是郑重的跟他们签了契书。 到了马球赛那一天,那些没交钱的,该怎么开盘口还怎么开盘口,官府竟然把这几个赌场的管事的全抓了起来。 这一下子闹了大乱子。几个赌场的东家赶紧过来问怎么回事,他们都是各家旁支子弟,入了商籍之人,李湛自然是不会见他们的。这些事情一般都是贾敞处理,涵因早就跟他打好了招呼。 贾敞笑呵呵的把他们请进来,上来便说道:“你们的人也忒不懂规矩,现在所有的马球赛都归马球总会管。人家打马球的也要钱养马不是,你们把盘口开了,人家喝西北风去啊。再说了,那弄马球队的也有跟你们是同族的,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人家的辛苦呢。” 他们便知道那个什么“马球总会”恐怕是出于李湛的授意,不敢再胡搅蛮缠。 那几个东家对贾敞赔笑笑道:“他们不知道轻重,贾长史这次就帮帮忙吧。” 贾敞悄声跟说道:“这件事是都督夫人牵头,就是为了让马球队好好打比赛,多比几场,你们不想想。为什么就找你们几家,那是给你们面子,你们虽然交了些钱。可是比赛场次也多了,除了你们几家以外别人不准开盘口,你们还不是赚了,眼光要放长远一些。” 这些人一听,心想。得了,现在不想放长远也不行了,民不与官斗,于是老老实实的跟天云马场签了契书,跟官府那里交了钱把人赎了出去。 李湛看看兴致勃勃想办法从马球赛中赚钱的涵因,笑着捏捏她的脸:“掉钱眼里了吧。” 涵因拍下他的手。笑道:“我又没有马球队,弄这个还要每年往里头搭钱。” “我觉得你对马球没有什么兴趣,凉州这些世家经过这几次的清理。也都老实了,既然赚不了什么钱,为什么搀和这些事。”李湛很是不解。 “还不是为了咱们的事。我打算如果这边办得成功的话,就推行到长安和洛阳去。我们还是要跟朝中的人缓和关系,这个法子虽然不能立刻见效。却能跟那些人搭上线。我们来凉州不是为了赚银子做富家翁的,银子到手里。还要想办法把它们花出去。现在在朝中肯为你说话的人都是些低品年轻的官员,他们人微言轻,说话没有分量。你的任期还有一年,一定要在此之前笼络到肯为你说话的人。”涵因笑道。 李湛想了想,点头称是:“你说的有道理,现在我想要送银子,他们也未必肯要。” “而且通过这个拉关系,也让别人说不出什么来。”涵因看着李湛:“而且,送的银子他们不肯要,但让他们靠咱们挣钱,这是拒绝不了的,他们本人能拒绝,他们的族人、跟着他们的人却不会个个拒绝,当跟他们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落水了,他们敢不救么。” 到了决赛这日,涵因在马球场从马球场大门就放了大的广告牌子,还有赛场四周也都学着后世的样子搭了广告板子,四周的墙上也都挂着各色广告横幅,大部分都是用画来表现,只把商家的名字用大字勾出来,倒也让人耳目一新。 马球总会边管事明白了涵因的意思之后,就开始去游说那些商人们出钱打广告,开始根本没有人愿意参加,也搞不懂干嘛把招牌放在那,还好边管事还有些人脉,他们也愿意试试,只是价钱很低,也不过是几十两,最大的广告牌也只卖了一百两,整个一场大大小小的广告牌和横幅只卖了五百两回来。 不过,对于首次推广就能卖出去,涵因已经十分满意了。效果果然不错,比赛完了,大家议论最多的,除了比赛本身,就是那些花花绿绿的广告了。那些花了些银子在那些板子上占了块地方的商队和老板,很快尝到了甜头,有人真的慕名而来。 边管事很快过来找涵因:“夫人,您出的那个‘广告’效果很好,那些商人们都来找我,问什么时候还有马球赛,他们还愿意做。” 今年的赛已经结束了,再比赛就要等到明年。涵因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我看看能不能再组织几场。你去给我找那些商人,就说这次赛事的前两名跟胡人比,我要打一个铜碑,他们谁出钱,铜杯就刻上谁家的名字。一万银子起价。” 边管事很是怀疑的看了涵因一眼,觉得要这么多钱简直是异想天开,不过他刚从小管事升上来,还不敢跟自己的主人叫板,只好应了去了。 他本来召集了几个有实力的商队,想跟他们商量商量,要不然几家共同出钱,把名字都刻在上面算了,没想到这些商队的东家却表示自己愿意出一万银子,不过要独占。边管事吓了一跳,这几个人最后开始往上抬价,最后抬到两万,才由一个走西域的商队拿下了。 边管事跟涵因回话的时候还有些兴奋:“他们居然出到了两万两。” 涵因笑道:“你自然是不知道,他们是为了跟那边搭上关系,那边出好的宝石、金银器、药材,运到长安就是几十倍的利润,只是胡人也不傻,这种好的货源并不是去了就能买到。他们如果赞助了比赛,这些部族也就会认识他们,在西域有了名声,难道还愁赚不到钱么。” 还有一样她没说,那就是胡姬,弄过来几个这笔钱就赚回来了。这些商队每一次不得从那边拉来几十个胡姬,卖到长安、洛阳以及各地方州府的青楼,一个就两千到三千两不等,普通胡姬就这么高的价钱,那顶尖的舞姬能卖到五千甚至一万银子,因为需求量大,恨不能一到就被几家青楼分光了,这些事情都是宁若告诉涵因的,撷香馆每年也要花不少银子买胡姬,满足客人们的需求。 胡人是不会任凭他们把自家地盘上的漂亮女人都弄走的,因此也只有一小部分商队能涉及这个生意。璇玲曾经告诉她现在凉州青楼的背景,她听了这几个商队的名字,就想到这几家之中有几个是有开青楼的,怨不得这么积极。 边管事听涵因说的头头是道,一阵发愣,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大家夫人竟然对生意上的事情这么清楚,接着报告:“那些广告也都卖出去了,这几场加起来一共卖了一万两。” 涵因笑道:“好,于管事果然没推荐错人,干得不错。” 边管事笑道:“小人不敢当,夫人才真是女中诸葛。” 涵因笑道:“好了,我们两个就不必相互夸赞了,赶紧去准备吧,你需要什么人就来跟我说。” 边管事走了之后,涵因便去驿馆找那些还没有走的胡人,他们本来准备回去了,不过一听这次奖金高达一万两银子,第二名五千,第三名一千,就算没有名次,也给一百两的参与费。既有球打,又有钱拿,这让他们很快就动心了,涵因还对他们说,给他们一个多月的时间准备,他们可以回去召集人手,定下九月十五正式开赛,过时不候。 这些胡人便答应了,一部分人在这里等着,派人回去召集人手。那个回纥部族可汗的弟弟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想再参加比赛,被跟来的部族长老给制止了。 涵因则让钟瑞赠给他一张都督府后面马球场的包间门票,还有一根做得极精致的球杆,钟瑞当着众多其他部族的胡人说道:“夫人称赞您是一个勇士,并且说只要您来凉州看马球赛,永远都会留给他一个位置。” 其他部族的人当即就有人表示不服,说这小子不过是仗着自己受了伤。眼见这些胡人要打起来,钟瑞笑道:“当着我大隋西北大营精英的面敢于挑战,虽然受伤也是勇士,都督和夫人最钦佩武勇之人,特地找名匠定制了这跟球杆送给勇士。” 这些胡人便没话说了,毕竟当时他们没有去向李湛挑战。钟瑞见他们闭嘴了,接着说道:“以后的比赛,最后会选出一个进球最多、马术最好的队员,夫人也会授予他这个荣誉。”钟瑞微笑着,心里很佩服涵因相出这个招数,正挠在这些胡人的心坎上。 第四百九十七章 布局 江南的民乱平息了,国家却并未安生,河北因为大旱,眼瞅这一年收成又要损失过半了。皇帝一方面加强核检土地,另一方面减免了几个受灾严重地方的税收,之后又严厉督促各地州府县府长官,不可过宽也不可过苛,纠正丈量土地时候把宅基地一并算入内的情况,出了问题唯他们试问。 他觉得这样做很公道,却没想到,这些政令推行到下层又是另一回事。那些大户多交了税负,自然是不原意自己吃亏,于是,将这些负担全压到下面租种的佃户身上。 因为河北普遍大旱,收成都不如往年,而皇帝免税惠及的都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这些中小地主多交了税之后,也愈发艰难,不得不将地产卖出。 河北毕竟是大族聚集的地方,这些世家大族在乡里影响力非常大,他们也不愿意闹出民乱,那毕竟也会损害自己,况且那些小门小户的农民破产之后,他们也趁机把这些土地收到了自己手里,也并不算亏,因此他们还帮着官府弹压想要闹事的乡众。 大部分农民都是顺民,虽然没有了土地还可以当佃户,虽然做佃户更艰难了,一年劳作也仅仅能糊口,他们还是乖乖的种地,乖乖的把钱交上去,甚至卖儿卖女,也依然忍受。 但总有一些人不愿意这样下去,他们在当地闹不起来事,便跑到山中,纠结一批人占山为王,抢劫过路的商旅。 这些人都是当地人,十分熟悉地形,官兵来了他们就跑掉,官兵走了他们再回来。发展到后来,一些当地人为了自保。只能跟他们合作,官府要剿匪,他们还通风报信。 这些贼剿之不尽,官府也只好得过且过,只要他们不闹出大案,不攻击县城州府,这些老爷们也不想管,并且还竭力把事情压下来,皇帝亲口说了,出了事唯他们试问。谁也不肯做这第一个靶子,考评不想要了,前程不想要了么。于是地方官便和那些贼人达成了一种默契。只要不捅大篓子,就任凭他们在山中盘踞。 于是河北盗贼蜂起,渐渐的向河南蔓延,却没有什么人把这些事情上报到朝廷。皇帝一看税收多了,地方上也没有什么大事。也觉得很是满意。一时间,长安之中倒呈现了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景。 王淑妃死了,皇帝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哀痛之色,当然这个女人陪他这么多年,要说一点不难过也是不可能的,不过。淑妃就算是正一品,也是妾室,自古以来的观念。死了妾室是不该过度哀痛的,皇帝自诩明君,自然是不能露出太过哀痛的样子。 当然淑妃的丧仪还是很隆重的,皇帝过问了几次,表示重视。这也是表示对王家的看中。但皇帝却没有一丝半点要升王徵位分的意思。 宫中比平时还要平静,不论是前朝还是六宫嫔妃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帝想要怎么做,谁会被先升为正一品妃,王徵还是许昭仪,在众人眼里这代表着齐王和梁王谁更得圣意,也许那就是下任太子的归属。但皇帝却仿佛全然忘了此事,王徵和许昭仪谁也并没有更得宠的意思。甚至连李令绮也没有之前的盛宠了,自打从凉州回来,皇帝似乎对她的热情已经开始渐渐消散了。 太皇太后特意把皇帝叫过去,叹气道:“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年景这么不好,前些年皇后去了,今年淑妃也去了,都是好孩子啊,年纪轻轻就没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叫人伤心。” 皇帝说道:“祖母节哀,是孙儿不孝,不能总承欢您老人家膝下。” “国事为重,皇上也要振作,不要因为儿女情长荒废政务。淑妃的葬礼只要文仪隆备,就算进了情分了。”太皇太后知道担心是多余的,她这么说是为了表示不希望皇帝因淑妃之死,给王家特殊待遇,而引起朝中的联想。 皇帝躬身说道:“多谢祖母教诲,孙儿定不会因此轻国事。” “你的子嗣还是太少,这些年,除了贤妃生了六郎,就再没有男孩子,你还是要多多开枝散叶,我看明年就再采选一回吧。”太皇太后张罗着。 皇帝却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沉迷于女色,笑道:“这些年,不是旱灾就是水灾,朕没下罪己诏已经罢了,怎么好再为选秀的事情侵扰百姓。再说,您两个曾孙都已经娶妻纳妾了,咱们皇家又要有下一代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算是认可了皇帝的说法,想了想又说道:“说起孩子来,你把李湛家的公子和姑娘怎么又都带回来了。我以为你至少把熙儿留在那,虽然规矩是规矩,但母子天伦,皇上也该体恤。” 皇帝笑道:“宫里的孩子少,我想着您这么宠爱熙儿,定舍不得她离开,再说,德妃和昭容是这两个孩子的亲姑太太和亲姑姑,又怎么委屈得了她。所以,就还是带回来了。”他自然是不能说自己为了报复涵因不识好歹才故意的。 太皇太后看着皇帝,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皇帝具体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皇帝对涵因那点心思她可是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皮笑肉不笑的撇了撇嘴角,说道:“这倒是我老太婆的不是了。” 皇帝忙陪笑道:“祖母多心了,郑国夫人为祖母给她两个孩子的宠爱很是感恩,说熙儿那孩子能承欢太皇太后膝下,是天大的福分。” “呵呵,心里却在骂我这个老太婆不近人情吧。”太皇太后笑呵呵的开着玩笑,话里的意思却是再指责皇帝拿她当挡箭牌。 皇帝干笑道:“怎么会呢,祖母多心了,郑国夫人一直很感念祖母对她和她孩子的恩宠。” 太皇太后见皇帝翻来覆去也就这两句话了,知道已经敲打够了,也不能步步紧逼,笑道:“呵呵,我知道,涵因那孩子是最懂事不过的。罢了,就吩咐下去,切不可委屈了那两个孩子,若是哪个大胆的奴婢敢欺负他们,我定是不饶的。” 皇帝知道太皇太后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涵因是懂事的,那胡闹的不就是自己么。不准有人欺负这两个孩子,早就吩咐下去不知道多少遍了,又拿出来重提,那不就是说是自己么。他虽然不满太皇太后说的这话,但是想起离开都督府,涵因看着他们出了院门走了好远,还一直站在都督府门口目送,他也觉得很是愧疚。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让自己好过的法子,谁让熙儿是李湛的孩子,这都要怪李湛。 国家的形势在慢慢的发生着变化,而涵因自己的布局也在渐渐的展开,除了长安、凉州这个大本营以外,涵因借助商队和稻香村在洛阳、太原、江宁、幽州还有蜀郡这些重要的地方安插了据点,并且跟当地世家的商会有了生意往来。 宁若也操控着撷香馆,要么在当地开设撷香馆的分号,要么把发掘出来的好苗子送到当地的青楼,然后力捧她们做头牌,再用商会的资金支持,渐渐控制青楼。 如今这些女子在当地也都能接触到一些达官显贵、当地的世家名族,收集一些当地的消息传给涵因。 霄云的弟子们也都渐渐的成长起来,在涵因建立国内商队之初,他便选了几个机灵的安插进去,方便传递消息。现在吴管事跑关外的商队建立,他也选了人手进入这个商队。 朝中冀学的势力还很薄弱,大多是后进的儒生,并没有什么高层人士愿意为李湛说话。涵因分了两条路努力,一方面继续给刘公公塞钱,他的确忠于皇帝,只要让他认为李湛跟皇帝的利益没有冲突,他就会为自己说话。只是李湛是朝廷命官,不管是皇帝还是朝臣都不会允许太监和边疆大吏相互勾结,所以只能暗中进行,她让曲惜柔做中间人,她本来就跟刘公公有交情,又跟自己目标一致,再合适不过了。 另一方面,涵因也在积极的想办法,跟朝中的重臣缓和关系。长安有不少贵胄子弟对马球很是痴迷,甚至已经有人听说凉州的马球赛最好看,特地跑过来看比赛的,她就是存着用马球赛打开局面的心才这样积极组织“马球总会”,并且用后世的商业开放模式来经营的。 涵因是以一己之力培植自己的势力,之前没有钱,只能一点点的来,现在不缺钱了,步子又迈得大了一些,但她心里清楚,时间还是太少了,即便是这样的扩张速度,除了得到各地的消息比较快,对李湛的帮助也是微乎其微。她毕竟只有一个人,荥阳郑氏即便承认了她的出身,也不会给她这样的外嫁女儿什么支持,唐国公府也不过是硬攀上陇西李氏的旁支,家族势力太过薄弱。因此即便她设立了这些据点,却没有任何根基,现在她的这些动作并不引人注目,但是若有当地世家盯上她,那么被铲除掉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她虽然对现状很不甘心,却也不得不承认,比起那些延续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李湛和她就是一个暴发户。但她现在也只能耐心的等待,等待自己种下的小苗扎下根,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ps: 感谢弦乱我心的打赏! 第四百九十八章 纨绔 到了九月,重阳过后,胡人们果然从自家部族之中挑了好手参加马球盛会,因为消息传得很广,吐谷浑和几个跟大隋交好的突厥部族以及向大隋称臣的西域诸国也派了人来,要求参加。 涵因数了数,一共十六支队伍,于是按照淘汰赛的赛制定下了比赛的赛程。比赛很是火爆,所有的门票一开卖就销售一空。 最后一场决赛的时候,倒票的黄牛党甚至将票价翻了三倍,还是供不应求。而且这些日子来了几个大族公子,因为王淑妃刚去世,皇帝无心享乐,本来皇家每年举办的秋闱就取消了,一般在这个时候举办的马球会自然也泡了汤,让这些长安知名的纨绔扫兴不已。恰在此时,有人告诉他们,现在在凉州正在举行马球大赛,热闹程度不下长安,于是便有人真的动了心思想去长安看看。 陆寄文是陆宪的嫡长孙,是陆寄悠的亲弟弟,只是他跟自己姐姐性情截然不同,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对经学仕途毫不上心。原先崔皓辉是长安纨绔子弟中的头,当时他年纪还小,也只能跟在人家后面,崔皓辉走了之后,长安风云变幻,不听的有家族失势得势,如今陆相成了朝中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他也水涨船高,成了这些长安纨绔的头。 他一直听说崔皓辉到凉州从军,就想着会会从前的老大。如今听说凉州有马球盛会,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因时下各地盗贼蜂起,路上不安全,他再三央磨,家里也坚决不同意他去。陆寄文这人一向执拗,干脆说自己去城外庄子的别墅,叫自己的贴身小厮带了几件衣服一些银钱。骑了快马就直奔了凉州。 小厮劝他,他却不听,说:“嘉宁公主一个女子还能跑到凉州去,我一个男人又怎么不行。我跟他们打了赌,定要去凉州看那马球赛,难不成让我跟那帮小子认输,我的面子往哪摆,不行,凉州我去定了,我跟你说。不准你跟家里偷偷联系,否则我就打折你的腿。” 经过这一番恐吓,小厮没办法也只能跟着自家公子向凉州而去。 不过一路沿着官道向西。出了陇山关,他们还是遇上了盗匪,也就是当初李光弼劫李湛一行人的附近,原来那个盗匪已经散了,现在这块地方又被其他山贼占了。 好在对方只是劫财。并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把他的马匹、财物悉数劫走之后,就放他走人了。 陆寄文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想从陇山寨出来之后一路奔来,也没注意沿途有没有村镇,也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可以落脚的地方。他只好一咬牙,说道:“就接着往前走把。”两人走了半日,也不见半点有人烟的样子。 正在又累又渴之际。忽然从后面传来“嘚嘚”的马蹄声,陆寄文和小厮回头一看,竟然是支商队,他们看这些人眼熟,正是昨晚在客栈同宿的商队。因为没有房间,他小厮为了抢房间跟人发生了争执。差点暴露了他的身份。结果那商队管事过来了,见了陆寄文便喝止了商队的人,还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他,倒让陆寄文很不好意思。 早晨的时候,这位管事还说这块不太平,让他跟商队一起走,他没当回事,又嫌商队拖着货物走得慢,便先骑了马跑了出来,谁知道竟遇到了劫匪。 此时见到他们差点没掉下眼泪来。陆寄文见商队管事走过来,也没了世家子弟的高傲样子,拱拱手,笑道:“吴管事。”原来这正是涵因的商队,从荥阳采买了江南的货品,正在往凉州运。 吴管事笑道:“和公子有缘,有见面了,不过公子的马呢?” 陆寄文尴尬的摇摇头:“哎,遇到了强盗,把我的马抢走了。” “那公子和我们走吧,我们把你带到前面的村镇,咱们再商议如何行事。”吴管事很是热心的帮忙,让走投无路的陆寄文大为感动。 到了前面的村镇,吴管事便问他是想要回长安还是想要去凉州:“如果公子还想去凉州的话,就跟我们走,如果公子想回家,我就派人去给你家里捎个信,叫他们派人来接你。” 陆寄文生性高傲,若是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了,不仅在家里要挨骂,更是要被自己的那帮狐朋狗友笑话死,他哪里受得了。 于是他一咬牙说道:“请吴管事带我去凉州,我……呃,我又朋友在那边,至于路费,等我到了那边找到我的朋友就还你。” 吴管事笑道:“什么路费不路费的。路上遇到这是我们的缘分。那公子就随我们走吧。凉州有各地往来的商队,就算我们不能送公子回去,也能为公子找到其他商队,到时候跟着一起走便是。” 陆寄文笑道:“那就厚颜多谢吴管事了。”他一路跟着吴管事到了凉州,并且在商团的货栈安顿了下来。他嘴里说的熟人就是崔皓辉,只是崔皓辉是军人,在西北大营,他也不知道怎么找到他。吴管事便安慰他,找不到熟人就在客栈安心住着。他观察了吴管事很久,这一路上没发现他有什么图谋,而且也没有探究他的身份,于是渐渐放下心来,认为自己遇上了真的好人,便在货栈安心的住了下来,想等到马球会结束之后再遣人通过驿站给家里传个信。 商队走的比较慢,他到了凉州的时候,比赛的赛程已经过半了。吴管事让他不要急,现在马球赛的门票已经销售告罄,他去想办法帮他弄票。 离下一场马球赛还有两天时间,陆寄文手上没有钱,也只能干等着吴管事把票弄来,他闲来无事,便在上街闲逛,刚走到路口,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方走过去,行礼道:“这不是崔二哥么,可还记得小弟?” 崔皓辉见有人跟他打招呼,愣了一愣,也认出了人,才笑道:“我当谁,竟是陆老弟,你怎么在这呢。” 陆寄文笑道:“我听说这里的马球赛甚是热闹,就过来看看,听说崔兄如今升了折冲府尉,统领一府之兵,真是可喜可贺呀。” 崔皓辉一笑说道:“只是侥幸立功。” “得了,崔二哥别跟我客气,我可在长安就听说了你苦守凉州的事情,跟你说吧,我到凉州,一半是为了看马球,另一半就是想见见你这个老哥哥。”陆寄文笑呵呵的说道。 崔皓辉笑道:“正好我这些日子休假,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就给你接风。”于是便把他带到了集芳苑,集芳苑的老鸨岂敢怠慢,忙给他安排酒宴。崔皓辉还把集芳苑的头牌璇玲叫了出来。 陆寄文笑道:“我在驿馆打听了,咱们这最金贵的头牌就是这位璇玲姑娘,听说就算是权贵,伺候不伺候也要凭她的心情,没想到哥哥竟有这等本事,这璇玲姑娘一叫就出来了。” “嗐,不过是这集芳苑的老板要卖哥哥一个面子,哈哈。”崔皓辉笑道。 两个人又嘻嘻哈哈的喝了一通酒,看璇玲跳了个舞。陆寄文对崔皓辉感叹道:“呵呵,我父亲总说我们这不好那不好,看二哥如今成了大英雄,又在凉州地面上这么吃得开,兄弟真真是佩服极了。” 崔皓辉笑道:“家父如今已经被排挤到江南去了,我也只能多替家里分分忧了。哎,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我问你,你来看这看马球,我却知道那马球赛的票很不好弄,你可弄到了。” 陆寄文说道:“哎,来晚了,路上又遇到了劫匪,我是跟着一个商队过来的,那商队老板说帮我弄票,还不知道行不行呢。” 崔皓辉笑道:“堂堂宰相家的公子,竟被打劫了,你呀,不过就冲这样你都敢来凉州,哥要敬你一杯。” 陆寄文笑着举起杯:“让崔二哥笑话了。” “咦,对了,你怎么没去都督府投个拜帖,你不知道这是李湛的地盘,他夫人郑国夫人就是我表妹,你可记得当初我让你帮忙照顾稻香村,别让那些地头蛇欺负了去,那就是她家的生意啊,她若知道你来了,肯定是要好好招待你的。”崔皓辉笑道。 陆寄文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她家,是了,我姐姐倒是常常提郑国夫人,我却跟她没见过,倒是跟稻香村的杜姑娘打过交道,那杜姑娘是个爽利人,哎,不过我的东西都被偷了,什么都没有找上门去,说不定被当成骗子打出来。” “呵呵,没事,我替你引见引见。”崔皓辉笑道:“她之前也说,本来想要当面谢你,不过嫁了人终归不方便,这次正好……” 陆寄文忙摆手拒绝:“二哥可别,呵呵,还是算了吧,我现在这样子白白成了笑话,我打算看看比赛就赶紧回去了。” 崔皓辉笑道:“那你就搬我那去,比在乱糟糟的货栈要好,我在马球场定了包间,观赛是最好的。你就跟着我吧。” 陆寄文心里暗想很是天无绝人之路,笑道:“哎,多亏有哥哥,那小弟就多谢了。”当年晚上,陆寄文就向吴管事郑重的道谢、告辞,次日搬入了崔皓辉在凉州的院子。 待陆寄文搬走了,吴管事来到都督府的厅堂,对着屏风后面那个隐约的人影回到:“回夫人,陆公子已经跟着崔公子走了。” “这次的事你办的很好,辛苦了。”涵因喝了一口茶,满意的笑了。 ps: 感谢白籽籽的粉红票,另外为雅安受灾的人们祈祷,希望他们平安。为十多年前被投毒的朱令祈祷,希望有一天能将那位凶手绳之于法。 第四百九十九章 上钩 最后一场马球决赛,最后获胜的是之前在凉州本地赛上获得第一的陇西李氏长房的球队,不过拿到最佳马球手的却是突厥部族的一个主力队员。 陆寄文和跟着崔皓辉也在观赛楼上欢呼,热血激荡不已。这几日他看了凉州的马球赛,这里的马球手马术好,球技也好,加上这些马匹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比赛的精彩程度是长安那些贵族子弟闹着玩比不了的。 这时候,包间的门一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带着帷帽,薄薄的轻纱半掩着容貌。后面跟着两个丫鬟和两个婆子。 陆寄文还未说话,崔皓辉先占了起来,笑道:“原来是表妹来了。” “原来二哥哥竟然有贵客,真是唐突了。”说着,女子对两人行了礼。 陆寄文忙站了起来,给她回礼,眼睛看向崔皓辉。 崔皓辉忙为两人介绍:“这位就是郑国夫人,我的表妹。这位是陆寄文陆公子,是陆相的长孙。” 涵因对他笑道:“原来是陆公子,未能尽地主之谊,请公子不要见怪。” 陆寄文笑道:“久仰郑国夫人大名,失敬失敬。” “不敢当。我跟你姐姐是手帕交,最是要好的,你可别跟我客气。”涵因满面堆笑的客套着。 崔皓辉忙招呼大家坐下聊。 “听说这比赛是夫人组织的,以往只听说郑国夫人最好雅事,真是想不到,夫人竟对马球有兴趣。”陆寄文刚才观赛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也是到了凉州才发现马球这么有意思。”涵因笑道,又问他,“听说公子精于马球,觉得这马球赛如何?” “哪里,我不过是随便玩玩。这里的马球队球技高超,精彩绝伦,如今在长安都看不到这么好的比赛了。”陆寄文自然是要夸奖一通了,何况他的确觉得比赛很好,让他都热血沸腾,恨不能下去跟那些突厥人一决高下。 涵因笑道:“那希望明年公子再来凉州看比赛,我一定替公子准备好位置,恭候公子大驾。” 陆寄文忙说道:“多谢夫人的美意,只是长安离凉州太远,家父家慈也不会允许我再来这里了。” “真是可惜。不过公子可有想过,在长安也可以办这样的比赛,据我所知。长安世家之中有不少自家就有马球队,若是组织起来,说不定比凉州办得还要热闹。陆公子也可以自己组织一个马球队玩玩。”涵因笑道。 陆寄文自己也经常带着一众仆役打马球,可是那只是业余玩玩,要专门养这些人。他粗略了算了算,光是马都买不起,笑道:“只是随便玩玩,要是参赛可就差远了。” 涵因笑道:“这边办得好,我打算明年就推到长安去,长安世家多。家里谁不玩这个。”又对陆寄文笑道:“前阵子我还跟二哥哥说,天云马场有的是好马,让他挑几匹组织一个马球队。他偏嫌麻烦。” 崔皓辉笑道:“好虽好,我却还有军职在身,没法跟着你弄马球队。” 涵因笑道:“哥哥家在长安,哥哥何不让长安的家人帮你打理马球队,若是长安的赛事组织起来。这事也能成。” “可你也知道我哥哥,醉心于仕途。早把这些玩意放下了,皓铭最好玩乐,却从来不喜欢马球,他们可帮不上忙。再说我养马球队,母亲第一个就会反对。”崔皓辉笑道。 “家里不同意,无非是球队花销太大,其实通过办比赛,不仅不会亏钱,还能挣到钱,我办这次赛事,不仅自己没有往里头搭钱,还挣了一万银子。虽然不算什么大钱,却也不能算少了。这还是第一次办。”涵因笑道:“当然这一万银子会分给各家马球队做彩头,弄这个图个乐子,也不为挣钱。” 崔皓辉笑道:“妹妹总是有好主意,我却没办法参与了。” 涵因想了想,忽然看到陆寄文,笑道:“现在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是不知道陆公子肯不肯帮这个忙……” 陆寄文笑道:“夫人说来听听。”刚才,他听涵因给崔皓辉出的法子,心里头已经动心,只是他虽然在家被如宝似玉的供着,家里有钱供他玩乐,但是他真要想做些什么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他可没有独立的财权。 “是这样,我想在长安吧马球赛办起来,二哥哥想要建一支马球队,但又没有时间照看,公子若是在长安无事,不如照看一下马球队,等到比赛组织起来了,就带他们参加比赛,若是照这边的法子挣了钱,你们两人一人一半,如何。”涵因笑道。 崔皓辉忙推辞道:“这不行,你出马,他出力,我什么都不出,哪里好意思……” “谁说你什么都不出,你原先在长安外的那个庄子,就是你学武的地方,听说那里有好大一片空场。舅舅说,那个庄子都归你支配,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样。”涵因笑问道。 崔皓辉想了想:“嗯,我给家里写封信,应该没问题。” 陆寄文心里大动,若是能弄回这么一只球队回去,谁也不会觉得自己冒失丢脸了,而且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说,是在帮朋友,他笑道:“那每月养马的费用就我来出好了。” 崔皓辉摆摆手:“不行,哪有让你又出钱又出力,我坐享其成的道理。” 陆寄文却说道:“我本来就没事,这事又正对我心坎上,你们不依我,我就不干了。” 涵因和皓辉也只得答应他。 涵因又把边管事叫过来,跟陆寄文介绍到:“这边马球赛的流程都是边管事一手操办的,到时候他会跟你去长安,只是如何说服其他人参与进来,恐怕还要陆公子你出力了。” 陆寄文“哈哈”一笑,极有自信:“放心,钱多的不知道怎么花的人长安有的是,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办好了。” 因李湛不在。涵因也不好多陪,又聊了一会儿,便告辞回去了。 慕云问道:“夫人,难道不要叫老爷回来一趟么。毕竟是陆相的嫡孙……” “回来干什么,避嫌还来不及呢,别以为郭怀安在守城一事上跟老爷站在一边,就可以肆无忌惮了,他还是皇帝的人,还在替皇帝盯着老爷呢。”涵因冷笑道:“我叫二哥哥回来陪他这么多天,已经是给足了陆相面子了。” “不过如果陆相不同意他家公子搀和马球赛的事情怎么办呢。”慕云又问。 涵因一向对慕云很有耐心。因为慕云基本上都能问道点子上,也有助于她梳理自己的思路,她想了想:“陆相的家丁已经找到了吴管事。吴管事也把陆公子落脚的地方告诉他们了,他们却没直接找上门去,你说这是为什么。” 慕云有几分明白:“难道陆相是默许……” 涵因笑道:“陆相借着江南民乱的机会,以失职为由撤换了几个皇帝亲自任命的县官,你以为皇上傻。会忍了这口气么,不过他还要用陆宪控制朝堂,现在不会动他,只是难免要压一压了,陆相现在也要尽快扩大自己的实力啊,现在除了天武军。比得上西北大军的又有谁呢。”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只是为了相互试探对方罢了,默契并不是那么好达成的。 很快。马球赛后,陆家派的人就去崔皓辉的家里,接陆寄文回长安。陆寄文一脸无奈的跟着家人回去了。很快,边管事把组织马球赛的事情交给了自己的副手,带了几个马球好手。还有一些骏马去了长安。 涵因这才派人让李湛从西北大营回来,李湛一见她就捏着她的脸蛋。调笑道:“别人家的妻子都舍不得丈夫出门,你倒好,还把夫君往外赶。居然不让我回来,害的我错过最后一场马球赛。” 涵因瞪他一眼,笑道:“这不是怕你麻烦么,倒是我的不是了,早知道让你去见那个陆寄文,说不定你们两个倒能臭味相投。” 李湛松了手,顺便在她鹅脂样的脖颈上揉了揉,笑道:“饶了我吧,见了那个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可说的。我才懒得应酬他。” “嘁,你当年不就是长安最大的纨绔么,还好意思说人家呢。我说你马球怎么打的那么好呢,那日老管事说原先府里就养过一直马球队,你还带队跟其他家的马球队打过。听说还因为这事跟人家群殴。”涵因笑道。 “并不是因为马球,而是为了购置的马,有个叫安禄山的小奸商,把一匹好马卖给我又卖给窦温,那时候我跟他还不熟,打完了这一架之后,你父亲亲自摆酒给我们两个说和,才好的。”李湛夸张的叹了口气:“都是年轻时候的事喽。” 涵因却并没有在意郑伦说和李湛和窦温的事情,听见安禄山的名字,心里一抖,问道:“安禄山?” “是,我现在还记得这个名字,他一马卖两家,自己拿了钱跑了。”李湛笑道,只把这作为年轻时候的一则趣闻。 涵因追问道:“那这个胡商后来去哪了?” 李湛摇摇头,笑道:“不知道,找了一阵子,没有找到,就没再找,算他跑的快。” 每次历史名人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涵因心里都有种莫名的紧张,穿越到这个时空这么多年,她最深的体会就是,每个曾经在史书上出现过的名字,不论成功还是失败,不论是获得了千秋功名还是昙花一现,这些人都有冠绝当代的能力和素质,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会因为时空的改变而被历史湮没。郭子仪、李光弼都出现了,如今安禄山也有了,他们会在这个时代做出些什么,又会拥有怎样的际遇呢。 第五百章 同情 陆寄文走后,涵因便给陆寄悠写了封信,告诉她,她的宝贝弟弟来了凉州,在这里一切安好,只是自己只在马球赛上见过他一面,没有尽到地主之谊,深感惭愧,之后又说希望她有空来凉州玩玩,一定好好接待云云。 涵因这几年没少给四散在各处的闺蜜们写信,每年逢年过节或者特殊日子还要让缀锦阁帮她送礼,她们都是涵因好容易积攒下来的人脉,哪能说丢就丢。 正坐在案前考虑着措辞,崔如君来了,脸色却不是很好。 涵因笑道:“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 崔如君勉强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所以我这不就来了。” “还说呢,最后一场马球决赛,你怎么没去。”涵因笑问道。 “嗯……身子不爽利……”崔如君眼神有些黯淡。 涵因便知道她有事,让丫鬟、婆子都退出去,握着她的手说道:“怎么回事,你好像心绪不宁似的。” 崔如君一下子眼泪掉下来:“他现在脾气越来越怪了……” 不用言明,涵因也知道她说的是谁,自然是她的丈夫李诺,一个男人被炸伤不举,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最后肯定会有些心理变态。涵因皱眉说道:“他怎么样你了?” 崔如君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三天两头发火。” “有些脾气也是正常,毕竟族中事务繁忙。”涵因安慰着。 崔如君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说道:“其实……这几个月,家里一直在采买女孩子……前两天还要买,我就劝了一劝,谁知道他竟冲我大发脾气……哎……” 涵因便知道怎么回事了,李诺跟太监一样。越缺什么就越需要什么,他要女人,其实就是想要弥补自己失去的东西。 涵因握住崔如君的手说道:“那你没事吧。” 崔如君摇摇头:“没有,发了发脾气,把桌上的杯子砸了,还引得婆婆派人来问,我倒没事。” 涵因看着她说道:“如君,其实这种情况你应该明白,可能你家老爷以后脾气会越来越差……”李诺还算有分寸,毕竟崔如君是正妻。他胡闹也只敢去买奴婢。 崔如君眼睛又是一湿,叹道:“这就是我的命……” “你这后半辈子可能就……哎……”涵因看着她,心里也不好受。她这么年轻就相当于守了活寡。 崔如君靠在她的肩膀上,不住的掉下眼泪来。 涵因吸了一口气,说道:“你若想走,我帮你,趁着你哥哥还在这边。就让你们和离……他若不同意,我让我家老爷出面劝他……这样你趁着年轻还能另嫁……”涵因自然是不希望李诺和崔如君和离的,毕竟有个族长夫人听她的,对陇西李氏的控制也方便。不过看崔如君这痛苦的样子,她又实在不忍心,崔如君现在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就这样埋葬掉,让她觉得很悲哀。而且,这件事若是崔家提出来。李湛和自己处于从旁调节的位置,于她倒也没有什么损失。 崔如君猛地抬起头看着涵因:“这个世上,只有姐姐一心为我打算。我曾经写信给母亲,结果父亲母亲回信却是嘱咐我,不管夫君如何。我都要谨守妇道,决不能做出有辱家门的事情。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二老先想到的是家族的面子……我二哥哥虽然对我好,却是个书呆子,这种事又不能跟他说……哎……只有姐姐是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 崔如君一直知道,她跟涵因关系虽好,到底有那么一重相互利用的关系,如果她不是三房嫡妻,对涵因来说也就没有了价值,照理说,她幸福与否跟涵因是最没有关系的,而且涵因最应该是不遗余力劝她忍的人,而本应该最关心她的父母首先担心的却是家族脸面的问题,这让她伤透了心。 涵因说道:“妹妹这是想左了,天下间哪个父母不爱孩子,就像你爱护你家大郎一样,伯父伯母也是爱极了你,只是,我们女子在世间行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伯父伯母是生怕你有什么差池,才会这样说。而且,事关家门名声,你若名声有损,就算回去了,怕是族人也会对你指指点点。他们不在你身边,不知道这边的情形,所以也只能劝你忍耐。我在你身边,你家的事我都知道,所以才想可以劝和两边,把这件事体面的解决。” 崔如君听了涵因的话,想想自己对儿子,因为父母的话生出来的怨气也消散不少,说道:“姐姐总是那么明白事理,什么事情在姐姐这里都是一说便透,哎,我也知道我太不懂事了,而且还不孝……” 涵因摸着她的头,心里唏嘘,说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现在族里不是都赞你处事妥帖么。之前长房大嫂不是还对你很是不喜么,现在你主动推让,事事请教她,她也对你和善了不少,如今族中的事情办得这么顺遂,这都是你用心取得的成果。” “这也得对亏了姐姐你,告诉我要不亢不卑,以理服人,大房嫂嫂也是讲理之人,所以我才能勉强应付了。”崔如君笑道,大房大夫人是范阳卢氏,这些大族女子,虽然也有手腕,也会耍心思,不过大多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心高气傲,并不屑于下作手段,因此对付她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紧扣“理”和“礼”,占理和守礼,这样她们反而生不出脾气来。当然,现在涵因手里的实力,也并不怕那些小手段。 “你呀,就别在我面前妄自菲薄了。”涵因笑道,“说真的,你考虑一下,如果你真想离开李家,我一定全力帮你。” 崔如君现在情绪平静了不少,目光中又露出了坚毅:“我不能走,就算父母、两家族中都没有非议,我也不能走,为了我的大郎,我也要留在这。” 涵因心里一酸,只觉得这个女子太过可怜了,她一直都不知道她百般呵护的这个孩子并不是她亲生的那个,但她知道,这个秘密就算曝光,也决不能由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而且崔如君若是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已经死了,她很可能立刻就会精神崩溃,现在儿子就是她的一切,于是忍下心中的难过,说道:“你真是个好母亲,你家大郎往后一定会很孝顺你的……” 崔如君擦擦眼睛,笑道:“其实我也就是跟姐姐来诉诉苦,在家里,也不知道能说给什么人听。” 涵因笑道:“以后觉得心里不爽快,尽管来找我,别憋在心里,那样会把身子憋坏的。” “嗯。”崔如君点头笑着应了。 涵因想了想又说道:“至于采买丫头的事情,你就随他去吧。何必操那个心呢。” “嗐,其实道理我也明白,就是当时不知怎么的就……”崔如君有些讪讪。 涵因柔声劝道:“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是夫妻,还有儿子,既然你决定要把日子过下去,就不要再别扭着,你回去的时候,派个人去趟牙行,领两个漂亮丫头送过去,就算是给他个台阶,以后也好相处。” 崔如君还有疑色,踌躇道:“可是,这不是害了她们么……” “你也别想那么多,宫中的太监,有不少娶妻纳妾的,也没出什么事,大不了等他腻了,你给她们放良,或者找门好亲事便罢了。”涵因说的很轻松,“其实,就算你不给他买,他还会自己买,又何苦留着这个心结呢。” 明知道买回去这些女孩,送到李诺这样的人手里,不知道被怎样玩弄,来弥补他难以启齿的缺憾,涵因还是出了这个主意,这个世道都不把奴婢当人看,像她这样追求权势的人,又怎肯滥施怜悯。花最小的代价,平息这件事,就是她一贯的处事手段。 崔如君长叹一口气:“好吧,我知道了。” 待崔如君走了之后,涵因冲着稍间说道:“行了,出来吧,知道你在里头。” 紫鸢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低着头说道:“夫人,我不是故意的。”原来这次崔如君过来的甚急,她来不及避出去,只好躲进稍间,好在这一次崔如君说了一会话就走了。 “我没想怪你,毕竟关系到你亲生儿子的事,你亲耳听到,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涵因笑道。 紫鸢说道:“三房夫人心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也多谢夫人,没把大郎的秘密告诉三房夫人,那样的话,她一定会走了,大郎就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还有,公子他,不三房老爷他其实是个好人……” “你能这么想也算是心性难得了。”涵因在这一点上很是欣赏紫鸢,她并没有把自己的不幸怨怪到别人身上,反而一直在努力摆正自己的心态,虽然每次崔如君带着儿子来,她都很激动,但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并且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自私,希望崔如君永远对自己的儿子这么好,这种坦诚的态度要比装出一副委屈无比又无怨无悔的样子让涵因喜欢。 涵因想了想说道:“我打算让兰儿办府外的事情,慕云要跟着我和五姑娘管府务,以后房里头的事情,就交给你统管了。香草她们的活计还有值夜以后也都归你来安排。 紫鸢心里一阵激动,之前她虽然被提成一等,但并不受涵因的信重,只被派去教导这些丫鬟怎么做事,重要的事情,涵因全都交给兰儿和慕云,甚至盼晴,现在涵因等于开始真正的把她当心腹用了。 紫鸢跪下,给涵因磕了个头:“奴婢一定忠心事主,绝无二心。” 第五百零一章 借口 今年冬至过后,涵因就开始采办年礼,李湛看着她每天忙忙碌碌的验看各种东西,很是奇怪:“何必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以往你不都是托缀锦阁帮你弄么。” “这次不同,再过个大半年,你的任期就满了,要是还想留在凉州,上面总得有人给你说话。”涵因嗅了嗅盒子里的香料,又放了进去。 李湛笑道:“你就算送了,他们也未必尽心。皇上想要调我走,他们也不会死拦。” “总得试试看吧,现在各地的贼寇闹得厉害,凉州这边,大战刚过,正需要安生些,皇上应该不会那么坚持动你。” 李湛往床上一仰,笑道:“其实有了在这边的根基,如果回了朝中也未必不好。” “咱们在这才三年,跟基能多深,再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咱们一手操办起来的,这其间的辛苦,也只有你我知道,你舍得么?”涵因挥退了丫鬟,也躺在他身边,支着脑袋看着他。 “当然不舍得。”李湛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可是我一想到那天你送孩子离开的情景,就觉得心疼,觉得对不起你。回了长安,好歹就能把孩子接回到身边了。” 涵因的胳膊支撑得累了,干脆整个人的上半身趴在他身上,说道:“回到长安,这时候不会有任何人念你的好,还会想办法,把咱们在这里的心血都吞掉。” “但能有什么办法呢。”李湛明知道挑动突厥人来攻掠,是最实际的办法,但是他却不愿意这么做。 涵因看出来他的犹豫,扬起一抹笑容:“不必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会有的。” 李湛却忽然翻身把她压到身下,却没有进一步亲近的样子。而是面色严肃的说道:“我知道你想用的办法,我原本也是想那样做来的,像薛帅、柳相他们从前做过的那样……但是,你不知道,看到那些村子被突厥人洗劫一空,那些逃出来的百姓绝望的样子,我觉得有愧于心……本来我做这个都督是想要保护百姓的安宁,现在却要要勾结突厥人,残害自己人,就为了保住我自己的位置……也许。回长安对我对你都好……” 涵因的面容陷入一片阴影之中,那双眸子更加幽暗,她如何不知道历经战乱的村子有多么凄惨。虽然上一辈子是在岭南,却是她永远不能磨灭的记忆,她看着李湛,既没有认同他的悲天悯人,亦没有嘲讽的良心发现。只是平静的说道:“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么?” 李湛怔了怔,放开了涵因,自己平躺在一边,看着上面的帐子,过了半饷,才带着自嘲的口吻。笑道:“我又自欺欺人了,是吧……很没出息吧……你的夫君不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在长安的时候,想要逃到凉州来……来了凉州。又想逃回去……其实,早就无处可逃了……我不过是又找了个借口罢了……” 涵因“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正色对李湛说道:“我们没有选择,凉州也没有选择。你走了,那些外乡来的兵户怎么办。他们的土地还会被本地的大族吞没,你走了,凉州的马场就又荒废了,太仆寺根本没有办法养出合格的战马,到时候军队用什么,你走了,军中这两年多跟着你的兄弟又要受排挤,他们怎么办呢?那些村寨是可怜,但若是军队不稳,无力抵抗外敌,整个陇右都有可能被那些外族长驱直入,你也看见天武军什么样子了,到时候如果凉州没有守住,皇上一定会让天武军谨守长安,反正突厥人不擅长攻城,抢一阵子就跑了,到时候受害的又岂是一村一寨?如果这仅仅是咱们一家的事情,我一定不会有二话,夫君,你要想想你身后有多少人,你对他们难道没有责任么。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就好好的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吧。” 李湛被涵因的言辞所震动,看着她,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是我想的不够深。这里有太多的东西让我放不下了,我轻言放弃实在是……” “人到了一个位置,肩膀上自然背负着责任,还有很多无可奈何的取舍。”涵因笑着又躺回道:“其实,夫君能这么想,我很高兴,至少表明你不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想一个办法,既达到想要的效果,又把损失降到最小……” “真是可笑,我这个位置,如果没有了突厥人就没有的存在的必要。从春秋到现在,也有几千年了,秦、汉到本朝,谁都想解决,谁都没有真正解决这个问题,现在我都有些迷惑,到底是解决不了,还是并不是真心想要解决。”李湛苦笑。 “傻话,就算你想解决,朝廷有那么多钱给你么,想想你养这支军队,还没怎么样呢,整个凉州的财政都捉襟见肘。这凉州还是各代的凉国发展了这么多年,汉武帝时代,以倾国之力灭匈奴,结果搞得自家‘海内虚耗,户口减半’,即便这样到了东汉匈奴仍然时有危害,大将军窦宪石勒燕然,班超纵横西域,但后来,汉与羌的战争还是将东汉财政拖垮,再说,匈奴人走了,乌桓又来,乌桓被灭了,又有鲜卑,现在朝中鲜卑人出身的代北世家虽然式微,但终究也不少。单凭你一己之力,又怎么可能真的把他们解决掉,灭族之战的确是不世之功,却不是人人能做成的,即便做成,还会有别的外族迁到那片草原上。”一个人一旦站到了高位,开始以别人为棋子进行利益交换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心理冲突,涵因徐徐劝着,回想着自己的心路历程。 “我自然没有想过做什么卫青、霍去病,只是觉得可笑,我做这个都督,为的是保一方平安,偏这一方真的平安了,我就要做不下去了。”李湛的话里带着无可奈何。 “你何必纠结于这些,就算你在西域声名赫赫。那些部族还是忍不住劫掠百姓的,他们侵犯不侵犯,并不是在于你,而是要看老天,如果草原上的水草不足,养不活马匹和人口,他们就一定会来劫掠,如果赢了,就有东西拿回去分,如果输了。他们的人口就会减少,分东西的人少了,剩下的东西就足够了。这根本就不是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事情。这是生存之争。而你所能做到的,也并不是让他们不抢,而是把损失降到最小。让皇上看到你在这里的作用,让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替代,就可以了。” 权利的道路。争得本来就是利益,既然是利益,自然是从别人的手里剥夺而来,向来掌握最大利益的都是少数人,只是自古至今,胜利者都要为自己套上制度、道德的光环。让自己抢夺利益显得理所应当罢了。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要学会自我肯定,李湛显然还并不习惯。因此,涵因帮他过这一关。她很清楚,刚刚跟李湛说的都是诡辩,李湛走是还没发生的事,她说的那些后果也都是假设而已。但是在那一刻,李湛信了。她也信了,因为只有自己信了,才能够去说服别人,才能坚定的走下去。 什么全局观啊,什么舍小为大啊,只不过是个忽悠人的好听借口罢了,舍别人容易,轮到自己呢,谁又舍得,只可惜这个世上大多数人都需要这样的借口,上位者为自己涂脂抹粉,下位者则根本无从选择,又无法反抗,也只能用这个自我麻痹罢了。 外面呼啸的北风,敲打的窗子,厚重的帐子将寒气隔绝在外面,屋里笼着地热,暖融融的让人昏昏欲睡,躺在李湛坚实的臂弯里,涵因刚才的一番激动还没有过去,她的脑子反而有些兴奋,难以入眠。 随意披了件衣服,下了床,蹑手蹑脚的走到对面,奶娘在床头打着瞌睡,令辰睡得正香,不时的砸吧着嘴,他的眉眼像李湛多一些,但嘴却跟自己一模一样,这柔嫩可爱的模样每每都能一下子触进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看着他,涵因的心中也一样充满了茫然,她一直用自己以往的经验劝李湛,然而她自己也面临着上辈子和上上辈子的经验解决不了的问题,这就是孩子。 在利益面前,要把别人甚至自己都当成一颗棋子,但孩子呢,当有一天,发现要把他们也当成棋子的时候,该怎么办。她一直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是她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而是她一直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又或者到了那个时候,她才能做出选择吧。 李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轻轻的站在她的身后,忽然用手搂住她的腰,涵因一惊,就要叫起来,那双粗糙带着茧子的大手,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是我,别叫。” 涵因回过身,捶了他一下,方才放松了下来。孩子动了动,涵因做了个“嘘”的手势,拉着李湛蹑手蹑脚的回了房间。 “吓了我一跳,下次不准偷袭。”涵因埋怨道。 李湛捏捏她的脸蛋:“遵命,夫人。” “把你吵醒了吧。”涵因笑笑。 “根本没睡着,我想了你的话,决定了,我会按照柳相、薛帅之前的方法做。”李湛看着涵因:“回头我就派人安排。” “郭怀安盯着呢,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你那里不方便,让你的人跟着吴管事,他出关的时候,就把事情办了。”涵因想了想。 “嗯,也好。”李湛想了想,觉得涵因的提议更稳妥。 涵因看着他的眼睛:“很多人都不希望自家的夫人干预外事,我现在插手越来越多,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你不要瞒我,也不要假装不在意。” “你也说起傻话来了,你又何时干预过我处理军务、府务,最多也不过是用你的人办些事情,我跟你商量的也都是关系到咱们一家前途命运的大事,你是我妻子,我不跟你商量又跟谁商量。我心里明白,你劝我的这些,归根结底是为了咱们这个家,还有咱们的孩子。”李湛把涵因按进怀里。 涵因没有接话,只是紧抱着他,心里却一片冷静,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一厢情愿,觉得找一个高尚的理由,自己就可以分担掉一部分道德的责任了,李湛也不例外,但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罢了,因为尝过权利的滋味,所以无法接受上辈子的失败,为了填平自己*的沟壑,所以不肯安于平静的生活,于孩子又有什么关系,我不需要拿孩子给自己当借口,我只是要走我想要走的路。 第五百零二章 长脸 涵因收到了陆寄悠的回信,信里头说感谢涵因对她弟弟的照顾,她弟弟不懂事,给她添了麻烦,祖父本来说要把他禁足了一个月,可惜祖母宠爱,只让他跪了一天祠堂就完了,又说了家里太纵着他云云。这两天,他又开始折腾马球队的事情,家里人的意思是,只要他老老实实呆在长安就随他。反正他折腾马球队,也比出去惹是生非、打架斗殴强些。 还让涵因替她向崔皓辉道谢,叨扰他那么多天,现在还用着他家的人和马搞马球队。 边管事那边也来了消息,关于马球赛组织的很顺利,陆寄文联系的那些纨绔子弟,都很有兴趣,也有愿意出钱的,还有愿意出场地的,都这算成了钱入了股份。京兆府那边通过封主簿跟府尹打好了招呼,也把钱交了上去,府尹同意马球赛的盘口只能由马球总会一家经营,公文也发了下来。 准备过了正月十五就开始把马球赛的消息正式发出去,并且准备雇些说书先生,在各茶馆、酒楼把这件事传出去。到了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就正式开赛。 涵因看边管事制定计划很详细、周密,把凉州的经验完全复制了过去,长安的纨绔们不愧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玩家,他们自己商议着把规则制定的更为规范,球场、球杆、球门的大小也重新统一,比凉州仍然稍显粗放的规则精细了不少。他们对涵因提出来那个转会制度更是感兴趣,规定每一年评出的最佳队员,主家必须放良,允许各家买卖。 还对涵因想出来的赚钱法子大加夸赞,说从前不知道郑国夫人有这么多新鲜点子,此番才知道竟是同道中人,真是相见恨晚。 涵因看见这样的评价。哭笑不得,她之前好容易在世家中积累下风雅之名,现在自己的名声又要跟这些纨绔们混在一起了,好在这些纨绔也都是长安世家子弟,“五姓”和关中郡姓都有参与的。 只有一件事让她在意,这马球的事情,竟然引得吴王也搀和了进来,自从知道他跟谢行远的关系,涵因就对他带着警惕,他是因为要以玩乐之事麻痹皇帝呢。还是别有所图呢。不过现在马球之事刚刚开始,多一个皇族参与,也让马球赛多了一份成功的把握。她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了。 “母亲”一个女声把涵因从思索中唤醒,涵因一看是李令纹,笑着让她坐下:“都准备好了?” “是”李令纹有些羞涩,她今天一身鹅黄卷草纹提花缎上儒,配了月白绣月梅的罗裙。清新素雅,头上是涵因原先给她的金镶红蓝宝石点翠头面。 涵因上下看了看,笑道:“这身衣服配这副头面就有些头重脚轻了。”说着站起身来,把它们摘了下来,交给了李令纹的丫鬟,吩咐道:“先收起来。” 又从自己的首饰匣子里头挑挑拣拣。找出一根通透的雕兰花玉簪,插了上去,又找了一对珠花不对称的斜插入发髻做点缀。又看了看,把她拉到镜子前面,笑道:“你自己看看这样怎么样。” 李令纹一照,虽然不如之前华贵,但是更加配自己的衣衫了。笑道:“多谢母亲。” “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今天你第一次请各家姑娘们过来玩。就尽兴些吧。”涵因笑道,她很满意李令纹,很快进入了都督府主子的角色,当她向自己探问能不能把结交的女孩子们请到家里来的时候,涵因还觉得很惊喜,李湛的几个亲生女儿可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没看出来在家里安静的像空气一样的李令纹,竟然这么快和世家的女孩子们打成一片。 若说其他几个世家还有巴结李湛的意思,但本家长房的几个嫡女愿意和李令纹来往,就出乎涵因的预料了。长房家的子女一向自视甚高,看不上的人根本不屑结交,李令纹和她们关系好,有李询想要改善和李湛的关系,默许的意味,但也是李令纹自己足够优秀才行。 李令纹来的时候,读书并不出色,因为从前王氏根本不重视她的教育,她只跟着府里的先生时断时续的学。涵因也问过,不过学完了基础的启蒙教材。不过上一次带着她去贾家的宴席,她竟也跟着那些姑娘们一起联句作诗了。 涵因喜欢聪明人,尤其是这种善于把握机会的聪明人。 这一次李令纹说邀请各家姑娘来作客,涵因就先让她做预算,算出大概需要多少银子,然后批给她银子。这场小小的宴席,全部由李令纹一手安排,只是慕云从旁提醒、指点罢了。 宴席果然办得很成功,各家姑娘都尽兴而去。 晚间的时候,李令纹亲自把今天涵因给她戴的玉簪、珠花送了回来,对涵因说道:“这些都用完了,送还给母亲。” 涵因看她的目光也愈发带了欣赏,有分寸,不贪小便宜,是可造之材,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还这么客气,都给你了,自然是要你好好收着。这些日子忙着准备节礼,我也是疏忽了,应该多给你准备几套首饰头面,搭配不同风格的衣服。等过两日,咱们去银楼挑挑样子。” 李令纹笑道:“又偏了母亲的好东西,可是我在家时,记得从前姐妹们也没有这么多套首饰,这样是不是过奢了?” 涵因笑着点头:“你能这样想很好,我们世家女子并不要一味妆金饰银、奢侈无度,那就成了暴发户行径,叫人小瞧。但是,都督府在凉州统管一方,你父亲和我都是一品爵位,你自然也要成为凉州闺媛之首。所以在用度上,决不能下于本家的闺秀。” “是,我知道了。”李令纹应着。 “你把自己从长安带来的一般首饰都赏给丫鬟们吧。东西贵精不贵多,哪怕是最普通的一根银簪,都是要手工最好的,哪怕一颗珍珠,都要最圆最饱满的。”涵因笑道。 李令纹有些吃惊,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看着涵因,点了点头:“是,母亲。” 回到自己屋子,李令纹还有些恍惚,大丫鬟碧茹笑眯了眼睛:“夫人真是大方,姑娘,这次去银楼,可得好好挑挑,这些可都是你的嫁妆啊。” 李令纹看她一眼,训道:“你怎么还一副眼皮子浅的样子,好歹是我身边第一大丫头,见钱眼开的样子,没的让人笑话了去,你跟慕云姐姐学学,她有时候一过手就是几千、上万两的银子,也没见兴奋成什么样。” 碧茹嘟嘟嘴,笑道:“反正我是替姑娘高兴的。” “知道了,但是不要喜形于色,要宠辱不惊。知道母亲为什么待我这么好?”李令纹虽然稳重,毕竟小孩子心性,猜到了涵因的一些心思,还是忍不住有些得意。 “那是姑娘讨夫人的喜欢,所她便待姑娘好。”碧茹笑道。 李令纹说道:“白说一样,我让你说的就是夫人为什么喜欢我。” 碧茹想了想,说道:“因为姑娘是五老爷所出的骨血?所以夫人看中?” 李令纹忙打断她:“以后这话别再说出口,这是忌讳。” 碧茹吐了吐舌头,又猜:“夫人要跟阴家联姻,所以也要善待姑娘。” “阴庆不过是个庶子,就算夫人不这么重视我,两家也照样是亲家。”李令纹笑道。 “嗯……夫人本来就是个善人,带人都是极好的。”碧茹笑道。 “父亲也有其他女儿,夫人之前也就对二姐姐另眼相待,三姐姐、四姐姐也就一般罢了。独独对我重视。”李令纹又摇头否决了,这些日子,她暗中观察,这位母亲绝非滥好人,待人虽然和善,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跟着她管家的时候,她一旦不悦,面色沉下来,整个厅堂的气氛都为之一窒,她很少动怒,只是一旦发起火来,即便火气是冲着别人的,自己都觉得后背凉津津的。 碧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别的理由,笑道:“姑娘,你就自己说呗,奴婢实在想不出来了。” 李令纹扬起一抹笑容:“因为我能给母亲长脸面。” “脸面?”碧茹有些不解的看着自家姑娘。 李令纹笑道:“对,没错,我来凉州的时候,母亲正因为四姐姐在阴家面前不给她脸面的事情心烦,我来了,她就大加操办过继仪式,还不就是为了都督府的面子;长房家素来看不上我们这些庶支旁门,现在她家两个姑娘跟我都要好,这也是为都督府争了面子。你没听母亲说么,要我做凉州闺媛之首呢。” 碧茹点点头:“姑娘说的没错,姑娘事事都为都督府增光添彩,夫人不喜欢才怪呢。” 一旁的奶娘走过来,说道:“可惜,阴公子是个庶子,姑娘这样聪慧,该配个嫡子才不辱没了。” 李令纹沉下脸:“妈妈又说这些有的没的。可千万不许这么说了,万一被人听了去,知道的说您疼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轻狂呢。” 碧茹在一旁帮腔:“事情都定下来了,还能反悔不成,妈妈少说两句吧,再说了,阴公子一表人才,怎么不好了。”阴庆送李令纹东西的时候,还不忘了送周围的丫鬟们一些小玩意,讨她们的欢心,因此碧茹每次都向着阴庆说话。 奶娘也只能撇撇嘴,嘟囔几句便下去了。 第五百零三章 企 “说什么了?”涵因问云际。 云际把李令纹和奶娘的对话给涵因重复了一遍,涵因点头笑道:“聪明人就是懂得分寸。” 慕云有些担心:“奶娘不起好作用,要不要……” 涵因摇摇头:“不必,盯着就行了,现在动她的人,会起反效果。” “那若是五姑娘要是被奶娘说动,怨起夫人来……”慕云深知这些周围的人潜移默化的影响。 涵因冷笑:“不管怎么样阴庆这门婚事都定下来了,她愿不愿意都得去,否则的话,她哪里还有名声,至于她怨也好不怨也好,这条路都是她自己选的。她往后嫁给庶子,要想在凉州的世家夫人面前挺胸抬头,还不是得靠娘家,她感恩最好,不感恩也不敢得罪我,她既是聪明人,自然知道选哪条路。” 慕云点头道:“夫人说的有道理。另外,刘公公那边传来消息,说咱们家老爷留任的事情他只能找机会说,他不敢收夫人的年礼,不过杜姑娘按照夫人说的,还是把银票放下了,说刘公公只要到时候顺水推舟就行。” “嗯,不需要他下死力,那样反而惹得皇上生疑,弄巧成拙。”涵因冷笑,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太监不爱财的。 过了几天,于贵忽然来找涵因:“夫人,这次吴管事带着队去关外交易,我想跟着去。” 涵因抬起眼皮隔着屏风看了一眼外面跪在地上的影子,微微蹙了眉头:“哦?为什么。” 于贵似乎感受到那层薄纱的对面传来的审视,头压得更低了,说道:“我想去挑一些春天马场要用的种马。” “是么,从前不是一直有专人负责么?”涵因笑道。 “可是那些不堪用,还需要小的亲自去挑选。”于贵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的意图已经被对方看穿。他竭力稳定下心神,回答道。 涵因笑道:“前些日子来凉州参加马球赛的那个突厥部族,好像也是阿史那的支系啊……” “小人跟他们接触只是为了马匹而已……”于贵忙撇清。 涵因一下子从屏风后面出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原来你跟他们接触过了啊,不过天云马场可没有接待过他们,你们是在哪里见面的?” 于贵的汗一下子从脖子后面冒了出来,他以为涵因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结果她一吓唬,自己居然不打自招了。于是忙说道:“只是……只是在酒馆里面碰上了,他们说有好马。叫我去看看,我就想……” “你就想去西域走走……然后找些宝马良驹做种马……”涵因的声音放柔了下来,于贵点着头:“是。夫人说的是。” “……顺便联络联络你那一系的部族?”涵因声音忽然转冷。 于贵刚还在慌忙的说是,此时涵因话锋一转,他猛的一抖,忙改口说道:“我跟夫人有五年之约,我怎么会……” “原来你还记得跟我有五年之约啊。怕是你已经等不及了吧。”涵因冷笑道。 于贵忽然重重的磕了下去,之后抬起头直视涵因:“我找到了我们的族人,我要把处罗可汗之子奥射送到我们的族人那里。希望夫人成全,我可以发誓,去了之后,马上回来。完成与夫人之约。”他听到自己的谋划被揭穿,便不再掩饰,直接跟涵因坦白了。 涵因笑道:“弩失毕部在处罗可汗兵败之后就依附于也力。你把那孩子送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于贵摇摇头:“弩失毕部并非真心依附也力,只是表面上臣服,也力称大可汗之后,他们被迫西迁,将最肥美的水草之地让了出来。而且他们的头领伊吾是我家的世交。所以他们绝不会出卖我们。当初,就是他们派人把我们从也力派来的杀手手里解救了出来。只可惜慢了一步。没有阻止我家被灭门。当时也力可汗也盯上了弩失毕部,为了不给他们找借口,我和奥射只好还藏在大隋。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弩失毕部也迁到了这边。虽然我精心培养那孩子的骑射,但是他还是少了一种草原儿郎的悍勇之气,狼崽必须回到草原才能成长狼,在笼子里,最后只能变成狗!” “既然是这样,我看那弩失毕部就是实力不足了,若是消息走漏出去,也力逼迫他们把奥射交出去,你打算怎么办?”涵因笑道。 “弩失毕部就是那孩子的母族,也是我祖母出身的一族,我也知道要冒险,可那孩子如今已经十岁出头了,如果再不回去,就永远没法适应草原的生活,有如何能够为父报仇。”于贵说道:“何况,弩失毕部在东西突厥之间,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可以再往西迁。” “好了,起来吧,坐下。”涵因又回了座位,却仍然把屏风敞着。 于贵站起身来,却没有坐到椅子上,站的直直的看着涵因。 涵因喝了一口水,笑道:“既然你的话都说道这个份上,我不让你去,就是不近情理了,你有多少人?别告诉我你跟那孩子就单枪匹马。” 于贵一愣,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几百人?”涵因问道,看他不说话,笑道:“几十人?” 见他仍不说话,涵因冷笑道:“你那么一点人,加上一个被赶走的部族,想要找也力报仇,就是以卵击石。除非……有老爷的支持。现在还想留着底牌么?” 于贵咬咬牙,说道:“逃出来的有三十人,还有当时散失的族人,有归附弩失毕部的,去了之后能有上百人。” “这次突厥人来打,弩失毕部也搀和了?”涵因问道。 于贵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弩失毕部不能得罪那些大部族,但只出了两百头牛羊。” 涵因冷笑:“怨不得他们有胆子来凉州参加马球赛呢。这次那个最佳队员就是他们部的吧。” “是,夫人。”于贵说道。 涵因审视着这个衣着举止已经跟中原人没什么不同的突厥人,挑了挑眉,笑道:“专门为你而来?” 于贵脸色有些尴尬:“一方面为了跟我联络,另一方面,去年大雪,死了不少牛羊,加上之前为了打仗出的牛羊,族里情况很是不好……所以想要做些买卖……”他只说做买卖,却没有说得了最佳队员的那个人奖励的一千两银子,解决了部族里的大问题。 “想不到当年的塞北第二大部族,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涵因有些感慨,她当长公主的时候,可没少为了挑拨这些部族,让他们内斗费脑筋。 于贵脸色红了红,之后对涵因坚定的说道:“我们有最强的战士,最好的马匹,一定会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有志气,我欣赏。”涵因笑道:“不过你们这样下去,部族的实力会越来越弱。你在我这里这么长时间,老爷也用过你,你也知道老爷手握数十万的大军,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想单枪匹马做这件事呢?” “是大隋朝廷支持也力可汗上位的。更何况,去年凉州一战……”于贵说出了自己的疑虑,说起来处罗可汗和也力可汗之争,就是朝廷处心积虑引起来的,突厥人不内乱,必然是要侵袭大隋的。 “都督向来有容人之量,也希望西域安宁,他既然同意各族派人来参加马球赛,就是为了各部族友好。你又何必顾虑重重。”涵因笑问道。 “可都督真的能不计前嫌么?”于贵说道,他也知道复仇路漫漫,仅凭衰落的部族,连依附也力可汗的那些小部族都未必对付得了,更不用说也力可汗的嫡系了。 “都督是一方大员,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凉州的安稳,如果你能做到统御西域各部,和大隋友好相处,都督又怎么会揪着之前的小错不放?”涵因笑道,这一笑,又让人如沐春风。 “那我该怎么做。”于贵攥了攥拳头。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们虽然是主奴,但我也很欣赏你的性情,还有为家人报仇的决心,也并不把你当做奴仆下人。自从听说了你的家事之后,我也想为你报仇的事情尽尽力,也算是你我主仆一场,只是,我终归只是一个女子,本来就不该插手这件事,我只能给你一个机会,今天晚上,我让都督抽出时间来见你,也会跟他说说你的情况。但是事关国事,一个弄不好,西域不稳,甚至朝廷怪罪,都督也不可能轻易答应,到底你能不能得到都督的信重,就只能靠你自己了。”涵因很真诚的直视他的眼睛。 于贵再次向涵因下跪:“多谢夫人为小的着想,之前小的竟然还想对夫人瞒天过海,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至极。” “好了,起来吧,不必跪来跪去的。如果你能在部族里成事,我自会接触你的奴婢身份,你若做不成,就还回马场来,等五年之约一到,我也会按照约定放你走。”涵因笑道。 于贵拱拱手:“是。” “不过一码归一码,这次走恐怕不是十天半月能回来的,你要把事情都安排好。”涵因说道。 于贵早就准备好了,递上一份名册:“成管事与我共事多年,经验丰富,可以替我的位置,路管事负责的草场出了最好的马,刘管事负责的草场则是进项最多,这两位可以任副管事。其他的具体事宜,会让他们交接好。” 涵因翻了翻名册,说道:“就依你了,这三个管事,我亲自过目之后再任命。” 第五百零四章 来信 晚间,李湛见过于贵之后,回到照水楼,看见涵因正在照着棋谱摆一盘残局,走上去对着她的脸蛋亲了一口:“涵儿,你可帮我又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涵因放下那枚白子,笑看着他:“于管事那件事可行?。” “嗯,都跟他商量好了,我会派一些精干人手帮他,有一百人。”李湛笑道。 “一百人……”涵因微微有些吃惊:“你自己的亲兵队才不过一千人,这次你下的本可真够大的。” “于贵值这个本钱。”李湛笑道:“何况也只是起让他们自保的作用,我可不想让他们那么轻易的就死掉。” 涵因帮他脱下官服,让丫鬟拿下去,笑道:“毕竟是突厥人,也不能太相信他。” “本来我还想用什么方法说服那些部族,带亲笔信容易落下把柄,没有信物又恐怕不能成事。现在有了他做中间人就方便多了。”李湛笑道,“没想到他的身世这么离奇。” “他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很震惊。想不到他和那个孩子背负着这么大的血海深仇……”涵因自然不能告诉李湛于贵的事情她早就查清楚了,只能陪着李湛吃惊。 李湛忽然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算是孽缘了,上折子给朝廷出主意分化处罗和也力的正是我……如今却要帮处罗的儿子了……” “朝廷对突厥的策略一向都是分化打击,他们不自己斗,就要来斗我们了。夫君不会对那个奥射心存愧疚吧。”涵因从来对自己利用别人没什么愧疚感。 李湛摇摇头,笑道:“怎么可能,我只是想到了那时候,还是你说起了处罗和也力在婚事上的纠葛,我才想起来用这招。可惜,得了便宜的却是王通。” “是啊,王通若不是立了那么一个大功,皇上也不可能不顾资序,提拔的那么快。我当时还为你很是可惜一番呢,白白替人家做了嫁衣裳。”涵因笑道。 李湛搂住涵因:“有什么可惜的,也让我娶了个好老婆。” 涵因“扑哧”一笑,这个时代的粗言鄙语,却带着上上辈子的亲切感,李湛在开玩笑的时候才用这个词。却让涵因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开心,她轻啐道:“你出你的主意,关我什么事。” “你敢说你当时不是故意这样提醒我的?”李湛笑道。捏捏涵因的脸蛋。 涵因笑了笑却不答。 “涵儿,你就是我的福星,自从娶了你之后,我总能转危为安,逢凶化吉。”李湛笑着又亲了涵因两下。 “你现在是一方大员。功名赫赫,那么多人投效,总能找出几个堪用的。” “嗯,那也靠涵儿慧眼识珠啊。” 涵因一下子忍不住笑:“我们两个现在是在相互吹捧么,都督?” “世宗曾说称奖人才,不遗寸长。我们只是恭遵圣训罢了,哈哈。”李湛也大笑了起来。 涵因也是很意外于贵会这么快想要回到部族,大概是突厥各部的局势在打凉州之后发生了改变。让他坐不住了。虽然也力的人马并没有参加那次攻击凉州行动,但是许多表面上臣服于他的部族是参加这次行动了的,而且主持这一仗的,是突厥的第三大部族,他们并不安于也力之下。因此他们才被人撺掇之下,想要趁着西北大军换防战斗力低下。想要攻下凉州增强自己的实力,谁知道损兵折将。 现在他们实力大损,也力有机会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势力,但同时,草原各部纷争,也给了于贵和弩失毕部趁机扩大自己势力的机会,毕竟,他们并没有直接参战,只是被迫奉献了一些牛羊,实力仍在,可以趁机吞并一些被打残了的小部族。 于贵便是看准了这个机会,不想再等五年,是啊,五年之后谁知道天下又是什么样子,草原又是什么样子。 涵因在得知于贵身份的时候就知道,是有机会利用的,没想到,这个机会这么快就来临了。她并不知道于贵在弱肉强食的大漠里,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算有了李湛的支持,最终也只能依靠他自己。 年关将至,府中又是一片忙碌,涵因最烦过年,各种琐事都不能漏掉,涵因列了一张单子,没做一件事就划掉一项,可是,没过多久又会想起另一件事添在下面,这张长长的清单就像没有尽头一样。 偏在这时,从长安送来了一封信,竟然是崔皓轩亲笔,而且是直接写给涵因的。 接到信的时候,看着那上面熟悉的字体,涵因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胸口闷闷的,有些发热。 打开信,笔迹很是潦草,还多有涂抹,整篇文字结构显得很是混乱,也并没有经过誊抄,与以往皓轩挥洒自如的墨迹大为不同。 再读里面的内容,才让涵因吃了一惊,原来两个月前,萧若华发现怀了第二个孩子,上个月却不知怎地,一下子小产了,之后就患了崩漏之症,这一个月,下红淋漓不止,找了多少名医,开了多少药,却怎么也治不好。这些日子愈发精神不好了,大夫也都大摇其头,说怕是要准备丧事了。 萧若华是宋国公萧远的嫡亲孙女,更和太皇太后沾亲带故,宫中竟派了太医属的太医令过来看病,方子斟酌了再斟酌,却依然没有效果,萧若华的身子一天天的弱了下去。 只有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游医,也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得知靖国公府愿意花重金聘请大夫,只要能治好世子夫人的病,重赏千金,他冒充了神医路敬宁师兄的身份,府里的下人竟然把他放了进去,还把老太太、大太太都唬住了。那人看了之后只说了一味药——雪莲,据说是出产在高山极寒之地,产在西域、吐谷浑、吐蕃境内,然而问了太医院,没有任何一个太医知道这味药,药典上也没有。 那人却坚持说没有这味药就治不好,那人神神叨叨,说话刻薄,还把几个太医院的太医羞辱一番。大太太觉得这人羞辱了太医院,是不给皇帝面子,而且他说的这些也的确无法证实,之后,又有认识神医路敬宁的人说路敬宁就是他师傅的大弟子,根本没有师兄一说,那人哈哈大笑,说路敬宁算什么,见到他也不敢拿大,他只是因为门房眼睛翘到天上去不会给他通报,急于救人,才随便一说,被揭穿了,脸上也毫无愧疚之色。 因此大太太把他当成骗子撵了出去。但皓轩却觉得不论如何都应该尽力一试,他也问了很多人,只是没几个人看到过雪莲,还有人当做新鲜物件买过,只是那时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早就扔掉了。长安虽然各地商贩云集,在急着找的情况下,偏偏就是找不到。大太太不肯得罪太医院的人,因此,不准皓轩把这件事传出去,更不准上报太皇太后这种无稽之谈,皓轩也没有办法,说起西域,就想到了必经之路凉州,于是皓轩便不顾男女之间的忌讳,直接给涵因写了这封信。 此时,中医的药学还在发展之中,还有很多中药材没有被认识。雪莲这种东西还被当成西域奇珍被贩卖到中原,但是人们却并没有认识到它的药用价值。涵因上上辈子虽然是个西医,但中医的东西多少懂一些,那人说的没错,雪莲的确是治疗妇人崩漏之症的好药。 那个游医不知道什么来历,竟然知道雪莲这药,而且说得这么自信,一定是亲自用过,或者见过。因此他说路敬宁见到他也不敢拿大,这倒是真是有可能的。 涵因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皓轩在有困难的时候来找她、信任她,她觉得很高兴,但看到那一笔凌乱的字迹,便知道皓轩已经乱了分寸,他是爱萧若华的,想到这里,她的心便觉得有一种无处着力的痛。 涵因拿着信,有些自嘲的摇摇头,萧若华美丽又有才气,性情也好,嫁给皓轩这么多年,又已经有了一个男孩,皓轩不爱才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言情小说里那种想法,认为皓轩会只爱自己一个呢。 这么多年,皓轩跟自己刻意避开,这不仅仅是避嫌,也是对彼此婚姻的尊重,如果不是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皓轩是不会直接给自己写信的吧。涵因心里弥漫着淡淡的心酸,过往种种忽的萦绕上心头,她把书案旁的窗子推开,希望冬日的阳光能够穿透心底的迷茫,寒冷的空气能够让自己清醒。然而在这一片光亮之中,涵因看到的是他明亮灿烂的笑容,像从前一样问她:“妹妹这些日子可安好?”,在刺骨的寒风中,她却想起那双手的温暖也曾经让她一度忘掉现实的冰冷。 慕云站在一边看着涵因脸上的表情时儿甜蜜,时儿忧伤,不忍再看,想要悄悄退出去。却忽然听见涵因唤她:“你去跟来人回话,说我会尽力找到雪莲,之后尽快送去。吴掌柜已经走了么?” “是,他们已经出发了。”慕云回道。 “那就把货栈的管事叫过来,让他办这件事,说不论多少钱,能弄到多少就弄到多少,要快!”慕云再看涵因的时候,她又恢复了平时的从容冷静,慕云一阵恍惚,若不是那扇开着的窗,她会以为刚才自己看到的只是一阵错觉。 第五百零五章 别扭 这两日,货栈管事就把跟自家有生意往来的各家都跑了一遍,果然弄到了四朵,是夏天的时候吐蕃商人带来的,还没有出货。 涵因也给各世家夫人送了信,阴家一下子送来了六朵,原来阴夫人从胡人那里淘换来了一个美容秘方,里面就要加雪莲,所以每年她都要购买雪莲,晒干磨粉,加到那秘方里头。知道涵因急用,便赶忙把剩下的送了过来。 涵因知道刻不容缓,也不再等别家送来,直接把这十朵装了匣子,又夹了一封信表达问候之意,通过驿站往长安急送。此时的驿站虽然是国家邮递系统,不过只要肯出钱,驿馆的差役和驿夫也会悄悄为私人所用。因此这雪莲就很快送到了靖国公府。 皓轩因不觉得那个游医是骗子,所以那人被大太太赶走之后,他又亲自去找,那人竟不以为意,只把方子写下来给了皓轩,又嘱咐了他用法和注意事项,便飘然离去了。 皓轩拿到涵因送来的雪莲之后,说服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就按那个方子配了药给萧若华服下,一共吃了五服,下红果然渐渐止了。太医们也觉得十分惊奇,再想找那个游医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之后又收到涵因新收集来的一匣子雪莲。皓轩赶忙回信一封,把萧若华病情好转的事情告诉她,谢谢她把雪莲及时的送过来,救了萧若华一命,又把萧若华的情况说了一遍。太医们也已经看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之后渐渐调理就行了。 收到皓轩的回信,涵因知道萧若华这条命总算是保下来了,心里那种莫名的负担也放了下来,人也一下子轻松多了。 这些日子。李湛感受得到涵因情绪的波动,当然涵因也并没有向他隐瞒什么,皓轩的信刚送来,她就大大方方的把那封信给他看。李湛什么都没说,还跟平常一样,这些日子到了年关,来往应酬一下子多了,常常很晚才回家,就歇在朔风馆,有时候甚至在外面过夜。 慕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劝涵因:“璇玲传了消息过来,说老爷歇在她那了……不过喝醉了。只是睡在那里而已……没别的事……” 涵因看了慕云一眼,冷笑道:“就算有别的事又怎么样,难道你觉得我该打上门去把他揪回来?” “前些日子是跟竹心先生聊了大半夜,祈月过来传的话,上次是歇在贾府了。不过贾家没派奴婢伺候,他家婆子特地私下跟我说的,他们怕得罪夫人。”慕云笑道。 “啧啧,看来我擅妒的名声在外了。”涵因笑道,自己把皇帝赐的妾挡了回去,恐怕自己这个擅妒的名声要跟房玄龄的妻子卢氏。那个著名的“吃醋”齐名了吧。想及此,心里倒有些痛快了。 “可老爷不回家,这可怎么办呢。一次两次倒还罢了,长此下去,万一哪个猪油蒙了心的丫头……” “他是在跟我置气……”涵因冷哼了一声,心里也窜上些火来,不就是一封信么。都给他看了,还想怎样。 慕云笑道:“老爷是对夫人上心的。若是没反应倒糟了。” “上次那个柳氏,我不也没说什么么。还想怎样?”涵因闷了闷,吐出这句话。 慕云知道涵因心里也乱,不知道如何是好,笑道:“奴婢今天去请老爷回家吃饭。” “他爱去哪吃就去哪吃,关我什么事,不许去。”涵因瞪她一眼。 慕云跟在涵因身边这么多年,早分辨的出涵因什么话是真,什么话就是说说而已,笑道:“夫人刚还说是老爷置气,老爷纵有万般不是,夫人也不该跟着赌气。”说完也不听涵因有什么其他吩咐,便径直走了。 涵因现在心里也乱乱的,从前在唐国公府,也并没有觉得低伏做小屈就李湛有什么难,现在自己在凉州,上面没有婆婆压着,旁边没有叔伯妯娌看着,加上跟李湛日渐亲昵,愈发肆意起来,倒是不愿意觉得先低头。 其实,涵因很想对李湛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觉得什么都说不出,这种事情都是越描越黑。 李湛听见慕云传的消息,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推了今天的应酬,早早从都督府衙回来,却没见涵因像往常一样,坐在榻上煮茶,问了丫鬟才知道她在书房。 走过去一看,涵因铺了纸,研了墨,正在写什么,写一会儿,停下想了想,又写一会儿。 “写什么呢?”李湛站在她身后,抱住她。 涵因被他骤然一抱,吓了一跳,手上一抖,笔尖上饱含的墨汁滴了一滴下去,那一个黑点便在纸上晕开了,将那几个字糊成一片,涵因白了李湛一眼:“就会捣乱。” 李湛笑道:“我错了,该罚,想写什么,为夫帮你誊抄。” 涵因干脆放下笔,说道:“请罪折子。” “请罪?为什么?”李湛有些不解。 “这次往长安送雪莲的事情,恐怕要惹来些麻烦了。”涵因笑道。 “有什么大不了的,又没贪,又没抢,有什么好请罪的。”李湛更觉得奇怪。 “可是我动用了驿马……还是两次……还好现在没有战事,并没有什么几百里加急的紧急公文,否则的话,万一军务被耽误,那可就是大罪了。” 李湛毫不在意的笑道:“你也太杞人忧天了,现在有多少官员,假公济私,用驿站给自己传递书信什么的,再说驿站也愿意接这种活计,你这次给了他们多少钱?一次也有了三百两吧。他们拿人手短,又怎么会告发你。” “御史台现在盯你盯得正紧呢,我看他们别的摆布不开,在这种小事上纠缠,倒是很有可能。”抓不到大错就抓着些鸡毛蒜皮的小毛病,这是御史台的工作。现在那些人搞不掉李湛,自然是要时常的敲打敲打他,这个送上门的机会他们当然要把握。 “这次送药是给靖国公府。你那表嫂还跟宋国公的嫡亲孙女,又跟太皇太后有亲,他们都要承这个人情。何况,这件事即便不符合法理,也合乎人情,不会有什么事,你是太过敏感了。” “我知道,不过该认错还是要认错啊。不管怎么说态度要做足。” 李湛笑道:“那等御史台的弹劾折子来了,你再想怎么写呗,现在你还不知道人家要说什么呢。” “我都能想象的出那些御史们会怎么说:‘借职务之便侵占驿路。驱策驿夫如己仆,动用驿马若家私,传送奔走。往来不绝,此乃以权谋私,若不责罚,恐效法者愈众,则权贵之家以已利而轻天下。阀阅之第因私欲而忘公心,继而消息阻塞,公文停滞,政务军机皆贻误……事虽微小却为造衅之端,尤为恶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故不可不严惩以戒之。’”涵因摇头晃脑的想着那些御史可能说的词句。 李湛“扑哧”一下子笑了:“不错嘛,你不去当御史还真是浪费了,哈哈。” 涵因笑道:“我若当御史。满朝文武全得被我骂一遍。” “看来,我也得写请罪折子了,这件事是你办的,但是他们会冲着我来。”李湛笑道。 “给夫君添麻烦了。” 李湛的手顺着她的纤腰往上摩挲,探进她的衣襟里头。揉捏着两只嫩桃,一边轻轻咬着她的耳垂。一边在她耳边咕哝着:“那你怎么补偿我。” 涵因推了他一把,啐道:“别碰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去哪了。” “我没做什么……真的……我这些日子虽然有时候歇在外头,但我发誓,什么女人都没碰。不信你可以去审钟瑞……” “哼,一股子廉价脂粉的味,呛死了人。”涵因别开头,不看李湛。 李湛当了真上下闻了闻:“不会啊,今天早晨我是回来洗了澡换了衣裳才去的衙门,你不是知道么,难道她们给我拿衣裳的时候,你还睡着,那你把兰儿叫过来问问,她知道……” 涵因自然是知道的,此时不过是闹脾气罢了。 李湛无奈的笑笑:“要不再洗一遍,咱俩一起。” “谁要跟你一起啊……” “走嘛……” 涵因叹了一口气,回身抱住李湛,说道:“其实你在意,对吧。” 李湛身子一僵,看了看涵因,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其实……” 涵因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李湛却打断了她:“其实……我一直想知道的是,你发现我藏长公主东西的时候你怎么想的……” 原来症结在这里……涵因仔细想想自己对李湛的过往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在意,的确显得太没心没肺了些……李湛的过去,她丝毫不在意,而她的过去,李湛却很在意,于是心理不平衡了,涵因终于弄明白了李湛别扭的想法…… 长公主那件事,她实在是哭笑不得,难道这辈子吃上辈子的醋……于是她笑道:“难道你想让我跟个死人吃醋……” “那柳氏呢……”李湛想干脆一次问清楚了,他不想像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糊弄过去,皓轩的书信不过是一个导火索,他自己对这件事的在意,让他想起涵因对他过去事情的满不在乎,所以让他心里很恼火。 “你不是跟我解释过了么,何况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纠缠在这件事上,就更没办法过去了,不是么?” 李湛失笑:“你是在讽刺我么?” “我是在跟你解释。” “好吧,那我接受你的解释……” 涵因笑道:“现在不跟我置气了?” 李湛故意咳嗽了两声:“谁跟你置气了?男人在外面有很多应酬。不过,夫人既然要求,为夫就少不得要推掉了……” 第五百零六章 游医 <>  太皇太后这两天很不高兴。原因就是涵因动用驿马,遭到了弹劾。弹劾的内容,已经送到了凉州,李湛和涵因也将自辩请罪的折子送了过来。 她把皇帝叫过去,说道:“他们冲着李湛,实际上是冲着我这个老太婆吧。”没头没脑的发作这么一句,皇帝满头雾水。 “祖母,这话是从何说起啊。”皇帝陪笑道。 “宋国公就这么一个嫡亲孙女,得了病,差点死过去,涵因那丫头从凉州巴巴的送了奇药过来,好容易才活了过来。动用了驿马,不是为了救人么,现在又没有战事,也没有紧急的公务,这倒好,反倒惹了一身弹劾。我看他们不是因为涵因动用驿马,是冲着我们后宫来的。”太皇太后话说的急,这么长长的一大段下来,说完了有些喘息,赵妈妈赶忙上来给她揉搓胸口。 皇帝忙说:“祖母莫气,御史也不过是就事论事,并没有针对谁。” “大过年的还要添上这么一回堵。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驿站那些人早就开始用驿马替私人传送东西了,遭不弹劾,晚不弹劾,这会子弹劾人家救命,他们还有没有些恻隐之心。”太皇太后冷笑道。 皇帝也只能陪着笑,心里腹诽道:这老太太,不过是个弹劾折子罢了,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么,我又还没说要处置李湛呢。嘴上劝道:“朕也知道这件事,并没有想追究的意思。祖母莫气。” “我并不是想要无理取闹,我也知道这件事不应该,只是替宋国公寒心,他也是数朝老臣,若华那孩子差点死了,太医院也没管用。昨天她夫人进宫跟我请罪,说这件事都因为她的孙女而起,对郑国夫人很是歉疚,如果要责罚,就责罚她好了。”太皇太后冷笑。 “朕心里有数,祖母放心。”皇帝连忙保证不会追究这件事。 太皇太后叹道:“涵因那孩子一向谨慎,之前连用驿站传送公文的时候,给家里递送书信都没有做过,这次为了救人,才出此下策。还把所有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真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皇帝想起涵因那倔强的身影,心里一荡。笑道:“是啊。”说完了,见太皇太后看着他,才觉得有些失态,忙打着官腔说道:“郑国夫人的确也是因为不得已才借用的驿马,情有可原。朕也没有想要太过苛责,不过还是要给朝廷众臣一个交代。” 太皇太后冷笑:“反正不管怎么处置,皇上不要让天下觉得寡恩便好。” 从太皇太后宫里出来,皇帝就私下里跟刘公公抱怨:“这些御史吃饱了撑的吧,什么屁大点事也值得狂吠一通。大过节的给人添堵。” 刘公公笑道:“就是因为到了年关,他们要总结政绩。若是比别人少了,考评上岂不难看。所以都逮着这个时候死命的弹劾,往年也一样。这次不过是郑国夫人正好被当成了靶子。” “不过罚罚俸就完了的小事,祖母把朕叫过去,朕也不能拂了祖母的意思,不过这件事若是这么糊弄过去也不好。”皇帝想的是,如果这次放过了。以后那些官员还以为他默许了呢,更肆无忌惮。 刘公公笑着出了主意:“其实罚归罚。奖归奖啊,皇上。” 皇帝转过身子看着他笑道:“这怎么说?” “郑国夫人借其夫之官位以权谋私,这个该罚,以儆效尤,不过她是为救表嫂,千里传药,孝悌友爱,此该褒奖。”刘公公看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 皇帝一拍大腿,说道:“对啊,朕要赏罚分明,就这么办。” 当罚俸加上奖赏的诏书发到凉州的时候,李湛和涵因也收到了宋国公府和靖国公府的信,感谢涵因为治疗萧若华出力,并且说被弹劾一事觉不会让唐国公府一家承担。四大国公府虽然一直有联姻关系,但是在朝堂上分属不同派别,关系若即若离的,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既不能让皇帝轻易动他们,又不能让皇帝感到忌惮。 这次的事情一下子牵扯了三家,虽然一般情况下,他们并不会管李湛怎么样,但是这个时候如果李湛被弹劾倒了,三家的面子一起丢,以后,也许就会有人得寸进尺,而且他们不说话,会显得不仁不义。所以这次连宋国夫人都出面了。 涵因把信放到一边,拿起李湛带回来的那张弹劾折子,看了一遍,笑道:“这人文采也不怎么样,我还以为他有什么惊世宏论呢,也不过是拼凑来的,‘古人云:轻者重之端,小者大之源,故堤溃蚁孔,气泄针芒……’这不是抄人家陈宠的原话么……” 李湛笑道:“年末了最后一个月,他们怕是要凑十篇八篇弹劾折子上去,你以为他们还会琢磨章句啊。现在都是凑数的。只不过朝中有人刻意整我,所以一有点什么事就闹得满城风雨的。” “这样也好,这次萧家都出面了,以后他们也得收敛点。”涵因冷笑。 “我还当皇上就把这事抹过去算了,没想到弄成一赏一罚,罚俸半年,赐银三百两。”李湛笑道。 “皇上是要敲打你的,只是其他几家的面子也要给。所以就弄成这样了。应该说这叫恩威并施。”涵因笑道,过年给李湛添堵,简直一定是皇帝的风格。 李湛冷笑:“呵,随他吧,反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甭管敲打还是安抚,受着便罢了。” 这些日子,天气干冷,不停的有冷风吹袭,却没有半片雪花掉落下来。这样的天气很容易生病。比如李令辰这样的小孩子。 令辰发烧了,晚间忽然发起的热,一摸小额头,烫的要命。涵因急坏了,赶紧命人急请郎中,郎中开了药,可令辰吃了药却总是吐。 结果郎中也没有办法。涵因着急得嘴上起了泡。火燎燎的疼,却顾不得这些,整天陪在儿子身边,不停的用冷毛巾放在他的额头上,给他降温,并且把酒拿出来,涂在手心、脚心以便降温。 早晨起来,令辰的烧会退下去,那时候他便跟平时一样,瞪着乌溜溜的眼睛。趁着奶娘、丫鬟不注意,到处爬,但到了晚上。烧又发起来,整个小脸都变得蔫蔫的,眼睛也变得没有神采,让人看着好心疼。 涵因想了好几种办法,给孩子把药喂进去。但过一会儿就呕了出来,小脸憋得紫红,令辰刚刚会说话,只会说“妈妈”“娘娘”“爹爹”这种简单的词汇,难受的时候就不停的叫,叫的李湛和涵因心都快碎了。 涵因怨自己。上上辈子怎么没好好学学儿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其实就算她学会了儿科。在这个时代也没有能够用的药物。 正在涵因和李湛着急之际,忽然府外来了一个游医,说自己是神医路敬宁的师兄,声称自己能治好李令辰的病。 涵因心里一动,这人不会是提出用雪莲给萧若华治病的那个人吧。他怎么会到了这里,不过想想。此事已经过了一个月,他从长安那边到凉州也差不多需要这个时间。于是忙让人请进来。 来人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头发都白了,但双眼明亮有神,让人见之忘俗,涵因一下子明白,为什么老太太、大太太会让他给萧若华看病了。 李湛和涵因一起见的他。 “先生若有办法,还望不吝赐教,湛夫妇不胜感激。”李湛说道。 这人却是个怪脾气,理都不理李湛,对涵因说道:“我听说陇右有传言,夫人是菩萨转世,有医千百人之能?据说同样一场大战下来,西北大军比从前少死一半的人。夫人可有什么神通在身。” 涵因说道:“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我若有这个本事,为什么不把自己儿子的病治好。我的那些雕虫小技,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先生若想知道,回头随我去伤兵营走一趟便知道了。先生可否先去看看犬子。” 游医笑道:“呵呵,这是自然。”于是跟着李湛涵因进了内堂。 看过之后,游医笑道:“敢问小公子是否一吃药就吐?” 涵因点点头:“是,所以什么药都用不了。” 游医又看了看先前的方子,笑道:“我先要给他施针,再开方子。吃上两副就应该差不多了。” 涵因点点头:“但凭先生处置。”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那游医捋着胡子笑道。 “先生请说,莫说一个要求,就算是十个百个要求,我们夫妇也会尽力满足。”涵因说道。 “也没什么为难,我只想在夫人说的伤兵营里谋个缺,有些事情要借都督和夫人之力。”游医笑道。 李湛和涵因自然是忙不迭的答应了:“先生若愿意屈就,李某和拙荆求之不得。” “我也不会多待,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那游医笑道。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涵因问道,说了半天都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 “在下姓孟。”那游医只说了个姓,便不再答了。 李湛和涵因知道他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便不再追问。 那人当日便给李令彦施了一次针,李令彦果然不吐了,又服了药,当晚便不再烧了,又施了几次针,喝了三服药,便全好了。 李湛跟涵因感激不尽,自然对孟先生的要求无所不应。 涵因亲自待她参观伤兵营,给他讲解伤兵营处理伤患的每一道流程,涵因便随口问道:“先生对伤兵营有什么建议,请不吝赐教。” 孟先生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原先听说西北大军得了夫人的护佑,伤亡减少,还以为他们夸大其词,要么就是装神弄鬼,如今看来,却是夫人天纵奇才,相出这些法子,在下佩服。” “先生过奖了,只是不知道先生来此,所谓何事?”涵因又问。 孟先生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我观近日之气候,以我的经验,西北快要发生大的疫情了。” ps: 感谢刘刘舒舒给我投粉红票~~ 第五百零七章 春日 涵因听了孟先生的话,也吃了一惊,说道:“先生何出此言啊?” “夫人一定以为老夫在妖言惑众,不过夫人没有发现,这一年入冬之后,天暖,西北无雪,夫人可记得《礼记?月令》所说:仲冬行春令,则虫蝗为败,水泉咸竭,民多疥疠。如今不是正合此天时。”孟先生说道。 涵因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古人经验总结出来的时令、天象、五行都是很准的,于是问道:“那先生觉得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老夫来这里,就是想要看看夫人如何控制伤患,以此为借鉴,找出控制疫病的办法。”孟先生说道。 涵因想了想后世控制*的手段,说道:“疫病又叫时气,因此必然是经口鼻扩散,如果能先一步把发病之人隔离开来,也许就能阻止传给其他的人。还有,有些是因为鼠。如果是鼠疫,那就是天地间的一场浩劫了。” 孟先生说道:“老夫也这么想,所以希望都督和夫人能够早作预防,造福黎民。” 李湛说道:“可是如果没有大疫发生,岂不是劳民伤财。”他是有疑虑的,毕竟如果没有大疫,又建了这个,浪费钱财不说,还会落了别人的口实,什么以百姓之血汗沽名钓誉之类的。何况,他能不能在凉州继续呆下去还是另一回事呢。就算会爆发疫病,那也要等到明年的春夏,说不定自己已经被调走了。 孟先生看着涵因,知道这位夫人说话有分量,希望她看在自己帮她救了儿子的份上说句话,一般来说女子心都比较软。 涵因知道孟先生的心思,也明白李湛的想法,想了想。笑道:“这有何难,之前设在城南的临时伤兵营,那处院子已经空出来了,还没有用处,就设一个……嗯,叫诊疗处吧,挂设在都督府医学博士之下,平时做养病之用,有了疫情,就可以安放隔离病人。也不算浪费。至于费用,因为接驾已经修缮了都督府,明年都督府就不需要修缮了。把这笔费用用在这里,我想应该就不会有人说什么了。”但凡交替之年,修缮费用都是归前一任花的,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李湛也觉得很有道理,说道:“就依你。那孟先生辛苦,就委任你负责这个诊疗处。不过这个地方只能算都督府下设的临时机构,就不能够委任您为官了。” 孟先生哈哈大笑:“孟某只是觉得大疫将至,希望能够救助黎民百姓,并不是想要沽名钓誉。” 李湛笑道:“孟先生的情操真是令李某惭愧。” 于是,诊疗处便在原先吐蕃人打仗期间伤兵营的那个院子建了起来。又专门指定了一块城外下风处远离水源的地方深埋诊疗处运送的垃圾和废物。屋子都是现成的,不需要什么装饰,只需要改装一下便可以应用。过了上元节,招募了附近的百姓,很快就建了起来。 屋子都是通地暖,每间屋子里头只放床榻和柜子,涵因都是按照后世的医院进行设置。院子被截成两半,份男女。当然也有单间和独门独院,这是为了照看世家公子或者夫人们准备的,虽然他们不一定会来。 涵因还制作了口罩,避免传染。之后就是各种规章制度,避免交叉感染。以及准备各种必备的药品,又招募了一些穷苦人做护理的工作,涵因叫之前伤兵营的人来教他们怎么做。并且派专人严管各处的水源。 孟先生便在这里培训招募来的郎中,之后再把他们和那些学会了护理的人下派到下属的各县去。 还有人慕名来拜师,学习医术,孟先生为了让这个‘诊疗处’后继有人,也挑了几个资质不错的教授他们医术。 现在这个诊疗处的规模就相当于后世一个乡镇的小医院,不过那个时候人少,医疗技术也不发达,药物都是草药,州府花费的钱也并不多。 到了春天,天气依旧干燥,李湛首要担心的问题并不是疫病,而是干旱。今年没有雪,连每年春天,融化雪水的小春汛都没有踪影。可以预见,今年凉州的粮食收成绝不会好,不发生饥荒就不错了,大军的日常消耗,也显得负担格外的沉重。 好在这两年组织了兵户打井,大部分地方还能撑过去,李湛对粮食问题特别忧心,特地下到各县乡里查看各处的情况,督促各县组织乡民抗旱。 陇右各州传来的消息,似乎情势也并不怎么好。就连陇右最丰饶的成州同谷一带,都觉得很是吃力。 就在陇右各州县为大旱头痛不已的时候,长安的歌舞升平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盛大的马球赛开幕了。长安各世家的纨绔子弟、玩主都行动了起来,有自己组队参加的,也有单纯喜欢看的,还有热衷于下注赌博的。 贵人们坐在马场专门建的观赛小楼上,喝着酒,吃着小菜,看着比赛,几两银子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零花钱,有点小钱的普通长安人,花上十个大钱就能在看台上找个好位置,没钱的,花上一个铜板,也能站在最远处观看,若是再肯拿出两个铜板从旁边吆喝叫卖的小贩那里,舀上一碗小酒或者梅子汤,在来上一碟香豆,也就可以开始享受一上午的时光了。 马球赛开在城南的一片大空场,上面已经挂了各色的彩旗和横幅,都是长安各商家出钱打的广告,当时的人普遍都不识字,所以那些横幅彩条也都以图画为主,颜色很是鲜艳,想尽办法吸引人的眼球,还有有心的商人,雇了人在自己的牌子下面大声介绍着,比如稻香村的横幅下面,有伙计在发满五十文减十文的优惠券。 马球赛在开赛之前就已经先声夺人,在长安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出了正月,各酒楼茶馆的说书先生们就动用自己灵巧的舌头开始说起要举行马球赛这件事了,街头巷尾总有人在议论,作为一个长安人,你要是不知道即将开幕的长安马球赛,那就会被人嘲笑。 因此,当第一场比赛开始的时候,马球赛的看台上,就坐满了四面八方来看热闹的人,长安有的是闲人,尤其是在官府的休沐日,大大小小的官员、吏属也都歇了,不乏拖家带口来观战的。当然,有一些人更忙了,那就是京兆府的差役们,他们要负责维持秩序,不过这一趟下来,外快颇丰,他们自然也很积极。 之前玩马球的都是世家豪门关起门来自己玩,看的人也都是这些人,平民百姓想要看都没有机会。现在,他们有机会来看曾经高不可攀的运动,自然激动不已。 而那些贵胄子弟,再热衷于这项运动,也不过是在一个小圈子里逞威,现在只要赢了,就能得到全长安人的喝彩,感觉自然是好极了。 因为马球会已经跟官府打好了招呼,赌球这一项只能由马球会自己来经营,这里面利润巨大,因此眼见着奖金越来越高。比赛也越来越激烈。 陆寄文领着的自己和崔皓辉合组的马球队,一路过关斩将,球队的全体队员都成了长安人心目中的英雄。天云马场出产的膘肥体壮的骏马,也让各大世家的子弟们动了心思,自己若是有这样一支队伍夺得比赛第一,那是多有面子的事啊。 杜筱看着账本,不由笑了起来:“不错,翻倍了,在马球赛上投的这笔钱还是蛮划算的。” 管事陪笑道:“都是姑娘的主意好,现在这个劵发出去,从一大早就开始排队了。” “还不是姐姐的主意,姐姐非要嫁那个李湛干嘛,深宅大院的关着,哪有我现在自在。”杜筱话虽然这么说,不过心里却明白,没有涵因这个官府的背景,她一个女人也是寸步难行。 现在杜氏族中对她颇有微词,不过谁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当然也有不少男人对她动了心思,可杜筱不傻,哪个大族愿意有她这样一个儿媳妇,每当想起自己曾经被关起来的那一方狭小的院子,她就浑身打寒颤,她绝不会再为了任何一个男人,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 杜筱又笑道:“不过赚的最多的还是边管事吧,我听说悦来布庄和泰和银楼一个买下了比赛的冠名,一个买下了马球场的冠名,这个钱可不会少呀。” “除此之外,马球会已经在马球场边上开了个店,卖各家的队衫呢,还有各种靴子、球杆、球,听说买的人不少。” 管事说到,这件事是长安的盛世,作为一个商人,而且还跟边管事有关系的商人,他自然也要多打听些,管事转转眼睛,说道:“小人有个提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呗。”杜筱笑道。 “咱们稻香村要不要在马球场边上开个分号啊。”管事说道。 杜筱点头笑道:“嗯,可行,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管事很高兴自己的建议被采纳了,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决不让东家失望。” ps: 感谢逆光之人给我写的长评,看到给我这么多的赞美真的很开心,我会继续加油的! 第五百零八章 争议 皇帝也听说了马球赛的事情,他也喜欢马球,更喜欢争强好胜,当他听说吴王杨宇的队伍成绩很好,排进了前三,甚至也动了心思,想要让皇家马球队也参加这个比赛,却被大臣谏止了。他若是参加,那别人都甭玩了。 皇帝除了想要自己参赛,更多的,是对这个比赛挠的心痒痒了,赚钱不说,最重要的是能够收拢人心,这么好的法子,他怎么之前没有想到呢,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比赛应该是皇家来办才对,由皇家赐予第一的荣耀,谁不奋勇争先。不过,他刚刚冒出这个话头,立刻在朝堂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有些人眼馋马场的巨大利益,想要借皇帝之手把李湛挪开,好自己插一缸子进去,分一杯羹。于是他们立刻赞同,说皇帝应该与民同乐,马球赛应该归为官府组织。 不过,这个说法立刻被其他大臣们谏了回去,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皇帝组织这样的比赛,岂不是在向天下显示皇帝耽于玩乐,不务正业,甚至有人说,这样下去,国将不国。还有人并不在儒学道义上打转,直接说官办马球赛费用谁出,如果是国库出,就要另设官署,改变官制,这是大事,必须三省六部集体讨论,如果是皇帝内库出,那就是皇帝与庶民争利,有辱圣德,因此坚决不能奉召。 这些臣子都是人精,谁也不傻,马球会高额的奖金,赌球的巨大收益,还有赢得比赛所带来的名声,让他们都眼馋不已,不过这个规则很明确,你要想拿到最大的收益,就必须用自己的马球队战胜其他人。不过。就算自家拿不到最大的一块,也不可能让皇帝揽去,那样大家就都没得玩了。因此这些人虽然不爽李湛,但在这个问题上却难得的同仇敌忾。当然,他们还有另外的担心,若是皇帝一高兴给那些人赐了官爵,那叫他们这些苦读圣贤书的人情何以堪。 这件事涉及陆宪的亲孙子,还有朝中若干重臣的子侄,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帮人摇旗呐喊的,此时。他们本人倒不好开口,后面那些人正是向自己主子表忠心的时候,都纷纷冲出来替自己人说话。 还有一些人。虽然跟这件事没关系,但他们怎么会为了给皇上争利益,去得罪那么些重臣呢,那些人表面上看来不在意,只说是小孩子的玩意。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于是干脆不开口,逼得没办法了,便说皇上应该把心思放在国事上,现在陇右又大旱了,要考虑救灾的问题。河北盗贼蜂起,朝廷应该加大剿贼的力度……等等等,一阵左推右挡、乾坤大挪移。说的皇帝晕头转向,再没心情谈马球的事情。 皇帝本来就是随便一提,没想到却惹来这么大的争议,各种大帽子还有各种口水都冲着他来,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立刻蔫了回去,让此事作罢了。为这么点事情实在不值得。 同样是在讨论马球赛的事情,缀锦阁的曲惜柔关注点跟杜筱和朝堂完全不一样,她是直接参与运作的人。为了避嫌,马球会没有跟杜筱管的商团挂靠在一起,而是找的曲惜柔合作。 曲惜柔在长安经营了那么多年,虽然长公主的去世让她陷入过危机,不过通过搭上李湛和涵因还是成功的缓了过来,现在皇帝需要用陈成,而且陈成已经向皇帝表了忠心,因此皇帝是不会再找她的麻烦。曲惜柔在长安黑白两道都颇吃得开,马球会找她再合适不过了。 并且涵因还通过她出手最优质的马匹,曲惜柔的缀锦阁一向是卖市面上难见的高端货,长安的贵胄们也信任她,知道她出手的东西,必定是好货,这样的优势,是别人无法匹敌的。毕竟销售渠道并不是一天两天能建立的。 “听说这笔钱参加的马球队是要按名次分的。真想知道最后每个队能分多少钱。”曲惜柔一只手支着脸,她都有些动心,想要建一个马球队玩玩了。 “每个队应该不少,不过第一名最多,是第二名翻倍。”陈成笑道。 “怨不得他们越发拼命了,只是现在就有二十家参加了,以后要是参加的队越来越多,可怎么够分呢。”曲惜柔笑道。 “已经有几家派人跟边管事表明想参加下一届的意思了,边管事已经提出来了,现在这二十支队参加的是甲等赛,他们后来的要先让相互比试,这叫乙等赛,他们的头两名,可以参加下一届甲等赛,而这一届甲等赛比完了之后,最后两名只能降到乙等赛。”长安此时是全国最大的城市,权贵富商云集,参加比赛的马球队自然比凉州要多,等打出了名头,恐怕想要参加的人还会越来越多,这点涵因早想到了,当然后世对这种情况有着完善的多的解决办法,就是各等级的联赛,涵因直接照搬就是了。 “真是有意思,这位夫人总能想出来些别人想不到的东西,就像当年的长公主,这缀锦阁若不是有她的奇思,也不会有今天。我挺喜欢郑国夫人。”她看了看陈成,笑道:“已经有不少世家想通过我弄马了,那位夫人不就是这个目的么,呵呵,她恐怕想不到,效果比她自己估计的还要好。” 陈成看着自己的妻子,笑道:“要不是你,也达不到这个效果。” 曲惜柔呵呵笑了两声:“郑国夫人已经答应我了,最顶尖的马就供我一家,在这些精致玩意上,缀锦阁就要做长安第一。” “不过这位夫人名头盛了也要小心被人盯上。他们看马场不眼馋么,我是不信的,正好趁着这期任满,让他们挪地方。”陈成笑道,他很清楚李湛涵因夫妇现在的在朝中的处境,再加上怀璧其罪,一个不好,这几年的心血都会叫人吞个干净。 曲惜柔冷笑道:“是有不少人想把他们吞了,不过也有人不想让他们走。凉州几个世家好容易搀和到马场生意里来,李湛走了,去了其他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何况,凉州那种边陲之地,还要时时防着异族,能在长安过舒心日子,谁愿意去那呢。也就是一些当地没分上好处的小家族折腾折腾。” “可是李湛的任期就要到了,皇上要是力主让他回长安,或者调到别的地方去,谁也拦不住。我看皇上并不想让李湛在那里扎根吧。” 陈成的天武军常跟太监接触,皇帝的态度他基本能猜个大概。 “就看他们夫妻的本事了。这位夫人不简单,之前那些人还对李湛喊打喊杀呢。给靖国公的长媳送了两次药,萧家都要领她的情,难道她真的是急的没法子,难道不以权谋私动用驿马就送不过来这个药,那平时跟我们通气又是用什么传的。这次一个马球赛就搅的朝堂分成了两拨,这样的手段,总是让我想起长公主,四两拨千斤,真真是可怕的人物,还好是跟我们合作的。” 曲惜柔冷笑道。 “你是说她故意用驿马。还用了两次,故意招来御史的弹劾,来让萧家和崔家表态?”陈成皱眉道。 曲惜柔笑道:“难不成你还真以为皇帝会为了私用了驿马动一方大员不成。李湛可不比当初,现在手里可是着着实实的握着西北大军呢,又刚刚立了大功,就算动他,也不会用这么一点小事处置他。那样岂不显得凉薄。那位夫人是算准了,所以才找这么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丢出来。看看萧家还有崔家的态度。别看宋国公现在半隐退,崔家也势微,两家在朝中的影响力还在,族人、门生遍布朝堂和各地方。” 陈成叹道:“这些世家大族,哪一个没点底子。” “传言李湛之前因为咱们长公主那笔钱的事情把全朝廷都得罪了,这次赛马会的事情,若是之前萧家、崔家没开过口,那些搀和进马球赛的人,就算舍了自家的利益,也不好得罪其他人为李湛说话,那两家开口了,别人也就没有顾忌了。”曲惜柔笑道,“这个女人真是什么机会都不放过。” “长公主在的时候就说你在看这些事的时候眼光准,原先只觉得那郑国夫人聪明,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她聪明在哪了。”陈成看着曲惜柔,目光里充满了赞叹,政治方面他就想不到这些,他还是在军队上比较擅长。 曲惜柔自嘲的笑了笑:“也不过是事后诸葛亮罢了。若是……哎……算了,多说无益……”若是自己再强大一些,长公主也许就不会死了,她心中充满了遗憾。 陈成心里也一阵难过,说道:“我现在只想要报仇,可就算郑国夫人再有野心,毕竟在凉州,于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就不能另寻途径么?他们若一辈子镇守凉州,难道我们一辈子都报不了仇了么。我真想……” 像是知道自己的夫君在想什么,曲惜柔轻轻的握住陈成的手:“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跟我们合作的。不要急,稍安勿躁,只要刘公公活着,就算拼个鱼死网破,我们也很难取到那个人的命,不过没关系,报仇并不是只有这一种方式,别忘了长公主殿下教了我们什么。” 陈成渐渐平静下来,笑道:“是啊,我们还要守住长公主留下的东西,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 “再说,皇上欠长公主太多了,让他一闭眼死了,太便宜他了,长公主曾经说过,把一个人最看重的东西夺走,才是对他最大的报复。我们就要把朝堂搞乱,不管是五年还是十年……”曲惜柔的手紧紧攥着,眼神带着决绝:“不是我们怕死,而是不做无谓的牺牲,长公主在天有灵,一定会明白的。” 消息传回凉州的时候,朝堂上的争论已经结束了。 涵因看了传过来的朝议,对李湛笑道:“现在你不担心了吧。” “还真没想到他们愿意为咱们说话。”李湛自打把那笔银钱献给了皇帝,他在朝堂就一直是孤立无援,每次有什么事,他几乎都是大大小小朝臣的靶子。涵因给靖国公府送药这件事,加上马球赛这件事,又让他尝到了那种久违的、内外呼应的感觉。 涵因笑眯眯的递给李湛一杯明前茶:“应该说是为了自己说话,不过也挺出乎我的预料的,我本来想着这件事怎么也得办个两、三届之后,等到声名远扬的时候,他们才会出面干预。” “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不过他们为马球赛说话,却并不一定会在保住你这个凉州都督的位置。”涵因笑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现在就等着于贵,不,应该叫他史竣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李湛说道。 第五百零九章 留任 突厥人又打来了,这个消息让整个凉州陷入了一片惶恐之中,各种谣言在街头巷尾悄悄流传着。从关外逃进来的流民更加增加了这些传言的真实性。 今天哪个商队被劫了,明天哪个村落被突厥人的军队抢掠一空,突厥人可能会再次打来。虽然四处巡视的差役对议论这些的人大声呵斥,说是妖言惑众,但城门口越来越严格的盘查,西北大军已经开始戒备的消息,让凉州人惶惑不安。 西域的几个小国,还有回纥人的几个部族也派人来求救,说有几个部落遭到了攻击,他们也都收到了威胁。 李湛带着大军又赶赴玉门,在那里观察形势,以便随时应对。各州府、县府又开始安置被突厥人摧毁了家园的人们。 上一次姑臧城虽然没有被攻破,但吐蕃大军却对周围的村落烧杀抢掠,仍然让凉州人心有余悸,战争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才是真正的苦难。 凉州的急报,通过公文以及郭怀安的密折火速传向了长安。 已经四月了,吏部已经开始讨论满任官员的调任。皇帝也在斟酌,想要换个人接手凉州,他自己提拔起来的于正杰年资也差不多了,也该有个出外任的资历了,这样才能更进一步。军政分开,才能让他放心,李湛对于皇帝来说,从来都只是一个临时措施。刺史的人选订好了,皇帝还在考虑武将的人选,这件事情比较麻烦,毕竟西北大军时常处在战事的第一线,想找一个听自己话,而又有资历的人不容易。正在皇帝纠结的时候,却接到了凉州的军报。 “又来了,突厥人真是不让人安生。”皇帝把军报往御案上一丢。靠在椅子背上,双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刘公公早就看过那上面的内容了,小心翼翼的说道:“陇右大旱,西北突厥人的地盘水草不丰盛,他们必然是不会安分的。” 皇帝忽然冷笑:“是突厥人不安生还是李湛不安生,怎么偏偏在这个当口。” 刘公公的眼神暗了暗,弓着身子没有说话。 皇帝却转过身子,看着他,说道:“怕是李湛不想走吧。之前薛进不也一直那样么,朝中一有什么动静。边境肯定不安分。难道不是他们自己耍的把戏么。你说呢?” 皇帝竟然直接问他的意思,刘公公心里一紧,皇帝虽然有很多事情会跟他说。却从来没有如此直白的这样问他,信任他?猜疑他?自从东征失败之后,皇帝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了,一个不好,多年的信任就都泡汤了。 皇帝应该知道他跟西北有来往吧。刘胜那个家伙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挑拨的机会的,这短短的几秒,数个念头已经在刘公公脑子里头转过,他还是那副谦恭的表情,笑道:“依老奴看李湛也未必想要留在凉州呢。” 皇帝挑了眉,冷笑道:“哦。何以见得。” “给崔家送药的事,还有组织马球赛,难道不是他们在为回长安做准备?”刘公公笑道。 皇帝眯起眼睛。想了想,又看着刘公公说道:“说吧,郑国夫人塞给你银子是想要让你办什么事?” “她塞了两万银子给老奴,让老奴顺水推舟,给唐国公说话。让他留在长安。夫人说她想念她家姑娘和公子,想要一家人团聚呢。”刘公公脸色不变。说得诚恳无比。 “好大的手笔啊,两万啊,那丫头看来这几年赚了不少钱啊。不过也是,朕把她两个孩儿又原封不动的带回来,她一定恨死朕了吧。你答应她了?”皇帝一提起涵因,表情也柔和了不少。 刘公公笑道:“老奴没有应准,只说尽力。” “你个老狐狸。”皇帝指着他笑道,又收了笑意,说道:“那你收了她的钱,怎么不尽力帮他说话呢。” “其实老奴并不想帮这个忙……老奴再贪钱,也要先为皇上考虑……李湛这个时候回来不合适……”刘公公看着皇帝的脸色,试探着说道。 “哦?说说看。”皇帝有些好奇。 “李湛若回来,皇上难道想要给他一个宰辅的位子么?”刘公公窥探着皇帝的表情。果然皇帝脸色黑了黑,事实也的确如此,李湛出长安的时候职事官到了从三品,如今他又有一方都督的资历在身,回来要么就任个空有高品的闲职,要么就只能做宰辅。 现在李湛在凉州也有了一定的势力,如果只给他一个闲职,他一定是不满意的,若是在自己接手他的成果的时候捣些乱,那就得不偿失了,何况,他现在通过马球赛跟一众朝臣缓和了关系,弄不好就是个麻烦。 其实皇帝在刘公公的诱导下,有些高估了李湛,虽然李湛和涵因这几年在凉州已经很努力的扩展自己的势力了,但是毕竟时日尚浅,根本到达不了柳正言、薛进当初在凉州的影响力,这次马球赛事件在朝堂上的动静不小,但也并不代表李湛就和这些人相互串联可以跟皇帝叫板了。 皇帝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凉州现在这个状况,李湛也是回不来的,不管是不是他使的小动作,朕也不能够临阵换帅,这是大忌。”他自认参透了李湛的意思,心里倒舒坦了不少,但那小女子却也回不来了,皇帝心里又有些失落。 刘公公笑道:“郭怀安在那,他一直都盯着李湛呢。” 对于郭怀安,皇帝还是很满意的,凉州的大事小情都由他汇报,他很称职,皇帝称许的点点头:“他干的不错,李湛留任的话,他还要辛苦些,在凉州再多呆上几年。”毕竟监军里头有军功的太少,郭怀安这种资历才能压得住李湛。 “老奴这就把郑国夫人的钱退回去。”刘公公恭顺的说道。 “不必,也是该让那个丫头知道,不是什么事都能用送钱来解决,拿钱你就收着吧。”皇帝冷笑,他知道刘公公贪钱,而刘公公从来没有掩饰过,这种坦诚在皇帝看来就是忠心。 刘公公从御书房出来,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擦了擦额间的汗,心里冷笑道:想挣下郑国夫人的钱,还真是不容易啊,这个“顺水推舟”的帮忙让他差点连皇帝的信任都失去了,不过价钱也很值得,十万两,他跟皇帝隐瞒了八成,都能让皇帝觉得可信。 他一直很不喜欢这位郑国夫人,不管是她嫁人之前还是之后,都给他一种难以看透的感觉。表面看起来待人亲切和蔼,实际上却始终跟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种感觉对一些男人来说,有种特别的吸引力,比如皇帝,但对于他这种以察言观色揣摩别人心思过日子的太监来说,就没有丝毫让人喜欢的地方了。 即便这样,刘公公还是还是收了涵因的钱,给她办了事。无根之人也就那点念想,刘公公再忠心耿耿,也逃不开这个规律。因此,他虽然对皇帝忠心耿耿,也并不会放弃从涵因这里拿好处,并且在跟皇帝不冲突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给他们说上两句话。仅此而已,他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步步的被绑在了李湛、涵因的车上。 皇帝决定让李湛留任,先把西域局势稳住再说。朝堂上也少有的没有什么反对意见,毕竟西域不平静,谁都知道临阵不能换帅,万一换了掉李湛,还打输了,谁肯承担这样的责任。更何况,李湛离开,安排谁去呢,资历够的,不愿意离开长安,资历不够的,去了也镇不住凉州的世家大姓。于是,恰恰是每次出现在人们视线之中的时候,最能争议的李湛,这一次的留任显得特别平静。 此时的李湛却想不了那么多,虽说只是去玉门关观察形势,震慑对方,但派头还要摆的十足,大军一动那可都是钱啊,粮啊。不过为了留任,付出的这些代价还是值得的。 这次吴管事带着于贵去弩失毕部,带去的货品,都作为跟弩失毕部结交的好处费,送给了弩失毕部。于贵也不辱使命,终于说动了弩失毕的可汗配合这次行动,假意劫掠一些汉人的村寨,吞并一些小的部落,造成西域局势紧张,加上故意在街头巷尾制造的谣言,经过推波助澜,在这个信息传播不发达的时代,很容易制造出来一个逼真的假象。 西域边陲的那些小国也纷纷派遣使者请大隋帮助他们免遭荼毒,更让人觉得真实可信。 李湛在终于等到了让他留任的公文之后,也终于放下了多日来的紧张焦虑,费了这么大劲,总算没有做白工,他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但他身上的担子却没有减轻多少,凉州今年大旱,形势本来就不好,大军这番动作,很可能就把去年辛苦积攒的存粮给消耗得一干二净。凉州毕竟不是丰饶之地,没有办法以一州之力供养二十万的大军。李湛看着墙上悬挂着的陇右地图,自言自语道:“粮啊,还是缺粮,要是原先的武威郡旧地都归我就好了……” 第五百一十章 拿捏 一个月后,弩失毕部向大隋送上了降书,表示臣服,李湛以都督身份接纳了受降,并给弩失毕部向朝廷上表请封。 朝廷一向对这种边陲之地的部族不吝惜头衔,这一次也不例外,什么开国县侯、刺史的空头衔,给的极痛快。 李湛回到家,涵因亲自下厨给他做了菜,李湛这个月风餐露宿,军中的饮食粗粝,又缺油水,虽然作为一军主帅吃的最好,但在军中的食物怎么也没法跟府里比,而且他还喜欢跟士兵同甘共苦,甚至到兵营跟那些普通士卒一起用餐。这一个月下来,上次大战之后养回来的膘又掉了下去。 终于回到家里,吃到可口的饭菜,不知不觉就狼吞虎咽了起来。 涵因在一旁看着,都来不及给他夹菜,笑着骂道:“慢点,没人跟你抢,这一个月怎么过的。知道的说你辛苦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来的乞丐冒充骗吃骗喝呢。” 李湛几口又吃光另一个盘子的菜,将碗放下。接过丫鬟递上的香茶,漱了口,挥退了下人,坐在了一边的榻上,对着涵因手指头勾了勾,又指指自己的腿,意思让涵因坐到他的腿上。 涵因一笑,把旁边用冰块镇着葡萄酒拿了出来,倒上一杯,轻盈盈的坐在李湛的腿上,笑道:“祝贺夫君,留任凉州都督。我敬你。”却并不把酒给李湛,而是自己噙了一口,直接喂进了李湛的嘴里。 不知道是不是美酒的刺激,怀中佳人香舌的滋味甘美非常。 天气炎热,白腻的肌肤在越罗制的轻薄衣衫里若隐若现,繁复的刺绣挡住最隐秘的部位,勾勒出来的曲线却让人浮想联翩。 李湛轻嗅着怀中佳人的体香,只觉得这一个月的焦急和忐忑积累下来的压力夹在着*。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出身体,他再顾不得怜香惜玉,握住盈盈纤腰轻轻提起,提起那根早已雄姿勃发的长枪探入渴望已久的洞穴。 涵因已经一个月没有雨露滋润,本来是需要更长的时间准备,却没想到李湛竟然就那样急不可耐的进来了,干涩的扯痛带着胀满感充盈在身体里,让她忍不住的“啊”的叫了出来。她恨恨的看了李湛一眼,用贝齿不轻不重的咬了他一口。 李湛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太过急切,弄疼了可人儿。动作慢了下来,想等她适应,被她这一咬。更激起了兴奋,他捏住那一对玉兔,让双峰的嫩尖在他的吮吸和啃噬下变成两颗红亮欲滴的樱桃。 涓涓细流温润了洞穴,湿濡滑腻的触感催促着李湛进一步的探索,李湛的喉中不自觉的发出“呜”的声音。他不再小心翼翼,大力的抽送了起来。 “想我吗?”李湛嘶哑的声音伴着喘息敲打着她的耳膜。 涵因的背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配合着他的律动,摇曳着身姿,“想,每天都想……嗯……”娇艳的红唇中吐出的音调带着别样的磁性。 李湛把她的身子翻到下面。加大了力度。 深深浅浅的进出将身下的可人儿带入云端,涵因双颊晕着含娇的春意,眼眸中盈着带媚的秋波。两个人在交缠之中到达了欢乐的顶点。 第二天涵因醒来,是在他的臂弯之中,一晚上要了三次,这样的强度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涵因睁眼的时候,还觉得眼皮很沉重。之后又阖上,忽然她想到一个问题。又把眼皮撑开了:“夫君,你不是该去衙门的么?” 李湛搂着她,勾着一抹笑容,在她耳边说道:“你昨天晚上把我都榨干了,我今天哪有力气去衙门。” 涵因脸一红,开始那两次的确是李湛*未满,不过第三次纯属她自找的,涵因脸一红,把头埋回他的胸口,啐道:“你非让我喝酒,那葡萄酒喝着没什么,却又后劲儿……” 李湛笑道:“我还以为你挺喜欢呢。” 涵因“嘁”了一声,说道:“昨天本来要跟你说正经事呢,你一捣乱,我就忘了。”说着拍掉李湛不老实的手,夹在他胯间的*抽了出来。 李湛却死皮赖脸的缠在涵因身上,一边抚弄着她,一边笑道:“今天说也不迟啊。” “为了庆祝你留任,本家长房老爷主动摆酒请你,让你务必赏光。”涵因打了个哈欠,昨天太过疯狂,她的手脚还在发软。 李湛挑挑眉头,呼了一口气:“呵呵,那族兄竟然低头了,还真是难得。” 涵因看着他那副掩饰不住的得意劲儿,失笑道:“李询又不是迂腐之人,虽然现在不是族长了,但还是长房的长老,他还要顾着长房一众人呢。现在你又留任了,跟你作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但凡他聪明些,都不会端着没用的架子。” “不过三房那边也要安抚安抚,回头你去趟三房府上。”李湛想想,他不愿意李诺有所误会。 涵因笑道:“不用,让李诺紧张点岂不更好,省的他忘乎所以,真以为自己是名正言顺的族长了。” “怎么,我这个月不在,他弄出什么事来了。”李湛问道。 “还有什么事,筹粮的事情拖了几回了,你不在,下面的人回话,让我尽快跟你说,问这事怎么办。”涵因冷笑:“还有一件事,倒不是他,是他的管事,那人的相好赎身走了,竟然在集芳苑大闹逼着集芳苑的人说出那女子的去向,青楼规矩,既然允了赎身从良,再没让从前恩客纠缠的道理,自然是不肯告诉的,他竟在那里大闹,竟然还调戏那个集芳苑的老板娘来,说话不三不四,听说还捎带上了你,被集芳苑的人绑到了县府衙门,陈县令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最后不知怎么私了的。这事成了全姑臧的笑话。从前三房的管事最怕惹事,现在倒来找事,若不是主人下巴扬起来了。这些个狗腿子怎么敢嚣张。” 李湛皱皱眉头,听说那管事话里头捎带上了自己,涵因又不提内容,显然不是什么好话,但他知道涵因的脾气,这事既然跟璇玲有关,他倒不好发作,越发显得不在意,笑道:“当什么事呢。叫他好好管教他家下人便是了。” 涵因横他一眼,嘴角含讽。冷笑道:“哦,真的啊,我以为你的禁脔受了欺负。你要暴跳如雷呢。” 李湛一阵气闷,说道:“什么我的禁脔,你明知道我不过白担个虚名罢了,真真是冤枉死了。你若不满意,干嘛还定期给她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子小心眼。那璇玲现在听你的,你让她盯着我,我的那些应酬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哼,你不满意可以去别的地方,我又没有眼线遍布全城。”涵因别过头去。 李湛又气又笑的捏捏她的脸蛋:“得,事都让你做了。话也让你说了,我哪敢不满意啊,涵儿都对。小人悉听吩咐,好了吧。” 涵因忍不住笑了,转过脸来看着李湛:“说的我好像多霸道似的。” “真真是被你骗了,原以为娶了个贤惠媳妇,谁想到娶了个霸王回来。早知道……哦。疼……”李湛笑着逗她,冷不防胳膊连皮带肉被她掐了一把。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没后悔。我怎么敢后悔。”李湛揉着被掐红了的肉皮。 “嘁……” “好了,好了,不闹了,李诺那事你打算怎么办?”李湛问道。 “虽然是个虚名,也是你的脸面,李诺要是懂事,一早就该把那个管事绑了过来,他竟然就那么放过去了,真当自己当了族长,地位跟李询一样,可以在咱们面前仰起头来了么。我看时不常的要敲打着些。你这些日子先别理他,也不要见他,让他心里慌一慌,如君肯定会来找我探风声的。” 果不其然,李湛参加了长房给他摆的庆贺酒之后,李诺有些不淡定了,几次求见李湛,却被李湛府里的下人以各种借口挡在外面。他愈发觉得忐忑。 又过了几日,崔如君便捆着那管事上门了。 涵因看到她笑道,佯做吃惊:“这是怎么回事。” 崔如君笑道:“嗐,我家这管事在外面闹事,言语莽撞,竟然牵带上了都督,姐姐也知道,我一向只管家中之事,没想到这个刁奴竟在外头惹下这么大的祸事。我也是今天被人告诉才知道。忙把他绑了过来,跟都督赔罪。请都督和姐姐发落。” 涵因看着她笑笑:“这本来使他们男人外头的事,也不关妹妹的事。”既没说接受,也没说不接受。 “虽是这样,可毕竟是家奴惹事,我是一家主母,又怎么能不闻不问。”崔如君连红了红,垂着眼帘说道:“姐姐定是怪我,这件事都好几天了,现在才送来,对都督府不敬。说来惭愧,我家老爷糊涂,别人跟他说,他竟不以为然……不过,他现在也知错了……” 说到了正题上,涵因自然不会客气,笑道:“不过是个奴才,多大点事,不过你家老爷这些日子做事越发没了章法,都督未必在意这件事,不过不喜他每每自作主张,先斩后奏倒是真的。” “我家老爷并没有忤逆都督的意思……只是粮食一时间筹措不开。”崔如君忙解释。李诺自然是也有私心的,这两年粮食的行情一直涨,囤起来待价而沽,自然是比交到粮仓划算。 涵因拉起她的手:“妹妹,你我这么好,这点小事我自然是不会计较的,也会劝着都督,可是你家老爷这般做事法子,将来耽误了都督的大事,就算我跟你再好,都督又怎么可能因私废公,若是都督不再倚重他,他从族长的位置下来,你们将来在族中该多尴尬,你家老爷是个男人,谁也不能怎么样他,你呢,你可怎么办,在妯娌面前又有什么脸面。” 崔如君为难的低下头来。 涵因看自己的意思传达的差不多了,说道:“今天你既然来找我,这件事就算了了,我也不会再让都督计较,那管事,你带回去自行处置便罢了。可是你回去还是要劝你家老爷,莫要耽误了都督大事。” 崔如君忙应道:“是,姐姐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劝老爷。” 第五百一十一章 大疫 崔如君回去了之后,很快李家三房的米行就把之前答应供应给粮库的粮食交了过去。李湛对三房的态度也好转了不少,又恢复了之前的亲近。 其他的凉州世家看到李家三房蔫了下来,也都熄了搞小动作的心思,乖乖的按照李湛之前跟他们商量好的,将米粮如数的缴入粮库之中。 这也让李湛面对进今年大旱的压力减轻了不少,只是依然要精打细算,捉襟见肘是李湛这些日子最大的感受。 但压在涵因心头的却是孟先生预言中的大疫,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会爆发。这个时代的大疫实在太可怕了,没有有效的治疗药物,人们对疾病预防的无知,都让涵因揪心不已,那些微生物比饿极了的流民还要可怕的多,不是高墙和护卫能够挡住的。上次逼得皇帝去洛阳的不过是一场重症流感,她知道如何预防并不害怕,然而这一次会不会那么幸运呢。 进了仲夏,干热的天气越发让人焦躁,甚至发狂,太阳仿佛一个大火炉,每天高悬在天空之中,炙烤着大地。 涵因早已不记得上上世的空调是什么感觉,但也会感到庆幸,自己坐在宽敞高大的厅堂之中,享受着冰块的凉意和丫鬟们的人工风扇,不论什么时候,身为统治阶级的一员都比普通的百姓要享受得多——在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佃农们冒着火一般的日头,累死累活的将从井中打来的水,倒在干裂的大地上,绝望的试图挽救即将枯死的庄稼的时候,涵因觉得喝一口冰镇的果酒都是犯罪。 没有风,池面掀不起一丝涟漪,便是坐船游弋在池中。也感受不到几分清凉。其实与都督府池塘相连的河道水位下降了不止一半,早就流不过来水了,是仆役们堵住了两边的沟渠,才得以将池塘中水保留了下来,让都督府精致的园林依旧保持着它的美丽。然而涵因知道这个情况之后,便下令将这些水装进大桶之中,运往城外最需要水的田地里。 日渐干涸的河道中剩下的水被两岸的村民虎视眈眈的盯着,如果不是官府派了人来看管这村民分水,早就要开始械斗了,远离水源的村子只能指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干了的井。 她可不想留着一池死水。看着它们发臭,还不如送给有用的人,哪怕是杯水车薪也好。反正以后有了水,还可以再蓄,看着它们慢慢被太阳蒸干也并不能让她身上粘腻的汗水少出一点。 这个时代贵人们损失一点小小的享乐去施舍,对于那些百姓来说都是天大的恩惠,那个离河道最远的村子。几乎就要给涵因立生祠了,让涵因坚决的拒绝了。虽然被称为菩萨转世,到底不过是些流言,但立生祠可就是活生生的人证物证,被有心人歪曲一下,就成了图谋不轨的证据。这个时代的图谶和童谣都可能成为谋反的招牌,涵因可不想自己找麻烦。 李湛作为州府都督,已经开始领着州县官员大祭祈雨了。涵因也带头舍钱为凉州百姓祈福。其他州县也一样。纷纷开始祭天祭地,求神拜佛,龙王、土地、山神拜了个遍,寺庙、道观里的法事也是接连不断。 在人们就要绝望的时候,终于天降甘霖。李湛也松了一口气。如果自己祈求这么久都没有雨,岂不是说明这个都督无能。不过。这一场雨也只是暂时缓解了干旱,之后天气依旧炎热。 由干热变成了湿热,最大的问题就是食物、草还有一些动物尸体的*速度加快了。有些积存了雨水的地方,开始发出恶臭,酝酿出比干旱更可怕的灾难。 不知道哪里开始的,渐渐起了大疫,先是各地出现了死鼠,之后就开始死人,这场时疫来势汹汹,陇右的各州县都相继爆发了疫情,一时间,疫病横行,死者众多。 凉州也开始出现病患,李湛便发布了告示,各地方州县都要开始灭鼠,死鼠的尸体不可以手碰,要收集到指定的地方烧掉、深埋。老鼠啃过的食物也必须烧掉,水必须煮开才能饮用等等。还好,自孟先生来了之后,经过这半年的准备,凉州各县都最少划出一块地方做诊疗处,并且配齐了医师和药材。 凉州内所有染了时疫的病人必须住在各县的诊疗处,不许乱走,家里有病人送到诊疗处的,一律不准出家门,在家观察十天,不发病才准走出家门,在此期间,由各村镇按人口数发放米粮。死了的人也必须火化、深埋,病人接触的东西也必须一起烧掉。 不过,这些管理措施基本上都不可能到位,那些村人也没有隔离的意识,米粮的发放也有好大一部分被派去管这些事的官吏吞掉了。 即便如此,疫病在凉州也得到了很大的控制,比起一些州县出现死伤过半、到处都是死人的可怕情景,不知道要好多少倍。李湛命令各州县不准让人口自由流动,进城、出城都受到限制。尤其是商队,只准出,不准入。不过像现在这种情况下,商人也没办法做生意了。 涵因只看过一个发病的人,就知道是鼠疫了,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这些人基本上九死一生,只能靠自身的运气了,涵因对孟先生的医术虽然十分佩服,但是从来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她只能反复嘱咐那些护理病人的人,做好预防,病人吐出的痰液,呕吐的东西必须仔细处理,他们自己也要小心。 都督府也是一片紧张,厨房、仓库查了又查,绝不放进一只老鼠。所有的仆役下人也都尽量减少出府。厨房的院子里,专门架起了一个大锅,里面煮着各种杯盘餐具,它们都必须煮过才可以用。每天地上都要撒上石灰。 涵因捂得严严实实的,去过诊疗处一次,还是让慕云惊吓不已,如果涵因也患了病,那就出大事了。 涵因很早就把自己的这套方案给郑钦送过去了,让郑钦千万多加小心,尤其是现在崔皓华还在怀孕,更是不能有半点闪失,现在疫病横行,也不好再来来回回送信,她也不知道郑钦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让她担心不已。 而李湛则在忙着督管军队,二十万人,军营人员密集,一个发病的,就可能牵连一堆人,因此李湛特别紧张。这些日子都在军中巡视,督促他们按照规范做。所有的兵营都重新打扫,撒上石灰,所有的被褥都要重新换洗,晒过才能再用,所有的士兵都必须洗澡,洗头,身上不能有虱子跳瘙,这一点是涵因特意叮嘱的,这让那些脏臭惯了的大小伙子们很不习惯。 一有发烧、咳嗽迹象的全被拉去伤兵营隔离了起来。 李湛数日未归,这天终于回了家。涵因看着他疲惫的样子,笑道:“怎么样?” “真是提心吊胆的,别的州县的公文都送过来了,情况很糟糕,公文上写的还是尽量往小了说的,据我估计县城之中怎么也得死了一小半人,我问了那驿夫,说有的地方,整个村子都没有人了。跟他们比起来,咱们虽然多花了些银子,好歹没出大事。”李湛苦笑。 “咱们已经尽了力了,我把该注意的事情,都写了下来,还让书馆的人抄写了之后送去,看起来没有什么人听啊。”涵因冷笑道。 “尽人事听天命,他们不肯做,咱们也没办法,这次咱们凉州没事,多亏了夫人。”李湛笑道。 “多亏了孟先生吧,如果不是他先发现开春必有大疫,咱们没有准备,仓促应付,比那些州县也好不到哪去。”涵因笑道。 “是啊,不过,说起来,孟先生也是因为伤兵营做的好,才过来的。”李湛仍然把这件事归功于涵因。 涵因问道:“孟先生的方子如何,有没有效果。” 李湛有些失望的摇摇头:“十个里头能救活两个吧。” “已经很不错了。孟先生的医术真的很高超。”涵因夸这个话是真心的,因为鼠疫这种烈性传染病,在后世抗生素齐备,医疗发达的情况下都很可怕,更何况中医那些草药,在这种急病面前,中医实在没有什么优势,能够起些作用已经超出了涵因的期望。 “也不知道会不会传到关中去,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又跑到洛阳去。”李湛对上一次长安时疫,逼得皇帝跑到了洛阳避病气这件事记忆犹新。 涵因冷笑:“不管去不去洛阳,现在皇上应该在想怎么写罪己诏吧。”这个时代,想疫病、地震这种灾害,都意味着上天示警。皇帝是天子,出现灾异,自然是皇帝的错。因此,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要么皇帝下罪己诏,要么就是换宰相,皇帝现在还不能缺了陆宪这样的老臣,那就剩下罪己诏和大赦天下了。 “就算下了罪己诏,疫情也结束不了,你忘了,《六韬》里说:人主好聚敛,人则多疫死。现在看来这话一点错都没有。皇上不如把钱直接兑换成粮食,分给百姓们,也许还能减些灾。”李湛现在对皇帝已经全然没有曾经的那种敬畏感,皇帝一个人吞下那笔巨款,却只顾着修缮宫殿,犒赏天武军,让李湛觉得十分不爽,因此找个机会就要抱怨一下。 涵因笑道:“我可不希望长安出现疫情,否则的话,谁还会去玩马球呢。” 李湛一阵无语,捏了捏涵因的脸蛋,失笑道:“哎,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担心马球能不能赚得了钱……” 第五百一十二章 时机 空气中飘荡着焦糊的味道,这些日子姑臧城外的指定地点,每天都要焚烧大量的东西,虽然那几个地方离都督府很远,但呛人的烟雾弥散在空气中,或多或少都会飘过来。院子里头则烧着艾草,还用着驱跳瘙的百部,总之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已经让鼻子渐渐麻木了。 姑臧的人也习惯了这种味道,他们也习惯了洗手,把生水煮开喝,接触病人带上那种叫口罩的布,没有人想死。 “这半个月姑臧这里死了一百来人。刚才司户报上来了。”李湛回到家,换了衣服,用清水洁了面、洗了手,对涵因说道,面色很是不好。 “已经很好了,这么大的城里才死这些人,就算报到朝廷也只有表功的份。”涵因笑道,李湛一直亲自督促下面人严格执行,否则的话,以这个时代人们的卫生意识,这些措施也只会形同虚设。根据流行病学的规律,开始的时候有一个快速增长的高发期也属于正常,只要过了这个爆发的阶段,病人不持续增长就说明得到控制了。 “好什么好,周围几个县就没这么好了,每个县病死的都已经几百了,尤其是番禾县,情况最差,几乎家家都有死人。”李湛叹了一口气。 “就是那个你派人去让县里建诊疗处,那个拖拖拉拉的洪县令吧。”涵因问道。 李湛点点头:“我真是后悔,应该严厉督促的,当时主要盯着姑臧周围这几个县,因为山上化下来的雪水要经过这几个县,你跟我说要特别注意水源,所以加派的人手都去了那里。现在他们的情况稍微好些。番禾县实在是疏忽了。” 涵因冷笑:“怎么能怪你疏忽,疫情爆发之后。你派人去督促他预防,他居然还说什么‘禁止百姓出入是为不仁,阻百姓生计与杀人何异’……他倒是仁了,仁的百姓都死光了!”涵因最烦这种拖着春秋大义当招牌的榆木脑袋,不管你有多少理由,他就是这么几句:“无旧典”“非旧制”“无先例”“非成法”,事事都按以前的方法办,不去创新,不去尝试,社会还怎么进步呢。 李湛也恨的牙痒痒。说道:“可不是,若不是他不执行甚至还阻挠这些措施也不会那么严重,番禾县虽然人口不多。但好歹也有近一万五千户的百姓,将近七万人啊,一个县令不作为,就有那么多百姓跟着遭殃。” “现在是非常时期,他若不肯执行。你作为都督就可以失职、不奉上命直接免他的官。”涵因说道。 李湛摇摇头:“晚了,他自己也染病死了,刚才番禾县派人过来带来了讣告,洪县令已经病逝了。” 涵因想说活该,还是忍住了,毕竟死者为大。对已经去了的人,也不好说什么,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说道:“那看来现在是要赶紧让人把那里的情况控制住才行。” “嗯,现在那里的县丞已经暂代了县令的职责,我又派了人去,让他们严格实行你弄的那个方案。”李湛说道:“希望朝廷下一次派来的县官是个明白人,别再是这种占着位子不做事的。还不够添乱呢。” 涵因忽然身子一震,她一直想李湛这个都督除了地盘。跟另一段历史中的节度使还差在哪里,问题就在这了——人事权,虽然李湛现在镇守一方,既管兵又管政,但是除了都督府的各级官员,他对于下面各县官员没有权利任免,这些基层的县官,任命的权利还在吏部手里。 李湛见涵因忽然不说话,眸子忽明忽暗的,笑问道:“在想什么呢?” 涵因一笑:“要是那个县丞干的好,不如推荐他接任县令吧,我记得那个县丞姓安,之前安夫人来的时候,还特意提到过,想必是想有机会让你提拔。” 李湛笑道:“先看看他干的怎么样吧,如果做得好,报了功应该朝廷也会答应。” 涵因点点头,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是在想,趁着现在大疫,朝廷那边,想必也不会有人想要过来吧,夫君应该多趁机安排几个自己人。” 李湛连连摆手:“这样不好,这些日子我在朝中已经出够了风头,留任的事情在这边闹了一出,你那个马球虽然没有挂凉州的名头,但谁不知道那个马场跟咱们的关系。现在又趁着大疫安插自己人,朝中会是什么想法,皇上会是什么想法。若是疑心我要把这里弄成自己的自留地,恐怕到时候更是麻烦。” 因为从前莽撞吃了不少亏,因此李湛现在做事总是小心翼翼,缺乏决断,不逼到没办法,他就会一直犹豫,这让涵因很不满意,冷笑道:“夫君,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你就想这样子下去,拖到第二个任期结束,然后告老还乡么。我们走到这一步了,如果不把凉州经营起来,在这扎下跟,以后有谁会在乎你呢。别看这次马球赛的时候,他们都为你说了话,当你掌握不住这里的时候,他们才不会管你呢。天降大疫,这样的机会什么时候还能有呢。” “我再想想吧。”李湛说道,转身自己给自己从风炉里舀了一碗放凉的茶水,坐在榻上喝着。 涵因也跟着坐在榻上,压低声音说道:“不仅如此,我听说咱们旁边兰州新来的刘刺史,也已经染上了疫病,恐怕凶多吉少了,那边现在乱的很,我听从那边过来的人说,现在还有一个姓黄的妖人,用符水、巫盅欺骗百姓,说能治病,已经招揽了上千人跟从,这几个疫病闹的厉害的州县都有信徒,这迟早是要出大乱子的,夫君就没有想过趁着这个机会,把兰州、鄯州一并拿下,如果有这几州的财务支撑,你就不必整日担心西北大军军饷的问题了。” 李湛瞪大了眼睛看着涵因:“你疯了,我不过是一州都督,若是有这样的野心,皇上能让我在这呆着么。这种没有先例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 “夫君难道忘了,从前这里叫武威郡,下辖十三个县呢,没有先例,就创造先例,就算都督只能管辖一州,但是如果皇上赐旌和节就完全可以统领数州啊。”涵因眼里散发这一种光芒,带着一种冷静的疯狂,让人不敢逼视。 李湛倒抽了一口冷气,冷声道:“你这话不准再说,传出去就是泼天大祸。” 他想到皇帝对自己的戒备,想到皇帝对涵因的觊觎,他又怎么可能信任自己,怎么可能给自己赐旌节来统管数州,之前心中的不爽此时一块儿翻腾了出来,这个女人简直是异想天开,他郁闷的踱着步子,转了两圈,越想越生气,对涵因说道:“之前你怎么折腾都随你,但这件事不能依你,今天不必等我了,我去书房了。”终究还是没有把脾气冲着妻子发出来。 涵因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怒气,看着他的背影,扬起一抹笑容,喃喃自语道:“现在可不是夫君你想不想的问题了……我来做,你就等着吧,夫君……” 她扬声道:“云际,去把哥哥找来,我有事跟他说。” 因为陇右大疫,官府的各项事务也受到了影响,今年下半年刚刚上任的一批新官,还没有熟悉情况,一到任就要面临这样的大灾,真是让人措手不及。那些已经调任到别的地方去的官员则松了一口气。 在其他州县,官府也混乱成一团,很多官府的吏员、差役也有病的死的,即便发布什么命令也执行不下去。 凉州以南的兰州,情况尤为恶劣,新来的刺史上任不到一个月,竟然就染了疫病死去了。州务没有人能够主持。朝廷只得让州司马暂代刺史职责处理州务。吏部想要再选派官员去接任刺史,但没有人愿意去。 能够有资格任刺史的官员都是要有一定品级的,而有这个资历的官员谁没有点背景,谁愿意去接手这样一个烫手的山芋,尤其是各地方官员刚刚上任,也不能立刻又把人家调走吧,至于那些赋闲在家,等着缺的,碰上这件事不是装病就是回乡,可不希望天上掉下来这块烂馅饼砸到自己身上。吏部讨论来讨论去,都拿不出一个结果,皇帝发了怒,叫吏部必须找到人选。最后吏部的意见还是让州司马暂代,这个意见跟没说一样。 至于那些病死的县官,吏部也在紧急的拟定名单,世家子弟背景深厚,这种事情当然轮不到他们,吏部的官员们把目光瞄准了寒门子弟,他们势单力孤,就算被派了这种明显是去送死的地方,也没什么人能为他们说话。 那些初入官场的年轻人,不知道世事艰险,也不清楚大疫的可怕,有一腔报国的热血,更容易被说服。甚至有人主动申请,想要救黎民百姓于水火。这让吏部也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人愿意为皇上、为朝廷分忧的,要好好的表扬。 不过在这些低层官员递给吏部的请调之中却夹杂了一个世家子弟——崔皓轩。 ps: 感谢弦乱我心的打赏! 第五百一十三章 争取 吏部官员头疼的要命,崔皓轩不是一般的世家子弟,身负五姓高华门第,父亲是前宰相,叔父是现任尚书右丞,皇帝也到了宰辅之位,他却主动要求去哪个灾异横行的地方。那可是鼠疫啊,老天降下的灾难,躲还来不及呢,怎么还往前凑。人世的一切都可以分为三六九等,只有天灾才不管你富贵还是低贱,在自然面前,人人公平。 那几个之前因为行程耽误还没有赶得及交接的官员,吏部还发了措辞严厉的公文督促,那些人还在磨蹭。这位大公子竟然还往前冲,真是富贵日子过惯了,不知道世间的艰险。 崔澄已经急眼了,吏部的同僚跟他说了这件事之后,他大吃一惊,回家就把自己那个不省心的侄子叫了过来:“我一向觉得你懂事,你怎么跟家里商量都不商量就做出这种事!” “陇右大灾,侄子希望救黎民于水火。我听说,那里没有人愿意去,可是如果没有人组织救助,灾民也会越来越多。”皓轩目光朗朗,在他心中还存着为国为民的理想。 “你是家中嫡子,是靖国公世子,以后是要继承家业和香火的,还要孝顺老太太和你母亲,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责任。皓辉已经在西北了,你也去了,你祖母和母亲怎么办?谁在他们身边尽孝?”崔澄说道。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为崔家之人,自小享受这样泼天的富贵,就应该承担家国的重任,不能只顾一家一室,若不能为百姓造福,又怎么对得起祖先。”皓轩不为所动。他不愿意躺在先人的基业之上,按照家人给他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崔澄愈发气了:“难道在长安为官竟然辱没了你!” “我从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空有满腹文章,不过纸上谈兵,如果不去出门历练,在家闭门造车,就算最后高官厚禄,也只会误国误民。”皓轩抿了嘴唇,眼神去愈发坚定。 “那我可以安排你去其他地方。安生的地方那么多,你历练几年,做些事情。弄个好的考评再回来,也算有了资历,何必去陇右,从前你要去我不拦着,那边也没什么。可是现在那里就是修罗地狱。何况你弟弟已经在那里了。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父亲考虑,他现在被贬在外,若是连失两子,他会怎样?”崔澄说道。 皓轩不为所动:“父亲年轻时候,曾经主动请缨去救济因黄河泛滥流离失所的灾民。差一点被泥石流埋在下面,他却仍然一心为民,不肯掉头回去。父亲一定会理解我的。” “你!”崔澄见自己说了一大通却没有见效。反倒被皓轩的大道理堵了回去,气的拿起桌上的镇纸就要砸下去:“我今天要替你父亲教训你这个不肖子。” 崔浩轩却一下子跪在地上,身板却挺得直直的,说道:“叔父若是能出气,就打吧。请您打完了我,就不要再让吏部的人扣下我的请命。如果吏部不肯安排,那我就辞官,自己去陇右,相信总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他已经不是当年被长辈们关起来的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尽管这些想法如此幼稚,当年在娶妻子的事情上他没有坚持,如果这一次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再不坚持,那么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崔澄僵了半天,终是把那镇纸放了下去,叹道:“哎,你跟皓辉那小子看着南辕北辙,却都是这种执拗的性子!滚吧滚吧,我告诉你,你这小子若是敢让你祖母和母亲伤心,我打折了你的腿,也不准你出去。” 崔皓轩给崔澄磕了一个头,走了出去。 皓轩去见老太太,他的母亲也正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老太太却处于预料的平静,在皓轩没有开口之前说道:“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们兄弟俩这个脾气,就跟你父亲一模一样,当年我拦不住他,如今怕是也拦不住你的。” 大太太看着自己的儿子,咬着嘴唇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大太太,说道:“孩子大了,自有主张,便是亲爹娘,又怎么绑得住他的心,你就随他去吧。” 大太太见婆婆如此说,不敢顶嘴,流下两行泪水。 皓轩含泪看了自己的祖母和母亲:“孩儿不孝……”后面的话哽咽在嗓子里,再说不下去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去吧,去吧,只是一定要自己保重,万不可掉以轻心。” “谢祖母、母亲成全。”皓轩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皓轩出去之后,大太太再忍不住,竟忘了规矩,在婆婆跟前就趴在椅背上哭了起来:“他是怨我的……因为当初没有让他娶涵因,他心里一直怨我……” 崔澄松了口,吏部就要安排崔皓轩的去处,陇右现在处处闹大疫,好的地方,死伤过半,不好的地方十室九空,要把他安排在什么地方好呢。吏部也犯了愁。 这时候,凉州的公文到了,上面是李湛的奏折,主要是写凉州防治疫病的成效,现在百姓的状况,还有给下面的人报功。 “凉州竟然只死了几千人,就下属的番禾县最重,也不过损失了两成左右的人口,比其他州下属的县好好多了。”接到凉州的奏报,尚书左丞松了一口气,这个一片愁云惨淡的时刻,能够接到一点好消息都会让人高兴不已。 皇帝也十分高兴,刚刚下完罪己诏,就有这样的好消息传回来,这让他的面子上也好过不少,可是呢,这偏偏是他最讨厌的李湛做出的政绩,皇帝想起涵因那曼妙的身姿是属于他的,就气闷不已,更何况他居然把自己打的满头包,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私下里对刘公公说道:“李湛那小子也忒运气了些,偏他那里就没什么事。” 刘公公笑道:“我看他是托了皇上您的福,您驾临过凉州,那里便是福地,因此邪魔疫鬼也不敢侵袭。想必郑国夫人和小公子沾染了皇上的福气,也不会有事。” 话反过来说,让皇帝气顺了不少,想到凉州没事,涵因也不会有事,倒莫名的安心了下来,冷笑道:“便宜那小子了。朕倒还要夸奖他。” 李湛在文书的正式文本上没有额外的奏请,却在文书中夹了张推荐名单,意思是这些人都有资格出任番禾县的县令,希望朝廷考虑,没有直接写在文书中,却又并不是正式的推荐。吏部官员自然是知道他什么意思,一方面又想让自己的人接手,另一方面又不想担经营地方势力的责任。吏部的人都是鬼精,自然猜得出李湛这番小心思,若是送到了吏部郎中李时彦的手中,也许就按李湛的意思做了,偏送到了另一个郎中郭竟强手里,他资历没有李时彦深,两人一直在对下任吏部侍郎的位置明争暗斗。 若是李湛正是推荐,因其控制疫情的功劳,还要正式讨论一番,现在这种情况落到他手里,自然不能让他们陇西李氏痛快了。问题是,要做就要做得让人说不出话来。郭竟强便动了个小心思,把番禾县县令因公殉职的消息先一步透露给了崔澄。 崔澄正在为皓轩的事情苦恼不已,虽然皓轩坚持,恨不能立刻奔赴疫病最严重的地方,但是他又怎么能看着自家侄儿去送死,何况这个侄儿是家族的希望,他可不指望自己成天泡在马球场的皓铭能挑起家族的重担。听说情况最好的凉州有一个空位置,虽然在凉州里头状况最差,但是比起陇右其他州县,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于是崔澄便跟吏部要了这个人情,把自己那个执拗的侄子安排到番禾县去。李时彦其实本来对李湛向怎么安排凉州的县令并不上心,不过却颇为讨厌郭竟强这个小动作,只是崔澄都找来了,要为皓轩谋这个位置,他也不好说什么罢了。 萧若华大病初愈,面色还带着几分苍白,指挥着丫鬟给自己的丈夫收拾东西。皓轩进了屋子,她的眼中却带着一抹哀色,强打起笑容,说道:“都为你准备好了,路上用的东西,都用自己家的,外头的终究不干净。” 皓轩点了头,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会防着的,你自己身子弱,就不要操持这些了,让她们随便收拾几样就好了。” “那怎么行,听说陇右那边乱得很,若不是我身子弱,就跟你一起去了……”萧若华看着自己丈夫英俊的脸,心中满是哀怨。 皓轩笑道:“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还要照顾孩子,祖母和母亲也都靠你孝敬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伺候好老太太、太太,照顾好孩子。”萧若华叹了一口气:“要不这次带着翠衫去,她最是仔细周全,也能好好的伺候你。”翠衫是萧若华带来的陪房丫头,萧若华怀第二胎的时候给她开了脸。 崔皓轩说道:“不用了,你用惯了她,就让她留下伺候你吧。” 萧若华想了想,试探的问道:“总要有人伺候,要不……红绸?”红绸是崔皓轩的大丫头,大太太给的,跟皓轩结婚后,大太太便示意她要贤惠,把红绸给开脸了,但皓轩却从来不去她的屋子。 听到她提这个名字,刚刚还一脸温和的皓轩沉了脸,冷声道:“不用,让她好好待着就行了。” ps: 感谢弦乱我心的再次打赏!<>  吏部官员头疼的要命,崔皓轩不是一般的世家子弟,身负五姓高华门第,父亲是前宰相,叔父是现任尚书右丞,皇帝也到了宰辅之位,他却主动要求去哪个灾异横行的地方。那可是鼠疫啊,老天降下的灾难,躲还来不及呢,怎么还往前凑。人世的一切都可以分为三六九等,只有天灾才不管你富贵还是低贱,在自然面前,人人公平。 那几个之前因为行程耽误还没有赶得及交接的官员,吏部还发了措辞严厉的公文督促,那些人还在磨蹭。这位大公子竟然还往前冲,真是富贵日子过惯了,不知道世间的艰险。 崔澄已经急眼了,吏部的同僚跟他说了这件事之后,他大吃一惊,回家就把自己那个不省心的侄子叫了过来:“我一向觉得你懂事,你怎么跟家里商量都不商量就做出这种事!” “陇右大灾,侄子希望救黎民于水火。我听说,那里没有人愿意去,可是如果没有人组织救助,灾民也会越来越多。”皓轩目光朗朗,在他心中还存着为国为民的理想。 “你是家中嫡子,是靖国公世子,以后是要继承家业和香火的,还要孝顺老太太和你母亲,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责任。皓辉已经在西北了,你也去了,你祖母和母亲怎么办?谁在他们身边尽孝?”崔澄说道。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为崔家之人,自小享受这样泼天的富贵,就应该承担家国的重任,不能只顾一家一室,若不能为百姓造福,又怎么对得起祖先。”皓轩不为所动。他不愿意躺在先人的基业之上,按照家人给他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崔澄愈发气了:“难道在长安为官竟然辱没了你!” “我从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空有满腹文章,不过纸上谈兵,如果不去出门历练,在家闭门造车,就算最后高官厚禄,也只会误国误民。”皓轩抿了嘴唇,眼神去愈发坚定。 “那我可以安排你去其他地方。安生的地方那么多,你历练几年,做些事情。弄个好的考评再回来,也算有了资历,何必去陇右,从前你要去我不拦着,那边也没什么。可是现在那里就是修罗地狱。何况你弟弟已经在那里了。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父亲考虑,他现在被贬在外,若是连失两子,他会怎样?”崔澄说道。 皓轩不为所动:“父亲年轻时候,曾经主动请缨去救济因黄河泛滥流离失所的灾民。差一点被泥石流埋在下面,他却仍然一心为民,不肯掉头回去。父亲一定会理解我的。” “你!”崔澄见自己说了一大通却没有见效。反倒被皓轩的大道理堵了回去,气的拿起桌上的镇纸就要砸下去:“我今天要替你父亲教训你这个不肖子。” 崔浩轩却一下子跪在地上,身板却挺得直直的,说道:“叔父若是能出气,就打吧。请您打完了我,就不要再让吏部的人扣下我的请命。如果吏部不肯安排,那我就辞官,自己去陇右,相信总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他已经不是当年被长辈们关起来的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尽管这些想法如此幼稚,当年在娶妻子的事情上他没有坚持,如果这一次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再不坚持,那么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崔澄僵了半天,终是把那镇纸放了下去,叹道:“哎,你跟皓辉那小子看着南辕北辙,却都是这种执拗的性子!滚吧滚吧,我告诉你,你这小子若是敢让你祖母和母亲伤心,我打折了你的腿,也不准你出去。” 崔皓轩给崔澄磕了一个头,走了出去。 皓轩去见老太太,他的母亲也正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老太太却处于预料的平静,在皓轩没有开口之前说道:“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们兄弟俩这个脾气,就跟你父亲一模一样,当年我拦不住他,如今怕是也拦不住你的。” 大太太看着自己的儿子,咬着嘴唇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大太太,说道:“孩子大了,自有主张,便是亲爹娘,又怎么绑得住他的心,你就随他去吧。” 大太太见婆婆如此说,不敢顶嘴,流下两行泪水。 皓轩含泪看了自己的祖母和母亲:“孩儿不孝……”后面的话哽咽在嗓子里,再说不下去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去吧,去吧,只是一定要自己保重,万不可掉以轻心。” “谢祖母、母亲成全。”皓轩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皓轩出去之后,大太太再忍不住,竟忘了规矩,在婆婆跟前就趴在椅背上哭了起来:“他是怨我的……因为当初没有让他娶涵因,他心里一直怨我……” 崔澄松了口,吏部就要安排崔皓轩的去处,陇右现在处处闹大疫,好的地方,死伤过半,不好的地方十室九空,要把他安排在什么地方好呢。吏部也犯了愁。 这时候,凉州的公文到了,上面是李湛的奏折,主要是写凉州防治疫病的成效,现在百姓的状况,还有给下面的人报功。 “凉州竟然只死了几千人,就下属的番禾县最重,也不过损失了两成左右的人口,比其他州下属的县好好多了。”接到凉州的奏报,尚书左丞松了一口气,这个一片愁云惨淡的时刻,能够接到一点好消息都会让人高兴不已。 皇帝也十分高兴,刚刚下完罪己诏,就有这样的好消息传回来,这让他的面子上也好过不少,可是呢,这偏偏是他最讨厌的李湛做出的政绩,皇帝想起涵因那曼妙的身姿是属于他的,就气闷不已,更何况他居然把自己打的满头包,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私下里对刘公公说道:“李湛那小子也忒运气了些,偏他那里就没什么事。” 刘公公笑道:“我看他是托了皇上您的福,您驾临过凉州,那里便是福地,因此邪魔疫鬼也不敢侵袭。想必郑国夫人和小公子沾染了皇上的福气,也不会有事。” 话反过来说,让皇帝气顺了不少,想到凉州没事,涵因也不会有事,倒莫名的安心了下来,冷笑道:“便宜那小子了。朕倒还要夸奖他。” 李湛在文书的正式文本上没有额外的奏请,却在文书中夹了张推荐名单,意思是这些人都有资格出任番禾县的县令,希望朝廷考虑,没有直接写在文书中,却又并不是正式的推荐。吏部官员自然是知道他什么意思,一方面又想让自己的人接手,另一方面又不想担经营地方势力的责任。吏部的人都是鬼精,自然猜得出李湛这番小心思,若是送到了吏部郎中李时彦的手中,也许就按李湛的意思做了,偏送到了另一个郎中郭竟强手里,他资历没有李时彦深,两人一直在对下任吏部侍郎的位置明争暗斗。 若是李湛正是推荐,因其控制疫情的功劳,还要正式讨论一番,现在这种情况落到他手里,自然不能让他们陇西李氏痛快了。问题是,要做就要做得让人说不出话来。郭竟强便动了个小心思,把番禾县县令因公殉职的消息先一步透露给了崔澄。 崔澄正在为皓轩的事情苦恼不已,虽然皓轩坚持,恨不能立刻奔赴疫病最严重的地方,但是他又怎么能看着自家侄儿去送死,何况这个侄儿是家族的希望,他可不指望自己成天泡在马球场的皓铭能挑起家族的重担。听说情况最好的凉州有一个空位置,虽然在凉州里头状况最差,但是比起陇右其他州县,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于是崔澄便跟吏部要了这个人情,把自己那个执拗的侄子安排到番禾县去。李时彦其实本来对李湛向怎么安排凉州的县令并不上心,不过却颇为讨厌郭竟强这个小动作,只是崔澄都找来了,要为皓轩谋这个位置,他也不好说什么罢了。 萧若华大病初愈,面色还带着几分苍白,指挥着丫鬟给自己的丈夫收拾东西。皓轩进了屋子,她的眼中却带着一抹哀色,强打起笑容,说道:“都为你准备好了,路上用的东西,都用自己家的,外头的终究不干净。” 皓轩点了头,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会防着的,你自己身子弱,就不要操持这些了,让她们随便收拾几样就好了。” “那怎么行,听说陇右那边乱得很,若不是我身子弱,就跟你一起去了……”萧若华看着自己丈夫英俊的脸,心中满是哀怨。 皓轩笑道:“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还要照顾孩子,祖母和母亲也都靠你孝敬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伺候好老太太、太太,照顾好孩子。”萧若华叹了一口气:“要不这次带着翠衫去,她最是仔细周全,也能好好的伺候你。”翠衫是萧若华带来的陪房丫头,萧若华怀第二胎的时候给她开了脸。 崔皓轩说道:“不用了,你用惯了她,就让她留下伺候你吧。” 萧若华想了想,试探的问道:“总要有人伺候,要不……红绸?”红绸是崔皓轩的大丫头,大太太给的,跟皓轩结婚后,大太太便示意她要贤惠,把红绸给开脸了,但皓轩却从来不去她的屋子。 听到她提这个名字,刚刚还一脸温和的皓轩沉了脸,冷声道:“不用,让她好好待着就行了。” ps: 感谢弦乱我心的再次打赏! 第五百一十四章 摩擦 皓轩对红绸的态度,却没有让萧若华开心多少。一直到皓轩出门,她的脸上还带着愁绪。翠衫劝着萧若华:“公子不让您去也是怕您身子撑不住。” “我知道他是为什么。”想起丈夫在自己生病期间的关怀,她的泪水扑簌簌的滑下来:“若是我死了,他是不是就会回心转意了……”说着伏在靠枕上恸哭了起来。 这些年,她跟皓轩相敬如宾,也算是和谐美满的一对。皓轩待她极好,只有一个红绸,却是个摆设,也从不在外面拈花惹草、夜不归宿,可以说是一个体贴的好丈夫,之后她又生下嫡长子。 人人都说皓轩跟她是天作之合,她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她一直奇怪,这里的下人,要么对曾经住在这里的涵因闭口不谈,要么在她问起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她也似乎听到传言,皓轩曾经属意于涵因,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事情过去了,刻意不去打听。 直到有一天,她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荷包,塞在抽屉的最里头,香味早就散去了,她便奇怪这是哪来的荷包。恰巧那日红绸在她屋里,看见那荷包,说了句:“呀,这不是表姑娘送的么。”萧若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把她留下来问她当初皓轩和涵因的事。 红绸是皓轩的大丫鬟,当初想要陷害皓轩和涵因私奔,本来大太太要治她的罪,偏她巧舌如簧,哄得大太太以为她只是忠心事主,也受了皓宁的欺骗,并且当时皓轩身边也就这一个她的人,因此留下了她。红绸也的确乖巧,皓轩的事情都分毫不差的跟大太太说。大太太就觉得她生性老实,愈发看中这个丫头。为了不让娶了妻的皓轩房里脱离自己掌控,她硬是逼着萧若华同意给红绸开脸。 红绸支支吾吾,真真假假的说了一番,把当年皓轩和涵因的感情透露了出去,还暗示皓轩和涵因曾经意图私奔,被长辈们发现压了下来,却只口不提这是皓宁陷害的,只说公子因她把信交给了大太太,至今对她冷淡。 之前。萧若华觉得红绸是婆婆的人,反而总让自己的丫鬟让着她,皓轩纯孝。不愿意忤逆母亲的意思,虽知道红绸是什么人,却只是不进她房而已,结果红绸开始小心翼翼,生怕皓轩或者萧若华整治。后来发现这两位主人并非不依不饶之人,便放下心来,几番试探,发现没有收拾自己的意思,便胆子大了起来。 时间长了,看见夫妻两个感情很好。又看看自己的处境,愈发怨怼起来,总想着自己日子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便想找机会用皓轩的往事刺激萧若华一把,果然让她给弄成功了,效果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萧若华心如刀绞,却又不敢开口质问皓轩这些事情是否是真的。她很怕皓轩承认,只好每日暗自神伤。忧心成疾,竟把两个月大的孩子流掉了,还险些死了。 “公子对奶奶有多好,奴婢都是看在眼里的,奶奶何必因为红绸那死蹄子的话多心。”翠衫见萧若华又犯起了执拗,赶忙劝道。 萧若华捂着胸口:“他待我好,是因为他人本来就好。我上次把那荷包故意放在桌上试探,你没看见他看那荷包的眼神,还悄悄藏进了袖筒……我故意问他看没看见桌上的荷包,他还故意打马虎眼。原来,他一直没有忘了涵因……” 翠衫看着萧若华痛苦的样子安慰道:“也许公子是怕奶奶误会,解释起来麻烦,奶奶想那么多干嘛,红绸那丫头可没表面上那么老实,咱们屋里的事,太太都知道,还不都是她说出去的。她自己不受公子的宠爱,所以说这话挑唆公子和奶奶,奶奶不必信他。何况就算是真的,又有什么打紧,谁小时候没办过糊涂事,奶奶何必难为自己。”翠衫因红绸在萧若华跟前说那些事情,导致了萧若华流产,最是恨她。 萧若华却心结难解,说道:“可是,为什么夫君连求个雪莲想到的都是她……” 翠衫笑道:“毕竟是自家亲戚,难不成还求外人去。” “早知道雪莲是她送来的,我何必吃这个劳什子。还不如死了,也省了心……”萧若华细眉紧皱,咬着嘴唇。 翠衫叹了一口气:“奶奶何必说这种气话,先莫说红绸说那事是不是真的,若是奶奶就那么去了,咱们大哥儿怎么办,公子年轻,必是要续弦的,难道奶奶忍心把大哥儿交给后娘养。”翠衫心里哀叹,自家奶奶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拎不清,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又说道:“之前让奶奶跟公子那里问清楚,您又不肯,这会子在这瞎猜又何必呢。” “哎,我知道我不该胡乱猜疑,可是……”她想到番禾县就在凉州管辖之内,和姑臧一县之隔,心里就止不住的酸楚。 “那地方是二老爷亲自托了吏部找的,若真有事,二老爷岂能送咱们家公子去那地方。奶奶就是心太重了,我看公子并不是那样的人。何况人都说唐国公和郑国夫人,夫唱妇随、共赴凉州是一段佳话,人家都有三个孩子了。若不是那小蹄子故意挑唆,奶奶明年就有两个孩子了……奶奶就是心太善了,才没把她打死。”翠衫要对付的是红绸,虽然红绸不受皓轩的宠,但是仗着自己是太太的人,总压上她一头。郑国夫人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遥远了,红绸才是她的威胁。 萧若华是宋国公的嫡孙女,在家最受宠爱,也从来不需要算计,嫁到崔家之后,夫君又有才华,人也俊朗,脾气温和,她一下子就爱上了皓轩。加上老太太、大太太对她也都挺好,也算是事事如意。结果发现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夫君,竟然爱着别的女人,一下子给了她一个沉重的打击。 听翠衫说起掉了的孩子,萧若华又趟下泪来:“都是我不好,要不然我可怜的孩子也……” 翠衫见自家奶奶又哭上了,忙劝着。她从小伺候萧若华的,知道自己家这位姑娘什么都好,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就是从小太顺遂了,没遇上过什么坎,本性里头又有些喜欢伤春悲秋的,遇到点事就像天塌下来一样。她自己想不通,翠衫也没有办法。 李湛那日因为跟涵因在举荐地方官员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一气之下跑到了朔风馆去了,晚间也不肯回来住。 慕云见涵因和李湛吵了架。李湛不肯回来住,便劝涵因:“夫人不如去朔风馆送些点心。” “他要吃点心,自己传厨房做呗。”涵因笑道。 慕云笑道:“夫人自己说的不要置气。怎么又忘了自己说的话。” “急什么,也不能什么事情都是我去哄他,他现在跟我堵着气呢,想不通我去了也没用。”涵因轻描淡写的说道。 “话虽如此,夫人也该警醒些。莫让人有机可趁。”慕云看了一眼门外,四个二等丫鬟,门外只站了两个,香叶去取洗熨好的衣服了,香枝却不在。 朔风馆伺候的书童来回报过涵因,这几天香枝鬼鬼祟祟的总找借口往朔风馆跑。这香枝在这些丫头之中算是有几分颜色的。心思也灵巧,在涵因跟前不敢造次,这次见他们夫妻吵了架。便觉得是自己的机会。她想着夫人虽美,性子却强,男人哪个不喜欢温柔听话的,便找各种机会往李湛跟前凑。 涵因冷笑:“所以我说不忙呢,且看上两日。什么牛鬼蛇神都自己冒出来了。” “夫人可别掉以轻心,这种丫头什么事都做得出。”慕云很不屑这种勾引男主人的行为。她一早就想教训一下那个香枝,可是却被涵因拦住了:“且随她去,这批新人没在大府里头历练过。不知道厉害,她撞上来,岂不正好。” 又过了两日,涵因也知道了吏部指派了崔皓轩过来的消息,心里的滋味不知道怎么形容。 慕云见她又坐在窗边发呆,轻叹一口气,走了出去。 朔风馆那边,李湛冷静下来,想了想涵因的话,又觉得说得很有道理,纠结了半天,结果就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在正式公文之外,又附了一张推荐名单。他又想推荐自己的人,又不想让皇帝猜疑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可是吏部的人根本就不买他的账。 文书传过来,只说让县丞代管,等吏部选好县令人选再接手,李湛心里又有些恼火,又有些郁闷,后悔没听涵因的,好歹在折子里头正式提上去,要是不行也罢了,总有个说法,这样被人直接无视掉,总觉得这事很窝囊。想去回照水楼吧,又觉得现在这种状况,灰溜溜的,见了涵因,面子上下不来。想着涵因总要给他一个台阶下,等了几日,却不见涵因过来,。 后来,更让他心烦的事又来了。自己想要推荐的人没上去,崔皓轩过来了,虽然他知道这也没什么,涵因也跟他解释过,但终归还是心里在意。这下子,他自己再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在屋里兜圈子。 香叶又找机会从内院脱出身来,先把书童支使去拿点心,见他走远了,便端了书童晾在旁边的茶,端了进去。 她看见李湛正在兜圈子,便假装低着头,往前一赶,正撞在李湛身上,茶一下子泼在了李湛的大腿上。夏日,茶都要晾凉再送,并不烫手,却把李湛的衣襟打湿了大半,她忙跪倒,眼帘微垂,睫毛微微的抖动,仿佛一只受惊的小白兔,说道:“奴婢该死。”她今日穿的衣衫甚薄,隐隐露出胸部的肌肤,从上面那个角度恰好能看到无限春光,一边掏出帕子抹着那片水渍,一边很不老实的在李湛的大腿上摩挲。 ps: 感谢舒舒刘刘的打赏! 第五百一十五章 和好 香叶费尽全部心思勾引李湛,却没赶上好时间,李湛此时正处于烦躁状态,一想到这次的事情就窝火,又无处发泄,就像一个火药桶,一碰就爆。香叶正好撞上,李湛看都没看,还以为是自己的小厮,扬手就是一巴掌,正巧打在香叶的面颊之上,喝骂道:“不是叫你别进来么。” 他在军中日久,常和士兵一起训练,又亲临战场杀敌,如今下手越发没了轻重,只听“嗷”的一声惨叫,香叶成了一道抛物线,被拍出老远。李湛这才发现自己打了个丫头,那丫头半边面庞已经红肿了起来,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湛。打完之后,李湛也愣住了,在他受的教育之中,就算奴婢有错,也不该主人亲自动手,自然是要交给下头处置的,免得辱没了身份,尤其是对婢子,都是小姑娘,都是家中的奴婢,甚至比外面小门户的姑娘养得还娇贵。因此,他见到这样的情况,自己也觉得颇为尴尬,愣在那不知道怎么办好。 这时候,李湛的小厮明海取糕点回来了,一看这种情况忙跪下:“老爷,我跟她说了,不让她进来……” 李湛瞪了那明海一眼,真想敲他两下出气,骂道:“什么人都放进来我要你在外头守着干嘛!钟瑞在的时候怎么从没出过这种事!” 这明海是钟瑞的继任,钟瑞做了管事,看他做事是灵巧机敏,便荐了他过来。明海也知道李湛为什么心烦,眼珠子转了转,陪笑道:“老爷,您待会再骂小的,要不您换身衣裳吧。小的这就去吩咐人去内院取衣裳。”他微微加重了内院两个字,李湛跟竹心先生、贾敞等人谈事情。有的时候要谈到大半夜,便不回内院安歇,住在朔风馆,往里的稍间有床榻供他休息,其实在这里就置备有换洗的衣服,不过这时候这个明海却说要去内院取。 李湛听了,心里一动,想到了自己下台阶的办法,火气也降下来几分,嘟囔道:“算你机灵。这次先饶过你。” 明海嘿嘿笑了两声:“谢老爷饶了小的。” 李湛清咳了两声,大声说道:“还不赶快去,除了拿衣服。你去把夫人喊过来,让她看看她这个没规矩的奴婢。” 明海笑道:“是,老爷,小的这就去。”说着就要跑出去。 “慢着,把她拖到院子里跪着。没的在我眼前晃着心烦。”李湛指了指摊在地上的香叶。 明海见她不动弹,骂道:“没听见啊,叫你出去跪着。” 说着,连拉带拽的抻起香叶,往外面拖。 李湛在后面补了一句:“跟他们吩咐,以后不相干的人擅自进书房重地。就抓起来严审。” 过了一会儿,涵因过来了,兰儿捧着衣服跟在后面。涵因冷冷的看了一眼跪在外头的香叶,接过兰儿手里的衣服,走了进去。 兰儿站在院子里,看着腮帮子肿了半边的香叶,啐了一口唾沫到她的脸上。小声骂道:“贱货,也不自己照照镜子。” 其实。在这种大府里头,很多丫鬟都有爬上男主人床的心思,毕竟那样就成了半个主子,兰儿长得娇俏可人,脑子也灵巧,从前也不是没有动过心思,不过自打见识过涵因对那些妾室的态度,她就歇了心思,之后有看涵因身边的大丫鬟,出路没有不好的,最差也是嫁给府里的管事,在外面又有体面,在府里又有油水,该怎么选,心里自然有计较。她是外头进来的丫头,在府里无依无靠,凡事都要靠自己打算,因此她一早就想明白了,涵因的倚重就是她最大的靠山。 之前,在训练他们的时候,慕云早就暗示过了,别做那种上位当姨娘的梦,夫人很待下人宽厚,自然会给大家好出路,话说道这个地步,香叶还置若罔闻,趁着老爷和夫人吵架妄图爬床,那就活该被夫人厌弃。 涵因捧着衣服,走了进去,见李湛在那里坐着,便走到他前面,把衣服一撂,看着李湛。 与其说李湛跟涵因置气,不如说自己跟自己较劲,现在看见涵因抿着小嘴,带着些傲娇的样子,心里的剩下那几分火气也熄了,却故意沉着脸说道:“越发没规矩了,还不快帮夫君换衣裳。” 涵因见他那样子,以为真是得理不饶人,撅了撅嘴说道:“听说老爷要教训妾身,妾身这不是站在这等着挨训么。”平时深潭般平静的眸子,此时也忽而有了生气,水汽汪汪的,似乎下一刻就要滴出泪来。 李湛一看涵因这样,又怕弄哭了她,赶忙站起来,把她搂进怀里,捏捏她的脸蛋,笑道:“逗逗你嘛,这就要哭了,哎呦……我不是没说什么么,让你帮我换件衣裳,都要委屈死咱们家涵儿了。” 涵因瞪了他一眼,挣出他的怀抱,粉拳便捶上他的胸口,连敲了几下,被李湛的大手一把握住:“行了吧,出气出够了吧。” 涵因赌气道:“谁说我的,我还没打够呢。” 李湛放开涵因的拳头,又张开双臂,笑道:“好好好,没打够接着打,让你出气出个够好了吧。” “谁稀罕。”涵因听了这话,倒放下了拳头,走到一边坐着,别过头不看李湛。 李湛走过去,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身上,抚摸着她光洁的面庞,笑道:“怎么生气了。” 涵因冷笑:“原来是我生气了,原来我是在无理取闹呀。” 李湛听她出言讥讽,却并不生气,笑道:“是我错了,好了吧,别气了。”说着揉揉她的脑袋,把涵因简单挽的家常的散攥揉松了几分,碎发垂下来,少了几分利索,却多了几分慵懒可爱。 涵因这才转过头来,白了一眼,说道:“讨厌,头发都乱了。” “我帮你抿一抿。”李湛笑道。 “这哪有抿子,在我妆奁里头呢。”涵因嗔道。 李湛走过去,把涵因撂下的衣衫拿了过来,递给涵因:“那你先帮夫君换衣衫。”说着张开两臂,等着涵因动手。 涵因“嘁”了一声,冷笑道:“原来你竟不会换衣裳了。”虽是这么嘟囔,却站起身来,替他解开腰带,那暗扣在后面,涵因的双臂便环了他的腰。 李湛则趁机把两臂一放,把涵因搂了个满怀,涵因还想挣,却被他死死抱住,干脆放弃了抵抗,静静扑在他的怀中,李湛又爱又恨的笑道:“终于肯听话了,你这不让人省心的小妮子。” “你就会欺负我。”涵因被他揉在怀里,脸蛋被他的胳膊挤在肩头,说话也呜呜突突的。 李湛笑着对涵因说道:“小的哪敢欺负夫人啊,正一品国夫人,小的害怕还来不及呢。” “支使正一品国夫人给你换衣服,你可知罪。”涵因撅起嘴,掐了李湛胳膊一下。 李湛夸张的抽了一口气:“屈打成招啊。” “怎么,你敢不服?” “服,一千一万个服,小的认罪了,不知道青天大老爷要怎么罚?” 涵因皱起眉:“嗯……” “要不罚我每天给你画眉如何?”涵因今天什么妆都没有画,素面朝天就来了。 “想得美,这本来就是你的本分,竟然敢偷懒这么多天,要罚三倍……” “嗯,那要不然以后我每天给你画上三条眉毛……哦……我错了……不要掐……这儿真疼……”李湛揉着自己的胳膊。 两人闹了半天,方把衣服换好了,李湛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还是应该听涵儿的,人选的事情跟他们光明正大的争一争,也比这样窝窝囊囊吃了个软钉子好。” “咱们在朝中毕竟还是没什么人给咱们说话的,冀学的人在寒门一系里头都是少数,李相贬出去之后,寒门不振,更别说冀学了。在吏部更是说不上话。就算本家二房老爷肯出力,那也只是人情,你又没有请托他,他也未必要给你这个面子,何况,这次我二舅舅出马,吏部能不给面子么……”涵因笑道。 “你已经知道他要来了。”李湛嘴里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涵因笑道:“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吧。”心里泛起的涟漪早在接到消息之后便平息了,刻意去伤怀,或者刻意回避倒显得矫情,不如索性先大大方方说出来,省得再彼此试探来试探去的兜圈子。 李湛见涵因提了,说道:“可是之前安县丞代县令做的很好。他这样忽然一去……怕是……”怕那些县中的官吏给他下绊子,让他干不好事,平时的话,这也没什么,一县之地能有多大事,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万一相互扯皮甚至拖后腿,可能会出大问题。 “疫病可是不长眼睛的,他们不怕死,就叫他们去弄,再说了,现在咱们周边的几个州因为大疫出了不少缺,这可都是机会,我那天已经跟安夫人说了,让安县丞考虑好了愿不愿意冒风险,如果愿意,你就正式举荐他也未尝不可呀。”涵因笑道。 “就算举荐,也只能给他表功,然后请朝廷考虑,我也不能干预其他州县的政务。”李湛还是为错失了一次机会懊恼不已。 涵因笑道:“谁知道呢,也许就有用了呢。” ps: 感谢弦乱我心再次打赏~~不好意思,今天发布晚了,上传以为发布了,结果没有……鞠躬道歉…… 第五百一十六章 儆猴 李湛当天就搬回了照水楼。第二天,涵因大早上一起来,正在让香枝梳头,香叶就冲进来,跪在地上,“呯呯”磕着头:“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知错了……” 涵因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无怒无恨,仿佛就像一个物品,但在香叶眼里,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却仿佛冬日凛冽的寒风,让她在炎炎夏日,一下子冷到了骨子里,她瑟缩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一般。发了疯似的扑倒涵因的脚下,大喊了起来:“夫人,求您啊,饶了奴婢吧!”她昨天被李湛打的半边脸肿还没有消,额头上又磕出血来。 大清早,二门还没开,慕云还没有过来,紫鸢值夜,已经回去睡了,兰儿则去摘早上带着露水的花瓣,准备做胭脂膏子,涵因身边只剩下香草、香枝、香木几个二等丫鬟,她们和香叶是一同入府的,见她哭得撕心裂肺,也有些不忍,而且他们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竟一下子愣在那。 涵因扫了她们几个一眼,冷声道:“我提你们当二等,是为了让你们在这站桩的。” 三个丫鬟方警醒了过来,赶忙七手八脚的拦着,把人往外拉,香草说道:“香叶啊,你这是干嘛,先回去吧。”另外两个也拉着她说道:“是啊。” 香叶却像疯了一样,看她瘦瘦弱弱的,今天力气格外大,三个人拉着,她却还是挣开了。这时候,罗妈妈带着几个婆子走了进来,那几个婆子都是粗使的,最是有力气。上去一下子就把香叶按住了,拿了根绳子捆起来,罗妈妈抽了香叶两巴掌,骂道:“贱¥#人,还敢跑到夫人这里来闹。”涵因昨天吩咐罗妈妈找两个人把香叶看住,就把她关在屋子里,结果今天早上,趁那两个婆子不注意,居然跑了。 罗妈妈赶紧带人赶了过来。她对涵因赔笑道:“夫人,老奴失职。也是这小贱$%人太狡猾。”她狠狠盯着香叶,恼她不老实,让自己在夫人面前丢了脸。刚才打那两巴掌不解恨。待还要再打,涵因却喝止了她,冷笑道:“罢了,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脸全都肿了。让他夫家看见了,还以为我们怎么虐待她呢。” 罗妈妈对香叶冷笑道:“夫人宽厚,不仅不罚你,还给你找了门好亲事。你不知道谢恩,还在这撒泼。你给我老实点。”又对旁边的婆子,喝道:“给我带走。把她看住了,对方来接人之前,不许让她闹事。” 屋子里鸦雀无声。几个丫鬟看着这一幕,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看香叶绝望的样子,就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去处。 涵因则在摆弄首饰,想着让李湛控制临州的办法。一会儿又想到崔皓轩即将到凉州的事情一个丫头,尚不值得她费什么心。 罗妈妈让人把香叶带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盒子,交给涵因。涵因接过来打开,是一副软甲,金灿灿的闪着光,柔中带韧,不知道是金属丝和和别的什么丝编织而成的。涵因抚摸着:“五百两,若真是传说中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那真是捡到宝贝了,毕竟传说中的天山冰蚕丝,我到凉州这么久,也从来没有见过。行吧,跟他说这东西我收了,就按照他开的价钱。” 罗妈妈笑道:“听说天山冰蚕要用特殊的桑叶喂养,如今早就绝种了,这是那个赌鬼不知从谁手上赢来的,只是这赌鬼的话未必可信。” “无所谓,就凭这样的手工,五百两也值了。”涵因笑道,对方是个烂赌鬼,欠了不少高利贷,为了赌到处弄钱,他前些时日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大赢了一把,对方便把家传的金丝软甲抵给了他,他想换一大笔钱,偏当铺只肯给他几十两,而因为他经常坑蒙拐骗,用假货冒充名贵物品骗钱,名声已经臭了,姑臧的老板们谁也不愿意收他的软甲。 璇玲从客人那里听到这件事,当做趣闻告诉了涵因,涵因倒觉得有些意思,让那人今日带着东西到都督府,现在看到了实物果然不错。 罗妈妈赔笑道:“他知道夫人还赐个婆娘给她,更要多谢夫人的大方了。”说罢,从涵因手里接了牌子,去账房取钱了。 慕云已经进了内院,头一件事就是把涵因院子里的大小丫鬟、婆子叫道一处,训话道:“你们应该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吧。” 众人低着头不说话。 慕云目光扫过她们一圈,方说道:“夫人宽仁雅量,对咱们下人是最好的,你们在府里吃的、用的,比那正经人家的姑娘还要好上不少,主家待我们如此,我们就要守住本分,万不可做那些非分之想,莫以为夫人好性情,你们就以为有机可趁,在这府里,夫人就是天,香叶那种行为就是背主,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今天夫人已经把香叶送给蔺老七了,你们怕是不知道蔺老七是谁吧,他是出了名的赌鬼,你们不知道他没关系,只要知道他之前的老婆和女儿都被卖到窑子里头就行了。” 慕云提起蔺老七,便有此地土生土长的丫鬟抽了一口冷气,那是姑臧城里有名的赌鬼加无赖,现在正值壮年,却不肯做好好的营生,成日泡在赌馆里头耍钱,已经把家里的房子、地产都赌光了,老婆孩子也卖了,欠了一屁股高利贷,整天便是想着从别人手里骗钱去赌,亲戚、街坊邻居无所不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什么样子,再没人肯借钱给他。他为了弄钱去赌,居然还厚着脸皮去管他卖到窑子里的老婆要钱,被轰出来,还嘟嘟囔囔的说早知道让她老婆在家当暗娼,嫌卖亏了呢。 有几个丫鬟就是本地人,也住在那一带,对这个早有耳闻,心里都在庆幸,自己没有犯这个糊涂,嫁给这么一人,简直是生不如死,心里对涵因的畏惧又增加了几分。 像这样的大府,如果把人打死会传出恶名,如果随便发卖丫鬟,说出去也不好听,把丫鬟赏人、配人就没人说得了什么了。 慕云见她们都知道怕了,方说道:“不过你们大可放心,只要你们忠心事主,往后你们的出路夫人都会好好安排,尤其是你们这些在夫人跟前伺候的,夫人更是不会亏待,我想你们也应该知道。” 香枝露了笑容,说道:“知道,姐姐便是好例子。” 慕云脸一红,抿嘴一笑:“就会贫嘴,还有更好的,只是看各人的造化。”她说的自然是做了夫人的沁雪。 开起了玩笑,刚才紧张的气氛也为之一松。 香木也凑趣道:“钟管事年轻有为,又受老爷重用,我们将来能有姐姐一半的造化便好了。” 香草笑道:“这丫头思嫁了,赶紧让夫人给她寻一门好女婿。” 香木啐道:“小蹄子,看我撕烂你的嘴。” 慕云和她们笑闹了半天,方说道:“看你们,只顾着闹了,赶紧回去干活,现在屋里只剩下兰儿一个,她待会周转不开,又要骂你们了。” 皓轩行进在长安到凉州的官道上,出了关中,一路上的景象真是惨不忍睹。 路边上经常能看到横七竖八的尸体,甚至有的人走在路上,就那样倒了下去。皓轩也弃了马,坐在车里,车厢上上下下都捂的严严实实的,生怕进了“秽气”。 进了城中,也感觉四处冒着污浊的味道。还好萧若华给他准备的换洗的东西很是充足,让他不必接触驿馆客栈的铺盖。 皓轩除了忧心百姓,在他脑海中盘踞最多的,便是那个身影,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 看到这样惨绝人寰的情景,他就愈发感到担心,她怎么样了,现在还好么,还安全么,每次想到她要面临这样的大灾,心里便火烧火燎的,恨不能一下子飞过去看看她有没有事,但越往前走,离她越尽,他反而感到惴惴不安,原来在长安世家们的宴席上,偶尔的相遇,看得出她再不是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女孩,而是一个以高华风度闻达高门阀阅,备受文人雅士们推崇的一品国夫人。 现在她来了凉州这么多年,又是一方大员之妻,如今又会是何等气象呢。皓轩想想自己这些年仕途虽然平顺,却毫无建树,除了长安流传的趣闻,也没有别的人生际遇,而她发起的马球会已经在长安引起了轰动,只觉得自己离心中之人越来越远,越发自惭形秽起来。 他给妻子找药,遍寻长安而不得,无奈之中首先想起的便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肯定她会帮他找到雪莲,只是凭着一股直觉。可是,当他提笔写信的时候,才觉得那支笔竟有千钧之重,让他最引以为豪的书法都无法划出连贯的笔意。当书房的地上铺满了写废的纸团,那封信才终于草草写就。 “公子,咱们就要进入凉州的地界了。”贴身小厮淡墨冲外面探了探头,又缩回来跟皓轩说道。 皓轩心里一紧,终于还是到了…… ps: 今天这一章写的比较费劲,所以更新完了,请见谅! 第五百一十七章 情怯 车行至凉州境内,渐渐的便没有之前的那副悲惨景象了。 乡间田地之间也有不少人跪在坟头哭泣,路上却很干净,没有暴露在外面的尸体。每隔一段路都可以看见里正带着人捂的严严实实的烧东西。 进了县城之中,门口有人检查,所有眼睛发红、身上起疹子、发热的人全都不许进城,女子还要到旁边搭起的帐子里让妇人们检查。 城内也没有其他州县那样乱作一团的情景,倒是各处都井井有条,路上也见有人家出殡,不过却没有陇右其他城中到处萧索荒凉,时不时从空荡荡的街巷传出几声哭泣的景象。集市上人很少,出来的也用各种帷帽、巾布裹得严严实实。却让人觉得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此时,从来并不觉得李湛有什么的他,也不得不佩服李湛治理州郡的能力了,他心里在想,若是自己处在李湛的位置,有没有可能做得这么好,想了半天,却没法给自己肯定的答案。 到了驿站,他见屋内干净整洁,墙根还撒了石灰。驿站的官奴见他的小厮要自己准备铺盖,笑道:“我们这里的铺盖是每个客人用过之后,煮过晒过才再用的,公子可放心使用。” 皓轩一听这话,便觉得与别处不同,见驿丞过来,便跟他聊了起来:“我从兰州过来,那边的状况比这边差多了。” 驿丞很是得意,笑道:“这是自然,我们这边早就有准备。你知道吗,州府来了神医路敬宁的师兄,他可是一个神人,夜观天象就看出来陇右必有大疫,我们半年前就开始准备了。所以现在才没事。” 皓轩一听路敬宁的师兄,便拍手笑道:“孟先生竟然来了这边。” “可不是么,公子竟也知道孟先生。”驿丞笑道。 “是啊,他之前救了拙荆一命。”皓轩回答道,又说:“想不到孟先生竟有拯救苍生的宏愿。” 驿丞笑眯眯的说道:“可不是么,我早就知道那位先生不凡。”说话带着一种先见之明的得意。 “哦?您见过孟先生。”皓轩笑道。 “是啊,之前他路过我们这里,身上的钱被小偷偷光了,我觉得他一身气度不像凡人,就没收他的钱。”这里来往官员少。客商多,因此驿馆大多接待一般的旅客,孟先生在集市上丢了钱。当时驿丞的女儿刚好病了,吃了几服药不见好,孟先生便给她看了一下,重新抓了药,喝了两天果然热退了。驿丞便没要他住宿费。反而给了他钱。 驿丞没提给自己女儿看病的事,让皓轩觉得他是个仗义疏财之人,好感大增,他从前并不喜欢跟这些小吏百姓多谈话,觉得他们粗鄙,本来只想简单问问情况。现在倒起了聊性:“想不到您竟是慧眼识珠之人。” 驿丞笑得愈发灿烂:“不敢当,公子过奖了,小的算什么慧眼识珠。我们都督才是。孟先生跟我说,他之前跑了好几个州县,那些州府、县府的大老爷,根本没人听他的,还有说他妖言惑众。把他打出去的。我们都督竟然信了,还专门派人来准备。” 皓轩眼中黯了黯。笑道:“李都督果然见识不凡,竟能做如此决断。” “呵呵,也有人说这都对亏了都督夫人。”驿丞笑道。 皓轩一愣,眼中瞬间透出光彩,继而又让眼皮截了回去,强笑道:“夫人?” 驿丞却没有感觉到,笑着说:“可不是么,都说夫人力劝都督答应孟先生,他们传说,那位夫人是菩萨转世,早就预料到这场大疫,可是天机不可泄露,夫人又想要救黎民百姓,正在这个时候,孟先生出现了,正跟夫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夫人说服了都督。” 皓轩满脑子都是涵因柔弱的身影,不由失笑:“怎么都督夫人是菩萨转世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都督夫人救下过必死之人,那人就在城外的村子里,当时胸口被人戳了个大洞,眼见着就出不了气了,那夫人怜悯他是家中独子,便把他救活了,之后她还传授了稳婆救产妇难产之法。还有吐蕃人打来的时候,守城的大将军身上豁了那么大一条口子,人人都说他必死,那夫人竟然又把他救下了,都说那位夫人是有神通的。听说这次为大疫做准备,也是夫人一条条定下的,写了册子让各县执行呢。”驿丞口沫横飞,连说带比划,把听说的消息讲得绘声绘色,仿佛跟亲眼所见一般。 皓轩吃了一惊,这还是自己认识的涵因么,没想到三年没见,她竟然成了百姓嘴里的菩萨,问道:“那位夫人医术很高超么?” “那位夫人说自己不会医术,她也并不给人看病,只是碰到了将死之人,动了恻隐之心才救人性命。这边寺里的大师说,这就是缘法。”实际上缘法什么的,也是听过往的旅客说的,驿丞也是似懂非懂,只是觉得这个词显得很高深,所以拿出来卖弄。 却恰恰触了皓轩的心事,心里想着,她既有那么多的缘法,为什么老天却不分给自己一份呢。这样想着,心中一痛,差点滴下泪来,又笑道:“可是我看这些法子别的地方也没有用过,难保百姓们愿意听从啊。” “开始是这样,你说谁愿意让自己家人死在诊疗处里,不过都督派人督促,如果执行不力,就要处罚管这块的里正,如果一个县都不执行,就要处罚县老爷。那还有人把病人藏在家里,就是不上报,后来大家看这次的疫病太厉害,家里染上一个,不赶紧送出去,一家子都要染上,所以也就送去了。还有,所有染病的都要火化,有的家不愿意火化,拦着差役不让拉走,都要抄家伙干起来了,后来,是这位夫人说动鸠摩罗什寺的高僧,到各县寺院里头说服各寺的住持,给火葬之人做法事超度,大家才愿意了的。”驿丞笑道。 “鸠摩罗什寺竟然愿意出面。”虽然做法事有功德,但想要统一组织起来,非得是有威望的高僧才行。 “这次出面的是空净大师,他是现在鸠摩罗什寺辈分最高的法师,人家都已经闭关了,因为这场大疫出关,那位夫人斋戒三天去鸠摩罗什寺祈福,磕了一千个头许愿。空净大师被夫人的诚心感动,所以才特地出面的。他说这是佛与夫人的缘法。”驿丞说道。 “我过来这一路上,听说有个姓黄的道长,成立了一个天圣教,好像四处都有信徒。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驿丞摆摆手:“嗐,那帮人啊,他们过来过,有一家信了他们,不肯把患了病的孩子送到诊疗处,让这些人用符水治疗,结果那家三个孩子全染病死了,那帮人就被轰出去了。这边的太清观也设了法坛,官府把病人送到诊疗处,那一家子都要关在家里头十天,太清观的道士就回来施法贴符,死的人比那个天圣教少多了,谁用得着他们。” 涵因深知这个时代宗教的力量,什么黄巾起义,什么后世白莲教都会在这种时候冒出头来,装神弄鬼迷惑愚昧的百姓,最后酿成打乱,她一听说别的州县出来天圣教的事情,觉得很危险,而且信仰这种东西,一旦形成了,想要把它们打掉,那代价就很巨大了。只有官方先利用起来,对其进行控制,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皓轩和驿丞聊过,心里又惊又叹,他真的不敢相信,这个在驿丞口中的菩萨转世,就是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不过短短三年时间,她竟然被百姓如此传颂。之前他也听说了涵因在吐蕃人打来的时候,坚守姑臧,鼓舞士兵抗敌,但事情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迹,他只当是她的坚强和勇敢。 而真的到了这边,亲耳听见这些生动的讲述,他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是不是听错了名字。 一时间百感交集,喜怒哀乐怨五情交杂,喜她如此聪慧,在百姓间名声如此之好;怒自己七尺男儿却虚度光阴,至今一事无成,哀她已有良人在侧,她出主意,李湛执行,两人配合无间,可谓是夫唱妇随,乐即将见到她,可以亲眼看看她如今可安好,怨则是埋怨老天,不肯成全他俩的缘分。 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如今早已配不上她。再走两天就会到姑臧了,再过两天,就要见到了她了,皓轩莫名的紧张了起来,该对她说些什么呢,谢谢她给自己送的药,问问她过的可好,看看她的孩子有多可爱,各种思绪在皓轩的头脑中翻滚着,平日里交际应酬,妙语佳句信口拈来,此时却觉得词穷。好容易打了一篇腹稿,却又觉得不满意,推翻重来。 如此辗转反侧,不知不觉竟到了早上,他才发现自己一夜未眠,心里暗叹:人都说近乡情怯,我确是近人情怯,涵因啊,未见你已揪心至此,见到你,我又该怎么办? 第五百一十八章 未见 皓轩到达姑臧驿站的时候,都督府的仆役已经候在那里了,见到皓轩便上前行礼,奉上了拜帖:“我家都督明日再府中设宴,给崔县令接风,请务必赏光。” 皓轩接了请帖,看到李湛的笔迹,比从前在一起谈诗论词的时候多了几分苍劲,果然是军旅之人,连笔锋之中都带了几分果决。现在李湛算是自己的上峰,不论是在公务上,还是在私人交情上,皓轩都是不能拒绝这次宴请的。 他说道:“回你家主人,多谢相邀,明日必去府上拜会。”之后又手书一封答贴,交给那个仆役。 次日,崔皓轩如约来到都督府。宴席是开在秋水斋。李湛邀了姑臧县令还有本地一些世家之人,还有崔如君的哥哥崔绍,冀学大儒李时翼的儿子李诩以及在集文阁的一些青年文士。 这些人都是凉州本地的俊杰,皓轩开始来的时候还带着心事,后来聊起这场大疫,讲述这一路的见闻,想起自己亲眼见到的百姓们家家有丧事,户户有招幡的惨状,他也渐渐的严肃起来,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尽量细致的描述出来。 大家虽然也停了不少传闻,但却是头一次听到没有夸张也没有减损的真实情景,皓轩的描述很仔细,让众人对那里的惨状连连唏嘘,震撼不已。 众人都说道:“还是都督未雨绸缪,早做了准备,要不然这州县的百姓户口恐怕都要减损过半了。” 李湛笑道:“过奖过奖,这也是众位同僚共同努力治理灾异,诸家大族身为表率和官府配合的结果,怎么能归为我李湛一人之功,这次大疫过去,李某一定为诸位向朝廷表功。” 另一人笑道:“我看还要感谢尊夫人,若不是尊夫人想出的法子。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控制住疫情。” “崔县令怕是不知道,这次的疫情,都督夫人的主意帮了大忙,之前还有人不信,结果命丢了,那些信夫人的,现在大多都好好的。”这些人也是为了拍李湛的马屁,却让皓轩心里又想打翻了调味料。 皓轩此时也只能附和道:“在路上就看凉州与其他州不同,没想到这样的主意竟然是夫人出的。”他早就打听过了涵因做得事情,此时却装得像刚刚知道一样。 李湛忙起来笑道:“快别夸拙荆了。她自己都说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一边谦虚,一边脸上那种微微带着骄傲的表情却让皓轩觉得更加憋闷。胸口仿佛堵着一块东西一般。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夸了李湛和涵因一通。 皓轩趁他们议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笑道:“在长安就有耳闻,都督对治理大疫很有心得,不知道有什么预防妙法。” “孟先生说,时疫是秽气所致。秽气由口鼻皮肤毛孔而入,因此只要捂好口鼻,保持水源清洁,还有吃的东西就可以预防了,发病之人沾染了秽气,因此都送到诊疗处治疗。免得他们再传给别人。”李湛简单的说道。 “孟先生的医术高超,总比别人看的高远,这一次路过姑臧。我定是要见见孟先生的。”皓轩笑道。 李湛笑笑:“相信孟先生也很想见你。这样吧,明日我让人带你去一趟诊疗处,看看这些地方的情况,毕竟你去了番禾县就要赶紧处理那地方的疫情。” 皓轩点头:“我也正有此意。想看看他们是如何处置这些病人的。” “不过你要小心,那里秽气很厉害。要小心些。回头我会让仆役给你准备一套东西,你穿上再去。”李湛说道。其实所谓准备的东西,也不过就是帽子、口罩,对皓轩这样的贵客,可以有一件罩衣,这样简单的准备就能起到很大的预防作用。 之后,大家又谈了谈诗词、经学的问题,皓轩很早就想到这边来渐渐陇西李氏的风采,这一次除了李家的几个人,他又见到了李诩,也对冀学很感兴趣,两人约定再找时间交流切磋。 宴席上有胡姬跳舞,皓轩却无心欣赏,他的眼睛时常遛到门口,希望那个身影能够出现,哪怕一眼也甘心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见到涵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准备那么多的话跟她说,明明早已男娶女嫁,又何必期待什么。 然而涵因却一直没有如他期待的那样出现,他的心随着出入宴席的人们一会儿提起来,一会儿放下,作诗也渐渐心不在焉的,居然差点脱了韵,好在说出口之前意识到了,临时改了个字。 宴席中间,他还是忍不住出去透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期望能够碰到涵因。向一边伺候的仆役看似随意的打听了一下都督府的构造,心里忍不住想也许她便在花园之中,也许她也在等着自己…… 那个通向照水楼的后门开了半扇,露出掩映在花木中的小径,仿佛在另一端便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勇气向那边走去。忽然有人一拍他的肩膀,皓轩抬头一看,竟然是崔绍。崔绍很欣赏皓轩的才学,刚才便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出来更衣,又见到他在院子里站着发愣,便走了过去。 “怎么站在这。”崔绍笑道。 “哦,只是透口气而已。”皓轩回过神来,对崔绍勉强一笑。 崔绍也不多问,只说道:“我听说这都督府的花园是极美的,上次来没有来得及参观,不如我们请都督带我们游览一番。” 皓轩的心跳了两下,说道:“已经是内院了,还是不要吧。” “都督岂是小气之人,何况你还是他亲戚呢,平时我还不好意思,今天就托你的福了。”崔绍笑嘻嘻的回了宴席。 皓轩本想说算了,却没来得及说出口。 过了一会儿,李湛带着一帮人出来了,对皓轩笑道:“今天天气正好,我们同去花园一游,刚敬之想了个好题目,我们正好在那继续讨论。” 旁边有人笑道:“内院之地,我们一帮不速之客,只怕会打扰了夫人。”听到夫人二字,皓轩下意识的浑身一抖,好在李湛正跟那人说话,并没有看他,他又随即又掩藏了情绪。 李湛笑道:“哎~,有什么关系,请吧。”对着皓轩做了个请的姿势。 皓轩笑道:“好,正好有些想法想跟各位讨教一番,那就多谢李兄提供这个让大家济济一堂的机会。” 照水楼之中,涵因正在画着画,那是一幅兰,已经画完了,墨迹尚未晾干,静静的躺在桌子上,涵因看着自己的作品,却又不满的摇摇头,伸手就要团掉。 站在一旁的慕云赶忙伸手去拦:“夫人这幅不是画的很好么,为什么要扔掉呢。” 涵因摇了摇头:“《孔子家语》说:‘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穷而改节。’我现在无此心境,又怎么能画出兰的风骨。” 但终究收回了手,没有再把这幅画团掉。 慕云看着涵因的样子,暗叹了一口气:“夫人不去花园里走走么,也许……” 涵因却直截了当的说:“碰上了反而不好。何必呢。”既然要避嫌就远远的避开,不要让彼此再打扰对方的生活。 难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期待么,曾经那一种温柔,差一点让自己停下来,安稳和宁静,而如今已经走在了这一条路上,她已经再也无法回头了,既然无法回头,那么就不要给自己借口。 他也应该不会回头了吧,那封书信字迹如此散乱,是为了自己的妻子吧,也应该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吧。 微微的痛感弥散在心头,即便故意细细品尝,也再不复当年那种深入骨髓的尖锐,也没有曾经那样一触就如烧灼般啃噬心头的炖伤,仿佛伤口愈合之后疤痕淡淡的牵扯。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让一切慢慢消散,这几世,一遍遍的重复痛楚到淡忘,让她习惯了这样的过程。 慕云不再说什么,她知道,这种事情,是她无法插嘴的,也是任何人无法插嘴的。 涵因看着她忽而一笑:“要是别家丫鬟,怕是想去都要死拦活拦呢。你偏就纵容我。” 慕云低下头:“夫人太压着自己了,我好像从来就没有见您由着自己性子来过,您才多大的时候就开始这样了,跟人家的小姑娘一点都不一样,我只是希望夫人能活得自在些。再说,表公子是君子,夫人也是最有分寸的,就算遇上了,也不过打声招呼,说几句话,又有什么要紧。” 涵因笑着摇摇头:“跟在我身边觉得死气沉沉吧。” 慕云忙摇头:“奴婢并不敢这么想,奴婢只是个平常人,对夫人的智慧很钦佩。只是夫人活得太辛苦。” “我走的这条路,就是一条辛苦的路,稍有不慎,一切都会失去。那之前的一切也就没有意义了。”涵因没有看着慕云,目光却投向了窗外,仿佛是在自己对自己说。 ps: 哎,各位抱歉,写的不大顺,所以拖到现在了,今天会再更一章的 第五百一十九章 远近 涵因这些日子都缩在家里,一来大疫期间,没有人有心思举办宴席,而且之前她也嘱咐了各家,不要聚集那么多的人,会增加传染的机会。二来,崔皓轩这几天在了解预防的方法,为自己正式上任做准备,因此在城中各处走,涵因不想遇上他。避嫌,对他对自己都好。 “今天表公子去了孟先生那里,孟先生派人来问,还有没有夫人定的规章的册子了。”慕云小心翼翼的说道。当时雕版印刷并不普及,涵因拟好了条目之后,叫人手抄了数本,送到各个地方,自己没事的时候也抄了几本,权当练字了。现在自己这里还有几本,也跟孟先生交代了,如果有人需要的话,可以从自己这里拿。 涵因看了慕云一眼说道:“你不是知道在哪么,直接拿给他便是了。” 慕云看涵因平静的如同深潭一般的眸子,心里却替她感到难过,笑道:“反正是要派人给表公子送过去,夫人有什么话要带么。” 涵因笑道:“没有,什么话都不用带,还有,别做没用的事,随便差给外院的送去就行了。”这等于明确的暗示慕云,不要自己身边的丫鬟直接和皓轩接触,她也不可以去。 慕云暗叹了一口气,打消了自己去跟表公子说说自家夫人近况的念头:“是,夫人。奴婢知道了。” 皓轩这些日子都没有再去都督府,从前在长安的时候,因为有共同的社交圈子,偶尔她的身影惊鸿一瞥,总能感到她在自己的身边。这一次来凉州,却觉得咫尺天涯,离自己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他学习着各种处理大疫的方法,脑海中却常常浮现她的身影,他甚至都觉得羞愧起来,在百姓面临这样大灾害的时候,自己却净想着早已经过去的儿女私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怎么也放不下…… 你真的没有话对我说么?送书来的人连个口信都不给……好想再见一面,没有为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见一面,哪怕一面…… 她送来这本亲自编写的册子,看的出这娟秀的小字分明出自她之手。册子并不厚。只有二十几页纸,将各种措施事无巨细的表示出来,还有各种注意事项。字里行间倾注着她的心血。 皓轩咽下喉间的苦涩,又拿起这本册子,静静的用手抚摸过每一个字迹的比划,嘻嘻的品读着上面每一句话,把所有的内容都刻在字迹的脑海里。想到自己也终于有机会按照她的话去做,又在心底泛起一丝安慰。 都督府中,涵因帮李湛套上官服:“空净大师圆寂了,今天是他的荼毗大会,我是一定要去的。说起来,空净大师早就闭关不问世事了。是我亲自去求他,如果不是为了说服其他各寺为大疫出力,八十五岁的高龄还亲自奔波。也许现在还在还……”荼毗大会是高僧圆寂之后,举行的火化仪式。 “怎么能怪你呢,大师出面,让那么多家安心火化,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这是大功德。我想他也是圆满了的。”李湛笑道:“按理说空净大师荼毗大会我是应该去的,西北大营那里有了逃兵。估计是想要回家看看,这事情必须要干净处理,否则军心就会动摇。所以我今天就不能陪你去了,你跟方丈说一声,还有咱们的布施你也准备好了。” 涵因笑道:“放心,这些事我什么时候做的不周全了,军中不稳,你自己也小心些。” 李湛答应着,啄了一下涵因的双唇,走了出去,忽然又回了一下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涵因按时赶赴鸠摩罗什寺,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仪式。信众们占满了鸠摩罗什寺前的大街。涵因是从后街进去的,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此时已经站满了人。 涵因跟方丈行了礼,进了专门为夫人们搭建的棚子之中,坐在安排好的座位上,静静的观礼。 天下着蒙蒙的细雨,仿佛在表达老天对这位大师的哀思。冗长的仪式缓缓进行着,整个鸠摩罗什寺一直保持着宁静肃穆的气氛,甚至连一声咳嗽都被生生的压在了嗓子里。让涵因不得不感慨,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当火化的青烟袅袅升起,寺院里的众人双手合十,随着钟鼓声和诵经声向这位大师致以最后的敬意。而一直阴沉的天空也忽然放晴,太阳的光芒从云层的裂隙中透了出来,将鸠摩罗什寺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 信众们纷纷向着火化遗体的方向跪拜,涵因也郑重的跟着信众们一起下拜磕头。整个仪式结束之后,寺院的僧人拣出了一百三十多颗五彩的舍利子。这还是涵因第一次见证舍利子的诞生,一颗颗晶莹剔透,明亮而纯净,让她大开眼界,前世的前世对信仰嗤之以鼻,而如今,她也已经能够虔诚的礼拜了。 仪式结束之后,涵因便给鸠摩罗什寺送了布施,又跟方丈去说了会儿话。 方丈却将一串佛珠交给涵因,说道:“阿弥陀佛,空净大师在圆寂之前让我把这串佛珠交给夫人,这是他生前之物,他让我跟夫人转告一句话,夫人虽是有大造化之人,可惜执念太深,只望你有一天达成心中所想之时,不忘苍生百姓。” 涵因一愣,双手合十还了礼,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串佛珠,说道:“多谢空净大师的指点。”之后便告辞了。 方丈也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深深的看了涵因一眼,送她走出佛堂。 这已经是第二个跟她结缘的和尚了,上一位是鉴真大师,也不知道是否顺利的到达了扶桑,有没有完成他的宏愿,她至今仍然忘不了那位大师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她的几世人生,看到她灵魂的最深处。 为什么,他们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是佛要告诉我什么吗,涵因看着那串长期握在手里,被磨得发亮的佛珠,是在劝我放下,是想要我回头吗?可是若是劝我回头,又为什么让我重生这一趟,如果我回头了,我上辈子的人生又算什么,如果放下自己心中的执念,以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皓轩作为长安的名门公子,又是即将到任的县令也被邀请来观礼,因为并非这里的常客,被安排在大殿后面的院子里,那里都是男宾。他知道涵因一定也会来,却不知道他在哪里,今天是他在姑臧待的最后一天,明天他便要赶去番禾县赴任。 涵因走出佛堂一拐,在通往后门的林荫小径上,竟然迎面撞上了崔皓轩,他是仪式结束后等着见方丈的,涵因告辞,僧人便把他从精舍之中引了出来。涵因定在那里,忽然觉得听不见树梢的鸟叫,也听不见草间的虫鸣,仿佛在这一刻世界都安静了,只有他的脚步声,“踏踏的”的传来。 皓轩抬起头,跟她打了个照面,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终于见到了她,刹那间,脑子嗡嗡作响,之前酝酿在胸中的千言万语忽然都化为一片空白,这么多年了,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 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那样的愣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一样,闷闷的透不过气来,仿佛呼吸都不顺畅了。 涵因在下一刻便回过了神来,对皓轩礼貌点头致意,便别开眼神,拉下帷帽的纱巾,遮挡住自己的面容,却没有说一句话,便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只是见到一个熟人,打了一个再常见不过的招呼。 皓轩张张嘴,喉咙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他最终攥紧了拳头,心仿佛被揪住了一般,撕裂的痛……终归,还是见到了她,终归那句“你过得好么。”