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尖痣》 第1章 他不是暴虐的人 凛冬时节,一早下起了雪,帅府中一片银光素裹。 二楼的主卧中,樊亭正半倚在床上,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大雪出神。 她如今还在月子里,孩子是早产,生产时险些让她搭上了一条命,即便经过了一些时日的休养,她的肤色也仍是苍白的,此时弱不胜衣的躺在那,更是显得冰肌玉骨,吹口气都会融化似的。 “夫人又在想家了?”李嬷嬷走了过来,瞧着樊亭小心翼翼的问道。 樊亭回过神来,她微微笑了,说:“是啊,我在想二妹,也不知她现在到了没有。” “夫人别担心,林副官一早就带着人去车站接二小姐了,很快您就能瞧见她了。” “二妹从未出过远门,我是真的有些放心不下。”樊亭声音轻柔,满是对妹妹的牵挂,她们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又很快续弦,姐妹两相依为命,感情一向深厚。 李嬷嬷是樊亭的陪嫁嬷嬷,对樊家的事自然都是清楚的,只宽慰着樊亭说:“夫人放宽心,您现在今非昔比,老爷和太太一定会派人好生把二小姐送来的。” “但愿。”樊亭仍是悬着心,主仆两又是说了两句话,就听外面的起居室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樊亭眸心一动,向着门外看去,见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少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圆圆的脸蛋上长着一双乌漆漆的眼睛,显得十分的有灵气,她风尘仆仆的站在那,怔怔的看着自己。 “二妹,”樊亭的眼中有惊喜划过,对着少女伸出了手:“快过来。” 少女的眼睛里起了一层雾气,她扁了扁嘴,扑在姐姐怀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傻孩子,哭什么,快让姐姐看看。”樊亭嘴里安慰着妹妹,却也是跟着掉下泪来。 “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樊玲将姐姐的手握住了,即便这屋子里烧着暖气,可姐姐的手依然很软,也很凉。 她已是有两年不曾见过姐姐了,她这美的不可方物,十五岁就已名动姑苏城的姐姐,樊玲想起小时候自己总爱说爹娘偏心,把姐姐生得这样漂亮,为此还曾哭过鼻子,姐姐总是会哄着自己,给她梳好看的辫子,给她说好听的故事,姐姐明明只比自己大两岁,却一直像母亲一样照顾自己。 可才两年的功夫,她那健康的,脸色红润的姐姐,怎么就瘦成了这样? “傻丫头,姐姐刚生过小娃娃,瞧着自然要憔悴些。”樊亭忍住泪,伸出手为妹妹拭去了泪珠,她端详着妹妹,声音中满是心疼:“路上累了?瞧着像是比相片上清减了些。” “我不累,姐姐,你都还好吗?听说孩子是早产,我心里很记挂你。”樊玲的眼圈红红的,看着姐姐羸弱的样子,难受的一个劲儿的想落泪。 “都好,这一关算是闯过来了。”樊亭仍是噙着笑,想起生产时经过的苦楚,更是衬着这一刻的姐妹相聚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姐姐,宝宝呢?”樊玲吸了吸鼻子,将眼中的泪意压下,她的视线在屋子里寻找着,却并不曾见到婴儿的影子。 “让乳娘抱下去睡觉了。”樊亭声音轻柔,“我现在身子不好,还不能亲自喂养她。” “姐姐,爹爹这次让我带来了好些药材,都是留着给你补身子的,虽然大帅府里什么都有,可也算是是爹爹的心意。” “我知道,”樊亭微微笑了,“爹在信上也和我说了,说你想上燕京大学,是不是?” “嗯。”樊玲的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 “现在世道不像以前了,女孩子家也可以读书,将来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樊亭的声音有些虚弱,缓缓开口:“二妹,我们姐妹两总要有一个能读出书来,姐姐没这个机会了,我会请老师替你补习功课,你自己也要争气,可不要学我,早早嫁人,早早生孩子。” 听着姐姐的话,樊玲心里一酸,她晓得姐姐的成绩一直优异,当初已是考上了金陵女子大学的,可恰逢家中变故,姐姐没法去上大学,而是仓促嫁人,还嫁了这样远。 “姐姐,”樊玲压低了声音,有些担心的向着樊亭看去:“姐夫对你还好吗?” 樊亭默了默,说:“他对我是好的。” 樊玲瞧着姐姐的神色,心里有些犹疑,可顾着屋子里的其他下人,有些话总不好随意的问,樊玲只挑了几件家里的事与樊亭说了,樊亭听得十分用心,没过多久就听外面的起居室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又有丫鬟的行礼声响起,即使樊玲初来乍到,可也晓得这样的动静只能是裴湛山回来了。 对于这位未曾谋面的姐夫,樊玲是有些畏惧的,要怪只能怪这位姐夫名气太大,七省督军,手握重兵,哪怕是内阁总理都要卖他几分面子,就连父亲在他面前都是畏畏缩缩的,又遑论自己。 她也见过他的相片,是他与姐姐的结婚照,相片上的男子极是英武,笑的开怀,姐姐也是微笑着,可樊玲却能看出来,姐姐的笑容是很勉强的,怎么都融不到眼睛里去。 许是瞧出了妹妹的畏惧,樊亭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柔声安慰道:“不要怕,他不是暴虐的人。” 樊玲点了点头,又等了一会儿才见那门帘一闪,自外走进来一道高大挺括的身影,樊玲赶忙起身站到了一旁,倒是没敢多瞧。 裴湛山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等着身上的寒气去了才进了卧室,他大步走到了妻子面前,看着樊亭脸色苍白的躺在那,裴湛山的眼底有怜意划过,他俯下身摸了摸樊亭的额头,温声道:“亭亭,今天怎么样,没发烧?” 第2章 我能留下吗 樊亭抬眸向着他看去,见他的黑眸中蕴满了关怀,她轻轻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手,和他说:“都挺好的,没有发烧。” 裴湛山不以为意,又是握住了她的手,当下男人眉心微蹙,与一旁的丫鬟吩咐了句:“去把暖气烧旺点。” “不用了,这样刚好。”樊亭阻止了他,她的眼睛向着一旁看去,轻声道:“樊玲来了。” 裴湛山顺着樊亭的视线看去,这才留意到了樊玲,方才进屋时他瞧见了这儿站着一人,只当是丫鬟,此时听妻子这么一说,裴湛山唇角浮起了笑意,与樊玲十分和气的开口:“二妹来了,今天应该亲自去接你才是,谁知道营里有事脱不开身,你别生姐夫的气。” “姐夫言重了,有林副官去接我的。”樊玲也是赶忙开口,这才看清了裴湛山的样子。 裴湛山是北方人,个头高,肩头宽,眉目英武,鼻梁挺直,看起来像是个说一不二,脾气很大的人。 “来了就好好陪陪你姐姐,你姐姐心里很牵挂你。”裴湛山又是一笑,口中虽是与樊玲说着话,眼睛却是向着樊亭看去。 “是,姐夫,我会好好陪伴姐姐的。”樊玲又是答应着。 裴湛山点了点头,他没有再理会樊玲,仍是握着樊亭的手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才吃过点心。”樊亭轻声说。 “那要不要喝些水?肚子疼不疼?”裴湛山继续开口,樊玲在一旁悄悄看着,只觉得大名鼎鼎的姐夫在姐姐面前似乎存着两分畏惧,是爱极了才会有的——不知道该如何疼她,如何是好的畏惧。 “不用的。”樊亭仍是轻声细语。 裴湛山握着她的手不再说话了,屋子里有一阵沉默,樊玲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可自己初来乍到的也不敢多嘴,只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恰在此时有个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与裴湛山夫妇笑道:“大帅,夫人,小姐醒了,要不要抱来?” “快抱来。”裴湛山眼睛一亮,当即对着那嬷嬷吩咐道。 “是。”嬷嬷依言离开了卧室,很快就领着乳母走了进来,樊玲看着那乳母怀中抱着一个粉红色的襁褓,晓得里面包着的就是姐姐的女儿了,她的眼瞳中也是浮起了几分期待,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小甥女的样子。 裴湛山伸出胳膊接过了女儿,原本樊玲觉得像他这样的大男人定是抱不好孩子的,可见他的样子却很娴熟,显然是抱过许多次的,樊玲想起在家时父亲一直担心,生怕像裴湛山这样的军阀头子会嫌弃姐姐生个丫头片子,连带着冷落姐姐,眼下见裴湛山分明是将姐姐母女放在心上的,樊玲才算安心。 “二妹,你过来看看,看这孩子像不像你姐姐?”裴湛山小心翼翼的抱着女儿,见樊玲眼巴巴的模样遂是笑了,他将孩子放在妻子身边,与樊玲招呼道。 樊玲得到姐夫的首肯,也是按奈不住心里的好奇向着姐姐身边走去,就见襁褓里睡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婴儿,眉眼间的确和樊亭十分相似。 “像姐姐。”樊玲也笑。 “漂亮?多亏了你姐姐,受了这么大的罪,为我生了个这么漂亮的闺女。”裴湛山的声音低沉且温和,他站在一旁,眼眸中缱绻情深,向着樊亭望去。 樊亭避开了他的目光,她低下眼睛去看女儿,看着孩子粉嘟嘟的睡容,她的眸心柔软,唇角也是露出一抹很轻很轻的笑靥。 几乎眨眼间,樊玲已是在大帅府中住了好几日,到了孩子满月这天,裴湛山在府中大宴宾客,大帅府中张灯结彩,处处都彰显着热闹与喜庆。 樊亭今日穿了一件蕾丝红底金丝旗袍,裹得腰肢不盈一握,她的皮肤本来就白,穿上那一身红更是显得肤白胜雪,因着是女儿满月,樊亭化了妆,在唇上涂了一点儿蜜丝佛陀,衬着面容越发的娇艳。 樊玲站在姐姐身后,看着姐姐的娇颜忍不住赞道:“姐姐,你真漂亮。” 听着妹妹的话,樊亭微微笑了,她站起身挽住了妹妹的手,温声道:“走,咱们一块儿下去。” 樊玲答应着,与姐姐一道离开了卧室,乳娘已是抱着孩子在外面侯着了,樊亭从乳娘怀中接过了女儿,俯下身在女儿的额头上亲了亲。 下楼梯时,樊玲瞧着姐姐脚上的高跟鞋,有些不放心的说了句:“姐姐,小心些啊,你的鞋跟太高了。” “不碍事,自从嫁给大帅,这样的鞋子早已经穿习惯了。”樊亭莞尔,虽是踩着一双细高跟,怀里又抱着孩子,可每一步仍是娉娉婷婷,曼妙多姿。 樊玲却是提着一颗心,小心翼翼的和乳娘一道跟在姐姐身后,随时准备着伸出胳膊去扶住姐姐。 大厅中满是前来道贺的宾客,待看见樊亭抱着孩子款款下楼后,不知是谁当先鼓起了掌,一时间掌声如潮,樊亭情不自禁的将女儿抱得更紧了些,生怕这样的动静会吓着怀中的稚女。 裴湛山也是看见了妻儿,他今日并没有穿着戎装,而是西装革履,比起穿军装时的威风凛凛,此时着西装的他更是显得英气逼人,神采奕奕。 他走到了樊亭面前,伸出胳膊将妻儿护在怀中,他的眉眼间蕴着温柔,即使樊玲站在楼梯上也能瞧见他在望着姐姐时,眼底的爱意似乎都满的要溢出来了,樊玲瞧着又是羡慕又觉得欣慰,她没有再去打扰姐姐,宾客中有几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小姐,那几位小姐显然也都知道她是樊亭的妹妹,都是十分殷勤的与她打起了招呼,樊玲晓得她们当中有人在燕京大学读书后立时来了精神,与一众小姐们叽叽喳喳的聊了起来。 晚间。 孩子已是让乳娘抱下去睡觉了,樊亭洗好了澡,身上只穿着一件香槟色的睡袍,她赤着脚踩着地毯上,刚在梳妆镜前坐下,就听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裴湛山进来了。 他已是脱下了外面的西装,只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衣,他身形高大,那衬衣也是被他穿的有棱有角,因着招待宾客的缘故,裴湛山晚间喝了酒,身上透着几分淡淡的酒香。 樊亭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仍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裴湛山从身后抱住了她,见她赤着一双脚,裴湛山蹙了蹙眉,道:“怎么又不穿鞋子?” “刚洗好澡,不想穿。” “才出月子,别任性。”裴湛山说着,在樊亭身边蹲下身子,将一双软底拖鞋为她穿在了脚上。 裴湛山为樊亭穿好鞋子后也并没有起身,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念念今天满月了,我能留下吗?” 念念是樊亭为女儿取的乳名,她想念家乡,想念江南,想念从前没有嫁人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第3章 没见过这么会疼媳妇的 “你也说我才出月子,再等等。”樊亭声音很轻,没有去看裴湛山的眼睛。 她是明白裴湛山话中的含义的,一来她的确是刚出月子,身子还没有恢复,二来她也的确怕那件事,更怕因为那件事再怀上孩子,再经历一次生不如死的产程。 男人眼瞳中的光黯淡了下去,却还是吻了吻她的手背,嘱咐了妻子早些歇息后,起身离开了卧室。 看着裴湛山离开,樊亭不为人知地松了口气,她看着镜子,镜中映出了她娇美的面容,她不晓得自己还能躲到什么时候,嫁也嫁了,孩子也生了,难道还不够吗?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她因着家中变故去舅舅府上祈求帮助,他是舅舅府上的贵客,他一句话便可以解决樊家的危机,而酬劳却是她自己。她尊重他,感激他,却从未想过自己要嫁给他,她也曾幻想过很多次自己未来夫君的样子,可无论怎么想,却都不是他的样子。 樊亭捂住了自己的面庞,她并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唯有清瘦的肩头轻轻地抽动着。 清晨。 樊亭先是去了婴儿房看望女儿,见孩子睡得正香,樊亭放下心来,她下了楼,就见大厅中候着几位老师模样的人,看见她下来,林副官登时上前道:“夫人,这几位都是大帅安排来为二小姐补习功课的先生,大帅说,让他们先给二小姐上几节课,看谁合适,让二小姐自己选。” 樊亭闻言遂是与几位先生见了礼,几位先生纷纷回礼,都是十分温文有礼的样子,樊亭唤来管家,命其请先生们去了一早备下的教室,又命人去唤樊玲下来上课。 樊玲昨晚看了半夜的小说,到现在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听闻先生们到了也不敢怠慢,只匆匆洗了把脸,规规矩矩地进了教室,上起了课。 樊亭惦记着妹妹早上没有吃饭,让丫鬟准备了点心等课间的时候送进去,自己则是站在窗前,看着妹妹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十分认真地在那里记着笔记,樊亭瞧着一颗心便是飘得远了,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上学的时候,不过区区两年的时间,却好似过了半个世纪那样漫长。 “在看二妹上课?”身旁有低沉的男声响起,不等樊亭回过神来,自己已是被他揽住了腰肢,落入他强劲有力的臂膀中去。 樊亭没有回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要喜欢,就进去和二妹一起听,以后也可以一起去上学,姐妹俩有个照应。”裴湛山看着樊亭的眼睛,念起她当初因为和自己结婚而中断了学业,裴湛山心里有些不忍,与她温声开口。 “都已经结婚有了孩子,哪里还能回学校上课。”樊亭垂下了眼睫,将心事全都压下。 “怪我,让你小小年纪就嫁给了我,怎么也该等你上完大学才是。”裴湛山紧了紧胳膊,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你能等得了吗?”樊亭看向他的眼睛。 “等不了。”裴湛山有些自嘲地笑了,倒是实话实说。 樊亭转过身,不再理他。 “晚上新华剧场有场话剧,你不是最喜欢看话剧吗,咱们去看。”裴湛山望着她的侧颜,又是吐出了一句话。 樊亭有了点精神,“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记得你喜欢那个,那个梅什么……” “梅子秋,”樊亭露出了一点笑容。 “对,梅子秋,”裴湛山也是笑了,为了她的这点笑容简直是欣喜若狂,“她们剧团刚到北平,今晚是第一场。” 樊玲悄悄向着窗外看去,就见姐姐偎在姐夫怀里,不知道姐夫在那里和她说着什么,她看见姐姐轻轻点了点头,姐夫的眼睛登时大亮,瞧着两人的情形,樊玲也不知怎么的居然觉得姐夫有些可怜,她也觉得自己好没道理的,裴湛山是七省督军,他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她怎么会觉得他可怜呢。 天色暗了下来。 樊玲写好了作业,听丫鬟说姐姐在找自己,遂是放下了课本匆匆跑下了楼。 “姐姐?”樊玲见姐姐和姐夫都在客厅里,姐姐披着斗篷,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 “二妹,今晚有场话剧,我们一起去看。”樊亭向着妹妹招了招手,将妹妹唤到了身边。 樊玲却是细心的孩子,晓得姐夫平时忙着军务,少有时间能陪伴姐姐,自己不该跟去凑热闹,于是笑着和姐姐说,“我不去了,姐,我在家陪着念念,再说还有作业要写呢。” 听了樊玲的话,一旁的裴湛山倒觉得这个小姨子挺知趣,心里也是多了两分高兴,笑道:“二妹倒是个好苗子,以后想上哪个大学和姐夫说一声,姐夫一句话替你摆平。” 樊亭看了丈夫一眼,和妹妹轻声道:“别听你姐夫的,自己要好好学,学了真本事才行。” “嗯,姐姐放心,我知道的。”樊玲听话地点头。 “学习要紧,也别太辛苦了。”樊亭又是叮嘱了妹妹两句,方才跟着裴湛山出门。 外面天气冷,刚出大厅裴湛山就是掀起了自己的军用披风将樊亭护在了怀里,与她一道上了汽车,樊玲透过落地窗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感慨道:“姐夫对姐姐真好啊。” “可不是,”一旁的张妈咯咯地笑,“就没见过这么会疼媳妇的。” 张妈说完又是加了句:“不过咱们夫人也可人疼,那么漂亮,性子又好,像雪做的一样,去年老韩家的小儿子得了伤寒,就是夫人安排了医生,还送了钱和营养品,夫人平时对我们也好,压根没把咱们当下人,大帅娶了这般好的太太真是好福气。” 听着张妈的话樊玲心里越发踏实了,姐姐受下人爱戴,又受姐夫宠爱,自己在这帅府中住着也能安心些,她回房看了一会儿书,听说念念醒了,连忙书也不看了,跑去逗起了念念玩耍。 第4章 说出来心里才能好受 新华剧场中。 裴湛山与樊亭到了剧场,就见剧场外已是贴满了话剧团的海报,主演梅子秋更是拍了巨幅相片,相片上的她风姿绰约,媚眼如丝,一双桃花眼仿佛会说话般,说不出的迷人。 樊亭还在姑苏上学时就曾看过梅子秋的话剧,舞台上的她美艳动人,演技精湛,让人的情绪波动着跟着她喜,跟着她伤。 樊亭与裴湛山进了剧场,却见偌大的一个剧场内只有他们两个观众,不远处则是站满了戎装岗哨,与荷枪实弹的士兵。 裴湛山为她脱去了外面的斗篷,樊亭向着他问道:“怎么只有我们两?” “这不好吗,没人打搅你,梅子秋专为你演出。”裴湛山微笑着,与她一道在前排坐下。 “没必要这样的。”樊亭觉得这样不好,那样大的一个剧团,那么多台前幕后的演员,付出那样多的精力,却只为他们夫妻二人服务,倒像是仗着权力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似的。 “好,下回不这样。”裴湛山拍了拍她的手,当即就是答应了下来。 在她面前,裴湛山可谓百依百顺也不为过,樊亭看着他英挺的眉眼,不由得有些心软,和他轻声说了句:“看戏。” 裴湛山向着副官一个手势,林副官登时会意,很快剧场中的灯光暗了下来,樊亭看向了舞台,演员们轮番出场,樊亭看得十分认真,很快便投入了情绪进去,只觉自己的一颗心被剧情所牵动着,待梅子秋上台后,樊亭更是看得入了迷,就在她沉浸于剧情中时,身边却是传来了一道低沉的鼾声,那声音不大,却很有规律,此起彼伏的。 樊亭向着身边看去,果真见裴湛山已经睡着了,看着他的睡容,樊亭只觉自己所有的兴致消失了无影无踪,她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披风为他盖在了身上,任由那舞台上的剧情如何精彩,她却再也看不下去了,她默默坐了会儿,起身离开。 见樊亭离开,林副官赶紧上前喊醒了裴湛山,裴湛山从睡梦中惊醒,看着身边已经没了樊亭的身影,登时暗道糟糕,他这几日忙着军中的事,实在是太累,何况那劳什子的话剧他也看不明白,这下子算是又拍到马蹄子上了,他大为光火,起身踹了林副官一脚,喝道:“怎么不喊醒我?” 林副官十分委屈,“大帅,卑职喊了,可您睡得太沉,听不见。” “夫人呢?” “在外头。” 裴湛山没工夫去理会林副官,大步向着外面赶去。 “亭亭,怎么出来了?”裴湛山看见樊亭站在剧场大厅中,望着墙上的一幅海报出神,登时上前问道。 樊亭转过身来,看着裴湛山眼底的血丝,与他道:“咱们回去,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息。” “是这戏不好看?”裴湛山问。 樊亭摇了摇头,“可能过了看话剧的年纪了,觉得没什么意思。” “说的什么话,你才多大,”裴湛山笑了,握住了她的手,“你不是喜欢那个梅子秋?我把她喊过来。” “不用的……”樊亭想要阻止,可见丈夫已是对着手下吩咐了过去,很快就有人将梅子秋带了过来。 “大帅,夫人。”梅子秋仍是化着舞台妆,在灯光下一张脸显得十分浓艳,她的眼波流转,落在裴湛山身上时却流露出深深的仰慕,樊亭看在眼里,只觉这世上就有这样荒唐的事,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她并没有与梅子秋多说什么,只略略夸了两句梅子秋的演技,梅子秋口中连道不敢,眼眸却一个劲儿地往裴湛山身上瞟,樊亭察觉到她的视线更是觉得索然无味,也有些失望,舞台上那样风华绝代的一个人,在舞台下却全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样子。 上了汽车后樊亭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看着她白皙如玉的小脸,裴湛山也不敢吭声,只在心里奚落自己,那么多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偏偏他就栽在了樊亭手上,面对自己这个小媳妇竟成了狗熊,每天小心翼翼的,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却习惯了看她的脸色行事,在她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一口气都能吹化了她。 “亭亭?”裴湛山到底忍不住开了腔。 “怎么了?”樊亭向着他看去。 “累了,”裴湛山将她搂在了怀里,低声道,“睡一会?” 樊亭的确有些倦了,她点点头,在裴湛山的怀里阖上了眼睛,裴湛山不敢动弹,生怕把她惊醒,又生怕会把她惹恼。 他妈的,他还真成了狗熊。 午后。 樊亭倚在沙发上看书,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樊亭抬眸看去,见一道灵动的身影闪了进来。 “姐姐,我有没有打扰你啊?”樊玲小声问道。 “没有,快进来。”樊亭合上书本,对着妹妹笑道。 樊玲也是笑了,和姐姐一道挤在了沙发上。 “中午怎么也不睡会儿?”樊亭摸着妹妹的发丝,眉眼间满是温柔。 “我不困,姐姐,你怎么也没歇息?”樊玲问。 “早上喝了杯咖啡,一点儿困意也没有。”樊亭握着妹妹的手,轻声道:“姐姐还没问你,在这儿还习惯吗?” “很习惯,我是沾您的光,府里的人都把我当成公主似的。”樊玲笑道。 听着妹妹的话,樊亭也是笑了,却是很浅很浅的一抹笑。 “姐姐,你不高兴吗?”樊玲望着姐姐的面容,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姐姐刚生完孩子不久的缘故,纵使大帅府中有那样多的好东西,可姐姐的脸色仍是苍白的,旁的女人生了孩子身段都会丰腴一些,可她瞧着姐姐这生完孩子,竟比当初在姑苏做姑娘的时候还要瘦了些。 “我没有不高兴,好端端的,不高兴做什么?”樊亭的声音仍是轻柔动听,对着妹妹莞尔。 “姐姐,你瞒不了我的,你的眼神都告诉我了,你不开心,”樊玲望着姐姐的眼睛,心里有些着急,“你要有心事,你和我说呀!” “没有,”樊亭避开了妹妹的眼神,“我没有心事。” “你以前在家很爱笑的,可现在……”樊玲咬了咬唇,轻轻摇了摇姐姐的袖子,“姐,我不知道你和姐夫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可我能看出来,你好像不喜欢姐夫,为什么呀?” “小孩儿家哪有这么多话?”樊亭蹙起了秀眉。 “我可不是小孩儿了,”樊玲紧紧地握着樊亭的手,“你有话不要闷在心里,你要说出来心里才能好受啊!” 第5章 您尽量往这上面靠一靠 走廊上,裴湛山今日回来得极早,看见他的身影,丫鬟们登时俯身行礼。 “夫人歇息了吗?”裴湛山问道。 “没有,夫人在和二小姐说话呢。” 裴湛山闻言停下了步子,人家姐俩说话,他这么掺和进去好像不大合适,可好容易抽出点功夫,他还是想着能多陪陪樊亭,遂是进了起居室,刚走到了卧室门口就听得一道清脆的女声从卧室里传了出来—— “姐姐,老话儿不都说吗,能成为夫妻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姐夫可能是粗犷了些,他毕竟是北方人嘛,可能没有我们江南公子文雅,他也许不是您理想中的丈夫,可他对不管你,还是对念念,他都是上了心的,他是好丈夫,也是好父亲,这就够了呀。” 裴湛山一愣,听出了这是樊玲的声音,他竟想不到这小姨子居然会这么为自己说话,待回过神来,裴湛山只觉高兴不已,恨不得要将这毛丫头引为知音。 裴湛山屏住呼吸,继续听了下去。 “你多看看他的优点,少看看他的缺点,好不好?”樊玲的声音十分恳切。 樊亭见妹妹如此,唇角浮起了浅浅的笑窝,她点了点头,说:“好,姐姐答应你。” 樊玲松了口气,门外的裴湛山更是大喜过望,他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也不曾惊动姐两,悄悄地离开了起居室。 进了书房,裴湛山命人去把林副官喊了过来。 “大帅。” “去给我办件事。”裴湛山吩咐道。 “大帅,什么事?” “你去洋行一趟,去买些小姑娘家喜欢的东西。” “您是要送给夫人?”林副官有些摸不清头绪。 “蠢货,送夫人不得我亲自去?”裴湛山瞪了林副官一眼,坦白道:“是给二妹的,别舍不得花钱,快去!” “是!”林副官当即一个敬礼,奉命办差去了。 晚间,樊玲正在屋子里背单词,就见一个嬷嬷走了进来,与自己行了一礼道:“二小姐,大帅请您去书房一趟。” “姐夫要找我?”樊玲有些茫然,却还是听话地放下了书本,随着嬷嬷向着书房走去。 “二妹来了。”裴湛山本在书房里抽烟,看见樊玲后登时笑着招呼。 “姐夫,听说您找我。” “不错,你来看看,这些都是送你的。”裴湛山指了指桌上的礼物,对着樊玲道。 樊玲看着那些精美的礼盒中装着华丽的衣裳,名贵的料子,还有好几样首饰,樊玲很惊讶,连忙对着裴湛山摆手,表示自己不敢要。 “没事,二妹,你来这么久我也抽不出时间招待你,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让下人去安排,瞧中了什么只管去买,钱不够了就和姐夫说。”裴湛山抽了一口烟,一番话说得十分随和。 语毕,裴湛山顿了顿,又是笑道:“那个,你多陪陪你姐姐,和她多聊聊天,她喜欢什么,想做什么,给我透透风。” 听了这话樊玲忍不住笑了,“姐夫,我明白啦,但这些礼物真不用的,我还是学生,用不到这些的。” 她现在寄居帅府,吃的用的都是他和姐姐的,哪还好意思要这么多礼物。 “收下,哪来的废话。”裴湛山却是不以为意,这点东西在他眼里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见他坚持,樊玲只得上前将那些礼物抱在了怀里,她想了想,临走前又是推心置腹地和裴湛山说了句:“姐夫,姐姐自幼长在江南,心思细腻,她比较喜欢那种文质彬彬的,比较有才华的那种先生,您,您尽量往这上面靠一靠。” 樊玲说完,也不敢去看裴湛山的脸色,只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离开了书房,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她想裴湛山应该能明白的? 裴湛山回想着樊玲的话,他皱了皱眉,掐灭了手中的香烟,迈开步子向着盥洗室走去。 镜中的男子剑眉入鬓,显得十分威武,要说他英气勃勃可以,英武不凡也可以,就他妈的和文质彬彬毫无关系。 裴湛山无奈地叹了口气。 樊亭哄睡了孩子,从婴儿房里出来,与走廊上的张嫂问了句:“大帅回来了吗?” “回夫人的话,大帅回来了,在书房和齐长官他们说话呢。” “你去走一趟,就说我有话要和大帅说,请他上楼来。”樊亭轻声吩咐道。 “是,夫人,我这就去。”张嫂应着,匆匆下了楼。 书房里除了裴湛山外还有几位军官,张嫂刚进书房就嗅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只忍耐着不敢咳出来,十分恭敬地向着主位上的裴湛山唤了句:“大帅。” “怎么了?”裴湛山向着她问道。 “夫人说有话要和您商议,请您早些上楼。” 听着张嫂的话,裴湛山登时将手里的烟熄灭了,自己也是连忙起身,让人去把窗户打开,好散散烟味。 “老林哪去了?让他给我找身衣裳换了。”裴湛山对着门外的勤务兵喝道。 “大帅,这好端端的,您换什么衣裳?”有个年轻军官不解道。 “废话,念念还小,这一身烟味再把她们娘俩熏着。”裴湛山一面解着自己军装上的扣子,一面和手下开口,很快林副官就是捧着一身干净的衣裳赶了过来,裴湛山见状当即换了衣裳,快步离开了书房,跟接了圣旨一样。 “大帅这见个媳妇,整得跟去见总统似的。”看着裴湛山的背影,有军官笑言。 “大帅打了这多么年的仗,好容易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可不是要疼着宠着。” 几人都是跟随裴湛山多年,言谈间少了几许顾忌,裴湛山虽然没有听见却也能猜到,他这几个手下在那里嘀嘀咕咕的无非是说他怕老婆,怕又怎的?怕老婆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上了楼,三步并作两步,兴冲冲地进了卧室。 “亭亭,张嫂说你有事要和我说?”裴湛山唇角含笑,向着樊亭走了过去。 樊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为他将军装的领子理好。 裴湛山顺势在她身边坐下,黑眸中漾着情意,又是问了句:“什么事?” “你听了不要生气好不好?”樊亭向着他看去,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动听。 第6章 你要给我纳妾? “我怎么会和你生气?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裴湛山握住了她的手,两人靠得极近,樊亭身上的幽香不停地往他的鼻子里钻,而她的身段又是那样的柔软,因着在卧室,樊亭只穿着一件真丝寝衣,领口处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落在裴湛山眼里,只让他心痒难耐起来,忍不住俯下身去亲吻她,本想着亲一下就算了,可到底素了这样久,上次还是樊亭怀孕四个多月的时候他实在按捺不住的要了她一次,樊亭当天就见红了,给他吓个半死,自那以后他再没碰过她,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这一沾上哪儿还舍得松开。 樊亭察觉到了他的欲望,她的脸色苍白,用力推开了他,她下定了决心,知道自己再也躲不了了。 “湛山。” 樊亭一向鲜少这么喊他,听着自己的名字从她的嘴巴里喊出来,裴湛山只觉得心里一软,连忙答应了一声:“嗯?” “我自从生了念念,身体一直不好,让你一直睡在客房,我想给你纳两房温柔貌美的妾室回来,服侍你的生活起居。”樊亭望着他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清晰。 裴湛山的脸色登时变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妻子,“你要给我纳妾?” “是。”樊亭悄悄地攥紧了手指,准备迎接他的怒火,哪怕他上来打自己也好,她倒情愿他对自己坏点。 裴湛山凝视了她许久,就那样看着她,又是说了句,“好,你要给我纳妾。” 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愤怒让他豁然站起了身子,他抬起了樊亭的下颚,逼着她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眼睛:“你给我听着,我不会纳妾,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老婆,樊亭,你瞧不上我,不喜欢我,可你也不能把我推给别人!” 他的眸心暗沉得让人心惊,是一片压抑着的怒火,平日里的温柔全不见了,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樊亭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裴湛山喊完这句话,仍是觉得心里沉郁难消,却只得憋在心里摔门而出,发出好大一声响。 楼下两个军官都是听见这记动静,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好家伙,大帅这是出息了?敢在媳妇面前甩脸子了?” 另一个凝神听了片刻,说:“该不会是挨了板子?” 一语言毕两人都是嗤嗤的笑,直到看见裴湛山沉着一张脸下楼,两人登时收敛了笑意,裴湛山性情随和,鲜少见他有如此动怒的样子,楼下的几人见状也都是赶忙收起了烟,不敢再说笑。 “大帅。” “回军营。”裴湛山沉着脸喝出了三个字来,几个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出,齐声称是,很快车队便呼啸着驶出了帅府。 这日天气晴好,是冬日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樊玲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竿,兴高采烈向着后院走去,途经回廊时,却蓦地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樊玲转身看去,就见廊下站着几个戎装军人,当先一人一身将校呢大衣,衬着身形十分挺拔。 “姐夫?”樊玲不曾想到会遇见裴湛山,前两日她曾隐约听府里的下人说起过,说是裴湛山和姐姐吵架了,这两日都在军营并没有回来,她也曾问过姐姐,姐姐却什么也不肯说。 “二妹,干什么去?”裴湛山淡淡开口。 “哦,张伯说要带我去后院的池塘钓鱼。”樊玲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自己手中的鱼竿拿给裴湛山看。 裴湛山的视线在那鱼竿上扫过,他的脸色沉郁,对着樊玲大吐苦水,“你姐要给我纳妾。” “啊?”樊玲懵了。 “你说说,我是哪儿对不住她,她倒是大方,别的女人知道丈夫养个小的都恨不得要把小的给撕了,她居然……她居然要给我纳妾……” 裴湛山痛心疾首,当真是越说越委屈,樊玲手足无措地站在那,感觉他都要哭了。 “姐夫,姐夫啊,”樊玲有些手忙脚乱地把鱼竿放下,连忙安慰他,“姐姐一定是糊涂了,姐夫您知道的,我们樊家虽然在姑苏也有些名望,但还是很传统的老派人家,我们爹爹就有好几个姨娘,我们爷爷也是,姐姐自幼长在这种家庭,她就是被这种老观点给害了,觉得不给丈夫纳妾就不是好妻子,姐夫,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裴湛山听着樊玲的话,倒也觉得小姨子说得有几分道理,心里登时舒服了许多,他的面色稍霁,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见姐夫缓和了面色,樊玲悄悄松了口气,就听裴湛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姐姐就是贤惠,也怪我,整日忙着军政上的事,没多陪陪她。” “是的是的,姐夫,就是这样的。”樊玲赶紧跟着附和。 裴湛山终是笑了,他这一笑只让原本坚毅的五官变得温和了许多,他看了眼樊玲脚下的那鱼竿,说:“你这根破杆子不要也罢,我那里还有几根别人送我的上好的鱼竿,一会让老林给你送去。” “哎,谢谢姐夫。”樊玲赶忙道谢,瞧着裴湛山对着自己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客气,而后带着手下离开了回廊。 送走了姐夫,樊玲鱼也不钓了,只想着赶紧去看看姐姐,瞧着姐夫刚才怒气冲冲,委屈巴巴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对着姐姐发火,樊玲长叹一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太难了,这对夫妻俩实在是太难了。 樊玲上了楼,刚进卧室,就见姐姐坐在沙发上,正在给孩子哺乳,瞧见妹妹进来,樊亭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让妹妹脚步轻些,不要惊吓到孩子。 樊玲点点头,放轻了脚步走到姐姐身边,见姐姐神色温柔,并不像和姐夫刚吵过架的样子,樊玲放下心,又去看宝宝,一个多月大的孩子偎在母亲怀里,可劲儿的吸吮着乳汁,累的额头上起了一层细汗,樊玲看着有趣,忍不住的就想笑。 “姐姐,难怪人家说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你看念念累的。” 樊亭也是微笑起来,与樊玲道:“今天天气好,一会儿带你出去转转,总是闷在家里看书对眼睛也不好。” 第7章 他会不会欺负姐姐? “咱们把念念也带着?”听说要出门,樊玲眼睛一亮。 “傻瓜,念念才多大?这么小的孩子不能抱出去的。”樊亭莞尔。 “噢,”樊玲恍然大悟,见姐姐喂好了孩子,将念念抱起来轻轻拍着后背,直到孩子打了一个奶嗝儿,樊亭将孩子送到了乳娘怀里,这才顾得上来清理自己。 “姐姐,你怎么亲自喂念念,念念不是有乳娘吗?”樊玲看着姐姐穿好衣衫,有些不解道。 “自己的孩子还是要自己喂的,亏得念念胃口小,我现在的奶水还够她吃的,等她再长大些,我都担心要喂不饱她了。”樊亭笑着,又是伸出手将女儿抱在了怀里。 “那你多吃些东西啊,我怎么瞧你好像又瘦了些。”樊玲有些担心地开口。 “可不是,军医上次还说夫人身体不好不宜亲自哺乳,二小姐,您好好的劝劝夫人,这别人家的太太都是怕身材走样,不愿意给孩子喂奶,就你姐姐对孩子疼心重,其实孩子吃谁的奶不都一样么。”李嬷嬷端着一碗燕窝走了过来,言语间颇有几分埋怨,樊玲也是认识李嬷嬷的,早在姐姐还小时李嬷嬷就在姐姐身边伺候了,在这大帅府中怕也只有李嬷嬷敢用这个语气与樊亭说话。 樊亭唇角噙着几分笑意,与樊玲说:“二妹,等你以后自己做了母亲就知道了,我现在啊对念念看都看不够,哪里还会考虑别的?” 说完,樊亭又是俯下身亲了亲女儿肉嘟嘟的小手,直到将孩子哄睡,樊亭轻手轻脚的将孩子放进了摇篮,又是和乳娘叮嘱了两句,才与妹妹下楼。 好容易只有姐妹两人,樊玲这才压低声音和姐姐道:“姐,我刚才看见姐夫了,他说你要给他纳妾。” “嗯。”樊亭轻轻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啊?”樊玲满心不解,着急道:“本来就有那么多女人削尖了脑袋想往姐夫身边挤,你不防着还要给他纳妾?他要真纳回来,冷落了你和念念怎么办?” “那样倒是好了,我可以带着念念回姑苏。”樊亭声音很轻,仍是十分温柔的样子。 “姐?”樊玲更是惊讶,忍不住跺了跺脚,简直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好了,不说这些了,猜猜我要带你去哪?”樊亭挽过妹妹的手,与她一道走出了大厅,汽车已是在那儿候着了。 “去哪儿?”樊玲有些蔫蔫的。 “燕京大学。”樊亭眸心明亮,和妹妹说了四个字。 樊玲一怔,眼睛登时亮了。 “你不是想考燕大吗,姐姐就带你去看看燕大的样子,好不好?” “好好好。”樊玲激动的小脸红扑扑的,对着姐姐不停地点头,又是将裴湛山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樊亭与樊玲直到天黑时才回来。 樊玲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显得踌躇满志,看了那样的大学,樊玲觉得没有人会不向往的。 “姐,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苦心的,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考上燕大。”樊玲挽着姐姐的胳膊,和姐姐轻声开口,樊亭并没有说话,只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 姐妹俩进了进了大厅,樊玲见沙发上坐着一个青年男子,在看见姐妹两人后那男子站起了身子,就见他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乌黑的短发下是一张清俊儒雅的面容,他虽也穿着军装,却丝毫没有武人的强硬之气,而是将那一身军装穿出了几分风度翩翩的味道,他站在那,当真是丰神俊朗,长身玉立。 刚看见此人樊玲就是在心里喝了一声彩,只觉眼前的男子活脱脱像是从书里走下来的一样,如此出挑的人物,莫说在北方,就连在江南也是很少见的。 “夫人,二小姐。”那男子声线清朗,向着樊家姐妹开口。 “夫人,大帅听说二小姐没选到好先生,就把叶秘书派来了,叶秘书是从燕京大学毕业的,大帅请他来给二小姐补习功课。”一旁的林副官开口。 闻言,樊亭的脸上仍是温和的,与一旁的樊玲道:“二妹,去和叶秘书见礼,叶秘书是军中的大才,要好好听他上课。” 樊玲先是见这位叶秘书的外形如此出众,又听闻他竟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心里更是多了两分崇敬,只上前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唤了句:“叶先生。” “二小姐客气了。”叶廷深向着樊玲欠了欠身,而后与樊亭道:“夫人,今天时候不早了,二小姐也累了,明日早上八点,叶某来为二小姐上课。” “好。”樊亭点了点头。 “那属下就先告辞了。” “叶秘书慢走。” “是。”叶廷深向着樊亭敬了个军礼,离开了大厅,林副官也是跟了出去。 看着叶廷深的背影,樊玲眼睛亮晶晶的,与姐姐道:“姐,这位叶秘书是个美男子啊。” “小鬼头。”樊亭瞧着妹妹的样子有些好笑。 “你和姐夫让叶秘书来教我,你们也放心哦?”樊玲不以为意,仍是凑在姐姐身边。 樊亭被气笑了,伸出食指点了点妹妹的眉心,“是,不该让叶秘书来教你,应该给你请个须发皆白的老夫子。” “别别别,就让叶秘书来教我,看着都赏心悦目,他给我上课我才不会走神。” 樊玲一句话说完姐妹俩都是笑了,樊亭拉着妹妹的手,陪着她回到了房间,刚要再和妹妹叮嘱几句要用心读书的话,就见一个丫鬟走了过来,与自己道了句:“夫人,大帅回来了,在等您呢。” 樊亭的笑意隐去了。 瞧着姐姐的神色,樊玲有些担心地摇了摇她的袖子,“姐姐?” 樊亭回过神来,与妹妹勉强地笑了笑,“你早些歇息,明天好好上课。” 说完,樊亭离开了妹妹的卧室,看着姐姐的背影,樊玲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不安,她的卧室在二楼,姐姐和姐夫的卧室却在三楼,一直到洗漱后躺在了床上,樊玲还在担心着姐姐,她不晓得姐姐怎么样了,虽然裴湛山看起来是对姐姐很好的,但他人高马大的,没人的时候他会不会欺负姐姐? 第8章 药丸 樊玲胡思乱想着,过了许久才睡着。 翌日清晨,樊玲顶着一双熊猫眼进了餐厅,就见裴湛山已是在主位上坐着了,看见他樊玲连忙打了声招呼:“姐夫。” 裴湛山面前摆着一份中式早餐,看见樊玲进来,裴湛山瞧着樊玲的一双熊猫眼笑道:“二妹昨晚没睡好?” “有点。”樊玲有些赧然地点了点头。 “快坐下吃饭。”裴湛山吩咐了一句。 樊玲坐下后,很快就有仆人为她送来了早餐,她的早餐是西式的,有牛奶,面包,煎蛋,培根等。 樊玲噎了口牛奶,小心翼翼地向着裴湛山看去,就见裴湛山今日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他的头发浓密而乌黑,一双黑眸炯炯,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的,樊玲放下了牛奶,大着胆子问了句:“姐夫,我姐姐呢?” 裴湛山咽下了口中的馒头,向着樊玲看去,说:“你姐姐身子弱,让她多睡会,你别去吵她。” “哦。”樊玲小声应了句,这些日子她都是和姐姐一起吃早饭的,与裴湛山同桌吃饭倒还是头一遭。 裴湛山也不再理会她,他吃饭很快,简直是风卷残云,一扫而光,倒是将樊玲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到裴湛山吃完后,就见樊玲拿着块面包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显是自己把这妮子吓着了,裴湛山也不曾往心里去,只笑道:“小时候过惯了苦日子,后来参军吃饭又都跟打仗一样,让你看笑话了。” “不会的,姐夫。”樊玲赶忙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大帅,车已经备下了。”林副官走了过来,向着裴湛山行礼道。 “走。”裴湛山扔下了餐帕,还不忘和樊玲叮嘱一句:“二妹,你慢慢吃。” 樊玲答应了一句,看着裴湛山和林副官离开了餐厅,她咬着手里的面包,眸光不经意地落在裴湛山的那一份早餐上,倒是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方才她只顾着瞧他吃饭快了,倒是没曾留意他的那份早餐竟是吃得十分干净,粥碗里甚至连一粒米都没剩下,就感觉跟狗舔过似的,洗都不用洗了。 张嫂带着下人来收盘子,瞧着樊玲的样子就是笑了,解释道:“二小姐别见怪,咱们大帅从小过的是苦日子,您别瞧他平日花钱大手大脚的,却很珍惜粮食哩。” 樊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生长在富裕家庭,不管是正餐还是点心都是经常随便吃两口就不吃了,见裴湛山这般爱惜粮食,自己倒也有些不好意思浪费了,只努力将自己的早餐吃了干净。 八点钟,叶廷深很准时地赶到了帅府。 樊玲已是老老实实的在教室里等着他了,一堂课下来,樊玲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叶廷深到底是燕大出来的高材生,之前的几位老先生和他完全不能相比,单挑那让她头疼的数学来说,叶廷深的解题思路十分清晰,让她一看就懂,不像前面那两个先生都是说得云里雾里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二小姐,您有不会的只管说出来,属下自当竭尽所能为您解惑。”叶廷深见樊玲在那里发呆,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扣了扣桌面,唤回了樊玲的心神。 “叶先生,您是学理科的?”樊玲有些好奇的问道。 “不,属下是学文的。” 樊玲这才想起他是裴湛山的秘书长,“那更了不起了,学文的数学还这么厉害。” “二小姐谬赞了。”叶廷深看了眼挂钟,道:“二小姐,咱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这些日子只要没什么要紧的公务,叶某都会来此。” “好的,谢谢您了。”樊玲也是站起了身子,将叶廷深送出了教室,她上了楼去找樊亭,本以为姐姐在婴儿房,岂料婴儿房里只有乳娘在那里守着念念,她有些惊讶,问道:“姐姐不在这儿吗?” “二小姐,夫人今天还没来过呢。”乳娘和气地说道。 樊玲又是向着姐姐的卧室走去,进了屋,就见屋子里的窗帘还没有打开,只有床头上亮着一盏小台灯,映照着姐姐疲惫的睡容。 “姐姐?”樊玲轻轻拍了拍樊亭,现在已经十点多了,她不晓得姐姐为什么还没有醒。 樊亭睁开了眼眸,看见是樊玲后,樊亭微微笑了,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去上叶先生的课吗?” “姐姐,我都上完课了,你怎么睡到现在啊?” 樊亭一怔,转眸向着床头上的台钟看去,她闭了闭眼睛,说:“瞧我,怎么睡到了现在。” “姐姐,你是身体不舒服吗?”樊玲的眸子里蕴着担忧。 “没事。”樊亭声音温柔,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 樊玲是个姑娘家,对男女之事压根不懂,她有些愕然地指着樊亭的颈脖说,“姐姐,你是过敏了吗?” 樊亭的脸庞顿时红了,她有些慌乱地用被子遮好了自己,将身上的那些吻痕与指痕掩去,与妹妹轻声说:“二妹,你先出去,我洗个澡就好了。” “严不严重?要不要请大夫?”樊玲还是不放心,李嬷嬷也是走了进来,对着樊玲说了句:“二小姐,你听话,先出去。” 樊玲最后看了姐姐一眼,还是听话地走了出去。 “二小姐还是个孩子。”李嬷嬷叹了口气。 樊亭没有说话,她掀开被子,刚起身下身就是一疼,全身的骨架也像是要散架似的,她看着自己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同样的一件事,于他而言是乐趣,是享受,于她而言却是痛苦,是折磨。 “嬷嬷,帮我把那药拿来。”樊亭低声说了一句话。 李嬷嬷登时大惊:“小姐……” 李嬷嬷是看着樊亭长大的,有旁人在时喊夫人,私下里却还是喊樊亭小姐的,她有些犹豫地看着樊亭,也是压低了声音:“您要吃啊?” “嗯,哺乳期也会怀孕的。”樊亭点了点头,唇角牵出了一丝很浅的笑涡,“我这身子不顶事,刚出月子就怀孕,怕是要一尸两命的。” “呸呸呸,小姐别乱说。”李嬷嬷心乱如麻,看着樊亭单薄的身影,还是咬了咬牙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只小匣子,从最里面的暗格中取出了一瓶药来。 “小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可不能让大帅知道啊。”李嬷嬷将那药瓶交在了樊亭手里,忍不住的叮嘱。 樊亭点了点头,打开药瓶倒出了两粒白色的药丸,她没有丝毫的犹豫,端起一旁的水将那药丸吃了下去。 第9章 就是不爱他 “嬷嬷,我不想再生孩子了。” 待李嬷嬷将药瓶收好后,樊亭幽幽地说了一句话来。 李嬷嬷心里也是老大的不忍,想起樊亭生产时委实是凶险万分,孩子早产,大出血,胎位又不正,真的是差点要了樊亭的命。 “小姐啊,大帅的身份在这摆着,要念念是个小子,您不生也就罢了,可惜念念是个姑娘家,您总归还要再给他生个儿子的。” “要还是女儿呢?一直生下去吗?”樊亭的眼眸中浮起了水光,抬起头向着李嬷嬷看去。 “这……”李嬷嬷也是没了声。 “嬷嬷,我想回家,”樊亭的眼泪落了下来,“我一天都不想在这儿待下去,我不要再和他生孩子,我也不要再和他睡在一起。” 樊亭说完这一句,只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脸哭了,嫁到这两年,樊亭从没有这般失态过,李嬷嬷慌了,只手忙脚乱地安慰,“小姐,可别哭了,小姐,当心被大帅的人听见,造孽啊。” 晚间。 裴湛山回到帅府,下了汽车后就见一个丫鬟上前在他身边说了什么,当下裴湛山的眉心就是蹙了起来,低声道:“夫人哭了?” “是的大帅,奴婢守在外头,就听夫人哭了很久,李嬷嬷一直在那里劝她,可她们的声音太小了,奴婢实在听不清楚夫人和李嬷嬷说了什么。” 裴湛山脸色微沉,他什么也没有说大步上了楼,进了婴儿房,就见樊亭守在摇篮旁,在那儿轻轻地拍着孩子哄着念念入睡。 裴湛山放缓了脚步,借着灯光,他看着樊亭的眼睛的确是红肿的,他心里一疼,在樊亭面前俯下身去,“亭亭,你怎么哭了?” “我没有哭,可能是午觉睡的久了,眼睛有些肿。” “别骗我,你这眼睛红成这样,是不是我昨晚……”裴湛山以为是自己昨晚太过放纵,其实今早醒来他就后悔了,看着樊亭身上那些指痕,让他既是懊恼又是自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用了那样大的力气。 “裴湛山。”樊亭白皙的脸庞上浮起一丝红晕,出声止住了他余下的话。 “那你和我说说,我是哪儿做得不好?”裴湛山晓得她面皮薄,果然不再说下去,他握住樊亭的手,低声问道。 “你没有哪儿不好,我只是想家了,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出嫁的女儿生了孩子后,待孩子满月都要回娘家小住一阵子的,你让我带着念念回去住一些日子好吗?”樊亭的眸心莹亮,蕴着祈求的光。 “好,咱们今年去江南过年。”裴湛山开口。 “真的?”樊亭有些惊讶。 “真的,是我没思虑周全,咱们有了念念我更应该去给岳丈老子拜个年,”裴湛山握住了樊亭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亭亭,我是个粗人,不会体贴,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不要自己偷偷哭鼻子。” “裴湛山。”樊亭轻轻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嗯?”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樊亭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待她越好,她心里却越是难过,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回报给他同等的爱,他的爱只让她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傻不傻,你是我媳妇,你小小年纪离开家乡嫁给我,为了生念念又差点没了命,我要对你不好,我还能是个爷们?”裴湛山笑了,望着她的黑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情深。 看着他的眼睛,樊亭却只觉得心酸,她想,如果自己能爱他,那她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可惜,她就是不爱他啊。 “姐姐,咱们真的要回江南过年啊?” 樊玲抱着念念,如今的她已能熟练地抱着襁褓了。 “是,你姐夫已经同意了,我们可以带着念念在家里多住一些日子。”樊亭唇角含笑,整个人都显得轻灵似水,她望着襁褓里的女儿,轻声逗着孩子:“是不是念念?咱们去娘的家乡,娘带你坐小船好不好?” 念念刚吃过奶,显得精神十足,倒是难得没有睡觉,而是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母亲。 “那姐夫也和咱们一起去吗?”樊玲问。 樊亭唇角的笑意隐去了一些,说:“嗯,他也和我们一起去,去给父亲拜个年。” 说完,樊亭从妹妹怀中接过女儿,她的目光温柔,望着女儿轻声道:“我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在北地总是住不习惯,做梦都想着能回家乡。” “姐姐,”樊玲望着屋子里那几个收拾着行李的女仆,她将姐姐拽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和我说句实话,等这次回了老家,你还会不会再回来啊?” 樊亭有些诧异的看着妹妹,忍不住莞尔道:“只是回去小住一阵罢了,怎么能不回来呢?” 樊玲舒了口气。 “你这小脑瓜里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妹妹如此,樊亭又是笑了。 “姐姐,我就想你和姐夫能好好的,念念也能好好的。”樊玲看着姐姐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了一句话来。 樊亭心里一怔,刚要和妹妹说些什么,就见一个丫鬟匆匆走了过来,与自己道了:“夫人,你快下楼一趟。” “怎么了?” “老夫人来了。” 听着那丫鬟的话,樊玲很清楚地看见姐姐变了脸色,忍不住问了句:“姐,这老夫人是谁啊?” “是湛山的娘,一向住在乡下老家的。”樊亭吐出了一句话来。 樊玲当下就是明白了,她听说过裴湛山父亲去世得早,家里几乎穷的揭不开锅,以至于裴湛山十几岁就去参了军,在乱世中打下了这一片基业,他上面还有哥哥和姐姐,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倒真是人丁兴旺的一大家子。 “娘,您怎么来了?也没让人和我说一声,我好去接您。”裴湛山得知母亲来此的消息,也是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怎么的,你这个大帅府你老娘还住不得?”裴母今年已是快六十的年纪,但身子仍是十分硬朗,她年轻时吃过苦,拉扯着几个孩子长大,眉目间也多了几分刚强之意,看着就不好相与。 “住得住得,您是我娘,住儿子家还不是天经地义?”裴湛山上前扶住了母亲的胳膊,见母亲身后除了几个下人外,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那妇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身上的衣裳也是十分老气的,裴湛山瞧见她只恭声喊了句:“大嫂。” “哎,三弟。”那妇人听得裴湛山与自己打招呼,连忙期期艾艾地回了一声。 裴湛山与那妇人打完招呼后又是将精神放在了母亲身上,赔着笑脸道:“亭亭也一直念叨着您,几次三番和我说,要我派人去老家接您,都怪我平时太忙,又觉得您在乡下总归要自在些,就把这事给耽搁了。” “少替你媳妇说好话,就你那媳妇,她能要你去接我?”裴母并不相信儿子的话,眼底满是讥讽。 “娘,您这么说可真是误会了亭亭,这真是亭亭的意思。” 第10章 谁也没我媳妇好 裴母也不去拆穿儿子,只让裴湛山扶着自己向着主楼走去,一行人刚进大厅,裴母就见眼前走来一个肤色白皙,腰身纤柔的女子,她的长发盘起来做少妇打扮,可因着年轻,在少妇的柔媚中仍是保留着几分少女的清纯,倒是难怪把她儿子的魂都给勾去了。 “娘,您来了。”樊亭的声音轻柔而恭谨,对着裴母柔声开口。 “嗯,”裴母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是向着樊亭身后的樊玲看去,眸中有疑惑闪过,问道,“这是?” “这是我妹妹,从苏州来看我的。”樊亭道。 “老夫人好。”樊玲也是向着裴母问了声好,裴母瞥了她一眼略略点了个头,她在沙发上坐下,目光向着周遭看去,问道:“娃娃呢?” “刚吃过奶睡着了,就没把她抱下来,等着醒了再抱来给您瞧瞧。”樊亭开口。 “一个丫头片子,我倒也不稀罕瞧。”裴母冷声道。 听着她这句话,樊玲登时不高兴了,姐姐拼了命生下的孩子,她还不稀罕瞧,谁稀罕她瞧不瞧? 察觉到妹妹的冲动,樊亭无声地伸出手拦住了妹妹,用姐妹俩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了句:“小孩子家,不要多嘴。” 樊玲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娘,您这说的什么话,”裴湛山似乎也觉得母亲这话不成样子,他看了眼樊亭,与母亲道,“不管儿子还是闺女不都是自己孩子?您是没瞧过念念,您不知道您这孙女长得有多漂亮,都亏了亭亭,我们裴家就没出过这么漂亮的孩子。” “瞧你那点子出息。”裴母瞪了儿子一眼。 “娘,您和大嫂远道而来,我去和厨房说一声,让他们今晚多准备一些您爱吃的家乡菜。”樊亭的声音仍是温和而恭敬的,语毕只拉过樊玲的手离开了大厅,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姐,你这个婆婆看起来很不好相处啊,她是不是不喜欢你?”樊玲皱着眉,想起裴母刚才那个样子心里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出身贫寒,吃了很多苦头,骨子里就对咱们这样出身富裕的小姐心存嫉恨,你姐夫的父亲对她也不好,听说还经常打她,她见你姐夫对我好,心里就更不平了,恨不得她自己吃过的苦也能让我再吃一遍。”樊亭声音轻柔,与妹妹说道。 “这个老虔婆。”樊玲忍不住骂道。 “不可以这样说,这样难听的话哪儿学来的?”樊亭吃了一惊,停下了步子。 樊玲吐了吐舌头,“看小说学的。” 瞧着妹妹这个样子,樊亭却也不舍地多苛责,只细细叮嘱道:“二妹,她到底是长辈,日后实在避不开,你和她打一声招呼也就是了,她若想难为你,你倒也不用理会她。” 樊玲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是姐姐,她会不会难为你啊?这做婆婆的是不是都喜欢刁难儿媳妇?” 樊亭又是笑了,“她想难为我,也要看我愿不愿意给她难为,我待她恭恭敬敬的,明面上过得去就够了,她要想让我在她面前端茶送水,处处拿捏着我,我是真做不来。” “姐姐,你这样想就对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大清都灭了,她还想着老一套欺负媳妇呢,你就不要让着她,最好念念也不要给她瞧,她不是不稀罕吗?可不正好。” 樊亭又是微微笑了,她拍了拍妹妹的手,去厨房让人按着裴家人的口味安排了晚饭。 晚间,客厅中灯火通明。 乳娘将念念抱下了楼,裴母接过孩子端详了片刻,与儿子皱眉道:“就这么点大,你这么大的体格,这哪儿像你的孩子。” “念念是早产,比足月的孩子是要小了些。”裴湛山逗着女儿,黑眸中满是疼爱之色。 “还不是她那身子不争气,湛山,你现在身份在这摆着,这头胎还是要儿子才吉利,你让她赶紧再生一个,这没有儿子你打下的家业以后要留给谁?给这丫头片子?”裴母不以为然,又是将孩子交给了乳娘。 “你先带小姐上楼,当心点。”裴湛山与乳娘叮嘱道,乳娘恭声称是,将孩子抱上了楼。 待客厅中只剩下母子两人后,裴湛山向着母亲看去,正色道:“娘,不管男孩女孩都是自己孩子,我都一样心疼,您可千万别在亭亭面前说这些,省得她心里不好受。” “你怕什么?”裴母不悦地提高了声音,斥道:“你看你那个怂样,一个南边小女人就把你给治住了?” “您是我亲娘,”裴湛山叹了口气,握住了母亲的手,“算儿子求您,您少说两句,亭亭为了生这个孩子吃够了苦头,我不希望有人在她面前说这孩子一点点的不是,念念是我的闺女,谁嫌弃她我都不答应。” 裴母指着裴湛山的鼻子,倒是恨铁不成钢:“你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怕老婆的玩意。” “您既然知道我怕老婆,您就心疼心疼儿子,别去难为您儿媳妇。”裴湛山笑了,倒像是个讨糖吃的孩子似的。 裴母气得打了儿子一巴掌,倒也是被他逗乐了。 裴湛山回房时,樊亭已是换好了睡衣,瞧见他进来,樊亭轻声问了句:“娘歇下了吗?” “歇下了,”裴湛山走到了樊亭面前,温声道,“刚才娘看了念念,稀罕的不得了,夸我们念念长得漂亮,像你。” 樊亭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娘还带了些土鸡,野味什么的,留给你补身子,你说可不可笑,咱这儿什么没有,可也是她的心意,你生孩子时她没赶上,她心里其实也很过意不去……”裴湛山绞尽脑汁地为老娘说着好话。 “湛山。”樊亭轻声打断了他。 “嗯?” “难为你了,你在她面前也没少替我说好话?”樊亭眸心莹亮,对着丈夫开口。 裴湛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搂住了樊亭的腰,低语道:“谁也没我媳妇聪明。” 语毕,裴湛山默了默,又是道:“亭亭,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欺负你和念念,可她到底是我娘,我……” “我都明白,你放心。”樊亭声音轻柔,自是明白裴湛山话中的含义,是让她尽可能地顺着一些裴母,不要和她计较。 裴湛山松了口气,他捧起了樊亭的面容,又是一笑道:“谁也没我媳妇好。” 第11章 迟早要被你护出大事来 “可是娘现在来了,咱们……还能回江南过年吗?”樊亭避开了裴湛山的手,与他轻声问出了一句话来。 “自然能,亭亭,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会做到。”裴湛山的眉眼温煦,声音也是温和的,一语言毕,他俯下身吻上了她,樊亭一惊,想也未想就要向后退去,可不等她离开,裴湛山的大手已是扣紧了她的腰肢,将她带向了他的怀里。 樊亭的眼睫轻颤着,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想要去推他,她察觉到了他的渴望,心里也明白他要做什么,可他要做的事却只让她觉得可怕,也许是新婚夜留下的回忆并不美好,也许是每一次他的索取都太过蛮横,总之,对于夫妻间的这件事樊亭是心生抵触的,恨不得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察觉到樊亭的抗拒,裴湛山慢慢停下了自己的举动,他向着樊亭看去,看着樊亭的眼中隐约可见的泪光,他心下一叹,只将她抱在了怀里,低低的问道:“不想?” “嗯。”樊亭低下头,只觉得鼻尖十分酸楚,她知道自己是他的妻子,而作为妻子,她总是要履行这一份义务的,她不晓得自己能躲多久。 “好,那睡,我不碰你。”裴湛山安慰着妻子,他在樊亭的身侧躺下,从身后揽住她,果然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 她察觉到裴湛山在一旁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那,不知过去了多久,身边终于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樊亭晓得裴湛山睡着了,紧绷的神情才算是松懈了下来,她睁开眸子,静静地看着窗外出神,她也不晓得自己看了多久,久到眼睛都酸了,才晓得自己落下了泪来。 “哪有回娘家过年的道理?她嫁进了裴家,她就是裴家的儿媳妇,老三,你可别和我说你答应她了?” 清晨,裴湛山去了母亲的屋子请安,顺道将自己要陪樊亭母女回江南的事儿说了,裴母当即就是发了火,对着儿子斥道。 “娘,您身边还有大哥和五弟陪着您,您福气好,儿子多,可我那老丈人就这么两个闺女,这大过年的,也不好把人家闺女都困在咱们家。”裴湛山在母亲面前弯下腰,哄着母亲道:“俗话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陪亭亭回苏州,要不了多久就回来。” “你就惯着她,”裴母一记冷笑,对着儿子道:“老三,娘今天把话撂在这,你这媳妇,你越惯着她越不把你当回事。” “怎么会,”裴湛山笑了,“亭亭脸皮薄,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意思和我拉拉扯扯的,但在背地里我是说一不二,她样样都听我的。” “做梦你。”裴母啐了儿子一口,口水都喷在了裴湛山脸上。 裴湛山抹了把脸,在心里不由得苦笑,要说慧眼如炬,还得是他老娘。 “夫人,行李都收拾好了,您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带的?”丫鬟向着樊亭行了一礼,恭声问道。 樊亭仔细的看了看几口大箱子,见需要用的东西都是带上了,遂是点了点头,说:“都齐了,就这么装上。” “给老爷太太的礼物也都备下了,怕是要装好几车,大帅也当真舍得。”李嬷嬷跟在一旁开口。 樊亭听了也没说什么,只看着丫鬟们将箱子装好,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樊亭回眸看去,看着乳娘一脸焦急的站在那。 “怎么了?”樊亭连忙问道。 “夫人,小姐不知道怎么的吐奶了,一个劲儿地哭,我摸额头也烫了起来。”乳娘战战兢兢的开口。 樊亭闻言脸色顿时变了,她顾不得再去和乳娘多说什么,只匆匆往婴儿房赶去。 孩子躺在摇篮里,正哇哇啼哭着,摇篮前还有两个丫鬟,都是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似乎不敢去抱,看见樊亭进来都是齐齐行了礼。 “念念?”樊亭顾不得旁人,连忙将女儿抱了起来,刚把孩子抱在怀中就觉得孩子的身子滚烫,犹如抱着一个小火球儿似的,樊亭的心焦灼起来,又去摸女儿的额头,亦是一片滚烫。 “念念不哭,妈妈来了,念念不哭。”樊亭哄着孩子,听着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眼泪也是忍不住的涌上了眼眶,她抱着孩子对着屋外的下人吩咐:“快去请医生,快去!” 因着孩子生病,只将一整座大帅府闹得人仰马翻,西医中医都是赶了过来,嬷嬷与丫鬟们行走匆匆,都是大气也不敢出,裴湛山听闻女儿生病的消息,也是一刻都没有耽误,立马从军营里赶了回来。 裴湛山大步流星地赶到了婴儿房,就见樊亭守在摇篮前垂泪,樊玲也是在一旁陪着她,看见自己进来,樊玲站了起来,对着自己喊了句:“姐夫。” 裴湛山点了点头,大步走到了樊亭面前,见她容颜凄清,眼圈微红,似乎哭过,他心里一疼,又去看女儿,就见孩子小脸通红,额上搭了一块小手巾,吃力地呼吸着。 “亭亭,我刚在楼下也听医生说了,就是寻常的小儿风寒,过两天就没事了。”裴湛山摸了摸孩子的小脸,与樊亭温声宽慰道。 樊亭没有出声,轻轻点了点头。 裴湛山见她如此,还想再说几句话来安慰,却听婴儿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裴母呵斥下人让开的声音也是传了进来。 “二妹,你在这陪着你姐姐,我出去看看。”裴湛山对着樊玲吩咐了一句,自己则是大步走了出去。 “娘。”裴湛山挡住了房门,没让母亲进去。 “孩子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受了凉。”裴湛山说着,扶住母亲的胳膊将她从婴儿房外带远了些。 “好端端的怎么会受凉?”裴母皱紧了眉头,“不是我说,她根本就养不好孩子,我当初一个人拉扯你们五个,你们有谁闹过病?这么多人跟着伺候,又是老妈子又是丫头子又是奶娘的,养的孩子那么小不说,还生病,你拉着我做什么,我进去瞧瞧。” “娘,”裴湛山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沉声道了句:“念念生病,亭亭心里比谁都着急,您少说两句。” 裴母闻言登时火了,“行,我不管,你就护着,迟早要被你护出大事来!” 第12章 当儿媳妇就要受你欺负吗 好容易送走了母亲,裴湛山刚要回房去看妻儿,却见林副官大步赶了过来,在他的耳旁吐出了一句话来,裴湛山面色一沉,与一旁的嬷嬷道:“你和夫人说一声,就说军营有急事,我必须马上过去。” “是,大帅。”那嬷嬷登时应道。 “你们都给我盯着,念念有什么事马上通知我。”裴湛山又是叮嘱。 “是。”下人们纷纷应道。 “走,去军营。”裴湛山大步向外赶去,林副官亦是跟在他身后,汽车已是开到了楼外候着了,裴湛山上了汽车,车队很快离开了帅府。 “孩子还生着病,大帅怎么就走了。”李嬷嬷在窗前看着裴湛山的车队开出了帅府,叹了口气。 樊玲闻言向着姐姐看去,安慰道:“姐,姐夫那么疼念念,他一定是有急事才走的。” “我知道他事情多,我不会怨他的。”樊亭仍是专注地看着摇篮中的女儿,听着妹妹的话也不过是很轻声的开了口。 裴湛山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可又怎么样呢,他有的这些全都不是她想要的。她也时常会想,老天爷为什么要把她和裴湛山联在一起?他比她年长了十岁,他自幼长在北方,而她生活在江南,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相近的地方,他们口味不同,口音不同,爱好不同,他们也没有相同的经历,也没有共同的朋友,除了这个孩子…… 樊亭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女儿的睡容,虽然旁人都说念念像自己,可其实樊亭觉得女儿家也像父亲,念念的鼻子和嘴巴都很像裴湛山,五官中多了两分父亲的英气。 见姐姐看着孩子出神,樊玲也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她,只能一直陪在姐姐身侧,小儿发烧最易反复,念念又是早产,养起来格外的费精力,虽然乳娘嬷嬷得跟了一堆,但樊亭还是亲力亲为地照顾女儿,不过两三天的功夫,樊玲只觉得姐姐又是瘦了一圈。 “姐姐,我在这守着念念,你回去睡一觉,你都两天没好好休息了。”樊玲看着不忍,轻轻摇了摇樊亭的袖子。 “没事。”樊亭看着女儿的睡容,还是放心不下去。 “姐姐,你听我的,念念现在已经退烧了,有什么事我立马让人去喊你。”樊玲坚持。 “可不是,您就快回去,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儿还怕照顾不好一个奶娃娃?”李嬷嬷也是催促着。 樊亭就是笑了,她熬了两天也的确是倦得厉害了,她俯下身为孩子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念念,你睡一觉,妈妈也睡一觉,妈妈一会儿就来看你。” 樊亭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亲,与乳娘又是嘱咐了两句才带着丫鬟离开了婴儿房。 樊亭回到卧室,几乎刚沾上枕头就是睡着了,因着心里牵挂着女儿,她虽然困得厉害,可这一觉也睡得并不太安稳,不知过去多久,樊亭倏然从梦中惊醒,她身子倦得很,眼皮也仍是很沉重,却还是强撑着从床上起身,想要去婴儿房看女儿。 岂料刚离开卧室,就见李嬷嬷一脸焦急的在起居室走来走去的,看见自己后,李嬷嬷连忙向着自己迎了过来:“小姐,您睡醒了?” “嬷嬷,您怎么在这儿?”樊亭有些奇怪。 “刚才裴老太来抱念念,我和二小姐都拦不住她,二小姐让我来喊你,可我瞧你睡得沉又不忍心。”李嬷嬷满是纠结地开口。 樊亭听着嬷嬷的话,心里登时一沉,她顾不得和李嬷嬷多说什么,只匆匆下楼去婴儿房,果真见摇篮里已是空空如也,樊玲在一旁抹着眼泪,一副气愤不已的样子。 “姐,念念被抱走了,她带了好几个人来,我,我没抢过她……”樊玲看见姐姐,既是委屈又是自责的哭了起来。 “别哭,不是你的错。”樊亭为妹妹拭去了泪水,她看着空空的摇篮,转身向着裴母的卧房走去,樊玲见状也是连忙跟上。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还要带孩子回苏州过年,这么大点孩子能经得住这阵仗?我看她是存心要把孩子给折腾死!”裴母抱着孙女,瞧着孩子白嫩的小脸因着这几日生病瘦了许多,那眉头就是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当初老三要娶她我就不满意,瞧她那样也不像是能生出儿子的,果然,生个丫头片子。” “亏得老三那个体格,这丫头生下来居然还不到五斤重,还不都是都随了她,风吹就倒。” 樊亭与樊玲姐妹俩刚走到裴母的卧房外,就听得裴母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听着这话樊玲很是气愤,当下就按捺不住的想要进去与裴母理论,却被樊亭一把拉住了。 “娘,小孩子生病也都是常事,也不能怨弟妹。”另一道声音亦是传了出来,樊亭听了出来,这是裴湛山大嫂李桂霞的声音。 “不怨她怨谁?咱们在这住了几日了,别说来伺候我了,你瞧她来见过我没有?在她眼里哪有我这个婆婆?” 樊亭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面上却仍是温柔恭谨的,她进了屋子,吴桂霞看见她后立马和她打着招呼:“弟妹来了。” “大嫂。”樊亭向着吴桂霞温声喊了一句,而后向着裴母看去,见她怀里抱着女儿,樊亭将声音放得轻柔,道:“娘,我要抱念念去吃奶了。” 岂料裴母看了她一眼,却是道了句:“你也别把念念抱走了,我让乳娘搬了下来,我看你根本不会带孩子,以后就把念念留在我这。” “念念是我的女儿,没有人能从我身边抢走她。”听着裴母的话,樊亭攥紧了手指。 “什么叫抢?”裴母眸心有火光闪过,抱着念念道:“就连她老子都是我带大的,把她留在我身边怎么了?我是她亲奶奶,我还能亏着她?我帮你带这丫头,你抓紧时间再给老三生个儿子,这么大的家业,没有儿子怎么行?” 瞧着裴母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因着气愤,樊亭的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她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又是说道:“我自己的孩子自己抚养,我绝不会把念念给你。” “你是要反了不成?你是当儿媳妇的……” “当儿媳妇怎么了?当儿媳妇就要受你欺负吗?”一旁的樊玲忍无可忍,冲到了姐姐面前,对着裴母道。 蓦地被樊玲一番抢白,裴母越发动怒起来,她向着樊玲看去,刚要开口大骂,却听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走廊传了过来,很快走进来一道高大笔挺的身影,是裴湛山回来了。 “老三,这姐俩合起来欺负你老娘,你到底管还是不管?”裴母仿佛受了莫大委屈,刚看见儿子就是冲着裴湛山哭喊了起来。 第13章 哪头都不敢得罪 瞧着屋里这情形,裴湛山心里登时暗叫不好,又见老娘那副哭天抢地的样子,不用看也知道老娘又是在给自己做戏,那么强悍的一个人,自己要不回来,她能连骂个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说樊家姐俩欺负她?笑话,她不把樊亭姐两吃了就行。 裴湛山心里想归想,嘴巴里却还是好言好语的哄道:“娘,您瞧您这话说的,亭亭和二妹都是讲理的人……” “怎么,你意思你老娘不讲理了?”裴母提高了声音,许是大人间的争吵吵醒了孩子的美梦,念念在襁褓里挣了挣身子,很小声的“呜哇呜哇”地哭了起来。 见女儿哭了,樊亭的心顿时抽紧了,想也未想就要上前去抱孩子,裴湛山却是拦住了她,自己则是走到了母亲面前去把孩子抱了起来,嘴巴里乖乖肉儿的哄着。 “爸爸抱,我们去找妈妈。”裴湛山轻轻地晃着孩子,不动声色的向着妻子走去。 “你给我站住,”裴母看出了裴湛山的心思,唤住了他道:“老三,你把念念留在我这,我替你们看孩子,你们赶紧再生个小子。” “娘,亭亭才刚出月子,你催什么。”裴湛山不由得皱起眉,怀里的孩子仍是呜哇呜哇地哭着。 “裴湛山。”樊亭也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裴湛山向着樊亭看去。 “把念念抱给我。”樊亭目如秋水,就那样看着他。 “我看你敢!你就听她的,啊?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裴母大怒,拦住了儿子。 看着眼前的裴母,樊亭心里只觉生出无尽的厌倦与绝望,她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裴母的卧室。 “姐?”樊玲也是连忙跟了出去。 “亭亭……”裴湛山看着妻子的背影,心下焦急起来,脸上也是有了严肃的味道,转身对着母亲道:“娘,别的事我都能依你,但念念是亭亭的女儿,是她豁出命才生下来的宝贝,谁也不能把孩子从她身边带走。” “我是她亲奶奶!”裴母道。 “亲奶奶也不行。”裴湛山撂下了一句话,抱着孩子大步追了出去。 樊亭上了楼,冲进了自己的卧室,樊玲跟着她跑了进来,满是担忧的喊着她:“姐姐?” “她想用孩子来拿捏我,想借着孩子来让我低头,去对她伏低做小,”樊亭的脸色苍白,身子不住的轻颤的,她回眸向着樊玲看去,唇角浮起一丝凄楚的笑涡,与樊玲道:“二妹,我不会的。” 看着姐姐的眼中的泪光,樊玲心里难受极了,刚要上前去安慰樊亭,就听一阵脚步声响起,裴湛山已是抱了孩子进了卧室,看见他抱来了孩子,樊玲松了口气,她悄悄退了出去,并为一家三口将门掩上。 念念此时已是停住了哭泣,老老实实地偎在父亲的怀抱里,那么小的一团,足以让人的心都融化了。 裴湛山将孩子抱到了樊亭面前,樊亭刚看见女儿,眼泪便忍不住落了下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伸出手接过女儿,抱着孩子无声的流泪。 “亭亭,你别哭,你放心,我和娘已经说了清楚,她再不会动这个心思。”裴湛山最是见不得她落泪,此时见她哭了,连忙出声安慰道:“我也不会许她动这个心思,别哭了,嗯?” “她要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吗?”樊亭抬起头向着裴湛山看去。 裴湛山张了张嘴,却是沉默着没有言语。 晚间。 裴母倚在塌上在那里抽着水烟。 裴湛山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喊了句:“娘?” 裴母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干什么,来赶我走?” 裴湛山有些尴尬,连忙赔笑道:“您这说的什么话,儿子家不就是您家,我看谁敢撵你。” 裴母没有再理会他,只垂下眼睛,继续抽起了烟。 “娘,”裴湛山向着一旁的丫鬟摆了摆手,示意其退下,自己则是在母亲身侧坐了下来,亲自为母亲捶起了腿,一面捶一面道:“我在城郊有座温泉别墅,池里的水都是从青山那边引下来的,您不妨去小住几日,泡泡池子松松骨,我再找几个老嬷嬷每日陪着您打打牌,唠唠嗑,这日子可不美的慌……”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不等儿子将话说完,裴母已是从塌上坐了起来,对着儿子骂道,“你当我不知道,不就是你媳妇不待见我,你千方百计地想把你老娘赶走,我拉扯儿子长大有什么用,还不是娶了老婆忘了娘……” 裴母一面说一面拿着烟杆子往他裴湛山身上敲。 “没,娘,我真不是这个意思……”裴湛山躲着母亲的烟杆子,裴母则是呼天抢地,把鼻涕眼泪全抹他身上,裴湛山败下阵来,只得落荒而逃。 叶廷深手里拿着两本书,路过花厅时就见裴湛山在那里一面抽烟,一面长吁短叹。 “大帅。”叶廷深站直了身子,向着裴湛山敬了一个军礼。 “廷深来了,来给二妹上课?”裴湛山弹了弹烟灰,向着叶廷深点了点头。 “是,属下来给二小姐补习数学,”叶廷深回道,见裴湛山眉宇间愁云不展,于是问道,“大帅是有烦心事?” 裴湛山一声长叹,向着叶廷深招了招手,“过来坐会,陪我聊聊。” 叶廷深闻言遂是走到了裴湛山身边,却也不曾落座。 “和你说也没用,你又没讨老婆,你哪里能知道这夹板气的苦。”裴湛山在长椅上坐下,苦笑道。 “大帅是在为老太太和夫人的事烦闷?”叶廷深这几日对裴湛山的家事也偶有耳闻。 裴湛山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娘给我缝棉衣我记着,一双手都是冻疮,家里就两个窝窝头,她自己舍不得吃往我的背包里塞。亭亭给我生闺女我也记着,疼得满脸都是汗,她那样娇弱的一个人,却把我的手都给攥疼了,你说那得多受罪?这一头是老娘,一头是媳妇,我是哪头都不敢得罪。” 裴湛山烦躁地吸了口烟,笑骂了一句,“这每天不是哄老娘就是哄媳妇,这夹板气受得,真他妈比我打十场仗都累。” 第14章 千古难题 裴湛山倾诉了一番,倒是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他倒也没指望叶廷深能给自己出什么主意,这没结过婚的大小伙子,哪里能懂他的处境? 倾诉完,裴湛山对着叶廷深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叶廷深向着裴湛山致意后离开了花厅,裴湛山独自待了一会儿,又去前院的办公楼处理了一些公务,回到主楼时一眼就瞧见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小丫头,看见自己,那丫头转身就走。 裴湛山来了火气,出声喊住了她:“二妹,干什么去?” 樊玲脚步微顿,却还是没有理他,抬腿就想往楼上跑,裴湛山却是大步追了上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辫子,笑骂道:“你个丫头片子,你姐姐给我使脸色也就算了,你也敢和我甩脸子?” 樊玲倒也不怕他,她站定了身子,把自己的辫子收了回来,对着裴湛山正色道:“姐夫,你娘太过分了。” 裴湛山叹了口气,“我知道。” “你知道也不想想法子?”樊玲睁大了眼睛。 “想了,没法子。”裴湛山燃起了一支烟,说:“这是千古难题。” 樊玲气急,也不想再和他说话,转身就要走,裴湛山又是唤住了她。 “你去陪陪你姐姐,问问她最近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你别让她总是照顾念念,再把自己身体弄垮了。”裴湛山想起樊亭纤瘦的身影,只觉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你自己不会说啊。”樊玲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 “我说了她不听。”裴湛山抽着烟,又是问道:“她最近有没有和你提起回江南的事?” 樊玲点了点头,“姐姐可想回去了,可是念念这次一病,她就把念头打消了,她上次和我说,等念念长大些再带着念念回去。” “那个,你劝劝她,也不是不可以把念念留下来,府里那么多嬷嬷和乳娘都能照顾孩子,我陪着她回去。” 听着裴湛山的话,樊玲一语不发的向着他看去,裴湛山被看的莫名其妙,不解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姐夫,你是不是念念亲爹啊?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樊玲很无语。 “你个鬼丫头找打是不是?”裴湛山抬起手,樊玲撇了撇嘴,一溜烟的跑远了。 裴湛山百无聊赖的向着书房走去,侍卫长看出了他的心思,晓得他这几日被家务事闹得心烦,遂是上前献媚道:“大帅,群湘楼新来了几个唱曲姑娘,咱们要不去听听曲。” “我听你妈,”裴湛山抬腿踹了他一脚,家里一个老娘一个媳妇就已经把他搞得身心俱疲了,他哪还有那个心思去听曲? 裴湛山那一脚并没有使力气,侍卫长却还是揉着肚子,故意龇牙咧嘴道:“大帅好大的气性,那什么不满啊。” “滚!”裴湛山对着门外指了指,把侍卫长赶了出去。 他在椅子上坐下,倒也觉得侍卫长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不满,而且是天大的不满,又好些天没沾过她身子了,以往碰她一次都够难了,现在又闹成这样就更别想了。 裴湛山又是叹了口气。 这一日一早就下起了雪。 距过年也只剩下了几日的功夫。 樊亭已是寄了快信回苏州,与父亲请罪,今年没法子回去过年,并承诺等来年春暖花开,孩子也结实些了,定会带着孩子与二妹一同归家,并叮嘱父亲保重身体。 父亲虽有续弦妻子,可待她和妹妹却一直都是十分心疼的,樊老爷年轻时忙着家族生意,时常一走就是几个月,在那些父亲不在的日子里,也幸得姐妹俩有彼此可以依偎。 念及此,樊亭向着熟睡中的女儿看去,睡梦中的念念肌肤水嫩,长长的睫毛卷翘着,宛如西洋画报上的小天使,樊亭爱极了她,忍不住低下头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亲,她尚有骨肉至亲的妹妹,可她的女儿呢?她又是不是应该为自己的女儿再生一个手足呢? 樊亭看着女儿,思绪有些飘得远了,直到有院子里传来一阵汽笛声,与熙熙攘攘的大声说话声,樊亭回过神来,再去看女儿也是被这动静惊醒了,在襁褓里扁扁嘴,似乎是要哭。 樊亭连忙抱起了孩子轻哄,不等她唤人,就见一个嬷嬷匆匆赶了过来,对着她道:“夫人,家里头来人了。” 樊亭听了这话,就明白是有裴家人来了,她让乳娘把念念抱去婴儿房睡觉,别让人吵着孩子,自己则是走了下去。 大厅中,就见一个身形魁梧,容貌粗犷的男子站在那,他声音洪亮,倒像是把这间大帅府当作自己家似的,在那里对着下人们吆五喝六的,一时说屋里的暖气开的太热,嚷着要喝凉茶,一时又怨下人们腿脚太慢,将茶送来地太迟。 待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后,那大汉抬眸看去,待看见是樊亭后,那大汉登时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站起了身来,啧啧夸赞道:“弟妹,好些日子没见,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 裴大山看了眼那天仙般的丽人,回头再看看吴桂霞,心里不由得暗暗骂了句,同样都是媳妇,这他妈差距海了去了。 樊亭噙着礼貌的微笑,对着那男子唤了句:“大哥来了。” 裴湛山咧着嘴笑,对着樊亭道:“这快过年了,老娘和你嫂子又在老三这,我把手里的事忙完,就索性跟过来了,弟妹不会怨咱?” “大哥说的哪里话,三嫂可是姑苏的大家小姐,最是知书达理的,咱们来探望娘,三嫂怎么会怨怪咱?” 裴大山的话音刚落,就听一道清脆的女声自外传了进来,樊亭循声看去,就见一个年约二十六七岁的少妇穿金戴银的走了进来,她披着狐裘大氅,怀里还搂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母子两眉梢眼底间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待看见樊亭后,那少妇脸上的神色微微收敛了些,推了推怀里的孩子,道:“杵着做什么,快去给你三婶问好。” “三婶婶好。”那孩子走到了樊亭身前,向着樊亭鞠了一躬。 “你好。”樊亭向着孩子轻轻点了点头,倒是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第15章 哪有什么爱啊 裴家老大裴大山与吴桂霞成婚多年,但膝下一直无子,樊亭进门后生的又是女儿,唯有自个给他们老樊家生了个孙子,孙华玉每逢想起来都得意的不得了,吴桂霞虽然是长媳,可在她面前却是连头都不敢抬,先前樊亭刚嫁来的时候,她被樊亭的容光所震,又晓得樊亭是大家小姐,很是觉得在樊亭面前有些抬不起头,可如今樊亭生了个闺女,孙华玉登时觉得自己底气足了,腰板儿也硬了,在樊亭面前更是满脸的得色,就连推着儿子去给樊亭问安也是存着得意的。 不料樊亭的脸上却是淡淡的样子,只让下人将裴家人带来的行李都收拾了下去,孙华玉见樊亭如此,暗暗翻了个白眼,搂着儿子道:“走,咱们去看奶奶,给奶奶请安去。” 吴桂霞也是匆匆跟上,离开大厅后,吴桂霞向着樊亭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道:“你们咋都来了,有没有和三弟说一声?” “大嫂,瞧你这小心翼翼的样,”孙华玉对吴桂霞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十分瞧不上眼,“咱们来看娘还不是天经地义的?再说了,她自己娘家的妹妹都能来住,咱们还不能来了?这天下可没这样的道理。” “你快小点儿声,”吴桂霞连忙摆了摆手,“三弟可疼弟妹哩。” 孙华玉虽然不服气,可顾忌着裴湛山声音到底还是小了下去,“她就是好命。要说多漂亮我可不见得,不过皮肤白点,腰儿细点,眼睛会勾人点……” “这还不算漂亮呐?”吴桂霞咂舌。 “漂亮又怎的,她不会生儿子,”孙华玉眼底透出一丝冷笑,“她生不出儿子,三哥打下的江山那还不是我儿子的。” 语毕,孙华玉向着怀中的儿子看去,点了点孩子的鼻尖,“乖宝,娘就全指着你哩。你瞧瞧你三大(三伯父)这帅府,这以后啊说不准都是你的。” …… 晚间,樊玲在外面探头探脑的。 樊亭为女儿换好了尿布,瞧见了妹妹,樊亭微微笑了,将孩子交给了乳娘,自己则是向着樊玲招了招手,与妹妹一道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姐,裴家那些人……”樊玲也是知道裴家来人了的,并且晚饭时还和他们都碰过面了,想起那一大家子樊玲都觉得窒息,简直不敢去想姐姐的心情。 “怎么了?”樊亭轻语。 “你要不喜欢他们,就把他们赶出去。” 樊亭笑了,握住了妹妹的手,“小孩子家,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可我看着他们那样就讨厌,尤其姓孙那个女的,倒像是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似的,可你才是帅府的女主人啊!” “二妹,咱们和他们没有道理好讲的,他们一家……过惯了苦日子,也没读过书,骤然有了权势,总归是要张扬的,”樊亭的声音仍是轻轻柔柔,“要和他们争论就只能吵架撒泼,谁的嗓门大谁就有理,我是真来不了,最好的法子就是他们过他们的,咱们过咱们的,为了这个生气倒不值当了。” “姐姐,爹当初为什么把你嫁给姐夫?”樊玲看着樊亭的眼睛,只觉得心里难受,“我隐约听说过一些,好像是咱们家出事了,是姐夫替咱们家摆平的,咱们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帮了咱们,咱们给他钱就是了,爹为什么要把你嫁来?” 见妹妹问起了自己最不愿提起的事,樊亭沉默了下去。 “姐,你说呀,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只比我大了两岁,可家里什么事都是你扛着,你都不和我说。”樊玲攥着姐姐的手,忍不住哭了。 “哭什么?”樊亭为妹妹拭去泪水,看着妹妹那张娇俏的脸蛋,樊亭心里有些酸涩,道:“就是告诉你也没什么的,当初咱们铺子里的药材中查出了一批违禁药,按律是要杀头的,你姐夫当时正好在姑苏,我去舅舅府上求舅舅帮忙,就在那时候看见了他。” “那后来呢?是姐夫出手了吗?”樊玲抽噎着问道。 “嗯,很快爹爹就被放了回来,爹爹把我叫去书房,告诉我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是嫁给裴湛山,我就这么从南到北,嫁给了他。” “姐姐,你太听父亲话了。”樊玲心里很为姐姐不平,“姐夫虽然对你还不错,可你瞧瞧他那一大家子,他那一大家子……”樊玲又气又急,在那里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樊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二妹,我是家里的长女,自幼父亲在外奔波,给我们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有难,我自然要豁出一切去救父亲。” “可你不爱姐夫是不是?”樊玲又是问道。 “爱?”樊亭轻轻地念着这一个字,她的眼中有些恍惚,继而很轻很轻的笑了,“情啊爱啊都是小说和电影里写来骗人的,咱们祖父祖母那一辈,都是结婚当晚才见过面,哪有什么爱啊?我嫁他,是图他的权势可以保住娘家,他娶我,可能是因为我长得符合了他的喜好,就是这样。” 听着樊亭的这一番话,樊玲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看着眼前的姐姐,姐姐今年才二十岁,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樊玲还要再说话,就听走廊上传来一道脚步声,樊亭听出了这是裴湛山,她握着妹妹的手向着樊玲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待看见那道挺拔的身影后,樊玲站了起来,和裴湛山打了招呼后离开了起居室。 裴湛山自然也顾不得樊玲,他向着樊亭看去,想起楼下那乌泱泱的一大波人,裴湛山只觉得心里十分忐忑,他在樊亭身边坐下,低声道:“亭亭,我知道你烦他们,你再撑几天,等年过了我立马让他们走。” “嗯。”樊亭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没生气?”裴湛山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的脸色。 “没有,他们是你的亲人,也是念念的亲人,我不会生气的。”樊亭的话落在裴湛山耳里,只让他悬着的心终是落了下来,他握住樊亭的手,感慨道:“亭亭,我知道你懂事,你放心,就几天,年三十一过我立马把他们送出去,不让他们在你面前添堵。” 樊亭微微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想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 裴湛山却是看着她这一抹笑,眼中的光瞬间暗沉了下去,按捺不住的将她抱在了怀里俯身吻了下去。 “亭亭……”他的嗓音沙哑,带着深切的渴求,樊亭心里有些绝望的想,她是他的妻子,终究是要顺从他的,她不再挣扎,只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察觉到她的依顺,裴湛山更是克制不住的去亲她,大手也是探上了她的肌肤,樊亭一直忍耐着,忍耐着自己的不适应,在裴湛山将她抱上床的时候,樊亭猛地想起裴家人都在,而每回她都会被裴湛山折腾的起不来床,等明儿一早瞧不见她,那个孙华玉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樊亭念及此,急急忙忙的去推他,喘息道:“裴湛山,不行,他们都在……” “没什么不行,亭亭,我想你。”裴湛山的眼底血红,已是陷入了滚热的情谷欠中去。 “真不行,你放开我,过几天,等他们都走了好不好?”樊亭几乎要着急的哭了。 裴湛山没有理会她,她听见了一声脆响,是她的旗袍被撕开的声音,她蹙眉发出一声吃痛的轻吟,很快她便咬紧了嘴唇,再也不愿发出任何的声音。 第16章 她还能想什么呢 餐厅中,除了裴湛山与裴大山一早去了军营外,其他的裴家人都已是落了座。 裴母自是坐在了主位,两个儿媳妇坐在下首,裴母左边的位置上还空出了一个位子来,是樊亭的。 仆人们鱼贯而入,已是将早餐纷纷端上了桌,裴母却不曾动弹,裴儒文偎在孙华玉怀里,看见桌上的点心嚷嚷着要吃,孙华玉瞥了一眼婆婆,对着儿子斥道:“你急什么?你三婶婶还没下楼,要等她来了咱们才能吃。” 裴儒文听得母亲的训斥,只不高兴地扁了扁嘴,小声嘀咕道:“三婶婶真慢,要这么多人等她。” 裴儒文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老妈子匆匆进了餐厅,与裴母恭声道:“老夫人,夫人身子不适,不下楼用饭了。” “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身子不适了,”听着老妈子的话,孙华玉暗暗冷笑,与裴母开口,“娘,三嫂这是不想和咱一桌,嫌咱脏呢。” 裴母脸色如霜,只对着儿媳与孙儿道:“她不来正好,咱们自己吃,都快吃。” 裴母端起自己的碗,看着一旁的空位,却是越看心里越不痛快,饭也不曾吃上两口,便将碗筷重重地摔在了桌上,发出好大一声响来。 吴桂霞与孙华玉也都是停下了碗筷,吴桂霞有些紧张的看着婆婆,问:“娘,您这是咋了?” “她当自己是大家小姐,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咱们,她就不想想老三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要养不出这个好儿子,她能当上大帅夫人?他们家在苏州能有那稳当日子过?”裴母心下不忿,想当年她自个当媳妇的时候,婆婆吃饭她就得站在一旁盛饭盛菜的,等着婆婆吃好了她才能匆匆扒上两口,如今世道变了,这当儿媳妇的不说来伺候,就连脸也不露了?说身子不适?能有什么不适?说白了就是不想和她这个当婆婆的同桌! “可不是,我看她对三哥也没个好脸色,您在这儿住着,早上也不说来给您请安,也没见她给三哥生个儿子,谱摆的倒是大。”孙华玉跟着附和。 “华玉,你少说两句。”吴桂霞忍不住对着孙华玉小声道了句。 “怕什么?大嫂,这家姓裴,有娘在,还轮不到她讲话。”孙华玉不以为意地夹了一块蜜汁火腿肉送在了儿子嘴里。 楼梯拐角处,李嬷嬷扶着樊亭的胳膊,一干人的话都是清清楚楚的听在了耳里。 “小姐,您别往心里去,别怄着自己。”李嬷嬷面色不忿,却还是扶着樊亭的胳膊,好声好气地劝着她。 如今裴湛山不在家,裴母和孙华玉那一对婆媳俩可不是省油的灯,要真是起了冲突,樊亭柔柔弱弱的,在那对婆媳两手里可是讨不了巧啊。 樊亭昨夜被裴湛山折腾了半宿,早起时几乎一双脚都是抖得,她强撑着下了床,想着赶来陪着婆母用餐,听了这些话后,樊亭脸上仍是十分平静的,她回眸向着李嬷嬷看去,轻声说了句:“咱们回房,让她们自己吃。” 李嬷嬷心下一叹,扶着樊亭回到了房间,就见樊玲已是在那儿候着了,看见樊亭进来,樊玲站起了身子喊道:“姐姐。” “怎么不下楼用饭?”樊亭问。 “我才不要和他们一起吃,姐姐,我在这陪你,我们姐俩在楼上吃。”樊玲上前挽住了姐姐的胳膊。 樊亭微微笑了,只依了妹妹,让下人去准备了早餐。 樊玲抿了口咖啡,与姐姐问道:“姐,姐夫家里一共有多少兄弟姐妹啊?” “他们家有五个孩子,你姐夫行三,其实原本他也不叫裴湛山的,他叫裴占三。”樊亭轻声说着,在妹妹的手心里写下‘裴占三’三个字。 “真土,”樊玲忍不住咂嘴,“那后来姐夫怎么改名了?” “他后来参了军,立了功,他这名字是长官替他改的。” 樊亭说完,又是继续道:“他大哥你已是见过了……” “裴大山啊?”樊玲喊出了裴大山的名字。 “嗯。”樊亭点点头。 “他们家取名字可真有意思,”樊玲觉得好笑,“那姐夫的姐姐和妹妹呢?她们叫什么名字?” “二姐叫二花,四妹叫四梅,姐妹两都已经嫁人了,你姐夫还有一个小弟弟,就是孙华玉的丈夫,以前叫裴小五,现在倒也改了个很威风的名字,裴啸武。”樊亭又是在妹妹的手心写下了‘裴啸武’三个字。 樊玲扁扁嘴,“他们都是沾了姐夫的光。” 说完,樊玲十分认真的向着姐姐看去,“姐,你是帅府的女主人,你就由着他们在这里作威作福啊?” “到底是你姐夫的亲人,一年也就聚这么一次,不好闹得太难看。”樊玲轻声细语的劝着妹妹,“何况你姐夫对我们也不差,我们也应该顾着他的感受,不能让他太下不来台。” “姐姐,你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了,你什么时候为自己想想啊。”樊玲握住姐姐的手,看着姐姐消瘦的样子,心里有些钝钝的疼。 樊亭笑笑没有说话。 为自己想想?她已经有了念念,往后的日子不过是闭着眼睛往下过罢了,她还能想什么呢? 第17章 虽然,我不爱她的父亲 很快到了年三十。 一大家人吃过了团圆饭,樊亭心里牵挂女儿,上楼去看了孩子,见念念今晚也是精神十足,吃过奶也没有睡觉,只让乳娘抱在怀里,睁着一双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乳娘手里的拨浪鼓。 樊亭上前将孩子接过,抱在怀里亲了亲,她哄了一会儿孩子,就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晓得是裴湛山进来了,却也并不曾回头,直到裴湛山从身后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抱入怀中。 “亭亭,咱们一会儿带着念念下去,给娘拜个年。”裴湛山的语气中带着商量的味道。 “好。”樊亭很轻声地说出了一个字。 裴湛山松了口气,他搂着她的细腰,低声道了句:“让你受委屈了。” “给长辈拜年是应该的,我不委屈。”樊亭想起自己嫁到裴家时过的第一个新年,裴湛山将她带去了乡下老家,那会儿他们刚结婚不久,她对北地的一切都是十分不习惯的,尤其是北地的饮食,重油,重盐,重辣,樊亭压根吃不习惯,在帅府时裴湛山特意为她请了江南的厨子,去乡下时也是将厨子带上了的,就因为这件事惹得裴母对她很大的不满,觉得她摆小姐架子,背着裴湛山时冲着她没少说风凉话,那会儿的樊亭也刚十七岁多一点,被婆婆难为后也曾悄悄掉过眼泪,一心一意的就是想回苏州。 如今有了念念,樊亭越来越清楚,苏州已是没法子回去了,她嫁到了北方,这辈子都是要留在北方的,她能选择的只有一条路,就是好好地做裴湛山的妻子,做念念的母亲。 裴湛山俯下身,在她的额角上印上一个亲吻,两人抱着孩子下了楼,就见厅堂中灯火通明,裴母穿着一身大红色海水江崖仙鹤纹加金银线的薄袄,那衣服太过华贵,倒显得不是她在穿衣服,而是衣服在穿她似的。 “娘,儿子带着妻儿来给您拜年了。”裴湛山仍是揽着樊亭的腰,对着母亲笑道。 裴母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要说起来在她这五个孩子中,就属裴湛山长得好,虽然不是什么俊秀后生的长相,可他高大英武,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精干,裴母时常会想,就算她这儿子不是七省督军,只是个寻常汉子,可单凭他的相貌站在那也让人忽视不得的。 她这儿子从小就有主意,十来岁就帮着她顶起了家,她一直都觉得她这个儿子是有出息的,事实也果然如此,他今天的权势和地位全是靠着他自己打了下来,裴母又去看樊亭,即使她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媳妇,可也不得不承认,樊亭的确美,到底是江南女儿,那一身的温柔与水秀,偏偏皮肤又那么白皙剔透,樊亭的美,是让男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呵护,想要心疼的那种美,也难怪能让儿子喜欢成这样。 裴母心下微叹,到底是过年,脸上便也缓和了几分,与儿子道:“行,有这个心就好。” “娘,现在人都齐了,咱们兄弟三个都给您磕头,给您拜年。”裴大山一面说,一面当先在裴母面前跪了下去,吴桂霞也是连忙跪在丈夫身后。 见状,裴啸武与孙华玉也是带着儿子也走了过来,裴啸武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岁,沾着裴湛山的光,已是当上了一省帮办,不同于裴大山的咋咋呼呼,也不同于裴湛山性情随和,裴啸武却是深沉内敛的,时常一整天下来都听不见他说两句话。 “亭亭……”裴湛山向着妻子看去,眼底有两分恳切,似乎是求着樊亭看在自己的份上也是跟着跪下去。 樊亭并没有去看裴湛山,她的面色恬静,只抱着念念也是跟着跪了下去,裴湛山舒了口气,连忙跪在媳妇身边,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护住了她的腰。 裴啸武一家也是跪了下去,裴母面前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的跪了一屋子,她丈夫去世的早,一个人拉扯大这几个孩子实在是吃够了苦头,眼下也算是儿孙满堂,裴母心下欣慰,只对着孩子们道:“好,都好,都快起来。” 樊亭抱着念念给裴母拜了年,略略待了会就以孩子还小为由带着念念离开了大厅,乳娘和李嬷嬷已是在那儿候着了,樊亭将孩子交给了乳娘,让她带着孩子回房歇息,自己则是从李嬷嬷手中接过了斗篷系在了身上。 “小姐,要不要把二小姐喊出来陪您?”李嬷嬷似乎有些不放心。 “不用了,让我自个静一静。”樊亭眸心莹亮,软声道:“李嬷嬷,你也不要跟着我。” “哎,那我在这等着您。”李嬷嬷一面说一面将手里的篮子递到了樊亭面前。 “好。”樊亭微微笑了,拎着篮子离开了主楼,向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外面的天气很冷,北风呼呼,吹得人浑身冰凉,樊亭却似乎察觉不到冷似的,她来到了后院,在水塘前蹲下了身子。 年三十的夜晚在河中放水灯,来寄托对已故亲人的哀思,是姑苏一带的旧俗,而今年已是母亲去世整整十个年头了。 “娘,”樊亭将一盏水灯放在了水塘中,刚轻轻地唤了这么一句,眼泪就是滚滚而下,她望着那一盏水灯更咽着开口:“我也当娘了,我生了个很可爱的女儿,我很爱她,虽然,我不爱她的父亲。” “娘,我很想你,我也很想爹爹,我常常一觉醒来以为自己还在家,您在,爹爹也在,我们一家四口在一块……”樊亭说到这只觉得再也说不下去了,她低下头,捂着脸悄悄地哭了。 蓦地,樊亭听见了一道脚步声。 “是谁?”樊亭抬起头,有些哑声地问出了两个字。 自廊下走出了一道笔挺的身影,有月光的映在他身上,竟是个十分英俊的青年男子。 “叶秘书?”樊亭有些讶异。 “夫人不要害怕,属下是听见了这边有动静,所以过来看看。”叶廷深似乎察觉到了樊亭的惊惧,出声道。 樊亭心里略微平静了些,起身与叶廷深道:“今天是年三十,叶秘书怎么没回家,在帅府过年?” “夫人有所不知,叶某是个孤儿,每逢年节都是无家可归,索性就留在帅府轮值。” 听着叶廷深的话樊亭倒是有些心有戚戚,没曾想到看起来这般一表人才的叶廷深竟会有这般凄凉的身世。 “夫人是在思念母亲?”叶廷深默了默,又是吐出了一句话来。 “嗯,我十岁时母亲就去世了。”樊亭倒也没有隐瞒,一语言毕鼻子又是酸涩了起来。 “我也是自幼丧母,”叶廷深的声音低沉,缓缓开口,“我还记得我娘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她那会已经说不出话了,只看着我一个劲地掉眼泪,我知道她是放不下我,不放心把孩子一个人丢在这世上。” 叶廷深说完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透着深切的苦涩。 第18章 我要回苏州 听着叶廷深的话,樊亭想起母亲临终前也是含着泪抓着她和樊玲的手,一声声地叮嘱着,要她们姐妹俩好好地照顾彼此,好好地过日子。 樊亭念及此,心里更觉酸涩,她的眼角凝结着一滴泪,像是夜空中最美的一颗星。 “夫人,传说去世的人会在天上看着咱们,您过得好,母亲就放心了。”叶廷深看见了樊亭眼角的泪花,他的嗓音低缓,却仿佛蕴着一股能够抚慰人心的力量。 “我也听说过这个传说,他们说死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可天上的星星那么多,到底哪一颗才会是我娘呢?”樊亭眸心闪烁着水光,抬眸向着夜空中望去。 “那就继续放水灯,河神会把您的思念带给她。”叶廷深道。 樊亭微微一惊,向着他看去:“叶秘书,你也晓得放水灯的习俗吗?” “我娘就是苏州人。”叶廷深看着她的眼睛。 樊亭微微笑了,“这样说来,叶秘书和我也算半个老乡了。” “是。”叶廷深也是淡淡笑了。 “好,”樊亭吸了吸鼻子,“那我继续放水灯。” 樊亭说完又是在水塘前蹲了下来,从篮子里拿起一盏水灯慢慢的放进了水中。 叶廷深在一旁陪着她,也是俯下身,拿起一盏水灯送进河中。 两人看着一盏盏的水灯随着水花飘走,都是许久不曾说话。 “这里风大,夫人还是早些回去。”叶廷深开了口,看着樊亭莹白的面容,眼中蕴着深邃的光。 “嗯,多谢你了,叶秘书。”樊亭慢慢地起身,与叶廷深道别后,向着主楼的方向走去。 叶廷深望着她的背影,却是站了许久方才离开。 樊亭回到主楼,解下了斗篷,路过偏厅时就见裴湛山与裴大山,还有他的几个手下等人又是开了一桌,桌上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喝完的酒瓶,裴湛山正在那里和手下划拳,就连外面的军装也是脱去了,侍卫长和林副官也在,不知道是谁讲了一个粗俗的笑话,声音极大,就连樊亭在厅外都听见了,那笑话很荤,樊亭觉得不堪入耳,裴湛山却是哈哈大笑,顺手拿起一个酒碗端起来喝了两口,樊亭默默地看了丈夫一会儿,她掩下眸子,让下人备下醒酒汤,自己则是先上楼去了。 半梦半醒间,樊亭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他的呼吸滚热,带着浓烈的酒气,粗粝的手掌探上了自己的睡裙中去,整个人都是向着自己压了下来。 樊亭迷糊地睁开眼睛,去推他:“裴湛山……” 许是酒精催动了情谷欠,今夜的裴湛山比起往日更为情动,他的大手近乎粗暴地去抚摸着妻子,樊亭躲避着他的亲吻,几乎是哀求道:“不要,我累了。” “亭亭……”裴湛山只觉得浑身火烧火燎,急需妻子的冰肌玉骨来为他将这一团火熄灭,他扣住了樊亭的手腕,哑着声音和她保证,“别怕,我会轻些……” 他褪去了她的睡裙,樊亭觉得很疼,她不再挣扎了,只默默承受着,转过头无声地哭了。 时针已是指向了九。 “真是不嫌臊得慌,睡到这个点还不起来,怕别人不知道湛山昨夜没守岁,跑去了她房里?” 裴母端坐在沙发上,吴桂霞与孙华玉都是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侧,今儿是大年初一,两个儿媳妇都是早早来为裴母请了安,唯有樊亭一直到现在还没见到踪影。 听着裴母的话,吴桂霞赔着小心道:“娘,弟妹身子不好,年轻人,贪睡些也寻常的。” “大嫂就爱体谅人,我家儒文还是个孩子呢,昨儿守岁守了一夜,今儿还不是一大早就来给娘请安了?要我说,这大年初一的不见人影就是没规矩。”孙华玉对着吴桂霞翻了个白眼,轻蔑地开口。 “昨夜老三都喝醉了,又是大过年的,还不忘仗着一张脸去勾引丈夫,也不怕神灵怪罪。”裴母紧绷着一张脸,想起一早从守夜的嬷嬷那儿听来的话,只觉心里气愤不已,“小夫妻俩哪天亲热不好,大过年的也不收敛点,就算老三是个爷们,做妻子的就不知道劝劝他?说是什么书香世家的小姐,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小姐。” 樊亭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了裴母的房间外,不过是下了楼走了一段路的功夫,她只觉得小腹里绞着疼,刚要进屋去给裴母请安,便听见了裴母的这番话来。 樊亭的脸色苍白,浑身竟是忍不住的发抖,一旁的丫鬟吓了一跳,连忙道:“夫人,您怎么了?” 樊亭没有理会那丫鬟,她转过身向着楼上走去,下身仍是撕裂一样的疼,她却什么都顾不得,进了卧室,就见李嬷嬷和樊玲都在,樊亭开口就道:“李嬷嬷,咱们收拾一下行李,今天就回苏州。” “夫人,怎么了这是?”李嬷嬷愣住了,不晓得好端端的,樊亭怎么要回苏州。 “姐姐?樊玲也是不解,她看着樊亭脸色不好,只十分担心地上前握住了樊亭的手,“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是,我不舒服,二妹,在这里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我们快走。”樊亭噙着泪,自己先是打开了柜子,将自己平日里常穿的几件衣裳全都拿了出来。 樊玲与李嬷嬷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手足无措,樊亭一面收拾着行装,一面与丫鬟吩咐道:“你去把乳娘喊来,让她把念念包严实些。” “是。”丫鬟不敢多嘴,按着樊亭的吩咐匆匆离开了卧室,很快乳娘就抱着孩子赶来了,樊亭上前抱过女儿,见孩子在襁褓中甜甜地睡着,她心里一酸,刚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亲,眼泪就是滚了下来。 “你这是要去哪?”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樊亭抬眸看去,就见是裴母带着两个儿媳妇赶了过来,许是听见了动静,裴母的脸色十分难看,对着樊亭问道。 “我要回苏州。”樊亭迎上了裴母的视线,定定地吐出了几个字来。 “反了你了,丈夫婆婆不说话,你自己说走就要走?大家小姐就是这个家教?”裴母厉声斥道。 “我的家教如何用不着您来评判,我今天一定要带着念念回苏州。”樊亭抱紧了孩子,她身子柔弱,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退缩。 第19章 我们离婚吧 “你要走就自己走,把孩子给我留下,她姓裴,她是我们裴家的孙女!”裴母语气生硬,双眸炯炯,向着樊亭喝道。 “念念是我豁出命生下的,我绝不会把她留下来!”樊亭仍是紧紧地抱着女儿,与裴母对峙着。 樊玲看着这动静,赶忙护在了姐姐和外甥女面前,生怕那裴母带着两个儿媳妇要来抢孩子,李嬷嬷见阵势不妙也是上前护住了樊亭母女,两帮人瞧起来倒像是要打起来一样。 吴桂霞瞧着这情形只战战兢兢地劝道:“娘,大过年的,您别动气,”说完又是向着樊亭看去,“弟妹,孩子小,天又冷,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自打她进门我就瞧了出来,她根本就没心思和老三好好过日子,让她走,走了正好!”裴母的眼中冒着火光,十分不满地盯着樊亭。 樊亭听着裴母这话,抱着孩子就要冲出去,裴母上前拦住她,嘴里喊着:“把孩子给我留下!” “我不,念念是我的女儿!”樊亭凄声喊着,樊玲见姐姐受欺负,不管不顾地护在姐姐面前与裴母推搡着,孙华玉与身后的几个嬷嬷都是冲了上来,念念在母亲怀里受到惊吓,“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屋子里正闹得不可开交,就听一阵健硕有力的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进来,裴湛山大步冲进了卧室,映入眼帘就是如此一幕,今天是正月初一,大过年的他也没什么事儿,一早就去了前院,一些亲近的属下纷纷来给他拜年,一大帮人正闹得高兴,听说“后院起火”,老娘和媳妇又闹了起来,裴湛山立马撇下一大帮人,匆匆赶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裴湛山皱起了剑眉,一眼就瞧见樊亭抱着念念在那儿哭,母女俩都是泪眼汪汪的,他心下一疼,再也顾不得其他,赶忙上前将老婆孩子护在了怀里。 “老三,你给我好好管管你这媳妇,她要把你娘活活给气死!”裴母让孙华玉搀扶着身子,她面色赤红,胸口急剧起伏着,对着儿子喝道。 “娘,您慢慢说,到底怎么了?”裴湛山仍是抱着樊亭,见母亲如此遂是沉声问道。 “怎么了?一大早的她不去给我拜年也就罢了,一个劲地闹着要带着孩子回苏州,这两天孩子的病才刚好,你问问她,她是不是一定要把孩子折腾死她才甘心?” “亭亭,我们不是说好,等天气暖和了再带着念念回江南吗?”裴湛山向着妻子看去,看着樊亭眼圈微红,梨花带雨似的,他心下怜惜,声音也是温和的。 “裴湛山,”樊亭连名带姓喊出了他的名字,吐出了几个字来,“我们离婚。” 樊亭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瞬间静得骇人。 “你要真对我还有一点情分,你就放了我,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念念,你让我带念念回江南。”樊亭的眼瞳中满是泪花,她近乎祈求般地与裴湛山开口。 “你在说什么胡话,离婚是可以挂在嘴上的吗?”裴湛山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也是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没有挂在嘴上,你要觉得离婚没有面子,你写休妻书给我也可以,你让我走。”樊亭的声音凄清,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滚来滚去,只强忍着不让泪珠掉下来。 …… “什么叫离婚?” 回房的路上,裴母向着孙华玉问道。 “就是夫妻两不过了,她要和三哥分开,过去叫休妻,现在时髦了,叫离婚。”孙华玉和婆母说道。 听完了儿媳的话,裴母忍不住冷笑:“就老三那没出息的样,全天下就像只有她一个女人似的,要我说就让她离,我看她能不能找到比老三强,比老三对她好的。” “可不是,三哥对她多好啊,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孙华玉想起裴湛山待樊亭的种种宠爱,只觉得嫉恨不已,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就裴湛山那么有能耐,怎么就裴湛山那么会疼媳妇,再瞧瞧裴啸武,这兄弟俩压根就不能比。 回房后,裴母在沙发上坐下,想起方才樊亭掉了几颗眼泪,就把裴湛山给唬住了,莫说替她这个老娘出头了,他不怪他这老娘把他媳妇惹哭她都要知足了。 “都是老三给惯的,平日里瞧他也是说一不二的,怎么就被这么个丫头片子给拿捏住了。”裴母抚了抚胸口,长长地叹了口气。 走廊上,裴湛山慢慢地踱着步子,在那里抽着烟。 听见声音,裴湛山停下了步子,看着樊玲从主卧里走了出来。 “你姐姐怎么样了?”裴湛山问道。 “念念睡着了,姐姐也不哭了,”樊玲想了想,说,“姐夫,你要不先把姐姐送回苏州住几日,等你把你家里这些人安顿好再去接姐姐。” “我明天送你们去西郊,那儿有座花园别墅,你们先去住几日,江南这么远,我不跟着不放心。” 裴湛山一面说一面掐灭了手中的香烟,他顿了顿步子,推开主卧的门走了进去。 樊亭哄睡了孩子,自己则是坐在摇篮前看着女儿出神。 “亭亭。”裴湛山走到了她身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樊亭回过神来,此时的她已是平静了下来,眼睛里也恢复了以往的柔和与安静。 “今后有什么事你直接和我说,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为你去做,只有一样,不要再提离婚。”裴湛山摩挲着樊亭的手,低声开口。 “你会答应和我离婚吗?”樊亭问道。 “我永远都不会答应。”裴湛山皱了皱眉,想也未想便说出了一句话来。 樊亭眼中的光消失了,她默默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我不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不该把离婚的话说出来的,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 “亭亭,我们是结发夫妻,我们还有念念,我知道我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做得不好,你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慢慢改,我会把你和念念都捧在手心,你想要什么我都去给你打,我会让全天下的女人都羡慕你。”裴湛山仍是握着樊亭的手,他的黑眸中是极其认真与热忱的神色,“别再说要带着念念离开我的话,别的我不敢说,可只有一样,在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疼你们,比我对你们更好。” 樊亭静静地听着裴湛山的话,只觉得心里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裴湛山的话是她无法反驳的,樊亭闭了闭眼睛,轻轻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裴湛山伸出胳膊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说傻话,你哪有对不起我。明日我送你去西郊散散心,等我把她们送走就去接你,好吗?” “好。”樊亭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眸子。 裴湛山轻轻松了口气,低下头吻了吻她。 。 第20章 我不能没有亭亭 西郊别墅。 裴湛山之前也带着樊亭来此处住过,不同于帅府气势恢宏,这一座别墅却是精致小巧的,是仿江南园林的建筑,院子里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与姑苏的樊府颇有几分相似,只让樊玲瞧着啧啧称奇,没想到在这遥远的北地竟也会有家乡的亭台楼阁。 “二妹。”裴湛山出来时,就见樊玲站在廊下望着园子里出神。 “啊,姐夫。”樊玲回过神来,连忙与裴湛山打着招呼。 “你姐姐最近心情不好,你陪着她在这里散散心,需要什么只管让人去安排。”裴湛山从林副官手里接过了军帽,对着樊玲叮嘱道。 樊玲点了点头,能离开帅府,离开那对难缠的婆媳,别说姐姐,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舒心了不少。 “等天气好你们出去逛逛街,买买东西,你姐姐总不爱出门,闷在家里有什么意思?”裴湛山戴上了军帽,军帽下的五官瞬间显得英武了起来。 “姐夫,你戴上军帽还挺英俊的,你下回见姐姐能不能也戴着军帽啊?”樊玲突发奇想。 “少拿我开心,”裴湛山勾了勾唇,“我就算收拾成一朵花,你姐也不正眼看我。” 樊玲不吭声了,见裴湛山要走,樊玲才道:“姐夫你要走啊?” “嗯,这两天我就不过来了,你姐也不想瞧见我。”裴湛山有些落寞地开口。 樊玲听着这句话,倒是觉得姐夫有点可怜,许是从樊玲的眼睛中看见了那抹同情之色,裴湛山笑了笑,说:“媳妇不收留,的确是可怜啊,走了。” 裴湛山一路回到了帅府,刚踏进屋子,就见裴母半靠在塌上,吴桂霞在一旁站着,裴母身侧还跪着两个丫鬟,在那里为她捏着腿。 “三弟回来了。”吴桂霞看见裴湛山赶忙道。 “大嫂别站着,你坐。”裴湛山与吴桂霞点了点头,晓得他这个大嫂在母亲和大哥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的,裴母不发话,她连坐下也不敢,也是个可怜人。 裴湛山念及此,倒是想起自己在樊亭面前也是话不敢乱说,气不敢乱喘,他又能比吴桂霞强得了多少?他怎么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娘。”裴湛山向着母亲唤了一声。 裴母看了儿子一眼,问:“把你媳妇送出去了?” “嗯,我送亭亭去了西郊,让她在那里散散心。”裴湛山开口。 “接下来你是要把咱们都撵走,再去把她接回来?”裴母让吴桂霞和丫鬟都是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两人,裴母从塌上慢慢的坐了起来,定定的看着儿子。 裴湛山没说话,在母亲面前缓缓地蹲下了身子。 “老三?”裴母大惊,她一向晓得自己这个儿子硬气得很,小时候不管被她揍得多狠,她愣是没见他掉过一滴泪,这长大后他参了军,那么多仗打了下来,受了那么多重的伤也没见他掉过泪,可现在他蹲在自己面前,那黑眸里分明是有泪光的。 “娘,您心疼一下儿子,我不能没有亭亭。”裴湛山的声音低哑,与母亲低低地吐出了一句话来。 裴母叹了口气,说,“老三,你迟早有一天要死在这个女人手上,这个女人心硬得很,你对她再好都没用。你听娘的话,跟她离了,这世上好女人多的是,凭你的地位你要谁不行?” “这世上的女人千千万,可我只要亭亭,她是我的妻子,也是我女儿的母亲。”裴湛山看着母亲的眼睛,无声地笑了笑。 “罢了罢了,我走,我不让你难为,我明儿就回乡下,你去把她接回来。”裴母皱着眉,终是对着儿子摆了摆手。 “娘,是儿子不孝。”裴湛山握住了母亲的手,心里不是不惭愧的。 “你一向都是最孝顺的,老三,”裴母抚上了儿子的面容,却仍是想使把力,能劝得儿子醒悟,“娘其实也都是为了你好,这女人你疼她没用……” 裴湛山拍了拍母亲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裴母果真不再说了,只重重地叹了口气。 几乎眨眼间,已是快到元宵节了。 樊亭抱着念念站在窗前,看着园子里已是挂上了红灯笼,倒是有几分在家乡的味道了。 樊亭唇角含笑,在那儿逗着女儿,这几日裴湛山许是在忙,也不曾来过,每日里除了下人外,只有妹妹和女儿陪在自己身边,樊亭倒是觉得自在了不少,不过短短十来日的功夫,气色竟是好了许多。 直到听见汽车的喇叭声响起,樊亭面色微怔,向着园子外看去,果真瞧见一辆熟悉的汽车开了进来,看见那辆汽车,樊亭唇角的笑意消失了,她抱着孩子站了一会儿,很快就听见了裴湛山的脚步声。 一别十日不见,再看见裴湛山时,樊亭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慌张,到底做了两年的夫妻,她是了解丈夫的,每逢两人小别后,他的需求都会格外强烈些,她还记得他们结婚后最长一次分开了三个多月,他在前线督战实在回不来,只得让人将她接了过去,那一晚她几乎被他折腾得晕了过去,也就那一次她怀上了念念,如今两人分开了十多天,刚看见裴湛山看着自己的眼神,樊亭就晓得自己今晚定是躲不过去了。 裴湛山走到了樊亭面前,伸出手从她怀中抱过了女儿,他唇角含笑,对着怀里的孩子哄道:“爸爸抱念念,抱我的好闺女。” 他逗了一会儿孩子,与樊亭道:“娘初三那天就搬走了,大嫂和弟妹她们也都搬了出去,亭亭,跟我回去。” 樊亭眼眸微垂,与裴湛山道:“今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再走,正好回去过元宵节。” “好。”裴湛山听着樊亭答应,只觉心口处的一块巨石被人移走了似的,他的笑意爽朗,没过多久就是唤来了乳娘,要乳娘把孩子抱了出去。 樊亭其实是知道的,裴湛山对女儿虽然疼爱,但也没多少耐心,就连他对女儿的那些疼爱,更多的也像是为了表现给她看似的,得了功夫他还是想单独想和她待在一起,甚至樊亭觉得,他还嫌女儿会吵着他。 第21章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高兴 樊亭是在元宵节当天回到帅府的,如裴湛山所说,裴家人都已是离开,偌大的一座府邸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樊玲陪着姐姐在楼上逗着念念,看着那雪白粉嫩的孩子,樊玲忍不住在甥女的脸蛋上亲了亲,叹道:“姐姐,你说咱们念念怎么长得这么漂亮?等到她长大,来提亲的媒人是不是要把帅府的门槛都给踏破了?” 听着妹妹的话,樊亭只是笑,手中却是不停,继续为孩子收拾着小衣裳。 “念念是大帅的嫡长女,稀松平常的人家哪敢来提亲?要我看,怕也只有总统总理家的少爷才能配得上咱们念念。”李嬷嬷站在一旁插嘴。 樊亭向着女儿看去,念念如今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比起刚出生时又要漂亮了许多,她的皮肤是那样的洁白柔软,眼睛是那样的清澈明亮,凭借着父亲的权势与母亲的美貌,注定了这个孩子会是天之骄女。 樊亭抱起了念念,心里不由得想起若当日裴湛山同意和自己离婚,但不许她带走念念,那么她只能把念念留在裴家,等到裴湛山再婚,念念就只能跟随继母生活了。 没有人能比樊亭更清楚跟着继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虽不至于被虐待,但继母和亲生母亲到底是亲天差地远,若他同意把念念给自己,她带着孩子回娘家,投奔父亲与继母,那样念念就要寄人篱下的过日子,即使不会受苦,可她也再不会是千金小姐了。 樊亭念及此,只觉自己当时与裴湛山提出离婚实在是太过冲动,简直是蠢极了,她想,哪怕是为了念念,她也不应该动这个念头的,即便裴湛山待她不好,她也应该为了孩子忍下去,世上的女人不都是这个样子吗?何况,裴湛山待她也不能说不好,除了在那件事上他实在是过火了些,可其他……他都是对她百依百顺的。 “姐姐,裴家人都被姐夫撵走了,她们应该不会再来了?”樊玲似乎想到了什么,与樊亭道:“他们背地里会不会说你坏话?” “左不过说我不容人,说我让娘家的妹妹住在帅府,却不许他们来住,她们也会怨你姐夫,说他没出息,怕媳妇,应该就是这些。”樊亭仍是抱着女儿,对着妹妹轻声开口。 樊玲听着叹了口气,樊亭察觉到妹妹的叹息声,便是笑了,“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姐姐是好人,姐夫也不坏,可你们两个,怎么就……”樊玲不知道该怎么说,只皱着眉,很是忧急的样子。 樊亭唇角的笑意慢慢隐去了,她亲了亲女儿的小手,让李嬷嬷将孩子送去乳娘那里,自己则是挽过妹妹与她一道坐在沙发上,推心置腹的和妹妹道:“二妹,男女之情是要两情相悦的,你记着姐姐的话,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千万不要盲婚哑嫁,婚前也应当多了解彼此,有感情基础才行,不然稀里糊涂的结了婚,自己痛苦,对方痛苦,有了孩子,孩子也要跟着痛苦。” “姐姐,你这是在说自己吗?”樊玲的心揪了起来。 樊亭默了默,轻声说:“我一直都觉得婚姻应当是建立在平等和自愿的基础上的,而不是靠着自己的权势,想娶谁就娶谁。你姐夫对我们家有恩,我嫁给他无话可说,但是二妹,我希望你能遇见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千万不要像我这样。” “姐姐,”樊玲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姐夫啊?你是嫌他粗鲁?嫌他没文化?还是嫌他……” 樊亭摇了摇头,看着妹妹的眼眸,只觉满腔心事无处诉说,“二妹,你还没结婚,我不应该对你说这些的,可我实在没有人可说……” “二妹,我也希望我能喜欢他,可不是他对你好,你就能爱上他的。” “我不想让他碰我,我觉得很难过。我现在最期盼的就是他不在家里,我不知道能躲到什么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矫情,荣华富贵的生活,可爱的孩子,体贴的丈夫,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可他,他一碰我,我就觉得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樊亭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脸,有泪水从指缝里涌出,樊玲看着登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姐姐,去拍着樊亭的后背,她到底是没出阁的姑娘家,对姐姐的话只听得半懂不懂的,她也不明白,既然姐姐这么不喜欢姐夫碰她,那姐夫就不要碰她好了呀。 可樊玲隐隐约约的又明白夫妻俩好像都是要睡一个被窝的,两个人挨得那么近,总归会碰到的啊,这该怎么办? 樊玲觉得焦急不已。 晚间。 裴湛山今晚回来得有些迟,推开卧室的门,就见樊亭已是歇下了,床头亮着一盏小灯,似乎在等着晚归的丈夫。 裴湛山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脱去了外面的军装,掀开被子躺在了樊亭身侧。 樊亭好像是睡熟了,仍是静静地躺在那儿,丝毫也没有动弹。 裴湛山伸出手抚着她的后背,轻轻地将她抱在了怀里,他嗅着她的发香,隔了许久才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亭亭,我要怎么做你才能高兴?” 怀里的小人仍是沉沉地睡着,裴湛山知道樊亭没有睡着,可见她并没有睁开眼睛的意思,裴湛山心下有些落寞,他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卧房。 楼下的值班室中,林副官与几个侍卫正在那里喝茶,就见一个侍从匆匆走了过来,对着林副官一个立正道:“长官,大帅在客房歇下了,邀您上去。” 闻言林副官一怔,“你说大帅在客房歇下了?” “是,长官。” 林副官对着那侍从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则是皱着眉,似乎眼下的情形颇为棘手。 “老林,你说是不是夫妻俩吵架了?”侍卫长在那里问道,语毕不等林副官开口,侍卫长就是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喃喃道:“大帅应该也没这胆子,该不是被夫人赶出来了?” “情况不妙,我上去看看。”林副官拿起了军帽戴上,离开了值班室,向着客房走去了。 林副官刚推开门,就嗅到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烟味,他向着裴湛山站直了身子,说:“大帅,听说您找属下。” “不错,你去安排,过两日我要陪夫人回江南省亲。”裴湛山吐出了一句话来。 林副官心下一惊,连忙提醒道:“大帅您忘了,再过几天就是章督军的五十整寿,你要出席的,还有咱们从德意志订购的军火也快要到了,需要您亲自检验的……” 裴湛山对着他摆了摆手,不耐烦的开口:“别和我废话,眼下什么事也没有陪夫人回娘家重要。” 第22章 赏! “姐姐,等咱们回到苏州,咱们带着念念去看望外婆,好些日子没看她老人家了,也不知道她的身子好不好。”樊玲跟在樊亭身后,姐妹俩都是穿着长长的大衣,露出了一截纤细的小腿,十足十一对漂亮的姐妹花。 樊亭怀中抱着念念,听着妹妹的话樊亭的唇角浮起笑涡,说:“好啊,我心里也很惦念外婆,这次回去咱们多多陪她老人家。” 姐妹俩正说得高兴,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他眉目英挺,腰板笔直,走起路来仿若带风似的,他走到了樊亭面前,从她怀中接过了女儿,与姐妹俩笑道:“走,车在外面候着了。” “姐夫,我们这次回苏州能待多久啊?”樊玲忍不住问道。 裴湛山闻言,视线则是向着樊亭看去,就见樊亭的眼睛明亮,肌肤白里透红,她看起来心情极好,越发显得明艳照人。 裴湛山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牵过樊亭的手,这才与樊玲道:“随你姐姐心意,她想住多久咱们就住多久。” 樊亭晓的裴湛山平日里诸事缠身,此番能抽空陪自己回江南省亲已是十分难得,她没有恃宠而骄,只轻声与裴湛山道:“咱们回去小住一阵子就好,你事情太多,不好耽误太久的。” “难得回去一次,你尽管做你的樊家大小姐,好好在岳父跟前撒撒娇,你别管我。”裴湛山黑眸中蕴着柔情,见樊亭气色尚佳,倒真觉得自己这次总算是做对了。 樊亭微微笑了,与他说了两个字:“走。” “好,咱们走。”裴湛山得了她这一抹笑,只觉心情舒畅,嘴角的笑意也是越发深邃起来,樊玲在一旁瞧着心里只是感慨,姐姐的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牵动着姐夫的心,这样的感情又有谁能不羡慕?以后她又能不能遇见一个如姐夫爱姐姐一样的男人,来爱着自己呢? “二妹,发什么呆?”樊亭见妹妹怔怔地站在那,出声唤道。 “哎,姐姐。”樊玲回过神来,将自己的思绪压下,赶忙迈开步子跟了过去。 樊玲跟随着裴湛山夫妇上了专列,裴湛山夫妇住在最大的一间包厢,相邻的两间包厢中一间留着李嬷嬷和乳娘带着念念居住,另一间包厢则是住着樊玲,专列上虽不能与帅府相比,却也是十分奢华的,包厢中更带着盥洗室,一应的物品都是齐全的,让人住着很是舒适。 樊玲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是百无聊赖的,她晓得姐夫在陪着姐姐,也不好意思去打扰,自己翻了翻小说却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打开了包厢的大门,向着餐厅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见了几个侍从和嬷嬷,都是恭恭敬敬的和她打招呼,樊玲则是点了点头,进了餐厅后,就见餐厅里空荡荡的,唯有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一个男子,他穿着军装,袖口处露出雪白的衬衣,樊玲瞧着只在心里暗暗赞了一声,只道同样的军装,穿在他身上就显得格外的好看与整洁。 “二小姐?”留意到了樊玲,叶廷深合上了手中的报纸,与樊玲打了一声招呼。 “叶秘书,你也跟着我们去姑苏吗?”樊玲走到了叶廷深身边,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很快便有侍从为樊玲送来了茶水。 “是。大帅有许多往来文书,需要我处理。”叶廷深的声音温文有礼,让人听着如沐春风。 “我听林副官他们说起过,他们说你是姐夫的左右手,姐夫离不开你。”樊玲开口。 “二小姐言重了,叶某得大帅器重,理应为大帅分忧。” 樊玲之前跟随着叶廷深上过一阵子的数学课,晓得叶廷深这个人很是斯文,与姐夫很是不同,这样倒也好,姐夫身边应该留一个这样的人。 “叶秘书,等我们到了姑苏,您要有空,能不能继续给我上课啊?”樊玲小心翼翼地开口,先前快过年了,课程便结束了,如今年也都过去了,樊玲还是很希望叶廷深能继续给自己补课的。 “当然可以。”叶廷深答应得很爽快。 樊玲眼睛一亮,“太好了,姐姐说要把我送去新平女中念一阵子书,看我能不能考上燕大,我其实心里是真没底……”樊玲叽叽喳喳的。 “二小姐,”叶廷深默了默,出声打断了樊玲的话。 “嗯?”樊玲看着他。 “夫人对您抱了很大的希望,别让她失望。”叶廷深看向了樊玲的眼睛,他的眼睛又深又黑,只让樊玲微微一怔,待回过神来,樊玲点了点头,“我自然会好好读书,不会辜负姐姐的。” 叶廷深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餐厅的挂钟,与樊玲说:“二小姐回去,夫人这会儿该找您了。” “哦。”樊玲点了点头,回到包厢后,没过多久果然有嬷嬷来喊了她,说是樊亭请她过去用餐。 裴湛山夫妇并不在餐厅用餐的,而是由人将餐食送到包厢,樊玲去了裴湛山夫妇的包厢,就见姐姐和姐夫已经坐下了,裴湛山看见樊玲,笑着招呼道:“二妹来了,快坐。” 包厢里暖气很足,樊玲看着裴湛山只穿着一件衬衣,这样的衬衣穿在身上其实很容易给人添几分书卷气的,可穿在裴湛山身上却仍是显得英气逼人,不管他穿什么,就是和斯文一点也没关系。 裴湛山的心情似乎很好,即便看见了樊玲,可也仍是牵着樊亭的手不松开,直到下人鱼贯而入,将一道道菜肴端上了桌,裴湛山方才松开了樊亭的手,去为她夹了一块松鼠鳜鱼,亲自将里面的刺剔去,送在了樊亭的碗里。 看着樊玲在瞧,樊亭也是为妹妹夹了一块,为她剔了刺,轻声道:“快吃。” 为妹妹夹了鱼肉,樊亭的筷子顿了顿,又是去夹了一块红烧肉,送在了裴湛山的碗里。 裴湛山眼睛一亮,登时笑了,他端起碗扒了几口饭,将那一块红烧肉咽了下去,与一旁的下人道:“传话下去,这厨子手艺不错,赏!” 第23章 我连命都可以给她 专列仍是向着苏州的方向行驶着。 樊玲睡醒了午觉,先是去看了念念,就见孩子睡得正香,乳娘在一旁守着,看见她笑着打招呼:“二小姐。” 樊玲和乳娘说了几句话,在念念身边看了一会儿,见孩子总是不醒,樊玲只得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亲,离开了包厢。 樊玲有些百无聊赖的,也不知道姐姐在做什么,她向着樊亭的包厢走去,心里只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樊亭的包厢外都有两个丫鬟或者嬷嬷守着的,但今天走廊上却是静悄悄的,并没有下人。 樊亭的包厢是套间,外面是一间客餐厅,里面的房间才是卧室,樊玲进了外面的屋子,并没有看见姐姐的身影,里面的卧室却隐约传出了一阵有些怪异的声响。 樊玲有些奇怪地向着里面走去,卧室的房门并没有关严,透过门缝,樊玲瞧见裴湛山背对着自己站在那,姐姐被他抱在了怀里,他的大手伸在姐姐的旗袍里,身子紧紧地贴着姐姐,樊玲起先是愣住了,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也只一瞬,樊玲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脸庞瞬间烧得通红,慌慌张张退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其实樊玲刚进包厢裴湛山就察觉到了,到底从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若这个动静都察觉不了,他也不知道被人暗杀了多少次了,起先他只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丫鬟,压根没有往心里去,直到晚上吃饭时,有丫鬟来说樊玲身子不舒服,不过来用饭了,樊亭自然放心不下,去了樊玲的包厢看望妹妹,他也跟着去了,就见樊玲刚看见他们夫妇两,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不自在,她躲闪着他们的目光,脸庞也是涨得通红的,瞧着樊玲这个样子裴湛山心里就是有数了,八成白天自己和樊亭亲热被这丫头看见了。 裴湛山心里也觉得有些尴尬,要是个丫鬟也就算了,偏偏是樊玲,又见她跟看见什么天大的丑事一样,裴湛山有些哭笑不得,他想起小时候自己一家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他也瞧见过爹娘做事,刚开始他也跟看见了什么似的,又是害怕又觉得好奇,可那会他才五六岁,还是个小屁孩,这樊玲多大了?至于这样么? “二妹,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让军医来看看?”樊亭十分担心地抚了抚妹妹的额头,见她没有发烧,心里才踏实了些。 “我没事儿,姐姐,我就是没什么胃口,你和姐夫快去吃饭。”樊玲低着脑袋,她今年虽然十七岁了,可对男女之事还是陌生的,包厢的那一幕对她的冲击很大,裴湛山高大英武,姐姐在他怀里显得格外娇弱,他的肤色是小麦一样的,更是衬着姐姐的肌肤白皙,他们一刚一柔,彰显着男性的力量和女性的柔媚,樊玲很想将那一幕从脑海里甩开,却怎么也甩不开,而且总隐隐的觉得那是不好的事情,是很丑的事,姐姐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圣洁的,怎么能和那种丑事牵扯上干系?樊玲心里很难过,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姐姐了。 “那你好好歇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让人去喊我。”樊亭照顾着妹妹在床上歇下,守了一会儿后与裴湛山离开了包厢。 听着姐姐和姐夫离开,樊玲才悄悄松了口气,她睁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什么也没吃,也不许人进来,直到听见了一阵敲门声,樊玲回过神来,只以为是姐姐打发来的下人,遂是冲着门口应了句:“进来。” 包厢的门打开,走进来一道高大挺括的身影,竟是裴湛山。 “姐夫?”樊玲有些惊讶。 他的手里端着一杯牛奶,放在了樊玲面前,说:“喝。” “谢谢姐夫,”樊玲声若蚊哼的接过牛奶,低下头不敢去看他。 “二妹,”看着樊玲这幅样子,裴湛山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害什么臊?我和你姐是夫妻,我们不管多亲热都是正常的,你不要觉得自己看了什么丑事,这不是丑事。” “姐夫?你,你知道我,我看见了?”樊玲脸庞“轰”的一下红了,既是尴尬,又是羞赧,简直要不知如何是好。 裴湛山笑了,“看你那心虚的样,不是你还有谁啊?” “对不起姐夫,我不是故意的。”樊玲眼圈红了,很是自责,好端端的,她干什么要去看那一眼呢?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裴湛山似乎并不以为意,“二妹,这是人之常情,等你以后嫁了人也一样,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就和以前一样,不要因为这点事就去躲着我和你姐姐,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知点事了。” 樊玲轻轻点头,其实她也晓得裴湛山说的是对的,只不过好像大家都习惯了对这件事遮遮掩掩的,就像她小时候问妈妈自己是从哪来的,妈妈从来也不肯告诉她,偶尔她瞧见父母站得亲密了一些,他们瞧见她后都会迅速分开,就好像男女之间的亲密是一件很丑的事一样,她怎么也不曾想到,竟会是姐夫来给她上了这第一课,告诉她,夫妻间的亲密是正常的,这不是丑事,也更不是脏事。 樊玲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也敢去看裴湛山的眼睛了,她抿了一口牛奶,突然问道:“姐夫,你第一次见到姐姐是什么时候啊?是在舅舅家吗?” 裴湛山却是不答反问道:“是你姐姐说的?说我和她是在你们舅舅家认识的?” 樊玲点了点头。 裴湛山就是笑了,“其实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姐姐,是在齐司长家的舞会上,我那会刚到苏州,别的女孩都往我身边凑,就你姐姐一个人站在那,像天上的仙女,我当时就想,就算是月宫里的嫦娥也不过如此了。” 裴湛山似乎陷入了回忆中,他的神色变得温柔,黑眸中亦是浮起了一片柔情,接着说道:“你姐姐完全按着我的心思长的,我哪哪儿都喜欢,老天爷既然把她送到我面前,我当时就发誓要讨她为妻,讨回来要捧在手心里,绝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你姐姐是我藏在这里的,”裴湛山指了指心口,“她皱一下眉我都要心疼,她掉几颗眼泪我连命都可以给她。” 樊玲怔怔地听着,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震动,只让她觉得在裴湛山对姐姐的深情面前,就连以前看过的那些小说与电影都变得黯然失色了起来。 “第二回见她,是在你们舅舅府上,你们爹爹出了事,她去求你们舅舅帮忙,哭成个小泪人,我当时就急了,出面摆平了你们家的事,从我第一次见她,到娶她回府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草率是草率了些,但我心急啊,我就怕她被别人抢去了,还是早点娶回来才踏实。”裴湛山坦言,见樊玲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裴湛山有些奇怪,在樊玲面前晃了晃手,“嘿?” 樊玲倏然回过神来,她迎上了裴湛山的目光,轻声道:“姐夫,你很好,姐姐嫁给你很好的。” 裴湛山笑了,“别的我不敢说,在这个世上,要说对你姐姐好,我裴湛山认第二,我看谁敢认第一。” “行了,早点睡。”裴湛山站起了身子。 “姐夫!”樊玲却是唤住了他。 “还有事?”裴湛山回眸向着樊玲看去,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着樊玲叮嘱道:“你可别为了这事去问你姐姐,你姐姐脸皮薄得很。” 开玩笑,这丫头要跑去问了,樊亭还能让他近身? “知道了。姐夫。”樊玲应道,看着裴湛山离开了包厢。 第24章 亭亭,我爱你 裴湛山夫妇是在傍晚时分赶到苏州的,樊家人提前得知了消息,早已派了人前去车站相迎。 樊亭下了专列,待一双脚踏上了故土,顿觉心潮起伏,待看见前来相迎的几位仆人又都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樊亭还不曾开口,鼻子就是酸了。 “姑爷,大小姐,老爷知道你们回来高兴得很,一早就让咱们在车站候着了。”杨伯看着眼前的樊亭,也觉感慨万千,想当年樊亭嫁过去时还不到十八岁,还是个女娃娃,而今回来都已是当娘了。 “杨伯,”樊亭与杨伯打了招呼,又是向着他身后的两位老人看去,依次唤道,“徐伯,康伯,你们都来接我们了。” “是啊大小姐。”其余两人也都是纷纷附和着,对着裴湛山夫妇都是毕恭毕敬的,裴湛山碍着樊亭对几人都是十分和气,倒是引得几人越发的诚惶诚恐。 樊玲跟在姐姐身后,待汽车开来后,裴湛山与樊亭一家三口坐了一辆车,樊玲与李嬷嬷和乳娘坐了另外一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樊府行去。 樊家在姑苏也是大户,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府邸布置得十分精巧,樊守成与胡凤梅也已是在大厅中候着了,两人并非原配夫妻,当年樊亭与樊玲的母亲去世后,樊守成经旁人介绍娶了胡凤梅为续弦,胡凤梅为人精明,倒是将樊家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除了自己带来的两个女儿以外,过门两年后又为樊守成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对于樊亭与樊玲姐妹俩,胡凤梅虽不曾苛待,但也不曾亲近,虽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的关系却十分生疏,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礼节罢了。 “老爷,太太,姑爷和大小姐,二小姐回来了。”有家丁前来禀报,樊守成闻言顿觉大喜过望,连忙向外迎去,胡凤梅见状也是跟着上前,夫妇俩刚踏进前院,还不曾见到女儿女婿,倒是先看见了一支荷枪实弹的官兵,一个个犹如钉子似的,将樊府的前院站满。 两人对视一眼,晓得这些都是裴湛山的手下,裴湛山地位显赫,无论在哪身边都是跟着一支警卫队的。 很快,樊守成听见了一道轻柔动听的女声,在那里唤着自己:“爹爹!” 樊守成抬眸看去,就见一个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的女子偎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怀中,正是自己的大女儿樊亭。 自从樊亭嫁到北地后,父女两人已是两年多不曾见过了,原先樊亭在娘家时都是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的,而今她那一头乌发尽数绾在脑后,做少奶奶的打扮,樊守成望着女儿只觉有些恍惚,想当年他为女儿取名为“亭”,便取其亭亭玉立之意,而樊亭的确当得起这个名字。 “亭亭……”樊守成的声音有些沙哑,再看樊亭已是小跑着扑进了他的怀里,樊守成搂住了孩子,颤着声音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爹爹……”樊亭眼眶含泪,她母亲去世得早,在这世上唯有爹爹与妹妹两位至亲,犹记得儿时每逢爹爹外出归来,她也总如这般扑在父亲的怀里,后来慢慢长大了,她便鲜少与父亲这般亲近了,眼下与父亲久别重逢,樊亭顾不得别的,只想着如儿时那般做回父亲怀中的小女儿。 樊守成见女儿如此心里也难免不是滋味,樊亭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的掌上明珠,对于女儿的婚事,他原想着从本城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娘家挨得近,女儿心里有依靠,回娘家也能更方便些,他从未想过要把樊亭嫁到那么远,嫁给一个以打仗为生的职业军人。 念起女婿,樊守成微微收敛了心神,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向着裴湛山看去,温声唤了句:“湛山也来了。”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裴湛山一个立正,向着樊守成夫妇行了个军礼,他看向胡凤梅时倒不曾喊母亲,只唤:“见过夫人。” “裴督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都快进屋。”胡凤梅唇角噙着微笑,唤裴湛山为“督军”。 “对,咱们都快进屋。”樊守成也似乎回过神来,招揽着女儿女婿,直到看见乳娘怀中的襁褓后,樊守成眸心一怔,与樊亭问道:“这是念念?” “是的,爹爹。”樊亭也是笑了,从乳娘怀中抱过女儿,轻声和孩子说道:“念念乖,我们来看外公。” 樊守成接过了孩子,微微打开了襁褓,就见襁褓里的女婴皮肤雪白,眼睫纤长,正睡得香甜。 “亭亭,这孩子和你小时候一个模样。”樊守成抱着外孙女爱不释手,已是笑容满面。 “对,幸好念念不像我,不然五大三粗的,以后还怎么找婆家。”裴湛山走到樊亭身后,笑言道。 听着他的话大家都是笑了,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向着屋子里走去。 晚间。 樊亭洗好了澡,乌黑的长发也都是松散了下来,她回到卧室,就见裴湛山已是在那里等着她了,看见她进屋,裴湛山站了起来,上前将她搂在了怀里。 “亭亭,你高兴吗?”裴湛山看着她的眼睛,与她低声问道。 “高兴,特别高兴。”因着刚洗过澡的缘故,樊亭的脸庞透着红晕,她迎上了裴湛山的目光,轻声道:“谢谢你陪我回来。” “和我说什么谢,”裴湛山紧了紧她的细腰,“本来就是我自私,让你离开家,嫁到那么远的地方。” “你带着念念在娘家安心住一阵子,和亲戚朋友好好聚聚。”裴湛山抚着她的发丝,与她轻声细语的开口。 “可你的军务……”樊亭只担心在娘家住太久会耽误裴湛山的要事。 “没关系,我两头跑也成,专列两三天就能到。”裴湛山拿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裴湛山……” “嗯?”裴湛山眸光黑亮,瞧着樊亭那张白皙柔美的面容,一笑道:“又想谢我?” 樊亭也是弯了弯唇,轻轻点了点头。 裴湛山在床沿上坐下,将她整个地抱在了怀里,他的手势轻柔,满是怜惜。 “不用谢我,”他摩挲着她的面颊,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际,“亭亭,我爱你。” 第25章 你能不能也在乎一下我 清晨。 樊亭喂好了念念,将孩子交给了乳娘,自己则是与樊玲一道去了樊守成的院子,去为父亲请安。 姐妹俩刚进了前厅,就见屋子里除了樊守成与胡凤梅夫妇两外,还有两个年轻女子,其中年长些的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身材丰腴,脸型微胖,做少妇打扮,另一位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体型纤巧,眉眼也更为秀丽一些。 瞧见樊亭姐妹,那身材丰腴的少妇登时笑了,走过来与姐妹俩打招呼道;“亭妹,玲妹,你们来了。” 樊亭的唇角也是浮起一丝笑涡,与之唤了句:“大姐回来了。” “是啊亭妹,前两日你回乡,偏巧赶上我家二宝闹病,也没能赶上来接你,不要生大姐的气。”樊子如握着樊亭的手,一番话说得十分恳切。 这樊子如与樊子妤姐妹俩都是胡凤梅再嫁后带进樊家的,姐妹俩父亲早逝,待胡凤梅嫁来后便将姐妹俩改姓了樊,樊子如年纪要大一些,已是嫁人生子了,那樊子妤却和樊玲同岁,之前也都是在同一间学校读书的,两人却谁也瞧不上谁,平日里并不如何接触。 “不会的,”樊亭温声与樊子如开口,而后向着樊守成夫妇看去,唤道;“父亲,凤姨。” 樊守成对着女儿点了点头,问道:“湛山呢?” “他昨晚在李市长的府上多喝了几杯,这会儿还没有起来,咱们不用等他了。”樊亭声音轻柔,自己的话音刚落,就听一旁的樊子妤开口道;“亭姐姐,宿醉的人会很难受的,一会儿让厨房炖点醒酒汤给姐夫送去。” 樊亭向着樊子妤看去,微微颔首道:“妤儿有心了。” “好了,都快来吃饭。”胡凤梅起身,对着四个女儿言道。 在樊守成的院子里用完早饭,樊亭又略略坐了一会儿,便和樊子如与樊玲一道离开了,几人一道去看望念念。 樊守成也是去了铺子,屋子里只剩下了胡凤梅与樊子妤两人。 胡凤梅向着里屋走去,路过樊子妤身边时吩咐了一句:“妤儿,你跟我过来。” 樊子妤跟着母亲进了里面的卧室,有些不解道;“妈,你喊我进来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在外面说的?” 胡凤梅看了女儿一眼,说:“自打樊亭回来,我看你有事没事的就爱往她身边凑。” “妈妈,樊亭现在是什么身份?”樊子妤有些觉得好笑,“她是大督军夫人哎,那么多人想讨好她都没门路,咱们都住在一块,我可不要去和她套套近乎?” 说完,樊子妤又是感叹道:“真想不到她能这么厉害,嫁了这么个实权人物。” 樊子妤说完坐在了母亲的梳妆台前,去摆弄着胡凤梅的首饰,胡凤梅在她身后的软塌上坐下,静静的开口:“你是想讨好樊亭,让她也给你介绍个有权势的男人?” 听着母亲的,樊子妤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妈妈,你说到哪儿去了。” 胡凤梅抬起眼睛,笔直的向着女儿看去,“你心性高,妈不管你,你有能耐嫁给总统也是你的本事,只一样,裴督军是樊亭的男人,你不要接近他,也不要去打他的主意,省得说我没教养好你。” “妈,你想到哪去了?”樊子妤一惊,瞬间站起了身子,又是气愤又是不解地与母亲道:“裴督军好歹也是我名义上的姐夫,再说了,樊亭都已经是督军夫人了,我跟过去算什么?让我当妾?你也把你女儿看得太轻了些!” 胡凤梅闻言唇角才浮起一点点的笑意,点了点头说:“你没这个心思就好。” 樊子妤仍是有些不高兴,从花瓶里抽出了一束梅花,放在手里绞着,与母亲没好气的开口:“不过听说裴督军有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手里也都握着兵权,若有谁死了老婆或者没讨正妻的倒是可以让他给我牵牵线。” “不好好读书,整日里将心思放在男人身上。”胡凤梅蹙了蹙眉,对着女儿斥了句。 “这有什么不好的?我自己什么样儿我自己清楚,我吃不了苦,又读不出来书,嫁人是我最好的一条路,既然有这么厉害的姐夫在,我为什么不能借借东风?” “妤儿,像裴湛山那样的男人不是好驾驭的,他们是有实权,宠你的时候可以把你捧上天,可等他不宠你了,你就是他脚下的一只蚂蚁,裴湛山毕竟不是你亲姐夫,就算是,他也不能护你一辈子,你自己想清楚。” “妈,”樊子妤不以为意,“哪有那么可怕,裴湛山的脾气不是很好吗?对樊亭宠得跟什么似的。” “那是他爱着樊亭,他要有一天腻歪了,樊亭那个性子管束不了她,日子比谁都要难过。”胡凤梅的眸子是十分幽静的,一语言毕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樊子如在樊亭的院子里并未待得太久,她看了看念念,一个劲儿地夸念念漂亮,而后又是送了念念一枚金锁,好说歹说的让樊亭收下,坐了一会儿也就走了。 瞧着樊子如的背影,樊玲扁了扁嘴,和姐姐小声道:“姐,你说樊子如和樊子妤,她两凭什么也跟我们一样姓樊?” “咱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她们也是爸爸的女儿,别让她们太难堪了。”樊亭抱着念念,轻轻哄了一会儿,见孩子打起了哈欠,遂是让乳娘将孩子抱去睡觉。 姐妹俩聊了一会儿天,樊玲听得从里屋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看去,就见是裴湛山起来了,他似乎刚洗漱过,乌黑的短发有些湿漉漉的,眼底蕴着些血丝,军装外套大刺刺的披在身上,英武中又多了两分随意。 “姐夫。”樊玲喊了一声。 “二妹来了,”裴湛山对着樊玲点了点头,上前环住了樊亭的肩膀,樊玲看着这一幕,极有眼色地离开了姐姐的屋子。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人,樊亭向着丈夫看去,轻声道:“好些了吗?要不要先喝点粥?” 昨晚裴湛山回来吐得一塌糊涂,她几乎半宿没睡,一直在一旁守着他。 “不用,什么也不想吃。”裴湛山牵过樊亭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昨晚怎么喝这么多?”樊亭有些不解的开口,她是晓得裴湛山的酒量的,也晓得他的身份,按理说没有人敢给他灌酒的,除非是他自己愿意喝。 “自从咱们回苏州的消息传出去,军部政部大大小小的头目都要来请我,我推了好些,唯独李市长这不好推脱,以后岳丈家要有个什么事,他在苏州能说得上话,我到底离得远,南边的事也不好太插手,昨晚我跟他拜了个把兄弟,这以后岳丈家的事就是他的事。”裴湛山握着樊亭的手,与妻子低声道。 闻言,樊亭的手指轻轻地颤了颤,方才明白裴湛山的举动中蕴含着的深意。 见她不说话,裴湛山紧了紧她的手心,“怎么了?” “没怎么,我去给你倒杯茶。”樊亭避开了他的目光,刚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抱在了怀里,他的胳膊箍着她的腰肢,他抱了她一会儿,低声道:“亭亭,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去做,你能不能也在乎一下我?哪怕是为了念念。” 樊亭的心里有些酸涩起来,她回眸看着他的眼睛,自从她嫁到北地后,裴湛山一直宠着她,护着她,平心而论,即便是父亲,也没有他对自己这样好。 樊亭有些犹豫地伸出胳膊,第一次主动地抱了抱他。 裴湛山只觉得欣喜若狂,他一动不动,怕自己是在做梦,又怕自己一动,就会把樊亭惹恼,会让她收回这近乎恩赐一样的拥抱。 第26章 他是看不起的 樊家花园。 书房中,裴湛山正在翻看着从北地传来的公文,叶廷深与林副官都是立在一旁,听到脚步声响起,两人抬眸看去,就见一个圆脸少女向着书房探进了脑袋,许是见裴湛山在忙,少女有些失望,刚要退出去,却见裴湛山已是看见了她,冲着她唤道:“二妹,你怎么来了?” “姐夫,我来给你送一样东西。”樊玲有些神秘兮兮的。 “什么东西?”裴湛山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向着叶廷深与林副官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先出去。 待两人退下后,樊玲走进了书房,裴湛山打量着她,问:“你是不是没钱花了?” “才不是,姐夫,”樊玲从身后拿出了一本包装得十分精美的诗集,送在了裴湛山面前,“姐姐这几日特别喜欢看这本诗集,每回念念睡着了她就爱打开看几页,我好容易才拿出来的,姐夫,你没事儿也看看,你要看不下去,就让叶秘书读给你听,下回你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以念几句出来,哄姐姐高兴的。” 裴湛山接过那诗集,硬着头皮翻了几页,就见那诗集里都是细细密密的簪花小楷,让他看起来十分费劲。 不过他也是晓得樊亭爱看书的,对于樊玲送来的这本诗集,他倒也不敢大意,嘴巴里只和樊玲道:“成,你这丫头也算是有心了,我一定好好看。” 听着裴湛山的话,樊玲就是笑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道:“姐夫,你一定要好好看啊,姐姐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裴湛山点了点头,待樊玲走后,倒真是沉下性子看了下去,要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诗集,他出身贫寒,本就没读过几年书,直到参军后才跟着军中的文员秘书之类的学了点文化,他倒也练过字,一手钢笔字也写得刚劲有力,但也仅限于此了。 裴湛山眉头紧锁,对着诗集中的其中一首诗念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他妈的什么玩意?”裴湛山一记嗤笑,将诗集放在了桌上,来不了,实在是来不了。 午后。 樊亭正在哄着念念睡觉,孩子刚要睡着,裴湛山就是大步走了进来,念念在樊亭的怀里打了个激灵,登时“呜哇呜哇”的哭了起来。 樊亭连忙起身哄着孩子,裴湛山晓得自己吵醒了女儿,只走到妻子面前低声道:“我来抱。” “你手重,会弄疼她的。”樊亭有些犹豫,只觉得裴湛山粗枝大叶的,照顾不好孩子。 “我一定小心。”裴湛山保证道。 樊亭将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给了他,裴湛山抱着女儿,大手轻轻地拍着孩子,说来也怪,虽然平日里都是樊玲与乳娘抱孩子的多,可此时念念甫一到了父亲怀里,登时就不哭了,只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父亲。 看着女儿那张酷肖妻子的小脸,裴湛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想亲亲孩子,又担心自己的胡茬会弄疼她,只得忍住,他一面轻轻拍着女儿,一面和樊亭道:“亭亭,杨司长家今晚举办舞会,咱们一起去。” 樊亭为女儿掖了掖襁褓,她已经很久没有跳过舞了,刚嫁给裴湛山的时候倒与他一道出席过一些舞会,自从怀了念念后她便开始深居简出地留在帅府里安胎,极少出去露面了。 “舞会上有很多和你同龄的太太小姐,你去和她们聊聊天,别整天闷在家里。”裴湛山看着樊亭柔美的面容,就想让她穿最好的,吃最好的,玩最好的,有孩子又怎的?她大可以把孩子扔给乳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跳舞打牌逛街购物看电影吃小馆……这才是她该干的事儿,他从来没想过要把她困在家里,他累死累活豁出命打仗图什么?不就图老婆孩子能活得潇洒肆意么? 樊玲晓得自从回苏州后,她还不曾与他一同出席过社交场合,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的,她也隐约感觉到裴湛山似乎很乐意让她出席那些热闹的场合,只不过她自己却不喜欢,那些官太太和阔小姐们碍着裴湛山的权势,都会上杆子的来巴结她,面对那一张张虚伪的面孔,应付起来真的是又累又倦,可看着裴湛山的眼睛,樊亭默了默,只得说:“好,晚上咱们一起去。” “打扮漂亮点。”裴湛山笑了。 樊亭想,裴湛山兴许是为了面子,想让旁人都知道他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媳妇。 天色暗了下来。 樊亭今晚穿了一身银白色的贴身真丝旗袍,溜光水滑的料子包裹着窈窕的身段,露出的肌肤莹白而细嫩,她的乌发松散,尾端处微微烫卷,并化了妆,樊亭的五官极美,她平日里很少化妆,素净的一张脸说不出的可人疼,可一旦化了妆却又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媚,尤其是嘴唇上也涂上了鲜艳的口红,更是映着肤白胜雪,烈焰红唇,美的惊心动魄,让人移不开眼睛。 裴湛山本在大厅中抽着烟,待看见樊亭走来后,裴湛山的黑眸剧震,整个人都是愣在了那儿,一双眼睛几乎要黏在了妻子身上,就连手中的烟卷快要烧着手指了才惊觉回神。 “我这一身还成吗?”樊亭轻声问着,念起裴湛山特意叮嘱过,让她打扮的漂亮些。 “成,太成了。”裴湛山的黑眸中有柔情浮起,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接过披风,亲自为樊亭系在了身上。 望着妻子的雪肤花容,裴湛山有些后悔了,简直恨不得把樊亭藏在怀里,不给任何人看见,可他知道,樊亭比他小了十岁,他要宠着她,惯着她,他不能那么自私,让她小小年纪就被关在府里,不许她出去交际,不许她抛头露面,不许她和旁的男人说话……对那种气量狭小的丈夫,他是看不起的。 第27章 我只陪我夫人跳舞 裴湛山牵着樊亭离开了屋子,这一晚月色极好,夜空中繁星闪烁,樊亭瞧着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步子,轻声说了句:“好多的星星。” 裴湛山也是抬头向着夜空看了一眼,他其实很想告诉樊亭,他对她的爱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肉麻,只得抱住了她,为她挡住夜间的寒风。 樊亭向着裴湛山看了一眼,她晓得他是行伍出身,又哪会有陪着她看星星看月亮的那些罗曼蒂克的心思,她要有这种期盼,那也实在是难为他了。 樊亭低下了眼睛,随着裴湛山一道上了汽车。 到了杨公馆,樊亭挽住裴湛山的胳膊,与他一道下了汽车,裴湛山手握实权,虽说势力大多在北地,可到了南方也仍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杨司长携夫人亲自出门迎接,其余宾客也多是走了出来,一睹七省督军的风采。 樊亭唇角噙着得体的微笑,站在裴湛山身边听着他与杨司长等人寒暄,裴湛山似乎就有这种本事,像他与杨司长等人不过是初相识,却都亲热得像是认识许多年的亲兄弟似的,裴湛山倒也会跳舞,甚至跳得还不错,对于“玩”他还是有一定无师自通的本事的,他今晚穿着一身笔挺的军礼服,更是衬着肩宽腿长,英气逼人,瞧着倒也挺唬人的,怎么也看不出他其实是个穷小子出身。 樊亭与裴湛山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大厅,杨公馆本就奢华,今晚更是显得富丽堂皇,男女宾客们盛装出席,觥筹交错,一派奢靡的气息。 待音乐响起,杨司长夫妇邀请裴湛山夫妇一道进入舞池,裴湛山搂住樊亭的腰,两人翩翩起舞,裴湛山身形高大,更是衬出了樊亭的娇美,两人一刚一柔,看起来倒也十分赏心悦目。 一曲舞毕,围观的宾客中爆发了热烈的掌声,裴湛山向着宾客们颔首示意,牵着樊亭的手去了一旁歇息。 有侍者送来了果汁,裴湛山接过送在了樊亭面前,见杨夫人已是笑盈盈地迎了过来,与樊亭聊起了天,裴湛山遂是道:“亭亭,你在这和杨夫人聊聊天,我一会就回来。” 樊亭晓得这样的场合他自然也有许多应酬的,她点了点头,轻声说:“好的,你少喝些酒。” 裴湛山的唇角浮起了笑意,他拍了拍樊亭的手,与杨夫人打了声招呼后起身离开。 见裴湛山离开,又有许多贵夫人千金小姐之类的围了过来,都是亲亲热热的和樊亭说着话,樊亭的脸上一直都挂着亲和的微笑,与夫人小姐们闲聊着,心里却是倦极了,只想着这一场舞会能早些儿结束。 裴湛山与杨司长等人去了一旁抽烟,男人们的话题自然绕不开军政时事,裴湛山与众人表面上都是称兄道弟,热络得很,可不管杨司长等人如何变着花样打听,稍微重要些的消息从裴湛山嘴里却是一个字也套不出来,待裴湛山离开后,杨司长冷下了脸,与一旁的下属冷声道:“裴湛山这个人就是只笑面虎,不好对付。” 裴湛山倒无心理会杨司长背地里说自己什么,他穿过舞池,想着去看樊亭,却见眼前蓦地走来一道娉婷玲珑的身影,她穿着一袭曳地长裙,领口开得极低,若隐若现地露出一抹雪白的春色,随着她的走动,吸引了无数男人的眼睛。 “裴督军。”女子在裴湛山面前站定了身子,她的声音极为动听,带着些许的沙哑,却更显得魅惑。 裴湛山瞧着她那双媚眼,只觉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她是谁,还是一旁的林副官凑在他耳旁道,“大帅,这是话剧名伶梅子秋,您和夫人看过她的戏的。” 裴湛山想了起来,对着眼前的女子打了个招呼:“原来是梅小姐。” 梅子秋嫣然一笑,对着裴湛山发出了邀请,“裴督军,可以请您跳一支舞吗?” “抱歉,梅小姐,我只陪我夫人跳舞。”裴湛山十分礼貌的回绝了梅子秋的邀请。 梅子秋脸上的笑意便有些挂不住了,很是勉强地说了句:“夫人好福气。” 裴湛山也不愿和她耽搁功夫,与其点了点头后便是越过了她,向着樊亭的方向走去。 他看着樊亭在和一帮太太们聊天,她们说的都是吴侬软语,苏州一带的方言他听不懂,可见樊亭唇角含笑,难得见她笑得开心,他倒也不好意思硬掺和进去。 裴湛山有些百无聊赖地收回了脚步,恰在此时见舞台上多了一个身穿白色纱裙的歌女,在那儿唱了一支曲子。 裴湛山皱起了眉,只觉得此女唱的曲子与自己平日里听得完全不是一回事,忍不住低声道了句:“这唱的什么玩意?” “督军,这位小姐唱的是西洋歌剧,大致说是一位少女与情郎分别,情郎答应她一年后就会来娶她,她却等了好些年,一直没有等到自己的情郎。”身边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裴湛山侧过身看了一眼,见开口的正是叶廷深。 裴湛山笑了,说,“又是痴情女薄情郎,天下间怎还有这种傻子?这男人早就把她忘了,她也该早早嫁人,等个什么劲儿。” 裴湛山说完燃起了一支烟,刚抽了两口,就见樊亭向着这边走了过来,他连忙熄灭了烟,对着樊亭迎了过去。 “裴督军。”樊亭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看见裴湛山后,那女子似乎有些紧张,和裴湛山唤了句。 “湛山,这位是赵晴,我们以前是女中的同学,她邀我明日去她们家做客,好吗?”樊亭眼眸温和,与丈夫轻声问道。 “这当然好,赵小姐,你和亭亭既然是同学,以后就多走动走动。”裴湛山对着赵晴十分和气,媳妇的同学,可不得好声好气么。 赵晴唯唯诺诺的答应着,也不太敢去看裴湛山,只与樊亭道:“那么樊亭,咱们说好了,明日我在家等你。” “好。”樊亭答应着,赵晴站了片刻说了两句话就是离开了,待她走后,裴湛山搂住了樊亭,与她低声问道:“好玩吗?” 樊亭不忍拂了他的意,点了点头,说,“好玩。” “那以后有有这种舞会,咱们再过来。”裴湛山眼睛一亮,与妻子微笑着开口。 樊亭晓得他天性爱热闹,而他的身份也注定了他无法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的,做他的妻子更要陪着他出席各种活动,去应酬八方来客,樊亭自忖自己并没有那个能耐,她不善交际,不能像别的夫人那样长袖善舞,把所有人都招待得滴水不漏,她瞧着却只觉得厌烦,看着裴湛山的笑容,樊亭心里甚至生出了一点绝望。 “裴湛山……”樊亭喊了他一声。 “嗯?” 樊亭很想告诉他,自己不喜欢这些场合,更不喜欢这些人,这些人奉承她,讨好她,旁敲侧击地想从她嘴巴里打探消息,亦或是想通过她去认识裴湛山,用他手中的权利去谋得好处。 樊亭有些倦,也有些累,她想,她应该更适合嫁给一个本地的乡绅,两家门当户对,没那么多交际,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虚情假意。 “屋子里有些闷得慌。”樊亭把所有的话都是咽了回去,轻轻地开口。 “那我们出去透透气。”裴湛山为她系好了披风,牵着她的手离开了大厅。 第28章 心疼 回到樊家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樊亭先是去看了女儿,见念念乖乖地在婴儿床里睡着,樊亭心里一软,俯下身在女儿的小脸上亲了亲。 她回到了卧室,开始了卸妆,将那些口红与脂粉一点点地从脸上擦了干净,露出清透无暇的肌肤,樊亭卸了妆轻轻地舒了口气,觉得舒服了不少,她取下了自己的耳环,项链,胸针等首饰,刚要拿起梳子梳发,不经意地回眸,却见裴湛山已经进来了,他倚在门框那儿站着,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 樊亭看着他的眼睛,见他的黑眸中闪烁着火光,甫一看见他这样的眼神,樊亭心里就是紧张了起来,就连握着梳子的手也是忍不住的攥紧了。 裴湛山晚间喝了一点酒,喝的也不算多,他倚在那定定的看着樊亭卸妆,不管上了妆的她还是卸下妆的她都一样的让他惊艳,让他心动。 见她留意到了自己,裴湛山方才迈开步子向着她走了过去,他在她面前俯下身,一个用力就是将她横抱在了怀里。 樊亭的心跳的快了起来,她有些惊惧的攥住了丈夫的衣襟,她晓得他要做什么,只央求般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湛山……” 裴湛山看着她偎在自己怀里,发丝如墨,肌肤胜雪,让他恨不得将她揉到自己怀里去,而她一向很少这样喊他,她多是连名带姓喊他全名的,樊亭每次这样喊他,他都会很高兴,恨不得把天下都打给她。 裴湛山将樊亭抱上了床,不由分说地吻住了她,自从她今晚穿着这一身银白色的替身旗袍走到自己面前时,他就已经想着这件事儿了,好容易挨到了现在,裴湛山只觉得难以忍耐。 樊亭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她伸出手想要去推他,手腕却被他一把扣住了,她呜咽着,像条缺水儿的小鱼儿似的在他的掌心挣扎,直到他吻上她的细颈,樊亭才带着颤音又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听见她似乎要哭了,裴湛山方才停了下来,他的呼吸不稳,却还是抚上了樊亭的面容,问她:“亭亭,怎么了?” “我今晚很累了,明天好吗?”樊亭泪水盈盈的看着他,美丽的眼瞳中蕴着清晰的恳求,裴湛山心里一疼,想也未想就答应了。 “好,我不碰你。” 他想,他这个小媳妇还是太害羞,虽然他们都已经有了念念,可在这夫妻之事上樊亭还是不大能放得开,他其实也很想告诉樊亭,让她不用害羞,夫妻间男欢女爱,享受鱼水之欢,这都是正常的,是符合天理人情的,可瞧着樊亭已是转过身背对着自己,裴湛山念起她脸皮薄,只得将这些话都咽了回去,他伸出胳膊揽住了她,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 樊亭并没有睡着,她看着窗外的夜色,两人挨得十分近,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裴湛山的下身在抵着她,让她很不舒服,有他在身边,好像不管在哪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一样的……难熬。 “湛山……”樊亭转过身,向着他看去。 “嗯?” “你……什么时候回北地?我看你每日都要处理很多公文,是不是事情很多?”樊亭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轻声问道。 “事情不多,没什么事儿,你安心住着。”裴湛山轻轻拍了拍樊亭的肩。 樊亭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就算不爱他,可她也不想伤害他。他应该还不知道,她这样问他并不是关心他,而是盼着他能早点离开苏州,不要继续陪在她身边,樊亭也很恨自己,他对自己这样好,可她却为什么不能发自内心的去爱他,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妻子对待丈夫那样,去崇拜他,去恋慕他呢? “怎么了?”裴湛山见樊亭不出声,抚上了她的面颊。 “没什么,”樊亭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想起他待自己的种种,樊亭心里既有愧疚,也觉得心疼,她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向着他的怀里偎了偎,伸出胳膊环住了他,裴湛山一怔,这是樊亭第一次在床上主动接近他,裴湛山只觉心里十分知足,他晓得当初樊亭是迫于形势才嫁给了自己,可他一直都相信,只要自己对她好,疼着她爱着她,终有一天她会爱上自己。 裴湛山在她的额角亲了亲,虽然樊亭主动了接近了自己,他却也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察觉到他的爱怜,樊亭心里更是难过起来,裴湛山啊裴湛山,这世间的如花红颜那么多,你为何要偏偏娶了我呢? 赵府。 樊亭下了汽车,就见赵家二老与赵晴都已经在府门外相候了。 樊亭心里有些不安,连忙与赵家二老问了好,原先读书时樊亭与赵晴的关系十分亲密,也是时常来赵家走动的,对于赵老爷和赵太太她也都很熟悉,此时见二位长辈亲自出府来迎接自己,只让樊亭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碍着樊亭如今的身份,赵老爷与赵太太对樊亭简直是赔着笑脸与小心,樊亭很不自在,幸得刚说了几句话,赵晴便将她拉进了后院,进了赵晴的屋子,樊亭才算是松了口气。 “亭亭,你可不要往心里去,你现在毕竟是督军夫人,我爸妈都怕惹恼了你。”赵晴挽着樊亭的手,和她一道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知道,”樊亭微微苦笑,“不要说赵伯伯和赵伯母,就连我爹爹和我说话都和以往不一样了。” 听着樊亭的话,赵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打量着樊亭的气色,说,“亭亭,咱们有两年多没见了,昨天在舞会上看见你我都有些不敢认了,你简直比以前还要漂亮,就是……就是气色不大好,是因为生宝宝还没有恢复吗?” 樊亭轻轻摇头,微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多好东西被我吃了,可还是吃不胖,脸色也不好。” “八成还是水土不服,好在你现在回来了,好好养一阵子,”赵晴挽着樊亭的手,又是说起了昨晚的舞会,“亭亭,裴督军对你可真好啊,昨晚他给你系披风我都瞧见了,看他的样子简直是把你捧在手心上的,你不知道,现在全苏州城的太太小姐们都在羡慕着你呢。” 第29章 他敢 樊亭美眸微怔,想起裴湛山,樊亭说不好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点了点头,道,“嗯,他对我一直很好,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这就好,那会见你嫁这么远,我和孙丽丽,马燕妮她们都为你捏了一把汗,就怕裴督军对你不好。”赵晴说着似乎有些后怕,“我们都觉得裴督军到底是武人,哪里会怜香惜玉,那时候马燕妮还担心,担心裴督军会打你呢。” 樊亭笑了,“他脾气还是很好的,不会打人的。” 说完,樊亭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是问道:“对了,你们现在都去金陵女大上学了?大学里怎么样?老师和同学都还好吗?” 听樊亭问起了大学里的事,赵晴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唇角浮起一丝羞涩的笑意,趴在樊亭的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来,樊亭也是笑了,说:“真的啊?” 赵晴点了点头,红着脸道:“不只是我,还有马燕妮,她也交了一个男朋友,是医科大学的。” 樊亭望着赵晴羞涩的样子,心里却涌来一股子羡慕,曾几何时,她也曾在心里幻想过,等上了大学,也会有青涩俊朗的男孩子来与她表白,那是朦胧的美,初恋的美,他们还会与一帮志同道合的同学们一起去踏青,去郊游,去聚会,他们可以畅谈彼此的理想,他们也可以聊彼此的家乡,聊以后的抱负…… “亭亭,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赵晴察觉到樊亭的眼中似有水光闪过,连忙问道。 “哦,没有,”樊亭回过神来,与赵晴十分真挚的开口:“我为你们高兴,那会儿咱们都梦想着能去金陵上大学,眼下也都成真了。” “亭亭,你要没有结婚,和我们一起去上学就好了,你一定是女大的校花,追你的人能站满外面的几条街……”赵晴说起来只觉得惋惜,虽然樊亭嫁的男人很厉害,可她就是觉得惋惜,她看着眼前的樊亭,觉得樊亭就像是一朵最最娇嫩,最最美丽的花儿,可这朵花还没来及绽放,就被裴湛山给摘回去了。 樊亭微微笑了,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与赵晴道:“晴晴,家里还有孩子,我一会儿就要回去了。” 眼前的好友仍是青春洋溢的,可她却已为人妻,已为人母,她挂念着女儿,惦记着要回去给孩子哺乳,樊亭念及此,再去看赵晴,只觉得昔日一起结伴上下学的同学,此时却已是天差地远。 赵晴似乎犹豫了片刻,握住了樊亭的手道:“亭亭,我今天约你来,其实是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是什么事儿啊?”樊亭有些意外。 “就是去年嘛,新乡和赵庄那边发大水,好多人没有了活路都跑到了城里,今年冬天我们放寒假回来,就见城里多了好些难民,有些年轻人倒还好,总能讨个活路,最惨的就是那些老人和孩子,我和孙丽丽,周晓晨她们就想着能不能帮帮这些人,可我们的力量太薄弱了,我们也想找家里帮忙,可家里人都觉得我们是在闹着玩,不但不肯资助咱们,还要咱们不要抛头露脸的去管闲事,我们现在在城郊租了一处破屋,安置了好些个老人和孩子,亭亭,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啊?其实……只要裴督军一句话,就可以……就可以给他们拨一间大屋子住了。”赵晴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去看樊亭。 樊亭倒没有觉得不悦,反而轻轻拍了拍赵晴的手,温声道:“这是好事呀。” “好事倒是好事,可我们现在经费不足,那些老人和孩子生病的也多,想给他们请个医生都很困难……” “等明天,你带我去看看他们好不好?”樊亭开口。 “真的?”赵晴眼睛大亮,见樊亭如此说来就晓得樊亭是愿意帮忙的,连忙答应道:“好啊,咱们明天就去,把孙丽丽和周晓晨也喊着,正好你们也有很久没见了。” 樊亭点了点头,她很愿意去做一些好事,就像赵晴刚才说的,裴湛山到底是武人,而武人总免不了打打杀杀的,裴湛山打了这些年的仗,怕是死在他手里的人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樊亭想,若能做一些好事,也能为了裴湛山和念念积一些德。 晚间。 裴湛山今日难得没有出去应酬,而是陪着樊守成喝了几杯酒,回到书房时,裴湛山捏了捏眉心,他身上有几分淡淡的酒气,但眼睛却是十分清醒,没有丝毫的醉意。 林副官为他送来了一块热毛巾,说:“大帅,您这些天喝的酒也太多了些,这些苏州城的老爷也是,一个劲儿换着花样来请您。” 裴湛山接过毛巾,擦了把脸,一笑道:“谁让我是苏州女婿,该给的面子也要给,也不能让他们太下不来台,毕竟老泰山(岳父)一家还在这。” “等明天到了金陵,怕又是一场大酒。”林副官说。 裴湛山点了点头,“明天这一场倒是重要点,几个江南商会的头脑都要来,我得想想法子,看能不能从他们手里搞点军饷。”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林副官上前打开门,见是樊亭,林副官登时一个行礼,很快便退了出去,并为裴湛山夫妇关好了门。 “湛山。”樊亭看着丈夫向着自己走了过来,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怎么来书房找我了?有什么事你让人来喊我一声,这大晚上的风凉。”裴湛山握了握樊亭的手,果真察觉到妻子的小手冰冷,当下就将她抱在了怀里,把她的手包在了手心。 樊亭没有挣扎,仍是轻声细语的和他开口:“我有件事想和你商议。” “什么事?” 樊亭倚着他,将白日里赵晴与自己说的话告诉了裴湛山,问他道:“明天我想和赵晴她们一块去看看那些老人和孩子,给他们一些帮助,你看好不好?” “当然好,”裴湛山想也未想就是答应了,刚想说“我明天陪你去”,可又想起明日里自己要去金陵走一趟,偏偏这一趟还比较重要,不好失约,裴湛山想了想,说:“让廷深陪你去,这小子以前在苏州待过,对地形也熟悉,人也稳妥,跟在你身边我放心些。” 樊亭没有反对,只要裴湛山能答应让她去就可以了,倒不在乎是谁陪着自己。 “还有二妹,把二妹也带着,这丫头机灵。”裴湛山觉得有樊玲跟着,樊亭吃不了亏,在他心里樊亭就像是水晶做成的,要人小心的呵护,给她安排了“两大护法”,裴湛山才算是放心了些。 “好。”樊亭答应了一声,微微的笑了。 裴湛山望着她的笑靥,当真是她想做什么都行,哪怕是她想上天,他也会给她搬梯子,他紧了紧樊亭的身子,低声道:“就一样,别累着自己。也别太靠近,省的那些难民有些伤寒什么的传给你。” “嗯。”樊亭很听话地点了头。 裴湛山心里一软,抬起她的下颚,低低的喊着她,“亭亭。” 樊亭向着他看去,不等她说话,他的吻已是落了下来。 “别,林副官会进来的。”樊亭有些惊慌的想要阻止他。 “他敢,”裴湛山笑了。 樊亭只得由着他去了,他的吻一如既往的强势与霸道,樊亭忍着不适,有些迟疑地抱住了他的腰,裴湛山得到了她的回应更是激动不已,那势头恨不得在书房就把她给吃了。 “你轻些……”樊亭的脸庞透着红晕,轻喘着吐出了一句话来,她想,就像二妹说的那样,她是应该多看看他的好,多想想他的好的。 第30章 我喜欢你妈 樊亭与樊玲出门时,就见叶廷深已是在外面候着了。 看见姐妹俩出来,叶廷深向着两人敬了个军礼,道了句:“夫人,二小姐。” “叶秘书,今天要劳烦您了。”樊亭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 “夫人言重了,”叶廷深十分恭谨,为樊家姐妹打开了车门,自己则是坐在了副驾,樊亭并不想兴师动众的,但裴湛山还是派了两辆汽车跟着,樊亭的这辆车更是连车门外也都是站着侍从,踩在车外的踏板上,随时准备要挡子弹的。 樊亭念起裴湛山的身份,晓得他树敌众多,总是要小心些的,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怎样安排,她怎样接受就是了。 到了约定的地方,就见赵晴等人已是到了,待看见樊亭的汽车后,几人都是迎了过来。 樊家姐妹下了汽车,樊亭与一干女同学都是许久未见了,骤然相见都是十分高兴,起先孙丽丽与周晓晨还顾忌着樊亭如今的身份,不敢与她太亲密,可见樊亭一如既往的温柔,并没有丝毫督军夫人的架子,两人也就放下了心,叽叽喳喳地将老人和孩子们的情形都是告诉了樊亭知晓。 樊亭一面细细听着,一面与赵晴等人进了院子,这间院子已是十分破败了,屋子里也都是四处漏风,一些老人和孩子们三三两两的挤在一处,身上的棉衣有好些都是露出了棉絮,就连盖的被子也多是破破烂烂的,倒也有几床崭新的被子,无奈人太多,压根不够分。 屋子的墙角处堆着一些米面与木柴,与煤油罐子都堆放在一起,若是着起火来简直不堪设想。 “亭亭,咱们的钱不够,只能租下这间院子,给他们置办些最基本的吃的用的,”孙丽丽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看着樊亭,“现在就怕他们生病,要一旦生病可真没法子了。” “这些难民政府都不管的吗?”樊亭望着那些老人与孩子,心里只觉不忍。 几个女孩子对视一眼,周晓晨扁扁嘴,说:“政府倒是置办了什么济安堂之类的,可这些难民宁愿在外头流浪,受冷挨饿也不愿意进去,可想而知那里面都是过的什么日子了。” 樊亭听着心里只是一叹,她默了默,向着屋外唤道:“叶秘书。” “夫人。”叶廷深本在外守着,听得樊亭的声音后登时走了进来。 “劳烦您派人去安排一下,在这附近找一处宽敞干净些的房子,再让人准备一些厚实的棉衣和干净的被子分给这些难民,再请几位军医来为他们检查一下身体,若有疾病,赶紧儿给他们治疗。”樊亭轻声嘱咐道。 “是,属下这就去办。”叶廷深的眼眸漆黑,向着樊亭一个立正,领命退了出去。 “亭亭,那是谁啊,好英俊啊。”孙丽丽看着叶廷深的背影,凑到了樊亭身边问道。 “他是湛山的秘书。”樊亭回道。 “那他结婚了没啊?”孙丽丽眼睛亮晶晶的,与樊亭打听着。 “这倒没有。”樊亭想起丈夫身边的下属大多是结了婚了,唯有叶廷深一直单着,别说娶妻了,好像也不曾听说他与谁家姑娘亲近过。 “亭亭,你能不能帮我牵牵线,介绍我认识一下也是好的嘛。”孙丽丽的脸庞浮起一丝红晕,央求着樊亭,听着她的话,赵晴等人都是对她揶揄了起来。 樊亭也是笑,说:“那晚上一起吃饭。” 孙丽丽大喜,当即就是答应了下来。 樊亭与樊玲姐俩并没有在院子里待太久,两人结伴走了出来,就见叶廷深在那里与几个侍从说着话,见樊家姐妹出来,叶廷深当即走了过来,与樊亭道:“夫人,属下已经派人去了周边打探,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 樊亭点了点头,言道:“叶秘书,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我有几个同学,都挺想认识你的。” 樊亭的声音十分温和,一句话还未说完,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看着她这一笑,叶廷深眸光一震,他很快掩下了目光,道,“属下听从夫人安排。” 樊亭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你了。” 叶廷深一直垂着目光,并没有再去看樊亭一眼。 回到樊家时已是快晚上九点了。 樊亭刚换上睡衣,就见有嬷嬷赶了过来,对着自己道:“夫人,刚才接到金陵那边的电话,说大帅今晚不回来了。”(三十年代国内有四十多个城市可以通电话) “是吗?”樊亭一怔,眼睛里浮起一丝光彩,与那嬷嬷吩咐道:“去让乳娘把念念抱来,我今晚带着她睡。” 乳娘很快将孩子送了过来,樊亭抱过了女儿,她已是有许久没有带过孩子睡觉了,裴湛山事情多,军务忙,孩子跟着他们睡觉总会打搅他的。 “念宝儿,今晚妈妈带你睡好吗?”樊亭在孩子的脸颊上亲了亲,当真是对着女儿怎么疼都不够。 金陵。 裴湛山晚间又是喝了不少的酒,待宴席结束后让两个侍从送回了房间。 他此次下榻在金陵饭店,回到套房后,裴湛山只觉得十分口渴,当下便是冲着门口喊人,让人给自己送水来。 蓦的,裴湛山的鼻子里嗅到了一股幽香,他睁开眼睛,就见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袅娜多姿的身影,她穿着高叉旗袍,露出了一双白皙修长的丝袜大腿,就那么摆着腰肢款款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督军,请喝水。”女子手里端着一杯水,笑盈盈的送在了裴湛山面前,弯腰时恰到好处的露出了胸口的一抹艳光。 “谁把你送来的?”裴湛山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眼中的醉意仿佛更深了一层。 “谁送的礼物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礼物您喜欢吗?”那女子半倚在裴湛山脚下,伸出手缓缓的抚上了他的裤腿。 裴湛山笑了,对着女人言了句:“我喜欢你妈。” 美人儿的笑容当下就是僵住了。 “来人!”裴湛山头疼得厉害,一把挥开了眼前的女子,对着门外喝了一声。 “大帅。”林副官带着人匆匆忙忙的赶了进来。 “拖出去。”裴湛山指了指眼前的美女,对着手下吐出了几个字。 林副官看到裴湛山的房间里多出一个陌生女人也是大惊,连忙让侍从将那女人带了出去,裴湛山看了他一眼,声音却是严厉了起来,“你妈的,这次放个女人进来,下回你是不是要放个刺客进来?” “是属下失职,还请大帅恕罪。”林副官的额头上起了一层冷汗,当即就是向着裴湛山站直了身子。 第31章 我是真喜欢看你笑 裴湛山站起了身子,抬起脚就往林副官身上踹了过去,林副官动也不敢动地受了这一脚,就听裴湛山冲着自己骂道:“这种桃色新闻传得最快,这要传回苏州,你让亭亭的脸面往哪搁?” “大帅息怒,全是卑职的错。”林副官当即承认了错误,心里却也纳罕,不知这女人是从哪钻的空子,竟能让她钻进了裴湛山的房里。 “让老姚去开车,回苏州。”裴湛山仍是怒火难消,对着林副官喝道。 “大帅,这么晚了……”林副官有些犹豫。 “少废话。”裴湛山对着他摆了摆手,让他赶紧去安排。 “是。”林副官不敢再多言,匆匆离开了屋子。 裴湛山回到苏州时正值凌晨时分,樊亭母女还没有醒,他在小厅里站了一会儿,等身上的寒气褪去才进了卧室,他先是摸了摸女儿的手,又是俯身在樊亭的脸上亲了亲,看着熟睡中的妻女,裴湛山只觉松了口气,他也是倦得很了,索性和衣而卧,几乎刚沾上枕头就是睡着了。 待裴湛山醒来,天色已是大亮。 他睁开眼睛,就见樊亭抱着女儿坐在床前,看见他醒来,樊亭将孩子放进了小床,上前与他道,“你醒了?胃里难不难受?我让人熬了粥,起来吃些好吗?” 裴湛山怔怔地看着她,心里只觉涌来一阵庆幸,幸好幸好,昨晚那女人发现得早,这万一让那女人爬上他的床,再引来一些记者拍了相片,他真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樊亭又怎能原谅他?他自己倒不在乎被冠上什么花名,不管旁人背地里怎么说他都没关系,但樊亭不一样,她心思敏感,又重视脸面,一旦他那些花边新闻传了出去,苏州城的人还不知道要把她笑话成什么样,别的不说,单说在继母和继妹面前樊亭也要抬不起头,裴湛山念及此,只觉得自己在苏州一行一动都要格外小心,不能给樊亭丢脸,让人说她嫁个不像话的男人。 见裴湛山看着自己也不说话,樊亭有些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问他:“怎么了啊?” “亭亭,你最近对我更好了。”裴湛山握住她的手,笑了。 “是不是我以前对你很不好?”樊亭有些歉疚,回想起来,很多时候她对他都还是很冷淡的,也亏得他能包容,要换做脾气不好的,亦或是那种愚孝的,她的日子只怕要更难过。 “不是,”裴湛山从床上坐了起来,与樊亭温声道,“你年纪小,脸皮也薄,我知道你对我的好都放在心里,不过有时候,你也要表现出来。” 樊亭忍不住弯了弯唇,“你的脸皮这么厚呀?” 裴湛山也是笑了,张开胳膊抱住了她,樊亭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也就让他抱着了。 “亭亭,”裴湛山其实很想告诉她,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樊亭能心甘情愿地让他抱一抱。 “湛山,”樊亭轻声细语地喊他。 “嗯?” “我和二妹打算去舅舅府上看望外婆,你要去吗?”樊亭问着丈夫,在刚回到苏州时她与樊玲已是去过了一次纪府,只不过那一次裴湛山忙着应酬,并没有与姐妹俩一同前去。 “我当然要去,外孙女婿怎么能不去?”裴湛山挑了挑眉,与樊亭道:“上回我也没陪着你过去,外婆怪罪了没有?” “没有,”樊亭莞尔,“外婆说你事情多,让我多体谅你。” “还是外婆知道心疼人。”裴湛山松了口气。 樊亭看了他一眼,要说起来他和舅舅原先也是认识的,纪家在苏州一带的势力远比樊家要大,舅舅纪振宇的生意更是做到了全国各地,她不太清楚舅舅当初和裴湛山是如何认识的,只晓得当初裴湛山和纪振宇也是称兄道弟的,樊亭问他,“你看到舅舅要怎么喊呢?” “自然该怎么喊怎么喊,这不天经地义么。”裴湛山似乎压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樊亭笑了,没有再说什么。 “亭亭,我是真喜欢看你笑。”裴湛山久久地凝视着她,看着她唇角的笑容,只觉得心里柔情万千,甘愿醉倒在她的笑靥里。 樊亭看着他的黑眸,他的深情让她不知所措,她低下眼睛,轻声说了句:“我去给你端些吃的来。” 不等她离开,裴湛山已是伸出胳膊将她抱在了怀里,并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指节修长,稳定有力,将她的小手包在手心,似乎能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风雨雨。 纪府。 晓得裴湛山夫妇要来,纪府中已是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待看见裴湛山夫妇与樊玲后,纪振宇带着妻妾亲自迎了出来,十分亲热地与裴湛山与两个外甥女打着招呼,并将他们迎进了府中。 如在家所说的那般,裴湛山待纪振宇夫妇是十分谦恭有礼的,一口一声的“舅舅舅母”,倒是把纪振宇夫妇喊得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纪振宇,他本是樊亭小舅,比起樊亭也就大了十五六岁,当初裴湛山南下时,他也是使出浑身解数,好容易与裴湛山攀上关系,混了个能和裴湛山称兄道弟的资格,没成想以前的“兄弟”竟成了现在的“甥女婿”,但要说起来自然还是眼下更好,有了这层关系,他做起生意来也更是有了倚仗。 纪振宇与裴湛山在前厅叙话,樊亭姐妹则是跟着舅母一道去了后院探望外婆,老人家今年已有六十多岁了,虽说纪家家境富裕,老人家的身子却不大硬朗,这两年更是卧病在床,吃喝拉撒全是靠人伺候。 “姆妈,亭亭和玲玲来看您了。”纪太太俯下身,对着婆婆轻声喊道。 “外婆,您今天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樊亭握住了外婆的手,瞧着外婆被病痛所折磨,鼻子止不住地发酸。 “亭亭啊……”纪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瞧见外孙女后浑浊的眼珠里微微凝聚了一些光彩。 “哎,外婆,我和二妹来瞧您了。”樊亭向着外婆靠近了些,为老人家掖了掖被子。 老太太看了眼樊玲,而后将目光又是落在了樊亭身上,哑声问道:“亭亭啊,裴督军对你好不好啊?” “好的,外婆,他护着我的。”樊亭想起上次来探望外婆时外婆也曾这样问过自己,可想而知即便外婆年纪大了,卧床不起了,可心里还是担心着她,担心着她远嫁后会受委屈,想到这里,樊亭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地十分难受。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慢慢地叹了口气,看着樊亭的目光中却是欲言又止,似是许多话想要告诉外孙女。 “姆妈,”瞧着老太太的眼神,一旁的纪太太神情微动,似乎担心婆母当真与樊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来,遂是上前开口道,“您好好养身子,下回让亭亭把念念也带来给您瞧瞧,您都抱重外孙女了。” “好,”听儿媳提起重外孙女,老太太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她仍是握着樊亭的手,又是问道,“亭亭啊,那个裴湛山,他有没有……有没有因为你生个闺女,给你气受啊?” 第32章 谁这么该死惹你哭? “没有的,外婆,他很疼爱念念。”樊亭安慰着老人家,她倒也不曾多想,只以为是外婆对裴湛山存着一些偏见,就像父亲一样,觉得像裴湛山这样的军阀头子都不喜欢女儿。 “好。好。”老太太又是念了两声好,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纪太太见状,遂是与姐妹俩使了个眼色,三人缓缓离开了老人家的卧室,让老太太好生歇息。 “舅妈,我和姐姐上回来看外婆,感觉外婆的精神还要好一些,怎么今天瞧着外婆的身子好像更差了?”樊玲心里焦急,对着纪太太问道。 纪太太叹了口气,说:“自从去年入冬后,姆妈的身子就不大好,中医西医都请过了,可就是没什么起色。” 听着纪太太的话,姐妹俩心里都十分难过,她们母亲去世得早,在母亲去世后,几乎每年寒暑假姐妹俩都是在外婆身边度过的,如今她们长大了,外婆却老了,看着老人家缠绵病榻,樊亭与樊玲都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很不是滋味。 三人坐在偏厅中说了一会儿话,就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瞧见他进来,纪太太连忙起身,脸上堆满了笑意,“湛山来了。” 裴湛山看着纪太太,一声嫂子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连忙改口,唤了声:“舅母。” 纪太太又是笑,招呼着他在樊亭身边坐下。 “外婆身子怎么样了?”裴湛山向着樊亭问道。 樊亭摇了摇头,眼睛里蕴着忧伤。 裴湛山握了握樊亭的手,与纪太太问道:“舅母,不知道湛山方不方便进去看看外婆她老人家?” “这……”纪太太有些犹豫。 “外婆已经歇下了,她也知道你来了,咱们就不要再去打扰她老人家了。”见舅母如此,樊亭向着裴湛山轻声开口。 裴湛山闻言也不曾再坚持,只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他们晚上在纪府用了餐,纪振宇家里有两个比樊玲年纪小一些的表妹,樊玲并没有和姐姐姐夫一道回去,而是说想留在纪府小住两日,和小个小表妹聚一聚。 樊亭怜爱妹妹年纪小,还有些小孩子心性,便也答应了,与舅舅舅母道别后与裴湛山一道离开了纪府。 两人上了汽车,樊亭最后看了纪府一眼,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裴湛山的时候了,那时候的家里突生变故,一夕间所有的铺子都被查封了,樊守成与家里的许多伙计也都被抓了起来,她慌了神,跑到舅舅家里来求助,她那会儿也才十七岁,只觉得天塌了似的,在舅舅家的客厅里只是哭,舅舅刚安慰了她几句,她就听见了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抬头就看见一个戎装军人带着侍从走了进来,她慌乱的起身,听得舅舅为她介绍,说此人是北地督军裴湛山,她听过他的名字,却连他的面貌也不曾看清楚,就匆匆退了下去,那会儿又怎能想到自己会嫁给他呢? “亭亭,怎么了?”见樊亭出神,裴湛山握住了她的手。 “没怎么,”樊亭回过神来,轻声道:“就是想起了在舅舅家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 “怎么样?”裴湛山问。 “什么怎么样?”樊亭有些不解。 “第一印象怎么样?”裴湛山黑眸炯炯的看着她。 “我记不清了,”樊亭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我那会儿哪有心思留意你啊。” 裴湛山不以为意,仍是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记得很清楚,你那天穿着一件白底绣花上衣,头发梳成了两个辫子,发尾上还扎着蝴蝶结,你站在那哭得像个泪人,我当时就想,谁这么该死惹你哭?” 樊亭心里一怔,倒不曾想到裴湛山竟是将两人相遇的情形记得这样清楚,她看着他,轻轻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湛山……” “嗯?” “你在遇见我以前,有喜欢的人吗?”樊亭也不晓得怎么的就是问出了这句话,先前对于裴湛山的过往她都是不甚了解的,也不想去了解,她只知道他有权有势力,他的一句话就可以拯救他们樊家,免于让他们全家陷入绝境,除了晓得他没有娶过妻外,他喜欢过谁,和谁谈过朋友……她都是一概不晓得。 “没有,”裴湛山搂住了樊亭的细腰,与她道,“我和你说过,我十五岁就跑去参军,这么些年一直在打仗,我想出人头地,想建功立业,想让那些人都看看,我裴湛山不是孬种。” “我不想骗你,亭亭,我不是没见过女人,可让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个,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想讨你当媳妇,让你给我生孩子。”裴湛山搂紧了樊亭的纤腰,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他的声线低沉而悦耳,说不尽的情深。 “真的?”樊亭有些不敢相信,她想,裴湛山毕竟比自己年长了十岁,在娶自己以前他多多少少应当有一些喜欢过的姑娘的,比如家乡的小青梅,比如唱曲儿的姑娘,比如后来他有了权势,见过的那些闺秀小姐。 “真的。”裴湛山的黑眸雪亮,笔直的看着她的眼睛,他低下头在樊亭的脸颊上亲了亲,也是问了句:“亭亭,我能不能也问问你?” “你也想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樊亭说道。 裴湛山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就随口问问,不想说就不说。” 樊亭却是摇了摇头,“没有,我读的是女中,也有同学的哥哥之类的写过信给我,可都被爹爹截去了,爹爹总说,要等我上大学了才能谈朋友。” “哦……”裴湛山将调子拉得老长,心里倒是一阵窃喜,还好他下手早,没等樊亭上大学就把樊亭娶了回去,真要等她上了大学,大学里英俊有为的小伙子那么多,还有他什么事儿? 第33章 安置堂 琴雅楼中。 裴湛山坐在主位,身边坐满了姑苏城中的一些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员,裴湛山百无聊赖,台上的评弹他压根也听不懂,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坐在那儿,待看见卢培龙匆匆向着自己走来倒像是看见了救星,裴湛山双眼放光,对着卢培龙问道:“怎么了?” “大帅,”卢培龙果然不负所望,靠近裴湛山的耳朵说出了一个重大消息。 裴湛山的脸色登时变了,“他是活腻歪了?敢哗变?” 卢培龙神情凝重,仍是压低了声音道:“从溪坪传来的消息的确如此,杨团长还被他给毙了。” “老五哪去了?”裴湛山眉峰皱得越紧,溪坪一带他已是交给了弟弟裴啸武管辖,而那哗变的张子良也是他一手提拔出来的,此时骤然听得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手下竟敢造反,裴湛山心中难免窝火。 “据说五爷带兵退到了骆驼山一带,等着您去支援。” 裴湛山骂了一声脏话,倒是将一众官员都是惊住了,裴湛山也不理会这些人,霍然起身,从身后的林副官手中接过了军帽,见他起来,其余人自然也坐不住了,也都是纷纷跟着站了起来。 “裴督军,您这是……”有人问道。 “诸位继续听,裴某有要事在身,不能奉陪了。”裴湛山向着众人微微颔首,撂下了一句话便是带着手下与侍从快步离开了琴雅楼。 “大帅,您是要亲自过去?”林副官跟在裴湛山身后问道。 “张子良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看人还没看错过,我担心其中怕是有隐情,这一趟我必须亲自去不可。”说完,裴湛山停下了步子,与林副官吩咐道:“你去安排专列,咱们今晚就动身。” “是,大帅。”林副官当即领命。 裴湛山回到了樊府,就见樊亭与樊玲姐妹俩在房间里逗着孩子,瞧见他进来,樊玲连忙起身,喊了句:“姐夫。” 裴湛山点了点头,倒也没有说什么,樊玲素来机灵,察觉到裴湛山脸色有异,遂是抱着念念离开了姐姐的屋子,只剩下了夫妻俩好说话的。 “亭亭,你带着念念在岳丈家住着,我要去一趟溪坪。”裴湛山上前环住了樊亭的身子,与她道出了一句话来。 “怎么了?”樊亭有些惊讶,不晓得好端端的裴湛山为什么要出远门。 “那边出了点事,我得去看看。”裴湛山轻描淡写地接了过去。 “严重吗?会不会有危险?”樊亭倒也没有细问,只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裴湛山笑了,以往不管他去哪,她都不会过问,更不会问他有没有危险之类的话了。 他想可能还是念念的功劳,这女人生了孩子,到底是不一样了。 “没事,要连这点子事都算危险,那我裴湛山也算是白混了这么些年。”裴湛山声音温和,紧了紧她的身子,“就是有些舍不得你,这一来一回怕要个把月的功夫,我把廷深留下来,你有什么事直接让他去给你办。” “叶秘书办事稳妥,你身边离不得这样的人。”樊亭想要拒绝,她在娘家也没什么事儿,叶廷深还是跟在丈夫身边会比较好。 “我谁能都离得,就离不得你。”裴湛山又是一笑,亲了亲她的额角,“好了,我得走了,你别跟出来,外头凉。” 裴湛山说完,最后看了妻子一眼,压下不舍大步走了出去。 樊玲正抱着孩子在客厅里和乳娘说着话,看见裴湛山出来,樊玲开口道:“姐夫,你和姐姐说完话了?” “嗯,”裴湛山应了一声,从樊玲手中接过了女儿,说,“二妹,我要出一趟远门,我把你姐姐和念念全都交给你了。” “好的姐夫,我会保护好姐姐和念念的。”樊玲想也未想就是答应了下来。 “你要是个小子,倒是能栽培栽培你,走了。”裴湛山勾了勾唇,在念念的小脸上用力的亲了亲,将孩子交给了乳娘,自己则是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姐夫的背影,樊玲还有些茫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樊玲回头一瞧见樊亭也是从卧室里出来了,樊玲向着姐姐走近,问了句:“姐姐,姐夫这是要去哪啊?” 樊亭还不曾出声,就听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樊亭拉开窗帘,看着裴湛山的车队开出了樊府。 以往每一次看着他离开,她都是要松口气的,这一回好像也是,可在那松口气的同时,却好像又夹杂了一些说不清的担忧。 清晨。 樊亭进了院子,就见院子里立着一道俊挺修长的身影,看见她出来,那道身影向着自己敬了一个军礼,唤:“夫人。” “叶秘书?”樊亭有些惊讶。 “夫人,您命属下找的屋子,属下已是找到了,并将难民都是安置了进去。”叶廷深向着樊亭禀报了安置堂的情形。 “是吗,那太好了,”樊亭的眼睛里露出了欣喜,“我见今天天气好,还想着过去看看。” “夫人若有空,属下可以送您过去。” “好,”樊亭点了点头,让人唤来了樊玲,姐妹俩一道上了汽车,随着叶廷深一道向着安置堂赶去。 安置堂中有三间大瓦房,都是十分宽敞明亮的,院子里还有两间厢房,一间灶房和一间粮仓,老人和孩子们分开居住,床铺上也都是铺着崭新的被褥,粮仓里堆着满满的粮食,可以让这些难民吃得饱饭,穿得暖衣。 樊亭看着只觉得欣慰,对着叶廷深道;“叶秘书,劳你费心了,你安排的很好。” “夫人谬赞了,”叶廷深向着樊亭看去,说,“属下和民政处的人打了招呼,今后会定期有人来给这些老人和孩子送吃的和用的,也会有人负责给孩子们找学校,送他们去读书。” “要真能这样就太好了,这些孩子当真可怜,也只有读书才能有出路。”樊亭晓得民政处的人眼下是碍于裴湛山的威势才做出了这些承诺,等到他们夫妇离开姑苏,这些老人和孩子下场怕也仍是堪忧。 “夫人不用多虑,等日后回到北地,属下也会时常与姑苏这边联系,让这些老人和孩子能妥善生活。”叶廷深似乎看出了樊亭的心思,与樊亭开口道。 樊亭一怔,向着叶廷深看去,衷心说了句:“那就多谢叶秘书了。” 叶廷深摇了摇头,见有许多老人颤巍巍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叶廷深见状遂是与那些老人道:“这位是我们夫人。”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救了咱们的命……”老人们纷纷向着樊亭作揖鞠躬。 “老人家都快别多礼,”樊亭上前扶起了两位老人,她的眼眸温柔,与这些老人们轻声说了句,“也不要谢我,要谢,就谢谢我夫君。” 这些老人显然也是晓得裴湛山的,见樊亭这样说来,“多谢裴督军……”“老天保佑督军和夫人平平安安……”之类的话俱是响了起来。 樊亭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里舒了口气,她想,她也是要谢谢这些老人的,她感谢他们接受了自己的好意,给了她一个为丈夫积德的机会。 第34章 相救 “叶哥哥……” 有一道奶声奶气的童音拉回了樊亭的思绪,樊亭循声看去,就见几个小孩子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他们大多都是面黄肌瘦的,在看见叶廷深的时候,孩子们的眼睛中都有惊喜之色闪过,向着叶廷深围了过去。 叶廷深牵住了其中一个小女孩的手,俯身将孩子抱了起来,一向沉稳冷静的面容上也是浮起了温润的笑容,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把糖果,惹得孩子们都是欢呼了起来,纷纷攥着他的衣角,叶廷深平日里的衣着都是十分整洁,似乎有些洁癖,可此时被这些孩子们脏兮兮的小手拽着衣襟,他的脸上倒也不曾有丝毫气恼的神色,能看出来他不止一次来看过这些孩子,孩子们也都十分喜欢他。 樊家姐妹俩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意外,樊玲小声道:“姐姐,真看不出来,叶秘书平时不苟言笑的,可对这些孩子倒挺好的。” “是啊,人不可貌相,叶秘书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樊亭对叶廷深倒也有些刮目相看了,她看着叶廷深身形修长,眉目清朗地站在那,倒是觉得孙丽丽没有看错人。 “姐姐,你在想什么呢?”樊玲见姐姐不说话,轻轻摇了摇樊亭的胳膊。 “我在想,要不要给叶秘书保个媒。”樊亭微笑起来。 “你想把叶秘书介绍给谁啊?孙丽丽?” 樊亭点了点头,“嗯,丽丽前日还给我打电话,让我找机会让她和叶秘书再见一面。” 樊玲看了看叶廷深,倒也觉得这件事蛮有意思的,当下就是撺掇起来,“那好啊,姐姐,等明天我们去逛公园,叶秘书肯定要跟着的,咱们再把孙丽丽也喊上不就行了?” 樊亭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翌日天气晴朗,果然是个逛公园的好天气。 樊家姐妹俩与孙丽丽在公园相聚,孙丽丽今日打扮得尤其漂亮,刚看见叶廷深后一张俏脸就是红了起来,显是一腔芳心都是系在了叶廷深身上。 樊亭与樊玲有意放慢了步子,有心想为叶廷深与孙丽丽留出一些空间,无奈叶廷深似乎丝毫不懂姐妹俩的好意,每逢樊亭姐妹俩稍稍落后了些,他都会停下步子在一旁等候,倒是让孙丽丽十分窘迫。 “姐姐,不如我们去划船,你看那有许多的小船。”樊玲见状不由得暗暗焦急,路过湖边时,樊玲灵机一动地开口,“我和姐姐一辆船,叶秘书,你和丽丽姐一辆船。” 孙丽丽听着樊玲的话眼睛登时一亮,不料叶廷深却是向着樊亭看去,说,“夫人,属下要保证您的安全。” “没关系,船上都有船夫的,叶秘书,你去和丽丽划船。”樊亭莞尔道。 许是见樊亭开了口,叶廷深不再推辞,只和樊亭说了一个字:“是。” 语毕,叶廷深向着孙丽丽看去,伸出一个手势:“孙小姐,请。” 孙丽丽高兴不已,对着樊家姐妹俩说了个“谢谢”的嘴形,欢欢喜喜地跟了过去。 瞧着两人的背影,樊玲拉着姐姐的胳膊,“姐姐,咱们也去划船,好多年没玩过了。” 樊亭看着湖面上的那些船只,不由地想起儿时,那会儿母亲还在,他们一家四口也曾泛舟湖上,回忆起往事,樊亭的心里十分柔软,与妹妹点了点头。 姐妹两上了另一辆小船,船夫撑着船篙,将船只缓缓划向了湖面。 樊玲的兴致十分高昂,不远处便是叶廷深与孙丽丽的船,樊玲不住地催促着船夫,想让船夫靠近一些,让她能瞧清楚两人的情形。 “二妹,你老实些,不要乱动。”樊亭见樊玲从船上站起了身子,努力向着前方张望着,不由得担心起来,想要将樊玲唤回来。 “没事儿姐姐,你也快来瞧瞧,叶秘书好像说了什么,咦?孙丽丽哭了……”樊玲吃了一惊,将身子前倾着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樊亭担心她会掉下去,起身想要去拉她的手,孰知樊亭刚起身,那船只登时失去了平稳,樊玲发出了一声尖叫,竟是一头栽进了湖里。 “二妹?二妹!”樊亭大惊,失声唤着樊玲。 不远处的叶廷深听见了动静,立马向着这边看了过来,待看见在水中挣扎着的樊玲后,他二话不说,甚至连身上的军装也来不及脱,一个猛子就是扎进了湖水,向着樊玲游了过去。 初春时节,湖水还是刺骨的冷,待叶廷深将樊玲救起时,樊玲已是浑身抖在了一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回到樊府后,樊亭先是泡了热水澡,又是换了衣裳,而后躲进了被窝,身上盖了两床厚厚的被子,身子却还是止不住的发颤。 看着妹妹如此,樊亭只觉得愧疚极了,“怨我,好端端的,我站起来做什么?” “姐姐,不怪你,是我不小心……”樊玲安慰着姐姐,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是打起了喷嚏。 “快别说话了,把这碗姜汤喝了。”樊亭一直照顾着妹妹,直到樊玲睡着后,见她没有发烧,樊亭才算松了口气。 她离开了妹妹的卧室,见李嬷嬷手里拎着一只保温桶(民国时期有铁壳保温桶),与她道:“小姐,这里还有一些姜汤,我打算给叶秘书送去。” “叶秘书怎样了?” “我刚才去瞧了一眼,军医在给他检查,听说也没什么事儿,捂一捂就好了。” 樊亭点点头,让李嬷嬷快些将这姜汤给叶廷深送去,可不等李嬷嬷离开,樊亭又是喊住了她,“等一下,还是我亲自去,他救了二妹的命。” “哎,我也觉得您去一趟的好。”李嬷嬷开口,与樊亭一道向着叶廷深的住处走去。 “叶秘书。”樊亭进了屋子,就见军医也在,看见她们主仆进来,军医登时起身与自己行礼,樊亭与军医点了点头,向着叶廷深看去。 叶廷深面色有些苍白,身上穿了一件毛衣半躺在被窝中,看见樊亭,叶廷深眼中有光芒闪过,很快便隐去了,他坐起身,唤了句:“夫人。” “快躺下,”樊亭十分感激地与他开口,“落水了一定要好好养一养,可不要落下病根,今天的事我也会和湛山说的,你的这份大恩,我们都记着。” “夫人,一点点小事,您和大帅不必放在心上。”叶廷深声音低沉,一句话刚说完就是忍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第35章 我配不上她 “哟,叶秘书,您这是伤风了呀。”一旁的李嬷嬷见他咳嗽,连忙将手中的姜汤送了过去,“这里有姜汤,您趁热喝点。” “多谢李大娘。”叶廷深礼貌地道谢。 “叶秘书,您可别怨我这做老人家的多嘴,您说您年岁也不小了,怎么还不成婚呢?您瞧您这孤零零的,要是有个媳妇在身边,知冷知热的多好。”李嬷嬷瞧着叶廷深一表人才的模样,忍不住砸了咂嘴,似乎是可惜,也似乎是不解。 叶廷深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嬷嬷却并不想放过他,又是在那里说道:“叶秘书要不嫌弃,我给叶秘书保个媒,我娘家有个侄女,今年刚满十八岁,操持家务那是样样拿手……” “不用了,李大娘,我有心上人了。”叶廷深向着李嬷嬷看去,十分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话来。 叶廷深的话音刚落,李嬷嬷和樊亭都有些吃惊,尤其是樊亭,想起自己还想着将孙丽丽介绍给他,却不知人家都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倒让她觉得自己挺莽撞的。 “哦,叶秘书有喜欢的人了呀,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这般有福气?”李嬷嬷在最先的失望过去后,一颗心又是活络了起来。 樊亭悄悄攥了攥李嬷嬷的袖子,轻声道:“嬷嬷,叶秘书累了,咱们让他好好休息。” 李嬷嬷见樊亭开了口,便也不好继续再问什么,主仆俩刚打算离开,却听叶廷深低声说了句:“我喜欢的人,我配不上她。” 她应该是这天下所有强权男人的渴望,而他不过手无实权的一介书生,又哪里能拥有月亮。 骤然听见这句话,主仆俩都有些不知所措,樊亭想了想,说了句:“叶秘书不要妄自菲薄,这世间的好女孩多的是,会有您的缘分的。” 语毕,樊亭没有再逗留,与叶廷深说了两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与李嬷嬷离开了他的住处。 “小姐,我看您这个媒人八成要黄,叶秘书分明是对孙小姐没意思嘛。”回去的路上,李嬷嬷与樊亭开口,“也不知道他喜欢的是谁?咱们在北地那么久,可从没听说他和谁家的小姐走得近。” “嬷嬷,这是叶秘书的私事,以后当着人家的面可不要再打探了,怪难为情的。”樊亭小声叮嘱。 “我这不就是好奇嘛,我也是真觉得他这个人不错,不然我能想着把自己侄女介绍给他?” 樊亭微微笑了,“叶秘书既然有了喜欢的人,咱们以后就不要忙活了,省得难为人家。” 李嬷嬷应了一声,主仆两回到后院,李嬷嬷望着樊亭的侧颜,却是又问了句:“小姐,大帅走了快半个月了,您想不想他?” 樊亭一怔,她算了算日子,裴湛山的确已是走了快半个月了,想他吗?好像也没有诗里形容的那种刻骨的相思。 不想吗?好像也有点牵挂。 溪坪,指挥所。 夜色已是深了。 裴湛山还没有歇息,他手里夹着烟,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战略地图,他却压根没心思去瞅上一眼,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去苏州。 侍卫长端着热水走进来时,就见裴湛山眉心紧锁,在那里踱着步子,地上掉了一地的烟头。 侍卫长将脸盆放下,对着裴湛山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大帅是想夫人了?” “废话!”裴湛山喝出了两个字,怎么能不想?他简直快想疯了。 他掐灭了手里的烟,卷起了自己的衣袖走到了脸盆面前,拧了一把热毛巾洗了把脸。 侍卫长站在那,神秘兮兮地开口:“大帅,要不属下给您找两个姑娘来?咱这离苏州远,夫人绝不会知道。” “找你妈,滚!”裴湛山一个扬手,将那块毛巾甩在了侍卫长脸上。 侍卫长连忙一个立正,顶着毛巾灰溜溜地出去了。 侍卫长刚走不久,裴湛山又是听得有脚步声响起,他不悦地抬起头,就见是林副官走了进来,对着自己道:“大帅,张子良来了。” 裴湛山闻言将火气压下,对着林副官吩咐了一句,“你让他进来。” 很快,林副官就是领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军装,领章与肩章却已是被人卸去了,看起来十分憔悴,在看见裴湛山后,他的眼中有愧色闪过,向着裴湛山敬了一个军礼。 “大帅。” 裴湛山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向着林副官摆了摆手,示意其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了裴湛山与张子良两人。 “这是老五的错,我卸了他职,打发他回老家了去了,让你们受委屈了。”裴湛山缓步走到了张子良面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出了一句话来。 听着裴湛山的话,张子良的脸上有不敢置信的神色闪过,待回过神后,张子良热泪盈眶,哑声喊了句:“大帅……” “哭什么?爷们要有爷们的样,”裴湛山握住下属的肩,看着他的眼睛,“虽然事出有因,但你公然哗变,该罚也还是要罚。” “是,属下任凭大帅责罚。”张子良一个立正,声音洪亮地与裴湛山喊道。 “好。”裴湛山点了点头,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这件事说白了就是裴啸武仗着自己的势力,对张子良等人诸多欺压,惹得张子良不得不率部下“揭竿而起”,裴湛山来到溪坪后很快便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平息了这场风波,先是把裴啸武卸了职,打发他回了乡下,又是对张子良及其部下安抚了一番,张子良此番触犯军法,按律当斩,裴湛山却只是略施惩戒,此举深得军心,裴湛山一心想把这里的事快点弄完,好回去看媳妇。 刚要把张子良打发走,就见侍卫长又是跑了进来,对着自己喊道:“大帅!” 看见他裴湛山就来气,喝道:“又怎么了?” “这里有平州发来的电报,说是老太太病了,让您赶紧回老家一趟。”侍卫长将一封电报双手送到了裴湛山面前。 裴湛山有些狐疑地将电报接过,就见上面白纸黑字,“母病速归”四个大字写得清清楚楚,裴湛山不敢大意,当下与侍卫长吩咐;“你去安排,咱们明早就动身回平州。” 不等侍卫长离开,裴湛山又是言了句:“再给我发一封电报去苏州,让廷深把亭亭和孩子送到平州。” 第36章 我压根就不想要 平州,樊家大宅。 “娘,啸武都是为了三哥,您是不晓得,那个姓张的有多么张狂,多让啸武下不来台,这三哥不向着自己的亲弟弟,居然把啸武撤了职,等三哥来,您一定要帮啸武在三哥面前说说好话……” “你给我闭嘴,”裴母忍无可忍,对着孙华玉骂道,“老三做事自然有老三的道理,你当我是老糊涂,不知道老五在溪坪干的那些事?我告诉你,老三这次把他赶回来都算是轻的,还有你,以后少在孩子面前瞎说八道,老三今年才多大?他怎么就没儿子了?要你儿子去继承老三的家业,你想的倒美!” “娘……”孙华玉期期艾艾的,被裴母这般一抢白,倒是一肚子的话无处说,只得又是将儿子搬了出来,“儒文可是您惟一的孙儿,您哪能不疼他……” “够了,你给我下去,看见你就心烦。”不等孙华玉将话说完,裴母已是冲着孙华玉摆了摆手,将她赶了出去。 孙华玉十分不忿,可见裴母动怒,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只咬着牙离开了婆婆的屋子。 看着小儿媳的背影,裴母长长的叹了口气,要说她这三个儿媳妇,就没一个省心的,也没一个能让她瞧得上眼的,大媳妇吴桂霞唯唯诺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由着人捏圆捏扁,她是恨铁不成钢,二媳妇樊亭,不错,长得俊,出身好,可同他们樊家压根不是一路人,她晓得樊亭从骨子里看不起他们,可打心眼里她也不想让儿子攀这种富家小姐,可偏偏自己儿子不争气,为了这女人要死要活的,依她看裴湛山迟早要栽在这女人手里,至于三儿媳孙华玉,那就更不用说了,平日里瞧着牙尖嘴利的,其实就是个草包,要么就给樊家生了个孙子,可那孩子也跟他娘一个样,是个眼皮子浅,没出息的。 念及此,裴母忍不住揉了揉胸口,就听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响起,自外走进来一个白净苗条的少女,为裴母送来了茶水,道:“干娘,喝些茶。” 瞧见这少女,裴母的神色和缓了些,她从少女手中接过茶碗放在了一旁,自己则是伸出手将那少女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在那少女的面颊上细细打量着。 那少女似乎被裴母看的不好意思,她低下了眼睛,细声细气的说了句:“干娘,您咋这样看我?” “素绢啊,你生得一副宜男相,一定能给老三生个儿子。”裴母拉住少女的手,似乎十分满意。 “干娘,大帅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我听说夫人长得就跟仙女一样,我,我哪里能入得了他的眼啊?”素绢有些担心的开口。 “我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他就喜欢你这一款,况且他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媳妇了,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哪里还能忍得住?你主动些,不怕他不碰你。”裴母靠近了素绢,细细地叮嘱着。 “哎,干娘,我都听您的。”素绢应着,她家境贫寒,为人又懦弱,被裴母看上后被接到了裴宅,吃好的穿好的,又加上裴湛山的大名可谓如雷贯耳,要能做上裴湛山的姨娘,也算是得了个好出路,她是心甘情愿将自己当做礼物,被裴母送给裴湛山的。 听着素绢的话,裴母十分满意,“素绢啊,我就看中你听话,懂事,能一心一意的跟着我儿子,不像我那儿媳妇……” 提及樊亭,裴母皱了皱眉,倒是止住了话,不曾继续说下去。 裴湛山是在傍晚时分赶到的平州。 他快步回到了裴宅,就见裴母气色尚佳,一脸红润地躺在榻上吸着水烟,哪有一丝一毫生病的样子? 裴湛山见状倒真是哭笑不得,他取下了军帽,对着母亲道;“娘,您说您这是做什么?” “不这么和你说,怕是你早跑到苏州去了,你还能记得来看你老娘?”裴母坐直了身子,对着儿子没好气的开口。 裴湛山叹了口气,“娘,可不兴您这样,您儿子不是闲人,我抛下军务大老远的赶过来……” “怎么的,你还盼着你老娘真病入膏肓了?”裴母打断了儿子的话,与裴湛山开口,“我当然也不会白白让你跑这一趟,我这次让你来也是有正事儿。” “什么正事?”裴湛山问道。 “我给你相了个姨娘,这丫头生得好,八字也好,又听话,还能给你生儿子……” “娘!”裴湛山皱起了剑眉,心里直叫苦。 “你把她收了,早点给我生个孙子。”裴母压根不理会裴湛山的反应,仍是自顾自地说着。 “得了,您别费这个心思,我这次既然回来了,就在您身边好好地呆两天,您以后也千万别再用这种法子,狼来的故事您没听说过?您就不怕哪天您真生病了,我不回来了?”裴湛山心里无奈,一语言毕也不等裴母再说话,裴湛山已是起身,与母亲道,“您先歇着,我去看看老五,您消停点,别再给我招事。” “老三!”裴母见儿子大步离开了屋子,当下就是唤了起来,无奈裴湛山竟是铁了心,压根没有回头。 “这臭小子,我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裴母啐道。 晚间。 裴湛山已是换下了军装,在屋子闭目养神。 就听“吱呀”一声轻响,是房门让人推开的声音,裴湛山睁开眸子看去,待看清来人的身影后,裴湛山黑眸微震,眼前的女子生得楚楚动人,尤其那双眼睛,竟与樊亭有几分相似。 裴湛山看着此女,在心里倒是忍不住感叹,他这老娘可真够狠的,都说打蛇打七寸,她居然照着樊亭的模样给他挑了一个女人。 素绢穿着一件单薄的贴身旗袍,随着她的走动更是显得腰身柔若细柳,十分的动人,她的脸庞微红,与裴湛山小声道:“大帅,干娘让我来服侍您休息。” 裴湛山摆了摆手,道,“你既然认了干娘,就该把我当成哥。” 素绢一愣,想起了裴母的嘱咐,又是央求起来:“大帅,夫人不会知道的,您让我给您生个孩子就好。” “不是夫人生的孩子,我压根就不想要。”裴湛山的声音平稳,眼见着素绢的模样有几分像樊亭,让他的心软了,倒也没有过多苛责,只对着她说了句,“你出去。” 他老娘是真没押错,他是喜欢肤白,腰细,有着秋水般眼睛的女人,因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像樊亭。 “大帅?”素绢似乎不曾想到裴湛山会如此,她有些左右为难地站在那,眼眶里蓄满了泪珠。 裴湛山见状倒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他拿起了一旁的军装,刚欲出门,就见林副官匆匆跑了过来,对着自己一个立正道:“大帅,夫人到了。” 裴湛山黑眸雪亮,“不是说明天才能到吗?” “许是消息有误,属下刚才接到通知,夫人的专列已经快到平州了。”林副官回禀,倒是目不斜视,似乎屋子里压根没有素绢那个人似的。 “快让人备车,跟我去接夫人!”裴湛山大喜过望,抬腿就是冲了出去。 第37章 夫妻相逢 车厢中。 孩子哭闹个不停,樊亭和乳娘轮番抱着孩子哄,念念却啼哭得越发厉害,樊亭焦急不已,看着孩子哭得通红的小脸,她晓得孩子身上一定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可却找不到原因,军医也来看过,可对小儿一科并不擅长,听着孩子的哭声,几个大人都是束手无策。 “好孩子,你还不会说话,你也不能告诉妈妈,你是哪儿不舒服?”樊亭望着孩子眼泪巴巴的小脸,心里既是焦急又是心疼,眼睛里也是急出了泪花,原先她带着念念在苏州倒也住得好好的,岂料突然收到裴湛山的电报,上面说裴母重病,让她带着孩子迅速前往平州,樊亭收到电报后不敢耽搁,收拾了行装便带着孩子踏上了北上的火车,许是太过匆忙,也许是长途颠簸,孩子上车后就开始了哭闹,也不愿喝奶,不管怎么哄都是无济于事。 樊亭心里十分懊悔,她或许不该带着念念的,她无助地将自己的脸颊贴上了孩子的小脸,就听有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双军靴出现在自己面前。 樊亭抬起头,看见了叶廷深。 “夫人,让我来试试。”叶廷深黑眸深邃,声音低沉,他从樊亭手中接过了啼哭不止的孩子,将念念平躺放在了床上,然后将孩子翻身到自己的手臂上,用手掌托住了孩子的头,让念念的整个身体趴在他的手臂,孩子起先瞪着小腿挣扎,可慢慢地,孩子似乎适应了这个抱姿,停止了哭闹。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念念不哭了。”一旁的李嬷嬷大喜。 樊亭看着女儿止住了哭泣,也是欣喜不已,她瞧着叶廷深的抱姿,却又有些不放心,问道:“叶秘书,你这样抱着念念可以吗?” “夫人放心,孩子可能是肠绞痛,这样抱着她可以缓解疼痛。”叶廷深开口。 “叶秘书,你学过医?”樊亭有些惊讶,她虽然晓得叶廷深是燕大的高材生,天文地理无所不通,但没成想他竟然还懂医学。 “没有,夫人,”叶廷深解释道,“我以前有个好友是儿科医生,我无意间看过他给孩子这样治病。” 语毕,望着樊亭微红的眼圈,叶廷深又是言了句,“肠绞痛在婴儿中很常见,夫人不用太担心。” 樊亭原本已被女儿哭得精疲力尽,此时瞧着叶廷深哄好了孩子倒是欣慰了很多,她打起了精神,与叶廷深说,“那您教教我该怎么抱。” “是。”叶廷深十分小心地将孩子交给了樊亭,并告诉樊亭该如何用手臂托着孩子,念念虽是早产,可如今已是吃得胖了起来,肉乎乎的一小团,樊亭有些支撑不住,孩子又是哭了起来。 叶廷深将孩子接过,念念在他的手臂上打了个哈欠,立马就不哭了。 “怎么我抱就哭呢?”樊亭有些无可奈何。 “夫人,属下的胳膊比您的有力气,孩子会更有安全感,本来这种抱法就更适合父亲。”叶廷深本想让樊亭不要内疚,最后一句话说完方觉不妥,叶廷深掩下眸子,不再出声。 樊亭却并不曾多想什么,她望着念念睡着的小脸,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为孩子擦去了脸上的泪珠,她想起裴湛山事情多,没法守着孩子的,她还是要自己学会这种抱法,等念念哭闹的时候可以为孩子缓解痛楚的。 待孩子睡熟后,叶廷深放下了孩子,樊亭十分感激地与他道了谢,自己则是守在孩子身边,李嬷嬷催促着她去歇息,可看着孩子的睡容,樊亭只觉放心不下,待困极了也只是趴在床前小憩了一会儿。 果然到了半夜时分,孩子又是哭了起来,樊亭连忙将孩子抱了起来,学着叶廷深的法子让孩子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无奈她的手臂细弱,托举不了孩子的重量,念念仍是“呜哇呜哇”的哭着,李嬷嬷也是醒了,匆匆忙忙接过念念,却怎么也搞不好叶廷深的那种抱法,反而折腾的孩子哭得更厉害,樊亭刚要把孩子抱回来,就见叶廷深走了过来,原来他一直在外面守着,并没有休息。 “李大娘,我来。”叶廷深将孩子从李嬷嬷手中接过,让孩子趴在自己的前臂上,他虽是裴湛山身边的文职,手臂却结实有力,稳稳当当地托起了孩子,念念垂着小手小脚,趴在他的手臂上十分惬意的样子,很快就不哭了。 “叶秘书,这样晚了还要劳烦您……”瞧着孩子不哭了,樊亭欣慰之余,又有些过意不去。 “夫人不要觉得过意不去,大帅命属下护送您和小姐,照顾您和小姐是我的分内事。”叶廷深似乎看出了樊亭的心思,他的声音温和,打消了樊亭的顾虑。 “那就多谢你了。”樊亭心里很是感激,想起当日妹妹落水,也是多亏了叶廷深,如今孩子哭闹不休,又是多亏了他,若不是有他在,她真是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 叶廷深托着孩子,念念就那么乖乖地偎着他,樊亭看着他在包厢里缓缓踱着步子,心里只觉心安,李嬷嬷打了个呵欠,出去准备了些夜宵端了过来,好说歹说地让樊亭吃了一些,因着照看孩子,樊亭这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天色慢慢亮了,念念吃了奶,在小床上睡熟了,被孩子折腾了这一夜,樊亭肤色有些苍白,眼睛里也是闪烁着熬夜后的倦意,她安顿好孩子,想要与叶廷深道谢,回眸却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火车是在夜里开进的平州站。 樊亭的怀中抱着念念,刚下了火车就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向着自己大步走了过来,站台上蒸气朦胧,将他的身影映得有些模糊,可樊亭晓得,他一定是裴湛山。 裴湛山将她抱在了怀里,抬起她的下颚深深地吻了下去,他的吻是那样的急切,似乎恨不得要把她一口气吞下似的,樊亭抱着孩子不敢太过挣扎,只能颤着声音和他道:“你别这样,好多人都看着呢。 “我顾不了这么多,亭亭,我很想你。”裴湛山的声音透着刻骨的思念,许是他的拥抱弄疼了孩子,念念在母亲的怀抱中哭了起来,裴湛山却仍不曾松开樊亭,又是吻住了她。 “裴湛山!”樊亭忍不住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她的眼睛里似有水光,对着丈夫道:“念念生病了,你不要压着她。” 裴湛山恢复了一些理智,他从樊亭手中接过女儿,问,“念念怎么了?” “可能是肠绞痛,多亏了有叶秘书在……”樊亭的话还未说完,裴湛山已是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牵过她的手,“亭亭,咱们先回府,慢慢说。” 樊亭只得将余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她随着裴湛山向着月台外走去,不经意的回眸,却对上了一双浓烈深邃的目光,似乎不曾想过樊亭会回头,那道目光微微一怔,很快便隐去了。 第38章 你把你自己当成了什么 回到了大宅,樊亭与乳娘将孩子送进了房间,念念似乎还有些不舒服,虽然没有哭,可一直哼哼唧唧的,让樊亭瞧着十分担心。 “念念不怕,妈妈在,是肚肚不舒服吗?妈妈给你揉揉。”樊亭守在孩子身边,将自己的手心搓热,很是轻缓地为孩子揉着小肚子,念念却还是扁着嘴,时不时地闹腾几下。 “夫人,小姐看样子还是不舒服啊。”乳娘在一旁瞧着也是担心,她可不敢像叶廷深那样抱孩子,这万一把孩子摔着了可如何是好? 樊亭的眼眸中满是哀愁,瞧着孩子口周苍白,腹部发胀,紧紧地攥着小手,只让她的心像在热油里滚过似的,恨不得把孩子身上的罪全都转在自己身上。 她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也听见了乳娘和嬷嬷们的行礼声,晓得是裴湛山进来了。 她没有回头,全部的心神还是放在孩子身上,她察觉到裴湛山俯下身,揽住了她的腰,与她一道向着孩子看去。 “也没发烧,念念怎么一直闹人?”裴湛山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倒是有些不解,在他看来这么大点的孩子不过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有时候他也觉得樊亭对孩子有些太过小心了,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父母整日忙活着生计,哪有功夫来抱孩子?他的弟弟妹妹们小时候都是被扔在床上,母亲过几个小时来喂一次奶,换一次尿布,不也都长得高高壮壮的? “她肚子疼,”樊亭瞧着女儿只觉得心疼不已,“她还这么小,又不会说话,只能哭了。” 樊亭想起叶廷深抱孩子的姿势,有心想让裴湛山学着叶廷深的样子抱起女儿,不料不等她开口,裴湛山已是搂着她的腰道:“亭亭,这里有乳娘和嬷嬷在,咱们回屋。” 樊亭看着他,她知道他心里想的只有那件事,她觉得很不明白,叶廷深只是他的下属,和孩子非亲非故,都可以彻夜不眠守在孩子身边,可他是孩子的父亲啊!眼下孩子生病了,他哪儿来的心情要去和她做那种事? “夫人,您和大帅去歇息,我们这儿这么多人呢。”一旁的李嬷嬷见状,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赶忙与樊亭劝道,她到底是过来人了,这次裴湛山和樊亭分开了二十多天,都说小别胜新婚,裴湛山又是个正当年的男人,哪有不想那事儿的?她也晓得樊亭对孩子疼心重,可不要因为这事儿影响了夫妻感情。 “我还不困,你去睡。”樊亭心里觉得很委屈,可更多的却还是失望,她不再去看裴湛山,只轻声说了一句话。 裴湛山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陪在她身边一起守着孩子,夜色慢慢深了,樊亭抱起孩子喂了一次奶,念念吃完了奶,终是睡着了。 樊亭舒了口气,轻轻地拍着孩子,待孩子睡熟后才敢将孩子放下,她也是困倦得很了,趴在那儿牵着孩子的小手,忍不住打起了盹。 樊亭睡得迷迷糊糊的,倏然惊醒,就见自己被裴湛山抱在怀里,似乎是要抱着她回房。 瞧见她醒来,裴湛山看了她一眼,说,“你放心,念念睡着了,乳娘和嬷嬷都在那守着。” 樊亭不再说话了,她由着他将自己抱进了卧室,刚将她放在床上,裴湛山就是迫不及待的向着她压了下来,他的力气是那样的大,近乎蛮横般的去扯她的衣裳,樊亭很累,也很困,却仍是不得不去承受他近乎粗暴的掠夺,樊亭一直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要着牙忍受着这一场狂风暴雨,终于,一切都结束了,裴湛山仍是箍着她的腰,他睡着了,她的眼泪却是控制不住地往外冒。 她躺了一会儿,等着身上的疼痛褪去了些,才轻轻地拨开他的胳膊,披了件衣裳下床,向着女儿的房间走去。 每一步都很疼,不得不扶着墙,樊亭慢慢地挪着步子,刚越过走廊,就听女儿的屋子里传来了婴啼声,樊亭心尖一颤,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刚进了房间,就见屋子里有一道挺拔的身影,正用手臂托着孩子,在那里轻轻地哄着孩子。 “夫人?”看见樊亭,乳娘低低地惊呼。 叶廷深也是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樊亭轻轻地喊了句:“叶秘书?” “夫人,刚才小姐又哭了,还好有叶秘书在,抱一抱就不哭了。”乳娘连忙开口。 “夫人,属下有些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叶廷深开口,他的目光在樊亭身上扫过,就见樊亭唇瓣微肿,雪白的颈弯若隐若现的露出点点吻痕,他很快收回了目光,又是低声道了句:“您回去歇息,属下会守着念念。” “叶秘书,多谢你了,你都能惦记着孩子,可他……”樊亭说不下去了,孩子的父亲在呼呼大睡,偏偏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叶廷深守在孩子身边,樊亭觉得很讽刺,也很难过,就想掉眼泪。 “夫人?”叶廷深察觉到了樊亭眼中的泪意,他的眉心紧锁,黑眸中是克制的神色。 “我没什么,叶秘书,咱们不好一直劳烦您的,”樊亭吸了吸鼻子,将泪意忍下,与叶廷深说,“我来守着,我也学会了您这种抱法。” 樊亭说着想要上前抱过女儿,叶廷深却是低低的开了口,他并没有再喊夫人,而是直接说了句,“你去休息,我保证会把孩子照顾好。” 语毕,叶廷深看着樊亭的眼睛,又是说了句;“你需要休息。” 樊亭回到了卧室,裴湛山还不曾醒。 樊亭没有再去床上睡觉,而是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她环住自己的双膝,就那样静静地坐到了天明。 清晨。 樊亭简单梳洗了一番,与裴湛山一道去给裴母请安。 到了裴母的房间,樊亭见裴母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地坐在榻上,一左一右都站着丫鬟,在那里服侍着她洗漱。 樊亭停下了步子,眼前的裴母哪有一丝一毫生病的样子?她只觉得裴母的精神好得很,可她和孩子却因为裴湛山的一封电报便匆匆忙忙的乘车北上,她们刚回苏州不久,接连的舟车劳顿就连大人都很疲倦,又何况是这样小的孩子?想起念念一路上受的罪,樊亭只觉得胸口处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在那里压得她透不过起来,难受的要命。 “裴湛山,你说你母亲病重,让我带着念念赶过来,这就是你说的病重吗?”樊亭向着丈夫看去,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伤心失望,就那样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亭亭,娘之前的确是有些不舒服,但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晓得咱们要来就没事了。”裴湛山连忙开口,生怕樊亭的话会被屋里的母亲听见。 “你把我千里迢迢地喊过来是为什么呢,是为了发泄你的欲望,陪你睡一觉是吗?”樊亭的视线模糊了,她的身子忍不住的发抖,对着眼前的男人质问道。 裴湛山黑眸剧震,他看着眼前的妻子,显然也是火了:“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你把你自己当成了什么?” 第39章 他根本没这份心 是,他是想她,想得发疯,她是他的妻子,做丈夫得想念妻子难道就错了吗?他无法回苏州看她,把她接到自己身边又错了吗?要发泄欲望他找谁不可以,要这样眼巴巴地等着她? “孩子在路上生了病,她还那样小,你和你娘有关心过她吗?你们折腾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去折腾孩子?”樊亭强忍着泪水,这一次她没有选择沉默。 “谁折腾她了?自己不争气生个早产的娃娃,湛山都没有怨你,你倒是发起脾气来了,”裴母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只将帕子一扔,从里屋走了出来,冲着樊亭斥道,“自己没把孩子看顾好,你还有脸在这里撒泼?” “我撒泼?”樊亭看着“健步如飞”的老太太,唇角浮起一丝凄清的笑意。 “娘,亭亭没有这个意思,”裴湛山从方才的怒火中清醒,他上前揽过樊亭的身子,对着母亲道;“念念生病了,亭亭是心里着急。” “你看看你那没出息的样,你还要护着她?”裴母对着儿子破口大骂,指着樊亭道:“你说说她有什么好的,生个丫头片子……” “丫头片子又怎样,早产的娃娃又怎样,念念是我的心肝宝贝,您实在不用一口一句早产,一口一句女娃娃的来说她,我的女儿,不用你来嫌弃她!”樊亭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竟是当着裴母的面将这些憋了许久的心底话全是说了出来。 “老三,你听听,你听听你这媳妇说的都是什么话?当着你的面她都敢这么忤逆我!”裴母大怒,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对着儿子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你给我削她!” “娘,您少说两句!”裴湛山皱着眉,以往每次母亲和媳妇闹矛盾,他都跟在里面和稀泥,两头哄,两头瞒,勉强落个相安无事,可今日这情形却似乎容不得他继续和稀泥了,裴湛山很果断地选择了维护妻子,在他心里,母亲虽然重要,但夫妻感情更为重要,他和樊亭的这个“小家”要永远排在他们这个“裴家”之前的。 “亭亭,咱们先回去。”裴湛山揽着樊亭的身子,想要将妻子哄走。 “你给我站住,你让她今天把话给我说明白了!”裴母面色含威,对着儿子厉声道。 樊亭亦是破天荒的头一次推开了裴湛山的胳膊,她迎上了裴母的视线,说,“是,您嫌我生个女儿,嫌裴湛山对我好,您巴不得让他每天都打我,让我抱着孩子跪在您面前你才满意是吗?” “你,你……”裴母被气的浑身发颤,冲上来就要扇樊亭,裴湛山眼皮一跳,连忙拦住了母亲的手,怒声道,“娘,您这是做什么?” “你给我让开,她就是让你惯的,你要不磨磨她的性子,今后吃亏的还是你!”裴母眼眸赤红,对儿子骂道。 看着这一对母子,樊亭只觉得心里生出无尽的悲伤与厌倦,她没有再去看裴湛山,也不曾再去看裴母,只捂住嘴转身离开了裴母的院子。 “亭亭?”裴湛山一怔,抬腿就要追上去,却被裴母死死拉住,“你给我站住,别惯着她!你越惯着,她越不拿你当回事!” “娘,您到底要我怎么做?我和亭亭之间的事您别掺和了行不行?”裴湛山彻底火了,倒是生平第一次冲着母亲吼了出来。 裴母一愣,几乎是不敢相信的看着儿子,裴湛山对自己一向孝顺,她还是头一回见他对着自己发火。 “好好好,就为了这么个不把你当回事的女人,你这样和你老娘说话!”裴母又气又怒,抬手就是向着裴湛山身上捶打了过去,一面打一面哭嚎,又是将自己青年守寡,吃着糠咽菜,将他们兄弟姐妹拉扯长大的事盘了出来,口口声声地骂裴湛山没良心,为了儿媳要活生生的逼死她,裴湛山被母亲缠得毫无法子,几次要走都是被母亲给死死拉住了胳膊。 樊亭回到了房间,就见李嬷嬷和乳娘正在那里哄着念念,看见她回来,两人当下就是怔住了。 “小姐,怎么了这是?您和那老太婆又吵架了?”李嬷嬷瞧着樊亭的泪水,立马担心了起来。 樊亭没有说话,只将啼哭的孩子抱在了怀里,她向着李嬷嬷和乳娘看去,就见两人的眼睛也都是熬得红红的,自孩子生病以来,都是她们三人贴身照顾着孩子,甭说她,李嬷嬷和乳娘这几天也都没有睡一个好觉了,她们的脸色都是苍白憔悴的,而裴湛山母子却是神采奕奕,气色红润的,这对比不可谓不鲜明。 樊亭抱着女儿,更咽着说了句:“嬷嬷,咱们不该来这的。” “小姐,到底怎么了呀?”李嬷嬷心里焦急,俯下身向着樊亭问道。 “咱们不该带着念念来这地。”樊亭望着孩子哭得通红的小脸,也是忍不住的落下泪来,她抱紧了女儿,很想带着孩子回苏州去,可孩子再经不得这般折腾。 “嬷嬷,您去请叶秘书来一趟。”樊亭轻声开口。 “小姐,您还是让大帅也学一学那个抱法,他是男人家,有力气。”李嬷嬷想了想,对着樊亭说道。 “不要提他,”樊亭摇了摇头,想起裴湛山,樊亭只觉得心里钝钝的疼,她望着女儿哭得皱巴巴的小脸,轻轻地说了句:“他根本没这份心。” 第40章 不该对你发火 “您是没瞧见,也不好好抱,就那样用胳膊托着,也不怕把孩子摔着。”老妈子站在裴母身边,将自己悄悄打探来的情形逐一说给了裴母知晓。 “再说了,那叶秘书好歹也是爷们,夫人这般把他喊去后院,也不晓得要避嫌,这要传出去,大帅的脸上还能有光啊?您说是不是?”老妈子仍是滔滔不绝。 裴母面色微沉,与那老妈子道,“走,随我去看看。” 裴母语毕从软塌上起身,路过素绢身边时,裴母停下了步子,与素绢言道:“你也跟我一起去。” 素绢小声答应着,与那老妈子一道跟在了裴母身后,向着樊亭的院子走去。 卧室中。 樊亭这一日只觉得双乳疼痛难忍,不得不请了个会推拿的老嬷嬷来为她推乳,排出了许多乳汁,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夫人,您不要怪我说话不好听,您这疼痛和情绪也有关系,凡事要看开些,您的奶水这些天还是不要给小姐吃了,不好的。”老嬷嬷擦干净了双手,与樊亭有些踌躇的开口,这老嬷嬷一向也都是在富贵人家服侍的,要说起来这些太太们虽说锦衣玉食,穿金戴银,可那日子有时候真还不如寻常百姓来的舒心。 樊亭也是整理好了自己,听着那老嬷嬷的话,樊亭心里一怔,很快就是明白了,做母亲的情绪不畅,奶水也不好,自然不好给孩子吃的。 “郑嬷嬷,您是这一带有名的老嬷嬷了,劳烦您再推荐一个乳娘来。”樊亭担心乳娘一个人的奶水不够,只想着为女儿再找一个乳母有备无患的。 “是,夫人放心,我一定选一个健壮齐整的乳娘来服侍小姐。”郑嬷嬷当即答应了下来。 “这会儿轻松多了,刚才真是疼得要命。”樊亭轻轻舒了口气,对着郑嬷嬷道谢,又让丫鬟为郑嬷嬷封了一个红包。 “多谢夫人,”郑嬷嬷接过红包,神情间十分感激,她犹豫片刻,只压低了声音与樊亭又是说了句:“夫人,等下回您和大帅亲热的时候,您让大帅小心些,您还在给孩子哺乳,可不能那么用力,您会受伤的,这以后就更疼了。” 樊亭脸庞一红,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她也曾与裴湛山说过让他轻些,可每回他都是嘴巴里答应,可手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樊亭已经放弃了,即便她说了又能怎样呢,别的事裴湛山都会顺着自己,可只有这件事,说了也是白搭的。 樊亭让丫鬟送走了郑嬷嬷,自己则是匆匆赶去看孩子。 婴儿房中。 “有你这样抱孩子的?你就不怕把孩子摔着?”裴母进了屋,就见叶廷深将孩子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孩子的小手小脚都是垂了下去,裴母看着大惊,登时向着叶廷深质问起来。 “老夫人,念念小姐是肠绞痛,这样抱着可以缓解孩子的腹痛。”叶廷深看见裴母倒也不曾慌张,只与裴母解释道。 “我带了五个孩子,我就没听说过什么肠绞痛,你这样挂着孩子,孩子能舒服?把娃娃给我。”裴母压根不耐烦听叶廷深的话,在她看来,这叶廷深一个大男人家的怎么能抱得好孩子?还在这里和她谈怎么带孩子的话,简直是不害臊。 “老夫人……”叶廷深蹙了蹙眉,托着孩子向后退了一步,并没有把孩子交给裴母。 “叶秘书,我知道你是老三身边的人,老三也信得过你,可你到底是个男人家,这后院你以后可不要再来了,孩子也用不着你抱。” 樊亭赶来时,入耳的便是裴母这句话,樊亭听得她的声音只觉得心里一沉,她快步进了房间,就见裴母身边除了老妈子外,还站着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皮肤白皙,身段纤细,细眉细眼的,穿衣打扮也和自己很相似,樊亭瞧着几乎瞬间就懂了裴母的心思,她想给他儿子纳个小妾儿,好拿捏住自己。 素绢也是看见了樊亭,有些羞惭地低下了眼睛。 樊亭没有再去看素绢,她径自进了屋,从叶廷深怀中抱过了女儿,她向着裴母看去,道:“是我让叶秘书来的,念念腹痛,这几日多亏了叶秘书。” 裴母见樊亭面色平静,眼中却透着一股坚定之色,仿佛若有人上前抱孩子,她会不顾一切地与人拼命。 裴母眸光发冷,与樊亭道;“你仗着有老三给你撑腰,我是管不住你,可你也别忘了自己身份,你是老三的太太,却和一个下属走得这般近,还让他来给你看孩子,你嫌咱们乡下人不懂礼,你自己倒是懂得很。” 樊亭的脸色微微发白,抱着孩子的手也是轻颤起来,只一语不发的与裴母对视着。 “咱们走。”裴母顾念着儿子,倒也不愿再和樊亭闹得太难堪,她按耐下火气,终是带着人离开了樊亭的院子。 待裴母走后,樊亭闭了闭眼睛,紧绷的神经一松,整个人都好似要虚脱了似的。 “夫人……”一旁的叶廷深看着樊亭脸色苍白,忍不住唤道。 “叶秘书,我不明白,为什么做婆婆的总要为难儿媳妇呢?”樊亭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她仍是抱着念念,很轻声地呢喃了一句话来。 “夫人,你要是觉得和老太太相处的不愉快,不妨和大帅说,让大帅送您回苏州,或者回北栾。”叶廷深开口。 “是啊,我在这儿的确很难待下去,可念念太小了,也只能在这儿待着。”樊亭看着怀中的孩子,因着这几日的不舒服,念念的小脸已是瘦了一圈,只让樊亭看着心痛。 “叶秘书,这几日为了念念实在劳烦您了,也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您今后不要再来了,省得让她们胡说八道。”樊亭仍是看着孩子,与身后的叶廷深轻声说道。 叶廷深掩下眸子,将一切的情绪掩下,与樊亭低声道了几个字,“是,夫人。” 晚间。 裴湛山回来时樊亭已是带着念念睡着了。 裴湛山走到床前,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他晓得樊亭对孩子疼心重,又加上念念这几日不舒服,晚上都是她带着孩子睡的。 裴湛山在樊亭身边坐下,去握住了樊亭的手,樊亭睡得很浅,几乎裴湛山刚触到她的手背她就醒了,她睁开眸子,就见一身戎装的裴湛山坐在自己床前,并没有要歇息的样子。 樊亭从床上坐了起来,与他轻声道:“怎么了?” “亭亭,北栾那边有紧急军务,我得回去一趟,咱们一起回去?”裴湛山与樊亭商量道。 “念念生着病,不好跟着大人奔波的。”樊亭看了一旁的孩子一眼,实在不敢再去冒险。 “亭亭,是我的错,”裴湛山握着她的手,“我那天不该对你发火,只是你那句话实在是冤枉了我。” 樊亭明白他说的是那一日自己瞧见裴母好端端的,与他质问的事。 “我的确是以为娘病重,才会想着接你和念念过来,我也没想到,娘她……”裴湛山叹了口气。 “她想给你纳个姨娘,是吗?”樊亭问。 “没有的事,”裴湛山连忙否认,“娘没这么糊涂,那是她认得干闺女,亭亭,我知道你在这里难熬,要不我送你去乡下住几天……” 樊亭摇了摇头,“念念不能再坐车了,就在这儿让孩子好好养两天,我那天说话也太鲁莽了,我不会再顶撞她了。” 裴湛山松了口气,张开胳膊抱住了樊亭,低声道:“就这几天,等念念病好了,你就给我发电报,我立马派人来接你们,好吗?” 樊亭点了点头。 裴湛山还想再和她说些什么,就听外面有敲门声响起,传来了林副官的声音,“大帅,该出发了。” 第41章 到底是做儿媳妇的 听着林副官的话,裴湛山向着樊亭看去,“亭亭,我走了。” 樊亭轻轻点头,裴湛山俯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也没顾得上去看女儿,他大步离开了卧室,一面从林副官手中接过军帽,一面对站在外面的下人喝道,“你们都给我听仔细了,好好照顾夫人和小姐,等我回来她们俩要少根头发,我都拿你们是问!” “是,大帅。”一干人都是唯唯诺诺,对着裴湛山连忙称是。 裴湛山路过叶廷深身边时停下了步子,他看了叶廷深一眼,说,“你留下,亭亭说你会抱孩子。” 闻言,叶廷深还未说话,一旁的林副官倒是吃了一惊,忍不住开口道,“大帅,叶秘书是秘书长,您把他留下来带孩子,这样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廷深,你觉得委屈吗?”裴湛山看着叶廷深的眼睛。 “属下不管在哪,都是为大帅分忧。”叶廷深声音沉稳,回答得相当漂亮。 裴湛山点了点头,说,“你给我盯着,别让我老娘整天来找我媳妇麻烦,有什么事立马发电报给我。” “是,大帅放心。” 裴湛山拍了拍叶廷深的肩,对着身后的侍从吩咐了一声,“走。” 叶廷深站在原地,目送着裴湛山一行人离开,他微微站了片刻,回眸向着樊亭的院子看去,眼底有不为人知的涩然划过。 自裴湛山离开后,樊亭只带着孩子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李嬷嬷和乳娘,以及几个丫鬟都是尽力尽心地照顾了母女两人,自从郑嬷嬷推荐来的乳娘进府后,樊亭已不再给女儿哺乳了,虽然郑嬷嬷每天也都会来给她通乳,但樊亭还是觉得疼痛难忍,很快便发起了烧,军医来给她打了针,炎症虽然消了下去,樊亭却还是虚弱得厉害,李嬷嬷只说是前些日子她照顾孩子累得很了,这几日也不许她再抱念念,逼着她躺在床上好好歇息。 樊亭睡了一觉,醒来后觉得身子好受了些,她刚下床,就见李嬷嬷端着燕窝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樊亭下床,李嬷嬷眼皮一跳,连忙上前阻止,“小姐,您怎么起来了?快回床躺下。” 樊亭笑了,说,“嬷嬷,您也太大惊小怪了,又不是坐月子,不碍事的。” 说完,樊亭又是问起了女儿,“念念呢?她睡得好不好,早上吃了吗?” “都好,一会儿让乳娘抱来给您瞧瞧。” 樊亭点了点头,换了一件稍微鲜艳一些的衣裳,拢好了头发,李嬷嬷瞧着不解道,“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啊?” “去给老太太请个安。” 李嬷嬷一惊,“您病了这些日子也不见她来看您,您还去给她请安?不是我说,您这病就是她给闹的!您没瞧见那个叫什么素绢的,一股子狐媚样,我听那些下人说,您没来平州的时候,那老太婆一股子心思要把小蹄子送给大帅,您还要给她请哪门子安……” “嬷嬷,”樊亭微笑着打断了李嬷嬷的话,“总归住在一起,也不好一直不去,”樊亭说到这有些认命的味道,”到底是做儿媳妇的。” “我是担心,您这次先低了头,往后她就更跋扈了。”李嬷嬷将心里的担忧说给了樊亭听。 “好在大帅还是向着我和念念的,看在他的份上,我也不好和他母亲闹得太僵。”樊亭向着镜子看去,就见镜中的自己装扮得十分得体,不过分张扬,但也不至于过分简朴。 “上回我当面顶撞了她,这回我给她低一次头,也算是圆了彼此的颜面。”樊亭的声音轻柔,李嬷嬷听着只是叹息,为她取了一件披风来,陪着她一道向着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叶廷深过来时,就见樊亭带着孩子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樊亭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长发挽在脑后,露出一张光洁白皙的脸蛋,念念则是睡在摇篮里,樊亭似乎在哄着孩子睡觉,她轻轻地拍着孩子,唱着一支歌。 叶廷深驻足听了片刻,听出樊亭唱的正是一支苏州的民谣。 “哟,叶秘书,您来了?”李嬷嬷当先发觉了他,向着他走了过来。 “李大娘,”叶廷深十分客气地与李嬷嬷打了招呼,他的目光掠过樊亭的侧影,与李嬷嬷问道,“夫人怎么样?” 李嬷嬷叹了口气,“烧一直断断续续的,受罪啊。” 听着李嬷嬷的话,叶廷深心下一沉,他默了默,又是问了句:“听说早上夫人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李嬷嬷脸上登时不忿起来,“可别提了,叶秘书,您读过书,您倒是评评理,夫人好心好意去给她请安,可谁知道那老太婆……”李嬷嬷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改了回来,“老夫人一点也不领夫人的情,还骂夫人,说夫人挑唆她和大帅母子间的感情。” 叶廷深不曾开口,就见樊亭已是瞧见了他,有笑意从她的眼中浮起,起身与他打了招呼,“叶秘书。” “夫人,”看着她这一抹笑,叶廷深有片刻的晃神,他很快收敛起心神,向着她走近了些,见樊亭的脸色有些苍白,叶廷深声音喑哑,问了句,“您还好吗?” “已经好多了,念念这几日也不哭闹了,多亏了您。”樊亭唇角噙着笑涡,对着叶廷深是打心眼的感激。 “夫人言重了,”叶廷深顿了顿,取出一只小盒子递在了樊亭面前,“这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您要不嫌弃,不妨留给念念小姐解解闷。” 樊亭有些惊讶,见叶廷深的眼睛中很诚挚的样子,她犹豫了片刻,终是将那小盒子接过,打开后却是眼睛一亮,很是惊喜的说了几个字,“是虎丘泥人。” 叶廷深点了点头,见樊亭很是喜欢的样子,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樊亭看着那一排小泥人,一个个栩栩如生,细腻传神,只觉得爱不释手,这样的“虎丘泥人”是苏州的特产,她当女儿时家里曾积攒了好些,这样的小玩意在苏州的确很多,也的确不贵重,不值钱的。 “念念现在还太小,我先替她收着,叶秘书,多谢您了。”樊亭微抿着唇角,和叶廷深道谢。 “夫人不用客气,一点小玩意,实在不值得您道谢。” 樊亭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她看着那一排小泥人,眼睛中浮现着温柔的光,“我还记得我们家曾有一位会捏泥人的韩爷爷,我和二妹小时候最爱跟着他,他捏出的小人和我和二妹都很相像,我和二妹那会儿都很孩子气,总爱比较谁的泥人捏得好……” 樊亭想起儿时趣事,一不留神就说多了,她顾忌身份,回过神后与叶廷深抱歉的笑笑,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第42章 您又想夫人了 练了一整天的兵,裴湛山回到了指挥所,他在主位上坐下,一把扯开了自己领口处的扣子,只觉得累得要死。 勤务兵连忙送来了茶水,裴湛山接过“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干净,才觉得浑身山下舒服了些,他转了转发硬的颈脖,与一旁的林副官感叹道,“老林,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年去西北,一口气骑个几天几夜的马也不觉得累,这他妈不过练了几天兵,我怎么这么累得慌。” “大帅,去西北那年您才二十岁,您今年三十了,这差了十年能一样吗?”林副官实话实说。 裴湛山略略思索片刻,倒也觉得林副官说的有两分道理,他打起精神,对着林副官道,“你让人去给我搞两个哑铃(民国时期有哑铃)来,我得练练。” 要说起来,他比樊亭也刚好年长了十岁,想起家里那如花似玉的小妻子,裴湛山虽然嘴巴上不说,但其实也有点心虚,平心而论,他是真觉得十岁的年龄差不算大,像他认识的其他督军,那比媳妇大二十多岁的也有,裴湛山自忖自己干不出这种事,媳妇跟自己姑娘差不多年岁,那怎么下得去手?他要是比樊亭大个二十岁,那也只能感叹生不逢时,幸好幸好,他老娘生他生得正是时候,他要年轻个十岁,二十岁的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连长,樊家能把掌上明珠嫁给他?如今他虽然比樊亭年长了些,但也有了实力去娶她疼她,心虚归心虚,但裴湛山还是觉得他这个年纪正当年,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刚好。 “大帅,哑铃来了。”很快林副官就搞来了一对哑铃,送在了裴湛山面前。 “有没有重点的?”裴湛山这些年地位越来越高,平日里也越是养尊处优,但早年受过军事训练的底子还是在的,这对哑铃刚拿在手里就嫌轻了。 “你们两个去给大帅弄一副重点的过来。”林副官对着门外的侍从吩咐。 裴湛山的吩咐几乎就是圣旨,也没过多久,就见几个侍从合力抬来了一个木头箱子,箱子里放着一对哑铃,瞧着那几个侍卫十分吃力的样子,足以可见那对哑铃的分量。 裴湛山卷起了衣袖,上前试着拿了两下,见一屋子的手下都在看着自己,裴湛山实话实说,“别看了,我拿不起来。” 侍卫长当场就笑出了声,裴湛山大怒,抬腿踢了过去,“笑你妈!” 这些人都是跟了他多年,平日里玩闹惯了的,一行人嘻嘻哈哈,直到一个传令兵赶了过来,站在门口对着裴湛山“啪”的一个立正,“大帅,有新的电报。” 裴湛山闻言眼睛陡然一亮,“是不是从平州来的?” “不是,大帅,是从辽州传来的。”传令兵恭恭敬敬,将那一封电报放在了裴湛山的桌上。 听了这话,裴湛山登时没了看的心思,只一个手势,让一旁的林副官拿了过去。 “大帅,电报是齐督军发来的,邀请您下个月去辽州共议军事。”林副官打开电报看了看,与裴湛山言道。 “不去,我跟这老齐不是一路人,说不到一块去。”裴湛山摆了摆手,对着那传令兵问道,“就没有平州那边的信?” 传令兵摇了摇头。 “下去。”裴湛山似乎有些失落。 一旁的侍卫长看出了裴湛山的心思,问道,“大帅,您又想夫人了?” “也不给我写信,也不给我拍电报,你说她怎么这么沉得住气?”裴湛山皱起了剑眉,以指节叩着桌面,发出十分有力的“笃笃”声。 “大帅,您别三天两头地寄信回去,您故意冷一冷夫人,夫人就慌了,保准带着孩子找您来了。”侍卫长出起了主意。 “真的?”裴湛山有些将信将疑。 “真的,娘们都这样,大帅,不是我说,您就是平日就太宠着夫人,其实女人真不能宠,你越宠越不把你当回事。”侍卫长说的头头是道。 “说的什么屁话,自己媳妇不宠着怎么成?”裴湛山骂道。 “大帅,既然您牵挂夫人,不妨拍个电报给廷深,让廷深把夫人和小姐送来。”林副官想了想,与裴湛山开口。 裴湛山摇了摇头,“不敢接,上回孩子在路上生病,全怪我身上,这次要孩子再有个好歹,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裴湛山说完抽了一口烟,他弹了弹烟灰,苦笑着开口:“念念就是她的命,我有时候也会想,她要能把对孩子的心思分出一半,也别一半,分个十分之一在我身上我都知足了。” 听着裴湛山的话,侍卫长与林副官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沉默了下去。 “你说大帅这些年枪林弹雨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怎么就被夫人拿住了。”离开了裴湛山的办公室后,侍卫长皱着眉,与林副官低声嘀咕着。 “这就是一物降一物,”林副官踱着步子,也是感叹。 “不过要说起来,夫人小小年纪,心肠倒是够硬。”侍卫长摇了摇头,和林副官一道慢慢走远了。 平州。 “夫人,行李都收拾好了,叶秘书那边也都安排好了,咱们可以随时回北栾。”有丫鬟走到了樊亭身边,向着樊亭恭声开口。 “好的,我知道了。”樊亭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不等那丫鬟离开,又是唤住了她,“等等,你去和叶秘书说一下,劳烦他帮我拍一份电报回苏州,告诉二妹我派了人去接她。” “是的,夫人。”丫鬟退了下去。 “念念,咱们要回家了,爸爸一定很想念念,是不是?”樊亭逗着女儿,孩子这些天的情形都很好,许是新来的乳娘奶水好,几日的功夫孩子就是吃胖了许多,樊亭放下心来,准备回北栾,她是实在不想在平州待下去了。 第43章 给大帅生个儿子 “老太太,夫人要回北栾,带着念念小姐来和您道别。”有老妈子走到了裴母身边,俯下身开口。 裴母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水烟,对着那老妈子道,“让她进来。” 很快,裴母看见樊亭抱着孩子进了屋子,她今日穿了件浅碧色提花绸长袖旗袍,隐隐的花纹透着如水般的温柔,衬出了一身的水秀与娇柔。 “娘,我和念念要回北栾了,来和您道别,请您多保重身子。”樊亭抱着孩子向着裴母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礼。 裴母先是看了一眼樊亭,而后目光落在孩子身上,就见念念已是睡熟了,从侧面看那小鼻子更是显得高挺,像极了裴湛山。 裴母心下一叹,与樊亭说了句,“孩子小,你和乳娘多仔细点。” “是。”樊亭很恭顺的应下了。 “樊亭,”裴母唤出了她的名字,引得樊亭不得不抬起眼睛向着她看去,就听裴母继续与自己说道,“我是不喜欢你,你也瞧不上我,但是老三……老三对你的确是真心实意的,你莫要辜负了他。” 樊亭心里一怔,不等她细想裴母的话,就见裴母冲着自己摆了摆手,说了两个字,“去。” 樊亭收敛心神,抱着孩子离开了裴母的院子,直到上车后,樊亭心里都还在想着裴母方才的话。 她会辜负裴湛山吗?樊亭看着怀中熟睡的稚女,她想她不会的,她已经有了念念,哪怕为了孩子,她也是要死心塌地和他过一辈子的。 樊亭带着孩子回到北栾后三天,樊玲也从苏州赶了过来。 汽车一路开进了帅府,樊玲匆忙下了汽车,就见姐姐已是抱着念念在廊下等着自己了,樊玲喊了一句“姐姐”,兴高采烈地向着樊亭母女跑了过来,伸出手把念念抱在了怀里,狠狠地亲了两口。 念念被小姨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孩子扁起了小嘴,向着母亲的方向哭了起来,伸出胳膊让樊亭抱。 樊亭轻声哄着孩子,把女儿抱了过来,笑着在孩子的小手上亲了亲。 “姐姐,念念都会认人了?”樊玲又惊又喜。 “是啊,念念都四个多月了,这两天除了我和乳娘,谁都不要。”樊亭一面说,一面笑着在女儿的鼻尖上点了点,“是不是啊,小机灵。” “那姐夫抱也不行啊?”樊玲脱口而出。 樊亭唇角的笑意隐去了一些,“他平日里很忙,晚上回来最多抱几分钟,就把念念丢给乳娘了。” “姐夫心粗嘛,您别和他计较,”樊玲笑着开口,与姐姐又是问了句:“对了,姐,我听说念念在平州生病了是不是?” “现在都好了,倒是多亏了叶秘书,不然我还不知道孩子有肠绞痛,念念那时候整夜整夜的哭,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樊亭想起来仍是觉得心有余悸,樊玲陪着她去了婴儿房,还未说上几句话,樊玲就见小几上摆着一排小泥人,樊玲瞧着就是“咦”了一声,上前将其中一个拿在了手里,“姐,这不是咱们老家的虎丘泥人吗,您什么时候带来的?” “不是我带来的,是叶秘书送给念念的。”樊亭声音轻柔,拿起了其中一个小泥人逗起了女儿。 “又是叶秘书?”樊玲嘀咕了一句,见姐姐唇角的笑意柔和,念念也是“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樊玲登时将叶廷深忘到了九霄云外,陪着姐姐逗起了孩子。 到了晚上,裴湛山回来了,樊玲十分机灵地跟他打了招呼,“姐夫!” “哟,二妹回来了。”裴湛山看着眼前的小姨子,见她剪了短发,整个人显得干练了许多,遂是笑道:“一阵子不见,二妹都成大姑娘了。” “姐夫,我马上就要去新平女中上学了,自然要拾掇的精神点。”樊玲神采奕奕的,看起来十分高兴。 “好,把书读好了姐夫重重有赏,学校里要有人敢欺负你,直接和姐夫说。”裴湛山敷衍了她几句,很快便上了楼,去看樊亭去了。 樊亭现在不用给孩子哺乳了,晚间穿的睡裙也格外精致了些,光滑的丝绸包裹着一身的冰肌玉骨,总是引得他控制不住的想去索取,他也知道樊亭身子弱了些,不太能招架他的热情,他偶尔也会想着在军营住上几天,好让樊亭缓一缓,可想归想,每到晚上他还是一门心思的往家跑,每当抱住樊亭柔软的腰,裴湛山总会忍不住的感叹,还是老婆在身边的日子好啊。 清晨。 樊亭醒来时,裴湛山已经去了军营。 她撑起酸疼的身子,从柜子里摸出了一个药瓶,打开一瞧,就见瓶子里只有最后两粒了。 李嬷嬷进来时就见樊亭握着那药瓶出神,李嬷嬷吓了一跳,匆匆忙忙的去把卧室的房门锁死,压着声音道:“小姐,你怎么就把这玩意拿出来了?” “嬷嬷,这药瓶见底了,没药了。”樊亭的眼中浮起一丝恐惧,李嬷嬷接过那药瓶一瞧,也是没了主意。 “我得去一趟医院。”樊亭声音很轻,眼睛里却透着坚决。 “不行啊小姐,医院里人多口杂,可别落在大帅耳里。”李嬷嬷连忙摆手。 “就算让他知道也顾不得了,没有这个药,我很快就会怀孕的。”樊亭的脸色苍白,想起裴湛山几乎夜夜来缠着自己,她很快就会怀上孩子。 “小姐,要不再生个,”李嬷嬷劝道,“您给大帅生个儿子,堵住那老太婆的嘴。” “嬷嬷,怎么连你也在催我?”樊亭心里一酸,眼睛止不住的泛红了。 “我,我没那个意思,小姐,我也都是盼着你好。”李嬷嬷慌忙解释。 “只有生儿子才能好吗?”樊亭声音很轻,她回忆起自己生念念的时候,那生不如死的产程简直让人不寒而栗,只要想着还要再来一次,整个人都是浑身冰凉。 指挥所中。 裴湛山刚开完会,就见一个侍从快步走了过来,靠近他耳旁道了句,“大帅,夫人今天去医院了。” 裴湛山一怔,连忙问,“去的哪家医院?” 侍从说出了一个地址,裴湛山拿起了军帽,立时唤来了司机。 走廊上,樊亭静静地坐在诊室门口,她今日穿得十分简朴,头发也只是在脑后绾了一个髻,周身上下都没有戴任何的首饰,她手里拎着一个布包,微垂着双目,乍一看与寻常的少妇没有任何区别。 直到听见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樊亭方才回过神来,她抬头看去,就见一支荷枪实弹的官兵迅速地围了过来,几位青年军官簇拥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肩膀上的领章灿然生辉,军帽下是一双极其锐利的黑眸,在看见她之后,那双黑眸瞬间变得柔和了起来。 “怎么了亭亭?你是哪儿不舒服?”裴湛山快步走到了樊亭身边,俯身握住了她的手。 “你怎么来了?”樊亭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不敢置信的开口,“你派人监督我?” “没有,亭亭,我是在你身边安排了人手,但不是为了监督你,是为了保障你的安全。”裴湛山看着她的眼睛,与她实话实说。 樊亭转过了视线,没有再说什么。 “看过医生了吗?”裴湛山问。 樊亭点点头。 “医生怎么说?”裴湛山的眼中满是关切之色。 “医生说,我现在不宜怀孕,咱们要避孕。”樊亭一直没有去看他的眼睛,很轻声地吐出了一句话来。 “避孕?”这个词倒是新鲜,裴湛山想了想,倒也明白了,于是问媳妇,“怎么避?” 第44章 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到 听到裴湛山主动问起,樊亭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中的布包,她向着他看去,轻声说,“在我两次月事中有十天,你不要碰我。” 裴湛山黑眸一怔,脸色有几分古怪。 “你能做到吗?”樊亭问。 裴湛山咬咬牙,说,“能。” “真的?”樊亭有些不敢相信。 “自然真的,”裴湛山的黑眸如墨,望着樊亭低声道,“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到。” 樊亭心里止不住的颤了颤,其实她还不曾去看医生,这样的避孕方法也是她在西洋的医学杂志上看过的,她很想试一试,这样的法子不仅可以不用吃药,也可以少受些折磨。 是的,那件事对她而言就是折磨。 裴湛山揽住了她的肩,和她温声说出了两个字:“走。” 樊亭掩下眸子,随着他一道离开了医院。 裴湛山揽着樊亭上了汽车,看着她白皙柔美的侧颜,裴湛山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熬,毕竟孩子现在还小,她这一门心思都在女儿身上,没心思和他做那件事,他觉得他也可以理解,这女人当了娘自然要把孩子放在第一位,念念是他亲闺女,他倒不至于那么没出息地去和自己闺女吃醋,为了老婆孩子,也只能咬牙忍一忍,都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谁让他的亭亭还没到虎狼之年呢? 裴湛山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他的大手仍是搂着樊亭的细腰,他看了媳妇片刻,终是凑过去问了句,“亭亭,今天是那十天里吗?” 樊亭向着他看去,就听裴湛山十分认真的和自己说道,“我心粗,你得提醒我。” 樊亭点了点头,“好,我会和你说的。” 裴湛山舒了口气,“对,有什么事你就和我说,别害羞,也别觉得不好意思。” 樊亭感受到了他的诚意,也很感激他愿意接受自己的提议,樊亭觉得心里浮起一丝柔软,伸出手为他理了理军装的衣角,裴湛山察觉到了她的温柔,遂是咧开嘴笑了,亲了亲她的发丝,将她抱在了怀里。 樊亭依偎着他,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她觉得,只要裴湛山不那样折腾她,裴母也不来为难她,那么她的日子还是很可以过下去的。 裴湛山倒的确是说到做到,回到帅府后就让人把主卧旁边的客房收拾了出来,打算等到那十天他就留宿在客房当和尚得了,省得躺在樊亭身边,抱着个香香软软的媳妇却不能碰,惹得自己难受。 樊玲倒是十分不解,看着下人们在客房里进进出出,便是跑去书房问了裴湛山,“姐夫,你要和姐姐分居啊?” 裴湛山正在签署公文,看见樊玲进来手中的笔却也不停,只言了句,“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我不是和你姐姐分居,我是心疼你姐姐。” “我不明白,”樊玲有些焦急,这好端端的,姐夫为什么不和姐姐住在一起了?是他变了心,不喜欢姐姐了? “姐夫,我问你啊,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樊玲小心翼翼的开口。 “瞎说八道,”裴湛山停下了笔,“除了你姐,我这辈子再不会喜欢上别人。” 樊玲长松了口气,也不去理会裴湛山为什么要搬去客房了,只要他能对得起姐姐,他爱住到天上也不干她的事。 “对了,林安街那边新开了一家本帮菜馆,我让廷深明天送你们姐俩过去尝尝。”裴湛山开口。 “姐夫,你为什么不和我们去啊,干嘛要叶秘书送我们?” “我倒也想和你们一起去,可我哪有空啊。”裴湛山有些烦恼地燃起了一根烟,想起军营里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开口就想骂脏话。 樊玲想了想,终究还是低着眼睛,犹犹豫豫的开口道,“姐夫,叶秘书一表人才,又有学识,我觉得姐姐和他挺能谈得来的。” 裴湛山弹了弹烟灰,笑道,“那是自然,我身边都是些大老粗,就他上过大学,和你姐姐还能说上几句。” “姐夫,你就不觉得……总让叶秘书陪着姐姐,有点不大妥当吗?”樊玲躲避着裴湛山的视线,很小声的开口。 “怎么?”裴湛山笑了,“你这小丫头心思倒不少,你姐姐是什么为人你不知道?你姐姐是这天下最贤惠最乖巧的媳妇,廷深嘛也是个君子,是跟我兄弟一样的人物,丫头片子别瞎想。” “哦,”见裴湛山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樊玲也不多嘴了,如姐夫所说,姐姐的为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可她自己也不说明白,就觉得自从姐姐从平州回来后,好像有些不大一样了,每回姐姐提到叶廷深,或者看见叶廷深,姐姐的眼睛里都会浮起一股很明亮的笑意,她提起裴湛山可从没有过这种笑意。 第45章 多想想他的好 “姐姐,你看怎么样?还合身吗?”樊玲穿着崭新的校服,一脸兴奋地照着镜子。 “都还好,腰这里好像要改小一些。”樊亭看着眼前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妹妹,只觉得心里既是欣慰又有些不舍,新平女中是寄宿制,樊玲以后只有周末才能回来了。 “不用改了,留一点余地,以后吃胖了也不绷着慌。”樊玲俏皮的开口,只将樊亭也是逗笑了。 “二妹,”樊亭挽住妹妹的手,“到了学校要好好的和老师同学们相处,不要让人家知道你姐夫是谁,就说是寻常的商贾人家好了。” “姐姐,我都知道,我会小心的。”樊玲对于姐姐的心思是晓得的,裴湛山位高权重,同样树敌众多,她此次去新平女中读书一切也不曾张扬,为的就是不想让人家知道她是裴湛山的小姨子。 “你明白就好,”樊亭抚了抚妹妹的面颊,只觉得放心不下,“要在学校住不习惯,或是缺个什么,一定要和姐姐说。” “我知道了,姐姐,你和念念也要好好的,”樊玲向着姐姐依偎了过去,小声开口,“要是那老虔婆再来,你可千万不要让着她,你和姐夫说,姐夫会向着你的。” “好。”樊亭微微笑了,和妹妹点了点头。 “念念,小姨要去上学了,等我放学给念念带好玩的,好不好?”樊玲又去把念念抱了起来,在孩子的小脸上不舍地亲了亲。 “好了,二妹,咱们该出门了。”樊亭向着妹妹招了招手,樊玲将孩子交给了乳娘,与姐姐一道离开了主楼,就见院子里停着一辆汽车,车前站着一个青年男子,他没有穿军装,只穿着一件十分简单的白衬衣,下面是一条西裤,整个人却显得说不出的干净清爽,听见姐妹两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清俊的面容,正是叶廷深。 “夫人,二小姐。”叶廷深向着两人开口。 樊玲看见他,就是小声与姐姐嘀咕道,“姐夫让叶秘书来送我上学?” “嗯,学校里的事宜都是叶秘书帮你办妥的,要好好谢谢人家。”樊亭声音轻柔。 “姐夫的手下不是很多吗,怎么什么都要叶秘书做?”樊玲忍不住开口。 “叶秘书办事稳妥,人也可靠,你姐夫很信任他。”樊亭倒是不以为意,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 樊玲却觉得心里有些不得劲儿,眼前的叶廷深文质彬彬,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只让她心里警铃大作,忍不住又悄悄地去看姐姐。 察觉到妹妹的视线,樊亭有些不解道,“怎么啦?” 樊玲瞧着眼前的姐姐与叶廷深,心里莫名其妙的浮起了一个念头,就觉得他们两人年岁很般配,外形很般配,气质也很般配,她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她想她一定是疯了,要让姐夫知道她这个念头,非把她崩了不可。 樊玲把所有的话都是咽了下去,上前老老实实地和叶廷深道了谢。 “二小姐不必客气。”叶廷深见樊玲与自己鞠躬,也是礼貌地与她欠了欠身子。 樊玲与姐姐一道上了汽车,叶廷深与其他两个便衣侍从则是坐了另一辆,待汽车开到女中后,叶廷深当下下了汽车,为樊玲办好了所有的入学手续,又为她领来了书本,与学校统一发放的日用品。 待将这些东西全部交在樊玲手上,叶廷深默默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了姐妹两人。 樊亭为妹妹理好了发丝,还未说话眼圈就是红了起来,樊玲看着本来想笑话姐姐的,可刚迎上樊亭的目光,自己鼻子也是酸了,只故作轻快道:“姐姐,你别这样,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嗯。在学校里要好好的,不要欺负人,也不许被人欺负。”樊亭又一次叮嘱妹妹。 “好。”樊玲答应得十分爽快,她看着樊亭的眼睛,又是说了句,“姐姐,你和姐夫也要好好的,我还是那句话,你多想想他的好。” 樊亭看着妹妹殷切的目光,那一句话好似拨动了她的心弦,她什么也没有说,和妹妹点了点头。 将樊玲送到学校后,樊亭默默站了一会儿,回眸,就见叶廷深与侍从都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见她转过身,叶廷深上前两步,问,“夫人,现在送您回去?” 樊亭想了想,却道,“叶秘书,先不要回府,我想去军营。” 叶廷深眸心微怔,很快便恢复如常,他点了点头,道,“是,夫人。” 樊亭上了汽车,心里还在想着妹妹的话,是啊,她是应该多想想他的好。 樊亭一向很少来军营,上一回来还是与裴湛山刚结婚的时候,他带着她来见他的一干手下,那么多的人,比他们婚礼上的人还要多,樊亭心里只觉得吵闹与害怕,裴湛山却还拉着她,让她与自己一道接受手下们敬来的酒,她那会只觉得心里难过极了,一门心思的只想回苏州。 樊亭一路上断断续续地回想着以前的事,直到汽车开进了军营,她才回过神来。 林副官得到消息匆匆忙忙的带着人前来迎接,樊亭下了汽车,就见一大帮人都是对着自己齐刷刷地敬了个军礼。 樊亭向着大伙儿点了点头,她脸皮薄,每逢遇见这种阵仗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白净的小脸上浮起一股红晕,只垂下眼睛向着裴湛山的办公室走去。 裴湛山本来在睡午觉,直到被勤务长摇醒,裴湛山刚要破口大骂,就见勤务长一脸激动地告诉自己樊亭来了,裴湛山先是惊再是喜,登时来了精神,连忙从床上起身,勤务长带着两个侍从,一行人七手八脚地为他穿好军装,又有侍从捧了毛巾过来,裴湛山胡乱擦了把脸,急急忙忙的冲出了办公室,接媳妇去了。 “亭亭,” 樊亭听见了一道熟悉的男声,她抬起头看去,就见一身戎装的裴湛山从走廊那头向着自己大步而来。 他身材高大,穿上军装更是显得英武不凡,他的五官原本是偏刚毅的,可他眉眼间的笑意却是那样深邃,将那股子刚毅硬生生的压下去不少。 “你怎么想着来找我了?”裴湛山上前握住了樊亭的手,黑眸中是掩不住的柔情。 “我不能来找你吗?”樊亭轻声问他。 “你当然能来,你不能来谁能来?”裴湛山兴高采烈,对着林副官吩咐,“传令下去,夫人难得来一次,让兄弟们都给我去校场站好了,一会儿打个军拳给夫人看看。” “是,大帅。”林副官登时领命。 裴湛山带着樊亭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将勤务长指挥得团团转,一时让他们送点心,一时又让他们送热茶,一时又让他们切水果,樊亭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别折腾了,我不饿也不渴。” “那吃点东西,你这刚坐了这么久的车。”裴湛山拿了一块山楂糕来,送在了樊亭唇边,想要喂着她吃两口。 樊亭咬了一口,军营里的点心粗糙得很,樊亭吃了一口就不再吃了,裴湛山毫不介意的将她吃剩的糕点吃了下去,待林副官来禀报将士们已经在校场集合完毕后,裴湛山拉起樊亭的手,神采奕奕的说道,“亭亭,咱们去看看军拳。” 樊亭瞧着他,倒也不想拂了他的意,只得打起精神和他一道向着校场走去。 裴湛山一路上都是牵着她的手,看着他的背影,她想,其实他身上也有很多可爱的地方,她喊住了他,抬起脚尖为他将军帽戴正了些。 裴湛山嗅到了她身上的幽香,他搂住了她的腰肢,拿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第46章 傻媳妇 樊亭担心被别人看见,只想将自己的手指从他的大手里抽出来,裴湛山却是不许,他的黑眸幽深,与她低声问了句,“亭亭,今天是那十天吗?” 樊亭听着他的话当即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只避开了他的视线,很轻声的说了句,“那十天过去了。” 他已经为她做了让步,那么她也不能那样自私,她毕竟是他的妻子。 裴湛山黑眸一亮,像是讨到糖吃的孩子似的,满面春风地牵着樊亭向着校场走去。 这还是樊亭第一次看军拳,高台上风有些大,裴湛山解开了自己的外套,将她护在了怀里,瞧着她一眨不眨的看着校场上的将士们,裴湛山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温声问她,“好看吗?” 樊亭瞧着将士们军容齐整,打起拳来气势恢宏,实在是振奋人心,不由得点了点头,发自内心地说了句,“很好看。” “这都是我亲自训出来的兵,怎么样,还成?”裴湛山紧了紧她的腰,低声开口。 “你很厉害。”这一句话樊亭是衷心夸赞他的,倒不仅仅是训兵这一件事儿,而是想起他十五岁就参军,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任何关系,全凭着自己,硬是打下了这片基业。 都说乱世出英雄,可在这乱世中想要出头又谈何容易?他这一路上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又有多少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呢? 得到樊亭的夸奖,裴湛山先是一怔,接着就是笑了,他低下头抵上了樊亭的前额,一笑道,“你夸的我都要脸红了。” 樊亭也是笑了,她笑起来特别美,带着些羞涩,裴湛山瞧着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不管她是笑还是哭,都那样的牵动着他的心。 裴湛山揽着她的腰,与一旁的手下吩咐了一句,“你们在这盯着,我和夫人先回去。” 一旁的军官一愣,问道,“大帅,还没打完哩,不看了?” “不看了,你们留在这,让他们不要偷懒,给我好好练。”裴湛山吩咐完拉着樊亭就往回走,林副官,勤务长等人瞧着都要跟上,裴湛山头也未回,对着他们喝了句;“都别跟过来。” 众人纷纷停下了步子。 “咱们要干什么去?”樊亭有些不解地看着丈夫。 裴湛山睨了她一眼,勾了勾唇,“傻媳妇。” 樊亭看着他透着亮光的眼睛,心里登时就明白了,她的脸颊绯红,有些慌乱的开口,“你不要胡闹,这是在军营啊。” “来。”裴湛山仍是笑着,拉着她进了办公大楼,门口与走廊上的侍卫看见两人都是纷纷行礼,裴湛山脚步不停,带着樊亭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裴湛山……”樊亭刚进屋就被丈夫拦腰抱在了怀里,她徒劳的想要挣扎,可她的那点力气哪儿能撼动他,待裴湛山终于松开她的唇瓣,吻上她的颈弯时,樊亭终是轻喘着吐出了一句话来:“不要撕,我没带衣裳……” 天色暗了下来。 办公室的大门终是被人从里面打开。 裴湛山心满意足,眼睛里的笑意止不住,樊亭却是脚下发软,裴湛山想要把她抱起来,却被她拒绝了,那么多人都在,要被他抱着成什么样子,那不等于告诉他们,她和裴湛山都在办公室里做了什么了吗? 樊亭只觉得每走一步都很疼,不得不依偎着他,让他揽着自己离开了办公大楼。 汽车已是在外面候着了,林副官与叶廷深也在,看见裴湛山夫妇出来,两人都是齐齐敬了个军礼。 裴湛山微微颔首,扶着樊亭下了台阶,当着他那么多属下的面,樊亭只觉得羞赧极了,她想就算他们是傻子,他们也该知道自己刚才经历过什么了。 林副官上前为裴湛山夫妇打开了车门,上车时樊亭无意间看见了叶廷深,就见他也在看着自己,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深,也是那样的黑,犹如浓墨般,眼中蕴着深不见底的情意,只一瞬,叶廷深眼中的光就是隐去了,快得让樊亭觉得方才那个眼神只是自己的错觉。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很快就到了初夏时节。 念念也有六个月了,已经会坐了。 这一日樊玲从学校回来,与姐姐一道坐在客厅里逗着孩子玩耍,六个多月大的念念长得结实了许多,小胳膊小腿肉乎乎的跟藕节似的,还很爱笑,官邸里上上下下都是爱极了这个孩子,一些年长的嬷嬷们没事儿就喜欢来逗逗她,樊亭对下人素来宽容,樊家的家教一向是要求少爷小姐们宽厚待人,樊亭还记得小时候在祖母身边时,若有些年长的仆人进屋,她和妹妹若不站起身来相迎,祖母都要罚的。 樊亭抱着女儿,念念现在已经快二十斤了,时常抱了一天孩子下来,两只胳膊都要酸得抬不起来,偏偏念念又喜欢粘着她,就连乳娘抱都不依,像只小猴儿似的缠着妈妈。 樊玲抱了一会儿孩子,念念不住的哭,不得不把孩子又交给了姐姐,念念刚进了母亲的怀抱顿时就不哭了,樊玲瞧着只是感慨,“姐,念念这么恋着你,你不是要累死了?” 樊亭只是笑,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亲。 很快有下人送来了点心,有水果,蛋糕,清茶与点心之类的,樊玲一口气吃了小半块蛋糕,抬眸却见姐姐只喝了两口茶,于是问道,“姐姐,你怎么不吃东西啊?午饭的时候我就看你吃的很少。” 樊亭放下了茶杯,轻声说,“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总觉得胃里不舒服,没什么胃口。” 第47章 怪我怪我,全是我的错 “那要不要请军医来看看啊?”樊玲很是关心。 “不要紧,可能是天气热,不太想吃东西。”樊亭安抚着妹妹,原先还在娘家的时候,每到入夏时节她都会没什么胃口的,眼下也不曾往心里去。 “那让厨房煮点酸梅汤,酸甜开胃的。”樊玲也是晓得姐姐的习性的,但还是放心不下,这大夏天的不吃东西怎么行,何况姐姐还要照顾孩子。 “好。”樊亭笑了,姐妹俩又是说了几句话,就听有下人行礼的声音传来,是裴湛山回来了。 樊亭听着这动静,遂是抱起了孩子,柔声道,“念宝儿,爸爸回来了。” 裴湛山进来时,就见樊亭抱着女儿在那儿等着自己,母女俩都是皮肤雪白,眉眼如画,乍一看就像是天上的仙子抱着童女下凡了似的,看得他心里柔情万千,只大步上前将母女俩都是抱在了怀里。 “亭亭,老赵和小宋他们都在外头,我把亭亭抱出去给他们显摆显摆。” 樊亭知道他口中的老赵和小宋等人都是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了,还是孩子满月的时候见过,这一眨眼也都好几个月没见过孩子了。 “小心些,不要把念念逗哭了。”樊亭轻声叮嘱。 “你放心,我一定把念念看好。”裴湛山从妻子怀中抱过女儿,献宝似的把孩子抱了出去。 花厅中,一干人都是在那等着,待看见裴湛山抱着孩子出来后,看着裴念玉雪可爱,粉雕玉琢的小模样,众人果真是纷纷夸赞起来,都说这孩子会长,不像爹,像妈。 “那是,谁也没我闺女漂亮。”裴湛山心里十分自得,抱着孩子也不撒手,只许这些人看,不许他们摸。 “大帅这么喜欢孩子,干脆让夫人再生一个。”有人见裴湛山这么稀罕闺女,遂是打趣着开口。 裴湛山听了这话,心里忍不住也动起了念头,说实话,他心里其实也有多子多福的想法,恨不得能生上一窝崽子,有儿有女,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对女儿就是宠,对儿子就是抽,敢不听话直接抡起皮带打。可一想到樊亭生念念时受的罪,裴湛山登时就舍不得了,樊亭生产时他是陪在身边的,他从不知道女人生孩子会那样难,他还记得母亲生弟弟时,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把老五给生了出来,更别说他们那里好些妇人都是在地里干活时就直接把孩子生在了田地里,这生个娃娃比上个茅厕还要容易。 “亭亭身子不好,生孩子太遭罪了。”裴湛山有些遗憾的开口。 “那您和夫人就要大小姐一个娃娃,不生了?”老赵等人都是惊诧不已。 “这生不生还得是亭亭说了算,孩子又不揣在我肚子里,我说个屁。”裴湛山单手抱着女儿,对着手下没好气地开口。 裴湛山觉得,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受罪的是媳妇,自然还是媳妇有权利决定,裴湛山扪心自问,要是当初随便娶了个婆娘,那非得可劲儿生,一定要生几个儿子才行,他九死一生的混到今天,他怎能没有儿子?但他太爱樊亭了,和樊亭比起来,有没有儿子,生不生孩子都变得不重要了,何况他们都已经有了念念。 他看着怀里的孩子,念念现在长得越来越像母亲了,他抱着念念就好像抱着樊亭小时候。 “闺女,爸爸打下的江山以后全都给你,咱招他十个八个的上门女婿,让他们逗你开心,你喜欢谁就留谁,不喜欢就让他卷铺盖滚蛋。”裴湛山举起了女儿,裴念可劲儿地瞪着小腿,咯咯地笑,口水都滴在了父亲身上,裴湛山也不介意,在孩子的脸上亲了又亲,父女俩玩得不亦乐乎。 清晨。 裴湛山起来时樊亭还没有醒,裴湛山俯下身在樊亭的脸上亲了亲,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卧室。 而待樊亭醒来,时针已是快指向九,樊亭有些惊讶,自己竟睡了这样久。 回想起这几天,她总像睡不醒似的,就觉得浑身乏力,就连照顾念念也变得力不从心起来,不得不把孩子交给乳娘,樊亭下了床,披上了一件晨衣,听见屋子里的动静,李嬷嬷带着丫鬟送来了早餐,不料刚闻到食物的香味,樊亭只觉得胃里一阵难受,跑去盥洗室里吐了好几口酸水,她有些发慌,起身向着镜子里看去,就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底透着惊惧之色。