依然没有问出口。 是啊,问了又怎么样,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她很好,气色红润,比从前胖了一些,也高了一些,眉目间已经褪去了少女的青涩,仿佛一朵初放的鲜花,她早已变了,属于了另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成就了她的构想,这个男人让她拯救了饱受疫病之苦的百姓们。而自己,又能给她什么呢,甚至都无法保护她,更不用说让她发挥自己的才能了,自己还有什么资格问她过的怎么样呢。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双眼睛,依然宁静幽深,仿佛一汪深深的湖水,与从前一样,泛不出一丝波澜。他才明白,即便离她一臂之遥,自己依然离她很远,以后也会越来越远,隔开他们的并不是都督府的高墙,也不是长安凉州千里的路程,而是两个人的人生。 他忽然想起,那年她大病初愈,站在落英缤纷的杏花林中凝望天空,那种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那是一个他看不懂触不到的世界,他现在才知道,从那个时候起,他便已经注定失去了她…… ps: 这两天写的比较纠结,更新不是很稳定,请见谅 第五百二十章 乱起 涵因见到皓轩,反而释怀了,冥冥中感觉这是上天给她过去的一个交代。看到他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对于那段旧情,心态早已经变了,曾经求之不得的遗憾,曾经对温暖的渴望,被生活的细流渐渐涤荡殆尽。 皓轩也无可避免的,同她人生中遇到的其他人一样,成为了一段记忆。 坐在辚辚而行的马车上,从车窗之中望着街市,参加荼毗法会的人已经渐渐散去,路上稀稀落落的走着行人,因为大疫的关系,没有人在街市上闲逛,都行色匆匆的往回走。细雨让路面泥泞不堪,横七竖八的车辙印和凌乱的脚印叠在一起,给人以混乱之感。 涵因的思绪却在此时分外的清晰,她需要什么,要走哪一条路,要舍弃什么,已经整理分明,以后也不会再有迷惑和犹豫。 回到府里,李湛传回了口信,说事情没那么糟糕,让她不必担心,只是自己恐怕要在西北大营待上几日,好稳定军心。涵因像往常一样,收拾了几套换洗衣裳铺盖叫来人送去。又特特叮嘱了一番,叫仆役一定注意卫生,军营人多,万一有得了疫病的士兵,就很可能传播迅速。 好在军队虽然人多,但是执行命令也比一般人家严格,所有发病之人都隔离到伤兵营中,食物饮水也都煮熟煮沸才用,因此到没有出什么大的问题。 郑钦从同谷县也送过一封信来。说自己按照涵因所写的处理方法,果然把县中的疫病控制住了,同谷县比其他几县状况都要好,嫂子崔皓华也没有什么事情,之前崔皓华生了个小女儿,现在已经五个月了,长得很白胖。现在也健健康康的,让涵因不要担心。 另外,他让涵因转告李湛,现在天圣教在这边发展很迅猛,很多百姓在家私自设坛,供奉天尊,信众之中不乏世家豪门子弟,郑钦对这种状况很担忧,也提醒李湛注意。他已经两次向州府报告,却没有任何人重视。 其实也不是不重视。州府已经被大疫搞的焦头烂额了,甚至觉得如果那个符水真的能治疗疫病,也是一件挺好的事情。而且。不少官吏也成了天圣教的信众,为天圣教说了不少好话,因此根本没有人管天圣教,任他们公然在乡间城镇之中设坛做法,妖言惑众。天圣教的规模发展的越来越快。 涵因想了想给郑钦回了一封信。让他一定要严厉禁止这个天圣教,汉末黄巾之祸,最初就是借助符水治病之名聚集起来的信众,最后发展到谋反作乱。 而且那些信众分散在城里各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弄出麻烦,若是州府县府的官员也成了他们的信徒。那么他们就可以借助官府的力量为所欲为了。因此让他一定要多家注意,不要给这些人可趁之机。 涵因太清楚这些人的能量了,他们若是真发展壮大了。真的便不是一般的小事。 诊疗处那里送来了新的发病人数统计,按照流行病学规律,这个月应该是爆发期,因为进行了有效的控制,所以新增的发病人数并没有比之前增加多少。 只是天气越来越热了。其他州县处置不好疫情,就会让天圣教更为猖狂。涵因到有一种期待之感,很想知道天圣教最后能做到什么程度。 在长安,陇右的大疫找不到踪影,也没有人关系远在千里的人们怎么样,长安的民众们正在为马球赛如痴如狂,随着最后几场关键比赛的到来,前去看比赛的人越来越多。陆寄文率领的天云马球队,凭着优良的马匹,和经验丰富的队员,一路上高歌猛进,杀入了半决赛。 陆寄文现在信心满满,虽然陆宪每次见到他都会说,他这是不务正业,他却再不像以前似的,弄的灰头土脸,而是很理直气壮的说,自己做的正是增加陆家的声望。 因为赛事非常受欢迎,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这里面巨大价值,有的为了自家的名望,有的则是看中蕴含的商机,已经有好几个世家还有富商向马球会报名,愿意参加乙等赛,前两名可以进入明年的甲等赛一决高下。 马球场因为涌入的人太多,看台扩了又扩,贵宾的专用观赛楼也准备等到今年的比赛完了重新搭建。现在赌场加上门票还有售卖各种广告已经转了将近八万两。除去奖金以外还有盈余,第一年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曲惜柔已经将手里第一批好马卖了出去,现在正等着天云马场送第二批。天云马场因为大疫,也死了不少马匹,好在措施得当,及时的控制住了。现在伺候马极其精心,尤其是那几批顶级的好马,照顾的比人还强些。长安那边来了要马的消息,便又把新一批送往那里。因为陇右的其他马场损失更加惨重,长安对马的需求又因为马球赛极其旺盛,马匹的价格翻了一倍,好马的价格甚至翻了四五倍,这回天云马场大赚了一笔。 这些日子,涵因我在家里看账簿,觉得还是很满意:“就咱们这的稻香村亏了些,商队还有马场都是赚的。” 慕云笑道:“可是您送出去的也多了不少。”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自己能占了所有的财富,钱这个东西,只有流动起来才能产生更大的价值,对于商人来说是这样,对于当官的也是这样。”涵因笑道。 “不管怎么说,经手的钱越来越多,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只是都送到了不相干的人手里,难免觉得……”慕云笑道。 “傻丫头,人家能收就是肯给面子。很多时候,你想送还送不出去呢。”涵因知道慕云从前在靖国公府跟郑涵因的本尊过惯了抠搜的日子,至今还是有点改不过来习惯。 慕云点点头:“我知道自己眼皮子浅。夫人总能深谋远虑。可就怕他们拿了钱不办事。” “呵呵,官场也是有信誉的,拿钱不办事的名声就坏了。以后谁敢再给钱?他们肯收,就表示肯帮我办事,办得成办不成两说。”涵因笑道。 两人正说着,李湛回来了,涵因迎上去,帮他脱下官服,递给他一碗晾好的茶,李湛渴急了,一饮而尽,说道:“外面太热了。” 涵因看着他一脸无奈:“早知道你牛饮,才不给你喝这个。” 李湛咂咂嘴,觉得舌尖似有回甘,笑道:“这什么茶,好像味道不错,再来一碗。” 涵因瞪他一眼:“暴殄天物,这茶是红茶,发酵过的,用开水冲泡三四遍才出色,我又用枫露入茶汤,才有这样的味道。全被你糟蹋了。”当时茶大多都制成茶饼,而发酵茶也就是红茶才刚刚兴起,涵因找了好久才找到,但是味道却又不大对,于是想起后来的《红楼梦》写过枫露茶,就是将香枫嫩叶放入甑中,蒸取其露,之后,再将枫露点入茶汤之中,形成独特风味,涵因弄了一点,自己喝着不错,便想给李湛尝尝,谁知道他居然一口倒了进去。 李湛笑道:“好,下次我一定细细品尝。” “嘁,你天天跟那些莽夫在一处,越来越像个粗汉。”涵因撇撇嘴。 李湛一把把涵因拉到怀里:“小娘子不是就喜欢粗汉子么。” 涵因夸张的捂着鼻子,啐道:“一股子汗臭味,别碰我。” 李湛却把她抱得更紧了,把自己身上的汗全蹭到涵因身上:“现在你也臭了,咱俩一起洗澡呗。反正你每天也要洗的。” 涵因皱皱鼻子:“就你最坏了。对了,大营那边没事吧。” 李湛叹了口气:“我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就是放心不下,想要回家看看,可是这种时候是不能让他们乱走的。所以杀一儆百了……” 自古逃兵都是绝不可能姑息的,否则的话,这个军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么就没有办法战斗了。 李湛带着这支军队打了好几仗,和他们出生入死,对这些士兵都是很有感情的,但是在治军上是决不能徇私或者放纵的,军法从严,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洗过澡,身上清爽不少,李湛和涵因便摆了棋盘对弈,正杀的难解难分,紫鸢走进来回道:“老爷,贾先生在厅里候着,说有急事。” “我先去看看。”李湛只得放下棋局。 涵因点点头:“肯定是公事,你赶紧去吧。” 李湛匆匆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匆匆回来,换了官服:“兰州天圣教起事了,拿下了狄道县,他们的人还潜入在治所金城县的刺史府杀了新去的兰州刺史,在刺史府的墙上写了血书,是天圣教的口号。现在兰州已经乱作一团,咱们旁边的鄯州,听说也在闹这个天圣教,我现在要去跟贾先生、竹心先生他们商量一下,你就别等我吃饭了,晚间也不用给我留门。” 涵因点点头,送他出去。待李湛走了,涵因忽然回过头,问道:“云际,哥哥回来了么?” “是,夫人,已经回来了。” “事情办利索了?” “是,他晚上会过来亲自跟夫人说。” 第五百二十一章 由来 晚间,李湛忙着应对兰州变乱对自己州县的影响,约了贾先生、竹心先生商讨,又要敦促与兰州接壤的昌松县尽快做准备,莫让贼人有机可乘,便没有再回照水楼。 入夜,霄云果然如期而至。 涵因忙请他坐下,笑问道:“辛苦哥哥了。事情顺利么?” “很轻松,那边因为疫病已经乱作一团了,那个新去的兰州刺史很怕死,有前任刺史先例在前,就怕着了病气,躲在府邸里头,什么事都不管,听说天圣教起事了,才慌慌张张的召集人马要平乱,可他去了之后就没有处理过政务,这时候谁听他的,人都集不齐。刺史府的护卫也都是架子货,冲冲州府老爷的门面还行,没什么真本事,我潜进去根本没有难度。”霄云笑道。 “只是这次的事情太急了,狄道的天圣教刚起事,这边金城的还没有闹起来,不会被人看出端倪吧?”涵因又问,她主动设计阴谋还是比较紧张的,因为阴谋最大的问题就是一旦被人抓住把柄曝光出来,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因此她以往最喜欢借势,让大家被利益驱动,主动跳进去,达到自己预想的结果。但这一次,十数年不遇的大疫造成的混乱,实在是大好机会,她可不想白白放弃。 霄云摇摇头:“放心,不会的,天圣教在金城县势力也很大,那个州司马公然把天圣教请进家里做法。刺史知道他们作乱之后也是要调州县府兵平乱的,那天圣教对他动手也是理所当然。大家只会想天圣教忍不住对刺史出手了。” “我这些日子听了不少关于天圣教的传闻。据哥哥亲眼看,他们是怎样的?是不是真的有实力?而且,这些人都什么来历。又怎么会一下子闹这么大呢。”涵因对天圣教很是好奇。 “这个我专门找我们派的人了解了一下,他们并非是原地窜出来的,而是另一个教里头分出来的。这几年河北连年受灾,百姓困苦。一带有个教趁机在暗中流传,已经有了不少信徒,在河北影响力很大,甚至一些世家子弟也加入了他们,叫‘太平教’,是东汉末张角的太平道覆灭之后的余孽,不敢公然传教,只能秘密结社。他们为了避人耳目,行事诡异,所以引起了我们的注意。”霄云说道。 “我说呢。我前些日子看了一下他们的教义,绝非一天两天拼凑出来的。不过他们怎么叫天圣教?”涵因问道。 霄云回答道:“这个天圣教的教主姓黄,原来是太平教的护法。跟另一个护法卢时争权,没有争过,反遭排挤,便带着自己的人出走到了陇右,恰巧碰上这场大疫。便趁机发展信众,壮大自己的生事。” “卢时?”涵因心里微微吃惊:“范阳……卢氏?” “没错,就是范阳卢氏,还是他家长房嫡支出身。”霄云肯定的说道。 卢时不就是卢昭的庶出哥哥么,之前的时候卢昭还求她帮忙,让她成全卢时和崔皓华的婚事。涵因从前在崔皓华修行的地方,还见过此人,觉得也是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俊才。怎么这会子卢时又成了太平教的首脑了。卢时子弟众多。开始涵因还以为是重名重姓,但霄云明确说是长房嫡支出身,那就确定是此人无疑了。 涵因心里“咚咚”加重跳了两下,又问霄云:“可是既然是范阳卢氏出身,怎么有正经的道观不去却要走这个偏门。他们族里怎么能让自家嫡支子嗣搀和这些事呢。” “那卢时之前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从族中逐了出去。后来就加入了这个太平教。他又有些才学,被当成骨干培养,没几年就蹿到了护法的位置,这个姓黄的,资历比他老,却被他排挤了下去,心中不忿,便带着自己的人脱离了太平教。我们的人也接触不到他们的高层,所以也只能知道个大概。”太平教的情况霄云也只知道这么多。 卢时竟然被逐出了家门,涵因想起卢昭对卢时的兄弟情义,觉得很奇怪,按理说卢昭当了族长,应该会对这个庶长兄很照顾才是,而且她也相信卢昭的人品,绝不是为了财产残害兄弟之人,卢昭的母亲虽然对这个庶出子不好,但也没有故意把他教坏,到底出了什么事,事情成了这样? 涵因定了定心神,知道霄云也不可能知道更多内情了,其他情况还需要从别的途径打听,于是又回到正题:“那哥哥看,天圣教是怎么一个情况。” “不过是一帮装神弄鬼的妖人,为首的那个姓黄的假道士,我看也没有什么,分出来之后,开始让人家叫他‘黄天师’,后来又改叫‘黄教主’,他们内部也乱得很,左护法、右护法,什么坛主,都是照太平教的设置改的,他们里面的人,职位也变来变去的,哦,对了,要说跟太平教有什么不一样,就是多了一个圣女,不过听说那个所谓的圣女就是教主的女人。本来这些人就是趁着大疫骗骗钱,后来看到声势大了,就有了野心。现在又加入了一些心怀鬼胎的江湖人士,不过也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真正的江湖门派,也看不上这些人。不过骗骗病急乱投医的百姓罢了。” 霄云向涵因解说了一番。 这次涵因派霄云去,就是要搞清楚天圣教到底怎么回事,有多大规模,其次才是趁机刺杀刺史,让兰州陷入混乱。只是恰好赶上天圣教忍不住起事反朝廷了。现在兰州刺史被杀,天圣教想撇都撇不清了。 “真是丑人多作怪,还好凉州这边形势稳定,也少有人信这些东西。”涵因还是很庆幸这里早做了准备,而且好在凉州佛教繁盛,道教的正经教派跟官府很配合,这些人就没有了发挥的余地。一旦被这些人钻了空子,他们就会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住不放, 到时候不知道有多麻烦,会把凉州折腾成什么样子。 霄云笑道:“他们没什么真本事的,不过一群宵小之辈,现在你不用担心别人起疑心了吧。” “其实我倒是不担心哥哥完成不好,毕竟你的身手我知道,我更担心疫病,那个东西可是不分人的,万一你染上了怎么办。现在想想,是我太急了,其实等天圣教作乱,他们说不定也会对刺史动手,我们在一边看着就好了。”涵因笑道。 霄云却道:“这算什么,我按照你说的方法做足了预防,我也不是一个随便拿命开玩笑的人。何况,我也看了天圣教的情况,一帮乌合之众,能闹多大事情还两说,若是那个刺史真的调动了府兵,怕是他们也很快就散了,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我们动手掌握主动。” 涵因一笑:“哥哥如今比我还要积极了。” “应该说是更信任你的判断力了。这些年亲眼看着你做到这些事情,所以相信你要做的事情都不是无的放矢。我有一个了不起的妹妹。李湛那小子太运气了,能被你挑中。”霄云说这话,忍不住伸手揉揉涵因的脑袋,仿佛涵因还是个小女孩。 从前涵因很排斥跟他亲近,毕竟这是源于一个可笑的误会,她总是有些害怕,若霄云知道了真相,会变成什么样,现在她则不再抗拒,也真正的把自己当做他的妹妹。她隐隐的感觉到,霄云希望自己百分之百的信任他、依靠他,涵因也不自觉的渐渐放下了心防。 其实,霄云一直渴望亲情,自从知道了身世的秘密,他从前的世界也崩塌了,涵因这个“妹妹”就成了他唯一的心理寄托。因此,但涵因凡要求的,霄云都会尽量去满足,完全就是一个恨不能为妹妹摘星星摘月亮好哥哥。看起来是涵因在利用他,但对于霄云来说,守护好最后一个亲人,看着她成长才是对自己最有意义的事情。 涵因没有躲开霄云的手,她感受得到霄云眼中的亲情和爱护,心中也感到了温暖,笑道:“哥,我想要的东西太过异想天开了,你相信我拿得到么?” 霄云收回手,一笑:“你这么聪明,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不管是什么,既然想要就放手去做吧,我会帮你的。” “其实哥哥不必的,哥哥应该有一个嫂子,再生一大堆侄子侄女……”涵因听他这么说,心中感动,但却为霄云的身世感到心酸。 霄云却很不耐的打断她:“已经够了,本来都是孽缘,到我为止就够了,何必再让错误传承下去。但你不一样,你还有机会得到幸福,要好好的,要惜福。” 涵因心中狠狠一揪,眼泪差一点冲出眼眶,半饷才憋出一句话:“哥哥也应该得到幸福……” “我的幸福,就是看着你走你想走的路,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说完也不跟涵因告辞,身子轻轻一跃,蹿出窗外走了。 涵因久久凝望的窗外,明月清冷的辉光洒落在楼外的花园中,斑驳交错的树影投在石子铺就的小路上,仿佛上一世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和这一世冥冥中自有天意的缘分,交织在她的心头。涵因所不知道的是,在同一片月光下,还有两个女孩子因为霄云的话,各自躲在涵因看不到的角落里暗自神伤。 第五百二十二章 提议 天圣教在兰州作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长安。按照一般的流程,皇帝应该在朝会或者召集三省六部首脑商议派兵平乱。 兰州就在凉州边上,出兵最方便的自然是西北大军。因此,兵部按照流程提请皇帝批准调凉州西北军前去平乱,皇帝同意之后,兵部就要向户部递交出兵所需要的粮草、供给,若是当地粮食调运不足,要从其他州县调拨,还要提请吏部指派转运使,负责粮草调配问题。然而因为凉州特殊的情况,这一次却诡异的卡住了。 原因并不是皇帝想不想出兵,而是由谁出兵,钱谁来出的问题。其实这在之前一直不是问题,比如江南平乱,就是从雁门关调的兵和将领,钱自然是由国库出的。 兰州大乱,自然是就在旁边的凉州西北驻军出兵最合适了,又快,战力又高。然而,凉州的财权是独立的,并且西北的几个国家大粮仓已经归属了凉州地方,户部便不想再为这次出兵付账了。 户部郎中裴敏说道:“军费不该由户部出,凉州驻军的财权早已经独立出去了,粮仓也给了,户部已经没有额外预算给他们。” 皇帝一听又是要钱,心里很是不爽:“那就让凉州自行负担给费。” 听了这话,众臣都面面相觑起来,兵部尚书薛进这些日子都称病在家,上书乞骸骨,就是要求年老致仕好几次,都被皇帝驳了。这次因为兰州民乱是大事,才来上了朝。听皇帝这么说,本来老老实实垂手而立,也忍不住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再低头的时候看见陆宪也把眉头皱了起来,目光若有若无的瞟向自己。 果然自己的下属兵部侍郎说道:“凉州军费是用于凉州防守凉州以西、以北外族所用,兰州是他郡内乱。怎么能由边军给费支持。之前雁门调至江南的将士也是由户部单出的预算,现在江南民乱已平,为了维持当地治安,这些边兵已经划为江南守兵,将领则调职为当地折冲府军官,给费也由当地府兵预算来出。凉州调兵的给费可不能不清不楚的。” 裴敏说道:“可是如今凉州的军费早已从户部划出,如果现在又由国库出的话,就需要兵部拟出发兵人数还有预算军费,再由户部拨出,但是因为凉州当地储备粮苍已经划归地方。军粮辎重就不能由当地调,只能从周围州县调粮,可是现在兰州刺史被杀身亡。鄯州也有贼人四处作乱,自顾不暇,又如何调拨辎重?渭州、秦州、岷州虽然也有储备粮仓,可以提供军粮,和凉州之间却隔着作乱的鄯州、兰州。粮食要绕关中再送过去,根本来不及啊。” “凉州就在兰州北,用西北军平乱最方便,而且更快,以免损失更大,因为没多远。就算这笔费用由凉州负担,也没多少,何况也是凉州军出击。费用由凉州负担有什么不对。”户部侍郎高建发了话。 高建自然是为了自家户部说话,现在户部根本没有多余的预算能拿出来,这两年大灾频繁,朝廷税银直线下降,皇帝虽然核检土地让各地多交了一大笔银子。但是因为江南的民乱,派兵过去的花费也不少。加上救灾的拨款,预算又很勉强了,今年河北大旱,眼见着夏粮收缴就不会太好,自然是能少花一分是一分。 尚书右丞崔澄站了出来,说道:“高尚书此言差矣,虽说给凉州财政增加不了什么负担,但此例不能开,否则的话,以后边军若是借口平乱而擅自行动怎么办?” 高建没想到崔澄反应这么大,觉得这点小事含混过去便算了,皱眉说道:“又不是让他不奉诏擅自行动,奉诏讨逆,自行筹措军粮,古已有之。” 谏议大夫却说道:“不行,既是奉召,便是为皇上尽忠,皇上不施恩,于制不合。”这话说出来冠冕堂皇的,好像什么也没说,但众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了,谁发粮就是给谁干活,你不给士卒军饷,那打下来之后地盘算谁的,自古只有有实封地的诸侯有这样的权利,自备粮草应诏,勤王讨逆,李湛虽然是国公爵位,但现在可不是分封制啊。这样的做法,等于把李湛当做藩王了,那怎么行呢。 众人一阵沉默,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半饷,有人建议道:“要不钱粮先由凉州负担,等道路通畅了,再由户部拨入凉州。” 高建第一个跳出来说:“这不行,户部没有这样的规矩。”回头李湛打完了,把消耗的钱粮报上来,那户部就吃不消了。因为他们最知道这些当兵的,报功的时候,一百个人头能谎报到数千,若是钱粮消耗由李湛上报,那就不知道要虚报多少了。 吏部郎中李时彦便开口了:“若是朝廷再派兰州刺史,可由兰州府库拨给,只是这兰州刺史的人选……” 他说了这一句话,大家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让谁去。那里在短短数月之内已经死了两个刺史了,一个死于疫病,一个死于天圣教的刺杀。谁还能去做这个凉州刺史呢。有胆量的没有这个资历,有资历的在哪待着不好,非要去那里送死。 皇帝的眉头也皱成一团,兰州现在乱成这样,就算派了刺史,也是必须要带兵过去的,否则根本无法控制兰州的局势。户部为了少出钱,想让凉州解决,但这样做又违反了体制,只给一道诏书,钱粮自己解决,这不就是东汉末的情况么,每个人从朝廷搞一道诏书,自己想办法拿下来就是自己的。那样的话,朝廷的威信就完全丧失了。 沉吟半饷,皇帝终于发话了:“要不调一部分天武军过去讨逆。” 高建忙说道:“天武军拱卫京畿,怎么能够随便派出去。万一逆贼威胁关中怎么办?”开玩笑,皇帝的天武军花费只会更高,毕竟天武军的装备马匹都是最好的,消耗必然惊人,何况,大军从长安出发到兰州,这么远的距离花费更为巨大。皇帝显然只肯用内库出封赏,大军日常耗费补给还不得户部给。 其他人也赶忙反对:“那天圣教颇会蛊惑人心,听说信徒已经发展到了各地,若是京畿不稳,岂不是会给那些贼人以可趁之机。” “那陆相你来说说怎么办?”皇帝端坐在御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陆宪,这位第一宰相,到现在还没有说话呢。 陆宪想了想说道:“其实,要想名正言顺还有一个法子……” 皇帝已经很不耐烦了,就为这么一件事,讨论到现在还是没有结果,于是陆宪继续说道:“不如让李湛持节,统管凉州、鄯州、兰州共三州,或者将三州合为一州,由李湛统管,那么这场民变便是他分内之事,那么我们也就不需要再讨论补给问题了。全都由李湛统一负责即可。” “领三州之地恐怕权限过大,这怎么行。”当即就有人表示反对。 陆宪说道:“鄯州不稳,恐怕吐蕃人又会趁机图谋不轨。兰州情况复杂,如果派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去,恐怕会处置不好,若是数月内连失三名刺史,朝廷在陇右就威仪尽失了。李湛在凉州已久,兰州、鄯州就在其周围,交给他来稳定局势最合适不过了。等到那边局势稳定了,再恢复旧制即可。”陆宪的意思也很明白,这场大乱一过,这些地方便要休养生息,等到李湛三年任满,再把三州拆开便是了。 皇帝也陷入沉思之中,这是他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兰州不能再死人了,必须尽快平定下来,否则朝廷的脸面也保不住了。新去的刺史就算能平乱,之后也未必能守得住。皇帝本心上来说,并不喜欢李湛,但李湛的确是个办事让人放心的。 他到凉州这几年,安置了兵户,压制了当地大姓,又整顿了马场,组建了新骑兵,战胜了吐蕃人和突厥人的联合进攻。李湛真的是太好用了,但作为皇帝,他是不会对李湛放心的,自然也不愿意让李湛的地盘一下子扩大的。不过陆宪说的也没错,他再待上三年,任期也就慢了,李湛不会甘愿守在凉州一辈子,到时候,形势早已经稳定下来,再恢复从前州县旧制就会比较从容了。 皇帝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便说道:“这件事我要再考虑考虑。” 待回宫之后,皇帝问刘公公:“你说说,这件事你怎么看。” 刘公公依然谦恭的笑道:“这等大事,老奴可不敢妄言。” 皇帝笑道:“你呀,可不必这么谨慎,朕给你枢密使这个位子,就是让你说话的。” 刘公公想了想,说道:“若是同时管凉州和鄯州,那就要面对西边吐蕃人,还有西北突厥人两线的压力……”刘公公的话触到的便是皇帝最顾虑的地方,那就是李湛领三州之地,会权柄过重,功高震主。刘公公则告诉皇帝,李湛回同时面临吐蕃人和突厥人两面的压力,反而自顾不暇,必须依赖朝廷的支援。 皇帝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方缓过神来,说道:“谅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只是朕不放心这小子。” “皇上有天武军啊。”刘公公躬身笑道。 第五百二十三章 力挺 皇帝看了一眼刘公公,只见到刘公公的还是那样恭恭敬敬的低着头,于是冲他笑笑:“就是因为天武军在这,朕才有底气。他们不想让朕派天武军去,所以宁可把李湛拉上。朕不想让他们如意。” “天武军永远对皇上忠心不二。”刘公公表了一句忠心便没再多话,郑国夫人给他银子的时候,可并没说要让他一定要力劝,皇帝对李湛不信任,他说多了,反而徒遭皇帝疑心。虽然这件事对他其实也是有好处的,毕竟外藩强大,皇帝就越要倚重天武军,自己的地位也就越发稳固。何况,李湛也并不贪,只要兰州和鄯州,这两个地方只有兰州重要一些,鄯州完全是鸡肋,从前吐蕃人打来的时候,这地方还一度失守过,后来又打了回来。 归根结底还是边地,并不受重视。何况,李湛上面还有监军,皇帝一道圣旨,就可以把李湛免职,上一次,皇帝就是那样把秦越拿下的。 皇帝坐在龙椅上皱着眉头:“朕还是想让天武军去的,也只有天武军去,朕才放心。横竖都是要花钱,干嘛非要调李湛。”他不想让李湛去的原因就是如果这一次李湛平乱再立了功,加上之前抵挡突厥人和吐蕃人的功劳,那他便真的功高盖主了,到时候,自己真的就动不了他了。 不过,上一次东征,皇帝头脑发热,想要建功立业,执意要去,导致国库空虚,这才让这些臣子们有话可说。 刘公公却暗自腹诽,您真想让天武军立功,就力排众议不就得了,您的内库那么多的银子。拿出来花,不用国库的钱,他们的嘴难道还堵不住么。可是皇帝之前花钱花得太厉害了,天武军建军加上后来修宫殿之类七七八八的杂事把长公主攒下来的家底几乎全耗空了,所以自从得了长公主秘密的一千万两之后,皇帝抠门了不少。 皇帝自然知道这种平乱自然是不会像东征那般花上那么多钱的,但他却不能血气一冲跟臣下说,这次平乱的费用全都由内库负担,否则的话,开了这个例子。那些臣子们就会盯住皇帝的内库不放了,往后只要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就要管皇帝的内库要钱。所以皇帝绝不能松嘴。 刘公公明白皇帝的心思,但若是天武军派出去,那么皇帝不管派哪个将军统兵,都一定会派刘胜跟着,因为那一次的刺杀。他是绝不肯让自己离开身边的,而剩下几个太监里面,他最信任刘胜,说不定就有让刘胜接自己班的意思,又或者察觉到他跟刘胜面和心不和,故意让他两人彼此牵制。若是皇帝还派刘胜去。那他的军功就越来越大了,因此他反倒不希望皇帝派天武军,于是对皇帝说道:“可是天武军离陇右很远。毕竟西北大军放在那里不用,要调兵过去,这理由在兵部说不过去,而且也很可能让李湛以为皇上不信任他……” 皇帝低下头想想:“你说的也是这么个理。他虽然让朕不是很合意,总归还是个可用之人。这几年办事也算是兢兢业业了。”皇帝很勉强的给了李湛一个公正的评价,他很清楚自己不喜欢李湛归根结底是因为涵因的关系。但若是由此影响国家大是。的确不明智。 “皇上还要考虑妖人被扑灭之后,谁去治理那个地方啊……”刘公公又把话说了一半。 皇帝却明白他的意思,兰州都死了两任刺史了,即便乱平了,疫病却没有平,把天圣教作乱灭了之后,那里形势依然不稳。再派刺史过去,先不说治理得好,治理不好,能不能找出个像样的人去还两说呢。皇帝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然而,时间却不给皇帝犹豫的机会,当天夜里,皇帝收到了鄯州的急报,鄯州驻守的士兵居然在天圣教的蛊惑之下哗变了,并且将鄯州刺史杀死,和兰州的乱民相互呼应,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其实,这里的矛盾由来已久。去年吐蕃人攻来的时候,鄯州因为没有防备,被城内的内应弄开了城门,鄯州军溃散,李湛平定了突厥和吐蕃之后,鄯州军一直士气不振,也被朝廷猜疑,高层将领被免职,新派去领兵的将军和原来的中层军官矛盾很深。加上这些年,朝廷的军饷一直不足,鄯州军这样的战绩,自然抢不过其他地方的驻军。 这一次,陇右大疫,鄯州军营管理不善,不少士兵都病了,军心非常不稳。这个时候,正好天圣教在四处收纳信众。鄯州地处边地,各族混杂,当地的百姓比较愚昧,非常容易相信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 原本,军营中是不应该受到这些道士的影响的,但是由于鄯州军军纪松弛,根本没人管,甚至有些将领也信奉了天圣教,不仅在自己家中供奉,还公然把这些道士带到军营中设坛做法。 兰州天圣教起事成功,也鼓舞了鄯州的天圣教,他们也积极准备举事。这个鄯州刺史要比兰州刺史好一些,察觉到了他们的企图,想要带兵把他们一网打尽,谁想到,军营中有军官便是天圣教的信徒,听到这个消息,干脆鼓动自己的士兵作乱。这些士兵常年被拖欠军饷,新来的将军对他们又极其严苛,再加上那些患病的士兵根本没有人理睬,士兵们的不满早已积蓄了起来,这时候,只要有个人鼓动,他们就会群情激奋。那个军官正好借着这个形式,一下子便让士兵们对上级以及对朝廷的不满发泄了出来,一鼓作气,把刺史和将军以及他们的人马全杀了。 如果说兰州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鄯州则是了不得的大问题。鄯州军再差劲,也是常年面对吐谷浑和吐蕃人的边军,是有战斗力的正牌军队。 宰相和各部高官已经等在宫门外等候皇帝的召见了。皇帝也赶紧升殿召见群臣。 “都说说吧,怎么办?”皇帝睡得正香,被叫了起来,现在还憋着一肚子下床气。 兵部侍郎首先发言:“臣以为,立刻调凉州西北大军平乱,事不宜迟,至于粮草辎重,可由凉州先行负担,再由户部尽快补足。” “臣附议。”不少人跟着附和,现在看来调凉州军平乱是最快最好的了。 户部侍郎高建也不再坚持之前的意见,现在这种时候,户部就算再缺银子,也不能糊弄了,还要积极配合,一个弄不好就很可能出大问题,这可不是他一个户部侍郎能担待得起的,于是说道:“臣会尽快调配物资粮草送到凉州。” 皇帝此时却灵光一闪,说道:“即便现在宣旨急送凉州,也要数日才能到,西北大军整装待发,也要数日,不如从长安调派天武军过去平乱,粮草辎重在后,也是数日便能到,大军一至,必让那些妖人胆寒。” 皇帝还是希望由自己一手掌控,李湛虽然处处低调,还做出一副孤臣范儿,在朝中也没有什么人为他说话,但是皇帝仍然不信任他,他不希望让李湛有机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陆宪皱着眉头:“可是,皇上……” 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卿家不必再说了,朕主意已定,兰州、鄯州之乱,必须由天武军来平定。”现在四处天灾,谣言四起,皇帝也必须证明自己是个能够镇服四方的实权天子。 皇帝一句话定下了方案,陆宪也知道反对没有用,这是皇帝在伸张自己的皇权,他最好还是不要触皇帝的逆鳞,反正军队是皇帝的,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遂不再说话。 众臣见陆宪都不再反对,也便没有什么意见。高建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天武军那帮祖宗,空饷吃的比谁都多,要钱要的比谁都凶,仗着自己是天子嫡系,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皇帝见陆宪闭了嘴,便又看向高建,问道:“高卿家,这回大军从长安出发,不存在调拨粮食要通过民乱区的问题,你应该够及时提供大军辎重吧。” 高建脖子后面出了一层细汗,皇帝这是在威胁他啊,如果他提供不出来,那皇帝肯定不会放过他,忙保证道:“臣一定竭尽所能,保障大军供应,不过光是户部调拨还不够,吏部需举荐恰当人选负责辎重周转。”意思是,钱我能拨出来,但是供应得上供应不上可跟我没关系。 吏部侍郎李时彦赶紧说道:“上次天武军出征,是独孤全担任,现在他已经任户部郎中,臣以为还可由他担任。”大半夜的,被叫起来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让他一时半会儿上哪里找人,情急之下想起了郭竟强。 皇帝点头:“好,那就还让独孤全兼任转运使。” 兵部侍郎想既然是天武军出征,那就应该是天武军的大将军陈成带军,但是例行还是要问一句:“皇上,请问此次出征之大将军的人选,不知圣意为谁?” 当众臣都等着皇帝说出陈成这个名字的时候,皇帝却说:“这次由左卫大将军张恩统领天武军到兰州、鄯州平乱。天武军护军都尉刘胜督军。” ps: 感谢小夜saya给我投粉红票~~ 第五百二十四章 歪招 消息很快传回了凉州。涵因正在插花,听说了这件事,手一扯,竟把那支芍药的花瓣扯下来大半。粉色的花瓣散落下来,在堂前穿过的微风逗弄下,摇晃了几下,便趴在案几上不动了。涵因拾起一片花瓣,将它平平整整的夹进书里,失笑道:“真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说实话,她还真想过,皇帝会派天武军过来平乱,但她同时也很清楚,朝廷官员们一定会阻止,毕竟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上次江南之乱,也是调的边军。不过,她没有想到皇帝这次的决心竟然这么大,居然力排众议,不管众臣的反对,也要调天武军平乱,大概是江南的事情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吧,之前他培养的地方官员,借那一次大乱,又回到了那些世家大族手里。他心有不甘,因此这一次一定要亲自掌控,如果天武军把兰州和鄯州平了,那么这两个地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紫鸢进来,跟涵因回报:“竹心先生求见夫人,正在厅上等着。” 涵因去了客厅,吩咐丫鬟:“行了,帘子撤了吧,竹心先生是自己人。” 竹心先生笑眯眯的对涵因施礼:“夫人把在下找来,不知道有什么事要吩咐。” 涵因笑道:“皇上派了天武军来兰州、鄯州平乱,很快就能收到公文了。” 竹心先生一笑:“夫人真是耳目灵通,这么快就受到消息了。” “先生怎么看?”涵因问道。 “鄯州军有负皇恩,圣上震怒,欲行天讨,也是很自然的事。”竹心先生悠哉悠哉的喝了一口茶笑道。 “原来我把先生叫过来,就是为了听先生这番不痛不痒的说辞的?”涵因冷笑一声。 竹心先生见涵因略有怒意,笑意更盛。放下茶,说道:“夫人不过是略微受挫,何必懊恼。” 涵因听竹心先生这个话音,知道他虽不清楚自己搞的小动作,但自己想借兰州、鄯州之乱扩大李湛势力的心思,他应该心里有数,遂看着他正色道:“先生既然知道,也应该明白现在凉州处于什么境况吧。” 竹心先生见涵因表情严肃了起来,也不再一副随意的样子,理了理思路说道:“兰州、鄯州一乱。道路断绝,支撑西北大军的物资补充不进来,仅凭凉州一地的出产是没有办法支撑整个西北大军的。而通过兰州的主要商道也断绝了。只能走北线,从靖远渡黄河,走固原越过六盘山到汧县,之后通过虢县到长安。这条线路虽然短,但是地域荒凉。路也不好走,沿途补给很差,又很容易受到突厥部落的骚扰,大多数商队并不想走这条道,眼见着今年商道的损失也要增加,商队损失大了。那么路过凉州上交的税也就少了。夫人应该是因为西北大军供给发愁吧。” 涵因见竹心先生态度认真了起来,自己也冷静了下来:“本来,如果西北大军被派去平乱。这些事情也就不用担心了,都督自然会吩咐手下保护商队。可是那些天武军上一次来支援就弄的鸡飞狗跳,这一次谁知道又会什么样子。现在很多商队都忧心忡忡的,说那些天圣教的乱民可能也就要些过路钱,要是碰上了天武军。怕是血本都要赔光了。” 她这样说的冠冕堂皇的,其实还有一点没有说。如果西北军被派去平乱,就可以冠冕堂皇的找借口把鄯州、兰州粮库的存粮据为己有,即便李湛再忠君正直,面对饿着肚子的大军,也没理由不去下手。总之,光有军队,没有粮是绝对不行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竹心先生说道:“夫人这次在大疫中措施得力,保全了凉州百姓和西北大军,只是夫人的法子实在太费钱了。”竹心先生这也是实话,涵因建的诊疗处,每天都需要消耗大量的药品,焚烧、煮水都需要很多的木材,还有给那些隔离在家的人提供粮食,以及撒石灰消毒等等,每一样都要花上不少钱。 涵因点点头:“这两年,年年有事,好容易积累下一些家底,转眼就耗空了,我虽然不接触州务,但闲时粗粗一算,都觉得捉襟见肘,都督虽然不把这些杂事拿回家说,但我也看得出来。他这些日子也很焦虑,嘴上也起了泡。” “其实在下很佩服主公和夫人,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以百姓为先,因此在下不才,也愿意跟从主公和夫人到底。其实,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主公这些日子已经开始督促夏粮收缴了。前种因,后收果,之前都督和夫人让那些兵户去开垦荒地,如今已经到了第三个年头,那些地也种的熟了,也渐渐的有些出产了,今年虽然大旱,之前都督和夫人打的那些井缓解了不少灾情,情况并没有像夫人想象的那么糟糕。”竹心先生皱着眉头说道。 “即便如此,先生也知道,这是远远不够的,若是突厥人趁着陇右打乱,又打了过来,战事一起,花费远远不止现在这些,那些充不满的粮仓如何支撑大军?户部的银子都拿去支持天武军了,更不会拿出银子来填到西北大军这里。”涵因冷笑道。李湛这里看起来万事不缺,实际上也是在走钢丝,稍微失去平衡,就会摔的万劫不复。天武军来了,肯定一切从优,西北大军别想抢得过皇帝的嫡系。先不说天武军战绩如何,消耗银子的本事却是大隋军队之首,户部满足了天武军的要求,根本也无力再供给西北大军。 “夫人先稍安勿躁,凉州的情况还没有恶化到这个地步,而且也要看这次夏税上缴的情况,这个要等都督回来再说,如果真的情况很糟糕,那还有一招——以战养战。”竹心先生捻了捻胡子,看着涵因,眼中精光一闪。 涵因立时会意了,眉头一挑,看着竹心先生露出一个笑容:“先生的胆量总是出人意料啊。” 过了两天,下到各县督促收夏税的李湛回到了府里,脸色也不大好看。涵因给他捶着腿,笑问道:“夫君辛苦了,你这个州府老爷这么尽职尽责,下面人恐怕又要抱怨你多事了。” 李湛四仰八叉的仰在榻上,苦笑道:“你以为我想么,今年遭了这么大的疫情,加上旁边州县作乱,咱们的税收也受了影响,我这次去,就是要让他们把钱如实的交上来,平时的年景,贪些就贪些了,今年肯定不行。” “那夏粮的收成如何?”涵因问道。 李湛摇摇头:“只是去年的*成。” “已经不错了,还以为今年大旱,收不上来多少呢。”涵因笑道,这夏税比她想象的要好。 “还好之前打了不少井,而且,前些年种苜蓿、大豆养地的荒地,今年也开始种粮食了,这些地的出产弥补了一些损失,要是没有他们,产量也不过是平时年景的六七分吧。”李湛说道。 涵因抚上他的额头,笑道:“别皱眉了,以后这里该出褶子了。” “本来老了就该出褶子了。”李湛握住涵因的手,拉到鼻子那里,深深的嗅了一下,笑嘻嘻的说道:“老婆,你真香。”之后又用嘴轻轻的啄着她的手背,一路往上亲着。 涵因抽回手,笑骂道:“讨厌,怪痒的。” 李湛心里发愁,也没有再追着她闹,把两只手枕在脑袋下面,叹道:“还好,这次平乱皇上派的是天武军,而没有用西北大军,要不然的话,户部肯定让咱们凉州负责所有的供给,大军一动全是钱,咱们就该揭不开锅了。” “怕什么,兰州好几个大粮仓,要是你去打了,那粮食的事情,可就不是户部说了算了。倒是现在,咱们被困在这里,别人打来,咱们还不是照样要花钱。”涵因冷笑。 李湛现在已经习惯跟涵因讨论政务上的事情了,抓着她的手问道:“涵儿,你再帮我想想,有什么弄到钱粮的好招数。” 涵因撇他一眼,沉吟半饷,说道:“好招我可没有,歪招倒是有一个,就怕你不敢。” 李湛听她的话,一屁股坐了起来,看着她笑道:“说说呗,好招歪招我听过了再说。” 涵因压低声音:“你那个骑兵已经有快三千人了吧。”李湛自把凉州控制住之后,就着意发展骑兵,开始只有一千人,现在到了三千人的规模。 李湛点点头。 “凉州多匪患,夫君把骑兵分成几部分,轮流去剿匪,那些匪徒必定存有财物和粮食,你缴了他们,这些东西自然就归你所有了。”涵因笑道。 李湛又躺下了,笑道:“还以为什么,那才能抢回来好一点啊。” 涵因笑道:“西北草原上可不少很肥的突厥人部落呢。他们常常劫掠村落,岂不也是匪么?” 李湛惊的坐了起来,看看屋子的门关了起来,压低声音说道:“小点声,这可是妄开边衅,一旦落实,那可就是了不得的罪名。” 第五百二十五章 告捷 涵因看着李湛吓了一跳的样子,“扑哧”一笑,把李湛往塌里挤了挤,自己也躺下,笑道:“怎么,怕了?你若觉得不可行,就当我没说好了。”涵因也知道风险大,但是不去冒风险,自己便可能困死在这里。 李湛笑道:“不是怕了,而是得不偿失,那些突厥部落也不过就是些马匹、牛羊,能抢到什么啊。但是,这件事被发现了,我就要完蛋了,皇上绝不会放过这件事。” 涵因说道:“若是在平时,我是绝不会劝你这么做的,可是现在明摆着,凉州已经没有办法从周边州县获得支持了,这场大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如果天气凉下来,疫情就能缓解,那是最好了,若是天时不对,今年秋天热的时间长一些,恐怕现在各项防疫的措施就停不下来,那之前攥下的家底恐怕就要耗空了。这也罢了,不过挨过今年,往后从新再来。但现在凉州的出产也只能勉强维持日常消耗,一旦突厥人再纠集起来进犯,根本就没有办法支撑住。所以,让你打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抢东西,而是以攻代守,把草原搅乱,让他们自顾不暇,没心思进犯。我们也就获得了喘息的时间。” “可是这么多突厥部落一下子受到攻击,很难不让人起疑心啊。”李湛说道。 “你别忘了咱们有史竣啊,就是于贵,还有处罗可汗的儿子奥射,只要完了让他们接手,大家只会知道突厥人各部之间在争斗,又怎么会扯上咱们。反正史竣也是要吞并这些部族才能发展壮大的。而你就当练兵了,抢来的东西,只要够这一千人分就行了,剩下的东西。还有人口都可以交给史竣。”涵因笑道,仿佛全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将给那些突厥部族带来灭顶之灾。 可是生存斗争就是如此残酷,兰州的大乱断了李湛的活路,那他也就不得不遵从边地的生存法则。 李湛对这个想法动了心,如今经过这三年的整合,军中的主要将领都是他新提拔上来的,可以算是他的嫡系,尤其是李光弼、崔皓辉、梁松之这几个,经过吐蕃人、突厥人这场大战。他又按军功提拔了几个,一步步将西北大军控制在自己手中。 安排这种秘密行动,自然要挑自己的心腹去。除了以攻代守。这也是一种历练,兵如果不练,那么就会像沟里的死水一样*变烂,最后失去战力,李湛要把自己的人磨成一把尖刀。想及此。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个险值得一冒,于是下了决心,没有再找人商量,第二天赶赴了西北大营。 李光弼便领着一支一千人的骑兵,以剿匪之名出了嘉峪关。 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西域形势大变,有几个大的部族忽然一下被消灭了,而在这一片混乱中兴起的。是一个新的部族——延陀部,他们的首领奥射和阿史那竣开始依附弩失毕部,后来随着一场场胜利,他们吞并了不少部族,掠夺了许多人口和牛马。便脱离了弩失毕部,独立了出来。兴起之快。让人侧目。 因为奥射自称是被杀的处罗可汗之子,现在突厥的大可汗也力便显得很不淡定,按延陀部在金山一带活动,离他还远,没有直接威胁,于是他派了一队人去打探情况,如果可能,干脆就把他们灭了,谁想到,他的人有去无回,五百精锐武士竟然全军覆没,连一点声息都没有,这让他大为紧张,草原上的形势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李湛秘密联络史竣的时候,朝廷的大军也整装待发奔赴陇右平乱。天武军也曾经是一支劲旅,至少在东征那么艰苦的环境中活下来的人,绝不会天生就是孬种,但现在天武军已经完全变了样子,除了在长安中横行霸道,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上一次打吐蕃人立功,还是陈成亲自训练的两千亲兵和刚从西北调来的骑兵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这一次皇帝刻意不让陈成带兵,很有些防着他的意思。毕竟他是长公主一系的人,虽然救了自己的性命,虽然已经对自己效忠,皇帝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他。上一次,让他领兵出征,是因为毕竟那是天武军第一次作战,让他这个天武军名义上的最高将领带队比较保险。 这一次就不一样了,这是天武军第一次独立承担任务,立的功劳没有人来抢,这样的大功皇帝不想给陈成,于是他选择了张恩。张恩是左卫大将军,是统领禁军的,在之前对付长公主那一次的时候,他本来在和韦建昌作战,见到自己便令士兵放下了武器,让赵俭轻易的通过了宫门,围了永安宫,将长公主杀死,从而得到了自己的信重,后来,在东征期间,他也参与平定了谋反。比起陈成,皇帝更信任他一些。只是他一直属于禁军系统,没有参加过什么大战。这次正好是民乱,并非彪悍的外敌,鄯州军则早已不堪重用,皇帝思来想去,觉得用张恩已经绰绰有余,他不相信那些乌合之众能翻出什么浪来。这一次,他一定要一手掌控! 现在调去陇右的这些人,有不少军官都是关系户通过给太监送钱买来的,谁知道竟然被派去出征。他们好多人都只是挂个名领份俸禄,从来没有参加过正式的军事训练,现在被紧急通知大军集合立刻就要赶赴陇右,觉得自己实在太倒霉了。不过也有些混混,想着趁机捞些军功,说不定还能趁机发一笔横财。 而整个军中吃空饷极其严重,号称二十五万大军,实际上三分之二不满员,皇帝决定派十万大军出征,实际上真正能打仗的,只有三万。刘胜见这样觉得实在不像话,跟皇帝也交代不过去,他从来没想过皇帝真的会派天武军去平陇右,这么短时间内来不及准备,只好强行把其他营的编制打散,凑到了出征队伍里,勉强凑到了五万,终于有了大军的模样。不过,再怎么样,天武军也是长安第一军,装备、待遇都是最好的,先不论实际战力如何,摆排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出征那天,皇帝在点将台举行了盛大的出征仪式,戈甲耀日、旌旗连天,数万人共同向皇帝山呼万岁,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真可谓是士气高昂、气势如虹。 朝廷派天武军出征的消息,立刻在陇右引起了轰动,天圣教也慌了手脚,甚至有人想卷了财物跑掉。毕竟他们本质上就是一群只想骗吃骗喝的乌合之众,教中那几个高层也都各有各的心思。 不过那个黄教主倒有股光棍气,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已经无路可逃,怎么死都是死,于是决心放手一搏,把想要溜走的左护法杀掉,亲自鼓动那些信众们反抗官府。之后弃守狄道县,把那里的百姓都强行迁移到兰州治所金城县,并把那里府库的存粮全部运走。又主动和鄯州军联络,要跟他们共同进退。他这样一番决心,倒让士气大振,周边越来越多吃不上饭的农民也主动或者被迫的加入了他们。 天武军入了兰州之后,开始还是很顺利的,毕竟是国家正规军,再差比手持木棍的乡民强上不少,不少村落中的天圣教反贼望风而逃,天武军根本没有遇到多少抵抗,这让他们更加骄纵。他们很轻易的拿下了已经成了空城的狄道县。刘胜很是得意,立刻将这个捷报传回,并且只口不提狄道县根本就是座空城,根本没怎么打就进了城的事情,大肆宣扬了一番敌人有多狡诈,战事又多激烈,硬是吹出了一场斩首数万的旷世大捷。皇帝看见了这个注了几倍水的胜利,居然相信了,对此欣喜不已。 把捷报平摊在桌子上,兴奋地对刘公公说道:“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他也知道刘胜有吹牛的毛病,随即补充道:“朕就算把这军功削一半,那也是大功啊!” 刘公公扫了一眼捷报,天圣教那帮乌合之众有十万人?跟十万人一场大战才损失了两百人?他才不信呢,这才一个县,哪来这么多人,他这个干儿子也太能吹了,削一半?我看削掉九成都是夸大了的。不过这可不是给皇帝泼冷水的好时候,他低着头皮笑肉不笑,声音却充满了愉悦:“恭喜皇上,旗开得胜。天军一到,贼人就立刻授首了!” 皇帝站起来,走到门前,将殿门一把推开,对着大殿前空旷的广场负手而立,看着宫殿回廊之间排成一队弓着身子静静快步走路的太监们,还有四处巡视的侍卫,心中那团被东征浇灭的火焰又熊熊燃烧了起来。威加四海,荡平天下,成就霸业,哪个帝王没有这样的野望,他不愿意被叫做碌碌无为的皇帝,不愿意因为东征的失败被人嘲笑千古。他希望后世对自己的评价至少是一代有为之君。这一次的胜利将是他新的征程的520小说。 皇帝回过头,对刘公公说道:“下旨褒奖天武军,各按军功赏赐双倍。” ps: 感谢流动的溪给我投粉红票 第五百二十六章 大败 皇帝第二天在早朝的时候大肆夸奖了一番天武军取得的大捷,并且称张恩是军事天才,大隋冉冉升起的将星。并且督促户部要按照刘胜报的功劳实发给天武军将士们的奖励。 一般来说,因为军中普遍存在虚报军功的情况,户部按照惯例都要减掉两成,当然虚报的更多,这些功劳被军队的大小官员瓜分,是军队系统给自己搞钱的手段。国家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人家是拿命来拼的,武将地位比文官低,要是这点好处都不肯给,谁愿意卖命打仗呢,当然,事情都有个限度,也不能太过夸张。因此有了减两成的惯例。 皇帝这次为了涨天武军的脸,要求户部按照他们报的功实发,另外还要给天武军发双份。高建的脸都绿了,但圣旨已经下了,现在反对会被扣上一顶打击士气的大帽子。高建偷眼看了其他重臣,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的。知道现在皇帝刚刚得到大胜的消息,意气风发,拦也拦不住,干脆闭了嘴。自己暗地里想着哪里还能调出这笔银子,先凑一笔应付过去再说,至于全给,那只能等以后再说了。打定了注意他便没有再说话。 皇帝很是满意群臣的态度,打了胜仗果然感觉不一样,让他说起话来底气十足。然而之后天武军便再无建树,过了半个月,天武军在打金城县时的大败狠狠的扇了皇帝一个耳光。 其实这也不能怪张恩无能,天武军骄纵不服管束,他平时统领的是禁军,并没有直接带领过天武军,而且他本人一直在护卫长安,根本没有打过几场真正的大仗,因此在军中并没有什么威望。那些士兵也不服他。 天武军进了陇右之后。也开始受到了疫情的影响,只是好在刚刚到那里不久,发病的人并不多。而这些士卒都是平时养尊处优惯了的,根本忍受不了这里艰苦的环境,抱怨连连。张恩也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货色,只希望趁着士气还在速战速决,于是很快发兵包围了金城县。 那黄教主一见大军气势威武,也吓的腿打哆嗦。于是悄悄派人给张恩送了信,大意是如果能够保他的性命和富贵,他就开城投降。张恩觉得这样很好。准备接受投降。谁知道刘胜却坚决不同意。 因为开始几场小胜,让刘胜尝到了甜头,那些天圣教的乱民也就那个样子。见了官军,吓得屁滚尿流,刘胜开始还有些紧张,现在则是自信满满。他此时很想来一场实打实的胜利,让人无话可说。因此连想都没想就严词拒绝了,把使者的耳朵割了一只下来,让他滚回去传话,说乱臣贼子只能引颈就戮,别想谈什么条件,还扬言城破之后要杀光天圣教的教众。 天圣教的教众一看再无活路。反倒上下一心,坚决抵抗,他们把城内几个意图给天武军打开城门的大户杀了。还把财物分给普通百姓。又让信众驱使百姓守城,并且给鄯州哗变的士兵发了求救信。 开始几天,受到皇帝那封褒奖诏书的鼓舞,加上抢了不少百姓的财物,天武军的士气的确很是高涨。攻城的热情也很高。但是。金城县虽然并非姑臧那种经常受到异族威胁的城,但好歹也是一州的治所。城墙很高很结实。 那些信众受了道人的蛊惑,一个个不畏死,拼命的抵抗,天武军根本无法登上城头。这些人平时荒于训练,这时候一遭打击,就坚持不住了,好几天过去了,天武军的士气便低落了下去。 而且,天圣教的人在退守金城县的时候,将粮库中能拉走的粮食全带进了金城县,带不走的,都一把火烧掉。周边的村庄,也都洗劫一空。这便让天武军的补给发生了困难。无法从当地获得足够的食物,户部也只好下令从周边州县调粮。但是,因为道路蜿蜒,加上大疫死了不少人,其他州县也调不出那么多人手调粮。整个大军便面临着饿肚子的风险。 天武军的士兵伙食一天比一天差,随处都可以看到有人在抱怨,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染上疫病。为了减少粮食的消耗,士兵由标准的每日四餐,变成了每日两餐。于是他们作战愈发不利,张恩连续杀了几个临阵脱逃的士兵,才镇住局势。 之后,哗变的鄯州军便赶来支援天圣教了。张恩知道鄯州军和天圣教的勾结,也知道他们必派人过来救援,围住进城便是为了围城打援。 在己方占有优势的情况下,这个战术还是可以的。何况他还有一支骑兵,这支骑兵曾经也是西北大军的王牌。但他实在低估了环境对人的腐化作用,现在这支骑兵早就不是当年纵横大漠的铁骑了。加上张恩对这一代的地形并不熟悉,开始布置就出了岔子。他把骑兵营布置在远离主营区的一片高地上,这里毗邻鄯州到凉州的官道,为的是鄯州军从这条路攻来的时候,可以一气俯冲下去,把他们冲散。这个法子本来没有什么错,骑兵队步兵本来就有绝对的优势,他却不知道,在这片高地紧挨的山坳那边有一条小路可以过来。 而那些哗变的鄯州军,知道哗变在军中是必死之罪,早已经豁出命来。那几个将领虽然并非什么大才,但好歹常年在边关,战力比天武军高上不止一个档次。鄯州就在兰州旁边,这里的地形,他们也极为熟悉。 趁着一天夜里,悄悄通过这条小道,偷袭了骑兵营,那些马匹被他们连抢带放,损失惨重。受到这样的打击,天武军士气更加低落。 张恩决定分出一万兵追击敌人,谁知道带队的军官从来没有打过仗,甚至连纸上谈兵也只了解了个皮毛,见到敌人便直扑了过去,被敌人引入了包围圈全军覆没。 之后鄯州军出动,正面进攻,天武军不堪一击,全军溃散。张恩带着刘胜,在二十余骑的保护下,向凉州奔去。 很快,兰州和鄯州的全境便被天圣教和鄯州军占领。一时间,叛军气势大盛,各种版本的谣言也纷至沓来。 “这么说,刘胜现在正在咱们凉州的驿馆?”李湛看着涵因张大了嘴,差一点就笑出声来。 “可不是么,要不然贾先生怎么派人急着把你催回来。张恩带着小刘公公昨天晚间到了古浪镇的驿馆。驿馆便传了消息过来,他们可能明天就能到姑臧。”涵因说道。 “那大军呢?”李湛又问。 涵因冷笑一声:“都溃散了,反正驿站说加起来一共二十四个人,也许之后还会有人汇合过来吧。”大军溃逃就是已经完全没有组织了,就算能收一些散兵游勇,也不可能召集太多人。 “十万大军啊,就这么败了?”李湛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我开始听到这个消息也以为是谣言呢。直到驿站派人过来说张将军和刘监军到了,我才相信。谁能想到,之前刚刚大捷,这么快又遭遇败绩呢。”涵因说道,表情却没有一丝同情,唇边还含着讽刺。之前皇帝那道褒奖天武军大捷的诏书让很多人不忿,现在天武军自打嘴巴,她怎么可能不带一点幸灾乐祸的情绪呢。 李湛的嘴角也溢出几分笑意,有觉得自己这样不厚道,终归还是收了笑,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毕竟鄯州军也并非传说的那般不堪,上次吐蕃人找了内应,他们根本没机会一战,这一次倒很有些章法。” “你还有空夸别人,我看讨贼这个差事最后还得落到你的头上。”涵因笑着提醒李湛,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口。 李湛拿过她那半碗茶,自己喝了一口,笑道:“这不是你期盼已久的事。” “难道你自己对这件事都没有想法么?”涵因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之色,得来全不费工夫,之前的时候她一直因为皇帝没有派李湛平乱而耿耿于怀。没想到天武军作战能力完全不值一提,这还没有几天呢,居然全军溃散。这不正是李湛的机会么。 李湛捏捏涵因的脸蛋,笑道:“可见这世间之事冥冥中自有定数,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早晚也要跑到人家手里去。” “难得你看得开,就是不知道皇上是不是也这么想。”涵因笑道,她甚至可以想象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的表情,这等于当众打皇帝的脸。若单纯是失败也就罢了,偏皇帝前些日子刚昭告天下,把天武军捧得太高,所以摔下来格外疼。 “他若是能这么想,就不会一意孤行把天武军派出来,就算派了,也不会放弃用陈成。我看这场平乱大功,一定会落在你的头上。”涵因冷笑道,她可是知道她那个弟弟心胸到底有多少。 “我倒宁可不要,功高震主,能有什么好下场。”李湛叹息道。 涵因看着李湛,又扬起一抹笑容:“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谁知道又会出现什么新的机缘呢。” ps: 昨天小区停电了,今天补更。 第五百二十七章 吐血 “大败,大败啊!十万人竟然只剩下二十四个!张恩是干什么吃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皇帝手中的阴刻云纹薄胎茶碗“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因为那碗薄的近乎透明,在和地上金砖的磕碰下,发出一声脆响,碎瓷在地上“哗啦啦”的弹了几下便铺在大殿的地上,幽幽的反射着烛光。 在一旁伺候的内侍们都跪倒在地,头深深的伏下,不敢抬起来,生怕碍了皇帝的眼,受到无妄之灾。刘公公此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弓着身子,缩在一旁的阴影里。他就知道刘胜那小子干不成什么大事,果然…… 此时皇帝的心情就像吃了苍蝇一样,心里闷得难受,越想越觉得羞辱。那可是他之前大夸特夸的天武军啊,现在生生被自己抽了嘴巴。那些人现在应该都在看朕的笑话吧,都在看朕怎么收场! 脑子嗡嗡作响,耳朵里头也轰隆隆的,仿佛殿中穿过的微风都带来了嘲笑声,跳跃的烛火则是在做着各种动作羞辱他,他双眦充血,像疯了一般,一下将御案上的烛台掀翻在地上,大喝道:“滚!都给我滚!滚出去!” 内侍们赶忙退了出去,生怕慢一步,就被皇帝的怒气湮没。刘公公刚要推出去,却看到皇帝“噗”的一口血喷了出来,直直的栽倒下去。 刘公公赶忙上前,一把拖住皇帝,大叫道:“快!宣御医!” 陆府里气氛很好,今天嫡姑娘陆寄悠回娘家,姑爷也跟着一起回来了,陆宪心情大好,叫人摆了宴席款待自己的孙女婿。 不过他心情这么舒畅另有原因,天武军大败皇帝面子尽失。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底气再和群臣讨价还价,真是出了一口恶气,陆宪想到皇帝之前一副乾纲独断的样子,就十分不爽,大隋一直与士大夫共天下,从世祖起,就极重视臣下的意见,才能在那种情况下力挽危局,现在这个皇帝居然要违背本朝的规矩,还设了内廷和外朝抗衡。他陆宪是绝不会像之前那几个宰相似的轻易倒下的,也绝不会轻易被太监压住。 今天消息传过来,几个宰相本来要进宫紧急讨论军情。已经递了牌子,皇帝却没有召见,应该是脸上挂不住。可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明天,朝会上群臣一定会讨论这件事。到时候,自己就又会掌握主动了,他笑眯眯的又灌下一口酒。 正在酒酣之时,外面有人进来,对着陆宪耳语几句,陆宪听了之后神色凝重。对家里人说:“你们先聊着,我现在要进宫一趟。” “进宫?宫门不是已经落锁了么?”陆宪之子问道。 陆寄悠也撅起小嘴:“祖父总是这么忙,哎。他们也真是,连顿饭都不让人安安生生吃完。” 陆宪说道:“你不要多问了。”又对陆寄悠和颜悦色的说道:“下回一定陪我的乖孙女好好说话。你今天先去陪你祖母和母亲。”说着走了出去。宫里传来消息,皇帝昏迷了,那宰相必须立即到皇城待命。 皇帝昏了过去可不像一般人家生病,虽然陆宪猜就是皇帝听到天武军打败的消息。一起气急罢了,毕竟皇帝正值春秋鼎盛。之前身体也没出过什么毛病,不过龙体欠安,他这个宰相也不能心安理得的在家饮宴了,而且万一就驾崩了,那可是真正的大事。因此他一点也不敢耽误,连忙换了衣裳过去了。 中书省的衙门在皇城之内。皇城的门虽然也关了,但是宰相既各部的高级官员如果有急事要去衙门中处理的话,还是可以通过的。不过宫门就不行了,没有特诏,是不得入宫的。得到消息的重臣此时齐聚在中书省,门下侍中虞孝严还有尚书省的左右二丞也都到了中书省来,这就更显出了陆宪以中书令稳坐群臣之首的地位。大家都一言不发,偶尔有人咳嗽,显得十分的刺耳。 陆宪派了下人在宫门口候着,希望能够打听出些消息来。 过了一会儿,心腹领着御医来到了中书省官厅,陆宪问道:“皇上的龙体如何了?” 御医答道:“皇上一时急火攻心,肝内风动,头晕发眩,所以晕了过去。并无大碍,臣已经开了药,只要悉心调理,不再动气,应该就没有关系了。” 众位官员都松了一口气,刚刚紧张的气氛也一下子消散了。过了不一会儿,宫内派人来传太皇太后的旨意,请招三省六部的重臣进宫觐见皇帝。 陆宪来到宫内的时候,皇帝已经转醒了。 几个臣子连忙下跪,请皇帝保重龙体。不过在皇帝眼里,他们那副恭敬的样子后面,都是各种嘲笑他的嘴脸。 皇帝皱了皱眉头,压下心中的怒火,说道:“朕没事,一时头晕罢了。” 众臣又表示了一番担心,却没有人主动提起天武军大败的事情。 皇帝知道,现在解决天圣教作乱的事情是当务之急,他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说道:“诸位爱卿应该都听说了吧,天武军大败,现在诸卿有什么意见,都说说。” 崔澄首先发言:“当务之急,是要赶紧调西北大军到鄯州平乱,天圣教的妖人勾结鄯州军的乱臣贼子图谋不轨,应尽快平乱,以免天圣教蛊惑人心。” 户部侍郎高建并没有因为剩下一大笔劳军的费用高兴,因为天武军溃散,所有的粮草辎重,加上装备、马匹也都一下子没有了,还要从新招兵,从各地抽掉兵员补充进天武军,这一大比钱可比那些劳军费要多多了,想着这些,眉头都皱到了一起,一听要调西北大军平乱,满脑子全是账本上的红字,他明知道皇帝的意思,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从长安支援兰州、鄯州粮草消耗太过,而且道路遥远,道路难行,也送不及时,不如按照原先陆相所说,将三州暂时合为一州,由凉州都督李湛平乱。”陆宪听他这么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皮没有说话。 皇帝的怒火又“腾”的一下子上来了,心想,天武军新败,现在把全划给李湛管,这算什么,那他这个皇帝在世人眼里又算什么,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冷笑道:“这么大的州,我看一个都督恐怕是不够了,非要大都督才可以。”众人心里一惊,大都督通常都是虚衔,由宗室亲王遥领,皇帝这么说,已经有了诛心之意。意思是,你们想要立一个异性王么。 高建吓的一哆嗦,不敢再说话了,反正钱不是自己的,命可是自己的。 陆宪的余光划过那些同僚,最后扫了一眼脸色发白的皇帝,说道:“微臣看,也不必非要合并州县,现在兰州、鄯州情况危急,当务之急是要平乱,天武军初战不利,应由长安天武军增援,并由西北大军‘协助’平乱。至于军饷,则由户部走长安到凉州的北线,那里不需要经过兰州就能到达凉州,至于大军的辎重先由凉州的府库准备,只要户部的军饷能够如数补上便是了。”他微微强调了一下“协助”,大家也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为了朝廷的脸面,让西北大军打着协助平乱的名头,最后把功分一部分到天武军头上,保住天武军的脸面,保住皇帝的脸面。 皇帝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看向陆宪的目光有多柔和,这才是真正体贴上意的臣子啊,从前总觉得他明里暗里跟自己对着干,这个时候却显出了为臣之道。他清清嗓子,说道:“陆爱卿真是老成谋国之道。就这么办。” 刘公公在一旁适时的插嘴说道:“皇上,那天武军逃回来的那二十四人,包括张将军和刘监军……” 皇帝脸色一沉,刘胜是被他寄予厚望的,宠信的太监,结果却给自己留了这样一个烂摊子,这么大一个败仗,十万士兵就这样一下子全没了,必须有人负责,他咬着牙说道:“杀,都杀!” “是,奴才这就传翰林学士承旨拟诏。”刘公公抿掉嘴边的一抹笑意,心想干儿子啊,可就别怪干爹心狠了,你小子这两年太喜欢蹦跶了,是时候让你安分了。 凉州,刘胜和张恩刚睡了两天安稳觉,就被人从驿馆,抓进了都督府的大牢里。皇帝圣旨已下,这两人军前处斩,再过两日,李湛即将发兵平兰州和鄯州,将在出征前,用这二十四人祭旗。 刘胜已经哭了一天了,现在有气无力的倒在牢房中的干草上头,忽然牢门一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走了进来,斗篷的帽子低低的压下,遮住了大半个脸,路过关刘胜的牢房却没有停下,还要继续往前走。 刘胜看着这人,忽然扒着牢房的栏杆,叫道:“你是郑国夫人吧,郑国夫人,救救我啊,救救小的。” 那人听见声音听了下来,转过身,走到刘胜的牢门之前,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温润柔和的面庞,那双黑眸在黑牢中火把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幽暗,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声音却平静而淡然:“小刘公公有什么指教?” ps: 感谢白籽籽给我投粉红票!!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临刑 涵因并不是来见刘胜的,她其实是想要问张恩一些事情。不过刘胜既然看出来是她,她也不再遮掩,向着刘胜走了过去。 刘胜扒着木栅栏,冲涵因嚷道:“郑国夫人救我,现在只有您能救我了。请您去求求皇上……皇上他……” 涵因冲后面的人一摆手,牢里的人都退了出去,涵因看着刘胜笑道:“现在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小刘公公。” “您替我求求皇上,皇上对您那可是朝……”刘胜将胳膊伸出木栅栏外,用力想要抓住涵因,却始终差那么一线。 涵因冷冷的打断他:“你还不明白么,这场大败是一定要有人负责的,皇帝自然是不能有错的,那有错的只能是张恩和你。至于你想说的,我劝你,把嘴闭上,烂在肚子里,带到坟里,那样你还能死的痛快点。你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让李湛找最好的侩子手活剐了你,在切完三百六十刀之前,你绝对死不了。” 刘胜瘫软下去,胳膊也捶了下去,哭道:“奴才一心为皇上办事啊,皇上你就忍心杀了奴才吗。” “公公与其在这里伤心,不如想想有什么后事要交代。看在和公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会让驿站把你的遗书传回去。”说完,涵因又向前走去。 刘胜见涵因要走,忙说道:“郑国夫人别走,有件事情……有件事情请夫人帮我。” 涵因转过头来,看着他。太监真是脸皮厚啊,明知道对自己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居然还敢来求她。不过涵因也想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请夫人派人把这块玉牌送到长安修真坊灵芝巷四号院子有个叫绿萝的姑娘手里。”刘胜说道。 涵因并没有接这块玉牌,而是笑道:“这样吧,你给你干爹写封亲笔信,看在你去了的份上。他应该也不会为难你,就让他跟皇上求情,把你的财产都给那个绿萝,再让她收一个继子给你传香火。” 涵因才没闲心帮他这个忙呢,不过随口一说,做个顺水人情就算是慈悲大度了。 刘胜眼中却充满了恐惧,连连摆手:“不,不行,这事绝不能让干爹知道!夫人,现在我也只有求你了。”说着。竟然“呯呯”的磕起头来。 涵因一下子便察觉出来不对,这个世上太监娶妻甚至纳妾根本不需要避人,刘胜虽然大败。但终究不是将军,只是监军,并不负责具体打仗,虽然是临阵脱逃,也并非谋逆等要连坐的罪。因此他既然伏诛了,皇帝也没有必要跟他的妻妾计较,还很有可能念及过去的情分,给他收个继子承他的香火。但刘胜为什么怕成这个样子,这个绿萝没有那么简单,必然有什么猫腻。冷笑道:“你有什么瞒着我吧,说说看吧,想用人。还想瞒着人,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刘胜一下子顿住,咬着嘴不语,涵因却没有这个耐心法,冷笑道:“你自己想想清楚再说吧。”抬步便向张恩那边的牢房走去。 刘胜怕她真走了。忙说道:“等等,郑国夫人。我说,但你一定要保密。” “绿萝是宫女……怀孕了……”刘胜压低嗓门,哆哆嗦嗦的说道。 涵因眉头一挑,看着刘胜:“你的?” 刘胜爬在地上不敢看涵因,一边发着抖,一边点头:“……是……是” 涵因一笑:“怨不得……呵……原来是个假太监。”怪不得刘胜不想让刘公公知道,一旦被发现是宫女,还怀孕了,那可是必死的大罪,那女人和肚子里的孩子绝对留不下来。涵因上下打量着刘胜,看得他心里直发毛,笑问道:“可是据我所知,入宫的时候都要检查清楚,你怎么能逃得过检查呢?” “我家里原来有兄弟五个,因没得吃,就投了我叔叔,我叔叔之前就进宫做了太监,只是没碰上好主子,他那时候就负责验看新太监,我净身的时候就没有净干净,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混进宫里来……本来是要给我再净一次身的,可后来,一场瘟疫,我家那几个兄弟都死了,我家也绝了后,叔父就没再提这件事,想着以后有机会让我留个后……我这些年真的没敢乱来,绿萝是个好女人,我一时没忍住就……哎……我本想着过几年她就到岁数出宫了……谁知道她、她……怀了孩子……所以我就提前把她弄出宫了,等孩子悄悄生下来,过两年就正式的娶她,再把孩子过继到我名下,谁知道我现在就要死了……”刘胜支支吾吾的说道。 涵因笑笑:“这可是*宫闱啊……” 刘胜磕头如捣蒜,声音里打着颤:“求求求……求求你,夫人。”他本来只是想把自己的财产留给自己的儿子,而他这些日子被关进死牢,早就被吓得慌乱不安,头脑也不像平时转的那么快,因此被涵因从中看出了端倪,逼得他不说不行。 涵因又问道:“你那个叔父是谁?” 刘胜心里忽然一阵后悔,他多次帮皇帝对涵因下手,她不会察觉不到,万一她报复……他看着涵因,低下头,说道:“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涵因挑了一下眉头,冷笑道:“那就算了,如果你不肯信任我,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好了。你以为我真会花那么多心思跟一个要死的太监过不去么,对于我来说,人只分两种,一种是有害,一种是有用,你马上就要无害了,我何必多此一举。不过你若是还有用,我倒可以帮帮你,绿萝一个女人,拿了那么多产业,又没有家族可依,凭白受人欺负罢了。又也许,过上两年,她就改嫁了,那她生的孩子也得改姓。那你还不是一样要绝后了。不过,如果我帮你,这一切你就都不用担心了。不过你要先证明你有用,值得我费这个事帮你。”涵因眯起了眼睛,刘胜这个叔父在没什么权利的时候就敢做这种事情,而刘胜这么多年还越混越好,她有预感,这人也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他叫吴安,是宫闱局令,我本来也姓吴,后来跟了我干爹的姓……他跟我干爹走的很近,也是他想办法把我安排到干爹身边的,不过,没人知道我们这层关系,干爹也不知道。”刘胜答道。宫闱局令是掌管宫门的,掌握着开闭宫门的钥匙,熬到这个位置,在宫里头还是有一定地位的。更重要的是,他既然没让刘胜再次净身,就说明很重视吴家的后嗣。 果然没有令自己失望,这一趟还是收获颇丰的,涵因笑道:“好,这件事我帮你办了。”说着,向刘胜伸出手。 刘胜狐疑的将玉牌交给涵因:“您真的肯帮我?” 涵因把玉牌塞了起来,笑道:“我既然答应你了,就绝不会食言。而且,到了现在,你也只能相信我了。” “我不知道夫人在谋什么,可是我要先提醒夫人,如果她肚子里的是个女孩,你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刘胜终于冷静了下来,头脑也开始转动。 涵因扬出一抹笑容:“那是我的事,我们都需要赌一把,不是么?你写一封信给你的叔叔吧。”说完,涵因便走去关押张恩的地方了。 回到府里,李湛已经从衙门回来了,见到她笑道:“你非要见那个张恩干什么呢。” “我知道你都审问过了,我对天武军怎么打败的,天圣教和鄯州的叛军什么样子不感兴趣。不过,你忘了吧,张恩的妻子是清河崔氏,就是崔如君的堂妹,只是她家哪一支是庶支,她又是庶出。虽然如君未必重视这个亲戚,我好歹也得过问一声才是。”涵因笑道。 “还是涵儿想事情周全,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就得你想着。”李湛笑道,他可是最烦这些亲戚朋友理不清的关系,反正都交给涵因处理,她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涵因一笑,不再提这件事,转身从柜子里头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件金光灿灿的软甲,她拿出来递给李湛,笑道:“过两天,你要出征了,刚巧得了这个金丝软甲,又轻又有韧性,刀剑是砍不动的,弓箭四十步之外就透不过去了。你穿着,多一层防护。”这就是上次从赌鬼那里拿来的那副软甲。 李湛抻了抻,果然韧性十足,做工也十分精良,穿上试试,很轻,不妨碍行动,很高兴的对涵因笑道:“好,这次出征就穿它。”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安歇了。 涵因当然不会告诉李湛,她跟刘胜之间的交易,也不会告诉李湛,她找张恩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问禁军的情况。张恩掌管左卫多年,这件事才是他最熟悉的。 左右卫是皇家禁军,各个侍卫都是各官员子弟出身,也是一条很好的晋身途径。现在左卫大将军空出来,要么空降,要么把左卫将军升为大将军。涵因忽然想到一个人,是左卫出身,那就是高煜。 高煜不仅是先皇后的侄子,也是皇帝的东床快婿,在皇帝最缺乏信任感的时候,这样的身份反而会让皇帝放心。 第二天,李湛走了之后,涵因便提笔写了一封信给高煜,上面没有落款,只有几个字“谋左卫”。 第五百二十九章 平定 李湛在军前处斩的张恩和刘胜,大军出发去兰州、鄯州平乱。涵因的信则像一颗投进湖中的石子,在平静如水的长安荡起不大不小的波澜。 “父皇,既然你把左卫将军提成了大将军,那这个位置就空了,正好高煜也做过左卫,你就把这个位置给他嘛。”嘉宁公主撒着娇,这些日子她就待在宫里,找机会跟皇帝软磨硬泡为自家驸马求官。 皇帝对这个女儿素来宠爱,听她为女婿求官,并不反感,只逗道:“你不是恨他恨的牙痒痒吗,我还想再放他两年,给我的乖女儿出出气呢。” 嘉宁公主双颊红了红:“他早就不那样了,现在待我很好。是真的,父亲,他现在对侍女丫鬟看都不看一眼。”她的脸上充满了小女人的幸福和满足。 “我就说嘛,高煜不错,我没看错人,是你以前太无理取闹了。”皇帝笑呵呵的说着女儿,语气却没有丝毫的批评质疑。 嘉宁公主说道:“我现在也不那样子了。父亲,怎么样嘛,就把那个官给高煜吧。” 皇帝想了想,说道:“可是左卫将军是从三品啊。他太年轻了些,现在才是个从五品的本官,一下子提拔到三品,太艰难了些。何况他父亲是户部侍郎,才是个从四品,儿子怎么能越过父亲,岂不是乱了次序。” 嘉宁公主撅起嘴,摇着皇帝的胳膊:“父皇,他可是您女婿,左卫又是您的近身护卫,谁敢说什么,再说了,宫廷侍卫本来就是要年轻的,那些老梆子。护得住谁啊。再说了,这事也不是没有先例啊。” 皇帝想想也觉得有道理。皇家恩典,任用姻亲守宫禁,别人的确说不出什么,何况,高家这门外戚,没有了皇后太子做支撑,家门又不振,已经是无根之萍,只能依靠自己。再说他也不可能事事都依靠太监。而且左右卫是宫中近卫,还是不要让太监控制起来比较好,于是便对这个提议动了心。笑道:“好,朕就让他做个左卫将军,不过是权知左卫将军,如果做得好,就给他转正式。”权知就是暂代之意。因为高煜的资历不够,所以要加权知。 嘉宁公主开心坏了,赶忙下跪谢恩:“多谢父皇!”之后心里美滋滋的出宫去跟高煜报信了。 过了些日子,涵因也收到一个没有落款的字条:“谢”,她一眼就认出这是高煜的字迹,长安那边也传来消息。皇帝果然任命了高煜做左卫将军。 而高建也趁机提出致仕,他早就在户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待够了,现在户部处处都是窟窿。他每每拆东墙补西墙,一旦有一天弄不下去了,那就是天大的黑锅要背啊,皇帝才不会管这些钱都是他让花的呢,到时候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所有事情都要自己一力抗下来,他现在每天想着的。就是赶紧把这个烂摊子甩出去。高煜一被任命为权知左卫将军,他就立刻以父子不宜同时任重臣上表请辞。皇帝也觉得高建的确不是理财的料,顺水推舟让户部郎中裴敏接了手。 天武军又派出了五千人出征,主要就是找回个面子,平乱还是要靠西北大军,但是皇帝的军队必须份上一大份功劳才能对外把面子找回来。但天武军吃空饷严重,实在是调不出人了。皇帝本来想要再派三万,结果发现,如果真按照实数派人,长安的天武军营就要空了。 因为,掌管天武军日常事务的刘胜已经被杀了,皇帝也不想再动摇军心,于是也只能放过了。他从天武军调出五千人,号称三万,让大将军陈成带着去征讨叛军。陈成把属于自己的精干力量调出来,准备借此机会磨练他们一下。 然而,事情并不像皇帝想的那么简单,天武军的大败引起的连锁效应,是他始料未及的,朝廷威信扫地,各地的盗贼、土匪被天圣教在陇右的大胜刺激,愈发猖獗了起来,破产的农民们为了逃避日益加重的赋税,投奔了那些山寨。天圣教的本家太平教也趁机大肆发展信众,在河北一带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而当地的大户则趁此机会,煽动佃户和官府对抗,拒绝他们核查土地,按照重新丈量的实际土地交税。还有民间私自铸币的行为,也没有人管,各地的经济越来越混乱,老百姓的日子也越发不好过起来。 而那些和大户们勾结起来的当地官员,知道皇帝现在根本没有空来管这些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皇帝想要通过核查增加税收的想法,变成了一纸空文。 户部的财力越发捉襟见肘。新任的户部侍郎裴敏也很是郁闷,他虽然理财的水平比高建好一些,但是现在办法有限。也只能想办法从节俭入手,减低各种支出。勉强将户部的账面做平。 他在户部已经十来年了,从小小的从八品下主事做起,到现在的从四品侍郎,他升迁的速度也不算慢了,是曾经亲身经历过长公主摊丁入亩政策的官员,那个时候,国库真的是非常的充裕,虽然他也很反对一些政策,但是现在想想,如果那个政策真的推行下去,现在的户部不至于这么艰难。不过这话是不敢随便乱说的,皇帝一执掌大权,就把长公主的所有政策全废除了,现在提这个就是找死,反正现在大事做不了,修修补补的小事他还能胜任。从前他一直不忿,高建这种庸才压在自己上面,现在终于如愿以偿的坐上了侍郎,眼见着国库的一笔笔的烂帐和赤字都落在了自己手里,一点升官的喜悦都不见了。 “恭喜夫人,老爷领兵鄯州大捷,鄯州已经被攻破了。”慕云从外面一走进来,就跟涵因汇报着官府那边传来的战况。李湛并没有直接出兵兰州,因为那个地方是天圣教控制,归根结底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最首要的问题是鄯州的叛军,这些人虽然打外地斗志不强,却是经过训练的正规士兵,而且,要是去打兰州,他们很有可能趁着凉州空虚,通过小路来攻凉州,那样的话,反而麻烦了。 只要把鄯州拿下了,天圣教那帮乱民没有了支援,很快就会撑不住的。 本来,李湛在陇右对外族的几场大仗已经有了威名,鄯州军听说他来了,便知道这一次不可能蒙混过关了。带领他们哗变的头,甚至希望能够投降李湛。他知道自己是大罪,必死无疑,希望通过自己投降受死,保全跟着他哗变的兄弟们。 本来,对于这些人,朝廷也会愿意接受投降,只是军队反抗朝廷罪无可恕,会留他们一命,而把他们发配到云南、福建的蛮荒之地。但这一次不同,他们把天武军打得全军覆没,这是血仇,朝廷是绝不可能接受他们的投降的,因此,李湛这一次打的是场硬仗。 涵因开始还有些担心,那些叛军死命抗击,怎么也要围上一两个月才能拿下,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李湛的军事才能。 她抿了口鲜果的榨汁,笑道:“他们也不过是一帮叛兵叛将,之前碰上的是天武军的废物,才侥幸胜了,现在真正的精锐出动,他们自然是扛不住的。” “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说咱们老爷是不世名将呢。”慕云笑道。 涵因有些自得的扬起嘴角,嘴上却说道:“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府里可不许这么说,要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多张狂呢。” 紫鸢凑趣道:“夫人,咱们在家还谦虚什么呀。之前天武军来了被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的,老爷一去没打几天就把他们打下来了。” 兰儿在旁边笑道:“老百姓这么传颂,连说书的都开始讲咱们家老爷怎么打败吐蕃人和突厥人的事,我看啊,之后就该传送怎么拿下鄯州的了,咱们也堵不住人家的嘴啊。” “哎,树大招风,我可不愿意被人盯上。”涵因笑道,心里头却在想着兰州、鄯州的事情,皇帝宁可从户部出钱,也不肯让李湛把这两个州统管起来,哪怕临时都不愿意,看样子他很是忌惮有人威胁他的权利。这又该怎么办呢。现在涵因也想不出好的办法,也只能等李湛打完这一仗再说了。 户部的动作虽然磨蹭,但终归补给凉州的军粮辎重总算到位了。加上李湛从鄯州缴获的粮草辎重,凉州的府库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天气渐渐的凉了下来,随着疫情已经渐趋平稳,每月的发病人数持续的减少,各个诊疗处的开销也渐渐的小了,让财政的负担也减轻了不少。人们的生活也开始逐渐恢复了正常。城门的盘查松了,往来的客商渐渐多了,市场又重新热闹了起来。百姓的关注点也从大疫渐渐转到了周围州县发生的战争上。毕竟,有很多人的亲戚就在鄯州和兰州,这里发生的战事和他们息息相关。 现在凉州的商人都很兴奋,盼着李湛赶紧把兰州平定下来,好把凉州到长安的官道赶紧打通,北线的路实在太难走了,道路曲折,又不安全,连带着成本都翻了上去。 八月之末,第一场秋雨悄无声息的来了,而兰州平定的消息却让清冷的空气热烈得要沸腾起来一般。 第五百三十章 劫持 凉州到长安的中路官道终于畅通了起来,各个商贾也都纷纷行动起来,赶紧组织商队,把这几个月囤积在凉州的货品赶紧运往长安以及各地。涵因商队从蜀中购买的粮食也终于运送了过来。 李湛平了鄯州叛军,又活捉了天圣教的黄教主,从兰州回来,全城的百姓都出门迎接大军,向着李湛欢呼。 都督府的下人排在大门前,等候着,见李湛一队人来了,赶忙跑回去报信。涵因带着几个孩子也去了二门口,等着李湛回来。 “老爷辛苦了。”涵因看着李湛走进来笑道。几个孩子也给李湛行礼。 李湛打了胜仗,心情格外好,见李令彦畏畏缩缩的躲在涵因的后面,也不再似平时一般那副严厉模样,只是走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嗯,又长高了。”李令彦听他这么说,大松了一口气。 涵因推了推他,笑道:“站着干什么,还不过去。” 李令彦扭扭捏捏的往前走了一步,还回头看着涵因。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粘人。”李湛有些不满,不过今天心情很好,他也没有多计较这些。 涵因打着圆场笑道:“接风宴都准备好了,咱们过去吧。” 这次是家里的小宴,不过是涵因和几个孩子,一家人一起说说话,喝喝酒。 涵因特地把李令娴叫了出来。原先,李令娴最会讨巧,嘴也最甜,如今,却只是在席间沉着脸坐着,一言不发。 李湛看她那样子,心里也有了气。好在李令纹如今会说话得很。缠着李湛,一口一个父亲的叫着:“父亲就给我们讲讲战场上的故事吧,阴家的几个妹妹,贾家姐姐她们都缠着我问呢。” 李湛向来好口才,便降了降战场上的一些小故事,听的几个孩子津津有味。李令彦也忘了胆怯,两只小豆豆似的眼睛放着精光,对父亲一脸的崇拜。人都崇拜英雄,更何况孩子。看着李令彦的样子,又看看尚在襁褓的李令辰。涵因又想起了在深宫中的姐弟两个,如果能够和李湛一起亲手教育他们成人该多好啊。涵因的神思也一阵恍惚。 李湛连讲了几个故事,涵因看孩子们吃喝的也差不多了。便打发她们回房去了。 两人回到照水楼,涵因问李湛:“你讲的那般凶险,可是真的?那箭真的射中了你?” “自然是有些夸张了,讲故事嘛,你别担心。”李湛笑道。 涵因却一把扒开李湛衣服。却见在右胸口有个红印,缺并非伤口。 李湛笑道:“我告诉你没事嘛,这次多亏了你给我的金丝软甲,那个神箭手离我又远,所以只是撞了一下,箭就被弹开了。只可惜那个软甲这块有些坏了。” “一副甲罢了,再金贵能比人金贵么,回头我再找工匠修一修。刀剑无眼,你一定要小心。”涵因抚摸着那个红色的印子。 李湛握住涵因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笑道:“娘子,进了门就扒为夫的衣裳。这么迫不及待想要么……” 涵因用力抽着手,却没有抽回来。啐道:“大白天的,怎么总这么没正经……” “又不是第一次了……”李湛笑道。 第二天李湛从衙门回来之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赴宴,凉州的世家、士绅给他和军中的几个将领摆了大宴庆功。李湛到了很晚才回来。 涵因闻了闻他身上,没有多少酒味,知道他还是按照从前的惯例,并不会多喝。李湛进了门便倒在榻上,涵因推他换衣裳,他却耍赖似的动也不动。涵因没办法,只好把他的鞋脱下来。 “你平了兰州,他们都高兴坏了吧,一连几个月道路不通,货物运不回去,他们都要急死了。”涵因笑看着他。 李湛眯着眼睛,笑道:“可不是嘛,少走一趟,就是不少钱啊。” 涵因随他躺着,紫鸢送过来醒酒茶,涵因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了几口,放在一边:“兰州那里情况怎么样?” 李湛摇了摇头,想到那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叹了口气:“经过这一次,城空了大半。鄯州也一样。想想上次赴任的时候,咱们也路过兰州,当时兰州城也是一片繁华,如今破败的不成样子,真是作孽啊。” “哎,陇右其他地方也不好,我哥哥回信了,说同谷县周围的几个县也因为疫病的关系遭了大难,只有他管的同谷县按照咱们的法子才保全了,更别说兰州、鄯州又经历一场大战了。还好这些贼人作乱时日尚浅,要是他们攻破了其他州县,损失就更大了。”涵因的声音里也满是叹息,不管怎么样,最终受苦的都是普通的百姓。 “可不是么,他们已经和鄯州军呼应了,只不过鄯州军里头也有些人不愿意投那个天圣教,要是假以时日,让天圣教掌握了叛军,恐怕其他州县抵挡不住。”李湛说道。 “鄯州军会怎么样呢?”涵因即便不问,也知道朝廷朝廷的态度。 “应该是要把他们发配到岭南那边去吧,可惜了,鄯州军还是有不少精锐的。”李湛摇摇头,现在想要找精兵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些人叛了皇帝,是绝无饶恕的道理的,必须要打散,分配到异地。 涵因忽然想起来,问道:“那你后来抓住那个神箭手了么?” 李湛摇摇头,深感可惜:“我找了,可惜没有找到。也许已经在乱军之中被杀了。他们之中的精锐不下于我的亲兵,之前打吐蕃人的时候,还跟他们配合过,谁知道这也不过一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当初,吐蕃退走之后,若是有人好好重整这支军队,未尝不会变成我大隋的利剑,可惜,新去的将军只想着吃空饷,从普通士兵手里抠出钱来供自己享乐,让整个鄯州军从根子烂到了底,才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次天武军损失惨重,鄯州军也没法用了,想要重建又不知道要花掉多少钱。”涵因冷笑,皇帝的如意算盘就这么被打破了,不知道这次他肯不肯拿出钱来重建天武军。 “管他呢,反正我打完我的就是了。”李湛笑道。 “那个妖道要怎么处置?”涵因问道,她倒是对这个黄教主挺好奇的,能鼓动这么多信众听他的话,想来也有几分本事。 李湛笑道:“这个要等皇上的旨意,他是重罪,想必要压到长安处斩,以正国法。现在还是要关在大牢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能让他死了。” 没来由的,涵因有些担心,又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兰州、鄯州的大战虽然结束了,但受到战争和疫病影响无家可归的穷人变成了流民。凉州富裕、安全,离这两个州又近,自然成了他们的首选。 这些人面黄肌瘦,有的还有疫病,为了避免好不容易控制下来的疫情再度爆发,凉州各县又开始限制进城的人,而将这些流民安置在城外。李湛处置流民很有一手,很快便开始安排这些人开荒,清理河道,总之不让他们闲着。 秋高气爽,涵因又开始了和世家夫人的交际应酬,经常带着李令纹去各家赴宴。李令纹很是努力,每天除了跟着涵因处理家事,还努力的学习师傅教的功课,联系琴棋书画,弥补之前的不足。随着知识的积累,她也能明白那些诗词里的引典,也不再怯场,和那些世家姑娘们相处愈发融洽了。 这日,涵因带着她去粥棚,看看自家施粥的情况。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正在排着队领粥。涵因忽然觉得不对,有几个人也是穿着流民的衣裳,但他们的眼神却不像其他人充满渴望的盯着粥锅,生怕到自己的时候粥没有了。他们则是有意无意的瞟向自己,而且这几个人身材高大,根本不像饿了多日的流民,他们随着领粥的人移动,但是却暗暗的向自己围拢过来。她带着几个护卫,要么被几个乞丐小孩围住要钱,要么涵因下意识觉得不对。 这时,盼晴对涵因使了个眼色。 涵因立刻明白了什么,一扯李令纹,说道:“我们先回去吧。” 李令纹很是奇怪,还想再问,却被涵因扯着,大步的走向马车。 果然,那几个人见他们要走,一齐大步向涵因跑过来。 盼晴已经把剑抽出来,全身戒备,而云际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手持双匕,警觉的看着那几个人。 护卫们也发现了有情况,忙摆脱开围着他们的人,向涵因那边冲过去,却慢了几步。那些人掏出了随身的家伙,向涵因和李令纹扑了过来。人群一下子乱了,流民都吓得四处躲避。 涵因和李令纹要躲进马车,这时,旁边一个大汉手持一把大刀走了过来,这人趁着盼晴和云际跟那些人缠斗,都督府的护卫来不及赶上的空挡,欺到涵因近前,把刀横在涵因的脖子上,冷笑道:“郑国夫人吧,跟我走!” 第五百三十一章 私兵 涵因心里一沉,见自己已经避无可避,便觉得这一劫恐怕是躲不过了。看着那人,冷声说道:“什么人,想干什么?” 一般女人看见刀剑早就慌了,这个贼人见涵因并没有吓倒,反正站在那质问他,他也是一愣,之后立刻骂道:“少废话,跟我走!”说着就要一把拉过涵因。 这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出一支箭,正中那人的后脑,那人一下子倒了下去,这时候云际已经干掉了跟自己缠斗的人,跑了过来,在那人身上又补了一刀,让他个人彻底断气。涵因对盼晴喊道:“留个活口。”盼晴一点头,剑影暴涨,将围着她的两个人刺倒,第三个人放倒在地。护卫们也都扑了上来,有的围在涵因旁边,四处看着,有的帮盼晴把那几个没死的贼人绑好。 涵因冲着云际一使眼色,又看看救了自己的那支箭飞来的方向。云际会意,消无声息的去了。涵因和李令纹赶紧上了车,护卫们寸步不离的围在车的周围,一路回了都督府。对涵因欲行不轨的犯人也压进了衙门的大牢。 李湛听闻赶紧回来看看涵因有没有事:“怎么碰上这等事。” “怕是有人盯上了,你好好审问那几个活口就应该能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了。”涵因笑道,脸上倒并无慌乱害怕的神色。 “已经叫他们去审那几个人了,现在来了不少流民,外面也乱得很,你这些日子就不要往外跑了。”李湛很是后怕,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呢。 涵因握了一下他的手,笑道:“嗯,知道了。以后我会小心的。” 李湛把涵因抱在怀里,安抚道:“我去衙门看看他们审问的情况。你好好休息。别想这件事了,知道了吗?叫慕云几个好好陪着你。” 涵因点点头,目送李湛出门。 不一会儿,云际回来了,涵因问道:“查到了吗?” “放箭的人不是单独行动的,还有几个跟他一起的,放了箭就赶紧一起走了,他们住在流民营,还没有轮到分地。我看了看这些人,不像是一般的青壮。步态、身形像军中之人,我假装不小心撞了他们一下,正好看见他的食指上有茧子。应该是个惯于用弓箭的人,其他几个是单手有茧,行动很小心,似乎生怕被人注意到似的。已经让师傅派人跟着了,他们跑不掉的。”云际说道。 涵因眉头一挑:“好。摸清他们的底细。这伙人不简单呢。” 子夜,李湛回来,见涵因在等下看书等着他,轻轻走过去,把涵因手里的书一抽,笑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下?”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啊。”涵因揉揉眼睛,笑道。 李湛把那书放下。把涵因从凳子上扶起来,自己坐在床边,让涵因把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轻轻的按着涵因眼眶周围的几个穴道,说道:“那跟紫鸢、兰儿她们聊聊天也好啊。烛火还是太暗了,你现在还小。不知道厉害,这么费眼睛,大了看字迹就会模糊了,我从前的几个老师就因为年轻的时候彻夜苦读,老了便看不清了。” 涵因笑笑,也知道眼睛保护的常识,不过这个年代晚上实在没什么好做的,不过享受着李湛的按摩,她也不想再辩解什么,很老实的点点头:“知道了,以后晚上不看这些了。”之后又拽着李湛的袖子:“跟我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那些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李湛说道:“是天圣教的余孽,他们的教主,就是那个黄妖人,很快就会被押送到长安受审,他们就想趁着还在凉州我的手里,把你挟持了来交换这个妖道。” 涵因自己猜的也*不离十,她就知道,这种以宗教为幌子组织里,总有一些狂信徒,只要给他们留一点空子,就要钻上来。 “他们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涵因又问。 “应该是有的,不过这几个也是喽啰,知道的并不多,我已经下令宵禁全城搜捕了,相信能够查出他们的蛛丝马迹。”李湛说道。 涵因则在想,现在各地的几个商队已经在当地站稳了根基,可以让自己这些年培养的人秘密发展下线,把整个情报网络运作起来,他们负责市井中的消息,而青楼则负责那些去青楼游乐的高官、士子们的消息。她一定要更全面的掌握各地方的动态,尤其是凉州,更是要全盘掌握,决不能再发生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 涵因看着李湛关心的眼神,抬手握住了他正在轻轻按压揉捏的手指,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只怕这些贼人贼心不死。你自己也要小心。万不可大意。” “我有卫恒,情况紧急还可以让李光弼带兵过来,毕竟是我的私兵,你不用担心。”李湛笑道。 涵因一听私兵,眼睛亮了亮,刚要说话,却听李湛看着她笑道:“你是不是也想要私兵?” 涵因看着李湛,点了一下头承认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又“扑哧”一下笑道:“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李湛顺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头,嗤笑道:“两眼都放光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那你就给我呗。我也不多要,有十几人就好了。”涵因笑道,语气却是撒娇。 李湛想了想:“外命妇没有私兵的编制,名义上还是都督府私兵,不过可以划些人给你。十几个太少了,起码也要五十人,对外就说是妖道余孽作乱,要护卫都督府。至于派谁来领这些人,我要想一想……”涵因明白,这就是一个护卫头的活,那些吃当兵饭能当上队正、副队正的,都是希望有朝一日立功得到提拔的,谁愿意看家护院呢,李湛重点培养的心腹,自然是不能用在这里,而李湛不想重用的,他又不能放心,能力强的大材小用,能力弱的又起不到效果,因此他虽然愿意给涵因配置私兵,多加一重保护,但人选还是要好好斟酌一下才行。 涵因眨了眨眼睛:“不如你给我划一个营的编制,至于人手,我自己来找。”涵因想起了什么,心里初步有了计划。 “你自己找?”李湛笑道:“你能找到什么人?” “女人,我打算训练女兵护卫我。”涵因笑道,又补充道:“当然男兵也是要的。回头你派个老兵来给他们训练就好了。” 李湛皱着眉头想了想,觉得涵因异想天开,把这件事当儿戏一样,又一想自己的妻子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女流之辈,于军队上也不懂什么,建女兵营,大多是为了出去拉风,在那些世家夫人面前显摆。再说她的活动范围也就是这个姑臧城,只要自己控制好这个地方的治安,涵因的安全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今天出这种事,一是护卫们不警醒,二是人太少,如果真有几十人围在身边,估计那些贼人也近不了身,就算有很厉害的,等冲过这些人,都督府的人马也应该到了,遂笑道:“这也好,不过女兵的人手你就自己选吧,回头我派几个老兵给她们训练训练。” 涵因一寻思:“你也不用找什么精兵了,那些人你留着用吧,找些受伤残疾的老兵,只要会训练就行。”涵因要这样的人,一是废物利用,二是自己要培养女兵,若是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难保不会发生xing骚扰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就是丑闻。而若是那些断胳膊短腿的残疾老兵就能尽量避免这些问题的发生。 李湛一听,也拍了一下大腿:“对啊,那些受伤老兵可以带新兵,西北大军也可以用这个法子训新兵,之前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涵儿总是有好点子,看来以后有事要多跟你商量商量。” 涵因笑道:“你不怕人家说咱们家母鸡司晨,说你惧内?” 李湛俯下身吻她:“你是我的,怕不怕你,我自己心里有数,管别人怎么说呢。” 这几日,姑臧城内盘查得相当紧,又抓了一批可疑天圣教的余孽,带回州府大牢严加审问。之后,李湛看肃清的差不多了,才恢复了正常。 涵因又坐着马车出了城,来到城外的流民营,霄云等在那里,接她下车,对她说了声:“他们就在里面。” 涵因点了点头,霄云一摆手,几个手下冲进一个棚子,里面一阵响动,一个手下走了出来,对涵因一抱拳:“夫人,都拿下了。” 涵因点点头,走进了棚子。棚子里头摆着木头和稻草临时搭建的床,乱糟糟的,一股臭味。涵因用帕子捂着鼻子,私下看看。地上跪着四个人,都被霄云的手下捆好了,这些人的刀剑还放在一旁,显然是毫无准备,被人偷袭成功。其中一个领头的,看见涵因走了进来,大骂道:“要杀便杀!” 霄云的手下一拳打了上去,将他的脑袋按在地上。 涵因摆摆手,示意他松开,看着这个大汉,又扫了几眼其他人,笑道:“你们这几个人里面谁叫曲环?” 第五百三十二章 招募 涵因问了一句谁叫曲环,跪着的这几个大汉大惊失色,相互看了一眼,又看向涵因,却不说话。霄云的手下立刻拿起一根棍子向一个人身上招呼:“夫人在问你们话,快老实交代!” “住手!”那领头的大汉见自己人被打,高喝了起来,之后又瞪着涵因,一脸戒备神色:“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曲环。看来这位夫人是冲着在下来的了。” “曲环,鄯州军校尉,最擅骑射,前些日子鄯州城破,上报的文书说发现了你的尸首,已经给你报了死亡,不过,我看你是用其他人的尸身穿上你的校尉服色,挂着你的印冒充的吧。你混在流民里,难道以为可以蒙混过关吗?真是好大的胆子,射伤凉州都督,竟然还敢往这里跑。”涵因冷笑道。经过霄云的跟踪调查,加上涵因让竹心先生弄过来的鄯州军的名册,又看了一些鄯州军头目的供词,涵因便想到了这个人,他在鄯州军中也是以骑射出名的。对李湛那一箭十有*是他射的。当然这一切涵因也只是猜测。 曲环便知道自己这一次在劫难逃了,牙一咬,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我交给李湛好了,别为难我的兄弟们。” 这时候,棚子里又冲进来几个人,他们似乎是干完活回来的,手里还拿着锄头、棍子等工具,一看这里的情况,纷纷举起了手里的家伙,怒叫道:“大哥!” 霄云把涵因挡在身后,他的手下也将刀剑对准了曲环等人的脖子,一时间双方僵持在那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涵因却并不慌张,她知道曲环就是这里的头,看着他冷笑道:“你以为你们真能躲得过去吗。凉州在给流民划荒地耕种,每个流民都可以领到四十亩,这些日子,已经轮到你们这片的流民营了,但你们却一直拖着不去。你们这些人身强力壮,为什么宁可去挖河道换些口粮,也不肯去登记领地?还不是怕被发现吗?大隋的户籍制度向来严格,就算我当没看见,你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曲环被捆着的双手攥了又攥,问道:“你到底想拿我们兄弟几个怎么样。” “给你们一条活路。”涵因说道。 曲环看了看涵因。又看了看自己的兄弟,命令道:“都放下家伙。”这些人相互看看,眼神里面待着不甘。动作却毫无迟疑,显示出良好的军人素养。曲环的目光又转向涵因:“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说这个大话。” 涵因冲霄云的手下一点头,那手下说道:“这位是郑国夫人。” 曲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就是在军前擂鼓助击吐蕃人的都督夫人?!”涵因在吐蕃人攻来的时候,坚决不逃,并且亲自上城墙击鼓助威的事情在西北一带的军中广为流传。让她在军队中有了巾帼英雄的美誉。虽然那个时代女人上战场是不详之事,不过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特例,尤其是这一战打的很漂亮。 涵因笑道:“正是。” “这么说,夫人是要把我们捉拿归案了。”曲环皱着眉头问道。 “我要捉拿你们,今天来的,就是差役了。现在凉州也只有我能保你们一命。都督和我素来敬重英雄。前些日子,曲校尉还救了我一命,这个人情我怎么也要还的。如果你们想要在凉州待下去。就做我的亲兵,我会帮你们把身份都改换掉。如果你们有其他打算,我也不拦着,奉上三百两纹银,相信也够你们去别的地方安家落户了。”涵因看着他们。又冲站在一旁的盼晴一点头,盼晴手中抱着一只箱子。见涵因吩咐,便把箱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白花花的银子就在里面。 涵因又对手下吩咐道:“给这几位壮士松绑。” 曲环的手松开,和自己的人相互看了一眼,此时霄云和手下及其紧张,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们,曲环一伙人现在数量上占优势,若是真拼起来,难免吃亏,但他们却不敢违背涵因的意思,只是专注的戒备着。 曲环笑道:“夫人就不怕曲某人领着兄弟们杀人灭口吞了这银子一走了之吗。” 涵因大笑道:“家夫在鄯州打吐蕃人之后,常夸赞鄯州军里有真英雄,曲校尉便是一个,我相信曲校尉不会对一个妇人下这种手。再说,那日曲校尉救了我一命,就算你今天把我杀了,也就算把命还了你,如何?” 曲环也大笑:“在下素来仰慕李都督治军,当时向都督射箭也并非我所愿,只是不得不为,又听说夫人是巾帼英雄,还善待百姓,所以当日看见夫人遇到危险,便忍不住出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夫人所作所为,真可谓是奇女子,在下佩服。夫人既然愿意收留曲谋和几个兄弟,在下和兄弟们愿意为夫人效命!”说完,下跪向涵因磕头行礼。他的那几个人见此状况,也跪下向涵因行礼。 涵因双手虚扶:“曲校尉和诸位请起。” 曲环站起身来,说道:“不敢当,曲某是大逆罪人,还有什么资格称校尉,如今不过是夫人门下一走卒尔。” 涵因笑道:“都督拨我私兵一营,准许我自行招募壮士。我便任你做营正,不过,从此以后,你们的名字却不能用了,我会给你们安排新的身份。” 曲环说道:“谋逆大罪,已经让祖上蒙羞,曲某等也不敢让都督和夫人为难,夫人赐名之后,我们会忘记自己的本名,请夫人放心,我们绝不会任性妄为,给都督和夫人招来祸事。” “嗯,你们有分寸我就放心了,皇上仁德,以后若逢大赦,你们还是有机会恢复本名的。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必须行为收敛,不可随意和人起冲突,哪怕是逞口舌之快,需知祸从口出,而且毕竟难保有人认出你们来。”涵因笑着嘱咐道。 “夫人放心,我一定约束他们。绝不出去惹事。”曲环郑重的保证道。 涵因点点头,看了一眼那箱银子,说道:“这些就先做你们的安家费,由你来分配,之后每个月都会发给你们月例。” “多谢夫人。”众人向涵因道谢。 之后涵因便让霄云先把他们安置在城外的庄子里,然后帮他们办假身份。如今各地大疫,死了不少百姓,加上兰州、鄯州打乱,户籍资料有不少散失了,想要弄个合法身份,只要在官府登记即可,涵因可以通过竹心先生很轻松的办到。 不过,她还是决定告诉李湛一声,毕竟她这个私兵的编制,是从李湛手里要过来的,占的是李湛亲兵的名分,因此李湛必须知情。 “你说谁?”李湛听涵因说完了整件事,张大了嘴巴。 “曲环,哦,对了现在应该叫张毅了。他们一共有二十来人,我准备把他们编入私兵营。”涵因笑道。 “他八成就是那个冲我射箭的。”李湛一下子想起这个人,说道:“要说鄯州军里头,那个曲环的确是有几分本事。” 涵因冲李湛笑道:“他之前救了我性命,就算是扯平了吧,何况,鄯州兵变,他们也并非主使,只是其他人已然反了,他们也只好跟从,夫君就饶过他们一命吧。” “我并非挟私报复之人,被射一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收容大逆罪人可是大罪。”李湛皱着眉头说道。 “户籍和身份都已经弄好了,都是真正的身份替换的,原主在战乱里头已经死了,不会有人怀疑的。”涵因笑道。 李湛捏捏涵因的小脸,叹了一口气:“你啊,之前管我要私兵的编制就是为了这事。” “是啊,虽然把他们弄成仆役、部曲也行,不过皇上这一段时间,一直在核检土地人口,连下两道诏书要求各地杜绝趁着大灾压良为贱,咱们家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奴仆,又不是家生的,反倒惹人注意,若是有人真来查了,倒把他们的身份给揪出来,岂不是麻烦。”涵因笑道。 李湛想了想:“这些人倒都是精兵,而且这个曲环的确能力不俗,好吧,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下不为例,不过你也要约束好他们,决不能走漏消息。” 涵因笑道:“放心吧,夫君。” “之前你不是说要挑选女兵来的吗?”李湛对涵因动这点小心思还是有些气恼的,毕竟这件事属于涵因先斩后奏了。 “已经初步遴选了一百人,准备从中挑拣出五十人,组成一队,至于另外五十人,是要男兵,曲环,不现在叫张毅,带了十个人来,剩下的,准备从流民中招募。”涵因答道。 李湛见她做事还是有章程,并不只是要跟他耍个小心眼留下自己的救命恩人,方消了气,说道:“你要救人我并不反对,对那个曲环,我也是有爱才之心的,不过往后这种大事,你要先跟我商量一下。” 涵因低下头,柔顺的认错道:“这次是我不对,自作主张了,夫君莫要生气。” 李湛点点涵因的脑袋,又好气又好笑:“你每次认错认的倒都挺痛快的,就是下次接着来,哎,我拿你怎么办好。” 涵因握着李湛的手,看着李湛的眼睛,笑道:“我不是故意给夫君添麻烦的,我是有分寸的。” “好了,我知道了。” “那你不生气了吧。” “要真跟你这个丫头较真,就得被你气死……” 第五百三十三章 抽调 随着天气逐渐转凉,陇右的疫情渐渐的平稳了下来。吏部也开始讨论兰州和肃州各级官员的人选。而兵部正在制定计划征兵,补充天武军。陈成带了五千的天武军除了参加作战,就是收拢那些溃散天武军残兵,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在溃败之后找到军官,跟着他们一起去附近州县的衙门待命,当然也有跑的,不过现在虽然乱了些,官府还是管事的,这些人都是有家有业的,如果做了逃兵是全家都要连坐的死罪,除非一辈子不回去,一辈子不被官府抓住。 陈成将投到各地州县的败兵收拢了一下,加上带过去的五千人,凑了将近三万人,在凉州待命,等着皇帝的旨意。 皇帝派的特使来了,是新任的天武军护军都尉李顺全,之前他在天武军中被刘胜死死压着,现在终于出头了。 除了表功、抚慰将士,他还带来了另一道旨意,皇帝要求将天武军编制补满,除了新征兵之外,还要从各地边军、府兵中调十万,补充兵源,同时要调到天武军的还有军官。 “这是什么事啊,竟然要调走三万人,还要精锐,真是!要不是朝中重臣怕吐蕃人和突厥人再打来,就要抽走五万人,这是要干什么!”李湛一会家,就怒气冲冲的发泄。西北大军号称二十万,实际上有一半是吃空饷的,真正能打的兵不过十一二万,抽走三万,就抽走了四分之一。 涵因说道:“这是李顺全传的旨意?” “可不是吗,亏我还得陪着笑,给他接风。”李湛手攥拳头,狠狠的捶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碗都被震得蹦了起来。 涵因冷笑:“皇上大概觉得天武军太不堪用了。所以想要精兵戍卫京畿要地吧。” “原来这些天武军还不是东征的精锐,在长安才几年啊,就堕落成那副样子,就算他再把各地的精兵抽过去,还不是养废了。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这个到底难道不懂吗?真是……”李湛恨恨的说道。 涵因想起之前皇帝是把西北的骑兵调走了的,这一次骑兵损失惨重,皇帝不会又盯上李湛新练的骑兵吧,忙问:“这次不会又要抽走骑兵吧。” “这倒没提,估计也不好提吧。毕竟上次要走骑兵,我们就把马场要了过来,这次要是再要骑兵。朝中就要想想我再要什么,他们怎么给了。哼,早知道之前多折腾折腾,让皇上要东西的时候能收敛点。”李湛已经气得口无遮拦,对皇帝完全没有尊卑概念了。不过。这也是长期受涵因影响潜移默化而成的。 涵因笑道:“虽然这兵是用凉州一地的财政养的,但是毕竟你不是东周的诸侯,你也只是一地都督,皇上要,你就必须给。” “呵,说的倒好听。朝廷会负担补充兵员的给费,能拿到手多少先不说了。既然朝廷有这么多钱,干嘛不自己训练。难道我是做生意的吗,就算我是做生意的,也不带这样强买强卖的吧。”李湛声音高亢了起来,之后,怒气发过。也泄了气,坐在椅子上无可奈何的说道:“哎。你说的,我自然是知道的,再舍不得也不能抗旨啊……” 涵因想了想,笑道:“事情也分两面,从另一方面来看,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湛抬起眼皮看着涵因:“哦?怎么说。” “西北大军这么多年,成分复杂,你不过接手了三年,也不能说是上上下下铁板一块吧,既然这样,这此不正好是个机会……”涵因冲李湛笑笑。 李湛也明白了涵因的意思,就是趁着这次机会,把始终不肯对自己效忠的那些将领一下子清出西北大军,他沉吟道:“但皇上这次明确说要精兵强将,本来,参与平乱的将士都是要报功的,如果报上去可就难免被皇上挑走。” “所以这也是一块试金石,愿意跟着你的,就让他们放弃自己这一次立的功,至于赏赐,由我们自己来出,一定要比朝廷的赏赐更丰厚,然后这些功以后再通过别的方法如数的记上不就行了吗。如果他们愿意跟着你,自然会愿意,如果他们不愿意,那就让他们走好了,对你不忠之人,留着也没什么意思。”涵因笑道。所谓大浪淘沙,留下来的才是真金,州府的吏员经过李湛这三年遇到的各种危机已经清理了数遍,基本都是忠于李湛的班底。而西北大军因为特殊性,李湛只是将不服自己的人排除出了核心圈子,但是也没有办法将他们彻底清除,现在正好是一个大好机会。 李湛听了涵因的话,眉头舒展开来一些,但仍然不是很高兴:“话虽这么说,但是李顺全并不好打发啊,这些人他是要过目的。如果他不同意这些人,我们还是没有办法。再说了,即便是挑走了这些我不想用的军官,下面的兵也都是这些年辛辛苦苦练出来的。” 涵因笑道:“皇上虽然下了旨意,但是办事的还是下面的人,旨意是死的,人是活的,是人来操作这件事,就有办法对付,主持这件事的不就是李顺全吗,他还不就是个太监吗,自古太监就好钱和女人,我就不信他能例外。” “问题是,郭怀安是西北大军的监军,咱们这里什么情况,他能不知道吗,只要一本密折,皇上就知道咱们打的什么主意了。”李湛还是觉得不妥。 “呵,这几年他在咱们这捞的好处,比他前半辈子挣下的加起来还要高几倍,何况他是被从长安排挤出来的,当年到西北大军当监军的是李顺全,他凭着一举拿下秦越的功劳,成了皇上倚重的对象,除了刘公公和刘胜就是他了,而郭怀安却被一脚踢到西北来,一待就是好几年。郭怀安能盼着天武军好才有鬼了。”涵因冷笑,她对这些太监之间的勾心斗角清楚得很。这些年,李湛打突厥和吐蕃的胜仗,郭怀安作为监军也蹭了不少功劳,西北军不仅是李湛的资本,也是郭怀安的资本,让天武军壮大了对他根本没有什么好处。 李湛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很多,长舒了一口气,拍拍涵因的肩膀,笑道:“还是夫人看事情透彻,一语中的。” “夫君是当局者迷罢了,西北大军轮换之后,人心惶惶,是你这几年,一手把这支队伍重新整合、训练,又带着他们打退了突厥人和吐蕃人,跟他们有了感情,所以一听见这种事就控制不准情绪了。”涵因笑道,李湛在这支军队上花了那么多的心思,现在生生被人抢走,他怎么能不生气呢。 其实即便出了这个主意,西北大军的损失也是很大的。毕竟把新兵蛋子训练成精兵,不仅仅是要花钱,更是要花费无数的精力,以及还要见血。 李湛次日就挨个约见自己在军中的部下,跟他们谈这件事情,李湛最倚重的几个部下果然都很坚定的表示要跟着李湛。当然,也有主动要走的,李湛也没有拦他们。 李顺全拿了一大笔银子,还有几个西域美女也心满意足了,反正他只要能交差就行了。李湛给他的三万人里头,其中一万五是有打仗经验的老兵,其他的都是凑数的,至于真正的精锐尖刀,已经被李湛拨入了亲兵营,这种亲兵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要求调走。 “表公子,我们夫人有请。”崔皓辉这些日子出入都督府很频繁,今天他见过李湛之后,被涵因的丫鬟兰儿叫住了。 崔皓辉让梁松之先回去,自己跟着兰儿去见涵因。 涵因已经等在了醉卧居的待客厅里,见到他笑道:“许久不见二哥哥了,冒昧请你来,莫要嫌妹妹唐突。” 皓辉看着涵因,憨憨一笑:“我平时都在军中,也顾不上妹妹。” “二哥哥可跟大哥哥见过面了?”涵因问道。 “嗯,大哥到番禾县赴任,路过姑臧的时候,都督派人把我叫来,跟哥哥见了一面。”皓辉笑道。少年时,因为皓轩这个哥哥太优秀,皓辉被长辈教训的时候总是被和皓轩各种比较,让他对自己的大哥隐隐的有些怨气,也有些自卑,但现在,他们两兄弟已经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现在在战场上历经生死的他见到皓轩,反而感觉很坦然。 “现在大哥哥和你都在外面,舅母难免挂心,这一次天武军要从各地调兵,正好是个回去的好机会,我怎么听说二哥哥却没有应承这件事呢。何况我听说舅母已经来了几次信催你回去。”涵因笑道。 “我母亲也给你写信劝我回去了吧。”皓辉知道大太太的想法。 涵因没有否认:“已经放你出来这么多年,舅母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何况你的亲事……”因为皓辉从家里出走到军中,之前大太太想要给他定的亲事也随之作罢,长安的世家怎么会想把娇养的女儿家嫁给一个随时可能死在战场上的人。何况,他长期不在长安,难道让女儿守活寡吗,更没人愿意把女儿送到凉州吃沙子,而大太太又想找户好人家,于是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拖了这么多年。 皓辉挠挠脑袋,看着涵因,目光中流露出一段难以言说的温柔,随即收了回去,变成了军中粗汉最常见的豪气和直率,笑道:“我知道妹妹关心我,不过,这里最适合我,我就想在这待着。” 第五百三十四章 说媒 涵因听他这么说,自己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当初他从家里出走到凉州从军,跟自己也多多少少有些关系,虽然她也不是很清楚皓辉现在对自己什么感觉,她能够感觉得到皓辉当年对自己的情谊,以及现在对自己的爱护之意。 她叹了一口气,拿出一封信递给皓辉:“舅母给我的信,要我劝你回去,还说如果你坚决不肯回去,就……” 皓辉皱皱眉头,却没有接那封信,而是说道:“母亲也给我了一封信,我知道她的意思,想让你帮我寻一门亲事。”他直接大大咧咧的说了出来,并没有红脸。 “那哥哥什么意思呢,可有心仪的人家?如果合适,妹妹就去给哥哥把这件事办了。”涵因笑问道。 皓辉面色有些不豫,口气微微有些生硬:“我在军中,哪有时间跟那些世家姑娘们应酬,母亲不是把这件事托给你了吗,你找到合适的跟我母亲商量就是了。” 涵因似乎没有听出他话里的不耐烦,笑道:“终究是要跟哥哥过一辈子的人,还是要哥哥看着觉得喜欢才好。”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那样子,哎,你看着办吧。”说完连告辞都没有,就急慌慌的走了出去。 晚间李湛回来,跟涵因说道:“李顺全已经同意挑出来的人选了,现在总算放下心来了,这件事涵儿功不可没,想要什么奖励?” “上次你说要带我去敦煌看看,那里有前朝的石窟彩画,很是美丽,不如你这次就兑现好了。”涵因笑眯眯的说道。 李湛很是为难,他的确这样答应过涵因:“呃……我本来以为要从凉州都督任上下来的,想着跟新来的继任交过班。咱们一下先去那里玩一玩,谁知道,又坐上了这个位子,私自出本州是擅离职守。虽然凉州都督有防御玉门关、阳关的责任,但家眷一般情况不可随军,我也不能随便带着你和孩子就去那了。要不,你把走西域的行商叫过来,看看有什么奇珍异宝,挑几件?” 涵因见他这副样子,撅起嘴道:“我就知道你会食言。哼。” “咱们离那里不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好不好?”李湛哄道。 “嘁,就会哄我,你许的话就没一个实现的。”涵因白了他一眼,别过头不去看他。 李湛转身坐到涵因头别过去的另一边,笑道:“生气啦。” 涵因终是忍不住笑:“只是说笑罢了。我何尝不知道官场规矩。” “我就说嘛,涵儿这么善解人意,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李湛笑道。 涵因“哼”了一声:“你也就会欺负我。” “冤枉啊,苍天在上,我要是敢欺负夫人,就让我……” 涵因忙打断他:“行了。行了,没事起誓做什么。”这时候,紫鸢正好端进了点心来。见他们夫妻两个正在说笑,也不打扰,放下点心又出去了。 涵因见她,赶紧叫住:“明天请本家大房大夫人和她家姑娘们到家坐坐,都准备了吗?” 紫鸢点头回到:“是。秋水斋已经收拾出来了。” 李湛问道:“怎么想起请本家大房来了?” “舅母来信,说二哥哥如果不肯回长安。让我帮他在本地寻一门好亲事,她虽然没明说,但那意思怎么也要找本家嫡支的嫡女了。我想本家大房还有个嫡姑娘没嫁呢,之前看着还不错,这次准备好好看看。”涵因说道。 “呦,这就开始帮人做媒了。”李湛笑道,他没想到涵因会应承下这件事:“不过离这么远,你舅母放心让你办吗?” “就不说陇右又是大乱,又是瘟疫了,单说如今长安世家的姑娘,谁愿意嫁这么远来,舅母又不愿意找个小家碧玉做儿媳,况且这边李家是现成的,大房大嫂又是范阳卢氏出身,嫡出姑娘怎么也不会差到哪去。”涵因笑道。 “这倒也是,不过皓辉年纪不小了,又是从武的路子,就算你舅母乐意,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倒不是说皓辉不好,可毕竟李家姑娘可不缺求娶之人啊。”李湛想来想去觉得并不靠谱。 涵因一听李湛这么说,有些不乐意了,冷笑道:“二哥哥也是博陵崔氏的嫡出啊,是门第配不上,还是根基配不上,还是家私配不上?” 李湛见涵因话音里带了不忿之意,笑道:“你也知道咱们本家向来高傲。我那个族兄素来重文轻武,我怕……” 涵因冷笑道:“轻武?有本事叫他把宗庙里头那几个将军的排位挪出去啊。” 李湛忙捂住她的嘴:“说什么呢,那是祖先……” “我只说他们姑臧房,咱们跟他们又不是一支。”涵因也知道自己说的过分了,陇西李氏上溯到汉代就是飞将军李广,再编排,连自己家也要一起说进去,于是嘟囔道:“我只是说他这想法根本没道理。” “不管他有没有道理,现在说的事能不能办成这件事嘛。要是族兄看不上皓辉这样的,掰扯这些不是也没用吗。”李湛也不跟涵因计较这些。 涵因看着李湛,露出一个笑容:“所以这就需要我们李都督亲自出马说和。” “我?”李湛很是吃惊:“你不是不知道我跟他的关系多僵,还不如你跟他夫人,好歹面子上还过得去。” “就是因为僵,所以才有可能啊。”涵因笑道。 李湛冷笑道:“八成我那族兄连理都不会理会的。” “他早就有懊悔之意了,只不过端着放不下架子。集文阁他还不是参加了吗,米粮上的事情他也应了。再说,这是给崔家人提亲,他还要考虑崔家的想法呢。再说,虽然你用了三房,长房却是无法忽视的,若一味打压长房,三房还以为你离不开他呢。这次提亲,也算是示好的一个信号,他要是拒绝,就是他不知好歹。”涵因却觉得此事把握很大,再说,这门亲事从哪方面看,都是门当户对,也没让她家姑娘低嫁,他若是不同意,别人也只会说李家长房太高傲。 李湛思索一会儿,说道:“嗯,好吧,明天你先看看那姑娘怎么样,有没有许了人家,如果不错,我就跟李询提提看。” 次日,长房大夫人果然带着自家姑娘们来了。涵因便趁机笑道:“四姑娘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真不愧是夫人教导出来的,一举一动都有大家风范。” 卢氏笑道:“郑国夫人谬赞了,小女娇惯坏了,哪懂得什么规矩。我常说,她不如她姐姐稳重。”长房四姑娘涵因已经见过几次了,虽然也跟她家其他姑娘一样,谨守着规矩,但毕竟是娇惯的小女儿,眼神很是活分,只是在外人面前压着性子。 “夫人太过谦了,我看就很好。不知将来哪家有幸娶了去。”涵因笑道。 四姑娘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眼睛却骨溜溜转着,观察着别人的反应。涵因也不再拿她逗趣,笑道:“我们聊天就把她们小姑娘家闷坏了,令纹,带着姐妹们去园子里玩吧。” “是,母亲。”李令纹起身,对涵因和卢夫人行了礼,带着李家几个姐妹出去了。 涵因随口问道:“你家四姑娘可定下亲事了?” 卢氏笑道:“还没有呢,想着多留她两年,这事还不及。”涵因听及此,也不再提婚事,随意的聊起凉州的时下流行的布匹花样、首饰新样子还有古董玉器之类的。那时的妇人们也大多是这类的话题。卢氏听涵因问起自家女儿的情况,心里警醒,但涵因却没有往下扯这个话头,她也不好再问,只是心里有些不安。 回到家,本来想跟李询商量一下,但李询这些日子都歇在新姨娘那里,她心里赌气,就把这件事情放在一边了。 过了几日,李询忽然到了正房,卢氏本来很是欣喜,还命厨房加了菜,谁想到,李询用了饭就跟她说:“我给妙瑜应了门亲事。” 卢氏心里一沉:“哪家?” “李都督有个手下,哦,也是他家夫人的表兄,是靖国公家的二公子,现在在军中做到了校尉,我要把妙瑜嫁给他。”李询说道。 卢氏心口就是一堵,勉强压住火气,说道:“老爷怎么不回来跟妾身商量一下。” “那人我今天也见了,是个好儿郎,因在军中,耽误了亲事。和妙瑜确是良配。”李询笑道。 卢氏皱眉道:“老爷平日最重文才,怎么又要把女儿嫁给一个武夫,凉州战事频繁,这些武将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万一……我知道,老爷因为之前得罪了李湛,一直在想办法补救,可老爷也该为女儿的将来考虑考虑吧。” 卢氏的话,正好戳中李询的痛处,他的确有借着这桩婚事和李湛改善关系的想法,再加上崔皓辉的确门第不俗,因此便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卢氏这样一说,他一下子勃然大怒。李询一拍桌子,喝道:“你一个女人懂什么,靖国公的门第哪点配不上女儿了,我怎么没为她考虑了,这事我已经定了,你不必多说了。”说完摔门走了。 卢氏伏在桌上大哭了起来。 第五百三十五章 勉强 皓辉的亲事定下来,涵因便给靖国公府大太太写了信,告诉她婚事订好了,女方什么身份,脾气秉性写了一番,庚帖也交换过了,生辰八字附在了上面。 大太太接到了消息,很是高兴,在回信里写了不少好话先遣人送了过来,之后又派了管事,将聘礼送过来,因为从长安到凉州路途遥远,陇右地面上乱,其中有不少马贼土匪,靖国公府又不能失了排场,不仅家丁护卫出动,还专门雇了镖局押运,队伍浩浩荡荡。 和信史同时来的,还有大太太身边的徐妈妈。 徐妈妈见到涵因,满脸堆笑给她行礼:“给表姑娘请安,哎呦,瞧我,一高兴竟没了规矩,给郑国夫人请安。” 涵因笑道:“妈妈怎么这么生分,来,坐吧。”徐妈妈方半坐了。涵因接着问:“老太太身子可好,二舅父和两位舅母身子可好?” “身子都很好,都惦记着表姑娘呢。让我带了东西来,说不值什么,就是一番心意,请表姑娘务必收下。”说着,捧上礼单。 紫鸢走过去接下,递给涵因,涵因略看了一眼,就阖上,笑道:“长者赐,不敢辞,请妈妈待我向老太太、太太道谢了。”所谓礼尚往来,重要的不是东西值多少,而是两家的交情不能断,涵因还要根据这份礼单送一份回礼。 之后涵因又问道:“长安那边情形如何,这边的变乱有没有影响到那里?” 徐妈妈笑道:“长安还好,本来也是有些人信这个天圣教的,不过这边乱起,京兆府也警惕起那些人,陆陆续续抓了不少人,听说还想在长安大闹一场。幸亏被发现了,现在长安周围都很平静。” “妈妈这一路上可顺利?”涵因又问,也想了解一下长安到凉州道路的情况。 “哎,出了关中情形就不大好,总是能看见流民,我听护卫说,我们被人盯上过,只是人多,他们见不好惹,所以就没有动手。”徐妈妈想起这一路担惊受怕。也有些心有余悸。大乱虽然平了,地面上却远称不上安生,不少地方的贼匪本来就跟官府勾结。肆无忌惮的劫掠商队和百姓,现在越发猖獗了。 说完这些客套话,徐妈妈便开始了正题:“太太这次派奴婢来,是让我替她谢都督和表姑娘这个大媒。” 涵因笑道:“我怎么敢居功,这是崔家门第清贵。两位舅舅官声卓著,而且二哥哥本人出色,我们本家长房大老爷一见二哥哥,就觉得不俗,这事一说就定下来了。” 徐妈妈笑道:“也是多亏了姑娘,才能相中这么好的亲事。都督出面这事才这么快定下来。这次太太不能亲自来,派奴婢给李家姑娘送上信物。”虽然是盲婚哑嫁,婚事也已经定下来了。但大太太毕竟也想知道二儿媳妇是什么样,所以要徐妈妈见上那姑娘一面,看看怎么样。自然没有奴婢替主人家相看的道理,因此这件事是要涵因去办,徐妈妈跟从。打着这样的名头来办。 涵因笑道:“好,回头我会安排的。” “有劳表姑娘。”徐妈妈恭敬的说着。 “妈妈这次来是否两位哥哥都要见见?”涵因问道。 徐妈妈笑道:“最主要的是要见二公子。当然最好能见见大公子。” “大哥哥在番禾县,现在正是收秋粮的时候,大哥哥恐怕抽不开身,二哥哥嘛在西北大营之中,妈妈是不能去的,这样吧,我请老爷安排一下,让二哥哥回来一趟,若是老太太、太太有什么嘱咐的话,你也好带到。”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徐妈妈笑道。涵因又问了问长安还有一路上的情形,便让丫鬟安排徐妈妈去休息了。 第二天,涵因便亲自带着徐妈妈去了一趟本家大宅,卢氏虽然并不满意这桩婚事,但事情已经定下了,也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但面色也绝对称不上高兴。接了靖国公府的信物,也换了自家的信物,并且也把女儿叫出来跟涵因道谢,其实也就是让徐妈妈见见本尊。 李妙瑜倒看不出有什么沮丧或者怨愤,还跟涵因说着要跟李令纹讨教针线的事情,对这桩婚事并无半分芥蒂的样子。涵因估计要么就是她对婚事还算满意,要么就是太能掩饰情绪了。不过,不管怎么样,出面定下亲事的还是男人,卢氏就算怨又能怎么样呢。再尊贵的女儿家,到了也不过就是家族联姻的筹码,女儿有多少底气也都是家族决定的。 之后,徐妈妈便在都督府住下,她打算见过崔皓辉,便赶赴番禾县,顺便等着送聘礼的大队人马到了,送过聘礼然后再打道回府。她见都督府的气派,下人规矩严整,进退有度,心里也不得不服涵因治家有道。印象中,这位表姑娘从小喜欢伤春悲秋,自怨自怜,后来一场大病,性子也变得低调有分寸,人人提起她来都说好,也挑不出她什么毛病,只是那样的身世,想嫁到好人家很难,没想到后来嫁到唐国公府,竟然就成了长安数一数二的贵夫人,她办的宴席也受到长安世家的追捧,连大太太也常感叹。 本来因为皓轩的关系,她和靖国公府的关系变得很是尴尬,不过好在靖国公出面了结了这件事,她跟靖国公府的关系总算缓和了,不过也再回不去从前。 这一次大太太实在没有办法,才把婚事托给涵因的,毕竟皓辉年纪已经过了及冠之年,不能这样一直拖下去。本来这件事是应该皓辉出面的,毕竟他是大哥,家里的嫡长子,弟弟的亲事理应过问,问题是他刚刚到凉州,这边的情况也不熟悉,又见不到女眷,万一听信了媒人满口胡说,岂不是耽误了皓辉一辈子。涵因已经在当地多年,跟当地世家都有来往,对凉州的闺媛也有些了解,因此这件事大太太就只好委托给涵因了。 一来,两家有这样的亲戚关系,涵因就算对自家不满,也会顾着之前跟皓轩、皓辉的情分,二来,皓辉在李湛手下很受重视,李湛也不敢随意处置,毕竟能说成什么样的婚事也代表了都督府的脸面。这亲事定下来,果然不差,大太太还是很满意有这样门第的二儿媳妇的。 徐妈妈想着这次出来大太太交代不完的话,还有大奶奶萧若华幽怨的眼神,心里感叹,家里这两位公子哪点都好,就是性子太倔强了,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跑到凉州来吃沙子。虽然她也见识了姑臧城的繁华富裕,终究还是脱不了长安人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西北大营,这门婚事的另一个主角崔皓辉,正在自己的屋子里喝酒。 梁松之走了进来,见崔皓轩坐在那里,奇道:“诶?不是说你家里派人过来了,都督准你假,让你回城里一趟吗?” “不过是个管事婆子,又不是母亲大人亲自来,急什么。”皓辉不以为意,依旧自斟自酌。 梁松之闻了闻这屋里的味道,走上前去,一把夺过皓辉手里的酒壶,又细闻了闻:“这不是专供伤兵营治病的酒吗,伤兵营那边这东西也是管得很严的,就怕有人偷了去。你怎么有这个?” “嘿嘿,我自然有我的门路,来,今天我请客,坐下,陪哥哥我喝两盅。”皓辉招呼着梁松之,一说话吐出一股酒气,梁松之扇了又扇。 “都督严令在军中不得饮酒,你要是被发现了,可别拉上我。”梁松之没好气的说道。 皓辉“嘿嘿”一笑:“都督已经准了我的假,现在是我休息的时间,自然不算了。” 梁松之知道跟他搅不清楚,只好说道:“好了好了,你已经醉了,既然你今天不打算回去,那就歇下吧,明天一早赶紧回去。 皓辉却一下子蹿起了火来,冷笑道:“我喝醉了,我才没有呢,这种酒,再喝几壶我都醉不了。” “行,你没醉行了吧。”梁松之只想让他安生些,就算他放假了,在营中喝酒影响也不好,再说,还是专供伤兵营治病用的,真被人发现了,少不了一顿板子。 皓辉忽然大笑起来:“她竟然亲自给我做媒,你说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梁松之跟他相交已久,很清楚他心里一直放不下的那点事,也不好接话,只暗叹了一声,随即说道:“我看你今天太累了,还是快睡吧。” 皓辉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梁松之在说什么,狂笑一阵,最后竟然带了哭腔:“从小她让我做什么,我都没有二话,她想嫁给我哥,我也愿意成全她,如今,她给我保媒,就算是头母猪我也娶!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时候,酒劲已经冲上了头,皓辉的话最后化作一番含混不清的嘟囔,他整个人向后倒去,摊在椅子上。 梁松之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奈的摇摇头,走过去,把他架到床上。 ps: 感谢请请随意好了的粉红票~~~~~ 第五百三十六章 放权 秋雨扑簌簌的落在院子里,将秋风吹落的一地金黄打湿,天气比每年的这个时候要更冷一些,涵因已经换了夹衣,还没到生火的时候,只是每天用手炉捂着。 令辰已经两岁多了,涵因开始按照前世印象中的方法教育孩子,主要是开发孩子的大脑,在两岁这个阶段,开始开发他的各项感知的能力。比如分辨色彩,再比如分辨声音,在他的屋子里,堆满了各色的小玩意,带他去市集、马场、村子还有各家的宴席,尽量的丰富他能接触的环境。 李湛见涵因对儿子上心的样子,笑道:“才多大啊,你就让他看这看那的。他能明白吗。” 涵因笑道:“这叫从娃娃抓起。慢慢的他就都会了。” 李湛笑道:“你喜欢怎样教他都好。” 涵因又不禁想起了自己远在长安的儿子和女儿,不能够亲手教导他们始终是一个遗憾。 正愣神,李湛说道:“我打算把彦儿送到李家族学去。” 涵因方听清楚,说道:“现在的先生不是教的很好吗?” “也应该让他跟同龄的孩子们处一处了,跟别人一比,应该就知道上进了。”李湛笑道。 涵因是不会说什么的,在她看来像九连环、七巧板一类的玩具还是挺锻炼大脑的,不过李湛把那些都看做是玩物丧志,上次别人送来一套玩具,用铜丝打造得很是精巧,涵因便跟李湛说送给李令彦玩。 结果李湛说不能给,他现在连老师教的都学不会,若是有了这些就天天分心了。 涵因知道李令彦是庶子,基本上绝了门荫这条路,要么科举。要么捐官,因此李湛特别重视他的学问,毕竟若能自己考上,嫡庶前途的差别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因此对他格外严格。涵因可不想让李湛觉得自己是那种故意带坏庶子的嫡母,所以,李湛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她才不会管。因此便把那套玩具留了下来,自己没事拆拆九连环,解解绳结什么的,倒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她还打算回头找个工匠来,做个魔方玩玩,虽然她并不懂魔方内部什么构造。 不过最近显然不是悠哉悠哉玩乐的好时机。 河北那边前几个月就开始出现了大股的匪徒。居然开始攻击镇子,而他们并不想占领什么地方,抢完了跑,回到他们深山里的寨子。那些人越聚越多,有些巨匪还出了名。比如有一个叫安禄山的胡人,就在冀州一带活动。当然,这些都是涵因放在河北那边的人传回来的消息。那些乡镇已经苦不堪言,但县府和州府还在瞒着,毕竟这些大老爷们需要政绩,这些不好的事情能瞒就瞒着。 入了秋。这个叫安禄山的匪徒纠结了数千匪兵,竟然攻下了一个县,在里面烧杀抢掠。满载而归,震动了整个河北,也终于上达天听。 皇帝震怒,下令冀州权力剿匪,现在结果还未可知。皇帝实际上也很心慌。现在拱卫京师的天武军只剩下实数两万五千人,陈成还在回去的路上。万一有人趁机作乱可怎么办。于是皇帝连下数道圣旨,催促各地方折冲府尽快补充兵员到天武军。 实际上,这又成了一个悖论,越从地方上抽调兵员,地方的守卫力量就越薄弱,那地方上就越乱,而时局越乱皇帝就会越觉得不安稳,就越要把持大兵。 陆宪这个宰相坐得也颇为痛苦,时常觉得自己独木难支,想起从前靖国公、李明哲还有柳正言在的时候,自己的压力也没有那么大。 最终,陈成带着新组建的天武军回到了长安,得到了皇帝大大的褒奖,什么平乱有功,什么收服叛将,陈成自己听了都有些脸红,这些事都是西北军搞的,跟天武军也没什么关系。不过居然功劳都算在天武军头上了。 天圣教的黄道人也被带回了长安,当众问斩。但那黄道人在被砍头前发疯似的冲围观的人们大喊:“欲得天道,唯我太平。”这让长安人议论纷纷,各种流言悄然在街头兴起,这是即便官府严令不准讨论,也挡不住的。 涵因听到这个消息,很是不解,这个黄道人不是叛出了太平教吗,为什么临死还要宣扬太平教?她皱了眉头,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问题。只是长安离她太远了,她想弄清楚也没办法,只得吩咐手下人关注那里的动静,如果有什么异常,赶紧让她知道。 吏部已经开始讨论鄯州、兰州的刺史人选了。如今的府务都是在由两州的司马和长史在代理。两州的局势刚刚平定下来,还是有人愿意去收拾烂摊子的,毕竟做好了就是政绩,也是不错的。 然而,鄯州再次传来紧急军情,吐蕃人又来打鄯州了。今年高原上的气候愈发恶劣,吐蕃人不顾上一次的惨败,又重整旗鼓打来了。他们就是卡着鄯州叛军被干掉,而西北大军又被抽掉的空挡来袭的。 这一次带着大军来的,是新上任的赞普,之前的那个被他干掉了,他为了立威,又见鄯州空虚,便带了大军前来。不过这一次,吐谷浑人先给鄯州军报了信,让他们早有准备。 皇帝听说吐蕃人又来了,又是一阵头疼,鄯州军已经没了,天武军不能再派出去了,只能依靠西北大军支撑。河北需要平乱,江南需要增加驻军,天武军这次作战损失的装备、马匹要补充,还有赈济各地的饥荒,一笔笔都是钱,而国库一天天的见底,户部天天哭穷。皇帝知道这些人盯着内库的钱,但是,他也有苦衷啊,这些年贴补太皇太后做寿,几个皇子皇女的婚事,起府邸宅院,还有各宗室的丧礼,每年对诸妃、皇子、公主、宗室的赏赐,对后宫宫女太监的岁赏,都要从内库出钱,而这些年少府的收入也锐减,以至于他一直在啃长公主时期的老本,后来有了李湛奉上的一千万两,好容易缓解了,但也是在以眼睛看得见的速度下降。 这次天武军重新置办装备,户部肯定只肯出标准装备的钱,要想超出一般水准的精良装备,那也只能他自己出,这又是一大笔钱啊。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皇帝曾经听长公主常常念叨这句话,于是,当新任户部侍郎裴敏把户部的缺口报给他的时候,他心里骤然跳出来的,就是这句话。 陆宪耷拉着眼皮不说话,反正他早就提过意见了,让李湛接管这三个州,统一协调军政,虽然有自己的私心在里头,好歹也是个解决办法。 “皇上,河北要尽快平乱,河北素来是产粮纳税的大省,如果匪徒猖獗,势必影响明年的赋税,那朝廷的财政就愈发困难了。”裴敏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越乱越没钱,越没钱越乱,最后就成了恶性循环。还有一重意思他没说出来,凉州那块地方常常打仗,粮食出产又不多,交上来的钱,还抵不过倒贴进去的。有了这些事,州府县府全指望着户部拨款,愈发捂着地方财政不肯出钱。还不如全交给李湛,把这个烂摊子收拾了。 皇帝本来还是不想让李湛有那么大的权的,不过死前想后,也不想让整个国家因为这一次的战争经济崩溃,如裴敏所说,只要尽快把河北平定,明年赋税收上来,应该就没有那么困难了,之后再把李湛的权利收回来,大不了让他回长安,给他一个高品的闲官做做。 想到这里,皇帝终于下了决心,说道:“将鄯州、凉州、兰州三州合并为武威郡,封李湛为武威郡都督并赐节。” 这道圣旨传到凉州的时候,李湛已经带着兵去了鄯州,那边军情紧急,吐蕃人虽然今年没有那么多人,但仍然来势汹汹。李湛很清楚,不把他们彻底打服,让他们不敢来犯,就永无宁日。 还好,之前在突厥部族里用的手段,让突厥人自己先乱了起来,此时根本无暇呼应吐蕃人,因此这一次,凉州并没有什么危险。 涵因虽然没有看圣旨,但已然知道了消息,她在屏风后面拨弄着九连环,露出一个笑容,对屏风外面的吴掌柜笑道:“辛苦了,没想到你还真把吐蕃人说动了。” “他们那里有不少想让新赞普送命的,比如莽布奎本,这次那批刀剑,就是通过他卖给吐蕃人的。”吴掌柜笑道。 “那人不是出了名的贪得无厌吗?亏了吧。”涵因问道。 吴掌柜一笑:“把铅提高了半成,就把成本省下了。”当然,那些武器的脆性也增加了,虽然初看起来很坚硬,但是用不了几次就会崩口。当然卖给吐蕃赞普亲卫队以获得信任的刀剑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也不过是一百来人。 外面丫鬟急匆匆的跑进来:“夫人,老爷在鄯州大胜吐蕃人,捷报已经传到州府了,贾先生派人给夫人传个消息。” 涵因对吴掌柜笑道:“这次之后,吐蕃人会消停了吧,这次的大功有你一份。” “不敢,这是在下的荣幸!” 第五百三十七章 下聘 李湛成了武威郡都督,他的车驾威仪更胜,从鄯州大胜而归,姑臧全城几乎都出来迎接了。现在李湛可以说是威震陇右了。 回到府中,涵因帮李湛脱下沉重的铠甲,笑道:“恭喜老爷了。” “倒是意外之喜,没想到皇上竟把三州之地全交给我管辖。”李湛笑道。 涵因一笑,想起另一段历史中,那些身兼两镇、三镇节度使的大将不知道要比李湛现在的样子风光多少倍:“听说,本来是建议上总管名号的,不过皇上说还是都督,加持节节制三州,涵因把长安来的传言跟李湛说。” 李湛想了想,冷笑两声:“皇上这是不情愿呢。生怕郭怀安节制不住我。” “不管怎么说,现在三州在手,支撑西北大军也轻松些。”涵因笑道,也不过是个名字的问题, “是啊,不管怎么说也是统领三州之地了。”李湛一想起来获得的权势,抑制不住心里的高兴,卸下在外面维持的沉稳形象,把涵因抱在怀里狠狠的亲了一口,又抱着她转了两圈,大笑道:“这里也有不少夫人的功劳,我现在想想,自从娶了你,好像即使有事,也能逢凶化吉似的涵儿真是我的福星。” 涵因抿嘴一笑:“所谓夫贵妻荣,应该是我随着你的。”想想看,没有李湛这个身份,她即便能把上一世弄的钱拿到手里,也没有号召力引来她需要的人才为她办事。真是不公平啊,纵使有通天的本事,这个世界的舞台还是属于男人的。不论上一世的公主,还是这一世的国夫人,实际上她的地位还是依附于男人。 李湛把涵因放下,笑道:“下一步就是要把下属各县的秩序恢复正常。现在民生凋敝,这样下去明年又不知道什么样了。” 涵因笑道:“夫君的集文阁里都是现成的人才,此时不举荐,更待何时呢。”她并没有提上次李湛扭扭捏捏夹带私货,想要举荐自己人,却不肯明说那件事。李湛心里有数,她略加提醒即可,若是直说,那可就是戳痛处了。 我早说什么什么,你不听。现在看怎么样了……这样的话纵然能让嘴里痛快些,徒遭人讨厌罢了。 李湛笑道:“这次我会跟贾先生、竹心先生好好商议一下人选的,之后就向朝廷举荐。毕竟处理这里的事务,还是熟悉情况的本地人比较合适,而且他们也都熟悉我处置政事的思路。” 涵因贴着李湛,撅起嘴,撒娇道:“这么说你又要一天天不着家了。哼,不行,这些日子,你就没安生过。” 李湛笑道:“刚刚接手,还要将那两个州的府务都接手过来,现在那两州的刺史都死了。只有司马和长史在草草管着,账务、各司的事务、人员全是一团乱,我也必须尽快熟悉起来。所以,这段时间肯定会很忙的。” “我就知道。”涵因甩开他的胳膊,转身冲着窗子不看李湛,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李湛从背后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笑道:“这两天我都是涵儿的,只陪你。好不好?” 涵因这才转过身来,笑道:“这还差不多。” 比起李湛成为武威郡都督,另一件轰动凉州的事情就接地气多了。靖国公府给李家送的聘礼到了,先安置在驿馆,又派人跟都督府和李家大房打了招呼,择了个即日,吹吹打打送到了李家。 大太太心疼二儿子,就怕儿子在外面吃亏,况且家里也只有他一个没有娶妻了,便把自己压箱底的好物件都拿了出来。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落了崔家的面子。 从驿站到李家,长长的队伍拖了整条街,吸引着人们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大族就是大族,看看这阵势。”酒馆里,一群好事的人看着送聘礼的队伍经过,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阵势算什么,李家娶妻嫁女哪次不是这么大的动静,看人家那护卫、仆役的精气神,长安来的就是不一样。” 其实到底哪不一样,他还真说不清楚,但这番说辞仍然引得众人频频点头:“听说是靖国公府,那可是一品国公,这位娶亲的公子,爹是前宰相,二叔父是副相,这宰相家自然是不一样了。”有人知道些情况,赶紧拿来做谈资。 “宰相家啊,那怎么从军了呢。听说还是从小兵当起的。”另一个人凑过来问。 “你懂什么,人家大家公子不愁吃喝,就是想要报国才参军的。跟着咱们都督打突厥人和吐蕃人,战功赫赫,现在可是咱们姑臧的英雄。” “这些事说书先生这些日子一直在讲咱们都督打突厥人的事,他肯定知道,把他叫过来给咱们说说呗。”一人提议道。 旁边立刻有人叫道:“伙计,伙计,把说书先生给我叫过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青色长衫的说书先生走了过来,笑着问道:“诸位想听哪一段?” “就跟我们说说这个快做新郎官的崔公子。” “现在是崔校尉了。”说书先生笑道,又清了清嗓子,等众人静了一静,开始说道:“那今天小的就给大家讲一段,宰相子离家偷从军,崔校尉逞威玉门关……却说……” 这个说书的便开始动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崔皓辉打仗的事迹编成时人最喜欢的段子讲给众人听。其实这说书的也是涵因花钱请的人,因为那个时候,为官做宰不仅要有政绩,更重要的是要有好名声,养望一直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对招揽人才,稳定民心都有很重要的作用。 舆论不论在古代还是后世,都是非常重要的,其实这件事很早就开始了,只不过之前李湛在没有战功之前,也不过是用一些人在街头巷尾议论李湛为百姓做了什么事,比如打了多少口井,开了多少荒地。救济了多少灾民,后来李湛数战告捷,便干脆变成各种段子,让说书人在各地酒馆里头公开宣扬。这个说书人还有这对议论的人之中,就有涵因出钱收买的。 卢氏看到聘礼,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毕竟,除了打仗的时候可能会送命,崔皓辉也没什么不好了。年纪轻轻就当了校尉,也说明很有些能力。只是悄悄跟李询唠叨:“好好的靖国公府二公子。当什么官不好,非要跟突厥人砍砍杀杀的。跟他说说转成文官吧。” 李询不耐烦的说道:“女婿怎么样,是他的事。靖国公都不管,咱们多什么嘴。我跟你说,这话你跟女婿提都不要提。”崔皓辉颇受李湛器重,凭借军功就能更上一层楼,先不说自己这个岳丈劝他有没有用。若真是自己让崔皓辉放弃从军,那李湛肯定会对自己更不满,那这门亲事结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卢氏见丈夫这种态度,怏怏的闭了嘴,在心里生闷气,转而又想这事还得让女儿劝。等他们两个成了亲,少年夫妻,枕头风肯定更管用。遂也不再说什么了。 陇西李氏姑臧大房是出了名的望族,有不少族人在长安做官,还跟靖国公府有交情,这门婚事传了出去,还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因为靖国公被贬。一直低调过日子的靖国公府,这些日子有不少宾客上门道喜。 老太太自从靖国公贬到江南之后。精神就一直不大好,这次孙子的喜事来了,她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还对大太太说道:“涵因这孩子还真是不错,这次可是帮了咱们一个大忙,对了,你也该常和唐国公府走动走动,毕竟咱们是涵因的舅家,她娘家没有人在长安,咱们这亲戚情分也不能断了。” “是,正要备份礼送到唐国公府呢。”大太太显然心情不错,平常老太太教训她处理府务的时候,她都会有些不耐烦,觉得自己掌事这么多年,老太太还没完没了的不放心,实在心烦,不过今天她却没有半分不悦。毕竟是喜事,靖国公府里,已经太久没有喜事了。 这门亲事在长安世家圈子里面传开之后,自然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冷笑了两声:“博陵崔氏三房嫡次子配陇西李氏姑臧大房长房嫡女,呵,真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他们娶来嫁去的拢共就那么几家,世人还觉得他们门第高华,真真可笑。” 刘公公知道皇帝对这些大族一直心存芥蒂,此时又开始犯酸了,笑道:“其实也不如从前了,说起来陇西李氏姑臧大房是一等门第,其实还不是就占个边地,崔家这次看样子也不打算把媳妇娶回长安了。真是有些不像样子。”崔氏这种门第,儿子若是出外任,儿媳妇是要在家孝顺父母的,现在看这样子,恐怕是要在那边办婚礼了,便显得没有那么规矩。 皇帝冷笑道:“这些大族成天把礼啊,规矩啊挂在嘴上,真出了崔皓辉这样的,又改口千里姻缘一线牵了。” 刘公公赔着笑,也跟着嘲讽了几句。 皇帝忽然想起来,皱眉道:“对了,不是说崔皓辉立了不少功吗?为什么这次天武军调兵没有他?” 刘公公心里转了转,忙笑道:“因为他叔父崔澄已经是尚书右丞,国之副相,他若是领兵拱卫京畿,恐怕大不妥,李顺全就把他的名字抹掉了。”这是朝中的规矩,一家不能有两个重臣同时在朝,更何况一文一武了,万一配合起来对皇家不利,那就危险了。 皇帝点点头,表示默认了,忽的爆发出一阵咳嗽,自从他上次喷血之后,就时常咳嗽,刘公公赶紧奉上茶,让他压一压,说道:“皇上,宣太医吧。” 皇帝接了茶,喝了一口,感觉好一些,说道:“不必了,喝了两个月苦药汤子,什么用都没有。朕不想看见那帮庸医。” 刘公公担心的看了皇帝一眼,最终还是说道:“是,皇上。” 第五百三十八章 受挫 三州合并为一郡,一道诏书便解决了,但是,真想控制局面,却没有那么容易。州府并入武威郡府,不仅意味着州府不少官吏都没有了职位,也意味着,当地不少世家的利益要重新调整。 比如,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之前鄯州军的兵器、装备都是西平池氏名下的生意,再比如,兰州金城县的最重要的世家是金城麴氏,而狄道县更复杂,李氏、牛氏、董氏、边氏在当地势力都不小。现在三个州变成一个州,李湛又举荐了凉州各世家的子弟充任这些地方的官员,这些世家受的影响都不小。 李湛举荐的人,都是凉州这一带的,跟凉州毗邻,对当地的情况也熟悉,可不像那些朝廷直接派来的,很容易就被当地的吏员糊弄住,凭他们摆布。 于是他们便动用自己在朝中的资源,想要把县府都控制在自己人手里。希望朝廷不要批准李湛推荐的人选。但凉州的世家也不是吃素的,谁在朝中没有些人脉呢。自然也有为他们说话的人。 于是这件事情便在吏部引起了争论,有人认为李湛推荐的人选,有在武威郡自专的嫌疑,不应予以同意,应由吏部按照惯例,派遣有资历的官员接任,有人却认为之前兰州、鄯州大乱,州府、县府都死了不少官员,此时刚刚稳定下来,需要熟悉当地情况的官员尽快吧地方上安稳下来,李湛推荐的人选都是在大疫中有所建树之人,应该可以胜任。因为吏部一直吵不出个结果来,几位宰相也各有意见,比如出身寒门的尚书左丞想为几个出身寒门的官员争取一个好位置,武威郡这几个县做好了就是政绩,可以为将来的仕途铺路。因此不赞成李湛提名的人选,说无先例,再比如崔澄心态就比较复杂了,听说李湛这次推举的都是原来凉州各县的县丞,他想着自家的侄子在那边,这些人调开了,皓轩也少些掣肘,况且涵因给皓辉找了一门好亲事,加上皓辉本身就在李湛手下,怎么也要卖李湛一个人情。于是支持李湛的人选,说要因地因时制宜,陆宪没有表态。而虞孝严则根本是个摆设,因此这件事又摆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也很纠结,他的确不希望李湛的权利太大,但支持李湛推荐人选的也说的有道理,兰州、鄯州局势太乱。若是不满足李湛的要求,他不配合或者暗中使点绊子,那这个县令肯定是干不下去的,尤其是县令备选的人选都是刚入仕途的年轻人,怎么有能力收拾那堆烂摊子。 而且,河北的情况也并不好。那些贼人狡猾异常,劫掠乡镇甚至县城,抢完了就跑。等折冲府兵去了,他们早跑回去了。官府也试图攻打他们的大本营,但他们的大本营不是在崎岖陡峭的深山之中,就是在泥泞难行的沼泽里,官府的大部队根本没有办法发挥优势。所以。怎么剿就剿不尽。 河北动荡,江南不安生。陇右刚刚平定了大乱,皇帝按按发胀的太阳穴,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能让李湛这么如意。又想想自己手里握的刚刚经过换血的天武军,这些都是经过沙场的老兵,而且他已经严令天武军不可以出现吃空饷的情况,士兵必须定期操练。有了这样一支力量在手里,而李湛的西北军这次被调过来精卒三万,已经大大的削弱,更何况他还要同时应付西边的吐蕃和西北的突厥人,他也不怕陇右再折腾起来,不论如何,不能让李湛把武威郡搞成自己的自留地。皇帝下了决心,将李湛的名单否决,从等着上任的候选官员名单中挑出自己想要重点培养的,添了进去。 任命的消息传回凉州,李湛的脸色很是不好看,本来他觉得十拿九稳,谁知道皇帝竟然一律都否决了,一个任命都不肯给自己。 “没想到皇上这么不给面子。一共四个县的空缺,一个都不肯给我,连县丞这种位子也另派了人,这是什么意思。”李湛心里气闷,回家就跟涵因抱怨了起来。 涵因冷笑:“还不是皇上不甘心把三个州一股脑都交给你。” “不甘心就别并这个武威郡啊,哦,乱了,没钱了,吐蕃人打来了,想起我来了,事平了又想摘桃子。”李湛愤怒不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皇上这么做了,你也没有办法。”涵因倒了一碗热奶茶,端给李湛:“尝尝,我好容易调制出来,味道总算没那么怪异了。” 李湛喝了一口,果然爽滑香醇,笑道:“你倒是会享受,每每能想出这好法子来。” “我成日没事做,也就鼓捣这些。”涵因拿起自己跟前的杯子,也喝了一口。 “呵,估计皇上巴不得我整天喝喝茶,别管事呢,不过这恐怕是他的一厢情愿吧。”李湛冷笑,这些年,在凉州面对种种人为的,非人为的困境和麻烦,好容易突围而出,让他也不肯甘心放掉好不容易争来的权利。 “夫君准备出手吗,不如先为自家出出头。”涵因笑道。 “怎么?有什么麻烦吗?”李湛问道,他现在已经不怎么过问自家生意上的事情了,全都交给涵因打理。 涵因说道:“咱们家的商队在兰州不大顺,吴管事在那边设了一个货栈,屡屡有人捣乱下绊子,数这一次最严重,被人放了火,整整一货栈的东西都烧没了,我想请夫君直接对那些人出手。” 李湛沉吟半饷,说道:“商队上的事情怕是这样不妥吧,要不我还是先让代理县令派人去调查一下。毕竟是县中的事情,还是让县里处理比较好。我想他们也会给我这个面子,不管怎么样都要给一个交代。” 涵因一挑眉,冷笑道:“现在那个代理县令不就是他们原来的县丞吗,那些人早就和当地大户勾结在一起了,他又没从你那里得着好处,皇上这次否了你的提名,等于当面扇了你的耳光。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鬼精,难道看不出来吗,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卖力给咱们办事。说不定跟你扭着来,还能得到皇上的赏识。” “但直接动用军中的人手,恐怕过了吧……”李湛还是有些犹豫,这样的吃相实在太难看了,这样做事,恐怕会大失民心。 “大乱刚平,如果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就以为咱们是好像与的,绝对会蹬鼻子上脸,就要趁着现在。新的县令还没有到任,好好的敲打他们一番。这样,即使新的县令到了,他们也不敢玩什么花样。”涵因看着李湛劝道。 李湛还是觉得没到用这种手段的时候:“可是这样做在别人看来是小题大做啊。” “夫君!”涵因的面色郑重起来:“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三年。一晃就过,皇上明摆着不想让你掌控整个武威郡,他还是想等局势平稳一些,就把三个州拆回去,你举荐的人,他一个不用。不就很说明问题了吗,他一直在逼你,你退一步。他就会进一步,最后你便是无路可退,难道你在这里劳心劳力这么多年,就想换一个长安的高位虚职吗?这还是最好的结果,说不定一个不好。唐国公府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夫君可要想想大隋建立之初的二十多位国公。如今存下来的不过四家而已,说不定皇上已经想过把这个数字减到三了。” 李湛叹了一口气,他虽然不想承认,但心里明白涵因说的对,自己再这样瞻前顾后,做事畏手畏脚的,最终就会被人逼的不得动弹,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退已经退不回去了,只能拼命去争,说不定还能挣出一条活路来,李湛回望着涵因:“你说的对,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何必还管他人如何议论,既然他们直接来挑衅我,我们就狠狠回击回去……那还以抓奸细的名义?” “嗯,天圣教的余孽死灰复燃,和一些本地人勾结起来,意图制造混乱,乱世用重典,这一次,就杀鸡儆猴,让他们再不敢折腾。”涵因眼底腾着杀气,如今她再不是罪臣的孤女,惹上她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有目标吗?”李湛问道。 “除了金城麴氏,还有什么人有那么大胆子跟咱们对着干,闹事的是他们中的四房一支罢了,这一支以经商为主,控制了金城县一大半的铺面、生意,二房则占另一小半,大房和三房主要是金城县周围的地产。四房用这些产业赚来的钱供给其他几房做官为吏的人,把金城县控制得滴水不漏,以前,陇右的其他家也想插手这里,不过都让麴氏挤走了,而那些家重点还是放在凉州长安的商路上,也没怎么在这里下功夫,于是也就由着他们了。麴氏四房可是块肥肉。”涵因露出一个笑容。 李湛自然明白涵因的意思,打仗就快将府库多年的积蓄一扫而空,皇帝让三州合并,就是不想给钱的意思,钱从哪来,不言而喻,笑道:“夫人果然好谋划,这次抄回来的东西,一定把夫人的损失弥补上,我想麴家四房一定会后悔烧夫人的东西。” 涵因笑道:“嘁,夫君以为我是心疼那点损失吗?我一定要夫君插手这里,主要因为兰州正好卡在凉州通向各地的门户上,不管是入蜀还是去长安,金城县都是必经之路。这次兰州大乱,夫君也看见了,兰州被卡死,凉州的物资都没有办法补充。所以,趁着这个机会一定要控制这个地方。” 本来她是准备慢慢的让自己的商团渗入兰州的,也不介意和兰州本地的家族合作,不过,既然他们不肯退让,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从来争权和夺利最终都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第二天,一匹快马从姑臧直奔向原来的兰州治所金城县,之后,金城县守将便以天圣教余孽在集市放火,妄图制造混乱为由,全城戒严,搜捕奸细。 ps: 感谢白籽籽再次投粉红票! 第五百三十九章 对抗 麴家四房嫡支一百多人,加上管事、仆役、家人总共四百多人全都被抓起来,押到了凉州,李湛管刑名的连夜审问,拿下口供。 整个金城麴氏也陷入一片恐慌之中,这些年,麴家几房同气连枝,虽然内部也有勾心斗角,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一致对外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凉州、狄道各世家虎视眈眈之下牢牢握着金城县。 这一次,李湛不管不顾,上来就是一顶谋反、奸细的大帽子扣了上来,的确麴家是有不少人信了天圣教,还捐钱给天圣教做法坛,但是,上次县令被杀的事情可不是麴家人的谋划。麴家族人很是愤怒,他们祖上也曾经辉煌一时,曾经在西域建立高昌国,自从高昌国投降大隋,麴氏内迁到金城县,国家对他们都是以安抚为主,他们也固守金城一地,现在这是要逼的他们走投无路啊。 麴家并不像李家、崔家,甚至比不上薛家、韦家,族人遍布各地,势力从地方到朝堂练成一气,所有的势力都聚拢在金城县一地,李湛这一次把四房一下子都铲除掉,让他们元气大伤,是可忍孰不可忍。 “金城县七成的土地、九成的商铺都是我们族人的,四成的人姓麴剩下的都是我们的佃户,我们祖上把高昌国让给大隋,就管他们要了一个县,这李湛也太贪,什么都想横插一杠子,我就不信,李湛会把全县的麴家人都杀了!”麴家族长麴震是正统的高昌皇室血脉,至今还保留着西域人彪悍的性格和行事作风。 “可是凉州那几个世家也没有斗过李湛啊。”一个族人担心的说道。 “那是他们不团结,他们自己斗来斗去,都想靠着李湛把别家压下去,我们麴家几房各有分工,一荣俱荣,一损皆损。所以这一次我们不跟他斗一斗,金城县就要被瞅着了空子的那几家瓜分干净了,到时候焉有我们的立足之地!”族长皱着眉头。 “可是李湛现在是武威郡都督,手里又握着大军,我们怎么能斗得过他。不如服软,舍弃四房,还能保得住其他几房。”一个长老说道。 “不行,我们弃了四房,以后族人的心就散了,一定要把四房保下来。如果李湛不放他们,我们就把他搞下来!”族长的决心很是坚定。 又一个长老皱着眉头,说道:“自古民不与官斗。四房先对郑国夫人的产业出手,若真是做生意挤垮了也就算了,他们倒好烧人家东西,这不就是挑衅吗,根本就是缺乏算计。现在把全族拖下水可没必要吧。” “就算不这么做也会被他们慢慢吞掉,看看凉州的马场,就是前车之鉴。再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四房做错了,把犯事的人抓起来。再赔上一笔钱,也就足够了,他们却对整个四房下手。一上来就是通敌谋反的大帽子,这是不让人活的绝户计啊,难道我们就任凭他宰割不成?”族长冷笑道。 “可是我们拿什么跟李湛斗?那可是握着西北大军的人啊,他把天圣教、鄯州军、吐蕃人、突厥人都打败过,我们全族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两千多户。加上佃户、部曲也不过上万户,西北大军对付我们岂不是绰绰有余。”长老擦擦头上的汗。生怕族长一个不理智,让全族人去跟西北大军硬碰硬。 族长摆摆手:“你们不必担心,我们不需要和李湛硬碰硬,王家商队的大管事已经来见过我了,王家商队就是晋王舅父王通家的生意,如今他是朝廷的给事中,这可是门下省的重职,还可以纠察百官过失,只要让我们的人去长安诉讼冤情,一定能上达天听的。” 王家的势力虽然退出了凉州,但是仍然有商队在这里活动,这一次瞅准机会,便挑唆麴家四房对涵因的商队下绊子,尤其是皇帝决定不采纳李湛推荐的人选之后,麴家以为李湛受到了皇帝的猜忌,不敢怎么样,于是便愈发胆大妄为,最终给涵因的货栈放了一把火。 本来只是想示示威,叫李湛有所顾忌,没想到反倒引起了李湛的反弹,如今这位族长干脆把宝压到了王家身上。王家管事很有把握,只要麴家有人去长安见到王通,他就有把握让他们面圣,到时候皇帝下旨彻查此事,一定会把麴家的冤情洗清,并且给李湛治罪。于是族长下了决心,跟李湛斗到底。 其他长老还是心存疑虑:“这个办法可行吗,李湛可是一方大员,而且还立有大功,皇上怎么可能轻易治他的罪,万一不成,还把李湛得罪狠了,他恼羞成怒,岂不是对麴家更不利?” 麴震冷笑道:“你们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功高震主吗?” 长老们互相看看,有的跟着附和:“族长说的对,我们不能因为李湛气焰嚣张就退却。” 三房长老却摇摇头,叹了口气,知道族长再听不进别的话,低着头。别人问他的意见,他苦笑道:“我有什么意见,只是这次的事情,明摆着是咱们家卷进了李湛和王通的纷争,他们两家之前就斗的你死我活,咱们何必搀和,给人家当枪使,哎哎,麴家完了。” 麴震听他这话,大怒:“什么被别人利用,难道李湛夺的不是我们家的财,杀的不是我们家的人,如果再不奋力一搏,恐怕麴家在金城县都别想待着了。” “我早就说过,何必霸着金城县不放,我们跟李家、边家、董家都有姻亲,早跟他们一起经营金城县,李湛便是有大军在手也不会轻举妄动,现在他专门对付我们,他们也只会站在一边看热闹,说不定还等着落井下石,等我们被李湛打压了,他们好趁势而上。可惜,你们都舍不得眼前的利益。”三房长老冷笑道。 麴震更怒:“怎么让,谁来让,让你三房让你愿意吗?事到如今,你倒说起风凉话来了。” 众人忙劝道:“好了好了,现在要一致对外想对策,咱们自己人就先不要吵了。” 三房长老站起身,说道:“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听。”说罢,甩甩袖子走了。 其他人把族长劝坐下:“三房总是那样子,您也不是不知道,随他去吧,但长安要那里要派谁去呢?” “犬子虽然不才,却有口才,遇事也沉稳,就让他带着几个族人去。”族长冷笑道:“其实,我今天只是跟诸位知会一声,我早就秘密吩咐了他们去办这件事,他们已经跟着王家的商队出发了,现在应该已经出了兰州了,李湛就算想拦也拦不住。”他的嫡长子是悉心培养的下一代族长,若不是这一次事关麴氏一族的生死存亡,他也不会轻易派出去。 众人素来知道族长的儿子的确是能办大事的人,也放下心来。 族长想了想说道:“这件事要绝对保密,决不能让李湛的人听说,对了,盯着三房,我不放心他。” 李湛这些日子一直盯着突审,麴家人大多是平民,哪里受过刑,基本上是想让他们招什么就招什么,想让他们攀咬谁就攀咬谁。他让审讯之人的加快了速度,赶在新任的县令到达之前便把罪名定下来。 这日,他在府衙中处理事务,忽然家中管事奉了涵因之命来叫他回去:“夫人说有重要的事情,请老爷务必快点回去一趟。” 李湛心里疑惑,还是把手里的事情都放下,回了府邸。 涵因已经换了男装,准备了帷帽。 李湛说道:“这是要干什么。” 涵因笑道:“老爷,你跟我去一趟城外的庄子,有重要的事情。去了你就知道了。”她说的庄子就是用都督府名头买下的庄子,之前她招揽的私兵就在那里训练。 李湛知道涵因不是无的放矢的人,笑道:“好,就看看夫人有什么重要的事。”于是便跟她一起骑马,带着钟瑞、卫恒以及盼晴、云际还有数十个护卫,飞奔出城,去了那个庄子上。 庄子的管事也是涵因亲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见到主人来了,赶忙迎接。涵因说道:“你们不用忙了,张毅他们在哪。” 管事忙说:“都在后面废谷仓外面守着呢。小的引路,老爷、夫人请吧。” 涵因点点头,对李湛说道:“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李湛见涵因神秘兮兮的,也很好奇她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点点头,跟着管事走了过去。 在庄子宅院的后面,有一个的谷仓,因后来庄子的地产扩大了,这个谷仓有些小,后来又建了新谷仓,这个就废弃了。张毅等人正守在谷仓外面,见李湛、涵因来了,连忙行礼。涵因点了点头,他们便把谷仓打开。里面关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个身着华服的胖子,眼角有几条笑纹,看起来是个圆滑精明之人,此时双手被缚住,耷拉着脑袋,灰头土脸的坐在地上。另一个是个年轻人,脸上虽然被揍了几拳,却看得出是个英俊伟岸的男子,虽然狼狈不堪却不失风度,看着进来的一男一女,冷声道:“你们到底想怎样。” 涵因一笑:“麴公子,受苦了。” ps: 感谢请请随意好了一票粉红票,吉祥宝玉两票粉红票,非常感谢,另外感谢舒舒刘刘的打赏~~~~ 第五百四十章 灭族 涵因对李湛笑道:“我来介绍介绍客人。”指着那华服的胖子说道:“这位是王家晋安商队的大管事。”又指着那个年轻人笑道:“这位是麴家族长的长子。两位在快到平高县的路上被劫了,正好让咱们的人救下了。” 李湛一下子便明白了,冷笑道:“麴公子这是想要跟王家管事去长安吗?真是可惜,出了这样的意外,必然是有什么人盯上你了,虽然出事是在原州,不过涉及本郡良民,本都督不能不管,还请麴公子配合调查,把那些贼人一网打尽。” 麴公子对李湛怒目而视:“你这个小人!你想怎么样。” 李湛却不理他,对王家管事说道:“大管事也不如好好想想,这件事是怎么一回事。串通谋逆罪人,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王家管事听这话,下意识打了一个冷战,李湛想要干什么,瞬间,他的额头上脖子上渗出颗颗冷汗。 李湛对外面吩咐道:“把他们两个分开关押,不许让他们串供。”外面张毅等人走进来,说了声:“是。” 庄子的宅院已经收拾出一件干净屋子来,李湛和涵因进去坐定了,李湛方笑道:“涵儿真是未雨绸缪。” 涵因笑道:“夫君不会怪我多事吧,之前,王家商队的人总是鬼鬼祟祟的盯着咱们,我先前就派人打了进去,后来这人在王家商队里头小厮,虽然不知道什么机密,却看见王家管事和麴家族长来往密切,遂留了心。我便派人跟着他们,果然王家管事带了麴家的人一起上路了。” “这次多亏你了,看来麴家是要跟我对抗到底了。”李湛冷笑,本来他以为给麴家四房点颜色看看。其他几房就会老实下来,没想到他们是要搭上全族也要跟自己斗啊。 “你连日忙,我得到消息生怕赶不及,被他们跑了,这次就直接派张毅他们去了。”涵因笑道,这次一探知消息,她就派了自己的私兵假装马匪,连夜奔袭,最终在这一行人出了兰州之后截住了他们。商队规模不大大约一百五十人左右,护卫不少。不过再怎么样也比不上张毅这些鄯州军的精锐,最擅骑射,他们原本二十来人。后来又招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流民,在他们之下训练,这一支五十人的队伍,也堪比一只精锐骑兵,根本没有费什么劲儿。就把王家的人拿下了。 李湛很高兴的说道:“看来给夫人这支私兵还真是给对了。这次他们办事办的不错,我会好好赏的。” “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事权从急,我不会滥用你给我的人。”涵因主动保证着,她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李湛的底线,不想引起李湛的反感和戒备。 李湛握着涵因的手:“我知道。你一向最有分寸,我们夫妻一体,你是怎么样的。我心里有数。如今我们的情况如履薄冰,这些人哪有一个省油的灯。” 涵因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凝重:“我就知道王家早晚要找机会给你使绊子,我看,他们的意图远不止对付你。” 李湛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泰王已经十六了,去年礼部就已经说了泰王该选妃出宫了。不过,因为王淑妃大丧。这件事就往后推了,今年是大灾之年又有民乱,皇上祭天减膳,礼部那里虽然上了奏疏,但是皇上也没有答应。如果选了妃不出宫,那自然是特殊恩宠,但现在既不选妃又不出宫,就叫人拿不准了。” “你是说王家拿捏不准皇上的意思,所以出手试探。”涵因看着李湛。 “很明显,对于王家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储位了,之前泰王年纪小,我们家也是满朝文武的眼中钉,还有个长子梁王在前头顶着,现在寒门迟迟回不过气来,太皇太后和陆相的态度暧昧不明,咱们又在陇右越来越扎眼,他们的第一目标自然是泰王了。”李湛以前也曾经想过支持泰王争皇储,而且他也一度认为柳正言就算因为泰王也不可能舍弃自己,没想到皇帝一对柳正言出手,柳正言第一个就拿自己当垫背的。 之后,到凉州来,基本上已经退出了朝廷中的核心势力圈子,尤其是满朝文武都孤立他,自己的姐姐虽然晋封德妃,但无宠多年,只能依附在萧贵妃之下,外朝又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实际上掌握不了什么势力。皇帝也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放心大胆的收了李令绮入宫,抬举他家以平衡王家。 现在王淑妃死了,王家已经没有能够问鼎后位、威胁萧贵妃地位之人,太皇太后对王家的态度也会发生微妙的改变,尤其是对晋王恐怕就不会那么防范,反倒是要防着李德妃在宫里的势力增大。 而李湛经过这次大乱,由一州都督一跃成为陇右管辖范围最大,兵力最强盛的地方军政长官,这也让泰王在储位之争中,无可避免的走进了人们的视线。 涵因也同意李湛的观点:“皇上是不会介意趁着你还没有控制住局面,借这件事把你拿下的,再把武威郡重新拆成三个州也顺理成章了。就算德妃娘娘被牵连,泰王再受一次打击对于皇上来说也无所谓,毕竟王通现在还不过是个给事中,之后,再把李明哲从巴郡召回来,许昭仪提个妃位,这样寒门的人一定会支持长子,皇上就可以顺势再把王家的势力压下去。可比对付你这个手握重兵,执掌三州之地的实权大臣要容易得多。” “不能让王家再这么折腾了,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付我们,真当我们拿他没有办法吗?”李湛冷笑。 涵因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没错,这次是该给他们点教训的时候了。” 李湛查出麴家勾结天圣教反贼,谋反作乱,将金城县麴家四房共两千余户,八千多人一网打尽,成年男子尽处于极刑,女子孩子充作官奴。当然实际没有那么多,因为经过大疫,又经过民乱,金城县已经死了不少人,实际上是一千三百多户,三千多人,加上一些对麴家死忠的佃户部曲,总共四千多人。李湛的血腥手段,不仅让陇右震怖,也让皇帝吃了一惊。 “谁给他这么大的权力!竟敢不上奏刑部就自作主张。”皇帝“啪”的一下把奏章摔在地上。他却忘了,李湛是持节之官,遇到谋逆大罪可自行处置,不必上奏,平时即可诛杀平民,更不用说现在大乱刚刚平定,扫除叛乱余孽,本来就是各州长官分内的职责。 只是李湛一下子将一个家族灭掉,引起了巨大的波澜。御史们已经纷纷上奏,认为李湛处置太过草率,应该由朝廷派人下去核查这件案子,看看李湛有没有滥用刑罚,还有人认为李湛是滥施淫威,有伤天德,希望皇帝予以惩处。 天还黑着,王通已经骑着马,沿着朱雀大路向皇城走去,今天是朝会,半夜就要爬起来,虽然晚上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但今天他却格外的有精神,终于有机会把李湛彻底打下去了,现在朝堂上对李湛一片声讨,皇帝恐怕也开始忌惮李湛在陇右的势力,只要自家管事带着麴家的几个人一到,在朝堂上痛陈李湛的暴戾之举,然后再由自己的人一手操控调查,李湛这一次就完蛋了。 李湛完蛋了,泰王也就失了倚仗,再没什么机会参与储位之争,梁王母系卑微,又怎么比得过晋王。想着前途一片大好,王家复兴指日可待,他的心里也美滋滋的,心想:“李湛啊,李湛,你可别怪我不厚道,我也是为了家族。不要怪我每次都针对你,谁让你每一次都那么巧,拦在我的前头。” 正走着,在离皇城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忽然有人拦住了他的坐骑。给王通牵马的仆役下了一条,喝骂道:“什么人,不长眼睛,你知道挡的是谁的路!” 那人被骂了,却不愠不火,做了个揖,问道:“敢问可是王给事的大驾。” 王通的仆役扬起鼻子,冷笑道:“算你识相,什么事。” 那人双手奉上一封信:“这是我家主人给王给事的信,请他过目。” “你家主人是?”王通的仆役这才把高高仰起的头低下来,他也怕得罪其他官员家的仆役。 那人却笑而不答,只说到:“王给事看了信就知道了。” 王通的仆役一听皱眉还要说什么,王通已经从自己的神游中回过神来,见马站着,仆役在跟另一个人说话,有些不悦的问道:“怎么回事。” 仆役忙回身陪笑道:“老爷,有人送来一封来路不明的信,小的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王通说道:“拿来我看看。” 仆役方从那人手里接过信,捧给王通,天尚未亮,王通就着仆役提的灯笼的灯光看了那信,面色一下子沉郁了下来,问道:“送信的人呢。” 仆役赶忙提着灯笼回身:“就是这小子,诶?人呢?”他提着灯笼四下照来照去,哪里还有人,王通摆摆手:“好了,不要管他了,走吧。” 早朝开始,果然讨论的便是李湛以谋反罪处斩麴家数千人的事情,朝中果然分成两派针锋相对,一派力陈李湛行苛政,弄得民怨沸腾,另一派则认为麴家罪无可恕。皇帝高坐在御座上,看着口沫横飞的官员,一眼便看见了王通,等这些人纷纷陈述完了自己的观点,皇帝便看着王通,问道:“王爱卿,此时你怎么看?” ps: 感谢杨晔上个月的粉红票,感谢舒舒刘刘本月第一张粉红票,祝大家儿童节快乐,希望大家永远有一颗年轻的心! 第五百四十一章 节制 外面的天色蒙蒙亮,金銮宝殿上的巨大夜明珠辉映着满殿的烛火,殿中巨大的柱子投下交错的阴影,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看着下面群臣的表情在光影交错之间晦暗不明,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既有高高在上统御人间的自傲,又有无处着力的不安。 如何对待李湛,是皇帝很纠结的事情,他并不认为李湛想要反他,开始李湛的权力也他给予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湛在陇右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这让他很不舒服,尤其是事情并不是都按照他的想象发展。 李湛灭掉麴家这件事,皇帝并是为麴氏一族感到痛惜,甚至觉得麴家活该,敢造反就应该灭族,可李湛不经过朝廷直接把人都斩了,这让皇帝感到自己的权威受损,而且如果趁机把李湛调回长安,那个让他如鲠在喉的“武威郡”,也就是可以趁机恢复到从前了。 李湛的上疏言辞颇为恳切,大意是这一年来,不少地方的贼人借着天灾妄图谋逆作乱,为了皇上的江山稳固,必须明正典刑, 震慑宵小。他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而且,他刚刚坐上武威郡都督,正是应该安抚当地,提高声望的时候,虽然麴家谋逆诛族符合律法,但法理不外乎人情,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把全族全部连坐的事情了。李湛这么做可以说是大失民心,甚至之前抵抗外族的好名声都会损失不少。 也许……他是自污,表明自己没有谋反之心……这样一想,皇帝又不想把李湛轻易拿下去了,毕竟李湛这个武威郡都督是自己刚刚封的,还没过两个月呢,因为这件事拿下,岂不是自己抽了自己的嘴巴。若是边地战事再起,因为抽掉兵力补充天武军而实力大减的西北大军,再仓促换将,还能否肩负得起抵抗突厥人和吐蕃人的重任呢。更何况一个有把柄的李湛还是比那些关系层层叠叠的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要好一些吧。皇帝想起可以任州刺史的候选名单,心里并不满意。 诸多的考量纠结在心里,让皇帝犹豫不决。 昨天私下里问刘公公的意见,刘公公依旧打着哈哈,只是笑道:“李湛还是为皇上办了不少实事的。” 今天到了大殿之上,皇帝依然犹豫,下面御史上下嘴皮翻飞。他几乎没有听到,最终问到了王通,随着晋王开府。王通又任给事中,他在朝中的影响力也与日俱增,他是李湛的对头,应该死咬住李湛不放吧,皇帝本来以为他会主动要求调查李湛。却没想到他一直沉默着,于是皇帝主动问了他。 王通出列,向皇帝启奏道:“臣以为,李湛虽有滥用职权之嫌,但麴氏伙同天圣教谋逆作乱,还与吐蕃、突厥勾结里通外贼。实乃十恶不赦,罪无可恕。臣以为李湛严惩逆贼,并无不妥。若是朝廷因此事作出处罚。难免让贼人生出轻慢之心。” 此话一出,莫说皇帝,满朝文武都安静了下来,眼光齐刷刷的看向王通,这人按理说是反对李湛最坚决的。怎么忽然转了舵。陆宪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耷拉下眼皮。 皇帝一皱眉头。心里升起若干疑问,难道王通跟李湛合作了?尤未想完,只听王通又说道:“不过李湛用刑急峻,不能安抚百姓,臣认为,应予监军郭怀安加使持节,赐旌节,行督导节制之责。” 李湛最初是以凉州刺史兼兵马使去凉州管理军政的,因为当时他的官品不够,因此加使持节之号,后来成了凉州都督是从三品,便不加使持节之号了,再之后成为武威郡都督,这是正三品中都督,而三州之地应该是大都督的权限,因此加持节称号,并不实授旌节。而郭怀安是太监,加了使持节并实际授予旌节在权职上就可以节制李湛了,除非李湛真的反,否则郭怀安可以凭借圣旨随时解除他的职务。 皇帝一听,眼里便放了光,真想立刻就夸他说的对,当然他还是忍住了,正襟危坐的沉吟了半饷,看向尚未发表意见的几位宰相,问道:“你们怎么看。” 陆宪说道:“李湛此事处置有些偏颇,但也是忠心为国,如今河北逆贼猖狂,皇上若是处置李湛,也许会寒了讨逆官员还有受逆贼侵害的百姓之心,我看王给事的处置方法的确是老成谋国之策。” 另外几个人也表示同意,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王通回到自家的宅院,早有幕僚等在里面,他们也已经听说了今天廷议的结果,为王通的做法表示不解:“主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就趁这次机会给李湛致命一击,让泰王再无问鼎储位的机会,怎么……” 这几个人都是王通的心腹,王通也没有什么要瞒他们的,从衣袋里掏出那封信,往桌子上一放,疲惫的说道:“你们看看吧。” 那信上只有几个字:“吾与麴公子已陷武威郡都督府大牢。”信上印着一个章,众人便都认得,这是王家商队大管事的私章,虽说这人明面上是商队管事,但他们都知道这位管事是王通的重要心腹。 幕僚们抽了一口冷气:“咱们对麴家的动作已经被李湛知悉了……” 此时,他和麴公子一起被李湛抓住,送出这封信,那就是李湛的意思,这是一个*裸的威胁,李湛很清楚的告诉王通,如果他想要借此机会整倒自己,那李湛就要把这件案子直接牵连到王家,就算到时候整不倒王通,皇帝也会怀疑王家,到时候,晋王也会被拖下水,一样也别想争储了。 便是王通再想搞垮李湛,涉及这件事,也不敢轻举妄动,把李湛逼急了,自己也要惹上一身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 这件事情谋划已久,却功亏一篑,他实在不甘心,连拍几下着桌子,发泄着自己的郁闷之情:“那个笨蛋!办个事都办不利索!”他原本以为大乱刚刚结束,李湛才接手金城县,况且金城县是麴家的天下,这点小动作没那么容易被发现,等到李湛察觉已经晚了,谁知道竟被抓了个正着。现在李湛以此作为筹码,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反倒要帮着李湛说话,这口气闷在胸口怎么也散不出去。 幕僚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劝好,只能默默的站在一边,等他气稍平方说道:“主公也不必太过懊恼,毕竟皇上也同意让郭怀安节制李湛,这样李湛会收敛不少。” “哼,有什么用,那个郭怀安恐怕早就和李湛沆瀣一气了。那些太监,哪个不贪钱。只是埋下这一手,可以防着李湛做大,我们徐徐图之,等皇上对李湛起了疑心,凭郭怀安就可以一举拿下他,郭怀安也不敢忤逆皇上的意思。到时候除非李湛真的敢反朝廷。否则就得乖乖束手就擒。他可没有柳相在朝中替他顶着。”王通对自己临时想起的应对还是很满意的,郭怀安已经在西北军中有了声望,加上使持节,是能够震慑住大军的,这跟当初领了个圣旨就跑到西北大军去拿秦越的李顺全可不一样。 幕僚们拍着马匹:“主公急智,我等佩服,其实主公也不必如此介怀,反过来想想,留着李湛也好,晋王这些年愈发有人主之气度,皇上春秋鼎盛,难免……呵呵,即便没有泰王,也有梁王,若是李明哲回到朝中,岂不是更棘手?” 王通点点头:“也有道理。”现在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凉州的天气愈发冷了,涵因让早早的把地火升起来,令辰正值淘气的年龄,在地上爬来滚去,她倒是不怕孩子弄的浑身脏,就怕地上凉,冻着关节。 李湛一进来就抱起儿子亲了一口,对涵因笑道:“王通果然没这个胆量,听说他是反对查我最坚决的,哈哈。” 涵因已经听说这件事了,笑道:“呵呵,为了晋王,他也不敢跟夫君拼啊,他想要把夫君搞垮还不是为了给晋王扫除障碍,可是如果晋王因此被皇上怀疑,岂不是舍本逐末了。”随即,又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建议皇上给郭怀安加了使持节,又实赐了旌节,还是打压了我一下。” “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领三州之地又握有大军,皇上始终是不能放心的,有郭怀安在这也好。反正,太监贪钱,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另一重意思涵因没说,等钱已经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那就只能解决他了。 李湛想了想又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次的事情,让我觉得必须要派人专门打探消息,就像长公主设的内卫,皇上设的缉事府。我也要培养自己的人手,不能总靠着你的人误打误撞。” 涵因瞳仁一缩,忍住了想要把自己情报网络交给李湛的冲动,他们夫妻感情再好,但终归都是权力场中人,上辈子血的教训告诉她,交出底牌的人最先死。 ps: 感谢mk_sxy给我投粉红票,和评价票~~~~~ 第五百四十二章 池家 到了冬天,老鼠和蚊虫跳瘙基本已经绝迹,各县也不再有新的疫情爆发。新的县官已经上任,李湛也专心的开始梳理武威郡的行政。他虽然很想找些借口,把这些官员弄掉换上自己人,但是他也清楚如果积蓄折腾下去,辖境内永远安生不下来,现在三个州的财政都被几次外敌来袭和大乱耗空了。 因为连番大战和皇帝抽掉,西北大军已经兵员严重不足,现在还同时肩负着西线和西北线的防御,调配的时候捉襟见肘。需要招兵,招兵总逃不开钱、粮、武器,虽然统辖三地,但李湛仍然觉得钱不够用。 现在对于武威诸县来说,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因此,只要吏部派下来这些人是认真治民的,李湛决定不去主动找他们的麻烦。 麴家被灭,让李湛有了缓冲的余地,同时也空出大片土地,除了分给原先耕种这片地的佃农,还有用于安置流民。 而金城的商铺,也被涌入的各大家族的商队纷纷购置,金城县新来的县令很识相,这笔白来的钱自己没有独吞,上缴给了州府一半,自己县里留了一半。李湛之前抄家已经吃饱了,自然不会贪心更多。 不过这次对麴家下狠手,却给涵因带来意外之喜,控制着鄯州马场的池家主动跑来找涵因合作。 鄯州在后世属于青海,鄯州的马场产的马匹在这个时代又称青海骢,是引入波斯马种在这里繁衍而成的品种,高大力壮,耐力强,跑得也快,有日行千里的美誉。涵因正想着怎么把鄯州马场弄到手里,怎么和世居鄯州的池家打交道。池家便主动前来,还很痛快的愿意跟涵因合作,倒出乎她的预料。 当然鄯州军哗变,性质比天圣教民乱严重的多,加上鄯州毗邻异族,要是李湛趁机整治池家,扣个资敌的帽子,他们也逃不掉被灭族的命运。池家族长反复衡量之后,便打算自己主动投效,哪怕损失一部分利益也没关系。总比被人连窝端了强。 但李湛现在已经是武威郡都督,从三品大员,封疆大吏。怎么可能随便见人,于是便想走夫人路线。当然,他们也知道这位郑国夫人素有盛名,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这位夫人很不简单。都督家的财政大权实际上控制在她手上,于是便派了池家的长媳宗妇出面。通过七扭八拐的关系找到了阴夫人,向涵因奉上拜帖和一份大礼。涵因也正在愁怎么跟池家打交道,见阴夫人引荐,便同意见池夫人。 女人聊天总是从八卦闲聊开始,不过这一次彼此都有目的。很快就极有默契的进入了正题。 “我不预闻外事,家里的产业自有管事来打理,马场有马场的管事。我看他们打理天云马场都吃力得很,岂敢得陇望蜀。”涵因看着这位从鄯州匆匆跑过来的池夫人,一如既往的按照惯例打着哈哈。 “还不是夫人一句话的事情,鄯州马场经营不善,我是诚心来求夫人派人过去指教的。更何况我们家大人只想专注在铁器行上。不管怎么说军中都是要用的,鄯州就在凉州边上。军中既然有需求,何必舍近求远呢。”池夫人笑咪咪的转达着公公叮嘱的意思,所谓的铁器行表面上是造铁器农具,实际上就是造兵器。 涵因一笑,垂下眼帘,看着被子里的茶:“铁器这种事情,我就更不懂了。” “谁人不知夫人一言九鼎,就连都督都……呵呵,希望夫人能把我家族长的意思转达给都督。” “不过你一开口就要供应西北大军的兵器,你要知道,这是军器司的事情,我也干涉不得。其实池家造兵器我也早有耳闻,只是人们都说鄯州的铁太脆。”涵因冷笑道,不再兜圈子,直奔主题。鄯州有铁矿,池家已经从事打造兵器生意,已经上百年了。原本是兵部往这里运送兵器不便,而这里又出铁,于是便直接改为拨款,让鄯州军的军器司自行打造,池家是当地大族,在鄯州颇有势力,便揽下了这桩事项,为鄯州军提供兵器。 因凉州不产铁,如今西北大军的兵器则是由涵因的商队揽下,之后再到各地采购。本来兵器这种东西是由国家的军器监统一负责的,而民间是不可以私铸兵器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下面想出了各种变通手段,加上*横行,早就成了一门生意,分包给各大家族掌控的商队了。 之前涵因的商队并不采购鄯州的兵器,是因为鄯州铁矿含硫量高,铸造的刀剑不能令人满意。所以涵因都是派商队去蜀中采购。 池夫人笑道:“恕妾身托大,因家中产业,对这些兵器略有了解,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军中,刀剑也并非全部,鄯州铁虽然不适合铸刀剑,却适合做枪头,骑兵在马上需要弓箭,还有弩箭,箭头都不需要用精铁,因为精铁偏软,穿刺的效果反而不好。何况,这些消耗之后还可以换。这些军器若是由鄯州负责,可比夫人从蜀中运来,成本低多了。” 涵因挑挑眉,看来池家早就盯上西北军了,只是之前插不上手罢了,她一笑:“夫人真是灵巧的心思,怨不得人都说家有贤妇可旺族呢。” 池夫人一笑,略低下头表示不好意思,说道:“夫人谬赞了,妾身身无所长,只是以诚事夫人,知无不言,也望夫人明白池家对都督的一片忠心。” 涵因笑容深了深,并不接这话,只笑道:“池家有心报效皇恩,是大隋的忠诚子民。相信都督也会体察池家的一片赤诚。” 池夫人知道自己这话有些造次了,也不再说下去,只笑道:“拙夫也已经带着管事、匠人到了凉州,若是都督不弃,予以赐见,妾身家就感激不尽了。” 涵因又跟她闲聊两句,便把她送走了。 李湛回来。涵因把池夫人过来拜访的意图转述了一遍。 “我也不知道她说的有没有道理,毕竟我也不曾舞刀弄枪,好不好用就不清楚了。”涵因笑道。 李湛听了之后,很认真的说道:“她说的虽然是皮毛,却有道理,枪兵如果运用得当,很有威力,如果能在鄯州出产好的武器,成本能够降下来,我就可以再募更多的兵。” “那夫君准备见池家人了?”涵因问道。 李湛看了涵因一眼。冲着她的鼻子,就要伸手去捏:“为了夫人的马场,我也得见他们一面。不是?” “什么我的马场,这一次你要扩大骑兵,天云马场挑出来最好的战马都紧着你使了,长安的贵人们要的马都统统让我往后推了。”涵因躲开他的魔掌,白了他一眼。 “新选出来的骑兵还要训练。消耗比较大,对马匹的需要量也大,等过了这一阵,稳定下来,就不会需要那么多了。”李湛没有偷袭到涵因的鼻子,顺手在她滑腻的脖颈上揉了一把。 “等有了鄯州马场。周转起来就灵活多了。马场成管事也就不用整天向我这里抱怨马不够用了。”涵因想起自己给成管事下令,一定要弄到五千匹合格战马的时候,他苦着一张脸的样子。觉得自己的确强人所难了。 “有了青海骢,往后长途奔袭也不怕了。”李湛却想的是另一回事。 远在长安,也在发生着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作为宰相,陆宪已经很少亲自去别人家里做客了,身份有尊卑。他去别人家,就有各种接待礼仪。麻烦得紧,跟大多数长安官员一样,还是在烟花地有美女相伴,谈天说地才觉得尽兴。然而今天,他却坐在人家的茶室,接受一个并不能称为朋友的熟人的款待。 那人披着重孝,脸上还带着哀色,递给他一碗茶,说道:“多谢陆相吊唁家母,家中事务杂乱,礼数不周,请见谅。” 陆宪接过茶,说道:“虞相客气。老夫人已去,万望节哀,保重身体。” “陆相说笑了,老夫已经丁忧,再不是什么宰相,往后也再没有踏足朝堂的打算。”带着孝的便是门下侍中虞孝严,前些日子,他八十岁的老母去世,于是他便上表丁忧,皇帝顺势便答应了下来,并没有按照宰相的惯例夺情。 虞孝严从来没有在实权部门待过,一直在鸿胪寺、礼部这种地方做闲差混日子,每天和一群文人雅士喝喝酒、做做诗便是他的全部生活了,因为皇帝把李明哲和靖国公轰走,想找个应声虫,才把他强拎到这个位置上,而他的资历不足以镇服群臣,而且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势力,他也不想跟陆宪分庭抗礼,于是也就老老实实的做应声虫。 现在,皇帝内有枢密院,外有天武军,朝堂上已经不需要这个摆设来牵制陆宪了,二品的三省首长,对皇权始终是掣肘,陆宪这个中书令还是动不了的,不过虞孝严之后,皇帝也不会再封一个门下侍中了,也许虞孝严就是大隋的最后一任侍中了。 陆宪看着自己的熟人们一个个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退出朝堂,心中也很是感慨,笑道:“倒是羡慕虞相能过上这清闲日子。” “我是胸无大志之人,如今的朝堂已经不一样了,这个位置还是让能者居之吧。”虞孝严叹道。 陆宪心中一动:“虞相所说的能者,莫非是……王通……” 虞孝严品了一口茶,笑笑:“阁下心里比我更清楚吧,皇上已经提他做了左谏议大夫了,正四品下,加一个权知就可以荣任副相了,加上他是晋王之舅的身份,风头正盛啊,陆相可要小心了。” 虞孝严所说的副相就是正三品门下侍郎,正五品给事中加权知掌三品官还是有些勉强,但是正四品就没有问题了。这件事情陆宪自然早就考虑过了,只是虞孝严向来一副万事不经心的模样,没想到他却对朝局却有这样清晰的认识,看来平时真是小看他了,不过想想,能平平安安在朝中熬这么多年,岂会是个糊涂鬼。 他一笑,对虞孝严一揖:“多谢虞相指点。” 第五百四十三章 楚王 临近年末,皇帝开始给泰王选妃了,唐国公府也不断的派人传回消息来,礼部提了什么人,太皇太后属意什么人,最后选来选去,皇帝挑了秘书丞宇文简的小女儿。 宇文氏这一支是杨广南阳公主的血脉,曾经贵为帝戚,后来也常与宗室联姻,和太皇太后的萧氏一族也有联姻,只是地位尊贵却没有什么势力,到现在,家族也只是在朝中任些清贵之职,宇文简是在崔澄升为尚书右丞之后就任的,太皇太后曾借着皇帝采选,把宇文家的女孩子弄进后宫,但是却并不怎么受宠。 这一次,给泰王选妃,太皇太后便相中宇文简的幺女。皇帝没有什么意见,顺水推舟同意了。涵因没有在这上面多费工夫,皇帝是不可能放任皇子借助亲家培养自己的势力的。若是在这上面做动作,说不定还会引起皇帝的反弹。 之后泰王便改封了楚王。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武威。 “楚王……皇上在暗示什么……”李湛一收到消息便赶快告诉了涵因,毕竟这是她的外甥。 “汉高祖弟楚元王刘交是著名的贤王,到后汉的楚王刘英则是无宠的皇子,后来还参与了谋反……也许皇上是希望他安安分分做贤王吧……夫君可失望了?”涵因也含糊其辞,总之皇帝也许只是单纯想把他封的远一点,告诉众臣,他并不属意这个儿子继承皇位,这是避免他改封开府之后,在朝中聚拢势力,再和李湛这个手握一方的外臣遥相呼应。 其实身为皇子,离储位之争远一点是好事,只是皇位的诱惑力太大,想要通过拥立之功。一步飞黄腾达的人大把,比如说涵因就没少打这样的主意。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许真是皇帝对这个孩子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呢。 李湛冷笑两声:“本来就没指望,我猜着就差不多这个结果。”嘴上虽然这样说着,手却攥了攥拳头,哼了一声:“现在王通应该很得意吧,我听说皇帝有意让他权知门下侍郎之职,这事情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怕是有七八分准了。” 涵因知道,皇帝还是在忌惮李湛。因为陆宪在几次针对李湛的事情中。表现的并不是很积极,因此皇帝需要更强力的人手来跟李湛对抗。而王家除了之前跟唐国公府的矛盾,为了各自支持的皇子。必定是敌对态度。 “其实,现在应该紧张的陆相吧,皇上这么明显的倚重,恐怕是想要分他的权。”涵因笑道,她知道李湛心里不舒服。变个法子安抚他。 李湛想到陆宪肯定比自己更头疼,心里平衡了不少,说道:“他一直提防着靖国公或者李明哲从外头回来,结果皇上却弄了这么一出。原本上边有个虞孝严,不跟他相争,门下省也都跟从他的指派。现在门下省没有了这个大头,王通成了首长,怎么可能听他的话。这下我们倒可以省省心。看看他们怎么斗。” “夫君不是一直问我马球会有什么用吗,相信不久之后就可以起作用了,之前陆相一直拒咱们千里之蛙,现在恐怕不会那么排斥咱们了。”涵因见李湛心气平和了一些,又说道。 李湛想起陆宪之孙陆寄文跟马球会的密切关系。心中一动,问道:“失了。一直没问你,长安那边的马球赛怎么样?” “很受长安百姓欢迎,几乎场场爆满,陆公子跟二表哥合作的马球队赢了吴王,拿了第一,很是风光了一把呢,他已经来了信,说明年还要继续搞下去。”涵因笑道,这些世家公子什么都不缺,就缺这种对虚荣心的巨大满足感。 李湛笑道:“看来陆相也没有排斥他孙子搞这个,我们算是搭上这条线了吗。” “线是搭上了,不过陆相素来谨慎,想让他跟咱们坐上一条船就难了。” “他在朝中沉浮多年,最擅隐忍,跟柳相明争暗斗那么多回合,最后还是把他斗倒了,哪那么容易轻易下注。”李湛说起陆宪,倒是不掩藏对他的钦佩之意。 “只是陆相也并非当年的陆相,他主政那么长时间,如今后进却要挑战他的地位,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坐得住吗?呵呵,王通不是一直想要恢复太原王氏在朝中的地位吗,现在手握副相权柄,荣升为陆相的对手,终于达到目的了吧。”涵因笑着,不由想起了王徵,她也算是命运多桀,好容易没有了王淑妃这块绊脚石,皇帝却重用她父亲,恐怕近期不会再给她升位分了,毕竟,皇帝一直很注重平衡之道,肯定不会让后宫和中朝都由一家把持,而且太皇太后也绝不会答应。 “不少王家子弟入了晋王府做幕僚,王通可是下了死力了,晋王召集了一群文人编纂北朝的文集,说是‘素来文以南朝为盛,而北朝崔卢李郑王五姓高华,人才辈出,文采风流不逊南朝,只因战乱散失,名篇佳句不存,今人以为北朝不擅文,此乃谬误’,呵呵,这明显是在讨好山东大族啊。”李湛冷笑。 “真是个凝聚人心的好法子,哪家不想扬名立万,在声望上更胜别家一筹,何况萧家这种根基不如他们的,照样能用祖宗的文名压他们一头,这一招真是挠在山东大族的心窝上了。不知道是哪个幕僚出的主意。”涵因的语气里却有夸赞之意,又看看李湛,知道他心里还在泛酸,笑道:“夫君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个世上,向来是枪打出头鸟的,咱们的皇帝陛下,又是那种性子,他可是好容易把权柄夺回手里的,绝不会允许别人对他有威胁,哪怕这个威胁来自他的儿子,随他们蹦跶,说不定都不需要我们对付,他们就会招皇帝的忌了。” 李湛也察觉到自己心态有些失衡了,笑道:“夫人说的没错,敬宗朝,太子和诚王争位。最后便宜了显宗。皇上春秋鼎盛,将来怎样,还未可知呢。我们能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已经是对泰王,哦,不,楚王最大的支持了。” 长安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御书房中笼着热气,暖融融的。皇帝却总感到憋闷,把窗子开了又觉得发冷。 “皇上,婕妤娘娘吩咐送来的燕窝粥还热着呢。”刘公公见皇帝把笔放下。趁机劝皇帝吃些东西。王婕妤小产之后圣眷依旧,和李昭容平分秋色,但如今其父王通在朝中声势日隆,她倒反压过李昭容一头。 皇帝“嗯”了一声,接过粥。吃了两口,又放下,又捡起桌上的奏章,说道:“安禄山这个贼人就这么难缠,怎么派了那么多官军偏就奈他不得?” 刘公公没有说话,其实皇帝也知道答案。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安禄山是胡人,作风狠辣果决,他的部下比如史思明等人。也都是一帮亡命之徒,他带着那些人抢完了就跑,官军来了,就跑回深山老林里,官军走了。他们再出来,河北诸县的百姓深受其苦。被抢了之后,这些百姓交不上租税,甚至难以糊口,干脆一咬牙,也投奔那些山寨做了贼,总比饿死强。于是河北的局势越来越动荡。 皇帝揉着额头,不由又咳嗽了两声,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把奏章放下了,上一次吐血之后,这种症状就时不时发作一回,尤其是在他劳累的时候,太医和御厨房想了各种法子给他补身子,但依然没有什么好转。 刘公公刚要劝皇帝休息,忽然殿外有奏报,竟然是冀州刺史发来的急报,陆宪、王通、崔澄等即位宰辅也等在外面。皇帝先看奏报,本来还以为有什么危急情况,看完了之后,大喜:“总算是有好消息了。” 冀州刺史奏报,太平教新任教主卢时,感沐皇恩,率领太平教教众投效朝廷,并且发动在安禄山反贼中的教众,和官府里应外合,攻破山寨,一举端了安禄山的老窝,并且杀了安禄山手下的头号大将史思明,安禄山则在混战中不知所踪。 皇帝很是兴奋,一下子站了起来,却眼前一黑,差点跌坐回御座,刘公公忙要去扶,皇帝却对他摆摆手,自己支着桌子站了一会儿,方觉得好些了。继续说道:“招几位卿家进来吧。”之后又坐了回去。 待几个臣下走进来行了礼,皇帝问道:“诸位爱卿都看过冀州的急报了吧。” “皇恩浩荡,天军一至,逆贼哪有不闻风丧胆的。”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拍着皇帝的马屁。 皇帝很是受用,说道:“这个太平教的卢时立了大功。朕要对其封赏。让他来长安朝见吧。” 陆宪很有疑虑:“这个太平教来路不明,之前一直暗中跟朝廷作对,跟之前在陇右作乱的天圣教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听闻天圣教的黄妖人被处斩的时候,就大呼太平教的口号,皇上不得不防啊。” 王通却说道:“太平教立有大功,又归顺朝廷,若是不封赏岂不让百姓寒心,何况,天圣教是被排挤出太平教的人搞出来的,谁知道那黄妖人死前那番做作是什么心思。而且,太平教之前对抗朝廷,是因为前教主居心叵测,这个新人的教主却是一心向着朝廷,接任教主之后,就向朝廷表了忠心。皇上应该大表其功,以彰皇恩,鼓励贼人主动弃暗投明。” 皇帝点点头:“的确如此,那卢道人是什么人?” 王通说道:“是范阳卢氏长房庶子,卢昭之庶兄,听闻他忍辱负重委身于贼,就是为了今日得以报效朝廷。” 陆宪看他一眼,没有说话。皇帝则嘉许道:“果然范阳卢氏之人有颗赤子之心。着封卢时冲玄真人,于长安内赐道观一座,即日觐见。” ps: 非常感谢白籽籽的粉红票评价票和打赏!!今天这章因为不满意,推到重写,紧赶慢赶没赶上12点之前更新,非常不好意思,对诸位说一声抱歉~~~ 第五百四十四章 年末 天寒地冻,挡不住凉州百姓围观李家长房嫁女的盛况。因为崔皓辉年纪大了,靖国公府想在年内把婚事办了,于是婚礼最终定在了腊月。 靖国公府特地派了管事过来,给皓辉在凉州置办了一套像样的宅院,皓轩也特地从番禾县赶过来,给弟弟办婚事,父母不在,长兄如父。 皓轩这个番禾县县令倒是做得风生水起,番禾县的一众吏员,虽然不忿他占了位子,但因他是李湛的亲戚,也不敢太过给他使绊子,但总少不了暗中做些手脚。皓轩聪明,对这些事情很快上手,不久便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吃过吏员们几次闷亏,也想出法子压制他们。他虽然是世家公子,却不怕吃苦,经常下到村镇之中了解百姓的疾苦,并且根据自己的才学,断了几个难办的案子,逐渐在番禾县建立了声望。 涵因并不想刻意打探皓轩的消息,但那些世家夫人们只知道他是涵因的亲戚,常在涵因面前夸他, “夫人的表兄破了无头女尸案。你们猜猜凶手是什么人。” …… “听说那块地是风水宝地,李家子弟中李光、李飞两家争这地都争了十几年了,都说是自家买的,埋的是自家的父母,偏之前突厥人打来的时候,县里、族里的字句都一把火烧光了,墓碑上的字也早就磨平了,历任县令都把这案子作为疑难案子留给下任,李家族长也说不清楚,贵表兄一到任,没几天便搞清楚了,李光干嚎没掉眼泪,李飞哭得感动天地,连老天都跟着下起雨来了。不仅案子断了,还上报朝廷一个大孝子,这可是番禾县多少年都没有荣光了。” “哎呀,我也听说了,崔家公子果然不凡,听说当年他已经门荫,还化名去考试,若不是被发现是宰相之子,怕就是当年的状元了……该不会是文曲星下凡吧……” “崔县令之前就是长安四公子之一,名声是极盛的。夫人是崔县令的表亲,该是最清楚不过了。” “夫人不如给我们讲讲……” 涵因有些哭笑不得,讲也不是。不讲也不是,最后只好说,虽然自己从前住在舅舅家,但崔家规矩大,很早表兄便搬到外院去了。因此并不十分熟识,自己也是听别人说的多,于是便捡着崔皓轩在长安出名的事迹说了说,比如曾经率领马球队扭转局势,大胜突厥人,再比如他的字受人赞叹的事。 不过那些夫人们显然更喜欢八卦崔皓轩的家事。将萧若华从样貌到家世,女红到才学打听了个底掉,都对这桩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婚事羡慕得不行。 涵因开始心里总有些说不上什么滋味,后来渐渐的也就坦然了。以至于,作为大媒出息皓辉婚礼的时候,无可避免的见到皓轩,也并不觉得尴尬。态度大方自然。 倒是皓轩偶尔望向她的眼神中依然一如往昔,夹杂着深情与痛苦的复杂神色。涵因明明知道。却并不去回应,只当没有看到。 皓辉在谢媒人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埋怨还是委屈,刺得涵因不敢跟他回视。等涵因想起自己也不欠皓辉什么,何必心虚,再转过眼珠来的时候,皓辉已经一转身跟宾客们喝酒去了。 李湛一直在从容应酬着,也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不在意。 婚礼之后,本来皓辉是要带着新妇回家拜见祖母、母亲的,谁知道这年凉州的雪格外大,道路泥泞难行,于是决定明年开春再回去。 涵因在除夕之前,把李令纹叫道房里,说道:“明年你就十五了,你父亲和我打算开春便把你的婚事办了。” 李令纹红着脸,说道:“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涵因笑道:“家里,太夫人说了,让你按嫡女的规格出嫁,公中给你出嫁妆两万两,你令玉姐姐当年嫁妆一共五万两,我们也给你补到五万两。” 李令纹心里狂跳了几下,素来心里有主意的她,不禁也一阵恍惚,这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唐国公府的庶女公中出嫁妆一万两,各房自己再出一些,若是还在五房,照王氏那个样子,恐怕再给她五千两就已经很不错了。她缓了缓神,忙说道:“多谢母亲。”李湛把持凉州一地的关卡,加上商队、马球队,五万两对涵因来说如今只是小意思。 她肯出这么多钱,是因为阴家也做了表示。涵因看着李令纹,笑道:“阴家开了族会,这次除夕开宗祠,便把阴庆归为嫡子。好与你匹配。”阴家既是看在李湛的面子上,也是看在这些嫁妆的份上。毕竟一个庶子娶妇压过嫡子,这对族中的嫡子冲击很大,阴夫人在众人的劝导之下,也勉强同意了。 李令纹听闻这件事,帕子在手里搅来搅去,险些便揉烂了,这件事可比嫁妆重要多了,再有钱,庶子在身份上也是低人一头,这样在族谱上改了,身份上虽比不上正经嫡子,但也要比庶子好上不少。而在族外,只要没有人深究,不涉及爵位封地的继承,不触犯国法,大家也都不会揪着不放,这在仕途上是大有裨益的。 李令纹动动嘴,话却梗在喉咙中,眼瞅要掉下泪来。涵因却一拍她,说道:“走吧,过去看看你的嫁妆。” 李令纹忙点点头,随着涵因走了出去。嫁妆堆在偏院的一间屋子里头。涵因让紫鸢、兰儿打开门,把箱子一个个打开,里面是各色镂刻雕花金银器皿、镶珠宝点翠首饰、玉器、精瓷、整套的金丝楠木家具,另外还有个匣子单放着银票、地产、铺子的契书。 涵因略看了一遍,让丫鬟们都先退出去,对已经有些呆滞的李令纹说道:“这些东西都是你的嫁妆,这些日子,你也学了不少理家的事情,应该可以管得过来。嫁妆单子我已经写好了,待会,兰儿会跟你交接这些东西,你自己要对自己的东西心里有数。嫁妆是女人最大的倚靠,父母有一天终会不在,兄弟也可能各奔东西顾不上你,这些嫁妆就是你的资本。怎么花,你一定要自己有计较,别耳根子浅,别人三言两语便糊弄住你。不过,有些钱该花还是要花。” 李令纹知道这是涵因在提点自己,忙说:“母亲放心,我会记住的,若是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再向母亲请教。” 涵因又说:“你带来的几个丫鬟、婆子,这些日子我也暗中看了,你那奶娘性子有些偏狭,但是真心实意对你好,你对她要敬着,却不可事事听她的,大事小情,还是要你自己心里有主意,大宅里很多事情,你一个年轻媳妇不好做,可以适当的让奶娘出面说话。另外陪房的婆子,我已经替你选了,该怎么用就等你嫁过去之后再安排。丫鬟嘛……碧茹做事细致周密,又从小跟着你,最重要的是,她对你忠心,将来也是你的臂膀,要么就让阴庆收进房,要么就嫁给阴庆倚重的人,就像我把慕云嫁给钟瑞一样。这你自己定。” 李令纹红了脸,声音细如蚊呐,说道:“我想像父亲母亲一样,不想让阴庆纳小妾。” 涵因大笑:“好,果然是我的女儿。不过,这个世界毕竟是男人的,虽然你父亲是一方大员,但你若一味用娘家相压,早晚起反效果,要懂得用柔情相缚,当然,该强硬的时候也要强硬,娘家就是你的后盾。哎,阴庆毕竟是庶子出身,你婆婆迫于族中的压力,把他写成了嫡子,她心里肯定不好受,还有你几个妯娌,他们虽然碍于你父亲,不会怎么样,但你也难免看人脸色,如何相处,也都靠你自己慢慢摸索了。你结交的闺友,将来也都是这凉州的世家夫人,不要荒废了交情。” 李令纹眼中含着泪,给涵因下跪:“母亲真心待女儿好,女儿一辈子没齿难忘。” 涵因笑着扶她起来:“你好好过日子,也不枉我们母女的缘分。” 阴庆已经正式的入仕,皇帝最终还是给了李湛面子,给了阴庆一个姑臧县尉之职。姑臧是上县,因此这里的县尉是从九品上,对于阴庆这样的家族出身,已经算不错的开局了。李湛现在仍然很缺人手,以后自然会提携自家女婿。 交代完这些,涵因把丫鬟们叫进来,吩咐她们将东西都收拢好,走了出去,此时,天空中飘下雪来,涵因看着落在手心的雪花融化成一点水珠,叹道:“又下雪了,希望明年年景好一些。” 天禧二十二年的年末,纷纷扰扰的大雪覆盖了北国大部分的疆域,也将这一年的痛苦、鲜血、疾疫、饥饿、动荡都掩埋在一片晶莹洁净之下。几个地方的变乱平息,让人们松了一口气,各地的除夕、上元节较往年更为热闹,人头攒动、灯火缤纷,仿佛是在发泄这整整一年的担忧和不安,又似乎拼命的证明着大隋依然是一个国泰民安的繁华盛世。 第五百四十五章 计较 李令纹跟阴家的婚期早已经定下了,过了上元节之后,就在正月末正式嫁女,两家早就通气多次了,一应物品人手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把人抬过去。 李令纹的几位好友也都来了,把屋门关好,时不时扒着窗缝向外看一眼。涵因看她们的样子便想起当年自己出嫁的时候,几位好友也是聚在闺房里,叽叽喳喳的说笑着,如今天各一方,都成了各大家族的主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相见。她心里一阵感慨,走出李令纹的房门,坐在外面待客的厅堂里,不去打扰这几个小姑娘悄悄说体己话。 过了一会儿,四位全福夫人到了,她们不仅是父母双全、夫妻恩爱,有儿有女的女子,更是世家夫人的身份,一般能请到两位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如今四位都到了,便是给李湛和涵因面子,这也让李令纹的出嫁格外风光。涵因忙起身招呼她们。 坐在屋子里头,已经品了一会儿茶,却不见阴家的障车过来。又一会儿,一个婆子进来,回道:“阴家的迎亲队伍在外头被人拦狠了,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呢。” 几位夫人嗤嗤的笑道:“都知道这是他家迎娶都督家的千金,这是跟着沾光呢。” 忽而罗妈妈进来,神色有些不自然,附身对涵因耳语几句,涵因面色微微一沉,随即又对着几位夫人扬出一抹笑容来:“那孩子真是,大喜的日子,又哭上了。我过去看看。” 几位夫人都很是理解,笑道:“谁不是打哪一步过来的,当初我还抱着母亲死活不肯出去呢。” “夫人赶紧去劝劝吧,我们这里没事。” 涵因便携了罗妈妈向后面走去。 罗妈妈说道:“不跟着太夫人和其他几房的添妆一起送来,偏这会子送到了。这叫什么事,要不把他们打发走?” 涵因摇摇头:“也是五老爷的一番心意,大老远的从长安送过来了,叫他们拿进来吧。叫五姑娘过来。” 李令纹被几个闺蜜打趣,说的脸通红,忽闻涵因叫她,以为有什么事,赶忙过去照水楼。进屋却见涵因旁边的案几上放着一个匣子。她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母亲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涵因把那匣子打开,是成色品相极好的玉石、宝石头面。一看便价值不菲,李令纹不解道:“母亲已经给了我那么些,怎么还要给我。这就留给妹妹吧。” 涵因心下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你五叔父打长安送来的,给你添妆。” 李令纹一怔,才反应过来这个五叔父便是她的亲生父亲,眼中便蓄了泪:“这又何必……”觉得失言。忙咽住了,冷声说道:“母亲可否转告五叔父,多谢五叔父赐赠,太过贵重了,令纹不敢受。”那么多年,他都视自己为无物。好了坏了一概不管,如今她自己奔了出路来,做这幅样子又给谁看! 涵因看着她。静静的说道:“血脉的缘分,不是礼法还有距离可以抹掉的,他对你是有歉疚的。” “难道他不觉得太晚了吗?我被那些婆子丫鬟欺负的时候他在哪里?我每天晚上熬到三更半夜绣东西卖,给我娘换续命人参的时候他在哪里……”李令纹的语气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她隐忍了那么多年。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失控了。连把姨娘直接叫成了娘都没有察觉。 涵因握住她颤抖的手,冰凉的温度,李令纹渐渐的冷静下来,涵因的眸子通常都那样的深邃,深邃到让人感到冰冷,但此时却只让她觉得是唯一可以依靠的支柱,并不是因为温暖,而是因为强大,似乎靠近她,便可以让她不再犹豫和迷惑。 只听涵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毕竟他生了你。这是你的心结,终归还要你自己解,这个东西交给你,归不归还由你自己来做。我并不是怕得罪你五叔,说实话,他这个时候送来,不管什么缘故,是有些失礼的,就算我做主退回去,他也无话可说。怨恨也好,委屈也罢,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办法拒绝生活的不幸,但是却可以决定你面对它的态度。” 李令纹愣了半天,心里反复的回味着涵因的话,咬了咬嘴唇,还是接过了那只匣子。对涵因点点头:“我……我再想想吧……” 涵因拿起帕子,轻轻的拭着上面的泪痕,笑道:“瞧瞧,好容易画的妆,这会子都哭花了,阴庆还以为你多不愿意嫁呢。”说着冲门外叫紫鸢和兰儿进来,让她们捧了妆匣子过来,涵因亲手给她补妆。 李湛走了进来,说道:“准备好了没有,阴家的迎亲队伍都到了外头了。” 涵因端详了一下李令纹的妆容,觉得满意,便说道:“好了,赶紧回你闺房吧。” 李令纹点点头,走了出去。 李湛待李令纹走了出去,方问道:“怎么回事?那孩子怎么怪怪的……” “五叔叔把给五姑娘的添妆送过来了。”涵因笑道。 李湛一皱眉:“五弟越发没成算了,屋里每个主妇,办事都没了章法,母亲也是,不就是挑个继室吗,这个不行那个不好,左挑右捡的……”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涵因也是继室,自悔失言,尴尬的干咳了两声。 涵因正瞪着他,冷笑道:“那你倒说说继室该怎么选啊?” 李湛“哈哈”一笑:“我的意思是说,应该让五弟选个自己喜欢的,母亲就不用费心了,就像咱们俩这样。