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李嬷嬷也是跟了进来,为樊亭拍着后背。 “李嬷嬷,去给我请个大夫来。”樊亭慢慢放下了毛巾,与李嬷嬷颤声吩咐了一句话。 李嬷嬷瞧着樊亭的情形,心里也是隐约有数了,哑着嗓子道:“小姐,该不会是?” 樊亭向着自己的腹部看去,很小声的呢喃了一句,“我不知道,希望不是。” “夫人,安全期避孕法并不可靠,何况您之前还在哺乳期,月事是极不规律的,也会不规则地排卵,一旦同房,还是会有怀孕的可能的。” 年轻的女军医声音温和,樊亭越是听下去,脸色却越是惨白。 “你是说,我怀孕了,是吗?” 女军医点了点头,“据我推测,孩子应该快有两个月了。” 话音刚落,女军医很惊讶的看见樊亭落下了泪来,遂是忍不住轻声唤了句:“夫人?” 这怀孕是喜事,樊亭怎么哭了? 樊亭捂住了自己的面容,纤细的肩头轻轻地颤抖着,心中只觉充满了无助与恐惧,她那样的怕,却还是没有躲过去。 见樊亭如此,女军医有些束手无策,刚想要劝着樊亭不要哭泣,就听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向着这边走了过来,她转过头,就见一道英气笔挺的身影大步而来,她连忙站起了身子,向着来人敬了一个军礼,“大帅。” 裴湛山无心理会她,只快步走到了樊亭身边,看见樊亭在哭,裴湛山心里一紧,想也未想就是将她抱在了怀里,低声问道:“亭亭,怎么了?” 樊亭没有出声,裴湛山又是向着那女军医看去,喝问道,“夫人怎么了?说!” “大帅,您别着急,夫人没有生病,夫人是有喜了。”女军医连忙开口。 “有喜?”裴湛山一震,再看怀中的樊亭已是止住了哭泣,她的眼圈红红的,从他的怀里坐起了身来。 “亭亭,是真的?”裴湛山大喜,握住了樊亭的手,樊亭没有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大帅,夫人生产还不到一年,身体还没恢复好,这一胎一定要好好休息。”女军医踌躇片刻,与裴湛山言道。 裴湛山闻言,唇角的笑意隐去了些,他与那女军医一个手势,示意她先退下。 女军医拿起了药箱,向着裴湛山夫妇行礼后离开了偏厅。 屋子里只剩下了夫妻两人,裴湛山伸出手为樊亭拭去了眼角的泪痕,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亭亭,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裴湛山,我不想骗你,我一点儿也不想再生孩子。”樊亭向着他看去,清澈的眼睛中噙着晶莹的泪花。 “孩子在你的肚子里,你说留,我们就留下,你要真不愿意要,那就……”裴湛山有些艰涩的开口,说不下去了。 “就打了吗?”樊亭问他。 裴湛山心里一疼,怎么也说不出去把孩子打掉的话。 “留着,孩子既然来了,怎么能打了呢,那不是杀人吗?”樊亭的声音很微弱,她虽然不愿也不想再去生孩子,可当孩子真的来了,除了接受又能怎么办呢?去打胎?她做不出那样残忍的事,去杀了自己的孩子。 她抚上自己的肚子,算了算日子,等到这个孩子出生,念念还不到两岁。 这样快。 “裴湛山,都是你不好。”樊亭心里一酸,忍不住轻声埋怨着丈夫。 “对对对,怪我怪我,全是我的错,”裴湛山哄着她,想起她刚生完念念不久,就又怀上了孩子,又要去受一场罪,裴湛山既是心疼又是歉疚,他拿起了樊亭的手,“亭亭,你打我几下,发发气。” 第48章 她心里怨我我都知道 樊亭晓得他是在哄自己,可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一想到漫长的孕期中会有的种种不适以及生产时的生不如死,还不包括孩子出生后的开乳,哺乳……樊亭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裴湛山抱住了她,粗粝的大手轻柔地抚上了她的小腹,高兴之余,他却猛地想起来,樊亭如今有了身孕,自己又得小一年不能碰她了,念及此,裴湛山瞬间笑不出来了。 樊亭这一次的孕反十分严重,许是两胎相距太近,而她在生念念时又伤了身体,这一胎格外辛苦些,她什么也吃不下,时时刻刻都好像在晕车,只能在床上躺着,稍一动弹就会天旋地转。 裴湛山瞧着自然十分心疼,在樊亭又一次剧烈的孕吐后,他实在忍不住,把军医叫到了书房。 “大帅。”负责为樊亭安胎的女军医毕恭毕敬的站在了裴湛山面前。 裴湛山眉心紧锁,开口道,“这孩子怎么这么折腾她?她怀念念的时候也没这样。” “大帅,”女军医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夫人这两胎相距太近,并且夫人在生下念念小姐后还没有将身子养好,就再次有孕,母体自然会更辛苦些。” “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让她少受点罪?”裴湛山问。 “可以为夫人吊些营养液,此外并无什么好法子。” 裴湛山叹了口气,他沉默了一会,说,“不行就把这孩子打了,还是夫人的身体最重要。” 女军医却是一惊,连忙摇了摇头,“大帅,夫人现在身体很弱,若贸然打胎,极有可能会大出血。” “这么严重?”裴湛山听得心惊肉跳。 女军医点了点头。 “都他妈怨我。”裴湛山闭上了眼睛,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怎么就那么惦记着床笫间的那点事?他怎么就不能忍一忍? “大帅,眼下只能给夫人安胎,尽可能的保住孩子,等这阵子过去,夫人恢复了胃口,好好将养着应该也就没事了。” 裴湛山淡淡颔首,对着那女军医说了几个字,“行了,你出去。” 这边女军医刚离开后不久,林副官就是匆匆走了过来,对着裴湛山慌慌张张的开口,“大帅,你快下去看看。” “怎么了?”裴湛山睁开眼睛,对着他喝问道。 “老太太,还有二姑奶奶来了。”林副官压低了声音,“据说是知道了夫人有孕的消息,特意来看夫人的。” 裴湛山又是叹了口气,他抹了把脸,大步下了楼。 进了大厅,果真见裴母与裴二妹带着一帮下人浩浩荡荡地站满了一屋子,看见裴湛山,裴母还不曾说话,裴二妹就是一脸笑意的迎了上去,“老三,可有阵日子没瞧见你了,快给姐瞧瞧,姐瞧你咋子瘦了?” “姐,我好得很,”裴湛山与二姐打了个招呼,而后走到了母亲身边,恭声道,“娘,这大热天的,您怎么来了?” 裴母脸上难得的浮出了一丝笑意,与儿子道,“娘听说你媳妇怀了孩子,娘给你媳妇带了秘方,让她吃下去,包生儿子。” “就是,这秘方可灵验了,”裴二妹从行李里扒拉出几个纸包,送在了裴湛山面前,“老三,你今年都三十了还没个儿子,听娘和姐的,赶紧让她吃,吃了好给你生个带把的。” 裴湛山看着那几个纸包,嗅到了一股冲鼻的药味,他心里有些火了,只板起脸对着母亲和姐姐斥道,“谁知道这里头是什么,我今天把话撂在这,不许给亭亭吃!” “哟,那么多人都能吃,就你媳妇吃不得?她要再生个丫头片子,你还不被人笑话死?”裴二妹听着弟弟发火,登时就不乐意了,和裴湛山高声嚷嚷了起来。 裴湛山生怕裴二妹的声音会被樊亭听见,只对着姐姐低声喝道,“二姐,你小点声,亭亭现在还在养胎。” “娘,您听听,你之前跟我说老三怕老婆我还不信,我这会可是亲眼瞧见了,他这哪是讨了个媳妇,他这分明是讨了个祖宗!”裴二妹指着裴湛山与母亲开口,语毕也不等裴母出声,裴二妹又是向着裴湛山看去,嚷道,“老三,咱都没生过娃娃?就你媳妇金贵?” 裴湛山只觉得头疼,他又一次叹了口气,这一天他也不知道是叹了多少气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发烧,是你姐姐我背着你跑了十几里地去找大夫,才把你这条小命给救回来,我嗓门大了点,你就给我甩脸子……”裴二妹似乎对自己的遭遇十分不平。 “老二,行了。”裴母皱了皱眉,喝住了女儿。 裴二妹悻悻地闭了嘴。 裴母向着裴湛山看去,说,“老三,你媳妇怀念念,生念念,我都没跟着,她心里怨我我都知道,所以我就想着这次跟过来,多少也能照看一下,我没想着要为难她,和她吵,娘是真的盼着她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给你生个儿子,我这次去后面那栋楼住,碍不着你们。” 大帅府后院中的确还有一栋配楼,一应家具也都是齐全的,只不过平日里压根没什么人往那边去,下人定期去打扫下卫生罢了。 “娘……”裴湛山只觉心里无可奈何,他这一声刚唤出口,还不等他把余下的话说出来,就听裴母言了句,“我知道你怕媳妇,我不要你难为,她现在怀了孩子,我会让着她,你放心好了。” 第49章 她们的脑子里就只有生儿子 樊玲回来时,连鞋子都没来及换,就是“咯噔咯噔”的跑上了楼,去看望姐姐。 “姐!”樊玲脸庞红红的,一双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二妹。”看见妹妹樊亭也十分高兴,向着樊玲招了招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姐姐,你肚子里又有小宝宝了?”樊玲的眼睛亮晶晶的,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摸了摸姐姐的肚子。 “嗯。”樊亭微微笑了,这两日她的孕吐稍微好转,能吃得下一些清淡的东西了,脸色也不像之前那样苍白,稍稍有了些红晕。 “姐夫是不是很高兴啊?”樊玲问。 “应该。” 虽然裴湛山不说,但樊亭晓得在他心里还是很渴望能有一个儿子的。 “姐姐,虽然怀孕会很辛苦,但是一想着以后会多一个宝宝和念念作伴,也很好是不是?”樊玲也是晓得姐姐并不想生孩子的,可如今既然怀上了,自然是要好好开导她,让她想开些,不要排斥腹中的胎儿。 “是啊,”樊亭唇角含笑,看着眼前青春可人的妹妹,她轻轻抚上了自己仍然平坦的小腹,轻声道,“我有时候也会想,念念要能多一个妹妹也很好,姐妹俩以后能相互照应,就像咱们俩一样。” 樊玲心里温温软软的,忍不住将脑袋轻轻地偎在姐姐的肩膀,像小时候一样和姐姐撒娇,樊亭伸出手轻轻抚上了樊玲的发丝,对腹中的孩子也是多了几分爱怜。 樊亭又是问了一些学校里的事情,樊玲一一说了,说到趣处,姐妹俩都是忍不住的笑,两人正说得高兴,就听走廊上传来一道大嗓门,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似乎想要进来,却被李嬷嬷拦在了外面。 “姐姐,这是谁啊?”樊玲问。 “是你姐夫的二姐,前几天和老太太一起来的。”樊亭的笑意隐去了,声音也是淡了下去。 “那老太婆又来了?她到底有完没完啊?”樊玲听着只觉得气愤不已,一语言毕,就听外面的那道女声越发大了起来,甚至还不干不净地骂起了李嬷嬷,说她是个下人,居然敢拦着她之类的。 “二妹……”樊亭唤着樊玲,却见樊玲没有理会自己,就那样冲出了屋子。 听得“吱呀”一声响,卧室的门让人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裴二妹先是一怔,很快就是反应过来了,晓得眼前这个学生打扮的女孩子定是樊亭的妹妹了。 “二小姐。”李嬷嬷气的浑身发抖,看见樊玲后连忙道,“你瞧瞧,她端着一碗汤来,硬要让你姐姐喝。” “这是什么汤,一股怪味。”樊玲皱了皱鼻子,看着裴二妹手里的汤碗。 “你个毛丫头知道什么,这可是好东西,喝下去保准生儿子,”裴二妹压根没有将樊玲放在眼里,只不耐烦的开口,“你们赶紧给我让开,我来见我兄弟媳妇,你们拦着我算怎么回事?” “姐姐现在还在休息……” 樊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二妹打断了,“骗谁哩,老远就听见你们姐俩在屋子里有说有笑的,怎么的,我来了她就休息了?” 樊玲堵住了门,就是不让裴二妹进屋,裴二妹火了,冲着樊玲道,“你赶紧给我让开,你姐姐都生了一个丫头片子了,她要再生个姑娘,我兄弟在老家都要抬不起头,要被笑话的……” “一口一声丫头片子,亏你自己还是个女人,怎么这么瞧不起女人?丫头片子怎么了,丫头就不是自己孩子?”樊玲也火了,冲着裴二妹怼了回去,“我姐夫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嚷什么?” 裴二妹见樊玲竟敢这样和自己说话,当下就是对着樊玲骂了起来,“你是个什么玩意?死皮赖脸地住在我兄弟家,还当自己是碟子菜了?” “你说她是谁,她是我妹妹!” 有一道女声传了出来,裴二妹抬眸看去,就见樊亭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只穿着一件浅色睡裙,整个人看起来还很虚弱,可一双眼睛中却透着迫人的光。 看见樊亭,裴二妹的嚣张气焰顿时减退了许多,她虽然明面上咋咋呼呼,但其实心底对樊亭还存着两分惧意的,谁让她那兄弟把这媳妇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她倒也不敢和樊亭正面冲突。 “你出来得正好,把这汤喝了,生儿子的……”裴二妹嘟囔着,将那碗黑漆漆的汤送在了樊亭面前。 “你把这汤端回去,我一口也不会喝。”樊亭直视着裴二妹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十分清晰。 “你……”裴二妹心下恼怒不已,恨恨的道了句,“成,你不喝,都是让老三给你惯得!我看你啥时候才能生儿子!” 裴二妹撂下这句话就是一个扭身,气冲冲地离开了。 樊亭闭了闭眼睛,与樊玲一道回了卧室。 “姐姐,你还好?”樊玲十分担心地看着姐姐。 “我没事,”樊亭声音很轻,眼底蕴着几分苦涩,就那样轻笑着说了句,“生儿子生儿子,她们的脑子里就只有生儿子。” “姐夫不管她们吗?”樊玲不解。 “他去寅县视察军务去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那咱们给姐夫挂个电话,或者拍个电报。”樊玲想让裴湛山回来,像上回那样,把这些人通通赶出去。 樊亭摇了摇头,“他也有他的难处,随便她们闹腾,咱们不搭理就好了。” 樊亭一面说,一面走到窗前的软榻上坐了下来,向着花园中看去。 “姐姐,你在看什么?”樊玲走到了姐姐身边,有些担心的开口。 “我在看这座帅府,有时候我真觉得,这儿就像一座囚笼,我要待在这里,怀孕,生孩子,再怀孕,再生孩子……” 听着樊亭的话,樊玲只觉得心里一惊,她在姐姐面前蹲下身子,“姐姐,你不要这样想,最起码,最起码姐夫是真心对你的。” “也许”,樊亭的声音很轻,她向着樊玲看去,“我可真是矫情,千百年来的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二妹,你不要这样,你要好好读书,去上大学,去看看这个世界,不要把自己的大好年华都消耗在结婚生子,和婆媳、妯娌、姑嫂这些乱七八糟的矛盾里。” 樊玲看着姐姐的眼睛,只觉得鼻子一酸,她什么也没说,张开胳膊抱住了姐姐,因着孕吐,樊亭近日又是消瘦了许多,樊玲很难过,虽然她知道姐夫对姐姐很好,但还是很难过,说不清的难过。 第50章 我看你们谁敢过来 “你若生个儿子,以后再生不生都由着你,可这胎要还是丫头,你就得继续生下去,这药喝不喝你自己掂量。”裴母坐在樊亭面前,将那一碗药推了过去。 见裴母亲自给自己送来了药,樊亭只觉得十分荒唐,眼下裴湛山不在府里,她们倒真是无所顾忌了。 “娘,我不会喝这个药的,我和裴湛山都是一个意思,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是自己的孩子,咱们没必要这样。”樊亭迎上了裴母的目光,并没有要妥协的模样。 “他的意思?他能有什么意思?他还不事事都听你的,”裴母微微皱了皱眉,她看着眼前的儿媳妇,继续说了下去,“樊亭,要老三是个没出息的,我也什么都不说了,可他的身份在这摆着,他平日里就差把你供了起来,你也替他想想,你必须得给他生个儿子。” 樊亭听着裴母的这一番话,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她轻轻闭了闭眼睛,试图与裴母好好说,“娘,若我腹中怀的是男孩,这汤药喝下去多此一举,若我怀的是女儿,咱们用药硬生生的把孩子从女变成男,你真觉得这样对孩子好吗?我既然决定要这个孩子,我就要为孩子负责,我不能伤害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在害我的孙儿了?”裴母眸心中浮起了火光,语气也是冷硬了起来,“樊亭,你不要觉得自己读过几天书,就什么都晓得,我是按老方子给你抓的药,咱们那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喝过这个方子,个个都生了儿子,就你比人家金贵?人家喝得你喝不得?” 樊亭闻言,只觉得一颗心沉了下去,她闭上了嘴巴,只觉得和裴母无话可说。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药你是喝还是不喝?”裴母眸心深冷,对着樊亭喝问道。 “我不喝。”樊亭吐出了三个字。 “好,为了老三,也为了裴家,我就当这一回恶人。”裴母神情冰冷,对着门外喊了一句,“来人,给我按住她!” 樊亭看见走进来两个人高马大的嬷嬷,不是大帅府里的人,都是裴母从平州带来的,她的眸心大震,对着裴母失声道:“你要做什么?” “把这碗药给她灌下去!”裴母不再理会樊亭,对着那两个嬷嬷吩咐道。 “你们不要过来,我是裴湛山的夫人!”樊亭站起了身子。 那两个嬷嬷对视一眼,似乎顾忌着樊亭的身份,颇有些犹豫。 “愣着做什么?媳妇还能大得过老娘?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裴母眸色深冷,她定定的看着樊亭,斥道,“我今天要再不杀杀她的性子,她今后还不知道要翻出什么花样来!” 那两个嬷嬷闻言遂是上前一左一右按住了樊亭的胳膊,其中一个端起了那碗药,不由分说就要向着樊亭口中灌下去。 “你们放开我!”樊亭拼命地挣扎着,那一碗药洒出来好些,也有一些被灌进了她的嘴里,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姐姐!” 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露出了樊玲与叶廷深的身影,看着屋子里的一幕,两人都是变了脸色,樊玲大喊了一声,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就见叶廷深已是冲了进去,将那两个嬷嬷踹翻在了地上。 “你们趁着姐夫不在家,就这样欺负姐姐!”樊玲忍不住带了哭音,冲过去将樊亭牢牢地护在了怀里。 樊亭剧烈地咳嗽着,吐出了好几口酸水,樊玲流着泪,为她拍着后背。 “叶秘书,你来这里做什么?”裴母眸色微变,对着叶廷深质问起来,而那两个嬷嬷只“哎哟哎哟”地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来。 “老夫人,大帅临走前命属下保护夫人安全。”叶廷深看着樊亭的样子,眼中有不为人知的怜意划过,听得裴母出声质问,他抬眸向着裴母看去,声音沉稳而有力。 “难道她现在不安全了?叶秘书,这是我们的家事,婆婆教训媳妇,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裴母的声音十分严厉。 “你逼着姐姐喝药,要不是我喊来了叶大哥,还不知道姐姐要怎么被你欺负……”樊玲流着泪开口。 “这没你说话的份儿!”裴母对着樊玲斥了一句,她复又看向叶廷深,“叶秘书,你也是读过书的,你该知道避嫌两个字怎么写。” “老夫人,属下再说一次,属下是奉大帅的命令。”叶廷深没有任何的退缩,他看着那两个嬷嬷从地上起身,他站在樊家姐妹两身前,对着那两个嬷嬷冷声道,“我看你们谁敢过来!” 那两个嬷嬷对视一眼,都是不敢上前,退到了裴母身后。 “行,你们都拿老三来压我,”裴母慢慢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在樊亭与叶廷深的脸上划过,“真是反了,反了。” 裴母深吸了口气,与那两个嬷嬷道,“咱们走。” 一行人终是离开了屋子。 “姐姐?姐姐你怎么样了?”樊玲眸子里透着惊惶,不停地问着樊亭。 叶廷深也是十分担心,在樊亭面前蹲下身子,喊了她一句,“夫人?” 樊亭抬起头,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泪花,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在她们眼里,我就是个生儿子的工具,我没有任何的尊严,也得不到任何的尊重,我就该豁出命地去给他们家传宗接代。” “姐姐,你不要哭啊,你别管她们怎么想,只要姐夫不是这样想的就好……”樊玲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姐姐。 樊亭摇了摇头,只觉得屈辱与恶心,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 “我会把今天的事全都告诉大帅,夫人,您坚强些。”叶廷深取出了一块手帕,递在了樊亭面前。 樊玲接过那块帕子,为姐姐擦起了眼泪。 寅县位于三省交界处,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裴湛山在北栾时收到密报,位于西北的程军与傅军联手,两军密谋欲从他手中夺走寅县,好为跳板,来瓜分他手里的北地诸省。 裴湛山得到消息后即刻率兵赶了过来,这两天为了布防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已是两晚都不曾歇息。 “大帅,这他妈的程正方和傅嘉琪出尔反尔,想当初咱们明明说得好好的,各守各的地盘,互不相扰,这两个龟儿子,说话跟放屁一样!” 行辕中,一个黑脸大汉气得跳脚,忍不住破口大骂。 “气个屁,这有什么好气的?”裴湛山手里夹着一根烟,凝神看着眼前的战略地图,听着属下的话也不过淡淡言了句,“这两人老奸巨猾,白纸黑字都能不当回事,何况是口头上承诺的两句话?” “大帅,我看他们俩就是活腻歪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您明天让我当前锋,我干死他们!”黑脸大汉气势汹汹。 裴湛山一笑置之,“你给我沉住气,有你打仗的机会。” 第51章 夜夜想,想一夜 这一日,裴湛山一行人从前线回来时已是很晚了,这几日忙着布防的事,一干人都是累得要死,林副官让人准备了些酒菜,好让大伙儿松快松快。 大战在即,众人皆是不敢痛饮,不过小饮两杯聊表意思,裴湛山夹了一筷子菜,一双黑眸却是向着自己的一干属下看去,就见众人都在狼吞虎咽,吃的满嘴油光,见他不吃,左边一个方脸壮汉抹了把嘴,说,“大帅,咋了这事?您愁啥呢?” “老詹怎么还没来?”裴湛山在众人的面上搜寻了一番,问出了一句话来。 “大帅,我说了您可别生气,詹军长家里的姨太太生孩子,怕是要耽误两日,他昨儿还发了电报来给您请罪,被我给忙忘了,没和您说。”林副官为裴湛山斟满了酒,开口道。 裴湛山闻言就是骂了声脏话,“自己媳妇生孩子也就罢了,一个姨太太生孩子也值得他守着?” “大帅,您不知道,老詹这姨太太是他媳妇的亲妹妹,娥皇女英,左拥右抱的,好不滋润哩。”坐在裴湛山右手边的一个壮汉感叹,言谈间颇为向往的样子。 “世上那么多女人,他为啥要去招惹自己的小姨子?”裴湛山倒是不懂了,他觉得妻子的妹妹就跟自己的妹妹一样,那抱在怀里不膈应的慌?这让媳妇的脸面往哪搁?这他妈不比吃了屎还难受? “大帅,您说这也奇怪,都是老婆的姐妹,”那方脸大汉一面剥着花生米,一面说,“可这大姨子就总让人想到大妈,但小姨子就不一样,哎,听起来就不一样。” “大帅,属下才想起来,您也有小姨子,”那方脸大汉刚说完,坐在下首的一个汉子又是接了口,一句话说完一干人都是嗤嗤的笑。 “去你妈的,二妹就是我亲妹子,在我心里跟我自己妹妹是一样的,你们以后都给我注意点,少开这种玩笑,”裴湛山有些火了,对着手下叱骂道,“夫人的妹妹,是能让你们瞎说八道的吗?” “是,大帅,”众人都是裴湛山的心腹,平日里虽和裴湛山说笑惯了的,可见裴湛山动怒,众人都是迅速收敛了神色,正襟危坐了起来,不敢再胡闹。 裴湛山却仍是余怒未消,又去骂詹立新,“被女人绊住脚,还打他姥姥的仗,等回去非撤了他的职不可。” “大帅,有北栾的信。”有传令兵在门口一个立正,对着裴湛山禀报。 “快拿进来。”裴湛山心里一动,连忙对那传令兵吩咐。 待传令兵将信送来后,裴湛山迅速的打开看了下去,待那一封信看完,众人见裴湛山眉心紧锁,似乎是瞧见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大帅,北栾出事了?”有人大着胆子问。 “这信是廷深寄来的,”裴湛山将那薄薄的一页纸扔在了桌上,“他在信上说,我那老娘整日换着花样找我媳妇麻烦,偏生我现在又回不去。” 对着裴湛山的家事,众人也都是有所耳闻,可一个是裴湛山的老娘,另一个是裴湛山的夫人,大伙都是三缄其口,不敢多言。 “也不知道亭亭怎么样了。”裴湛山叹了口气,想起有孕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女儿,只觉心里浮起无限牵挂。 眼见裴湛山不是心思,大伙也都是放下了筷子,屋子里有片刻静默。 裴湛山抬起眸子,见众人都是齐刷刷的看着自己,他挑了挑眉,敲了敲桌子,“看什么看,吃你们的饭去。” 得了裴湛山的吩咐,众人又都是埋首大吃起来。 “你跟我出来一趟。”裴湛山站起身,对着林副官言了句。 林副官跟着裴湛山离开了屋子。 “大帅,您有事要吩咐属下?” 裴湛山慢慢踱着步子,与林副官沉声道,“去给我发个电报给廷深,让他护送夫人回苏州,让亭亭去娘家养胎,等这场仗结束我就去接她。” “是,大帅。”林副官当即应道,见裴湛山说完却也不曾回屋,仍是在院子里抽烟,眉宇间蕴着几分沉郁之色,林副官看着遂是问道,“大帅是在想夫人?” “想,白天忙着还好,到了晚上就想,夜夜想,想一夜。”裴湛山弹了弹烟灰,有些自嘲地笑了。 “大帅,这婆媳是天生的敌人,您也别太往心里去,”林副官劝道,“我娘和我奶以前也这样,只不过我娘没夫人那么好的性子,那好家伙,有好几回我娘都把我奶给气厥了过去,现在两人年纪大了,关系倒是好了不少。” “我倒是盼着亭亭能泼辣点,我娘,我姐,就没一个省心的。”裴湛山皱着眉,想起自己老娘和二姐,倒是忍不住替媳妇捏了把汗,他要是在家倒是能镇得住她们俩,现在好了,他来前线打仗了,他老娘和二姐还不可劲儿出幺蛾子,恨不得把樊亭给折腾死? “也怪这趟来得太赶,我也没把亭亭安置好,还是早点把她送回娘家妥当。”裴湛山深吸了口烟,将烟卷弹开后转身向着屋子里走去。 北栾,大帅府。 “他真的这么说吗?” 樊亭看着眼前的叶廷深,美眸中有亮光闪过。 “是的夫人,大帅的确命属下护送您回苏州养胎。” “太好了,姐姐,那我也不上学了,我陪你一起回去,你这次在苏州多住一些日子,干脆在将宝宝生在苏州的了。”一旁的樊玲闻言也是兴高采烈的,拉着姐姐的手笑道。 “你呀,就是不想上学,这样下去还怎么考燕大?”樊亭唇角也是浮起了一丝笑意,能回苏州自然最好,可她想起妹妹的学业,心里还是很担心。 “不是有叶大哥在吗?”樊玲向着叶廷深看去,一口一声的“叶大哥”叫的好不顺溜,“叶大哥英文好,数学也好,有他在,您还怕我考不上燕大?” 樊亭听着妹妹的话,心里忍不住轻轻一怔,她向着叶廷深看去,不等她开口,叶廷深已是出声,“夫人,您若信得过我,不妨将二小姐的功课交给属下,属下可以担保,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二小姐考上燕大。” 樊玲见叶廷深这样说来,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了一层,对着樊亭道,“是啊是啊,姐姐,叶大哥都跟您这样保证了,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好,咱们一起回苏州。”樊亭被妹妹的笑意感染,唇角也是噙起了一对酒窝,她有些歉疚地向着叶廷深看去,“就是太麻烦叶秘书了。” “夫人放心,属下……” 叶廷深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三人抬眸看去,就见裴母带着女儿与几个下人走了进来。 第52章 你先是你自己 “老夫人。” 叶廷深看见她,微微蹙了蹙眉,站在了樊家姐妹两身前。 自从上次被裴母命人按住自己强行给自己灌药后,樊亭这些日子再不曾与裴母见过面,如今骤然见到她,樊亭只觉从内心深处浮起一股厌恶与恐惧,她移开了目光,不愿去看裴母的面容。 “听说你要送她去苏州?”裴母也不曾去看樊亭,到了这一步,婆媳两已是相看两生厌。 “是,大帅命属下护送夫人回苏州养胎。”叶廷深如实开口。 “樊亭,你决定去吗?”裴母向着樊亭看去。 樊亭没有开口,只点了点头。 “你现在怀着孩子,胎像还不稳,一定要这样折腾吗?”裴母皱起了眉。 “难道是我姐姐想折腾吗?她为什么要回苏州你不清楚吗?”一旁的樊玲忍不住开口。 “二妹……”樊亭拉住了妹妹的胳膊,对着她摇了摇头。 “娘,你听听,还说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大户人家的小姐就这样和长辈说话啊?你瞅她啥样,住我兄弟家还敢这么和咱说话!”裴二妹见樊玲顶撞母亲,登时不乐意了,对着樊玲瞪起了眼睛。 裴母倒不曾理会女儿,她仍是看着樊亭,说,“你想回老家我不拦着,可念念你不能带回去,孩子还太小,这事就算老三回来,我也还这么说。” 樊亭听得裴母的话,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指。 “就是,念念是咱们裴家的娃娃,你老带回娘家是几个意思?再说了念念平时不都是让乳娘照顾的?要回就自己回,甭想把我侄女带回去。”裴二妹跟着帮腔。 “你,你们……你们怎么这么多事啊……”樊玲几乎要被气哭了。 樊亭拉过了妹妹,轻轻地说了几个字;“不要哭。” “姐,她们就是故意的,她们知道你舍不得念念,故意难为你……”樊玲又是生气又觉得委屈,和姐姐小声嘀咕。 樊亭摇了摇头,看着妹妹的眼睛,“我能舍得。” 樊玲一惊,“姐?” 樊亭向着裴母看去,说,“好,我不带念念。” 听着樊亭的话,裴母脸上虽没表现出什么,可心里却是一“咯噔”,这樊亭平日里对念念的疼爱她是能瞧得出来的,原想着她把孩子扣下来,樊亭定是舍不得走了,没成想她这心竟这样狠。 “樊亭,你心可真够狠的,”显然裴二妹和裴母想到一块去了,当下就是嚷了起来,“那么大点的孩子,为了自己舒服,你把孩子都丢下了?” “是吗,回娘家不带孩子就是心狠吗?”樊亭迎上了裴二妹的目光,静静地说道,“二姐,若我没记错您也有两个孩子,您这次来走亲戚不也没见您带孩子吗?您不心狠?” “你……”裴二妹没成想樊亭竟敢这样和自己说话,她向着母亲看去,“娘,你瞧瞧她……” “够了!”裴母对着女儿低声斥了一句,她看着眼前的樊亭,“既然你和老三都决定了,那我也不多说什么,来人,让乳娘把孩子抱到我屋里去。” 裴母说完这句话,很快就有人将乳娘从婴儿房里唤了出来,乳娘怀中抱着熟睡的孩子,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裴母等人。 “老夫人。”乳娘向着裴母行了一礼。 裴母没有说话,自顾自地从她怀中抱过了孩子,樊亭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自己的心倏然抽紧了。 “姐姐,你真这么让她把念念抱走了?”看着裴母将孩子抱走,樊玲有些不敢置信的与樊亭开口,樊亭平日里有多疼爱孩子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的。 “她一直都想拿念念来要挟我,逼着我事事听她的话,”樊亭的眼睛里充斥着泪水,与妹妹更咽着说了句,“我不会遂了她的意的。” “对,姐姐,你就不要让那老婆子得逞,趁着姐夫不在家她就这样欺负你,”看着樊亭眼中的泪水,樊玲也是跟着心酸起来,安慰道,“好在念念身边的乳娘都是可靠的,对念念又好,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我是不是很自私?我为了自己舒心,我就不要孩子了。”樊亭想起女儿,只觉一颗心撕扯般的疼,这些日子她为了安胎,不得不把念念交给乳娘和嬷嬷照顾,但每日她都会让乳娘把孩子抱来给自己看一会儿,可等她回到苏州,不知要有多久才能瞧见女儿了。 “姐姐,才不是这样的,我们都知道你最疼念念了……”看着樊亭落泪,樊玲也是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夫人,”一直不曾出声的叶廷深开了口,他的眼眸深黑,清晰有力的与樊亭说了句,“你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念念小姐的母亲。” 樊亭心神剧震,久久地回想着叶廷深的这一句话——她先是樊亭,然后才是念念的母亲。 专列向着苏州行去。 樊玲进了包厢时,就见樊亭倚窗而立,似乎在那里出神。 “姐姐?”樊亭向着姐姐走近了些,温声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念念。”樊亭转过身,唇角浮起了一丝苦笑。 “姐姐,等姐夫打完仗,咱们让他把念念接过来,或者让他像上次那样,把他老娘和姐姐赶走,咱们就可以回去看念念了。”樊玲想,只要有裴湛山在,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裴湛山就是姐姐的天,是姐姐的倚仗。 樊亭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才道,“二妹,你说都是一家人,为什么差别这样大呢?” “裴湛山是个好人,虽然他身上也有些大男子习性,但他是讲道理的,可他母亲,他姐姐,包括他的兄弟,为什么都这样?”樊亭心里酸涩,想起年幼的女儿,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 “姐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姐夫是姐夫,她们是她们,你不要因为她们去怪姐夫啊……”樊玲安慰着开口。 樊亭摇了摇头,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一想着他和她们是那样的亲近,有割舍不掉的血缘亲情,我就觉得……我好像很难和他走下去。” 第53章 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 樊玲听着姐姐的话只觉得心里浮起一阵不安来,她握住了姐姐的手,有些惊慌地问道,“姐,你不会想要和姐夫分开?” “我想过的,但也只是想想,我不想辜负他,可是二妹,我真的不爱他。”樊亭想起裴湛山,眼睛中浮起一丝苦涩,“所有人都觉得他捧着我,对我百依百顺,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在我和他的婚姻中,他才是占着主导地位的,他要娶我就得嫁,他不说离我就永远要当他的裴夫人,结婚也好,离婚也罢,全都由不得我的。” 樊玲心里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劝慰姐姐,她有些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姐姐的包厢,路过餐车时,刚好看见叶廷深从走廊那边走了过来。 “叶大哥。”看见他,樊玲的眼睛里浮起一丝光,好像是看见了个救星。 “二小姐,怎么了?”叶廷深敏锐地察觉到樊玲情绪低落,似乎是满腔心事。 “叶大哥,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樊玲看着叶廷深的眼睛,小声嗫嚅道,“姐姐刚才和我说,想和姐夫离婚。” 叶廷深一震,神情登时变得严肃了起来,“二小姐,这种话不能乱说。” “我没乱说,叶大哥,你读的书多,你说该怎么办?”樊玲心里乱滔滔的,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姐夫是没话说的,可他那个老娘和姐姐都太难缠了,偏偏她们又是姐夫的至亲,姐夫也不能说和她们断绝往来,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姐姐要一直受委屈吗?” 想起裴母强逼着樊亭喝药的那一幕,叶廷深无声的攥紧了手指,沉默了片刻方才道,“二小姐,我知道你与夫人姐妹情深,但这是大帅和夫人之间的事,他们是夫妻,我们没资格说话。” “我知道的呀,我就是为姐姐担心,她那么疼念念,可那老太婆……”话音刚落,樊玲察觉到自己的称呼不大妥当,但又觉得叶廷深是个牢靠的,可以相信的人,索性也不改口了,就那么说了下去,“那老太婆偏偏把念念扣了下去,想拿孩子来让姐姐听话,这也太气人了。” “二小姐,等大帅从寅县回来,他会保护夫人的。”叶廷深开口。 “那老太婆毕竟是姐夫的亲娘,恐怕姐夫也只能跟在里面和稀泥,孝道都能把人压死。”樊玲嘀咕着,恨恨的绞着自己的衣角。 叶廷深没有再去理会樊玲的话,他的目光向着樊亭包厢的方向看去,低声问了句,“夫人现在怎么样?” 樊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姐姐很不好,本来怀着孩子就够难受的了,那老太婆还这样气她,不然咱们把念念带着多好啊。” “二小姐多劝劝夫人,让她保重身子。”叶廷深收回目光,与樊玲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后,转身离开了餐车。 樊家花园。 樊亭因着有孕在身,一路的舟车劳顿只觉得分外疲倦,回到家后便是躺在了床上,一连歇息了两日才觉得微微恢复了些精力。 “小姐,这是厨房刚炖好的老母鸡汤,您趁热喝点。”李嬷嬷端着一碗鲜美的鸡汤走了过来,央着樊亭喝上几口。 樊亭近日的孕吐虽是好转了许多,但还是没多少胃口,看着那鸡汤也是毫无食欲,顾念着腹中的孩子,樊亭强忍着不适喝了小半碗,又是吃了一些鸡肉,直到胃里泛酸,想要呕吐了才停下。 “姐姐,是不是还难受啊?”樊玲在一旁瞧着只觉得担心。 樊亭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微笑道,“和他姐姐一样,又是个不省心的孩子,这才到哪儿就这样折腾我。” 虽然这个孩子不是自己想要的,但当孩子真的来了,樊亭还是对这个宝宝充满爱怜的,毕竟是自己的孩子。 “姐姐,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我瞧着应该是男孩,我也盼着是男孩,要是个男孩子,姐姐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也堵住了那老婆子的嘴。”樊玲趴在床沿上,伸出手摸着姐姐的肚子。 樊亭唇角的笑意慢慢隐退了,她的眸子里浮起一丝哀愁,对她而言男孩女孩自然都是一样的,可对于裴湛山,和裴家人来说又怎能一样呢?若她再生一个女儿,即便裴湛山不说什么,只怕裴母和裴二妹……以及孙华玉那些人,光是吐沫都要将她淹死了。 在她们眼里,生个儿子就是立下大功,就是有能耐,就是光宗耀祖,生女儿就是肚子不争气,活该要被人耻笑。 “二妹,你今后要是谈了朋友,一定要多看看他的家里人,像你姐夫这样的家庭,千万不要嫁。”樊亭握住了妹妹的手,对着妹妹殷殷叮嘱。 “姐……”樊玲迎上姐姐的目光,想起裴家那些人,瞬间就明白了姐姐的苦心,她和姐姐点了点头,只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夫人,这儿有新摘的白蒲枣,您吃一些,这个对身子可好了,”大丫鬟水香端着一盘子洗干净的枣子走了进来,樊玲向着那盘子看去,就见那些枣子个个脆生生,水灵灵的,酸酸甜甜的,让人瞧着口舌生津。 “咦,现在还没到吃白蒲枣的季节,这些枣子哪来的?”樊玲有些奇怪。 水香笑道,“是叶秘书托人送来的,也不晓得他从哪找来的,可真会办事儿。” 听着水香的话,樊亭的眼睛里有片刻的失神,她拿起了一颗枣子,却也没吃,而是与妹妹说道,“二妹,叶秘书帮咱们太多,就连你这条小命都是人家救的,现在又跟着他读书,你要听话些,可不要觉得他是你姐夫的下属,就摆小姐架子。” “姐姐,我才不会呢,”樊玲连忙跟姐姐保证,“要说起来,叶大哥真的很好,要是当初……” 樊玲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到这就是蓦地闭上了嘴巴,不太敢去看姐姐。 “当初什么?”樊亭有些不解。 樊玲却只是含糊地摇了摇头,说起了别的事儿,一直到从姐姐的屋子里离开,她的心还是“扑通扑通”的跳着,就觉得自己是昏了头。 她居然想着要当初姐姐嫁的不是裴湛山,而是叶廷深,叶廷深父母已经去世了,家里也没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夫妻两清清静静的,那该多好啊。 这个念头刚从心里冒出来,樊玲立马觉得自己愧对姐夫,姐夫对她那么好,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她居然还起这等心思,樊玲狠狠摇了摇头,樊玲啊樊玲,樊玲不停地在心里骂着自己,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 第54章 有你妈的意思 寅县。 詹立新进屋时,就见裴湛山赤着上身,肩膀上打着绷带坐在那里吸烟,屋子里除了他以外,还站着两三个军官。 “大帅。”詹立新走到裴湛山面前,“啪”的一个立正,敬了一个军礼。 裴湛山吐了口眼圈,睨了他一眼说,“舍得来了?” 詹立新陪着笑,“大帅,是属下不是,但您看我今年都快四十了,好容易才得个儿子,您也得让我稀罕个两天。” 詹立新说完又是笑道,“听说夫人也有喜了,大帅,您瞧好,夫人这胎一定也是个小子。” 裴湛山摆了摆手,“别他妈当谁都跟你一样盼儿子,我还就喜欢闺女。” “大帅,大伙都是跟着您打天下的老人了,在咱们面前您还嘴硬个啥,没儿子,您这么拼死拼活打下的基业,以后交给谁啊?”詹立新不以为意,只当裴湛山是没生出儿子在那里嘴硬。 裴湛山听了这话刚要开骂,就见一个小护士端着药盘走了进来,他这次在前线督战时被流弹扫中了肩膀,虽然没有伤着要害,但当时也是流了许多血,看起来着实吓人。 “大帅,护士来给您换药了。”林副官跟着护士一道走了进来,对着裴湛山开口。 “嗯。”裴湛山点了点头,示意那小护士直接过来。 那小护士看着还很年轻,戴着口罩,露出的眉眼却十分的清新秀丽,她微微蹙了蹙眉,对着裴湛山开口,“大帅,您有伤在身,军医说您不能再抽烟。” 裴湛山见她见是个小姑娘,倒也不好骂人,他弹了弹烟灰,说,“没事,就抽两口。” “一口也不成,病人就该听医生的话。”小护士声音轻轻脆脆的,竟是将托盘一放,伸出手就是将裴湛山手里的烟给夺了。 瞧着这一幕,别说裴湛山,就连林副官和詹立新等人也都是愣住了,都没想到这个小护士竟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从裴湛山的手里夺烟。 “这小丫头辣得很。”詹立新悄悄地和一旁的林副官开口。 裴湛山见这小护士和樊玲差不多大的年纪,自己倒也不好和一个毛丫头发火,他点了点头,只能把火气压了下去,“行,我知道了,快点给我把药换了。” 小护士上前先是为裴湛山将绷带解下,为他清理了伤口,而后又是用干净的纱布为他将伤口重新包扎好。 “大帅,您疼不疼?”小护士歪着头,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看着裴湛山。 “废话,你挨一枪试试?”裴湛山蹙着眉,对着小护士没好气的开口。 许是见裴湛山如此,那小护士手下加重了一些力气,裴湛山“嘶”的一声吸了口凉气,就见那小护士退后了一步,端起了托盘,对着裴湛山说,“大帅,您记着不能洗澡,伤口不能沾水,要不然感染可就麻烦了。” 那小护士说完,也不再去看裴湛山,端着托盘离开了屋子。 “大帅,小妮子有点意思。”站在裴湛山东首的一个粗眉大眼的汉子看着那小护士的背影,对着裴湛山开口。 “有你妈的意思,你见谁都有意思。”裴湛山对着手下喝骂了一句,许是骂的声音过大,牵动了伤口,裴湛山皱着眉捂了捂肩膀,对着林副官道,“你去和军医说,让他下回派个老道点的护士,让这丫头给我滚蛋。” “大帅,这么娇滴滴的小护士,您咋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哩?”那粗眉大眼的汉子纳罕道,“这么漂亮的小护士不比那大妈强?” 裴湛山摆了摆手,倒也不想多说什么,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那小护士一瞧就不安分,他可没心思陪这些小妮子玩这种把戏,他现在脑子里除了打仗,就是老婆孩子,就连自己老娘都要往后站一站。 “还有事没有?有事就快点说,没事就都给我滚出去,我自己清静清静。”裴湛山捏了捏眉心,对着手下们开口。 众人闻言俱是离开了裴湛山的屋子,那粗眉大眼的汉子在走廊上追上了林副官,对着他道,“大帅看起来火气不小,你去搞点莲子茶来,给大帅消消火。” “大帅这都一个多月没见媳妇了,能不火大吗?”另一个军官听着也是跟着插口道。 “这寅县虽然是个小地方,但还能找不出几个漂亮女人?林副官,你就没帮着找找?”詹立新也是开口。 林副官苦笑,“詹军长,大帅多看重夫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就算给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呐。” 苏州,樊家花园。 樊玲进来时,就见樊亭倚在美人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摆着针线篮子,她手里拿着一双鞋垫,正在那里绣着什么。 瞧见妹妹进来,樊亭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与妹妹问道,“上完课了?” “嗯,”樊玲点了点头,“叶大哥给我说了法国大革命和英国的工业革命,他说这两场革命是现代欧洲的开端,让我一定要用心记着,燕大的入学考试很有可能会考到的。” 说完,樊玲眼睛里透着崇拜,又是与姐姐说道,“姐,你说他厉不厉害?天文地理,人文历史,他真是无所不至无所不晓啊。” 樊亭也是微笑着,“既然厉害,你就要跟着他好好学,可不要辜负人家的功夫。” “我知道的,”樊玲瞧着姐姐手里那双男士鞋垫,笑道,“姐,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是在给姐夫缝鞋垫吗?” 樊亭轻轻点了点头,想起裴湛山,樊亭收好鞋垫,轻声道,“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战事顺不顺利。” “姐夫身经百战,一定会把敌人揍个落花流水。”樊玲的眼睛亮晶晶的,姐妹两说了一会儿话,就见李嬷嬷匆匆忙忙的小跑着赶了过来,瞧见她的模样,姐妹俩都是一惊,樊玲最先忍不住问道,“李嬷嬷,出什么事了?” “小姐,快,快点,刚才纪家派人来传话,说是纪家老太太快不行了!”李嬷嬷焦急不已,对着樊家姐妹哑声开口。 “外婆?”樊亭失声唤了一句,脸色瞬间就是苍白了起来。 第55章 不想让你跟着这种人 纪府。 “外婆,您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和二妹来看您了。” 樊家姐妹俩守在纪老太太身边,樊亭握住了外婆的手,满是担心地看着老人。 “亭亭……玲玲……”纪老太太睁开眸子,看着眼前的姐两,吃了的喊着外孙女的名字。 “外婆,我们都在呢。”樊玲也是眼睛含泪,与姐姐一道握住了外婆的手。 “你们两个……要好好的……”老太太的视线在姐妹俩的脸庞上划过,哑着嗓子叮嘱。 姐妹俩都是含着泪点头,纪老太太的目光最终又是落在了樊亭身上,她翕动着嘴唇,似乎有话要说。 “外婆,您是要有话要和我说吗?”樊亭的眸子微怔,将耳朵靠近了外婆的嘴唇。 “亭亭,外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老太太颤巍巍地开口,声音极是轻微,“你那丈夫……不是个好东西,你要,要留意他……” 樊亭心里一个“咯噔”,满是惊慌地向着老人看去,又是唤了句,“外婆?” “当初,当初……”纪老太太吃力地说着,樊亭不敢分心,又是赶忙低下头将耳朵靠了过去,“你家铺子里查出违禁药……是他,是他安排人做的,就是为了……为了让你爹把你嫁过去……” 樊亭大震,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外婆,失声道,“外婆,您在说什么呢?” “你爹,你舅舅……他们,他们为了自己的生意,都……都瞒着你,”老人流下了浑浊的泪珠,“亭亭,你一直……一直都是最听话的小乖乖,外婆……不忍心瞒着你,外婆……不想让你跟着这种人……” “外婆?”樊亭面色如雪,身子都是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段婚事……苦了你了,我还哪有颜面……去见我闺女,她要怪我的……”老人家慢慢合上了眼睛,又是呢喃般地说了句,“她要怪我的……” 待那最后一个字说完,纪老太太不再出声了,樊亭慌了神,轻轻地去摇了摇外婆的袖子,不停地喊着她,“外婆?外婆?您醒醒,您再和我说说话……” 樊亭泪如雨下,待明白外婆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永远也不会再与自己说话后,漫天漫地的悲伤又一次侵袭而来,恍惚中像是回到了儿时,回到了母亲去世的时候。 “外婆!”姐妹俩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寅县。 “什么?外婆去世了?”裴湛山得到消息后大惊,他本披着件军装外套靠在椅子上小憩,待听完林副官的禀报后登时坐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夜里的事,舅老爷倒也没有耽误,连忙让人派了电报过来。”林副官恭声道。 “亭亭一向和老人家亲厚,这还不得伤心死。”裴湛山牵挂着妻子,一双剑眉拧成了一个“川”字,对着林副官吩咐道,“赶紧去安排,咱们马上动身去苏州。” “是,大帅。”林副官登时领命退了出去。 裴湛山也没有闲着,喊来侍卫打了水,胡乱擦了把脸,而后又将军装匆匆穿好。 听闻裴湛山要前往苏州,几位军长都是赶了过来,王海峰看见了裴湛山,当先就是开口,“大帅,眼下这场仗还在关键时候,您可不能走啊。” “王军长说的没错,大帅,程军和傅军已经节节败退,弟兄们还指着您坐镇,带着咱们一鼓作气干死他们……” “养你们都是吃白饭的?”裴湛山火了,抬起一脚向着出声的下属身上踹去,骂道,“两个最重要的据点老子都打了下来,就剩点烂摊子,你们自己收拾不得?都他妈要指着老子?” 见裴湛山发火,一干人都是不敢吭声了,就见一个矮壮的男子开了口,对着裴湛山说,“大,大帅,咱们能,能收拾,您放,放,放……” 裴湛山向着出声的何广龙看去,晓得他是想说让自己放心,可这放了半天那个“心”字也没放出来,这何广龙是个结巴,平日里最是老实巴交的,但就是会打仗,裴湛山当初把他破格提拔了出来,因为他这外形和这口吃的毛病没少被旁人耻笑,有时候见他口吃的太狠,就连裴湛山自己都是忍俊不禁,何广龙自己倒是不往心里去,对裴湛山一直是忠心耿耿。 是以看着他,裴湛山硬生生地将话到嘴边的那句“我放你妈”给咽了回去,他拍了拍何广龙的肩,对着自己的一干手下道,“你们都给我好好打这一仗,我夫人自幼丧母,是外婆把她照顾大的,我身为外孙女婿,必须得去送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 “是,大帅。”听得裴湛山的话,一干人都是向着裴湛山敬了个军礼,齐声应了一句。 林副官也是赶了过来,对着裴湛山禀报,只道专列已是备好,裴湛山听了这话再不耽误,拿起军帽就是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苏州,纪府。 樊亭已是穿上了孝袍,洁白的身影如一瓣清丽的雪梨花。 “夫人,大帅已经在路上,明天就会赶过来。”叶廷深与樊亭低声开口。 樊亭听了这话,微微抬起了眼睛,她看着眼前的叶廷深,小声道,“等他来了后,我外婆才能发丧,是吗?” 叶廷深默了默,点了点头,“听纪老爷的意思,的确如此。” 樊亭闭了闭眸子,没有再说话。 “夫人,您在灵前已经守了一夜,还是早点歇一会。”叶廷深望着她苍白的面容,又是低声说了一句话来。 “叶秘书,您能不能和我说实话,”樊亭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静静地问道,“虽然您是他的属下,但我觉得,您是个君子,您应该不会骗我。” “夫人想知道什么?”叶廷深声音沉稳。 “当初,是不是裴湛山命人在我家的铺子里做了手脚,他为了娶我,在我们家的药材中投了违禁药,害得我父亲被抓,是不是?”樊亭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眼底是近乎绝望一样的光。 叶廷深心神一凛,他迎着樊亭的目光,隔了许久才道,“夫人,属下当时不在苏州,并不清楚。” 樊亭的眼睛倏然变得黯淡了下来,她的身子不稳,叶廷深面色微变,想也未想就是伸出手欲去搀扶,樊亭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她没有再说话,只低下了眼睛,转过身慢慢离开了。 叶廷深看着她纤柔的背影,有很多次他都想出声唤住她,可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做,只站在那看着她慢慢走远,他告诉自己,他是裴湛山的下属,她是裴湛山的妻子。 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 第56章 我要和他离婚 裴湛山是在翌日清晨赶到的苏州。 他顾不得身上的伤,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纪府,看见他来,纪振宇连忙命人送来了孝袍让裴湛山换上,裴湛山心里牵挂着樊亭,换好衣裳后便是匆匆去了偏厅,进去后就见樊亭与樊玲姐妹两坐在沙发上,看见他进来,樊玲眼睛一亮,当下站了起来,“姐夫,你回来了。” “嗯。”裴湛山应了一声,视线则是向着樊亭看去,就见樊亭眼圈微红,肤色如雪,一身素白的孝袍衬着她如清雨梨花般娇弱。 “亭亭,别太难过,外婆年过七十,也算是喜丧了。”裴湛山心里十分疼惜,上前环住了她。 樊玲瞧着这一幕,很有眼色地离开了偏厅,并且十分贴心地将偏厅的门为姐姐和姐夫带上了。 樊亭什么也没有说,只默默地坐在那,裴湛山以为她心里难受,只将安慰的话说了一箩筐,樊亭却仍是没有开口,直到外婆的葬礼结束,她几乎都不曾和他说过话。 裴湛山倒也没有往心里去,在北栾的时候,自己老娘和老姐闹的那些幺蛾子,樊亭心里自然有气,难免要把这股子气牵扯到他身上,等回到苏州又赶上外婆去世,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这几样事挤在一起,也难怪媳妇没心思和他说话。 但想归想,裴湛山心里还是老大的不是滋味,待将纪老太太送下地后,裴湛山进了樊府后院,刚巧看樊玲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二妹。”裴湛山眼睛一亮,这两天忙着老太太的葬礼,他也没顾得上和樊玲“打探”消息。 “姐夫。” “二妹,你姐姐最近有没有和你说什么?”裴湛山压低了声音。 樊玲有些茫然,她想了想,说,“姐姐没说什么啊。” “她有没有提起我?有没有说我是哪里得罪她了?”裴湛山看着樊玲的眼睛,循循善诱。 樊玲还是摇头,不解道,“姐夫,你和姐姐怎么了啊?” “也没怎么,我就感觉你姐姐好像有心事,不爱搭理我。”裴湛山实话实说。 “姐夫,你是不是想多了呀,外婆去世了,姐姐心里难过,自然没心思和你说话了。”樊玲只觉得裴湛山小题大做。 “也对,”裴湛山点了点头,叹道,“事全都赶在一块去了,你姐姐还怀着孩子,哪里能受得了。” 樊玲也很认同姐夫的看法,也是跟着一道叹了口气。 “行了,我先去看看你姐姐,你没事多安慰安慰她。”裴湛山对着樊玲开口,语毕大步向着屋子里走去,进了屋,就见樊亭在那里整理着衣物,似乎要出远门似的。 裴湛山瞧着有些奇怪,上前道,“亭亭,怎么了?” 樊亭看见他进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裴湛山张开胳膊想去抱她,樊亭却是后退了两步,避开了他的手。 “裴湛山,外婆的丧礼的结束了,我有话要问你。”樊亭看着他的眼睛,终于和他说了这两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裴湛山见樊亭神情严肃,心里不由自主的微微一紧,他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你问。” “希望你能和我说实话。”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裴湛山笔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好,那你告诉我,你当初是不是命人在我们家的药铺里投了违禁药,害我父亲做了大牢,然后你再出面,逼得我父亲把我嫁给了你?”樊亭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轻颤,她的眼神是抖的,身子也是。 见她情绪激动,裴湛山上前两步想要抱她,樊亭却是凄声道了句:“你不要碰我!” 裴湛山停下了步子,他回忆起当年的事,说,“亭亭,你们家的事我知道,但那些违禁药不是我做的,我是想娶你,我会像岳父堂堂正正的求亲,我怎么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裴湛山,你很会演戏。”樊亭唇角浮起一丝凄楚的笑意,想起曾经在学校时老师都曾说过,像他们这样的军阀一向都有两副面孔,果然裴湛山也是,一面让人陷害他们家,一面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来让他们感恩戴德。 “我演戏?我演什么戏?”裴湛山见妻子显然不相信自己,心里倒也忍不住升起一股火气,“你都已经嫁给了我,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可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绝不会骗你!” “况且,”裴湛山不管不顾的上前抱住了她的腰,他的黑眸雪亮,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的开口,“就算真是我做的,我也有的是法子一辈子不会让你知道!” 樊亭眼瞳中蕴着水光,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推他,裴湛山却仍是紧紧地抱着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松手。 樊家前厅。 听完了女儿的话,樊守成眉心紧蹙,半晌都不曾开口。 “爹爹,您说句话,究竟是不是这样?”樊亭望着父亲,眼睛中满是殷切。 “亭亭,你已经嫁给他,生了孩子,还计较这些做什么?”樊守成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爹爹?”樊亭心底一酸,想起外婆临终前的话,父亲明明早已知晓了此事,可为着樊家的地位,樊家的生意,他却一直瞒着自己。 “您明明知道的,是不是?可您为什么不告诉我?”樊亭的泪水冲上了眼眶。 “亭亭,不是爹故意要瞒着你,只是爹晓得这事儿的时候,你都已经怀上了念念,”樊守成看着女儿眼中的泪,心中也是不忍,他是晓得的,晓得裴湛山并不是女儿心仪的夫婿,虽然裴湛山手握实权,可到底比女儿年长了十岁,又没读过书,家里人还难缠,他是能够想到女儿的婚姻是有多么不如意的。 “大小姐,这女人有了孩子,过得就是孩子的日子,只要裴大帅对你好,也就够了。”一旁的胡凤梅也是说了一句话来。 “为什么够了?若真是旁人害我们家,他出手相助,我尊重他,感激他,我自然可以嫁给他,去给他生孩子,可若这件事原本就是他设的局,我为什么要像个傻子一样跳进去?爹爹,我不要这样的婚姻!这样充满算计,让人恶心的婚姻!”樊亭强忍着泪,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与樊守成吐出了一句话来,“我也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亭亭,你想怎么做?”樊守成沉思片刻,与女儿问道。 “我要回北栾接回念念,我要和他离婚。” 第57章 婚姻是平等与自愿 “当初您第一次上门求亲,被樊老爷回绝后,你倒是没往心里去,可这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五爷耳朵里,五爷知道了这件事,就让人在樊家的药铺里放了违禁药,然后让人放出风,让人查出了违禁药,把樊老爷收监。” 林副官老老实实的站在裴湛山面前,也不敢去看他,只将当初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裴湛山知晓。 “这是老五干的?”裴湛山眉心紧拧,对着林副官喝问道。 林副官点了点头,有些艰涩地开口,“大帅,您当时在金陵那边忙着筹措军饷,五爷就说,说这种小事无需让您操心,您想娶谁,有的是法子让人家把姑娘乖乖送上门来,所以他就,他就……” “放屁,要是纳个妾也就罢了,可我这是娶妻,我是给他娶嫂子!他妈的他也敢……”裴湛山说到这登时停住了,这才想起自己骂裴啸武倒是把自己老娘也骂了进去,他烦躁的闭了闭眼睛,说,“樊家不同意,左不过我多求几次也就罢了,他跟着瞎掺和什么?” “大帅,五爷也是好意,只是用错了法子……” “我还没问你,你知道这件事也不和我说?”裴湛山双眸中透着火光,不等林副官说完就是打断了他的话,冲着他喝问出声。 “大帅,属下晓得此事时,您都要当新郎官了,属下就觉得……反正,反正已经木已成舟,夫人嫁给您就行了,哪还想着和您说这事。”林副官一脸的诚惶诚恐,低下眼睛不敢去看裴湛山。 “你说跟我这么多年,年纪全他妈长狗身上了。”裴湛山看着眼前的下属,显然是气得不轻。 “大帅,属下就觉得这也不算个大事,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件事先是被纪家的人知道了,没过多久樊家也知道了……” “不算个大事?”裴湛山被气笑了,“你口气倒不小,你设个局把你老丈人关进牢房,逼得人家把女儿嫁你,这是小事?这他妈跟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 “大帅,”林副官急的一脑门子的汗,“那要不属下去和夫人解释一下,这件事您的确是不知情……” “行了,”裴湛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还解释什么?老五做的不就等于是我做的?你告诉夫人,她也只会以为这是我的借口,你们这一天天的,尽给我添麻烦。” 裴湛山烦闷不已,在屋子里踱了一圈步子,最终还是没忍住去了后院去见妻子。 “亭亭。”裴湛山进了屋,低低地喊了一声。 樊亭看见了他,直接说了一句话来,“裴湛山,我要回北栾接念念。” 不等他开口,就见樊亭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接着说了下去,“这个孩子我会生下来,要是男孩儿,你抱走,要是女儿,你留给我,让她们小姐俩有个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裴湛山心里一沉。 “我要和你离婚。”樊亭的神色是平和的,眼睛里也是清清静静的。 “亭亭,婚姻不是儿戏,不要把离婚挂在嘴上。”裴湛山向着她走近了些,试图去握她的手,却被樊亭避开了他的胳膊。 “裴湛山,我是下定了决心,我不要这样的婚姻,现在是民国了,不是古代,婚姻应当是建立在平等与自愿的基础上,你告诉我,我们的婚姻有平等与自愿吗?” “你挖下一个坑,让我父亲跳进去,你再以救世主的样子出现,帮我们摆平危机,顺理成章地迎娶我,你的所作所为都让我觉得……让我觉得恶心。”樊亭迎上他的目光,用最轻柔的声音说出最伤害人的话。 裴湛山沉默了半晌,他向着樊亭走近,与她低低的开口,“亭亭,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和岳父受了委屈,我是乘人之危,对不住你们,但你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你再好好想想,至于岳父,我会把他当做亲爹,为他养老送终全都是我的事,好吗?” …… 裴湛山从屋子里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他在花园里默默站了一会儿,燃起了一支烟,他心中烦闷,索性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身边多了一道娇俏的身影。 裴湛山吸了口烟,向着那道身影看去,问,“二妹,你都听说了?” 樊玲点了点头,“姐夫,真是你做的吗?” “你觉得呢?”裴湛山弹了弹烟灰,向着她看去。 “我不相信,姐夫,你在我心里是个顶天地里的男子汉,你喜欢我姐姐,你会正大光明的来求娶,我不信你会做这种下三烂的事。”樊玲的眼睛里透着坚定的光。 “好妹子,真没白疼你。”裴湛山笑了,感叹道。 “那姐夫,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要是其中有误会,你和姐姐说清楚不就行了?” “说不清楚,”裴湛山摇了摇头,用军靴踩灭了烟头,“我弟弟和我属下干的事,和我也脱不开关系,况且,就算我说了你姐姐也不会信。” “那怎么办啊?你们不会真的要离婚?”樊玲心里焦急,眼睛里都是急出了泪花。 “先让你姐姐静一静,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给她点时间,让她缓缓。”裴湛山道。 “姐夫,你会和姐姐离婚吗?”樊玲小声问。 “当然不会,除了你姐姐,我就没想过要娶别人,这要离了婚,我不打光棍了?” 樊玲破涕为笑,只觉得放心了。 “我手里还有两张王牌,你在帮我在你姐姐面前说说好话,这事估计也就这么过去了。”裴湛山压低了声音,对着樊玲叮嘱道。 “哪两张王牌啊?”樊玲忽闪着眼睛,有些好奇。 “能有哪两张,就是念念和你姐姐肚子里这个。”裴湛山笑道。 “姐夫,姐姐心软,等这个宝宝生下来,她一定舍不得了。但是,你家里那些人赶快把她们送走,有她们在,你和姐姐也过不好的。”樊玲很认真的开口。 “你说的是。”裴湛山点了点头,他的眼眸深沉,心里已是有了决断。 第58章 错误的婚姻应该早些结束 “大小姐。” 夜晚。 樊亭正在灯下翻看着念念的相片,听见有人在唤自己,樊亭抬眸看去,就见胡凤梅抱着一只小木箱站在那,樊亭合上了影集,起身唤了句,“凤姨,您怎么来了?” 胡凤梅走进了屋子,与樊亭推心置腹地开口道,“大小姐,我晓得对于你的婚事,没有我说话的余地,可有些话,我还想来和你说说。” “凤姨,您是我长辈,我在心里也是十分尊重您的。”樊亭说的也是心里话,胡凤梅是父亲的续弦,名义上也是她的母亲,虽然彼此并不如何亲近,但该有的尊重还是会有的。 “既然大小姐这样说,那我就厚着脸皮和您说几句,”胡凤梅望着樊亭玉承明珠般的面容,忍不住叹道,“大小姐,你是个绝色美人儿,而在这乱世,像裴大帅这样的男人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凤姨,您是来当说客的吗?”樊亭不曾想到胡凤梅会这样相劝自己,她默了默,说,“是爹爹让您来的吗?” 胡凤梅微微颔首,“这也是我自己的意思,大小姐,你不要怨你爹爹,你爹爹瞒着你也绝不是因为贪慕裴大帅的权势,他是为了你,咱们都能看出来,裴大帅是真的在乎你。” “凤姨,我也曾想过,所谓的两情相悦并不重要,结了婚,生了孩子,闭着眼往下过就是了,”樊亭的声音很轻,“可违禁药这件事让我明白,我跟他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一天都不想再凑合下去,错误的婚姻应该早些结束。” 樊亭虽然垂着眼睛,可胡凤梅仍是看见了她眼底的水光,见状,胡凤梅只觉自己那些劝和的话都是再也没法子说下去了。 “这样的婚姻,对我不公平,对他也不公平,他的妻子,也应该是发自内心地爱他,崇拜他的。可我,我做不到。”樊亭摇了摇头,眉宇间蕴着几许疲倦。 “大小姐,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我也不能再多说什么,”胡凤梅望着樊亭,又是温声说了句,“在我来之前,你爹爹曾吩咐过我,要我劝和,可你爹爹还说,若实在劝不得,樊家永远都是你的家,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樊家都是你的后盾。” “还有这个,”胡凤梅将那一只小木箱推在了樊亭面前,“这是纪家命人送来的,里面是纪老太太的积蓄,老太太临终前留下了遗言,除了给孙女和二小姐的一部分,这一部分全都是留给你的。” 樊亭一怔,她看着那外婆留下的小木箱,眼眶瞬间就是湿润了起来。 “外婆……”樊亭含着泪,轻轻地将那一只小小的木箱抱在怀中,泪水落在了那木箱上。 胡凤梅没有多待,起身离开了樊亭的屋子。 在外婆为她留下的那一只小木箱中,有乡下田庄的地契,也有城里的房契,有店面,也有宅子,还有数十根存在银行里的金条存根,此外还有好几样珍贵的首饰,樊亭知道,这些都是外婆留给她的底气,即便她与裴湛山离了婚,她也可以带着孩子体体面面的过日子。 回想起外婆临终前的话,樊亭只觉无限心酸,母亲,外婆……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人全都离她而去了。 返回北栾的专列上,樊玲进了姐姐的包厢,就见樊亭面前散落着几张报纸,而她本人握着笔,正在那里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 “姐姐,你在做什么呢?”樊玲有些好奇地开口。 听见声音,樊亭一怔,下意识的就要去收起那些报纸,直到看见是妹妹后,樊亭的脸色方才和缓了些,对着妹妹道,“二妹,快些把门关好。” 樊玲有些不解,但还是按着姐姐的话将包厢的门锁死。 樊亭这才舒了口气。 “姐,你在写什么啊?”樊玲走上前,拿起了一张报纸,就见那报纸整幅版面都刊登了一道新闻,是北地名媛霍晓珍与新安百货家的公子被法院判离婚的消息。 见妹妹看见了新闻,樊亭说,“这位张公子纵容妾室辱骂妻子,公然与舞女同居,在外面花天酒地,霍小姐告上了法庭,成功从他手中夺回了孩子的抚养权,和他离了婚。” “姐姐,你也要和姐夫离婚吗?”樊玲心里一紧,挨着姐姐坐了下来。 樊亭点了点头,“我想过了,裴湛山不会同意离婚的,他母亲一定还会拿念念来要挟我,虽然她不疼爱孩子,但也绝不会把孩子给我,二妹,我需要司法的帮助,来帮我夺回孩子的抚养权。” 樊玲听着只觉得焦急不已,一把握住了姐姐的胳膊,“姐,这个张公子对妻子不好,霍小姐和他对簿公堂倒也应该,可姐夫对你这样好,姐姐,你真的不再想想了吗?” 樊亭默了默,说,“二妹,我们是亲姐妹,我和你说句心里话,好不好?” “你说呀。” “你知道吗,在外婆和我说,是裴湛山命人给咱们家的铺子投了那些违禁药,在最初的震惊过去后,我并不生气,也不觉得伤心,我反而……我反而很轻松,就好像心里卸下了一块大石头,我甚至……我甚至觉得很庆幸,就好像……我终于有理由可以离开他了。” “姐姐?”樊玲大惊,怎么也不曾想到樊亭心里竟是存着这样的念头。 “是,他是对我很好,可是二妹,我宁愿他不要对我好,”樊亭眼圈微红,“这样的滋味实在太痛苦了,你不喜欢这个人,可偏偏他也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只能慢慢的熬日子,我原本真的已经认命了,可现在,我好像觉得……除了认命以外,我还有另一种选择,另一种活法,二妹,你能明白吗?” “姐姐……”樊玲的心深深地震动了,她从未想过樊亭的心里竟会这样的痛苦,她一直都和旁人一样,都觉得裴湛山有权势,对姐姐又好,就算姐姐现在不是那样喜欢裴湛山,可等日子一长总能慢慢好的,可直到现在樊玲才晓得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也是第一次开始从心理尝试着去接受,去认同姐姐的选择。 “姐姐,姐夫权势滔天,这场官司一定会很难打。”樊玲想了想,和姐姐压低了声音,她想自己只有对不起姐夫了,她虽然很尊重裴湛山,也承认裴湛山对自己很好,可姐夫比起姐姐,她肯定还是要站在姐姐这边的。 “是啊,可是民律草案里有规定,孩子在五岁以前都归母亲抚养。”樊亭想起了念念,眼睛里透出了一股光,“二妹,现在的时代真的变了,妇女也有离婚权,李先生在《妇女杂志》上还曾发表过自由离婚论,离婚不再是男人的专属,女人也可以提出离婚的。” 樊玲其实还是很想再劝一劝姐姐,希望她哪怕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再慎重的考虑考虑,可看着樊亭眼中流露出的那一束光,那代表希望的光,樊玲只觉得所有的话都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想起了一句老话,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婚姻幸不幸福也只有当事人才晓得,这是姐姐的婚姻,姐姐应当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她又哪里有资格在这里插嘴呢? 第59章 你能娶到她吗? 樊玲从包厢里出来时,就见走廊上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他穿着一件白衬衫,下摆扎在军裤里,显得身形更是挺拔。 “姐夫?”樊玲停下了步子,喊了一声。 裴湛山的目光越过她,向着包厢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和樊玲问道,“你姐姐在干嘛?” 樊玲心里很难为,自己要怎么和他说?难不成她要告诉他,姐姐在想法子和他离婚吗? “姐夫……”樊玲说不出话来,只能又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裴湛山瞧着樊玲的脸色,低声道,“你姐姐还没消气?” “姐夫,这恐怕不是姐姐消不消气的事……”樊玲声音很轻,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个墙头草,看见姐姐时心疼姐姐,盼着姐夫能遂了姐姐的心愿,离婚算了,可看见裴湛山,她又开始可怜姐夫,就希望姐姐能多考虑考虑,不要伤了姐夫的心。 樊玲正在纠结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包厢的门“吱呀”一声响,姐姐已是将门打开,裴湛山看见了樊亭,黑眸登时一震,他不再与樊玲说什么,只熄灭了烟,大步向着包厢走去。 樊玲看着姐夫关上了包厢的门,她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包厢里也没有传来吵架的声音,便是微微安下心,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她想,姐姐和姐夫是应该好好谈一谈的,她虽然尊重姐姐的决定,但其实从内心深处她还是希望姐姐和姐夫能好好的,倒不仅仅是为了裴湛山,也是为了姐姐自己。若真是离了婚,姐姐带着两个孩子,以后的日子又要怎么办?姐姐今年才二十一岁,她还有大把大把的大好年华,她不想看见姐姐的余生全蹉跎在抚养孩子里,何况裴湛山的身份在这摆着,他的前妻,谁还敢娶啊?难道姐姐要孤身一辈子? 樊玲倒在床上,心里胡思乱想着,可真是要纠结死了。 离开北栾时,樊亭初初有孕,如今回到北栾,她已是有近四个月的身孕了,她腰身纤细,身形仍是窈窕的,孕味尚不明显。 她心里牵挂着孩子,在苏州的日日夜夜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女儿,直到乳娘将孩子抱到她身边,樊亭伸出手刚将孩子抱在怀里,眼泪就是滚了下来。 “念宝儿,妈妈的好孩子。”樊亭在女儿的脸颊上亲了亲,一别两月,孩子长大了不少,吃得白白胖胖的,身上的小衣裳瞧着似乎都是手工缝制的,大红色的布料上绣着一对小老虎,也亏得念念皮肤白,穿上倒也不显得土气,仍是玉雪可爱的。 “这都是老太太亲手给念念小姐做的衣衫,老太太执意要给小姐穿,咱们也不敢说话。”乳娘在一旁瞧见樊亭看着孩子的衣裳,她是晓得裴母与樊亭婆媳关系不睦的,此时心里难免有些惴惴的,生怕樊亭会发生气,于是赶忙开口道。 “念念穿着很好看,是她奶奶的心意,那就穿着。”樊亭抱着孩子,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乳娘松了口气。 大厅中。 “老三,咱在北栾都听说了,你在寅县又打了个胜仗,我家兄弟就是厉害。”裴二妹一脸喜色,拉着裴湛山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回头与母亲道,“娘,您瞧着,老三是不是又瘦了些?” “快和姐姐说说,晚上想吃啥?姐给你做去!”裴二妹亲亲热热的,把裴湛山拉到了母亲身边坐下。 裴母也是打量着儿子,瞧着裴湛山这一趟的确黑瘦了些,自然也是心疼,还没来及说话,就见裴湛山向着自己看了过来,开口就是一句,“娘,您和二姐收拾一下,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母女俩都是一怔,裴二妹当先回过神来,嚷道,“不是老三,你这是啥意思?你这才刚回来,就要撵咱们走?是不是你媳妇在你跟前嚼舌根子?我就知道是她……” “二姐!”裴湛山皱起了眉,打断了裴二妹的话,“亭亭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你们一个不字,送你们走是我的主意,分开住大家都自在些,你们要真的不想回老家,我送你们去城南那边的别墅住着,想买什么想要什么都只管和我说。” “娘,您听听您儿子的话,他摆明了是要撵咱走哩!”裴二妹气愤不已,走到了母亲身边,手指着裴湛山在那里与母亲说道。 裴母没有理会女儿,她向着儿子看去,说,“老三,她怀着孩子,闹着要回娘家,我也依了她,我是没让她带走念念,可你刚才也瞧见了,这两个月念念吃得怎么样?是不是白白胖胖的?她要把孩子带回去,还不见得能养得这样好。你以为娘想呆在这看你媳妇脸子?我要不是顾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怕孩子有个闪失,我来这讨这些闲气?” “娘,我知道您都是为咱们好,您也是真心疼爱念念,您老多理解理解,毕竟咱是北方人,亭亭是南方人,这吃不到一块聊不到一块地……” 裴湛山试图将母亲哄走,这刚哄到一半,就听一阵脚步声向着这边走了过来,他回眸一看,就见一个青年男子进了屋,他站在那,对着眼前的三人一一唤道,“娘,二姐,三哥。” 看见了裴啸武,裴湛山的黑眸沉了下去。 “三哥,听说你找我。”裴啸武向着兄长看去。 “你来得正好,樊家那件事是不是你干的?”裴湛山声音低沉。 裴啸武显然也是明白兄长为了何事来找自己,他默了默,说了两个字,“是我。” 裴湛山豁然起身,抬腿就将他踹在了地上。 “老三!”裴母与裴二妹俱是大惊,母女俩齐声喊道。 “是谁让你自作主张?”裴湛山眼眸喷火,一举攥住了裴啸武的衣领,将他带到自己面前,“你知不知道就因为这件事,你嫂子心里怨我恨我,你让我在她面前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哥,”裴啸武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而是对着裴湛山道,“您当初娶嫂子的时候,你明知道樊家瞧不上你,樊亭也瞧不上你,你上门提亲后,他们家就找了媒人,打算把樊亭匆匆忙忙地嫁出去,我要不这样做,等你从金陵回来她就成别人家的媳妇了,你还能去抢不成?咱要不使点手段,你能娶到她吗?” “你听见没有?快点把老五松开,自己管不住媳妇,冲着你弟弟发什么火?”裴母上前竭力分开了两个儿子,瞧着裴啸武军装上的鞋印,裴母又气又心疼,对着裴湛山没好气地斥道。 “娘,您就纵着,您好好纵着。”裴湛山看了看裴啸武的眼睛,与母亲吐出了一句话来。 “我再怎么纵着也没有你纵得厉害,都快骑到你头上去了,你不还乐呵呵地给她骑?” 裴湛山听了母亲的话,只觉满心烦闷,他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大步离去。 第60章 我掏心掏肺的对你 “大帅,寅县那边又传来了捷报,程军和傅军已经退守了老巢,怕是再不敢往北进犯一步,您看咱要不要设个庆功宴,好好地热闹热闹?” 勤务长兴冲冲地进了书房,对着裴湛山开口道。 裴湛山正坐在主位上批阅公文,听见勤务长的话只皱了皱眉,说了几个字来,“算了,没心思搞。” “怎么没心思,大帅,夫人有喜,又逢寅县大捷,这两件喜事撞在一块,可不得好好热闹热闹?”勤务长十分不解。 “老魏,你少说两句。”林副官看着裴湛山的脸色,与勤务长开口道。 “咋得了这是?”勤务长并不曾跟随裴湛山去苏州,倒并不知道樊亭与裴湛山夫妻矛盾的事。 林副官没有开腔,只向着勤务长做了个“少说话”的眼色,勤务长心领神会,果真闭上了嘴巴不敢出声了,他默默站了会,拿起了茶杯,为裴湛山沏茶去了。 裴湛山搁下手中的笔,他转过头,透过一旁的落地窗,向着樊亭的卧室看去。 虽然是白天,但樊亭的卧室里仍是拉着窗帘,她似乎晓得从裴湛山的书房可以看见自己的卧室。 “大帅,您不妨去看看夫人,夫人现在还怀着孩子,把话说开了就好。”林副官大着胆子劝说着。 裴湛山摇了摇头,低低地说了句,“我不敢去。” 林副官一惊。 “我怕去了,她又要和我提离婚。”裴湛山捏了捏眉心,眉宇间满是烦恼之色。 “大帅……”林副官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见书房的门已是让人从外面打开,勤务长一脸的笑,站在那说,“大帅,您瞧瞧谁来了。” 勤务长说着向着一旁侧过身,就见一道纤柔的身影自外面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淡雅的天青色长裙,露出了纤细雪白的颈项,那裙子带一点点的收腰,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曼妙而动人,压根不似怀着孩子。 “亭亭,你怎么来了?”裴湛山先是一愣,有欣喜之色从他的眼中溢出,他迅速起身大步向着樊亭走去,护住她的腰,“有什么事你让人来喊我一声,这上楼下楼的,何苦自己跑这一趟。” 见状,林副官与勤务长都是十分有眼色地退出了书房,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人。 “你这两天都没有上楼,所以,我就想着来找你。”樊亭轻轻地从他怀中抽出了身子,与他小声开口。 “亭亭,你先坐,”裴湛山果然也不再去抱她,只让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生怕她站久了累着。 “我不坐了,裴湛山,”樊亭鼓起勇气看向了他的眼睛,“我来,是想和你谈一谈离婚的事。” 裴湛山眼底微震,与樊亭低声道,“亭亭,我们不是说好不再谈这件事吗?” “我没有和你说好,裴湛山,你不要逃避好吗?”樊亭心里酸涩,毕竟做了快三年的夫妻,即使不爱他,可她也不愿这样去伤害他。 可她没有法子,不伤害他,就只有伤害自己。 裴湛山有许久都不曾说话,他在书房里无声的踱着步子,是,樊亭说的不错,他的确在逃避,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怂,怂的不敢去面对一个小女人,怕她会告诉自己,她要不顾一切的离开自己。 “我不同意离婚。”裴湛山停下了步子,撂下了一句话来。 “我不会要你的任何财产,除了念念……” “我说了我不同意离婚!”裴湛山打断了她的话,他的黑眸如墨,握住了樊亭的双肩,让她不得不看着自己,“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家里人,我和你保证,我不会再让她们来打扰你,最多过年的时候见一面,你要真不想,过年的时候也可以不见,至于违禁药的事,不管你信不信,亭亭,我从来没想过用这种下作的法子得到你!” “裴湛山,”樊亭的眼眶涌来一股温热,轻颤着声音开口,“你还不明白吗,我不喜欢你的家人,你往我家铺子里投违禁药,这些都不是我要和你离婚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爱你啊。” “什么是爱?爱能他妈的当饭吃?”裴湛山冷笑,眼睛里是压抑的激怒之色。 “我不爱你,我从来都不爱你,我不要和一个我不爱的人过一辈子,裴湛山,不是你对我好我就要爱你,我看见你我就痛苦,和你同床共枕更是痛苦,你放过我!”樊亭哭了。 “我们是结发夫妻,还有了两个孩子,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不好吗?什么叫爱?为了你的爱你要和我离婚,你要孩子没有父亲还是没有母亲?”裴湛山也是发了火,他的手指情不自禁的加重了力气,紧紧地箍着樊亭的双肩。 “裴湛山,你根本不会明白什么是爱。”樊亭轻轻摇了摇头,满是凄楚的看着他。 “我不明白?”裴湛山似乎听见了一个笑话,“我捧着你纵着你,我事事依着你,你不点头我从不敢碰你一根手指头,你说我不明白?” 樊亭咬着唇,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的往下掉,她没有再说话,挣扎着想要从裴湛山的怀里离开。 “你放开我!”樊亭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为什么?”裴湛山红着眼睛,仍是紧紧地箍着她,一声声地问她,“为什么?我掏心掏肺地对你,只要你一句话,我连命都可以给你……” 第61章 你自己爱去哪去哪 “啥?闹离婚?啥叫离婚呐?”裴二妹满脸茫然,看了看孙华玉,又看了看裴母。 “二姐,你怎么连这个也不懂,闹离婚就是夫妻俩个不过日子了,过去都是休妻,现在文明了,都叫离婚了。”孙华玉翘着二郎腿,抚摸着自己的新做的指甲,与裴二妹言道。 “啊?”裴二妹大惊,“老三拿她当仙女一样供着,她还有啥不知足的?她生个女娃娃老三说过她没?打过她没?像老三这样的人,谁不是养了一屋子的姨太太,老三他养了吗?老三都这么由着她了,她还要闹离婚?” 裴二妹说完又是向着裴母看去,“娘,您就这么由着她跟老三闹啊?” 裴母闭了闭眼睛,没有吭声。 “那要我说,咱就该给她绑回乡下去,让她在列祖列宗面前跪下认错,好好学学怎么当人家媳妇!”裴二妹一脸不忿,拽了拽母亲的袖子,“娘,您倒是说句话呀!” 裴母皱了皱眉,叹道,“还绑到乡下,我多说她一个字老三都不答应,我早说过,媳妇不能这么惯着,这下好,怀着个孩子要闹离婚,哪家出过这种事?真是气得我的心口疼。” “娘,二妹,我倒听说,听说好像是五弟害了樊老爷进了大牢,弟妹怕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吴桂霞站在一旁,忍不住悄声嘀咕起来。 “大嫂,您这是说什么话?”不等吴桂霞将话说完,孙华玉已是向着她看了过去,不依不饶的开口道,“这能怨得了我家啸武吗?当初三哥刚去她们家提过亲,她们家立马就请了媒婆打算把樊亭嫁出去,三哥这么有能耐,在他们家眼里倒跟瘟神似的,她们家又不是什么王爷大臣,也不过是个商户人家罢了,端着架子给谁看呢?啸武要不这样做,她都成人家媳妇了,你难不成要三哥背一个抢人媳妇的名声?能好听呐?” “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吴桂霞嗫嚅着开口。 “娘,您给评评理,三哥那会都快三十了还没成婚,您着急,咱家啸武也着急啊,他就觉得三哥能看上个媳妇不容易,想法子帮三哥把媳妇娶进了门,怎么还成啸武的不是了?” “够了,你们都不要吵,”裴母被孙华玉吵得脑仁发疼,她想了想,与一旁的丫鬟道,“你去把她给我喊下来,”想了想,裴母又是言道,“罢了,还是我自己上去,省得老三又怪我,说我折腾她。” 裴母说着下了塌,两个儿媳妇瞧着都是匆忙上前为裴母穿好了鞋子,一旁的裴二妹瞧着就道,“娘,您瞧瞧,她啥时候这样服侍过您啊?还什么大家小姐,大家小姐就这副德行啊?连婆婆都不知道伺候。” “行了,你给我少说两句,”裴母被儿子的事闹得也够心烦,对着儿媳和闺女吩咐了一句,“你们都别跟着。” 主卧中。 樊亭正在哄着女儿午睡,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后,樊亭抬起头,整个人都是微微怔了怔。 她将孩子放进了小床,自己则是站起了身子,对着裴母唤了句,“娘。” “你要和老三离婚?”裴母开门见山。 “是。”樊亭点了点头。 “你倒是说说,我家老三是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他。”裴母强忍着怒气,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哪里对不起我,我们只是……不合适在一起。”樊亭微垂着眼睛,轻声开口。 “不合适?”裴母瞪起了眼睛,“孩子都生两个了,你说不合适?” 樊亭脸庞微热,面对裴母的质问,只觉得难堪极了。 “娘,我知道您对我不满意,孩子我会带走,依着裴湛山的身份地位,他会娶到让您心仪的儿媳的。”樊亭默了默,与裴母言道。 “你甭跟我说这些漂亮话,樊亭,你瞧不上咱们我知道,我也是真巴不得让老三跟你离了,可他这个人心眼死,我能咋办?他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只要你能和他好好过,我这就回乡下,成不成?我老婆子说话算话,我一辈子都不出现在你面前,等我死的那天,你去不去奔丧也都看你心情……” “娘,您别说了。”樊亭打断了裴母的话。 “这都不成?”裴母的脸色冷了下来。 “我和他离婚不是因为您,或者说,您不是主要原因。” “那啥是主要原因?你说出来让我听听,我倒想知道我儿子到底是哪里不好,他究竟是哪里配不上你。”裴母呵斥道。 樊亭没有出声。 “我最后问你一句,这婚你是一定要离?”裴母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索性又是开口相问道。 樊亭刚要说话,就听念念在小床里发出了啼哭声,她顾不得在与裴母说什么,只匆匆上前抱起了女儿,不住地轻哄着。 裴母看着这一幕,心里倒是一动。 她慢慢的站起了身子,对着樊亭道,“你要离婚也可以,但我告诉你,念念,和你肚子里这个孩子,你一个也不许带走,你把这两个孩子留下,你自己爱去哪去哪。” 裴母说完了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樊亭的卧室,樊亭抱着孩子,怔怔地回想着裴母方才的话。 她知道想要孩子的抚养权会很艰难,前面会是一条十分艰辛的路在等着她,樊亭看着怀中的女儿,一时间只觉心里柔肠百转,纠结万千。 这一日天气晴朗,阳光温煦。 裴二妹匆匆忙忙地向着裴母的屋子赶去。 “二姐,你忙啥呢?慌慌张张的。”孙华玉刚从裴母的屋子里出来,迎面就碰见了一脸慌张的裴二妹,当下就是问道。 “华玉,不得了,我刚看见她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晒太阳……”裴二妹压低了声音,一把拉过了孙华玉的胳膊,像是碰见了啥了不得的事儿似的,神神秘秘地开口。 孙华玉自然晓得裴二妹口中的这个“她”是谁,只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小孩子就要多晒太阳。” “可没这么简单,”裴二妹一拍大腿,“那个谁,我瞧见叶秘书过去了,和她在那里说话。” 孙华玉眼睛一亮,登时来了兴趣,也是压低了声道,“他们聊什么了?” “我上哪能听见,但我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你说那叶秘书平日里对咱们冷得很,从不会和咱多说一个字,可我看他跟樊亭倒是说了很多,而且你没见到樊亭,咱平日里想见她一个笑脸都难,好家伙,刚看见叶秘书就是笑了,我看她对老三都没这样的好脸色。” “真的?”孙华玉双眼放光。 裴二妹点了点头,蹙眉道,“还有个事,你说她怀孕也快五个月了,可那小腰细的,一点也不像五个月的样子,该不会她那肚子里根本没孩子?” “没孩子倒不至于,”孙华玉眼神一转,心里已是有了计较,与裴二妹咬起了耳朵,“依我看呐,那孩子怕是压根没有五个月,最多也就像两三个月的,而且她又在这节骨眼上跟三哥闹离婚,她该不是心虚,我看那孩子是不是三哥的都两说。” 第62章 我会给你时间 “夫人,您太瘦了,平日里还需要多增加营养,要再这样下去,孩子的发育会受到影响的。” 女军医将听筒从樊亭的腹部收回,面上有了严峻的味道,对着樊亭开口。 听了女军医的话,樊亭的眼中有担心之色划过,她抚上自己的小腹,与女军医说,“丁医生,您是说这孩子发育不好吗?他已经快五个月了,可我这肚子总是不见长……” “夫人,您别太担心,有的人显怀早,有的人显怀晚,您主要还是瘦,显不出肚子,我给您检查过,孩子的情形倒也没这么严重,主要还是两个孩子之间隔得太近,您若再不多吃些东西,等往后月份大了,您可能会保不住孩子,会很容易早产的。”女军医如实道。 樊亭闻言心里登时紧张起来,她抚着自己的肚子,与军医道,”好的,我一会儿就让人送些点心来,我会多吃些东西的。” “我再给您开一些维生素和钙片,您要记得按时吃,平日里也要多出去晒晒太阳,对您和孩子都有好处的。”军医叮嘱道。 “多谢您了,”樊亭将军医的叮嘱一一记下,唤来了李嬷嬷将军医送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时,她走到了镜子前,轻轻的解开了自己的旗袍,侧身看去,她的腹部有微微隆起的轮廓,可待穿上衣裳,那轮廓便又消失了。 “好孩子,娘会好好吃东西的,你一定要好好的长大啊。”樊亭晓得还是自己身子骨太弱,她既是歉疚又是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即便当初她对再孕充满了恐惧与排斥,可如今她对腹中的小生命已是有了感情,如同对待念念。 裴湛山晚间进屋时,就见两个丫鬟站在那儿服侍着樊亭用餐,小桌上摆满了各色菜品,樊亭拿着筷子,将一块红烧肉塞进了嘴巴,她的秀眉微蹙着,强压着恶心将那一块肉吃了下去。 看见他进来,丫鬟们都是纷纷行礼,“大帅。” “你们先下去。”裴湛山吩咐了一句话来。 “是。”丫鬟们退出了屋子。 裴湛山向着樊亭走去,樊亭喝了一口清茶,方将那股子油腻之感压下,她看着裴湛山,轻声说,“你怎么来了?” “我放心不下,想来看看你。”裴湛山看了眼桌上的那些菜,见多是一些荤腥之物,而他是晓得樊亭的胃口的,她平日里多以清淡的菜肴为主,很少吃这些大荤的东西。 “吃不下去也别勉强,多吃点爱吃的也一样。”裴湛山晓得樊亭定是为了孩子,他心下不忍,握住了樊亭的手。 樊亭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亭亭,我明天要去军事基地视察两天,这两天你再好好想想,好吗?”裴湛山沉默了片刻,他的黑眸深深地看着樊亭,又一次开了口。 樊亭眸心微动,向着他看去。 “哪怕是为了孩子,你那天和我说,若你腹中是个男孩就留给我,你带走念念,他们还这样小,我们就让她们小姐妹,或者小姐弟俩分开?让他们从小就没有父亲或者没有母亲陪在身边?”裴湛山的声音低沉而和缓,却直抵樊亭的内心深处,她的鼻子酸涩起来,她低下眼睛看着自己的小腹,眼圈忍不住的红了。 “亭亭,你从小没有了母亲,我也从小就没了父亲,我们都知道失去父母的滋味有多难过,我们再静一静,你再给我两年时间,要过了两年,你要还是没办法接受我,我答应和你离婚。”裴湛山黑眸真挚,声音温和,让樊亭的心止不住的开始了动摇。 “真的吗?”樊亭小声呢喃。 “真的。”见此事有戏,裴湛山眼睛一亮,他克制着心里的喜悦,将她的手握紧了些,“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两个小娃娃一个机会,好吗?” 他晓得樊亭对孩子疼心重,孩子是她的软肋,也是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虽然也觉得拿孩子来留住媳妇有点“胜之不武”,但多年来都是母以子贵,他就父以子贵一次又能怎样?只要樊亭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会比以前更加的爱惜她,心疼她,等她腹中的孩子出生,他也会学着做一个更称职的父亲,樊亭心软,时日一长,她终究会接受自己,他们一家人也终会和和乐乐地过日子。 樊亭没有再说话,她垂着眼睫,很轻声的说了句,“你让我好好想想。” “好,我会给你时间,让你慢慢想。”裴湛山声音低沉且温和,他顿了顿,终是张开胳膊抱了抱樊亭的身子,在她的发丝上印上了一个亲吻。 傍晚时分。 叶廷深收拾好了书本,与樊玲道,“二小姐,该上的课都已经给您上完了,自明日起,属下就不往这边来了。” “为什么啊叶大哥,我还想着让你再给我说说历史呢。”听着叶廷深的话,樊玲有些着急起来。 “二小姐,帅府里现在人多口杂,属下总往这边来到底不好。”叶廷深沉声道。 “那好。”樊玲有些蔫蔫的,待看见樊亭的身影后,樊玲眼睛一亮,连忙起身向着姐姐依偎了过去,“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今天是叶秘书最后一天给你上课,特意来谢谢他。”樊亭压低了声音与妹妹开口,语毕,樊亭向着叶廷深看去,十分感激的说道,“叶秘书,这些日子真的麻烦您了,二妹的学业进步了许多,您功不可没。” “夫人言重了,主要还是二小姐天资聪颖,属下其实没出什么力。”叶廷深看了一眼樊亭,很快便移开了目光,恭声开口。 “你们上了半天的课,应该都饿了,我做了汤圆,叶秘书您也留下吃些。”樊亭微笑着。 “啊,姐姐你做了汤圆?是芝麻陷的吗?”樊玲大喜。 樊亭点了点头。 樊玲笑着和叶秘书道,“叶大哥,你可一定要尝尝,我姐姐做的汤圆可是苏州一绝,可好吃了。”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樊亭莞尔。 看着樊亭唇角的那一抹笑,叶廷深心下涩然,理智告诉他应当礼貌的回绝,立刻就走,以后也尽可能离她远远地,可感情却让他停下了步子,对着樊亭说了句,“那就有劳夫人了。” “我做得不好,还请叶秘书不要嫌弃。”樊亭很是礼貌,让丫鬟送来了两碗汤圆,给妹妹和叶廷深吃。 樊玲咬了一口汤圆,当下就是夸赞个不停,叶廷深也是点了点头,露出了一点笑意,“夫人的手艺很好,很好吃。” 第63章 别让我兄弟当这个冤大头 听得叶廷深夸奖自己的手艺,樊亭微笑着,说,“那一会我让人再给您装一些,您带回去煮一下就好。” 叶廷深微怔,他低下眼睛,与樊亭道谢。 樊亭倒觉得叶廷深不必言谢,虽说他是裴湛山的下属,但帮助她们姐妹太多,樊亭心里都记着,也十分感激,倒也没有因为他是丈夫的下属,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樊玲的确是饿了,片刻的功夫就吃完了一碗元宵,许是吃的太快太急了些,没过多久便捂起了肚子,和姐姐小声说了句,“姐,我肚子疼,我先去方便一下。” 看着樊玲的背影,叶廷深问了句,“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叶秘书,您接着吃。”樊亭想起妹妹自小就这样,经常吃着吃着东西就闹起了肚子,忍不住莞尔。 叶廷深双眸深敛,只低下头继续舀起了一只汤圆,就听樊亭的声音响起,与自己问道,“叶秘书,趁着二妹不在,我有件事想问问您。” “夫人请问。”叶廷深放下了碗。 “依您看,我家二妹的这个成绩,考燕大会有几成把握?”樊亭的眼眸中透着几许紧张,她是信得过叶廷深的学识的,眼瞅着距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她是真的揪着心,为妹妹捏着汗。 “不瞒夫人,属下认为二小姐考燕大最起码有八九成的把握。”叶廷深望着樊亭的眼睛,如实开口。 “真的?”樊亭大喜,晓得叶廷深不是浮夸的人,他既然说有八九成,那么几乎就是十足十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美丽的眼瞳中满是欣喜之色,唇角也是浮起了一对甜美的酒窝,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的光彩夺目。 “真的。”叶廷深克制着自己,不敢让自己的目光显得太过逼人,可许是樊亭的这一抹笑容感染了他,让他心里一软,也是露出了笑容。 “二姐,你瞧瞧三嫂笑得多开心,我还真没见她对三哥这样笑过。” 花架旁,孙华玉眼底浮着几分讥笑,与一旁的裴二妹小声嘀咕着。 裴二妹看着樊亭与叶廷深两人似乎聊得十分开心的模样,只觉得心底蹭蹭蹭地冒出了一团火,她兄弟累死累活的在外头打仗,供着她锦衣玉食的过日子,她倒好,居然跟他的下属搞到了一块去,这大白天的,两人你瞧我我瞧你的在这笑个什么劲儿!明明肚子里还怀着个娃娃,就这么跟男人眉来眼去的,也不嫌臊得慌。 “你们在聊什么哩,笑得这么开心?”裴二妹按奈不住,径自冲了过去,孙华玉见状心里一阵冷笑,也是跟了上去。 看见裴二妹与孙华玉两人,樊亭唇角的笑意隐去了,她站起身,对着裴二妹唤了句,“二姐。” “这什么东西?汤圆儿?你包的?”裴二妹的眼睛向着桌上的碗里看去,对着樊亭问道。 樊亭点了点头,“是我包的,我让人给娘和您那边也送了一些过去……” “得了樊亭,”不等樊亭将话说完,裴二妹就是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她一手指着叶廷深,与樊亭道,“你包元宵给他吃?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你自己不知道啊?我看你俩就不对劲!” 听着裴二妹的话,樊亭的脸色也是变了,她看着裴二妹的眼睛,说,“裴二妹,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和叶秘书看起来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我就该拿面镜子给你照照,让你自个瞧瞧你都笑成什么样了!”裴二妹冷嘲热讽,“平日里见你高高在上的,跟什么贞洁烈女似的,没成想见个小白脸连骨头都酥了!” 樊亭大惊,她怎么也不曾想过裴二妹竟会这样空口白牙地诬陷自己。 “李夫人,还请你慎言,这是在大帅的府上!”叶廷深看着樊亭的脸色,他脸色冷峻,大步上前对着裴二妹呵斥道。 “我还没说你,你倒是跟我咋呼起来了,”裴二妹看了叶廷深一眼,怒火更甚,她复又向着樊亭看去,继续说了下去,“裴念长得都不像老三,说不定连这丫头都不是我兄弟的种,还有你肚子里这个,一点也不像五个月,谁知道你这孩子有多大?” “裴二妹,你胡说什么?”樊亭只觉得自己克制不住的浑身发抖,她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她知道裴家人不喜欢她们母女,可她也从未想过,她们居然,她们居然会怀疑自己的孩子不是裴湛山的骨肉!她们居然,居然会这样的羞辱自己! “我胡说?”裴二妹更是变本加厉,冲着樊亭嚷道,“府里人都和咱们说了,老三以前都住在书房的,一个月也不知道能不能碰你两次,你这么快就能怀了两个孩子?你有本事做,还没本事承认了?” 樊亭脸色煞白,听着裴二妹的那些话,只觉自己的眼前阵阵发黑,是从未有过的屈辱。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不要觉得大帅不在府中,就可以由着你们兴风作浪,快与夫人道歉!”叶廷深的眼睛深冷的可怕,对着裴二妹厉声道。 “哟,你倒是护起来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我兄弟的狗腿子,尊重你喊你一声叶秘书,你还真当自己是盘子菜了?我教训我弟妹,你心疼个什么劲儿?”裴二妹双手掐腰,对着外面喊道,“来人,给我找几个中医过来,给她好好把把脉,看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几个月,别让我兄弟稀里糊涂的当这个冤大头!” “你,你们……”樊亭看着裴二妹张牙舞爪的模样,与站在她身后一脸的色看着自己的孙华玉,她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只觉眼前的一切都仿佛绞在了一起,连带着五脏六腑也都是扭在了一起似的,她弯下腰,抚上了自己的肚子。 樊玲回来时就见这边乱哄哄的,她快步进了屋子,就见姐姐脸色惨白,一脸痛苦的抚着自己的肚子,她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其他,匆忙上前扶起了姐姐的胳膊,“姐姐,你怎么了?” “夫人?”叶廷深也是赶了过来,他并不曾触到樊亭的衣角,只俯下身看着樊亭的面容,哑声道,“夫人,您不要听这些混账话,属下送您上楼歇息?” 樊亭虚弱的摇了摇头,很艰难的说了几个字来,“我肚子疼……” “夫人?您流血了!”叶廷深的目光下移,脸色瞬间变了,他嗅到了血的味道,也看见了樊亭的裙角已是被血水染红。 “送我……去医院……”樊亭虚弱地靠着妹妹,一语言毕腹中又是传来一股剧痛,疼得她满头的汗,身子也是软软地倒了下去。 “姐姐,姐姐?”樊玲着急地哭了。 叶廷深神色一沉,一个用力便将樊亭拦腰抱了起来,“夫人你撑着,属下这就送您去医院。” 第64章 最后的一点情分 “姐姐……”前往医院的路上,樊玲搂着姐姐一道坐在后排,她的眼眶含泪,望着姐姐惨白的容颜,只不停地催促着,“叶大哥,你开快点,你再开快点啊!” 叶廷深已是将油门踩到底,他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樊亭,就见樊亭倚在樊玲怀中,发丝已是被汗水打湿,她的脸色是那样的白,她没有发出声音,可那紧蹙的眉头却足以让人知晓她正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叶廷深收回了目光,他握紧了方向盘,汽车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医院走廊。 樊玲小声啜泣着,她的裙子上也是沾上了姐姐的血,看着那些血,樊玲只觉得一颗心好像被人攥在手心,难受的她不停的掉眼泪。 叶廷深一语不发的站在一旁,竟是许久都不曾动一下身子。 直到手术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叶廷深与樊玲都是一震,连忙迎了过去。 “医生,我姐姐怎么样了?”樊玲慌忙问道。 “二小姐,叶秘书,”军医揭下口罩,一脸焦急的问道,“大帅什么时候才能到?” “大帅已经收到了消息,从军事基地往北栾赶了,最快也要晚上才能到。”叶廷深哑声开口。 “等不到晚上了,”军医向着叶秘书看去,“夫人大出血,要保命就要拿掉胎儿,为夫人做引产手术。” “那,那就快点给我姐姐做手术啊!”樊玲催促着。 “二小姐,这可是大帅的孩子,大帅不在场,我没法做这个主啊。”军医也是焦灼不已。 “姐夫最疼姐姐,你赶紧给我姐姐做手术,他不会怪你的!”樊玲急出了泪花,拼命地摇着军医的胳膊。 “二小姐,你冷静一点……”军医十分为难。 “二小姐说的没错,你现在立马给夫人做手术,等大帅回来,我会替你担保。”叶廷深打断了军医的话,他的声音低哑却有力,军医沉思片刻,终是一咬牙,“好,那就先为夫人手术,拿掉孩子再说。” 军医话音刚落,不等他回到手术室,就听一道苍老却洪亮的女声自走廊那头传了过来,对着他喝了一句话,“不可拿掉孩子!” 樊玲听着这声音只觉浑身打了个激灵,她回眸看去,果真看见一众裴家人在裴母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老夫人,夫人的情况十分危险,需要做引产手术才能保住性命。”军医看见裴母,登时把方才的话又说说了一遍。 “不行!我请大师算过卦,她这一胎是男孩,绝不能打!大师说了,老三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一定要把孩子给我保住喽!”裴母斩钉截铁的对着军医吩咐道。 “医生,你不要听她的,你快给我姐姐做手术,大人的命难道不比孩子重要吗?”樊玲流着泪,不住地哀求着医生。 “把她给我拖下去。”裴母皱着眉,与身后的嬷嬷吩咐道。 “叶大哥!”樊玲闻言连忙躲到了叶廷深身后,她气愤极了,对着裴母等人喊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姐夫有多看重姐姐,要姐姐有个三长两短,等姐夫回来,你们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和他交代?” “娘,二小姐说的也有道理……”吴桂霞慌慌张张的开口。 “你给我住口!”裴母对着儿媳呵斥,她刚欲再与军医说什么,就见叶廷深已是一把拉过军医的身子,他的黑眸灼灼,对着那军医道,“你听着,马上去给夫人做引产手术,任何后果都由我叶廷深一人承担,快去!” “那是湛山的孩子,你能承担得了吗?”裴母面色含威,对着叶廷深喝道,“这种事向来都是丈夫才能做决定,你凭什么做决定?” “娘,您还向着樊亭说话,还说他们俩没奸情,没奸情他着什么急?他是不是想把孩子打了,想毁了证据啊?” 听着裴二妹的话,叶廷深眸心血红,对着她厉声喝了句,“你说什么?” 樊亭趟在手术室中,只将外面的情形听得一清二楚,听见了裴二妹的话,她的浑身都是颤抖着,滚热的鲜血从她的身下不停地流出,一旁的护士见状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对着医生喊道,“不好了,夫人的血止不住了!” “姐姐!”樊玲哭出了声来。 叶廷深拔出了枪,抵上了军医的脑袋,他的眼眸深冷,蕴着骇人的寒光,“快去给夫人手术!” “不许给她手术!”裴母刚要上前,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叶廷深竟是向着天花板放了一枪,他举着枪转过身,向着裴母等人一字字的吐出了一句话来,“我看你们谁敢上前!” “我不信你敢……”裴二妹话未说完,就见叶廷深手中的枪口已是指向了自己。 “你试试我敢不敢。”叶廷深语气森然,平日里他是那样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可此时他的眼睛里分明蕴着一股浓烈的杀意,这股杀意镇住了裴二妹,骇得她手脚冰凉,不敢再说话。 “不想死的话就去给夫人做手术。”叶廷深手中的枪仍是指着裴家众人,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峻,对着一旁的军医开口。 军医被他气势所镇,与护士一起回到了手术室。 “二小姐,站在我身后。”叶廷深的眼睛仍是冷冷的看着裴家众人,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但凡有人敢上前阻止手术,他会毫不迟疑的开枪。 “叶大哥……”樊玲含着泪,躲在了他身后。 手术室中已是开始了手术。 樊亭的意识已是逐渐模糊了起来,在一切都快要变得虚无时,是叶廷深的声音传进了耳朵,“夫人,您撑住了,您想想念念小姐姐,想想樊玲小姐,您还有她们。” 樊亭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是啊,她还有女儿,还有妹妹…… “姐姐,姐姐我在这儿呢,姐姐……”樊玲的哭泣声也是随之而来,隔着手术室那一扇薄薄的门,与叶廷深的话一道传进耳朵。 樊亭闭上眼睛,流下了一行泪珠。 待那五个月的胎儿从她的身体里剥离时,她想,这个孩子应该是她和裴湛山之间最后的一点情分,现在,这点情分也没了,她和他彻底没了牵扯。她也曾那样的想留下这个孩子,想保住这个孩子,她能对得住他了。 第65章 没有人能在我面前侮辱亭亭 车队在黑夜中疾驰,在医院外停下。 有侍从打开了车门,从车内走下一个身材高大的军装男子,他眉峰凌厉,眸光深沉,下车后便是大步向着医院内赶去,一干侍从都是跟在他身后,进了医院大厅,就见前方站着一个青年男子,看见他就是一个立正,哑着声音喊出了两个字,“大帅。” “属下有负您所托,没有保护好夫人。”叶廷深垂下眸子,掩下了眼中的萧索与痛楚,“还请大帅责罚。” “老姚已经把当时的情形都和我说了,你做得没错。”裴湛山拍了拍叶廷深的肩膀,并无责怪的样子。 “多谢大帅体恤。”叶廷深仍是垂着眼睛,没有去看裴湛山。 裴湛山也无心再多说什么,他心系着妻子,只越过叶廷深,向着病房的方向走去。 走廊上,待看见裴湛山的身影后,吴桂霞神情微怔,俯下身与裴母说了句,“娘,您快看,三弟来了。” “老三。”裴母站了起来,向着儿子唤道。 裴湛山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们一眼,与身后的林副官吩咐了一句,“把她们全都带走,别在这吵着夫人休息。” “是,大帅。” 语毕,裴湛山不再多言,径自向着病房走去。 “老三!”裴母还要上前,已是被林副官拦住了去路。 听得“吱呀”一声轻响,樊玲抬起头,看见裴湛山走了进来。 “姐夫……”樊玲一惊,一句话还不曾说完,就见裴湛山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惊醒了樊亭。 樊玲听话地闭上了嘴巴。 裴湛山向着床前走去,他看着樊亭沉沉地睡在那儿,发丝已是松散,乌发如墨,更是衬着肌肤如瓷,苍白得没了血色。 裴湛山慢慢的俯下身,伸出手抚上她的面庞,这样多年了,他的手握过无数次的枪,杀过无数次的人,他的手指从未颤抖过,可这一次,他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剧颤起来。 “姐夫,姐姐流了好多血,你们家的人太欺负她了,你二姐还说,说姐姐怀的不是你的孩子,她这是逼姐姐去死啊!”樊玲眼眶含泪,再也忍不住对着裴湛山开了口。 裴湛山仍是没有开腔,他张开胳膊将樊亭抱在了怀里,他知道他和樊亭的孩子没了,这个被他寄予了厚望,能够修补夫妻关系的孩子,没了。 裴湛山在病房里并没有待太久,离去前只叮嘱了樊玲一句,让她好好守着樊亭,自己则是向外走去。 “大帅。” 守在走廊上的林副官看见他出来,立马上前道。 “她们在哪?”裴湛山吐出了几个字。 林副官当下就是明白了,“在楼下。” 裴湛山一语不发的向着楼下走去,林副官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心底发慌,也是连忙抬腿跟了上去。 一楼大厅中。 “娘,要不咱先回去,你又不是没看见老三刚才那样子,多吓人呐。”裴二妹站在母亲身后,对着母亲嘀咕道。 裴母到底是上了年纪,又心疼樊亭腹中的那个孩子,一时间憔悴了许多,看起来像是苍老了好几岁,听着女儿的话,裴母向着女儿看去,叹道,“你这次祸闯的太大了,等待会老三下来,你跟他好好说说……” “娘,这事怎么怨我了?”不等母亲将话说完,裴二妹就是不依起来,“我连她一片衣角都没沾上,她自己身子不中用,还怨在我身上了?” 裴母心下火起,刚要呵斥女儿,就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抬眸看去,果真见儿子走了下来。 瞧着裴湛山的样子,裴母心里一紧,想也未想就是站在了女儿前面,将裴二妹护在了身后,对着裴湛山道,“老三,娘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你冷静些,有什么话好好说……” “娘,你让开。”裴湛山的目光越过母亲,落在裴二妹身上。 “这事老二是有错,可她是你亲姐姐,她这个性子你也不是不晓得……”裴母没有让,有些迟疑的攥住了裴湛山的衣角。 “你们满意了吗?”裴湛山似笑非笑,问出了一句话来。 “老三,你这是什么话?”裴母一怔。 “我什么话,你们非要看着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才满意是吗?”裴湛山的眼瞳中渐渐浮起一层血红之色,他向着母亲看去,厉声道,“娘,告诉我是不是?我不过才走了两天,亭亭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我要再耽搁几天,她这条命是不是都要折在你们手里?” “老三,不是这样的……”裴母摇了摇头,瞧着裴湛山如此,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老三,你就被她给迷惑了,狐狸精说的就是这种女人,你瞅瞅她那肚子,哪里像怀孕五个月的?还有念念,你自己瞧瞧那孩子长得哪里像你?你不知道,我瞧见她和那个姓叶的眉来眼去的,两个人说说笑笑,这孩子说不准就是那个姓叶的……” “是谁跟你说的这种话?”裴湛山怒喝一声,一把攥住了裴二妹的衣领,不顾裴母的阻拦,将裴二妹生生拉在了自己面前。 听着裴湛山的这一声暴喝,一旁的孙华玉浑身一颤,心虚的低下了眼睛。 “还用旁人跟我说?我自个又不是没有眼睛,我自个不会看呐?老三,你信姐一句话,她肚子里这个孩子绝对不是你的……” “啪!”的一声响,裴湛山抬起手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裴二妹肥硕的身子倒在了地上,捂着脸目瞪口呆,似乎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弟弟会扇了自己一巴掌。 “老三?”裴母也是愣住了,无人能比她更清楚,裴湛山对自家姐妹一向都是纵容的,别说对妹妹,就连对这个姐姐也是忍让得多,小时候裴二妹欺负他多少次,他也都忍了,没成想今天他竟会对着裴二妹出手。 “你听着,没有人能在我面前侮辱亭亭,这一巴掌都是轻的,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姐的份上,我现在就拿枪毙了你!”裴湛山神色阴狠,向着裴二妹喝出了一个字:“滚!” 第66章 我和他也就断了 “大帅,胎儿已经有五个月了,引产极大地伤害了夫人的身体,夫人以后……恐怕都不能再生育了。”军医站在裴湛山面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裴湛山的脸色,十分不安的开口。 “大帅,当日的情形实在危急,要想保住夫人的命,就只能拿掉孩子……”军医见裴湛山不出声,又是言道。 “你没做错,”裴湛山点了点头,想起樊亭受的这一场罪,与失去的那个孩子,心里只觉得钝钝的疼。 听得裴湛山的话,军医方才松了口气,就听裴湛山又是言道,“好好地照顾夫人,用最好的药,北栾没有就让人去别地调,总之,不能让夫人落下病症。” “大帅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看顾夫人。”军医连忙保证。 裴湛山摆了摆手,示意那军医退下,走廊上只剩下了他一人,他燃起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无声的闭上了眼睛。 樊亭醒来时,屋子里的光线十分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床头上燃着一盏小灯。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身边立马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亭亭,你醒了?” 樊亭寻声看去,就见自己床前坐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是裴湛山。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裴湛山抚了抚她的前额,只觉触手冰凉,不仅是额头凉,因着失血太多的缘故,樊亭的手也是冰冰凉凉的。 樊亭没有说话,她转过身,看着樊玲坐在自己另一边,她虚弱地抬起手,樊玲见状连忙将她的手握住了,轻声道,“姐姐,我在这呢。” “二妹……”樊亭的声音十分地轻微,几乎要让人听不清楚,樊玲不得不俯下身将耳朵靠近了姐姐的嘴巴,待听完樊亭的话后,樊玲有些为难地向着裴湛山看去,说,“姐夫,姐姐说,裴家的人,她一个也不想见。” 听完樊玲的话,裴湛山只觉心里一沉,却仍是没有离开病房。 “姐夫,你还是先出去,不要再刺激姐姐了,姐姐现在要好好休息。”樊玲见状便是走到了裴湛山身边,小声劝说着,“有什么话,等姐姐身子好些了再说。” 裴湛山最后看了樊亭一眼,就见樊亭已是闭上了眼睛,他心下怅然,终是点了点头,“那我先出去,有什么事你喊我一声。” “哎。”樊玲连忙答应着,看着裴湛山离开了病房,他的背影一如既往地挺拔,可她瞧在眼里却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她又回眸去看姐姐,想起姐姐受的这一场罪,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樊亭一直在病床躺了好几天才能够下床,这一次的引产极大地伤害了她的身体,樊玲进来时,就见樊亭坐在床沿上,她身上穿了一件浅色长裙,披了一条雪色披肩,那长裙和披肩都是空空荡荡地笼在她身上,露出的手腕简直细得让人不忍心看。 樊玲瞧着鼻子就是酸了,她想起了三年前,还在娘家时的姐姐,那会儿的姐姐还是个青春逼人的少女,她不过嫁过来才三年,就生了一个孩子,掉了一个孩子,瘦成了这个样子,当然,如今的姐姐也还是美的,可却美得让人心酸,让人心疼。 “二妹。”听见了樊玲的脚步声,樊亭回眸向着她看去,温声道,“衣裳我都收拾好了,咱们现在就可以出院了。” “姐姐,姐夫已经来了,要接您出院的。”樊玲小声开口,这几日裴湛山日日都来,可樊亭总是不愿见他,他也多是在病房外站一站,从军医口中听一听樊亭的情况,有好几次樊玲从病房里出来,都能看见他在走廊上慢慢踱着步子,从那头走到这头,再从这头走到那头,每一次见到她出来,他那双雪亮的黑眸都会立刻向着她看来,可每一回她都只能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姐姐不想见他。 每一回,樊玲都能看见他眼中的光暗了下去,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道是为了谁,是为了姐姐,还是为了姐夫。 “二妹,你去和裴湛山说一声,咱们不再回帅府了,咱们去酒店订一个房间,去那里住。”樊亭与妹妹轻声开口。 “好的,姐姐。”樊玲不忍违逆姐姐,只将姐姐的话转达给了裴湛山,很快,樊亭就听见了裴湛山的脚步声,看着他从外面走了进来。 “亭亭,娘她们全都走了,现在只有念念在家,我们回去看念念。”裴湛山向着樊亭走近,樊亭确却是向后退去,见她这般抵触,裴湛山停下了步子。 “裴湛山,那是裴家,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跨进你们裴家一步。”樊亭的眸心如水,看向了他的眼睛。 “亭亭……”裴湛山蹙了蹙眉,刚要迈开步子,就听樊亭声音凄清的对着自己喊了一句:“你不要过来!” “好,我不过去,”裴湛山摊开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妻子,却又好像远在天涯。 裴湛山命人包下了酒店,留给樊亭居住。 樊玲陪着姐姐进了包间,就见酒店里一应俱全,应有尽有,李嬷嬷带着两个丫鬟已经在那等着了,待看见樊亭后,李嬷嬷登时红着眼圈迎了上来。 “小姐,你怎么瘦成了这样。”李嬷嬷打量着樊亭,一句话刚说完,就是心疼的哭了起来。 “李嬷嬷,不要哭,我没什么事儿。”樊亭伸出手,为李嬷嬷拭去泪珠,“我有些累了,让我先歇息。” “好好好,小姐,您赶紧歇着,您现在还在月子里,可不能大意。”李嬷嬷吸了吸鼻子,匆匆忙忙地张罗起来,服侍着樊亭躺下。 樊亭倚在床上,将樊玲留了下来。 “姐姐,你有事儿要和我说吗?”樊玲轻声问着。 “二妹,你明天去一趟银行,将里面的款子取出来,然后……不要让裴湛山知道,去买一间公寓,咱们搬过去。”樊亭握住妹妹的手,眼睛里透着一束光,与妹妹低声叮嘱道。 “姐姐?”樊玲一惊,“这件事倒是不难办,可咱们瞒不住姐夫的呀。” 樊亭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你说得对,他在北地只手遮天,又哪里能瞒得住他。” 说完,樊亭默了默,苦笑道,“他只当我在小打小闹,等闹完这一阵子,就再回到他身边,回到那座樊笼里去。” “姐姐……”樊玲心里一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当日裴二妹的那些话她也是都听见了的,裴家人这样的欺辱姐姐,哪怕换做她自己,她也是恨不得能和他们一家人脱开关系,再也不要和他们有任何的牵扯。 “二妹,我以前想过的,若这个孩子生下来,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就算他坑过咱们家,我也只有认了,就这样过,可现在孩子没了,我和他也就断了,我不要再回去,再去过那种日子了。”樊亭的眼眶中闪烁着水光,让人看着说不出的心疼。 “姐姐,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站在你这边的,我都会支持你的。”樊玲的眼眶也是湿润了,她握住姐姐的手,只觉得到了这一步,除了支持姐姐,她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再劝姐姐忍耐吗?她之前倒是劝过,可换来的是什么呢?换来的是姐姐被裴家人欺辱,是姐姐掉了一个孩子,是姐姐险些被裴家人害死了一条命! 樊玲觉得自己再也开不了口去劝姐姐了,她只能选择对不起姐夫了。 听得妹妹的话,樊亭眼中有欣慰之色闪过,她张开胳膊抱住了妹妹,姐妹两依偎片刻,樊亭说,“二妹,我需要你帮我,帮我去请律师,裴湛山不同意离婚,那就只能打官司了。” 第67章 我不能再害了夫人 樊玲拎着一只坤包,匆匆从银行里出来,不等她上汽车,就惊觉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她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叶大哥?”樊玲又惊又喜,“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被劫匪盯上了呢。” “二小姐,”叶廷深的视线从她手中的坤包上扫过,说,“您现在有空吗?” 樊玲点了点头,见银行对面就有一家咖啡厅,遂是与叶廷深道,“叶大哥,咱们不如去那里坐坐?” “也好。”叶廷深答应着,与樊玲一道向着咖啡厅走去。 两人落座后,有侍者送来了菜单,樊玲点了两杯咖啡,又点了两块蛋糕,待侍者离开后,樊玲的眼睛亮晶晶的,对着叶廷深道,“叶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去邮局发电报,没成想刚从邮局里出来,就看见了你。”叶廷深语毕,问,“二小姐去银行是取钱吗?” 樊玲点了点头,有侍者送来了咖啡与点心,她用小勺子搅动着咖啡,小声说,“叶大哥,我去银行取了一笔款子,姐姐不想再回帅府了,我们打算在北栾买一处公寓,先住下再说。” “这件事大帅知道吗?”叶廷深问。 “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了姐夫的,但我和姐姐都想着还是要先把房子买下来再做打算。”樊玲看着眼前的叶廷深,以往每次见他都是穿军装的多,可今天的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更是显得英俊凌人,气质超群,整个人就像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角,咖啡厅里一些年轻女孩子都在悄悄地看他。 “叶大哥,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是休假吗?”樊玲有些奇怪。 “我已经从帅府离职了。”叶廷深看着樊玲的眼睛,吐出了一句话来。 樊玲大惊,“叶大哥,你,你不再是姐夫的手下了?” 叶廷深点了点头。 “是不是因为我姐姐的事,连累到了你……”樊玲心里很是不安,想起当日在医院时,若没有叶廷深拔出枪与裴家人对峙,以一己之力逼着军医去给姐姐手术,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樊玲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心里却是蓦地想到自己那次落水,也是叶廷深豁出命救下了自己,他不仅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姐姐的。 “二小姐,叶某离职的事和夫人没关系,大帅身边的岗位并不适合我,我不善交际,还是更适合去军校当个教员,过些闲散的日子。” “叶大哥,你要去军校吗?”樊玲心里一震,赶忙问道。 “是,我和辽源那边的军校已经取得了联系,那边让我下个月去报道。”叶廷深开口。 听得叶廷深要走,樊玲的眼睛有些失神,小声说了句,“你走了,我和姐姐……就更没有人能帮助我们了。” “怎么说?大帅为难夫人?”叶廷深微微皱起了眉。 樊玲摇了摇头,“姐姐要和姐夫离婚,可姐夫不同意,姐姐说,想去请律师。”樊玲说完,忧心忡忡地向着叶廷深看去,“叶大哥,怎么办呀?” 叶廷深默了默,说,“二小姐,你回去告诉夫人,最好还是不要请律师,一旦请了律师,定会闹得满城风雨,不管是对大帅还是对夫人自己,都是百害无一利。” “那咱们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姐夫愿意和姐姐离婚呢?”樊玲也觉得叶廷深说的有道理,可不请律师,不走司法程序,单凭姐姐的几句话,姐夫就能放过姐姐吗? “二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夫人是不是真的铁了心要离这个婚?哪怕她和大帅还有孩子,大帅又对她一心一意,她都能舍下?” 樊玲想了想,点了点头,“我知道姐姐这次是下了决心了,若那个孩子还在,这件事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那个孩子没了,还是被裴家人给欺负没的,姐姐再也不愿去做裴家的媳妇了。” 想起当日在医院发生的事,樊玲既是哀伤,又觉得气愤,继续说道,“虽说这件事说起来和姐夫没关系,但逼死孩子的是他的亲姐姐,在医院里大吵大闹不顾我姐姐死活,不许医生做手术的是他亲娘,姐姐一看见他,就会想起他的家人,姐姐是很痛苦的,虽然我也不愿意看见姐姐和姐夫走到这一步,但是,不管对错,既然姐姐做了决定,我都只能站在姐姐这边的。” “好,我明白了。”叶廷深沉吟片刻,说,“你告诉夫人,这件事最好还是和大帅谈一谈,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闹到公堂上,大帅在北地的势力无人能及,只怕就算夫人提起离婚申请,法院也不敢受理。” “怎么会这样,”樊玲有些慌了,“难不成嫁给有权有势的人,就连婚也没法子离吗?” 樊玲想起姐姐以前和自己说过,她和裴湛山之间,不管是结婚也好离婚也好,都不是她能说了算的,那时候自己只觉得姐夫对姐姐好,却从未想过,姐姐的婚姻从头到尾,都是一桩不平等的婚姻。 叶廷深没有再说话,他无声的坐了片刻,方才开口,却不再延续方才的话题,而是问了句,“二小姐,夫人现在还好吗?” 樊玲的眼睛微微一黯,轻声道,“姐姐的身子恢复了一些,但脸色还是不太好,医生说,姐姐手术的时候流血太多,以后怕是都……” 樊玲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叶廷深也不曾追问,他慢慢攥紧了手指,声音亦是低哑的,“我本以为,这会是一桩很美满的婚姻,二小姐,我跟随大帅多年,我了解大帅的为人,大帅是个能托付终身的男人。” “我知道的,”樊玲心底一酸,眼睛酸酸涨涨的难受,“姐夫一直对我也很好,我真觉得对不住他。” “这件事也怪我,我那天就不该留下,是我害了夫人。”叶廷深眼底浮起一丝血色,闭了闭眼睛。 “叶大哥,你可千万不要这样说,”樊玲一怔,连忙劝道,“明明就是裴家人不讲理,嘴巴又臭又毒……” “二小姐,”叶廷深打断了她的话,他的面色已是恢复了惯有的冷峻,与樊玲说了声,“早些回去陪夫人。” 语毕,叶廷深唤来侍者买了单,站起了身子。 “叶大哥,以后还能见到你吗?”樊玲也是站了起来,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叶廷深默了默,看向樊玲的眼睛,“二小姐,众口铄金,我不能再害了夫人,你要好好照顾她。” 叶廷深说完,转身离开了咖啡厅,留下樊玲一个人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第68章 我都应该对你好 “姐姐,你看这一栋,在长平街,是个两层小楼,带一个大露台,前后都有院子,还有这一栋,地势要热闹些,在第七大道,是个新式公寓,有七间卧室,主卧次卧客卧,还有管家房仆人房婴儿房都有的。” 樊玲手里拿着一沓报纸,在那里与樊亭一道细细地挑选着房屋。 “二妹,我想咱们还是在燕大附近看一看,在那里置一套房子,以后等你去上了大学,住起来也要方便些。”樊亭想得十分长远,比起眼下,为妹妹挑一套可心的房子倒更为重要些,以后也算是妹妹的嫁妆之一。 “姐姐,你不用考虑我,主要还是看您自己。”樊玲与姐姐开口,姐妹俩商量了几句,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就听房间外响起了敲门声,有丫鬟上前将门打开,露出了勤务长的面容。 “夫人。”勤务长向着樊亭一个立正,开口就是一句,“念念小姐生病了,从昨夜起就开始发烧,大帅得到消息,已经从军营往回赶了,命属下先来接您。” 樊亭听了这话,一颗心瞬间抽紧了,她站起了身子,与勤务长道,“严重吗?有没有请医生?” “夫人放心,儿科医生和军医都给小姐看过了,就是寻常的小儿风寒,只不过小姐年纪小,哭起来实在让人心疼。” 樊亭心乱如麻,对孩子的担心几乎战胜了一切,她想也未想便让李嬷嬷为自己取来了披肩,匆匆跟着勤务长离开了酒店,樊玲见状自然也是跟上,一路上姐妹俩都没有说话,樊亭秀眉微蹙,眼睛里是十分着急的神色。 终于回到了帅府,樊亭脚步匆匆进了婴儿房,就见军医,乳娘,嬷嬷,丫鬟……一屋子的大人都在那里守着,孩子被乳娘抱在怀里,仍在哇哇地哭着。 “夫人。”看见樊亭回来,众人都齐声唤了一句,樊亭顾不得与众人说话,她的心神早已被女儿吸引了过去,只上前将孩子从乳娘怀中接过,刚将孩子抱在怀里就觉得孩子周身滚烫,她心里又急又痛,对着一旁的军医道,“给孩子用过药了吗?” “夫人您先别着急,属下刚为小姐打了一针退烧针。”军医连忙开口。 樊亭听着孩子的哭声,又怎能不着急,见有嬷嬷送来了凉帕子,樊亭伸手接过,亲自照顾起了女儿。 待裴湛山从军营赶回来时,就见樊亭守在孩子的小床前,念念的额头上搭着一块小毛巾,已经睡着了。 看见他的身影,一旁的军医立马站起了身子,刚要向着裴湛山行礼,就见裴湛山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军医会意,无声地敬了个军礼后退出了屋子。 裴湛山见樊亭的目光仍是落在孩子身上,并没有抬眸来看自己一眼,他不曾出声,只上前去抚了抚孩子的小脸,察觉到女儿的小脸仍是发烫,裴湛山心里一紧,低声道,“念念还没退烧?” 樊亭点了点头,看着女儿通红的小脸,心里全是煎熬。 “小孩子生病都有个过程,别太焦心。”裴湛山俯下身,看着樊亭憔悴的面容,他的黑眸中有怜意划过,与樊亭轻声道,“你先去歇着,我来照顾念念,你身子还没恢复,经不得这样。” “你能照顾好她吗?”樊亭的确已是十分疲倦了,却又不敢将孩子丢给下人,此时听着裴湛山的话,樊亭只觉得有些惊讶。 “我的眼睛不会离开她,我会一直守着她,”裴湛山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温和,让人忍不住的相信,毕竟,他是念念的父亲。 樊亭有些将信将疑地在沙发上歇下,她看着裴湛山为孩子换了凉毛巾,他的手势轻柔而小心,她从未想过像他这样人高马大的一个人,也会这样照顾孩子。 待困意袭来,樊亭的眼皮越来越重,忍不住打了一个盹,半夜时她曾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一次,就见裴湛山正抱着女儿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孩子许是不舒服,有些哭唧唧的,裴湛山轻轻晃着孩子哄着,竟是难得的耐心。 樊亭叹了口气,但也放心了,她身子仍是虚弱的,又一次沉入了梦乡。 待樊亭醒来时,天色已是蒙蒙亮了。 她看着自己已经回到了卧室,正睡在那张西式大床上,而念念也是躺在自己身侧,安安静静地睡着,她想也未想便伸出手抚上孩子的脑袋,但觉孩子的额头凉凉的,已经退了烧。 樊亭露出了笑容,这才看见守在一旁的裴湛山,她看着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显然是一夜不曾歇息。 她心里有些不忍,与他说,“念念现在退烧了,你也快去歇息。” “我不累,熬这一夜算什么。”裴湛山倒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望着樊亭的面容,说,“饿了,吃点东西?” 樊亭刚要摇头,就听他又是说道,“不吃东西,怎么照顾念念?” 樊亭一怔,看了眼一旁的孩子,终是点了点头。 裴湛山对着外面的下人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在起居室中摆了一桌子的吃食,都是樊亭平日里爱吃的,裴湛山坐在她身边,一如从前那般为她夹菜,盛汤。 “裴湛山,你不要这样。”樊亭的肤色有些苍白,和他轻轻地开口。 “怎么?”裴湛山黑眸如墨,向着她问道。 “你不要这样对我好。”樊亭低下眼睛,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裴湛山沉默片刻,说,“亭亭,不管咱们走到哪一步,你都是我女儿的母亲,我都应该对你好。” “吃。”裴湛山将一碗汤送在了樊亭面前,自己则是起身离开了屋子。 看着他的背影,樊亭只觉眼眶发酸,发胀,不得不移开了目光。 念念的病虽然来得快,可在父母与军医等人的精心照料下走得也快,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孩子就已是恢复了健康。 瞧着孩子的笑脸,樊亭忍不住低下头在女儿的脸颊上亲了亲,待听见裴湛山的脚步声后,念念的眼睛一亮,在母亲的怀里用力的挣扎起来,向着父亲的方向张开了胳膊,嘴巴里“哦啊哦啊”地叫唤着,想让父亲抱抱,雪白的小脸更是笑成一朵小花,父亲的臂膀结实有力,念念十分喜欢和父亲玩耍。 裴湛山也是笑了,从樊亭怀中抱过女儿,孩子“咯咯”地笑了起来,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摸父亲的下巴,裴湛山则是将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向着女儿小脸上扎去,逗得孩子笑得更是开怀。 樊亭在一旁瞧着父女俩玩耍,唇角也是浮起了一丝笑意,闹了一阵子,孩子有些累了,在裴湛山的怀抱里打了一个哈欠,裴湛山见状遂是将孩子交给了乳娘,让乳娘抱着女儿去休息。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人,裴湛山望着樊亭,刚要向着她走近些,就听樊亭与自己说了一句话来,“裴湛山,念念现在已经好了,我先回去了。” 第69章 我愿意尽我所能地帮助你 裴湛山晓得自己不能把她逼得太急,有孩子在,她终究还是会心软。 “好,我让司机送你。”裴湛山没有挽留。 樊亭心里松了口气,她去了婴儿房看了看孩子,见念念在小床上甜甜地睡着,樊亭心里一酸,涌上诸多不舍,有一瞬间,樊亭几乎不想走了,亦或是要走也要带着孩子一起走。可很快,裴二妹的那些叫骂声在耳边浮起,骂她的孩子不是裴湛山的女儿,当她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时,裴母叫嚷着不许医生为她手术,只因所谓的“大师”算出她肚子里怀着的是“儿子”,她想起三年前,她嫁给裴湛山的时候,新婚夜里他将她拦腰抱起,近乎粗暴的去撕扯着她的衣衫,她是那样的害怕,却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忍,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她们家的恩人,可其实呢,他并不是恩人,他是始作俑者。 樊亭闭了闭眼睛,将眼底的泪意压下,她弯下腰贴了贴孩子的脸,终是头也未回地离开了卧室。 恒志律师所。 一辆汽车开到了律师所外,自车中走下来两位年轻女子。 樊玲看了眼律师所的招牌,与一旁的姐姐小声道,“姐姐,咱们真的要找律师吗?” 樊亭戴着一顶帽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她穿着一件十分简朴的长裙,头发全部挽起,周身上下并无任何首饰,一眼看去就是个最寻常不过的少妇,一点儿也不抢眼,可当她抬起头,却露出了一张仙姿佚貌的面容,肤色虽是苍白了些,却仍是美得夺目。 “二妹,你别担心,咱们现在找律师也不是马上就要去打官司,我想先咨询一下,关于孩子抚养权的事儿。”樊亭柔声安抚着妹妹。 樊玲点了点头,想起叶廷深之前的话,忍不住和姐姐道,“姐,姐夫的身份毕竟在那摆着,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和他对簿公堂,我就怕……没有律师肯接这份案子。” 樊亭听着妹妹的话,微微沉思了片刻,说,“咱们先进去看看,先不要让人知道咱们的身份。” 樊玲答应了一声,陪着姐姐走进了律师事务所。 所内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办事员行走匆匆,许是见姐妹两人穿戴寻常,也并无人上前接待。 “您好,我想找李子恒律师。”樊亭与妹妹走到一位工作人员面前,温声开口。 那办事员头也未抬,直接说了句,“你们有预约吗?” 姐妹俩面面相觑,樊玲说,“没有预约就不能见他了吗?” “我们李律师忙得很,想见他要先预约的。”办事员不耐烦地开口,“没有预约就赶紧走,别耽误功夫。” “姐姐,要不咱们走,你瞧瞧这些人,可想而知这里的律师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儿,也不会有多大本事。”见办事人员态度轻慢,樊玲心里不悦,与姐姐嘀咕道。 樊亭也觉得妹妹说的有道理,她敛下眼睛,与妹妹轻声道,“那咱们再换一家。” 语毕,樊亭与妹妹转过身,就见前面走来了一个身材颀长,十分干练的男子,方才那办事员看见他立马站起了身子,对着他唤了句,“谢律师,您来了。” 那被唤做“谢律师”的男子点了点头,与姐妹俩擦肩而过的瞬间,男子无意间的转眸,女子温婉的侧颜落入眼底,他的眸光一震,对着那道纤柔的背影喊了一声,“樊亭?” 樊亭微微一惊,回眸看去,就见一个青年男子站在那,他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五官算不得英俊,但却显得十分精干,一眼就能让人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有能耐,能干实事的人。 樊亭有些茫然,隐约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真的是你?”谢允志向着樊亭走近了些,双眸炯炯,一直看着她。 “你是……”樊亭仍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这位是我们这里的首席律师,谢允志谢律师,我们恒志律师所,便是从谢律师与李律师的名字中各取一字而成。”方才那办事员见谢允志分明是认识眼前的两位女子的,方才他只不曾看清,眼下见樊亭气质脱俗,更是不敢怠慢,连忙介绍起来。 “我是谢蓓蓓的堂哥,蓓蓓过十六岁生日时,我见过你一面。”谢允志仍是看着樊亭的眼睛,与她说了一句话来。 樊亭这才想起来,谢蓓蓓是她的高中同学,比她要大一岁,那年谢蓓蓓过生日,她的确曾去谢府做客,但那天人太多,她也记不清都见过了谁,后来她也记得谢蓓蓓曾悄悄转给她一封信,说是自己堂哥给她的,信中倒也不曾写些别的,只隐约透露出想与她结交朋友的意思,那会她年纪还小,父亲管得也严格,她并不曾回过信,这件事儿也就不了了之,那会儿也时常会有男孩子等在樊家门口,父亲都是让汽车接送她上下学,她也并不曾和他们说过话,对眼前的谢允志,她自然是没什么印象了。 谢允志的办公室中。 男人亲自沏了两杯茶,送在了樊家姐妹两面前。 “多谢谢律师。”樊亭轻声道谢。 谢允志坐在姐妹俩对面,目光不由自主又是落在樊亭身上,犹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时她才十六岁,那时的他也曾托父亲去过樊家,樊守成只推说女儿年纪还小,要以学业为重,婉拒了他们家的求亲。 他想,这些事儿樊亭应当都是不知道的,他们家的家境至多不过算是“殷实”,樊守成自然不会将掌上明珠下嫁,他只得将希望寄托于学业上,只盼得有朝一日功成名就,能够再次去樊家提亲,可待他大学刚毕业,就听闻了她嫁给北地督军裴湛山的消息,苦闷之下,他远渡重洋去国外求学,三个月前刚回来,与师兄共同创办了这间律师事务所,没成想竟会在这里再次遇见她。 “不必客气,樊亭,你来找律师,是要打官司?”谢允志压下思绪,问道。 “是,我想打官司。”樊亭迎上了他的目光。 “是什么官司?恕我直言,裴督军位高权重,你应该没有要打官司的必要。”谢允志有些不解,即便他归国不久,也晓得裴湛山在北地可谓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他实在想不明白,身为他的夫人,需要打什么样的官司。 “我要打的……是离婚官司。”樊亭默了默,轻声说了一句话来。 谢允志心下一震,“你要离婚?” “是。”樊亭点头。 “我能问下原因吗?”谢允志面色沉稳,问道。 “我跟他性格不合,和他们家的人也无法相处,可以申请离婚吗?”樊亭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谢允志沉吟片刻,说,“按律法可以申请,只不过裴督军的身份有些特殊,他若不肯离,只怕……这件事会有些难度。” 樊亭眼睛里的光消失了,她坐在那,很轻微的说了几个字来,“没有法子了吗?” “你先别着急,法律不断地在完善,报纸上也经常刊登妇女争取婚姻自主的新闻,会有法子。”谢允志看着她近乎绝望的面容,心中只觉怅然,他虽不认识裴湛山,但也听过他种种传闻,对于裴湛山,能从一个毫无身家背景的穷家小子成为今日的七省督军,这个人是绝非等闲之辈,他虽不曾与军阀打过交道,可也心知军阀身上诸多恶习,樊亭又是这般一个娇弱的人,嫁给裴湛山后怕是没少受磋磨,才走上了离婚这条路。 这样想来,对于眼前苍白而清瘦的樊亭,谢允志心中不由自主地浮起几分同情与怜惜之情。 “谢律师,除了离婚以外,我也想要女儿的抚养权,我有看过律法,律法上说,孩子在五岁之前都是可以跟着母亲的,是不是?”樊亭微微打起精神,又是问道。 “的确是这样。”谢允志点了点头。 “那五岁以后呢?我在家乡也有产业,是我外婆和母亲留给我的陪嫁,足以给孩子好的教育和生活,我可以将孩子留在我身边吗?”樊亭的眸子里闪烁着希冀的光,看着谢允志的眼睛。 谢允志被她这样凝视着,有片刻的晃神,仿佛眼前坐着的仍是五年前,那个肌肤胜雪,轻灵似水,笑起来带着羞涩与温柔,让他一见钟情的少女。 “我没法回答你,”谢允志的声音有些涩然,他望着她,说,“但我愿意尽我所能地帮助你。” 第70章 把孩子折腾生病 “老三就由着她住酒店?” “可不由着,听说三哥把整座酒店都包了下来给她住,如今外面的小道消息满天飞,三哥是谁啊?三哥在北栾,一举一动也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算他想瞒着,可能瞒得住吗?现在谁不知道樊亭离开帅府住了酒店啊?娘,您是没听见外面那些话,传得可难听了,说什么的都有,您再瞧瞧这报纸,也不知道是哪个记者拍的,”孙华玉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报纸递到了裴母面前,指着上面的相片道,“您瞧,报纸上说她们姐妹俩还去了律师事务所,相片都被拍了下来,还有这里,这里又说裴夫人以个人名义在第七大道那儿买了一套房子,或疑二人婚姻生变?” 裴母虽不认识字,可瞧着报纸上的那些相片也仍是气得七窍生烟,嘴巴里只念叨着,“这女人心太硬,二妹被老三赶回了乡下,我也都搬到老五家住了,她还想怎么着?” 裴母说完放下了报纸,与孙华玉又是问道,“她自打搬出来,回去过没有?也不回去看孩子?” “前几天孩子发烧,倒是听说她回去过,可孩子这边才刚好,那边她又跑了。” “这当娘的心怎么这么狠,孩子那么小,她就舍得丢了?”裴母揉着胸口,见状,孙华玉十分乖觉地为裴母理着后背,顺着裴母的心思言道,“可不是,也不知道三哥怎么想的,在北栾也不知有多少小姐想嫁给他,三哥倒好,还非她不可了。” “不成,不能让她这么跟你三哥闹下去,这不让人看笑话吗?”裴母神色凝重,道,“从来只听说过丈夫休妻的,可还没听说做媳妇闹着要跟丈夫离婚的。” “你去把华嬷嬷和顾嬷嬷喊来,就说我有话要吩咐她们。”裴母想了想,终是对着孙华玉吐出了一句话来。 酒店包间。 “姐,你瞧瞧,这些记者也太过分了,凭什么咱们去哪他们都跟着啊?我们又不是电影明星!”樊玲气愤不已,将手里的报纸扔在了桌上。 樊亭将报纸拿起,她略略看了眼上面的报道,并不如何细看就将报纸搁下了。 “他的身份在这摆着,这些都是没办法的。”樊亭将报纸收好,倒是反过来安慰起了妹妹。 “姐,你现在是怎么想的,真的要和姐夫打官司吗?”樊玲问。 “我想着大家都先静一静,等这阵子过去,我再找他好好谈一谈,最好我们能协商好,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也不想去和他打官司,闹得满城风雨的。”樊亭如是道。 樊玲微微松了口气,她沉默了一会,又是小心翼翼地向着姐姐看去。 察觉到妹妹的目光,樊亭有些好笑,温声问她,“怎么了?这样鬼鬼祟祟的看我。” “姐姐,我问了你可别生气啊,”樊玲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安的问道,“你和姐夫,是真的不可能了吗?一点点都不可能了?” 樊亭一怔,她没有立刻回答妹妹的问题,而是有片刻的出神,不知过去多久,她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就听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樊玲上前将门打开,就见外面站着林副官的身影,不等樊亭出声,林副官已是开了口,“夫人,念念小姐又发烧了,大帅今天有个军事会议走不开,命属下先来接您回去。” “怎么会这样?我回来的时候念念不是好好的吗?”听着林副官的话,樊亭的眼睛里有慌乱闪过,连忙站了起来。 “可能是这几天天气转凉,又受寒了。”林副官猜测着开口。 樊亭顾不得再去和他多问什么,她的脚步匆匆,随着林副官又一次回到了帅府。 念念的样子的确像是着凉,孩子发烧,打喷嚏,流鼻涕,一点儿也没有精神,耷拉着眼皮被乳娘抱在怀里,刚看见樊亭就是小嘴一扁,哭了起来。 樊亭的眼圈也是跟着红了,连忙将孩子接过,寸步不离的守了孩子两日,待念念终于不发烧了,樊亭才算是松了口气。 她晓得裴湛山这两日正忙着与金陵政府那边的人斡旋,前阵子的寅县大战,裴湛山打了胜仗,程军与傅军中的人请了内阁出面调停,裴湛山明面上只将内阁派来的人招待得滴水不漏,暗地里却仍是寸步不让,必须要让程军与傅军的人割出岷县,文州与启城三地,方才答应从寅县撤兵,一时间三方人马兀自僵持着,他也实在是很忙。 但不管军政上的事务有多么繁琐,裴湛山在得知孩子生病后也仍是会抽出时间回府,与樊亭一道守着孩子。 待孩子痊愈后,裴湛山松了口气,匆匆回到了军营。 樊亭见他忙成这样,实在不放心再把孩子留给下人们照顾,她并没有说什么,待孩子睡着后叫来了司机,让司机先把自己送回了酒店,将自己的行李收拾了一下后,索性搬回了帅府来照看孩子。 