你是我亲自挑的,多好。” 涵因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和李湛又说笑了一会儿,阴家的队伍到了。四位全福夫人也准备好,她们要从新妇上障车开始,一直跟到进门铺床。婚礼之后,都督府和阴家自会送上各自的表礼。 过了一会儿,李湛也进来了。完成最后一道仪式,就是父母教戒女儿要好好侍奉公婆。两府都大排筵席,涵因也忙着应酬各家的夫人。 等到客人散去,才终于歪在床上。今天气氛很是热闹,涵因脸上笑着,心里却没有丝毫的高兴,只觉得疲惫。 对于每一个继室来说,原配就是一座山,一座永远难以逾越的山,以往看的小说中。主角是继室的,那一定是各种光环加身,用自己的聪明、优雅。衬托着原配的差劲,用自己孩子的优秀,对比原配孩子的不堪,男人们越爱继室,便越把原配抛在一边。越看原配不不出息的孩子就越觉得厌恶。如果配角是继室,那么一定是恶毒的继母,整天盘算着谋害原配的孩子。归根到底,不管是优秀的女主还是恶毒的女配,原配都是继室心头的一根刺。 早在嫁李湛之前,涵因就已经有了觉悟。她需要的是唐国公府这样的平台,她需要一个能够让她迅速在世家圈子中站稳脚跟的身份。而当时她的身份容不得她挑三拣四,想要这些。就必须舍弃那些,这个世上终归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 但随着她跟李湛日益亲密,不管是在心理上还是行动上,自己也无可避免的走上这样的道路。人总是难免被比较,一被比较。就必定会计较,哪怕你原本对对方毫无恶感。 她一直通过侧面了解刘氏这个女人。从各方面得到的信息来看,李湛对刘氏都是相敬如宾甚至相敬如冰,在一些奴婢嘴里,李湛根本并不把刘氏放在眼里。刘氏在的那几年,是李湛玩女人玩的最多的时候,后来更是贺兰氏独占李湛的宠爱。 涵因其实很想从李湛嘴里知道,到底他对刘氏是什么样的感情,但她却没有问,不能问也不敢问,因为李湛承认爱刘氏,她心里一定会不好受,李湛说不爱刘氏,她还是会觉得这是不是在糊弄自己。毕竟,李湛曾经想把李令彦写在刘氏的名下,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恐怕连李湛自己也说不清楚。 心结啊,涵因在心底暗暗的嘲笑着自己,刚刚劝过李令纹,却解不开自己心里的疙瘩。 沛县刘氏的长房嫡女,当初嫁给唐国公次子,也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她有个哥哥刘勋,却是庶出写嫡母名下的,跟她关系一般。李湛当年风头正盛的时候,他巴结李湛,弄了个官当。后来李湛倒了霉,他便刻意跟李湛撇清关系,后来更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投靠长公主,还把李家的家事秘闻告诉长公主。 李令桓成为朝野闻名的纨绔恶少,他的宣传功不可没。李湛被贬到郑州,他这位大舅哥可是出力不小。两家就此决裂。刘氏病逝之后,他只来过李家一趟,就是想把刘氏的嫁妆都要回去,当时李湛已经离开长安,五老爷也在并州,家里只有太夫人和庶子。他整日在唐国公府大闹,搅得全府不得安宁,唐国公府还是要脸面的,轰也不是,不轰也不是。 若不是太夫人性格刚强,在长安还有韦家撑腰,这些嫁妆还真未必留得下来,最后,他把嫁妆中的地产、铺子都拿了回去,器物、银钱都留下了,不过还是跟李家签了文书,李令玉嫁人的时候,刘氏所有的嫁妆都要给她,如果李令玉没嫁人或者没有儿子就死了,这些东西还是要一样不落还给刘家。不过,涵因记得上辈子,自己显然也不喜欢这个没有节操的家伙,并没有重用他,只把他安排在京兆府做了个录事参军。因他的个性不招人待见,被人排挤,又被抓住了错丢了官,只好回了沛县。 从此,刘家乃至刘氏在唐国公府就成了讳莫如深的字眼。也因为这个缘故,太夫人甚至都从来没想过用刘氏来压自己一头。 即便再这样的情况下,涵因打听的消息里也没听说刘氏有什么恶迹,这说明,刘氏真是一个好女人,除了当年五房那孩子得病而死,有刘氏故意传染的嫌疑,但刘氏本人却没有丝毫对不住李湛的地方。那么,李湛又对刘氏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呢?这个念头盘旋在涵因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第五百四十六章 劝和 给李令纹办了回门礼,就进入了二月,去年这个时候,涵因的三嫂崔皓华生了一个女儿,因当时事情多,涵因也只送了礼物过去,到百日的时候,已经开始有了疫病的苗头,就更没法去了。涵因算着这个时候也到了小侄女的周岁,便跟李湛商量要去同谷县一趟。 “夫君,我要出门一趟,家里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不在的时候,罗妈妈和慕云会主持府务。”涵因跟李湛说道。 李湛疑惑道:“出门?你是想要在谁家住上几天吗?” “是出远门,我要去同谷县一趟。”涵因笑道。 李湛想了一下,才恍然:“你要去三舅兄那里啊。” “嗯,准备去看看哥哥嫂嫂。哥哥今年就要任满了,之后又不知道会调到哪里去,我想趁着离咱们还近去看看,其实我一早就想去了,嫂嫂一直想要个儿子,可是生出来的是个女儿,我看她的来信也有颓丧之意,我想去劝劝她,只是去年事情太多就耽误了。”涵因说道。 “嗯,我知道你们两个一直很好,你去看她还有侄女也是应该的,我倒不是想拦你,可是陇右大乱虽然已经平定下来,但是外头还是有小股的强盗、土匪,再有天圣教的余孽也不安生,我可怕你出事。”李湛很明确的反对。 “没事,我不是有私兵嘛。女兵经过半年训练,已经差不多了。更何况还有张毅他们这些老兵。”涵因笑道:“一百人的队伍,只要不是碰上大股匪徒,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湛想了想,点头说道:“那好,路上务必注意安全,哦,对了。皓辉正好这两天要带着新妇回长安拜见父母,已经跟我这里请好了假,就要动身,反正你们都要先到兰州,不如一起启程,路上还有个照应。” “嗯,好吧。”涵因想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便点头答应了。 其实涵因也是想趁机散散心而已,这几天想到原配刘氏,就让她心里有些闷闷的。而这偏是她解决不了又怨不了别人的问题。于是,涵因决定趁着侄女周岁,出去走走。让这件事尽快过去。 另外成都那边的情况她也很想了解一下,从陇右入蜀有几条山道,同谷县便在其中一条线路上,经过那条道路可以到达蜀中的门户——汉中。现在这条道路在陈仓道废掉之后,已经成为了蜀中到陇右的要道。不少商队都从这里走,涵因准备亲自见一下成都那边负责情报的人。了解一下蜀中的情况。 巴蜀因为自古以来就是块富庶的宝地,后汉书上曾这样形容: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名材竹干,器构之饶,不可胜用。又有鱼、盐、铜、银之利,浮水转漕之便。 涵因的商队从这里采购蜀锦、粮食,获利十分丰厚。 过了两日,跟皓辉那边约好,两家的队伍便一起上路了。走了一天。在驿站歇下,因为好容易到了春天。冰雪消融,商人们抓紧时间运货,路上来往商队很多,驿站里也住满了人,院子已经被占了,本来驿丞看见竟是官家夫人,要给她们腾地方,涵因觉得太折腾,就住在了普通的上房,当然,这个上房也是很宽敞的套间,外面有个小厅,里头才是卧房。 涵因刚要就寝,却听见隔壁吵吵闹闹的,涵因便吩咐紫鸢去看看怎么回事。紫鸢刚把门打开,却见皓轩新娶的妻子李氏,怒气冲冲的跑到了走廊上,见这边开了门,竟然走了过来。紫鸢忙行礼。李氏问道:“你家夫人在吗?” 紫鸢便回去通报,涵因迎了出来:“这不是慧妍吗,进来坐吧。”按照李湛这边,她算是涵因的族侄女,按照崔皓辉这边,她算是涵因的表嫂,当时世家大族联姻错综复杂,备份是算不清的,因此涵因还是跟从前一样,称呼她的字。 李慧妍腼腆一笑,仍然称涵因夫人,她还是不习惯对和她自己母亲平辈相交的人叫表妹。 涵因笑问道:“我听你们房里有吵闹的声音,可是有什么事情?” “没有……没什么事……”嘴上虽这样说着,毕竟年纪小,脸已经垮了下来。 涵因忙让座,又给她倒了了一杯花露:“这里来不及煮茶,我带了些花露,用水兑了,倒也香甜。” 李慧妍喝了一口,勉强笑笑:“味道清甜,果然可口。”说的是客套话,表情仍然是愁眉苦脸。 “你若喜欢,我这里还有一瓶,路上伙食用度都不能跟家里比,你拿去,来不及煮茶,用这个提提味也是好的。”涵因冲紫鸢一点头,紫鸢便从一个小箱子里头拿出一个封得完好的小瓷瓶,放在李慧妍面前。 李慧妍笑道:“如此便多谢夫人了,哦,我那里有点心,夫人不嫌弃就请尝尝……”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兀得跑出来,丫鬟都没跟着,脸一下子红了。 外头忽然听见有丫头在问驿站的仆役:“可看见我家夫人了?”声音挺大,隔着房门都听到了,也听得出声音很急。 李慧妍也听见而来,却低着头没有动的意思。 涵因对紫鸢说道:“你去跟她家丫头说,我把她家夫人拉过来坐坐,过一会儿就送回去。”紫鸢转身去了。 李慧妍感激的看了涵因一眼,小声说道:“多谢夫人。” 涵因笑道:“咱们本就是亲戚,又同路走,本就该相互照应。” 那丫鬟进了门,对涵因和李慧妍行了个礼,对李慧妍说道:“少夫人,到了就寝的时候,您就回去吧,郑国夫人怕是也要歇了吧。” 李慧妍有些为难,又有些祈求的看着涵因,涵因估计她刚才是和崔皓辉吵起来了,想了想,对那丫头笑道:“你这丫头真是尽职尽责。行了,你先回去,我再跟你家少夫人说两句话,待会我送你家夫人回去,可好?” 丫鬟有些担心的看了李慧妍一眼,又看了涵因一眼,笑道:“那就麻烦夫人了。”说完,福了福,走了。 涵因对紫鸢说道:“刚才兰儿去厨房端宵夜了,你去看看这个丫头怎么还不回来。”待屋里没了人。涵因对李慧妍笑道:“到底怎么了,可是我那表哥惹你生气了?” 李慧妍也知道这样三更半夜的打搅没道理,怎么也要跟涵因解释一下。说道:“让夫人见笑了……哼……他眼里只有自己,对我什么都不管不问。我跟他说话,他要么就笑话我没见识,要么就嫌我烦……好不容易回家,就是跟那些人喝酒……” 涵因笑道:“二表哥这些年在军中粗豪惯了。想必是没有那么体贴。” “这也罢了,一点小事就冲我吼……”一说起来,李慧妍眼睛里头蓄了泪。她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上,家里管教虽然严,但她总是例外,父母重视。兄弟姐妹都让着她,到外面,别家的小姐妹也都围着她转。结果居然被崔皓辉无视,让她难以忍受。 涵因笑道:“在军中,上头说什么,下头就必须服从,他在军中多年。一时半会儿脾气改不过来,你就多担待些吧。” 李慧妍低着头。自悔把夫妻间的事情抱怨给别人听,她素来傲气,绝不肯在外人面前露出半点不如意,甚至回家都不肯对自己父母提上半分,今天是正在气头上,也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对涵因说了这么些。 涵因知道这样也不是办法,笑道:“你先坐会儿,我去看看紫鸢端宵夜端哪里去了。”说完出了屋门。往旁边一拐,敲了敲门,李慧妍的丫头来开门,见涵因,笑着请她进去:“真是麻烦夫人了,公子在屋里头,夫人就请帮忙劝劝吧。” 涵因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走了进去。 皓辉正坐在凳子上看一本书,约莫是兵法一类,涵因走过去笑道:“嫂嫂都不见了,二哥哥都不急吗?” 皓辉见是她,把书放下,站了起来,说道:“她又跑去讨你的嫌,我把她揪回来……” 涵因忙拦住:“你这什么态度,你这样过去,难不成在我屋里又跟嫂嫂吵一架。” 皓辉说道:“她也忒烦,天天叽叽喳喳的,看这个衣服,看那个首饰,还让我跟着她去逛街,我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多空干这些事。” “女为悦己者容,她自然想让你喜欢。何况,原来二哥哥不是很喜欢给姐妹们从街上带小玩意的吗?”涵因笑劝道。 “这也罢了,军中禁酒,我好容易从军中回来一趟,和几个兄弟喝喝酒,她又一堆话说,还瞧不起人,军汉怎么了!就她陇西李家高贵!” 涵因劝道:“不是我说,哥哥也是,你们新婚刚几个月,你不好好在家陪新娘子,倒跟别人在外头胡混,哪有这样的道理,若是亲家知道了,你岳父岳母岂不是要气死,再说,若是让舅母知道了,肯定要捶你一顿。” “那还不是因为……”皓辉看了涵因一眼,又是那种带着委屈的眼神,欲言又止。 涵因又下意识的避开,没等他说完,先说道:“难不成是我做错了媒?” 皓辉一向对涵因没办法,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些慌,忙说道:“嗯……我可没这么说,她也不是不好……哎呀,就是烦了些……” 涵因笑道:“我想也是,本家长房教养一向好,虽说她是幺女,未免娇养,却并非一味胡闹之人,哥哥往后就多担待些吧。论理,我是不该插手你们夫妻间的事,只是偏我是你的大媒,她又在我屋……二哥哥就好好哄哄,把她接回来吧。” 皓辉撇撇嘴,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好了,知道了,以后我多哄哄她便是了。”去涵因屋里接李慧妍回去,涵因也出了门,却去了云际她们的屋子。过了一会儿,李慧妍的丫鬟过来道谢:“我们家少夫人已经回去了,多谢夫人劝和。” 涵因问道:“已经没事了?” 丫鬟笑道:“是,公子服了软,少夫人就回去了。” 涵因笑道:“我就说嘛,新婚夫妇,总有些磕磕绊绊的,这下子又好了。行了,既这样,我也回去了。” 回到屋里,她忽然指着自己的脸,回身问紫鸢:“我长得很像知心姐姐吗?怎么总遇到这种事……”上次她劝和了嘉宁公主和高煜,这回又是皓辉和李慧妍,这还没算崔如君家的事…… 紫鸢一愣,问道:“知心姐姐是夫人的故友?” 涵因无奈的摆摆手:“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第五百四十七章 同谷 那一次之后,崔皓辉和李慧妍的确没有再吵闹了,到底后来如何了,涵因也并不清楚,也没再打听,到了兰州,皓辉一行人就要开始往东行,去往长安,而涵因则要继续往南走到成州的同谷县。皓辉和涵因道别,让她替他向郑钦和自己姐姐皓华问好。 皓辉跟郑家的两个兄弟相处很不错,跟皓华关系也亲近,之前也趁着假期去过同谷县探望皓华。本来他也是想趁着这次假期去参加侄女的抓周,但时间上实在赶不及,只好让涵因带着自己的礼物过去。 涵因又走了几天,终于到达同谷县的境内。秦岭山脉的南麓有一块盆地,同谷县便位于此,嘉陵江的两个源头白龙江和西汉水都离这里不远,和陇右大部分地区干旱、四季温差大的情况不一样,这里气候湿润,冷热适度,因此有陇右小江南一说。即便在陇右普遍出现干旱的去年,这里也从来没有为水发愁过。在这里做县官,基本不用操什么心,政绩也不会太差,郑钦的运气不知道羡煞了多少旁人。 涵因到了的口信一送到,郑钦便派了管事婆子来迎接。 同谷县是成州的治所,县城比凉州要小上不少,县衙不大,在两侧有东西花厅院,郑钦一家便住在东花厅院里头。西边的花厅院是待客之所,涵因和仆役们的住处便安排在那里。县衙并不豪华,但整洁大方,让人觉得很舒适。 郑钦和妹妹分别多年,听说人到了,就等在院子里,涵因一进院门他便迎上去,上上下下看个仔细,笑道:“长大了。” 涵因笑道:“是变老了吧。”自家的亲哥哥。涵因的口气也随意很多。 郑钦假装蹙起眉头,故意打量了涵因两眼,笑道:“嗯,还真是啊。” 涵因一眼瞅见了站在后面看着他两人笑的皓华,走过去告状:“嫂嫂,三哥欺负我,你得管管他。” 皓华笑道:“谁敢欺负咱们家的姑奶奶。” 几个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屋。 涵因一进屋便说道:“先把咱们的小寿星请出来让我瞧瞧。” 皓华笑道:“什么寿星,你莫折煞了她。”说着,便叫奶娘把自己的女儿抱出来。 涵因也叫奶娘把李令辰抱过来给哥哥嫂嫂瞧,自己则抱过皓华的女儿。笑道:“哎呦,怎么长的这么好看,咱们家的大侄女长的像谁啊。眼睛像阿爹,嘴巴像阿娘。” 皓华笑道:“之前鼻子眼睛皱在一起,这俩月长开了,才好些。” “哥哥嫂嫂都是好样貌,侄女怎么可能不好看。”涵因笑道。 皓华从郑钦手里接过李令辰。笑道:“令辰长得也好,像他父亲。” 两个女人聊了会儿孩子的事,涵因才想起来郑钦就坐在一边,正面带笑容,听着她俩说这些琐事。 涵因又转过头跟郑钦说道:“听说哥哥这次把同谷县治理的井井有条,考评是优异呢。我看这回一定是要升一升了。” 郑钦却无所谓的说道:“升不升官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为百姓造福。这还得多亏你告诉我怎么处置疫情,要不然恐怕真就控制不住了。 “要是不用心去做。就算有那本册子也没有用。”涵因笑道,她写的那个手册,毕竟都是提纲挈领的东西,真正的操作,还是要靠人来做。靠人来督促。 皓华笑道:“你们两兄妹彼此之间还客气什么。” “是啊,都是一家人。那些虚辞就甭说了。三哥,你任期快到了,要不从二舅父那里走走关系,给你在长安某个位置?”涵因问道。 郑钦摇摇头:“何必这么麻烦,再说,治理一方也很好,回不回去都无所谓。”因为没有父母,二哥郑钧现在又去了江南,他便觉得一家人不在一起,就算回了长安也没意思,反而诸多掣肘。长安唯一的好,就是郑钧的开国县男府很大,很豪华,但是郑钧不在,她们夫妻俩住那么大个府邸,也挺空旷的,因此郑钦对回长安倒没那么积极。 涵因笑道:“那哥哥到底拿个主意,是想回长安,还是想调个地方继续当一县父母,先跟二叔父打个招呼,别回头新的去处定下来,你又不乐意去。” 郑钦笑道:“你呀,还是改不了从前的毛病,万事操心,李湛那些事也让你指手画脚不成?”虽是责备的话,却用的是开玩笑的口气,涵因遇事最有主意,郑钦一直是知道的,之前也听从涵因话。只是现在涵因嫁了,又不知道李湛对女人干涉外面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态度,因此才不由提醒涵因。 涵因也用玩笑的口气,回道:“他还要求我指点呢。” 郑钦笑道:“你呀,毕竟是个女孩子,原先在家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嫁了人家就不能那么任性了……” “知道了,三哥,我有分寸。我又不是刚出嫁的新媳妇。” 皓华“扑哧”笑了一声,对涵因说道:“他自从当了爹,就愈发喜欢教训人起来,之前,每天都要抱着大姐儿说教一番,大姐儿看见他就往我怀里钻,我现在不准他整天对大姐絮絮叨叨的。他正愁没说教的人了,你就来了。你甭理他,随他叽咕一阵子便完了。” 郑钦故意重重咳嗽了两声:“夫人,你是哪边的?怎么妹妹一来,你就拆我台。” “我是怕你把小姑吓跑了。”皓华笑道。 本来,涵因还存着担心,皓华一直以来都想要给郑钦生一个儿子,这回却生了女儿,心里负担会很重,之前皓华来信里的语气也让她颇为担忧,生怕她想不开,没想到皓华看起来气色也好,跟郑钦也很亲密,让涵因很是惊讶。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晚间的时候。皓华主动提出要跟涵因一起睡,把郑钦赶去了书房。 一个小型的接风宴之后,皓华让乘风服侍吃得醉醺醺的郑钦去书房休息,自己和涵因洗漱过后,躺在床上聊天。 “上次咱们这样是什么时候来的,二姐姐?”涵因想起从前在靖国公府时光,对皓华的称呼也变了。 皓华也满心感慨:“得有好几年了吧,我修行那会儿,你去我那骗好茶喝,喝完了还赖在我那不走。” 涵因想起靖国公府后山那里的清静之地。很是怀念:“那时候有了烦心事,还能去你那躲一躲,现在。想躲都没地方躲。” “你又口是心非,这些年我看你做事,不去找别人麻烦便是好的,你几时躲过麻烦?”皓华笑道,点了涵因的额头一下。 涵因笑着摇摇头:“不是我不想躲。是没法躲。”说着,越琢磨越觉得这话不对劲,方回过味来,抗议道:“我什么时候找过别人麻烦。好啊,二姐姐现在也学会捉弄人了。都是被我三哥带坏的。” 皓华啐道:“别胡说,谁跟他学。”她急着否认。眼中的光彩却瞒不了人。 涵因侧起身来,睁大眼睛看着皓华,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现在我三哥不像从前似的总让你伤心了吧。” 皓华脸一红,没说话,想把身子扭过去,却被涵因扳住,摇着她的身子。恳求道:“跟我说说呗。之前看你的信,我都要担心死了。偏巧那会子根本过不来。” 皓华面颊的两抹飞红,已经晕染到了下巴,她支吾了半天,放说道:“生了女儿之后,我就觉得万念俱灰了,本来,我也以为他是个没有心的人,只对吟诗作赋,游宴交友有兴趣,没想到,女儿生了之后,他就把能推的宴席都推了,说是怕酒气熏坏了女儿。” 涵因一笑:“想不到我三哥这么喜欢小孩。” “他现在也知道顾着我的想法……不像从前那般,家里万事不经心。”说着,皓华一笑。自从生过女儿之后,皓华有些发福,双下巴也出来了,不像原来带着一种出尘的清冷之美,但她的笑容中却带着满足和幸福,一时之间,竟让涵因看呆住了。 皓华的手在涵因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涵因回过神来笑道:“姐姐,你想开就好。我也就放心了。其实这一趟过来庆祝侄女抓周宴是次要的,我主要是担心你。” “我何尝不知道,也怪我,去年写了那封信之后,这边发生那么多事,也就没再给你去信。让你白跑了这一趟。” “什么话,我正好出来玩玩呢,顺便再让令辰认认舅舅家的门。”涵因笑道,她这一次是真的想要逃避那个问题,那个根本无解的问题,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实际上,皓华还有自己的小侄女都是她逃避的借口。 “我把你诓来,李湛知道了一准儿气死。”皓华并没有察觉到涵因的目光微微有些黯淡,继续开着玩笑。 “那就让他气死好了。”涵因轻描淡写的接着皓华的打趣,没有流露半分自己的思绪。 “说真的,知道生的是女孩儿的时候,我以为天塌了,往后会被你三哥嫌弃,其实是我自己钻进了死胡同。但其实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一直以来都是我再瞎担心。你虽然做事灵通,但其实性子比谁都拗,一旦认准了,就钻牛角尖。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改变的,有的时候退一步,看得反而更多。”皓华说完,却看见涵因已经转过身去了,轻轻拍了拍她也不见反应,应该是睡着了,她叹了口气,吹熄了烛火。并没有看到一片黑暗中,涵因又张开了眼睛,望着投在茜纱窗上香樟树忽隐忽现的树影发呆。 ps: 感谢弦乱我心给我的打赏! 第五百四十八章 听说 孩子的抓周宴来的都是县衙的官吏、县里的士绅们,成州的州治也在同谷,刺史府离县衙不远,因涵因来了,成州刺史带着夫人特地过来了一趟,刺史是京兆杜氏,夫人是弘农杨氏。这位刺史是去年六月上任的。夫人则是过了上元节,从长安赶过来的,四十多岁的样子,面目和善,眼角带着些笑纹,说话语调轻快,声音温柔。他们来参加郑钦孩子的抓周宴,也是有尽快熟悉当地世家的目的。 “早在长安便听说夫人大名了,只可惜无缘相见。”杨氏在长安时很少参加贵妇人们的宴席,一直在家恭谨的侍奉婆婆,因为婆婆喜欢小儿子,想让小儿媳妇主持中馈才放她来了成州,跟丈夫在一起。 涵因笑道:“如今在远隔千里之外的成州相见,还真是缘分。” “我听说去年郑县令治瘟疫的法子是夫人给的?”杨氏问道。 涵因笑道:“哪是什么治瘟疫,不过是防着疫病过给别人的法子。” “不管怎么说,都是大功德。若不是郑县令,我家老爷初来乍到就要面对那样的情况,真是措手不及。”杨氏笑道。 皓华笑道:“法子虽好,却并不是一下子能显出效果来,还是杜刺史当机立断,让成州下各县都推行这个法子,才保全了成州三个县的百姓。” 几个人又彼此吹捧客气了一番。 孩子抓了一块玉佩,又抓了一只梳子,每抓一样,一个婆子就高声说一句应景的吉利话。各家夫人便送上给孩子的礼物。 杨氏送给孩子一块玉佩,用一个很豪华的雕漆盒子珍而重之的装着,说道:“玉佩不值什么,却是冲玄真人亲自开光的。就送给大姐儿。讨个吉利。” 皓华听杨氏说的这么郑重,觉得必然是十分难得的,忙道谢收下。涵因听见冲玄真人这个名字,眉头一挑,问道:“这位冲玄真人可是原来太平教的卢时卢教主?” 杨氏说道:“夫人果然消息灵通,这位道长继任教主之位后就投效了朝廷,还协助官军捣毁了河北一个大匪的山寨,皇上念其功绩,就在长安赐了他一座道观,叫太平观。” “原来还立了这么大的功啊。”涵因说道。 “可不是吗。其实不仅仅是有功,这位冲玄真人是真的有神通,长安不少百姓得了病。吃药不见好,喝了他的符水就好了呢。现在他炼的丹药在长安世家之中也是千金难求。”杨氏说道。 “哦?真有这么神奇吗?”涵因衣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那当然了,这些事都是真的,很多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还不止这些。之前天圣教那个妖道就是太平教的叛徒,在临死前念了太平教的口号,据说就是受到冲玄真人的法力感召,改邪归正了。”杨氏说起这些秘信法术就很是兴奋。 涵因笑道:“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涵因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不过如果黄道人临行前的表现真的跟卢时有关系,那么必定卢时用了什么法子跟黄道人联系上了。并且达成了一些交易,除非卢时真的会神通法术,否则必然是有中间人暗中帮忙。那么中间人又是谁?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未及细想。只听皓华脸色有些发沉,问杨氏:“敢问夫人,这位卢道长出家前可是范阳卢氏子弟?” “可不是嘛,正是卢氏长房的大公子,他弟弟便是从前闻名的长安四公子之一卢昭。”杨氏笑着说道。 皓华脸色更沉。勉强笑着应和几句。涵因接过话头:“那看来这位冲玄真人是真的有神通了。”其他几家世家夫人凑了过来,也开始七嘴八舌的聊起哪个庙或者道观更灵验。哪个大师更有法力,越说越玄乎。 待到宴席散去,涵因方试探着问皓华:“二姐姐,你没事吧。卢家哥哥的事情。” 皓华摇摇头:“没事,我只是有些……哎……我不知道为什么卢大哥哥要出家……” 涵因挤出一个笑容:“也许他原本就有心向道呢,现在能成一代名师,也是机缘吧。当初我们在你的茶室里品茶作诗,也没想到如今的状况。”她劝着皓华,暗暗观察皓华的神色,之前卢时对皓华的爱慕她很清楚,否则卢昭就不会费那么大劲来找她帮忙了。 皓华也扯出个笑来:“是啊,谁又能想得到呢?各自有各自的缘法罢了。”看皓华这个样子,想必当初也是知道的,涵因不便深问,只存了疑惑在心里。 不过她也没有空去管皓华心里怎么想的,第二天,负责蜀中情报的人到了,涵因亲自去见了她。郑钦一直知道妹妹心大,必定不安于做普通主妇,先时未出嫁,就不拦她,这时自然也不会干涉。涵因也没有瞒着他的必要。 这人也是涵因商队的一个管事,现在专门负责蜀地商队的事宜。 涵因见到他,笑道:“辛苦了,现在那边已经开始进入正轨了,也不断有消息传回来,做得不错。” “多谢夫人夸奖,这是属下应当做的。只是益州的刺史府都由本地人把持,我们的人很难伸进去” “直接收买便可以了。只要能及时知道官府的动向便可以了。你也不用太着急,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你们首先是要谨慎,莫要被人看出了端倪。”涵因笑道。 “是,属下会嘱咐他们小心。” “哦,对了,李明哲李相,不,现在应该叫李司马,现在如何了?”涵因想起了这个前宰相,这种贬官几乎不存在任期的问题,除非丁忧,或者皇帝同意致仕,若是皇帝不起复,也许会在这个位子上待到死。 “哦,您说他啊,他现在可是蜀中名士,不过他从不参加世家还有文人的宴席,闭门谢客,时不时就去游山玩水,还带上纸笔随时作画,现在李司马的画很受当地世家的追捧,还有人亲自上门求画,在门前一站就是一天呢。” “呵呵,想不到李相还有这等雅兴。”涵因一边说着,心里一边想,这个老头到底真的是要修身养性呢,还是要韬光养晦?这些年寒门的势力被打击的不小,朝中没有说得上话的人,吏部都是世家大族把持,皇帝也只能有重点的培养几个,不可能处处照顾到,现在寒门出身的士子想要获得好的职位也越来越困难了。不知道李明哲是不是真像表现的那样,不急不躁老神在在的样子。 涵因又问道:“人给我带来了吗?” “是,属下这就叫他进来。”说完起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长相斯文俊俏,只是个头矮了些。 涵因隔着珠帘看着他给自己施了礼,笑道:“这位就是张公子吧,久仰久仰。”他才是涵因专门跑到蜀中来的主要目的。 “夫人客气,请直呼小人名张佑即可。”这人口齿清晰,一口官话说的很好,并不像巴蜀人说官话,总带着奇怪的巴蜀音。 这人也是出身蜀郡大姓张氏,是其中的一支支系,家中没出过什么官吏,只经营蜀锦,已经一百多年了,多年来为宫中进贡蜀锦,偏去年出了岔子,准备上供的蜀锦竟然出现了掉色的情况,因蜀锦的织法复杂,每个织工一年也只能织那么一点,贡品又是最费工费料的,所以不得已把这桩生意白白让给了殷家。张家想要夺回贡品的生意,无奈,殷家早买通了负责宫中用度的太监,原来他们之前在宫中的靠山属于刘胜一系,刘胜被处斩了,他在宫里的势力也就是树倒猢狲散了。 负责贡品这种肥差自然也被人抢走了。他家失了倚仗,又犯错在前,自然没法再挽回。因为此事的影响,现在张家蜀锦的声望一落千丈,长安的销售比往年减了三成。于是他们也想要某一条出路,就是贩卖到西域诸国。 而涵因的人则想找个当地的世家合作,在蜀地立足,两方便一拍即合。 涵因笑道:“我也听说了公子家的事情,不过公子可否能保证货的质量?西域人很重信誉,如果卖给他们的东西质量不好,下一次生意也许就做不成了。” “那是殷家陷害,他们先买通了采买染料的管事,让他进了一批劣质的染料,才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个祸害已经被我送官了,请夫人放心,绝不会再出现这种事,张家百年信誉,几乎一招被毁,我又怎么敢再以次充好。 涵因点头笑道:“我便信你。”之后便和张佑签了一份合作的契书。这样,涵因便可以利用张家的人脉快一点在蜀地扎下根来。 这几日,皓华都有些心神不宁,涵因知道她有心事,也并不追问,只逗逗孩子,说些无关紧要的趣事。 这日,皓华煮了茶请涵因品。 涵因喝了之后,大赞:“这么些年,姐姐的茶道越发精湛了,真是自愧不如。初入口略平淡,但回甘却是齿颊留香,让人回味不已,我就煮不出这样的味道,恐怕以后也赶不上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茶道,说不上什么好与坏,我这样的风格,妹妹偶尔为之大约觉得新鲜,但常喝就会觉得没意思了。”皓华笑道。 两人默默的品着茶,皓华发了一会儿呆说道:“其实……你知道吗……卢时离开长安前来找过我……” 第五百四十九章 担忧 皓华跟涵因说卢时离开长安前来找过她,涵因一愣:“是么……是来跟姐姐告别?”皓华忽然坦白,让她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皓华放下杯子,笑道:“不是,来质问我……为什么不肯嫁给他,而要嫁给你三哥……” “……这事我三哥知道吗?”涵因问道。 皓华笑道:“不知道。” 涵因又问:“还有谁知道?” 皓华摇摇头:“应该没有别人了,那时候去他父亲丧礼吊丧,偶然碰见的。” “那就好,这事就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了。”涵因松了一口气,现在哥哥一家和睦,她可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弄出什么误会来。 皓华“嗯”了一声,说道:“我跟你说主要是因为那时候他好像恨上了昭哥哥,说卢昭不肯帮忙,才让你家占了先机,还说昭哥哥总以嫡子的身份压制他,他早晚要出这口气,总之对昭哥哥积怨很深似的……我跟他解释,是我自己的决定,他根本不听……” 涵因想起卢昭为了皓华能嫁给卢时,向自己求婚的事情,心想卢昭对你的心意恐怕这辈子你也不会知道了,也不需要知道,只打趣道:“卢大哥哥虽然也好,自然还是不如我三哥的。” 皓华脸上红了红,笑道:“你又笑话我。”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跟你说的是正经事,我嫁了人,就不好跟昭哥哥联系了,我跟他妻子也并不熟识,若是贸然联络引起了误会,岂不糟糕,但我心里也放心不下。毕竟事情因我而起。现在时哥哥成了冲玄真人,还是太平教的教主,在长安结交了不少权贵,我怕他对昭哥哥不利。我知道,你跟李宁馨是好友,能不能提醒她一下。早作防备。” 涵因想了一下:“河北离陇右数千里,联络不是很方便,恐怕得到信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尽量试试吧。不过。二姐姐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范阳卢氏是五姓大族,卢昭哥哥也不过是守着祖地。并没有入朝为官,若是没有大罪,朝廷不会轻易处置他们。” 皓华依然浮起浓浓的担忧之色,说道:“话虽如此,但卢时哥哥那时候的表情可不像是说说而已。”她想起卢时当时的可怕的表情。心里一颤,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涵因微微蹙着眉头,虽然她并不认为卢时能动摇得了范阳卢氏,但是这个人被从家族中赶走,竟然能投靠了太平教,又迅速上位。本来跟朝廷是敌对的,一转眼又投靠了朝廷,现在竟然混迹长安世家之中。短短数年,便成了权贵跟前炙手可热的红人。这绝不是简单归结于运气就能说得通的。 而照皓华的看法,卢时对卢昭的怨恨很深,再加上他被从族中逐出去,要是他有心害卢昭。未必做不成,一个人的能量有多大。除了本人的能力,还要看他的决心,通常一门心思要做成一件事的时候,似乎连老天都会帮他,因为那个时候他会特别执着和专心,也就更容易把握一闪而逝的机会。 “我也只能提醒他们夫妇留意,毕竟我现在不在长安,卢时就算做了什么,我也未必能够察觉,更来不及阻止。”涵因还是决定给卢昭夫妇去封信,不过相信他们对卢时的情况也已经有耳闻了。 皓华说道:“我自然知道,这两天我心里一直悬着这个事情,总放不下。我求妹妹这样做,其实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为了自己的私心麻烦妹妹实在是……” “二姐姐,别这么说,宁馨跟我一直很好,卢昭哥哥在长安时对我也颇为照顾,先时不知道也罢了,现在知道了这个情况,焉有不提醒之理,姐姐安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办妥当。”涵因笑着拍拍她的手,让她别担心。 皓华为涵因又添了一勺茶,笑道:“那就拜托你了。” 涵因于是提笔给李宁馨写了信,里面主要还是些贾敞李算,很隐晦的提了卢时的事情,最后嘱咐他们务必小心。让人交给驿站,帮忙递送。 长安正值早春,空气中还带着寒意,皇帝已经正式任命了王通权知门下侍郎,王通虽然不如陆宪的资历,不过他这些年借着晋王之势在朝中拉拢了一票人,加上皇帝的信重,在朝中俨然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很多人眼里,陆宪已经是日薄西山了,虽然余威尚在,但早晚是要落幕的。 很多人都在等着两人向对方出手,不过到目前为止,朝堂上仍然一团和气,两人似乎相处甚好。不过明眼人都知道,王通根基尚浅,要想向陆宪发难,还要再蓄积力量,而陆宪的对手实际上并不是刚刚坐上宰相之位的王通,而是皇帝,他不能轻举妄动,只能暗暗的等待机会。 早朝的时候,两人的车驾进朱雀门的时候碰在了一起,王通主动退让,让陆宪先行,到了宫门前,两人仍然相互谦让,让对方先进去。最后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王通一边走一边说道:“陆相听说了吗?皇上这些日子龙体欠安呢。太医院也一筹莫展。” “国事繁重,皇上操劳,王相要多多为陛下分忧啊。”陆宪皮笑肉不笑。 “哎,在下经验尚浅,如今战战兢兢就怕出差错,唯恐辜负了皇上的厚爱,还要陆相多多指点。”王通笑眯眯的说道。 “呵呵,你我同殿为臣,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不必这么客气。”陆宪跟他客套着。 “其实,如今皇上最大的忧就是国库收入日渐稀薄,再这样下去,国库就要见底了。”王通笑道。 “所以这一次的预算还是要修改,还是要再省一省,把不必要的开支裁撤下来,国库的收支还是能平衡的。”陆宪说道。 王通一笑:“话虽如此,但节流只能治表,要想国库丰盈,还要从开源上来想办法。” 皇帝之前通过核查土地人口多收上来的那些税款。因为各地的叛乱,不仅都赔了进去,国库还倒贴了钱支付平乱的开销。因此他一提开源,陆宪心里就是一跳。 陆宪一挑眉:“哦,王相可有什么好办法。我先提醒你,以前行不通的法子就不要反复尝试了,大隋虽然富强,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他的意思就是摊丁入亩你就别想推行了,当年长公主权势滔天,推行摊丁入亩的下场就是身死政灭。你要是来这套,恐怕也是这个下场。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在下自然不能走原先的老路。只想找出一个稳妥的法子。”王通笑道。 正说着已经到了大殿,两人都闭上嘴巴,整肃了仪容,走进大殿。 今天主要讨论的仍然是预算问题,工部认为其他几部把自己的开销推到工部身上。自己吃了亏,不肯同意,而吏部则是不同意军粮运输的时候损耗超标是自己派遣官员不称职的原因,一股脑都推到长安到凉州的中路官道被逆贼堵住,只好走上路,而上路不好走导致损耗增加。兵部则因为去年的大战。兵员损耗厉害,要求增加预算征兵。新的一年,下面各州郡的灾异情况也报上来了。有要求赈济的,还有要求趁着雨季未到,拨钱修堤坝的。 户部还是一直哭穷,要求各部能省则省,避免不必要的开销。 皇帝这些日子睡得一直都不好。精神愈发短了,听见下面官员吵来吵去。就觉得脑子里面嗡嗡作响,勉强撑着坐在御座上。 王通、宋文昌、崔澄,也是很有能力,各部分说自己的情况之后,他就很快将各部的职权理顺,将预算问题理清,而陆宪则对各州情况了如指掌,安排了赈济,决定了要拨款的事项。当然这些事情在下面各部门已经反复争吵协商过了,今天不过是把大的问题摆出来讨论,反正总之,把预算问题弄清楚了,不管是皇帝还是朝臣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已经准备回宫休息了,谁知道王通却令有事启奏。之后他便开始不疾不徐的说起了自己的开源计划,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改革,不过是加税,将农业税由十五税一,增加为十税一。将商业税的三十税一增加为十五税一。 此话一出,在朝堂上立刻就炸开了锅,谁也没想到这个新宰相一上任就碰这么敏感的话题,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议论纷纷,殿中御史连着提醒了数次不能殿前失仪,众人才渐渐的安静下来。 皇帝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烦恼,他早就想要加税,但是阻力实在太大,所以不得已才取了核查土地的法子,如今王通主动提出来,真是挠到了自己的心坎上。只是核查土地人口尚能引起造反,这要是直接加税,会不会有更多人反呢。因此皇帝也颇为犹豫。 此时已经有臣子站出来表达自己的意见了。但皇帝此时头愈发昏沉,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打断了下面正在滔滔不绝的臣子,说道:“这件事关乎国计民生,今天就不议了,你们回去写好条陈,朕再看罢。”说完不顾群臣疑惑的目光,就退朝了。 从大殿下来,皇帝几乎站不住,刘公公赶紧叫御辇,把皇帝抬回寝宫。 “皇上,您该喝药了。”刘公公见皇帝小睡一会儿之后醒了,叫人把药端了过来。 皇帝不耐烦的说道:“不喝不喝,这么长时间了,一点用都没有。”刘公公无奈,只得让人把药端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小太监来传话,说平郡王携王妃给太皇太后请安,现在平郡王来给皇帝请安,问皇帝见不见。 平郡王是皇帝的堂叔,做个闲散王爷,从不干政,因为是宗室长辈,也备受尊重。皇帝也很敬重他,以“皇叔”呼之,他难得进宫,不能不给面子,于是勉强起来见他。 平郡王进来给皇帝行过礼,一看皇帝的脸色吓了一跳:“数月不见,皇上怎的如此憔悴,纵使国事繁忙,也要保重龙体啊。” 皇帝一笑:“只是最近烦心事多了些,倒是皇叔气色甚佳,老当益壮啊。” 平郡王笑道:“臣万事不操心,而且这些日子再跟冲玄真人学养生之道,冲玄真人炼丹术十分了得,吃了他练的丹药,呵呵……” “哦,他的丹药真的如此有效吗?” “有没有效验,皇上不如亲自观察。” 第五百五十章 教育 涵因回到凉州的时候,李湛没有去衙门,挂了一天假在家里等她, “内兄和妗子身体怎样?”涵因跟李湛回到屋里坐定,李湛跟她聊起这一趟的行程。 “他们都很好,嫂子精神也好多了。害我白担心一场。”涵因笑道。 李湛笑道:“你三哥是个爽快人,听你说你三嫂脾气也不错,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对了,他们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小侄女,长得可好看了。我差点想定娃娃亲。”涵因笑道。 李湛哈哈一笑:“你喜欢便定下呗。亲上加亲不是挺好。” 涵因摇摇头:“还要看孩子的脾气和品性,虽然三哥和二姐姐教养出来的孩子不会差,但这么早定下也没必要。我主要是看女娃娃长的漂亮,心里喜欢罢了。”涵因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近亲结婚。 李湛伸手摸摸她的肚子:“去年忙的要死,动不动就不着家,今年该安生些了,要不咱们抓紧再生一个。” 涵因飘了个媚眼过去:“那你可得努力。” 两人正说着话,李令彦从学里回来了,这个上元节过完,李湛便把他送到了李家的族学。也正是涵因去同谷县的时候。 李令彦几乎是跑着进屋的,丫鬟都没拦住,李湛和涵因听见他的声音忙坐正了。李湛训道:“毛毛躁躁的,没个样子。”李令彦忙煞住脚,低下头,给李湛涵因行礼:“父亲、母亲。” 涵因笑道:“一个月没见,好像彦儿长高些了,该再裁几身衣裳了,这个年龄小孩子正是长个头的时候。”之后又摸摸他的脑袋。问他:“学里的先生怎么样?” 李令彦撅着嘴,说道:“先生只让背书,背不会就打板子。” “彦儿背的如何?有没有挨先生的罚。”涵因问道。 “我没有挨罚,都背过了。”他说的是原来在家里开蒙的先生。 涵因笑道:“这么棒啊,我们彦儿真是聪明。” 李湛也露出笑意,不过还是严肃的说道:“不可骄傲自满。” 涵因又问:“在族学里,有没有交好的同窗?” 李令彦点点头,说了几个名字,都是李家的子弟,涵因笑道:“好。要跟同窗好好相处。” 李令彦又问:“那我能让他们上家里玩吗?” “好啊,当然了,他们不是你的好友吗。当然可以把他们请到家里来。不过,也要经过对方的父母同意才行。”涵因说道。 李令彦点点头:“我知道了。” “待会我烤些糕饼,明天你去学里,可以分给同窗一起吃。”涵因笑道。 “谢谢母亲。”李令彦很高兴。 李湛又板起脸来:“先生给你留的功课做了没有。” 李令彦一听李湛的声音,又赶忙低下头。说道:“还没有呢。” “还不快去,若是不完成功课,就算先生饶你,我也不饶你。”李湛说道。 李令彦缩缩脖子,赶忙给李湛涵因行了个礼,回外院去了。 涵因笑道:“才多大。何必逼那么紧。” 李湛却说道:“我九岁的时候已经学了《春秋》,十三岁的时候《毛诗》《尚书》也都通了,十……” 话还没说完。涵因笑嘻嘻的打断他:“知道了,大天才,你最厉害了,不过你不能拿你的标准来要求儿子啊。也不是每个人小小年纪就能学会那么多东西。读书是为了明理、开智,咱们这样的家。也不需要他多有能耐,只要是个中上之姿。能守住自己这份家业也就足够了。” 李湛有些泄气,说道:“是啊,他的资质就到这种程度,我要求高了也不现实。不过现在严一些,总归是有好处的。” 涵因笑道:“你也不要一味只让他读书,以后,他交往的人都是世家公子,琴艺、书法、茶道总要精通一样才行。而且,你现在是都督,负责兵马事宜,还要让他练习一些骑射功夫才行。” “我看你比我要求还高。”李湛笑道:“不过,我不准备让他走领军带兵的路,那些稍微会一些就行了,也不必精通。他还是要以念书为主,不能为这些分了心思。” 涵因笑道:“嗯,茶道时间也不必太长,每天一个时辰,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掌握了,主要还是要靠自己摸索,琴的话,想要精进就要苦练了。”涵因想起自己原来练琴的痛苦感觉,她其实没有多少音乐天赋的,若不是因为琴棋书画是闺媛必备,她真是不想练。虽然她也狠下了一番功夫,但是比起卢昭那样的音乐天才,真是拍马都不及。艺术这种东西,真不是靠后天能弥补来的。 李湛想了想,点头同意了。李令彦其实并不笨,是中上水准,但李湛年少聪明,学任何东西都上手极快,触类旁通,所以对自己儿子这种学半天还不得要领的事情,就感到非常不可理解。 涵因在这一点上颇为同情李令彦,她在上上世在学校的时候,也不过是班上中上水准的学生,那时候她也是每天拼命学习,她永远也理解不了那个天天疯玩,考前熬夜看看书,就轻轻松松超过所有人的那个第一名。 现在涵因看起来也是事事精通的才女,主要是上两辈子的积累。但即便如此,她在某些方面还是比不上崔皓轩、卢昭以及李湛这样的天才,人的智商是有差距的,这是一个让人无可奈何的事实,只是她在见识上远远超越这些人,这是她在这群人中龙凤面前保持自信的源泉。 没想到,涵因做得一匣子糕饼却惹出了祸端。 第二天,李令彦垂头丧气的回来了,涵因问他:“糕饼分给同窗了?” 李令彦摇摇头又点点头,却不说话。 “那他们说怎么样?”涵因又笑问道。 李令彦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涵因对紫鸢吩咐道:“把彦哥儿的陪读叫来,我问问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李令彦的小厮昌乐被带了进来。他比李令彦大两岁,长得挺壮。涵因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昌乐低下头不敢说,涵因沉下脸一看他,他便是一哆嗦,忙说道:“夫人,那李和欺人太甚,把那匣子糕点全碰到地上。” 涵因问道:“没和他打起来吧。” “老爷不让公子和人打架,说若是仗势欺人,回家必打死。可是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小的真是忍不下去了!”昌乐攥着拳头。 涵因问道:“这种事发生多久了?” “一去学里没多久就这样了。李和总是作弄公子,不是在他凳子上洒水,就是把他的功课弄污了。让先生罚公子。因为他的关系,学里原来跟咱们公子要好的,现在也不敢理咱们家公子。”昌乐愤愤的说道。 “难道先生也不管吗?”涵因皱了眉头。 昌乐郁闷的摇摇头:“先生偏宠李和,每次都训斥咱们家公子。” 这个李和是李询的小侄子,从小也是娇惯坏的。不过他很聪明,那些诗词章句,一背就会,他又是李家大房仅次于嫡房的出身,自然是先生眼中的宠儿。 而李令彦这个都督家的公子受欺负虽然听起来挺不可思议的,但实际上。这个时代的文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自负才学,不畏权贵。这位先生就是把李令彦当成权贵来看,觉得如果自己帮李令彦说话,那就会被人看做巴结讨好都督。他恨不能李湛为儿子出头,自己落下一个反抗强权之名,因此。对李令彦格外严厉。 涵因走到李令彦跟前,说道:“你有没有信心打得过李和?” 李令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涵因,涵因说道:“你父亲不让你打架是怕你仗势欺人,但是如果是你自己去打,就不是仗势欺人,你有信心吗?” 李令彦还是有些畏缩,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怕先生罚你?”涵因问道。 李令彦摇摇头。 “你怕你父亲?”涵因又问。 李令彦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如果你自己能打赢,我决不让你父亲罚你。不过先生罚你,却没办法。”涵因保证道。 李令彦看着涵因,想了想,郑重的点点头:“我能打赢他。” “大点声。” “我一定能打赢他,母亲!”李令彦大声说道。 “好,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这才是我的好儿子。”涵因拍拍李令彦的肩膀,又对昌乐吩咐道:“明天上学,多叫几个,你们负责拦住给李和帮忙的人,但是不许动手。” 昌乐说道:“是,夫人。” …… 第二天,涵因坐在李家族学里,冷冷的看着坐在自己下手族学先生,却对另一边坐着的李和的父亲看也不看。 先生也是个大儒,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他没想到这位郑国夫人竟然如此不避讳,在这些外人面前把帷帽摘了,还上上下下打量他。他抬头回视显得失礼,低头又显得没有气势,只得直直的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旁边的墙,忍受着那刀子似的目光从身上刮过。 沉默了许久,他的心有些发毛了,很想大声对眼前的人大义凛然说自己根本不怕都督府,李令彦就必须挨罚。 涵因却忽然开口了:“先生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应该知道只有这两个孩子打架了,对吧。” “是又怎么样?”先生咕哝着。 “既然是这样,就不是我家的彦哥儿仗着都督府欺人,两个孩子都有错。要罚就一起罚。”涵因冷声说道。 先生皱眉道:“鄙人一向处事公道。” “先生先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官老爷的孩子就一定仗势欺人,李家长房的聪明孩子就一定品行良好,你心里先存了偏见,又怎么主持公道?”涵因冷笑。 先生又怒又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涵因站起来,又对李和的父亲说道:“别以为你儿子背书比别人快,就觉得他的品行就是好的了,没错,就是我让李令彦把李和揍一顿的,哼,小小年纪就学着背地里搞小动作,学再多圣贤书有什么用。你有什么不满就冲我来好了,不过,李令彦打架凭的是他自己,若是有人传出什么仗势欺人的闲话,我可是不依的。”说完径直出去了。 李和的父亲嘴气的直抖,却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涵因走了出去。 第五百五十一章 争论 李湛的脸是黑的,看着涵因,涵因却对着李湛一笑:“怎么,生气了?” “是你叫他去打架……”李湛已经不知道说涵因什么好了。 涵因看着李湛脸上的表情,觉得很有意思,笑道:“我只是叫他亲自解决问题。” 见涵因一副根本没有觉得错的样子,李湛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那也不能打架啊。尤其是你居然还鼓励他打架,这就更不应该了。” “那怎么样,被欺负了,回来告状?这样就有出息了?”涵因冷笑。 李湛皱着眉头:“他从小养成这种坏毛病,以后成了纨绔子弟怎么办。” 涵因笑道:“欺软怕硬才会成纨绔子弟,这件事又没让下人插手。” “这样下去,他以后就无法无天了。”李湛冷声说道。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是君子为人,有什么不对?”涵因很少跟李湛顶嘴,这一次句句堵的李湛说不出话。 李湛闷了一会儿,又说道:“即便这样,你也不应该自己去学里,我听说你还把先生和李和的父亲都叫了过去,这算怎么回事,就算是打了架,之后叫管家领回去,息事宁人就完了。你干嘛……” 涵因刚刚虽然和李湛顶上了,但表情仍然轻松,此时,听李湛这么说,脸色忽变得郑重起来:“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亲自去把彦儿领回来,是因为我跟他是一家人。这件事既然是我叫他做的,我自然就要为他出头。” 李湛怔了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涵因轻轻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湛:“你觉得我怎么想。是不是觉得因为贺兰氏惹了我,我就不会好好教养彦儿?” “我可没那个意思。”李湛忙否认:“就算犯这种事的是弘儿、辰儿,我也是一样的态度,不能让他们随便打架。” “那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当年,第一次到军中的时候不是也一样受欺负,你能在军中立足,还不是自己争取回来的。我以为这种事,你最能理解呢。”涵因说道。 李湛的目光沉了下来,提起过去的肆意张扬,有些怀念。有些叹息,笑容中带着些许苦涩:“但是你知道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吗?我常常再想如果那时候如果不是我得罪人太多,父亲临去前不会那么担忧……所以我不希望孩子们走上我的老路……” “但至少你是长公主尊重的对手。不是吗。我知道枪打出头鸟,你不希望他们争强好胜,但是很多时候一味退缩也不是解决问题之道,我们这些年在凉州的经历就是明证啊。”涵因握住他的手。 李湛又是沉默半饷,又释然了。笑道:“你说的也许是对的,眼见这天下越来越乱,明哲保身也未必就能保全富贵。” 李湛吩咐丫鬟把李令彦叫进来,李令彦最是害怕李湛,缩手缩脚的走进来,往李湛前头一站。不敢说话。 李湛板起脸:“越发没规矩,连行礼都不知道了吗。” 其实,李令彦不过是吓的忘了。听父亲一训忙给李湛和涵因行礼。 李湛脸色稍霁,说道:“这次你在学里打架,你跟同窗都有错,既然先生已经罚过你,我也就不请家法了。不过你若是以为有家里撑腰可以欺负同窗,主动找别人打架。那就大错特错了,如果有这种事情我绝不饶过。听见了吗。” 李令彦大松一口气,说了声:“是。”偷偷看了一眼涵因,见她笑着看着自己,也笑了一下。 李湛故意重重咳嗽一声,又说道:“虽然不打了,但是该罚还是要罚,你要抄十遍《中庸》,学学为人之道。” 李令彦忙收了笑,说:“是,父亲。” “行了,去吧。”李湛说道。 李令彦行了个礼便匆匆走了,对于他来说,离开父亲的视线便是最好的。 因先生病了,学里放了几日假。 开课了之后,李令彦跟平常一样去了学里,李和也没请假,照常来了。很快大家见到了学里新换的先生,叫李林,三十如许年纪,也是李家的支系,之前本也中了进士,谋了个官,谁知刚上任不久,父亲病故,回家丁忧,刚丁完父忧,母亲又病故,继续丁母忧,这些年都没再出仕,也就淡了做官的心思,学陶渊明,寄情于田园山水之乐了,好在他家底不薄,有十顷的土地,若干佃农仆役,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 他的庄子在嘉麟县,不过他在姑臧有宅子,平时都住在姑臧和李家子弟往来,这次听说那位郑国夫人竟拿大道理把先生训得无地自容称了病,抚掌大笑道:“想不到天下还有这样的女人。”之后便主动要求去教族学。 族中长老正愁人选,见他这样有考过进士资历竟愿意屈就教族学,便忙不迭同意了。 他看着下面坐着的一众学生,扫过事件中心的两个主角,问了他们学到哪了,便开始提问。 李和一向聪明,这些问题根本难不住他。李令彦则是因为之前惹了先生,怕他找自己背不下书的借口罚自己,所以这些日子下了死力背书。因此也答的大差不差。 李林也不过是要考校一下这两个孩子,看他们两个都背出来了,也没再说什么,继续讲下面的。 放了课,李令彦正要回家,忽然李和把他叫住了。 “喂,你等一下。” “什么事?”李令彦回过头。 “你敢不敢跟我走。”李和说道。 昌乐忙挡在李令彦跟前,说道:“你想对我家公子干什么!是不是找了人来想要报复。” 李和脸涨的通红,说道:“我不是那样卑鄙的人!” 昌乐“嘁”了一声,李和的小厮不干了,说道:“我们公子可是李家长房的公子,才不会做这样的事。你别诬赖好人!” 李和叫他退下,对李令彦说道:“我发誓,如果我要是找人揍你,我就是小狗!总之,你来不来吧。” 昌乐对李令彦说道:“公子,别去。” 李令彦笑道:“没事,大不了再打一架,我才不怕他。” 昌乐见拦不住,也只好跟着去了,不过一直小心翼翼的戒备着。 走到族学后院一块空场,那里没有什么人,李和走过去,叫小厮拿过一个匣子,他一直手递给李令彦,说道:“拿去。” 李令彦却不接,问道:“什么?” “糕饼,赔给你。”李和说道,面色有些不自然。 李令彦“哼”了一声:“那是我母亲做给我的,才不要你这个。” 李和脸红红白白,说道:“这是我奶娘做的,也未必就差了。” 李令彦刚要说话,旁边的小路忽然窜出来两个蒙面之人,一人抓住李令彦,另一个人则抓住李和,捂住他们的口鼻,把他们一扛就要带走,李和手里那一匣子点心也应声落地,连盒子一起摔烂了。昌乐和李和的小厮想要保护自家公子,拽住那两个蒙面人,却被那两人踹倒在地,李和的小厮登时晕了过去,昌乐脑袋磕在石头上,爬也爬不起来,眼睁睁的瞧着那两个人把自己的主人带走。 涵因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本来以为孩子贪玩或者先生第一天上课放的晚了,谁知道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涵因怕李令彦又跟李和打起来,便派人去看看怎么回事,谁知道派去的仆役一见所有的学生都走了,便在族学里四处寻找,正好看见昌乐,脑袋上流着血,跌跌撞撞往回跑。这才知道出事了。忙叫人通知李湛。 李湛立刻将全城戒严,开始搜索两个孩子的下落。 “别急,云际擅长追踪,她已经去查探了,一有消息就会回报,再说,那些人并非直接伤人,而是把人劫走,所以他们必然会提出要求,到时候就知道他们的目的了。”涵因安抚着焦躁的李湛。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是你,这一次又是孩子……我真是无能,连家人都保护不好……”李湛很是懊恼。 “跟着彦儿的,有十个护卫,在这城中也是够用了,这次彦儿跟李和是去了族学偏僻的地方被劫走的,应该是盯了他们很久了,才找到下手的机会。”涵因分析道。 “到底是什么人。”李湛一拍桌子,面色愈发阴沉。 涵因苦笑一声:“这两年,我们的罪人太多了。” 这时候,外面通报,贾先生来了,涵因也并不回避,现在是非常时期,她就不做那些无意义的做作了。李湛忙让人请他进来,平复了一下心情的问道:“贾先生,有什么线索?” 贾敞拿进来一个卷宗,递给李湛:“前些日子,李家族学里新来了一批仆役。今天我去那里查访,发现其中一个人已经不见了。” “哦,什么人?” “一个园丁,表面看不出来什么,不过他原来是麴家的旧仆。”贾敞答道。 “麴家?”李湛和涵因相互看了一眼,心里又沉了两分。 第五百五十二章 血债 李和家也急坏了,派人四下寻找,贴出了重金悬赏,却没有线索。 李湛按照旁人的描述,花了那个麴家旧仆的画像四处张贴,全城搜索一无所获,毕竟姑臧来往客商太多,马车的车辙在进入大街的时候,早被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马踩花了。云际也没有办法追踪。 这个时节,进出城的车辆太多,谁也对一两普通的马车没有印象。 李湛一夜没睡,涵因也陪着他,直到天快亮了,两个人才歪在榻上眯了一会儿。上午时分,街上的行人渐渐躲了起来,一个小乞丐送过来的一封信,是挟持的贼人送过来的,待李湛的人追过去,那人已经不见了。 信上写让李湛自己去城外乌龙沟的山神庙中见面,若是带人去就立刻杀了两个孩子。信里还夹着李令彦随身的一块玉佩。 “我去看看他们想要提什么要求,你在家安安心心的等着。”李湛说道。 涵因皱着眉头:“你要小心,灭了麴家一族,他们恨死你,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李湛点点头:“我知道。”他自然不会自己去,李光弼带领着亲兵队跟在后面,卫恒和护卫也在他后面跟着,涵因让盼晴云际也跟着他,李湛想了想没有拒绝。 涵因拿出那件金丝软甲,递给李湛:“穿上,多一重防护总是好的。” 李湛走了之后,涵因心里还是不踏实,总觉得还会发生什么事似的。过了一会儿,霄云来了,他带着手下也忙了一夜,此时,眼中布满血丝。 “哥哥来了。快坐吧。” 霄云坐了下来,说道:“外面那个亲兵长身手不错。不过你找的几个女护卫差的太远了。” “外面那人是个军汉,擅长骑射。里面的女护卫都是新招收的,不过训了些时日,终归也就是凑个人手,比较方便。”涵因笑道。 “云际和盼晴呢?”霄云扫了两眼周围,没有发现盼晴和云际的气息,知道她们都不在,脸色有些不郁。 涵因说道:“我让他们跟着李湛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你这傻丫头。”霄云白了涵因一眼:“他一个大男人。又是久经沙场的,一些刁民余孽又能把他怎样?” 霄云一向表情很少,涵因见他这样子。“扑哧”一下笑了:“这是都督府,外面除了亲兵,还有家里原来的护院,路口还有官府的差役,再怎么样也比他去那个地方安全吧。” 霄云闭上了嘴。显然还是不高兴。 “哥哥回去休息吧。忙了一夜了,好好睡一觉。”涵因笑着劝道。 “你身边没有得力的人,等李湛回来我再走。他知道我在这也好。”霄云说道,脸上一副觉得涵因受欺负,要替她出头的表情。 涵因笑笑,又说起这次的事情:“哥哥怎么看。” 霄云拧起了眉头:“细想起来。事情很蹊跷,跟李湛说那个地方,道路很难走。去就要大半日,昨天他们是在下午被劫的,到了晚上,那路根本没法子走人。他们怎么会大早上又送来一个信让去那呢。” 涵因心里沉沉的,说不上什么滋味。但想来想去,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再想跟霄云说话,发现他已经开始入定了,她不想吵他休息,悄悄走了出去。 李令彦跟李和被关在一个柴房里,手脚已经松绑了,堵在嘴里的破布也拿了出来,他们叫了半天,嗓子都哑了,也没有用,显然对方根本不怕他们叫。 两个人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和的肚子不争气“咕噜”的叫了一声,李和脸红了红,李令彦说道:“可惜,你的糕饼都掉了。”说着自己肚子也“咕噜”叫了一声,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笑了起来。 李和支着自己的下巴,说道:“我家里只有我奶娘对我最好。现在我被人绑了,他们巴不得我死了呢。” 李令彦说道:“怎么可能,你不是嫡子吗?” “我娘之前生了大姐、二姐,后来就一直没有怀孕,快四十岁才生的我,之后就难产死了,我爹又娶了后母,我那后母可不像你母亲那么好,还亲手给你做点心。只有我奶娘事事护着我。”李和苦笑道。 李令彦的眼睛黯了下来:“再好也不是我亲娘,她是弘哥儿、辰哥儿的亲娘……” “那你娘亲呢?”李和问道。 李令彦摇摇头:“听说犯了错去庙里了。” 李和说道:“……那你恨不恨你嫡母。” 李令彦望着李和,眼里很迷茫:“为什么要恨……她对我很好……” 李和“哦”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个孩子空着肚子,渐渐熬不住了,窝在稻草堆上睡着了。到了早上,忽然门开了,两个壮汉把他们一捆,嘴一塞,就扛了出去,丢到车上。 乌龙沟在山中,李湛已经进山了,路越来越不好走,众人已经弃马步行了,这条路他知道,之前训练新兵,经常让他们在这个山上行军,路到后面越来越细,最后只能容一个人行进,而且有的地方非常陡峭,一个不小心会滑下山去。 李湛心中也越来越疑惑,贼人怎么可能把孩子藏在这个地方,但即便心存怀疑,即便知道那些人是设圈套等着他,他还是必须去,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亲生的骨血。他压住焦躁的心情,又提醒众人一定要小心脚下。好在这些亲兵对这里的路十分熟悉,行军的速度并不慢。但到了乌龙沟,已经下午了。 山神庙便在山头之上,此时这里很是安静,只有山风呼啸而过,吹得土地庙前破旧的幡旗“咧咧”作响。 李湛打了手势,叫亲兵停了下来,李光弼把人分成几队,将山神庙通往山下的几个路口围了起来。 李湛一个人往山神庙走去,盼晴四下戒备着,而云际轻功好,悄无声息的伏了过去。李湛小心的走进山神庙,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山神庙并不小,是个三进的院落,只是如今年久失修,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不少房子已经塌了,大殿的房顶也漏了窟窿,柱子上的漆也早已剥落,走进殿中,山神的塑像结了灰网,其他的小神像都已经倒了,有不少已经残缺不全了。地上有翻倒的锅,不知道是路人还是流浪汉在此过夜。 李湛说道:“我来了,把我的儿子交出来。” 连喊了两声,却都是他的回音。 云际走了出来,手里还扯着一个穿得脏兮兮的乞丐,一把把他摔在李湛跟前。李湛看她一眼,她摇摇头,表示没有别的发现。 李湛问那个乞丐:“有什么人来过?” 那乞丐见了官老爷,浑身都在打颤,哆哆嗦嗦的说道:“有……有人给小的钱……说有人来问,就告诉他……” “什么?”李湛看着他。 “血……血债血偿……”那乞丐说完,赶紧磕头,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李湛心头巨震,说道:“上当了,赶紧回去。” 都督府中,霄云忽然一睁眼,从照水楼的窗子中直蹿上了房顶,长身而立,看着对面的人。这人面色微黑,脸上有一道疤痕,平添了几分凶悍。 忽然,两人身形同时发动,瞬间交手数招。那人的武功甚是悍勇,一时间霄云竟占不着便宜。两人又迅速分开,那人冷笑:“当年便是你帮的忙,才把那些孩子掠走的吧,呵呵,怨不得。” 霄云冷冷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忽然院子中闯入了十几个大汉,霄云心道不好,涵因有危险,他想下去救,却被那人阻挡住,两人武功相若,一时间难解难分。 下面的大汉一脚踹开了房门,涵因已经听到了动静,但此时想要跑已经来不及了。大汉扯住涵因,用剑抵住她的脖子,把她拉到外面去,对着空中大叫,都不许动,谁要是动我就杀了他。 外面守卫的张毅已经带着私兵将醉卧居团团围住,他刚踏进院门却看见这个情况,也只得挥了挥手,叫自己的手下停了下来。 霄云和那人已经又过了数十招,仍然不分上下,下面的人对霄云喝道:“要想留她的命,就把剑放下。” 涵因却喊道:“不必管我,去找李湛,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 大汉一巴掌打在涵因脸上,把她打翻在地,喝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霄云一看这个情形,虚晃一招,知道没办法一个人解决这里的情况,迅速遁走了。 和霄云对打的那人,飞身跃下,大汉看着他,满脸不高兴:“于天霖,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留住他。” 那人却冷笑道:“留得住,你看得住吗?” “看不住就杀。”大汉满脸暴躁。 “昆仑派我可得罪不起。”于天霖笑道。 “哼,你怕了。” 于天霖却揪住他的衣襟:“你给我少说废话,没有我,你们这些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成不了事。” 另外一个人忙打圆场:“大家都是一个目的,就是找李湛报仇。自己人,莫吵。”他手里夹着两个孩子,此时也扔在地上,正是李令彦和李和。 于天霖不理那大汉,冲着倒在地上的涵因笑道:“郑国夫人,久仰久仰,今日终得一见啊,您还记得被您害死的弟媳和她哥哥吗?” 第五百五十三章 血偿 于天霖说起的弟媳和她哥哥自然就是指王通和五夫人。 涵因恍然,冷笑道:“啊~王家的漏网之鱼,我听他们说王通的儿子被人带走了,应该就是你了吧。” “是啊,夫人。没想到您对小人有印象。可惜您还是被我们这些漏网之鱼拖下了水。”于天霖冷笑。 大汉把她拽起来,往前一推:“都进屋,别再外面废话。” 涵因踉跄了两步,走进了屋子。两个孩子也被拎进屋里,扔在地上。涵因瞥了一眼内间打开的窗子,刚才外面乱起来的时候,她让紫鸢抱着李令辰从窗子跳出去,打院子的后门走了。这些人不多,看来至少李令辰是安全的。 涵因把两个孩子扶了起来,掸掸他们身上的土,对大汉说道:“你也捆了他们一整天了,可以松绑了吧。” 大汉看了涵因一眼,道:“你个女人,还想讨价还价吗?” 涵因冷笑道:“他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吧,怎么也要让他们喝点水,不过是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如果你怕的话,就把我捆上好了。” 另一人说道:“大哥,算了,松绑吧。也没什么,一个女人两个孩子,我们这这么多人,不怕她跑。” 大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那人把两个孩子松开。嘴里的布拿出来,两个孩子便哭了起来,大汉喝道:“哭什么哭,再哭就再把你们绑起来。”两个孩子果然都闭了嘴。 涵因把桌上的糕点拿给他们,又到了两杯水,说道:“先吃点东西吧。”两个孩子一天水米未进,早饿急了,拿起糕点吃了起来。涵因说道:“慢点,别噎着。” 涵因又转过头。对那大汉说道:“你是麴家的人吧,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只是我不明白,都督府外面守备森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他说话是陇西口音,跟于天霖并州口音有很大不同,他们两人并不是一伙。 大汉冷笑:“夫人恐怕不知道这其中的渊源吧,麴家是高昌王室后裔,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受朝廷恩赏占据金城县。还不是因为麴家在大隋打叛贼李轨出了大力,姑臧一向城高墙厚。守上一年半载都不成问题,若不是麴家献出城外通往大凉皇宫的密道,哪那么容易被轻易攻下。哼。就因为李湛这个佞贼,断我麴家根基,我偰勇绝不放过他!” “麴家竟然知道城外到这里的通道,这是为什么?”涵因看着大汉。 “这姑臧前后经历五凉,做过四代都城。北凉被北魏灭掉后,北凉末代王沮渠牧犍之弟沮渠无讳从姑臧城中逃出,走的便是这条密道,据高昌称王地图也被他带了出来,企图以后有机会重新夺回凉州,可惜这个愿望他终其一生也没有实现。后来沮渠氏被柔然所灭。高昌王位经阚氏、张氏、马氏辗转落到了麴氏手中,这份图也为麴氏所有,武威郡司马李轨反叛。麴氏投降大隋,献了这幅图,大隋才拿下此城。”偰勇说道。 “北凉被灭至今已经数百年了,当时你们怎么知道密道还在呢。”涵因问道。 偰勇冷笑:“夫人也太小看凉王宫了,下面的通道是由巨石磊成。宽敞得很,只不过也有坍塌、积水。当时隋军也花了不少功夫清理。如今这条通道再开也隔了一百多年,我们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它打通。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动手。” 涵因点点头,笑道:“你们也算是有心了,不过为什么我家老爷身为武威郡都督,这里又是都督府,却从不知道这个。” 偰勇“哈哈”一笑:“那就要问皇帝了,那次以后,这个密道就被封闭了,图也被朝廷收回,若不是我们留了一个副本,也找不到这个密道。” “你绑走两个孩子,把李湛调出去,就是为了让都督府内人手空虚,好潜进来。”涵因问道。 “没错,我们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了。”偰勇现在计谋得逞,他也并不怕涵因一介女流,因此对涵因知无不言。 涵因思索片刻,又说:“你们绑了我们却不走,是为了见李湛,你们想要提什么条件。为钱?还是想要官府发还偰氏的土地。” 偰勇啐了涵因一口:“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们,眼里头只有权和钱?我们就是为了冤死的麴家满门报仇的。” 涵因笑道:“听说偰氏世代为麴氏忠臣,没想到麴氏失国这么久,你们还对他们忠心耿耿。” 偰勇冷笑:“麴氏、偰氏世代君臣相得,像你们这样的无耻小人怎么会懂得什么叫忠义!” 另一个人说道:“大哥,别跟那个女人废话了。都督府的人好像要冲进来。” 偰勇走过去,看了一眼窗外,见张毅正组织人想要包围照水楼。他立刻打开窗子,把涵因押到床前,拿剑抵着她的脖子,对外面嚷道:“外面的人听着,你们再敢近前一步,我就让她脑袋搬家。” 张毅一看涵因的身影,立刻不敢动了。偰勇又嚷道:“都退回到院子外面!我如果看见有一个人敢进院子,就让她见血!” 张毅无奈挥挥手,让自己的人都退出院子,但仍然举着弓箭对着照水楼,保持着威慑。 不过几个弓箭手已经爬上了旁边厢房以及对面厅堂的房顶,占据了关键位置,用箭对着屋内,随时可以攻击。 偰勇又拉着涵因退了回去,冷笑道:“别怕,李湛不来,你们只要乖乖的,我就不会动你们。” 涵因说道:“李和不是我家的人,完全是池鱼之殃,既然是我们两家的仇,有我和我家的孩子在就足够了。你把这个孩子放回去吧。” “呵,那只能怪他不幸了,哼,麴家灭族,受牵连的又何其多。金城县腾出来之后,周围的大姓都伸手分了不少好处,没有一家为麴家说话,就凭这个他们活该。李家公子是吧,呵呵,正好。”偰勇冷笑着。 于天霖在屋子里四下转了转,对偰勇说道:“别跟他们费那么多话了,把他们关在西头最里头的稍间,那没有窗子,外头的人冲不进来。我们也好防备。”他是很有经验的,指点着偰勇该怎么做。那里他粗略的看过,除了佛龛和供桌也没有什么东西。 偰勇并不屑于天霖对自己指手画脚,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吩咐跟着自己来的人把涵因和孩子关进西头的稍间。 这里是涵因供奉佛像的地方,在最里头是一个佛龛,与旁边涵因坐卧起居的内间隔着一个雕花槅扇门,里面放着几个蒲团,可以跪拜打坐。这里没有窗子,因此门一关便显得格外幽暗,因为今天没有人来更换,两根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其实涵因的信仰并不诚挚,只是不忘每天上注香罢了。 在这样一个幽暗的环境中,李和先掉了眼泪,李令彦也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涵因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笑道:“别怕,很快就会有人救我们了。男孩子要勇敢一点。” 两个孩子抹抹眼泪。 时间显得如此漫长,死亡悬在头顶的滋味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涵因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下来,看到桌子上的铜烛台,将一支拉住吹熄,从烛台的钎子上拔了下来,将烛台藏进自己的袖子里。 两个孩子看着涵因,涵因冲他们一笑,做出一个“嘘”的手势。李令彦见状,也拔下另一个蜡烛,将烛台藏在袖子里。涵因想想,在供桌的暗格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把剪刀递给李和,只是这个剪刀是剪烛花用的,头很短,没什么杀伤力。李和接过来,也悄悄藏在袖子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两个孩子哭累了,已经倚在涵因身上睡了过去。外面一阵动静,涵因忙把两个孩子拍醒。几个人都不由暗暗的握了握手里的家伙。 忽然,门一下子拉开了,偰勇和几个大汉拎着刀剑把涵因和两个孩子揪了出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出来了,已经到了后半夜,但整个院子却被房顶上火把照得亮堂堂的。春天的夜风还带着凛冽的寒意,吹得涵因打了个激灵,人也清醒多了。 李湛回来了,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是马不停蹄赶回来的,站在院门口,面色阴沉的看着照水楼。 偰勇对着李湛冷笑道:“都督辛苦了,乌龙沟的山神庙风景不错吧。” 李湛却没心思跟他废话,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偰勇用剑抵住涵因的脖子,冷笑道:“让你的人撤走。你一个人过来,把你身上带的武器都扔了。” 涵因看着李湛,摇摇头。李湛一挥手,房顶上的人便都撤走了,院子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照水楼中的烛光,从打开的窗子中透出来。偰勇的人拿着临时做的火把走了出来,又将院子照亮了一些。 李湛将佩剑解下,扔到了一边,走进了院子,对偰勇冷笑道:“你以为你们还能跑得了吗,把人放了,我给你们留个全尸。” 偰勇大笑:“你以为我们今天来还准备活着走出去吗?我们就是来要你的命的!” 他把涵因扔给另一个人,掰了掰拳头,说道:“不过你相死也没那么容易,麴家的血债我要你慢慢偿还,我知道你功夫不弱,不过你最好别想反抗,否则就叫他们血溅当场。”说着冲着李湛的脸就是一拳。 第五百五十四章 脱险 李湛硬挨了一拳,登时半边脸便肿了。之后又是一记勾拳,将李湛打到在地,李湛的嘴角打裂了,吐出一口血。偰勇尤不满意,狠狠的上去踹了两脚。又抄起门闩狠狠的往李湛身上打去。一面打,一面说道:“这是为麴家冤死的老老少少报仇!” 李湛虽然穿着金丝软甲,但这种甲主要针对的是刀剑,对这种钝伤并没有太好的防御效果。李湛弓着身子,忍着身上传来的一阵阵的疼痛,看着涵因。 于天霖也走上去,一脚踩在李湛的脑袋上,冷笑道:“你害王家一家,今天就是你的报应。我于天霖就踢王家报这个仇。”之后又狠狠踢了李湛一脚,他练的是内家功夫,这一脚非同小可,李湛被踹得打了几个滚,撞上院子中的树才停下,一口血喷了出来, 涵因看着李湛挨打,心里也在抽动,却没有什么办法,黑暗中她听见几声鸟叫传来,心里一震,那是跟霄云约定好的暗号,霄云应该已经潜了进来。而那些人此时目光都集中在李湛身上,负责警戒的人武功并不高,因此根本发现不了霄云这样的高手。 她看着旁边抓着两个孩子的人,他们的目光也都集中在李湛身上。李令彦也正看着李湛,李湛挨打的时候,他刚叫了一声,便被打了一巴掌,而李和则看看李湛又看看涵因。涵因冲着李和使了个眼色,手轻轻的指了指袖子,李和看到了,悄悄拽拽一旁正在担心李湛的李令彦。李令彦这才回过神来。 这时,于天霖已经警惕了起来,他似乎感到了危险的存在,说道:“行了。夜长梦多,开始吧。” 偰勇冲自己的手下点了点头,手下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油桶,将照水楼外面倒上了一圈火油,并且准备好了火把。 偰勇又上去踢了两脚,冷笑道:“今天我们同归于尽。不过你死前,先要看着你的妻子孩子死在你面前。”说着拽过涵因,举起剑便刺,涵因忽然把那烛台的钎子一下子刺在了偰勇的大腿上。偰勇一声大叫,看着涵因表情极其恐怖。拿着剑向涵因砍去。 涵因看着那剑冲着自己砍来,再来不及避开,心想:“这下真的要死了。”却忽然被人扑在身下。定睛一看。竟然是李湛,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扑在了涵因的身上。偰勇的剑砍在了李湛身上,和金丝软甲相碰,发出了金属刺耳的摩擦声。 偰勇见自己一剑不成。又要再砍,这时,黑暗中一支箭破空而出,正中偰勇的面门,他仰面栽倒断了气。原来张毅一直潜伏在角落中,盯着偰勇。就是为了这个时候的关键一箭。 两个孩子也趁机用手里烛台和尖刀刺了抓着他们的人,那人正因为眼前的变故愣住了,骤然吃痛放开了手。其他人因为偰勇忽然死了。没有了领头之人也乱了起来。有几个人要去抓李令彦和李和,盼晴和卫恒从外面冲了进来,将这些人砍到在地。 于天霖见势不妙,挥剑向李湛刺去,却被从天而降的霄云挡住。两人战了起来,外面守着的亲兵。也在李光弼的带领下往里冲。 于天霖知道事情难成了,向霄云虚晃一招,蹿到举着火把的人那里,将火把扔到了地上,照水楼内外已经倒上了火油。被这样一点,火苗立时蹿了起来。他自己则进了屋子,把门关上。 霄云想要追他,却被火所阻。众人只得先把李湛、涵因和两个孩子救了出去。 当把剩下的贼人或杀或捉,众人开始救火的时候,大火已经吞没了照水楼。当火终于被扑灭的时候,当年华美的楼阁已经化为了一片焦黑的瓦砾。 人们从里面找出几具烧黑曲扭的尸体,但已经没有分辨他们的面目了。来袭的一共十五人,被抓的加上院子里面砍死的,还有被烧死的,一共只有十四个,涵因怀疑于天霖根本没有死。 果然在清理了残砖碎瓦之后,在照水楼的下面露出一个大洞,就在东头的稍间,那里也是整个照水楼一层没有地热的地方,那里堆放着涵因的现银,想不到地板下面却是地道的出口。 审问那些活捉的贼人,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看来很有可能是于天霖逃走了。全城已经戒严,画了画像搜捕于天霖,崔皓轩领着一支军队已经开始从密道在城外的出口搜索。 除了涵因的华服美饰、珠宝金银被一起付之一炬以外,涵因损失最大的是书房一架子书被烧的精光,那些书本里夹着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长公主名册,已经被完全烧毁了。其实涵因这些年已经把名字暗暗记在心中了,有没有名册她心里也有数,而且不到一定程度,这个名册的组织是运作不起来的。那份按了几个重要大臣血手印的契约书被烧才真是让涵因觉得心疼。 那上面陆宪的大名赫然在列,涵因之前用马球赛想办法和陆宪的孙子陆寄文搭上关系,就是想要一步步把陆宪拉到自己的船上,之后再用这份契约给他最后一击,不怕他不就范,而如今整个计划随着这份契约被烧成灰也只能搁浅了。之前所做的准备也都白费了,这让涵因恼恨不已。 李湛醒来的时候,躺在秋水斋的床榻上。涵因正伏在床边,睡了过去。李湛看着妻子安详宁静的睡颜,他用手指沿着她优雅的颈部曲线轻轻抚上她美丽的容颜,她的肌肤如凝脂一般,带着莹润的光泽。李湛第一个念头是:“太好了,她没死。” 他的手指一动,涵因就醒了,抬起头,乌黑的眸子对着他,从眼底深处透出喜悦感慨的光芒:“夫君……”随着这声呼唤,点点泪水也冲出了眼眶。 李湛想要坐起来,胸口一阵疼痛,才发现肋骨已经打断了,涵因忙把他按住:“孟先生来看过了,说你受了内伤。好在身体底子好,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要好好调养,你就别起来了。” 李湛想说些什么,但是嗓子干得不行,涵因忙倒了一杯水,跪坐在床边,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了几口。李湛清了清嗓子,笑道:“你没事就好。”又四下看了看,问道:“孩子们呢?” “放心。那两个小家伙机灵得很,现在没事了,彦儿在厢房安置了。李和已经让他家人接走了。”涵因笑道。 李湛点点头:“真是万幸了。” “可不是嘛。”涵因叹了一口气,握着李湛的手,看着李湛仍然肿胀的脸,目光柔得仿佛会滴出水:“如果不是你救我,我已经……” “你是我妻子。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护你周全。再说,我穿着金丝软甲,也不怕刀剑。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李湛笑了起来,他裂开嘴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的吸了一口气。 涵因见他的样子笑了起来,眼中却忍不住又撒下泪来。 李湛艰难的抬起手,笨拙地给她擦着泪。说道:“涵儿莫哭,我最怕你哭了。” 涵因忍了泪,说道:“我这是因为你醒了,高兴的。” 劫后余生,让两个人心中波澜万千。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平静了下来,李湛问涵因:“我睡了多久?” “整整两天。”涵因说道:“还好醒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李湛叹了口气:“已经不止一次出这样的事了,看来防卫还要加强。” 涵因说道:“其实防卫也不能说不强,只是没想到凉王宫的密道还能用。” “不过,这一年杀戮太甚了,如果当初宽一些,也许……”李湛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后怕。 涵因却打断他说道:“如果当初宽一些,现在就不是十五个人来了,说不定一百五十人都有呢。再说,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李光弼正在连夜审问那几个被活捉的人。” “问出什么来了?”李湛问道。 “那些人都是麴家几辈子的老仆,不少人受过麴家的恩,所以偰勇说要报仇,他们便答应了。哦,对了,咱们住的照水楼下面也发现了一个地道。那些人从城外进来,出口在园子里山的后面,他们并不知道照水楼的下面还有这么一个通道。大概是偰勇怕他们不肯跟咱们同归于尽,所以没有告诉他们。”涵因说道。 李湛心里一惊:“还有这样的事?他们为什么没有从这里出来……如果从这里出来,恐怕咱们早就没命了……” “应该试过,不过他们没办法从那里出来的,因为原来那里堆的是五万两的现银。一个箱子得四个大汉才能抬得动,几个箱子叠在一起,从下面根本抬不动。”涵因笑道,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心疼。 李湛也有些无语:“五万两……嗐,买条命也值了。”这笔钱现在对于他来说不算多也不算少。 涵因继续说道:“他们一共来了十五个人,活捉的加上死的一共十四个,怀疑那个于天霖逃走了。之前,于天霖跟义兄打的时候,轻易放他走了,偰勇很不满,跟他吵了起来,于天霖却说不想得罪昆仑派,由此看来于天霖根本没有准备死。火烧起来的时候,跟着于天霖一起进了照水楼的人都死在里面了,只少了一具尸体,这些人里面数他武功最高,应该不见的就是他,明明有通道,其他人却死在照水楼里,很有可能是于天霖灭的口。麴家人里头应该只有偰勇知道这个通道,至于他是不是真的想同归于尽就不清楚了。” “那个于天霖跟王家什么关系?”李湛对这个人很是在意。 涵因说道:“应该是王家的家仆,卫恒说抓王达的时候跟他交过手,就是他把王达的儿子带走的,看样子对王达很是忠心。那些人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跟偰勇搭上关系的。” “让他们把这个密道探查清楚,决不能再让人从内部攻破,现在也不过是有人报私仇,要是吐蕃人当初知道这条密道,后果不堪设想啊。”李湛说道。 涵因点点头:“已经让他们去办了。等查清楚了,就把它堵死。”密道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是逃生通道,被别人掌握了,那就是死亡通道了。 “叫他们好好审问,不能再有漏网之鱼了。”李湛现在一想起来当时的情景就觉得后怕。 涵因露出一个笑容,眼中透出狠戾之色:“放心,他们杀不死我们,就要准备承受报复。” 第五百五十五章 养伤 李光弼连续审了几天,把和偰勇勾结参与此事的人都一网打尽,在金城县公开处斩,并且连坐了他们的家人。之后又把没为官奴的麴家人和偰勇一伙人的家人都发到岭南、交州。让他们没办法在凉州相互勾连。 之前李湛没有把事情想得这么严重,认为大部分处死,剩下的没为官奴,有官差看着闹不出什么事,谁知道卖到李家族学的官奴竟然和麴家旧仆联系,将李令彦劫持走。 于是涵因决定将这些人彻底清出凉州。这里和岭南有万里之遥,而南方多瘴气,押送的差役是不会管他们死活的,恐怕能活着到达那里的人连一半都不会到,尤其这之中绝大部分是女人和孩子。 “贾敞正在负责这件事,挺远的一趟差事,谁都不愿意去呢。”涵因跟李湛说了这件事的处理。 李湛笑道:“让他自己去头疼吧,我估计他要趁机修理那些平时跟他作对的人了。”又叹了一口气:“之前一来没有想到他们有这一手,二来觉得已经将他们族灭了,再把剩下的人徙边太过分了,看来还是妇人之仁了。” “总有想不到的时候,经验都是一步步积累的。”涵因笑道:“我们对麴家下手,他的家人恨我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李湛看着涵因,愧疚的说道:“做下这些事情的是我,却连累了你和孩子。” 在涵因的认知里,从来不存在所谓无辜一说,享受李湛这个武威郡都督的地位带来的好处,自然就要承担它带来的风险,李湛如此,自己如此,甚至少不更事的李令彦和咿呀学语的李令辰也一样。 荣华富贵从来就不是理所应当属于某个人的。人在社会中分成三六九等,绝大部分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里,压迫不会因为有道德做遮羞布就不是压迫了,剥削不会因为合乎律法就不是剥削了。 享受尊荣和财富的时候,就要想到有一天失败了,也会被人掀翻在地、一无所有,到时候也不必叫什么委屈。涵因一直有这样的觉悟,她也相信那些站在权利巅峰的人都有这样的觉悟。 从这一点上来说,涵因并不恨偰勇和于天霖,相反还很佩服他们的勇气和对主人的忠义。而且非常欣赏他们这一次袭击方案,这是一个很完美的策划,先调虎离山。然后趁着对方老巢空虚偷袭,即使李湛没有受他们威胁,把他的妻子儿子杀了,再从地道逃跑,也会给李湛的威信造成重大的打击。 他们大概也没想到李湛会为了妻儿真的受他们的要挟。如果不是偰勇想要泄愤折磨李湛,而是一剑把他杀了,他们这次的行动就成功了。 涵因摇摇头,认真的看着李湛,说道:“我叫你别管我们,难道你没看见吗?如果当时……” 李湛打断她:“就算再让我选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你真傻……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都督……”涵因直白刻薄的说出了自己对李湛的评价,心底却有一股热流泛起,一直涌上了眼眶。 李湛笑问道:“做丈夫合格吗?” “嗯。就评个上上吧。”涵因假装捻着胡子,学着吏部考评官的语气说道。 两个人正在说笑,李令彦过来了,奶娘也把李令辰带了过来。 李令彦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好多。步伐沉稳了许多,看见李湛和涵因。规规矩矩的见礼请安。 “父亲,我想要学武,请给我请个师傅吧。我不会耽误族学的课的。”李令彦认真的说道。 李湛没想到儿子一进来便是这个话,笑道:“怎么想起这个了。” “儿子听说父亲从前便是文武全才,我想要保护父亲、母亲。”李令彦看着李湛,眼神也不再躲躲闪闪。 李湛想了想,点头道:“我会找个师傅来教你,不过你就算会了功夫,也不可好恶斗勇,自恃勇力,欺负别人。” “是,父亲。”李令彦见李湛同意了,差点欢呼出生,他虽然经过事情沉稳了不少,毕竟还是小孩子。 涵因摸摸他的脑袋,笑道:“学武之后就更辛苦了,可不要叫苦哦。” 李令彦笑道:“是,母亲,我一定不会半途而废的。”看着涵因的眼神中也少了几分刻意的讨好,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亲切。 奶娘把李令辰抱给涵因,李令辰看见李湛就向他扑,嘴里叫着:“阿爹陪我玩。” 涵因把令辰搂住,笑道:“听话,别闹,爹爹受伤了,不能陪你玩了。” “过几天就陪你玩。”李湛捏捏令辰胖嘟嘟的脸蛋笑道。 令辰还是嘟着嘴,一脸不高兴,李令彦笑着牵起令辰的小手,笑道:“哥哥陪你玩,走吧。” 令辰有些犹豫,李令彦说道:“我带你去捉蛐蛐,叫得可响呢。”见李湛瞪着他,吐了吐舌头。 令辰兴奋的点点头。 李湛板起脸:“没个哥哥样子。” 涵因笑道:“行了,这两日让他好好歇歇,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吧,让奶娘、丫鬟好好跟着便是了。” 李湛方不说话了,涵因赶紧冲李令彦摆摆手:“去吧,去吧,就是要注意点,别磕着碰着就好了。” 跟着李令彦、李令辰的奶娘、丫鬟也一并跟去了,屋子又恢复了安静。 这些日子,李湛在家里休养,被迫放下了公事,除了一些大事需要请示他同意,日常的府务、军务他也都一并交给下头人去做。正值春耕已过,夏粮未收,今年老天爷也格外给面子,风调雨顺,军事上,突厥人正忙于自己打来打去,吐蕃人元气大伤也不敢来了,政务、军务上都没什么大事。李湛也便心安理得的休息了。 涵因也把事情交给慕云、紫鸢几个处理,自己专心照顾李湛。 开始的时候,李湛躺在床上不能动,涵因便给他读写书,跟他讨论讨论诗词,后来渐渐的李湛可以半坐起来,涵因便让人抬了个小几,跟李湛下棋。 “落子无悔嘛……”李湛挡住涵因那只想要捞起棋子的手。 涵因眨巴着眼睛,看着李湛:“夫君,我刚才没有想好啦,你就让我重新走一下嘛。”说着又往下抓。 “你都悔了多少步了。”李湛敲开涵因的爪子,坚决不让。 “我这是让你精进棋艺!”涵因说得理直气壮。 李湛笑道:“那你不如把高驸马请过来,继续跟你下下去,我的棋艺都要退步了。” 涵因白他一眼:“你敢嫌我,哼,我不跟你下了。”李湛撂了挑子,贾敞和竹心先生都忙的团团转,也只能偶尔来看看他,其他人来探望李湛也只是说些客套话,送上礼物便走了,若是涵因不跟李湛下棋,还真没人跟他下了。 李湛见她恼了,忙笑道:“别嘛,接着下接着下。” 涵因这才坐下,考虑自己这步棋悔了之后,该走哪一步,其实她悔棋主要是为了跟李湛逗闷子。 丫鬟香草进来,对涵因说道:“木工师傅把东西拿来了,让夫人看一眼,是不是那个样式。” 李湛问道:“什么东西?” 涵因神秘一笑:“回头你就知道了。”说着便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便回来了,手里还推着一个带轮子的椅子,对李湛笑道:“看,这是我让师傅做的‘轮椅’。他果然给我做出来了。” “这是什么啊?”李湛看着这个奇怪的东西问道。 “带轮子的椅子,就是轮椅。有了这个我就能把你推倒院子里了。”涵因笑着跟他解释。 “我的腿又没瘸……自己能走,我不用这个东西……”李湛看着这个“轮椅”,摇头拒绝,他觉得一个大男人被这样推着很丢人。 涵因说道:“走路的时候,一颠一颠的,接好的肋骨就又会错位了,有了这个,你就可以去院子里晒晒太阳了,你看,今天天气多好。” 李湛顺着涵因的手指,看看窗子外面,阳光明媚,柳绿花红,他被困在屋子里这么长时间,也觉得难受之极,想了想,说道:“好吧,姑且一试。” 涵因便在轮椅上铺上软垫,然后叫了香草、香木几个一起,小心翼翼的把李湛从床上扶到轮椅上坐好。涵因便亲自推着他到了院子里。 看着园中的美景,李湛心情也好了很多,涵因笑道:“晒太阳对你的伤势有好处,以后咱们每天都出来一会儿。” 李湛问道:“为什么晒太阳对伤势有好处?” 涵因自然不能说晒太阳可以活化维生素d,促进钙质吸收,有助于骨折愈合这种话,不过她很快想出了解释:“万物生发都是靠太阳,你骨头断了,自然是要生发才能接上,那晒太阳自然是有好处了。” 李湛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笑道:“也好,以后就每天出来晒晒,不过要辛苦她们了,这车轮过不去门槛,还要抬来抬去的。” “要是用软榻抬你也一样费劲,这个只要抬过门槛就好了,其他地方一个人推着就够了。” 两个人说着闲话,有个小丫鬟跑进来,说道:“驿站捎过一封信来,请夫人过目。” 涵因接过来一看,对李湛说道:“宁馨给我回信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丹药 涵因是还在同谷的时候给李宁馨写的信,现在接到回信已经是两个来月以后了。 涵因打开李宁馨的回信读了一遍。李湛在旁边看着她,那个时候可没有什么*的概念,不过涵因也没有什么可瞒的,说道:“这次去同谷县见到我三嫂,听她说卢家兄弟俩闹得很僵,还听说卢时是被赶出宗族的,也不知道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太平教的教主,还给朝廷立了大功。她不放心,让我去信提醒宁馨要小心。” 李湛皱了一下眉头:“我也听说了什么冲玄真人,没想到他真是卢时。” “听说现在他的太平观香火已经超过了温国寺了。不少世家子弟都成了他的寄名徒弟呢。”涵因跟李湛说着收集到的信息。 “短短几个月就能在长安闯出这样的名头,这人不简单啊。”李湛是见过卢时的,对他基本没什么印象,毕竟卢昭一个人光彩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没有人注意他那个低调的庶兄。 “是啊,普通百姓争着请他的符水,而达官贵人则吃他练的丹药。而且还有坊间传闻,之前天圣教的黄道人本来不安心伏法,想要用妖术逃跑,是他在河北太平教总坛施法镇住了他,才顺利将他砍了,黄道人在临刑前还念了太平教的口号。”涵因说道。 李湛听这话,心里就来了气:“这不是胡扯吗,那黄妖人要是真有妖术,早在凉州就逃了,这卢时倒好,上下嘴皮一磕,功劳倒成了他的了。” “有什么办法,现在长安的人就吃这一套。”涵因冷笑道,心想这个卢时这一番做作必有所图。还不知道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李湛又问:“那卢夫人怎么说?” “你说宁馨啊。她就说了一下卢昭和卢时的矛盾,他们扶着卢家太爷的灵柩回了祖地,卢昭就要重新接手族长的位置,不过因为他父亲一直在外做官,没有接手族长之位,卢昭祖父去了之后,一直是二房在掌管族中事务,不想把族务交还,这时候竟然出了谣言,说卢昭根本不是嫡子。是卢太夫人保养的小妾之子,寄养在自己名下,没资格坐族长之位。因为卢昭是在他父亲在外面做官的时候出生的。所以这个风声一起,卢氏族中议论纷纷。也巧了,他父亲生前好友正好前来祭奠老友,他跟卢家太爷相交的时候,正是卢太夫人怀着卢昭的时候。还参加了卢昭的洗三。你猜卢太爷的老友是谁?”涵因把自己打探来的消息绘声绘色的讲给李湛听。 李湛问道:“谁啊?” “就是崔如君的父亲崔实。”涵因笑道。 李湛笑道:“这么巧。不过你没听她说起过吗?” 涵因摇摇头:“如君没提过这件事,大概也是因为别人的家事,不好嚼舌根吧,回头我可以问问她。” “嗯,这位崔使君很有名望,他出了面。卢氏族中应该就没有什么异议了吧。”李湛说道。 涵因又看了一眼信,说道:“是的,后来卢昭就接掌了族务。不过也是困难重重的。因为二房很不甘心,给他出了不少难题。好在卢昭和宁馨都是聪明人,也都一一化解开了。河北大乱起来的时候,卢家出了叛徒跟安禄山里应外合,卢家的坞堡差点被安禄山攻破。又有谣言说卢昭身为族长,却勾结匪类。戕害自己族人。后来卢昭设下圈套,说卢家数百年的财富都藏在一个地方,引那个奸细去报信,一下子把那人给抓住了。经过审问才知道,竟然是卢时指使的,之前说卢昭不是嫡子的谣言,也是卢时造出来的。” “卢时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被族中除名的吧。”李湛问道。 “是啊,以前还觉得他们兄弟两个感情不错,没想到竟成了这样。”涵因冷笑。 李湛颇为不解:“为什么卢时要害自己的弟弟,据我所知,卢昭一直跟他关系很好,他们兄弟还被称为孝悌的典范呢。卢时是庶子,就算卢昭倒了,他也不能继承族长之位。何况,卢昭素有名望,一些谣言也不足以把卢昭一个嫡长子赶出族去,他也得不到卢家长房全部财产。再说,他也是长房之人,长房失势于他又有什么好处,他怎么想的?看他后来这番行事,也不像没有成算的人。既然捞不到什么好处,失败了却把自己赔了进去,为什么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谁知道呢,有时候恨一个人不需要理由的。”涵因想起皓华告诉她的话,想起卢时跟卢昭略有几分相似的脸,同样温文尔雅的眼睛,摇摇头:“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的背后竟藏着这样的面目。” 这话说的有些违心,他们这些人谁的背后没有藏着另一张脸孔呢。 李湛说道:“你三嫂担心卢时现在在长安得了势,会对卢昭不利?” “是啊,三嫂让我给宁馨写信,就是想要提醒他们要造作防范。宁馨之前没跟我提过这件事,因为毕竟是家丑,这次一下子写了这么多,看样子也是憋了很久了。”涵因扬了扬那几页写满密密麻麻蝇头小楷的信纸。 “一族的族长不好做,宗妇更是艰难。也苦了她了。”李湛说道。 “嗯,可不是嘛,谣言卢昭和安禄山勾结的时候,她正好怀着孕,整日忧心,还要面对流言和族人的怀疑,好好的一个胎就这么滑掉了。我现在都有些后悔了,这封信一去,她岂不是更心烦了。”涵因很为李宁馨揪心,她的压力比皓华更大,皓华上面没有婆婆压着,下面也没有族人看着,生不生都没关系。但宁馨就不一样了,她是卢家宗妇,最重要的就是要生出嫡子来。但整天面对那些纷繁的族务,还要忍受各种闲言碎语,心情能好才怪了。 “卢家在长安做官的人不少,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吧,也不差你这一个。她知道还有好友在关心她,跟你诉诉苦,也许心里好受些。不管怎么说,雪中送炭都是好的。” 李湛笑道。 涵因一笑:“离得这么远,除了让她吐吐苦水,也帮不上什么忙。” “作为朋友,尽了心就够了。”李湛眯起眼睛看着天空说道,他想起自己苦闷的日子,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那个时候也只有柳兆和不避嫌。仍然跟他来往,现在他受父亲柳正言的牵连,被发配到岭南。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托人,好好照顾他和跟他去那里的家人,让他过得舒服一些。 涵因也抬起头,看着云在高高天空中随着风飘荡,不知道自己的闺友们。又会被命运的风吹到哪里。 刘胜死了,如今曹义成了皇帝跟前仅次于刘公公的太监。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可不敢像刘胜那样,敢于跟刘公公明里暗里的作对。他只是恭恭谨谨的完成皇帝吩咐的事情,绝不妄猜皇帝的心思。也绝不多嘴一句话。 皇帝虽然觉得他不如刘胜贴心,但是也很满意。比如,这次他选小太监试冲玄真人进奉的丹药。这件事就办的很好,口风紧,低调踏实,没有在大内和外朝引起风波。皇帝每天疲乏、头晕,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便忍不住想要尝试冲玄真人的丹药。 虽然他并不喜欢卢时这样的投机分子,但如果他真的有神通能够治自己的病,他也想试试。果然太监们吃了半个多月的药,一个个面色红润,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甚至,有几个已经去了势的那活儿,竟有点蠢蠢欲动的感觉。 他召见卢时,质问他是不是进献的春药,图谋不轨,卢时却从容变白,说自己的丹药只是起到“补肾固阳养元气”的作用,甚至有功法的人,配合这个丹药,断枝再发也不是不可能。而普通人吃了,就会觉得精力旺盛,绝不是春药一时半刻的效果。 皇帝又叫护卫吃,见的确不是立刻让人神智混乱的春药,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他还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吃这红彤彤的药丸,这些日子,他把那些丹药就丢在御书房的屉子里,仿佛忘了一般。 陆宪带着几位宰相又来了,他们还是来讨论加税的问题。这件事自王达提出,朝中上下已经讨论了两个来月了,从开始该不该加税,到现在加那部分税,加多少,一直争论不断,皇帝一想起奏章上洋洋洒洒数万言的小字就苦不堪言。 王通一来便抢先说道:“皇上,这件事不能再托了,继续这样没完没了,永远也没有结果,我看应该赶紧把新的税法颁行天下,这样最晚今年收秋税就可以执行了。” 陆宪皱眉道:“这事关天下黎民,又不是小事,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事情还有诸多问题,应该再谨慎一些。” “其实增加的并不多,比起前朝,我朝堪称藏富于民了。皇上,这个方案已经修改了十遍了,朝中提出的大部分问题,都已经解决了,现在国库空虚,再这么拖下去,若是再有大灾、边境再起兵戈,恐怕就没有周转用的余钱了,望皇上尽快颁布实施。”王通继续说道。 “皇上,农税也罢了,一直以来我朝农税很轻,但这商税可是与民争利啊。”陆宪说道。 皇帝就知道他要说这些,谁不知道那些大商铺、大商队都是那些世家大族手里控制的,让他们交税就像割他们的肉一样,他冷笑着问同样是世家大族的王通,王通说道:“这哪里是与民争利,国库的钱还不是用来兴修水利、加强军防,这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陆宪还要再说。皇帝忍住一阵头晕在心里引起的烦躁感,打断了他,说道:“我知道陆相心系民生,不过王通说的也有道理,这个方案都改了十遍了,能考虑到的都考虑周全了。如果总说什么与民争利,这件事永远也办不下来。我看,就按最后定的这个办法来吧。 王通的游说能力颇强,不少有怨言的世家大族虽然仍然不满加税,但经过王通的说服,加上方案折中,这些人也松了口。而陆宪则越来越孤军奋战,甚至他的幕僚也建议他不如跟王通妥协。 陆宪沉吟半饷,终于决定不再阻止皇帝加税。加税的事情定了下来,朝臣们各怀着自己的心思退走了。 皇帝支着脑袋,再忍不住愈发严重的头晕,拉开屉子,和着茶咽下了那枚泛着红光的丹药。 第五百五十七章 担忧 “加税……”李湛看着贾敞送过来的朝廷公文,不置可否的抿着嘴唇。 现在武威郡面临一个问题,就是是否跟着朝廷一起加税,因为武威郡的赋税是不上交朝廷的,因此李湛不跟着朝廷一起提税,朝廷也不会管。 涵因见贾敞来了,便留他和李湛商谈,自己退了出去,这会儿,见贾敞走了,又进来了。见他嘟囔加税,问道:“怎么,朝廷要加税了?” 李湛点点头,直接把公文递给她,说道:“将田税由十五税一,增加为十税一。将商税的三十税一增加为十五税一。盐税也加了。” 涵因笑道:“要是只交这么多其实也并不算多,不过这些年土地兼并得厉害,地方上的苛捐杂税也不少,这样一来,大户们自然是又要让佃农再多交一笔。至于商税,其实那些商贩运东西,过城门要交城门税,使用车船也要交税,到了地头上还要给当地官员和地头蛇交钱,虽然看起来税不高,但加起来成本就高了。要不然他们为什么愿意走私。” “是啊,百姓要交的钱更多了,但是买东西更贵了。”李湛说道。 “夫君打算跟不跟上头一起加税呢?”涵因问道。 李湛笑道:“我跟贾先生商量了,现在统辖三地,加上凉州单收的过关税已经足够了。不必再加了。而且这三个州的水土并不好,百姓们的出产本来就少,何况大乱刚过,正是应该休养生息的时候,不宜增加百姓们的负担。何况,其他地方收税多,我们这里收税少。荒地又多,可以吸引不少百姓来开荒。百姓多了,兵源问题也解决了,岂不正好。” “不过这件事还是要跟朝廷上奏,虽然税款不上交了,但也应该遵从朝廷的政令,否则的话,往小里说是执行不力,往大里说就是刁买人心,图谋不轨。”涵因笑道。 李湛沉吟一下。说道:“嗯,的确应该跟朝廷说一声,我不说。郭怀安也会上奏。” 涵因忙提醒道:“你可千万别说军费够用,要不然朝廷让你把加的税上交那就惨了。” “放心,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让竹心先生草拟一个奏章,就说武威郡大乱刚平。暂不加税。我想朝廷应该不会不同意。”李湛笑道。 “别怪我婆妈,这次麴家的旧人下手,还有王达的人参与,说不定就是受了王通的支使,说明王通在朝中势力越来越大了。而且他越来越急不可耐的想要推晋王上位了,一定会找一切机会朝咱们下手的。所以现在要事事谨慎。否则就会让人有机可乘。”涵因说道。 李湛叹了口气:“可惜楚王身边没有人提点他,不知道会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开了府就有属官了,只希望即便不是英才。也是些言行谨慎的人。”涵因很是担心自己的外甥。 “可惜没办法帮到他了。”李湛叹道,属官都由吏部推荐,并由皇帝过目,当初晋王开府,王通应该是通过吏部塞了自家人的。用起来也顺手,但李湛的手却伸不了那么长。他连自己想要任命凉州的官员,都被吏部打了回来,更别说楚王的属官了。 “也好,咱们不插手,这也是避嫌。”涵因笑道。 “咱们不插手,你舅舅和你叔叔必然是要动心思的。”说起来,李湛还是有些不甘心的,毕竟这些年都是李德妃养着泰王,唐国公府也没少为泰王花心思,如今晋封了楚王就出宫了,身边却没有一个唐国公府推荐上去的属官,实在让人不甘心。 涵因笑道:“他们也不会公然站在楚王这边,最多就是推荐一些族中的子弟和门生便罢了。” “你说……靖国公府和沛国公府都插手的话,皇上会不会忌惮楚王?”李湛说道。 涵因摇摇头:“皇上没有忌惮梁王,也没有忌惮晋王,自然不会忌惮楚王,别忘了,太子位掌握在皇上手里,天武军也没有任何一个皇子能插上手。只要皇子们跟军队没有关联,皇上有什么好怕的。” 李湛一笑:“照你这么说,我插不上手反倒是对楚王有好处了。” “自古皇子跟军队牵牵连连都是大忌。以后也要注意,不能跟楚王往来,免得被扣上结交皇子的罪名。”涵因说道。 “嗯,这件事也要跟母亲说一声,让家里人不要跟楚王亲近结交,免得犯了皇上的忌讳,或者被人抓住把柄。”李湛说道:“若是你二舅和二叔都插手的话,再跟咱们家来往,说不定皇上会怀疑我借助楚王,跟朝中大臣勾结呢。” 王通不掌兵所以反而没有这样的忌讳,放开手脚给晋王招揽人才,扩散晋王的贤名,李湛却顾虑重重。 涵因跟李湛说了会儿话,便被慕云叫走了。照水楼被烧毁了,需要在原址上重建,工匠已经把新楼的样式拿了过来,慕云让涵因看看满不满意,需不需要改进。 涵因看了一下图样,还跟原先的照水楼差不多的样子,说道:“嗯,我看挺好的,就这么建吧。” 慕云笑道:“之前夫人不是说想要那个……什么台……” “没什么,我自己瞎想的。”涵因笑道,她后来才意识到这个时代阳台这个词不能乱说,战国楚宋玉《高唐赋》序: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因此阳台便是指男女交欢的场所,还好她只是当时跟慕云随便一提,这要是传出去可是闹了笑话。 再说,她对建筑一窍不通,可不好提什么意见,古代没有工程力学,一切设计都靠经验,随便改动,万一塌了岂不是把自己砸在里头了。 涵因不想多提这个词,也怕慕云忽然想起来,便转移话题问道:“对了,那个于天霖有消息吗?” 慕云摇摇头:“贾先生说通缉文书和画像都已经发到各州府、县府了,但是都没有消息。恐怕不是那么轻易能抓住的。” “也是,他的武功跟义兄差不多,想要抓住哪有那么容易。何况,说不定就是王通护着他的。”涵因冷笑道:“不过这也足够让他有一段时间不敢出来了。”有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正在想尽办法杀掉自己,这种感觉并不美好。 盼晴走过来,说道:“夫人,五十个女兵初步已经训好了,把她们安排在哪里?” 涵因想了想:“就让她们住在府后面的跨院里。十人一伙,每伙设伙长,其中两伙贴身护卫我,另外三火轮流在二门里巡视。贴身护卫的,每十天轮换一伙。” 盼晴应了吩咐,去分配任务了。 不一时,李令彦来给涵因请安,他咬了咬嘴唇,说道:“母亲,我可否去同窗家里做客……” 涵因笑道:“好啊,哪位同窗?” 李令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就是李和。” 原来他跟李和经过这次同生共死的经历,两人关系一下子融洽了起来,李和不仅不再作弄李令彦,还主动跟他交好,请他去自家做客。 涵因笑道:“这是好事,就去吧,只是见到他家长辈,莫要失礼。” 李令彦笑道:“是,母亲,您放心吧,我不会丢脸的。嗯……父亲会同意吗?”李令彦有些担心,之前他被绑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在府外,因为被侍卫拦住不让他进来,他气恼担忧之下对都督府的侍卫大骂了起来,而且言语之中有责怪李令彦连累了他儿子的意思。虽然李湛回来之后,他没敢再说什么,不过之前跟涵因发生过冲突,之后又有这种事,李湛能对他有好脸色才怪呢。 涵因笑着鼓励道:“你父亲也是讲道理的,你自己去跟父亲说就是了,他不会不答应的。”见李令彦脸上还是有踌躇之色,涵因笑道:“他是你父亲,心里最疼爱你不过了,你怕什么呢。” 李令彦咽了一口唾液,点点头,走进了屋子,他的手攥着拳头,还微微有些颤抖。 过了一会儿,他从屋子里出来了,对涵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父亲同意了。” 而皇帝此时也正对着吏部举荐的楚王属官名单冷笑,他对刘公公说道:“你看看这些家伙,瞅着一点机会,这就都蹦出来了。” 吏部举荐的名单上,都是各家塞的人,皇帝看着这份的名单,一眼就看出来这里面夹带的私货。梁王身边选用的都是寒门,晋王身边都是王通选定的人,李湛朝中没人,塞不进来,于是这些家族就想把自家人塞进来。 但是他们又知道晋王风头最盛,名声最好,楚王做太子的可能性不大,想观望,自己不肯轻易站队,只让一些看起来不相干的门生和支系子弟过来。皇帝看透了这些世家大族的心思。 刘公公笑道:“这些人不是一直都这样嘛。” 皇帝冷哼了两声,说道:“凭他们闹去。” 第五百五十八章 加税 李湛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已经不需要轮椅,可以自己走动了,朝廷那边很痛快的批准了凉州暂不加税的奏疏。反正李湛那里要自给自足,他愿意怎样就怎样。 这件事让凉州的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鄯州凉州还有大片的荒地,三年之内不收税,还发一些米粮,之后两年收半税,吸引了不少破产的农民、佃户来开垦。 当然凉州的富庶主要还是建立在与西域诸国通商的基础之上。因为商税更高了,那些香料、奇珍的价格愈发高昂,通过走私而获得的利润更大了。 相对的,百姓的日子则越发艰难。河北那里虽然打掉了最大一伙贼人安禄山,但是其他的盗贼仍然很猖獗。这次加税,大户们也只好增加佃户们的租税,佃户的租税提高到了七成,有些地方甚至达到了八成。 而皇帝的天武军重建,又从百姓之中征兵,让很多家庭失去了壮劳力,日子也愈发艰难,很多活不下去的百姓便干脆逃进山里,加入了山匪,刚刚因打掉安禄山而平静下来的河北局势又暗流涌动了起来。 范阳是卢氏祖地,卢氏更是此地的第一大户,卢家以德齐家,在当地声誉卓著,范阳的其他大户,也都是以卢家为首。然而,如今范阳的地面上也不是那么平静了。 卢昭这个族长这些日子当的颇为艰难。这次的族会上,就有族人当面向他发难。 “族长,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们跟以前一样,都管佃户收六成的租子?”卢昭宣布了决定卢家的租子只收六成之后,立刻有人跳出来质问。 “这些年常闹大灾,今年刚刚好些,这些佃户们。在我家世代租种土地,大家应该相互扶持,才是家门兴旺延续之道。”卢昭朗声说道。 那族人说道:“族长,话不是这么说的,朝廷一下子提高了田税,我们也没办法啊,别看田税只是从十五税一提高到十税一,但是现在想要把粮卖出去,要交的商税可是提高了。还有买别的东西,花的钱也更多了。别的都不说,盐大家都要用吧,现在也涨了那么多。你说租子往上涨一成多吗?” 其他族人也说道:“就是,就是,我们也不容易啊,除了田税还有人头税,还有地方上杂七杂八的捐。要是官府不收这么多,我们犯得上为难他们吗?” “据我所知,有的人家都收到九成了,我们收七成已经算是厚道的了。” 卢昭朗声说道:“我也知道大家艰难,但是我们的日子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差一些。如果收到七成,很多人佃户就吃不上饭了。” “族长,你父亲做过官。你家的地这么多年都没有交过税,徭役也不用出,官府也不敢找你家的麻烦,你家底厚,现在少收点不在乎。可是我们可不一样啊。你上回把那些佃户积年的欠债都烧了,还劝大伙一起免债。不少家不是也都跟着你免了债吗,我们对那些佃户们已经是算厚道的了。但你不能让大家一起挨饿啊。”那个族人说道。 “就是啊……我们也不想这样,这不是没办法吗……”其他族人附和道。 二房长老坐在一边,看着乱糟糟的状况冷笑不已,卢昭品德高洁,基本上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但是这也是他的致命伤。 其他几房的长老也发话说:“我看这还是看各家自愿吧。” 族会无果而终,卢昭也很受挫败,回到家,跟自己的妻子说道:“租子不变,于我们不过是少吃几顿鱼肉,少买些东西,对于那些佃户来说,是一年的生计。这两年年景不好,这样下去,越来越多的人就要活不下去了,他们活不下去,就要去当盗匪,我们还是要受害。这样的道理为什么他们不明白呢。” 李宁馨说道:“人都是这样的,只看眼前事,事到临头才会后悔。” 卢昭叹了口气:“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跟着我不提高租子。” “善良人还是有的,不过你不提高,别人提高,他们的佃户肯定会不满,倒时候,他们也会埋怨你做这个好人。”李宁馨说道。 卢昭笑道:“我只想做到问心无愧,他们什么看法,我管不了。” 李宁馨说道:“我怕他们对你不利。之前涵因还来信说,大伯在长安很得势,她知道大伯跟咱们有矛盾,让我们千万小心。” “连她都收到风声了啊。”卢昭说道。 “她知道的不多,我就给她回了封信,跟她说了个大概。哎,家丑不外扬,不过我觉得跟涵因说应该没关系吧。”李宁馨笑道。 卢昭笑道:“你跟她不是一向很好嘛,再说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亲戚间早就传遍了,她离那么远还记得关心你,这个朋友没有白交。” 涵因拿着从长安传来的最新的诗册,跟李湛坐在秋水斋临湖的凉阁里一起品评。过了一会儿,兰儿过来通传,崔绍和崔如君兄妹来了。紫鸢还是一如既往的避开了。 这次涵因并没有走,因为是专门请崔绍来说说卢昭家的事情的。 李湛说道:“因为拙荆跟卢昭的夫人是好友,这次来信她跟拙荆说了下卢家的家事,只是限于篇幅,未述详尽,她信中说卢时造谣说卢昭不是嫡子,还好令尊恰巧在那里,证实了他的身份。” 崔绍笑道:“的确有这事的,说起来让人气愤,本来就是族谱上明载的,因为卢昭是老来子,太夫人生他的时候已经年近四十,有人就据此颠倒黑白,信口雌黄,把他家太夫人气的病倒了。好在家慈和她家太夫人同时怀孕,卢公子跟我大哥是同一个岁数,当时我母亲和卢太夫人走的很近,当时还开玩笑说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婚姻,若都是男孩都结为异姓兄弟,都是女孩就结为异姓姐妹。” 李湛也是头一次知道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长房之间的关系这么好,说道:“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卢家兄弟为什么会闹成这样?从前,都知道他们两兄弟之间关系是极好的。” “我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毕竟是他的家事,我们也不好深问。”崔绍说道。 “现在卢时竟然成了长安的红人,各世家的座上客,他屡屡针对卢昭,这次被从族中赶出,恐怕会心怀不满,真是让人担心。”涵因说道。 崔绍倒不是很担心:“卢昭品性高洁,在长安一直名声很好,应该没那么容易被人污蔑中伤。” 涵因却不这么想,越是品德高尚之人,越容易被人嫉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族长要面对族内族外纷繁的利益纠葛,还有用各种手段,让族人驯服,卢昭聪明,却不屑为此,宁馨虽然被李夫人教得很好,但也只能做自己本分内的事情。 毕竟像她这样能插手外事的女人并不多。李湛开通,不介意她知晓外务,唐国公府这一支毕竟是旁支,也不在太原祖地,长安只有几房人口,她受得限制也没那么多。到了这边,李湛举步维艰,身边的支持有限,更是事事跟她商量。 但李宁馨身为宗妇,处处被族中之人盯着,稍有差池就会被人说嘴。 这件事说清楚,崔绍又说道:“其实今天来,我是跟都督和夫人辞行的。” 李湛说道:“哦?子元要走了?可是凉州待的不满意?” “不是。”崔绍赶紧摆摆手,笑道:“在凉州结交了不少好友,其实我还是想在这继续探讨学问,只是家严来信,这一次崔家的门荫已经把我举荐了上去,催促我赶紧去长安就官。”清河崔氏仍然严守长子继承祖业,次子当官的传统。 李湛笑道:“原来是这样,子元也将入仕了,以老弟之才定会造福百姓,有功于朝廷。” “不敢不敢,这两年在凉州收获颇多,尤其是看到都督施政为官,让在下钦佩不已。”崔绍赶紧自谦道。 “这一别不知道何时能再见面了,只愿子元大展宏图,仕途畅达。”李湛看着眼前这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就想起了自己从前的样子。让崔绍稍等,片刻之后,拿过来一封信,主要是写崔绍在凉州期间参与集文阁收集的工作,成绩卓著,做了许多贡献等等,并盖了武威郡都督的官印,相当于后来的介绍信,证明崔绍的才干。虽然崔绍身为清河崔氏的长房嫡子,并不需要李湛推荐,但这代表着他在士林界的资历,也代表着官府对他的肯定。对崔绍是很重要的。 崔绍双手接过,看了一遍,郑重的道了谢。又对涵因一礼,说道:“夫人这些年一直照顾家妹,绍不胜感激。绍在此处,唯有妹妹放心不下,我走后,希望夫人还能帮持周全,绍先谢过了。” “如君一直跟我要好,她若有难处,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你就放心吧。”涵因笑眯眯的对他说道。 崔绍和崔如君又道了谢,告辞走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怨愤 新的照水楼修好了,下面的地道已经被堵死,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关于都督府密道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这条密道也就失去了作用。不如堵住,让人别想动歪心思。 廊前朱红的柱子和廊上坊梁上的彩绘鲜亮动人,和周围有了数百年历史房子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虽然醉卧居也几经装饰重漆,但还是能一眼看出不同来,屋子里仍然残余着漆味和木屑的味道,虽然开着窗子已经散了多日,鼻子灵敏的涵因仍然能感觉出来。 涵因摸了摸新的黄花梨大榻雕的缠枝葡萄纹,按了按秋香色提花云纹缎面垫子,试了试柔软度,扶着李湛坐下,又拉过绛色底百蝶穿花蜀锦引枕让他靠着。 李湛笑道:“都两个月了,已经没事了,你别把我当病人。” “伤筋动骨一百天,不休息好,会落下病根的。”涵因坚持。 “主要是夏税要收了,我要盯着……”李湛说道。 “有贾先生和竹心先生盯着呢,你就放心吧,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事情,早就驾轻就熟了。何况今年税也没有加。”涵因说道。 李湛笑道:“还是不放心……” “我知道,你整天闷在屋子里,觉得太无聊了。”涵因笑道。 李湛“嘿嘿”一笑:“习惯了忙忙碌碌的,闲下来的确没意思,也不能总是下棋、打叶子牌吧,你们女人平时是怎么过日子的。” “还不就是这样过,看看书,写写字,弹弹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没嫁之前要学东西,嫁了之后要管家,照顾孩子。直到孩子们娶妻、嫁人,之后就是含饴弄孙,大部分女人就这样过了一辈子。”涵因在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很不适应,没有电脑,没有各种娱乐设施,让她待的想要抓狂,不过比起后世那些被关在绣楼里的女孩子们,穿到隋代也算是幸运了。后来才渐渐的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每天早早的睡觉,早早的起床锻炼身体。努力学习,融入这个时代。 李湛见涵因怔在那里,以为她是觉得日子无聊。笑道:“以后我会多抽出时间来陪你。” 涵因忽然想起来,说道:“令娴已经十八了,之前的事情也算是过去了,赶紧给她说一门亲事要紧。” 李湛叹了口气:“她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她做的那点事,凉州世家都传遍了。” “就说之前病了。现在病好了,看看能找到什么人家吧。我知道她因为她生母的事情心里怨我,只希望她别再闹了,要不然唐国公府还有都督府的名声就毁了。”涵因说道。 “都是我之前惯坏了,让她们做什么事没有分寸。”李湛想起贺兰氏收下的长公主的杯子,心里一阵后怕。曲惜柔那个女人很危险,让她抓住了把柄,还不知道会被拖进什么境地呢。他自然是不知道涵因跟曲惜柔之间的合作关系。 李湛现在也不敢让李令娴去跟重要的家族联姻。因为天知道她又会弄出什么幺蛾子,亲没结成,倒成了仇,只希望她安安生生的嫁了便好。 “找找看吧。”涵因说道,“凭你在陇右的身份。应该还是能找个不错的人家的。” “希望如此吧。”李湛却并不看好。 果然,李令纹在亲事上成了老大难。这个时代最重名声,娶了名声差的妻子,家里也会被笑话,尤其是李湛是一方大员,娶他名声不佳的女儿,难免攀附之嫌,更重要的是李令纹跟家里的主母关系不好。熟知内情的知道这位夫人不简单,娶了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因此,那些真正的大族,根本不愿意要这样一个儿媳妇,那些门第清贵,诗书传家的人家,也避之不及。 最后,李湛决定把李令娴嫁给自己军中的下属吴凯做续弦。吴凯便是上一次吐蕃来攻打姑臧城时候,受重伤被涵因所救的守城之官,是吴郡陆氏的旁支子弟,原先在南方平蛮人的叛乱,后来因为调兵而到了这里。 他二十七八岁年纪,已经积累了不少战功,他之前的官衔是从五品下的归德郎将,这几场大仗下来已经升为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了,在江南调过来的那些军官和士兵之中很有些威名。上一次伤的虽重,到底年轻,如今又恢复了过来,上一次朝廷选人去天武军,他也没有去,还是决定跟着李湛。 他妻子早死,如今还未续弦,也没有子嗣,于是李湛便动了这个心思,想跟他结上这个亲家。李湛跟涵因一提,涵因便笑道:“你最好还是先跟令娴商量一下,若是她还不满意,又闹出事来,往后你跟吴将军如何相处呢。” 李湛叹了一口气,笑道:“倒也是啊,之前阴家那事,我们差点成了笑话,还好,令纹来了,这件事这么过去了,她要是还闹,以后我们家真是没法见人了。” 涵因吩咐紫鸢:“把三姑娘请过来吧。” 过了一会儿,李令娴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对着李湛和涵因行了个礼。 李湛说道:“你也大了,之前的事情也过了,该议亲事了,我跟你母亲商议过了,想要把你嫁给吴将军。这人你应该也听说过,就是上一次吐蕃人来袭,守城的吴郎将,如今已经升了将军,是军中一员猛将,前途无量……” 李湛话还没有说完,李令娴忽然对涵因怒目而视,嚷道:“又是你出的馊主意,我知道,你一直就想算计我,害了我娘亲,让我做这么个武夫的续弦!你安的什么心!” 涵因冷冷的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李湛,表情明显就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李湛大怒,上去就是一巴掌:“武夫怎么了?你自己的爹就是这帮武夫的头!你这个孽障,这门婚事是我选的,跟你母亲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令娴摔在地上,捂着半边肿起的腮帮子,说道:“如果父亲不是受了她的迷惑,怎么会对我和娘亲这样!” “你还不给我住口!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知道自省!阴庆那门婚事可是你自己拒绝的。”李湛骂道。 “我如果嫁给阴庆就是庶女身份!李令纹嫁给阴庆却是嫡女身份,连阴庆也跟着成了嫡子,凭什么!还不就是她这个女人存心针对我们母女!”李令娴自从贺兰氏被李湛冷落,心里便存着怨气,她拒绝出嫁阴庆,之后看到李令纹风光大嫁,心里更加不平衡,不仅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更加怨恨涵因。尤其是被关了这么多年,她的怨气越来越大,当她听见自己会嫁给一个门第还不如阴家的人,心里的怨气怎么挡也挡不住,一下子便爆发了出来。 李湛听她这么说更为恼怒,骂道:“如果不是你拒绝这门婚事,让我在凉州世家中丢尽了脸,我们犯得上出此下策吗。” “你要是还把我当你女儿,就不会要把我嫁到凉州来!自从她来了,您就不把我当您的女儿了。”李令娴哭了起来。 李湛气的手直抖,骂道:“你自己做了下贱的事情,整个唐国公府都受了你的连累,你还敢说这种话!来啊,请家法!我今天就打死你算了,就当我没生你这个女儿!” 涵因见李湛胸口起伏,怕他气愤之下,伤势复发,忙扶李湛坐下,说道:“莫气,孩子总有些拗脾气。”又冲外面叫道:“姑娘病又发了,还不把姑娘带回去。” 李令娴身边都是身强力壮的婆子,跑进来,架着她就往外走,她一边走还一边骂涵因:“你迷惑我父亲,你不会有好报的!令彦小,不知道你的真面目,早晚他知道真相,不会放过你的!” 李湛看着涵因,嚷道:“你干嘛拦着,我今天打死她也算是除了这个祸害!免得我家再受她的连累。” 涵因忙安抚他说道:“你肋骨断了两根,做这么大动作,万一再断了,你岂不是又要多歇几个月,不能处理公务,消消气吧。” 李湛也觉得自己胸口的伤处有些闷疼,深吸了两口气,叹道:“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孝女!” “我看算了吧,她这样子,给她找什么人家她都会不满意的。”涵因笑道,从前李令娴还是很会讨好李湛的,如今连撒娇都不会了。她从前受李湛的宠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而她终归是一个庶女,受不了这样的落差,于是怨气越来越大。涵因不在乎钱,甚至对李令彦,她也没什么偏见,但是她绝不会喂一只反过来咬自己的狗。她爱嫁不嫁,一辈子被关起来嫁不出去也是她自找的。 李湛无奈的点点头:“还能怎样呢,的亏听你的,事先问了她,要是定下来,她闹来闹去的,我在军中也没法做人了。” 李湛在为自己的女儿发愁,整个河北却在为另一个人发愁:之前将河北搅得不得安宁,凶名甚至能止小儿夜啼的安禄山又回来了! ps: 感谢舒舒刘刘的粉红票! 第五百六十章 范阳 王通最近活得还是很滋润的,晋王的名声越来越好,笼络了不少文人名士。他把自己的庶子王彻安排在涿州范阳县当县令,那里的县令因为剿灭安禄山有功,升回了长安,今年河北安生了,他便想让儿子赶紧积累些资历,于是把他安排去了那里。 王家这些年在五姓之中居于末位,他也很想和这些家多多亲近,所以才安排去了那里。可惜,他却不知道,他这个庶长子却是个上不得心胸狭窄之人,因为王通没有嫡子,所以将来族长之位将会传给他的嫡侄,因此王彻一直对此心有不满,无奈家规如此。他也对嫡出心里充满了恨意。 从前他就跟卢时交好,后来卢时回了范阳,两人就断了联系,后来卢时以冲玄真人的身份回到长安,又跟他交往了起来。卢时做出一副被嫡出子排挤的样子,引得王彻一通共鸣:“我原先还觉得你那个弟弟对你挺好,谁知道竟是这样。” 卢时喝了一口酒,做出一副苦闷状:“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你这一去,可务必要小心啊,莫吃了亏。” “多谢哥哥提醒。”王彻真诚的向卢时道谢。之后,他就到范阳县上任了。 卢昭向来自负才学,不喜欢和庸人应酬交际。王彻才学平平,人品又很一般,到了县里不是励精图治,而是把府务一丢,万事不管。倒和当地卢家、邹家、燕家的一票纨绔子弟打得火热。卢昭对王彻很是看不上眼,王彻以为卢昭是看不起自己的庶出身份,反正他也不喜欢卢昭。但总体来说还是井水不犯河水。 安禄山没有死,上一次官府清缴了他的山寨,他只身逃了出去,这一次他又纠集了人马回来了。 因为加税,河北佃农的租子又上升了一重。更多的人交不起租子和人头税,只好逃进山里,安禄山这一回来,投奔他的人甚至比原先还要多。 不过,他更谨慎了,不仅挑了更加易守难攻的地方做山寨,而且只抢乡间,并不攻打县城。而且在官军来之前就跑了,官军也没有什么办法。 像范阳卢氏这样的大姓,则躲在自家的坞堡之中。由族人、部曲守卫以求自保。卢家的坞堡很大,是在南北朝时就修建了的,只是天下承平百年。这里已经废弃多时,只在祭祖的时候才启用,现在不少围墙都已经坍塌了。 之前闹贼的时候,卢昭组织族人修整了这个坞堡,本来属于勉强。谁知道卢时竟然勾结安禄山攻击卢家的坞堡,卢家险遭灭顶之灾。好在官府来的快,安禄山见没占到便宜,便引兵退走了。 这一次他卷土重来,首先就要为山寨囤积足够多的粮食,而现在夏粮已经收入仓中。他连续抢了几个村子,尤觉得不够,便打起了抢卢氏坞堡的主意。 因为现在世道纷乱。卢家不少族人,便把粮食存入坞堡之中。安禄山就是想要抢坞堡中的存粮。不过之前卢家就听见了风声,卢昭率领族人们都退回到了坞堡之中,自从上次安禄山打卢家坞堡未遂,卢家就加紧修筑坞堡的外围并且挖深了坞堡外的河道以御敌。现在那些小股的贼人已经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这次安禄山带了几百个山贼来。将卢家的坞堡围了个水泄不通,卢家派了人向县里求助。然而这个王彻却是个孬种,最是胆小,听说安禄山来了,只说县中需要人手守卫,抽不出人去救村里。卢家被围了十多日,也不见来救。 而安禄山这边也攻不下来,折损了十几人。两边僵持了下来。安禄山虽然来势汹汹,但是他也怕官府突然出兵,把他截住,而坞堡里的卢氏族人虽然困在里面还有的吃,但是眼见着地里补种的粮食没法打理,秋天的收成就成了问题。 两边都耗不下去了。安禄山队伍里有个人是从前卢家的佃户,因为家里人生病,欠了大笔债,又交不起七成租子,便投了安禄山。他从中协调,让卢家交一部分米粮给安禄山,而安禄山就不抢卢家。 卢昭见官兵迟迟不来,而这样下去什么都耽误了,于是跟族中的几位长老一合计,便答应了安禄山的要求,用车拉了米,送了出去。经过一番波折,安禄山收到米,便撤走了。 这时候,县尉才带着官兵慢腾腾的来了,把赶走安禄山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还想让卢家出钱劳军。 卢家人都觉得很气愤,他们在范阳一向受官府敬重,但新上任的县令却处处找他们的麻烦,这一次尤其过分,什么都没干,还好意思拿钱。卢昭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想把他们打发走,谁知道这些人却不知足,那县尉冷笑:“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卢昭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对那县尉说道:“本来我们准备了千两纹银劳军,因族人被困在堡内,每日消耗甚多,劳军的钱都用在这里了。官军晚来一天,就只能少一百两,如今这一百两还是族人们省吃俭用留下的。” 卢家大富,其实钱并不是问题,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忍不住拿这个来对县中贪生怕死来讥讽。这个县尉怀恨在心,没有接钱,回到县里,便添油加醋的告诉了县令王彻:“我听他们说宁与外贼,不与竖子!” 这是卢家族人私下里抱怨的话,被县尉无意间听见了说给王彻听,这里的“竖子”是指“小子”的意思,其实是对县尉不救人反来勒索的事情不满,但在王彻耳朵里面就是“庶子”了,他以为这些人是在讥讽自己的庶出身份。 王彻从前在长安的时候,就嫉妒长安四公子的风头,现在,卢昭不仅不给县尉面子,还出言讥讽,他这样被一挑拨,便勾起对卢昭的愤恨之意,啐道:“不就仗着自己是卢家的嫡长子出身吗,我呸!”不过他对卢昭也没什么办法,因为他父亲在他临上任前嘱咐他务必要跟卢家搞好关系,他也不敢对卢昭怎么样。 王彻一连几天都很郁闷,连和那些纨绔子弟走鸡斗狗的兴趣都没有了。便有人问他怎么了,他就把县尉吃瘪的事情说了:“又不是存心不去就,只是县中的城防也很弱啊,万一县里被贼人攻破了,大家还不是要遭殃。后来朱县尉不是去了吗,也就是想要给兄弟们些辛苦钱,谁知道白跑一趟也就算了,还遭了那卢族长一通排揎,你们说客气不客气。” 这些纨绔子弟里头就有姓卢的,笑道:“莫说你了,我们族中都有不少人看不上他,一副清高样子,摆给谁看,还不就是投了个好胎!” 另一个说道:“人家是长安四公子,在长安名头大着呢,哪看得上咱们。” 王彻一听这话,愈发来了气:“有什么了不起,仗着自己是嫡子,把卢时兄弟赶走了。” “哥哥,你也认识卢时啊。”那卢家子弟问道。 “认识啊,原先我们就相处不错,他也是个爽利人。我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定要把他从族里除名。”王彻说道。 那卢家子弟冷笑:“还不是怕他分财产。哼,他们这种伪君子就是这样,一面大义凛然的说着大道理,一面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王彻重重捶了一下前面的案几,说道:“可惜却不能给卢时兄弟出这口气。” 卢家子弟笑道:“其实想出气也容易,你知道吗,安禄山那贼人怎么别的地方都抢,偏不抢卢家的坞堡?” 王彻没有明白,说道:“你们卢家的坞堡建得高大吧。” “他连县城都能打下来,怎么可能打不下一个坞堡?”那人冷笑了两声。 “那为什么啊?”众人都问。 “因为他跟安禄山勾结,把钱给了他,他就不抢卢家的坞堡了。”那人压低声音说道。 王彻垂了头,说道:“我当什么事呢,花钱消灾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那人冷笑道:“这事可大可小,看你怎么说了,往小了说什么都没有,往大了说这是资敌、通匪。” “可是……”王彻很是犹豫,毕竟他在出来之前,他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跟卢家搞好关系,这对卢家族长下手,岂不是违背了父亲的叮嘱。 那人见王彻犹豫,继续说道:“你是县令,这事还不是你说了算。” “把你们族长关起来,你们卢家还不会吃了我啊。”王彻说道。 “我们卢家也有不少人对他不满呢,他就会装好人,租子也不让提,他家收六成,别家收七成,都被骂死了。”那卢家子弟见王彻有些动心,继续撺掇道:“再说,也没让你把他怎么样,关上他几天,打他几板子,杀杀他的威风,不就完了嘛?看他以后还趾高气昂!” 王彻脑袋一热,说道:“好,就给卢时出口气,就这么办了!” 只是王彻没想到,他这个冲动之举,引来的后果却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 第五百六十一章 闹大 王彻次日宣布接到了密报,告卢昭通贼,便派了差役,将卢昭下了狱。 本来王彻只是想要将卢昭关上几天,查一查,让他吃吃苦头,就放出去,谁想派人去卢氏族中一问,竟有卢家的族人证明卢昭的确给安禄山送了米粮,甚至之前在卢家和安禄山之间周旋的佃户也“不慎”被抓了,身上还带着卢昭写给安禄山的书信。王彻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真逮到了一条大鱼。 他虽然不学无术,但是也并不傻,本能上觉得这件事有蹊跷,怎么那么容易就获得了通敌的证据呢。这下子他犯了难,通匪是大罪,难不成自己真要带着人去抄卢家不成?但若是把人就这么放了,这人证物证俱在,万一有人告他包庇犯人那可怎么办呢。 正当他犯愁的时候,他的师爷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让他把这件事往上报,就说通敌大罪,县中不敢自专,让州府去处理。 王彻想来想去,除了这个法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是便递到了州府。涿州刺史是个寒门出身的,哪里敢惹这些世家大族。之前他为了检查新修的水利,去了周边的县,恰巧碰上安禄山滋扰范阳,他当时带的人不多,就被阻隔在了外面县里。等到安禄山走了,他才放下心来,还没等回去,王彻把卢昭抓了的消息就传了过来,于是他倒不急着回州府了。 很明显,这是卢家在内斗啊,这个王彻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竟然搀和进了卢家的内斗,但人家父亲是宰相,自己又是太原王氏出身,自然是不怕了。自己可不一样,做到这个位置那是多年小心翼翼的结果。他可不想惹上一身骚。于是,继续在外面巡查水利,督促农桑。直到王彻把这个案子提交到州府,他才不得不回转。 卢家族中意见也分了两拨,有的长老怒斥自家的子孙吃里扒外,竟然做这种证。更何况,这件事是族里一起议定的。另外一拨人说,卢昭交给安禄山的米粮,各家摊的不一样,自然有怨气了。还有人说。现在赶紧动用关系把卢昭救出来才是真的。还有人咒骂王彻这个县令,说太原王氏向来跟自家有姻亲关系,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二房长老却在这个时候说话了:“现在官府不过是把他一人抓了进去。事情已经出了,人证物证俱在,若是族长说这是整个族里的决定,岂不是说我们卢氏一族都通敌了。现在事情已经闹到了州府,这件事必须快点平息下来。别的以后再说。” 众人一下子都不说话了,虽然卢家势大,但是自家闹家窝子闹到了外头,能怪得了谁呢。族中商议了一番,决定给卢昭递话,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让他一人承担通敌的责任。至于那些吃里扒外提供证据的卢家子弟,族中自会处置。 不过,他们还是太高看涿州刺史的胆量了。他一直在下面的县里拖着不会来,就是不想沾这件事,只希望王彻不管怎么判的,快点把这件案子结了便是。但王彻最终推到了自己手里。他想着怎么判都不对,至今。卢家竟然还没有派人来递话,这就说明卢家自己内部意见也不一。判有罪。得罪人,判无罪,说不定还得得罪人,纠结半天,干脆向大理寺呈报,就说案情重大,不敢自专。他宁可担一个无能的官声,也不想成了卢家内斗的炮灰。 王通自从接到自己儿子捅了这么个篓子起,脸色就一直阴沉沉的,现在这件事情上报到了大理寺,各家都已经传遍了。今天下午李时彦就一直摆脸色给他看,他也不得不跟他好好解释:“令婿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我那不肖子做事太没有分寸了,我一定会好好训斥他。” 李时彦忍不住冷笑道:“令公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还整治起自家亲戚来了。”卢昭是靖国公府老太太的侄孙,而王通的夫人是靖国公的小女儿,而李时彦的女儿李宁馨嫁给了卢昭,因此这几家总是有些七扭八拐的亲戚关系。 王通听他这一通抢白,也不高兴了,说道:“这事就是他们卢家自己闹起来的,要说令婿身为族长,却管不住自家的族人,这能怪谁。我那个不肖子,这件事之后我自会处置,必然给大家一个交代。” 李时彦见王通这样说了,也没了话。 王通看着李时彦说道:“我知道,这次是犬子莽撞,但他也是给人当枪使,这件事情不简单,恐怕有人正等着看咱们内讧呢。你也消消气吧,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呢。” 王通从李时彦家里出来的时候,正碰上李宁馨来找他父亲。她是因为丈夫被押解过来,而跟着来长安的。看见王通,面色白了白,身子略福了福,便起身走了。 王通好容易安抚住了这些人,刚回到家,他的夫人崔氏便派了丫鬟来请他过去正房。今天她回了娘家靖国公府,王通就知道肯定是为了这件事。 果然,崔氏说道:“母亲心里着急,这是她亲侄孙。她问卢昭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庶子弄出这种事,让她在母亲面前也颇为尴尬。 王通说道:“让老太太安心,不会有什么大事,该打的招呼我已经打了,他们不会不卖我这个面子。” 崔氏冷笑道:“我就说,叫你别把他放出去,你不听,现在好了,得罪了多少人……” 王通不悦道:“你别听风就是雨,这件事彻儿是糊涂了些,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再说这件事闹这么大,说不定背后有人推动呢。” 崔氏说道:“难道你怀疑陆相?” “谁都有可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们卢家自己坏了规矩,自己族里斗,还把外人引进去,就算不是彻儿,也会有别人。”王通皱起眉头。 “那怎么办……要是他们都针对你可怎么办。说不定还要连累到晋王……”崔氏很是担忧。 王通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别大惊小怪,一个庶子罢了,跟我和晋王有什么相干。又不是我指使的。我处置了彻儿,他们也该满意了。哼,你大哥不在,二哥还差得远,难不成他们还真以为贤妃的六皇子能成事吗?还是以为楚王能比晋王强。山东士族出些乱子,皇上说不定还对晋王更放心了。用不着担心。又不是我要出手对付卢家,我把该做到的都做到,他们还能怎样。” “那彻儿你打算怎么处置?”崔氏问道。 “也不过是个庶子。让他长长教训就行了,我看他也没有走仕途的命,往后。就让他在家待着吧。”王通心里一阵疲惫,这件事情毕竟让他很是狼狈。 大理寺开始审卢昭一案,所有人眼睛都在盯着,皇帝、陆宪都一言不发,看着这个案子会怎么审。但王通心里很清楚。陆宪一定准备好了,只要大理寺包庇卢昭,他就会发动御史弹劾,压一压山东世家这些日子越来越嚣张的气焰,但陆宪绝不会主动插手干预审判,毕竟那就是公然跟山东世家作对了。 长安里面流传着关于卢昭各种各样的传言。什么欺压庶兄,跟贼人交通,说的活灵活现的。不知道是什么人传出来的,关陇世家这些年在朝中备受打压,但到底是长安的地头蛇,这次一等门阀的族长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自然乐不得看笑话。甚至还要为流言的传播加一把火。 皇帝本来并不相信卢时,这些日子吃他的丹药。感觉好了不少。他把卢时叫来,问道:“卢昭是你的弟弟吧。这件事你怎么看?” 卢时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笑道:“我被他从族里赶了出来,不管说什么,都会被人认为是怀恨在心吧。” 皇帝笑道:“只是问问罢了,但说无妨,朕不会怪罪你的。” 卢时笑道:“皇上以为贫道为什么会被赶出族来。” “莫非你们真有什么恩怨。”皇帝问道。 “其实,卢昭之前就和安禄山勾结,因为我发现了他们的阴谋,所以反被他诬陷勾结贼人,赶出族中。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安禄山声势浩大,他也是为了保全家族,才出此下策的,并非有意通敌。还请皇上饶恕他的罪过。”卢时一副苦笑状,因为之前他在打掉安禄山的山寨上立了大功,又是这样诚恳的语气,让人不得不信。 “你这是向我告他的状呢,还是为他说话呢?”皇帝看着卢时。 卢时从容笑道:“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贫道已经得证大道,人世间的这些恩怨对贫道来说早就不算什么了,他对臣做的这些事情,从前看是天大的委屈,现在看也不过是上天对贫道的考验。现在贫道心中并无怨恨,只希望皇上对他能格外开恩。” 皇帝虽然没有表态,卢时也没有去大理寺状告卢昭,但和皇帝的这一番话传出,大理寺的官员也就再不敢想让卢昭无罪释放了。 很快,卢昭的案子判了下来,发配西北充军,财产充公,妻子籍没,一般来说,通匪都是死罪,这已经是轻判了,没收的也只是卢昭一家的几处私产,大部分都按照族产还回了卢家本家。本来李时彦想让自己的女儿跟卢昭和离,谁知道李宁馨却不肯,一定要跟着卢昭一起。 没多久,王通以失职的罪名把自己儿子的官职一撸到底,让他回太原老家了。而卢家则是二房老爷重新接手族长之位,他很快举行了族会,把卢时的名字添回了卢家的族谱。 那一天的朝会,陆宪和王通一通走进大殿。门槛很高,王通心里想着事情,差点绊了一跤,陆宪扶了他一把,笑道:“这条路王相还是走的少了,坎高地滑,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第五百六十二章 窥破 涵因知道卢昭家出事的时候,大理寺已经判了卢昭通匪,发配到西北来了。 “到底是谁要搞卢家?”李湛很是不解。 涵因说道:“这不是他们自己闹的吗,作证的都是他们自家的族人……之前就听说二房对长房不满,现在卢昭倒了霉,二房又掌权了。” “一般来说,就算为了族务争斗,也不会轻易把外人引进来,这是坏规矩啊,用外人对付自己的族人……卢家二房的做法实在太奇怪了。”李湛说道。 “也许有什么人在背后操纵……要不然怎么就那么巧呢……如果是别的县令,恐怕根本不敢惹卢家……”涵因说道。 李湛看看她:“陆相?不能吧,他的家底都在江南,敢贸然向河北伸手?还向河北第一大姓伸手?再说,就算这么做了,也不过捎带王通一个庶子,王通会舍不得这个儿子的仕途?” “我也觉得奇怪,到底什么目的,若说是想要对付王通,这点事情显然不够,若说是想要离间五姓高门的关系,这卢家二房为什么要跳出来。难道真的为了和大房争权什么都不顾了?难不成是对吏部……虽然大隋律没有女婿犯法连累老丈人一说,但李时彦恐怕也不好在这个位置上待着了。可是在吏部仅次于李时彦的是郭竟强,太原郭氏,他一向跟王通关系很好,不过跟陆宪也不错。”这个时代的拉帮结派,虽然跟地域有很大的关系,但并不是说同一郡望出身的人就一定是一派,比如这个郭竟强,他便是长公主那个名录上的一员。涵因一时也想不透,摇了摇头:“这件事我总觉得没完,如果有人另有目的。也许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李湛点点头,笑道:“我们得到消息都要慢半拍,现在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涵因笑笑:“有一件事倒是能做:卢昭和宁馨恐怕是要到我们这边来,我想好好安置他们一家,别让他们受苦。” “不能太明目张胆了,毕竟是充军发配,是要到军营报道的,我想就让他做我的亲兵吧,也不会辱没了他,至于他夫人。你就好好安置吧。”李湛笑道,他自然知道涵因绝不会放着李宁馨不管。 涵因一笑:“放心吧,事情我会安排妥当的。” “我倒是很佩服卢夫人的魄力。她宁可跟着丈夫到边地受苦,也不愿意跟他和离。”李湛笑道。 “他们两家是世交,两个人打小在一处,品行又是出了名的好,宁馨愿意跟着卢昭来。我一点都不吃惊。”涵因说道。 李湛拉着涵因的手:“这就叫相濡以沫吧,我们两个也是……这些年遇到这么多事,有你陪在我身边,是我的福气。” 涵因拍了拍李湛的手,看着他认真的说:“遇到你,也是我的福气。” 卢昭在将近九月的时候终于到了。此时,凉州的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热了。押送的差役早就打点好了,卢昭和李宁馨在路上没有吃什么苦。一路上住的也是驿馆。 到了凉州,差役把他们和一众发配来的人交给凉州军,办好交接手续,李湛便直接把卢昭调入了自己的帐下。 “季远,总算把你盼到了。”李湛笑着站起来迎他。 卢昭却对李湛深施一礼:“小人见过都督。”脸上的态度依旧从容不破。并没有因为自己骤然由一等门阀的家主忽然跌落成奴籍身份而自惭形秽,也没有丝毫抱怨和委屈。神情仍然是那种不亢不卑的坦然。 李湛忙扶起他:“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只是以后要委屈季远了。” “都督把我当做普通兵卒即可,小人绝无怨言。”卢昭笑道, 李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军中儿郎不分出身,凭的都是真本事。来,我给你介绍兄弟们。” 跟着丈夫一起充军的女人们则先去后勤,分配活计,每隔两个月才有几天固定的日子能和自己的丈夫相见。莫说她们,就算是军官的妻子也一样,不是相见就能见的。 这边交接手续一办完,仆妇便带着李宁馨去见涵因了。涵因这日是特地跟着李湛来的。一见面,李宁馨便忍不住掉了眼泪,她虽然没有吃苦,但毕竟心里委屈,见了涵因便一下子哭了出来。涵因陪她掉了半日眼泪,劝道:“没事,宁馨,别怕,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过几年,皇上大赦天下,你们就能回去了。” 李宁馨擦了擦眼泪:“自从你离开之后,就想着咱们两个什么时候能再见,没想到真再见了,却是这个样子,让你见笑了。” 涵因笑道:“说的什么话,你也知道先时我家倒霉,之前我还不是跟你现在是一样的。你那时候也没有嫌弃我,这时候怎么又迂腐了。” 李宁馨一笑:“我就知道你是真朋友。” 涵因笑道:“好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带你去看看给你们准备的地方。” “这样好吗?毕竟我是充军来的……”李宁馨有些迟疑。 涵因笑道:“你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是个庄子,离军中不远,附近的村民也都是陇西李氏的,都是一家人,只是军中有规矩,你跟卢昭不能像以前一样住在一处了。” “这我知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坏规矩让你跟都督为难的。”李宁馨笑道。 涵因带着李宁馨上了车,马车沿着大路走了一段,拐进小道,走了一段,便到了庄子的大门。几个仆役正等在前头,见车来了,把大门打开,让车进去。 庄子不大不小,有三、四顷地,现在快到了收获的时节,麦子已经结了穗,只是还不饱满,一直往里面走,便到了一个院子。也有人守着,见车来了,打开大门,让马车进去。 车停在二门,有仆妇迎接她们下车。 涵因笑道:“临时置办的庄子,原先是个农家院落,这些物件也都是匆忙置办的,住着不舒服,以后再慢慢添置吧,人也都是新置的。不懂规矩,你先将就着用吧。原先你的丫鬟仆从,等过两日再让她们过来伺候。” 李宁馨四处看着。对涵因很是感激:“让你费心了。” 两人在厅里坐定,涵因笑道:“人啊,总有起起落落的,谁还没个灾没个坎的,你和卢昭都是好人。往后也必定会有好报的。你且把心放宽,安心在这里住着。” “现在想想,你事事有远见,之前还提醒我要小心卢时,他果然包藏祸心。现在回想,他似乎一直跟二房有联系。那几次弄鬼。我们被陷害的时候,二房不说话,把卢时的诡计揭露出来之后。他们却说要重兄弟情谊,要息事宁人。若不是三叔公眼里容不得沙子,卢时恐怕顶多被呵斥几句。现在又是二房主张把卢时重新写回了族谱,还打着替我父亲着想的名头,说是怕没人继承父亲的香火。”李宁馨叹了一口气。她和卢昭从小事事顺遂,没经过什么挫折。卢昭失去了祖父和父亲的庇佑,又长期不在族中,每每吃亏。 涵因说道:“可是到底为什么二房对付你们却要引来外人?他们这么做可是坏规矩的。” “其实,二房一直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之前的时候,他们跟一个叫谢行远的商人来往,私铸兵器,还运到高句丽,这才是真的通敌啊。夫君发现了他们的事情,就把谢行远赶跑了,还警告了二房,但是想到这件事若是揭发出去,他们一家必定满门抄斩,卢氏一族也会受到牵连,所以就替他们瞒下了,谁知道,我们放过他们,他们却不肯放过我们。”李宁馨冷笑道。 涵因眉头一皱,又是谢行远,看来这个人自从长公主倒台之后,一直没有消停。她看了一眼李宁馨,说道:“看来二房是怕你们攥着他们的把柄,所以不惜引来外人来对付你们了。” 李宁馨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当初一念之仁却害了自己,这也罢了,终归是我们夫妻倒霉,可是这次的事情也牵连到了我父亲。父亲在位子上不能自安,已经上书写辞呈了。” 涵因心道果然,虽说没有女婿牵连岳父一说,毕竟吏部侍郎这个位置太过重要,就算皇帝不下旨免职,他也不能在安于其位,是必然要请辞的。皇帝要么把他外放示恩,要么同意他的辞表。 她又联想到郭竟强,这个人王通觉得是自己人,陆宪觉得他跟自己没什么冲突,李时彦一走,接手的很可能就是他了, 而他却是名册上的人。 谢行远曾经替长公主活动的时候,是接触过一些名册上的官员的,因此他很有可能把这些人再暗中联络起来。那么郭竟强实际上既不是王通的人,又不是陆宪的人。谢行远是吴王的人,他便是吴王的人。 涵因一下子恍然大悟,怨不得会这样,恐怕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把这件事跟吴王联系起来,虽然陆宪早就知道谢行远是吴王的人,只是不清楚当年他搀和了多少长公主的事情,还跟他保持着微妙的合作关系,但恐怕也没想到吴王的手已经暗中伸得这么长了,如果这件事情是吴王搞出来的,那么卢时很有可能也是吴王的人,看来吴王所谋甚大呢,她想通这个关节,不由叹道:“可惜啊……” 李宁馨以为她是在说自家的事情,扯出一个笑来:“已经让他们得了手,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涵因点头,是啊,后悔也没有用,自己的动作已经够迅速了,可是还是慢了吴王一步。在长安的时候没有财力,到了凉州却离长安太远,自己想伸手也够不到了,而谢行远之前就跟这些人有着合作关系,上手起来非常迅速,不过再怎么样,也只是名册中的一小部分。吴王,这些资源你能利用到什么程度呢。 第五百六十三章 人事 涵因又跟李宁馨聊了一会儿,紫鸢走了进来,说李湛要回转了,马车正在外面等着。 涵因便安慰了李宁馨几句,让她放宽心在这里住着,缺什么就跟丫鬟说。又嘱咐丫鬟好好伺候,不准偷懒。 回到府里,涵因问李湛:“卢昭如何?” “精神还好,不过军中的生活粗鄙,虽然我让他做亲兵,待遇比一般的士卒要好,但是,”对于他这种向来养尊处优的人来说,可是要吃很大的苦了。李湛笑道。 “总是要适应的,当初你不也是一个娇贵公子,后来,还不是照样过得很好,我那两个哥哥,到军中的时候比他年纪还小,也一样撑过来了。”涵因笑笑,再怎么样也比到最前线的烽火台值守要强。 一般重罪发配来的奴婢,有很多是要去关外面的烽火台守着的,那里不仅环境恶劣,夏天热死,冬天冷死,还经常补给不足,那里的死亡率高的吓人,若是碰上突厥人来犯,那里的人是必定要被杀死的,以防他们给关隘报信。 即便是卢昭这样的一等门阀出身的公子,到如今这个地步,其实也是任人宰割的,家里再托人关照,也最多是送些东西,管不到平时的生活。有一些心思肮脏的人专门喜欢欺凌像卢昭这样曾经高高在上的人。现在有李湛罩着,还有崔皓辉在军中,卢昭也少了不少麻烦。 李湛笑道:“希望他能像皓辉一样,尽快适应军中的生活。” “我问过宁馨了,这次他们落到这个地步,主要还是他们卢家二房捣鬼。”涵因把从李宁馨那里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湛听见谢行远这个名字,也皱了眉头:“好像很多事情都有他的影子,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到底是谢姨娘的父亲,你就没跟他接触过?”涵因问道。 李湛想了想。说道:“那还是好久之前,那时候他很是巴结过你父亲一阵,后来又悄悄的跟长公主搭上了关系,不过事情做得不聪明,让你父亲发现了,还故意把他女儿送给了我,以此羞辱他,我也不得不接着。后来你父亲去世了,他就来接谢姨娘,谁知道谢姨娘誓死不回去。他说他女儿自甘堕落,就当众宣布断绝父女关系,再没有找过我。” “一个为了攀上权贵。让自己女儿做妾的爹还好意思骂自己女儿丢人,我看是因为长公主怕他跟我父亲的旧人再有瓜葛,所以他这样一番做作吧。”涵因笑道,谢行远当年也是为了获得自己的信任,才故意闹得这么大的。涵因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向李湛透露自己所掌握的谢行远的消息。 李湛叹道:“谢氏倒是有几分当年陈郡谢氏的傲骨,她对你父亲一片痴心,发誓守贞,本来是想要到尼姑庵中出家的,可是她又怕她父亲把她强行接走,再逼她嫁人。因此宁愿顶着一个姨娘的名头,因为谢行远再仗着长公主的势力,也不敢到唐国公府里抢人。我很钦佩她。便答应了她。” 涵因冷笑:“也是个傻女人,我父亲回报她一片痴情的方法就是把她随意送人,这样的羞辱,她还为他守贞……”提起谢姨娘,涵因不由一肚子火。很想跳起脚来大骂。女人对于郑伦来说无非就是满足自己占有欲的玩物,按照后世的观点来看。那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但偏偏就有那么多傻女人对他死心塌地,为这么一个混蛋埋葬掉自己一辈子,难道不是犯贱吗。 不过自己也并不比她们聪明到哪去,直到现在她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在郑伦心中是什么位置,也搞不清楚自己对郑伦怀有的复杂情愫。想起他的时候,有时候会觉得羞耻,有时候却又觉得悲伤,有时候恨意难消,有时候脑中却不停回旋着跟他在一起时温馨的片段。 一起谋划,一起奋斗,一起赌赢了天下,却一直相互算计,一直相互利用,一直伺机给对方捅刀子,把她捧上高位的是他,把她打压得不能喘息的也是他,可他真的死了,心中的孤独与空虚却是再大的权势也无法填满的。 对谢姨娘的火气,也是对自己的火气,当自己终于有力量可以和他对抗了,他却死了,连将他加诸于自己的羞辱回报回去的机会都没有,更可笑的是,现在谁都可以把郑伦的牌位踩在脚下跺烂,在他的坟头上吐口水,偏偏自己不行。 李湛看她刚刚说起谢姨娘,情绪还有些义愤,忽然脸上又流露出落寞的情态,以为她想自己的父亲了,抱住她,笑道:“难不成你希望她开开心心给我做妾?” 涵因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堆起笑掩饰道:“只是替她不值罢了。” “人各有志,你为她扼腕,她自己却觉得值得,人啊,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李湛笑道。 涵因也自嘲的一笑:“是啊,管好自己就好了,何必替人家操这份闲心呢。” 很快,朝廷的人事变动便传了过来,皇帝最终同意了李时彦致仕,吏部侍郎由郭竟强担任,同时于正杰也由吏部员外郎升了一级,成了吏部郎中。 而因为安禄山回到了河北,又跟河北大姓勾结,便有人建议朝廷专门派人去那里剿匪,还有人认为应该像武威郡这里一样,设置一个都督。 皇帝无意再弄个李湛出来,而且河北地方上各大族势力犬牙交错,十分复杂,再弄个李湛这样的人过去,说不定会弄得更糟,但是当地大姓通匪却让他很在意。幽州驻扎着八万边军,用于防范高句丽。不过高句丽经过上一次打仗,国力也损耗的非常严重,无力再骚扰犯境,可以从幽州驻军调出三万剿灭河北的贼匪。 但派什么人去,皇帝却发了愁,这些大族已然出了通匪的问题,难保当地的官员跟他们沆瀣一气,如果再派个大族出身的,恐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新的吏部侍郎郭竟强提议,让天武军大将军陈成出任河北总管,负责剿贼,军饷则由河北的几个大仓调度。 皇帝觉得这个提议十分可行,其实他并不十分信任陈成,虽然陈成向他表了忠心,但他毕竟是长公主的旧人,之前,天武军没有适合的人选,又有太监节制,才让他做了统领,现在天武军从各地抽了不少将士补充其中,已经有了可以替代陈成的人选。皇帝就不必把陈成放在身边了。 而且,陈成跟那些在长安混日子的禁军不一样,他是有领兵能力的,把他放出去剿匪,不会像刘胜那样一败涂地。 皇帝考虑再三,决定同意郭竟强的建议,封了陈成河北总管,统管从幽州军调出的三万兵马,负责河北的剿匪,兵员损失由当地折冲府补充。天武军还有一位将军在陈成之下的段云山,皇帝决定不再设天武军大将军。反正天武军都是由自己亲自指派的太监负责,相较之下大将军和将军并非很重要。 段云山出身寒门,也是通过武举选拔上来的人才,因为在征辽失败的时候,率军掩护皇帝立功,后来组建天武军,皇帝把他调了过来,让他做中郎将。天武军出征陇右平乱,吃了败仗,不少人因此倒霉获罪,他没有去,反倒无功无过。天武军重组,他因为资历最高,被提拔为将军。皇帝对他还是很满意的。 “老爷还没从衙门回来?”涵因问道。 紫鸢笑道:“听二门上的婆子说刚回来就叫了贾先生和竹心先生去了朔风馆,就一直没有出来。” 涵因点点头:“知道了。” 李湛也开始建自己的情报网了,只是规模很小,比自己得到消息要晚上那么一两天,但也比朝廷公文快多了。他应该也接到了这次人事调动的消息,现在正跟自己的幕僚商量。 涵因也思考起昨天长安那边给自己传过来的这一次朝廷人事调动的消息,果然郭竟强成了吏部侍郎。而调陈成去河北这件事,又是他提出的,很难让涵因不多想是不是跟吴王、谢行远有关,只是段云山并不在那本名册之上,但这并不足说明什么,毕竟谢行远不会只靠着从前那点人脉,必然是要拉拢其他人入伙的。 若这件事真是吴王主导,那么他既控制了人事权之后,又向天武军伸手,他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看样子当年自己对他百般打压,真是未雨绸缪之举,皇帝的宝座对于每个皇子都像魔咒一样,危险而又充满诱惑。 吴王实力不足,身份又敏感,只能用谢行远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想要阻止他很容易,只要捅破这层窗户纸,皇帝、王通、陆宪随便一个人就能让他这些年的努力经营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涵因却没有丝毫破坏吴王好事的意思,她想起吴王那双勾人心魂的桃花眼,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自从摆脱了长公主之后,皇帝已经渐渐的坐稳了位置,任用太监伸张皇权,小心翼翼的维持着朝堂各派的平衡,还有什么能比一个野心勃勃的宗室对皇权的稳固冲击更大呢。 第五百六十四章 准备 武威郡的赋税比周边低,因此各家的租子也比周围的州县更低,不少佃户都跑到武威郡来租种土地,还有的,借着之前的战乱,官府户籍混乱,跑到武威郡来从新登记户籍,或开垦荒地,或当了兵。李湛也借此机会招募了新兵,并且调集人手修筑鄯州和兰州因打仗而残破的城防。 这也使得周边的郡县很是不满。人口都跑到了武威郡,那他们本州的人口缩减,到时候考评政绩的时候,又怎么算呢。于是便有人在朝廷中疏通,希望能够把李湛赶紧弄走。可能能够弹劾李湛的也不过是些翻翻的小错,比如李湛组织修筑城防,还有修补残破的长城,被人弹劾“兴无谓之役,沽名钓誉”、再比如他用来养军的关税被人说是“竭地方之财,与朝廷争利”,还有什么“扰乱户籍”之类的。不过这样的小事,还不足以动摇李湛的地位。而且,这些事情之前他也写了奏章请求朝廷同意,朝廷也明确答复,同意他便宜行事。 王通看这些弹劾都说不到点子上,于是决定亲自出马,在一次讨论国事的时候,趁机跟皇帝谏言:“皇上,全国各州县都提了百姓的税款,而李湛却独独仗着朝廷让武威郡郡府处置郡内收入,不给百姓加税,这是以国之财冒自己的私恩,其心可诛啊。” 皇帝一听这话,就本能的皱了眉头。 陆宪之前就是那个走私大网中的一员,李湛自从去了凉州,利用自己对军队的掌控,保护了那些走私的商队,使得风险更加小,而利润则更加扩大,陆宪已经对李湛在这里面分一杯羹没有什么抵触了。再加上这一年多,涵因已经通过马球会的途径和陆宪有了接触,陆宪虽然并不十分为李湛说话,到底也是有了默契。 更何况,眼下,两人都有共同的敌人——王通。陆宪听王通这么说,嘴角含讽:“李湛虽然在武威郡没有什么佳绩,但也是一直忠心耿耿抵抗外敌,之后又平定了天圣教的责任,还有鄯州的兵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相这么说,可是会让边地们的将士寒心的。” 王通冷笑道:“卢昭以通敌发配。他却把他收为亲兵,这又是何居心?” “那卢昭跟他有些亲戚关系,照顾一二也是理所应当,李湛虽然又私心,但是在没有违反法度的情况下。合乎人情道理,《诗》曰:亲亲以睦友,友贤不弃,不遗故旧,则民德归厚矣。李湛又并没有徇私枉法,王相诛心之论可休矣。”其实陆宪并没有想要刻意维护李湛。但是他必须要打掉王通的气焰。 王通说道:“三州并为一郡,古未有之,应尽快裁撤。一面生出祸患。这也是保全功臣之道。” 陆宪可不希望换一个人接手凉州,尤其是现在王通的势头咄咄逼人,若是凉州被他拿下,自己的利益恐怕就损失大了,说道:“这也是因为那里情况特殊。大乱刚刚平定一年,之前还有大疫。总不能朝令夕改吧,那岂不是浪费民力。” 王通跟陆宪杠上了,说道:“有错自然要改,否则积重难返,尾大不掉!” “那也不能胡乱行事,三州并一州县里就已经折腾的鸡飞狗跳了,还不到一年,又变回去,岂不让百姓疑惑,何况猜忌功臣,让天下众臣如何自处?” 皇帝不耐烦的打断了两个人的争执,说道:“朕自然不会随意猜忌重臣。”虽然说这这话,但是王通看见皇帝的表情,就知道皇帝也并不是十分放心李湛,只是李湛一向对朝廷谦恭,对朝廷派去的御史舍得花钱,那些人自然也称赞李湛忠心可嘉,皇帝也挑不出来什么错,而且王通也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证明李湛有反心。 李湛立功不小,只凭他一张嘴就想扳倒,也的确是不能服众的。王通心思转了几下,立刻想出了办法:“李湛因为之前的战事,任期满了就直接连任了,也没有回长安述职,既然朝中众臣都对武威的情况不明,不如让李湛回长安述职,让皇上能直接了解武威的状况。”话虽这么说,但他赌的是李湛不敢回来。 楚王的大婚刚刚办完,不借着婚礼的名义把李湛招回来,偏在这个时候叫李湛回来述职,这就是明摆着告诉大家,皇帝不信任李湛,想要把他拿下,李湛也必定心存疑虑,只要他稍有犹豫,便坐实了自己的弹劾,到时候,皇帝只凭着疑心,就会对他动手了。 他出这样一个主意,陆宪的脸色沉了下来,李湛若真是不肯回来,他刚才为李湛说话,恐怕到时候就会被王通的人借题发挥,成为攻击自己的利器。 皇帝想了想,也觉得这是一个试验李湛有没有反心的好办法,看着这两个宰相的表情,心中莫名的扬起了一种愉悦之情,很快下了决定:“下旨,着李湛回京述职。”他又想起了那个曼妙的身姿,说道:“郑国夫人在边地多年,也辛苦了,下旨一并回来见见儿女吧。” 李湛接到消息之后,面色不是一般的沉重,对涵因说道:“过几天圣旨就要来了,你怎么看……也许我这一趟回去,就别想再出来了。” 涵因说道:“看来皇上已经对你起了猜忌之心。” “要不……干脆找个借口不回去……”李湛说道,自己在凉州这片地方说一不二,但是回了长安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涵因摇摇头:“这等于和朝廷公然撕破脸了……”后半句话她咽在嘴里没有说,那就是,下一步就不得不反了。而以李湛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跟整个国家对抗。 李湛皱着眉头:“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真是叫人为难。而且,还让你跟着一起回去,皇上到底存着什么心思。”他心绪烦乱,想起皇帝对涵因没安好心,就很是暴躁,于是话就直接冲了出来,说完了,才自悔失言,看着涵因,表情有些尴尬。 涵因见他最在意的不是自己的前途,而是皇帝对自己的图谋,不由笑了:“怕什么,回去看一看弘儿、熙儿,岂不正好?放心吧,你现在也跟从前不可同日而语,相信皇上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湛叹了口气,他也明白自己的处境,难道还真要起兵不成……说道:“看来是不得不走了这一趟了。” 涵因点点头,说道:“自然是要去的,就算是鸿门宴也要去,不仅去,还要尽快去,圣旨一到,我们就启程,用最快的速度到长安。以向皇上表示忠心可鉴。皇上没有直接把你裁撤,说明他也仅仅是有疑心罢了,但还是有顾忌。毕竟武威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平定住的,现在因为加税,各地都不安稳,河北那边安禄山又回来了,皇上也并不希望陇右再出什么乱子。” “其实回长安也没什么,只是想想这些年在这里苦心经营就要被别人拿去,实在不甘心……”李湛一时间还是无法化解自己懊恼的情绪,跟涵因抱怨着。 涵因看着李湛,认真的说道:“如果夫君还想要回来,那么就好好做一番准备。” 李湛猛地抬头看看涵因,说道:“你是说……” “贾先生做事细密,你把他留在这里,做好安排,竹心先生看事情透彻,也善于应变,就带着他回去。李光弼是你一手提拔的,又是你的亲兵,让他随身保护,军中有吴将军和皓辉哥哥镇着……”涵因说道。 李湛想了想,他明白涵因的意思,是要在武威地界伺机制造混乱,让皇帝不得不放他回来,于是说道:“我明天把他们叫来一起商量一下。” “我会让哥哥和沈姐姐联络,他们江湖人做这种事情,毕竟是要方便得多,只要地方上的大族默许,加上军中放任,就能弄出不小的动静。”涵因说道。昆仑派顾名思义,帮派的本部就在昆仑山中,凉州在江湖势力中,已经是他们的地盘了。霄云在这边掩藏得那么深,一直没有被李湛发现,也是因为昆仑派在这里势力不小的缘故。不过江湖人,一般和官府井水不犯河水。 平心而论,李湛并不喜欢霄云,虽然他知道这人跟涵因微妙的关系,也清楚他的确是把涵因当亲妹妹来看,但这位大舅子显然对自己防范心甚重,看自己的眼神里总带着一种不满意的感觉,好像自己整天欺负他妹妹似的。李湛知道这并不是开玩笑,若是自己真对涵因不好,说不定第二天就被他找上门来揍一顿了。这次涵因被挟持的事情,霄云就忽然出现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潜伏在凉州暗中观察着自己,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呢。 不过,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李湛不得不打起精神,动员自己在这里的一切力量,虽然他对霄云的行事作风很不感冒,但是霄云的武功和他的门派在这里的江湖地位是他需要的。李湛说道:“你明天把他叫来,我要跟他们一起商量,一定要配合好才行。” 第五百六十五章 归途 李湛紧张的安排着各项事宜,过了几天,果然圣旨到了,让李湛回长安述职。李湛丝毫没有犹豫的接了旨,很快就准备启程。速度快的连传旨的太监都吃惊。 仅仅过了两天,李湛便带着全家往长安赶了。看那架势,恨不能立马回去,惹得传旨的太监连连抱怨,对李湛说道:“都督何必那么着急呢,皇上也没有规定回京的期限。” 李湛笑道:“离家四年,李某实在是想念家人,真是迫不及待,还请公公担待。” 那太监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他收了李湛不少钱,这时候自然是闭嘴了,反正路上辛苦一些也没什么。太监们私底下都传说,外出的差事到凉州是最好的,因为李湛最大方,每次去传旨都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好处费,只要回来之后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就行了。 涵因忍受着马车的晃动,一天下来,浑身的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古代的马车没有减震的装置,路况也不好,车里面垫得再厚也吃不消。不过最吃苦的还是两个孩子。令辰一路上胃口都不好,一到驿站便倒头大睡。李令彦开始还扒着车窗向外面看,很快精神也变得恹恹的。涵因只好讲些小故事,来缓解枯燥无味的旅程。 李湛还是把李令娴带回长安了,毕竟把她一个人留在凉州也不合适。另外李湛还是想让太夫人给她寻一门婚事,她对涵因敌视,不肯接受任何婚姻,不过太夫人的话她应该不敢不听,再生气,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李湛还是希望她好的。 涵因正乐得不管。省的以后嫁的不好了,还要怪到自己头上。 李令娴一直窝在车中不出来,哪怕是路上停下休息,她也不出来活动一下身子,涵因并不问她怎么样,反正又丫鬟婆子伺候,她才懒得管呢。 车队进入关中之后,路上便不再那么荒凉了,官道也平整了许多,路过陇山关的时候。李湛却不似去凉州那会儿,跟守关的郭子仪喝那么多酒。 郭子仪心里也有数,李湛这样急急忙忙的往回赶。不就是怕皇帝猜忌吗,因此也并不硬拉着他喝酒,两人约好,李湛回凉州路过此地的时候,再一起喝个痛快。 晚间的时候。涵因便问起郭子仪的事情:“郭子仪不是太原郭氏吗?他家里就没想过找找关系给他挪挪地方……” “不过是支系,父亲又早去了,他是武举出身,要是族里真管他的事,他何必考武举,再说了。他一直是柳相的嫡系,柳相倒了霉,他还能有什么好前程。”李湛说起这位袍泽。也替他可惜,只是军中也都是各种派系林立,此消彼长,他身后的势力没多强,自然被别人压下来了。 “那让他窝在这个地方。真是屈才啊。”涵因叹道,另一个时空里他可是力挽皇室的中兴名将呢。 李湛奇怪的看了涵因一眼:“你怎么知道郭子仪有大才?” 涵因随口说道:“上一次来你就跟他喝酒。我想你能看得上的人,应该也不会怎么差劲吧。” 李湛说道:“是啊,的确,他是个的将才。之前我还想能把他调回西北军呢。” “不是要重建鄯州军吗,需要军官,把他调去岂不正好。”涵因也希望有郭子仪这样的人才在李湛麾下。 “试试吧,只是薛帅已经彻底不管这些事了,这次回去看看能不能说动他把人弄过去。薛帅虽然不管事了,兵部里头应该还有他的人。”李湛之前发往兵部调人的文书都石沉大海了。兵部忙着给重组的天武军补充军官人选,哪里顾得上西北军。当然,像郭子仪这种没了后台的,天武军的好位置也是轮不到他的。 离长安越近,村镇也都渐渐的繁华起来,每天早晨出城的,除了往来的商队,还有不少零散的百姓,也反映出这里的官道很安全,不像陇右,所有出城的,必须要结伴而行,免得被马匪盯上。 这里既没有疫病带来的灾难,也没有反贼的侵扰,一切悲惨和痛苦都被挡在重重的关卡之外,过了陇山关,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李令彦也不再缠着涵因讲故事,而是扒着车窗往外看,比起陇右的荒凉与壮美,这里不论是宁静美丽的乡村,还是和繁华热闹的城镇,都让他感到新奇有趣。三年的时间,早已经模糊了他的记忆。 “母亲,那是什么?” “母亲,那个是什么?” 关中和陇右风俗不同,集市上卖的糕点、玩意也不一样,李令彦吵嚷着要买,涵因却怕他吃坏了肚子,哄道:“等到了长安还有更好吃、更好玩的。我们现在要赶路,没办法下车买,知道吗。” 李令彦只好点点头,咽了咽口水,又继续贪婪的朝外面看了。 李令辰不是睡觉,就是坐在车厢厚厚的毯子上搭自己的积木。马车一颠,那积木就倒了,开始他还哭几声,涵因哄了哄见哄不住他,干脆不管他,也不让奶娘和丫鬟管他,他一见没有人理,也只好不哭了,自己接着搭积木,不再搭高的,而是平着摆起来。 紫鸢对涵因笑道:“咱们辰哥儿真是聪明。” “人就是这样,没人能撒娇了,就只能靠自己。”涵因笑道。 看着两个孩子,涵因不由想起了熙儿和弘儿,现在他们已经五岁了,按照这时候惯用的虚岁,已经六岁了。也到了开蒙的年纪,一想到自己没有一步步陪着到他们成长,这是她永久的遗憾,涵因的心里一阵绞痛,他们怎么样了,长得多高了,有没有受委屈,过得好不好,对自己这个娘亲还有没有印象,前年匆匆一瞥,仿佛还在眼前,如今又过了两年,他们还会记得自己这个母亲吗? 此时,她只恨这马车不能再走快一点,让她早一天见到自己的孩子。 李湛自从接到皇帝要他回长安述职的消息之后,表情一直很凝重,涵因知道他压力很大,就怕自己一不小心,成了秦越的下场。 涵因也尽量分散他的注意力,跟他聊各种琐事,李湛听她的小絮叨,心情也舒缓了不少。 紧赶慢赶的走了半个多月,长安城就在眼前,等在长长的等待入城的车队中,即便是官员也没有什么特权,因为前面的车队很有可能也是官员。当然,像李湛这样的边关大员,本可以让亲兵开路的,不过李湛之前就跟众人议定,此行务必低调,不能落下骄纵的口实。因此,李湛的车队并没有亮明身份。只是跟着一众入城的车队慢慢向前走着。 那个传旨的宦官早就先行一步给皇帝复命了,李湛来了,他的任务也完成了。 人都说近乡情怯,而对于李湛和涵因来说,家乡却即将成为一个战场,眼前这座当今世上最繁荣富庶的都市一个不好就会成为埋葬他们的坟墓。高大的城墙后面,皇宫耀眼的金顶折射着太阳的光辉,散发出的光芒却仿佛比刀光还要凛冽。 “什么?这么快,已经到了?”王通正和陆宪在皇帝的御书房讨论政务。传旨的太监已经回来复命了。 陆宪瞥他一眼,皇帝尚未发话,他却先出声,这可以有违规矩的,不过,王通这种反应也是在预料之中。 之前王通还一直说,李湛肯定会找种种借口推脱,不肯回来,谁知道,李湛竟然这么快赶回了长安。 两个宰相微妙的表情落入皇帝的眼中,他微微有些自得,李湛不是问题,虽然管辖三州又怎么样,关键是两个宰相相互制衡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故意咳嗽一声,说道:“知道了,下去吧。”传旨的太监领命退下了。 王通和陆宪也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皇帝仿佛并不在意李湛回来这件事,只是问道:“刚才说道哪了?” 王通回过神来,说道:“秋税已经开始收取了,只等各州上报收成……” 等到商议完朝政,皇帝让两位宰相退下,又把传旨太监叫了过来,刘公公问他:“你来说说接旨之后什么反应,不要夸张,也不要隐瞒。” 传旨太监说道:“李都督接旨之后准备了两日就携家眷往长安赶了,一路上走得飞快,奴才劝他慢点走,他说已经数年没有回长安了,思念家人,所以就一直紧赶慢赶的往回走。” 皇帝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太监,太监瑟缩了一下,被天子盯着的感觉可真是不好,刘公公又替皇帝问道:“李湛接旨的时候,有没有犹豫,或者不悦呢?” 传旨太监作回忆状一下,说道:“这个倒没有……看着好像挺高兴的……”他拿了钱,自然是要替李湛说好话的。 刘公公看了一眼皇帝,皇帝点了一下头,刘公公便叫他下去了。 皇帝问刘公公:“你怎么看?” “凉州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莫非李湛以为皇上要把他调回长安,所以……”刘公公推测道。 皇帝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说道:“待朕见过了他之后,就知道他什么打算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打探 唐国公府今天装饰一新,迎接这座府邸的男主人回复。唐国公府的几房人都到了,聚在厅里,等着李湛回来。 一行人一下车,就有婆子走上来行礼:“请老爷、夫人、二位公子和姑娘直接去太夫人的慈寿堂,太夫人正等着。” 李湛说了声知道了,带着涵因和孩子们走了进去。一进慈寿堂的门,太夫人便站了起来迎向他,李湛一见自己母亲,便跪下去磕头,含泪说道:“母亲,您老人家身体可好。儿子给您磕头了。” 太夫人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儿子已经四年没见了,自然想念得紧,上去搀他起来,眼泪便流了出来:“我的儿啊。” 众人跟着劝了半天,太夫人才止了哭,下人也拿来了蒲团,涵因方领着几个孩子给太夫规规矩矩的行礼。 太夫人看到两个男孩,也展开了笑容,让他们过来,一把抱住,笑道:“彦儿长这么高了。”一会儿有看着李令辰,笑道:“你是辰哥儿吧,叫祖母。” 李令辰并不像一般孩子那般见了生人很羞怯,看了涵因一眼,见自己的母亲鼓励样的点头,口齿不清的叫了声“祖母。”喜得太夫人连说了两声“好。”忙掏出见面礼塞给两个孩子。 太夫人看向涵因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说道:“你伺候你家老爷也辛苦了。”她也隐约听说涵因在那边没有给李湛纳妾的事,不过既然她自己能生儿子,太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这个世上,嫡子才是最重要的。 不住在一起就没有矛盾,现在连韦氏也对涵因和颜悦色的,毕竟现在对于她来说。最难缠的是二夫人。李澈对自己哥哥的态度也很好,因为王达的事情,他跟王通的关系不尴不尬的,王通似乎也没有把他调离将作监的意思,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倒是很安于现状。 晚间,唐国公府就开了宴,给李湛一行人接风,李湛和涵因讲着凉州的趣闻、八卦,还有经历的危险。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的问这问那,很是热闹。也有了世家大族难得的温馨场面。 不过第二天,李湛和涵因便各自安排行程,李湛知道,自己是武威郡都督,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所以很多事情不方便出面,因此首先就是往朝中递觐见的折子,然后就是拜访各家亲戚,还有师友。 而涵因则悄悄的先去了趟刘公公那里。 “好久没见郑国夫人了,您在凉州过的可好?”刘公公笑道,对于这位金主。他的态度还是很客气的。 涵因笑道:“承蒙公公惦记,还过得去吧,公公这些年气色也愈发好了。” “嗐。咱家也就是拼着这把老骨头为皇上尽尽忠罢了。”刘公公笑道。 涵因笑道:“我在凉州都听说了,现在大家都叫您‘内相’呢。皇上事事都离不开您。” “他们胡乱叫的,做不得数。”刘公公还是一副谦恭样子,但是眼底微微流露的得意却瞒不过涵因的眼睛。 “公公素来受皇上器重,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是谁都比不上的。公公何必在妾身面前自谦呢。”涵因笑眯眯的,不准备和刘公公继续兜圈子了。说道:“所以,这次的事情还请公公指点,妾身和都督都会对公公感激不尽呢。” “其实唐国公府在皇上那里的恩宠也是头一份呢。德妃娘娘,昭容娘娘都受宠得紧,皇上赐给楚王的府邸夫人还没去过吧,那可是原先的寿阳公主府,出了名的奢华,可见皇上的宠爱之意啊。”刘公公不紧不慢的打着哈哈,观察着涵因的表情。 涵因扯出一个笑容,寿阳公主作为显宗朝最显赫的人物,其府邸也是极尽奢华之能,不过后来寿阳公主谋反被诸,这里又成了郑伦的别第,郑伦很快把它送给了柳正言,后来柳正言倒台,抄没家产,这座宅子又回到了朝廷手里。算起来,这座宅子的主人至今还没有一位是寿终正寝的。这种风水,避都避不及,竟赐到了楚王的手里。 相较之下,晋王获赐诚郡王宅,虽然不甚奢华,却意义重大,这可是当今圣上没有登基前的私宅。而梁王府则是显宗登基前的私邸改建的,怎么看都比楚王的宅邸要好一些。 这里面肯定是有人玩了猫腻,不过皇上没有管,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涵因心里琢磨着,面上却不带半分,笑道:“我当公公是自己人,公公却跟我打哈哈。”涵因语气中带着些许嗔怒,又问道:“公公就给个准话,皇上现在对我们家都督什么想法。” 刘公公皮笑肉不笑,说道:“天威难测,咱家也不敢妄测圣意啊。”他故意顿了一顿,看了涵因一眼,又随即笑道:“不过皇上对李湛让卢昭做亲兵的事情,很不满意呢。” 涵因挑挑眉:“是皇上不满意,还是有人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呢?若是兄弟祸起萧墙,都督岂不是冤枉。我可听说冲玄道人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呢。”涵因并没有替李湛辩解,提了提卢时,看刘公公的反应。 刘公公抬抬眼皮,不动声色的说道:“皇上用了他的丹药,精神比原先好些,所以招他入宫炼丹,还专门辟了玉清宫给他做炼丹之地,当然了,皇上是明君,自然不会听信一介道人的说辞,不过,久而久之,恐怕……呵呵……” 刘公公竟然公然表达对卢时的不满,看来卢时已经开始培植宫中的势力了,吴王真是步步为营啊。涵因笑道:“太皇太后一向信佛,也能容得下这些道人?” “太皇太后今年精神一直不大爽利,入了秋更是一直医药不断,所以也不怎么管宫里的事了。”刘公公说道,他看卢时得志的样子心里很不爽,但如今此人圣眷正隆,他也不能怎么样,比如,他曾经若有若无的劝皇帝不要吃那么多丹药,皇帝却觉得丹药效果很好,还赐他一颗,让他试用。现在皇帝对那种红彤彤的丹药依赖越来越重,刘公公下意识的担心,却阻止不住皇帝。 而且皇帝也察觉到了他对卢时的敌意,半开玩笑的警告他不要对卢时搞小动作。这都让刘公公心里很不舒服。 涵因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而且,她也没有让卢时给皇帝停药的想法,说道:“不过是得了皇上的宠爱,就无法无天的跳梁小丑,公公也不必太过在意,终归还是在公公的掌控之下,能翻出什么天去呢。不过宫中禁地,稍有差池就是祸乱宫闱之罪,想必冲玄真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吧。” “呵呵,夫人说的是,咱家兴许是杞人忧天了。”刘公公想了想,觉得涵因说的对,真要是敢折腾,就直接以*宫人的罪名抓了就行了。他的神色缓了缓,又说道:“哎,说来说去,咱家还没有问,唐国公到底什么打算呢?是留在长安,还是回凉州。” “我家都督经营武威数载,对武威百姓还有未竟之责,自然是至少干完任期再想回长安的事情。皇上的意思呢?”涵因并没有让刘公公猜来猜去,对于她来说,让刘公公清楚、明白的知晓自己的目的是最重要的。 “还没决定吧,这个真不是老奴卖关子,咱家也不知道皇上这次是怎么想的。”刘公公也给了涵因一个明确的答复。 “不管怎么样,还需要公公多替唐国公美言。”涵因掏出一个信封给刘公公,刘公公知道,里面必定是银票,笑道:“每次都让夫人破费,咱家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实在不好意思收啊。”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把钱推回来的可能。 涵因笑道:“公公是最明白皇上心思的人,您的一句话,抵得上别人百句、千句。” 刘公公又谦虚了两声,便把那封银票塞进了自己的荷包,低声对涵因说道:“其实关键还在于唐国公这次觐见皇上。只要皇上对李都督放心,我看皇上也未必非要把武威郡再拆回去。毕竟,大乱刚平,皇上也不愿意朝令夕改。” 涵因笑道:“入宫的请求觐见的折子到现在还没批下来,这是皇上的意思?” 刘公公眼底精光一闪即逝,笑道:“郑国夫人真是聪慧,我看夫人才是善解皇上心思的人。”皇帝故意放任李湛在长安活动,就是为了看看李湛回到长安之后有什么动静。 涵因笑道:“今后还要多多仰仗公公了。” “好说,好说,呵呵。”刘公公笑道。 从刘公公的私邸出来,沿着大路一直往南,就是西市,涵因却没有去看自己的生意,而是乘着马车沿着七扭八拐的小路走到了一处清净的街巷,这里有一个酒楼,叫拾味馆。涵因进了酒楼,小二赶忙来招呼,紫鸢走过去说道:“翠竹居,定好的。” 小二一听包间名,忙请涵因上楼,打开包间门,已经有人坐在里面了,是一个杏眼柳眉,样貌干练的女子,正是曲惜柔,见她来了,起身行礼。 涵因在主位坐定,问道:“说说看吧,陈成怎么就被派到河北去了,我们在天武军里头还有什么人?” 第五百六十七章 变化 曲惜柔见涵因问陈成的事情,冷笑道:“其实陈成这个大将军,也不过是个摆设。只是有人看他不顺眼,所以就把他弄走了。” 涵因听出曲惜柔语气里的愤愤之意,问道:“调他去河北不是新任的吏部侍郎郭竟强提出来的吗?难道陈成竟得罪了他?” 曲惜柔摇摇头:“看陈成不顺眼的是李顺全,自打刘胜被杀了之后,李顺全上位,可是天武军后来的这些兵都是从西北、雁门调来的,长公主在的时候,陈成曾经带兵去西北打过突厥人,立了功,这些人更服陈成,看不上李顺全这个太监。李顺全就渐渐的对陈成不满了。只是我也没想到,要说陈成调到河北去,最高兴的就是他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郭竟强会建议陈成去西北,也许他们私下有勾结也不一定。” 涵因挑了挑眉,又问道:“段云山如何?” “哼,还不如陈成,虽然顶着个将军的名头,那也没什么用,说话也没人听。现在也只能巴结李公公。”曲惜柔笑道。 涵因心里忽然明白了,天武军现在实际掌管者其实是李顺全,而郭竟强是为了配合李顺全控制天武军才想把陈成调开,段云山虽然有资历,但是却没有过硬的战绩,这个天武军将军自然也没什么控制力,不足以与李顺全抗衡。 也就是说李顺全才是吴王的人。这步棋埋的可够深的,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发力的机会了。涵因又问道:“天武军里还有我们的人吗?” 曲惜柔想了想还是决定跟涵因交底:“中郎将姜源是陈成的老部下,他还带着一票兄弟在天武军中。” 涵因说道:“这个人可靠吗?” “陈成的老部下了,一起出生入死的交情,一直对陈成忠心耿耿。”曲惜柔说道。 “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他也调走。”涵因问道。 曲惜柔笑道:“没那么容易,他是天水姜氏出身,姜家是平郡王的亲家。姜源是襄阳县主的大伯呢。” 涵因这才想起平郡王的女儿襄阳县主就是嫁到了天水姜氏,倒是不知道是他家,她想了想问道:“姜源可靠吗?” “夫人是怕他搞小动作?”曲惜柔看向涵因。 涵因不置可否,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曲惜柔思索片刻,说道:“应该不至于,段云山按照李顺全的意思提拔了几个人,而他却被排挤了。” 涵因点点头,又问道:“平郡王跟吴王关系如何?” “吴王?”曲惜柔不明白涵因的思维怎么跳到了吴王上,想了想说道:“应该还可以吧。也说不好,平郡王平时跟吴王来往并不密切。” 涵因虽然推测出不少情况。但是信息还是太少,并不能把所有情况摸透。 从缀锦阁出来之后,涵因还是一直在想这些问题。 回了唐国公府。李湛还没有回来,便直接去了太夫人那里,太夫人并没有问涵因的去向,她知道就算问了,涵因也不会说。这次他们被皇帝召回来本就蹊跷,太夫人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她也没有主动问的意思。 韦氏今天受了二夫人一个软气,看人不顺眼,见涵因来了,冷笑道:“弟妹也是。好容易回家一趟,不再婆婆跟前尽孝,刚进家门就往外跑……” 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夫人瞪着了一眼,只好咽住不说了。 涵因笑笑,没有搭理她,向太夫人问起长安的八卦:“听说冲玄真人的符水很灵,不知道可否是真的?” “谁知道呢。反正都说灵。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太夫人也正好要转移话题,便顺着这个话头说了下去。 “听说皇上已经把他召进宫里了。”涵因又问。 太夫人笑道:“可不是嘛。听说现在愈发受宠幸了。不过太皇太后病了,皇上让他进丹药,太皇太后不肯服用呢——这是我上次进宫去看两位娘娘的时候听说的。” 涵因叹气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信佛,也难怪不肯服。” “虽说是这样,皇上还是给贵妃娘娘、德妃娘娘、许昭仪、咱们家昭容、王婕妤一个人一颗,这也是特别的恩宠呢。”太夫人笑道,皇上看中的几个妃子里面,唐国公府的就占了两个。 涵因笑道:“皇上没有赐给皇子们吗?” 太夫人摇摇头:“还没有听说过。” 涵因从太夫人那里退出来,正想着这些天要见的人,要处理的事,李湛回来了,见她坐在桌子前,沉思不语,走上前去,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摇了摇。涵因猛地回过神来,笑道:“回来了,薛帅怎么说?” 李湛主要跟薛进沟通一下,看看他还能不能给自己帮上忙。李湛笑道:“说能帮尽量帮,调个人过去,应该不会费什么劲儿。” “嗯,毕竟在兵部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要卖这个面子的。”涵因笑道。 李湛拿起杯子,灌了口茶,叹了口气,说道:“薛帅也老了,柳相走了之后,他就没有精神头了,现在他只想保住自己的位置。” “嗯,他要是当初接过柳相的摊子,现在关陇家的也不会一盘散沙,各自为战,让王通得了志。”涵因冷笑,柳正言和薛进当初有军中支持,又携关陇之势,在朝中也很是呼风唤雨了一阵,薛进也曾经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没想到现在连斗志都没有了。 “别提了,他老得厉害,这些年没见,头发一下子就白了。看他那样子,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就那样吧。”李湛的口气中带着唏嘘之意,今天的薛尚书,已经跟他记忆中跟敌人拼得不死不休的西北大将军差得太远了。 “哦,对了,他让我转告你,你二哥在江南还好,你二嫂子又有孕了,刚给家里捎了信。说在那边一切安好。”李湛才想起来要告诉涵因郑钧的消息。 涵因笑道:“二嫂也是个刚强人,之前二哥去南方,薛尚书就把她接回娘家,谁知道那边战乱刚平,她就只身去找哥哥了。” “你那二嫂不愧是将门虎女,倒是有当年薛帅的风范。可惜薛帅却不是当年的薛帅了。”李湛笑着一边夸赞,一边扼腕。 涵因笑道:“二嫂就那个性子,否则当初也不会非我二哥不嫁,要知道,若不是大赦天下,我二哥就要一点点攒军功,然后请求皇上特赦,那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摆脱奴籍呢。” “你二嫂慧眼识英雄。”李湛笑道。 涵因又问:“那薛尚书没有跟你说为什么他把夫人和外孙送到河东老家?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风声?”本来按理说,若是孩子在那,她这个亲姑母是要去薛帅府上探望一番的,不过现在薛府就薛进一个人,女儿在江南陪女婿,夫人带着外孙回了老家,府上没有女眷,涵因也不好去探访了。 “他只说是夫人想念老亲戚,所以回去了。不过,我觉得是敷衍之词。最后也只含含糊糊的交代说让我小心。也不知道他是听说了什么,还是预感到什么。”李湛仔细想了想,也并没有整理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又说道:“薛尚书对你还很有印象呢,一个劲儿夸我眼光好,找了你这么一个好妻子,呵呵。” 涵因上一次是为了杜胤的事情,跟薛进打的叫道,那时候他粗直中带着周密的个性让涵因印象很深刻。 说完了薛进,李湛便开始问起涵因今天的成果。 “刘公公答应尽量帮你,只是能帮多少就不知道了。”涵因笑道,她对刘公公的作用并不抱太大希望,只要求他别给李湛捣乱就行了。 “刘公公一向这种风格。不管送多少钱,还是一样。他是只忠于皇上的人。”李湛同样也从来不指望刘公公能全力帮他。 “不过他现在也为了卢时心烦呢。”涵因笑道。 “这卢时还真是能耐不小,本来觉得他算计了嫡子,起码在长安世家之中就会被唾弃,没想到他那个太平观香火越来越旺,他还愈发得了皇上的宠信。” 涵因冷笑:“一定是有人给他造势,还有更可笑的呢,今天车在路上,听见有卖市井话本的小贩吆喝,说卢昭如何道貌岸然,欺负卢时,卢时又如何伸了冤,说卢昭根本不配并列在长安四公子里面。” 李湛沉吟道:“这么看来,的确有问题。百姓哪里懂这些,最好糊弄了,还不是说书的怎么编,他们就怎么信……”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李湛看看天,对涵因说道:“天色已晚,明天咱们还得去你舅舅家,这就歇了吧。”说着伸了个懒腰倒在床上。 涵因忙拍他:“刚才说话都忘了给你换衣服了,赶紧起来,别赖床上。” 李湛笑道:“直接脱了算了,又不准备起来了,还换什么。” “嘁。”涵因冷笑,瞥了一眼外头:“你不去她们屋里歇了?她们可都眼巴巴的等着呢。” 李湛弹坐起来,一把把涵因拉进怀里,捏着她的小鼻子,又气又笑:“你瞧瞧这飞醋吃的。好了好了,我哪也不去还不成吗。” 第五百六十八章 质问 涵因回靖国公府先去拜见了老太太,说起的话题离不开卢时:“想不到卢家闹到这个地步。” 说起这个,老太太就是一肚子火:“二房做的好事,呵,就为了管家大权,他们居然勾结外人。” “其他房的长老就这么纵着二房吗?”涵因问道。 “有什么用,他们打理族务多年,族中有不少支持他们的。”老太太说起自家娘家的事情也是很无奈,长房人丁不旺,大权自然渐渐旁落了。卢昭本来是年青一代最被看好的孩子,谁知道竟会被人算计成这样子。 涵因不好评价卢氏族内的事情,只说到:“昭哥哥为人清正,以为行得正做得直就行了,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冤枉。” 老太太连连叹气:“是昭儿那孩子太实诚。我从前就跟他父亲说过,不能让那孩子总浸在器乐、诗词这些玩物丧志的事情上,要让他多干些实物,以后才好接掌族务,他不听我的,现在好了吧。哎……昭儿虽然聪明,又怎么知道这世间险恶,有些人为了自己争权夺利,连规矩都不顾了。外人本来想插手都插不进来,偏那些个猪油蒙了心的还给人带路!卢家就要毁在这些短视鬼手里了!”太夫人说的痛心疾首,既为卢昭蒙冤伤心,又为卢家出了这样的事痛心不已。 涵因很能理解老太太的心情,因为大家族的教育世世代代都是要以家族为先,卢昭也是遵循了这样的规矩,并没有揭发二房的事情,但二房却以一己之私,加上可能有旁人的要挟,对自己的族人下手,还颠倒黑白。将卢时这样的小人从新纳回族中。老太太自然是看不惯了,但她已经是崔家的人了,不能对卢氏族中的事情指手画脚,跟两个儿媳妇也不好说这事,所以也只能跟她这个外人抒发一下悲愤之意。 涵因不好接口,只笑道:“老太太且放宽心,昭哥哥在那边我家老爷、还有二哥哥都会帮衬的,昭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点点头笑道:“从前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如今你也愈发有了出息。如今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在西北,也要你时常照拂。” “几位哥哥都是自家人,这自然是应该的。何况,老爷也需要几位哥哥的帮持。”涵因笑道。 正说着,大太太和萧若华过来了,老太太便咽住了卢家的话题不说了。涵因便把皓轩、皓辉写给全家的信拿了出来。萧若华拆开信念了起来。皓轩的信里把自己的近况说了一番,又将家里人问了个遍。直到最后才提了两句萧若华和孩子,问他们是否安好。其实那时候的家书基本上都这样,没有一个丈夫会在写给全家的信里跟妻子说体己话。但这短短的两句话还是让萧若华很是失望,强打精神坐在那里,看也不看涵因一眼。 涵因又说了几句,老太太想要留饭。涵因却说要过崔澄府那边拜访二舅母便告辞了。萧若华送涵因出去,却耷拉着脸,一言不发。涵因料想她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一定是有原因的,说不定就听说了什么,也并不理会。 走到一半,萧若华却忽然停下来,对涵因说道:“陪我到那边亭子坐一坐。我有话跟你说。” 涵因冲着跟着自己的丫鬟、婆子点点头,他们就停了下来。涵因跟着萧若华走了过去。 萧若华犹豫了半天,问道:“我想知道夫君他……” “其实我刚才说的,也就是我知道的关于大哥哥的所有情况了,番禾县离姑臧一县之隔,平时我跟老爷也很难见到他,我也只是听说,他在县里干的不错,断了不少案子,鼓励农桑什么的。”涵因笑道。 萧若华似乎并没有听进去这话,只是在那里纠结了许久,方问道:“红绸……原先……” 涵因一听这个名字,便从心里涌出一股怒气,压了压,方冷笑道:“这种诬陷自己主人的贱婢早就应该灌了哑药卖到窑子里,想不到嫂子你好性儿,还留着她。” 萧若华咬咬牙,瞪着涵因,带着哭腔说道:“若不是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恼羞成怒干什么。” 涵因一个巴掌就扇了上去,涵因并没有多大力气,但萧若华病了许久,耗空了身子,竟被打蒙了,愣在那,涵因把她按在亭子的廊柱上,一字一顿说道:“你给我闭嘴,一个满嘴谎话的奴婢,就把你弄成这副样子,亏你还是宋国公的嫡孙女。” 萧若华哭了起来:“可是……可是……” “想跟大哥哥定亲事的人家多了去了,李家的宁馨、王家的王徵,还都是亲戚呢,当初皇上还想把嘉宁公主嫁给大哥哥呢,你要是自己想不开,自己折腾自己,我看你这辈子都折腾不完。”涵因冷笑道。 萧若华从小没被长辈骂过,此时被涵因一通教训,噼里啪啦的掉眼泪,委屈的问道:“但是那个荷包……夫君他还留着……你怎么说……” 涵因略略怔了一下,心里一震,她没想到皓轩还留着那个荷包,但随即冷笑道:“我当什么,我们做女儿家的,自然是要给兄弟们做女红的,莫说这些个兄弟,从老太太到几位太太,我哪个没送过,我记得我也送过你吧,难道你收了我的东西,转头就给扔了不成?” 萧若华涨红了脸,忙说道:“你们送我的我自然是没扔的……” 涵因放开了手,冷笑:“我告诉你,我跟大哥哥之间清清白白,如果你要是敢污我名声,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会直接找舅母,问问她怎么教儿媳妇的,让她给我一个交代。不过你自己也想想到底是谁更没脸。”说完,她便转身要走。 萧若华一瑟缩,忙拉住涵因的袖子,说道:“你别气,我……我只是一时着急,才说了这话……是我误会你了……” “误会?”涵因冷笑:“这件事情如果有人造谣。你想想什么后果?别说是我的名声没有了,整个靖国公府的名声,还有大哥哥的仕途恐怕都要受影响。一个贱婢撩拨了两句,你就坐不住了,哪里有当家主母的样子!” 萧若华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不知道说什么:“我对不住你……涵因……我只是心里乱……所以口不择言,这话我以后绝不说,也绝不再胡乱猜疑……你就原谅我吧。” 涵因见她脸上五个红红的指印,气渐渐平下来,说道:“先时。还觉得咱们几个里头,心里有主意的除了宁馨,就是你了。没想到你竟这么糊涂,你也不想想,那个红绸是什么人,她能让你好过吗?她说什么你就信?你怎么不去跟大哥哥当面问清楚,你跟他才是夫妻!” 萧若华低头说道:“我以为夫君讨厌她。是因为她泄露了秘密……再说,这种事,我怎么问得出口。” 涵因不能告诉她太多,因为事情还牵扯到皓宁,关于她跟皓宁之间的矛盾,还夹杂着高煜的事情。说是说不清的,于是,她直接对萧若华说道:“我问你。她什么时候让你心里怀疑的?” 萧若华心里一震,猛地抓住涵因的手说道:“难不成她是听说了我又怀孕的事情,故意让我知道的?” 涵因说道:“你那次雪崩不会就是因为听了那个贱婢的话吧。” 萧若华一下子眼泪又流了下来,竟伏到了涵因身上,哽咽道:“我真是自作自受……” 涵因听她哭得可怜。气也消了,说道:“叫我说你什么好?” 萧若华哭了半年。涵因劝了两句,方止了泪,说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还留着她干什么?直接处置不就完了。”涵因说道。 萧若华嚅嗫一阵,说道:“可是……她是婆婆的人……” “就算是舅母的人,也容不得她造谣生事,挑拨离间,还让主母流产了,这样的祸害舅母也容不下,你不好处置,就去禀明舅母,就把你跟我说的话,跟舅母说一遍,让她来处置。”涵因已经对萧若华无语了,堂堂宋国公府的嫡女,做事连点决断和手腕都没有,一点点小事都处置不了,还要她来教。 萧若华点点头,随即又担心道:“母亲会不会觉得我容不下人?” 涵因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是大族出身,娘家还在,又生了儿子,你怕什么,大不了再给两个丫头开了脸,舅母不就没话说了。” 萧若华拉着涵因的手软语道:“涵因,谢谢你,我之前那样说你,你还肯这样帮我,都是我不好,你别怪我。” 涵因叹了一口气,说道:“若你真是不分青红皂白、讲不清道理之人,我们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你现在不生气了吧。”萧若华可怜巴巴的看着涵因。 “这件事就算了,可若以后你再听风就是雨,看我还理不理你。”涵因拢了拢她的头发,说道:“哎,你看看你,一个丫头都能让你乱了分寸,以后掌家理事,那些个婆子下人,各种伎俩多了去了,倒时候你还不得被气死?” “以前母亲每每教我,我都觉得无聊……”萧若华放下心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涵因说道:“好了,我该去二舅母那里了。” “等一等,涵因。”萧若华又叫住她,说道:“你什么时候回凉州,我想让你替我捎封信给他。” 涵因说道:“这个我也不定呢,你既然不放心,干嘛不去陪他?顺便直接问问他,红绸说的是否确有其事。” 萧若华以为涵因在讥讽她,忙说道:“我已经想通了,这件事都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弄的……其实,我也想陪他……可是,弟妹跟着二弟回去了,我得留在这尽孝……” “你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涵因说完便去二太太那里了。 PS: 感谢雪藏得白天鹅给我投粉红票! 第五百六十九章 密约 涵因去见过二太太和皓铭的新媳妇,她跟二太太没什么话好说。好在时间不长,李湛已经跟崔澄说完了话,两人就告辞了。 “二舅父怎么说?”涵因问道。 “这件事完全就是王通挑起来的。上一次他儿子卷进卢昭的事情里头罢了官,他现在就愈发强硬起来了。”李湛说着崔澄透露给他的信息。 “跟王家有关系的商队在西北都受了影响,现在成天在他耳边叨咕,他当然急了。”涵因冷笑道,于天霖的刺杀事件让李湛对他们掐得更紧了,没道理你们连这种手段都上了,还不准别人报复。 而王通在西北损失巨大,如果不把李湛弄下去,自己重新在那里站住脚,那么之前的投入也就全白费了。 而李湛把所有的宝都压在了凉州上面,失去了凉州他就回到了原点,因此两个人都无法停止,这就是一场战争,无法调和。 “二舅父准备支持哪边?”涵因想了想又问道。 “我问他到底支持哪边,他也没有明确答复我,只是打哈哈,一会儿说回长安也好,一会儿说他可以让我跟王通谈谈,他居中调停。”李湛说道。 涵因冷笑:“居中调停?早干嘛去了,已经摆到了台面上,现在已经不是王通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了,你和王通调停了,把皇上摆哪。看着吧,你和王通调停之后第二天,皇上就不能留你了。” 李湛说道:“所以我根本不指望崔澄会为我说话。其实,还不如缩在府里,对皇上示弱,也许是个更好的法子。” 涵因冷笑:“皇上就想借你探探王通的底呢,你不折腾,皇上也未必满意。” 这些日子。马不停蹄的走访各家亲戚,涵因也觉得颇为疲累,不过,她却不能休息,因为这一天是宁若安排她和陆宪见面的日子。今天李湛去参加他的故友为他办的文会。 涵因知道皇帝一定会派缉事府的人来盯着唐国公府,而刘公公不会刻意替她隐瞒,乘着唐国公府的车出了门,进了稻香村之后,换了衣服,坐着杜筱的车出去。在西市中绕了一会儿,云际确定没有人跟着,这才奔向撷香馆。 宁若已经等在后门。把涵因接了进去,跟涵因说道:“已经在那一会儿了。” 陆宪见涵因进来,对宁若调侃道:“我看宁夫人就别开青楼妓馆了,专门做给人牵线搭桥的生意多好。” 宁若一笑,毫无惊慌失措的样子。说道:“我们为客人们提供最好的服务。” “牵扯太深小心惹火上身啊。”陆宪意有所指,话虽这么说,这些人还是需要这样一个地方,大家偏偏都选择撷香馆,这便是宁若的本事。 宁若向陆宪抛了一记媚眼,笑道:“只要陆相抬抬手。我们这些苦命的女子就能在长安有个容身之处。” 若是在平时,陆宪一定会跟着半真半假的调笑两句,不过宁若身后是涵因。在一个女人面前这样做就不合适了。陆宪轻轻嗓子,笑道:“贵客既然已经来了,就请坐吧。” 涵因一笑,跪坐到陆宪的对面。宁若出去,留两人单独说话。 陆宪笑道:“夫人真是不简单啊。出入这里就跟出入自家一样。” 涵因无视他的嘲讽和试探,笑道:“第一次能用这个办法找到陆相。第二次自然也可以,撷香馆是死的,陆相是活的,陆相要是避而不见,我一介弱女子也没什么办法。不是吗?” 陆宪“呵呵”了两声,说道:“夫人干的事情,老夫可没法把夫人当成一般的弱女子看待。” 涵因一笑:“交易之论获利与否,陆相又何必纠结男人女人。” “哈哈,是老夫迂腐了,敢问夫人,这次又是何事呢。”陆宪眯着眼睛看着涵因。 “陆相何必明知故问呢。”涵因笑道。 “李湛是想要回去的……这事难办呢……先时王通提出要把武威郡重新分成三州,老夫反对,不少人对老夫颇有微词呢。”陆宪捻着胡子。 涵因一笑:“可是陆相真的舍得我家老爷离开西北?”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是皇上想不想的问题。”陆宪说道。 “就算是皇上也要兼听则明,难不成陆相要坐等王家掌控了雁门,再拿下西北?”涵因冷笑道。 陆宪抬抬眼皮瞄了涵因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李湛走了,换上去的,也未必是王通的人。”意思是,就算李湛走了,他也能保住自己在西北的利益。 “王通要是拿下了西北,胃口可不止李湛这么一点点,饼就这么大,分多分少可就是问题了。”涵因不紧不慢的说道。 “他能分我多少,是我跟他之间的事。”陆宪扯扯嘴角,暗示涵因他跟王通达成协议,完全可以抛弃李湛。 涵因冷笑一声:“那您把皇上放在什么地方。” 一听这话,陆宪耷拉下眼皮,忽的笑了起来:“前些年的时候,寄悠就跟我说,让你做我家的孙媳妇,我当她是胡闹,现在老夫后悔没听她的了,现在我那孙子,一头扎进你弄的那个……哦,马球队里头,老夫也不指望他继承家业,光耀门楣了,只希望往后夫人对他多家照拂。你们现在这些个年轻人都不简单啊。” 这话虽然是套话,涵因却能听出来,话音里面,真的蕴含着一种英雄迟暮的悲凉,陆宪也老了。涵因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她立刻调整了过来,笑道:“陆相老当益壮,现在正当时,您老几十年的内功,对于您来说王通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王通在太原窝得太久了,就像饿疯了狗一样,看见什么都想一口吞下去,也不关自己吃得下吃不下。” 陆宪笑笑,问道:“夫人想让老夫怎么做?” 涵因一笑:“您是宰相,只要在关键时候开开口就行了,至于说什么,应该不需要我这个小女子指手画脚。” 虽然涵因的恭维话很让陆宪受用,不过讨价还价还是要继续,陆宪噙着笑,并不说话,等着涵因开价。 涵因自然知道陆宪自矜身份,除非有特别的意图,绝不肯主动出价,笑道:“我会把马球会渐渐的转移到令孙手里。”现在的马球会已经成了权贵们拉关系的场所,掌握了马球会,就等于掌握了一大笔资源,以及在这个圈子的影响力。 陆宪并不缺乏财富,也不缺乏权势,但是江左世家在长安权贵中的关系网络比山东和关陇的士族有着天然的劣势。 陆宪考虑了一下说道:“可是老夫并不能保证皇上有什么别的想法……” 涵因笑笑:“我相信陆相会做到的。” 说完站起身来,冲陆宪福了一福,便戴上帷帽走了。 陆宪待她出去,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也站起身来,度到窗边,看窗外院中的景致,虽然初冬时节,树木只剩枝桠,但搭配着院中的几块顽石却显出一种别致之美,他叹道:“现在的女人真不能小看啊。” 涵因并没有料到陆宪会这么容易同意和她交易,毕竟上一次李湛把那笔钱交给皇帝,让彼此之间的关系降到冰点,不过陆宪作为西域到长安走私的最大受益人,立场并不像他在众人面前表现得那么强硬罢了。 原本涵因还盘算着假装那份被烧毁的签名册子还在自己手里,用来威胁陆宪,现在看来根本就不需要了,陆宪这么快就答应了,说明他在朝中的被王通逼的一步步倒退,情势比自己想的还要恶劣。 涵因将一份名录交给宁若,交代道:“重点盯着这些人,还有特别注意吴王的动向。” 宁若点点头:“放心吧,夫人。” “看来陆相似乎对你有所怀疑,你也不要太勉强。毕竟他们不喜欢被人知道太多的秘密。可以随时准备撤,毕竟我在凉州不可能随时顾到你。”涵因说到。 “他们才舍不得放掉这块地方呢。”宁若笑道,笑容中的自信,让她美丽的容颜焕发出迷人的光彩:“我喜欢做这件事,从小妈妈说当头牌才能有一切,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头牌,后来被梳拢了,他告诉我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相夫教子,于是我就盼望着有一天他带我去过相夫教子的日子,现在我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夫人,你就让我继续在这里做这件事吧。我会做的比您要求的更好。” 涵因一笑:“我明白了,那你就放手去做吧,不过要务小心行事。这些人都是人精。一定会会去查你的背景的。之前帮你造的假身份证也并不保险。” 宁若冷笑道:“嗯,我会注意防范的。” 涵因坐上马车,去稻香村换了自己的马车。云际告诉涵因,那些人还在稻香村周围的几个点盯着呢。之后,涵因便招摇的回府了。 一进二门,紫鸢便笑着走上来,对涵因说道:“宫里刚派人穿消息来了,说太皇太后恩准,明天让咱们家公子和姑娘从宫中回府。” 涵因立时便把满头的阴云全抛在脑后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抓住紫鸢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紫鸢用力的点点头:“没错夫人,咱们家公子和姑娘明天就回来了!” PS: 感谢猎头人的粉红票! 第五百七十章 孩子 听说自己的孩子要回来了,涵因这一夜连觉都没有睡好,李湛怕她明天起不来,催了她两次才躺下了,可是半天也没有睡着。眯了会儿眼睛就到早上了,涵因又爬了起来,梳妆打扮。 李湛心里也挺激动,不过却不敢像涵因表现的那么明显,这样是要遭人笑话的。 太夫人也很高兴,毕竟是嫡亲孙子、孙女,这些年也就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于是,早早派人请李湛和涵因过去一起等着。 韦氏脸色不好看,每次这两个小家伙回来的时候都兴师动众的,太夫人因不喜欢皓宁,连带着长房嫡曾孙女也不待见。平时还没什么,这两个孩子一回来,待遇就比出来了。本来她想推说自己身上不好,就不过来了,但是想了想李令桓那个挂名的翊卫是涵因托崔澄弄下来的,也不好不给面子,因此别别扭扭的来了。 两个孩子一进屋,先给太夫人磕头,叫祖母,太夫人对他们很是宠爱,因此他们对太夫人也很亲热。太夫人揽过两个孩子,把他们面向着李湛和涵因,说道:“看谁回来了,还不过去见过你们的父亲、母亲。” 两个孩子今年虚岁六岁,正是最可爱的年纪,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穿着织金锦缎,仿佛年画上走下来的似的。只是看着又过了两年的没有见的父母,仿佛见到陌生人一样,毫无反应。 太夫人推了推他们:“过去给你父亲、母亲磕头啊。” 令弘先反应了过来,拉了拉令熙的衣袖,说道:“咱们过去。” 令熙先看看令弘,才看看李湛和涵因,微微点了点头,刚走了几步,就被坐不住的李湛和涵因抱在了怀里。 令熙现在也不轻了。涵因抱起她来颇为费力,她笑道:“熙儿现在长大了,为娘都抱不动你了。”一边说着一边掉着眼泪:“还认得娘吗?” 令熙想了想却想不起来,但还是叫了声:“母亲。”这一声,便让涵因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李令弘并不喜欢李湛抱他,从李湛身上挣了下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叫道:“父亲、母亲,孩儿给您二位请安了。”之后,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 二夫人凑趣道:“都说弘哥儿最懂事。看看,果然最是知礼的。” 李令熙听见这话,撅了撅嘴。也从涵因身上挣下来,给李湛和涵因磕头请安。 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说道:“两个孩子越发出息了。好了,你们一家许久没见,就好好聚一聚吧。”又瞥了一眼面色一直不好看的韦氏。怕她又说什么扫兴的话,先说道:“今儿人齐,你们就陪我耍叶子戏吧。” 韦氏见太夫人这么说了,才把忍不住阴阳怪气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湛和涵因把两个孩子带回自己的院子,便开始问两个孩子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啊,有没有人欺负啊之类的。 令弘有着超出年龄的稳重。虽然时不时的冒出几句天真的回答,但总觉得像个小大人似的。李湛问他在启蒙了没有,谁教的。学了什么,他都能分毫不差的答出来,李湛很是满意,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而令熙则有一副娇蛮的脾气,看见给令弘的玉笔洗。觉得好看,非要抢过来。令弘则并不在意。令熙要他就给,也不跟她争。 涵因见状,笑着表扬令弘:“知道让着姐姐,真是好孩子。” 令熙正抱着那个笔洗玩得高兴,听见这话,小脸一沉,便把笔洗一丢,撅嘴说道:“我不喜欢了。” 晚间,把两个孩子哄睡着了,涵因跟李湛叹着气:“熙儿的脾气愈发骄横了,不知道是不是娘娘太宠她了。” 李湛笑道:“咱们这样的家里,女孩儿总是娇贵的,你没见三妹小时候,母亲处处护着她,比熙儿脾气大多了,现在嫁到崔家,不也挺好的嘛。” “可是她是在宫里,那些个皇子公主,哪一个不比她娇贵……我真怕她惹祸上身。”涵因叹道。 李湛笑道:“有德妃娘娘护着,应该不会的。” 涵因皱了眉头:“弘儿完全跟她性子相反,才几岁,就像个大人似的,对着咱们都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干一件事……” “你瞧瞧你,女儿天真,你就觉得她太娇气,儿子稳重,你又嫌他不像孩子……要我说都挺好的,你有什么不满意,以后可以慢慢教……”李湛把涵因搂紧怀里。 涵因又掉了眼泪,哽咽着说道:“我不是对娘娘不满,只是心酸罢了……”没有父母照顾的孩子,总是寄人篱下的。李德妃对他们再宠爱,太皇太后再慈爱,也不像在自己家里那样,可以对着父母撒娇。 李湛叹道:“可惜每次只能是匆匆见一面,这一次回长安,再之后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两个孩子了。” 见涵因好容易止住的泪又要掉下来,李湛忙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我们好好想个办法,把孩子带走。要不干脆就留在长安算了。” 涵因明知道这是李湛哄自己的,根本就不现实,还是吸了一口气,说道:“别说傻话了,咱们之前做了那么多的功夫,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白费了。” “两个孩子明年就满七岁了,到时候找礼部的人谏言,让他们回家住。”李湛说道:“再怎么样,跟自己家人在一起也比在宫中好些。” 涵因倒不置可否,在宫里虽然等级森严,但皇家不管怎么样还要做出个善待臣下之子的样子来,李德妃虽然娇惯孩子,但是人品却很好,在家里,这几个伯母、叔母不是阴阳怪气,就是贪小便宜,而老太太教出的李令桓成了纨绔,还有之前的李令玉畏畏缩缩不像样子,涵因宁可两个孩子不回来。当然这话她自然是没法对李湛说出口的。 两个人带着各自的愁绪,在这个格外寒冷的长安夜中,迟迟无法入眠。 皇帝把批完的奏章放下,问刘公公:“李湛这些日子都去什么地方了?跟什么人来往?” 刘公公说道:“把他家的亲戚都跑了一圈,什么靖国公府、沛国公府、薛尚书府。” 皇帝冷笑两声:“他倒是勤快,这么快回来了,然后就往这些家钻。” “递了请见折子,皇上一直不召见,应该是疾病乱投医了吧。”刘公公斟酌着词汇,观察着皇帝的表情变化。 皇帝笑道:“不过他跑了半天,看来效果并不大嘛,这几家谁也不肯替他说话。” “缉事府的人听说李湛送的重礼都被拒了回去……恐怕是不会有人替他说话了……”刘公公笑道。 皇帝有些快意:“就应该让他碰碰钉子才好。他在那一亩三分地上作威作福,回长安来就得收着。” “是,的确没什么人买他账,其实他心里应该清楚,这大隋上下,能让他安安稳稳做武威郡都督的只有皇上。”刘公公笑道。 皇帝眯起眼睛:“他没去找陆宪吗?我看在朝中给他说话的倒是陆宪。” 刘公公说道:“他没有去拜会陆相。他们两人隔阂尚在,李湛也不会自讨没趣吧。” 皇帝嗯了一声,就他本人而言,其实也并不大相信陆宪和李湛能搭到一起,他觉得陆宪挺李湛的主要原因是为了反对王通。毕竟这些日子,王通咄咄逼人,屡屡挑战他的权威。皇帝还是很乐于看到这种情况的。 “诶,对了,郑国夫人没去找你?”皇帝忽而想起了涵因,面部表情也柔和了起来,对刘公公问道。 “来了,给了老奴两万两,都让我交到内库了。”刘公公笑道。 “两万两?一个封疆大吏的夫人,办这么大的事,才两万两……”皇帝一副怀疑的眼神,看着刘公公。 刘公公丝毫不怕皇帝的质疑,笑道:“皇上,您忘了,之前跟您说过,武威郡的都督府被歹人用火烧了,郭怀安说,那正是都督和夫人的居所……恐怕损失惨重……而且听说,李湛在武威不是不想加税,而是之前大疫加上大乱,人口损失惨重,想加税都没法加呢。之前老奴也不信,现在看来,说不定是真的。”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又笑道:“你也太谨慎了,不过区区两万两,送你了就拿着吧。回头我让内库拨两万两给你。”皇帝一听自己的内库还要刘公公往里头填钱,倒觉得不好意思了。 “皇上怜惜老奴,老奴感激涕零,不过皇上还是不要给老奴,老奴提缉事府的孩子们求个赏,他们每天做皇上的眼睛,盯着上上下下的人,很是辛苦,求皇上把这钱赏给下边人,他们一定会更尽心竭力的办差。”刘公公说道。 皇帝最喜欢刘公公的不仅仅是他的谦恭和揣摩自己心思,而是他处处替自己着想,比如替缉事府讨赏,自己却从不施恩,刁买人心。这就让皇帝越来越放心。 皇帝笑道:“就依你了,不过朕出四万两,其中两万两赏给你,另两万两就分给下面人吧。” “老奴替小的们,谢皇上隆恩!”刘公公赶紧跪下谢恩。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又说道:“你亲自去传旨,李湛安定武威有功,明日宫中赐宴,让李湛携全家觐见吧。” PS: 感谢吉祥宝玉、弦乱我心、胶来运河给我投粉红票,希望继续支持我! 第五百七十一章 宫宴 李湛火速回长安,却被皇帝晾了好几天,当大家以为李湛已经失了皇帝的信任的时候,皇帝忽然用这么高的规格迎接李湛,让人搞不清楚皇帝到底想要怎么样。 大宴的规格很高,李湛是主宾待遇,安排在皇帝左下手第一个,而他的对面是陆宪,他的旁边则是跟他不对付王通。这种安排不知道是恰巧如此,还是有意为之。 命妇们则在另一个宫室之内,主持的则是萧贵妃,而太皇太后没有出席,也许是真的病了。涵因之前也往宫里递了牌子,想要参见太皇太后,但是也石沉大海了。看样子太皇太后可能真的病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太皇太后身边的赵妈妈过来,向众人说道:“太皇太后身体欠安,今天就不受内命妇的行礼了。今天宫中大宴由萧贵妃代掌。太皇太后懿旨,郑国夫人贤良淑德、懿范美垂,堪为命妇之表率,赐御酒一杯。” 众命妇也跪下遥祝太皇太后身体安康。如今宫中的一切宫务都由萧贵妃主持,不过大家心里明白,就算萧贵妃风光一时,也是虚的,没有儿子,空有个贵妃名号也没有用。如今,她也是中年妇人,皇上对她的宠爱愈发有限,恐怕也没有机会生儿子了。 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是晋王,但他的母妃王淑妃又薨逝了,而李德妃向来老实,崔贤妃又失宠许昭仪出身低,也闹不出什么事,王徵则被家里反复叮嘱,让她在宫里一定不能出问题,因此这一年来,宫里出了奇的平静。 宮宴的规模很大,宴席也是极其丰盛的。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把心思放在吃上。涵因更是想着李湛那边的情况,今天是李湛回来之后第一次见皇帝,给皇帝的印象尤为重要。王通必然会找所有的机会来逼问李湛。虽然之前跟李湛计议过多次了,但是涵因依然难免担心,毕竟王通也是有备而来。 正胡思乱想着,萧贵妃已经开始代太皇天后赐酒了。她把酒杯端了起来,说道:“唐国公在武威郡保家卫国,抗击吐蕃匈奴,平定贼人,真乃国之栋梁。郑国夫人相夫教子,也是有功于国,来。大家随我举杯,敬郑国夫人。” 涵因双手接过太监端来的御酒,回到:“多谢太皇太后赏赐,唯愿太皇太后及诸位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命妇也跟着祝酒:“愿太皇太后及诸位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宫中的饮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就是受罪。明明不自在,吃也吃不痛快,也不能随意的说话,还得穿着沉重的命妇服饰在那端端正正的坐着,但这是一个家族的脸面。 王徵也在座,本来内宫参加赐宴外面付的只有二品以上内命妇。不过因为她是涵因的表姐,因此萧妃特意点了她的名字,让她来参加。她的心情并不好。在宫中这么多年,她才作到正三品婕妤,参加一个赐宴还是因为涵因的关系,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宴到半途,她便坐不住了。觉得胸中一口闷气,干脆推说不适。先退出了宴席。谁知道,刚走到外面,却碰上了更衣回来的涵因。 涵因见她一笑:“婕妤娘娘,好久不见了。” 王徵冷笑道:“我听说唐国公在朝中很是不妙呢。” “托娘娘家的福,有些小麻烦。”涵因对她也并不客气。 “呵,唐国公在那里灭门破家,这样的人,自然民怨颇大,皇上对此很生气,所以你要小心,天威难测,说不定你就进掖庭了,不过你也别怕,到时候,我这个做表姐的,一定‘好好’照顾你。”王徵的笑容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涵因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光瞄到王徵的肚子上,停了下来,笑道:“婕妤娘娘看来愈发受皇上宠爱了,不过我劝娘娘还是把心思放在给皇家开枝散叶上吧。想这些没用的,伤神。” 正戳到王徵的痛处,她的脸立刻沉了沉,冷声道:“我好心劝你,早点找后路,你别不识好歹。”说完甩甩帕子走了。 涵因嘴上不让王徵,但心里还是很担心的,看王徵的表情,带着言之凿凿的得意,并不像诳语,想来皇帝应该是对李湛灭麴氏一族这件事很是不满,不过,也是李湛自污,把自己的把柄给了皇帝,皇帝那时候没有揪住不放,这时候想要揪住也不容易。 她还是感到有些气闷,忽然又不想回到宴席了,她拐了个弯,顺着大殿的走廊向后面走去。两个小丫头靠着廊柱聊天,一个是标准的宫女装扮,另一个看着也是丫鬟装扮,身上却并不穿宫装。涵因开始有些奇怪,一寻思才想起来,宗室贵妇也是允许带丫鬟入宫的。大宴至上,只有有品级的女官才能进正殿伺候,另外还有专门的宫女摆宴,她们这些低级的宫女丫鬟,就只能在殿外等自己的主人出来。这两个小丫头定是觉得无聊了,所以偷偷凑在一起说话。 两个丫头看见一个一品外命妇装扮的贵妇人走了过来,也连忙占了起来,垂首屏息,生怕被人看到坏了规矩。 涵因开始并没有在意,心里忽然一动,脚下踉跄了一步,那两个丫鬟连忙伸手去扶,那宫女说道:“夫人小心。”她们把涵因扶住,让她靠着廊柱站好。 涵因笑道:“没事,酒有点上头,我坐一坐就好了,好丫头,多亏你们,要不我就摔倒了。你们是哪个宫的?” 宫女忙回道:“奴婢是贤妃娘娘的宫女。” 另一个丫鬟说道:“奴婢是吴王妃身边的丫鬟。” 涵因笑道:“你们怎么在这站着呢?” 宫女笑道:“姐姐们都在偏殿候着娘娘们,我们是过来瞧着,要是宴席散了,赶紧通知姐姐们来接娘娘。” 涵因随手掏出两锭金锞子,给她们,说道:“帮了我的忙,这个是给你们的。” 两个小丫头不敢接,后面来了一个大宫女,说道:“这位是郑国夫人。既然夫人赏你们了,还不接着。”这是萧贵妃的女官。 两个小丫鬟谢了赏,赶忙行礼退下了。 那女官笑道:“我们娘娘见夫人一直没回来,让我出来看看。” 涵因笑着用帕子沾了沾脸上的微汗,笑道:“酒有点上头,就走过来发散发散,险些摔倒了,还好那两个丫头眼明手快。” 女官笑道:“她们两个运气,得了夫人的赏赐。” 涵因看差不多了,笑道:“好了,我也会宴上吧,这么一会儿工夫,又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好歌舞。” 以回到座上,萧贵妃便笑道:“正说让你给大家抚琴呢。你却不见了,你以为这样就逃得过不成。” 涵因笑道:“娘娘,快饶了我吧,刚说喝酒上头,还抚琴呢,我看耍疯还差不多。” 众人一阵笑,萧贵妃笑道:“人都说西域人最擅长喝酒,你怎么区区几杯就不成了,别是诳我们,想赖掉吧。” 涵因笑道:“我哪敢欺瞒娘娘和诸位夫人,西域虽然多美酒,不过确实用果子酿的,像甜水一样。哪有这里的酒烈。我喝惯了那个,现在回来,倒不能喝了。” 李德妃笑道:“酒助琴兴,你就不要推脱了。” 涵因只好点点头,不再推辞,笑道:“那妾身就献丑了,鄙陋之音,请各位担待。” 内命妇这里到底还是一团和气的,但是在官员们的主宴上,却是剑拔弩张的气氛。王通和李湛脸上都笑着,可是嘴里却唇枪舌剑,谁也不肯想让。 王通冷笑道:“都督这场庆功宴,却是建立在千千万万冤魂之上,不知道都督怎么吃得下去。”下面一阵窃窃私语,众人都知道,王通要开始了。 “在下为皇上尽忠职守,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若说有愧……”李湛顿了顿,又扬声说道:“那也是我们坐臣子的微末之功,皇上却如此隆恩,微臣受之有愧,唯有肝脑涂地,才能报皇恩之万一。” 王通撇撇嘴,对李湛这么大言不惭很是不屑,随即又冷笑道:“可都督也太厚此薄彼了,同样是勾结贼人发配之罪,麴家之人就被你发配到岭南,而卢昭却被你招到身边当亲兵,还不是因为他跟你又亲戚关系,你这是公然以权谋私。” 李湛笑道:“麴家是从陇右发配到岭南充军,而卢昭是从河北发配到西北,都是几千里的路途,又有什么厚此薄彼?亲兵本就是从军中选拔的,若是戍卫岭南的将领从流配的士卒中选人作亲兵,也并无不妥,在下不明白,这算什么以权谋私?” 若是别的事情,朝中的众臣还会帮着王通,不过卢昭这件事,却没有一个愿意插嘴的,卢昭是范阳卢氏的长房嫡长子,亲戚关系在长安中就错综复杂,王通仗着自己是太原王氏又是宰相,毫无顾忌,但是别人插嘴说不定就会得罪了谁,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一边看着,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下面出现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崔澄见王通这幅样子,忙出来打圆场:“王相,这是皇上给李都督的庆功宴,又不是上朝,何必讨论这些事情呢……” 王通尤不甘心,对皇上一拱手,说道:“功是功,过是过,岂可混为一谈。李湛此人心怀贪鄙,以权谋私,如今还在圣上面前搬弄口舌、颠倒黑白,皇上莫要听信他诡辩之词,臣恳请皇上,立刻予以免职,着御史台推鞠详审!” 第五百七十二章 死磕 王通说出这句话,皇帝和全体赴宴的官员一下子都愣住了,一般来说宰相不会公然自己出头弹劾官员,他说了这话,等于是在逼皇帝做选择,要么选他这个宰相,要么选李湛。这种情况只有两个结果,一是李湛免职查处,二是王通被贬到外地做官。 这是王通要用自己的政治生命做赌注,跟李湛死磕到底了。不过他也是被逼无奈,当初整个太原王氏在他的带领下,在西北投入巨大,现在完全捞不回本,族人对自己的意见越来越大。而为了迅速稳固自己的地位,他强力推行加税政策,在朝中建立了自己的权威,同时也让他得罪了很多人。偏在这个当口,出了卢昭这件事,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捅了篓子,让很多人不满,他在山东士族间的权威也受到了动摇。 如果这个时候他如果不表现出自己的强势,跟随他的人也会动摇,他做宰相时日太短,根基本来很浅,跟随他的人更多的是看在晋王有机会继承大位,以及太原王氏的实力,现在皇帝春秋鼎盛,还有另外两个成年皇子,谁也不会把宝压在一家身上。 而老谋深算的陆宪明面上看似什么都没有做,也并不与他激烈相争,底下却对他步步紧逼,隔三差五就有地方上报,因为加税民不聊生,请求皇帝予以减免,有的甚至大胆的要求恢复原来的税制。 王通的权势就仿佛沙堆的塑像,看起来壮丽恢弘,实际上几个浪头打来就会迅速抹平。王通自己也明白,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况下,要么慢慢被陆宪吞掉,要么拼出一条血路,让那些犹豫的人不敢背弃自己。 他说出这话。李湛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了,他知道王通一定会想办法把他从西北弄走,但没想到他已经到了亲自赤膊上阵的程度了,但此时他也不能犹豫,随即跪倒在皇帝面前,说道:“臣之忠心天地可鉴,麴氏是高昌后裔,表面臣服大隋,实际上却暗怀复国之志,因此先和突厥、吐蕃勾结。后翼助妖*乱地方,图谋不轨。臣是否有王相所说之罪,恳请皇上派御史详查。还臣清白!为了抵抗外敌、平定民乱,西北军和天武军牺牲了数万的将士,但王相堂堂一国宰辅,竟然为了里通外国的乱臣贼子说话,请皇上详查王相是否与麴氏勾结。意图谋反!” 李湛反过来给王通抠这么一顶大帽子,也让众臣始料未及,这两个人已经完全毫无顾忌了,这一场必定是要分出胜负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众臣眼巴巴的看着皇帝,看他如何做决定。 皇帝心中恼火不已。王通这是做什么,威逼自己吗?料定自己不会为了一个郡都督舍掉这个宰相?或者认为自己需要他平衡陆宪,所以凭他胡闹?还是仗着自己是晋王的舅舅。以为朕不敢动他这个外戚?皇帝脑子中转过数个想法,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时,从来不在政事上插一句嘴的刘公公突然出来,说道:“二位大胆,此乃宮宴。并非讨论政事的地方,若有事启奏。应待明日朝议论,或者上疏奏臣,臣请议此二人御前失仪之罪。”他虽然是太监,但是有枢密使官职在身,议论政事也就不算内臣干政了,说这番话无可挑剔。 皇帝也反应了过来,板着脸训斥道:“刘枢密使说的没错,也不分分这是什么场合,你二人可之罪。” 王通也只好跪下,和李湛一起叩首说道:“臣知罪。” 刘公公又笑道:“我看王相和李都督都喝多了,说的都是醉话,当不得真,请皇上恕他们酒后失态之罪,让他们赶紧回府休息吧。” 皇帝也立刻说道:“看来是醉得不轻,来人,送两位爱卿回府吧。” 经过这一番折腾,皇帝也没有了饮宴的兴致,提前回了宫。这场庆功宴就这样匆匆的结束了。 涵因在宴上悄悄的观察崔贤妃和吴王妃房氏,崔贤妃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坐着,萧贵妃和李德妃跟她说话,她才回应上一句半句。 吴王妃很活跃,她一向喜欢宴席这种场合,她是宗亲王妃,地位高贵,不像外命妇那般拘谨,她的上手是三妃,下手是梁王、晋王和楚王的王妃,还有嘉宁公主,她一直在跟周围的这几位命妇说笑凑趣,活跃气氛,却一直没有跟崔贤妃说上一句,甚至眼神也没有交流,似乎并不熟识,但她们两个人的下人怎么会相熟? 涵因看那两人聊天的样子,并不像第一天初识,因为宫人最为谨慎,彼此相互防范,不可能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聊天。而且,崔贤妃的宫女是正宗的长安官话,吴王妃的丫鬟则是带着江南口音,应该是吴王妃从江宁带来的人,这两人也不应该是旧识。 涵因想到这里,答案呼之欲出,吴王妃和崔贤妃应该很熟悉,甚至两个人经常密谈,遣开丫鬟在一旁守着……要不然两人的丫鬟绝不会聊得那么投入,但吴王妃却刻意疏远崔贤妃,她是要避开什么…… 涵因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也猜着了七八分,吴王想要支持崔贤妃的六皇子做皇帝,让吴王妃跟崔贤妃亲近。靖国公府受到一系列的打击,已经不敢给贤妃争取什么了,只希望她在宫中安稳的把六皇子养大,而她失宠已久,虽然高居妃位,也难免底下人逢高踩低,吴王妃对她示好,就像久旱之甘霖,贤妃难免会一步步上钩。只是不知道她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涵因正在暗自观察、揣测外面进来一个太监,在萧贵妃耳边嘀咕了两句,萧贵妃随即点了一下头,太监退出,过了一会儿,外面进来上菜的宫女,将一盘盘鲜美的脍鱼放在各位夫人面前的案几上。 宴席是不能公然轰走客人的,因此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暗示宴席结束,上鱼就起到这个作用,大宴的最后一道菜就是一整条脍鱼,所谓“鱼到酒止”,这个时候众位宾客便知道宴席要结束了。 众人都露出惊讶的眼神,因为一般来说这样规模的宮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而现在天将将黑,才进行到平时的一半,怎么这么快就要结束呢。 萧贵妃站了起来:“今天和诸位宴饮很是尽兴,只是本宫和两位妹妹实在不胜酒力,就不陪众位夫人了,请诸位尽兴。” 众人也都站起来给三妃行礼:“恭送诸位娘娘。”彼此相互交流的眼神中带着猜测怀疑。 涵因也心中起疑,临出门的时候嘉宁公主一拽她,低声对她嘀咕道:“你家唐国公好像在宴席上跟王相起了冲突,皇上大怒,好在被刘公公劝回去了,你要小心。”说完便径自走了。 涵因心里便有了数,很快镇定了下来,微笑着和自己熟识的各家夫人们告辞,坐上车之后立刻吩咐车夫:“赶紧回去,要快。” 她回到唐国公府的时候,李湛已经回去了,因为是皇帝下令把他送回府,因此并没有等涵因。涵因先回了自己屋子,李湛果然坐在那里皱着眉头。 涵因问道:“我听说你和王通在宴上就……” 李湛点点头:“嗯,王通在宴上当众弹劾我以权谋私,于是我就说他勾结麴氏,意图不轨,后来刘公公和稀泥,说我们两个喝醉了,皇上就派人把我们两个都送回来了。” “看来王通是要和你死磕到底了。”涵因皱起眉头,她虽然想到王通会借宴席让李湛被动,甚至让人围攻李湛,让那些中立的人也偏向他,但却没有想到王通竟然急不可耐的自己亲自上,逼皇帝表态。 “就算今天被刘公公阻止了,明天他还会继续上疏的,说不定明天的朝议就要说这件事。”李湛冷笑。 涵因笑道:“你过糊涂了吧,明天是休沐日。”原来,宫中赐宴,为了避免臣下次日无法上朝,都在休沐日前一天举行,以免耽误正常的政务。休沐日,皇帝百官不上朝,除非有紧急军务政务,否则一律推迟到下一日再议,皇帝在休沐日也不接受常规的奏疏。 李湛叹了口气:“倒是忘了,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等明天过了,他还是会弹劾,到时候,还不是一样……再怎么看皇上也不会放弃王通,毕竟加税这个政策是他一手推动的,如果王通下去,恐怕没有人再能压着各地方的反对,继续坚决执行下去了。” 李湛说的是实情,皇帝就算不喜欢被臣下逼迫,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放弃王通。涵因感到有些气闷,推开窗子,一股冷风冲进暖融融的屋内,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天上密布着阴云,看不到星月的光芒,眼见着又是一场风雪来袭。 刮倒的回事李湛还是王通呢,涵因任凭寒风灌进屋内,说道:“我们到长安已经快十天了……只希望老天给我们一点运气……现在我们就需要那么一点点运气……” 第五百七十三章 温馨 皇帝一回内宫就止不住暴躁的脾气:“王通他是什么意思!竟然敢要挟朕吗?他还记不记得做臣子的本分,朕已经说了这是庆功宴,他居然在宴席上来这套,这是故意做给朕看的吗?以为朕离不了他吗?” 刘公公赶忙跟皇帝跪下,诚惶诚恐的说道:“皇上息怒。太医吩咐说皇上一定不能总是动怒,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 “保重龙体、保重龙体……他们一个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偏就是谁都不肯让朕省下一点心!”皇帝重重的捶着一旁的御案。 刘公公带着哭腔拦住皇帝的手,说道:“皇上有什么气就冲着老奴撒吧,仔细手疼。老奴万死,竟然插手宰相和封疆大吏之间的事情……” 皇帝把刘公公扶起来,说道:“朕怎么会怪你,这天下间,为朕考虑的只有你,刘公公,若不是你,朕的御宴恐怕往后都没有人当回事了!” “皇上,明天是休沐,您好好休息一日,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刘公公说道。 皇帝冷笑道:“你以为那王通这一次之后就会善罢甘休吗,他这一次肯定会继续上疏弹劾李湛的。” “皇上就不要想这些事了,先休息吧。”刘公公说道:“明天我叫他们不接受宰相递请见牌子。”刘公公估摸着王通一定会再休沐日要求见皇帝,于是先一步提出来。 “也好,让朕清净一天吧。”皇帝皱着眉头坐了下来,揉着脑袋,刘公公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要不叫太医来……” 皇帝摇摇头:“不用那群没用的东西。”他拉开屉子,拿出一个织金祥云纹绣金龙锦盒,打开是一枚红色的药丸。刘公公赶紧把茶奉上,皇帝就着茶吃下了这颗药丸,说道:“朕最近吃卢时奉上的丸药倒是很有效验,你去吩咐他再继续炼药,需要的材料,都由内库负责采买。” 刘公公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皇帝现在服食这种丹药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他从来不信任卢时,但炼药的材料都是由太监负责采买,卢时也从来没有隐瞒丹药的成分和制作过程,太监们经过试验。也并没有毒性,因此他找不到攻击卢时的借口。他想起涵因给他的忠告,只能在盯着卢时出错的方向下功夫了。他决定再多派些人手暗中盯着卢时。 皇帝忽然又想起来,问道:“皇祖母身子还是不好吗?听说今天大宴她也没去。” 刘公公说道:“是,皇上,太皇太后上次感了风寒之后就一直没有精神,今天是让萧贵妃娘娘替她给郑国夫人赐酒来的。” 皇帝有些担忧的说道:“太皇太后自打今年愈发短了精神。” 刘公公说道:“皇上也不必太担心。太皇太后娘娘身子骨还健朗得很呢。这次也不过是个小病。太医也说没什么大碍。”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走吧,朕去看看太皇太后。” 涵因从李湛这里听到事情经过之后,便说道:“我们还是去太夫人那里一趟吧,这次宮宴这么早就结束了,太夫人难免担心。” 李湛点点头。跟着涵因去了,太夫人果然没有休息,屋子里头还亮着灯。见他们过来了。问道:“没什么事吧。” 李湛笑道:“母亲放心吧,没事,都好好的。” 太夫人说道:“那怎么赐宴这么早就结束了呢。” “哦,皇上和娘娘们近日来身子都不太好。所以就提前结束了。”李湛笑道。 太夫人摇摇头,叹息道:“你们啊。就会报喜不报忧,我知道。现在朝中的形势对你很不利。你不愿意让我担心,所以才这么说。” “怎么会呢母亲,没有的事。”李湛笑着,未免有些底气不足。 涵因则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太夫人看了看李湛和涵因,又说道:“你们这次回朝中是为了正事,你们出去应酬活动,我也都不管你们,不过莫忘了,你们终归是为人父母的,熙儿、弘儿在宫里多年,你们好容易回来一趟,不管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陪陪孩子。” 两人听了这话心里面都带着愧意,这些日子他们两人各跑各的,根本没有时间陪两个孩子,此时也只好站在一边,低头听训,应道:“是,母亲。” 正说着,涵因忽然毫无预兆的呕了起来。旁边的丫鬟婆子赶忙扶她坐下。涵因笑道:“恐怕是在宴席上喝多了酒。” 太夫人打量涵因一通,说道:“还是请太医来看吧,现在快到腊月了,身子上的事就马虎不得。你小小年纪就这样不注意,若是坐下病,等老了就受了罪了,到时候肠子悔青了都来不及。”说着,叫人把涵因从到暖阁的塌上休息。 一会儿,太医来了,看过之后,笑着从暖阁出来,对太夫人和李湛说道:“恭喜太夫人和唐国公,夫人有喜了。” 其实涵因也有预感,只是回来的路上本来就疲乏得厉害,精神也紧张,月信不准她也没有当回事。现在果然发现是怀孕了,让她喜忧参半。喜的是太医说脉象很平稳,只要她自己注意一些就不会有问题,忧的是偏在这个当口,就算这次李湛真的能回去,她也没办法跟着去武威了。她不能冒险再来一次长途旅行。 回到房里,涵因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在这个时候来……真不是时候……我……” 李湛做了个“嘘”的手势,说道:“你的当母亲的,不可以这么说,孩子会听见,他会伤心的。” 涵因捂着脑袋说道:“现在已经够乱了,还要顾着这个小家伙。” 李湛笑道:“也许这次是天意,我们回不去了,也好,就不回去了,咱们和孩子们就在这安安稳稳过日子,反正现在咱们的钱也够花了,留在长安做个富家翁不是很好么。因为我自己的野心,让你跟熙儿、弘儿这么长时间不能见面,我心里一直很不好受。其实,想想,争来争去都是为了儿孙的福祉,可是孩子却因为这个连正常的天伦之类都享受不到,我们就算赢了又怎么样呢。” 涵因笑道:“我知道,你只是这些日子受挫,才会有这样的感慨,你是不会甘心那种悠闲生活的,如果你甘心,就不会在当州司马的时候想办法插手政务,如果你真的想过安稳日子,就不会同意竹心先生的方案,跑到西北去。” 李湛摸了摸涵因的脑袋,笑道:“又被你看穿了……” 涵因继续说道:“何况,咱们还有退路吗?王通已经摆出这个架势了,一旦他这次得手,我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我们的命也只能由王通决定了。再说,受害的又岂止我们一家,想想当初跟随柳相的人,现在哪一个得志了?夫君,你身为主公,背负的可不仅仅是咱们一家一族的命运啊。” 李湛捧着涵因的脸,说道:“涵儿,你说的对,我不应该犹豫,这个时候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之前我们在武威的布置,现在应该已经发动了,要不了几天就会传来消息。现在只求他们快一点……敢在王通之前……”涵因攥着李湛的手说道。 两人正说着话,令彦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令熙、令弘。令彦走进来,跟李湛、涵因行礼:“父亲、母亲。”另外两个孩子,也行了礼。 涵因便停了跟李湛说话,看几个孩子从外面进来,小脸冻得通红,笑道:“快过来,怪冷的,到床上来捂捂。” 李令彦竟然不再怕李湛,笑嘻嘻的爬上床,钻进被子里,对涵因笑道:“还是母亲这暖和。”他表现得跟涵因很亲热。 令熙一看,小眉头就皱了皱,见涵因也在招呼他俩,松开拉着令弘的手,就爬上了床,故意挤了一下李令彦,直钻进涵因的怀里。涵因笼着她的额头,笑道:“在外面疯跑,冻坏了吧。” 令熙撒娇的说道:“母亲给我捂着,我不怕冷。”说着,冲被她挤开的令彦得意挑挑嘴角,仿佛示威一般。 令弘看到这一幕,别开了眼睛,眉间带着淡淡的不屑,仿佛很看不上这种争宠的小把戏。李湛一把把他抱起来,塞进被子里,笑道:“这孩子跟我小时候的脾气一个模样,都是死倔的脾气。” 涵因一时兴起,吩咐奶娘:“去把辰哥儿也抱过来。” 令辰抱到床上之后,却不老实,到处乱爬乱滚,令熙也是个躺不住的性子,从涵因的怀里挣开,就去捏令辰的小脸,令辰就往旁边躲,令弘看见令熙欺负令辰,便过去阻止,令彦则拍着手叫令辰过来找自己,床很大,上面铺着层层的锦被,软软的,几个孩子滚成一团。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下了雪花,寒风吹得窗子不停的震动,李湛又放下一层幔帐,仿佛是要把这份温馨和外面的寒冷隔绝开来。 PS: 感谢书友080606233831226给我投粉红票! 第五百七十四章 朝会 休沐日,王通果然递了牌子想要求见皇帝,而刘公公则把他挡在了外头。王通很是愤怒,大声质问不肯接他牌子的小太监:“我是一国宰辅,有要事禀告皇上,你不让我进,耽误了事,你付得起责任吗?” 小太监得罪不起宰相,只好说道:“王相,呵呵,不是小的不给您递牌子,上头吩咐今天一律不接群臣请见的牌子。您就饶了小的吧。” 王通冷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是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见皇上?你扣下宰相的牌子,可知国法的厉害!” 小太监吓得一瑟缩,在世宗时期为了避免太监操弄国政,除了规定内监不可过问国事,还规定内侍监不可私自阻拦臣下递牌请见,违者当斩。 虽说这件事是皇帝同意的,但文宗朝就发生过皇帝在休沐日让太监不接牌子,结果遭到全体官员反对,皇帝自然是不会认错的,最后只能是太监当了替死鬼。 王通拿出这件事来,小太监自然是怕的。 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小太监身后传了出来:“王相,太皇太后玉体欠安,皇上正在仁寿宫尽孝,吩咐除非紧急军情,今天一律不接递牌请见,再怎么着,也不能让皇上不孝吧。”来的正是刘公公。他依然保持着习惯性的谦卑姿态,但是嘴里的话,却是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说出来的。 王通冷笑道:“刘公公竟也忘了世祖的规矩。” 刘公公却冷笑道:“皇上亲自任命咱家枢密使,参掌机要,大事小情直达圣听,王相若是觉得咱家多事,就先让皇上把枢密院撤销再说吧。” 王通压根瞧不起这些阉人,觉得他们就是一群宵小,此时被他们拦住。心中愈发愤怒,但刘公公深得皇帝信任,他也不能轻易得罪,只要压住怒气冷笑道:“即便如此,枢密院也不能阻止臣下递牌请见吧。” “除非是紧急军情,否则即便是朝臣也不该在休沐日打扰皇帝休息,王相可有紧急军情上奏?不过若是真有这样的军情,我们枢密院却没有接到消息啊。”刘公公冷笑道。 王通也知道刘公公并非这些虾兵蟹将,他是不能用宰相之权力压的。他也只好作罢,冷声说道:“我听说刘公公素来以谨慎闻名。不过近来手却越深越长了,我劝公公收着些,您的干儿子刘胜可是前车之鉴啊。” 刘公公却毫无气恼之色。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老奴对皇上的忠心天日可鉴,皇上圣明,自会明辨忠奸,就不劳王相费心了。” 王通甩甩袖子,转身走了。 刘公公待王通走了。脸色才沉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渐渐的恢复了正常。对周围几个小太监说道:“你们几个还算机灵,回头少不了你们的赏。” 小太监们纷纷讨好的说道:“给公公办事是小的们的荣幸。” 刘公公满意的点点头,回去了。 皇帝正在清辉阁里,开着窗子。看着不远处的太液池,时值冬日,池边的细柳早已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的枝条随风摆动。 刘公公一进来看见皇帝站在窗口,便说道:“皇上,风太凉了,小心染了风寒,还是关上窗子吧。” 皇帝已经愣了一会儿神。才发觉双手已经冻得冰凉,方走了回来。半倚在大榻的二龙戏珠蜀锦引枕上把玩着鎏金蟠龙云纹手炉,抬头问刘公公:“走了吗?” 刘公公把窗子关好,听见皇帝文化,赶紧恭恭敬敬的走到皇上跟前,笑道:“是,已经走了。” 皇帝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个笑容:“那就好。这个王通实在是让朕觉得厌恶,李湛的任期也不过就是一年半了,他连这个都等不了,哼!” 刘公公瞄着皇帝的表情,跟着说道:“从前觉得王相是个很沉稳的人,这次在这件事上,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难道李湛得罪了他?要不他一个当朝宰相,跟一个地方官员置什么气呢。还公然在庆功宴上大闹……” 皇帝眯起眼睛,冷哼道:“他就是仗着朕要用他……他以为他算什么!朕……”皇帝很想说不用王通这话,但是想到税收,又把想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无人可用啊……这些大族,谁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即便是当初出身寒门的李明哲,也必须和那些世家大族妥协。如果不是王通推动,增税的计划根本推行不下去。皇帝不能无视这一点,因此他再厌恶被威胁,也只能用不让王通休沐日觐见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皇帝很清楚,明天王通会继续坚持弹劾李湛,而自己则会答应他的要求。 好容易争取到了这一天的清闲,皇帝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打开一本书,却怎么也读不下去,想画一幅画,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没到这个时候,他便想起刘胜的好来,那个小子,虽然干事不靠谱,却总是有新鲜点子让他开心,刘公公也懂他的心思,但永远不会像刘胜那样陪他找乐子。可惜,自己对他的宠爱却害死了他。皇帝有些伤感,眼神中也透出一丝怅惘。 刘公公也看出了皇帝的烦躁,说道:“皇上不是要去探望太皇太后吗?” 皇帝摇摇头:“朕因为这件事烦心,不想让皇祖母在病中也担心,等这事过去我再去请安吧。”实际上这只是皇帝不想去的借口。 刘公公又笑道:“要不,皇上叫乐工和舞姬来……” “乱心……” “娘娘们……” “那帮娘们整天这事那事的,还不够她们烦的……” 刘公公犯了愁,在这方面,没有人比刘胜更有点子,虽然他的点子大多数都是馊的,忽然刘公公想起了最近长安人最盛行的马球赛,说道:“皇上,不如去马球场?” 皇帝一敲御案,说道:“好,这个主意好,咱们现在就去。” 这一天的夜里,对于王通和李湛来说都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王通虽然没有见到皇帝,但是他已经准备好了在第二天的大朝会上弹劾李湛。到时候,皇帝必须做出选择,到底是让李湛下台,还是他这个宰相下台。 就算皇帝最后不处置李湛,只要他上交了弹劾的折子,李湛就必须闭门等待御史台的调查结果,那么李湛就没有办法返回武威郡,一郡之长是不能长时间空缺的,只要拖上几个月,皇帝也就不得不另选人做武威郡的都督。 因此,王通的策略就是看起来气势汹汹,但是余地很大,只要能把李湛成功调离武威就可以了。而这样,除非皇帝必须让李湛做武威郡都督,才会把他贬出长安,而皇帝其实也并不是非要力挺李湛,主要是怕陇右再乱起来,又因为李湛打了几个胜仗,在军中威望日高,皇帝怕直接拿下他,会让军中不服。 不过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把李湛下狱,开始表现的如此强势,只是做出态度,逼皇帝不要再犹豫,只要他退一步,皇帝就不会非要保住李湛,反正他一直也有把武威郡再拆成三个州的想法。 王通对自己的计划非常自信,他相信李湛绝无招架之力。 冬日的凌晨十分寒冷,冷风像刀子一样,把脸割得生疼。李湛骑着马走在路上,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王通看透了皇帝并不真正信任他,才敢这样赌一把,哪怕皇帝对他有稍微多一些的信任,李湛才不相信王通会为了个西北,舍得好容易到手的宰相之位呢。 李湛心里有些焦躁,难道自己苦心经营的这一切都白费了吗…… 每月初一、十五的大朝会在大兴殿举行,大殿为了追求宏伟的效果,高大而空旷,寒风从各处的缝隙钻进来,在雕龙的天井下盘旋,发出呜呜的声音。殿中的火炉几乎起不到作用,整个大殿依然冷飕飕的,不论对于皇帝还是臣子,冬日的大朝会都是一件受罪的事情。李湛此时却感觉不到寒冷,他只感到绝望,他已经在脑子里面过了好几遍,今天的应对之辞,但他知道就算他舌灿莲花,恐怕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 涵因此时坐在院子里,身上裹着出峰的海龙皮大氅,身下层层叠叠的垫着厚垫子,最上面还搭着一张狐狸皮褥子。清晨温和的阳光穿过冬日的树杈,照在她的身上,没有什么暖意,却觉得刺眼。 见涵因在愣神,紫鸢捅了捅旁边的兰儿。 兰儿会意,上前对涵因说道:“夫人,天将将亮您就出来了,在外面时间长了,寒气就进到骨头缝里了,还是回去吧。” 涵因却看着北面的方向,说道:“现在差不多应该开始了吧。” 兰儿有些不明所以,问道:“开始?什么?” 涵因笑笑:“没什么,回去吧。” 大兴殿上,一应朝会唱和完毕,之后便是群臣启奏要事。王通走出列来,拿着笏板,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 忽然,外面传话的太监急匆匆的跑进来,对着刘公公耳语几句,刘公公忙上前朗声启奏道:“皇上,西北有军情,八百里告急!” 第五百七十五章 脱身 皇帝看了一眼刘公公,说道:“快宣!” 带来消息的士兵上殿,给皇帝下跪,奉上公文,这人是军中特派的,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带来的公文也是亲自呈上,不假他手。 发这个急件的是西北军监军郭怀安。皇帝看完之后,皱着眉头,把公文递给刘公公,刘公公大声的念给群臣听。 郭怀安紧急上奏,匈奴的奥射可汗带着本部并联合弩失毕部有异动,并且姑臧县中有人袭击县衙郡府,还试图放火烧军粮,并且煽动百姓作乱。怀疑有突厥人的奸细,试图里应外合。 皇帝立刻问李湛:“凉州局势不是平稳下来了吗,怎么会这样。西域那边异族的情况究竟是怎样的?” 李湛回到:“这个奥射可汗是处罗可汗之子,当初处罗被也力所杀,其子被外祖家弩失毕部保护了起来,弩失毕部也被也力可汗排挤,而后西迁,现在奥射已经成年,这两年,他一直带着自己的人手,四处收编小的部族,如今已经成了西域一个很强的势力。而麴家在金城县盘根错节多年,又跟这些异族一直勾结,虽然主要成员已经绳之于法,但他们还有一些家臣、家奴不肯悔改,上一次到都督府绑架挟持的偰勇就是麴氏的臣族。想必他们不满麴家被流放到岭南,因此和突厥人勾结起来危害地方。”李湛一口气说出来,心还在“呯呯”跳着。 终于赶上了,之前在凉州布的局,开始发动了。 皇帝沉吟道:“这是大事,诸位爱卿有什么看法。” “事不宜迟,应该让李都督迅速赶回凉州稳定局势。”有人说道。 王通皱了眉头,在他弹劾最关键的时候。武威那边居然出事了,这怎么能让他不怀疑有问题。他说道:“武威情况不明,皇上,应该派人先去问清楚那边的情况,再另派人去处置。” 见王通不再等别人发言,直接说了话,陆宪站了出来,说道:“凉州离这里千里之遥,路途又不好走,情况紧急。战机转瞬即逝,哪里还来得及派人探查情况,皇上。臣以为应速派李湛回武威,酌情处理。” 王通一下子急了:“不行,武威出现叛民,就是李湛苛待百姓,滥施淫威所致。怎么能让他回去再祸害百姓!” 陆宪喝道:“王相慎言,李湛怎么说也是一方大员,你说的事情空口无凭,怎能胡乱无赖,李湛在武威外抗强敌,内平民乱。治理一方,有目共睹,本来大乱将平。就需要地方长官镇抚,这次的事情很明显,李湛一离开武威,就有人瞅准机会闹事。当下,还有谁比李湛更有了解西北局势。更懂和异族人怎么作战?王相莫要因私害公。” “什么因私害公,我说陆相不要放任李湛这等恃功胡为的官员。舍本逐末才对!” “麴家勾结异族,又暗中支持黄妖人谋反,李湛秉公查处有什么错?就算下面人在查案的时候有些矫枉过正,王相也不能凭自己的倾向给人胡乱定罪,何况李湛数次打败吐蕃人和突厥人,对大隋忠心耿耿,先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李湛又是稳定局势的最好人选,怎能因没有的罪因噎废食。” 之后陆宪又冲皇帝一拱手:“皇上,那个处罗可汗一直对大隋不服,如今他的儿子奥射可汗也必定对大隋心怀不满,若是他真的和叛民勾结,一旦得手,必定会大肆劫掠,武威百姓必然受害!” 陆宪先前一直没有发话,在这个时候忽然出言力挺李湛,也让人觉得他是出于公心。 皇帝本来因为王通逼迫他而对王通很不满,但此时西北出现危情,他又开始怀疑李湛动了什么手脚,毕竟时间也太巧合了,李湛这次回来,是个人就能看出来,王通想对他不利,他会不做准备吗? 皇帝沉着脸看着下面各怀心思的群臣,半饷没有说话,明知道李湛很有可能有所谋划,但是他也没有其他选择了,柳正言被杀以后,大批的将领被弃用,自己的天武军已经在西北丢了大脸,他不能冒这个险,再来一次,更何况整个天武军中打仗最有经验的陈成被自己调去了河北,现在除了关中,各地都不安稳,也从别的地方掉不出兵来,就算能找出一个人去打仗,在这种情况下掌控西北大军,还要应对突厥人,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人,但皇帝在一时间却找不出这样的人,而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皇帝攥了攥拳头,说道:“好了,都不要争了,武威郡都督李湛克定叛乱,击退胡人,忠心可嘉,命其即刻返回任上,迅速镇服军民,不得有误。” 李湛对皇帝下跪行礼,说道:“李湛遵命,谢皇上圣恩!” 皇帝平了平心中的郁闷,亲自从御座上走下来,扶起李湛说道:“爱卿辛苦了,陇右事多,朝中难免有一些风言风语,但朕还是信得过你的。” 李湛眨着眼睛挤出几滴感激的泪水,说道:“臣定尽心竭力,不负皇上隆恩。” 涵因正坐在屋子里头,给令熙梳着头发,她把令熙的头发细心的编起来,然后卷成小女孩最常梳的双丫髻,然后在上面插上小巧精致的珠花。 令熙挑剔的说道:“母亲,你梳的头,没有孙姑姑梳得好。”孙姑姑是专门伺候她梳头的宫女,这次回来,李德妃并没有派她一起跟过来。 涵因笑道:“母亲手没有那么灵巧,以后我跟她学学,然后给你梳,好不好?” 令熙却骄傲的扬起头,教训涵因道:“我们何必跟奴婢学做这等事,粗通即可,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女红上。” 涵因不禁失笑:“这是德妃娘娘跟你说的?” 令熙点点头,见涵因那样笑,又有点不好意思,偷眼瞧着涵因。 涵因笑道:“德妃娘娘说的没有错,我们不可能精通所有事,所以要学会用人,不过,这次为娘的想给自己的女儿梳个好看的头,自然要好好向会的人学了。” 令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可以有样学样的照着德妃说话,但是涵因给她讲这个道理,她还是似懂非懂。 李湛回来的时候,看见屋里就是这样一幅温馨的场景。 涵因很是吃惊,说道:“朝会这么快就散了?有什么事吗?” 李湛扫了扫屋里丫鬟婆子,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涵因把令熙交给奶娘,紧张得看着李湛。 李湛一下子露出一个笑容:“我们那一招奏效了,朝会刚开始,武威的八百里加急就传过来了,皇上命我速速回武威稳定局势。” 涵因面沉如水的脸,也一下子绽开笑容,抱着李湛说道:“太好了,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 李湛说道:“我想明天就走,只是不能带着你了。我想这一路实在辛苦,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呢。你就留在这里待产吧。” 涵因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不过夫君,你不能明天走,你今天就立刻走,迟则生变,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呢。你路上换洗的衣服,我早就准备好了。都督府那边内务由慕云掌管,伺候的那几个丫头也都是可靠的人。你要尽快回去,只有在武威王通才对你没有办法。” 李湛想了想,觉得涵因说得有道理,点头说道:“那也好,我待会过去拜别母亲之后,就上路了。”李湛看看天色,还未到晌午,现在走,轻装简行,晚间就可以到咸阳。说着,就要去慈寿堂跟太夫人拜别。 涵因咬了咬嘴唇,叫住他:“夫君,等一等,还有一件事,要跟你交代。” 李湛疑惑的看着涵因。 涵因的表情郑重而严肃,说道:“经过这件事,皇上就会对你真的忌惮了,因为你在他眼里已经不是只能依靠他的孤臣了,而是能携一方势力要挟中央的地方大员。夫君不能再像先前那般犹豫了,一定要放下对皇上的幻想,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允许你这样能够有威胁朝廷的封疆大吏,回去之后一定要迅速把武威郡全部掌控在自己手里,想办法把那些县令都换成自己人。” “可是母亲、你还有孩子们都在长安啊,若是我有异动,你们岂不是要危险了。”李湛说道。 涵因一笑,看着李湛:“相信我,在你没有明反之前,皇帝都不会动我们一根手指头。你实力越强,他越要忌惮,也越要礼待我们。所以,夫君,你一定要尽快把西北军和鄯州军充实起来,最少也要恢复原来的兵力。” 李湛想了想,说道:“你说的固然有道理,但是武威的财政因为这些年的战乱并不好啊。想要迅速招兵,恐怕……” 涵因掏出一块玉佩,交给李湛,在李湛的耳边轻声说道:“我瞒着你做了一件逆天的大罪,你拿着这个,回到武威之后,找到我的义兄霄云,把这个交给他,他会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湛心中满是疑惑,很难相信涵因会犯什么逆天的大罪,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涵因的眼睛闪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光芒,对李湛笑道:“夫君,这事情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只要知道,我们已经走不了回头路了,我们的身后是万丈深渊,而前面是整个天下。” PS: 感谢舒舒刘刘给我粉红票! 第五百七十六章 近况 李湛回去了,涵因留在了长安,她给太皇太后上了表,说希望让孩子在唐国公府多住些日子,暂时不回宫。很快,太皇太后便下懿旨,说母子团员是天伦,还把平时伺候熙儿、弘儿的几个宫女、婆子都直接拨到了唐国公府,奴籍也都过到了唐国公府下面。 这几个都是先前罪臣没入宫中的,属于奴籍,这些人之前涵因在凉州的时候就见过,这些日子她也暗中观察,发现她们的确都是谨慎的人,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不愧是德妃精挑细选出来的。 令熙听说可以留在唐国公府,虽然也很舍不得德妃,但是很快就开心起来了。涵因一直担心,因为这些年都没有抚养这两个孩子,他们会跟自己很生分,没想到没多久,令熙就开始缠着自己了,晚上也要跟她一起睡。 而令弘之前一直很沉稳,这时候却羞涩了起来,坚决不肯跟涵因和妹妹睡在一起,并且义正词严的说道:“我是男子汉,不能整天在内宅里厮混!” 令弘的丫鬟看见涵因的表情笑道:“夫人,您不知道,公子在宫里也是这样的,都不肯跟姑娘睡一床,打三岁开始两位就开始自己单睡了呢。” 在宫里,两个孩子都睡在裕祥宫主殿一侧的暖阁里头,后来令弘不肯跟令熙睡在一张床上,德妃只好在将稍间里安置一个榻,让他们两个隔开,因为这个,令熙还生了好一阵子气呢。 涵因看他稚嫩的小脸涨得通红,嘴里说着老学究的言辞,不禁失笑:“那好,令弘单独睡一间屋子,熙儿就跟着我吧。晚上我给你讲故事听。” 很快,令弘又找到一个好地方,就是李湛的书库——三余阁,只是因为太冷,涵因怕他受不住,就挑了一部分拿出来放在屋里,方便他取阅。涵因觉得令弘哪里都好,只是早熟了些,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自责。她总是想如果令弘不是在宫中那种环境中成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她和李湛追求权势,但后果却由孩子来承担。 按理说。她作为母亲,有这样的孩子应该觉得很骄傲,但是她却更希望令弘像其他孩子一样,在母亲怀里撒娇。 过了几天,陆寄悠便过来找她了。还抱着自己一岁的女儿,她的容貌中带着些英气,生了孩子之后,胖了一圈,面部的线条也柔和了不少,越发有了贵妇人的样子。 涵因笑道:“正念着你。你就来了,可见咱们心意相通。” “听说你回来之后就想过来,不过后来就想着你们事忙。就不来添乱了。本来以为你要跟着李湛回去呢,听说你上表了,才知道你不走。”陆寄悠笑道。 “本来是打算回去的,却出了点意外。”涵因一笑。 陆寄悠看她的手抚着肚子,大笑道:“竟又有了?” 涵因点点头。陆寄悠笑道:“哎呀,这些事真是羡慕不来。我左盼右盼好容易才有了这一个宝贝,你的孩子都成群了。” “你本来嫁人就比我晚,这也不慢了,说实话,我本来也没想过那么快就怀孕的,晚些生其实身子恢复的更快。”涵因笑道。 “哎,公公婆婆都盼着我赶紧生下他们张家的嫡长子呢。”陆寄悠叹了口气,虽然身为宰相的孙女,她照样也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涵因笑道:“难不成是想让你主动帮着纳小妾?” “哼,婆婆是有你那意思呢,不过她也只能旁敲侧击的提了提,我就当没听见。她拿我也没什么办法。”陆寄悠冷笑道,她的身份在那摆着,她不愿意,婆婆也不好勉强。 “这就对了,何必在屋里放一堆人,让自己糟心。”涵因笑道。 陆寄悠说道:“可是我家夫君他一直在谋外放,他是家中长子,我作为长媳是应该留下来孝顺公婆的,我怕他在外头……” “那你就跟着去呗,你婆婆更想要嫡长子吧。”涵因笑道。 陆寄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着涵因问道:“诶,他一个人在姑臧,你放心吗?” “放不放心的,也没办法,大不了等以后再打发了就是了。”涵因自然是不希望有这种事闹心,但李湛也根本没有一夫一妻的概念,涵因可不指望他自觉禁欲。反正李湛本来就有不少小妾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陆寄悠又问涵因:“对了,你跟我说说到底宁馨怎么样了。” 涵因就把卢昭和李宁馨的近况跟陆寄悠大概说了说:“反正肯定跟以前的日子没法比的,不过也只能尽量帮到这个地步了。” “可怜宁馨,受了这么多苦。”陆寄悠长吁短叹好一会儿,又说道:“那个王通还算是卢昭的亲戚呢,他儿子把人家害得那么惨,他居然还用这个来弹劾李湛。我跟你说吧,这件事别看朝上没人说,私下里大家都说王相太过分,唐国公仗义呢。” 涵因知道,这点埋怨对王通来说算不得什么,毕竟朝中站队看的是利益,而不是谁更厚道,不过,这样的舆论终归是对李湛有利的,毕竟这个世界还是最重嫡子的,王通的庶子竟然联合卢家的庶子对卢家长房嫡子出手,这让很多人都心里不舒服。 只是因为这终归是卢家族内之事,而王通就狠心毁掉自己儿子的仕途来表态,他们也只能私下议论了。 两人说着话,令弘和令熙午觉起来了,涵因叫丫鬟把他们带过来给陆寄悠见礼,陆寄悠看着这两个漂亮的孩子,一个劲儿的夸好,又赶忙掏出见面礼来给他们。非要当两个孩子的干妈,涵因自然是答应了,陆寄悠高兴坏了,摸了摸身上:“哎呀,今天只带了点见面礼,一点小东西也不够郑重,我回去准备点好东西,给我干儿子和干闺女。” 涵因笑道:“小孩子要什么重礼,是那么个意思就行了。” “那怎么成,我第一次收干儿子和干女儿,当然不能草率了。”陆寄悠笑道,看见涵因的孩子越长越漂亮,她就越发想赶紧要个儿子。 涵因让奶娘把两个孩子领下去,问陆寄悠:“听说梁王已经从封地回长安好久了,你可见到嘉柔了?” 陆寄悠一愣,随即脸垮了下来,说道:“见倒是见过,只是……” 涵因微微皱眉:“怎么?难道过得不如意?” “何止啊……”陆寄悠叹了一口气:“你没见她,比从前更清瘦了……” 涵因说道:“想必是做梁王妃打理王府很辛苦吧。” 陆寄悠“嘁”了一声,冷笑道:“要是只这么些事就好了……我好几次请见,都被挡了回来,上次梁王府大宴,我找机会跟她聊了聊,才知道原来梁王专宠王良娣,现在根本不进她屋子了……” “有这等事啊……”虽然涵因知道自己的闺友们不可能个个都嫁得顺心如意,但听到裴嘉柔这样的处境,还是吃惊不小。 陆寄悠叹道:“光是宠也罢了,那王良娣每次都变着法子僭越正妃,梁王不仅纵着,嘉柔略管一管,他竟公然扫王妃的脸面。” 涵因皱眉道:“那王良娣什么来头?莫非是太原王氏?” “什么太原王氏,是祁县王氏,不过是个三流门第,得了点宠爱就招摇起来了。呵……”提起这个王良娣,陆寄悠满脸不屑,又说道:“那次大宴,她还像代王妃说祝酒词,结果根本没人理她,都自顾自说话,她说了半天见没人理,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还有这样的事,再怎么样,也不能宠妾灭妻啊。”涵因有些惊讶,居然已经闹到台面上了,想不到梁王看起来忠厚沉稳,却是这样的人。本朝皇室的传统就是尊重正妻,这是由开国皇后独孤伽罗开创的,这位皇后在杨坚登基前坚持不准他纳妾,登基后又严格控制后宫的数量和品级,当然她参与制定的后宫制度在她死后立刻就打破了,不过还是开创了皇室一贯尊重原配的传统,比如如今的皇帝即便当时郑贵妃、韦贵妃先后宠冠后宫,他也从来不会让他们僭越皇后。 祁县王氏不像太原王氏那么高傲,常和宗室联姻,现在也有一定的势力,而裴家在长安这一支因为裴邈被长公主所灭,元气大伤,只剩下闻喜公裴炎一家勉力支撑,而现在的户部侍郎裴邈虽然也是闻喜裴氏,却早跟他们出了五服了。 论门第,祁县王氏比不上闻喜裴氏,但是裴家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梁王忌惮的亲戚了。 “有什么办法,嘉柔又是那等柔弱性子,每每被王氏欺负,梁王又偏着王氏,她也只能忍着。她也没有地方诉说,人前还要装笑脸,若不是王良娣那次那么过分,我问她,她也不会跟我说。”陆寄悠叹气道:“听说王氏怀孕了,若是生了儿子,岂不是更了不得了。这都是命啊……” 涵因摇摇头,说道:“若是一般人家,说不定还能暗中帮帮忙,可是嫁到皇家,咱们也是有心无力了。” “可不是嘛……真是不甘心,为什么我们女人不管多有才华,多优秀,命运还是决定在男人手里呢……”陆寄悠看着涵因,露出一抹不甘的苦笑。 第五百七十七章 求马 如今,陆寄悠和涵因的关系更亲密了,最主要的原因是陆宪在朝会上力挺了李湛,让他回到了武威,两个人对此心知肚明,却谁都没有提这个茬。 涵因已经授意边管事,让陆寄文渐渐参与到马球会的日常运作之中来。陆寄文名字里头有个“文”字,但是在读书上实在没天赋。不过在交际人缘上却是一等一的灵光,这并不只是他祖父是宰相,很多人都巴结他的关系,不少以清高自居的世家子弟鄙视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但对陆寄文却并不讨厌。 因此他接手马球会之后,马球赛并没有像涵因估计的那般,都是各家纨绔子弟参加,而是在长安内有名望的世家子弟也竞相参与了进来,纷纷亲自训练自己的马球队,一争高下,这倒是涵因没有预料的。 不多久,李令桓跑来找涵因,涵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位侄子了,她跟大太太关系不好,跟皓宁更是无话可说,而且她的心思都放在陪孩子和养胎上,还要随时观察长安的形势,对其他几房的事情丝毫提不起兴趣。 李令桓对涵因陪着笑说道:“呵呵,给三叔母请安了。” 涵因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大的侄子笑道:“大侄子有什么事吗?” “哦,其实也没什么,三叔母一直对我很照顾,您在凉州的时候逢年过节还想着我们,您回来了,我来给您请个安。”他陪着笑。 涵因知道他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于是笑道:“侄子不必客气,你叔父和我一直想着家里人。” 李令桓笑道:“其实今天我是有事想跟三叔母商量……” “哦~,是么,桓哥儿你找我有什么事?”涵因心道果然,等着看他想干什么。 “呃,其实吧。您知道吗,最近长安最流行的就是马球赛了,我听说好几家都自己养了马组成马球队参加比赛。我听说……嗯……叔母在凉州有个马场……我想……呃……嘿嘿……叔母能不能……能不能……”李令桓陪着笑说道。 建马球队要好大一笔钱,李令桓哪里养得起,涵因刚想委婉的拒绝他,忽然想了想,笑道:“也好啊,不过你母亲怎么说?”李令桓的母亲最反感李令桓的那些狐朋狗友,总觉得是这些人把自己的宝贝儿子带坏了。 李令桓想要建马球队,必定是和这些人在一起的。大夫人自然是不会乐意的,何况,她也不会给李令桓钱干这个。 李令桓脸上显出为难之色。说道:“叔母,只要参加了比赛,就有钱入账了,我想这笔钱能不能先欠着……您先不要跟我母亲和皓宁说,您看行吗?” 涵因指着他笑道:“你呀。哎,只是侄子啊,不是我这个做叔母的信不过你,只是你做事情常常半途而废,若是我把马匹弄来了,你弄到一半又不想玩了。到时候你叔叔又要埋怨我呢……” 李令桓忙保证道:“叔母,您放心,我这次一定弄好。绝不会让您为难。” 涵因笑道:“好,那我就信你一次,若是你不好好弄,那以后你就别来见我了。” 李令桓本料想涵因一定拒绝他,他还打算缠着她几次。没想到涵因一下子就答应了,他高兴得差点手舞足蹈起来。再三向涵因保证一定会认认真真弄这件事。 涵因又说:“可是训练马球队是要在城外的庄子上的,你名下的那个庄子都是你母亲的人在管,这么多人和马去了肯定是会惊动你母亲的,要不……放在皓宁的庄子上?” 李令桓忙摆手说道:“可别……呃……呵呵,叔母,暂时都别让他们知道,您看这样,能不能放在您或者三叔的庄子上?” 涵因低头想了一下,说道:“哎,好吧,帮人帮到底,这次就这样办吧。不过,若是你自己不谨慎,或者你的小厮什么的口风不紧,你母亲找上门来,我可是一概不管的。你明白了吗?” 李令桓点点头,笑道:“是,您放心,我一定不会牵连您。” 他又像涵因道谢几遍,方心满意足的去了。 涵因提笔给李湛写信,让他把自己的私兵跟着天云马场调过来的马一并带过来。自从李湛走了以后,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虽然私兵人不多,但张毅这些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那些女兵经过这一整年的训练,也已经很有实力了,她觉得无缘无故从西北弄这些人来,怕被有心人盯上,李令桓要组建马球队,自然是要马又要人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他们调过来。外人不会想到她会用女兵,会把她们当成男私兵的家眷。 这样看起来从凉州也就过来了五十个人,以组建马球队为借口,就不那么显眼了。 涵因算着李湛应该已经到了武威,那里的紧张局面就是他们自己弄出来的,因此平定起来也很容易。至于奥射和史竣,给他们一笔物资,足够他们安抚自己的部众了。 只是不知道李湛看到那笔钱回是什么反应,他也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吧。 王通那天在朝会上公然跟李湛吵了起来,而皇帝却让李湛回了武威,虽然他的折子没有上,但是他还是丢了面子,对他宰相的威信也有动摇,所以这些日子王通一直很郁闷,盘算着是不是应该上表请辞。 这时候,皇帝忽然下了一道诏书,封其女王徵为正二品充容,位列九嫔。这是皇帝的一种姿态,表示对王家荣宠依旧,并不会因为李湛之事影响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这也等于给王通吃了一颗定心丸。 整个王家这些日子都喜气洋洋的,一扫之前沉闷压抑的气氛。不过王通还是让管家挡住上门道喜的人,他还是觉得这种事低调些比较好。皇帝对他家的恩宠日盛,他还是低调些比较好。 他看了一会儿公文,问身边的管事:“徇哥儿去哪了?把他叫来。”王徇是他的第二个庶子,行三。家里都叫他三公子。 管事支支吾吾的说道:“呵呵,老爷。现在要找三公子吗?” 王通瞥了管事一眼,说道:“他又去哪逛了,我不是早就说了吗,让他好好在家读书!” 管事陪笑道:“老爷,三公子可能是陪姨娘去庙里上香了,小的这就派人去叫。” 王通的火气“腾”的一下子就升上来了,骂道:“你还替他瞒着,他什么样,我这个老子还不知道吗?定是和那些个不三不四的胡混去了。你还不快说!” 管事只好说道:“其实三公子最近一直和唐国公世子在一块。” 王通的肺都要气炸了,他跟李湛在朝堂上都要直接对打了。这个臭小子居然和李湛那个不成器的侄儿混在一起,大骂道:“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把他叫回来。我要好好教训他!哼,早晚他要把这个家给败掉!” 虽然都是纨绔子弟,但这些人也是分成一个个小圈子的,比如陆寄文就绝对看不上李令桓这样的,因为觉得他档次太低。而李令桓也不会往陆寄文那里凑,那只会自讨没趣。而像王徇这样的庶子跟李令桓凑在一起倒觉得自在。 过了一会儿,王徇回来了,见到自己老子,大大咧咧的就往地上一跪,说道:“父亲。您叫我。” 王通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里就来气,说道:“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在家好好读书,明年我就打算让你入仕了。你这个样子怎么行!” 王徇说道:“父亲,我根本不是这块料,您就算让我去当了官,我也早晚办砸了差事。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其实您也是知道的不是。我不如大哥有才学。也不如二哥机敏。胸无大志,就打算这么过一辈子了,您就别指望我了。” 王通“啪”一拍桌子,骂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成日家就知道在外头跟那些人胡混!” 王徇却毫不在意王通的怒火,说道:“父亲大人,我们一不欺男霸女,二不惹是生非,就是听听小曲、喝喝酒,怎么叫胡混呢。您这可真是冤枉我了。” 王通见王徇这一副惫懒模样顶嘴,心里恨的痒痒,上去就踹了他一脚:“你个小畜生,干脆我今天打死你算了!” 还要踹第二脚,王徇的生母路姨娘便赶了过来,拦在儿子前面,哭道:“老爷,您要打就打我好了。” 路姨娘是个聪明女人,这么多年都是府里最得宠的女人,夫人崔氏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没把她怎么样,当然这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儿子是草包,从小就没有读书的天分。 王通见她来了,就知道今天别想处罚儿子了,喘着气道:“你来干什么。” 路姨娘忙说道:“我来是担心老爷被这个不肖子气坏了。”一面冲着王徇使眼色,让他服软说好话:“还不跟你父亲磕头认错。” 王徇只好磕了个头说道:“父亲,我错了。” 王通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去吧去吧,赶紧滚!”王徇忙跑了出去。 待这一阵闹过去,王通对管事说道:“诶!天不佑王家啊,一个惹了大麻烦断送了仕途,一个就是这幅德行……我这是为谁啊……”说着,想起死去的嫡长子竟老泪纵横。 王徇从父亲那里跑出来,一出院子,小厮便迎了上来:“哎呦,我的祖宗,您没事吧,小的可要担心死了。” 王徇得意的说道:“你看我这样像有事的吗?” 小厮说道:“您就让小的们别总提心吊胆了,小的听说老爷和唐国公在朝堂上打起来了,他听说您和唐国公世子在一块儿,一准儿生气。我看……” “那是他们的事,关我们什么事,你看李令桓在我面前提这事了吗,我们是好兄弟。”王徇说道。 “那您还要跟他一起建马球队啊……” “那当然了,怎么能背弃兄弟……他说他有办法弄到好马,这回就看他的本事了……” 一个丫鬟走过来说道:“三公子,姨娘叫您过去呢。” 王徇脸耷拉下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这就去。” 第五百七十八章 震惊 李湛一路上就在疑惑,涵因到底什么意思,她说犯了逆天之罪。他觉得涵因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就算作恶多端,能犯下什么滔天的罪恶呢,顶到天也不过是男人眼里的小打小闹,就算是杀人放火,到了他这个级别,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自己亲自动手根本没有必要。 回到武威,他先做出姿态,加强城中管理,然后又陈兵玉门关,震慑突厥人,之后,奥射见占不到什么便宜,就带着自己的部族走了,其实他这次根本没有来多少人,只是虚张声势加上谣言罢了。 之后李湛便找到霄云,把涵因给他的玉佩拿了出来。 霄云看了他一眼,说道:“妹妹终究还是要把这个交给你。”虽然只是平淡得甚至听不出起伏的陈述句。不知道为什么,李湛却似乎从中听出了隐隐的不满。不过,此时,他根本没心思去追究霄云的想法,他只想知道,涵因到底背着他做了什么事情。 李湛骑着马跟着霄云出了城,之后又进了山,经过七扭八拐的小路,到达了一处庄子。这里恰好在一个小山谷之间,很是隐蔽,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 庄子的外墙朴实无华,里面的房子也是凉州最常见的民居,屋子高大,墙壁厚实,窗子很小,可以抵挡得住这里冬日的严寒,上面也没有什么花俏的装饰,非常实用。 进了屋子,家具也很简单,看起来毫无出奇之处。霄云将床边一块地砖翻起,下面不知道是什么开关,他用力一按,床往旁边划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这里竟然又一个密室。霄云对李湛说道:“来吧。” 说着,走进了入口,用火石将里面放着的一个火把点燃,继续向下走去。李湛忙跟上他。又往里走了一段,密道陡然开阔了起来,这里是一个大厅,李湛顾不上四处打量,目光就被中间放着的一堆箱子吸引了,这些箱子比一般人家的箱子要大很多,都是厚实的杨木板子。边角还包着铜。李湛刚要问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霄云走上前去,把箱子盖陡然掀开。里面竟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 李湛一下子懵了,紧走几步到箱子跟前,拿起一枚银锭仔细观看,银锭在火把的映照之下反射着火焰的光芒。这是大隋国库的标准库银,五十两一锭。下面还印着国库的官印,李湛登时脑袋上便冒出汗来,一时间脑子乱嗡嗡的,又很多事情想问,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他有些迷茫的看着霄云。 霄云却先开口了:“妹妹让我交给你的就是这些银子。一共九百七十八万三千四百五十两,每一箱是五万两。” 李湛一听这个数目便傻眼了,问道:“你……你们哪里弄来那么多钱。” 霄云说道:“你可记得原来你在凉州发现的那笔长公主的银钱吗?其实在你之前我们就发现这笔钱的下落了。于是挖了一个密道,悄悄的从下面把银子运走,藏到这里,谁知道刚运了不到一半,这个地方就暴露了。” 李湛也想起了那笔银子。的确规格、下面的印记跟这里的银锭的确是一模一样的,继而他又想起那条几乎把他埋葬的密道。原来那条密道是涵因授意霄云做的……怨不得涵因说她背着自己犯了滔天的大罪呢……竟然是这么回事。这可是偷皇帝的钱啊,而且还偷了如此巨大的金额,若是这件事被皇帝知道了,那可是灭族的大罪…… 这样想着,李湛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凉风一吹,打了一个寒战,李湛猛地抬起头,看着霄云,说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霄云看着他,笑道:“都已经做了,后悔也没办法了。” “这是涵因的主意?”李湛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稳重谨慎的妻子会做这么疯狂的事情。 “她让我查谢行远这个人,到了凉州,恰巧意外的得到了这笔钱的下落,所以我们就决定冒险,把这笔钱偷出来,所以就挖了那条密道。”火光之中看不清霄云的面容,但是李湛仍然能感觉到他表情中的得意之色。 “那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为什么要瞒着我!你知道这事又多大吗?朝中有多少人盯着这笔钱吗?”李湛胸中升起一股怒火,这么大的事情,涵因竟然不告诉他,而是跟这个来路不明的义兄筹谋。 这么长时间了,她最信任的人竟不是自己,这让李湛感到羞辱和愤慨。 霄云却冷笑道:“那时候的你有胆量吃下这笔钱吗?” 李湛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确,他敢吗,他有这个胆量吗……但心中的火气依然难平,冷笑道:“既然那时候她不信我,现在又告诉我干什么?!” “我也很奇怪,她为什么又信你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道:“这是她临走之前交给我的,说如果她没跟你一起回来,你来找我的时候,就把这封信交给你。” 李湛接过信,当即就想拆开,霄云说道:“上去再看吧。”李湛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地道里面,唯一的光源只有霄云手上的火把。 李湛抿着嘴,什么都没说,跟着霄云走了上来,脑子中却是一片纷乱,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重新回到屋里,李湛忙不迭的打开信,涵因没有用惯常的书信体例来写信,而是用平常的白话文写成,就像两个人在屋子里头商量事情一般。 “夫君,我知道,你看到这笔钱的时候,一定会很愤怒,气我没有早早跟你商量。其实,最初我也并不能确定这笔银钱就藏在武威,因此叫义兄带人挖掘,多半存着试探的意思,没想到果然被我们找到了。正当我在犹豫要怎么告诉你的时候,你也发现了那些人的蹊跷,而后这笔钱就曝光了。当时皇上和朝中大臣都盯着这笔钱,你决定把钱交给皇上,几乎得罪了所有朝中的大臣。此时,我就更不能把钱的事情告诉你,否则,事情会愈发复杂。 而后,我们在凉州经历种种,让我一次次按下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想法。这次回长安,事情已经变得刻不容缓了,皇上对你的信任越来越薄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向你动手。我们的情势愈发危急,必须早作准备。离开凉州前,我就设想了重重情况,左右衡量,若是你能回到凉州,也就到了我们动用这笔钱的时候。我想,若是我能随你一起回来,就亲自告诉你这件事,若是你一人回来,就叫义兄将钱交给你。 看过这些,夫君若是仍然责怪妾身,妾身不敢辩解。只是,夫君一定不能再对皇上抱有幻想了,如今你统辖三州之地,手掌军政大权,用本地税款供养军队,实际上已经是独立于朝廷之外了。现在唯有扩展实力,才能让皇帝和王通对你不敢轻举妄动。百年前,独孤皇后对高祖说:‘大事已然,骑兽之势,必不得下,勉之!’而你我之情势亦是如此,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如今,皇上已失德政,人心浮动,各地民变四起,大隋之气运,已然式微,大乱将至,夫君手握重兵,于西北一隅,正可蓄积实力,守可自保平安,攻则可图谋天下。” 李湛看到这里,心中的震撼比见到那笔钱的时候更大,他虽然一直有野心,而且一直对皇帝非常不满,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谋反朝廷。当涵因把这一切都剖析清白,他才发现,除了这条路,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皇帝根本没打算放过他,而他通过操弄凉州的内外形势,又留在这里一任,但下一次他又用什么方法继续拖下去呢。早晚有一天,皇帝对他的忌惮会超过对凉州局势的担心,到时候,皇帝可就不会这么轻易的让他回凉州了。 李湛坐在那里,愣愣的盯着那面白墙,过了许久方回过神来,看见霄云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调息吐纳,忍不住问道:“到底涵因信不信我。”说完了,他就后悔了,一个男人,不去想那些生死攸关的大事,却在纠结一个女人的想法,还宣之于口,这简直就是一个现成的笑柄。 霄云却没有丝毫要笑话李湛的意思,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如果她不信你,干嘛要把这笔钱交给你。” 李湛愣了愣,一直紧绷着的下巴,也放松了下来。 霄云忽的一伸手,涵因那封信便到了他手里,但他并不看,而是用内力轻轻一捻,那张薄薄的纸便化作了飞沫。 李湛皱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她说这种东西若是留下来,就会落人口实,嘱咐我等你看完,一定要销毁。” 笔迹虽然没有了,但信的内容却仿佛刻进了脑海里一般,不断的在思绪中回旋。 李湛回到都督府,心中仍然起伏难平,时儿生气,时儿纠结,一方面震撼于她对时局的判断还有那种胆大包天的想法,另一方面又责怪她自作主张,埋怨她把自己当外人,但这种种之后,他又想起霄云说的,若是她不相信自己,怎么会把这笔钱全部交给他处置呢。李湛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真想冲回长安,亲口问问她:“涵儿,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在你心中又占着怎样的位置……” 第五百七十九章 觐见 连着几日的大雪,将长安铺成一片白色,这一日终于放晴了,天空蓝得透亮,阳光也格外温暖和煦,宫里传了话,太皇太后宣涵因带着几个孩子入宫觐见。 数年未见,太皇太后苍老了许多,原来花白的头发,如今已经是满头银丝,大病初愈,两颊深深的凹了进去,面色也有种病态的苍白,只是眼神中透出一种宁静与睿智。 涵因看到她,心里微微有些酸意,这位老太太历经四朝,血雨腥风也没有把她击倒,但时间却毫不留情让她的生机渐渐流逝。她跪倒在地:“妾身郑氏见过太皇太后。”几个孩子也规规矩矩的跪好,李令辰在宫女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行礼。 太皇太后听着孩子们稚嫩的请安声,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皱纹也舒展开来。她向涵因伸出手,笑道:“快点让他们都过来,让我仔细看看。哎,我这老太婆现如今眼神越发不济了。” 赵妈妈笑着示意宫女们把凳子搬过来。 太皇太后笑道:“都坐都坐,把最小的抱过来。”宫女们笑嘻嘻的把李令辰抱到太皇太后身边。太皇太后让他坐到自己腿上。令辰不怕生,瞪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老太太。太皇太后又看看李令彦,笑着点点头:“你这庶子让你教养得不错。” 涵因笑道:“妾身还要多谢太皇太后照拂熙儿和弘儿。” 太皇太后笑道:“这两个孩子都可人疼得紧,这些年,除了六郎,宫里头再没别的孩子出生了,他们陪陪我,我心里头也高兴。” “太皇太后对妾身一家的恩德,妾身感激不尽。”涵因笑道。 太皇太后却摇摇头。笑道:“感激什么啊,我也是做过母亲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你跟孩子分开有多难受。你不骂我这个老太婆多事就好了。” 涵因忙跪下:“祖宗国法,妾身不敢有怨言。” 太皇太后笑道:“好了好了,我又不是怪你,不要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我知道,你这些年肯定很想念熙儿、弘儿,顾得了丈夫就顾不了孩子。” 涵因站起来重新坐下,笑道:“多谢太皇太后体恤。” 正说着话,赵妈妈走了进来:“皇上给太皇太后请安来了。”涵因心里一沉。站了起来。 一身明黄服色的皇帝走了进来,给太皇太后行礼:“皇祖母,您身子可好些了?” “今天是有些精神了。叫郑国夫人进宫,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太皇太后笑道。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涵因,笑呵呵的说道:“都起来吧,郑国夫人好久没有进宫了。太皇太后很是看中你,你要多来陪陪太皇太后。” 涵因闷声答了个:“是”。就站在一旁低头不说话了。 皇帝看着李令弘和李令熙,笑问道:“你们回去这些天,觉得宫里好,还是唐国公府好?” 两个孩子并不怕皇帝,看起来似乎跟他还很熟悉,李令弘大大方方的说道:“宫里有宫里的好。家也有家的好。”皇帝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对涵因说道:“你这个娃娃不简单啊,朕看以后必成大器。” 涵因低头笑道:“宫里的师傅教导得好。这都是太皇太后、皇上的恩泽,德妃娘娘的眷顾。” 皇帝嘴角勾了勾,还想继续跟她说些什么,又想到太皇太后在一旁看着,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转而逗令熙:“熙儿觉得哪好。” 令熙皱着眉头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家里就一点不好……” “哦?哪不好?”皇帝问道。 令熙说道:“没有太皇太后、皇上和德妃娘娘。要不皇上带着太皇太后和德妃娘娘一起去我家住吧。” 令熙的话带着童趣,又很讨巧,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皇帝笑道:“那朕要是去你家,令熙欢不欢迎朕。 令熙用力点了点头,很慷慨的说道:“我把我的屋子分给皇上一半!”大家又笑了起来。 童言无忌,让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皇帝只向涵因瞟了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没有再说什么了。涵因只当没有看见。 一旁的刘公公自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心,并不跟涵因有任何眼神交流。 聊了一会儿天,太皇太后露了乏色,一旁的赵妈妈走上前来,说道:“太皇太后,该进药了。” 皇帝和涵因便告退了。皇帝本想跟涵因一起走出去,谁知道涵因却带着孩子们先跪在地上恭送他,他也只好先走了。过了一会儿,涵因方从仁寿宫退出。 文妈妈正等在肩舆旁,见涵因出来,给她行了个礼:“奴婢给郑国夫人请安了。” 涵因笑道:“数年未见,文妈妈可好?” “托夫人的福,奴婢身子还算英朗。夫人这趟回长安会待上一阵子吧?” “是啊,最近就待在长安了。”涵因笑道。 文妈妈笑道:“听说夫人的兄长们都在外放,真是可惜。” 涵因就知道她一定很想知道郑钧的消息,说道:“谁说不是呢,我二哥现在在江南驻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哎,不过也好,我二嫂跟了过去,现在怀孕了,听说那里气候温润,正适合养胎。” 文妈妈握着帕子的手攥了攥,压着自己心里的激动,说道:“县男夫人又怀孕了吗,真是可喜可贺。” 正说着,宫门到了,涵因下了肩舆, 过宫门,除了皇帝、后妃、皇子公主,凭是多大的官也要用走的,并且出入都要登记,当然有一些年迈又德高望重的官员会得到特殊的恩赏,不过涵因的肩舆也就到此为止了,涵因笑道:“承妈妈您吉言,我代我二嫂谢过了。” 文妈妈收住了笑容,对涵因恭谨的说道:“奴婢就只能送夫人到这里了,祝夫人一家平安顺遂,县男夫人能顺利生产。” 涵因将牌子递给登记的小太监,小太监知道能乘舆到这里的已经是非常之人了,忙恭敬的接过。 忽然,门口跑过来一个太监,说道:“别在这戳着了,吴王殿下的卤薄到了,赶紧准备。” 小太监对涵因赔笑道:“就麻烦夫人在一旁稍后,待吴王殿下的卤薄过去之后,您再出宫吧。” 涵因笑道:“这是应该的。”于是在一旁肃立。吴王这个人,之前就一直让她放心不下,却抓不住什么把柄,自从知道了他在下面做的小动作之后,她就让宁若派人盯着他,收集他的活动,不过他本人异常的低调安静,若不是谢行远一直和他府里的一个管事来往密切,涵因都几乎察觉不到他的行动。 亲王平时出行的卤薄虽然并不像典礼时候规模那么宏大,但是队伍也很长。眼见吴王的车驾就要过去了,忽然吴王敲了敲辇舆,队伍里头就出来一个太监,用尖细的嗓子喊了一声“停——”,整个卤薄就停了下来。 太监跑到吴王驾前停了,吴王对他不知吩咐了什么,他点点头,又冲涵因跑过来,陪笑道:“夫人,吴王殿下请您近前说话。” 涵因只得走上前去,对吴王施礼。 吴王的眼角微微有了些纹路,却让他的桃花眼更具男人的魅力,他笑道:“得有多久没见过郑国夫人了……本王还记得那年潼关驿站的楼上和夫人……谈心……仿佛就在眼前啊。”这话本身没什么,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带着欲说还休的暧昧。 涵因冷笑道:“是啊,我记得吴王好艳福,之后就纳了杜三姑娘。” 那位杜三姑娘进了王府之后,吴王新鲜了几日,早就被抛在一边了,她娘家败落之后,在王府就更没人把她当回事了,吴王皱皱眉才想起来这个侍妾,笑道:“看来夫人对本王很是关心嘛,对本王收个女人还这么在意。” 涵因笑道:“妾身只是恰好认识杜三姑娘的两位姐姐。” 吴王见涵因并不吃他这一套,叹了口气说道:“夫人,你可知道你父亲的秘库给本王带来了多大麻烦吗?” 涵因冷笑道:“王爷弄错了吧,军器监早就查明了,那是百年前的东西,怎么能算到我父亲头上?我父亲对大隋鞠躬尽瘁、积劳成疾,却有一干小人造谣生事,王爷英明,怎么能和街头百姓一般以讹传讹呢?” 吴王见口头上讨不到便宜,挑了挑眉,笑道:“数年未见,郑国夫人的风采依旧,过些日子,鄙府要开宴会,请夫人务必屈尊,明日本王就派人奉上帖子,就静候芳驾莅临了。”之后也不待涵因回答,对太监吩咐道:“太皇太妃该等急了,走吧。” 涵因看着吴王卤薄走远,吁了一口气,皇宫真不是省心的地方,来这么一趟,就要碰上自己不想见的人,涵因转身回到太监那里,接过牌子,刚要走,又停住了脚步。 原来站在那里的小太监身边又多了一个老太监,看服色,竟是个正七品,涵因想了想,忽然对着那老太监问道:“敢问公公可是宫闱局令,吴公公?” 那人一愣,随即躬身笑道:“夫人竟认得老奴,真是老奴的荣幸。” “妾身出入宫门,常见到公公,今日恰巧碰上,故而相问,唐突失礼之处,请公公莫怪。”涵因口气随意的说着,心里却恍然,原来这位就是刘胜的叔父。 第五百八十章 敌意 涵因虽然并不想跟吴王有什么瓜葛,但吴王亲自相邀,让她去赴宴,她也只好去了。一来是没法推辞,二来是她也想知道吴王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怀孕已经快三个月了,还未显怀,怀孕反应也并不重,有时候呕那么几下,很快就过去了。只是马车摇摇晃晃,让她微微有些往上犯恶心。好在吴王府离唐国公府并不远,从马车上下来,走了几步之后,涵因又觉得好多了。 自涵因去了凉州,吴王府的宴席愈发引人注目起来,吴王善于结交文人,最欣赏有才学的年轻人,在宴席上出了不少好诗篇,渐渐成了士林文人的谈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长安里流传了这样一句话,“不赴吴王宴,何以称风雅。”,文人雅士们都以受邀参加吴王府的宴席为荣,这里也成了年轻士子向达官显贵们展露才华的地方,不乏有人才惊四座,一举成名。人们也就愈发对这个宴会趋之若鹜。 吴王府年末的冰雪宴和夏季的牡丹宴便是最重要的两场宴席,今天这里冠盖云集,几乎长安所有贵胄世家的子弟都来赴宴了。吴王府门口长长的马车队伍,几乎要排到另一坊去了。涵因本来在车上等的不耐烦,没想到吴王妃专门派了人把涵因的马车从预留的贵宾通道引了进去,又派了自己身边的妈妈,在门口候着,她一来,便请到后面的暖阁里头休息。 涵因的特殊待遇,引得一众来赴宴的命妇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那个被引到里面去的是谁啊。” “看着面生,谁知道呢。”另一个也想不起来。 “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吧,那位是郑国夫人。她丈夫就是前一阵在朝中引起大风浪的武威郡都督李湛。” “哦,竟是她啊……诶?她丈夫不是唐国公吗?她怎么封成了郑国夫人?”有人不解。 “人家是荥阳郑氏出身,我朝惯例,妻爵要低于母爵。本来她根本不可能这个时候封国夫人的,不过几年前长安发生大疫,楚王年纪小染上了疫病,郑国夫人护理有功,受到太皇太后格外的赏识,因此得封国夫人,封在郑说明得封并非从夫。”一个知情的人跟周围的人说着自己听说的八卦。 “哦,原来是这样啊。” “呵呵,你们几个之前不在长安,所以不知道她。这位郑国夫人当年在长安也是风光一时的人物,她本人就极有才学,相交往的夫人们也都是长安有名的才女。当年也只有她办的宴席能集齐长安四公子。她请怀素大师讲经说法,连皇上都赏光去听。可是说是长安世家夫人中的第一人。”之后那人把声音压低:“说句对主人家不敬的话,若不是郑国夫人跟着唐国公去了凉州,吴王府的宴席哪会到如今的地步。” 忽然,有个声音冷不丁来了一句:“这位姐姐也太吹捧那位郑国夫人了。什么第一人,她也不过是个罪臣家的出身,从前还做过奴婢,那郑国夫人的封号,是因为她哥哥的案子经查明是冤案,当今皇上宽仁。想要补偿她家,她又善于巴结太皇太后,才有了这个封号。不让她从封丈夫。那是因为她是继室,再怎么样也不能越过元配,将来唐国公百年之后,唐国夫人的封号还是要加给人家元配的。” 众人抬头一看,来的是前宰相虞孝严的二儿媳杜氏。她便是杜筱的姐姐——杜家大姑娘。当初,杜家是想把她送进吴王府作侧妃。而要把庶出的三姑娘嫁给虞家二公子的,谁知道杜家三姑娘竟那么大胆,在回长安的路上就勾引了吴王,还生米煮成了熟饭。杜家不得已只好把这两个姐妹的亲事换了一下。因杜三姑娘是庶出,只能以侍妾的身份进吴王府。 而当时,杜家大姑娘嫁给虞家二公子则成了低嫁,杜家大姑娘很是郁闷了一阵。谁知道杜胤却忽然倒台了,而虞孝严则一下子被皇帝提拔成了门下侍中,虞孝严在宰相任上虽然是个应声虫,但给儿子安排个好差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虞家二公子便进了礼部。 在大隋,出嫁女不受娘家牵连,而且在世家中,若是有人因妻子娘家倒霉而抛妻弃子,反而会被人鄙视,杜大姑娘不仅没有受影响反而因祸得福,成了宰相儿媳。虞孝严丁母忧辞官之后,皇帝便给他的两个儿子升了官,虞家二公子现在是从七品上礼部都事。 每个女人都有一颗八卦之心,听见她很熟悉这些内幕的样子,这几个没听过这些的妇人们,便围拢了过来,催着她快说:“虞二奶奶既然知道,不如多说些给我们听。” 杜氏冷笑道:“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看她的座上宾,卢昭,人家可是眼高于顶,清高得很呢,什么范阳卢氏长房嫡子,只有别人巴结他的份,他夫人李宁馨也是陇西李氏姑臧大房的嫡女,当初跟那位郑国夫人最好,如今怎么样了呢,还不是发配充军,也成了奴婢。可见宴席也不要随便乱去,免得沾染上了秽气。” 这么些年过去了,杜大姑娘依然对涵因的恶感不减,对涵因用杜三姑娘嘲讽她的事情,仍然记忆犹新,自从她父亲也获罪,她也就愈发讨厌涵因,讨厌她翻身得到高位,但凡听见有人夸涵因,她总会过去冷嘲热风一番,仿佛他父亲成了罪臣,而她没有成为奴婢,就可以带着优越感把涵因这种受牵连成了奴婢的踩在脚下了。 刚才夸涵因的那位夫人感觉出这位虞二奶奶对郑国夫人的敌意,便转移话题说道:“说起来,如今的青年公子却都没有长安四公子的风采了……” 女人们的关注点一下子便集中到了帅哥们的身上,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把郑国夫人的话题丢在了一边。虞二奶奶还想再说,却发现没人对她的话感兴趣了,只好悻悻的坐在了一旁。 涵因在后面的小厅,陪着吴王妃说了一会儿话。陆寄悠便进来了,她是宰相之孙女,自然也是贵客,她跟吴王妃也熟悉得多,跟吴王妃见过礼,便坐到涵因身边,也不管之前吴王妃怎么安排的位置。 对涵因说道:“刚才我从前面走过,你猜我看见谁了。” “谁啊?”涵因给陆寄悠倒了一杯酒,自己却没有喝。 陆寄悠接过酒杯,抿了一口,冷笑道:“虞二奶奶。” 涵因想了半天,方想起来杜筱的姐姐嫁到虞家了,笑道:“我当是谁,她啊……” “你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她怎么这么恨你,到现在了,听见有人说你事,必定上去冷嘲热讽。”陆寄悠想起刚才听见的话,心里有些来气。 涵因却并不在意,说道:“谁知道,我跟她都没见过几面,倒是跟她妹妹熟识。她从前就那副样子,好像我欠她几千万没还似的。”很多时候,人总会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恨意,就比如卢昭之于王彻,再比如这位虞二奶奶,她很涵因的原因只是因为她觉得涵因出身还不如她,却处处比她好。 “哼,看不惯她那副样子。”陆寄悠愤愤的说道:“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不长进,这么多年了,还没完没了的呢。” “也不过就敢在背后嚼舌根罢了。”涵因冷笑道,又“扑哧”笑了一声:“不过,也难为她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想着我。” 两人刚聊了一会儿,吴王妃笑道:“诸位,该开宴了,请诸位到主厅就坐。” 虞二奶奶在右手一侧的第一排,第三列,涵因进来的时候,正好从她身边经过,她冷冷的看着涵因,对旁边的人说道:“土鸡就是土鸡,别以为插了几根孔雀羽毛,就能冒充凤凰了。”这话她是故意说给涵因听的。 涵因却恍若未闻,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其实,涵因听见了,不过她却毫不在意。如今,她的世界早已脱离了一帮妇人嚼舌根、挑事拨火的小圈子,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筹谋,有太多的敌人需要防备,妇人圈子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对她没有什么意义了。 虞二奶奶见涵因对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中更觉得不爽,看着涵因的眼神不知不觉的带上了一抹恨色。 冰雪宴,自然是要赏雪的,吴王妃便邀请众人去花园赏雪。涵因因为怀孕,怕地上滑,便跟王妃告了罪,去了旁边的小厅歇息,王妃便带着众位女宾浩浩荡荡的去花园了。 小厅的暖炉烧得正旺,涵因一个人坐得无聊,都有些犯困了,这时,有人把小厅的帘子一掀走了进来。涵因一惊,登时清醒了过来,立刻坐正了身子,对来人冷声说道:“王妃带着贵客们去赏雪了,王爷走错了地方。” 来人正是吴王,他微微眯起那双桃花眼,对涵因魅惑的一笑:“我是专门来找夫人的。” 第五百八十一章 挑唆 涵因就知道吴王有所图谋,不管她是否跟着王妃去赏雪,他一定会有所安排,她见吴王说是专门来找自己的,冷笑道:“王爷难道不知道要避嫌吗?” 吴王却又走进几步,拉过一个凳子,在涵因坐着的塌旁边大大咧咧的坐下了,笑道:“夫人不去跟着众人去赏雪,难道不是为了等本王吗?”吴王在女人面前一向自我感觉良好,当然,很多女人也喜欢跟搞他暧暧昧昧的调调,虽然也许她们跟吴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因此涵因明摆着不吃吴王这一套,也改变不了吴王这个调调。 涵因讽刺一笑,看着吴王,说道:“我若是跟着王妃去赏雪了,是不是王爷今天就不找妾身了?” “本网安排了人,到时候会把夫人‘请’到鄙人收藏历代名家书画、金石还有碑刻的琅嬛阁去,请夫人欣赏本王的藏品。” 吴王满脸可惜:“夫人以风雅出名,见多识广,小王所藏鄙陋,不堪入眼,不过亦可博夫人一笑。” 涵因就知道吴王让她来必然有所图谋,她想避也避不开,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若是贸然去了吴王的什么琅嬛阁,恐怕主动权就不会在自己手里了。这个地方是宴会的主会场,那些夫人们过一会儿还会回来,吴王也不敢过分,笑道:“小女子不过附庸风雅,哪会什么鉴赏,恐怕要吴王殿下失望了。” 吴王笑道:“夫人不肯莅临,本王只好亲自来拜会夫人了。” 这事,盼晴和云际从外面走了进来,盼晴戒备的看着吴王,云际则附身对涵因耳语了几句,涵因点点头,对云际吩咐些什么。云际给几个丫鬟使了眼色,她们便退了出去。 涵因冷笑道:“吴王殿下有什么吩咐,就请说吧,过一会儿王妃回来了,恐怕吴王就没办法说了。” 吴王见涵因把丫鬟们都遣了出去,语气愈发轻浮,笑道:“哎,夫人对本王总是不假辞色,这让本王很是伤怀,当初夫人求本王帮忙的时候。可是和声细语的……难不成夫人把从前和我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忘了?”当初皇帝在汤泉宫想要对涵因不轨,涵因就是求当时封号还是齐王的吴王帮忙躲了过去。 涵因笑道:“王爷对妾身的大恩,妾身自然是不会忘了。当然妾身也不会忘了,王爷改封吴王之后,朝中再没人提把王爷的封地迁回齐地的事情了。”因为齐王在吴地名不正言不顺,朝中随时可以让他迁走,这样他在江宁多年的经营就白费了。而且当地世家对他始终有所保留,怕跟他搅在一起,以后他忽然迁到齐地,之前的投入就大了水漂。 而他用了涵因的点子,让自己成为名正言顺的吴王之后,江南的世家也跟他的关系更加密切了。涵因说这话是提醒吴王。她给他帮了这么大一个忙,可不欠他人情。 吴王嘴角勾起一道弧度:“夫人可是在怨怪本王这些年忽略了夫人,夫人对本王的情谊。本王可是铭记在心呢。其实我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夫人……”涵因就知道话从他嘴里出来,一准儿变味。 “王爷还要兜圈子到什么时候。”涵因腻歪吴王这幅得寸进尺的样子,冷笑道:“王爷继续这么说下去,恐怕天黑了,也说不到正事上。我这人心思直,不懂那些弯弯绕绕。若是耽误了王爷的正事,岂不罪过……” 吴王已经习惯了在涵因这里碰软钉子,在他的印象里,他对女人屡试不爽的招数到她这里完全没有效果,每次都让他大感扫兴,却又奈何不得,这次依然如此,他讪讪一笑,继续说道:“这些年,李湛在朝中的形势你也看到了,很是不妙啊。皇上本来对唐国公府恩宠优渥,但是王通那个小人却在一旁挑唆,蒙蔽圣听,唐国公想必也对这等小人很是反感吧。” 涵因挑挑眉:“妾身一介妇人,哪里懂得朝政,说起来,王相是我的姨夫,都是一家亲戚,王相就算对老爷有什么意见,想必也不是处于私心,对老爷在凉州的施政有所误会。” “可是,夫人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王通对唐国公不讲亲戚情分,虽然唐国公人品高洁,不会迁怒到夫人,但时间长了以后,也难免对夫人有什么想法啊。”吴王一副为涵因考虑的样子。 涵因眼皮一抬,直视吴王冷笑道:“想不到王爷还关心我们夫妻间的事情……所以呢?” “夫人应该主动帮唐国公化解这个难题。”吴王见涵因并没有因为自己提到了她的家事而大怒,以为正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于是继续说道。 “妾身不过是个深宅夫人,又有何德何能去跟一朝宰相作对?”涵因看他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 “其实唐国公手里就有对付王相的利器,上次在大宴上唐国公就已经说了出来,夫人是明白人,就不要装不知道了。”吴王说道,面色也正经了起来。 “王相部分青红皂白,乱加污蔑,我家老爷自然要反击了。”涵因知道,吴王说的是大宴之上,李湛被王通当众指责的时候,反说王通和麴家勾结,里通外国的事情。 “只是被皇上压住,因此作罢了。若是善加利用,胜负还未可知啊。”吴王笑道。 涵因一笑:“王爷也知道这件事被皇上压住了啊,皇上还是很信任王相的,对封疆大吏当众污蔑,也没怎么样,我家老爷在朝中人微言轻,就算这件事上拿住了证据,皇上不相信也没有用。” “说句不好听的,那是因为唐国公在朝中树敌太多,很多人不愿意帮他说话,而皇上自然就被王通那等小人蒙蔽了。若是有人肯在皇上面前直诉忠言,让王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上达天听,皇上也会明辨忠奸的。”吴王义正词严的说道。原来吴王就是来鼓动自己,让李湛跟王通恶斗。 涵因真是佩服吴王的演技,他这番姿态。恐怕连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是惩奸除恶、拱卫皇室的忠臣了。涵因垂下眼帘,似乎在思考,带着疑虑说道:“可是如今王通身居相位,晋王又是皇上爱子,王充容又受皇上宠爱,可谓是势动中外,又有谁敢得罪他。” 吴王见涵因动了心,桃花眼眨了眨,笑道:“夫人这点放心,本王在长安也结交了不少正直的文人和大臣。他们若是知道了王通的恶行,是绝不会眼见着这等国之蛀虫占据宰相之位的。” 涵因皱着眉头,想了想方说道:“若是就几个人又有什么用。其实在朝中仗义执言的人也是有的,只是皇上从未放在心上。” 吴王笑道:“若是全朝野形成公论,就算皇上也不能轻轻放过,必然让御史台推鞠详查,到时候唐国公证据确凿。王通就无可抵赖了。” 涵因细细思索着,心里却是在评估吴王到底在朝堂和士林中有多大影响力,虽然他是忽悠自己,想让李湛和王通两败俱伤,但是他也不会平白夸下海口,必定是有一定的力量。不过就凭他在长安这么几年的时间,通过开几场宴会收拢的人心,也不过是些个嘴炮。鼓噪些声势出来,根本起不到实质性作用。不过只要提这个茬,那些不满王通主导加税的,一定会趁机咬住王通不放,而陆宪也会落井下石。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吴王的盘算够狠的,李湛已经公开说出王通勾结麴家的话了。但谁都不肯冒头,去追究这件事,虽然山东大族也不满王通,但是谁向公然向王通挑衅,他们之后也绝不会放过那个人,吴王想假李湛之手点着这个炮仗,让李湛拉仇恨,把王通整下去,他渔翁得利,到时候,为了平息山东大族的不满,皇帝同样会处置掉李湛。吴王这个算盘打得可真够响的。 涵因冷笑道:“王爷虽然说的句句在理,可是妾身却不明白了,再怎么样也是我家老爷和我姨夫的事情,王爷如此积极,这对王爷到底有什么好处?” 吴王“哈哈”一笑:“我就知道夫人会这么问,其实本王能有什么私心呢,不过王通的政策太不得人心了。何况,他是晋王的舅父,外戚当道可非朝廷之福啊……” “哦~,原来是因为晋王……王爷可也是皇子啊……”涵因笑道。 吴王忙说道:“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皇上春秋鼎盛,皇子们也已经成年,本王怎么敢有非分之想。” 涵因收回了看向吴王的目光,笑道:“王爷紧张什么,妾身可什么都没说啊。” 吴王忍了气说道:“夫人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见,本王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我不过对夫人开几句玩笑,夫人就想要了本王的命啊。” 涵因站了起来,在屋子里面溜达着,冷笑道:“王爷既然知道一言一行事关生死,又何必开这种拙劣的玩笑呢?武威郡都督的职责是守护一方百姓,哪有动不动就去弹劾宰相的道理,不过御史台若是查案,那是必定予以配合的。王通是外戚也是宰相,虽然挟晋王之势,众人归附,不过成也晋王,败也晋王,王爷自己也是皇子,应该知道皇上为父亦为君的矛盾……” 吴王看着涵因的眼神带着厉色:“夫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吗?” 涵因笑道:“王爷,坐收渔翁之利虽然是聪明的做法,可是终究得到的只是死蚌和死鹤,有些事情必须要亲手去做才行。”说着走到门前,一撩门帘。 一个人手脚被绑着,嘴堵着站在门前,盼晴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涵因把她嘴里的布拿了出来,露出一个可亲的笑容,仿佛是在聊家常,她问道:“虞二奶奶,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第五百八十二章 逼迫 虞氏吓坏了,看着面色阴沉的吴王,颤颤巍巍的说道:“没听见……我没听见……王爷……夫人……我什么都没听见……真的没听见!” 涵因笑着解开了捆着虞氏的绳子,还帮她整了整弄歪的领口,笑道:“虞二奶奶莫怕,多大点事啊,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好了,二奶奶受惊了,先歇息一会儿吧。盼晴,虞二奶奶在园子里头被窜出来的耗子唬着了,受了惊吓,你把她安置到旁边的屋子里头休息一下,压压惊。” 盼晴说了一声:“是。”连掺带拽的拖着虞二奶奶走了出去。 吴王的眼中露出杀意,冷声说道:“夫人什么意思?” 涵因笑道:“没什么意思,揪出朝中蛀虫这件事,还是要靠御史们,我家老爷的职责是治理一方百姓,当然官员犯法,若是御史台查证之时有需要到武威的时候,我家老爷自然要全力配合。” 吴王冷笑道:“夫人故意让那女人听到,是嫌王通不够恨李湛吗?” 刚才盼晴和云际进来,就是告诉涵因,发现了虞氏鬼鬼祟祟往这边走,涵因便吩咐几个丫鬟把跟着吴王的随从引开,故意让虞氏听到她和吴王的谈话。 虞氏本来是看见吴王走到了这里,她知道吴王风流,而涵因独自留在小厅,说不定就有什么丑事。其实吴王跟几位世家夫人关系不清不楚,在长安早有传闻了,甚至这些女人还是打着受吴王妃之邀进的吴王府。大家都心知肚明,因吴王是皇帝的叔父,只要不是事关朝政的大事,吴王的几桩风流官司,皇帝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被带了绿帽子的人。也只能忍气吞声。 虞氏弄些谈资诋毁涵因,便悄悄撇下众人,自己退了回来,本以为能看到涵因和吴王偷情,谁知道自己竟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当她想要偷偷溜走的时候,却被盼晴和云际拦住,把她绑了起来,嘴堵上,刀架在脖子上,她不想听也得听。 “王通会不会更恨我家老爷。反正都不会放过他,他也清楚李湛会对付他……不过,王爷这个只谈风月的闲散宗室。恐怕更会引人注目吧。王爷还是想想消息透露出去之后,王相会先对付谁吧,毕竟李湛远在武威,不过是廯芥之疾,而王爷身在朝堂。这才是肘腋之患呢。”涵因冷笑道。 吴王的眼皮跳了两下,随即又冷笑道:“我一心帮夫人,夫人却如此对我。” “帮?”涵因似笑非笑的看着吴王,说道:“王爷,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哄小孩子的话就别说了。王爷知道我的习惯。想合作就拿出有用的东西来,可是我想不出来王爷有什么能给我的。”涵因冷笑。现在李湛有兵,有权。有钱,而吴王虽然隐藏得深, 也埋下不少钉子,但是他却没有真正的实力,就像之前的李湛。是个投机分子。 因此他才需要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手段,涵因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自然不会按照他说的做,吴王的最终目的是篡位,那就必须要让这些皇子们都完蛋,他应该本来想要一个个对付的,让别人拼得两败俱伤,这样他就有机会了。可是涵因怎么会允许他从容布置,准备周全。 她故意让虞氏把消息透出去,不管虞氏有没有胆量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吴王也不得不加快自己的步伐,挡在他前满最大的障碍就是晋王这个最有希望拿到太子位的皇子,那么他的人就不得不和王通起冲突。王通最重要的是保住晋王,他自然会先对付吴王的人,这样就给了李湛扩充自己实力的时间。 而另一方面,王通更是不会放松对李湛的逼迫,李湛毕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虽然对皇帝很不满,但是造反这种事,他还是会犹豫,而王通继续步步紧逼,他也就不得不在那条路上越走越远了。长安需要乱一乱,李湛需要逼一逼,之前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也罢了,既然吴王亲自找上门了,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吴王冷冷的看着涵因,一双桃花眼再不是平时放电的样子,笑道:“夫人如此逼我,若是把我逼到王相那边,恐怕日子不好过的会是李湛吧。” 涵因嘴角勾出讽刺的弧度:“吴王隐忍了这么多年,原来就是想为别人做嫁衣裳啊。放心吧,皇上要用王通,却对他动不动的要挟很是反感,必定是要找王相的不痛快的,所以皇上不会让他动你。” 吴王心中怒火灼烧,但却对涵因没什么办法,这时候,吴王的随侍走了过来,吴王劈头骂道:“死哪去了,连个人都看不见。” 那随侍身子一缩,忙跪下:“小的知错了,但凭王爷发落,不过王妃已经赏过雪了,正往回走呢。”吴王是来秘会涵因的,自然不会带那么多人,只带了两个随侍,其实吴王素来风流,不知道勾引了多少家的少妇,随从以为跟往常一样,也就没多加在意。 涵因在听说虞二奶奶过来之后,就叫紫鸢和兰儿去把那两个人支走,放虞氏过来。虞氏只想抓涵因的把柄,却没想到正被涵因用来逼迫吴王。 吴王恨恨的看了那随侍一眼,冷声说道:“行了,起来吧。”吴王一向最自负自己的才智,还有对女人那套,却在自己的地盘被一个女人算计了,心中挫败不已。他一直不把女人当回事,那些女人们从来都是对他百依百顺,就算有不听话的,大多也是欲擒故纵,对这些人他素来都有手段,百试不爽,他便习惯性的小看女人。他跟涵因的几次接触都比较短暂,虽然对她印象深刻,但下意识还是觉得她不过是个略有不同的女人。却不知道她竟然这么难缠。 很想向这个坏事的随侍发泄,但看到涵因那深潭般眸子中散发出来的幽幽目光,又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风度尽失,他把气恼强压下去,说道:“去管家那里领罚二十板子。” 随侍如蒙大赦,忙磕头:“多谢王爷。” “滚!”吴王喝道。随侍屁滚尿流的跑了。 吴王顺下去这口气。又恢复了往日风度翩翩的样子,对涵因一礼,笑道:“夫人好机变,随便一点小纰漏都能被你利用上。从前对夫人不敬,是在下失礼,请夫人多担待,往后在下一定不会再把夫人当做一般妇人对待。”他把自称从“本王”换成了“在下”,也可以说是对涵因的一种认可。 涵因笑道:“其实这世上的事情哪会样样附和计划按部就班?敢于冒险才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留给殿下的时间不多了,您还是快点行动吧,妾身很看好殿下呢。” 吴王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向涵因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说道:“前些年,本王还觉得夫人青涩。如今夫人的风采果然更胜从前了。本王说过最喜欢成熟的果子,亲手把它们从高高的枝头摘下,纳入囊中,然后细细品尝。” 这话说得极为露骨,吴王向来自命风流。不惜得去做那些不入流的手段,自然也不会撂这种狠话,而他现在却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被涵因看透了,因此索性不再掩饰,女人是男人征服天下的战利品。这个女人也不例外。 涵因受到这样的羞辱,也撩上来一丝火气,冷声笑道:“吴王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摆平了再说吧。您要是落到了王通手里。妾身就没法回报您今天这番话了。” 吴王知道和她斗嘴,占不到便宜而且也没有意义,况且吴王妃很快就要带着那些夫人们回来了,于是他用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深深的看了涵因一眼,便匆匆的走了。 涵因吩咐道:“把虞二奶奶请回来吧。” 盼晴又把旁边屋子里还没回过神来的杜氏带了过来。虞氏看见涵因便跪下。涕泪纵横,说道:“夫人。我绝不会说,你放过我!” 涵因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怎样。王通和我家老爷不对付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你就算说出去,我又能损失什么。你该担心的是吴王殿下,他的秘密被你知道了,谁知道会不会恼羞成怒对你不利呢……” “那……那我该怎么办?”她已经完全慌了。 涵因笑道:“二奶奶就当什么都不知道,闭紧嘴就好了。” 吴王力量还弱小,就算吴王着急对付王通,也需要时间来发动。所以涵因还是唬住她,让她暂时不会把这件事抖落出去。不过涵因并不指望她能一直守口如瓶,也并不需要。她现在只是一时害怕,不知所措,天知道过几天她回过神来之后,还会不会被涵因这番做派唬住呢。 若她真的一直不肯说,王通也察觉不到吴王的动作,涵因便可以派人以虞二奶奶的口气把这件事揭出去。到时候,这话是不是虞氏透出来的消息,已经无所谓了。 “真的吗?”杜氏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涵因笑笑没有回答,只说到:“吴王妃就要回来了,夫人的头发也散了,妆也花了,你不怕别人看出些什么来吗?” 杜氏忙掏出随身的镜子打理起来。涵因也吩咐自己的丫鬟帮她收拾,又去叫她的丫鬟过来伺候。 吴王走了一会儿,吴王妃才带着众人回到宴席。之后便进了小厅看涵因。却看到虞二奶奶坐在涵因身边,吃了一惊,说道:“虞二奶奶什么时候回来的?” 涵因看她那表情就猜得到,吴王之前跟某几位世家夫人们做的那些事,这位王妃也是心知肚明的,却从来不管,甚至还是帮凶。她或许以为吴王想要单独见涵因是为了私通,现在却见到这里有两个人,自然吃惊了。 虞氏主动说道:“刚才落在后面了,偏看见好大一只老鼠,吓得我腿都软了。所以干脆就回来歇着了,顺便陪陪郑国夫人。” 吴王妃迅速调整过来自己的表情,笑道:“都是我照顾不周,两位多担待。” 涵因一笑:“王妃客气。” 第五百八十三章 闭门 陆寄悠本来要留下来陪涵因,刚才硬是被吴王妃和几位夫人拉去赏雪了,她跟外面大厅里的夫人们说了会儿话,就进里面的暖阁找涵因。 正巧碰上吴王妃从里面出来,虞二奶奶见她来了,面色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夫人好好歇着,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告辞回府了。”说着跟涵因行了礼,又对陆寄悠点头致意,便急忙忙的走了。她害怕吴王对她动手,自然不敢留下。 陆寄悠看着她出去,坐在涵因身边,问道:“她怎么跟你在一起。” 涵因冷笑:“她慌里慌张的回来,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支支吾吾的也不说。” 陆寄悠眨眨眼睛,小声说道:“会不会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所以就跑回来了……” 涵因看着她笑道:“什么不该看见。” “你恐怕不知道吧,吴王最是风流,跟好几家的夫人有些不清不楚的传闻呢。她一个人回来,竟没带着丫鬟,说不定是发现了什么……然后跑到你这来,让你给她打掩护。”陆寄悠声音低了下来,她没有怀疑涵因,毕竟有哪个偷听的会留在现场。 涵因笑道:“难不成你还怀疑前宰相家的二儿媳妇会亲自听窗根不成,这种事情,就算再好奇,也是让丫鬟悄悄去做,她这种身份,被人发现了,岂不尴尬。”其实涵因也不明白虞氏怎么会亲自跑过来。 陆寄悠冷笑:“你忘了,她可是曾经差点当了吴王侧妃呢。我早就注意到了,只要有关吴王的事情,她都特别关心,之前有过这么尴尬的事情,按常理来说,应该自己避嫌才是。但她每次吴王府的宴席必到,要说是为了妹妹,偏对那个现在还是侍妾的杜三姑娘不闻不问。其实,世家夫人之中一直有人私底下嘲笑她,嫁人那么多年,还对吴王念念不忘,偏吴王对她看不上眼,巴巴的贴上来也没用。我看她定是看见了什么,等不及叫丫鬟,嫉妒心切。就跑了过来。” 涵因恍然,怪不得一个大家夫人会亲自做这种事,原来她对吴王仍然心存爱慕。所以忍不住跟了过来,笑道:“怨不得,我看见她的时候她那副狼狈样子,头发都有些散了,衣服也皱了。” 陆寄悠睁大了眼睛。一副发现了真相的兴奋表情,看着涵因,在她耳边说道:“难不成……其实是她跟吴王……是了,从前吴王看不上她,也许现在又变了呢,哎呦。天啊……她可是前宰相家的儿媳啊……”吴王虽然跟不少世家夫人关系暧昧,但是也是捡那些中低层官员的妻子下手。 虞孝严当宰相的时候虽然是个应声虫,但好歹是宰相。这种丑闻传出去。就会成为全长安世家的谈资,当然,这种事也不会有人求证罢了。 涵因知道陆寄悠一直对八卦很有兴趣,虽然她自负宰相之孙女,在人前并不屑这种话题。不过现在屋里就她和涵因两人,丫鬟们又在外头守着。说话也没了顾忌,涵因忙止住她的话,笑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这种事,没凭没据的。怎能随便猜疑……再说这可是吴王府,外头还有各家的夫人。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陆寄悠吐吐舌头,笑道:“算了,下次去你府上看你的时候再细聊。” 涵因嘴上劝着陆寄悠,心里却在想,如果虞二奶奶对吴王有情,那么她恐怕会主动替吴王隐瞒,当然也有可能求之不得而毁之,故意透露出去,女人的心思千变万化,猜利益涵因每每都能*不离十,但猜女人的爱恨,实在无能为力,虽然她也是一个女人。 从吴王会不会对她出手灭口,就能看出吴王的实力了,毕竟想要诛杀一个世家夫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若是没做干净露了馅,反而会引起注意。还要考虑这位夫人刚从吴王府的宴席上出来,就死了,难免引人猜疑。到时候,都不用涵因起头,像陆寄悠还有外面那些热爱各种八卦的夫人们就会自行想象出各种版本的故事。 从吴王府回家,涵因又写了一封信给李湛,告诉他长安发生的情况。以及吴王的事情,让他小心行事,在这件事当中,做出一个配合吴王的姿态即可。 “上一封信算算也该到了。”涵因写完之后,细心的将墨迹吹干,语气里面难免有些担心。李湛看到自己让霄云交给他的东西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会不会恼羞成怒,不听她解释呢。又或者怀疑她别有用心。 用心经营了这么久的夫妻关系,好容易和李湛达到了一种默契状态,涵因真的怕打破这份和谐。她从来没有奢望李湛跟她的感情能达到怎样的高度,但是如今面临失去李湛的信任,这也让她患得患失起来。 涵因推掉了所有的宴席、应酬,专心在家里养胎,教导几个孩子。除了自己院子里的琐事,府中管理内宅的诸多事务,她也不去插手。本来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担心她回来之后抢走管家大权,毕竟她才是正经的唐国公府女主人。这些日子她们发现,涵因根本没有插手家务事的意思,才放下心来。反倒开始拉拢她,想让她为自己说话。 日子虽然平静,对于涵因来说却并不容易。尤其是令弘、令熙这一对性格完全相反的双胞胎,让她平添了不少烦恼。 总体来说,令弘性子太淡,做什么事情都超出同龄人一大截,不管是读书还是练武,都不需要人来督促,作息有规律,甚至都不怎么挑食,哪怕涵因说今天不必读书,可以玩,他都依然固执坚持自己的作息规律,涵因只觉得自己这个当妈的想宠儿子都无处着力。 而令熙则是完全另一种类型。她的脾气强横,只要一件事不合心意就发脾气,不达到自己的目的绝不肯罢休,甚至连奶娘也劝不住她。涵因打过她手板子,她咬着小嘴,眼泪流了满脸,就是不肯哭一声,也不肯认错,涵因就不信自己扳不过来她的坏毛病,还想再打,太夫人心疼孙女,派人把孩子接到慈寿堂去了。 偏这个孩子嘴甜,脾气过了,哄起人来像是变了一个人。连大夫人那种别扭的脾气,都对令熙喜欢得不行,天天说皓宁生的这个孙女往后像皓宁一样可爱就好了。 一边密切的关注着朝中形势,一边为孩子而烦恼,就是涵因这段平静生活的主旋律。 凉州的天气越来越冷了,冬天正是农闲时节,也正是练兵的时候,经过这些年的训练,还有几场大仗下来,从南方来的兵士已经逐渐融入了西北军,再不像刚来的时候软塌塌不堪大用。天气虽然寒冷,但士兵们却没有一个人叫苦。李湛也想办法提高训练的效率,争取在这个冬天把新兵练出来。这个时代大部分士兵都不是职业士兵,在农忙时节要在家种地。等到开春,他们就要回到各自家中的田间播种插秧了。 只有李湛的私兵是完全脱产的精兵,总数有两千,当然明面上只有四百人,剩下的人单分成两个的独立营,但都直接归李湛统辖,实际上也是私兵。 李湛虽然不满涵因之前瞒着他弄下这么一大笔银子,但是也知道如今自己是骑虎之势,没有退路。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按照涵因所说的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当然,他自己从气愤之中冷静下来就很快想明白,自己也根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这样做。他决定要将骑兵最少扩充到三千,精兵要再扩一营。 这时,涵因的信又到了,这封信是涵因上次写的,冬天西北的路不好走,经过了半个月才到达凉州,这次送来信的,是自家专门递送信件的人,主要怕通过驿站转交不安全。 信的内容主要说的就是要从天云马场调一批马,因为李令桓要组建一支马球队,已经单独给马场管事去了消息,让他们准备出来。给李湛专门写这封信主要是让他安排涵因自己的私兵跟着这匹马一起来长安。 李湛也觉得自己家中虽有不少奴仆、护卫,城外的庄子上也有部曲,但是这些人也只能看家护院,照现在这个样子下去,说不定哪天出什么意外,的确需要一些私兵护卫家里人。涵因的私兵有一百人,其中一半是女人,她们是不会被人当做兵士来看的,所以在外人看来也就是五十个商队护卫带着家眷去长安而已。 整篇信的内容都是马和私兵,只是在信末尾,落款之后写着一句:“夫君可还气我?”李湛想起自己跟她置气的时候,她拽着自己的衣袖摇来摇去,眨着眼睛,用一副可怜巴巴又带着委屈的腔调问:“夫君可还气我……” 李湛叹了一口气,心想毕竟夫妻一体,她还是为自己好的,想到这里,之前心中郁积怒气,忽得烟消云散了,一时间,柔肠百转,只觉得心中所想,千言万语都难尽诉。 他从架子上拿出一张笺纸,只写了几个字,寥寥数笔,一挥而就,之后便封号交给传信人,让他回长安之时,亲自交给涵因。 第五百八十四章 八卦 霄云把银子交给李湛之后,便带着自己的人去长安了。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保护妹妹。李湛大军在握,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也懒得管。倒是涵因一个人在长安,让他怎么也放心不下。 涵因听说他回来了,叫盼晴和云际都去看他,让她们帮忙把霄云的起居安排好。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年节,涵因反而不像往常那样四处应酬了,只是把给各家亲戚朋友要送的礼列了单子,让兰儿去操办。 她闹那么一出,让吴王恼恨不已,天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对自己动手,虽然盼晴和云际的武功在一般情况下足以让她全身而退,现在霄云回来了,她就更不怕了,但她可不会去冒那种没有必要的险,吴王若是想在唐国公府对她下手,那也要看看他的人有没有那两把刷子,闹出动静来,他就给自己惹上了一身麻烦。更何况,若是反被她捉住了把柄,那她就要好好敲诈一下吴王的剩余价值了。 另外皇帝显然对她没有死心,多出去一趟就容易给人以可趁之机。唐国公府虽然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豪贵之家,但皇帝还要顾忌李湛这个封疆大吏,况且他也不敢直接从唐国公府把一个一品外命妇弄走。除非他想跟抢走大臣之妻封为皇后的著名昏君宇文赟享有同样狼藉的名声。 涵因一直在等吴王会有什么动作,过了几天听到消息说吴王封了杜三姑娘为孺人,吴王妃很喜欢杜孺人,虞二奶奶以新孺人的姐姐,常被邀到吴王府中做客。 她给各家送礼,自然也收到回礼。吴王府的回礼还单有涵因一份,是以吴王妃的名义送来的。涵因打开来看。附在礼单的上的祝言并不仅仅是惯常的客套吉祥话。而是在后面单加了一句:“夫人所出之难题已解,唯祝夫人新春大禧,勿念。”字体笔风与前面不同。涵因猜应该是吴王的笔迹,字大而张扬,隐含着一种挑衅和炫耀的意味,就好像在像涵因示威一样。 看来吴王已经解决掉虞二奶奶这个难题了。结合之前,虞二奶奶跟吴王府来往密切的消息,涵因心里便有了数。 陆寄悠初六的时候来看她,两人坐在一起聊天,笑问道:“宫中大宴你怎么没去?”她没有诰命在身。自然没有资格参加大朝会,不过作为宰相的孙女,虽然已经嫁了人。太皇太后仍然不会忘了在宫里的大宴给她留个席位,特别邀请她去。因为这件事,她的妯娌和小姑没到这个时候就对她各种羡慕、嫉妒。陆寄悠从小经历这种场合,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嫁了人才知道。这居然也能成为压住夫家那些女人们的资本。 “大朝会我也告假了,一大早就要起来上妆,大冷天的在宫门外头候着,站着等的时间比行礼的时间还长,我受得了,孩子也受不了……”涵因笑道。 “我可听说好几位夫人挺着肚子坚持去呢。偏你这么娇气。”陆寄悠轻快的笑着。她只是调侃而已。大年三十的宫中大宴和正月初一的大朝会是每年最隆重的典礼,也是百官、命妇彰显身份地位的场合。因此,不少夫人即便是怀了孕、生了病。也仍然坚持参加,有些体质弱的,一场下来就流了产。 “我可不想为了虚面子跟孩子过不去。”还有一点涵因没有说,她受惯了别人的跪拜,而这种对别人跪跪拜拜的仪式对她没有丝毫吸引力。 更何况那里毕竟是皇帝的地盘。能不去还是不去了。如今虽然没有刘胜帮皇帝想那些馊主意,但她还是小心些好。 陆寄悠笑道:“太皇太后还念叨你呢。听说你在家养胎,不知道这次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她说等你生了,她给孩子选个名字。不知道你可乐意。” 涵因笑道:“太皇太后要是赐名,自然是孩子的福气了。” “哎,我觉得太皇太后的精神越发不如往年了……”陆寄悠说道。 “这次我回来也有这个感觉,听说一个风寒就病了好几个月呢……”涵因说道,太皇太后年迈,不知道哪天就有可能驾崩了。到时候又是一件大事。 陆寄悠支着腮帮子说道:“若是太皇太后不在了,宫里我也就去不成了……不过也没什么好去的……” 涵因笑道:“萧贵妃不是对你很好吗?” “以前还好,因为萧贵妃开始想让我嫁她的侄子……不是萧家大哥哥,人家早娶妻了,而是跟我哥哥整天一起玩的那个……后来我嫁到张家,她就对我冷淡了。”陆寄悠把她的私事都跟涵因说了。能跟陆寄文关系铁磁的,那必定也是纨绔。陆宪怎么可能把宝贝孙女嫁给那种人。陆寄悠叹了一口气:“我虽然不会看眼色,但是也有自知之明,何必去讨那个不自在呢。” “宫里也就那么回事,去不去有什么分别,还不如在家里呆着自在。”涵因这些日子待得懒了,觉得能找借口推掉那些应酬也是一件好事。 陆寄悠笑笑,又说起大宴的事情:“对了,这次皇上带着诸位皇子倒命妇这边的席间给太皇太后敬酒,之后还让众位夫人作诗贺新禧呢,不过后来感觉兴致又不高了,随便点评了两首就回群臣的宴席上去了。” 涵因并不关心皇帝的心情,问道:“对了,这一次的应制诗传抄出来了吗?怎么评的?” “呵呵,已经有抄本传出来了,不过世面上要到上元节之后,跟上元节应制一起出,这大过节的,哪个书老板能找到人抄这个。”陆寄悠笑道:“不过我已经拿到了。回头我派人送来给你看。” 那个时候这种宴席的场合,参与的官员文人们都会做应制诗,这是一个展现才华的好机会,之后这些诗还会通过各种方式流传到坊间里巷,被人传阅。 涵因笑道:“早些看晚些看倒没什么我就想知道今年谁最受好评。” 陆寄悠笑道:“今年被评最好的是张九龄。此人才华不错,却总是受排挤。” “为什么?” “说起来还跟你有关系,他之前的时候帮唐国公说过几句公道话……还被人当成唐国公一党弹劾。不过皇上知道他素来忠直,并没有怪他什么,只是每每考评都不好……我夫君也劝他别那么执拗,不该插嘴的事情就不要说,可是他却不听,觉得自己说的是真言,所以仕途总是受阻,好几次,差点被踢走。”陆寄悠说道。张九龄就是在涵因的安排下和张家本家搭上线,把回族谱的事情解决的。他跟涵因的三哥郑钦关系很好。所以也因这个缘故为李湛说话。 涵因想起张九龄曾经对她的想法,有些叹息,笑道:“没想到我家承了他这样的情。只有以后好好回报了。不过,他若是有得罪你家的地方,就多担待些吧。” “放心,夫君其实很欣赏他这个脾气的,祖父也夸过他。还说过两年把他外放出去,再回来之前的事情就平息了,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些事跟他为难。”陆寄悠笑嘻嘻的说道。 涵因一笑,就知道陆宪明面上虽然并不待见李湛,但也会暗中支持他,谁让他才是这条走私线上最大的幕后黑手呢。当年。为了跟柳正言火拼,损失了大部分西北的实力,也只能跟李湛合作。若李湛被王通的人换走,他的损失只会更大。 所以,张九龄这种为李湛说话的人应该是他保下来的,皇帝则需要不同的声音,所以张九龄看起来不受待见。但也不会被人一脚踹下去。 陆寄悠又说道:“还有几个好的,我都记不得名字了。回头你自己看吧。皇子里面拔得头筹的自然又是晋王了。他的诗得了不少夸赞呢。” 涵因笑道:“晋王一向文采出众,最受赞誉也是理所应当的。” “呵,今年拍马屁的尤其多,除了赞皇帝的,就是他了。”陆寄悠冷笑:“他那首诗我看了,意境用词的确不俗,不过也没到他们说的那个地步。我跟你说吧,最近说晋王会做太子的传言更盛了,这些人还不就是因为听说了这事,才舔着老脸往上贴的。” 涵因垂下眼帘,难道吴王真的按照自己的所说的开始捧杀晋王了吗……她笑道:“晋王可能要作太子的事情已经说了不止一两天了吧。” “今年议论的人特别多,甚至有人言之凿凿,说皇上本心就是属意晋王作太子,听说已经有人奏请皇上考虑立太子的事情了,不过被王相压下了。”陆寄悠说道:“总之,叫你家唐国公小心些……”谁都知道李湛和王通的矛盾,即便是陆寄悠这样的内宅妇人。 这件事是吴王帮忙造的势,王通应该清楚皇帝忌惮甚么,但他却并没有阻止自己人跟着推波助澜。因为他一力推动减税,所承受的压力非常大,那些世家如今还肯支持他,无非就是因为晋王。他想要晋王低调,但其他的人却顾不着这一点,有人起了头,他们自然会跟着附和,这是王通想挡也挡不住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压下那些奏立太子的上疏。不过,他也只能压一时,上奏的人多了,他想压也压不住。 涵因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陆寄悠怕涵因太过担心,主动转移了话题,笑道:“嗐,不说这些了,朝堂的事还是让男人们去操心吧。”然后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知道吗,吴王和那个虞二奶奶果真有问题。” 涵因做出惊讶的样子:“真的吗?不会是以讹传讹吧?” “千真万确,现在虞二奶奶经常去吴王府,说是去看妹妹,谁不知道她做什么。听说她在另一个宴席上跟一个妇人吵起来了,据说那个妇人是之前吴王的私通的,自从虞二奶奶入了吴王的眼,她几乎见不到吴王了。所以……” “竟有这样的事。”涵因一面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一面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吴王果然使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搞定了虞二奶奶,还对自己炫耀呢。不过,即便这样,他仍然会加快对付王通的步伐。 PS: 感谢弦乱我心给我投粉红票! 第五百八十五章 暗斗 涵因收到李湛的笺纸已经是上元节之后了。她本以为李湛会长篇大论的把她骂一顿,结果打开一看,笑了,字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回去我再好好教训你,长安事乱,务必小心,所嘱之事已安排,一切有我,勿念。” 涵因靠在榻上抻了个懒腰,把笺纸放进了自己的小匣子里。李湛果然生气了,不过看样子现在已经气消了。要不然他不会这么直白的说要教训自己。李湛这样直白的说出来,说明他还是信任自己的,要是信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一些问候的套话,那么就说明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真的出大麻烦了。 至少现在李湛仍然对她用亲昵的口气说话,这表示李湛还是愿意把她当自己人。 信使是先回来的,张毅带着的私兵应该正在路上。涵因命人把自己的庄子收拾出来,准备给这些“马球队”的队员们用。 当节日过去之后,新的一年刚刚开始,最新一轮的政治角力就在酝酿之中了。梁王主持编修的《舆地志》编修成功,梁王在文人中的声望愈发高了起来,被人称为贤王,也便有人动了心思,认为梁王也是太子的适合人选,何况他还是皇帝的长子。 梁王的风议一起,让晋王的人很紧张,愈发为晋王造起势来,王通也拦不住,只能反复叮嘱晋王身边的人行事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其实王通心里明白,是晋王自己坐不住了,梁王是长子,且现在编修了《舆地志》,在儒林中声望又高了一筹,本来儒家就有立长不利贤的规矩。现在这贤名上面梁王也不差在哪了。 梁王跟晋王相比最大的劣势是母妃身份低微,原来不过是皇帝在藩邸时候的婢妾,所谓立子以贵不以长,但许氏虽然出身低微,资历却老,现在也已经熬到了正二品昭仪,九嫔之首,在宫中位分第四,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现在皇后位置和贵妃位置都空着。若是皇帝有一天把他的母妃封为正一品妃,那么晋王将连最后一点优势都会消失。 他的母妃王淑妃已经去世了,现在王家的这位充容也没有抚养过他。就算格外恩宠,获封一品妃位,顶多能帮他在宫中增加一些势力,却没有办法让他的身份得到提高。因此晋王的心思愈发急切起来。 王通也明白他心中所想,他也需要晋王声望更高一些。来聚拢人心,他分明知道陆宪在伺机而动,一旦他露出颓势,就会打蛇随棍上,把他掀翻在地。因此,他明知道晋王这样高调。容易引起皇帝的猜忌和反感,但却始终下不定决心阻止这些人。 两边开始的时候只是各自传扬梁王、晋王的名声,之后。难以避免的就出现了比较,有比较就自然而然开始相互较劲,最后就止不住戳对方的痛处了。 当然,双方都是皇子,说话的都是文人。争得再厉害,也不可能像泼妇一般破口大骂。顶多就是酸一酸对方,不着痕迹的揭一揭对方的丑事。 而真正的战争则是在下面,先从打击对方的手脚开始,这才是真正实力的比拼。寒门虽然力量弱小,但是几乎所有的寒门都站在梁王的一边了。 对于他们来说虽然晋王的母妃品级比梁王高,但说到底都是妾,这个“贵”也是有限的。况且若皇帝真有意愿立梁王把许昭仪再提一级就是了。 皇帝也自然也察觉出梁王和晋王两派之间矛盾正在激化。一些折子虽然并不是直接指向对方的,但脑子再多转几个弯就能看得出来他们里面夹带的私货。一些小事上,两方就会针锋相对,纠缠不清,然后趁机引申,相互攻讦。 “真是不让人省心。”皇帝把奏章一扔,冷声说道:“哼,朕要是一天不立太子,他们就安生不下来。现在大事小情一律上纲上线,夸大其词,什么宠妾灭妻都在朝堂上大论特论,居然还引经据典上了……我倒要看看他们想怎么折腾!” 太子这种大事,刘公公才不会轻易插嘴呢,皇帝现在自己也在犹豫,太监的权势完全来自皇帝,所以就算他想对继承人的人选施加影响,也不是现在,于是他弓着身子不说话。 皇帝并不需要刘公公回应,他只是想要发泄一下心中的闷气,想了想又问道:“皇子们最近怎么样?” “王相还是经常出入晋王府,梁王和侧妃娘家走的近……”刘公公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尚未说完,皇帝一下子火气盛了起来:“又是那个王良娣!呵,他一个皇长子,被人弹劾宠妾灭妻,脸上很好看是怎么的!”他对刘公公说话声越来越大,喝道:“你叫人,把那个弹劾折子甩到他脸上。我看他是猪油蒙了心,连体统都不要了。” 刘公公笑道:“皇上,这后院的事情,还是给交给娘娘教管吧。” 皇帝愣了一愣,想想他直接去责问太落梁王的面子了,况且他一个皇帝也不该去管后面的家事,气平了一平,说道:“把这事交给贵妃去处置。好好教训一下那个王良娣,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别想着妄图恃宠僭越皇家规矩!” 刘公公也知道皇帝这是借机撒火,甚至想要警告一下后宫,别搀和立储的事情。他拣了那份奏折,说了声:“是。” 皇帝又问道:“楚王怎么样?” “一直在府里,听说是在钻研学问。也就偶尔打打马球。”刘公公老老实实的答道。 皇帝又问:“跟什么人联系了?” 刘公公笑道:“没有,一直是大门紧闭,拒绝见客。” “她去过吗?”这话说的语焉不详,含含混混,若是平常,谁知道皇帝什么意思,但刘公公却知道皇帝问的就是楚王的姨母涵因,有没有和楚王来往。 刘公公笑道:“郑国夫人一次也没去过……” 皇帝表情微微有些放松:“他们也太小心了些,至于避嫌避到这种程度吗?朕又不会把她怎样……”想到那个身影,皇帝也不像刚才那样暴躁了。 “应该是因为唐国公得罪了王相,怕他家反而拖累楚王吧。”刘公公的语气微微一变,便让人感觉楚王可怜兮兮的。 皇帝心里软和了下来,笑道:“哪里就要小心成这个样子……”他想了想早逝的郑贵妃,死人永远比活人完美,又想了想涵因,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心里对这个孩子也不由亲近了几分。 干脆把奏章全放下,对刘公公说道:“走,去马球场。把楚王叫过来……”皇帝又一想,说道:“罢了,把梁王、晋王还有嘉宁公主他们夫妇都叫过来,陪朕打打马球。嗯……把几个小的也叫来吧,让他们在旁边看一看。” 刘公公听说只叫楚王的时候,表情有些僵,听皇帝把所有的孩子都叫过来,他也松了一口气,说道:“是,皇上。” 涵因这一日却带着令弘、令熙去了城外的庄子。天云马场的马和一百个私兵都已经到了庄子上,涵因要去亲自看一眼。 本来涵因想要自己去的,只是令熙总粘着涵因,想了想还是决定带着两个孩子去玩玩,宫里虽大,却不能尽兴。涵因也不想让孩子只拘泥于一方小小的院子。 立春刚过,乍暖还寒,路边树木上大部分的枝条还是光秃秃的,有些则冒了几个嫩芽。田间已经开始了新一年的春耕,令熙扒着窗子看着那些在田间低头忙碌的人。 唐国公府的马车进了自家庄子的范围,便有佃户跑过来行礼。令熙没见过田垄,偏要下车去看。涵因知道进了庄子之后,都是自家的地盘,也没什么好怕的,也应该让两个孩子多见识见识,便同意了。 令熙看看这,又看看那,一会儿问问这个是种什么,一会儿问问那个又是种什么。正巧,一个佃户挥汗如雨的耕作一会儿,便下来打开包裹,拿出一块干粮,蹲在天田垄上啃着。令熙便问:“那是什么。” 涵因看了一眼,说道:“那是黍饼子。” “那个东西好吃吗?”令熙问道。 涵因笑道:“自然没有家里做的好。” 令熙看那人吃得那么香,说道:“我也想吃。” 涵因笑道:“好,待会咱们进了宅子,让管事的安婶子给你拾掇一顿,其实也不算难。” 等到达的时候,已经晌午了,涵因也不挑剔什么,就让安婶子去操办了,还反复叮嘱她一定要跟他们自己平时吃的一样。 令熙之前嚷嚷得欢,结果东西端来她吃了一口酒再吃不下去了。涵因趁机给她念“锄禾日当午”这首诗。令熙才勉强把这顿饭吃了。 她很是不解的问涵因:“为什么他们辛苦干活,却整天吃这些东西,而祖母、母亲还有我什么都不用干,却吃得比他们好呢?” 涵因不禁失笑,没想到这个小丫鬟居然会自己提出这么深奥的问题……但现在的问题是,在这样一个社会环境下,她该怎么教孩子呢……” 第五百八十六章 教育 涵因很吃惊,李令熙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教孩子平等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像她们这样处于社会顶层的家庭,从生下来起,就在向孩子灌输着尊卑观念。 不仅整个家族成员分成若干等级,连仆役也分成若干等级,对每一级的人该有什么样的态度,什么人不能惹,什么人可以自己解决,什么人不可以亲近,对什么人保持什么距离,这些并不是长辈直接给孩子画一张表、讲一堂课教会的,而是通过周围人对他们的态度,以及对别人的态度潜移默化影响的。 比如,奶娘的孩子通常跟小主人是很亲近的,也在府里住着,还跟小主人一起玩,小孩子玩耍难免一时高兴忘了形,僭越了尊卑,这时候,身边的妈妈就会立即制止这种情况,并且会同时教育两个孩子忘了规矩,没上没下。 再比如,伺候李令熙的丫鬟,跟李令熙很是亲近,有时候会忘了敬称,妈妈立刻就会纠正,于是到现在李令熙听到自己的哪个丫鬟一时嘴快忘了敬称,自己也会呵斥,说:“你又管我叫“你”,孙妈妈听见了又要教训你。”但这也并不是说李令熙就生气了。那丫鬟则会吐吐舌头,笑道:“好姑娘,饶了我这次,莫跟孙妈妈说……” 同样,李令熙的几个大丫鬟出身宫中,虽然是没入掖庭的奴婢或者奴婢之女,那也是太皇太后、德妃身边伺候过,然后给李令熙用的,若是令熙直呼其名,而不叫姐姐,那妈妈们听见了也是要教训令熙的,因为那是对长辈们不敬。而掖庭局直接送过来的伺候令熙的。则没有这个待遇。 等级、资历这样细细密密的尊卑观念、待人的态度,是在平时生活中一点一滴渗透到骨子里的。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家族来说,这是天经地义的,就像日升日落、天黑天亮一样的自然。那些骤然升到高位的家族搞不清楚这些细腻的约定俗成的规矩,以为自己是上位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就会被这些世家看不起,讥笑为暴发户。 现在李令熙忽然问涵因“为什么?”让涵因不知从何解释起好,五岁的孩子,也听不懂太复杂的东西。什么阶级啊、剥削啊,这些连对李湛都不能说,更别说孩子了。难道自己就简简单单的说一句:这都是命…… 涵因见李令弘也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似乎在期待母亲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她知道必须小心回答这个问题,思索一下说道:“就像水能灌溉,土壤孕育作物,世间万物都有自己责任。” 李令熙皱着眉头问道:“责任?什么责任?他们为什么跟我们不一样。” “世上的人命轻重是相同的。但责任却并不一样。农民的责任就是种出粮食,商人的责任就是把货物转运到各地,士兵的责任就是保卫国家,你父亲现在就在边疆带领士兵抵抗匈奴和吐蕃人的入侵。而我们身为世家,身上的责任就是保护我们的族人,让他们能够安安心心的种地、生活。”涵因对李令熙说道。 李令弘忽然接口道:“可是我听师傅说很多地方闹饥荒。连饭都吃不上,他们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自己吃不上。却供养我们。” 涵因摸摸李令弘严肃认真的小脸说道:“我知道你可怜那些百姓,可是如果我们跟那些百姓想的一样,做得一样,就能够尽到自己的责任了吗?为什么那些地方会闹饥荒,百姓流离失所。就是因为身为世家之人,忘记了自己的责任。那么族人、百姓就会离他们而去。你们所要想的是,要如何尽到责任,才能不辜负百姓们的供养。” 这里用了一个偷换概念的方法,将两个孩子追问的制度合理性,转化成在既定制度下怎样做才合理。她可没打算让孩子们去思考两千年后人类都没有答案的问题,更不想让他们超越这个时代、质疑自己所处的阶层,同时也不想他们仗着自己的地位随便践踏底层的人。他们只要知道在这样的社会中该怎么做就足够了。 李令熙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李令弘则若有所思。涵因被两个孩子的表情逗乐了,说道:“《荀子?哀公篇》有一句话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弘儿,这句话师傅可曾教了?” 令弘摇摇头,说道:“还在讲《毛诗》。” 涵因笑道:“以后你会学到的,族人、百姓就像水,他们供养我们,但是他们也能掀翻我们,所以你们以后做事都要牢记自己的责任,不能够任意妄为,知道了吗?” 两个孩子答了“是。” 涵因笑道:“好了,走吧,我们去看马,好不好?”说着便领着孩子去后面的马球练习的场地去了。 张毅正等在那里,给涵因行了礼,涵因说道:“老爷那边有什么事吗?” “一切都好,老爷让在下转告夫人,一切都在慢慢操办,夫人放心。”张毅笑道。 涵因点点头,说道:“就按照之前所说,你挑出几个人,专门负责练习马球,女兵分批送到唐国公府,我会慢慢安排。其他的人就暂时在这里。” 张毅领命。马球其实是他们平时的娱乐之一,可以说这些私兵各个都是马球好手。所以李令桓组织马球队参加比赛,他们只要稍加训练配合,就可以直接参加了。反正马球队是个幌子,涵因让他们到长安来是为了以防万一,并不求他们能把比赛打得多好。 本来李令桓是想跟着涵因一起到庄子上来的,但是他又怕被大夫人发现,才按捺住自己的心情,准备过几天找个借口溜出来。 “女兵由谁带领?”涵因问道。 张毅把女兵的头叫过来,这个女人长相端端正正,中上之姿,穿着男装,眉宇间有一股英气,张毅说道:“她叫乔惠娘,父亲原先也是个当兵的,不过已经去世了,她从小也练武,吐蕃人打鄯州的时候,她被吐蕃人抓了,又自己逃了出来,正好我们突袭吐蕃人的营寨,碰上了她,她告诉我们吐蕃人营寨的情况,我们一次突袭成功,后来,她一直女扮男装跟着我们,夫人要选女兵,我就把她安排进去了。” 乔惠娘冲涵因施礼,用的却是男式的军礼,单膝跪倒,拱手,说道:“给夫人请安。” 涵因笑道:“快起来吧,以后你要带着你们一队的姐妹护卫唐国公府,我已经在唐国公府后巷给你们安排好了院子,平时也不需要你们做什么,不过我出行的时候,要有二十五人跟从。都由你来安排。” 之后,涵因一一阅看了女兵,看她们训练劈木桩,骑射等等,她们又经过大半年的训练,已经是训练很到位了。 涵因又问张毅:“实战过没有?” “带她们端过一些小贼窝,见过血了。”张毅仿佛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不过,西北民风向来彪悍,有的贼甚至连官府都拿不下来,这些女人能有这样的战力已经很不错了,足够应付一般的突发情况。 涵因点点头表示满意。 当晚,涵因便在庄子上住下了。第二天,丫鬟来报,说净水庵的了尘师太求见。涵因来的当天就已经通知了了尘师太,她要问问贺兰氏,现在应该叫通慧怎么样了。 了尘师太个子不高,四十上下年纪,脸上带着近于谄媚的笑,对涵因身边的丫鬟都点头哈腰的,说话细声细气,声音柔和,只是颧骨有些高,嘴唇偏薄,看起来带着些刻薄的样子,总觉得和她的法号了尘并不想配。她见到涵因变一副很夸张的吃惊样子,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便说道:“夫人莫怪贫尼大惊小怪,夫人是菩萨相貌,必定是有大富贵的人。” 涵因知道她不过是想要多要些香火钱,只是淡淡的笑道:“师太说笑了。其实今天请师太过来说话,只是想知道通慧的情况。她现在的修行怎么样了?” 了尘师太笑道:“通慧开始的时候一直耐不得清苦,不肯老老实实的参悟佛法,还曾想偷偷逃走,被寺尼们发现才未成功,贫尼规劝了多次,才渐渐好了,现在每日安心修行,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浮躁了。” 涵因知道她必然是要向自己邀功的,点头称许道:“这都是师太细心规劝教导的功劳,若是她修行有一天小有所成,师太便真是做了一件大功德了。” “多谢夫人称赞,贫尼不敢当。只能劝她们一心向佛,了断尘缘,到底她们能不能开悟,只能看她们每个人的缘法了。”了尘笑道。 涵因对兰儿说道:“把要给净水庵的布施拿来,还有以后每月的香火钱再加两成。” 了尘见了银子喜之不尽,对涵因再三道谢。 涵因笑道:“通慧的修行就靠师太了,希望师太多多尽心。” 了尘笑道:“这是自然,夫人放心吧。” 第五百八十七章 训诫 皇帝让萧贵妃教戒梁王后院的事情,不允许宠妾灭妻的事情发生。萧贵妃得了旨意,便召集了所有有品级的内命妇集齐。 此时,隆庆宫仪光殿气氛一片肃穆,萧贵妃坐在主殿的正位上,神情严肃的看着下面站着的两个人——梁王妃裴氏、王良娣。眼神又溜过站在一旁手里紧紧握着帕子的许昭仪。 萧贵妃冷艳看了看王良娣说道:“你僭越正妃,御史已经上奏弹劾。你可之罪!” 王良娣忙跪下,低头说道:“臣妾不敢,请娘娘明察。” “你在梁王府大宴上公然僭越,藐视王妃,这件事许多外命妇都看到了,你还狡辩什么!梁王妃是太皇太后亲自给梁王挑选的元妃,冒犯适妻,罔顾尊卑,国法、家法都难容,你要记住自己的位置,若有下次,决不轻饶。这次只按照家法处置,罚你停俸并禁足三月,下次再犯,必奏请太皇太后予以贬黜。知道了吗?” 王良娣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是,贵妃娘娘,臣妾知错了。” 萧贵妃又转向王妃裴氏,她的脸上也并不好看,虽然是替她出头,但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丢的是梁王府的脸,她这个梁王妃又有什么面子,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梁王妃治家不严,管不了小妾了。 萧贵妃对裴氏说道:“春秋大义,夫妻一体,尊卑之位,不可混淆,你作为元妃,应该劝诫梁王,管理群妾,若是有人恃宠骄横。不顾国法家规,你就应该严加管束,以免梁王名声受损,这才是为妻之道。但你却纵容妾室,混淆尊卑,这是你的失职。明你尽快整顿王府,并罚俸半年,你可心服?”虽然萧贵妃也是在批评梁王妃,但是语气却柔和了许多,带着些语重心长的意味。 裴氏下跪答道:“臣妾无状。单凭责罚。”亲王正妃是正一品,在等级上是一样的,平时行礼躬身道万福即可。但萧贵妃是长辈,皇帝贵妃,统摄六宫,这一次下达惩戒是奉旨办事,代表皇帝。因此她一样要下跪。 萧贵妃见两人都领了罚,点点头对众人说道:“礼者所以辨尊卑,别等级,使上不逼下,下不僣上,故云礼不逾越节度也。你们都要牢记都要牢记自己的身份。不可恃宠侮上,如果再出现这种事,就以宫规严处。”她话是对众人说的。但是眼睛却瞟向许昭仪,谁都知道她什么意思。 许昭仪面色发白,要说资历,她是最老的,皇帝在藩邸时候。她就一直伺候,皇上早就对她没有兴趣了。不过多少还是念及旧情的,这些年她活得小心翼翼,好容易儿子大了,受皇上器重群臣称赞了,让她腰板也直了不少,对着上面的三妃说话,也有了些底气,偏在这个时候出这件事,让她懊恼万分。 她并不恨从前就一直看不上她,现在又当众排揎她的萧贵妃,也不恨弄出这些事的宝贝儿子,最恨的就是王良娣,在她眼里这就是个狐狸精,连带着也不待见正牌儿媳妇梁王妃裴氏,要不是她拢不住男人的心,何至于此。不过再怎么样,亲王正妃是正一品,比她的品级还高一级,虽然也要管她叫母妃,但她也不可能太过分。于是所有的恨意便全集中在了王良娣身上。 许昭仪回宫之后,生了半宿的闷气,第二天,梁王进宫给她赔罪:“儿子不孝,给母妃丢了脸。” 许昭仪看着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早把那口气丢到一边去了,说道:“哎,丢脸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你也是,她是你父亲亲自给你选的王妃,就算是你不中意她,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梁王低头说道:“母妃教训的是,是儿子不谨慎,往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许昭仪见儿子认错,很欣慰,说道:“其实这也不光是面子上的事,孩子,你比他们都大,而且先纳了妃,却一直没有子嗣……” 梁王陪笑道:“母妃,孩儿也在努力……王……” “有什么用!”许昭仪忽然被触到了心事,怒喝了起来:“嫡子才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先生出嫡皇长孙才行!” 梁王打了个激灵,应道:“是,母妃。” 皇帝本来只是想让梁王收敛点,宠小妾没什么,但是不要不给正妻面子,让人看着不像。其实他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想到萧贵妃这一番大干戈,全朝堂都闻风而动。从最开始宠妾灭妻的议论,延展到混淆尊卑,甚至引申到良贱之别上去了。实际上王良娣虽然出身三流门第,但好歹也算是世家出身,并不微贱。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仅仅是王良娣的事情,而是冲着梁王的母族出身去了。但另外一些人则抱定了母以子贵,对意有所指的言论反唇相讥。双方从各种经学的原文、注解给自己的寻找依据。 搞得皇帝头痛无比,心里也责怪萧贵妃把事情闹那么大。他去问萧妃,萧妃可怜巴巴的跪倒说道:“臣妾听说皇上因此事震怒,所以才想以此警告宫闱上下,修身自省,约束行止……” 她这样说了,皇帝也不知道接什么话好。于是轻咳了一声说道:“贵妃想得周全,的确是要让他们时时警醒,借此整肃一下也是好的。” “多谢皇上体恤。”萧贵妃一笑,她知道皇帝的本意,却不能放过这次借题发挥的机会,全宫上下都知道她没有儿子,风光也就这些年了。她就是要让他们都清楚,她目前还是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就算有儿子,现在也不是你们嚣张的时候。 许昭仪因为儿子出息了,受了皇帝的赞赏,说话愈发硬气起来,从前根本不敢插话,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像原先那般恭谨了。不就是欺负自己没有儿子,以后这些皇子继位之后,她在宫中的待遇还要指望新皇帝的态度,所以她现在不敢轻易得罪人。但别人也罢了,都是世家女子,谁的出身都并不低下,唯独许昭仪这样她却接受不了。萧贵妃看着许昭仪最近春风得意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她凭什么,一个贱婢出身,也妄想爬到自己头上去? 她知道王相和陆相不对付,他们萧家还是倾向于陆相的,太皇太后也是这个意思。但是对于她来说,王通和陆宪斗得再厉害,也是世家间的事情。梁王母家这样卑贱的出身,决不能凌驾于世家之上。因此趁着这次机会,指桑骂槐的针对许昭仪,当着小辈、下嫔的面敲打了一顿,一点都不给她留面子。 过了几日,嘉宁公主便打发人请涵因过公主府来。这位公主一向想起一出是一出,涵因也搞不清楚她想干什么,但毕竟是公主的邀请,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高煜现在是禁军头,负责戍卫皇宫,不能时常陪着嘉宁公主,公主觉得无所事事,现在树刚刚出芽,皇宫的禁苑也没有什么可游览的,现在更不是打猎的好时节。至于宴会,嘉宁公主办宴会只想看自己的丈夫高煜出风头,高煜不在,她也没了兴致。 上次,萧贵妃训导梁王妃和王良娣,她是嫡公主,完全不用甩萧贵妃。不过,她闲得没事干,干脆就去凑热闹了。果然让她看了场好戏。 涵因被人带到了公主面前,刚要行礼,公主却一把搀住了她,笑道:“我知道你有了,家里就不必这么多礼了。起来吧,快坐。” 涵因谢过,说道:“不知公主有什么吩咐?” 嘉宁公主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实在是待得太无聊了。也没人陪我……所以……我就想起夫人来了,找你说说话。” 涵因刚想接话,公主就径自说下去:“夫人是不是觉得我唐突,其实我自己也知道,可是那些人除了拍马屁,就是随声附和,根本就没有人替我考虑……但夫人却很中肯,如今我与驸马琴瑟和谐……全多亏了夫人点醒我……”说起这个,公主有些羞涩,手指头把衣带卷来卷去的,顿了顿又说道:“我很感念夫人。” 但这种突如其来的信任让涵因很不适应。像她们这样的身份处于社会顶层,是有一套约定俗成的相处模式的。一旦超出这个界限,涵因不自主的就不舒服起来。 涵因也并不能肯定她是有什么目的故意示好,还是真的跟自己推心置腹,又或是一次心血来草。涵因心里暗叹,你自己闲得慌,干嘛溜我这个孕妇呢,我跟你又不熟,但面上却只能笑道:“公主说笑了,妾身不过对公主据实相告而已。” 嘉宁公主笑道:“就是因为你跟我据实相告,我这次才帮你。” 涵因听她说“帮你”二字,心里就“咯噔”一下子,这个公主实在是做事太出人意料,涵因真怕她弄什么幺蛾子出来。 嘉宁公主看涵因表情有些不自然,笑道:“别怕,没事,不是让你做什么事。”说着对外面吩咐道:“请进来吧。”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不悦 涵因一怔,抬头看来人,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身着亲王服色,走进来之后,对涵因笑道:“小姨母,许久不见,你身子可安好?”来的竟是楚王。 涵因听见她说话,方回过神来,给楚王行礼,却被楚王拦住了。涵因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说道:“殿下,数年未见,您已经裂土开国,成为皇家柱石了。”说着,拿起帕子,低下头,拭了拭眼角。 心里却在飞快的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公主府。现在正是敏感之时,她一直力求避嫌,从来没有去过楚王府,甚至连年节都没有送礼。没想到楚王竟然用这种方法见自己。 嘉宁公主料想他们之间必说体己话,便单独留他们在屋里说话,并且吩咐所有的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 “其实早就想见小姨母,只是有所不便……”楚王有些激动,却“咳咳”一阵咳嗽,脸上泛起一阵红潮。 涵因忙把楚王按到椅子上,说道:“殿下快坐下,妾身无状,竟忘了礼数。”之后又吩咐人端水过来,服侍楚王喝了一口,把咳嗽压了下去,关切的问道:“这么多年,您的身子……” 楚王喘匀了气,说道:“其实没什么事,前些日子,我还跟父皇一起打马球,出了一身汗,着了凉,就这样了。也是之前落下的病根,每次受了风寒,都咳的很厉害。不过平时就没事。其实打马球以后,我的身子一天天见好,这次受风寒也是意外。” 涵因说道:“那殿下就应该好好休息,何必如此奔波。有什么吩咐,派人通传便是。况且,殿下病了。也该是妾身前去视疾慰问才是。” 楚王笑笑:“其实我知道姨母不去见我是为了我好。只是,姨母待我素亲,分别多年甚是想念,如今俱在长安,不过咫尺之遥,所以我就求了大姐,帮我把你约到这里见一面。亲戚情谊,发自于心,又岂能割断,就算皇上知道。想必也会理解。” 涵因的心渐渐平稳了下来,露出一个笑容:“殿下真的是长大了,也更加明事理了。姐姐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 涵因幽深的眼底透出一道光,果然是皇家的孩子,这么小就开始用起政治手腕了。之前,涵因一直刻意避开楚王。就是不想太早卷入这场储位的争夺中去。 不过楚王这样一次,就让她前功尽弃。皇帝的缉事府虽然不会盯住所有的人,但是总共三个开府的皇子,就算再缺人都会派人盯着。因此,楚王和自己在嘉宁公主府中会面,根本不能算什么秘密。但却给人偷偷摸摸的感觉。 其实这就等于公开告诉所有人,楚王和唐国公府有联系。楚王不会不知道这里面蕴含的意义,更不会不知道自己回长安之后。刻意避嫌的理由。但他还是想办法来见她了,却用了一个看似悄无声息却尽人皆知的方法,这不就是在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们之间有密约,何况还是在公主府。而驸马高煜则是禁军的头。外藩——禁军——皇子,若是有人如此联想。说不定得出什么可怕的结论来,又或者让一些人看到机会。 在这样的敏感时刻冒着被皇帝猜疑,被群臣忌惮的风险这么做,说明楚王对太子之位并非没有想法,他是希望唐国公府能够完全站在他这一边,向大家展示自己的实力,好招揽更多的人。只是他太着急了,想必是看到两个哥哥在朝堂上相争,甚至周围的人都开始议论太子人选了。楚王坐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唐国公府绑到自己这一边来。 楚王继续说道:“德母妃一直说,姨母是家里最有主意的人,若有什么事就找姨母商量。这些日子,朝堂上事事纷乱,我心里也一直惴惴不安,又不知道找谁商量,因此便想起了姨母。姨母不会怪我吧。” 涵因堆出一脸笑容,说道:“怎么会,之前一直不去找殿下,是为了不想给殿下添麻烦。其实现在想想殿下说的对,这也没什么,毕竟您的两位兄长跟外家来往很是紧密。” 楚王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两位舅舅都不在长安,还好姨母你回来了。要不连走动的亲戚都没有。” “不过,殿下身子不好,现在还是应该在府里安心静养。玉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涵因笑容依旧,但是表情,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朝中纷乱,这些日子我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请姨母指点我。”楚王看着涵因的眼神中带着一种期许。 涵因一笑:“朝中人事冗杂,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执。殿下不必担心,也无需刻意做什么,做好自己的事即可,我大隋最重孝悌之道,不论遇到什么事,殿下都对太皇太后、皇上存着孝心,对兄弟友爱,简在帝心,皇上就会越来越看重殿下。” 楚王面上露出疑虑之色,说道:“可是……” 涵因面色转为严肃,看着楚王,声音转沉,说道:“殿下要学会沉得住气。” 楚王有些郁闷的垂下头,沉默着。 涵因冷笑道:“梁王才学出众,名震士林,晋王外家鼎盛,宾客盈门,敢问殿下,跟您的两位哥哥比起来你有什么强过的地方?” 楚王低头想来想去,露出沮丧之色,咬咬嘴唇,说道:“没有……那我怎么办?”他是个勤勉之人,但是在学问这块,绝谈不上天才,至于外家,郑钧、郑钦兄弟官位尚小,而沛国公府郑仁虽然在朝中,但一直不受重用,何况,郑锐则完全倒向晋王,根本不可能对他权力支持。李湛自顾不暇,涵因甚至一直在避嫌。 比起声名大噪的梁王和实力雄厚的晋王,楚王毫无出众之处。 “那就请殿下谨守为臣为子之道,约束好属臣、宾客,不要做无谓的事情,不犯错就是殿下之道。”涵因笑道。 楚王眼色依旧黯淡,对涵因拱拱手,说道:“多谢小姨母赐教。” 梁王编修《舆地志》在文人之中备受推崇,晋王则得到了太原王氏和大部分山东士族的全力支持,哪是楚王可以比拟的?不过他们固然现在风光无限,但世事无常,何况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像楚王这种没有任何优势的皇子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不犯错误,等着别人犯错误,在其中寻找机会。 涵因知道楚王仍然不能够领悟其中的道理,但她却并不能解释得太透彻,很多事情是可以做但不能说的。她也并不准备再说什么,楚王若是理解不了,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另外,就像殿下所说,我是殿下的亲人,既然这样殿下要见妾身就光明正大的派下人去吩咐即可。”涵因说道。这话就很重了,意指自己看不上楚王这种偷偷摸摸的行径。 楚王脸色一阵发白,仍然笑道:“我知道了,小姨母。” 这一次的会面对于涵因和楚王来说,都算不上愉快,楚王被狠狠的打击了,涵因告辞的时候,他的脸色都没有转过来。而涵因则心中满是不悦,曾经粘着她“小姨母、小姨母”亲切得叫个没完的孩子,转眼间成了少年,还对自己耍了心机。她理解楚王迫切需要外家支持的心理,而且这点小手段也影响不了什么,反正楚王和李湛早就被人联系在一起了,但她仍然心里不舒服。 “猪队友。”在回去的路上,涵因嘟囔中难掩自己的恼火,旁边的兰儿、紫鸢低着头,而云际、盼晴则面无表情,大家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其实涵因能理解,他怕被自己外家抛弃那种焦虑的心态,而且十五岁的年纪,相出这种招数,实属不易。但涵因仍然心里不爽,楚王已经长大了,主动亲身参与到对皇权的争夺之中,再不能把他当一个可怜的孩子看了。 涵因对盼晴说道:“女兵已经进来了三十个,剩下二十个先在外面待命吧,先不要让她们进城了。” 皇宫中,皇帝也得到了消息,楚王和郑国夫人在嘉宁公主府见了面。皇帝的冷笑中带着些自嘲的意味:“都坐不住了,就那么盼着朕死吗?” 刘公公说道:“也许只是偶遇。要么就是楚王想要见见郑国夫人。”他虽然跟涵因有默契,但他绝对忠于的人只有皇帝,他绝不会因为自己的一些小利而欺瞒皇帝,如果唐国公府真的对皇帝不忠,他绝对会站在皇帝这边灭了他们。因此,这件事他考虑再三仍然决定如实上报。 “只是想见见用得着转这么个弯子吗?”皇帝冷笑,又说道:“只是我不明白嘉宁为什么要搀和这件事。” “公主应该只是想成人之美。”刘公公很小心翼翼的选择只为嘉宁公主说话:“公主那脾气……素来天真烂漫……” “难免被人利用了去,盯着他们。”皇帝沉下脸,他知道朝廷里有许多明争暗斗,他也能容忍,但是他却不希望有脱出自己掌控之外的事情。 在朝堂上暗流涌动的时候,又出了这么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皇帝的头又开始疼了,他的手熟练地打开匣子,拿出一颗药丸,就着水吞了下去。 PS: 感谢弦乱我心再次给我投粉红票。今天才发现居然有读者领了我的大神之光,虽然不知道是哪位朋友,但我感到很荣幸,非常感谢! 呵呵,大神这个词离我实在太遥远了,不过有你们的支持,我会继续坚持下去(*^__^*) 第五百八十九章 观赛 “辰亦阳这个人讲原则,说不好听就是比较死板,他认准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当初既然选择了恒高,就不会因为金宇的待遇高而转投金宇。” 景星说道。 “不愧是曾经的恋人,连人家的性格也了解得这么清楚!” 蔡芸馨戏谑地道。 景星冷哼一声,“你再拿我和辰亦阳说事,以后别来找我化妆了。” “我错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拿你和辰亦阳开玩笑了。” 蔡芸馨急忙抱着景星的胳膊摇晃道,嘴角还沾着一点番茄酱。 两个人进入宴会厅后,也没有找其他人应酬,一人收刮了一盘子美食,躲到角落大快朵颐。云郴看到的景象就是两个女人躲在角落不停地往嘴巴里塞食物,脸上满足的神情让他也忽然也有了食欲。正想走上前去,却发现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 “妈,你也来了?” 景昕看到景星和蔡芸馨一人一大盘食物,眼睛一亮,兴匆匆地跑到食物区,装了两盘子食物回来。 “电视剧的拍摄顺利吗?通告多吗?注意休息!我煲的汤,你们一定要喝,增加营养!身体是事业的本钱,不要因为工作搞垮了身体……” 景星唠唠叨叨,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看到司望舒了,说老实话,蛮想念的。倒是景昕每隔几天会见到一回,只是交流的时间少了。景昕回家来拿景星做的煲汤,因为有汤水的滋润,星砂三人的身体尚算健康。 “罗嗦的老太婆!”对于景星的关心,司望舒很是受用,不过已经习惯了与景星斗嘴,不梗上两句,就觉得不舒服。 “臭小鬼。你再敢叫我一句‘老太婆’试试?” 景星斜着眼睛瞪司望舒。 “老太婆!”嘴上这么说着,司望舒脑海中浮现的是景星在凡尔赛宫翩翩起舞的优美身资,心头一热。 景星眯了眯眼睛,右手飞快地落到司望舒的腰上,二指禅一出,司望舒痛得抽了口气。 “老太婆,你快放手!” 景星加重了拧的力道,“臭小鬼,几天不教训你,你还上房揭挖揭瓦了。” “痛!景星。你给我放手!” 司望舒同学在某人的暴行下不得不屈服。 景星满意地松开手。 司望舒揉着后腰,心想那里肯定淤青了。恨恨地将一块牛扒叉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仿佛把牛扒当成了景星身上的肉。 景星得意地瞥了眼偃旗息鼓的司望舒,继续向美食进攻。 “这两个人可真幼稚!”蔡芸馨黑线。 “他们两个就是所谓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肯定会吵上一架,我们都习惯了!” 景昕吃了一勺水果沙拉。不在乎地说道。 “也是哦!” 蔡芸馨眼珠子转了几转,忽然趴到景昕的耳边道,“你觉得他们他们两个是不是很般配啊?” “啊?”景昕惊得差点儿将盘子扔出去,随即生气地道,“你胡说什么?妈妈怎么可能与望舒是一对,他们两个差着辈分呢!” 景昕涨得通红的小脸让蔡芸馨看出了她的心思。“小丫头思春了啊!” “你才思春,你全家都思春了。” 景昕气呼呼地回道。 蔡芸馨笑了笑没有同小丫头计较,眼光在景星、司望舒和景昕三人之间转来转去。随后低下头猛吃食物。至于这三个人的情感纠葛,关她什么事儿? “你们在这里啊!让我找了半天!”好听的声音让四个人抬起头,一个俊美的年轻人站在四人身前。 “季风,你怎么会来?” 景昕惊讶地问道,季风可是恒高的签约歌手。而恒高和闵家可是对手。 季风笑道,“我们总裁也被邀请了。我是同他一起来的。” 顺着季风的眼光,四人看到了正在与闵哲瀚寒暄的高熙文,两个人看起来和乐融融,一副哥俩好的架势让几个人直撇嘴,暗道:两只狐狸! “景昕,你还没有帮我介绍这两位美女是谁?” 景星暗中翻了个白眼,蔡芸馨是美女倒是真的,自己这副模样哪点儿跟美女挂上边了? “这位是我妈妈景星。这一位是著名服装设计大师蔡芸馨女士。” 景昕为两方做介绍,“至于你不用介绍了,以你现在的名气,我妈妈和蔡姨都知道你!” 季风笑着对两人伸出手,“蔡女士的大名全世界没有不知道的,今天能够见到你本人是我的荣幸!” 夸张的马p拍得蔡芸馨心情舒爽,高兴地道,“你的外形很不错,有没有兴趣做我下个系列的模特。” 季风自然接受了,他转头对景星道,“景女士,你好!很高兴认识你!”说话间深深注视了景星几眼,飞快地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景星察觉到了这丝异常,疑惑地看了一眼季风,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季风平摊右手向景昕做出邀请,“景小姐,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与你共舞一曲?” 景昕脸色微红,伸出小手放进季风的手心中。对季风,景昕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不想拒绝他的要求。 看着两个人在舞厅中央翩翩起舞的身影,景星搓着下巴问司望舒,“季风是不是在追求小昕?” “没有吧,”司望舒想了想回答道,“他对小昕的态度确实很好,但更像是哥哥对妹妹的宠爱。” “哥哥和妹妹吗?” 景星心中一动,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快得让她抓不住。 “云先生,你的气色不错,难怪星途坦荡。不过你面相略有不妥,乃有疾病入体之兆,近段日子,你可要好好注意身体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吸引了景星的注意,从食物中抬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云郴正与一个白发的老者交谈,老者的口中时不时冒出一些专业术语。景星大感兴趣,没想到竟然遇到一个通晓星相占卜的能人。她虽然在桃花岛的藏书中学过这门知识,却只刚入门,并不精通。 “那是风大师!” 蔡芸馨在景星的耳边介绍道,“他是一个高人,精通风水和卜算,听说他的卦十有*都准确,深受世家高层以及富豪们的推崇。没想到他会来参加这次宴会,不知道闵家做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认识你吗?” “见过两三次。” “那好,帮我介绍一下吧!”说着,拖着蔡芸馨往云郴两人的身边走过去。 “风大师,好久不见!”放下盛食物的盘子,蔡芸馨恢复高贵优雅的淑女形象,冲着风大师恭敬地打了个招呼,又与云郴礼貌地寒暄。 “流……” “景。” 云郴聪明地改口道,“景女士,好久不见。你也来参加宴会?” 不怪云郴疑惑,因为流星一向不参加任何公开性质的宴会。 景星指了指蔡芸馨,“我是被某人死皮赖脸拖来的。不过幸好来了,才能见到风大师。” 风大师面露有趣的表情注视着景星,忽然哈哈一笑,说道,“我为自己算了一卦,自己会在宴会上遇到‘贵人’。现在看来,那个‘贵人’就是你吧,小姑娘!” 景星抹汗,“大师,我不小了,女儿都很大了。” 风大师捻着胡子笑道,“小姑娘,我这双眼睛还没有老眼昏花,看得还清楚!不过你这丫头很有趣,那家小姑娘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也就你把自己弄得丑八怪似的。”老爷子有一双看透本质的双眼。 云郴听得心之中一动,细品手中的红酒,不露痕迹地打量景星,想从她拙劣的外表中看出她原本的模样。 景星微笑,“风大师,我挺满意现在的形象的。” “丫头,你不会是想瞒什么人吧?” “外表虚象只能瞒过普通人,像大师你这样的高人不就一眼就看穿了?”小小的马p拍得风大师心花怒放,两个人相谈甚欢。云郴和蔡芸馨几人被冷落在一边,只能自成一个圈子寻找话题聊天。 景星和风大师聊得最多的自然是星相卜算和风水的相关话题。景星虽然只是入门,对星相卜算和风水研究的不深,但桃花岛上收录的这方面的书籍她全部阅读过并记在脑中。此时随口说出来让风大师又惊又喜,概因为其中有好几本典籍已经失传了。最后,景星答应风大师将那几本失传的典籍默写下来送给风大师。风大师对景星的态度更加亲密,俨然将她当成了子侄一般,吩咐她有空常去他那里坐坐。 回到家后,景星对她下一个剧本的题材有了想法,就写一个关于关于风水大师的故事。《赖布衣》是景星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剧情记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她看过《赖布衣》的小说,对里面的情节倒是印象深刻。 赖布衣,著名的风水大师,宋朝人,曾经做过国师,后来因为秦桧的陷害丢掉官职,从此游历大江南北为寻常百姓堪风水点龙穴,被世人所称颂敬仰,称其为“寻龙(龙脉)大侠”。据说赖布衣身具仙骨,曾经受到南海龙母的点化,最终成仙而去。 第五百九十章 胶着 李湛这趟回长安没有白白跟薛进走动,薛进虽然已经基本上不过问事情了,但是在兵部还是有很大的影响力。他动用了关系,将郭子仪调回了西北大军。 除了又获得一名有才华的将领,李湛在武威日子也过得颇为充实,他的脑子全都用在如何慢慢的不引起人注目的完成士兵招募。郭怀安虽然被他喂的流油,但李湛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一千万两的秘密资金,都是大隋国库的官银,必须经过熔炼,重新打成散碎银子才能用。而且还要慢慢用,否则,市面上一下出现大批的银两,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长公主的事情虽然过了很久,但是人们对于银子的敏感却是不会消失的。 骑兵已经扩充到了两千人,但现在的骑兵队却比之前骑兵队的战力高出了数倍。因为之前的骑兵队是轻甲,而且每人只有双马。现在则是重甲,另外每人配备三匹战马,还有一批驽马背托粮食。外加一个扈从,一个马夫,负责看管粮食、维护铠甲武器以及照顾其他的马。 这些骑兵是精锐部队,因为身着重铠,体力消耗巨大,口粮的标准要远高于普通士兵,而且还要保证他们吃上肉,以防夜盲症,晚间看不清东西。马匹的消耗更是惊人,如果给马吃不好,那么很快就会掉膘,也驼不起穿着重甲的士兵。 如果出征,那么花费就更加巨大,这还不算消耗的马铁、武器装备损耗,步兵一万人的开销也不过这两千重骑的十分之一。 这本来就是骑兵的标准建制,但是因为花费巨大,用在小打小闹的边患上并不划算,因此在承平百年的天下,骑兵的的建制被缩了又缩。武器、铠甲也难免老化、损坏却迟迟得不到更换。即便如此,其战力依然惊人。也正是这个原因,西北军原来的骑兵才被皇帝盯上。后来在天武军平乱的时候因为主帅失误损失殆尽,让李湛都觉得很心疼,那可真是钱堆起来的军队啊。 之前没有这一千万的时候,李湛也只敢建一支轻骑兵,还成日精打细算,现在有了这笔钱,李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建他心目中的重骑。 因为有西北大军的镇守,而且赋税也没有增加。武威下辖的三州还算平稳。而在其他地方却是波澜不断。因为官府加税,引起的矛盾也愈来愈多,世家大族自然是不肯自己吃亏。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下层的百姓身上,他们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粮食,交完了官府的苛捐杂税之后几乎剩不下什么了,下层百姓抗风险的能力越来越差,年景好的时候还能挨过去。年景差的时候,就只能欠债、卖儿卖女。 于是不断有人组织义军,诛杀大户,抢夺财物。陈成在河北的几万人,战斗力很高,但是贼人们越来越精明。官兵来了便以一哄而散,之后再聚集起来继续劫掠。匪首安禄山有了之前跟官府作对的经验,愈发胆大起来。又开始攻打县城。他的名声越来越大,便有了投奔他的人,像落魄书生史思明还有亡命之徒蔡希德、田承嗣等人都聚集在他的身边,成了他的左膀右臂。陈成只觉得是贼越剿越多,此起彼伏渐成呼应之势。让他疲于应付。 这些农民义军也逐渐向徐州、下邳所在的中原地区蔓延。 他数次上疏,呼吁朝廷一方面要再派精兵。另一方面也应该出台政策安抚百姓,然而这些谏言全都石沉大海了。 皇帝并不是不知道他说的情况,可哪方面他都没办法解决,朝廷的确没有钱增兵是别想了,安抚百姓自然就要减税,现在匪徒四处游荡,劫掠的地方也分散在河北诸州,如果哪个州出现贼人就减哪州的税,那么整个河北的税就都要减掉。河北占整个国家税收的三分之一,都减了税就等于皇帝之前的税白加了。 因此皇帝和王通很有默契的压住这些议论,他们怕自己一旦松口,之前的加税政策也就打了水漂。并且皇帝也认为,之前是因为连续几年大灾,这两年灾害少了,多加那么一点的税,应该不会对百姓造成什么负担。 相对于千里之外的贱民,朝臣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太子储位之争,这才是关系到家族兴衰存亡的大事,站队正确,将来一步登天,站队错误,就会被打下深渊。 有几份请立太子的折子上了,却被压了下去。但梁王一方和晋王一方的相互攻讦却愈演愈烈,两方之间的弦越绷越紧了。 皇帝则是能拖则拖,后来,干脆让三个在外面开府的皇子都上朝听政,还时常问他们对政事的看法,这样倒让支持各方的臣子们都暂时歇了火,最重要的是让自己支持的皇子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长安看似平静的态势下,暗流涌动,各方都在蓄积着自己的势力,拉拢能够为自己所用的力量。 在这方面,晋王无疑最具优势,但是寒门经过这两年缓过气来,年轻人渐渐坐到了实权的位置,毕竟经过这么多年的科举,寒门子弟在士林中也掌握了一部分话语权,而且在朝中有不少身居御史这种掌言论的位置,并非完全没有一战之力。何况,陆宪对他们有意无意的暗中纵容和支持,也助长了他们的气势。一时间,竟和王通拼了个旗鼓相当。 这些人的心情,随着皇帝今天夸这个儿子,明天骂那个儿子变来变去的,谁都怕自己支持的皇子在皇帝面前表现不出最好的一面,投不了皇帝的眼缘。 “你都不着急吗?楚王今天被皇上骂了。”陆寄悠一来,便跟涵因说这个。 涵因将煮好的茶递给陆寄悠,笑道:“天热,火气大,先坐下来喝口茶静静心。” 陆寄悠撅撅嘴,笑道:“我这不是替你的外甥着急。” “在怎么着,也是皇上的儿子。再说了,前几天骂了晋王,再之前骂了梁王,我算着这回该骂楚王了。”涵因笑道,她早就接到了消息,不过并不以为然。现在还不到皇帝表明态度的时候。 陆寄悠想了想,说道:“这倒也是啊。你说皇上到底属意哪位皇子?” “所谓天威难测,这谁能猜的出来呢。”涵因笑道。 “哎,皇上干嘛不直接把太子封了,大家就都安下心来了,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的又何必呢。” 陆寄悠并不喜欢听那些国家大事,无奈国家大事却偏偏总是扰乱她的生活。这些日子,官员之间的相互联络、互通消息很频繁,有些事情陆宪这个宰相是不方便出面的,而陆寄文根本不上道。于是全都落在了她丈夫这个孙女婿的身上。他这些日子经常出去应酬,吃酒吃得熏熏的回家,让她心里很是不满。 有一次她在丈夫身上闻到了香粉味,就发起脾气来回了娘家。结果被陆宪训了一通,说张继善有正事,说她不懂事,之后又把她送回了婆家。虽说,两个人后来彼此都跟对方道了歉,不过陆寄悠一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埋怨。这事之前她就跟涵因抱怨过。 涵因一下子就猜出了她的心结所在,笑道:“那件事你心里还存着疙瘩啊。” 陆寄悠脸红了红,笑道:“你瞧你,以后不跟你说体己话了,每次都拿来笑话人家。” “我是看你这样子,怕是到现在了还放不下。”涵因笑道。 陆寄悠撅着嘴,说道:“我只想安安心心过日子。” 涵因喝了一口茶,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明白,陆寄悠这个看来再简单不过的愿望,却没那么容易实现。皇帝现在只是故弄玄虚、混淆视听,根本就不想立太子,有了太子就有了储君,哪个一把手都不会喜欢一个随时等着接自己班的二把手,即便这个人是他的儿子。皇帝自己要折腾,那么全朝堂的官员们就要随着他一起折腾。在皇帝自己没折腾够之前,谁也甭想过安心的日子。 就是因为陆宪心里也清楚这个问题,他根本就不急着站队,而是在下面施展小动作,给王通找不痛快。对于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并不是皇帝要立哪个皇子,而是不能让王通把晋王拱上位。 涵因好言安慰了几句陆寄悠,把她送走之后,坐在窗子边上想起了李湛。也不知道李湛把哪个丫头收房了。慕云在那边主管府务,如果有这事,应该会传消息来告诉自己——不过也有可能她没发现……但凭慕云的能力,这种事情应该瞒不过去吧,何况自己也没有完全容不下人,李湛也没必要瞒着自己…… 有还是没有呢?涵因咬着嘴唇,心里想着是不是要给慕云去一封信问问,但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专门写信去问这种事情,太丢人了。刚才劝陆寄悠的时候涵因还说,男人们在外面应酬,碰女人很正常,等到事情轮到自己头上也觉得很纠结。 这样胡思乱想着,忽然耳边传来紫鸢的声音:“夫人,太夫人请您过去,说是要商议四姑娘的婚事。” 第五百九十一章 困惑 “什么?您是说要把四姑娘嫁给吴王世子做侧室?”涵因颇有些吃惊,她虽然称不上个好嫡母,也从来不喜欢三姑娘,但她从来没想过把她嫁给人做侧室。 “是的,吴王妃已经派人来提了,说相中了咱们家三姑娘,一去就是贵妾,请封正七品,办也是按照礼部的规格来,不会委屈了她。世子将来袭了爵位,就会封她为侧妃。你是嫡母,这件事你点了头,咱们就派人答复吴王府,过不久他们就会派人来接了。”太夫人笑道,看得出她很想尽快敲定。 涵因寻思一下,问道:“入皇亲宗室之门不是小事,还要通过宗正府,可是吴王妃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怎么忽然说要三姑娘?” “嗐,是吴王妃寿辰,你二嫂去赴宴,聊天的时候正好说起了给世子纳侧妃的事情,又说起家里的女孩子,吴王妃从前见过娴儿,对她印象挺好,都动了这个心思。” 涵因心里冷笑:印象好才有鬼了,李令娴之前的丑事谁不知道。她居然能对李令娴印象好,眉头略展了展,掩住心里的不屑,她可不想跟吴王扯上什么关系。嘴上却说道:“可是我家已经有了两位嫔妃了,如果再出一位吴王世子媵妾,这岂不是……” 太夫人却并不在意,笑道:“皇家选妃也都从老亲戚里选,独孤家三房除了宫里有太皇太妃,一位婕妤,一位才人,还有晋王侧妃,咱们又算什么。再说吴王世子妃是你二嫂的内侄女,这大家彼此还有个照应。”吴王世子妃姓顾,是将作少监顾怀安的女儿。而二夫人顾氏是顾怀安的庶妹。 “可是……吴王府的风评可并不好……跟这样的人家结下关系,恐怕……”涵因其实很想说吴王居心叵测,跟他搭上关系没什么好处。 “那也是吴王风流了些,于小辈有什么相干。我见过那位世子,真是一表人才。这也就是因为吴王妃嫁进去之后一直没有子嗣,所以想找一个亲戚家的孩子,进去当侧妃,这也是相互帮扶之意。”太夫人笑道,在她看来这是李令娴最好的出路了。 涵因想了想:“可这位世子是庶出身份,往后恐怕袭爵也是减等的。”大隋礼制。太子之子封郡王,亲王嫡子袭爵封嗣王,庶子封正二品郡公。也就是比嫡子下两等,而一般外臣爵位则不减等,但若没有嫡子或者嫡侄子,爵位也就收回了。而李令绮去做侧妃,就算生了儿子也是庶子。再继续袭爵下去,就不过是个开国县侯了。 太夫人说道:“现在王室子嗣并不丰沛,皇上很优容宗室,比如平郡王,当年也是嗣平王,不过皇上就加恩进了郡王。世子虽然是庶出。可吴王就这么一个儿子,王妃也已经生不出来了,将来袭爵。岂有不恩封的道理。现在世子妃也没有孩子,若是娴儿去了,生了子嗣,皇家又岂会亏待。再说,你也忒眼高于顶了。县侯这个爵位也不低啊,从三品。母从子封,侯太夫人也是尊位了。” 涵因笑笑:“吴王春秋鼎盛,说这个太早了吧。”吴王要是像这样继续折腾下去,天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太夫人见涵因的态度不积极,心里也有些不悦:“吴王世子侧妃这个位置,有多少家想要抢,你二嫂出了多大力,夸了娴儿多少好话,才让吴王妃动了心。” 涵因却觉得这话很有水分,以二夫人那性子,她除非有求于自己,才会下死力,何况她自己还有好几个庶女,不去摆布他们的婚事,怎么偏对李令绮上了心。难不成是吴王故意的……可是,他本人是皇室亲王,对立太子之事还有些发言权,他为什么此时不避嫌跟一个边疆大吏有联系。难不成他以为李湛会支持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不成? 到底是什么目的呢,难道嫌自己身上的麻烦不够多吗?涵因猜不透吴王的意图,对太夫人说道:“可是,母亲,您也知道令娴的脾气,若是她不愿意,岂不是得罪了皇家?不如还是跟吴王府婉拒了吧。” 太夫人笑道:“我已经跟娴儿说过了,她说愿意入王府。她保证,绝不会像之前那样折腾了。” 涵因冷笑两声:“像我们这样人家的姑娘,会有这种想法,还真是少见。”好好的正妻主母不去做,非要贴上去做个妾。难不成她真以为入了皇家的门,就能一步登天了不成。一个小小的正七品媵妾,一辈子得站在王妃的身后,还以为很有面子是怎么。世妇以下的内命妇,在正妻面前要称自婢子,还不如那些世家的夫人们,即便自己身上没有诰命,好歹在自己家里是主人。就算能生儿子,最后获封县侯或者更高,那也得等现在的吴王薨逝,吴王世子承嗣,之后再死了,那又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为了这么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到手的虚名,要受一辈子压制,涵因都理解不了她的偏执了。不过,涵因并不在乎李令娴是当妻还是当妾,她主要还是不愿意跟吴王扯上关系。 太夫人听出涵因嘴里的不屑之意,说道:“她自有了去处便是了,也省得家里成日为她操心。” 涵因一笑,说道:“吴王是亲王,皇室贵胄,现在朝中局势纷杂,若是一般人家,母亲做主便是了,可这亲事,我看还是问问她父亲有没有妨碍吧。” 太夫人本来是满腔热情,却被涵因泼了一盆冷水,很是不悦,说道:“之前你跟我说让我来做主,现在又挑三拣四的。你这算是怎么回事。” “媳妇也是为唐国公府一门数百口的身家性命考虑才这么说的,如今朝中储位之争已经开始了,吴王是宗室长辈,必然是要选一头占的,这一个不好……”涵因耐心的跟太夫人解释道,她也知道太夫人并非无理取闹之人,事关家门前途,她也不得不谨慎。 太夫人听到这些眉头也皱了起来,储位之争她也有所耳闻,但是吴王一向从不开口插言政事,众人都知道他是个闲散王爷,太夫人本也觉得他跟朝政无赦,所以对把李令娴送进吴王府很积极,但听到涵因这么一说她也起了疑虑,问涵因道:“那你说吴王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也不好说……吴王做事向来出人意表……”涵因说道,她心里隐隐有了想法,但还不得证实。 “可是如果他真想要娴儿入吴王府,那么可能已经跟上面打招呼了。若是太皇太妃发话,恐怕咱们家也是不能拒绝的。”太夫人年纪大了,脑子转的慢,但是反应过来之后,就很快明白了过来,又开始忧心忡忡,怕唐国公府被卷到危险中去。 涵因劝道:“太夫人也不必忧心,也不过是个世子妾。当不得什么大事。”又劝了两句,便告退了。 出了门,涵因吩咐紫鸢:“你去跟五老爷说,要一份朝廷任免官员的名单。就说要给咱们家老爷捎过去。” 涵因回屋子没多久,紫鸢便回来了,手里没有拿东西,只是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紫鸢进了屋子,对涵因说道:“夫人,五老爷想要见您。” 涵因抬起头:“你是说五老爷亲自来了?” “是,夫人。”紫鸢回到。 涵因点点头,说道:“请他到厅里坐吧。” 五老爷的样貌没有多大的变化,整个人看起来比几年前多了一种丰神英毅的气度。涵因站起来跟他相互行礼:“五弟,你怎么亲自来了。” 五老爷递上一个册子,笑道:“前些日子正好整理了一份,想着也该来给嫂子问安,所以就自己带过来了。再有誊抄潦草,嫂嫂过目之后,若有什么不明白的,请尽管问。” 涵因双手接过,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手极规整的小楷,笑道:“五弟真是太客气了。多谢了。” “让三嫂见笑了。”五老爷一笑,又说道:“其实我来这里还想问问五姑娘的近况,嫂嫂不会怪我唐突吧。” 涵因笑道:“父女天伦,又岂是路途和名分能割断的。”于是便把李令纹的近况详细的说给五老爷听。五老爷听的很是专注,看得出他真的很关心这个从前的女儿。 涵因有些感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在身边的时候不关心,离开他了,反而念起父女之情来了。 五老爷听说自己的女儿在武威过得很好,对涵因连声道谢:“多亏哥哥嫂嫂照顾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涵因本想提醒他,现在李湛和自己才是李令纹的父母,自然会为她的事上心,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必要。转而问道:“听母亲说五弟不想再娶续弦了,可有此事?” “是啊,我不想再娶了。”五老爷笑笑,举手投足见都有一种云淡风轻的舒适之感。 涵因很疑惑,王氏生前跟五老爷的关系仅仅只是一般,难道五老爷竟然为了王氏不续弦,想刨根问底,却又不好问。 五老爷仿佛看穿她想问的事情,说道:“像吉甫这样的贤臣都不能齐家,更何况我呢。”尹吉甫是周宣王时代的名臣,他因为后妻放逐了自己的儿子。五老爷的意思是他怕再娶之后,自己跟王氏的孩子会吃亏。 涵因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问道:“那五弟的初衷可改了?” “初衷?” “是啊,五弟现在是否愿意跟从你三哥了呢?”涵因笑问道。 “如今正是非常时期,我们一家人,自然要一致对外了。嫂嫂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但凭吩咐。” 第五百九十二章 约谈 李澈走了之后,涵因看了一遍任免的名录,最近有七八个人被免官,并没有高级官员,最高不过六品。名录上还有这些人的基本资料。 也并没有那份被烧毁名册上的名字,又想起宁若收集的那些官员、文人在宴席见发的议论,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她把这份名册交给盼晴:“让哥哥去调查一下这几个人,看看他们有没有和谢行远或者是谢家的永昌商行暗地来往,另外,再让哥哥查查,谢行远现在在什么地方。让人盯着他的行动。” 过了几天,霄云那里就有了消息,涵因去了稻香村一趟,霄云和杜筱已经在屋里头等着了。 “这次免职几个官员的确跟谢行远有关系,不是跟他们的亲戚、家人有交情,就是跟他们家商铺有往来。不过他们的司职都不高。御史奏吏部员外郎徐元庆之子母丧期间纳妾,坐免官,两个监察御史因为奏报不实免官,刑部主事审核案卷有误,免职,不过这几个人有的是为梁王说话,有的是为晋王说话。也分辨不清楚到底他们是谁的人。”霄云说道。 涵因冷笑:“只是这些人的言论在士林中引起了很大的议论,他们都在公开场合议论储位。这倒是好一招架桥拨火啊,让自己的人站在两边左右互搏。晋王、梁王两边不想争都要被卷进来了。”这些人想必也并不是吴王的心腹,说不定这几个还是陆宪、王通的人,受了人几句鼓动,自以为领会了上头的意思,于是就迫不及待出马了。 “谢行远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自从上个月底他出门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回来。他在长安中的宅邸和永昌商行的总号及几个商铺都没有见到他的踪影。”霄云接着说道。 杜筱跟涵因说道:“前些日子,我以谈生意为由亲自找谢行远,那边的答复是东家回江南老家了,生意上的事情都交给了大管事。难道他真的回江南了?” “他当时只乘了一般的马车,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出远门,而且还去了市集,因市集人多,盯着的人被甩开了。”霄云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这件事他跟涵因说过,不过谢行远是商人。出门也很正常,而且他的妻妾和几个子女还在宅邸中,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他会一去不回。现在回过头想想。确实古怪。 “一般小生意恐怕谢行远是不会出面的。”涵因想了想说道。 “所以我特意说了跟凉州的商团合作的事情,必须要找到他们东家,这么大的生意谢行远还不露面呢。何况去年的时候,谢行远还来找过我,想要跟我们合作呢。我当时拒绝了。”杜筱说道:“按理说,我主动找他,他没有躲着我的道理。” “这个饵放的不小呢,他都能忍着不咬钩……难道他是察觉了我们想要查他,所以故意躲着我们?”涵因皱皱眉头,吴王并不清楚她已经看穿了他的老底。现在正是他大干一番的时候,没必要为了躲自己,对自己的手下束手束脚。 “其实我跟其他商号的老板也打听过呢。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人就没影了,上次约好要谈的生意也不提了。看来他走的很突然呢。”杜筱说道。 “要么是被什么人抓了,要么自己躲起来了……”涵因推测道。 “永昌商行的生意遍布全国,此人若是刻意隐匿行藏。想要找到他,的确很困难。”杜筱说道。她很清楚永昌商行的实力。 “我们的人盯着他家和商铺的时候,也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在附近探看。”霄云说道。 涵因冷笑:“看来找谢行远的人不少啊。”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吴王会急吼吼的要跟自己扯上关系。应该是有人已经盯上了谢行远,他怕早晚牵扯到他身上,所以此时顾不得嫌疑也要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跟李湛有关系的样子。 一个妾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他这种姿态,就算不把李令娴纳入王府,恐怕让人怀疑他跟李湛有关系,毕竟李湛在朝中没有人说话,如果这个宗室长辈开口,楚王也有机会一争储位。再加上他刻意跟楚王亲近,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问题是,他一直跟陆宪有默契,若不是杜胤获罪,恐怕他早就站在陆宪这边了。此时,他不去找陆宪庇护他怎么还要跟李湛扯在一起呢。 涵因想了想,说道:“给吴王送个信,我要见他,地点嘛,就在毓华楼好了。” 过了两天,涵因便按照之前的安排去了毓华楼。吴王也如约而至。 “夫人选这个地方可真是让本王颇下了一番决心啊。这是专门接待女人的地方,我来这,不知道明天就会传出什么谣言来。”吴王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 涵因冷笑:“正因为如此,别人才不至于生疑嘛。再说了,我听说市井里就有卖殿下逸事的话本,殿下还怕区区谣言不成?”那话本名字叫《国朝艳史》,里面虽然没有敢明目张胆的写是吴王的事情,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那东西写的是谁。如今这个话本又新刊出了一篇——虞美人,暗示吴王和虞家二奶奶的情事。 虽然此书有毁谤的嫌疑,但是吴王却从来没有借着宗室亲王的权势去没收毁禁这些话本。使得传言显得更真实了几分。 吴王干笑了两声,说道:“难道本王还去跟那些市井刁民计较不成。不过本王不计名声也要赶过来和夫人相会,夫人却总是怀疑本王的一片赤诚,真是让人伤心。” “为什么看中我家四姑娘?”涵因懒得跟他扯那么多,直接切入主题。 吴王显然还没有适应过来,被她这样骤然一问,也愣了愣,笑道:“夫人真是快人快语,直抒胸臆,难道夫人不想跟本王做亲家?” “妾身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妾室外家也成了亲家了。”涵因冷笑道。 “其实,夫人对本王多有误会,这件事原因很简单,王妃想要早些抱孙子,之前世子妃年纪小,孩子掉了,亏了身子,一直没有再怀孕,你家姑娘恰好年纪大些,好生养。”吴王笑嘻嘻的说道。 “世宗皇帝有感于房陵王勇惑于妾室,以致失道悖逆废太子位,因此太子、亲王初选妃,一正妃、二嫔妾,郡王、嗣王一正妃、一嫔妾,郡公、世子一正妃,至二十五岁无子再选嫔妾不等。恐怕世子的年龄还没有到吧。宗正寺也不会同意。”涵因冷笑道,当然,这个规定也就是摆摆样子,哪个天潢贵胄会只有个把女人,从小到大,他们身边就围绕着成群的侍婢,只是没有名分罢了,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纵欲。比如吴王,他有名分的妾室只有八个,还没有占满亲王十妾的名额,但是身边的美婢他基本上都收用过了。 “御医已经做了结论,世子妃今后在子嗣上艰难,所以定会特批的。倒时候,太皇太妃一开言,再无不准的。”吴王言之凿凿。 “是吗?不过那孩子恐怕没有这个福气了,其实她一心向道,再过不多久,我们就准备让她出家做女冠呢。”涵因说道。 “夫人又何必如此排斥本王呢。现在王相和陆相想求本王纳他们族中之女为妾,本王还在考虑呢……夫人要是不同意这事,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了。”吴王笑道,半眯着眼睛扫了扫涵因。 涵因听他说了这话,忽然更进一步的了解了吴王的意图,不仅仅是因为怕谢行远泄露,而是用这招周旋于陆宪、王通之间,他自己本身实力不足,又想要让人觉得他奇货可居,用这招提高自己的价码,就像一件不怎么样的货,要是有三家来争,那价钱自然就高上去了。涵因冷笑道:“我倒想知道陆相和王相到底知道了殿下多少事?” “这可以看做夫人在关心本王吗?”吴王眼皮抬起,一双美目流转,似含情脉脉,又似带着几许期许。 涵因没有回避,直接回视他,问道:“听说殿下素来跟陆相相处和谐,就算王相对殿下动手,相信陆相也不会干看着。何必又要找我家。” 吴王笑笑:“我说了,你可信?” “你不说,又怎知我不信?”涵因反问他。 “陆相和王相就要分出胜负了,我不看好陆相呢。”吴王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 “原来殿下是这么判断的,既然这样,王相向殿下招手,岂不是殿下的首选?”涵因琢磨着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呵,本王可不想去抢那点残羹冷炙。”王通身边早就聚集了一票核心成员,帮他出谋划策,吴王虽说是宗室亲王,但在他后去的,自然比不上之前的人,就算站在王通身边,也未必能落着好处。 “那我想知道,殿下能给我们唐国公府什么?你或许能给晋王或者梁王锦上添花,却不能给楚王雪中送炭,说不定反倒让楚王雪上加霜。殿下是不是也应该拿出些诚意来,才好谈合作。” “夫人聪慧闻达朝野,只是每每让人扫兴。”吴王笑道:“夫人也知道,本王身无长物,唯有一个劳什子的亲王身份罢了。” 涵因想了想,笑道:“其实妾身也对王爷不敢指望什么,如果殿下真的想跟我家老爷守望相助,那么怎么也该有些表示才对啊。” 吴王凑近涵因,低声笑道:“夫人尽管吩咐,只要不违反道义,本王定竭尽所能。” “那就请吴王亲自上疏,弹劾晋王招揽宾客,交通外臣。”涵因笑道。 第五百九十三章 方法 “那可不行!”吴王听了涵因的要求,差点蹦了起来:“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夫人。” 涵因“呵呵”一笑:“殿下,如果陆相真的靠谱的话,您干嘛还要找我呢。” 吴王冷笑:“呵,你自己也清楚,李湛现在自身难保,我这么做了之后,王通对我动手,李湛能保得住我吗?” 涵因笑着摇摇头:“不能。” “既然这样,你凭什么让我做这件事!”吴王很愤怒,他的本意是跟李湛联合,这样他在朝中可以跟李湛相呼应,在朝中让三个皇子形成三角之势,让王通有所顾忌,可不是这样去跟王通硬碰硬。他不能依靠陆宪的原因,就是这两个人解决对方的时候,自己很可能成为炮灰。但是涵因这是让他跟王通直接作对啊,那王通直接出手就把他碾了,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有招架之力。这是涵因把他当傻子来耍,他当然愤怒不已了。 涵因却不紧不慢,转过头看一边的风炉,笑道:“王爷,茶再煮味道就不对了。” 吴王收回目光,冷声道:“我是诚心要跟你们合作,想不到你竟这样子,果真一个睚眦必报的妇人。”说着舀了茶,倒入茶碗,递到涵因面前,动作里还含着气。不过他依然保持着贵族的修养,动作依然优美。 涵因接过茶,一笑:“殿下可曾听说过,山匪有这样一个规矩。每有新人入伙,就要去杀一个人,背上血案,这样才能让大家信任。此所谓:投名状。” 吴王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弹劾晋王,算是交投名状。” “此前吴王殿下一直只管风月之事,不理会朝政,更不参与朝中各派的争执。敌我不明,突然见做出这番举动,实在是让人生疑啊。”涵因喝了一口茶,说道:“殿下的茶真是名不虚传,自有一种高贵的气韵。这是真话,能让我赞美的烹茶不多。” 吴王却无心理会涵因的奉承,冷声说道:“你唐国公府是土匪窝吗,还什么投名状。我又不是求你收留,你凭什么管我要投名状。” 涵因放下茶碗,笑道:“这投名状不是给我们。而是给皇上的。” “皇上?呵,皇上若是真想整治晋王,他就不会任凭王相把那些人贬官了。”吴王冷笑道。让他撞到王通跟前去,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吧。 涵因笑道:“其实皇上早已不满晋王了,只是看在王相的面子上,容忍至今。” “这谁不知道,皇上要推行加税。就要依靠王通。皇上不动王通,自然也不会动晋王。我想你们跟王通作对那么长时间,应该很清楚吧。”吴王余怒未消,歇了一口气,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看着涵因。 “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我才建议殿下这么做,何况,殿下是宗室长辈。教训自己的子侄理所应当,王通也得忍下这口气。你替皇上敲打了王通,皇上褒奖殿下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罪您。”涵因笑道。 吴王放下茶碗,说道:“不行。我不能冒这种险,若是揣摩错了圣意。你们又救不了我,那我怎么办?” 涵因低头沉吟半饷,说道:“其实也并不一定要这么做,殿下不想冒险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愿闻其详。不过,你若是没有诚意,只想让我去送死,我们就不用浪费时间了。我跟陆宪合作的话,王通一时间也不能奈我何。”吴王的眉头微微皱起,不知道这个女人又出什么馊主意。 涵因淡淡挑挑眉,人从紧张中忽然放松下来,就会暂时的失去警觉性,说漏嘴,吴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承认王通已经开始起疑心了,涵因并不揭穿,只是笑道:“殿下上疏,就说诸王不潜心学习政务,修身自束,反而争相结交宾客,此非国家之福,请求皇上下令诸王自律。” 吴王想去拿茶碗的手顿在半空,说道:“诸王之中只有晋王和王通以及一干官员、世家子弟来往最为密切,其次是梁王,不过梁王是有皇上交代的正经差事,楚王一直很老实……这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我是在针对王通呢。” 涵因笑道:“这个谏言本身就光明正大。又避免和王通直接起冲突。殿下,你是皇室长辈,就要为大隋的江山社稷着想,为皇上着想,你呈了这篇上疏,若是王通真向你下手,那皇上就真的要怀疑他了。所以这口气,他一定会忍下。殿下反而会更安全了。” 吴王皱眉说道:“这可不好办了,可是王妃已经向宗正寺上报,要求纳你家四姑娘为世子妾,恐怕不多时就会有消息了。我自家还这样,上了这篇奏疏,岂不是正好落人口实。” 其实涵因本来就没有指望吴王能有胆量跟王通直接针锋相对,刚才提那个只不过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让他更容易接受这个方法罢了。见吴王口气松了下来,分明已经动了心,涵因一笑:“其实,用的好,这正是一个机会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吴王问道。 涵因又端起茶碗,啜饮一口,笑道:“只是恐怕要委屈王妃了。” …… 吴王回到府中,第二天,是吴王府奏事的日子,吴王在这一天会听下面人汇报王府的诸项事宜,吴王妃房氏便趁机跟吴王回报:“殿下,妾身有一事回报。之前妾身一直为世子子嗣担忧,就为他选了一位淑媛为妾。” 吴王问道:“王妃选的是哪家的姑娘?” 王妃笑道:“唐国公府的四姑娘,妾身已经打听过了,样貌、脾气都是上上乘,毕竟是郑国夫人教养出来的,想必是不差的。” 吴王忽然大发脾气,喝道:“唐国公府!难道王妃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吗?封疆大吏之女,我们和他家扯上关系,岂不是有结交外臣之嫌?” 王妃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委屈的说道:“宗室娶外臣之女比比皆是,又不是单我家这样,怎么我家纳个庶女为妾就不行了呢。” “你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厉害,虽然一个妾并不算什么,可万一有小人诋毁,岂不坏了两家的清白,白白招致无妄之灾,我们这样的家门,沐浴皇恩,就要学会克己自律,方是长久之道。” 王妃当众挨训,自觉地丢了脸,低着头,眼泪一颗颗的滴了下来,说道:“殿下教训的是,可是妾身已经向宗正寺上报了。” 吴王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啊!以后这等事切不可自作主张。”又看看下面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口的诸管事,很满意这样的效果,说道:“大管事,你去宗正寺,把之前的奏报撤出来,就说这件事先不办了。” 大管事忙不迭回了声:“是!小的这就去办。” “还有,我家的宴席原先来的都是亲戚,现在来的人也越来越杂了,往后,不准再请那些杂七杂八的人过来。”吴王又说道。 “是!”众人应和道。 吴王这日处置完一天的事情,早早的去了王妃的屋子。 王妃见到吴王赶紧行礼:“殿下,您来了。” 吴王一见她,便把她抱在怀里,周围的丫鬟婆子早退了出去。吴王笑道:“今天早上委屈王妃了。” “王爷也是为了咱们王府好,妾身明白的,妾身并不觉得委屈。”吴王妃笑道。吴王虽然风流,但是从来没有冷落过她,而且对她一直尊重。只是不幸,她一直没有生养子嗣,膝下连个亲生女儿都没有。偏吴王命中子嗣不丰,妾室虽然生育不少,可惜儿子活下来的只有侧妃袁氏生的一个,女儿也只两个活了。 吴王握着她的手,十分真诚的说道:“这些年,王妃辛苦了,若没有你,我恐怕也没有今天。这些年辛苦你了。” 王妃很是感动,眼中也蕴了泪,说道:“殿下快别这么说,折煞妾身了,妾身自从加入王府,就下了决心,一定不让殿下有后顾之忧,要成为殿下的贤内助。” 她想起自己曾经的密友——长公主杨熙。那时候杨熙认为吴王娶她根本就是有目的的,那时候她被吴王所迷,根本听不进去,反而跟杨熙大吵了一架,两人绝交。等她嫁入王府她才知道,杨熙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这么多年,她一直忍受着吴王风流的性子,看着一个又一个女人进入王府。不过,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吴王因为王妃自作主张,想要给世子纳李湛的庶女为妾,被吴王责骂一顿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很多人都很惊讶,吴王居然这样小心,不过大家也可以理解,毕竟现在朝中情势紧张,像吴王这样专注于风月之人,根本没有必要蹚这趟浑水。只是,听说吴王府决定以后缩小宴席的规模,也不再允许无关的文人参加宴席,这让很多人觉得失望,毕竟又失去了一个能在长安扬名的好机会。 没过多久,吴王便做了一件让他们更吃惊的事情——他写了洋洋万言,建议皇帝让诸王们约束行为,不准结交朝臣和豢养宾客。 第五百九十四章 应对 王通坐在府中的外书房,接过幕僚拿来的吴王的奏疏,他第二个庶子王徇站在一边,脑门子上都是汗,见幕僚进来了,说道:“父亲有事,那孩儿就告退了。”说着,便要退出书房,他是个纨绔子弟,最烦仕途经济,因他的哥哥王彻因为对付卢昭,已经彻底没有重回仕途的机会,因此现在王通便重点培养他,让他能够尽快适应仕途。但这对于他来说,是不折不扣的煎熬。 王通经常和幕僚商议一些机密事宜,一般都不让他在场,这次他见幕僚进来,便想趁机走人。 王通有些不悦的看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眼,说道:“站住。” 王徇不情愿的停住了身子,陪笑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这些事情,你早晚都要接触到,从今天起,我们商议事情,你也不用回避了,多听多学就行了。”王通收回自己的失望之色,想想不管怎么样,都只能好好培养这个儿子了。 王徇只得在一旁继续戳着。 王通摇摇手里的羽扇,笑问幕僚道:“此事,你怎么看?” 幕僚站在一旁皱着眉头说道:“在下只是觉得奇怪,吴王向来只关心风月之事,怎么忽然会写这个奏疏。” “哼,狐狸尾巴终究是要露出来的,老夫一直怀疑他暗中有动作,现在刚要动手查他,他给我来了这么一出戏,可见他的确有问题。”王通并未显出太多的吃惊,拿着奏疏,边看边念:“昔光武诏捕诸王宾客,尝悔未防微杜渐,任凭宾客阿附诸王,险致贯高、任章之变。国朝世宗皇帝常诫诸子‘以义制事,以礼制心’,故诸宗室国祚绵延,克固盘石,永保维城……吴王还真是博古通今,文采飞扬啊,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吴王引后汉光武帝时期的事情,那时候,光武第一位皇后郭圣通被废为王太后,与所生的五个儿子住在北宫。这些皇子竞相结交宾客,被人谏言他们过于骄纵有可能会导致谋害皇帝的祸端。 贯高是汉初赵王张耳的门客,张耳之子张敖娶了刘邦的女儿鲁元公主。刘邦过赵地的时候,因为对张敖很怠慢,引起了贯高的不满,因此策划了刺杀刘邦的行动,结果被人告发而未遂。 任章是汉宣帝时期的人。霍光的女婿,霍光死后,霍家渐渐不受宣帝的重用,他在夜里穿着黑色的衣服,潜入昭帝庙,趁着宣帝祭祀昭帝的时候意图行刺被诛。 吴王的奏章就是在引汉代的例子。全皇帝不要助长诸王骄纵的习气,禁止他们结交宾客,沟通外臣。以免对国家社稷有危害。 “可是现在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那个商人是受吴王指使,而且那人跑的快,现在怎么也找不到他。我们探不到吴王的底,恐怕不好下手。”幕僚可没有心情跟自己的主公一样欣赏吴王的文采。他的责任是替主君分忧,因此他一直在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认为此时最重要的是要摸清楚吴王的底细,尽快把这个隐患处理掉。 王通看了他一眼,笑道:“用什么确凿的证据,凭一个商人,也并不能把吴王怎么样,至于他的底,如果他真有底气,那就不会我稍微逼得紧一些,他就这番做作了。吴王不足为惧,只是怕陆宪用此事做文章。” “这件事明显是针对您的,只怕皇上会对晋王有什么想法。”幕僚担忧的说道。 “不过雕虫小技罢了,就算皇上最多也不过心里痛快点,说到底也不会把晋王怎么样。”王通丝毫不担心,这两年通过加税,国库好容易维持了收支平衡,自己一旦离开,那些反对加税的人就会一拥而上,将新法完全改掉,就算皇帝不想改,恐怕也会被下面阳奉阴违的人弄成一纸空文,王通对自己很有自信,而只要自己立在这里,皇帝就不会把晋王如何。不管怎么样,太子之位最终也会是晋王的。 “那吴王这事,要不然想办法让吴王回江宁去?”幕僚说道:“吴王这两年管着太府寺,虽说不过是挂个空衔,不过想要找点事情并不难。”太府寺管铸币、国库,还管市集,但凡跟钱沾边的事情,必然不会太干净,根本无需王通动什么手脚,只要抓住些错,就足够吴王喝一壶了。 王通摇摇头,笑道:“原来可以,现在则不行了,明天上朝,皇上必然大肆表彰吴王这篇奏疏。若是这个时候弹劾他,岂不是摆明了打皇上的脸,跟皇上对着干吗。” 幕僚说道:“那也不能看着他们蛊惑圣心啊。” “不是他能蛊惑皇上,而是皇上本来就想敲打敲打朝臣了,吴王只是正巧的投其所好罢了……哦,不能说正巧,而是说吴王这个时机拿捏得刚刚好啊。先用斥责王妃,从宗正卿撤回纳李湛庶女为世子妾的上奏,表明态度,然后以宗室长辈的身份,写一篇言辞恳切,全然为江山社稷打算的奏疏,真是个聪明人,从前以为他只会吟风弄月,伤春悲秋,如今看来倒是小瞧他了。”王通笑道。 “可难道,就让吴王白白阴咱们这一道吗?若是咱们忍了,恐怕别人会以为我们失了圣心啊。”幕僚在考虑着这件事对己方的影响,又说道:“可如果咱们不作出恰当的反应,就会被被人当做好欺负。说不定这些人会得寸进尺啊,变本加厉针对我们。” 王通冷笑道:“我倒希望这样,看看谁会跳出来,以后好一网打尽。只是怕他们没这个胆子。” 幕僚微叹一口气,又说道:“可若是皇上真的下诏不准皇子们结交朝臣,聘请宾客,那晋王府的人恐怕要清掉大半,好容易聚拢起来的人心就……” “呵,那些人不过投机罢了,真以为他们能办成什么事吗。正好,现在晋王身边鱼龙混杂,趁机清理一遍也是好的,人贵精不贵多。不管什么时候,这些鼓噪的人都不缺。”王通心里也清楚,晋王最近的确越来越浮躁了,身边尽是些阿谀奉承之辈,对自己虽然恭敬依旧,却总把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这样整治一遍也好。 幕僚又说道:“就算吴王的这篇奏疏没有什么要紧,主公也该防着陆相会趁机出手,那样的话就不好办了。” 王通忽然看了一眼,在一旁站得有些不耐烦的儿子,问道:“你怎么看。” 王徇一下子懵了,他从来没有对这些事情动过脑子,朝中那些纷繁复杂的关系也搞不清楚,对于两派相争的手段,就更是没有概念,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孩……孩儿……不敢妄言,还请大人决断。” 王通瞥他一眼,说道:“让你说,你就说,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孩儿……孩儿……真的不知道……”王徇吭吭哧哧半日,最后也没有说出半点意见。 王通脸色沉了下来,喝道:“这些日子你都学了些什么。半点自己的见解都没有!”不管是门荫还是科举,想要为官,最少也要会写政论,哪怕论得狗屁不通,也要会写。 王徇的心思本来就不在这上头,当初学会基础读物,都是废了好大劲儿的,至于政论这些东西,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也不能怪他,之前两个哥哥在的时候,连王通都没有指望他能明白这些东西。现在他被赶鸭子上架,自然是不知所措了。 王徇自从被王通盯上之后,每天日子都过得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父亲就会考校他,他答不上来就是一顿骂,现在眼见王通这种脸色,王徇知道一场骂又跑不了了,忙低下头,等着挨训。 王通见他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本来想要大骂一通,但又看见儿子那种临刑受死一般的表情,忽然心底一阵无力,摆摆手:“行了行了,滚吧。” 王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一旁的幕僚冲他悄悄做赶紧走的手势,他如蒙大赦,忙退了出去。 幕僚赶忙转移话题,继续说道:“还是请主公明示,我们之后该怎么做吧。” “叫他们都给我老老实实的缩着,不准在外面闹事,尤其是不准借着晋王的名头上蹿下跳,谁要是敢违抗我的命令,我决不饶他们。”王通吩咐道,他不着急的原因是,这种毫无约束力的警告根本没什么作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不管怎么样先要避一避风头。 “是,属下这就去吩咐,让他们务必约束,不准闹事。”幕僚向王通行了个礼,便匆匆出去了。 王通叫下人不要打扰他,一个人坐在屋里,也不知坐了多久,再起身时,发现已经月上柳梢,此时夜风微凉,万籁俱寂,仅有促织时儿低吟,王通想到自己悉心培养的嫡子早亡,资质尚可的次子一时焦躁毁了仕途,偌大的重担将来就要交给幼子,可他这幅样子做家主,徒招来祸患罢了,又想起自己在朝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不知道能撑到何时。一时间,心中凄凉万分,苦笑道:“我这到底是为了谁啊。” 第五百九十五章 表彰 与王通的纠结不同,皇帝此时心情大好,对刘公公笑道:“还是自家人贴心啊。