看见樊亭去而复返,府中的人都是又惊又喜,樊亭顾不得和下人们多说什么,只匆忙上楼去看女儿。 她先是去了婴儿房,却不曾看见孩子,问了丫鬟,才晓得乳娘方才接了个电话,说是家中有事回家去了,待她走后孩子交给了府里的华嬷嬷照顾。 “华嬷嬷人呢?”樊亭问。 “刚才还看见她抱着小姐,现在不知道去哪了。”丫鬟有些疑惑地开口。 樊亭心底焦灼,在二楼找了一圈,路过自己卧室时,隐约听见屋子里有水声,她快步推开门,就听盥洗室里传出孩子微弱的啼哭声。 樊亭的心登时抽紧了,她冲上前一把推开了盥洗室的门,就见华嬷嬷与顾嬷嬷两人一脸的慌张,而念念则是被脱光了身子,被她们按在了凉水里。 “你们在做什么?”樊亭脸色如雪,几乎疯了似的把女儿抱了起来,孩子冻得身子冰凉,嘴唇乌紫,不停地打着冷战。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樊亭抱着啼哭不止的女儿,浑身都是气得发抖。 “夫人,夫人,咱们也不想,是,是老太太吩咐的,她说……说咱们把孩子折腾生病,有个头疼脑热的,您就乖乖回来,不和大帅闹了。”华嬷嬷和顾嬷嬷都是吓得脸无人色,对着樊亭跪了下来。 樊亭听着嬷嬷们的话,只觉得眼前发黑,她勉力稳住自己,什么话也不曾说,匆忙将孩子抱回屋,用浴巾裹好孩子,用小被子包好后,抱着孩子就往楼下跑。 第71章 离婚无望,人言可畏, 裴湛山下了汽车,刚进大厅,就见樊亭抱着女儿从楼上匆匆跑了下来。 “亭亭,怎么了?”裴湛山黑眸一震,连忙迎了过去,扶住了樊亭的身子。 “裴湛山,你去问问你娘,问问她做了什么!”樊亭眼睛通红,满是泪意,她紧紧地抱着女儿,与裴湛山说道,“你若真的不愿意离婚,不愿意把孩子给我,我们就公堂上见,裴湛山,我一定要把孩子带走!” 樊亭说完这句话,挣开了裴湛山的胳膊,抱着孩子就要离开,裴湛山刚要去拦她,樊亭却是凄声喊了句:“你不要碰我!” 裴湛山停下了步子,他看着樊亭最后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中没有任何的不舍,只有浓浓的厌恶与疏远,只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人如坠深渊。 他站在原地,看着樊亭抱着孩子离开了他的视线。 中区法院。 “我提出离婚诉求,是我作为一个公民最基本的权利,我要求与裴湛山离婚,并且取得孩子的抚养权。”樊亭坐在审判长面前,将一份离婚申请书递到了审判长面前。 审判长一脸难色,先是与一旁的助手对视了一眼,继而才向着樊亭看去,他并没有去接那份申请书,而是以一副恭敬而温和的语气与樊亭开口道,“裴夫人,关于离婚的案件,当庭还是以调解为主,即便是真的要离婚,最好也还是夫妻协商一致,若夫妻有任何一方不同意离婚的,我们也不好强制判决。” “你们是拒绝受理我的申请吗?”樊亭的心沉了下去。 “倒也不是,裴夫人,据我们了解,裴大帅对您非常好,他本人也并没有花天酒地的不良嗜好,你也无法提供他殴打您的证据,若单凭一句性格不合,法院就要判离婚,那也太过轻率了些,若报纸上再传扬出去,也不知有多少人要争相效仿,这是要起一个坏开头。” “我明白了。”樊亭垂下了眼睛,心里弥漫的全是苦涩。 “夫人,请恕我们无法受理您的离婚申请,您最好还是和裴大帅好好地谈一谈,或者说我们也可以派人前往贵府调解……” “不必调解了,”樊亭打断了审判长的话,她将那一封申请书收回,与审判长轻轻地说了几个字,“麻烦您了。” 见樊亭要走,审判长连忙起身相送,待樊亭离开后,一旁的助手满是纳罕的开口,“审判长,您说裴大帅位高权重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去做他的夫人,怎么裴夫人还要闹离婚?” “我上哪知道去,我只听说裴大帅对这位夫人看重得很,裴大帅没发话,谁敢接这个案子,这不是找死么。” 恒之律师所对面,有一家洋人开的咖啡厅。 “谢律师,您说得对,他们不会受理我的申请。”樊亭眼眸中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充满了黯然。 谢允志坐在樊亭对面,听着她的话,只安慰道,“樊亭,你先冷静些,我会替你想办法。” 樊亭摇了摇头,“我没法冷静,我只要一想到他母亲那样恶毒,那样残忍的去对一个孩子,我只想赶紧斩断这一切,带着孩子回苏州,永远都不要再和他们家的人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法律也无法替我做主,”樊亭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水光,“我已经被她们害死了一个孩子,若这一次念念也被她害死了,我也只能受着吗?就因为她儿子是督军,她就可以置身事外,不会有任何惩罚吗?” “樊亭,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裴湛山手握重兵,连内阁那边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谢允志望着樊亭眼角的泪水,心中只觉不忍,他取出了一块帕子,本想递在她面前就罢,可鬼使神差的,他凝视着她眼角的那一滴泪,竟是情不自禁的用帕子为她拭去了泪水。 樊亭一怔,避开了他的手。 谢允志也是回过神来,低哑着声音说了句,“是我唐突了。” 街角处有镁光灯闪过,将两人拍了下来。 相片上,女子的脆弱,男人的怜惜,跃然纸上。 “娘,您可看清楚了,这是我们家啸武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要不然这报纸都要满天飞了。”孙华玉立在一旁,一张嘴喋喋不休,“娘,您可不能不管呀,她这般抛头露面已经够不自重了,光天化日的,她居然还敢跟男人在咖啡厅里卿卿我我的,这是明摆着不把三哥放在眼里呀!” 裴母看着那些相片,那相片的角度看上去,两人挨得十分近,其中有一张樊亭低头啜泣,那男人的手正好抚着樊亭的面容,当真是说不出的暧昧。 裴母气的面色发白,只颤着手将这些相片放下,问了句,“老三在哪?” “三哥还忙着谈判的事,我听啸武说,程军,傅军还有金陵三方联手给三哥施压,三哥倒是强硬,不管他们怎么说,就是不撤兵,搞不好又要打起来。”孙华玉将从丈夫那儿听来的消息如数告诉了婆母,“您说说,三哥平日里都够忙了,她还尽给他出这些幺蛾子。” 樊亭深吸了口气,她闭了闭眼睛,与儿媳吩咐道,“你去给我挂个电话,我有话要和樊亭说。” 酒店中。 樊亭刚哄睡了念念,就见有丫鬟匆匆走了过来,对着她道,“夫人,有您的电话,是从五爷府上打来的。” 樊亭听了这话,刚要让丫鬟说自己不在,就听那丫鬟又是开口,“老夫人挺着急的,好像有要紧事儿要找您。” “刚好,我也有事要找她。”樊亭看了看孩子,念念这两天虽是退了烧,但还是反复咳嗽,每逢听着女儿的咳嗽,都好像有把小刀儿似的,扎着樊亭的心。 樊亭为孩子掖好被角,去外间接了电话,她竭力按压着自己的怒火,以一种平静的语气接了电话,“是我。” “樊亭,你一定要闹到法院,让旁人都去看老三的笑话,你心里才舒服是吗?”裴母的声音自话筒那边传进了耳朵。 “我没有要闹到法院,走到这一步全都是你逼的!”樊亭攥紧了话筒,“你为了拿捏我,居然让嬷嬷把孩子按进冷水里,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大人的恩怨你为什么要强加在孩子身上?” 裴母却不曾理会樊亭的质问,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走了一个叶廷深,又来了一个小白脸,樊亭,你这般和老三闹,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到底是叶廷深,还是这个姓谢的?” “你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的就敢和人家在咖啡厅里卿卿我我,你不要忘了自己是个做母亲的人,你有没有想过念念?你想让你的女儿因为你抬不起头?”裴母语气凌厉,劈头盖脸地冲着樊亭开口。 “你胡说八道……”樊亭的目光是抖的,身子都是轻颤起来。 “我胡说八道?要不要把那些相片给你看看,还是说要寄给你父亲,让你娘家人都看看,看看他们教养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儿!”裴母几乎要破口大骂。 “你,你们欺人太甚!”樊亭的脸色如雪,她没有再去听裴母的叫骂,而是“啪”的一声挂上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樊亭的身子也仍是止不住的颤抖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刚环住自己的胳膊,就见樊玲一脸惊惶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与自己开口就是一句:“姐姐,刚才恒志律师所的人来说,林副官今天去了律师所,把谢律师带走了。” “什么?”樊亭眸心一颤,“他把谢律师带走了?” 樊玲点了点头,“姐姐,咱们要不要给姐夫打个电话?” “不用了,”樊亭的唇瓣微微发白,她摇了摇头,唇角竟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我知道,他派人跟踪我。” 她早应该晓得的,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里,她见了谁,和谁说了话,做了什么事,他都清清楚楚。 “姐姐?”瞧着樊亭的样子,樊玲有些担心。 “二妹,我没事儿,我累了,我想早点歇息,你和桂香也去歇着。”樊亭轻轻抚了抚妹妹的面庞,温声说了一句话来。 见姐姐的脸色的确不好,樊玲点了点头,“好的,姐姐,你先睡一觉,有什么事儿我们明天再说。” “嗯。”樊亭点了点头,看着妹妹离开了屋子。 她回到了卧室,孩子仍是沉沉的睡着。 她拿起纸笔,先是为裴湛山留了一封信,信中说明了自己与谢允志并无任何不正当的关系,希望他不要为难人家。 写完这封信,樊亭搁下笔,她去看了看女儿,经过这几场病,孩子瘦了很多。 樊亭瞧着心里就是酸了,她俯下身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亲,近乎呢喃地开口,“念念,妈妈虽然想和你爸爸离婚,但妈妈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爸爸的事,也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爸爸权势滔天,我没法子抵抗他,你原谅妈妈的懦弱,不管到什么时候,妈妈都是爱你的。” 樊亭说完,有泪水落了下来,打在了孩子的小脸上,她为孩子拭去了那一颗泪,眼见着离婚无望,人言可畏,她是实实在在的累了,倦了。 她打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瓶安眠药,那还是好久之前她晚上睡不着,从军医那里得来的,她一直妥善的收着这瓶药,也许冥冥之中,她总晓得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她打开了瓶盖,倒出了一手心的药片,全部吞了下去,她最后看了孩子一眼,柔声道,“妈妈先偷懒一步,希望你长大,能有一桩美满的婚姻。” 樊亭说完,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困意袭来,让人止不住的想陷入黑暗。 她抬起手想去把灯关上,可手腕却失去了力气,不等她触到开关,胳膊已是脱力地垂了下去。 第72章 我同意离婚 “姐姐?你睡了吗?” 樊玲起夜时见姐姐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心里有些奇怪,上前轻轻敲了敲房门。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樊玲打开门走了进去,就见樊亭躺在床上,床头的灯却不曾关。 “姐姐?你睡着了吗?”樊玲脚步轻缓,见姐姐仍是睡着,遂是想去关上灯,不料刚走到床前,就见地上散落着一个药瓶,她心里一惊,连忙将那空空如也的药瓶拿了起来,待看清上面的字后,樊玲的脸色登时变了。 “姐姐,姐姐?”樊玲大声呼唤着樊亭,摇晃着她的身子,一旁的念念被惊醒了,呜哇呜哇地哭了起来,樊亭却仍是人事不知,紧紧地闭着眼睛。 “来人,快来人啊!”樊玲焦急地冲着门外大喊。 军营,夜色已深,指挥所中却仍是灯火通明。 裴湛山坐在主位,金陵那边派来的官员坐在下首,程军与傅军中也是派来了代表,三方人马各自僵持着。 “裴帅,”程军代表拿着手帕不住地擦着额上的汗水,一副商量的语气,“您说的这三座重镇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还请裴帅能再考虑考虑,可否换……” 不等代表将话说完,裴湛山已是一个手势止住了他余下的话,裴湛山抽了口烟,面上显出了不耐烦的神色,“董代表,我今天把话撂在这,要么把这三座城池割让给我,要么就打,别他妈墨迹!” 董代表闻言,立马向着内阁官员看去,用眼神示意他们开口。 内阁那边还不曾出声,就听一声“报告!” 一个传令兵突然出现在门口,对着裴湛山一个立正,显是有事禀告。 “进来。”裴湛山向着那传令兵招了招手,传令兵进了会议室,靠在裴湛山耳边吐出了一句话来。 在座的所有人都看见裴湛山登时变了脸色,他豁然站起了身子,就连身后的林副官都是怔住了,低低的问了句,“大帅,出什么事了?” 裴湛山却是一个字也不曾说,连军帽也顾不得拿,就那样冲出了会议室,林副官等人见状,也是连忙抬腿跟了上去。 “裴大帅,裴大帅……”内阁官员们也是傻了眼,纷纷站了起来。 “这都谈到最后关头了,裴帅怎么还走了,裴帅这样不配合,咱们回去如何与总理交代?”官员们面面相觑,俱是着急不已。 医院走廊上。 裴湛山的脸色沉得怕人,坚毅的五官上蕴着一层凛冽之气,听见他的脚步声,樊玲抬起头来,刚看见他,樊玲就是哭了起来。 “姐夫……”樊玲泣不成声。 “你姐姐怎么样了?”裴湛山一把抓住了樊玲的肩头,将她带到了自己面前喝问道。 樊玲说不出话来,只是哭。 “我让你别哭了!”裴湛山目眦欲裂,“我问你亭亭怎么样了?” “还在,还在抢救……”樊玲抽噎着,“姐姐,姐姐把一整瓶药都吃下去了……” “什么?”裴湛山哑着声音吐出了两个字来,他慢慢松开了樊玲的肩,看着那亮着红灯的抢救室,他的眼睛也渐渐变得血红,口中只低不可闻的念出了几个字,“她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裴湛山有些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又是低低的重复了一句,“为什么?” 樊亭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裴湛山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晓得裴湛山守了自己多久,他的下巴上冒出了胡茬,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身上军装倒还是笔挺的,让他看起来仍是显得十分英武。 “醒了?”裴湛山看见她睁开了眼睛,黑眸中怜意似海,握紧了她的手。 樊亭没有再去看他,只轻轻地又将眼睛合上了。 “我同意离婚,”裴湛山伸出手抚上了她的面庞,听见他的话,樊亭睁开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我把念念也给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裴湛山看着她的眼睛,低低的说了句,“只要你别再做这种傻事。” 裴湛山语毕,将她的手放在了唇边,樊亭想挣却没有挣开,她看着裴湛山一动不动的坐在那,有许久都没有动弹,直到察觉到自己的手背一阵滚热,她才晓得裴湛山哭了。 樊亭只觉心里一酸,也是流下了泪来。 樊亭出院后,裴湛山命人将她接到了帅府休养,自己却一直宿在军营,并不曾回来。 直到樊亭的身子恢复后,他方才进了卧室,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离婚书,一式两份,我已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开口,将两封离婚书送在了她面前。 樊亭将离婚书打开,就见上面的条款都已是写了明白,离婚后双方会登报申明,双方嫁娶各不相干,孩子则是归女方抚养,裴湛山则是会给女方一大笔财产,包括北栾各地的别墅,田庄,铺面,与国外银行的存款等。 “裴湛山,这些我不要,你若有心,可以找律师签一份赠与协议,等孩子成人了,单独留给孩子。”樊亭看着那些财产,与裴湛山轻声开口。 说完,她拿起了笔,在签字栏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了离婚书,樊亭将其中一份收好,她站起了身子,与眼前的男人说了句,“你多保重。” “亭亭……”见她要走,裴湛山从身后唤住了她。 樊亭停下了步子,她站在那,察觉到裴湛山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亭亭,”他的声音低哑,一字字的问着她,“你真的这样想离开我吗?” 樊亭闭了闭眼睛,拨开了他的手,离开了他的怀抱。 第73章 最牵挂,最思念的两个人 苏州。 “姐姐,您真的不回家住吗?” 樊玲打量着眼前的这栋花园洋房,房子不大,只有两层,一楼带一个院子,除了客厅,厨房,餐厅外,还有一间佣人房。 二楼除了主卧与婴儿房,还有一间起居室,布局十分简单。 “这栋房子是外婆留给我的,虽然不大,但也足够我带着念念,还有李嬷嬷住的,二妹,我现在的情形也不好住在娘家,住在这正好。”樊亭抱着女儿,下人们进进出出,将母女俩的行李安置好。 “爹爹让我来劝劝你,他还是希望你带着念念回家。”樊玲和姐姐轻声道。 “你替我回去谢谢爹爹,我们樊家在苏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这样带着孩子回去,容易给爹爹招闲话的,我就在这儿住着,清净些。”樊亭看向妹妹,叮嘱道,“二妹,你是要考燕大的,可不要因为我的事耽误了你的前程,我这儿也安置好了,你过两天就回去。” “姐,我要不就上金陵大学算了,离你和念念近一点。”樊玲小声嘀咕。 “可不要说孩子话,燕大是你多年来的夙愿,再说我和念念也可以去看你啊,我们在北栾也不是没有房子。”樊亭微笑起来,樊玲听着姐姐这般说也是笑了,只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对着姐姐点了点头。 待下人们安置好行李已是掌灯时分,这些下人们都是樊家的仆人,为樊亭打扫完屋子都是行礼离开了,樊亭母女身边只留下了李嬷嬷与丫鬟芸香伺候,念念的乳娘也不曾跟过来,再过几日就是念念一周岁的生日了,樊亭打算给孩子戒奶了。 樊玲自然也是留下来陪着姐姐,姐妹俩为孩子洗好了澡,将念念塞进了被窝,樊玲拿着一个拨浪鼓逗着孩子,不经意的抬头,就见姐姐在一旁含笑看着,姐姐也是洗好了澡,她穿着一件浅粉色丝质睡衣,乌黑的长发温温柔柔地披散着,衬着肌肤格外的白皙。 “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呀?”樊玲有些怔怔地看着姐姐,却是蓦地问出了一句话来。 樊亭有些惊讶,“今后的打算吗?” “是啊,你和姐夫……你和裴湛山……哎,我还是喊他姐夫,我改不了口。”樊玲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樊亭倒也没说什么,仍是温柔的看着她。 “你们都已经离婚了,你当然要为以后做打算啊,你还这样年轻,还不到二十一岁,姐姐,你还是要嫁人的呀。”樊玲一鼓作气,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 “嫁人?”樊亭眸心一怔,忍不住笑了,“阿弥陀佛,结一次婚差点丢了一条命,我可不想再结婚了。” “那等我去上了大学,你带着念念多寂寞啊。”樊玲总觉得放心不下。 “念念慢慢长大了,我照顾她都怕精力不够,哪儿会寂寞啊。”樊亭仍是微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女儿的脸颊,“念念,是不是,妈妈陪着你好吗?” “姐,你真不打算再结婚啊?”樊玲的眼睛里透出一股亮光,小声说,“那……姐夫还有希望?” 樊亭唇角的笑意隐去了,樊玲见状连忙道,“姐,你别往心里去,我就随便说说。” 樊玲说完这话,再不敢去和樊亭开腔,只一溜烟儿的钻进了被窝,一时半会的却睡不着,只能闭着眼睛在心里数羊,她想,这条路还是很难,看姐姐的样子,压根也没有和姐夫破镜重圆的意思。 姐夫,真不是我不帮你啊。 樊玲在心里哀叹着。 到了孩子周岁那天,樊亭一早就为念念换好了崭新的衣裳,是云锦织成的小红袄子,脚上穿着一双李嬷嬷亲手做的虎头鞋,念念皮肤白,眉眼如画,换上这一身喜庆的衣裳简直漂亮得跟年画上的小娃娃似的。 樊玲抱着一台照相机,对着念念一通猛拍,樊亭唇角含笑,由着妹妹胡闹,李嬷嬷和芸香则是在厨房里擀着面条,人虽不多,却也十分温馨。 待院外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樊玲方才放下了相机,与姐姐说,“姐,是不是有人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院子里便响起了敲门声,樊玲匆匆跑去开门,熟料门外站着的不是旁人,竟是裴湛山。 “姐夫?”樊玲大惊,看着从天而降似的男人,惊呼道,“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念念生日,闺女的第一个周岁生日,我怎么能不来。”裴湛山微微笑了笑,他今日仍是穿着军装,眼下已是入了冬,军装外还披着一件军用披风,更是衬着他身形魁伟,英气逼人。 樊玲高兴不已,她看着裴湛山身后除了林副官外,还跟着几个侍从,不远处停着几辆汽车,显是他的侍从已是将这座小楼都给围了起来。 樊玲也顾不得这些,只将裴湛山与林副官都是请进了院子,竹筒倒豆子似的和裴湛山道,“爹爹本来说要大办一场的,可姐姐不想张扬,我们前两天带着念念回家吃了顿饭,给念念抓了周,念念抓了胭脂,还抓了笔,第三把还抓了云片糕,今天我们就想给念念小小的热闹一下,没想到你居然来了,也不和咱们说一声。” “我哪敢说,你姐姐要是不愿让我过来,那我是来还是不来?”裴湛山看着屋子里的灯光,黑眸中不由自主的浮起几许温柔之色,他心中最牵挂,最思念的两个人都在里面。 樊玲听了他这话,只觉得这果然是裴湛山的作风,管你答不答应,反正他来了,看着他来了,总不能把他撵出去。 樊亭抱起了女儿,她已是听见了裴湛山的声音,果然未过多久,她便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裴湛山送给了女儿一串钻石项链,是非常稀有的粉钻,足有鸽子蛋大小,只让一旁的樊玲看着忍不住咂嘴。 “你咂什么嘴,等你结婚,姐夫也送你一个。”裴湛山听见了樊玲的咂嘴声,与之一笑道,笑完了才反应过来,他和樊亭都离婚了,他还算哪门子的姐夫,他向着樊亭看去,就见樊亭仍是低垂着眼睛站在那,面上并没有愠色,他才放心了些。 李嬷嬷端来了长寿面,瞧见裴湛山也是十分惊喜的神色,一个劲儿的说自己没准备,怕是要怠慢了大帅,两句话刚说完又是带着芸香匆匆进了厨房,又炒了几个菜,温了一壶酒送了过来。 裴湛山吃了一大碗面,吃完则是将孩子从樊亭怀里抱了过来,念念今晚精神极好,伸出雪白的小手拍着爸爸的脸颊,嘴巴里发出“啊哦”的声音。 裴湛山抬起手为女儿拭去唇角的口水,与孩子温声道,“念念听妈妈的话,爸爸去给念念打天下,怕是有一阵子不能来见念念了。” 他这话明面上是说给女儿听,其实不过是说给樊亭听,他与程军,傅军的谈判已崩,他这边在谈判,程正方在西北那边却又搞起了小动作,想给他玩暗度陈仓的把戏,裴湛山向来最烦这种人,索性决定灭了程正方,给傅军一个威慑,也算是解除了西北方面的威胁。 这样的仗自然不好打,打起来最少也要一年半载的,医生说樊亭已经不能再生育,他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么一个闺女,他拼死打下的江山,不给念念给谁? 念念是千金小姐,他的女儿,注定要富贵荣华地过一生。 “姐,我给你和念念拍张照片,”樊玲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向着裴湛山挤了挤眼睛,说,“姐夫,你们一起。” 裴湛山向着樊亭看去。 这一晚上他几乎不太敢去看她,怕看了就会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怀里,想把她带在身边,想去留下她。 樊亭也是向着他看去,两人四目相对,樊亭看着他抱着女儿坐在那,一颗心变得酸涩起来,也柔软起来,她站起身,走到了裴湛山身边,与他一道坐下了。 她想,拍一张相片,算是给孩子留一个纪念。 裴湛山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则是揽住了樊亭,在这一瞬间樊玲按下了快门,留下了这一刻。 第74章 你看我还有戏吗 “姐夫,等我把相片洗出来,就寄给你。” 樊玲将裴湛山送出了屋子,和他说道。 裴湛山点了点头,向着樊玲看去,“为了我和你姐姐的事,让你费了不少心,姐夫都记着。” “姐夫,你可别这么说,你和姐姐都是我的亲人,我打心眼里盼着你们两好好地,”樊玲的眼眶温热了起来,她想了想,又是说道,“姐夫,你先让姐姐静一静,等过一阵子,姐姐也许自己就想开了。” 裴湛山沉默片刻,说,“我这次要去西北打仗,省的又忍不住来找她,这段时间,她静一静,我也静一静。” 樊玲点了点头,有些不放心地叮嘱,“还有啊姐夫,你也不要再派人监视姐姐了,我知道您是为了姐姐的安全着想,可这样太让人喘不过气了,若让姐姐知道了,只会让她更疏远你的,以后每个月我都会写信告诉你姐姐和念念的情形,这样可好?” 裴湛山微微蹙眉,没有出声,见状樊玲又是言道,“我们家和舅舅家在苏州也还是有些底子的,姐姐和念念的安全还是能保证的。” 裴湛山终是松了口,“好,我就都听你的。” 樊玲松了口气。 “你姐姐不喜欢张扬,我却总用自己的法子保护她,我也是应该放放手,让她喘口气,她不是裴夫人,她是樊亭,是她自己。” “是的,姐夫,你这样想就对了。”樊玲眼睛一亮,为姐夫说出这番话感到十分欣慰。 裴湛山笑了笑,他的黑眸如墨,与樊玲问了句,“二妹,你看我还有戏吗?” “当然有了,姐夫,你可是念念亲爹啊!”樊玲不假思索地开口。 听了这话,裴湛山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走了。” “姐夫,你要当心啊!”樊玲看着他的背影,喊出了一句话来。 裴湛山头也未回,只向着她摆了摆手。 “你不要受伤啊……”樊玲又是轻声道了一句话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她听见了汽车发动的声音,她却仍是怔怔地在院子里站着,她一直站了许久,才惊觉自己居然哭了,她摸了摸自己的眼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又是为了谁哭。 孩子过完周岁生日后,樊玲回到北栾,准备燕大的冬季入学考试。 樊亭则是带着孩子与李嬷嬷一道去了乡下,自从她在报纸上刊登了自己与裴湛山的离婚声明后,总有些记者蹲守在小楼附近,让人不胜其烦,索性避到乡下,好躲个清净。 “小姐,您还甭说,这乡下的空气就是好。”李嬷嬷抱着念念,倒是十分满意。 樊家在乡下有一处老宅子,是樊家的祖居,平日里只有一对老仆人在这里看守房子,倒也将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晓得樊亭一行要来,已是提前收拾好了房间。 樊亭望着眼前的这座水乡古镇,心里也是踏实了许多,在她孩童时每逢放暑假,总是会回到这里小住一段时日的,对祖屋里的一切也都是十分熟悉。 “李嬷嬷,咱们先在这儿住着,等着过年了再回城。”樊亭轻声道。 “哎,小姐,我都听你的,您在哪里住着舒服,咱们就住哪里。”李嬷嬷自是一切以樊亭为主,何况比起城里,她也觉得乡下更自在些。 乡下的日子简单而安逸,樊亭每日里只陪着女儿,待孩子睡着后,她会看一会儿书,或者与妹妹写一写信,亦或者与李嬷嬷一道做些针线活儿,她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了那些虚伪的应酬,也没有了那些让人头疼的人际关系,没有了难缠的婆婆,蛮横的姑姐,虚荣的弟媳,也没有了……让她不知所措的丈夫,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轻松,太舒服了,短短一些时日过去,樊亭苍白的面庞上有了一些淡淡的晕红,让她看起来越发的光彩照人。 这一日,李嬷嬷在一旁摘着菜,念念在屋子里睡着了,樊亭穿着一件白底绣花的绣袄,窄窄的收着腰,她的长发没有挽起,而是披在了身后,露出的侧颜温婉而美好,活脱脱就是个养在闺阁里的小姐,哪儿像是有个一岁大孩子的母亲。 “嬷嬷,您这样看我做什么?”见李嬷嬷一直看着自己,樊亭放下了书,有些茫然的问道。 李嬷嬷叹了口气,有些犹犹豫豫的开口,“小姐啊,您要闲着无事,要不,要不给大帅写一封信去?” 樊亭一怔,她看出了李嬷嬷的心思,她垂下了眼睛,声音有些轻颤的说了句,“我几乎脱了一层皮才和他离了婚,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我回去?” “您这样,二妹也这样,爹爹也这样,你们都盼着……盼着我和他和好,是吗?”樊亭说到这,眼睛里有水光闪过。 “小姐,”李嬷嬷慌乱地擦了擦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别哭呀小姐。” “为什么?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你们不能在乎一下我的感受?”樊亭强忍着泪,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小姐,我就是随便说说的。小姐……”李嬷嬷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让樊亭这样难过,当下又愧又悔。 “大小姐……”有老仆进了屋子,瞧见这一幕后登时踌躇起来,不知该不该进来。 樊亭稳了稳自己的情绪,与那老仆问了句,“张伯,出什么事了?” “大小姐,东头吴家的老爷子去世了,今天出殡,想来问问您,要不要去上炷香。” “吴老爷子?”樊亭对此人有些印象,晓得这位老爷子在镇子里办过学堂,修过山路,每逢附近有个水灾旱灾地,老爷子都是出钱又出力的,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 “要去的,嬷嬷,您给我找身素净些的衣裳换上,我去给老爷子上柱香。”樊亭与李嬷嬷吩咐着,身为晚辈,理应要去祭奠的。 “哎,”李嬷嬷答应着,为樊亭找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天冷,樊亭在衣裳外面又披了一件白色的斗篷,换好衣裳后,与芸香一道向着吴家走去。 小镇里消息闭塞,许多人都不晓得樊亭曾嫁给裴湛山为妻,只晓得她是樊家的人,究竟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也都不大清楚,吴家的人也是如此,看见樊亭前来,也都是客客气气地招呼着,樊亭从吴家人手中接过香,恭恭敬敬地为老人家敬上,又是鞠了三个躬,方才领着芸香离开。 路过前院时,樊亭瞧见廊下站了好些披麻戴孝的男子,看起来应当是吴家的孝子贤孙,她只看了一眼,刚要收回目光,却惊觉其中有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停下了步子,待那男子回过头来,樊亭更是惊讶不已,轻轻地唤了句,“叶秘书?” 叶廷深也是看见了她。 第75章 她就是樊亭,只是樊亭 “吴老爷子是我外公,我母亲当年与我父亲私奔,与家族脱离了关系,唯有外婆私下接济我们,就连我后来上学,也都是外婆寄来的钱。” 叶廷深与樊亭一道向着樊家老宅走去,在路上,叶廷深一面迈着步子,一面低低的开口。 “我外婆并无什么体己钱,她贴补咱们,外公又怎能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叶廷深唇角浮起一丝苦笑,“以前我娘常说我外公是个嘴硬心软的老爷子,一生最注重名望,却偏偏生了一个不孝的女儿,丢尽了他的脸。” “我父亲是梨园行的武生,也是旁人口中的戏子,我父母是自由恋爱,但在我外公一家的眼里,是我父亲诱拐了他们家的女儿,我舅舅带人打断了我父亲的腿,他再没法子回到戏台上了,我们的生活一直很清贫,我曾问过我母亲后不后悔,您猜她怎么说?” 樊亭停下步子,向着他看去,“她说,她永远也不后悔,是吗?” 叶廷深点了点头,“我娘说,不管她被旁人如何辱骂,日子又有多么清苦,她都没有后悔过。” “千百年来都是包办婚姻,可是她勇敢追求了自己的爱情,不管结局如何,我想她都没有遗憾了。”樊亭心中浮起一丝感伤,眼圈竟不知为何微微红了起来,她看着叶廷深的眼睛,轻声说了句,“叶秘书,您母亲很了不起。” “夫人?”叶廷深心中剧震,自有记忆以来,他的母亲都是十分坚强的,可却背着私奔的名声一辈子抬不起头,被世俗不容,被家族轻视,可樊亭却告诉他,他的母亲很了不起。 “叶秘书,我不是在安慰你,我是真的觉得你母亲很了不起,”樊亭的声音十分轻柔,继续说了下去,“她没有让家族压倒,愿意放下优渥的生活,去自主的选择婚姻,这样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叶廷深有许久都不曾出声。 樊亭有些不安,“叶秘书,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夫人,您说得很好。”叶廷深如梦初醒,他看了樊亭一眼,低声道,“别人都骂她,骂她活该,骂她辱没门风……” 叶廷深说完,停顿了片刻,又是言道,“可她只是想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又有什么错?” 听着叶廷深的这句话,樊亭倒不知怎的竟想到了自己,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这句话说来简单,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有这样的福气?她不曾有这样的福气,她只希望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女儿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后来我父亲去世,我娘也曾带我回来过一次。”叶廷深继续开口。 樊亭回过神来,“您小时候也曾来过这里?” “嗯。” 樊亭微微笑了,“叶秘书,咱们小时候也许还曾见过。” 樊亭这句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没成想叶廷深却是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是,见过。” 那一年父亲去世,母亲带着自己回来,却被舅舅赶出家门,母亲带着他跪在吴家的门口,夏日的雨来得又快又急,在他们母子最为狼狈的时候,却有一个如明月般皎洁的小女孩出现,递给了他们母子一把伞,让他不要哭。 匆匆一瞥,很快便有人喊着她的乳名,上前抱走了她。 可他一直都记得她的名字—— “亭亭……” 亭亭。 而那把伞上刻着一个字,樊。 那年的她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时日久远,她早已忘了。 而再见她,已是她与裴湛山的婚礼,婚礼上那名为“樊亭”的新娘,仍如明月般皎洁,与十年前的小女孩融合,自此,她成了他刻在心尖的朱砂痣,却只得压在心里,明知不该也不能放在心上,却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 “叶秘书?” 李嬷嬷的声音拉回了叶廷深的思绪,叶廷深抬眸一看,就见自己已是将樊亭送回了樊宅。 “李大娘。”叶廷深唤道。 “您怎在这?您身上穿的……”李嬷嬷看见了叶廷深身上的孝服,只觉得纳闷不已。 “嬷嬷,吴老爷子是叶秘书的外公,他是回来奔丧的。”樊亭压低了声音,和李嬷嬷小声开口。 “哎哟,您说说,竟这样巧,光知道您母亲也是苏州人,谁能想到竟都在一个镇子上……”李嬷嬷一拍大腿,连忙将叶廷深让进了屋子。 “叶秘书,您先坐,我去给您泡杯茶。”李嬷嬷招呼着。 “李大娘,您别忙活了,我这就回去。”叶廷深道。 “别别别,不耽误这一会儿功夫,您坐,坐。”李嬷嬷一面说,一面拿起茶壶,匆匆去泡茶了。 “叶秘书,您坐会儿。”樊亭也是劝道。 “是。”叶廷深倒没有坐,仍是站在那儿,他沉默了一会,终是说了句,“夫人,您和大帅?” 樊亭为叶廷深端来了一盘点心,听着他的话,她垂下了眼睛,说,“叶秘书,我们已经离婚了,您不要再喊我夫人了。” 叶廷深默了默,他抬起头,直视着樊亭的眼睛,“我也早不是什么秘书了,您若不介意,以后就直接喊我的名字。” 樊亭一怔,她想了想,倒是很坦然地唤出了他的名字:“叶廷深。” 叶廷深点了点头,他动了动唇,终是第一次喊出了那刻在心上的两个字,“樊亭。” 樊亭也是答应了一声,并不觉得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比起“裴夫人”这三个字,她更希望能做自己,她就是樊亭,只是樊亭。 叶廷深并没有逗留太久,待李嬷嬷送来茶水了,他稍稍抿了两口后便告辞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李嬷嬷却有一会儿的晃神,而后神神秘秘的与樊亭打探起了消息,“小姐,他这次回来奔丧,就一个人回来的?” “应该是。”樊亭也不确定。 “那他还没娶亲呢?”李嬷嬷登时来了精神,“我那娘家侄女,您给说说呗?” 樊亭忍不住笑了,“嬷嬷,你还想着给叶秘书牵线呢?” “那可不,大帅手底下那么多人,我就瞧着他不错。”李嬷嬷跟着樊亭,一门心思地想把叶廷深变成自己的侄女婿,“小姐,您给撮合撮合呗?我娘家离得也不远,趁着他这次回来,让他和我那侄女见见?” 樊亭想起自己之前还曾将自己的同学介绍给叶廷深,可这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她实在不愿再去碰这个软钉子,“嬷嬷,您忘了?叶秘书自己说过的,他有心上人了。” “那能咋地?他不还单着么?小姐,我又不是逼着他娶我侄女,好容易这两人都在一个地方,见见又能咋,我侄女高高大大的,人又勤快又麻利,保准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李嬷嬷不死心,仍是撺掇着樊亭,樊亭被她缠的没法子,只得松了口,“好,您回头让人捎个信把您侄女喊过来,然后您再去请叶秘书,就说咱们请他吃个饭,让他们见见。” “哎,就这么办!”李嬷嬷高兴不已,笑成了一朵花。 第76章 她要离就离,先哄哄她 “大帅,夫人搬到乡下去了。” 行辕中,裴湛山正在翻看着从北栾传来文件,听得林副官的话,他面色微变,当下就是问道,“为什么要搬到乡下?樊家人敢给她使脸色?” “这倒没有,大帅,听说好像是有记者躲在附近想拍夫人,夫人为了清净,索性搬到樊家老宅住了。” 裴湛山听了这话,只将手中的文件“啪”的一声扔在了桌上,与林副官吩咐,“你让人把那些记者都给我关起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还真当老子收拾不了他们?” “大帅,这也不大妥当,那些记者最爱胡编乱造的,您这边刚动手收拾,他们那边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您。再说要让夫人知道怕也不大好,她又会觉得您派人监视她。”林副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着裴湛山。 裴湛山没有出声,似乎在思索着林副官的话。 “况且二小姐月底也就要回去了,到时候一定会把夫人的消息告诉您。”林副官又是开口。 “你也觉得我管得太多?”裴湛山蓦地问道。 林副官点点头,实话实说,“是有点多。” “我多你妈,”裴湛山抬起腿就是向着林副官身上踹去,“不派人盯着,有人跟我抢媳妇怎么办?” 林副官忍不住笑了,“大帅,谁能抢得过您啊?” 裴湛山皱了皱眉,“那个姓谢的?” “您放心,那个律师已经被咱们收拾了一顿,属下警告过他了,大帅和夫人虽然离婚了,但也是暂时的,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觊觎夫人。” “不错,只是暂时的,”裴湛山点了点头,“她要离就离,先哄哄她。” 裴湛山说完,终是言道,“你让人把眼线给我撤了,你们说的不错,让她知道又得怨我。” “是,大帅。”林副官登时应道。 裴湛山冲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待林副官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取出了一张相片,是樊玲前阵子给他寄来的,相片上的他将樊亭母女都是揽在怀中,念念吮吸着手指,正好奇的看着镜头,每逢看见女儿这幅憨态,裴湛山都会忍俊不禁,他的目光落在樊亭身上,相片上的樊亭神情温柔,吸引着他移不开目光,他伸出手,粗粝的指腹在樊亭的面容上轻轻地抚过。 每逢战事停歇的空档,他都在想她的亭亭,也不知道亭亭现在在做什么,又会不会偶尔想一想他? 裴湛山一记苦笑,将那张相片重新收好,放入怀中。 水乡古镇。 听见敲门声,芸香上前打开了房门,就见门外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吴家的孝子贤孙们,挨家挨户地来给乡亲们送豆腐饭来了。 这豆腐饭是江南一带的丧葬习俗,办丧事的人家待将逝者下葬后,会挨家挨户地送上一份豆腐饭,来酬谢前去吊唁过的人。 叶廷深也在其中。 樊家的这份豆腐饭正是由他送来的。 李嬷嬷与樊亭听见动静也是下了楼,李嬷嬷从叶廷深手中接过饭,一双眼睛却一个劲儿往樊亭身上瞧,催促道,“小姐,您快说呀!” 樊亭晓得李嬷嬷心急的是将自家侄女介绍给叶廷深的事儿,瞧着李嬷嬷焦急的目光,樊亭不得不硬着头皮,和叶廷深开口道,“叶大哥,明天晚上您有空吗,我们想请您吃一顿饭。” 她也是随樊玲一道唤叶廷深为大哥了,不然直呼其名,总有些觉得不太礼貌。 “是不是有事需要我帮忙?”叶廷深当即开口。 “没有,”樊亭摇了摇头,“就只是吃顿便饭。” “好,那我明晚过来。”叶廷深答应的十分干脆。 “好好好,叶秘书,那咱说定了,明晚早点来啊。”李嬷嬷大喜。 待叶廷深离开,李嬷嬷匆匆忙忙地将豆腐饭搁下,赶忙让人去给娘家捎了口信,当天晚上就将侄女给接了过来。 这也是樊亭头一回见到李嬷嬷的娘家侄女,玉红今年十九岁,倒也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一个姑娘。 樊亭瞧着就喜欢,当下就是从自己手腕上取下了一只白玉手镯,送给了玉红当做见面礼。 玉红十分惊喜,借着灯光打量,只觉得眼前的樊亭美的跟画上的仙女似的,忍不住的赞道,“大小姐,您可真好看,您这手也嫩哩,跟豆腐儿似的。” 樊亭微笑着,心里倒是有些不安,眼前的玉红虽说一看就是个淳朴的好姑娘,可叶廷深到底是燕大的高材生,从前在裴湛山手下也是深受器重的,即便现在去了辽源军校也还是前途无量的教官,将玉红介绍给他,樊亭心里的确觉得有些不般配,可又架不住李嬷嬷的热情,李嬷嬷照顾她多年,她实在不忍心拒绝。 待玉红欢欢喜喜的离开了房间后,樊亭还是拉住了李嬷嬷,说道,“嬷嬷,这事儿可不能强求,若有缘分自然更好,若没有缘分您也不要……” “哎呀小姐,我心里都晓得,”不等樊亭将话说完,李嬷嬷已是开了口,“这不就是一个机会嘛,那万一叶秘书跟玉红对眼了哩?就算他瞧不上也不要紧,念念慢慢长大了,您身边人手也不够,以后就让玉红跟在你身边伺候。” “嬷嬷,你真这样想?” “可不,我这侄女跟在爹妈身边也是吃苦受罪的,要下地干活不说,还要照顾一窝子弟弟妹妹,还不如让她跟着您,这以后她要伺候得好,她这婚事您给她做主得了,您随便给她找一个,不比她嫁给庄稼汉强啊?”李嬷嬷说得头头是道的。 樊亭这才安心了些,她挽住李嬷嬷的手,抿着唇笑道,“那咱们可说好了,您可不要插手这件事儿,静观其变就行了。” “行行行,我都听你的。”李嬷嬷连连点头。 翌日傍晚。 李嬷嬷特意让玉红梳洗了一番,待叶廷深来了后,让玉红去给叶廷深送了茶。 “叶军官,这是我娘家侄女,”李嬷嬷含笑将侄女推到了叶廷深跟前,玉红自小长在乡下,哪里见过这般俊美倜傥的人物,甫一看见叶廷深,玉红的脸庞就是烧了起来,结结巴巴的开口,“您,您好。” “您好。”叶廷深看着这一幕,心里已是了然。 李嬷嬷找了个由头,拉着樊亭一道离开,屋子里便只剩下叶廷深和玉红两人。 到了晚上。 叶廷深离开后,李嬷嬷双目放光,一把扯过了侄女的胳膊,对着玉红问道,“玉红啊,你瞧着叶军官怎么样?” 玉红低垂着眼睛,被姑母问急了才嗫嚅着吐出了三个字:“俊得哩。” 一听这话李嬷嬷就晓得她这是瞧上了,还来不及笑,就听玉红有些担心地说,“姑,人家是军官,哪里能瞧得上咱,您也会瞎忙活。” 李嬷嬷心里一怔,又是向着樊亭看去,问,“大小姐,您说呢?叶秘书能瞧得上玉红不?” 樊亭正喂着念念吃米糊,听着李嬷嬷的话只觉有些茫然,这是叶廷深的事儿,她哪里能知道去?虽然她都已经当了母亲,可对男女之间的情事她还是陌生的,她就觉得有点儿对不住叶廷深,最起码也应当提前和他说一声,也没和人家说,就直接安排他和玉红见了面,也不晓得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第77章 樊亭,我爱你 一早下起了雪。 樊亭亲手为念念做了一个小灯笼,念念很是喜欢,瞧着孩子的笑脸,樊亭心里柔软极了,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亲。 “小姐,念念长得越来越像你了,这往后啊一定是个美人儿。”李嬷嬷在一旁做着针线活儿,听着念念的笑声,李嬷嬷也是笑眯眯的开口。 樊亭看着孩子玉雪可爱的小脸,与李嬷嬷说,“嬷嬷,镇东头那边好像有一家照相馆,咱们明天把念念抱过去照一张相片,给她爸爸寄过去。” 李嬷嬷听着这话,问,“小姐,那你要照不?” “我不照了,只给孩子照,”樊亭抱着女儿,轻声说,“隔一阵子寄一张,虽然我们分开了,但他永远都是念念的父亲。” 樊亭想起裴湛山对女儿的疼爱,总觉得不能因为两人之间的事,而去剥夺他做父亲的权利,他已经将孩子留给了自己,那么,她也应当在他没法来看孩子的时候,给他寄一些相片过去,让他看见女儿在慢慢地长大。 “哎,这样也好,”李嬷嬷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篮子,叹道,“我这几日老是想,这以后大帅要是又结婚了,又有孩子了,他心里还会有念念不?” 樊亭眸心一怔,她默了默,很轻声地问了句,“嬷嬷,您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她没有选择为女儿隐忍,而是选择结束了这段婚姻,她可以不要“裴夫人”的身份,但女儿呢?她会在乎“大帅千金”“大帅嫡女”的身份吗?等到她长大,她会怨自己与她的父亲离婚吗? “没有没有,小姐,是我多嘴,”李嬷嬷赶忙劝慰着樊亭,“就算没有大帅,咱也能把念念照顾得好好的,咱以后把念念小姐送出国去,供念念小姐多读读书。” “嗯。”李嬷嬷的话给了樊亭很大的安慰,她抱紧了女儿,刚要去逗孩子,就听“吱呀”一声响,玉红拎着一个篮子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玉红回来了。”樊亭打了声招呼。 “哎,大小姐。”玉红微微抬起头与樊亭打了个照面,樊亭看着她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过,只一眼,玉红又是低下头,匆匆进了屋子。 樊亭有些不解,与李嬷嬷问道,“嬷嬷,玉红怎么了?” “她一大早上蒸了包子,给叶军官送去了,看样子是没送成。”李嬷嬷也是担心起来,“我进去问问。” 看着李嬷嬷的背影,樊亭心里也有些沉甸甸的,瞧着孩子在自己怀里打起了哈欠,樊亭轻轻晃着女儿,“念念想睡觉了,是不是?” 念念的小手松开了小灯笼,揉起了眼睛。 樊亭笑了,轻轻拍着孩子,将女儿哄睡后送进了卧室。 听见外面的敲门声,樊亭唤了两声芸香,却不曾看见芸香的身影,也不知芸香跑到哪里去了,她为孩子掖好被子,自己则是从里屋走了出来,去将门打开,就见门外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男子,是叶廷深。 “叶大哥?”樊亭看见是他有些惊讶,想起方才玉红泫然欲泣的样子,遂是问道,“您是来找玉红的吗?” 叶廷深向着她看去,“我不找玉红,樊亭,我来找你。” 樊亭一怔,外面仍是在下雪,而叶廷深就站在那,有雪花不断地飘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 “那您快进来。”樊亭刚要打开门,叶廷深却是用手阻住了。 “樊亭,”他的声音很低,“你是想撮合我和玉红姑娘?” 听得他的话,樊亭有些歉疚,“叶大哥,对不住,没有提前和您说一声。” 叶廷深摇了摇头,“你不用和我道歉,但以后……不要再起这种心思。” “好的,我记下了。”樊亭道。 “樊亭,我能问你一句话吗?”叶廷深看向她的眼睛,刚迎上他的目光,樊亭心里就是微微一紧,她从未见过这样……这样压抑着痛苦的眼睛。 “您问。” “你和大帅,还会有复合的可能吗?”叶廷深的眼瞳深处渐渐沁出一层红色,像是喝了酒,可他身上并没有丝毫的酒气。 “我没想过再去做他的裴夫人,我只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樊亭实话实说。 “好。”叶廷深慢慢点了点头,他低下头,有片刻的沉默,他似乎下定了决定,再抬起头的瞬间,樊亭看见他的眼睛中透出一股狂热,与平日里的温和儒雅判若两人。 “这些话,我本来打算要带进棺材里,樊亭,我心里是有一个人,我爱她,一直无望地爱着她,我从未想过会得到她。” “樊亭,我爱你。”这一句话从他的嘴巴里说了出来,只让樊亭心头剧震,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扶着门框的手都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你可以说我不自量力,但我终于说了出来,我知道我的话吓着了你,可这种痛苦……看着你心爱的人给你做红娘……”叶廷深慢慢的笑了,是苦涩的笑,也是绝望的笑。 “所以,你不要再起这样的心思,若我的话冒犯了你,就请你忘了。”叶廷深最后看了樊亭一眼,转身离开,身影隐没在了茫茫大雪中。 留下樊亭一个人站在那,叶廷深的话在她的心中掀起了惊天骇浪,从没有任何人当着她的面与她说过这样的话,樊守成对她的管教一向很严格,她没有经历过恋爱,在她的少女时代,她没有与喜欢的男孩有过朦胧的思念,欲语还休的情愫,她没经历过牵手,也没经历过亲吻,便直接嫁给了裴湛山当起了他的妻子,面对着几乎全然陌生的丈夫,他省去了所有的步骤,直接与她做了生儿育女的事。 樊亭觉得,一切有“恋爱”有关的事儿都是与她没有关系的,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是这样了,如今虽然离了婚,但她已经有了孩子,她是一个母亲,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也会被人这样的表白,在这样一个大雪天,有个男人来告诉她,他一直热烈地爱着她。 “小姐,您怎么了?门还开着,不冷呐?”李嬷嬷看着樊亭站在门口发呆,赶忙上前关好了门,待向着樊亭看去时,李嬷嬷吃了一惊,她摇了摇樊亭的胳膊,纳罕道,“小姐,怎么了这是?怎么失魂落魄的?” 樊亭回过神来,她的身子轻轻地颤抖着,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 “没有,嬷嬷,我没事。”樊亭的声音有些沙哑。 “哎哟,小姐,您,您哭了呀?”李嬷嬷惊讶的抬起手,为樊亭擦去了眼角的泪珠。 “没,没有,”樊亭有些慌乱的躲闪着李嬷嬷的手,“我不知道。嬷嬷,您不要再问我,什么也不要问我。” 樊亭说完了这句话,慌慌张张的回到了屋子,她在梳妆镜前坐下,一颗心却还是剧烈地跳着,她不敢去回想叶廷深的话,也不敢去想他这个人,什么也不敢想,什么都不敢想…… 第78章 喜欢我年纪大,喜欢我没文化? 西北,战地医院。 裴湛山也没有让传令兵进去通知,径自带着人进了医院。 刚踏进病房,就见有个军官模样的人站在那里对着一干伤员们喝道,“都给我坚强些,大帅马上就要来了,都别在那哭爹喊娘的,都给我打起精神,别让大帅看轻了……” 裴湛山听了这话就是火了,“换你中了枪躺在那,我看你能不能打起精神?老子是止痛药不成?老子来了就没事了?” 听见他的声音,那个军官连忙转过身,待看见裴湛山站在自己身后,脸上顿有慌乱之色划过,只向着裴湛山一个立正,唤道,“大帅!” 裴湛山向着病房中走去,这是一间大病房,躺着几十个伤病员,他一一看过去,走到其中一个伤员面前,俯下身与那伤员道,“兄弟,你别理会你们长官这些屁话,跟我说实话,你感觉怎么样,药够不够?能不能吃上病号饭?” 那伤员动了动唇,面对着裴湛山似乎十分激动,他的眼睛看向裴湛山身后,待看到那道充满告诫的眼神后,那伤员眼底有犹豫划过,终是哑着嗓子,说,“大帅,我,够,都够……” “真的都够?” “真的都够。”伤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点头。 裴湛山轻轻拍了拍伤员的肩膀,站起了身子。 他继续向前走去,一干人都是跟在他身后,在走廊上,他向着另一间病房中看去,就见病房中有几个医生与护士,正在那里为伤员换药。 其中一个护士身段苗条,戴着口罩,露出的眉眼十分秀丽,瞧着有点眼熟。 察觉到裴湛山的目光,一旁的林副官小声道,“大帅您忘了,您上次受伤,这小护士还敢从您手里夺烟哩。” 裴湛山想了起来,问,“她怎么跑这来了?” “她本就是战地护士,咱们来这打仗,就随军跟来了。”林副官道。 裴湛山点了点头,向着病房走去,医护人员看见他都是纷纷停了下来,向着裴湛山唤道,“大帅。” “大家都辛苦了,好好照顾伤兵,缺什么就说。”裴湛山叮嘱。 为首的一个医生连忙道,“不缺不缺,大帅,我们这什么都不缺……” “他撒谎,”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正是那眉眼秀丽的小护士,她向着裴湛山看去,说,“大帅,我们缺麻药,缺绷带,缺消炎药……” “少在这胡说八道……”有人想要制止。 “让她说下去!”裴湛山神情严肃,一声厉喝,所有人立马安静了下来。 “你说。”裴湛山看着那小护士,吩咐道。 “大帅,他们不敢说,但我敢,您要真把伤员们当兄弟,就不能让他们替您卖命,却得不到救治。”那小护士眼睛清澈,迎上裴湛山的视线。 裴湛山闻言,一双黑眸似电,向着周遭的几个军官看去,那几个军官甫一迎上他的目光都是瞬间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你放心,我会把这件事查清楚。”裴湛山沉声开口,与那小护士说了句,“你很勇敢,不错。” 离开医院后,勤务长凑上前,与裴湛山说,“大帅,我看刚才那小护士不错,您看要不要把她搞过来,当您的私人看护?” “我吃饱了撑的?要什么私人看护?”裴湛山皱起了眉。 “大帅,属下这也不是为您着想么,这场仗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您身边留个随军夫人……” 不等勤务长将话说完,裴湛山已是对着他说了四个字,“我随你妈。” “您这婚都离了,您还真要打光棍啊?”勤务长摸了摸鼻子,小声叽咕了一句。 裴湛山刚要骂人,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好听的女声,在那里喊着他,“大帅,你等等。” 裴湛山等人回过头去,见竟是方才那小护士,她从医院里匆匆走了过来,一双黑莹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裴湛山。 “大帅,我想留在您身边,照顾您的生活起居。”那小护士胆子的确不小,看着裴湛山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话来。 “我身边就这么香?”裴湛山打量着她,说。 “我在报纸上看见您离婚了,你现在是单身,为什么不行?”小护士说着,揭下自己口罩,裴湛山身后的林副官与勤务长等人都是一惊,这小护士竟真真是个美人。 “我这离婚是为了哄夫人高兴,是陪着夫人赶时髦,懂了吗?”裴湛山有些不耐烦,对着小护士没好气地说了句,“年纪轻轻,你是多想不开,上杆子来给我当二房?” “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我是真的喜欢你。”小护士握紧了手指,向着裴湛山开口。 “嚯……”勤务长发出一声感叹,与一旁的林副官对了个眼色,都觉得这妮子胆子实在是大。 裴湛山笑了,“喜欢我?喜欢我年纪大,喜欢我没文化?” “裴湛山……”小护士跺了跺脚,看样子似乎都要哭了。 “说喜欢我的女人多了,你得往后靠靠。”裴湛山不再理会这小护士,一句话说完,便与身后的属下喝了一个字,“走。” 一行人上了汽车,裴湛山在后座坐下,感叹道,“这手里有了权,真他妈连打仗都不清净,都有女人对你投怀送抱。” “大帅,不过我瞧着这小护士长的的确不错,您就真的一点也不动心?”勤务长从副驾转过身,向着裴湛山开口。 裴湛山的确不觉得动心,他的心动过,一生仅有的一次动心是为了樊亭,除了樊亭,他谁也不想要。 裴湛山燃起了一支烟,抽了一口后,问,“还有几天过年?” “快了,这仗打得没完没了的,谁还想着过年呐?” “等过年我得去一趟苏州。”裴湛山弹了弹烟灰,低声道。 他实在太想樊亭了,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想女儿的时候总没有想亭亭的时候多,抓心挠肝地想,没天没夜地想,反反复复地想,恨不得现在就能赶到她身边。 第79章 姐夫! 傍晚时分,天气阴沉沉的。 有汽车停在了樊宅门口,从车里走下来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孩子,她穿着一身乳白色的呢子大衣,头上戴着一顶同色的呢子软帽,围着厚厚的格子围巾,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姐姐,姐姐,我回来了!”她上前拍着门,很快有人从里面将门打开,将她迎了进去。 樊亭听见了妹妹的声音,连忙迎了出来,待看见樊玲后,樊亭眼睛一亮,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二妹,你回来了。” “姐,我都考完了,等过完年就有消息了,”樊玲神情活跃,见芸香抱着孩子站在姐姐身后,樊玲上前抱过甥女,嚷着,“念念,小姨想死你了,快给小姨亲亲。” “木嘛木嘛木嘛……”樊玲用力的亲着孩子,逗得念念“咯咯”地笑了起来。 “二小姐,您能考上燕大不?”李嬷嬷用围裙擦了擦手,在一旁忧心忡忡的问道。 “应该没多大问题,”樊玲仍是抱着念念,心里倒也有些没有底,只说道,“要是叶大哥在就好了,我有些拿不准的题目还可以问问他……” 樊玲的话还不曾说完,李嬷嬷就是言道,“哎呀,二小姐,您还不晓得,叶军官也在镇上哩!” “什么?叶大哥在这?”樊玲睁大了眼睛。 …… 冬天天黑得早,樊玲从吴家回来时天色已是擦黑。 她风风火火的进了屋,就见姐姐正在给念念喂牛奶,听见她的脚步声,樊亭抬起头,与妹妹道,“回来了?” 樊玲点点头,在姐姐身边坐下,“姐,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叶大哥的外公家居然和咱们老家挨在一起。” 樊亭微垂着眼睛,轻声说,“你的题目都问了吗?” “问了,叶大哥说我答得没什么问题,让我放宽心等着消息就好了。”樊玲叽叽喳喳地,“我这次去吴家,还看见叶大哥的外婆了,叶大哥的外婆可慈祥了,邀我有空就去吴家玩。” “嗯。”樊亭仍是不曾抬头。 樊玲有些奇怪,对姐姐道,“姐,你怎么了?瞧你不大有精神。” “没什么,”樊亭喂完了孩子,将奶瓶放在了桌上,轻轻拍起了孩子的后背。 “姐,为了我考燕大的事,叶大哥没少帮我,咱们现在又都在一个镇上,明天我想设宴请叶大哥来吃饭,您说好不好?” 樊亭心里一怔,想也未想就是说了句,“别,二妹,你别让他过来。” “怎么了?叶大哥得罪你了吗?”樊玲很不解,在她的印象中,姐姐对叶廷深都是十分客气的。 “没有。”樊亭慌忙开口,想起那一日叶廷深与自己的那一番表白,只让她的面庞止不住的烧了起来,她生怕被妹妹看出端倪,只避开了樊玲的眼睛,说,“二妹,你先歇息一会儿,我先去哄念念睡觉。” 樊亭说完,抱着孩子向着里屋走去,看着姐姐的背影,樊玲却是一脸的茫然。 翌日,樊玲睡了一个懒觉。 等她下了楼,就见李嬷嬷已是准备好了早餐,樊亭和念念都已是在桌前等着她了。 “睡醒了?”樊亭微笑着,与怀中的女儿道,“念念,小姨比咱们还贪睡,她懒不懒啊?” 念念拍着小手,有些口齿不清地说了一个类似“南”的音节。 “念念会说话了呀?”樊玲十分高兴,上前捏了捏甥女的小脸。 姐妹俩逗了一会儿孩子,就听屋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玉红上前打开了门,待看清屋外的男子后,玉红又惊又喜,“叶军官?” 听见玉红的声音,樊亭眼睫微微颤了颤,她转过身,果真看见那道器宇不凡的身影。 “叶大哥,你吃饭了吗?快来吃点。”樊玲看见叶廷深,赶忙招呼道。 “我吃过了,”叶廷深婉拒了樊玲的好意,他的目光沉稳,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只说道,“我这次来,是向你们辞行的。” “叶军官,你要走吗?”一旁的玉红当先问道。 “是啊叶大哥,你不是要陪外婆过完年才走的吗?”樊玲也是开了口。 “不了,有军令在身,现在就走。”叶廷深穿着一身校呢的军大衣,乌黑的短发下面容清俊非凡,他站在那与樊玲说,“二小姐,好好照顾你姐姐。” 樊玲还不曾回过神来,只和一旁的姐姐说了句,“姐,叶大哥要走了。” 樊亭没有出声,她一直垂着眼帘,直到听见了妹妹的话,她方才抬起头,向着叶廷深看去。 叶廷深也在看着她,他默了默,站直了身子向着樊亭敬了一个军礼,他的眼睛仍是那样的黑,也是那样的深,他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 看着叶廷深的背影,玉红匆匆忙忙装了几个馒头追了出去。 “叶军官,您拿着路上吃。”玉红一脸的殷切,将馒头举到了叶廷深面前。 叶廷深向着玉红看去,低低的说了句,“不用了,玉红姑娘,多谢你。” “叶军官……” 叶廷深没有再停留,大步向着前方走去。 待他离开,樊亭轻轻地闭了闭眼睛,在椅子上坐了下去。 “叶大哥是要回辽源?姐,你知道吗?”樊玲有些疑惑地向着樊亭问道,却见樊亭脸色苍白,似乎在那里发呆,并不曾听见自己的话。 “姐,姐?”樊玲有些担心地在姐姐面前晃了晃手。 “二妹。”樊亭回过神来,哑声唤了一句。 “你怎么了?是哪里是不舒服吗?”樊玲握了握姐姐的手,只觉得姐姐的手很凉。 “没有,”樊亭打起精神,抱起了念念,她一直低着眼睛,又是轻轻地说了三个字,“我没事。” 天色暗了下来。 屋子里亮着灯,透着温暖的光晕。 李嬷嬷在一旁做着针线活,玉红与芸香都在厨房里忙碌着,樊亭与樊玲则是带着孩子在灯光下玩耍。 一岁多的念念已是学会走路了,只不过走不太稳当,瞧着孩子歪歪扭扭地迈着小腿,樊亭与樊玲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待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刹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清晰,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怔,樊玲当先站了起来,上前透过门缝向着屋外看去,很快,她的眼睛里有惊喜之色闪过,不等敲门声响起,她已是将门打开了,大声喊了句:“姐夫!” 第80章 我在你面前就跟孙子一样 “你怎么来了呀?你不是在西北打仗吗?”樊玲高兴极了,连忙将裴湛山迎了进来。 “快过年了,来看看你们,”裴湛山的目光越过樊玲,向着樊亭看了过去,说,“我只能在这待两天。” 樊亭也不曾想到他会来,西北与古镇相距甚远,她晓得他这一趟来得有多么不易。 就在大人说话的时候,念念蹒跚地迈着步子,晃晃悠悠地扑到了父亲身边,抱住了裴湛山的腿,昂着头看着他。 裴湛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女儿,有笑容从他眼中浮起,他弯下腰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在女儿的脸颊上亲了亲,“好闺女。” “姐夫,念念已经会走路了。”樊玲赶忙将这件喜事与姐夫分享。 “是吗?”裴湛山也十分高兴,对着孩子笑道,“我闺女真有用。” 父亲的怀抱远比母亲的更为结实有力,念念在父亲怀里高兴地蹬着小腿,伸出小手不停地拍着裴湛山的脸,发出“啪啪”的声响。 “念念,不可以这样打爸爸。”樊亭有些看不下去,想要上前把女儿抱过来。 “没事,她才多大点力气。”裴湛山却是一笑,拿起女儿的小手在唇边亲了亲,“来,闺女,接着打。” 念念虽然小,可似乎也能明白父亲的话,孩子伸着肉呼呼的小手,一面拍,一面还口齿不清地喊着,“怕怕,怕怕……” “不对,是爸爸,爸爸……”裴湛山纠正着女儿的发音,逗着孩子。 樊玲眼睛一转,笑道,“姐夫,姐姐,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李嬷嬷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说完,樊玲匆匆离开了屋子,将这难得的相聚留给了姐姐与姐夫一家三口。 “你吃饭了吗?”樊亭沉默了一会,轻声问了句。 裴湛山向着她看去,说,“还没有。” “你先陪一会儿孩子,我去给你准备些吃的。”樊亭没有去看他,转身欲走,裴湛山却是上前一步拉住了她。 “亭亭,我很想你。”裴湛山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紧紧地扣住了樊亭的手腕。 樊亭眸心一怔,几乎想也未想便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几乎落荒而逃般离开了他的视线。 夜晚。 樊亭在卧室中为孩子叠着小衣裳,待听见那道熟悉的脚步声后,她的心微微一紧,抬起眼睛,果真见裴湛山从外面走了进来。 樊亭放下了手中的小儿衣衫,站起了身子,她看着裴湛山向着自己走近,似乎想来抱她。 她躲开了他的手,颤着嗓子喊了一句他的名字,“裴湛山……” 裴湛山的眼中似乎蕴着一把火,他没有说话,只揽过了樊亭的腰,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樊亭挣扎着,拼命地推开他的身子,眼睛里已是有了泪光,“你如果是想念念,要来看孩子,我不会阻拦你,可你,你不要这样……” “我哪样了?”裴湛山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再上前。 “我们已经离婚了!”樊亭说了一句话来。 “亭亭,”裴湛山深吸了口气,低声开口,“我知道这两年你受了很多委屈,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樊亭摇着头,“你权势滔天,你想娶谁都可以,你实在不用这样低三下四地来和我说话……” “跟自己媳妇低三下四又能怎样?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裴湛山的黑眸中满是压抑的思念,他揽住樊亭的腰,俯身吻住了她,他的气息是她熟悉的,也是她畏惧的,她晓得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用力的去推他,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尊重一下我?我现在不是你的妻子,我已经和你没有了任何关系!你要仗着你的权势为所欲为是吗?”樊亭声音凄楚,白净的脸庞上满是泪痕,对着裴湛山质问道。 “我在你面前就跟孙子一样,我什么时候仗着权势对你为所欲为过?”裴湛山听着她的话,只觉得被人用一把刀插进了心脏,他站在那,眼睛里慢慢浮起一层血色,对着樊亭喝道。 “我不要再去做你的夫人,我们的离婚书是有法律效力的,裴湛山,你要再这样纠缠我,我会去找巡捕房……”樊亭的身子轻颤着,她勉力强撑着自己站稳身子,与他吐出了一句话来。 “我抛下战事,不眠不休地赶路,就为了来看你一眼,你要去找巡捕房?”裴湛山站在那,他的黑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似的,他没有再上前,就那样低低的开口。 樊亭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她没有再说话,只低下头从裴湛山的身边快步离开,卧室中只剩下裴湛山一人。 “姐夫……”樊玲走了进来,就见裴湛山仍是在那里站着,似乎半晌都不曾动一下身子。 听见她的声音,裴湛山颓然地坐了下来,无声的燃起了一支烟。 “姐夫?”樊玲上前,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子,轻轻地喊着他。 “二妹,我活了三十来年,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失败过,简直一无是处。”裴湛山吸了一口烟,烟雾笼着他的眉宇,英挺中透着说不出的萧索。 “不是这样的,姐夫,不是这样的。”樊玲摇了摇头,鼻子酸涩得厉害。 “你哭什么,该哭的是我。”裴湛山淡淡笑了,他踩灭了烟头,站起了身来,“我走了。” 樊玲一怔,跟着裴湛山一道离开了卧室,向着他的背影道,“姐夫,你才刚来啊,你赶了那么远的路……” 裴湛山停下步子,一个手势止住了她的话,他转眸看向了里屋,他知道樊亭在那里面。 那里面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来挽留他。 裴湛山掩下眸子,大步离开了樊家的老宅。 “姐夫……”樊玲追出了屋子,看见他上了汽车,司机很快发动了汽车,载着他离开了这座水乡古镇。 “姐夫……”樊玲追出了好几步,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一颗心疼的厉害,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第81章 只有出国才能躲开他们 “姐姐,姐夫刚才走了。” 樊玲进了屋,对着樊亭轻声开口。 听见她的声音,樊亭抬起眼睛,她的眼眶微红,与妹妹说道,“二妹,我们明天回苏州,等过完年,我想带着念念出国。” “出国?”樊玲大惊,连忙走到了樊亭身边,“姐,你在说什么呢?” “虽然现在我和裴湛山已经离婚了,但我总觉得我还是逃脱不了,迟早还是要回到他身边,做回他的裴夫人。”樊亭握住了妹妹的手,强忍着喉间的酸涩,轻声说,“五姑姑在法国,我想带着念念过去,二妹,等你上完大学也可以来法国留学,来找我们。” “姐,你真的这样讨厌姐夫吗?”樊玲鼻尖酸楚,忍不住去问着姐姐,“他究竟是哪里不够好,你要这样绝情呢?” “我不讨厌他,可也没法子喜欢他,他觉得离婚就是过家家,我还是他妻子,但我不是,我不想再和他,再和裴家沾上一丝一毫的关系,我只能走。” “姐姐?”樊玲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她觉得心里乱滔滔的,想把姐姐留下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留,或许在内心深处,她知道姐姐说的是对的,裴湛山从没有把“离婚”这件事当真过,甚至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迟早有一天,姐姐还是会回到姐夫身边的。 “我的身子我明白,我没法子再生育了,他娘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有孙华玉,孙华玉一心盼着自己的儿子可以继承他打下的天下,还有他那个二姐,这些都是和他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人,我一点儿都不想再看见他们家的人,我想起来只觉得恶心。”樊亭站了起来,她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都是十分的清晰。 “生念念的时候,引产的时候,自杀的时候,我几乎死了三次,才换来这一纸离婚书,我当时吞药的时候就想,要是死了也就罢了,可如果老天让我活过来,我永远都不要再回到他身边,”樊亭的眼眶中涌上了一层泪水,继续说道,“我知道在你们看来觉得他对我好,我们又有了孩子,我坚持离婚是我不知好歹的胡闹,可这样的好本就不是我要的,这样的婚姻也不是我要的,这一切都是他强加在我身上的,我只能接受,当我无法接受了,就是我在无理取闹,是吗?” “不是,”樊玲连忙摇着头,也是落下泪来,“不是,姐姐,我没这样想过。” “我已经想好了,等去了法国,我可以继续求学,以后我可以自己找一份工作,不用他的钱,我也可以把孩子养大,只要能和裴湛山,能和裴家人脱离关系,我做什么都愿意。”樊亭的眼睛中蕴着光,透着决绝之意。 樊玲动了动唇,却终究是什么也不曾说,在姐姐的目光下,所有的话都变得苍白了起来。 平州,裴家大宅。 裴老太太坐在主位上,外面不时传来炮竹声,门楼上也都挂上了大红色的灯笼,彰显的过年的喜庆。 裴老太太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面上却并没有丝毫的喜色,只叹道,“去年老大,老三,老五都在,兄弟几个携家带眷地给我拜年,热热闹闹的,今年老三不在,老大也跟着去了西北,老五又忙着军需的事,三个儿子一个也不在跟前,干什么都没意思。” “娘,要我说这都是樊亭闹的,要不是她硬要跟三哥离婚,也不至于这样。”孙华玉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织锦旗袍,外面还披着一件白色的玄狐披肩,屋子里烧着热水管子,压根无需这披肩,她却硬是披在身上,只为显得富贵。 听着小儿媳的话,裴母的神色沉了沉,“你讲得不错,要不是她一个劲儿地跟老三闹,老三也不至于远走西北去打仗,这一打起来,老大老五都要跟着忙活。” 裴母说完,揉了揉胸口,又是与孙华玉问道,“她还在苏州?” “可不是,娘,有件事媳妇一直没跟您说,怕惹您生气。”孙华玉剥了一把核桃仁塞在了儿子手里,让下人带着孩子出去放烟花,自己则是坐在了裴母身边,小声儿开口。 “什么事?”裴母问。 孙华玉靠近婆婆耳边,吐出了一句话来。 “什么?老三抛下战事去苏州找她?”裴母面色一变,对着孙华玉喝问道。 “可不是,那么千里迢迢的,我都替三哥累得慌。”孙华玉撇了撇嘴,心里当真是说不出的嫉恨,裴啸武也不知是多久不曾碰过她了,对她冷淡得很,裴湛山独揽七省大权,打仗的空档都不忘南下只为看樊亭一眼,这不比较还好,这一比较当真是要让人气得要把一口牙都咬碎了。 “这个老三,让我说他什么好,他怎么这么死心眼儿?”裴母也是大怒不止,又是对着孙华玉问道,“那老三都这么服软了,她应该消气了?她有没有带着孩子跟老三一道走?” “娘,要说气人就气人在这,听说三哥当天就走了,都没留下来过夜,还不是她给轰出去的。”孙华玉没好气的开口。 “这简直欺人太甚,她就仗着老三心里头有她!”裴母气得脑仁发疼,不得不倚在了软靠上。 孙华玉十分有眼力见坐在裴母身后,为裴母揉起了太阳穴,在那里出着主意,“娘,要我说,樊亭就是心气太高,不杀杀她的性子,她总不会老实,您就该把她关起来,好好磋摩磋磨她的性子。” 裴母听着孙华玉的话,半晌不曾出声,面庞上却是浮起了深思。 苏州,樊府。 看着姐姐收拾好了行李,樊玲只觉得心里惴惴的,几次想要开口,可看着姐姐忙碌的身影,那些挽留的话却好像堵在了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樊亭收好最后一件衣裳,将箱子锁好,回眸才看见妹妹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二妹?”樊亭轻声唤道。 “姐……”樊玲扑到了姐姐怀里,眼泪滚了下来。 “二妹,怎么了?”樊亭轻抚上妹妹的后背,柔声问道。 “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好不好?”樊玲泪眼模糊,哀求着姐姐,“你不要丢下我!” 樊亭的眼睛也是瞬间红了,她揽住妹妹,更咽道,“二妹,你听姐姐说,姐姐不是要丢下你,等姐姐在国外安顿好,你可以随时过来,好吗?” “姐,真的没有别的法子吗?你一定要出国吗?”樊玲满是央求的看着姐姐,希冀着樊亭能改变主意。 “你原谅姐姐,”樊亭忍着泪,为妹妹擦去了泪水,“姐姐也没办法,只有出国,才能躲开他们。” 第82章 我不认命,我绝不会认命! 樊家大宅。 “老太太,不得了了……”有嬷嬷匆匆忙忙地进了屋,一脸慌张的对着裴母开口。 裴母与吴桂霞,孙华玉等人正在同桌用餐,听见那嬷嬷的话,裴母面色微沉,将碗筷放在了桌上,蹙眉道,“出了什么事了,这般慌慌张张的?” “贾嬷嬷,是不是西北那边出啥子事了?”吴桂霞也是担心的开口,如今裴家的三个兄弟都在前线跟程正方打仗,哪能不让人悬心。 听着长媳的话,裴母的心也是提了起来,对着那贾嬷嬷斥了句,“快说!” “不是大帅的事儿,是,是大帅夫人……”那嬷嬷有些犹犹豫豫的,与裴母说,“老太太,您不是让人盯着苏州那边的动静吗?刚才有人传了电报过来,说,说是夫人让人买了船票,她要带着念念小姐出国哩。” “出国?”裴母怒目圆睁,“她敢不声不响的带着孩子去国外?去那么远的地方?” 一旁的孙华玉眼眸一转,对着裴母道,“娘,这可不是小事儿啊,三哥现在忙着打仗,日日枪林弹雨的,她倒是好,居然背着三哥带着孩子往国外跑,咱不说别的,念念可是三哥惟一的骨肉,也幸得您有远见让人盯住了她,若没盯着,可不是让她把三哥的孩子给带走了?父女两从此天各一方,她这心也太毒了些!” “好一个樊亭,她好大的胆子!”裴母愤恨不已,抬起手重重地向着桌上拍去,发出“砰”的一声响。 “娘,咱们可一定要拦住她啊,可不能让她把念念带走了。”孙华玉扶住裴母的胳膊,为老太太顺着后背。 “华玉,樊亭和三弟到底都离婚了,这样去拦人,不大好……”吴桂霞小心翼翼地开口。 孙华玉一记冷笑,“大嫂,她是和三哥离婚了不假,可孩子还是咱家的,她凭什么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要把孩子带出国啊?这件事就算告到天王老子面前她也没理!” “老三在前线拼死拼活地打仗,让她们娘俩吃香的喝辣的,恨不得把她们俩捧到天上去,她就是这样回报老三的……”裴母微微闭了闭眼睛,待睁开时,她的眼中有恨意闪过,向着屋外喊道,“来人!” “老太太。” “派人马上去苏州,把她给我抓回来,切记,不要伤着孩子!”裴母眼中有暗光闪过,对着下人吩咐道。 苏州。 火车站。 “姐姐,这一路千里迢迢的,你一定要保重啊。” 月台上,樊玲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念起樊亭这一次要先坐火车赶到沪城,再从沪城乘船,几乎要在海面上颠簸一个多月才能赶到法国,每逢想起这些,樊玲只觉得自己的心揪得厉害,怎么也放心不下。 “二妹,你放心,李嬷嬷和芸香都在,她们会照顾我和念念的。”樊亭紧紧地抱着孩子,虽然春节已过,但天气仍是十分寒冷的,她披着一件素色斗篷,念念则是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小袄,戴着一顶绒帽,露出的小脸分外可爱。 “姐姐,你……”樊玲犹豫片刻,终是说了出口,“你真的不告诉姐夫吗?” “告诉他,我哪儿还能走得了?”樊亭的眼瞳微微一黯,只勉强打起精神安慰着妹妹,“二妹,你等我的消息,等我安顿好就给你寄信。” 樊玲点了点头,眼眶已是温热起来,她上前抱过念念,刚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亲,就听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向着这边赶了过来,樊亭的眼中有慌乱划过,姐妹俩回眸看去,就见一众青年男子向着这边迅速围了过来,他们都穿着便装,可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不难看出,他们都是经过训练的职业军人。 周遭的旅客都是被他们喝退,为首的一个长官模样的人上前,向着樊亭敬了个军礼。 樊亭认得这些人,晓得他们是驻守在平州的部队,亦是裴湛山的手下,这里到底是江南的地界,他们怕是有所顾忌,是以才穿着便装,不曾以军装示人。 “夫人。”为首的男子恭恭敬敬地开口,“我们是奉老太太之命,接您和大小姐回平州。” “我不是你们的夫人,”樊亭迎上那男子的目光,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因着气愤,樊亭的身子轻轻地发颤着,对着那男子一字字的言道,“我也不会跟着你们去平州。” “夫人,您有什么话,还是与老夫人说,我们也只是分明行事,还请您不要为难属下。”那男子似乎叹了口气,语气仍是恭谨的。 “在这个世上当真没有王法了吗?”樊亭的身子是抖得,目光也是抖得,“我与裴湛山已经离婚,你们凭什么来抓我?” “夫人,您应当知道,没有大帅同意,您走不了的。”那男子身形笔直,又是吐出了一句话来。 樊亭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了起来,她站在那,那男子的一句话,仿佛将她所有的精神全都抽走了。 “夫人,”那男子伸出一个手势,“请。” “姐姐……”樊玲的眼中也是慌乱的,她仍是抱着念念,刚要上前,已是有人拦住了她,并从她怀中将孩子抢走了。 “你们做什么?你们会吓着她的!”樊玲拼命的想要冲出去,却被人死死地拉住胳膊。 “你们这样做姐夫知道吗?姐夫在外面打仗,你们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樊玲冲着这些人大喊,却并没有人理会她。 “夫人,请。”为首的男子将孩子抱到了樊亭面前,又一次向着樊亭催促着。 “姐姐……” 樊亭回眸向着妹妹看去。 “姐姐……”樊玲着急的流下泪来。 “二妹,你回去,”樊亭终是开了口,她的眼角有晶莹之色闪过,与妹妹说了一句话来,“我不认命,我绝不会认命!” 西北,战地医院。 “老三,老三,你觉得怎么样?” 裴大山一脸焦急地守在病床旁,唤着躺在床上的男子。 “真他妈疼……”裴湛山的声音低哑,几乎低不可闻,几个字刚说完又是陷入了昏迷。 “老三,老三……”裴大山心焦不已,这一次他们在阵地上,裴湛山亲自坐镇指挥,一个炮弹打来,要不是裴湛山拉着他躲进了战壕,他怕是要被炸得血肉模糊,他倒是没事,可裴湛山却被炮弹的碎片扫中了小腹,情况委实凶险。 待看见军医进来时,裴大山赶忙迎了过去,捋起了自己的袖子,“医生,要不要抽血?抽我的,我跟老三一母同胞,我的血他能用!” “快点!快救我弟弟!”裴大山红着眼催促。 “裴军长,您冷静点,您今天已经抽了四百毫升的血了,不能再抽了。”军医摇了摇头,与其开口。 “我身子健壮,我没事,只要能救我兄弟……”裴大山仍是逼着军医抽血。 “大哥……”裴湛山悠悠醒转,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老三,哥哥在这,”裴大山又是匆匆回到了病床前,一把攥住了裴湛山的手,“你别怕,有大哥在。” 裴湛山动了动唇,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来,“你让老林,去苏州,亭亭……亭亭……” “好,你放心,大哥这就让人把弟妹接过来,”裴大山一双黑眸炯炯有神,“兄弟,你一定要撑住咯!” 裴湛山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把老林派去苏州只是为了守着樊亭母女,没有个亲信在她们娘两身边他总是不放心,他刚欲开口解释,孰知裴大山无意间压中了他的伤口,艹,裴湛山暗骂了一声,又是晕死了过去。 第83章 禁锢 “军长,大帅怎么样了?”林副官的眼底蕴着焦急,看见裴大山从病房里出来,顿时迎了上去。 “嘘,”裴大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刚才睡着了,都小点声甭吵醒他,军医说了,老三需要好好休息。” “可属下有要事要禀报大帅。”林副官一脸难色。 “怎么了?” “属下刚才收到消息,老太太把夫人和念念小姐接到平州去了。” “这不正好?” “大帅和夫人毕竟离婚了,老太太也未经大帅允许就这样做……”林副官似乎有些担忧。 “什么离婚,老三由着她的性子闹这么久,她也该知足了,不是我说,她就是让老三给惯的,”裴大山不以为然地燃起了一支烟,对着林副官道,“我跟你说,这女人长得再漂亮也不能惯着,打两顿,保准服服帖帖,他那媳妇就该让老娘好好治治。” 林副官欲言又止,面对着裴大山只觉无话可说,他沉默了下去,仍是在病房前守着,打算等裴湛山清醒后,即刻将此事告知他知晓。 金陵。 自陆军军校中走出来一道颀长的身影,他穿着一身校呢军大衣,五官清俊,步伐沉稳。 “叶教官,就是这位小姐找您。” 站岗的士兵看见他后向着他敬了一个军礼,向着一旁指去。 “叶大哥!” 叶廷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向着自己走了过来,正是樊玲。 “二小姐?”叶廷深微微蹙了蹙眉,似是不解樊玲为何来找自己。 “叶大哥,你想想法子,救救姐姐,姐姐被裴家人抓走了。”樊玲眼眶通红,刚看见叶廷深就是颤着声音说了一句话来。 叶廷深眸心微震,立时问道,“二小姐,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你姐姐被抓走了?” 樊玲将当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更咽道,“我去找了巡捕房,可一听说是裴家的人,他们什么都不肯做,只说这是姐姐和姐夫的家事,让裴家人自己解决,可姐姐已经不是裴家的人了,我也发了电报去西北,可姐夫那边一直也没有回音。我听吴家的人说你在金陵这边的军校,我就想着赶紧来找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樊玲说到这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她抬起袖子匆匆擦了一把泪,近乎央求般地看着叶廷深。 “樊亭和念念被他们带到了平州?”叶廷深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樊玲点头,“我也去找了舅舅,可连舅舅也说这是裴家的家事,还让我不要管,我怎么能不管啊,我又不是不知道裴家人有多欺负姐姐……” “现在都已经是民国了,姐姐和念念,她们是两个大活人啊,就这样被他们带走了……”樊玲几乎要泣不成声,“爹爹倒是着急,也找了许多朋友,可一听说姐夫的名头,根本没人敢出面,我们现在也联系不上姐夫,叶大哥,我实在没主意了!” 叶廷深沉思片刻,他的眼眸漆黑,与樊玲十分果决的说了一句话来,“咱们现在就去平州。” “叶大哥?”樊玲一惊。 “我在平州那边有一些同僚,打探下消息应该不会太难,我也会托人去打听下西北那边的情形,先保证樊亭的安全再说。” “叶大哥,多谢你了,你,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樊玲感激不已。 “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动身。”叶廷深果断开口。 平州,樊家大宅。 “夫人,您吃点东西,您从昨儿起就一直水米不进的,这样下去,您这身子怎么受得了?” 嬷嬷瞧着桌上一动未动过的菜肴,好声好气地与坐在椅子上的樊亭劝道。 “我女儿呢?”樊亭微微抬起眼睛,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 “念念小姐在老太太那儿。”嬷嬷面色忧愁,压低了声,“夫人,您听老奴一句劝,就跟老太太低个头,大帅不在,您和老太太硬碰硬,这吃亏的还是您自个啊。” 樊亭微微侧过脸,闭上了眼睛,“你回去告诉她,一天不把念念送回来,我就一天不会吃东西。” 听完了嬷嬷的话,裴母将手中的盖碗“咣当”一声放回了案桌上,皱着眉斥道,“气性这么大,她这摆明了是要跟我呛到底!” “娘,要不咱就把念念送回去,等三弟打完仗,让他跟弟妹好好说说,这都是一家人,何必要闹得这么僵?”吴桂霞小心翼翼的开口。 “娘,”一旁孙华玉在那儿剥着瓜子,“您听说过熬鹰没?她那性子就要慢慢熬,只有把她驯服了,她才能乖乖听话,不敢跟三哥闹腾。” 听着孙华玉的话,吴桂霞面上有焦急之色闪过,“娘,弟妹不是没自杀过,您要是把她给逼急了,她再来一回,咱们怎么跟三弟交代啊?” 裴母心念一动,似乎被吴桂霞的话有所打动,一旁的孙华玉却是一声轻笑,说,“大嫂别担心,我早想到了,她那屋子里所有瓶瓶罐罐的早收走了,餐具也都用的木制的,她想自杀,也要有那个能耐。” “再说了,娘,上回她闹自杀,逼着三哥给她签了离婚书,要我说就是她使的手段,她要真想死哪还有死不成的?不过是想着达成自己的目的罢了,她这次要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把念念带出国,咱还能由着她不成?”孙华玉向着裴母看去,一字字地说。 裴母思索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她向着那嬷嬷看去,说,“你回去给我盯住她,这次一定要好好地熬一熬她的性子,不然她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当人家媳妇。” 夜色渐深。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小灯。 樊亭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已是两天两夜不曾吃过东西了,也不曾喝过一口水,她的嘴唇干裂得厉害,稍微动弹一下就是头晕目眩,她静静地躺着,不管嬷嬷怎么劝,如何将食物拿在她面前,她都是看也不曾看上一眼。 她知道裴母要让她屈服,要让她像个木偶人一样,事事顺从他们,听从他们,她望着天花板,只觉心里慢慢的生出一股子绝望,她用命换来的一纸离婚书,在裴家人眼里却如同废纸一张,压根不值一提,他们禁锢着她,抢走了她的女儿,逼着她向着他们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第84章 会走路的子宫 “大帅,您感觉怎么样?” 有好听的女声在耳旁响起,裴湛山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己身边守着一道俏丽的身影。 “怎么又是你?”裴湛山有些有气无力的开口,他看了那小护士一眼,微微皱起了眉。 “大帅,这两天您病重都是我在您身边守着,你一直喊着一个人名字,亭亭是夫人的闺名吗?”小护士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裴湛山。 “少管闲事,夫人的名字不是你能喊得。”裴湛山声音沙哑,只觉伤口钻心的疼。 “除了这个名字外,您就一直在喊疼。” “少胡扯,我能那么没用?”裴湛山脸上有些挂不住,与那小护士哑声斥道。 “怕疼又不是丑事,就算您是大帅也是血肉之躯,等麻药的劲儿过去了自然会疼,不丢人。”小护士声音清脆,说得头头是道。 裴湛山不愿和她计较,只低低的问了句,“我的手下在哪?” “军医说不能扰您休息,我没有让他们进来,尤其您那大哥,没轻没重,有两回都差点压着您的伤口。” 裴湛山心有戚戚,他点了点头,说,“让我的副官进来。” 小护士坐着没动弹。 “快去!”裴湛山声音嘶哑,几乎动了怒,那小护士才起身,出去把林副官喊了进来。 “大帅,您怎么样?”林副官面色关切,微微倾下了身子。 “这点伤还死不了,”裴湛山脸色苍白,对着林副官问了句,“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刘家圩的据点被程正方率部队反扑了。”林副官将战地的情况告诉了裴湛山知晓。 裴湛山低低的骂了一句脏话。 “大帅,您现在有伤在身,还是养伤要紧,等伤势养好,咱们再去打下来。”林副官连忙道。 裴湛山闭了闭眼睛,他默了默,不再去问战事,而是吩咐起了旁的事来,“你去苏州一趟,带几个机灵点的,守在她们娘俩身边。” “大帅,眼下倒不用去苏州,老太太把夫人和念念小姐都接到平州去了。”林副官面上浮起两分为难之色,继续说了下去,“据说是夫人带着孩子私下里要出国,被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派了人,直接把夫人从车站抓走的。” “抓走?”裴湛山的脸色变了,念着这两个字。 林副官点了点头。 裴湛山二话不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大帅不可!”林副官慌了神,连忙阻止,“您还有伤在身,可不能这样……” “少废话,”裴湛山拔了吊针,行动间牵扯到腹部的伤口,裴湛山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腹部的伤口对着林副官哑声道,“你让人去安排专列,把军医和护士都带着,咱们立马动身去平州。” “大帅?”林副官大惊,连忙劝道,“属下知道您担心夫人,您派属下去,属下一定保护好夫人周全。” 裴湛山摇了摇头,“我自己老娘自己清楚,除了我出面,没人能降得住这帮人。” 裴湛山想起妻女,眉心不由得紧锁,“我在外打仗,她们更是无法无天,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亭亭,咱们要赶紧走。” 平州,裴家大宅。 在昏睡中,樊亭察觉到身边似乎有人在低低地唤着自己。 她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剑眉星目的面容。 “樊亭,你怎么样?”叶廷深扶着她的身子,望着她因脱水而干裂的嘴唇,黑眸中有心疼之色划过。 “叶大哥?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樊亭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叶廷深应当远在辽源,他怎么会出现在平州?出现在裴宅? “先把这碗水喝了,喝了再说话。”叶廷深端起了一只碗,送在了樊亭唇边。 樊亭垂下眼睫,张开了口,由着叶廷深将那一碗水喂着她喝了下去。 “樊玲去找我,把你的情形告诉了我,我在平州还有一些旧朋友,裴宅的守卫也曾与我有些交情,让我能进来见你一面。”叶廷深望着她的眼睛开口。 “叶大哥,我不明白,”樊亭的眼圈微红,声线几乎低哑得让人听不清楚,“我已经和裴湛山离婚了,他们家为什么还要关着我,他们把我当一只金丝雀,可我不是,我是人,我也有我的尊严。” 樊亭说到这,有眼泪从那张苍白而美丽的面颊上滚落下来,缓缓地说道,“在裴湛山眼里,我只是一个泄欲的工具,在裴家人眼里,我只是一个会走路的子宫,他的权势凌驾于我的感受之上,也凌驾于法律之上,他和他们家的人想怎样……就怎样。” “樊亭,”叶廷深听着她这一番话,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扶着她的肩,告诉她,“你撑着点,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 “樊玲也来了平州,别再做傻事,你还有亲人在外面等着你。”叶廷深的眼眸漆黑,对着樊亭沉声叮嘱。 樊亭迎上了他的目光,她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彩,与叶廷深点了点头,“嗯,我不做傻事。” “好。”叶廷深似乎松了口气,他听见外面传来了一记哨声,是相熟的守卫发给他的信号,示意他已是不可逗留。 “我要走了,记住我的话,我会想法子来救你。”叶廷深笔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要一路看进她的心里去。 许是这样的目光给了她勇气,樊亭点了点头,她虚弱的看着叶廷深起身离开了房间,看着那一道挺拔的身影隐在了夜色中,她独自坐了一会儿,等身上慢慢凝聚了一些力气,她颤着身子下了床,走到了桌前拿起了一块点心,一点点的吃了下去。 叶廷深的到来为她带来了希望,她想,若是为了裴家的那些人去死,那实在是太不值得了,她要活,她要好好地活! 第85章 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 裴宅角门外,静静地停着一辆汽车。 叶廷深与樊玲守在一处,留神着院内的动静。 樊玲有些沉不住气,小声问了句,“叶大哥,会不会出岔子?” 叶廷深看了一眼手表,沉声道,“再等等。” 樊玲按捺着心神,所幸并未过去太久,她便听见了角门里传来一道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樊玲眼睛一亮,看着那角门让人从里面打开,一个侍从模样的男人搀扶着一个苍白纤弱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那女子正是樊亭。 “姐姐!”樊玲眼眶一热,连忙上前扶住了樊亭,樊亭看见了妹妹,眼睛里浮起了一些光彩,哑着声音喊了句,“二妹。” “叶长官,夫人我给您送出来了,你们快走,千万不要被前院的人发现。”那侍从眉宇间蕴着焦灼,看见叶廷深后连忙开口。 “二虎,多谢你了。”叶廷深点了点头,向着樊亭走去。 “叶大哥……”樊亭仍是十分虚弱的,只觉脚步虚软,每一步都跟踏在棉花上似的。 叶廷深没有说话,直接将樊亭抱了起来,与樊玲低声说了两个字,“快走。” 樊玲十分机灵地上前打开车门,与姐姐一道坐在了后座,叶廷深发动了汽车,三人很快离开了裴宅。 “姐姐,是不是裴家的人虐待你,饭也不给你吃?你怎么瘦成了这样?”樊玲挽着樊亭的胳膊,看着樊亭苍白的一张脸,当真是又气又怒又伤心。 “没有,”樊亭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想吃,裴家的人想要我低头,我不愿意。” 樊亭说完,目光向着前面看去,“叶大哥,你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他们家有那么多的守卫……” 叶廷深仍是在全神贯注地开着汽车,听见樊亭的话,叶廷深从后视镜中与她对视了一眼,说,“刚才那个守卫在沪城的时候曾欠了一笔赌债,追债的人要把他装进麻袋扔进黄浦江,我出钱救了他,他欠了我一条命。”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能帮忙。”樊玲眼睛一亮,倒是忍不住对叶廷深刮目相看起来,只觉得叶廷深虽然平时里不多言不多语的,可关键时候他总是能帮得上忙,这一回若不是他出手相助,姐姐还不知要被裴家的人折磨成什么样子。 “叶大哥,”樊亭又一次向着叶廷深看去,她的声音带着两分轻颤,很艰难的说出了一句话来,“念念,念念还在他们手里……” “我会想法子把念念接出来,樊亭,你坚强点。”叶廷深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温润,却似乎蕴着一股说不出的力量,让人瞧着心就安了。 “是的,姐姐,你先别想太多,你先好好休息,我们再想法子接念念。”樊玲也是劝说道。 樊亭轻轻点了点头,许是体力不支,未过多久便在妹妹的怀里昏睡了过去。 等到樊亭醒来,她已是躺在了一张柔软的木床上,映入眼帘的是中式的帐顶,许是看见她醒来,身边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醒了?” 樊亭转过眼睛,看见了叶廷深的身影。 “叶大哥……” “这里很安全,你在这安心住着,养养身子。”叶廷深温声开口。 “二妹呢?”樊亭小声问道。 “去给你煎药了,大夫说你身体虚弱得很,要好好歇着。” 樊亭看着他,眼睛里浮起一股歉疚之色,“叶大哥,对不住,总是给您添麻烦。” “别说这些,先把这碗粥喝了。”叶廷深从床头上端起了一碗粥,用手试了试碗底的温度,不冷不烫,正适宜入口。 樊亭心知自己如今要好好吃东西,她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叶廷深见状为她在身后加了一个枕头,好让她靠着能舒适些。 “叶大哥,我自己来。”见叶廷深端着粥似乎要喂自己,樊亭心里过意不去,虚弱的开口。 “不用跟我见外,樊亭,”叶廷深的黑眸如墨,倒是坦然的样子,“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 就这么一句话,樊亭只觉得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变得温热起来。 “吃。”叶廷深舀起一勺子粥,送在了她唇边。 樊亭忍住眼泪,将那一口粥吃了下去。 叶廷深喂得很细致,也很耐心,樊亭察觉到了他的细心照料,想起当日在小镇时他对着自己的那一番表白,她的脸庞有些发烫,只觉不敢去看他。 一碗粥快要见底时候,樊玲端着药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姐姐,叶大哥,药熬好了。” “好,二小姐,等药不烫了你喂你姐姐喝下去。”叶廷深放下了碗,站了起来。 “叶大哥,你要去哪?”见叶廷深似乎要出去的样子,樊玲忍不住问道。 “我去接念念,”叶廷深向着樊亭看去,低低地说了一句话来。 樊亭一怔,亦是迎上了他的目光,她动了动唇,可不等她开口,叶廷深似乎已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与她说道,“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把念念送到你身边。” 樊亭的眼睛里有水光闪烁,有些担忧的开口,“可是他们有那么多人,你要怎么才能把念念带出来?” “你放心,我有我的法子。”叶廷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与低沉,语毕,他与樊玲叮嘱了一句,让她好好照顾樊亭,自己则是大步离开了屋子。 看着他的背影,樊玲心里也是有些七上八下的,她在床前坐下,与樊亭道,“姐姐,你说叶大哥他真的能把念念抱出来吗?裴家在平州就跟土皇帝一样,叶大哥一个人,我真有点担心……” “二妹,叶大哥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你这次又何必把他牵扯进来?”樊亭的眼睛中透着忧伤,与妹妹轻声开口。 “姐姐,我也没法子,”樊玲连忙解释,“能找的人我都找了,只有叶大哥,我想着他好歹在姐夫手下当过差,也许会有法子……” 樊亭握住了妹妹的手,“姐姐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连累别人。 第86章 值得 专列向着平州行去。 包厢中,军医拎着药箱,前来为裴湛山换药。 看着男人的伤口,军医微微蹙眉,与裴湛山道,“大帅,您这伤实在不宜这样颠簸,下一站就是平远,咱们不妨就在这里下车,还是去医院。” “少废话,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换药换勤点,根本没事。”有伤在身,裴湛山的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去,可他的眼睛仍是黑亮的,透着一股精悍之色。 军医无法,只得为裴湛山换好了药,见裴湛山燃起了一支烟,军医登时劝道,“大帅,您有伤在身,这烟可不能再抽了……” “行了,你先出去。”裴湛山弹了弹烟灰,并不曾将军医的话放在心上。 军医只得向着裴湛山敬了一个军礼,拎着药箱离开了包厢。 裴湛山坐在沙发上,目光却是向着窗外看去,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副官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他进来,裴湛山问了句,“还有多久能到平州?” “大帅,差不多要明天晚上。” “你去和列车长说,让他们再快点。”裴湛山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压下心头的焦躁。 “大帅,”林副官吃了一惊,“您有伤在身,现在的车速已经够快了,不能再提速了。” “多少枪林弹雨都闯了过来,我还在乎这点子伤?”裴湛山熄灭了烟卷,他心下焦灼,恨不得马上就能赶到平州。 “也不知道她们娘俩怎么样了。”裴湛山闭了闭眼睛,哑着嗓子吐出了一句话来。 见裴湛山如此,林副官不敢再劝,当下只道,“是,属下这就把您的意思转达给列车长。” 屋子里亮着灯。 天色已晚,叶廷深却一直没有消息。 “姐姐,叶大哥不会出什么事?”樊玲心中十分不安,“要不要托人去裴家打听一下消息?” 樊亭心里也是惶然无措的,听着妹妹的话,樊亭点了点头,说,“去打听一下也好,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可不要因为我的事害了他。” 樊亭的话音刚落,就听院外传来一阵轻响,似乎是有人走了进来。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是站了起来,透过灯光,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自外进了屋,他的怀里似乎抱着什么,用大衣盖上了。 “叶大哥?你回来了。”樊玲开口。 “嗯。”叶廷深应了一声,他走到了樊亭面前,将怀中的大衣扯下,露出了孩子熟睡的面容。 “念念?”樊亭唤出了女儿的名字,刚将孩子抱在怀中,眼泪已是冲上了眼眶。 “时候不早了,你带着孩子早些休息。”叶廷深的脸色透着异样的苍白,他的声音低哑,说完这句话后便是转身向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樊亭眼中有担心划过,她抱着女儿,与一旁的樊玲道,“二妹,你快去看看。” 樊玲点了点头,追了出去。 叶廷深进了一旁的小屋,他脱下了外面的衣裳,肩胛处已是被血水打湿,不得不一层层地将衣裳全部脱下来才好上药。 听见樊玲的脚步声,叶廷深不动声色,只将外衣又是披上了。 “叶大哥,你是怎么把念念带出来的?”樊玲十分好奇,进屋后就是问道。 “我冒充了府里的侍从,拿枪抵着乳娘,从乳娘怀里抱走了念念。” “没有人发现吗?” “被发现了,不过他们顾忌孩子,倒也不敢开枪。”叶廷深的声音仍是平静的,除了微微沙哑之外,与往日并没有丝毫的不同。 樊玲默了默,又是问了句,“叶大哥,你和我说句实话,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姐?” 樊亭将孩子安顿好,回想起方才叶廷深的脸色,她心中只觉放心不下,亦是从里屋跟了出去,孰知刚走到门口,就听得妹妹说出了这句话来。 “不错,我是喜欢你姐姐,”叶廷深很爽快的承认了。 “所以,你为了她冒这样大的险?不惜豁出自己的命,自己的前程?”樊玲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二小姐,喜欢一个人不是靠嘴巴说说,我若不能为她出生入死,不能为她放弃前程,我又哪来的脸敢说自己喜欢她?”叶廷深的声音十分沉稳,似乎在说着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屋外的樊亭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只将叶廷深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她的眼睫轻颤着,只觉心里说不出的震动。 她仍是站在那,直到樊玲从屋子里离开,她才慢慢地走进了屋子,就见叶廷深已是脱去了外面的衣裳,露出了后背的伤口。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叶廷深只以为是樊玲去而复返,他回过头,不料身后站着的竟是樊亭。 两人四目相对,叶廷深眸心一震,他放下了手中的药瓶,站起了身来。 “你的伤?”樊亭看见了他的伤口,失声问道。 “不要紧,上一些药就好。”叶廷深在裴宅时被侍卫的子弹擦过肩头,若那一枪但凡低一点,他兴许要折一条臂膀。 “我帮你,赶紧把伤口处理好。”樊亭拿起了一旁的纱布。 “好。”叶廷深没有再拒绝。 樊亭看着他的伤口,她的手指轻颤着,为他一点点的擦去伤口处的血迹。 “叶廷深……”她轻轻地喊着他。 叶廷深回过头来,就见她望着他的伤口,默默地流泪。 “樊亭?”叶廷深心中微紧。 “我只是,只是个离过婚,还带着孩子的人,你何必要这样,”樊亭看着他的眼睛,颤着声音问出了一句话来,“你这样……值得吗?” 叶廷深眸心深敛,他看着樊亭,沉默了片刻后,定定的说了两个字,“值得。” 樊亭的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 “樊亭,我做这些,不是让你流泪的。”叶廷深声音低沉,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要抚上她的面颊,却在快要触到她的肌肤时,生生地停了下来。 樊亭却是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指尖轻颤着,拿起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有滚热的泪水落在了叶廷深的手背上,几乎要灼痛了他的心。 “樊亭?”他的嗓音低哑得厉害,低低地喊着她的名字。 樊亭眼瞳含泪,迎上了他的目光,就那样一个眼神,足以摄人心魄,叶廷深张开胳膊,将她抱在了怀里。 樊亭没有挣扎,只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我是在做梦,”叶廷深的眉宇间划过一丝自嘲,“我从不敢想,有朝一日,能这样抱着你。” 第87章 你们不该是这样的 平州,裴宅。 “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裴湛山面色冷肃,对着府中的守卫喝道。 “大帅息怒,当时那个人抱着念念小姐,我们,我们实在不敢乱开枪,就怕伤着小姐。”厅堂下站了一排的守卫,当先一人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开口。 “大帅,他抱着小姐爬上院墙的时候,兄弟们当中有人大着胆子放了一枪,打中了他的肩膀。”有人接着开口,猜测道,“那人对咱们府里的地形十分熟悉,依属下猜想,咱们府里一定是有内应,要没有内应,哪能让他这样容易混进来抱走了孩子?” 裴湛山听着这话,眼中有暗光闪过,“他既然有伤,一定走不远,你们传我命令,全城戒严,立刻去找,一定要把这个人给我揪出来!” “是,大帅!”守卫们登时领命。 裴湛山吩咐完,刚欲唤人,脸色却是一白,捂住了自己的伤口。 “大帅,您这伤口渗血了,还是赶紧把军医喊过来,给您处理一下伤口。”林副官上前扶住了他。 裴湛山摇了摇头,“你快去带着人,随我一道去找她们娘两。” “大帅,”林副官眸心中满是焦急,只大着胆子劝道,“您现在的情形,实在不宜亲自去找夫人。” “老三,林副官说得不错,你伤成这样赶紧进屋歇着!”裴母带着人匆匆赶了过来,瞧着裴湛山的脸色,既是着急,又是心疼。 “我能歇吗?”裴湛山一记冷笑,向着母亲看去,“老婆孩子不见了踪影,我能歇得下去吗?” “老三……”裴母察觉到了裴湛山话音中的怒火,当下便怔在了那里。 “娘,你为什么非要和亭亭作对?你为什么就不能善待她?”裴湛山的黑眸中透着火光,对着母亲道,“你一定要逼着她,让她事事听你的,让她带着孩子和我划清界限你才甘心?” 裴母面对着儿子的怒火,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一旁的孙华玉上前扶住了婆母的胳膊,大着胆子与裴湛山说道,“三哥,您这可是冤枉娘了,嫂子这次是要带着念念出国,娘知道您不能没有嫂子,这才让人去把她接回来,想着等您打完仗来接她们的,谁知道她们能跑了呢?” 裴湛山的目光向着孙华玉看去,他的目光森然,对着孙华玉喝道,“你是我弟媳,有些话我这个做大伯哥的不好说,但你他妈给我消停点,别以为你生个儿子就是裴家的功臣,再敢在在里面挑唆,信不信我崩了你?” 孙华玉听了这番话只吓得脸色煞白,连忙将脑袋低垂,躲在裴母身后不敢说话了,一颗心却兀自狂跳着。 “走,跟着我去找人。”裴湛山不欲再和裴母等人多言,许是方才呵斥的声音大了些,又是牵扯上了腹部的伤口,他以手捂住,对着林副官道。 “是,大帅。”林副官跟在他裴湛山身后,一道向外走去。 “老三……”看着儿子的背影,裴母如梦初醒般,向前追了几步,裴湛山却一直不曾回头。 “老三是在怨我,他是在怨我……”裴母看着儿子的背影,喃喃地开口。 樊玲包着一块头巾,几乎将头脸全部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匆匆进了屋子,对着樊亭开口道,“姐,现在全城戒严了,裴家派了好多人,在城里寻找你和念念的下落。” 樊亭怀中抱着念念,听着妹妹的话,她心里微微一紧,向着怀中的女儿看去,念念刚刚吃了一小碗粥,此时也不哭闹,只偎在母亲怀里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母亲大衣上的纽扣。 “这里地势偏僻,他们不会太快找到这里,我们还有一些时间。”一旁的叶廷深安慰着樊亭。 樊亭向着他看去,和他点了点头。 “二小姐,你在这陪着你姐姐,我出去一趟。”叶廷深站起身,戴上了一顶礼帽,并将帽檐压低。 “你要去哪?”樊亭的眼中有担心划过,对着他问道。 “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叶廷深的眼睛隐在帽檐下,淡淡的阴影中透着一片温情。 “你小心些。”樊亭轻声道。 叶廷深点了点头,离开了屋子。 待叶廷深走后,樊玲默了默,与樊亭说,“姐,我刚才在街上,看见姐夫了。” 樊玲轻声说,“他从西北回来了,还有林副官,我看见他的车,可我不敢开口喊他。” “二妹,他早已不是你姐夫了。”樊亭握着念念的小手,与樊玲说了一句话来。 “我知道,可我就是改不了口,”樊玲的眼圈红了,她向着姐姐望去,问,“你和叶大哥……你们……” 樊亭向着妹妹看去,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你和姐夫就再没有可能了吗?”樊玲的眼中蓄满了泪水,想起了裴湛山,只觉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姐夫临走前还问我,问我他还有没有戏,我还说有,他是念念的亲爹呢……” 樊玲的眼泪滚滚而下。 “二妹,从我和他离婚的那天起,我和他之间就再无可能了,我只希望他和他的家人能尊重律法,也尊重我,不要像抓犯人一样再把我抓回去,那样,我才真的无路可走了。”樊亭的眼睛也是浮起了一股水光。 “姐姐,那你喜欢叶大哥吗?”樊玲吸了吸鼻子,又是问道。 樊亭的眸心有片刻的失神,她想起在小镇时,叶廷深在大雪里的那一番告白,想起他豁出性命,为她夺回了女儿,也想起他喂自己喝药时,给予她的温柔,给予她的尊重。 樊亭垂下眼睫,轻轻点了点头。 樊玲眼中的光褪去了,她坐在那,有些失魂落魄地说了句,“那姐夫彻底没戏了。” “姐姐,我看着姐夫,他好像也是受伤了,他,他也一定是因为受伤,所以才没有回复我的电报,他和他家里人是不一样的……”樊玲握住了樊亭的手,似乎还想着为裴湛山争取一下。 “二妹,不要再说了。”樊亭的声音轻柔,眼睛里却透着坚定。 樊玲的眼泪又是掉了下来,“姐,你和姐夫不该是这样的。” 樊玲站起了身子,她的泪眼朦胧,对着樊亭近乎哭喊出了一句,“你们不该是这样的!” 喊完了这句话,樊玲转身跑了出去。 “二妹?”樊亭抱着念念站了起来,看着妹妹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惊疑不定。 第88章 为什么? “这里有三张去羊城的车票,我和二虎联系过,明晚他会带着人避开东城门,咱们趁这个机会出城。”叶廷深将三张火车票放在了樊亭面前,与樊亭开口。 樊亭看着那车票,心里却是隐隐的不安,“我听二妹说,裴湛山也在城里,我很害怕,我怕他会找到咱们。” 叶廷深握住了她的手,与她说了两个字,“别怕。” 樊亭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心里踏实了许多,她与叶廷深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我不怕。” 叶廷深微微颔首,他似乎想起什么,又是问道,“二小姐去了哪?” 想起妹妹,樊亭的神情间也是浮起了一丝担忧,“她刚才跑了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叶廷深闻言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倒并未表现出什么,只安慰着樊亭,“二小姐不是小孩子,应当很快就会回来。” 樊亭点了点头,她向着叶廷深看去,却是问出了一句话来,“以后,你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叶廷深望着她。 “不管在辽源还是在金陵,你都可以有大好的前程,可以后……以后你也许会很不得志,很不如意,你会不会后悔?”樊亭念起他为自己做的种种,只觉得心里充满了歉疚。 “不后悔。”叶廷深的黑眸温润,声音亦是温和的,他仍是握着樊亭的手,和她道出了三个字来。 樊亭从他的眼睛中看见了他的诚意,也看见了他的决心,她的心里一软,唇角露出了笑容。 不等她的笑意延到眼睛,外面倏然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传进了屋,似乎有许多人向着这边围了过来,两人都是听见了这动静,不及樊亭开口,就听“咣当”一声巨响,已是有人自外踹开门,露出了一道坚毅挺拔的身影,是裴湛山。 裴湛山将眼前的一切尽数纳入眼中,他看见了樊亭与叶廷深两人挨得十分亲近,看见了叶廷深握着樊亭的手,也看见了樊亭对着他露出了笑容。 叶廷深与樊亭都是站了起来,樊亭的眼中有惊愕与恐惧之色闪过,几乎下意识的躲在了叶廷深身后,便是这一躲,犹如一把刀刺进了裴湛山的心。 裴湛山面无表情,一步步的走了进来,林副官等人都是跟在他身后,一道随着他进了屋。 樊亭看着这一幕,脸色慢慢地变得苍白,她看着裴湛山身后的侍从,晓得叶廷深孤身一人压根无法与他抗衡,在最初的惊惧褪去后,她竭力让自己恢复了平静,从叶廷深身后走了出来,站在了叶廷深面前。 “裴湛山……”樊亭刚喊出了裴湛山的名字,就惊觉自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箍住了,裴湛山扣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到了怀里。 “樊亭!”叶廷深眼底剧震,不等他上前,林副官等人已是将他死死地按住了。 “为什么?”裴湛山血红着一双眼睛向着樊亭看去,樊亭挣扎间触到了他的伤口,可他却浑然不觉疼痛,只因心底有一处远比这伤口更疼,更痛。 “你放开我,我现在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樊亭的眼睛雪亮,透着晶莹的水光。 裴湛山仍是紧紧地箍着她,他向着一旁看去,迎上了叶廷深的目光,他的神色冰冷,对着林副官喝道,“把他给我关起来!” “你要怎么对他?”樊亭慌了,手指紧紧地攥着裴湛山的军装。 “樊亭,你别怕。”叶廷深的黑眸仍是沉定的,他竭力站起了身子,向着裴湛山看去,“裴大帅,你与樊亭已经离婚,你没有权利再来禁锢她,她现在是自由的,独立的,你不能这样对她!” “叶廷深,我一直视你为心腹,你被我一手提拔出来,你就是这样回报我。”裴湛山的黑眸中蕴着一簇火苗,语毕,他向着林副官喝道,“要不要我再说一遍?把他押走!” “是,大帅!”林副官等人将叶廷深押出了屋子。 “叶廷深……”樊亭流下泪来,与裴湛山凄声道,“裴湛山,你们家的人把我和念念抓到了平州,要不是叶廷深救我,我早已死了!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是他用花言巧语迷惑了你?你只要和我说是我就信你!是不是?”裴湛山用力握着樊亭的肩头,逼着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没有用花言巧语迷惑过我,我不爱你,我从来都不爱你!”樊亭轻泣着喊出了一句话来。 “那你爱他?”裴湛山低哑着声音喝问。 “裴湛山,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爱谁都和你无关!我求你讲讲道理!”樊亭含着泪看着他,只觉心里难受到了极点。 “我讲道理?我就是太跟你讲道理!我讲道理就是要你带着孩子跟他跑是吗?”裴湛山的黑眸似乎能喷出火来,对着樊亭厉声吼道。 他的声音吓醒了孩子,念念在里屋里哭了起来。 听见孩子的哭声,樊亭挣开了裴湛山的胳膊,想要去里屋抱起女儿。 不等她离开,裴湛山已是握住了她的手臂,樊亭转过身,就见他眼瞳漆黑,又是与自己问了一句,“为什么?” 樊亭闭了闭眼睛,用力挥开了他的手。 裴宅,夜色静谧。 念念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樊亭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上,除了眼圈微红以外,她的神色看起来十分平静,与往日里并无什么区别。 听得“吱呀”一声轻响,樊亭抬起眼睛,看见樊玲从外面走了进来。 樊玲一直低着头,似乎是不敢去看她,一直走到樊亭面前后,她才颤着声音说了句,“姐姐,对不起,是我告诉姐夫的。” 樊亭没有出声。 “姐姐,”樊玲的声音既是歉疚,又是伤心,“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想着,我找叶大哥帮了忙,等姐夫回来可以好好地感谢他,可以让他官复原职,或者给他金银珠宝,我没想过是你……是你跟了他……”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恨我,”樊玲的眼睛里涌出了泪花,“可我,我不想你跟着叶大哥走,还有念念,姐姐,你再给姐夫一个机会,姐夫,姐夫才是念念的亲爹啊!” 第89章 在你心里究竟谁更重要? “姐夫?”樊玲从屋子里出来,迎面就看见裴湛山站在院子里。 “你姐姐怎么样?”裴湛山向着她问道。 “刚才歇下了。”樊玲想起樊亭的情形,只觉难言的愧疚萦绕心头,她向着裴湛山望去,说,“姐夫,你有话好好说,不要跟姐姐发脾气,好吗?” “你放心,”裴湛山声音低沉,与樊玲道,“二妹,这次多谢你了。” 樊玲连忙摇头,她的手指绞着衣角,与裴湛山又是说道,“姐夫,你相信姐姐,姐姐从没有做对不住你的事,你千万不要听那些瞎话,她们,她们说念念……” “我从没有过那么混账的想法,去怀疑念念不是我的孩子。”不等樊玲说完,裴湛山已是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姐夫,那你不要生姐姐的气好吗,你们带着念念好好过日子,只要,只要你家里人不跟着掺和,你们是能过好的。”樊玲急急忙忙地开口,眼睛里满是殷切。 裴湛山没有出声,他没有再与樊玲说什么,只迈开步子向着屋子里走去。 如樊玲所说,樊亭侧身倚在床上,她并没有睡觉,睁着一双清盈盈的眼睛,她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但她并没有转过身,也没有去理会他。 裴湛山走到床前,看着她细嫩的手指放在被子上,他无声的握住了她的手,不给她挣脱的机会,“亭亭,我们把这些都忘了,好吗?” “你被她们欺负的时候,我总是忙着军务,不在你身边,西北那边的战事我已经交给了老赵他们去处理,我陪着你和念念,你要真的想出国住一阵子也可以,我送你们去,以后,我忙完手上的事就去看你们。”裴湛山望着她的侧颜,他的声音低沉且温和,黑眸中仍是一如既往的情深。 “裴湛山,你为什么总是不明白,”樊亭终是回眸向着他看去,“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无权再干涉我的生活,也无权来安排我的生活,你懂吗?我不是你养的一只雀儿,可以随着你的心意摆弄,我有我的想法,我也有我想要的生活,你放了我。” “是,我们是离了婚,可我们还有念念,”裴湛山的黑眸如墨,将她抱在了怀里,“我不会去为难叶廷深,我们把这些全都忘了,我们重新开始。” 樊亭挣扎着,他的臂膀却是那样的强悍,让她撼动不了分毫,樊亭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从眼角滚下了一颗泪珠。 北栾,大帅府。 樊亭带着念念已经回来一个月了,燕大也已经开学,樊玲去了燕大求学,只有在周末时才会回到官邸。 傍晚时分,汽车开到了后院,裴湛山下了车,进了大厅,裴湛山对着前来相迎的嬷嬷问了句,“夫人今天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一整天都没下楼,就在楼上陪着念念小姐,除了念念小姐和李嬷嬷以外,夫人跟旁人也不说话,就连送上去的饭菜也经常动也不动,又被人端了下来。”那嬷嬷一脸忧色,将樊亭的情形告诉了裴湛山。 裴湛山听着嬷嬷的话,眼睛微微沉了沉,他没有再说什么,只大步向着楼上走去。 樊亭正在婴儿房中,将女儿抱在膝上,在给念念读故事,待听见父亲的脚步声后,念念抬起头,看见父亲后,小人儿登时从母亲的怀抱里挣脱,兴高采烈地向着父亲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怕怕,怕怕……”念念口齿不清地喊着父亲。 裴湛山神色一柔,蹲下身抱起了女儿,他的目光向着樊亭看去,见她在收拾着故事本,遂是与女儿道,“爸爸和妈妈一起给念念读故事,好不好?” “好……”念念的小奶腔脆生生的,让人的心都化了。 裴湛山抱着女儿坐在了樊亭身边,从她的手中取出了一本书,打开为女儿读了起来。 樊亭刚要起身,念念柔软的小手却是抓住了她的衣角,昂着头对着她说,“妈妈扑走,扑走……” “好,妈妈不走。”樊亭心里一酸,只又是坐下,将女儿抱在了怀里。 裴湛山则是为女儿读起了故事,他倒是难得的耐心,为孩子读完了一个接一个,直到念念困倦起来,偎在母亲怀里打起了哈欠,裴湛山喊来了乳娘,把念念抱去睡觉。 婴儿房中只剩下了两人。 樊亭站起了身,刚欲离开,裴湛山已是唤住了她,“亭亭……” 樊亭怔了怔,脚步却并没有停,眼见她已是握住了门把,裴湛山上前一把关死了门,将她抱在了怀里。 “你松开……”樊亭推着他。 裴湛山却仍是抱着她,这一个月以来,他一直不敢接近,不敢触碰,刻骨的思念压抑在心里,在抱住她的刹那所有的思念倾泻而出,让他倾下身吻住了她。 樊亭用力挣扎着,却压根挣脱不得,她的眼睛里渐渐浮起一层灰霭,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动弹,纤细的胳膊也是垂了下去,她站在那,像个木偶般任由他索取。 裴湛山慢慢松开了她,他的眼睛里沁着一层血色,看着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他终是收回了自己的手。 樊亭转过身,打开门从婴儿房走了出去,她知道,他要用念念当武器,来让她投降,可她不要,不要再回到从前的境地中去。 燕大。 樊玲听说有人在楼下找自己,她下了楼,去了一旁的小花园,就听得一道男声在身后响起,唤着她的名字。 樊玲转过身,看着从树后走出来一个青年男子,他穿着风衣,俊朗的五官上透着一股风尘仆仆之色,他站在那,却仍是玉树临风。 “叶大哥?”樊玲睁大了眼睛。 “你好大的胆子,你不想活了?”樊玲心慌的厉害,看着他走到了自己面前。 “我知道在平州时,和裴湛山告密的人是你。”叶廷深眸心幽暗,看着樊玲的眼睛。 樊玲眼中有愧疚之色划过,她垂下眼睛,没有出声。 “告诉我樊亭现在的情形。”叶廷深追问。 “姐姐,姐姐现在很好……”樊玲有些心虚地开口。 “很好?”叶廷深念着这两个字,低声喝道,“樊玲,你看着我的眼睛。” 樊玲心下一震,她抬起头,在看见叶廷深黑眸的刹那,她的鼻尖一酸,颤声说了句,“叶大哥,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姐姐,”叶廷深的黑眸透着迫人的光,“你是真的觉得,樊亭留在裴湛山身边是好的吗?” “我不知道,”樊玲摇着头,“你别逼问我……你来找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你帮助我们。”叶廷深上前一步,深深地看着她。 “我,我先背叛了姐姐,现在又要背叛姐夫吗?”樊玲哑着嗓子问。 “他早已不是你姐夫,樊玲,在你心里究竟谁更重要?是你嫡亲的姐姐重要,还是裴湛山重要?”叶廷深喝问道。 樊玲听着这句话,脸颊“刷”地一下失去了所有血色。 第90章 奔逃 书房中。 书桌上堆着一堆公文,裴湛山却也无心理会,只坐在那里抽烟,林副官与侍卫长站在一旁,两人对了个眼神,侍卫长大着胆子道,“大帅,听说东二路那边的会所最近招了一帮子白俄娘们当女招待,那大腿雪白雪白的,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裴湛山没有出声,侍卫长闭上了嘴巴,向着林副官看去。 林副官想了想,说,“大帅,眼下天气渐暖,正是春猎的好日子,不如咱们去燕湖山打猎,痛痛快快地玩个两天。” “我哪也不想去,”裴湛山弹了弹烟灰,有些烦躁的问了句,“西北那边有没有新消息?” “赵军长今天还没发电报过来,想来……应该还是没什么进展。”林副官小心翼翼地开口。 裴湛山不再出声,他熄灭了烟,刚打算去看一看公文,就听书房外想起一阵敲门声。 “进来。”裴湛山吩咐了一句。 有一道苗条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似乎有些不安的向着裴湛山看去,喊了一声;“姐夫。” “二妹?怎么了?”裴湛山的语气倒还算温和。 “姐夫,这几天天气好,姐姐今天和我说想带着念念去公园,我想陪着她们一起去。”樊玲鼓起勇气,迎上了裴湛山的目光。 “好,什么时候?”裴湛山听得樊亭想要去逛公园,心中的阴霾登时散去了些,当下就是问道。 “姐夫,你,你就别去了。”樊玲有些犹豫的开口。 裴湛山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行,那我派人送你们过去。” “派一个司机送我们去就好了,姐姐难得出门一次,就不要带那么多人了,有我跟着你还不放心吗?”樊玲的心“砰砰”跳着,面上却故作轻快地开口。 裴湛山沉吟片刻,算是认同的樊玲的说法,“好,去,你们姐俩带着念念去逛逛公园,逛逛百货公司,我给你开一张支票,多买些东西。” 裴湛山说着果真是签了一张支票,向着樊玲递了过去。 樊玲答应着,却是心虚的低下了眼睛,几乎不敢去看他,就连接支票的时候指尖都是颤抖的,接过支票后,樊玲没有再说话,转身匆匆离开了他的书房。 看着樊玲的背影,裴湛山的眸心暗了下来。 天气晴朗,公园中游人如织。 司机将汽车开到了公园门口,樊亭抱着孩子,与妹妹一道下了汽车。 “夫人,属下将车停在这,就在这等您。”司机下了车,与樊亭恭声道。 “好,有劳你了。”樊亭与司机温声道谢后,与妹妹一道进了公园。 樊玲一直都是很紧张的,她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看,生怕有人跟在她们身后。 “二妹?”樊亭停下步子,轻声唤着她。 “姐姐,没事儿,咱们快走。”樊玲匆匆地挽着姐姐的胳膊,与樊亭一道快步进了公园,姐妹俩从公园的后门离开,上了一辆黄包车,黄包车夫脚步不停,将二人送到了一家成衣店。 樊亭在成衣店中换了衣裳,脱下了华贵的衣衫,装扮成最寻常不过的妇人,就连念念也是脱下了小洋装,换上了布衣。 樊玲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就见外面的街道一切如常,并没有丝毫的异样。 “姐姐,没有人跟来。”樊玲关上门,和樊亭开口。 樊亭点了点头,与妹妹一道从后门离开,两人带着孩子又一次上了一辆黄包车,向着火车站行去。 一路上姐妹俩都是十分紧张的,尤其是樊玲,简直连手指都在轻轻哆嗦着,樊亭察觉到她的害怕,伸出手温柔而用力的握住了她。 “二妹,在前面这个街头你就下车,快点回学校去,不管今天发生了什么,你全都当不知道。”樊亭叮嘱。 “姐姐,我答应过叶大哥要把你和念念送到火车站的,不亲眼看见你们相聚,我也不放心啊。”樊玲开口,眼神中的担忧是真切的。 樊亭没有再说什么,她掀开车帘,向着车后看去,街上的行人不多,她们的身后空空如也,并没有可疑的身影。 樊亭轻轻舒了口气,她想,也许这一次,她真的能有好运气。 火车站外人来人往。 樊玲帮着姐姐抱着念念,与樊亭一道进了候车厅。 叶廷深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看见樊家姐妹后,叶廷深快步走了过来。 “叶大哥……”樊玲看见他只觉得松了口气。 樊亭也是停下了步子,刚看清他的身影,眼眶便是温热了起来。 叶廷深走到了樊亭面前,牵起了她的手,他向着樊玲看去,道,“二小姐,这次多谢你了。” “不要谢我,你们要抓紧时间,赶紧儿离开这里。”樊玲的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的,她想肯定不止是她,叶大哥和姐姐心里也一定都和她一样,大伙儿都是绷着一根弦,生怕裴湛山随时会带着人追过来。 叶廷深点点头,从她的怀里抱过了念念,念念在车上刚睡了一觉,此时已是醒了,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可许是见妈妈和小姨都在身边,孩子也不哭闹,只有些好奇的看着叶廷深。 “二妹……”樊亭向着樊玲望去,上前抱住了她。 “姐姐,对不起,”樊玲的眼中涌上了泪水,“在平州的时候……我只觉得姐夫对你好,但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樊亭摇了摇头,对着妹妹叮嘱,“我没怪过你,你要多保重,等姐姐安顿下来会给你写信的。” 樊玲拼命地点头,努力不让泪水落下。 樊亭望着妹妹,鼻尖也是酸涩起来,“他万一迁怒你……” “姐姐,你别担心,我上回还对他通风报信,他不会怀疑我的。”樊玲赶忙开口,打消了姐姐的顾虑,她向着叶廷深望去,说,“叶大哥,你要好好照顾她们母女。” “你放心。”叶廷深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则是牵过樊亭,与其道,“火车快开了,咱们该走了。” 樊亭最后看了妹妹一眼,终是与叶廷深一道上了火车,樊玲挤上了月台,向着车窗不住的挥手。 樊亭也是向着妹妹挥着手臂,姐妹俩隔窗相望,都是掉下了泪来。 火车轰隆隆地开出了站台,樊玲的身影越来越远,终是再也看不清楚。 樊亭转过身,就见叶廷深抱着念念坐在自己身后,念念乖乖的依偎着他,也不哭闹。 樊亭伸出手抱过了孩子,有些疲倦的偎在他怀里,叶廷深张开胳膊将她和念念都是揽在了臂弯,他们男俊女靓,就连孩子也是玉雪可爱,吸引着人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一家三口。 “下一站在哪?”樊亭轻声问。 “下一站在昌州。” “我们要在那里下车吗?” “不,我们去辽北,在最后一站。”叶廷深的声音温和,修长的手指为樊亭将额角的碎发捋好。 “嗯。”樊亭的唇角噙着微笑,也不愿去多问,只觉得不管叶廷深要带她去哪,她都可以安下心,跟着他去的。 第91章 要么你放了我,要么你打死我 樊亭抱着孩子小憩了一会儿,等到醒来,就见列车仍是在缓缓行驶着,念念偎在她的怀里,也是睡得正香。 “醒了?”一旁的叶廷深低语。 樊亭抬起眼睛,和他点了点头,轻轻地笑了。 “要不要喝些水?”叶廷深打开了水杯,送在了樊亭面前,樊亭接过水杯喝了两口,那水温刚好,就像叶廷深一样温温润润的,不张扬,却妥帖。 “再睡一会。”叶廷深让樊亭靠向自己,可以睡得舒服一些。 樊亭倚着他,低低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廷深?” “嗯?” “总感觉现在就像做梦一样。”樊亭望着女儿熟睡的面容,回想起往事,只觉这一刻的安宁来得很不真实,让人有些不踏实,她抬起眼睛看向叶廷深,说,“我们会走掉吗?” “会。”叶廷深揽住她,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樊亭听着只觉得心安了许多。 “等到了辽北后,我不打算再从军了。”叶廷深开口。 “嗯,不要从军,打打杀杀的,我不喜欢。” “我想着可以去学校里教书,再或者去银行找份差事。”叶廷深继续说道。 樊亭想起自己影响了他的前程,心里歉疚,柔声道,“做什么都不重要,只要遵纪守法,不做违背良心的事,不管什么职业都是让人尊重的。” “你说得不错。”叶廷深的黑眸一柔,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 樊亭的脸庞微微一红,她掩下眸子,偎在他怀里。 两人静静地依偎着,不知过去多久,列车缓缓的停了下来,叶廷深握着樊亭的手,说,“到昌州了。” 樊亭轻轻地应了一声,昌州只是一个小站,按理说列车不会停靠太久,可列车足足停靠了半个小时,周遭的旅客都是焦躁起来,纷纷交头接耳的,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樊亭心里也是莫名的紧张起来,她向着叶廷深望去,小声问,“会不会是他来了?” “别怕,可能是前方铁路发生了故障。”叶廷深安慰着樊亭,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前面的旅客中有人向着窗外指去,惊惶地喊道,“大兵,来了好多大兵!” 樊亭听了这话脸色登时变得苍白起来,叶廷深倒仍是沉静的,只起身快步上前,待看见窗外的那些士兵后,叶廷深的黑眸一沉,他身上带着枪,若只有他一人尚可一搏,但他还带着樊亭母女,突围几乎成为了不可能的事。 樊亭将睡梦中的孩子放在了座位上,自己也是走了过来,她也看见了那些荷枪实弹的官兵,也看见他们的长官,全都是裴湛山的属下。 “他来了……”樊亭的声音几乎轻的让人听不清楚,叶廷深回眸向着她看去,无声的拥住了她。 “你快走,快!”樊亭恢复了心神,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着叶廷深催促道,“我和念念被他抓回去没关系,可你不一样,他会杀了你的,你快点走啊!” 叶廷深却不曾动弹,他只是看着她,显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樊亭明白了他的心意,有泪水从她的眼睛中掉了下来,她不再说让他走的话了,到了这一刻,她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她将身子依偎在叶廷深的怀中,向着车厢门口看去。 她看见有很多士兵上了车厢,所有的旅客都是一动也不敢动,那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深深地压在人心上,终于,她看着那些士兵俱是持枪敬礼,一帮军官簇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向着车厢内走了过来,他的眉眼深邃,在看见自己与叶廷深的刹那,他的黑瞳中有冲天的怒火闪过,他二话不说直接拔出了腰间的配枪,毫不犹豫地就要开枪打死叶廷深。 “大帅!”林副官大惊,刚要上前阻止,就见裴湛山并没有扣动扳机,因为樊亭已是站在了叶廷深面前。 “裴湛山,你若要带我回去,那就把我的尸首带回去,”樊亭的眼睛里并没有恐惧,也没有祈求,有的只有如水般的寂静,她向着裴湛山走近,握住他的手,将他手中的枪口指向自己的心脏,与他说,“你开枪打死我。” “你宁愿死,也不愿意跟我回去?”裴湛山黑眸欲裂,握着枪的手指竟是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是,我不要跟你回去。”樊亭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累了,裴湛山,要么你放了我,要么你打死我,你给我一个痛快。” 裴湛山听了她这句话,只觉一颗心瞬间变得冷了,铁一般的冷,暗无天日一样的黑。 “怕怕,怕怕……”念念不知何时醒来,孩子揉了揉眼睛,从座位上爬了下来,向着裴湛山歪歪扭扭的扑了过去。 裴湛山垂下了胳膊,俯身抱起了孩子,他没有去看叶廷深,只凝视着樊亭,说,“为了这个男人,念念你也不要了吗?” “妈妈……”念念在爸爸的怀里向着樊亭伸出了肉呼呼的小手。 樊亭心里一酸,眼泪瞬间冲上了眼眶,她看了孩子一眼,便转过了身,没有再去看女儿。 “好,好,”裴湛山点了点头,一连说了两个“好”字,他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樊亭回眸,他抱着孩子缓缓转过身,向着车下走去。 下车时,裴湛山只觉喉间一甜,竟是喷出了一大口血,却还是稳稳地抱着女儿。 “大帅?”林副官大惊,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我没事,”裴湛山擦干了自己唇角的血迹,慢慢的站了起来。 月台上风大,他解开自己的军装,包住了孩子。 “妈妈……妈妈……”念念在父亲的怀里挣扎了起来,哭喊着要找妈妈。 “大帅,夫人这边……”林副官大着胆子问道。 “让他们走。”裴湛山吐出了几个字来。 林副官眸心一震,不敢多问,只当即称是。 所有的士兵都是下了火车,随着长官一个号令,分散在月台两旁,而列车则是发出一阵悠长的汽笛声,轰隆隆的开出了昌州站。 列车开动,旅客们都是松了口气。 樊亭则是脚下一软,几乎要摔在地上,有一双大手牢牢地扶住了她。 樊亭将脸庞埋在了叶廷深怀里,无声地啜泣了起来。 第92章 她算个屁夫人 “姐夫,对不起,你杀了我。” 樊玲脸色惨白,走到了裴湛山面前。 裴湛山听见她的话,缓缓的抬起头,他看着眼前的樊玲,却是淡淡笑了,“你们姐妹把我当成什么,我动不动就杀人?” “姐夫……”樊玲鼻子一酸。 “你没错,错的人是我,”裴湛山的面上无风也无雨,他燃起了一支烟,说,“我自己留不住媳妇,怪你做什么?” “姐夫,对不起。”樊玲的眼圈红了起来,在姐姐和姐夫之间,她注定要背叛一个,她选择成全姐夫,就要伤害姐姐,同样的,她帮助姐姐,就要伤害姐夫,要去剐他的心。 “你出去。”裴湛山对着她淡淡吐出了几个字。 樊玲低下眼睛,慢慢地转身向外走去,刚将书房的门掩上,泪水便夺眶而出。 屋子里只剩下裴湛山一人,裴湛山深深的吸了口烟,朦胧的烟雾将他的眉宇衬得有几分模糊,他察觉到了腹部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扯开衣角一摸,手心果然触到了血迹。 “大帅,您这伤口一直没有痊愈,您千万不能再奔波了,伤口若恶化下去,引起败血症,那可就麻烦了。” 军医为裴湛山重新将伤口包扎,并为他量了体温,打了一针消炎药。 裴湛山的脸色有些疲惫,他坐在沙发上,待军医退下后,他穿好了外面的军装,对着一旁的林副官问,“念念呢?” “大帅放心,念念小姐在婴儿房,乳娘和嬷嬷都在。” “让乳娘把念念抱过来。” 林副官登时称是,很快乳娘便将孩子抱进了书房,念念今天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小裙子,配着白色的小皮鞋,被乳娘放下后便是迈着小腿向着父亲扑了过去。 “怕怕……”念念喊着父亲。 裴湛山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纠正着女儿,“爸爸。” “怕怕……”念念昂着脑袋,向着裴湛山张开胳膊,要抱抱。 “好,怕怕就怕怕,我闺女爱喊什么就喊什么,”裴湛山单手抱起了孩子,只让一旁的林副官看的胆战心惊,“大帅,您当心,可别让念念小姐碰到您的伤口。” “她才多大点力气,不要紧。”裴湛山说着,在女儿的脸颊上亲了亲。 “大帅,军医方才也说了,您现在不能再奔波,要不,去西北的日子再推迟几日……” “一点小伤死不了,别婆婆妈妈。”裴湛山皱了皱眉,打断了林副官的话。 “是。”林副官不敢再多言。 “让乳娘和嬷嬷,军医护士都跟着照顾着念念,随我一道去西北。”裴湛山吩咐。 林副官一惊,有些迟疑的开口,“大帅,属下知道您疼爱念念小姐,可此去西北路途遥远,小姐还这样小,要不,您把小姐送回平州,让老太太……” 裴湛山的脸色沉了下去,向着林副官看了一眼。 林副官心神一凛,登时低下了头,“属下失言。”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把她交给谁我都不放心,”裴湛山看着怀里的稚女,孩子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澈,她压根不知道父母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如同过去那般伸着小手去摆弄父亲军装上的领章。 “你去安排。”裴湛山向着林副官吐出了一句话来,而后抱起孩子,离开了书房。 一个月后,燕大。 午后的时光总是最为安静的。 花园的石凳上坐着一道窈窕的身影,她肤色白净,年轻的脸庞上有一双乌漆漆的眼睛。 她看着手中的报纸,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新闻,是西北程军大败,三座军事重镇尽数落在北地督军裴湛山手中的消息。 她细细地翻看着报纸,想从报纸上多看到一点儿裴湛山的消息,可除了这一条新闻外,再无别的了,没有相片,什么都没有。 少女叹了口气,放下了报纸。 “樊玲?”有人从背后喊她。 樊玲一怔,下意识的收好了报纸,回头一看,就见是自己同寝室的同学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明萍。”樊玲站了起来,打了声招呼。 “你在看什么?”明萍有些好奇。 “没什么,随便看看报纸。” “这个周末咱们去跳舞?”明萍喜滋滋的,上前拉住了樊玲的手。 “不去了,我还有好多事没做。”樊玲提不起精神,随便找了个借口。 “好容易放次假,你也不出去玩玩呀?”明萍十分不解。 “你们去。”樊玲勉强笑了笑。 “那好。”明萍耸了耸肩,离开了樊玲的视线。 樊玲自己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而后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学校。 她回到了公寓,这一处寓所离燕大很近,是姐姐从前买下的,写的却是她的名字,如今姐姐离开了,这座公寓却留给了她。 她不晓得姐姐在哪,半个月前她曾收到过一封樊亭寄来的信,可信封上却没有邮戳,她压根不知道这封信是从哪寄来的,也无法回信。 姐姐,你去哪了呀?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啊? 樊玲将那一封信又是翻找了出来,看着信纸上熟悉的笔迹,樊玲心里一酸,只觉得自己孤零零的,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西北。 裴湛山回到行辕中已是很晚了。 他先是去看了女儿,见孩子睡得香甜,乳娘和嬷嬷都在一旁守着,他俯下身为孩子掖了掖被子,方才回到了自己卧室。 他脱下了外面的军装,就听屋外响起一道叩门声。 “进来。”裴湛山吐出了两个字。 自外走进来一个十分俏丽的小护士,她端着托盘,与裴湛山说,“大帅,您的伤要换药了。” 裴湛山看了她一眼,他在床沿上坐下,扯开了自己的衬衫,示意她上前。 小护士低垂着眉眼,脚步却有些踌躇的样子。 “来换,你扭捏什么?”裴湛山开口。 小护士走到了他面前,她看着他精壮的胸膛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她瞧着有些心惊,只夹起了酒精棉球,为他擦拭着腹部的伤口。 裴湛山的伤口已是结痂,其实已不必每日来为他换药了,她日日过来,所图的也不过是见他一面,和他待上一会儿。 她想,自己的这点心思,他应当也是知道的。 她拿起了绷带,还不及为他将伤口缠上,却惊觉有一股强劲的力气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大帅?”小护士抬起头,十分错愕地向着裴湛山看去。 “我不勉强你,想留就留下,不想留就滚出去。”裴湛山的黑眸透着暗光,直截了当的开口。 小护士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在最初的错愕过去后,她没有吭声,只低下了眼睛。 裴湛山起身将她抱起来扔在了床上,他的脸上并没有丝毫柔情,就那样压了下去。 清晨。 侍卫长带着侍从走过来时,就见林副官等人都在走廊上候着。 侍卫长向着走廊尽头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咋,大帅还没起?” 其中一个军官向着卧室的方向努了努嘴,小声说了几个字,“小护士在里头。” 侍卫长一惊,昨夜不是他当值,对这事倒是不晓得。 “林副官,大帅跟那小护士?”侍卫长向着林副官看去。 林副官没有说话,只一个点头。 “这,这不像大帅作风啊,他这自从结了婚,就一直守身如玉的……”侍卫长纳罕。 “夫人都跟叶廷深跑了,还守个锤子?”另一人不以为意的开口,语毕似乎还不解气,又是低低的骂道,“不知好歹的女人,跑了也好,按大帅的地位,他想娶谁娶不到?”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就听走廊深处传来一声开门声,当下都是安静了下来,循声看了过去。 从屋子里走出来一道娇俏的身影,她穿着护士服,皮肤雪白,眉眼俏丽,甫一看见林副官等人,她的脸就是一红,只扶着墙站在那,也不走动。 林副官会意,向着侍卫长等人一个眼色,一干人都是离开了走廊,林副官大步上前,唤了句,“小张护士。” 小护士点了点头。 “属下派人送您回去。”林副官喊来了一个侍从,让他将小护士送回去。 “有劳林副官了。”小护士垂着眼睛,扶着墙慢慢地从他身边走开。 林副官又是在屋外等了一会,直到听见里面传出了动静,才敢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大帅。” 林副官取下了军装,递在了裴湛山面前。 裴湛山将军装穿在了身上,就听林副官与自己说了句,“大帅,您看……这小张护士该怎么安置?要不要属下收拾出一间屋子,再找两个丫鬟来伺候她……” “不用费这些功夫。”裴湛山开口。 “可这到底也算是个随军夫人……”林副官赔着笑。 “玩一玩罢了,”裴湛山慢慢扣上扣子,“她算个屁夫人。” 第93章 我没资格想她了 战壕中。 裴湛山手中拿着望远镜,眺望着战场上的情形。 以往每一次打仗他都是亲自坐镇指挥,这次他却不曾亲临第一线,而是在这战壕中观察着战地的局势,对着属下发号施令。 “大帅,您喝些水。”林副官上前,将水壶递在了裴湛山面前。 裴湛山放下望远镜,拿起水壶喝了两口。 喝完,裴湛山向着林副官看去,说,“你就不觉得奇怪,我现在躲在这战壕里,不往战场上冲了?” “大帅,您是一军统帅,留在后方统帅全局本就寻常,那些冲锋陷阵的事,交给下属们就好。”