真没想到他居然上这个诏书。” 刘公公和煦的笑笑,说道:“吴王殿下虽然平日只关心风月之事,但是仍然心系社稷啊。”刘公公并不怎么喜欢诸王,他是老人,当年宫里的争位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吴王一直标榜自己无涉政事,但不论是显宗、郑伦还是长公主想起吴王都是一副戒备的样子。 这并不是仅仅因为身份问题,而是因为吴王的确聪明,十分会讨敬宗皇帝的欢心,其母独孤氏本来并不受宠,就因为这么个儿子,由一个美人,升至二品充容的高位。听前头的太监说,当时传出过风声,敬宗皇帝竟然说“此儿类我。” 皇帝说皇子像自己这种话,意义非同小可,汉代高祖之子赵王如意、宣帝之子淮阳王刘钦都曾经被皇帝这样称赞,而皇帝都曾经意图换太子,因此之前几位掌权之人对吴王的猜忌并非空穴来风。只是这终究也只是传言而已,谁也不能确定敬宗究竟说没说过,而且当时吴王很快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从几场皇权之争中抽身,也得以拥有如今的地位。这个传言也被包括吴王在内的所有人刻意的忽略掉了。 刘公公对吴王没有好感,皇帝心里也明白,他也知道皇室诸王对皇位的威胁。不过世易时移,吴王也不再是当初皇帝最爱的庶子,皇叔的身份除非谋反,根本没有争皇位的可能了,在这个位置上能做的的确不多,自己现在有四个儿子,其中三个都已经成年娶妃。很快就会有皇孙诞生,而自己春秋鼎盛,怎么都能保证自己的儿子顺利即位,他这个皇叔对皇位的威胁越来越小了。皇帝虽然也对吴王的野心有一定的戒备之意,但是要说这个人会谋反,也实在是反应过度了。 皇帝对吴王这个举动的意图也有自己的想法:“皇叔应该是想要建立皇室长辈的威信吧,所以闲王变成贤王了,这也算不上什么大的私心。况且,这些孩子们也闹腾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他看不下去,说几句也正常。” “皇上圣明。”刘公公笑道。皇帝都这么说了,自己也没必要多言了,吴王还不值得他耗费太多精力。现在最重要的是握住皇帝的心。掌握住内宫里的事。皇子渐渐成年,他也要慢慢打点自己的后路,不过现在还不急。 皇帝继续说道:“而且,这次吴王的确表现出一片公心,自家没有纳李湛之女入府。又公开说以后不再随意结交外人,表示自己自律,也让别人心服口服。不管怎么说,朕明天要在朝堂上好好的褒扬他。” 午后,花园池塘之上的亭台是最凉爽的地方,掠过水面的风穿堂而过。将热气带走,涵因请陆寄悠吃自己新烤出来的点心。 “蕴东平乐善之心,尚河闲大雅之操。不错嘛。看来吴王立志要当贤王了。”涵因从陆寄悠那里已经听说了皇帝褒扬吴王的事情。东平王、河闲王是汉代著名贤王,基本上后世说贤王都用他们俩做对偶来形容。 “嘁,我看他是被虞家吓的吧。”陆寄悠却是一脸不屑。 “虞家?这怎么说啊?”涵因看着她。 陆寄悠笑道:“可不是嘛,虞家虽然门第一般,但人家好歹是前宰相人家。哪能允许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我听说,那位虞家二奶奶已经被关起来了。对外只说是病了,但谁不知道怎么回事。恐怕吴王是怕虞家报复他,所以才摆出一副贤王的样子,这样虞家也不好动他。” 涵因眨了眨眼睛,笑道:“原来你们是这么想这些事的。” “要不吴王怎么忽然做出这一番姿态。必然是这样的。”陆寄悠有些得意,她的消息还是相当灵通的。 涵因并不像多提吴王,笑道:“你呀,在人背后议论这些,小心被人家知道了,饶不过你。” “嘁,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陆寄悠哪里怕这个,她又叹了一口气:“若华走了,现在全长安也只有跟你才能这么痛快的聊这些了。” 涵因有些惊讶,问道:“若华去哪里了,我怎么不知道?” 陆寄悠见她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更惊讶,说道:“若华就是去了你们武威啊,她去陪她夫君去了。难道她没来跟你告别。” 涵因摇摇头,笑道:“大概是去的匆忙吧,没来得及跟我说,你也知道我这些日子足不出户,家里的事情都是大嫂处理,府里事务繁杂,靖国公府那边的消息有可能忘了告诉我呢。”这些日子,她因为肚子越来越大,精力越来越有限,因此她只能把有限的精力都集中在观察朝堂政局还有对付类似吴王这种突发事件上,至于那些各家鸡毛蒜皮的小事,她真是顾不过来了。 陆寄悠却盯着涵因看了半天:“我怎么觉得你们不大对劲呢?你可是她的表姑子,论起来应该你跟她比我跟她更近些。怎么我知道的事情,你反倒不知道呢。而且,上次我跟她说一起来找你,她就支支吾吾给推了,我当时就奇怪,也没有细问,想想,这些日子我常往你这跑,从来没有遇上过她,我跟你说话也从来不提她,她跟我说话也从来不提你,你告诉我,你们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 涵因自然不能说陆寄悠怀疑她跟崔皓轩不清不楚这种事了,笑道:“其实真没什么,只是我看她成天悲悲戚戚的,看不下她那样子,就刺了她两句,她应该是不高兴了。所以就不想理我了。” “还有这样的事啊,嗯……不过我也觉得她那样挺不好的……之前,想劝又不好劝,毕竟有关她的家事,没想到你性子这么直,竟然直接说她了……”陆寄悠看着涵因,眨眨眼睛,也不知道信不信。 涵因笑道:“我也是为她好,就跟她说,与其在家里哀哀怨怨的过日子,不如自己长些志气,就跟长辈说,要去陪夫君,想要早生子嗣……我以为她不会理会我呢,没想到她倒是听进去了。” “我觉得你说的对,若华就那清高性子,你直言相劝,她面子上挂不住,羞于见你才这样,你可别跟她置气。” 陆寄悠听涵因道出始末,似乎放了心,反倒劝涵因不要跟萧若华计较。 “放心,又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我怎么会跟她生气呢。”涵因笑道。 陆寄悠笑道:“以后她慢慢就明白你是为她好的。” 涵因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说道“她什么时候去的?” “上个月动身的,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吧。”陆寄悠算算日子。 “她之前那样子主要是孩子没有保住,见到表哥,她应该心情会好些,而且宁馨也在那边,她也不缺说话的人。”涵因笑道。 陆寄悠又说起别的八卦趣闻,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子便散了。 皇帝趁着表彰吴王的机会,重申了诸王不准擅自结交宾客的诏令,这个诏令是世宗皇帝约束自己儿子的,几乎没代本朝君主都会把这个拿出来警告自己的儿子们一番,但是,这道言辞中带着威吓的诏书却从来都挡不住皇子们争夺皇位的脚步。 不过此诏一下,两边也着实消停了不少。梁王、晋王分别的支持者都暂时收敛了起来。朝堂又恢复了难得的平静局面。 然而好景不长,晋王、梁王又开始暗地跟那些人结交,只是更加秘密了,地点也改在了撷香馆这样的高档青楼。 过了一个多月,忽然有人上奏,三位皇子已经成年,可以把一些差事交给三位王爷,让他们学习如何处理政务。 皇帝第一反应就是不许,不过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同意这个谏言,他也觉得应该好好培养一下自己的接班人。而且这个方法可以看看他们各自的能力有多高。而且,他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差事,就会专心在办好自己的差事上,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而不必整天想办法攻击自己的兄弟。 皇帝把皇子的师傅还有诸位大臣找来,商议了一番,精心挑选了几个并不算难处理的政务,交给皇子们去做,以观察他们的能力。不过,显然晋王完成的最好,因为他之前结交的大臣,有不少都是各部门的官员,他去做这些差事,那些人自然是让手下人老老实实的配合。让晋王办得漂漂亮亮的。 梁王也不差,之前通过修书依附于他的寒门子弟多充任基层官员,他去了之后,就有人悄悄告诉他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让他知道如何按照官场规则,把事情办圆满。 只有楚王,一来年纪小,二来没人重视,他自己也不懂那么多东西,因此到处碰软钉子,那些人也并不得罪这么个亲王,但是推诿和搪塞照样能把一个皇子搞得焦头烂额。楚王的幕僚十分不服气,但是也毫无办法。 涵因知道这种情况,但是她也做不了什么,一来是她不能乱插手,二来她的第三个儿子在这个时候出生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三子 其实涵因这次期盼的是女儿,很想亲手培养一个小女孩。其实她内心里很有一种完美主义倾向,总希望能够弥补自己没有亲手抚养李令熙那几年的时光。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不喜欢令熙,而是因为在宫廷中生活,李令熙的个性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影响,现在就算她尽力教育,也扳不过来她的坏脾气。她又心疼女儿离开自己多年,不舍得狠下心管,因此令熙到现在还是一不满意就发脾气。 涵因看看身边三儿子小小的身影,话中难免带着些失望:“又是个儿子……” 紫鸢看着那白白嫩嫩的一团,裹在金线绣的四合如意锦被里头,睁着眼睛看着周围的世界,她一阵恍惚,想起自己生大郎的时候,那孩子也是这般娇小柔嫩,依偎在自己的身边,她再回想着前半辈子,就再找不出比这更幸福的时刻了。 兰儿在她旁边见她发愣,知道她又动了心事,忙一戳她,对涵因笑道:“夫人的福气,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您这下有了三个儿子,往后呀,您就算是在府里横着走,别人也得忍着。” 紫鸢被她一碰,回过了神,也忙附和道:“是啊,夫人,您真是好福气。” 涵因一笑:“你们说的对,儿子哪有嫌多的,我是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古人的观点看,生了儿子反而觉得不开心,这就叫矫情。 过了一会儿,奶娘进来了,对涵因福了福:“恭喜夫人喜得贵子。”这人是庄上的佃户,都叫她任嫂子,刚生了第二个孩子没多久,涵因也查过了,家里头一直清清白白的。人看着干净大方,就同意是她了。 涵因冲紫鸢一点头,紫鸢把奶娘叫道一边,说道:“我们这府里头与别人家不同,夫人是要亲自喂养三公子的,夫人奶水不足的时候,再用你的奶水。” 那奶娘听了之后很是吃惊,她听说大户人家的夫人是根本不会自己奶孩子的,都交给奶娘,没想到这位夫人却要亲自喂…… 紫鸢看她有点发愣。说道:“这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不准跟旁人嚼舌根,否则的话。夫人饶不了你,你听明白了吗?” 奶娘连忙点头。紫鸢吩咐道:“行了,过去抱抱三公子吧。” 任奶娘赶紧过去把孩子小心翼翼的抱起来,这位夫人这种规矩,自己占了个大便宜。省得自己的娃没得吃,她看着襁褓中露出来粉嫩的小脸儿,笑道:“三公子跟您长得真像,尤其是这张嘴,简直跟您一模一样。” 孩子忽然哭了起来,奶娘赶忙把他抱好。轻轻的摇着、拍着,不一会儿,孩子便睡着了。奶娘把孩子轻轻的放在涵因身边。 涵因笑道:“看来你还是挺有经验的。往后好好照顾三公子。”说着又冲兰儿点了点头。兰儿走到柜子前。打开匣子,拿出了一吊钱,交给奶娘,说道这是夫人赏你的。”奶娘千恩万谢的接了。 这时候,太夫人过来看孙子。涵因便让丫鬟、婆子们退下。 奶娘退下去的时候轻声问紫鸢:“紫鸢姑娘,那我能不能把儿子带进府里来?” 紫鸢说道:“这怕是不成。没有这样的规矩,只能在公子满七岁了之后,让你儿子到外书房当伴读,不过,你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夫人都在后街给你们安排了处所,可以把家里人接到那去。” 奶娘不是不清楚大府的规矩,只是舍不得自己儿子没有奶吃,不过确定了儿子的前程跟之前打听来的传言一样,也是跟着小公子,她便很是知足了。 太夫人实际上并不喜欢涵因外面柔和,骨子里头不让人半分的性子。说来惭愧,她这个做婆婆的也没有制得住这个儿媳妇,反倒吃了几个软钉子,还没什么办法。但这个儿媳妇已经生了三个儿子,说话有底气,她也觉得是理所应当了。 因此她对涵因的态度也分外柔和:“你好好歇着吧,我本来想让厨房给你炖补汤,让你好好补补身子。不过想着,你自己有小厨房,你就按照你自己的口味让她们做吧。” “多谢母亲。”涵因笑道。不管是出于挑嘴,还是出于安全的原因,涵因回来之后,就又把一品居大厨的老婆请进府给自己料理饮食了。 太夫人既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又表示不干涉涵因的态度,是相当的给面子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怕是要麻烦母亲。”涵因说道。 太夫人眼中闪过一道光,又黯了下去,面沉如水,说道:“你说的是娴丫头吧,哎……这事闹得……” “她这一个多月已经闹了好几次自杀了,虽说有婆子、丫鬟昼夜看护,可这么盯着终归不是个事。还是要有人开导她才行。只是这丫头完全听不进去我的话……媳妇无能,母亲恕罪……”涵因半带着忧虑半带着无奈,做足一个嫡母该做的姿态。 李令娴因为吴王忽然反悔,没有办法成为世子妾,成了众人的笑柄。之前,涵因把她关着,她接触不到外面的事情也不至于这样。 因为太夫人觉得涵因关着她不对,涵因又让她过问李令娴的婚事,她就让李令娴搬到她的院子里。李令娴从前脾气就骄横,常和其他姐妹拌嘴,这两年,她愈发觉得自己委屈,愈发怨恨嫡母,因此,脾气有增无减。其他几房的姐妹们也越发不喜欢她。 这次,太夫人告诉她,她可以成为吴王世子妾,一进府就有七品诰封,这让她又升起了希望,结果,吴王竟然大张旗鼓的否了王妃的决定,给了她一个沉重的打击。心情大起大落,她又不会忍耐,脾气也很毛躁。为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和姐妹们又起了冲突。 偏二房六姑娘最是牙尖嘴利,也是个不肯饶人的性子,便嘲讽她:“给人家倒贴做妾,人家都不要。” 李令娴听了这话,便向发疯一样,扯着六姑娘的头发打。六姑娘也是个泼辣性子,就是不肯认错,还说道:“你就是我们唐国公府的笑柄,我们姐妹们每次去宴席上,听见你的名字,都羞得无地自容!跟你生在同宗同门,我们真是背到家了。” 这话是火上浇油,李令娴跟她打得更凶了,六姑娘的头发都被扯下来一撮,最后两个人被拉开。太夫人大怒,让她们各自挨了家法。李令娴又被送回了涵因的院子来。 涵因很清楚李令娴是遇到了青少年心理问题,也知道这需要有针对性的慢慢疏导。不过她却丝毫没有这么做的意思。她嫁给李湛是为了争权夺利的,又不是来当贤妻良母的。她是觉得让李令娴为自己所用花费的时间、精力成本太高,还未必能达到效果,在她眼里投资李令娴一定是亏本的买卖,因此她才没心情去迁就安抚李令娴。而古人则是完全没有尊重个体的概念,因此她的做法在别人眼里很正常。他们只会怪李令娴不识抬举,咎由自取。 太夫人眉头皱了皱,她也听说了这些日子李令娴一直在折腾,面色很是难看,说道:“我看她已经完全魔障了,这些事情你也该早点告诉我,你临产这一个月,她这么一遍遍的折腾,存着什么心,从前只当她不更事,现在长大了,心思倒歪了。” “母亲莫气,她也倒未必想到那么多,只是小时候被娇惯坏了,什么事情都只想着自己,不考虑别人。”涵因的笑容有些冷,这个婆婆不对自己指指点点,心里就不舒服啊,这话看着是帮自己说话,但什么叫长大了心思歪了,这些年她是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意思就是说,小时候没事,由她这个嫡母教导反而坏了。涵因怎么可能接这种话,当即反击回去,我没来的时候,你这个孙女就这样了,别混赖在旁人身上。 太夫人看了涵因一眼,就知道她一点亏都不肯认下来,冷笑了两声,说道:“不管怎么样,不能再这样纵着她了。你原来说她嫁不了人就让她修行。我看她再找个像样的婆家也难了,这样吧,把后山的那个废院子休整一遍,让她在那里出家吧。我也打听个可靠的师傅来引她修行。” 涵因笑道:“全凭太夫人做主。” 李湛接到家里的来信,里面说涵因又生了个儿子,他高兴的不得了,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担心涵因的身体,而且这次他不能够陪在她身边,心里也总是惴惴不安。因此即使这已经是第三个嫡子,一听说母子平安的消息,他仍然像得了头生子一样兴奋。头天晚上就开始睡不着,查八字,算时辰,看孩子五行,翻书想找个好字。第二天一大早便把贾先生、竹心先生全叫来,问他们该怎么给这个孩子取名字。 犹豫了数日,名字找了好几个,拿不定取哪一个,犹豫来,犹豫去,最后终于定下了一个“晖”字。 第五百九十七章 办砸 李令娴出家的事情完全由太夫人安排,涵因也省的亲自做恶人了。听说李令娴着实折腾了一番。最终还是被关进了后面的院子。那里起名“静心观”,这是太夫人亲自起的名字,意思是让李令娴静修其心。李令娴是否真的能够修身养性,涵因并不知道,但总归,她这个三房的院子总算安静下来了。 比起李令娴,涵因更关心郑钦的仕途,他在同谷县已经任满了,按照一般的习惯,他卸任之后就可以回长安,按照资序安排一个新的职位。他在同谷县政绩不错,尤其是在大疫的时候表现出色,又是科举出身,在翰林院待过,回长安后,也有资格补个好缺。 但就他补什么缺,却在吏部引起了争论。本来陆宪投桃报李,想着郑钦是涵因的哥哥,正好拉拢过来,就跟吏部的人打了招呼,让给他们把郑钦安排在秘书省,做一个秘书郎,这样能在皇帝身边行走,自然前程也不同。 而且,皇帝虽然对李湛有意见,对郑钦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他是皇帝真正手握大权之后的第一批科举出身的士子,在皇帝眼里,他们是真正的天子门生。这样安排皇帝也不会反感。 但是,王通却不同意,他想给郑钦安排到鸿胪寺这种丝毫不接触实务的衙门去,不让他有机会积累资序。吏部的两个侍郎因为这件事又起了纷争。最后商议的结果是陇右大乱之后,民生尚不安稳,正好需要这样的能臣治理百姓,郑钦继续留任同谷县。 其实皇帝还是很想调郑钦回来的,因为他是涵因的哥哥,皇帝对他很有好感。不过吏部让他留任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皇帝想想也不在这一两年,等过一阵再说。 涵因知道这个结果还是有些失望的。她本来是希望有人能在皇帝跟前说话,王通却丝毫不给她这个机会。没想到被皇帝刚刚那用吴王一篇上疏敲打完之后,王通仍然可以这样霸道。而陆宪显然不会为郑钦下死力。所以,涵因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闷热,日头毒辣,让人懒得动弹。出了月子,涵因也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这样闷热的日子,坐月子还不能够开窗通风,让她难受得要死。 不知道是因为酷暑,大家都懒得动弹。还是因为皇帝给皇子们分派差事,的确起到了良性竞争的作用,朝中倒是安静了不少。群臣之间的气氛也有所缓和。 少了一些毫无必要的争吵,皇帝的日子也颇为舒心,他到长安西边的九成宫避暑,留下几个皇子在长安办差,让这些日子被皇子和朝臣们搅的颇为疲惫的身心休憩一下。 “又生了个儿子……哼。李湛还真是好福气……才二十出头,就生了四个了,身子不会出问题吗……”皇帝嘴里嘟嘟囔囔的,连一旁的刘公公也只能断断续续的听到。不过语气里面带着那股酸溜溜的味道,刘公公闻都能闻得到。 皇帝这两年临幸的嫔妃宫人不少,间或也有怀孕的。但是要么流产,要么出生几天还未序齿就夭折了。因此,他每每听说哪个大臣家喜添贵子。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涵因给李湛又生了儿子,他自然心里更不痛快。 除了这件事对皇帝心情稍有影响,总体来说在九成宫避暑期间,皇帝还是很轻松愉悦的。到了七月,暑热有所消退。皇帝也回宫了。 皇帝回宫之后最先做的,就是验收儿子们的成绩。皇子们已经写好了奏疏和条陈。总结自己办差的成果,各部官员也写了奏折评价皇子们的表现。 晋王去刑部整理冤狱,做得相当有声有色,被大臣们一阵吹捧,说什么“秉公直断”“兼顾仁爱”。梁王去工部,核查了几项皇家园林的修缮项目,提出了俭省开支的建议,也得到了工部官员的认可。官员的评语自然是极力吹捧,一分说成十分,反正夸皇帝的儿子,只要不说有帝王资质,怎么都不会过分,皇帝长面子,大家都开心。 偏只有楚王的评语不冷不热的。楚王被派去了户部, 皇帝派给他的任务是核查户部几项开支。但户部官员根本就不想配合,这东西牵三带四,查出一样,未免就揪出另外一样。 涵因一听说他被分到户部就知道,他是被人给阴了,也不排除皇帝拿自己儿子做试探,看看户部的水有多深。于是她派人提醒楚王,就简单的对比一下各处每年的开支情况,看看什么地方有骤然增加,笼统的提出几项俭省方案即可。 但楚王年轻气盛,一心想要让父皇刮目相看,上一次涵因让他碰了个软钉子,他心中对涵因颇有怨言,涵因的话他也不想听,就让自己的幕僚给自己找了几个精通财务的人,想要仔细核查户部的收支情况。 但是户部涉及分配各项开支,正是各房利益胶着的地方。动了谁的都会招致怨言。能在户部混得开的人,谁不是官场上的老油条,怎么可能受一个年轻皇子摆布。因此表面上恭敬,私下里面却百般不配合。 楚王查出户部账目有问题,写了奏疏上陈,皇帝召户部官员查问,结果这部分正好是后宫增加的开销,因为正巧去年皇帝为了向天下表示自己的接见,停了扩建九成宫,这部分费用就省了下来,没有花完年初定下的预算,这是后宫的费用超支,皇帝又不想从自己的内库出,就让户部把两边的账平了。 事情闹到皇帝那里去,跟户部一核对,皇帝才知道,这是自己搞出来的事情,场面相当尴尬。户部则一副委屈状,对皇帝诉苦,说管钱多么不容易,各部门各地方都伸手要钱,但是预算有限,本来这么多难处,皇子却指手画脚。 户部侍郎裴敏的奏疏,话说的很好听,先是肯定了楚王为国为君效力的初衷,又说楚王做事情态度很认真,话锋一转,说楚王一个外行,根本不懂这些,还硬要插手,让他们很为难。之后又说户部的官员都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差错,请皇帝明察。 皇帝心里很清楚,楚王是被户部的人给坑了,故意设了一个套,他果真钻进去了,连带着自己面上无光。皇帝一方面对户部耍这个花招给自己看很窝火,另一方面,他也对楚王很不满,这么容易就中了人家的套,给自己丢脸;对楚王的幕僚更不满,他们不仅没劝住楚王乱来,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就给楚王乱出主意。 心里虽然不悦,皇帝还是当众表扬了楚王:“楚王毕竟还是年纪小,经验不足,要多学习,有不懂的,应该多向老臣们请教,不过你有认真办事的心就很好,经验学识都可以慢慢积累。”他这话也是在敲打户部,别以为你们搞的猫腻我不知道,楚王这件事我心里有数。皇帝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户部侍郎自然不会揪着不放,他们的主要目的只是让皇帝不要派人乱插手,他从高建那里接手的本来就是个烂摊子,能维持住已经很不错了,他可不希望皇帝动不动给自己找事。 楚王很是郁闷的回去了,之后,皇帝认为楚王的属官没有尽到辅佐之责,命令吏部重新更换一批属官。现在人人都觉得楚王争得太子位没什么希望了,以后楚王就国,还要跟着他去彭城,大家自然都不愿意这种差事落在自己头上。吏部再换的这批人,要么是被人排挤出来的,要么是没有根基的寒门,还不如上一次。 这次三位皇子的差事办完之后,晋王获得赞誉最多,梁王中上,只有楚王碰了一鼻子灰。晋王给皇帝长了面子,皇帝也愈发喜欢这个儿子,在回宫之后的第一场宫宴上,皇帝令其第一个在群臣面前献应制诗。臣子们见皇帝越来越宠爱晋王,便越发认为皇帝属意的太子人选是晋王。争相找机会和晋王结交,之前皇帝下诏禁止诸王和外臣勾连的诏书,也形同一纸空文。 晋王诸事顺遂,性子越发傲慢了起来,从前,他受人挑唆,鼓动楚王买双皮奶给襁褓之中的六皇子吃,结果皇帝以为王淑妃设计陷害楚王,他在皇帝那里也受到了很长时间的冷遇。那时候,皇帝恩遇唐国公府,楚王也风光过一段时间。 如今风水轮流转,封号证明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是谁,最想让接班的儿子是谁。因此晋王每次看到楚王,都忍不住讥讽一番,发泄自己在这些年受的委屈。 楚王因为差事的事情被训斥之后的第二天早晨,几个皇子,去给皇帝请安,在大殿前的甬道上,晋王恰巧看见面色不佳,无精打采的楚王在他前面,他几步追上,便开口讥讽起来:“你连父皇交给你的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将来你临国之后可怎么办呢。” 楚王不理他,紧走两步,几步走到了大殿门前,太监给他开了门,他一步便跨了进去。 晋王冷笑了两声,在后面不屑的嘟囔道:“从小到大都一样,每次都一副这样子。装得一副可怜相,难不成真以为这样就能得到父皇的宠爱不成。真真是上不得高台盘。”说罢甩甩袖子,正了正衣襟也走进了大殿。 第五百九十八章 无虞 涵因出了月子,曲惜柔把涵因约到缀锦阁二楼,向她汇报楚王办砸差事的事情,涵因把杜筱、宁若几个也叫了过来,一起商议。之前宁若已经给涵因传了消息,具体细节还有各方官员对这件事的反应,她还要亲口跟涵因说一遍,让她自己来判断当前的局势。 “现在楚王的幕僚都人心涣散,被安排到楚王府的人,都叫苦不迭,觉得将来前程等于断送了。要去的人喝闷酒抱怨,从楚王原先那些幕僚,倒是喝酒庆祝,终于离开楚王府了。还有不少人幸灾乐祸,悄悄说楚王自不量力,跟晋王争的下场就是这个。”宁若苦笑道。 “名单我已经看见了,的确是不怎么样……不是混日子的,就是被人排挤去的,要不然就是在吏部挂着名字一直等不着官的……”涵因冷笑。 曲惜柔更了解朝堂官员的状况,叹道:“这些人还不如上次的,现在朝中之人都觉得楚王失了圣心……夫人,恐怕以后会更被动了。”她认为涵因的野心就是给楚王争储,现在这样的局面显然对涵因很不利。 涵因在榻上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笑道:“原先那些也没好的哪去,现在这些也没差到哪去。他毕竟还是皇帝的亲儿子,犯了天大的错,只要不是谋反,最多也不过被遣就国。” “可是现在楚王这种状况,离储位越来越远了。”一直在一旁听着的杜筱开了口,并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本来楚王就在声望和资历上比不上晋王和梁王,本来我还觉得怎么也有一争之力,没想到一开局就输了。” 涵因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将塞进嘴里的糕点用舌尖细细品过,咽进去又就了一口茶之后方说道:“也未必就是坏事,皇帝毕竟今年刚刚到不惑之年。说什么得了圣心或者失了圣心都为时尚早呢。何况楚王那性子是该好好磨一磨……” 涵因当然对楚王不听自己的话感到不满,自作主张跟自己见面,这一次又非要去搀和户部的事情。既然他自己觉得自己能行,那就随他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收到点教训,总比将来被人吃得渣都不剩要好。 “楚王现在应该知道夫人是为他考虑了。”曲惜柔笑道:“那夫人要不找个机会宽慰一下楚王吧,您两个哥哥都在外头,现在您是他唯一在长安的外家……之前楚王不懂事,想必现在很需要您的指引。这时候您去就是雪中送炭,他也就听得进您说的话了。” 涵因想来想去还是摇摇头:“这可不是时候啊。现在连王相都不再出入晋王府了,这个时候我去找楚王,一定显得很扎眼。”并不是她想要端着架子等楚王来求她和解。只是这个时候出面并不合适。 “可是如果夫人和楚王一直这么僵下去,怕是以后就生分了。”杜筱有些担忧,她不希望涵因跟楚王一直尴尬下去。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二位不把话说开,楚王又怎么和唐国公府相互扶持。 涵因沉吟半日。说道:“找机会试试吧。” 曲惜柔又说道:“有什么办法能让楚王重或圣眷?我听说皇上又给晋王和梁王安排了差事,而这次皇上说楚王身子不好,常生病,让他在自己的王府里头歇着……” 涵因冷笑道:“楚王也未必就失了圣眷,皇上让他去户部核查,难道不知道他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吗。以往那么多查户部的官员,又不少官场老手都栽了,皇上能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苛责什么。” “可是皇上虽然没有责骂楚王。却把他的属官都换了一遍。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曲惜柔皱眉道。 涵因冷笑:“这只说明一个问题,就是皇帝原本想要清理户部的陈年旧账,趁机消减开支,又怕贸然那么做会把户部官员弄得人心不安,稍微在里头做些手脚。国库就会继续亏空,把现在好容易达到收支平衡的局面破坏掉。所以他不敢轻易动。用楚王投石问路,结果遭到户部的反弹,皇帝当然要给户部一个交代。” 听了这样的分析,宁若猛地抬头看向涵因:“可楚王毕竟是皇上的亲骨肉啊,皇上用谁去试探户部都好,何必用自己儿子。”没有生下自己的孩子是宁若终身的遗憾,因此她十分接受不了利用亲生儿子这种手段。 杜筱则看了宁若一眼,直接说道:“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这你不是早就清楚了吗?”杜筱这些年一手撑起自己的家,怨气已经平复了很多,但是一有这样的话题,她还是忍不住愤世嫉俗的语气。 宁若面色黯了黯,旋即又恢复了正常,笑道:“是我矫情了。”李谛当初丝毫不顾当初两人共患难的情谊,轻信一面之词,任凭封氏对她陷害,导致她小产,而后明知道封氏陷害宁若,却只想轻飘飘的一带而过,让宁若伤透了心。 曲惜柔虽然并不了解宁若的过去,但她素来会看人,见她神色变幻,知道她必然有心结,对她笑道:“夫人也不过是一种猜测,也许并没有那么复杂,皇上也许没想到楚王真会认真查户部的事情,你不必纠结于此。”她从前跟在长公主身边,历经几次重大的权利更迭,争权的时候,骨肉相残简直太普遍了,相信父子兄弟情谊的死得才最快。她猜测宁若在这方面还太嫩,不愿意过多刺激她,所以出言安抚。 宁若神色定了定,对曲惜柔笑道:“姐姐不必担心我,其实道理我早就明白了,只是偶尔听到这些事,总是觉得不舒服。”宁若勉强扯出一抹微笑,说道:“其实我刚才只是在想,夫人推测的也许很对,我记得有两个国子监的博士来这喝酒,其中一个说:‘不是说让楚王去礼部吗?怎么又改去户部了?’,另一个说:‘不知道,今天祭酒被召到宫中商议此事,听说皇上认为礼部负责的典礼都是定制,没有特别的差事要办,就要求改到户部了。’那两人有聊了别的。因是楚王的事情,我便记住了。现在想来,说不定真是……” 涵因笑道:“不管怎么样,楚王的实力还有资历都不及晋王和梁王,没必要跳着脚往前面凑,现在楚王正好离开众人的焦点,这对他没有坏处,所以我们也要沉住气。” 几个人都点头称是。 涵因又问起曲惜柔:“河北那边局势怎么样?” 曲惜柔大摇其头:“安禄山那厮越发狡猾了,从不肯跟官军直接对上,只是四处捣乱,现在声势愈发壮大,青州、徐州也开始有人跟他呼应。朝廷却始终不肯增派兵马,皇上已经下旨让他就地招兵讨贼……这是在您坐月子期间……” “已经发展到徐州了吗……”涵因捧着茶碗,深吸了一口气。徐州乱了,就等于说中原地区也终于受到了波及。此前河北乱终归属于东北一隅,虽然朝廷因为贼人作乱损失的赋税也很巨大,但始终不会伤筋动骨。 徐州就不一样了,这是中原地区,地形是平坦而开阔的平原,从那里到洛阳可以说是一马平川,也根本无险可守。那里的农田和农民,更是现在这个农业王朝的根基命脉。一旦中原地区乱了起来,那么天下大乱也不远了。 曲惜柔见涵因低头沉吟,那样子像极了长公主当年的习惯,她曾经听说这位夫人跟长公主有些渊源,但她怎么会跟长公主有这么相似之处呢,平时说话的语调柔和平淡,和长公主说话的方式并不相同,郑重其事的贯彻自己意见的时候,那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神色和语气却十分相似。还有她平时的行事作风跟长公主的风格完全不同,但偶尔失神的时候,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小动作,却跟长公主一模一样。就比如现在的样子。还有她命令自己的语气,她比这位夫人年长那么多,但这位夫人命令自己的时候,却那么的自然而然,仿佛自己就应该为她所用一样。 涵因回过神来,见三个人都看着自己,笑道:“没事,我只是想到,怪不得皇上想要动户部,他觉得现在收支不平衡是户部的责任,而户部肯定不会愿意皇帝详查,所以就来了楚王这出戏。” 曲惜柔冷笑:“长公主在的时候,户部哪有这样拆东墙补西墙!”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提到长公主的同时,飞快的扫了涵因一眼。 涵因听到这三个字却没有什么反应,只对曲惜柔说道:“你叫陈成还是不要那么卖力讨贼了,保存自己的实力,别跟那些亡命之徒拼命。” 曲惜柔暗暗有些失望,涵因的表现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她也觉得自己太可笑了,怎么会幻想长公主还会回来,她收拢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说道:“陈成倒并不是为皇家卖力,只是见不得百姓被那些贼人欺负。” 涵因笑道:“那就随他吧,不过叫他务必小心。” 第五百九十九章 劝慰 太阳的温度悄悄降下来的时候,长安人最喜爱的马球赛后半期的赛程也开始了。日头还是很毒,不过风倒没有之前那么热了,看台上面支起了凉棚,小贩们趁机贩卖着各色的冰碗子。马球场人生鼎沸,经过两年的发展,不仅每支队伍都有了自己的支持者,而且有些马球队员也成了长安百姓心中的英雄。 李令桓的马球队成绩还不错,现在排在第二位,跟第一名相差并不多,虽然去年没有积累人气,因为是黑马,也引来不少支持者。还有不少人已经认识了这支队伍的队长张毅,专门为他呐喊鼓劲。涵因又去了一趟马球场,却并不是为李令桓捧场,这次是专门为了见楚王一面。涵因考虑再三,觉得不论如何还是要亲自跟楚王交谈一番,掌握他的情况。毕竟她不能放弃一切对于自己和李湛有利的因素,她手上好牌不多,楚王便是一个,她还是要尽力掌握住。 楚王很喜欢马球,但因为从前生病落下的病根,并不能玩太久,又碍于身份,也不能弄一支马球队来参加比赛。于是他常常悄悄跑来看比赛。他通常都是微服前来,身边只带几个侍卫保护,很是低调,并不像吴王,所到之处排场巨大。 他其实本来是有些不情愿见涵因的,但是涵因已经派人过来说要给他请安,他也没有理由拒绝。只能把涵因请过来,硬着头皮见她。 涵因给他施礼,看着他问道:“殿下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楚王的眼睛有些躲闪,之前涵因好心提醒他,他却并不领情,根本没有听她的,结果这次吃了个大亏。现在父皇对他淡淡的,晋王嘲笑他,梁王则摆出大哥范儿,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还太嫩了。”他很懊悔,当初没有听涵因的话,但同时她也怕涵因会说:“早就劝过,偏不听我的……”诸如此类的话。 他咬了咬嘴唇,说道:“最近在府里潜心学问之事……日子过得倒也算是清闲……” 涵因点点头,并没有提之前的事情,只是说道:“这是好事。想必皇上看到殿下踏实学习,也会很欣慰吧。看到殿下身子健康,在学业上用心。妾身很高兴,殿下真是长大了。愿殿下多多保重身体,不要因为一时失意愤懑于心,也不要因为一时得志而骄纵,相信殿下一定会过得很好的。那么妾身就告退了。” 见涵因要走。楚王忙叫住她:“小姨母,等一等。” 涵因停下看着他。 楚王低下头,面色有些微微发红,吞吞吐吐的说道:“其实……其实我才知道小姨母是真心为了我打算,我……我后悔没有听您的话……” 作为一个皇子,除了向皇室长辈认错。他所受的教育里没有向臣下认错的概念,他能这样说已经表示向涵因低头了。 涵因笑道:“您也不必太过忧虑,只要尽好您的本分便好了。皇上是明君,殿下孝悌仁爱,做事认真都是看在眼里的。” “小姨母,你是说,父皇并没有厌弃我。是吗?”楚王抬起头,有些急切的问涵因。他这次受到了很重的打击,因此急需别人来肯定。 涵因笑道:“皇上毕竟是殿下的父亲,所以自然对殿下爱之深责之切,殿下切不可自暴自弃。就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教训,以后行事谨慎即可。” 楚王点点头,想了想说道:“那我现在该干些什么好呢?” 涵因笑道:“就像我上次跟殿下说的,自古以来,君子德行以‘孝’为首,世宗皇帝更说过‘百善孝为先’,殿下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孝,太皇太后身体愈发不好,殿下要常去陪伴。虽然殿下现在在府中钻研学问,也要时常向你父皇请安。皇上看到您一片纯孝之心,相信心里也会宽慰的。” “可是我心里不踏实……我在府里的时候,想问些事情,但那些属官没有一个值得我相信的,只会拿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楚王皱眉道。他并不懂得怎么驾驭自己的属下,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他们的辅佐。 涵因笑道:“属官幕僚自然不会一上来就向殿下直言相告,殿下自己也说,您并不信任他们,同样他们也并不了解殿下,不熟悉您的脾气,也不知道您需要什么样的建议,您要慢慢的了解他们的品行、才能,之后再决定信重谁。”楚王的幕僚自然不会像王通给晋王精挑细选的人那样,各种人才都配齐,并且王通还教导晋王如何用人,这些人该怎么用。因此现在即便他不再跟晋王像从前那样过从甚密,晋王身边也不缺乏扶助之人。 楚王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会好好留意他们的……可是小姨母,之前王相夫人也常常在二哥府中出入,为什么您就不能在我身边时时教诲我呢。”王相夫人就是崔氏,涵因和贤妃崔皓宜的姨母,楚王却并不以亲戚名分相称,而是称呼他为王相夫人,可见对王通的恶感。 涵因自然不能说,李湛握有兵权,皇子结交外臣本来就是国家明令禁止的,但是由于法禁松弛,因此少有人在乎,皇子结交官员支持自己,官员巴结皇子为未来打下根基,历代的皇帝也知道这种情况根本避免不了,因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对于皇子们和掌握军队的重臣往来,却是绝不姑息。 因此皇子一旦得到了军队的支持,那么就不仅仅是备选的继承人,而是威胁皇位的人了,任何皇帝都不会允许有人威胁他的皇位。 涵因自然是不能这样直白的跟楚王说清楚,于是笑道:“殿下想想,如果国家各州县的地方大员,每天想的不是专心做好地方上的事情,而是时时想着千里之外长安,又怎么治理教化当地的百姓。国家的秩序不就乱了吗?殿下既然希望让皇上改变对你的看法,就要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时时记得自律。话出口前要先考虑清楚。” 楚王面色仍然不郁,苦笑道:“我已经在父皇和群臣面前颜面尽失了,现在即便按照您说的做,还有什么用呢。” “殿下不该这么想,您年纪轻,现在受些挫折并没有什么,何况您这件事最多就是鲁莽,算不得什么大罪过。您也不必过于放在心上。过去之后大家也会很快忘记的。”涵因笑道,这些年唐国公府受宠,楚王受到皇帝的关注也跟着水涨船高。楚王已经渐渐忘记了几年前他在宫中不受人待见的事情,如今遇上一些挫折,就觉得难以接受。 “其实我知道他们在背地里嘲笑我……之前他们背地里便议论我。说我一定成不了事,现在果然……我怎么才能压服他们。”楚王声音渐渐变小,咕咕哝哝的…… 涵因忽然大声对他说道:“殿下您在说什么,请您大声跟妾身说。” 楚王加大了音量,涵因却仍然不满意。继续说道:“再大一点!” 楚王深吸一口气,几乎快要喊了起来:“我要怎么压服他们?我、要、怎、么、做、才、能、压、服、他、们!”他又一字一顿的把这话大声的重复了一遍,说完了,他大口喘着气,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现在可以了。”涵因说道:“我让殿下大声的原因,就是要从这些小处开始。重新树立起您的威信,我们身在上位的人,一定不能在下属面前犹豫不决。下命令的时候要果断,态度要明确清晰,声音要洪亮,让下属能够贯彻你的意思,如果你像刚才那样嘟嘟囔囔。就会显得犹豫、畏缩,下属听不清楚。就会去猜测,有了猜测便会有质疑,那么命令也就缺乏了力度。下决定之前要考虑再三,下定决心之后就要毫不犹豫的贯彻,想办法达到你的目的。因此您若是想要在属官和幕僚面前有威信,那么在之前考虑清楚您要问他们什么,然后就直接对他们直接清晰的问出来,只有您表现出果断清晰的态度,才会有领导者的气势,才能压服别人,您明白了吗?” 涵因很少把自己的御人心得拿出来跟人分享,不过她告诉楚王的这些,的确是她自己的切身体会。楚王身体弱,又不是亲生母亲带大的,对自己的信心本来就不足,再加上这次的打击,越发没有了底气。越是气势不足,下面的人心就会愈发涣散。 “我知道了。多谢小姨母提点。”楚王站起身来,郑重的向涵因深施一礼。他跟涵因一向亲近,之前只是耍孩子脾气,现在知道涵因说的都是对的,自然不再向之前那样跟涵因较劲。而且,他觉得涵因说的的确有道理,也是在为他打算。 而且他现在的确可选择的余地很小,能够毫无保留支持自己的,只有母族的郑家和妻族的宇文简家,但宇文简只是出身清贵,虽然间断和皇室联姻,但也因此并不接触政治核心,宇文家族的政治影响力很早时候就已经越来越弱了。这次事件中,他家也没帮上楚王什么忙。因此现在能给楚王有力支持的,只有唐国公府一家。即便他年纪小,政治上不成熟,但他不会一点都不清楚。 虽然不知道楚王到底听明白了多少,但涵因知道这一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之后便告辞回去了。 楚王看着涵因走出去,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只是咳嗽了两声,进来伺候的宫女忙端起杯子让他润喉,楚王摆摆手,推开了,让宫女们都退下。待到又是一个人的时候,他带着满脸的失落,苦笑道:“本来我想让你看看,我比你这么大时候要强,想让你刮目相看,结果却给你演了一场笑话。” PS: 感谢了了轻烟、闲来读书忙、伽罗雪儿给我投粉红票! 第六百章 打击 储位之争由于楚王黯然离场,情况更加明晰起来。已经有大臣继续上疏,请求皇帝早立储君,皇帝仍然不置可否,并不理睬这些官员的上疏,但也没有急着驳回。大家都知道皇帝想要拖着不立太子。 于是终于有人忍不住,在上朝的时候奏请:“皇上虽然现在春秋鼎盛,但太子是国本,宜早立太子,以安定人心。” 皇帝眯起眼睛看着下面的人,问道:“哦?是吗?那爱卿认为谁可以胜任太子之位呢?”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如今几位皇子皆资质出众,孝悌和睦,不过立子以贵不以贤,众皇子中晋王为王淑妃所生,身份最贵,臣以为当立晋王。”这句话在支持晋王的臣子嘴里已经憋了多年,只是没有人敢提。终于由他的嘴里吐了出来,大家都吸了一口气,等着皇帝的反应。 皇帝并没有立即发怒,而是抬抬眼皮,目光扫过大殿中的群臣,把他们各异的表情尽收眼底,然后说道:“你们都是什么看法,来,都说说。” 于是先后有人保举晋王,梁王一系的人也忍不住挑出来保举梁王,理由是梁王年长。总体来说,支持晋王的有不少身居要职,而出来支持梁王的却是一些低层的小官。 王通和陆宪却各自站在自己的班列之中,并没有说话,王通紧皱眉头,觉得事态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皇帝很明显并不想那么快订立储君,他感觉事情不妙,但现在已经来不及阻止了。随着表态支持晋王的官员越来越多,他这一派的几个重要官员下了决心表态了。 毕竟晋王呼声最高,而支持他的人这么多,分量也重。皇帝就不得不考虑群臣的意思,他们的想法是一鼓作气,让皇帝不得不考虑储位的问题。而且,晋王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开始重臣们只听着下层官员发言,并不轻易表态,后来发现皇帝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而越来越的高品官员表态,他们于是也按捺不住,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毕竟定储之功,在新皇帝那里是很重要加分项。历代皇帝都会特别优待扶助自己上台的官员,将来的政治前途也会不一样。他们生怕错失表态的良机,将来分成果的时候。自己拿不到最大的一块,因此也忙不迭把自己的立场亮了出来。 皇帝格外耐心的听他们发表完自己的意见,忽然大怒,大声呵斥道:“晋王、梁王这是要做什么,朕已经重申了世宗皇帝颁布的禁止有人阿附诸王。禁止诸王擅自结交外臣,你们把朕的话都当做耳旁风,是不是结党营私,图谋储位?” 众臣刚刚还在兴冲冲的发表自己观点,一下子被皇帝浇了一盆冷水。皇帝震怒,群臣都不敢说话。跪倒地上,说道:“臣不敢!” 晋王和梁王一看皇帝如此震怒,也吓坏了。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皇帝的怒气尤未发完,冲着晋王喝道:“朕叫你办差事,是为了让你们学习政务,你却把心思花在勾连外臣上!” 晋王忙大呼冤枉,连连磕头。说道:“请父皇明察,儿臣并不知情。” 皇帝却愈发恼怒。喝道:“住口,还在狡辩。”之后,又冲群臣说道:“本朝历代皇帝,无不三令五申,不准群臣结党营私,党同伐异,你们却公然违反禁令,视诏令为无物!” 下面大臣赶紧叩首:“臣惶恐。” 皇帝冷哼一声,故意问道:“两位宰相不想说点什么吗?” 王通知道皇帝这场火恐怕是酝酿已久了,主要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赶忙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说道:“臣等身在相位,却不能察觉结党之事,请皇上降罪。” 陆宪说道:“臣请责令御史台详查官员结党一事,不可姑息。”反正这次跳出来的,不是王通的人,就是寒门的一群虾米,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乐得把事情闹大,趁机打给王通一个沉重的打击。反正结党这种事情,查起来弹性很大,要想弄就算牵连数千、上万都是有的。王通招摇这么久,他一直不肯跟他起正面冲突,现在有了机会怎么肯放过。 王通心里就是一紧,心想果然陆宪这个老狐狸跃跃欲试的要出手了,之前他提醒过自己的人,不要乱搀和立储的事情,他们却不肯听,现在心中后悔,应该严令他们不准参与,不过即便这样,他也并不自信能有多少人真的听他的话。 这时候就显示出他的资历不足所带来的缺点了,陆宪是老牌宰相,他在自己人的面前有绝对的威信。因此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底下没有一个人会擅自违命。 而他呢,才当宰相两年,主要是挟晋王的影响,并且皇帝为了减税力挺才有了现在的局面,并且为了迅速扩大自己的势力,他的人良莠不齐,对他的忠心也有限。他也没法做到令行禁止。所以即便他看到这样做的风险,也未必能阻止那些人在储位上动脑筋。 当然,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也有道理,现在晋王的声望最高,又颇有政绩,加上朝臣们的支持,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行呢。继续拖下去,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故。这让王通的态度也多了一丝迟疑,因此他便没有去强力阻止这些人在晋王立储问题上继续动作。而且,他也想试探一下皇帝的想法,只是没有想到皇帝的反应这么强烈。 他跪在地上等待皇帝的处理结果,头低着,身子却不能再伏得更低一点,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再低伏一些,可能就要把心脏给吐出来了。 皇帝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晋王、梁王不听圣训,违背诏令,令去职事,各返府邸自省。这次参与此事的官员官品皆降一级,仍领原职事,责成吏部和御史台监察,一年之后若品行良好,则官品复原,若再发现有结党营私,便革职查办,永不叙用,五品以上罚俸一年,五品以下罚俸半年,三省长官没有尽到督导群臣的责任,同样罚俸半年。诸卿要引以为戒,修身自束,你们知道了吗?” 众臣听到这个处罚都松了一口气,看来皇帝并没有想大动干戈,应道:“皇上圣明!” 皇帝只是想要警告一下晋王和王通,让他们老实点,这个天下还是他的,并没有真的想要打击王通的势力,毕竟他还是需要王通继续贯彻税收的政策,并且晋王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给他一个教训就行了。他也没打算把为晋王说话的官员全都贬职,王通如果没有能支派的人,就得也做不成事。因此虽然气恼他们共同推举晋王,但皇帝还是克制了自己的怒气,并没有兴起大狱的想法。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这个时候,就要准备冬衣了。曲惜柔带着新的蜀锦样子过来给涵因看。 涵因看了新出的花样,笑道:“这可是涪县老陈家的陈家锦?” “夫人好眼力。”曲惜柔笑道。 “听说他家产的蜀锦历来都是做贡品的,我家的商队也去找过他家,却半匹都搞不到手,还是曲大当家有办法。”涵因笑道,她自然清楚这东西的来历。 老陈家的传人被人陷害,也被发配到岭南,和长公主熟识。她时来运转的时候顺手帮了他家一把。开的缀锦阁最初就是以老陈家的蜀锦为招牌产品,杨熙相处新式纹样,歆儿画出来,然后老陈家再用自己独特的技法织出来,经过曲惜柔的推销,在世家贵胄中很是流行,后来杨熙进宫,他家的蜀锦也便成了贡品,单被称为陈家锦,因为做工复杂,一年也产不了多少,大部分还被皇家收走,现在一匹难求,也只有合作了十多年缀锦阁才能弄到。 曲惜柔想起从前的往事,又有些唏嘘,笑道:“跟他家素有渊源。” 涵因摸着上面的金丝花纹细密的经纬,说笑道:“陈家锦寸金寸金还有价无市,你就大大咧咧的带来了,我可是穷得很,你也不怕我见财起意,抢了你的东西不给钱。” “得了这东西,第一想到的就是夫人,也只有您配穿了,便是献给您又如何,不过话说回来了,您要是哭穷,全长安的世家夫人们都别过日子了。”曲惜柔首先是个生意人,她虽然并不清楚涵因李湛的底,但只要单看涵因商队和马匹生意,对涵因的财富也便有了一个大体的概念了。 涵因瞥她一眼,笑道:“怨不得曲大当家做生意这么成功,就凭这双眼睛,不知道越过多少巨贾去。好了,这些我都要了,还要多谢曲大当家想着我。” “夫人谬赞了。”曲惜柔笑道:“奴家的眼睛不过会看穿人家的荷包,夫人的眼睛却能看穿殿堂上的迷雾。” 涵因知道她指的是晋王、梁王争储,结果被皇帝修理的事情,笑道:“不过是些微末的见识罢了,那两位跟楚王一样,皇上这一怒,都被打回原形了,但是晋王、梁王这几年积累的人脉、资源比起楚王还是好太多了。所以,现在还不是松心的时候,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PS: 感谢沐小怪兽同学的打赏! 第六百零一章 截人 皇帝这一顿呵斥,果真起了效果,朝廷内外一下子清净多了,也少了许多别有目的的相互攻讦和制造事端。 现在三个皇子都老实了,缩在王府里头,谁也不敢出头,好歹也要把这阵风头避过去才行。皇帝对楚王态度也好了不少,因为这些日子他常常进宫陪太皇太后,哄得老太太很开心,于是太皇太后也很少用“开枝散叶”“雨露均沾”这些事情来唠叨皇帝。 其实皇帝大半的气还是对户部官员的,这些人是仗着自己的老资格,不把皇子放在眼里,居然还敢让皇帝难堪,但皇帝还是把这口气咽了回去,现在这种财政状况,他也根本没有办法动户部,只能勉强维持,等撑过去这几年,财政状况好转一些再说。儿子听话孝顺,他这个做老子的心里也舒坦不少。 九月,李令晖满了百日,家里摆了酒,涵因刻意低调,就只请了亲戚来庆祝。有太监来传太皇太后的旨意,宣涵因次日进宫,请她带着新出生的小公子给太皇太后瞧瞧。 涵因每次进宫都难免紧张,要小心翼翼的提防皇帝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虽然先时太皇太后特赐她进宫可以带自己的丫鬟入宫,但是就算是盼晴和云际都跟着,她们也不能对皇帝出手,那可是谋反大罪了。 出入宫中,受到太皇太后的宠爱,在别人看来是风光无限的殊荣,但对于涵因来说,却是一桩不折不扣的苦差事。 过了中秋,刚下过一场小雨,风也渐渐凉了,不疾不徐的吹在人身上,带着秋日的湿冷气息。枯黄的叶子从道路两旁的树上飘落下来,铺了一地,被马车和行人践踏过,和泥浆混在一起。 进了皇城,路面都是由青石条铺就,就没有那么泥泞不堪了。涵因在宫门前等候觐见。来的却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曹义。 曹义笑呵呵的说道:“皇上宣夫人御书房觐见。” 涵因心里便是一沉,脸上却笑道:“太皇太后传旨召见,恐怕要见过了太皇太后,再去觐见皇上。” 曹义说道:“现在太皇太后正在接受诸妃的问安,夫人先随奴才觐见皇上。”说着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涵因对紫鸢和兰儿说道:“你们两个在这等着。仁寿宫的公公们来了,你们就回报一下我的去向。”看着曹义说道:“太皇太后特准我的丫鬟可以跟着入宫,让这两个丫头跟着我可好?” 曹义笑道:“这是夫人的殊荣。自然是可以的。”他在皇帝身边已经有年头了,是刘胜一度失宠的时候,刘公公提拔到皇帝身边的。待人做事滴水不漏,每次被太皇太后叫去问皇帝的情况,既能让太皇太后满意。又不会说皇帝不想让太皇太后知道的事情,皇帝很喜欢他的谨慎,只是他的性情因为过于小心比较无趣,不像刘胜那样大胆,变着花样讨皇帝的欢心。曹义虽然没有参与过刘胜搞出来的那些事,但是皇帝对这位夫人的那点小心思他却是心里跟明镜似的。 因此。他也不奇怪涵因那副如临大敌的姿态。他不由多打量了几眼涵因,果然是国色,但也不至于到红颜祸水那种程度。怎么就让皇帝念念不忘呢。为了让皇帝如愿,刘胜没少折腾,偏就是没成。也不知道是因为皇帝运气太背了,还是每次事情都那么巧,如果不是运气。那么这位夫人手段着实令人佩服。 涵因从奶娘手里接过令晖,冲着盼晴、云际一点头。便登上了为她准备的肩舆。曹义在前面带路,两个丫鬟在后面跟着。 御书房中,皇帝看着给她行礼的涵因,差点就要自己站起来亲自去搀扶她起身。生过孩子不久,她有些发福,肌肤丰润,身材合中,肩舆只抬到宫院外,她亲自抱着孩子一路走来,腮晕红霞,香汗细细,娇喘微微。举手投足,清心玉映,自有闺房之秀,顾盼之间,神情散朗,亦具林下之风。 让皇帝最着迷的便是涵因身上两种矛盾的气质混合在一起,前些年涵因还只是偶尔因为事情暴露出她的内心,随着年纪增长,她似乎并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另一面,这两种气质也愈发自然的交融在一起。 皇帝盯着她半饷,方回过神来,笑道:“夫人坐吧,哦,赐坐,快赐坐。” 涵因垂着头,眼角的余光一刻也不敢放松,盯着皇帝,看他有什么企图,好随时准备应对。只听皇帝清了清嗓子说道:“夫人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托太皇太后、皇上的鸿福,妾身安好。”涵因字正腔圆的答着,话音里听不出情绪。 皇帝看着她怀里的襁褓,笑道:“这便是你的三公子了?” 也不知道皇帝是有意还是无意,故意忽略了李湛的庶长子李令彦,而且还用“你的”,完全不提李湛,只按照涵因生的顺序排。 涵因似乎并不知道皇帝话里面的别有意味,只当皇帝记错了,说道:“全家序齿行十一,我们三房里头排第四。” 皇帝知道她不会理睬自己的弦外之音,笑道:“抱过来让朕看看。” 旁边的宫女走上前去,从涵因的怀里接过孩子,报给了皇帝。皇帝接过来,捏捏孩子的小脸蛋,笑道:“长得可真像你。”这个孩子明明眉眼更像李湛,只有嘴最像涵因,皇帝却故意忽略了过去。 孩子睡得正香,刚才抱来抱去已经有些醒了,被皇帝捏了一下,开始大哭起来,皇帝慌里慌张的左摇一下,右摇一下,孩子却哭得更厉害了。皇帝无奈只好交给宫女,这个宫女也没什么照顾孩子的经验,孩子还是不停的哭。 涵因接过来,自己抱着他拍拍,令晖才止了哭声。皇帝有些尴尬,笑道:“哭声洪亮,我看将来必然是有大出息了,呵呵。” 曹义知机的冲旁边的小太监递了个颜色。那小太监,便跑去端上来一个红布盖着的托盘,曹义接过来递向皇帝,说道:“皇上,小公子的赏赐。” 皇帝赶忙坐正了,说道:“这是朕给孩子的见面礼。” 涵因抱着孩子下跪谢赏,一旁的宫女走过来从涵因怀里抱走孩子,让涵因接赏赐。曹义将赏赐递给涵因,又冲着两边的宫女丢了个眼色。另一个宫女上来,从涵因手里接走托盘。那些太监宫女便带着涵因的孩子一起退了下去,留她和皇帝单独说话。 涵因看着皇帝,心里盘算着时间。太皇太后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去向,她很快就会派人来皇帝这边宣召自己过去。 皇帝见她一脸戒备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笑道:“你不用紧张,朕今天叫你来不过是想看看你。并没有想怎么样。” 涵因冷笑道:“妾身今天本来是奉太皇太后的旨意入宫的。没有想到会得见天颜。” 皇帝看她搬出太皇太后来,大笑了起来:“太皇太后的人过一会儿就回来找你去仁寿宫,你不是都算好了吗?怕什么?”他知道自己说中了涵因的盘算,很是得意,从御座上站了起来,走到涵因面前。低头看着她,说道:“难不成你怕这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朕会对你做什么?” 涵因低着头看到他身上佩着的一个半旧贴布流云图案的锦囊。锦囊是自己亲手做的,那时候她刚和弟弟回到长安不久,还不太会刺绣,便在布上绘了流云的样子,一点点剪下来。然后缝在锦囊上作装饰,做出来之后样子并不好看。还是流珠帮她在每个流云上绣了五色线作装饰,乍一看倒也五彩斑斓的,很是漂亮。没想到皇帝如今还留着,这也是见他头一次戴着这个。 涵因想起过去,心里一阵厌恶和愤怒,往后退了一步,半低着头,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皇帝见她满脸抗拒的样子,心里也很失望,并没有进一步跟过去,苦笑了两下,说道:“朕要是真相对你怎么样,也不会挑这个时候。之前朕对你无礼,如今你这样对朕,朕也无话可说,不过今天朕只是想看看你……” 涵因依然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既然皇帝说了,他要看自己,那就让他看好了。 皇帝回到了御座上,看着涵因的目光中少了几分*,而多了几分依恋,他又说道:“你知道吗,你越来越像她了……我说不好哪里像,但我觉得就是像……” 涵因一愣,抬起头,也看着皇帝,但仍然紧紧的闭着嘴,没有说话。 皇帝却似乎只是想让她听着而已,又径自喃喃的说道:“他们只记得四时上祭,却没人记得今天是她的生辰。” 听了这话,涵因的心便紧紧的一缩,今天是杨熙的生辰,从前她就对本主的生辰并不在意,重生之后,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就更不记得了,人死之后,所有的礼仪都是按制度祭祀,至于生辰自然是没有人去理会了。 皇帝一说,她才想起来,也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在今天佩戴那个锦囊。如今这幅样子,恐怕是表演给他自己看的吧。 后悔吗?愧疚吗?戴上锦囊、找一个相似的女人,让自己代入更深一些,这样就可以告诉自己那时候是被迫的,自己是情深意重、顾念旧情的,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好过一些。 涵因猜出皇帝的想法,却并没有对皇帝的回忆和感慨产生共鸣,甚至之前的怒意和愤恨忽然都湮灭了,只剩下洞彻人世的淡漠,她看着皇帝痛苦的表情,就好像在看一个拙劣的演员在演一出蹩脚戏码,她心底在冷笑着: ……呵,身在权力中心这么多年,还是不合格啊,既然你这么痛苦,将来我亲自让你解脱好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PS: 感谢沐小怪兽上个月的粉红票 第六百零二章 得意 太皇太后的人果然很快到了,仁寿宫资格最老的黄公公竟然亲自来了。黄公公一直服侍太皇太后,是从三品内侍监,连刘公公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这两年,他也老得厉害,已经不亲自干什么事了,太皇太后竟然派他来,让曹义也吃了一惊。 黄公公并不说话,只往哪里一站,说道:“有要事要禀告皇上。” 曹义不敢多问,只能在大殿外通传:“皇上,仁寿宫黄司监求见。” “呵,这么快就到了,还派了黄公公来。太皇太后可真是重视你啊……”皇帝收起了刚才那毫无顾忌释放的情绪,看着涵因,笑道:“吓着你了吧,莫怕,现在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下次,你要告诉我你的秘密。” 涵因没有说话,依然面无表情,眼睑垂下,掩住眼底的讥讽。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我一点都不吃惊,但我把我秘密告诉你,你会不会被吓死? 皇帝冲外面吩咐道:“让他进来。” 黄公公一进来,满脸带笑,便对皇帝行礼,却并没有说宣涵因见驾的事情:“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王充容娘娘有身孕了,太医已经看过了,现在正在仁寿宫休息呢。” 皇帝听了,却没有太兴奋的反应,只是笑道:“倒也真是一件喜事,王充容孕育子嗣有功皇家,重重有赏,其宫人尽心伺候,也都各给赏赐,吩咐下边去办吧。”这两年后宫也有不少嫔妃怀孕,但是每次不是流产,就是早夭,况且皇帝现在有四个儿子,因此就算听说有嫔妃怀有身孕,也并不会觉得多高兴。能生下来长大才算数。 曹义应了声:“是。”便下去吩咐了。 黄公公说道:“充容头一次怀孕,难免惶恐,太皇太后请充容之母去进宫宽慰娘娘。太皇太后说,郑国夫人是充容的表姐妹,请郑国夫人过去陪陪充容娘娘。”其实太皇太后还是不放心皇帝动歪心思,所以才劳动黄公公跑这么一趟。 皇帝瞥了涵因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反应,笑道:“这是自然,就请夫人快过去吧。” 涵因冲皇帝行了礼,便赶紧退出御书房了。 王徵终于还是怀孕了。她受宠的年头不算短了,但之前子嗣运上的确不好,上次流产让她元气大伤。调养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恢复了。不知道这一胎会不会顺利。 仁寿宫里妃子们都已经散去了,但偏殿的暖阁里,宫女、婆子们正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今天大出风头的王徵。 涵因一见到太皇太后先道喜:“妾身向太皇太后道喜,皇家子嗣丰盈真是可喜可贺啊。” 太皇太后精神格外好,一直笑得合不拢嘴。说道:“你一入宫就出了这么大一件喜事,你这丫头果然是福星。” “涵因可不敢当。”涵因忙笑道:“妾身入宫的日子是太皇太后钦点的,可见是太皇太后福泽六宫,所以皇家子嗣繁昌兴隆。” 太皇太后很是高兴,说道:“今天本来是要看看你生的娃娃,没想到他一来就又带出一个来。我看这孩子才是不折不扣的福星呢。来,让我抱抱。” 太皇太后把令晖抱在怀里,令晖又被弄醒了。不过他也睡够了,并没有哭,而是张着乌溜溜眼睛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着李令晖的笑脸,笑道:“这个孩子比令熙要乖巧,比令弘要活泼。不错。不错,哦。对了,你去陪陪王充容吧。我把她安置在暖阁里了,让她先休息半日在回宫。” 涵因笑道:“是。” 说完宫女便领着她去大殿的暖阁。王徵正半握着靠在塌上的引枕上,呆呆的发愣。 涵因叫了她两声,她方回过神来,见是涵因过来了,露出一个冷笑,说道:“原来是郑国夫人啊,怎么今天有时间来看我?” “犬子百日,太皇太后宣召妾身入宫,把令晖抱给她老人家看看。恰闻充容娘娘怀孕了,妾身特地来恭喜。”涵因笑着答道。 “我就说嘛,夫人这么长时间没进宫,今天巴巴的来了,必有个缘故。”王徵冷笑道。 “一进宫就遇上喜事,是妾身的福气。”涵因回答道,脸上的笑容和煦自然,并没有因王徵阴阳怪气的语气而露出半分不悦。 王徵从塌上坐了起来,凑近涵因坐着的绣墩,在涵因的耳边低声说道:“你生了三个有什么用,到了还不是会被一窝端了么。我可是按照你给我指点的路,一步步走过来了呢。我现在倒怕你撑不到我亲自出手的时候啊。”她一边说,一边轻轻的抚着自己的肚子,声音中带着得意。王通的权势如日中天,现在她又怀了孕,皇帝对王家的恩宠只会更进一步,王通跟李湛的梁子结的很深,已经解不开了,现在李湛又能有什么胜算呢。 李湛获罪,涵因生的这几个孩子也是一样要倒霉的。 涵因一笑说道:“笑到最后才是赢家嘛,现在还早,娘娘急什么。娘娘的心思还是放在自己身上吧,难道您不觉得……”涵因故意的顿了顿,瞥了一眼王徵的肚子,之后方说道:“娘娘不觉得,他来的有些晚了吗?” 涵因的意思就是现在她生的孩子不管是男还是女,不论是对朝堂还是后宫都是无关紧要的。 王徵一口气被憋了回去,在宫中盛宠的数年中,一次也没有怀孕,之后又流产,等终于怀孕了,也只能干看着几个年长的皇子争储位,皇帝的心思也早就不在她身上了。她也不由自主的想,若是能早几年怀孕生下孩子,如今的场面恐怕就不一样了。 她冷冷的瞪了涵因一眼,笑道:“我们就走着瞧吧。” 这时候太皇太后进来了,王徵要起来行礼,却被太皇太后摁住了:“你身子本来就弱,又没过一胎,所以这次一定要小心才是。” 又吩咐王徵身边的宫女:“你们都要小心伺候,出了差错唯你们是问。” 太皇太后看王徵脸色并不是很好。对说道:“你身子不好,所以要格外小心。”又冲着黄公公吩咐:“用我的辇舆送王充容回宫休息。” 王徵一听,连忙推辞:“多谢太皇太后体恤,妾身不敢逾制,况且妾身也没有那么娇贵。宫中的肩舆很平稳,已经足够了。” 太皇太后点头赞道:“也罢了,给你用了,倒扎了一起子小人的眼,真是个懂事,知道分寸的孩子。”太皇太后并没有强求。非要让王徵用自己的辇舆。褒奖一番之后,便让宫人们送王徵回去了。 涵因又在仁寿宫中待了一会儿,听宫人给太皇太后汇报皇帝去了王充容那里陪她。便从太皇太后那里告退,去了李德妃的裕祥宫。 皇帝为了表示对王充容的恩宠,今天一定会留在懿德宫。因此涵因也不必担心皇上再把她截住。德妃还和平时一样,态度和蔼,让人如沐春风。 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养子楚王因为储位的事情。会引出什么祸端来。于是嘱咐涵因:“你在宫外一定要时常提点他。挣不上的东西就不要去碰,平平安安的才是福气。” 涵因笑道:“听说楚王很是孝顺,经常来探望太皇太后和娘娘。” 说起楚王孝顺,德妃露出了笑容,说道:“是啊,现在常常进宫来。太皇太后、皇上也都心里喜欢。”…… 而李令绮却一脸的苦闷。她跟王徵位分接近,也都在皇帝面前有宠,现在四妃位置还空缺一个。若说最有资格晋升妃位,除了梁王之母许鸭蛋脸那非她们两个莫属。因此难免相互较劲。如今王徵有了身孕,生了之后很可能就晋升四妃了,眼见着自己要被人压过去一头,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涵因跟德妃说了一会儿话。就被李令绮拉过去了。 李令绮悄声问涵因:“母亲,您能不能弄到能让人怀孕的符水、咒术什么的……” 涵因吃了一惊。问道:“娘娘要那个东西干什么!被发现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巫盅之祸可不是闹着玩的,自古以来都是重罪。 李令绮说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皇上现在对我的宠爱比以前要少了了。我再不怀孕,我怕……” “娘娘再急也不要想这种歪招,一旦被发现,整个唐国公府都是杀头之罪啊。娘娘还年轻,身子没长成,不容易怀孕也是有的,找御医开上几副调理的药便是了。万不可有这种想法,是不是宫人里头有人这么怂恿娘娘?”涵因看着李令绮,严肃的问道。李令绮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她长在国公府,之后又进宫,哪里会知道什么符水、咒术。必然是有人把这些东西吹的神乎其神,让李令绮相信了。 李令绮眼神闪烁,涵因就知道一定有人在李令绮耳边说了什么,涵因进一步逼问道:“是谁?” 李令绮性格软弱,涵因一逼问,便支支吾吾的说了:“是彩英……她是为了我好,母亲不要怪她……” 涵因对她说道:“不管什么时候,娘娘都不要想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一旦被人抓住了把柄,那么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您知道了吗?” 李令绮点点头。涵因便去找德妃,把事情告诉了她。德妃也大惊失色:“彩英那孩子平时看着很老实,怎么会教唆主人做这种事!” 涵因说道:“老爷是封疆大吏,朝中敌人本来就很多,内宫外朝虽然不相通,却息息相关,哪边出事,另一边都跑不了。现在朝中局势微妙,王相和老爷的矛盾已经是公开的了,那些人一定会找各种机会下手,娘娘一定要整肃好宫里,不让人有机可乘。” 德妃表情凝重,说道:“我知道了,你安心回去吧,我会管好我这一亩三分地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PS: 感谢沐小怪兽同学的打赏! 第六百零三章 家书 德妃把整个裕祥宫的人都清理了一遍,并且当着全宫人的面把彩英打了一顿板子,送到了掖庭局处置。并且领着几个高位宫女、太监,把全宫宫女、太监的东西都搜了一遍。将有嫌疑跟其他宫通消息的人赶了出去。并且根据涵因的建议,定下严格的管理制度,比如从自己宫出去必须两人一起,若出了什么问题,另一个人知情不报也要跟着倒霉。再比如交接东西都必须在册子上签自己的名字,以便责任到人。 涵因从宫中回去,赶紧给李湛写信,告诉他最近长安发生的这些情况,还有一大部分内容是关于孩子们的。唐国公府也收到了李湛派人送来的东西。 李湛也派人送来了一匣子给孩子们的玩意,还有一封家书,是给太夫人的,说武威一切都好,请太夫人放心。太夫人接到信,很是高兴了一番,嘴上却抱怨道:“许久也不写一封信,好容易写了,却只有这短短几行。” 涵因笑道:“老爷是一郡首长,还带着兵,事务繁忙,顾不上写家信。” 太夫人叹息道:“每次都说就要回来了,就要回来了,结果还是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哎,什么时候能踏踏实实的在长安待着呢。” “边疆时常有吐蕃人和突厥人侵扰,老爷屡立战功,皇上不放心别人去镇守。”涵因笑道。 太夫人叹气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忠孝不能两全的道理谁都懂,只是落到自己头上,心里就是不舒服。” 涵因和其他几个媳妇哄了半日,又说了不少凑趣的话,太夫人才高兴了起来。 出了门,大夫人拉了拉涵因的袖子。让她跟自己一起走。涵因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便跟着她。大夫人让丫鬟们先走,把涵因拽到花园里,跟涵因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虽然你人在这边,也别放松凉州的事情。” 涵因心一沉,难道大夫人还知道她跟李湛的谋划不成,怎么看她也不像懂这些的人啊,她压住自己的吃惊,问道:“是有什么人跟大嫂提过什么?” 大夫人说道:“哦。没有,我不过白说一句,你别多心。今天三弟来信。我总觉得不对劲。” 涵因心里一紧,是李湛扩军太迅速了让人猜疑?还是李湛花那笔钱太过招摇惹人注意?仔细回想了李湛信的内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她看着大夫人严肃的表情,问道:“请大嫂赐教……” “你就没注意吗?李湛的信里根本没提你。,你们俩现在相隔那么远,你也管不到他,他一个人在那边,难保不去沾染女人,我看你要早作筹谋。自己过不去,也要派个放心的过去,免得以后沾染些不知来路的女人回来。”大夫人说道。 涵因本来一门心思都在李湛秘密培养势力的事情上。才知道大夫人正经八百的说了半天说的却是这个事情,反倒一下子送了一口气,一时间倒不知道怎么回答大夫人了。 大夫人见她无话,以为她为这件事纠结,又劝道:“我说话一向不好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其实这番话论理我是不该说的。但是前些日子桓儿弄马队的事情你帮了不少忙,现在他一门心思扑在马队上,也不整日跟那些狐朋狗友吃酒耍钱了,因此我总想着从前不该那样对你。我今天跟你说这个,真的是为你好。你也不用太难过,男人嘛,一个人在外面,这些事情总少不了的。我只是提醒你要有个谋算。” 涵因从刚才的误解中回过味来,心思回到大夫人说的话上,心里着实有些不舒服。李湛和她是有消息传递的专门渠道的。不过自从那封短信之后,他们两个之间的消息往来都是长安和武威两地情况的通传,为的是让对方对局势有个总体的判断。每则消息都尽量短小简练,清晰明确,方便传递,也不容易被人发现。关于私事的交流基本没有。 本来涵因这些日子都在考虑万一王徵生了个男孩,事情会向什么地步发展,李湛来信她的关注点也是武威的局势。现在大夫人如此一提醒,涵因的心里才觉得一阵不舒服,她不由想到,自己这么长时间不在李湛身边,恐怕他自己不主动找女人,别人也要忙不迭的给他送女人了。到了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涵因站在花园里,一会儿想想长安形势,一会儿又跳到李湛会沾惹什么样的女人上,直到一阵凉风吹来,涵因打了个寒战,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斜了,大夫人早走了,自己也不知道在花园里站了多长时间。 这时,紫鸢拿着一件袍子走了过来,对涵因笑道:“夫人,天凉,这个天早晚冷,中间热,最容易生病,还是早点回去吧。” 涵因让她帮自己披上袍子,说道:“好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老爷还送过来一个大匣子,说是给姑娘和公子们的玩意,他们都巴巴的等着您回去拆开看是什么东西呢。”紫鸢笑道。 涵因脸上也微微露了些许笑意,说道:“亏他还想着孩子。” 匣子挺大,里面装了一盒子小泥人。表情生动,动作各异,一个个雕得活灵活现的,很是有趣,小心翼翼的用丝绵的锦袋装好,一路驿马奔跑,却没有颠坏半分。一共三套,一套都是女孩子,另两套都是男孩子,这是给李令弘、李令熙和李令彦的。给李令辰的是一对陶响球,这孩子从小喜欢听各种声音,李湛特地准备了这个。给刚出生的令晖是最适合刚出生孩子的拨浪鼓。另外还给李令玉生的女孩准备了泥挂虎等等寓意吉祥的小玩意。 涵因叫令弘、令熙和令彦都叫来,给他们一人一套你娃娃。自然是女孩拿女孩子的,男孩拿男孩子的。令熙看见那一套男孩的泥人也甚是鲜活可爱,也想要,她可怜巴巴的看着李令彦的泥人,说道:“哥哥,把你那个给我玩。” 李令彦不想给她,把自己那套泥人抓得死死的,说道:“父亲一人给了一套,你已经有了一套,干嘛贪多。” 李令熙见他拒绝了自己,小嘴一撅,说道:“你不是大哥吗,就该让着妹妹。”她霸道惯了,因为李令弘从来不跟她计较这些,她喜欢全让她拿去,所以她也这样理所应当觉得李令彦也该这样。 李令彦自然不干:“不行,父亲给的,不能给你。要不你去我屋里挑点别的东西吧。” 李令熙两眼就冒出泪花来:“可是我就喜欢这个,我就想要!” 涵因刚要哄令熙,一旁的令弘忽然说话了:“行了行了,不就是个泥人吗,我的给你了。”说着把自己手上的那套泥人递给令熙。 令熙“哼”了一声,脖子一扭,躺着脑袋,说道:“我就想要他那个,不想要你这个。” 令弘便转过身来,对令彦说道:“我用我的跟你换。” 令彦有些迟疑的点点头,令弘转过头来对令熙说道:“你挑吧,挑剩下的给他。” 令熙看看令弘,又看看令彦,“嘁”了一声说道:“谁稀罕,当真我想要这些?”说完,连自己那套泥人都不理会了,给涵因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了,跟着她的丫鬟赶忙把那套泥人收拾了一下,匆匆跟着走了。 涵因看着这幅情形,有些哭笑不得,令熙的这个跋扈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养成的,现在不论怎么纠正还是不行。送走了孩子们,涵因顺手拿起李湛送来的匣子,仔细一看,正是自己先前的东西,原来这里装得是一下子首饰,不知道李湛干嘛非要把首饰腾出来用这个匣子。 涵因忽然想起这个匣子还有个夹层,忙用手摸索匣子的边沿。果然找到了夹层,并从其中拿出一封信来。竟是李湛专门写给涵因的私信。 信中说了一下武威那边的情况,军队训练招募很顺利,又分批从鄯州和蜀中购进了一批兵器。另外就是让她在长安一定自己小心。后面则是他写的一段情话:“近日,姑臧秋雨如丝,绵延不绝,尝忆去年此时,天高云淡,吾平乱而回,与汝并肩飞驰于河西原野,欢声笑语,犹在耳畔。昔日陇右变乱,虏人寇掠,吾埋首于军务政务,每自衙门、大营归,见汝灯下待吾,感愧于心。如今,大乱已定,贼胡臣服,政通人和,却与汝相隔千里,不得相见。照水楼上双栖之所空留汝之余香,明月池畔嬉戏之处只映吾之孤影。提笔之际,闻窗外雨声,低低切切,恍若往日你我私情密语,忽感慨万千,情难自遏,唯寄鸿雁,以诉侬侬之意,甚念汝…… 涵因看了信,种种滋味泛上心头,难以言说,只觉得五内沸然,心神动摇不已。她推开窗子,让清冷晚风吹进房间,明月皎洁,夜凉如水,余味缠绵胸中,久久不能消散。(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六百零四章 地震 涵因把之前给李湛写的那封信扔掉了,决定从新写一封,却总不知从何写起。提着的笔浸满墨汁,却一直端在那里,任凭墨汁掉落,却不知道如何下笔。 而这一天的夜里,似乎格外吵闹。虽然身处深宅大院,涵因似乎总能听见隐隐约约传来的狗叫、鸡叫。这让她本来就有些无所适从的她越发烦躁。 又团掉一张写得不满意的字句,涵因干脆从屋里走了出去,清冷的夜风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不少,李湛的心意她感觉得到,不仅仅是相处日久的亲近与志同道合,而多了一种亲切稠密的情愫。这让她有些开心,又有些烦恼,本来已经打定了注意,不再被这些虚无缥缈的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但是……想那么多也没有用,至少她和李湛现在的目标是一致的,而且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会一直相互配合下去……她深吸一口气,长长的呼出胸中的浊气,心里忽然畅快了许多。 月朗星稀,清冷的月光铺满院落,天空还能隐约看到一道细长的云,一直拉到天际。 她抬头欣赏月光,却看到了奇怪的景象,房顶上,猫窜来窜去,但这个季节根本不是它们叫春的时候,鸟扑啦啦的四处飞着,而此时应该是它们归巢的时间。忽然地上窜出几只老鼠,吓得涵因尖叫起来,她这一声叫,把各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惊动了,都披着出来看怎么回事。 涵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看见了老鼠,吓了一跳。” 张妈妈提着灯笼四下一看,说道:“怎么会有老鼠,他们也太惫懒了,竟然让老鼠在府里头横行!明天把管事叫过来。” 盼晴皱着眉头,说道:“奇怪。这老鼠竟不怕人,还在院子里头乱窜。猫也不抓鼠。这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头正乱着,忽的里屋,李令晖大哭了起来,涵因说道:“哎,把孩子也吓醒了。”刚要回屋看看,李令熙拉着李令弘走了出来,撅着嘴对涵因撒娇道:“母亲,我做噩梦了,今天晚上我要跟你睡。”又转头对李令弘说道:“你也是。对吧。” 李令弘瞥她一眼,没说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涵因笑道:“那好。就跟我一起吧。”忽的,她想到什么,心头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忽然吩咐道:“把令晖抱出来,哦。令彦也叫出来。” 旁边一个小丫鬟说道:“彦哥儿似乎已经歇下了。” 涵因却神经质一般喝道:“让你赶紧叫他出来就赶紧去。”声音很是严厉,吓得那小丫鬟浑身一抖,忙跑去了。见她这样,谁也不敢言语,有人忙进屋吩咐奶娘把李令晖抱了出来。过了一会儿,李令彦揉着眼睛走了出来:“母亲。您叫我?” 涵因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非要把他叫醒的原因,刚要说话,忽然大地晃动了起来。耳畔全是轰鸣声。院中丫鬟、婆子都纷纷惊叫了起来。地震了! 涵因把几个孩子搂在怀中。怪不得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来那些动物奇怪的表现是地震的前兆。 过了一会儿,地震停了。院中一片狼藉,地上都是碎裂的瓦片,一旁厢房的房顶塌下去一块。恰巧是李令熙住的地方。还好她出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涵因看着安安稳稳在自己怀里的宝贝女儿。心里直道庆幸。 最初的慌乱过后,涵因也镇定了下来,赶忙吩咐道:“快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因为她之前一番折腾,把她院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惊动了,他们大多都跑出来等候吩咐,而逃过一劫。有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在屋里头睡觉,院中的树倒了,正好砸在他们休息的耳房上面,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涵因见大部分人没事,一边派人去叫管事,另一边派人去看太夫人还有其他各房的情况。她想了想,知道必定还会有余震,便吩咐道:“都不要回屋子了,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会震,你们就在这院子里头支个棚子,从屋里那些家具和铺盖出来,我们这些日子就要在棚子里头凑合一下了。” 丫鬟和婆子们不知道怎么支棚子,只有盼晴和云际会,于是她们开始吩咐丫鬟们去找准备东西。这时候,打探的人回来了,说道:“太夫人受了些惊吓,并没有什么事,二老爷砸伤了腿,四夫人的头磕破了一块,现在正去叫太医呢。太夫人吩咐说她没事,各房都赶紧自己安顿好就行了,不必去看她。” 涵因说道:“我去看看母亲他们。你们动作都快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又开始震了。”说着让盼晴和云际看护着孩子,带着紫鸢和兰儿去了慈寿堂。 太夫人坐在院子中间,一旁丫鬟婆子也正忙着搭棚子,见到她,说道:“不是叫你不用来了吗?” “终归是不放心您,所以过来看看。”涵因笑道。 “嗐,我不过是一把老骨头了,你把孩子们看好才行。赶紧回去吧。我知道怎么弄,房子是不能住了。今天只能在外面先凑合了。”太夫人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让她坚硬的面部线条柔和了一些,涵因赶过来看她,她还是挺高兴的,不过还是催着涵因赶紧回去安排自己的事情。 涵因笑道:“母亲有什么事,一定要派人过来吩咐。”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涵因回去之后,棚子已经支起来了,丫鬟们搬了坐榻、长凳、条案等等东西进去,上面铺了锦被、褥子、垫子,让涵因和孩子们休息。现在天气不是很冷,这些也够用了。涵因让大伙尽量都挤进棚子,在这里凑合了一晚。 这场地震并不算特别严重,世家大族的府邸房子修得结实,倒塌死人的事情并没有多少。普通百姓就惨了,不少人家的房子都塌了,砸死砸伤的人很多。涵因第二天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看杜筱、曲惜柔他们有没有事。得到平安的答复,才放下心来。 宫中也有不少损失,几个大殿一直有定期的维护修缮,所以即便经历了地震,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因为近年来经费紧张,宫廷开销却越来越大,皇帝俭省掉一部分宫殿的维护费用,去贴补宫廷开销的做法已经持续了几年。 有不少边边角角的宫殿在这几年没有得到很好的维护。这一次地震,这些失修的房屋便震塌了不少,宫中死了不少低级的宫女和太监。 早晨已经又消息传过来,京畿周围,三辅地区都有明显的震感,而地震最严重的地方,是离长安三百里远的西城县,加急公文在今天早晨送到了长安,整个西城县的县城几乎都已经夷为平地了。 皇帝也一夜没睡,早晨起来,木然的听着大臣们汇报地震的情况还有各地的损失,心里烦闷不已,什么时候他才能过几年好日子呢。承自汉代董仲舒的天人感应之说,皇帝既然是天之子,那么地震、日食便是上天对皇帝的示警。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很勤勉的君王了,为什么老天还是接二连三个给他出难题,不是大疫就是水患,不是虏寇就是民变, 没完没了,不得安生。一直想要省钱,窟窿却越来越大。这一次的地震,救济灾民、重修房舍又不知道要花去多少钱。 陆宪、王通等重臣地震刚过就已经紧急到了官衙,商量如何处理,到了早朝的时候,他们已经商定了救灾的方案,汇报给皇帝听。 皇帝正神游天外,下面的臣子又开始吵了起来。这场地震该由谁负责。 “陆相是第一宰相,品秩最高,这些年灾害不断,现在又有地震,理应免职。”一个言官说道。 立刻就有另一个出来说道:“王相这些年主导政务,上天的示警应该是针对王相,罢免王相才能平息上天之怒。” 皇帝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灾害的问题了。地震这样的大灾,和日食、大疫一样,都是最重大的灾害,是上天对于君王的不满。因此,除了救灾、祭天以外,还要有其他表示答复上天。 要么是皇帝亲自下罪己诏,大赦天下;要么就要罢免宰相,因为皇帝将国家政务交给宰相管理,上天对皇帝的不满,他也理所应当承担。 上次大疫,皇帝就已经下了罪己诏,这还没隔两年,就又出了地震,再下罪己诏,皇帝的威信就会受到动摇。那么皇帝必须要在陆宪和王通之间选择一人贬黜。 这些臣子们早就开始盘算这些了,面临二选一,现在他们也都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开战就直指目标,一时间朝堂上火药味十足。上次皇帝呵斥两王之后,平静了一个月的朝堂,风波乍起。 皇帝心中很是不耐烦,喝道:“都先别争了,此事容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赶紧派人去救助百姓。此次西城县受灾最为严重,那里临近京畿,决不能乱起来。” 众臣这才闭了嘴,垂首应是。(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六百零五章 罢相 要免职宰相的事情暂时被压了下去,但皇帝也知道,他拖不了多久了,必须尽快做出选择。距离上一次下罪己诏刚刚两年,他不想再来一次,要不然世人会怎么看他。而且下了罪己诏之后,加上地震的损失,恐怕下面会继续上减税的谏言。 皇帝已经免了这次地震受灾地区的税负,如果其他地方也减税的话,那么今年的预算一定又不够了。这次地震波及长安,宫中的各殿、皇城中的官衙虽然并没有全都倒塌,但也有不少需要修缮的,眼见又是一大笔钱。 皇帝吸了一口气,王通对自己很重要,没有他一力督促,现在的赋税完全维持不下去,而陆宪是老臣,虽然他并不喜欢陆宪倚老卖老。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他这个老臣在朝中镇着,反对加税的人翻不出天去。若是陆宪走了,难保他们不会乱来。 因为皇帝并没有下罪己诏的意思,那么必然责任是要由当朝的宰相来承担,矛头直指陆宪和王通。很快两方的矛盾已经开始激化了,双方已经不再是指桑骂槐的冷嘲热讽,在一些小事上动手脚,而是开始直指对方领头人物。 王通一派认为陆宪当宰相多年,却不作为,放任地方官员和当地世家勾结,瞒报土地人口,应予免职,另选贤能。而陆宪一派则指责王通随意加税,搞得天怒人怨,上天示警,应让王通免职,并且把赋税减回之前的水平。 地震只是借口,更重要的是要挟老天的威势把对方扳倒,所以双方都卯足了劲,谁也不肯退让。 太皇太后这一年多身子一直不好,但也因为地震的事情被搅得很不安宁。两方都有人给太皇太后传话,希望太皇太后能够站到自己这边。太皇太后并没有表态。只是把皇帝请了过去。 皇帝到仁寿宫的时候,太皇太后正在摆弄一个盆栽,见皇帝来了,放下手里的剪刀,笑道:“今天下朝怎么这么早?”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人弹劾两位宰相……王相和陆相已经闭门不上朝,等结果了。除了吵来吵去,根本也没有什么正经事……所以,朕就决定下朝了。”皇帝说道,还好前些日子强压着把救灾事宜安排了。要不然为了吵这件事,恐怕这些官员就没人有闲心去管地震的灾民了。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的确吵闹得厉害。连我这老婆子都有耳闻了。” 皇帝一直知道太皇太后有得到前朝消息的渠道,就算没有,那些人也不会放弃争取她的支持,一定会让她老人家知道,于是笑道:“皇祖母有什么指教?” “我这个老婆子能说的皇上应该也都知道。现如今,这件事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皇上下罪己诏,二是让其中意味宰相下去,不过现在第一种方法为时已晚,如今两方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皇上就算下了罪己诏,也没有办法平息朝中的乱象。皇上,您必须选择一方。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拖得时间越长,卷进来的朝臣越多,到时候就是一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太皇太后语气很平静,但是话中的意思却清晰明确。 “可是王通政绩斐然。陆宪老成谋国,都是朝中的栋梁。朕实在不想罢免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皇帝皱着眉头,他的性格中一直有一种患得患失的犹豫,不事到临头,他就无法下定决心。甚至杀长公主这件事,到最后一刻他都还在犹豫。因此这次事情一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拖下去,反而失去了让事情回到之前的机会。随着越来越多的官员明确站队,事情的影响也越大。 “老身知道,让皇上做这样的决定很难,但是皇上不能再拖下去了。朝中的官员都在吵这些事情,谁又会有心思认真处理手上的政务呢。再继续下去就要变成党争了,那时候,可就不单单是两个宰相的事情了。自古党争都对国家有害无益。皇上要早下决心啊。”太皇太后语重心长的劝着。 皇帝吁了一口气,说道:“难道朕就必须择其一吗?” 太皇太后知道皇帝的心思,皇帝不愿意朝堂一家独大,他希望的是两派制衡,她指着旁边小几上摆放的盆栽,笑道:“这盆栽必须要时常剪掉它的枝条,最后才能开出好花,有时候几根枝条舒展的样子的确也很好看,但如果这些枝条影响了开花,那么必须选择一枝剪掉。不管枝条有多漂亮,我们的目的是想要看它开得花。如果放任他们乱长,肥力就都长在了那些枝枝蔓蔓上,反而开不出好花了。那是舍本逐末。” 皇帝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说道:“皇祖母,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 回到自己的宫里,皇帝还一直在想这件事,许久都不能够入睡。 如果放弃了王通,那么加税的事情很快就会不了了之了,他这才明白当年长公主掌握权柄时候的压力。摊丁入亩比他加税的阻力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皇帝都时常觉得难以承受,更何况长公主根本就是僭权。那时候,朝廷内外有多少人反对,她还是撑了下来,结果一切都毁在了自己手上。 次日,皇帝下旨,以不称职为由,罢免了中书令陆宪。他考虑再三,仍然觉得不能够放弃加税的政策。他需要王通继续推进,不管怎么样,也要等到财政好转之后,再考虑减免一部分赋税。 和陆宪同时倒霉的,还有陆宪的支持者,他们也纷纷丢了官或者被贬黜到外地。王通则大获全胜,他的人替代了那些位置,终于他成了朝中官员的领袖。 前朝,王通赢了陆宪,在朝中一家独大,后宫,王徵怀了孕,在宫中地位日显。此时,王家风头一时无二。每天等候王通接见的官员在相府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缀锦阁中,袅袅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有一种雅致沉静的安宁气氛,窗前的两个人中间放着棋盘,不疾不徐的落着子。 “陆相好宽的心,就这样被赶出来了,竟半点埋怨的意思都没有。”涵因笑道,一边落下一子。 陆宪笑道:“心宽又能怎样,心窄又能怎样?再说,老夫年纪大了,本来就是要退下的,现在岂不是正好。还能领教夫人精湛的棋艺。人生乐事多多,何必总想那些无谓的事情。”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涵因又落一子。 “所以夫人就找上门来,老夫如今已经成了白身,想做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喽。”陆宪笑道。 “陆相也要为将来陆氏的未来和子嗣们考虑吧。”涵因笑道:“如今可否一心一意的支持楚王了呢?” 陆宪哈哈一笑:“夫人不会觉得老夫还会卷入储位之争吧。” “陆相的人脉和影响力,就算您退避三舍,麻烦还是会照样找上门来的。何况陆氏在朝中还有不少人,他们的前程您也都不管了吗?”涵因笑嘻嘻的说道。 陆宪看了涵因一眼,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楚王就算比起梁王来也差得太远,就算老夫要押宝,也先考虑梁王啊。” “您不在朝中,自李相被贬之后,寒门一直是一盘散沙,没有恢复元气,怎么可能成得了事。而楚王就不一样了……”涵因笑道。 “王通势大,首先拿来开刀的便是李湛吧。”陆宪冷笑道:“他都自身难保了,还妄想争储位吗?” 涵因冲着陆宪一笑,说道:“以陆相之见,李湛放弃争储,王通会放过唐国公府吗?” 陆宪呵呵一笑,摇摇头。 “这就是了,就算什么都不争,一旦输了,我们都是任人宰割的命,还不如搏一搏,也许结果出乎预料呢。”涵因冷笑道,现在李湛和王通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余地,王通一定会想办法动手,清除掉李湛在凉州的所有经营。 “夫人的想法真是和一般女人与众不同啊,越跟夫人接触,越觉得夫人是奇女子。”陆宪笑道,捻了捻胡子。 涵因笑道:“陆相有些言不由衷呢……我倒是觉得您对我的话并不以为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应该开诚布公才对,您说呢?” 陆宪喝了一口茶,抬起眼皮,看了涵因一眼:“王通势头正盛,等他安排完朝中之事,一定会向李湛动手。李湛如何扛得住?” 涵因笑道:“之前我也一直担心这个问题,直到这次您退下来,我倒是觉得不用担心了。” “这话什么意思?”陆宪盯着涵因。 “皇上不会愿意李湛被王相拿下的。”涵因笑道。她了解皇帝,他对于制衡之术有着超乎想象的执着,他是根本不可能放任王通一家独大的,尤其是王通和晋王的关系,随着王通权势的增加,越发会让皇帝不安。 陆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将碗中的茶一饮而尽,说道:“等李湛撑过第一轮我们再谈吧。我很期待唐国公府的表现呢。”说完便走了。 过了一会儿,曲惜柔从旁边的隔间走了进来:“看样子并不是很顺利呢。” 涵因的脸上扬出一抹笑容:“等着瞧吧……” 第六百零六章 应对 皇帝免了陆宪的中书令,又免了中书省几个陆宪的人,为了更好的推行税制的改革,王通兼任了中书侍郎,控制了中书省的大权,终于成了实权宰相。 他一方面严格督促官员核查土地、人口,另一方面派出监察御史,赴各地督促征税。这招虽然让税收有了一个明显的增加,但是却进一步加剧了朝廷与各地方世家之间的矛盾。尤其是有些地方匪患频繁,当地人为了免于被土匪劫掠,还要上缴一笔钱给土匪。官府没有尽到保护他们的责任,现在还要加税,他们当然会抗拒。甚至有些地方,当地世家跟土匪勾结,把去收税的官员打死。 还有的地方,官员惹不起世家,只能从平头百姓身上想办法,于是巧立名目,征收各种税费,以完成上面下来的税收任务。 之前,关中地区还算平静,这一次地震之后,渐渐的也有了变乱的迹象。 皇帝知道许多地方抗拒收税,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加那么一点点税就加重了百姓的负担,前朝的税更重,大隋的税已经很轻了,他们还是不肯交,一定是因为长期的低税政策把他们都给惯坏了,多交一点都不愿意,他觉得那些人都是刁民。他们现在抗拒,是因为觉得朝廷会知难而退,重新回到之前的税率。但朝廷若是表示出强硬的姿态,据不妥协,那么他们最终也会就范。 王通当政之后就开始着手将自己的人安插到朝堂的各个部门,以取代从前陆宪的人。虽然引起很多不满,但是由于有皇帝支持,一时间也无人敢撄其锋芒。 在逐渐掌控朝堂局势之后,王通果然首先要对付的就是李湛。他让自己人发起了对李湛的弹劾,请求皇帝调查李湛在凉州以权谋私、侵吞国家马场和粮库的罪行。 皇帝看着奏折,皱着眉头。其实他也很想把李湛拿下,毕竟武威一个大郡,军政大权都集中在一个人手里,让他总觉得心里头膈应,何况他也并不喜欢李湛。王通和李湛素来有仇,就让王通把李湛整下去,朝廷上下也不会觉得他这个皇帝刻薄寡恩,不恤功臣。 但他此时却并不想让王通顺风顺水的把李湛弄下去,他指着这份奏折,问刘公公:“你怎么看?” 刘公公说道:“王相应该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他才接手中书省一个多月,现在就要向西北大军下手,他这是想干什么?”刘公公本来也想接着这次陆宪下台。在朝中安插自己人,而且有人也求到了自己跟前,但王通却根本不肯买他的账,反倒把他之前的人也都排挤走了。王通是世家之人,根本瞧不起那些太监阉人。这让刘公公窝了一肚子的火。自然在皇帝耳边没有好话。 皇帝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王通跟李湛一直不对付,现在肯定第一个对付的就是他,虽然朕也知道李湛就算有些假公济私,应该对朕还是忠心的,而且其他人去姑臧未必能掌控得了局面。知道虽是知道,朕刚刚把王通提到这个位子。不管怎样,都要支持他才是,否则他这个宰相还有什么威信。又怎么能推进新税制呢。” 刘公公想了想说道:“话虽如此,王通身居两省长官,若是西北大军又被他的人掌管,恐怕……将来比柳正言还要麻烦,当初柳正言下狱尚有陆相。若是王相也赴柳相的后尘,朝中还有什么人能压得住他。 “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皇帝心里也犯了愁。站起来在御书房里头溜达着:“可是现在王通既然已经这样提了,朕也不能当做没看见啊。” “皇上虽然不好驳王相的面子,但是却可以指定派什么人去查这件事。”刘公公笑道。 皇帝想想,说道:“选什么人去合适呢,朕只要让王通没话说就好了,不过现在也不知道谁能办好此事。” “老奴保荐一个人,名声清正,正好合适这次的事情。”刘公公看着皇帝,他正在一步步的干预皇帝的想法,现在已经开始试探着给皇帝举荐人手了,他知道皇帝是个喜欢揽权的人,不喜欢跟别人分享。所以,他发表意见也非常小心,并且推荐的人选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刘公公之前从来没有在皇帝跟前推荐什么人,今天他难得开口,皇帝也有了兴趣:“哦?什么人?” “殿中御史张九龄。”刘公公说道。 皇帝的手指敲着御案,很认真的思考着刘公公举荐的人选,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他合适?之前的时候,他可是为李湛说过话,他去的话,王通也不会心服。” “此人为李湛说话,之后一度遭到排挤,不过他们也没找到他跟李湛勾结的证据,况且,皇上,不管谁去查,不查出王相想要的结果,恐怕王相都不会心服口服,不过皇上如果不对王相表明自己的态度,恐怕以后他就会更加无所顾忌了吧。皇上还是要提点他把精力集中在政事上,而不是和一个外臣相斗。何况,张九龄是您一手提拔的人才,用他岂不是正好?” 皇帝听了刘公公的话茅塞顿开,拍着手说道:“你说的没错,朕不能放任王通到肆无忌惮的地步再想法子处理,从现在开始就要让他知道,他不可能独霸朝堂,为所欲为。他是有朕的支持才能在宰相这个位子上坐稳。” 刘公公见皇帝接纳了自己的意见,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神情愈发恭谨。只听皇帝又笑道:“朕就知道你处处为朕考虑,好,就按照你说的办,让殿中御史张九龄负责去武威调查李湛以权谋私一事。” 刘公公称了一声“是”,便笑眯眯的下去传旨了。 涵因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温国寺了,这里给她的记忆并不是很好。何况,怀素为了帮忙整理经书、精进佛法,动身去了洛阳,如今这个地方除了佛舍利塔中藏的金子,再没什么可让她惦记的了。 今天并非初一、十五,她还是过来了,认认真真的参拜了佛陀,又捐了香火钱,之后在精舍里休息。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门开了。 太监高细的声音传了进来:“伴梵铃而入梦,夫人好雅兴。” 涵因张开眼睛,从坐榻上站起身来,对来人行礼避开半边,笑道:“妾身可不敢安心受陛下身边第一人刘公公您的礼。” “老奴却是真心感谢夫人来的。”刘公公笑道:“果然不出夫人所料,夫人之前给老奴送信,让我向皇上举荐张九龄,皇上果然纳了。” “那是妾身要多谢刘公公的举荐了。”涵因笑道。 “我们这也是替皇上分忧,王通越来越嚣张,老奴的面子他也不买了,哼,老夫倒是要看看,他能猖狂到几时。”刘公公眼中带着一抹戾色,他虽然平时恭谨,但那也是对皇帝,并不代表他就好欺负。刘公公想起王通对他那种蔑视的态度,心里就愤恨不已。这些世家大族出身的人没有一个会看得起他们阉人,刘公公心里很清楚,但是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公然对他那种态度,包括之前的柳正言和陆宪,他王通凭什么。刘公公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在这位夫人面前流露自己内心的想法可并非一件明智的事情。 涵因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王通一意孤行,已经得罪了不少人,相信要不了多久,皇上就会识破他的真面目。” 刘公公笑道:“还要再努力,皇上现在仍然信他的鬼话。恐怕他还会得意很长一段时间。” “皇上被他所惑,不过是贪图一时的利益,时间长了,皇上就会知道,他那招是治标不治本,根本不是长久之计。”涵因笑道,不去改革整个税制体系,而是简单粗暴的加税,美其名是‘新税法’,实际上就是逼各地官员想法子进一步压榨百姓,好完成任务,这种做法早晚是要出问题的。 刘公公皱皱眉头,又说道:“话又说回来了,张九龄这人脑子里头还是有些迂腐忠直的,让他去查,难道不怕真查出写什么来吗?” 涵因的笑容中带着自信:“公公别担心,王通所奏报的事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只要不是有心找茬,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就让张九龄秉公办事,我家都督又有什么好怕的。”经过这些年的经营,凉州虽然不能说是铁桶一只,但李湛也没那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李湛这一年可是一直在准备王通的发难呢。 刘公公笑道:“夫人心里有数就好。哎……其实皇上对唐国公的不满,还主要是因为夫人啊……” “公公说的什么话……”涵因脸上立刻呈现不悦之色。 “事情是怎么样的,夫人比老奴清楚,其实这件事早晚要跟夫人说个清楚。”刘公公的目光在涵因身上逡巡,他也很想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对皇帝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涵因冷笑道:“皇上若是得逞了,我可不敢保证会弄出什么局面来。公公若是真的为皇上着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应该不需要我提醒吧。” “老奴明白夫人的意思。”刘公公笑道,便不再说这个话题了。 涵因笑笑:“今天跟公公谈得很尽兴,就此告辞了。”之后便回府了。 刘公公看着那道愈发雍容优雅的身影消失于门后,方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样的祸害……就算你愿意,老奴也不会允许你在皇上身边的……” PS: 感谢闲来读书忙给我投粉红票! 第六百零七章 苦恼 张九龄作为监察御史去了凉州。王通也明白皇帝的意思,让自己不要太过分,皇帝为了力挺他,放弃了陆宪,已经在朝野间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他并不希望自己折腾更多的事情出来。 兼任两省首长,王通一时间也难免志得意满,想要一鼓作气拿下李湛,不过皇帝给他泼了一盆不冷不热的水,让他也清醒了不少。皇帝并不是因为特别信任他,才力挺他,而是因为他能给国库切切实实把税收上来,才支持他的。 然而现在地方上越来越乱,税收的难度也越来越大,军费的开支也飙升,收上来的税多,花出去的钱也多。这是放在王通眼前的难题。实际上祸根还是明帝杨广时期留下的,他那时候大修各项工程,两征高丽,搞得民不聊生,而打压世家,强行推行科举,也让势力强大的门阀士族不满。世宗为了稳定局势,对门阀妥协,又导致地方势力做大,以至于今日国家对于地方的控制力减弱。 税收的困境,实际上也是这种矛盾的体现,大的门阀世家占有大量的土地,通过和地方官员勾结,瞒报土地人口偷逃税款,导致国库日渐空虚。长公主想要通过改革的方法从世家手里争得利益,不过结果很可惜。而王通身为世家中人,凭借的是对官员们的掌控、督促,得以将加税推行下去。 但他这样就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官员们仍然会放任世家瞒报土地人口,但又要应付上面,于是增加的税,大部分还是摊到了普通百姓头上,这导致更多的平民百姓破产,世家对土地的兼并更加严重。于是各地的民乱越来越多。 现在各地传回来的消息。贼人越来越猖狂,甚至大白天的官道也不怎么安全了。商队百姓都要成群结队才敢出城。而且之前一直平稳的中原地区,也出现了民乱。 王通自坐上这个位置之后,每天都焦头烂额,但他必须撑下去,如果一旦皇帝发现加税没有达到丰盈国库的目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舍弃自己。而他一旦失势,那么晋王不仅会失去有力的支持,还可能受到自己的牵连。 为了家族,他必须赌一把。太原王氏已经渐渐退到了五姓最末,继续那样的颓势,最后只能坠落成为二流门阀。几百年来,多少门阀家族从极盛到寂静无闻,当年乌衣巷冠盖云集,王谢风流名满天下,如今只成为一个让人唏嘘的传说。他不能够让太原王氏的荣光在自己的手中消逝。失去嫡子之后,他便渐渐从宗族的事务中退出来,投身到仕途上,希望能够重振太原王氏的家门。 这么多年的谋划努力,他终于进入了权利的核心,为了保住这来之不易的成果。他就只有力挺晋王,让太原王氏成为下一任皇帝的母族。 不过,他也深知。自己的位置并不稳固,得罪的人太多,资历又不够,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他,现在拿他没办法。便在一旁冷眼看着,等着他栽了。他们就会趁机扑上来落井下石。王通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拿出政绩来,让皇帝不能够轻易舍弃他。 “陆相,张九龄那小子一直跟唐国公府有交情,上一次他就为唐国公说话,这一次他去查两周的事情,恐怕根本不会有结果,我们的人必须想办法介入才行。”幕僚的声音打破了王通的思索,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在跟幕僚们商讨对策。 王通摆摆手:“皇上叫张九龄去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咱们也的确太过分了,李湛的事情先放一放吧。” “可是……形势好容易才对我们有利,如果不趁机拿下李湛,谁知道他以后会到什么地步,等到他把武威完全掌控,那就不是我们能动得了的了。”幕僚说道。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皇上不希望我现在去折腾这点事。我们也不能太过分了。你们也要跟他们强调,不要顶风上。”王通说道,他的另一个问题,就是他对自己一派的人,掌控力不足。 这些人都是看好晋王能继承大统才跟从他的,但他却没有足够的威望和控制力,让他们如臂指使。一有些什么事,他们更多的是根据自家的立场各自为战,甚至会无视他的指令。这让王通对他们又爱又恨,王通也知道,这样的势力,就犹如建在沙地上的房子,没有结实的根基,就算上面建得再漂亮,遇上大风浪,也会一下子化为乌有,但他却没办法舍弃他们。 王通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零落的黄叶,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别人是指望不上的。” 涵因从温国寺回来,从刘公公嘴里得知自己的之前的筹谋起了效果,也放心不少。这些日子,她一直窝在家里,把所有的宴席和应酬都推了,专心的陪着孩子。 陆寄悠常来找她说话,这日,她之前没有派人送帖子,便自己急匆匆的跑过来了。 “都是孩子妈了,怎么还这么慌里慌张的。”涵因笑道,指指陆寄悠的鬓角,那里已经松了。 “陆寄悠到镜子前面一照,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今天听了一件大事,所以赶紧跑过来告诉你。” “什么事啊,还值得你大老远跑这么一趟?”涵因问道,亲自拿起篦子帮她把头发梳理好。 陆寄悠压低声音,但音调还是很兴奋:“你还不知道吧,虞家二奶奶前天去了。” 涵因也是一愣:“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去就去了?” “所以有人说是自杀,吴王自从上次上奏疏之后,居然脱胎换骨了一般,修身养性,再不和那些女人来往。”陆寄悠笑道。 涵因一笑:“也亏他这风流的性子能忍得住啊。” “谁说不是呢。”陆寄悠继续发扬着自己的八卦精神,又说道:“我猜就是因为这样,吴王跟虞家二奶奶断了联系。再加上虞家上下都容不下这样的媳妇,表面上一切如常,私下里肯定不会让她好过,所以她想不开自杀了。” “哎,这又是何必呢,为了这么一个风流人物,搭上了后半辈子,最后连命都搭上了,那人却根本没把她当回事……”涵因很是叹息。 “谁说不是呢。”陆寄悠也跟着叹道。 “虞家那边怎么说?”涵因问道。 “他家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说病死的,照样还是进了他们虞家的祖坟。” 陆寄悠笑道:“虞家丢不起这个人,所以打落了呀也要和血吞下去,不过就算这样,也挡不住别人的议论。” “那晋王府呢,有没有什么表示?”涵因想知道吴王对此事的反应。 陆寄悠摇摇头:“吴王府里不是有虞二奶奶的妹妹嘛,下葬那天,说不定会让她去送葬吧。” 涵因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八卦消息。” 陆寄悠很是自得,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渠道。”她说了这么多话,口也渴了,吹着茶的热气,轻轻抿了一口,露出享受的表情:“这茶味道真好。” 涵因看了她一眼,笑着说:“这是夏茶,明明更苦涩些。” 陆寄悠却并不在意,笑道:“不管什么茶,能应景便是最好的。” 虞二奶奶是杜胤的长女,也是杜筱同父异母的姐姐。涵因想想,觉得不论两人关系如何,她都应该去看看杜筱。于是,她第二天便去了稻香村的总店。但是却没有见到她,后一天再去,她还是没来。于是,涵因便干脆直接去了她家。 杜筱的家离西市不远,涵因很快就到了。徐氏和杜笙仍然跟杜筱住在一起,徐氏养尊处优,活得无忧无虑,这些年过去了,在她脸上也看不到多少岁月的痕迹,杜笙如今已经长大了不少,正是顽皮的年纪,见了陌生人,害羞的躲在自己娘亲的身后,探出头来好奇的打量着来人。 徐氏笑道:“家里大姑娘的事情,虞府已经派人来说过了。多谢夫人关心我家姑娘。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但是嘴上却硬,也不知道怎么劝她,就麻烦夫人好好跟她说说。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就麻烦夫人移步了。” 涵因跟徐氏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移步后堂去找杜筱了。她敲了敲房门,里面传出杜筱的声音:“都说了,不想吃,别来烦我了。” 涵因大声嚷道:“稻香村总号着火了,现在快要烧光了,大掌柜不去看看?” 只听门“咣当”一声开了,杜筱冲了出来,嘴里还急火火的说道:“怎么回事,我就这两天没去就出这种事!” 涵因笑了起来:“看来你还没傻嘛。” 杜筱见原来是涵因唬她,又气又笑:“有你这么当东家的吗……还有咒自己家东西被烧的……呸呸呸!” “为了让你出来见我一面,烧了也值。”涵因笑眯眯的说道,看着杜筱挂着的两个黑眼圈,便知道,她这两天根本没有休息好。 杜筱“嘁”了一声:“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用紧张,我不会携款潜逃的。” “还说没什么,这么半天不让我进去,待客之道都忘了。”涵因说着也不待杜筱让她,径自走进了杜筱的屋子里。 第六百零八章 心结 涵因进了屋子,径自坐了,杜筱笑道:“真真是反客为主了。” “你不把好茶好点心赶紧端上来,好好伺候本夫人,还这么多话。”涵因嬉笑道。 杜筱啐道:“嘁,上回是谁嫌我家的茶难喝来的。” “那你不说好好的明前茶,让你煮成那个味道……哎……真是暴殄天物……”涵因想起杜筱糟蹋的好东西,连连撇嘴。 “哼,我现在正在跟曲姐姐学烹茶,下回定让你刮目相看。”杜筱很是不服气。 涵因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 杜筱虽然跟涵因在笑闹,眉宇间却蕴着一股愁绪,果然,过了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杜筱忽然安静了下来,笑容也收了起来,对涵因说道:“姐姐,我该怎么办呢?” 涵因知道她说的是虞二奶奶去世的事情,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有心结,但毕竟是你姐姐啊。” “其实我一直怀疑,我之前那件事闹出来,是有人告到夫人那里的,收买我的丫鬟盯着我,保不齐就跟我这两位姐妹有关……我觉得是三妹……她看韦家表哥的眼神……大姐的丧礼,三妹会去吧,我不想见她……”杜筱阴郁着脸,之前她曾经跟男人私会被人抓了个正着,她一直想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出卖了她,不过她出来的时候,家里的仆役已经散了大半,伺候夫人的刑妈妈也只说是她的贴身丫鬟主动来告诉她嫡母的,而且她信誓旦旦的说并非夫人指使,夫人根本就没想过管她……涵因觉得这是实话,因为杜筱的生母并不受宠,后来也死了,她根本没有必要跟一个庶女过不去。 杜筱和她的三妹两个人都对韦家的表哥有意思,因此杜家三姑娘暗中使坏也是可能的。不过那位韦家的表哥也是京兆韦氏嫡支嫡子。是不可能娶一个庶出女的。这件事出了之后,韦表哥就被送回家去了,后来杜家这几位姑娘也没有一个跟这位韦表哥结下亲事。 涵因说道:“不管当时是什么情形,你不是早就决定都放下了吗?你也去见了你父亲,还安葬了你的嫡母,现在怎么还会这么介意呢。” “我……”杜筱叹了口气,带着苦笑,说道:“仔细想来,小时候,我们姐妹的关系也没那么差。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变成了那样子……” “毕竟她们是你的亲人啊。”涵因说道:“我不希望你总存着心结。” “说实话,我并不是不能去尽个礼节。只是我跟三妹脾气一向不对付,听说这次她也是要去的,我怕碰上她没有好话。”想起那时候在府里她们之间的争执,杜筱摇摇头。 涵因看着杜筱,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她们两位是是哪年的事情了。” 杜筱算算日子。忽然笑道:“都有十年了吧……自打被关进去,我就再没见过她们了……” 涵因说道:“你看,十年了,有什么心结也该解开了,去吧,去见一见。若是能聊一聊岂不更好。” 杜筱咬咬嘴唇,说道:“见了面又能怎样呢,又有什么可说的。” “你不去见。又怎么知道没话说?再说,你妹妹在吴王府里过的并不如意,想必也希望亲人能关心她吧。”涵因笑道。 杜筱坐在那里神色变幻,最终还是说道:“姐姐,你说的对。我该去见见她……” 过了几天,虞二奶奶的丧礼结束了。杜筱来唐国公府找涵因。 “姐姐,我见到妹妹了。”杜筱刚刚坐定,便迫不及待的跟涵因说起这件事。 涵因笑道:“哦,你们聊得如何?” 杜筱叹道:“哎,一言难尽……说了不少话……”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涵因,见涵因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又笑道:“哎,怎么说呢……” 涵因递给她一杯茶,笑道:“慢慢说,你想到哪就说到哪。” “那天我见到她,她也很吃惊我会来,之后,她就过来找我说话。”杜筱说道,她以为杜三姑娘见到她也不想理会,没想到竟然主动找她了。 涵因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问我这些你年过的好不好之类的。”杜筱说完,喝了一口茶。 涵因笑问:“就这些?” “主要就这些,她还说,早就想要找我,但是她是吴王府的侍妾,不能随便出来,也不能随便联系外人,这次参加姐姐的葬礼,也是王妃特别准许的。”杜筱说道。 涵因点点头:“毕竟是王府,规矩大,她不过是个侍妾,想跟外头联系也没那么容易。” “嗯,我知道,她还说,当初告密的事情,我那个丫鬟并不是她收买的,而是大姐的丫鬟自作主张那么做的,因为她想给韦表哥做妾,便撺掇大姐去嫁给韦表哥,这样她就能做陪房了,她说她当时以为是大姐指使人这么做的,但是因为心里嫉妒韦表哥喜欢我,就没有告诉我。前一阵子大姐跟吴王府走得很近,也去见过三妹,她们聊过。大姐也是后来才知道是她的丫鬟弄出来的事,但又不敢承认,就只是把那个丫鬟打发了。她们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我。”杜筱说着,眼圈有些发红。 涵因搂住她,手在她肩头轻轻拍着,安抚着她的情绪:“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不是很好吗?” 杜筱点点头,笑道:“是啊,我一直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终于知道真相了,你说我该信她们的话吗?” “信与不信都在你。从前有再多矛盾,过了这么久,再大的恨也解了,何苦再纠结呢。”涵因看着杜筱,语气诚恳的劝道。 杜筱点点头,扯出一抹笑容:“是啊,姐姐,你说的对,大姐都去了,再去追根究底也没什么意义。不管三妹参与没参与,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没有必要揪着不放……不管怎么样,我们三姐妹为了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闹成这样,真是不值得啊……” 涵因喝了口茶,心想:这些大族中的女孩子们,有多少为了争个好姻缘明争暗斗,说起来,那些男人也就未必真值得她们打破头。但是这个世上,嫡庶分明,地位有尊卑,门第有高低,谁不想嫁的好些呢。被圈在院子里的女人们,只有靠这一条途径,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这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可怜、可悲又可笑。 她对杜筱笑道:“你能看开就好了。其实现在以你的身家,仔细找找,也能找到好姻缘,想要嫁人,现在还来得及。” 杜筱摇摇头:“算了吧,看看我这姐姐妹妹争来的好姻缘……最后就是那么一个结果,我又何必重蹈覆辙。自从姐姐你给我这条路,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我就觉得,不必在一家一户的后院困死。这些年,我尝到了一般女人没有遇到过的困苦,但是也得到了她们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我不后悔。大姐那些传闻我也有耳闻,三妹的处境我也知道,比起她们我已经幸运多了。” “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涵因笑道。 “忽然想喝点酒,姐姐能不能陪陪我。”杜筱看着涵因的眼中带着恳求,她很想跟涵因好好说一说话,不喝酒,似乎有些话就说不出来。 涵因笑道:“也好,今天就陪你喝几杯。”说着冲紫鸢吩咐道:“去拿酒吧。” 紫鸢拿来的并不是涵因珍藏的烈酒,而是度数很低的西域葡萄酒,喝起来甜甜的,像果汁。两人喝的微醺,话匣子也敞开了,之后的话题就不限于杜筱家的姐妹了,两个人山南海北的聊着,从西域风情说到江南物产,从八卦趣事说到人生哲学。最后,杜筱醉醺醺的闭上眼睛,靠在涵因的身上。 紫鸢进来想要扶杜筱去客房休息,涵因却摆摆手,说到:“就让她今天跟我睡吧,别折腾了。” 于是紫鸢便把杜筱扶上了涵因的床。 第二天,杜筱起来,才发现自己睡在涵因的床上,此时涵因已经起来多时了,在外面锻炼了一圈回来,见杜筱醒了,笑问道:“睡得好不好?” 杜筱有些不好意思:“昨天失态了,姐姐见谅。” “这有什么,你心里有事,不找我找谁?”涵因笑道,说着拍拍手,让丫鬟们进来,伺候杜筱洗漱。 杜筱低着头,想了想,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三妹说王妃同意她这个月十五到慈恩寺进香,为大姐祈福,她希望到时候我能去见她……姐姐,你说我要去吗?” 涵因坐在梳妆台前擦着护肤的油膏,这些日子不出去,她就干脆素面朝天,只擦一些缀锦阁做的护肤膏,听到杜筱这话,她的手顿了顿,之后冲杜筱笑道:“这个我可不能替你做主,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嗯……不过呢……”涵因似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杜筱的脸色,又说道:“她既然说有话对你说,倒也不妨听听她想说什么……” PS: 感谢g给我投粉红票! 第六百零九章 迁洛 杜筱在为自己的私事纠结,今天的早朝上,皇帝和群臣也在纠结。因为这场地震,宫中还有皇城中的官衙多有损毁,需要工匠和民夫来修缮,造成了很大的不便,因此宰相王通便建议,请皇帝移驾东都处理国政。 其实这个建议在地震发生之后就提出来了,但皇帝却并不想去洛阳,他被上一次离开长安之后的结果搞怕了,生怕再出什么事,因此一直拖拖拉拉没有定下来。 今天朝仪,宰相王通亲自提出这件事情,皇帝知道已经不能够再拖着了,必须今天给群臣一个答复,于是便问道:“难道除了洛阳,朕就没地方可待了吗?长安周围那么多宫殿、行在,就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新任工部侍郎沛国公郑仁出列说道:“这次地震,除了长安,咸阳宫、九成宫、骊山汤泉宫都有波及,恐怕都要修整。” 皇帝有些不悦:“那要多长时间才能修好?” 郑仁说道:“已经征发了民夫,并且召集了工匠,再怎么样也要一年,才能全部修缮完毕。” 其实其他宫殿的情况并不像郑仁说的那么差,咸阳的震感比长安要轻,咸阳宫只有很少一部分殿阁破损,根本没到不能使用的地步。不过,之前王通已经跟郑仁通过气了,暗示他把情况要说的严重一点,于是他便含糊其辞,给人以所有宫殿都必须大修的感觉。虽然王通并不领尚书事,但是,郑仁被提到工部侍郎可是王通出的力。 虽然楚王跟他的关系更近一些,他并不看好楚王,尤其是楚王又被李德妃抚养,跟他的关系也并不近,反而因此跟李湛扯上关系的话。那么在朝中就会被孤立。皇帝对这个皇子也是忽冷忽热的。因此,他摇摆了一阵,最后跟从了王通,也刻意的跟唐国公府保持距离,前年他升了工部郎中。现在王通终于上位,也给了他回报,让他做了工部侍郎。因此王通要求他夸大周围宫殿损毁情况的时候,郑仁便很快答应了。 咸阳宫、九成宫的确有一些建筑受了影响,这也并不算欺君。郑仁小心翼翼选择着自己回奏的词汇,绕开皇帝对于能不能用的问法。只回答受到了波及需要修缮。以免将来被人拿住话柄。 皇帝很是失望,但工部侍郎已经这样说了,他也没什么办法。看了看王通,心里觉得有些不爽,脸沉了沉,又问群臣:“诸卿认为该不该去洛阳?” 如今朝堂上都唯王通马首是瞻,自然是一片赞同之声。皇帝想了想最终说道:“那好吧。暂时去东都处理国政,等明年,宫中修缮完毕再回长安来。” 王通这样做,主要是想急于摆脱陆宪的影响。毕竟陆宪在朝中浸淫数十年,势力深入到朝堂的各个角落。甚至中书省一些奏事的习惯,都还是按照陆宪的那套来的。新长官想要驾驭属下。无非是打压老人,提拔新人,安插自己人。而对于王通来说,这个过程太漫长,时不我待,他不想把自己的精力完全耗费在这些人事和内耗上,他也知道皇帝没有那个耐性等着他慢慢整合。他必须迅速的做出政绩,让皇帝实实在在的看到国库丰盈。否则的话,皇帝对他的支持很快就会崩塌。 东都的官署设置跟长安差不多,只是平时只有吏员待命,而没有主官理事。搬过去之后,他就可以从容布置,属官也更好驾驭,免得那些陆宪的老人给他暗地里头使绊子。等明年再回来的时候,他也已经培养好自己的人手了。 涵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皇帝离她越远越好。但是心里又在担心,洛阳离长安遥远,这下子她就没有办法保证能够把握住朝廷的动向。 正在郁闷的时候,忽然宫中来宣旨,意思是太皇太后要跟着皇帝兴东都,特诏郑国夫人及嫡长子女李令弘和李令熙跟从太皇太后至东都伴驾。涵因接了旨,之前怕掌握不了朝堂局势的担心一下子烟消云散,而胸中对皇帝的厌恶之情又加了三分。 她烦躁了好一会儿,到了院子里,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那口闷气吐了出去,懿旨已下,现在也只能见招拆招了,反正太皇太后也不会允许皇帝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自己只要小心些,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涵因转过身对紫鸢说道:“我去见母亲。”紫鸢应了一声,忙回屋子给涵因拿上了披肩。 韦氏正在陪着太夫人说话,聊得正热闹,见她来了,笑道:“听说妹妹又要伴驾去洛阳了呢,太皇太后对你真是眷顾。” 涵因冲她一笑:“大概是因为德妃娘娘想念熙儿、弘儿,所以太皇太后才特别下恩旨的吧。”其实这是作为李家的“质子”而跟着过去的。这个道理大夫人也明白,她最近对涵因态度改善了很多,并没有再用阴阳怪气的语气挤兑涵因。 今天不是惯常请安的时候,大夫人见涵因特地跑过来这一趟,知道她必定是有话跟太夫人说,便笑道:“大管事正等着我去对账,母亲,我就先告退了。” 太夫人点点头:“那你赶紧去吧,要仔细些。” 涵因待大夫人走了之后方说道:“母亲,其实我过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你说。”太夫人已经隐隐意识到涵因在李湛的大事上起的作用,知道她不是个局限于后院的女人,现在也并不排斥她去参与外面的事情。 涵因神色郑重了起来,压低嗓音对太夫人说道:“待我走之后,母亲不如把全家搬到咱们家在武功的别馆去吧?” “搬家?”太夫人微微有些吃惊,一些模模糊糊的念头在心里转了几个弯。 涵因说道:“是,咱们家的宅子在地震之后也毁坏了不少,也需要修缮,在修好之前,母亲就搬过去住上些日子……我听说不少人家因为房子坏了,搬到自家的别墅里头去了。 太夫人皱紧了眉头,说道:“你不会不知道我们家是不能随便搬到别的地方吧……”封疆大吏,家眷留京,这是规矩。 “武功离长安不远,还属于京畿之内,归京兆府管辖,应该是不妨事的。”涵因说道。 太夫人看着涵因,问道:“你跟我说说,到底老三他到底要干什么?我这心里头不踏实。你跟我说实话。” “其实,王相跟老爷一直有冲突,他一定会变着法子对付老爷,我也不过是想要以防万一。武功别馆那里庄园最大,族人有几百人,部曲和佃户就有几千人,除了太原老家,就那里咱们的人最多了,若万一有事,也能护您周全。”涵因笑道,她还能说什么呢。 太夫人点点头:“你的考虑不无道理,我心里头明白,只是我这个老太婆却是不能去的……” 涵因的眼睛微微睁大,说道:“母亲,您这是……” “如果我走了,朝廷岂不是会生出疑心来,若是王通借此机会向老三发难,到时候,你们又怎么办呢。”太夫人说道。 “可是,您在这里,老爷在武威也不会安心啊。”涵因继续劝道。 太夫人摆摆手:“老二、老五在长安都有官职,也轻易动不得,就让老四跟老四媳妇带着桓哥儿还有几个孩子去那里吧,家里几个女孩子……能嫁人的都赶紧找个婆家,尽快都嫁出去,至于男孩子……嗐,其实跑到哪都是一样的……国法七岁以下免死,真是要碰上那斩草除根的,也没用……”太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却带着淡然,敬宗朝的夺嫡之争,皇太后、郑伦、长公主、韦建昌轮番互斗,都是她亲眼见过的,身为京兆韦氏出身的一品国公夫人,她一直站在权利漩涡的边缘,她的亲朋好友,不乏在历次政斗之中飞黄腾达的,而身死族灭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她并没有多少慌乱的反应,只是平静的听完涵因的话。 涵因一说,她就已经明白了大半,李湛的前程是没可能安享富贵的了,早晚李湛和王通要分出胜负来,到时候,整个家族都会受到牵连。 涵因说道:“总是要做些防备的……” 太夫人猛然抓住涵因的手,盯着她说道:“这世上的风风浪浪,我也见过不少了,我知道,老三和你骨子里头都不是安分守己、平平淡淡过日子的人。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们这等人家,这样的局面避是避不开的。只是老三那性子,从前太张狂,现在又太谨慎,犹犹豫豫,又怎么成的了事?我会亲自写信跟他说,大丈夫做事当断则断,不可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太夫人脸部的线条本来就硬朗,严肃起来就更有一种严肃之感,接着又说道:“你去吧,这里自有我这个老太婆。” 涵因站起身来,冲太夫人磕了三个头:“多谢母亲!” PS: 感谢沐小怪兽的打赏! 第六百一十章 东都 东都洛阳,曾经在明帝杨广时期一度成为帝国的首都,但随后世宗又把都城迁回了长安,但洛阳的宫殿不仅保存了下来,历代皇帝还逐渐整修加以扩建,作为皇帝的别宫。皇帝很熟悉洛阳宫,长公主主政期间,他经常到这里,一待就是大半年。有人问长公主为什么更喜欢洛阳,长公主笑道:“因为洛阳的牡丹最美。” 但与其说长公主喜欢洛阳牡丹,不如说洛阳没有那么多盘踞于此的世家贵胄,长安做了太久的都城,那些人多多少少都跟权利牵扯不清,相对于长安咄咄逼人的气氛,洛阳则是和风细雨,让长公主在推行新政的时候不必和他们直接起冲突。 可惜终归,长公主还是死在了她一直想要逃离,却始终无法避开的长安。 洛阳紫微宫的规模仅次于长安的大兴宫,由于杨广的个人喜好,这里的建筑风格较长安少了些质朴恢弘,多了几分富丽雍容。皇帝的正寝是位于正殿乾阳殿北的寝殿——大业殿,这也是杨广亲自命名的宫殿。 太皇太后本来也应该从紫微宫中选一个宫院居住,可她却选择住在皇城西的上阳宫。这里算是西苑的离宫,宫殿南临洛水,沿着洛水之滨建有精美的长廊。 主殿观风殿是上阳宫中最华美的殿阁,周围辅以亭台楼榭,后面还有若干配院,显宗时期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雕梁画栋,绮丽无比。在这里登高远眺,可以尽揽洛阳之美色。 一般来说,上阳宫因为临水通常都在夏季开启或者是上元节观灯之所,皇帝也怕冬天湿冷,怕太皇太后住在这里觉得不舒服。上阳宫的殿阁论格局精妙是大隋诸宫之最。尤其是水系及院内花木起到了点睛之笔,只可惜现在是秋冬之际,植物花草萧索一片,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提倡俭约,为了俭省后宫开销,停了宫中用绢花充作真花在冬天装点宫廷的做法,后来太皇太后也坚持这个做法,因此在萧索的冬天,上阳宫并不是最好的住所。 但太皇太后却坚持要住在这里,并钦点观风殿北面的化成院仙居殿。皇帝也没办法。只得同意,但因事先都安排好了,自己也不能再变。于是只把太皇太后安排在那里,自己仍然住在大业殿之中。 太皇太后每次来洛阳,都要钦点住在这里,也没有人知道缘故,这一次也不例外。 涵因因为是太皇太后特别下诏跟从的。因此也跟随太皇太后住到了上阳宫,被安排在一旁的甘露殿,太皇太后之所以这样安排就是想把涵因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省的皇帝又打什么主意,紫微宫已经多年没有去了,太皇太后不可能像在长安一样。整个皇宫的动静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还好太皇太后快了一步,皇帝本来是想让涵因跟李德妃住在一起,再图谋之后。没想到太皇太后刚一听说要迁往洛阳,就下旨召涵因到自己身边。皇帝也颇为无可奈何。 “你还没安生几日,我就又让你和你的孩儿分开了。”太皇太后笑着对涵因说道,数月不见,她脸上的皱纹似乎又加深了一些。露出难以掩盖的衰老迹象。 涵因看着太皇太后老态龙钟的样子,心里有些感触。忙笑道:“妾身身为一品外命妇,本来就有参赞礼仪之责,辰儿幼小,晖儿尚在襁褓,长途跋涉,恐难承受,太皇太后这是为妾身考虑,您对妾身的恩宠,妾身感激不尽。”她在路上就已经听李德妃说了,皇帝已经准备下诏让她跟着德妃,没想到太皇太后抢先一步下旨把她叫道了自己的身边。她自然要好好谢谢太皇太后了。 太皇太后笑道:“你不怨我这老太婆就好了。” “我怎么会呢。”涵因陪笑道。待太皇太后乏了,涵因便亲自伺候她歇下,宫女都叫她不必麻烦,她却说道:“我姐姐嫁入宫中,不能在太皇太后膝下承欢,如今我能侍奉在太后左右,太皇太后就让我替姐姐尽尽孝心吧。” 太皇太后听这话也觉得高兴,笑道:“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你在甘露殿也不那么方便,要不这样吧,你干脆就搬过来到配殿,和我这个老婆子住在一起,不知你可愿意。” 涵因忙笑道:“妾身当然愿意,多谢太皇太后。”甘露殿是独立建筑,万一有什么事情,想叫人都来不及,太皇太后让她搬到这来,就等于给她上了双保险。 涵因待太皇太后睡了,悄悄退了出来。 文妈妈正等着她,把她请到旁边的耳房,煮了茶,跟她说说话:“夫人气色不错,我也放心多了。” “妈妈的茶还是煮的别有一番风味啊,往后这段时间,就靠妈妈照应了。”涵因笑道,一边品着茶汤。 “不敢当,夫人,有什么事知会奴婢一声便是了,奴婢定会竭尽全力。”文妈妈笑道。 “也没什么事,只是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办法和外头联系?”涵因问道。 文妈妈皱着眉头想了想:“西苑这边宫禁没那么严,宫女也可奉命出宫办事,太皇太后给了我腰牌,只是没出去一次都要登记、核对,要和宫门处相对应,若是两处有差别,事情就大了,因此不能频繁用,夫人若是有急事,倒是可以一试。夫人可有要办的事情?” 涵因笑道:“现在还没有,等真有用了,再管妈妈要吧。”涵因这次获得允许,带着自己的四个丫鬟,而跟着令熙令弘的,本来就是宫人,这一次也特诏跟着照看两个孩子。涵因并不缺人手,只是缺乏出宫的手段。 涵因知道要随驾去洛阳之后,就跟霄云联系,让他带着自己的人,还有他的私兵去洛阳。本来涵因还在担心私兵那么多人,一下子到洛阳,会不会太扎眼,没想到因为李令桓的马球队是今年长安马球赛的黑马,一下子拿了第二,皇帝对马球赛已经感兴趣很久了,就让李令桓带着马球队随驾,准备闲暇的时候让他们陪着自己玩玩。 霄云则带着剩下的人先一步到达洛阳,这里的宅院也是早先就买好的,一直闲置不用,这一次终于用上了,只是涵因身在宫中,没有办法跟他们通传消息。涵因想要让云际悄悄出宫一趟,跟霄云联系一下,告诉他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但也要等到云际把这里的情况摸清楚之后才能试着出宫。 独孤太皇太妃、吴王还有嘉宁公主都跟着住到了上阳宫。这里倒也不算冷清。 第二天,太皇太后就在观风殿开了宫宴,皇帝和诸妃还有这次一起跟着到洛阳的外命妇们都过来了,宫宴很是热闹,不过太皇太后先撑不住回去了,很快诸妃也散了。太皇太后最喜欢热闹,但是现在越来越容易疲乏,跟众人热热闹闹说这话,不一会儿,就显出乏色来,涵因心中隐隐的有些担忧。 皇帝亲自把太皇太后送回仙居殿,却发现涵因也住在这里,甚至亲手伺候太皇太后的起居,眼神中带着几分无奈,几次对涵因欲言又止,最后没说什么便回宫了。 涵因在这里的几日过的还算平静,皇帝每隔几日就会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不过眼神却一个劲儿的往涵因身上逡巡,但也没有找什么麻烦。独孤太皇太妃常常过来跟太皇太后聊天,吴王也时常跟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你倒是找了个好靠山。”太皇太后和独孤太皇太妃说体己话,涵因和吴王退了出来,涵因要会自己住的配殿,吴王却叫住了她。 涵因回过头来对吴王笑道:“妾身不过一女子,不像殿下,天潢贵胄,尊贵无比,自然是要找个靠山的,要不然这巍巍皇宫岂有我立足之地?” 吴王走过她的身边,低声笑道:“不过你难道不觉得你应该换一个了吗,这个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本王不介意让夫人靠一靠。” 涵因冷笑道:“不牢殿下费心了,恭送殿下。”说完退开几步,给吴王行了礼,恭送他离开。吴王耸耸肩膀,笑道:“我可是认真的。” 涵因回到自己住的配殿,云际已经在里面等着她了:“昨天晚上,我出去了。” 涵因一愣,笑道:“你找到出宫的方法了?” “嗯,上阳宫地方大、人少,宫里的守卫没有之前想象的森严,我找了个地方出去,并没有人发现。”云际说道。 “你可曾去见过哥哥了?”涵因马上问道:“他那边怎么样?” 云际点点头:“师傅那边已经安顿好了,我把夫人的所在汇报给师傅听了。师傅说,他知道了。之后会随机应变。他也已经跟这边撷香馆分号的暗桩联系上了,市井间,还有朝堂上的消息也能打探到。” 涵因点头:“那就好。你也不要频繁的和他联系,毕竟动静大了的话引起别人的注意就不好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看看能不能和外面通上气。” 第六百一十一章 哀求 很快就到了腊月,洛阳的天气比关中要柔和很多,但是洛水上刮过来的冷风还是带着刺骨的寒意,太皇太后也停了每天到院子里散心,窝在暖融融的屋子里面不出来,平时只让皇帝、妃嫔过来请安。 涵因这日陪着太皇太后说了说话,就回到了自己屋子,却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人穿着一身素粉色宫装襦裙,梳着双环髻,头上只攒了支绢花,这是宫女的标准打扮,她却并没有像其他宫女那样站在一边,而是坐在涵因的小厅里,安安稳稳的喝着茶。见涵因进来,把那茶碗放下,起身给涵因行礼:“见过郑国夫人。夫人可记得妾身?” 仔细看她,样貌生得袅娜多姿,眼角还有一颗泪痣,更添一段妩媚,涵因看着眼熟,想了半天才恍然,笑道:“这不是杜三姑娘吗……哦,不,杜孺人……真是幸会啊,不知孺人来找我,是有什么指教?” “不敢当,夫人可记得我姐姐?”杜三姑娘看着涵因问道,声音有些怯怯,不知道是天生这样,还是怕涵因不记得。 涵因笑道:“令姐是我的朋友,姑娘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我来洛阳之前,令姐跟我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我一定帮忙。” 涵因想起来杜筱在她离开长安之前,特地过来,跟她说她去见过杜三姑娘了,两个人聊了好久,她觉得杜三姑娘在吴王府的日子不好过,而她也要跟着吴王一起来洛阳,就希望涵因能够对她多加照拂,涵因便答应了。 杜三姑娘见涵因没有否认她跟杜筱的关系,松了一口气,说道:“多谢夫人。” “我还不知道姑娘来见我是为了什么呢?”涵因笑问道。 杜三姑娘看着涵因却没有说话,面色带着犹豫。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认识夫人,能多条后路……” “后路?”涵因心中一动,冲丫鬟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退下,之后看着杜三姑娘,问道:“孺人在王府中可有什么烦难?” “哦,没有,没有,夫人别误会……”杜三姑娘连声否认。 涵因瞥了她一眼,问道:“那孺人可是需要些钱财?” “也不是……我姐姐其实已经给了我不少。我现在并不缺钱。”杜三姑娘笑道。 涵因低头做寻思装,复又抬起头来,问道:“莫非姑娘是想在位分上更进一步。所以想让我在太皇太后跟前说句话?” 杜三姑娘摇头:“我怎么敢做那种非分之想……不过,若是能有机会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我……妾身就感激不尽了……” “可是,您是吴王府的孺人啊……太皇太后岂会夺儿子的人……这事可难办呢……”涵因心中动了动,这位杜三姑娘为什么要接近太皇太后呢……太皇太后又对吴王的筹谋有什么作用…… 难不成是吴王想要通过太皇太后下旨废立之事。但若是吴王用逼宫的法子,到时候太皇太后下不下旨还不是他说了算,难不成还要靠一个小小的孺人。 杜三姑娘咬了咬嘴唇,“噗通”一下子给涵因跪下了,双眼含泪,说道:“夫人。求你帮帮我吧,我在吴王府里真的待不下去了……” 涵因忙把她扶起来,说道:“孺人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我真是走投无路,才厚着脸皮来求夫人的。”杜三姑娘哭了起来。 “孺人快坐下说话。”涵因把她按在座位上,又拿了条帕子给她擦脸。 杜三姑娘脸一红,说道:“我失态了,让夫人见笑了……我真的是没办法才来求夫人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刚刚晋封不久。应该是极受吴王殿下宠爱的,怎么会待不下去了呢?”涵因徐徐问道。 “我晋封孺人其实根本不是因为受到了王爷的宠爱……其实是因为我姐姐……”杜三姑娘的眼泪又掉了出来。 “哦?……嗐。我们女子终归还是要靠娘家的,殿下若是因为给虞府面子封了孺人,也是常理,孺人又何必介怀?”涵因眉头微微一蹙,她是从陆寄悠嘴里听到过八卦的,吴王和虞二奶奶也就是杜家大姑娘之间的八卦丑闻,虞二奶奶之所以敢于公然的出入吴王府,是因为这位杜三姑娘封了孺人,吴王妃特准她们姐妹时常见面。其实,就是给吴王跟虞二奶奶见面找个借口,为他们偷情大开方便之门,吴王故意在自己面前显摆搞定了虞二奶奶,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不过,她还是装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也不是因为娘家……是因为……是因为……哎……怎么说夫人才能明白呢……”杜三姑娘脸涨得通红,憋了好久,深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有说出来…… 涵因看着她,没有说话,杜三姑娘又深吸一口气,仿佛是让自己鼓足勇气,说道:“其实,吴王是为了跟我姐姐私通方便,才让王妃这样做的……” 涵因一副吃惊状,站了起来,连声说道:“哎呀,孺人,这话可不好乱说……死者为大,令姐已经去了极乐世界,就不要再多说这些谣言是非了。” 杜三姑娘眼泪滴了下来:“夫人难道以为我为了攀高枝,编排我自己的亲姐姐……我发誓,我说的若有一字是虚言,就让我不得好死。”古人最重誓言,是不敢随口说这种重誓的,杜姑娘满脸狠绝神色,看着涵因,一字一句的说完了自己的毒誓。 涵因叹息道:“不管怎么样,斯人已去,孺人在王府中也有了位分,我想只要孺人安分守己,恪守妇道,吴王应该也不会亏待孺人的。孺人该有的待遇,也都是国法所定……” “哈哈哈哈……”杜三姑娘满脸绝望的笑了起来:“殿下是根本不会管我的,我却落在那个毒妇的手上,每天受她折磨。” 涵因看着她,说道:“孺人的话,我是越发不懂了。” “我们那位贤德的吴王妃娘娘,她奈何不得王爷和我姐姐,就拿我出气!每天都变着法子羞辱我折磨我,这个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杜三姑娘悲愤的说道。 涵因吃了一惊:“吴王妃娘娘的贤名可是……” “是啊,她当然有贤名,王爷素来风流广收姬妾,她从来都不阻止,‘贤德’得很呢,可是王府有名分的和没名分的姬妾都加起来一直保持在四十多人不到五十人,这么多年,吴王只有一个庶子,两个庶女,这是为什么?王爷收用过的人,是不能随意发卖的,那些姬妾都去哪了,夫人可曾想过?”杜三姑娘的脸上露出可怖的神色。 涵因的面色也是一凛,握着杜三姑娘的手有些抖:“孺人可别再说了,这些没根据的话,妾身可不想听了。” 涵因摇着她,说道:“孺人你这是……” 杜三姑娘却盯着涵因说道:“夫人,我没疯,我说的都是真话!”说着撩开自己的裙子,卷起裙子下亵裤的裤腿,露出两个膝盖来,两个红肿的印子在雪白小腿肌肤的映衬下格外鲜艳,她说道:“这是昨天我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弄得。” 之后她又撩开袖子,上面有点点的红印,有的已经发黑了:“这个香烫的还有蜡烛……那个女人授意她的走狗们干的。” 之后她忽然一解上儒的系带,将上儒一脱,露出背来,本来晶莹如雪的皮肤上,此时却布满的一道道的伤痕。新新旧旧叠在一起,触目惊心,她冷笑道:“那个毒妇,得不到王爷的宠幸,就来折磨我们来让自己高兴!” 涵因看到她的伤,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姑娘快把衣服穿上,莫着了凉。”涵因说道,一边动手帮她整理衣服。 杜三姑娘却仿佛没有听见涵因的话,径自嘀咕道:“她们都死了,都是被那个毒妇折磨死的,现在她又盯上我了,我之后也会跟她们一样……” 涵因吸了一口气,赶紧帮她把衣服穿好,给她系上带子,说道:“姑娘遭了这么大的罪,为什么不跟殿下说?” 杜三姑娘冷笑一声:“王爷才不会管我们的死活呢……他永远有新的女人,我们这些人进了府,他新鲜几日就腻了,之后再不管了……任凭那毒妇下毒手……本来我在府里并不受宠,自生自灭就算了,谁知道我那个好姐姐……若不是她,我又怎么会被盯上……” 她又转过头来,仅仅握着涵因的手:“所以夫人,求求你,救救我,看在我二姐姐的份上,救我一命吧,能让我脱离那毒妇手心的只有太皇太后一人。哪怕为奴为婢,也比现在这样强啊!” 涵因本来是认为杜三姑娘是有所图谋,现在听她竟然想要透露这样隐秘来取信于自己,涵因也不由对自己最初的想法有所动摇,难道她真的是没办法才找上自己的吗…… 涵因想了想,很是为难说道:“这事我也不好直接插手,就算告诉了太皇太后,若没有确实的证据,她也没办法干涉吴王府的事情,何况你是妾,王妃是女君,你就算告了,是以下犯上,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夫人难道真忍心看着我去死吗,我也不求太皇太后给我一个公道,我只求能在太皇太后面前露个脸,然后就以给太皇太后祈福为名出家,绝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求夫人,帮帮我吧……”杜三姑娘又跪下来了。 涵因叹了口气,说道:“你容我想想吧……” 第六百一十二章 传闻 涵因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杜三姑娘,说道:“我人微言轻,况且吴王是独孤太皇太妃的爱子,就算是太皇太妃面子,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不会多说什么。” 杜三姑娘眼中浮起一阵失望,流着眼泪说道:“难不成夫人要看着我去死吗?” “这事要从长计议……何况一时间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涵因说道:“不如孺人先回去,若是我想到了办法,再给你传消息。” 杜三姑娘握住涵因的手,说道:“夫人一定不要不管我……” 涵因拿起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外面风大,孺人小心被吹皴了皮肤,恐怕一时半会儿就好不了了。” 杜三姑娘自己又赶忙掏出一块帕子来拭着泪,说话声音有些囔囔的:“多谢夫人。” 涵因叫紫鸢打水来给杜三姑娘梳洗,笑道:“我看孺人还是别这么回去,要不然人家还以为你在我这受了什么委屈呢。” 杜三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声说道:“给夫人添麻烦了。” 匀净了脸,又搽了涵因自制的胭脂膏子,对涵因千恩万谢方回去了。 涵因坐在那里不知想着什么,紫鸢收拾了东西,回来见涵因还在发呆,脚步故意放重了些,涵因回过神,抬起头来,笑问道:“送走了?” “是,把她送出了化成院的宫门。”紫鸢笑道。 “有没有谁注意到?”涵因又问。 紫鸢摇摇头:“她穿着普通宫女服色,这边的宫女太监和长安的人都没有认全呢,应该没什么人在意。” 涵因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又低头陷入了沉思。紫鸢不再说话,走到错金透雕五凤穿花纹博山炉旁,用香箸从一边的匣子里钳出一块配好压成型的香碳,点燃。打开盖子放了进去,袅袅的香气就散了出来。 涵因站了起来,也走到香炉旁边,打开盖子,把那块燃着了的香夹了出来,放在一边的铜盘子里,又用香箸在香灰里挖了一个跟那块香碳差不多大小的孔,将那块香碳放了进去,上面铺了香灰,只留一个空通气。盖上博山炉的盖子,涵因方说道:“这香气味醇厚浓郁,不能让它燃得太快了。否则屋里头闷得慌。” 紫鸢应了,笑道:“夫人平时不喜欢熏香,怎么到了这里反而要用上香呢?” 涵因一笑,眼中闪出些莫名的神色:“这里有种我不怎么喜欢的味道。” 从前在洛阳之时,上阳宫是她经常住的地方。在观风殿中商讨国事,在丽春台上欣赏歌舞,在这化成院中陪太皇太后说笑。 现在她跟着太皇太后又住在了这个院落之中,每日在仙居殿陪太皇太后说话,她都有一种难以表述的错位感,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上一世的时光。这里处处都是过去的味道,她不喜欢,很不喜欢。甚至比在长安的皇宫中让她更加难受。 如果说长安的皇宫藏纳着她过往的肮脏阴谋,这里便代表着她昔日的辉煌荣耀,她的意气风发,她的雄心壮志。她在这里决策国家大事,在这里亲自接见科举人才。在这里力排众议推行摊丁入亩。 过去越是辉煌,便越让她觉得难过。但她很清楚,不能让自己陷入到追忆过往的情绪中去,否则,她一定会失控。 因此,她一搬到这里,便命人换掉了帐子,从新摆放了家具,让自己平时并不常用的香飘散在空中,不让自己沉浸在那样的环境中。 紫鸢并不理解涵因的想法,不过她喜欢这味令人舒服的香气,沉静中带着一丝暖意,让人感到安宁平和,她笑道:“夫人,到了年根了,再过不多久就又要上元节了,今年必然是要在上阳宫展灯的,咱们的灯架子曲夫人都弄好了,咱们也该弄咱们的灯了。 涵因才想起来这件事,她知道若是在东都过年,那么上元节那日,上阳宫中必然举办灯会,每个妃嫔、宫女都可以自己做灯,挂在院子中,为自己新的一年祈福,这也是各宫相互较劲,在太皇太后、皇帝面前露脸的绝佳机会,因此早有准备。 她思量了一番,对紫鸢说道:“对了,差点忘了,你回头派人把那灯的图纸给杜孺人送去。” 紫鸢吃了一惊:“那可是夫人您自己好容易才想出来的,而且还让缀锦阁的师傅琢磨了好久,才把东西做好的,您就这么白白给人了啊。难不成夫人您真要帮她?” 涵因笑道:“帮,当然帮了。” “那灯架子也要一并给吗?”紫鸢皱着眉头又问道。 “不,那个不给她们,就把图纸送过去就行了。”涵因冷笑道。 紫鸢应了,去找那张图。 过了两日,嘉宁公主给太皇太后请了安,便冲涵因使了眼色,涵因不知道这位公主又想起什么了,只好也找了个借口从殿中退了出来。 嘉宁公主带她走到一个僻静无人处,方说道:“你这些日子没听说唐国公的事吗?” 涵因愣了愣:“我家老爷?” “前朝又有传闻了。”嘉宁公主说道。 “什么传闻?又是怎么回事?请公主明示。”涵因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赶忙问道。 “前一阵子,皇上不是派张九龄去武威核查吗?就是这事出了点问题……” 嘉宁公主尚未说完,涵因的神色就是一变,她忙问道:“莫非是查出了什么纰漏?” “不是,不是。你别着急,听我说完,这事啊没那么简单。”嘉宁公主说道:“本来张九龄在那边已经核查完毕了,还给皇帝上了奏表,夸奖了你家唐国公,说他为政廉洁,治下清晏。可是谁知道嘉麟县的县令忽然被贼人杀了……” 涵因心里“咯噔、咯噔”的跳着,继续专注的听事情经过,嘉宁公主继续说道:“这些年地方上不太平。若是平时倒也算不上什么大过错,但这时间实在是太巧了,而且有传言说拿嘉麟县令其实就是想要弹劾唐国公,搜集了很多唐国公的罪证,那位县令信不过张御史,准备把那些罪状直接送到京里来,所以唐国公就派人杀人灭口了。” “这是污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涵因的声调微微的有些提高。 “你莫急,这也都是传言罢了,皇上也并没有采信,还在朝中褒扬了唐国公的政绩。诏令群臣以他为表率呢。”嘉宁公主安抚她道:“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着急上火,只是想让你心里头有个数。” 涵因对嘉宁公主感激一笑:“我明白。多谢公主告知。” 跟嘉宁公主说完话,涵因又回到了仙居殿,脑子里头又转了几个弯。现在她被关在这深宫之中,没有途径跟外头联系,消息闭塞。什么都落后一步。这次嘉宁公主传消息,应该是高煜的意思。出了这种事,凉州那边不定闹到什么地步了。 不过那位嘉麟县令准备黑材料送入京的消息是谁传出来的,李湛杀人灭口的推测又是谁提出来的,这种传闻能传的这么汹涌,也肯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事情只有一个答案,王通并不甘心皇帝采用这种折中之术,又忍不住对李湛出手了。她就知道那些吏部派去凉州的县令没那么简单,如今只有一个嘉麟县露了头,另外几个还不知道谁还会出手对付李湛。 怪不得皇帝对自己是那种奇怪的表情,涵因回想起皇帝前几日看自己的眼神,跟从前一点都不一样。心里就觉得奇怪,现在总算有了答案。 有什么办法能跟外面通上消息呢。高煜虽然是禁军头领,能知道外面的事情,但毕竟是驸马都尉,身份敏感,她也不能通过他办事。 这一整日,她都心事重重,却仍然要在太皇太后面前保持恭谨的姿态,回到自己屋里,只觉得浑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她只想一个人呆着,吩咐了丫鬟不要进来伺候,便摊在大榻上,把绛色祥云纹羽缎引枕抱在怀里,脑子不断的转着,想从今天得到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李湛那边的情况,又再推测皇帝的想法。 闭着眼睛,却没有一丝睡意,正在心烦意乱,忽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张开眼皮一看,原来是女儿跑过来了,爬到自己的榻上,正在用力的拽那锦被,试图给涵因盖上被子,只是她力气太小,时值冬日,铺盖都是最厚实的棉被,对于一个七岁孩子,颇为沉重,她拽了半天,也没把被子盖到涵因身上。 涵因看着女儿,心里一阵温暖,刚才的烦躁之气,也一下子消散了,她坐起身来,把令熙抱到自己的身边,拉过被子铺好,说道:“熙儿真乖,会照顾母亲了。” 令熙整个人都蹭在涵因身上,撒娇的说道:“母亲,我想跟你一起睡,你给我讲故事吧。” 涵因捏捏她粉嘟嘟的小脸,笑道:“那好,今天就跟我睡吧,你想听什么故事?” “上次小鸭子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令熙说道,上次涵因给她《丑小鸭》讲了不到一半,她便睡着了,今天便缠着涵因接着讲。 涵因想了想,说道:“上次讲到哪里了?” “讲到小鸭子因为长得丑所以别的鸭子都不喜欢它……” “哦,那我们接着讲……” …… 这一次,故事还是没有讲完,令熙又睡着了,看着女儿熟睡的可爱模样,涵因心里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不管情况多不利,也要护住两个孩子,就算为了他们,自己也决不能乱了阵脚。 第六百一十三章 侵犯 到底传闻有几分真几分假涵因并不清楚,但是她知道一点,李湛是个谨慎的人,他不会那么不小心,在钦差来的时候惹出这种事,嘉麟县令不过是个县官,告李湛以权谋私也要看皇帝愿不愿意处置,皇帝喜欢臣子的这种小把柄,甚至会很高调的宽容,以示恩宠,就算参奏李湛拥兵自重、意图谋反,这个嘴仗也有的打,皇帝处置一个朝廷大员,是要考虑各方面的因素,绝不仅仅是凭一个小官的一面之词。李湛在官场多年,应该深知这个道理,他素来低调,这次却显得如此嚣张跋扈。能逼李湛不顾钦差在凉州,痛下这个狠手的只有一件事——她偷藏下来的一千万两。 若说其他的事情皇帝还要考虑朝堂局势平衡的问题,这件事一旦被皇帝察觉了,皇帝会毫不犹豫的对李湛下手。涵因的心揪着,不知道李湛能不能控制住事态。随即她又笑了,觉得自己太过小看李湛了,他在官场也浸淫了十来年了,要连坐圆这点小事的手段都没有,怎么做一郡之长,又怎么统帅悍勇的西北大军。 她定了定心思,李湛那边出了这些事,朝中的风声又紧,作为在西北当地待了几年的都督夫人,必定引来有意无意的试探。若是她的表现稍有犹豫,就会无端引起猜疑。更何况还有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等着她去应对。 风暴比她预想的来的还要早,曹义亲自过来宣旨:唐国公李靖任武威郡都督期间廉洁奉公,内定祸乱,外平沙塞,位加特进,并赐帛千段,尚乘马二匹。其妻郑氏柔懿成性,幽闲表仪,婉娩柔则,宜申宠命,加实封五十户。 涵因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接了旨意,磕头谢恩,曹义笑眯眯的说道:“明早请夫人到武成殿去谢恩。” 送走曹公公,涵因回到屋子,让丫鬟们都退下。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思索起来。特进不过是虚弦,自己这个实封五十户才是实打实的好处。各家诰命夫人,爵位再高。都是虚封,命妇对国家没有功业,只是为了彰显夫贵妻荣,虚封数只是彰显其地位,实封则是给她实实在在租户。虽说只有五十户,足以让人侧目了。 如此的恩典下来,她却毫无高兴之意,脑子里面在想皇帝的打算,派人核查李湛,外面传言纷纷。皇帝却不理会那些谣言,高调的给李湛定了性,这是为了牵制王通。还是想要捧杀李湛? 涵因思索半饷,但因为能够得到的信息太少,她也没有头绪,只得暂时放下。又把丫鬟们叫进来,说道:“走吧。先去太皇太后那里。”旨意是皇帝下的,但还是要去太皇太后那里探探风声。 太皇太后已经听说了皇帝的旨意。听见涵因说:“皇恩浩荡,妾身惶恐。”对她笑道:“李湛是国之肱股,又是皇室姻亲,皇上对他寄予厚望。他果然做得很好,皇上褒奖也是理所当然,你就安心吧。”安心两个字略重了重。 涵因听太皇太后如此说,便知道皇帝应该已经提前知会了太皇太后。叫她安心,意思就是她会盯着这件事,不会让皇帝胡来。太皇太后最担心的就是皇帝对涵因不死心,变着法子耍花样,不过皇帝只是借着褒奖李湛的机会塞给涵因点好处,这件事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就行了。 涵因心里还是有挥之不去的不安,但太皇太后这样说,她也只能陪笑称是,太皇太后这些年精力愈发不济,洛阳宫她又不能全面掌握,自己不敢离开她一步,生怕离远了就没法借助她的羽翼护住自己。但这一趟,不论她如何不情愿,都要走上一遭了。 武成殿在大殿乾阳殿之西,再往西便是中书省、史馆等大臣们的办公之所,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宫殿,属于外朝范围,这样光明正大的来请,便是公务了,太皇太后也是不便阻止的。 涵因第二天按品大妆,坐着肩舆到了武成殿宫门前。涵因这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皇帝会跟她说什么,应该不会在动歪念头了吧,毕竟这里可是外朝。但是……来虽然是好好的来了,皇帝会让她好好的回去吗。 太皇太后派来跟着的黄公公被曹义请到一边等着,抬肩舆的太监也被引了下去,因为是诰命觐见,自己的丫鬟一个都没有跟来。 早朝已散,跟皇帝议事的朝臣们也已经各自回到官衙,武成殿前只有侍卫和太监。站在空旷的宫院,涵因忽然有种孤立无援的恐惧感,被剥去了人手,抛去地位的光环,她也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个地方是她曾经发布摊丁入亩诏令的地方,那时的她,权势滔天,把持朝政,然而一招棋差,明晃晃的刀剑冲向了自己,这些华美的头饰,繁复的衣裳,给不了她任何的保护。 忽然,太监尖细嗓子一声:“宣郑国夫人觐见。”打断了她的思绪,涵因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高昂起头,尽量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平定下自己纷乱的情绪,沿着甬道步履向前,当她踏上洁白的汉白玉石阶,一步步走上高高的台基,心志又坚定了起来,这就是属于她的地方,权利之路自古孤寂,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当她迈入殿门的那一刻,她已经恢复了冷静和从容,对着眼前高高的御座上明晃晃的身影下拜:“妾身郑氏,身沐皇恩,唯夙兴夜寐,克尽己任,以报圣上,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说道:“平身吧。”本来是该说一些嘉勉之词,之后这个过场就算走完了,涵因应该再度谢恩退出武成殿。 皇帝却只是盯着涵因看,今天,涵因是按照朝服大妆,一品诰命服色,繁复高贵,不少贵妇人穿上都难免显得臃肿拖沓,但在她身上却显得纤侬合度,庄重不失风韵,典雅亦带婉约。面上的浓妆,容易让人显得呆板,但这艳丽的妆容却恰到好处的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衬得格外有神采,顾盼之间,便散出潋滟波光,恍得人心神动摇,不自觉的迷醉其中。半饷又说道:“到朕跟前来。” 涵因全身微微紧绷了起来,向前挪了两步,便停住了。 皇帝笑吟吟的说道:“再往前。” 涵因低着头,又向前蹭了两步,便又站住了。 皇帝站起身来,笑道:“你就那么怕朕。” 一旁的刘公公重重的咳了两声,提醒皇帝,这是什么场合。皇帝却不理会,吩咐道:“都先退下吧。” 刘公公皱了皱眉头,难道终究不可避免?最终还是一挥手,示意殿内的太监撤了下去。皇帝几步走到涵因面前,笑道:“女为悦己者容,你这身装扮是为朕而来。” 涵因后退一步,冷笑道:“皇上赐实封五十户,妾身自然是高兴的了。” 皇帝习惯了她的刻薄冷淡,笑道:“若这能博美人一笑,朕便赐你实封千户、万户又如何。” “皇上不是一直想做明君吗?难道是要跟夏桀、商纣一比高下?”涵因皱了眉头,皇帝说话如此过分,她抬起头看着皇帝,皇帝比之前看着胖了些,却显得更加憔悴,面色也隐隐的发黄,再仔细一看,皇帝也并不是发胖,而是脸和眼睑有些发肿,涵因有些奇怪,却不及细想。 因为皇帝根本不想跟她讲什么明君昏君的道理,一拉她的手,把她拽入自己的怀里,呼吸愈发粗重,说道:“你知道,这些日子朕朝思暮想的便是你。现在朕根本不想管什么该死的规矩道理,朕只想要你。” 涵因用力挣着,说道:“皇上,这里是武成殿,是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您怎么能如此失态。”她这些年也经常锻炼,但是跟男人比力气却毫无胜算。 “那有如何?”皇帝喘着粗气,声音嘶哑,手甚至开始乱摸了起来:“你不肯来,朕就想办法让你来。就算太皇太后也别想阻止朕。”说着,便要抱起涵因。 涵因大急,怒喝道:“我夫君正在为国尽忠,你却意图淫人妻女!” 皇帝听她提李湛,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抓住她的双手,看着她,冷笑道:“为国尽忠?别说的好像忠臣节妇一般,你打量我不知道李湛弄的什么鬼?他的心思我清楚得很!” 涵因听这话,此时顾不得皇帝的无礼,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皇帝,难道他真的发现了那笔钱,正在谋划除掉李湛? 只听皇帝说道:“嘉麟县令怎么死的?什么妾室勾结外人谋害夫主,哈,李湛结的好案,不愧是当年众人称道的京兆尹,在刑名上这么精通,朕还要好好褒奖他恪尽职守,打量朕是可以随意糊弄的吗?他把武威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嘉麟县令不过搜集点他的不法之事,他居然要杀人灭口,嚣张到这个地步,你还厚着脸皮说他是忠臣?” 看来皇帝还不知道那笔银两,涵因松了一口气,她不再用力挣扎,而是抬起头盯着皇帝的眼睛,声音平静,说道:“不管皇上如何看待我的夫君,今天皇上若是冲动之下对妾身动手,当妾身从这里出去的时候,之前皇上苦心营造的局面就会毁于一旦,敢问皇上可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可愿意为‘我’付出这样的代价?” 第六百一十四章 力拒 皇帝停了涵因的话一愣,抓着她的手也没有那么紧了,说道:“你这话又怎么说?” 涵因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她一直直视着皇帝的眼睛:“这里虽然是皇宫,但是恐怕这宫墙没有一处是不透风的,这些事情根本瞒不住人,皇上若真是对妾身行这不轨之事,妾身一出这武成殿,事情恐怕就会传遍天下了。唐国公虽然掌握兵权,却是皇上一手提拔到这个位置的,皇上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若是背主忘恩,有谋逆之心,定会遭到天下人的唾弃,死无葬身之地。但若是皇上觊觎臣妻,荒淫无道,则李湛便站在道义一边。这件事一出,皇上必然要让王相出手除掉李湛。但若是王相做不到,那么李湛便会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现在天下纷乱,此例一开,恐怕各地便要纷纷效仿,到时候天下会如何?若是王相做到了,那么他便会控制西北大军,一统朝野,到时候皇上又如何节制得了他?皇上背负了杀臣夺妻的恶名,又用什么节制的了他?皇上还莫要忘了他是晋王之舅,难道您这些年殚精竭虑,就是为了走上前朝宣帝之路吗?” 北周宣帝宇文赟,以荒淫无道出名,夺了西阳公宇文温之妃尉迟繁炽,封为天左大皇后,他死了之后皇位被外戚杨坚篡得,开创了大隋。 皇帝愣住了,不自觉的松开了手,涵因趁机挣脱了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两步站好,理好了衣襟,又紧了紧松动的发簪,之后便冷冷的看着皇帝。 皇帝也看着她,眼中露出一抹惊讶,他仔仔细细的看着涵因。从上到下,从头到尾的打量着,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之前,他只是因为她在气质上与长公主相仿,因此很想要得到。他知道她有寻死觅活的烈性脾气,上一次差点烧死自己,却不知道她竟有如此的见解,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每次费心安排都不能得手。那绝不是巧合。 他忽然胸中蕴了怒气,拳头重重的砸在大殿的盘龙柱子上,怒喝道:“朕贵为九五至尊。天下之主,难道连个心爱的女人都得不到吗!”声音在高旷的大殿中回荡。 “恐怕皇上真正心爱的另有其人,只是把妾身当做她的影子吧?”过了半饷,涵因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平静无波。虽然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只是在描述一件事实。她明白皇帝在想什么,时间过去这么久,这件事情已经不会让她感到气恼和羞辱了。 皇帝只觉得自己被那双幽深的眸子看穿了心底最深的隐秘,目光并不凌厉。却寒得让人发怵,仿佛一盆刺骨的冷水浇了下来,熄灭了所有的暴怒。面对这张脸,面对这样的目光,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怔怔的站在那里,仿佛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那声音继续传入他的耳朵:“陛下为了心中的影子。要毁掉苦心经营的一切,值得吗?” 一瞬间。皇帝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缓缓的转过身,脚步蹒跚的走向了御座,他头痛欲裂,用一只手按着脑袋,另一只手无力的摆了摆:“行了……你走吧……赶紧走……莫等朕改了主意……走!” 涵因优雅的行礼,随即退出大殿,她步态从容,仿佛刚刚只是最为平常的命妇觐见,刘公公走了过来,见涵因依旧衣冠齐整,妆容秾丽,并没有什么表情,对涵因行礼道:“老奴恭送夫人。” 涵因一笑:“公公费心了。” 刘公公做了请的姿势,让涵因扶着他的手,笑道:“夫人真乃非常之人呀。” 涵因知道他虽然不在殿中,但这种武功深不可测之人,必定是能够掌握里面的一切动静,笑道:“所以我保住了自己的小命,是吧,刘公公?” 皇帝如果真的得到了她,刘公公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这个隐患,他不能让皇帝一步步深陷下去,郑国夫人在宫中暴毙所引起的后果再差,总比郑国夫人成为皇妃要好。其实就算刘公公不自作主张,太皇太后说不定也会下这个狠手,解决了她这个祸乱的根源,谣言也就只是谣言而已。 刘公公的嘴角略略弯了个弧度,看起来只像是皱纹略微加深了一些,说道:“夫人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就有默契,聪明人就会认识到自己的处境,聪明人也不需要别人给出答案。 之后,两人不再说话,沉默的向武成殿的宫门走去,空旷的殿前空场上只有寒风刮过的声音,这时,王通正好从门外走进来,他是来跟皇帝商议政事的,见到涵因搭着刘公公的手往前走,目光中带了些讶异,随即站定了,冲涵因施礼,他没有爵位,官位正三品,所以还得对涵因这个一品夫人行礼:“郑国夫人。” 他虽然品级没有自己高,却是宰相,又是涵因的长辈,涵因敛衽冲他回礼:“王相。” 王通是涵因的姨夫,两人在宫门前并不以亲戚相称,而是互称对方的官位爵位,除了公私之别,从语气里也能听出两家冷淡疏离的关系。 王通见涵因一身诰命大妆,便知道她是来谢皇帝昨日那个加恩的,随口笑道:“恭喜夫人夫贵妻荣,皇恩更上一层。” 涵因皮笑肉不笑:“这都多亏了王相的提携。” 王通似乎没有听出涵因的弦外之音,笑着对刘公公说道:“我要觐见皇上,劳烦公公通传。” 这时候,太皇太后的黄公公出来了,躬身行礼,刘公公把涵因交给黄公公,笑道:“那就有劳黄公公将郑国夫人送回吧。” 黄公公笑道:“老奴的本分。”说着拍了拍手,太监从一旁的门房鱼贯而出,过了一会儿,将肩舆抬到了宫门前,黄公公躬身说道:“郑国夫人,请吧。” 王通看见宫中两个最高位的太监,亲自伺候涵因,目光深了深,这时,刘公公冲他做了个请的姿势:“王相,跟老奴来吧。”王通回过头,心里暗哼一声,皇帝扶植李湛,那太皇太后又是什么意思?他甩了甩袖子,朝大殿走去。 刘公公进殿的时候,皇帝刚刚将一颗丹药就着水咽下去,刘公公说道:“皇上是否龙体不怿?要不请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喝完了药,觉得腿更沉了,今天早晨觉得鞋都小了一圈,先这样吧。”皇帝有些颓丧的坐在御座上。 刘公公看着皇帝的脸色,想起今天早晨伺候皇帝穿鞋的时候,皇帝浮肿的脚踝比前些日子更重了,暗叹口气,说道:“王相请见,要不……先让他回去?” 皇帝吸了一口气,重新坐直,说道:“让他进来吧。” 王通走进来,看着面色阴郁的皇帝,说话也存了小心:“皇上,陈成的奏报,说怀疑安禄山流窜到了徐州,和徐州当地的乱民相呼应,为祸地方,请求皇上派兵加以围剿。” 皇帝说道:“那徐州刺史为何没有奏报?” 王通心想,徐州刺史当然要压下这些事了,报上来,岂不是他的政绩就有了污点,安禄山没去攻打徐州治所,他当然不仅不会上报,还要尽量往下压,直到瞒不过去为止。 但这一层是官场潜规则,他也不便说破,何况,他刚总览宰相事务,就出这么大的篓子,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各地出这么多事情,他这个宰相难辞其咎,但军务他也不能瞒报,只能想法子先蒙混过去:“皇上,陈成的意思的是未雨绸缪,安禄山应该还没有在徐州酿成大乱。” 皇帝“嗯”了一声,说道:“你认为该怎么办?” “让陈成带兵去徐州剿灭安禄山,下令各州府军配合他调用。”王通说道。 “好,就这么办吧。” 涵因上了肩舆,刚要起行,忽然看见了一个认识的人,那人也看见了她,笑眯眯的走了过来行了个礼:“郑国夫人,老奴给您道喜了。”之后又冲黄公公行礼。他一身从七品内侍服色,脸上扬着笑容,给人以亲切和善之感。 涵因笑道:“原来是吴公公,您也随驾了啊?”吴安是刘胜的叔父,是宫闱局令,执掌各宫门的出入钥匙。在长安时,刘胜的女人生了个儿子,涵因便悄悄跟他搭上了关系。此时只是随意打个招呼,并未露出有多熟识。 吴公公笑道:“皇上信得过老奴,还是让老奴跟着来伺候,哦,老奴还要巡查各宫门,就不耽误夫人的行程了。老奴告退。”说罢又对涵因行了礼,冲黄公公拱了拱手,继续向前走了。 黄公公似不经意的问道:“夫人也认得吴公公啊。” 涵因一笑:“我们这种时常在宫门口侯着传见的,谁不认得吴公公。” “倒也是啊,吴公公主管宫门,结了不少善缘呢。”黄公公看了一眼涵因跟着笑道,随即对抬肩舆的太监们吩咐道:“起驾,回上阳宫。” 第六百一十五章 繁华 “吴公公怎么说?”涵因问兰儿。 “他说西苑守备没那么严,偶尔趁着禁军松懈,放我出去也可以,不过却不敢过分,怕引人注意。”兰儿说道,她素来帮涵因处理外务,人又灵巧,涵因不好出面,就派她去。之前吴公公的外宅也是她去的,她跟吴公公也算熟悉。涵因知道吴安也随驾了之后,就派兰儿悄悄去找他了。 涵因点点头:“知道了,高煜负责禁军,回头我再跟他打声招呼。只要出去的不频繁,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毕竟上阳宫不是正经皇宫。” 展眼到了年末,宫中比往常更加忙碌了,三十晚间宫中大宴,初一大朝会,重臣、各国使臣、内外命妇觐见、赐宴,之后几天便是宗室、外戚、重臣连番的觐见、上贺表,太皇太后、皇帝根据尊卑召见、答拜,比平时还要更累些。 太皇太后精力不济,除了初一大朝会出席了,之后只见了见萧家人,其他的一律都让萧贵妃酌情处理。 涵因这些日子也安安静静的陪着太皇太后,她家的几个男人都没有随驾,李湛不用说了,远在武威,二老爷李泯是太仆寺的,可惜混得很一般,随驾是好差事,他没轮上,留在漏雨的衙门里头看着将作监派人来修房子,他留下来还跟五老爷有关,各官衙都要大修,太仆寺想要早点轮上,指望着他跟五老爷的关系,五老爷李澈在将作监,是负责管理建筑营造修缮的官员,这次长安宫室、衙门大修,自然也是来不了了。 因此女眷们也都没有跟着过来,因此今年唐国公府没有来入宫觐见的,这也让涵因省下不少事。 太皇太后笑道:“明明是热闹日子。却让你在这陪我一个老太婆。” 涵因忙说道:“妾身巴不得躲开这热闹,往年这会子都忙得脚不沾地了,不是安排开宴,就是要走亲访友,太皇太后让妾身在您这躲清静,不用去应酬,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呢,真真是托了您的福了。” 太后被她逗笑了:“还好你婆婆不在身边,要是听说你巴不得躲懒,就得教训你这个当媳妇的了。” “所以我不是在太皇太后这里才敢这么说的嘛。”涵因带了些撒娇的语气。一旁的赵妈妈和几个宫女也都跟着陪笑凑趣:“太皇太后慈爱,待夫人像亲孙女似的,夫人自然是在您面前抱怨。” “这促狭鬼……”太皇太后笑得愈发慈爱和善。 “只是有几门亲戚。来了洛阳,也没办法走访,妾身想派自己的丫鬟送些节礼过去,太皇太后可否能恩准我的丫鬟们出宫一趟?”涵因趁机笑问道。 太皇太后当即便应了:“这也是应该的,你其实应该跟我早说。在年前就采买好东西,现在上哪现买去?” “倒也没打算特别准备什么,只是想尽尽心意。”涵因笑道。 太皇太后想了想:“也不能这样,毕竟你是跟着我来的,我怎么也得给你这个体面。”说完便吩咐赵妈妈:“你带着涵因去我的小库房里头挑些东西,然后让涵因的丫鬟去派礼物。 涵因忙跪下谢恩:“多谢太皇太后恩典。” 涵因去太皇太后的库房选了个玛瑙镯子、小首饰之类也就没有再拿什么了。她可不敢恃宠而骄,把自己不当外人。 但总之,盼晴和云际就以出宫办事为由。跑了一趟霄云落脚的地方。 她们两个人回来之后,云际跟涵因汇报最近的情况。 涵因先问道:“老爷那件事到底怎么样了?” “王相之前揪着说要查,后来皇上给唐国公加封特进之后,王相似乎对这件事就没那么热衷了,风声也没之前那么大了。”云际说道。这件事涵因也猜到了,皇帝这么明显的态度。已经是对王通有所不满了,他自然要赶紧收手。 涵因点点头,示意已经知道了。 云际继续说道:“师傅还得到消息,说安禄山跑到徐州作乱的事情,比朝廷奏报上还要厉害,关中那边自从地震之后,也有不少人聚集在山里做了强盗,似乎也有乱的迹象了。那些贼人大半天在府邸门口,现在各地方都不安生。” 各地强制推行加税,但不少世家大族跟官府勾结已久,当地的吏员不敢让他们多交,于是只能把份额平坦到小家族和平头百姓身上,这让越来越多的农民不堪重负,抛下土地,投奔了贼人,好歹还能有口饭吃。 涵因一直想要把天下搅乱,此时听说各地真的乱了起来,她并没有自己期望的那样高兴,这皇权也是她曾经倾尽全力想要维护住的皇权,这天下更是她曾经励精图治想要维护住的天下,她不能说自己是搅乱天下的元凶,却无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皇帝和处于帝国中枢的官员们,仍然只为了自己眼前的那点利益相互争斗,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所惧额,涵因冷笑起来,大乱将至,谁都说不好将来会怎样,但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机会重新问鼎最高的权力。 到了上元节,也是赏灯的日子,这一天,皇帝会陪着太皇太后,带领六宫嫔妃到上阳宫来赏灯, 不仅巧手的工匠会使出浑身解数,做出各种新式的花样的宫灯,各宫的妃嫔、宫女们也会事先准备一些宫灯,擅画的便自己在上面绘制图案,巧手的则打出各种复杂的绳结穗子,一来有祈福来年美满的好寓意,二来可以在皇帝面前展露自己的才华。 忽明忽暗的烛光透过绘着的丝绢灯罩,洒在缀满金玉琉璃的装饰上,散发出多彩绮丽的光芒,将雕甍绣阁、金碧辉煌的宫殿映照得仿佛梦幻仙境一般。 皇帝大宴群臣之后,便过来陪着太皇太后赏灯。太皇太后看着五光十色的宫灯,心情格外好,搭着皇帝的胳膊,兴致勃勃的观赏着,还时不时的评价一番。皇帝便在一边笑着附和,祖孙之间格外融洽。 沿着洛水边的长廊前行,两侧挂得都是各宫妃子巧手装饰的宫灯,嘉宁公主作了一个大船型的灯,意喻一帆风顺,太皇太后笑道:“上次说天冷了,怕你着了风,不准你坐船游湖,这就开始抱怨了。” “老祖宗,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哪敢抱怨啊,世宗皇帝有诗云:‘独钓寒江雪’,我不是想要体会一下祖先的意境吗?” “你呀,等天再暖些,随你钓个够。”太皇太后笑道。 涵因画了一幅牡丹,并不算出奇,太皇太后道她不喜出风头,但还是赞了赞。再往前走,回廊一转折,便看见前面有一条金龙,一只火凤上下飞舞,霎时炫目,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左右两排灯,一排画得金龙,一排画得火凤,灯架子通过机关按照事先排好的顺序活动,远远看去,就好像龙凤在空中舞动一样。 太皇太后指着那灯笑道:“好巧的心思,很不错,哪个工匠做的?” 黄公公赶忙去问管事太监,管事太监说:“这都是内眷所做,并非将作监呈上的。”拿出册子来一对照,笑道:“这是吴王府杜孺人的灯。” 黄公公忙去回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笑道:“这孩子好巧的手,领她过来。” 吴王是宗室,跟在后面,这个小小的孺人,就在更后面了,过了一会儿,黄公公才把她带到太皇太后跟前。 “这是你做的?”太皇太后笑着问道。 “回太皇太后,这是妾身设计了样子,找外头师傅专门做了灯架子,不过灯上的图案是妾身画的。” 太皇太后见她人长得袅娜妩媚,便笑问:“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入的吴王府?” “妾身杜氏,单名一个篍字,今年二十有四了,入府也有八年了。”杜三姑娘回答着,口齿清晰,也没有畏缩之态。 “嗯,名字不错,你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太皇太后笑问道。 “这灯的寓意是龙凤呈祥,之前虽然也有人画过,但灯却挂在梁上不能动的,妾身便想起舞龙,若是灯能够上下舞动,那么龙凤不也活起来了吗?于是便在灯架子上想法子了。”杜三姑娘不疾不徐的答道。 太皇太后笑着对太皇太妃夸道:“吴王很会选人,这孩子长得很是齐整,说话也好,手又巧,也很会说话,不错。我从前怎么没见过。” 太皇太妃笑道:“从前是侍妾,吴王看她恭顺王妃,行事妥帖才请封了孺人。太皇太后若喜欢,就让她过来给您请安。” “我就说是个不错的,往后王妃请安,就跟着过来吧。”太皇太后笑道,说罢,又吩咐赵妈妈赏赐见面礼。 太皇太妃笑着对杜三姑娘说道:“能入太皇太后的眼,是你的造化。” 杜三姑娘跪下谢恩。 这时,几声脆响,刹那间,几道光芒划亮夜空,随即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与洛阳城中明亮的灯光相互辉映,烟火开始,将节日的气氛推向*。江风吹拂,隐隐有欢声笑语从对岸传来,人们纷纷许愿,憧憬着这一年的生活。 正月十五的洛阳城繁华如梦,绚丽似锦,谁也没有意识到,这竟是大隋最后的辉煌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偷人 出了正月,年景却并不好,关中大旱,为刚刚遭受地震损失的百姓们雪上加霜。因为要修缮宫室,征发民伕,壮劳力都被抽出来,更加耽误了农业生产,再加上上下层层盘剥,工钱也到不了民伕们的手上,他们再也不堪忍受,发生了一次大量民伕逃跑事件。 皇帝知道之后大怒,除了要求京兆尹抓捕逃跑民伕以外,还处罚了将作监负责工程的,李澈也受到牵连,虽然没有大罪,但到底被免了职事,赋闲在家了。他干脆做主带着全家去李家在武威的别馆散心去了。消息辗转传进宫里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涵因知道之后倒是松了一口气。 因得了太皇太后的喜欢,杜三姑娘常常跟着太皇太妃来给太皇太后请安,陪太皇太后说话,她是个伶俐人,竟成了仙居殿的常客。 皇帝常在早朝后来仙居殿给太皇太后请安,看见她虽然并不说话,那目光却直剌剌的看着她,让涵因觉得慎得慌,于是她掐算皇帝快来的时间,就找藉口跑到后堂或者里间屋子跟妈妈们或者宫女们说话。一来二去,跟她们越来越熟了。 仙居殿的宫女们心里头也明镜似的,在皇帝来之前也会给涵因递眼色,因为等太监通传皇帝来了,如果现躲开,一次两次还可以,但若是次数多了,传出去,那就是大不敬了。 这日是皇帝到翰林院讲习的日子,通常这天皇帝不会来给太皇太后请安。涵因在嫔妃们走了之后,又陪着太皇太后坐了一会儿,看看太皇太后午休的时辰差不多到了,便跟太皇太后笑道:“文妈妈昨天让我帮她描几个花样子,我过去瞅瞅。”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问旁边的大宫女:“文妈妈在哪呢?” 宫女笑道:“后堂旁边的暖阁里头。她嫌绣房呈上来的花样子老气,等着夫人过去想几个新式的样子呢。” “我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嫌什么老气。她可别挑太花俏的颜色,”太皇太后笑道:“你快去吧,看看她想干什么,别回头把我弄成老妖精了。” 涵因笑道:“太皇太后富贵,什么花样什么颜色都能压得住。” 几个宫女也都跟着附和,笑了一回,涵因便往后面的暖阁里去了,太皇太后则回到里间的榻上休息。暖阁跟后堂用一道五幅楠木雕云龙纹嵌玉石屏风隔开。文妈妈穿着半新的秋香色缠枝莲纹府绸宫装正坐在黄花梨镂刻葡萄纹条案前正看着花样子。 文妈妈见涵因忙要起身招呼她:“正等着夫人呢,快过来瞧瞧,我看了半天了。这次的花样子都不好,没一个入眼的。夫人” 涵因笑道:“妈妈就别起来了。”说着自己从旁边拽过一个月牙凳,坐在一边,也看那花样子,说道:“这花样子好像跟去年差不多。” “可不是嘛。绣房也越发懒散了,就这么几个样子,来回来去的用。”文妈妈抱怨道。 涵因笑笑没说话,心里却明白,这种上造的东西,一般不求新巧。否则犯了哪个娘娘的忌讳,功夫就白做了,最重要的是稳妥。牡丹、宝相花、缠枝、凤、莲、蝴蝶、蝙蝠虽然都用了不知道多少年,但寓意好,总归不会出错。倒是外面上贡的,大多弄出些新奇样子博人眼球。于是笑道:“我想着不如绣一整幅松鹤延年做大袖。” 文妈妈说道:“寓意虽然好,可是鹤是白色的。大片白色一来看着未必好,二来老人家身上那么多白色……” 涵因笑道:“用金线绣暗纹。底色就用石青的。” 文妈妈想了想,笑道:“嗯,倒是不错,那夫人就先把样子描出来,我吩咐绣房去做。” 两人刚要继续说话,忽然外面一阵脚步声伴着说话声:“太皇太妃娘娘让我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送迎春花来了,说她老人家最喜欢花,迎春花是第一波开的,让我赶紧送过来。要不我交给姐姐,等太皇太后醒了,您帮我说一声。” 那宫女笑道:“杜孺人就在后面等一会儿吧,你跑一趟,没见着太皇太后就回去,倒显得我们宫里不会招呼人了,况且太皇太后娘娘也喜欢跟孺人说话,等太皇太后娘娘醒了,我再叫你过去。” “这样也好……”话还没说完,外面小宫女跑进来对大宫女说:“皇上来了,姐姐你看……”,宫女对杜三姑娘陪笑道:“不能陪着孺人了,孺人请在后面稍坐,我一会儿就过来。”杜三姑娘是吴王的女人,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应该回避的。“ “姐姐忙,不必管我。”说着,那脚步声便慢慢的蹭到了后堂。 之后前面传来了请安的声音,宫女说道:“太皇太后娘娘歇了,请皇上改日再过来吧。” 皇帝说道:“没事,我等等,你们都先下去吧。” 宫女们只得说:“是。” 皇帝急切的朝后面走来。涵因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迫近,忽然“哗啦”一声,似乎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只听一个娇柔婉转的女声说道:“妾身该死,请皇上恕罪。” 皇帝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一闪而过,似乎是到了后面,他这些日子在太皇太后这里总看不到涵因,心里毛躁得很,看到似乎有个女人去了后堂,直道那是涵因有意躲着自己,正好太皇太后不在,他便赶紧斥退了宫女们,自己急匆匆的跟了过来,生怕涵因又溜走了。 结果刚转到后面来,就迎面撞上了一个捧着瓷瓶的女人,瓷器掉到地上,摔碎了。 皇帝定睛一看,却不是涵因,看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人了,问道:“你是?” “妾身杜氏,是吴王府的孺人。奉太皇太妃之命送花给太皇太后,不想冲撞了圣驾,请皇上恕罪。”声音仿佛瑟瑟发抖。 皇帝一听是吴王的人,也要给几分面子,何况自己也没伤着,便说道:“没事,起来吧,往后你要小心些。”自己坐在后堂的大靠椅上。 “是。”杜三姑娘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不经意间袖口拉了拉,露出一段带着伤痕的手臂。皇帝一瞥,说道:“哎呦,你是不是受伤了?要让御医来看一下。” 杜三姑娘慌忙把袖子拉下,说道:“妾身没事,不过以前的一点小伤,没有大碍的。”没想到动作太大了,又露出另外一只胳膊,上面也是伤。 皇帝一下子皱了眉头:“你怎么这么多伤?怎么弄的?是不是奴婢伺候不经心,以下犯上?朕叫皇叔好好查查这事,给你做主。” 杜三姑娘泫然欲泣,扑跪到皇帝跟前,仰起头看着皇帝,哀求道:“求皇上就不要管这件事了。妾身真的没事。”她本就长得娇媚,眼角还有一颗泪痣,此时双眸盈着水光,更显得楚楚动人。 皇帝一时间怜心大起,说道:“难不成……这是皇叔弄得?这里现在没有别人,你告诉我。” “求皇上就别问了……”杜三姑娘低下头,洒了两滴泪,整个人就要匍匐在皇帝腿上了。 皇帝刚要扶她起来,她却说道:“妾身弄碎了太皇太妃的瓷瓶,办砸了差事,要回去领罪了,妾身告退了。”说完又磕了一个头,便退走了。 皇帝想要叫住她,想了想,终究还是顺势摆了摆手。 杜三姑娘刚走不久,大宫女过来找皇帝:“太皇太后已经起身了,叫皇上过去呢。” 皇帝站起来,向太皇太后所在的暖阁里走去。待皇帝走远了,涵因跟文妈妈相视一笑,才松了一口气,别管有意还是无意,这种听窗根的行为都会引起皇帝的不满。凭白惹上这种事,谁都提心吊胆的。 过了些日子,涵因在自己屋里看书,紫鸢忽然关上房门,悄悄跟涵因说道:“夫人知道吗,昨天出了件大事呢。” 涵因抬起头看着她:“什么事?” “皇上昨天在仙居殿幸了一个人……”紫鸢神秘兮兮的说道。 “啊?仙居殿?太皇太后那?”涵因问道。 紫鸢点点头。 涵因笑笑:“太皇太后安排奴婢伺候皇上也是常理,毕竟后宫的女人都是皇上的女人,幸了也不稀奇。”心里冷笑,不就是临幸一个宫人么,难道直接管太皇太后要还不行,难道太皇太后会不给,就等不及这一时半刻,非弄的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紫鸢又说道:“不是太皇太后安排的,你怕是猜不到皇上幸的是谁。” 涵因仔细想想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她们一直是太皇太后栽培的,平时行事也稳重,没看出来谁有心勾引皇帝攀高枝,她说道:“别迈关子了,要急死我不成?” “是吴王的那个杜孺人,就是上回来找夫人的杜三姑娘啊……”紫鸢说道。 涵因冷笑:“呵呵,怨不得呢……我说那天……”心里愈发对皇帝不屑,宫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惦记着吴王的女人,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想偷自己偷不着,就打别人小妾的主意,皇帝的口味越发不济了…… PS: 感谢夏日的森林给我投粉红票,感谢沐小怪兽的打赏~~~~ 第六百一十七章 尴尬 皇帝搞出来这种事,对涵因来说也算是有好处吧,至少皇帝不会再盯着她了。太皇太后对皇帝跟杜孺人偷情这种事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就是个妾,虽然是贵妾,也不值什么。 皇帝最开始只是看到杜三姑娘身上的伤,觉得这个女人我见犹怜,就存了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而且好奇吴王是怎么对待婢妾的,她身上怎么会伤痕累累,一来二去就动了心思。那日皇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太皇太后午休的时候又去了仙居殿,正赶上杜三姑娘没走,便细问她身上的伤痕。杜三姑娘不得已,只好说了,皇帝便想看那些伤,两人拉拉扯扯之中,皇帝一冲动,便临幸了。 杜三姑娘母亲出身倡家,原是杜胤府上的歌姬,她生的十分媚气,这些年又经吴王调教,在床笫间颇有些手段。宫中的女人都是良家选入,即便是李令绮这种天生媚骨的女子,时间长了也不过尔尔,教坊司的歌姬舞姬虽然美艳妖媚,气质上却又欠了几分,怎及得上杜三姑娘的风情。 况且,皇帝这些日子体力越发不济,房事上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甚至以国事繁忙为借口,宁可自己看奏章到半夜,也不去临幸嫔妃。杜孺人的手段让皇帝颇为尽兴,愈发舍不下这个小美人了。 太皇太后只希望皇帝不要对涵因这种重臣之妻动歪念头,其余都好说。于是,趁着太皇太妃带着吴王妃来请安的时候,问道:“吴王的杜孺人,是个伶俐的孩子,我很是喜欢。” 太皇太妃笑道:“难得入了您的眼,不如就让她在您身边伺候?” “这不好吧。毕竟身上还有诰命呢,家里头好好的主子不当,倒来我这老婆子跟前当奴婢……她哪里乐意?”太皇太后瞟了一眼太皇太妃和吴王妃。 吴王妃忙笑道:“能在您身边伺候是她的造化。” 杜三姑娘走出来跪下:“妾身愿意伺候太皇太后娘娘。”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吴王妃,见她脸上也没有因为送走一个宠妾而欣喜的样子,不冷不热的,没什么反应,倒也很有王妃的气度,倒是太皇太妃似乎更热衷一些,笑道:“吴王可舍得?可别背后念叨我老太婆夺人所爱啊。” 太皇太妃笑道:“怎么会呢,吴王是最孝顺的了。您要人他敢不给。” “既这样,我老婆子就厚着脸皮把人给留下了。”太皇太后不再试探把人给收下了,又说道:“赵妈妈。把人安排下,先给她两个小丫头伺候着,再吩咐尚宫局再拨两个人过来补上,也不用她做什么,就陪着我聊聊天就行了。莫要委屈了她。” 太皇太后虽然默许了把人给皇帝,但是她还是要让自己的人看着,她可不希望再出什么差错。 杜三姑娘给太皇太后磕了个头:“多谢太皇太后。”便跟着赵妈妈走了。 第二天皇帝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看见杜三姑娘站在太皇太后身后,很有些惊讶,才知道太皇太后又先一步下手了。不过从太皇太后这里过了一道,说起来就好听多了,往后给个封号。就说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也方便许多。 太皇太后办事情头一次让皇帝如此顺心,皇帝对太皇太后也愈发殷勤了。 皇帝这日便留在仙居殿用了午膳,太皇太后午休之后,他便借口更衣。挥退了太监、宫女,只点了杜三姑娘伺候。便把她带到大殿西侧的暖阁里。 “你怎么到太皇太后这里来了。”皇帝笑眯眯的明知故问。 “妾身的福气,入了太皇太后的眼。”杜三姑娘一副娇羞的姿态,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好似一对翩然的蝴蝶。 “也入了朕的眼。”皇帝用扇子将她的下颌轻轻勾起:“反正总之,这下子,他再不能那么弄你。我那皇叔一向自命风流,可惜不是个惜花之人。” 杜三姑娘微微嘟起嘴,似是不悦的说道:“从此以后,妾身便是太皇太后的人了,皇上不能这样不尊重。” “我哪敢不尊重……我是再尊重不过了……”皇帝调笑道,又用扇子挑开她的衣襟。 杜三姑娘含羞道:“不要这样,皇上……” 皇帝低下头,在她耳边一边吹气,一边低声笑道:“上次你不是说‘要’吗……”说着动起手来…… 涵因跟往常一样,在皇帝来之前便躲开了,这次她去了西边稍间,在暖阁以里,与暖阁有四扇雕凤穿牡丹的槅扇门相隔开。 皇帝没有走,她也不好出去,皇帝留在仙居殿用膳,太监宫女来来往往传膳伺候,她就更走不了了,只好耐心等着。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把杜三姑娘拉到这边来临幸。她跟这两位就隔着一道不隔音的门板,她生怕皇帝拉着杜三姑娘进来,这要是撞上了,不知道要多尴尬。 还好,皇帝到了次间暖阁便停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上手,新鲜感十足,皇帝的动静格外大,他还不停的让杜三姑娘叫出声来。 涵因躲到最里面,还是能听见外头隐隐传来的淫词浪语,她也只能尽量安静,不发一声,免得搅了皇帝的雅兴。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头的动静终于停了。又过了一会儿,有人“笃笃”的敲了敲槅扇门,冲里头说道:“奴婢是文妈妈,送夫人回去。” 涵因的心这才算放下了,方打开门,脸色还有些不自然,文妈妈也没多说什么,陪着涵因回了配殿,方笑道:“太皇太后说夫人这些日子辛苦了,看您脸色不好,这些日子请安就免了吧,夫人好好在屋里头调养,不必每天都过去了,太皇太后要找夫人说话,会叫人来传的。”涵因也没有用她多说,两人相视一眼,也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 太皇太后自然也是知道这事太过尴尬,因此让涵因干脆别过来了,这段时间让她好好在屋子里窝着便是了。 皇帝其实进屋的时候看见涵因往西边的暖阁去了,但没看真切,于是便把杜三姑娘带到那边去,他其实是有些想要报复涵因的念头,故意在那做这件事,让涵因觉得不自在。 涵因巴不得不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呢,只是这件事给她的刺激有些大,她好几日都睡得不好,甚至还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春梦,梦里看不清人的脸,但涵因却清楚的知道,这个梦的男主角是李湛。 过了两天,皇帝从后宫中挑了两个美人,给吴王送过去,算是给他的补偿,吴王也没有推辞,高高兴兴的收下了,整个吴王府都决口不提杜孺人的事情。 之后皇帝,隔三差五的就来陪太皇太后用膳,没过多久,后宫便都知道有这么一位新宠的杜宫人了。 除了皇帝,后宫的嫔妃们都对这位杜氏心怀好奇,很想知道她到底怎么勾引皇帝的。甚至连怀着孕的王徵都过来看了一眼。皇帝自去年冬天开始,临幸后宫的频率大大减少,现在甚至都不去后宫了,一向得宠的李令绮和王徵也有一个多月没见过皇帝了。 仙居殿里充满了各种窥探的目光以及弥漫着酸溜溜的醋意。杜氏倒是心态很好,不管上位妃嫔如何指桑骂槐,或者故意给她下绊子,她却似毫无所觉一般,处事待人说话如故,有时候甚至还能抓住对方的言语漏洞,给予反击,把几个。 时间越长,众妃嫔也就愈发坐不住了。甚至已经不怎么承宠的萧贵妃,都私下里劝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就赏她个位分吧,您就当心疼我了。”想要阻止皇帝宠爱杜氏是不可能的,萧贵妃也只能把主意打在太皇太后身上,让杜氏成为后妃中的一个,这样也就纳入她的管辖了。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你也知道她的身份特殊,直接给了位分,万一这事情传出去,谁知道到了市井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萧贵妃只好笑笑:“妾身并非嫉妒,妾身也是想着毕竟是有后宫法度的……况且,您现在也应该调养身体,身边放上这么个麻烦,岂不是打扰您静养……” 太皇太后看着她,笑道:“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别担心,这事有我呢。你先将就一段时日吧。” 过了一个月,太皇太后就借口皇帝身边没有服侍的人,赏了几个宫女过去伺候,其中就有杜三姑娘。她也是为了耳根子清净,至于皇帝将要给杜三姑娘封什么位分,只要不是皇后就随皇帝自己喜好了。但皇帝却并没有急于给杜三姑娘位分,而是像之前歆儿那样,就让她在大业宫随身伺候。 四月的天气已经开始渐渐变暖,晌午太阳挺晒,但早晚还凉,仙居殿前的花圃中此时各色鲜花盛开,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杜三姑娘走了,涵因给太皇太后请安也恢复了。这日,她采了花,插了花篮给太皇太后送过去。 太皇太后刚要夸赞她手巧,便有一个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启禀太皇太后,王充容娘娘要生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纸条 王徵顺产了一个男孩,皇帝很高兴,给了不少赏赐,不过王徵已经是九嫔了,现在妃位只有一个空位,梁王之母许昭仪的资序还在她前头,皇帝还是没有封她为妃。 王通也托人告诉女儿,让她不要着急,因为自己是宰相,又有晋王,她在后宫很难更进一步了。说不失望是假的,王徵知道后位不可能,但对那个空着的妃位还是有野心的。她父亲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就是不可能主动替她争取了。 王通的想法很明确,女儿争不到高位也没什么,反正有了儿子,只要能养得住,皇帝死了,她也就会跟着儿子就国,成为某国太妃,至于在皇宫里的位分,也没有多大差别。再说了,只要晋王能够即位,王家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女儿为家里牺牲了很多,到时候他自会补偿,但现在一切都要为储位服务。他要王徵耐下心来,千万别闹腾。 这个孩子的出生,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不管怎样,王徵生的孩子还是给了王家更多的筹码,所有人都认为太子之位已无悬念。 王通也志得意满,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三分。五月小皇子满月大宴在上阳宫观风殿举行,王徵坐满了月子,这一日是她正式带着孩子见嫔妃、命妇的日子,她盛装出席,一改平时以素雅为主的装扮,身上一袭秾丽华美的金丝绣百蝶穿花银红色大袖,云鬓高耸,发间金玉生辉,尤其是那御赐的镶红蓝宝石金凤展翅步摇,金凤的双翅轻巧纤细,随着她的走动微微颤动,映出淡淡的光晕。让人。她生子之后,微微发福,神态也少了几分清冷高傲,多了几分富贵雍容,果然当了母亲,气质就不一样了。 她一出场,就成了众人的焦点,主位上的三妃立刻被她压得黯淡了几分,萧贵妃要存着六宫总管事的气度,李德妃则是平淡惯了。崔贤妃自失宠之后一向少言少语,瞥了她一眼,就冷冷的坐着。 许昭仪看着王徵风头如此之盛。暗暗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但眼睛却时不时瞥过来一下,想起自己当年生梁王,却没有这般风光。那时候,皇后娘娘看她的眼神那样的温和,但那目光中蕴藏的寒意却让她觉得脊背发冷。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过得战战兢兢的。又何尝这样风光过。 李令绮则是毫不掩饰对王徵的羡慕,眼睛盯着奶娘怀里的襁褓。她的位置比王徵靠前,但是现在因为王徵有了儿子,她已经被完全压过了。她愈发觉得宠爱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这深宫之中只有儿子才是实实在在的。何况,这一年多,皇帝已经渐渐的对她淡了。只是还没到完全把她抛在脑后的地步而已,现在皇帝最近又有了一个新欢,她再度盛宠的可能性越来越低了,这让她感到非常郁闷。 众人命妇站了起来,给王徵和小皇子施礼。她则给坐在主位上的三妃施礼:“带皇子觐见皇上,所以晚了。请娘娘和诸位见谅。” 宫里还要遵照礼制,后妃生孩子,满月后要嫔妃带着孩子,先去皇帝正寝大业殿觐见皇帝。 萧贵妃笑道:“今天妹妹是主角,应该在上位。” 王徵推辞一番,便坐在了主位大条桌的左手,挨着李德妃坐下。 萧贵妃笑道:“把七皇子抱过来看看。”跟在王徵身后的奶娘便把孩子抱了过去。 李德妃看着孩子,笑道:“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有福的。” “可不是,瞧瞧这眉眼,真是好看。”萧贵妃笑着又把孩子抱到崔贤妃跟前:“贤妃,你说呢?” 崔贤妃冷笑道:“倒是挺像娘的。”这话的意思就是不像爹了,崔贤妃毫不顾忌王徵是她的表妹。 萧贵妃看了崔贤妃,一笑心想你多大人了,还跟小姑娘玩这种弯弯绕,只把孩子抱回给王徵,笑道:“人多乱糟糟的,不要吵着孩子睡觉,就抱回去吧。” 王徵接过来交给奶娘:“送七皇子到偏殿休息吧。若是太皇太后娘娘过来了,再把她抱出来。” 崔贤妃冷不丁说道:“太皇太后娘娘说要来?” 萧贵妃忙笑道:“太皇太后本来昨天一直念叨要看看孙子,谁知道晚上着了风,早上喷嚏不断,说莫给孩子过了病气,她老人家就没来。” 王徵听见崔贤妃的话了,却仍然保持着笑容,只是有些发僵,接过萧贵妃的话头笑道:“待太皇太后身子好些了,我再带七皇子给她老人家请安吧。” 李德妃赶紧打着圆场:“正是这话,她老人家也想快点看看曾孙子,不过孩子娇弱,万一过了病气岂不是麻烦。” 王徵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冲李德妃一笑。 刚坐下一会儿,赵公公带着皇帝的赏赐来了:“赐七皇子福寿双全掐丝平安金锁一枚、二龙戏珠花卉纹金项圈一个,雕本固枝荣翡翠玉牌一块、刻福寿金元宝四对,银元宝八对。” 王徵磕头谢赐,脸上也微微带了得意,自己也终于有了儿子傍身,她不由瞥了在命妇中间的涵因一眼,涵因正在笑吟吟的看着她,她看见那笑,心里刚刚扬起的喜悦之意,不知怎地,打消了大半。她的品级还是二品,还是比涵因低上一些,虽然作为皇帝的女人更尊贵,涵因要跟她行平礼,以示礼重,但她并不满意。 赵公公对王徵又说道:“太皇太后身子不适,充容娘娘和七皇子就不必过去请安了,太皇太后让娘娘和众夫人们尽兴。” 王徵只得称是。 萧贵妃问道:“太皇太后娘娘怎么样了?” “娘娘请宽心,太医已经看过了,就说需要调养几日,并无大碍。已经开了药了。”赵公公笑道。 太皇太后的赏赐来了,别人才好送礼。 “赶紧把见面礼给孩子才是。”萧贵妃忙吩咐自己的宫人把金镶玉的长命百岁如意锁拿过来,李德妃则送了一对透雕玉堂富贵金镯,崔贤妃送了一个金玉满堂羊脂玉牌。 王徵含笑着接了礼,谢过几位高位嫔妃。 宴席很热闹,洛阳的教坊司知道王家往后必然是得势的,因此尽心尽力筹办,来的都是洛阳最好的舞姬、歌姬,舞蹈、乐曲无一不是精选,从柔美的折腰舞到英气的剑舞,从北朝乐府到最新的江南小曲,节目安排得个个精彩,到就连一向不喜好这些的王徵也看住了。 涵因跪坐在矮榻上,一边抿着葡萄美酒,一边欣赏着一曲惊鸿舞,那舞姬在涵因的矮桌前画了一个之字形,又拖着长长的水袖从涵因面前往后退,眼睛很大胆的直看着涵因,一般来说教坊司的舞姬只会直接盯着男观众,这样有种魅惑的感觉,说不定还能勾引到位高权重的金主,而不会这样看着女性观众,因为对于女人来说,这是挑衅。但她却这样看着涵因。 涵因立刻明白了,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借口要散一散,走了出去。到了一旁的花园里,此时宫女们都在外面忙碌伺候,这里静悄悄的,涵因欣赏着满园的花朵。过了一刻,那舞姬也跑了出来,走到涵因面前,只是行了一个平常遇到贵妇人的礼,却没有停留,径直走了。香风一过,涵因手里却多了一个字条。 涵因不动声色的揣了起来,又回了宴席。 入夜,宴席结束,涵因也回到了化成院,一进屋子便赶紧屏退左右,拿出那张纸来看,上面只有几个字:“王与郭勾结,即将动手” 涵因看完了,便把那纸就着烛火烧成灰烬了。 自己设立的天机阁应该是得到了消息,又知道要怎么把这个消息穿进啦,才借这次机会把字条给了自己。看来当初自己选择宁若,从青楼下手,还是很有效的,青楼也归教坊司管辖,民间的舞姬高手也有机会在这种时候给贵人们献艺。必然是撷香馆的分号,探听到了王通和同僚们的密谋。 王自然是王通,郭一定是郭怀安,现在李湛控制武威全境,手握大军,想要扳倒他,自然是需要西北的势力支持,因此他俩勾结在了易妻。再有不到一个月,李湛的任期就该满了,但是朝堂上却没有任何风声,也看不出皇帝是想要留还是想要把他调回来。王通肯定想趁机把李湛搞下台。但李湛也绝不可能束手就擒,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准备制造事端,让皇帝不敢轻易动他了吧。 王通要动李湛的手,必须有皇帝的支持和首肯。 现在河北、山东一带都乱了起来,关中也不安稳,若是陇右也出什么变故,那就更麻烦了,因此按常理来想,皇帝应该会犹豫。可是,字条上却写即将动手,难道皇帝已经决定要把李湛拿下了吗?为什么皇帝会下这个决心? 不管任免,再过几日,吏部就该有结论了,到时候高煜会给自己消息。皇帝要怎么对李湛动手呢……涵因的心提了起来…… 第六百一十九章 窥知 出乎涵因的预料,吏部提请皇帝继续任命李湛留任。皇帝不仅答应了,还派了宣慰使,下诏勉励李湛好好干。 “这下你该放心了吧。”嘉宁公主把涵因请到自己宫里,笑嘻嘻的对涵因说道。 高煜也在,是他让嘉宁公主把涵因找来的,跟涵因说一下吏部的提请,和皇帝的旨意,同意李湛留任。 也许是那日送进来的纸条,让涵因心里觉得很不踏实,她问高煜:“这个提议真的是吏部提的?”吏部现在都是王通的人,王通想要搞掉李湛的心情越来越迫切,她才不相信这人会让吏部上这样的奏疏。 “陇右那边又有人伺机作乱,并不安稳,所以吏部上疏认为李湛再继续干上一任比较好。”高煜笑道:“王相虽然跟李湛不和,但是毕竟是一国的宰相,河北、山东都不安稳,关中民心浮动,他不会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国家的。”高煜笑道。 涵因一笑,不好说自己觉得不安的缘由,只说:“也许我是多想了,只是实在没想到王相会这么做,觉得很出乎预料……” 高煜想了想,笑道:“也许是皇上的旨意,让吏部这样做的,前些日子,皇上把王相急招入宫,两人单独叹了两个多时辰呢,昨天,王相求见皇上,皇上本来是要去翰林院听大儒宣讲的,临时取消了,跟王相又单独谈,也许是皇上劝服了王相。我这两天刚巧当值便看见了。我觉得皇上还是相信唐国公的。”高煜统管禁军,他常能看到官员们出入宫廷。 涵因愈发觉得不安,又笑问道:“这些日子可有陇右加急的公文?” 高煜想了想,说道:“好像那天他们谁提道……哦……那是月初的事了,在七皇子满月宴之前,他们值夜的聊天说起来,那天有个加急的信函。夜里送来的,却没经过宰相府,直接送到宫里去了,宫门都落了锁,竟也打开让他进去了,我们便猜可能是缉事府的密函,我们值守的屋子旁边有一件专供驿夫休息的屋子,那驿夫出来之后就在那休息。他们听那话音是陇右的口音。” “那应该是急事,我怎么没听说呢?”涵因眉头微蹙,仔细回想着这些日子朝中的大事。难道自己有什么疏忽的地方。虽然后宫和前朝是断绝的,但是这暗中的消息渠道还是很广的,至少朝中的大事。太皇太后都会盯着,她自有一套自己活得消息的方法,文妈妈便是负责这件事的,因此朝中的大事也逃不过涵因的眼睛。 高煜也觉得奇怪:“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第二天朝中也没讨论陇右怎么样。也没有新的军情。哦,皇上召王相密谈就是之后两天的事情。怎么,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涵因忙笑道:“那倒不是,只是一时间……” “嗯……我知道你对王相有成见,不过臣下和睦,对国家才最好。现在全国各地都不安稳,长此以往,百姓受苦。国无宁日,回头你好好劝劝李湛,让他和王相捐弃前嫌,共同为国效力。”高煜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双美眸透出来的光彩是涵因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并不是涵因从前了解的高煜,如果这番话从张九龄嘴里传出来。涵因一点也不会觉得吃惊,但是高煜却不一样,她没想到这个为了家门用尽心机的高公子,居然有这种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和忧国忧民的情怀。不过,他毕竟还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有热血也是正常的。也许是自己活的太久了,早把这些东西抛弃了。 这样的高煜让她很不适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一下才说道:“驸马说的在理,其实妾身一个女子也不懂得朝廷大事,若是王相愿意和解,唐国公自然也是高兴的。” 高煜见涵因没有出言反对,松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来:“你明白就好。” 涵因想了想,说道:“只是不知道宣慰使什么时候出发。” “再过三天吧,我听说是。你也知道,宣慰是皇上的钦差,使有仪仗,不可能那么快的。”高煜笑道。 嘉宁公主在一旁笑道:“诶,对了,你不如写家书一封,我去求父皇,让宣慰使一并带过去,也让唐国公放心。” 涵因笑道:“宣慰使是公事,家书是私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有什么呢,父皇若是知道你劝唐国公跟王相和解,一定很高兴。”嘉宁公主笑吟吟的说。 “为这事,还要公主去求皇上,实在太麻烦了,我看就先算了吧。”涵因笑着推辞公主的好意。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父皇最听我的,你尽管写,我肯定能办到。”公主笑得很灿烂,她受尽父母宠爱,根本对公务、私务没有概念。 涵因笑笑,随口应道:“公主说的事,容妾身好好想想怎么写,若是写好了,就请公主帮忙……” 涵因哪能真在这写,扯出一抹笑来:“妾身驽钝,一时间竟不知道写什么,容我酝酿一下。哦,那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公主和驸马休息了。” 公主笑道:“好,那你先回吧。过两天你写好了,再来找我。” 涵因往回走,经过一片花园,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涵因面前,涵因一愣,身着明黄服色,正是皇帝,她赶紧下跪请安,心里惴惴不已。 “起来吧。”皇帝上前一步,就要扶涵因起来。 涵因自己站起身来,退后一步,笑道:“谢皇上。” “听说太皇太后娘娘这些日子病了,你一直在她老人家身边侍疾,真是忠心可嘉啊。”皇帝笑道。 “太皇太后娘娘对妾身一直照拂有加,妾身自然感恩。”涵因笑道。 这话不知道触动了皇上什么心思,他看着涵因冷笑道:“朕也对你处处用心,你怎么就是个小白眼狼呢。” 涵因双颊微红,压住即将上涌的火气,笑道:“陛下对妾身一家圣眷隆重,妾身和全家都感激不尽。” “行了,别跟我说这种场面话了,朕不需要李湛谢朕,你哪怕知道一点好歹……朕也……”皇帝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涵因只好继续打着官腔:“唐国公和妾身都感念皇恩,对皇上忠心耿耿。” “呵,忠心耿耿?”皇帝忽然很气愤,爆发了出来,语气中的那种恨意,涵因听着觉得脊柱发亮:“忠心耿耿就是糊弄朕,把朕当傻子耍!” “妾身惶恐!”涵因忙跪下,心里转了千百个圈,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行了,起来起来,不过是跟你聊聊天罢了,别紧张。”皇帝随即收敛了火气,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你自己心里好好想想,如果不是朕封了你国夫人,你哪会过的这么滋润,每次嘴上都说好听,感恩?呵,恐怕心里都不念朕的好吧。”皇帝说起这些仿佛一肚子怨气。 涵因低着头:“妾身不敢。” “不敢?我看你胆子是最大的,那天你哪是去谢恩,是去跟朕吵架的吧。”皇帝冷笑道。 涵因心想,自己哪那么无聊,依然恭恭敬敬的说道:“妾身不敢。” “行了,行了,反正你也不会承认,呵,再过一阵,你就知道朕会对有多好了。”皇帝嘟囔道。 涵因的后背就是一紧,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敢抬起头,怕皇帝发现她眼神中的惊疑,垂着眼帘说道:“妾身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帝瞥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曹义,凑近涵因低声说道:“没什么,好了,朕也不急于这一时。早晚你会……呵……”说完竟转身走了。 