林副官小心翼翼的回道。 “你说的不错,”裴湛山笑了笑,“我现在惜命的很,能不上我就不上,我不能死,我死了我闺女怎么办?” “大帅……”林副官心里一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让念念去管叶廷深叫爹?”裴湛山微微勾了勾唇,黑眸中有寒意闪过。 “大帅,知人知面不知心,叶廷深当初也没少得您恩惠,竟会做出这种事。”林副官提起叶廷深,心里只觉很不以为然,他一向觉得,身为属下,就应当有属下的规矩,可叶廷深竟敢觊觎夫人,即便大帅与夫人离婚了又能怎样?谁不知道大帅把夫人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大帅忙于军务,让他看顾夫人,他就是这样看顾的?也亏得是大帅,若换了自己,媳妇和自己的属下搞到了一起,在火车上他一定二话不说,开枪就把两人给崩了。 裴湛山不欲再去提及叶廷深,提什么?叶廷深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妈的他有眼无珠给自己提了个情敌,冲着他的心口给了他一刀? 裴湛山放下了水壶,他想起了稚女,低着声音说了句,“我得保着我这条命,念念已经没了妈,我不能让她连爹也没了。” “大帅,念念是千金小姐,是您的掌上明珠,有您在,她定会平安顺遂,荣华富贵地过一辈子。”林副官开口,说的倒是心里话。 裴湛山没有再说什么,只拿起一旁的望远镜,继续向着战地上看了过去。 晚间。 裴湛山回到了指挥所,刚踏上走廊,就听见了女儿的哭声,当下,男人面色一变,大步向着孩子的房间冲去。 进了屋,就见念念坐在椅子上,两个嬷嬷蹲在那儿喂着她吃饭,孩子却一直躲着饭勺,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眼泪汪汪的坐在那里喊“妈妈”。 “大帅。”两个嬷嬷看见裴湛山,都是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 “你们都下去。”裴湛山吩咐。 “是。”嬷嬷们离开了房间。 裴湛山拿起了一旁的碗,在女儿面前蹲下身,亲自喂孩子吃饭,念念却仍是摇着小脑袋,满脸的泪,四处张望着要找妈妈,裴湛山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放下碗,把孩子抱了起来。 “闺女,是爸爸没本事,没把你妈留下来,”裴湛山伸出手,为女儿擦去了泪水,他的眼瞳如墨,低哑着声音开口,“爸爸今后会更疼你,把所有的爱都给你,爸爸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妈妈,妈妈……”念念仍是撕心裂肺的哭泣着,裴湛山慢慢地抱紧了女儿,眉宇间是无尽的痛色。 皖南小城。 一双素手纤纤,将一张大红的囍字贴在了窗户上。 女子挽着长发,穿着一身浅碧色的棉布旗袍,纤腰若素,肌肤胜雪。 她的手指慢慢的抚过那一个囍字,眼底有温柔之色闪过,她听见了脚步声,循声看去,就见一个相貌敦厚的老妇人垮着一个篮子,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叶太太,这是我们家小孙儿的红鸡蛋,我送一些过来,给你和叶老师尝尝。”老太太将篮子送在了樊亭面前。 “多谢钱大娘了,等孩子满月,我们还要上门讨一杯喜酒喝。”樊亭微笑着,与老妇人开口。 老妇人口中连连答应着,目光却是向着墙上挂着的一张相片看去,老太太走上前端详了一会儿,笑道,“叶太太,这是你和叶老师拍的结婚照?” “嗯,”樊亭点了点头,将篮子放在了桌上,笑着说,“前两天刚从照相馆里取回来的。” “真好看,”老太太看着那相片,忍不住地夸赞,“你们两个男才女貌的,瞧起来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般配极了。” 樊亭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涡,她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抓了一把糖果。 “钱大娘,这是喜糖,您带回去给孩子们吃。” “哎,好好好,”老太太笑眯眯的,将糖果用帕子包好,对着樊亭说,“等叶老师回来,你们小夫妻两有空就去咱们家多坐坐。” 樊亭答应着,将老太太送出了门。 她与叶廷深是在上个月来到这里的。 他们没有留在辽北,为了躲避裴湛山的势力,可谓颠沛流离了一路,直到来到这座小城落脚。 他们买下了一间带院子的房子,前面是厨房和饭厅,穿过院子,后面还有三间厢房,其中一间留作客厅,另一间便是卧房,还有一间无人居住,充当书房了。 两人亲手布置起了这个家,窗帘与桌布这些都是樊亭亲手裁剪,别致而素雅,很快叶廷深就在一间中学里谋到了一份差事,薪水不算多,但也足够两人在小城里生活。 当日走得匆忙,樊亭并没有带走外婆留给自己的积蓄,而是将那些铺面与庄子,房子等都是留给了樊玲,除了随身的几样首饰外,并无其他东西,叶廷深倒有一些积蓄,足以在此处安置一个家。 对眼前的一切,樊亭却是满足的,小城里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也没有那些尔虞我诈的钩心斗角,这里民风淳朴,邻里和睦,她和叶廷深可以安安稳稳的生活。 送走了钱大娘,樊亭刚要回屋,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巷口处的一个小女娃吸引了过去。 那孩子还不到两岁,走路还有些不稳当,孩子前面站着一个少妇,笑着对女儿招手,“来,到妈妈这里。” 樊亭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直到有人从身后揽住了她的细腰。 樊亭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自己的眼里已满是泪花。 “在想念念?”叶廷深看出了她的心思。 樊亭转过身,强忍着泪说了句,“我总觉得,我没资格想她了。” 叶廷深抚上她的面容,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她永远都是你的女儿,没有任何人能改变。” 樊亭轻轻地点了点,偎着他的肩,看着那少妇牵着孩子慢慢走远。 第94章 我不会阻止你来看她 “樊玲,有你的信。” 教室中,樊玲正在记着笔记,就见有同学向着自己走了过来,将一封没有邮戳的信放在了自己面前。 看见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樊玲心里一怔,连忙将那信封拿起,打开后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樊亭在信中并未透露出自己的下落,只告诉妹妹自己一切都好,已是安顿了下来,让妹妹不要牵挂自己,此外,樊亭的字里行间表露出了浓浓的歉疚之情,有对父亲的,也有对女儿的,更有对妹妹的。 她无法在父亲膝下尽孝,也无法在女儿身边守护,只愿妹妹能替她多尽一些孝心,若有空,恳求妹妹可以去官邸看望念念,不要让下人薄待了孩子。 在信尾,樊亭为自己无法留下地址而与妹妹道歉,希望樊玲能体谅自己的苦衷,等时日长些,她定会留下地址,让妹妹能与自己通信。 樊玲很快便看完了信,她并不曾怨过姐姐,即便樊亭不说,她也是能够晓得姐姐的苦衷的,裴湛山的身份在这摆着,想来姐姐与叶廷深一路都是隐瞒着行踪,只能在小地方落脚,尤其是叶廷深,更是无法像以前那样投身军政,再加上姐姐临走时也不曾来及变卖嫁妆,他们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宽裕好过的。 念及此,樊玲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她倒是真想知道姐姐在哪儿,别的不说,最起码可以给她汇些钱过去,姐姐自幼出身富户,嫁给裴湛山之后更是如同众星拱月般,事事有人伺候,如今,她能过得习惯吗? 樊玲又是打开了樊亭的来信,将信上的内容又是读了一遍,这一遍,她似乎更明白了姐姐的心意,姐姐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念念。 樊玲慢慢地收好了信,坐在那儿出神,她上周曾去官邸看过念念,从念念的乳娘口中得知西北气候干燥,念念住不习惯,总爱流鼻血,裴湛山并没有继续开战,只将西北的战事做好了部署,带着孩子回到了北栾。 樊玲咬了咬唇,收拾好了书本,起身离开了学校。 大帅府。 林副官站在书房门口,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脚步匆匆地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吴军长。”林副官打着招呼。 “林副官,大帅在里面不?”吴军长向着书房看了一眼,与林副官问道。 林副官点了点头。 “那成,我这有份电报,来找大帅批示。”吴军长一面说一面就要去敲门。 “吴军长稍等,”林副官却是拦住了他,“大帅正在里面陪着念念小姐,您还是稍候片刻。” 似乎要响应林副官的话似的,林副官的话音刚落,就有一道稚嫩的童声从书房里传了出来。 吴军长大着胆子,透过虚掩的门缝向着屋子里看去,这不看倒好,一看却是一惊,就见裴湛山席地而坐,竟是与孩子一道坐在地毯上,父女俩在那里搭着积木,一大一小看起来玩得还挺高兴。 吴军长收回脑袋,默了默,低声说,“大帅也太疼孩子了。” 语毕,还不忘又加上一句,“夫人可真够心狠的。” 林副官没有吭声,就听吴军长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按着大帅的地位,也不知道有多少名门淑女排着队等着大帅挑,她还来这一出……” 林副官轻轻咳嗽一声,低语道,“吴军长,这是大帅的私事,咱们做属下的,还是不要议论的好。” “这个我自然晓得,”吴军长点了点头,却还是按捺不住,与林副官悄声问道,“你小子平日里跟着大帅的时间最多,你说,大帅下一位会娶谁啊?” 林副官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依他看裴湛山也没有再娶的念头,最起码目前没有。 樊玲到官邸时,正值傍晚,一个嬷嬷抱着念念,另一个嬷嬷则是端着一小碗银鱼蒸蛋在那里喂她。 看见小姨,念念的眼睛一亮,对着樊玲张开胳膊,嘴巴里高兴地喊了起来,“姨姨……” “念念……”樊玲也是露出了笑窝,快步上前从嬷嬷怀里抱过了念念,在孩子粉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亲,说,“姨姨给念念带了蛋糕,一会儿喂念念吃好不好?” “好!”念念乖巧的答应着。 “我的念宝儿真乖。”樊玲又是蹭了蹭孩子的面颊,看着念念清澈的眼睛,樊玲想起了姐姐,现在的姐姐又多么希望能抱一抱孩子呢? 这个念头刚从心里浮起,樊玲的鼻子就是酸了,她抱着孩子玩了一会儿,哄着孩子吃完了蒸蛋,就听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开门声,和侍从的行礼声。 是裴湛山回来了。 樊玲心里有些紧张,这些日子即便她来看望念念也总是避着他的,总觉得无颜面对他,没成想这次避无可避,竟是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了进来。 “爸爸……”念念如今已是能清晰地唤出父亲了,看见裴湛山,孩子从樊玲怀里挣脱,迈动着小腿向着父亲扑了过去。 裴湛山抱起了女儿,一双黑眸落在了樊玲身上。 “姐夫,”樊玲几乎不敢去看他,她躲闪着他的视线,嗫嚅着说了几个字,“对不起。” “以后别再说这三个字,听腻了,”裴湛山的语气倒是沉稳的,听不出丝毫的喜怒来。 “我,我现在就走。”樊玲惭愧的垂下眸子,想要去拿自己的小包。 “念念现在身边只有我们两个亲人,”裴湛山唤住了她,“我不会阻止你来看她,下回正大光明地来,别偷偷摸摸。” 樊玲一怔,先是惊,再是喜,她点了点头,脸色微微轻快了些。 “谢谢姐夫。”樊玲开口。 “爸爸,姨姨带了当糕,吃当糕……”念念对着爸爸嚷了起来。 “馋猫儿。”裴湛山微微笑了,吻了吻女儿的发顶。 樊玲去将蛋糕的盒子打开,切了一块蛋糕送到了孩子面前。 “哇……”念念高兴的手舞足蹈,也不让人喂,自己拿起小勺子吃了起来。 裴湛山陪在女儿身边,樊玲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念念吃的高兴,樊玲舒了口气,眼睛中透出一股温柔之意。 “在学校怎么样?”裴湛山突然问道。 樊玲回过神来,“一切都很好。” “有人欺负就跟我说,钱不够花也跟我说。”裴湛山开口。 樊玲心里一怔,既是愧疚又是感激,她点了点头,说,“是,姐夫。” 第95章 美人相邀 待漫长的夏日过去,到了中秋时节,又恰逢是黄司长六十整寿,黄司长在府中设下盛宴,邀请了北栾各界名流,裴湛山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大帅,黄司长家的这个中秋舞会,您看咱们去还是不去?”林副官手捧着邀请函,向着裴湛山问道。 “去,到底是六十大寿,这个面子还是要给。”裴湛山站起了身子,将椅背上的军装拿起穿在了身上。 “爸爸……” 稚嫩的童声响起,念念手里攥着一只小风车,风一样地跑进了父亲的房间。 看见孩子,裴湛山的神色变得温和起来,黑眸里也是噙起了笑意。 “爸爸……”念念又是喊了他一声。 “哎,好闺女。”裴湛山答应着,俯下身将孩子抱在了怀里。 “默默说明天是中秋,要次月饼……”念念奶声奶气地开口,孩子还小,说话仍是不太清楚,总是会把嬷嬷喊成“默默”。 “嗯,今晚爸爸要出门,明晚回来陪你吃月饼。”裴湛山声音温和,亲了亲孩子的脸。 “姨姨也来,念念想姨姨……”念念又是开口。 裴湛山闻言遂是向着林副官看去,吩咐道,“你去让人安排,明天去燕大把樊玲接过来。” “是,大帅。”林副官登时答应。 裴湛山抱着孩子向着外面走去,一面走一面对着怀中的稚女叮嘱道,“念念今天在家要听话,好好吃饭,乖乖睡觉,知道吗?” “嗯!”孩子用力地点头,郑重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裴湛山又是亲了亲女儿,对着守在屋外的嬷嬷与乳娘一干人道,“都伺候精心点,有事随时让人通知我。” “是,大帅。”众人都是齐齐称是。 裴湛山又是逗了一会儿女儿,才将孩子交给了嬷嬷。 一旁的林副官看着,只在心里感慨,虽说念念小姐从小没有妈妈,但只要有裴湛山在,谁不是把她当成公主一样供着,光是伺候她的乳娘和嬷嬷就有一大群,孩子小,时常会闹个风寒咳嗽的,裴湛山便下令命军医和护士二十四小时留在官邸里,保证随叫随到,就连念念平日里吃的穿的全都是最好的,孩子还不到两岁,但裴湛山已是送给女儿无数的珍宝,同龄的孩子玩的是五颜六色的小石子,可念念玩的却是鸽子蛋大小的钻石,拇指大的成串的东珠,碧幽幽的猫儿眼……她小小年纪,已是坐拥了常人想也不敢想的财富,更不要说裴湛山打下的这半壁江山,日后也一定都是留给她的…… 见裴湛山动身,林副官连忙收敛了心神,随着裴湛山一道离开了官邸。 黄公馆中。 因着是寿宴,公馆的花园中已是摆满了万寿菊,府邸四处焕然一新,还请来了西洋乐队,在大厅中引弦奏乐,男女宾客俱是盛装出席,灯红酒绿,一派奢靡。 裴湛山已是与黄司长贺了寿,并呈上了寿礼,黄司长笑容满面,与裴湛山说了好一会子的话,临了又让自己的幺女与裴湛山共舞一曲。 那黄小姐前些日子刚从国外留洋回来,打扮得十分西派摩登,她肤光如雪,画着精致的妆容,身上穿的裙子亦是出自国外着名设计师之手,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成为全场的焦点。 “大帅现在离了婚,也难怪他们动起了联姻的心思。” 侍卫长举着一杯红酒,与林副官站在一处,看着舞池中的那一对男女,低低地开口。 林副官闻言也是向着裴湛山与黄小姐看了过去,裴湛山今日因着来赴宴,也是穿着一身军礼服,身姿英朗挺拔,气势非凡,与那娇艳如玫瑰般的黄小姐站在一处,的确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这要我说,大帅娶一个也好,以前那夫人不过是商户人家,和军政大员家的小姐哪儿能比?大帅要真娶一个司长部长家的千金,也更有助力。” 另一个随从也是低声加入了进来,他向着那黄小姐看了一眼,又是说道,“这黄小姐长得也够漂亮,不比之前的夫人差。” “林副官,你咋不说话?就你平时跟着大帅时间最多,你觉得这黄小姐怎么样?跟大帅有戏不?” 林副官闻言只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清楚,但在心里,林副官却觉得,像黄美云这样美得张扬的小姐,对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男人杀伤力是强,但像大帅这样的强势的,他就喜欢柔情似水的,这黄小姐八成没戏。 一舞结束,黄美云按着西式礼节与裴湛山微微行了一礼,裴湛山倒也十分绅士,也是向着她欠了欠身,黄美云离开了舞池,向着自己的丫鬟走去。 “小姐,累了?”丫鬟连忙将果汁送到了黄美云面前。 黄美云接过果汁喝了两口,与丫鬟问道,“我刚才跳得怎么样?” “小姐跳得好极了,裴督军配合的也好,我刚去拿果汁,听见客人们都在夸你们呢……” “夸我们什么?”黄美云挑了挑眉。 “夸你们……”丫鬟似乎有些不敢说,小声嗫嚅了一句,“夸你们般配……” 黄美云冷笑,“般配?父亲为了自己的利益,就想让我嫁给裴湛山,去给他的孩子当后娘,哪来的般配?” “小姐,您千万别这样说,裴督军手握实权,也不算辱没您,”丫鬟向着裴湛山的方向看去,又是说道,“小姐您等着,他一会一定还会再来相邀小姐的。” 黄美云闻言,目光亦是向着裴湛山看去,就见他正在和几个军政要员说话,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那些人脸上都是十分热络与亲热的神色,将他围在了中心。 她知道裴湛山如今炙热可热,就连她一个对军事不感兴趣的人也知道在西北一战中,裴湛山一举夺下了三座军事重镇,逼得程正方再无底气敢与他叫板,如今他风头正盛,也难怪那些人都来巴结他。 “好,那咱们再等一等,看他会不会过来。”黄美云放下了手中的果汁,美丽的眼眸中闪烁着动人的光。 裴湛山抽身后,走到了一旁,从林副官手中接过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大帅,听说黄司长平日里最疼这位四小姐。”侍卫长开口。 “好好一个闺女,送给人当填房,这叫疼?”裴湛山眼底有讥笑划过,对黄司长的心思倒也是一清二楚。 “大帅,那您瞧这位黄小姐怎么样?”侍卫长不死心,又是问道。 “不怎么样。”裴湛山开口,燃起了一支烟来。 听得裴湛山这般说,侍卫长不敢再说什么,裴湛山一支烟还未抽完,就见林副官对着自己小声道,“大帅,是梅子秋小姐。” 裴湛山闻言转过身,果真见一个佳丽款款而来,他对她还有两分印象,此时见着也并不觉得陌生。 “大帅,可否共舞一曲?”梅子秋今日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贴身丝缎长裙,薄若蝉翼的料子,裹着女子窈窕的身段,一头秀发烫卷,举手投足间都是浓浓的风情。 这是她第二次邀请他共舞,她的美眸流转,就那样勾魂摄魄地看着他,她知晓他现在已离婚,也知晓许多人伺机而动想与他联姻,她倒没有那样的野心,想做他裴大帅的夫人,但如果能留在他身边,做一个情人倒也不错。 裴湛山几乎一个眼神,就知晓了对方的心思,他熄灭了烟卷,朝着梅子秋伸出了胳膊,说,“美人相邀,是裴某之幸。” 梅子秋大喜,眼睛中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她唇角含笑,上前挽过他的胳膊,与他一道滑入舞池。 第96章 她现在是不是也在看月亮 中秋节当天,樊玲被裴湛山的属下接到了官邸。 裴湛山也难得的没有去军营,也没有去外面应酬,一整天都是呆在家里陪着女儿,待樊玲来时,天色已近傍晚,厨房里已是准备好了晚餐,眼下正是吃大闸蟹的季节,餐桌上一大盘美味的大闸蟹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此外,黄酒也是温上了,各种口味的月饼摆成了花朵的形状,因着樊玲会来,菜肴中特意加了好几道苏州的名菜,当真是一桌的美酒佳肴。 裴湛山抱着女儿坐在主位,樊玲坐在下首,念念手里拿着一块月饼,吃得正香。 “这些蟹都是从苏州运来的,吃。”裴湛山对着樊玲招呼。 有仆人上前,将一只肥美的大闸蟹送到了樊玲的面前,并为其将吃蟹的锤、镦、钳、铲、匙、叉、刮、针八件工具准备好。 樊玲是苏州人,对吃蟹自然是不陌生的,对于吃蟹的工具也是熟悉的,只不过她们家的蟹八件都是紫铜的,而裴湛山的府中都是银制的,真是处处都透出主人的权势与富贵。 念念也好奇地拿起了父亲面前的大闸蟹,裴湛山担心螃蟹会扎伤孩子的手,将螃蟹从孩子手里拿了过来,念念很乖,也不闹,眨巴着眼睛看父亲,裴湛山低声哄着她,“爸爸剥给念念吃。” 以往他都是给樊亭剥蟹,而今换做给女儿剥,裴湛山不曾用那些蟹八件,说实话他也用不好,只用一双手将那螃蟹大卸八块,螃蟹性寒,裴湛山也不敢给孩子吃多,只让念念吃了一点蟹肉和蟹黄,便让下人撤了下去。 裴湛山从仆人手里接过热帕子,刚擦了擦手,就见念念拿起一块月饼送到了他嘴边,“爸爸,吃……” 裴湛山笑了,当下就是吃了一大口。 “爸爸,好吃吗?”念念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歪着头问父亲。 “我闺女喂的当然好吃。”裴湛山抱起了她,贴了贴孩子的面颊。 一旁的樊玲看着眼前的父女天伦,只觉心里说不出的柔软,今天是中秋,但裴湛山也并不曾与家里人联系,自从他与姐姐分开后,他好像和平州,和裴家的人全都断了来往。 樊玲心里忍不住的想,若姐夫能早点和家里人断绝来往,他和姐姐又怎能走到这一步呢?但很快,樊玲又改变了想法,许是在自己眼里裴家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可于裴湛山却不同,到底是骨肉亲情,又怎是说断就能断的呢? 樊玲低下头,安安静静的吃着自己的饭,吃完这一餐,她站了起来,对着裴湛山道,“姐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学校了。” 听着樊玲的话,裴湛山道,“这几天放假,你就留在这多陪陪念念,没有个家里人看着,我也不放心把孩子丢给下人。” 樊玲心里一怔,只觉得裴湛山所言倒是与姐姐不谋而合,其实就连她自己对念念也是十分牵挂的,只不过自己总觉得无颜面对裴湛山,不太好意思往这边来,此时听他发了话,樊玲心里舒了口气,说,“好的,姐夫,以后我只要放假就会留下来陪着念念。” “嗯。”裴湛山点了点头,其实他很想跟她说让她别再读那劳什子书,来给他看孩子,但自己也觉得这话太混账,樊玲凭什么来给他看孩子?她辛辛苦苦考上的大学,书不念了,就来给他带孩子?裴湛山只得把这话咽了回去。 念念白天和爸爸玩了一天,此时已困得不行,樊玲抱起了孩子,和裴湛山打了招呼后就带着念念去了楼上,哄她睡觉去了。 餐厅里只剩下裴湛山一人,裴湛山百无聊赖,端着一杯酒慢慢地走到了院子里,就见今晚月光甚美,四下里十分安静,他久久地看着那月光,去年这个时候樊亭还在他身边,如今却已是天各一方,他一直克制着,克制着没有去问过樊玲,樊亭有没有和她联系,他一直忍耐着,忍耐着没有派人去打探樊亭的下落,事已至此,打探了又能如何? 裴湛山闭了闭眼睛,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大帅?”不知过去了多久,林副官走到了裴湛山身后。 裴湛山向着他看去,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眼底已是一片血色。 “几点了?”裴湛山问。 “快十点了。”林副官回道,裴湛山一怔,竟不晓得自己居然待了这样久。 “念念睡了吗?” “睡得可香,二小姐陪着呢。” 裴湛山点了点头,他又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低低的吐出了一句话来,“你说,她现在是不是也在看月亮?” 林副官自然明白裴湛山口中的这一个“她”指的是谁,林副官心下一叹,说,“大帅,您喝多了。” 裴湛山笑了笑,“是,喝多了。” 因为喝多了,才会去想一个不该想的人。 “走。”裴湛山吐出了一个字。 “大帅,这样晚了,您要去哪?”林副官有些吃惊。 裴湛山说出了一个地址,林副官当下了然。 皖南小城中。 月光皎洁,流淌着一地银白色的光。 院子里的小桌上,摆着一碟月饼,一碟切成块的香瓜,一碟清蒸蟹,一碟水煮毛豆,还有一壶黄酒。 叶廷深将手中的螃蟹剥好,送在了樊亭面前,樊亭则是为两人都斟上了一杯黄酒,这是他们一起共度的第一个中秋佳节。 “少吃一点,这个性凉。”见樊亭津津有味的吃着螃蟹,叶廷深温声开口。 “一年就吃一次,不碍事的。”樊亭的眼角弯弯,像个未出阁的小女孩儿似的。 待一个螃蟹吃完,樊亭伸出手去拿第二个时,叶廷深握住了她的手,对着她摇了摇头。 “好。”樊亭只得收回了自己的手,用帕子擦干净了手指。 夜风习习,吹在身上已是有了凉意,叶廷深起身为樊亭拿了一件针织披肩,披在了她身上。 樊亭心里一软,将身子偎在了他怀里,两人一道赏月,看着那圆圆的月亮,樊亭止不住的想起了父亲,妹妹,女儿…… 作为女儿,她不孝,作为姐姐,她不义,作为母亲,她失职…… 樊亭望着那明月,眼睛里浮起一片水光,直到叶廷深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樊亭吸了吸鼻子,将思绪压下。 叶廷深却仿佛明白她的心意,他的臂膀坚定有力,无声的抱紧了她。 樊亭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嗅着他身上清朗的味道,心里慢慢地变得踏实起来,眼下的日子是宁静的,温馨的,正是她想要的。 她能做的只有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负自己,不负他。 第97章 我做他老子 大帅府,书房。 裴湛山正在处理公文,就见侍卫长匆匆走了进来,对着裴湛山恭声道,“大帅,小张护士来了,说有要事要和您说。” “小张护士?”裴湛山皱了皱眉,对这几个字似乎全然没有印象。 “大帅,就是在西北的时候……”林副官倾下身,在裴湛山耳旁低语了两句。 “她来干什么?”裴湛山想了起来,与一旁的林副官道,“你没把钱给她?” “给了,大帅,在西北的时候属下就按您的吩咐把款子打到她账户里了。”林副官赶忙开口,生怕被裴湛山觉得自己贪污了这笔钱。 “你让她进来。”裴湛山对着侍卫长吩咐。 很快,侍卫长便带着一道纤细的身影走进了书房,的确是那个小护士,几个月不见,她瘦了不少,脸色也有些苍白。 “有事?”裴湛山向着她问道。 小护士抬起头,还是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裴湛山,和他开口一句,“我是有事要找你,裴湛山,我怀孕了。” 她的话音刚落,侍卫长和林副官都是一怔,裴湛山倒是面不改色,仍是看着她,就听她又是说道,“已经有三个月了。” “带她去医院,把孩子拿了。”裴湛山对着林副官开口。 “裴湛山?”小护士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是你的孩子,你不会不清楚!” “那又怎样?”裴湛山眸心幽暗,唇角划过一丝冷笑,“挺着个肚子,来让我娶你?” “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小护士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还愣着做什么?拖出去!”裴湛山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对着林副官喝道。 “是,大帅。”林副官上前拉住了小护士的胳膊。 “你松开,你放开我!”小护士挣扎着,仍是向着裴湛山看去,凄声喊道,“不,裴湛山,你不可以这样对我!这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 樊玲抱着念念上了走廊,老远便听见了小护士的声音,她有些奇怪,怔怔地看着两个侍从将一个年轻女子从书房里拖了出来。 林副官也是跟着走了出来,待看见樊玲抱着念念站在那儿后,林副官神情一紧,赶忙上前道,“二小姐,您快带着念念小姐回去,别看这些。” “这是出什么事了?”樊玲不解地问道,看着那女子从自己面前被人架了出去,她满脸的泪,还在那里不停地喊着裴湛山的名字,嘴巴里还说着一些“不要打了孩子”之类的话。 樊玲心里有些明白了,小声问,“她是姐夫的情人?” 林副官没吭声,算是默认。 樊玲咬了咬唇,转身让乳娘把念念抱走。 “她怀了姐夫的孩子?”樊玲又是问道。 “二小姐,这是大帅的私事,您还是不要问了。” “可这关系到念念!”樊玲觉得自己的心提了起来,“姐夫怎么说?” “二小姐放心,大帅让属下把她带去医院,把孩子拿了。”林副官实话实说,“大帅说过,他只有一个孩子,就是念念小姐。” 樊玲心里一震,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是为了念念庆幸,还是为了那个女人寒心。 清晨。 位于梧桐大道的一处西洋公馆中。 女子穿着一身香槟色的丝绸睡袍,领口与袖口处都绣着精致的蕾丝,她的鬓发如云,松松散散的垂在身后,她没有穿鞋,只赤着一双雪白的玉足踏在绵软的地毯上,上前打开了门。 屋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副官,与两个戎装侍从。 “林副官,早。”女子嫣然一笑。 “梅小姐早。”林副官也是恭声打着招呼。 “大帅还没起来,还请林副官稍候。”梅子秋心知林副官是裴湛山的心腹,语气间也是十分客气。 “是,有劳梅小姐。”林副官也不曾进屋,只看着梅子秋走进了卧房,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很快他便听见了裴湛山的声音,在那里唤他进去。 林副官进了卧室,就见裴湛山已是起来了,他坐在床沿上,梅子秋则是半跪在地上为他穿着军靴,裴湛山扣着军装的扣子,看见林副官进来,遂是问了两句话,林副官一一作答,心里倒是不由得感慨,只道这梅子秋伺候的比他还要妥帖,梅子秋为裴湛山穿好军靴,起身的刹那,露出了胸口处的一抹春光,林副官只觉脸一红,赶忙避开了目光。 有下人送来了早餐,梅子秋殷勤的为裴湛山布置好餐具,裴湛山在主位上坐下,与林副官问了句,“吃了没?没吃坐下吃点。” “谢大帅关心,属下吃过了。”林副官开口,看着梅子秋为裴湛山倒了一大杯牛奶,坐在他身边为他切着牛排,林副官瞧着,心里倒是不由得想起以前樊亭在裴湛山身边的时候,向来都是裴湛山为她布菜盛汤,照顾得妥妥当当,而今倒是一整个反了过来,让他看着颇有一种自家大帅翻身当主人的感觉。 梅子秋一直笑盈盈的,柔声细语的和裴湛山说着话,问这些早餐合不合他的口味之类的,她的美眸盈盈,如同汪着一池秋水,她看着眼前的这个英挺的男人,她是喜欢他的身份,可也喜欢他这个人。 有了她跟裴湛山的这一层关系在,这往后谁不是捧着她,她再不用登台表演,跟他一年,就足够她花一辈子。 裴湛山很快吃完了早餐,站了起来。 梅子秋十分有眼色地为他拿来了军帽,柔声问道,“大帅,您今晚还过来吗?” 林副官一听这话,当下就是知趣的退到了外面,隐约听见裴湛山说了句什么,具体是什么话他没有听清,只能听见女子柔媚的娇笑声。 林副官等了片刻,看见裴湛山走了出来,登时跟了过去。 “大帅,这梅小姐看起来挺合您心意,”林副官跟在裴湛山身后笑道。 听了这话,裴湛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你合我心意。” “大帅,您别拿属下开心。”林副官哭笑不得。 “我说的都是实话,她才跟我几天,玩玩罢了。”裴湛山燃起了一支烟,上了汽车。 二楼卧室,梅子秋站在窗前,一直到裴湛山的汽车远去后,她方才转过身,对着镜子开始化妆,想起裴湛山,梅子秋对着镜子嫣然一笑,她是真不明白,那个樊亭,她怎么就这样傻,放着这样一个男人不要呢? 军营,办公室中。 一周一次的例行会议,裴湛山坐在主位,听着属下将一周的军事汇总,呈报给他知晓。 会刚开到一半,就见侍卫长匆匆走了进来,对着他弯下身子,靠在他耳旁说了句,“大帅,出事了,医院那边刚才来说,小张护士大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 裴湛山眸心微动,“死了?” 侍卫长点头。 “她还有没有亲人?” “还有一个哥哥在乡下。” “让人去她家走一趟,多给点钱,”裴湛山想了想,说,“年纪轻轻跟我一场,厚葬了。” “是。”侍卫长领命,匆匆退了出去。 “接着议事。”裴湛山向着一干下属开口,面色平静的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裴湛山回到官邸时,正值午后。 他先是去看念念,就听下人说樊玲正带着孩子在花园里玩,闻言,裴湛山折过身,向着花园里走去。 樊玲瞧着这一天天气好,便让人在花园的草坪上铺上了一层垫子,又准备了一些吃的,带着念念在那里晒太阳。 念念偎在樊玲怀里,在那里聚精会神的听着小姨给自己说故事,樊玲绘声绘色的说着,说到高兴处,两人都是笑了起来,念念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抱住了小姨的脖子,在樊玲的脸上亲了一口。 樊玲也是笑着,合上了故事书,把念念抱起来,向着孩子的小脸上“唧唧”地亲了好几口,逗得念念咯咯地笑着。 裴湛山并没有上前打扰,只静静地站在那看着这一幕。 “大帅,黄司长请您过府一叙。”侍卫长走了过来,对着裴湛山开口。 “跟他说我没空。”裴湛山的目光仍是落在女儿身上,低声道。 “哎。”侍卫长答应着,倒也没有立刻就走,只说了句,“大帅,这黄司长怕是想招您做女婿。” “我做他老子,”裴湛山一记冷笑,“给念念娶个后妈回来?念念还能有好日子?” “可您也不能一直单着,大帅,要按属下说,您娶个能对孩子好的也不是不行。” “除了亲妈,还有谁能对孩子好?”裴湛山想起了樊亭,眸心瞬间暗了下去。 “这不现成有一个。”侍卫长向着樊玲指了指。 裴湛山回过神来,抬起一脚便向着侍卫长身上踹了过去,口中骂了一句,“滚你妈的,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在裴湛山心里,樊玲是樊亭的妹妹,也是他的妹妹,娶自己妹妹?他妈的滑天下之大稽。 第98章 妈妈是这个世上最疼爱念念的人 “叶太太,是否每次月事来临,都是腹痛难忍,淋漓不尽?” 樊亭对面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中医,为她号着脉。 樊亭点了点头,说,“上个月来了两次,这个月又一直不来,腰那里也经常会疼。” 大夫点了点头,又问,“之前是不是有过小产?” 樊亭一怔,轻声道,“是,孩子五个月的时候没有保住,西医做的引产手术。” 大夫慢慢收回了手,开始为她开方子,樊亭小心翼翼的看着大夫的脸色,问了句,“大夫,您与我说句实话,我还能不能……再生孩子?” “眼下只能开些调经的药,让月事而至时不再腹痛难忍,至于生育,却是万万不可能了。”大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樊亭脸色隐隐的发白,她没有再说什么,与大夫道谢后,有些失神地接过了那药方。 她回到了家,叶廷深还没有回来,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将药包收好后去了厨房淘米,开始准备晚饭。 樊亭系上了一条围裙,在菜板上切着菜,心里却是酸楚的,刚低头就是掉下了泪来。 她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是叶廷深回来了,樊亭放下了菜刀,匆匆擦去了泪水。 “你回来了。”樊亭轻声开口,没有去看他。 叶廷深将手里的鱼放在水池中,那是留着给樊亭炖汤补身子的,他回眸向着樊亭看去,一眼便发觉了她的不同。 “怎么了?”叶廷深上前,捧起了她的面颊。 “没怎么。”樊亭避开了他的手,一直没有去看他。 叶廷深解下了她的围裙,道,“一会我来做。” 樊亭仍是没有出声,叶廷深见状,只牵着她的手,将她带进了屋子,为她端了一杯热水。 樊亭握着那温暖的水杯,眼泪又一次从眼眶中冒了出来,她轻轻地喊他,“廷深……” “我在这。”叶廷深握住了她的手。 “我今天去看了大夫。”樊亭抬起眼睛,决定将这件事告诉他知晓。 “哪里不舒服?”叶廷深关切道。 “就是因为月信不规律的事儿。” “大夫怎么说?” “大夫给我开了药,他说……我不能再生孩子了。”樊亭的声音有些颤抖,鼻腔里酸涩的难受。 “这件事我早已经知道了。”叶廷深伸出手,为她擦去了眼睛的泪珠。 “你知道?”樊亭错愕地看着他。 叶廷深点了点头,“在北栾的时候,军医给你做过手术,说你伤了身子,今后不能再生育。”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你为什么……”樊亭只觉得心里百感交集,叶廷深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寻常男子在他这个年纪大多都已做了父亲,他既然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又何故要为自己付出这样多?难道他不想要孩子,为了她,宁愿一辈子没有子嗣吗? “亭亭,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只为了生孩子。”叶廷深的声音温和,听在樊亭耳中只觉得心里既是酸楚,又是柔软,她垂下眼睫,将身子向着他依偎过去。 叶廷深揽住了她,就听樊亭轻声问着自己,“你当时不怕吗?裴家有那么多人都在,你拿枪逼着军医,让他给我手术。” “怕,怕得要命。”叶廷深沉声开口,“怕军医救不了你,怕你……一尸两命。” 樊亭眼眶一热,她想起了当日,若不是他豁出命拿枪逼着军医,也许她这条命早已没了。 樊亭闭了闭眼睛,伸出胳膊环住了他,叶廷深俯下身,轻吻着她的发丝,额角,眼睛……最后吻上了她柔软的嘴唇,樊亭的眼睫轻颤着,回应着他的亲吻。 北栾。梧桐街公馆。 睡至半夜,裴湛山从睡梦中模模糊糊的醒来,他习惯性的张开胳膊,将身边的美人揽在了怀里,美人身上透着一股脂粉幽香,这股香让他清醒了许多,提醒着他,他怀里的女人并不是樊亭。 他松开了胳膊,从床上坐了起来,身边的美人发觉了动静,也是懒懒的起身,柔若无骨的身子如蛇般缠上了他,“大帅,怎么了?” 裴湛山扯开了她的手臂,他向着窗外看去,窗外夜色正浓,四下里都是安静到了极点。 裴湛山默默坐了一会儿,起身拿起了军装,大步离开了卧室。 “大帅?”梅子秋一怔,忙不迭迟地追了出去,裴湛山走得极快,她一路追到了走廊,就见守夜的岗哨都是跟随着裴湛山离开,只留给她触不可及的背影。 “大帅,咱们去哪?”司机打起精神,向着后座的裴湛山问道。 裴湛山也不知道去哪,他沉默了一会,说,“去军营。” “是。”司机不敢问什么,只发动了汽车,向着军营的方向驶去。 到了军营时,天色刚蒙蒙亮,裴湛山下了汽车,路过校场时,他停下了步子。 他想起了许久之前,樊亭曾来军营找过他,那是她仅有的一次来军营看他,他高兴得像个毛头小子,恨不得自己上场打一套军拳给她看,念起往事,裴湛山眼底有深切的苦涩闪过,这些思念无人可说,只能全压在心里。 他去了自己的休息室,也不脱衣裳,就那样和衣躺在了床上,周围早已没了樊亭的气息,裴湛山发了一会呆,缓缓闭上了眼睛。 入冬后,很快便下了一场雪,距念念的两岁生日也越发的近了。 林副官走进书房时,就见裴湛山站在窗前,在那里抽着烟。 “大帅,听说您找我。”林副官恭声开口。 裴湛山转过身,与他道,“马上就是念念两岁的生日,你让人去请个照相师,来给孩子拍几张相片,发到报纸上。” 林副官心思一转,当下就是明白了,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大帅是想给夫人看?” “她是孩子的母亲,她想看孩子,”裴湛山吐了一口烟圈,吩咐道,“以后念念每年生日,都让人给孩子拍几张相片登报。” “是,属下这就去办。”林副官当即应道。 见他要走,裴湛山又是唤住了他,“等等。” “大帅还有吩咐?” 裴湛山熄灭了烟,说,“你把樊玲也接来,让她和念念一起拍。” “是,大帅。” 樊玲赶到官邸时,照相师已是到了。 樊玲有些不解,与林副官问,“好端端的,姐夫为什么要我和念念拍相片?” 林副官向着樊玲看去,低声道,“二小姐,大帅让属下把您和念念小姐的相片刊登在报上,其实是给夫人看的。” 樊玲微微怔了怔,她点了点头,说,“好,请照相师稍等一下。” 樊玲快步去了婴儿房,为念念换上了漂亮的纱裙子,与柔软的小皮鞋,她蹲在孩子面前,一面为孩子扎着小编,一面轻声哄着孩子,“念念,咱们一会儿拍照片给妈妈看,你要听话,好不好?” 念念坐在凳子上,晃悠着一双小短腿,她已经将把妈妈忘记了,在她的世界里只有爸爸,姨姨,嬷嬷…… “姨姨,什么是妈妈?”念念问。 樊玲手指一颤,停了下来,她看着念念的眼睛,有些更咽的开口,“妈妈……妈妈是这个世上最疼念念的人。” “那她在哪?”孩子稚嫩的声音响起,不解地看着小姨。 樊玲眼眶一热,忍不住抱住念念哭了。 皖南小城。 樊亭的目光久久地落在眼前的报纸上,许久都是移不开眼睛。 报纸上一整版都是樊玲与念念的相片,起先樊亭只觉不敢相信,还当是自己思念妹妹与女儿过度,出现了幻觉,她的手指轻颤着抚过那一张张相片,相片上的樊玲与念念都是笑着,尤其是念念,穿着漂亮的小纱裙,辫子上扎着好看的蝴蝶结,粉嘟嘟的小脸,欢快地看着镜头。 比起分别时,此时的念念要长大了许多,樊亭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儿,多漂亮多可爱的孩子啊,樊亭强忍着自己的泪水,将那几张薄薄的报纸看了又看,那报纸上一个字也没有,就是莫名其妙的刊登着这几张相片。 第99章 她和叶廷深已经结婚了 “樊玲,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你成绩优秀,又年轻,家境也富裕,为什么要拒绝这难得的机会?”校长似乎十分惋惜,看着眼前的女子。 “校长,我知道这次机会很难得,对于我自己来说,我也很希望能去留学,拓展自己的知识和眼界,可我……我实在走不开。”樊玲抱歉地望着校长,言辞恳切地说道。 “是家里有事?”校长问。 樊玲点点头。 校长叹了口气,“好,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我也不好勉强你,你出去。” 樊玲起身,向着校长鞠了一躬,离开了校长室。 “樊玲,”守在门外的同学看见她出来,登时迎了上去,小声问道,“你选择了哪座大学?” 樊玲摇了摇头,“我走不开,拒绝了校长的提议。” “什么?”同学睁大了眼睛,“你拒绝了?你不出国念书了?” “嗯。”樊玲应道。 “樊玲,你傻不傻啊?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你怎么能放弃?”同学大为不解。 樊玲勉强地笑了笑,与同学道别后慢慢的离开了走廊,她想起了念念,姐姐离开后是把孩子托付给了她的,她又哪儿能去追求自己的学业,把那么小的孩子丢在北栾? 她们年幼丧母,小时候都是姐姐像妈妈一样照顾自己,如今,她自然也要像妈妈一样照顾姐姐的孩子,虽然裴湛山位高权重,也疼孩子,可自从他和姐姐离婚后,他那些情人可不少,单是樊玲都听说了一些,她想,裴湛山现在风头正劲,又年轻,想和他联姻的人多不胜数,说不定哪天他会再婚,亦或是再生孩子,到时候还有谁能疼念念?难道要把念念丢给继母?或是丢到平州,让裴家人抚养? 想起裴家那些人,樊玲只觉得不寒而栗,倒更是坚定了信念,她要留在北栾照看着念念,最起码不能由着旁人欺负她。 念念,小姨不会丢下你,不会不管你的。 樊玲在心里默念着,下定了决心。 很快,年关渐近,学校里放了寒假,樊玲倒也没有回苏州过年,只与父亲寄了信回去,父亲在回信中表示理解,并叮嘱她,要她多多照顾念念,裴湛山均军务繁忙,她便要格外留心些,不能让下人苛待了孩子。 年三十,樊玲是在官邸里与念念一起度过的,裴湛山自然也在,他竟然也没有回平州,裴家的人也不曾来官邸,裴湛山让人派发了红包,尤其是平日里照顾念念的嬷嬷和乳娘们,每个人都发了一笔很可观的赏钱,一干人都是十分激动,纷纷向着裴湛山行礼,表忠心,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姐云云。 年夜饭也是裴湛山和樊玲陪着孩子一起吃的,虽然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又是个孩子,但厨房也不敢大意,各色佳肴一道道地端了出来,摆了一大桌子。 樊玲夹了一块鱼肉,将里面的刺细细剔去了,送在了念念的碗里,乳娘则是站在念念身后,喂孩子吃了起来。 “听说你们学校有公派留学的机会,怎么没去?”对面的裴湛山饮了一口酒,对着樊玲问道。 樊玲有些惊讶,还在想裴湛山怎么知道这件事,但很快她就释然了,依着裴湛山的身份和地位,又有什么能瞒得住他?她时常和念念待在一起,那么她的一举一动他定然是要知晓的。 樊玲放下了筷子,老老实实的作答,“我放心不下念念。” 裴湛山点点头,他扒了两口饭,又是问,“钱够用吗?” “够,姐夫,我花不着什么钱,您真的不用再给我打钱了。”樊玲连忙开口,她说的也是实话,她现在只是个学生,他给她的那些钱实在是用不着,何况樊亭将庄子和铺面的租金又都留给了她,樊玲自然不敢提,只怕提了又引得他不痛快,只得咽了回去。 其实樊玲也有些拿不准,以前裴湛山对姐姐的好她是全看在眼里的,姐姐和他分手了,她本以为裴湛山会消沉很久的,他或是无心理事,或是每日酗酒,再不济也要单身好一阵子,谁知道他看起来倒跟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不仅如此,更要命的是他还搞了好多个情人,樊玲有时候真是要怀疑,他以前对姐姐的那些痴心难道都是假的?还是说男人都这么不可靠? “二妹,”裴湛山放下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可能是喝快了,也喝急了点,他的眼中浮起一层酒意,就那么看着她,突然开口。 “姐夫?”樊玲有些茫然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你和我说句实话,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姐姐在哪。”裴湛山的黑眸深深地看着她,就这样一个眼神,樊玲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他一定憋在心里很久很久,直到今天才问了出来。 “姐夫,我真的不知道姐姐在哪,”樊玲与他说了实话,“我是收到过姐姐的信,但信上没有地址,也没有邮戳,我不知道是从哪寄来的。” “她在信上说了什么?”裴湛山的黑眸似电,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姐姐说,她现在过得很好,让我不要担心她,”樊玲顿了顿,她看了裴湛山一眼,决定把这件事告诉他,“姐姐……她和叶廷深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裴湛山黑眸剧缩,低低的念着这三个字。 樊玲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好,”裴湛山笑了,他端起酒杯,又是饮下了一杯酒,眼底的醉意更深了一层,他沉默了一会,又是说了那一个字,“好。” “姐夫?”樊玲瞧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担心起来。 “我没事,你继续吃。”裴湛山似乎当真没什么,他放下了酒杯,又一次端起了碗,那么一大桌子的菜,他也没怎么吃,倒是吃了一大碗米饭。 吃完了饭,裴湛山抱起了女儿,去院子里放起了烟花,孩子开心极了,在父亲怀里快乐地蹬着小腿,有裴湛山在,她就是这世上最快乐的孩子。 念念玩累了,在裴湛山的怀里睡着了,裴湛山将孩子送回了婴儿房,命下人们好生看着,自己则是带着侍从离开了帅府。 “姐夫出去了?” 樊玲听见了汽车开动的声音,与管家问道。 “是,二小姐。” “今晚是除夕,他会去哪呢?”樊玲忍不住轻声开口。 “可能是去军营,慰问将士去了。”管家猜测着开口。 樊玲没有再说话,她看了眼外面的夜色,转过身在大厅里慢慢地踱着步子,竟是不知不觉地等了一夜。 梧桐路公馆。 屋子里人声鼎沸,热闹极了。 裴湛山喊了一群手下,围着桌子打牌,喝酒,划拳……不仅如此,还命人找来了一帮美人儿作陪,都是北栾城风月场上着名的交际花,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纷纷围绕在众人周围,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当中最漂亮的两个自然是一左一右的伴在裴湛山身边,美人笑语盈盈,妙语连珠,哄得人好不高兴。 这一场牌从黑夜一直打到了黎明,裴湛山却似乎还没有尽兴,他抽了一口烟,对着属下们喝道,“继续打!” “堂哥,咱歇息一会?”裴庆东打了一个哈欠,对着裴湛山央求。 “你小子才多大,打一夜牌就累了?歇什么?”裴湛山倒是神采奕奕,对着一干人道,“谁都不许走,接着给我打!” 见裴湛山兴致高,一干人只得作陪,闹到中午,这些大老爷们尚能支持,美人儿们却支撑不住了,裴湛山身边的美人儿轻轻地抚着裴湛山的胸口,撒娇道,“大帅,您心疼心疼人家,昨儿一宿没睡,今儿又到天中了,咱吃吃饭,眯一会儿,晚上再玩,好不好嘛?” 裴湛山睨了她一眼,对着林副官道,“把这帮女人送走,再换一拨来。” “大帅……”莺莺燕燕们哀求起来。 裴湛山推开了怀里的女人,他的眼冒精光,似乎心思都在眼下的牌局上,他抹了把脸,喝了两个字,“开牌!” 意思裴湛山平日里极少打牌,谁也不曾想他这不打则已,一打竟是没完没了,下属们刚开始倒也乐得奉陪,可这没日没夜地打下来,他们也是顶不住了,再好的酒再美的女人也提不起了他们的兴致,一个个都是累得要命,不住地给林副官使眼色,让他劝劝。 “大帅,您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该歇息歇息了。”林副官倾下身子,向着裴湛山开口。 一旁的梅子秋闻言,也是柔声劝道,“大帅,林副官说的是,屋子里床都铺好了,您在我这眯一觉,等睡醒了再玩。” 裴湛山因着熬夜与纵酒,眼睛里全是血丝,他看了眼东倒西歪的手下,终是闭了闭眼睛,扔下了手里的牌,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 “大帅……”林副官有些担心,想要去扶他。 裴湛山一个手势,示意他不必上前,裴湛山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终是道:“走,回去。” 汽车开回了帅府。 听得裴湛山回来的消息,樊玲匆匆下了楼,刚好遇见裴湛山上楼,刚看见他,樊玲就是吓了一跳,裴湛山眼窝深陷,下巴上冒了一层胡茬,眼底全是血丝,这不知道的,还当他是被人关进了号子,才放出来。 “姐夫,您这两天去哪了?”樊玲想也未想,就是问出了一句话来。 裴湛山看了她一眼,“管我?” 樊玲心里一跳,连忙道,“我不敢管您。” “念念在找您。” 裴湛山听了这话,不再多言,大步上楼去看了念念,白天他都是陪着孩子,可到晚上他又出去了,连着几天不见人影。 樊玲想,是不是自己跟他说姐姐结婚了的事,让他受了刺激?可哪能呢,他不是玩的很高兴吗? 第100章 我女儿的事,你也敢自作主张? “二小姐,您快来瞧瞧,念念好像发烧了。” 一早,樊玲刚洗漱好,就见嬷嬷匆匆走了进来,一脸着急地对着自己开口。 听了这话,樊玲心里也是一紧,连忙向着孩子的卧室走去,进了屋,就见两个乳娘都在那儿守着,军医也已经到了,正为孩子测量体温。 “姨姨……”看见樊玲,念念扁扁嘴,似乎是要哭。 “念念乖,姨姨在这儿。”樊玲快步上前,伸出手抚上了念念的额头,只觉触手一片滚烫,樊玲的心揪了起来,为孩子掖好被子,“念念,你哪儿难受?头疼不疼?嗓子疼不疼?” 念念点点头,小声哼唧着,想要樊玲抱抱。 军医上前从孩子腋下取出了体温计,樊玲则是将小火炉一样的孩子抱在了怀里,樊玲眼眸中满是焦灼,对着那军医问道,“怎么样?” “三十九度,念念小姐发了高烧。”军医神色凝重,与樊玲道,“属下先给孩子打一针退烧药,再让嬷嬷拿两块凉帕子来给小姐敷上,看能不能把烧退下来。” 樊玲点了点头,嬷嬷们很快端来的温水,给孩子擦了擦身子,又拧了凉帕子为孩子覆在了额上,待军医配好药水,拿着针走过来时,念念害怕的不住地往樊玲怀里钻,哭喊着不要打针。 “念念乖,我们就打一针,打完咱们就不难受了。”樊玲瞧着念念这样,鼻子也是酸酸的,既是心疼又是自责。 昨儿下了一场大雪,她带着孩子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又打了一场雪仗,念念玩得满头大汗,嚷嚷着说热,要把外面的斗篷脱了,她依了念念,本以为没事儿,可哪成想孩子今早就发起了烧。 念念生病,莫说樊玲,整座帅府的下人都是慌了神,一个个如临大敌,脚步匆匆,谁都知道念念是大帅的掌上明珠,眼下孩子发了烧,这还了得?等让裴湛山知道了,他们该如何交代? 尤其是平日里伺候念念的几个嬷嬷和乳娘,更是恨不得能把孩子的病加倍地传在自己身上,其中一个乳娘瞧着念念烧得通红的小脸,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忍不住在那儿哭了起来。 樊玲顾不得别人,只不停地哄着孩子,待军医打完针,念念仍是哭泣着,泪眼汪汪的要去找爸爸。 樊玲一怔,她也不晓得裴湛山去了哪,只让人赶忙将电话挂去了军营,得来的消息却是裴湛山并不在营里,樊玲没有法子,只一面让人继续打探裴湛山的消息,一面哄着孩子。 生病的孩子最是缠人,念念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安静下来,许是药性袭来,孩子在樊玲的怀里睡着了,樊玲小心翼翼的将念念放下,为孩子盖好被,叮嘱了下人两句后,匆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二小姐。” “怎么样,知道姐夫去哪了吗?”樊玲着急地对着管家问道。 “二小姐,大帅去了梧桐街,在那边的小公馆。”管家有些犹豫地吐出一个地址。 “有电话号码吗?”樊玲问。 梧桐街公馆中。 仍是一屋子的美人儿与美酒。 裴湛山今天没有开牌局,而是坐在沙发上,一干美人儿都是围绕在他身边,在那里不住的劝着酒。 裴湛山来者不拒,烈酒如水般,一杯杯地进了肚子。 听见电话铃起,梅子秋从沙发上起身,上前将话筒接过。 话筒那边传来一道焦急的女声,开口便要让裴湛山接电话。 “你是什么人?”梅子秋蹙了蹙眉,她回眸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你快些告诉他,念念生病了,孩子在找他,让他赶紧回来。”樊玲的语气有些生硬,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待听见这道娇柔的女声后,她心里蹭蹭蹭地冒出了一股妒火,对着梅子秋没好气的言道。 梅子秋轻声笑了,“妹妹,大帅现在在我这,你没本事把他拉回去,就要拿孩子做文章么?” 梅子秋说完便是将电话挂断了,压根没有把樊玲的话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这樊玲怕不过是裴湛山养在府里的一个小情人罢了,自己没能耐留住男人,就拿孩子当借口,这种手段她见得多了。 她才不会让她如了意。 梅子秋拔断了电话线,风姿绰约地回到了裴湛山身边,笑靥如花地剥了一颗葡萄,喂着裴湛山吃下。 “喂?喂?” 樊玲听着话筒那一头传来的忙音,只觉气得浑身发抖,她又一次拨了过去,这一次电话却不曾打通。 她咬了咬唇,只得将电话放下,又是上楼去看孩子。 念念仍是沉沉睡着,快到中午时,孩子出了一身的汗,樊玲为念念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喂她喝了水,吃了药,军医又来给孩子量了一次体温,面色稍微轻松了些,说念念已经退了烧。 樊玲也是松了口气,让厨房熬了清淡的粥送了上来,念念却是摇着小脑袋,不愿意吃,只昏昏沉沉的一直睡到日暮西沉,樊玲一直在孩子的小床前守着,隔一会儿就摸一摸孩子的额头,手心,脚心…… 到了傍晚,念念哼哼唧唧地嚷着难受,樊玲赶忙喊来军医,一量体温,果然又烧了起来。 “姨姨,我要爸爸……”念念噙着泪,可怜巴巴地看着樊玲,一声声地要找裴湛山。 “念念乖,听嬷嬷的话,姨姨这就去帮你把爸爸找回来。”樊玲轻哄着孩子,若派个下人去,还不知能不能见着裴湛山,樊玲决定亲自走这一趟。 她安顿好孩子,披了件大衣,让司机将自己送到了梧桐街。 刚上走廊,离得老远樊玲就听见了屋子里的吵闹声,女人的娇笑声,摇骰子声…… 樊玲静了片刻,抬起手敲了敲门。 许是屋子里实在是太吵了,她一连敲了好几下,才有人将门打开,不是旁人,正是裴湛山的侍卫长。 “二小姐?”侍卫长不曾想到会见到樊玲,当下就是一惊。 “姐夫在不在里面?”樊玲一面说,一面就要往里闯。 “二小姐,你等等……”侍卫长连忙拦住了她的去路,说,“大帅在里面忙,您是有事找他?” 侍卫长话音刚落,便有女子的撒娇声从里面传了出来,樊玲冷笑,“他就在忙这个?” 语毕,樊玲一把推开了侍卫长的胳膊,大步向着里面走去,进了屋,就见裴湛山大刺刺地坐在沙发上,前后左右都围满了美人,一干人在那里玩摇骰子,茶几上散落着酒瓶与各色果盘小菜,简直是一片狼藉。 “姐夫!”樊玲心里发堵,刚看见这一幕,眼睛就是红了,她走到了裴湛山面前,喊了他一声。 裴湛山也看见了她,他有些诧异,问,“你来这做什么?” “姐夫,念念生病了,从早上就开始发烧,她一直在找你……”樊玲的眼泪冲了上来,只觉得满腹委屈,倒也不知道是为了念念,还是为了自己。 “什么?”裴湛山脸色一变,当下就是站了起来,怒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我打了电话来,是她,”樊玲是认识梅子秋的,当下毫不客气地向着她指去,“她接了电话,她还说我,说我拿孩子做文章让你回去!” 裴湛山向着梅子秋看去,梅子秋刚迎上裴湛山的目光,心里就是一颤,赶忙道,“大帅,我真不晓得,我以为,以为她是随便说说……” “我女儿的事,你也敢自作主张?”裴湛山眸心暗沉,他一举扣住了梅子秋的颈,将她的身子扔在了沙发上,拔出枪向着她抬手就是一枪,所有的莺莺燕燕都是吓了一跳,发出了尖叫声。 就连樊玲也是愣住了,她看着梅子秋胸口中弹,旗袍上开出了一朵巨大的血花,她的脸色惨白,身子还在颤动着,也不知会不会死,能不能活。 裴湛山没有再去看梅子秋一眼,只迅速拿起了自己的军装外套穿在身上,带着侍从大步离开了公馆。 樊玲回过神来,她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迈动的步子,踉踉跄跄地跟了出去。 第101章 我身边只剩下了这个孩子 直到回到官邸,樊玲还是手脚冰凉的,方才那一幕对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梅子秋惊骇的面孔一直映在她脑海里,让人止不住的打颤。 她上了楼,看着裴湛山大步进了婴儿房,念念还没有睡,乳娘陪在一旁在那里给她说着故事,孩子原本是很乖很安静的,可刚看见裴湛山回来,念念立马哭了起来,满是委屈地在那里喊爸爸。 裴湛山上前抱起了孩子,念念伸出小手牢牢地抓住了裴湛山的衣角,像只小猫儿似的偎在他怀里。 “闺女,”裴湛山抚上孩子的后背,低哑着声音开口,“是爸爸不好,都是爸爸不好……” 念念跟着乳娘时倒是乖乖的,可看见最疼自己的人,反而撒起娇,在父亲怀里哼唧哼唧地哭个不停,只让裴湛山心疼不已,一直抱着孩子不撒手,不住地轻哄着怀里的小女儿。 直到念念哭累了,偎在他怀里睡着了,裴湛山仍是抱着孩子,在屋子里慢慢踱着步子。 樊玲在一旁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倒是有些迷惑了,究竟哪一个是他?是抱着孩子耐心地哄着孩子的人是他,还是毫不留情,向着情人抬手就是一枪的人是他? 过完年,裴湛山去了一趟新平,视察那边的军事基地去了,本想着将念念带着,可念念前阵子发了一场烧,待痊愈后又是咳嗽,直到近日才稍稍好转,裴湛山不舍得再折腾孩子,只有把女儿留在帅府,并托了樊玲好生看顾着。 学校已是开学,樊玲向学校请了假,留在帅府里陪着孩子,爸爸不在身边,念念便更依恋着小姨,小手一直攥着樊玲的衣角,就连晚上睡觉也要小姨带着自己睡。 这日午后,樊玲哄睡了孩子,才算是得了一些空闲,她小心翼翼的离开了婴儿房,只留下两个嬷嬷守着,自己刚下楼,就看见一个丫鬟赶了过来,对着自己道,“二小姐,您快出去瞧瞧,樊老爷来了。” “爹爹?”樊玲一怔,大步进了客厅,果真看见了樊守成的身影。 “爹爹?您怎么来了?”樊玲又惊又喜。 看见女儿,樊守成眼底也是浮起了一丝笑意,“在北栾有笔生意要谈,就想来看看你和念念,爹先是去了你们学校,听学校里的人说你住在帅府,就过来找你。” 听着父亲的话,樊玲的面颊微微一热,想也未想就是解释道,“爹爹,我住在帅府是为了照顾念念。” “爹都知道,”樊守成点了点头,“念念呢?” “才刚刚睡着,”樊玲说起来就是心疼,“过年的时候,全怪我疏忽给念念减了衣裳,害得念念发了一场烧,断断续续地一直生病。” “小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正常,念念又是早产,你也别太自责,”樊守成宽慰着女儿。 樊玲微微点了点头,又是与父亲道,“爹爹,您身体还好吗?家里都好?” “都还好,”樊守成看着女儿的眼睛,压低了声音问,“玲儿,有没有你姐姐的消息?” 樊玲与父亲自然没有隐瞒,只实话实说了,“爹爹,姐姐现在应该过得还好,那位叶大哥也是个有能耐的人,我想他会照顾好姐姐的,等日子再长点,或是等姐夫再婚了,我想姐姐就可以露面了。” 樊守成眼中有忧虑之色闪过,“裴湛山手握重兵,如今北地大半江山又都在他手里,想和他联姻的人怕是不在少数,我就怕……哪天他给念念找个后妈,亏待孩子。” 父亲的忧虑樊玲又何尝没有想过,她垂下眼睛,没有再说话。 “我想着,等他结了婚,看能不能让他把念念交给我,我把孩子带到苏州去。”樊守成又是言道。 樊玲摇了摇头,说,“爹爹,这怕是不行,姐夫很疼念念的,他不会同意把孩子交给您。” 樊守成叹了口气,“他现在只有念念一个孩子,自然是疼,可等他以后又有了儿子,咱们又怎么放心把孩子丢给继母?” 听着父亲这句话,樊玲倒是很想问一问他,自己和姐姐年幼时,您也经常在外做生意,又怎么放心把她们姐妹俩丢给胡凤梅呢? 话到了嘴边,樊玲还是咽了回去,过去的事,到底还是过去了。 父女俩说了一会子的话,就听一阵脚步声响起,是乳娘抱着念念走了过来,对着樊玲道,“二小姐,念念醒了一直在找您呢。” 樊玲起身从乳娘怀里抱过孩子,向着樊守成走去,与念念道,“念念看,这是外公,来,快喊外公。” 樊守成也是站了起来,看着樊玲怀里的孩子,上次见到外孙女时,念念还是襁褓里的婴儿,可眼下孩子明显的长大了,念念衣着精致,颈中戴着一块玉佛,散发着莹润的光,一看就是价值不菲,这玉佛是上回念念发烧后,裴湛山亲自去寺庙为女儿求来的,恭请高僧开过光,以求保得女儿平安。 除了这玉佛外,念念还有各种平安符,都是裴湛山为女儿求的,此外孩子还有各种金锁玉锁之类的,足足有上百块。 纵使樊守成见惯了富贵,可看着孩子颈中的这块玉仍是忍不住地咂舌,只觉得这样好的东西给孩子用,有些怕孩子压不住。 “外公……”念念很听话,小奶声脆脆的,让人心软。 樊守成抱过外孙女,看着孩子粉嘟嘟的一张脸,忍不住与樊玲感慨道,“长得像你姐姐。” 樊玲自然晓得念念长得像姐姐,樊玲想,可能正因为念念这样像姐姐,所以裴湛山才会这么疼她。 晚饭是祖孙三辈人一道吃的,吃了晚饭,樊玲刚要问父亲晚上下榻在哪,要不要让人在府中为他备下一间房,话还不曾问出口,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汽车开入的声音,樊玲眼睛一亮,和父亲道,“爹爹,应该是姐夫回来了。” 听着女儿的话,樊守成起身向外走去,樊玲也是抱着孩子跟了过去,果真看见一脸风尘仆仆的裴湛山从外大步走了进来。 “爸爸!”念念大喜,从小姨怀里挣出身子,向着父亲扑了过去。 裴湛山一把抱起了女儿,许是提前得知了樊守成来此的消息,裴湛山看见他倒也没有任何的惊讶,他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仍是十分恭敬地向着樊守成敬了一个军礼,唤了一声,“岳父大人。” “不敢当,裴督军,”樊守成面色有些尴尬。 “岳父,您还是喊我湛山,虽然我与亭亭离了婚,但还有念念在,不用生分至此。”裴湛山的声音倒是坦然的,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念念已是迫不及待的和他开口,一张小嘴叭叭的,恨不得要把这几天的事儿一股脑的说给爸爸听,比如乳娘给她新做了布娃娃啊,嬷嬷做了梅花糕啊,小姨给自己扎了小辫子啊,她又听了一个新故事啊…… 裴湛山唇角含笑,十分耐心的听着,时不时的附和女儿一声,念念兴高采烈的,一面说一面还在爸爸的脸颊上唧了一口。 裴湛山笑意愈浓,他逗了一会儿孩子,碍着有樊守成在,好容易才把孩子哄好,让念念先跟着樊玲去玩耍。 念念依依不舍地和爸爸摇了摇小手,跟着小姨去了一旁。 “岳父,您这次来北栾,不知有何事?”裴湛山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樊守成在沙发上坐下。 樊守成默了默,道,“湛山,我也不瞒着你,我这次来北栾,的确是遇到一些麻烦,恳请你能帮忙。” “您说,”裴湛山声音沉稳,“只要小婿能做到。” 有他这句话,樊守成松了口气,将樊家遇到的难事与裴湛山说了,原来樊守成年前接了个大买卖,倒也是老主顾,让他向着关外运送了一大批药材,几乎占了樊家大半家产,谁知这一趟竟是泥牛入海,对方迟迟不曾支付余款,樊守成晓得世人皆知女儿与裴湛山离了婚,樊家没了仰仗,原先那些巴结讨好的人都是没了踪影,樊守成求告无门,索性北上来找裴湛山,碰一碰运气。 裴湛山点点头,喊来林副官吩咐了几句,与樊守成道,“岳父放心,明天就会有消息,小婿给您保证,该您的钱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得了这话,樊守成心里难免有些百感交集,他默了默,叹道,“湛山,你和亭亭的事,我也没法子,你今后要不方便,就把念念交给我,我给你看着。” “我自己的孩子,哪来的不方便?”裴湛山笑了笑,说,“我身边只剩下了这个孩子,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把我的孩子交给别人。” “你就没有再娶的念头?”樊守成向着他看去。 “不瞒岳父所说,我身边不缺女人,但我不会把任何一个人带回帅府,让她们给念念当妈。” 第102章 女儿家的心思难猜 樊守成闻言,目光却是向着小厅那边看去,樊玲一手揽着孩子,正陪着念念在那里给小娃娃做衣服,樊守成看了片刻,倒是与裴湛山低声说了句,“湛山,你既然还喊我一声岳父,那我就大着胆子说一句,你的身份摆在这,一直单着也不现实,不如……你就把我这二闺女娶了,她是孩子亲姨,不会薄待了孩子。” “岳父?”裴湛山皱了皱眉。 “当初我对你是有成见,不想把亭亭嫁给你,亭亭和你离婚的时候,我也的确担心,怕你会牵连咱们家,”樊守成说到这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说了下去,“是我小瞧了你,我愿意把小闺女嫁给你,眼下这个情形,你娶了玲儿,也算是……皆大欢喜。” “岳父,我裴湛山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把念头打到自己小姨子身上,”裴湛山沉声开口,“二妹现在来帮我看孩子,等到她结婚,我定会为她准备一大笔嫁妆,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出去。” 听裴湛山如此说来,樊守成登时止住了嘴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晚上也不曾在帅府留宿,而是回了下榻的酒店。 翌日果真有消息传来,关外那边的主顾发来了电报,随着电报一道来的还有银行的汇票,果真如裴湛山所言,一个子儿也不曾少。 樊守成看着那汇票,倒是忍不住的感叹,这权势如山,能救得了人,也能压得死人,是救你还是压你,全在掌权者的一念之间。 清晨。 裴湛山走得极早,他出了大厅,却见廊下已是站了一道秀丽的身影,在那里等着司机。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樊玲转过身来,见是裴湛山,樊玲很快移开了视线,喊了句,“姐夫。” “回学校?”裴湛山问。 “嗯。”樊玲点了点头。 “走,顺路。”裴湛山的司机已是汽车开了过来,侍卫长上前打开了车门,裴湛山对着樊玲说道。 “不用了,姐夫,您先走。”樊玲没有动弹。 裴湛山见她神色有异,心思一转,已是明白了,八成是昨晚樊守成与自己说的那些话被她给听去了。 裴湛山向着侍卫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退下,自己则是向着樊玲走近,问,“昨晚的话被你听见了?” 樊玲咬了咬唇,没有出声。 “你不用去管他乱点鸳鸯谱,你放心,姐夫从没存过这种心思。”裴湛山与樊玲保证。 孰知他这句话刚说完,就见樊玲嗒嗒地掉起了眼泪。 “你哭什么?”裴湛山有点莫名其妙。 “没什么。”樊玲匆匆擦去了泪水,她没有再去看裴湛山,只转身从他身边跑开了。 “大帅,这女儿家的心思难猜。”侍卫长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对着裴湛山小声劝道。 裴湛山回眸看了他一眼。 “你平日里对二小姐也够好了,您随她去。”侍卫长又是开口。 裴湛山只觉得侍卫长说的都是废话,樊玲凭什么来帮他看孩子?他要不对人家客气点,人家该他的? 皖南。 收起了最后一针,樊亭望着枕套上的荷花露出了笑容,对着一旁的叶廷深道,“廷深,你瞧瞧,这枕套好看吗?” 叶廷深回过神来,他看了眼那荷花,与樊亭温声道,“好看。” 樊亭将那枕套收好,打算过几日换上,她瞧着叶廷深似乎有心事的样子,遂是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事?” 叶廷深摇了摇头,握住了她的手,说,“亭亭,我打算去奉天。” “奉天?”樊亭有些惊讶。 “我有个同学在那里做皮货生意,前几日我和他通了信,我可以加入进去,和他一起做。”叶廷深望着樊亭的眼睛,将这件事告诉她知晓。 “可奉天那样远,皮货生意咱们也不熟悉……”樊亭有些担心。 “亭亭,我不想你跟着我遭罪。”叶廷深声音低沉,摩挲着樊亭的手指,低低的开口,“就算不用大富大贵,但最起码也能请个老妈子,请个丫头伺候你,而不是要你自己做家务。” 樊亭心里有些酸涩,她晓得眼下他们躲在这处小城,比起从前可谓是天差地别,这种落差太大,即便她能受得了,可对叶廷深来说却也是痛苦的,会伤害他的自尊心,也会让他愧疚。 樊亭想了想,反握住他的手,柔声说,“你要是决定了,那咱们就去好了,你去哪我就去哪,我都跟着你。” 叶廷深眸心微动,他没有说话,只张开胳膊将她抱在了怀里,吻了吻她的发丝。 很快两人便将房屋变卖,加上叶廷深手里还有一笔积蓄,两人搭乘火车,带着这笔钱踏上了北上的路。 北栾,公园中。 已是初夏时节,林荫道上多是前来散步的小情侣。 樊玲穿着一身藕荷色的长裙,打着一把小洋伞,一头乌发垂在身后,周身上下并没有什么多余的首饰,只在耳垂上戴着一对珍珠耳钉,十分别致。 在她身边还走着一个身形清瘦,面容儒雅的青年男子,那男子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一面走,一面与樊玲道,“玲玲,我昨日收到了父亲的电报,父亲的意思是让咱们这个暑假先订婚,我知道可能是早了点,所以还是要听你的意思……” 樊玲闻言,抬眸向着他看去,就见何子亮的眼睛透着专注与温柔,他是她的学长,比她高一级,算得上品学兼优,沪城人,倒也算是半个老乡,家中做棉纱生意,与樊家可以说得上门当户对。 樊玲当初刚入学时,这个何子亮便向她表示过好感,樊玲一直装傻没有理会,两个月前才选择接受了他的追求。 “不算早,我愿意。”樊玲声音轻柔,她看着自己的话音刚落,何子亮的眼中露出极其喜悦的神色,他站定了步子,又惊又喜的看着自己,“真的?” 樊玲点了点头,下一秒已是被何子亮抱在了怀中,他笑容满面,不住的说道,“太好了,玲玲,我真高兴,我真高兴……” 樊玲的身子有些僵硬,对他的触碰打心眼里的觉得别扭与排斥,可她还是逼着自己不曾挣扎,她一再告诉自己,何子亮性格温和,家境殷实,对自己一心一意,他是个很适合的结婚对象。 嗯,是个很适合的结婚对象。 两人回到学校时候已是傍晚。 樊玲一眼便看见了学校旁边的小道上停靠着两辆汽车,其中一辆正是裴湛山的车。 她的心微微发紧,只停下了步子与何子亮说,“你先进去,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东西没有买。” “是什么?我陪你去。”何子亮温声道。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樊玲坚持,何子亮叮嘱了两句,先回了学校。 樊玲看着他的背影离开,自己方才向着那辆汽车走去,林副官很快下车,为她打开了车门,樊玲上了车,向着裴湛山唤了句,“姐夫,您怎么来了?” “有阵子见不到你,念念一直念叨你,说你怎么不去看她。”裴湛山开口。 “快要考试了,实在抽不出空,姐夫你回去和念念说,等考过试我就去看她,给她带好吃的。”樊玲找了个理由。 裴湛山也不拆穿她,他抽了一口烟,道,“那小子是你男朋友?” 樊玲一听这话就晓得刚才那一幕被他看见了,樊玲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眼光不错,看起来是个老实孩子,不会辜负你。”裴湛山实话实说。 樊玲又是“嗯”了一声,她轻轻绞着衣角,想起前阵子看到的报纸,上面刊登了裴湛山与黄美云一起在郊外马场骑马的相片,她本想问问这件事的,但转念一想,自己算什么?哪来的资格去问他跟谁交朋友?就算是为了念念,她也不想多这个嘴,讨人嫌。 “和那小子什么时候结婚?”裴湛山又问。 “我们打算暑假先订婚,等毕业了再结婚。”樊玲老老实实的开口,语毕又是说道,“姐夫,我先回学校了,还有好多功课要看呢。” “不跟我回去?”裴湛山有些意外。 樊玲摇了摇头,“等考完试我和子亮一起去看念念。” “也好。”裴湛山点了点头,待樊玲下车后,与司机一个手势,司机发动了汽车,离开了学校。 樊玲站在原地,看着裴湛山的车越来越远,她怔怔地瞧着,也不知过去多久,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眶模糊了起来,鼻子也酸涩的厉害,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裴湛山钻进了她的心? 也许是在那年回苏州,他告诉她男女之事不是丑事的时候,也许是在他坐在自己身边,问他还有没有戏的时候,也许是目睹了他为了姐姐如痴如狂的时候,也许是看着他无限怜爱陪着念念的时候…… 第103章 就是我太纵着你们 奉天。 “太太,这天瞧着一会儿要下雨,我还是去把衣裳收进来。”相貌敦厚,身材结实的王大娘看了眼天色,与樊亭匆匆说了句话,便是去了院子将衣裳三两下地收进了屋子,麻利地叠了起来。 一旁的樊亭也是放下了手里的书,欲上前帮忙,王大娘却是摆了摆手,对着樊亭道,“太太,您瞧您的,这点活我眨眨眼就干好了。” 樊亭微微笑了,眼前的王大娘当真是料理家务的一把好手,她勤快,闲不住,家里处处都被她打扫得纤尘不染,就连那些拐拐角角都是干干净净的,此外还烧得一手好菜,樊亭有些吃不大习惯东北菜肴,叮嘱她少放些盐,少放些辣椒,说一次她就会记在心上。 她与叶廷深是在半年前赶到奉天的,叶廷深曾经在辽源待过,在奉天一带也有不少旧日的同僚与朋友,他不敢露出行踪,只与其中交情比较深的两三位通了音讯,其中一位便是邀他前来一道做皮货生意的好友,好友姓郑,他们眼下居住的房子也是这位郑先生的房舍,不大,两层小楼,但足够他们两人居住,就连这位王大娘也是郑一康介绍的,是他远房的一个亲戚,在奉天安顿好,叶廷深便开始了忙碌,郑一康在奉天开了一家皮货行,也算是小有规模,叶廷深除了处理皮货行里的事务外,也会与郑一康去周边收货,以待天寒地冻时卖出个好价钱。 他原本对这行一窍不通,但他为人沉稳,心思缜密,很快便能上手,郑一康也不曾含糊,见皮货行的生意蒸蒸日上,分给叶廷深的利润也十分可观。 挣来的钱自然都在樊亭那里,樊亭倒也没有乱花,都是好端端的存进了银行,她觉得总是住人家的房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她想着在附近买一处房子,总要有个自己的家心里才踏实。 她平日里也很少出门,虽然奉天并不是裴湛山的势力范围,但还是担心会被他的人看见。 王大娘叠好了衣裳,回头一看,就见樊亭仍是捧着一本书在那里瞧着,露出的侧颜温婉而美好,王大娘瞧着便道,“太太,您可真漂亮,可您就是不爱出门,整日里待在家不闷着慌?” 这王大娘是个话痨,樊亭倒也不觉得烦,叶廷深时常不在家,有个爱说话的人在身边,漫漫长日也不至于寂寞。 不等樊亭说话,那王大娘又是说了下去,“这时间真快,马上又要到中秋了,太太,今年中秋你和先生要回老家不?” “不回去了,我们就在奉天过节,郑先生邀我们去他们家。” “那就好,等过节我也回了乡下,留下你们两个还有些不放心。”王大娘嚷着。 樊亭微微弯了弯唇,看着王大娘手脚麻利地去厨房忙活了。 她看了一眼日历,距离中秋只剩下了四天,她起身回到了卧室,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本相册,打开后,里面夹着的是她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相片。 “念念,二妹……”樊亭伸出手指,在两人的面容上轻轻地抚过,“又是一年中秋了,可我还是不能去见你们……” “对不起,对不起……” 樊亭鼻尖酸楚,眼角含泪,将那一册影集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中秋前夕,裴湛山回了一趟平州。 他与裴母等人已是有一年多不曾见过了,看见他回来,裴家上上下下都是在裴宅外迎接,见到他俱是大气也不敢喘。 餐厅那边早已备下了宴席,裴母坐在主位,裴湛山坐在了下首,裴湛山话不多,看着他的脸色,裴母心下不是滋味,与儿子道,“我知道你怨我,老三,再找一个,随你的心意,娘再也不掺和。” 裴湛山也不出声,只大口吃着饭菜,裴母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吭声,又是说道,“你这样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谁说我孤苦伶仃,”裴湛山冷笑,“想给我生儿子的女人能站满几条街,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夜夜做新郎。” 听得他这句话,一桌子的人都是不敢开口,最后还是裴母说了句,“我都听说了,这些日子都是樊家那二丫头照顾孩子,那丫头我见过,人也机灵,你不如就把她娶了,就当是为了念念……” 裴湛山放下了碗,一旁的丫鬟连忙将茶水送了过来供着他漱口,裴湛山漱了口,向着母亲看去,只说了几个字,“您老慢吃。” 见他起身要走,裴母站起了身来,凄声道,“老三,你就这么恨娘?” 裴湛山没有停下步子。 “就为了那个狼心狗肺的女人,你要和咱们都撇清关系?连你老娘都不顾了?”裴母眼圈红了,在吴桂霞的搀扶下向前追了几步。 “够了!”裴湛山一声厉喝,转过了身来,他看着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兄长,自己的姐姐,自己的弟弟…… 这些人都是他的至亲。 “就是我太纵着你们,”他的眉目冷冽,没有任何的暖意,又是厉声重复了一句,“就是我太纵着你们,我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语毕,他再没有多言,也不曾停留,就那样转身离开,这一走,与裴宅几乎断绝了所有来往。 奉天。 过完中秋,奉天城中天气渐凉,皮货行中的事务也是渐渐多了起来,为即将而来的旺季做准备。 叶廷深归家的日子也越来越晚。 时钟慢慢走到了九。 樊亭仍是坐在桌前等待着,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王大娘走了过来,说,“太太,这些菜都热了两遍了,要不先撤了。” 樊亭点点头,“大娘,您把这些菜撤下去,时候也不早了,您先去歇息,等先生回来我给他下碗面。” “哎,”王大娘答应着,将饭菜端进了厨房。 餐厅里只剩下了樊亭一个人,她望着自己的影子在那儿发呆,不知过去多久,她终是听见了叶廷深的脚步声,她的眼睛一亮,连忙起身向着门口迎去,果真看见了叶廷深的身影。 “回来了?”樊亭温言。 “抱歉,我回来得太迟了。”叶廷深握住了她的手,黑眸中漾着歉意与怜惜。 “没关系,我知道你现在事情多,你先坐一会,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别忙活,我在行里吃过了。”叶廷深揽住了她,两人一道在沙发上坐下。 看着他的眉宇间蕴着倦意,樊亭十分心疼,小声道,“廷深,咱们现在挣得足够开销了,你不要这么忙碌,这么拼命了……” 叶廷深轻轻握了握樊亭的柔荑,一段时日养尊处优下来,樊亭的手已是恢复了往日的柔嫩,让他心里宽慰了许多,哪怕在外再苦再累也都是值得的。 “没关系,亭亭,我会注意身体。”叶廷深望着她的眼睛,安慰道,“等我再好好地干两年,挣够了钱,咱们就出国。” 樊亭一怔,“出国?” 叶廷深点了点头,“等到了国外,你可以继续念书,选你喜欢的专业,我可以去领事馆,去银行,去学校找份差事,相信我,我能做的事情很多,咱们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第104章 她还有几分心思能用在念念身上? “我当然相信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辛苦,”樊亭心里有些酸涩,虽然她从未提起过,可叶廷深都知道,晓得在她心底深处,她依然渴望能够回到学校,继续求学。 “不辛苦,”叶廷深微微笑了,将她揽在怀里,在她的脸颊印上一个亲吻,“我要让你过上安稳的日子。” 樊亭轻轻地“嗯”了一声,两人静静地依偎着,墙壁上映上了两人的身影,缱绻而情深。 在奉天,十月的天已是寒冷了起来,樊亭穿了一件黑色大衣,越发衬着肤若凝脂,她戴上了一顶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樊亭晓得自己美貌,并不愿招摇。 “太太,您去银行呀?”王大娘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对着樊亭问道。 “是呀王大娘,我去取一些钱,过几天郑先生的小儿子要抓周,我想着给孩子打一块小金锁。”樊亭回道。 “哎,金锁好,这世道说变就变,啥也没金子好。”王大娘表示赞同。 “那我现在过去,大娘,您想不想吃什么?我回来给您带。”樊亭问。 “太太,先生上次给您带的那个啥法什么面包的,蛮好吃。”王大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法棍面包,”樊亭莞尔,“好的,等我回来给您带。” 王大娘连连答应,将樊亭送出了门,自己则是留在家里煮晚饭。 樊亭叫了一辆黄包车,载着她去了银行,银行里人头攒动,她排了许久的队,起身离开时却无意撞上了身后的一个人,樊亭抬眸看了一眼,见对方是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于是赶忙道歉,“对不起,先生,是我不小心。” 那男子双目炯炯,五官精悍,刚欲发怒,可在樊亭抬眸的瞬间看清了她的面容,那男子当下就是一怔,说了两个字,“没事。” 樊亭低下头,匆匆从那人身边离开。 那男子盯着她的身影,她的身姿绰约,即便穿着大衣,腰肢仍是显得不盈一握,那男子不声不响的跟了出去,他看着她上了一辆黄包车,惊鸿一瞥,这女人的确是美,夺目的美,勾人心魄的美。 晚间,城郊一处民宅中。 几个彪形大汉三三两两地在屋子里坐着。 房角的炕床上坐着一道魁梧的身影,面前的小桌上搁着酒水与花生,他手中握着一把枪,用一块布轻轻地擦拭着。 “大哥。”有人走了进来,快步走到了他面前,低声道,“打听出来了,那一家姓叶,男的在一家皮货行里做管事,半年前刚从南边迁来的,在奉天没什么根基。” “哪家皮货行?”雷子腾问出了一句话。 手下说出一个名字。 雷子腾眼中有暗光闪过,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他放下了枪,端起一旁的酒,慢慢饮下。 卧室不算大,但被樊亭布置得十分温馨。 窗帘是她亲手做的,奉天的天气寒冷,床上铺着厚厚的绒毯,柔软而温暖。 樊亭偎在叶廷深的怀里,有些不放心的说道,“廷深,你这次一定要去吗?” 叶廷深点了点头,说,“皮货生意全年就在这一季,这次几乎押上了库里所有的存货,我自然也要和一康一起去。” “可外面越来越冷,又这样远,我……”樊亭实在是放心不下。 “你放心,快则一个月,慢则三个月,在过年前我一定会赶回来。”叶廷深的声音温和,念起即将而来的分别,又何止是樊亭放心不下,他心里也满是牵挂。 “亭亭,等明日我送你去郑家,这些日子你跟郑大嫂作伴,她能照应你。” 樊亭晓得他是要出远门,不放心将自己留在家中,她点了点头,说,“那我明日和王大娘说说,多给她一个月的工钱,让她先回家,我也不好把她带去郑家。” 叶廷深“嗯”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两人四目相对,樊亭心里涌起诸多不舍,叶廷深察觉到她的依恋,俯下身吻住了她…… 北栾。 裴湛山这日回来得极早,刚踏进客厅,就听见了一阵欢声笑语。 原来是樊玲与何子亮来了,两人正在那儿陪着念念玩游戏,孩子笑声朗朗,玩得十分开心。 待看见父亲后,念念扔下了手里的面具,向着父亲跑了过去,抱住了裴湛山的大腿,兴高采烈的大喊着:“爸爸!” 裴湛山每次看见女儿,面上都会露出笑意,他大手一捞将孩子抱了起来,再去看樊玲与何子亮,樊玲倒还好些,何子亮却是有些紧张的样子,对着裴湛山唤了句,“裴督军。” 裴湛山点了点头,“小何来了。” “是。”何子亮开口,他与樊玲已经订了婚,与裴湛山之前也曾见过两次,彼此算不上熟悉,每回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督军,何子亮都是忍不住的有些慌张。 “坐。”裴湛山向着沙发一指,何子亮谢过,在裴湛山对面坐了下来。 念念扭股糖似的在裴湛山怀里撒了一会娇,看着嬷嬷送来点心,又是爬到了樊玲怀里,让小姨喂自己。 裴湛山看了女儿一眼,与何子亮说,“念念经常跟我念叨你,说你对她如何如何好。” 何子亮推了推眼镜,有些拘束地笑道,“念念实在非常可爱,裴督军好福气,我也希望,以后能有个像念念一样可爱的女儿。” 何子亮说完,向着樊玲看去,樊玲察觉到他的视线,脸颊止不住的微微一热,她没有抬眸去看他,仍是喂着念念吃着点心。 裴湛山笑了笑,他摸出了香烟,顾着女儿在,倒也没有抽,他让何子亮稍坐,自己则是起身去了露台上抽烟。 一根烟刚抽完,就见何子亮和樊玲走了过来,樊玲向着他看去,说,“姐夫,我和子亮待会要去看电影,现在已经快到时间了。” 裴湛山闻言,说,“好,你们去。” 樊玲答应了一声,刚要走,却见念念迈着小腿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她,不许她走。 “姨姨不走,姨姨不走!”念念着急地喊。 樊玲有些为难,她平日里除了上学,余下的功夫几乎全陪着念念,何子亮提了几次,她才答应与他去看一场电影,她想,她也要顾及一下何子亮的感受。 裴湛山抱起了女儿,对着樊玲说了句,“去。” 樊玲点了点头,没有再去看裴湛山父女,她走得很快,与何子亮一道离开了官邸。 看着两人的背影,念念在裴湛山怀里哇哇大哭,吵着要樊玲。 裴湛山哄了一会,可念念还是不依不饶,小脸泪汪汪的,鼻涕眼泪都是抹在了父亲的军装上。 裴湛山无奈,一旁的侍卫长见状道,“大帅,这也不是个事儿,等樊玲小姐以后结了婚,念念还不要哭死?” 裴湛山面色微沉,这个问题他倒是从没想过,此时看着女儿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口口声声的要姨姨,他突然想到,等樊玲以后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她还有几分心思能用在念念身上? 第105章 我没法子把廷深带出来 几乎眨眼间,樊亭已是在郑家住了好几日,郑家除了郑太太外,还有郑一康的母亲,以及三个年幼的孩子,当真是上有老下有小,热热闹闹的一个大家庭。 郑家人身上有着北方人独有的爽朗与热情,尤其是郑老太太,瞧着樊亭身子纤弱,每日里换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只笑言等叶廷深回来,要交给他一个白白胖胖的媳妇。 樊亭在郑家住得十分舒心,每日里带着郑家的小孩子念念书,帮着郑太太做些女红,与老太太聊些家常,日子流水般过去。 这一日,一早飘起了细雪。 屋子里通了热水管子,倒是暖融融的,樊亭与郑太太都只穿了一件旗袍,外面罩着一件绒线披肩,两人陪着老太太在那里聊着天,话刚说上几句,就听外面有人将郑家的大门拍得山响,在那里唤道:“太太,快开门!太太,快开门呐!” 郑太太听了这声音,急忙上前把门打开,就见外面站着一个皮货行里的伙计,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的样子,刚看见郑太太就是哑着嗓子道,“太太,不好了!老板出事了!” “你把话说清楚,出什么事了?”郑太太一把将那伙计拽了进来,听见动静,郑老太太与樊亭也是匆匆走了过来。 “老板押货走到了长松岭,被岭子上的雷大当家连人带货给截了!”伙计急着眼睛通红,似乎都要哭了。 听完这句话,郑太太的脸颊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樊亭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只上前扶住了郑太太,与那伙计问道,“其他人呢?” 那伙计晓得樊亭此话问的是叶廷深,当下道,“叶先生也被他们扣住了,叶先生手里有枪,但也抵不过他们人多势众,让我回来报信。” “娘,一康出事了,这可怎么办?”郑太太满目慌张,向着身后的婆母看去,郑老太太还算镇定,说,“这个雷大当家每年咱们都会托人送礼物去孝敬,这么多年了也没难为过咱,今年咋回事?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 “娘,咱哪里会得罪这种人啊?每年三节礼品都是早早就让人送上山了,他怎么莫名其妙把咱家人和货都给扣住了?” “大娘,嫂子,咱们去巡捕房报案?”樊亭的心悬着,问出了一句话来。 “没用的,妹妹,你不是咱本地人,不晓得雷大当家的厉害,他背后有冯大帅给他撑腰的。”郑太太急出了泪花。 樊亭听着这话,一颗心也是凉了下去,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世道,本本分分的做生意,却没有律法可讲,难道谁的拳头硬,谁就说话算吗? 长松岭。 “大哥。” “大哥。” 昏暗的房间中,待那一道魁梧的身影走进后,几个大汉都是纷纷站了起来,对着来人唤道。 雷子腾不曾理会手下,只径自向着墙角处走去。 郑一康与叶廷深几人俱是被五花大绑,被人推搡在那里,郑一康额角处受了伤,血迹已经在脸庞上凝固,看起来十分狼狈,见到雷子腾后,郑一康连忙挣扎着坐起身子,道,“雷大当家,我可是每年都是照吩咐孝敬你的,一年三节一次也不曾少过,咱们这次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雷子腾并不理会,目光只向着叶廷深看去,叶廷深身上也是带了伤,但神色仍是平静的,黑眸深敛,无声的迎上了雷子腾的视线。 “你骨头倒是硬气。”雷子腾半蹲下身子,与叶廷深开口。 “雷当家,如今我们人和货都在你手里,你究竟要做什么?”叶廷深微微蹙眉,与雷子腾问道。 “叶廷深,我与你无冤无仇,郑氏皮货行一向对我们兄弟也算恭敬,我本不该找你们的麻烦,”雷子腾燃了一支烟,吐出了一口烟雾,淡淡开口道,“要怪,就怪你娶了个太过美貌的媳妇。” 听了雷子腾的话,叶廷深的神色登时变了,他挣起身子,对着雷子腾喝道,“你要做什么?” 雷子腾一笑,弹了弹烟灰,“叶先生,你的确也算是个美男子,但在这乱世中,你保不住你身边的美人,樊氏之美,你无福消受。” “你有什么只管冲着我来,不要动她!”叶廷深急红了眼。 雷子腾却只是不以为意的站了起来,对着周遭的手下吩咐了一句,“把他给我看好了。” “雷子腾!”叶廷深对着男人的背影厉声喊道,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离开了屋子。 餐桌上摆着饭菜,却并没有人有吃饭的心思。 樊亭也不曾动过碗筷,她坐在那,只觉一颗心被人架在烈焰上炙烤似的,每一分钟都是折磨,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都别愣着了,不管事情怎么样,饭还是要照常吃,来,都把碗端起来,”郑老太太打起精神,对着儿媳与樊亭开口。 郑太太不住的抹着泪,却也不敢违逆婆母,只啜泣着端起了碗,还不曾扒一口饭,就听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太太,太太,您快出来,老板回来了!” 听了这话郑太太先是一怔,瞬间将碗一推快步走了出去,樊亭也是扶着老太太跟上,刚进客厅,果真见两个伙计搀扶着郑一康进了屋。 “我的儿!”郑老太太开口就是一声。 “华儿她爹……”郑太太当先扑了过去,抱着郑一康哭哭啼啼。 “行了行了,我还没死,别哭,”郑一康形容憔悴,额上的伤口已是结痂,他的腿似乎受了伤,只让郑太太和伙计扶着在沙发上坐下。 “儿,”郑老太太颤巍巍的走到了儿子身边,郑一康握住了母亲的手,安慰道,“娘,您别担心,我没事,都是些皮肉伤。” “儿啊,这雷当家的好端端怎么把你给扣住了?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老太太向着儿子不住的打量,满是担忧地问道。 郑一康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向着樊亭看去。 樊亭察觉到他的目光,趁此机会也是上前一步问道,“郑先生,廷深呢?” 郑一康默了默,说,“弟妹,实在对不住,我没法子把廷深带出来。” 樊亭只觉得一阵晕眩,就听郑一康继续说道,“他现在还在松子岭,弟妹,我问你一句,你……你是什么时候见过那雷子腾?” 樊亭勉力稳定了心神,问,“雷子腾是谁?” “就是松子岭的大当家,”郑太太帮着开口。 樊亭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也从没见过他。” “可这雷子腾说……”郑一康移开了目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他说什么?”樊亭心系叶廷深的安危,着急的问道。 “他说,要你陪他一晚,他才能放过廷深,放过我们的货。”郑一康咬了咬牙,到底将这话给说了出来。 樊亭的脸颊登时失去了所有血色。 第106章 你身上的钱够吗? “那些人现在就在外面守着,说……要接你上山。”周一康没有去看樊亭的眼睛,一句话说得十分艰难。 “难不成,这就没天理了?”郑太太焦急起来,她推了推丈夫,催促道,“华儿爹,你倒是快想想办法,能不能去托托朋友,找找关系……” “儿媳妇说的没错,”老太太也是开了口,她上前挽住了樊亭的胳膊,与樊亭道,“孩子,你先别急,也别慌,咱们慢慢想想法子。” 樊亭脸色如雪,就连身子都是抑制不住的颤抖着,她晓得老人家只是在宽慰自己,郑家在本地并无权势,只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家,他们又能有什么法子? 郑太太也是上前,扶着樊亭在椅子上坐下,刚要安慰个两句,就听使女颂香慌乱地喊道,“太太,他们,他们闯进来了……” 郑太太回眸看去,就见两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看到这两个人,郑一康勉力站了起来,对着来人道,“二位大哥,家里都是妇孺和孩童,有话您好好说……” 那两人也不曾理会郑一康,只向着樊亭看去,说,“叶太太,您看您是现在就跟咱们走,还是考虑清楚了再跟咱们走?” “你们这,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郑太太大着胆子喊出了一句话来,许是同为女人,郑太太越发感同身受,这样的侮辱,是在逼着人去死啊! “叶太太,这胳膊拧不过大腿,被我们当家的看上了也是你的福气,你若能讨得我们当家的喜欢,这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少不了你的好日子。”其中一个大汉的目光大刺刺地在樊亭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只在心里感叹眼前的女人的确是绝色,也难怪当家的能瞧上。 “你早点跟我们上山,你省心,咱们也省事,叶先生也不用再受苦,”另一人也是跟着说道,“叶太太,叶先生这条命握在您手里,我们当家的说了,明儿一早,您要还没上山,就等着给叶先生收尸。” “话已经带到,叶太太要是想开了,随时出去喊咱哥俩一声。”两人说完,倒也没有逗留,离开了郑家的屋子。 “这,这可怎么是好?”郑太太焦急不已,“这帮人,胆子实在太大了!” “弟妹,”郑一康叹了口气,与樊亭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樊亭迎上了他的目光,在郑一康的眼中看见了一抹愧疚之色,樊亭倒并不曾怨他,她晓得郑一康的处境,郑家一家老小,对方又是那样蛮横的土匪,郑家即便有这份心,也无这个力。 樊亭心下酸楚,想起叶廷深来,她的眼睫湿润起来,只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法子,可能只有……只有……” 那一声“只有跟着他们走”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话刚到唇边,便是漫天的屈辱。 “娘,您老主意大,您给他们小夫妻想想办法。”郑太太又去央求起了婆母。 郑老太太蹙着眉,“哪能有法子想,雷当家有冯大帅撑腰,这除非……” “除非啥?” “除非有和冯大帅一样身份地位的人,才能摆平这件事。”郑老太太叹了口气,“可这样的人,咱们哪儿能攀得上?” 樊亭的眼睫微微颤动着,她晓得自己与裴湛山的事在北栾与苏州那边传得沸沸扬扬,却不曾传到奉天来,对于她与叶廷深和裴湛山之间的过往,郑家人都是不知晓的。 她怔怔的发呆,心里一直想着老太太的话,与冯大帅并肩的人物,才能保得叶廷深的命…… 才能保得叶廷深的命…… “妹妹?妹妹?”郑太太见樊亭一直不吭声,不免有些担心,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樊亭倏然回过神来,她的目光向着餐厅的墙壁上看去,那儿挂着一架电话。 她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开的口,她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是那样的陌生,就那样艰难而沙哑的说了一句话来,“我想打一个电话。” 北栾,军营。 裴湛山进了办公室,刚踏进去便嗅到了一股幽香,是上好的香水留下的味道。 他蹙了蹙眉,就见沙发上果然坐着一个明艳动人的少女。 看见他进来,黄美云也不曾起身,只喊了他一句,“裴湛山,我等了你好久了。” “你怎么来了?”裴湛山取下了军帽,随手扔给了侍卫,他瞥了一眼黄美云,问道。 “我想看打军拳。”黄美云眸光雪亮,对着裴湛山要求。 裴湛山却并不买账,“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来人,把她送回去。” “裴湛山!”黄美云眼中有火光闪过,她一把拿起了自己的挎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着裴湛山道,“你这次要把我送回去,以后永远都不要来找我!” 裴湛山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与身后的侍从面无表情的吩咐了两个字,“带走。” “裴湛山!”黄美云气急,就听清脆的电话铃声响起,裴湛山不再理会她,径自上前接过了电话。 “喂?”裴湛山对着话筒吐出了一个字。 电话那头却是沉默着。 “喂?”裴湛山的语气已是凌厉了起来。 许是晓得自己再不吭声,他就会挂断电话,话筒那段终是有一道虚弱的女声响起,轻颤着喊了他一句,“裴湛山……” “亭亭?”裴湛山的脸色登时变了,一旁的黄美云从未在他脸上看过这种神色,倒也是安静了下来,不敢再上前纠缠。 “亭亭,你在哪?”裴湛山的声音低沉而艰涩,他紧紧地攥着话筒,那边传来的却只有更咽。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裴湛山只觉得心瞬间悬了起来,不住的问道,“你身上的钱够吗?” 电话那头的女子却仍是轻轻地啜泣着。 “告诉我你的位置。”裴湛山眸心黑沉,对着电话哑声催促。 樊亭握着话筒,听着他不住地问着自己在哪,她突然有些茫然,似乎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她想她一定是糊涂了,她怎么会想着来求裴湛山?即便裴湛山帮着她救回了叶廷深,那又能怎样呢?难道到了现在,她还能回到他身边吗? 话筒仿佛变成铁烙一样的烫手,樊亭如梦初醒,她的心狂跳着,匆忙挂断了电话。 “亭亭?亭亭?”裴湛山听着话筒中传来的忙音,整个人方寸大乱,他喊来了人,厉声道,“马上给我查!查这个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快!” 很快通讯部那边便有了回应,传令兵前来禀报,“大帅,查出来了,刚才这个电话是从奉天打来的。” “给我调一架飞机,我要马上去奉天!”男人的声音斩钉截铁,立刻下了命令。 第107章 我和念念都不能没有你 “大帅,这般冒然赶去奉天,冯大帅那边要不要事先打声招呼?”林副官得到消息,也是匆匆赶了过来。 “去给冯大帅拍一封电报,速去安排。”裴湛山冲着林副官喝出了一句话,他的脚步不停,拿起军帽就要向着机场赶去。 “裴湛山……”黄美云上前攥住了他的衣角,她竟然还没有走。 “让开!”裴湛山不耐地挥开了她的手,带着侍从大步离开了指挥所。 “裴湛山!”黄美云望着车队呼啸着离开了军营,她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分明是同样的三个字,可从不同的人嘴巴里喊出来,结果却是这样的不同,他可以为了这三个字千里迢迢从北栾赶到奉天,也可以把她丢在这里,多一个字也不愿和她啰嗦。 机场,夜风猎猎。 “大帅,今晚风太大,能见度也低,这时候起飞实在太危险了,要不等天明……”指挥员几乎被大风吹得睁不开眼,与裴湛山开口。 裴湛山的军用披风也是被风吹的簌簌作响,他想起了樊亭,想起她在那里哭,他晓得她的性子,瞧起来柔软似水,实则倔得很,若不是遇见性命攸关的大事,她绝不会给他打那个电话。 裴湛山闭了闭眼睛,吐出了三个字来,“少啰嗦。” 语毕,裴湛山再不多言,当先上了飞机,见他如此,其余侍从俱是快步跟了上去,指挥员无法,只得下达起飞指令。 奉天。 天刚蒙蒙亮。 冯大帅歇在四姨太的小楼中,温香软玉,睡得正香。 “笃笃笃”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扰了冯大帅的美梦。 冯大帅从梦中惊醒,刚要骂人,就见自己的贴身副官在外说了句,“大帅,您快起来,裴督军从北栾突然来访。” “裴湛山?”冯大帅吐出了三个字,立刻从床上起身,对着屋外喊了句,“他来干什么?” 书房中。 冯大帅在主位坐下,望着眼前的男子,裴湛山一袭军装,双目乌黑,眉宇轩昂,虽是一夜未睡,却丝毫不见疲态。 “老弟,这是刮的那股子风,把你给吹来了?”冯大帅蹙了蹙眉,与裴湛山开口。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秘书快步走进了书房,将一封电报送到了他手里,打开一瞧,就见正是北栾那边发来的,说的是裴湛山今日前来拜访的消息。 冯大帅放下了电报,显然是这电报还未收到,他人就已经到了。 “老弟,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你连夜跑这一趟。”冯大帅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发起了牢骚。 “老哥,是小弟扰了您的好梦,日后小弟一定好好赔罪,眼下有件事还要请您老哥帮忙。”裴湛山双目炯炯,与冯大帅开口。 他这次来得太赶,随身只带了几个侍从,况且奉天又是冯大帅的地盘,总不好越过他去,这件事自然还是要借冯大帅手才能办妥当。 “什么事?”冯大帅颇为纳罕,倒是起了两分兴致。 “长松岭有个雷大当家的,听说是您老哥早日的把兄弟。”裴湛山说。 “是有这么回事,但我和他早就闹掰了,他占了山头自立为王,咋了,他惹你了?”冯大帅有些惊讶,这裴湛山手握北地七省,那雷子腾在他面前压根就是个小喽啰,就为了这么个小角色,也值当他大半夜的坐专机跑一趟? “不错,他是惹我了。”裴湛山眼中有杀意闪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冯大帅熄灭了烟,上起了心。 裴湛山心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冯大帅定会知晓,倒也无所谓瞒着,何况在人家的地盘上托人家办事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于是道,“兄弟也不怕丢人,兄弟以前娶了个媳妇,没瞧上我,跟着我一个手下跑到了哥哥的地盘上,被长松岭的人给逮住了,还请哥哥出面通融一下,赶紧把人放了。” 冯大帅闻言,登时怒不可遏,原来这冯大帅之前曾纳过一个二姨太,也是跟着他手下的小白脸跑了,被他抓了回去,砰砰就是两枪把人给崩了,此时听裴湛山说来,冯大帅当下就是拍了桌子,与裴湛山道,“这妈了巴子的,老弟,你等着,我马上把人逮出来,这对奸夫淫妇交给你处置,千万万剐随你心意!” 冯大帅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物,当下就是挂了两个电话,向着手下吩咐了几句,命他们速速去办。 “老弟,多大点事,还要你亲自跑这一趟,你打个电话来,哥哥立马就能替你把事情办妥。”冯大帅站了起来,与裴湛山允诺,“那个雷子腾,我也会好好整治,我抠他一只眼睛,给你赔罪。” 言下之意,倒是把雷子腾的命给保了。 裴湛山也是站了起来,与冯大帅握了握手,道了声感激的话,冯大帅大手一挥,示意他无需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当下又要唤人去备下酒席,要为裴湛山接风。 刚知晓裴湛山突然来访的消息,他委实听着心惊肉跳,裴湛山在西北打了胜仗,打的程正方萎靡不振,对裴湛山他也是起了提防的心思的,谁成想他此番到访竟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冯大帅自然放下心,起了好好招待的心思。 裴湛山却是谢绝了冯大帅的好意,让人将自己送到了下榻的酒店。 包厢中,樊亭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天还未亮时,有人来到了郑家,将她接到了这里。 她认识裴湛山的侍从,虽然没有见到他,但她心里明白,裴湛山来了。 她的手指交叠,脸色苍白,半晌都不曾动一下身子,直到听见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与侍从的行礼声,她才抬起头来。 她看见有人打开了房门,走进来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他进了屋,倒也没有立刻上前,就那样看着她。 樊亭也是站了起来,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是滴米未进,起身的瞬间只觉有些晕眩。 “事情已了,他们会马上放人。”裴湛山开了口。 樊亭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她知道,对于寻常人而言生死攸关的大事,对于裴湛山他们而言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 “谢谢你。”樊亭轻声说了三个字。 她看着他向着自己走近,那刚松弛下去的心弦又一次地绷紧。 “亭亭,跟我回去,”裴湛山捧起了她的面容,望着她的眼睛,“我这些日子也做过很多荒唐事,咱们把这些都忘了,我们一家人带着念念,你不知道念念现在多可爱,我也不会难为叶廷深,我们回去好好地过日子。” 樊亭想起了女儿,眼眶瞬间红了起来,裴湛山看见了她眼中的泪意,只倏然抱紧了她的身子,在她耳旁低哑着声音说了一句话,“我和念念都不能没有你。” 樊亭闭上了眼睛,有泪水从她的眼眶里落下,很快,她便睁开了眸子,推开了裴湛山。 “你什么意思?”裴湛山眼底满是血丝,看着她的脸庞上透出一股子决绝来,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你还是要跟着他?” “裴湛山,你为什么总是不明白,我心里没有你,我们已经结束了,你放了我。”樊亭的声音很清晰。 “我看不明白的是你,”裴湛山发了火,他一举扣住她的肩,对着她吼道,“在这个世上只有我能保住你,我这次要没有来,你是不是要去给土匪当老婆?他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连孩子也不要?” “你松开!”樊亭白着一张脸,想去拨开他的手。 “我为什么要松开?”裴湛山双眸如火,恨不得把她掐死在自己面前,那股子怒火燃烧着他的理智,“樊亭,都是跟人睡,你不如跟我睡!” 樊亭不再挣扎,最后一丝血色也从她的唇瓣上褪去了,她看了裴湛山一眼,那一眼中并没有什么留恋与不舍,只有疲倦与认命,让人心灰意冷的疲倦,与让人心寒的认命。 她什么也没有说,颤着手一点点的去解下自己的扣子,她的举动刺进他心里,裴湛山红着眼,抬起手打了她一巴掌,她的身子如纸鸢般摔在地上,那一巴掌打在她身上,却依然疼在他心里。 有滚热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落下,裴湛山慢慢笑了,“你给我听着,你和他永远都别出现在我面前,再让我看见,我杀了你们。” 裴湛山撂下了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包厢。 第108章 就她吧 放学后,樊玲收拾好书本,刚出教室,就见何子亮已是在外面等着她了。 两人约好今晚去新开的一家洋餐厅用晚饭。 何子亮看见樊玲,眼神变得温和起来,上前欲牵起她的手,樊玲却是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低声道,“别这样,被旁人看了去。” “好。”何子亮收回了自己的手,没有再勉强。 两人刚出校门,就听一道男声响起,在那里喊道,“二小姐!” 樊玲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青年军官向着自己大步走了过来,她有些惊讶,唤了句,“林副官,您怎么来了?” “二小姐,属下是特意来接您的,您快些去帅府看看。”林副官眉宇间蕴着忧色,“大帅生了病,念念小姐一直闹着要见您。” “姐夫生病了?”樊玲一怔,连忙问道,“姐夫身体一向很好,他怎么会生病?” “大帅……”林副官欲言又止。 见状,樊玲也不再多问,当下只道:“我现在就过去。” “玲玲……”何子亮唤了樊玲一声,他向着林副官点了点头,拉着樊玲的胳膊去了一旁。 “裴督军位高权重,他生病身边自然会有一大帮军医和护士,你去做什么?”何子亮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樊玲,似乎对她的做法十分不解。 “姐夫生了病,下人不知会不会苛待念念,念念身边没有亲人,我肯定要去的。”樊玲与何子亮解释着。 “我能理解你想替你姐姐照顾孩子的心情,但是……你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何子亮声音很低,眉宇间满是落寞,“你每周末都要去官邸看孩子,我们独处的时候……不,我们就没有独处的时候。” 樊玲听着他的话,心里难免也有些不是滋味,“子亮,我知道是我忽视了你,我先去官邸看看,要是姐夫和念念没事,我马上就回来找你,好吗?”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去看他,”何子亮看着樊亭的眼睛,满是受伤之色,“玲玲,我一直都觉得,你把他们父女看得太过重要,最起码……比我重要。” 何子亮说完这句话,不再与樊玲说什么,只低下头从她身边走开,樊玲喊了他一声,他停下了步子,却不曾回头。 “二小姐,咱们快走。”林副官催促起来。 樊玲看了眼林副官,又回眸看了眼何子亮的背影,她咬了咬唇,终是跟着林副官上了汽车,司机很快便发动了汽车,听着汽车远去,何子亮闭上了眼睛,知道自己已是输了个彻底。 “姨姨……” 看见了樊玲,念念立刻扑到了小姨怀里,抽泣道,“爸爸不认识我了。” “念念不哭。”樊玲抱起了孩子,目光则是向着床上看去,裴湛山无知无觉的躺在那,军医与护士都在守在一旁,刚看见裴湛山的脸色,樊玲就是一惊,与林副官问道,“姐夫到底怎么了?他怎么瘦成了这样?” “二小姐有所不知,大帅前几日去了一趟奉天,从奉天回来后受了风寒,加上劳累过度,病倒了,”林副官眉心拧的死紧,“军医说只是寻常的风寒,可偏偏药没有用,烧一直退不下去。” “姨姨,我喊爸爸,爸爸不理我。”念念撇着嘴,眼泪汪汪的。 “念念不怕,爸爸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瞧着裴湛山的情形,樊玲心里也是捏着一把汗,她安抚好孩子,让乳娘将孩子带去睡觉,自己则是在裴湛山身边守着,密切观察着他的体温,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情形。 裴湛山在早晨曾醒过来一次,就见樊玲与护士都是守在自己床前,看见他醒来,樊玲眼睛一亮,道,“姐夫,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裴湛山动了动唇,念出了两个字。 “你是问念念?”樊玲很快就猜出了他的心思,告诉他,“念念在外面画画,她说要画一张爸爸好起来的画。” 裴湛山闭上眼睛,樊玲等了许久也不曾见他出声,遂是大着胆子抚上了他的额头,裴湛山的烧退了些,不再像夜里那样滚热,樊玲觉得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不料裴湛山竟是蓦的睁开了眸子,对上了她的眼睛,樊玲吓了一跳,触电似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爸爸!”念念抱着自己的画进了屋,见父亲醒来,孩子高兴的喊了一声,向着床边跑了过来。 裴湛山伸出手,抚上了孩子的面颊。 “爸爸,你还难受吗?”念念问。 “看见念念,爸爸就没事了。”裴湛山的嗓音嘶哑,久久地凝视着小女儿。 “爸爸你看,这是我画的画。”念念将手里的画送到了父亲面前,裴湛山见那上面画着三个人,一个穿军装的男人和一个穿裙子的女人,两人手里牵着一个扎辫子的孩子。 “爸爸,念念,姨姨。”孩子奶声奶气地开口。 樊玲也是看见了那幅画,那幅画看起来实在是太过暧昧了些,像是一家三口,她不敢去看裴湛山,只觉得自己的脸止不住的红了起来。 裴湛山夸了女儿两句,有军医过来为他打了针,他又一次沉沉睡了过去。 裴湛山的身体一向健壮,这次莫名其妙的大病一场,又牵动了身体里的旧伤,足足在府里休养了半个月,他闭门谢客,所有人一概不见,除了身边的亲信与医护人员外,能见到他的人就只有樊玲与念念。 这一日,他午睡起来,看着樊玲抱着女儿在那里喂粥,他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就她,心里有一道声音响起,就她,他对自己说。 裴湛山让人抱走了孩子,对着樊玲道了句,“樊玲,你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喊出她的名字,没有再喊她二妹。 “姐夫,怎么了?”樊玲心里有些不解,却还是依言走到了他身边。 “最近怎么都没看见小何的影子?”裴湛山在沙发上坐下,问。 “他回上海了,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樊玲开口,想起何子亮写给自己的那一封信,在信上,何子亮提出了取消婚约,她已经同意了。 她知道何子亮想要什么,可何子亮想要的,却是她给不了的。 裴湛山吐出了一句话来,“你去拍一份电报,跟他把婚约取消。” 樊玲抬起了头,满是惊愕地看着他。 “姐夫,你在说什么?” “我说让你取消婚约。” “为什么?” “我不想再让念念喊你姨姨,我想让她喊你妈妈。”裴湛山的声音十分平静,似乎在说着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她今年才三岁,还没有记事,现在改口正好。” “姐夫?”樊玲的脑子里有些发懵,错愕地看着他。 “别再这么喊我,我不是你姐夫。”裴湛山皱着眉,与她吐出了一句话。 樊玲摇了摇头,“你只是想给孩子找个妈妈,你根本……你根本就不爱我。” “爱是什么玩意?”裴湛山眼底有讥笑划过,“风光,权势,地位,我全都能给你,现在我就要你一句话,你答不答应?” 樊玲的眼眶湿润了起来,她站起身子,对着裴湛山说,“我有未婚夫。” “我不认为你喜欢他。”裴湛山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我病危的那晚,你握着我的手哭什么?” 樊玲大震,脸色“刷”一下变得苍白起来,她的唇瓣轻颤着,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我不想念念没有父亲。” “好,”裴湛山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意嫁给我?” 樊玲掉下泪来,只不吭声。 “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裴湛山起身欲走,身后却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喊住了他。 裴湛山停下步子,他转身向着樊玲看去,就见樊玲一脸的泪,她没有去看自己,就那样站在那,许久之后,裴湛山看见她无声的点了点头。 “你愿意?”裴湛山问。 樊玲闭上了眼睛,又是一点头。 “我把话说在前头,你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要你一心一意地对念念。”裴湛山的声音沉稳的近乎冷酷。 樊玲红着眼睛,又是点了点头。 “好。”裴湛山得到了她的回答,向着屋外喊了一声,“来人。” “大帅。”侍卫长很快走了进来。 “让人去登报,下月初六,我和苏州的樊家二小姐结婚。” 他的一句话,就这样定下了她的终身。 第109章 只有她能对孩子好 奉天。 樊亭端着一碗药汤进了屋。 叶廷深虽已是平安归来,可当日在松子岭时,他曾受了伤,又被雷子腾的手下痛下折磨,回到奉天后亦是大病了一场。 “廷深,把药喝了。”樊亭将药汤送在了他面前。 叶廷深接过碗,却也不喝,只将碗放在了床头。 他默了默,脸色苍白,唯有一双眸子仍是漆黑有神,他向着樊亭看去,说,“亭亭,你回北栾。” “北栾有念念,有樊玲,我没本事,保护不了你。” 听着他这句话,樊亭的眼泪冲上了眼眶,她握住了叶廷深的手,更咽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在这乱世中人命如草芥,我们只是寻常百姓,我们没法子和土匪讲道理,是土匪的错,是这世道的错,可不是你的错,廷深,这不是你的错……” 叶廷深缓缓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我认定了你,你是我的丈夫,”樊亭努力着不让泪水落下,“从我和你一起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我就再没有想过要回头。” 叶廷深睁开眼睛,他伸出手抚上了樊亭的面容,哑声唤着她的名字,“亭亭……” “我们走,去一处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或者我们回皖南,我们在那过得不是也很好吗?我不是不能过苦日子。”樊亭的眼眸莹亮,想要让他振作起来。 “你说得不错,我是痛苦,我知道自己没法和裴湛山比,但我也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可在这世道里,所有的心血,所有的努力轻而易举就能被人击碎,我这样不堪一击,你跟着我做什么?”叶廷深的黑眸中是深邃的苦涩,他看着眼前的樊亭,这两年樊亭跟着他颠沛流离,再不是从前养尊处优的娇小姐,贵夫人,当然她现在仍是美的,可叶廷深知道,他护不住她这份美貌,最多几年,樊亭的这份动人心魄的美丽就会在岁月与操劳中湮没。 “这是我甘愿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你让我回北栾,才是逼着我去死。”樊亭的眼瞳中闪烁着泪花,她看着叶廷深,眼神中却是无怨无悔。 叶廷深心底一涩,将她抱在了怀里,樊亭偎着他,也是伸出胳膊,回抱住了他的身子。 北栾,大帅府。 “大帅,礼仪官已经去了苏州,将聘礼呈上了,对这门婚事,樊老爷显然是赞成的。”林副官站在裴湛山面前,与之开口道。 裴湛山点了点头,仍是看着面前的公文,不曾出声。 “距离婚期也就只剩半个月的功夫,大帅,您看下这份名单,要是没问题,属下就命人照着名单派送请柬了。”林副官将一封名单送在了裴湛山手边。 裴湛山却是看也未看,直接道,“不必送请柬,也不用大肆操办,登个报,请手下的兄弟喝一顿酒,这件事就算了了。” 林副官一怔,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恭声称是。 一旁的侍卫长见状,倒是大着胆子说了句,“大帅,这样会不会委屈了二小姐?” 裴湛山没有出声,仍是批阅着手里的公文。 侍卫长与林副官看了一眼,林副官冲着他对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出去,侍卫长颔首,从书房里退了出去。 裴湛山批好最后一份公文,抬眸,就见林副官仍是在那里站着,他蹙了蹙眉,问,“你还有事?” “没有,大帅,”林副官默了默,说,“属下只是有点不明白,有那么多的千金小姐,您怎么选择了二小姐。” “只有她能对孩子好,”裴湛山十分果决地吐出了一句话,他盖上了笔帽,缓缓出声,“她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到了那时,她再没有心思来管念念。” “这次生病,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在想,我要是死了,能把念念交到哪去?去交给樊亭?不成,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认叶廷深当爹,”裴湛山眉宇深隽,燃起了一支烟,“把孩子给樊玲?她那会已经嫁了人,念念去了算什么?念念是千金小姐,我不能让她寄人篱下,去看姨丈的脸色。” 裴湛山弹了弹烟灰,撂下了一句话,“干脆娶了她的了。” “大帅,恕属下多嘴,您这样……对二小姐似乎不太公平。” “公平?”裴湛山笑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公平,我只知道我女儿需要一个妈,而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若要夫人知道您娶了她妹妹……” 不等林副官将话说完,裴湛山的脸色已是沉了下去,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猩红之色,对着林副官道,“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林副官心下骇然,再不敢多说什么,当即称是。 北风呼啸,刮在人身上是刺骨的冷。 “先生,太太,我刚去了叶先生家,没有找到叶先生和叶太太,屋子里的东西什么也没动,只有这封信。”伙计蜷缩着身子从外面走了进来,长满了冻疮的手将一封信送在了郑一康夫妇面前。 郑一康匆忙打开信封拿起信看了下去,郑太太不认识字,只在那问道,“怎么了?他们在信上说什么了?” 郑一康眼底有不忍之色划过,他将那轻飘飘的信纸搁下,叹道,“他们走了,离开了奉天。” “这时节外面天寒地冻的,他们能去哪?”郑太太大惊。 郑一康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晓,只说道,“他们夫妻两也太……” “太什么?”郑太太不解。 郑一康紧拧眉心,“廷深在信里说,他把所有的积蓄都打在咱们皮货行的银行账户里,留作充当这次押货的损失。” “啥?那他们身上没钱,往后怎么过日子?”郑太太着急起来。 想起叶廷深和樊亭两人,郑一康心里百感交集,隔了许久才道,“他们夫妇两都是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傲骨,自己再难也不愿欠了旁人,哎,其实何苦来哉?这次押货虽然咱们损失了不少,可日久天长,钱总还可以再挣,廷深还受着伤,弟妹身体也不好,身上又没钱……这以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第110章 我不想我妹妹和我走同一条路 初六,是裴湛山与樊玲结婚的日子。 没有婚纱,也没有婚礼,裴湛山并未宴请宾客,只喊了一些心腹手下,来官邸里吃了顿饭。 樊玲穿了一身红色的旗袍,长发全部盘起,做妇人装扮,她向着镜子看去,犹记得刚到北栾的那年,她才十七岁,那时候的她一张圆脸,脸颊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满是少女的娇憨。如今三年过去了,她已到了双十年华,脸颊上的婴儿肥褪去了,下巴也是微微尖巧了些,她的眉目与姐姐是有三分相似的,只不过她的五官远没有姐姐精致,可如今化了妆,她也是美丽的。 虽然仍是及不上姐姐。 她办理了休学手续,放弃了自己的学业,在婚后一心一意地照顾念念。 她晓得裴湛山为什么娶自己,与其说是他的妻子,她觉得自己其实更像是念念的贴身保姆,一个真心的,难得的,有些文化的保姆。 她对念念自然是疼爱的,可对孩子的疼爱也依旧盖不住心底的委屈,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也是她自己同意的,裴湛山并没有逼她。 樊玲定了定神,不再胡思乱想,她去了前厅,勉强露出了两分笑意,与裴湛山一道向着他那一桌属下敬了酒,裴湛山甚至连礼服都没有换,还是穿着平日里穿的军装,她在前厅露了露脸,他便让她回去了。 樊玲换下了喜服,给念念读故事,哄着她睡觉,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樊玲终是忍不住,趴在床头上哭了。 她想,自己应当是没什么好结果的,他心里没有她,而她呢,放着真心喜欢自己的人不要,跑来这里受这份委屈,樊玲,这是你自找的,你活该啊。 她在心里不住地告诉自己。 不知过去了多久,夜色一点点的深了,樊玲为孩子掖了掖被角,起身从婴儿房里走了出去。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还是她原先住的那一间,稍作布置,便充当了她的新房。 她去盥洗室洗了把脸,将脂粉与泪痕统统洗去,而后她在床沿上坐下,这是新婚夜,可等待她的,又会是怎样的一个新婚夜呢? 她一直在发呆,一直等到半夜裴湛山才回来,林副官将他送到门口,对着樊玲一个敬礼,而后退了出去。 樊玲起先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他走了进来,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她定了定心神,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刚走近便嗅到一股浓烈的酒味,他晚上应当是喝了不少的酒。 她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是为他拧了一块毛巾,为他擦了把脸。 蓦地,他攥住了她的手腕。 樊玲微怔,两人四目相对,樊玲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着,她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喊他,她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唤他了,可她也并不敢去喊他的名字,便只能像别人一样称呼他。 “大帅?”樊玲吐出了两个字。 她记得以前姐姐一向都是连名带姓喊他裴湛山的,可她有自知之明,她没有这个底气。 裴湛山没有出声,他一把将毛巾甩在了茶几上,起身拉起了她的手,他的力气那样大,攥得她的手腕生疼。 外面下着大雪。 屋子里并没有通暖气,冰窖一样的寒冷。 卧室里有一只壁炉,里面烧着木柴,不时发出“噼”声,为卧室里带来一丝温暖。 壁炉前坐着一道纤瘦的身影,她穿着一件素色棉衣,只有七八成新的样子,一头乌发没有盘起,只垂在身后,衬着脸庞越发白皙,她的手指颤抖着,一眨不眨地看着手里的报纸。 那是从北栾那边传来的,上面刊登的还是上个月的新闻,北地督军裴湛山迎娶苏州樊家二小姐为妻,这一行粗黑的字体狠狠地刺进了她的眼睛,她的脸色苍白起来,手指颤抖着几乎要握不住那薄薄的一张报纸。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穿着一身厚呢大衣的男子自外面走了进来,一眼便看见樊亭脸色如雪的坐在那儿,他心里一紧,大步上前道,“亭亭,怎么了?” “裴湛山……”樊亭向着他看去,有眼泪在她的眼眶中闪烁着,“他娶了樊玲……他娶了二妹……” 叶廷深黑眸微沉,他从樊亭手中拿过报纸,也是迅速的看了一遍。 “为什么?樊玲为什么会嫁给裴湛山?”樊亭攥住了他的胳膊,“二妹,二妹今年才二十岁,她应该嫁一个青年才俊,她不该嫁给裴湛山,嫁给一个打打杀杀的武夫,为什么会这样?他是在报复我,他是在报复我……” 樊亭的声音是颤抖的,眼神也是颤抖的,那一句话还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幸得叶廷深牢牢扶住了她的腰,将她护在了怀里。 “亭亭,你先冷静些,”叶廷深安慰着她,将她扶到床上坐下,自己则是握住她的手,与她道,“你听我说,这门婚事也许是樊玲愿意的。” “她怎么会愿意?”樊亭十分不解,茫然的向着叶廷深看去。 “若我没看错,樊玲对裴湛山并不是全然无意,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在平州,她向着裴湛山泄露出咱们的下落……” “不,不,”樊亭摇着头,打断了他的话,“这太荒谬了,太荒谬了,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娶我妹妹?” 樊亭的眼泪滚了下来,“他会欺负她,他和他的家人都会欺负她,二妹不是他的对手,廷深,二妹成绩好,她应该好好地读大学,以后出国念书,她不该和我走一同一条路,我不想我妹妹和我走同一条路!” “我知道,我都知道,”叶廷深见她伤心如此,心里自是不忍,他揽住了她的身子,不住地安慰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啊?”樊亭攥着叶廷深的衣角,每一个字都仿佛从肺腑中钻出来似的,“他为什么要害我妹妹?他为什么要害我妹妹?” 樊亭痛苦得几乎要发疯,她的声音嘶哑,那样多的泪,她捂住了自己的脸,泣不成声。 第111章 这里不欢迎你 书房中。 林副官进来时,就见裴湛山站在窗前抽烟,他与樊玲还在新婚,可身上却没有丝毫的喜色。 “大帅,您看……小姐今年的生日相片,还登报吗?” 念念前两日已经过了三岁的生日,照相师来了官邸,为孩子拍了许多相片。 自奉天回来后,裴湛山已是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樊亭,况且他如今又已经和樊玲结婚,孩子的相片还要不要登报,林副官有些拿不定主意。 “登。”裴湛山吐出了一个字。 林副官一怔,立时答道,“是。” 林副官语毕后便退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裴湛山一人,他仍是定定地站着,望着外面飘扬的雪花,心中却全是一个人的影子,他闭了闭眸,却不知怎样才能将那一道身影压下。 樊玲下了楼,听见了汽车发动的身影,她向着外面走去,与站在那里的侍卫长问了句,“外面下着雪,大帅去哪了?” 侍卫长面有难色,没有吭声。 “他又去绮玉楼了?” “夫人,您别往心里去,大帅去那儿就是打打牌,松快松快。”侍卫长赶忙开口。 樊玲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屋,她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眸与侍卫长说了声,“我不往心里去。” 说完,樊玲上了楼,屋子里暖融融的,念念只穿着一件小裙子,坐在地毯上摆着玩具,看见她进来,念念张开胳膊,对着她十分清脆地喊了一声,“妈妈!” 这一声“妈妈”喊得她心里一颤,仿佛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樊玲唇角浮起一抹笑,上前将孩子抱在怀里,刚低头,一滴泪花就是掉了下来,滚进了孩子的头发里。 午后,念念如常要睡一个长长的午觉。 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樊玲发了一会儿呆,却不晓得自己要干什么,她下了楼,让下人为自己端来了一杯咖啡,自己则是窝在了沙发里,翻着手里的杂志,开始日复一日的等待。 裴湛山每天都回来得很晚,有时候是忙于军务,有时候是忙于应酬,有时候……是忙着花天酒地。 她时常会在他的军装上嗅到脂粉味与香水味,她不知道以前姐姐有没有经历过这些,她想应该是不会的,姐姐在官邸时,他总是会早早的回来,巴不得抽出所有的时间陪在姐姐身边的。 樊玲闭了闭眼睛,不愿再想下去了,她竭力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杂志上,可看着那花花绿绿的纸,她的思绪又是飘得远了。 她想起了姐姐,她已是很久都没有姐姐的消息了,眼下又到了冬天,她不知道姐姐在哪,也不知道姐姐过得怎么样,她也不敢去问裴湛山,以前她和他还能玩笑个两句,他对她也当真是跟自己妹妹一样的好,可现在她很怕他,在他面前她都是小心翼翼的,怕自己说错话,怕自己惹得他不高兴。 如今的裴湛山性情大变,以前的他很随和,没架子,哪怕是最底层的士兵也能和人家称兄道弟地唠个两句,可现在的他冷漠,易怒,除了对念念会温柔,他对谁都失去了耐心。 樊玲胡思乱想着,就见管家匆匆上前,与自己道了句,“夫人,老太太来了。” 樊玲从恍惚中收回心神,她向着管家看去,问了句,“什么?” “老太太来了。”管家只得重复了一句。 樊玲明白了过来,这老太太太指的不是别人,正是裴母。 樊玲心里有些奇怪,自从姐姐与裴湛山离婚后,她再没有见过裴家人,裴湛山也几乎和平州那边断绝了来往,眼下这老太太来这里做什么? 心里虽是疑惑,樊玲还是收起杂志站了起来,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坐着,她去了前厅,果真看见了裴母在嬷嬷的搀扶下自外走了进来,听见樊玲的脚步声,裴母向着这边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却都是一时无话。 “您来了。”樊玲先开了口。 “你们结婚,说什么也该来看看。”有下人上前为裴母脱去了外面的大氅,裴母向着樊玲打量了一眼,出声道。 樊玲没有吭声,只与裴母一道在沙发上坐下,裴母向着身后一个眼色,有嬷嬷上前将一个盒子送在了樊玲面前,裴母开口与她道,“这是送给你的。” 樊玲将盒子打开,就见里面是一对碧莹莹的翡翠镯子,一瞧便知是难得的珍品。 樊玲看着那对玉镯,在荣华富贵上,裴湛山并没有薄待过她,结婚时送给了她很多珠宝,这样的玉镯虽然稀罕,于她而言却远算不得珍贵。 樊玲面色淡淡,将那盒子放在了小几上,与裴母言了句,“多谢您了。” “念念在哪?”裴母问。 “念念每天这时候都会睡午觉。”樊玲开口。 “等她醒,让嬷嬷把她抱下来给我瞧瞧,许久没见她了。”裴母说着微微叹了口气。 的确,是许久未见了,这一次见面,樊玲发觉裴母明显地苍老了许多,想来裴湛山这两年与母亲断了走动,裴母心里也不是滋味。 樊玲瞧着裴母如此,心里倒觉得有些痛快,以前裴母是如何折辱自己姐姐的她都记着清楚,非要把儿子好生生的一个家闹散,眼下又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樊玲心中如此想着,面上仍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也没有回复裴母的话,一时间屋子的气氛十分难堪。 幸得未过多久,乳娘把念念抱了下来,念念刚睡醒,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妈妈抱!”念念向着樊玲伸出胳膊。 樊玲上前将孩子抱起,裴母看着孙女也是站了起来,看着孩子道,“都长这么大了……” 樊玲仍是没有理会,也没有让孩子喊一声“奶奶”,在樊玲心里,裴母压根配不上这声“奶奶”。 “妈妈,她是谁?”念念好奇地看着裴母,与樊玲问道。 樊玲还不曾出声,裴母已是走上前,向着念念伸出胳膊,哑声道,“我是你爸爸的母亲,你要喊我奶奶。” “奶奶?”念念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老妇,许是血缘天性,念念居然也不抗拒裴母,乖乖的让裴母抱在了怀里。 “好孩子,”裴母的眼睛有些湿润,不住地念叨,“真是个好孩子,长得多俊俏。” 念念有些好奇地去摸她的发髻上的扁方,发出清脆的笑声,裴母也是笑起,抱着念念在沙发上坐下,瞧着这一幕,樊玲倒也不好去把孩子抱走,只得由着裴母逗着孩子。 “这孩子虽然好,可到底是个女娃娃,你年轻,跟老三再生一个,也给这孩子做个伴。”裴母拿着一只布老虎在那里逗着念念,她没有向着樊玲看去,可这一番话却是明显与樊玲说的。 樊玲沉默着,她要怎么告诉裴母,裴湛山不会让她生孩子的。她的一颗心要完整的,全心全意的放在念念身上。 “妈妈,我口渴。”念念玩了一会儿,与樊玲嚷道。 樊玲回过神来,让人取来了果汁,倒在奶瓶里喂着念念喝。 “这么大了还要奶瓶啊?”裴母瞧着有些不可思议,只觉得樊玲把孩子带得太娇了,她看着念念大口大口的吮吸着奶瓶,遂是伸出手抚了抚孩子的发顶,与念念道,“让你妈妈再给你生个弟弟好不好?” 樊玲眸心微沉,她待孩子喝完,将奶瓶取走后对着裴母冷笑道,“弟弟?你们只知道让人生弟弟,若不是你们一意孤行,逼着我姐姐生儿子,他们夫妻间不会是这个样子,我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樊玲因着心绪激动,面色微微潮红,她抱着念念站了起来,继续道,“我不像我姐姐识大体,这里不欢迎你,还请你,和你的那些子女以后都别来了!” “念念,我们走。”樊玲吐出了一番话,再不去理会裴母,只抱着孩子离开。 此事自然传到了裴湛山耳里,跟随裴湛山多年的人都知道裴湛山是个大孝子,事母至孝,但这次新太太当面顶撞母亲,甚至将老人家从官邸里赶了出去,他竟是什么也不曾说,就连一句重话也不曾与新太太开口,旁人听得此事都是啧啧称奇,纷纷道樊玲好手段。 第112章 最幸福最娇贵的孩子 符远城中。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肉铺外,女人穿着臃肿的棉衣,头上围着一条黑色头巾,将大半张脸都给遮住了,只露出了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如水如画,让人能瞧出她其实是个很年轻的女人。 “太太,买一只鸡,都是早上刚杀的,您瞧瞧这肚子里的油,炖一锅汤补身子的。”老板将一双手笼在袖子里,瞧着那女人望着案板上的几只鸡,当下就是招呼着开口。 那女人眼中有犹豫之色闪过,她数了数手里的铜板,与老板歉意的笑了笑,说,“老板,劳烦您给我称些猪脚。” 老板答应着,将猪脚剁成块,用油纸包好后交给了女人。 女人脚步匆匆,拎着篮子回到了家。 “叶太太,回来啦?” 邻屋的大嫂出来倒水,瞧见樊亭后热情的开口。 “是啊。”樊亭笑了笑,与邻居寒暄了两句,拎着篮子进了屋。 她先是取下了围巾,露出了一张白嫩秀美的面容,而后将一身臃肿的棉衣换下,准备起了晚饭。 她将猪脚洗干净,水冷的刺骨,很快便将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她也顾不得这些,将猪脚用砂锅炖上,配着昨晚泡好的黄豆,大火烧开后转文火慢炖,很快锅里就开始咕噜咕噜地冒着香气。 “哟,叶太太,你在做黄豆炖猪脚呐?”邻居的嫂子来串门,刚推开厚厚的门帘就嗅到了食物的香气。 “嗯。”樊亭一面切菜,一面与邻居嫂子含笑应道。 “叶先生好福气哟,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太太,还这样贤惠。”邻居夸赞着。 樊亭一面忙碌,一面与邻居嫂子聊了几句家常,等到天色擦黑,邻居嫂子便是回去了,樊亭估摸着时间,想着叶廷深应当快回来了,遂是将汤与饭菜都是盛了出来,果然她刚摆好筷子,就听见了男人熟悉的脚步声。 “回来了?”樊亭唇角含笑,向着叶廷深迎了过去,为他取下了外面的大衣。 叶廷深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递在了樊亭面前,温声道,“还热着。” 那是一包糖炒栗子,黄澄澄的饱满诱人的,是樊亭喜欢吃的。 樊亭剥开一个送进了嘴巴,糯糯的香。 如今他们在这座小城中落了脚,叶廷深白天教书,晚上又接了份家教的活儿,给两个中学生补习国文与英文,初来乍到的那会儿他们的确捉襟见肘的过了一段时间,如今日子已是慢慢走上了正轨,叶廷深的薪水不高,但省着点花总还是够的。 两人吃了晚饭,樊亭见叶廷深匆匆穿好了大衣,准备去为学生补课,樊亭瞧着不忍,上前道,“外面天寒地冻的,还是不要去了,太冷了。” “没关系,”叶廷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有力,他上前抱了抱樊亭,与她叮嘱道,“晚上别等我,自己早点歇息。” 樊亭无法,只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叶廷深出了家门。 眼下的日子虽然苦了些,但好在叶廷深对她一直都是体贴与怜爱的,他的心意从不曾因为两人身份的转换与日子的窘迫而改变过。 樊亭轻轻舒了口气,她回到里屋,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本相册,打开来,是三周岁的念念,孩子穿着精致的小裙子,踩着小皮鞋,颈中挂着一块雕工甚是雅致的长命锁,上面缀满了各色宝石,孩子或大笑,或玩耍,或吃着点心,刊在报纸上的足足有好几张。 樊亭看了一会儿相片,素净的手指在女儿的笑靥上轻轻抚过,她将相册小心翼翼的收好,打开了另一侧的柜子,里面平平整整的叠着两件小毛衣,念念的每一年生日樊玲都会给孩子织上一件,好端端的地收在柜子里,看着那小毛衣,樊亭只觉得鼻尖一阵酸涩,她抚上那柔软的毛衣,只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能亲手为孩子将这小毛衣穿在身上。 专列缓缓地驶入了新安站。 过了年,裴湛山着手在新安建立了一个军事基地,一连一个多月都没有回北栾,这边的军务多,短时间内无法回去,他实在想女儿想的紧,遂是将林副官派回了北栾,命他带着一支护卫队,将樊玲与念念一路护送了过来。 月台上,裴湛山已是带着人等候了多时。 待列车停下后,透过朦胧的蒸汽,裴湛山就听见了一道稚嫩的童声,在那里喊着他,“爸爸!爸爸!” “念念?”裴湛山眼皮一跳,大步穿过蒸腾的水蒸气,就见樊玲牵着女儿站在那儿,两人身后跟着乳娘,嬷嬷,侍从,军医,护士……浩浩荡荡的站了老长。 “爸爸!”樊玲披着一件羊绒小斗篷,带着一顶精美的呢绒帽,看见裴湛山的刹那,孩子笑弯了眼,挣开樊玲的手向着父亲跑了过去。 “念念,我的宝贝。”裴湛山蹲了下来,张开胳膊将女儿一把抱在了怀里,在孩子的脸颊上亲了又亲,他的声音中带着不为人知的颤抖,满是对孩子的思念。 裴湛山抱了孩子好一会,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念念累不累?有没有好好吃饭?”裴湛山打量着女儿的小脸,按说孩子身边有樊玲在,他是足够放心的,但还是要亲眼看着孩子好端端的才算踏实。 念念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对着父亲道,“每顿都吃多多!” 裴湛山笑了,抵了抵孩子的额头,“我闺女可真有用。” 裴湛山接到了女儿,只觉得心满意足,抱着孩子转身欲走,念念却是向着父亲身后的樊玲看去,在父亲的怀里对着樊玲伸出小手,喊道,“妈妈,妈妈快来!” 裴湛山停下了步子,也是向着樊玲看去,樊玲轻垂着眸子,走到了裴湛山面前,喊了他一声,“大帅。” “嗯。”裴湛山应了一句,瞧着樊玲似乎瘦了些,遂是道了句,“孩子调皮,辛苦你了。” 樊玲摇了摇头,她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心里浮起无限酸楚。 裴湛山没有再理会她,抱着女儿向着汽车走去,念念许久没有见到父亲,一路上小嘴都是叭叭的,似乎要将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儿全都告诉爸爸知晓,裴湛山耐心地听着,不时附和着女儿几句,哄的孩子开心极了,在父亲怀里快乐地晃着一双小腿,只要有裴湛山在,她就会是这个世上最幸福最娇贵的孩子。 第113章 你太残忍了 樊玲带着孩子在指挥所中的后院住了下来。 这一日,念念一早就是嚷着要找爸爸,早饭也不愿好好吃,樊玲晓得念念受尽万千宠爱,不管自己还是裴湛山都太过骄纵她,难免会把孩子的脾气养娇了,此时见念念无端的发脾气,樊玲觉得不能再这么由着孩子任性下去,她板起脸,才训个两句,念念就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又是将孩子抱入怀中,哄了好一会儿,念念还是吵着要见爸爸,樊玲没法子,只得牵着念念的手,到了前院去找裴湛山。 裴湛山正在会议室与一众将领们开会,听见开门声,裴湛山回头看去,就见念念迈着小腿像一股风似的冲进了他怀里,小嘴里喊着,“爸爸抱!” 裴湛山抱起了女儿,即便被孩子打断了会议,也是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和女儿说,裴湛山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亲,对着一干手下挑紧要的事儿吩咐了两句,便结束了这场会议。 “爸爸,你怎么总是不陪我,”待众人退去后,念念不满地扁起嘴。 “爸爸在忙,爸爸要给念念打天下,”裴湛山抱起孩子轻哄着,墙上悬挂着一张巨大的北地战略地形图,裴湛山向着那地图指了指,与女儿道,“念念看,这都是爸爸给你打下的。” 念念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向着那地图看去,却一点儿也不敢兴趣,她的小手攥着裴湛山的衣领,和父亲道,“爸爸,你今晚要早点回来陪我和妈妈。” “是你妈要你这么说的?”裴湛山蹙了蹙眉。 念念摇摇头,“妈妈什么都不说,但念念知道,妈妈一定很想你。” “人小鬼大。”瞧着女儿一本正经的小模样,裴湛山忍俊不禁。 “妈妈经常晚上不睡觉,坐在那里发呆,有时候我还看见她偷偷的哭。”念念扁扁嘴,眨巴着眼睛看着裴湛山,糯糯的说了句,“我不要妈妈哭。” 裴湛山的笑意隐去了,黑眸中深不见底。 晚上。 念念坐在椅子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图画书。 嬷嬷打来了一盆热水,樊玲先试了试水温,而后蹲在了念念面前,为念念褪去了鞋袜,将孩子一双胖乎乎的脚丫放在了温水里,为念念洗着脚丫子。 念念正是爱玩的年纪,一天疯跑下来,脚丫子要不好好地搓一搓,都要酸了。 “妈妈我痒!”念念咯咯笑着,想把自己的脚收回来。 “痒也不行,你自己闻闻你这脚丫子臭不臭啊?”樊玲也是笑了,仍是攥着念念的脚丫子,不许她逃脱。 “洗完脚妈妈给我说故事!”念念拿起了手里的图画书,里面有好些字她都不认得。 “好,你先自己看,妈妈一会儿和你说。”樊玲低着眼睛,仍是仔仔细细地给念念洗着小脚丫。 裴湛山站在屋外,将里面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他看着樊玲半蹲在那照顾着他的女儿,露出的侧颜清新而秀丽,自从娶了她,他甚至都没怎么仔细瞧过她,如今一瞧才发觉樊玲清瘦了不少,他想起樊玲初到北栾的时候,还是个爱说爱闹的小丫头,可如今不过短短三四年的功夫,记忆里那个爱说爱笑的樊玲不见了,她现在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沉默,倒是和樊亭越来越相似。 裴湛山站了一会,走了进去。 念念看见他自然高兴极了,光着脚丫子就扑到了他怀里,裴湛山陪着孩子玩闹了一会儿,待念念睡着后,裴湛山将女儿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为孩子盖好了被子。 他站起身向着一旁看去,樊玲迎上他的目光,轻声喊了他一句,“大帅。” “走。”裴湛山对着她说了两个字,樊玲一怔,似乎有些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裴湛山走到了门口,见她没有动弹,他蹙了蹙眉,对着樊玲伸出了一只手,樊玲看着那一只手,只觉得眼眶瞬间变得温热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只轻颤着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念念的卧房。 樊玲带着念念在新安一直住到了盛夏时节,直到裴湛山率部回到北栾,母女俩才跟着回来。 天气热得很,官邸里已是用上了冰,念念却好似不晓得热似的,每日里都让侍从和嬷嬷们陪着在院子里疯玩,经常皮的浑身是汗,一天最少都要换两三套衣裳。 “夫人。”嬷嬷们看见樊玲下楼,都是与她行礼。 “让厨房做点酸梅汤,这个天气真是要命。”不晓得是不是天气的原因,樊玲只觉得心烦气躁的,也没有胃口,只想喝些冰冰凉凉的酸梅汤。 “哎,夫人,我这就去。”嬷嬷应着向着厨房走去。 樊玲去了前厅,与一旁的下人问道,“念念呢?” “夫人,念念小姐在后院捞鱼呢。” “快点让她回来,外面太热了。”樊玲吩咐着,只觉得浑身倦怠无力,不得不去沙发上半躺着。 很快,樊玲就见念念满头大汗,从外面跑了进来,孩子一手拿着网兜,一手拎着水桶,兴高采烈地和樊玲道,“妈妈,你瞧我捞了好多鱼!” 樊玲取出帕子为念念擦去额上的汗水,看着孩子被晒得红扑扑的一张脸,倒真是又心疼又生气,“念念,大夏天的不能这么玩,会中暑的,知道吗?” “哦。”许是见樊玲脸色不好,念念倒是很老实地答应了。 “这儿有酸梅汤,快喝点。”樊玲让人将厨房刚才送来的酸梅汤端了出来,给孩子喝。 念念眨眼的功夫就喝下了一大碗,樊玲也是端起了一碗,一口刚喝下,心里就是泛起一阵恶心,只得将碗放下,拿起帕子捂住了嘴巴。 “妈妈,你怎么了?”念念很担心的偎了过来。 “念念别怕,我没事。”樊玲脸色有些苍白,安慰着孩子。 “小姐,你妈妈八成要给你生小弟弟了。”一旁的嬷嬷瞧着樊玲的样子,心里已是有数,笑眯眯的与念念开口。 念念眼睛一亮,摇着樊玲的胳膊,“妈妈,张嬷说的是真的吗?” 樊玲没有出声。 “我要小弟弟陪我玩!我要小弟弟跟我一起捞鱼!”念念高兴不已,在屋子里又蹦又跳的。 樊玲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只与嬷嬷说了句,“去请大夫来一趟。” 晚间,裴湛山回来的极晚,念念已是睡觉了。 樊玲还没有睡,在那里等着他。 听见他的脚步声,樊玲只觉得自己的心抽紧了,她迎了过去,说了句,“你回来了。” “嗯。”裴湛山并未停下步子,径自向着书房走去,樊玲跟在他身后,两人进了书房,她鼓起勇气,对着裴湛山说了声,“我怀孕了。” 裴湛山回眸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在吃药吗?” “上次……我忘记吃了。”樊玲的心怦怦跳着,不由自主的将手中的帕子攥紧。 裴湛山点起了一支烟,说,“明天去医院,我让人给你安排手术。” 樊玲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裴湛山?” “这个手术会死人的,你忘了以前的小张护士吗?”樊玲嗓音沙哑,与他说了一句话来。 “樊玲,婚前我就和你说过,你只能有念念一个孩子。”裴湛山黑眸雪亮,向着她看了过去。 “你太残忍了!”樊玲的泪水滚了下来,她慢慢地向后退去,视线已是变得模糊起来,她的面容满是哀伤,又是说了一句,“你太残忍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樊玲转身从书房里跑了出去,她知道的,除了姐姐,别的女人在他眼里都是无足重轻,他没那些功夫也没那些心思去想她们的哀伤,她却可笑地抱着一丝幻想,幻想着他兴许能看在她真心真意对待念念的份上,让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可以对着他发誓,也可以对着自己发誓,她完完全全能够做到,即便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也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疼爱念念,可他不给她这个机会,他不给她这个机会! 她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卧室,她捂住自己的脸,滚热的泪水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妈妈,你怎么了?”念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听见了樊玲的哭泣声,光着脚丫下了床,上来抱住了樊玲,“念念以后都听话,妈妈不要哭。” 樊玲抬起头向着念念看去,她满脸的泪,将念念抱在了怀里,想起腹中的骨肉,终是忍不住放声痛哭。 第114章 我从没忘记过自己的职责 “叶太太,又来买菜啊?” 菜摊前,老板对着那道纤丽的身影打起了招呼。 “是啊老板。”樊亭也是微笑着和老板开口。 “叶太太,您瞧瞧这盆里的鱼,都是一早刚抓上来的,新鲜得很,买两条回去烧汤?” “好啊。”樊亭蹲下身,从水盆里选了两条鱼,让老板帮忙刮去鳞片,打算回去配着豆腐煮汤。 付钱时,就听街道前有哀伤的唢呐声响起,樊亭回眸看去,就见一支出殡的队伍从街道那边缓缓走了过来。 “作孽,这个月咋死了这么多人了?这是第几个了?”旁边卖鸡蛋的小贩瞧着那送葬的队伍,嘴巴里嘀咕有声。 “你们没听说?城东那边又兴起了咯血症,济慈堂里都快塞不下了。”有人压低了声音开口。 “这话当真?咯血症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死人的!”卖鱼的老板将鱼用草绳拴好,递在了樊亭手里,听着这话却是吓了一跳,连脸色都变了。 “咱们这好多年没有过咯血症了,难不成又有了?”其他的小贩也是惊惶起来。 樊亭听着“咯血症”三个字心里也是一惊,她在苏州时曾看见家里的一个下人得过这个病,晓得这个病的厉害。 一时间菜场中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卖鱼的小贩擦了擦手,与樊亭道,“叶太太,买回菜早点回家,城里最近不太平哩,隔两天死一个人,谁不怕呀。” 樊亭点点头,拎着鱼快步回到家。 “叶太太,回来啦?”房东大娘从屋子里探出了身子。 “哎,孙大娘。”樊亭与其打着招呼。 “最近可别出门了,我娘家侄儿在医院里当医生,他和我说,有地方闹瘟疫哩。”房东大娘和樊亭招了招手,压低了嗓子和她说道。 樊亭听着这话,登时想起了方才从小贩口中听得的消息,心里只觉得一紧,她答应着,直到进了屋子一颗心仍是在砰砰跳着。 待学校放学时已是傍晚。 天色微微暗了下来,叶廷深离开校门,还未走上几步,便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踪自己。 他心里一沉,脚步却仍是稳健的,路过前方拐弯时,他微微加快了脚步,将身子隐在了巷口,待身后那人赶到时,叶廷深蓦然出手,将那人擒住了。 “叶兄,是我……”那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发出微弱的声音来。 待看清他的面容,叶廷深眸心一震,唤道,“张康仁?” 那人吃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曾同为辽源军校中的同事,算不得熟悉,叶廷深离校时曾听闻他去了南方政府效力,两人已是许久不曾有过联系。 “你怎么了?”叶廷深见他脸色苍白,身形瘦削,与以前那英气勃勃的青年相去甚远。 “叶兄,”张康仁不住的咳嗽,艰难道,“一言难尽,我奉命……前来打探消息,不料却落在日本人手里,我九死一生逃了出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竟看见你在此处,只得,只得找你帮忙。” 叶廷深扶着他在墙角坐下,与其道,“你慢慢说。” 张康仁剧烈的咳嗽了一阵,颤着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包裹,递在了叶廷深面前,哑声道,“我怕是不成了,我求你,求你帮我去送一封信,一定要把这个包裹……亲手交到中统局的徐处长手里。” “叶兄弟,东洋人,东洋人在拿咱们的百姓做细菌实验,你……你一定要帮我把这个消息带出去,不然咱们会有无数的同胞惨死……”张康仁的视线紧紧地看着叶廷深,哑着嗓子不住的央求,“兄弟,求你,求你……” 张康仁话未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出的鲜血有许多都是喷在了叶廷深身上。 “你放心,”叶廷深牢牢的扶着他,在听得张康仁所说的消息后,他的眉目凛冽,黑眸中有坚定之色闪过,“我曾经也是军人,我从没忘记过自己的职责,我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带出去。” “好,好,”听得叶廷深的话,张康仁眼中浮起欣慰的样子,叶廷深搀起他的身子,说,“我先送你去医院。” 天色一分地黑了下来。 鱼汤与饭菜都已经凉了。 樊亭仍是坐在灯下等待着,终于,她听见了叶廷深的脚步声,只匆匆迎了出去。 “廷深,你回来了。”樊亭声音轻柔,一句话刚说完却是变了脸色,她惊骇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你身上有血?你受伤了?” “没有,亭亭,”叶廷深握住樊亭的肩,安慰道,“你听我说,我有件急事要立刻去办,你在家等着我。” “你要去哪?”樊亭十分担心。 “别担心,我办完事很快就回来,我会托房东太太照顾你。”叶廷深的神色仍是沉稳的,他深深地看着樊亭,张开胳膊抱了抱她的身子,连行装也不曾来及收拾,便转身投入了茫茫夜色。 “廷深……”樊亭追出了门,就见他走得极快,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樊亭的眼中满是茫然,有夜风吹在她身上,让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北栾,大帅府。 樊玲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出神。 “夫人,您也管一管大帅,他这会子新捧的那个电影明星,叫什么小庭芳的,为了她一掷千金,在西洋街给她买了公馆,还买了好多首饰送给她,您瞧瞧这报纸,都说成什么样子了……” 一向伺候樊玲的嬷嬷站在樊玲床前,在那里忧心忡忡地开口。 樊玲脸上仍是淡淡的样子,她前两个月刚做过流产手术,手术还算顺利,但眼下刚入秋,她就觉得冷,每天都觉得恹恹的,只想在床上躺着。 “他这样的身份,有几个情妇不算什么,他喜欢谁,只管去捧好了,”樊玲声音很轻,倒是反过来安慰起了那个嬷嬷,“这样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夫人?”那嬷嬷大惊,似乎十分闹不明白,旁人家的太太听了这事气都要气死了,樊玲怎么还跟没事儿人似的?瞧着倒比上一位还要大方? “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他爱怎样就怎样。”樊玲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我只想把念念带大,把孩子带好,我就算能对得起姐姐了。” 听着樊玲这样说,那嬷嬷不敢再多嘴,只得悄悄退了出去,并为樊玲将房门掩上。 待那嬷嬷离开后,樊玲又一次睁开了眼睛,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帐顶,自她做过手术后,他再没有踏进过她的屋子,她想,以后他应该也不会再进来了。 樊玲觉得心里很疼,表面上显得毫不在乎,心里却是绞在了一块,可又能怎样呢?她管不住他,也管不了他,除了一个“裴夫人”的虚名,她还有什么呢? 樊玲侧过身,她咬紧了牙关,唯有纤细的肩头不住地颤抖着。 第115章 我也只能给她花点钱了 “叶太太,叶先生还没回来呢?” 房东太太走了过来,与樊亭问道。 “还没有。”樊亭将房东太太迎进了屋,为她沏了杯茶。 房东太太接过茶杯,关切道,“叶先生学校那边怎么说啊?还能保留职位不?” 樊亭轻轻摇了摇头,“校长昨天让人送来了解聘书。” “你说说,”房东太太似乎十分惋惜,“这年月找个工作可不容易,叶先生瞧着也是个稳当人,他这是去哪儿了呀?这么匆忙,也没和学校请个假。” “他去了南面,有急事。”樊亭前两日曾收到过叶廷深的信,告诉她他已是去了金陵,让她不要担心。 她是晓得叶廷深的为人的,虽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定是出了急事。 房东太太将杯子放下,与樊亭叮嘱道,“叶太太,叶先生现在不在家,有什么事和咱们打个招呼,你一个女人家家的凡事当心些。” “大娘放心,我会当心的。”樊亭心里察觉到一丝温暖。 “这阵子也别出门了,我回头给你送些菜来,这咯血病又闹起来了,染上可不得了,”房东太太忧心忡忡,与樊亭叮嘱道。 樊亭点了点头,将房东太太送出了家门,她折过身回到了屋子,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不免得越发牵挂与担心。 廷深,你快些回来。 她在心里不住地呼唤着。 北栾。 “夫人,洋行里的经理来了,”丫鬟上了楼,与樊玲恭声开口。 樊玲闻言,遂是牵起了念念的小手,带着孩子下了楼。 “夫人,小姐,这画册上都是咱们行里最新的款式,夫人和小姐看看喜欢哪款,和咱们说一声就成。”经理脸上赔着笑,毕恭毕敬的将一本精美的画册送在了樊玲面前,打开来,里面花花绿绿的纸张上印着的都是最新款的时装,每一套都是价格不菲。 “小姐穿的也有,在后面。”经理向着念念看去,又是赶忙补充了一句,在北栾谁不知道裴湛山唯有这么一个女儿,向来都是捧在手心里养着,这孩子吃的穿的用的全是舶来品,派头怕是连逊清的格格都比不得。 念念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向后翻看了两眼,画册上的小洋装都是用得最好的料子,每一件都是华贵而不失童趣。 “念念喜欢吗?”樊玲问。 念念点点头,“喜欢。” “好,”樊玲微笑起来,与那经理说,“画册里所有款式我全都要了,你回去准备。” 经理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大喜,“是,夫人,我这就回去让人准备。” 樊玲点点头,就听一旁的管家上前道,“夫人,这些衣裳小姐已经有许多了,好些都没来及穿呢。” “你是担心大帅供不起吗?”樊玲向着那管家看去。 管家讷讷不敢再开口。 “下回把你们行里最新款的珠宝也全给我送来,我选一选。”樊玲吩咐。 “是,夫人,我回去整理一下,明天就将珠宝送来供您挑选。”经理点头哈腰地,离开了官邸。 待那经理离开后,樊玲默了默,只觉心里一阵空虚。 她起身去了楼上的更衣室,打开柜子,满柜子的华服晃着人的眼睛,真丝的旗袍,精致的长裙,从国外定制的洋装,冬袄,珍稀的狐裘,皮衣,天鹅绒的斗篷……但凡这世上有的女装,她几乎应有尽有。 她又打开了一旁的保险柜,里面亦是满满当当的珠宝,都是稀世珍品,就那么随意摆放着,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又是什么样的心理,每次瞧着他的那些花边新闻,她便不停地买东西,不停地去花他的钱,仿佛只有这样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可如今,她守着这么一大间屋子的华服与珠宝,心里却只觉得索然无味,这些算什么呢?又能有什么用呢?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在这满屋子的富贵中,终是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大帅,夫人花钱也太厉害了些,这是这个月的账本,您瞧瞧,”管家捧着一本账簿,指着其中一页与裴湛山开口。 裴湛山瞧也未瞧,只吸了口烟,与管家言了句,“她是我太太,花我的钱天经地义。不用啰嗦。” “可太太花的也太多了些,上个月刚从账上支走了三千大洋,这又支走了两千。”管家痛心疾首,他是真没瞧见过这么会花钱的女人,要知道在北栾一大间四合院也就一千个大洋,够一大家住了,这女人一个月就能挥霍掉几座大宅院呐。 裴湛山默了默,说,“我也只能给她花点钱了,你别管她,她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大帅,您宠夫人,可也不是这么个宠法呀。”管家还想再劝劝。 “只要她能对我女儿好,她就算把这个大帅府拆了你们也别啰嗦。”裴湛山熄灭了烟卷,定定地吐出了一句话来。 符远城中,济慈医院。 自外走进来一个男子,他个头颀长,面容清俊,穿着一袭藏青色大衣,脚步匆匆的向着病区走去。 “你好,请问45床的病人在哪?”叶廷深低声问道。 “叫什么名字?”护士头也未抬。 “张康仁。” “上星期死了。” “死了?”叶廷深眸心一紧。 “嗯,他死于肺痨,这个属于传染病,尸首不能停,当天就火化了,”护士抬起头来,与叶廷深问了句,“你是他什么人?家里人?” “我是他朋友。”叶廷深有些涩然的开口。 “他的骨灰还在太平间,你要不要领?再没有人领我们可就随便处理了。”护士催促着开口。 叶廷深点了点头,去办理好了手续,领走了张康仁的骨灰坛。 墓园中。 叶廷深将张康仁的骨灰埋葬,在墓前敬了一杯酒。 “康仁兄,事从权宜,只能将你安葬在此处,还愿你能安息。”叶廷深站在墓前,眉宇间是深切的萧索之色,“我去了金陵,没有负你所托,将你用命换来的情报交给了中统局。” “可我不知道有没有用,日本人丧尽天良,南方政府坐视不理,他们还在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日本人可以不战而退,这份情报不知能否让他们清醒,康仁兄,我实在不知道。”叶廷深说完,无声的站直身子,向着张康仁的墓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窗外已是夜色正浓。 樊亭在灯光下记着账,家里尚有一些积蓄,省着些花,等叶廷深回来应当还能撑几个月,如今各地都有乱七八糟的瘟疫,甚至还听说附近的一些村子总是莫名其妙的有人失踪,符远城中也是人心惶惶,什么说法都有,甚至还有人说是闹鬼,城中的咯血病人也越来越多,几乎每天都有出殡的人,米面粮油的价格飞涨,樊亭算了一会儿账,不免更是担忧起来,若物价再这么涨下去,他们手里的积蓄实在不知还能撑多久。 她发了一会儿呆,就听屋外有低沉脚步声响起,她蓦地回过神来,起身上前打开了门,果真看见叶廷深站在屋外,他抬起手,似乎刚要敲门的样子。 “廷深,你回来了。”樊亭的眼中有喜色闪过,露出了笑容。 叶廷深进了屋,关好门,他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上前抱住了她。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樊亭摇摇头,落下泪来,“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叶廷深没有说话,只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两人依偎片刻,樊亭吸了吸鼻子,从他的怀里抬起眼睛,“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去金陵呢?” 叶廷深并不愿把那些残忍的真相告诉她,他避重就轻,只说,“遇见了以前的一个同僚,他生了病没办法走动,就托我去替他传一个消息。” “那,你都办好了?”樊亭问。 “办好了。”叶廷深点了点头。 樊亭舒了口气,并没有追问下去,叶廷深平安回来了,回到了她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亭亭,”叶廷深抚着她的长发,低低的喊她。 “怎么了?” “校长来过了吗?” 樊亭的眼神微黯,点了点头,“他让人送来了解聘书。” “别担心,我明天就出去找工作。”叶廷深似乎已是早已料到会有此事,他安慰着樊亭,与她一道向着里屋走去。 “不,不要去,”樊亭停下了步子,满是担忧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好多地方都闹起了瘟疫,外面不安全。” 叶廷深眸心微沉。 “听房东太太说,周边有许多村子,总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也不知是去哪了。”樊亭忧虑地开口。 叶廷深听着这话,有半晌都没有吭声,就在樊亭觉得奇怪,想要出声唤他的时候,他却是倏然握紧拳头,向着墙壁上狠狠地砸了下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廷深?”樊亭大惊,上前握住了他的拳头,就见他的眼底血红,樊亭心里一紧,问道,“怎么了?” 叶廷深摇了摇头,只说了三个字,“我没事。” 其实他恨,恨这窝囊的政府,恨那些无恶不作的关东军,也恨他自己。 饱读诗书能如何,熟读兵法能如何,枪法百发百中又能如何,他什么也做不了。 第116章 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受折磨 前院办公室中。 裴湛山刚处理好往来公文,就见冯大坤神神秘秘地走了进来。 “大帅。”冯大坤走到了裴湛山面前,恭恭敬敬地喊了他一声。 “什么事?”裴湛山看了他一眼,这个冯大坤是他一手新提拔上来的,会打仗,但也特别会拍马屁。 “大帅,属下前几日回乡下探亲,在乡下给您寻了份大礼,您瞧着肯定喜欢。”冯大坤的脸上堆着笑,与裴湛山开口道。 “什么大礼?”裴湛山晓得这冯大坤心眼多,时常会送他一些出其不意的新鲜物,比如毛子的古董手枪,东洋的打火机,还有什么十全大补丸,东北虎鞭,整个一乱七八糟。 冯大坤“嘿嘿”地笑了两声,向着屋外喊了一声,裴湛山听见一道轻柔的脚步声向着这边走来,他循声看去,就见一道纤柔袅娜的身影走了进来。 “抬起头来,给大帅看看你长得啥样子。”瞧着那女子低着脑袋,冯大坤催促道。 那女子抬起头来,有些畏惧,也有些希冀地向着裴湛山看去。 甫一看见她的容貌,裴湛山黑眸剧震,竟是情不自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死死地看着那女人,一声“亭亭”几乎要脱口而出。 眼前的女子十八九岁的年纪,五官与樊亭有五六分相似,加上有意模仿樊亭,发型妆容衣着都与樊亭一模一样,原本五六分的相似便又多出了两分,让人一眼看去,活脱脱就以为是樊亭站在那儿。 “大帅,这礼物您满意?”冯大坤瞧着裴湛山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女子,心里登时有了几分得意,只觉得自己这次的礼物总算是送到了点子上。 裴湛山的视线仍是落在那女子身上,那女子似乎被他瞧得有些羞涩起来,垂下了眼睛。 裴湛山看见那女子唇角的笑涡,仿佛坠入了一个虚幻的美梦中,他迈开了步子向着那女子走近,有些迟疑地伸出了手,似乎想要去抚上她的面颊。 “大帅。”那女子脸颊透出一股红晕,十分娇羞地唤了他一声。 就是这一声让他从恍惚中收回了心神,从那一片意乱情迷中苏醒。 樊亭从不会这样称呼他。 眼前的女人并不是樊亭,只是下面的人为了讨好他,送给他的一件礼物。 裴湛山闭了闭眼睛,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转过目光,只对着冯大坤低声说了句,“把她送走。” “大帅,这,这好容易才找到的……”冯大坤大为不解。 裴湛山却是突然发了火,整个人勃然大怒,扣住了他的颈脖,与他厉声喊了句,“没有人可以代替她,不要自作聪明!滚!” “是,大帅,属下这就滚,这就滚……”冯大坤大骇,看着裴湛山眼中浮起的杀意,只吓得簌簌发抖,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裴湛山的办公室。 “大帅,这姑娘该如何处置?”林副官听见了动静也是大步赶了过来,他先是看了眼裴湛山的脸色,而后又是向着那女子看去,不看则已,一看也是惊诧于此女与樊亭的相似,不由得向着裴湛山问了一句话。 “也让她滚!”裴湛山怒喝。 “是。”林副官不再啰嗦,上前将那一脸茫然的女子带出了屋子,还未走出几步,就听得办公室里传来一阵巨响,似乎是裴湛山将什么东西掼在地上的声音,林副官不敢去看,只在心底叹了口气。 时至今日,樊亭依然是裴湛山的心尖痣,也是他的心底伤,不可触,不可思,也不可忘,那冯大坤竟是找了一个像樊亭的女人送到了他面前,摆明了是找死。 汽车开到了办公大楼前停下。 有侍从上前打开了车门,从里面走下来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两人都是衣饰华贵,樊玲容貌秀丽,裴念玉雪可爱,吸引着人的眼睛。 “夫人,念念小姐。”侍卫长匆匆迎了过来。 “王叔叔,我亲手做了点心给爸爸吃。”念念提着手里的小篮子,脆生生的开口。 “小姐真有孝心,大帅一定高兴极了。”侍卫长赔着笑脸,对着念念,几乎所有人都是把这孩子供起来的。 念念咧开嘴笑了,对着侍卫长催促,“王叔叔,你快带我和妈妈去找爸爸!” “是,小姐。”侍卫长有些叫苦不迭,只得将两人迎进了办公大楼,一行人刚上二楼,迎面就遇见了林副官。 骤然看见樊玲与念念,林副官也是一怔,赶忙上前道:“夫人,小姐。” “林叔叔,这个人是谁?”念念瞧见了跟在林副官身后的女人,好奇地问道。 林副官一怔,说,“小姐,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语毕,林副官又是与那女子催促道,“快走。” 那女子哭丧着脸,从樊玲母女身边经过时,倒是小心翼翼的向着母女俩看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樊玲看清了她的面容,樊玲大震,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是姐姐回来了,可很快她就回过了神来,晓得此女不过是东施效颦。 外貌虽有相似,可神态与气质却相去太远。 她终究不是樊亭。 樊玲握着念念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她喊来了侍从,让人先带着念念去一旁玩耍,自己则是与侍卫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千万别生气,”侍卫长忙道,“是冯军长自作主张,也不知道是从哪找来的,长得倒有些像……” 侍卫长突然止住了,他看了眼樊玲的脸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帅瞧见了?”樊玲继续问。 侍卫长点了点头,“大帅发了好大的火,让人把这姑娘赶走。” “为什么要赶走?” “属下也不知道,兴许是有夫人在,大帅不愿夫人生气。”侍卫长拍了个马屁。 樊玲笑了笑,“翁长官,这话你自己信吗?” 侍卫长闭上了嘴巴。 “我进去瞧瞧。”樊玲没有再继续问什么,只向着裴湛山的办公室走去。 透过虚掩的门缝,她看见了办公室中一地狼藉,看样子侍卫长没有说假话,他的确是发了好大的火。 樊玲向着裴湛山看去,就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半晌也没有动一下身子,他的侧颜仍是英挺的,可在那英挺下,是遮掩不住的苦涩与痛楚。 樊玲瞧着一颗心就是酸了,可在那心疼中,又生出了一股快意,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受折磨。 符远城。 商行中。 已是下午五点钟的光景。 叶廷深有些不适,只觉得身体有些发烫,胸腔中生出痒意,非得咳出来才能舒服一些。 “叶先生,你没事?”邻桌的同事听见了他的咳嗽声,出声问道。 “没事,可能是这两天天气凉,受了风寒。”叶廷深开口。 “还是赶紧去医院瞧瞧,身体的事,可不能大意。”那办事员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的与叶廷深拉开了一些距离。 叶廷深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仍是什么也不曾说,他将喉中的咳嗽压下,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完毕,去了附近的医院。 诊室中,医生一脸严峻的看着手中的x光片。(民国时期已经能运行x光机) “这种情况有多久了?”医生将片子放下,与面前的男子问道。 “没有多久,最近一周的样子。”叶廷深说着,又是忍不住低咳了起来。 “办理住院。” 叶廷深眸心微沉,他向着医生看去,“您与我说实话,我得的……是痨病吗?” “现在还不能确诊,叶先生,还是先住院。”医生劝道。 叶廷深没有出声,只将自己的片子收好,起身离开了诊室。 他路过了病房,就见里面正住着一个咯血的病人,家人一脸悲戚地守在一旁,看着那病人剧烈地咳嗽着,直到咳出血来。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没有再看下去。 他的脚步匆匆,快步离开了医院。 叶廷深回来时,樊亭正将米饭端上了桌,看见他回来,樊亭微笑起来,说,“快去洗洗手,要吃饭了。” 叶廷深没有动弹。 樊亭有些诧异的看着他,透过灯光,发觉他的脸色晦暗,不由得担心起来。 “廷深,你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樊亭向着他走去。 “你别过来,”叶廷深后退了两步,对着樊亭哑声吐出了几个字,“离我远些。” “怎么了?”樊亭不解。 叶廷深刚要开口,却又是咳嗽了起来。 “你怎么咳得越发厉害了?今天的药吃了吗?”樊亭眼底浮起焦急之色,也不管他的话,上前为他排顺着后背。 “亭亭,你听话,你先回苏州去……”叶廷深微微喘息,他的黑眸炯炯,向着她看去。 “为什么?”樊亭迎上了他的目光。 “我今天去了医院,医生说,我得的很可能是咯血病。”叶廷深并未隐瞒,听着他的话,樊亭的脸色也是急剧的苍白起来,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你怕传染给我?还是怕拖累我?” “亭亭……” “我不走。”樊亭摇了摇头,她的脸色虽然苍白,神色却是十分平静的,“如果是我得了这病,你是不是也就跑了,把我丢在这儿了吗?” 叶廷深眉宇间满是涩然,哑声道,“你听话,先回苏州去,我先住院接受治疗,等我治好病,我就去接你。” “就算是咯血病也没事,现在西医中医都有,会治好的,一定会的,不行我们出国,我们出国去治。”樊亭压根不理会他的话,她的眼睛清澈如水,只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叶廷深又急又痛,又是剧烈地咳嗽起来,樊亭刚要为他拍着后背,他已是伸出手,一把推开了她。 第117章 傻亭亭 “叶太太,给叶先生抓药回来了?” 透过窗户,瞧着樊亭拎着药进了院子,房东太太从自家屋子里走了出去,对着樊亭问道。 “是啊大娘。”樊亭的脸色有些疲倦,但还是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怎么样,叶先生吃了一阵子的药,有效果没有?”房东太太关切的问道。 “傍晚不发烧了,可夜里还是会咳嗽。”樊亭的眉宇间蕴着忧色。 “慢慢来,别太着急。”房东太太安慰着。 樊亭点了点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只从随身的小包里数了几张钞票递在了房东太太手里,说,“对了大娘,这是这个月的房租。” 房东太太摆了摆手,“叶太太,你和叶先生现在正是困难的时候,这钱你还是收回去,叶先生这个病要多吃些好的,你去给他买两只鸡,炖点汤给他喝。” 樊亭心里十分感激,与房东太太说了句,“多谢大娘了,等这阵子捱过去,咱们一定把房租补齐。” “远亲不如近邻,客气啥,你也别难过,叶先生年纪轻,会扛过去的。”房东太太安慰了两句。 樊亭点了点头,拎着药回到了家。 她将药包放在桌上,进了里屋,就见叶廷深披着一件外套,坐在桌前校对着出版社的活儿。 他如今有病在身,只得辞去了商行里的工作,托着以前的同事介绍了这份出版社的活儿,一周交一次校对稿,多少也算有个进项。 “廷生,怎么又起来了?”樊亭瞧着有些担心,上前劝道,“还是去床上歇一会儿。” “没事儿,我把这点活干完,”叶廷深的声音有些虚弱,却还是凝神做着手里的工作。 “一会我来替你做,你快去歇着,离交稿还有几天呢。”樊亭劝说着,将他扶到了床上。 瞧着樊亭忙碌的身影,为他灌了一个热水袋塞进了被窝,叶廷深握住了她的手,缓缓道出了一句话来,“亭亭,老天作弄人……” 不等叶廷深将话说完,樊亭已是在床前坐下,柔声开口,“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以后都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好好地养病,早点好起来,就是能对得住我了。” 叶廷深望着她的眼睛,抬起手抚了抚她的面容。 “来,躺下。”樊亭声音柔和,为他脱去外套,服侍着他在床上睡下。 安顿好叶廷深,樊亭先是去了厨房将汤药煨上,而后坐在桌前校对起了文章。 她十分认真,每一个字都是仔仔细细地核验着,叶廷深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心中浮起一丝无可奈何的怅然,他缓缓闭上眼睛,陷入了昏昏沉沉的梦乡。 入冬后,天气日益寒冷。 樊亭脚步匆匆,路过百货商行时,透过明亮的橱窗,就见里面展示着最新款的女士冬衣,有修身保暖的羊绒大衣,也有毛茸茸的斗篷与狐裘,每一件都是精致入时的。 而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新的呢子大衣,她已是许久没有置过新衣了,她只看了一眼便是收回了目光,低下头继续快步赶路。 “老板,这奶粉多少钱?” 樊亭进了铺子,指着一罐洋奶粉与老板问道。 老板说了一个价。 “这么贵?”樊亭轻声说了几个字,眼睛中有些黯然,她离开了铺子,还未走出几步,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折过身快步走了回来,她取下了自己的耳环,与那老板换来了两罐奶粉。 晚间。 樊亭冲了一满杯牛奶,送到了叶廷深面前。 “廷深,把这奶喝了,晚上好睡觉的。”樊亭轻声开口,眼下叶廷深身体虚弱,正是需要喝牛奶吃鸡蛋来增加营养,才有可能把这场病扛过去。 自入冬后,叶廷深清瘦了许多,他的双眼凹陷,脸色苍白,颧骨处却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看着樊亭端来的那一杯牛奶,叶廷深微微摇了摇头,与樊亭道,“亭亭,别再浪费这些好东西,你自己喝。” “那好,咱们一起喝,这样总行了?”樊亭唇角含笑,喝了小半杯,将余下的又递到了叶廷深面前,温声道,“我喝过了,现在该你了。” 见她坚持,虽是微笑着,可眼底却隐有泪光,叶廷深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只得接过杯子,慢慢喝了下去,见他喝完了牛奶,樊亭的眼睛中才露出了笑意。 深夜时分,樊亭从睡梦中惊醒,她向着身边探去,身边却是空空如也,并没有叶廷深的身影。 她从被窝里起身,隐约听见了压抑的咳嗽声从外屋传了进来,她知道的,为了不吵醒她,叶廷深夜里总去外面咳嗽,樊亭转过身,她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唯有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当铺外。 “太太,您是要当东西?”掌柜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女子围着厚厚的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的,带着忧愁的眼睛。 樊亭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将里面的一只玉镯送在了掌柜面前。 那是她剩下的最后一样首饰。 “老板,劳烦您瞧瞧,这个值多少钱。” 那老板将那只玉镯拿起,仔细端详了片刻,道,“太太,您这镯子可是好东西,您真舍得当了?” 樊亭点了点头,“都是身外物,再好的东西,也没有活着的人重要。” 掌柜的微微点头,唤来了伙计,兑了一大把鹰洋,交在了樊亭手里。 樊亭回来后,先是将那一袋鹰洋收好,而后取下了自己的围巾,兴冲冲地进了里屋,与叶廷深道,“廷深,我们去住院。” 叶廷深正在校对文稿,听见她的话抬眸向着她看去,“亭亭?” “我们去住院,”樊亭的眼睛里透着光,“我刚去医院问过了,住院压根要不了多少钱,咱们的积蓄都足够的。” 叶廷深仍是没有出声。 “我不想看着你这么痛苦下去,廷深,你就当是为了我,”樊亭的声音变得呜咽起来,“我们去医院,求你了,就当是为了我。” “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你要好好治病,你要好好治病的……”樊亭的泪水在眼睛中打着转,努力着不让它们落下。 “亭亭,我不想像个废人一样拖累你,”叶廷深终于开了口,眼中是深切的苦涩与自嘲,“你本是富家小姐,是北地的督军夫人,你应该过的是呼风唤雨,奴仆成群的日子,每次看见你操持那些家务,看着你为我煲汤喂药,你不会知道我的感受,这种滋味远比病痛还要折磨人,你明白吗?” “廷深……”樊亭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你走,回苏州去,不要留在这,”叶廷深有些气喘,声音却仍是清晰有力,“别让我继续看着你痛苦,听我的话,回苏州去!” 樊亭摇了摇头,抱着他哭了。 叶廷深想要推开她,可当他的手触到她的肩头时,心中只生出万千不舍,他的手指轻颤着,只握住她的肩,与她哑声吐出了几个字,“亭亭,走。” 樊亭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向着他看去,“我不走,叶廷深,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从没想过要走,不管多难,多苦,我也会和你一起走下去,我都有这个勇气,你为什么没有?” 樊亭的声音褪去了原先的温婉,变得坚定甚至强硬起来,“我说过了,我们去医院!今天就去!” 叶廷深的眼睛慢慢红了起来,他没有再说别的,只轻轻地抚上了她的面颊,吐出了三个字来,“傻亭亭。” 叶廷深在医院里接受了治疗,用了当下最好的药,病情暂时得到了控制,一个月后,他们出了院,已是快要过年了。 樊亭忙着照顾着叶廷深,压根没有准备什么年货,她记着医生的吩咐,咯血病除了用药治疗之外,最重要的还有两点,一是要卧床休息,另一个就是要加强营养,待叶廷深睡着后,樊亭轻手轻脚的去了外屋,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只布袋子,里面的鹰洋已是所剩无几,多数都在医院里用光了。 樊亭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她向着里屋看了一眼,想起叶廷深,终是又从里面取出了两块鹰洋。 她去了一趟市场,买了一只母鸡,几十个鸡蛋,一些米面和一些肉肠回来,东西很沉,她舍不得坐车,竟是用两只手一路将这些东西拎了回来,等到回到家,她那一双手已是被冻得通红,手指被勒的几欲变形,几乎失去了知觉。 她颤着手倒了一盆温水,将一双手泡了进去,登时觉得钻心的疼,她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更难,她要有心理准备。 晚上,叶廷深服下药,已是歇下了。 樊亭并没有睡,她取出了柔软的毛线,看着报纸上的女童,那是四岁的念念,孩子穿着漂亮的裙子,对着镜头笑得开怀。 多漂亮的孩子啊,樊亭的眼神中满是爱怜,看着念念身上穿的精致的小洋装,也不知道她织的毛衣,念念会不会嫌弃,又愿不愿意穿? 樊亭一面看着相片,一面微微笑着,仍是一针一线地织了起来。 可织着织着,那件毛衣刚织完一只袖子,樊亭的眼泪就是一颗颗地落了下来,她复又拿起报纸,痴痴地看着念念的笑容,母女已经分开快三年了,她离开的时候,念念只有一岁多,她知道孩子早已把她忘了。 可她却是那样的思念着孩子,她默默地抱紧了那件给孩子织的小毛衣,在心里不停地喊着女儿的乳名,念念,念念…… 第118章 你的钱只有我和妈妈才能花 长春园中。 裴湛山与一众下属都是坐在贵宾席中听着戏。 樊玲则是带着念念坐在二楼的包厢中。 戏台上,眼下最当红的一个花旦正咿咿呀呀的唱着,但见她身段妖娆,媚眼如丝,唱到精彩处,台下轰然叫好,裴湛山也是鼓了掌,见他如此,他的一干手下更是不甘寂寞,高声叫好,闹得十分厉害。 “唱得不错。”裴湛山原先倒是不爱听戏的,听不明白,但这两年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倒是从这京剧中慢慢咂摸出一点味道,闲来无事的时候也爱进戏园子听上几出了。 “大帅说的是,这小桃红的唱腔清新细腻,更为难得的运气酣畅,显然是小时候下过苦功夫的,在花旦中当真是不多见。”裴湛山身后的一个下属显然是个懂戏的,附和着开口。 裴湛山点了点头,手指倒是跟着唱腔打起了拍子,那拍子十次有九次都没打在点子上,一旁的属下想说什么,碍着裴湛山素日的威势,又是闭上了嘴。 一折子戏唱完,那花旦向着台下柔婉行礼,台下又是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裴湛山刚和手下吩咐了一个“赏”字,就见一道小身影站在了自己面前,对着他喊道,“爸爸!” “闺女,你怎么来了?”裴湛山有些意外的看着女儿。 “不许你看,”念念张开了胳膊,不让他再往上台上看去,凶巴巴地开口,“你跟我上去,到妈妈身边去!” “爸爸跟几个叔叔聊聊天,一会就上去。”裴湛山哄着女儿。 “不行,”念念叉起腰,发起了脾气,“你现在就跟我上去!” 见女儿发火,裴湛山登时没了脾气,只起身牵起了女儿的手,当着一干人的面,被女儿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大小姐今年才四岁多,脾气就这般大。”看着父女俩的身影,有人小声嘀咕。 “可不是,大帅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娇惯的厉害了些,只怕这世上也只有她敢这么和大帅说话。” …… 念念才不去管别人说什么,她牵着父亲的手,高高兴兴地进了包厢,对着樊玲脆生生地喊了句,“妈妈!” 樊玲回眸,见裴湛山竟是进来了,她的眸心有惊讶之色划过,只站起身来,对着裴湛山唤了句,“大帅。” 裴湛山点了点头,也没有出声,一时间屋子里安静的有些尴尬,念念转了转眼睛,一手抓住裴湛山的手,一手去抓着樊玲的手,让他们俩都是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是挤在两个人中间,说,“好啦,现在可以听戏了。” 裴湛山抚了抚女儿的发顶,刚要命人开戏,就见念念拽了拽自己的衣角,对着自己又是凶巴巴地开口,“不许你赏钱,你的钱只有我和妈妈才能花,不许你给别人花。” 裴湛山看着孩子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只觉得忍俊不禁,他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念念这才满意,端起了果汁喝。 裴湛山向着樊玲看去,樊玲迎上他的目光,只觉得心里微微收紧了,她不晓得裴湛山会不会误会,误会是她撺掇孩子去管他,她其实从未教念念说过这些话,但孩子虽小,却也能感受到她的悲伤,很明显念念是向着她的,裴湛山要误会就让他误会去,念念的举动只让她心里十分温软,她伸出手揽住了孩子,念念依偎在她怀里,蹭了蹭小脑袋。 日子已进了四月,虽是春天,可符远城中位于东北,早晚间仍是冷的。 樊亭数了数家中剩下的钱,已是不够给叶廷深抓药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仍是将家里的钱全都带上,去了医馆。 “邱大夫,麻烦您再通融一下,再给我抓一个月的药,我下次就把钱还上。”樊亭央求着。 “叶太太,上个月已经给您赊过一个月的药了,我也有一大家子要养,大家都不容易的。”大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着樊亭无可奈何地开口。 樊亭的眼眸黯淡了下去,她低下头,默默地走出了医馆,漫步目的的走在大街上,春风吹在身上,仍是让人觉得刻骨的冷。 樊亭路过了一家发廊,路过后又折了回来,她向着那招牌看了片刻,终是走了进去。 “太太,来做头发?是要烫卷?”老板看见樊亭,上前招徕道。 樊亭摇了摇头,轻声道,“老板,你们这收头发吗?” 听着樊亭的话,老板脸上的热情之色瞬间消失了,他打量了樊亭一眼,说,“把头发散下来我瞧瞧。” 樊亭松开了头巾,如云般的长发松散了下来,一直垂到了腰际。 她的头发柔软黑亮,闪烁着动人的光泽,她自幼便长着一头好头发,小时候带她的乳娘每次给她梳头都要夸上一通,乳娘总爱说,谁也没有亭亭的头发好。 老板上前揉了揉樊亭的长发,又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竖起了三根手指,“三块大洋。” “六块。”樊亭动了动唇,将价格翻了一倍。 “太太,打劫啦?”老板刻薄的开口。 樊亭也不多言,转身就走。 “哎,等等,算我做个好事,五块大洋,不能再多了。”老板见樊亭要走,又是出声唤住了她。 “好,就五块。”樊亭点了点头,在镜子前坐下,由着老板拿出剪子,将她的长发一缕缕地全都剪下,那老板下手黑,巴不得把樊亭的头发连着发根一道薅下来,只将樊亭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剪的参差不齐,难看极了。 樊亭没有法子,只得用头巾将头发包好,在尾端打一个结,乍一看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从老板手中拿到了五块大洋,她顾不得忧伤,匆匆去医馆为叶廷深抓了一个月的药。 她不知道下个月该怎么办,现在的情形,她只能把眼前的事儿顾好,哪还能顾得了下个月。 她回到了家,叶廷深已是起来了,在灯下做着校对稿,看见樊亭回来,叶廷深站起身,从她手中将药接过。 “累吗?”叶廷深问。 “不累。”樊亭微微笑了。 “怎么把头发包起来了?”叶廷深留意到樊亭的头巾。 “哦,我的头发太长了,留着碍事,我去店里剪短了,包起来方便些。”樊亭若无其事的说着,系上了围裙,打算去做晚饭,叶廷深却是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樊亭回眸像他看去,就见他竟是伸出手,似乎要将自己的头巾取下。 樊亭眼中有慌乱之色划过,她向后退了一步,说,“老话说剪发丑三天,你先不要看。” 叶廷深眼中微微一暗,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一手揽住了樊亭,另一手不由分说地取下了她的头巾。 叶廷深的瞳孔剧震,不敢置信般地看着樊亭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比小男孩的还要短。 “你去卖了头发?”叶廷深声音涩然,“为了给我抓药?” “不是的,廷深,我不好意思说,我前几天梳头发的时候,看见头发里长了虱子,我是没法子才把头发剪成这样的,好撒药粉。”樊亭的心乱的厉害,连忙找了个拙劣个理由。 叶廷深面如死灰,他慢慢地松开了樊亭,转身向着屋子里走去,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却走得极快。 樊亭瞧着担心,也是跟了进去,就见叶廷深拉开了最里面的抽屉,她知道的,那里面放着一把枪。 她看着叶廷深取出了那把枪,向着太阳穴指去,她发出了一声惊叫,想也未想便是上前将那把枪从叶廷深的手中夺了过去。 “把枪给我。”叶廷深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向着樊亭伸出手。 “不……”樊亭摇着头,泪水冲上了眼眶。 “我让你把枪给我!”叶廷深第一次对她发了火。 “你要死,就先把我打死好了!”樊亭喊出了一句话来,泪水也是跟着滚下,“我都没有放弃,你为什么要放弃?” “我正在拖累你,没有了我,你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叶廷深声音嘶哑,低吼着吐出了一句话来,话音刚落,他又一次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出一大口血,樊亭大骇,将手枪丢下地上,上前扶住了他,她不停的喊着他的名字,轻泣了起来。 济慈医院。 办好了住院手续,护士送来了缴费单。 看着上面的数字,樊亭的脸色慢慢的变得惨白。 她孤身一人坐在走廊上,她晓得必须要尽快将这笔钱缴上去,不然叶廷深便得不到救治,医生不会给他用药,等待他的只有死路。 樊亭闭了闭眼睛,慢慢地站了起来。 苏州,樊家花园。 “老爷,有您的电话,像是大小姐打来的。” 管家一路小跑着,与樊守成开口,樊守成闻言脸色登时一变,匆忙向着书房赶去。 “喂,是不是亭亭?是亭亭吗?” 父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樊亭刚一听见,视线就模糊了起来。 “爹爹……”她的声音颤抖着,“对不起,爹,对不起……” “亭亭?真的是你?亭亭,你在哪?发生什么事了?”樊守成听见了女儿的声音,焦急不已。 “爹爹,女儿不孝。”樊亭心里满是惭愧。 “先不要说这些,亭亭,你先告诉爹,你现在在哪?过得怎么样?要不要爹去接你?”樊守成一连问了好几句话。 “不用,爹爹,”樊亭吸了吸鼻子,勉力将泪水压下,“爹,我想求您一件事,您能不能给我汇我一笔钱来,是救命的。” 她当日走得匆忙,所有的嫁妆和财产都留在苏州,除了留给樊玲的,余下的应该都在父亲手里。 她是实在没有法子,只得厚着脸皮与父亲打这样一个电话,樊亭感到羞愧难当,不等父亲出声,又是更咽着说了句,“爹爹,对不起,让您替我担心。” 第119章 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过完端午后不久,是樊守成五十周岁的生日。 裴湛山近日也没什么要事,遂是与樊玲带着念念一道回到了苏州,为樊守成祝寿。 得知裴湛山要来的消息,苏州当地的军政要员俱是齐聚在樊府中,与裴湛山把酒言欢,倒是将寿星的风头全都抢去了,樊守成倒不在乎这些,见到女儿与外孙女回来,他自是高兴的,可在那高兴中仍是蕴着几分忧愁。 热热闹闹的寿宴结束后,裴湛山每日里应酬不断,樊玲倒是闲了下来,只带着孩子陪伴着父亲,念念眼下正是顽皮的年纪,只在外公家的园林里玩得乐不可支,樊玲让嬷嬷和乳娘看着孩子,自己则是走到了父亲身边,轻声问道,“爹爹,您怎么了?看您心事重重的样子。” 樊守成看着在院子里玩耍的念念,随着念念越长越大,倒是越来越像樊亭,尤其那眉眼,母女俩活脱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樊守成瞧着外孙女,自是想起了女儿,心头不免一阵酸涩。 “没什么,”樊守成摆了摆手,他看了眼樊玲,樊玲眼下也才刚满二十二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处于最有活力的时候,可他瞧着樊玲却是稳重了许多,再没了从前的活泼与开朗。 “玲玲,你跟湛山过得怎么样?”樊守成问出了一句话。 樊玲为了不让父亲担心,本想回一句“挺好的”,但这三个字却又实在说不出口,自从她做过流产手术,裴湛山再没有踏入过她的屋子,两人的婚姻几乎已是名存实亡,不过是为了念念,勉强维系着罢了。 “就那样。”樊玲低下了眼睛,吐出了四个字来。 “你是他正儿八经讨进门的,你也管一管他,爹虽然在苏州,但有时候也能看见北地的报纸,爹看他前阵子又捧了一个电影明星,实在是闹得不像话。”樊守成皱了皱眉,忍不住对着女儿叮嘱道。 “爹爹,你女儿没本事,我管不了他。”樊玲唇角露出一抹凄楚的微笑,几不可闻地开口,“还是姐姐在的时候好,他自己就把自己管住了。” 听着女儿这样说,樊守成心里只觉不是滋味,他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樊玲的发顶,叹道,“玲玲,你别怨你姐姐。” 樊玲的眼泪“刷”的一下滚了下来,“爹,我怎么会怨姐姐?我自己没本事讨丈夫欢心,与姐姐何干?” “冤孽,”樊守成摇了摇头,又是叹了一声,“冤孽。” 傍晚时分。 念念玩得满头大汗,刚跑进前院,就见裴湛山的汽车开了进来,孩子眼睛一亮,喊了一声“爸爸”就向着汽车跑去,下台阶的时候却不小心摔了一跤,念念穿着白纱裙子,一双藕节般的小腿都是露在外头,这一跤摔得实在厉害,膝盖破了皮,渗出了血迹,念念先是一怔,紧接着嚎啕大哭起来。 “念念!”裴湛山下了汽车,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孩子抱了起来,念念看见父亲,登时哭得更厉害了,裴湛山瞧着女儿膝盖上的血迹,脸色都是变了,“摔疼了没有?爸爸看看!” 乳娘和嬷嬷也都是赶了过来,一瞧见念念受伤,几人都是如临大敌,吓得簌簌发抖。 “不是让你们照顾好小姐,你们是怎么当的差?”裴湛山对着下人喝道。 “大帅息怒,大帅息怒。”嬷嬷和乳娘都是战战兢兢的,她们都晓得裴湛山对这个独生女儿一向是宠上了天,她们平日伺候时也都是提着一万个小心,可小孩子家的,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就算她们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能保证孩子不受点小伤呀! “还不快去请医生!”裴湛山神色凌厉,对着下人吼道。 “是,是。”嬷嬷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快步离开去喊医生。 “念念别哭,爸爸给你吹吹。”裴湛山哄着女儿,对着孩子的膝盖吹了吹,念念仍是哭泣着,小奶腔细细弱弱的,似乎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只哭的裴湛山心痛不已,抱着孩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念念怎么了?”樊玲听到下人的禀报,也是匆匆赶了过来。 看见她,裴湛山皱起眉,对着她问了句,“你去哪了?” “我和凤姨聊了一会天。”樊玲解释着,瞧见了念念膝盖上的伤,樊玲眼底一颤,只快步上前抚上了念念的小脸,又是嗔怪又是心疼的开口,“瞧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妈妈……”念念哭着喊樊玲。 樊玲张开胳膊,将孩子抱了过来,随行的军医很快赶到,裴湛山与樊玲两人都是十分紧张,将孩子匆匆抱进了屋子。 军医很快便为孩子处理好了伤口,只是一点小伤,上一些碘酒消毒就可以了,但看着裴湛山夫妇如此,那军医也不敢大意,谁让这孩子这样金贵,裴湛山的独生女儿,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军医额上起了一层细汗,不得不将碘酒涂了好几遍,才起身道,“大帅,夫人,小姐只是些皮肉伤,这两天伤口不要沾水,就没事了。” “可她一直在哭,”裴湛山显然对军医的话不大相信,皱着眉道,“要不要去医院?” 军医很想告诉裴湛山,只怕还不等去医院,孩子的伤口就要愈合了。 “不用,大帅,小姐年纪小,难免娇气点,哄一哄也就好了。”军医斟酌着开口。 裴湛山对着他摆了摆手,没耐心再去和他啰嗦,军医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一家三口。 念念仍是偎在樊玲怀里,伤口本来都不疼了,可沾上碘酒又疼了起来,孩子哼哼唧唧的,对着裴湛山说,“爸爸,你和妈妈一起陪我。” “好,爸爸哪也不去,就在这陪你。”裴湛山抚了抚女儿的额发,在孩子身边坐下。 念念哼唧了两句,到底是小孩子,没过一会儿又是顽皮了起来,一会儿让樊玲抱,一会儿又让裴湛山抱,跟只小猴子似的,两人都是事事由着女儿,眼见着孩子恢复了活泼,裴湛山与樊玲才算松了口气。 裴湛山推开了所有的应酬,留在念念身边陪了孩子两日,直到金陵政府发来邀请,请他前去议事,裴湛山见念念已是又蹦又跳,与下人们着重吩咐了几句,命她们务必要看好孩子,方才驱车前往。 待裴湛山回来时已是翌日,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汽车里还走下一个年轻美貌,打扮精致的女子。 不是旁人,是樊守成的继女,樊家四小姐樊子妤。 樊玲看着这一幕,牵着孩子的手瞬间就攥紧了。 “妈妈,你捏疼我了。”念念昂起了小脑袋。 樊玲回过神来,她向着念念看去,与孩子道歉,“对不起,念念,是妈妈不小心。” 语毕,她复又向着院子里看去,就见樊子妤笑靥如花,跟在裴湛山身边在那里叽叽喳喳地与他说个不停。 晚间。 樊玲来到了裴湛山的书房,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出了低沉的男声。 樊玲进了屋,喊了他一句,“大帅。” “你怎么来了?”裴湛山抬起眼眸,与她问道,“念念睡了?” “嗯。”樊玲点了点头。 “找我有事?”裴湛山继续问道。 “是,我是有事找您,”樊玲迎上了他的目光。 “你说。”裴湛山吸了口烟,面上仍是淡淡的样子。 “您喜欢谁我不会去管,您想捧谁我也不管,可只有樊子妤,她也算是爹爹的女儿,只有她,你不要招惹。”樊玲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说出的这句话,她只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透着一股陌生感。 “你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件事?”裴湛山掐灭烟,声音仍是不高不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樊玲哑着声音吐出一个字。 “我没这个心思,”裴湛山直截了当的开口,“昨天是她自己跟上来,我就是看在她是你妹妹的份上,才没有把她赶下去。” “大帅,”樊玲垂下眼睫,幽幽地开口,“我从没有想过要和姐姐比,可就这几天,希望你能约束一下自己,不要闹得太难堪。” 裴湛山黑眸一沉,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樊玲?” “若我的话惹怒了大帅,我和您道歉。”樊玲说完,在眼泪冲上眼眶之前,转身快步离开了他的书房。 她的脚步匆匆,走到花厅时,有人出声唤住了她。 “爹爹?”樊玲回眸,发出一记低低的惊呼。 “您怎么在这儿?”樊玲连忙拭去泪水,与父亲问道。 “爹看见你去了书房,怎么,和湛山吵架了?”樊守成看着女儿的脸色,问。 樊玲摇了摇头,“我们没吵架。” “玲玲,再过两天,爹要去东北走一趟。” “爹爹去那儿做什么?”樊玲很不解,如今樊守成年岁渐渐大了,已是很少亲自去跑生意了。 樊守成欲言又止,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把樊亭的下落告诉樊玲知晓,“这个你不用管,你和湛山尽管在苏州住着,想什么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樊玲点了点头,有些不放心地开口,“爹爹,东北路途遥远,您要保重啊。” “爹心里都有数,”樊守成看着女儿,感叹道,“玲玲,不管到什么什么时候,你都要把念念给照顾好了,就算……就算你以后有了自己孩子,也要好好地对念念。” “爹,您想多了,”樊玲唇角有苦笑闪过,十分轻柔的说了句,“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第120章 他是我自己选的丈夫 “叶先生,我们督军十分有诚意,请您去帮扶他成就大业,这里只是一些小小的心意,我们也知道叶先生现在身体不适,等到了西北,督军定会为您请最好的医生,给您最好的治疗。” 对面坐着一位中年军官,言谈间彬彬有礼,在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侍从,都是身姿笔挺,如柏如松。 语毕,那军官又是向着叶廷深身边的樊亭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叶太太又这般的年轻貌美,想来叶先生也不舍得太太在这里吃苦受罪?若先生跟随我们去了西北,旁的不敢说,豪宅大院,丫鬟婆子,华服珍宝,自是应有尽有,供着叶太太享用。” 那军官的话音刚落,叶廷深原本沉稳的脸上微微变了变神色,乌黑的眼瞳中第一次有犹豫之色闪过。 那军官留意到叶廷深的神色,心里登时笃定了许多,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那,不再多说什么,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留以时间让叶廷深考虑。 未几,就听叶廷深开了口,“霍长官,劳烦您回去与程督军说一声,督军的好意叶某心领了,但故主难违,这些还请霍长官收回去。” 叶廷深语毕,将面前的那一盒黄灿灿的金条又是推回了那军官面前。 那姓霍的军官似乎不曾想到叶廷深会拒绝,他又是看了眼叶廷深此时居住的环境,他心知这叶廷深毕业于燕京大学,最是允文允武的一个人物,当年在裴湛山麾下也深受裴湛山器重,正是前途无量之时,却不晓得是出了什么事,竟是被裴湛山驱逐出了北地,沦落到了东北。 对于叶廷深此人,程正方早有拉拢之意,如今探到他的下落,又知晓他生活落魄,便是开出了高官厚禄,想要收买叶廷深前去西北为其效力。 叶廷深曾身为裴湛山的秘书长,关于裴湛山的事自是了如指掌,兼之本人也有能力,程正方此次派出属下前来拉拢,也是存着诚意的。 只不过没想到他竟会拒绝。 “叶先生,您可是要考虑清楚了,我们督军是十足十的诚意来请先生。”霍长官眼眸深邃,定定的向着叶廷深望去,他心知叶廷深这种人有着才子心性,定是心高气傲的,他倒是不信他当真能甘心过这种日子。 “督军的诚意叶某心领了,实在是愧不能受。”叶廷深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十分平稳。 霍长官默了默,又道,“还请叶先生能再仔细考虑一下,您是有才之人,才华埋没,实在可惜。” 叶廷深摇了摇头,眼神中已是透出坚定之意。 “既然叶先生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勉强。”霍长官站起身,命侍从上前将那一小盒金条收走,自己则是向着叶廷深划了个军礼,道,“那么,在下就先告辞。” “霍长官慢走。”叶廷深也是慢慢站起了身子。 霍长官点了点头,带着人离开了屋子。 待一行人离开后,屋外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待汽车走远,叶廷深向着樊亭看去,说,“亭亭,他们是程正方的人,程正方是大帅的死对头,若我投奔他,便等于……与大帅为敌。” 樊亭的头发已是稍微长出来了一些,却还是不能见人,只得带了一顶呢帽,将头发全都遮住了,露出了白皙的一张脸。 听着叶廷深的话,樊亭心里又何尝不知道,她当初选择了这条路,等于斩断了所有的亲情,而对于叶廷深而言,等于葬送了他所有的军政前途,裴湛山权势滔天,要想出人头地,除非是投奔裴湛山的敌人,此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大帅之前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再去为程军效力。只是苦了你了。”叶廷深握住她的手,言语间满是浓浓的歉疚。 樊亭轻轻摇头,“他到底是念念的父亲,二妹……又跟了他,我也不愿你和他为敌,你回绝了程军,这样就是最好的。” 见樊亭体谅,叶廷深微微松了口气,他当日急性发病,幸得樊守成为女儿汇来了一笔款子,医生为他用了最新的西药,倒是将他的病程暂时压住,经过一些时日的休养,叶廷深的气色好了不少,夜里偶尔咳个几下,再不似从前那般一咳就咳一宿了。 “昨日商行的经理托人来带信,找我回去做事。”叶廷深说起了别的事来。 “真的?这太好了,”樊亭大喜,微笑起来,“我也想去找个工作,我在报纸上看了,有许多地方都在招速记员和文员之类的,我都可以去做。” 叶廷深闻言,眼中有不忍之色划过,“苦了你了。” “不苦,我们还年轻,靠着我们这一双手,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樊亭也是回握住了叶廷深的手,她的声音温柔,透着对未来的憧憬。 “我这一病,掏空了家底,还要带累你去娘家借钱……” “生病不是错,”樊亭柔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一起工作,这笔医药费很快就能挣上来,到时候我们还给爹爹,等爹爹年纪大了,我们用心在他身边服侍,好吗?” “好。”叶廷深点了点头,樊亭笑了起来,将身子向着他依偎过去,叶廷深环住她的腰,两人的一个拥抱,扫去了多日以来的阴霾。 叶廷深回到了商行,樊亭也是在一家贸易公司找到了一份速记员的工作,她写得一手好字,做事细心妥帖,她有了在奉天时的教训,特意去眼镜店买了一副黑框眼镜,盖住了那一副花容月貌,再加上一头齐耳短发,与刻意老沉地穿着,终是让她看起来不再那样夺目。 这一天樊亭下班比往日要早一些,她从菜场买了菜,回到家刚系上围裙,还不曾来及准备晚饭,就听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来了。”樊亭答应着上前将门打开,刚看见的外面的身影,整个人就是愣住了。 “爹爹?”樊亭呢喃般的吐出了两个字。 樊守成第一眼看见女儿,几乎不敢相认,他望着眼前的长女,樊亭在他的记忆中如花朵般娇柔,而此时她穿着老气的蓝布长褂,腰上还系着一条围裙,哪儿还有从前半分的影子? “爹爹,您怎么来了?”樊亭回过神来,连忙将父亲请进了屋子,她的眼眶微红,犹如做错事的孩子,一时间不知要如何是好。 “你是我女儿,要一直不知道你的下落也就罢了,知道了又怎么能不来?”樊守成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与樊亭开口。 樊亭心里一酸,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爹爹,对不起。” “亭亭,你糊涂!”樊守成看着女儿的泪水,只觉得忍无可忍,他向着周围看去,看着这一间收拾的虽然整洁,却处处透出寒酸的屋子,只觉得心如刀绞,忍不住用力向着桌上拍去,痛心疾首的开口,“你放着高高在上,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你跑来受这个苦!” 樊亭眼眶中噙着泪花,在父亲面前低下了眼睛。 “你自幼就是一堆老妈子丫鬟跟着伺候,你什么时候自己下过厨?”樊守成眼圈泛红,仍是哑着嗓子与女儿道,“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值得吗?你连女儿都不要,值得吗?” “爹爹,我从没想过不要念念。”樊亭听得父亲提起女儿,只觉一颗心仿佛被人撕扯着,撕扯得七零八落。 “亭亭,为什么?爹从没机会问过你,这到底是为什么?”樊守成望着眼前的女儿,“你告诉爹,你究竟是为什么一定要离婚,一定要跑来这里受苦?” 樊亭闭上了眼睛,有清亮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滑落,她睁开眸子,眼中的神色已是平静了下来。 “爹爹,他母亲逼着我喝生子汤,他姐姐骂我与人私通,说我的孩子不是他的骨肉,我躺在手术室,他母亲不顾我的死活,不许军医给我动手术……”樊亭的声音平静而轻柔,似乎说着旁人的事,“我被他们家的人欺辱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在我身边,我本来还有另一条路可走,我和念念原本可以出国,我可以在国外继续求学,把孩子抚养长大,可裴家人目无法纪,仗着他的权势把我抓到了平州,从我身边抢走了念念,我那会儿几乎要绝望了,我就在想,若是他那会儿能出现,能替我和孩子做主,兴许……可是他没有出现,当我带着念念和廷深一起逃走的时候,他出现了,他不是来为我做主,而是来抢走了孩子,拿孩子逼着我回头。” “我不要回头,爹爹,”樊亭的眼中渐渐浮起了一层泪水,“我是自私,我不配做一个母亲,可我,我不要回头,”樊亭的眼泪一颗颗的落了下来,她摇着头,继续说道,“那些伤害我永远都忘不了,我永远都不要回头!” “什么也别说了,你跟我回苏州,我不能看着我女儿在这里过这种日子!”樊守成上前拉住了樊亭的手,喝道,“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樊亭一惊,对着父亲凄声祈求。 “你,你要把我活活气死!”樊守成大怒。 樊亭含着泪,跪在了樊守成面前,“他现在生病,我更不能离开他,爹爹,他是我自己选的丈夫。” 樊守成一震,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是我自己选的丈夫,”樊亭轻泣起来,声音几不可闻,又是轻声重复了这一句话。 第121章 是我害了她 “罢了,罢了。”樊守成扶起了女儿,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存款单,为女儿又是留下了一笔钱。 “爹爹,我们现在都有了工作,我们能过下去……”樊亭只觉愧对父亲,又哪里能再要这一笔钱。 “这笔钱是你在苏州的产业收来的租金,本就该是你的。”樊守成打断了女儿的话,叮嘱道,“去找个好一点的屋子,再请两个人来服侍你,好好地把头发养出来,莫说你娘和你外婆都给你留下了大笔嫁妆,就算没有这些,爹爹也能养得起你,”樊守成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樊亭的发顶,哑着声音道,“怎么也不至于让你抛头露面的去看人脸色。” “爹爹,对不起。”樊亭鼻尖一酸,再一次道歉。 “别说这些了,”樊守成深深地叹了口气,“再等等看,等……等湛山和玲玲生个孩子,过去的事就算过去了,到时候你们就回苏州,不要在这里漂泊,叶廷深好歹也是燕大毕业的,只要湛山能放下这件事,叶廷深也不至于窝在这里,也能有个好前程。” 听得父亲说起了裴湛山与樊玲,樊亭的心提了起来,与父亲问道,“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妹怎么会嫁给他?是不是他强迫二妹?” 樊守成摇了摇头,“这门婚事,是玲玲自己答应的。” “为什么?二妹……二妹她为什么要答应这门婚事?”樊亭的眼中满是茫然。 “玲玲也是为了念念,湛山的身份在这摆着,他若娶了旁人,念念会遭罪呀。” 听着父亲的话,樊亭眼中的光瞬间湮灭了,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了椅子上,嘴巴里呢喃般的说了一句话来,“是我害了二妹,是我害了她……” “你也别这样想,玲玲她现在风光得很,湛山也没薄待她。” 风光吗?可在那所谓的风光下,又会有多少悲苦?樊亭知道,裴湛山绝不会是妹妹的良人。 她轻轻摇摇头,仍是更咽着说了句,“是我害了她,爹爹,我不配做母亲,也不配做女儿,更不配做姐姐……” 樊亭说完这一句话,只觉得悲从中来,捂住脸无声的哭了。 “亭亭,你这说的什么话,”樊守成见樊亭伤心至此,连忙安慰着女儿,“爹知道你的难处,爹也知道你心里牵挂念念,念念终归是你的孩子,等玲玲有了自己的孩子,事情就算过去了,你就能回来了,你就能看见念念。” …… 樊守成上了汽车,让司机将自己送到火车站。 随行的伙计瞧着樊守成脸色不好,问道,“老爷,您没事?” “我没事,”樊守成低低的开口,想起樊亭与樊玲,说道,“两个女儿都是我的掌上明珠,看着两个孩子过得这样,等百年后,我要怎么和她们母亲交代?我要怎么……和孩儿娘交代?” 樊守成说着说着落下泪来,在车厢里痛哭出声。 北栾。 裴湛山这阵子一直忙着向西北进兵的事,想要将程正方的西北三省也是纳入自己的地盘中,继续扩张着自己的势力。 对于这些军政上的事,樊玲自是不懂,也不感兴趣,除了陪同裴湛山出席一些必要的场合外,樊玲大部分时间仍是陪着念念,孩子已是快五岁了,裴湛山为女儿请来了名师,樊玲则是陪着孩子一道听课,开始为念念启蒙。 念念被娇惯的厉害,每日里只想着玩耍,压根不愿好好学习,也不愿好好写字,每逢让她写字,她就咧着嘴哭,樊玲没有法子,有时候被气得太厉害,也是跟着一道哭。 孩子的启蒙很不顺利,樊玲终是狠下心,拿起了戒尺,在一旁守着,逼着念念将一篇字写完。 念念自然不愿配合,那板凳上好像有刺扎着她似的,总是坐不安稳,本子都是撕坏了好几本,见她这般样子,樊玲气得发狠,在念念的手心“啪啪”打了两尺子。 念念自幼就是被所有人捧着过日子,哪里挨过打,何况这打还是来自于日日陪着自己的母亲,孩子似乎是愣住了,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小手,那尺子打人极疼,念念回过神来就是“呜哇”一声哭了,拿起本子就要扔到地上去。 “不许扔!扔了就多写一遍!”樊玲绷着一张脸,对着孩子斥道。 看着一脸严肃的樊玲,念念委屈极了,手心生疼生疼的,她看了看樊玲手里的尺子,终是抽抽噎噎地打开了本子,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樊玲微微松了口气,想起自己方才打念念的那两尺子,心里也是疼惜,忍不住就想把念念抱来给她吹吹,但樊玲还是忍住了,她晓得决不能露出心疼来,不然这孩子更要无法无天了。 念念抬起眼睛,小心翼翼的向着樊玲看去,就见樊玲仍是绷着脸坐在那,拿着尺子看着自己写字,丝毫没有要温柔的迹象,念念垂下眼睛,一面啜泣,一面在纸上继续画符似的歪歪扭扭地写着字,直到听见父亲的脚步声,念念扔下笔,一溜烟的跑去抱住了爸爸的大腿,哇的一声哭了。 “念念,怎么了?”裴湛山看着女儿哭的伤心,当下就是把孩子抱了起来。 “妈妈打我。”念念伸出了自己的小手,跟父亲告状。 裴湛山抚上孩子的小手,见念念的手心被打得通红,他的脸色当下就是变了,抱着女儿大步向着小厅走去,果然见樊玲手中拿着戒尺,裴湛山大怒,喝道,“你在做什么?” 樊玲看见了他回来,只说了句,“我在带着念念写字,你不要管。” 裴湛山皱了皱眉,他放下了女儿,让乳娘先把孩子带了下去。 小厅中只剩下了裴湛山与樊玲两人。 “樊玲,你究竟在发什么疯?”裴湛山黑眸幽深,对着樊玲道。 “我没有发疯,她不愿意学习不愿意写字,她已经被我们惯坏了,再不能这样惯下去,这样下去只会把她养成一个娇蛮任性的大小姐,我们要给她规矩。”樊玲迎上了他的目光。 “我看是应该给你规矩,樊玲,不是你自己亲生的孩子,你就舍得下这种手?”裴湛山的脸色冷的可怕,“她才多大?你就这样打她!” “裴湛山,”樊玲几乎气的浑身都在发抖,“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不是在爱她,你是在害她!” “够了!”裴湛山一声断喝,他盯着樊玲的眼睛,一字字地开口,“念念的母亲,你要能当就当,当不了就给我滚,从今天起,你再动念念一下试试!” 裴湛山说完,再不去看樊玲一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樊玲看着他的背影,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她不知过去了多久,终是哭泣着跑上了楼,她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卧室,而是去了楼上最里面的一间,她打开了门,这间卧室已是许久都不曾有人住过了,仆人们却仍会定期前来打扫,里面所有的东西仍是维持着从前的样子。 樊玲扑在床上痛哭了起来。 “姐姐,你回来,我不要再当念念的妈妈了……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樊玲的肩头抽动着,泪水一行行地往下掉。 “姐姐,姐姐……”樊玲哭泣着,一声声地唤着樊亭,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最后哭得发不出声来,她怔怔地躺在那,看着奢华的帐顶出神,压根不曾留意到屋子里走进来一道小小的身影。 “妈妈……”念念很小声地喊她。 樊玲微微动了动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妈妈,对不起。”念念绞着自己的衣角,见樊玲哭得眼都肿了,孩子扁扁嘴,也是跟着红了眼睛。 樊玲心里一酸,向着念念张开了胳膊,念念扑进她的怀里哭了起来。 樊玲也是哭,她抱着孩子,念念的身子小小的,软软的,却承载了她所有的感情。 这么一个孩子,是她最爱最爱的两个人的骨肉啊。 “念念,我不该打你的。”樊玲哭泣着,拿起了孩子的小手,对着孩子的手心吹了吹,泪水仍是滚滚而下。 “妈妈,你不要哭了,我以后会听话的,”念念抬起小手为樊玲擦去了眼泪。 樊玲勉力忍住了泪水,对着孩子点了点头,母女俩依偎了一会儿,念念到底是年纪小,很快又是好奇起来,她看着眼前的这一间奢华精致的卧室,小小的身子又在柔软蓬松的大床上蹦了蹦,对着樊玲问道,“妈妈,这间屋子是谁住的啊?” 樊玲有片刻的失神,她看着孩子纯澈的眼睛,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幸得念念也没有等待她的回答,孩子已是跳下了床,赤着脚在屋子里玩了起来,她爬上了凳子,打开了梳妆台的抽屉,从首饰盒里取出了一枚宝石胸针,发出了赞叹,“哇,真好看!” 樊玲走到了孩子身后,将念念抱在了自己膝上,她从另一个抽屉里取出了一本影集,打开,里面全是樊亭的相片。 “妈妈,她是谁?”念念好奇地指着其中的一张相片,相片上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少妇,怀里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婴儿。 “她长得好看吗?”樊玲轻声问。 “好看,但没有妈妈好看。”念念偎在樊玲怀里,小声叽咕着。 樊玲只觉得心里百感交集,她的声音带着些许的轻颤,与女儿说,“她是妈妈的姐姐,她怀里抱着的,就是念念。” 第122章 既然敢来,总归有你们的道理 “这日本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冯大帅却还是按兵不动,由着鬼子作威作福,还让第三师第五团从雪阳关退了回去,他这是不放一枪,要把关外全都送给日本人啊?” “要我说,这日本才多大点地方,才多少口人,依我看,他们就是虚张声势,想从咱们手里捞点好处,真要打起来,我量他们可没这个胆子。” “老兄,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瞧瞧这报纸,报纸上说得有鼻子有眼,都在呼吁政府早日做好迎战的准备,看来中日之间必有一战呐。” 茶摊前,几个长衫男子围坐在一处,纷纷讨论着关东那边的局势。 叶廷深将几人的话都是听了进去,他不动声色,只取出了零钱从报童那里买了一份报纸,十分仔细地看了下来,就连樊亭走近也不曾发觉。 “廷深,你在看什么呢,这么专心。”樊亭唇角含笑,有些好奇地开口。 叶廷深收起了报纸,就见樊亭亭亭玉立地站在自己面前,叶廷深眼中有温和之色闪过,起身与之道,“没什么,头发剪好了?” “嗯,好看吗?”樊亭的眼睛明亮,轻声问着他。 她的头发已是长长了许多,去发廊修理了一下,留到了脖子处,她不想再留长发了,如今的这个发型也十分适合她,衬着她越发温婉起来。 “好看。”叶廷深也是一笑,牵过了她的手。 两人去了一旁的菜馆,樊亭看了看菜单,点了两个菜,她与叶廷深都是刚发了薪水,扣下了必要的开销与积蓄外,还可以让他们出来小小的“奢侈”两次,可以下下馆子,看看电影。 父亲留给她的钱她并没有用,叶廷深的病根还未去除,樊亭心里总是悬着,那笔钱是要留着关键的时候救命的。 伙计很快上了菜,一餐饭下来,樊亭瞧着叶廷深都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她放下碗,轻声问,“怎么不吃啊?是这里的饭菜不和胃口吗?” “没有,亭亭,你先吃。”叶廷深回过神来,为樊亭盛了一碗汤。 “噢。”樊亭见他不说,也不再追问,两人吃完了饭,一起逛了逛街,待天色擦黑便回了家。 樊亭洗漱好,回到卧室时,就见叶廷深坐在藤椅上,他的眉心微拧,眉宇间满是忧虑之色。 樊亭没有出声,只在他身边坐下,无声地握住了他的手,是要告诉他自己在。 叶廷深眼睛微动,向着樊亭看去,他没有说话,只微微一个用力将她抱在了怀里。 “亭亭,我和你说件事,你先不要害怕,好吗?”叶廷深低声开口。 樊亭点了点头。 “日本人要打来了,我们可能很快就要面临战争。”叶廷深的声音仍是沉稳的,紧了紧她的身子。 樊亭的脸上有惊讶划过,“真的要打仗了吗?” 叶廷深点了点头,他的思绪飘远了些,缓缓道,“我之前在燕大上学,曾见过几个东洋人,也了解过他们的军事,我后来弃笔从戎,本想闯出一番天地,能做些利国利民的事……” 说到这叶廷深止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是我拖累了你。”樊亭的声音很轻,在他的怀里低下了眼睛。 “说什么傻话。”叶廷深声音温柔,仍是抱着她。 “那,靠着咱们现在的实力,可以把日本人赶出去吗?”樊亭从他的怀里抽出身子,向着他问道。 叶廷深眼眸深邃,他摇了摇头,说,“我曾看过他们的一本书,书里详细地记载了我们的领土,大到我们的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脉,小到每一个村庄,村庄里的每一条小路,那上面竟都是清清楚楚,我当时看着只觉得不寒而栗,他们对我们的了解,远比我们自己人还要清楚。” 樊亭听着叶廷深的话也觉得心里发寒,“这样说来,他们……他们早就开始了准备?” “嗯,他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这一仗已经是势在必行,可眼下国内到处还在内战,就像一盘散沙,如何能敌得过日本人?”叶廷深眉心深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樊亭担心太过忧虑对他的病情不好,只劝道,“先不要想了,如果真有战争,我相信所有的中国人都会团结起来,大家会齐心协力把日本人赶出去的。” “希望如此。”叶廷深握住了她的手,四下里仍是宁静的,他却不知这份宁静还能保持多久。 北栾。 裴湛山沉着一张脸,将手里的密报“啪”的一声放在了桌上,半晌都不曾出声。 见他不出声,其余诸人俱是不敢开口,不知过去了多久,裴湛山终是出声道,“给我致电冯大帅,就说我愿出兵,与他联手抗敌。” 闻言,下首的一个中年将领登时道,“大帅,西北战事已经部署妥当,咱们何必插手去管东北的事?” “那个冯大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还和咱们抢过地盘,咱们何故出兵去帮他?”另一个黑脸将领也是十分不忿的开口。 裴湛山皱了皱眉,用力敲了敲桌子,与一干人喝道,“这他妈日本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你们还要窝里斗?” 见裴湛山发火,一干人才算是老实了下来,方才那中年将领默了默,又是道,“可是大帅,咱们的人手大部分已经派到了西北,包括咱们斥巨资从国外购来的重型坦克和大炮也都拉了过去,若从西北撤兵,开往东北,这一趟折腾下来,怕是要损失惨重。” “现在顾不得这些,先把日本人打跑再说。”裴湛山心中已是有了决断,平日里你打我我打你的抢地盘都没关系,但眼下外敌当前,他认为最要紧的还是要与冯大彪一道联手抗击外敌,总不能看着一群倭奴在家门口蹦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拉屎。 裴湛山既已下了命令,余下众人自然再无异议,各自领命后纷纷离开了会议室。 裴湛山倒是没有走,他点了一支烟,目光看向了地图,落在了日本的方向。 他对东洋了解的不多,他这些年一直忙着扩充自己的地盘,和东洋人少有来往,只晓得东洋娘们最是温柔,东洋那边倒也曾派人来讨好过他,他没买账,对那弹丸之地,他是压根没放在心上。 “巴掌大的地方,也敢来跟咱们打仗,”裴湛山望着那一处版图,他缓缓地吸了一口烟,黑眸中却突然精光大盛,缓缓道出了一句话来,“既然敢来,总归有你们的道理。” “来人。”他熄灭了烟,对着屋外喊了一句。 “大帅。”林副官快步走了进来。 “你去派人搜集日本的军事资料,越多越好,包括他们平时的军事训练,单兵的作战能力,有什么样的武器,总之多搞点消息,要快。” “是。”林副官立刻答应了下来。 待林副官走后,裴湛山的目光又一次落在日本的版图之上,黑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光芒。 符远城中。 “号外号外,北地督军裴湛山率军驰援雪阳关,号外号外,两军联手共抗外敌……” 樊亭下了电车,就见有好几个报童在街道上走来走去,手中都是高高的扬着报纸,路过的行人中有大半都是停下步子,从报童手里买下一份报纸。 樊亭也是取出了零钱,与最近的一个报童道,“给我一份报纸。” “太太拿好。”报童很快便抽出了一份,交在了樊亭手里。 樊亭走到了街角,将那份报纸打开,就见上面用黑体字写着裴湛山率兵驰援东北的消息,两军在雪阳关汇合,一道抵御外敌,此外,报纸上还刊登了一张裴湛山与冯大彪的合影。 两人都是穿着军礼服,冯大彪已是五十开外,在正当盛年的裴湛山身边已是显出了几分老态,樊亭的目光落在裴湛山身上,只觉得有些许的恍惚,一别经年,他仿佛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瞧起来仍是英气威武,让她瞧着既觉得陌生,又觉得熟悉。 “瞧这裴督军,当真是英武不凡,他今年多大啦?应该还没有四十岁。”旁边也站着两位年轻的太太,两人亦是指着报纸上的相片开口。 “哪有,他今年最多也就三十五六岁,当真是年轻有为。” “可不,难得他竟有这份心,赶来帮着冯大帅打仗,我瞧好了,这一回咱们一定能把日本人打得落花流水,把他们全都赶出去!” 两人叽叽喳喳地从樊亭身边走过,樊亭最后看了一眼报纸,匆匆将报纸折好,快步向着公司走去。 进了公司,同事们也大多在谈论着眼下的局势,言谈间倒多是抱着乐观的态度,大多数人都觉得一个小小的日本实在不足为虑,更有人认为裴湛山此次率兵前来支援也不过为了博得一个好名声罢了,区区几个日本兵,放几炮就能将他们轰走,哪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樊亭听着周围的议论,倒也希望同事们说的都是真的,可想到叶廷深与自己说的话,樊亭停下了手中的笔,还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第123章 她还在这里吗 裴湛山回到了指挥所。 在前线蹲了一夜,他只觉得浑身都硬,腰酸胳膊痛的。 他扯开了扣子,将硬邦邦的军装外套脱了下来,自己在沙发上一趟,将一双腿往茶几上一敲,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才觉得整个人慢慢活了过来。 吞云吐雾中,裴湛山的脸色却仍是沉郁的,他这次与日本兵在前线交了一次手,这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日本军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单兵作战能力极其顽强,这次日本方面不过出了两三千人,他手下却带着上万的兵马,竟只能堪堪打了个平手。 就连这个平手,裴湛山也能察觉出来,也是因为日本人并没有想打赢这场仗,他们这次不过是以试探为主,并没有尽全力。 没有尽全力就把他手下的人马打成这样,这要尽了全力那还得了? 裴湛山紧锁着剑眉,他在军需上向来不含糊,他手下的军队别的不敢说,在武器装备上在国内已是处于领先的水平,可就算如此在日本军队面前仍是不堪一击,裴湛山很快就抽完了一支烟,心里却愈发烦躁起来。 “大帅。” 林副官匆匆走了进来,与裴湛山道,“赵军长,程军长,和几位师长都到了,在会议室等您,您看是现在过去,还是让他们等一会?” 裴湛山熄灭了烟卷,说,“就在就去。” 语毕,裴湛山起身,大步向着会议室走去,如林副官所说,一众将领已是在会议室候着了,看见裴湛山进来,都是齐齐向着裴湛山敬礼。 “都坐。”裴湛山对着众人摆了摆手,自己在主位上坐下,道,“这一仗你们也都参与了,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 “大帅,这一仗冯大彪并未派出主力部队,面对日军的挑衅,他也总是抱着回避的态度,依属下看,冯大彪对这场战争很消极,他怕是想保存实力,并不想跟日本人硬抗。”程齐林当先开了口。 裴湛山并未吭声,只示意其他人继续说。 “我和程军长的看法一样,这冯大彪说白了就不想打这一仗,我看他巴不得把这东三省拱手相让,自己带兵回到关内,来和咱们抢地盘。”另一位军长也是跟着开口。 “可不是,这要是把精锐部队都跟日本人打完了,他自己成了光杆司令,还怎么称王称霸?这姓冯的精明得很。”另一个相貌粗犷的汉子也是大刺刺的开口,与裴湛山道,“大帅,要不咱们也走,这东三省是冯大彪的老巢,他甘愿让自己的老巢被日本人端了,咱们管他做什么?” 裴湛山眸心深沉,倒是没有发火,只说,“日本军队作战能力强,东北三省怕是满足不了他们的野心,要是现在不把他们赶走,只怕他们下一步会把目标转到华北,到时候只会扩大战局,到了那时这场仗也还是要打。” “那大帅的意思,是继续跟日本人打下去?”程齐林问道。 “巴掌大的地方,也敢来欺负咱们,是摆明了没将咱们放在眼里,当咱们国家没了男人,你们能咽得下这口气?”裴湛山向着一干手下看去,他晓得他们的心思,他的声音沉稳,却掷地有声,“看看你们身上的军装,这当兵当久了,只知道抢地盘了,保家卫国都忘了?” 听着裴湛山的话,众人都是一震,裴湛山说得不错,这些年大伙儿都是窝里斗,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今天跟着这个大帅,明天跟着那个大帅,哪还有什么“国”的概念,大伙儿都只想着把自己的地盘守好别被人扒拉了过去,众人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军装,经裴湛山这么一提醒,大伙儿才慢慢咂出味来,他们是军人,是天塌下来,也要替老百姓将天顶住的军人。 “你去以我的名义通电全国,就说眼下的大敌当前,东北危急,需要大家齐心协力来共抗外敌,”裴湛山对着一旁的秘书吩咐,说道,“不管以前有什么恩怨,眼下外敌来了,那就希望大伙都能放下以往的恩恩怨怨,来驰援东北,一致对外。” “是,大帅。”秘书立即领命。 “你上回给我找的那些日本人的军事资料,回去再多准备几份,江南的齐督军,江西的袁督军,西南的方将军,两广的白将军,还有西北的程正方,你都给他们发一份过去,让他们也都看看日本的军事实力,别他妈还在那做春秋大梦,以为打几炮就能把日本人给灭了。”裴湛山又是与林副官吩咐了一句话来。 “是,大帅。”林副官也是一个立正,刚要离开,就听裴湛山又是唤住了他。 “等等,”裴湛山想了想,说,“再去发一份请帖给冯大彪,就说今晚我在聚贤楼设宴,请他务必赏脸前来一叙。” 林副官有些不解,“大帅,下请帖是不是太正式了些?” “就要这么正式。”裴湛山吐出了几个字。 夜晚。 聚贤楼楼外已是站满了持枪的岗哨,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将一个聚贤楼围成了铁桶,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冯大彪姗姗来迟,刚进了包厢便是与裴湛山拱手赔罪,只道自己被要事绊住了,有劳裴老弟久候云云。 裴湛山并不曾介意,只十分豁达地邀冯大彪与自己一道坐下,酒过三巡,待气氛稍稍热烈了些,裴湛山举起酒杯向着冯大彪看去,也不再浪费功夫,直截了当的说了句,“老哥,你不能退守关内。” 冯大彪面色一变,当下就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桌上,就连酒水都是洒出来好些。 “南方政府并不想扩大这场战争,命我不抵抗,眼下这仗也打了,也算给了全国人民一个交代,老弟,我退守华北,绝不跟你抢地盘,你继续做你的七省督军,这一仗你也晓得了,不是咱们不打,是实在打不过,实力悬殊,这东北给他们算了。”冯大彪开口。 裴湛山冷笑,“老哥实在大方,一百万平方公里,说给就给了?” 冯大彪眉心微皱,没有吭声。 “老哥,”裴湛山默了默,换了副口气,“我们有今天这个位子来之不易,其中的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既然这位子来之不易,咱们也要珍惜这把位子,若是今日我们都为了保存自身实力,不与日本人迎战,这以后的史书该怎么写咱们?咱们的后代子孙不管什么时候提起这件事都要骂咱们一声,骂咱们没骨气,软骨头,丢尽祖宗的脸。” 冯大彪面色似有松动,却仍是没有出声。 “走到今天,咱们该享受的也都享受了,老哥,以前我们打仗,全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坦克大炮能用上的全用上,全往自己人身上招呼,现在日本人来了,我们当孙子,把头缩起来,我们能不能对得起自己这身衣裳?”裴湛山继续说了下去。 “真不是我不想打,可政府……”冯大彪开口。 “咱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有谁听过政府的话?”裴湛山双眸炯深,打断了他的话。 冯大彪脸庞一烫,他沉思片刻,终是言道,“老弟,东北是我半生的心血与基业,若能有法子,没有人能比我更想保下它,你,你再让我好好想想。” 裴湛山点了点头,将林副官整理出的厚厚的一沓资料放在了冯大彪面前,说,“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老哥也好好看看,这一仗已经无可避免,不如早做打算。” 裴湛山说完,起身向着冯大彪敬了一个军礼,离开了包厢。 见裴湛山下楼,众侍从都是齐齐行礼,裴湛山上了汽车,林副官坐在副驾,车队一路呼啸着向着指挥所开去。 “大帅,您和冯大帅谈妥了?”林副官转过身向着裴湛山问道。 裴湛山微微摇头,“他说要再想想。” “还要再想?”林副官不解,“他还是要带兵退守关内?” “不一定,他虽是土匪起家,但好歹也是靠自己打下的江山,我相信他骨子还有一股子血性,应该不会把自己半生心血就这么拱手送给日本人。”裴湛山言道。 “大帅,那他要真送了怎么办?”林副官脱口而出。 裴湛山没有出声,向着他看去。 林副官迎上裴湛山的目光,登时赔着笑道,“大帅,您就当我没说。” 语毕,林副官连忙坐直的身子,不敢再与裴湛山搭话。 裴湛山也不再理会他,这两日他也的确是累了,有心想在后座上眯一会,可望着窗外的街道,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这里是奉天,他已是许久不曾来过这里,上一次来奉天的时候,还是为了樊亭。 他沉默了许久,终是问出了那一句话,“她还在这里吗?” 林副官自然明白裴湛山问的是谁,也不曾有丝毫惊讶,只恭声说道,“大帅,属下刚到奉天就已经命人打探过了,夫人……”林副官刚唤出这两个字,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口误,可不喊“夫人”又该喊什么?难不成要喊“叶太太”?林副官心里十分为难,索性也不曾改口,继续说了下去,“夫人并不在奉天,属下曾命人去郑家打听,她与叶廷深,早在三年前就离开了这里。” 裴湛山闻言,再不曾说什么,只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124章 我愿意去 晚上。 樊亭煮好了晚饭,晚饭很简单,两个小菜,配着一碟子馒头。 两人在灯下默默地吃着,不管叶廷深还是樊亭都没有太大的胃口,眼下的局势已是越发紧张,日军步步紧逼,极短的时间内便侵占了半个东北,谁也不晓得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原先对战局持着乐观态度的人也是按捺不住了,到了如今,符远城中已是有不少富户举家南迁,以避战祸。 叶廷深放下了手中的碗,向着樊亭看去,樊亭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问,“怎么了?” “亭亭,我买了明天的火车票,我送你回苏州去。”叶廷深的声音十分平静,取出了两张火车票放在了樊亭面前。 樊亭也是放下了碗筷,她看了那车票一眼,说,“你送我回苏州后,你还会回来吗?” 叶廷深不愿瞒着她,他避开了她的眼睛,无声地点了点头。 “廷深……”樊亭握住了他的手,她知道他曾是军人,她也知道他有满腔热血想要报国,可她还是想劝他,他有病在身,医生曾千方百计地叮嘱过,一定要好好休养,他如何能上战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廷深反握住了樊亭的手,“亭亭,老天既然让我离开了病房,我只希望能够学以致用,为国家做点事。” 樊亭看着他的眼睛,她已是很久都不曾在叶廷深的眼睛中看见过这样的光彩,几乎在瞬间便清楚了他的心意,既是清楚了,又怎么能忍心阻止? “那我也不走,我跟着你,虽然我的力量可能有限,但我也想出一份力。”樊亭声音柔和,蕴着坚定,“既然总要有人留下来,那我陪你留下。” “亭亭?”叶廷深眸心剧震,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们是夫妻,夫妻本来就是要同甘苦,共患难的。”樊亭的唇角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她仍是握着叶廷深的手,笑意温和地看着他。 叶廷深揽她入怀,感叹道,“我是何德何能,娶得了你。” “那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樊亭抬起眼睛看着他。 叶廷深不曾再隐瞒,如实道,“我和以前辽源军校时的同事取得了联系,他们邀我一块参加抗联。” “抗联?”樊亭自叶廷深怀中抽出身子,有些不解地念着这两个字。 “是,”叶廷深点了点头,解释道,“是东北抗日联军,简称抗联。” “是要去和日本人打仗吗?”樊亭的心悬了起来。 叶廷深的声音温和,“你别太担心,抗联部队并不要正面迎敌,主要是分散潜伏,进行收集情报、建立武装,宣传抗日的工作。如今南方政府不作为,冯大彪消极抗日,裴湛山虽然出兵襄助,但不知能撑到何时,于是他们自发组建了这支队伍。” “那,能打得过日本人吗?”樊亭仍是忧虑地开口。 叶廷深心知此举是以卵击石,但也必须去做。 “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打赢这场仗。”叶廷深的声音清晰有力,清俊的眉宇间是十分坚毅的神色。 樊亭放下心来,她想了想,又是问了句,“那我可以做些什么?你不要再把我当做娇气的大小姐,我可以做很多的事,让我也出一份力。” 叶廷深微微笑了,抚上了她的面颊,低沉而温柔地开口,“你照顾好自己,就是为我出的最大的力了。” 北栾,大帅府。 念念睡了一觉醒来,身边却是空空荡荡的,并没有樊玲的身影。 孩子下了床,赤着一双脚喊着“妈妈”,在屋子里找着樊玲的踪影。 终于,念念在露台上瞧见了她,樊玲也是听见了孩子的呼唤,回眸向着念念招了招手。 念念扑进了她怀里,糯糯地问,“妈妈,你怎么还不睡觉?” “妈妈睡不着。”樊玲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孩子的小脸。 “你在想爸爸,对不对?”念念昂着头看着她,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极了母亲,她的亲生母亲。 樊玲没有说话,等于承认了。 “这好办呀,妈妈,我们去看爸爸啊,我也想他了。”念念攥着樊玲的睡裙央求道。 “你爸爸在东北打仗,我们哪里能去?他要发脾气的。”樊玲在孩子面前蹲下来,将念念环到了怀里。 “妈妈,你是不是很怕爸爸?”念念有些不明白。 “是啊,”樊玲苦笑,“我是怕他。” 也许两人之间就是这样,谁爱得深,谁就会怕,怕惹得他生气,也怕惹得他厌恶。 对方樊玲想,裴湛山应当也是有怕的时候的,只不过他的怕,全都是在姐姐面前。 日子很快进入了十月,早晚间已是寒冷了起来。 “眼下的时局大家也都是清楚的,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会多发一个月的工资给大家,还望大家保重,等战争结束,若大家还愿意来工作,公司的大门一定向大家敞开!”公司经理站在众人面前,道出一记无奈的叹息,与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伙儿的脸色都是惶然与萧瑟的,樊亭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眼下的时局越来越紧张,南方政府迟迟不曾派兵增援,甚至默许了冯大彪消极抵抗,除了江南的齐督军派出了部队前来支援,其余各地的军阀多是观望为主,照这样下去,只怕符远城要不了多久也会落在日本人的手里,近日来城里关闭了许多公司与店铺,街上的行人也是愈来愈少。 樊亭从财务部支取了工资,沉默着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她的东西本就不多,平日里的一些本子也都不必再带走,索性留在了公司,她拿起了挎包刚要离开,就见同事吴燕燕走了过来,与自己说道,“樊亭姐,现在公司歇业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樊亭摇摇头,实话实说,“先看看局势,只怕现在也不好找工作。” “那,你愿不愿意去医院帮忙?”吴燕燕眼睛一亮,与樊亭开口。 “去医院帮忙?”樊亭有些不解。 “嗯,”吴燕燕点了点头,“我哥哥就在济慈医院,前阵子他们医院刚抽调了一大批医护人员去了前线,现在人手奇缺,我打算过去,你要去吗?” 吴燕燕说完又是加了一句,“不难的,听我哥哥他们说,培训一个月就可以上岗了,护士的工作简单,就是给病人量量血压,打打针发发药就行了,每个月还有三块大洋的薪水。” “吴燕燕,你可别撺掇樊亭了,现在随时要打仗,医院可千万去不得,这要真打起来,把你们也抽到前线去,那可怎么办?”另一位年纪稍长些的同事听见了吴燕燕的话,本都是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又是折了回来。 “刘大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咱们要都只顾着自己,咱们这个国家就完了!”吴燕燕年纪小,还不到二十岁,眼睛里还充斥着一股热血与无畏。 “你这孩子怎么听不出好坏话……”姓刘的妇人皱起了眉,索性也不再理会,挎着包匆匆离开了公司。 “樊亭姐,”吴燕燕复又向着樊亭看去,“你要和我一起去帮忙吗?你不想去也没关系的……” “我愿意去。”樊亭望着她的眼睛,吐出了四个字来。 “太好了,”吴燕燕大喜,“那我们一起,明天就去报道好不好?” “嗯。”樊亭点了点头,与吴燕燕一道离开了公司,吴燕燕一路上仍是叽叽喳喳的,与樊亭说着济慈医院的一些事务,樊亭十分用心的听着,她答应去医院帮忙,一来自是想找份工作,二来也是想着若真有一天在医护人员不够的情况下,自己也可以帮忙,可以顶上去。 两人路过前面的路口,就见道路两旁围满了人,大街上却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一辆汽车,甚至连军警都出动了,在那里维持着秩序。 “这又是出什么事了?”吴燕燕有些好奇地开口,与一旁的大爷问道,“大爷,这是怎么了?这条街怎么都戒严了呀?” “是裴督军来了,来咱们符远和日本人打仗了。”那大爷神情似乎十分激动,不住的念叨着,“裴督军来了就好,咱们再也不用怕日本人,咱符远就有救了。” 听着那大爷的话,吴燕燕只有些惊讶,一旁的樊亭却是变了脸色,她怔怔地站在那,就听远处传来车队疾驰而来的呼啸声,道路两旁的百姓听着这动静都是夹道欢呼起来,鼓掌声,呐喊声,络绎不绝。 樊亭夹在人群中,也是回眸望去,她看见了一支车队从远处疾驰而来,许是看见了道路旁的人,车队在靠近时减缓了速度,百姓们都是引颈张望着,他们并不知道裴湛山坐在哪辆车里,但都想一睹七省督军的风采。 “大帅,您瞧瞧这阵仗,看看这些老百姓,都是来欢迎您的。”林副官坐在副驾,瞧着道路旁黑压压的人群,转身与裴湛山开口。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是头一回有这个待遇。”裴湛山声音淡淡,眸光也是向着窗外看去。 第125章 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畜生! 樊亭看着从眼前驶过的汽车,也看见了后座上的那一道身影。 她只觉得手心冰凉,在裴湛山的目光向着窗外看来时,她匆匆转过身,将背影隐在了人群中。 车队开过去了,周围的喧闹声也是渐渐平息。 “樊亭姐,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吴燕燕走了过来,见樊亭脸色如雪,当下就是问道。 “我没事,可能刚才人太多,有点闷。”樊亭的声音有些微弱,有些勉强地与吴燕燕笑了笑。 “哦,那我送你回去。”吴燕燕搀起了樊亭的臂膀。 樊亭没有推辞,一路上心都是乱得厉害,她没有想到裴湛山会来符远,也不知以后又是否会与他相见,她更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将当年的事放下,若他没有放下,那她与叶廷深还是要离开符远,继续颠沛流离的去讨生活。 樊亭心里沉甸甸的,叶廷深前些日子已是去了辽源,并不在家中,眼下身边当真是连个能商量的人也没有。 樊亭在家里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翌日清晨,她刚起床未过多久,就听自家房门被人拍得“砰砰”作响,她心里一惊,透过门缝瞧见屋外的人是吴燕燕,才松了口气 “樊亭姐,我来找你去医院呢。”吴燕燕兴高采烈的说。 樊亭这才想起昨日答应了与她一道去济慈医院帮忙的事,自从遇见裴湛山后,她心里装着事,竟是将这件事忘了,此时看见吴燕燕,樊亭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让她稍等,自己则是去速速地收拾了一下,与吴燕燕一道出了门。 如吴燕燕所说,济慈医院现在的确是急缺人手,此次除了吴燕燕与樊亭之外,还有十多人也都是前来应征护士,多是些年轻的,受过一定教育的女性,两个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带着她们,让她们跟在身后学,如何为病人量血压,量体温,扎针吊水,清创伤口等。 前面的倒都还好,就是清创伤口实在有些让人害怕,头一天就有几位年轻小姐受不了,匆匆从医院离开。看着那血淋淋的伤口,樊亭也觉得恶心与恐惧,但还是忍住了,与吴燕燕一道留在了医院,半个月下来,一些简单的护理工作已是能够上手了,就这样在医院里帮起了忙。 医院里事情多,叶廷深也不在家,樊亭索性回去带了几件换洗衣裳搬进了医院,晚上就在职工宿舍和吴燕燕一起住,也幸得每日里忙碌,樊亭倒也没功夫去胡思乱想,到了晚上,樊亭会给叶廷深写信,写过信刚上床歇下,几乎下一秒就能进入梦乡。 战事又打了起来,有消息断断续续地传回城里,大多都是些不太好的消息,从附近的农村中也涌来一大批难民,一时间符远城中人心惶惶,四处都能看见难民的身影,难民当中有好些都带了伤或生了病,被安置在了医院中,就连济慈医院也被送过来好些。 樊亭每日里的工作更是忙碌起来,除了照顾病患外,还要照顾难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不止是她,几乎医院里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是如此。 这一日,樊亭刚为一个患者挂上吊瓶,就听隔壁的病房里传来一道焦灼的女声,在那里大喊,“来人,快来人,有人要自杀!” 樊亭一怔,匆匆向着隔壁跑去,就见隔壁的病房中已是围了好些人,有医生快步赶来,众人合力将一位老太太从窗台上拉了下来,那老太太一脸的泪,不住的嚷着不活了,让她去死之类的话。 “大娘,您这是做啥,有话好好说!”一位年长的护士长扶着那大娘的身子,与其开口道。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那大娘双目无神,嘴巴里翻来覆去只念叨着这句话。 “大娘,到底怎么了?”吴燕燕也是赶了过来,对着那大娘好奇的问道。 那大娘眼泪滚滚,终是说道,“上月,日本鬼子进了咱村子,烧我们的屋子,抢我们的粮食,那天……我在茅房里,他们那群天杀的突然就闯进了我家,我瞧着我老头,儿子……都被他们给杀了,还有我那儿媳妇,我儿媳妇怀了八个月的身孕,那群天杀的鬼子还要糟蹋她,我儿媳妇不从,这些天杀的,他们,他们就把我儿媳妇杀了,还用刺刀,把我儿媳妇的肚子剖开,把我孙子,把我孙子用刺刀挑了出来啊!” 那老太太说完,只捶着自己的胸口,哭得死去活来,一声声的喊道,“我活着还有啥意思,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听着那老太太的话,病房中的人都是变了脸色,其中一个年轻的医生攥紧了拳头,红着眼睛开口,“日本人竟然这样残忍,他们居然这样残忍!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畜生!” “如果不能把他们赶出去,那以后,是不是全国都会变成这个样子?”吴燕燕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恐之色,她攥住了樊亭的手,小声问道,“樊亭姐,是不是大伙儿都会遇到这种事?” 樊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吴燕燕的话,她看着那痛苦的老太太,眼眶也是跟着湿润了起来。 她在翌日回了家一趟,如今医院里涌来大批难民,除了人手不够以外,药品也远不够用,甚至连资金都变得紧张起来,当初说好每个月三块大洋的工资,医院也压根发不出来。 她取出了父亲留给自己的存款单,从银行兑出了一笔现洋,她自己留了一小半,这笔钱是要在关键时候留着叶廷深救命的,剩下的那一大半连同家里平日攒下的积蓄全都捐给了医院,为难民们买药。 “叶太太,”看着那一笔现洋,院长大为感动,与樊亭道,“这怎么好意思?” “院长,这笔钱不算多,权当咱们尽一些力。”樊亭温声开口。 “多谢了,叶太太,我真是替这些难民多谢您了。”院长连声感激。 樊亭摇了摇头,从院长室离开,自己去了更衣室将衣裳换好,刚进大厅就见有人站在那里对着所有的医护人员大喊着,“前线的战地医院缺人手,有一大批伤员得不到救治,有人愿意去吗?” 有许多医生和护士都是围了过来,听着那人的话,大家都是面面相觑,似乎在做思想斗争。 “我们的战士都是好样的,他们在跟日本人打仗,一步也没有退缩过,如今他们流了血,需要医护人员的救治,我再问一遍,有人愿意去吗?”那人几乎要红了眼,又是喊了一声。 “我去!”有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樊亭寻声望去,见吴燕燕头一个举起了手。 樊亭默了默,也是举起了手。 有了人带头,跟随的人自然多了起来,济慈医院中出动了十多位医生与护士,跟随着军医坐上了卡车,向着战地医院行去,那一路颠簸不平,樊亭刚下车就是吐了起来,她顾不得难受,只打起精神,与旁人一道救治伤员。 日军这一次向着锦城,符远,辽通三城发动总攻,猛烈的火力几乎让守军招架不住。 裴湛山在战壕中举着望远镜向着战地上望去,一个炮弹打来,一旁的侍卫长连忙扑在了裴湛山身上,就听“轰”的一声巨响,炮弹在战壕不远处炸开,众人身上都是落了一身的土。 “他妈的!”裴湛山站起了身子,挥了挥自己的头发,渣土纷纷掉了下来。 “大帅,要不咱先撤!” “撤你妈!再这么撤下去符远就守不住了!传令下去,继续给我打!老子就在这守着,谁都不许后退一步!”裴湛山一声怒喝,下了死守的命令。 这一仗伤亡惨重,却终是顶住了敌军的进攻。 待日军撤退后,裴湛山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地,耳边全是伤员们痛苦的呻吟声。 “医院那边怎么样,伤员能不能得到救治?”裴湛山看着伤员们被担架一一抬走,与身后的随从问道。 “大帅,前几日咱们刚从城里的几家医院又调了一批人过来,稍微缓解了些人手不够的情况。” “药品都够吗?”裴湛山又问。 “应该都够。”随从有些不太肯定。 “什么叫应该够?”裴湛山果然发了火,他看着那些伤员,很快做出了决定,“不能让兄弟们流血流汗又流泪,你去安排,咱们去医院走一趟,去看看伤员的情形。” “是,大帅!”随从当即称是。 裴湛山仍是一身的土,他也顾不得清理自己,吐一口吐沫,都是带着泥土渣子。 战地医院中。 伤员从前线源源不断地被送到医院,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医院中虽是忙碌,救治工作却仍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樊亭如今除了简单的护理外,已是可以跟一些小手术,为军医递去需要的手术用具,她心细,也用心,往往一场手术下来,都会得到军医的夸赞。 今日她又跟了一场手术,待手术结束后已是精疲力尽,她去了一旁歇息片刻,刚喝了一小口水,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骚动,隐约听得有人说起几个字,似乎是“裴督军来了”。 樊亭心里一紧,她站了起来,果真看见了他,她看着他带着一干侍从大步进了医院,他显然也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军装上落满了尘土,身形一如既往地挺拔,眉宇间印着淡淡的风霜与军人独有的坚毅。 “该怎么忙就怎么忙,都别管我,我看看就走。”裴湛山与前来相迎的军医开口,他的脚步不停,继续向着医院内走去。 樊亭侧过身,手指轻颤着戴上了口罩,又将护士帽压低了些,整个人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仍是低着头站在廊角,看着他的军靴越走越近,最终从她身边掠过,他并没有留意到他。 第126章 他从不在她面前吸烟 待那一道身影走远了些,樊亭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了下来。 她舒了口气,只回到了手术室,继续忙碌了起来。 手术刚进行到一半,就听上空突然传来飞机的轰鸣声,院子里有人大喊,“日军空袭,快躲避!日军空袭,快躲避!” 军医仍是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手术,樊亭见状亦是守在一旁,将器械逐一递到军医的手里。 “轰!”一声巨响,日军向着战地医院投掷了炮弹,手术室中地动山摇,房顶上的灯不住地摇晃着,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这里没法再手术了,快把伤员转移出去!”军医当机立断,樊亭与其他两个护士一道随着军医推着手术车离开了手术室,就见外面已是乱作一团,空袭仍是在继续,不时有惨叫声传进耳朵,让人心颤。 “糟糕,血浆没拿!”军医望着伤者急剧惨白下去的脸色,喊出了一句话来。 “我去拿。”樊亭应了一声,转身向着手术室跑去。 “轰!”又是一阵巨响。 有炮弹落在了医院的走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趴下!”樊亭上了走廊,就听一道男声对着自己厉喝,不等她回过神来,她已是被人一把拉了过去,躲过了炸飞的巨石。 樊亭抬起眼睛,在漫天飞舞的灰尘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武的面容,也是她熟悉的面容。 他并没有看向她,只对着一旁的手下吩咐,“快去帮忙!” “是,大帅。”身边的侍从都是纷纷起身,前去帮助被石块压住的伤者。 樊亭回过神,迅速地推开了他的胳膊,从他怀里跑开。 裴湛山向着她的背影看了一眼,四周都是尘土,她的身影并不清晰,裴湛山也没有在意,刚才亦不过是随手拉了她一把,连人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裴湛山也是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刚要大步离开,就听得一道声音自前方响起,让他瞬间便停下了步子。 “樊亭,樊亭?你血浆拿回来了吗?” 有护士找到了樊亭,与她问道。 樊亭摇了摇头,苍白着一张脸开口,“刚才有爆炸,耽误了。” “罢了,你先回去帮忙,我去找。”那护士看着樊亭惊魂未定的样子,也不曾再说什么,只匆匆向着手术室的方向赶去。 樊亭仍是站在那,她的心跳得有些快,不得不倚着墙壁歇息了一会,方才迈着步子向外走去。 “站住!”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樊亭眸光轻颤,她没有停下,只向前跑了起来。 裴湛山黑眸一沉,只大步追了上去,樊亭几乎慌不择路,还未跑出多远便被裴湛山一把抓住了,他转过了她身子,扯下了她的帽子和口罩,让她的面容彻底的露在了他眼前。 “裴湛山,你放手……”樊亭的声音颤抖着,想要去推开他,天空中又是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空袭仍是在继续着,有炮弹袭来,裴湛山想也未想用身体护住她,抱着她躲到了墙角处,用自己后背为她挡住了冲击。 “轰!”又是一声巨响在身后响起,樊亭只觉得耳膜生疼,不等她捂住自己的耳朵,裴湛山已是伸出手护在了她的耳旁。 他仍是在看着她。 樊亭迎上了他的目光,她从未想过再见到他是在眼下这个时候,四周的呻吟声,惨叫声络绎不绝,樊亭的眼睫轻颤着,她推开了他的胳膊,跑去救治伤员。 裴湛山仍是在那里站着,他转过身,就见林副官带着两个侍从匆匆赶了过来,喊道,“大帅,原来您在这里。” 裴湛山没有出声,目光仍是看着樊亭离开的方向。 “大帅?”林副官又是唤了一声。 “我没事。”裴湛山低低地吐出了三个字,他迈开步子,向着医院快步走去。 林副官上前拦住了他的胳膊,“大帅,这空袭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您还是先离开这里。” 裴湛山挥开了他的手,仍是大步进了医院。 他的目光四下里搜寻着,终是在一处看见了樊亭的身影,她跟在军医身边,正为一个伤者死死地捂着伤口,她满手的血,竟然也不害怕,也不嫌弃。 “那是……夫人?”林副官也是看见了樊亭,大惊。 裴湛山没有出声,他只默默地看了好一会,直到天边恢复了宁静,日本的战机撤退后,裴湛山方才与林副官道了句,“你留在这,处理善后事宜。” “是,大帅。” 裴湛山的目光又一次向着樊亭看去,就见她十分熟练地为一个伤者包扎好了伤口,又匆匆赶到下一个伤患身边。 “看好她,别让她受伤。”裴湛山吐出了几个字。 “您放心,属下一定保证夫人安全。”林副官也是压低了声音。 裴湛山收回了目光,他有些想跟林副官说,让他不要再喊樊亭夫人,可不喊夫人又喊什么?难道让他去喊她叶太太? 裴湛山离开了医院。 医院里经过一番空袭,已是一片狼藉。 樊亭与一众幸存的医护人员几乎忙碌了一整夜,才勉强安置好了伤员,回到临时宿舍,樊亭已是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躺在了床上,明明累得要命,却偏偏睡不着,脑海里不停回荡着自己被裴湛山抓到的那一幕。 他扯下了她的口罩与帽子,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樊亭闭上了眼睛,既是不安又有些苦涩地攥住了被角,她不知他还会不会来,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对待自己。 她的脑子里乱滔滔的,好容易眯了一会儿,就听外面有人喊她,樊亭打了个激灵,很快从床上起来,又是开始了忙碌。 她有时候会看见林副官,林副官带了一支士兵帮着重建起了战地医院,一些在空袭中损毁的医用器材也是从符远城中运了过来,此外,从奉天那边来了一支医疗队前来支援,樊亭她们才算是微微喘了口气。 这一天傍晚,樊亭与人换了班,去一旁打了饭菜,医院前面的空地里,换了班的医生和护士都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坐在地上用餐。 樊亭与吴燕燕坐在了一起,她打开了饭盒,虽是食不下咽,也还是勉强让自己多少吃一点。 很快,樊亭听见了一阵刹车声,有人喊了句,“裴督军来了。” 她抬眸看去,果真看见裴湛山带着一干侍从走进了院子,那些侍从并不是空着手来了,只从卡车上运送下了一箱箱的药品与物资。 “大帅。” “大帅。” 军医们看见他都是纷纷站了起来。 “你们吃得怎么样?”裴湛山向着军医的碗里看去。 “挺好的,大帅,”军医们开口。 “你们抢救伤员都辛苦了,战士们是英雄,你们也同样是英雄。”裴湛山看着眼一脸疲惫的军医,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帅言重了,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军医的神情有些激动。 “这饭菜给我也来一份。”裴湛山说。 听得裴湛山的吩咐,很快便有人为裴湛山送来了一份饭菜,又有人送来了板凳,“大帅,您请坐。” 裴湛山踢开了板凳,说,“不用,咱都坐在地上吃。” 语毕,裴湛山端着碗,竟当真跟着大伙一道席地而坐,见他坐下,旁人也都是坐了下去。 裴湛山吃了两口饭菜,只觉得那饭菜难以下咽,吃得他直想骂娘。 他放下了碗,瞧了眼一旁一脸菜色的几个军医,道,“整天吃这玩意,哪有力气给人治病,你们虽然拿的是手术刀,但干的也都是力气活,我回头命人调一个炊事班过来,给你们改善一下伙食。” 听着裴湛山的话,一干医护人员都是大喜,纷纷欢呼起来,一改往日的阴霾。 许是见裴湛山性情随和,没什么架子,气氛也是稍稍活跃了些,一些年轻些的小护士都是大着胆子和裴湛山攀起了话,其中一个小护士眼睛亮晶晶的,与裴湛山问道,“大帅,跟我们说说您杀敌的故事。” “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说?”裴湛山挑了挑眉。 “您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时候,一定很英勇?”这一次出声的是吴燕燕,她就坐在樊亭身边,听见她开口,樊亭心里一沉,她低着眼睛,并没有去看裴湛山。 “没,”裴湛山笑着摇了摇头,“我十六岁参军,第一次上战场连枪都不会打,子弹擦着头皮飞过去,我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 “大帅您是在说笑,”大伙儿都不信,就连樊亭也不信。 “怕死是天性,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裴湛山倒是十分坦然的样子,侃侃而谈,“后来渐渐习惯了,胆子也就大了,没法子,只有冲上去才能出人头地,一场场仗打下来,从排长,连长,营长,团长,再到现在的督军,这一路我差不多打了二十年。” “但我很惭愧,我这些年打的都是自己人,只有现在,我打的是侵略者。” 院子里是十分安静的,军医与护士都是十分用心地听着裴湛山的话,樊亭抬起眸子,就见吴燕燕一脸崇拜地看着裴湛山,在裴湛山说完后当先在那拍起了巴掌。 樊亭拿起自己的饭盒,悄悄离开了院子。 ”樊亭姐,裴督军很有男人味,是不是?”未过多久,就见吴燕燕也是走进了水房,与樊亭一道清洗着手里的饭盒。 樊亭看了她一眼,说,“他有太太的。” “那又怎么样,像他们这样的人物,每个人都可以有好几位太太。”吴燕燕似乎不以为意。 樊亭没有吭声,她洗干净了碗筷,刚从水房出来,就见林副官站在那儿,看样子是在等着她。 樊亭随着林副官去了后院一角,在那里看见了裴湛山。 他正在树下抽烟,看见樊亭后,他立刻熄灭了香烟,这么多年了,仿似是印在骨子里,他还是记得她受不了烟味,他从不在她面前吸烟。 “你还好吗?”裴湛山看着她,问道。 樊亭点点头。 “我看你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我让人……” “裴湛山,”樊亭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裴湛山的双眸炯炯,就那样盯着她。 “念念还好吗?”樊亭刚唤出女儿的名字,鼻子就是酸了。 “她很健康,就是有些调皮,是我把她宠坏了。”裴湛山的声音有些低沉,如实与樊亭开口。 “二妹呢?”樊亭强忍着泪,又是问了一句。 裴湛山沉默了片刻,道,“我对她不好,她心里应该恨透了我。” “你是不是也恨我,恨我害了你妹妹。”裴湛山说完,复又向着她看去。 樊亭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看着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深,也是那样的黑,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她突然生出一股惧意,她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就要离开。 “亭亭……”裴湛山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 樊亭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向着他看去,“裴湛山,请你记着你的身份,你是樊玲的丈夫,你不要再来找我。哪怕,哪怕是看在念念的份上,请你对樊玲好一些。” 樊亭说完了这句话,再没有停留,快步从他身边离开,留给他的只是一道那么近,又那么远的身影。 第127章 这个理由够吗? “廷深: 好几天没有收到你的信了,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形,待你有空一定要尽快给我回信,好让我放心。 我现在还在医院里帮忙,医院里虽然忙碌,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眼下正值危急关头,我虽然没能耐去做大事,但也算为国家出了一份力,虽然有些辛苦,但我心里很高兴。” 樊亭写到这里,微微顿了顿,她不愿让叶廷深担心,并没有告诉他自己来到了战地医院,就连回信的地址也还是写的济慈医院,叶廷深若有信寄来,会有济慈医院的同事给她带来。 樊亭想了想,继续写到—— “我遇见裴湛山了,他率兵前来抗日,来医院视察伤员时我与他见了面,他并没有为难我,我想,他应当不再记恨我们了。 这一次他率兵驰援东北,也让我对他刮目相看,过去我觉得他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军阀,我没想到这一次他会挺身而出,我很敬佩他,我也有问他念念和二妹的消息,他告诉我念念很健康,只不过被他宠得娇气了些,至于二妹……他说他对二妹不好,二妹心里应当在恨他。 每次想起二妹,我都觉得很难过很内疚,这些年她替我承担了母亲的职责,我实在亏欠她太多太多,希望等到战争结束,我们不必再东躲西藏,可以回北栾看一看念念和二妹,那样就太好了。 廷深,我知道你平日里一定很忙,但请你一定要爱惜身体,随身携带的药一定要按时吃,千万不可大意,切记,切记。” 樊亭殷殷叮嘱着,写下了最后一行字。 …… “叶先生,在看家信?” 街角停着一辆暗黑色的轿车。 车后座坐着一个面容清俊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封信,前座的青年转过身,与他开腔道。 “对,我太太寄来的。”叶廷深说完,发出几道压抑的轻咳声。 “叶先生,您又咳嗽了?”那青年从后视镜向着叶廷深看去。 叶廷深用衣领捂住自己的口鼻,待咳嗽慢慢平息后,才道,“小李,你平时离我远些,不要和我待在一辆车里。” 那小李似乎并不曾往心里去,只与叶廷深道,“叶先生,不要紧,您放宽心,我爹也有这个毛病,都十几年了,还好好的。” 叶廷深也不再多言,只将信慢慢的收好,那小李仍是坐在前头,哼起了歌,很快,小李停住了哼唱,一双眼睛直直的向着前方看去,与叶廷深道,“叶先生,你快看。” 叶廷深也是向前看去,就见几个男子从一座酒店中走了出来,他的视线落在当中的那个身材矮小的男子身上,低声道了句,“是桥本一郎,跟上去。” 小李的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发动了汽车。 指挥所中。 “大帅?” “大帅?” 林副官一连喊了两声,裴湛山方才回过神来,与他问了句,“什么事?” “这是从北栾发来的电报,还请您过目。”林副官将一份电报放在了裴湛山面前。 “嗯。”裴湛山将电报接过,淡淡地扫了一眼。 他知道自己刚才在发呆,思来想去,脑海里全是一个人的影子。 裴湛山燃起了一支烟,问了句,“她怎么样了?” “大帅放心,属下刚去医院看过,夫人一切都还好,炊事班也调了过去,医院的伙食也有了改善。”林副官开口。 裴湛山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无声地吸着烟,处理了一些紧要的文件。 到了中午,侍卫长送来了午饭,裴湛山并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两口汤。 他在指挥所里踱着步子,也不知是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遍,他终是唤来了司机,驱车来了医院。 他这一次并没有带侍从,除了司机外,只带了林副官一个人,也没让人打招呼,就那么进了医院。 他站在走廊上,透过玻璃,看见了樊亭正在为一个伤员吊水,他并没有惊动她,只站在窗户外面,轻轻地抬起手,在玻璃上触了触她的身影。 “你说,我是不是犯贱?”裴湛山的视线仍是落在樊亭身上,他的声音很低,与一旁的林副官问出了一句话。 林副官一怔,“大帅?” “她已经不要我了,可我还是那么牵挂她,一次次地想着来看她。”裴湛山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林副官想了想,终是大着胆子道,“大帅,您恕属下多嘴一句,您和夫人缘分已尽,你们离婚了,又都各自组建了家庭,您还是放下。” 话已说出口,再没有收回的余地,林副官索性豁了出去,继续说道,“依属下看,樊玲夫人对念念小姐也是没的说的,她为了念念小姐自己也没了孩子,您,您还是珍惜一下樊玲夫人。” 裴湛山没有动弹,也没有吭声,他仍是向着病房中看去,看着樊亭忙碌的身影,他似是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一句话,“我们是结发夫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裴湛山不止一次地在心里问过自己。 他闭了闭眼睛,最后看了樊亭一眼,终是转身离开了医院。 清晨。 樊亭与吴燕燕一起吃了早饭,两人刚进病区,就见几个医生行色匆匆,快步向着其中一间病房赶去。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伤情有变化?”吴燕燕抓住一个护士问道。 “不是,是刚才有个伤员咯血了,喷的一床都是。” “咯血?不会是咯血症?”吴燕燕吓得花容失色。 “我也不知道,先听听医生怎么说。”那护士一面说,一面也是快步走了过去,樊亭见病房前已是围满了护士,却多是在门口站一站,除了几个医生外,并没有人敢进去。 很快,樊亭看见一个军医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对着其中一个护士问道,“25床是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 “前两天就开始了,我只以为他是着了风寒,也给加了咳嗽药,我没想到会这样。”那护士看起来十分焦急。 “现在除了25床,27床也开始了咳嗽,30床也有了低烧的症状。”军医紧锁着眉头。 “那,那25床会不会是咯血症?”方才那护士问。 “暂时还不能确定,需要把痰菌标本送回符远化验才能知道,”军医顿了顿,又道,“不过根据症状,十有八九就是咯血症。” 听着军医的话,护士之间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众人面面相觑,原先站在门口的几人都是向后退了几步。 “樊亭姐,咯血症就是痨病哎。”吴燕燕小声嘀咕。 见众人对这个疾病都是恐惧与厌恶的,樊亭想起叶廷深,心里只觉十分难过。 “所有人赶紧戴好口罩,把这个病房隔离起来,除了负责这间病房的医生和护士以外,不许任何人进来。”其他的两位军医也是走了出来,与方才那个军医商量了几句,其中一人语气凝重,与众人开口道。 “我不要,我不要留在这个病房里,我才二十岁,我不要照顾痨病鬼!”负责此病房的护士哭了起来,对着军医喊道。 “唐玉琪,照顾伤员是我们的职责,你不能拒绝。”军医向着那护士望去。 “不管你说什么,我就是不要照顾他们,这种病是会传染的,要死人的!”那名叫唐玉琪的护士情绪激动,喊完了这句话便是转身跑了出去。 一众护士都是沉默不语,几个军医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筹莫展。 “我来顶她。” 蓦地,有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从护士中走出来一个身形纤细,眉眼如画的女子。 “樊亭?”有军医认出了她。 “樊亭姐?”吴燕燕也是大惊。 “我照顾过肺病患者,我知道该如何护理。”樊亭的声音很平静,向着军医开口。 “好,”军医点了点头,与樊亭等人叮嘱,“一定要留意他们的体温,尤其是午后是否有潮热的症状,一旦有什么异样,即刻来通知我。” 那军医说完,又是加了一句,“这个病传染性还是很强的,要注意防护。” “是。”樊亭等三名护士都是齐声答应了下来。 整间病房都是被隔离了起来,樊亭与其他两名护士都是戴着厚厚的口罩,手上也戴了手套,密切留意着伤员的情形。 外面的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樊亭正在为病人测量体温,就听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其中还夹杂了几句诸如“大帅,您不能过去”的声音。 她一怔,刚站起身,就见病房的大门已是被人撞开,露出了一道高大英武的身影,是裴湛山。 裴湛山看见她,抬腿就要冲进来,只被林副官与军医等人死死拦住了身子。 “樊亭,你给我出来!”他对着她大喝。 她们都是戴着口罩与手套的,他什么也没有戴,进来只会更危险。 樊亭走了出去。 “你知道这是什么病吗?这有多危险?你身体一直不好,你在这凑什么热闹?”裴湛山一把攥住樊亭的手腕,将她带出了隔离病区。 “我有护理经验,我也会做好了防护,”樊亭抽出了自己的手腕,停下了步子向着他看去,“我可以照顾他们。”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收拾一下,我让人送你回城。”裴湛山看着她戴着那厚厚的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美丽澄澈的眼睛。 “裴湛山,”樊亭叹了口气,“你讲一讲道理,你无权来干涉我。” “你是我孩子亲妈,你说我有没有权利?”裴湛山的黑眸中有火光闪烁着,对着樊亭吐出了一句话来,“我不想让我女儿没了母亲,这个理由够吗?” 樊亭心里一颤,想起了念念,眼眶瞬间变得温热了起来。 “你不是专业的护士,你真以为就凭你学了那么几天的功夫你就能护理好痨病病人?你给我马上回去,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裴湛山的声音严厉,又一次攥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向着外面走去。 “裴湛山!”樊亭又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 裴湛山并没有理会她的呼喊,将她塞进了汽车。 樊亭坐在后座,向着他望去,她的眼睛有些凄清,也有些哀怨,就那样和他说了句,“裴湛山,你总是这样。” 裴湛山一震,他很想问问她他总是哪样了,但樊亭已是“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汽车很快便远去了。 第128章 请喊我叶太太 “樊亭,你怎么回来了?” 济慈医院中,护士长看见了樊亭,只觉得十分惊讶,放下了手中的药盘向着樊亭走了过去。 “护士长,我做得不太好,毛院长就让我回来了。”樊亭找了个理由,不然该怎么说呢?说裴湛山把她抓了回来? 她还不晓得战地医院那边的事要多久才会传到这里,她也不晓得别人会如何猜测她与裴湛山的关系,若真到那个时候,她兴许也没法子继续留在医院里工作了。 “怎么会,你平日里那么认真,”护士长有些奇怪,又见樊亭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满是倦意,显然已是许久没有好好歇息了,遂是安慰道,“先别想那么多,这段日子你应该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几天,就算回来帮忙也不急在这两天。” 樊亭的确是十分疲倦,她与护士长点了点头,想着也是许久没有回家了,遂是去了宿舍带了些随身物品离开了医院,打算回家看看。 樊亭在街角等着黄包车,就听几个小报童在那里卖着报纸,嘴巴里跑来跑去地喊着,“号外号外,日军少将桥本一郎被人刺杀,号外,日军少将桥本一郎被刺杀!” 樊亭隐约曾听过这个名字,晓得此人好像是日本的一位高官,她上前走了几步,从报童手里买下了那份报纸,报纸上刊登了新闻,只道那桥本一郎昨晚在自己的寓所中被人爱国志士刺杀,刺杀者身份不明,但那桥本一郎身为日军少将,在中国犯下了诸多恶行,杀了此人,自是利国利民的一件好事。 “杀得好,杀得好!”有人看着报纸,高声叫好。 “不错,鬼子没一个好东西!就盼着这些爱国志士能更多一些,多杀几个鬼子!” 樊亭听着周遭的话,她无声地收好了报纸,回到了家。 听见她回来,房东大娘连忙赶过来与她说了好一会子的话,送走了房东大娘,樊亭打了一盆水,好好地洗了一把脸,她向着镜子里看去,镜中的她肤色白净,脸颊上滴落着水珠,犹如玉承明珠,花凝晓露般,唯有眼下有一层淡淡的乌青,透出了熬夜的疲倦。 她换了衣裳,在桌前坐下,又开始为叶廷深写信。 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她仍是没有收到叶廷深的回信,也没有他的消息,就连她寄去的信也仿佛泥牛入海,得不到丝毫的回音。 她心里很忧心,待一封信写完,樊亭停下了笔,她默默地做了一会儿,熄了灯上床歇下。 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纵使心有牵挂,仍是很快沉入了梦乡,睡了一个长长的觉。 待樊亭醒来,天色已是大亮。 洗漱完毕,樊亭刚打开房门就是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 “夫人。” 门外站着一个戎装青年,看样子已是等候了多时,看见樊亭开门,那青年眼睛一亮,登时对着樊亭一个立正行礼。 “林副官?”樊亭满脸的惊讶,“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樊亭说完,目光向着林副官身后看去,就见他身后还跟着还跟着几个侍从,那些侍从都不是空着手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些营养品,都是在当下十分紧俏的东西。 林副官的面色十分恭敬,只温声道,“夫人您别见怪,也别推辞,这些……都是大帅的一点点心意。” “您在医院受苦了,是要好好歇息一阵子,吃点好东西。”林副官望着樊亭消瘦的身形,继续开口。 “我不需要这些,”樊亭经过一晚上的饱睡,脸颊上稍微恢复了些红润,此时又是退了个干净,她看着房东夫妇,还有其他的邻居也都是从自家屋里走了出来,又是好奇又有些害怕地向着这边看了过来。 樊亭只觉得头疼欲裂,她不仅无法再回医院工作,可能也无法继续在这里租住下去,等到叶廷深回来,说不定他们又要离开符远,躲到一个没有裴湛山的地方去。 “医院的伤员那么多,他们比我更需要这些,林副官,你回去告诉裴湛山,请他不要再这样做,我有丈夫,他有妻子,请他记着自己的身份。” “夫人……”林副官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林副官,也请你不要再这样称呼我,我早已不是你们的夫人,请喊我叶太太。”樊亭最后看了林副官一眼,她的手攥紧了门框,又是轻声道了句,“对不起。” 语毕,樊亭回到了屋子,将房门关死。 林副官看着紧闭的房门,再看一看侍从手中的营养品,终是叹了口气,带着众人离开了这间院子。 指挥所中。 林副官进来时,裴湛山正与一众将领开着军事会议,林副官不好说什么,只在会议室外等候着,直到会议结束,林副官方才走了进去。 看见他,裴湛山问了句,“东西她收下了吗?” 林副官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她说了什么?”裴湛山问。 “她说,说……请您以后不要再给她送东西,您有妻子,她有丈夫,请您记着自己的身份。”林副官十分为难,到底还是把樊亭的话全都告诉了裴湛山,“她还说,不要再让属下喊她夫人,要喊她……叶太太。” “叶太太?”裴湛山低声吐出了这三个字,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大帅,您看……”林副官有些犹豫的开口。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以为我还想着跟她鸳梦重温?她把我当成了什么人?”裴湛山的嗓音有些低哑,冷声吩咐道,“你去告诉她,我自己什么身份我记得清清楚楚,正因为我清楚,我才不能把她丢在城里不管不顾,懂了吗?” “大帅说的是,叶,叶太太……好歹是夫人的亲姐姐,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咱们是要照顾好她。”林副官顺着裴湛山的话说了下去。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她都是念念的母亲,”裴湛山的眼底有血色闪过,他沉默了片刻,复又冷声道了句,“她要不收,你就别回来。” “是,大帅。”林副官当即领命。 第129章 你爸爸是我见过最强大的男人 “樊亭姐,你和裴督军认识呀?” 樊亭已是回到了济慈医院工作,吴燕燕未过多久也是从战地医院回来了,两人在水房里碰见了,吴燕燕抓住机会,当下就是端着脸盆凑到了樊亭身边,小声问道。 樊亭洗着手里的衣裳,听着吴燕燕的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燕燕,我离开后,有没有人说闲话?”樊亭向着吴燕燕问道。 “我没听见有谁说闲话的,她们都不敢,”吴燕燕说着只觉得十分好奇,又有些埋怨,“樊亭姐,你也是的,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都没有跟我透过风。” 樊亭笑了笑,继续埋首去洗衣裳。 吴燕燕忍不住又是打听着,“樊亭姐,你和我说说嘛,你和裴督军怎么认识的呀?” “我们有一层亲戚关系,他太太是我妹妹。”樊亭没有再隐瞒,并没什么不好说的。 “哎呀!”吴燕燕大惊,手中的脸盆重重地放在了水池里,“真看不出来,樊亭姐,你居然有个这么厉害的妹妹,那你怎么还在咱这里受苦,你怎么不去北栾享福呀?” “我也没觉得在这里是受苦,等战争结束,我就去探望她,”樊亭轻声道。 “那裴夫人一定长得很美?樊亭姐,是不是比你还要美?” “嗯。”樊亭点了点头,想起了樊玲,既觉得牵挂,又觉得歉疚。 “难怪,裴督军这么显赫的身份,就只有她一位太太,可真让人羡慕死了。”吴燕燕的声音有些感叹,“樊亭姐,我说话莽撞,你可别生气,都是一母同胞,妹妹是贵妇人奴仆成群,自己却在这里干着这些脏活累活,要换了我心里可要呕死了。” 樊亭听着吴燕燕的话,不由自主地有些出神,呕吗?她觉得倒也没有,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虽然很苦,她却并没有后悔过。 医院里的日子一切如常,唯有林副官送来的那些营养品樊亭终究还是收下了,自己倒也没有吃,医院的难民中有很多老人和孩子,多是面黄肌肉的,尤其是孩子们营养不良,个个都挺着个大肚子,他们更需要这些。 指挥所中,灯光彻夜不息。 每个人的脸色都是严峻的。 开完了最后一场会议,裴湛山揉了揉发硬的颈椎,他抽了一支烟,而后拿起了话筒。 电话那端传来了孩子稚嫩的声音。 “爸爸!” 听见女儿的声音,裴湛山的神情变得柔和了起来,他的唇角浮起一丝微笑,弹了弹烟灰,道,“念念,怎么还不睡觉?” “我在等你的电话呀!”孩子的童音朗朗,裴湛山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 “爸爸还在打坏人,坏人还没跑,爸爸就不能回去。” “爸爸,我想你了,”念念哭了起来。 裴湛山心下一叹,他熄灭了烟,对着电话哄了一会儿,直到孩子停止了哭泣,裴湛山问道,“你妈妈呢?” “在我旁边。” “让你妈妈接下电话。” “哦。”念念十分乖巧地将话筒交给了樊玲。 “喂?”电话那端传来了樊玲的声音,带着牵挂有担忧,问道,“你还好吗?” “都好,樊玲,”裴湛山微微皱起了眉,实话实说道,“这场仗可能要打很久,你在北栾照顾好念念。”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樊玲静静地攥着话筒,她忍着泪,与裴湛山道,“我们……我们都在等着你回来。” 裴湛山默了默,说,“时候不早了,你带着念念早点睡。” “好,你自己一切小心……”樊玲话音未落,裴湛山已经挂上了电话,话筒中传来了忙音。 “妈妈,爸爸说什么了?”念念昂着脑袋,摇晃着樊玲的衣角。 樊玲眸心微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无声地挂上了电话。 “妈妈?”念念仍是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问道。 “爸爸说他很想念念,要妈妈好好照顾你。”樊玲牵起了女儿的手,带着她上楼去歇息。 “没了吗?”念念似乎有些失望。 “没了。”樊玲的声音很轻,她将念念哄睡后,自己却没有睡,而是默默地走到了露台,静静地点起了一支烟来,她也忘了自己是何时养成了这个癖好,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爱点起一支,倒也不抽,只闻一闻这个味道,仿佛他还在身边。 不知过去了多久,樊玲将手里的香烟扔进了烟灰缸,自己则是捂着脸无声地落下了泪来。 暮秋时节,日军发动了新一轮的进攻,战局已是越发艰难起来。 战壕中,裴湛山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战地上的情形,越是看下去,眉峰便皱得越紧。 他放下了望远镜,与一旁的参谋长做出了最新的部署,而后开始了打绑腿,看那样子竟是要亲赴前线。 “大帅不可!”林副官等人都是吓了一跳,纷纷前来阻止。 “敌我实力悬殊,没什么能比长官亲临战场更是激发士气,我得亲自过去。”裴湛山迅速地绑好腿,抄起了一旁的冲锋枪。 “大帅,您想想念念小姐,您曾说过的……”林副官骇得变了脸色,上前拦住了裴湛山。 “此一时彼一时,再说念念现在有了妈,就算我死了,她也有人照顾。”裴湛山推开了林副官的身子。 “大帅……” “大帅……”参谋长等人也是来劝。 “都别婆婆妈妈,再这么下去,咱们这个据点就守不住了!”裴湛山黑眸凌厉,喝退了属下,率先冲了上去。 见他如此,林副官等人咬了咬牙,也是跟了上去,眼见着最高长官带头冲锋陷阵,萎靡的士气登时变得高涨起来,嘹亮的冲锋号响起,战士们高喊着杀敌的口号,向着日军冲了过去。 济慈医院中。 樊亭忙完了手中的工作,去了水房洗了一把脸,那水冰凉,刚沾上皮肤就让人打了个激灵,刺骨的冷意让人清醒了许多。 樊亭擦干了脸,刚想着回到宿舍休息一会儿,就听走廊上传来一阵喧哗,许多人脚步匆匆,军医们与护士都是赶了出去,一大波人护送着一具担架快步进了手术室。 樊亭心里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是谁竟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她刚要离开,就见那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瞧着脸色微微变了,只上前唤了句,“林副官?” 林副官一脸的焦急,他的胳膊也受了伤,马马虎虎的打着绷带吊在胸前,听见樊亭的声音,林副官转过身去,一声“夫人……”刚唤出口,林副官想起樊亭曾经的吩咐,又是改了口道,“叶太太。” “你怎么在这里?”樊亭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的目光向着手术室的方向望去,说,“刚才那人……是他吗?” 林副官点了点头,“大帅这次亲自冲上了战场,虽是守住了据点,可他自己也受了伤,战地医生紧急做了处理,让我们赶紧送回城做手术。” “严重吗?”樊亭的声音有些轻颤。 林副官点了点头,神色满是懊恼:“我亲眼看着那颗子弹打进了大帅的胸口,我就差一点就能扑上去,就差一点……” 林副官说不下去了,颓废地低下了头。 樊亭没有离开,只与林副官一道在手术室外守着,她默默地坐在那,半晌也没有动弹一下身子,心里却是想了许多许多,她盼着裴湛山无恙,盼着他能挺过这一关,不仅国家需要他,樊玲和念念也需要他…… 樊亭轻轻闭上了眼睛,一双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在心中不断的为裴湛山祈祷着,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久到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樊亭终是听见了手术室的大门被人打开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睛,就见两个军医一脸疲惫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医生,大帅怎么样了?”林副官与几个侍从都是围了上来。 “手术还算顺利,大帅肺叶里的子弹已经取了出来,主要看大帅能不能度过术后的危险期。” 裴湛山被送入了加护病房。 樊亭进了病房,就见裴湛山紧闭着眼睛,人事不知地躺在病床上,他刚做过手术,脸色很是苍白,樊亭看着他只觉得有些恍惚,他是那样强大的人,她从未见他有过这样虚弱的时候。 樊亭走到了床前,她看着他的脸庞,只觉在这一刻,以前的恩恩怨怨都烟消云散了似的,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盼望着他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裴湛山,你醒一醒,你不能就这么倒下,你想想念念,想想二妹……”樊亭靠近了他的耳朵,她的眼圈微红,就那么轻声和他说着,“她们都还在等着你,她们都不能失去你啊……” 想起妹妹和女儿,樊亭只觉得心里一酸,眼泪止不住的就想往外冒,她闭了闭眼睛,刚要起身,就听裴湛山自昏迷中低低的喊出了两个字。 “亭亭……” 他喊的是她的名字。 一旁的护士见状,连忙弯下了腰靠近了裴湛山,在听得他唤出的这个名字后,那护士向着樊亭看去,说,“大帅在手术时也喊过这个名字。” 樊亭眸光微颤,她望着裴湛山的面容,只觉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不好,大帅的血压下去了!”另一个护士盯着血压仪上的数字,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心率也在降!” 军医很快赶了过来,去检查裴湛山的瞳孔,见军医脸色凝重,樊亭眼中有惊惧之色划过,她俯下身不住地呼喊着裴湛山的名字,“裴湛山?裴湛山?” 焦急中,她握住了他的手,“你醒醒,你快醒醒啊!” “大帅的血压和心率在慢慢恢复,”军医望着血压计上的数字,眼中有不可思议的神色划过,他向着樊亭看去,嘱咐道,“樊亭,你快多和大帅说说话。” 