涵因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化成院,几乎快成了跑的,等到了屋子里,她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想想皇帝的话,第一句说再过一阵就知道他有多好了,第二句说早晚她会怎么样,涵因紧紧攥住了拳头,皇帝根本不是想要再让李湛留任三年,而是要拿下他!涵因想到这里,一下子理顺了思路。 皇帝一直想要朝局平衡,本来王通势头正盛,按照他的习惯,应该就不会去动他的死敌李湛,但这一次皇帝却一反常态,亲手打破了之前的平衡,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促使皇帝下定决心对李湛下手。 皇帝愤愤的说李湛耍了他,并不似作伪,感觉皇帝是真的气愤,他会这样就只有一个原因:那笔被自己扣下来的一千万银子!皇帝知道李湛没有把全部的钱都交给自己, 联系之前那张字条说王通和郭怀安联手,必定是郭怀安探知了这笔钱的消息,让皇帝下了这个决心,私吞银两、豢养私兵,这是相当于谋反的重罪,皇帝绝不会容忍。何况李湛也未必肯老老实实的交出兵权,因此皇帝要把李湛拿下,安上罪名,还可以把那笔钱收入囊中。 皇帝这次,还想搞对柳相作的那一出,表面是去宣慰劳军,实际上应该是跟郭怀安配合拿下李湛,控制住西北大军。这里头离不开王通的配合。 涵因窥知了皇帝的想法,本来心中扬起了惊涛骇浪,但随着她理顺了思路,却渐渐冷静了下来,现在她唯一要考虑的问题:“我该怎么办呢?” 第六百二十章 斗法 涵因坐在屋子里面,手紧紧的握着拳头,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她的身上却溢满了冷汗,皇帝终于决定下手除掉李湛了…… 像拿掉秦越的大将军位子一样,先麻痹李湛,然后通过郭怀安这个监军,将李湛一举拿下,李湛在西北多少年,郭怀安也有同样的资历,他不会一个人都拉拢不来,这些年李湛搞来的钱,他也有一份,但他绝不会因此站在李湛一边,因为把李湛弄下去,他得到的更多。军中一直是有人不满李湛的,比如当年被李湛整下去的张克行的人,再比如被李湛压下去的索家人、麴家人。 有了皇帝的密旨,郭怀安就能调动自己人,加上拉拢来的人,只要把李湛控制住,那么他也能压服大军。 宣慰使启程在即,有什么办法能让李湛逃过这一劫呢。涵因立刻就想叫过云际来,让她赶紧递消息给李湛。然而话刚到嘴边,她又收住了。 就算李湛知道了消息,那么他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抗旨不遵,第一种做法,他能不能提前知道消息已经不重要了,第二种做法,就是公然谋反,那么自己、孩子还有全家的性命、甚至全族的性命全都交代了。李湛敢于这么做吗。而且皇帝未必没有后手。李湛准备根本不充分,贸贸然谋反,军心、民心都不在他的一边,他是大隋都督的时候,军中人视他为英雄,一旦举起反旗,那可就是逆贼了,又有多少人肯跟着他干? 再说还有一个最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刘公公已经盯上她了,皇帝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刘公公很了解她,那些事情,都是她亲自与刘公公沟通的,刘公公多多少少都知道她的能力。至少在这个当口绝不会放松警惕,让她坏了事。 虽然李湛和她这些年送了刘公公十多万两银子,但那是不违背皇帝对李湛态度的情况下,一旦皇帝决定除掉李湛之后,刘公公绝对不会对他们留手。 今天,皇帝在她从公主那里出来的半途中截住她,一定是派了缉事府的人盯住了她。那么她的身边人也肯定成了缉事府重点盯防的对象。她一旦派人给霄云递送消息,立刻就会被刘公公的人发现。 涵因咬了咬牙,决不能坐以待毙。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心里形成了。 她把云际叫过来,问道:“上次你去见哥哥,有没有人跟着?” 云际对自己的轻功相当自信,说道:“夫人放心,绝无可能。” 涵因点点头。有吩咐道:“你去探查一番,看看是否有人盯着咱们这。”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云际回来了,说道:“各宫门的门外都有生面孔。” “嗯,知道了。”涵因冷笑,自己果然所料不错。外面那些人,应该便是缉事府的。 涵因有叫紫鸢、兰儿过来,说道:“我身边虽然只你们四个。但是化成院来往的太监宫女太多,你这些日子一定要注意门户,还要看着那些粗使的人,不准让他们窥探。” 太皇太后也不是吃素的,刘公公再厉害。对太皇太后宫也不敢伸太长的手,就算有奸细。也不会太多,应该能防得住。 之后,涵因便去找了一趟文妈妈。关上门,她“噗通”一下跪下了:“妈妈,李家和郑家全族的性命就都交到您的手上了。” 文妈妈唬了一跳,忙扶起她来,说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涵因便把自己所想,跟文妈妈如实的说了一遍:“皇上那话是在盛怒之下,无意中说出来的,因此必然事出有因。” 文妈妈听闻也紧张了起来,皱了眉头,不由吞了吞口水,说道:“如果夫人猜测的没错,这可是弥天大祸啊,唐国公和夫人的公子恐怕都保不住命了,那夫人有什么对策?” 涵因说道:“决不能让老爷背上谋反之罪……否则之前的一切都白费了……” “夫人有什么用得着老奴的地方,老奴一定舍命去办。”文妈妈知道一旦唐国公府倒了,那么郑钧必然受到牵连,即便没有参与,往后的仕途也都会毁掉了。因此,就算为了儿子,她也愿意拼命。 涵因看着文妈妈,说道:“我要妈妈帮我传递一个消息……一定要秘密行事……我打算……”说着在文妈妈耳边说了几句话。 “想不到夫人的胆子这么大……”文妈妈一笑:“别的老身做不到,这件事老奴一定办好。” 涵因犹不放心:“可是刘公公……” 文妈妈笑道:“呵呵,那个老太监老身有办法对付,夫人明日按计划行事即可,其他事情,都包在老奴身上。” 次日,皇帝和诸妃都来给病中的太皇太后请安,涵因当着众人的面,出列跪下:“妾身一家久沐皇恩,无以为报,太皇太后病了,后天是正日子,妾身想去伽蓝寺,为太皇太后祈福。” 皇帝还未说话,萧贵妃瞄了涵因一眼,站起身来说道:“郑国夫人想的周全,妾身也正有此意,不如后日妾身带领后宫命妇一同去伽蓝寺祈福。”萧贵妃如此说,其他后宫嫔妃也都站了起来,请求去给太皇太后祈福。涵因也并不想这样表现自己,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考虑人缘儿问题的时候了。 皇帝眯起眼睛看了看涵因,又看看萧贵妃,过了一会儿,方说道:“为太皇太后祈福也是应该,就在伽蓝寺做道场,朕也同去。既然后天是好日子,那就后天吧。叫他们赶紧安排。”刘公公看了一眼涵因,狐疑之色一闪而逝,随即低头称是,跑去吩咐准备了。 皇帝出行,阵仗就大多了,皇宫到伽蓝寺这一路都要黄土铺道,严禁百姓们通行,仪仗也要准备好,另外还要让伽蓝寺准备接驾。这次的事情决定的很仓促。各部门连夜加班,安排皇帝的出行事宜,闹了个人仰马翻。 皇帝回到宫里,不知想着什么,忽然抬头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刘公公知道皇帝说的并不是单单指祈福的事宜,在一旁说道:“缉事府的精干人手已经待命了。” “你说她猜出来了吗?”皇帝问道。 “郑国夫人冰雪聪明,皇上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刘公公笑道。 “后天宣慰使就要出发了,她一定想赶紧把消息传给李湛吧,呵,给我盯好了。我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皇帝说道。 “李家在洛阳并没有什么根基,郑家倒是有几门亲戚在这。不过,似乎也跟郑国夫人没有什么来往。要说夫人有什么办法,那恐怕就是稻香村的分号了。老奴已经派人在那盯着了。”刘公公揣测道。 “不管是什么人,她现在人手有限,方法也有限。你们盯住了她的丫鬟,就放她们出去,正好顺藤摸瓜,把李湛的人一网打尽。”皇帝冷笑道。 “是,皇上。缉事府的高手已经悉数就位,都安排在伽蓝寺旁边。郑国夫人就算派一只苍蝇出来,我们也盯得住。”刘公公应道。 很快到了出发祈福的日子,皇帝、诸妃、命妇的仪仗从宫门出来。浩浩荡荡向伽蓝寺而去。洛阳百姓也喜欢看圣驾出巡,都涌上街头,想要一睹圣颜。 伽蓝寺的住持、高僧早已等在门前,皇帝御辇一到,便迎上去。双手合十,口称:“阿弥陀佛。” 皇帝对伽蓝寺的住持并不摆架子。一副谦恭的样子,笑道:“从前,大师为朕跟长公主讲经说法,朕记忆犹新啊。想想也快有三十年了。” “老衲惭愧,那时候只顾着争强好胜,现在想想,根本没有参透佛法,徒遭人笑耳。”住持当年还是伽蓝寺的一个普通和尚,皇帝还是诚郡王,杨熙还是华阳县主,她带着弟弟来伽蓝寺祈福,却跟一个和尚争论起了佛法来。如今,杨熙已经故去,而这个和尚则成了一代高僧。 皇帝心中唏嘘,终是说道:“这次也要麻烦大师为太皇太后诵经祈福了。” 住持双手合十,说道:“老衲必回尽心尽力。皇上请吧。” 祈福诵经也有一整套繁文缛节,经文也很长,一套念下来要一个时辰,佛堂仅皇帝、后妃、有身份的命妇才能进去,其他的丫鬟、宫女,都要在外面等候。 兰儿看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她,便悄悄的从屋子里出来,朝伽蓝寺的一个角门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粗心,这个角门果然没有人守卫。紫鸢试着推开了门,溜了出去。 缉事府的人早就盯上了她,见她果真出去了,赶紧悄悄跟上。 兰儿不紧不慢的穿过几个街道,转了几圈,最后到了西市,这里人来人往,十分不容易跟踪,这次刘公公安排的缉事府的干事们都不愧为个中高手,在这种情况下,仍然紧紧的吊在后面。 兰儿进了西市,似乎也并不着急去稻香村分号,而是东逛逛,西瞅瞅,就像一个逛街的小女孩。到了稻香村门前,她却没有进去,而是拐进了一家布店,扯了两块布,又去了一家银楼,挑了几串首饰,之后居然回转了。缉事府的人又一路跟了回来。 但那布店和银楼的老板还没有高兴做成这笔生意,就被缉事府的人给抓了起来。 冗长的祈福持续到晚间,回到宫中,刘公公沉着脸听着下属的回奏:“那丫头没有去稻香村,只去了一个布店和一个银楼,两家的老板和伙计通通都抓起来拷问了,但是谁都说就是做了笔生意,有招的,但是说不到点子上,应该是不耐打,胡乱说的……” 刘公公冷哼一声,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思索道:“这位夫人这回又唱的是哪一出呢。” PS: 感谢舒舒刘刘投粉红票 第六百二十一章 调查 涵因从庙中回去,先去看望太皇太后,见老太太已经睡了,涵因便悄悄去找文妈妈。 文妈妈把门关好,才笑着对涵因说道:“幸不辱命。消息已经传到了。” 涵因松了一口气,低声问道:“没人注意妈妈出宫了吧。” “不会有人知道的,放心,奴婢在宫中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他们查不出来的。”文妈妈笑道,她是专门给太皇太后打探消息的,那些宫女也隐隐知道些,因此从不过问她的下落,有新人好奇,上面的姑姑们都要教导,不让她们多管闲事。 至于宫门,文妈妈自有一套出宫的手段,不像涵因还要现求人现想办法。 涵因其实并不在乎文妈妈露没露馅,反正她现在已经豁出去了,方案已经开始实施了,只要成功,这边被发现也没关系,如果不成功,就算这边糊弄了过去,结局一样也是死……她这一整日祈福,没有求别的,就是求佛祖保佑,自己的计划能够成功…… 刘公公把缉事府的骨干们都叫了过来,反复问了多次,那日盯着涵因的人只见了一个丫鬟悄悄跑出去,其他丫鬟都待在寺院给仆役们准备的茶房里,等着主人们祈福完毕。而涵因则一个跟着嫔妃、命妇一起,祈祷得颇为真诚。 刘公公仍然不放心,又去调宫中各门的出入登记,把这日出宫的太监、仆役都抓来问了个遍,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他还没问完,吴安便亲自过来了,嘴上说的客气:“呵呵,刘公公,哎呀,孩子办差都是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错了,您该教训就教训,只是求您抬抬手,都是苦命人,莫要了他们的性命。”他是管宫门的,拷问的都是他的人,出了事他也要担责任,他自然要过来看看了,心里恨得牙痒痒。但脸上还是堆着笑。 刘公公平时都让这些人三分,但这一次不一样,事关重大。他不敢马虎,也就顾不得得罪人了,对吴安冷笑道:“论理怎么也应该给吴公公几分面子,老奴并非不通情理,但是这次是皇上亲自吩咐的差事。马虎不得,大事在前,顾不得私情,还请吴公公谅解。” 吴公公知道刘公公的靠山是皇帝,他也奈何不得,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就请公公斟酌着办吧。”说完便走了。 回了自己的地方。脸色方阴沉下来,冷笑道:“哼,老家伙。不过就仗着皇上的势。”心里则隐隐有些担忧,白天悄悄出宫的是文妈妈,这是太皇太后那边的事情,一向是他亲自安排,每次他都会故意在换班时间。把看门的太监错开,再用别的事情支走。让文妈妈通过,太皇太后是他在宫中屹立这么多年不倒的后台。但这次刘公公似乎很较真,缉事府可是专门审问人的地方,进了那里,不死也要脱层皮,万一那些小太监们被问出些什么,被刘公公察觉出了端倪,那自己岂不是也要受牵连。 要不就投靠刘公公,把文妈妈的事情交代出去……吴安又摇摇头,太皇太后还没死呢,自己要是敢于出卖她,她弄死一个太监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心中不安,叹着气在屋里来回踱步,伺候他的小太监想起自己的同伴,也陪着他一起叹气。 忽然,外面有脚步声,吴安忙叫小太监去看怎么回事,小太监跑出去,笑嘻嘻的跑回来说道:“师傅,咱们的人回来了,被缉事府放回来了。” 吴安一边高兴,却一边奇怪,怎么这么快就被放回来了,这可不像缉事府的风格,忙跑出去看,他手下被抓取的大小太监们,相互搀扶着进了院子,他赶忙吩咐大家一起动手,把他们抬进屋子里去,问道:“缉事府怎么就放了你们了?” 众人皆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有个伶俐的小太监,钻出来说道:“听说太皇太后今天把皇上叫了过去,不知说了些什么。皇上便让缉事府作罢了。” 吴安舒了一口气,心想:看来太皇太后这棵大树还是挺值得一靠的,不过就是这位老太太年纪大了,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希望她能多活两年,撑到自己乞骸骨,到时候自己就像那位夫人答应的,跟着侄孙子一起过日子。” 此时在仙居殿的寝室里,皇帝跪在床边,对太皇太后陪笑道:“皇祖母莫要生气,不知道谁在您病中还嚼这个舌根。让您担心了……” 太皇太后半卧在榻上,看都不看皇帝一眼,只冷笑道:“我老了,不中用了,所以就得凭他们糊弄?” 皇帝笑道:“瞧您说的,不过是些宵小趁着我们给您去伽蓝寺祈福,竟然内外勾结偷盗宫中宝物,您恰好在病中,孙儿不想用这些琐碎事情打扰您休养,就没有让他们告诉您。” 太皇太后看皇帝一眼,冷笑道:“原来是为我这个老婆子祈福啊,我以为是想让我折寿呢。” 皇帝忙说道:“怎么会呢,祖母,您瞧……” “皇上也不必为我祈福,叫缉事府少夺几条人命,少造些冤孽,便是你对我的孝心了。”太皇天后冷笑道。 “已经叫缉事府把人都放了,您就不要生气了。”皇帝陪笑道,心里对这个祖母却越发不耐烦了。老太太的脾气越发古怪了,别人撺掇两句,估计说了些什么为她祈福,却趁机抓了不少宫人,说不定有人暗示太皇太后,皇帝已经等不及她死就想换掉她的人。她就认真往那想去了,好像自己存心咒她似的。 但皇帝却不敢忤逆太皇太后的意思,当年郑伦把窦太后弄去“静养”,他已经有了不孝的嫌疑,如果他再跟他太皇太后对着干,那么一定会被人当成不孝的典型。 因此太皇太后这边一表达不满,他就命令缉事府把抓去的人都放了。 太皇太后咳了两声,说道:“行了,皇上快起来吧。好像我这个老婆子在无理取闹似的。”她并非迷信怕损了阴德,也并非听了人撺掇犯了拗脾气。而是文妈妈是她的人,那天文妈妈出去她也知道,不过她所知道跟涵因并不一样,文妈妈告诉她是去了宋国公萧远的宅邸,看看之后的打算。 太皇太后这一年,身体越来越不好,她自己也有感觉大限将至,她也在考虑萧氏一族的出路,因此要跟宋国公商量,文妈妈也带回了宋国公的意见。太皇太后并不大清楚缉事府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大动干戈,但不管怎样,她都不能让缉事府查到自己头上。 皇帝站起来笑道:“孙儿办事的确急了些,请皇祖母原谅。” 太皇太后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不好过于紧逼,说道:“不管怎么样,就请皇上担待我这个老婆子吧。” 皇帝忙笑道:“皇祖母这话说得孙儿好生惭愧,是孙儿处事太急,让您老人家担心了。” 皇帝回到宫里,对刘公公说道:“你一向谨慎,怎么也毛躁了起来,今天就有御史弹劾,说缉事府胡乱抓人,搅得洛阳西市百姓们一片恐慌。” 缉事府抓的是洛阳西市最大布店和银楼,临主街最好的铺面,其背后自然是朝中有人,缉事府这番鲁莽行动,最终却没查到什么结果,这些铺子背后的人不干了,连续上奏折弹劾,都被皇帝压了下去。 刘公公恭谨的说道:“皇上,这件事非同小可,李湛可不是刚去的秦越,他在西北大军已经站稳了脚跟,这件事出一点岔子,后果就会很严重,因此宁可抓错,也不可放过,老奴就是这么想的。” “朕知道你办事认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照你看郑国夫人到底有没有送消息出去?”皇帝问道。 刘公公摇摇头:“目前找不到她派人出去的迹象。” “我就说你高估了她。”皇帝笑呵呵的说道:“一个女人,胆子大了些,懂什么朝堂大事。就算懂,皇宫戒备森严,她还能翻出浪花来。” 刘公公自然不能说,自己很跟这位郑国夫人接触过多次,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祈福这件事,他心里说不出的别扭,总觉得有什么被他漏掉了,但是现在却毫无办法。 见皇帝这样说了,想了想,硬着头皮说道:“还有一个办法……” “哦?”皇帝抬起头看着刘公公。 刘公公说道:“把郑国夫人身边那几个丫鬟都抓起来……” 他话还没说完,皇帝就摆摆手,打断他:“不过是几个看宫门的太监,都闹出这么多事来,再把一个国夫人的丫鬟抓了,不知道还会弄出什么麻烦来,就这样吧,你叫人盯好了就行了。 他只得回去吩咐缉事府一众干事:“继续盯着,出了什么差错唯你们是问。” 之后,涵因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每日只去太皇太后那里请安,之后便待在自己屋子里,一步也不肯出去,甚至嘉宁公主请她过去说话,她都以身子不适推脱了。她的四个丫鬟也都尽量不去外面。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夜里,忽然从邠州传回了一个加急的公文,上面的内容让朝臣们一片哗然:皇帝派去武威的宣慰使途中经过邠州宜禄县,被马贼袭击,宣慰使不幸身亡! 第六百二十二章 耳光 宣慰使被贼人袭击而亡,还是在关中要地遭到的袭击,满朝文武震惊。这对朝廷的威信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由于前一年地震,今天一开春就大旱,关中也渐渐有了民乱的迹象,只是这里是京畿要地,国家驻扎重兵,且达官显贵多在此置办田产,庄园的部曲、仆役众多,那些贼人也不敢像河北山东那样,四处攻打城镇,仅仅是在乡间劫掠而已,并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 但是这次的事情一出,情势一下子就变得复杂了,很可能会让贼人们的气焰一下子嚣张起来。钦差是皇帝的脸面,有人公然杀钦差等于狠狠地扇了皇帝一个耳光。 皇帝怒气冲冲的把奏折都掀翻在地,对着下面的官员大骂:“邠州不是有大营吗?人呢?连个钦差都护送不好!” 官员们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好,皇帝把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皇帝见下面的人都不说话,怒气更盛,他盯着兵部侍郎问道:“兵部是怎么安排京畿守卫的,关中的官道,竟出这种事情,你告诉我,到底这算怎么回事?” 皇帝看见兵部的人还低着头,不发一语,怒喝道:“你倒是说话!” 兵部侍郎也不知道在皇帝如此震怒的情况下,该如何回答比较好,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说道:“陛下明察,邠州大营驻守在新平县,钦差出事的地方在宜禄县,两地相隔有八十里远,钦差出事额消息一传到大营,就立刻去救援了,但是赶到的时候钦差已经身故,贼人也跑了。这件事情也不能怪他们……” 皇帝心里的这股子闷气窝在胸口里,顶得脑仁生疼。其实,他根本不想听兵部侍郎的解释,也听不进去。 他烦躁的说道:“那伙贼人的来历呢?” 众人又都低头不语了,王通知道自己必须要说话,硬着头皮说道:“邠州刺史正在查,现在还没有结果……” 皇帝也知道自己仪态尽失的样子并不好看,压住火气说道:“宣慰使持节出行,除了仪仗,还有三百府兵护卫,总有线索吧。下令各州府县严查路引。通缉可疑人物,尤其是邠州,个关卡严搜带着兵器行路之人。我就不信,贼人还敢在眼皮子底下溜了。” 众臣皆躬身称是。 其他臣子退下,皇帝独留王通在殿中,脸色黑的像锅底一般,问道:“是不是你那里走漏了风声?” 王通白了脸。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给郭怀安的信被李湛截下了,在信里,他不跟郭怀安密谋如何除去李湛,还给自己在武威郡的人写了秘信,让他们配合郭怀安。在拿下李湛之后,控制局面。其中就有两个县的县令,是他的学生。 难道是他们出卖了自己?但他随即又觉得不可能。那两个人是他一手培养的,而且自己也答应了他们,这次事情做完后,把他们调回长安,从此之后他们在仕途上就能平步青云了。他们一家老小都在长安,为什么要跟从李湛…… 要么就是郭怀安那边出了问题…… 此时。皇帝如此问,王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说道:“臣正在派人查这件事。” 刘公公紧皱着眉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王通的汗已经浸透了华美的官服,他首先定了定神,说道:“皇上,邠州刺史已经派手下得力之人严审护送宣慰使的士兵,现在正式的奏章还没有到,我们还不清楚当时是什么情形,请皇上稍安勿躁、保重龙体。” 皇帝听了这话,才深吸一口气:“行了,我们先不要乱,还不能确定是李湛动的手……也许……也许就是些普通的流民呢……”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这话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这件事对李湛好处最大,这是一目了然的,其他人杀皇帝钦差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至于流民就更不可能了,流民主要是需要粮食,他们可不敢随随便便招惹官员,更何况威仪赫赫的钦差呢。 皇帝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嗡嗡作响了,他强打精神,吩咐道:“王卿家,你去盯着这件事,务必把事情查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刘公公,让缉事府全力盯着武威的动静,看看李湛那边的反应。 两人领命而去,皇帝把曹义叫了进来,说道:“快给朕那个丹药。” 三天后,邠州刺史果然派人快马送来了奏折,陈述这件事情的始末。邠州刺史派手下人审问了宣慰使的残兵,这些士兵在宣慰使被杀之后就一哄而散,一部分回到邠州大营领罪,还有些人怕因没有保护住皇帝的钦差而获罪,干脆就跑了,现在官府也在抓这些逃兵。只是,因为地震和大旱,关中地区也有一些流民,想要抓住他们,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成的。 据邠州刺史所说,邠州府兵赶去的时候,带队的校尉因没有保护好宣慰使,已经畏罪自杀了,刺史审问了那些残兵,都说一路上都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到了宜禄县,他们走了一段山道,那里很偏僻,夹在两座山之间,周围是树林,没想到会有人偷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乱了起来。而对方目的很明确,就是冲着宣慰使来的,有一人武功奇高,他砍翻了几个人,一下子就冲到刺史的车驾前,一剑惯透了马车的车厢。后来更是登上了马车,又给刺史补了两剑,待得手后,那人吹了个口哨,那些人又都撤走了。总共过程还不到一刻。那些人蒙着面,不说一句话,也分辨不出他们是哪里人。 士兵被杀了二十多人,重伤四十多,轻伤更多,对方训练有素,又是偷袭,士兵们完全慌了,没能把他们的人拦下来。邠州刺史得到消息,是因为有人回到了邠州大营报信求救。不过也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邠州刺史已经派人封了山,目前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各州县也在严格盘查,有可疑之人就会拦下来,但这条路上来往商队众多,不仅有全国各地的商人,还有外族人,加上流民聚集,现在还没有线索。 “没有消息,查不到!一州刺史,连自己的辖境都管不好!无能!无能!无能!”皇帝看了这篇奏章之后,已经顾不上仪态了,气的破口大骂,连说了三个无能。好在此时殿中只有他自己、王通和刘公公三个人,别的臣子不必一起承受皇帝的怒火。 王通皱着眉头,说道:“听这个情形,看来对方很是强悍,绝非一般匪徒,臣以为,若真是李湛做的,说不定是他的私兵,他们袭击宣慰使之后,应该会返回武威,就算他们不入城,要想回去也要过几道管辖,应该命令关中到陇右各关,严格盘查出关之人,发现带武器的,就立刻扣下。” 皇帝说道:“就这么办。”想了想,最终还是问道:“李湛知道朕的谋划,不会真反了吧。”皇帝的脾气发的大,其实是为了遮掩心中的恐慌和害怕。西北大军长期和异族人作战,将领和兵员的素质和战斗力根本就不是关中养尊处优有的府兵可以比拟的。身边的天武军有不少是从西北、雁门的边军抽掉的,但又过了三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堪大用。他现在心中充满了恐惧,若李湛谋反了,谁能保护自己…… 王通思索一下,说道:“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公然谋反。何况,下令给李湛治罪是密旨,没有公开拿到台面上来,再说,李湛全家还有族人都在长安,他的夫人和嫡长子还在宫中,李湛也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站了起来,在大殿中来回踱着步子:“没错,李湛是不敢的……那现在该怎么办?要不,派人严审那些士兵,找出他们跟李湛勾结,谋害钦差的证据,然后给李湛治罪!” 王通说道:“皇上,万万不可,经过这次事情,李湛已经警觉了,万一他狗急跳墙,真的反了可怎么办呢……”王通话没说完,现在河北、山东越来越乱,平那边的民乱就牵制了朝廷很大的兵力,现在上哪去找精兵强将,难道指望天武军吗?天武军的情况他可是知道的,那些从边地调来的士兵,要不了几年,就养尊处优,享受京畿之地的繁华富庶了,刚调回来的时候,尚可一战,现在李湛若是攻过来,恐怕谁都没有把握,这支军队能顶用。 皇帝怒道:“那怎么办?难不成就让李湛一直待在武威?” “先要看看李湛那边的反应,再做对策,若是李湛真反了,就调雁门守军去平乱,皇上就暂时不要回长安了,有天武军在,洛阳也无虞。李湛没那么容易打进来的。若是李湛不反,我们就先稳住他,再在西北慢慢培植人手,找机会把他拿下……”王通脸色发绿,这一次郭怀安一定会被李湛连根拔除,而他那两个在武威当县令学生恐怕都活不下来了。李湛一定会把他们都清除掉,不留隐患,再想要像拿下秦越那般端掉李湛,已经不可能了。 果然,数日之后,武威郡都督李湛急送了一份奏章,奏报西北大军监军郭怀安伙同军中几个将领,还有昌松县、神乌县的县令里通外国,勾结异族,走私军器,现已被拿下,军法处置,郭怀安畏罪自杀。 皇帝看了奏章,呆坐在高高的御座上,久久没有言语。 PS: 感谢zunainai的打赏! 第六百二十三章 看穿 李湛把郭怀安一干人等的罪状、证据、供词全都拿了出来,请皇帝圣裁,很多大臣对李湛这样处决掉监军很是不满,认为他是在铲除异己,他们也猜度,王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定会趁机弹劾李湛。于是纷纷上表弹劾,认为李湛越俎代庖,就算确有其事,也应该上奏皇帝,由皇帝下旨,把一干人等押送到洛阳,由大理寺会同刑部、御史台把事情查清楚。 然而这些奏章都石沉大海,皇帝的处置也出乎大家的预料,不仅没有斥责李湛,相反,还下诏褒奖,认为李湛先一步发现了郭怀安等人的谋逆行径,是国之良臣。 李湛还提出了空下来两个县接任的人选,都是他的人,皇帝竟然一反常态的准许了,王通这个宰相居然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让吏部执行了,朝中所有人都看出这事情的诡异了,大家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就有人把皇帝钦差遇袭这件事和武威查出来的这起通敌案联系了起来,有聪明人,已经猜到了些端倪。 朝会散去,皇帝把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轰了出去,自己把自己关在乾阳殿里,这是紫微城的主殿,当年杨广把都城迁到洛阳——天下的中心,而这里则是整个洛阳的中心,恢弘的宫殿昭示着皇权的至高无上,御座安置在高高的台基之上,坐在这里,下面跪拜的官员都显得那样渺小卑微,皇帝回想着自己登上皇位,坐在这里看着百官对他三百九叩、山呼万岁时的场面,那时他刚刚十五岁,面对这样的情景既惶恐又震撼,姐姐在一旁,目送着他登上这个宝座。看着姐姐的笑容,心里竟然安定了。 然而,今天坐在这个御座之上,他却觉得高处不胜寒,浑身上下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他双手捂着脑袋,喃喃自语:“为什么,朕是至高无上、统御*的君主,他们都应该是朕的棋子,李湛好大的胆子,竟敢耍这种手段!他算什么东西。竟敢藐视朕!”说着,忽然站了起来,大叫道:“朕才是万民之主。朕才是天下的主人!” 大殿高阔,朝臣退走,殿门关闭,将上午的阳光挡在了外面,殿中大部分地方都笼罩在昏暗之中。只有御座顶上吊着的巨大夜明珠在微微发着亮光,皇帝的声音在大殿的角落回荡着,显得这里格外的寂静。 皇帝猛地站起来,一阵天旋地转,竟然跌倒在地上,守在外面的刘公公听见动静。悄悄进来查看,见皇帝瘫坐在地上,赶紧跑过去扶起皇帝。哭道:“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 皇帝借了他的力站了起来,说道:“朕没事!朕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朕倒要看看,李湛他敢不敢反朕!” 晚间。涵因讲故事哄两个孩子睡觉,待孩子们都睡着了。方回到自己屋里。但这里却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涵因冲他笑着:“刘公公,没想到您会赏光。”说这便要吩咐丫鬟上茶。 “夫人不必麻烦了,老奴来这里,没有告诉其他人。”刘公公一改平时恭谨小心的样子,直剌剌的看着涵因,尖细的嗓音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涵因知道,他并不单单只是一个宫中的奴仆,更是一个武功足以俾睨天下的绝世高手。 “那公公的目的是……”涵因被他震了一下,却并没有被吓倒,笑着问道。 刘公公这样的武功高手,全力展开内力的时候,对人都有一种震慑作用,这是因为动物本身在面对危险尤其是天敌的时候,有一种逃生的本能,人也是动物,他们在这种级别的高手面前,本能的会感到危险,想要逃走,不逃的除了拥有同样内力的武者,再要不就是超脱于人世外的高僧、在战场上调动大军的将军,又或者是手掌天下大权之人,因为通常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一般不把别人的命当命,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刘公公倒是迷惑了,这个女人属于那种…… 涵因一笑,打开柜子,拿出茶具,和特意带过来的泉水,放到坐榻的小几上,笑道:“公公还没有尝过我的茶吧,择日不如撞日,不知道公公可否赏脸。” 刘公公看着涵因若有所思。 涵因笑道:“这套茶具是我日常之物,我们喝的都是一样的茶一样的水,公公不必怕有毒。” 刘公公冷笑了一声:“咱家也不怕那等微末伎俩,只是和夫人相识已久,没想到在今天这种情形下才有幸尝到夫人亲手烹制的茶。” 涵因一笑:“平时我是以郑国夫人的身份去见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今天您是朋友的身份来访。” 说着点起了风炉,在茶壶中注上水,开始煮茶。 刘公公笑道:“杀了宣慰使的,是夫人的人吧。” 涵因手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公公是来跟我说笑的吗。”随即又继续用茶碾把茶饼碾碎。 “夫人不用紧张,老奴没有证据,也无意跟皇上说。夫人只要做个听众就好……”这么多年,他在皇帝面前并不提什么意见,因为他牢记自己的身份,因此这一次他也不会对皇帝说,而且就算皇帝知道这件事是涵因做的也没用,她和李湛是夫妻,她做的,就等于李湛做的,除了让皇帝气的发疯,失去理智没有别的效果。皇帝一旦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会把本来就微妙的局势弄得更加复杂。 刘公公看着涵因行云流水的优雅动作,称赞道:“看夫人烹茶也是一种享受,当年皇上的姐姐长公主也是这样,喜欢一边烹茶,一边教导皇上。夫人和长公主,虽然完全是两个人,却不知道什么地方那么相似,当年夫人到长公主身边的时候,还是个可怜的小女孩,真想不到如今夫人竟是最有长公主当年风采之人。” “不敢当,妾身蒲柳之姿。岂敢跟长公主相提并论。”涵因拿不准刘公公的来意,说着客套话,此时,她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就算刘公公真的能揭开她就是长公主的秘密,也不会动摇她半分。现在朝廷和武威之间关系微妙,皇帝都不敢轻易动她,更何况刘公公。 只听刘公公继续说道:“这里就你我二人,夫人不必自谦,咱家其实十分后悔。之前皇帝跟王通密谋这件事的时候,他没有阻止,我那时候就觉得不妥。其实。李湛任期已经到了,皇帝光明正大的把他调回长安,他在朝中没有根基,脱离了军队,就一文不值。到时候派人掌控住西北大军,再过两年随便给他治个罪,就很容易拿下了。他就算把西北折腾乱了,皇帝明旨下诏,那些官员们就要想想是不是要跟着李湛一起折腾,他们必然会重新站队。我想大多数人食隋之俸禄。也根本不会站在李湛那边吧。” 这时锅中的水“咕噜”冒了一个泡,涵因把碾好的茶末细细的筛好,待水沸了将茶末投了进去。 刘公公则自顾自的说道:“皇帝原本也是这个打算。但是他一听说一千万两就坐不住了,想要把那笔钱尽快收回来,那笔钱夫人应该心里很清楚吧,那是长公主的钱,皇上怕若是李湛好好的调任。就可以从容的把那笔钱藏起来,到时候就再别想找到了。便想趁这个机会一箭双雕……可惜。现在皇上的宣慰使明面上是去封赏李湛的,出事也不在李湛的辖区,这个罪名怎么也扣不到他的头上了。” 刘公公笑道:“他们都说是郭怀安走漏了风声,那些人是李湛从武威派过去的,但咱家却知道,那些人是夫人的人,是从洛阳追杀过去的。” “真是天大的误会啊,公公,妾身不过一介女子罢了,莫说做这种事情,就连想都没有想过,公公把谋害钦差这种谋逆大罪扣到妾身身上,妾身惶恐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说话可要讲证据……”涵因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公公,脸上根本没有惶恐的表情,语气更是平淡到没有起伏,她并没有竭力辩解,因为她知道,辩解也毫无意义,况且,说的越多,越容易出纰漏。 刘公公笑道:“咱家知道夫人不会承认,而且咱家也的确没有证据,但咱家确信就是您谋划的这件事。夫人那天在花园里见过皇上之后,恐怕就开始安排这件事了,要不然,您不会折腾为太皇太后祈福这一出,还让丫头带着缉事府的人溜大街。咱家现在就是不知道您用什么办法给你的人传这个命令的。” 风炉上的水沸了三次,涵因将茶倒入刘公公面前的茶碗,笑道:“茶好了,公公请尝尝吧。” 刘公公捧起茶碗,一边吹着热气,一边继续说道:“若说之前咱家还不确定,是夫人还是唐国公派的人,知道郭怀安是在宣慰使被杀之后几天被李湛拿下的,咱家便确定了。若是李湛做的,他应该是先拿下郭怀安,而不去动宣慰使。而且李湛那人,咱家虽然并不了解,却也知道,他是个小心谨慎之人,如果不是没办法了,他并不想反抗皇上,夫人不是不能派人快马传消息提醒李湛小心,而是怕他顾忌家人、宗族就算知道也会束手就擒,您把宣慰使杀了,就把他逼上这条路,夫人真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啊。” 涵因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笑道:“妾身听不懂这些,只是听公公所言,现在追究到底谁杀了宣慰使,根本没有意义不是吗?” 刘公公喝了一口茶,看着涵因也露出一个笑容,笑容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说道:“夫人的茶道真是好,竟然已臻天人合一化境,茶道犹如人道,过去是咱家太小看夫人了……”说完,正了正衣襟,对涵因颇为正式的一拜。 涵因也正式的回了一礼:“妾身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说完,两人大笑起来。 第六百二十四章 转变 宣慰使被杀一案,邠州那边发动大军把附近山里的山寨给打掉了,抓了几个山贼头子回来,但他们也都否认袭击了宣慰使的队伍。 刘公公亲自去了邠州一趟,之后邠州州府就把这几个山贼头子连同他们手下一起压到洛阳,大理寺判决很快下来了,这些贼人袭击皇帝的钦差,等同谋大逆,全部秋后问斩,以明正典刑。这场震惊朝野的宣慰使被杀案就这样结案了。 朝堂又恢复了平静,似乎没有人再提武威的事情,吏部下了个文书,确认李湛留任武威郡都督,也正式给李湛推举的两个县令正式的任命和官印,武威那边也平静了下来,没有异族也没有民乱。 皇帝这些日子天天喝酒,每过几天就换一个女人临幸,不过他最宠爱的还是杜三姑娘,这个女人技巧实在好,让他心心念念想着。 皇帝现在这个活法,径直往昏君去了,他甚至都不怎么来给病中的太皇太后请安,因为他不想再听人指指点点了,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上一次在涵因面前说了那番大话,现在却弄出这么个结果,让他觉得羞于见涵因,所以便下意识的想要躲开涵因所住的化成院。 刘公公从邠州回来,发现皇帝变成了这个样子,无奈又痛心,在他眼里,皇帝是真的相当好这个一国之君,他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乾纲独断、总揽权柄的皇帝,只是世事并不能皆如人意,前些年,东征失败,就让皇帝消沉了好一阵子,这一次皇帝受的打击更加严重,他甚至已经没有自信控制群臣了。 王通也不再积极的对付李湛。现在已经和皇帝掰了,只是勉强维持一个面子罢了,这件事他清楚、李湛清楚,皇帝更清楚,因此楚王也绝无可能再被立为皇太子,相反,皇帝更需要一个强力朝臣支持的太子,来压制李湛,晋王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不出意外的话。皇太子是晋王已经没有悬念了。 对于王通最首要的问题,已经不是对付李湛,而是平平稳稳的把晋王捧上皇太子位置。然后平平稳稳的继承大位,反正把李湛逼急了也没有好处,可以等到以后再说。 王通不再刻意找李湛的麻烦,朝堂上的群臣看风向也都安静了下来。 皇帝身体渐渐不好的传言,也在大臣们之间流传。大家都心急,希望皇帝早日立储。同时,太皇太后这次风寒特别严重,连日低烧,眼见着人就衰弱了下去,太医用了各种方法。也并没有什么好转。 其实太医并非医术不好,而是他们看这些贵人的病,是不敢用那种虎狼之药的。那种药可能有奇效,但是风险也大,太皇太后已经是老太太了,身体承受能力也有限,万一没弄好。反而更差了,他们就吃罪不起。因此他们也只敢给太皇太后一些温养的药。治不好,也治不坏。 文妈妈跟了太皇太后这些年,跟太皇太后感情很深,她看着太皇太后这个样子,很是担忧:“太皇太后这病这么拖着,不好也不坏,这么耗着,眼看她老人家一天天瘦下去,心里真是难受。” 涵因安慰道:“毕竟到了年纪,太医们也不敢冒险用猛药,我知道妈妈难过,但是恐怕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我知道,只是心里舍不下而已……诶,对了,我听说武威郡不是有个孟郎中么,听说是神医路敬宁的师兄……不如……”文妈妈说道。 涵因打断了她:“妈妈在想什么,那孟郎中在武威不过是客座,留在那也是为了大疫,现在早就走了,我们也找不到他,再说了,妈妈乱出这种主意,不怕犯忌讳吗?” 皇家最忌讳来路不明的人,何况那个孟郎中还在武威待过那么长一段时间,现在武威和皇帝的关系那么微妙,万一他没把太皇太后医好,这件事算谁的,就算医好了,那也是野路子出身,等于打了太医院的脸。之后,弄出来的麻烦都是无穷无尽的。何况,文妈妈不过是个宫中的奴婢,就算她跟太皇太后再亲近,说这种话都是僭越的。 文妈妈登时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吸了一口气,说道:“哎呀,我的姑娘,我真是糊涂了,竟忘了忌讳,多谢姑娘提点。” “妈妈是对太皇太后真的用心了,我怎么能不知道呢,不过外人是不会理解您的一片苦心的,反而会找你的麻烦,妈妈,太皇太后老了,注定要去了的,而您往后的日子还要过,到底您想要个什么样的去处,可要想好了。您如果想跟哥哥团聚,就趁早跟太皇太后求了恩典,放您出去,到时候,我安排您和二哥见面。”涵因低声说道。 文妈妈长叹了一口气,眼角微微带着泪意,笑道:“姑娘,当年长公主去世,皇上大赦的时候,我本来就有机会出宫的,因为我这个文妈妈的身份也是罪臣之女没入宫中的,可是太皇太后倚重我,对我很好,我也知道,就算出去了,也只会给二公子添麻烦,后来,知道二公子被族里承认是嫡子,我就更不好去跟他相认了,这些年,咱们荥阳郡公这一支好容易恢复了些元气,不能因为我,影响家门的复兴。二公子嫡子的身份决不能让人质疑。奴婢在宫中这么多年了,所知道的也只有宫中的事,出去也不知道怎么活,我宁可在这宫中终老……姑娘就不必管我了,唐国公府现在步步凶险,一个不好就是泼天的祸事,姑娘一定要自己小心啊。” 作为一个母亲,文妈妈何尝不想跟儿子团聚,但是为了儿子的前途,她宁可委屈自己。涵因心中感叹,这样的心情,只有为人父母之后才能感受得到。 涵因的眼眶微湿,点点头,笑道:“妈妈,您知道我的,不会让自己吃亏。” 文妈妈笑道:“姑娘骨子里头太要强了。这个世上的人大多数人都不喜欢背负责任,能有人依靠,就不自己去承担,他们习惯了依靠你,就不会去心疼你、体谅你。姑娘再怎么样也是个女人啊,凡事退一步,又何必把那么多的担子压在自己身上。” 涵因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笑道:“妈妈,你知道吗,这么些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唯一的体会就是你若是想得到什么东西,就只能依靠自己。指望别人是没有用的。” 文妈妈很是迷惑,问道:“可是姑娘,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涵因笑着,却并不说话,心里在说。我所追求的,是这个世间最高的权势,是这个天下最顶端的位置,不管别人如何看待我,我都会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太皇太后这些日子时睡时醒,白天好容易退了热。到了晚间又会发起来。涵因也跟着侍疾,并不因为自己是一品诰命夫人而有所懈怠。太皇太后醒了,会跟涵因聊聊天。 这两个月。皇帝只来太皇太后这里探望过四、五次,还有两次太皇太后睡了过去,根本不知道。 这日,太皇太后睡醒了,精神不错。涵因扶着她半坐了起来,太皇太后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宫女答道:“已经巳时二刻了。” 涵因笑道:“太皇太后饿了吧。可愿意进点膳食?” 太皇太后笑道:“你这么一说,倒是觉得肚子里头有点空了。” 这些日子,太皇太后一直没有胃口,每天也就喝些米汤而已,身边伺候的人都急死了,赵妈妈见太皇太后愿意吃饭了,高兴坏了,赶忙吩咐小厨房传膳,为了伺候太皇太后,化成院有专门的小厨房,以备太皇太后随时可以享用膳食。 粥一直在用小火慢慢喂着,里面加了燕窝,熬了两个时辰,已经都化在里头了。还有几样清爽小菜佐餐,太皇太后吃了小半碗燕窝粥,又进了三四个鸡汤煮小馄饨。 似乎脸色也恢复了几分健康时的光彩。 过了一会儿,嘉宁公主来了,听说太皇太后今天好多了,还吃了东西,也高兴的不得了,进去便坐在床边撒娇:“老祖宗您总算好了,瑾儿都快担心死了。” 太皇太后笑道:“亏你这丫头孝顺,还想着我这老婆子。这样的天气,怕是别人都出去游玩了吧。” 赵妈妈一听,太皇太后这是对自己醒来,周围没有小辈们不满,刚要说话。 嘉宁公主笑道:“其弟弟妹妹们还有各位娘娘早上都来探望过了,只是您在睡着,不知道,我是惫懒惯了,起不了那么早,倒让我占了便宜,正好赶上您醒了看见我。” 太皇太后见她出言维护自己的兄弟姐妹,高兴了几分,说道:“嘉宁真是长大了,越来越有长姐的风采了。” 虽然这么说着,但随即面色又冷了下来,因为嘉宁公主提到来探望的人里头,没有皇帝,嘉宁是嫡公主,因此她把皇子皇女都放在妃子前头,但没有道理不提皇帝。她问赵妈妈:“皇上呢?” 赵妈妈可不敢说,皇帝已经又有几日没有上朝了,嫌大业殿不舒服,于是搬到了长生殿,和杜孺人整日混在一起,本来还要给杜孺人封妃,还好杜孺人知道分寸,坚辞了。据说皇帝有了杜孺人还不够,还把宫女们都编上号牌,每天抽几个宫女助兴。宫女太监之间什么不堪入目的传言都有,竟然还有人说,皇帝根本就御不了那么多女人,那些被抽中伺候皇帝的宫女,进了长生殿,都是遍体鳞伤出来的。从前,宫女被皇帝临幸都是殊荣,现在那些宫女被抽中了,都要大哭一番。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给太皇太后听的,赵妈妈只笑着说道:“应该在处理政务吧。” 太皇太后并不想知道皇帝在干什么,说道:“请皇上过来一趟,我有话跟他说。” 第六百二十五章 临终 皇帝是从床上被叫起来的,他昨天晚上喝多了酒,现在都快到了晌午,还睡得昏昏沉沉的。殿中的鎏金阳刻巫山神女会楚怀王博山炉燃着合欢香,刘公公一进屋子就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味道,皱着眉头,冲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悄悄绕过八扇丝绢面春宫屏风,到那张占了半个屋子的黄花梨透雕缠枝葡萄大榻前面,撩开蝉翼纱金线绣游龙戏凤帐子,轻手轻脚的把一个上面躺的一个宫女绑在床梆上的双手解了下来,随即目光避开,不忍心看女人光洁白皙的肌肤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鞭伤和放进她下体的器物,那女人被放下之后,眼圈登时红了,眼见就要哭出声来,小太监严厉的瞪了她一眼,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冲她使了个颜色,叫她快走,那女人便裹起上衣服,捂着嘴强忍着眼泪跑了出去。 这番响动到底惊动了里面的人,凤求凰羽缎锦被中钻出个女人脑袋,发髻歪歪散散的斜垂在一侧,自有一种慵懒妩媚的风情,眼角的一点泪痣更给她添了几分妖娆之美。 小太监见她醒了,忙陪笑道:“打扰杜孺人好眠了,太皇太后请皇上过去呢。”这个女人是皇帝的新宠,谁也不敢得罪她。 杜三姑娘挑挑眉,说道:“什么事啊?皇上昨晚没休息好,还睡着呢……”语气里的撒娇态度暗含着些许不耐烦。 小太监忙笑道:“小人可不知道。” 杜三姑娘又问道:“太皇太后病好了?” “今天精神多了。”小太监回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在外头候着吧,我伺候皇上起身便是了。”杜三姑娘撇撇嘴,她虽然是太皇太后做人情给皇帝的,但是太皇太后若是知道她诱导皇帝这样折腾,非撕碎了她不可。不过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转身。拍着皇帝,把他叫醒:“皇上,起来了,太皇太后找您呢。” 皇帝进仙居殿的时候,面沉如水,他想着是因为自己这些日子荒唐了一下,引起了太皇太后的不满了,心想,老太太一定会骂自己。真是烦死了。又想,万一太皇太后一怒之下把杜孺人送走怎么办。那个小妖精他还真是舍不得。 走到太后的卧榻前面,他也有些心虚,毕竟这些日子他实在荒唐。抬眼又看见侍立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的涵因,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那平静淡然的目光似乎一下子穿透了他的心,他不由的避开了她的目光,对太皇太后行礼:“皇祖母。您找我?” 出乎皇帝预料的是,太皇太后并没有直接责问他为什么这些日子不来问疾探病,也没有提他干的荒唐事,而是慈祥的笑道:“皇上,快坐吧。” 旁边的宫女搬来一个椅子,太皇太后却摆摆手。指着自己的床沿说道:“坐这吧,今天我们祖孙好好聊聊。” 周围的宫女、婆子都知道,太皇太后要跟皇帝私下谈谈。于是相互打了眼色,退了下去,只留皇帝在太皇太后的身边。 太皇太后握着皇帝的手,慈爱的看着皇帝:“瞧瞧,皇上最近怎么累成这个样子。脸都肿了,政务繁忙。皇上还是要保重龙体啊。” 皇帝心中有愧,说道:“祖母大病初愈,也要好好休息才是。” “嗐,我都一把年纪了,过一天算一天,不过熬日子罢了。”太皇太后笑道。 皇帝忙说:“祖母别这么说……” 太皇太后却打断他说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皇帝一阵哑然,太皇太后今天虽然精神很好,但是这些日子受到病痛的折磨,都没怎么吃好饭,脸上的皮肤都有些泄了,更显得皱纹深重,他觉得胸口堵上了一块石头那般,闷得难受,笑道:“这次您已经好了,太医说了,之后只要慢慢调养就行了。祖母千万不要操心,孙儿……孙儿会掌握好分寸……”他偷眼看着太皇太后的神色,发现太皇太后态度平和,并不是装的,微微放下心来。 “皇上在位这么多年了,亲政也有十多年了,我老婆子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所以把皇上请过来。”太皇太后看着皇帝,并没有看出皇帝心里面的纠结。 “皇祖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孙儿一定尽力办到。”皇帝忙应道。 “嗐,这件事本来不应该由我这个老婆子插嘴,毕竟后宫干预前朝之事是大忌,只是这件事放在我心里好久了,今天觉得好些了,就想跟皇上快点商量一下。皇上登位如今已经有二十五个年头了,也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虽然你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也该考虑立嗣的问题了。”太皇太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嗓子有些干,咳了起来。 皇帝赶忙倒了水,给太皇太后润嗓子。太皇太后就着皇帝的手,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些年你迟迟不立储,是因为两个嫡子都死在太子位上,你心里难受,而且对当年你父亲的事情心有余悸,当然朝堂之事你也有诸多考量。可是,储君是国本,是皇统延续的根本,要想皇权平稳的交接,太子必须熟悉政务,并且有自己的班底交接,也让各个皇子们知道尊卑之别,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都设立东宫太子朝,皇上不能等到自己大渐之时才考虑这件事情。” 皇帝听太皇太后这话,既松了一口气,又紧张了几分,想了想笑道:“孙儿并非不想立太子,只是在考虑到底立谁比较合适,也想看看他们的才能。” 太皇太后说道:“我知道,皇上对此事慎重,但也不宜拖太久,一碗水端平固然好,但也要有个限度,我看那几个孩子已经起了争执之心,将来这便是祸乱之端。你知道为什么你父亲经历那样的惨事吗?就是因为先帝最你父亲的宠爱。早早的让他开了府,还好几次夸他才思敏捷,最像自己,他难免生出骄横之心,即便他自己没有夺储之心,但是他的手下却不这么想,尤其是,你大伯子嗣艰难,没有儿子,加上太子妃、侧妃接连流产。让一些人看到了机会……结果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皇帝头一次听太皇太后亲自讲述他父亲那段争储失败的历史,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坐在床边。静静的听着。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最后那些人的谋划败露,先皇为了维护储君,不得不硬起心肠把你父亲远远发配。可是也和你大伯起了嫌隙,后来竟然父子相疑。太子被告私藏甲胄,意图谋反,先皇震怒,竟然赐死了他……哎……当时朝中已经有了议论,认为我教子不当,已经失去了母仪天下的资格。认为应该废后,但是先皇却又力保了我,不仅给你大伯上了谥号。还很快立了你三叔为太子,平息了朝中的议论。其实我对先皇还是有埋怨的,毕竟老大、老二都是我的亲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割掉那一块都疼啊……但其实。我还是最埋怨自己,作为一个母亲没能保护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受了那么多年苦,心里也藏着埋怨……” 皇帝脸上也有了泪意,说道:“孙儿不敢,孙儿知道,若不是祖母回护,我和姐姐也回不了长安。孙儿和姐姐一直感念祖母之恩。” 太皇太后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熙儿和你都是好孩子,其实我心里清楚,你叔父被我惯坏了,他根本不适合当皇帝,你们姐弟俩人接手的是个烂摊子,权臣、外戚哪个都不好惹,当年,也就是因为你们姐弟俩没有根基,才会被郑伦左右那么多年。所以皇上虽然现在春秋鼎盛,立储之事也不能再拖了,一定要让孩子们知道尊卑之序,免得以后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皇帝沉思半饷,终于说道:“皇祖母是老成谋国之言,朕知道了,下一次朝会,就跟群臣商议立太子的事情。” 太皇太后点点头:“至于太子的人选,我就不多说什么了,相信皇上心里也有数。” 皇帝却主动说道:“晋王在群臣中口碑很好,他的人品才学也是有目共睹,朕想立他,只是梁王却是长子。” 太皇太后说道:“子以母贵,王淑妃身份贵重,这是许昭仪不能比的。皇上无需犹豫。” “但若是如此说,楚王之母是郑贵妃……论贵的话……恐怕又有人有话说……”皇帝说道。 太皇太后想了想说道:“皇上可以追封王淑妃为皇后,这样就没问题了。” 其实皇帝并非犹豫,而是试探太皇太后对储位人选的态度,之前太皇太后对王淑妃并不满意,倒是对楚王养母李德妃很是亲近,不过太皇太后并非为了自己的喜好固执己见的人,况且当初抬举李德妃和楚王是为了压制王淑妃的势力,现在王淑妃已经死了,自然就没什么关系了。 皇帝见太皇太后首肯,送了一口气,笑道:“那便依祖母所言,下次朝议就将此事定下来。” 太皇太后满意的点点头。 皇帝也轻松下来,笑道:“我来的时候,见牡丹园里头花开的正好,过几日,朕便陪您去赏花。” 太皇太后笑道:“好啊,现在正是花开的漂亮的时候,洛阳的牡丹园最美,先帝也喜欢牡丹……我记得,那时候先帝还是太子,文宗皇帝给他选妃,宣了一众门第最高的女孩子到宫中赴宴,就在这牡丹园里头摆了宴席,让我们在那里一展才艺,其实人选都是内定好的,是长宁公主的女儿,我们选进去也是做侧妃的,没想到,先帝剪了那支正红色的牡丹,便插在了我头上,当时皇后娘娘的脸都变绿了,却也无可奈何……”说这些的时候,她的脸上绽放出一道光彩,有那么一刻苍老的面容似乎恢复了那种青春的颜色,随即,这道光便消失了,太皇太后的面容一下子灰败了下来,握着皇帝的手也松开了,只是脸上还保持着那抹笑容。 皇帝拍了拍太皇太后,老人却再没有反应,皇帝一下子扑在她仍有余温的身上,哭喊道:“太皇太后,您醒醒……祖母……您不要走……祖母……” 第六百二十六章 扣留 涵因竟不相信太皇太后就这么走了,这个历经四朝的老太太很少干预政事,但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稳定的力量,有她在,即便政局复杂,人们也是安心的,这也许仅仅是一种心理上的依赖,但却实实在在的发挥着作用。 如今,太皇太后崩逝,涵因心里也空落落的,毕竟当初显宗无嗣,诚王之子并非唯一的立嗣选择,显宗还有三个庶出的弟弟,其中礼王年龄也不大,且他的母妃已经去世了,并不会影响太皇太后的地位,太皇太后本可以立他为皇帝,继续做摄政皇太后,把持朝堂的权柄,兄终弟及也不存在礼法不合。当时萧氏一族的宋国公在朝堂有相当的影响力,太皇太后若做这个决定,也不会招致太多反对。 但她还是选择把当今皇帝过继给显宗继承大统,自己则很痛快的交出了权柄给了自己的儿媳显宗之皇后窦氏,想要让皇太后的外戚势力和郑伦的势力达成制衡,保证皇位的稳定,谁知道开始窦氏和郑伦为共同利益而联手,除掉共同的敌人之后,都开始各自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争斗。杨熙抓住窦太后与侍卫有染之事,大做文章,郑伦本来想要逼窦太后自尽,太皇太后为了保住皇室的威信,出面说服郑伦,隐秘其事,让她出家。 在涵因眼里,太皇太后做事虽然难免私心,但总体上来说还是为了皇家考量的,目光也比较长远。对他们姐弟也很不错了,她心里还是很感念这个老太太的。 太皇太后驾崩,皇帝辍朝十日,素服二十七天除服,朝臣素服三日,官员民间禁饮宴、婚礼一年。皇帝服丧,以日当月,素服二十七天就相当于服丧二十七个月,本来祖母逝世,礼法服丧一年,皇帝只要素服十二日即可,但皇帝认为太皇太后之恩无以为报,坚持素服二十七日。 赵妈妈、文妈妈哭的死去活来,皇帝特别降下恩典,准许她们自行选择去处。若是出宫,由官府给付养老费用,让她们后半生不发愁。赵妈妈自请为太皇太后守灵,而文妈妈则自请留在宫中,皇帝让她接替赵妈妈做正五品尚宫,管理尚宫局。 萧贵妃这些年一直在太皇太后眼皮子底下管着后宫,尚宫局都是太皇太后在控制。好容易熬到太皇太后驾崩了,本想着趁此机会安排自己的人掌握尚宫局,没想到皇帝横插一杠子,竟然管起后宫的人事任命来了。偏她就是个妃子,不是皇后,如今太皇太后死了。自己又没有儿子,想争一争也没有底气。 萧贵妃也只好忍了气,但萧贵妃的手下宫女婆子却十分不忿。觉得文妈妈去养老就好了,何必非在宫里耗着,挡了她们的路,于是下手给文妈妈使绊子,不过文妈妈从来都不是吃素的。她原先就是给太皇太后办一些见不得光的差事的,哪怕这些伎俩。不仅没让萧贵妃的人占着便宜,还趁机敲下去几个人。 因为之前就有立储的传言流出,大家都在观望,萧贵妃如今没了倚仗,就是个无根之萍,而文妈妈是皇帝指派的人,没必要得罪她。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皇帝这是在为立太子铺路,因为后宫无主,萧贵妃仅在资序上高于其他几妃,皇帝要以母贵立太子,就要追封晋王母王淑妃为皇后,萧淑妃虽然还是活人里位分最高的,但其权威必然受到挑战,再说有儿子的嫔妃底气本来就足,有没有太皇太后压着,皇帝担心立太子之后,有人心怀不满,萧贵妃弹压不住,后宫会出乱子,才出此下策的。只是这样一来,萧贵妃心里就更难受了。 他并非不想让萧贵妃不管后宫事务了,只是觉得自己一手掌控可以更稳一些,不想后院起火,而之前尚宫局都是由后妃主管,皇帝身边的宫女没有入尚宫局的传统,去了资序也不够,现在文妈妈没有了主人撑腰,更好拿捏,让她带着自己派的人,将来好接手。 涵因是太皇太后召进宫中的,此时太皇太后已经身故,她自然没有继续留下的道理,参加过太皇太后的祭礼,便向萧淑妃请求出宫,回李家在洛阳的别墅住着。 虽然萧贵妃并不清楚皇帝对涵因有什么样的情愫,但她心里隐隐的也有些感觉,总觉得太皇太后和皇帝对涵因的态度很奇怪,她下意识便不想涵因继续留在宫中,再说,想着历来封疆大吏的家眷在都城,也并不是非要一定在宫里住的,于是她便同意了涵因的要求,让她出宫回私宅。 涵因一天也不想在宫里多留,急急忙忙的收拾好行囊,第二天一早便带着儿子和女儿出宫去了。 到了宫门口,却被曹义带着人追了上来,对她陪笑道:“太皇太后格外宠爱夫人,皇上特恩,着郑国夫人及公子和姑娘继续住在化成院。” 涵因的脸一下子泛了白,皇帝还在打自己的主意,现在化成院没有了太皇太后,皇帝把自己扣在那里,岂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涵因攥了攥拳头,知道皇帝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于是说道:“妾身想要求见皇上,劳公公通传。” 曹义有些为难,不知道这位郑国夫人想要做什么,现在皇帝正在前朝,闹起来,可就不好看了,上一次,这位夫人就把皇帝弄得很难堪,再来这么一次,皇帝说不定要迁怒自己,反正皇帝是不会怪自己控制不住一个女人的。不过皇上如此看中这位夫人,自己若是不给她面子,岂不是得罪人,涵因看出他的犹豫,笑道:“公公放心,妾身不会做让公公为难的事情。” 曹公公想想,笑道:“咱家可以给夫人通传,但是皇上政务繁忙,未必有空见夫人。” “公公肯帮忙,妾身便感激不尽了。” “皇上现在在武成殿议事,请夫人随老奴到那边候着吧。”曹义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皇帝在武成殿正在和群臣商量太皇太后下葬的事情。 太皇太后的梓宫应该抬回长安与敬宗合葬的,但是那边给太皇太后准备的合葬穴渗水,将作监完不了工,况且举行典礼的大殿还在修缮,只能暂时推迟,皇帝也只好暂时留在洛阳,等到长安完工再扶灵回去。丧仪虽然麻烦,但并不是最让人头疼的问题,现在让皇帝感到懊恼的是接连不断的天灾,和愈演愈烈的民乱。 太皇太后去了,似乎天下也少了一个定海神针,七月暴雨不断,眼见着水便涨了起来,洛阳与黄河之间有邙山相隔,怎么也不会受到影响,顶多洛水上涨有些困扰,但是自开封以下的地区就惨了,黄河泛滥,冲毁的田地、村庄不计其数。 到处都是逃荒的流民,他们想要到洛阳,却被官府驱赶,只好转而往东走,不少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贼人趁机招揽人手,发展壮大,河北、山东一带的动荡终于蔓延到中原了。陈成剿匪愈发觉得捉襟见肘,请求皇帝再调兵给他,但是现在高句丽见中原不稳,也一副蠢蠢欲动的架势,辽东守军也在管朝廷要兵要粮,更别说拨出来支援陈成平乱了。 而皇帝也不肯把保护自己的二十万天武军调出去,他怕这样一来洛阳也会乱起来,于是,他只好下诏,允许陈成招收流民为兵,但是军粮也要靠自己来征。 士兵没得吃就只能靠抢,陈成的队伍已经算军纪严整的了,照样也免不了这种事情,更不用说那些州县的府兵,根本不管那套,借剿匪之名大肆抢劫乡里,不服从就安上通敌的罪名,搅得乡间不得安宁,结果百姓们看到官军比看到山匪还要怕。 要给太皇太后举办丧仪,又要出钱赈灾,好容易收支平衡了的户部,眼见着就又要多一笔亏空。皇帝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心里很是愤恨,他百思不得其解,郑伦和长公主在的时候也有天灾,国家各项开支也并没有比如今少多少,为什么他们都能做到国库丰盈,而自己却做不到呢。他们都是从国库往自己的小金库捞钱,自己偏偏每次都要贴钱。 皇帝揉揉发展的脑袋,最终同意从内库拿出五十万两,救灾救济流民,不过他也早设好了条件,等今年夏税,国库把这笔款项还给内库。一想到钱,皇帝便愤怒不已,李湛竟敢有那么大的胃口,吞掉那么大一笔钱,然而现在自己却拿他毫无办法。 皇帝不无恶意的想,李湛敢这么对自己,干脆自己把涵因上了,看他敢不敢真反……他正想得高兴,忽然听见王通说道:“那臣等就按照皇上的意思拟诏了。” 皇上点点头说道:“嗯,就这样,你们都退下吧。” 待群臣退走,曹公公才走上来说道:“皇上,郑国夫人求见,不过您该去翰林院参加讲习了,您看……” 皇帝眼睛亮了一下,嘴角止不住的笑意,说道:“快宣郑国夫人觐见,翰林院那边叫他们先候着吧。” 第六百二十七章 安置 皇帝坐在高高龙椅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跪拜在地上的涵因,那眼神仿佛在说,看最终还不是落到朕手里。 “太皇太后素来喜欢你,让你住在化成院,也是为了让你一尽哀思,你又何必推辞。”皇帝笑道。 涵因大胆的抬起头,直视皇帝的脸,不知道是殿中光线昏暗,还是皇帝脸色就是如此,总觉得皇帝比上次见到脸色更加发黄了,涵因早就听说皇帝喜欢服食丹药,心里难免恶意的想,赶紧吃死算了。 不过此时她却规规矩矩的答道:“太皇太后生前最重礼法,此事于礼不合,妾身有幸蒙此殊荣,却知兹事体大,虽死不敢领受。” 皇帝笑吟吟的看着涵因:“你怕了?” “妾身怕有小人作祟,传出流言,损害皇家声誉,引起君臣不和。”涵因说道。 皇帝站起身来,走到涵因跟前,低头俯视跪着的涵因,说道:“你对朕还来这一套,一边冠冕堂皇拒绝,一边用李湛威胁朕,难道朕怕他吗?” “皇上自然不怕,只是皇上要做明君,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叫人传出不好的话吧。”涵因说道。 “明君?明君!哼,朕就是当了昏君又怎样!”皇帝一只手伸向涵因的下巴。 涵因一下子站了起来,往后退两步,伸手拔下了头上的镶红宝石蝶戏牡丹金簪,抵住自己的咽喉。 皇帝冷笑道:“你又来这一套,上次你就以死相胁,你以为朕会怕吗……” 话还没说完,涵因毫不犹豫的就把自己的脖子划破了,血一下子流了出来,光洁莹润的皮肤趁着红色的血,有一种说不出的妖艳之美。 皇帝从小是懦弱的个性。除掉长公主之后觉得自己可以驾驭一切了,但见到这种不要命的架势,骨子里头的怯懦之气就又浮了上来,忙说道:“行了行了,朕知道了,以后不会逼迫你了,朕错了还不行吗?开个玩笑就要死要活的……真是……”皇帝一下子就蔫了下来,他看到这种情况就下意识的慌乱起来,不知道怎么处理。 “妾身不懂得玩笑,妾身说的话有一算一。原先对皇上说过会以死明志,绝不是说说而已。”涵因冷笑道。她自然没打算死,她她太清楚皇帝的个性了。就是这种欺软怕硬的。她自己本人并不鄙视以色事人、委曲求全这种事情,也不会故作清高,但是如果屈就了皇帝,那么她会觉得自己上辈子是个笑话,皇帝背叛了上辈子的她。还妄图通过侵犯这辈子的她来满足自己的征服欲,想的美,这辈子、下辈子,你杨煦这样的人也别妄图控制我。 皇帝手忙脚乱的从身上掏出一块帕子,递给涵因,说道:“你看你。何必呢,要不……你先包一下。” 涵因并没有接那块帕子,只是拿出自己的帕子。按住伤口。 皇帝挫败的坐在御座台基的楼梯上,抱怨道:“上上次你要跳楼,上次你要把朕给烧死,这次你又用簪子戳自己,你的性子怎么就那么烈呢。” “皇上要逼死我。不如我自己死,如了您的意。”涵因冷笑道。 “你这话说的。朕原先是想让你入宫的,但是……”皇帝又不好说当时的心思了,当时刘锦想把涵因搞进宫里,但却是别有用心,皇帝当时怀疑涵因跟刘锦是一伙人,现在又怎么好把这话说出口。 “皇上,妾身已是李家妇,让我做这种事情,不如赏我三尺白绫。”涵因冷声说道。 “行了,朕知道了,以后不会主动碰你了,不过,那你也不能走,李湛是封疆大吏,妻儿是要做人质的。你应该知道吧。”皇帝站起身来,掸平那身龙袍。 涵因说道:“也都只是在都城而已,难道皇上还怕我跑掉?” “别以为我不知道,唐国公府全家都跑到武功去了。李湛最近也很可疑。不过朕还是信任他,他告郭怀安通敌,朕就让他把郭怀安杀了。”皇帝说道,他明明是心怀顾忌,不敢动李湛,现在倒是说的大义凛然的。 涵因心想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糊弄人,笑道:“皇上既然信任唐国公,就应该知道唐国公一家都对皇上忠心耿耿,太夫人去武功是因为地震之后屋子需要修缮,武功的别馆也是在京兆府管辖之内。”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你不想留在宫中也行,这样吧,朕派人把唐国公府一家都接来。”皇帝观察着涵因的神色。 涵因说道:“皇上的恩典,我家太夫人知道了,一定感恩不尽。”涵因瞥了一眼皇帝探究的神色,这算是试探吗,若是自己对皇帝这个提议慌忙拒绝,那么岂不是正说明唐国公府有鬼,李湛有谋反之心,想要转移走家人吗。所以她要表现出坦荡的样子。 果然皇帝的眼神在她脸上逡巡几圈,又说道:“算了,反正再过些日子就要回长安安葬太皇太后了,你家太夫人既然身体不好,就不要过来了。不过你还是要留在宫里。你放心,朕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就可以陪着德妃一起住。” 涵因知道皇帝是绝对不肯轻易放她走的,现在已经退了一步,她也只好接受。 皇帝没有等她同意,拍拍手,把太监叫进来,说道:“郑国夫人受伤了,送到李德妃那里去养伤。” 小太监们自然是什么都不敢问,弓着身子对涵因摆了个“请”的姿势,涵因出了武成殿,带上两个孩子,去了德妃那里。 德妃看见她也很惊讶,昨天涵因就已经跟德妃到过别的,结果她又被送到了这里。德妃见她脖颈上有一道伤口,已经结痂了,唬得够呛,说道:“快坐下让我看看。怎么弄成这样?” 涵因笑道:“跟皇上请辞,不小心弄伤了自己。” 李德妃诧异的看了涵因一眼,知道有些事情她不会多说,自己也并不多问,像她这样的无宠嫔妃,心里有数就行了,宫里的事情弄得太清楚反而没好处,只要安然度日即可,她转过头叫宫女打水,来伺候涵因梳洗,清理好伤口之后,有寻出药膏来,给涵因涂抹,笑道:“从前住在这儿的两个男孩子,猴儿似的乱跑,宫人们一个不小心,他们就摔了碰了的,我这还有些药膏,先敷上,待会儿太医来再给你好好瞧瞧。” 涵因说道:“不必叫什么太医了,不过是些小伤,就涂这个药便是了。” 德妃点点头,又说道:“我现在一个人住这个地方,总觉得冷清,你和孩子来了正好,陪我说说话。”李令绮封了昭仪,早自己独领一宫了,令熙和令弘被接出宫,楚王到宫外开府,李德妃的身边又冷清了下来。虽然对涵因留在宫里这件事心中生疑,但是令熙和令弘能跟着一起过来,她还是很高兴的。 “令熙和令弘也很想念娘娘,舍不得走呢。”涵因清理完了,叫奶娘把两个孩子带进来。他们这些年受德妃的照顾,跟德妃甚至比跟涵因更亲近几分,令熙一进屋子便跑到德妃身边,甚至连请安都顾不上了,令弘还是一副老成样子,不过眉眼中都透着笑意。 涵因笑道:“跟他们说要在这叨扰娘娘几天,高兴得连正形都没有了。还不快行礼。”虽然知道这种事难以避免,但是心里还是微微觉得别扭。 两个小家伙听母亲的话,要给德妃行礼,德妃一把把两个孩子拉到怀里,笑道:“行了,都是自家人,哪来那么多规矩。来了就好,哎呀,还要给你们安排住处呢,瞧我,一高兴就忘了。他们原先住哪,现在就还住哪吧” 旁边的宫女说道:“娘娘,之前公子和姑娘都住在西边的暖阁,夫人在太皇太后的化成院住的是配殿,您看……” 李德妃看了一眼涵因,有些为难的说道:“之前他们都住在那边……” 涵因笑道:“没关系,他们在化成院也跟我住惯了配殿,哪有那么挑剔呢。”她看的出李德妃对两个孩子喜爱得甚至下意识的排斥自己这个母亲。别的倒也算了,这件事她可不会退让,她已经损失了那么多年照顾熙儿弘儿的机会,她以后不会让给谁。李德妃的这种态度,让她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李德妃勉强一笑,说道:“那也好,就把配殿收拾出来好了,反正现在也没有人。” 宫女应了一声,去收拾东西了。 李令熙叽叽喳喳的对德妃说这说那的,德妃也开心不已,很是耐心的听着。涵因微微有些挫败感,不过令弘很快打断了她的思路,打了个哈欠,对她说道:“母亲,我困了,我要去睡觉。”涵因方想起为了早点出宫,一大早就让孩子们起来的事情,说道:“是了,昨天晚上你们都没睡好,现在搬过来了,先去补个眠吧。” 德妃听涵因这样说,对令熙说道:“熙儿困不困要不要睡一觉。” 令熙刚才说的兴奋,其实也早累了,听见令弘打哈欠,自己也开始打了起来,说道:“嗯,困了。” 涵因问一旁的小宫女:“那边能住下了吗?” 宫女点头笑道:“一直没断过打扫,被褥也是按时换新的,随时可以住。” 涵因笑着对德妃说道:“那我就带孩子们去休息了,先不打扰德妃娘娘了。” 把怀里的两个孩子交给涵因,摸摸他们的脑袋,说道:“好了,快去休息吧。” 第六百二十八章 不满 皇帝面对越来越恶化的形势感觉越来越无力控制,他深知,王通因为加税一件事受到一部分人的抵制,而且他也并不像之前几位宰相那样有那么深厚的人脉基础,对朝堂的掌控力始终不够。 皇帝已经对王通失去了耐心,事实证明,王通当了宰相之后,国家对地方的控制力越来越弱,他需要老臣来稳定住朝堂,压服地方势力。于是他想到了靖国公崔濯和李明哲。虽然崔家有崔澄在宰辅位置上,但崔澄从前一直是在朝中从事闲散文职,年资不低,却没有什么处理实际事务的经验,威望也不够,现在一切都是唯王通马首是瞻,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是把崔濯、李明哲调回来,皇帝又怕影响王通的权威,那样的话,又会影响晋王接掌太子之位。想来想去,他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立太子后,再让崔濯、李明哲来担任太子太傅、太子太师。虽然他们之前并非一条心思,但是一旦立了太子,名分已定,他们新从外面调回来,也不敢贸贸然支持别的皇子挑战储位。再说,这两人是清正自居纯臣,成了太子太傅、太子太师更不可能起歪心思。 不过,这还是个初步的想法,皇帝还要细细的谋划。这些日子,为了考虑如何办这件事,他可以说是殚精竭虑,连最喜欢的长生殿都不去了。杜三姑娘给曹义使了不少钱,让他在皇上面前提自己。曹义伺候皇帝的时候故意掉了一块玉在地上,那是皇上送给杜三姑娘的,皇帝也明白这个意思,指着曹义笑骂道:“你这奴才,如今也敢在朕面前弄鬼。” 曹义比之前灵巧许多,陪笑道:“皇上。您就当体恤奴才了。奴才被那杜孺人缠的没办法……” 皇帝还是很喜欢杜三姑娘这点争宠的小心思的,笑道:“朕知道了。”之后,便去了长生殿。 杜三姑娘正在一个人喝闷酒,见了皇帝,眼圈都红了:“妾身以为皇上已经忘了妾身了。”话说得五分可怜,三分哀怨,两分撒娇配上那略带憔悴的美颜,看得人心生怜惜。 皇帝忙哄道:“怎么会呢,朕最近太忙了,后宫都顾不上去。并非存心冷落了你……朕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我的篍儿啊。” 杜三姑娘忙拿帕子拭掉眼角的泪,对皇帝心疼的说道:“皇上就算把妾身忘在脑后,也要保重龙体。您整日为了国事操劳,妾身看在眼里,疼在欣赏。” 皇帝被她的话打动,笑道:“朕知道你是真的心疼朕,等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 杜三姑娘撒娇道:“天下太平。皇上何必这么辛苦……” 皇帝想的这些事情,并没有让人知道,一直在一个人盘算,并没有找人商量,憋在肚子里憋的难受,杜篍善解人意。让他有了倾吐一番的*,于是说道:“朕现在要办几件大事,一是等太皇太后下葬时候要立储。二是把靖国公李明哲这帮子老家伙调回来,等这几件事办妥了,人心安定下来,朕就可以为你好好打算打算了。朕知道你不肯接受后宫位分是为朕考虑,现在太子未定。人心浮动,他们一个个都盯着朕。变着法子给朕出难题,这个时候的确不好抬举你。等这些事定了,他们也就不会唧唧歪歪这些事了,朕会好好补偿你。” 杜三姑娘抿嘴一笑:“妾身什么都不要,只要陪在皇上身边。” “你稍微忍耐,朕不会亏待你的。至少九嫔之位,朕会给你留着……”皇帝笑道。 “可别……我哪敢作这种痴心妄想,压过皇子的母妃……将来皇上封了太子,叫我如何自处?还有,王充容是王相之女,身份贵重,还生了儿子,妾身之父是罪臣,又是吴王府来的,若是跟她齐平,王相能高兴么,妾身可不愿意得罪当朝宰相。”杜三姑娘慌忙推却。心里却在想,最高只许到九嫔,那空着的四妃位置又留给谁呢。 皇帝“哈哈”一笑:“你别怕,朕都会安排好的,朕到时候会立晋王为太子,王相这点上满意了,就不会在后宫问题上跟朕争执了。” 杜三姑娘手揉着帕子,咬着嘴唇一副为难的样子:“皇上,您还是别为了妾身让王相心里不痛快,说句僭越的话,若是妾身在皇上之前去了也罢了,若是……哎……到时候还不是任人宰割……我这样的身份,现在独占着皇上的宠爱,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恨的牙痒痒了,皇上若是抬举我,岂不是……” 皇帝笑道:“朕明白你什么意思,你年轻,怕朕百年之后,会受人欺负……” “妾身惶恐,皇上恕罪,皇上春秋鼎盛,妾身却说这个……”杜三姑娘诚惶诚恐的说道。 皇帝把她搂进怀里,笑道:“傻丫头,你为了朕活得战战兢兢的,朕岂会不知道,你的担心有道理,不过朕也已经打算好了,朕要把靖国公调回来,再看看情况把李明哲调回来,朝堂毕竟不能一家独大的,有他们在,王通也不敢为所欲为。” 杜三姑娘不由张大了眼睛,皇帝看她的表情说道:“怎么?” 杜三姑娘忙回过神来,露出一个天真单纯的感动表情:“皇上为了臣妾竟要把罪臣赦回京来……皇上,您对妾身真好……” 皇帝“呵呵”笑着:“傻丫头……”皇帝被这个纯真的单线思维搞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承认也不好,否认也不好,只好在那含混说道:“总之这两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知道了吗……” 杜三姑娘赶忙点点头,保证道:“皇上放心,妾身绝不向外人透露半句。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皇帝打断了她的誓言,说道:“朕信你。”皇帝并不觉得杜三姑娘能把消息传给谁,再说这件事就算让王通知道了也没关系,反正他早晚也是要知道的。毕竟,立了晋王之后,他就成了真正的外戚了,他也应该懂得避嫌。 再说,等到那两人回来,就要考虑对李湛动手了,崔濯门生遍天下,只要他在,五姓士子皆会以他为首,武威那边以陇西李氏为大,只要崔澄压得住陇西李氏,李湛在武威就失去了一半的根基。他想起李湛就觉得生气,本来西北也不过是疥癣之痒,李湛去了,痒没了,却成了肘腋之患了。不管怎么样,李湛这个人必须要除掉……而且,还能名正言顺的把涵因据为己有……皇帝盘算着,二品的九嫔之位给杜篍,一品妃位就给涵因,也不算委屈了她这个一品国夫人…… 皇帝有些后悔自己答应她不主动去找她,但君无戏言,他又不想在她眼里是个言而无信之人,更怕逼急了她,她那烈性子,真闹出人命来。想想再忍最多一年,把太皇太后安葬好,把太子之事安排好,把李湛弄下去,她就别想再逃出自己的手心。可越是这么想,越是心里痒痒。 皇帝收到将作监的奏折,说入夏一来,关中一带连日大雨,皇陵修建的速度也变慢很多,还有地方坍塌,恐怕要再拖延些时日了,皇帝大发脾气,他觉得自己一刻都等不及了,下诏再征发民伕,不论如何都要尽快把皇陵修好。关中民众愈发怨声载道,不过此时,皇帝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他也愈发关心即位皇子的功课,尤其是晋王,毕竟是他心目中继承人的人选,对他的要求愈发严格了起来。然而晋王这些日子不知道怎么搞的,总是心不在焉的,皇帝提问屡屡回答不好,皇帝心里烦躁,不由多冲着他发了几回火。晋王十分郁闷。来洛阳之后,几位皇子都带着家眷住在宫里,晋王也不方便找王通商量此事。 这时,晋王的一个婢妾怀孕了,本来这是好事,皇家子嗣,不论母亲尊卑,总是越丰盈越好。然而,皇帝知道之后,却大发雷霆,因为这个婢妾怀孕差不多一个半月左右,恰好是在太皇太后去世前后,服丧期间还玩女人,这是大不孝。 本来,太医含混一点,写个两月或者两月半,谁也不会追究,但是吴王的后院也很微妙,王妃和侧妃都没有怀孕,偏一个卑贱的奴婢怀了孕,叫这些贵妇人们多心烦,不用贵妇人们亲自吩咐,只消一个婆子跟太医说:“照实写。”这件事便漏了出来。 一般来说,这种事自家悄悄处置了也便罢了,但盯着晋王的可不止一家,这件事很快就流传了出来。皇帝也很快听说了,大发雷霆,直接下令将那女人杀死。 晋王肯定的说自己是在太皇太后驾崩之前幸的这个丫头,后来就老老实实的服丧,但是因为是临时起意的婢妾,也没有让人记下来。现在也没有证据。 皇帝是以皇太子的标准要求他,生怕这件事情被人拿出来做文章,不希望他的太子之位被人质疑,何况,他为太子之后,皇家长嗣自然最好是嫡出,尤其是像他这样庶子上位的太子,嫡长子就更为重要。 然而皇帝却并没有跟儿子解释自己的用意,这让晋王愈发惶恐,他认为皇帝已经不再信任他,想要找借口,让他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说不定之后还会要了自己的命。 这些日子,他每天从噩梦中惊醒,不是梦见皇帝杀了他,就是梦见梁王登上太子位,在他面前狞笑,他坐在黑暗中,冷汗直流。这天白天,因为他的文章散乱没有见底,皇帝愈发不满,当着兄弟的面就劈头盖脸的呵斥了起来,晋王跪在地上,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第六百二十九章 谋反 八月十五,因为太皇太后驾崩,宫中没有举办宴会,皇帝决定到上阳宫主殿观风殿旁边的丽景台赏月,也表达自己对祖母的哀思。丽景台是个达数丈的高台。从这里抬头远眺可以欣赏洛水的美景,低头俯瞰则可以将整个城池尽收眼底。 天边是皎洁的明月,脚下是洛阳城明灭的灯火,站在数丈高的高台之上,只听得到风的声音,仿佛世间的一切繁华都在眼前,但却与此无关。 今天皇帝并没有召大臣、命妇入宫,跟从的人也只是皇室的成员,因此也没有分男女。涵因本来不想去的,但皇帝特别说了,她属于自家亲戚之列,允许伴驾。涵因不得已也只好接受这份“殊荣”跟着去了。 因这些日子不适合作乐,没有乐舞,也没有安排玩乐的项目,这次赏月气氛很是沉闷,连作应制诗都破费思量,众人写的诗全是以月寄托自己的对太皇太后哀思的。皇帝自己看着也颇为扫兴,想了想也找不出什么想要说的,于是也只好说些应景的话:“皇祖母在天有灵,看见曾孙、孙女们都如此孝顺,一定很是欣慰。”皇帝看着头上那轮月亮,也不禁心生感慨,又说道:“我们也不能辜负他老人家的心意。大家今天尽管尽兴,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在天上看着,心里也高兴。” 众人皆称是,端起酒杯祝皇帝万寿无疆。 皇帝自己也怕冷场,眼睛四处看着,想想自己该说什么。他看到晋王的座位上空了,问道:“晋王哪去了?” 曹义忙对皇帝说道:“刚才说喝多了酒,头有些晕,说是去外面散散。” 皇帝眼中露出一抹不悦,冷笑道:“他倒不论什么时候。都能喝的痛快。” 曹义心想您可是刚刚说完让大家尽兴,不过他可不敢让皇帝看出自己的想法,忙低下头,躬身在一旁什么都不敢说。 好在,皇帝并没有发作,而是继续看着下面坐着的一众子女,见嘉宁公主心不在焉的四下乱看,连旁边的楚王跟她说话,都不怎么搭理,唤着女儿的闺名。笑问道:“瑾儿,怎么了?” 嘉宁公主听见皇帝叫她,才回过身来。脸微微发红,笑道:“父皇,儿臣没事。” 皇帝见她一个人坐着,问道:“驸马呢,怎么没随你一起?” 嘉宁公主笑道:“父皇。您忘了,高煜可是禁军的将军,负责外面的护卫,再过一会儿,该换班了,等副将接了班。他就过来了。” 皇帝恍然,说道:“嗯,着实辛苦他了。”又指着女儿笑道:“怨不得你左顾右盼的呢。原来是在盼着自己的郎君快点来。”大家都笑了起来,压抑的气氛也缓解不少。 嘉宁红着脸撅嘴说道:“高煜是在为父皇尽忠值守,您竟然笑话他。”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他是大大的忠臣。朕要好好褒奖他一番,你说。想要什么赏赐?” 嘉宁公主一笑:“这是他的本分,赏赐就不必了,请父皇念他没有功劳有苦劳,赐他一杯酒便是了。”嘉宁公主脾气骄纵但是讨喜的原因,就是她提的都是一些让自己脸上有光彩,又不让人为难的要求。 皇帝也很高兴,满口答应。过了一会儿,高煜过来了,还穿着武官服色,给皇帝行礼。皇帝很满意自己的女婿,笑道:“今天是中秋,你还要操劳执勤,朕赐你一杯御酒,算是犒劳你了。” 高煜的头深深磕下去,却没有接太监端来的酒,而是说道:“多谢皇上赐酒,臣有个不情之请。” 皇帝问道:“说吧,你还想要什么?” 高煜说道:“今天执勤的将士们也是为国尽忠,没和家人团圆,臣请皇上也赐他们御酒。” 皇帝愈发对这个女婿满意,笑道:“说的不错,将士们都辛苦了,都叫他们进来,朕要赐他们酒。你们另外准备酒送到禁军衙门去,今天执勤的不能过来,等他们回去再领赏吧。”皇帝考虑得颇为体贴。 “谢皇上恩典!”皇帝赐酒是天大的荣耀,虽然这些禁军士卒每天守卫皇宫,而且一个个都是官家子弟,也并没有什么机会获得这样的荣光。高煜给他们要来这样的赏赐,他们也很高兴。 换班下来的禁军士兵排好队,走到丽景台前的空场,全体下跪,皇帝从最高处走下来两层,对这些士兵勉励了一番,之后便赐酒,士兵们将酒一饮而尽,山呼万岁。 上阳宫仍然是在皇家内苑之中,保护皇帝的卫队只有三百名,但他们的喊声很有力量,经过宫院磨得平滑如镜的青石条地面的反射,回声交叠,更显得有气势。 忽然,外面乱了起来,声音很是嘈杂,大家都不明所以,有人在丽景台上,往下俯瞰,指着下面不远处一队蜿蜒的火光,说道:“那是谁来了?”并不止这一处,观风殿四个宫门外全都出现了手持火把的人。 眼见着,那队火把到了宫门前,守门的偏将喝道:“停下,你们是什么人。” 迎接他的并不是通过的鱼符、令牌,而是一把冰冷的剑,在他背后将他刺倒,偏将回过头,难以相信下手的竟然是自己的上司——接替高煜执勤的副将赵谦。 赵谦将剑插回鞘内,对来人一拱手:“晋王殿下。皇上就在里面。” 晋王点点头,回身对身后的士兵说道:“梁王伙同驸马高煜挟持了皇上,我们现在就是要去救皇上。皇上为人所迫,已经不得自主,一切都听本王的号令,明白了吗。” 士兵们应诺:“是!晋王千岁!” 晋王高呼道:“给我往里冲!” 里面的人还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只见一个太监爹爹撞撞的跑了进啦,大喊道:“晋王反了!晋王反了!外面都是兵。”他的声音尖细,划破了幽深的夜空。 所有人都一下子愣在了那里。涵因率先回过神来,大声对一旁的刘公公说道:“公公,是谋反,赶紧护驾!” 刘公公一下子回过神来。立即提起内力,冲了出去,从数丈的高台之上翻身而下,落到了皇帝站的那一层,对高煜喊道:“高煜,是谋反,快护驾!” 这时,外面的士兵已经有几个人,冲了进来,高煜也反应了过来。喊道:“退到楼前!排好阵型!保护皇上!” 士兵们还没有脱掉巡逻时候的甲胄,听见将军的命令,忙跑到丽景台建筑的台基之上。挡住入口。 高煜忙调动人手,一部分进到里面,堵住大门,另一些在外面挡住进攻。 这时,晋王带来的军队已经尽数冲破了大门。密密麻麻的占满了宫院,看不清有多少人。火把明晃晃的照亮整个宫院,跳跃的火焰,将晋王那张俊美的脸,映得有些曲扭。 皇帝气急,怒喝道:“你这个不肖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晋王却不答,对士兵们喊道:“梁王、高煜谋逆!挟持了皇上,我们要救驾!” 士兵们跟着一起高喊道:“救驾!救驾!”声音将皇帝的叫喊淹没。晋王手一挥:“前进!” 赵谦呼喝着:“立下救驾大功,人人都有重赏!” 于是那些士兵高喊着:“救驾!救驾!”往前冲去。 而高煜则大喊:“晋王谋逆!护驾!” 整个禁军系统,分为南衙和北衙,南衙负责平时宫中的护卫工作,而北衙则是驻军宫外。防止意外事件发生。 南衙禁军一共有两万人,跟着来洛阳的有一万五千人。除了平时护卫皇帝和各位皇子、皇女的仪仗,还有一万多人守卫皇宫各处,上阳宫有四千人的守卫力量,平时分为三班轮替,每一班有一千多人。 下面一片大乱,皇帝用力喊话,却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他的嗓子都已经嘶哑了,却毫无作用,眼见着守在门外的士兵越来越少了。 刘公公见状说了声:“皇上恕罪。”干脆将皇帝扛在肩上,回到了丽景台最顶层。 他把皇帝放下,对皇帝说道:“老奴拼死护卫皇上。”说着就要下去跟下面的将士们一起战斗。 皇帝已经被眼前的状况惊的不知如何是好,涕泪横流,哭道:“刘公公……” 吴王上前一步,对皇帝说道:“刘公公双拳难敌四手,我看下面的士兵还能支撑一会儿,请皇上让刘公公突围,持虎符调兵平乱。” 皇帝回过神来,站起身,上前两步握住吴王的手,说道:“皇叔说的对,北衙禁军就在宫外,调他们来平乱。” 吴王说道:“这次作乱的就是禁军,万一他们也……皇上,要调天武军过来才行啊!” 皇帝猛然的点头,说道:“没错,朕不能信任他们了,要是他们也反了,朕就死定了!天武军!调天武军进来!” 涵因深深看了一眼吴王,忽然出声:“天武军在城外,调过来就来不及了。皇上,晋王一直住在宫中,洛阳人生地不熟,谋反准备不会太充分,能调来的兵应该也是禁军,人数不会太多,禁军出身官家子弟,除非受到蒙蔽,否则不会跟从造反。而且,禁军实战有限,他们打不起硬仗,古话说,擒贼先擒王,刘公公若能斩杀他们的大将,他们必会动摇,到时候,再让皇上申明晋王的罪状,他们只要放下武器就不会获罪,也绝不牵连家里,他们就不会跟从造反了。”她的声音冷静。 刘公公看了涵因一眼,有看了看已经吓得不知所措的皇帝,说道:“老奴先去杀掉他们领头的,若是不行再去搬救兵。” 第六百三十章 平息 刘公公说完话,纵身一跃,从高台跳下,涵因对几个皇子说道:“搀着皇上到下面,这里喊话听不见。” 梁王慌忙摇头:“不行,皇上怎么能去下面,万一他们攻上来……这……太危险了,不能去!” 涵因看着皇帝,说道:“皇上,叛军攻上来,你就算再站高两层也不会安全,一定要跟刘公公配合,把他们震慑住!不成功则成仁,断没有回头的道理!”她的语气果断,带着强烈的感染力。 皇帝垂着的头,猛然抬起,看着涵因的眼神又惊又喜,手不自觉的伸向她,眼中也闪出泪光,口中念念有词:“姐姐……是你吗……姐姐……”皇帝说的含含糊糊的,别人也听不清他说什么。 涵因见状,冲着几位皇子说道:“殿下,现在就扶着皇上下去!” 楚王忙走上来搀着皇上,吩咐左右:“走!晋王谋逆,枉为人臣人子,难道还怕他不成。”便带着皇帝下了楼梯。梁王见别人当面反驳他,而且自己的弟弟竟然对他这个大哥的意见毫无尊重,脸涨的通红,偏这会儿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下面的战斗吸引,也没有人理他,见大家都跟着皇帝下去了,只好灰溜溜的跟在后头。 刘公公已经在下面跟他们打了起来,场面很是混乱,虽然他武功高强,但是那些士兵拿着长枪,没完没了的往上冲,他个人的力量并不能改变大势。终于,他看见领队的赵谦,正在鼓舞士兵往上冲,他躲开冲自己捅过来的长枪,几步跃到赵谦面前,一掌打在他的胸口。胸前厚厚的铁甲竟然凹了进去,赵谦一口血喷了出来,周围的士兵大惊,围拢上来,刘公公从旁边士兵那里抢了一把刀,一下子把赵谦的脑袋砍了下来,他纵身跃上丽景台的第二层,提着赵谦的脑袋高叫道:“首贼已经伏诛,尔等还不快投降。” 他的嗓音尖细高亢而中气十足,一下子盖住了院中的嘈杂。晋王一方的士兵听见之后大乱,攻势也缓下来,场面渐渐安静了下来。涵因对皇上说道:“皇上刘公公已经诛杀了首恶。您赶紧对下面的叛军说几句。” 皇帝仍然愣愣的,问道:“姐姐,朕……朕该说什么。” 涵因瞧他一眼,说道:“我说一句,你说一句。大声点!” 皇帝点点头。 涵因说道:“下面的反贼听着!……” 皇帝跟着涵因。她说什么,他就重复什么:“下面的反贼听着,首贼已经伏诛,晋王谋逆,是不忠不孝之人,你们还要跟着他后面吗?天武军大军很快就到。你们放下武器,朕既往不咎,如果负隅顽抗。全家按谋反罪论处!” 涵因又对曹义说道:“曹公公,你大声喊,‘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曹公公于是扯着脖子大汉:“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在两方拼杀的过程中。太复杂的话不容易传达清晰己方的意图,这时候。就要用最简单直白的言语让对望明白自己的处境,皇帝喊话,只代表一个态度,而让曹公公喊出来,是让对方尽快做出选择。 下面自己方的士兵也跟着呼喝起来:“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三百命护卫皇帝的禁军齐声高呼,气势愈发高涨起来。 叛军见自己的大将被杀,又听皇帝亲口宣称晋王是反贼,再也无心作战,纷纷放下武器。晋王大声呼喝自己的士兵不要放弃,但是声音早就被三百人齐声高呼所掩盖。他手中握着剑,傻傻的看着自己这边的将士们将武器扔在地上,高煜带着人向自己冲过来。 高煜冲晋王大喝道:“晋王,您的图谋已经失败了,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晋王知道大势已去,看着高台上的皇帝,高呼:“父皇舍弃我,天亦不佑我!”拔出剑来,自刎而死,高煜远远的看见晋王不对,但也拦之不及了。 涵因听见他这句呼喊,低下头若有所思。 高煜忙率士卒将缴下叛军的武器,把他们捆起来。过了一会儿,听说了上阳宫出事的北衙禁军赶到了,向皇帝谢罪,救驾来迟。之后把皇帝护送回紫微宫的大业殿。 皇帝沉着脸,听着高煜的汇报:“参与叛乱的士兵总共有一千五百人,其中一千二百人是南衙禁军,直属副将赵谦麾下,另外三百人是东宫甲士,他们说受了晋王和赵谦的蒙蔽,以为皇上被梁王挟持,所以赶来救驾。晋王自杀,赵谦伏诛……臣身为禁卫将军,有失察之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冷笑道:“都想让朕死啊……”忽然又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朕到底有那点对不起他,给他请最好的老师,让他开府,还想让他接任太子,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竟然反朕!起兵谋反啊!竟然想要杀了朕!” 高煜见皇帝的表情狰狞,不敢再看,深深把头低下。 “给朕查,到底谁参与了这件事!通通给朕查出来!”皇帝大声叫道。 今天八月十五,衙门放假,王通今天却根本没有休息,在书房处理公事,累的懒得赏月,略吃了一口酒便回房歇下了,正睡着觉,忽然宫中传来消息,他披着衣服起来,刚想呵斥管家大半夜乱闯内院,却听见管家喊:“老爷,出事了,晋王谋反,已经伏诛了。” 他一只脚汲着鞋,另一只脚光着就下了地,不等守在外间的丫鬟,自己就跑了出去,“嚯”的一下,把门打开,喝问道:“你在说什么呢?” “晋王谋反,伙同赵谦围攻皇上赏月的丽景台,现在叛军已经尽数拿下,赵谦伏诛,晋王已经自杀了……”管家说道。 “晋王……谋反?……自杀?”王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一晃,差点跌倒。管家忙扶住王通:“老爷您慢点。” 王通声音中带着颤音,握住管家的手,有问道:“你说的是晋王?” 管家担心的看着自己的老爷,扶着他走进屋子,让他坐下,方缓缓点点头:“传信的人就在外头,您要不见一见。” 王通说道:“快,让他进来说话……哦,让他到客厅,我去亲自问他……”说着又要起身。管家忙拦着,冲外头喊丫鬟,对他笑道:“老爷先更衣吧。” 王通入宫见到皇帝的时候。皇帝已经恢复了精神,坐在大业殿之中,几位皇子、高煜、刘公公、天武军护军都尉李顺全,天武军将军段云山,北衙禁卫的几个将领。还有今日在各衙门值守的官员都已经到了,一个个表情严肃的吓人。 王通一见皇帝便跪下:“臣身为宰相没有监察晋王,身为舅父没有劝导二皇子,请皇上治罪!” 皇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任由他在那里跪着。王通的汗一滴滴的流了下来。 这时,宋文昌、崔澄等朝中重臣都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也都一进大殿。便跪倒在地,请皇帝治罪。 皇帝却没有往日对他的好脾气,十分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别再搞这一套了,朕叫你们来是来宣召处置的。不是让你们在这跪来跪去的。” 刘公公看看太监拿过来的名册,看了看人名。小声对皇帝说道:“皇上,三省六部的重臣都到了,可以宣旨了吗?” 皇帝点点头,刘公公开始宣读诏书,皇帝追废晋王为庶人,赵谦以谋逆罪人论处,起家眷流放的流放,发配的发配,王通身为宰相失职,予以免职,由下一级暂代其职,高煜身为左卫将军统领禁军有失察之罪,但是因护驾有功,暂免于责罚,继续统领禁军……除了获罪的处罚,皇帝还调崔濯和李明哲回来,准备重新起复他们。之后还有责成缉事府调查这起谋逆案。看看晋王是否有同谋。 中秋节的夜里,皇帝和重臣一夜没睡,身在洛阳的晋王府官员和吏员们,也都从睡梦中被人从舒适的床上粗暴的拉起来,大多数人都不明所以,就被关押进了缉事府的临时牢房进行拷问。伺候晋王的奴婢更是一个都跑不掉。如此宁静的秋夜,如此皎洁的明月带给这些人的却是一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噩梦。 平乱之后,皇帝匆匆回了紫微宫,而其他各嫔妃、王、公主都各自回自己所住的宫阁,气氛很是压抑。 吴王临走前,冲涵因扬起一个笑容,说道:“夫人真是处变不惊,叫本王好生佩服。” 涵因笑道:“殿下谬赞,情急之下,顾不得那么多,皇上宽宏,不治妾身僭越之罪,妾身便感恩不尽了。” “诶~,夫人过谦了,本王可是把夫人看做是女中豪杰呢。”吴王笑道。 “让殿下见笑了,妾身倒是觉得殿下机谋深远,那种紧急的状况还不忘提醒皇上不能轻信,最终皇上还是按照您的谏言,调天武军入城,守护皇宫。” 吴王忙说道:“这可不是本王不相信北衙禁军,只是事发突然,天又黑,分辨不出都是些什么人,只有城外的天武军可以排除嫌疑,再说,皇上一直信重天武军,即便本王不说,皇上也会想到的。” 涵因笑道:“所以说还是殿下考虑周全。哎,只是晋王好生奇怪,明明他一直是最有希望的太子人选啊,怎么就忽然反了呢?到底是谁跟他说了什么,皇上派缉事府拷问,相信很快就会查出来的吧。” 吴王的笑容深了深:“是吗,还有这样的悖逆之人?不过如果有的话,以缉事府之能,多久能查出来呢?” 第六百三十一章 调查 王通闭门待罪,等待缉事府的调查,缉事府对他还算客气,并没有把他关到大牢里,还让他在家待着,刘公公也只是派人来问询。但他的家里都已经抄了,尤其是各种书信,文书,查有没有跟吴王密谋谋反的证据。不过洛阳这个宅院并不常用,书房里都是些日常之物,被抄走的,大多数是他跟亲戚、学生来往的信件,也没有什么怕查的。 一夜之间形势逆转,王通的头发全白了,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皇子们在洛阳并没有单独单排府邸,皇帝为了让他们孝顺太皇太后,便全都安置在上阳宫,后来太皇太后驾崩,因为要祭奠行礼,他们也一直没有出宫,王府的幕僚、属官则都安排在宫外,也不能够时常看到自己的主君。 宫中自有法度,不能够随意出入,因此到了洛阳之后,王通也只在朝堂上见过晋王,他也没有察觉到晋王有什么不对。只是听说,前些日子,皇帝数次用政务考校,让他做对策,他都答的不好,引得皇帝大怒,他也颇为奇怪,晋王虽然不能说是天纵奇才,但是这些年他言传身教,加上周围都是有才之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全无章法,但是这几次,晋王大失水准,他看了晋王所作之策,的确不成样子,怨不得皇帝发火。 他也很着急,怕皇帝以为之前他建立的贤名都是吹捧出来的,但是晋王在宫中,他也没法子跟晋王好好谈,只能在看见他的时候,鼓励他几句,他准备等回了长安,好好跟这个外甥聊聊。相信很快晋王就会恢复了。怎么也没有想到,晋王居然做出了谋逆之事。他不由深感懊悔,早知道求皇帝应允,他去探望一下晋王,了解一下怎么回事就好了,只怪自己觉得现在正处于立储关键时期,不愿意跟晋王有太多接触,免得皇帝心生疑虑,结果倒是舍本逐末了。 他也后悔把赵谦带到晋王府,让晋王跟他有交往,这个人是上一次皇帝东征的时候。在谋反案中立功升为中郎将的,不过驸马高煜一去就空降在他之上,让他想当将军的美梦落了空。这个人野心勃勃,平时就喜欢四处钻营,本来他是关陇世家天水赵氏的旁支,跟王通的一等山东世家完全没有交集,王通亦看不上他出身。但是因为自己根基浅薄,而赵谦又是在禁军这种重要位置,禁军中都是官家子弟,为了拉拢支持自己的势力,王通也便接纳了他,还让晋王放下身段与他交往。晋王喜欢骑马打猎。赵谦则最擅长逢迎周旋,能招来一帮官家子弟陪着晋王玩。后来,王通怕晋王跟禁军的人走太近了。会让皇帝疑心,才让晋王不要跟他来往过于密切。晋王也答应了,后来赵谦的确不再出入晋王府了。没想到这次晋王竟然会伙同他谋反,还纠集了这么多禁卫军队围攻皇帝。 王通感到很疲累,苦心经营这么些年。眼见胜利在望了,却功败垂成。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坐在被抄的乱七八糟的书房,也不叫丫鬟们进来收拾,一个人抱着脑袋老泪纵横。 缉事府则日以继夜的审讯着,因为来洛阳,还有一部分人手在长安,这里没有多少人手,刘公公深感捉襟见肘,他虽然不喜欢晋王,但是皇帝既然已经决定了,他自然也是要竭力支持。他感到困惑的是,晋王怎么会忽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到底他怎么想的,为什么会这样,他到底受了什么样的刺激 刘公公吩咐道:“要仔细查问晋王身边的人,这些日子他接触了什么人,有什么不对劲。” 下面人的了吩咐,说了声:“是。”刚要退下去办事,刘公公又叫住他,说道:“赵谦那边也要查,拷问他的家眷、贴身仆从,看看他是怎么和晋王勾结上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要谋逆的。跟他接触的都是什么人?”刘公公又特意强调:“一个都不准放过。” 过了几日,缉事府负责审案的干事给刘公公拿来了拷问的结果:“赵谦的贴身小厮说,太皇太后驾崩之后没多久,赵谦就经常在下了值守的时候还留在宫中,他本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赵谦不回家,他也是赵谦的娈童,有一次,他管赵谦讨赏,想要他身上的一块玉佩,赵谦说那个不能给他,是晋王新赏的,往后晋王若是承袭大统了,自己还要指望着这个谋个大富贵呢。前些日子,赵谦都很少回家了,还派人跟他说不用在宫外候着他回去了。 赵谦的官家说,赵谦在洛阳没有什么朋友,就在来的时候,见了几个亲戚,还有一个商人上过几次门。赵谦对他很重视,还让他到书房里关起门谈话,一说就是一两个时辰。” 刘公公一直听着,皱起眉头,问道:“那商人是什么人,他们谈的什么内容。” 干事说道:“那个商人叫谢行远,是个大商人,听说此人跟许多重臣交往密切,他们每次谈话都屏退左右,有一次一个丫鬟不小心路过,动静大了些,竟让赵谦活活打死,后来没有人敢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靠近书房,因此谈话的内容不得而知,不过管事说有一次赵谦送那人出去,那人对他笑道:‘将军以后发达了,莫忘了小人。’赵谦也是满口答应。” “谢行远?他也搀和进这件事了吗……”刘公公当然知道谢行远这个名字,他笑纳谢行远奉上的钱财的时候,对他的印象还是很好的,但若是他真跟这件事有关,刘公公也断没有放过他的道理。收钱是收钱,正事是正事,这是刘公公的一贯原则,于是他吩咐道:“把谢行远给我拿来,我要问问他为什么和赵谦往来。” “已经去缉拿了,但是他的家人说前些日子,他回江南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了,现在正在追查此人,将其拿获之后会立刻送到缉事府来。”那个属下回到。 刘公公眼中蒙上一道阴影,他隐隐觉得这个谢行远很有问题。虽然谢行远经常和高官们来往,而他没有证据证明谢行远跟赵谦之事有关,但是他还是觉得不对劲。他思索片刻,接着问道:“还有什么发现?” “晋王身边的宫人说,一个月之前,晋王去太皇太后梓宫前致祭,有观风殿的太监引他去后面休息,可是等叫他们进去伺候的时候,晋王却并不在自己应该在的屋子里,他们刚要到处找。晋王自己回来了,那时候似乎就神色不对,之后几天晋王似乎都有心事。总是心不在焉的,还经常自己一个人出去,只说是散步,不叫人跟着。”干事继续汇报着拷问结果。太皇太后的梓宫停在观风殿,各皇子、公主致祭行礼。之后都有安排的固定休息之处,怕这些娇贵的贵人们体力不支累坏了。 刘公公意识到这便是关键所在了,说道:“到底那天晋王见了什么人,听了什么事情,让他变成这样?” 干事摇摇头:“都已经拷问的不成人形了,他们还是不知道……” 刘公公有些兴奋。声音提高几分:“再查,再查,那天在宫中致祭的都是什么人。他们都在哪,什么时候去的,一个个的查,太监、宫女一个都不能放过,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干事说了声:“是。”退了下去。 皇帝这些日子苦闷之极。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中的晋王会做这种事情。他明明回到长安之后,就准备册封他为太子,他就那么等不及要坐这个皇帝之位吗。的确这些日子自己对他要求严格了一些,而且晋王的表现实在不怎么样,文章作得一塌糊涂,他甚至都开始怀疑,以前晋王作的那些对策都是下面的人给他代笔,他并没有真才实学,但是他也没有那么快下定论,想亲自好好教育晋王,让他跟着自己好好学习处置政务。 因为恨铁不成钢所以才大发雷霆,而且这个时代父亲对儿子都是这种教育方式,皇帝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还对晋王竟然不能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感到很气愤,而他毕竟又是自己的儿子,也已经死了,皇帝也止不住悲伤难过。 大隋历代君主的排位都在长安的宗庙中供奉,这里专门有一个殿,供奉着历代君主的画像,旁边的便殿,则是历代皇后的画像,这里专门有一小间耳房,放着镇国华阳长公主的画像,皇帝径直奔向这间屋子,独自一人进去之后,关上门,对着长公主的画像哭道:“姐姐,姐姐……这都是我的报应啊……是你给我的报应……” 想到长公主,他又想到那天涵因,那种果决的样子宛如长公主附体一般,那明明就是姐姐:“姐姐,你不想让我死,对吧,姐姐……你一定舍不得我这个弟弟……”他心中升起了无法遏制的一种渴望,想要将那个女人揽入怀中,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不管占有了重臣的妻子会引起什么后果,他都渴望得到。然而下一刻,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对平静无波的眸子,仿佛在嘲笑他之前许下的承诺,他答应过不碰她,若是自己不守信诺,她一定会鄙视自己吧……皇帝犹豫着,徘徊着…… 直到回了长生殿,这种纠结还萦绕在脑海之中,甚至连杜三姑娘柔软的手指在他身上来回抚摸,都没有了感觉。 杜三姑娘委屈的说道:“陛下已经对妾身厌腻了么……” 皇帝方回过神来,把她抱进怀里,笑道:“怎么会呢,朕哪能舍得下你这小妖精。朕这些日子专宠你,其他嫔妃都埋怨朕了。” “妾身蒲柳之姿,哪敢奢望陛下专宠,只要妾身在陛下心里有一席之地便可,妾身只希望陛下心想事成……”杜三姑娘娇声说道。 皇帝叹道:“你真是解语花,只可惜啊,这个世上并不是什么事都能如意的,纵然我是一国之君,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皇上也有得不到的?您是皇上啊,天下万民,皆为臣妾,皇上管吴王要妾身,吴王不是很痛快就把妾身送过来了吗,说句不敬的话,莫说您看中吴王的媵妾,就算看中朝中重臣的妻子,他们也要双手奉上。”杜三姑娘眨着眼睛,看着皇帝。 皇帝板起脸来,“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就要发怒:“这种话不许乱说!”杜三姑娘的话,一下子戳到了皇帝的心事,皇帝涨红了脸。 杜三姑娘慌忙跪在地上,抱着皇上的腿,说道:“妾身只是不想看皇上这么难受,不管什么事,只要皇上能冲展笑颜,妾身都愿意去做。” 皇帝微微有些动容,又坐了回去,说道:“你不懂……” “皇上,妾身什么事情都跟皇上做过了,难道皇上以为妾身是那种死守规矩不懂风情的老学究吗?”杜三姑娘微微红了脸,她这些日子让皇帝体验的,绝不是一般嫔妃能做到的。 皇帝有些犹豫,看着她,迟疑的说道:“难道你不嫉妒吗?” 杜三姑娘笑道:“妾身若是介意跟别人分享皇上,还能亲自给皇上挑选宫女进长生殿来吗?难道妾身挑的人,皇上觉得不满意?” 皇帝也不得不承认,杜三姑娘选出来的宫女的确样貌身材都很不错,方笑道:“你这是跟朕邀功吗?” “只是希望皇上相信妾身,是真的对皇上忠心不二……”杜三姑娘抬起头,目光中带着期盼和真诚,显得娇媚又楚楚可怜。 皇帝把她扶起来,说道:“朕不是不信你,而是她不愿意……而且朕也答应了她,不主动去找她,更不会在她不愿意的情况下侵犯她,朕是一国之君,岂能对一个女人言而无信?” 杜三姑娘忽闪着眼睛,妩媚一笑:“但……若是……她主动来找皇上呢……” 第六百三十二章 阴谋 皇帝内心犹自挣扎,杜三姑娘却提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说法:“如果您说的那个人愿意主动为皇上献身,那么皇上就不算是违背自己说的话了。” 皇帝摇头叹道:“她要是真愿意这事早成了,你也不是不知道郑国夫人那性子……”皇帝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秘密,忙闭了嘴,觉得很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杜三姑娘媚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皇上对妾身有什么不好说的,妾身是不会乱吃醋的,我想来想去也只有郑国夫人那种顶尖的人,才能入皇上的眼,妾身绝不会说出去的,皇上放心。” 皇帝说道:“朕信你,可郑国夫人一直严词拒绝,甚至以死相逼,她绝不会主动投朕的怀抱……李湛是封疆大吏,若是以她的家人儿女相逼……这事情传出去,恐怕不仅仅是朕名声受损的问题……如果你说的是这个主意,还是算了……”皇帝还没有昏庸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况且之前还有太皇太后护着。 杜三姑娘“扑哧”一下笑了:“我怎么会让皇上做这种事,我用的法子,事成之后,郑国夫人一定不会再忤逆皇上。” 皇帝一听,颇为动心,忍着好奇,故作淡定的说道:“那你说说看,朕看看是否可行。” 杜三姑娘眨眨眼睛,压低声音说道:“皇上还记得‘*散’么……” 皇帝想起那几天的荒唐,心跳快了几分,清清嗓子,说道:“就是上次你让朕试用的那个……”皇帝想起那次用药的体验,也不由有些兴奋。 杜三姑娘笑道:“只要郑国夫人吃了这药,凭她是什么高门贵妇,什么贞洁烈女都会变成荡妇……” “你是说让朕给她下这个药?”皇帝说道。 “妾身跟郑国夫人有几分交情。现在郑国夫人在宫中,和外面消息断绝,一定很思念自己在宫外的儿子,妾身就谎称有她两个儿子的消息从宫外送进来,约她到僻静处,到时候,让她喝下*散,皇上就趁机行事……” 皇帝皱了眉,说道:“这不行,如果之后她寻死觅活怎么办?” 杜三姑娘冷笑道:“妾身就在一旁伺候。那里就咱们三个,等郑国夫人清醒之后,妾身便便告诉她。是她主动缠上皇上的,又怎能怪皇上不守诺言。没有人会轻易去死,郑国夫人对皇上以死相逼的时候很凶,但她才舍不得去死呢,何况她还有儿女。我们可以好言劝她,为自己的子女着想,亲生母亲死了,若是李湛再娶妻,她的几个孩子恐怕就要受欺负了。等她激动的情绪缓过去,她就不会想死了。然后我们再共同起誓。决不把这件事说出去。这件事做成以后,郑国夫人任皇上拿捏……” 皇帝很是犹豫,说道:“这……这行吗……若是她还寻死怎么办……” 杜三姑娘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之意。笑道:“她这种高傲的女人,只要打掉她的自尊,往后她就任皇上揉捏,比那等荡妇更甚……”转瞬,她又将那抹恨意掩藏了起来。冲皇帝眨眨眼睛:“何况,郑国夫人跟唐国公已经分开两地一年多了。*散的滋味,一旦尝过,就会总念着那事,这宫里只有皇上一个男人,皇上还怕她不听话吗?” “这……恐怕不好吧……”这种事情,皇帝想都没有想过,深宫内院,不是大家闺秀,就是尚宫局严格训练出来的宫女,哪会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皇帝的心狂跳了几下,犹豫再三,虽然他还是怕闹出大事,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想要得到涵因,说道:“就安排在北边的同心阁吧,那里现在没有人住……” 杜三姑娘笑道:“好寓意,妾身祝皇上和郑国夫人永结同心。” “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情况……”皇帝迟疑的说道。 “到时候,妾身会一力承担,皇上根本没有去过同心阁……”杜三姑娘说道。 皇帝含混的“嗯”了一声,脸上却露出几分喜色,说道:“此事成了,朕好好的赏你。” 杜三姑娘说道:“妾身不要什么赏赐,只要皇上开心,妾身就开心了。” 皇帝把曹义叫进来,问道:“刘公公呢?” 曹义答道:“刘公公这些日子日以继夜审谋反案呢,皇上要找刘公公吗?奴才这就去传。” 皇帝摆摆手,说道:“不必,就让刘公公专心查案即可,你去找几个人把同心阁收拾出来,把原先在那看院子的人都调开,找个可靠的人在外面看着,莫让闲杂人等进去。只有朕、杜孺人还有郑国夫人可以进。明白了吗?” 曹义心中紧了紧,心道这杜孺人又撺掇皇帝搞什么事啊,心中想着,嘴上还答着:“是。” 皇帝又特意强调了一句:“此事不必惊动刘公公了,另外,你的人要管好自己的嘴,否则别怪朕不讲情分。” 曹义赶忙应诺,退出去安排了。 刘公公这些日子几乎住在了缉事府的临时办事的衙门。原本缉事府的办事衙门是内卫驻洛阳的分部,因为洛阳平时没有什么大案子,这里地方并不大,这一次办这种大案,这里的地牢,光是抓来审讯的犯人都放不下了。 于是刘公公请示皇帝,把皇城一角,专供翰林院的翰林们休息的院子占了,不过这种时候,也没有人敢抱怨。那些年轻官员中有不少跟晋王有过往来,此时只想着缉事府别查到自己头上,哪里还敢有意见。 刘公公亲自看这些日子审出来的口供,生怕自己有所遗漏,这几日,他几乎快要不吃不睡了。他盘坐在内间的榻上,闭目冥想,这种方法,可以让他缩短睡眠的时间。而保持旺盛的精力。一个下属抱着一叠卷宗走进屋里,以为刘公公睡着了,不想打扰他休息,又蹑手蹑脚的往外退出去。 刘公公挣开了眼睛,他武功高深,随意一点小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对下属说道:“进来吧,有什么新发现。” 那干事将卷宗放在桌子上,汇报道:“属下这几日把观风殿负责太皇太后祭奠的宫人。共一百二十人,都一一审过了,他们说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跟晋王说话。又让晋王的奴婢辨认是谁把晋王带去休息的,她们也认不出来……不知道是不记得那人的长相,还是这里头没有这个人……” 刘公公走了出来,坐在桌子前面,翻看了一下卷宗。问道:“他们说到底那天晋王和什么人接触过?” “口供不一。有的说是王相,还有人说是梁王,也有说楚王的……”干事说道:“属下等反复问他们了,但是他们说话前后不一,自相矛盾,也分不清真假。” 刘公公皱了眉头。说道:“你们自己查的结果呢?” “这里头应该是有人被打急了胡乱攀咬,举哀之日外臣们哭完太皇太后之后就就出宫了,并没有安排休息的地方。何况礼仪重大,王相是百官之首,没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开。其他外臣也同理。行礼有礼部有章程,旁边还有礼仪官看着,而且若是发生失仪的事情。御史就会弹劾。连更衣的地方都有单独的安排,而且。每进出一次大殿都要登记、搜身。这是登记簿,您看看。”干事双手捧上登记册,上面每个人都有签名。 刘公公接过来看了一遍,点点头,说道:“那么就是被安排到后面休息的人了。其他几位皇子有什么可疑?” “梁王那天哭的不哀痛,被皇上大骂了一通,后来就让他在太皇太后梓宫前跪了两个时辰,这事,您也知道吧,楚王那日因为悲伤过度,哭昏了过去,叫人直接送回宫了……这两位应该没可能……”干事说道,看着刘公公,这件事刘公公再清楚不过了。 “这事咱家知道。”刘公公沉吟不语,跟晋王接触之人未必就是本人,也许是宫女、太监之类的人。 “公公,是否要细查?”干事说道,再想要进一步查下去,这个范围就大了好多,这些后妃、皇子身边的宫女、太监,尤其是那天再后面伺候的,都要一一查问,那可不是他一个小小干事能自作主张的。 刘公公想了想,说道:“兹事体大,这也不是咱家能定下的,咱家还要请示皇上。他又问道,谢行远那个人抓住了没有?他背后是什么人?” 缉事府的人摇了摇头:“还没有,这个人好像一下子失踪了似的,谁也不知道他哪里去了。搜了他的书房,不过书信都烧成灰了。不过剩了几张纸片,上面有几个字,只是不知道谁写的,还发现一个这个。”说着,掏出一块被火烧焦的木头牌子,上面隐隐能看出来是,被火烧黑了看不大清楚,名字似乎是“王三郎”,这个名字实在太普遍,却不知道他用这个名字做什么事。 刘公公拿着那背火烧的残破不堪的笺纸,上面的字俊秀飘逸,虽然只有半边,却仍然能看得出有一种别具一格的风姿,刘公公只觉得眼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过,甚至自己也许还赞叹过,只是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上面只剩下“贝全寺人”,其中“贝”字很小,似乎是什么字的一部分,“全”字少了小半,但还能看出来是什么字,“寺”也一半,而人则是扁长的,下面的一部分也不见了。 那干事说道:“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洛阳也没有贝全寺,要不要把洛阳大小寺庙查一查?” 刘公公说道:“根本不是什么寺的人,你看不出来吗,这都是半边,到底是什么意思,还要再琢磨琢磨。” 他随手翻着那个登记簿,看着那些官员的签名,忽然指着一个名字说道:“就是这个字……没错,这就是他的字!” 干事顺着刘公公的手指看向签名簿,那上面赫然两个清奇飘逸的行草,在上上下下一排中规中矩楷书之中格外显眼——杨宇。 第六百三十三章 心焦 “吴王……难道竟是吴王……”刘公公仔仔细细的端详着那张纸片,这绝对是吴王的字迹没错,吴王经常来宫里参加宴席,墨迹他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只是刚才一下子没有想起来,现在看这张纸片上的几个字的运笔方式正跟他从前看到的一样。 属下说道:“谢行远和诸多达官显贵相交,单凭这张纸片恐怕也不能证明什么……何况,还有人的笔迹相仿……” “那谢行远临走前为什么要烧了它……这东西必然很重要,分明是想要掩盖什么秘密。”刘公公皱了皱眉头,的确单凭这张纸片是做不了证据的,何况举哀日那天各妃嫔也都在后面休息,李德妃、崔贤妃、许昭仪这几个有儿子的,都逃不了嫌疑,若不是郑国夫人是正一品外命妇,按制也要退下,刘公公甚至会觉得是她搞的鬼。但现在,吴王的这张纸片,把刘公公的目光吸引到了吴王身上,他也的确有机会在那天跟晋王说了些什么,竟挑唆的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反自己的父亲。 确切的证据从来都不是缉事府的行事守则,那是大理寺的判案标准,缉事府则是本着宁错杀三千不放过一个的原则,要尽一切力量消除对皇权的潜在威胁,皇帝身边布满了怀着野心的人,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尤其吴王这种皇族宗室,很难说他是真的安心当一个闲散王爷。因此即便是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 只是吴王是宗亲,并非普通人,可以随便抓随便审,事关重大,必须经过皇帝。否则的话,会激起满朝文武和整个皇族的不满,如果皇帝不支持。群臣的压力,单凭缉事府也是吃不消的。而且,一旦开始查,这事就没可能善终,不管吴王是否和谢行远勾结密谋造反,必须把吴王搞掉,要不然缉事府的权威也会受损。因此皇帝在处置吴王的态度上不能有丝毫的犹豫,他也必须先跟皇帝商议,拿到诏书,然后方可行事。 “不管怎样有蛛丝马迹就要抓住。何况……”吴公公猛然想起一个人来。让他陡然紧张了起来,对吴王的怀疑更甚——杜孺人,这人不就是吴王的妾室么。现在整日在皇上身边的也是她,若是她谋害皇帝,那可太危险了。吴公公想起这个女人勾引皇帝做的那些事,心里不安了起来,她到皇帝身边难道是吴王的谋划。想到这里吴公公的头上冒出了冷汗,难道吴王真的想要害皇帝?说道:“我先进宫启奏皇上,你们派人盯住吴王,他的人有什么动静,要马上派人告诉我。” 刘公公立刻回了宫,皇帝已经下了朝。因为太皇太后丧期,皇帝又住回了大业殿,于是他直奔大业殿。却发现皇帝根本不在这里,他赶忙问宫女:“皇上在哪里?” 宫女回道:“皇上去了长生殿。” 刘公公心里一紧:“皇上怎么又去了长生殿?什么时候去的?怎么没人跟我说。” “奴婢不知,刘公公您不在的这些日子,皇上一直宿在长生殿。皇上身边是曹公公,一应起居都是他在主管。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曹公公没有告诉您。”宫女看刘公公的严肃表情,也吓着了。赶忙回答道。 刘公公没有理她匆匆忙忙出了大业殿,直奔长生殿,从前皇帝也一直在长生殿,倒没出什么问题,但今天,刘公公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里没来由的突突的跳着,他加快了脚步,后面的小太监竟跟不上了。到了长生殿,他赶忙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歪斜的帽子和衣襟,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这里还跟往常一样点着合欢香,曹公公和皇帝身边的几个大宫女都在外间肃然而立,刘公公微微松了一口气,问曹义:“皇上在里头歇了吗,咱家有要事禀报。”他说的时候侧耳听了一下屋里的动静,没有什么声音,想必皇帝已经做完了那事,现在应该在休息,就算把他叫起来,顶多有些生气,刘公公了解皇帝,虽然这些日子皇帝变了不少,但是对于大事,他还是有分寸的。 曹义的脸上微微变色,对刘公公他一直又怕又敬,说话的声音带了几分吞吐:“呃……皇上……皇上正在休息,吩咐不准打扰。要不……公公过会儿再启禀皇上?” 刘公公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我要禀奏的是大事,皇上应该不会怪罪。” 曹义平时根本不敢违抗刘公公,这次却坚持拦着:“公公还是待会儿再说吧,皇上刚刚睡下,特别吩咐,不管什么人都不准打扰,若是您吵到皇上,怪罪下来,奴才也吃罪不起啊,就算您体恤奴婢们了。” 刘公公看着他慌张的神色,心中愈发奇怪,冷笑道:“有咱家担着,你怕什么。”说着冲着里间躬身说道:“皇上,晋王谋反一案缉事府查到了重要的线索,要向皇上禀明,皇上可否起身一听?” 刘公公说完,耐心的躬身等了一会儿,里间却毫无动静,刘公公又微微提高了声音,又说道:“皇上,老奴有要事禀报,事情紧急,可否请皇上起身?老奴知道饶了皇上清净,罪该万死,但事关重大,必须由皇上圣裁,请皇上恕罪……” 又等了一会儿,里面依然半分响动全无,刘公公心中生疑,看了曹义一眼,发现他表情慌乱,眼神闪烁,说道:“到底怎么回事。”说着,径自推开里间外间的槅扇门,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公公,不行,您不能进去。”曹义拦之不及,也跟着走了进去。 刘公公进了里间一看,那张雕花大榻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 刘公公大怒,转身一把揪过跟着进来的曹义,狠狠的盯着他,问道:“皇上呢?皇上去哪了!” 曹义腿都软了,忙分辨道:“这都是皇上的吩咐,让瞒着刘公公您,可不是小的故意欺瞒啊……” 刘公公看着他,声音中带着咬牙切齿的焦急,说道:“少废话,皇上人呢?现在在哪?!” 曹义结结巴巴的说道:“在……在……在长生殿北边的同心阁……皇上吩咐不许我们跟着过去……刘……刘公公,小的也是没办法……” “和谁在一起?”刘公公又问。 “就他和杜孺人两个人,宫女、太监都没有带……其他小的真的不知道啊……公公饶命啊……”曹义回答中带着哭腔,皇帝和刘公公,这两位他谁也得罪不起。 刘公公听见“杜孺人”三个字,心中陡然沉了下来,一把把他扔在地上,冷声说道:“皇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说完便急匆匆的去同心阁找皇帝了。同心阁离这里并不远,不过整个长生殿这边位置都比较偏,周围也没住几个嫔妃,因此这里很是僻静。 同心阁坐落在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院门前有两个太监懒洋洋的坐着聊着天,听见有人来了站了起来。刘公公一个箭步奔了过去,问道:“皇上在里面吗?” 两个太监一晃神便见刘公公站在了他们的面前,还微微有些发愣,半饷方回过神来,陪笑道:“原来是您老人家,皇上是在这里,不过他吩咐,闲杂人等都不能进,呵呵,当然不是说您是闲杂人等,不过皇上就是这么吩咐的,小的们也没办法……” 刘公公有些不耐烦,说道:“行了,都什么人在里头?” “只有皇上和……郑国夫人……之前还有杜孺人……”太监说道。 “郑国夫人?”刘公公一愣,又环视一圈:“伺候的人呢?都在里头吗?” 太监说道:“皇上、杜孺人、郑国夫人都是自己来的,都没带着侍女和太监,杜孺人刚才从里面出来,现在已经走了,奴才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刘公公说了声知道了,就往院子里走去,那太监忙拦着,说道:“公公,皇上严令不准进去,您这样往里闯,是让小的们为难啊……” 刘公公却不理他,径自走了进去。 院中种着湘妃竹,院中有一条沟渠蜿蜒而过,回廊在上面跨过,同心阁是个三层小楼,红柱绿瓦,掩映在竹林之中,十分精美雅致,秋风吹过,焦黄的竹叶散落下来,多了几分萧索清幽之美,这里正是一个品茶冥思的好去处。 刘公公却无心欣赏这个院落的美景和感受这里的气氛,现在根本没有人保护皇帝,连平日伺候的都不在身边,万一杜孺人或者郑涵因做了什么,他连阻止都来不及,想到这里,愈发心急如焚。就算是自己多心,扰了皇帝的雅兴,惹得皇帝大怒,他也要赶紧去确认皇帝无恙。 他一下推开了同心阁的门,一层没有人,他慌忙的跑上二楼,也没有人,再上三楼,外间还是没有人,那槅扇门关着,他一把推开,里面的坐榻上,面对面坐着两个人,正是皇帝和涵因,刘公公见了屋内的情景,一步奔了过去,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看着涵因,质问道:“你……你对皇上做了什么?!” 第六百三十四章 圈套 刘公公忙着查谋反案的这些日子,涵因也有些心烦,楚王一直身子不好,自上一次在太皇太后举哀日的时候,哭得昏过去之后,才刚刚好些,前些日子晋王谋反,他受了惊吓,那时天气又凉,这样一番折腾之后,他咳嗽喘息的老毛病又复发了。当年落下的病根到现在还没好。现在整天医药不断。 涵因去探望过他一次,满屋子都是药味,王妃满眼担忧之色。 楚王看见涵因,从床上半坐起来,笑道:“小姨母,你来了,快坐吧。我今天就只能失礼了。” 涵因心中暗叹一口气,自己姐姐唯一的儿子,结果还是这样三灾八难,这个时代医疗条件这么差,再好的大夫所用的药终归效果有限,即便是皇子之尊,对身体也一样无可奈何,她脸上堆起笑容,说道:“我听太医说,殿下的病已经有好转了。想必再过些时候就能康复了。” 楚王苍白的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太医的药吃了不好也不坏,反正这些年都这么过日子罢了,也不知道能撑到哪天。过一日,算一日……” 涵因忙说:“殿下可别这么说,您富于春秋,好好调养,身子很快就会好的。” 楚王面露哀色,说道:“谁知道呢,这毛病每年都要犯,时好时坏的,也难怪父亲并不看好我,像我这样的身子,怎么担得起君临天下的重任……小姨母,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觉得我根本没机会?我还那样痴心妄想过,真是自不量力,想想那时候竟然怨怪您,我还真是可笑。” “皇上有皇上的考量,殿下只要做好本分就是了。千万别勉强自己,身子才是最重要的……”涵因听他这么直白的说争储位的事情,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楚王咳嗽了两声,勉强笑道:“本来二哥谋反被平,我还在想也许就是我了,结果老天立时给了我警告,呵,我就不该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我只是想替母妃和外祖父争口气罢了……小姨母,我不甘心啊……” 涵因明知道已经屏退了下人。但还是下意识的环视周围,这种话若是传出去,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晋王虽然是谋逆,但仍然是他的哥哥,皇位上坐着的人是他父亲,他自己在脑子里想不要紧,但是说出来便是不孝不悌。赶忙说道:“殿下千万别这么想,汉有河间王、东平王,贤孝之名流传千古,殿下精进学问,友爱兄弟,皇上也是看在眼里的。” “呵。我自己身子如此,就不该逞强求什么贤名,如今看来。我不作陈思王已经很好了……”陈思王就是曹植,与曹丕争位未果,后来屡受打压。人在病中的时候总喜欢多想,楚王也不例外,不过他的顾虑没有错。 晋王谋反未遂自杀。现在剩下的两个成年皇子就剩梁王跟他了,而且他是郑贵妃所出。身份比梁王贵重,还隐隐的图谋过储位,而且有个强有力的外戚李湛,就算他身体好,皇帝也不会考虑他,而且崔濯要回来了,说不定失宠已久的崔贤妃和六皇子又有了机会,但不论对是梁王还是六皇子,他都是一个身份敏感的皇子。 将来皇帝一定会找机会处理李湛的问题,一旦李湛败了,他就算跟李湛毫无联系,皇帝也会把他远远的打发走,让缉事府监视他,那还算顾念自己的亲儿子给他一个好的下场,若是新皇即位,他们兄弟之间根本没什么感情,说不定直接把他牵连进去,废为庶人或者赐死都不是不可能的。 涵因赶忙笑着宽慰他道:“皇上春秋鼎盛,一定会好好安排,不会有父子兄弟相残的事情发生的。殿下可别这么想……”但她心里却在想,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走上这条路,谁不是压上了身家性命在赌呢,不管你是主动还是被动,既然生在这样的家中,那这便是你的命。 涵因走的时候叮嘱楚王妃,一定要好好宽慰楚王,他现在在病中,不宜思虑过甚,让他放宽心。不过涵因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说,楚王年幼失母,在几个皇妃手中辗转,习惯察言观色、暗自揣度,又常年生病,心思敏感多疑,想让他少想这些东西也难。 德妃见楚王身体这种状况也心里难过,每每谈及这些事,她都要哭一通,说自己命怎么那么苦,好容易将楚王抚养长大开了府,他身子却这么差。涵因还要耐下性子来宽慰她,生怕她一伤心也病了。 文妈妈利用自己尚宫的身份,悄悄出宫一趟,涵因的私兵在杀了宣慰使之后就直接回转了洛阳,只有霄云一个奔往武威送信,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让重点查邠州以西的州县会毫无结果。现在霄云已经从武威悄悄返回洛阳,文妈妈从他那里知道了武威的消息,李湛那里一切安好,现在武威所有下辖各县的县令,至少都是老老实实听话的,李湛也听说家人都去了武功的别馆,也悄悄派了人去保护,让涵因别担心两个孩子。 涵因回到自己屋子,忽然杜孺人的丫鬟过来跟涵因通传,杜孺人想要见涵因一面,说自己听说了一些李家的消息,想要跟涵因说,约她明日午后在长生殿之北的同心阁见面,并让涵因自己想办法单独前往,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跟她有关系。 紫鸢在涵因身边久了,也隐隐的从经过的几件事中,察觉出皇帝对涵因的异常,有些担忧,劝道:“夫人,我总觉得杜三姑娘这人……哎,怎么说呢,不是我背后议论,只是总觉得她这人不能让人放心,我看您还是不要去了……”奴婢议论主人是很不当的事,紫鸢说的很委婉,意思却很明确。” 兰儿也说道:“那个杜三姑娘不可信,夫人,你知道吗,现在宫中有不少传闻,都是说那个长生殿的……反正很是不堪。我都说不出口……” 涵因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皱着眉头思索着,手指在桌子上敲着,显示出她的紧张,紫鸢和兰儿也不说话了,她们头一次见涵因的表情变得如此严肃,心里也不禁紧张了起来。 过来一会儿,涵因方抬起头来,说道:“她说的是同心阁。是吧……” 紫鸢看着涵因,有些不解:“夫人,明知道杜孺人这个人很不妥。您还要去吗?” 涵因攥了攥拳头,仿佛在下定什么决心,说道:“去,当然要去,我不去。大戏怎么开锣。” 兰儿担忧不已:“可是万一……万一哪个杜孺人没安好心怎么办呢?夫人可不能明知道是圈套,还往里跳呢。” 涵因淡淡一笑:“她当然没安好心了。可是这个时候,我偏偏不能错过……”她想了想,对兰儿说道:“去把文妈妈悄悄请过来。还有,叫云际和盼晴过来,我有事吩咐。” 同心阁仍然同十多年前一般。安静幽雅,杨熙初来洛阳紫微宫的时候,最喜欢在这里品茗、听琴。那时她并不热衷于政治,只是想为自己和弟弟挣一个公道,在这里她便能暂时忘掉逼迫她的郑伦,压制她的太后还有依赖她的弟弟,然而她最终还是一步步投入了那个权力的漩涡。这里竹林依旧。流水依旧,然而涵因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弟弟相依为命。诚惶诚恐初入宫廷的女子,现在的她,深谙权力之道,虽然处境更加艰难,却知道自己的方向,那时的她被人逼迫着向前走,现在的她自己主动摸索走出一条路。 同心阁的房门打开,杜孺人满面笑容的走了出来,竹影投在她的脸上,把那抹笑容染上诡异晦暗,只见,她对涵因做了个请的姿势,表情热忱而真诚,笑道:“我好不容易寻了这一处僻静之所,也是没办法的是,谁让我这身份……哎……我还担心姐姐你不肯来……还好您来了,我们姐妹今天好好聊聊。” 涵因有些疑虑的说道:“这处宫阁应该也是有人看守的吧,若是被人发现我们乱闯,岂不是犯了宫规。” 杜孺人笑道:“姐姐放心,我已经打点好看这里的婆子了,断不会有什么问题,姐姐上来吧,我略备了薄酒,想要答谢你上次帮忙。” “举手之劳何必言谢,我只是听说你有我家人的消息才来的,你说与我知道便可,喝酒什么就不必了。”涵因一副很谨慎的样子。 杜孺人拽住涵因的袖子,哀求道:“姐姐,您就给我一个面子吧,行吗,我也是费了好大劲想出来的法子。我知道,现在我在皇上身边,你看不起我,但是……但是我真的是有苦衷的,您不要误信那些传言。姐姐,上去跟我喝一杯酒吧……我在皇上跟前,也听了不少跟李都督有关的事情,我们边喝边说……” 涵因一副为难的样子,半饷方说道:“哎,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杜孺人很是高兴的把涵因请上楼。 三楼打扫的很干净,一张矮榻放在窗边,上面设一小几,放着几样小菜,还有一壶酒,向窗外看去,可以俯视整个院子的竹林,时不时随风传来竹叶“沙沙”的响声,更添一种舒适惬意之感,涵因笑道:“杜孺人好风雅,这个地方选的真好。” “姐姐见笑了,哎呀,快别叫我什么杜孺人,就叫我妹妹吧,没有姐姐帮忙,也没有今天的妹妹,我从心眼里感谢您……来快坐吧……”杜孺人笑道。 杜三姑娘一边让坐一边给涵因倒酒,笑道:“这杯敬姐姐,表达我的感激之意。” 涵因却没有动眼前的杯子,说道:“你想告诉我什么事,就直说吧。” 杜三姑娘笑道:“姐姐先喝一杯,喝完了我再告诉您,就给我个面子吧。” 涵因笑道:“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利,大夫交代了,这几个月我不宜饮酒,妹妹的情谊我领了,酒就不喝了。” 杜三姑娘笑道:“……姐姐不喝酒,我自然也不好面前,还好我准备好了茶,我煮茶给姐姐喝吧。” 涵因笑问道:“什么茶?” “新贡上来的靳门团黄,姐姐尝尝?”杜三姑娘热忱的说道。 “不是我不领妹妹的情,只是这茶的口味我实在不喜,还是下次我请妹妹去我那里喝邕湖含膏吧。”涵因笑吟吟的婉拒,口气却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笑道:“妹妹有什么就快说吧,我只跟德妃娘娘说出来散散步,待会而还要陪她诵经给楚王祈福,若是待会儿她不见人,说不定要派人到处找呢。” 杜三姑娘笑得有些尴尬,说道:“姐姐就这么不给我面子吗?我没想害姐姐。”说着拿起酒杯将那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吃了几口菜,脸上一副被人误会,感到万分冤枉的可怜表情,甚至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说道:“姐姐,你也看到了,这酒中、菜中都没有毒。我自己也吃了。” 涵因笑道:“孺人这是做什么,我今天来就是想知道家人消息的,妹妹若知道就告诉我,若不知道,我就另寻它途。妹妹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德妃娘娘等着我,我就不多留了,这就告辞了。”说完起身便往外走。 杜三姑娘见涵因真的要走,忙说道:“呃,其实,是您最小的那个小公子病了……我……我是听吴王说的,想要转告你……”情急之下,杜三姑娘脱口而出。 涵因转过身,冷笑道:“我的孩子病了,为什么要通过吴王传消息,吴王为什么又要通过你传消息?何况妹妹已经是皇上的身边人了,再跟吴王联系恐怕不好吧。” 涵因不想再跟她耗下去,不管杜三姑娘慌里慌张的解释,就径自往外走。到了楼梯口,却被人堵住了,那人看着涵因,笑道:“你不给杜孺人面子,就给朕一个面子,陪朕喝一杯酒吧。” 第六百三十五章 弑君 上来的人自然就是皇帝,他见涵因要走,便坐不住了,赶紧自己上来拦着,好容易把她约来,岂能那么轻易让她离开。 涵因后退一步,给皇帝行礼:“不知皇上驾临,妾身失礼,请皇上恕罪。” 皇帝笑眯眯的说道:“夫人不必多礼,今天朕也是随意溜达过来的,是朕扰了二位的雅兴。” 涵因站起身来,脸上带着紧张的神色,眼底却是一片冰寒,说道:“妾身正要回去,这就告退了。” “诶~,朕刚来,你就走,朕又不是老虎,会吃了你……”皇帝笑道。 “德妃娘娘还在等着妾身呢,恕妾身不能伴驾。”涵因说道。 “怎么,难道在你眼里朕不如德妃?”皇帝看着涵因,脸上带着不悦。 涵因说道:“皇上自然重于德妃,然而君子重诺,妾身跟德妃有约定,今天陪她给楚王祈福,自然不能说话不算数。” 皇帝笑道:“那就让她等一会儿吧,我也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过来陪朕喝一杯。”说着,走到坐榻那里坐下,又指着对面那个席位,笑道:“来,你坐那。” 杜孺人看了皇帝和涵因一眼,知机的退了出去。涵因不得已,只好坐下,皇帝给涵因的杯子注满酒,笑道:“陪朕喝一杯。”说着自己把面前的酒杯也满上了,自己一口干了这杯。 涵因却没有动自己面前的杯子。 皇帝说道:“你也喝啊。” 涵因说道:“太医说现在我要调养身子,不能喝酒。” “就喝一杯应该没事吧。”皇帝笑道,这酒看样子颇为上脸,皇帝酒量尚可,但这一杯下肚,脸颊就晕起了酡色。 涵因看着皇帝,仍然没有动面前的酒杯。 皇帝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怕下毒,没关系,这杯我来喝。”说着拿起涵因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笑道:“这下你放心了吧。”喝完,皇帝扶了一下额头,又抬起头来,说道:“这酒很好呢,夫人尝尝吧。”说着把那只杯子又放到涵因面前,给她满上。涵因发现他的脸更红了,红得甚至有些不自然。 涵因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酒杯,说道:“皇上为什么一定要让妾身喝酒?” 皇帝一时语塞,继而说道:“喝酒有什么为什么。叫你喝,你就喝,难道你要违抗朕的命令吗?”见涵因看着她,有些理亏,说道:“那我再喝一杯。我喝三杯,你才喝一杯,这总算行了吧。”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涵因方拿起酒杯,用大袖一挡。尽数泼在袖子上。她今天特地穿着麻布的大袖衣,虽然朴素得过分,但是衣服吸湿性极好。那杯就就尽数吸在袖子里了,将酒杯倒扣给皇帝看,说道:“现在行了吧?” 皇帝脸上的红色已经延续到脖子根,看着涵因的眼神也充满了*,他伸手想要握住涵因的柔荑。眼前却忽然一阵模糊,一下子把酒壶打翻在地。 涵因“腾”的占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皇帝也站起身来,伸着手想要抓住她,忽然皇帝捂着自己的肚子,表情变得很是痛苦,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噗”的一口喷出血来,倒在地上。 血溅到涵因的脸上,还带着体温,涵因止不住的浑身颤抖,看着眼前发生这一幕,她曾经无数次的在脑中勾画怎么让皇帝死,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些计划。现在看见皇帝就倒在自己面前,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时,门忽然打开了,刘公公心急火燎的冲了进来,见皇帝倒在地上,一下子眼睛就红了,对涵因大声喝问道:“你对皇上做了什么!你……你竟敢谋害皇上!” 涵因转过身说道:“公公你冷静些,有人谋害皇上,但不是我。” 刘公公也没听涵因说什么,径自奔到皇帝身边,拍着皇帝,哭道:“老奴救驾来迟啊,皇上,老奴有负圣恩……” 涵因也走了过去,摸了摸皇帝的气息和颈动脉,对刘公公说道:“公公先别哭了,人还没死呢,先把他抬到里面的床上去。” 刘公公方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抬起皇帝,把他放在床上,转身就要出去叫人。涵因情急之下说道:“公公,决不能让人知道皇上中毒了!这件事情策划已久,公公难道看不出来吗,幕后之人就在等宫里乱起来。” 刘公公恶狠狠的看着涵因:“你什么意思!” 涵因毫不犹豫的回视他,说道:“公公想想,杜孺人是谁的人?” 刘公公心里一抖,想起自己的调查结果:“你说是吴王?” 这时,楼梯传来一个声音:“夫人,人拿住了。外面看门的两个太监也已经处置好了。”来的是涵因的丫鬟盼晴。 “带上来吧。”涵因说道。 杜三姑娘被盼晴推了上来,她的头发已经散了,恨恨的看了一眼涵因,又看见刘公公,说道:“妾身并不知道怎么回事……” 云际从她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扔给刘公公,刘公公打开闻了闻,嘴角抽动,说道:“谁指使你给皇上下药的?” 杜三姑娘一下子跪在地上,说道:“这……这是皇上吩咐让用的……妾身不知道啊……” “药是从哪来的?”刘公公又问道。 “这药……是妾身一直有的,公公,上次用这个,您是知道的……”杜三姑娘颤抖着说道:“这就是春药……不是毒药啊。妾身也喝了,出去吐了吐,又喝了些水就好多了,妾身就是因为浑身发热才到处跑的……”其实杜三姑娘喝酒的时候,看似痛快,实际上大半杯都顺着腮帮子流下去了,真正喝进去的没多少,饶是如此,她也有些吃不消,到了外面先吐了。又喝了不少水才好些。 刘公公也嗅了出来,这的确是单纯的春药,包括酒中,也就是说皇帝根本不是吃酒菜中的毒,刘公公疑惑的看着涵因。涵因说道:“盼晴,你在什么地方抓住的?” 盼晴说道:“跟她到了九洲池,见她要出右掖门,就把她抓住了。” 涵因笑道:“右掖门往西就是上阳宫了,孺人的住所实在长生殿,你去上阳宫找谁?” “我只是随便逛逛。这都是皇上的吩咐。”杜孺人说道。 涵因看着刘公公说道:“公公,虽然毒并不在这酒杯里,但是我听说皇上一直在服食丸药。找个太医过来查查那丸药有没有问题便是了。” 刘公公说道:“皇上服食丸药已经几年,况且每批药做出来之后,都有人试药,没死过人……而且这批新出来的丸药,三天前皇上就开始吃了。一直都没事……怎么会……” “公公是练武之人,春药激发血气,慢性毒药平时吃了也看不出来,遇上这个,血气翻腾,毒性也就上来了。”涵因说道。 刘公公想了想。忽然推开涵因,说道:“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救皇上。咱家要先找御医。再让缉事府好好审问你们,你们谁也别想蒙混过关。” “公公,此时绝不能声张,吴王弑君,他一定有后手的。这个消息一定要瞒住。公公可派自己的心腹。悄悄请个太医过来,但绝不能说是皇上病了。这件事之后。公公想怎么发落都行,但是现在公公若是冲动,一个弄不好,丢了性命事小,颠覆皇位、江山动摇的责任公公可担得起?”涵因并没有被刘公公吓倒。 刘公公盯着涵因想要看透她想什么,最终说道:“咱家知道了。”说完走下楼去,跟匆匆追过来的小太监说了几句,小太监得了吩咐飞跑了出去。他又回到楼上来。 涵因则吩咐盼晴:“把杜孺人压倒那个房间去,好好问问她,去上阳宫干什么。不管用什么方法。” 杜孺人睁大了眼睛,啐道:“你想要屈打成招吗?” 盼晴领命,便揪着杜孺人去了另一侧的隔间,过了一会儿,便从屋子里传出声响,那是人的叫喊声,屋子隔音很好,传出来的只是“呜呜”的闷响。 刘公公回来,看着涵因,说道:“你有什么证据是吴王指使的?” 涵因摇摇头:“没有任何证据,卢时是平郡王举荐给皇上的,但卢时建的那个观却是谢行远出钱捐助的,也有人说,是谢行远把他推荐给平郡王的。谢行远是吴王的人,公公不会现在还没查出来吧。” 刘公公心里一沉,随即又说道:“就算他能杀了皇上,继承大统还是皇上的儿子,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闲散王爷。” “但如果他能控制宫廷就不一样了,比如掌握了天武军……”涵因冷笑道。 “胡扯!”刘公公听涵因提天武军,声音尖厉了起来。 “我知道,公公一直把天武军当自己的禁脔,不过公公事忙,要伺候皇上,还要盯着缉事府,天武军实际上都是李顺全在负责吧,护军都尉本来只负责平时训练,军队调动权还是皇上掌控,您这个监军执行,但是这一次晋王谋逆,天武军从城外调到城内,您已经把调令给了李顺全,并且委任他全权负责皇城的安全,如果发生突发情况,可以随时处分,您想想,皇上若是传出被人下毒的消息,李顺全完全可以自行调动天武军……”涵因冷笑道。 刘公公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天武军是皇帝直属的军队,在李顺全手握调令的情况下,只有皇帝的手诏才可以命令军队,否则,即便是自己这个监军出马也没法控制军队,思及此,他的身上渗出一层冷汗,但仍然对涵因冷笑道:“李顺全一直是我信得过的人,你别想几句话就妄图挑拨……”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肯定李顺全是吴王的人。”涵因自然不能跟刘公公说,当初她知道吏部侍郎郭竟强是那本名册上的,谢行远是掌握部分名册之人,并且跟郭竟强联系紧密,谢行远又是吴王的人,她于是知道郭竟强是吴王的人,而郭竟强跟李顺全合作排挤了陈成,因此她推断李顺全是吴王的人,而吴王在晋王谋反里面的提案,让她更加肯定了这个判断,她说道:“公公,你忘了,晋王谋反那天是谁提议调天武军来勤王的?若是那天你没有杀掉赵谦,而是去调李顺全的军队,现在吴王已经谋逆成功了……” 刘公公浑身一抖,从怀中拿出那张被烧得只剩半边的残破纸片“贝全寺人”,才明白这写的是什么,那分明是——“顺全待命”…… 第六百三十六章 合谋 刘公公看着那张纸片,知道这一定是“顺全待命”四个字,也就是说吴王给谢行远写的信里,不仅提到了李顺全这个名字,更是说李顺全在待命,待什么命现在已经不言而喻,就是在等着皇帝被杀,等着吴王给他夺宫的命令。 刘公公的心腹小太监已经带着太医回来了,太医看见刘公公和涵因,问道:“昭容娘娘在哪里?”他是被刘公公派去的小太监以李令绮身子不适被叫过来的,这些妃子们三天两头这不舒服那难受的,不会引人注目。太医只是很诧异,李昭容怎么会在这里,而不是自己宫里。 刘公公面色阴沉的看着太医,说道:“原来是冯太医,您来我就放心了,去里头看看吧,不要多说话。” 冯太医疑惑重重,带着自己的箱子走了进去,一进里间,看清了大榻上躺的人竟是皇帝,大惊失色,哆哆嗦嗦的跪下,看着刘公公说道:“这……这……皇……皇上……” 刘公公板起脸来看着甚是吓人,说道:“让你看你就看,少废话。” 冯太医咽了一口唾液,挤出一声:“是。”旁边了屋子还时不时传来一声“呜呜”的闷响,让冯太医更觉得胆战心惊,好一会儿,他才收摄住心神,止住了手指的哆嗦,给皇帝诊脉,又看了皇帝的面色,嗅了他口中的气味,面露奇怪之色,他问刘公公:“这皇上的脉象很奇怪,跟前些日子请平安脉的时候大不相同,敢问皇上这些日子用了什么?” 刘公公看了涵因一眼,将那酒壶递过去,太医闻了闻,疑色却不减,说道:“这药用过之后。脉象宏大,但是微臣却觉得脉中有浮数……呃……且皇上皮肤较前些日子更加褐黄……” 刘公公十分不耐烦的问道:“冯太医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到底看出来什么?” 冯太医顾不得仪态,就用袖子擦擦满头的冷汗,说道:“呃……这……” 刘公公知道冯太医看出了什么,但这些当太医的人,经常躲不开一些宫闱秘事,他们都本着谨言慎行的原则,不敢说真话。刘公公从皇帝随身带的荷包中拿出一颗红彤彤的丸药,交给太医。说道:“冯太医看看这个。” 太医早就知道皇帝在服食丹药,不过他们从来都不会去鉴定这东西,因为道士和他们是两个行当。相互不搭界,医者绝不会承认这东西有效,而道士却认为医者是人间的,他们是通天道的,也绝不会承认医者的鉴定。 也不会有哪个皇帝会让医生来评价丹药。那纯属自找麻烦。因此,这些丹药都是先由炼药者本人和太监分别试药,吃过几日没有问题再呈给皇帝。这批药也不例外,炼药的卢时和小太监吃了三天,没什么事,就呈给了皇帝进用。 冯太医没有接。而是说道:“这……恐怕并非微臣能评判得了的。” 刘公公说道:“不管你看出什么,咱家都不会外传,而且保你无恙便是。” 冯太医又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见刘公公目光逼视,他不敢违抗,只好双手接过药来,把药掰碎了,先闻了闻。之后又沾了少许放在舌尖上仔细品尝。尝过之后,他立刻吐了出来。说道:“公公,这……这……这里面似乎……” 刘公公急了:“你就别吞吞吐吐的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冯太医咬咬牙,说道:“怕是这里头有砒霜……” “砒霜?”刘公公难以置信的看着那药丸,说道:“怎么可能,皇上吃这东西已经两年了,一直也没事啊。” “微臣不知道之前的丹药是怎样的,但这个似是微有砒霜之味……”冯太医说道。 刘公公皱了眉头:“那为什么小太监吃没事,皇上前些天吃也没事,偏偏今天就一下子成这个样子了?” 太医说道:“这里头砒霜的含量比较少,砒霜本来就是中药中的一种,微臣尝着,不到致死量的一半,所以吃上一段时间也看不出来。至于皇上出现这种状况,因为本来肾气不足,且肝火上炎……” 刘公公见冯太医又要开始说那套中医辩证,忙打断他:“你不用说那么多,就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冯太医只好简而言之:“皇上已过不惑,身体已然出了问题,需要慢慢调养,一般人便是用了这些砒霜也未必发病,皇上则不然,再加上用了这种媚药,血气逆行,激发了毒性,上次太医院已经建议皇上不要用这种东西,后来公公们也跟太医院说皇上后来没再用,不知怎么皇上今天又用了这药……” 涵因是西医,对中医一知半解,但她心里是明白的,这所谓的神丹妙丸其实就是铅和汞,皇帝长期服用这个,肝肾功能造成了很大损害,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发病罢了,皇帝面色蜡黄,眼睑面部发肿,据说腿上还有水肿,就说明情况已经很比较严重了。就算不在丹药里放毒药,最终皇帝也会死于肝肾衰竭。 肝负责代谢解毒,肾负责排泄毒物,皇帝身体的自我调节机能早已损坏,因此这个量的砒霜别人吃没事,他吃就有事。加上用春药,加快了血液循环,让毒素迅速布满全身,皇帝自然吃不消了。那卢时在炼药的过程中,应该是发现了长期用丹药的人耐不住毒药,用不到平常人的半量就会中毒而死,于是便用这个法子来帮吴王毒害皇帝。 刘公公瞥了一眼涵因,本来皇帝已经决定今后好好保养身子,不再跟之前那阵子那么荒唐了,因此后来再没用过这东西,这次用这个药八成就是为了她,他最终说道:“赶紧给皇帝救治。” 冯太医忙点头称是,坐在那写方子,写好了交给刘公公,并且叮嘱道:“最好让厨房把绿豆磨成粉煮汤,解毒效果最好。可是就算解了毒。皇上这病恐怕……哎……”冯太医不敢直说,但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就算能把毒解了,皇帝现在这个状况也熬不了几日了。 刘公公接过方子,对冯太医说道:“冯太医辛苦了,不过恐怕这些日子你就要留下来给皇上侍疾了。” 冯太医知道刘公公是不想让他走漏风声,也只得笑道:“是,微臣明白。”刘公公吩咐自己的小太监:“带冯太医去楼下,让他随时侍疾。”又吩咐小太监:“去抓药,吩咐厨房煮绿豆汤来。” 小太监想要接过来之后去御药房取药。涵因在旁边冷笑:“那些太医谁不知道那是治什么的方子。” 刘公公手一缩,没有把那方子给小太监:“你先下去吧,咱家自己安排。”那小太监闻言赶紧退了下去。 刘公公怒视涵因:“不管怎么样。皇上的安危是第一位的。” “李顺全带兵冲进来,皇上的安危一样也保不住!还有诸皇子也一样!”涵因看着刘公公,说道:“公公,我知道你对皇上感情深厚,但是现在冷静些吧。” 这时。对面里间的们打开了,盼晴从里面走了出来,对涵因说道:“她招了。说这药是吴王让她想办法给皇上吃下的,让她在事情办成之后给吴王妃送信,吴王应该已经动身去了天武军的大营。” 涵因看着刘公公,眼中的平静已经完全掩盖了眼底的兴奋。她期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说道:“公公,是你该下决心的时候了。你也听见太医所说了。皇上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要早作准备才行,公公若是愿意同我联手,说不定就能搬回这一局。” 刘公公也失去了平时恭谨安静的姿态,有些歇斯底里的大叫了起来:“你明知道吴王对皇上有不轨之心。却知情不举,你也是罪人!还有。这个杜孺人当初作出那灯来,吸引了太皇太后的注意力,听说是你的主意,焉知这杜孺人不是你的人,还有那个谢行远,说不定也是你的人,说不定是你做了个局害皇上,陷害吴王,叫咱家怎么可能凭相信你?” “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但是刘公公,吴王用了李顺全,一定会把你拿下去的,李顺全愿意跟吴王合作,还不是想要将你取而代之?公公不如和我合作,趁此机会立定策大功,保住公公后半生富贵。”涵因冷笑道。 “你?你有什么资格?皇上只要醒过来,天武军绝不会单凭李顺全一句话就谋反!”刘公公说的这是真话,太监这等无根之人,所有权威都来源于皇帝,那些将士们如果有皇帝的旨意,绝不会任凭一个太监摆布。 “但皇上这个样子肯定没办法出面控制局面了,李顺全这些年专门打理天武军,现在的将军段云山便是他排挤走陈成之后,他提拔上来的人。他若作乱,必然针对公公,污蔑你矫诏挟持君王,正好给他们借口清君侧,再说他们也很可能伪造圣旨,此时公公又如何,况且皇上若是病了,吴王便是说话有分量的皇室长辈,那些将领会信吴王,还是会信公公您的话?”涵因冷笑,刘公公犯得大错就是没有将天武军完全培养自己成的势力。当然他有他的考量,毕竟军队这东西是遭忌的,他在皇上身边,深知皇帝的心思,因此才通过李顺全制衡整个天武军,当然也没让李顺全一家独大。 李顺全自然也不可能将整个天武军纳入自己之手,但是他有段云山的支持已经足够了。在这种时候,大多数将领都会首鼠两端,有个人出头便能压住反对意见。何况李顺全只是帮吴王控制宫廷罢了,也并非调动整个天武军出征。 刘公公看着涵因冷笑道:“难不成夫人一个妇道人家也竟能插手天武军的军务了?” “不管公公相不相信,我在天武军中能找到执行御命的人,而公公有皇上的‘密旨’,我也是拿命在赌,不知道公公愿不愿意跟我站在一边。”涵因知道,现在是说服刘公公的关键,她紧张而兴奋,瞳孔不自觉的放大,声音却愈发沉稳而富于磁性,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危险而充满诱惑的狂热之美,与平时从容优雅的端丽气质大不相同。 刘公公面对这样的女人,竟一时愣住了。 涵因却更近一步,继续劝说:“就算吴王的图谋没有得逞,皇上也已经要起复靖国公和李明哲两位宰相了,他们两人回来,新皇即位,他们怎么可能容得下您这个内相?到时候,为了新皇的权威,也必定除你而后快,公公虽然忠于皇上,辛劳这大半辈子,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吧。只有我,也只有在朝中没有根基的唐国公和我才会跟公公合作!公公,这个时候了,您还有别的路可选吗?” 第六百三十七章 犯险 饶是刘公公武功盖世,遇上这种事也不可能不谨慎,他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看看涵因,又看看躺在床上的皇帝。这时,他的另一个小太监进来了,对刘公公说道:“公公,今天早上吴王的确出宫了……至于去了哪里却不知道。” “知道了。”刘公公心愈发沉了下去,知道现在无论相不相信这个女人,都必须做出决断,说道:“你能保证你的人可以拿下吴王和段云山。整个天武军可有二十五万人,上次皇上重新招募之后,那可几乎是满编,这次随驾的也有十五万呢。” 涵因笑道:“只要有皇上的诏书,便可以做到,擒贼先擒王,那些将领本来就未必跟李顺全一条心,只要他们有人相信这是皇上的旨意,还在军中有威望,就能拿下,而这个人只有我能说服。 公公,皇上病了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就算杜孺人没给吴王妃传消息,明天是大朝会,皇上前一阵子不上朝都没有耽误过大朝会,皇上若是明天不去,必定引起朝野的疑虑,到时候只要吴王制造谣言,便可借李顺全之手调天武军进宫‘护驾’,现在天武军就在洛阳城内,公公以为凭禁军可能对抗天武军吗?因此这个险必须要冒。”天武军打不过边军,也打不过异族人,但是对付禁军还是绰绰有余的。” 刘公公冷笑道:“夫人焉知咱家没有这样的人,为什么偏要跟夫人合作。” 涵因笑道:“段云山之下一共有四个中郎将,最听公公话的是徐知孝,但是偏偏这次留守长安了……”其余三个分别是段云山的铁杆手下周元简,陈成的老部下受到排挤的姜源,还一个是西北军那边推荐过来的,从前是柳正言、薛进的部下。此人跟曾经的西北大军的将军张克行是同一年资,因此张克行在的时候他受到排挤,李湛接手天武军,他也同样不服李湛,于是李湛便把他礼送到天武军,他在这里照样谁的账都不买,皇帝却看中他这一点,让他继续当中郎将。 刘公公当时怕长安出现变乱,认为自己的人在那长安才放心,而且对李顺全没有戒心。于是同意将徐知孝安排在长安,没让他随驾,现在看来。李顺全早有预谋。 刘公公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矫诏……” “公公对皇上忠心耿耿,况且在宫中掌印,深得皇上信任,现在皇上昏迷不醒,公公为了大隋皇室。这个责任当仁不让啊。”涵因看着他说道。 刘公公坐了下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竹林随风而动的沙沙声此时燥的让人心焦。刘公公终于攥着拳头,说道:“好,这次咱家就跟夫人赌一把。”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刘公公问道。 涵因从窗子看着外面,说道:“曹义曹公公来了。刘公公可以让他听话吗?” 刘公公点头说道:“放心,皇上身边的人,咱家还是能做主的。”刘公公此时做了决定。眼神之中也透出决绝之气。 曹义被单独让进楼中,其他太监宫女则被拦在外头。曹义见到这种情形,头“嗡”的一声,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如今也只能听刘公公的命令。 他在刘公公的指示下。指挥宫人抬了一顶小肩舆到楼门口,几个人把皇帝扶了上去。悄悄送回大业殿。刘公公连吓唬带威胁命令宫人们不准对外多嘴一句。 回到大业殿,涵因让刘公公把高煜找来。刘公公知道禁宫的安全绕不过高煜这个禁军头领,于是便同意了。 高煜看到皇帝这幅样子也惊讶不已,问涵因的刘公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皇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吴王串通杜孺人给皇上下了毒,现在吴王恐怕已经去了天武军的大营,李顺全也是他的人,若是他发动谋逆,恐怕江山就要易主了……”涵因简单的解释道。 高煜骤然听到这消息,也愣在当场,过了半饷方皱眉道:“那为什么不找几位宰相来……现在应该让他们来主持大局。” 刘公公严词拒绝:“绝不行,晋王谋反这件事就跟吴王脱不了关系,王通现在虽然被罢官在家,但是朝中都是他的党羽,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跟吴王串通,谋害皇上。因此这件事决不能外泄。”刘公公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是怕王通趁机回到朝堂,而王通向来对太监没有好感,绝对会趁机把持朝政,再说,那些文官不掌握兵马,事情动静大了,吴王先一步逼宫,到时候几个王通都没用。 高煜也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看了一眼涵因,问道:“夫人也同意刘公公的想法?” “宰相自然是应该在此时主持大局,但情况特殊,必须把吴王的狼子野心消除方能让朝堂恢复正常。”涵因看着高煜的眼神有些紧张,她已经商量好了,如果高煜不跟他们一起干,那么刘公公和盼晴就会直接出手干掉高煜,另外一个北衙禁军的将军也是这样的待遇。 高煜的眉目盯着涵因,说道:“既然刘公公和郑国夫人都这么认为,我决心跟从二位守护皇室。” 涵因见他愿意加入自己一方,松了一口气,郑重向他下拜,说道:“这一次能否力挽朝廷危局,确保皇上和皇子们的安危,就要看驸马了,请驸马带领禁军保护宫中。妾身不惜以命相搏,不成功则成仁,若是妾身失败了,请驸马保护皇上和诸位皇子回长安。” 高煜见涵因此番做作,那张美的让人窒息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你要亲自去?……呃……我的意思是说……夫人高义,在下佩服不已,可是若吴王谋逆,现在天武军营地必然戒备森严,你一个妇道人家,只身犯险,我怕……”高煜把“有去无回”四个字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很危险,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唯有姜源可以信任,但此人素来谨慎,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说动他的。刘公公必须在宫中主持大局,不让事情泄露。所以,必须我亲自走这一趟。” 之后,涵因便在大业殿亲自拟了密旨,又让刘公公盖上了皇帝的玉玺。把那密旨揣了起来,她决定亲自去一趟,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不是可信的人出面,是难以说动姜源的。之前,她跟姜源秘密接触过,并且动用武威的财力让他在天武军中建立自己的势力,但他并非涵因安插的嫡系,关键时候谁也说不好他会不会按照涵因说的做。因此涵因必须亲自劝服他。一个弄不好,他也许就把涵因给抓起来,那么一切便都结束了。 涵因换了一身太监服,怀揣那张圣旨,只让同样一身太监服的盼晴跟着,涵因让云际护着两个孩子,一旦有事,就想法子把他们送出宫到霄云那里,涵因没有暴露霄云自己这个隐藏在洛阳的最后的力量,她知道,无论如何都要留后手。 刘公公的心腹太监陈万全带着她们去天武军的大营,这个太监是刘胜死后,刘公公让他来管天武军后勤的,在天武军中也有职务。因此他到大营也是理所应当的。陈万全在刘公公面前的确算不得什么,不过天武军的人却对他很熟悉,因为他掌管着天武军军饷物资发放,天武军的军官士兵看不上这个太监,但谁也不敢得罪他。 天武军大营的外面还一如平常,士兵也并没有特别的警惕,站岗的守卫见到陈公公,笑道:“诶,今天您怎么来了?” 陈万全没好气的说:“哼,账目有问题,现在全赖在我头上……我能不来吗?” 守卫见他一脸没好气的样子,也不敢多问,就赶紧让他进去了。涵因和云际低头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跟在陈万全的后面。 他们刚走,便有个军官过来,问道:“什么人就放进去了。” 守卫说道:“是陈公公,说是账目不对……” 那军官想了想说道:“知道了。” 之后,立刻去了李顺全的屋子,对李顺全说道:“陈万全来了,会不会刘公公发现了什么?……要不要……”他做了个杀的手势。 李顺全皱起了眉头,说道:“先不要打草惊蛇,现在宫里还没有消息传出来,若是闹腾起来,说不定控制不住局面,你先派人盯着他。” 涵因和云际到了陈万全办事的营房,先换了士兵服,带着头盔,按照李顺全指点的地方去找姜源。姜源的护卫见她们拿着通行的牌子,但是脸生,既不敢放人过去,又不能捉起来,便压着他们进去见姜源。 涵因把头盔一摘,沉声说道:“将军,好久不见。” 姜源见到她也是一愣,看了一眼面带诧异的亲兵,说道:“你们出去守着,谁也不准说。” 亲兵也看出来这是两位美人,以为是姜源弄进来的美姬,忍着笑出去守着了。 姜源待人都出去,方起身相迎:“怎么是您?……还是穿着这个……” 涵因对姜源笑道:“将军,好久不见……” PS: 感谢junorose的打赏 第六百三十八章 诱捕 <>    姜源诧异的看着涵因,说道:“夫人今日怎么大驾光临了呢?” 涵因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今天天武军的大营可比之前守备森严多了。” 姜源笑道:“是啊,这些日子巡查的次数都比从前多了。兄弟们也都叫苦不迭……呵呵,夫人来所谓何事?” 涵因问道:“将军听说了吗,陈大将军在河北战事很不利呢,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她一直称姜源为将军,而并不叫他郎将。 姜源想到自己现在郁闷的情况,说道:“哎,兄弟们这次军饷又被人挤掉了大块,发过来的军资也是最差的,就连我手下几个校尉换乘的马都凑不齐,若不是夫人,这个中秋季都没法过了。不过这次没有让我留手长安,而是随驾过来已经很好了。” 涵因冷笑道:“可将军知道为什么没让您留在长安吗?” 姜源有些奇怪的看着涵因,说道:“这……难道是不放心我……” “那倒不是,而是段云山想把徐知孝留在长安。”涵因说道。 姜源奇怪道:“这又是为什么,他们不都是一家的吗?” “谁说他们是一家,徐知孝是刘公公的人,而段云山是李顺全的人。”涵因冷笑道。 “啊?李顺全不就是刘公公的亲信吗?”姜源很难以置信。 “李顺全早就想把刘公公取而代之了。”涵因笑盈盈的看着他,声音中却带着寒意。 “想把刘公公取而代之,可皇上最信任刘公公,只要皇上刘公公的位置绝不会动摇,除非……”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了,抬起头一脸震惊的看着涵因,不敢说下去。 “将军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了吧。宫里出事了。吴王给皇上下了毒,而李顺全正是吴王的人。”涵因低声而迅速的说着当前的形势。 姜源咽了一口唾液:“夫人,您跟我说的,可是……可是真的?” “刘公公洞悉了吴王的阴谋,但皇上已经病倒,无法主持大局,刘公公本想让禁军护送皇上回长安,调集大军平定祸乱,但我跟刘公公说了,天武军之中。将军的忠心苍天可鉴,必定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我就是受了皇上之命。来请将军克定祸乱,力挽危局的!”涵因看着姜源。 “可这件事非同小可……这……”姜源内心惊骇万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将军,妾身就是因为相信将军,才将这条命堵上来找将军。将军若能为皇家立此不世之功,必然裂土封爵,位极人臣。”涵因看着姜源,劝说道,见姜源神色一动,紧接着逼问道:“将军是否忠于皇上?” “我当然是忠于皇上的……”姜源赶紧说道。 涵因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而是拿出圣旨:“姜源接旨!” 姜源浑身一震,下意识的跪了下去。 涵因念道:“左道乱常,邦家所禁。凶谋逆节,天地不容。吴王杨宇,藩屏之重,寄深盘石,而奸宄潜谋。萧墙作衅。天武军护军都尉李顺全、将军段云山,咸以庸微。谬承恩幸,未申毫发之效,遂兴枭獍之心。谋举天武军,突入中禁,将欲废朕,以行篡逆。命天武军中郎将姜源为将军,惩凶讨逆,扫除凶衅!”念完之后,看着姜源。 姜源跪在地上,愣在那里。涵因双手将圣旨捧给他,说道:“将军,这等不世之功可是千载难逢啊。” 姜源思索半饷,终于咬咬牙,磕了一个头,说道:“臣遵旨。”将旨意接了过去。 涵因说道:“将军现在把自己的心腹人手都调来,我们来商量一下怎么办吧。” ……………………………… 吴王一身戎装,坐在中军大帐之中,看着李顺全和段云山,等待的时间很漫长,但是宫中仍然没有消息穿来,他心中充满了焦躁。 李顺全说道:“殿下,怎么王妃到现在还没有传来消息,会不会走漏了风声,这件事没成?” 吴王沉吟半饷,说道:“派人再去探查一下消息,一定要小心。” 这时外面的士兵进来回报:“李公公、将军,陈公公请您二位过去,说账目有问题。” 李顺全皱了眉头:“账目?”他看了段云山一眼,军队的账目出问题很正常。不过这个时候出这种问题,让李顺全有些紧张。 段云山吩咐道:“跟陈公公说,我们现在公务繁忙,等有空了再过去。” 士兵说道:“公公说请二位务必过去,皇上今天为了这件事大发雷霆,要问责呢,今天必须跟二位商量出一个说辞来。” 李顺全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他皱着眉头对吴王说道:“难道殿下的计划没有成功?” 吴王说道:“找不到机会下手也很有可能……” 段云山说道:“要不然干脆把陈公公……”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李顺全忙说道:“不可不可,他是刘公公的心腹,来这里有事光明正大奉了皇命来的,若是在这里出了事,也是瞒不住的。现在宫中的情形不清楚,我们不能冒失。不如先从他嘴里探探宫中的情形?” 吴王想了想,说道:“好,那就这样吧,你们先从他嘴里套套宫里的情况,我们再做决断。” 李顺全和段云山说了声:“是。”便带了几个护卫去了陈万全那里。 陈万全坐在自己营房的厅堂之中,见他们两个带着护卫来了,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李公公、段将军,你们终于来了,看看这个账目吧,让咱家怎么跟皇上交差。” 李顺全笑道:“陈公公一直主管后勤,这点事还用的着把我们都找来吗?” 陈万全不悦道:“李公公以为能独善其身不成?叫你的人都退下去。” 李顺全看了段云山一眼,段云山挥挥手,那些护卫便退出了门外,还把门关了起来,陈万全待闲杂人等退出去了。继续说道:“差了两百万两啊呢,这可不是小数目,你们别想撇清关系。” 李顺全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笑道:“陈老弟紧张什么,天武军亏空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段云山笑道:“账务我不懂,公公就想法子描补上便是了,何必再来问我们,我们也变不出钱来。” 陈万全见他如此说,大怒:“这笔钱又不是我一个人吞了的!皇上怪罪下来,谁也别想跑!”说着。把手上的拆完重重的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从里间屋里冲出来几个人,手上提着刀。围住李顺全和邓云山便一通砍,瞬间两个人便倒在血泊之中。 外面的护卫听见惨叫冲进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陈万全大喝道:“李顺全、段云山谋逆,已经伏诛,尔等还不快放下武器投降!难道想跟着一起做大逆罪人吗?” 姜源带着几个心腹手下,浑身浴血。仿佛凶神恶煞一般。大部分人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是没有胆量谋逆朝廷的,那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何况他们的主君已经死了。 涵因说道:“赶紧去抓住吴王,然后在中军大帐召集将领吧。” 姜源一挥手,他的属下已经先冲了出去。在姜源的护送下。涵因和陈万全到了中军大帐。 吴王已经束手就擒,此时坐在椅子上,一双桃花眼越过走在前面的陈万全和姜源。目光直接落在了涵因的身上。 姜源对吴王笑道:“没想到王爷在这里,待会儿,微臣派人护送王爷回宫。” 之后,他让手下击鼓,把各级军官召集到中军大帐来。之后。陈万全宣读圣旨,宣布李顺全、段云山伙同吴王造反。已经伏诛,升姜源为将军,处分天武军事宜。 姜源立刻免了段云山的心腹周元简的职务,并把他抓起来,又将自己的两个校尉提为中郎将,大部分军官被陡然变化的形势震惊,何况李顺全和段云山已经死了,他们的旧部群龙无首,也并不敢做出什么异动,姜源将自己人安插在天武军的核心位置上,很快控制住了局势。 之后,姜源便派人护送涵因一行人回了紫微宫,并且把吴王也押解了回去。涵因拿出另一份谕令,让姜源带领天武军戒严洛阳全城,并且将几个重臣的宅子都围了起来。 涵因见到刘公公,说道:“公公,妾身幸不辱命。” 刘公公也笑了,说道:“这次多亏夫人明察秋毫,否则大隋江山危矣。” 涵因说道:“公公,此时还不是我们可以放松的时候,要抓紧时间,定下大事,以免再生变乱。” 刘公公想了想点点头:“好,明日朝会就宣布立楚王为皇太子。诏书已经拟好了。” 涵因说道:“那么明天把禁军安排在乾阳殿两侧,若是谁不肯奉召,就当庭擒拿,震慑群臣。” 刘公公点点头,表示同意。 涵因也想过调李湛过来,但刘公公一定不会同意李湛带兵进京,她便想待楚王即位之后,再颁布诏书。 涵因对刘公公说道:“皇上怎么样了?” 涵因往大业殿的寝殿中看了看,问道:“皇上如何了?” “已经服了药物,但是太医说皇上身子有亏,一直没有调养好,这次中的毒就算能解,身子也恢复不了了,恐怕时日无多了……这都是老奴失察的缘故。” 刘公公脸上的悲伤并不是作伪,这么些年,他一直跟着皇帝,他的一切荣宠都是皇帝给的,对皇帝感情很深。 涵因说道:“公公不必自责,若不是公公当机立断,此时恐怕不仅皇上,皇上的几位皇子也要陷于贼手了。” 这时,陈万全过来回话:“吴王殿下已经囚禁在同心阁了,不过他要求见郑国夫人。” PS: 感谢沐小怪兽的打赏 第六百三十九章 送别 天色已晚,同心阁中点着一盏孤灯,跳跃的火苗散发出昏黄的光芒,映在吴王完美的侧颜上。他坐在矮榻上,一只手支在扶手上,撑着脑袋,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则完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头发已经披散下来,垂落在肩上,有一种魏晋文人的洒脱风度,又不失天潢贵胄的优雅高贵。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涵因也无法单纯用胜利者的目光来审视这个人,她敛衽施礼:“听说殿下想见妾身?” 吴王抬起头来,看起来有些憔悴,却并无半分颓唐之色,那双桃花眼依然魅惑不减,对涵因粲然一笑:“来了啊,坐吧。” 涵因正襟跪坐在榻前的坐垫上,看着他,问道:“殿下可好?下人可有无礼?” 吴王看着涵因,一笑:“明明是你把我囚禁了,怎么你比我还要紧张?” 涵因笑道:“妾身不是紧张,而是尊重作为对手的殿下。” “对手吗?……”吴王若有所思的看着涵因,微微颔首,也正襟危坐了起来,笑道:“你的确是个对手,不过现在看来,我意识到这点太晚了。” 涵因问道:“不知道殿下找妾身来所为何事?” 吴王说道:“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谋划的。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该不会还瞒着我吧……” “殿下不安于做一个闲散宗室,在长安的时候妾身就已经知道了……”涵因笑道。 吴王笑道:“这我自然明白,可你如何悉知我的计划呢?为了这一天,我筹划了多年,卢时献的丸药早晚能查出来,这也罢了,李顺全这枚棋子。我埋了那么久,我真没想到,你会掐的那么精准。到底你是怎么想到的?杜篍是我的人没错,春药也是我让她下的,但是其他的事情她都不知道,便是审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我整个计划的?” “卢时有问题,是卢昭到了西北的时候我推测出来的,卢昭说卢时和卢家二房都跟一个谢行远的商人来往密切,因此我便注意到了这个人。而且天圣教的黄妖道在被处斩之时。忽然忏悔,一下子让太平教名声大噪,我可不相信那是什么法术。这其中必有人操作,而且他还被引到皇帝身边,这便很可疑了。”涵因笑道:“后来查查,太平观最慷慨的施主便是谢行远,这难道是巧合吗?” 吴王听罢。点点头:“这的确是本王不严谨的地方。不过你又怎么知道谢行远是我的人,还有李顺全。” 涵因一笑,却没有把自己知道谢行远是什么人,并且掌握长公主名册的事情告诉吴王,只是笑道:“其实妾身也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是凭着感觉罢了。便叫人盯着谢行远,越发觉得他是殿下的人。殿下在晋王谋反的时候,提出不找北衙禁军。而是让刘公公到城外征调天武军,我便确定殿下一定跟天武军中之人有默契。” 吴王赞许的点点头,笑道:“夫人真是见微知著。那杜孺人呢?” “其实,杜孺人来找妾身那天我就觉得不对,她满身伤痕。说是王妃弄的,但我看她提到王妃的时候。虽然说的咬牙切齿的,但是从她的眼神中我感觉不出恨意,倒是说起殿下,她颇为动容,我便想她身上的伤是否是殿下的杰作?”涵因看着吴王那双桃花眼:“后来长生殿传出那种传闻,证实了我的猜测。” 吴王笑道:“这可是误会啊,本王从来不会对女人做那种事,她被打成那个样子,是她自己提出来要用苦肉计博取你的信任。当然我不否认会用些小手段增加情趣,不过绝不会把人折磨成那个样子。”吴王一向自诩最懂女人,他认为对女人动手是很没品位的事情。 “那么说吴王府消失了很多奴婢……”涵因挑挑眉,看着吴王。 吴王笑道:“每隔一段时间,本王就是让奴婢们出府。” 涵因笑道:“那我便相信殿下是惜花之人吧,但做上元节宫灯的事情还是让妾身知道,杜孺人是听候殿下调遣的。” “哦?愿闻其详。”吴王饶有兴趣的看着涵因,仿佛二人谈论的只是一场普通的对弈。 涵因笑道:“那龙凤呈祥宫灯最麻烦的便是两边的灯要按照顺序上下滑动,这样才能呈现龙飞凤舞的效果,那么最重要的是灯的架子,当初设计带改进这个灯,缀锦阁的师傅们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我给杜孺人的是一张设计图,虽然做起来并不像第一次摸索那么困难,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看看就会弄的,而杜孺人那灯在不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做出来,必定动用了能工巧匠,仔细的研究。而一个小小的孺人,平日足不出府,又从哪里找到这等人,她却在上元节时做了出来,如果不是殿下在支持,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人了。” 吴王“呵呵”一笑:“其实本来本王并没有想要用她,只是想让她勾引皇上不顾朝政,落下荒淫的名声罢了。卢昭早就发现长期吃他那种丹药的人比一般人经不住药的毒性,之前有人用了少量附子竟死了,他特地做了试验,果然如此。这次他新配的这匹丹药里面搀着少量砒霜,一般人吃了也并无大碍,但皇上再吃上一个来月,必定病入膏肓。只是本王等不及了,皇上要招崔濯和李明哲回来,他们回来了,朝局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住的了,况且晋王谋反一事,诸多蛛丝马迹,虽也不知道缉事府什么时候会查到我的头上,因此才让她想法子给皇上用春药,让皇上血气上行,加速毒发,然后用天武军逼宫,等到崔相、李相回来之时,事情已成定局,他们也没什么办法了……只是没想到,惹来了你就多了那么多麻烦,早知道让杜孺人直接下春药。也许真没那么多事了。” 涵因的眉头微微挑起,笑道:“殿下真是坦率啊,在我这个受害者面前大言不惭的说你想要害我……” “我本来没想过用你,这法子是杜篍想的,她说皇上决定以后都不吃春药了,她怕暗中下在酒杯中,皇上会察觉,万一有不对,太监宫女们也必定把宫中守的严严实实的,她便无法出去送信了。于是提出了这个方案。不仅可以绕开皇帝身边的太监宫女,而且皇帝是自愿吃下春药的,也不会弄出太大动静。为她去报信争取时间。”吴王说道:“本王并不想伤害你。不过恐怕只有这个方法,才能让皇上心甘情愿的服下春药,事权从急,便同意了。” “何况,若是按照殿下的计划。天武军勤王,自然会发现妾身跟皇上的死撇不清关系,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你便可以用这件事跟李湛谈判,逼他默认殿下即位,不以此为借口兴兵。否则的话唐国公夫人谋害先皇。唐国公起兵,李湛就会立刻被天下人口诛笔伐,他便会被动。我猜殿下是打着这个主意的吧。”涵因将吴王没有说出来的目的一语道破。 吴王噙着笑容,那双美目在涵因身上来回逡巡,说道:“没有跟夫人真正的合作,是本王的失误……” 涵因看着吴王笑问道:“妾身也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殿下。不知殿下可否为妾身解惑?” 吴王笑道:“到了这个地步。本王已经没有什么可瞒着夫人的了,夫人请说吧。本王一定无所保留。” 涵因问道:“殿下是如何煽动晋王殿下谋反的?” 吴王微微有些小得意:“不过用一些断章取义的小手法。晋王其实一直情绪不对,皇上望子成龙,对他要求严格,但他自己并不这么想,他总怕被那两个兄弟比下去,因此我便让人在宫里传流言,说皇上最喜爱的皇子是长子梁王。其实也不用多,就故意让他听到几次宫女太监的议论便可以了。晋王心高气傲,自然不肯亲自去查问,只能闷在心里。我已经从杜篍那里听到了皇上想要立晋王为太子,再召李明哲、崔濯回来辅政的事情,于是那天太皇太后举哀之日,皇子、宗亲们都有自己歇息的屋子,我让人把他引到我的屋里,故意让他听见我跟杜篍的说话,让他以为皇上让李明哲、崔濯回来是为了压制王相,给梁王做太子铺路。他之前一直怀疑皇上要立梁王的想法,此时便真的深信不疑了。” 涵因拍了拍手:“让人掉进自己设下的陷阱里,这招真是高明。” 吴王自嘲一笑,看着涵因说道:“夫人是在嘲笑我吗,我何尝不是跟晋王是一样的人,我太自以为是了,自己给别人设下局,却掉到了别人的陷阱里头……可见我不过是一个愚人……呵呵呵……” 涵因说道:“殿下并非输在智谋不如人,如此精妙的布局,可以说殿下机谋之深,妾身自愧不如,只是,可惜殿下一直没有真正的实力在手,就连天武军也是间接控制,因此殿下只能用此等阴谋成事,只是不论多高明的阴谋,一旦被窥破,那么一切布置也都成枉然了。” 吴王拍着桌子,击节赞叹:“夫人的这个论断才是高明,想不到你一介女子,竟是个推崇阳谋之人。”继而,他又低声说道:“你既然知道我那么多事情,不可能猜不出来我会对皇上下毒吧……” 涵因只是笑着,并没有接话,吴王也并没有等她答案的意思:“但你却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懂医理的人都知道,一旦中毒,就要第一时间处置,可皇上明明毒发,宫里连个声响都没有,连我安排在太医院的人都没发现任何处置中毒的迹象,夫人处置了本王的谋划,却让皇上错过了解毒的时间……夫人是故意的吗……” 涵因笑笑,终还是说道:“有些事情自己可以做,有些事情决不能葬了自己的手……就比如弑君……” 吴王了然一笑,说道:“我明白自己输的原因了,罢了,如今只想向夫人讨个人情。”说着,摘下自己的戒指,将戒面一掰,那竟是空心的,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他将那些粉倒进杯中。 涵因瞪大了眼睛,想要叫人,吴王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说道:“你既把我当对手尊重,就给我留下最后的尊严吧。我自命风流,死时有美人相伴,也算是老天待我不薄,我还记得多年前夫人在潼关驿吟诗的风采,今日不如再吟一首为我助兴……” 涵因吸了一口气,却终于没有叫出声来,看着他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她此时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名诗佳句都想不起来,倒是有一首扶桑的和歌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旋,她吟诵道: “细细思量,此世非常栖之所, 浮生之迅疾微细 尤胜草间白露、水中孤月。 金谷园咏花之人,为无常之风所诱,荣华之梦早休 南楼弄明月之辈,为有为之云所蔽,先于明月而逝 人间五十年,比之于化天 乃如梦幻之易渺 一度享此浮生者,岂得长生不灭? 非欲识此菩提种,生灭逐流岂由心。” …… 吴王的身子渐渐僵硬,但那抹笑容却带着一如平常的魅惑和风雅永远的定格在他的脸上…… PS: 1决定还是先让吴王领盒饭了,呵呵,把前一章稍微改动了一点点 2最后的和歌引自《敦盛》,翻译来自网上的版本,翻译者是豆瓣的三谏而不听,这个版本我更喜欢 3非常感谢安藤正树和舒舒刘刘的打赏 第六百四十章 转醒 当天夜里,刘公公把三省长官都召集到大业殿。 对他们说道:“吴王利用妖道卢时谋害皇上,伙同李顺全、段云山妄图趁着皇上不测宫内大乱之时,调动天武军逼宫,现在阴谋已经查明,证据确凿,皇上属意楚王继承大统。明日将宣诏立楚王为太子。” 尚书省的两位尚书丞宋文昌和崔澄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殿中一片静谧,连一声咳嗽都不闻。御史大夫戴裕光撇撇嘴说道:“无嫡立长,应该立梁王为太子,况且楚王身子不好。立储大事,应该召集众臣商议才是,怎么能就这样决定了呢。”他一直是力挺梁王的。之前没有人吱声,他现在这样一说,几个大臣窃窃私语起来。 刘公公冷笑道:“春秋之义,立子以贵,楚王母郑贵妃,如今皇上诸子楚王最贵,皇上也是按制选立储君,圣意已决,难道戴大夫敢不奉诏吗?” 戴裕光冷声说道:“皇上昏迷在床,我们也见不到皇上,全凭公公一张嘴难道就定下储位,公公若是矫诏行事,岂不危害大统。恕臣等不能奉召。”他这样一说,下面有几个支持梁王的,也鼓噪道:“臣等不敢奉召。” 刘公公对戴裕光怒目而视,刚要说什么,大业殿里面传出一个女声:“戴裕光竟然结党抗旨,意图扰乱朝政,还不把他和同伙拿下。” 戴裕光也一下子恼怒了:“军国大事,怎么可有女人参与!” 他还没说完,高煜便带着几个禁军冲了出来,将戴裕光和那几个附和他的人拿下了,拖了出去。三省其他的官员也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他们几个文官能控制的形势,刚才还想再看看热闹的也低下头不说话了。 只听里面的女声说道:“本宫奉皇命摄六宫事,本宫并非想要干政。但储位大事,自然是要按照皇上的意思执行。戴裕光结党营私,抗旨不遵,扰乱内宫,本宫维持宫内秩序,自然是要拿下。”原来这人是李德妃。涵因此时就坐在她身边,在她耳边说一句,李德妃就大声的念一句。 众臣们也意识到局面已经完全被刘公公这一伙人控制住了,彼此相视一眼,知道想翻天没那么容易了。 刘公公见众人又安静了下来。说道:“尔等可愿奉诏?” 崔澄率先对着皇帝的寝室下拜,说道:“臣谨遵皇上谕旨。” 其他人见他都奉诏了,又看见戴裕光的下场。也不敢再犹豫,纷纷下拜说道:“臣谨遵皇上谕旨。” 刘公公原本并不想立楚王为太子,对于他最有利的是把持着还没咽气的皇帝,但是涵因通过姜源掌控天武军,他怕涵因趁机灭了自己。立太子就竖起另一个靶子,矛盾的焦点也由将死的皇帝转移到新太子身上,涵因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在射向这个新靶子的明枪暗箭之上,何况他有了拥立之功,涵因在这种迫切需要支持的时候,不敢做出过河拆桥这种事。 涵因实际上也不想立。封了皇太子也就等于巩固了杨珣即位的合法性,以后自己想要操控朝政增加了许多困难和变数,但是她手里姜源这颗棋子抓得并不是很捞。姜源不是她的人,而是通过陈成跟自己合作的,那么万一他和刘公公达成了协议,那么自己就会被轻易撇出去,这样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在李湛来之前。她必须手握更重的筹码,保证姜源继续看好自己。跟自己合作。涵因和刘公公各怀着心思,最终一致决定将楚王捧上太子之位,于是有了今天这一幕。 第二天朝会,百官集齐,高煜带着禁军将昭阳殿团团围住。众臣已经意识到事情有问题,但所有人在此等威压之下,也只能静观事态变化。 皇帝第一次没有出席大朝会,但刘公公却宣了一道旨意:“众臣听宣——” 在场的朝臣不知道什么事,都跪倒在地。 刘公公拖长声音宣读道:“礼重承祧,义存继体,思崇守器,必务建储王者所以固大本而贞万国也。楚王珣,温仁宽明,聪敏孝爱,动合至性,居无放心。乐善承颜,旷度容众。恭勤《诗》、《书》之教,率由忠愿之风,懿兹徽猷,光我上嗣。朕纂奉宝位,丕宁圣图,钦若旧章,用建储贰。爰俾主鬯,以率问安,统正龙楼之苛,昭宣甲观之兆,宜膺茂典,允属元良。可册为皇太子,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 这是立楚王杨珣为皇太子,如此突然,让许多人都措手不及。杨珣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气色并不是很好,时时咳嗽一下,他尽力克制着,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旨意的时候,仍然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猛地咳嗽了几声,脸漾起红晕,大声说道:“儿臣接旨。” 众臣彼此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数都是消息没有那么灵通的中层底层官员,只感觉这些日子有什么不一样了,今天忽然听到这样一份诏书才意识到要变天了。 尚书右丞崔澄率先大声说道:“臣等接旨,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原皇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下面的人也都跟着呼喝起来,众臣的声音回荡在昭阳殿的宫阁之中,让这个没有皇帝出息的朝会的气氛也肃穆了起来。 因为皇帝病了,册封太子的仪式也简单了起来,礼部把仪式的程序简化到了最低,但是仍然折腾了一整日。 楚王的咳嗽更加厉害了,当天晚上就宣了太医。涵因颇为担心,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必须让楚王坐实储位,以免之后发生变故,李湛还在西北,洛阳她也不能够完全控制。她不能让李湛光杆一个人来洛阳,现在这种状态,大家都凭实力说话,没有兵孤身前来一定会被人吃的连渣滓都不剩,她一直在想找个什么理由,让刘公公没办法拒绝李湛带兵来。 皇帝仍然在昏迷之中,却偏偏还剩最后一口气,吊在那里怎么也咽不下去。萧贵妃已经来了两次了,哭闹了半日,都被刘公公挡了回去,她没有儿子,六宫主管也由李德妃接手了,她自然不甘心,但这种时候,谁还会估计她呢。而崔贤妃和许昭仪则生怕新太子把自己的儿子当威胁除掉,现在反倒是一声都不敢吭。 为了避免麻烦,最后刘公公干脆命令后妃都不准出自己的宫殿。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皇帝死,刘公公盘算着如何在新帝之后继续保持甚至扩大自己的权势,几位宰相想着怎样争取到实权,涵因则在盘算如何让李湛一举控制军政,分到最大一杯羹,才不枉自己这番操作,而跟多的人只能随波逐流,忐忑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各种情绪在片诡异的平静之中酝酿着发酵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 涵因已经让文妈妈悄悄给霄云传递消息,让他把这些日子的变故传回西北,告诉李湛随时做好准备出兵。 今年的十月格外寒冷,往年这个时候,还有最后一波菊花可以赏,然而今年,天上已经掉下了细细的微雪,整个天空布满了阴云,闷得让人难受。文妈妈本来替太后照管着花房,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拿出精心在暖房之中培育出的反季鲜花,来讨太皇太后的欢心。而如今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她忙着维持宫中的秩序,还要想办法绕开刘公公的耳目帮涵因给霄云传消息。每天还要来看看皇帝的情况。 皇帝寝宫贴身伺候还是靠宫女,而此时,皇帝的宫女虽然按部就班的伺候,私下里也在各寻出路,皇帝的第一大宫女是刘公公的人,她在皇帝死后会领一份优厚的待遇出宫,因为她还有品级,回了家乡,也会领到半俸,并且享受命妇待遇。虽然现在她已经二十五岁,算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但是一旦出宫,还是香饽饽,不乏富贵人家求娶,甚至一些官宦人家会愿意给儿子娶这样的女子为续弦。 但是这是最顶级的宫女才有的待遇,大多数也只是发遣回到自己普普通通的家,重新过上普普通通的生活,见识过宫中的富贵,再回去,落差是巨大的,她们中的一些人便有立志终身在宫中的了,除了本人的意愿,还需要有个好去处接纳她们,因此她们就格外关心自己将来的去向。 文妈妈试探着向她们中的一些人招手,果然收到了回应,皇帝身边一个二等宫女希望能够进入尚宫局。 小宫女细心的将老参汤灌进皇帝的嘴里,及时的将顺着腮帮子流下的汤擦干净,忽然皇帝眨了眨眼睛,竟醒了过来,只是嘴角动了动竟然说不出话来。第一大宫女昨天值夜,今天早上看过皇帝之后交了班回去休息了,曹义去盯着给皇帝准备后事的事情,缉事府的事情已经堆积如山,刘公公也不得不离开大业殿处置事务,皇太子侍疾整晚,现在在大业殿另一侧的暖阁睡下了,小宫女急忙告诉今天当值的主管这位二等宫女。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让她不要声张。 她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没有跟守在外头的小太监和太医说一个字,走到了大业殿的偏殿,自皇帝发病,涵因就跟着德妃搬到了这里:“夫人,皇上醒了,你去看看吧。” PS: 感谢安藤正树.的打赏,还有我心飞扬wee的粉红票~~~~ 第六百四十一章 驾崩 大业殿的寝宫中散着玉华香的味道,仍然隐隐的透出一种病人独有的腐坏气息,涵因一个人走进去,站在床前,将那明黄的帐子撩起,皇帝消瘦蜡黄的面庞便呈现在了涵因的眼前,涵因如此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心中有种畅快,但却也难免涌上一些悲凉。 皇帝也听见了动静,抬起眼皮看着她,双眸却毫无神采,嘴翕动了几下,发出了一些含混的声音,涵因将桌上的水拿了起来,给他喂了几口。侧耳倾听他微弱的声音:“姐……姐……姐姐……是……是你吗?” 涵因扯出了一个笑容,但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是啊,可不就是我吗。” “你……回……回来了……”皇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身子颤了一下,看的出他想要坐起来,但是却无法完成这个动作,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中带着恐惧,将一只胳膊挣扎着抬了起来,那支干枯的手伸向涵因,他的呼吸也骤然急促了起来,大口的喘着气,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你……你想……怎么……怎么样……” 涵因没有躲,而是忽的抓住那只手,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目光却冷到极致,看着这个曾经在背后给自己狠狠一刀的弟弟,说道:“是啊,我想怎么样呢,你今天所拥有的东西,都是我争来的,你今天所达到的高度都是我捧上来的,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告诉你,我能给你一切,也能收回这一切。啊,对了,皇上恐怕还不知道。吴王谋反了,不过我揭穿了他的阴谋,你的皇位将传给楚王……之后嘛,李湛会摄政……再之后嘛……”她的声音很轻柔温和,咬字却格外清晰,皇帝听了却是浑身一震。 皇帝想要挣开她的手,却没有力气,他喘息着说道:“你……你恨我……所以……回来报复我……这一切……” 涵因“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却让皇帝感到绝望,只听她说道:“恨你?也许在刚刚回来的那个时候是觉得恨。但现在不了,利益之争,哪有什么对错。你所做的一切对于我来说无可厚非,只怪当初的我还抱着一些天真的幻想。我也并非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自己。”涵因捋了捋皇帝额前几缕乱发,带着几分伤感,说道:“真想让你看着我最后能做到什么地步。但是可惜,你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 皇帝忽然安静了下来,眼中充满了泪水,他嘶哑的声音,在他的嗓子里回旋:“其实……其实我一直……我一直……” 这时,寝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刘公公闯了进来,瞥了一眼在皇帝身边的涵因,随即目光转向皇帝。那目光中饱含的感情深厚而复杂:“皇上……皇上……”他“噗通”一声跪在床边,声音发自内心的哽咽,说道:“没有保住皇上的平安,是老奴对不住皇上。” 皇帝的眼睛转向他,对他勉强一笑。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嗓子里挤出来:“照顾……照顾好……她……”他的手垂了下去。 刘公公浑身一震。再顾不得君臣礼仪,保住皇帝渐渐变冷的身体,大声的哭泣起来:“皇上……皇上……” 外面的太监、宫女呼啦啦的跪倒在地,嚎哭了起来,一个个哀痛万分的样子,声音却很难听出有几分真情实感。 皇帝就这样去了,涵因不知道心里多少次暗中盘算这件事了,但真的身临其境,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恍惚之感,皇帝真的死了,竟然真的死了。 就算不是为了应景,涵因也很想痛哭一场,就算是为这些年挣扎、斗争做一个了解,但现在却只觉得眼眶干得发涩,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胸口却闷得难受,不知道如何发泄掉这股闷气。 涵因跪在那里,眼前来来往往都是人影,奴婢们进进出出的,一边哭泣着,一边收拾着东西,准备下一步即将举行的礼仪,皇太子也起了身,一边咳嗽着,一边哭泣着跪在皇帝的窗前。 涵因站起身来,在别人提醒她失礼之前退出了寝殿,但却并没有回去,她径自走到用作书房的隔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始草拟遗诏:“朕恭膺宝位,临驭万方,绥育黔黎,於兹廿五载。……皇太子珣,仁孝元良,聪明齐圣,能事神祗,可守宗社,宜令所司,当日具礼。於枢前即皇帝位,应缘朕丧事制度。凡百王公卿佐,各竭乃诚,敬保元子,克隆大业……” 长长一篇遗诏一气呵成,里面回顾了皇帝即位后二十五年来所取得的功业,之后便是让太子杨珣即位,命群臣忠于新皇帝的套路,这是她早就打好的腹稿。写完之后便交给了刘公公:“公公看看可不可用,不行就让翰林院再改吧。” 刘公公匆匆读了一遍,有些惊讶的看着她,这种东西即便是专门草诏的翰林院学士也要斟酌再三才敢下笔,因为遗诏是对皇帝这一生功业的总结,各种词汇的应用相当有讲究。因此要在如此短时间之内一挥而就,根本不可能。刘公公看着涵因的眼神愈发复杂,甚至带着些愤恨,他忽然挺直了身子,再不是平时那一副驯良谦恭的模样,对涵因冷笑道:“夫人准备这个准备了很久吧……” 涵因没有接话,只说道:“妾身僭越了,不过是在想大行皇帝遗诏还是由公公这边拿出,才能镇住那帮文人。” 刘公公却仿佛没有听见这话,继续冷笑道:“夫人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如今终于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公公,守住你的体统吧……”涵因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仍然没有接他的话。 这时,哭声由远及近,皇帝驾崩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各宫的妃嫔、皇子都赶了过来,再过一会儿,重臣也会进宫。 刘公公看了一眼涵因,身子又恢复了微微弓起的谦卑姿态,拿着遗诏走了出去。 涵因则不再理会这一切,径自走了出去,回到自己所住的偏殿,一头倒在床上,前后两世的记忆涌入脑海。那些快乐、悲伤、幸福、痛苦的片段在她的脑中反复回旋。她哭不出来,却也笑不起来,皇帝这跟扎在她心头的刺忽然一下子不见了,心里似乎一下子空了一块,却并未感到轻松。到底皇帝的死对她有什么意义呢,让她报复了上辈子的背叛者,让她摆脱了这辈子的麻烦,但心中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却又让她觉得毫无意义。 整个大业殿都在为皇帝的殡天忙碌着,皇太子被请来,给皇帝小敛,诸妃嫔都在大业殿中痛哭着,大臣们则跪在院子中痛哭流涕。但即便没有这些吵吵闹闹的声音,涵因也无法入眠。她的脑子仿佛炸开了锅一样乱糟糟的,耳中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 这个时候,忽然有个稚嫩清脆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母亲,母亲,您怎么了……”她在迷茫中转过头,仿佛是在寻找这个声音的源头,那是令熙,她的女儿,站在床边,担心的看着她,眼中充满了迷惑。 涵因只觉得满布乌云的天空忽然投下了一缕阳光,她坐了起来,将令熙一把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小脸蛋:“我的宝贝,母亲没事,就是有点……有点累了……” “那母亲好好休息吧,是不是外面太吵了……我去把他们轰走……”令熙脱开涵因的手臂,走到窗前,从窗缝中偷偷向外面张望,看见那些紫袍玉带的人跪了一地,捂住嘴,跑了回来,对涵因吐了吐舌头,小声说道:“母亲,他们好像都是大官,从前娘娘教过我,不能得罪他们,要不……要不我们回原来那个地方睡吧……” 涵因今天第一次发现她对尊卑贵贱的认知是如此清晰,竟然清楚的知道这不是她能耍性子的场合,她忽而感到一阵心疼,令熙平时骄横傲慢外表下,竟是如此敏感的心。她把令熙抱在腿上,笑道:“母亲看见熙儿就不累了……” 一抬头,又看见儿子淡淡的站在门口,瞥着她们母女俩,仿佛毫不在意的样子,涵因笑呵呵的冲李令弘招招手:“弘儿过来。” 李令弘仿佛很看不上这种肉麻情景似的,说道:“我本来要练字,但是外面太吵,我写不下去。” “那今天就别写了,过来陪母亲吧。”涵因笑眯眯招呼着儿子。 李令弘很不情愿的蹭到了涵因的床前,被涵因一把拎上了床,他不满的抗议道:“母亲,我已经八岁了,书上说七岁男女不同席,我不要……” 话还没说完,涵因和熙儿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将手伸进了他的胳肢窝,闹了起来,李令弘的脸上再挂不住小大人的模样,笑了起来。此时外面一阵丧钟礼乐齐鸣,皇太子亲自进行的小敛开始了,伴着众人拼命的哀嚎,将屋里中透出来的隐约笑声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 第六百四十二章 失算 皇太子在皇帝的灵柩前即皇帝位,大赦天下,之后便是给先皇上谥号为昭,史称昭帝,追尊他的生母郑贵妃为昭仁皇后,尊先皇妃为皇太妃,封太子妃宇文氏为皇后。之后就应该开始准备他的登基典礼。 涵因最是希望皇帝下诏,召李湛率军守卫京畿,毕竟现在关中也有动荡的迹象。但是刘公公却不肯同意,他提出来李湛回长安就做尚书左仆射的位置,转成文职。涵因太清楚之前他们怎么把柳正言除掉的事了,李湛不带兵离开西北,就像卸去铠甲的士兵一样,又怎么挡得住别人伸过来宰割的刀呢。因此她也不肯同意。 刘公公又提出登基典礼要回长安举办,要尽快回到长安,涵因知道他的心思,想要回到长安是因为忠于他的徐知孝在长安,刘公公不愿意涵因的人掌控整个局势,他想要拿回主动权。 涵因不想在李湛回来之前让刘公公得势,于是以皇帝因先皇驾崩哀毁过甚,龙体欠佳为由否决了。而实际上自先皇昭帝驾崩之后,身为皇太子要完成一系列的利益,他的身子就开始吃不消了,一直在咳嗽、喘息。这些日子愈发加重了。再加上皇陵也没有完工,因此刘公公也没办法坚持己见。涵因知道那些大臣们虽然并不喜欢李湛,但更不希望太监把持朝政,于是开始暗中活动,争取他们的支持。 毕竟照这个趋势下去,李湛会成为权臣,是无可阻挡的。早一步投靠李湛,得到的好处更大。李明哲和崔濯是奉先帝诏书回朝堂的,他们现在可能刚刚接到诏书,或者刚刚从贬职的地方开始启程。涵因想要在他们回来之前,尽快拉拢愿意投靠李湛的人。 果然有些人见到这个形势便愿意跟从李湛了。因此涵因授意他们提出尽快举行登基大典,刘公公想了想最终还是同意了。但是始终不同意李湛带兵到洛阳护驾的事情。 这时,忽然一个消息传来,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陈成在徐州中了安禄山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而另外的小道消息是陈成投降了安禄山,消息真假莫辨,已经传来就搞的人心惶惶。天武军内部更是传言纷纷,不管怎么说,陈成都是他们曾经的大将军。不管他是死了,还是变节了,对于这些军官和士兵都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但这对涵因来说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找到刘公公,说道:“公公,现在就调李湛率领三万西北军平乱,守护皇上。” 刘公公说道:“西北也要防着外族啊。何况。这里还有天武军。” “公公,天武军什么战斗力你我都清楚,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幽州军已经调了三万,被陈成全都折损了进去,雁门现在虽然无事,但是要防着着突厥人。也力可汗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信任,一旦雁门空虚,他趁机南下。从太原到洛阳也就十数日的时间,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还有一点,涵因没有明说,刘公公心里也清楚,雁门军都是王通的人。若是王通借势复位,或者趁机谋逆。那么拥护杨珣上台的刘公公是第一个被铲除对象。 刘公公明知道涵因的心思,但此时他却不得不慎重,他想了许久,最终同意了涵因的方案。于是以新皇帝的名义发了一道诏书,让李湛调兵到洛阳守卫皇帝。这个诏书虽然下了,但却并没有用加急的形势送去。刘公公并不认为安禄山的军队会很快打过来,何况这里还有十多万的军队。 刘公公本来反对皇帝在洛阳举行登基大典,但是此时,他却希望登基大典尽快举行,毕竟这样皇帝经过这样的礼法程序,位置也就更加稳当了,也会让那些生出异心的人收敛。加冕典礼便又往前提了十几日。 涵因对这样的安排自然没有什么不满,但是心里总有种隐隐的不安,因为事情太顺利了,简直像困了想睡觉老天就送上枕头,她总预感会有什么事发生。 而她的预感很快事先了,这样密集的行程安排让新皇帝杨珣的身体吃不消了,即位大殿冗长繁复,杨珣身着厚重的冕服站在深秋的寒风中,一会儿又进到冰冷空旷的昭阳殿。他的病一直没有好利索,自太皇太后崩逝之后,他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先是给太皇太后举哀晕了过去,后来又在晋王谋反的时候担惊受怕,导致旧病复发。而后他一下子成了皇太子,要为自己父皇侍疾,先皇驾崩他继承大统,还要举哀表现自己的孝心。他的身体本来就已经很差了,但他却强撑着完成这些仪式,他想要当一个名正言顺的好皇帝,他不希望那些大臣把他看成一个病病歪歪的傀儡。 这一次的大典,他也坚决不肯让礼部俭省程序,硬撑着完成了整个礼仪,结果大典刚完,他就卧病在床了。之前只是咳嗽喘息,而现在不停的咳浓痰。涵因知道他这是肺部感染,但是在这样一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想要治好根本是不可能的。涵因很明白,现在的问题是杨珣还能撑多久。 涵因很后悔,自己没有考虑周全这一点,这简直是老天跟自己开的玩笑,她好容易到了这个地步,然而老天却要把她手中最重要的筹码收回去了。她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希望李湛收到诏书迅速率军赶到。 涵因每天去看望皇帝,能做的也只是尽力安慰他,让他安心养病。 先皇的梓宫停在大业殿,杨珣现在住在后面的徽猷殿,在涵因的印象中,跟他有关的记忆便仿佛一直和药物的味道相伴,当年他染上疫病,涵因昼夜不分的照顾他,喂他喝药,而后,涵因每次见到他都会嗅到他衣襟上沾染的淡淡的药味。 杨珣半卧在大榻上,看着涵因走进来,苍白的面孔涌起些许血色,因为气喘有些发绀的嘴唇扯出一个笑容:“小姨母,你来了。” 涵因大礼下拜:“皇上,龙体可好些了?” 杨珣对这个称呼还不习惯,咳嗽了两声,笑道:“已经好多了,多谢小姨母关心。快起来吧,来人,赐坐。” 一旁的宫人将一个月牙凳搬到床前,涵因谢过,做了下来,说道:“皇上一直这样半坐着,为何不躺下休息呢。” 杨珣笑道:“小姨母有所不知,躺下倒觉得吸气费劲。痰也咳不出来。” 涵因一听心里就明白了,杨珣的病情又加重了,也不知道他能撑到什么时候,涵因掩住目光中的担忧,强笑道:“等过了这阵子就会慢慢好了。” 杨珣笑了一来,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贴身宫女忙上前给他拍背,杨珣咳了半天,咳出一口粘稠的浓痰,吐在帕子上,咳完之后,略喘着气,对涵因笑道:“小姨母,我……哦,朕其实知道自己的身子……哎,只可惜辜负了小姨母这一片苦心。”他明白,为了让他登上皇位,涵因做了多少努力。 涵因笑道:“皇上别这么说,您是天命所归,先皇钦定您为皇太子,是看中了您的品行。” “小姨母,其实我明白的,你一直期望我能坐上这个位置,不负外祖父和母后……我也很想做一个好皇帝,中兴祖业,做一番成就出来,但是……现在看来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的身体实在是太没用了,根本不值得小姨母你花这么多心思……”皇帝眼中带着自责与无奈。 皇帝看着她的目光那样真诚和清澈,还没有被肮脏的政治所污染,涵因听他这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明明只是为了自己而已,为了成全自己的野心罢了,皇帝执政时间长了,就会发现权臣的掣肘,那时候,他就不会对自己抱有感激,而会像他的父亲一样,感到厌恶和不甘,但涵因这一次不会再轻易相信脆弱的感情了,她不会再犯一遍同样的错误。 她堆起笑容:“殿下何必这么说,皇上对太皇太后、先皇的孝心全天下的人都看到了,百姓们听说皇上的孝行,都称赞您的德行,您会成为一代明君的。”这里所说的皇帝的孝行,就是在太皇太后吊丧时哭昏过去,先皇病中侍疾尝药这些事情。 涵因虽然笑着,但心却一点点沉下去,杨珣已经没有康复的希望了,而李湛那边现在还没有动静,如果皇帝在这段时间里驾崩,那么情况就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她必须找到李湛和她能够拥立的对象。 梁王自成一系,现在仍有大批的士子支持他,七皇子刚出生几个月,何况他是王徵的儿子,跟王通合作绝不是首选,那么只剩下六皇子杨琨了。 杨琨是崔贤妃所生,因为其母在养育如今的皇帝的时候不慈,贤妃失宠,而崔家也倒霉,崔濯被贬到外地,而崔澄虽然接手宰辅之位,但先皇明显是抑制崔家的态度,如今六皇子杨琨已逾十岁,在这个年纪其他皇子早已封王,他却似被遗忘了一般,而其他的皇子在这个年纪早已封了王了。当然其他皇子是在立太子的时候一同封的,先皇可能想要回长安加封晋王为太子的时候一同封他,但事情后来发展成这样,谁也没有预料。 涵因回到自己的寝殿,心里却没有太大的波动,最近经历的死亡太多了,多到她已经有些麻木了,她思索半饷,对云际说道:“你去找一趟文妈妈,让她帮我安排,不惊动刘公公的人和崔太妃见一面。” 第六百四十三章 后路 不过几日之隔,崔贤妃已经成了崔太妃,她和六皇子,如今哪里也不去,就窝在自己的宫里过日子。她的脸上一副冷漠的样子,看都不看涵因给她施礼,眼睛盯在自己手里那本书上,冷笑道:“你来找我干什么?”她对涵因有心结,虽然她失宠是完全因为自己的缘故造成的,而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但她看到涵因还是觉得别扭。 涵因笑道:“多日不见娘娘,甚是想念,来看看娘娘和六皇子。” 崔妃冷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你有这等好心呢。” “我们本来就是亲戚,娘娘又何出此言呢。”涵因笑道,并不介意崔妃的态度。 崔妃将那本书翻了一页,依旧不看涵因,说道:“你就直说吧,今天来这意欲何为?” “其实皇上身子并不大好,进来病情愈发重了……”涵因说道。 崔妃猛地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涵因:“难不成你想让我儿子坐上皇位?” “皇上没有子嗣,如今眼见着身子也愈发不好了,娘娘就没有想法吗?”涵因笑道。 崔妃垂下眼帘,想了想,冷笑道:“皇上若是驾崩,你这个外戚也没有什么可倚仗的了,皇位除了我儿子,还有谁更有资格吗?再说我父亲要回来了,所以你就想再搭上一艘顺风船,哈,你倒是做得一门好生意,可是我凭什么要答应,没有你,我儿子照样可以当皇帝。” 涵因听她戳穿了自己的目的,并且知道她为什么要找支持她儿子,却并没有恼羞成怒,冷笑道:“可是太妃娘娘,你可别忘了。皇长子是梁王,虽然按照母以子贵来说,六殿下出身比梁王贵重,可是到现在,六殿下还没有封王呢,要论资格怎么也比不过已经封王的兄长吧。再说了,大舅父的确是要回来了,可太妃莫忘了,李明哲也要回来了,李相可是一直支持梁王的。再说了。大舅父一向谦恭自守,并不希望崔家太过贵盛,况且他一直是忠心耿耿。忧国忧民之人,如今各地乱象四起,大隋的天下危机重重,大舅父并不是以一己之私,损害国家之人。又怎么会在此时动摇国本?因此如果定下梁王即位,那么他也一定会竭尽全力辅佐新皇。我相信太妃娘娘应该比我更清楚舅父的性格吧。娘娘不跟我合作,那么我也只能去支持梁王,相信这个时候,他们不会拒绝伸过来的援手吧……” 崔妃皱起眉头,认真思考着。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会先考虑国家百姓,也会先考虑崔氏一族,但绝不会首先考虑自己的家事。她这个女儿更是往后放了又放,否则她绝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但心里的傲气还是让她不愿意向涵因低头,冷笑道:“继承了皇位又怎样,我已经看透了,是你的就是你。不是你的争也没有用。呵,现在这个皇位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想争就去争吧,我只要我的琨儿平安就好了。” 涵因看着崔妃,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娘娘难道以为梁王即位,六殿下可以全身而退吗?大舅父和二舅父都在朝中,又身居重臣之位,这样的家族谁会放心。纵然舅父们是谦退性子,也尽心竭力为朝廷尽忠,娘娘不过求个平安,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新皇会放过六殿下吗?” 崔妃心里陡然一沉,如今先皇剩下不多的皇子中,只有她的孩子,对梁王最有威胁,若是梁王即位一定会把他看做眼中钉肉中刺。皇家在一年之中太皇太后、皇帝、吴王接连去世,现在新皇登基还不到一个月,眼见着身子又撑不住了,朝中人心动荡,很多人瞄准了这个机会想要往上爬,而新老交替,皇帝最希望的就是摆脱老臣的掣肘,现在不仅靖国公是元老,连她的二叔父崔澄在前几个月还不过是王通麾下的应声虫,如今也成了历经两朝的老臣了,如此种种,一定会让新皇寝食难安。让别人艳慕的满门贵盛,在他们崔家看来,却只觉得如履薄冰,崔妃沉吟半饷方说道:“难道你有办法让我儿子继承大统?” 涵因笑道:“娘娘觉得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把这件事办成?” 崔妃心跳了几下,说道:“那现在该怎么办?”之前吴王很早就跟她串通过,暗示她六皇子可以一争皇位,但后来吴王却失败了,她这些日子一直担心自己也会受到吴王一案的牵连。好在,新皇登基,以稳定人心为要,并没有深究吴王谋反这件事。 涵因的话让崔妃心里又燃起了火焰,她忍了这么些年,不就是希望有一天儿子能够熬出头,自己不再受这份憋屈吗。她咬了咬牙说道:“你想得到什么?” “李湛和舅父同为辅政大臣。”涵因说道,这是目前涵因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妥协,杨珣撑不了多少日子了,就算李湛在他死之前带兵赶到,也没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一手掌控朝堂,因此她必须其中一个人达成妥协,无论怎么看她舅父崔濯也比她姨夫王通要好得多。 崔妃深吸一口气,说道:“好,那就这么办。” 涵因说道:“娘娘别这么快答应我,过两天大行皇帝举哀,二舅父也会进宫,娘娘跟二舅父沟通过,如果二舅父同意,这件事情才算作准。我还需要二舅父的配合才能成事。” 崔妃点点头:“我知道了,那如果他答应……” “如果他答应,就让人奏请给六殿下封王。”涵因说道,一旦杨琨封王,那么他也有更有资格继承皇位了,虽然杨琨年纪更小,但世家会更支持他。 “那好,你就等我消息吧。”崔妃说道。 过了几日,崔妃果然派人给涵因送了信,说事情已经办妥了。 紧接着朝堂上就有人提出皇帝应该礼待兄弟,封先皇两位皇子为王,而另外有人则说七皇子年纪太小,应该等到五岁以后。可以穿着礼服完成礼仪再封王,于是最后朝臣们奏请给杨琨封王。 但刘公公却并不乐意,说道:“旧制,诸皇子出宫开府才封王,先皇封诸皇子为王是因为早封太子,切当时天象有异,于是封诸皇子以镇服四房,六殿下刚十岁,还远远不到年龄呢。” 涵因则表态支持:“新皇即位,本来就应该厚待兄弟以示亲亲之恩。此时正是皇上加恩的时候啊,大臣们这样提议也并无不妥。” 刘公公沉吟许久,又说道:“那就应该六皇子和七皇子一起封。” “也并非不封七皇子。只是七皇子还没有满周岁,现在封王恐怕受不住这福气,反倒不好了,不如像大臣们说的,再过几年再封。”涵因笑道。 刘公公瞥了瞥涵因。又看看皇帝。皇帝说道:“嗯,朕也觉得过几年再封对七弟来说才是长久之法。”之后,他又猛咳了几声,那样子恨不能要把肺咳出来,宫女们忙给他拍背,好一阵。方喘匀了气。宫女看了一眼帕子上吐出来的痰,唬了一跳,刘公公和涵因见情况不妙。忙上去看怎么回事。见那帕子上除了浓痰,还有一口血迹。前些日子皇帝还不过是痰中带血,现在已经是鲜血了。这说明皇帝的病愈发严重了。 刘公公和涵因都眼神复杂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都各自有数了。只听皇帝又说道:“我看就按他们说的,先封六弟为荣王。食邑五千户,食实封千户。暂不开府。” 刘公公表情垂下眼帘,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应道:“是皇上,老奴这就让翰林院草诏。” 涵因见他退下,也跟着退下,到了院中对刘公公说道:“皇上的身子真是让人担心啊。” 刘公公看着涵因,也感慨:“是啊,老奴也很担心。” “可惜皇上还没有子嗣,恐怕朝中又要担心了……公公这件事怎么看?”涵因问道。 刘公公一笑:“尽人事听天命,要不人又能如何呢,你说是吧,夫人?” 涵因试探着问道:“那公公认为,何人既能服众又能顺天呢?” 刘公公瞳仁一缩,又垂了眼皮,掩住眼底的神色,依旧是那副谦恭的样子,笑道:“老奴不过一个内官,又岂能妄测天意?呵呵,夫人这么问太过抬举老奴了。” 涵因看着他,笑容深了深,回了自己的住处。 虽然言语谨慎是刘公公的一贯风格,但涵因感觉到了他已经另有打算了,并且已经开始防着自己了。至少他并不热衷于立杨琨。 很快,册封先皇第六子杨琨为荣王的诏书颁布了。为了防着刘公公另有异心,涵因悄悄找了如今的天武军将军姜源,跟他把皇帝的现状说了,并且希望他支持荣王,姜源听到这个情况,也向涵因表示,如果当今皇上不测,他愿意支持立荣王。有了他的保证,涵因放下心来。 她这两日每天都去看望皇帝,看着杨珣一天天憔悴下去,她也有些于心不忍。然而在这一天,她却被太监拦在了徽猷殿之外:“皇上今天觉得劳累过甚,夫人请回吧。” 涵因很是惊讶,现在以她的身份,就算皇帝睡了,太监宫女都会请她进去等,而不是把她拦在外头,她仔细看了一眼拦住她的太监,并不眼熟,不动声色的笑道:“公公看着眼生,我记得之前在这守着的不是小钱公公吗?” 那太监笑道:“小钱公公调走了,奴才也是刚调过来的,奉了皇上之命,说不管是谁一概不见,还请夫人请别为难奴才,等回头皇上休息好了再来吧。” 涵因压住心口突突的跳动,扯出一个笑容:“好,那我就先告退了,待皇上醒了,请公公待妾身给圣上请安。” 第六百四十四章 遗诏 涵因敏感的意识到事情不对头,为什么皇帝的寝宫忽然换人了,为什么不让她进去探望,皇帝一定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刘公公将徽猷殿控制了起来。不让她进去,就是想把她排除在新一轮的立储之外。 涵因脑子飞快的转着,难道刘公公打算跟寒门一系合作,立梁王为帝?但她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梁王的岁数已经不小了,而刘公公虽然对杨煦忠心耿耿,却显然不是个无欲无求之人,他想要掌权,梁王又岂会受他摆布? 而上一次自己明确支持封荣王,刘公公却并不同意,试探刘公公的态度,他的说辞也那么模糊,因此他也绝不是想要支持荣王即位。那只剩下一个可能,那么就是出生只半年的七皇子,本来七月是他满百日的日子,应该照皇子的规格举办百日宴,但时值太皇太后丧,典礼推迟,后来皇帝又驾崩,继续推迟,百日应给孩子赐名,但这件事也跟着推迟,至今也没有人想起来。难道刘公公想要立一个婴儿为皇帝吗? 涵因在回去的路上慢慢走着,两个年长皇子尚在,他想立一个不到半岁的孩子,难道他能控制得住朝堂吗。更何况,李湛也快要来了,天武军也并不在他手里……但不管怎么说,都要先探明情况再说。 涵因想到这里,对云际吩咐道:“让文妈妈尽快跟我见一面。” 晚间,文妈妈悄悄来到涵因这里,问道:“姑娘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涵因说道:“妈妈有没有发现皇上那里有异常?” 文妈妈皱着眉头,说道:“今天尚宫局照例向皇后请旨,今年宫女的出宫事宜,但皇后为皇上侍疾,住在了徽猷殿。于是就去徽猷殿请见皇后,但皇后并未接见请示的人,只是派人传口谕,说今年诸多丧事,礼仪重大,待太皇太后和先皇回长安下葬之后再行放出……”每年在冬至之前,宫中都要把满了岁数的宫女放出宫去,这件事情虽然是尚宫局统管,但皇后是一宫之主,尚宫局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向皇后请示。一般来说,也就是走个过场便放人了,这一次。皇后说推迟放人,不是按照旧例,却连面都没露,就直接传了口谕,叫人生疑。 “替皇后娘娘传口谕的是什么人?可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或者太监?”涵因问道。 文妈妈想了想。说道:“听回话的说,是个太监,却并不是之前所见的皇后的人。” “那刘公公有什么动静?”涵因又问道。 “不知道他的行踪……”文妈妈说道。 “那他最近有没有到王太嫔那里走动?”涵因问道,王太嫔就是王徵,她在先皇驾崩之后跟其他后宫嫔妃一样晋封太嫔。 文妈妈想了想说道:“没有,刘公公武功高强。他要想瞒住事情,我也查不到。不过要说起来,这两日王太嫔的贴身大宫女似乎……有些反常……”文妈妈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词。想了想说道:“那人完全是小人嘴脸,前年王充容宠有些见衰,她就缩着不敢出头,今年七皇子出世,她又傲慢起来。领东西都挑三拣四的,后来先皇驾崩。她一个先帝嫔的宫女又不敢惹事了,这两日不知怎么好似恢复了元气一般,这次发冬衣,她又开始了原先的做派……这人就是那种一得势就藏不住的人,我看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涵因的手指习惯性的“哒哒”敲着桌子,反映出她内心的焦灼,看来刘公公真的是要立襁褓之中的七皇子为帝了:“看来虽不中亦不远矣,今天我去给皇上和皇后娘娘问安,也被拦在了外头,拦我的人也是生面孔。” 文妈妈沉下脸,说道:“看样子皇上一定是出了事了,除了刘公公没有人敢封皇上的寝宫,还把皇后拘在里头。”天子六寝,皇帝和皇后的寝宫是分开的,这是礼仪,皇后若不是给皇帝侍疾也不会住在徽猷殿里,因此皇后处理事务,一般要回自己的寝宫,然而,她却没有回去。看样子刘公公有意要封锁消息,现在这个消息只可能是皇帝病情加重,或者已经死了。 涵因想到这里,手也变得冰凉,她抓住文妈妈的手,说道:“得跟里面通一下消息,妈妈可有办法?” 文妈妈很是为难,想了半天,方说道:“倒是有个办法,只是很冒险,可若是皇后娘娘跟刘公公串通一气,那恐怕就……” 涵因闭上眼睛,说道:“现在也只能赌一把了,否则的话就是任人宰割了。怎么样都是死,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能不能绝处逢生呢。” 宇文皇后从被封皇后那一刻起,就没有过过舒心的日子,丈夫的身体在眼见着恶化了下去,得到了这样的高位,转眼间又将落于他人之手。她心中的愤懑难以言喻,前天夜里,皇帝吐了两大口血,在床上昏昏沉沉一整天,任谁都知道他时日无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撒手人寰。 昨天早上,她想出去透口气便被拦住了,徽猷殿外面的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连她的宫女也只能在徽猷殿院落范围内活动,不可以走出去,而且还有人盯着,不准交头接耳。皇后大怒,那些太监却丝毫不为所动,只说是刘公公的命令,她要见刘公公,却被告知刘公公有事要办,现在不能见她。 皇帝时儿昏沉,时儿清醒,她也不敢惊动皇帝,怕他一时气恼病情加重,此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今天,刘公公依然没有来见她,她也没有机会质问刘公公,到底想要干什么。下午传膳,御膳房送食盒过来的宫女们也只准在殿外将食盒递进去。传膳宫女跟皇后的大宫女说道:“御膳房听闻娘娘胃口不好,特地蒸了娘娘喜欢的米糕,请娘娘品尝。” 看门的太监说道:“皇上龙体欠安,休要喧哗!”之后就命令传膳宫女在一旁等候,待皇后用膳完毕,殿内大宫女会将杯盘食盒和剩菜送出。 皇后的大宫女也看出来她意有所指。点了一下头,将食盒接过,便走了进去,令人将门关上。 皇后看着眼前一桌子的菜色,说道:“没什么胃口,撤了吧。” 对皇后打了一个眼色,笑道:“娘娘,今天有您喜欢的米糕,外面乱,不如拣几样东西进里面吃。” 皇后心中一动。说道:“好,拿进去吧。”大宫女吩咐里面伺候的人都退下,皇后娘娘想要清净。 进了次间。大宫女将门关好,将那碟蒸米糕拿出来,一块块的掰开看,果然里面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字:“刘公公欲立七殿下。请皇上速决断。” 皇后手微微发抖,攥着这个字条走进了里屋,皇帝刚刚张开眼睛,脸色愈发苍白,问皇后:“怎么了?” 皇后将那字条交给皇帝,皇帝拿起字条看了一边。他愈发衰弱,仿佛这字条有千斤重,让他连抬手都费劲。之后又是一阵咳嗽,皇后赶忙把他扶起来,拍着他的背。皇帝好容易把气喘匀了,说道:“这是小姨母的字迹,看来刘公公想要擅权了。” 皇帝没有子嗣。梁王或者是荣王即位,他都没什么意见。但这个江山毕竟是杨家的,他不能放任一个襁褓中的小孩子即位,然后太监外戚专权。 他拉住皇后的手说道:“现在赶紧召集众臣,我要先把储位定下来。” 皇后一下子红了眼圈,咬咬牙,带着哭腔说道:“皇上,刘公公已经把徽猷殿封了,现在连我也出不去了,所以小姨母才用这招来传消息。”她紧张的看着皇帝,生怕他气晕过去。 好在皇帝只是咳了几声,便吃力的笑道:“朕早该想到。不过,还有办法,朕要把朕的旨意传出去。皇后你要帮我。朕不能让祖宗的江山断送在朕的手中……给朕准备笔墨吧。” 皇后忍了泪,点点头,将一个小几放在皇帝跟前,铺好纸,研了墨,又将笔递上,皇帝吃了的坐直了身子,在那张纸上写下两个大字:“遗诏:……” ………………………………………… 过了一会儿,宇文皇后忽然大发脾气,将杯盘碗碟全都砸在地上,对宫人大发脾气:“你们跟我说,刘公公到底在哪?为什么不来见我?我是皇后,难道他一个太监连皇后的召见都不听吗?” 宫女和太监们忙呼啦啦的跪倒,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皇后不会对刘公公怎么样,但他们贱命一条,挨打被杀都不会有人替他们出头。 皇后大喝道:“滚,都给我滚出去!谁也不准留在这!都出去!”众人都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皇后气恼的走到后殿,这里的内书房存着皇帝的玉玺,平时有两个太监在此值守。这个时间,一个去吃饭了,一个在这里看着内书房,他们在刘公公不在的时候,也是当班太监,皇帝想要用玺,就要传他们将玉玺拿出,只不过现在他们根本不会听皇帝的。 皇后径自走到那个值守的太监面前,喝问道:“你不是当班太监吗,刘公公在哪你应该知道吧!” 太监跪下,说道:“娘娘恕罪,奴才不知!” 皇后怒极,“啪”一巴掌扇在那太监的脸上:“那你就给我去找他,找不到他就别回来!去!” 太监忙陪笑道:“娘娘,奴才职责所在,不能擅离职守……” 皇后冷笑道:“你竟敢不把我这个皇后看在眼里,不过我也能要了你的命!你想好了,去还是不去找!” 太监终究还是怕的,而且也知道皇后被关在徽猷殿也做不出什么事,于是忙屁滚尿流的跑了。 皇后赶紧进了内书房,将那传国玉玺拿出,盖在皇帝写的诏书上。 她的贴身大宫女将那封诏书放进食盒,上面压上那些杯碟的碎瓷片,满脸狼狈的从殿中退了出来,守门的太监见她衣服上浸着油渍,脸上都是汤汁,发髻上还占着一颗菜,都忍不住笑了,调侃道:“想不到平日温柔贤惠的皇后娘娘如此泼辣。” 宫女瞪他一眼,啐道:“还敢多嘴,嫌舌头长了?”说着,走到还在那里候着的传膳宫女,将食盒递给她:“都在这里了,仔细些,莫割到手。” 传膳宫女点点头,接过食盒便匆匆走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作对 传膳宫女那一食盒带回去之后,在背人处悄悄把那张盖着传国玉玺大印的诏书从碎瓷片中扒拉出来,上面垫了两层细棉布,没有被汤汁浸坏。她装作和平时一样,溜溜达达去了尚宫局,将东西交给文妈妈。 当天晚上,文妈妈便将圣旨亲手交给了涵因。涵因展开那张纸,看到皇帝清奇俊秀的字迹,上面还晕了一片血迹,心里有些难过。那上面皇帝完全遂了涵因的意思,不仅立荣王为太子,并且还让李湛、崔濯和李明哲等人辅政,这跟涵因和崔家做的政治妥协不谋而合。并且还说刘公公意图谋逆,好找天下群臣共讨之。 这份诏书一出,一下子便把刘公公跟李湛、崔濯等人划成了对立的两派。 接连两位皇帝驾崩,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下一朝主弱臣强的格局几成定局,而这种安排,可以让几个势力继续维持平衡的态势,谁也别想一家独大,从而至少隋杨皇室还能保住皇位,皇帝也算是为了大隋江山尽了最后一点力量。 当然从年龄上来说,梁王肯定是最合适的,但皇帝心里清楚,他需要倚仗世家和掌握军队的边疆大吏的力量,而涵因之前积极支持册封荣王,一定是支持荣王即位,这个时候,皇帝已经被刘公公隔绝,他只能依靠涵因,因此他也只能按照涵因的意思来。诏书同时提到了崔濯和李明哲同为辅政大臣,就是为了防止李湛一个人架空皇帝,这个安排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了。 杨煦生了个聪明儿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窥破了涵因的意图,并且提出了最恰当的反感,假以时日。说不定他还真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只可惜,天不假年,他没有时间来证明这点了。涵因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为他悲伤。 天下纷乱四起,皇室又接连丧失君主,内斗不断,乱象丛生,大隋的国运这回可能真的到头了。 但此时并非伤感的时候,局势瞬息万变,涵因悄悄的派云际悄悄出宫,跟姜源联系。但姜源却避而不见,涵因便感到这件事恐怕麻烦了。 涵因叫兰儿将这封诏书缝在自己贴身的衣襟之中。这是她能翻盘的依凭,决不能被人发现。 刘公公秘密出去了一趟。为即将来到大事做准备。一回来便听说皇后因为被软禁大发雷霆。于是赶过去看看。 宇文皇后冷着脸坐在厅堂中,看着他,说道:“皇上这些日子大限将至,他自己也有这种感觉,昨天要召集群臣商议储君人选。可是外面守门的太监拒不奉召宣旨,听说是听了刘公公的吩咐。” 刘公公皮笑肉不笑,说道:“太医说皇上现在需要静养,人多嘈杂,娘娘要为皇上的身体着想啊……昨天那种情形,万一令皇上受惊可怎么好……” 宇文皇后冷笑道:“公公这是怪我惊扰了皇上?” “老奴……不敢。”刘公公已经保持着谦恭的姿态。但是语气中却没有一点恭敬的意思。 皇后说道:“那么就请公公传召,招朝中重臣入宫吧。” 刘公公弓着身子笑道:“娘娘,现在皇上还需好生静养。还是请皇后娘娘好生给皇上侍疾,后宫不宜干政,娘娘请慎言。若娘娘觉得侍疾劳累,老奴可以派人护送娘娘回您自己的寝宫。” 宇文皇后瞪着刘公公,却无可奈何。如今整个徽猷殿都被刘公公一手掌控,她空有一个皇后身份。又能支使得动谁呢。昨天把人赶出殿外都已经是极限了。 刘公公冲她行了礼,便走向后殿的内书房,两个值守太监给他行礼:“刘公公好。” 刘公公“嗯”了一声,问道:“我走之后没什么事吧。” 其中一个腮帮子还肿着,说道:“就是昨天皇后娘娘找不到公公您,大发脾气,把我们都赶了出去了……” 刘公公没搭理他,想里面走去,看了一眼放玉玺的盒子,忽然停住了,眼睛盯着那个最大的盒子,那是装传国玉玺的。他走上前去,仔细看着那只盒子,之后又把玉玺从盒子里面拿出来仔细端详着。” 又冲那两个值守太监问道:“你被轰出去了,那你呢?” 那两个太监忙屁颠颠的进屋回话,另一个回道:“轮到我吃饭,我就去吃饭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大殿门关上了,已经进不去了,到了晚间,皇后娘娘气消了,方让我们进去。” 刘公公一下子黑了脸:“那就是说昨天下午到晚上,你们谁都没在这看着玉玺喽。” 那个腮帮子肿着的诉苦道:“皇后娘娘打发脾气,说让奴才把您找回来,还把奴才的腮帮子打肿了,还说如果奴才不肯去就杀了奴才,奴才不敢有半句谎话……您看看……”他把那微有些肿胀的脸颊凑了过去。 “蠢材!”刘公公心头火气,对着他伸过来的脸又是一巴掌,他没有控制力气,那一把上去,竟把那太监的脸给打歪了,从屋子中央,一下子飞出去似的,撞在墙上,当即没了气息。 另一个太监吓坏了,赶忙跪下:“奴才再……再……不敢了……请公公饶命。” 刘公公对他挥挥手,说道:“昨天谁守在外面?把他叫进来。” 那太监赶忙跑去叫昨天守门的太监,刘公公面沉如水,守门太监刚走进来,不知怎的就觉得浑身发冷,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敢问公公找小的什么事?” 刘公公看他一眼:“这两天什么人来见过皇上?” 守门的太监说道:“有李太妃娘娘、嘉宁公主、郑国夫人、平郡王和平郡王妃亲自过来的,即位宰辅都递过请见牌子,都按照公公的吩咐拦下了。” 刘公公眯起眼睛,问道:“没有人进过徽猷殿吗?” 守门的太监摇摇头:“他们都没有进去。 刘公公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其他人呢,殿中有没有偷跑出去的?或者私相授受的?” “没有,前天尚宫局来请示皇后今年放到岁数宫人的事情,没让她们见皇后娘娘,已经按照公公的吩咐回复了。”守门太监说道。 “还有什么人能和徽猷殿里的人接触?”刘公公问道。 守门太监仔细想来想去,说道:“要说起来,那就是御膳房的传膳宫女了,她们平时要把御膳送进殿中,这两日就在殿门*接的,东西都打开看过。没有问题。” “若是有人传递消息,恐怕也就只能通过她们了。”刘公公沉吟道,他是个极细心之人,今天只是这内书房的感觉让他觉得不大对劲,虽然玉玺摆放的位置并没有移动,但他总觉得那玉玺上朱色似乎新了一些,让他心里觉得不踏实,他怕在他出宫这两日,皇帝动用过玉玺,如果真有圣旨传出去可是个不小的麻烦。他又问道:“传膳宫女是什么人。” “负责皇上的杜姑姑和负责皇后的云姑姑,杜姑姑手下四十八个宫女,云姑姑手下三十六个宫女,分成早晚两拨,每次跟着来一半人,宫中赐宴的时候则全要伺候。晚上传点心,来的人不一。”皇帝每天正餐两顿,都是四十八道菜,皇后每餐三十六道菜,两边是分开的,虽然现在皇后住在徽猷殿,但是御膳房还是要做两份,就算吃不了,也仍然要送,这是规矩。刘公公在宫内多年,自然是知道这里头的规矩,但守门太监还是细解释一番。 刘公公说道:“叫缉事……不……内寺伯来见我,将这一干人等都抓起来,严加审问。”内寺伯是内侍省纠察宫内不法的人,刘公公本来想用缉事府,他们擅长干黑活,省心又省力,但缉事府一直以来只管宫外,不管宫内,况且缉事府的干事们都是男性,如果进入宫中抓人,恐怕会引起混乱,而且此事无先例,一旦刘公公这样做了,恐怕全朝野都知道宫中出事了,那事情又多了几分麻烦,这是刘公公不想看到的,于是他让自己控制的内侍省来办这件事。 内寺伯许士忠亲自带着人去抓人,没想到,文妈妈见他来要人,竟把六尚所有不当值的女官全叫了出来,密密麻麻排好了队,占了满院子,唯独没有那些传膳女官,对许士忠冷笑道:“许公公,宫官自有宫官的规矩,你把事情说清楚,我们会核查。” 尚宫局属于宫官,实际上本来宫中有六尚,本来品秩是相同的,但渐渐的尚宫局成为了六尚之首,掌管核查宫女的宫正亦在其下,文妈妈身为太皇太后的老人,又身为尚宫,便是整个宫女之首,说话相当有分量。 许士忠见她不交人,反倒摆出这等这场面,冷笑道:“文妈妈好大的架势,本内寺伯纠察宫内不法本就是分内之事,你身为尚宫不仅不配合,还横加阻拦,可是想要包庇罪人?” “敢问许公公,我们尚宫局宫女一向安分守己,不知道所犯何罪?”文妈妈此时也强硬得很。 许士忠冷声道:“徽猷殿丢了宝物,怀疑是殿内宫女偷盗,并串通传膳宫女传递,本人奉刘公公之命将此事查清楚,事关重大,若有闪失,你可担待得起?我敬重你是先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知会你一声,你可别不识抬举。文妈妈,你这是要跟刘公公作对吗?” 第六百四十六章 困境 文妈妈却丝毫不为他的威胁所动,仍然不肯交人:“奴婢不过是照章办事,没有跟刘公公作对的意思,我想刘公公也应该明白这个事理!再说了,传膳宫女只负责将御膳传至殿中并摆膳、撤膳,殿内宫女负责侍膳,按制不和殿内宫女交接,可我却听说坏规矩却是你们公公,你们的人把传膳宫女拦在外头,让她们把御膳交给殿内宫女,两边宫女才有交接一案,我看这件事要查,也是你们太监该自查吧。” 许士忠平时并没有觉得文妈妈嘴巴这么厉害,脸沉得像锅底一样,冷声说道:“这件事查清了,奴才自会像皇上和皇后娘娘请罪,但现在,你要把人交出来。” 文妈妈冷笑道:“我们宫女是宫官和你们太监是内侍,本来就是两个体系,本尚宫只听从皇后娘娘吩咐,何况,尚宫局有宫正、司正掌管宫女不法,先莫说这件事根本没有证据,就算确有其事,也是尚宫局从皇后娘娘那里领旨,进行核查,若是跟宫外勾结,或者案情重大,还要请大理寺一同调查,关你们内侍省什么事!” 许士忠大怒,但文妈妈说的却是这个道理,他冷声道:“皇上的旨意,你敢不听!” “就算是皇上的旨意,宫女之事也是皇上责成皇后处置,皇后向奴婢传达懿旨,从没听说皇后尚在,皇上就直接下令内侍省越权干预尚宫局的。公公若想要我交人,除非皇后娘娘直接向我宣懿旨。公公若是强行抓人,奴婢便是拼得一死,也要在朝堂之上将这件事分辩清楚!”文妈妈不肯退让半分。 许士忠毫无办法,只好嘴上威胁:“哼,你竟敢不遵从刘公公的吩咐,你等着……”说完带着人灰溜溜的回去了。宫女们一阵哄笑。 刘公公听说这个情况也犯了难。文妈妈是宫中老人,她威胁所要闹到朝堂上不是一句空话,而现在他也有所顾忌,不想把动静搞的太大。 只听许士忠说道:“公公,那不如再换一个尚宫……” 刘公公“哼”了一声:“撤换任命尚宫需要皇后懿旨,皇后会下这个旨意?” “皇上直接下旨,难道那个老太婆还敢不听话!”许士忠被气得不轻,说话都带着狠劲。 “你太小瞧她了,这旨意传下去不到半天,那女人就能闹得翻天覆地。”刘公公自然清楚当年太皇太后手下第一得力之人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把她逼急了,她折腾起来,说不定会坏了大事。 许士忠又笑道:“反正皇后在宫中。不如……”他那个意思就是既然能拟皇帝的圣旨,自然也能拟皇后的懿旨,用一道皇后的旨意把她弄下台,行事就方便了。 刘公公冷冷看了他一眼:“掌管皇后印玺的是黄公公,你叫咱家管黄公公要皇后玺吗?”黄公公就是原来太皇太后身边的太监。新皇登基后,为了以示位正中宫,又让他掌管皇后印玺,他的资格比刘公公还要老,何况跟文妈妈都是从太皇太后宫里出来的,自然不会买刘公公的账。这次他把皇帝皇后封在徽猷殿。这个老家伙没有出面捣乱就已经是给他面子了,为了文妈妈一个尚宫去招惹那个老家伙,实在不值得。 “要不把文妈妈……”许士忠的手在脖子上一横。做了个“杀”的动作,暗示刘公公对文妈妈下杀手。 刘公公不耐烦的看他一眼,骂道:“你懂什么?滚,别在这出馊主意了,回去办好你自己的事!”不是刘公公不想对文妈妈下杀手。而是文妈妈是会武功的,刘公公虽然没有跟文妈妈交过手。心里确是有数的。一般人还未必能处理掉文妈妈,他的手下里有高手,但文妈妈在宫中给太皇太后办事多年,自然也不会缺这种手下,如果他亲自出手,凭他的武功干掉文妈妈也是足够的,但是他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对于他来说,为了自己一个无端的猜测,在这种时候跟一个尚宫大动干戈,实在是不划算的事情。刘公公想了想,认为以皇帝的身体,恐怕也写不了什么正式的诏书,皇帝撑不了几天了,新皇登基,木已成舟,下什么诏也没用了。 他于是说道:“让宫中戒严,禁止出入,都给我看严实了,不管他们弄到了什么,也别想递出宫去。” 刘公公想了想又说道:“派人把高驸马、郑国夫人,哦,还有崔太妃,许太嫔这些人的住处都给我围起来,盯紧了,尤其是郑国夫人,她身边那几个丫鬟也要盯着,你听明白了吗。” “是,我办事,您放心。一只苍蝇也不会放出去。”许士忠忙躬身应道,就要走出去。 “哎,等等,宫闱局那个老家伙怎么样?”刘公公问道,宫闱局管宫门出入,他自然会特别过问。 “哦,您说吴安吴公公啊,他一向老实的很,他怎么敢违抗公公?”许士忠笑道。 刘公公“哼”了一声:“不过是个老油条,量他也不敢搞鬼,罢了,你盯着吧,他要是敢不听话,就直接处置掉。” 刘公公这里在紧锣密鼓的布置着,而涵因则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她派云际找姜源,希望再跟姜源谈一次,然而姜源听说是她的人,却避而不见,还差点把云际扣起来,好在云际轻功了得,见事情不对就跑了。 涵因听云际说了当时的情况,皱起了眉头:“这么说他最后选择跟刘公公站在一边了……”她本来也没有完全相信姜源,他们二人之前没有深交,完全是靠利益捆绑在一起,现在一定是刘公公提出了更好的条件,于是姜源决定背弃跟她的盟友关系。之前她通过粘合几方利益,将楚王捧上了皇位,而如今,新皇帝要死了,他们之间利益的结合点也就不存在了。这个脆弱的联盟关系,自然会分崩离析。 过了一会儿,外面忽然乱了起来,涵因让紫鸢出去看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紫鸢来了,说道:“太监把守了大门,不让出院子,说是为了安全,于是外面的宫女便和那几个守门的太监吵了起来。奴婢已经吩咐他们不要吵了。” 涵因点点头:“叫她们都不要去跟太监们闹。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夜间,涵因已经就寝,忽然窗子一动,涵因其实今天一天都一直在思索怎么办,根本就没有睡着,听见动静,坐了起来,低声喝问道:“谁?” “姑娘,是我。”文妈妈的声音从一片黑暗中传了进来。 涵因听出是她忙说道:“原来是文妈妈,您怎么来了,快坐下吧。”说着就要点起灯来。涵因原来偷偷藏在永安宫密室里的时候看到过文妈妈跟高煜过招,因此文妈妈这样进来她也并不吃惊。 文妈妈忙把涵因按住,说道:“奴婢过来就是知会夫人一声,刘公公恐怕起了疑心,今天要查问我的宫女呢,被我挡了回去……”说着就把今天她跟许士忠冲突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告诉了涵因。 涵因皱眉道:“宫中其他的地方情形如何?” 文妈妈说道:“听说刘公公把宫门关闭了,各宫都派人看守。” “看来要行动了,恐怕下一步他就要动禁军了……”涵因说道。 “禁军都是官家子弟,没那么容易听他指挥吧。”文妈妈说道。 “正因为如此刘公公并不信任禁军,他才要先一步跟姜源合作掌握天武军。恐怕下一步是要把禁军调走。”涵因冷笑了一声。 “姜源之前还是愿意服从皇命的……现在姑娘手上有圣旨,不如向他出示圣旨,他也许会从新服从姑娘。”文妈妈提议道。 涵因摇摇头,果断的拒绝了:“不行,此人首鼠两端,只盯着眼前的利益,上一次是因为他有机会坐上大将军之位,这一次刘公公不知道又许了他什么好处。就算向他出示了圣旨,除非有足够的好处,否则他反过头来就会将我们出卖。就算他同意跟我们合作,此人贪得无厌,又掌握着天武军,之后还不知道会提出什么要求,此时招揽他就如同饮鸩止渴。还不如等待李湛那边有动静。” “可是若刘公公再以皇上的名义下一道旨意,不让李湛平乱可怎么好呢?”文妈妈担心道。 涵因笑道:“没关系,只要李湛一天在西北,刘公公就一天不敢动我们,我们还有机会。只是妈妈等于得罪了刘公公,一定要小心啊。” 文妈妈冷笑道:“奴婢不过是贱命一条,当年若不是老爷护我周全,我早就死了。如今姑娘待二公子又那么好,我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 “妈妈快别这么说,家里就剩我们兄妹三个,如果我们不能相互扶持,又能依靠谁呢。”涵因握着文妈妈的手,说道:“这次是我太贪心了,一叶障目,光想着皇上继承大统对我们最有利,却偏偏漏算了皇上的身体……真是自作聪明……” 文妈妈说道:“姑娘何必自责,做什么事都有风险,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是你若不去做又如何知道老天是否成全呢。不管怎么样,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要赶紧找出办法来才行。” 涵因点点头,说道:“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也无法护住妈妈了,妈妈要自己保重。” 第六百四十七章 拒绝 第二天早上,刘公公便以皇帝的名义下了一系列旨意。 第一条旨意便是禁军守卫上阳宫,而紫微宫的守卫则由天武军接手。他并非不能找人替代高煜,但高煜是皇亲国戚,身份摆在那,除非他想动嘉宁公主,但这不是匆匆忙忙能解决的问题,树敌太多,变数越大,他必须要保证平稳交接,禁军的战斗力和人数都有限,只要天武军站在自己这边,就算高煜不满也无能为力。等到新皇即位,大势已定,再慢慢处理禁军问题。 第二条旨意王通复职为左谏议大夫权知门下中书事,王通并没有拿回原先中书侍郎的职事,只恢复了左谏议大夫的职事,虽然中书、门下还归他管,但却没有原来的名位了,恐怕是跟刘公公讨价还价的结果。王通本来要求必须恢复原来的职位,但是刘公公一句话就让他歇了菜:“呵呵,李湛恐怕不会有此等要求。”意思就是他完全可以继续跟李湛合作,而不必找他。 王通急于拾回权力,他怕错过这次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因此没考虑多久就答应了下来。之后他就开始秘密联络自己的势力,为回归朝堂做准备。 众臣也对王通回朝堂各怀心思,王通的势力自然是人人振奋,也有不少人心怀疑虑,王通是晋王之舅,一直站在晋王这边,新皇帝上台自然不会重用他,何况崔濯和李明哲要回来,看意思李湛也会占据高位。怎么看这个时候皇帝都应该不会起复王通。不少人又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很快,他们就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因为第三道旨意再明显不过了。 第三道旨意撤回让李湛率军入关中的旨意,刘公公之前答应涵因让李湛带兵回来平乱,主要还是忌惮涵因跟姜源合作不得已而为。虽说也是担心天武军的战斗力,但是他觉得洛阳城高墙厚,加上天武军的数量,对付那些乌合之众绰绰有余。现在皇帝不行了,姜源愿意转而跟他合作,正是排斥掉李湛的大好机会。他料定李湛也不敢公然跟圣旨作对。 整个朝堂都被这些日子反复无常的变故折腾的人心惶惶,此时谁也不知道该如何站队,大多数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押错了宝。自己这辈子的仕途就毁掉了。 涵因坐在自己的寝室之中,也听说了这几道旨意,之前纷乱的心绪骤然平静了下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非她所能控制的了。 这些年她一直用取巧的法子。利用朝堂间各种利益交换为自己谋取好处,几乎无往而不利,但这一次老天存心不成全她,皇帝身体这么快垮掉,让她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现在她格外庆幸。之前跟李湛毅然离开长安,到人生地不熟的西北,终于打开了一片局面,并且真正的掌握了属于自己的实力。 刘公公进到涵因所住寝殿的时候,涵因正在专心的画一幅牡丹。见刘公公给她行礼,笑道:“公公太客气了。现在公公权倾朝野,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来看望妾身,妾身真是不胜荣幸啊。” 刘公公仿佛习惯了谦恭的样子。满脸堆笑:“唐国公是国之功臣,身沐皇恩,照顾他的妻儿家小自然是老奴的责任,夫人这些日子可有不便?” “公公百般照拂,妾身焉有不好。”涵因冷笑:“不知公公今日来所为何事?” “哦。只是过来看看夫人,呵呵。”刘公公笑道。 “看公公面色轻松。想必是大事已定了吧。”涵因停下笔笑道。 刘公公的嘴角不自觉的扬了扬,事情都按照他的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他自然难以抑制心中的成就感,笑道:“从前我一直不明白夫人一介妇人,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朝堂上的事,现在总算明白了,一手操控朝堂走势,这是何等的……畅快……” 涵因一笑:“公公和姜源合作,重新掌控天武军,又挟制了王通,我该恭喜公公这个‘内相’,总算是名副其实了。” 刘公公一摆手,笑道:“诶~夫人过誉了,不到新皇登基,老奴的心也踏实不下来啊。”之后又笑道:“其实老奴本来很希望跟夫人好好合作的,可惜天不遂人愿,老夫也只得自谋出路啊……夫人也莫怪咱家,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咱家还是很欣赏的……” 涵因的神色看不出沮丧,只笑道:“天意难测,人心却更多变,本来公公也可以继续跟妾身合作下去,怎奈公公胸有大志,妾身力所不及,也没什么好怨怪的……” “其实,私心上我还是愿意拉夫人一把的,毕竟我们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这样吧,只要唐国公愿意回长安,举荐我们都能接受的人选接任,我一定力压众议,让唐国公坐上太傅之位。咱家可以保证,唐国公一族永葆富贵。”刘公公看着涵因,说话十分贴心,笑道:“其实凉州那个地方哪比得上京都的繁华,想必唐国公也愿意回到长安侍奉太夫人吧,令郎在长安将来也好门荫个好职位不是,再说,夫人也希望你们夫妻团圆吧。不如夫人修书一封,劝唐国公主动上表,辞去大都督之位,今后我们共保新皇和大隋江山社稷,岂不更好。” 刘公公的意思就是让李湛把兵权平稳交给刘公公的人,保证他后半生无忧。交出兵权,就等于把命运交于他人之手,要不了几年,李湛在西北军中的势力就会被蚕食掉,在朝中又没有根基,自己一家的命运就全凭他们的心情了。 涵因连考虑都没考虑,冷笑一声,说道:“西北苦寒之地,民风彪悍,之前连番战事,加上民乱,至今那里仍然稍有变动,就有可能弄出乱子,也只有唐国公的战功才能震慑一帮宵小。谁不向往京城繁华,只是先皇予以重责,百姓依靠仰仗,唐国公不敢以私害公。母亲明白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的道理,时常教育儿孙们要以国家大义为重,妾身又岂敢因一己之私牵绊国事。何况唐国公也不会因为妾身之私心抛却对国家和百姓的责任。刘公公应该很清楚,只有唐国公坐镇西北,突厥人和吐蕃人才不会有异动,那些怀有异心的乱民余孽才不敢再生事,我想公公也应该清楚这一点吧。” 涵因这是直白的警告,如果他想要动李湛的手,那么西北就会不可收拾。 刘公公瞳仁一缩,笑道:“咱家也是一番好意,毕竟唐国公已经年近不惑了,太夫人年纪也大了,总要为家里考虑考虑吧。夫人眼界不凡,胸中沟壑万千,但也应该知道什么是家族的长远之道,北魏崔浩也曾是叱咤一时,但一场国史之狱便是倾族之祸,夫人身为一等世家出身,应该比咱家更清楚吧。” 涵因没有说话,又转过身,在牡丹上添了两笔,将叶子画好,对刘公公笑道:“公公以为妾身这牡丹如何?” 刘公公拂了一眼她画的画,画上一只牡丹独自挺立,并不似常人花牡丹花团锦簇的样子,笑道:“夫人的技法愈发出神入化了,只是牡丹生来带着世俗之富贵,夫人下笔高傲有余,妩媚不足。” “公公见笑了,世间皆以为梅兰竹菊孤标傲世,却不知这牡丹才是真正不惧权贵之花,公公可知这洛阳牡丹的来历?”涵因笑道。 “愿闻其详。”刘公公不紧不慢的跟涵因闲聊着。 “上古有一个女王,她有一个御花园,园中有一口灵泉,这口灵泉有滋养繁花、助草木生发之用,女王是爱花之人,收集了这世上所有的奇花异草到这园中,每到春夏园中百花盛放,姹紫嫣红,甚是美丽,因嫌冬日漫漫,园中草木枯萎,整日郁郁不乐,于是便用神通召集园中百花仙子,命令她们在冬日开放,如若不从就要从御花园中赶出去,众花受灵泉滋润,仙力才有所滋长,为了谄媚女王纷纷在冰雪中开放,唯有牡丹不从,被女王从御花园中赶到洛阳,从此牡丹便在洛阳落地生根。牡丹虽然失去了灵泉的滋养,但在洛阳这一方水土却极适于牡丹的生长,第二年牡丹仍然开出了最美的花朵,被女娲娘娘封为花王。”涵因笑着讲出这样一个故事。 刘公公听了,便知道涵因这种女人不会为他的几句话动摇,干笑两声:“夫人渊博,这么冷僻的传说都知道,只可惜并不是所有的花都像牡丹那样有好运气,被赶出御花园就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水土,若是遇上些天灾*,恐怕也只能枯萎凋零,还如何称得上获封花王呢,听从女王的号令在冬季开放的那些花,虽然难免讨好献媚之嫌,但起码枝繁叶茂。” 涵因知道刘公公仍然不死心,还在劝自己,笑道:“公公的好意妾身心领了,虽然道不同,但妾身仍然敬重公,希望公公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刘公公摇了摇头,笑道:“看来终归和夫人要分道扬镳了,这一次咱家是以私人身份来劝,下一次恐怕就要公事公办了。到时候,请夫人莫见怪。” 涵因知道刘公公所谓的“公事公办”怕就是把李湛整下去,把自己籍没入掖庭的时候了,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妾身又岂会怪别人。公公多虑了。” 刘公公笑道:“咱家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夫人的牡丹别有一番韵味,可否请夫人赠予在下。” “公公遍览名家手笔,涵因拙劣之作,能入公公之眼不胜荣幸。” PS: 出门在外,用个网都困难,所以更新不能持续,希望大家见谅! 第六百四十八章 凤驾 徽猷殿被围的水泄不通,一丝消息也透不出去,虽然大臣们天天递请见折子,但最终获准觐见的,是重获大权的王通。涵因很清楚,这个时候,皇帝死没死都不再重要了,而是要看刘公公什么时候做好准备。从那日刘公公过来看自己来看,他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来见她也并非一定要说服她写信给李湛,而是压抑不住自己即将事成的兴奋感和紧张感,而这个宫里,他能够交流,又能懂他的意思的人,也只剩被软禁于此的涵因一个了。 之后,皇帝下诏申斥梁王在先皇灵柩前哭不哀,之后,又申斥他在先皇大丧期间饮宴作乐为,让人单独把他拘禁了起来。 后又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流言,说王太嫔儿时有人给她看相,说她是大富大贵之相,怀孕时,又丫鬟看见王太嫔睡觉之时,有金光闪现,七皇子出生时候满室红光等等,这些流言在太监和宫女中流传,而市井间有更大胆的言论在迅速传播着,有人说皇室接连亡故贵人就是因为七皇子才是真命天子……之前因为天圣教的关系,官府最忌讳各种谶语、流言,一经发现就会把人拿去审问,这一次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闻不问。 只是这样的流言出了洛阳却又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人们纷纷传说,皇位落于襁褓孩童之手,意味着大隋皇室气数将尽。甚至远在徐州的安禄山,听见这个流言,稍加改动又流传成另外一种样子,隋室倾颓,安禄山才是真命天子,由此招揽了更多的兵士,一时间声势更胜一筹。这样的情形却是刘公公、王通预料不到的。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害死昭皇帝杨煦的那个道士卢时,不知怎么从大狱逃了出去,本来他是应该在之后受审的,可是皇帝自登基大典之后就龙体欠安,这件事就拖了下来,而且现在刘公公忙着谋划事情,根本没有心情管这档子事情,早就把这个道士忘在脑后了。他跑了之后,也并没有重视。只是叫人描画了绣像,发到各州县府衙通缉。 涵因这里随着守卫愈发森严,和外面越来越难以沟通消息。她心中也有了预感,恐怕皇帝时日无多了。 这一日,刘公公大半夜将王通叫入宫中,随即宣布皇帝驾崩,并于第二天召集群臣大会。宣读遗诏,大行皇帝无嗣,兄终弟及,给七皇子赐名瑞,继承大统,由王通、宋文昌等辅政。而这些顾命大臣中却刻意缺少了崔澄。 朝堂中随即一片哗然,七皇子前面还有两个兄弟,况且七皇子还没有满周岁。怎么能继承大统呢。当庭就有一个言官大声斥责刘公公和王通意图把持朝政,矫诏谋逆。 刘公公冷笑道:“昭皇帝托梦给大行皇帝,让他传位于七皇子,此乃天意,尔等敢不奉诏。就是大逆之罪!来啊,把他给咱家拖出去!”他话音一落。大殿两旁便冲出天武军的卫士,将那人拖了出去。 众臣一看,平时守卫金殿的金吾卫不知何时换成了天武军的官兵,心中惊疑不定,大殿中像死一般安静。 刘公公那尖锐的声音在大殿上空回响:“皇上圣旨岂容忤逆,尔等敢不奉诏,就跟他一样!” 这时候王通出列,跪倒朗声说道:“臣等遵旨!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着他带头出面应和,他的铁杆下属和门生,也都纷纷出声表示遵旨。其实在这个世界上还是随大流的人多,大多数人在朝为官是为了追求富贵权势,谁又愿意说几句大义凛然的话就被拖到大牢生不如死,还连累全家呢。众臣见应和的人愈来愈多,便跟着跪倒口呼万岁了。王通和刘公公对视一眼,总算把大事定下来了。 还有人并不甘心王家把持朝政,便提出应该尊大行皇帝之皇后宇文氏为皇太后,垂帘听政。然而却被王通一口否决,理由就是宇文氏是新皇之嫂,应予避嫌,更没有皇帝之嫂被尊为皇太后的,而是应该尊皇帝之母王太嫔为皇太后。于是宇文氏就被尊为恭安皇后,虽然尊号不是谥法,但其意思也可以从谥法中窥得一二,敬事供上曰恭,好和不争曰安,虽然都是美谥,但也算不得特别好,这个恭字还是礼部有些人同情宇文皇后被如此对待,用在皇帝重病期间昼夜侍疾这件事争来的,这两个字等以后宇文氏死了,也会入她的谥号。 但宇文氏没有皇太后之尊位就根本没有办法参与政事,而王徵则垂帘听政。新太后尊封之后的第一日就是把掌控尚宫局而且并不听话的文妈妈免了职,打发到了掖庭局养老,还好王徵对文妈妈也没交过恶,因此也并没有为难她,生活上还保持着五品尚宫的待遇。文妈妈也并没有做多余的事情,把位置乖乖的交给王徵的人,之后就窝在掖庭拨出来的小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度日。 涵因虽然其他消息一概断绝,但这个消息却没有人拦住,典礼那日普天同庆,让她想起一个月前她的外甥登基之时的盛况,短短一月,竟然物是人非,真是让她感慨万千。不知道是没有人告诉她,还是根本就没有动静,李湛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总之,那次文妈妈亲自来过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了。 她每日除了自己看看书,弹弹琴,摆摆棋谱打发日子,就是专心的教导两个孩子,陪他们一起玩,给他们讲故事。弘儿还是一副冷傲样子,熙儿也时不常的耍耍脾气,但都跟她愈发的亲近,也更加依赖她。 这日,她刚刚让孩子们去午歇,忽然听见门口的太监们齐声高喊:“太后娘娘驾——到!郑国夫人跪迎接——驾!”这声吼中气十足,涵因在孩子们的暖阁都听的清清楚楚。 紫鸢急匆匆的走进来,对涵因回到:“夫人,太后娘娘驾到了,夫人出去接驾吧。”从武威到长安之前,慕云曾经跟她提到过涵因跟王徵并不对付,嘱咐她进宫务必小心行事。尤其要注意王徵。她虽然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恩怨,但是现在王徵是皇太后了,她若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涵因的处境恐怕会十分艰难,因此她面露忧色,对涵因进言道:“奴婢不知道之前夫人跟太后到底有什么恩怨,但现在一定要忍耐。” 涵因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也并不是那种喜欢争一时意气之人。”说着走出寝殿外迎驾。 远远的,太后的卤薄行进了过来。竟是法驾规格,太后的出行仪仗分为大驾、法驾和小架,大驾自不必说。进行大典皆用大驾,平时外出或者一些小的典礼,便用法驾仪制,而在宫内则是小驾卤薄,在宫外或者一些小的礼仪场合才用。居然就这样浩浩荡荡的过来了。涵因搭眼一瞧,不仅仪仗等级高,王徵所乘的车子竟是重翟车,皇后的凤辇有六种车,重翟车、厌翟车、翟车、安车、四望车、金根车,每种都有不同的用途。而重翟车是专门在受册封、祭祀时候所用的最高等级的车,真真是好大的排场。 因为仪仗太大,先导进了殿前的院子。竟然站不下了,导引太监忙让他们往院子后面去了。太后的重翟车一直抬进宫门,到了大殿前。 涵因跪倒接驾,口中喊道:“恭迎皇太后,祝皇太后万福金安。” 王徵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下了重翟车。涵因偷偷抬眼看去,一身袆衣凤冠。竟穿了大朝服过来了。这身衣服只有太后、皇后参加大典的时候才需要穿。涵因跪在地上,看那袆衣宽大深青色绣翟鸟袖袍和其上的赤色掇金线衣缘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而这位太后却在她身边停都不停便走了过去,也并没有叫涵因起来,便走进了殿中,冬日的地面冰凉,涵因虽然受到拘禁,但刘公公在待遇上并没有苛待,屋中燃着上好的银碳,因此涵因穿的并不算厚,王徵来访突然,她也并没有准备厚的衣服,跪了这许久,膝盖都有些疼了。 过了半饷,方有一个宫女出来通传:“传郑国夫人。” 涵因站起身来走进殿去,王徵坐在厅堂上座,在大朝服的衬托下,一身雍容华贵之气,两边宫娥环绕,每个人都肃然而立,殿中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却一声重的呼吸声都没有,足见太后宫女训练有素。 王徵上下打量了一遍涵因,并不说话。涵因的丫鬟紫鸢就要上茶点,却被宫女拦住,但那宫女却并不接茶盘,只看着涵因,意思很明确,就是让涵因亲自给王徵献茶。涵因知道她恨自己,现在终于成了皇太后,自然要摆摆威风,她也并不在意,端了茶盘走上前去,将茶递上,王徵接过茶,轻轻啜饮一口,却一下子将茶打翻,仿佛是烫到了,这一杯茶便甩到了涵因的裙子上,好在冬天衣服有好几层,涵因也并未烫到。 王徵伺候的大宫女见状,“啪”打了刚才示意涵因给王徵端茶的那个宫女,骂道:“该你递茶,你却交给别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没入宫的奴婢,还真把自己当世家姑娘了,轻狂起来给谁看!” 那宫女忙跪下,求饶道:“奴婢知错了,求娘娘开恩。”打的是宫女,却指桑骂槐,针对涵因,当众给涵因没脸。涵因也曾经有一段被没入宫中为奴婢的经历,王徵搞这一番做作,自然是要戳到涵因的痛处。 王徵嘴角含讽,也毫不掩饰掩饰眼中的蔑视,对涵因冷笑道:“平时太宠这个丫头,她就忘乎所以了,倒叫你见笑了。不过人忘了自己的本分早晚现出原形来。” PS: 之前因为人在外地,因为事情忙,加上用网不方便,没办法持续更新,很抱歉,今天起尽量恢复更新 第六百四十九章 笑话 涵因面对这种羞辱,却仿佛根本没意识到是王徵用此事影射自己一般,只是淡淡一笑,对王徵笑道:“妾身丫鬟粗鄙,竟然连茶都上不好,请娘娘勿见怪。” 一旁的紫鸢慌忙跪倒,连连磕头,求饶道:“婢子失礼,娘娘饶命。” 涵因的目光划过王徵,转过身去,对紫鸢说道:“太后娘娘身着袆衣、乘重翟车驾临敝处,这是何等恩宠,你竟伺候得如此不经心!”太后驾临是恩典,但是不按制度,就会被有心人解读出若干意思。 紫鸢磕头如捣蒜:“奴婢知错了,请太后、夫人开恩。” 涵因笑道:“妾身管家不严,请太后娘娘恕罪。” 此时,王徵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虽然羞辱了涵因,自己却出了更大的丑。 大朝服是专门为重大典礼准备的,而法驾则是出行仪仗,不应用在宫内。今天尚衣局将王徵新做的朝服呈上,王徵试穿一下觉得很是得意。礼部恰巧今日安排几场大典的排演,她便穿着这身去排演她儿子的登基大典和她这个太后的尊封大典,因在后**宫不方便动用大驾,因此便用法驾仪制来充数。排演完了,她本来是要回自己宫的,路过涵因住的地方,她心中一动,往日的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想给涵因难堪,便令法驾转弯,直奔涵因而来。 本来她是可以宣涵因觐见的,但是刘公公为了避免涵因和外头取得联系,严禁把涵因放出来,就算是王徵这个皇太后传召也不行。 刘公公怕涵因一旦出来,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给本来就不稳定的朝堂再添变数,尤其是他总怀疑涵因藏着杨珣的密诏。怕她趁机传递出去,而碍于她的身份,怕跟李湛撕破脸,没有证据便不好明目张胆去搜,他也没有再审问那些传膳宫女,主要是皇帝登基大典在即,怕真把这些人逼急了,他们把杨珣密诏抖落出去,搞的朝局大乱,于是便只是严密控制宫中。没有再进一步对涵因等人动手。于是,王徵想要见到涵因,只能亲自去。却不能把她传到自己宫里。 这一次,王徵临时起意,到了涵因嘴里却好像王徵专门穿上大朝服动用重翟车、法驾专程来找她耀武扬威似的。向来都有命妇觐见皇太后,或者皇太后纡尊降贵驾临臣下家中,但每一种都有规定的礼仪服制。比如太后、皇后归宁应当用翟车,临幸某处用安车,而燕见宾客应当穿钿钗襢衣。 她现在穿着参加典礼的大朝服乘着大典专用的车驾来见一个命妇,传出去不是被有心人曲解,就是被人笑话。其实她当时脑子一热,只想着来看看涵因的惨状。没有想太多,现在反倒好像小人得志四处招摇的样子。 她眼睛溜了一圈周围的尚宫、宫女,一个个都在躬身肃立。眼观鼻鼻观心,但她却觉得这些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其实明明这些尚宫、宫女是可以提醒她一下的。但是王徵上台之后大肆安插自己人,接连越级提升,压过那些老人,而她的人没有在尚宫局的经验。也并不熟悉皇后礼制,况且这件事是王徵顺手为之。只是没有讲究那么多,也算不上什么大错,她的人虽然为了不给王徵丢脸很努力的学习典章制度,但在实际应用上仍然脱节,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而那些知道问题所在的老人,有的怕好意提醒不成反被新上司记恨,有的记恨新太后的排挤故意要看新主人的笑话,故而都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偏太后、皇后不同于普通嫔妃,是天下妇人之首,况且王徵还成了摄政太后,一举一动都被赋予了政治意义,根本不同于之前的二品充容甚至太嫔身份。王徵刚刚当皇太后不久,还没有习惯用这个身份思考问题。但她素来聪明,一下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勉强压下自己的焦躁情绪,说道:“罢了,我也不指望你能调教出什么知礼的奴婢。哼,全京城称道的郑国夫人也不过如此,摆驾回宫。” 涵因并不在意她说什么,只是低头再次施礼:“恭送皇太后。” 很快,新太后身着袆衣乘重翟车驾临郑国夫人住处炫耀的事情便被有意无意的传开了,宫中人事随着最高主人的更换而连番变动,有些人被无情的踢走,有些人刚到手的位置就没有了,还有些没有拿到满意的位置,这些对失意者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给新太后一个难堪。因此很快这件事就被刻意的传到了宫外,王家和唐国公府之间的矛盾也被人挖出来。 更复杂的不仅仅是王李两家的矛盾,涵因出身杨珣的舅族郑氏,这样一来就更被人认为新皇帝的外戚家容不下先朝外戚,而新皇帝名义上是杨珣亲自指定传位的,这种排挤老人的做法虽然常见,但新皇刚即位就做这种事,显得特别忘恩负义。 朝臣们猜测着这件事是否别有政治用意,而贵妇人们则暗中笑着新太后小人得志的做派。 更有甚者,已经有谣言说太后已经把郑国夫人关到掖庭,现在郑国夫人备受折磨,三餐不继,甚至还有人传言太后禁止郑国夫人参加新皇登基大典和尊封大典,故而特地穿朝服去打击郑国夫人。甚至王通的心腹都信以为真,还向王通进言,让太后不要虐待郑国夫人母子,至少做出宽大为怀的姿态来,不要给李湛落下口实。王通急匆匆进了宫,一见到王徵就问道:“娘娘,到底是为何身着朝服去见郑国夫人呢。” 王徵一听父亲口气里有责怪质问之意,气愤的问道:“不过是顺路去看看她,父亲为什么这样问。” “哎……”王通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从前崔家和郑家因为王淑妃的二皇子出身在庶子中出身贵重,年纪也长,王淑妃在后宫也有一定的威望,因此也愿意支持二皇子,现在明明崔贤妃的儿子在身份年纪上更合适,王通为了重获大权,力挺自己还不满周岁的外孙当皇帝,还跟太监勾结,对他很是不屑,连他从前的势力也发生了分裂,他们也很担心王通会做出跟杨坚一样的事情来。王徵这件事在他们眼里又是个借题发挥的好机会。 王徵不解的问道:“父亲到底听到了什么。” 王通说道:“娘娘,李湛毕竟是封疆大吏,手握西北兵权,之前我们跟李湛相互争斗,但如今新皇年纪尚小,皇位不稳,我们还不能跟李湛撕破脸。娘娘固然不喜欢郑国夫人,但是郑国夫人是以先太皇太后之宠而入宫侍奉的,娘娘也宜以怀柔为要,拿出国母的气度来,莫要落下苛待下臣之妻的名声。” 王徵一听,心中又憋屈又气愤:“苛待下臣之妻?我怎么郑涵因了,短她吃短她喝了?难不成我还要日日请安伺候不成!” 王通想想也觉得自己女儿不是一个为泄私愤不顾大局之人,说道:“人言可畏,娘娘如今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李湛此人早晚微臣是要对付的,但是在此之前娘娘要暂且忍耐一二,莫要再让人寻出破绽来,这都是为了皇上的大位啊。这次流言凶猛,恐怕就是想要挑拨朝廷和唐国公之间的关系,趁机生事。” 王徵想想自己的儿子,半天才把气忍了回去,说道:“父亲放心,女儿知道怎么做,为了瑞儿的江山还有王家,我不会胡乱行事的。” 王通见王徵如此说,方放下心来。 之后,又找刘公公商量:“我看要不就由太后对郑国夫人施以恩赏,或者在宫中办一场大宴,让郑国夫人随侍太后左右,以破除谣言。” 刘公公心中冷笑,你们这些世家,一边想占尽好处,一边又想要名声脸面,哪有那么多好事,说道:“郑国夫人此人十分有手腕,把她放出来,还不知道她会弄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现在把她软禁一处,她得不到消息,也联络不上帮手才是对付她的最好办法。” 王通却对此不以为然,说道:“一个女人,好好盯着就行了,不管怎么说,都要让郑国夫人出席大典,否则世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太后呢。再说了,新皇登基,现在地方上只有京兆尹、洛阳尹还有并州刺史呈上了贺表,此时莫要再增添变数。”上贺表就是表态服从现在的皇帝,一般来说,新皇登基,各地都要争先恐后的上表讨好新帝,不惜动用驿路加急传递,生怕自己比别人慢一步。现在新皇帝已经即位七八天了,洛阳周围几个州的贺表还没有呈上,这让王通的心一直悬着,而李湛这个封疆大吏的态度也让他忧心忡忡。 刘公公也不能无视王通的意见,想了片刻,方说道:“咱家知道了。” 第六百五十章 抱怨 涵因这边紫鸢和兰儿也在忧心不已,涵因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又得罪了当朝太后,恐怕之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涵因却冷笑道:“至少现在还不会把我怎么样。”她这里不通消息,也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到了何等地步,不过她心里清楚,王徵就算再厌恶她最多也就是克扣克扣她的待遇,也不能把她如何。毕竟如果她和孩子在这里出了事,就起不到牵制李湛的作用了。 涵因一众人没想到他们不仅没有被新太后苛待,还有特别的恩赏,太后特赐了郑国夫人御寒的冬衣,居然还让涵因去太后宫谢恩。 从被关了近半个月的地方出来,涵因不禁深吸一口气,失去自由,被隔绝耳目的状态真是不好,王徵一反常态做出这种姿态,必定是有什么缘故,可惜她什么风声都掌握不到,文妈妈自己也被人盯着,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也不会给她传消息,因此她虽然觉得有什么事发生,却猜不出是什么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徵的太后宫今天听热闹,不仅几个太妃、太嫔都在,连平郡王妃,嘉宁公主都在,只是气氛怪怪的,崔太妃面色不佳,看了一眼涵因,目光马上回避开来,仿佛怕别人认为她们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许太嫔抿着嘴坐在一旁,目光不时瞟过王徵,看不出息怒。这两个有皇子的太妃太嫔日子最不好过,梁王和荣王的即位资格都高于那个襁褓中的娃娃,他们也自然被刘公公盯的最紧。谁心里都清楚,等朝堂稳定下来,刘公公和王通一定会朝他们下手,只有他们死了,小皇帝的皇位才能安稳。 在座的还有李令绮。她没有生孩子,但是因为唐国公之女的关系,还是被封为了太嫔,她也为自己后半辈子的命运忧心不已,没有孩子,如果家族再倒了,她最终也会跟之前杨煦的大部分妃嫔一样,被送到寺里出家修行,青灯古佛一辈子。有儿子的发愁,没有儿子也在发愁。 嘉宁公主现在应该叫做嘉宁长公主。杨煦死后,她作为继任皇帝杨珣之姐,晋封了长公主。此时懒懒的坐着,按理说现在高煜被排挤,她应该尽力讨好新太后,只是她是嫡公主出身,向来看不上父皇这些个宠妾们。现在王徵得势了,她也放不下身段去讨好。 只有萧贵妃生的是女儿,所以这些事情都跟她无关,只是她的夷陵长公主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她也暗中挑了不少世家子弟,想给自己的女儿选一门好婚事。只是杨煦这一死,女儿要守孝,婚事也耽误了。再过几年,现在挑中的好男子恐怕那时早已娶妻了。不过这点小烦恼倒也算不得什么。因此她也乐得轻松,在那里讲着一些趣事,活跃气氛。但是王徵也是冷傲的性子,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主位上听着。并不接口,好在平郡王妃是不是插上几句话。免得萧贵妃尴尬,场面依旧有些冷清。 涵因行大礼给太后请安并说了一大堆谢恩的话,王徵高高在上的看着涵因跪下磕头,端起一旁的茶碗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方说道:“嗯,平身吧。” 一旁的嘉宁公主忽然“扑哧”笑了出来,王徵脸色一沉,转头看着嘉宁公主。嘉宁公主起身施礼笑道:“妾身忽然想到一个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时失态,请太后娘娘恕罪。” 王徵冷笑道:“无妨,都是一家人,本来就该随意些。” 萧贵妃笑问道:“不知公主想起了什么笑话?” 嘉宁公主目光一闪,笑道:“我的奴婢不知从哪捡来一条狗,被别的狗欺负得惨兮兮的,我见它可怜,就养在身边,奴婢们把它认作我的狗,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有一日,我的奴婢又带它去园子里遛弯,谁知道他却往院子外头跑,我的奴婢以为它要乱跑,便赶忙追过去,谁知道却在门外头等着我那奴婢,我那奴婢要把它抱回去,他却不肯,奴婢只好带着人跟着它走。没想到它带着我那群奴婢,回了原先它被别的狗欺负的小巷子,冲着里面狂吠。那些之前欺负它的狗一出来,它又躲到我那些奴婢身后,原来啊,它是得了志,带人去找场子了,哈哈哈……” 这个笑话显而易见的冷场了,除了嘉宁公主自己笑,旁边没有一个人出声。王徵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她没想到嘉宁公主居然敢当众给她没脸,她的手气得微微有些发抖,但她却不好跟嫡出长公主计较,生生挤出个笑来,说道:“长公主的狗自然是尊贵的。” 涵因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这里头数她地位最低,她可不想成了王徵的出气筒,不过王徵果然还是向她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她,笑道:“你们却没见,有些狗自以为得了势,便可以跟主人平起平坐了,更有甚者反咬主人一口。碰上这样的狗就要狠狠的教训,让它们记得自己的身份。” 王徵心情不好,其他人也兴趣缺缺,这场觐见很快就结束了。涵因回自己宫里的时候正好跟嘉宁长公主顺路,便跟她走在一起。 涵因对嘉宁长公主说道:“殿下还是忍忍吧。”她还真是为这位公主担心,她脾气骄纵任性,做事不计后果,根本不把王徵放在眼里,但王徵现在是太后,是宫中最高地位,加上王通重回朝堂,怕她对长公主不利。 嘉宁长公主愤愤道:“哼,你们都怕她,我却不怕,她也不过是父皇的一个妾罢了。拿腔拿调给谁看!” 涵因暗叹一声,说道:“公主也要为驸马考虑考虑啊……” 嘉宁长公主听到涵因提高煜,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我这脾气早晚招来滔天大祸,可是你知道吗,王通那个老贼竟然提出所有太后都应附先皇庙,他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为了他女儿做铺垫吗?哼,父亲身边只能有母亲,她算什么东西,她的灵位有什么资格放在父亲母亲的旁边!”这个时期,只有一个皇后的灵位能够附庙,而王徵没当过一天正位中宫,连继配都不算,自然争不过已故的元后高氏,王通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就是抬举所有太后,这样王徵自然也就更加名正言顺,王家的地位也更高了。这件事跟之前杨煦封自己父亲为皇的事情是一样的,看起来是礼制之争,实际上争的却是地位。 王通因为内部分裂,他对自己派系内的人控制力大不如前,他需要新的人手,这一招也起到投石问路的作用,让想要依附他的人通过对这件事的表态,聚集到自己身边来。同时也逼迫自己派系内部的人明确站队,筛选出忠于自己的人。 这个消息在涵因心里转了个弯,她立刻推断出来,王通在朝堂上获得的支持很有限,因此才要用这种方法来巩固新皇帝的合法性。因此,只要李湛不主动发难,王通和刘公公应该近期也不会跟李湛动手。 嘉宁长公主忽然意识到什么,偷眼看了涵因一下,说道:“呃……其实我的意思是……” 涵因知道,她姐姐也被追尊皇后,如果王徵可以附庙,那么她姐姐也可以,但是人走茶凉,除了她姐姐能得到些虚名,她家里根本没办法通过这件事拿到任何好处,说不定还会成为靶子,她笑道:“殿下不必说了,礼法是国家根本制度,岂能轻易改动。妾身绝不会为一己之私,就心存非分只想,若是那样,之前大行皇帝尚在之事,就会动这个念头了。”涵因知道必然有人盯着她和嘉宁长公主,故意当众说出来,这是在公开表明态度,她知道某些势力在宫中有耳目,这番表态等于宣布拒绝跟王通妥协,她现在相当于李湛在朝中的代表,这也是告诉大家李湛尚未跟王通妥协。 嘉宁长公主有些感激的看着涵因,说道:“我就知道夫人是个明事理之人,哎,可惜如今我这个长公主又算什么,高家又算什么……” 涵因说道:“再怎么样,殿下也是嫡长公主,自有身份在,只是今时不比往日,殿下还是该谨言慎行,莫要落人口实。” 嘉宁长公主有些无奈的一笑:“儿时养成这样的性子,现在已经改不了了,总觉得父亲、母亲会永远宠着我,只是他们那么早就去了……” 涵因自己也压力巨大,心事重重,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嘉宁长公主,她也知道,此时嘉宁长公主需要的也并非空泛的安慰之词,而只是想要对人说说罢了。于是,她就那样静静的听着。 嘉宁长公主一路说着自己儿时的趣事,走到涵因的寝宫前,涵因便跟公主拜别了,公主握住涵因的手,说道:“还好有你陪我说说话,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还能跟什么人说。”之后便登上公主的銮驾回去了。 涵因目送嘉宁长公主离开,方回了自己的寝殿,外面又一如既往的被森严的守卫了起来。涵因将门窗关好,让紫鸢、兰儿在外头守着,方展开了手中的一张纸,那是刚才嘉宁长公主握她的手之时,悄悄塞给她的。正是因为她的性格过于大大咧咧,因此,她跟涵因走在一起,并没有被刘公公的人刻意阻止,只是远远盯着。 涵因打开那张揉得有些皱的字条,上面写着:“徐州情势危急,加急军情或于一两日内传至。” 第六百五十一章 阴云 这个字条是高煜写的,他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先于朝廷得知了徐州的战况,又或刘公公和王通怕形势不稳,刻意隐瞒。高煜本就是军中之人,他既然写了这个字条,又冒着风险让公主亲手交给涵因,说明这件事必然是言之有据的。 自己记忆中的历史,安史之乱规模相当浩大,这一次安禄山却是以农民起义军的姿态出现于这个时代。没有三镇节度使的势力,恐怕安禄山不会有那么强大的实力,但所引起的动荡仍然惊人。涵因不禁感慨,人才就是人才,只要有一点机会,他们还是能达到常人所不及的成就。 涵因握着这张字条,坐在窗边思考良久,最后抬起头来,将字条在登上点燃,对着外面说道:“云际,进来吧,这次就靠你了。” 云际不知什么时候,闪进了屋子,站在涵因的身边,涵因对她细细的交代了起来。 次日,不知道是王通蓄谋已久,还是前一日嘉宁长公主的态度惹恼了太后,驸马高煜被免了禁军统领的职务。新接任的禁军统领不知道是王通的人还是刘公公的人。再一日,徐州州府被安禄山攻陷的消息就传了过来。更令朝廷重臣震惊的是,陈成真的投降了安禄山,并且在这次攻打徐州的战争中为了安禄山立了大功。一时间文官们纷纷谩骂陈成悖逆朝廷、忘恩负义,然而这种“群情激奋”还是掩盖不住洛阳上下不安的情绪,叛军攻克州府在大隋一百多年的国祚中尚属首次。 刘公公召集了重臣商议,有不少人主张尽快调西北军平乱,但也有人认为应该就近调幽州军,而且上一次高句丽元气大伤,应该不会有余力大举入侵。于是,王通以顾命大臣之名调幽州军去平乱。 还有人建议赶紧回长安。毕竟从东到洛阳,仅有一道虎牢关,但是在洛阳和长安之间还有潼关和函谷关。然而这个提议却被刘公公和王通搁置了。 涵因今天的情绪有些急躁,连画了两幅兰花,都被她团掉了,书也看不进去,煮茶的时候,风炉都快把水熬干了,她也没有把茶投进去,而是握着茶碾。愣在那里想事情,还好紫鸢进来收拾的东西才没把茶壶烧坏。直到晚间,云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寝室门外。敲了敲那雕花的槅扇门:“夫人,我回来了。” 涵因本已经躺在了床上,竟亲自汲着鞋下了床,把门拉开,让云际进了屋。随即关上门,问道:“如何?” “见到了文妈妈,她现在也有人盯着,不过她还是有把握出去跟师父联系上。”她口中的“师父”自然是指霄云。 涵因点点头:“我让你打听徐州叛乱的事情,问文妈妈了吗?她那里还有什么消息?” 云际便文妈妈告诉她的徐州州府被安禄山军攻陷,陈成投降。以及高煜已经被免职,刘公公和王通商议后决定调幽州军平乱的事情全部转述给了涵因。 这些事情早就传遍了,不需要特别打听。只是涵因被刘公公刻意阻断了消息,所以并不知道外面到底情势如何。 云际擅长潜伏,可以避过刘公公安置在涵因宫内外的耳目,但涵因一直没有用她跟外面保持联系,毕竟刘公公的人实力不差人又多。一两次可以躲过去,次数多了。难免被发现,那样的话,涵因最后能动用的手段就没有了。 这一次涵因知道事情非同寻常,再并非普通的朝堂相斗,而是关乎整个国运,也关乎李湛甚至她和孩子们的命运,因此涵因不惜让云际出动,一定要掌握外面的消息,早作准备。 最后云际说道:“妈妈联络上了师父,会想办法给我们信儿的。” 涵因点点头:“现在是特殊时期,你行动一定要小心。” 云际点点头,便下去了。 涵因却一丝困意全无,她的脑子不停转动着,披着衣服,在屋里走来走去,不停的搓着手,她并不冷,却因兴奋浑身发颤。看来刘公公和王通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为了防着高煜趁着人心浮动的时候对他们动手,所以先急着收了高煜的兵权,然后再借着大典宣示正统,稳定人心。 这绝对是一个机会,陈成率领的三万精兵被安禄山大败就给河北的反贼极大的鼓舞,河北的局势愈发混乱了。而因为杨珣即位不到一个月就驾崩,朝廷各势力忙于在新老交替中争斗,根本就没能做出有效的反应,导致安禄山有了喘息的机会,他最终说服了陈成投效于他,并在陈成的帮助下组建了一支相对精干的军队,最终攻克了州府。 这件事给朝廷的震动是巨大的,之前天圣教也占了州府,但是地处偏远,而且也并非正面攻打下来的,而是跟里面的人里应外合拿下,并且天圣教很快被扑灭,影响力毕竟有限,但是这一次不同,徐州是被强攻下来的,安禄山那堆乌合之众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可以与朝廷的正规府兵相抗衡了,虽然府兵早已经因为*、吃空饷等等原因战斗力下降得一塌糊涂,但是在那些普通的农民眼里,根本不敢跟他们对抗,而安禄山却将他们击败,让那些原本只是想跟着混一口饭吃的人们看到了希望,同时也吸引了一些不得志的野心家们。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就要看幽州军能否打败安禄山。如果能够顺利剿灭安禄山,朝廷的威信也大受打击,河北和中原的混乱还会持续,刘公公、王通也只能和李湛合作,到时候就要和他们谈条件。 如果幽州军失败了,那么整个局面就会完全失控。安禄山如果能够战胜辽东精锐部队,一定会信心倍增,况且从徐州到洛阳,几乎是一马平川,除了虎牢关,几乎无险可守,他一定会很快来攻打洛阳。而且各地早已不稳,安禄山声势大涨,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谁也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战争跟政治不一样,政治是可控的,战争的结果却难预料,政治可以妥协交换,但是一旦付之于战争,就再无商量的余地,一切都由输赢决定。涵因也再无任何把握,最终的结果由李湛的实力决定。 幽州现在的守将是封常清,也是骁勇善战之人,上一次杨煦东征,他便是跟随出征将领之一,只可惜杨煦没有什么战争经验,自负看过几本兵书,却非要立下不世武功,反而导致大败,东征之后,封常清就驻守幽州,防范高句丽的威胁。好在高句丽也被这场战争搞的元气大伤,也没再惹出什么事来。 涵因对安史之乱印象最深刻的几个名字就是安禄山、史思明、哥舒翰、郭子仪,至于封常清是不是名将,战绩如何却没有多大印象了。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一战结果会怎样。 她深吸一口气,大隋的国运如何,就看安禄山和幽州军这一战了。 与此同时,刘公公和王通却加紧了登基大典的准备,本来为了表示对其兄的尊重和哀思,新皇也要成服二十七天,登基大典应该在释服后的一个黄道吉日举办。现在他们却等不及了,以新皇是大行皇帝兄弟的名义,而弟为兄服丧应为一年,皇帝服丧以日为月,宣布皇帝成服十二日释服,让钦天监又找了一个黄道吉日,比之前的安排提早了大半个月。 宫中因为登基大典的突然提前变得忙碌不堪,所有的工作都被弄的大乱,一下子闹出不少乱子,王徵也没办法,她的人刚刚接手,对尚宫局里面的管理运作都不熟悉,为了不闹出乱子来,她也只好重新启用了一些尚宫局的老人,并亲自见了文妈妈,让她监督大殿的准备工作。 文妈妈并没有趁机表达自己的不满,而是做足了顺服的姿态,向王徵保证一定尽自己所能,让大典顺利进行,见先太皇太后的老仆颇为识趣,王徵也放心不少。 虽然刘公公仍然对上一次文妈妈违背自己意思,维护传膳宫女的事情恼怒不已,但是他还是默许了,毕竟他不想在大典上弄出笑话来。 这样,文妈妈的自由度也比从前大了不少,也探听到了更多外面的消息。并且跟自己之前老的下属取得了联系。她又趁机出宫了一趟,跟霄云取得了联系。让他早作准备,看看能不能把涵因和两个孩子护送出去。 霄云立刻和自己师门昆仑派的兴隆客栈联系,让他们做好准备,随时可以护送涵因一干人等离开洛阳。同时也向师门通报了这边的情况。 不仅昆仑派的门主沈瑶以及地位超然的霄云跟涵因关系深厚,昆仑派在西北的势力也一直跟李湛合作,沈瑶早就吩咐各地的属下,若是涵因需要帮助,他们就要不遗余力出手,因此,兴隆客栈的掌柜上报了这边的情况,并不等派内的指示,就开始着手准备。 洛阳城的上空压着沉甸甸的云,只是灰蒙蒙的阴,却不飘下一片雪花,这片阴云也压在朝中大小官员的心头,只有无知的百姓,才津津乐道于即将举行的盛大典礼和典礼之后赐下的些许好处。跟涵因一样,那些对形势敏感的人们,也都屏息等待着这场战争的结果。 第六百五十二章 惊变 如今“安禄山”这个名字也传扬开来,受到他的激励,各地的巨贼也愈发猖獗。 朝廷危机四伏,而登基大典的隆重仍然不下于历次,甚至还要盛大,改元、大赦,一样也不少。这自然是刘公公和王通等人想要稳定人心之举。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除了以雷霆手段扑灭反对势力,杀灭密谋反抗之人,刘公公也王通也摆出了安抚的姿态。 大典之中,站在外命妇之首的涵因就是他们竖起的标杆。涵因没有看那高高的御座上王徵怀里抱的婴儿,也能听见那孩子嘹亮的哭声。 跪拜在下面的众臣口中山呼万岁,深深低下头颅,脸上却表情各异,放着两个成年皇子不选,偏选一个襁褓中的孩童,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怀有不服之心的人虽然不少,却没有多少人敢于跟刘公公和王通对抗。因为这里是东都洛阳,那些有势力的大臣们大多根基在长安,而洛阳本地的势力又在朝中没有实权,在刘公公掌握了天武军的情况下,他们根本没办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刘公公一手掌握的缉事府在这些年也已经再不是刚组建时的菜鸟,已经可以做到监控百官动向了,尤其是那些身居要职的重臣,是缉事府重点盯防的对象。因此有些密谋刚开始酝酿,就被刘公公发现,立刻采取了措施。缉事府的巡检司也盯着大街小巷的茶馆、酒馆,但凡有人妄议朝政,就会被抓走。一时间,整个洛阳城风声鹤唳,大家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什么,被抓进缉事府。 而天武军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不仅守卫着紫微城,还有一部分兵力压制南北两大禁军,同时也控制了洛阳的城防。之前,那些不服刘公公和王通的人,也曾联络过禁军中人,但是因为事情败露,导致禁军也遭到了清洗,只是刘公公和王通还有顾忌,只是处理了相关的人员,并没有大动干戈。而南衙禁军大将军高煜被免职。群龙无首,北衙禁军的几个将领被抓,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洛阳的冬日比关中温和许多。但人们心中的寒意却始终无法驱散,甚至连繁华的街市都显出一丝颓败清冷的气氛,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酒馆茶肆也只有零星的客人,进来之后大多埋头吃喝。而小二们吆喝的声音都比从前小了许多,仿佛生怕声音大了,会引来缉事府的凶人。那些不明就里的外乡人,只要话中沾上朝廷,就可以会有店家来提醒“莫议国事”。 整个洛阳城的气氛在官府和缉事府的高压下紧绷着,直到一个月后的清晨。马蹄声敲碎了洛阳城的宁静,信史高呼着:“加急,避让!”从刚刚打开的城门冲了过去。 很快。这封急报将整个洛阳搅动了起来——幽州军被打败了,被安禄山打败了!那些专注于新老交替斗争的贵人们这才惊觉,江山就要不保了。 刘公公和王通召集了朝中重臣商议,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有人建议赶紧调兵。也有人建议赶紧回长安,尤其是这后一点。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谁都知道天下承平已久,除了边境屯兵较多,州郡之中府兵很少,而且没有什么战斗力,而安禄山的兵自陈成投降之后,已经再不仅仅是那些乌合之众了,陈成原来带着的幽州兵,也都被他一起接收了,加上陈成素来懂的练兵,战斗力早已跟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从徐州一路过来,除了虎牢关的驻军可以倚仗险关可以一战,其他的城池几乎无招架之力。一旦安禄山的军队打到跟前,洛阳城就只能凭借城高墙厚抵挡了。 然而刘公公和王通却犯了难,小皇帝已经登基一个月了,武威郡的贺表还是没有到,陇右各省,只有秦州、成州、武州的贺表呈上了,其他各州不知道是路途遥远没有送到,还是根本就没有写,就不清楚了。 而上一次让李湛暂不必发兵到关内平乱的诏书,李湛则又上了一道奏章,他仍然请命平乱,也向朝廷表了忠心,但问题是洛阳离武威万里之遥,这份奏章虽然是前不久收到的,但还是李湛在收到皇帝驾崩的消息前写的,年号都没有改,因为杨珣即位之时,为了表示承先皇之志仍然沿用“天禧”这个年号,要等到第二年再改元。而刘公公和王通拥立小皇帝即位则为了表明新气象,改元“景隆”。李湛奏章的落款是“天禧二十五年”,因此这个皇帝仍然是指杨珣,而不是现在的小皇帝杨瑞。 看李湛的意思,已经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出兵勤王,而新皇登基的消息也已经传达到了各州,李湛却迟迟没有表态,这让刘公公和王通都心怀疑虑。毕竟从凉州到长安虽然一路关隘重重,但是李湛的军队是久经沙场的精兵,一旦出兵,根本是挡不住的。 而刘公公因为贪权,背叛了跟涵因的合作,王通则跟李湛水火不容,现在形势如此紧张,李湛一定会找借口出兵,一旦李湛率兵到达长安,那么他们两人就只能听任李湛宰割了。因此,这两个人都不愿意回长安。前有狼后有虎,让他们左右为难。 他们在众臣面前口径一致,但私下里商量的时候却难免分歧。 “去晋阳!”王通看着刘公公,晋阳属于并州,是他太原王氏的宗族所在,而且这里一直是军事要地,再往北有另一支边境精兵——雁门军驻扎,而他在前些年已经将那里的主要将领安排了自己人。 刘公公却不置可否,王通现在成了外戚,太原又是王通的地盘,那里是王氏根基所在,在那里战斗力最强的边军一定会支持他,到时候他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因此他满腹疑虑的说道:“可毕竟那里不是王都所在……” 王通说道:“先去晋阳,让雁门军护送皇上回长安。” 刘公公说道:“保护皇上自有天武大军。” 王通见这个时候,刘公公还想妄图自己一个人控制皇上,冷笑道:“晋阳城高墙厚。是北都所在,我等还有一战之力。” 刘公公虽然不想回长安,但是仍然嘴硬道:“长安还有十万天武军留守。” 王通冷笑道:“能挡得住西北大军?现在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公公,李湛若是发兵,是必然会对皇上不利的,你别忘了郑国夫人可是想要扶荣王继承大统的。到时候,你我恐怕连命都不保。” 刘公公一阵语塞,却还在强撑:“李湛也是国之忠臣。没有皇命他怎么敢发兵?” “呵,公公,你还怕他找不到借口吗?”王通冷冷看着刘公公。之前皇帝给了李湛一份发兵的诏令,虽然后来还有一份是停止发兵的,李湛只要宣称后一份是假传圣旨,要“清君侧”即可:“公公,你可要想清楚啊。” 刘公公仍然犹豫的说道:“事情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这样吧。皇上还是应该摆驾回长安,调雁门军平乱吧。” 王通心里有些焦躁,这刘公公是明摆着存着天武军的实力,让他的人去拼啊,但他此时也没有办法,说道:“既然如此就依公公吧。” 刘公公其实心里很犹豫。去长安他担心李湛,去太原,他怕王通到了自己的地盘。趁机摆脱他的控制,因此采用这个方法。只要雁门军能够稳住局势,加上回到长安之后,天武军有二十五万大军,李湛是怎么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于是次日便发布诏令。准备回长安。不过宫廷规矩甚多,人也多。加上一个太皇太后,两个皇帝,还有几个王的灵柩,需要准备的时间更长,发布了诏令也不可能马上就走。 然而安禄山却迅速的出乎预料,他打败了幽州军之后,吸收了更多正规军队的精兵,还有一些同意投降的将领,趁着气势大盛,很快就率军向攻来,现在他的军队有了很多精良的兵器、铠甲、战马和攻城器械,再不是之前拿着棍棒锄头就去打仗的农民佃户。 而州县的府兵早已经*不堪,久不经训练,平时欺负欺负小民也就算了,根本没有经过战事,因此安禄山如今脱胎换骨的大军一到,那些州县不是不堪一击,就是纷纷投降,一时间安禄山大军无人能挫其锋锐,竟只用了半个来月就逼近了荥阳城。其实安禄山的军队在打败幽州军后稍作休整,就向洛阳扑来。因官府已经瘫痪,安禄山打败幽州军的消息还是亳州州府获得消息之后,向朝廷报告的,朝廷接到加急消息的时候,他们的大军已经出发了。之后一片混乱,消息传递不畅。 再得到安禄山的消息,他们已经快到荥阳了,满朝文武竟还如同在梦中,觉得难以置信。他们还觉得,如今已经是腊月,安禄山起码也要等过完上元节,到了开春才发兵,然后花几个月的时间才能逼近洛阳,谁知道安禄山的大军居然这么快就到了。而且人们也听说安禄山已经自封为辅国大将军,并且向天下布告,宣称大行皇帝杨珣是刘公公和王通害死,他们阴谋撺掇皇位,因此他发兵“清君侧”。 这些事情自然不是安禄山一介胡人武夫能想出来的,而是他的幕僚卢时提出的。 原来卢时把皇帝毒死,被下狱之后,他竟想办法从大狱中逃了出去,他的太平教有很多信众,大牢中有一个狱卒便是他的信徒,因此不惜代价把他救了出去,他逃出洛阳便往东走,最后投奔了安禄山。他熟悉这些政治手段,于是谏言安禄山自封“辅国大将军”打起“清君侧”的名义,这样可以获得更多人的支持,并且宣布赋税减半。 安禄山依言招办,果然来投的人更多了,这些人一是为了保命保自己的家产,二是他们的确对王通推行的加赋政策实在厌恶,显然跟着安禄山的好处更多,自然愿意跟着他。 安禄山即将攻来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迅速飞传到朝堂、市井的各个角落,整个洛阳城陷入一片恐惧之中。 第六百五十三章 出逃 消息再压也压不住了,整个宫中都陷入了恐慌,朝臣之中有人想起朝中还有一位大将,那就是现任的兵部尚书薛进,他在军中多年,威望甚高,此时正是让他出马的时候,何况天武军虽然不堪大用,到底是重新整治过的,如果有这样一位将军的带领下,仗着关隘天险,一定能挫安禄山大军的锋锐。只是薛进挂了个兵部尚书的名头,却早已不管事,这次也没有跟来洛阳。 刘公公虽然不想用薛进,但却没办法,他决定立刻离开洛阳回长安,但是王通却劝阻了他:“安禄山的兵马上就要到眼前了,如果他跟着围住了长安怎么办,你可别以为有潼关和函谷关就能挡住安禄山!” 刘公公说道:“好歹长安还有薛进,相信这种危难时刻,他也不会与咱们为敌。他们说的不错,让薛进做天武军大将军,应该会事半功倍。” “你那是放虎归山,先皇废了多少力气才把柳正言薛进打掉,你起复了他,他平叛有功,又掌握了天武军,还和李湛交好,到时候哪有你我二人的活路?”王通坚决反对起用薛进,在他看来用薛进和把李湛引进来也没什么区别。 刘公公也急了,嗓门提高了好几度,赌气说道:“行了行了,如果安禄山追到长安,那我就跪着求李湛好了!也不就是贱命一条,哼,不是早就让雁门军来平乱了吗?人呢?” “大军应该已经出发了,只是尚未赶到。”王通心里很不满刘公公把火撒在自己身上,传旨到太原,大军整装出发都需要时间,早不做准备,事到临头着急有什么用,不过还是耐下性子来说道:“公公。不如让皇上巡太原,正好雁门军快到了,可以接应护卫,太原一直是军事重镇,也力可汗对大隋忠心耿耿,只要许以财帛,我们就可以从他那里借一支突厥铁骑,他的铁骑是突厥最精锐的黑水卫,又何惧安禄山和李湛。” 刘公公见他打的是引入突厥人的打算,心里有些疑虑。说道:“突厥人狼子野心,恐怕不能信任。” “我们用不着信任突厥人,突厥人在马背上生活惯了。他们逐草而居,根本不会想什么攻城略地,他们只想要财宝女人,给他们就是了。再说宜和公主是可敦,也力可汗也是皇亲国戚。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哪有不帮忙的道理。”王通笑道,他就是当年跟突厥人打交道而重新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也力可汗一直跟他关系不错,这些年他也跟也力可汗一直往来,他有把握利用好突厥人的力量。 刘公公左右权衡利弊。想到如果要用薛进,就必定要把天武军交到他手上,若是薛进输了。他还要带着皇帝西逃,求助于李湛,若是薛进赢了,他掉过头来用自己给他的天武军对付自己,自己毫无招架之力。两边都明显是没有活路。那他宁可跟突厥人合作。最终刘公公决定让皇帝去太原。 这个决定一下,朝臣们都很诧异。然而现在是太后王徵亲自下旨,加上天武军已经围在几个重要大臣的府邸门口,他们想不去都不行。 而此时的涵因也接到了文妈妈的消息,皇帝将于两日内启程“北巡太原”,所谓的北巡就是逃跑,不过换个好听点的名字罢了。 涵因认为这就是机会,现在宫中一片混乱,刘公公忙于各种事情脱不开身,此时不走,以后在大军之中,想跑也没有机会了。于是她让云际和文妈妈联系,让霄云做好准备,随时接应她出宫。 第二天夜里,文妈妈悄然而至,云际和盼晴早已经准备好了,几个人出去片刻,又悄悄回来,对涵因说道:“姑娘,都准备好了,外面盯梢的都已经打到了,再换班还有几个时辰,我们趁现在要赶紧去宫门。” 涵因也一身普通宫女的装束,刚要跟他们走,却忽然停住,说道:“还有一个人,我们必须把他带走。” 文妈妈吃了一惊:“谁?” “荣王……”涵因说道。 “荣王?……那可是亲王……想要带走可不容易啊……”文妈妈说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又要去带走荣王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不管怎么样,必须要冒险一试。”涵因下意识的捏了捏缝在衣襟中的遗诏。 杨珣的旨意就是让荣王继承大统,如果没有他,那道诏书就没有了作用。文妈妈说道:“崔太妃的宫离我们不远。快一点应该来得及。只是姑娘可有把握崔太妃同意?” “都到这个地步了,不同意也要同意。”涵因斩钉截铁的说道。 时值腊月,厚厚的棉衣也挡不住冬风刺骨的寒意,因为准备要走,宫内负责巡视的宫女太监也忙于准备启程,减少了人手,这些日子已经换了两茬领导,管理混乱,他们也能偷懒则偷懒,大冷天谁愿意在外面受罪呢。因此规模浩大的紫微宫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更显得空旷,涵因几个人一路上也并没有碰到巡视之人。 崔太妃的宫门已经关闭,云际翻身越过宫墙,从里面开了角门,让涵因走了进去。之后,她又轻轻拨开寝殿的门闩,在值夜宫女还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将她敲晕。涵因就这样悄无声息额出现在了崔太妃的床前。 “你怎么进来的!”崔太妃从睡梦中惊醒,差点嚷了起来,云际捂住她的嘴,示意他不要叫,她方压住了自己的惊疑。 涵因低声说道:“王通已经定下明日一早启程去太原了,如果到了那里,荣王就再无机会登上大宝了,所以我们要带走荣王,回到长安,助荣王登基。” 崔太妃张大眼睛,看着涵因,刚醒来时迷迷糊糊的劲儿一下子就过去了,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要做的事情有多危险吗,不行,我不要琨儿做什么皇帝,我只要他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了。” 涵因说道:“到了太原,还有荣王的活路吗?王通很可能要学文帝故事,到时候荣王也只有一死?”崔皓宜自然明白,她所说“文帝故事”是指杨坚篡自己外孙当皇帝这件事,王通也很可能这样做,当初杨坚篡北周,将北周宗室屠戮一空,如果王通篡位,那么他很可能也会将隋杨宗室杀干净,到时候荣王就是待宰的羊。 崔太妃摇摇头,仍然不肯松口,说道:“谁又能保证你和李湛不做这种事……” 涵因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真诚的说道:“表姐,荣王也是我的外甥,我向你保证,只要我在一天,我一定保杨家血脉。”她却没有保证李湛不篡位。 博陵崔氏几百年风雨,只要家族安稳,改朝换代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崔皓宜在这种门阀大族中长大,很快就接受了涵因的说辞,咬牙说道:“好,你就带我儿走吧。” 崔太妃悄悄唤了乳母,将荣王带过来,换了一身小太监的打扮。看着儿子稚嫩的小脸,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心中不忍,抱着他哭了起来。同样作为一个母亲,涵因自然理解崔太妃的心情,但时间有限,她也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忍,说道:“时间快到了,我们要赶紧走了。” 崔太妃猛然擦掉脸上的眼泪,对荣王嘱咐道:“现在琨儿是男子汉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之后又对涵因说道:“好了,你们走吧,我会尽量拖住他们的。” 涵因点点头,在云际的护送下离开了。 他们直奔上阳宫,因为上阳宫宫门管理较松,文妈妈从前的关系就在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出了宫门还要经过禁军的盘查,守卫上阳宫的是禁军,虽然高煜被免了职,但是他仍然在军中有心腹,已经安排好他们出宫的途径了。 一行人匆匆的向上阳宫走去,到了紫微城通向上阳宫的宫门,文妈妈先走了上去,却被太监拦住了,原来因为涵因去接了一趟荣王,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值守的太监已经换班了,他们倒也认识文妈妈,却并不知道文妈妈这么晚出来干什么,还跟她打招呼:“妈妈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逛呢,明天就要出发了,您老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文妈妈说道:“尚宫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我要带人赶去上阳宫一趟,先太皇太后宫里,还有不少东西要收拾,怕来不及了。” 天黑,也看不清楚人脸,值守太监为难的说道:“您也知道规矩,宫门落锁之后,不到时辰不能开,我们也做不了这个主。” 文妈妈说道:“现在不是非常时期吗,若是先太皇太后的东西落下了,那可是大事。” “这……我要请示上面……”值守太监知道她说的有理,但是也不敢自作主张。 这个时候,另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什么人在那边啊,干什么的?”只见有人从另一侧的路上走了过来。 第六百五十四章 追击 涵因心里一惊,天色太黑,也看不清来人的面孔,不知道来的什么人,若是发现了端倪,恐怕就要嚷起来,那样他们就跑不掉了,云际也做好了准备,手攥了拳头,一旦那人识破他们,那就要拼死一战了。 那人在一个打灯笼的小太监引路下踱了过来,见到文妈妈,笑道:“哎呦,稀客啊,文妈妈今天怎么大驾光临。”原来是宫闱局令吴安,他走近了,冲着文妈妈一笑。 文妈妈扬起笑容,又把刚才的话跟吴安说了一遍,吴安从小太监手里接过灯,照了照涵因等人,眼睛在涵因脸上转了一圈,方放下灯,对那几个值守太监说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开门吧。”听到这话,涵因一行人都放下心来。 那值守太监方把锁打开,刘公公提着灯笼亲自把他们送到了上阳宫里,一边走,一边轻声的对涵因说道:“夫人莫忘了给咱家的承诺。” 涵因点点头,说道:“放心吧,刘胜的血脉,我会照顾好的。” 吴安获得了涵因的保障,笑道:“全靠夫人了。”之后,对文妈妈说道:“咱家就送到这里了。”然后就提着灯笼回去了。 吴安回到宫门口,听见那两个太监还在讨论:“刚才我似乎看见一个个头不大的小太监跟着那帮宫女们走过去了似的……” “文妈妈身后那个宫女,我总觉得眼熟,不知道在哪见过似的。”另一个太监说道。 吴安立刻喝止了他们:“不准乱说话,今天这里没人通过,知道了吗?” 两个人忙连声称是,但其中一个还是觉得奇怪,对吴安说道:“公公,这文妈妈要干什么啊……” 吴安揪住他的耳朵。说道:“早就跟你说过了,这个宫里别问那么多什么,你知道的越多,小命越不长久。” 涵因这边到了上阳宫苑的一个角门,盼晴和紫鸢兰儿已经带着两个孩子等在这里了。文妈妈在那门上有节奏的敲了几个暗号,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高煜站在门外,其他守卫不知道哪里去了。高煜对涵因做了个请的姿势。 涵因眼睛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嘉宁长公主。于是悄声问道:“公主呢?” “那天顶撞过太后,第二天就有人传太后旨意,说先皇昭皇帝最喜爱嘉宁长公主。而公主则孝心可嘉,让她到大业殿守着先皇的梓宫。”这就是王徵对嘉宁报复,她知道嘉宁对高煜很是依赖,因此故意让他们分开,让嘉宁难受。大业殿是先皇停灵之处。守备森严,虽然王徵并没有预料高煜要跑,但却客观上导致高煜没办法把公主带走。此时,看不清高煜的表情,却能感到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一行人悄悄出去,走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等着一辆马车,驾车的就是霄云,涵因和孩子们上了马车。高煜也上了车,文妈妈却并不上来,说道:“夫人和公子、姑娘要多保重,奴婢就送到这里了。” 涵因很是吃惊,说道:“妈妈不走?可是你要是跟我们走。这次就能跟哥哥们团聚了,就跟我们一起走吧。要不然以后还不知道才能到什么时候呢。” 文妈妈摇摇头:“多一个人,马车就慢一分,何况这宫里还有我一帮老姐妹,我走了,她们就要遭殃了。夫人快走吧,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 涵因点点头,心里有些难受,说道:“妈妈也一定要保重,我们终有团圆的一天。”马车辚辚起行,涵因看着文妈妈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她放下车窗,抱着两个孩子,咬紧了嘴唇。 夜间宵禁,马车七扭八绕在巷子中前行,却没有遇上一次巡逻的人,看来这条线路是早就勘察好的,已经将巡逻之人的路线也计算了进去。之后,马车在一个地方停下,涵因下来一看,这是一个黑黝黝的小巷子,忽然吱呀一声,有一扇门打开,一人提着灯笼走了出来,招呼他们进去。 这是一个女人,披着斗篷,带着帷帽,看不清楚脸孔,涵因只觉得这人的身形气质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谁,直到进了屋子,那女人把帷帽一脱,露出一张带着银色面具的脸,面具下露出的一抹红唇,带着冷艳之美,对她笑道:“妹妹,好久不见了。” 涵因又惊又喜:“沈瑶姐姐,真的是你,姐姐!” 她正是涵因的义姐沈瑶,她如今是昆仑派门主,已经多年没有和涵因相见了,这次为了帮涵因脱身,竟然放下派里的大小事务赶了过来。 沈瑶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涵因,又看看两个孩子,点头笑道:“想不到原来那个厉害丫头如今也为人妻为人母了。” 涵因让紫鸢、兰儿安置好荣王和她的两个孩子,握着沈瑶的手,有些激动的说道:“上次我们长安一别,没想到这么久才见到姐姐。姐姐怎么亲自来了!” 沈瑶看着霄云调皮一笑:“我不放心这个小子办事,所以亲自来看看。” 霄云平时孤高冷傲,就对这个从小把他带大的师姐还有看做唯一血亲的涵因没有办法,只是笑着看着她们,说道:“以后聊的时间还多,抓紧休息,天一亮我们就出城。” 涵因虽然有一肚子的话想对沈瑶说,但折腾了大半夜,她也已经疲惫不堪了。沈瑶笑道:“你赶紧休息吧,等出了洛阳我们再聊。”说着,手往涵因肩膀上一按,涵因只觉得一股很舒服的力道传了过来,心里一松,掉入了梦乡之中。 涵因醒来的时候,实在一两疾驰的马车上,然而吵醒她的,却是后面隆隆的声音。只听见马儿嘶鸣,车停了下来,外面一阵嘈杂的响动,伴着呼喝声。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声大喝,声音愈发嘈杂了,还伴着箭矢的声音。涵因挣开眼睛,见云际和盼晴以警戒的姿势蹲在马车门前,她知道定是追兵来了,赶忙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荣王在一旁愣愣的看着,她心一软,把荣王也搂了过来。 不时的有人冲了过来,试图进入马车,被云际和盼晴毫不犹豫的杀死。令熙看着涵因问道:“母亲,我们会死吗?” 涵因捂住孩子们的眼睛,轻声安慰道:“不会。我们都不会死,过会儿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喊杀声渐止,只听见高煜喊道:“公公,你带来的人看来功夫不到家啊。一百人就完蛋了,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一个尖细高亢的嗓门说道:“哈,这些虾兵蟹将,死了就死了,你以为凭你们几个能拦得住我?”正是刘公公的声音,他在发现涵因跑了之后。竟亲自带人追了过来。 高煜加入到帮涵因出逃的计划中之后,跟霄云有了接触,知道涵因有张毅等几十个亲兵已经在洛阳潜伏多时了。他料想刘公公发现涵因不见了,定会派人来追,于是便用涵因的私兵利用洛阳外的一处地形做了埋伏,一旦有人追来,就以涵因的马车为饵。把他们引入埋伏圈。张毅等人最擅长骑射、埋伏,刘公公这次只带了两队人来追。不过百十号,没想到涵因还有这样一支力量,生生吃了亏。 但刘公公武功高卓,上一次中秋节谋逆,他没有把握,是因为对方有上千人,那种数量级的碾压,个人发挥力量很有限,他无法一次照顾到所有地方,只要有几十人人冲破防线控制住皇帝,他就失败了,杀人再多也没有用。 但这次对方只有五十人,对于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这种战场上的精兵,在个人打斗上面对这种高手几乎没有对抗之力。说着刘公公就朝涵因的马车扑来,高煜、霄云和沈瑶一起上,几个人瞬间过了数招,之后分开,各自站定,刘公公的眼光乍然一射,大笑道:“好好好,两个逍遥派最重要的人物,加上深藏不露的高驸马,我今天倒是要会一会。” 仿佛感受到刘公公的威压,几个人都面沉如水,刘公公的武功深不可测,即便他们三个人联手也未必能赢得过他。 涵因已经从车上下来,见刘公公要动手,说道:“公公真的要动手吗?” 刘公公一边戒备那三个人,一边瞟了一眼涵因,冷笑道:“想不到夫人总能给咱家惊喜啊,看来咱家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夫人走了。还是随我去太原吧。” 涵因冷笑道:“妾身不过一介女子罢了,公公又何苦为难于我,纠缠不休呢。” “夫人,您心里自然是明白的,您和令郎令爱,可是咱家手里的牌,要不然咱家用什么跟李湛讨价还价呢。”刘公公此时也不再加掩饰,说话很是直白。 涵因笑道:“可惜我这张牌烫手,您握住也未必有好处。我只想问一句,你在我的人全力一拼之下可否能全身而退?如果公公受了重伤,谁人又能压制住王通?恐怕到时候公公这手牌都便宜了王通。他一旦没有了公公这个心头大患,又能牵制住李湛,在他自己的地盘上,谁还能阻止他行篡逆之事,到时候,就算公公有通天的本事也没用了!” 刘公公闻言,扫过和他对峙的三个人,目光中不自觉的露出些犹豫,他的确没有把握能一战拿下三位高手。 涵因继续说道:“相反,王通没有对付我家老爷的手段,他也就不敢贸然打皇位的主意。之前跟公公合作愉快,现在不如我们也好聚好散,何必在这里以死相拼,便宜别人呢。” 刘公公思索片刻,又扫了一遍霄云等人,知道涵因所言非虚,说道:“好,就此别过。”说完转身飘然而去。 六百五十五章 露馅 刘公公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皇帝的御驾已经出发二十多里了,他没有回洛阳,而是抄小道跟上了队伍,但他越想越觉得不对,感觉涵因这件事太过蹊跷,他派了人一直盯着涵因,甚至连消息都不让传递,涵因到底是怎么精准的把握这个时机的呢,还能联络上宫外的人。但是走的匆忙,甚至不少宫人都没有跟着,因此也不知道涵因到底是用什么办法突破皇宫的重重守卫逃离的,现在也没办法查清了。 他也只好把这件事暂时放在一旁,见到他的心腹,问道:“太后、皇上可安好?” 他最担心的就是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他后半生富贵所系,旅途慢慢,虽然御驾已经相当舒适,但是小孩子很可能受不住。 小太监回道:“太后、皇上都安好。只是……” 刘公公皱眉问道:“只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只是荣王病了……”小太监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这件事禀报给刘公公,他心里清楚,刘公公巴不得荣王赶紧死了呢,自己用这点小事来烦他,会不会让他不高兴。 刘公公倒是不以为意,说道:“太医看过了吗?” 小太监笑道:“已经看过了,说可能是受了风寒,不让见风呢。” 刘公公“嗯”了一声。车马到了驿站,刘公公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探望一下荣王,毕竟也是皇帝的兄弟,虽然他死了,自己最省心,但不闻不问也不大好,于是就去崔太妃下榻的院子看看情况。 他一进寝室,崔太妃端坐在暖阁之中。见他来了,只冷笑道:“刘公公,真是稀客啊。” 刘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行礼,说道:“太后听说荣王病了,特地吩咐老奴过来看看,太妃娘娘和荣王有什么不便,尽管吩咐。” 崔太妃冷笑道:“不过是过了风寒,太医让多休息,也没什么事,多谢太后娘娘惦记。”那样子竟不欲多说。就差吩咐送客了。 刘公公并不在乎崔太妃的态度,她儿子和宝座失之交臂,能有好脸色才怪。于是便准备走人。刚要告退,眼睛一溜,却发现荣王乳母的神色很是慌张,手还有些抖。他心里一动,觉得很不对劲。于是说道:“那老奴看过荣王,好向太后娘娘复命。”于是就要去里间。 崔太妃眉头一皱,说道:“不用麻烦公公了,太医吩咐要静养,公公还是请回吧。”两侧的宫女们也挡在里间的门前不让刘公公进去。 刘公公愈发存了猜疑之心,嘴上说着:“老奴一定不发出声音惊扰到殿下。”一边发出一股内劲。前面几个宫女不由自主的退开,刘公公轻轻一侧身,便进了内室。区区几个宫女而已,根本拦不住他。 撩开帐子,一个孩子正用被子蒙着头,细心一看,还可以发现他似乎在打着哆嗦。刘公公说道:“殿下感觉如何了?”问了许久。也不见应答,刘公公干脆。直接把那被子掀开,一看他的脸,果然不是荣王。 刘公公大怒,喝问道:“你是谁,敢冒充荣王。” 那孩子忙起身跪下,磕头如捣蒜:“公公,小的也是听命行事,公公饶命!公共饶命!”崔太妃为了给儿子争取时间,让一个小太监来冒充荣王,还谎称他病了,不让见风,从上车开始,就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让见人,太医来看病,崔太妃也没有让他看荣王的脸,只让隔着帘子把把脉,太医虽然觉得脉象奇怪,但他们素来在宫中行走,知道很多事情不能问,也只好将错就错说是患了风寒,要静养休息。于是这件事就这样瞒了下来。 刘公公看着在门口想要冲上来的婆子和宫女,冷声问道:“殿下呢?殿下在哪!”说着,他又一把推开堵在门口的人,走到崔太妃所在的暖阁,冷声对崔太妃说道:“太妃用太监冒名顶替荣王,是欺君大罪!” 崔太妃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惧怕,她盯着刘公公,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君?谁是君,你吗?” 刘公公“哼”了一声,并不接话,继续问道:“荣王去哪了?” 崔太妃却只是端坐在那里,根本不理他。 刘公公抓起一个宫女,问道:“荣王在哪?谁带走的荣王?” 宫女害怕的摇摇头,刘公公一把把她的脖子拗断,恶狠狠的看着那些婆子、宫女,冷笑道:“你们不说,就别怪咱家大开杀戒!” 说着又拽过一个宫女,问道:“谁知道荣王去哪了,说出来,重重有赏,不说我就一个一个的杀。” 又是一阵沉默,刘公公又拗断了这个宫女的脖子,屋子里登时一片低低的啜泣之声,崔太妃说道:“你不用再为难他们了,我儿子跟郑国夫人走了。你要追就去追吧。” 刘公公心里已经怀疑荣王是跟涵因一行走了,但他去追涵因的时候,只是感觉到涵因车里气息很杂乱,知道里面还有别人,却没想到她居然还带走了荣王。当时他带的一百多天武军居然被涵因的私兵全歼,心绪有些动摇,而且他也生怕安禄山的军队会随时打进来围住洛阳,想要快些赶回去。因此,他便没有深究。 如果他当时知道涵因把荣王给带走了,那么他就算拼了老命也要留下涵因一行,至少也要留下荣王,现在再想要追就晚了。 刘公公狠狠的看了一眼崔太妃,走到门外叫来人,说道:“崔太妃的奴婢欺君罔上,没伺候好荣王,都给我打死!” 崔太妃对那些宫人说道:“你们跟了我这个主人,也是不幸,我保不住你们,我也只有先你们一步去了,也免得将来拖累我儿。”说着,手中银光一闪,便刺入了自己的咽喉。原来她的手里早握了一把剪刀。藏在袖子之中,她不想让刘公公用她来要挟儿子,于是决意自尽。 刘公公没有在崔太妃的近前,待他飞身上前,剪刀已经戳了进去,他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压了火气,说道:“崔太妃以死殉先帝,皇上嘉其忠义,令这些宫人殉太妃。”之后便派人急招段云山。让他派一千天武军前去追赶。 而此时,涵因一行人也拼了命一般往长安奔去。为了防止被刘公公的人马追上,涵因一行并未走官道。而是日夜兼程从小道向西而行,他们知道刘公公一定会让沿途州府协助抓他们,也并不进城休息,不过他们也有些多虑了,这人心惶惶的时候。谁有时间精力去抓逃犯呢,大部分府衙忙着招募兵勇,加固城防,有些府衙的官员自己都逃了,哪顾得上管一个女人,更何况。刘公公也并非公开通缉,他还不敢跟李湛撕破脸,名义上是下诏将郑国夫人护送到太原。这事就更没人管了。 路上不仅有因战乱而生的大批流民,还有不少世家富户,他们听闻安禄山来了,为免被劫掠,也都举家逃往关中。有些流民见到富户的马匹财产。就上去抢夺,不过涵因一行人有五十多的壮汉。倒是谁都不敢轻易打主意。 经过一路辛苦跋涉,这日,涵因到达了函谷关。函谷关前有士兵仔细盘查,就是为了防止流民中混有奸细,见涵因一行人不似一般人家,便通知了守将。 开始涵因只想蒙混过关,并没有表明身份,但那守将很是谨慎,愈发起了疑心,叫来人将一行人团团围住。 高煜跟涵因商量,说道:“实在不行只能硬闯了。” 涵因摇摇头:“函谷关驻守数千士兵,怎么闯也是没办法的,我表明身份,实在不行,驸马就说是奉旨调集京师禁军护驾的。” 两人商议定,涵因便让兰儿过去回话。 兰儿下车走到那守将面前,施了一礼,说道:“将军,我家夫人是一品国夫人,现在不便和将军见面,请将军见谅。” 守将一听,眉头微皱,说道:“敢问是哪位夫人?” “我家夫人御封诰命郑国夫人,我家老爷是武威郡都督唐国公李府君讳湛。”兰儿回答道。 那守将想了想,说道:“原来如此,那么就请夫人到鄙关大营中稍事休息。”语气虽然客气了不少,但是却没有丝毫要放过的表现。 兰儿说道:“将军稍待,我要回话。”说完又行了个礼,到车窗那里给涵因回话。 涵因听说这个守将让自己去他们的营地,心里明白,此时是非常时期,那守将断不会因为自己的一两句话,就让自己轻易过去,于是点点头同意了。 于是,函谷关的士兵便“护送”着他们一行人去了函谷关的驻守大营。涵因也很是紧张,进了大营,要是这个守将不肯放自己走,恐怕插翅也难飞了,但是刚才那种情势下,如果自己拒绝,也同样跑不掉,因此索性跟他谈谈,相信在这种情势下,他应该也不会为难自己。 车停下之后,涵因便戴上帷帽下了车,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将领,身着中郎将武将服色,对涵因拱手行礼:“末将张介然,见过夫人。” 涵因回了半礼,笑道:“原来是张将军。不知让妾身到大营之中所为何事?” 张介然说道:“哦,也没有什么特别之事,请问夫人,夫人可是郑钧郑将军之妹?” 涵因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说道:“正是家兄。” 张介然又问道:“听说夫人蒙恩随驾,现在圣驾北巡,夫人怎么没有随驾?” 涵因当然不会说自己是逃出来的,只笑道:“太后念婆婆年纪大了,特准妾身回家尽孝。”这话一听便是敷衍之辞,涵因不知道这张介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心里很是紧张。 张介然“哦”了一声,刚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外面士兵喊道:“报!天武军何校尉带一千兵马正在关外,求见将军!” 第六百五十六章 追随 涵因一众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个天武军的何校尉一定是来追自己的,刘公公可能已经发现荣王不见了,他绝不会允许李湛控制一个皇子。现在她们一行人的命运全掌握在张介然的一念之间。如果张介然把自己交出去,恐怕她再难逃出去了。 张介然对那兵士说道:“把何校尉请到官厅,我马上就去。”官厅在雄关之上和大营还有一段距离,但涵因的心仍然“咚咚”的跳着,生怕张介然发现端倪。 张介然挥挥手,让一旁守卫的士兵都退了出去,对涵因笑道:“那天武军何校尉想必是来找夫人的吧。” 沈瑶和霄云已经浑身紧绷,盼晴和云际手已经扶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对张介然发难。 涵因面色不便,看着张介然,说道:“张将军什么意思。” 张介然眼光一溜便知道这几位功夫不浅,刚才他也观察了一下等在外面的私兵,这些人就算放在军队中,都是精兵,尤其是为首之人,看着便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没想到这位夫人有这么强的实力,笑道:“夫人不必紧张,我是令兄的同袍,曾在雁门并肩作战,很是要好,只是前些年,他被调往江南平乱,而我就被调到这里了,他经常跟我提起,他的妹妹见识不输于男子。我还听说夫人助都督守住姑臧城的事情,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末将十分佩服夫人,今日见到夫人,真是荣幸之至!” 涵因戒心稍缓,毕竟现在大帐里面都是她的人,如果张介然想要把他们交给天武军,他们可以动手直接将张介然控制住,高煜和张毅都在外面领着那些私兵。保护着三个孩子,挟持了张介然之后,也不怕他们用孩子来要挟自己,于是涵因笑道:“原来是家兄的好友,失敬失敬。” “好说,末将虽然不在朝中,但对唐国公和王相的纠葛也略知一二,想必夫人是不想跟着皇上北巡,所以想要去长安吧。”张介然问道。 涵因说道:“洛阳有天武军十多万,加上驻守的府兵还有虎牢险关。跟安禄山绝对有一战之力,何况安禄山劫掠百姓,悖逆妄为。不过一时得势,但王相、刘公公为了一己之私,让皇上放弃东都,又不回长安,置百姓于何地?又置大隋江山于何地?王通名为宰相实为国贼。想必将军也知道他和突厥人勾结之事,如果他扛不住安禄山的大军,必然引突厥人入雁门,到时候中原百姓又要再受一次屠戮。” 这话说到了张介然的心里,他点头赞同道:“王通一直和突厥的也力可汗有来往,雁门守将都知道。他为了控制雁门军,排斥异己,将我们这些老将全都调开了。这次他让皇上北巡,只怕是想要图谋不轨。现在外面都在传,王通勾结刘公公害死先帝,不知夫人可有听说。” 涵因就势说道:“妾身一介女子,这种事情实在不好说。但到洛阳之后,太皇太后、昭皇帝先后过世。大行皇帝刚刚登基一个月便驾崩,明明还有梁王、荣王在先,当今皇上还未满周岁便即位,朝中上下自然是疑虑重重,外面也传言纷纷,如今大驾北巡,就算王相不效文皇,难免行曹操之事啊。” 张介然说道:“不知道都督将如何行事?” 涵因想了想说道:“妾身已经和我家老爷分别两年了,只知道大行皇帝有圣旨,调西北大军平乱,但很快又下旨不调西北军了,如今国家危难,百姓惨遭屠戮,只希望王相和刘公公不要为了一己之私,不顾百姓死活。” “末将也已经上疏请求驻守长安的天武军,向函谷关增兵,但却没有音信,如今我们驻守函谷的五千人,也只能倚仗险关拼死一战了,希望能把安禄山的大军阻隔于关外。哦,末将还有一句话要跟夫人单独说……”说完眼睛溜了一圈跟在涵因身边的人。 涵因说道:“盼晴、云际在外面守着。”又指着沈瑶和霄云说道:“这两位不必顾忌。” 张介然点点头,忽然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低声说道:“其实不少人都希望都督能够率军入关平乱,匡扶皇室,如若都督能够递行天讨,末将也愿追随都督。如果夫人能够见到都督,请务必将末将的心愿带到。” 涵因手心微微有些出汗,看着张介然说道:“妾身不通政务,对将军话里的意思也不明白,虽然知道将军一心为国为民,但这话若是被有心人歪曲,那可是谋逆大罪啊。将军可想清楚了?”她自然明白张介然这话是在鼓动李湛造反,并且自己也想要追随。 张介然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的风险,说道:“安禄山势如破竹,相信很快就会攻下洛阳,接下来我们函谷关首当其冲,末将自然与函谷关共存亡,末将希望都督能够尽快出兵,力挽狂澜。” 涵因说道:“将军能够坚守多久?” “关中有精兵五千,加上我这些日子招揽流民操练,共有三万,粮草也充足,至少也能支撑一月,若是能够及时支援,相信便能阻隔安禄山于关外。”张介然说道。 涵因点点头:“可是不知潼关那里……”在这个时代,函谷关的地位已经下降了,主要防御京畿的还是潼关。 “我们素来跟潼关相互支援,我会尽量劝服潼关守将,如若他拒绝,我也愿意和都督配合,拿下潼关。”张介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将来压在李湛身上。 涵因笑道:“好,既然将军有此决心,我一定将将军的意思带到。不过想必将军也已经知道,那些天武军就是来找我们的……” 张介然说道:“夫人放心,我会尽量拖住他们,从这里有一条小道可以绕过潼关关口,比官道还要快些,只是道路是山间小路,道路崎岖,还要越过山崖。马匹和马车却是不能走了……” 涵因这些年也经常锻炼,现在体力倒足以应付,只是担心孩子,沈瑶看出她的犹豫,走过来在涵因耳边轻轻说道:“我们几个可以轮流背着孩子。” 涵因点点头,对张介然说道:“那就麻烦将军指路了。” 张介然冲着大帐外面吩咐了一声,进来一个队正打扮的年轻小军官,看样子还不到二十岁,他吩咐道:“带着几位去那条路。”之后又对涵因说道:“这是我的长子,叫张威。就让他跟着夫人一同去关内吧。” 涵因笑道:“我相信都督一定能明白将军的诚意。”张介然将自己的儿子交给李湛,说明他是真的把赌注压在了李湛的身上,这让涵因吃惊不小。实际上。因为李湛屡次挫败吐蕃人和突厥人,在军中已经有了很高的威望,涵因回到长安之后,很少跟武将接触,只看到朝中文臣不把李湛当回事。低估了李湛在军中的影响力,甚至她也不知道,她在抗击突厥中的表现,也让军中之人认可。 张介然又对儿子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要好好跟着都督干!” 张威眼中有泪意,随即忍住,跪下给自己的父亲磕了三个头:“儿子必不负父亲大人的期望。也愿父亲大人保重!”虽然张介然对涵因说自己能撑一个月,但安禄山大军迄今所向披靡,在千变万化的战场之上。谁又能保证事情能够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呢,也许这一别就是天人永隔了。张介然已经将膝下几子都做了安排,他本来就是要在安禄山打来之前让长子前往关中的,他不可能让把整个家族都搭在函谷关之上。涵因这次路过,让他灵机一动。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因此决定让长子跟他们一起走。 张介然扶起儿子。在他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两下,又对涵因说道:“想必天武军的何校尉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末将要去接待他了,夫人也尽快上路吧。” 涵因对他深施一礼:“我们后会有期。” 张介然送走涵因,方去官厅见天武军的何校尉。 那何校尉等了半天,茶都喝了两碗了,面色越来越阴沉,看见那端茶倒水的亲兵,不由发起脾气来:“你们将军哪去了?怎么还不来?你们知不知道本校尉身负皇命,没工夫在这耽误!” 张介然刚一进门便听见何校尉大发雷霆,笑呵呵的走进来:“何校尉好大的火气啊。” 何校尉被他撞见发脾气,有些尴尬,他是天武军系统,而且是皇帝的亲自组建的,平时自然觉得高人一等,但对方比自己高一级,他也不能太过放肆,于是沉着脸问道:“将军可见过一行五十多人的队伍?” 张介然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商队吗?已经过去好几家了,不知道何校尉问的是哪家?”他们这种关卡,户部是设有税官的,因此在这里的,没什么军功,倒是可以趁机跟着捞些油水,他提商队也很自然。 何校尉说道:“并非商队,而是一位命妇,带着几个孩子,有五十人左右的私兵保护。” 张介然想想说道:“现在五十人以上的队伍都要盘查,这些日子除了商队有这个规模,那些豪门大族护卫也不过十多人,最多二十多人。” 何校尉接着问:“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出入京畿地区还没有哪个人敢带这么多私兵的。如果真有这么多人,那我的人一定会上报的。”张介然笑着应道。 “难道他们化整为零,已经蒙混过关了?”何校尉皱眉推测到。 张介然笑道:“妇人和孩子一定是乘马车,速度快不了,也许还没有到呢,我看校尉不如在这守株待兔,顺便把周围几条路都搜索一下。” PS: 感谢闲来读书忙和水意给我投粉红票,上网不方便恐怕还要持续一周左右,因此不能够及时感谢各位,非常不好意思,我会尽量持续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六百五十七章 跋涉 涵因养尊处优多年,已经很久没有爬过山了,还好她这些年一直坚持锻炼,体力尚且跟的上,她深深的体会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的正确性,富贵难得,但也要有命去享用才行。 她格外佩服沈瑶几个,背着几十斤的孩子还能在陡峭的巉岩上健步如飞,而自己这个没有任何负重的人,却很艰难才能跟上她们的速度。 中午,在山间的一处平地休息,涵因擦着汗,喘着气,大口喝着水。沈瑶笑道:“走不动的话,我就背着你。” 涵因连忙摆摆手,她哪里好意思让另一个女人来背自己,说道:“还好,只是许久不爬山了,有些不适应。” 沈瑶笑道:“你别客气,我看你也不过百斤,我们平时练功这点重量是小意思。莫说我,就是云际背你二三十里也不成问题。” 他们这些练武之人,虽然讲求技巧,但是最基本的体能和力量是每天必须练习的,盼晴和云际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练功,像沈瑶和霄云这种顶尖高手每天锻炼的量是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至于刘公公,他已经把练功融入了生活之中,不管是跟着皇帝上朝还是在缉事府处置事务,他其实都在练功,只是他的方法巧妙,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涵因捶着自己的腿,说道:“小时候,我也梦想像你们一样,当一个绝世高手,后来才知道,实在太苦了,一辈子都要练功,我就放弃了……” 沈瑶笑道:“我们一日不练功,就会被同级的高手拉下很远,要想站在顶峰。哪有那么容易,你不也是这样,小脑瓜子一刻都不停。” 涵因笑笑,没有答话,只是心想脑子自然是不能停的,少想一件事,都可能一败涂地血本无归。 沈瑶看看天色,说道:“歇够了就启程吧。” 涵因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点头说道:“好。” 张威走上来,指着横亘在不远处的山峦。说道:“再翻过三道山梁,出了山口就进入关中了。” 张威的本意是给大家打气,他虽然是武将家族出身。但平和跟一般士兵一样训练,这深山中的小路都不知被他们踏了多少遍了,自然不觉得远。 涵因露出些郁闷的表情,随即又调整好,对几个孩子说道:“你们听见了。很快就到了,要坚持住哦。” 荣王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苦,虽然他被人背着,但这一路上下颠簸,很不舒服,他坐在大石头上不肯起来:“本王不走了!本王不要走了!” 紫鸢刚要劝他。涵因却冲紫鸢一摆手,对荣王说道:“比你小的弟弟妹妹都没说什么,这山里有狼。还有老虎,你不肯走,就在这呆着吧,被吃掉了可别怨我们。” 荣王一瑟缩,瞪了涵因一眼。却仍然不肯站起身来。 涵因冷笑一声,冲众人一抬手。大家都站起身来,向前走去。走了不到三十米,荣王见根本没人理他,哭着跑了过来,霄云一抬手把他放到自己背上,说道:“不准哭,要不然就把你扔下去。”荣王用力点点头,把眼泪抹干。 函谷关之中,何校尉被张介然劝住,在关里盘亘了两日,派人四下搜索函谷关附近的小道,但他也怕涵因一行行动迅速,于是派人知会沿途各州县府衙,如果见到郑国夫人一行人,就派人护送到太原。 到了第三日,何校尉也坐不住了,对张介然说道:“我看郑国夫人一行人应该早就入关了,我看我也要尽快赶往长安。” 张介然笑道:“其实安禄山再过不久就要打过来了,正是我们立功之时啊,何况天武军本来就有保卫京畿之责,不如何校尉领着兄弟们和我们函谷关的兄弟们一起,立此大功,将安禄山那个乱臣贼子隔绝于关外。何必去追那些个女人孩子。” 何校尉心中冷笑,就因为安禄山快来了,他才不在这等下去呢,能不能抓住郑国夫人事小,赶紧逃到关中才是真的,他才不会在这停留呢,说道:“末将皇命在身,恕不能从命。末将这就点齐人马走了。” 张介然很亲密的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跟何校尉虽然相处日短,不过一见如故,无论如何也要给何校尉摆宴送行,校尉可不要推辞啊。”之后吩咐亲兵:“吩咐下去,置办一场大宴。” 何校尉想了想,对方说得如此客气,自己要是拒绝可太过分了,于是说道:“多谢张郎将款待,不过我等宴毕即出发,请张郎将莫要见怪。” 张介然笑道:“那是自然,把兄弟们都带来,我们今天好生亲近亲近。” 这场宴席十分热闹,张介然的手下和何校尉在天武军的手下,都悉数到齐了。 酒酣耳热之际,张介然拉着何校尉的手占了起来,对众人说道:“安禄山悖逆妄为,屠戮百姓,罪无可恕,函谷关之后便是关中,不管是我们函谷关的兄弟,还是你们天武军的诸位,当中大多数的家都在关中,难道你们想让安禄山劫掠我们的家乡父老吗?身为男儿,不去保家卫国,而是追个女人孩子,像什么样子!” 何校尉一时间愣住了,他酒喝了不少,有些晕,此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好容易将涣散的目光聚拢起来,冲着张介然问道:“你……你什么意思……我是奉了皇命!”他还有些口齿不清,但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张介然冷笑道:“什么皇命,皇上还没满周岁,连话都说不了,哪来的皇命,不过是王通和刘公公那两个国贼的意思!” 此时全场一片鸦雀无声,天武军的低层军官们发现,刚才还在跟他们喝酒划拳、称兄道弟的那些函谷关的军官们,表情忽然都严肃了起来,“呼啦啦”站了起来,张介然一下抽出了腰刀,一下捅在了何校尉的身上,何校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倒在了地上。函谷关的军官们也都抽出刀来,场面瞬间变得肃杀。 张介然举起那带着血的刀,喝问道:“你们谁愿意保卫关中百姓,跟我们一起抗击逆贼安禄山?” 胆小之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当中也有豪迈之人,对刘公公、王通吩咐天武军到太原很是不满,希望能够抗击安禄山之人,率先站起来应和:“愿跟从将军!” 有这么一个人呼应,其他人的热血也被激起,跟着呼喊:“愿跟从将军。”之后剩下的几个看情势已经没法逆转,也只好跟着呼喊:“愿跟从将军!” 天武军虽然作战意志很薄弱,训练也不到家,但是好在兵器、防具装备齐全,要比临时从流民中招募的士兵抢太多了。此时对于张介然来说,多一分力量,就有多守一天的希望。 张介然不认为安禄山会成功,在经历了数百年南北朝的乱世,中原的世家大族和百姓根本不愿意再来一个胡人政权统治自己,何况,安禄山不过一介平民,甚至连部族头领都不是,又有谁愿意支持他呢,因此张介然认定他必然会失败。 他已经有了觉悟,为了家族的未来,为了孩子们的前程,他必然要跟安禄山死战到底,输了,他也会名垂青史,张家也会跟着受益,赢了,整个家族都会更上一层。现在他最希望的就是临时起意给长子安排的这条路,能有个好结果。 若在平时,杀人夺军是十恶不赦的重罪,然而这个时候,朝廷哪有余力来管这些,世道如此之乱,等到这场打乱平息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时候有人追究,那就见招拆招了。心存必死之至的张介然根本就不在乎,他举起酒杯说道:“何校尉不幸被乱民所杀,尔等群龙无首,就收编到我麾下各部,从新编队,听从各自上级调遣。” “是!”众将应诺。 涵因一行人经过四天的艰苦跋涉终于出了山口,这里离潼关有二十多里,大多数地方根本没有路,森林遮天蔽日,也辨不清楚方向,一般人进来也只会迷路,完全靠着张威对这片群山的熟悉才终于走了过来,这也是为什么这里并不设防卫的原因。 当涵因看着山脚下小山村的烟囱冒出青烟,都快忍不住眼泪了。这几天正值冬日,山风几乎把人吹透,她那海龙皮出锋的大氅都都挡不住寒意,还时常下起鹅毛大雪,有些地方积雪很深,每走一步就像灌了铅一样,孩子们的小脸也被冻得通红,帐篷有限,到了晚间,几个女人和孩子都挤在一个帐篷中,缩成一团取暖,风餐露宿不说,脚上的鞋子都磨破了,脚上也都是冻伤。 荣王身上穿的最厚,还是发了烧,好在沈瑶带着不少好药,对症让他服下,病情渐渐平稳了。倒是令熙和令弘,还依然活泼得很,他们被人背在身上,根本不累,令熙在山崖上还大喊大叫的招呼大家看美景,不得不说,这跟涵因自回来之后,就叫他们锻炼身体,冬天也不让他们窝在温暖的室内,而是放任他们出去玩有很大关系。 众人在山下的民家中安置好,霄云来找涵因,问道:“到长安之后,你打算如何?” 第六百五十八章 京畿 涵因请霄云坐下,说道:“正要跟哥哥说这件事。”说着她拿出一张纸,递给霄云,正是那张浸着杨珣血迹的圣旨:“我想让哥哥把这样东西送到李湛那里,我只信任哥哥。” 霄云皱眉道:“那你呢?我看长安也不安全,不如一起去武威。” 涵因摇摇头,对霄云说道:“我必须要看看家里的情况,这么久时间,也不知道情况。” “刘公公的人虽然没有追过来,但是他必然不会放过你。关中不比河南,这里的官府还是会听王通和刘公公的。”霄云很是担心。 涵因笑道:“哥哥不必担心,我会小心的。何况沈瑶姐姐还在。” “那好吧,今天我就出发,会尽快送到的。”霄云把那张遗诏揣好,有问道:“只是听说荣王病了,我怕他像楚王当年……”他称呼杨珣还是按照原来的叫法。 涵因知道他的意思,怕荣王病好不了,冷冷说道:“只能看命了,我答应崔太妃保他的命,他自己死了也没办法。现在谁不是在用博呢。他能活着当然最好,死了我也有应对的办法。” 霄云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他早已见惯生死,并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他只是担心荣王死了会阻碍涵因的计划,见涵因说无妨,他也便放心了。 涵因一行人在附近的县城买了马车和一些马匹,继续往长安走去。关中的秩序要好得多,但是一路上沈瑶等人还是发现一些人鬼鬼祟祟的跟着,这些人都是占山落草的强盗,沿路伺机劫掠过往旅客,只是涵因这队人一看就不好惹,他们也不敢过来。没想到三辅地区也出现了乱象。他们一路打听才知道京畿地区已经出了好几股贼人,官府也管不过来,只招募乡勇守好县里,而其他地方则根本不管,那些在乡村中有祖产的大商人大族人见官府只肯守在县里,为了自保或是招募流民,或是将自家的族人和佃户组织起来,守护自己的财产。 涵因打听到三辅地区最大的一伙流寇便在鄠县,为首之人叫哥舒翰,二当家叫李嗣业。这个二当家涵因并没有听说过,但是哥舒翰不管是在上上世的历史课本,还是这一世的现实社会中。她都听过。上上世的历史中哥舒翰是安史之乱中的名将,而这一世他还没有出名,但突厥的哥叔部落在龟兹一带相当有名,他的父亲就是上上任的哥叔部落头领哥叔道元。前些年也力可汗成功夺权之后,为了控制几个重要的部族。便暗中支持这些部族中有野心之人上位,哥叔部落就是其中之一,哥叔道元暴毙而亡,他的弟弟便趁机坐上了部落头领的位置。而哥舒翰当时不过是个喝酒好赌的纨绔,族人也不支持他带领部落,他逃出了叔叔的追杀。来到长安,希望朝廷能够给他伸张正义,但朝廷支持也力可汗。自然不会管这些事情,只打发他做了长安尉。涵因倒是有心打听此人,可惜她到西北的时候,哥舒翰已经去了长安,涵因回长安的时候。他已经不甘心当个小小长安尉,辞了官。而之后涵因自顾不暇。也没有余力管这件事了。没想到这个时候却听到了他的大名。 涵因一行人为了避免被追上,没有走官道,而是穿行村镇,而当地人也非常警觉,甚至不肯让他们通过,这时候,高煜只好亮出朝廷命官的身份,才能镇服这些人。 经过日夜兼程赶路,涵因一行人终于到了长安附近,她让自己的私兵化整为零,三五一群行动,避免引人注目,毕竟现在根本不知道刘公公的人是否知会长安这边要捉拿自己。 涵因没有进城,而是去了自己在长安郊外的庄子,之前这个庄子用作帮李令桓组建马球队的场地,这是她自己的嫁妆,庄子内都是她的家奴,非常可靠。而云际则直接混入长安城中,找宁若打探这里的情况。因为形势紧张,长安城门也加派了人手盘查进出城的人。云际不引人注目,很容易就混进去了。 庄头没想到她会来,赶紧命人打开大门迎接。 涵因进了庄子之后,让庄头安排一众人休息,之后便让那庄头来给自己回话。 “现在城中府里是什么状况?”涵因问道。 “听说府里现在也没有什么人,太夫人、几位老爷、公子、姑娘们都在武威别馆。”庄头说道。 涵因稍稍放下心来,又问道:“武威那边情况如何?” 庄头摇头说道:“恕小的不知,小的只知道府里全去了武威。” “最近这些日子官府有派什么人来过吗?”涵因知道这里庄子消息闭塞,也没什么办法,便又开始问别的。 “是,夫人,前些日子来过几位官差,询问夫人是否回来过。他们也进来查看了一下,见夫人的确没有在,就走了。”庄头说道。 涵因点点头,她有些担心,官府来过,说明官府的确接到了上边的命令,要找他,那么难保官府会派人盯着自己的这些庄园,或者收买庄子里的人通风报信,看来在这里也很危险。于是说道:“今天要看严了大门,不许人随便出入。我们回来的事情,必须要保密。你要盯着,如果有人试图往外头传递消息,就抓起来。” “是。”庄头应道。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连续赶路,涵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她还在熟睡之中,紫鸢却把她叫醒了:“庄头有事要回禀夫人。” 涵因迷迷糊糊的问道:“什么事?” 紫鸢说道:“今天早上,两个家奴想要悄悄跑出庄子去,被巡逻的人抓住了。” 涵因登时清醒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张队正把两个人分开审问,一个说要去镇上的集市买种子,另一个说是回老家看老母。两个人要走的方向是相反的,张队正怀疑有问题。就继续严审,后来一个交代,他们听说了,如果向官府通报夫人回来的消息,就给银子五十两,他们就想去找官府通风报信。”紫鸢把大体情况告诉了涵因。 涵因冷笑道:“我就知道,看来这个地方不能呆了。” “夫人,那两个家伙怎么处置?”紫鸢也恨恨的说道。 “叫张毅把那两个人当众棒杀,警告他们,谁要是敢背主。绝不会有好下场。”涵因冷声说道,这个时代背主是大罪,死有余辜。任何人都不会说涵因不仁慈。曾经涵因在最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不习惯这种主人处死奴婢的事情。后来才渐渐发现,那种不自觉的把奴婢平等相待在这个世界根本行不通,这种等级观念是深深刻在人的脑子里的,你的态度虽然不同。但阶级鸿沟依然无法跨越,她们开始会觉得感激,但后来就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之后会为自己的奴婢身份感到不公,进而憎恨这个对她平等相待的主人。 因此,当时她略吃了些小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很快她对待奴婢的方式就和这里的人无异了。这次家奴中出现叛徒,涵因很快决定杀一儆百,她可不愿意因为五十两就送了命。 “是。其中一个还有个老母和女人。”紫鸢又说道。 “这样的奴婢不能用了,叫人把她们看住了,等过了这阵子就发卖了吧。”涵因揉揉有些发胀的脑袋。 “是。”紫鸢出去吩咐,之后跟兰儿一起进来伺候。 这一次长途跋涉,这两个不会武功的丫鬟也瘦了黑了。兰儿给涵因梳头,动作却笨拙了一些。涵因在镜中看到兰儿的手被上有红肿的冻疮,转过身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听说冻伤一次,以后就会经常犯。抹了冻疮膏没有?” 兰儿笑道:“已经用过了,这两天好不少了。都怪我,爬山的时候嫌不方便,便没用手捂子。夫人的脚怎么样了?” “已经没什么事了,总之,这次苦了你们了。”涵因笑道。 紫鸢正在收拾床铺,笑道:“这算什么苦啊,能从洛阳跑出来就是万幸了,再过些日子,安禄山的贼兵到了,还不知道洛阳城的百姓们得多倒霉呢。还好夫人坚持带着我们上路。”兰儿是唐国公府的家奴,虽然在西北待了一段时间,到底没有真正见识过村子被突厥人劫掠是什么样子。紫鸢却是亲眼见过的,儿时还看见自己的母亲被突厥人抢走,她藏在草堆里躲过一劫,而且西北的冬天比崤山山脉冷得多,这点苦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涵因心里也微微叹息,安禄山的军队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富人们有余力逃到别的地方,而那些普通的百姓也只能留在城中任人宰割。 她想了想,说道:“云际去长安城里找宁若打探消息,我们先把东西收拾好,她一回来我们就走。” 还没到了晌午,云际便回来了,跟涵因汇报:“长安城现在是京兆尹主持,原本驻守在长安外的天武军现在已经进城驻防,城门的盘查也比从前严了很多。宁若姑娘让我告诉您,千万不要进长安城,前几天,她听见徐知孝跟京兆尹喝酒,说刘公公的人正在找夫人,让京兆尹把都督全家从武功别馆‘请’会到府上。于是她昨天派人去府上打探,他们好像真的回府了。” 涵因的心揪了起来,这么说,她的两个儿子令辰和令晖又都回到了长安城内,之前自己未雨绸缪,让家人去武功的打算完全失败了,现在情势如此紧张,一旦刘公公和王通的人要对李家下手,自己的两个儿子也无法幸免,该怎么办呢。 第六百五十九章 潜入 腊月将尽,安禄山的大军却并没有因此减弱攻势,他们很快攻克了荥阳城,又迅速攻破了虎牢关,大肆劫掠百姓,安禄山志得意满,扬言要在除夕前攻克洛阳。除旧迎新之际,百姓们没有迎来福运和喜气,却迎来了噩梦。 各种消息纷至沓来,关中的人们也没有了过节的心思,平时这个时候,所有的百姓都在置办年货,长安的大街小巷热热闹闹的,然而今年,连放炮竹的人都少。 涵因穿了男装,和沈瑶一起走在长安冷清的街道上,身边不时有车马急匆匆的向着出城的方向行进。夕阳的余晖笼罩着长安城,将这座恢弘壮丽的城市镀上了一层金光,然而人们却根本无心欣赏着自然与人工交织成的美景。 安禄山的攻势太过迅猛,人们甚至都不相信长安的高城厚墙能够保住他们的生命财产。唐国公府的大门前有人盯着,涵因带着沈瑶绕小巷走到后面的角门,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小厮,根本都不认识涵因,这种大府,内外院分隔严格,小厮不认识女眷很正常,何况涵因还是一身男装打扮,小厮看着眼前这位公子有些发愣,涵因递给她一块玉佩,说道:“把这个给太夫人身边的庄妈妈,跟她说我有要事,让她把这块玉佩给太夫人,不要惊动别人,办好了另给你打赏。”说着又给了小厮一角银子,小厮揣起银子忙颠颠的去了。 太夫人被京兆尹从武功“请”回府,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是有什么事发生。此时,刚刚用过晚膳,正强打精神跟几个儿媳说话,庄妈妈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太夫人耳语几句,太夫人听了之后,先是吃惊,而后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对几个儿媳说道:“我累了,今天你们都先回去吧,昨天刚从别馆回来,想必也有不少东西打理。” 几个儿媳不知道什么事情,也不敢违逆婆婆的意思,便起身告辞。二夫人心中起疑。走出慈寿堂,便悄悄吩咐丫鬟,你在这盯着。有什么事赶紧告诉我。 过了一会儿,庄妈妈就亲自到了后面的角门,一见涵因又惊又喜,说道:“三夫人,真的是您。” 涵因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赶紧进去吧。” 庄妈妈忙说道:“太夫人在等着您,快进去吧。” 涵因跟着庄妈妈躲开仆役来往的大路,而是绕过花园小路,进了慈寿堂。 太夫人已经屏退了奴婢,等在那里,见涵因回来。也是激动不已。房门关上,涵因跪下磕头,说道:“媳妇给母亲请安了。” “你怎么这个样子回来了。令弘和令熙在哪呢?”太夫人见到那块玉佩便知道是自己的三儿媳妇回来了,她知道涵因这样遮遮掩掩的必有缘由,但是她并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但不管怎么样,她最惦记的是自己的嫡孙和嫡孙女。 “说来话长。令弘和令熙我也带回来了,现在在我那个小庄子上呢。”涵因说道。 太夫人听说嫡孙没事。放下心来,又道:“洛阳那边怎么样了?” 涵因摇摇头:“听说安禄山已经在围攻洛阳了,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太夫人叹了一声,又问:“我听说荥阳那里打的厉害,你本家没事吧。” “从洛阳宫中连夜逃出来,也没来得及打探本家的情形,那里都是郑氏族人,郑家有自己的部曲还有坞堡,安禄山恐怕也不敢对郑家赶尽杀绝。”涵因说道。 太夫人听罢皱眉道:“从宫中逃出……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宫中有人要杀你不成?我以为你随驾去太原了,你怎么回来了。” “母亲,现在刘公公、王相跟老爷已经是水火不容了。如果不走,我们早晚会被他所害,否则母亲难道真的以为京兆尹是为了母亲的安全,才把母亲从武功别馆接回来的吗?”涵因说道。 太夫人早就知道儿子在朝堂上的情形,一直也觉得京兆尹亲自派人请他们回来很有问题,但她没想到短短一年就变成这个样子,叹气道:“可是现在全家都回到了长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早知道就找个借口不回来了,现在怎么办呢……” “母亲找借口也没有用,京兆尹没法把您带回来,恐怕他们就要派出天武军押送了,我这一趟冒险进长安就是来接母亲走的。”涵因说道:“沈姐姐有办法把人带出城去,今天晚上我就带母亲走。” 太夫人问道:“那家里其他人呢。” 涵因摇摇头,说道:“最多再带上几个孩子,其他人只能再想办法了。母亲要快些决定。” 太夫人皱着眉头说道:“女孩子都不用带了,就算抄家灭族,女孩子也不过是被没为奴婢,把你们房的孩子还有五房的乾哥儿带走吧。” 涵因就知道她只看重自己的几个嫡孙,点头称是。 太夫人忽而抹泪道:“可桓哥儿怎么办呢?” “桓哥儿在哪呢?”涵因问道。 太夫人摇摇头:“不知道,在武功的时候跑去打猎,我们回长安了,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可千万别犯傻跑回来啊……哎,现在到处都乱糟糟的……万一遇上贼人怎么办呢……” 涵因心里也是一阵烦闷,都什么时候了,这个李令桓居然还到处乱跑,但她还是安慰太夫人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也许是玩累了,在哪个农家歇着呢,您就别担心了。收拾好东西,咱们晚间就出发。” 太夫人摇摇头,说道:“我不能走,这个府里缺了我,他们一定会乱了,到时候肯定会被外头盯着的人发现。” 涵因说道:“母亲,您必须走,谁不走都行,但我必须把您带出去……否则……” “否则老三放不开手脚是吧……”太夫人接口说道。 涵因一阵语塞,如果刘公公和王通的人拿太夫人的命相威胁,那么李湛就将陷入两难的境地,要么依然起兵,背负不孝之名,要么就只能继续和刘公公王通僵持下去。 太夫人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老三为难的。” 涵因自然知道太夫人的意思,她已经下了决心,如果情势恶化,可能会学徐庶之母,为了不让儿子为难而自杀,她忙说道:“母亲,不行,老爷是至孝之人,若是您有不测,他要内疚一辈子的。” “我不过是行将就木之人,已经活了这么久,孩子们才能将李家传承下去。你一定要带走孩子。只要孩子们活着,李家的根就不会断。”太夫人坚定的说道。 涵因半饷说不出话来,最终也只能点点头,说道:“那好吧,母亲多多保重,我会再想别的办法,把母亲带出去的。” 说完,重重的给太夫人人磕了三个头,她跟太夫人虽然不时有些小矛盾,互相也没少斗心眼,但是总归太夫人也没有太过为难她,而且她不在家的这一年,太夫人还亲自照顾她的孩子。此时,太夫人为了李家已经心存死志,让涵因感喟良久,太夫人虽然算不上什么好婆婆,但她对于李家来说是一个好主母,对于她的儿孙也是一个好母亲好祖母。 太夫人吩咐庄妈妈把孩子们带过来,过了一会儿,庄妈妈便把孩子领到主屋了。三房的李令彦、李令辰和李令晖还有五房的李令乾因为母亲不在,都让太夫人养在身边了。 令辰已经虚岁六岁了,看见涵因有些认生,盯着看涵因半饷忽然扑过去叫道:“母亲,母亲……你不走了吧……” 涵因心里酸酸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抱着令辰狠狠亲了两口,说道:“辰儿乖,母亲不走了,去哪都不会丢下辰儿。” 庄妈妈又把怀里的襁褓抱给涵因,正是令晖,涵因生下他来没几个月就被诏令随驾去洛阳,接过孩子,说道:“晖儿都长这么大了……” 涵因抱着令晖,搂着令辰,哭了好一会,眼泪才渐渐止了,抬头看见李令彦站在那里看着她,她冲李令彦笑道:“彦哥儿都长这么高了啊。” 李令彦给她规规矩矩的磕了头,说道:“给母亲问安。” 涵因点头道:“好,在你祖母身边规矩愈发好了。”抹了抹眼泪方说道:“母亲见笑了,儿媳失态了。” 太夫人露出一抹笑容,说道:“我也是当娘的,怎么会不理解你的心情呢,好好照顾孩子,我看李家这一劫必然是难逃了,往后家门的兴盛就要靠你们夫妻了。” “媳妇知道了,母亲也一定要保重,我一定想办法尽快来接母亲。”涵因保证道。 太夫人摆摆手,说道:“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有分寸,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沈瑶走进来,对涵因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太夫人对沈瑶施了一个礼,说道:“那就麻烦沈姑娘照顾我的家人了,老身在此谢过了。”沈瑶赶忙避开,说道:“太夫人,算起来您是我的长辈,妾身不敢受,您放心吧,我一定护他们周全。” 涵因也带着孩子们跟太夫人磕头告别。刚要走,太夫人忽然又叫住涵因,目光深沉而平静,说道:“老三媳妇啊,其实我知道,你跟我们一般的女人不一样,不管你嫁到我们李家是想要什么,不管你以后想要做什么,我希望你都能记得,你终归是李家的儿媳妇。” 第六百六十章 出城 入了夜,涵因带着几个孩子从花园的小路往后角门走,沈瑶已经让这里兴隆客栈的乔掌柜准备好了马车。 快到角门的时候,忽然从旁边的树影里蹿出一个人,拦在她们前面。涵因吓了一跳,沈瑶则全身戒备,就要动手。这时,那个人出声了:“三弟妹,是我。” 涵因让庄妈妈打起灯笼一看,竟是二夫人,庄妈妈脸上发白,问道:“二夫人,你怎么在这里。” 二夫人却并不理会庄妈妈的发问,只对涵因说道:“你是来带人走的,我猜的没错吧,你有办法能从这逃出去。李家要有难了,是不是?” 涵因尚未说话,庄妈妈说道:“这件事老夫人自有安排,二夫人还是回去吧。” “不行,我知道太夫人偏袒她的嫡孙,难道我的儿子不是人!”她冲着庄妈妈嚷道,之后,“噗通”一下跪在涵因面前,说道:“我不求别的,弟妹,把我儿子带走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我求求你了,令英已经满十五了,如果李家被抄家,他必定被牵连,而且他很懂事,能照顾弟弟们,三弟妹,我求你了。”人都是一样自私,太夫人只想着她几个亲儿子的孩子,而二夫人也不管李泯的其他庶子,只顾自己的亲生儿子。 涵因想了想,知道如果不满足二夫人的要求,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大家都走不了了,说道:“二侄儿人在哪呢?” “多谢弟妹!多谢弟妹!英哥儿是我的命根子,你救了他,我感激你一辈子。”二夫人嘴里谢着涵因,叫二公子李令英出来,李令英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个小丫鬟。拿着一个大包袱。 涵因看了一眼,二夫人怕儿子委屈,恐怕家底都拿出来了,说道:“伺候的人都不能带,另外,没办法带这么多东西,带几件衣服就行了,快点挑出来,我们没有时间了。” 二夫人没办法,只好叫小厮把包裹打开。在那里挑来减去,哪样也舍不得放下,涵因很是不耐烦。这是在逃命,命没了,带再多东西有什么用,只从里面挑了一件裘皮大氅,一件棉衣。一套袍服,主要是冬天保暖所用,说道:“就这些,行了,我们走吧。” 二夫人赶忙包好,又说道:“等等。”赶忙从大包袱里面找出一个木匣子。一起装了起来,握着儿子的手哭道:“娘以后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李令英点点头,跪倒给母亲磕了个头:“母亲保重!孩儿会尽快回来接您的。”李令英很早就到外院读书了,涵因只在逢年过节见过他几面,对他没什么印象。二夫人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对他管教甚严。才能不算出众,但也不算差。平时也不跟那些纨绔子弟胡混,性格有些懦弱。这样的孩子就像后世中学班上的中上等生那样,既不突出,也不惹麻烦,也很少能引起外人的主意。 二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对涵因说道:“三弟妹,我把英哥儿就托付给你了。” 涵因说道:“二嫂,我会护着他们的。” 他给涵因行了个礼:“三婶婶。” 涵因点点头,说道:“兄弟里面你最大,他们几个小孩子就要靠你照顾了。” 李令英恭恭敬敬的答道:“三婶放心。” 一行人从后角门出去,上了兴隆客栈派来的马车。 第二天出城却不像在洛阳那么容易,兴隆客栈的乔掌柜把他们安置在商队里,亲自带着他们出城,涵因和沈瑶装扮成婢女,而孩子们都藏在后面的箱子里。 一大早城门刚开,商队便要过城门。守门的卫士知道兴隆客栈的掌柜,笑呵呵的打招呼:“难不成乔掌柜也觉得长安不安全,要走了。” “哪的话,我们生意人眼里没有安全不安全,只有生意,哪里有生意我们就去哪里。”掌柜笑道。 “乔掌柜不是一直在客栈看家吗,怎么这次亲自带商队了?”另一个问道。 乔掌柜笑道:“呵呵,这次是比大生意,必须要小人亲自去一趟才能谈成。” 守门卫士笑道:“虽然咱们是老熟人了,不过现在城里查的紧,所以还得看看。你不知道有些朝廷重臣,居然想在这当口逃走,昨天上边下令,说朝廷命官还有家眷一律不准出长安。” 乔掌柜笑眯眯的递上一个钱袋,说道:“我们今天赶时间,军爷就行个方便吧。” 那人接了钱冲旁边的卫士一挤眼睛,说道:“都是老熟人了,行了,走吧。”便要放行。 这时,从旁边的路上走来一个军官,看着像是什长,后面带着几个士兵,看见那两个卫士要放行,不悦的骂道:“京兆尹和徐郎将都吩咐要严格盘查,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那两个城门卫士很不高兴,说道:“我们都查完了,没什么问题。” “你们查完了,我们还没查完。给我查!”什长一挥手,他的属下就围了上来。 乔掌柜赶紧拿出一个钱袋递上去,说道:“我们小本生意,忙着赶路,军爷请笑纳。” 那什长把那钱袋往地上一扔,冷笑道:“没什么问题要行贿,我看是大有问题,给我仔细搜!”又对那两个城门卫士冷笑道:“呵呵,查出违禁物,我看你们城门卫怎么向上边交代。” 那两个城门位暗啐了一口,小声骂道:“天武军不过是太监养的狗,牛什么牛……手下不过十个丁,当自己是爷爷了,哼!” 原来这个什长并不是因为看出商队有问题才要查的,而是不知道他们平时有什么矛盾,这会儿存心要灭城门卫的威风,正巧赶上涵因一行,他们便受了池鱼之灾。沈瑶和乔掌柜都紧张了起来,乔掌柜对那些伙计一使眼色,他们都围拢在各车旁边,随时准备抽出刀来。这些伙计其实都是昆仑派的弟子,他们平时假装伙计在各地活动,做的却是江湖生意。一旦被发现,乔掌柜决定硬闯城门,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和官府公然为敌,是江湖人最不可取的,莫说他们未必能逃得过军队的追剿,就算逃过了,昆仑派在长安的经营也会毁于一旦。 商队一共七辆大车,装着孩子们的箱子便在中间,二公子李令英一身学徒打扮跟在一边。那什长一眼看见李令英,说道:“你,就是你,过来。” 李令英瑟瑟缩缩看了看周围,发现叫的是自己,只好走上前去,身子还在哆嗦,那军官喝道:“你去把车上的货打开!” 李令英颤颤巍巍的走向第一辆车,那车上的货物都是用极粗的麻绳捆好的,绳结系得十分结实,他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公子哥,根本解不开。那什长不耐烦,冲他便是一鞭子,喝骂道:“给老子快点,没吃饱吗?” 李令英哪里受过这种苦,一下子摔在地上。旁边的伙计赶忙扶起他来,对那军官陪笑道:“军爷,他刚来,手脚笨,您见谅,我们这就把车上的货卸下来。”说着,就要解开绳结。 此时,长安的大道上来往的人多了起来,这七辆大车在城门口,正好把来往的路堵了起来,后面进来的车辆也在等候检查进城。 这时候,又走过一个队正,喝道:“你们在干什么呢,快点。” 那什长见自己赔笑道:“黄队正,我们觉得这个商队有问题,要细查呢。” 那队正冷笑道:“行了,赶紧的吧,待会就换班了,你是嫌歇的时间长是怎么的。我告诉你怎么查。”说着抽出腰刀,从大车上木箱子的缝隙间捅了进去,还用力戳了戳。 涵因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了,脸色发白,孩子们都在那箱子里,为了透气,那箱子的缝隙还故意撬大了些,而且放在最边上,那队正一定会拿刀捅,那几个小孩子根本不会躲,受伤了该怎么办呢,而且刀上若沾了血,那么他一定会发现这里藏了人。就算侥幸没有捅到,孩子们一定也会吓坏了,到时候叫起来,还是会被发现。 眼见着那队正捅了前两辆车,看着刀带出来的一点东西,笑骂道:“呦,东西不错嘛,绫罗绸缎。” 乔掌柜忙走了上去,一边擦着汗,一边陪笑道:“官爷,手下留情,这货要是不成匹了,就卖不上价了。” “怎么嫌我查的不够细啊?” 队正冷笑道,说着狠狠的冲着第三辆车上的箱子扎了几刀,冲乔掌柜耸耸肩:“那我就仔细查查。” 乔掌柜忙陪笑道:“这辆车上装的是瓷器和琉璃,军爷手下留情啊。”他手上蕴了劲力,准备那军官一旦往里捅刀就挡住。 “正好听听响!”队正大笑着往第四辆车走去,对那个什长和几个士兵喝道:“你们都学着点。” 走到第四辆装着孩子那辆大车,却发现刚才一个瘦弱的学徒挡在前面,原来李令英刚才被打了一鞭子,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走到了这辆车旁,他骂道:“滚开!” 李令英不说话,却不肯躲开,那队正大怒,一把把他推到在地,骂道:“叫你滚开你就给我滚!” 没想到李令英倒在地上,却握住了那个队正的腿,那队正怒气更胜,一脚踹了上去,举起刀便向李令英砍去。 第六百六十一章 分别 乔掌柜大惊,连忙要出手,这时候,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传令官骑马跑来:“徐郎将有令,关闭城门,整顿城防,全城戒严。” 那队正停了手,转身冲那传令官问道:“怎么回事?” “安禄山攻下了洛阳,快,你们校尉在哪,让他马上去见徐郎将,商议防务!”传令官说道。 队正忙说道:“我带你去见校尉。”也再顾不上理会商队,急匆匆带着他的手下走了,能在上司面前多露一脸,总比在这跟个商人较劲要重要。 乔掌柜忙扶起李令英来。 那两个城门守卫冲乔掌柜一使眼色,乔掌柜知道让他们快走,赶忙招呼商队起行。一行人出了城,城门就关闭了。 乔掌柜赶紧把李令英扶上车,涵因让李令英躺下,说道:“现在觉得怎么样?” 李令英摇摇头:“没事的,三婶婶。”却忽然吐了一口血。 “我们到了镇上,请个郎中好好看看。”涵因握着李令英的手,她没想到自私自利的二夫人,教出的儿子竟然会舍身保护自己的弟弟妹妹。 李令英却哭了起来,说道:“可是我却保护不了荣哥儿和妹妹们,只能丢下他们逃走。”李令荣是二老爷的庶子,二夫人却只想着让涵因把她的李令英带走,根本就没把庶子放在心上,但李令英却为此自责不已。 涵因不知道怎么宽慰他,她自己也只想着救出自己的儿子,至于李令彦,她都没有多想,如果带不了那么多人,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将李令彦丢下,比起她们这些各怀心思的大人。李令英的心地要纯洁得多。 一时间涵因想不出什么词来宽慰他,只说道:“我答应你,一定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现在你要好好休息,好吗?” 李令英点点头,蜷着身子睡着了。 到了镇上,盼晴和云际已经带着荣王还有令熙、令弘等在客栈了。 镇上有个经验丰富的老郎中,给李令英号脉之后,对涵因说道:“外伤好治,但他也受了内伤,必须要好好调养。不能劳累,否则会送了命。”郎中开了内服和外敷的药走了。 沈瑶说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看样子他不能跟咱们一起走了。不如把他送到庄子上调养。” 涵因摇摇头:“不行,如果家里出事,朝廷照样还会派人搜遍各个庄子抓人的。” “可是长安到武威的路途遥远,他现在这样的身体,根本撑不到那里。要不你把他托付给附近乡里的人家。现在这种情势,官府应该不会话太大力气找人。”沈瑶说道。 “兵荒马乱,安禄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这附近还有强盗土匪,万一赶上他们烧杀抢掠,一般百姓连自保都难。英哥儿一个病人又怎么能逃得过呢?”涵因说道。 沈瑶问道:“那你想怎么办呢?” 涵因低着头,踌躇良久,说道:“我留下。姐姐,你带着其他孩子去武威。李湛如果大军出发,二十天就能到长安,如果急行军,半个月就能到了。我想应该能撑得到吧。何况,荣王大病初愈。我觉得他也不能长途跋涉,必须要有人留下来照顾他们。” 沈瑶说道:“那么我留下照顾他们,我答应你,一定想办法护他们周全便是了。” “不,姐姐,我把他们带出来,答应了他们的母亲,因此,不能丢下他们两个不管。”涵因仍然坚持要留下来。 “可我也答应了霄云,要保护你。”沈瑶说道。 “姐姐,求你了,你保护好那几个孩子,就是保护好我了,而且,我也有一个计划,你如果见到李湛,让他务必率军快点赶到。”涵因看着沈瑶,神情已经变得平静,但沈瑶分明赶到那平静中带着一种疯狂,她不知道涵因有什么计划,只是知道自己已经劝不住她了。 沈瑶只好说道:“那你打算去哪?” “武功别馆。”涵因说道。 “府上的人刚从那里被带回长安啊。”沈瑶说道。 “就是因为如此,他们的人应该不会盯着那里,而且,那是唐国公府这一支宗族所在,万一有什么事情,我们也有一定的自保之力。”涵因说道。 沈瑶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答应你,会把孩子们安全的送到李湛那里。不过,不管你要干什么都一定要小心,千万别逞强,不行的话,就赶紧走,知道吗?” 涵因冲着沈瑶一笑,说道:“知道了,姐姐。” 沈瑶也笑笑,点了一下涵因的额头:“我有个犟种师弟,又有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妹妹,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们是同一类人,姐姐。”涵因半开玩笑的说道。 “同在哪里?”沈瑶无奈的撇撇嘴。 “都胆大包天,当年姐姐明知道刺杀杜胤几乎不可能成功,不是还是去了吗?”涵因笑道。 沈瑶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笑道:“十年了,那时候我的功夫还不到家,如果那时候的实力有现在的六成,一准儿杜胤就死在我手里了。要不然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现在沈瑶的功夫自然比十年前高深多了。 “那姐姐也不会认识我,也不会有后来那是事情了。只是没能手刃仇人,姐姐是否觉得遗憾呢?”涵因笑问道。 “直接杀了杜胤,我父亲恐怕永远也无法沉冤昭雪了,那样的话,也许父亲在天之灵会觉得遗憾,所以我并不后悔让妹妹帮我。”沈瑶笑道:“我一直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恐怕沈家会永远背负罪名。” “义父是个好官,这是他该得的。”涵因笑道,如果说除了自己在这其中谋取到了利益以外,还有什么理由让涵因这样做,那么就是沈瑶的父亲是当年坚定不移的支持摊丁入亩政策之人。涵因没有办法救他的性命,但只要有机会,她依然愿意维护曾经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 沈瑶看着涵因,眼神中带着些探究,说道:“虽然和你多年没见,但是你知道吗,你眼神里有种东西,一直没有变。” 涵因回视沈瑶,忽一下子笑了:“是什么东西?” 沈瑶摇摇头,笑道:“我也说不上来。你十几岁的时候如此,现在再看亦是如此。看着你眼睛的时候,我总觉得你不属于这里。” “姐姐一向敏锐。不过这次你一定错了,我属于这里,肯定属于这里……”涵因笑答道,如果她不属于这里,又为什么要在这里盘亘两世呢。 第二天。沈瑶和乔掌柜带着几个孩子西行,紫鸢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涵因带着荣王、李令英还有她那五十个私兵前往武威别馆,盼晴和云际继续担负护卫之责,兰儿主要负责照顾大病初愈的荣王还有受了内伤的李令英。 武功别馆的仆役见三夫人来这里了,都吃惊不小。赶紧安排涵因一行人休息。 涵因把管事叫了过来,问道:“官府的人把太夫人他们接回去之后,又来过吗?” “来过。只是随便看了看就走了。”管事说道。 “我怎么听说大公子去打猎了,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大冬天的,就算他不怕冷,动物也不会出来。能打着什么?”涵因又问道。 “小的也不知道,大公子只说去打猎……”管事无可奈何的说道。对这位小主人,谁也没办法。 涵因问道:“一般打猎都住在山上的小院子吧,你快点派人把大公子请回来。” 管事更加为难,说道:“夫人,小的们已经去请过了,又在山上找了许久,一直没有找到,实在是不知道大公子去哪了。” 涵因一听这话,心里不由“蹭蹭”冒火,就算是不知道现在情势紧张,李令桓身为家中的嫡长孙也不能不跟家里说一声就乱跑,他把长辈放在哪里呢,问道:“那他带的人呢?也不知道回来通报一声。” “公子他自己跑出去,没有带人……”管事摇着叹气:“他出去的时候,就跟马厩的小厮说了一声他要去打猎,牵了一匹马出去。后来,他房里的小厮来找才知道大公子已经出去了。可是这个时候京兆尹派人来,说安禄山作乱,为了保证安全,所有四品以上朝廷命官的家眷都要回长安府中,我们来没来得及找大公子,大夫人就让我们继续在这找大公子。” 涵因也开始担心,现在兵荒马乱的,连长安附近都有打劫的强盗,李令桓一个富家公子哥儿,可别被人当成肥羊下手宰了:“他来武功之后,有没有什么地方经常去呢?” “大公子有时候会去镇上的……呃……满芳楼……”管事说道:“那里我们也找了,他们说没有看见大公子。” 涵因叹了一口气,不解的说道:“他从前就算去这些地方,不也是一直带着小厮的么,怎么这会自己跑了?” “夫人不知道?”管事小心翼翼的探问涵因。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涵因匆匆回了一趟府,这些事情根本来不及了解,太夫人显然也并不清楚她的宝贝嫡长孙出了什么事,要不然不会只担心他打猎未归,说不定下面人还在瞒着太夫人。 “这……”管事却支支吾吾。 “说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涵因催促道。 管事说道:“论理内院的事情不该我讲,不过小的听说大公子和少夫人吵了架,一怒之下就走了……” 正说着,外面又婆子跑进来,对涵因说道:“有人送到门房一封信,说要交给家里的主人,您看看吧。” 涵因心里纳闷,什么人送信来,还不指定收信人呢,打开一看,大吃一惊,那信上写着:“贵府大公子在我们手里,请贵府三日内送一万两银子到鄂县聚义庄。”里面还附着一枚玉佩,正是李令桓的东西。 第六百六十二章 人心 “送信的人呢?”涵因忙问道。 那婆子答道:“回夫人,外面的小厮说,那人把信丢在门口就跑了,叫都叫不住。” 涵因皱眉道:“这鄂县聚义庄是什么地方?” 管事倒是很清楚:“听说鄂县出了一伙义贼,在京兆一带活动,专门劫富济贫,呃……小的是说打家劫舍,为首的叫哥舒翰,他们的山寨好像就叫聚义庄。” 涵因没有揪着他的小错不放,问道:“他们公然亮这个名头?” “官府去剿过几次,不过没成,他们的名头也越来越大……”管事正后悔自己说错了话,见涵因没追究,放下心来。 涵因想了想,又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听说得有两三万呢。”管事说道。 涵因点点头,说道:“现在庄上有多少钱?” 管事说道:“现银恐怕只有六千两……不过把积年的债收一收,应该能凑到一万两。” 涵因思索一下,问掌柜:“佃户们欠的债都在你那里吗?” 管事点头:“是啊,小的都好好管着呢。” “拿来,都给我。”涵因吩咐道。 管事应了一声,回去取了一个木匣递给涵因,涵因接过木匣,打开看了看,都是那些佃户欠下的各式各样的欠条,涵因问道:“这些有多少?” “连本带利怎么也得有几千两。”管事说道。 “他们能还得起吗?”涵因看着那些欠条,还有上面歪歪扭扭的手印。 管事说道:“逼一逼还是能收回来不少的,咱们家算是仁义的,其他家还有逼着他们卖儿卖女还债的,咱们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最多每年催一催。” 涵因说到:“不过几千两银子,因为没法再知会府里。因此周转困难,但是对于那些佃户来说,就可能家破人亡啊……你把村长、族里的长老、族人还有村里咱们家的佃户都叫到祠堂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管事有些发愣,说道:“二夫人……这……” “太夫人已经托付我全权主持这里的事情,有什么事有我担着,你听我吩咐做就是了。”涵因说道,现在她也没有时间跟管事解释她自己的意图了。 管事只好赶紧去办。 唐国公府是这一支宗族最大的嫡支,李湛虽然不管宗族事务,但他却担任族长。涵因相当于宗妇,因此她发话让村长还有族中长老来,他们就很快赶来了。冬天没有什么农事。族人、佃户们也很快过来,挤满了院子,几乎全村的人都赶了过来。 涵因带着帷帽,出现在宗祠前面,跟村长还有长老打着招呼。 村长问涵因道:“不知道夫人有什么事情。大家已经到齐了,您就说吧。” 涵因站在台阶上,对众人说道:“感谢诸位赏光,我们唐国公府一直是这里的一份子,大家乡里乡亲,这些年一直在相互扶持。我们太夫人也是慈悲心肠。最爱助贫扶老,修筑宗祠、捐助族产、村中开办族学、架桥修路,我们府中从来义不容辞。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村长笑道:“唐国公府对族中的贡献大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涵因点点头,继续说道:“最近天灾*连绵,附近县乡也出现了不少贼人,他们四处劫掠。不少乡村都遭了秧,官府也不管。所以我们只能自救,因此我决定要组织一个护卫队,护卫乡里,本来这件事应该跟村长和诸位长老商量的,但是,我家的大公子已经被鄂县的贼人绑了去,往后的情况可能会越来越严重,因此我自作主张,在这里提出来,希望各位不要见怪。” 众人都有些发愣,虽然涵因地位高,但毕竟是个女人,她当众提出这件事,总归是不合规矩的,不过他们更吃惊于李令桓被绑这件事。 村长对涵因直接当众提出这件事很有些不满,皱眉道:“呃……照辈分,我该叫你一声侄媳妇,你突然提出来要建护卫队,恐怕这还要大家再商量,再说,府上大公子被绑,当务之急应该想救人的事情。” 涵因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最新的消息,安禄山已经打下了洛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向长安进军,现在京畿地方上出了不少乱贼,如果我们不早做准备,恐怕都不用等到安禄山来,那些贼人就会把我们的家给毁了。相比之下,我侄儿被绑是小事。有愿意加入护卫队的,就去我家张毅张队正那里报名,每人每天管两顿饭,一个月另发30文,如果立功另有奖励。” 这个条件对于那些普通的贫苦农民来说,有莫大的吸引力,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村长还是很不高兴,觉得这位郑国夫人太不给他这个村长面子,这明明是想要自己组织护卫队护着自己家,那又何必举一个保卫乡里的名头。不过他提出的异议很快就淹没在众人嘈杂的讨论声中了。 涵因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噪音稍减,她方说道:“为了以示唐国公府保卫乡里的决心,也为了让大家能够团结一致,抗击反贼,我还要宣布一件事。” 涵因冲紫鸢点点头,紫鸢将管事拿来的木匣交给涵因,涵因举起那只木匣,说道:“这是我们的族人还有佃户欠我家的债务,我决定,将这些债务全部免除,今天,我就将这些欠条全部烧毁,你们之前欠下的债务都不必再还了!” 她刚说完这话的时候,刚才还满是喧闹的院子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沉默持续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多谢夫人!夫人仁德!您会有好报的” 族人和佃户之中有不少人管唐国公府借了钱,还不上,只能一直欠着利滚利,到最后连利息都还不上了。现在涵因宣布免了他们的债务,他们自然高兴坏了。 涵因将那只木匣中装的欠条、契约全都一并烧掉了,说道:“京畿大乱。不管是逆贼安禄山还是这附近的强盗土匪,都会危害我们的家乡,所以,我们族人必须要自保。如果你们愿意跟从我们唐国公府一同护卫我们的祖地和我们的家人,就到张护卫这里参加护卫队。” 众人也非常激动,纷纷喊道:“愿跟从夫人!” 涵因看着冲她欢呼的族人和佃户们,帷幕后面的脸上止不住笑容,这个时代大部分百姓淳朴而简单,几千两对于她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是却很轻松的凝聚了人心。她一个女人在这样混乱的世道独自留在离长安咫尺之遥的武功别馆。不占天时,也不占地利,那么她能够紧紧抓住的。就只有人和。 回到别馆,管事眉头皱得紧紧的,但还是小心翼翼的说道:“夫人,您把那些债都烧了,这大公子的赎金怎么办呢……” 这些年。涵因一直带着自己那二十万的银票,就是为了防备不时之需,之前她给两个兄弟置产、这些年暗中构建自己的情报网络、收买各种消息,加上让霄云培养给自己办事的孩子、控制长安的一些帮会势力已经花了十多万两,另外,她也没少给沈瑶送钱。帮她稳定在昆仑派的地位,这些都是不能让李湛知道的。 从西北回来之后这两年,在长安打通各种关系。维持她那个消息网络的运作,支持冀学学子在长安活动给李湛造舆论,在宫中收买耳目等等花的钱也不少,虽然外面有杜筱、宁若,宫里有文妈妈等人帮她。但是光有这层关系是不行的,还要钱到了。才能办成事。 因此现在她手头上不过一万两银子,这些钱赎出李令桓来是足够的,但涵因却并没有把这笔钱拿出来赎李令桓的打算。涵因却没有回答管事,而是说道:“你亲自跑一趟镇上,给永泰钱庄留话,叫他们的大掌柜亲自过来一趟,你就跟他说我有重要的事找他们总大管事,记住,不是分号掌柜,是总大掌柜。” 永泰钱庄的东家成分很复杂,人们只知道不少朝廷大员在这家钱庄之中有股,而它的大东家则一直很神秘,作为当世最大的八大钱庄之首,它在京畿的地位无人能撼,并不像山西的晋荣、河南的洛兴、吴地的永昌等等这些钱庄那样,主要是一个大世家的产业。很多人都知道谢行远通过巴结长公主行了大运,他的永昌商行成了吴地第一大商行,然而,众人不知道的是,永泰钱庄才是真正得了大利的。 当年长公主并没有完全只靠谢行远,她的钱最主要的还是靠永泰钱庄洗干净的。永泰钱庄在长公主当政期间获得的好处是谢行远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而长公主当年能够在郑伦的高压之下,仍然维持住了自己的势力,很大程度上跟永泰钱庄在钱财上的支持有关。 “总大掌柜?可他未必会来吧……”管事一愣,他一直是唐国公府的高层管事,平时经常跟各大钱庄的掌柜们打交道,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永泰钱庄的总大掌柜。此人姓李,却既非陇西李氏亦非赵郡李氏,从钱庄的一个小小学徒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虽然商人地位低下,但是永泰钱庄是半官半私的钱庄,因此即便贵人们都鄙视他的身份,却没有人敢小瞧他。他平时也很少露面,也并不是什么人相见都能见到的。 “你只要把我的话带到就是了,其他你都不必管。”涵因吩咐道。 管事一愣,说道:“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可否告知小人?” “借钱。”涵因看着管事迷惑的表情,露出一个笑容。 第六百六十三章 打算 管事听涵因说要管永泰钱庄借钱,这一点他倒没什么异议,现在差四千两,凭唐国公府的名头,相信永泰钱庄也会借,况且唐国公府在永泰钱庄也存了不少钱,现在只是太夫人和大总管都在长安城中,凭票和银票都拿不出来,但就凭这一点,永泰钱庄也不会不借。 其实这笔钱根本不需要借,管事真就不信了,这位三夫人从洛阳回来就没随身带着首饰珠宝,就他所看,三夫人头上那一对嵌碧玺麒麟戏珠金簪,更不用说腰间那块水头极好的翡翠了,就算她舍不得动用自己的珠宝,武功别馆里也有不少值钱的东西,怎么凑凑不出四千银子呢。 唐国公府外面的产业和总进项有大总管和下面大大小小的管事专门负责,要想处置需要现在的家主李湛点头,因李湛是弟袭兄爵,而且太夫人很心疼自家侄女早早做了寡妇,又为了儿子不肯改嫁,内院管事权就归了大夫人,而且当时李湛的原配刘氏身体不好,加上太夫人曾经回过太原一段时间,因此管事权在几个儿媳之间流转,从来没到过三房,因此按照家中的规矩涵因要想动这些东西,需要经过大夫人的同意,一些很重要的还要跟太夫人说才行。但是事权从急,大公子是太夫人钟爱的嫡长孙,是大夫人的独苗,全家的心尖子,涵因就算动了这些东西,难道太夫人和大夫人还舍不得用这些东西换大公子的一条命吗? 再说了,借就借好了,何必非要永泰钱庄的总大管事过来?区区四千两,一个分号的掌柜还定不下来吗? 之前管事提出来催逼那些族人、佃户的欠账只是不想涵因为难,现在见她烧了债务,又要借钱,说道:“夫人。这永泰钱庄的总大管事可不好找啊,您要借多少钱,写张条子,我给他们分号的掌柜说一声,应该能给您拿出来……” 涵因说道:“十万两,他一个分号的掌柜也能做主吗?” “啊?!”管事吓了一跳,说道:“可是这……您为什么要借这么多钱啊……” “自然是有用处,你只要听我的吩咐就行了。”涵因说道。 “可是钱庄有规矩,如果要是借大笔的银钱必须要有东西抵押。夫人打算那什么来抵押?”管事脑门子上冒汗,继续问道。 涵因冲紫鸢一点头。紫鸢拿出一只匣子,放在涵因手边的小几上打开。涵因说道:“这是唐国公府除了永业田之外所有的地契,太夫人都交给我了。并且同意我见机处置。” 管事皱了眉,说道:“夫人,唐国公府的产业地契放在太夫人那里,是因为三老爷在武威,但产业处置只有家主能做主。就算太夫人也不行,太夫人同意您管家里的事情,您可以处置内院的东西,但是要动这些产业,恕小人不能从命。” 涵因说道:“你可能对咱们家老爷和王相的矛盾有所耳闻,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从洛阳逃回来的,唐国公府形势非常不妙。安禄山打过来,皇上还未满周岁。这次北巡完全被王通操控,王通向来忌惮老爷,一定会找机会铲除异己,咱们唐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条命悬于一线,必须想办法自保才行。至少也要坚持到老爷回来。本来这件事我不用跟你解释,但是你家是唐国公府五世的忠仆。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这是事关家族存亡的大事,我希望你把这件事办好。至于这件事的责任,我会一力承担,以后就算出了问题,也不会落在你的头上。但是如果你不肯好好的配合我,我就只能免掉你的管事之职,让愿意做的人去做。” 管事听涵因这样说,头上的汗出得更厉害了,不一会儿,便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他很是犹豫,毕竟女人都管的是内院的事情,现在她公然插手外面的事情,但这个女人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还有封号在身,如果忤逆她的意思,她很可能先把自己打发掉,自己一家老小都在这个府中,几辈人为奴为婢的经验,让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违背主人的意思,什么主人可以让他欺负,什么人又绝对忤逆不得,这个三夫人显然就属于最后一种,看她语气淡淡的,一副好说好商量的样子,但是下人间早就流传这位三夫人不好惹。虽然三夫人跟他保证,出了问题她一力承担,但是他仍然难免受牵连,但他不去办,这位夫人真的会说到做到,现在就免了他的管事位置,说不定还要把他赶走。等将来太夫人、大夫人回来,谁知道还记不记得他呢。 管事很是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支吾着:“这……这……”正在犹豫,忽然他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浑身都绷紧了,李湛的爵位最终是要回到长房的,三夫人现在自己就生了三个儿子,心里难免不满,她会不会真心实意的去救李令桓呢……趁着这次机会让歹徒把他撕票了,爵位就自动落在李令弘身上了……他心里抖了抖,家里一直是唐国公府的家仆,平时接触的除了府内的各个主人仆役,还有其他世家的仆役,听过很多小道消息,这种大家族几房的内斗也有不少是血淋淋的,别看这些贵人们温文尔雅,张口闭口仁义礼智信,光他听说害人的传言就不下十多个。 因为这样的利害关系,管事难免这样而已揣测涵因。 “我没有时间等你磨蹭,干或者不干,你现在就告诉我。”涵因盯着管事,看他的表情变换,并没有猜到他正在做如此剧烈的思想斗争,一字一顿的说着。 管事攥了攥拳头,心里“咕咚咕咚”的跳着,他不敢看涵因,刚刚浸透了汗水的后背一阵发冷。这是三夫人在让自己站队啊,他暗自琢磨着。看来这次大公子的小命要交代了,那么往后唐国公府就是三夫人的天下,太夫人和大夫人再疼这个嫡长孙也没用了。豁出去了,反正她才是主人,自己一个下人,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必跟她拧着干,万一李令桓死了,反倒让这位夫人推到自己身上,那才是说不清呢,再说没有儿子的大夫人还有什么底气跟三夫人斗,于是他咬牙说道:“悉听夫人的吩咐。” 涵因点点头,说道:“好,这件事办好了,我不会亏待你。另外你还要派人到镇上打探消息,最好派个机灵点的能进长安探听。” “是,我这就去办。”出于良心管事还是说道:“呃……只是夫人,那永泰钱庄总管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万一明天他赶不到,后天规定时限内钱送不到,恐怕那些贼人就要撕票了。” 涵因说道:“大侄子的事情我自有打算,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会另外派人去鄠县,你去吧。” 管事点头哈腰的下去了,兰儿待他走了方说道:“夫人,您看这秦管事怎么回事,跟您回个话都不利索,这样的人怎么当上管事的。” 涵因冷笑道:“我看他倒是蛮聪明的,就是喜欢往歪了想……不过,没关系,他只要肯好好办事就行了。先不管他了,你去吧兴隆客栈的乔掌柜还有张队正请过来。”沈瑶不放心涵因,让乔掌柜留下照应,准备一旦出事,赶紧带着涵因走。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来了。 涵因请他们坐下,对乔掌柜说道:“掌柜久在江湖上行走,不知道可对鄠县蛟龙寨有交情?那山寨的头领叫哥舒翰,不知道掌柜跟他可否说得上话。” 乔掌柜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这个人我们听说过,他这些日子冒出来之后,我们特地调查过,他从前当过长安尉,但很快就辞了差事,我们也没跟他打过交道,不知道他怎么会去当了贼头。”这也难怪,原先哥舒翰是西北突厥大部落酋长的世子,从前一直在西北,而且到底是富贵出身,就算不如意也不会饿死,不会真在江湖上混,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机缘,竟落草为寇了。 张毅忽然搭腔,说道:“夫人,我家从前倒是跟哥舒部族有交情,只是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从前哥舒部族大俟斤歌舒道元的儿子?”俟斤便是突厥部族头领的官名。 还未等涵因答话,乔掌柜说道:“是他,正是他,我们都查过了,难道张队正认得他?” 张毅笑道:“正是。夫人,您知道,我本姓曲,其实我父亲曾在安西安抚使麾下做个小官,驻地就在龟兹,常跟哥舒部族打交道,当时我们都是纨绔子弟,我跟他还算熟识。”张毅原名曲环,也曾经是官家子弟,只是父亲死后家也没落了,若不是鄯州军出事,他带着自己军中的好兄弟逃出来,也不会这样改名换姓,给涵因一个女人做私兵。 涵因笑道:“哦,是吗?那他这个人如何?” “这人喝酒好赌,但为人仗义,说到做到,如果是他绑了大公子,夫人不用怕他出尔反尔,只要给钱他一定会放人。”张毅说道。 涵因点点头,她并不知道正常历史中曲环跟哥舒翰是什么交情,反正现在曲环既然说了,必定是有些把握,她笑道:“我要你的办的并不止这一件事……” “哦?敢问夫人还要在下做什么?”张毅有些奇怪。 涵因扬起一抹笑容:“说服哥舒翰带着他们蛟龙寨的兄弟跟从我。” PS: 感谢水意又给我投了粉红票! 第六百六十四章 旧识 张毅听涵因说要招揽哥舒翰相投,很是吃惊,这个女人难道要组织自己的军队吗?他有些疑虑,于是说道:“他们落草为寇,散漫惯了,恐怕不服管束,而且这些人惯于劫掠,我怕夫人会引狼入室,夫人最好还是用族人和佃户。” “那些人之前也是关中的百姓,因为天灾*家破人亡,他们不过当了盗贼不过为了口饭吃,山寨之中要养这么多人口,恐怕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我若能让他们吃饱饭,他们自然会跟着我。”涵因笑道,她嘴上这么说,心中其实也是无奈,这武功县虽说有李氏的产业和族人,但唐国公府的根基在太原,这里不过是一支罢了,加起来不过占了一个村子,族人加上佃户不过几百人,真要有大事,是根本顶不上什么用的,因此涵因必须另外招募。 张毅又说道:“此人甚至傲慢,属下不知道能不能说得动他。” 涵因笑道:“我相信以都督在武威的名头,他也应该有所耳闻,再说他是官家子弟出身,一定不会想永远当贼寇,你跟他说好男儿应志存高远,如今国家变乱,百姓涂炭,正是需要他这样的人为国效力。都督受命先帝,必定会挥师东进,克定祸乱,此时正是立功之际。何况,他山寨的兄弟们也是关中之人,如若安禄山打进关中,家乡父老又要惨遭蹂躏,安禄山也绝不会放任这样一队人马在长安附近,他入关之后,一定会先对付蛟龙寨,你把这一层意思转述给他,让他尽快决断。只要他愿意来投,我一定会在都督面前给他说话。” 张毅拱手应是:“属下一定尽力,请夫人放心。只是。万一他不从,又当如何?” 涵因说道:“如果你没办法说服他,就把这万两的银票给他,把桓儿带回来。”说着冲紫鸢点了一下头,紫鸢捧过来一个匣子,在张毅面前打开,涵因继续说道:“这是一万两的银票。你拿去。” 张毅想了想,说道:“夫人不如交给盼晴姑娘,如果我谈妥了,兴许就用不着这笔钱。如果我没谈妥,那么再让盼晴姑娘拿钱去赎大公子。”因为钱款数额巨大,张毅不敢马虎。因此提出让盼晴拿着钱,好让涵因放心。 涵因摇摇头:“这一万两就由你带着去,你把我的话转述完了,就把这一万两给他,看他如何选。至于盼晴。就让她护送照应吧,你再从队里挑五个人,此行务必低调、迅速。”涵因虽然知道从前历史上的哥舒翰是个大英雄,但这个时代时空变换,名字一样,但能力不行的大有人在。这个哥舒翰的境遇也跟从前的历史上大不相同,涵因也不能够确定他是否还能成为一代名将,若是个贪图银两的毛贼。那么不收也罢。毕竟,一旦李湛起兵,长安必然有所反应,她一个女子,又有谁能看好。此人若是目光短浅之人,今天贪这些银钱。明天就会把自己给卖了,所以,她要试探这个哥舒翰一番。 张毅却并没有借这个银票,说道:“属下不过是夫人的护卫私兵,不应沾手,夫人的钱财,夫人还是让亲信之人掌管吧。” 涵因大笑:“难道我还怕你卷了银子跑掉不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跟在我身边虽然时间没有那么长,但张队正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在我眼里,张队正为人磊落,公私分明,讲义气,当年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救我一命,又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些银钱背叛于我。要说亲信,你不正是我的亲信吗?” 张毅见涵因如此信任他,大为感动,接过银票给涵因一抱拳说道:“属下定不辱使命。” 涵因笑笑:“那你就快去准备吧。” 张毅走后,乔掌柜对涵因大笑道:“夫人的气魄和心胸,就连当今男子都难以企及啊,我算是明白为什么门主和霄云公子都对夫人另眼相看了。” “不敢当,国家变乱,家族危在旦夕,妾身虽一女子,却不能置身事外。”涵因谦虚道,随即又说道:“哦,对了,我想求掌柜一件事……” 乔掌柜见涵因神情变得严肃,问道:“但凭夫人吩咐。” “我在洛阳时,洛阳市井间盛传,是刘公公和王通害死了当今圣上,矫诏弃两位成年皇弟不娶,让尚在襁褓的今上继承了其兄的皇位……”涵因降低了声音,那种神秘的语气,更加加重了这个传言的真实性。 乔掌柜看着涵因,倒没有多少吃惊,说道:“真有这等事,我们听说今上即位的时候,也怀疑有问题,听说夫人当时正在宫中,据您所知,这件事孰真孰假呢?” 涵因自然不会跟他具体解释自己当时如何帮杨珣搞定皇位,又如何如意算盘落空的事情,只是模模糊糊的说道:“刘公公和王通在今上即位之前便把太妃、诸王软禁,你说呢?” “哎呀……看来真的是有大问题啊,若是光明正大何须如此……”乔掌柜皱了眉头,他虽然久居长安,毕竟没有接触过高层政治圈,新皇即位这种事情,向来最为敏感,所以软禁些后妃、皇子也并不说明什么皇位不合法,而且也不会让一般人知道。涵因这样说,是不想太多人知道荣王跟她留在在此处的事情。沈瑶显然也并没有跟乔掌柜说那么多,因此涵因也乐得含混带过。虽然荣王的消息未必能瞒得过去,但是她可不想在实力尚弱的时候成为众人的靶子。 乔掌柜平定了一下情绪,方说道:“那夫人现在想让在下做什么呢?” “兴隆客栈在长安城内还有人手吧……”涵因问道。 乔掌柜点头:“是啊,若城中有消息,他们会尽快想办法送来的。” “这个传言在洛阳流传甚广,但是入了关中之后,却没有人提起,因此长安的世家和百姓,恐怕还没有听到这件事,我希望掌柜能让这些人在长安中,悄悄的把这个传言散步开来。希望传的越快越广越好。”涵因笑道。 “若是市井之中,这件事对我们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我们在各茶肆酒馆都有人手。”乔掌柜想了想说道:“不过现在留在城中的小的们,接触的都是平民百姓,我又没法回去,要想传到世家的耳朵里,恐怕只能等谣言大盛的时候才行……”这些流言传开了自然会传到世家贵胄那里,只是时间上恐怕就不一定了。 “这不要紧,让你的人去撷香馆找宁夫人,把这件事告诉她,她知道怎么办。”涵因笑道,她并没有对乔掌柜再隐瞒自己的势力,如今局势愈发紧迫,可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了,她必须放手一搏。 乔掌柜这下才露出吃惊的表情,笑道:“原来宁若姑娘是夫人的人啊。我说她原本不过管城的一个小小青楼女子,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撷香馆的当家人,竟是夫人的培养。” “哦?掌柜跟宁若是旧识?”涵因笑问道。 乔掌柜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在下原本想要给宁若姑娘赎身,谁知道她却拒绝了,后来,我在长安的撷香馆见到她,她已经自称宁夫人了,不过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虽仍是贱籍,但那身气度却已经是我无可企及的了,况且多年前不过一面之缘,怕是宁若姑娘早就忘记在下了,因此在下也没有讨这个没趣,只是悄悄替她摆平些麻烦……” “原来宁若跟我说有些人找麻烦,莫名其妙又走了,竟是乔掌柜从旁回护,那我就多谢乔掌柜对宁若的暗中照拂了。”涵因笑道。 “呵呵,夫人何必跟我客气,我并非是要在夫人面前争功买好,也并非要求回报,呃……”乔掌柜说道这里有些支吾,随即有些鼓起勇气的样子,说道:“其实本来这件事,我并不想跟别人说的,但是我想求夫人,等夫人的愿景实现了,可否放宁若自由?当然我不是怀疑夫人对宁若不好,只是撷香馆再高档还是妓馆,我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 涵因从来都不喜欢别人对她和她手下的事情指手画脚,何况乔掌柜跟宁若非亲非故,另外无论从社会地位,还是涵因跟沈瑶的关系,都根本没有资格要求涵因如何,他一个外人妄言涵因主仆之间的事情是很不合适,不过此时是用人之际,涵因还是很有耐心解释道:“乔掌柜可知,这是宁若自己选的路……” 乔掌柜一愣:“此话怎讲?” “原本这是宁若私人的事情,我不该说给你听,不过念乔掌柜你对宁若的一番心意,我还是告诉你吧,宁若原本已经从良,只是那人辜负了她,她伤心欲绝,还想回到管城倚红阁,我只是给了她另一条路。这些年,我也劝她,不必一条道走到黑,也不必以为欠了我什么,但是她说这就是她想要做的事情。我可以答应你,她要离开我绝不会阻拦,不过乔掌柜还是先问问她本人的意愿吧。”涵因笑道。 乔掌柜眼中闪过痛苦之色,但他还是很快恢复了平时的表情,起身对涵因请罪:“想不到这些年她经历了这么多事,在下不了解实情,冒犯了夫人,请夫人莫怪。” 涵因冷眼看着乔掌柜,笑道:“乔掌柜也是关心则乱,我体谅你的心情,但——”涵因在这里刻意顿了一下:“下不为例。” 乔掌柜被她这样一看,心里不由一慌,忙站起身来,笑道:“多谢夫人不怪罪。那么小人就去办夫人吩咐的事情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 借钱 之前乔掌柜因并非涵因部属,在昆仑派内部也是老资格,再加上,他初见涵因的时候,涵因不过十来岁年纪,他又比涵因年纪大上许多,虽然对涵因行事很是吃惊,但仍然觉得她不过一个小女孩,也因此一直在涵因面前自称“在下”,现在不自觉的把自己定位在下属的位置,称自己为小人了。 次日,家中管事就递来了消息,永泰钱庄的总大管事邓允要来亲自拜会涵因。 永泰钱庄是世宗皇帝在藩邸之时所建立的,这也是他后来能够手握大权收拾乱局的本钱。钱庄在皇家手里的股只占两成半,其他都是各式各样的世家所参的股,总大掌柜都是从永泰钱庄学徒干起,一步步爬上各分号掌柜,再由各东家的代表开大会选出来。只要当上分号掌柜,就有一份股在里头,这是涵因所见,目前为止最具有后世管理特色的钱庄了。 邓允年过不惑,正值壮年,保养很好,体态微胖,显示他以多年养尊处优,一身宝蓝暗银纹织锦长衫,腰系玉带,笑容和善,一团富贵之气,只是不是暗中扫过涵因的目光中露出些精明。 他对涵因施礼,态度恭敬,言辞谦和,让人心生好感,但却没有下层见到上层的卑躬屈膝之气,涵因见到他心里便暗中赞许,果然天生的生意人。 “不知夫人传话要见在下,有何吩咐?”邓允笑道,管事只按照涵因的吩咐说有重要的事请总大掌柜过来,却并未告知说要做什么。 “永泰钱庄是京畿第一大钱庄,甚至可以说是大隋第一大钱庄,在各地都有不少分号,总大掌柜谙熟世事,消息灵通。也应该听说安禄山攻破东都,皇上北巡的事情吧。”涵因笑道。 “哦,在下已经有所耳闻。”邓允回答道,并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他在等涵因露出自己的意图。 涵因继续说道:“听说徐州被攻破之后,安禄山的军队在城中烧杀抢掠,不少钱庄损失惨重呢……” 邓允微微挑了挑眉头,唐国公府在永泰钱庄存银有三四万两的样子。这个时代商品经济尚不发达,经济中最主要还是地产庄园,那些世家贵胄绝不会把钱都存在钱庄票号之中。即便钱庄有利息,他们也未必动心,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可以把钱放高利贷而不用担心对方不还钱。收益可比钱庄高多了。何况唐国公府这种家族虽然家业大,但是同样开销也大,每年也剩不下什么银子存在里面。一般把钱存在钱庄的,都是那些商人,不过此时的商人很少把钱用在扩大再生产上。赚了钱大多回乡买地,借和存的量都有限,因此八大钱庄虽然是当世最大的,不论钱财还是影响力都和后世无法相提并论,而且地域分野很明显。 唐国公府在永泰钱庄存的这笔钱并不算多,但是如果这位夫人要取出来。对于他们的周转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最近时局不好,因为安禄山的变乱,徐州的各大钱庄被抢。弄得人心惶惶,很多人家都急着把钱从钱庄之中兑出来,有些小钱庄因为挤兑垮掉了。 还好此时交通不发达,关中这里消息缓慢,给了永泰钱庄喘息之机。而且安禄山占领洛阳之后。不知道是占了洛阳的府库不缺钱,还是听了谁的劝说。并没有放任士兵劫掠。那些钱庄送上一大笔钱之后,也得以保全,这才没有出大乱子。 不过一些权贵人士消息灵通,怕出问题,已经想要从钱庄中把自己的银子拿出来,邓允自做了总大掌柜之后,一般都不再亲自处理这些具体事务,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也不得不亲自出马劝服那些大户不要把钱取出来,现在可以说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还好安禄山没有劫掠洛阳,否则情况会更糟糕。 他来见涵因,便是料想这位唐国公的夫人是要把钱从永泰取出来,他随即笑道:“其实唐国公府把钱存在我们永泰更安全,夫人可知安禄山那伙逆贼劫掠乡里,不过却没有洗劫洛阳城,在洛阳城的大部分商号、钱庄都得以保全,他已经打出旗号来宣称是要清君侧,因此他就不会在两都扰民,况且鄙号还有秘库,更有专人守护,那是万无一失。如果夫人将钱财取回,放到乡间,遇上强盗贼人或者有将领纵兵抢劫,那么反而更不安全,还不如放在鄙号来的放心。况且鄙号是世宗皇帝在藩时所创,经营上百年,信誉卓著,就算一些分号受损还是会守住信誉,绝不会让客人吃亏。其实,令舅父还有韦家、杜家仍然把钱财放在鄙号呢……” 涵因听他这一套说得如此顺溜,笑了:“看来最近总大掌柜的业务也着实繁忙啊,有不少家都想要赶紧把钱从总大掌柜这里拿出来吧。” 邓允被她一言道破窘境,却仍然面不改色,笑道:“适逢乱世,各家有些疑虑也属正常,听了在下的解释,也都放心下来……” 涵因笑道:“其实我并不是要把之前唐国公府的钱全都取出来。” 邓允一听,脸上也露出轻松之色,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夫人有何吩咐呢?” “我想管邓大掌柜借十万两。”涵因看着他笑道。 邓允刚刚放下的心,又紧了起来,说道:“夫人为何在这个时候要借这么一大笔钱呢?” “我自有用处,之前我还怕永泰没有存银,现在听总大掌柜如此说,就放心了。总大掌柜可否借我十万银子,期限两月,到时候我还你二十万。”涵因笑道。 “呃……这……”邓允陪笑道:“我不是信不过夫人,其实十万两倒不算什么,只是现在这时节,恐怕不方便借出这么大笔的钱款啊。”他虽然不参与平时的事务,但是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商人,对朝堂政务是相当敏感的,他自然是知道朝中对唐国公的态度。现在刘公公和王通掌权,他们是绝不会待见唐国公的,之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对待他的家人,若是抄家灭族,现在借出这笔钱,莫说二十万,说不定连本钱都回不来。 涵因笑道:“我以我李家这个武功的田庄地产抵押,这处的产业有田三百顷,都是上好的水田,你也知道这里的地价。就算一般的田地,也最少要十贯,我开这个价钱。总大掌柜怎么也不会亏。” 邓允捋着胡子,“呵呵”一笑,说道:“夫人可知,如今乱世,除了真金白银最值钱以外。什么都有风险啊……”邓允欲言又止,但话中的意思却是清楚明白,如果朝廷对李湛家里动手,拿这些土地田产都会被抄没,若是变了天,唐国公府失去了原来的地位。这里的土地就要被新的权贵阶层瓜分走,到时候他们这种商人又有什么能耐和新的权贵相抗衡呢。 涵因自然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笑道:“总大掌柜别忘了。我家都督手握西北大军,就算之后唐国公府之后出了什么问题,拿着我的借条,都督也不会不还这区区二十万银子,更何况唐国公府置地武功县已达百年。虽不比祖地,却是祖产。总大掌柜难道怕换不回二十万银子吗?” 邓允说道:“哦,我不是信不过都督和夫人,只是现在银钱周转的确困难……而且……请恕在下说话直率,把钱借给夫人风险实在是比较大呀……” “如果风险不大,我就不会给总大掌柜如此之高的利息了……做生意,总是有风险的,盛世有盛世做生意的方法,乱世也有乱世做生意的方法,风险大,收益同样也大。这一点,总大掌柜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涵因笑道。 “恕在下冒昧,夫人要这么一大笔钱做什么呢?”邓允问道。 “今天我对总大掌柜说的话,总大掌柜可否保密?”涵因问道。 邓允笑道:“这是自然,鄙号经营数百年,从来就是以信誉和保密著称的,就算朝廷派人来查,鄙号也不会轻易透露客人的产业,这是本号的立足之本,是世宗皇帝那时的总大管事亲自定下的规矩,除非皇上下旨或者大理寺判决抄没家产,否则一概不会透露半点客人的事情。这也是世宗皇帝同意的。” 涵因笑道:“我就知道永泰是信得过的。其实,我已经招揽了鄠县蛟龙寨的哥舒翰,他已经同意带着蛟龙寨的人投效都督,守卫乡里,抗击安禄山。”涵因脸不红心不跳的把根本还没有实现的事情说成自己的资本。 邓允这时脸上方变了颜色,因为他终于知道涵因想要干什么了,她这是要自己组织军队啊,她这样做,一定是要跟李湛呼应,那么就是说李湛也要起兵了……咽了一口唾液,邓允说道:“夫人,这里离长安不到百里……您这样做可是会招朝廷忌讳的……” 涵因冷笑道:“朝廷?连东都都被安禄山攻下来了,皇上去了太原,朝廷还会管我们关中的百姓吗?如今皇上是个襁褓小儿,朝政都把持在刘公公和王通手里,内有宦官、外戚乱政,外有安禄山这等贼子作乱,唐国公为国之忠臣自然是责无旁贷,而我身为一家主妇,此时也不能置身事外,只顾一家一院。” 邓允早就有耳闻,这位郑国夫人不简单,现在才有切身的体会,他看着涵因,没有接话,脑子却一直在转着。 涵因接着说道:“其实,我管永泰借钱,也是给永泰一个机会,若是都督能够克定祸乱,立不世之功,也不会忘了永泰的襄助之情。” 邓允已经弄清了涵因的意图,他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思,说道:“夫人鸿鹄之志,在下佩服,只是夫人莫忘了,我们永泰的东家是皇家啊……” 涵因一笑:“我可以带总大掌柜见一个人。” 六百六十六章 露底牌 邓允听说涵因要带他见一个人,有些疑惑,难道这位夫人手上还有什么底牌,足以让自己动心吗? 涵因冲外面吩咐一声,紫鸢捧着一个极精致的紫檀木雕龙匣子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打开,涵因对邓允笑道:“总大掌柜看看这是什么?” 盒子里面铺陈着明黄的绸缎,在绸缎之中露出点点金光。邓允走上前去仔细一看,那是一个金玺,疑惑的抬头看着涵因,涵因小心翼翼的将那金玺拿出来,捧到邓允的眼前,玺上伏着一只龟,再看下面,刻着“荣王之玺”四个篆字。 邓允一惊,这是荣王受册时候的王玺,金质龟纽,平时的时候诸王都用印,这个玺是代表他的身份的,这东西只在受封典礼的时候拿出来,一般人是根本无缘得见的。邓允是一个商人,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种玺,但作为和皇家关系密切的永泰钱庄,专门有存各种宝物资料的秘阁,里面有玉玺、诸王玺印的图例,身为总大管事,这些都是必然要看的,因此他很快便认出了这样东西。他定了定神,方说道:“这是……王玺……” 涵因笑道:“总大掌柜果然见多识广,这是荣王的金玺。” 邓允忽然觉得腿有些软,脸上再无先时的从容淡定,问道:“那荣王……” “便是我要带总大掌柜拜见之人。”说完,把金玺放回匣子之中,对邓允说道:“跟我来吧。” 邓允跟着涵因走到后面的一个小院子之中,在门外躬身说道:“妾身郑氏求见荣王。” 过了一会儿,有个丫鬟从屋中走出,说道:“荣王请夫人进屋说话。” 涵因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那丫鬟方出来。说道:“邓掌柜请进吧。” 邓允走进屋里,见一个孩子端坐其中,涵因肃立一旁,这孩子虽然身着常服,但着实气度不凡,坐在那里,自有一副天潢贵胄的高傲。 邓允忙下跪,说道:“给荣王请安。” 荣王大病初愈,面色还有些苍白,看着下面跪倒在地的人。说道:“起来吧。” 涵因说道:“荣王这些日子,偶感风寒,刚刚调养好身子。不宜太劳累,请总大掌柜先行退下吧。 邓允愈发恭顺,笑道:“是,那就请荣王殿下保重,草民这就告退了。”说完施礼退下。 涵因安顿好荣王。也出了屋门,和邓允一起回了厅堂。 此时,邓允看向涵因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微妙。涵因坐下,对邓允笑道:“总大掌柜现在以为如何?这钱借还是不借?” 邓允笑道:“呵呵,真是没想到夫人竟有如此的本事……” 涵因一笑:“总大掌柜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兴趣‘借’我钱了。” 邓允轻咳一声。笑道:“虽然如此,但毕竟当今皇上是正朔所在,夫人的图谋实在太大胆了。” “是么?我倒是听说总大掌柜的前任。做了一件大事,让永泰钱庄的声势更胜一筹……”涵因看着邓允,并没因为他拒绝而不高兴,仿佛早有预料。 所谓的邓允前任所作的大事,就是当年永泰钱庄暗中支持了当时还未得势的长公主。后来长公主洗钱有很大一部分都用永泰钱庄,还给了永泰很多特权。而永泰也因此大发其财。这件事作为最高机密,只有邓允这个继任者和少数高层才知道。 邓允自然不肯承认,说道:“夫人知道什么,在下可不晓得。” “明人不说暗话,永泰钱庄支持昭皇帝即位之事,打量能瞒得住世人吗?”涵因冷笑道。 邓允没想到涵因竟然知道这件事,嘴角抽了抽笑道:“看来夫人在召在下前来之前做了不少准备啊。” 涵因冷笑道:“那是自然,否则的话,妾身如何有把握说服掌柜同意。” 邓允的笑容变得很僵硬,但是仍然维持着自己的表情,尽量放缓语气,说道:“在下也佩服前总大掌柜的决断和远见,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虽然都督具有几十万大军,但是毕竟鞭长莫及。当今皇上虽然身在襁褓,却是先皇传位,是大隋之主,荣王虽然是天潢贵胄,但毕竟是王,当初显宗无子,我的前任总大掌柜身为皇家之仆,深忧储君,才择栖明主,现在皇上刚刚即位,将来成为一代明君,自然是皇室之福。而我们永泰既然是皇家仆役,自然不会忤逆当今圣上……” 邓允观察着涵因的表情,但也并不想跟她撕破脸,仍然笑道:“当然了,夫人为国为民之心在下感佩,荣王身为宗室大王,不忍看贼人猖狂,百姓流离失所,挺身而出,招讨逆贼,也是大隋之忠臣,只是邓某也不过是替东家们打理财产之人,这么大的事情,并无权做主。这么大的事情,上面汇报。呃……当然,我绝不会把荣王的行踪透露出去,夫人请放心,我们永泰在这一点上是绝对会保证客人的秘密的。这个是我们的信誉,您也应该知道……哦,这样吧,永泰的钱不能动,我个人向荣王奉上五千两,聊表心意,请夫人一定不要拒绝。” 他当然不愿意跟涵因绑在一起了,涵因现在是光杆一个,朝廷早晚知道荣王跟她在一起,说不定已经知道了,只是长安这边还不知道她在这里了,没有来追捕。跟涵因合作,说不定在李湛没来的时候,就已经血本无归了,他是商人,不是赌徒。 永泰已经够大了,目前态势平稳,在这个乱世能保住这么大的产业,他这个总大掌柜就算是功德圆满了,既不需要再扩张,又没有逼入绝境,何必要冒这种风险。因此,他可不会就凭涵因的几句说辞,见了荣王一面就对涵因纳头来拜,奉上真金白银。当然,他也不能跟涵因撕破脸,毕竟这个乱世,谁也说不好事情会怎样。 涵因笑道:“总大掌柜说的也没错,呵呵,生意做不成,我们还是朋友嘛。掌柜既然来了,就让我略尽地主之谊。”说着,冲外面吩咐道:“来啊,摆宴。” 总大掌柜不知道他拒绝了这位郑国夫人,她会怎么对自己,并不想领受这个宴席,便要拒绝。 涵因笑道:“妾身好容易请到总大掌柜,掌柜怎么也要给妾身一个薄面,吃上几杯薄酒再走。” 总大掌柜见涵因没有为难的意思,略微放下心来,虽然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但是又不好一再拒绝,毕竟这是一位一品夫人,是他,只好笑道:“夫人赐宴,在下厚颜拜领了。” 不一会儿功夫,一桌酒席就置办上桌了。两边的丫鬟倒了酒,涵因举杯道:“这一次合作不成,我们还有其他的机会嘛……”之后将酒一饮而尽。 总大掌柜用袖子一档,仰了脖子,之后将酒杯下扣,仿佛将酒也喝干,但是涵因知道他是将酒倒进了袖子里,这种事她做过,所以也知道。总大掌柜跟涵因第一次见面,他并不信任涵因,他也要防着涵因杀人灭口。 而且,他也并不怕涵因不让他走,他今天带了十几个护卫来,都是训练有素的,进了这个院子之后,那些侍卫就探查过,这里并没有很多护卫。他估计涵因所说的收服了鄠县蛟龙寨就是在骗人,否则早就不是这个架势了,现在她拖着自己,恐怕就想软磨硬泡。他虽然有耳闻,这位郑国夫人很是厉害,现在却觉得这个女人不过尔尔,钱都在秘库之中,只要自己不松口,她也没什么办法。 略坐了一刻,云际忽然从外面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在涵因耳边说了几句话,涵因露出一个笑容。 总大掌柜见正是脱身好时机,忙站起身来,笑道:“看来夫人有事要忙,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便要走。 涵因看着他,勾出一抹冷笑:“慢着,总大掌柜就想这么走了,可不太好吧……” 总大掌柜不知道为什么,预感很不好,忙陪笑道:“鄙号事情多,下面的人见我久不回去,恐怕就要到处找了,我怕那些人莽撞,叨扰了夫人。”这话里头暗藏着威胁,意思涵因如果敢不放他走,他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涵因笑道:“总大掌柜刚刚随我见了荣王,应该不会不明白这个规矩吧……” 总大掌柜激灵一下,他自然是知道一些知道秘密的人,如果不合作,就要被灭口,他冷笑道:“鄙号有人知道我今天来了夫人这里,如果我不回去,恐怕他们会直接上告京兆府……到时候,夫人不仅拿不到银子,还会白白引来京兆尹的注意,夫人带着荣王,恐怕会十分的不方便吧……” 涵因冲云际一点头,云际拿出一块玉牌往邓允前面的桌子上一扔,邓允拾起来上下看着,手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这……这……” 涵因看着他,冷笑道:“你没看错,刚拿下来,还有些温呢。现在我们可以谈合作的事情了吗?” 第六百六十七章 半盏茶 那块玉牌正是邓允独子的玉牌,他妻子擅妒,一直没有纳妾,跟妻子生了三男三女,可惜长男早夭,次男前些年又生病故去,直到三十如许年纪才又得一子,全家对他爱若珍宝,现在七八岁大,已经请师父开蒙了,邓允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这玉牌是他精心挑选的上好和田白玉,亲自设计图样,请了最好的玉雕师傅做的,将儿子的名字寓于图画之中,因此他一看便知道,那就是儿子的玉牌,现在这东西居然落到了涵因手里,就说明儿子出事了,这让他惊慌失措。 涵因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我把贵公子‘请’来当荣王的侍读,这可是只有世家之子才有的机会啊。” 她早就料到邓允不会轻易就范,这种时候,不动用武力,没人会把嘴里的钱轻易吐出来,但是因为张毅和盼晴都去了鄠县招揽蛟龙寨的人,她能掌握的武力有限,身边只有云际和乔掌柜武功高,另外还有留下来的四十几个私兵。想要直接威胁永泰总大掌柜很难。 不过她知道为了方便联系,永泰的每任总大掌柜都带着家人住在永泰的总大掌柜府中,卸任了再搬出去。长安城还有城外各有一套宅院。因安禄山势如破竹的打下洛阳,长安戒备森严,永泰的总大掌柜很可能随时撤走,因此他们不会住在城中,涵因一面让管事给永泰钱庄的人送信,另一面派云际跟着。 京畿地区管控很严格,永泰掌柜不敢养太多护卫,保护那个府邸的大约有三十多人。涵因因为人手不足,没办法一下子搞定那么多人,因此需要邓允出府。现在世道很乱,怕路上出危险。邓允带了十几个人出门。那府邸的守卫就薄弱了很多。 前一天,涵因就命云际和乔掌柜带着剩下的私兵将他家剩下的守卫干掉,控制住他的家里人,又将邓允的儿子绑来,随即又潜回涵因的武功别馆,将邓允的十几个 因为几乎所有的私兵都去了邓允的别墅,因此涵因这里守卫很薄弱,根本没有办法强行留下邓允,她刚才那番苦口婆心的相劝、带他见荣王加上酒席,其实都是在拖延时间。涵因根本就没有指望能说服他心甘情愿的同意,只是要把他拖到自己的人能够完成任务即可。 云际进来,便是告诉她已经把邓允的孩子抓来。并且他们的人回来了之后就搞定了邓允带来的护卫,这下子涵因便有了底,对邓允一下子变了脸。 邓允额头上一下子渗出豆大的汗滴,手握紧拳头,似乎在拼命抑制自己的怒气。说道:“犬子现在在哪里?” “现在自然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回头我会把他安排在荣王身边,将来也会有个好出身。”涵因笑道。 邓允咬咬牙,说道:“夫人要十万银子,我会给你凑出来,但你不能伤害我儿子。” 涵因笑道:“总大掌柜糊涂了。我要十万银子,那是你没见泰王之前的价,现在我要一五十万两。” 邓允心里一惊。永泰在京畿地区有四个秘库,这一百万两就是其中一个秘库的存银量,这笔钱是永泰出现大的危机的时候才会动用的。他冷声说道:“夫人,就算你绑了我儿子也没用,永泰的秘库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夫人要一百万两,这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总大掌柜对秘库的调用说了算。我不需要你做别的,只要你把这笔银子起出来即可。”涵因笑道。 “这样的事情,就算邓某的儿子在夫人手里,邓某也做不出来!”邓允瞪着涵因,态度依然强硬,摆出一副不肯接受涵因威胁的样子。 涵因冷笑道:“总大掌柜,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吗?永泰的四大秘库,一个在富平县你们第一任总大掌柜的墓旁边,一个在泾阳县石头村,一个在同官县,最后一个就在武功县临坡村。其中富平县是你们老底,听说存着五百万两,我也并没有想要,但是武功县秘库的存银我势在必得,你若跟我合作,我们取出来会快一点,你不合作,我照样还会让人去搬……” 邓允大惊失色,涵因竟然连这些秘库的地点都摸清楚了,这可是永泰钱庄最大的秘密,由每个总大掌柜传给下一任总大掌柜,另外当年世宗即位后也没有撤销这个钱庄,也是考虑到王朝总有兴衰,想要给自己的子孙留个后路,于是这个秘密还有皇帝本人知道。 世宗并不是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小孩子皇帝出现,于是还秘密定下规矩,如果皇室倾覆,总大掌柜必须要寻找皇室子孙,告知其秘库所在,但他也只能做这么多了。不过,在显宗过世的时候,因为永泰钱庄的老板跟杨熙已经有所勾结,于是这个秘密没有告诉昭皇帝,反倒是被杨熙所掌握,她知道永泰钱庄的四个秘库,在什么地方,现在就要威逼总大掌柜,让他主动把钱拿出来。 邓允再也无法压住心中的惊惧,大哭道:“我知道夫人身怀不世之材,心存鸿鹄之志,要行非常之事,可是小人……小人一旦资助了夫人,那就会为朝廷所不容,顷刻便会被扣上大逆之罪啊,请夫人念及我一家老小,给小人留条活路吧!”说着便给涵因跪下。 涵因冷笑一声,声音依然悠扬而富有磁性,但内容却无法给人任何愉悦之感,她说道:“总大掌柜应该知道妾身也要到绝路了吧,朝廷随时可能发兵,把荣王和我捉回去,我现在也没有活路了,因此你也别怪我不给你留活路。你不肯帮忙,也许我会死,不过我可以保证,你们全家一定比我早死,上下二十多口人,你的老母、妻子、孩子一个都别想跑。” 涵因的表情依然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邓允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疯狂,越是这样的反差,越让他赶到不寒而栗。他知道这位夫人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吓唬,她说的是真的,如果自己不从,她真的会把他全家灭门,他知道,这个女人说的出,做的到,他给涵因一边重重的磕着头,一边哭道:“夫人饶命啊……我……我跟夫人无冤无仇,夫人为什么偏偏盯上我呢……我只是个商人啊……” 涵因并不理会他的哀求。弯下身子打量邓允,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总大掌柜应该很清楚。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现在死,一个就是跟我绑在一起搏一线生机。半盏茶——我手上这杯茶已经喝了一半了,等我喝完了,你就必须给我答案。你不选,就没有机会再选……” 邓允看了看门边上,许久了,他的护卫都没有在门外探头,很可能已经被涵因的人干掉了。豆大的汗滴在额头上已然挂不住了,顺着面颊往下流。到了下颌尖又一滴滴的往下滴。涵因则不紧不慢的喝着茶,笑盈盈的看着邓允。云际则全身戒备,冷眼看着邓允。怕他发疯不顾一切伤害到涵因。 邓允看着涵因每喝一口茶,心里就不由自主抖一下,涵因最终喝完那碗茶,将茶碗重重的放在旁边的茶几上,然后看着邓允。笑道:“如何啊,总大掌柜?” 邓允咽了一口唾液。脑子却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浑身上下在不停的颤抖。涵因看着他半饷,方说道:“既然这样,云际!” 云际应声而上,手一扬,一把软剑的剑尖便抵在了邓允的脖子上,只要手轻轻一送,就能捅破邓允的喉咙。 邓允抱住脑袋大叫一声:“我做!我做!夫人……别杀我!别杀我!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云际随即撤回剑。涵因笑道:“这才对嘛,总大管事是个聪明人。我听说你还有两个侄子,也是十多岁年纪,在你兄弟的庄子上,你写一封手书,把他们叫来,就说有事找他们,我也安排他们当荣王的侍读。” 邓允一听,涵因这是要拿他家所有男丁做人质,虽不情愿,却没办法,只好说道:“但凭夫人的吩咐。” 涵因笑道:“他们来了,你就可以走了,然后去把那笔钱取出来。” 邓允渐渐缓过神来,说道:“夫人,可是,那笔钱一下子提出来恐怕比较困难……毕竟这数目不小,银子也很沉。” “没关系,我听说你那个兄弟是专门处置天武军置换下来的装备的,现在天武军入城了,营地那里的武器仓库,一定又要处置一大批老旧装备吧,我要你让你兄弟把这批装备交给我,也许我就用不着你启用你们的秘库了。”涵因笑道。她找上永泰的目的正是在于此。要组织军队,除了招兵买马以外,最主要的就是装备。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涵因根本没有办法筹备那么一大批的武器,一来是手头的钱有限,一万两看着挺多,花在装备上就像流水一样,根本顶不了什么用,另外就算有钱,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出来这么多的装备,再说,有没有铁匠愿意接这笔活还两说,因此涵因便盯上了天武军置换下来的武器。 天武军待遇最好,皇帝用内库的财力支撑,前些年那场大败,反而让皇帝下决心给天武军换上一批更好的武器,并且每年拨款增补损耗。天武军里面管军需的官和上面勾结,故意多报损,让上边拨款,大肆贪污,下面的管仓库的小官,便和商人勾结,用那些报废的军资捞钱。很多刀剑根本还是好的,就扔掉了。涵因就打的是这批东西的主意。 邓允想都不想便点头,说道:“好,小的照办。” 涵因笑道:“不过咱们事先可说清楚,要是把天武军招来,我就把你的儿子和侄子拉到大门前杀死。”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邓允磕头如捣蒜。 “好了,咱们这笔生意算是谈成了,兰儿,带总大掌柜下去休息吧。” 第六百六十八章 走?留! 新的一年来临,涵因却完全没有过节的心思。安禄山占领洛阳之后,曾经一度派兵去追击小皇帝,却在一个山口被从雁门赶来的雁门军打退了。之后,安禄山就在洛阳休整,他的将领们都是起于亡命之徒,进了洛阳之后,见到花花世界,哪还有心思打仗。他们把洛阳的府库劫掠一空,之后,又大肆抢劫城中的富户,有些人家把钱藏了起来,他们不满意,就把这些富户抓起来,要挟勒索。 邓允的侄子很快就送来了,邓允求见涵因,说道:“小的这就要去办夫人吩咐的事情了,可否让小的跟孩子们道别。” 涵因冷笑道:“总大掌柜说的好像我断绝你们父子天伦和亲戚情分一样,我看见就不必了,等总大掌柜办好了这件事,我再让他们出来给您庆功吧。” 邓允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但还是说道:“是,夫人。” 涵因说道:“我会派三十个护卫跟着你去,你最好别有什么其他想法,否则的话,后果我相信你知道。” 邓允说道:“是,夫人。