樊亭仍是唤着裴湛山的名字,直到她察觉到裴湛山在昏迷中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她一怔,他的大手强劲有力,简直不像是刚与死神擦肩而过人的手。 军医收回了听筒,松了口气,“大帅的生命体征恢复了平稳,樊亭,你就留在这。” “夫人,算属下求您了,您就留在这,等大帅醒了,您要走属下绝不阻拦。”林副官不知何时也是走了过来,对着樊亭央求道。 樊亭复又看了裴湛山一眼,她什么也没有说,只由着他攥着自己的手,在床边坐了一夜。 北栾。 “你说什么?大帅受伤了?”樊玲听见消息,一张俏脸煞白,当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是的夫人,大帅昨日刚做过手术。”侍从笔直的站在樊玲面前,恭声开口。 “情况严重吗?”樊玲的声音有些艰涩。 “据说……大帅眼下还没有度过危险期。” 侍从的话音刚落,樊玲只觉眼前一黑,一旁的念念抓住了她的胳膊,“妈妈,我们去看爸爸!” 樊玲看了女儿一眼,勉力稳住了自己的心神,与侍从吩咐道,“快去准备最快的专列,我要马上动身去符远。” “夫人……”那侍从似乎有些为难。 “快去!”樊玲凄声吐出了两个字。 “是。” 待侍从离开,念念的眼睛里闪烁着恐惧,问着母亲,“妈妈,爸爸会不会死呀?我们会不会再也看不到他了?” “不会的,念念,”樊玲蹲了下来,将孩子抱在了怀里,她的脸色如雪,轻颤着声音道,“你爸爸是我见过最强大的男人,他不会死,他不会死……” 第130章 你在怨姐姐? 樊亭一连在裴湛山的病床前守了两天,在这两天中他的情形一直时好时坏,不仅是樊亭,所有人都是悬着一颗心,直到今天裴湛山的病情才算是稳定了下来,军医说只要夜里不再发烧,他便是度过了术后的危险期。 樊亭两天没有合过眼,也是累得很了,她回到宿舍小憩了一会儿,到了下午,她洗了把脸,又是匆匆回到了病房。 裴湛山仍是没有醒,她为他测了体温,见他没有发烧,才略微安心了些。 有护士送来了棉签与清水,樊亭拿起棉签沾湿,为裴湛山润了润嘴唇,许是察觉到了那一阵清凉,裴湛山轻轻地颤了颤眼皮,樊亭见状,连忙出声去唤他,唤了好几声后,裴湛山终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裴湛山,你醒了?”樊亭大喜,连忙让一旁的护士去喊医生。 裴湛山望着眼前的樊亭,黑眸中有片刻的恍惚,哑着嗓子道了句,“我是不是在做梦,你,怎么会守在我身边?” “你不是在做梦,”樊亭语气轻柔,“你在战场上受了伤,现在在济慈医院,已经做完手术了。” “是你在照顾我?”裴湛山的眼睛仍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我和几位护士一起照顾你,”樊亭只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揭了过去,并没有将自己连天带夜守在他身边的事告诉他,仍是以一副照顾病患的口吻说道,“你现在要慢慢恢复,你要坚强些,快些好起来。” 裴湛山闭了闭眼睛,从嗓子里吐出了三个字,“你别走。” 樊亭点了点头,说,“只要你好好地配合医生,我就不走。” 裴湛山似乎放心了些,他望着樊亭,说了一个字,“好。” 他有伤在身,话未说上两句又是陷入了昏迷,有军医匆匆赶了过来,检查一番后,只道裴湛山的情形在慢慢好转,这几日务必要好好休息,待明日已是可以吃些流质食物了。 樊亭将军医的叮嘱全都记下,到了夜里,裴湛山又曾醒过来一次,樊亭喂着他喝了些水,他也相当地配合,但却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他没有再去攥她的手,而是像个孩子似的抓住了她的一片衣角,又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等到他彻底醒来,天色已是大亮了。 他的手里仍是攥着一片衣角,一瞧就知是人剪下来的,而樊亭已是没了踪影。 裴湛山黑眸一沉,对着屋外喊出了樊亭的名字,“亭亭?” 有护士快步走了进来,“大帅,您醒了?” “亭亭去哪了?她去哪了?”裴湛山说着竟要从床上起身,那两个护士见状都是吓得变了脸色,连声让他快些躺下。 樊亭端着刚熬好的米糊匆匆上了走廊,病房里正闹得厉害。 “樊亭,你快过来!”有护士看见了樊亭的身影,赶忙喊道,“大帅吵着要找你。” 樊亭一怔,快步走了过去,就见好几个军医和护士都围在裴湛山的病床前,待看见樊亭后,裴湛山突然安静了下来,他喘着粗气,不再挣扎,由着军医安顿他在病床上躺下。 见裴湛山不再闹腾,两个军医都是松了口气,其中一个军医看了樊亭一眼,与其他人道,“我们先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了裴湛山与樊亭两人。 樊亭将手中的米糊放下,与裴湛山叹了口气,说,“怎么闹小孩脾气?” “我以为你走了。”裴湛山极低地开口。 “我不走的,你现在需要人照料。”樊亭搅了搅米糊,待那米糊冷却了些,与裴湛山轻声道,“我喂你,好吗?” 裴湛山一怔,点了点头。 樊亭手势轻柔,为裴湛山在身后垫了个枕头,舀起一勺米糊吹得不烫了,方才送在他唇边。 裴湛山咽下了那口米糊,他的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我没想过,我这辈子还能有这个待遇。” 樊亭的手势微微顿了顿,她的确从没有这样照顾过他,而在她生下念念,坐月子的时候,他倒是喂过她很多次。 樊亭掩下眸子,将那些往事压下,继续舀了一勺送在了他唇边,说,“吃,吃完了病就好了。” 裴湛山望着她的手,他多希望她能说一句,吃,吃完了,她就回到他身边了。 他的唇角浮起一丝苦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他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刚要将那一勺米糊吃下,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匆匆走了进来,一道女声带着牵挂与担忧,就那么对着他喊了句,“大帅!” 裴湛山抬眸看去,就见是一路风尘仆仆的樊玲站在那儿,她披着一件披风,整个人看起来既是焦急又是憔悴。 樊亭也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在她的记忆中樊玲仍是当年无忧无虑的少女模样,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一说话就笑,而眼前的少妇面颊消瘦,肤色苍白,她虽然衣饰华贵,可她的眼睛与脸上的神情都告诉了自己,她过得并不快乐。 “二妹?”樊亭终是唤出了两个字,并不是十分肯定的语气,而是带着些许的不确定。 这一声“二妹”吸引了樊玲的心神,她亦是向着樊亭望去,待看清樊亭的面容后,樊玲也是一惊,似乎也是不敢认了。 “姐姐?”樊玲声音喑哑,眼前的樊亭留着齐肩短发,再不复从前花一样的娇柔,她虽然还是美的,但已是很明显能让人看出了年纪,她这些年的境遇应当不好,她的肌肤虽然仍是细腻白皙的,但再没有了以前的水嫩与光泽,眼角间甚至隐隐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看着如今的樊亭,樊玲只觉得一阵恍惚,美人的花期难道都是如此的短暂吗?还是说,像樊亭这样的美人必须要有强者的爱护,不然,这样的美丽只是昙花一现,终究无法长久? “二妹,快四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走廊上,樊亭望着眼前的妹妹,压抑着喉间的轻颤,问出了一句话来。 “我好不好,姐姐不是都瞧见了吗?”樊玲迎上了樊亭的视线,回想起方才病房中的那一幕,只觉心中说不出的酸楚。 裴湛山倚在床头,姐姐坐在一旁喂着他喝粥,多么和谐,又是多么温馨的一幕。 是了,他们才是原配夫妻,那么她又算什么?她这些年的付出又是什么? “二妹,你在怨姐姐?”樊亭听出了妹妹语气中的酸味,她心里一阵难过,上前握住了樊玲的手。 樊玲没有吭声,只低下了眼睛。 樊亭眼眶含泪,看着眼前消瘦的妹妹,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有心疼,说不尽的心疼,她张开胳膊,将樊玲揽住了。 “姐……”樊玲触到了姐姐的怀抱,泪水瞬间决堤,她将脸庞埋在了樊亭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第131章 让她过两天好日子 “姐姐,你这些年都是住在这里吗?”樊玲打量着眼前的屋子,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我和廷深当初从奉天搬到了符远,就一直租住在这里。” 樊亭声音温和,泡了一杯热茶,送在了樊玲面前。 “姐姐,你应当吃了不少苦?”樊玲心里有些酸楚,她的视线落在樊亭的手指上,从前,樊亭的手是一双嫩如霜雪,软若柔荑的手,是没有干过任何家务的手,可如今,樊亭的手明显地粗糙了许多,可以想象她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都还好,只不过是最近在医院里工作,显得操劳了些。”樊亭看出了妹妹的心思,微笑着安慰道。 樊玲握着杯子,默了默,说,“姐,我知道你一定很牵挂念念,也很想见到她,对不起,我这次没把她带过来。” 在她得知裴湛山受了重伤的消息后,便从北栾匆匆赶了过来,她知道符远这边在打仗,又隐约听说这边有咯血症蔓延,又哪里敢把孩子带过来。 樊亭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我都知道,你这样做是对的,念念还太小,实在不该来这里。” 樊玲吸了吸鼻子,似乎下定了决心,她的眼圈微红,与樊亭道,“姐姐,念念是你的女儿,我会把她还给你的。” “说什么傻话,我是她的姨母,你才是她的母亲啊。”樊亭的眼眸温柔,眼睛中也是闪烁着轻柔的泪花,她仍是握着妹妹的手,轻声细语的开口道。 “姐?”樊玲大震。 “这些年,都是你陪着她,守着她,在她生病的时候也都是你在照顾她,她早已是你的女儿了,”樊亭忍着泪,与妹妹推心置腹地说道,“二妹,姐姐感激你都来不及,哪儿还有脸去和你抢孩子?” 樊玲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半晌都是说不出话来。 “傻妹妹,”樊亭含着泪露出了笑容,将樊玲揽在怀里,犹如儿时那般抚上了妹妹的面颊,为她拭去了泪珠。 “姐姐,大帅心里一直都是你,只有你,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啊。”樊玲倚着樊亭的肩头,将心底的委屈与痛苦倾泻而出。 “是姐姐对不起你,把你牵扯了进来。”樊亭心里愧疚难言,满是怜惜的抱紧了妹妹。 “二妹,和他离婚,你该有自己的幸福。”樊亭轻声道。 樊玲眸心微怔,她从樊亭的怀里抽出了身来,她看着樊亭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姐,也许你不相信,我,我爱他。” “二妹?”樊亭的眸心满是错愕。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就在我心里了,”樊玲的唇角噙着一丝苦笑,慢慢的说了下去,“他对我很坏,可我,还是爱他。姐姐,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当初嫁给他,的确有一方面是为了念念,可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自己,是我想留在他身边。” 樊玲将所有的心事都是与姐姐和盘托出,“嫁给他的时候,我曾想过的,也许有一天,就算他不会忘了你,可心里多多少少也会有我的一点位置,但我错了,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的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个人,姐姐,我有时候,真的吃你的醋,真的好嫉妒你啊……” “你不想要的,却是我梦寐以求的,姐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樊玲鼻尖酸涩,几不可闻的重复着,“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多希望自己一觉醒来,还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她寄居在帅府,姐姐对自己好,姐夫也对自己好,她平日里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没心没肺地帮着姐夫出主意去讨姐姐欢心……她也不用承担母亲的责任,简简单单的做个小姨就好,陪着姐姐照顾着孩子,等到她结婚,姐夫和姐姐肯定会给她准备一笔丰厚的嫁妆,欢欢喜喜地送她出嫁…… 那样该多好,樊玲心里不住地想,那样该多好。 济慈医院。 裴湛山已是能够下床,在侍从的搀扶下在病房里慢慢走上几圈了。 樊玲拎着保温桶进来时,就见林副官搀着裴湛山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听见她的脚步声,裴湛山转过身来,在看见她的刹那,他的眸光明显地黯了黯,樊玲心里明白,他希望看见的并不是自己。 可那又怎样呢?樊玲心里想,毕竟自己才是他的夫人,在她赶到医院后,樊亭已是离开了裴湛山的病房,不管他想看见自己也好,不想看见自己也好,照顾他的事都只得由她接手了。 “大帅,喝些汤,刚炖好的。”樊玲将保温桶放在床头,从里面倒出了一碗鲜香的鸡汤来。 裴湛山无声地接过,看着他的面容,樊玲心里突然浮起一个念头,若是当初自己晓得姐姐在他身边,她还会赶过来吗?她自己也不清楚答案。 裴湛山喝完了鸡汤,与樊玲开口,“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过两天你就回北栾,把念念留在家我不放心。” “好,等您出院我就回去。”樊玲将保温桶收好,一口答应了下来。 “扶我出去晒晒太阳。”裴湛山与林副官吩咐。 “是,大帅。”林副官推来了轮椅。 樊玲推着裴湛山离开了病房,这一日外面的阳光极好,照在人身上只让人觉得暖融融的。 樊玲将裴湛山推至廊下,阳光淡淡地洒在他身上,裴湛山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的侧颜仍是英挺的,他的眉骨棱角分明,鼻翼挺直,书上说男子这样的五官是贵相,但也说明这个人脾气不好。 作为一军主帅,七省督军,脾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樊玲心里默默地想着,她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竟然还会心动,可真是莫名其妙。 何必呢,他这样对自己。 樊玲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是向着裴湛山看去,这一次,她看着他眼眸十分专注地向着一处看去。 她留意到他的眼神,也是转眸看去,就见院子前面的一处草坪上,有几个护士正在那里晾晒着床单,其中有一道忙碌的身影,原来那是姐姐。 樊亭并没有留意到他们,只忙碌着系着绳子,将刚清洗好的床单逐一晾了起来,今日难得有这样好的阳光。 “樊亭,你快瞧!看是谁来了?”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向着前方指去。 樊亭转身看去,就见有汽车开进了医院,从汽车中走下来一个十分俊朗的男子,他穿着一身藏青色大衣,衬着身形分外笔挺,正是叶廷深。 “廷深?”樊亭停住了忙碌,有欣喜的笑容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衬着她的面容越发的光彩照人,即使离得这样远,裴湛山也是能够看得清楚,他从未在她的脸庞上看见这样的神色,最起码,在看见他的时候没有过。 “廷深……”樊亭向着叶廷深跑了过去。 叶廷深也是看见了她,他的眼神温柔,张开了胳膊,将她抱了起来。 “你去哪了?这么久没有消息。”樊亭刚触到他的怀抱,眼圈就是红了起来,只觉得委屈不可抑制。 叶廷深为她擦去了眼泪,声音中满是怜惜与愧疚,“对不起,亭亭,我没办法和你通讯。” “你都还好吗?药都吃了吗?”樊亭并没有怨怪他,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着,透着担心。 “一切都好。”叶廷深安慰着她,察觉到一道逼人的视线,叶廷深抬起眼睛,在看见廊下的那道身影后,叶廷深脸上的笑意隐去了。 樊亭察觉到他的异样,也是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大帅也在这里?”叶廷深低声问。 樊亭从叶廷深怀里抽出身子,她点了点头,说,“他受了伤,前些天刚做了手术。” “你在这等我,我去与他说几句话。”叶廷深语毕向着廊下走去,樊亭看了看他的背影,又去看了看裴湛山,心里只觉得悬了起来。 她看着樊玲站了起来,与叶廷深打了个招呼,而后离开了走廊,向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她看着叶廷深在裴湛山面前站直了身子,敬了一个军礼,隔得远,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大帅。”叶廷深向着裴湛山唤出了两个字。 裴湛山扫了一眼眼前的叶廷深,几年不见,这小子倒是瘦了许多。 “是廷深辜负了大帅的栽培,”叶廷深没有去看裴湛山的眼睛,低声开口。 “得了,”裴湛山眼眸暗沉,“你知道我不少机密,这些年你没有投奔别人,没在背后捅我一刀,我心里都有数。” 叶廷深闻言,并没有出声。 “叶廷深,过去的事,我不会再计较,你可以回军部任职。”裴湛山吐出了一句话来,他向着樊家姐妹看去,樊玲这一次走得匆忙,并没有带太多的衣物,她今日也不过穿着一件大衣,配着一双皮鞋,虽不曾用心装扮,但她的衣物一向都甚为精致,裁剪得体的大衣用的也是最好的面料,皮鞋也是舶来品,而樊亭只穿着医院里发的护士装,因着刚才清洗床单的原因,樊亭腰间还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站在樊玲身边,竟是被衬得有些寒酸。 正是这股子寒酸扎的他的眼睛,让他的心里十分的不是滋味。 樊亭曾是他捧在手心里的珍宝,是他一心一意爱护的宝贝,他巴不得给她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给她,可她跟了这个叶廷深,她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他不是没有留意到她的手,也不是没有留意到她眼角的痕迹,她今年还没到二十五岁,她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她是他孩子的母亲,是他心尖上的人啊。 “大帅?”叶廷深听着裴湛山的话,当下就是一震。 裴湛山收回了目光,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 “你争点气,让她过两天好日子。”裴湛山低低的开口,语毕,他向着身后的林副官看去,吩咐了一声,“送我回去。” “是,大帅。”林副官快步上前,将裴湛山推回了病房。 第132章 原来是裴督军 “叶先生,根据片子来看,您的肺部有了新的感染,符远的医疗条件还是赶不上奉天,您最好还是去奉天医治。” 医生的眉宇间蕴着凝重之色,与叶廷深开口。 樊亭站在叶廷深身边,听着医生的话,樊亭的面色隐隐发白,从诊室里离开后,樊亭向着叶廷深看去,说,“廷深,我们听医生的建议,还是赶紧去奉天。” 叶廷深牵着樊亭的手,他刚欲说话,被外面的寒风一吹,嗓子里涌来一阵干痒,又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牵动着胸腔生疼。 樊亭为他拍着后背,眼睛中满是担心之色,“现在天气冷了起来,家里也没有暖气,我们去奉天租一间有暖气的公寓,对你养病有好处的。” 叶廷深慢慢止住了咳嗽,他看着樊亭眼中的焦急之色,心里只浮起一丝不忍,他握住她的手,与她点了点头,说,“好,咱们去奉天。” 见叶廷深答应,樊亭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回到家后便开始准备起了行李,临行前,樊亭又是去了一次济慈医院,从宿舍里取出了自己的一些随身物品,晓得她回来,几个以往比较要好的护士都过来与她说了一会儿话,吴燕燕也来了,拉着樊亭的手说个不停。 樊亭唇角噙着恬淡的笑意,耐心地听着,裴湛山前些日子已经出院,樊玲也已经回了北栾,医院里的难民也由政府出面安置,就连前方的战事也因种种原因暂且停止了下来,济慈医院再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手,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往昔。 “樊亭,莫医生让你去一下。”有小护士走了过来,对着樊亭开口。 樊亭一怔,这莫医生是叶廷深的主治大夫,她不敢大意,与吴燕燕话别后便是匆匆进了诊室。 “莫大夫,您找我?”樊亭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樊亭,我找你来是想说一说叶先生的病情,上次叶先生也在,有些话……我不太好当着他的面说。”莫医生推了推眼镜,面上仍是凝重的神色。 樊亭的心倏地一凉,她在莫医生面前坐下,面上倒仍是平静的,轻声道了三个字:“您请说。” “叶先生这一次发病比上次还要严重,传染性也更强,樊亭,你在平日照料叶先生的时候,一定要做好防护,最好不要亲自照料他,不然的话,你也很容易染上这个病。”莫医生叮嘱道。 樊亭的脸颊上失去了血色,只觉得手脚冰凉,有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明明一切都已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裴湛山已放下了过往,叶廷深甚至可以回军部任职,去施展他的抱负,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残忍的对待他?为什么,要让他的病情在这个时候复发? “樊亭,樊亭?你有听清楚我的话吗?”莫医生见樊亭一直不出声,遂是在她面前摇了摇手,出声唤她。 樊亭回过神来,她苍白着面容,说,“多谢您了,莫大夫,我都记下了。” “樊亭,我知道你和叶先生是夫妻,但正因为是夫妻才更要注意防护,你最好还是送他去隔离医院治疗……” 樊亭打断了莫医生的话,勉强笑道,“廷深这个病也不是一天两天,我一直都没事,我会注意的。” 樊亭说完从椅子上起身,与莫医生微微鞠了一躬,离开了诊室。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家,甚至连宿舍里的那些东西都忘记了拿,她也不想再折回医院,方才莫医生与她说的话都太可怕了些,她不想再去回忆,她现在只想离医院越远越好。 奉天,冯大帅府。 “老弟,哥哥在奉天给你安置个小公馆,再给你找几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好好地服侍你,东北的冬天天寒地冻的,小日本估计也没这个心思和咱们继续打仗,你趁这个功夫好好逍遥逍遥。”冯大彪拍了拍裴湛山的肩膀,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眼下日军已是退守关外,东北境内倒是难得的太平,冯大彪心情极好,念起此战裴湛山出力不少,自是要好好犒劳犒劳他。 “大哥,对小鬼子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要做好防备,他们随时会卷土重来。”裴湛山弹了弹烟灰,对着冯大彪开口道。 “哥哥心里有数,你这段日子实在辛苦,哥哥看在眼里,可是疼在心里,兄弟,打仗的事先交给我,你好好乐呵乐呵。” 语毕,冯大彪向着屋外喊了句,“都给我进来!” 随着冯大彪一声令下,几个身姿曼妙,窈窕秀丽的女子逐一走了进来,如冯大彪所说,倒真是个个如花似玉。 美人儿围绕在裴湛山身边,娇语盈盈,好一个温柔乡。 “你们几个下手轻点,我兄弟身上还有伤。”冯大彪瞧着还不忘张罗。 裴湛山笑了笑,与冯大彪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哥哥的美意,小弟心领了。” “和大哥客气什么,你喜欢就好!”冯大彪红光满面,也是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与裴湛山重重的干了一杯。 这一日一早下起了雪。 不过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天色已是暗了下来,街边的路灯透出昏黄的光晕,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都是缩着身子快步往家赶。 樊亭穿着一件雪青色棉衣,领边带着盘扣,她系着围巾,露出的脸被冻得通红。 她的怀里抱着一包药,雪天不好叫车,只得靠一双脚往家赶去,路过东方戏院时,却见前面整条街的路都已被戒严了起来。 路人都是被拦在街道两旁,樊亭也是停下了步子,她跺了跺脚,刚想与前面的人打听一下是出了何事,就见那戏园子的门从里面打开,一支荷枪实弹的侍从簇拥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在他身边一左一右还伴着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一道从里面走了出来。 “原来是裴督军。”人群中有人小声开口。 樊亭也不曾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看见他,她的眸光轻颤,想也未想便往人群里缩了缩身子,她瞧见有记者蹲守在戏院外,在裴湛山出来后对着他偷拍了起来,他似乎已习以为常,丝毫没有收敛,他身边的女子好像对着他说了个笑话,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在那女子的纤腰上拍了拍,这一幕瞬间被记者抓拍了下来。 樊亭想起了远在北栾的妹妹,她知道这些照片会见诸于各大报刊,会被樊玲所看见。 她看着有汽车开了过来,那两个女人则是挽着裴湛山的胳膊,与他一道上了汽车。 汽车从她身边驶过,她仍是站在那儿,清晰地看见了他的侧影,看着他越来越远。 第133章 这件事不要跟我抢 清晨。 待看见裴湛山从大厅里出来,林副官登时上前为他打开了车门。 上了车,林副官从副驾转身向着裴湛山看去,道,“大帅,咱们是先去指挥所,还是先去医院看望冯大帅?” “先去医院。”裴湛山吐出了几个字,司机发动了汽车,驶出了公馆。 裴湛山昨夜里似乎没有睡好,眼底布满了血丝,他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突然问道,“叶廷深有没有去军部就职?” 林副官从后视镜向着他看去,说,“并没有收到叶廷深回军部的消息。” 顿了顿,林副官又道,“大帅,您看要不要属下去问问他?” “问什么问?我都已经亲口允许他回来就职,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去请他?”裴湛山眉峰微拧,面呈不悦之色。 林副官不敢再开腔。 裴湛山三两下吸完了一支烟,他向着窗外看去,今日天气阴沉,细雨绵绵,正是冬日中最冷的那种天气。 他想起了樊亭,沉默了片刻道,“你去一趟符远,给他们送些过冬的东西,以樊玲的名义送。” “是,大帅。”林副官心下有些感叹,只道裴湛山身边不管有多少女人,即使到了现在,樊亭也仍是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一个。不可触,不可忘。 盛京医院。 樊亭排队领了药,待付完药费,手里的积蓄已是所剩无几。 她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一包药,出门一看,天边竟是下起了雨,偏生她来得匆忙,也没有带伞。 樊亭牵挂着叶廷深,不免着急起来,她脚步匆匆,冲入了细雨中。 不远处站着几个戎装岗哨,待樊亭走近后对着她斥道,“何人胆敢靠近?” 樊亭一怔,抬起头看去,就见两个戎装岗哨拦住了她的去路,她不愿生事端,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些惊讶地唤她,“叶太太?” 樊亭停下了步子,回眸一瞧,见是林副官。 “叶太太,您稍等一下。”林副官不曾想到会在此遇见了樊亭,他让樊亭稍候,自己则是快步上了走廊,樊亭很快就见裴湛山大步走了出来。 “亭亭?”裴湛山望着细雨中的樊亭,他没有多说什么,只从侍从手中夺过了伞,走到她面前为她打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裴湛山黑眸炯深,与她问道。 樊亭看着他的眼睛,思绪回到了数日前,在戏院门口看见的那一幕。 “裴湛山,我也有些话想和你说。” “什么话?” “你已经娶了樊玲,就请你珍惜她,对她好一些,最起码不要在旁人面前这样下她的面子。”樊亭仍是紧紧地抱着药包,手指被冻得通红。 “你手里拿的什么?你生病了?”裴湛山留意到了她的手。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樊亭叹了口气。 裴湛山点了点头,“我会把那些女人全都赶走。” “希望你记得你的话。”樊亭微微松了口气,她低下眼睛转身欲走。 “亭亭……”裴湛山唤住了她。 樊亭向着他看去。 “你身上钱够花吗?”裴湛山仍是握着伞柄,就那样问出了一句话。 樊亭心里一酸,只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够花。” 她想了想,又是说了句,“你有这个心思,还是多关心一下樊玲。” 说完,樊亭刚要离开,裴湛山却是攥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把伞柄塞在了她手里。 “我也知道该关心樊玲,”裴湛山站在了细雨中,任由雨水落在了他身上,他的黑眸暗沉,就那样盯着樊亭的眼睛对着她喝道,“你说得轻松说得容易,可这里不听我使唤,我能有什么办法?” 樊亭看着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她攥着伞柄的手微微发抖,只说了句,“裴湛山,你讲一讲道理。” 裴湛山恨得眼睛发红,“我要不是跟你讲道理,你还能好端端做你的叶太太?” 樊亭的嘴唇轻颤着,她什么也没有再说,伞也没有要,就那样快步离开了他的视线。 “大帅,要不要追上去?”林副官上前问道。 裴湛山看着她的背影,终是一个手势。 林副官得令,拿起了伞,快步追了过去。 裴湛山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公馆,他刚踏进客厅,便有几个娇滴滴的美人围了过来。 “大帅……”美人们笑靥如花,一左一右的揽住了他的胳膊,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去。 “滚!全他妈给我滚!”裴湛山豁然发了火,他抽出自己的胳膊,对着美人们吼道。 美人们大惊,见他如此自然不敢惹他,只依言匆匆从他身边离开。 裴湛山打开了酒柜,顺手拿起一瓶,拔开酒塞大口大口地饮下。 烈酒入喉,辛辣的涩意方能将那股痛楚压下。 樊亭回到了家,她先是将药包放下,拿起毛巾擦了擦头发与面颊,将自己收拾整洁后才去了卧室。 叶廷深半倚在床上,面上带着口罩。 听见樊亭进来,叶廷深睁开眼睛,不等樊亭走近,叶廷深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离自己远些。 “廷深……”樊亭心里难过,仍是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亭亭……”叶廷深声音沙哑,叹道,“让我去隔离医院。” “不!”樊亭眼中有水光闪过,咯血症在当下为不治之症,他们都明白,去了隔离医院就等于是等死。 “不要去那里,廷深,你别放弃,上回,上回我们不是把这个病控制住了吗?这次一定也可以,只要你配合治疗……”樊亭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叶廷深望着她憔悴的面容,只觉得心如针扎,他闭上眼睛,没有让樊亭继续说下去,而是伸出胳膊将她抱在了怀里。 樊亭不再说话,也是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用力地回抱住了他。 夜色已深,樊亭已是睡着了。 叶廷深凝视了她片刻,慢慢地起身去了客厅,有压抑的咳嗽声响起,叶廷深用帕子捂住嘴,果然见帕子上已是一片血迹。 看着那一片血色,他的神色倒仍是平静的,只摊开信纸,写下了一封信来。 写完了信,叶廷深穿戴整齐,戴好了口罩,他没有再进卧室,只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终是转过身,缓缓离开了家门。 天色刚蒙蒙亮,樊亭已从睡梦中醒来。 她心里惦记着一早要为叶廷深煨汤,她从床上起身,却见身边已是空荡荡的,并没有叶廷深的身影。 她起身离开了卧室,唤着叶廷深的名字,屋子里很安静,静的有些让人发慌,樊亭心里微微着急起来,直到她看见了桌子上的那一封信。 她的面色发白,快步上前将那信拿起,待看完信上的内容后,她的身子软软地坐在了沙发上,拿着信的手指不住地轻颤着,有泪水争先恐后地从她的眼眶中滚下,她捂住了面容,终是呜咽了起来。 关外。 刚经过一场激战,抗联的战士们已是死伤惨重。 “日军的军火库就在眼前了,兄弟们都撑住,咱们今日……一定要把鬼子的军火库给端了。”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腿上受了枪伤,半躺在地上,却仍是咬着牙支撑着,又一次举起了枪,挣扎着想要起身。 身后伸出一双清瘦有力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身子。 那大汉回头看去,道,“叶先生?” 叶廷深的黑眸亦是向着远处的军火库看去,他拍了拍那大汉的肩,自己却是脱下了大衣,将炸弹捆在了自己身上。 “叶大哥,你做什么?”周围的几个人见状都是纷纷惊呼。 “咱们打到这里,死伤了这么多兄弟,只差这最后一步,”叶廷深的声音沉稳,“我们打不过他们,想炸了他们的军火库,只有这一个法子。” “叶大哥,让我去,”一旁一个瘦削的青年开口,“我没有老婆孩子,也没有爹娘,我在这世上没有牵挂,让我去!” 叶廷深微微笑了,他看了几个青年一眼,说,“你们还年轻,这件事不要跟我抢。” “叶大哥?” “叶大哥?”众人都是红了眼圈。 叶廷深慢慢地系好了最后一捆炸弹,他的黑眸深邃,静静地看着诸人,“若你们能活着出去,有机会见到我太太,麻烦你们告诉她,”说到这叶廷深顿了顿,吐出了几个字来,“我永远爱她。” 语毕,叶廷深起身上了汽车,他的眸心凛然,只用力将油门踩到底,汽车如离弦之箭,就那样冲了出去。 密集的火力向着汽车袭来,叶廷深的胸口与腹部都中了枪,一双手却仍是死死的握着方向盘,向着军火库的方向冲去。 他想起许多年前,在苏州的小镇上,那个举伞为他遮雨的小姑娘。想起了在北栾时,在大帅的婚礼上,那个眼睛含泪的小新娘,而他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裴湛山抱进了洞房。 他想起了在平州时,她挺着个肚子,被婆婆欺负地在那里掉眼泪,他曾那样的想伸出胳膊,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擦去那些泪水。 他也想起了她嫁给自己的那一天,她穿着红色的旗袍,笑容温婉而美好。 他也想起了自己生病时,她端着汤药一口一口地喂着自己,他的脑海里全是亭亭,他的亭亭,为了他吃了太多苦的亭亭。 有鲜血从他的口唇中沁出,他已是看见了军火库的大门,他的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终是缓缓的松开了方向盘,此番求仁得仁,也算死得其所。 只希望他的亭亭,不要为他掉眼泪。 第134章 你怎么哭了? 厨房中,樊亭正在洗碗,也不知怎的,手一滑,手里的那一只瓷碗便是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樊亭有些失神,她蹲了下来去收拾那些碎片,刚将那碎碗拿起,锋利的瓷片割破了她的手,血珠子登时冒了出来。 她怔怔地看着那沾了血的碎片,心里却是莫名地发慌,甚至都忘了去处理伤口。 叶廷深已是走了快一个月了,她不知道他的下落,不晓得他在哪,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能做的只有等,而等待的日子总是显得格外的漫长。 她勉力打起了精神,将碎片收拾好,用纱布包好了手指,在家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她穿上大衣出了门。 外面的天气寒冷,街上只有稀稀朗朗的行人,樊亭漫无目的地走着,从报童那里买了一份报纸,就见上面刊登着一则新闻,抗联战士轰炸了日军在关外的军火库,看见“抗联”两个字,樊亭心中一紧,她将那新闻看了一遍又一遍,除了这则新闻外,并没有战士们的名单,也没有说明战士们的伤亡情况,樊亭的心怦怦跳着,攥着那报纸回到了家,一整天都是魂不守舍。 指挥所中。 裴湛山翻了翻从北栾那边传来的公文,捡紧要的处理了些,外头天冷,天色也是阴沉沉的,连带着让人的心情也无端地变得低落了起来。 裴湛山有些烦躁地取出了烟,刚要点燃,就见林副官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对着自己道了句,“大帅,出事了。” “什么事?”裴湛山皱了皱眉。 林副官俯下身在裴湛山耳旁吐出了一句话。 裴湛山微微变了脸色,“确定是叶廷深?” 林副官点了点头,“抗联的战士大多被日军抓了起来,枭首示众,至于叶廷深……他的尸首已经找不到了。” 裴湛山捏碎了手中的香烟,他沉默了许久,才叹道,“倒也是个汉子,素日里竟是我小瞧他了。” 林副官心下也是恻然,没有出声。 “你去整理个名单,这些战士若还有家人在世地,去给一笔慰问金。”裴湛山吩咐。 “大帅,慰问金的事这应当是当地政府,或是冯帅的事,咱们毕竟是在他的地盘上。”林副官有些犹豫。 裴湛山点点头,“我知道,这给的是咱们的心意,你做得隐蔽些,别让人知晓这些家属的下落,尤其是日本人,这群杂碎什么都做得出来。” “是,大帅,属下明白了。”林副官当即领命,离开了裴湛山的办公室。 裴湛山独自一人坐在那,他抽了两支烟,心里一直记挂着樊亭,他不知道待叶廷深牺牲的消息让樊亭知晓后,樊亭会痛苦成什么样子。 他熄灭了烟,终是起身拿起了军大衣,快步离开了指挥所。 “咚咚咚”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樊亭听见了这声音,连忙从卧室走了出来,她生怕是自己的幻觉,只站在那儿看着门,直到又是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樊亭的脸庞露出了一些光彩,快步上前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两个青年,并不是叶廷深。 “叶太太。” 这两个青年都似乎赶了很远的路,受了好一番的磋磨。 “你们找谁?”樊亭茫然地看着二人。 “我们……是叶先生的同事,受他的嘱托,来看望您。”其中一个青年声音沙哑,与樊亭开口。 “快请进。”樊亭侧过身,将两人请进了屋。 这一间公寓通着暖气,当初是为了叶廷深养病而租的,房间并不算大,只有一间卧室,客厅也是局促的,两个青年进来后,屋子里更是显得狭小了起来。 “廷深现在在哪,他还好吗?”樊亭的声音透着忧急,与那两人问道。 那两人对视一眼,却是什么也不曾说,就那样直挺挺地向着樊亭跪了下来。 樊亭面色一白,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颤声道,“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叶太太,叶先生……已经牺牲了。”青年红着眼睛,哑着嗓子十分艰难地与樊亭开口,“先生在身上捆满了炸药,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去炸了日军的军火库。” 樊亭轻轻摇着头,“我不信你的话。” 另一个青年也是更咽道,“叶太太,我们知道您和叶先生感情深厚,叶先生离去前曾和我们说,若我们能活着出来见到你,要帮他带一句给您,他说,他永远都爱你。” 樊亭的手扶住了一旁的桌子,她的脸色白得吓人,仍是轻轻摇着头,与那两个青年道,“你们都在胡说八道……” “都在胡说八道……”樊亭重复着这一句话,她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子也是摇摇欲坠起来。 “叶太太……”那两个青年都是一惊,刚欲起身,就听“砰”的一声响,房门已是被人踹开,走进来一道高大笔挺的身影。 “亭亭?”裴湛山眸心剧震,快步上前扶住了樊亭的身子,侍从们亦是走进,将那两个青年押了起来。 “裴湛山,”樊亭的唇瓣也是失去了血色,她凝聚了最后一点力气,攥住了裴湛山的衣角,微弱地问道,“你告诉我,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廷深,廷深牺牲了?” 裴湛山避开了她的眼神,他并没有说话,却已经告诉了她的答案。 樊亭闭上了眼睛,终于有一行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滚落了下来,察觉到她瘫软下去的身子,裴湛山将她抱在了怀里,不住地唤着她。 樊亭睁开眼睛,只觉嗓间一甜,竟是吐出了一口血,裴湛山面色大变,一个横抱将她抱了起来,快步向着医院赶去。 “大帅,叶太太的x光片已经出来了,从片子上来看,叶太太的情形……不太好。” 病房外,军医站在裴湛山面前,神色凝重的与裴湛山开口。 “怎么个不好法?”裴湛山立时问道。 “叶太太的肺部感染情况十分严重,应该已是有一段时日了,却一直没有得到治疗,现在她的肺部已经出现了纤维化、与钙化样改变。” “我不要听你这些文绉绉的话,我就问你,她到底得了什么病?”裴湛山喝道。 “是……咯血病,也就是肺痨。”军医开口。 “是痨病?”裴湛山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她怎么会得这个病?” 军医将手中的病历送在了裴湛山面前,“属下去调出了叶先生的病历,叶先生得了此病已久,叶太太极有可能是在平日照顾他的时候染上了这个病,这个病有一定的潜伏时间,叶太太这次伤心过度,极可能将这病诱发了出来。” 裴湛山并没有去看那病历,他伸出手攥住了那军医的衣领,将他带到了自己面前,只问了一句话,“能治好吗?” 军医的面上显出为难之色,叹道,“大帅,这个病是不治之症,只能好好休养,来延长患者的寿命。” “就没有法子?”裴湛山的声音嘶哑,仍是不愿放弃的追问道,“国外能不能治好?美国,法国,英国……不管哪个国家,也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只要能救她的命,我什么都可以做!你告诉我,到底能不能治?” “大帅,您冷静点,”军医的眼神中满是无奈,只低声道,“属下也很遗憾,目前这个病在国外也没有好法子,不管在哪……这个病都是绝症。” 裴湛山的眼底剧震,他的身子一晃,松开了军医的衣领,见他脸色不好,那军医有些迟疑的伸出手,犹豫着要不要来搀扶,“大帅,您没事?” 裴湛山一个手势,示意他不必上前,“我没事。”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向着樊亭的病房走去,透过门缝,就见樊亭仍是沉沉睡着,还没有醒。 “大帅,这个病传染性很强,您最好……还是不要进去。”军医忍不住叮嘱。 “滚。”裴湛山吐出了一个字。 那军医闻言,登时不敢再说什么,离开了病区。 裴湛山进了病房,他默默地看了樊亭一会儿,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望着她消瘦苍白的面容,裴湛山一低头,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樊亭从昏睡中醒来,就见裴湛山攥着自己的手在那里流泪,她瞧着,轻轻地喊了他一声,“裴湛山?” “亭亭?”见她醒了,裴湛山坐近了些,“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樊亭摇了摇头,仍是看着他,问道,“你怎么哭了?” “没有,”裴湛山擦了把脸,他的眼睛仍是红红的,与樊亭说道,“亭亭,我送你回北栾,奉天太冷了,不适合你养病。” “北栾有念念,还有樊玲,马上就是念念五周岁生日,我送你回北栾,去给她过生日。”裴湛山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好吗?” 听见“念念”,樊亭的眼睛中有光彩闪过,她的神色是平静的,没有哭,也没有闹,她点了点头,轻轻地说了一个字,“好。” 第135章 他最疼的那个人回来了 开往北栾的专列中。 包厢里通着暖气,温暖如春,随行的军医为樊亭做过检查,刚离开包厢,就见裴湛山站在那,看见军医出来,裴湛山登时问道,“怎么样?” “叶太太的身体还很虚弱,属下为她打了针,能让她舒服一些。”军医恭声开口。 “车上的药都够吗?前面是辽阳站,若缺个什么赶紧命人去准备。”虽是有军医和护士跟着,裴湛山仍是不放心。 “大帅不用担心,需要的药品属下都已经准备好,定会万无一失地将叶太太送到北栾。” 听得军医的话,裴湛山点了点头,一个手势示意他先退下。 待军医离开后,裴湛山透过门缝,就见樊亭已是睡着了,两个护士在她身边守着,他若贸然进去,反而会将她吵醒。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终是离开了她的包厢。 回到自己的包厢,裴湛山从怀里摸出了烟,刚要点起一支,突然想起樊亭现在的身体再经不得一丁点的烟味,就算他没有在她面前抽烟,可他身上也还会留有香烟的味道,保不准会呛到她。 他看了看手里的烟,一个用力将那支烟掐成两段,自此裴湛山不再抽烟,将抽了二十来年的烟给戒了。 清晨。 樊亭自睡梦中醒来,一旁的护士见状,温声道,“叶太太,您醒了?” 樊亭唇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与那护士点了点头。 护士照顾着她穿上衣裳,樊亭向着窗外看去,问了句,“还有多久能到北栾?” “今天傍晚就能到了。” “这样快?”樊亭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欣喜,等到了北栾,她就可以看到念念,看到那个她日日夜夜思念着的小人。 “叶太太,您早上想吃些什么?车上西厨和中厨都有,你想吃什么只管说一声。”护士殷勤地问道。 “谢谢,我喝些粥就行了。” 护士答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包厢,就见裴湛山走了进来。 “大帅。”护士行礼后离开了包厢,只剩下裴湛山与樊亭两人。 “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裴湛山打量着樊亭的面容,见她的脸色不再像前几日那样苍白,心里只略微松快了些。 “有军医和护士在,他们都很照顾我,”樊亭向着裴湛山看去,轻声道,“裴湛山,多谢你了。” “你不用谢我,”裴湛山看着她的眼睫,说,“有念念和樊玲在,我们也还是亲人,我为你做的这些,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我随便吩咐两声就有人替我把事情办妥当,所以,你别往心里去。” 樊亭见他这般说,心里果真轻松了些,她点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护士很快送来了早餐,裴湛山见托盘上有瘦肉粥,有蒸鸡蛋,有蔬菜,也有水果,看起来还挺丰盛。 他与护士说了句,“给我也来一份。” “是,大帅。” 樊亭闻言向着他看去,“你也要在这里吃吗?” “我早上也还没吃。”裴湛山不以为意的开口。 “别,你不要和我一起吃饭。”樊亭眼中有惊惧之色划过,她晓得她得的是什么病,一起用餐,只会加重传染的风险。 “我身子健壮,没关系。”裴湛山安慰着她,他从未将她视为一个“传染病人”。 “裴湛山,”樊亭有些着急起来,“你想想樊玲,想想念念,也想想你手下的战士……你不要冒这个危险,你快出去。” 见她着急,裴湛山立马道,“好,我现在就走,你吃了饭歇息一会,”裴湛山站起了身子,走到门口时,他停下了步子,又是转过身与樊亭说了句,“等下午我再过来。” 裴湛山离开了包厢,与守在屋外的护士说了句,“你们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立刻来告诉我。” “是。”护士们齐声答应。 裴湛山压下心底的牵挂,慢慢地离开了樊亭的包厢。 冬日里天短,不过傍晚时分,天色已是变得昏暗了起来。 包厢里亮着灯,再过不久就要到站了,樊亭已是换好了衣裳,她现在的身体万万不能着凉,护士们不敢大意,为她戴上了帽子与围脖,在冬衣外还披着一件斗篷。 樊亭坐在床上,有护士弯下腰要去为她换鞋子,樊亭有些不好意思,只轻声与那护士说了句,“不用劳烦了,我自己来。” “叶太太您别和我们客气,这都是我们该做的。”护士声音恭谨,刚要为樊亭将鞋子穿上,就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是裴湛山进来了。 他也是换好了行装,军装外披着一件校呢大衣,他的身材本就高大,穿上大衣更是显得身材颀长挺拔。 “大帅。”护士连忙站了起来,对着裴湛山开口。 裴湛山向着樊亭看去,见她已是换好了衣裳,他伸手摸了摸樊亭身上的斗篷,问,“暖和吗?” “嗯。”樊亭点了点头。 裴湛山见她戴好了帽子与围脖,整个人看起来不会受寒,略微放心了些,眸光不经意地一转,见樊亭仍是穿着绒拖鞋,还没换鞋子。 他蹲下身,去为她穿上鞋子。 一旁的护士愣住了,就连樊亭也是着急起来,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想要躲开他的手,他并没有给她机会,只低低的与她说了两个字:“别动。” 樊亭怔怔地看着他,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替她穿鞋子,在她怀念念的时候,到了孕后期,她弯腰不便,只要他在身边,都是他为她穿鞋子的。 裴湛山手势熟练而轻柔,很快为樊亭将鞋子穿好,他微垂着双目,说了句,“我是真的希望,能回到你怀念念的时候。” 樊亭忆起往事,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她沉默了一会儿,见护士已经离开了包厢,她看向裴湛山,说道,“裴湛山,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裴湛山仍是蹲在她面前,抬起头向着她看去。 “你永远……都不要让念念知道我是她的生母,她是樊玲的孩子。”樊亭眼眸如水,透着祈求的地看着他。 “你不要伤害她,也不要伤害二妹。不要让我改变她们的生活,你答应我,好吗?”樊亭的声音有些颤抖,眸光也是轻颤着。 “好,”裴湛山声音低哑,很痛快的吐出了一个字,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就那样看着樊亭低声道,“我答应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都答应你。” 樊亭放下心,唇角露出了微笑,与裴湛山轻声道,“谢谢你。” “亭亭……”裴湛山唤出她的名字,一句话还未说出口,就听樊亭已是咳嗽了起来。 他眸心微变,立马起身想去为她拍拍后背,樊亭躲开了他的手,轻咳着说道,“裴湛山,你不要留在这里了,你快出去。” 裴湛山不忍拂了她的意,起身离开了她的包厢。 月台上。 念念穿着精致的外套,外面还披着一件欧式的天鹅绒斗篷,她牵着樊玲的手,有些着急与期盼的问道,“妈妈,爸爸真的一会儿就要到了吗?” 樊玲点了点头,温声道,“念念一会儿就能看见爸爸了。” “我都好久没有看见爸爸了,我真想他,妈妈,爸爸是不是也很想我?”念念眨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有些撒娇的与樊玲开口。 “当然了,爸爸最疼的就是念念。”樊玲唇角含笑,轻声哄着女儿,她看了一眼月台上的挂钟,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临近,她心里也越是紧张,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着裴湛山的思念也更深,盼着能与他重逢。 终于,母女俩听见了悠长的鸣笛声,专列缓缓地开到了北栾站。 “妈妈,是爸爸,是爸爸!”念念看见火车,高兴地欢呼了起来。 樊玲的心也跳得厉害,牵着孩子快步向前走去,透过朦胧的蒸汽,她看着侍从们当先下了车,而后从火车上走下来一道高大英武的身影,有笑意刚从樊玲的眼睛里流露出,很快又消失了。 她看着裴湛山并不是一个人,在他怀里还搀扶着一个女人,她没有看清那女人的相貌,只能从身段判断,那是一个年轻的,纤细的女人。 蒸汽在寒风中慢慢散去,她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女声,对着孩子喊了一句,“念念?” “你是谁?干嘛在我爸爸怀里?”不等樊玲回过神来,念念已是松开了樊玲的手,向着那女子走了过去。 “念念,你都长这样大了……”樊亭看着眼前那白皙可爱的小女孩,她缓缓的蹲了下来,似乎想去摸一摸孩子,不等她的手触到孩子,泪水已是决堤。 “你是谁啊?我问你为什么在我爸爸怀里!”念念凶得很,对着樊亭没好气的开口。 “念念!”裴湛山对着孩子喝道,“不可以这样没礼貌,她是你……” “裴湛山!”樊亭的脸色变了,凄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裴湛山想起樊亭以前的祈求,黑眸中有不忍划过,终是不曾再说下去。 “念念,”樊亭复又看向了孩子,她忍着泪,柔声说道,“我是你妈妈的姐姐,是你的姨母。我最近生病了,所以你爸爸来扶我一下,对不起,念念,以后不会了。” 念念听着樊亭的话,回眸向着樊玲看去,就见樊玲的眼睛中也是溢满了泪水,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念念有些不情愿的转过身,对着樊亭喊了一句,“姨母。” “哎,念念真乖。”樊亭的眼泪在眼眶中闪烁着,她终是收回了自己的手,没有去抱孩子,也没有去摸孩子,她只是痴痴地看着念念,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有寒风吹来,她推开了念念,自己则是转身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裴湛山神色一紧,不由分说揽起了她的身子,解开自己的大衣将她护在了怀里。 “月台上风大,都先上车再说。”裴湛山对着樊玲撂下了一句话,揽着樊亭快步向着汽车走去。 念念有些茫然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每一次父亲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抱她亲她,可这一次他却只抱着那个女人,都没有和她说几句话。 念念心里又是生气又是难受,她摇了摇樊玲的胳膊,委屈巴巴的开口,“妈妈,爸爸是不是不疼我了?” “不,他不是不疼念念。”樊玲环住了孩子,她忍着泪,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话来—— 只是,他最疼的那个人回来了。 第136章 你要像尊重自己母亲一样尊重姨母 一别经年,帅府里还是原来的样子。 就连下人也都还是过去的那些,看见樊亭时,几个老嬷嬷都是激动的落下泪来,可张着口,又不知如今这情形,该如何称呼樊亭。 “喊我叶太太就好。”樊亭看出了她们的心思,她的声音有些微弱,却足够清晰,能让下人们听清,也能让裴湛山和樊玲听清。 下人们面面相觑,都是不敢开腔,直到其中两个大着胆子向着裴湛山望去,裴湛山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说道,“没听见叶太太的话吗? 有了他这一句话,嬷嬷们都是小心翼翼地答应了下来,称呼樊亭为“叶太太”。 进了客厅,屋子里暖气烧得很足,下人们纷纷上前为主子接下了外面的冬衣,樊亭也是解下了外面的斗篷,从携带的小箱子里取出了一沓手工织的毛衣。 一共有四件,从念念两岁到如今五岁,每一年樊亭都会为孩子织上一件,她捧着毛衣向着念念望去,她一直期盼着,有一天可以亲自将这些毛衣送到念念面前,她这些年经济有些窘迫,但那几件小毛衣都是用的最好的毛线,是羊绒的,特别的柔软保暖,她织得也精巧,每一件胸口上都勾出了小猫小狗小老虎之类的小动物,她的眼睛里透着温柔的光,与念念柔声道,“念念,姨母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织了几件毛衣,你喜欢吗?” 念念被娇宠着长大,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哪里还能将这几件毛衣看在眼里,若换在平时心情好的时候,念念兴许还会有几分兴趣,可方才在火车站时父亲丢下自己,一心一意都在眼前这个“姨母”身上,念念心里很不高兴,对樊亭,包括对她带来的礼物,哪还会有喜欢的心思。 念念拿起了其中的一件,毫不客气地将那毛衣扔在了地上,蹦上去踩了两脚,嘴巴里只嚷道,“我不喜欢!妈妈给我买了那么多漂亮的衣裳,谁稀罕你这几件毛衣?” 樊亭一怔,她望着眼前这个蛮横任性的小人儿,瞧着她将自己为她织的毛衣全都踩在了地上,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敌意,是对自己的敌意。 “够了!”裴湛山听见女儿的话,大步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满是怒火,对着孩子斥道,“是谁让你这样说话?快点道歉!” 念念自有记忆起便是被父亲捧在手心,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错,闹得有多厉害,裴湛山从未大声与她说过一个字,更不要说如今天这般严厉训斥,她的眼睛里涌出了泪花,扁起了嘴,满是不敢相信地看着父亲。 “你记着我的话,从今天起,你要像尊重自己母亲一样尊重姨母,若再让我看见你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爸爸决不轻饶你!”裴湛山仍是冷着一张脸,十分严肃地看着女儿。 “裴湛山,你会吓到她的……”樊亭瞧着念念的泪水,登觉心疼起来,她伸出手,想去抱一抱念念,可不等她的手触到念念的身子,念念已是抬起手“啪”的一声把她的手打落了下去,念念流着泪,对着裴湛山喊了句,“爸爸讨厌,姨母也讨厌,我不喜欢你们!” 念念喊完了这句话,转身向着楼上跑去。 “念念……”樊亭凄声唤着孩子。 “姐姐,你别太担心,我这就上去看看。”樊玲说了一句话,离去前她悄悄向着裴湛山看了一眼,终是掩下眸子,快步追上了楼。 客厅里只留下裴湛山与樊亭两人。 裴湛山弯下腰,将地上的毛衣一件件地捡了起来,他掸走上面的灰尘,将那几件小毛衣又是放在了樊亭身边,与她道,“亭亭,你别难过,念念是被我宠坏了,你今后留在她身边好好教养她,她会改的。” 樊亭没有说话,她的手无声地抚过那几件毛衣,想起孩子充满敌意的眼睛,只觉得心若黄连,苦涩到了极点,她晓得的,她没有做好一个母亲,孩子如此待她是她“罪有应得”,可一想着自己当初豁出命生下的宝贝,日夜思念着的小人儿如今与自己这样疏远,甚至充满怨憎,还是让人的心里说不出的痛苦与难过。 “你坐了一天的车也累了,我让你送你上楼歇息。”裴湛山见她虽然不说话,可也能想到她的心思,在她离开后,他把对她的爱全都倾注在了念念身上,他并不曾想过,他对孩子的娇惯有朝一日却会伤害到她。 有嬷嬷和护士将樊亭送上了楼,还是她原来的那一间主卧,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改变,她穿过的衣裳,用过的香水,那些珠宝首饰,就连她看过的书都是原封不动的放在原来的地方,似乎随时等待着她回来,樊亭看着眼前的这间屋子,只觉得一阵恍惚,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闭了闭眼睛,脑海里冒出了一个词来,物是人非事事休。 护士和下人照顾着她洗了一个澡,不敢让她受凉,好几个人都是在她身边伺候着,为她吹干了头发,换上了保暖的睡衣,为她端来了热饮,照顾着她喝下。 她的确是倦了,丫鬟为她打开了鹅绒被,服侍着她歇下,护士又来为她量了体温,371,又是一个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的一个体温。 “叶太太,您先歇着,若有什么需要,随时摇铃唤我们。”护士恭声吩咐着。 樊亭点了点头,她心系着念念,与一旁的一个老嬷嬷说了句,“张妈,劳你去看看念念,看看她怎么样了。” “是,老奴这就去。”张妈答应着,离开了樊亭的卧室。 未几,樊亭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她转眸看去,见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樊玲。 “二妹……”樊亭从床上坐起了身子,向着樊玲伸出了手。 樊玲向着卧室里的下人与护士看去,吩咐道,“你们都先出去。” 卧室里只剩下了姐妹两人。 樊玲默默地走到了樊亭身边,将她的手握住了。 “二妹,对不起,我……我想回来看一看念念。”樊亭的声音中满是歉疚。 “没有,姐姐,你本就是这里的女主人,”樊玲迎上了樊亭的目光,小声道,“姐姐,我想好了,我会与他离婚,出国读书,去完成我曾经放弃的学业。” “二妹?”樊亭十分惊讶,刚欲说话,就听樊玲又是说了下去,“姐姐,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些年,我过得很痛苦,守着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你不会明白这样的滋味。” “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如今你回来了,我把他还给你,念念也还给你,你们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 “说什么傻话,”樊亭的声音轻柔,向着妹妹问道,“你能舍得他们吗?” “我……”樊玲刚吐出一个字,眼泪就是嗒嗒地往下掉,对着姐姐哭了起来,“舍不得又能如何,姐姐,裴湛山爱的是你,念念也是你的骨肉,血缘亲情是无法磨灭的,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真相,我又算什么呢?” 见樊玲哭得伤心,樊亭只觉心里跟刀绞似的,她伸出手为妹妹拭去了泪水,颤声道,“二妹,对不起,我不该回来,你听我说,我得了痨病,挺久了。” “姐姐?”樊玲止住了哭泣,一脸惊愕的向着樊亭望去。 “这个病治不好的,你听姐姐的话,安安心心做你的裴夫人,好好地做念念的母亲,你放心,姐姐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更不会夺走你的丈夫和你的女儿,我这次回来真的只是想看一眼念念,你把她照顾得很好,我安心了,等明天,我就回苏州去。” 樊玲仍是一脸的震惊,与不敢相信。 “这些年,我亏欠你,亏欠念念,也亏欠爹爹,我亏欠了你们太多,”樊亭的眼中浮起了泪光,“二妹,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完了,以后还要继续亏欠下去,等我回苏州,我想在最后的时日里多陪一陪爹爹,能为他烧两顿饭,做两身衣裳,也算是我尽了孝心了。” 樊玲从方才的那一股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泪眼朦胧的看着樊亭,张开胳膊想去抱她。 “别,”樊亭拒绝了妹妹的拥抱,“离我远些。” 樊玲摇了摇头,仍是不管不顾,上前抱住了樊亭。 “姐,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得这个病?怎么会?”樊玲的泪水又是滚滚而下,不住的嚷道,“我们去请医生,去请最好的医生,实在不行,我陪你出国,我们出国去治病,会治好的,一定会治好的……” “生死有命,二妹,你不要替我难过,”樊亭轻轻地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到底还是推开了樊玲。 樊玲从卧室里出来时,夜色已深。 她刚出门,就在走廊里看见了裴湛山的身影,她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这儿等了有多久。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姐姐流产的时候,那会儿姐姐不愿意见他,他也是像这样守在姐姐的屋外,一站就是大半天。 第137章 他只会顾及一个人的感受 “她和你说什么了?” 看见樊玲出来,裴湛山开口问道。 樊玲将所有的情绪掩下,与裴湛山道,“姐姐说,她想回到苏州,在爹爹身边尽一尽孝心。” 裴湛山闻言,却是与樊玲问了句,“你怎么想?” 樊玲向着他看去,十分清晰地说了句,“我怎么想……重要吗?” “你应该明白,她想回苏州是为了你。”裴湛山迎上了樊玲的目光,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话来。 “你是要我给姐姐腾位置?”樊玲心底发寒,眼眶发酸,她轻轻点了点头,说,“好,我同意离婚。” “樊玲,我不是这个意思。”裴湛山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裴湛山,你在带着姐姐回来的时候,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樊玲竭力忍着泪水,竟是第一次向着他质问出口,“她是我亲姐姐,我并不会反对你的做法,可你却连一封电报都没有拍给我,哪怕只有一分钟,一秒钟,你有想过我吗?” “不论你如何不情愿,你到底是娶了我,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吗?”樊玲声音发颤,若不是担心会吵醒樊亭,她在这一刻甚至恨不得能和裴湛山大吵一架,她记得小时候曾看见过夫妻吵架,她那会儿不懂,怎么会有女人会那样不顾仪态,披头散发的与丈夫大打出手,她如今是明白了,如今的她也那样的想当一个泼妇,对着裴湛山大喊大闹,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反正眼前的这个男人也不爱自己,不管她是淑女还是泼妇,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那又如何,难道结婚时我和你说得还不够清楚?”裴湛山也是怒了,对着樊玲压着声音喝道。 “裴湛山,你,你浑蛋!”樊玲的身子不住的发抖,竟是抬起手向着裴湛山身上打去。 裴湛山一举扣住了她的手腕,他的目光向着樊亭的卧室方向看了一眼,对着樊玲低声斥道,“够了!” 樊玲的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又是轻颤着声音哭泣着骂了句,“你浑蛋……” 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裴湛山想起自己对她实在算不得好,怒火便也慢慢散了,他叹了口气,与樊玲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有趁虚而入,想要和你姐姐复合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樊玲抬起头看着他,一张脸几乎哭得不成样子。 “樊玲,我希望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留下她,保住她的命。”裴湛山捧起她的面容,他的黑眸灼灼,看着她的眼睛。 樊玲心里一酸,想起了樊亭苍白消瘦的面颊,她轻轻地阖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至于念念,我承认我教育孩子的方式错了,你今后如何管教她,我不会再插手。”裴湛山又是吐出了一句话来。 樊玲心里明白,裴湛山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因为念念伤害了姐姐,伤害了他心尖上的人,即便他再疼念念,可到了姐姐面前,念念也要往后站了,不管是谁在他心里都没有姐姐重要,也许在这个世上,他只会顾及一个人的感受,那就是姐姐。 “好。”樊玲轻轻地说了一个字。 卧室中,透过虚掩的门缝,樊亭看见了两人的争吵,也看见了妹妹的泪水,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几乎不用去想她也能够猜到,他们夫妻两人的争吵,以及樊玲的那些泪水全都是因为她。 她慢慢地关上了门,只觉心里涌来无数的后悔,既然当初已经选择了离开,她又为什么要回来?是,她是那样的想看一看念念,可当初,难道不是她舍下了孩子?樊亭啊樊亭,你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儿。 樊亭心如刀绞,只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并不敢咳出声音,只拿起帕子捂住了嘴巴,直到手帕上咯出了一大口血。 她素来体弱,这个病倒是进展得格外快,看着手帕上的那一滩血迹,樊亭的眼中并没有丝毫的慌张,竟觉得有些轻松,像是要解脱了。 清晨。 裴湛山下了楼,就见樊亭已是穿戴整齐,她仍是披着斗篷,围着围脖,自从生病后,她憔悴得厉害,皮肤也更是苍白,她站在那,整个人都显得不盈一握。 “这是做什么?”裴湛山看着她脚下放着一只小藤箱,明知故问地开口。 “我打算回苏州去,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樊亭声音轻柔,似乎昨日的事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别回去。”裴湛山吐出了三个字,他望着樊亭的眼睛,继续道,“你现在的身体经不起折腾,我可以把岳父接过来,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对樊玲,只要你留下,我会做个好丈夫。” 不等樊亭出声,裴湛山又是道出了一句话,“你要离开,我现在就和她离婚。” “裴湛山,你怎么可以这样……”樊亭的眼睛里有焦急划过,喘息也是变得急促起来,脸庞上也是浮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我就这样,除了你,谁也奈何不了我。”裴湛山的眼中有一丝猩红之色闪过,上前扶住樊亭的身子,“还有念念,你真舍得离开她?我已经让你们母女分开了这么些年,现在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就算是姨母,你们也应该在一起。” “裴湛山,你何必呢?”樊亭的眼眶温热,她推开了裴湛山的胳膊,向后退了两步,“樊玲才是真心对你的那个人,我从没有爱过你……” “什么爱不爱,你不爱我也是我孩子的母亲,”裴湛山打断了她的话,他仍是看着她的眼睛,向前一步道,“就算我们离婚了又怎么样?我就可以不顾你的死活?明知道你牵挂孩子,我还要把你送到苏州去,让你们母女俩从此天各一方?” 樊亭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轻轻地摇了摇头。 “至于樊玲,当初她可以寄居在帅府,凭什么你现在就不可以?”裴湛山并不愿意就此打住,对着她道,“你要真的去苏州,我就带着念念也跟过去,我会告诉她你才是她母亲,你自己考虑。” 有泪水从樊亭的眼眶中滚下,她在沙发上坐下,与裴湛山说了句,“你总是这样霸道,总是这样不讲道理。” “只有你能管住我,亭亭,你留下,我只想好好照顾你。”裴湛山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又是说了句,“只想好好照顾你。” 樊亭闭了闭眼睛,终是开口,“我可以不回苏州,但我也不能在这儿住着,裴湛山,你送我去疗养院,我在那儿也可以安心养病,得了空,二妹也可以带念念去看望我,好吗?” 不等裴湛山拒绝,樊亭又是说道,“你说过,什么都答应我的。” “好。等念念过完生日,我就送你去疗养院,”裴湛山望着她的面容,“只要你好好养病,我什么都答应你。” “多谢你了。”樊亭似乎认命了,她轻轻喘息着,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唇。 裴湛山伸出手想去抚上她的面容,樊亭眸心一颤,转过身避开了他的手。 清晨。 儿童房中。 “妈妈?妈妈?”念念见樊玲站在自己身后发呆,忍不住对着她喊道,一连喊了两声,樊玲才回过神来。 “念念,怎么了?”樊玲与孩子问道。 “你弄疼我了!”念念有些不满的崛起了小嘴。 樊玲这才发觉自己为孩子将辫子扎紧了,她连忙将孩子的头发散开,与念念道歉,“对不起,妈妈刚才走神了。” “妈妈,你在想什么啊?”念念转过身,伸出胳膊搂住了樊玲的颈。 “没想什么,”樊玲在孩子的脸颊上亲了亲,问,“明天就是念念的生日了,念念今年想要什么礼物?” 念念想了想,她自出生便长于富贵窝里,样样不缺,竟是想了一圈也不晓得自己想要什么。 樊玲瞧出了孩子的心思,笑道,“怎么了,没有想要的?” 念念摇了摇头,有些犹豫地与樊玲小声说了句,“妈妈,我想要个小妹妹。” 樊玲一怔,笑容从唇角隐去了。 “家里都没人陪我玩。”念念漂亮的小脸上浮起了失落之色。 樊玲心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孩子,那个被孩子的父亲狠心打掉的孩子,樊玲压下所有的情绪,与女儿道,“换一样礼物,除了小弟弟和小妹妹,爸爸妈妈什么都可以给你。” 念念叹了口气,耷拉起了一张小脸。 “我们去看看姨母,好不好?”樊玲抚着孩子的长发,与念念问道。 念念摇了摇头,“我昨天跑去找她玩,可她不让我进去看她,她总是偷看我,可又不让我靠近她,真没意思。” 樊玲心里一酸,与女儿道,“姨母生着病,她是怕会把这个病传给念念。” “她生了什么病?严重吗?”念念好奇地睁着眼睛。 樊玲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念念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那她会死吗?” 樊玲动了动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念念似乎有些明白了,似懂非懂地掩下了眼睛。 吃完了早饭,念念悄悄地上了楼,推开了主卧的门,她看见床上躺着那个女人,那个很瘦,很苍白,但还是很漂亮的一个女人。 她的眉毛和眼睛都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女人。 念念怔怔地看着她,她似乎听见了动静,向着这边看了过来,在看见自己时,有欣喜之色从她的眼睛里露出,念念看着她对着自己露出了很温柔的笑容,轻轻地喊着她的名字,“念念,你来看姨母吗?” 念念点了点头,推开门走了进来。 有慌乱之色从这个女人的脸庞上露出,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对着自己道,“好孩子,你不要进来。” 念念停了停步子,这一回她却没有像上次那样听话,仍是向着她走近。 她着急起来,开始了咳嗽,自己越是向前走,她便越是向后退,几乎要退到床角,再也没地方可以躲。 “来人,快来人!”她哑着声音对着外面喊人。 很快有护士赶了过来,念念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十分惊恐的对着那护士吩咐,让护士快点把自己带出去。 念念仍是站在那儿,护士上前牵起她的手,她看着那个女人望着自己流下泪来,对着自己不停地说着三个字,“快出去。” 念念突然就哭了,嚎啕大哭,两个护士连拖带抱地才将她抱出了屋子,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她明明不喜欢那个女人,可她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 第138章 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念念的五岁生日过得很简单,樊亭需要静养,裴湛山并不曾像往年那般大张旗鼓地为女儿操办生日,他派人去了苏州,将樊守成接到了北栾,樊守成在路途中已是知晓了樊亭的病情,此番父女相见,自有一番悲喜。 樊亭取出了自己为念念准备的生日礼物,她见念念不喜欢自己为她织的毛衣,这几日便熬夜为孩子绣了一个小荷包,里面可以装一些糖果与手帕之类的小东西,这荷包做工精致,包包两端还挂着一对小铃铛,背在身上跑起来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念念见惯了珠宝洋装之类的礼物,倒是对这小荷包爱不释手,当下就是背在了身上,在屋子里转着圈圈,果然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见孩子喜欢自己的这份礼物,樊亭舒了口气,眼睛里有欣慰之色划过。 有下人送来了蛋糕,裴湛山亲自在蛋糕上插了五支蜡烛,他抱起了女儿,让孩子许了一个心愿。 念念想了想,眼睛忍不住向着樊亭看去,樊亭坐得稍微远一些,正含笑看着自己。 她转过头,小小的手双手合十,十分认真地在心里许下了一个愿望—— 我希望姨母的身体能够好起来。 念念许下心愿,睁开了眼睛,铆足了力气,一口气将蜡烛吹灭了。 众人分吃了蛋糕,到了下午,军营那边有一些急事需要裴湛山去处理,裴湛山离开了帅府,樊玲则是陪在姐姐身边,为她掖了掖身上的毯子,樊亭的目光看向外面的大厅,就见樊守成一脸的慈爱之色,正陪着念念在那里下棋,她瞧着只觉得心里浮起一丝温馨与安宁之意,她就这么瞧着,可以瞧许久许久。 “姐姐,要不要上楼睡一会?”樊玲轻声问。 “不用了,我在这儿歇着挺好的。”樊亭温声开口,她收回目光向着妹妹看去,刚想与樊玲说一说自己要去疗养院的事儿,却见管家快步走了过来,先是对着姐妹俩行了一礼,而后向着樊玲有些犹豫地说道,“夫人,老太太来了。” “她来做什么?”樊玲蹙起了眉,自从上一回她当面顶撞过裴母后,婆媳已是有许久不曾见过面了。 “老太太惦记今天是大小姐生日,所以……” 樊玲向着樊亭看去,说,“姐姐,你现在这歇会儿,我去把她赶走。” “二妹,”樊亭拉住了樊玲的手,“让她进来。” 樊玲默了默,终是点了点头,与管家一道去将裴母迎了进来。 樊亭仍是在小厅里休憩着,她隐约听见了裴母的声音,似乎在与樊守成说着什么,要说起来,这还是“亲家”之间第一次碰面。 樊亭有些倦了,她从沙发上慢慢坐起了身子,刚想着唤丫鬟来扶自己上楼,就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她抬头一瞧,见来人正是裴母。 几年不见,她苍老了许多,眼睛里也是没了以前的那股锐气。 “樊亭,听说你病了,现在都还好吗?”裴母迈开步子,向着樊亭慢慢走近了些。 “有劳你记挂,我还好。”樊亭看着眼前的裴母,有些惊讶地发觉自己内心竟是没有丝毫的波动,也许是事过境迁,也许是晓得自己时日无多,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已变得不再重要了,面对裴母,她没了恨意,也没了厌恶,只余下平静。 裴母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今天是念念五岁的生日,我知道你们都不想瞧见我,但我还是厚着老脸来了,主要……是我听说你回了北栾,所以,想来看看你。”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刚听说你回来,我心里还高兴来着,我还当你是想通了,愿意回到老三身边了。”裴母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后来才晓得你回来是养病来的,听说你生了这个病,我心里呀是真觉得难受,是真的,樊亭,我不骗你,我晓得我儿子有多看重你,你要有个好歹,他,他……”裴母说到这便是止住了,眼眶却是湿润了起来,只取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这些年,老三才是心里最苦的那一个,我也后悔,我经常在想,当初怎么就不能对你好些,我怎么就那么爱挑事,我总觉得我儿子有出息,却对你这么卑躬屈膝的,我心里不得劲,就想拿着你,到头来却害了你,也害了自己儿子。”裴母一面说,一面落下了一行浑浊的泪水,“自从你们离婚,老三就跟我生分了,他这些年就再没喊过我一声娘,我是自己造孽自己受啊。” 听着裴母的这一番话,樊亭只觉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都说婆媳是天生的冤家,想起以前的种种,是命吗?樊亭也不知道,她想起了那个孩子,那个没有保住的孩子。 若那个孩子还在,她想,她与裴湛山,包括二妹与叶廷深,他们所有人都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命运。就算她不爱他,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她心里终究会慢慢有了裴湛山的位置,即使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可也会有夫妻之情。 而叶廷深,他依然会是前途无量的青年军官,他不会得咯血症,也不会去参加抗联,他兴许也会在前线出力,但绝不会走得这样早。还有二妹,二妹现在应该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也许她对裴湛山是有少女时期的朦胧感情,但这份感情永不会生根发芽,她会遇见和她年纪相仿的青年才俊,甜甜蜜蜜地过着属于她的日子。 裴家人的胡搅蛮缠,居然改变了他们四个人的命运。 樊亭轻轻地闭了闭眼睛,她的声音有些苦涩,就那么说了句,“不要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裴母喃喃自语,她慢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樊亭察觉到她的身形已是佝偻,就那样慢慢地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樊亭看着裴母的背影,心里只浮过一个念头,这应该是她与裴母最后一次的见面了。 疗养院位于青松山脚下,风景秀丽,空气清新。 樊亭肤色苍白,脸颊处却透着病态的潮红,长时间的低烧消耗着她的身体,让她看起来越发孱弱。 见医生进来,樊亭十分配合的解开自己的扣子,在外衣里面是一件薄薄的裙子,她瘦了许多,几乎已是形销骨立。 见那医生手里的听筒向着樊亭的胸口探去,裴湛山开了口,“慢着,去换个女医生过来。” “裴湛山,医者不分男女,”樊亭轻轻叹了口气,向着他看去。 裴湛山没有说话,只用被子盖住她的身体,头也未回地对着那男医生喝出了两个字,“去换。” “是,大帅。”医生离开了病房。 樊亭有些无可奈何,她在这疗养院已是住了一阵子了,裴湛山为她请了最好的医生,也为她用着最好的药,护士二十四小时轮班守在她身边,病房周围都是安静极了,偌大的一个病区只有她一位病人,仿佛她是个瓷器娃娃,裴湛山恨不得动用所有的人力物力来呵护着她,好留住她的生命。 “男医生手重,会弄疼你。”裴湛山向着樊亭看去,与她低低的说了一句话。 樊亭微怔,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裴湛山,你不要再来看我了,你去忙你的,我会好好养病的。” 裴湛山握住了她的手,樊亭想要挣脱,他却没有松开。 樊亭索性不再挣扎,由着他握着了,她的声音轻柔,又是说了下去,“我这些天总是会梦见廷深……” “我不想听见他的名字。”裴湛山打断了她的话。 “就算你不想听,我也是他的太太,”樊亭向着他看去,一字字的告诉他,“若不是我不能再生育,我们已经有了宝宝了。” 裴湛山没有出声,眸心却是暗沉了下去。 “我和你说这些,是想要你明白,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应该多看一看你身边的人,”樊亭的气息有些微弱,却还是坚持说了下去,“你和樊玲也生一个孩子,就当给念念一个伴儿。” 裴湛山豁然抬起头,他的黑眸中蕴着两簇火苗,哑声道,“樊亭,以前你给我纳妾,现在又催着我和你妹妹生孩子,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你就从来没有在乎过我?一点也没有?”裴湛山抬起她的下颚,逼着她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 樊亭的眼中有怜悯之色划过,她轻轻点了点头,“对不起,我心里只有廷深。” 裴湛山的眼睛沁着血色,一字字的问她,“就没有过我?” 樊亭又是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没有。” 裴湛山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他久久地看着她,终是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笑出了声,就那么笑着说了句,“樊亭,你真他妈残忍,你让老子觉得,老子彻头彻尾就是一个笑话。” 裴湛山好容易才止住了笑,他站起了身来,离开了她的病房。 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樊亭轻轻地阖上了眼睛,任由泪水从眼眶中滚落。 “小姐,你又何必要这样伤害大帅。”李嬷嬷走了进来,对着樊亭叹了口气。 李嬷嬷当年已是回到了老家,如今樊亭病重,裴湛山命人几经周折,竟是将李嬷嬷请了过来,来陪伴照顾着樊亭。 “我得让他死心,他才能和二妹好好地过日子。”樊亭睁开了眸子,十分虚弱地说了句,“嬷嬷,去帮我喊杨医生进来。” 李嬷嬷应了一声,去将方才那男医生唤进了病房。 “杨医生,还请您和我说实话,我究竟还有多少日子?”樊亭倚着床头,她的目光是平静的,声音也是轻柔的。 杨医生踌躇片刻,终是言道,“若配合治疗,大概还有一年左右。” “一年?”樊亭轻轻地念着这两个字,苦笑着说了句,“怎么还有这么长。” 第139章 只有这样的一个拥抱 入春后,天气慢慢地暖和了起来,樊亭的身子也稍微有了些起色,这一日樊玲带着念念来疗养院看望她,见外面的阳光好,也没有风,樊玲便是推着樊亭去了草坪上晒太阳,念念则是举着一只风筝,在草坪上跑来跑去,让两个小护士陪着将那风筝放了起来,高兴得不得了。 听着孩子的笑声,樊亭神色柔和,唇角也是浮起了笑意,她向着身边看去,就见樊玲坐在那儿发呆,樊亭轻轻地握住了妹妹的手,问道,“二妹,你在想什么呢?” 樊玲回过神来,她向着樊亭看去,轻声说,“姐姐,我在想大帅。” “他又去东北打仗了是吗?”樊亭开口,自从那一日裴湛山离开了病房后,她已是有许久都不曾再见过他,只从报纸上能看见他的消息,晓得他又回到了东北。 “嗯,”樊玲点了点头,“姐姐,你说,这场仗咱们能打赢吗?” “会打赢的,”樊亭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总有一天,他们会把鬼子赶出去的。” “等到了那一天,我们一起去庆祝,我们开一个舞会,带着念念一起跳舞,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跳过舞了。”樊玲有些勉强地笑了起来,与樊亭说着。 “好啊。”樊亭也是笑了。 樊玲望着樊亭的笑容,即使樊亭在笑着,可她的眼睛里也仍是透出一股凄清的味道,樊玲瞧着又是说了下去,“姐姐,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惦记着叶大哥,可你想想我,想想念念,想想爹爹,也……想一想大帅,我们这些人全加起来,难道都没有叶大哥重要吗?” 樊亭一怔,“二妹?” “姐,我们都要你活下去,我们都希望你活下去,”樊玲的眼眶温热起来,“哪怕你不在乎我们,可你也要想一想念念,她今年才五岁,我一个人教养不好她的,姐姐,这是你的责任,你不能这份责任全甩给我啊!” 樊亭心中酸楚,她抬起手为妹妹拭去了泪水,更咽道,“二妹,生死有命,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已经没有遗憾了。” 樊玲心里难过得要命,她忍着泪,也不顾樊亭的阻拦,就那样将身子埋在了樊亭的怀里,不远处的念念见状,将风筝交给了一旁的护士,自己也是提着裙子跑了过来,和妈妈一起扑在了姨母的怀里。 樊亭的手有些轻颤着,她没有再推开她们,而是伸出胳膊一手揽住了一个,在这一刻,她自生病后第一次从心底萌生出对生的渴求,活着,就能感受到这样温暖的阳光,就能拥抱到这样珍贵的亲人。 奉天。 “大帅,属下接到了梅奥医学中心的回复,咱们现在就可以送叶太太去美国治疗了。” 秘书匆匆走进了裴湛山的办公室,对着裴湛山恭声禀报。 裴湛山放下手中的公文,对着那秘书问了句,“你说的这个医学中心靠谱吗?” “梅奥医学中心是美国最好的一家医院,是世界一流的水平,叶太太在那里能得到最理想的救治。”秘书将手中的资料呈在了裴湛山面前。 裴湛山接过那一沓资料,仔细地翻阅了起来,良久,他皱起眉,“这一路远渡重洋,她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了?” “这……”秘书倒是不曾想到这一点。 裴湛山扔下手中的资料,他想了想,刚要吩咐什么,就见林副官眉宇间蕴着两分慌张,大步走了进来。 “大帅。” 裴湛山向着他看去,刚看见林副官这个样子,裴湛山便明白定是出了大事。 “怎么了?” “冯大帅的专列发生了爆炸,冯大帅被炸死了!”林副官的嗓音低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裴湛山。 “老冯死了?”裴湛山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听见这个消息也仍是震惊不已。 “是,大帅,咱们现在要不要赶去冯府?” 裴湛山略微沉思了片刻,立刻起身拿起了自己的军装,对着林副官吩咐,“你去备车,咱们现在就去冯府。” 这两日倒春寒,又下了两场雨,就连天气也是阴沉沉的。 樊亭已是有几天不曾出门了,只呆在屋子里静养。 她看着手中的报纸,上面刊载着东北大帅冯大彪被炸死的新闻,报纸上虽不曾指出凶手,可言辞间俱是指向了日本人。 “亭亭,你在看啥呢?”李嬷嬷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见樊亭十分专注地看着报纸,遂是出声问道。 “李嬷嬷,”樊亭回过神来,她放下了那报纸,眉心中蕴着忧色,说,“我在看东北的战事,冯大帅去世了,只怕这场仗裴湛山会更难打。” “别看这些了,你现在安心养病要紧,快把这汤喝了。”李嬷嬷心思简单,眼下在她心里,樊亭好好养病才是最最要紧的事。 李嬷嬷一面说,一面将一碗冬虫夏草瘦肉汤送到樊亭面前,这汤是补肺益气的,每日里都要逼着樊亭喝一碗。 樊亭端起那碗汤,见李嬷嬷一脸殷切地看着自己,她不忍拂了嬷嬷的心意,只一口口的将那碗汤喝了下去。 汽车一路开到了疗养院门口,从车里走下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裴湛山向着疗养院的门头看了一眼,大步向着里面走去。 林副官与两个侍从都是跟在他身后,上了走廊,眼见着快要走到樊亭的病房了,裴湛山却是突然停下了步子。 “大帅,您两晚没有歇息,要不抽一根提提神?”林副官说着,取出了一包烟送在了裴湛山面前。 裴湛山接过那包烟,取出一支烟闻了闻味道,又是放了回去,将那包烟扔给了林副官。 他走到了病房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从里面传来樊亭的声音,“请进。” 裴湛山推开了门,樊亭本以为是查房的会是医生,没曾想进来的竟会是裴湛山。 “你回来了?”樊亭有些惊讶,她知道东北如今的战局已是日益艰难,加上冯大帅去世,裴湛山定是被万事缠身,她没有想到,他竟会突然回到北栾,报纸上也没有刊登他回来的消息。 “最近还好吗?”裴湛山向着樊亭走近,樊亭看着他眉宇间蕴着两分倦意,眼底也是布满了血丝,瞧起来应该是很久没有歇息了。 “我还好,你怎么了?你都没有睡觉吗?”樊亭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裴湛山笑了,他在床前坐下,望着樊亭的眼睛,“我就当你在关心我了。” “裴湛山?”樊亭心里越是不安起来。 “我打算送你去美国,我让人给你找了最好的医院,一定能治好你的病。”裴湛山仍是看着她,与她沉声开口。 樊亭却是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好意,你不要再折腾我了。只怕还没有到美国,我就已经……” “你给我闭嘴,”裴湛山的脸色冷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对着她呵斥,“樊亭,你今年还没到二十六岁,你要活成老太太,看着念念长大成人,看着她结婚,看着她生孩子,念念是你的女儿,你不能把她扔给我和樊玲,自己跑去偷懒,你听懂了吗?” 樊亭鼻尖泛酸,胸腔里又是传来了撕扯般的疼,让她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裴湛山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待樊亭这一阵的咳嗽过去,继续道,“你活着,我就做个好丈夫,好父亲,你要敢死,我就和樊玲离婚,再找别的女人去生十个八个儿子,我说到做到。” “裴湛山,你总是这样不讲道理。”樊亭落下了泪来。 “我是不讲道理,你答应我,要好好地活下去,我别无所求,就求你这一件事。”裴湛山粗粝的手指在樊亭的面颊上抚过,为她拭去了那些泪水,“国内也不太平,我会把樊玲和念念一起送去美国,让她们两陪着你。” “那,你呢?”樊亭眼睛里藏着水光,她向着裴湛山看去,颤着声音问道。 “我得去打鬼子,等我打完鬼子,我就去找你们。”裴湛山淡淡笑了,他看着樊亭苍白的面容,说,“到了那时候,我希望能看见一个健康的你。” 有清亮的泪水从面颊上滚落,樊亭终是点了点头,更咽着说出了几个字,“我答应你。” “好。”裴湛山的黑眸中有亮光闪过,他捧起她的脸,凝望了她片刻,终是将她抱在了怀里。 亭亭,我爱你,这么些年,我一直都在爱你。 裴湛山在心里喊出了这一句话,这样久的日子,这么多年,他终于重新将她抱在了怀里。 可他却已经没有了与她说爱的资格,他能给予的,能等到的,只有这样的一个拥抱。 只有这样的一个拥抱。 大帅府。 “夫人,大帅回来了。” 樊玲正在陪着念念写字,听得管家的话,母女俩都是一惊,念念最先回过神来,从樊玲怀里挣出身子,向着外面跑去。 “爸爸!”念念扑到了裴湛山怀里。 裴湛山俯下身,将女儿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爸爸,我好想你啊。”念念有些委屈地扁起了嘴。 “爸爸也想念念。”裴湛山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望着女儿的小脸,与孩子说道,“念念,你记着爸爸的话,你有两个母亲,你要像孝顺自己母亲一样孝顺姨母,听姨母的话。” 念念有些似懂非懂的看着父亲,她点了点头,问,“爸爸,你还要去打仗吗?” “是,爸爸还要去打仗,”裴湛山用力地抱着女儿,低哑着声音说了句,“好闺女,以后爸爸不在你身边,你要听你妈妈和姨母的话,要做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念念也不知道怎么的,听着裴湛山这句话,立马就咧着嘴哭了,搂着父亲的脖子不愿撒手,“爸爸……” 樊玲也是赶了过来,她站在那儿,颤声唤了句,“大帅……” 裴湛山抱着孩子站了起来,他让嬷嬷先把念念带走,自己则是向着樊玲走去,与她说了声,“樊玲,这些年,我对不住你。” 樊玲摇摇头,她看着他风尘仆仆的站在那,她不晓得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也不想去知道,那些胆战心惊无法安睡的夜晚,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与思念,在看见他的时候都仿佛有了宣泄,她什么也没有问,就那样扑在了他的怀里,抱住了他。 裴湛山伸出胳膊,轻轻拍了拍她的身子。 “我没怪过你,我从来没怪过你,”樊玲的眼泪从眼眶里滚滚而下,将心底话告诉他知晓,“裴湛山,你对姐姐是什么样子,我就对你就是什么样子,我怎么舍得怪你。” 裴湛山眼眸微动,他捧起了她的面容,低着声音说了三个字,“傻姑娘。” “我是傻,裴湛山,我不在乎你心里有姐姐,我不在乎。”樊玲泪如雨下。 裴湛山望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樊玲,你听我说,我会送你们去美国,前线战事激烈,我要马上回到战场,我把樊亭和念念全都交给你了。” 樊玲一怔,就那样含着泪看着他。 “大帅,机场那边打来电话,专机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飞。”林副官赶了过来,向着裴湛山开口。 裴湛山闻言,与樊玲道了句,“你答应我,好好照顾她们。” 樊玲闭了闭眼睛,留了下两行眼泪,她点了点头,说,“我答应你。” “好。” 裴湛山后退一步,站得笔直,向着樊玲敬了个军礼。 他放下了胳膊,转身要走,看着他的背影,樊玲从身后抱住他,“我答应了你,你也要答应我,你要平平安安的回来,裴湛山,我和念念都不能没有你。” 说到这,樊玲嗓音轻颤,又是说了一句,“还有姐姐,姐姐也不能没有你。” “你好好活着,我们才能好好的,姐姐才能好好的。”樊玲想,他一定能明白她的话,他是她们的倚仗,也是樊亭的倚仗,有他在,樊亭才能享受到最好的医疗,哪怕是为了樊亭,他也千万千万不能有事。 裴湛山站立了片刻,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拨开了她的手,大步上了汽车。 看着车队绝尘而去,樊玲向着车队离去的方向追了很远,凄声喊出了那一个刻在她心上的名字,“裴湛山!” 裴湛山,你要回来,你要回来…… 第140章 我要给他一个念想 三个月后,美国。 金发碧眼的洋医生将听筒从樊亭胸口收回,唇角露出了笑容,用英文告诉她,她的疾病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已是得到了控制,并呈现出好转。 一旁的樊玲听着医生的话,眼睛中登时透出了亮光,与樊亭道,“姐姐,你听见了吗?威尔逊医生说你的病情在好转!” 樊亭的眼睛中也是露出了笑意,她与妹妹点了点头,说,“是啊,我自己也觉得最近咳嗽的好些了。” 那洋医生听不懂中国话,可看着姐妹俩的样子,也才能够猜到两人定是十分高兴的,他想了想,又是继续说了下去,“叶太太,虽然您的病情在好转,但也不能大意,还是要继续治疗,按时服药。” “是的,威尔逊医生,我会配合治疗,也会按时吃药的。”樊亭也是用英文作答, 洋医生点了点头,“叶太太,您要保持好心情,医学在迅速地发展,我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新药问世,彻底治愈这个疾病。” “嗯,我相信。”樊亭仍是噙着微笑,待医生离开后,念念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樊亭如今的病情得到控制,传染性也是大大降低,她终于可以伸出胳膊,将念念抱在了怀里了。 “姨母,你可以抱我了?”念念有些惊讶地向着樊亭看去,以前每次她往樊亭怀里钻,樊亭总是会把她推开。 “是啊,”樊亭贴了贴念念的脸颊,柔声道,“为了以后可以多抱抱念念,姨母也一定会好好治病,争取早些把这个病治好。” 念念伸出小手搂住了樊亭的颈脖,与樊亭糯糯地说,“姨母,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然妈妈会伤心,我也会伤心的。” 樊亭听着女儿稚嫩的童声,只觉得一颗心都好似要化了一样,她的眉眼间满是爱怜,与孩子点了点头,“念念不怕,姨母会好起来的,姨母会好好地陪着念念,看着念念长成大姑娘。” “嗯!”念念用力地点头,许是孩子都是敏感的,可以察觉到谁是真心地疼爱自己,虽然以前她不大喜欢樊亭,总觉得樊亭抢走了爸爸对自己的宠爱,可时间一长,孩子能够感受到,姨母对自己的疼爱丝毫不比母亲少,甚至就连母亲都没有用那样温柔而慈爱的眼光看过自己。 念念在樊亭的脸颊上亲了亲,又跑去亲了亲樊玲,孩子正处于爱玩的年纪,哄好了妈妈和姨母,念念哪儿还待得住,一溜烟地跑去院子和其他两个小朋友玩耍去了。 樊玲挽住姐姐的胳膊,两人一道去与护士约好了下一次复查的日期,见念念玩得开心,两人遂是在小道上慢慢散着步,这一日的天气极好,晴空如洗,万里无云,天空中是纯粹的蓝,蓝得让人心醉。 姐妹俩闲话家常,两人都没有提及国内的事,也没有去提裴湛山,樊亭望着湛蓝的天空,回想起当初刚知晓叶廷深牺牲,她又被医生宣判得了这个治不好的病,那时候的她只觉得天地间一片昏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北栾看一看念念,她就可以无牵无挂地随着叶廷深上路了。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里竟又重新萌生出了“生”的念头,也许是在念念背上她亲手绣的荷包开心的转圈圈的时候,也许是樊玲哭着让她不要放弃的时候,也或许,是裴湛山说他别无所求,只求她能好好活着的时候…… 可是…… 自己若继续活下去,对他与她们而言又真的是好吗? 樊亭自己也不晓得,过去她总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不会对樊玲与念念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可现在,她若真的治好了病,等到裴湛山归来,她又要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他们一家人身边?裴湛山又是否当真能做到他的承诺,去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樊亭心里有些乱,自从来了美国后,姐妹俩似乎是心照不宣地不曾提及裴湛山,可樊亭知晓,樊玲几乎每天都会给他写信,偶尔起夜,她也总会看见樊玲的房间里亮着灯,有时候她还会听见樊玲压抑地哭泣,她从来都不知道,当初跟在自己身后的,被她疼爱着的小妹妹,竟会这般地用情至深。 每次听着樊玲的哭泣声,樊亭心里只会越发的歉疚,当初为什么要把樊玲接到北栾来?为什么要让她认识裴湛山?熟悉了裴湛山?爱上了裴湛山? 樊亭心里很难过,她停下了步子,刚想与妹妹开口,就听身后蓦地传来一道男声,在那里唤了句:“樊玲?是不是你?” 姐妹俩都是一怔,双双回眸看去,就见那小道上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是十分文雅的面相,东方人。 “子亮?”樊玲看着那青年,眼中露出惊讶的光。 树下。 念念轻轻拽了拽樊亭的衣角,昂着小脑袋,“姨母,妈妈在和谁说话?” 樊亭的目光从何子亮与樊玲身上收回,牵起了孩子的小手,“那位叔叔是妈妈以前的同学,咱们不要去打扰他们,在他乡遇到以前的同学很不容易,让他们好好说说话。” “哦。”念念点了点头,等了一会儿,见妈妈和那个叔叔还没有说完,她没了耐心,又是去玩起了小石子。 樊亭仍是站在那儿等待着,不多会就见樊玲与何子亮道别,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都说完了?”樊亭轻声问。 樊玲点了点头,“都说完了,好几年没见,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姐,”樊玲向着姐姐看去,“我和他曾经走到了订婚,差一点就要结婚了。” 樊亭也曾听父亲说起过此事,此时听妹妹提起,心里只觉得百感交集,忍不住握住了樊玲的手,轻声说了句,“是姐姐耽误了你。” “没有的,姐,”樊玲深吸了口气,“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 “你回国,回国看看他。”樊玲的眼中蕴着祈求。 “二妹?”樊亭心神剧颤。 “这些日子我们都有意不去提他,我在心里也想了很多很多,这几年,我就当是做了一个梦,现在这个梦也该醒了,姐,我不想再这样……做一个有名无实的裴夫人,我只想像过去那样,做你们身后的二妹。” “不,二妹,你不要这样想。”樊亭的脸色苍白起来,她攥住了樊玲的手,就见樊玲迎上自己的视线,很清晰的说了句,“姐姐,我上个月已经寄去了离婚书,算算日子,他也该收到了,我要给他一个念想,给自己一份自由,好吗?” 第141章 他看见你,肯定就舍不得死了 “大帅,这是夫人从美国寄来的。” 裴湛山刚踏进指挥所,就见秘书将一封跨洋信件送在了自己面前。 裴湛山进了办公室,将那信拆开,就见里面是一纸离婚书,此外还有樊玲的一封亲笔信。 一旁的侍卫长来为裴湛山添水,见裴湛山在看信,便是随口说了句,“大帅,夫人和您说啥了?她是想您了?” “她给我寄了离婚书。”裴湛山放下了手中的信。 “啥?”侍卫长大惊,险些没有握住水壶,“夫人要和您离婚?” 裴湛山点了点头,在信上,樊玲告诉他,做了他这些年的裴夫人,她累了,也倦了,现在的她只想做回他与樊亭的二妹,做回孩子的小姨。 “我可能实在不是一个好丈夫,”裴湛山的声音有些低沉,不管是樊亭,还是樊玲,他都没有让妻子幸福的能力。 “大帅,”侍卫长跟随裴湛山多年,对裴湛山的家事也是清楚的,他想了一会,说,“夫人这样做,怕也是想成全您和樊亭夫人。” 眼下叶廷深没了,留下樊亭孤零零的一个人,裴湛山心里又一直没有忘记她,再加上她才是孩子的生母,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他倒也是觉得这一对原配夫妻若能破镜重圆,倒也是件美事,不然这三个人可不尴尬得慌?樊玲这样做倒也是聪明的,她明知道大帅心里爱的不是她,就算留在大帅身边又有什么意思?还不是白白蹉跎了年华。 裴湛山没有出声,只将樊玲的信与那纸离婚书一起收了起来,离开了办公室向着会议室走去。 侍卫长跟在裴湛山身后,路过走廊时瞧见了林副官,侍卫长停下步子,对着林副官挤了挤眼睛。 林副官走了过来,“怎么了?” “刚才大帅收到夫人从美国寄来的信,还有离婚书。”侍卫长压低了声音。 林副官微怔,“夫人要和大帅离婚?” “可不是。” 林副官沉思片刻,叹道,“夫人此举倒也是成全了大帅,只不过有些委屈了她。” “委屈啥,”侍卫长不以为意,“她跟着大帅这些年,她花的钱可不少,大帅事事由着她,就算离婚也少不了她的,还不知足?” 林副官只觉与侍卫长说起话驴唇不对马嘴,遂是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美国。 樊亭正在客厅中陪着念念画画,听见樊玲的脚步声,樊亭抬头看去,就见樊玲穿戴得十分精致,从楼上款款而下,看见她,念念扔下了画笔跑上去抱住了她,高兴地喊道,“妈妈!” 樊玲抚了抚孩子的小脸,“你在家乖乖地画画,等妈妈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妈妈,你今天也要出门吗?”念念的眼睛黯淡了下来。 “是啊,”樊玲心里一酸,不愿去看孩子的眼睛,她为念念理了理衣角,向着樊亭看去,“姐,我出门了。” 樊亭看着樊玲的背影,她唤来了女仆将念念带回去,自己则是追了出去,对着樊玲唤道,“二妹。” 樊玲停下了步子,转过了身。 “是去和何先生见面吗?”樊亭走到了妹妹身边,轻声问道。 樊玲点了点头。 樊亭默了默,说,“二妹,我最近一直想和你好好聊一聊,那位何先生我也见过的,我能看出来,他很喜欢你。” 樊玲微微笑了笑,“是啊,姐姐,和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总比和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要轻松许多。” 樊亭望着她的眼睛,“二妹,你若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我会支持你做出的任何决定,可你若是为了我,为了所谓的想要成全我,我一定要和你说清楚,你千万不要这样。” 樊玲眸心微动,她迎上了樊亭的目光,有些不解地开口,“姐姐,大帅那样地爱你,那样地在乎你,他为了你什么都肯做,你……就没有一点动摇吗?” “我感激他,他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亲人,”樊亭握住了樊玲的手,“二妹,我只希望你不要考虑别人,听一听你的心,不要为了任何人,只为了你自己。” “为了我自己?”樊玲喃喃地念出了这几个字,她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很快,她深吸了口气,眼睛中已是一片清明。 “姐姐,若为了我自己,我更应该结束这段婚姻,不管你们还会不会在一起,我也要结束这段婚姻。”樊玲的声音透着坚决,“我是爱他,但我过够了这样的日子,我今年才二十四岁,我还有大好的年华,不是吗?” “我选择过爱情,当然,是我一个人的爱情,这份爱情让我遍体鳞伤,我不要这爱情了,如今历经千帆,我才明白什么才是最适合我的。”樊玲将自己的手从樊亭手中抽出,“姐姐,我们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不幸福,不平等的婚姻应该早些结束,这是你教我的。” 樊玲说完,对着樊亭露出了一记释怀的笑容,她打起了精神,快步向着外面走去。 樊亭有好一会儿都不曾动弹,只站在那望着妹妹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有一个软软的小身子偎在她身边,喊着她,“姨母……” 樊亭回过神来,揽住念念的身子。 “妈妈最近怎么总是出去?”念念似乎有些不高兴。 樊亭闻言,只俯下身蹲在了女儿面前,她轻轻抚了抚孩子的面颊,告诉她,“因为妈妈不只是妈妈,她也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她需要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过去念念年纪小,她要陪伴着念念,可现在念念长大了,她是不是也应该有一些自己的生活?” 念念想了想,有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但小手却是攥住了樊亭的衣角,“那姨母不要走,陪着念念。” “好啊,”樊亭声音轻柔,哄着她,“我们继续画画好不好?” 樊亭牵着念念的小手回屋,继续陪着她画画,念念画的十分认真,在纸上画了一个穿军装的男子。 “姨母,你看。”念念将手里的画送到了樊亭面前。 “念念在画爸爸?”樊亭望着那幅画问道。 “嗯。”念念点了点头。 樊亭心里一疼,“念念是想爸爸了?” “每天都想,”念念轻声吐出了四个字,她扁扁嘴,去问樊亭,“姨母,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快了,念念乖,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樊亭不知该如何安慰女儿,只能把孩子抱在了怀里。 “姨母,爸爸在打仗,打仗会死吗?”念念抹起了眼泪,哭泣道,“我想爸爸,我要爸爸活着,我要爸爸活到一百岁……” 樊亭的眼眶也是红了,她紧紧地抱着女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裴湛山要好好活着,他一定要好好活着。 初冬时节,樊亭又一次去了医院。 “叶太太,这一轮的疗效十分明显,可以将药物减半服用,三个月后再来复查。”威尔逊医生看过了胸片,对着樊亭开口。 樊亭听着医生的话,却是说了句,“威尔逊医生,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能不能将复查的日子往后顺延一些?” “恕我问一句,您要去哪?” “我要回中国。” “叶太太,中国在打仗。” “我知道,”樊亭点了点头,“马上是我丈夫去世一周年的忌日,按着我们的习俗,我要回去祭奠他。” “东方太太,”洋医生有些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希望您此行顺利。” “谢谢您。”樊亭站了起来,离开了这家医院。 晚间。 樊玲回来后,就见女仆在餐厅陪着念念吃饭,却没有见到樊亭的身影。 看见她回来,念念眼睛一亮,将餐盘一把推开,起身向着她跑了过来。 “妈妈!”孩子依恋地将身子埋在她怀里。 樊玲抚了抚孩子的头发,问,“姨母呢?” “在楼上,她在收拾行李。”念念脆生生的开口。 闻言,樊玲微微一怔,她让念念好好吃饭,自己则是向着楼上走去。 望着樊亭忙碌的背影,樊玲喊了她一声,“姐?” 樊亭转过身,见是她回来了,樊亭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来了,吃饭了吗?” 樊玲没有回答,只进了屋,“你要回国?” 樊亭点了点头。 “是为了谁?”樊玲低低地问。 樊亭整理衣裳的手势顿了顿,她沉默了一会,说,“再过一个多月,是廷深一周年的忌日。” “你果然是为了叶大哥,”樊玲的声音很低,她也拿起了一件衣裳,慢慢的折好,放进了一旁的行李箱中。 “姐姐,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樊玲终是忍不住向着樊亭问道,“大帅到底是哪里不如他?” 樊亭没有说话。 姐妹俩都是沉默着,过了许久,樊玲才幽幽地说了句,“你能不能去看看大帅,哪怕是顺道去看他一眼,哪怕只是给他一个念想……” 樊玲说到这只觉无限酸楚,她向着樊亭看去,又是说了一句话来,“他看见你,肯定就舍不得死了。” 说完这句话,樊玲转过身大步离开了樊亭的屋子。 第142章 你还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废墟前的空地上,静静地放上了一株菊花。 有一位身形纤细,面容姣好的女子静静地跪在那儿,从篮子里取出了果品一一摆好,此外,还有一壶酒。 “廷深,我来看望你了,”她的声音轻柔,望着眼前的废墟,静静地开口,“我不知道你牺牲的确切地方在哪儿,我问了好些人,打听了很久才找到这里,要是找错了,你不要怪我啊。” “你看,我的头发已经长长了,都快齐腰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要担心我,”樊亭的视线慢慢地变得模糊起来,她忍着泪,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一定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替你看着小鬼子被赶出中国,替你看见我们取得胜利。” “廷深,”樊亭吸了吸鼻子,打开了酒壶,将里面的酒水慢慢地洒在了地上,“还记得很久以前,我思念母亲,你与我说起家乡的传说,逝去的亲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可现在,你也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樊亭的手指轻颤着,泪水终是从眼眶中落了下来,就那样更咽着重复道,“你也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奉天,指挥所。 “太太,裴督军就在那里面,您现在下车?” 离指挥所还有一段距离时,人力车夫将车停了下来,显然是不敢靠近。 “有劳了。”樊亭下车付了车钱,向着那指挥所走去。 林副官听得报告,立刻从值班室里走了出来,刚到门房处,便看见了樊亭的身影。 “林副官。”樊亭看见他微笑了起来。 在最初震惊的过后,林副官走到了樊亭面前,“您回来了?您的身体都好了?” 樊亭点了点头,“虽然还没有痊愈,但已经用药控制住了,林副官,大帅在里面吗?” “在,我领您进去,”林副官带着樊亭走进了指挥所,他望着樊亭的侧颜,感叹道,“大帅知道您回来,他一定很高兴。” 樊亭没有说话,原先一路上她的心情都还是很平静的,可此时一想着快要见到裴湛山了,她竟是莫名的有些紧张。 “这是大帅的办公室,他现在就在里面。”林副官敲了敲门,果真听见裴湛山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有些不耐烦地喝出了两个字:“进来。” 林副官打开门,对着樊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樊亭定了定心神,走了进去。 “倒杯水来。”裴湛山头也未抬,只当进来的是自己的某一个下属。 樊亭也没出声,见一旁有热水瓶,便为裴湛山沏了一杯热茶,送到了他面前。 裴湛山不经意的一瞥,竟看见了白皙纤细的一双手,他抬起头一瞧,他思念的那个人就站在了他面前。 见裴湛山只看着自己,半晌也不曾出声,倒是樊亭先开了口,“裴湛山,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裴湛山站了起来,一双黑眸仍是紧紧地盯着樊亭,他的心如擂鼓般,就连声音也是低哑的厉害。 “上个月的船,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月……” “回来做什么?你的病都治好了?”裴湛山的黑眸深敛,打断了她的话。 樊亭默了默,“这个月,是廷深去世一周年的忌日。” “原来是为了他。”裴湛山的眼睛微微一暗,声音也是冷了下去。 “我给你带了一样礼物,”樊亭没有理会他话里的酸味,从随身的包包中取出了折好的一张纸,送在了裴湛山面前。 裴湛山将那张纸接过,打开来,就见那张纸上竟是画着一幅画,孩子稚嫩的笔法画着一个穿军装的男人,似乎是他。 “这是念念画的,念念说,她很想爸爸,她希望爸爸能活到一百岁。”樊亭声音轻柔,如水般将人的心润着。 裴湛山默默地看着那幅画,心中蕴满了对女儿的思念,他将那张画小心翼翼地收好,问了句,“樊玲和念念还好吗?” “她们都很好,只是……都很记挂你。” “那你呢,你有记挂过我吗?”裴湛山黑眸雪亮,笔直的向着她望去。 樊亭一怔,她迎上了裴湛山的目光,与他点了点头。 裴湛山却显然不相信,他勾了勾唇,说,“你怕是顺道来看我一眼,就连这个顺道,也还是樊玲让你来的?” 听他语气不善,樊亭在心里叹了口气,“裴湛山,我来不是为了和你吵架。” “那你来是为什么?”裴湛山提高了声音,只觉得胸口藏着一团火,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她,想见她,他也知道见她一次有多么的不容易,战场上瞬息万变,每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可他还是克制不住这股子邪火,他想,他是在嫉妒,控制不住的嫉妒。 “你曾说过,想看见恢复健康的我,我的病已经得到了控制,在慢慢好转了。”樊亭看着他的眼睛,与他很轻声地说了一句话来。 裴湛山眸心一震,他许久不曾出声,克制着揽她入怀的冲动,他看着她消瘦的身影,气色倒是比出国前要好了许多。 “大帅,时候不早了,厨房那边做好了饭菜,您看要不先吃饭?”林副官适时地走了进来,打破了屋子里的静默。 “走,先去吃点东西。”裴湛山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樊亭去了餐厅。 桌上的菜肴很简单,只有四菜一汤,裴湛山不停地给她夹菜,只和她说了一个字,“吃。” 樊亭端起了碗,静静地吃了起来,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吭声,吃完了晚饭,裴湛山带着樊亭去了后面的院子,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休息室。 “这是我的房间,你先住在这,那边有盥洗室,可以洗澡。”裴湛山向着一旁指去。 樊亭看着这间屋子的陈设十分简单,屋子里很干净,也很清爽,与裴湛山以前的房间有些不同,这里并没有烟味。 “怎么了?有味?”裴湛山问。 樊亭摇摇头,与他说,“你不抽烟了?” “戒了。”裴湛山只回了两个字,他向着屋子里看了一眼,见没什么不妥当的,与樊亭说了句早点休息后就离开了屋子。 樊亭坐了一个多月的船,到了东北境内后又坐了两天的火车,她的确是倦得很了,简单的洗漱后便是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裴湛山派来了军医为她做了一番检查,并让侍从为她送来了饭菜,他本人却是一直不曾露过面。 樊亭知道他忙于军务,她也的确是需要休息,在屋子里一连睡了两天,才觉得身上慢慢恢复了些力气。 夜色渐深。 樊亭睡了一觉醒来,觉得有些口渴,遂是拿起了暖瓶打算为自己倒一杯水,可孰知那暖瓶里竟已是空了。 她放下暖瓶,去把房门打开,想着让侍从为自己送一瓶热水来,岂料刚打开房门,就见走廊上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他静静地站在自己门口,也不晓得他站了多久。 “裴湛山?你怎么在这。”樊亭吓了一跳。 裴湛山也不曾想过她会突然打开门,他很快想到,这大半夜的樊亭开门定是需要什么东西。 “你要什么?”裴湛山问。 “我,我想要些热水。” 裴湛山闻言转身离开,亲自拎了一瓶水回来。 “谢谢。”樊亭接过暖瓶,她向着他看去,“时候不早了,你快点回去休息。” 说完,樊亭刚要关上门,却被裴湛山伸手挡住了。 “裴湛山?”樊亭眼底有惊慌闪过。 “你不用怕,我不会碰你。”裴湛山声音低沉,进了屋。 “我有句话想问你。”裴湛山站在那,并没有上前。 樊亭放下了暖瓶,与他说,“你问。” “假如,我是说假如,”裴湛山望着她的眼睛,“等打完这场仗,很多年都过去了,也许我们都老了,念念都要出嫁了,到了那时候,你还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樊亭心底剧颤,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时间只觉得百感交集,半晌都是说不出话来。 “能吗?亭亭。”裴湛山仍是看着她。 樊亭的鼻子酸了,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是点了点头,和他说出了一个字,“能。” 裴湛山的黑眸一亮,他笑了起来,张开胳膊抱住了她,“我太高兴了,亭亭,不管你是出自真心,还是只想给我个念想,我都知足了。” 樊亭听着他这句话,眼眶瞬间变得温热了起来,在心里呢喃着一句话,裴湛山啊裴湛山,你究竟是何苦呢? “别哭,”裴湛山抬起手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珠,他望着她的面容,低低地告诉她,“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在你舅舅家看见你,我那时候就想,要是能娶到你,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是啊,一定会好好对她,他总觉得,只要他好好对她,她就会爱上他,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全不是这么回事。 “明天我会命人送你离开奉天,东北快要守不住了,赶紧离开这里。”裴湛山捧起她的面颊,与她低语道。 “裴湛山?”樊亭心里一惊,登时为他的安慰担心起来。 “不用怕,我现在有了奔头,我一定会爱惜我的命。”裴湛山笑了,在她的额角上印上了一个亲吻,很轻很轻的一个亲吻。 第143章 你要说话算话 天色刚亮,有些雾蒙蒙的。 樊亭已是穿戴妥当,外间风大,她披着一件雪色毛呢斗篷,衬着肤色如玉,她走到了大厅,就见裴湛山和林副官都是在那里候着了。 看见她出来,裴湛山上前从她手中接过了行李箱,她的东西并不多,箱子也不重,裴湛山拎在手里掂了掂,说,“就带这么点东西,路上够用吗?” “够用,我一个人用不了太多东西。” 裴湛山不再多说,他一手拎着箱子,另一手则是将樊亭的手握住了,牵着她向外走去。 司机已是将汽车开了过来,停在指挥所外等候着,看见裴湛山与樊亭出来,司机立马下车,上前从裴湛山手中接过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中。 裴湛山为樊亭打开了车门,与她道,“上车。” 樊亭掩下眸子,走到了车门口,她向着裴湛山看去,轻轻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裴湛山。” “嗯?” “你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保护好你自己。” “好,我答应你,”裴湛山的眉宇温和,声音沉稳,“亭亭,你要说话算话。” 樊亭点了点头。 裴湛山笑了,抬起手抚了抚她的面容,“去。” 樊亭忍下心酸上了车,又是转过身去看他,裴湛山站在那,抬起手向着她划了个军礼,唇角是带着笑容的。 樊亭看着他,眼眶中瞬间涌来一阵滚热,司机发动了汽车,载着她离开了指挥所,裴湛山的身影逐渐模糊,越来越远。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刚嫁给他的时候,他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怕,他会对她好一辈子。 她想起自己生念念的时候,难产,几乎让她搭上了一条命,她半夜里模模糊糊的醒来,看着他红着眼睛守在自己床前,仿佛他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 不过才短短几年,却好像已过了半生。 看着樊亭的汽车远去,裴湛山隐去了笑容,他从林副官手中接过了军帽,说了几个字来,“去前线。” “是,大帅。”林副官得令,跟随着裴湛山离开了指挥所。 樊亭回到美国后不久,是念念六周岁的生日。 她为孩子定了大蛋糕,亲手为孩子做了件大红色的披风,披风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百灵鸟,念念喜欢极了,踩着一双小皮靴,披着这件披风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神气得不得了。 何子亮也来了,送给念念的礼物是一个十分精致的洋娃娃,几个大人为孩子过了生日,许生日愿望时,念念小手合十,十分认真地吐出了一句话来,“我希望爸爸早点回来。” 孩子许完愿望,一口气吹灭了蜡烛,听着孩子的话,想起国内的情形,几个大人心里都有些沉甸甸的。 吃完了蛋糕,念念跑去拆礼物,何子亮与樊家姐妹都是坐在桌前,灯光下,大家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反而各自藏着心事。 “今早来之前,我收到国内的电报,东北守不住了,冯军与裴督军的部队全部退进了关内,东北三省全都落在了鬼子手里。”何子亮眉宇间有忧愁之色,与樊家姐妹两开口。 听着他的话,樊玲脸色微变,“当真?可报纸上并没有这个新闻。” “国内的新闻怕是要过些时日才能传过来,可能报纸上还没来及刊登,”何子亮说。 樊玲闻言,眼神只黯淡了下去,喃喃说道,“这一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何子亮摇了摇头,“不知道,看样子,这场战争绝不是一年两年能打完的。” “那他要错过孩子的成长了。”樊玲向着念念看去,念念坐在绒毯上,身边被一堆礼物环绕,正不知愁滋味地在那儿为洋娃娃梳着头发。 樊亭也是向着女儿看了过去,她想起与裴湛山分别前,裴湛山与自己说的那句话,他说,等打完这场仗,也许很多年都过去了,念念都要出嫁了,到了那时候,她还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她回答了一个“能”字,就是这一个字让他欣喜若狂,樊亭透过落地窗向着东方看去,比起她们如今的平静与安稳,她能够想象得到裴湛山要面对的是什么。他面对的是战争,是随时可能的伤亡。 裴湛山,你快些打完这场仗,快些回来。 樊亭望着东方,在心里念出了一句话来。 烈日当空,热得人心烦意乱。 裴湛山洗了把脸,刚拿起毛巾,就见林副官快步走了进来,对着他一个立正,“大帅,刚才收到消息,日军海军第一遣外舰队指挥海军陆战队分三路突袭上海闸北,轰炸虹桥机场,金陵政府发来电报,请您率兵前往上海增援。” 林副官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电报呈在了裴湛山面前。 裴湛山将那电报接过,迅速地看了一眼,果断下了命令,“传令下去,全体将士服从政府号令,即刻随我前往上海。” “是。”林副官又是一个立正,刚要离开办公室,就听裴湛山又是唤住他,“慢着。” “大帅还有吩咐?” “让高传声带着账本来见我。” 林副官晓得这高传声是裴湛山的幕僚,裴湛山的家业一向由着此人打理,此时听得裴湛山要见他,林副官不敢怠慢,很快便命人见高传声接了过来。 “大帅。”高传声一脸恭谨地站在裴湛山面前,将手中的账本呈在了裴湛山面前。 裴湛山将那账本打开,略略的看下去,看到最后一个数字后,裴湛山皱了皱眉,“就剩了这些?” “大帅,您在东北打仗的时候,军需上花去了一大笔钱,加上您去年又将家眷送去了美国,在当地置办产业,眼下账上……的确就剩下了这么多。” 高传声说完,又是道,“不过您在北栾还有数套房产和田地,银行里还存着一大批金货,这些都还不曾算在里面。” “你听着,我马上要带兵前往上海,你立刻去银行办手续,把账上所有的钱全都兑出来。”裴湛山合上了账本,向着高传声吩咐,“你将这笔钱分成十份,把其中三份汇到美国,樊亭,樊玲,裴念,她们三人一人一份,再有一份留给我老娘,剩下的这些加上所有的房产与地产,还有银行里的那些金货全都兑出来充作军饷,快点去办。” “大帅,”高传声有些惊讶,忍不住说了句,“这可是您全部的身家。” “打仗就是打钱,没钱怎么打仗。”裴湛山眸心炯深,对着高传声喝道,“别再废话,按我说的去做。” “是。”高传声拾起账本,快步离开了裴湛山的办公室,迅速按照裴湛山的吩咐操办了起来。 夜晚,火车站。 战士们整装待发,分拨上了火车,向着上海赶去。 裴湛山透过车窗,望着窗外逐一上车的战士们,他们都还很年轻,甚至有许多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就要奔赴到保家卫国的战场。 “大帅,国民政府刚才发表了《自卫抗战声明书》,宣告‘中国决不放弃领土之任何部分,遇有侵略,惟有实行天赋之自卫权以应之’。并下令对日军开始总攻,空军部队也赶到上海协同作战,上海的情形,怕是十分严峻。”秘书长进了包厢,将最新的消息禀报给裴湛山知晓。 裴湛山点了点头,转身向着自己的手下看去,“这次去上海,我已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作为一名军人,你们也应当如此。” “大帅?”众人俱是一惊。 “两军实力悬殊,这一役牺牲是应该的,若能生还,倒算是意外。”裴湛山的声音十分冷静,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那些士兵,说,“军人首先要具有牺牲精神,而牺牲精神又必须从高级将领做起,诸位,咱们各就各位。” “是!” “是!” “是!” 众人高声应答,向着裴湛山齐齐的敬了个军礼。 第144章 我们必须要为你们让行 “姐姐,这是大帅让人汇来的款子,”樊玲将三张汇款单放在了樊亭面前,“一共有三笔,数额都是一样的,我,你,还有念念,我们三人一人一份。” 樊亭看着那汇款单,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变了,“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寄来这笔钱?” 樊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国内有新消息吗?” “子亮家在上海,他说他收到了家里发来的电报,战争已经蔓延到了上海,而大帅……现在也在上海打仗。” “听说这一场战争双方都投入了大量的兵力,会很惨烈。”樊玲的声音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樊亭看着樊玲煞白的一张脸,她晓得自己的脸色也一定好看不到哪去,但还是伸出手,将妹妹的手握住了。 “姐姐,”樊玲的眼中涌上了泪花,“我其实没少花他的钱,在他身边那几年,我挥霍无度,他身边的人都说我,说我一个月都要花了几栋房子。” “很任性是不是?”樊玲抬起眼睛向着樊亭看去。 樊亭摇了摇头,“不是,姐姐都明白,你是心里太苦了,想着去发泄。” “是啊,我得不到他的心,就想着多花点他的钱,现在想想也真好笑。”樊玲唇角浮起一丝苦涩,她看着那一张汇款单,“还记得念念过一岁生日,他送给念念一串钻石项链,我瞧着喜欢,他说以后等我结婚,他也会送给我一条。” “现在他给我的这笔钱,够我买许多条项链了。”樊玲的眼泪从眼睛里落了下来,泪眼朦胧地开口,“姐姐,他会死吗?他会不会死?你有没有告诉他,只要他活着,我愿意放开他,我不会成为他的负累,你有没有和他说?有没有给他一个念想?” 樊亭看着几乎哭成泪人一样的樊玲,心里只觉难过极了,她伸出胳膊揽住了妹妹,更咽着与她说,“不会,他不会死,他会爱惜他的生命,他会回来的。” 樊玲将脸庞埋在了姐姐的怀里,几乎哭得不可抑制,樊亭安慰着妹妹,心里却是想起了裴湛山送她上车时,他微笑着与自己划的那一个军礼,那会儿她并没有多想,一直到此时,她才慢慢回过味来,其实他的眼神在那会儿就已经告诉了她,他是决心战死沙场,以誓死的心上的前线,不然的话,临别的那一晚,他又何必守在她门前,又何必与她问出了那句话,又何必……与她敬那一个礼。 “裴湛山……”樊亭的心抽痛起来,她低低地唤着这三个字,眼泪也是滚了下来。 上海。 天边下着大雨。 林副官为裴湛山打着伞,一行人快步赶到了月台,守候在此的军官看见裴湛山立刻行礼,“大帅。” “怎么样,补给来了没有?”裴湛山眉心微皱,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大帅,咱们的补给还在路上,但眼下还有一批机械要运出城……” “是什么机械?”裴湛山喝断了他的话。 “是上海的几家实业公司的生产设备,已经装上了车,但属下不敢放行,这一放出去,只怕会耽误咱们的补给运进城里。” “裴督军!” 军官的话音刚落,裴湛山就听得有一记女声向着自己唤道,他循声望去,看见一道娇柔的身影向着自己匆匆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嬷嬷模样的人为她打着伞。 待那女子走近了些,裴湛山只觉此女有些眼熟,身后的林副官在他小声耳边提醒,“大帅,这位是黄美云小姐,她后来嫁到了上海,夫家是郑氏纺织实业公司。” “裴督军,我们有一大批生产设备要迁到重庆,现在全乱了套,您能不能帮帮我们?”黄美云烫着卷发,虽然如今正值战中,她的打扮仍是入时而精致,只不过有雨丝落在她的面颊上,微微弄花了她的妆容。 裴湛山没有出声,只向前走了几步,看了看车上的生产设备,十分果决的与属下吩咐道,“传令下去,为郑家实业公司的列车让路,让机械先运出去,各地沿途护送,尽可能给予所有的帮助。” “是,大帅。”军官登时领命而去。 黄美云有些怔忪,似乎不曾想到裴湛山会这样好说话,她心下有些五味杂陈,只与裴湛山说了句,“裴督军,多谢你了。” “不必谢我,郑太太,民族工业是国家振兴的希望,我们必须要为你们让行。”裴湛山如实开口,语毕,裴湛山刚欲率部下离开,黄美云却是唤住了他。 “裴湛山。”她这一次唤的是他的名字。 裴湛山停下了步子,向着她看去。 “你,你要多保重。”黄美云望着他的眼睛,几年未见,他的身形一如既往的挺拔,看着他望着自己的神情,她晓得他早已将把自己忘了,可她却可笑的一直在悄悄关注着他的消息。 裴湛山点点头。 看着他的背影,黄美云还想唤他,却被身边的嬷嬷拉住了胳膊。 “小姐,裴督军忙着哩,不要再喊他,被姑爷知道不好的。”嬷嬷劝道。 “我当初……其实差一点就当了他的太太的。”黄美云看着他的背影,美丽的眼睛中有水光闪过。 “小姐,走,咱们还有很多事儿要忙。”嬷嬷叹了口气,黄美云如今嫁了个二世祖,就连迁厂房与设备的事儿都是黄美云一介女流在奔波。 黄美云仍是望着裴湛山离去的方向,直到嬷嬷用了些力气,才拉着她离开了月台。 第145章 现在不冲上去,还等什么时候 八月,骄阳似火。 鏖战仍是在继续着。 “中央军派来了吴宝华的十八军、孙启凡的第一军一师、匡克强的九十八师、和陈奇珍的第三师。地方军有从四川赶来的川军第二十军,也有冯大帅的老部下,桂溪那边也出了兵,火车站现在每天都有运兵的专列,桂军、粤军、川军、滇军、湘军、东北军全都来了,这场仗咱们可以说是举全国之力,掏出了所有的家底。” 战壕中,望着眼前的电报,参谋长长叹一声。 “可来了这么多人,咱们怎么还是这么惨,还是死了那么多兄弟?”下首坐着一个相貌粗犷的军装男子,他受了伤,一只胳膊吊在胸前,“难不成咱们真打不过日本人?”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战壕中并没有人出声。 那汉子见无人出声,自己又是继续说了下去,“还记得咱们来上海的时候,每次靠站,都有那么多老百姓挤在站台上,给我们扔香烟,扔水果,扔白面大馒头,一边扔一边跟我们说,要我们好好打,一定要把鬼子打出去,”那汉子说到这,眼睛红了起来,“这他妈的,要是不能把鬼子打出去,哪还有脸去见他们?” 听着那汉子的话,众人俱是恻然。 “大帅,您倒是说句话,咱们咋死了那么多弟兄,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就没这么憋屈过!”那汉子向着首座上的裴湛山看去,因着激动,声音也变得激烈了起来。 “老曾,注意语气,你当大帅心里好受?”参谋长皱了皱眉,对着那汉子斥道。 如参谋长所说,裴湛山心里的确是不好受,可他要怎么回答属下的问题?为什么会伤亡惨重?说白了还是技不如人,除了中央军的几个嫡系部队和他自己手下有两支德械师之外,大部分赶来支援的部队装备都是落后而陈旧的,士兵们良莠不齐,甚至有许多都不曾经过正规合格的军事训练,作战能力远逊于日军,面对敌人的新型武器,除了豁出命去打,根本没有其他的法子。 “大帅,这场仗咱们还要继续打下去?”不知是谁小声问了一句话来。 裴湛山登时抬起黑眸,神色也是变得冷厉起来,冲着出声的方向喝道,“当然要打下去,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战士,也绝不能像日本人投降!”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兄弟们牺牲,上海……上海就真的这样重要?” “上海是远东第一大都市,也是国家的经济命脉,”裴湛山压抑着自己的怒火,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有九成的实业工厂都在上海,咱们多撑一天,就能为这些工厂内迁多争取一天时间,这些都是民族工业,必须要保下来。” 裴湛山说完,站起身走到了墙上悬挂的地图面前,他指了指日本,与众人道,“日本只是个弹丸小国,经不起长期战争的消耗,他们扬言三个月就灭了咱们,他们要速战速决,咱们这场仗就要粉碎了他们的计划,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中国不是没有爷们,不是没有军人,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明天继续跟我上前线,继续去杀鬼子!” 听得裴湛山的话,众人都是精神一振,纷纷起身向着裴湛山高声称是。 待战壕中只剩下裴湛山与林副官两人后,见裴湛山捏了捏眉心,林副官取出了香烟,与裴湛山说了句,“大帅,抽一支。” 裴湛山并没有接,“戒的时间长了,也就不想抽了。” 裴湛山说完,向着一旁的时钟看了一眼,已是夜里十一点钟了,他在心里算了算时差,林副官瞧出了他的心思,问,“大帅,您是想念念小姐了?” 裴湛山点了点头,“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只怕以后有的亭亭头疼。” “大帅也别这样想,夫人是读过书的,她知道该怎么教育孩子。” “但愿。”裴湛山吐出了三个字,将心神又是放在明日的战局上,不得不将思念压下。 美国。 樊亭教孩子背完了一首古诗,奖励了念念一颗糖果,念念十分开心,拿着糖蹦蹦跳跳地去了花园里玩耍。 一旁的樊玲瞧着感叹道,“姐,还是你有耐心,会教孩子,以前在北栾的时候,我带着念念写字,她不听话,我气不过还打了她。”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归是调皮的,气不过打一顿也正常。”樊亭微微笑了,“不瞒你说,有时候教她背诗我也气得心口疼,恨不得拉过来往那小屁股上抽几巴掌。” 樊玲听着樊亭的话,倒是不由得想到,若是裴湛山看见樊亭打了孩子又会怎么样?他一定不会发那样大的火,说不定他还会帮着姐姐训斥孩子,让念念要听妈妈的话,不要惹得她生气。 樊玲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早已明白他对自己和姐姐是不一样的,又何故还要在心里比较。 “姐,昨天我和子亮出去的时候,他向我求婚了,他说,我们已经耽误了太久。”樊玲将过去的回忆压下,与樊亭温声道。 “是吗?”樊亭眼睛一亮,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越发能感觉到何子亮是个牢靠敦厚的人,这样的男人,是值得女子托付一生的,更为难的是他对樊玲一往情深,经过这么多年,即便樊玲曾嫁为人妻,他的心意却一直不曾变过,若妹妹当真能嫁给他,樊亭会为妹妹欣慰,打心眼里,她会觉得这是一个好归宿,最起码,是比裴湛山要好的归宿。 “那你答应了吗?”樊亭柔声问道。 “我告诉他,让我再好好想一想。”樊玲看着樊亭的眼睛,“姐姐,毕竟是第二回踏入婚姻了,我不得不更慎重些,我若不能确定自己打定了主意能跟他过一辈子,我这样答应了他,倒真是又害了他一次。” “慎重些总归是好的,二妹,姐姐还是那句话,不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希望你是为了自己。” “嗯。”樊玲想了想,很认真地与姐姐点了点头。 上海。 裴湛山接到政府命令,亲自带兵攻打位于日军防线关键位置的松江口,但激战从白日一直持续到傍晚,却仍是连第一道防线也无法冲破。 “大帅,怎么办?鬼子的火力太猛,咱们冲不出去啊!”一旁的路军长满脸焦急,对着裴湛山开口。 裴湛山举着手中的望远镜,眼见着前面的战士牺牲的越来越多,却始终攻打不下据点,裴湛山一把扔下了望远镜,对着身后的军官吩咐道,“把一团的将士们集结起来,跟着我冲上去!” 裴湛山说完,拔出了自己的配枪,见他要亲自冲锋陷阵,一旁的参谋长与林副官都是大惊失色。 “大帅,您不能上去!”路军长也是拦住了裴湛山的去路。 “少他妈废话,现在不冲上去,还等什么时候!”裴湛山大喝一声,一把推开了路军长,第一个带头冲出了战壕,一团的战士一看裴湛山如此拼命,也是争先恐后地抱着冲锋枪离开了战壕,豁出命向着敌军的防线攻去。 第146章 让日本人看到中国军人的骨气 裴湛山亲自带着一团的战士冲过了第一道防线,却遭到来日本大炮的猛烈攻击,竟是逼得人再也不能上前一步。 裴湛山率着部下找到掩体庇护,在敌军强大的火力压制下,不得不停止了进攻。 裴湛山望着敌军提前修好的钢筋混凝土工事,与源源不断的火力,心知没有重武器,压根没有办法攻进去,强攻下去只会白白牺牲战士的性命。 “大帅,让属下去打个头阵。”一旁的团长握紧了手中的枪,说着就要向着敌军的阵营冲杀过去。 裴湛山一把拉住了他。 “大帅?”团长不解地向着裴湛山看去。 “传令下去,撤。”裴湛山声音沙哑,十分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 “大帅?”团长一惊,似乎心有不甘,牺牲了那么多兄弟,好容易冲破了第一道防线,眼见着都能瞧见鬼子的脸了,却要撤回去? 裴湛山心知团长不甘心,他又如何能甘心?无奈却是胸有报国志,却无杀敌力。 “撤!”裴湛山眼眸赤红,又是喝出了一个字。 “是。”团长高声应道,下了后撤的手势。 美国。 樊家姐妹都是守在无线电台前,听着里面的广播用中文播出了一段话来,那还是上个月的新闻,是国民政府发布的告市民书—— “我们固然是一个弱国,但不能不保持我们民族的生命,不能不负起祖宗先民所遗留给我们历史上的责任,所以到了必不得已时,我们不能不应战。至于战端既开之后,则因为我们是弱国,更没有妥协的机会,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那时候便只有拼民族的生命,求我们最后的胜利。”(摘自《对日一贯方针和立场》) 而在那一段话之后,则是大段大段的英文,播报的全是如今在远东那一座闻名于世的都市中所进行的战事。 姐妹俩都是关注着国内的新闻,每一张报纸都是仔细阅读,可从无线电中传来的新闻仍是让人心惊,新闻中播报着,中国军队因着武器与装备的落后,伤亡十分惨重,日本人的战车开过来,士兵们竟是自告奋勇地在身上捆绑上炸药,待日军的战车轧来,士兵便滚进战车底下,牺牲一个人,也毁坏了日军的一架战车,竟用在这般自杀式的方法阻挡着日军的攻势,用血肉之躯保卫着脚下的领土! 越是听下去,姐妹俩的脸色都是越发的惨白起来,不知过去多久,樊玲终于听不下去了,她上前一把关掉了无线电。 “二妹?”樊亭向着她看去。 樊玲也不出声,只快步去了自己的卧室,抱出了一个首饰匣子出来,打开,里面俱是各种珠宝,晃着人的眼睛。 “姐姐,我听子亮说起过华人募捐的事,这是我从国内带出来的珠宝,我给念念留了两样,剩下了的这些我想全都捐出去。” 樊亭对妹妹的举动显然是赞成的,她站了起来,将裴湛山留给她的汇款单取了出来,放在了匣子里,“把这笔款子也捐出去,他留给念念的那一份已经足够生活了。” 樊玲却把那一张汇款单拿了起来,塞回了樊亭手里,“姐,你听我的,大帅经常说念念是千金小姐,是要荣华富贵过一辈子的,念念的钱不能动,你身体不好,要治疗,要长期吃药,你的钱也不能动。” “我跟着他这些年,他从没有在钱财上亏待过我,我现在全都还给他,去换机枪,换弹药,去帮他打鬼子。”樊玲的手缓缓地在那首饰匣子上抚过,她的眼睛里蕴着光,很快便是抱着那一匣子珠宝下了楼去。 八月底。 战争仍在持续。 随着日军不断地增兵,中方军队的防守阵地被逐一攻破,日军想要取得松山据点,切断上海的铁路,断了中国军队的补给,松山登时成为了双方争夺的焦点,裴湛山接到委员长的命令,没有丝毫的耽误,即刻便率着部下两万人赶到了松山,连夜开始抢修布防。 翌日凌晨,不等布防修葺完成,日军在空军部队的协助下对着松山据点开始了猛攻,裴湛山率着全体将士彻夜不眠,开始了死守。 待得天色大亮,裴湛山仍在前线督战,就见传令兵快步赶来,对着他一个敬礼道,“大帅,有您的电话,从金陵打来的。” 裴湛山闻言,迅速将手中的望远镜交给了一旁的林副官,自己则是快步回到了战壕,接过了电话。 “我是裴湛山。”裴湛山对着话筒开口。 电话那端传来一道老沉的男声,待听完那边的话,裴湛山的脸色微变,未几,裴湛山开口,对着电话那端道,“守土有责,湛山定会与松山共存亡,还请委员长放心。” 语毕,裴湛山挂断了电话,又是离开了战壕,上了前线督战。 这一仗一直持续到傍晚,方才打退了日军的进攻,战后清点人数,竟是牺牲了近三千人。 “大帅,不知咱们要在这里守几天?” 夜晚,指挥所了亮着灯,有人向着裴湛山问道。 裴湛山眼底布满了血丝,听着属下的话,裴湛山唇线微抿,隔了片刻才道,“告诉手下的兄弟,活一天就守一天,绝不许后退一步。” “那援军何时会来?” 裴湛山向着手下的将领们看去,他的目光沉稳,“我与你们说实话,短期内不会有援军,这一仗要靠我们自己。” “大帅?” 众人都是纷纷变了脸色。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人从生下来就注定要死,但死也要死出个样子,”裴湛山缓缓站了起来,“我与你们一起共守松山,谁也不许后退一步,我们要让日本人看到中国军人的骨气!” 第147章 总想着还有机会能再见到她 死守松山的第十二天。 裴湛山手下的兵已经折损大半,只剩下了不到七千人。 战壕中的尸体堆积如山,松山并没有修好完整的防御工事,仅有的一些掩体又被敌军猛烈的火炮夷为平地,只能将战友们的尸体堆积起来做掩体,很多战士都是一面打一面流泪,维持着日益危殆的战局。 “大帅,中央派来的援军被日本的空军部队和坦克部队拦截,过不来。”通讯员快步走了进来,向着裴湛山开口。 “报告,南北两侧的防线均已失守,前线据点告急!”传令兵也是冲了进来。 裴湛山闻言,迅速派遣了一个团的兵力去前线据点支援,自己则是又带了一千人的队伍去将南面的防线从敌军手中夺了回来。 这一场激战一直持续到傍晚,无数的炮弹落在战壕和阵地上,日军出动了轰炸机,向着松山守军不住地扫射,战士们却始终坚守阵地,即使伤亡惨重,也没有一人后退。 回到指挥所,裴湛山只觉得身心俱疲,他从林副官手中接过毛巾,擦了一把脸,才觉得稍微恢复了些精神。 “传令下去,每一级长官牺牲后,副一级自动接任,我死了旅长接替我指挥,旅长死了团长接替,团长死了营长接替,营长死了连长接替,连长死了班长接替,班长死了老兵接替,不要再向上级汇报,节省时间。”裴湛山对着林副官吩咐。 “是,大帅。”林副官领命,快步走了出去。 裴湛山扔下了毛巾,还不及喝上一口水,就听有人说了句,“大帅,援军迟迟到不了松山,只有咱们在这里打,日本人有坦克,有飞机,有战车,咱们只有这十几门大炮,还有这么点子弹,援军要再不到,咱们把手里这点子东西打完就再也没有了!” 裴湛山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国力衰弱,生产力落后,全国一年只能生产几万吨钢材,建不了飞机和大炮,所有的装备只能从国外买,武器补不上去,从国外买来的那点子装备打完就打完了,再没有了。 他刚要说话,就见又有人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对着他禀报道,“大帅,昨夜里下了一场雨,西北方的掩体坍塌了。” 裴湛山眸心一紧,即刻道,“快派人去修,必须要修好,绝不能扯出个口子出来!” “是!”士兵又是快步跑了出去。 “大帅,外面抓到了两个逃兵,来请您示下。” 裴湛山刚要喘口气,就见林副官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让人恼火的消息。 裴湛山闻言脸色登时沉了下去,他什么也没说,拿起枪走了出去。 抓到的两个逃兵还很年轻,应该是刚入伍不久的新兵。 