不过……秘库那里有人主管,其中一把钥匙就在他的手里,另一把在我的手里,要启用银两,必须还有账房总管还有四大副管事的同意,我们两个才能同时开启秘库……可是……” “带我的人进去,你亲手杀了那个秘库的主管,就算是你给我的投名状了。”涵因冷笑道,她哪能让邓允撇清干系,只要他杀了这个秘库主管,就算不想跟自己干也得跟着。这就是投名状的作用。 邓允咽了一口唾液,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最终低头应道:“是,一切听夫人的吩咐。” 于是涵因吩咐云际带着三十个护卫跟着邓允去取钱。 涵因等了三天。张毅和盼晴仍然没有回来,兰儿在私底下跟涵因小声嘀咕:“夫人不该那么信任张毅,一万两虽说不算多,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这邓允虽说同意跟咱们合作,但谁知道能不能顺利拿到那笔钱。夫人应该把钱握在手里才是。” “张队正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何况他的兄弟还都在这呢。”紫鸢忙反驳,她很认可张毅的人品。 涵因笑道:“这种时候,不是守财的时候,钱是守不住的。不搏出一条出路,把钱攥得再紧也没用。何况,账上不是还有六千银子吗。另外谷仓也是满的,够招募一些乡勇了,如果张队正不回来,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带着荣王和英哥儿往武威走。” “只希望都督快些带兵过来。”兰儿说道。 涵因也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张毅能够不负所望把哥舒翰给招过来,或者李湛快点发兵过来。这个乱世,没有真正的实力是不行的,这一次她侥幸控制住了邓允,是因为银泰的护卫主要分散在各分号,保护各分号的存银。总大掌柜府的护卫没有那么多,下一次也许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正说着,管事竟一下跑到了内院。在门外喘着气,喊道:“夫人……夫人……出事了……”虽然现在涵因已经顾不得那么规矩了,但基本的内外宅还是分的,管事一向有分寸,没见他如此惊慌失措过。 兰儿先一步走出去。笑道:“您老怎么不通报一声,就这么进了内宅。” “哎呀。一时情急竟忘了规矩,该打!该打!不过真是出了大事了……”管事告着罪,表情却很是凝重,一点也没有跟兰儿开玩笑的意思。 涵因也走了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管事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派我儿子去长安城里打探消息,咱们府上挂了白幡……一打听,原来竟是太夫人薨了……”一边说,一边抹着眼睛。 涵因听到消息之后,浑身剧震,只觉得双腿忽然一软,一下子用手撑住了门框,兰儿、紫鸢忙扶住她,说道:“夫人,还是先进里面坐一坐吧。” 涵因大脑一片空白,被兰儿和紫鸢扶着走进厅堂里,坐在那黄花梨的大椅子上。那天晚上太夫人决绝的表情犹在眼前,她知道太夫人一定不想拖累儿子,但是她没想到这个老太太竟然如此干脆利索的自我了断。让儿子能够发兵不再有顾虑。 她略坐了一下,缓了缓神,说道:“管事还在外面吗?” 兰儿答道:“是,在外面候着呢。” “请进来吧,我有话要问。”涵因说道。 管事走了进来,满脸悲痛,说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太夫人什么时候薨逝的?”涵因问道。 “就是我儿子进城的头一天夜里。”管事说道。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里头情况如何?”涵因问道。 “只看见大门上挂着白幡,府上的几个门都有士兵守着。我们的人也进不去。”管事回道。 涵因皱眉:“之前他们只是派人看着,而且看守并不严,现在竟公然派兵守在门口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儿子找到了几个住在后街上的家仆,都说就在太夫人薨逝的前一天,不知道什么缘故,天武军忽然派人把整个府邸都围了起来。太夫人薨逝第二天,四老爷想要出门置办丧失用的东西,却被拦了回来。昨天五老爷派人跟天武军的徐郎将说办太夫人丧事的事情,那徐郎将只让管事带着下人去置办物品,却拒绝灵柩下葬,说外面世道太乱,怕出危险,所以不让出城,所以过了头七,还要继续在府中停灵,等到开春再下葬。”管事叹着气说道。 涵因心里一跳,天武军怎么会忽然有所行动呢?难道是有什么新的情况……难道是发现自己把孩子从府中接走了?想了想,涵因还是觉得不会,否则官军会全力追捕自己,并且应该会首先把武功别馆再查一遍,这些日子官军并没有来,说明他们还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武功。 再要么就是王通那边下了新命令。或者李湛这边有动作,导致京兆府有所行动。 涵因又问道:“城里还有什么消息。” “出城入城盘查更严了,我儿子是用的咱们庄子里头一个佃户的身份牌才进得城去,险些没让出来。”管事答道:“现在这大过节的日子,路上却没什么人,连东西市都没有往常热闹,其他倒没听说。”听闻安禄山要来,很多人都跑了。而且四处形势混乱,到处都是土匪强盗,连各地的客商都少了很多。 “夫人。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兰儿问道。 “管事,你让人继续在长安城里头盯着,有什么事赶紧汇报。”涵因吩咐道。 “那太夫人的事。要不要让村里人知道?”管事问道,太夫人是族中的长辈,按一般的礼节,村长还有村中的长老都是要去参加丧礼的。 涵因说道:“我会知会村长一声,但我们动静就不要太大了。免得引人注目。另外,你要找个可靠的人,把这个消息送到武威去。” “是。”管事应道。 待管事走了,涵因让兰儿把门关上,对两个丫鬟说道:“你们也做好准备,万一有什么事。我们随时准备走。不过面上千万别露出来。” 两个丫鬟点头应是,紫鸢去收拾东西,涵因则问兰儿:“乡勇招募了多少人?” “我刚才问过副队正。他说招了四百来人了,其中二百多是咱们村上的壮丁,还有二百是流民,我看陆陆续续还在来,副队正说武功县有不少流民。只是这是消息还没有传出去,知道的人多了。肯定来投奔的越来越多。”兰儿答道。 涵因点点头,笑道:“好,多少有些自保之力,让副队正快点开始训练,还有让村里的铁匠开始打兵器,另外让副队正把棉甲给村里的女人们看,让她们学着做,能弄多少弄多少。另外,让管事再去其他村里面收粮食,我们必须要做好准备。” 正说着,外面有小丫鬟通报:“乔掌柜求见夫人。” 涵因说道:“好,请他到厅里吧。” 涵因换了衣服到那里的时候,乔掌柜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看见涵因,说道:“夫人已经听说太夫人……” 涵因点点头,说道:“是啊,没想到母亲她竟这么去了……” “夫人请节哀。”乔掌柜说道。 “我离开那天,母亲就有此心意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在年关这个当口……”涵因叹了口气。 “这也是我来找夫人的原因。”乔掌柜压低声音:“都督已经起兵了,这件事是我的人跟宁若姑娘联系上了之后,宁若姑娘让他们捎来的消息,这件事京兆尹给压下了,没有对外宣布,宁若姑娘是听天武军徐郎将的两个手下喝酒的时候说的。” 涵因吸了一口气:“怨不得呢……太夫人薨逝之前,天武军把我们府给围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所以太夫人才会……” 乔掌柜叹道:“太夫人真是令人可敬可佩啊!” 涵因想了想说道:“京兆尹和徐知孝现在没有动手,大约是在给太原那边通报消息,等太原的命令来了,府里的人恐怕难逃一死啊,掌柜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们救出来?” 乔掌柜摇摇头:“从长安城撤出之后,我们在城中留下的力量很有限,而且现在府上有天武军把守,恐怕很难……” 涵因理解的点点头,说道:“看来现在只希望都督能快点赶过来了。” 乔掌柜说道:“都督恐怕没那么容易过来,都督起兵这件事,应该我的人很快给消息传过来,但是他们至今未到,恐怕武威到长安的几个关卡都已经关闭了,都督想要攻破这些关口要颇费些时日。夫人最好现在就走,官府可能随时会派兵来抓人。” “在没有收到太原的命令前,京兆尹不会轻举妄动,何况,现在还在过节,官府也不愿意这个时候派差事。我们再等等张毅,再等等……”涵因这番话不知是说给乔掌柜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她知道,危机迫在眼前,再晚走,也许就没有机会了,但她不甘心什么都没做成就这样仓惶离开。 第六百六十就章 审问 过了两天,邓允果然带着十辆大车回了武功别馆,每辆车上有一万两,邓允对涵因说道:“夫人,暂时只能先取这么多……其他的,容我再想想办法……” 涵因上下打量了邓允一遍,冷笑道:“总大掌柜不是说自己取不出来钱吗?不是说没有账房总管事还有其他副掌柜的同意,你拿不出来么?怎么,那个秘库的主管你杀了?” “呃……我能从那里弄出钱来,之后还会想办法,夫人不必担心。”邓允含含混混的说道,为了打消涵因的顾虑,又补充道:“哦,夫人也不必担心消息会泄露,那秘库管事只当有急用,并没有起疑心。”见涵因仍然冷眼看着他,继续说道:“……况且,我把这笔钱给夫人的事情让别人知道了,对我自己也没有好处……您说是吧,呵呵。” 涵因方收回目光,冷笑一声:“看来总大掌柜也是有办法的。” 邓允擦擦汗,说道:“夫人,能否让我见孩子们一面?” 涵因说道:“别忙,还有一件事总大掌柜还没做呢。” “我一定办好,夫人,就让我见他们一面吧。”邓允哀求道:“我一定把夫人要的那批武器弄过来。” 涵因冲云际一点头,云际去了后宅,过了一会儿,把三个孩子领了过来。 邓允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还有两个侄子,心里一阵酸楚。 那孩子撒娇着,问道:“父亲,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啊?我想母亲了。” 邓允眼泪差点掉下来,强忍着说道:“再过不久,咱们就回去,不过你要伺候好荣王,要听话。知道吗?” 那孩子点点头:“是,父亲。” 邓允想要上前拉住孩子,云际不动声色的侧过身,在他前面一档,旁边跟着的丫鬟和婆子,便说道:“好了,公子们该去读书了。邓老爷请回吧。”说完就带着几个孩子走了,邓允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和两个侄子被带走。孩子们出了屋子,他还不停的向外张望。 邓允转向涵因。问道:“夫人,我要是把钱还有您要的那批兵器都送来,您可以不可以让几个孩子回家?” 涵因冷笑道:“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我要你做你就去做。” 邓允只好点点头,说道:“是,是,夫人。” 因为涵因的钱粮充足,很快招了两千多人。涵因把他们编成两百人一组,分别由那些私兵带着训练。这一年的上元节,不论长安城里,还是乡下,都没有人安心的过节,城中的灯会去的人都少了。东西市大小掌柜们也都唉声叹气的,本来这是一年中第一个旺季,现在则还不及往年的十分之一。大家要么把钱放在手里,要么储备粮食,生怕城被围了没有的吃。 安禄山那边忽然没有了动静,也没听说他要打函谷关,也没听说他要往太原打。后来传来消息。安禄山要准备自己称帝了,现在洛阳那边正在准备大典。安禄山的人则在四处发布告。这一世的安禄山没有当过节度使。不曾享受过割据一方、大权在握的生活,也跟很多农民起义者一样,很快迷醉于洛阳城的繁华中,沉浸在紫微宫的奢靡里,难以自拔了。人生经历决定了人生的高度,这一世的安禄山注定没有那么高的眼界。 其实,卢时和陈成一直在劝安禄山,要趁势赶紧来打长安,但是安禄山却兴趣缺缺,不仅安禄山不想打,安禄山手下的那些将领也不愿意过那种风餐露宿的苦日子,他们什么时候见过那么多的钱,现在每个人都揣得荷包鼓鼓的,他们的婆娘都是乡下女人,有的甚至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现在洛阳最漂亮的女人随他们挑,还是在花花世界里享受更对他们的胃口,因此,根本没人想再去打仗了。 安禄山的停顿给了王通和刘公公喘息之机,他们开始想要回到长安。不过,李湛起兵的消息传了过去,让王通和刘公公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吩咐要京兆尹还有天武军死守长安,他们会派兵救援。并且吩咐他们,要把唐国公家的所有人都看住。 李湛起兵的消息也震动了京师,李湛已经宣布接到先皇遗诏,先皇要传位于荣王,并下诏自己辅政,王通和刘公公矫诏擅立新帝,大逆不道,于是他奉先皇遗诏讨逆,匡扶社稷。之前,京兆尹已经收到消息,但是为了京师安稳,一直封锁消息,但这件事太大了,加上李湛在武威刻意宣传,很快消息就到了长安。 涵因已经命令乔掌柜在长安散步谣言,说先皇是刘公公和王通所害。因杨珣从即位到死不过一个月,而且刘公公和王通出于私心立了个襁褓小儿为帝,这个说法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现在李湛起兵,声称自己手里有遗诏,让很多世家还有儒林的学子都相信了,不少人都在私下议论纷纷,甚至街头巷尾的酒肆茶馆都充斥着各种传言。京兆尹不得不加大了打击流言的力度,四处抓人,这也让处于节日期间的长安愈发萧条。 涵因这边招募的人渐渐增多,消息也越传越远,想不引起注意都难,最终京兆尹还是发现了异常,派了几个差役来这里查看,被涵因派去巡逻的人发现了。可惜,只抓住了一个,另一个跑掉了。 巡逻的人押着这个人来见涵因。这些京兆府的差役不过是混饭吃的,哪有半点骨气,此时早吓的不知所措,见正厅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根本没敢细看,不等对方强迫,“扑腾”一下便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老爷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站在一旁的兰儿差点笑出声来,涵因却依旧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说道:“京兆府为什么派你们来这里?” 差役听是个女声,微微放下心来,大着胆子瞧了一眼涵因,说道:“您是郑国夫人吧……小的从前伺候过唐国公。我什么都没做,就是听从京兆尹的命令来这里巡视,夫人饶命啊!” 涵因问道:“京兆府可知道我在这里?” “不知道,夫人。”差役忙回答:“只是京兆尹收到了皇上的旨意,称李湛为逆贼,叫把李家人都收监,但是派人一查人口,府上的几位小公子都不见了,这边又有谣传,说有人正在招兵买马。所以京兆尹让我们来探查。夫人,我真的不是自己想来的……” “行了,知道了。”涵因沉吟半响。又问道:“你们这次派了多少人过来?” “就五个人……夫人,我没骗您,真的夫人,因为唐国公府的产业在京畿有好几处,所以要去的地方不少。我们就分成好几队人马分头查看。”差役说道。 “皇上的旨意还说了什么?”涵因问道。 “夫人,那旨意是下给京兆尹的,小的怎么会知道……”那差役想都没想就说自己的不知道,想要撇清关系,不过看见涵因冷冷的眼神,又看到那几个抓住他的大汉正在搓手。咽了一口唾液,决定还是让自己少受点苦,赶忙说道:“呃……小的……小的听说让京兆尹全权主理长安的大小政务还有治安。天武军的徐郎将则负责长安的防务。” 京兆府本身有差役,京兆尹处置长安大小事务包括治安,就表明他可以调动长安的府兵。如今,因为皇帝倚重天武军,而府兵因为土地兼并。很难补充兵员,加上皇帝不重视。已经快要废置了,此时还残留着原本的编制,京兆尹能调动的就是这些人。他们的战斗力低下,涵因并不害怕。 那个逃回去的人,一定会立刻向京兆尹报告这件事,虽然他们仍然未必知道这里有她的下落,但武功别馆这里的情况,一定会引起京兆尹的疑心,京兆尹会派更多的人来抓人,但他并不清楚这里的情况,应该不会派太多人,不过,一旦发现他派的人搞不定这里,一定会只会天武军,让徐知孝派兵围剿。到时候,这里这么点人,武功县位于平原地区,恐怕很难防守。不过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涵因只希望李湛能快一些带兵过来。 果不其然,京兆尹知道李家武功别馆居然对自己的差役动手,料定这里必然藏着李家那几个逃走的人,于是调了两百府兵上武功别馆拿人。 涵因这边早有准备,派人守住武功要道,很顺利的将京兆尹派来抓人的府兵打了回去。这一次的小胜仗让涵因这边的士气大振,郑国夫人坐镇武功别馆的消息也传了出去。来投奔的流民也越来越多,在这短短几日内,竟达到了四千人。 同时,邓允弄到的天武军废弃的刀剑也运送到了武功别馆,总共有枪五百,刀三百,还有杂款的斧钺剑戟锤五百,棉甲、皮甲各三百,涵因先把最先训练出来的兵装备上了。 她问邓允:“还能弄多一点吗?” 邓允连连摆手:“夫人,您就放过小的吧,夫人在这里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您还把京兆府的府兵给打跑了,虽然天武军大多已经调入城中,但是那里还是有人在管的,万一被人发觉,那可就是通匪的大罪啊,小的可是搭上了自己十来年的老关系,才把这批货给运出来的,我刚一把东西运走,上头就来查了,差点没回来啊……” 涵因思索半饷,问道:“那里守备情况如何?” 邓允心里“蹦蹦”跳了两下,不知道涵因意欲何为,在他眼里,这个女人就是一个疯子,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但也只得说道:“还有几千人在守卫……” 涵因点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又吩咐兰儿:“带总大掌柜下去安置吧,哦,对了,把几位公子也带过去。” 邓允千恩万谢的下去了。涵因则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六百七十章 鼓动 京兆尹听说自己派的几百人被打了回去,心下大怒,找到徐知孝说道:“武功县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徐知孝冷笑道:“不过一个女人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府尹不必担忧,明日我发两千兵把那里平了,把那女人捉住便是了。”他心里很是瞧不上这个京兆尹,抓个女人这么费劲,还能指望他做什么。不过,这个京兆尹越无能,便越显出他的能耐来,刘公公很紧张郑国夫人这个女人,等他捉住了,可以记个大功,他一直不忿之前同为中郎将的姜源一下子升了天武军将军。 他想着刘公公传来的信,说荣王还有李家的一干嫡子也在这个女人手里,现在李湛的母亲唐国太夫人已经死了,用不孝之名压李湛就没有办法了,但若是能够活捉这几个人,料想李湛便是攻到长安下也不敢贸然进攻。毕竟李湛宣称先皇遗诏立荣王为皇帝,荣王在自己手里,他以荣王的名义下令李湛后撤,李湛若不遵从,便是不忠。就算李湛不在意这个,也可以借此动摇其军心,只要撑到太原派兵来增援,两面夹击,李湛必然败退。然后再转过头来对付安禄山,到时候自己便是匡扶社稷的功臣了。 虽然他有立功之心,但是到底没有把涵因这个女人放在眼里,就随便吩咐了一个校尉,点了两千兵便跑去了。 涵因料定把京兆尹的人打跑之后,天舞军一定会来人捉拿自己,因此做足了准备。武功县虽然都是平原,但是离开官道之后,中间有一片密林,少有人烟,还曾经有强盗都在这打劫过往行人。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 “夫人,您真的要自己去战场?”兰儿很不放心。 涵因一面让紫鸢帮她把皮甲穿在身上,一面说道:“我在后面,主要指挥还是副队正。” “可是,这也太危险了……”兰儿说道:“乔掌柜说天武军要派两千人来呢……”撷香馆有个熟客,就是京兆尹的幕僚,宁若便让他在撷香馆的相好套话,把重要的消息通过乔掌柜的网络传过来。 “输了就是死呗。”涵因笑的轻松,目光却透出一股严肃的意味来,天武军都是什么东西。她是知道,但她新招募来的这些兵,素质也及其低下。不到一个月的训练,只能让他们初步掌握一些打仗的技巧。邓允搞来的那批武器都装备在这批直接对敌的兵身上了。涵因只希望他们的战斗力不要太差。 张毅原先是校尉,他手下的这几个人都是基层军官,委屈在涵因这里当个副队正,早就坐不住了。这一次主动请缨,要求涵因分两千兵给他,他去伏击来犯的天武军,涵因答应了,而自己则亲自率领一千兵在后面压阵,另外一千人守在武功别馆。 涵因看着一身戎装的自己。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门。穿过曲折的内院小路,走到后面的一大块空场。这里是农家晒谷子的空场,去年春夏的时候,李令桓带着马球队在这里训练。此时,这里则站满了拿着各式各样兵器。穿着新旧不一的皮甲、棉甲的士兵。 上个月,甚至几天前。他们还是被人嫌弃,被官府四处驱逐的流民,如今也拿起了武器,即将面对他们怕了一辈子的人。 “你们怕吗?”涵因上来第一句,便问的是这个。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站在台上给他们饭吃的这个女人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涵因又接着说:“其实我心里是怕的,来的是天武军,皇上的亲卫队,他们有精钢打造的刀,有强健的战马,他们处处比我们强。” 空场上的几千人此时鸦雀无声,不少的士兵听到这话,已经露出了胆怯之色,副队正在一旁看着,心里起急,心想这个时候怎么不鼓动士气,却说一些丧气话,刚想说些什么,只听涵因提高了声音:“但是我们不能退!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些人刚刚来这里,有些人不过为了混口饭吃,但你们已经失去了你们的土地,你们的家,如果再失去这里,你们又会继续流离失所,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你们离开这里,还能去哪里?” 涵因顿了顿,看着下面的新兵,他们的眼神从无所谓甚至胆怯渐渐变得激动起来,是啊,离开这里,又要过上那种忍饥挨饿的日子。 涵因接着大声喊道:“他们已经夺走了我们土地,我们还能让他们夺走最后的家吗?” “不能!”下面的士兵呼喝了起来。 “你们怕吗?”涵因又大喝。 “不怕!”下面的士兵们被鼓动了起来。 “守护家园!守护亲人!”涵因高呼着。 “守护家园!守护亲人!”下面一众士兵也齐声应和了起来。 “谁来就把谁打跑!”涵因继续高呼着。 “把他们打跑!”院场中的几千名士兵高呼了起来,雄壮的声音在空场中回荡。 刘晃是徐知孝的外甥,在天武军中靠着舅舅做了个校尉,徐知孝要培养他,便把这个大好的立功机会给了他,抓一个女人根本没有什么难度,只有京兆府兵的那群废物才会被一帮村民打的灰头土脸的回去。 天武军中有不少军官都是天武军重组之后,从边军里挑出来的,刘晃无论从资历、经验、武力哪方面看都比不过这些人,但是靠着舅舅这两年连跃几级,远远的把那些边军中调上来的军官们甩在后面,天武军没有什么军功可挣,升职全靠裙带关系。饶是如此,徐知孝知道在军中混,最终还是要有些功劳拿出手,于是便让刘晃来拣这个现成的便宜。 刘晃正在醉玉舫听小曲,被管家拉回去的时候酒还没醒,被徐知孝劈头盖脸一顿骂,窝了一肚子火,骑在马上一会儿想那名妓婀娜婉转的身段,一会儿想出来之前那天晚上挨的那顿臭骂,心情愈发焦躁。喝问给他牵马的亲兵:“到哪啦?” 亲兵说道:“过了前面的林子,再往前走上十里,便是李家村,唐国公府的武功别馆就在村里。” 刘晃有些不耐烦:“这大冷天的,都走了两天了,你们不会带错路了吧。” 亲兵素来知道他的公子哥儿脾气,陪笑道:“武功别馆离官道有些远,再走一会儿就到了,您担待些。” “行了,行了。快走吧,把那些乱臣贼子抓回去,我还要会我的美人儿呢……”刘晃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打哈欠,“诶,对了,要剿的是什么人?” 亲兵一阵无语,敢情这位大公子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抓的是什么人啊。他不敢露出半点表情,只是说道:“这是唐国公府的别馆,现在咱们要去捉拿的是郑国夫人及其子一干人等……” 刘晃眨了眨眼睛,说道:“诶?这个唐国公府……那不就是李令桓吗?哈哈,这个小子也终于有一天落到了我的手里!哼,前年他拿了个马球赛冠军。就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这回我把那小子逮到,一定给他些颜色看看。” 原来刘晃一直想要加入李令桓的纨绔圈子。可惜李令桓自从通过马球结交上陆寄文之后,眼光高得很,根本看不上他,反被羞辱一通,他一直想找机会报仇。没想到这个机会就在眼前了。 刘晃一下子精神起来,喝道:“快走!快走!慢慢腾腾的!什么时候能到!” 亲兵看看天。太阳已经西斜,又望了望前面的密林,小心翼翼的谏言道:“校尉,现在天快黑了,树林有些危险,不如我们就在这扎营,明天一鼓作气冲过去……” 刘晃不屑的摆摆手,说道:“费什么劲儿,那帮逆贼卷了金银跑了,我看你们抄什么!不过一个女人和几个孩子,你也吓成这样,那女人手底下也不过一帮贱民,能折腾出什么大风浪来。今天就把唐国公的这个庄子抄了,我们晚上就在那休息,嘿嘿,听说郑国夫人才二十出个头,是个大美人……嫁给李湛这种半老头真是可惜了……”他脸上露出淫笑…… 此时天气寒冷,这些士兵这几年懒散惯了,走着一趟都觉得叫苦不迭,不过听到能抄家,还是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一行人向着密林走去。 早春的风带着寒意吹过来,此时树木的枝条上还没有叶子,风掠过光秃的枝桠,发出“呼呼”的啸声,树林十分茂密,此时太阳已近落山,树林中笼着深深的树影,看不清前面的路,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刘晃被冷风一吹,也不禁打了个寒战,心里莫名的有些害怕,不由有些后悔,应该听亲兵的话,先歇一晚上,但是决定是他做的,此时出尔反尔未免被人笑话,他喝道:“快派人去前面探路!别在这磨蹭。”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个人,众人都紧张了起来,前面的士兵把剑抽了出来,纷纷喝问:“什么人。” 那人吓得趴到了地上,大喊:“官爷饶命啊,小的就是这附近村里的,是来砍柴的!”说着指着背上背的柴禾。 众人放下心来,拖着他来到刘晃的马前,说道:“校尉,抓到一个当地人。可以让他带路。” 刘晃问道:“你知道怎么去李村吗?” “是!小的跟那很熟,可以带官爷去。”那人点头哈腰的说道。 刘晃点点头,扔过两个大子儿,说道:“你带好路,爷另有赏钱。” 那人捡起铜钱,千恩万谢的踹了起来,对刘晃赔笑道:“那就请官爷跟小的走吧。” PS: 感谢水意再次投粉红票,最近感觉不对,写完了总不大满意,写了不少又删掉,因此更新不稳定,抱歉! 第六百七十一章 投效 刘晃让这个当地人当向导,在前面引路,带着士兵跟那人走,林子中的小路十分曲折,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愈发看不清楚,刘晃让士兵点起火把,但在树林中,光照的范围很有限,时儿传来一声鸱鸮凄厉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刘晃喝骂那向导道:“怎么还没到?” 向导陪笑道:“官爷,马上就到了,再往前走一点就有一条大路了。” 刘晃现在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已经很不耐烦了,但是认得路的只有这个向导,他没好气的说道:“你要是敢骗本官,我就要了你的贱命!” 那向导瑟缩了一下,忙说道:“官爷,我说的是真话,再过去一点就到了……” “行了行了,快走!”刘晃喝道。 那向导紧走几步,走到前面,步伐快了不少。再走了一段路,果然树木少了,露出一片空地,向导笑道:“这就到了。”说着紧走几步,忽然转过一棵树,不见了。 刘晃心里奇怪,喝骂道:“人呢?快把那个贱民揪出来!”自己则跃马冲到了前面。 忽然一道冷箭射来,将刘晃一箭射落马下,树林中一下子冒出不知多少手持火把的人,喊杀声四起,天武军猝不及防,一下子乱了起来。 混乱中只听有人大喊:“你们主帅已死,还不束手就擒!” 那天武军的士卒更加慌乱,四散逃窜。涵因的副队正便带着那些新兵杀了上去。这些新兵虽然作战没有经验,但此时士气正盛,拿着刀剑就上去一阵乱砍。对方的士卒则无心恋战,只管自己逃命,两千人的队伍竟一下子被杀的溃散了。 涵因也把自己在后面压阵的兵派了上去,一边打。一边大喊:“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天武军的兵见大势已去,便纷纷扔下武器投降了。 事后清点,涵因的新兵死了不到一百人,伤了三百多人,俘虏天武军五百多人,将这五百人打散了,分到各个队伍,现在兵源紧缺,她需要扩充人手。作为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这个损失并不算大。涵因按照在武威设立的诊疗处的状况。也在别馆中设立了伤兵营,培训专人处理伤兵的伤口,并且发动村中的女人们来清洗蒸煮绷带等用品。 天武军的士兵装备要完整得多。涵因由此又缴获了一批装备。这一战也让涵因的名声大振,武功和周围的几个县都传开了,郑国夫人打退了官军。百姓被官府所苦,因此他们对涵因还持赞成的态度。投奔的人也蜂拥而至,没过几天就到了一万人。倒让涵因管理的人手捉襟见肘起来。而且兵器也不够了。现在让邓允去买兵器也买不到。 涵因正在分配新兵,兰儿跑了进来,说道:“夫人,盼晴姐姐回来了,张队正和大公子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是吗?”涵因抬起头,说道:“他们现在人在哪呢?” 说着盼晴几步走了进来。给涵因行礼:“夫人,幸不辱命。” 涵因见到盼晴,心里悬着那块大石头便落下了。笑道:“辛苦了,桓哥儿和张队正在哪呢,我去看看他们。” “在厅堂里坐着呢,蛟龙寨的大当家和二当家也都来了。他们愿意投效夫人。”盼晴说道。 “哦?那我要去会会这两个人。你就先去好好休息吧。”涵因想了想说道。 涵因略整理了一下,便去了厅堂。里面坐着四个人。见到涵因出来,都站起身来。跟涵因见礼。现在这种状况,涵因可再顾不得什么见外男要隔着屏风珠帘的规矩了,只要男女大防不差便行了。 右手客座上,是着一个虬髯大汉,面色黝黑,毛发卷曲,眼眸是浅棕色的,四十如许年纪,涵因知道这边是传说中的哥舒翰了。他的下手边站着一个壮汉,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短胡须,根根向外扎着,身后背着一柄陌刀,一副悍勇模样,这想必就是蛟龙寨的二当家李嗣业了。涵因打量了这两人一番,心中暗叫一声好。哥舒翰不愧是上一世的名将,光凭这身气度,就能震慑住不少人,另一位李嗣业,涵因虽然没听说过,但这样的武勇之人,便是在西北军中也少见,正是这乱世所需的人才,当下便打定主意,要给李湛招揽这两个人。 管家在一旁说道:“这位壮士,在夫人面前还是把刀卸了,先交给小人吧,小人一定保护妥当。” 李嗣业看了哥舒翰一眼,哥舒翰冲他点了一下头。他便摘下陌刀,递给管事。 涵因一摆手,笑道:“何必那么多讲究,我听说蛟龙寨的两位当家一直为人仗义,行事磊落,难道还会对我一个女子动手吗?” 哥舒翰“哈哈”笑了一声,说道:“一直便听说郑国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果然是名不虚传!”李嗣业脸上也露出诧异的神色,把刀放在一旁,在他印象里,汉家的女子都很是娇弱,见到兵器就吓得不行,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毫无顾忌。 涵因笑着请几个人落座,转头对哥舒翰说道:“我还要多谢哥舒当家对我侄儿的照顾。” 哥舒翰脸上露出一丝赧然,毕竟他是劫持之人,说道:“呵呵,之前多有唐突,请夫人多多担待。其实,我们二人跟府上大公子相识已久,本想跟贵府上开个玩笑,没想到府上真把钱送来了,现在原物送还,请夫人莫怪。”之后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匣子,这匣子是涵因当初装那一万两银票的。 涵因却没有接,只笑道:“我早就听说两位当家是当今豪杰,今日有幸相识,也算是一种缘分,不过区区万两白银,二位收下便是。就算我唐国公府的见面礼了。” 哥舒翰双手奉上,说道:“夫人的厚意在下不敢领受,我们两兄弟久慕李都督的威名。愿效力麾下,希望夫人能予以引荐。若今后能够立功,再赏不迟。”也不待涵因接,便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了。 涵因也不再推辞,笑道:“欢迎之至啊!二位志存高远,真是好气魄。如今,王通身为宰辅勾结宦官矫诏乱政,我家都督受先帝遗诏,拨乱反正,惩奸除恶。正需要二位这样的人才,现在先帝钦定的储君荣王正在此处,王通必然欲除之而后快。二位若能够保护储君,必然会立下匡扶社稷之大功!”涵因毫不犹豫的画一个大饼给这两个人。 哥舒翰和李嗣业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荣王在这里的事情,不由露出吃惊之色随即又化为欣喜,保护荣王,这简直就是现成的功劳。若是李湛能够成事,他们也能够攀龙鳞附凤翼,到时候封妻荫子、高官显禄又何止现在这区区一万两,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哥舒翰对涵因说道:“本该早日前来投效,不过寨中有上万兄弟。安排诸项事宜耽误了时间,请夫人勿怪。我等愿唯夫人马首是瞻。” 涵因知道所谓的“安排山寨内事务”不过是个借口,这么多日子。再大的山寨都安排完了,她并不戳穿,笑道:“不知道,你们蛟龙寨的兄弟们是否一起过来了?” 哥舒翰说道:“我们蛟龙寨两万兄弟已经在往武功县行进了,我们二人骑马先行过来拜见夫人。” “好。那二位就稍事休息,待蛟龙寨的兄弟们来了。给他们安排驻地。”涵因说道。之后便吩咐管事给他们安排住所。 哥舒翰和李嗣业下去了,涵因方回过头来,扫了李令桓几眼,问道:“大侄子?这二位当家说你跟他们一直相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令桓面露羞愧之色,原来,他一直在长安中的纨绔圈子混,自从马球队夺冠之后,他在纨绔圈子中地位直线上升,原先不愿意理会他的高级纨绔也对他刮目相看。哥舒翰便是其中之一。 哥舒翰自父母死后,被排挤除了西域,便在长安混日子。他父亲一直被朝廷笼络,在长安置下了丰厚的产业,让他衣食无忧,朝廷又给了他一个长安尉的活,算是安置他。但他少年时富贵,过了而立之年仍然是一副公子哥儿脾气,不愿意憋憋屈屈当个小官,于是就辞了官,整日跟长安的纨绔混在一起。他素来最好武,为人又仗义疏财,纠结了一帮小弟,李嗣业便是那个时候跟着他的。 后来京师地震,他亲眼见百姓流离失所,而朝廷却救济不力,便对朝廷心生不满,后来安禄山造反,在长安的朝廷官员不思如何救国,只想着保住自己的身价财产,根本不管百姓死活,于是他便变卖家产,在鄠县招募流民,以抵抗安禄山的军队。 但是随着人越来越多,他手上的银钱愈发不够了,他不想像山贼那般劫掠普通百姓,于是就想出了吃大户的主意。那日他们正想对一个大户下手,却碰见了因和崔皓华吵架愤而离家散心的李令桓。 李令桓一直想跟这种大纨绔称兄道弟,现在难得被他们看上,自然是有求必应,听说他们正缺钱,还主动提出从家里弄钱帮他们,于是就搞出了这样一起“绑架案”。 后来张毅去赎李令桓。哥舒翰跟他多年没见,才知道他竟投到了一个女人之下,心中有些不屑,也有些诧异,但是他们对李湛很是佩服。 哥舒翰和李嗣业虽然都是粗鄙武人,但却粗中有细,因为开始并没有李湛起兵的消息,纵然张毅跟他们交情深厚,他们也并不愿意轻信,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押到一个女人身上,但也并没有拒绝,只是一直拖着。后来李湛起兵的消息传开,他们才开始动了心思,又听说涵因临时拼凑的新兵竟把天武军杀得七零八落,才明白这个女人的确并非常人,生怕自己去晚了立不了功,这急忙忙才跟着张毅回来。 第六百七十二章 偷城 涵因对李令桓不着调的行为很是无语,但看到他进门之后就神情黯然,此时也不是教训侄子的时候,只说到:“行了,这些日子形势紧张,你就不要出去了,在这里好好歇着吧。” 李令桓已经听说了家里的事情,知道自己理亏,也不争辩什么,只说到:“是,叔母……可是我母亲还有皓华怎么办?” 涵因说道:“京兆尹把府里的人都扣下了,我已经让你舅舅家托关系,让人照看着了,她们都是女眷还有些孩子,国法便是谋逆,女眷也并没有死罪,所以你不用担心……” 李令桓还想说些什么,终究又闭上嘴,最后点点头,说道:“让长辈们担心了,我……我不知道祖母她……” 涵因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却跟着别人胡闹,给家里添乱,而且他素来跟太夫人最亲,骤然听说家里人都被扣起来,心里很是慌乱,也很自责,于是安慰道:“你知道吗,我在之前悄悄回府了一趟,见了你祖母一面,她最高兴的就是你逃出来。我本来想要把家里人都救出来的,但是咱们府已经被京兆尹盯紧了,如果都走,可能一个都逃不掉,你祖母决定把你几个兄弟都带出去,她们长辈仍然留在府中。” 李令桓双眼含泪,手紧紧的攥住拳头,说道:“我要去救他们!” 涵因站起来说道:“她们留在府中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尽量拖延时间,让你们这几个孩子逃出来吗,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他们的心意啊。” 李令桓垂下头,没有说话。涵因继续说道:“你母亲也不会愿意让你回去。我会尽量想办法,把她们弄出来的。你别做傻事,回去好好休息。知道了吗?” 李令桓还是没有说话,神情木然的走了出去。 张毅对涵因说道:“大公子自从知道了家中的噩耗之后,吃不好,也睡不好。” “他从小被家人宠惯了,遇到事情自然慌乱。先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再说吧。”涵因叹道,李令桓一直是家里的麻烦精、惹祸精,每次出了事都是家里给他收拾烂摊子,现在家里出了事,他却无能为力,因此情绪很沮丧。 张毅点点头。说道:“也只能这样了。哦,还要恭喜夫人大捷,打退了天武军。” 涵因笑道:“什么大捷。通共才几千人。” “我一直劝哥舒翰尽快过来,但他却并不相信,就一直拖着,直到听说都督真的起兵才动身。在路上听到风声说朝廷派了天武军来收捕夫人,我们本来是准备救援武功别馆的。没想到夫人竟一举将其歼灭,真是让在下佩服。您没看到哥舒翰接到消息时候的表情,当下再不敢小瞧夫人。立时跟着我和盼晴姑娘骑马先行一步,来拜会夫人。”张毅说道。 涵因笑道:“现在时局未定,大家心存犹豫也是理所当然。我们只要抗住天武军的进攻,等到都督大军一到便好了。只是。这一次带兵来抓捕我们的是徐知孝的亲外甥,却死在这里,恐怕徐知孝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一定会派大军来剿灭我们。” “长安还驻扎着十万天武军,若是徐知孝倾巢而出,恐怕我们抵挡不住,不如我们后撤,尽快跟都督汇合?”张毅谏言道。 “现在军中都是京畿的流民。一心想要包围家乡,这些人都是新兵。根本没有当兵的觉悟,一旦后撤,军心就散了。这些人聚起来不易,但散起来却快,况且沿途州县也必然收到通缉告示,焉知他们不会对我们动手。如果不走官道,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消息不通,万一和都督走差了,岂不是更麻烦。”涵因说道。她给出的理由看似充分,实际上很牵强,这是因为她现在手上握有的优势越来越大,因此她才不甘心就这样走掉呢。 张毅说道:“可是武功县地处平原,无险可守。万一徐知孝发疯,把天武军都派过来,我们根本没有胜算。” “武功别馆这里防御自然是不行的,但如果是武功县城就没问题了。”涵因说道。 张毅皱着眉头,说道:“武功县城虽然不大,但是却是京畿重县,城高墙厚,还有府兵守卫,我们现在没有攻城器械,而且这些新兵训练不足,拿他们攻城实在是太勉强了。况且,就算战力足够,徐知孝的天武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来,我们根本没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把武功县攻下来。” 涵因想了想,笑道:“如果是骗下来呢?” 这一日月黑风高,驻守武功县的林校尉在营房一边喝酒,一边骂娘:“他娘的,你们天武军那帮怂蛋搞不下一个女人,让老子出兵,以为老子傻吗?” 他已经收到了两封京兆府发来的紧急文书,都是催他尽快出兵剿灭盘踞在唐国公府武功别馆的反贼——郑国夫人。这些文书都让他扔在了一边,李湛岂是好得罪的,何况他就要打过来了,长安那种几道城墙一层套一层的大城自然是不怕,他这个武功县城哪里扛得住。若是把他夫人抓了送到长安,自己哪里还有好果子吃,到时候李湛非把他活剐了,反正他生平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安安稳稳、好吃好喝混过这辈子。更何况,他又收到消息,天武军也没能在那女人那里讨得好去,他就更不会去主动招惹了。 他已经打定了注意,两边谁也不得罪,就缩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头,等他们打上门再说,谁强就跟谁,绝不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因此也不理会长安那边的文书,只叫关了县城的城门,让士兵好好守着城。 正在心烦,外面的亲兵进来报告:“校尉,城外有天武军要进城,说是有紧急军务要拜见校尉。” 林校尉喝得熏熏的,骂道:“娘的,这么晚了,他们来干嘛?叫他们在外面等着!明天早上再说,黑灯瞎火的,天知道他们什么人……呃……” 亲兵被他的酒气冲天的嗝熏的直皱眉头,却知道这样不行,说道:“校尉,还是去看看吧,他们是天武军的人,咱惹不起……” “妈的,不就是太监手下的狗吗,有什么了不起。行了行了,我去看看。”林校尉只是微醉,借着酒劲儿撒撒火罢了,哪敢真跟天武军对着干。 林校尉走到城头,大喊道:“城下来者何人?” “我是天武军刘晃刘校尉,赶紧给我开城门,让我进去!”下面的将领大喊道。 林校尉头还是晕的,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大喊道:“胡说,刘校尉前天去打武功别馆明明死了!” 底下的将领立时暴跳如雷,骂道:“呸,老子没死,你才死了呢,妈的,晦气!我舅舅是徐知孝徐郎将。赶紧给我开门!” 林校尉将信将疑,但此时他的脑子不大好使,所以对方如此理直气壮,他倒有些心虚了,心想若是得罪了徐知孝,恐怕李湛还没来,自己就要先被收拾了。一旁的士兵提醒他:“校尉,问他要虎符、调令?” “对啊,虎符。”林校尉这才想起来,说道:“你可有虎符还有调令?” “老子当然有!”下面大喊道。 于是林校尉让放下一直篮子,对方让小兵把那两样物件放进篮子,吊了上去。林校尉看了看那虎符,上面的确是刘晃的名字,想了想,他决定还是放人进来。听说徐知孝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好像还很宠着自己的外甥,现在这小子打了败仗,正在气头上,若是不放他进城,恐怕回去就要告状了。 于是,他冲自己的士兵摆摆手,说道:“放人。他们进来之后,就让他们到营房休息,不用来见我了。” 下面的士兵得了令,便把城门打开了。 林校尉一面往回走,一面嘟嘟囔囔:“妈的,这些窝囊废,被一个女人揍成这德行,还有脸上我这横……” 他的亲兵陪笑道:“嗐,他们原先就是京里的小混混,哪有什么本事……” 林校尉在城头上被风吹的清醒一些了,听到这句话,忽然意识到什么,心里陡然一沉:“京里……哎呀……坏了……他们不是京里的口音……快!关上城门!”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下面的“天武军”已经冲过了城门,迅速结成小队,向城上杀来,另有几个人在城门口挥舞着火把。埋伏在城外的树林中的人见到火光也冲了过来,城门再没法关上。城头的守军猝不及防,有的连武器都没拔出来,就被一刀劈落城下。 带队的正是张毅,后面跟着哥舒翰和李嗣业,他带着原先的五十个私兵,又从涵因新招募的士兵里面精选了一百人。将刘晃死尸上找出来的虎符和调令都拿了出来,又让这一百五十人穿上天武军的装备,以便骗开城门。城门外两百多米有一片树林,涵因带着四千人埋伏于此,以火光为号,见到城门处火起,便一举冲了上去。 张毅一马当先,杀上前去,哥舒翰手起刀落,一下就斩掉一颗人头,李嗣业更是勇猛无比,挥舞着他的那柄陌刀,所到之处,无人敢近身。哥舒翰和李嗣业有心在涵因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以期涵因在李湛面前大力推荐他们。不多时,他们便到了城头。 此时林校尉的酒早就醒了,见大势已去,再没心思抵抗,大叫道:“投降!我投降!别杀我!别杀我!” PS: 感谢弦乱我心和水意的粉红票~~~~~ 第六百七十三章 夺寨 涵因在盼晴和云际的护送下登上了城头,这里的府兵只有几百人,涵因的四千人很快控制了府兵,之后包围了县衙,把县令抓了出来。同时涵因重申军纪,不准她的兵骚扰百姓,并很快贴出了安民告示。 第二天,武功别馆的兵和蛟龙寨的兵也到了这里,涵因将他们都集中在校场上,她让哥舒翰和李嗣业分别带蛟龙寨出来的两万人,让张毅带自己招募的一万人。 编制都是按照此时军队的建制,十人为一伙,五伙为一队,两队为一旅,两旅或三旅为一团,本来每一团要设校尉的,但是涵因没有任命官员的权力,又不能不设低层军官,她也不想僭越,因为那样的话以后会和李湛发生冲突,因此她格外注意。只把带一个团的军官单起了名字叫“团长”,团长之上又设“总兵”,目前哥舒翰、李嗣业和张毅便是这个不是官的官。 另外涵因把管理后勤、医务的事项也都做了分派。晚间的时候便召集哥舒翰、李嗣业和张毅开会。 “我们杀了徐知孝的外甥,又占了武功县,这件事情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早做准备。”涵因说道。 张毅说道:“新来的士兵没有足够的铠甲兵器,恐怕战力会大大下降。” “武功折冲府府库之中有多少?”涵因问道。 “大概有几百件,还在整理,但肯定是不够的。”张毅说道。 涵因冷笑道:“看来我们又得找我们的老朋友了。” 天武军之前的驻地是离长安不远的山中,借地势布下大营,易守难攻。此时营房之中只剩下三千多人,其中一千多是管后勤的,在这看守着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物资。大部分天武军都已经调入了长安城内。这里的人整天唉声叹气的,毕竟安禄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也许在安禄山来之前,李湛就会打来,人家都有高厚的城墙守护,他们却只有这么一个驻地,岂不是白白当炮灰。 天蒙蒙亮,守卫的哨兵便发现大路上冲着驻地走过来一队人,后面跟着好几辆马车。他们忙大喊,手里的弓也举了起来:“停下!你们什么人?” “军爷莫射!莫射!自己人!自己人!我是永泰钱庄的大掌柜邓允。求见陈都尉!”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急匆匆的跑上前去,大声喊着。 那哨兵听见这声音熟悉,放下箭。仔细看了看,笑道:“原来是邓掌柜,您稍等。”说这对下面守门的士兵说了几句,那士兵便跑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营寨的门打开。一个身着长史军服的军官走了出来,到了邓允近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不是跟你兄弟说了吗,这些日子别来了,现在上边查的紧,报损、回炉、销毁都要严格核对。上次那事好容易糊弄过去的。对了,你兄弟呢,怎么这次就你来了?” “他去跑生意。这次过不来。本来想要等他回来再过来,不过人家那边等不及……”邓允陪笑道。 “急也没用,要等这阵子过去。”陈长史说道。 “哎呦,您老就可怜可怜我吧,上次东西比之前答应的少一半呢……”邓允笑道。 “你可别坑我。现在武功那里闹得厉害,我听说连徐郎将的外甥都死了。徐郎将大怒,正要发兵攻打呢,听说,明天晌午就要杀了唐国公全家祭旗……”那长史压低声音,想了想又说道:“诶?你不会是给那郑国夫人……” 邓允连连摆手,说道:“怎么会呢,我又不缺这钱,何必趟这趟浑水。我不过是受朋友所托,一个人情面子,您放心,绝不会跟反贼扯上关系……” 陈长史打量着邓允,在考虑他说的话,并没有回答。邓允笑嘻嘻的把他拉到一两车前,把其中一个箱子打开一条缝,里面露出白花花的银子,低声说道:“人家也知道现在艰难,所以价钱好商量,绝不会让您吃亏,您还信不过我吗?” 陈长史一见银子,眼睛一亮,表情也不由柔和了许多,当兵是为了什么啊,还不就是为了银子。他上头有都尉,再上头有中郎将、将军,这钱也不是他一个人拿,每次弄下来,人家拿大头,他拿零头,现在这些祖宗们都到长安城里了,让他在这看门,现在这里主事的也就一个都尉,也是个不受徐知孝待见的,想必他也愿意跟自己两个人分,不趁现在捞,以后都没机会了。 虽然上头三令五申,不准让报废武器流出去,不过这个世道,谁管得了谁,能挣一点是一点,他笑道:“不过只能给你两百件甲,四百件刀枪。”他自己心里算了算,弄走十分之一应该不会有什么,回头在账册上动动手脚便是了。这里面主要还是铠甲值钱,刀剑一类还算是小头。 邓允笑道:“我带来的是现银,足足有三万两呢……您再给我多拿一百套甲……” 这样的世道自然是现银最实在,陈长史嘴角露出一抹奸笑,银子到了军营里头就是他说了算了,到时候他说给一百就给一百,说给五十就给五十,脸上还是一副犹豫的表情,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商量。” “呃……那让我的人压着东西等在这里?”邓允问道。 陈长史忙说:“不必,让他们进去,我们商量好了,你就直接拿东西走人,省的引人注目。现在大营里的兄弟们都还在睡着,待会都起来,就不好办事了……不过话说,你今天来的也忒早了些。” 邓允笑道:“这不是为了赶紧回去给人家交差嘛,好了,都听您的吩咐。” 陈长史转身冲军寨的守卫挥挥手,那守卫便把军寨的大门打开了。邓允的马队拉着几个大箱子缓缓往里走。走了一半,其中一辆大车“咣当”一声,不知道碰上了什么,停在大门,赶车的人怎么拉那匹马,也拉不动这辆车,向下一看,原来是被石块卡住了。 陈长史有些不耐烦也有些奇怪,说道:“大门口哪里来的这么大块的石头?”刚要走上前去,忽然,那几辆大车上面的箱子忽然打开,每个箱子中都跳出两三个人,举刀便砍。门口的守卫猝不及防,被砍到在地,塔楼上的哨兵刚要吹响号角,通知敌袭,却被不知那来的一道冷箭射中,跌下了塔楼。 陈长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忽然觉得肚子上一凉,转头一看,竟是邓允面目狰狞,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着一把匕首,此时这把匕首深深的插入了他的腹中。 “你……你……”陈长史一声大喝,把邓允吓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陈长史抽出自己的腰刀砍向邓允,邓允吓得一闭眼睛,脸上流过一道热流,旁边一个男子说道:“邓大掌柜还是往旁边避一避吧。”这人正是李嗣业。 这时有人吹了响了号角,山谷间忽然涌出许多人,冲向了大营。而营房的士兵刚刚起身,开始根本没有意识到有敌袭,直到离前面比较近的几个营房忽然乱了起来,之后一下子扩散到整个营地。 有人高叫着关寨门,有人呼喝士兵组成队伍抵抗,但更多的人,都是在漫无目的的乱窜,其实这些人有不少是边军调来的,个人战力并不差,但是现在这种状况,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甚至这些老兵好容易组起来的小队,很快就会被那些慌不择路的新兵冲散。 不一会儿,哥舒翰便带着人冲了过来,加入了战斗。此时,攻方的优势愈发明显,而天武军的士卒根本无心恋战,都向军寨的其他几个大门奔去。到最后,这几千天武军完全无心恋战,很快溃散而逃。 李嗣业勇猛无比,挥动着一把陌刀不停的收割着天武军士兵的生命,哥舒翰一心想要在李湛来之前多立下功勋,因此他格外注意那些军官,可是奇怪的是,直到他们拿下整个军寨,都没有看到现在这里的最高统帅——都尉。 正常战斗打完,太阳也只是刚刚升起。李嗣业找不到那都尉,也只好作罢,让人把军库的兵器搜刮一空。然后放火将军寨付之一炬。 此时,涵因早已经起身,坐在县衙大堂里,深深皱着眉头:“乔掌柜,你得到的消息可属实?” “我们的人听说那个徐知孝明天就要将唐国公府处斩祭旗,然后来讨伐夫人,这是他们连夜传过来的消息。”乔掌柜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大堂中的气氛很是沉重,唐国公府上上下下上百口人,眼见就要做刀下鬼了,然而,涵因却没有什么好办法,以她现在的实力也根本不能打下长安。 正在发愁,管事忽然急匆匆的跑了,说话的时候还喘着粗气出来:“不好了,夫人,桓哥儿——咱家大公子留下一封信,说他去救人了,还带走了保护他的那二十个兵。 涵因“腾”一下子占了起来,气的忍不住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捣乱!这个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第六百七十四章 潜入 涵因背着手,在屋子里面走了两圈,对乔掌柜说道:“掌柜能不能帮桓儿脱身?” 乔掌柜为难道:“这……现在临时组织恐怕准备不足……” “我知道,这必然给昆仑派造成很大损失,但不管事成与否,我和都督一定会承昆仑派还有乔掌柜这个情。”涵因说道,虽然跟沈瑶交情非凡,但她还是给了乔掌柜单独的许诺,长安的兴隆客栈是乔掌柜一手打理起来的,也是他在派内的资本,现在涵因要他把本豁出来,自然之后要给相应的回报。 乔掌柜笑道:“门主特别交代,夫人有什么需要,我们昆仑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请夫人吩咐吧。”乔掌柜知道昆仑派的将来都压在李湛和这位夫人身上,而自己今后在派内的地位就取决于自己所起的作用,他们这些江湖门派在战争中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们兴隆客栈干的最多的就是传递消息,藏几个人,想要在各地分部中脱颖而出,争到大长老或者护法的位置,这次就是一个给自己攒功劳和资历的好机会。得到这位夫人的青睐,在门主心里的位置也大大的提升。 所以他明知道这次的事情一个弄不好,自己多年的心血就会毁于一旦,但是他仍然还是决定帮郑国夫人。 涵因点点头,说道:“那好,一旦找到桓哥儿,掌柜就让你的人尽量把他扣下,如果来不及,就尽量帮他逃走……拜托了。” 乔掌柜点点头,说道:“昆仑派一定尽全力营救。” 这时,张毅也走了进来,涵因对他说道:“张总兵应该听说桓哥儿的事情了吧。” 张毅点点头:“大公子一片孝悌之心让人感佩,只是太莽撞了些。这样一头扎进去,岂不是正中了那徐知孝的下怀。” “可不是嘛。可是唐国公府嫡长一支,就这一根独苗,太夫人生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照看好桓哥儿。现在明知道是麻烦,也不能不管。”涵因说道。 张毅说道:“我明白,夫人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让乔掌柜的人在城内见机行事,我想还需要再派一队人马在城外见机行事。”涵因说道。 张毅想想说道:“我挑一队人马,亲自带队。” 涵因摆摆手:“不必,就叫人快马通知在那附近的哥舒翰和李嗣业,让哥舒翰先带着那批东西回来,李嗣业带着一百人在长安附近埋伏。定好暗号,如果桓哥儿能从长安出来,就让他们护送。你带上五千人,出发接应。但要注意不要惊动周围郡县。” 张毅说道:“之前蛟龙寨在鄠县闹得很大,官府象征性剿了两次就再没动静了,他们应该不会多管闲事。” “总之要谨慎,如果情况不好。那么也不要白白损失将士。”涵因说道。 张毅领命,去操场点兵了。 李令桓虽然不学无术,但是也并非愚蠢之人,他贴了假胡子,化妆一番,和那二十个护卫用假名字和身份牌混进了长安城。他知道自己现在被京兆尹通缉。不敢直接去找认识的人,他原先的几个朋友通常都在青楼妓馆活动,于是便去撷香馆碰运气。恰好遇上陆寄文。 陆寄文见到他赶紧吩咐人另开了一个单间,让李令桓进去:“你怎么敢进城了。难道你不知道徐知孝在四下找你。” 李令桓说道:“我哪里还坐得住……” 陆寄文早就听说了他家的事情,虽然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他却有消息,他对李令桓说道:“我听说徐知孝明天晌午要在城北的大校场点兵。杀唐国公府一家祭旗。现在唐国公府的大部分人都关在京兆府的大狱里头,明天一早就要押到校场。” 李令桓听了这个消息一阵头晕。心里焦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道:“可是国法就算是谋逆罪,也不杀女人和孩子的……” 陆寄文此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说道:“徐知孝已经不管这些了,这些日子,很多人都跟京兆尹那里活动,让他劝阻徐知孝,让他不要杀了你们全家,谁知道徐知孝一律不买账。本来前两天徐知孝就想把他们挪到军中的大牢,但是京兆尹一直不肯。听说两个人这两日一直在争论,但现在京兆尹也拿徐知孝没办法了。” 李湛大军很快就要到来,而太原那边也要回长安,但凡脑子稍微明白点的都知道,双方必有一战,而安禄山还是其中的不确定因素,京兆尹也不想在局势不明朗之前,就贸然得罪一方。然而徐知孝本来就是刘公公一手提拔的,跟边军来的那些将领一直不大对付,现在加上外甥被杀一事,现在已经决定跟李湛彻底决裂了。 李令桓心中焦急:“我怎么才能救他们出去?……要不,你告诉我他们被关在哪,我去找他们……” 陆寄文忙按住他:“你别冲动,你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你想全救出来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你几位叔父都是单独关押的,想救他们是不可能的。” “那我母亲还有内子和阿雀呢……她们都怎么样了?”阿雀是李令桓闺女的小名,李令桓当了爹之后,从前的轻狂性子已经改了不少,但是和崔皓宁还是三天两头的吵架。他对女儿却是宠的要命,这次他离家出走,就是因为皓宁训女儿,他回护了两句,皓宁气死了,跟他大吵一架,把他轰出门去。 之前他也把闺女抱出来给陆寄文看过,还认了干爹。崔皓宁其实看不上陆寄文,陆家门第哪有崔家高,而且陆寄文也是个不学无术的,不过到底比李令桓从前那些狐朋狗友要好多了,她也就没反对。 陆寄文想想,说道:“伯母也在大牢里,看的没有你几位叔父那么严。我的小厮认识那的狱卒,疏通了关系,见了她一次……” “她怎么样了?”李令桓焦急的问道。 “精神还好,只很是担心你。”陆寄文说道。 李令桓眼泪唰的一下就流出来了。跪在地上,仰天哭道:“母亲,孩儿不孝。” 陆寄文叹息了一番,又说道:“不过嫂子因为是靖国公的女儿,所以京兆尹死保了下来,现在就跟令爱关在京兆府尹的官邸里头。不过据我所知,徐知孝一直在管京兆尹要人,上一次差点跟京兆尹的护卫起冲突,不知道京兆尹能保他们到什么时候。” 李令桓看着陆寄文:“至少要把内子和阿雀救出来,兄弟可否帮我?” 陆寄文为难的皱了皱眉:“不瞒你说。我已经被老爷子禁足了,他说现在形势敏感,让我在家好好呆着。今天我好容易出来一趟。不过,我已经打听出来她们被关在哪了。可以给你画张图。”陆寄文嘴里的老爷子就是他的爷爷前宰相陆宪。这些宰相之家的仆役跟其他官员家的仆役交好,因此他们又一些特殊的渠道可以得到消息。这种形势下,陆寄文可以帮这个忙已经是很够意思了。李令桓连忙称谢。 不一刻,陆寄文便把京兆官邸的示意图画了出来。李湛当京兆尹的时候,这里曾被李湛作应酬之用,李令桓也去过,有个大概的印象,能看得懂陆寄文的意思。 他揣起这幅图,对陆寄文说道:“多谢了。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陆寄文摆摆手,说道:“谢我做什么,自己人。这也是应该的,可惜我帮不了更多了。” 李令桓一抱拳:“别的不多说了,我若能救出妻儿,再请你喝酒。” 陆寄文拍拍李令桓的肩膀,说道:“多保重。” 李令桓不欲张扬。从撷香馆后面的角门出去,谁知道一出门就被剑抵住了脖子。李令桓吓了一跳。刚要招呼自己的二十个护卫,只听那人说道:“大公子莫慌,我们是三夫人派来找公子的。” 原来乔掌柜动用了飞鸽传书,让自己的人守在李令桓最可能去的几个地方,并通知了宁若,让她注意一下来往的客人。因此在李令桓一进门的时候,宁若就知道他来了,赶忙派人通知了兴隆客栈的人。 李令桓跟他来到撷香馆后面一个僻静的院子,宁若坐在里面正在等他,见到他,笑道:“大公子为什么不跟夫人商量一下就擅自行动呢?” 李令桓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宁夫人吗?你也是我三婶子的人?”宁若作为撷香馆的总管事,平时是不露面的,只是接待贵客时候才出来,不过,李令桓作为撷香馆的常客,也曾经看见过她几次,只是从来没跟她说过话。 宁若并不回答,只说道:“大公子这次做事太欠考虑了。” 李令桓说道:“我自知救不了母亲和叔父们,只能不孝,但我一定要救皓宁和阿雀。你若帮我,将来我定有回报,你若不帮我,也别拦着我。” 宁若笑道:“好,想不到大公子也是个顾家之人,这个忙,我是帮定了。”宁若看了太多薄情寡义、抛妻弃子的男人,平时也从未看得起李令桓,但这次李令桓的表现让她刮目相看,因此也没有执行涵因让他们把他扣下来的命令,反而积极的帮他。 说着,拍拍手,让自己的手下拿来一张京兆府府邸的精致图样,对李令桓笑道:“咱们就来制定一个完善的计划吧。” PS: 感谢沐小怪兽的粉红票和安藤正树的打赏,最近一直更新不稳定,一是因为准备结文,在整理思路,二是在策划新文,下一本书,希望能够弥补这一本的一些遗憾,两本书的思路一直在脑子里面交错,有些混乱,因此更新很慢,你们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继续关注,我非常的感动,感谢你们的支持!我会继续加油的! 第六百七十五章 营救 第二天,徐知孝去管京兆尹要人,昨天接到消息,武功县被郑国夫人招的山贼拿下了,心中更气,再不管唐国公府的儿媳是崔家的,他要把李湛全家都杀了。 京兆尹说道:“国法女眷孩子连坐也不过是没为奴婢,你又何苦杀他们。” 徐知孝冷笑道:“皇上有治,李湛矫先帝诏,意图篡逆,是谋反大罪,李湛的家人本来就是罪人,何况,李湛趁国之危难为自己谋利,更是罪加一等,唐国公府的这些人,不仅不思报君恩,戴罪立功,还帮郑国夫人,不,郑氏等人畏罪潜逃,是罪无可恕。府君就不必多说了,快点把大逆罪人交出来。” “这……”京兆尹还是不愿意把人交出,他跟崔家关系还是很不错的,说道:“靖国公和崔澄崔相都是国之忠臣,门第高华,他家的女儿怎么也……” “什么国之忠臣,崔濯的名字就在那封矫诏之上,谁能保证他没有谋反之心?至于崔澄,他既忠于皇上,就应该大义灭亲!这些世家大族既然食君之禄,就应该有忠君之心,但他们见到安禄山这逆贼就望风而逃,现在又想勾结反贼李湛,本将就要杀鸡儆猴!”徐知孝是彻彻底底的寒门出身,他家被大族欺负,险些连祖产都没有保住,后来他参加了天武军,被刘公公看中,一手提拔了上来,因此对刘公公感恩不尽。 京兆尹不知道他早年的经历,拿出崔家的门第来压人,这徐知孝不仅不买账,反而心中更添恼恨。 京兆尹也被气的说不出话:“你……这……” 徐知孝冲着京兆尹迈进一步,说道:“圣上有旨,末将负责讨逆,府君负责治安。李家是逆贼,这件事情由我负责,我知道府君怕得罪崔家,这件事我自有主意,若是到时候圣上怪罪下来,我自会一力承担,不必府君操心。倒是府君一而再再而三的阻碍我执行公务,是要勾结逆贼吗?”说着冲自己手下说道:“来啊,进府里,把大逆罪人带出来。” 京兆尹见他的人要硬闯。自然是不干,但被他堵得语塞,只好说道:“我派人把他们带出来。我这京兆府邸还轮不到徐郎将的人搜查。”说完,对管家吩咐:“把唐国公府的少夫人和姑娘请出来吧。” 管家应了一声赶紧去带人,过了一会儿,管家呼哧带喘的跑了回来,说道:“老爷。唐……唐国公府的少……少夫人不见了……” 京兆尹吓了一跳:“什么?不见了?哪去了?” “不知道,伺候的丫鬟和婆子都倒在地上。少夫人和姑娘住的那间屋子已经空了,到处找不到人……”管家说道。 徐知孝急了,把礼仪规矩放在一边,把那管事一抓,喝道:“快带路!”竟推开京兆尹便带着自己的手下闯了进去。京兆尹此时也傻在当场,根本没有意识到徐知孝这种行为有多冒犯。半饷,他才回过神。跟在徐知孝的后面也进了院子。 走到那原先关着崔皓宁的屋子,果然屋里的几个下人都横七竖八的躺着,睡得正香。徐知孝抓过管事,命道:“用谁把他们都泼醒!” 管事跌跌撞撞的忙去吩咐下边人打水,把这几个弄醒。不过他们醒了之后,也是一片茫然。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徐知孝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对京兆尹冷笑道:“府君还是想好怎么向圣上和王相交代吧!”抱了抱拳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一面吩咐自己的手下:“调一千骑兵来,给我追!” 京兆尹一跺脚,又愧又气,看着徐知孝的背影,说道:“你爱怎样就怎样吧。”话还没说完,头一晕,差点栽倒在地上,管事赶忙上前扶着:“老爷,您回去休息吧。”京兆尹干脆就势病倒,诸事全都撒手了。 李令桓一行正拼了命的往武功赶,他们在早上城门一开的时候,就驾车出了城,他们不敢走官道,除了城门便拐进旁边的小道,哥舒翰的人马也正在赶来汇合。 徐知孝派出去追踪的人很有经验,将人马分成几路,沿途搜索。 李令桓则按照乔掌柜传来的消息,向着李嗣业接应的地方跑去。不过,这一次徐知孝派出的是自己的精锐,这些人一直在长安附近训练,对周围地形非常熟悉,擅长追踪。很快,就有其中一对人马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紧追不舍。 李令桓这两年玩马球,马术相当不错,怎奈崔皓宁和阿雀的马车却严重拖累了速度,他们渐渐的被人追上。李令桓的二十个护卫还有乔掌柜的人先后留下断后,但人数差距悬殊,只争取了不多的时间,很快便不是天武军的对手。 但很快,天武军的人又追了上来,马车夫也中了箭,一直在强撑,最后也栽倒在地上。李令桓见躲不过去,绕过一个小山梁,不远处有个岔路口,李令桓干脆停了下来,打开帘子,让崔皓宁和阿雀下车,把她们带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说道:“你们在山上藏好,我把他们引到另一条路上。地点和暗号你都知道,离这里不远了,翻过这道山再走一阵就到了。” 崔皓宁说道:“别啊,那他们追上你怎么办?” 李令桓看着妻子一笑:“听天由命吧。”他把女儿抱出来,在怀里紧紧的揉了揉,又狠狠亲了一口,胡子扎的女儿“咯咯”直笑,他冲女儿说道:“阿雀要听娘的话。” 小女孩眨眨眼睛说道:“我要爹爹陪我玩。” 李令桓说道:“好,爹爹跟你玩捉迷藏。这次你跟娘一起藏起来。” 阿雀拍着手:“好啊,好啊。” 李令桓接着说道:“那你可不准哭哦,哭了就会被发现,被发现就算输了,知道吗。” 阿雀点点头,兴奋的说道:“爹爹这次肯定找不到我们!” 李令桓将阿雀交给崔皓宁,说道:“好好照顾闺女。” 崔皓宁心里陡然一沉。拉住他的手,说道:“要走一起走。” 李令桓看着她和女儿,满怀着不舍,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一次,你就听我的吧……”说完,却摆开她的手,走向马车,自己骑上马,带着马车走到前面的岔路上。在那拉车的马上狠狠刺了一刀,那马吃痛,顺着那条路狂奔了起来。 这时。天武军也转过了这个山梁,看见李令桓,愈发加快了速度。李令桓给了自己的马一鞭子,也顺着那条路跑远了。 崔皓宁一只手抱着女儿藏在那块大石头后面,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石块。被尖利的棱角刺破了手,她却根本感觉不到疼,双眼溢满了泪水,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紧紧咬住嘴唇,无声的哭骂道:“李令桓!你这个傻瓜!我恨你!”过了许久。她仿佛提起了全身的力气,抱着女儿站起来,一步步的向山上爬去。 与此同时。山另一边的树林中,李嗣业派的探子也在各个路上搜寻着李令桓,但一直没有踪迹,这里有不少岔路,李嗣业也不能确定他们会从哪条路过来。到了傍晚。仍然没有等到她们。回来的探子找到了一辆快要散架的马车,上面有昆仑派的暗记。 他的手下说道:“看样子他们是没逃出来。二当家,别等了,怕是被捉了,我们劫了天武军的营地,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去,这里离长安这么近,我们长时间在这也不安全。”虽然现在涵因给李嗣业安了个总兵的名头,但是他的手下还是习惯叫他二当家。 李嗣业犹豫道:“可是我身负夫人和大哥所托……” 手下劝道:“还是赶紧回去向夫人回复吧。若是被抓了,很快就会被处斩,看夫人会想什么对策,要是再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李嗣业叹了口气,看了看天色,说道:“好吧,我看再等也等不出什么来了,咱们这就走吧。” 虽然主君的侄儿很重要,但是他也不能让手下的兄弟白白冒险,于是他一挥手,说道:“好了,收队,派人沿途警戒。” 李嗣业刚刚吩咐完,却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沿着小路跑了过来。李嗣业和他的手下立刻紧张了起来。那人渐渐走进了,到了这里却停下来四处张望,这是一个女人,冲着他们所在的树林走了过来。李嗣业挥挥手,几个手下走了上去。 那女人浑身戒备,盯着他们,看清了他们的装束,用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李嗣业的手下也比划了几下,这是昆仑派的暗语,乔掌柜让送信的人告诉双方接头方法。李嗣业的手下忙跑回来报告:“二当家,你去看看吧,好像是咱们等的人。” 李嗣业策马过去,看到那女人问道:“敢问您可是唐国公府的少夫人?” 那女人见主事之人来了,忙点点头,说道:“正是,妾身崔氏。” “大公子在何处?”李嗣业问道。 崔皓宁一下子掉下泪来,一边抽泣,一边说道:“他引着官军跑到另一条岔路上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这位将军,求你去救救他吧……” 李嗣业叹了一口气,指着手下拖回来的破旧马车,说道:“我们只找到这个,大公子恐怕凶多吉少了……” 崔皓宁大哭了起来。 “夫人节哀,现在我们必须要赶紧回去了。”李嗣业说道,吩咐手下:“把这车套好,请夫人上车,我们出发。” “等等!”崔皓宁抹了眼泪,赶忙跑到过来方向的一块大石头旁,把自己的女儿抱了出来,原来她怕遇到的不是自己人,于是把女儿藏好,自己过来试探。 李嗣业把这对母女安置到了那辆破马车上,一行人向武功走去。 第六百七十六章 等待 李嗣业带着崔皓宁一路往武功县赶,中途也遇到了一拨找崔皓宁母女的人。李嗣业一马当先,锐不可当,那些天武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能灰溜溜的逃回去报告了。后来的路途比较顺利,再没遇到什么阻碍。 涵因一直坐在厅里等消息,一听说他们回来了,赶紧迎了出去。然而李嗣业身后只有崔皓宁和她的孩子,涵因一脸疑问:“大侄儿呢?” 李嗣业摇摇头。 崔皓宁从刚才起就一直目光呆滞,此时,眼珠动了动,转向涵因,说道:“他为了救我们娘俩,把官兵引开了……”说着,上前几步,抓着涵因问道:“他不会死的,对不对?”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着。 她的发髻早散了,衣服上面全是土,有的地方已经扯破了,看着她这幅狼狈的样子,涵因只好先说道:“你和阿雀一路回来辛苦了,好好下去洗个澡,睡一觉,别多想了。” 崔皓宁却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自顾自的抽泣着,说道:“他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被抓住……之前我还跟他吵架,叫他滚……” 涵因好言安慰道:“他不畏危险去救你们母女,可见心里并没有芥蒂,你也不要过于自责了。” 崔皓宁忽然给涵因跪下,说道:“姐姐不,三婶婶,你救救他吧……这里有这么多人,一定能把他救出来的。” 涵因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不要想太多了,好好守着阿雀吧。也不枉费了大侄子待你的一番心意。” “唐国公府的人因为你们夫妻谋反,就要被灭门了,你现在手里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不去救人。你还是唐国公府的媳妇吗?”皓宁一路上担惊受怕,此时精神崩溃,竟然冲着涵因发起脾气来。一通叫嚷之后,才忽然意识到,现在她根本不该得罪涵因,她骤然住了嘴,满脸惊恐的看着涵因,慌张的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 涵因冷冷看着她,并没有跟她吵,只是声音硬邦邦的说道:“闹够了?那就赶紧给我老老实实呆着。”随即吩咐一旁的丫鬟:“带少夫人和姑娘下去休息。” 紫鸢对皓宁说道:“少夫人。请跟奴婢来吧。” 皓宁还想再跟涵因说些什么,最终咬咬嘴唇走了。 她对管家吩咐道:“把几位总兵还有乔掌柜都请来吧。我们要商议一下下一步的计划。” 本来涵因对军事上并不在行,好在她之前在武威抗击吐蕃人的时候亲身参与过。所以也并不害怕。 而且哥舒翰、李嗣业都是善战之人,但是哥舒翰很早以前就脱离了军,李嗣业这个人涵因不了解,张毅则最多带过300兵,现在统御上万人的队伍。涵因心里也没有底。 “徐知孝不日就会率兵过来,三位有什么对策?”涵因问道。 张毅说道:“自从打下武功县之后,这两日源源不断的有流民过来,现在咱们有将近四万人了,只是这些人良莠不齐。我把体格强壮的都编入了战队,其他的做后勤。不过情况不妙的时候,他们也可以顶上。” “天武军留下来的有十万人,昭皇帝禁止军中吃空饷。不过还是难免空额,比其他军队要好很多,有八万多人左右,常规后勤占一半,正规部队大约有四万。其中精锐有一万人,武功县的城防虽然一般。不过也比那些小县城强上不少,老爷起兵也多日了,只要撑到大军一到就行了。” “长安的防务都由天武军负责,他们也不会倾巢出动,徐知孝的手下我可是知道的,他在军中安插了不少自己的家里人,经常抢别人的功,安在自家亲戚头上,他那还有两个侄儿,还有这次被夫人的人杀了的刘晃,原先都是长安地头的小混混,见了我大气都不敢出。这两年仗着徐知孝的势竟升得这么快,军中不少人都不服,但是刘公公力挺他,谁对他也没办法。”哥舒翰对天武军十分看不起。 虽然他离开军队多年,但好歹也是突厥人出身的,从小长在马背上,又一直跟着父亲学带兵打仗,因此在他眼里,这些天武军就像面人一样,碰碰就坏了。 乔掌柜说道:“就我所知,太原那边下令徐知孝负责长安防务之后,他就把自己两个侄子提成了副都尉,他派刘晃来捉夫人,也是要为他积攒功勋好提拔。天武军内部中不少人对此颇有微词。” 张毅说道:“的确,天武军上一次重建之后,里面也有不少有打仗经验的将士,不过徐知孝任人唯亲,让他们很不满。天武军守卫京畿,本来立功的机会就少,他每次都要划在自己人头上。” 涵因说道:“就算天武军再差,人数在那摆着呢,武器装备也精良,切不可轻敌。” 哥舒翰站起来大笑道:“我们蛟龙寨的兄弟们也训练了多时,也见过血了,这一次正好和他们干一仗!” 他声音洪亮,豪迈气十足,不知不觉就有一种感染人的力量,让人在身处劣势时的不安感一下子消散了。 李嗣业和张毅也一起站了起来,大笑道:“没错!大丈夫就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迎敌!我们一定能打败那些只会欺压百姓的杂兵!” “我看这次正是立功的好机会,在都督来之前,我们先立下大功!”三个男人的眼睛闪着光芒,这种跃跃欲试的的神采,涵因在李湛眼中也曾见到过。 涵因在被逼到绝路的时候,也能迸发出这样的感染力,也有不惜一战的勇气,但是对战争的热血和渴望远远比不上眼前的男人们。在涵因看来,战争只是政治的终极手段,是不可控的,她这次留下,一方面是因为荣王和李令英的身体无法承受长途旅行,二来她的初衷是赢得更多的政治资本,对于她来说,能把城守住就是胜利。但是对于这些男人们来说,这是他们的机会。这可以说是涵因天生的,没办法通过后天努力弥补的差距。 涵因也受此感染,站起来说道:“那么前面战斗的事情就交给三位了,你们轮流守卫城墙,每人一天,安排好士兵的轮休,保持体力,我来负责后勤支援还有处理伤兵。不过我不懂兵,你们三人必须有一人负责大军的全局调度。你们谁来当此重任。” 李嗣业肯定是要力挺哥舒翰的,他刚要说话,哥舒翰却用眼神制止了他,毕竟他们是后来的,而张毅则一直是涵因的亲兵,虽然立功心切,但是他还要靠涵因举荐他到李湛那里,不能不给她面子。 张毅抢先说道:“大公子跟着哥舒大帅学习多年,是个知兵的人,我当初在哥舒大帅帐下是看在眼里的,我推举大公子统领大军。”张毅口里的哥舒大帅就是哥舒翰的父亲,他这样表态的确是为大局着想,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跟哥舒翰起嫌隙,同时,在这个时代人的观念里,他父亲和他曾经作为哥舒翰父亲的手下,那么哥舒翰的地位本来就比他高一级,这也是天经地义的。如果他做统领,那么双方都会感到别扭。 李嗣业本来看向张毅的目光还有些戒备,听他如此说,愣了一下,冲他感激一笑,抱抱拳。 哥舒翰见他不跟自己争,心里也很感动,毕竟张毅离开也多年了,就算不念旧也没人会说什么。他笑道:“多谢曲兄弟的信任。” 涵因笑道:“好!既然这样,我就任命哥舒总兵为统领,负责这一次的战斗。大家精诚合作,为荣王殿下和都督立此大功!” 为了避免偷袭,武功县城外的树林已经被砍光,木材则被做成各种防御的器材。城外的百姓都被迁入城内,不仅是让他们免遭池鱼之灾,也是为了增加一些后备力量。武功城中的粮食、物品都被统管起来,由涵因来统一分配,以支撑更长的时间。城下的伤兵营也准备就绪,涵因之前就做过伤兵营的章程,现在这些事物对于她来说是驾轻就熟,她调集了武功县的奴婢,还有雇了不少妇人,经过培训,来处理伤员。 从天武军旧营地劫来的兵器发给了下面的士兵,尤其是准备在前面冲锋的士兵,每人都有一套铁甲。哥舒翰甚至还组织了一只二百人的骑兵队,这些马匹一部分是他从蛟龙寨带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涵因从天云马场弄来组织马球队的,另一些就是武功府兵的。 蛟龙寨收纳了不少胡人,他们都是善于骑射之人,组织有战斗力的骑兵不难,但战马有限,只能每人一匹,没有轮替,损失一匹就少一匹,因此这让哥舒翰运用骑兵大受限制。 邓允又运来了二十万两银子,他帮涵因的人抢夺天武军旧营地的兵器,再别想撇清关系,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涵因干了。而对于大部分的士兵来说,他们只是为了吃饱饭,有了充足的银两之后,涵因就大幅提高了士兵的待遇,并且颁布了立功的奖赏,还有伤亡的抚恤,对于这些人来说总比在外面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小活活饿死要强多了。 武功县城在躁动和不安中等待着他们的敌人。 PS: 感谢鱼戏石间的粉红票~~~ 第六百七十七章 攻防 哥舒翰派去的探马传回消息,徐知孝在将唐国公府所有人在军前砍头祭旗之后,发五万大军来讨伐,现在大军已经出动,差不多已经过了咸阳,向着武功一路进发。为了避免涵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太过难过,哥舒翰决定暂时不把这个消息告诉涵因。等这一战结束之后再说。他对李嗣业和哥舒翰说道:“就按照我们之前制定的计划。” 两个人表情严肃的点点头:“统领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说完走了出去。 哥舒翰对帐外吩咐道:“吩咐兄弟们,准备迎敌!” 涵因在城中听到了鼓声,知道敌人马上就要来了,她也开始吩咐主管后勤的部队准备好各种物资。这些日子,李令英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素来沉默寡言,只是按照涵因的吩咐帮忙,也不多说一句话,别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涵因对他笑道:“马上就要开战了,这里肯定要乱糟糟一片,我怕我顾不上你,要不你先回府吧。” 李令英却摇摇头,说道“叔母这里也需要帮忙,我身体已经没事了,叔母不必担心。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吩咐。” 涵因笑道:“好孩子,我现在要管让人往上运各种滚木雷石还有火油的事情,城头能对方的东西有限,不够了就要赶紧往上补。另外就是米粮的调度,现在城中米粮配额,我让兰儿主管这件事,不过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要不你去帮帮她。” 往城头运送东西本来就存在一定的风险,年轻人喜欢事事亲自往前冲,李令英看着沉稳,终归是个男孩子,他已经向涵因要求了好几次。也要参加守城,都被涵因拒绝了。她可不敢冒险放他在这里。于是打发他跟兰儿去处置粮食的事情。 李令英向涵因拱拱手,说道:“是叔母。” 那边管物资的人正等着涵因发话,涵因便要过去。忽然李令英把涵因叫住,低低的问了一声:“我母亲他们回不来了,是吗?” 涵因心里一沉,上次徐知孝就已经准备杀唐国公府全家来祭旗了,这一次大军已经出动,那么就说明长安城中应该已经没有唐国公府的活口了。 她的嘴角勉力的撇了撇,却扯不出一丝笑容。终是说道:“现在想什么都没有意义,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努力把这一关过了。这样方不负你祖母、母亲送我们出来的心意。” 李令英郑重的点点头,跟兰儿去了。 徐知孝骑着马走在路上。看着迤逦而行的军队,心情却并没有好多少。他原本也是府兵出身,昭皇帝那一次打败的亲征他参加了,没死,升了校尉。刘胜那次大败,他留守,又升了,他知道这都是因为刘公公的特别看重,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到这个位置只是靠运气。 自从关中地震,他经常带着自己的队伍去剿匪。那些个流民算什么,看见官军就跑,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至于哥舒翰的蛟龙寨。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之前,安禄山来势汹汹,他忙着准备长安的城防,就再没有去京畿周围剿匪。让这个小子钻了空子做大了。这一次就好好的教训教训他们。 离武功县城越近,徐知孝越发现周围的状况跟之前大不相同。越往县城靠近,人越少,周围的村庄静悄悄的,他派人去查看,发现屋子空空如也,粮仓中也没有什么米。徐知孝啐了一口:“娘的,还玩什么坚壁清野,粮都让他们这帮土匪抢光了。”不过他也没存什么好心,以往剿匪的时候,他也经常放纵士兵以“征粮”为名,搜刮当地的百姓,这是一种提高士气的方法。军饷发下来一层层剥皮,到了普通士兵那根本剩不了多少,没有好处,谁愿意搏命,将领们对这种情况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纵容士兵劫掠。不过这次武功县的那帮人动作快了一步,让他们抢无可抢。 不过这里属于京兆,离长安不远,周边有数个大粮仓,大军根本不存在缺粮的问题,因此坚壁清野的作用很有限。 再往前走,武功县城前的那片树林已经被砍光了。徐知孝挥手示意停下,让探马上前查看。过了一会儿,探马回报:“报,周围三十里没有发现敌军。” 徐知孝点点头,吩咐道:“再探。”他冷笑着说道:“之前还想着他们会在林中设伏,看来他们也就这么点能耐。” 他的侄子现在已经是他的副将了,拍马屁道:“那帮贼人听到叔父的威名,早就闻风丧胆了,现在就龟缩在那小破县城里头不敢出来。” “大约是想撑到李湛的大军过来吧,哼,李湛发兵十五万,快也要走上二十多天。我看他们能扛到几时,恐怕不等李湛过来,刘公公和王相就会率军从太原过来了。到时候我们以逸待劳,看他李湛能奈我何。”徐知孝冷笑道,他虽然没有亲自守过城,但却见识过攻城的艰难,当年昭皇帝东征,高句丽仅用数万人据守扶余城,竟抗住了大隋五十万大军。长安城防之强,岂是扶余城能比,他根本不担心李湛来攻城。 “叔父英明!”徐知孝的侄子笑道。 徐知孝吩咐道:“传令下去,大军加快行进,到距武功县城十里处列阵!” 传令兵把主帅的命令传下去,大军的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了,终于在晌午赶到了武功县城。 “天武军就是一群没有卵蛋的狗,娘的,也就会欺负欺负孤儿寡母,他们之前敢来蛟龙寨找不自在?”一个蛟龙寨士兵大声嘲笑着天武军。 另一个人符合道:“那帮祸害就是一群废物!就会在娘们面前耍横,碰上突厥人屁滚尿流的就跑了!” “就是,就是,他们牛什么牛啊!”其余的人也应和起来。 大战在即,这样的调侃缓解了不少新兵的紧张情绪。 哥舒翰站在城墙上望着远方渐渐腾起烟尘,天武军来的比他预计的还要快一些。他对城头的士兵吩咐道:“准备迎敌!” 听到统帅的命令,士兵们也都收起笑容,满脸严肃的看着前方,手中握紧了武器,城头的气氛也陡然变得紧张而肃杀,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天武军越来越近了,他们没有扎营,而是在城外十里处开始列阵,士兵分成了四部分,两万人左右在后面作为本阵,一万五左右负责正面,两侧门各八千人左右,看样子是想要速战速决。本阵前,高高竖起了几根竹竿,上面挑着几颗头颅,远远的也看不清楚是谁,只是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定是唐国公府的几个重要人物的脑袋,战场上不宜有女人,那几颗头颅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李湛的三个兄弟。 哥舒翰静静的观察着对方士兵的行动,心里默默思考着。 忽然下面的大军动了,几乎是同时,哥舒翰举起了手,城头第一排的弓箭手随着他的动作举起了自己的弓,箭朝天,弓弦紧紧绷着,随时准备将箭矢弹射出去。 天武军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步伐越来越快,正在这时,哥舒翰手用力一放,士兵们将手中的箭矢抛射出去。 抛射距离远,但并不精准,适合大范围远距离的密集攻击,给敌军的冲锋造成一些阻碍。天武军中很多人养尊处优惯了,看见箭射过来就想跑,但很快被后面的军官用刀驱赶着冲上来。 当他们冲到离城下数十米的时候,哥舒翰又下了令,所有弓箭手由抛射改为向下直射,距离短,力道大,也更加精准。此时,天武军士气正盛,仍然前仆后继的往前涌,终于有人跑到了城下,开始往墙上架云梯。 前面的人不停的将云梯推倒,后面的人则准备好了滚木雷石,只待涌上的敌人多了,就砸下去。城头一侧的大锅上火油已经烧热了,静候着哥舒翰的命令。 另外两门也传来喊杀声,全面的攻防战开始了。 在这个时代,一场双方都准备充分的攻城战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多的技术含量,主要就是拿人往上堆,对于攻守双方来说,这都是一场考验耐力的消耗战。 涵因这边的后勤也忙碌了起来,她要随时注意战场的动静,以便补充各种物资。 正在忙着,西门忽然有人来回报:“报夫人,北门有人正带着城里的一些百姓冲击城门,说要逃出去!副总兵派我请示大帅怎么办。” 一般来说攻城围三面,要空出一面不围,让守城一方看到可以逃走的希望,避免负隅顽抗,天武军主攻南门,因此北门就空出来。现在城里的人想要逃走,这会让城中人心不稳,甚至让城防一下子崩溃掉。 涵因问道:“多少人?” “有几百人……在城门下聚集着,现在我们副总兵正派人拦着呢。” 涵因说道:“不必通知哥舒统领了,我去处理。” 第六百七十八章 震慑 涵因吩咐几个管事在这边盯着,也不坐车,骑上马,让盼晴和云际加上十多个护卫保护着自己,来到北门。那里果然聚集着一群人。这些人大部分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就是普通的百姓,不远处有几辆马车,看样子是城中的富户,那些百姓们在北门大声喧哗着。北门的将士们用木栅栏堵在前面,不让他们靠近。双方正在对峙。 护卫高喊道:“郑国夫人到,让路!” 这些百姓们还是不敢对抗贵人,给涵因让开一条路,那边守城的士兵也驱散人群,要把涵因接过来。 涵因策马向前,走到一半,便被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拦在前面,那人跪倒在地,磕头说道:“夫人,让我们走吧,我们一家老小还想活命啊!” 涵因微皱了眉头,攥了攥手里握着的马鞭没有动,那边过来接涵因的士兵赶到了,把那人粗暴的驾走,占城一排挡住人群,让涵因通过。 涵因走到北门前的一处高台上,对守北门的副总兵低声几句,总兵便示意士兵,将这群人通通围起来。 之后,涵因对下面闹着要出城的百姓说道:“现在外面天武军大军攻来,城外在打仗,谁也不能离开。我们的义军会保障你们的安全。你们且安安心心的呆在城内,会有人给你们分发粮食……” 涵因尚未说完,底下有人叫道:“我们不想跟官府作对,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出城!我们的粮食都被你们抢走了,你们还想怎样!我们不想死都不行吗?” 下面的人群也骚动起来,有人哭着跪求,有人大声咒骂,还有人向前涌去。 涵因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副总兵,问道:“看清楚了吗?” 那副总兵点点头。随即过去吩咐士兵,手指冲着下面人群之中点了几下,那几个士兵得了令,凶神恶煞的扑了过去,将人群中的几个人一下子按倒在地,抓了起来,把嘴堵上。有一个站在后面的人拔腿就跑,被几个士兵追上去打到在地绑了起来。原来涵因料定有带头之人,他们一定不会让她顺利安抚百姓,在她说话之后必然带头煽动其他人。于是。她便命副总兵和几个亲兵盯着,看谁在那出言挑唆,果然不出所料。的确是有人故意煽动百姓。 涵因说道:“把这几个人抓起来拷问,看看他们受什么人指使。” “是!”士兵大声答道。把那几个人推推搡搡的带下去了。 下面有几个女人哭喊道:“孩子他爹!”几个小孩也在大哭。 涵因喝道:“现在战事期间,谁敢再生事,就抓起来以通敌罪就地正法!” 那些百姓们纷纷低下头,再不敢往前冲。这些小民们都是一个样子。仗着自己人多,有人带头,就闹腾起来。拿下几个带头闹事的,立马就老实了。守这里的副总兵都是刚刚从小民提拔起来的,还不会管百姓,让他对这些百姓下狠手。他有些于心不忍,结果越闹越大。 刚说完,士兵拖着一个挑头的乱民过来。扔在涵因面前:“他招了。”这人被打得稀烂,趴在地上不住的求饶。 涵因问道:“谁指使你的?” 那人磕头如捣蒜,说道:“何大官人之前要走耽搁了,现在想要出城出不去,所以花钱让我们散布。说天武军要杀进来了,所有人都要死。不如一起冲出去……” 涵因早就看见停在一边的马车了,问道:“何家人是不是在那几辆马车上?” 那人点点头:“他给了我们没人五两,说冲出去之后,每人再给五两……” 涵因挥挥手,让人把他待下去,吩咐副总兵把那边的何家人抓过来。 何家人本来看见事情没有按照自己的预期发展,想要悄悄撤走,但是守城士兵先一步把这些人围了起来,并且守住了附近的各个路口,根本跑不了。 “叫什么名字?”涵因问道。 何家的当家人几步扑倒在涵因面前恳求道:“小的知错了,不该跟这些贱民们起哄,小的只是来看热闹的。”见涵因看着他冷笑,浑身打了个哆嗦,忙陪笑道:“小民愿意向义军捐一千, 不,一万两银子犒劳将士们。” 涵因没有理会他的话,继续提高了声音:“叫什么名字?” “在下是何永贵,在下愿意捐一千两,不,一万两给义军!”何永贵忙说道。 涵因冷笑道:“不必了,你们的财产已经充公了。”随即大声宣布:“何永贵一家通敌,死罪!来啊,给我把他们就地正法。” 何永贵大声求饶着:“夫人饶命啊!夫人饶命啊!我表舅舅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上了嘴,那几辆马车里的人也被揪出来,一家六口,被拉到一边,几颗人头滚落在地,现场一片鸦雀无声,再没有人敢说话。 涵因知道何永贵的那几个孩子没有什么罪,但是乱世用重典,如果不能够震慑这些人,到时候内部乱起来,城就会不攻自破。 涵因对看傻了的百姓说道:“你们赶紧散了,回你们该回的地方去,官府回发你们口粮,谁还想聚众闹事,通通杀无赦!听懂了吗?” 那些聚集起来的百姓吓白了脸,纷纷应着:“是……”慢慢退散开了。 涵因吩咐副总兵,说道:“以后再有聚众闹事的,要快刀斩乱麻,现在前面战事正在胶着,你们这面决不能拖前面的后退,听懂了吗?” “是!”副总兵恭敬的应道,心里却对这位夫人的狠辣果决咋舌不已,他原是蛟龙寨的,最开始并不明白自己老大放着蛟龙寨的逍遥日子不过,非要跟着一个女人,现在他可不敢小瞧这个女人了。 涵因见这边没有什么问题了,方回去南门。有增派了两百士兵给李令英和兰儿,并且派人传话,叫他们在分发粮食的时候加强保卫。如果有人捣乱立刻拿下,不可手软。 涵因回来的时候,从第一线已经下来不少手上的士兵,整个伤兵营也都忙碌了起来,武功县的所有郎中都几种在这里,忙着查看病人,经过培训的护理员给这些人必要的清创、包扎。门口架着的大锅“呼噜噜”煮着白布、被单。 这些人不少都是涵因亲自培训的,见到涵因忙鞠躬致意。涵因转了一圈,看到伤兵营运作尚可,也比较满意。对负责这里的管事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管事说道:“药恐怕不够用,已经把县里各大药铺的药都征用了,但是有几味药用的量大。恐怕很快就会没有了。” 涵因说道:“这个恐怕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让郎中们尽量省着些用吧。” 管事点点头,又说道:“另外就是这地方太小了,床也不够。现在刚来第一波,屋子就占了大半。之后要是再来,恐怕只能让他们躺地上了,可是现在这天气这么冷……” 涵因问道:“旁边几家是什么人?” “这周围倒没什么好人家,都是普通的破房子,只是这些家地方也不大,要让他们腾地方。也要有地方安置啊。” 涵因想了想,问管事:“我问你,那何富贵家你可听说过?” 这管事就是本地人。原先是县里管仓库的小官,对这县城里的很熟悉,点点头,说道:“何永贵是京兆府功曹参军的表外甥……” 涵因还以为那何富贵有个什么了不起的亲戚呢,原来也就是个小官。说道:“这人投敌,已经被正法了。我派人查抄他家之后。就叫这些家都安置在他家好了。” 管事一听,心里一哆嗦,忙连声应是。 夜幕渐渐降临,天武军鸣金收兵,城外的喊杀声渐渐停止,结束了第一天的攻城。双方的将士都疲惫不已,城头上,有的士兵靠着沾满血的城墙便睡着了。后勤的杂兵们开始生火做饭,并且把棉被和毯子送到城头。 哥舒翰经历了半天的战斗,此时也已经很疲累了,但是他的脑子却异常的兴奋,那种浸淫在骨子里的对战争的渴望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仿佛又回到年轻时跟着父亲在大漠跟别的部落打仗的情景,他站在城头,看着对方的营寨在黑暗中越来越模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随即又收回目光,下了城头。 郑国夫人是他的上司,虽然现在指挥权在他手里,但他并没有得意忘形,来跟涵因汇报今天的战况。 涵因一见他便笑道:“哥舒将军辛苦了,快请坐吧。” 哥舒翰冲涵因拱拱手,说道:“多谢夫人。” “哥舒统领,今天战况如何?”涵因问道。 “我军伤亡了数百,敌军两千多人。”哥舒翰说道,守兵之后,双方都会派人到战场收尸,这样就能知道敌我双方的损失了。 涵因笑道:“今天能这么顺利把城守住,多亏哥舒将军作战有方。” 哥舒翰摇摇头,说道:“夫人真是谬赞了,攻城本来死人就多,我们本来还能少死些人,只可惜这些兵没什么作战经验,训练又不足,白白送了命去。” 涵因笑道:“新兵到老兵,总有一个磨练的过程,统领指挥得当,没有让兄弟们白白送死,这已经让妾身很是吃惊了,妾身虽然不知兵,却曾听都督说,将领的每一条经验都是千百士兵的血。哥舒统领的大将之路才刚刚开始。” 哥舒翰第一次挑起主将的重任,四万将士和全城数千户百姓的性命都在他的手上,他心中难免惴惴,涵因虽然是女流之辈,却给了他最需要的肯定和赞许,让他又坚定了自己的信心,他露出笑容,说道:“多谢夫人的嘉许!” “统领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又是一场鏖战。妾身相信统领一定能指挥好明天的战斗!” 哥舒翰对涵因行了个军礼,说道“是,定不负夫人所望!” 第六百七十九章 大捷 第二天的战斗更加激烈,天武军源源不断的攻向城头,而城头不断抛下滚木雷石。不断的有天武军爬上城头,被守军砍杀,也有守军跌落下去。天武军的冲撞车也被士兵们推着艰难向前。 哥舒翰自然不希望冲撞车被推到大门前,这个城门比起真正的大城可要差远了。于是指挥弓手,将箭矢密集的朝冲撞车撒去。推着冲撞车的天武军最外围的一层,一下子倒下去大片,其余的士兵怕被戳成刺猬,不是撒腿跑掉,就是躲到冲撞车的下面,进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后面督战的军官一边大骂,一边用皮鞭抽打那些停下来的士兵,并且抽出自己的剑,杀死丢盔弃甲要跑的人。冲撞车又动了,但却完全没有速度。 今天徐知孝加大攻击正门的力量,还提高了攻城的赏金,也让天武军的将士气势高涨了不少。 哥舒翰眼见一个个云梯搭了上来,守城的将士来不及将所有云梯都推到,而且冲到城下的人多了,下面多人顶住云梯,云梯也不再那么好推。眼见着几个云梯都有人爬上来。 哥舒翰对传令兵打了个手势,那传令兵向站在几口沸腾的油锅旁的士兵做了个手势。那些人将那几口大锅同时翻倒,将一锅锅热油顺着城墙泼了下去。城墙外传来一片惨叫。许多天武军被烫得惨不忍睹,不少人都在地上打滚嚎叫。 而云梯也维持不住,倒了下去。徐知孝见状,忙抽掉一部分本阵的军队补上,继续攻击。天武军的士兵在军官的驱策下又冲了上去,在累累尸骨上架起云梯,继续攻城。当他们又爬满云梯的时候,哥舒翰又作了一个手势。弓手们将点燃的火箭设了下去。 粘在城上的油,稍微一碰火星,立即燃烧了起来。云梯上的天武军又是一阵惨叫。这种惨烈的场面震撼了天武军。他们大多数都是长安周边的普通农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惨事。而那些来自边关守军的老兵,并不服气上面的将领,根本也没有跟他同仇敌忾的想法,所以士气也并不高。 现在后面督战的军官虽然依旧大声喝骂,但是攻城的速度愈发慢了下来。东西二门的情况,比南门还要差,军官虽然呼喝着让把云梯架起来。但是却没有人上,好容易把人轰上去,上面一块石头下来。顶着云梯的士兵就抱头乱躲,云梯很快就塌下去了,进攻毫无章法。 天武军士气不足,又没有坚韧的意志,更没有必死的决心。遇到一些挫折就逡巡不前,军官也没有指挥经验,有些时候,士兵还没如何,军官自己先慌了,指挥也乱作一团。 攻城战持续到下午。天武军已经疲惫不堪了。徐知孝也看出来伤亡越来越大,而攻城的效果也越来越差。他也在犹豫,这个时候是否要撤兵。可死伤惨重没有丝毫进展,一旦撤下来,士气又会受到打击,之后的战斗就更没有把握了。 正在他踌躇之中,远方忽然腾起烟尘。似乎有什么声音在接近。随即,便有探马回报:“报——!西边有一支军队向我军冲来!” 徐知孝一听这话。心中一抖:“难道是李湛的援军到了?” 他立即吩咐道:“下令全军停止攻城,集结成阵,顶住援军!缓缓后撤!南门、东门前去支援!”他明知道有两面夹击的风险,但是现在军队不能乱,一旦乱了,反而败得更快。攻城的有三万五的士兵,即便对方有援军,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这个命令尚未传达,只看见又一个探马飞奔过来,下马便报:“报——!东边有敌军冲来!” 徐知孝心中一阵,方知道,原来两边都有军队,看来根本不是什么援军,应该是城中派到城外跟自己来野战的。他方知道自己大意了,没想到郑国夫人在短短时间内竟招募到这么多兵员。之前,他并没有把郑国夫人放在眼里,派探马探查周围,不过四十里,但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而对方很可能埋伏在六十里开外的地方,自己一时轻敌,没想到这帮贱民还会用这种战术,竟没有发现,但现在已经晚了。 传令兵还未及将命令传下去,东西二门攻城的军队先发现了情况,这两边带队的主将是徐知孝的两个侄子,徐知孝并没有打算让他们能够攻下来,只是想给他们积累功勋罢了,因此,虽然知道他们能力有限,还是让他们带队。自己带着主力攻南门。 这两个人也就比刘晃好上一些,根本不够资格做主将。其中西门那个见到敌人的援军到了,自己先慌张起来,根本把自己是一军主将的事情忘在脑后,竟然一纵马便跑了,他的军队见主将跑了,自己还留下干什么呢,也跟着跑,军队一下子溃散了。 东门这位倒是想要抵抗,命令军队迎敌,但是此时军心已经乱了,虽然勉强做出了迎敌的姿态,但士兵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很快,张毅带着兵杀到了西门,他们毫不费力的追杀着往回逃窜的敌军。场面变得更加混乱,西门这边的变成了溃军,拼命的往回跑。 数千人往南门的本阵跑去,巨大的人流形成冲力,将南门攻城的士兵冲的乱了套,南门的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自己的战友们都在往回跑,又隐约听到城头上有人在高喊:“天武军败了!天武军败了!”一下子陷入了混乱。 南门发生的乱象也影响到了东门。此时,李嗣业带的另一支队伍也杀到了。他挥舞着一杆陌刀,神勇无比,一刀一颗人头,无人能撼其锋芒。终于东门的天武军也顶不住了,也开始往回逃窜。 整个武功城下场面一下子不可收拾,天武军的士兵们被两支敌军赶着向本阵冲去,一下子冲散了本阵的阵型。这时,站在城头的哥舒翰也下了命令。城门打开,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冲了出去,也加入到这场收割战果的大战之中。 眼见,天武军的本阵受不住溃兵的冲击,垮了下来,不少前面的士兵也开始往后面跑,徐知孝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修罗场,自己的士兵本来是猎手,而如今却像猎物一样被人追赶、杀戮,溃兵让军心动摇,而且还将自己的阵型冲散,他根本无力阻止那些疯狂逃命的士兵,自己的侄儿也不知道能活下来,他忽然感到胸口一阵闷痛,吐了一口血,险些栽下马来。 他的亲兵忙扶住他,说道:“郎将,快走吧,敌军已经冲过来了,我们护送您到咸阳。” 徐知孝也知道,如今自己已经无法逆转战局了,恨恨的看了一眼远处的武功城墙,说道:“走!”,于是在数十个亲兵的护送下,向咸阳退去。 武功的军队只追了几十里,哥舒翰便命令撤军了,他知道天武军在咸阳有驻军,随时跟长安相依为援,只是这次来不及调了。他自己知道自己带的这些兵都是什么人,不想做无谓的冒险,他可并不想在见到李湛之前,就把自己的家底都拼光。于是,命令军队回到武功城。 经此一战,这支军队名声大噪,涵因称这支军队为“天云军”,而百姓们却因这军队所属一个女人,俗称其为“娘子军”,当然,实际上,涵因只是名义上的领导,并没有直接指挥战斗,军队的成员也都是男性。 哥舒翰、李嗣业、张毅三人一战成名,从此开始他们的名将之路。 天武军实力大损,军心也更加不稳,徐知孝带着收拢来的残兵败将回了长安。他不敢再轻举妄动,龟缩在长安高大坚固的城墙之中,只等刘公公带着雁门军赶紧回来。这一次,徐知孝大受打击,又失去了一个侄子,心思变得更加敏感难测。有一次,他不知听到两个幕僚在私底下说什么话,竟然认定他们是郑国夫人的探子,意图通敌,竟拿起刀便把那两个人给宰了。徐知孝的所有幕僚都再不敢随便说话,整个衙门中都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气氛。 而在武功县,涵因的军队也没有再趁着胜利继续攻伐,也缩了起来,等待着李湛西北大军的到来,只是这里的气氛一片热烈。哥舒翰正督促着记功的事情,好统计发下去的赏银。涵因给的赏银很丰厚,让众人一片欢腾。 涵因正忙着让人清点这次的战利品,徐知孝的军队溃散,带来的大批辎重根本来不及带走,都便宜了涵因。她一直在担心军粮的问题,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关中又被地震破坏,粮食的价格往上疯涨,而且很多时候想买也买不到。现在缴获了这么多粮食、物资,困扰涵因好久的难题一下子便解决了。 涵因这日正在看李令英和兰儿管的食物发放的情况,忽然管事来通报:“哥舒统领请您去西门。” 涵因疑惑道:“现在?什么事?” “有人带兵到了城下。”管事答道。 “这么快徐知孝就又回来了?”涵因放下手中的账册,问道:“哥舒统领要我去做什么?” 管事笑道:“不是,对方主将说他是您的亲戚,哥舒统领叫您去认人。” 涵因长大了眼睛,笑道:“亲戚?是谁来了?” 第六百八十章 援军 涵因走上城头,哥舒翰正在等着她,涵因问道:“什么人?” 哥舒翰笑道:“说是你的表哥,姓崔名皓辉,我怕中计,叫你来看看。” “二哥哥来了!”涵因露出惊喜之色,走到前面,向下看去,果见一个身着铠甲的将军骑着马立在城下,也抬头向上看,见到涵因,摘下头盔,嘴在略带黝黑的面庞划出一道大大的弧线,露出洁白的牙齿,正是崔皓辉。 涵因忙吩咐道:“是二哥哥,快,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城!”之后,竟不顾自己稳重的形象,快步下了城墙,亲自去迎崔皓辉。 皓辉进了城门,跳下马来,走向涵因,笑道:“妹妹,真是好久不见了。” 涵因见到故人,心中也很是激动,笑道:“没想到二哥哥先来了。” “嗯,我奉都督之命,先带着骑兵赶到这里。”皓辉说道。 涵因猜他定是日夜兼程急行军,笑道:“二哥哥辛苦了。” 皓辉又笑道:“表外甥们都已经安全到了武威,你放心。都督也很好,正带领大军尽快向这里赶,再过些日子就到了。” 涵因笑道:“他们没事就好……这边府里的其他人都……” 皓辉叹了一口气:“我来的路上听说了,不知道都督是否已经知晓了。” “所幸皓宁和阿雀都逃了出来。”涵因说道,皓宁是皓辉的亲妹妹,她自然要赶紧告诉他。 皓辉本以为皓宁跟唐国公府的其他人一起死了,没想到竟然活着,十分激动:“真的?!” 涵因笑着点点头:“皓宁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怎么劝都没用,你来了。她也能开心点。” 两人正说着,哥舒翰和李嗣业也跟着走下城头,涵因给他介绍道:“这位是我军的统领哥舒翰,这位是总兵李嗣业。”然后又向着二人介绍崔皓辉。 崔皓辉向二人一抱拳,笑道:“二位的大捷,我在路上就听说了!” 哥舒翰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们也久仰崔校尉的威名。” 李嗣业则上下打量着崔皓辉,笑道:“你用槊,我用陌刀。不如咱俩较量一下。” 哥舒翰忙瞪了李嗣业一眼,李嗣业只好闭上嘴,不过仍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哥舒翰笑道:“他在寨子里惫懒惯了,崔校尉莫怪……” 崔皓辉一摆手笑道:“诶~,我生平最慕二位这样的英雄,正好跟李总兵切磋一番。” 李嗣业一听他答应了,兴奋的说道:“痛快。是条汉子!不过今天你已经够累了,等你歇好了,咱俩再比试。” 校尉是正经的官位,而统领、总兵则是涵因为了方便领军,临时起的名字,哥舒翰和李嗣业实际上是没有官品的。相对于崔皓辉来说,他两个现在还是普通小民。哥舒翰见崔皓辉并不摆什么世家子弟的架子,也对他心生好感。笑道:“我派人给你的兄弟们安排营房休息。” 崔皓辉笑道:“有劳了。” 涵因说道:“我让管家在县令的府邸给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你好好歇歇。” 崔皓辉问道:“哥舒统领和李总兵也住在那吗?” 涵因笑道:“他们住在兵营附近的院子。” “那应该挤得下我一个吧。”崔皓辉笑着问道。 哥舒翰忙说道:“那是自然,崔校尉愿意屈就,我们求之不得。” 崔皓辉对涵因说道:“那我就跟二位多亲近亲近,也住那里好了。” 涵因知道。崔皓辉宁可少陪亲妹皓宁,也要刻意跟她避嫌。他俩虽然是亲戚关系,打小又一起长大,但现在都已经各自嫁娶,李湛和皓辉的夫人李氏都不在,最好保持一定距离,以免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来,遂笑道:“那就随二哥哥吧。现在二哥哥先跟我去见皓宁吧,你们兄妹好久没见,应该有不少话要说。” 两人到了县衙,崔皓辉并没有先去看望皓宁,而是详细告诉涵因李湛的状况。 “都督听说刘公公和王通逃到太原,就有意举兵了,但是担心家里还有你跟孩子的安危,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霄云送来大行皇帝杨珣的遗诏,知道你们从洛阳出来了,才决定发兵的。”皓辉笑道:“他一直都担心你们在路上遇到危险。” “之前在洛阳紫微城里,也找不到可靠的人把遗诏带出去。我想着不管怎么样,都要把遗诏先送到。”涵因笑道,她知道,李湛发兵还是很犹豫的,毕竟整个家族都在长安,一个不好全家被灭。这份遗诏则促使他起兵,因为只要有这份遗诏存在,刘公公王通和他之间就绝不可能相安无事,没有任何一个统治者会让自己政权的合法性出现这么大的漏洞,早晚要拼个你死我活,如果现在不占据主动,以后全家可能还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皓辉没有想那么多,说道:“那你让沈瑶把孩子们带去武威,怎么自己却留在这儿呢?” “荣王和令英的身体吃不消。我怕荣王不好好养病,撑不到武威。令英则是逃出来的时候为了弟弟妹妹们受伤,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扔下他不管。”涵因笑道。 “哎,你真是让我们担心坏了。”皓辉无奈的叹气,忽然意识到说“我们”不妥,有些尴尬的笑笑,又说道:“都督急的嘴角都起泡了。我们一过陇山关,他就要急行军赶来,后来商讨了半天,还是觉得骑兵更快,于是我就先来了。可惜我还是晚了一步。”皓辉对没有参与到跟天武军的战斗,感到十分的遗憾。 涵因笑道:“天武军那些个银样镴枪头,有什么好怕的,你们以后还有打仗要打,王通手里的雁门军还有安禄山都不是好惹的。” 皓辉一笑:“也是,这天下乱了,以后最不缺的就是打仗了。” “对了,孩子们安全到了吗?”涵因其实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嗯。到了,我们走到半路,就遇到了沈瑶带着孩子们往武威赶呢,都督派人把他们护送到武威。我们则继续带兵向长安走。你放心吧,孩子们都好得很,可精神了。”皓辉赶紧把孩子们的状况大体说了一下。 “他们平安就好。太夫人、几位叔伯嫂嫂在天有灵,就保佑他们平安健康长大吧。”涵因一说起唐国公府遭遇的惨事,忍不住动容,毕竟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又问道:“老爷知道家里的事吧……” 皓辉说道:“我也是来的途中听说的。只是不知道消息传没传到都督那里。” “可惜我也只能救出几个孩子,保不住全家人的命……”涵因叹息道。 “你能做到这步已经很不易了。千万别自责。”皓辉安慰道。 涵因忍住泪意,忙转移话题。问道:“你们这一路可顺利,有没有人阻拦?” “有几个县令不服,伺机闹事,被拿下了,会州刺史想要负隅顽抗。三天就被我们攻下了,就是到了陇山关有些受阻,那里的守将郭子仪不肯放我们过去,后来都督拿出大行皇帝遗诏,他才肯归降都督,我们这才过了关。”皓辉说的很轻松。但是涵因知道李湛顶的压力还有冒得风险还是很大的。 涵因笑道:“那郭校尉不是跟老爷交情不错吗,没想到还有这番周折。” “郭校尉这人不错,当初沈门主带着孩子们要过关。他也放行了。只是涉及君王大事,他生怕自己做了不忠之人,还好你那道遗诏,他才下决心跟从都督。否则,要攻破陇山关。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皓辉笑道。 涵因笑道:“这位郭校尉是个聪明人。”诏书只是一个名义,如果没有李湛掌握的强悍实力。光凭这么一个诏书,郭子仪也不会干的,但是有了这样一个名义,再加上李湛的实力,那些之前被排斥之人,便要好好想想自己的出路了,是对抗李湛被灭,还是趁这个机会在新势力之中占有一席之地,郭子仪并非一根筋的死忠,自然会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皓辉继续说道:“之后再无大的关卡,于是,都督便派我率领骑兵队先行一步,来保护你们。只是,没想到你不需要别人,也能很好。”皓辉生怕李湛起兵的消息传开后,涵因会有危险,日夜兼程往这边赶,但还没有到地方,便听说了郑国夫人的“娘子军”把天武军打败的消息,还是不安心,直到到了这里,看见涵因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这也是无奈之举,本来想要躲上一阵子,但那徐知孝搜捕甚是严密,为了自保,我只能组织乡民,没想到越拉队伍越大……”涵因含混的说道,这里面的关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有很大程度实际上就是她自己主动的意愿,而且她也不愿意去想,徐知孝疯了似的把唐国公府全家灭门,跟自己杀了他外甥之间有多少关系。 “呵呵,我早知道妹妹是非常人,一点也不吃惊。”皓辉笑道,看着涵因的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 涵因被他这样看着,也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跟哥哥说了这么多,想必皓宁该等急了,哥哥先去见见皓宁吧。” 皓宁见到自己的哥哥,先是愣在那发了半天呆,随即便扑上去大哭了起来,仿佛要一口气把这些年的委屈怨气都哭尽一般。涵因识趣的躲了出去。 晚间,涵因给皓辉准备了一桌简单的接风宴,在场的不过是李令英、皓宁这几个跟皓辉有亲戚关系之人。皓宁见到哥哥之后,不知道是皓辉会安慰人,还是她的情绪得以宣泄,整个人又恢复了精神,目光也不像之前那般呆滞了。 宴毕,皓辉最终没有接受妹妹的挽留,还是住进营地旁的院子里。 第六百八十一章 前夕 皓辉来了之后并没有怎么歇着,第二天,果然和李嗣业比试了一通,两个人打了两百合,还没有分出胜负,被哥舒翰止住,一起去喝酒了。 皓辉很快加入到对新兵的训练之中,这让涵因这支“娘子军”一下子正规了不少。因为对天武军这一战大捷,来投军的流民也从周围的州县涌过来,现在每天都有大量的人聚集在城外报名投军。 对于涵因来说,现在的心情多少有些躁动。皓辉来了,那就意味着李湛很快就会来了。之前一直见不到李湛,得不到他的消息,心里全是思念。现在即将见到,却又觉得不安心。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他了,他变成什么样子了,他会不会对自己陌生了呢?他的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 涵因想到自己在洛阳搀和到两次立储的大事之中,这期间发生的种种让李湛与刘公公、王通的关系无法调和。从某些方面来说,唐国公府的惨剧跟她不无关系。李湛起兵,也是被这种情势逼迫的,甚至可以说是被她的所做所为推动的。涵因现在也对李湛如何看待自己没有了把握。 涵因回忆起往日的柔情蜜意,却并不敢期望李湛会和从前一样待自己,常伴身侧尚且会见异思迁,更何况两人分别这么久。 紫鸢和兰儿倒是显得比涵因还高兴,说着:“夫人,老爷就要来了。” “嗯。”涵因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哎,好容易见到老爷,夫人却只能穿这身孝服。”兰儿叹道。自从太夫人过世,涵因便在府内身着孝服,只是去城头的时候,外面才套上一层棉甲。 紫鸢笑道:“我看挺好,你没听说过民间的话吗?女要俏。一身孝。” “有道理,我们夫人长得这么美,穿什么都好看……”兰儿笑嘻嘻的说道。 涵因却没有理会她俩嚼舌根,坐在窗边,贝齿轻轻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知孝虽然龟缩在长安中不再轻举妄动,但是外面的形势变化却一刻没有停止过。安禄山在洛阳称帝了,国号燕,并且开始准备进军长安,但是洛阳和长安之间隔着潼关。要想到长安,必须首先突破潼关。于是安禄山便派大军准备攻打潼关。安禄山也犹豫是先到太原打皇帝,还是先占领长安。最后,对长安的渴望还是占据了主导。 王通接到安禄山的动向,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盘,他的计划是任凭安禄山大军进入关中,让他们跟李湛的军队拼个两败俱伤。然后用雁门军护送皇帝回长安,再用突厥人把安禄山或者李湛打退。而刘公公想的则跟他不一样,他不想冒长安被占领的风险,想着让突厥人先去干掉李湛,然后天武军护送皇帝回长安,让雁门军去跟安禄山拼个你死我活。 两人各怀着各自的心思。在一起商量。 刘公公说道:“看来如今安禄山是要先去长安了,王相怎么看。” “长安是国之首府,自然是不能落于敌手了。我看不如派雁门军去打安禄山,这样他们就无暇攻打长安了。”刘公公说道。 王通心中冷笑,这刘公公倒是打的好算盘,面上却正色问道:“但若是逆贼李湛占了长安,又当如何。” “所以现在就要赶紧让突厥大军增援长安。”刘公公说道。 王通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刘公公。说道:“难道刘公公真的想让他们把关中洗劫一空吗?” 刘公公皱眉道:“突厥人不过是要钱要粮,回头拨给他们便是了。” “公公以为突厥人那么好请。随随便便就能打发走吗?”王通冷笑道。 “你到底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刘公公抬起眼皮看着王通。 王通说道:“长安或洛阳,开城让他们大抢三日。” “什么?这种要求你也答应!”刘公公眼神中透出一抹愤怒。 王通还是有些怕刘公公的,毕竟这种武功高手,随时能把人置于死地,他避开刘公公犀利的眼神,笑道:“他们有这种要求也属正常,本来他们每年都要南下打草谷,现在国库空虚,公公以为我们还有什么余钱能满足他们的要求!” 刘公公一时语塞,事起仓促,他们也来不及调动长安、洛阳库中的钱财。剩下的这些钱,还要支撑朝廷在太原的运作,还有天武军、雁门军都需要钱维持,突厥的也力可汗一向最为贪得无厌,这个时候只会狮子大开口,他们现有的资本根本不可能满足他的胃口。 王通接着说道:“长安或者洛阳,刘公公选一个吧。” 刘公公也知道突厥人大抢之后,就会像蝗虫过境一样,将百姓们劫掠一空,相较之下,长安是国都,而且也是天武军的根基所在,再怎么样,只要把长安保住,以后一切都好说。他的脸阴晴不定,最后还是说道:“突厥人只能抢洛阳一地。不能动紫微城!” 王通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一点我已经跟也力可汗强调过了,公公难道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若不是国难当头,我身为一国宰相,又何必出此下策!” 刘公公说道:“那你就派人知会潼关守将,让他不必抵抗安禄山,放他过关便是。” 王通就知道刘公公没安好心,他尚且要防着刘公公让他把突厥人大抢的黑锅全背下,哪里肯再背这个黑锅,只冷笑道:“潼关现在仅有守军三千人,恐怕等我们的命令传到那里,那里就已经被安禄山攻破了。” 刘公公想想也是,没必要多此一举,白白落人口实,说道:“那好,可是我们也应该派些援军过去,万一长安城破了怎么办呢……”他还是希望雁门军能够分担守城的压力。 “天武军在那儿有十万大军,还有数百万的百姓,不会一个月都撑不下来吧。不过,天武军想必内部配合更好,不如派姜将军摔这里的天武军回援。”王通说道,他心里则是隐隐希望不管哪边都攻城,再削弱一些刘公公的实力。 刘公公哪能允许把天武军都调离,说道:“天武军是先皇指定的护卫皇上的大军,岂能随意离开皇上。我看要不派雁门军增援。” 王通看着刘公公冷笑道:“突厥人虽然答应了我们的要求,但是却狡猾无比,还要防着他们反咬我们一口。如果雁门军去增援长安,天武军能守得住雁门关,守得住皇上?” 刘公公又被噎住了,他自己心里清楚天武军的战斗力,再说,如果突厥人真来了,那么跟他们打的损失,一定会高于防守长安。但自己也决不能没有兵在手里,否则在太原这块地方,一定会被王通吃得死死的。 他想了想说道:“徐知孝带着十万天武军防守长安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们先静观其变好了。” 徐知孝则一直期望刘公公赶紧带着援军回长安,上次出兵,不仅没有抓住李湛的妻子,还被打的大败而归,这让他的威望受损不少,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刘公公还是会给他撑腰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援军一直迟迟不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过于敏感了,京兆尹之前因他握有兵权,一直对他忍让三分,如今言语虽然客气依旧,但是看他的眼神中却带着几分不屑。 但对于他来说,这算不上什么,最大的问题是,他已经彻底得罪了李湛,上一次出兵大败,天武军的士气也低落到底,还出了不少逃兵。 而城内更是议论纷纷,许多人都说天武军连一个女人都打不下来,怎么能守得住长安城,还有人说还不如把长安城交给李湛的西北大军,以免安禄山真的打进来,百姓们遭殃。还有人说,李湛是应天命而起,她夫人就是沾了天命的光,所以天武军也打不过。 让徐知孝恼火的是,被公开处斩的李家人的尸首,本来是公然扔在大街上羞辱的,却在某天夜里全都消失了,守卫的人也不知道谁替他家收了尸。 徐知孝想要严刑拷问看守的差役,然而这几个差役却先一步被京兆尹带走了,因为这些差役是属于京兆府的。于是,徐知孝派人去管京兆尹要人,京兆尹却说道:“就算全家处斩,国法也没说不准有人给他们收尸啊,徐郎将还是好好想想打仗的事情,莫辜负了刘公公和王相所托,别把精力浪费在跟那些小民较劲上。” 徐知孝听了心里很不舒服,但却毫无办法,谁让他打仗输了呢。他只好吩咐守城的士兵,严格盘查出入的百姓,以免有奸细混进来,并且勒令城中的守卫,严格监视酒楼、茶肆的传言,一旦发现有人妖言惑众,就立即抓起来,以奸细罪论处。 然而,城中越来越压抑的气氛,却阻止不了已经动摇的人心。小民的议论可以阻止,但是他却阻止不了那些世家大族暗中的串联。李湛拥有大行皇帝遗诏这件事已经传开了,而身在襁褓的小皇帝刚刚即位就逃到了太原,连上一任皇帝的遗体都留在了洛阳。 加上李湛之妻郑国夫人连挫天武军两次,他们根本对天武军不再抱什么希望。一些家族也从中看到了机会。李湛大军到达的前夕,各种情绪在长安酝酿、滋长着。 第六百八十二章 重逢 真是不好意思,我前天乌龙,把六百八十二章的内容改到六百八十一章去了……而六百八十二章没发布,昨天重新翻了六百八十一章的同学这章可以不用定了,呵呵…… 这日,涵因正在核对物资的账册。兰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激动的冲涵因说道:“夫人,老爷来了!老爷真的来了。” 涵因也顾不上数落兰儿不稳重,她一下子站了起来,说道:“进城了吗?” “听说大军已经在城外驻扎了,崔校尉、哥舒统领他们都去迎接了,过一会儿就应该到县衙来了。”兰儿笑道。 涵因压住激动的心情,手不由自主的拢着并不散乱的头发。 兰儿笑道:“夫人这样就很好,既素雅又庄重。” 涵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并没有说话。带着丫鬟、管事等人到院门口等候。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马蹄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声声敲打入涵因的心里,让她的心跳也随之加快了起来。之后,那马蹄声又忽然消失了,再下一刻,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李湛一身戎装走了进来。 两年未见,他脸上的线条愈发显得刚毅,整个人消瘦了不少,显得身材更加挺拔,双目神采奕奕,把灼灼的目光直接投到涵因的身上。 两人就那样相互看着,李湛走到她的跟前,脸上扬起一抹笑容:“涵儿,我回来了。” 低沉而略带磁性的男声在耳畔响起,涵因忽然发现之前的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从见到李湛的这一刻起,她明白了,时间的威力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巨大,而感情的牵绊也没有她想象的那般脆弱。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盈满了眼眶,她向前踏了一步,几乎就要贴到他的身上,抬头看着他,嘴角却怎么也扯不出一个笑容,说道:“你终于回来了。”声音中带着哭腔。 李湛看着涵因的眼中带着心疼,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涵因的泪水忽然一下子不受控制的冲了出来,说道:“母亲……叔伯侄儿们……他们都……” 李湛看着她,声音平静而坚定。说道:“我知道了,都交给我吧,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报!”涵因看到他的眼底燃烧着一团怒火。 涵因擦了擦眼泪。点点头,说道:“我带你去灵堂。” 县衙大厅已经被涵因改成了灵堂,条件所限,这里的布置很是简陋,只是铺了白布。在供桌上按照昭穆摆着灵位,这些灵位也是涵因这些日子叫县城中的师傅赶制出来的,用料、做工都谈不上好。这些匆忙之中做成的牌位,还散发着漆的味道。 李湛几乎是趴到了供桌前,对着自己母亲的灵位大哭了起来。涵因也归在他的旁边,陪着掉眼泪。李府的管事、丫鬟们也都陪着主人痛哭起来。 最后。管事劝道:“老爷、夫人请节哀,太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李家子孙昌盛、家门复兴的。” 李湛又哭了一阵。众人纷纷劝他节哀,最后,李湛对着太夫人的灵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方在众人的劝说下跟涵因到后面休息了。 李湛小心翼翼的握着涵因的手,放在嘴边。轻轻的啄着,闭上眼睛感受着她肌肤的柔软和温度。然后便一把把她搂进怀里。丫鬟们早就识趣的将门关好,悄然退下。李湛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妻子,仿佛稍微放松一点,她便会如幻觉一般消失不见一般。 涵因依靠着他强壮的臂膀,只觉得这些日子压在她身上的紧张和压力,一下子都卸了下去,她不由的也紧紧回抱着李湛,说道:“母亲让我把孩子们先带走,她自己怎么也不肯走,我就有预感……” “都是我这个当儿子的连累了母亲,让她不能安享晚年。”李湛痛苦的说道。 “母亲让我带话给你,让你按你想的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涵因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涵因并不大喜欢太夫人这个婆婆,但是却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更是唐国公府称职的家长。 李湛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心酸:“母亲是不想拖我的后退……” “只是没想到徐知孝竟做的这么绝……连侄女们都不放过……可惜,我却救不了他们……”涵因恨恨的说道。这个时代已经很少灭门了,最多也就是把男丁都杀了,女人孩子都没为奴婢,没想到徐知孝根本不顾规矩。 李湛又抱紧了涵因,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活着就好……” “这一年发生太多事了。几个月之前,还在洛阳陪太皇太后赏灯,好像眨眼之间就物是人非了……”涵因感叹着。 “我在武威每每接到朝廷的消息,心就揪起来,生怕你卷入其中……”李湛说道,他摸摸涵因的脑袋,叹气道:“后来听说是楚王即位,我就知道你想避也避不开了。后来,你果然就送来了遗诏……” 涵因并不想把其中的具体细节告诉李湛,毕竟后来杨煦意图对她做的事情,她不想也根本没有必要跟李湛说,只说道:“当时,大行皇帝已经被刘公公囚禁了,还好有忠义的宫人把东西带出来……那时候我也被软禁在宫中,还要多亏安禄山打到了洛阳,刘公公和王通急着带皇帝逃走,宫里面的守备很是混乱,我便带着荣王还有两个孩子逃了出来。” “高煜他们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真是吓得我心惊胆战的,你这个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李湛抚摸着她的脑袋,又笑道:“不过,还好是个聪明丫头。” “可是终归这件事还是连累了咱们家里……哎……如果不是……”涵因连连叹息,说起来她还是有些亏心的。 李湛说道:“怎么能怪你,起兵也是我决定的……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对刘公公和王通这两人倒行逆施坐视不理的,这件事你做的没错。母亲也是心中有所觉悟,才决心赴死的……”李湛并没有责怪涵因多事。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正是他渴望已久的机会,对这个机会的渴望甚至让他把家族的安危抛诸脑后,毫不犹豫的起兵。 涵因点点头:“她老人家生怕你因为她犹豫不决,耽误了大事……” 李湛的眼神变得愈发坚定,说道:“所以我一定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两个人彼此宽慰着对方,仿佛在寒冷的黑夜中相互拥抱取暖的旅人。在这个时候,他们其实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也不需要辨析清楚事情的是非曲直,他们只是需要不断的告诉自己。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值得的。 “想你了……每天都想……” 涵因的耳边传来低声的咕哝和他胸膛传来的“咕咚、咕咚”的心跳声,一直穿过她的耳道,传进她的心里。在她的心湖中荡起阵阵涟漪。 因李湛热孝在身,也没有大肆操办什么接风宴,只是把军中的将领都聚集在县衙大厅,让西北大军和涵因召集的“天云军”的将领见见面,相互认识了一下。之后举办了一个小小的仪式。哥舒翰、李嗣业正式归降李湛,李湛授予了他们军衔和官职,另外,李湛给张毅恢复了原本曲环的身份,正式任命他为校尉。并且按照士兵们在这次跟天武军的战斗中的表现,论功行赏。之后将这支军队编入自己的西北大军之中。 涵因很快便把自己手中的账册、人名册全都交给李湛军中的参军。军权是个很敏感的东西,涵因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事情。她最好不要插手,否则,即便现在李湛并不在意,但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会渐渐的觉得自己的权利受到威胁。从现在开始,她便要注意避嫌了。 涵因无事一身轻。李湛却没办法悠闲度日,第二天,他便开始召集诸将,商议攻打长安,以及拿下潼关、函谷关的事情。 现在安禄山的军队已经集结在函谷关下,准备进攻。除了人数众多的军队,还有洛阳城作为根据地,可以源源不断的输送粮草辎重,在这种情况下,不知道函谷关能撑多久。而从长安这边支持函谷关,离不开潼关的配合,现在还不知道潼关的守将是什么态度。 李湛决定,一方面先围住长安,另一方面派竹心先生说降潼关,让李光弼支援函谷关。大军说动便动,次日便出发,前往长安外扎营,准备进攻。 “可惜老爷明天就要率军出征了,才在这呆了一天。”兰儿把涵因这些日子给李湛缝制的衣衫叠好,放在包裹里,准备交给他的亲兵,在营中换用。 紫鸢笑道:“等长安打下来,我们回府里住岂不更好。” 兰儿对涵因挤挤眼睛:“夫人,你问了吗?” 涵因正低着头把给李湛做的鞋奉上最后几针:“问什么?” “老爷在凉州有没有把什么女人收房?”兰儿低声说道。 “有什么好问的……”涵因抬起头瞥了兰儿一眼。 兰儿撅嘴说道:“哎呦,我的好夫人,这事你怎么不上心啊。慕云、祈月姐姐都在武威,钟管事也没跟来,老爷的亲兵又只在军中,也不知道府里的情况,我这是没处打听,要不然我早就弄清楚了。” 涵因似是不在意的冷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收了就收了呗,我还能拦着不成……”其实她心里也很想知道,不过却觉得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只是兰儿这么一提,倒觉得有些闹心,李湛到底在武威收没收女人?到底收了什么样的女人? 第六百八十三章 战事 李湛的大军一到,果然周围郡县都开始望风投降了。之后,李湛又占了长安附近的几个大仓,保障军粮的供应,准备长期围城。而徐知孝也做足了准备,要顽抗到底。 竹心先生说服了潼关守将归降李湛,接手了潼关,之后立刻和正在防守安禄山大军的张介然联系。张介然之前的时候就决定投靠李湛了,并且把自己的长子都送到了李湛那里。此时得到后方的支援,防御也更加稳固了。 安禄山久攻不下,士兵折损严重,未免有些心浮气躁,陈成劝他既然攻不下来,不如北上攻太原,先把皇帝拿下。史思明等人攻函谷关未立寸功,此时陈成想要去打太原,就引起了他们的警觉,陈成自加入他们之后,功劳越来越大,他们自然心生嫉妒,不想让他再多立功,于是一致反对。 卢时便出了一个主意,让李湛先去攻长安,长安城高墙厚,一定会把李湛拼得血本无归,他也无力支援潼关和函谷关,到时候他们再全力进攻,拿下二关,进军长安。安禄山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于是将攻势放缓了下来,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而李湛这边聚拢了二十万的兵力,开始攻打长安。 战争让女人走开,涵因如今可算是明白了这话,打仗这件事,她什么的确帮不上忙。不过,她每天还是会得到战况的消息。因为现在主管整个后勤财务的是她那个便宜堂兄李谛,此人善于处理财务,大军后勤也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条。他每天会接到前方战报,因此也会把情况告诉涵因。 “已经十天了,还没有攻下来。”涵因想想长安那高大厚重的城墙,就皱起了眉头,那需要多少兵力才能攻陷呢。 “才十天而已。攻城战少则一月。多则数月,甚至还有攻一年才能攻下来的。”李谛笑道,虽然他是涵因的堂兄,而且在李湛手下得到重用,但他现在也不敢以“堂妹”称呼涵因,因为君臣有别,况且谁都知道,李湛这次出兵,目的绝不仅仅是“讨逆,清君侧”。因此,李谛在涵因面前早收敛了傲气,态度恭恭敬敬。 “一年?安禄山和太原那边也不会给老爷这么充足的时间攻城吧。”涵因现在已经用太原代指襁褓皇帝了。因为李湛宣称王通、刘公公矫诏,奉先帝遗诏清君侧,自然不承认这个皇帝的合法性了。 “所以都督这些日子都在加紧进攻呢,士兵的伤亡也增加了不少。夫人莫急,再过些日子应该会有进展的。”李谛说道。 “是了。这些日子每天送到伤兵营的士兵也多了不少,伤兵营都快放不下了,对了,我听他们说现在白布、柴火都不够用,堂兄,该急的是你吧。”涵因笑道。 李谛笑道:“我都安排好了。已经从降我们的各县中调配物资了,绝不会有问题,夫人放心便是了。” 涵因笑道:“堂兄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李谛看着涵因张口欲言又止。涵因说道:“什么事?堂兄一向是最痛快的人,怎么变得吞吞吐吐的。” 李谛想了想,咬咬牙,方下了决心问涵因:“呃……宁若……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是不是在长安城里面……” 涵因垂着的眼帘微微挑起,瞥了李谛一眼。说道:“她很好,日子也过得很舒服。只是不愿意再见你了。” “我听说长安撷香馆有位宁夫人……是不是便是她?”李谛问道。这些年,他虽然在武威,但还是在找机会打听宁若的消息。他知道,宁若是听涵因安排的,只是没有想到她还会回到自己的老本行,他很容易就推断出宁若重新回到青楼,也是受涵因的指派,只是不知道她负责做什么事情。这件事一直在他心里放着,却又不好问涵因,今天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涵因冷笑一声:“那种地方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李谛也知道不该拿这种话问涵因,陪笑道:“夫人恕罪,我也是关心则乱,失言了……只是我怕城破之后,她一个女儿家,会遇到乱兵,我想先一步派人保护。” “再怎么说,封氏也是个贤妻了,这件事既然之前已经放下了,你又何必再纠缠不清呢,至于城破之后如何,老爷不是宣布军纪了吗,说攻破长安之后不准抢掠滋扰。我相信她也应该有自保之力吧。”当初,宁若被封氏陷害不仅被赶了出去,还流产,而李谛最终还是选择站在封氏一边,从那时候起,宁若就对李谛,甚至对男人都死心了。涵因不想让宁若跟李谛再扯上关系,宁若也绝不会再愿意见李谛。 李谛自嘲的笑笑:“我的确没脸见她,也没有资格过问她的事……但毕竟我有愧与她……只希望夫人能给她一条好出路……” “她的路是她自己选的,她要怎么走,最终还是由她决定。”涵因笑道:“既然你跟她缘分已尽,她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纠结了。” “是,夫人……”李谛有些郁郁的走了,他自己也清楚,他跟宁若的感情在他选择站在封氏一边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又过了十来日,管事忽然通报,竹心先生求见涵因。 涵因在县衙的厅堂中见了竹心先生,她笑问竹心先生:“先生不是去潼关那边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竹心先生笑着跟涵因解释说道:“这边消息过来的慢,夫人还没听说吧,李光弼李校尉和张介然长校尉已经击溃了安禄山攻函谷关之敌。我回来是向都督汇报战果的,都督叫我休息两日,我就先回这来了。” 涵因睁大了眼睛,说道:“原来先生竟立如此大功!” 竹心先生连连摆手,说道:“老夫不过一幕僚而已,大功还是张、李两位校尉和将士们的功劳。” “先生何必客气,我之前就听说先生单人赴潼关之上,说服潼关守将归降。先生大才,此次大破安禄山,又怎少得了先生运筹帷幄。” 竹心先生捻捻胡子,不置可否的“呵呵”笑了两声,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些许自得之色。涵因笑问道:“先生就别跟我卖关子了,快告诉我这场仗是怎么打的?”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深谋远虑,只是那安禄山存心想要让我军和长安守军拼个你死我活,好渔翁得利,于是放缓攻势,逡巡不前,在函谷关前一耗便是二十多日。但他却忘了,他的军队都是沿途收编的流民,根本没有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时间长了,士气也散了。两关毗邻黄河,春季易起雾,我们就趁着大雾,由李校尉率领三千骑兵偷袭了安禄山的大营,另外五千士兵一鼓作气由关中杀出,安禄山的军队熬了这么多日,早已经军心涣散,经过这番冲杀,便立即溃败,而之前我们又在沿途各处埋伏了军队,趁机掩杀,安禄山军风声鹤唳,再收拢不起来军队,最后只好逃回了洛阳。他们惊慌失措,相互踩踏死的人比我们杀的还多。”竹心先生详细的跟涵因说着这场战役的情况。 涵因叹道:“果然精彩之至,可惜我一女儿身,不能亲临战场。” 竹心先生笑道:“呵呵,夫人能够把天武军打得大败而归,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涵因摇摇头:“那都是哥舒校尉他们的功劳,我不过是安排些后勤事务。先生立此大功,都督那里的压力也小了不少。” “只可惜没有抓住安禄山那个逆贼,让他给跑了。”竹心先生还是有些不甘心,如果捉住了安禄山,一鼓作气把洛阳攻下也没什么问题。但现在这个家伙大败之后所在洛阳的高墙之后,反而不好办了。 涵因笑道:“战场千变万化,哪能事事顺心,大军也围攻长安也快一个月了,想必战士们也疲敝不已,这场大胜定会激励攻长安的士气,都督这个时候就需要这一场大胜呢。”李光弼立了大功,想必李湛手下的其他将领也会坐不住,现在能媲美这个大功的,只有攻下长安了。 竹心先生又捻了捻胡子笑道:“现在跟都督请战的不少呢,相信长安很快就会被攻下了。” “也必须快些,毕竟太原那边动向不明呢,王通恐怕已经勾结了也力可汗,现在安禄山大败,他们不会再按兵不动了。”涵因冷笑道。 “夫人对大局总是一语中的。原本太原那边想要让我们跟安禄山拼个两败俱伤,现在安禄山大败,他们的计划没成功,但安禄山实力大损,我大军又在打长安,无暇东顾洛阳,此时正是太原那边攻洛阳的好机会。他们要是勾结了突厥人,从壶关而出,数日便可到洛阳城下。”竹心先生分析道。 “突厥人凶狠贪婪,四处劫掠,如果他们真的引入突厥人,中原百姓恐怕真的要面临一场大难了。”涵因叹息道,看了竹心先生一眼,又笑道:“算了,不说这个了,战乱一起,谁不得听天由命?先生此次回来,难道就是来跟我详细说一遍前方的战况吗?” 竹心先生目光一闪,笑道:“夫人果然把在下看透了,我的确不是专程回来向夫人回报前线情况的,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想问夫人一件事情——荣王,您打算怎么办?” PS: 感谢鱼戏石间和舒舒刘刘给我投粉红票! 第六百八十四章 攻克 如今李湛已经起兵,将来的走向已经很明确了,而荣王只不过是李湛起兵的一个名义罢了。随着李湛以后一步步的进展,荣王也会从现在的助力变成阻碍。以往先朝的君主禅位之后都是要干掉的。 但不管怎么说,毕竟荣王算是涵因的表外甥,崔家兄弟两个都在李湛阵营之中,而靖国公虽然远在吴郡,但是他声望却相当高。李湛处事谨慎,经常有各种各样的顾虑,如果涵因顾念旧情阻止李湛动手,再加上朝中有人呼应,那么李湛本人也可能动摇,这样事情就不好办了。竹心先生问涵因,主要是怕她犯妇人之仁,在关键时刻阻止李湛下决心,因而有此一问。 涵因见竹心先生关心这个问题,冷笑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涵因曾经向崔太妃保证,会在有生之年保杨家血脉,但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却丝毫不觉得有愧于崔太妃,因为她答应的是保杨家血脉,荣王死了,还可以从旁支过继,反正只要是杨家便行了。 竹心先生方安下心来,笑道:“夫人英明。” 涵因想了想,说道:“有一件事情,现在说恐怕是太早了,不过趁这次方便,我想问问先生的意见,等到进城了,先生事忙,恐怕以后能向先生请教的机会就不多了。” 竹心先生笑问道:“夫人说说看?” “你也知道我家都督最开始是有以为原配夫人刘氏的,曾经太夫人想把彦哥儿过到她的名下,这件事虽然没有成,但是我心里头始终觉得不踏实。”涵因说道。 “夫人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再说,夫人的儿子才是嫡子,彦哥儿虽然是长子。却越不过去。”竹心先生说道。 “话虽如此,但就怕有人拿这件事情做文章。先生可记得晋元帝?”涵因说道。 竹心先生看看涵因,说道:“晋元帝元妃虞氏无子,长子司马绍为庶子,继室郑氏之子年纪尚幼,元帝即位之后,追封虞氏为皇后,立司马绍为太子,册郑氏为夫人,终身未再立后……原来夫人担心的是这个。” “正是。”涵因垂着眼帘。她心里知道,这个例子举得很牵强。 竹心先生一笑,说道:“郑氏为琅琊王夫人。是以媵继室,而夫人您是继配,先皇敕封的郑国夫人,又怎么能一样呢。”郑氏原本就是当时身为琅琊王的晋元帝纳来管家的贵妾,身份跟涵因完全没有可比性。 涵因面色有些不郁。说道:“先生不用跟我讲这些,晋书我看过,难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竹心先生见涵因面色凝重,方不敢再绕弯子说话,低声说道:“夫人说的是百年之后附庙的事情吧……”附庙这个词是专门指君王的,李湛现在还是臣子。他们就开始讨论这个问题是不合适的,因此竹心先生压低了声音。 涵因看着竹心先生没有说话,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更加专注了。 竹心先生笑道:“其实只要您将来位正中宫。按照常理,不管那位是否追封皇后,都越不过您的次序……” 涵因冷笑,声音提高了几分:“按照常理?汉代的时候根本不追封元妃,到了后来又追封了。谁知道以后会什么样子。我跟你说这件事,就是要你把这件事给我办的没有争议。” 这个时代。真正做过皇后的继室是比追封的原配地位要高的,死后附庙、合葬的也是真正做过皇后的,不过涵因所知道的的清代,所有皇后都可以跟皇帝附庙,排位是按照先后顺序。涵因不知道这个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现在时空已经变了,这种礼法惯例也很可能会改变。 她想要超过原配刘氏,也只有趁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跟一个死了的女人较劲很无聊,她也知道,自己是在篡夺这个无辜可怜的女人最后一丝哀荣,这种行为贪婪的可恶,但是她忘不了自己在李家宗祠的别室里站在她的牌位前面,虽然仅仅是点头致意,虽然不过是让李令玉代为下拜,但这件事仍然放在她的心里。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不仅在实际上,更要在名分上超越这个女人。 竹心先生皱了眉头:“夫人对这件事情这么在意吗?” 她看着竹心先生,一字一顿的道:“我就要这个,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能办还是不能办。” 竹心先生知道这个女人是认真的,不敢糊弄过去,仔细想了想,方说道:“夫人思虑的是,名分问题有时候并不算什么,但是以后还真说不准会弄出什么事来,倒是也有一争的必要。只是这件事主要是要靠朝中的议论,这个倒是好说,有冀学之人帮忙,以后在儒林的风议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另外一个就是李氏宗族,夫人再怎么样也是李家的媳妇,只是李家宗族,恐怕不是我能说服得了的。” “李家宗族那边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但这件事你要有数,我现在跟你说,就是请先生早做准备。”涵因笑道,李湛拿下长安指日可待,代隋自立也不会太遥远,等进了长安城,恐怕涵因就没有那么方便见这些外男了,因此涵因这次当面把事情交代给竹心先生。 竹心先生对涵因深施一礼,说道:“在下领命。”说完,便告退出去了。 又过了十多天,涵因正在屋子里面看书,忽然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她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外面怎么那么乱。” 只听管事跑进院子,在外面就开始叫嚷道:“夫人!夫人!成了!咱们老爷成了!” 涵因“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兰儿早一溜烟跑到外面,问道:“您说清楚,什么成了啊!” 管事喘匀了一口气,笑道:“咱们老爷拿下长安了!刚才捷报一路传过来,现在街上都是放鞭炮的人!” 涵因笑道:“真的!真的拿下长安了!” “是!夫人,我听报信的说,阴虎阴旅帅带着他们旅最先登上城头,立下大功。现在长安的守军已经都投降了。”管事激动的说道。 兰儿笑道:“阴虎不就是夫人救下的那个小子吗?没想到他倒是个猛将!也算是不辜负夫人救他一命。” “这是他个人的造化,他在上次打突厥人的时候就很勇猛,这次果然立功了。”涵因笑道。 兰儿笑道:“反正这也是给夫人挣脸了。” “这话以后别乱说,好像我跟军中有什么瓜葛似的。”高兴归高兴,涵因还是没有忘了提醒兰儿,自李湛回来之后,她就很注意,跟这些事情撇开关系。 “叫大家都准备一下,今天咱们自己家先小庆祝一下,之后就要准备回长安了,该收拾的东西都好好收拾收拾,让大家都辛苦些,等老爷回来少不了你们的赏赐,之后我也另有赏。”涵因笑道。 “多谢夫人!您放心,我们虽然人少,不过事情一定办妥当。”管事喜滋滋的应了,下去吩咐下人们去准备了。 兰儿又叫住管事,问道:“咱们老爷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啊?” 管事有些为难的笑道:“哎呦,这小的可不知道了,报信的人也没说。” 涵因说道:“这场大捷,军中必然要庆贺的,怕是今天回不来了。过两天那边安置好了,应该会派人来接咱们。” 兰儿有些丧气的点点头:“倒也是啊,他们一帮老爷们一定会喝的醉醺醺的。” 涵因笑道:“行了,咱们家还在丧期呢,也没有招摇的道理。” 兰儿垂下头,说道:“知道了夫人。” 没想到当天晚上,李湛竟从军营赶回了武功县,倒把涵因弄了个措手不及。她已经睡下了,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李湛已经坐在了床前。 “你怎么回来了!”涵因有些惊喜,一下子坐了起来,笑道:“想着你怎么也要跟他们好好喝喝酒再回来呢。”涵因笑道。 李湛面颊酡红,不知道是路上风吹的,还是喝酒喝的,眼中还带着微微的醉意,笑道:“跟他们喝了点,然后我就跑回来了。” 涵因下床,给李湛脱掉袍子,笑道:“你这个主帅半道上跑掉了,也不怕他们有意见。” 李湛摆摆手,笑道:“切,他们那些小子喝完酒还能干什么……”说了一半忽然不说了,笑嘻嘻的看着涵因,伸手捏捏她的脸蛋,又笑道:“老婆,你可真好看。”说着一把把涵因拉进怀里,猛烈的吮吸着她的唇。 那股灼热的气息,让涵因浑身发麻,不由自主的回应着他,李湛把她扑倒在床上,扯开她的衣服,粗暴的揉搓着她的双峰,涵因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道:“我们……我们还在孝期……” 李湛却没有停下动作,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就今天……今天破例一次……”之后俯下身,含住了红润的樱桃,用舌尖细细的舔舐着敏感的嫩尖,手向下探去,穿过茂密的丛林,撩拨着情***欲的花蕊。 涵因长长的“嗯”了一声,似幽怨又似叹息,李湛一挺身,进入了湿润的花径。 熟悉的气息在两人的纠缠之中唤起了亲昵甜蜜的记忆,冲破了时间与空间在两人之间形成的那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涵因抛开了权衡、算计以及种种疑虑,她闭上眼,只用心感受着、回应着:“我终于回到你身边了……我的夫君……” 第六百八十五章 入主 再回到长安,涵因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战事刚刚结束,街道、房屋还留着些许战争的痕迹。李湛之前就严肃军纪,不让士兵骚扰百姓,城内秩序井然,人们也不再害怕,从街巷中涌出来,夹道欢迎李湛的军队入城。 涵因透过镂空的车窗,看着熟悉的街巷,有一种恍然如梦的不真实感,短短两个多月,她已经从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跃成为了这里的新主人。 徐知孝杀了李湛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他知道李湛一旦攻破城防,自己是在劫难逃,因此打定主意负隅顽抗,当李湛的军队攻陷外城城墙,便退回到了皇城,之后又退守宫中。最后,在李湛攻陷宫门的时候,将大殿及旁边的附殿付之一炬,自己也投入了烈焰之中。 结果导致宫城大火,连烧了三天,才被扑灭,不仅让宫城受损严重,更是把备用的皇家仪仗也烧了个精光,而正式仪仗则跟着襁褓皇帝去了太原。因为去年地震,大部分皇室、宗室和大臣都跟着皇帝去了洛阳,他们的仪仗也都跟着走了。 结果导致了一个很尴尬的局面,荣王进城根本没有合适的仪仗,只好用不知道从哪个府邸里面搜罗出来的还算像样的马车,将其载入了宫城。 因为皇帝的寝殿也已经焚毁,不能住人,荣王只能在后宫之中寻了一个尚未受到波及的宫殿暂住,便选在了原来李德妃所住的裕祥宫。而李湛则以辅政之名,搬入了宫城东侧的武德殿,将其改为府邸,居住和处置事务全在这里。 不过李湛也顾不得享受生活,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办。李湛最先做的便是公布大行皇帝遗诏,立荣王为帝。李湛则在同一日被册封为唐王,因他还在孝期,新皇帝下诏夺情,以他为辅政大臣,任大丞相领尚书事、大都督、大将军,总管军政大权,并论功行赏,把自己的亲信全部安插在军政要职之中。 竹心先生被李湛任命为中书仆射,他每天忙着制定各项政令,这一日他的属官来找他。说道:“徐相,唐王家眷封爵的诏书拟好了,请您看一下。” 竹心先生拿过来一看。皱了眉头,说道:“你糊涂了吧!照这个改。”说着拿起笔,在上面划了两道,又改了两笔,扔给属官。 属官一看。原本他在诏书上除了写封李湛的祖父、父亲、母亲,之后便是封李湛的原配刘氏唐国妃,而封涵因为唐王夫人。 那属官见他把刘氏划掉,又把原本写着册郑氏为唐王夫人的地方划掉,改为唐王妃,属官说道:“这……可是刘氏是王上原配。理应率先追封。” 竹心先生冷笑道:“先皇敕封郑氏为正一品国夫人,自然是唐王元妃,刘氏虽然先随侍我王。却并无爵号,况且母以子贵,刘氏无子无功,而郑国夫人已育王嫡子三人,如今唐王晋封。郑国夫人才应该晋封唐王妃,你明白了吗?” 属官忙低下头称是。心里暗骂自己没眼色,拿着草稿赶紧回去改写了。 当天晚上,紧急军情传来,原来也力可汗派手下大将,带着突厥人的军队出了壶关直奔洛阳,而安禄山经过上次攻打函谷关大败,实力大损,连守洛阳的军队军心都已经动摇了,接二连三的发生逃兵事件,听到突厥人来,安禄山手下的头号大将史思明便借口中原不稳,弃守洛阳对面的济源县,带着自己的兵跑了。安禄山大怒,却无可奈何。他这支义军本来就是拼凑的,没有什么凝聚力,开始不断的胜利还有打胜仗之后不断搜刮金银财宝,能够维持住他们的凝聚力,一旦大败,他们就立刻变成一盘散沙。 安禄山竟然听从卢时的建议,从洛阳撤出,向东逃往河北,顺便将洛阳搜刮一空,而突厥人来了之后,便冲进洛阳城大抢,而他们发现洛阳宫的存银还有洛阳府库的库银都被安禄山和他的手下带走了,突厥大将大怒,烧了宫室,将洛阳百姓劫掠一空,又抢走不少女人。这还嫌不够,又在洛阳周边大肆烧杀抢掠。王通派雁门军趁机占领了洛阳。 李湛有些懊恼,声音尚属平静,说道:“就差一步,我们的动作还是太慢了,否则的话河南的百姓不会遭此大难。” 高煜说道:“他们把突厥人引进来,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不仅把富庶之地弄的狼藉遍地,更失了民心。如今应该趁他们立足未稳,尽快出兵,救百姓于水火,正是顺天应命之举。” 竹心先生却有些担心:“突厥人将洛阳周边劫掠一空,雁门军却据守洛阳城中,这相当于坚壁清野,我军的补给线恐怕会拉得很长。而突厥人机动力强,恐怕会对我军的补给产生很大的威胁。” 李湛点点头,说道:“先生说的有道理,所以我想我们先攻取黎阳仓……” 李湛一直和将领们谈到深夜,方制定了好了攻打洛阳的战略,并且分配了人物,准备部署军队。李湛吩咐众人:“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好好准备一下,两天后整装出发。” 众将领命,退了出去,但竹心先生却并没有走。李湛盯着地图半天,忽然抬起头来,看到竹心先生还站在一边,说道:“先生还有什么指教?” 竹心先生将属官拟好的旨意拿出来,说道:“册封的诏书写好了,主公看看有什么不妥?” 李湛拿过来扫了一遍,略顿了顿,看了一眼竹心先生,又收回目光,说道:“嗯,可以,就按这个下诏吧。” 竹心先生小心翼翼的瞥他一眼,接过那封草拟的诏书,又掏出另一张说道:“礼部选了几处风水极好的地方,为王考、妣起陵,王上选一处吧。” 李湛接过来,看了看,放在一边,说道:“这是大事,现在仓促之间也定不下,等我细细参详之后再定。” 竹心先生称是,之后便退了下去。 李湛回到后面的内寝殿,涵因正在绣东西,李湛笑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给令晖做的衣裳,这在长安到武威之间一来一回,又不知道长大了多少。”涵因笑着抬起头,看着李湛,揉揉有点发酸的脖子。” 李湛把她手里的绣活放到一边,帮她揉揉肩膀,笑道:“你也忒操心,这些事情就让下边人去弄便是了。何苦熬个半夜三更不睡觉呢。” 涵因一笑:“闲着也是闲着,横竖没事做,况且你不是也一样,熬到这么晚也不睡。” 李湛笑道:“最近事情太多了,等把洛阳拿下就好了。我就过来看看你,待会儿就回前边去……”到了宫中,礼制也严格了许多,君王有路寝,就是办公、接人待物的地方,后面是君燕寝,也就是他的卧室,再后面是正寝,也就是正室夫人的卧室。 原来在唐国公府,李湛住的基本规制也是这样的,只不过李湛几乎不住自己的那个卧室,后来那里一边改成了他的内书房,另一边改成了涵因理事的地方。 现在李湛成了摄政唐王,又住在宫内,规矩自然就严格了许多,他正在孝期,自然是不能跟妻子同房的,否则传出去便是恶名,现在处于新旧政权交替之际,李湛自然是不能逾越的。 涵因点点头,叹道:“什么时候孩子们能回来,这么大个地方冷冷清清的……” “接孩子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再过一阵你就能见到他们了。”李湛笑道。 涵因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回咱们一家子就不会分开了吧。”又忽的抬起头,说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要亲征洛阳。” 李湛呵呵一笑:“怎么,舍不得我了?” 涵因似娇似嗔的横了他一眼,撅起嘴嘟囔道:“多大人了,还这么没个正经的。” 李湛贴着她坐下,环着她的柳腰,笑道:“遵命,就听老婆的。” 涵因一下子转过身来,瞪大眼睛看着李湛:“真的?不走?你亲自不去打洛阳?” 李湛点头,笑道:“嗯,我要坐镇长安,也免得给人以可趁之机。何况郭子仪、李光弼、哥舒翰他们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我这个当主君的,也没有必要跟属下争功,让他们放手去做便是了。”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留下,只要别把我扔下就好了。”涵因并没有接口军国大事,只是笑嘻嘻的撒着娇。 李湛看她一副小女人的样子,不禁宠溺的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往后就要母仪天下了,你还这样子,叫人笑话了去。” 涵因嗔道:“看她们谁敢……”忽见李湛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她也看看自己,说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李湛摇摇头,说道:“没事,竹心先生,不,现在还是叫徐仆射好了,他拟好了封你做王妃诏书了。” 涵因心里“噗通”一跳,随即有些夸张的苦着脸倒在李湛怀里:“哎呦……看来又要有一次典礼了……想想就累……” 李湛摩挲着她的脸蛋,笑道:“刚刚开始罢了,以后还有的累呢……” PS: 鞠躬感谢鱼戏石间、闲来读书忙、弦乱我心给我的粉红票! 第六百八十六章 大难 册封诏书下达之后,涵因才明白李湛那天的眼神,诏书里面没有提原配刘氏的事情,看样子并非李湛忽略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提,是他本来就没有想给刘氏名分呢,还是有什么顾忌。 李湛新胜,此时的朝堂都在屏息观望,也没有人注意那些细节问题。随着洛阳的战事越来越紧,李湛的全部心思也都转到战争上面,甚至因为上火起急,嘴角也起了泡。他还是照例每天到后面来看看涵因,然后再回前面的寝殿。有时候会跟涵因一起用膳,有时候只是临睡前过来看一眼。 涵因暗自猜测着李湛对于封王妃这件事的想法,始终没有问出口。一来这件事没法问,二来她也不想在李湛心烦国家大事的时候用这件事烦他。除了参加各项封拜礼仪,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就是要为之后掌管宫廷做准备,因此现在每天都在熟悉宫中的事务,这些内事在她当长公主的时候也没有亲自接手过,而且很多事情她知道,但是没有具体操作过,这些都要从头学起。 忙了一天,涵因屏退了来回事的宫女,把紫鸢和兰儿叫了过来,涵因笑道:“累了一天了,你们俩也坐吧,我们说说话。” 没有外人,紫鸢和兰儿在涵因跟前也很随意,便将凳子搬到涵因跟前,坐下了。 涵因笑道:“这些日子你们跟着我也辛苦了,咱们的状况,你们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有数,将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以后就是要在这宫中的了,宫中不比一般官宦人家。也不能够随意出入,你们两个跟我这么久了,我自然是要为你们两个打算的,说说看,你们是想要继续留在我身边,留在这宫里,还是想找户好人家嫁了?” 紫鸢和兰儿相互看看,紫鸢率先说道:“夫人当初不计较我的过往,收留在身边,那时候我就打定主意。要一辈子伺候夫人,我不用考虑了,我要留在夫人身边。”紫鸢早就对男人死心了。唯一的念想就是她跟李诺的儿子,而李诺的族长位置是依靠李湛来的,他儿子作为三房的继承人,如果将来想要能够继续当族长,自然也离不开皇家的支持。她虽然是个奴婢,人微言轻,但是只要在涵因身边,起的作用总比远离宫廷要强,因此为了儿子,哪怕只起一点点微薄的作用。她也会继续留在宫中。 兰儿笑着纠正道:“现在应该叫王妃了。” 紫鸢笑道:“总是改不过来口,该打。” “其实我早就想好了,我要跟着夫人在宫里。”兰儿笑着说道。 涵因见她们都愿意留在自己身边。也很高兴,毕竟她需要自己信得过的人来执掌这个宫廷的大小事务,她笑道:“你们真的想好了,以后想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兰儿笑道:“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美差,我要是真离开了才会后悔。”兰儿向来都是有野心的。她早就想好了,这个年代。婚事讲求门当户对,她再怎么样也是奴婢出身,又能嫁到什么好家庭呢。她见识过这等泼天的富贵繁华,哪有甘心委身于一个普通人家,何况作为涵因的心腹,她很有可能被委以高位,因此她也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下来。 “好,你们既然愿意留下,我也不会亏待你们,我会先免了你们的奴婢身份,到时候会委以女官之职。”涵因笑道。 紫鸢和兰儿立起身,对涵因施礼道:“多谢王妃。” 涵因又把盼晴叫进来,单独跟她说话,涵因看着这个苦命的女子,心里也有些微微的叹息,她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说道:“前面已经来了报信的,过些日子,义兄就要带着孩子们回来了。” 盼晴一向稍有表情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丝波澜,随即恢复了正常,她说道:“夫人是要奴婢去接应吗?” 涵因一笑:“我是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盼晴明白涵因的意思,脸色骤然红了一下,垂下眼帘说道:“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我们两个主仆这么多年,虽然看上去你没有紫鸢、兰儿她们那样跟我亲近,但是你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你对义兄的情谊,难道我会视而不见吗?” 盼晴并非是个忸怩之人,但是毕竟是女子,听到涵因如此直白的说出来,脸一下子红透了,半饷说不出话来。 涵因见她的样子,笑道:“你若有意,我便问问哥哥。” 盼晴忙说道:“盼晴自知配不上霄云公子,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能够常伴公子身侧,侍候起居……”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涵因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等他过来,我会跟他说的。” 盼晴咬着嘴唇,说道:“可是不知道公子他愿不愿意。” 涵因笑道:“不问怎么知道。” 两人正在说话,外面忽然通传“王爷回来了。” 盼晴“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到一边,脸上的余红还未退。 未等涵因起身出去迎接,李湛则从外面快步走了起来,脸上表情凝重,根本没有注意到盼晴。 涵因被他沉郁的面色吓了一跳,忙让他坐下,问道:“夫君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李湛看着涵因,斟酌着词汇,说道:“有些事情,跟你家有关,我想来想去,让谁告诉你都不合适,所以就亲自来了。” 涵因皱起了眉头:“夫君,你这是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 李湛把她拉到身侧坐下,缓缓说道:“是你叔父一家出事了……” “啊?我二叔?”涵因问道。 “正是,他家未随刘公公、王通他们退走太原,而是留在了洛阳,安禄山攻破洛阳之后请他做官,他不肯,后来安禄山又想娶你的二堂姐,没想到你叔父竟然用一个庶女代替,于是安禄山一怒之下把他全家都杀了……”李湛声音沉重,虽然他跟沛国公府的关系一般,但是听闻他家遭此大难,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我而二堂姐不是已经嫁人了吗?”涵因问道。 “你的二堂姐的夫婿不久前去世了,那时候你正在洛阳宫中,恐怕消息闭塞,并不知道。”李湛说道。 涵因摇摇头:“叔父极重门第礼法之人,让他把自己的嫡女嫁给安禄山这种出身卑贱之人,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何况照你所说,我那堂姐身上应该还有夫孝在身呢。不过就算安禄山娶郑家庶女,也不至于非要把我叔父一家灭门啊!” “听说这个庶女的母亲是烟花女子,不仅一直没有上郑家的族谱,之前身份还一直是奴婢,安禄山觉得自己受了蒙骗,觉得郑家拿个奴婢来糊弄自己,勃然大怒,所以就把你叔父一家都杀了。”李湛说道。 “哦,我知道了,我的确有那么个堂妹,叫郑钰,我叔母一直不肯承认她是我叔父的血脉,只让她做奴婢,这当口让她去替堂姐,安禄山自然不肯信她是我叔父的女儿……”涵因摇摇头,她的叔父畏惧妻子,从未对这个女儿施以父爱,而叔母颜氏对这个女孩就更差了,而这种时候,却把她推出去,结果反引来这泼天大祸,真不知该同情他们,还是说他们咎由自取 李湛接着说道:“听说是那个卢时向安禄山建议的,让他娶个高门女子做‘皇后’,正巧你叔父没有来得及离开洛阳,于是就被盯上了。” 涵因问道:“这个卢时还要折腾出多少事情来才肯罢休……哦,对了,我二叔家还剩下谁?” 李湛摇摇头:“你大堂兄跟着去了太原幸免于难,还有你几个嫁人的堂姐都没事,还有你叔父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忠仆,叫无剑,他带着你大堂兄的儿子逃了出来,其他人都被杀了。” 涵因还没来得及庆幸,李湛便又说道:“还有一个更糟的事情……” “不会是我两位哥哥吧……”涵因没等李湛说完就大叫了起来,把仪态抛到了一边。 李湛忙按住她说道:“不是,你别紧张,你大哥在江南,还没与消息传过来,你二哥在我从武威出发的时候,就助我拿下了成州,现在跟贾先生一道负责后方的诸事,再过不久就会一起过来了。” 听李湛说完,涵因发白的脸色方有所好转,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事?” “是你们荥阳本家的事情。”李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安禄山从洛阳撤走之后,带走了洛阳宫和府库的所有存银,突厥人入城之后,发现什么都没有,就在洛阳周围四处劫掠,你们郑家就遭了秧。听说郑家人的坞堡被突厥人攻破,遭到了血洗,族长老爷子、长老、还有几大嫡支的青壮子弟悉数遇难了……” 涵因的心陡然一沉,能够进入坞堡躲避的,都是郑家族内的精英子弟,也是族中的人才,损失财产事小,而这些人被杀才会让郑氏元气大伤,所谓的顶级门阀,所谓的高贵门第,实际上都是建立在人的基础上,没有人,又怎么守得住祖宗留下的产业,涵因甚至能看得到将来郑氏一族的凋敝。 她缓缓的站起身,踱到窗边,打开窗子,仿佛是想让早春凉风冲进屋子,扫清这一室的郁闷似的,被冷意所激,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李湛走过去,从背后环住她,说道:“别怕,有我呢。” 第六百八十七章 来信 在这个时代,家族就是最大的凭依,虽然郑家对涵因兄妹谈不上好,一度还把他们排斥于家族之外,但也因为他们姓郑,才有这个机会跻身于社会上层。涵因跟荥阳郑氏的纠葛两辈子迁延不断,她自己也说不好是爱多一点,还是怨多一点。 “族长和几大嫡支的子弟这一次损失殆尽,恐怕以后族人们也没了主心骨……”涵因靠在李湛身上,南北朝时期,五姓门第也不乏灭族大难,比如北魏时期清河崔氏的国史之狱,但那时士族仍然在经济和文化上处于垄断地位,即便受到重大的打击,仍然可以凭借的社会体制和自己家族原本的声望复兴,而如今,随着科举制度的发展,庶族和平民子弟进入官僚阶层的机会越来越多,世家只是凭着巨大的经济和文化优势压倒他们,一旦家族受到重创,这种优势也将不复存在,更何况,饶是族长在的时候,各支各家都矛盾重重,现在整个郑家恐怕也没有人有这个身份和号召力可以凝聚一盘散沙的族人了,恐怕以后都要各自为政了。 大隋这个曾经强盛一时的王朝都倾覆在即,更何况一个家族呢。上辈子,她致力于削弱这些世家,做梦都在谋划,如何摆脱掉他们的制衡,伸张自己的权力;这辈子,她则拼命的获得他们的认同,以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当这个家族真的要就此衰落的时候,她却忽然觉得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些什么。 “你也别太过忧心,毕竟荥阳郑氏数百年的大族,没那么容易垮掉。”李湛说道。 涵因点点头,打起精神笑道:“还好,堂兄和堂侄没什么事。哦,对了,夫君可有我那堂侄的下落?” “你叔父的手下,现在带着孩子在外面候着呢。走吧,我们去前头,见见他们。”李湛便带着涵因去了前面的厅堂,在那里见客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领着一个*岁大的男孩走了进来,脚步无声无息,但在他一进门的时刻。涵因却感到一种压迫感,这种感觉只在刘公公那里体验到过,无剑的威压虽然不如刘公公。但涵因知道,这是高手所特有的气势,霄云、卫恒甚至盼晴和云际都有强弱不等的气势,只是他们平时故意收敛罢了。 而这个无剑今天是故意想要表明自己的实力,盼晴和云际面色凝重。手紧紧的握着剑,随时准备战斗。 涵因和李湛已经正襟危坐,看着眼前之人行礼:“参见唐王、王妃。” 涵因看着那孩子,不愧是郑锐的孩子,小小年纪,便有了世家公子的气度。行礼问安落落大方不亢不卑,涵因冲那孩子伸出手,说道:“你就是斌哥儿吧……来。过来坐我身边来。”郑锐的长子名叫郑斌。 那孩子看看无剑,见无剑冲他点了点头,便走到涵因身边来。盼晴上前一步,隐隐封住无剑的路线。 涵因慈爱的摸摸孩子的头,见孩子动作有些僵硬。知道他毕竟是孩子,平时礼仪训练得再好。面对一个陌生的姑母,还是有些紧张,笑道:“我是你的姑母,别怕,以后你就住着,好不好?过几天,你的那几个小弟弟和妹妹就都来了。” 郑斌看着涵因,点点头。 涵因对宫人吩咐道:“给斌哥儿收拾出一处住的地方,把伺候的人都配齐了。” 宫人领命,带着斌哥下去了。 李湛对无剑说道:“你也辛苦了,会给你重赏的。你把郑家的情形跟夫人说一说。” 无剑说道:“突厥人在乡间大肆劫掠,族长便让族人们都进入坞堡躲避,谁知道那突厥人把乡间抢空了还不算,又盯上了我们郑家的坞堡,我们的人抵住了他们三天,最后还是攻破了。我们的人似乎将一个突厥头目射死了,结果导致他们屠杀报复,现在,在荥阳的几大嫡支的子弟几乎都被杀光了,荥阳祖宅已经被突厥人烧了。我是趁乱带着小主人跑出来的。” 涵因问道:“你怎么没带着侄子去找堂兄呢?” “沛国公的吩咐,说如果荥阳老家没办法呆,就去武威找唐国公或者夫人。”无剑虽然知道他们的身份了,但说话快乐仍然忘了改口,涵因也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郑仁竟然想把自己的宝贝孙子托付给自己。虽说,这有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意思,但也足见关键时刻郑仁对自己的信任。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血缘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明明她跟郑仁家的关系不咸不淡的,但是在这种时候,郑仁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她。 涵因点点头,说道:“侄儿就交给我照顾吧,你忠心护主,我会好好赏赐你的……” 无剑忽然拱手说道:“请夫人赏赐我两匹快马,一把好剑。” “你要走吗?”涵因问道。 无剑说道:“我要去太原营救公子。”他很了解郑锐,他素来高傲,并且以郑氏门第为荣,若是听说全族被刘公公、王通放进中原的突厥人所灭,一定不会忍耐,露出不满,会给自己招来大祸,他要在郑锐出事之前,待他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李湛赞道:“好个忠义之士,没想到沛国公竟有你这样的忠仆,这样,我给你配上一队人马,一同去营救。 “多谢唐王美意,不过在下一人足矣,人多反而容易引人注目。这次护送小主人从突厥人手中逃脱,我原来的剑崩了口,马也不行了,因此才向唐王请求。”无剑说得十分平淡,但是久经沙场的李湛却知道,从突厥人的包围中杀出,那是何等的凶险。 他当即点点头,笑道:“既然这样,我就按你的要求准备快马、银票和好剑。” 无剑冲李湛拱了拱手,便退下了。 李湛便和涵因回了后头,挥退下人,两个人坐在一处说话。 涵因叹了口气,说道:“这一场仗,多少孩子失去了父母啊,希望堂兄能平安归来,他们父子能团聚。” “二舅子和孩子们马上就要过来了,都要你来照看,以后有你忙的了。”李湛笑着,亲昵的勾了勾她的俏鼻,他想如果和娘家人团聚,加上孩子们来了,涵因就不会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家族所遭受的灾难上了。 涵因想起还好自己的至亲都没什么事,心里也好受了不少,嘟着嘴说道:“和哥哥几年没见面了,这些日子灰头土脸的,怕是他们都认不出我来了。” 李湛笑道:“嗯,我就认不出来呢……” 涵因瞪了李湛一眼,气呼呼的转过头去,说道:“哼,这么快就嫌弃我了。” 李湛一把把她搂进怀里,亲了亲:“是漂亮的快认不出来了,那天我在武功看见你,就想我的涵儿越来越漂亮了。” 涵因笑啐道:“都快君临天下的人了,越发没个正经。” “以后也只敢在你面前不正经了……”李湛笑道。 二哥郑钦和孩子们的到来让涵因心情好了很多,她不愿意在宫中但僻处一个宫室安置孩子,说现在她和李湛仍然是王爵,不宜入内宫,实际上,她只想跟自己的孩子多待一会儿,不想跟她们相隔太远,何况,武德殿周围的附属建筑相当大,包括两侧配殿、后面还有一楼一阁,住下几个孩子绰绰有余。 令弘的个头一下子拔高了不少,让她之前做的衣服都白费了,不过她还是高高兴兴的继续亲手做衣服,也不管尚衣局送来多少套新衣。 令熙还跟以前一样很粘人,晚间睡觉的时候,总是赖在涵因的寝室里不肯回去,涵因只好每天晚上搜肠刮肚的想出故事来哄她睡觉。李湛晚间的时候照例会来涵因这里一趟,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这样粘人,也高兴得不行。 渐渐的,分别已久的令辰和令晖也跟她熟悉了起来。涵因跟李湛商量:“孩子们这半年一直在折腾,功课学问不能落下了,这些日子都是二哥在教他们,现在二哥整天忙着制定政令,也没空管了,不如请些名儒来。” 李湛含笑道:“我原本是想着来的,不过孩子们要是去读书了,恐怕就要搬的远一点,怕你舍不得。” 涵因笑笑:“再舍不得,也不能因为我这个母亲溺爱孩子,耽误了他们。” 李湛想了想,说道:“洛阳那边战事还算是顺利,李光弼拿下了黎阳仓,打退了洛阳来救援的军队,准备和哥舒翰带的兵合围突厥人。我看先等等吧,过一阵子再找不迟。” 涵因知道李湛准备拿下洛阳之后就要称帝了,那时候,她的孩子就是皇子,再找老师,名义也不一样了,于是点点头,笑道:“那也好。” 李湛掏出一封信,说道:“哦,大舅子来信了,他带着兵从江南回来了,不过他想要参加攻打洛阳,先让你嫂子带着侄子和侄女回来,过不久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涵因的脸色黯然了下来:“大哥应该是已经知道我们本家的事了,想要找突厥人报仇吧……”不知道为什么,涵因心里涌上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忽然抓住李湛的手,说道:“夫君,我知道我这么说很荒唐,但是大哥报仇心切,我担心他会出什么事,你能不能把他叫回来……” 第六百八十八章 问疾 数天之后,李湛军大败突厥人,突厥人已经撤回去,不再支援洛阳,好消息传过来,然而涵因却怎么也笑不起来,郑钧因为正面迎战突厥人,身受重伤,抬回来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 李湛带着涵因还有孩子们亲自去探望,郑钧已经起不了身了,看见涵因,动动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莫哭,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涵因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掉,说道:“哥哥为什么不听我的,先来长安再做计较。” “我们郑氏一族惨死,若是不能亲手为族人报仇,我还算什么郑氏子孙。这次去围剿突厥人,我就没打算活着回来,能再见到你,就已经是……”郑钧伸手想要去擦涵因脸上的泪水,伤口被牵动,让他不由自主“嘶”了一声,涵因忙把他伸出来的手放了回去,说道:“哥哥好好休息吧,跟我们说话,又耗费精神,不利于将养。” 郑钧笑道:“你先出去吧,我跟妹夫说两句话。” 涵因看看李湛,李湛冲她点了一下头,涵因只得退了出来。 外头二嫂崔皓华正陪着薛凌华说话,涵因走上前去安慰道:“大嫂安心,我看大哥精神还好,慢慢还是能恢复的。” 薛凌华的口气带着埋怨:“哎,他一个做主帅的人,还冲在前头跟突厥人硬拼……” “哥哥是报仇心切,都怪我,要是让王爷早些下诏招他回来,也许就不会出这事了……”涵因说道,她之前就预感不好,求李湛把哥哥从前线调回来,谁知道李湛还没来得及下令让郑钧率兵撤回。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薛凌华叹了一口气,说道:“怎么能怪你,我知道他这个人,平时对族中颇有微词,但是这种时候又放不下族人的仇。就算王爷下了令,恐怕倒是他也会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拒绝撤回吧,若真是不领主君之命,才是犯了大忌……,我父亲说夫君那执拗的性格。跟他年轻时候一模一样,这次虽然不幸,倒免得让你们夫妻难做……”薛进虽然早就退隐了。但是他在军中已久,知道君王的忌讳,这些事情也看得通透。 涵因都没来得及想这么多,强笑道:“嫂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哥哥是什么人,王爷又岂会不知。”其实想到这一节之后,涵因心里也打了个鼓,若是郑钧不听君命,又立了这么大功,恐怕难免李湛心里膈应了。从现在起,自己每一步都要小心。 只听薛凌华又说道:“还好孟先生跟着从武威过来了,好歹把这条命保下来了。可是孟先生说,以后恐怕也只能在家里养着了。” “嫂嫂往好处想,哥哥这些年带兵南征北战,如今歇下来,能多陪陪嫂嫂和侄子侄女。”涵因劝道。 “说的是。这次之后,我也不在乎什么封侯拜相了。现在只希望以后稳稳当当的过日子。”薛凌华眼中又溢出泪来。 崔皓华忙跟着劝道:“往后,我们都是外戚家,就算不去挣命,唐王也不会亏待的。嫂嫂莫担心。” 薛凌华抹抹眼泪,对崔皓华说道:“你父亲的是也够你们操心的,反而还来安慰我。”崔皓华的父亲靖国公崔濯被贬为吴郡司马,杨煦临死之前已经招他回朝了,但是短短一个月,连续换了两任君主,刘公公和王通为了防止他回来干涉自己,又以小皇帝之名下诏,让他依然留在当地,不准回朝。 崔濯本来已经打点行装出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愤懑之情郁结于心,加上来回折腾,路上受凉,竟病倒了,后来听闻安禄山一路势如破竹,竟达到了洛阳,整日忧心忡忡,病反而加重了。他病体沉疴,躺在官舍,郑钧本想等他病好,带他一起回来,但崔濯坚决不肯,让郑钧赶紧带兵勤王,赶走安禄山。 只是没想到郑钧回来之后,情势会变成这样。现在崔濯生死未卜,各地战乱,消息不通,作为儿女,崔家兄妹也都快急死了,加上崔澄跟着小皇帝到了太原,眼见两边已经势同水火,这也让他们郁闷不已。 崔皓华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大伙也只能各自保重了。” 回去之后,涵因问李湛:“大哥跟你说了什么?” 李湛笑笑:“没什么。” “告诉我嘛……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说,神神秘秘的?”涵因笑道。 “真没什么,男人间的谈话,你们女人不必知道。”李湛就是不肯说,见涵因仍然眼巴巴的看着他,一副不甘心的样子,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说道:“真没什么,就是让我好好劝劝你,别担心了,他会好的。” 涵因知道李湛不肯说实话,还想再问,前头却传了洛阳的军情过来,找李湛商议。涵因也只得作罢。 她一个人正在胡思乱想,下人通传从武功的都督府来的下人到了,让涵因验看。因之前涵因思念孩子,霄云便先把孩子们护送来了长安,而其他人在后面打点好了东西才出发,因此这会儿才到。 涵因知道这是慕云她们回来了,说道:“赶紧传,叫慕云来见我。” 慕云一身白色襦裙,打扮甚是肃静,主人家丧事,她自然也着孝,身形比以前要富态了,看着愈发有了管家奶奶的风度,见到涵因很是激动,含着泪跪下磕了三个头,:“我的夫人,今儿总算得见了。” 涵因受了她这三个头,便一把把她拉起来:“咱们这一分就是两年了。” “夫人过的可好,我每每听到夫人的消息,就觉得揪心……”慕云脸上露出浓浓的关切。 “我挺好的,只是常常想咱们在一处的时候,来,坐下说话。”涵因把她按在椅子上。 “好一阵子接不到夫人的消息,我心里慌了好久,后来才听说。夫人竟然带兵打了大胜仗。他们还有不信的,我说我们夫人不输男儿,到了这边果然都传遍了。”慕云笑道。 涵因笑道:“哪有传的那么邪乎,不过就是个名头,真正打仗的还是男人们。那个哥舒翰还有李嗣业加上曲环,哦,就是咱们原来的张毅队正,都是会打仗的,要不是他们,凭我一个女人家又会什么。” “那夫人也了不起。能支使这么多有本事的人。”慕云笑道,随即又哭了出来:“若是张妈妈看到夫人这么厉害,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涵因也一下子掉下眼泪来。她的老乳母也跟着李家人一起被杀了,若不是她私心,怕自己婆婆照看不好儿子,把张妈妈留在了唐国公府,结果接儿子的时候。为了保密,根本都没来得及见张妈妈一面,就急匆匆走了,涵因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十分内疚,这个老太太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虽然她并没有什么高深的智慧,也没有什么出众的能力,但在她力所能及的琐事上。处处为自己打算。 张妈妈的儿子出生就死了,涵因一直想让她安享晚年,不让她回乡养老,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连累了她。 慕云忙说道:“都是奴婢不好,让夫人伤心了。” 涵因摆摆手。说道:“你不说,我也要吩咐你帮我办这件事。你去慈恩寺。以我的名义给张妈妈造一尊像,虽然王爷已经把这些忠仆都安葬了,也做了法事,终究……终究我还是……” “我明白,夫人,您对我们这些下人是极好的,张妈妈在天有灵,知道夫人这么念着她,一定会很高兴的。”慕云跟着哭道。 主仆两人又哭了一阵,涵因方止了哭泣,抹抹眼泪,说道:“好了,咱们这么久没见,应该高兴点,说点别的吧,你这两年给没给钟瑞添丁?” 慕云脸一红,说道:“我又生了个皮猴,淘着呢。” “呦,两个男孩了,钟瑞娶了你真是有福气。”涵因笑道。 “本来想带来见夫人,不过这俩个孩子在武威野惯了,也没个规矩,就没把他俩带过来给夫人请安,想着教训好了,再带他们进来,要不没的给夫人丢脸。”慕云笑道。 涵因笑道:“小孩子罢了,别总拿规矩拘着。哦,对了,你们过几日也要去祭拜钟姨娘吧。” 慕云点点头,说道:“这两天安置一下,大后天就去。” 涵因叹了一口气,说道:“也是个可怜见儿的。替我给她上柱香吧。” 慕云赶紧拜谢:“谢夫人的恩典。”钟姨娘也是这一次被杀的,因她是妾室,还没有品级,因此涵因让慕云替她上柱香,算是很大的体面了。 涵因顿了顿,说道:“武威那边的事情我还想问你。” 慕云自然心里明白涵因要问什么,忙低声回答道:“老爷在武威就把身边伺候的香草、香木和香枝收房了,就她们仨,别的没有。奴婢一直盯着她们喝避子汤,没闹出什么事来。其实,老爷不常在府里,一个月也不过一两次……” 涵因眉头轻拧,一摆手,说道:“行了,别说了,她们人呢?” “在外头候着,夫人可要见她们。”慕云问道。 “不必了,最近事忙,等闲下来再让她们过来不迟。”涵因说着,叫来了兰儿:“把香叶几个安排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涵因明明知道李湛正值壮年,根本不可能在她不在两年的情况下守身,而且李湛也根本不会有这种意识,甚至像李湛这种情况,恐怕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要评价他不好色了,如果她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大多数人还要说是她不知足,但她就是觉得气闷。很快,李湛就会君临天下,到时候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恐怕还少不了往宫里塞的,她又该怎么办呢? PS: 感谢刘刘舒舒的粉红票! 第六百八十八章 争议 梆子敲了三更,偌大的寝殿中,只剩宫灯静静的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灯罩的绢纱上绘了彩色的凤,火光透过,在五色锦缎的帷帐上投下缤纷的炫色,将整个寝殿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氛围之中。 涵因坐在雕缠枝葡萄螽斯大榻上,心情没来由的低落,很多事情都是她明知道的,但是还是难受,涵因还依稀记得,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前,自己是很喜欢读各种小说的,有宫斗的,也有纯爱的,内容忘光了,只知道那里面的女主都很爽,要什么有什么。 而她在这里,越往高处走,就越觉得战战兢兢,越觉得寒冷。当年是她有意无意的将李湛一步步引入这个权利场中,现在却来怀念一家一户的夫妻生活,是不是太矫情了。她把自己缩进被子,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怎么没睡着?”涵因正在出神,一个声音打破了她的胡思乱想,竟是李湛来了。 “不是说今天有军情,就不过来了吗?”涵因问道。 “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洛阳那边有消息过来,大家商讨一下,反正还是按照既定的战略走下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李湛笑道。 涵因“哦”了一声,说道:“吃饭了吗?” 李湛笑了:“哦,好像还真忘了,商量的时候也没顾得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饿了。” “我叫小厨房煮东西给你吃。”涵因笑道,说着叫进来兰儿吩咐。 兰儿笑道:“有宵夜,都是现成的,在火上煨着。怕王爷、王妃晚上饿。”说着出去吩咐把宵夜端进来。 涵因一看,是一碗鸡汤,几块酥皮炊饼,加上点新鲜的小菜。也跟着吃了点。 饭毕,李湛方说道:“嗯,你吃了东西果然气色好多了。” 兰儿在旁边笑道:“老爷这么一会儿吃了两顿,晚间可别存了食,我把山楂糕拿来了,您吃两块。” 涵因方知道李湛在前头已经吃过了,这会儿是专门陪她吃的,她今天心里不痛快,根本没心思吃饭,李湛大概进来之前笑道:“我不过就是没什么胃口罢了。”又瞪了兰儿一眼。埋怨道:“这小蹄子愈发口无遮拦了……” 李湛示意让兰儿等人退下,笑道:“说说呗,怎么了。”一边说。一边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山楂糕,笑道:“嗯,这个酸酸甜甜的,很是爽口,你也尝尝。又夹了一块送到涵因嘴边。 涵因一笑,吃了,心想:男人永远不会觉得收几个小娘子有什么不对。 李湛推推她,笑道:“怎么,生气了?” “我没事生什么气。”涵因别过头去。 “没事?不像啊,我怎么听说慕云一回来。你就不自在了,本来我还想把香草她们送走呢……”李湛嘟囔道。 涵因忽然心中一股气冲了上来,提高了三分声音:“送走?那之前干嘛接回来。这算什么,直接跟天下臣民说我是个妒妇,不配母仪天下好了。” 李湛把涵因的头拧过来,笑道:“果然是吃醋了,我的涵儿还跟以前一样。” “哼。你在武威,想找多少女人。就找多少女人,反正我眼不见心不烦。”涵因冷笑。 “就她们三个,都是你的人,别的真没有,不信你可以把回来的人都问一遍。”李湛笑嘻嘻的劝着。 涵因叹了一口气,这个时代的男人哄女人的思路真是别扭啊,李湛觉得这几个丫头是她安排的,所以他收了也没什么不妥,而且他没有乱收其他女人,是给涵因莫大的面子。 涵因“嘁”了一声,说道:“谁要管你。” 李湛把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笑道:“以后都归我们涵儿管,好了吧。” “算了吧,以后外头不知道要往宫里塞多少丫头呢。我才懒得管。”涵因白了他一眼。 李湛“哈哈”一笑,说道:“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现在只想跟老婆好好过日子。这些都你说了算。” “你忘了,我是妒妇来的……我要是一个都不许呢。”涵因故意说道。 李湛笑道:“不许就不许吧,之前你在武威的时候,我说过什么了。” “你可别后悔。到时候看中了哪家的漂亮小娘子,可别怪我不解风情。”涵因撅着嘴。 “不后悔,这有什么可后悔的。”李湛捏了捏涵因的脸蛋,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我是那种人嘛,你也太看低我了,难道我是那种好色之徒不成?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我既然答应夫人了,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两个月后,经过艰苦的战斗,洛阳终于攻下了,好消息铺天盖地的传来,至此李湛已经在争天下上握有了雄厚的资本。刘公公和王通龟缩在太原,拼命要守住壶关,而安禄山逃回河北之后,想要集河北的力量通李湛负隅顽抗。在蜀地,益州刺史自称大将军,据险自守,江南则乱成一锅粥,今天这个打过来,明天那个打过去。 在愈发混乱的局势里,而李湛称帝也提上了日程。李湛立的傀儡小皇帝杨琨开始下诏禅让,而李湛则上表不受,如此三次之后,李湛终于“被迫”接受了禅让,登基称帝,以自己的封号为国号,改元宏武。又给前代君王上谥号,立庙号,杨煦的谥号改成了“灵”,庙号昭宗,杨珣谥号“哀”,庙号“景宗”。而傀儡小皇帝则封为息国公,给予礼待。 登基大典之后,涵因便从武德殿搬入了内宫之中。前面的大殿还在修,但并不影响涵因搬入坤宁宫中。宫人们已经开始称呼涵因为皇后了,反正这都是早晚的事情。 按照惯例,李湛称帝后,就要开始追封自己的祖上、父母,还要册封皇后,然而这件事偏在皇后这里卡住了。 中书省上奏请封皇后,只提了涵因一人,而给原配刘氏的追封却是贵妃,而李湛那几个死去的妾也不过追了个正二品嫔位。 于是朝中立刻有人上书说不妥,原配刘氏是元妃,理应追封皇后,但另一方则说,当今唐王妃是前朝御封郑国夫人,本来就是尊位,且出身冠族,岂是刘氏的身份可比,因此刘氏不可追封为皇后。双方都开始引经据典,从儒家经典,吵到前朝事例,谁也说不服谁。 涵因在这场争论中不发一言,也不去试探李湛的态度,仿佛这件事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殿下,诸位皇女求见。”因为涵因还未正式册封,但称殿下总归是没错的。 来的是李湛出嫁的两个女儿,一个是和原配所生的长女李令玉,另一个是李湛过继的女儿李令纹,而李令绮作为杨煦的嫔妃被刘公公带到了洛阳,李令娴则跟其他李家人一起死在了徐知孝手里。 涵因在宫女的簇拥下,到了前头,却见到三个女孩,除了李令玉和李令纹意外还有一个并不认识。这个女孩眉眼精致,一头乌发愈发衬得肌肤如雪,神情中带着三分娇憨,七分妩媚,倒是个难得一见的可人儿。 众人给涵因行礼,涵因先说道:“这些日子天气虽然暖喝了,但雨水多,姑娘们还是要注意身子?” 李令玉虽然表情恭敬,但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竟没有接话。李令纹忙笑道:“我们很好,母亲也要保重。” 涵因这才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李令玉仿佛这时才收回神思,笑道:“这是韦家的表妹叫如幽,一直想要进宫见识见识,我想着母亲也就这些日子得空,往后要主持宫务,未必得空,就擅自做主带来了,母亲不会见怪吧。” “是奴家不好,一直求着姐姐带我进宫一回,请殿下恕罪。”那女孩也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声音悦耳动听,配上这样的姿态当真是我见犹怜。 那如幽忽然感受到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力,心里蹦蹦乱跳,也不敢抬头看,过了好一会儿,那压力才消失。 涵因嘴角划出一道笑容,但却未带丝毫笑意,说道:“都是亲戚,常进宫来走动自然是应当的,只是如今宫禁不严,也就让你胡闹这一次,往后规矩多了,还要跟内侍省报备。” 李令玉僵笑着应了。 涵因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两个便替我待客吧,带如幽好好逛逛御花园。兰儿,派人好好跟着,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伺候周全了。” 兰儿应了,三个女孩给涵因行礼告退了。 从坤宁宫出来,走在向御花园的路上,李令纹让下人们远远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李令玉聊着天,不过说些这个花好看,那个景漂亮的闲话,在一个小道转弯处一拐,看不到旁人,她忽冷笑道:“有些人就是不知足,弄些有的没的,打量母亲看不穿。”说着又扫了如幽两眼。 如幽脸憋的通红,却不敢答话,李令玉脸上挂不住了,说道:“妹妹这是什么意思?我确是不懂了。” 李令纹冷笑两声,说道:“我不过是个过继来的,如今已经占了大便宜,我还能说什么。姐姐好自为之吧。”说完对后面跟着宫人说道:“我要去看小妹,带我去吧。”说完,给李令玉福了福身便走了。 李令玉满脸尴尬,好容易把面色平静下去了,咬咬牙,对如幽说道:“正好,父亲要下朝了,我们走那边。” PS: 感谢鱼戏石间给我投粉红票~~~~ 第六百九十章 拒绝 李令玉几个女孩子走后,紫鸢进来,把涵因的茶换了,说道:“韦家递话进来的就是那个韦姑娘?您还没答复呢,他们就急不可耐的把人送来了。” 涵因冷笑一声,说道:“我这不就要答复嘛。你去前头传话,就说我身子不爽利,前天请皇上到御花园赏花的事情改日吧。还有,让兰儿派人盯住了,别让那两个小丫头乱跑。” 紫鸢出去吩咐了,回来说道:“都按您的吩咐办了。不过……容奴婢说一句,其实后宫里头有谁不一样啊。您不答应,他们还会想出别的法子来。” “凭他们韦家也敢跟我谈条件,他们算什么东西,剩几个没跟着去洛阳的言官门生了不起了?他家能掌控朝堂风评而来?欺负我们郑家现在没人了,哼,我家再没人,也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涵因冷笑道。 “您让二公子避嫌,不许他搀和这件事,可他不说话,现在在朝中争的厉害的,就是那几个言官,韦家能控制得住他们,以后保不准还会给您找麻烦……”紫鸢说道。 “二哥现在是外戚,言行都要格外小心,否则容易犯忌。再说了,那几只喳喳叫的麻雀有什么用,别以为他们韦家盘踞京兆就了不起了,这些年关中也乱得很,他们韦家的内囊也尽上来了,又没有从龙之功,也只好从这里下手了。”涵因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但她心里明白,如果皇帝要抑制功臣,可以从后宫这方面下手,毕竟她两个哥哥也算是功臣,为了防止外戚做大,李湛很有可能在后宫引入其他家的势力…… 之前,李湛说把纳后宫命妇的权利都交给她,她说不纳就不纳,这是真心还是试探呢?第二次回到这样的高位,涵因很清楚帝王之宠包含了太多考量,虚虚实实,真假难辨。想起来还是微微有些心酸,当初拼命的想要回到权力的顶峰,现在回来了,却对这样子“揣摩圣意”感到不舒服。 “不过,现在他们叫嚷的厉害,还有人传皇上宠爱您,欲乱宗法之序呢。还有人议论您擅妒……”紫鸢说道:“如果这些人闭嘴,想必少了许多麻烦。” 涵因冷笑道:“那我也不会接受他韦家要挟。呵,我宁可一个死人压着我,也不要为了争那个没用的虚名,拉个大活人在跟前添堵。这件事能成就争一争,争不过也便罢了。不过,现在看这样子,不是我想争不想争的问题了……”围绕这件事,已经成了李湛的武威功臣和新归附的关中世家争夺朝堂话语权的由头了。现在关中世家想在这个问题上退一步,然后送个高位嫔妃进宫,但涵因却不打算同意这桩交易。 紫鸢笑道:“是,您想得开便是了,也不过是祭祀的时候多拜一遭,也不是您亲自去。将来天下照样是弘哥儿的,配食、附庙还不是您吗。” “嗯,我不想让刘氏追为皇后不过是为了心里那点膈应,想想这事也不算什么,不成便不成好了。”涵因想了想,又说道:“李诺已经到长安了,你去一趟吧,让他表个态。” 紫鸢低下头,说道:“是。” 涵因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是想用你儿子做武器要挟他,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你要让他明白,这件事我没得选,他也没得选。” 李诺的儿子是紫鸢生的,却假托在他的正妻崔如君名下,从前这件事也没什么,只不过当年涵因下意识的想要对李诺留一手,终于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现在这个秘密足以威胁李诺的族长之位,一个没有嫡子的族长,到底是不能服众的,而且,也会担上欺骗族人的恶名。涵因当年找到了伺候的奶娘和丫鬟,控制了起来,证据都是现成的。她随时都可以用他们让李诺在族中身败名裂。 紫鸢心里有些发苦,也知道涵因是说一不二的,让李诺做出涵因地位高于原配刘氏的表态虽然会让族人质疑他,但总比搭上前程和儿子的地位要强多了,作为奴婢除了忠心事主这条路,她也别无他路,况且只要李诺好好合作,就没问题。将来她儿子的前程也系在涵因身上。她轻轻点点头,说道:“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您的意思传达到。” 正说着话,外头通传,李湛来了,涵因起身去接驾:“妾身见过皇上。”这两日,这个称呼已经渐渐习惯了。 “不是说你身子不爽利吗,怎么不好好歇着,出来干嘛?”李湛笑道。 涵因一笑:“就是没睡好,脑仁有些疼。” 李湛说道:“要不要请御医来看看?” “不必了,能有什么事。待会儿再好好睡一觉就好了。”涵因笑道。 “我好像听说令玉和令纹进宫了。”李湛笑道。 “她们去御花园了,我派人把她们叫回来。”涵因说道。 李湛摆摆手:“不必了,你说不去御花园了,我就让他们下午来议事了,中午给他们赐膳,就不在你这吃了,我换件衣服就过去,哎,这丫头三天两头往宫里跑,难道忘了她是人家的媳妇吗。我们是皇家,要为天下做表率,刚登上大位,她就这样,叫人家怎么看我们。” 涵因将他说话中带着些许不耐烦,心知今天朝堂八成有什么事叫他不痛快,笑道:“这不是她娘家嘛。” 伺候李湛换了常服,涵因把李湛送到宫门口,又嘱咐:“该休息就休息,别总熬到半夜,陛下也不是年轻火力壮的年纪,撑撑便过去了,现在要养生为要。” 李湛笑笑:“是,皇后娘娘。”说完便走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太监便过来了,兰儿把他领进来,对涵因说道:“殿下,人来了。” 涵因退去宫人,问道:“今天上朝有什么事?” “回殿下,在争论是否追封刘氏皇后,还有是先追封刘氏还是先册封您。朝中都快吵起来了。”小太监回禀道。 涵因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问道:“都怎么说的?” “程御史说尊原配古已有之,说应该先封刘氏,再封您,礼部李郎中说本朝受禅于隋,夫人是大隋君主亲册的一品国夫人,乃陛下之元妃 所以刘氏不能封皇后。”小太监说道,他头脑伶俐,把两方的名字都记住了,一一说给涵因听。 涵因说道:“礼部和宗正寺怎么说?” “两边都没有说话呢。”小太监说道。 “嗯,你说的听清楚,叫什么名字?”涵因问道。 “奴才叫常顺。”小太监恭恭敬敬的说道。 “好,你回去吧,这件事给我盯紧了,有什么动静随时向我汇报。” 那小太监称了是退了出去,从兰儿那里拿了上前,千恩万谢的走了。 “奇怪,不是说父皇今天是要来赏花的吗?”李令玉嘟囔着,她和韦如幽在御花园里来来回回逛了半天,也没见着皇帝的影子。 韦如幽叹了一口气,细声细气的说道:“大概是奴家无福,无缘得见天颜。” “不要紧,我去问问,到底有什么事。”说着带着韦如幽又往坤宁宫走去。 半路上看见明黄的仪仗赫赫扬扬的往前走,正是皇帝的御辇,她赶紧领着韦如幽追上前去。后面跟着的妈妈提醒了两遍走得太快了,都没叫住她。 仪仗后面的太监见皇女竟快步走着追了过来,忙向上头通传,太监头忙回禀李湛,过了一会,仪仗停下了,一个小太监朝李令玉跑去,给她行礼,说道:“陛下请殿下觐见。” 李令玉走上前去,韦如幽也想跟着上前,那太监却往韦如幽前头一挡,说道:“姑娘止步。” 韦如幽才知道,没有宣召是不能擅自走到御前的,脸登时通红,在那里手足无措的站着。 李湛见到李令玉,便训道:“玉儿,不是不让你来宫里,但你一个出嫁女,三天两头往宫里头跑,成什么体统,你是朕的长女,要为天下女子做表率,明白了吗?” 李令玉原来在唐国公府的时候,就对父亲比较疏远,性格又从小被太夫人养的有些畏缩,这些年刚好些,本来她这次被韦家人鼓动,心里又存着一口气,行动上倒比平时果敢了几分,现在被李湛一训,便蔫了下来,想说的话也忘了,只唯唯称是。 李湛看女儿这样子,又起了怜爱之心,说道:“好了,回去歇着吧。” “是,父亲。”李令玉低声回道,行了礼,目送皇帝的御辇离开,韦如幽也望着那御辇怔怔出身。 李令玉一脸失落,一言不发的往回走,韦如幽也跟着,这时宫人过来,通传道:“皇后娘娘赐膳了,请跟奴婢来吧。” 李令玉和韦如幽各有各的心事,还要在涵因跟前陪着笑脸谢恩,这顿饭吃的颇为无味。用过膳之后,涵因并没有特别留韦家姑娘,不过赐了些金银彩缎,宫人按照惯例把她送出宫了。而李令玉则住在宫里。 李湛在御辇上远远的便看见了那个窈窕的身影,也不由多看了两眼,而从前,这种姿色的女孩子在他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很多老头子都喜欢收小姑娘做小妾,并非单纯的好色,而是那种扑面而来的年轻气息,让人羡慕又隐隐有种嫉妒,不过对于他来说,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随即便明白了涵因今天为什么头疼,不去御花园了,差点笑出声来,冲旁边的太监吩咐道:“把新供梅子给皇后送去。” 小太监低头称是,不敢说涵因那边已经送过了,更不敢说那位现在还不是皇后呢。(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一章 决定 晚间从外朝回来,李湛把李令玉传到自己的寝宫,问道:“你平时不是这个性子,韦家人跟你说了什么?” 李令玉低着头,手里攥着一方帕子,用力拧着,没说话。 “说啊。”李湛的声音略提高了一些,这些年他威严日重,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威压,李令玉普通一下跪下了,还是没有说话。 “你平时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性子,一定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你才这样!”李湛心里有些冒火,冷声说道:“莫以为我不知道韦家打的什么算盘,回去告诉韦应璿,让他老老实实等着做他的驸马,别跟着搀和他们族里的小算盘。” 李令玉一阵哆嗦,听见自己丈夫的名字,又抬起头看着李湛,想要辩解,却又不敢忤逆父亲,怔了半饷方道:“父亲现在眼里只有她,早就把我母亲忘了,不是吗?”说着,掉下泪来,声音哀戚。 李湛本心中大怒,听到女儿这样说,又想起当年刘氏的贤惠,他们少年夫妻,虽然彼时自己年少轻狂,喜欢四处留情,但到底还是有夫妻情分的,而且当年自己风流成性,说起来,对刘氏很是亏欠,想起这些,他心里的火也一下子灭了,叹道:“怎么封是朝堂礼制,跟皇后无关。” “皇后?果然他们说的对,父亲早已经……”李令玉说着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声音凄凉:“可母亲……可母亲她到底是您的原配啊,她又有什么错……” 李湛有些愧疚,说道:“我从来没打算薄待过你母亲,朝廷自有礼制……” 李令玉听到这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抬起头望着李湛,没等他说完便说道:“父亲若真这么想,就追封母亲皇后之位,让她将来跟您配食吧。郑銮她不过是个继室。” 李湛一下子黑了脸,看着李令玉说道:“你在说谁的名字,她现在是你母亲,也亲手教养你,你居然直呼其名,谁教的你这么没规矩?” 李令玉仿佛多年累积的不满一下子都喷发了出来似的,再不似平时那畏缩的模样,竟冲着李湛高喊了起来:“从前她进唐国公府,就不肯给我母亲行礼,什么国法家法的,但也不过跟我母亲齐平,这也就罢了,现在她却要超过我母亲,继室在原配前为妾,这是天下人共知的道理,我本来就应该叫她姨娘,又如何呼不得她的名字?” 她没有看李湛,又径自哭道:“父亲自从有了她,便把别的都抛在一边,原来她对我这么好那么好,我还以为她是好人,原来她竟是这等大奸之人!妄想取代我母亲的位置!” “原来你竟是这么想的,我今天才算知道。”李湛听这话,勃然大怒:“你瞧瞧你现在这幅样子,亏得太夫人教养你这么多年,你打量我不知道韦家存的什么主意,他们让你把那女人带来,不就是想拿册封的事作条件,往朕身边塞女人吗?你都把你母亲的位分当货物交换了,这是你一个做女儿的应该做的事吗?” 李令玉本来并不对自己母亲的地位存有希望,韦家人却跟她说,固然她母亲的位置保不住,好歹要换些好处,若是韦家有人进宫,将来宫里也有个照应,免得宫里完全被涵因控制,她并不是一个有主意的人,想来想去也觉得无计可施,又耳根子软经不住撺掇,竟答应了下来。然而刚才她才是真心流露,一想到母亲竟要被后妻挤到妾的位置,心里便万分委屈,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现在听父亲这么骂自己,也觉得羞愧万分,刚才那股子一往无前的劲儿又泄光了,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李湛怒到极处,忽而又平静了下来,只觉得满心疲惫,原来他以为的母慈子孝,竟是这幅样子,他摆摆手,说道:“你回去吧,以后没有诏令,不得进宫。” 说着也不容李令玉分辩,便对外边吩咐:“来人,送姑娘回寝殿,明日一早送她出宫,不必告退了。” 夜已深沉,涵因却在榻上辗转反侧,李湛派人招了李令玉过去,又送了回来,已经又太监向她回禀过了,到底他要做什么呢,他们父女又说了什么呢。李令玉会影响李湛的决定吗,涵因不敢肯定,毕竟那是他的长女。 送来的梅子放在案几之上,涵因知道李湛在笑话她发酸吃醋,也明白李湛这样做是没把这事当回事,心里有点小得意,便多吃了几口。现在却觉得一阵阵的烧心,嘴里发苦。 半睡半醒之间,忽然见床头坐着一个人影,涵因吓了一跳,刚泛上来的一丝困意瞬间就不见了,睁开眼睛,借着昏黄的脚灯才看清楚,来人正是李湛,她这才压下了想叫唤的冲动,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坐了起来,手还压着胸口,说道:“陛下,是你啊……” “醒了?换上衣服,跟我走。”李湛说道。 涵因一愣,说道:“这大半夜的,什么事啊?” “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李湛没有多说。 涵因借着昏黄的灯光也能看出李湛严肃的表情,更何况他的声音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肃穆与沉重,涵因知道必有缘故,也不再多问,起了身,叫紫鸢、兰儿带着宫女进来伺候。 紫鸢问道:“陛下,娘娘是穿朝服还是常服。” 李湛直接说道:“就常服,平时穿的。” 紫鸢应了声“是”便指挥小宫女准备衣服,这边则让宫人给涵因洗漱、梳头。李湛登基之后,就按照帝王礼仪,以日代月,服孝二十七日,现在仍然没有出孝期,因此涵因的仍然还穿着孝服,首饰也从简,因此打扮起来很简单。 外面仪驾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从简,李湛和涵因乘上车,宫门次第打开,仪驾便出了皇宫,之后,又出了皇城,竟一路朝原唐国公府走去。 因还没有追尊先祖,他们的牌位还暂时供奉在唐国公府里,等追尊之后,他们就会按照礼法移入太庙。 涵因自打回到长安城,便直接进了宫中居住,再没有回过这处府邸,重新走进大门,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牌位依然供奉在祠堂里,李湛让其他人都等在外头,只带着涵因进了院子。两人给先祖的排位磕了头,之后李湛带着涵因去了旁边的耳房。 涵因还清晰的记得,自己刚嫁过来祭祖的那天,来过这间耳房,这里供奉着李湛原配刘氏的牌位。她那时身着一品国夫人的礼服,以国法大于家法为名,没有给刘氏的牌位行礼。 李湛推开耳房的房门,刘氏的牌位摆在供桌上,因时值夜半,烛火早已灭了,香也烧完了。 李湛亲手点上火烛,又燃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过了一会儿,屋里便弥漫着檀香沉郁的气息了。 李湛在那里静默着,看着亡妻的牌位,过了许久,说道:“当年,我跟她少年夫妻,她是沛县刘氏的嫡长女,我是国公府的次子,这桩婚事也是门当户对,她过门之后,伺候长辈,照顾小姑,周全妯娌,很是贤惠。我跑出去从军,一离家便是好几年,她也毫无怨言,后来我年少得志,轻狂浮躁,不喜她沉闷的性子,纳妾买婢,好不风流,她也从不争风吃醋,只是默默管好我的后院。在我的印象中,她总是无声无息的,没想到有一天她就那样无声无息的去了。每每想起她,我心里便很是内疚……” 涵因静静的看着李湛,不肯出声打断他的思路。 李湛接着说道:“现在朝堂上,有人认为她先嫁与我,是原配,理应位于你前,也有人认为,你是前朝皇帝亲册的一品国夫人,地位本来就高于他,因此你才是元妃……其实,谁都知道,不管怎么封,将来我们的儿子继承了大统,他照样会把我们两人配食,而把刘氏别园另祭,他们拿这件事做文章,其实也不过是想要争朝堂的话语权,用来试探我这个新君罢了。而我也想看看他们怎么站队,所以这件事就一直没有表态……我甚至也怀疑过你……” 涵因的心“咚咚”的跳起来,她知道李湛终于转入正题了,他今天来是做什么呢,在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是让她主动表态请册刘氏,还是让她同意韦氏入宫,又或者是什么别的要求…… “但我今天看见你想办法不让我跟那个韦姑娘见面,我才发现我错的厉害,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变了,你却仍然没有变……”李湛看着涵因说道。 涵因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回想起这些年经历的种种,眼泪忽然毫无征兆的滑了下来, 笑道:“也许我年纪大了,想改也改不了了。” “这些日子很难熬吧……让你一个人夹在这中间……你心里怪我吧……”李湛说道,见她流泪,想要伸手替她拭泪,却终究没有这么做。 涵因摇摇头,说道:“怎么会……”却再说不出“我无怨无悔”这样的话,她委屈,明明她做了那么多的努力,明明她才是真正与他相配的人……哪怕她的委屈在这个世界的价值观来衡量毫无道理…… “记得你在嫁我前,偷偷私约我见面,问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我说我想要一个能够和我并肩之人,后来,我们也一直约定,要并肩而立……” 李湛看看涵因,又看看刘氏的牌位:“很早以前,我就决定,若你不背我,我也定不负你……所以这辈子,我也只能对不起她了……” 涵因本来低着头,听到这话,浑身一僵,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只听李湛继续说道:“但只有一件事,之前你嫁进来之时,因为国法,从未给她行过礼,过了今天夜里,她以后就永远居于你之下了,你能以后妻的身份,给她行个礼吗?” 涵因点点头,恭恭敬敬的在刘氏的牌位前拜了三拜。考量了各种利益的可能,她从来没有奢望李湛会这样想,她的眼泪仿佛决堤的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滴在地上,她忽然明白了,她从前竭力抓住的利益、权势,从来没有填满过她的心,而这两辈子寻寻觅觅的东西,原来一直在这里,在自己的身边……(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二章 并肩而立(大结局) 第二天一早上朝,没有任何讨论,皇帝直接颁下圣旨:追尊自己的祖上三代,立庙,起陵、改葬,将神主移入太庙之中,封皇帝妃郑銮为皇后,位正中宫,刘氏为皇贵妃,位在三妃上,仪同太子,不常设,园寝四时上祭,分别追封唐国公媵薄氏、谢氏、钟氏为淑妃、德妃、贤妃,位三夫人。 琼蕊被追封为九嫔中的昭仪,而李令彦的生母贺兰氏因为已经出家,封为静安仙师。之后又封了李令弘为太子,其他几个儿子为王,女儿为公主。 群臣见皇帝已经下了旨意,也再不敢有别的话。 二十日后孝期结束,帝后除服。 钦天监选定了的良辰吉日,册后大典举行,重新修缮的皇宫在李湛登基大典的时候正式改名叫了紫宸宫,皇宫大殿改名叫了太和殿,这是参照了涵因的意见,礼部的官员也夸这名字起的好。装饰一新的殿阁还飘着些漆的味道,少了几分历史的沧桑,多了几分新生的朝气,正仿佛这个国家一样。 大殿前的广场上,百官肃手而立,司仪开始了唱和,涵因身着皇后袆衣一步步拾级而上,在群臣的注目下走进大殿,李湛身着帝王衮冕端坐在御座之上。 使者宣诏,涵因下拜跪受制书,接过皇后的赤绶和玉玺,之后和李湛并排坐在御座之上,接受百官的朝贺。 册后典礼完毕,太阳已经西斜,皇帝带着皇后乘着仪驾出宫来到皇城的朱雀门,全城的百姓都等在皇城之下,等着一睹皇帝、皇后的风采。帝后携手登上城楼,钟声悠扬的响起,全城的百姓欢呼了起来,也开始了册后大典的庆祝活动,涵因望着向自己山呼万岁的百姓和这座恢弘壮丽的都城,心中也扬起难以抑制的激动。 华灯初上,隐没在昏暗中的街市几乎在同一刻点亮了起来,鞭炮声、欢呼声隐隐约约的传到高高的城墙上,让人有一种恍然如梦的不真实感。 她不由转过头看了一眼李湛,李湛恰巧在这时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两人相视而笑,这一刻,他们读懂了彼此的目光中的含义:战乱四起、灾祸横行、百姓流离、民生凋敝,他们和这个国家未来的路很长很艰难,但不论如何,我都将与你并肩而立。 (全书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