看见裴湛山出来,两人都是大骇,却似乎也都知道活命无望,其中一个泪水涟涟,在那里更咽道,“我本来就不想当兵,我是被人抓来的,我不想呆在这,我儿子才刚出生,我还没瞧过他……” 另一个也是耷拉着脑袋,在那里说,“我爹妈还在等我回去养老送终,我不要死在这……” “军人就是用来战死的,日本鬼子现在打到了我们家门口,杀我们同胞,奸我们姐妹,不把他们赶出去,是我们每一个军人的奇耻大辱,你们想当逃兵,大伙儿都跑了谁来替他们打仗?天塌下来咱们不顶着谁顶着?让你的媳妇孩子上去顶?还是让你的娘老子上去顶?”裴湛山的黑眸中透着怒火,他抬起一脚,将其中一个逃兵踹倒在地。 两个人都是哭了起来,堪堪跪在了地上,向着裴湛山哀求;“大帅饶命,大帅,我们不敢了,我们不敢跑了!” 裴湛山看着这两个人,他打开了保险,当着众人的面砰砰就是两枪,亲手将这两人处决。 裴湛山向着众人看去,说,“谁敢后退一步一律格杀勿论,我如果后退半步,你们也有权利将我就地正法!” 听着裴湛山的话,众人俱是大震,原先低落的士气瞬间高昂了起来,众人齐声高喊,“绝不后退一步!” 九月初。 早晚间已是变得凉爽起来,战争仍是在持续着。 日军派了空军部队与坦克部队,用飞机、坦克、大炮掩护步兵进攻,试图将松山防线撕出一个口子,裴湛山亲自率了两个营的兵力将日军拦截在了外围,到了晚上,大部分的防御工事都已被日军炸毁,牺牲了近千余人。 到如今,松山已被重重包围,近乎成为了一座孤岛,四面八方都有敌人。 “大帅,库房里已经快没有弹药了。” “粮食也快吃光了。” 听着下属们的禀报,裴湛山的脸色仍是沉静的,只吩咐道,“把剩下的粮食都煮上,今晚让兄弟们都吃顿饱饭。” “是!” 未过多久,战壕中飘起了饭香。 裴湛山走出了指挥所,就见战士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都在狼吞虎咽着吃着碗里的饭菜,裴湛山看了一会儿,直到大伙儿吃得差不多了才走了过来。 看见裴湛山,战士们都是纷纷站起了身。 “大帅!”战士们抹着嘴唤道。 “都吃饱了吗?”裴湛山高声问。 “吃饱了!”战士们齐声高喊。 “好,把刺刀都上好,以前带着你们练过,都还记得吗?”裴湛山又问。 “记得!”众人大喊。 “明天和鬼子拼刺刀,大伙儿敢不敢?” “敢!”无数的热血男儿齐声喊出了一个字。 “好,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是孬种!”裴湛山点了点头,似是十分欣慰。 回到了指挥所,裴湛山与林副官道了句,“给我一支烟。” 林副官一愣,“大帅?您不是不抽了吗?” 话虽如此,林副官还是为裴湛山燃起了一支烟。 裴湛山抽了两口,说,“以前不抽,心里总还有个念头,总想着还有机会能再见到她。” 林副官听了他的话瞬间就是明白了,他现在不再抱着这个念头了,言下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大帅?”林副官的声音有些颤抖。 裴湛山没有再理会他,只与一旁的几位高级将领问道,“你们身上还有多少包烟?” 众人将身上的烟都是取了出来,“大帅,都在这了。” “拿去给兄弟们分分,一人抽个两口。”裴湛山吩咐。 夜色渐深,屋子里只剩下裴湛山一人。 他让勤务兵打了一盆水进来,打了这么多天的仗,每天都是灰蒙蒙的,他已是许久不曾洗过脸了,就连下巴都是长了一层胡茬,来不及刮。 这一晚,裴湛山洗了把脸,刮干净了胡子,即使眼底满是血丝,整个人看起来也仍是精神了许多,变得神采奕奕了起来。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相片,那是念念满月时他们一家三口的相片,念念甜甜地偎在樊亭的怀里睡着,樊亭的神情温柔,他则是噙着笑,将她们母女揽在怀中,他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的相片,方才将那张照片珍而重之地放回了怀中。 第148章 心里没我,最起码不用难过 天色刚蒙蒙亮。 裴湛山穿好了军装,扣好了最后一颗扣子,他戴上了军帽,从指挥所里走了出去。 “大帅。” “大帅。” 众人看见他都是开口唤道。 裴湛山微微颔首,从林副官手中接过上了刺刀的枪,与众人道,“诸位,走。” “是!”官兵们异口同声,持枪跟随着裴湛山向着前线走去。 九时起,日军的增援部队赶到,在飞机,坦克,与大炮的火力压制下,向着松山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所有的防线都已是岌岌可危,多处的防御工事在炮弹的轰炸下轰然倒塌,日军们喊着口号蜂拥而上,冲破了守军的防线。 裴湛山率着手下的将士打光了所有的子弹,第一个扛着刺刀冲出了战壕,看着裴湛山身先士卒,官兵们都是士气高昂,豁出命向日军猛扑,展开了数千人的白刃战。 夜晚。 阵地上终于恢复了平静。 裴湛山身边只剩下五百多名战士。 “大帅,刚才和军部取得了联系,委员长下达了撤退命令。”通讯员将一张长条送在了裴湛山面前。 裴湛山看了一眼长条上的字,与不远处的战士们道,“政府下了命令,让我们突围。” “大帅,我们现在弹尽粮绝,突围说不定也会死,还不如留在这,跟鬼子拼了!”距裴湛山最近的军官想了想,攥紧了手中的枪。 “孙营长说的是,都是一死,我宁肯死在战场上,我不走。” “我也不走。” “松山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若松山守不住,上海就完了,上海完了,那金陵也就完了,金陵,金陵可是首都啊!我也不走!咱跟鬼子拼了!” “对,跟鬼子拼了!” 战士们的心中都充斥着一股子血性,面对武力装备与军事实力远高于自己的日军,这股子不怕死的血性都只来源于一股信念,是保家卫国的信念。 五百多位战士,竟没有一人选择离开,都与长官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决意与日本人决一死战。 裴湛山没有再说话,只缓缓起身,向着众人敬了个军礼。 全体官兵亦是纷纷站了起来,向着裴湛山回了一个军礼。 夜色静谧,没有了白日的炮火,阵地上一片难得的寂静。 “大帅,您要信得过我,您带上林副官和一支卫兵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两个团长围坐在裴湛山周围,其中一个方脸汉子对着裴湛山说道。 “说的什么屁话,”裴湛山骂了句,“大战在即,哪有长官自己跑了,把战士们丢下的道理?” “大帅,松山守到了这一步,您做的已经够了……” 不等属下将话说完,裴湛山已是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上海后面是苏州,苏州是我太太的家乡,我若不能为她守住家乡,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剩下的这几位军官大多是跟随裴湛山多年的老部下了,俱是知道他对樊亭的心意,听他这样说来,所有人都是噤了声。 裴湛山向着战壕外看了一眼,有夜风不时吹来,十分的凉爽,他想抽支烟,无奈手边却是空空如也。 “大帅,这应该是鬼子在进攻前最安静的一个晚上了。”有人也是盘腿坐了下来,与裴湛山一道向着夜空看去。 裴湛山点了点头,“这也是我们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晚上。” 他的语气十分的轻松平常,听在众人心里,倒也是觉得坦然了许多。 “你们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都写下来,让小宋带出去。” 小宋是个十七岁的小伙子,通讯兵,负责明日去师部传信。 “大帅,我,我也不走。”小宋听见裴湛山提起自己,连忙抬起头向着裴湛山看去。 “别说孩子话,这是军令,等天亮,你把松山的作战情况报告给师部。”裴湛山对着小宋开口,让人取来了纸笔,一一传了下去。 “我没什么好写的,国都没了,哪来的家?我在来上海之前就和我婆娘说了清楚,我要是战死,就让她把孩子交给我兄嫂,她自己改不改嫁都随她。”其中一个军官说。 其他人听了这话,有的倒是停下了笔,有的却是充耳不闻,在纸上“沙沙沙”地写了起来。 “大帅,您要不要给夫人和念念小姐留些话?”林副官将纸笔送在了裴湛山面前。 裴湛山想了想,还是扔下了笔,“我也没什么好写的,我以前一直耿耿于怀,耿耿于怀她心里没我,可现在倒觉得她心里没我也好,最起码不用难过。” 到了这一步,他最牵挂的还是樊亭,他不知道她的病情怎么样,能不能挺过这一关,以后若有人去欺负她,又有谁能为她撑腰。他唯一欣慰的就是在把她和女儿送到美国时,他已经为她们安排好了以后的生活,也为她们留下了足够的钱财傍身,她有钱,也有妹妹和孩子陪在身边,他觉得很放心,倒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牵挂,到了这一步,让她知道又是何必。 “我死了,也没人再去烦她,她心里应该更自在点。”裴湛山说完,举起了一旁的水壶,起身对着将士们道了句,“兄弟们,我裴湛山以水代酒,敬你们一杯!” 官兵们也是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水壶,有人带头喊出了一声口号: “和松山共存亡!” “我等愿追随大帅成仁!” “人在阵地在!” 裴湛山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声音,他的黑眸透出一束光,唇角也是浮起一丝笑意,他点了点头,仰头一饮而尽。 天刚蒙蒙亮,日军发起了最后一轮进攻。 所有的勤杂人员,包括仅剩的架线员和医护兵一律都上了战场,到了最后就连伙夫也都拿着刀冲了上去。 这一仗一直从清晨持续到了午后。 日军几乎并没有受到太过尖锐的抵抗,大部分战士被刺死,或被坦克碾压,一些战士在最后一刻拉响手榴弹与日军同归于尽,或是主动扑上坦克的履带上拉响手中的手雷,另一些战士依靠熟悉着战壕中的地形躲在暗处,与日军展开肉搏战,子弹与手榴弹都用完了,就用土块、工兵铲,甚至抱住日军用牙齿咬。 然而这一切的殊死抵抗都无法阻挡侵略者的铁蹄。 下午三点,日军几乎全面攻占了松山,日军指挥官下达了活捉裴湛山的命令,然而从手下传回的消息,却一直不曾寻到裴湛山的身影。 东北方向,战壕中。 “大帅,以后,以后属下……不能再给您点烟了。”林副官胸口中弹,脸色煞白,他倚着土墙,与裴湛山微弱着开口。 “兄弟,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裴湛山身上也是挂了彩,有枪伤,也有刺刀刺中的伤口,他的唇畔干裂,与林副官哑声道。 “大帅,你多保重,争取……争取保得一条命……”林副官最后说了一句话,闭上了眼睛。 裴湛山将自己的军装脱下,盖在了林副官身上,他听见了鬼子的脚步声,他的眸心有血色闪过,没有任何的犹豫,就那样扛起刺刀孤身冲了出去。 厮杀中,有刺刀刺中了他的胸口,他不曾后退,竟是上前两步,将手中的匕首插进了鬼子的肚子,更多的敌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 傍晚,残阳如血。 “长官,他并没有戴领章,我们不知道他就是裴湛山,他身边所有的亲兵已全部战死,他在最后关头差不多刺死了咱们七八个人,他自己一共中了三处枪伤,十多处刺刀伤。” 日军军官站在长官身后低语。 日军指挥官望着那躺在地上的中国军官,他身形高大,的确没有穿军装,到了最后一刻他的双手仍是紧紧握着刺刀,仍是保持着杀敌的姿势。 日军指挥官缓缓脱下了军帽,向着天空鸣枪致敬。 第149章 你才是我妈妈吗? 美国。 礼堂中布置得十分典雅。 樊玲穿着一袭洁白的婚纱,在樊亭的陪伴下走进了礼堂。 因着是战时,又在国外,双方的亲友大多不在身边,婚礼一切从简。女方这边的亲属唯有樊亭一人,男方那边的亲属则是何子亮的两位表兄,与几位同窗。 何子亮已是站在红毯前等候着自己的新娘,他穿着西式礼服,儒雅的脸庞上是克制不住的笑意,待看见樊玲后,他的眼睛一亮,眼神中全是专注与温柔。 樊玲看着在红毯那端等候着自己的新郎,望着何子亮温润的眼眸,只觉上天终究还是厚待她,眷顾她的,千帆过尽,仍是安排了一位良人在那里等待着她。 她深吸了口气,唇角也是浮起了一丝笑意,向着何子亮慢慢走近,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樊亭望着这一幕,心中既是欣慰又觉得酸楚,眼中也是浮起了晶莹的泪花,她坐在那儿,看着牧师庄严地为两人举行了婚礼,待礼成后,她唇角含笑,鼓起了掌,衷心地希望妹妹可以过得幸福。 婚礼结束后,樊玲换回了平日的长裙,回到别墅,樊玲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今天晚上,她已是要从这里搬出去,搬到何子亮的公寓。 “姐姐,我想和念念说清楚,我只是她的小姨,不是她的妈妈。”樊玲将最后一件衣服放进了行李箱,上了锁后,与樊亭静静地开口。 “我现在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好继续瞒着她,等着她长大,倒是更不好和她开口了。”樊玲将心中的忧虑告诉了姐姐,关于这件事她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这样做。 樊亭迎上了妹妹的目光,她晓得樊玲下定决心斩断过去的一切有多么的不易,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先生,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确不应该继续让她担着母亲的名义与责任。 可她又生怕会伤害女儿,樊亭在心里想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好,二妹,我们一起和她说。” 念念被女仆带去了公园玩耍,回家后,孩子一眼就看见樊玲在院子里等着她,念念张开胳膊扑到了樊玲怀里,清清楚楚地喊了她一声“妈妈”。 听着这一声“妈妈”,樊玲的眼泪“唰”地落了下来,她抚着念念的发顶,她喊了她这些年的妈妈,在她心底,念念也早已与她亲生骨肉无异,但自己终究不是她的母亲,不是她的妈妈。 樊玲在孩子面前蹲了下来,她抚上念念的面颊,她久久地看着念念,直到看着孩子奇怪起来,她狠了狠心,终于说道,“好孩子,你听小姨说,小姨不是你的妈妈,你妈妈在那儿。” 樊玲说完,一手揽着孩子,一手向着屋檐下指去,樊亭站在那儿。 念念有些茫然的听着樊玲的话,她看了看樊亭,又看了看樊玲,最后说,“妈妈,你是不要我了吗?” “怎么会,”樊玲眼中满是泪水。 “爸爸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念念也是哭了起来。 樊玲摇着头,“好孩子,你爸爸没有不要你,等他打完仗就会回来了,至于我,我……”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念念,我的确不是你的母亲,你妈妈当初为了生下你,几乎搭上了她的命,她才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樊玲强忍着泪水,将念念往樊亭的方向推去。 “姨母,”念念抽噎着看着樊亭,“你才是我妈妈吗?” 樊亭的眼中也满是泪水,她犹记得自己曾与裴湛山说过,永远不要让孩子知道自己是她的生母,那会儿的她只以为自己会不久于世,没有必要让孩子知道实情,可如今她的疾病在慢慢痊愈,樊玲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她不得不将真相告诉女儿。 “对不起,念念,”樊亭抚上的念念的面颊,噙着泪与女儿道歉,“生恩没有养恩大,妈妈虽然生下了你,但在你最需要母亲的时候,都是小姨陪在你身边,你想认谁做母亲,你可以自己决定。” 念念抬起手为樊亭擦去了泪水。 “你们终于告诉我了,其实,我早都知道了。”念念吸了吸鼻子,吐出了一句话来。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是大惊,樊玲唤了句,“念念?” 念念看着樊玲,十分清晰地说道,“我的生日是在1930年,可你和爸爸结婚的日期是在1934年,我怎么可能是你们的孩子?” 樊玲一怔,她看着如今七岁的念念,她竟从未想过小小的孩子竟会这样敏感,她居然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可你们,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念念嗒嗒地掉眼泪,她又是转过身向着樊亭看去,“你是我妈妈,又为什么要丢下我?” 樊亭听着孩子的这一声质问,只觉心碎,她没有说话,只蹲下身将念念抱在了怀里,念念偎着母亲温暖的怀抱,终是呜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樊亭紧紧地抱着她,看着这一幕母女相拥的情形,樊玲也是站在那儿不停地掉眼泪,直到何子亮走了过来,揽住了她的肩,樊玲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将脸庞埋在了他的怀里。 1937年11月12日,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沦陷。 其中最为惨烈的一役为松山保卫战,全体官兵全部战死,日军在上海发布“圣战”战况,称“在支那的松山战场,皇军获得辉煌胜利,集团军总指挥官裴湛山战死沙场,皇军按照军人礼节为其举行了葬礼。” 消息传到美国时,已是十一月下旬了。 樊亭正在楼上陪着念念在写作业,听见女仆来报,说是何子亮夫妇来了,樊亭抚了抚女儿的面颊,让她专心写字,自己则是下了楼,刚进客厅,就见何子亮与樊玲两人的脸色都是极为难看,尤其是樊玲,更是脸色惨白,连唇瓣都失去了血色。 “子亮,二妹,出什么事了?”樊亭刚瞧着两人的情形,一颗心就是提了起来。 “姐姐……”樊玲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一旁的何子亮揽住她的身子,安慰着让她平静下来,自己则是看向樊亭,以十分沉痛的语气和她说道,“上海沦陷了。” 樊亭的心沉了下去,上海,上海,她虽不大懂军政,可也晓得远东第一大都市的上海沦陷,对中国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等她回过神来,就听何子亮又是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刚听完,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慢慢的向后退去。 “裴督军为国捐躯,尸体被日军夺走了。”何子亮哑着声音,似有不忍,有似有悲愤的开口。 第150章 我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从国内传来的消息,说是日军将这场战役中牺牲的师长级别以上的将军全都葬进了西山陵园,照我看,这个消息也不定属实,八成全是鬼子的虚情假意。” 灯光下,何子亮眉心紧皱,对着一旁的樊玲开口。 樊玲穿着一身黑色旗袍,她的脸色仍是苍白的,有些失神般地问了句,“所以,他是真的牺牲了吗?” 何子亮叹了口气,握住了樊玲的手,“我不知道,玲玲,你不要太担心,我们都应该相信裴督军福大命大,他一定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怎么保住?”樊玲的眼眶湿润了起来,“跟在他身边的亲兵全部战死了,就连林副官也死了,他身为最高指挥官,他要怎么才能保住自己的命?他不是能向鬼子投降的人,他不是的!” 见樊玲情绪这般激动,何子亮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他压下心中的涩意,仍是温声安抚着樊玲的情绪。 樊玲哭泣了片刻,蓦然想到眼下她与何子亮还在新婚,她却已是穿上了黑衣,为了另一个男人这样难过。 她抬起红肿的眼睛,与丈夫十分歉疚地说了句,“子亮,对不起。” 何子亮手势轻柔地为她拭去了泪水,“我懂,你爱过他,但我相信,今后你心里的人只会是我。” 樊玲望着如此敦厚的丈夫,心中只觉感叹,上天终究是厚待了她。 听见身后的脚步,何子亮与樊玲都是站了起来,见樊亭下楼,樊玲迎了过去,唤了声,“姐姐。” “刚把念念哄睡着,让你们等急了。”樊亭声音轻柔。 樊玲摇了摇头,她上前握住了姐姐的手,见樊亭仍是穿着平日里的衣裳,一件蓝底白花的旗袍,外面搭了一件浅色披肩,她瞧着有些茫然,小声问了句,“姐,你,你不换衣裳吗?” “换什么?”樊亭轻声反问了一句,“换孝服吗?” 樊玲动了动唇,却没有出声。 樊亭挽过樊玲的手,拉着妹妹与自己一道坐下。 何子亮见状心知姐妹两定是有许多话要说,只去了一旁的偏厅等候,好让姐妹俩说一说体己话。 “二妹,我不要换孝服,念念也不用,因为……我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姐姐?”樊玲心神剧震。 “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和我说,等打完这场仗,也许很多年都过去了,可能那时候念念都要出嫁了,我还能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樊玲的心提了起来,紧紧地看着樊亭。 “我答应了他,所以,我想他一定会回来,来找我和念念。”樊亭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与妹妹说道。 樊玲的鼻子酸涩起来,她点了点头,说,“嗯,他会的。他是那么的爱你,也是那么的疼念念,他会回来的。” 樊亭抚上了妹妹的面容,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二妹,听姐姐的话,好好地去和何先生过日子,生几个小娃娃,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要珍惜当下。” “姐……”樊亭的视线模糊了,她低下头将脸庞靠在了樊亭的肩膀,樊亭伸出手揽住了她,“何先生才是最值得你珍惜的人,把过去都忘了,不要去做那个等待的人。” 樊玲听着姐姐的话,有眼泪无声地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她沉默了许久,终是和樊亭用力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灯光昏暗。 “裴君,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病床前站着一个身形矮小的日军指挥官,他留着八字胡,向着病床上的一个男子问道。 那男子看起来极为虚弱,显是受了极重的伤,许是为了防止他逃跑,也防止他自戕,他的手脚被尼龙绳束缚住,让人动弹不得。 听着那日军指挥官的话,男子微微睁开了眼睛,即使身陷敌手,身受重伤,即使被人束住手脚,他的黑眸仍是炯炯有神,透着凌厉的光,对着那指挥官哑声问了句,“你们救活我,想从我嘴巴里知道什么消息?” 指挥官点了点头,“裴君,我们希望你配合,你身为支那高级将领,我们希望你可以将你们接下来的作战方针告诉我们,以减少皇军的伤亡。” 那男子闻言,唇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意,又是闭上了眼眸,完全不曾将那指挥官放在眼里。 指挥官等待了片刻,见裴湛山始终不曾出声,指挥官点了点头,说,“看来裴君身体还未恢复,过两日我再过来,告辞。” 指挥官微微鞠了一躬,离开了病房。 “长官。”有护士端着药盘上前,与指挥官低声开口。 “他的情况怎么样?”指挥官问。 “他受的伤十分严重,虽然这几日已经清醒,但能不能活下去还是未知,即便活下去,他的身体机能能恢复几成也是未知。” “他活不活得了我不关心,但我要从他嘴巴里得到我想知道的消息!”指挥官皱起眉,对着护士呵斥道。 “长官放心,我们为他注射了吗啡,他现在已是对吗啡上瘾,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人能抵挡吗啡的诱惑,您想知道的秘密,要不了多久他一定会告诉您。” 听着护士的话,指挥官的眼睛大亮,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日后。 全身仿佛有蚂蚁在爬,四肢百骸全是钻心的痛,从皮肤到骨头,从脚趾到头顶,如蚁噬骨,若有一把枪在手上,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杀。 病房外,指挥官身后站着几个医生与护士,其中一个医生开口道,“长官请看,他现在的药瘾已经发作,正在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您现在去问他,他一定会告诉您实话。” 指挥官走进了病房,向着病床上的男子看去,就见他脸色苍白,涕泪横流,出了一身的虚汗,却仍是咬紧了牙关不曾发出一丝声音。 指挥官示意身后的护士将针管中的吗啡送到了那男子面前,与那男子说,“裴君,我个人非常欣赏您的军人武德,只要你与我说实话,我们有数不尽的吗啡供你享用,除了吗啡,我们还有美女,珠宝,我们大日本帝国能给你的,远比你们的支那要多得多。” 那男子听了这话,他动了动唇,似乎要说什么,指挥官见状登时靠近了些,想要将他的话听清楚,待指挥官靠近后,那男子却只是冷笑,几乎用尽浑身力气,将一口口水用力吐在了指挥官脸上。 指挥官面色微变,他慢慢站直了身子,擦去了脸上的那一口痰,眼中的光阴冷而刻毒,“既然裴君拒不配合,那就不要怪在下翻脸无情了。” 第151章 快杀了我 “裴督军?裴督军?” 有女声低低地在耳旁响起。 裴湛山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沉静的黑眸。 他见她穿着护士的服装,与自己用极低的声音开口,“我是政府的情报人员,我这里有些药,可以让您舒服一些。” 听她说的是汉语,裴湛山声音沙哑,“都是中国人,给我一个痛快,那边有手术刀,快杀了我。” “裴督军?”那护士眸心剧震。 “比起落在日本人手里,我宁肯死在你手里,快点,杀了我!”裴湛山对着她催促。 那护士闻言,眼中有不忍之色划过,“裴督军,我知道您现在承受着非人的痛苦,请您坚持下去,我已经把消息传了出去,政府一定会派人来救您。” 裴湛山微微摇了摇头。 “您别放弃希望……” “不用来救我,我的手下已经全部战死,独留我一人,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裴湛山的黑眸炯深,望着那护士的眼睛,仍是哑声催促着,“快,杀了我!” “您想想您的家人,想想您的太太和孩子,她们都在等您。”那护士不再与裴湛山对视,只迅速地为了他打了一针。 裴湛山想起了樊亭与念念,他与女儿分别时念念还不到六岁,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的影子会慢慢变得模糊,至于樊亭,无人会比他更明白,那一句缥缈的承诺亦不过为了给他一个念想。 “没有人会等我。”裴湛山的声音低沉,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护士无法,只得小声叮嘱,“裴督军,我给您打了一针镇静剂,您可以睡一会儿补一补精神,千万不要放弃希望,等晚上我会找机会再来看您。” 护士说完,见裴湛山仍是闭着眼睛不再开口,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愿再与她废话,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病房。 天色已暗,指挥官带着人又一次进了病房。 有人为裴湛山解开了手脚的尼龙绳,让他坐在了指挥官面前。 “裴君,这几日不知您是否想清楚了?”指挥官望着眼前被折磨得几乎奄奄一息的裴湛山,徐徐开口,“裴君,国民政府已经将首都迁到了重庆,只要您肯配合皇军,我们可以在南京成立一个新的政府,我们可以推举您当大元帅,与皇军共建大东亚共荣圈。” 裴湛山没有出声。 指挥官靠近了些,继续说了下去,“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良禽择木而栖,裴君又何必这样执着?我抱着十足的诚意,还希望裴君能够相信我。” 裴湛山微微抬眸,他看着眼前的指挥官,静静地吐出了几个字来,“我信你妈。” 指挥官的脸色登时变了,“裴君既然这样不配合,那也别怪我无情,来人,把他送去刑房。” “长官,”有医生上前一步道,“他的身体情况恐怕经不得那些酷刑,况且,也没有任何酷刑能与药瘾发作的痛苦相比,他连药瘾都受了,只怕就算用上酷刑也没作用。” 指挥官皱了皱眉,他最后看了裴湛山一眼,就见裴湛山正冷笑着看着他,指挥官压抑着怒火,终是愤然离开了病房。 裴湛山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病房里并没有窗户,每一天都是暗无天日,他在清醒的时候一语不发,绝食求死,药瘾发作时暴躁如狂,有很多次裴湛山都觉得自己要死了,但日本人显然不愿让他死,每回都会有大批医生来抢救他,把他救活,让他继续承受这些药瘾发作的折磨,以此来逼他就范。 “裴督军,您醒醒,裴督军?” 裴湛山在昏睡中又是听见了那一道声音。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仍是那双沉静的眼眸。 “裴督军,你听我说,他们已经放弃了从你口中得到作战方针的打算,我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他们要秘密把您送到辽源战俘营去,那里是日军设立专门用来关押高级将领和高级文职官员的地方,裴督军,请您不要放弃希望,这些痛苦都是暂时的,您一定要活下去。” 那双沉静的眼眸深深地看着裴湛山,同时将一包药与糖果塞进了裴湛山的口袋,“这药可以缓解您的药瘾,这些糖果可以为您补充体力,裴督军,我会和政府联系,将您的下落告诉政府,我们一定会设法救您的。” 那护士的话刚说完,就听走廊上已是响起了日本人的脚步声,那护士眸心微变,与裴湛山最后说了句,“裴督军,多多保重。” 语毕,那护士迅速地离开了病房。 美国。 屋外下着大雪。 樊亭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大雪出神,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后,她转过身,看见了樊玲的身影。 “二妹,”樊亭的眼睫微颤,“有消息吗?” 樊玲摇了摇头,“国内的报纸……都说大帅和手下的将士在松山一役全部牺牲了。” 樊亭听了这话,脸色越发的苍白下去。 姐妹俩有片刻的静默,樊亭深吸了口气,与妹妹说,“二妹,我想劳烦你帮我照顾一段时间念念,我要回国一趟。” “姐,你不能回去,你不知道现在国内变成了什么样子。”樊玲的脸上并没有吃惊的神色,似乎早已猜到了姐姐的心思。 “怎么了?”樊亭问道。 “南京沦陷了,”樊玲的眼中浮起了痛恨之色,“子亮有同学在报社工作,说看见了记者从国内带出来的相片,那些相片拍的全是南京现在的情形,南京现在……简直是人间炼狱。” “他们在南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简直,简直是让人发指。”樊玲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她看向了樊亭,又是说道,“所以姐姐,现在绝不是回国的时机。” 樊亭想起了父亲,她曾接到父亲的家书,樊家与纪家都在这一场大战之前举家迁徙到了重庆,虽是损失了不少的家产,但总算得了暂时的太平。 而她们的家乡苏州,在上海沦陷后不久也已经被日军占领,杀人已成为他们的娱乐方式,在侵略者的铁蹄下,苏州城已从人间天堂变成了人间地狱。 樊亭虽身在美国,可想起祖国与家乡正在经受的这一场浩劫,只觉心里钝钝地疼,她觉得喉咙发痒,刚张开口就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第152章 求仁得仁,又有何惧 “医生说姐姐的病有复发的症状,必须要入院治疗。” 花园中的长椅上,樊玲眼中蕴着担忧,与何子亮一道坐了下来。 “不要太担心,有威尔逊医生在。”何子亮握住了她的手。 “我很害怕,我怕,我怕裴湛山真的不会回来了,我也怕,怕姐姐会挺不过这一关,”樊玲的眼睛中满是泪水,裴湛山和樊亭,是她最最爱的两个人,是她最最在乎的两个人啊。 何子亮伸出胳膊将她揽在怀里,“相信我,都会过去的。” “子亮,你能不能再发一封电报回去,请人再去打探一下他的消息。”樊玲看着何子亮的眼睛,央求着开口。 “好,我马上就去邮局,托国内的亲戚朋友多打探打探,玲玲,你不要着急。” 何子亮的声音温厚,并没有丝毫厌烦与发怒的样子,樊玲心里有些歉疚,忍不住说,“子亮,谢谢你。” “傻话,和自己丈夫说什么谢?”何子亮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你安心照顾大姐,其他的事全都交给我。” 何子亮说完,自然而然地将她抱在了怀里,他的怀抱温暖而踏实,一如他的人一般,没有惊涛骇浪,而是细水流长。 樊玲静静地依偎着他,她想,自己是时候要把裴湛山放下了。她想起自己与裴湛山的那三年婚姻中,裴湛山从未这样抱过她,即使有时候趁着他睡着,她会大着胆子主动地去贴近他,他给她的也只有一道冰冷的背影,樊玲轻轻闭了闭眼睛,近乎贪恋般地偎在何子亮的怀里,与他轻声说了句,“我们要个宝宝。” 何子亮揽在樊玲肩上的手微微一颤,他看着樊玲的眼睛,许久都没有出声。 “怎么了,你不想要吗?”樊玲问他。 “怎么会,”何子亮默了默,道,“玲玲,我有耐心,我希望你是决定能与我一辈子走下去了,我们再去考虑要宝宝的事。” “傻瓜,”樊玲的眼睛温柔,“就是想和你过一辈子才会这么说啊。” “玲玲?”何子亮大震。 “等姐夫回来,他们要有他们的生活,咱们也要有咱们的生活,不是吗?” 听她改口唤回了姐夫,何子亮心知她是彻底放下了过去,他只觉心中百感交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复又将她抱在了怀里,樊玲回抱住了他,在这一刻,她将裴湛山彻底从心中放下,将他放回了最开始的位置上。 辽源。 裴湛山被送入了战俘营。 刚开始时,他在营中受到了优待,有单独的房间,每日的三餐都是按时为他送来,甚至饭菜中有肉有酒。 他的药瘾仍是会犯,每回犯时仍是痛不欲生,曾有医生将针管送到他面前,欲为他继续注射吗啡来缓解他的痛苦,他咬着牙将那针管摔在了地上,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药瘾发作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发作时的痛苦也越来越短。 裴湛山知道,这一关他算是挺了下来,但日本人折磨人的法子绝不仅于此,将他送到战俘营中仅仅是一个开始。 营中的日军对他十分和气,每日里都会有人来与他说上两句话,裴湛山明白,他们仍是没有死心。 裴湛山不曾搭理过这些人,事已至此,他也不再绝食求死,落在他们手里,既然求死不成,裴湛山决定好好活。 每日里送来的饭菜他都会吃个干干净净,他不知道这些好饭好菜能维持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日后还有什么磨人的法子在等着他。 一个月后,他的房间中来了一位比之前的指挥官级别更高的将领,请他出任南京傀儡政府的上将军。 裴湛山心知,这应当是日本人给他下的最后通牒,在战俘营中的这些日子,他不是没瞧见战俘们过的日子,他们的手脚都是被绳索缚住,每日里被日本人拳打脚踢,他也曾看见过战俘受审讯,受审讯时,战俘的身子会被高高地吊起来,紧缚住双手,哪怕发出一声最轻微的声音,也会受到日本人的毒打。 此外,战俘们还要去做苦工,哪怕眼下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他们只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外劳作,从早到晚不得休息,若有人支撑不住,或是染上风寒,日本人会将这些人捆在木桩上,充作练习刺刀的活靶子。 他们平日里的吃食也是连猪食都不如,饭菜中多是霉变的食物,偶尔还会夹杂日本人的烟头,战俘营地处偏僻,长日无聊,看守经常会拿战俘取乐,逼着人饮尿,逼着人从胯下钻过,逼着人学狗叫的事时有发生,日本人有意让裴湛山看见这一切,一切都已是不言而喻,裴湛山若再拒不配合,这里的战俘们就是他的下场。 “如何,裴将军,您是否接受天皇的任命书,出任南京政府的上将军。”日军军官将那一份任命书向着裴湛山面前推了过去。 裴湛山看了一眼任命书,他抬起眼睛,向着对面的日军军官问了句,“我若不答应,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裴将军,我们认为您不会不答应,您在这住了这样久,您应该清楚,和皇军作对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日军将领说着一口蹩脚的中文,看着裴湛山的眼睛。 裴湛山笑了笑,将那份任命书随手扔在了日军将领面前,“我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我无话可说,但让我投靠你们,”说到这,裴湛山顿了顿,继续道,“你们还是死了这份心,我裴湛山什么都敢做,就他妈不敢做汉奸。” 日军将领神色冷酷,一字字地开口,“裴将军,您可要想清楚了。” 裴湛山站了起来,也是一字字的说出了一句话,“求仁得仁,又有何惧。” 美国。 樊亭披着披肩,坐在院子里,静静地陪着念念在那里画画。 念念在画板上画了一个穿军装的人,樊亭知道,那是女儿的思念,她在想念着父亲。 “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画完了最后一笔,念念有些失落地垂下了手中的笔,转身与母亲问道。 樊亭心里一酸,她想告诉孩子,爸爸很快就回来了,可话刚到唇边便被她咽了回去,这样的话她已经说了太多遍,看着念念清澈的眼睛,她伸出手将女儿揽在了怀里,声音又轻又柔的告诉她,“念念,妈妈答应你,妈妈一定会帮你把爸爸找回来,陪在你身边。” 第153章 我不放弃 一年后,重庆。 “亭亭,你听爹的话,还是赶紧回美国,现在到处都在打仗,重庆虽然是陪都,但也不太平,经常有空袭,每次鬼子一来轰炸,大家伙就要往防空洞跑,经常有人在半道上被炸死,你听爹的,你和玲玲在美国把自己顾好,比什么都强。” 樊守成与眼前的女儿劝道。 “爹爹,我答应过念念,要为她找到爸爸,要把她爸爸带回去见她,我还没有打听到裴湛山的消息,我不能走。” “唉,”樊守成叹了口气,“报纸上都说了,他已经牺牲了,你又何必执着,不妨就跟孩子说清楚,让念念早点明白,她的爸爸回不去了。” “不,”樊亭眼皮一跳,与父亲说,“我去了上海,日本人当初所谓将他安葬的话全是谎话,他一定还活着,爹爹,他兴许是被日本人抓走了……” “亭亭,”樊守成皱着眉,打断了女儿的话,“他是高级将领,要他真被日本人抓走,也不会没有一点消息,你和念念……还是早点接受这个事实,你身体又不好,还是赶紧回去,把病治好,把孩子养大,你就算对得起他了,听见没?” 听着父亲的话,樊亭心里只觉涌来一阵难言的忧伤,她知道不仅仅是父亲这样想,其他人也在这样想,当初的松山一战,所有人都觉得裴湛山与全体官兵全都牺牲了,没有人相信他还活着,可在她心里,裴湛山是那样强悍的一个人,她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况且日军从没有公布过他尸首的相片,她知道在宝山战役中,国军第十五军军长战死后尸首曾被日军悬挂在城楼上,玉兴水库一战,团长李福成的遗照曾被日军公布在报纸上,可裴湛山的却全然没有,没有人看过他的尸首,下葬时也不曾有相片流传于世,樊亭总觉得有蹊跷,有古怪,她更愿意相信裴湛山还活着,活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可这些话她无法再与父亲说,不仅是父亲不会信,其他人也不会相信。 三个月后,樊亭走访无果,只得又一次回到美国。 又是一个夏天。 樊亭端着汤水进了屋,就见樊玲的额发上按着东方的习俗扎着布条,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看见姐姐进来,樊玲唇角浮起一丝笑意,说,“姐姐,你快来瞧,刚才东东对着我笑了。” “是吗?”樊亭也是笑了,将汤碗放下,从妹妹怀里抱起了孩子,那孩子生得好,白白壮壮的,看着就可人疼。 这孩子也是在上个月出生的,因为思念东方的家乡,父亲为孩子取了小名为东东。 看着孩子露出的笑靥,虽然樊亭知道这么大的孩子还不知道笑,发出的笑容也多是无意识的,可看着仍是觉得可爱,樊亭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戳了戳孩子的面颊,夸赞道,“咱们东东真可爱。” “这会儿瞧着可爱,等夜里闹人的时候就不可爱了。”樊玲也是笑,端起了汤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今晚让东东跟着我睡,你好好歇息。”樊亭抱着外甥,对着妹妹叮嘱,“夜里他要是醒了,我喂些奶粉,你还在月子里,一定要休息好才行。” 樊玲有些不忍,“还是别,姐姐,你身体也不好,别让他吵着您,过几天子亮找的乳母就到了,我再熬两天。” 樊亭抱着孩子在床沿坐下,微笑道,“就这么定了,别和我抢,晚上我带着东东睡。” 樊玲知道姐姐是心疼自己,她眼下在月子里,一时半会又没找到合适的乳娘,这几天孩子又闹觉,她实在被缠得心力交瘁,见姐姐帮着自己照顾宝宝,樊玲心里很是温软,对着樊亭轻声说,“姐姐,多谢你了。” “说什么傻话,你替我把念念照顾长大,我帮你看几天孩子还不是应该的?”樊亭轻轻拍着怀里的宝宝,与妹妹开口。 樊玲听姐姐这样说,也就不再多嘴了,她看着樊亭柔声哄着孩子,念念今年都十二岁了,樊亭也三十二岁了,可她的侧颜仍是白皙而柔婉,透着水一般的温柔。 “姐姐……” 樊玲轻轻地喊她。 “怎么了?” “你今年……还要回国吗?” “嗯。”樊亭轻轻地点了点头。 “已经过去了这些年了,你还是不放弃吗?” 樊亭拍着孩子的手微微地停顿了下来,她默了默,才说,“我答应过他,要给他一个机会,我也答应过念念,要帮她把爸爸找回来,只要一天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身亡,我就不放弃。” 樊玲听着姐姐的话,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有好一会儿都没有出声,屋子里只有樊亭轻哄孩子的声音。 孩子在襁褓中打了个哈欠,偎在姨母的怀里刚要睡着,却被父亲的脚步声惊醒。 看着何子亮大步从外面进来吵醒了孩子,樊玲刚要埋怨他两句,却见他的手是颤抖的,眼圈是红的,头发也是乱的,他手中拿着一份报纸,手指也是颤抖着,他刚要说话,泪水却是无声的滚了下来。 “子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樊玲大惊,她心知丈夫一向宽厚沉稳,极少会这样失态。 “日本,日本天皇……”何子亮举起了手中的报纸,沙哑着声音道,“日本天皇签了投降书,战争结束了,玲玲,战争结束了!” 樊亭与樊玲听见这个消息,两人也都是惊住了,樊玲顾不得自己还在坐月子,掀开被子下了床,从丈夫手中夺过了那份报纸,樊亭抱着孩子也是赶了过来,姐妹俩一道向着报纸看去,就见那报纸上用粗黑的字体报道了日本天皇在日本东京以广播《停战诏书》的形式,正式向全世界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并且签订了投降书。(日本裕仁天皇在1945年8月15日宣布投降,本文架空,时间与真实历史有出入) 樊玲看完了新闻,有欣喜的泪花冲上了眼眶,她的手指也是轻颤着,向着樊亭看去,“姐,日本投降了,小日本被我们赶跑了,我们打赢了这场仗!” 樊亭将孩子交给了何子亮,自己也是接过了那份报纸,她看的很仔细,将每一个字都是细细的看过,她的手抚上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脑海中却是浮起了一张英挺含笑的面容,我们打赢了这场仗,可是裴湛山,你又在哪里呢? 第153章 我不放弃 一年后,重庆。 “亭亭,你听爹的话,还是赶紧回美国,现在到处都在打仗,重庆虽然是陪都,但也不太平,经常有空袭,每次鬼子一来轰炸,大家伙就要往防空洞跑,经常有人在半道上被炸死,你听爹的,你和玲玲在美国把自己顾好,比什么都强。” 樊守成与眼前的女儿劝道。 “爹爹,我答应过念念,要为她找到爸爸,要把她爸爸带回去见她,我还没有打听到裴湛山的消息,我不能走。” “唉,”樊守成叹了口气,“报纸上都说了,他已经牺牲了,你又何必执着,不妨就跟孩子说清楚,让念念早点明白,她的爸爸回不去了。” “不,”樊亭眼皮一跳,与父亲说,“我去了上海,日本人当初所谓将他安葬的话全是谎话,他一定还活着,爹爹,他兴许是被日本人抓走了……” “亭亭,”樊守成皱着眉,打断了女儿的话,“他是高级将领,要他真被日本人抓走,也不会没有一点消息,你和念念……还是早点接受这个事实,你身体又不好,还是赶紧回去,把病治好,把孩子养大,你就算对得起他了,听见没?” 听着父亲的话,樊亭心里只觉涌来一阵难言的忧伤,她知道不仅仅是父亲这样想,其他人也在这样想,当初的松山一战,所有人都觉得裴湛山与全体官兵全都牺牲了,没有人相信他还活着,可在她心里,裴湛山是那样强悍的一个人,她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况且日军从没有公布过他尸首的相片,她知道在宝山战役中,国军第十五军军长战死后尸首曾被日军悬挂在城楼上,玉兴水库一战,团长李福成的遗照曾被日军公布在报纸上,可裴湛山的却全然没有,没有人看过他的尸首,下葬时也不曾有相片流传于世,樊亭总觉得有蹊跷,有古怪,她更愿意相信裴湛山还活着,活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可这些话她无法再与父亲说,不仅是父亲不会信,其他人也不会相信。 三个月后,樊亭走访无果,只得又一次回到美国。 又是一个夏天。 樊亭端着汤水进了屋,就见樊玲的额发上按着东方的习俗扎着布条,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看见姐姐进来,樊玲唇角浮起一丝笑意,说,“姐姐,你快来瞧,刚才东东对着我笑了。” “是吗?”樊亭也是笑了,将汤碗放下,从妹妹怀里抱起了孩子,那孩子生得好,白白壮壮的,看着就可人疼。 这孩子也是在上个月出生的,因为思念东方的家乡,父亲为孩子取了小名为东东。 看着孩子露出的笑靥,虽然樊亭知道这么大的孩子还不知道笑,发出的笑容也多是无意识的,可看着仍是觉得可爱,樊亭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戳了戳孩子的面颊,夸赞道,“咱们东东真可爱。” “这会儿瞧着可爱,等夜里闹人的时候就不可爱了。”樊玲也是笑,端起了汤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今晚让东东跟着我睡,你好好歇息。”樊亭抱着外甥,对着妹妹叮嘱,“夜里他要是醒了,我喂些奶粉,你还在月子里,一定要休息好才行。” 樊玲有些不忍,“还是别,姐姐,你身体也不好,别让他吵着您,过几天子亮找的乳母就到了,我再熬两天。” 樊亭抱着孩子在床沿坐下,微笑道,“就这么定了,别和我抢,晚上我带着东东睡。” 樊玲知道姐姐是心疼自己,她眼下在月子里,一时半会又没找到合适的乳娘,这几天孩子又闹觉,她实在被缠得心力交瘁,见姐姐帮着自己照顾宝宝,樊玲心里很是温软,对着樊亭轻声说,“姐姐,多谢你了。” “说什么傻话,你替我把念念照顾长大,我帮你看几天孩子还不是应该的?”樊亭轻轻拍着怀里的宝宝,与妹妹开口。 樊玲听姐姐这样说,也就不再多嘴了,她看着樊亭柔声哄着孩子,念念今年都十二岁了,樊亭也三十二岁了,可她的侧颜仍是白皙而柔婉,透着水一般的温柔。 “姐姐……” 樊玲轻轻地喊她。 “怎么了?” “你今年……还要回国吗?” “嗯。”樊亭轻轻地点了点头。 “已经过去了这些年了,你还是不放弃吗?” 樊亭拍着孩子的手微微地停顿了下来,她默了默,才说,“我答应过他,要给他一个机会,我也答应过念念,要帮她把爸爸找回来,只要一天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身亡,我就不放弃。” 樊玲听着姐姐的话,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有好一会儿都没有出声,屋子里只有樊亭轻哄孩子的声音。 孩子在襁褓中打了个哈欠,偎在姨母的怀里刚要睡着,却被父亲的脚步声惊醒。 看着何子亮大步从外面进来吵醒了孩子,樊玲刚要埋怨他两句,却见他的手是颤抖的,眼圈是红的,头发也是乱的,他手中拿着一份报纸,手指也是颤抖着,他刚要说话,泪水却是无声的滚了下来。 “子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樊玲大惊,她心知丈夫一向宽厚沉稳,极少会这样失态。 “日本,日本天皇……”何子亮举起了手中的报纸,沙哑着声音道,“日本天皇签了投降书,战争结束了,玲玲,战争结束了!” 樊亭与樊玲听见这个消息,两人也都是惊住了,樊玲顾不得自己还在坐月子,掀开被子下了床,从丈夫手中夺过了那份报纸,樊亭抱着孩子也是赶了过来,姐妹俩一道向着报纸看去,就见那报纸上用粗黑的字体报道了日本天皇在日本东京以广播《停战诏书》的形式,正式向全世界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并且签订了投降书。(日本裕仁天皇在1945年8月15日宣布投降,本文架空,时间与真实历史有出入) 樊玲看完了新闻,有欣喜的泪花冲上了眼眶,她的手指也是轻颤着,向着樊亭看去,“姐,日本投降了,小日本被我们赶跑了,我们打赢了这场仗!” 樊亭将孩子交给了何子亮,自己也是接过了那份报纸,她看的很仔细,将每一个字都是细细的看过,她的手抚上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脑海中却是浮起了一张英挺含笑的面容,我们打赢了这场仗,可是裴湛山,你又在哪里呢? 第154章 你到底在哪? 上海,何公馆。 看见何子亮进了大厅,樊亭眼睛一亮,连忙站了起来。 他们是在上个月回到上海的,樊玲带着念念与东东仍是留在美国,何子亮与家中亲人取得联系后,与樊亭一道回到了祖国。 何子亮离家多年,此次回来后自然是与亲戚旧友走动一番,在战后樊家也是迁回了苏州,樊亭回乡探望过父亲,其余的精力仍是放在找寻裴湛山的下落上。 此时,樊亭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没有说话,眼睛中却是透着殷切的光,看着何子亮。 “大姐,”何子亮在樊亭面前站定了身子,他的眼底黯然,与樊亭摇了摇头。 樊亭眼中的光也是褪去了,她勉强打起精神,倒是安慰起了何子亮,“没关系,我明天去报馆,让他们登一登报,我这次带了钱回来,我可以登悬赏启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下落。” 何子亮闻言,点了点头,“好,大姐,明天我陪您一起去报馆。” “子亮,多谢你了。” “我们都是一家人,大姐实在不用客气,”何子亮想了想,又是说了下去,“只不过国内现在依旧是乱的很,我只怕……” 樊亭明白,何子亮是想说只怕这又会是一场无用功,樊亭的心绪有些低落,她没有再说什么,刚要与何子亮打一声招呼回房,就见何府的管家走了过来,与自己说外面有客人求见。 樊亭有些奇怪,也不晓得来客是谁,何子亮命管家将来客带过来,樊亭见来人是一个十分魁梧的中年男子,看见自己,那男子似乎十分激动,大声喊了自己一句,“夫人!” “你,你是……”樊亭满是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他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是谁。 “是我,夫人,我是黄占龙!大帅的勤务长!”那男子报上了名字。 “黄长官?”樊亭恍然大悟,认出了此人是裴湛山的老部下,“好多年不见了,您都还好?” “我都好,夫人,当年我在华北站场,没有跟大帅去松山,”黄占龙的眼中满是激动之色,与樊亭继续说了下去,“夫人,我听说您在打听大帅的下落,就想着赶紧来见您!” “黄长官,你是不是有他的消息?”樊亭的心提了起来,立马问道。 黄占龙点了点头,仍是一脸的激荡之色,“我也是刚听说的,夫人,我打听到政府里有个高官曾在辽源战俘营里待过,他说,他在那里看过大帅!” “真的?是什么时候?”樊亭的脸微微发白,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就在上海沦陷后不久,那群天杀的小鬼子对外说大帅战死,还假惺惺地给他修了什么坟墓,全都是假的!大帅其实是被他们送到了辽源!” 樊亭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她的嘴唇颤抖的厉害,竟是说不出话来,还是一旁的何子亮开口问了句,“这位长官,不知这个消息准确吗?” “准确,当然准确,”那黄占龙见何子亮似乎不相信自己,当下双目圆睁,向着他瞪了过去,“我是大帅身边的老人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各地奔走打探大帅的下落,要是消息不准确,我哪里敢来见夫人?” “黄长官,”樊亭勉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当机立断的说道,“我们马上动身去辽源,您方便吗?” “方便,夫人,我听您差遣!” “大姐,我也陪您一起去。”何子亮也是开口,语毕迅速唤来了下人,命他们准备行李与车票,当晚三人即动身,踏上了开往东北的列车。 辽源。 风很大,吹在身上是刺骨的冷。 “日本人投降后,这里关押的战俘已被盟军解放,数位高级将领都乘坐飞机离开了辽源,其他的战俘也都被解散,不论是那些高级将领还是其他解散的战俘名单上,都没有找到裴将军。” 辽源市长将一封厚厚的名册送在了樊亭面前,“夫人,裴将军应该不在这里。” 樊亭没有接那名册,她望着眼前这座空旷的近乎阴森般的牢笼,一步步的向着它走近。 “夫人,”市长有些担心,提醒了一句,“里面阴森的很,您最好还是不要进去。” 樊亭不曾理会,她看着那一间间的监牢,她不知道裴湛山是否曾在里面待过,每一间牢房都是阴暗潮湿的,若他当真在这里待过,她甚至不敢去想,在这样的环境中,他该如何度过漫漫寒冬。 “少胡说八道,我打听得清清楚楚,有人亲眼看见大帅被关在这,怎么会没有他的名字?”黄占龙按捺不住,将名册从市长手中抢过,一页页地迅速翻了起来。 市长叹了口气,慢慢的说了几个字,“还有一种可能。” “是什么可能?”樊亭转过身向着他看去。 市长沉默了一会,才说,“战俘们的日子非常艰辛,每天都有人去世,有可能……” 樊亭知道,他是想说,裴湛山即便被关押在这里,也可能早已将去世了。 黄占龙大怒,“不可能,大帅是高级将领,日本人巴不得供着他!” “那可能是他投靠了日本人,日本人撤退的时候他跟着一起走了……”市长身后站着一个秘书模样的人不以为意的开口,他的话还未说完,黄占龙便是大怒,嘴巴里骂着脏话,一拳将他打在了地上。 眼见着场面乱了起来,樊亭唤了声,“黄长官!” 黄占龙听见樊亭出声,又是骂了两声脏话,才愤愤地停住了手。 樊亭向着市长看去,哑着声音问了句,“市长,您能不能说一说,战俘们的日子究竟有多难熬?” 市长闻言,向着这座樊笼看了一眼,才道,“夫人,日军的凶狠残忍大家都是清楚的,他们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都能痛下杀手,更别说落在他们手里的军人。” “辽源地处严寒之地,我听之前从这里出去的人曾说过,每到冬天,这里都会冻死许多人,还有人因为地面太滑摔断了骨头,日本让你对他们的看守十分严密,他们得不到外界的任何联系,也不知道要被关押多久,每天都要承受着身心的双重折磨,有许多人……都疯了。” “都疯了?”樊亭脸色如雪,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 市长点了点头,“八月份那会,日本人刚刚投降,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实在是顾不上这里,夫人,恕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听完了市长的话,樊亭最后看了看眼前的战俘营,眼睛中慢慢变得温热起来,好容易得来了一点儿希望,到了此时又是湮灭了。 她向着天空看去,在这一刻,她那样的想喊出裴湛山的名字,想问问他,你到底在哪? 第154章 你到底在哪? 上海,何公馆。 看见何子亮进了大厅,樊亭眼睛一亮,连忙站了起来。 他们是在上个月回到上海的,樊玲带着念念与东东仍是留在美国,何子亮与家中亲人取得联系后,与樊亭一道回到了祖国。 何子亮离家多年,此次回来后自然是与亲戚旧友走动一番,在战后樊家也是迁回了苏州,樊亭回乡探望过父亲,其余的精力仍是放在找寻裴湛山的下落上。 此时,樊亭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没有说话,眼睛中却是透着殷切的光,看着何子亮。 “大姐,”何子亮在樊亭面前站定了身子,他的眼底黯然,与樊亭摇了摇头。 樊亭眼中的光也是褪去了,她勉强打起精神,倒是安慰起了何子亮,“没关系,我明天去报馆,让他们登一登报,我这次带了钱回来,我可以登悬赏启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下落。” 何子亮闻言,点了点头,“好,大姐,明天我陪您一起去报馆。” “子亮,多谢你了。” “我们都是一家人,大姐实在不用客气,”何子亮想了想,又是说了下去,“只不过国内现在依旧是乱的很,我只怕……” 樊亭明白,何子亮是想说只怕这又会是一场无用功,樊亭的心绪有些低落,她没有再说什么,刚要与何子亮打一声招呼回房,就见何府的管家走了过来,与自己说外面有客人求见。 樊亭有些奇怪,也不晓得来客是谁,何子亮命管家将来客带过来,樊亭见来人是一个十分魁梧的中年男子,看见自己,那男子似乎十分激动,大声喊了自己一句,“夫人!” “你,你是……”樊亭满是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他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是谁。 “是我,夫人,我是黄占龙!大帅的勤务长!”那男子报上了名字。 “黄长官?”樊亭恍然大悟,认出了此人是裴湛山的老部下,“好多年不见了,您都还好?” “我都好,夫人,当年我在华北站场,没有跟大帅去松山,”黄占龙的眼中满是激动之色,与樊亭继续说了下去,“夫人,我听说您在打听大帅的下落,就想着赶紧来见您!” “黄长官,你是不是有他的消息?”樊亭的心提了起来,立马问道。 黄占龙点了点头,仍是一脸的激荡之色,“我也是刚听说的,夫人,我打听到政府里有个高官曾在辽源战俘营里待过,他说,他在那里看过大帅!” “真的?是什么时候?”樊亭的脸微微发白,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就在上海沦陷后不久,那群天杀的小鬼子对外说大帅战死,还假惺惺地给他修了什么坟墓,全都是假的!大帅其实是被他们送到了辽源!” 樊亭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她的嘴唇颤抖的厉害,竟是说不出话来,还是一旁的何子亮开口问了句,“这位长官,不知这个消息准确吗?” “准确,当然准确,”那黄占龙见何子亮似乎不相信自己,当下双目圆睁,向着他瞪了过去,“我是大帅身边的老人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各地奔走打探大帅的下落,要是消息不准确,我哪里敢来见夫人?” “黄长官,”樊亭勉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当机立断的说道,“我们马上动身去辽源,您方便吗?” “方便,夫人,我听您差遣!” “大姐,我也陪您一起去。”何子亮也是开口,语毕迅速唤来了下人,命他们准备行李与车票,当晚三人即动身,踏上了开往东北的列车。 辽源。 风很大,吹在身上是刺骨的冷。 “日本人投降后,这里关押的战俘已被盟军解放,数位高级将领都乘坐飞机离开了辽源,其他的战俘也都被解散,不论是那些高级将领还是其他解散的战俘名单上,都没有找到裴将军。” 辽源市长将一封厚厚的名册送在了樊亭面前,“夫人,裴将军应该不在这里。” 樊亭没有接那名册,她望着眼前这座空旷的近乎阴森般的牢笼,一步步的向着它走近。 “夫人,”市长有些担心,提醒了一句,“里面阴森的很,您最好还是不要进去。” 樊亭不曾理会,她看着那一间间的监牢,她不知道裴湛山是否曾在里面待过,每一间牢房都是阴暗潮湿的,若他当真在这里待过,她甚至不敢去想,在这样的环境中,他该如何度过漫漫寒冬。 “少胡说八道,我打听得清清楚楚,有人亲眼看见大帅被关在这,怎么会没有他的名字?”黄占龙按捺不住,将名册从市长手中抢过,一页页地迅速翻了起来。 市长叹了口气,慢慢的说了几个字,“还有一种可能。” “是什么可能?”樊亭转过身向着他看去。 市长沉默了一会,才说,“战俘们的日子非常艰辛,每天都有人去世,有可能……” 樊亭知道,他是想说,裴湛山即便被关押在这里,也可能早已将去世了。 黄占龙大怒,“不可能,大帅是高级将领,日本人巴不得供着他!” “那可能是他投靠了日本人,日本人撤退的时候他跟着一起走了……”市长身后站着一个秘书模样的人不以为意的开口,他的话还未说完,黄占龙便是大怒,嘴巴里骂着脏话,一拳将他打在了地上。 眼见着场面乱了起来,樊亭唤了声,“黄长官!” 黄占龙听见樊亭出声,又是骂了两声脏话,才愤愤地停住了手。 樊亭向着市长看去,哑着声音问了句,“市长,您能不能说一说,战俘们的日子究竟有多难熬?” 市长闻言,向着这座樊笼看了一眼,才道,“夫人,日军的凶狠残忍大家都是清楚的,他们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都能痛下杀手,更别说落在他们手里的军人。” “辽源地处严寒之地,我听之前从这里出去的人曾说过,每到冬天,这里都会冻死许多人,还有人因为地面太滑摔断了骨头,日本让你对他们的看守十分严密,他们得不到外界的任何联系,也不知道要被关押多久,每天都要承受着身心的双重折磨,有许多人……都疯了。” “都疯了?”樊亭脸色如雪,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 市长点了点头,“八月份那会,日本人刚刚投降,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实在是顾不上这里,夫人,恕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听完了市长的话,樊亭最后看了看眼前的战俘营,眼睛中慢慢变得温热起来,好容易得来了一点儿希望,到了此时又是湮灭了。 她向着天空看去,在这一刻,她那样的想喊出裴湛山的名字,想问问他,你到底在哪? 第155章 我在等一个人 “也许我想错了,我不该只在这些大城市里找他,北栾,奉天,金陵,上海,苏州这些地方我都去过了,全都没有他的消息,我想,我也许应该去一些偏远的小地方,或者就在辽源附近,也许会有他的消息。” 樊亭手里握着一杯热茶,与对面的何子亮轻声说道。 “大姐,”何子亮心下有些怅然,在他心里更认为裴湛山当年在松山就已经牺牲了,可看着樊亭的眼睛,这些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说道,“好,我陪你一起。” “不用,子亮,你快些回美国,二妹和东东都离不开你。”樊亭回绝了何子亮的话。 “还有念念,请你告诉她,妈妈会继续寻找她的爸爸,让她平日里要听你和二妹的话,妈妈会尽最大的努力,为她把爸爸带回去。”樊亭又是说道。 何子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看着樊亭的眼睛,“大姐,你自己一定要多保重,有事就给我们发电报,我会立马赶回来。” 樊亭点点头,为了让何子亮放心,微笑着说了一个字,“好。” 何子亮离开了樊亭的房间,樊亭放下手中的水杯,慢慢地走到了窗前,擦了擦窗户上的雾气,向着外头看去,四下里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清。 她发了一会儿的呆,心里又是浮起了那一个名字,裴湛山,你知道我在这样寻找你吗? 美国。 天气晴好,草坪上不时传出孩子清朗的笑声。 遮阳伞下坐着一位少妇,她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手中拿着果汁,正含笑看着草坪上的两个孩子。 何子亮走了过来,揽住了她的肩,也是与她一道向着草坪上看去,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在那里玩耍,姐弟俩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那少妇将手里的果汁送到了丈夫手中,轻声说了句,“给姐姐的信写好了?” 何子亮点了点头,“我的,你的,还有念念的,就连东东也画了一幅画,一道给大姐寄去。” 樊玲看了孩子们一眼,说,“我想再给两个孩子拍一些相片,一起给姐姐寄过去。” “好。”何子亮微微一笑,“我给你们拍。” 樊玲也是抿了抿唇角,她走出去几步,对着草坪上的孩子们招了招手,“念念,东东,快过来,我们来拍照。” 听见她的话,就见那少女牵着小男孩的手向着她快步走了过来,阳光落在那少女身上,照着她明丽可人的笑容,樊玲只觉有些恍惚,这孩子既像父亲也像母亲,在她身上,她可以看见裴湛山与樊亭的影子。 东北。 樊亭仔细地看着手中的相片,那是她刚收到的,相片上有樊玲与何子亮夫妇,也有裴念与东东两个孩子,有一家人的合照,也有两个孩子的单人照,樊亭唇角噙着温柔的笑窝,一直看了许久,才将相片小心翼翼地收好。 刚收好相片,就听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樊亭说了句“请进”,就见几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对着她齐刷刷地唤道,“夫人。” “黄长官,孙长官,吴长官,快请坐。”樊亭与几人招呼着,张罗着要为他们倒水。 “夫人,您快别忙活,”黄占龙连忙开口,他的脸上有些许的为难之色,说,“我们哥几个想着来和您说几句话。” 其他两人的脸色如黄占龙一样,都似乎有些不敢去看樊亭。 “有什么话,各位请直说。”樊亭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也是坐在了一旁。 黄占龙搓了搓手,几个男人对视一眼,黄占龙一咬牙,开口道,“夫人,这两年,您差不多把整个东三省都找遍了,大到奉天,小到那些岭子村子,我们,我们实在不忍心看着您这样苦下去。” “跟了大帅那么多年,我们都知道,大帅他心里最惦记的就是您和念念小姐,你们娘俩好好的,大帅……大帅的在天之灵就会欣慰了。” 听着这句话,樊亭的眼睫微微颤了颤,“你们也觉得他死了?” 三人都是沉默了,其中一个咬了咬牙,向着樊亭看去,“夫人,这么些年都过去了,大帅要活着,他绝不会没有消息,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没有消息?” 樊亭没有吭声,眼眶却是红了起来。 “夫人,您回美国,念念小姐还在等您回去。您也不要再花钱了,大帅留给您的钱,是要您好好过日子的。”黄占龙看见了樊亭红了眼圈,却还是狠下心又是说了句。 樊亭仍是没有出声,只有眼泪往下掉。 见她如此,即便这几人都是行伍出身,打过硬仗的汉子,也都是心酸不已,就连黄占龙也是湿了眼眶。 “夫人,您和念念小姐多保重,国内不太平,以后您带着孩子,就别再回来了。”黄占龙抹了一把脸,对着樊亭开口。 樊亭深吸了口气,她慢慢地止住泪,也没说什么,只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只小箱子,那箱子里不知装的是什么,似乎很沉,樊亭抱着很吃力,却还是稳稳地将那箱子送在了三人面前,打开,就见里面是满满一箱子的银圆,还有好几根金条。 “夫人,您这是?”三人都是一惊。 “我知道,他有很多士兵都在战场上豁出命和日本人打过仗,有好些还被抓进战俘营做苦力,被日本人送去挖煤,挖矿,铺铁路,也不知是死了多少人,活下来的人好容易等到了战争结束,却连最基本的生活也得不到保障,这些战士不该被辜负,也不该过这样的苦日子,请你们替我把这笔钱分给他们,我想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督军没有忘记他们,不然,裴湛山会怪我的。” 三人听完了樊亭的话,都是感慨万千,黄占龙更是红着眼圈,与其他两人一道起身,向着樊亭齐齐敬了个军礼。 苏州,秋色正浓。 乡下的宅院前,坐着一位老太太,她眯着眼睛打量着手中的相片,与一旁的女子问道,“这是念念小姐?” 那女子微笑着点头。 “阿弥陀佛,念念小姐都长这么大了,成大姑娘了。”老太太擦了擦眼睛,笑着开口。 “是啊,到了冬天就十五岁了。”那女子也是向着相片里看去,相片上的少女穿着纱裙,梳着长发,她的肤色白皙,秀丽的面庞上却长着一对十分英气的眼睛。 “十五岁,阿弥陀佛,念念都十五岁了,瞧她长得多俊俏,像你,也像她爸爸。”李嬷嬷感叹道,犹记得当年念念在她怀里还是个奶娃娃,如今竟已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是啊,”樊亭看着女儿英气的眉眼,轻声道,“还是像她爸爸多些。” 李嬷嬷叹了口气,放下了照片,“还要找下去?这么些年了,还不放弃?” 樊亭没有说话。 “大小姐啊,该放下了。”李嬷嬷伸出粗糙的手掌,缓缓地握住了樊亭的手心。 樊亭压住心酸,仍是微笑着搀起了李嬷嬷,“好了嬷嬷,咱们不说这些,起风了,咱们快回屋。” “哎,也好,人老了,经不得风了。”李嬷嬷在樊亭的搀扶下慢慢的进了院子,樊亭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她的面颊上褪去了从前那让人惊艳的美貌,越发的温柔可亲起来。 樊亭在乡下陪了李嬷嬷几日,离开的那天也没让李家人送,只拎着一只小箱子,打算回城去。 她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路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子,她静静地打量着家乡的一草一木,直到看见几个孩童手里拿着石头,正追着一个人打,那人衣衫褴褛,头发乱蓬蓬的,几乎将一张脸都遮住了,他抱着头,竟也不知道躲避,任由那些顽童将石块扔在他身上。 “别打了,都快停下。”樊亭看不下去,上前呵斥着,她从包里取出了一把糖果,孩子们接过一哄而散。 她看了那流浪汉一眼,心中只觉不忍,她取出了点心与几块钱,送在了那流浪汉面前。 那流浪汉似乎许久不曾吃过东西了,看见樊亭手中的点心,他的眼睛一亮,一把从樊亭的手里抢了过来,将樊亭撞在了地上。 樊亭蹙了蹙眉,揉了揉被撞疼的脚踝,她刚要起身,可抬起头时,她愣在了那儿。 她颤着手,拨开了那流浪汉的头发,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眼泪瞬间滚了下来。 那流浪汉仍是在大口大口的吞着点心,满是警惕地看着樊亭,似乎担心樊亭会来跟他抢吃的。 “我在等一个人,他曾问过我,等打完了仗,也许很多很多年都过去了,我们的女儿都要出嫁了,到了那个时候,我还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我一直都在等着他来找我,让我履行承诺。” 樊亭白皙的手指抚上了他的面庞,颤着声音说了句,“现在,我终于等到了。” “亭亭……”那流浪汉喊出了两个字。 樊亭大震,“裴湛山,你认出我了吗?” “亭亭……”流浪汉又是喊出了这两个字,也不再理会樊亭,低下头继续去找吃的。 “他是个疯子,谁都不认识,每天只会喊这两个字。”有村民走了过来,对着樊亭说。 “那把这个‘疯子’交给我。”樊亭含着泪,紧紧地握住了那流浪汉的手。 第155章 我在等一个人 “也许我想错了,我不该只在这些大城市里找他,北栾,奉天,金陵,上海,苏州这些地方我都去过了,全都没有他的消息,我想,我也许应该去一些偏远的小地方,或者就在辽源附近,也许会有他的消息。” 樊亭手里握着一杯热茶,与对面的何子亮轻声说道。 “大姐,”何子亮心下有些怅然,在他心里更认为裴湛山当年在松山就已经牺牲了,可看着樊亭的眼睛,这些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说道,“好,我陪你一起。” “不用,子亮,你快些回美国,二妹和东东都离不开你。”樊亭回绝了何子亮的话。 “还有念念,请你告诉她,妈妈会继续寻找她的爸爸,让她平日里要听你和二妹的话,妈妈会尽最大的努力,为她把爸爸带回去。”樊亭又是说道。 何子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看着樊亭的眼睛,“大姐,你自己一定要多保重,有事就给我们发电报,我会立马赶回来。” 樊亭点点头,为了让何子亮放心,微笑着说了一个字,“好。” 何子亮离开了樊亭的房间,樊亭放下手中的水杯,慢慢地走到了窗前,擦了擦窗户上的雾气,向着外头看去,四下里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清。 她发了一会儿的呆,心里又是浮起了那一个名字,裴湛山,你知道我在这样寻找你吗? 美国。 天气晴好,草坪上不时传出孩子清朗的笑声。 遮阳伞下坐着一位少妇,她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手中拿着果汁,正含笑看着草坪上的两个孩子。 何子亮走了过来,揽住了她的肩,也是与她一道向着草坪上看去,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在那里玩耍,姐弟俩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那少妇将手里的果汁送到了丈夫手中,轻声说了句,“给姐姐的信写好了?” 何子亮点了点头,“我的,你的,还有念念的,就连东东也画了一幅画,一道给大姐寄去。” 樊玲看了孩子们一眼,说,“我想再给两个孩子拍一些相片,一起给姐姐寄过去。” “好。”何子亮微微一笑,“我给你们拍。” 樊玲也是抿了抿唇角,她走出去几步,对着草坪上的孩子们招了招手,“念念,东东,快过来,我们来拍照。” 听见她的话,就见那少女牵着小男孩的手向着她快步走了过来,阳光落在那少女身上,照着她明丽可人的笑容,樊玲只觉有些恍惚,这孩子既像父亲也像母亲,在她身上,她可以看见裴湛山与樊亭的影子。 东北。 樊亭仔细地看着手中的相片,那是她刚收到的,相片上有樊玲与何子亮夫妇,也有裴念与东东两个孩子,有一家人的合照,也有两个孩子的单人照,樊亭唇角噙着温柔的笑窝,一直看了许久,才将相片小心翼翼地收好。 刚收好相片,就听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樊亭说了句“请进”,就见几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对着她齐刷刷地唤道,“夫人。” “黄长官,孙长官,吴长官,快请坐。”樊亭与几人招呼着,张罗着要为他们倒水。 “夫人,您快别忙活,”黄占龙连忙开口,他的脸上有些许的为难之色,说,“我们哥几个想着来和您说几句话。” 其他两人的脸色如黄占龙一样,都似乎有些不敢去看樊亭。 “有什么话,各位请直说。”樊亭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也是坐在了一旁。 黄占龙搓了搓手,几个男人对视一眼,黄占龙一咬牙,开口道,“夫人,这两年,您差不多把整个东三省都找遍了,大到奉天,小到那些岭子村子,我们,我们实在不忍心看着您这样苦下去。” “跟了大帅那么多年,我们都知道,大帅他心里最惦记的就是您和念念小姐,你们娘俩好好的,大帅……大帅的在天之灵就会欣慰了。” 听着这句话,樊亭的眼睫微微颤了颤,“你们也觉得他死了?” 三人都是沉默了,其中一个咬了咬牙,向着樊亭看去,“夫人,这么些年都过去了,大帅要活着,他绝不会没有消息,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没有消息?” 樊亭没有吭声,眼眶却是红了起来。 “夫人,您回美国,念念小姐还在等您回去。您也不要再花钱了,大帅留给您的钱,是要您好好过日子的。”黄占龙看见了樊亭红了眼圈,却还是狠下心又是说了句。 樊亭仍是没有出声,只有眼泪往下掉。 见她如此,即便这几人都是行伍出身,打过硬仗的汉子,也都是心酸不已,就连黄占龙也是湿了眼眶。 “夫人,您和念念小姐多保重,国内不太平,以后您带着孩子,就别再回来了。”黄占龙抹了一把脸,对着樊亭开口。 樊亭深吸了口气,她慢慢地止住泪,也没说什么,只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只小箱子,那箱子里不知装的是什么,似乎很沉,樊亭抱着很吃力,却还是稳稳地将那箱子送在了三人面前,打开,就见里面是满满一箱子的银圆,还有好几根金条。 “夫人,您这是?”三人都是一惊。 “我知道,他有很多士兵都在战场上豁出命和日本人打过仗,有好些还被抓进战俘营做苦力,被日本人送去挖煤,挖矿,铺铁路,也不知是死了多少人,活下来的人好容易等到了战争结束,却连最基本的生活也得不到保障,这些战士不该被辜负,也不该过这样的苦日子,请你们替我把这笔钱分给他们,我想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督军没有忘记他们,不然,裴湛山会怪我的。” 三人听完了樊亭的话,都是感慨万千,黄占龙更是红着眼圈,与其他两人一道起身,向着樊亭齐齐敬了个军礼。 苏州,秋色正浓。 乡下的宅院前,坐着一位老太太,她眯着眼睛打量着手中的相片,与一旁的女子问道,“这是念念小姐?” 那女子微笑着点头。 “阿弥陀佛,念念小姐都长这么大了,成大姑娘了。”老太太擦了擦眼睛,笑着开口。 “是啊,到了冬天就十五岁了。”那女子也是向着相片里看去,相片上的少女穿着纱裙,梳着长发,她的肤色白皙,秀丽的面庞上却长着一对十分英气的眼睛。 “十五岁,阿弥陀佛,念念都十五岁了,瞧她长得多俊俏,像你,也像她爸爸。”李嬷嬷感叹道,犹记得当年念念在她怀里还是个奶娃娃,如今竟已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是啊,”樊亭看着女儿英气的眉眼,轻声道,“还是像她爸爸多些。” 李嬷嬷叹了口气,放下了照片,“还要找下去?这么些年了,还不放弃?” 樊亭没有说话。 “大小姐啊,该放下了。”李嬷嬷伸出粗糙的手掌,缓缓地握住了樊亭的手心。 樊亭压住心酸,仍是微笑着搀起了李嬷嬷,“好了嬷嬷,咱们不说这些,起风了,咱们快回屋。” “哎,也好,人老了,经不得风了。”李嬷嬷在樊亭的搀扶下慢慢的进了院子,樊亭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她的面颊上褪去了从前那让人惊艳的美貌,越发的温柔可亲起来。 樊亭在乡下陪了李嬷嬷几日,离开的那天也没让李家人送,只拎着一只小箱子,打算回城去。 她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路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子,她静静地打量着家乡的一草一木,直到看见几个孩童手里拿着石头,正追着一个人打,那人衣衫褴褛,头发乱蓬蓬的,几乎将一张脸都遮住了,他抱着头,竟也不知道躲避,任由那些顽童将石块扔在他身上。 “别打了,都快停下。”樊亭看不下去,上前呵斥着,她从包里取出了一把糖果,孩子们接过一哄而散。 她看了那流浪汉一眼,心中只觉不忍,她取出了点心与几块钱,送在了那流浪汉面前。 那流浪汉似乎许久不曾吃过东西了,看见樊亭手中的点心,他的眼睛一亮,一把从樊亭的手里抢了过来,将樊亭撞在了地上。 樊亭蹙了蹙眉,揉了揉被撞疼的脚踝,她刚要起身,可抬起头时,她愣在了那儿。 她颤着手,拨开了那流浪汉的头发,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眼泪瞬间滚了下来。 那流浪汉仍是在大口大口的吞着点心,满是警惕地看着樊亭,似乎担心樊亭会来跟他抢吃的。 “我在等一个人,他曾问过我,等打完了仗,也许很多很多年都过去了,我们的女儿都要出嫁了,到了那个时候,我还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我一直都在等着他来找我,让我履行承诺。” 樊亭白皙的手指抚上了他的面庞,颤着声音说了句,“现在,我终于等到了。” “亭亭……”那流浪汉喊出了两个字。 樊亭大震,“裴湛山,你认出我了吗?” “亭亭……”流浪汉又是喊出了这两个字,也不再理会樊亭,低下头继续去找吃的。 “他是个疯子,谁都不认识,每天只会喊这两个字。”有村民走了过来,对着樊亭说。 “那把这个‘疯子’交给我。”樊亭含着泪,紧紧地握住了那流浪汉的手。 第156章 妈妈把爸爸带回来了 “我们为裴督军做了检查,发现他身上有非常多的伤,我们真的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除了这些伤,我们还发现有人长期在他体内注射了各种药剂,这种痛苦绝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樊亭听着医生的话,只觉一颗心仿佛被人攥在手里似的,疼得要命。 “除了这些伤之外,裴督军还面临着严重的营养不良,他一米八几的个子,但现在还不到一百斤,我们非常担心,裴督军会因为营养不良而导致器官衰竭。” 樊亭心里一颤,与那医生道,“我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他,他打死过很多日本鬼子,他受了这么多的苦,不要让他死……” 樊亭说到最后已是泪水盈眶,医生安慰了她几句,与她保证必会竭尽全力救治裴湛山,她心里才微微踏实了些。 樊亭去了盥洗室洗了一把脸,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方才进了病房。 裴湛山已是洗了澡,理了发,换了干净的衣裳,他坐在那,衣服和裤子都是空空荡荡的,说是瘦骨嶙峋也不为过。 看见樊亭进来,他的脸上也仍是木怔怔的,樊亭声音温柔,与他说,“我们来刮刮胡子,好吗?” 裴湛山没有出声,由着樊亭在他的脖子里系了一条毛巾,在他的下巴上涂上了剃须膏,为他一点点地将胡须剃干净。 樊亭用毛巾为他擦干净了脸,剃完胡子的裴湛山看起来要精神了许多,樊亭微笑起来,“这样舒服了些,是不是?” 裴湛山仍是双眼空洞,面无表情,直到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他的脸色登时变了,仿佛是条件反射般,他一把推开了樊亭,对着医生嘶吼了起来。 “不要怕,不要怕,”樊亭跑上去抱住了他,“裴湛山,不要怕,他们是好医生,是来给你治病的,不怕,不怕。” 樊亭不停地安抚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裴湛山在她的怀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医生示意护士上前,为裴湛山卷起了袖子,待看见护士手中的针管,裴湛山又是情绪激动起来,樊亭捂住了他的眼睛,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我们不看,马上就好了。” 见裴湛山的情绪不再那么激烈,护士不敢耽误,很快给裴湛山打了一针,并为他吊上了营养液。 “好了,你瞧,不疼是不是?”樊亭收回了自己的手,轻声哄着他。 医生和护士都离开了病房,樊亭守在裴湛山身边,他现在需要休息和营养,方才护士为他打的那一针中有安眠药的成分,裴湛山呼吸均匀,很快便睡着了。 樊亭握着他的手,他虽然瘦得不成样子,可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仍是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裴湛山的面孔,能让她将他认了出来。 晚上,樊亭端着一碗熬得糯糯的小米红枣粥,一口口的喂着他吃下,裴湛山吃东西的时候很听话,让樊亭很欣慰,她心里总觉得,只要他能吃东西,他就会好起来。 吃完了粥和蒸蛋,樊亭取出了念念的相片,放在了裴湛山面前。 “这是念念,还记得她吗?”樊亭柔声问道。 裴湛山看着那相片,念出了两个字,“亭亭。” 樊亭心里一酸,握住了他的手,“我在这,裴湛山,我在这呢。” 裴湛山也不去看她,仍是对着虚无的空气又是喊出了那两个字,那两个刻在他心上的字。 樊亭听着他的声音,她捂住自己的嘴巴,不住地掉眼泪。 “夫人,大帅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连你都不认识了?” 这天,裴湛山的几位老部下赶来探望他,看着裴湛山的情形,众人都是不敢相信。 樊亭轻轻点头,“医生说,他应当是被日本人注射了太多药物,又被折磨了太久,所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众人都是唏嘘不已。 “夫人,您日后有什么打算?” “他这几天的情形已经好了许多,我打算带他去美国,那里有更好的医疗环境,也许会治好他。”樊亭如是道。 送走了裴湛山的老部下,樊亭走到了裴湛山身边,为他理了理衣角。 裴湛山望着眼前的空气,又是喊出了她的名字,“亭亭。” “哎,我在。”樊亭轻轻抚上他的面容,让他看着自己,“裴湛山,我在这,我是亭亭。” 裴湛山的黑眸久久地看着她,樊亭取来了果汁,喂在了他的唇边,“喝些果汁好吗?” 裴湛山的眼睛微微动了动,说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二句话,“我不认识你。” 樊亭眼睛一亮,对着他露出了笑容,“你不认识我不要紧,我们慢慢来,你会想起来的。” 樊亭说完,将那一杯果汁慢慢地喂着他饮下。 美国。 天气已入冬。 樊亭牵着裴湛山的手进了大厅,樊亭与何子亮,念念与东东,以及屋子里的下人都站在那迎接,骤然看见这么多陌生的人,裴湛山似乎很不适应,他停下了步子站在那,一旁的樊亭则是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他,细心地呵护他,带着他向着众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樊玲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裴湛山,一别多年,她几乎要不敢认了,裴湛山瘦了很多,但身形还是笔挺的,他的脸颊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头发梳得十分整齐,但两鬓已是全白了,他穿着大衣,一瞧就是被人十分妥帖的照顾的,颈肩还围着羊毛围巾,此时的他看起来像个作风老派的绅士,哪还有从前威风赫赫,不可一世的影子? “不要怕,不要怕,我在这,”樊亭声音轻柔,不停的安慰着他,见女儿向着自己走来,樊亭唇角露出笑涡,与裴湛山说道,“她是念念,是我们的女儿啊,你最疼她了,还记得吗?” 裴念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父亲,在她的童年记忆中,她的爸爸是那样的威风,在北地爸爸就是皇帝,她是公主,不论去哪爸爸身边都是前呼后拥跟满了侍从,不管是谁,面对他们父女时都是唯唯诺诺的,她的爸爸会骑马会打枪,她的爸爸有着乌黑的短发黑亮的眼睛,她的爸爸英武不凡……眼前这个沧桑而憔悴的男人怎么会是她爸爸?怎么会是她爸爸? 裴念的眼中不知何时噙满了泪水,她向着母亲看去,说,“妈妈,爸爸怎么会变成这样?” “念念,你不要怕,”樊亭上前揽住了女儿,“你爸爸吃了很多苦,日本人换着花样折磨他,但好在这些都过去了,他回来了,念念,妈妈把爸爸带回来了。” 裴念轻轻地上前,有些迟疑地握住了裴湛山的手,她看着父亲的面容,童年的记忆一点一滴地浮出,想起了父亲对自己的种种疼爱与呵护,裴念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终是“哇”的一声哭了,张开胳膊用力抱住了父亲,犹如儿时那般扑在了父亲怀里,哭泣道,“爸爸!爸爸!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念念好想你啊!” 裴湛山有些手足无措,他似乎不明白这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抱着自己哭泣,可听着念念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他的眼中也渐渐浮起一层不忍之色,他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念念的发顶。 屋子里通着暖气。 按着东方的习俗,今晚是除夕。 樊亭与樊玲在厨房里忙碌着,樊亭一面包着饺子,一面抬眸向着客厅看去,就见裴湛山坐在沙发上,裴念坐在他脚边,手里拿着图片在那里教他说英文,裴湛山大多时候都不理她,偶尔被孩子催得急了,裴湛山会念说出几个不太标准的单词。 樊亭看着,唇角便是浮起了笑容,一旁的樊玲见状,与她问道,“姐,医院那边怎么说?你还是坚持把姐夫留在家,不送去疗养院吗?” “疗养院总归没有家里好,”樊亭手中不停,一面包着饺子一面与妹妹开口,“医生说他现在只能慢慢恢复,也许有一天,他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就算想不起来也没什么,人回来了就好。” 樊亭将饺子下了锅,待饺子煮熟后,她先是盛起了一碗,为裴湛山送了过去。 刚出锅的饺子极烫,烫得人几乎要端不住碗,裴湛山听见了樊亭的脚步声,见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他站起身大步向着她走去,从她手中接过碗放在了一旁,握住了樊亭的手,见她的手指被烫红了,裴湛山没有说话,眼中却有深不见底的心疼与怜惜。 樊亭看见了那一抹怜惜,她心里酸酸软软的,她知道,那是他刻进本能的回应与爱。 第156章 妈妈把爸爸带回来了 “我们为裴督军做了检查,发现他身上有非常多的伤,我们真的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除了这些伤,我们还发现有人长期在他体内注射了各种药剂,这种痛苦绝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樊亭听着医生的话,只觉一颗心仿佛被人攥在手里似的,疼得要命。 “除了这些伤之外,裴督军还面临着严重的营养不良,他一米八几的个子,但现在还不到一百斤,我们非常担心,裴督军会因为营养不良而导致器官衰竭。” 樊亭心里一颤,与那医生道,“我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他,他打死过很多日本鬼子,他受了这么多的苦,不要让他死……” 樊亭说到最后已是泪水盈眶,医生安慰了她几句,与她保证必会竭尽全力救治裴湛山,她心里才微微踏实了些。 樊亭去了盥洗室洗了一把脸,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方才进了病房。 裴湛山已是洗了澡,理了发,换了干净的衣裳,他坐在那,衣服和裤子都是空空荡荡的,说是瘦骨嶙峋也不为过。 看见樊亭进来,他的脸上也仍是木怔怔的,樊亭声音温柔,与他说,“我们来刮刮胡子,好吗?” 裴湛山没有出声,由着樊亭在他的脖子里系了一条毛巾,在他的下巴上涂上了剃须膏,为他一点点地将胡须剃干净。 樊亭用毛巾为他擦干净了脸,剃完胡子的裴湛山看起来要精神了许多,樊亭微笑起来,“这样舒服了些,是不是?” 裴湛山仍是双眼空洞,面无表情,直到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他的脸色登时变了,仿佛是条件反射般,他一把推开了樊亭,对着医生嘶吼了起来。 “不要怕,不要怕,”樊亭跑上去抱住了他,“裴湛山,不要怕,他们是好医生,是来给你治病的,不怕,不怕。” 樊亭不停地安抚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裴湛山在她的怀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医生示意护士上前,为裴湛山卷起了袖子,待看见护士手中的针管,裴湛山又是情绪激动起来,樊亭捂住了他的眼睛,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我们不看,马上就好了。” 见裴湛山的情绪不再那么激烈,护士不敢耽误,很快给裴湛山打了一针,并为他吊上了营养液。 “好了,你瞧,不疼是不是?”樊亭收回了自己的手,轻声哄着他。 医生和护士都离开了病房,樊亭守在裴湛山身边,他现在需要休息和营养,方才护士为他打的那一针中有安眠药的成分,裴湛山呼吸均匀,很快便睡着了。 樊亭握着他的手,他虽然瘦得不成样子,可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仍是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裴湛山的面孔,能让她将他认了出来。 晚上,樊亭端着一碗熬得糯糯的小米红枣粥,一口口的喂着他吃下,裴湛山吃东西的时候很听话,让樊亭很欣慰,她心里总觉得,只要他能吃东西,他就会好起来。 吃完了粥和蒸蛋,樊亭取出了念念的相片,放在了裴湛山面前。 “这是念念,还记得她吗?”樊亭柔声问道。 裴湛山看着那相片,念出了两个字,“亭亭。” 樊亭心里一酸,握住了他的手,“我在这,裴湛山,我在这呢。” 裴湛山也不去看她,仍是对着虚无的空气又是喊出了那两个字,那两个刻在他心上的字。 樊亭听着他的声音,她捂住自己的嘴巴,不住地掉眼泪。 “夫人,大帅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连你都不认识了?” 这天,裴湛山的几位老部下赶来探望他,看着裴湛山的情形,众人都是不敢相信。 樊亭轻轻点头,“医生说,他应当是被日本人注射了太多药物,又被折磨了太久,所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众人都是唏嘘不已。 “夫人,您日后有什么打算?” “他这几天的情形已经好了许多,我打算带他去美国,那里有更好的医疗环境,也许会治好他。”樊亭如是道。 送走了裴湛山的老部下,樊亭走到了裴湛山身边,为他理了理衣角。 裴湛山望着眼前的空气,又是喊出了她的名字,“亭亭。” “哎,我在。”樊亭轻轻抚上他的面容,让他看着自己,“裴湛山,我在这,我是亭亭。” 裴湛山的黑眸久久地看着她,樊亭取来了果汁,喂在了他的唇边,“喝些果汁好吗?” 裴湛山的眼睛微微动了动,说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二句话,“我不认识你。” 樊亭眼睛一亮,对着他露出了笑容,“你不认识我不要紧,我们慢慢来,你会想起来的。” 樊亭说完,将那一杯果汁慢慢地喂着他饮下。 美国。 天气已入冬。 樊亭牵着裴湛山的手进了大厅,樊亭与何子亮,念念与东东,以及屋子里的下人都站在那迎接,骤然看见这么多陌生的人,裴湛山似乎很不适应,他停下了步子站在那,一旁的樊亭则是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他,细心地呵护他,带着他向着众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樊玲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裴湛山,一别多年,她几乎要不敢认了,裴湛山瘦了很多,但身形还是笔挺的,他的脸颊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头发梳得十分整齐,但两鬓已是全白了,他穿着大衣,一瞧就是被人十分妥帖的照顾的,颈肩还围着羊毛围巾,此时的他看起来像个作风老派的绅士,哪还有从前威风赫赫,不可一世的影子? “不要怕,不要怕,我在这,”樊亭声音轻柔,不停的安慰着他,见女儿向着自己走来,樊亭唇角露出笑涡,与裴湛山说道,“她是念念,是我们的女儿啊,你最疼她了,还记得吗?” 裴念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父亲,在她的童年记忆中,她的爸爸是那样的威风,在北地爸爸就是皇帝,她是公主,不论去哪爸爸身边都是前呼后拥跟满了侍从,不管是谁,面对他们父女时都是唯唯诺诺的,她的爸爸会骑马会打枪,她的爸爸有着乌黑的短发黑亮的眼睛,她的爸爸英武不凡……眼前这个沧桑而憔悴的男人怎么会是她爸爸?怎么会是她爸爸? 裴念的眼中不知何时噙满了泪水,她向着母亲看去,说,“妈妈,爸爸怎么会变成这样?” “念念,你不要怕,”樊亭上前揽住了女儿,“你爸爸吃了很多苦,日本人换着花样折磨他,但好在这些都过去了,他回来了,念念,妈妈把爸爸带回来了。” 裴念轻轻地上前,有些迟疑地握住了裴湛山的手,她看着父亲的面容,童年的记忆一点一滴地浮出,想起了父亲对自己的种种疼爱与呵护,裴念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终是“哇”的一声哭了,张开胳膊用力抱住了父亲,犹如儿时那般扑在了父亲怀里,哭泣道,“爸爸!爸爸!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念念好想你啊!” 裴湛山有些手足无措,他似乎不明白这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抱着自己哭泣,可听着念念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他的眼中也渐渐浮起一层不忍之色,他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念念的发顶。 屋子里通着暖气。 按着东方的习俗,今晚是除夕。 樊亭与樊玲在厨房里忙碌着,樊亭一面包着饺子,一面抬眸向着客厅看去,就见裴湛山坐在沙发上,裴念坐在他脚边,手里拿着图片在那里教他说英文,裴湛山大多时候都不理她,偶尔被孩子催得急了,裴湛山会念说出几个不太标准的单词。 樊亭看着,唇角便是浮起了笑容,一旁的樊玲见状,与她问道,“姐,医院那边怎么说?你还是坚持把姐夫留在家,不送去疗养院吗?” “疗养院总归没有家里好,”樊亭手中不停,一面包着饺子一面与妹妹开口,“医生说他现在只能慢慢恢复,也许有一天,他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就算想不起来也没什么,人回来了就好。” 樊亭将饺子下了锅,待饺子煮熟后,她先是盛起了一碗,为裴湛山送了过去。 刚出锅的饺子极烫,烫得人几乎要端不住碗,裴湛山听见了樊亭的脚步声,见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他站起身大步向着她走去,从她手中接过碗放在了一旁,握住了樊亭的手,见她的手指被烫红了,裴湛山没有说话,眼中却有深不见底的心疼与怜惜。 樊亭看见了那一抹怜惜,她心里酸酸软软的,她知道,那是他刻进本能的回应与爱。 第157章 执子之手(大结局) 梳妆镜前。 身形面条,容貌妍丽的年轻女子站在一位中年美妇身后,手指轻轻地为她梳着长发,望着那青丝中夹杂着些许霜色,年轻女子眼中有伤感划过,轻声说道,“妈妈,您都有白头发了,这些年实在辛苦你了。” 那中年美妇从镜中向着女儿看去,脸上仍是噙着温柔的笑意,“妈妈都四十岁了,有白头发可不正常吗?咱们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过日子,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哪里就辛苦了。” 裴念掩下眸子,为母亲将头发绾在脑后,自己则是在樊亭面前蹲下身,与母亲道,“妈妈,等我结婚后,我也还是会经常回来,来看您和爸爸。” “好。”樊亭握住了女儿的手,满是慈爱地看着她,“结婚后可不要再发小姐脾气,要好好地当人家妻子,铭文那孩子性格温良,我是真的担心他要受你欺负。” 裴念也是笑了,“他甘愿受我欺负,我要不欺负他,他心里可要慌了。” 樊亭也是笑,轻轻地点了点女儿的眉心,“你呀,就是让我们给惯坏了。” 裴念伸出胳膊抱住了母亲的腰,将身子埋在了樊亭怀里,像小时候那般与母亲撒娇,樊亭手势轻柔,为女儿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母女俩心中都是温暖而幸福。 傍晚。 樊亭端着水杯与药片走到了裴湛山身边。 “来,咱们该吃药了。”樊亭声音温柔,将药片与水杯送在了裴湛山手里。 照顾着他吃了药,樊亭在他身边坐下,与他轻声道,“念念明天就要出嫁了,我们也都老了,是不是?” 裴湛山向着她看去,低低地说了三个字,“你不老。” 樊亭笑了,握住他的手抚上自己的面颊,轻声呢喃着,“裴湛山,你什么时候才能记起来,我就是你的亭亭。” 裴湛山似乎有些茫然,收回了自己的手。 樊亭眼中有淡淡的哀伤划过,但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柔,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裴念下了楼,就见母亲正挽着父亲的胳膊,陪着他在花园里散步。 这些年,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父亲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即便到了现在,他的身形也依旧是挺拔的,可他的神智仍是没有恢复,以前的事也不记得,大多时候他都是沉默着不说话,偶尔还会和母亲发脾气,母亲对他却是无限的耐心和温柔,手把手教他穿衣服穿鞋子系鞋带,陪着他散步,服侍他吃药,裴念经常会想,只怕这世上再没有谁能像妈妈能那么细心地照顾父亲,就连她自己也不能。 翌日,是裴念与高铭文的婚礼。 婚礼在附近的教堂举行,高家的亲友,两个孩子的同学,何子亮的同事……亲朋好友纷纷赶来,倒也是齐聚一堂。 裴念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何子亮的胳膊,在姨夫的陪伴下走进了礼堂。 其实,她多么希望可以由父亲牵着她的手,将她交给她的新郎,她的目光向着台前看去,就见父亲与母亲坐在一处,父亲今日穿着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木然地坐在那,似乎有些不明白自己在哪,身边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看着父亲如此,裴念的视线慢慢模糊了,她缓缓的迈上了红毯,来宾们在这一刻都是鼓起了掌,来迎接着新娘。 裴湛山也是向着裴念看去,就见她也在看着自己,迎上女儿的目光,裴湛山只觉心神一震,裴念的眼睛中含着泪,有忧伤,有怜悯,有委屈,就那样看着他。 裴湛山只觉有些恍惚,他似乎不知道裴念是谁,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怔怔地看着裴念那一双与自己酷似的眼睛,他仿佛从一个长长的梦中醒来,他忽然想到,眼前的这个新娘是他的女儿,是他长大了,成人了,出嫁了的女儿。 裴湛山向着身边看去,就见自己的身边坐着一个女子,她穿着旗袍,绾着长发,她看起来已是不再年轻,白净的脸庞上已是有了岁月的痕迹,可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温柔,与其他人一起鼓着掌。 这是亭亭。这是到了中年的亭亭。是他的亭亭。 多年的记忆如雪片般向着脑海中涌去,他想起自己逃出了战俘营,那时候的他如一具行尸走肉,他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亭亭,记得亭亭在苏州。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去的苏州,却记得这些年来樊亭一直守在他身边,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裴湛山望着樊亭的侧颜,低低的唤着她,“亭亭。” 樊亭转过身,十分轻柔的与他问道,“怎么了?是肚子饿了吗?” “亭亭……”裴湛山看着她的眼睛,又是喊出了这两个字。 樊亭迎上他的目光,以往的每一次裴湛山唤出这两个字,都是无意识的呢喃,可这一次他却是看着她的眼睛唤出了这个名字。 “裴湛山?”樊亭在裴湛山的黑眸中看出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几乎不敢相信。 裴湛山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你想起来了,是吗?”樊亭颤着声音问他。 “是,我希望我想起来的还不算太迟,”裴湛山的声音低哑,抚上了樊亭的面容,“亭亭,你还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樊亭的眼眶湿润了,她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在很远很远的东方,他也曾与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假如,我是说假如,”裴湛山望着她的眼睛,“等打完这场仗,很多年都过去了,也许我们都老了,念念都要出嫁了,到了那时候,你还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犹如此时,战争结束了,真的很多很多年都过去了,他们的女儿都要出嫁了,他们也都老了,他又一次问出了这句话。 还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樊亭的眼睛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终是点了点头,一如当年那般和他说出了一个字,“能。” 裴湛山笑了,他握紧了樊亭的手,抬头向着念念看去。 念念已是快要走到两人面前,裴湛山站了起来,向着女儿走了过去。 何子亮与念念都是停下了步子,念念看着父亲,唤出了两个字,“爸爸?” 裴湛山的眼圈微红,他对着女儿点了点头,牵过了女儿的手。 “爸爸,你,你想起来了?”裴念落下了泪来,不敢相信地看着父亲。 “是,念念,爸爸错过了你的成长,不能再错过你的婚礼。”裴湛山握住了女儿的手,亲自将女儿送到了高铭文面前,他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青年,哑着声音嘱咐道,“好好照顾她。” “是,爸爸。”高铭文朗声应答,年轻的眼眸中唯有新娘一人。 裴湛山回到了樊亭身边,握住了樊亭的手,苦尽甘来,千帆过尽,终是换来了此时的执子之手。 樊亭看着牧师为女儿女婿举行着婚礼,她的眼睛红红的,将脸庞偎在裴湛山的肩上,与他一道看着礼成。 正文完。 第157章 执子之手(大结局) 梳妆镜前。 身形面条,容貌妍丽的年轻女子站在一位中年美妇身后,手指轻轻地为她梳着长发,望着那青丝中夹杂着些许霜色,年轻女子眼中有伤感划过,轻声说道,“妈妈,您都有白头发了,这些年实在辛苦你了。” 那中年美妇从镜中向着女儿看去,脸上仍是噙着温柔的笑意,“妈妈都四十岁了,有白头发可不正常吗?咱们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过日子,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哪里就辛苦了。” 裴念掩下眸子,为母亲将头发绾在脑后,自己则是在樊亭面前蹲下身,与母亲道,“妈妈,等我结婚后,我也还是会经常回来,来看您和爸爸。” “好。”樊亭握住了女儿的手,满是慈爱地看着她,“结婚后可不要再发小姐脾气,要好好地当人家妻子,铭文那孩子性格温良,我是真的担心他要受你欺负。” 裴念也是笑了,“他甘愿受我欺负,我要不欺负他,他心里可要慌了。” 樊亭也是笑,轻轻地点了点女儿的眉心,“你呀,就是让我们给惯坏了。” 裴念伸出胳膊抱住了母亲的腰,将身子埋在了樊亭怀里,像小时候那般与母亲撒娇,樊亭手势轻柔,为女儿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母女俩心中都是温暖而幸福。 傍晚。 樊亭端着水杯与药片走到了裴湛山身边。 “来,咱们该吃药了。”樊亭声音温柔,将药片与水杯送在了裴湛山手里。 照顾着他吃了药,樊亭在他身边坐下,与他轻声道,“念念明天就要出嫁了,我们也都老了,是不是?” 裴湛山向着她看去,低低地说了三个字,“你不老。” 樊亭笑了,握住他的手抚上自己的面颊,轻声呢喃着,“裴湛山,你什么时候才能记起来,我就是你的亭亭。” 裴湛山似乎有些茫然,收回了自己的手。 樊亭眼中有淡淡的哀伤划过,但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柔,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裴念下了楼,就见母亲正挽着父亲的胳膊,陪着他在花园里散步。 这些年,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父亲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即便到了现在,他的身形也依旧是挺拔的,可他的神智仍是没有恢复,以前的事也不记得,大多时候他都是沉默着不说话,偶尔还会和母亲发脾气,母亲对他却是无限的耐心和温柔,手把手教他穿衣服穿鞋子系鞋带,陪着他散步,服侍他吃药,裴念经常会想,只怕这世上再没有谁能像妈妈能那么细心地照顾父亲,就连她自己也不能。 翌日,是裴念与高铭文的婚礼。 婚礼在附近的教堂举行,高家的亲友,两个孩子的同学,何子亮的同事……亲朋好友纷纷赶来,倒也是齐聚一堂。 裴念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何子亮的胳膊,在姨夫的陪伴下走进了礼堂。 其实,她多么希望可以由父亲牵着她的手,将她交给她的新郎,她的目光向着台前看去,就见父亲与母亲坐在一处,父亲今日穿着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木然地坐在那,似乎有些不明白自己在哪,身边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看着父亲如此,裴念的视线慢慢模糊了,她缓缓的迈上了红毯,来宾们在这一刻都是鼓起了掌,来迎接着新娘。 裴湛山也是向着裴念看去,就见她也在看着自己,迎上女儿的目光,裴湛山只觉心神一震,裴念的眼睛中含着泪,有忧伤,有怜悯,有委屈,就那样看着他。 裴湛山只觉有些恍惚,他似乎不知道裴念是谁,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怔怔地看着裴念那一双与自己酷似的眼睛,他仿佛从一个长长的梦中醒来,他忽然想到,眼前的这个新娘是他的女儿,是他长大了,成人了,出嫁了的女儿。 裴湛山向着身边看去,就见自己的身边坐着一个女子,她穿着旗袍,绾着长发,她看起来已是不再年轻,白净的脸庞上已是有了岁月的痕迹,可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温柔,与其他人一起鼓着掌。 这是亭亭。这是到了中年的亭亭。是他的亭亭。 多年的记忆如雪片般向着脑海中涌去,他想起自己逃出了战俘营,那时候的他如一具行尸走肉,他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亭亭,记得亭亭在苏州。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去的苏州,却记得这些年来樊亭一直守在他身边,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裴湛山望着樊亭的侧颜,低低的唤着她,“亭亭。” 樊亭转过身,十分轻柔的与他问道,“怎么了?是肚子饿了吗?” “亭亭……”裴湛山看着她的眼睛,又是喊出了这两个字。 樊亭迎上他的目光,以往的每一次裴湛山唤出这两个字,都是无意识的呢喃,可这一次他却是看着她的眼睛唤出了这个名字。 “裴湛山?”樊亭在裴湛山的黑眸中看出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几乎不敢相信。 裴湛山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你想起来了,是吗?”樊亭颤着声音问他。 “是,我希望我想起来的还不算太迟,”裴湛山的声音低哑,抚上了樊亭的面容,“亭亭,你还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樊亭的眼眶湿润了,她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在很远很远的东方,他也曾与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假如,我是说假如,”裴湛山望着她的眼睛,“等打完这场仗,很多年都过去了,也许我们都老了,念念都要出嫁了,到了那时候,你还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犹如此时,战争结束了,真的很多很多年都过去了,他们的女儿都要出嫁了,他们也都老了,他又一次问出了这句话。 还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樊亭的眼睛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终是点了点头,一如当年那般和他说出了一个字,“能。” 裴湛山笑了,他握紧了樊亭的手,抬头向着念念看去。 念念已是快要走到两人面前,裴湛山站了起来,向着女儿走了过去。 何子亮与念念都是停下了步子,念念看着父亲,唤出了两个字,“爸爸?” 裴湛山的眼圈微红,他对着女儿点了点头,牵过了女儿的手。 “爸爸,你,你想起来了?”裴念落下了泪来,不敢相信地看着父亲。 “是,念念,爸爸错过了你的成长,不能再错过你的婚礼。”裴湛山握住了女儿的手,亲自将女儿送到了高铭文面前,他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青年,哑着声音嘱咐道,“好好照顾她。” “是,爸爸。”高铭文朗声应答,年轻的眼眸中唯有新娘一人。 裴湛山回到了樊亭身边,握住了樊亭的手,苦尽甘来,千帆过尽,终是换来了此时的执子之手。 樊亭看着牧师为女儿女婿举行着婚礼,她的眼睛红红的,将脸庞偎在裴湛山的肩上,与他一道看着礼成。 正文完。 第158章 番外:新婚 新房中虽然都是西式家具,但梳妆台上仍是摆着一对龙凤双烛,按着习俗,这对喜烛是要燃上一夜的。 新娘子年纪很轻,不过十七八岁,她坐在床沿上,有些不安地绞着一双莹白细腻的手,待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她有些惊慌地抬起头,露出了一张犹如新月清晕,出水芙蓉的面容。 她看见有人打开了新房的门,走进来一道十分高大的身影,他穿着军礼服,极英武的面庞上黑眸雪亮,正含笑看着自己。 他是她的丈夫,算上今日成婚,也才见了两次面的丈夫。 樊亭看了他一眼,便又是低下头,垂下了眼睫。 裴湛山在她面前俯下身,将她那一双白皙的小手给握住了。 “亭亭,”他出声唤她,他应当在喜宴上喝了不少的酒,樊亭嗅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不要怕,我会好好对你,把你捧在手心,捧一辈子。”裴湛山望着眼前的小妻子,他含羞的新娘。 樊亭的眸心微怔,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只让她觉得心慌,她挣了挣胳膊,想要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挣开。 裴湛山低低地笑了,自然没有放开她,而是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吻住了她的嘴唇,樊亭害怕极了,眼睛里全是清晰的惧意,她没有母亲,出嫁前只有陪嫁的嬷嬷与她十分隐晦地说了点男女之事,她本就模模糊糊的,何况眼前的男人对她而言等于是一个陌生人,可他却搂住了她的腰,扯开了她身上的嫁衣,逼得她赤着身子来面对他。 樊亭羞怕攒心,眼睛里涌上了羞耻的泪意,他却仍不满足,唤着她的名字,将她裹于身下。 樊亭发出了一声痛极了的低吟,她从不知道这件事会那样的疼,是撕裂般的痛楚,她噙着泪伸出细弱的胳膊想去推开身上的男人,与他哀求道,“不要,疼……” 裴湛山吻了吻她的手臂,瞧着她梨花带雨般的小脸,心中自然也是疼惜,可他们已成为夫妻,总归要有这一遭。 他吻去了她的泪水,强悍地去占有,樊亭手足酸软,只得由着他摆弄,到最后竟是承受不住地晕了过去。 新婚夜留给樊亭的回忆实在不好,裴湛山留给她的印象也不好,她在嫁到北栾之前,也曾在心底想象过自己以后的丈夫,她的丈夫会捧起她的面颊细细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丈夫会尊重她,体谅她,温柔地对待她,而裴湛山,他像个强盗,也像一个土匪,却唯独不像她心目中的丈夫。 第二天她睡到很迟才起来,好在双方家长都不在北栾,不然的话,樊亭真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去和长辈请安。 樊亭在丫鬟的陪伴下下了楼,就见裴湛山与几个军官在小厅那边抽烟,一行人不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嘻嘻哈哈的,看见樊亭出来,几个军官都是齐齐向着樊亭一个敬礼,裴湛山对着他们一个手势,几人便都是退了出去。 裴湛山向着樊亭走去,低声说了两个字,“醒了?” 樊亭点了点头。 “还疼吗?”裴湛山握住了她的手,仍是低沉而温和的语气。 樊亭的脸红了,不想和他说话。 裴湛山也不介意,只一笑道,“走,咱们先吃饭。” 裴湛山揽着她进了餐厅,下人们鱼贯而入,很快便摆满了一桌子的菜肴,裴湛山拿起筷子,亲自为她布菜。 北栾这边的菜肴重油重咸,裴湛山为樊亭夹了一块排骨,说,“不知道这菜合不合你口味,你先尝尝,吃不惯我再去请两个南方的厨子,给你做家乡菜。” 樊亭拿起筷子将碗里的菜肴送进嘴巴,那菜又咸又辣,她吃着只觉得很不习惯,不仅是菜肴不习惯,所有的一切都是不习惯的,在苏州的时候,这个点她应该在学校里上课,等下课了和同学们聚在一起聊天,放学了约上三两好友,一道去喝汽水吃蛋糕,无忧无虑地过着日子。 可如今,她中断了学业,从南嫁到了北,来到了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 见樊亭的眼中透出了恓惶之色,手中的筷子也是搁下了,裴湛山见状,与她问了句,“想家了?” “嗯。”樊亭终于和他说了一个字。 裴湛山伸出胳膊,大手一个用力便将她抱在了怀里,坐在了自己膝上,樊亭有些惊讶,回过神后就想从他的怀里挣开,裴湛山却是箍住了她的腰,与她低语道,“我们明天先去平州,给我娘请了安,我们就去苏州,我陪你在苏州多住些日子,好吗?” “真的?”樊亭不再挣扎了,漂亮的眼睛满是希冀地看着他。 “当然是真的。”裴湛山笑了,对怀里的小媳妇当真是爱不够疼不够,他将两样稍微清淡些的菜肴推到了她面前,“吃,吃胖点,不然等回苏州,岳父定会我当我苛待了你。” 他的目光是温和的,声音也是温柔的,樊亭瞧着他,只觉心里对他的惧怕与厌恶稍稍少了一些。 晚上,天色暗了下来。 樊亭已是换上了睡衣,是上好的真丝织成的睡裙,领口与袖口处都缀以精致的苏绣,她的长发披散了下来,露出的肌肤都是玉白如雪,身段纤细婀娜,被光滑的丝绸包裹着,柔软得像一个梦。 她铺好了床,想起昨晚的那一幕,心里有些害怕,正发着呆,裴湛山进来了。 瞧着她俏丽温婉地站在那,裴湛山黑眸一亮,上前将她搂在了怀里,与她赞了句,“真漂亮。” 樊亭仍是不习惯与他这样的亲密,她想去推开他,他却已是坐在了床上,将她抱了起来。 许是瞧见了樊亭眼里的惊惶,裴湛山有些怜惜地抵上她的额头,与她低低的说,“不要怕,今晚不碰你。” 听着他的话,樊亭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气。 “还疼不疼,嗯?”裴湛山的大手滑到了她的腰际,在她耳旁低语。 樊亭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又是烫了起来,她没有去看他的眼睛,只轻轻一个点头,细若蚊哼的说了句,“还有一点儿疼。” “以后就不疼了。”裴湛山安慰着她,在她的脸颊上细细地吻。 第158章 番外:新婚 新房中虽然都是西式家具,但梳妆台上仍是摆着一对龙凤双烛,按着习俗,这对喜烛是要燃上一夜的。 新娘子年纪很轻,不过十七八岁,她坐在床沿上,有些不安地绞着一双莹白细腻的手,待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她有些惊慌地抬起头,露出了一张犹如新月清晕,出水芙蓉的面容。 她看见有人打开了新房的门,走进来一道十分高大的身影,他穿着军礼服,极英武的面庞上黑眸雪亮,正含笑看着自己。 他是她的丈夫,算上今日成婚,也才见了两次面的丈夫。 樊亭看了他一眼,便又是低下头,垂下了眼睫。 裴湛山在她面前俯下身,将她那一双白皙的小手给握住了。 “亭亭,”他出声唤她,他应当在喜宴上喝了不少的酒,樊亭嗅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不要怕,我会好好对你,把你捧在手心,捧一辈子。”裴湛山望着眼前的小妻子,他含羞的新娘。 樊亭的眸心微怔,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只让她觉得心慌,她挣了挣胳膊,想要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挣开。 裴湛山低低地笑了,自然没有放开她,而是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吻住了她的嘴唇,樊亭害怕极了,眼睛里全是清晰的惧意,她没有母亲,出嫁前只有陪嫁的嬷嬷与她十分隐晦地说了点男女之事,她本就模模糊糊的,何况眼前的男人对她而言等于是一个陌生人,可他却搂住了她的腰,扯开了她身上的嫁衣,逼得她赤着身子来面对他。 樊亭羞怕攒心,眼睛里涌上了羞耻的泪意,他却仍不满足,唤着她的名字,将她裹于身下。 樊亭发出了一声痛极了的低吟,她从不知道这件事会那样的疼,是撕裂般的痛楚,她噙着泪伸出细弱的胳膊想去推开身上的男人,与他哀求道,“不要,疼……” 裴湛山吻了吻她的手臂,瞧着她梨花带雨般的小脸,心中自然也是疼惜,可他们已成为夫妻,总归要有这一遭。 他吻去了她的泪水,强悍地去占有,樊亭手足酸软,只得由着他摆弄,到最后竟是承受不住地晕了过去。 新婚夜留给樊亭的回忆实在不好,裴湛山留给她的印象也不好,她在嫁到北栾之前,也曾在心底想象过自己以后的丈夫,她的丈夫会捧起她的面颊细细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丈夫会尊重她,体谅她,温柔地对待她,而裴湛山,他像个强盗,也像一个土匪,却唯独不像她心目中的丈夫。 第二天她睡到很迟才起来,好在双方家长都不在北栾,不然的话,樊亭真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去和长辈请安。 樊亭在丫鬟的陪伴下下了楼,就见裴湛山与几个军官在小厅那边抽烟,一行人不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嘻嘻哈哈的,看见樊亭出来,几个军官都是齐齐向着樊亭一个敬礼,裴湛山对着他们一个手势,几人便都是退了出去。 裴湛山向着樊亭走去,低声说了两个字,“醒了?” 樊亭点了点头。 “还疼吗?”裴湛山握住了她的手,仍是低沉而温和的语气。 樊亭的脸红了,不想和他说话。 裴湛山也不介意,只一笑道,“走,咱们先吃饭。” 裴湛山揽着她进了餐厅,下人们鱼贯而入,很快便摆满了一桌子的菜肴,裴湛山拿起筷子,亲自为她布菜。 北栾这边的菜肴重油重咸,裴湛山为樊亭夹了一块排骨,说,“不知道这菜合不合你口味,你先尝尝,吃不惯我再去请两个南方的厨子,给你做家乡菜。” 樊亭拿起筷子将碗里的菜肴送进嘴巴,那菜又咸又辣,她吃着只觉得很不习惯,不仅是菜肴不习惯,所有的一切都是不习惯的,在苏州的时候,这个点她应该在学校里上课,等下课了和同学们聚在一起聊天,放学了约上三两好友,一道去喝汽水吃蛋糕,无忧无虑地过着日子。 可如今,她中断了学业,从南嫁到了北,来到了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 见樊亭的眼中透出了恓惶之色,手中的筷子也是搁下了,裴湛山见状,与她问了句,“想家了?” “嗯。”樊亭终于和他说了一个字。 裴湛山伸出胳膊,大手一个用力便将她抱在了怀里,坐在了自己膝上,樊亭有些惊讶,回过神后就想从他的怀里挣开,裴湛山却是箍住了她的腰,与她低语道,“我们明天先去平州,给我娘请了安,我们就去苏州,我陪你在苏州多住些日子,好吗?” “真的?”樊亭不再挣扎了,漂亮的眼睛满是希冀地看着他。 “当然是真的。”裴湛山笑了,对怀里的小媳妇当真是爱不够疼不够,他将两样稍微清淡些的菜肴推到了她面前,“吃,吃胖点,不然等回苏州,岳父定会我当我苛待了你。” 他的目光是温和的,声音也是温柔的,樊亭瞧着他,只觉心里对他的惧怕与厌恶稍稍少了一些。 晚上,天色暗了下来。 樊亭已是换上了睡衣,是上好的真丝织成的睡裙,领口与袖口处都缀以精致的苏绣,她的长发披散了下来,露出的肌肤都是玉白如雪,身段纤细婀娜,被光滑的丝绸包裹着,柔软得像一个梦。 她铺好了床,想起昨晚的那一幕,心里有些害怕,正发着呆,裴湛山进来了。 瞧着她俏丽温婉地站在那,裴湛山黑眸一亮,上前将她搂在了怀里,与她赞了句,“真漂亮。” 樊亭仍是不习惯与他这样的亲密,她想去推开他,他却已是坐在了床上,将她抱了起来。 许是瞧见了樊亭眼里的惊惶,裴湛山有些怜惜地抵上她的额头,与她低低的说,“不要怕,今晚不碰你。” 听着他的话,樊亭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气。 “还疼不疼,嗯?”裴湛山的大手滑到了她的腰际,在她耳旁低语。 樊亭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又是烫了起来,她没有去看他的眼睛,只轻轻一个点头,细若蚊哼的说了句,“还有一点儿疼。” “以后就不疼了。”裴湛山安慰着她,在她的脸颊上细细地吻。 第159章 番外:和我一样疼你 午后,专列向着平州的方向驶去。 樊亭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直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将她揽入一道宽厚的怀抱中,她才回过神来。 “在看什么?”裴湛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在看这边的风景和我们家乡的很不相同。”樊亭虽然出身富户,但从未出过远门,见惯了江南的小桥流水,骤然瞧见北方的苍凉与雄伟,心里不由得十分惊叹。 裴湛山一向见惯了北方的景色,倒体会不到媳妇的心思,他握着樊亭的手,说,“明天一早就能到平州了,那边有个军马场,我带你去骑马。” 语毕,望着她洁白的侧颜,裴湛山又是问了句,“会骑吗?” 樊亭摇了摇头。 “不会也没关系,我教你,”裴湛山声音温和,微微将妻子揽紧了些,“你太瘦了,等咱们到了平州,让娘多给你做些好饭好菜,给你养壮点。” 听裴湛山提起他母亲,樊亭心里有些惴惴的,她晓得裴母青年守寡,好容易将裴湛山兄弟姐妹带大,她曾听家里的嬷嬷说过,这青年守寡的人大多不好相处,尤其容易刁难儿媳妇。 “你娘会喜欢我吗?”樊亭小声开口。 “当然会,”裴湛山抚上樊亭的面颊,温声道,“这么漂亮乖巧的媳妇,她一定满意,和我一样疼你。” 樊亭看着他的眼睛,他的黑眸雪亮,透着数不尽的情意,樊亭想,也许是刚结婚,他对自己还有一些新鲜劲儿,他这几天对自己的确挺好的,可樊亭也不知道,他这份好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她知道自己嫁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她嫁的……是一个军阀。 她虽然从未接触过军阀,但听说过关于军阀的许多传说,他们这样的人杀人不眨眼,仗着权势想娶谁便娶谁,有了妻子还不算完,还会纳许多许多的姨太太。 在嫁到北栾之前,樊亭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军阀,她几乎也不敢去想以后,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等到裴湛山的新鲜劲儿过去,谁知道他会怎么对待她? 见樊亭不说话,裴湛山仍是抱着她,见列车外路过一座山,裴湛山心里一动,向着前方一处指去,“你瞧那里,那里是青松岭,我以前带兵在那剿过匪,青松岭大捷,听过吗?” 樊亭很老实的说两个字,“没有。” 裴湛山笑了,蹭了蹭她的面颊,“没有也没事,我只是想在你面前逞逞英雄,那一仗的确很难打,但我还是把青松岭给打下了,把山上的土匪全收了编。” 樊亭很认真的听着他的话,但心里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并不感兴趣。 所幸裴湛山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打量着樊亭的气色,问,“闷不闷?要不等前面到站了陪你下去走走?” “不闷,我带了几本书来。” 一提到“书”,裴湛山就无话可说了,他没读过书,这在北栾也不是什么秘密,面对眼前的媳妇,他是真的又爱又怕,怕的是不晓得她的喜好,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说错了话,就把这捧在手心里的小人给惹恼了。 傍晚时,樊亭放下了手里的小说,看了半天,眼睛当真是看累了。 她离开了包厢,外面的丫鬟瞧见她出来都是连忙行礼。 “大帅呢?”樊亭想起了裴湛山。 “大帅在前面的包厢。”丫鬟恭声道。 樊亭向前走去,还未走近,就听见男人们的说笑声从里面传了出来,透过虚掩的门缝,她看着裴湛山和好几个军官在包厢里打牌,应该都是他十分亲近的心腹,整个包厢里都是烟雾缭绕的,全是呛人的烟味,他们闹得很厉害,地上除了散落的烟蒂外,还有很多空着的酒瓶。 裴湛山玩了几把,他心里记挂着樊亭,扔下了牌站了起来,“我先走,你们自己打。” “别走啊大帅,这马上都要吃晚饭了。”有人说道。 “大帅当然要吃饭,吃的却不是咱这碗饭。” “大帅这般着急回去,只怕就是饿了。” “新婚夫妻,怎么吃得饱……” 屋子里哄堂大笑,樊亭在外面听见裴湛山与他们笑骂了几句,她只觉得他们的话都很粗俗,简直不堪入耳。 她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包厢,一颗心却还是砰砰跳着,她心里很难过,她不明白,她怎么就嫁了一个这样的人呢? 平州。 裴家大宅是典型的北方建筑,是裴湛山发迹后在老家修建的,占地极广,十分的气派。 得知儿子儿媳回来的消息,裴母已是穿了新做的衣裳,在堂屋里候着了。 未几,就见从外面当先走进来一个挺拔魁梧的军装男子,在他怀中还揽着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子,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却已是盘着发,做少奶奶装束了。 裴母的目光刚落在樊亭身上就是一怔,眼前的儿媳肤色莹白如玉,眼眸轻灵似水,一身的水秀与温柔,也难怪把儿子的魂给勾走了,只见了一面就急吼吼地要娶回来。 “娘,儿子带媳妇回来了。”裴湛山倒是十分高兴,他少小离家,大多日子都是在外打仗,鲜少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如今成了婚,为母亲带回了这么可人的儿媳妇,也算是为母亲尽孝了。 “回来了就好,老三,这会回来多住些日子。”裴母上前打量着儿子,伸出手握了握裴湛山的胳膊,似乎想看看儿子瘦没瘦。 吴桂霞取来了蒲团,“三弟,三弟妹,给娘磕头敬茶。” 这也是平州一带的习俗,新媳妇进门都是要为公婆奉茶的,樊亭与裴湛山结婚时没有给裴母磕头,如今见了面,这个礼总是越不过去。 “娘,我给您磕,亭亭就不磕了,她们那边都兴鞠躬,让她给您鞠个躬。”裴湛山晓得樊家算是新式家庭,樊亭又是读过书的,这般刚进门就让她磕头,难免她心里不高兴,再说,他也舍不得让她下跪。 裴母已是在堂屋当中坐下了,等着儿媳妇跪着来给自己敬茶,听了儿子这话,裴母登时就是一怔,有些闹不清楚儿子是什么意思,这大儿媳和小儿媳进门哪个不是跪着像她奉茶的,怎么到了樊亭这儿,就改鞠躬了? 第159章 番外:和我一样疼你 午后,专列向着平州的方向驶去。 樊亭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直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将她揽入一道宽厚的怀抱中,她才回过神来。 “在看什么?”裴湛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在看这边的风景和我们家乡的很不相同。”樊亭虽然出身富户,但从未出过远门,见惯了江南的小桥流水,骤然瞧见北方的苍凉与雄伟,心里不由得十分惊叹。 裴湛山一向见惯了北方的景色,倒体会不到媳妇的心思,他握着樊亭的手,说,“明天一早就能到平州了,那边有个军马场,我带你去骑马。” 语毕,望着她洁白的侧颜,裴湛山又是问了句,“会骑吗?” 樊亭摇了摇头。 “不会也没关系,我教你,”裴湛山声音温和,微微将妻子揽紧了些,“你太瘦了,等咱们到了平州,让娘多给你做些好饭好菜,给你养壮点。” 听裴湛山提起他母亲,樊亭心里有些惴惴的,她晓得裴母青年守寡,好容易将裴湛山兄弟姐妹带大,她曾听家里的嬷嬷说过,这青年守寡的人大多不好相处,尤其容易刁难儿媳妇。 “你娘会喜欢我吗?”樊亭小声开口。 “当然会,”裴湛山抚上樊亭的面颊,温声道,“这么漂亮乖巧的媳妇,她一定满意,和我一样疼你。” 樊亭看着他的眼睛,他的黑眸雪亮,透着数不尽的情意,樊亭想,也许是刚结婚,他对自己还有一些新鲜劲儿,他这几天对自己的确挺好的,可樊亭也不知道,他这份好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她知道自己嫁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她嫁的……是一个军阀。 她虽然从未接触过军阀,但听说过关于军阀的许多传说,他们这样的人杀人不眨眼,仗着权势想娶谁便娶谁,有了妻子还不算完,还会纳许多许多的姨太太。 在嫁到北栾之前,樊亭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军阀,她几乎也不敢去想以后,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等到裴湛山的新鲜劲儿过去,谁知道他会怎么对待她? 见樊亭不说话,裴湛山仍是抱着她,见列车外路过一座山,裴湛山心里一动,向着前方一处指去,“你瞧那里,那里是青松岭,我以前带兵在那剿过匪,青松岭大捷,听过吗?” 樊亭很老实的说两个字,“没有。” 裴湛山笑了,蹭了蹭她的面颊,“没有也没事,我只是想在你面前逞逞英雄,那一仗的确很难打,但我还是把青松岭给打下了,把山上的土匪全收了编。” 樊亭很认真的听着他的话,但心里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并不感兴趣。 所幸裴湛山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打量着樊亭的气色,问,“闷不闷?要不等前面到站了陪你下去走走?” “不闷,我带了几本书来。” 一提到“书”,裴湛山就无话可说了,他没读过书,这在北栾也不是什么秘密,面对眼前的媳妇,他是真的又爱又怕,怕的是不晓得她的喜好,生怕自己一个不留意说错了话,就把这捧在手心里的小人给惹恼了。 傍晚时,樊亭放下了手里的小说,看了半天,眼睛当真是看累了。 她离开了包厢,外面的丫鬟瞧见她出来都是连忙行礼。 “大帅呢?”樊亭想起了裴湛山。 “大帅在前面的包厢。”丫鬟恭声道。 樊亭向前走去,还未走近,就听见男人们的说笑声从里面传了出来,透过虚掩的门缝,她看着裴湛山和好几个军官在包厢里打牌,应该都是他十分亲近的心腹,整个包厢里都是烟雾缭绕的,全是呛人的烟味,他们闹得很厉害,地上除了散落的烟蒂外,还有很多空着的酒瓶。 裴湛山玩了几把,他心里记挂着樊亭,扔下了牌站了起来,“我先走,你们自己打。” “别走啊大帅,这马上都要吃晚饭了。”有人说道。 “大帅当然要吃饭,吃的却不是咱这碗饭。” “大帅这般着急回去,只怕就是饿了。” “新婚夫妻,怎么吃得饱……” 屋子里哄堂大笑,樊亭在外面听见裴湛山与他们笑骂了几句,她只觉得他们的话都很粗俗,简直不堪入耳。 她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包厢,一颗心却还是砰砰跳着,她心里很难过,她不明白,她怎么就嫁了一个这样的人呢? 平州。 裴家大宅是典型的北方建筑,是裴湛山发迹后在老家修建的,占地极广,十分的气派。 得知儿子儿媳回来的消息,裴母已是穿了新做的衣裳,在堂屋里候着了。 未几,就见从外面当先走进来一个挺拔魁梧的军装男子,在他怀中还揽着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子,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却已是盘着发,做少奶奶装束了。 裴母的目光刚落在樊亭身上就是一怔,眼前的儿媳肤色莹白如玉,眼眸轻灵似水,一身的水秀与温柔,也难怪把儿子的魂给勾走了,只见了一面就急吼吼地要娶回来。 “娘,儿子带媳妇回来了。”裴湛山倒是十分高兴,他少小离家,大多日子都是在外打仗,鲜少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如今成了婚,为母亲带回了这么可人的儿媳妇,也算是为母亲尽孝了。 “回来了就好,老三,这会回来多住些日子。”裴母上前打量着儿子,伸出手握了握裴湛山的胳膊,似乎想看看儿子瘦没瘦。 吴桂霞取来了蒲团,“三弟,三弟妹,给娘磕头敬茶。” 这也是平州一带的习俗,新媳妇进门都是要为公婆奉茶的,樊亭与裴湛山结婚时没有给裴母磕头,如今见了面,这个礼总是越不过去。 “娘,我给您磕,亭亭就不磕了,她们那边都兴鞠躬,让她给您鞠个躬。”裴湛山晓得樊家算是新式家庭,樊亭又是读过书的,这般刚进门就让她磕头,难免她心里不高兴,再说,他也舍不得让她下跪。 裴母已是在堂屋当中坐下了,等着儿媳妇跪着来给自己敬茶,听了儿子这话,裴母登时就是一怔,有些闹不清楚儿子是什么意思,这大儿媳和小儿媳进门哪个不是跪着像她奉茶的,怎么到了樊亭这儿,就改鞠躬了? 第160章 番外:养你们都是吃闲饭的? 清晨。 餐厅上已是摆好了早餐,有粥,有包子,还有各色点心,裴母一辈子吃惯了乡下的小咸菜,即便现在儿子贵为督军,可那餐桌上还是少不得豆腐乳,雪里蕻之类的腌菜。 吴桂霞,孙华玉两个儿媳妇都已是早早到了,唯独樊亭还没来。 裴母看了眼早餐,与一旁的下人吩咐道,“樊亭是苏州人,这些她怕是不爱吃,让厨房再做点清淡点的送来。” “是,老太太。”下人依言走了出去。 “娘,您就是偏心,您对我和大嫂可没这么上心过哩。”孙华玉在一旁笑道。 老太太看了小儿媳一眼,说,“你没瞧见老三疼她疼得跟什么似的,我敢怠慢她?” 婆媳几人说着闲话,未过多久厨房那边已是送来了几样清淡的糕点,裴母又等了一会儿,却还是不见樊亭过来,裴母心里有些不快,只对着一旁的丫鬟吩咐,“去老三房里看看,他媳妇怎么还没过来。” 丫鬟匆匆离开了餐厅,很快便是赶了回来,告诉裴母樊亭还没起来。 一听这话裴母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这都几点了,她还没起来?让咱们一桌人等她,哪有这个道理?” “娘,您刚才不也说了,三哥疼媳妇,人家有人撑腰哩,哪儿像我和大嫂。” 吴桂霞看了弟媳一眼,与裴母小声开口,“娘,三弟和三弟妹还在新婚,从北栾过来又坐了那么久的车,三弟妹年纪又小,睡迟了些也有的。” 裴母仍是沉着脸,不快道,“你不用替她说话,这刚过门的媳妇,奉茶不跪,婆婆用饭她也不在一旁伺候着,觉得自己当上大帅夫人了不得了,连为人儿媳的本分都给忘了。” “可不是。”孙华玉附和着,对着吴桂霞翻了个白眼,吴桂霞便是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了。 卧室中。 樊亭迷迷糊糊的睡着,昨夜里裴湛山把她折腾的太久,也太狠,她只觉得腰都要断了,到了半夜才睡着,却也是睡不安稳的,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早上要早起去给裴母请安,她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刚看了一眼钟,瞬间便打了个激灵,居然已经快九点了。 她晓得裴母起得一向早,七点准时开早饭,她居然迟了这么久,没去请安不说,连早餐都要错过了。 樊亭很慌张,强撑着起床,一双脚直发抖,她匆匆忙忙地穿好衣裳,胡乱洗漱了一把,头发也来不及绾,只得披在身后,向着餐厅的方向赶去。 餐厅中,桌上的早餐竟是动也未动,裴母,吴桂霞,孙华玉三人都坐在那里,看样子竟一直在等着她。 “娘,大嫂,弟妹,对不起,我来迟了。”樊亭觉得很惭愧,也很歉疚。 “没事儿没事儿,弟妹,快来坐。”吴桂霞对着樊亭露出了笑容,招呼着樊亭坐下。 孙华玉却是睨了她一眼,“大嫂,您又忘了,这新媳妇进门,都是要伺候娘用饭的,我们当初不都这样吗?” 吴桂霞闻言,悄悄地看了裴母一眼,见裴母也没发话让樊亭坐下,显然是要樊亭按着孙华玉的话去做的,她不敢再说话,只默默坐了回去。 “娘,我伺候您。”樊亭上前为裴母布菜,也为吴桂霞与孙华玉各自夹了一块点心。 “多谢弟妹了。”吴桂霞感激道。 “多谢三嫂。”孙华玉眼底浮过一丝讥笑,也是附和着开口。 “都是一家人,大嫂和弟妹不用客气,”樊亭声音轻柔,将一碗粥送到了裴母面前,“娘,请您用餐。” “去盛碗汤来。”裴母吩咐。 樊亭见餐桌当中放着一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鸡汤,那是厨房那边刚呈上来的,她拿起碗,按着裴母的吩咐盛了一碗汤,恭恭敬敬地送到了裴母面前, “娘,请您喝汤。” 裴湛山进来时,就见樊亭端着一碗汤呈在母亲面前,母亲沉着脸也没接,似乎在那里与樊亭说着什么,他一瞧这情形心里就有数了,晓得母亲怕是为了樊亭来晚了的事在那里挑刺,他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有数,哪里能怪亭亭。 那碗胎薄,传热很快,樊亭只觉得烫得快要拿不住了,一只大手蓦的从她手中接过了碗,她抬头一瞧,见是裴湛山来了。 “娘,”裴湛山将鸡汤放在了母亲面前,与母亲道,“亭亭年纪小,在家里也是被宠着长大的大小姐,她哪里做过这种事,府里又不是没丫头。” 见儿子一来就在这护媳妇,裴母只觉心中的怒火更甚,“府里是有丫头,可是老三,新媳妇进门伺候公婆用饭是咱们这的规矩,老大媳妇和老五媳妇都这么过来的。” “好的规矩遵守,不好的规矩就应该废了,您再把她烫着。”裴湛山握住了樊亭的手,见她的指尖的确被烫红了,只觉心疼不已。 他老娘真的是没事找事,什么规矩,不过是为了给亭亭一个下马威,别说现在有了那么多丫头伺候,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他们家连饭都吃不饱,那日子不也过来了?现在日子好了,她倒是拿乔了。 裴湛山心里有火,但也不好对母亲发,只能对着一旁的丫鬟婆子们喝道,“养你们都是吃闲饭的?” “大帅恕罪。”丫鬟婆子们都是胆战心惊的向着裴湛山低下了头。 裴母又如何不知道,儿子明着是在训下人,实则还不是等于在和她发火,怨她使唤了他媳妇。 “快去把烫伤膏拿来。”裴湛山对着下人吩咐,早餐索性也不吃了,只揽着樊亭离开了餐厅,竟是把裴母一行人晾在了餐厅。 “老三?”裴母见儿子离开,只气得浑身乱颤,“这还没到哪,媳妇才刚进门,他就把老娘给忘了。” 偏厅中。 裴湛山为樊亭上好了烫伤药,他轻轻吹了吹樊亭的手指,见她的手指不再泛红,才觉得放心了些。 “亭亭,我娘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可喜欢你。”裴湛山温声道。 樊亭晓得裴湛山是在安慰自己,她虽然和婆婆不熟悉,但也能感觉到,裴母并不喜欢她。 “是我的错,我起来的太迟了。”樊亭收回了自己的手,小声说道。 “哪里能怪你,全怪我。”裴湛山揽住了她,他看了眼外面的天气,说,“今天天气好,我们去骑马怎么样?” 裴湛山兴致勃勃的,也不等樊亭答应,就命人去备车,带着樊亭离开了裴家大宅。 第160章 番外:养你们都是吃闲饭的? 清晨。 餐厅上已是摆好了早餐,有粥,有包子,还有各色点心,裴母一辈子吃惯了乡下的小咸菜,即便现在儿子贵为督军,可那餐桌上还是少不得豆腐乳,雪里蕻之类的腌菜。 吴桂霞,孙华玉两个儿媳妇都已是早早到了,唯独樊亭还没来。 裴母看了眼早餐,与一旁的下人吩咐道,“樊亭是苏州人,这些她怕是不爱吃,让厨房再做点清淡点的送来。” “是,老太太。”下人依言走了出去。 “娘,您就是偏心,您对我和大嫂可没这么上心过哩。”孙华玉在一旁笑道。 老太太看了小儿媳一眼,说,“你没瞧见老三疼她疼得跟什么似的,我敢怠慢她?” 婆媳几人说着闲话,未过多久厨房那边已是送来了几样清淡的糕点,裴母又等了一会儿,却还是不见樊亭过来,裴母心里有些不快,只对着一旁的丫鬟吩咐,“去老三房里看看,他媳妇怎么还没过来。” 丫鬟匆匆离开了餐厅,很快便是赶了回来,告诉裴母樊亭还没起来。 一听这话裴母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这都几点了,她还没起来?让咱们一桌人等她,哪有这个道理?” “娘,您刚才不也说了,三哥疼媳妇,人家有人撑腰哩,哪儿像我和大嫂。” 吴桂霞看了弟媳一眼,与裴母小声开口,“娘,三弟和三弟妹还在新婚,从北栾过来又坐了那么久的车,三弟妹年纪又小,睡迟了些也有的。” 裴母仍是沉着脸,不快道,“你不用替她说话,这刚过门的媳妇,奉茶不跪,婆婆用饭她也不在一旁伺候着,觉得自己当上大帅夫人了不得了,连为人儿媳的本分都给忘了。” “可不是。”孙华玉附和着,对着吴桂霞翻了个白眼,吴桂霞便是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了。 卧室中。 樊亭迷迷糊糊的睡着,昨夜里裴湛山把她折腾的太久,也太狠,她只觉得腰都要断了,到了半夜才睡着,却也是睡不安稳的,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早上要早起去给裴母请安,她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刚看了一眼钟,瞬间便打了个激灵,居然已经快九点了。 她晓得裴母起得一向早,七点准时开早饭,她居然迟了这么久,没去请安不说,连早餐都要错过了。 樊亭很慌张,强撑着起床,一双脚直发抖,她匆匆忙忙地穿好衣裳,胡乱洗漱了一把,头发也来不及绾,只得披在身后,向着餐厅的方向赶去。 餐厅中,桌上的早餐竟是动也未动,裴母,吴桂霞,孙华玉三人都坐在那里,看样子竟一直在等着她。 “娘,大嫂,弟妹,对不起,我来迟了。”樊亭觉得很惭愧,也很歉疚。 “没事儿没事儿,弟妹,快来坐。”吴桂霞对着樊亭露出了笑容,招呼着樊亭坐下。 孙华玉却是睨了她一眼,“大嫂,您又忘了,这新媳妇进门,都是要伺候娘用饭的,我们当初不都这样吗?” 吴桂霞闻言,悄悄地看了裴母一眼,见裴母也没发话让樊亭坐下,显然是要樊亭按着孙华玉的话去做的,她不敢再说话,只默默坐了回去。 “娘,我伺候您。”樊亭上前为裴母布菜,也为吴桂霞与孙华玉各自夹了一块点心。 “多谢弟妹了。”吴桂霞感激道。 “多谢三嫂。”孙华玉眼底浮过一丝讥笑,也是附和着开口。 “都是一家人,大嫂和弟妹不用客气,”樊亭声音轻柔,将一碗粥送到了裴母面前,“娘,请您用餐。” “去盛碗汤来。”裴母吩咐。 樊亭见餐桌当中放着一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鸡汤,那是厨房那边刚呈上来的,她拿起碗,按着裴母的吩咐盛了一碗汤,恭恭敬敬地送到了裴母面前, “娘,请您喝汤。” 裴湛山进来时,就见樊亭端着一碗汤呈在母亲面前,母亲沉着脸也没接,似乎在那里与樊亭说着什么,他一瞧这情形心里就有数了,晓得母亲怕是为了樊亭来晚了的事在那里挑刺,他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有数,哪里能怪亭亭。 那碗胎薄,传热很快,樊亭只觉得烫得快要拿不住了,一只大手蓦的从她手中接过了碗,她抬头一瞧,见是裴湛山来了。 “娘,”裴湛山将鸡汤放在了母亲面前,与母亲道,“亭亭年纪小,在家里也是被宠着长大的大小姐,她哪里做过这种事,府里又不是没丫头。” 见儿子一来就在这护媳妇,裴母只觉心中的怒火更甚,“府里是有丫头,可是老三,新媳妇进门伺候公婆用饭是咱们这的规矩,老大媳妇和老五媳妇都这么过来的。” “好的规矩遵守,不好的规矩就应该废了,您再把她烫着。”裴湛山握住了樊亭的手,见她的指尖的确被烫红了,只觉心疼不已。 他老娘真的是没事找事,什么规矩,不过是为了给亭亭一个下马威,别说现在有了那么多丫头伺候,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他们家连饭都吃不饱,那日子不也过来了?现在日子好了,她倒是拿乔了。 裴湛山心里有火,但也不好对母亲发,只能对着一旁的丫鬟婆子们喝道,“养你们都是吃闲饭的?” “大帅恕罪。”丫鬟婆子们都是胆战心惊的向着裴湛山低下了头。 裴母又如何不知道,儿子明着是在训下人,实则还不是等于在和她发火,怨她使唤了他媳妇。 “快去把烫伤膏拿来。”裴湛山对着下人吩咐,早餐索性也不吃了,只揽着樊亭离开了餐厅,竟是把裴母一行人晾在了餐厅。 “老三?”裴母见儿子离开,只气得浑身乱颤,“这还没到哪,媳妇才刚进门,他就把老娘给忘了。” 偏厅中。 裴湛山为樊亭上好了烫伤药,他轻轻吹了吹樊亭的手指,见她的手指不再泛红,才觉得放心了些。 “亭亭,我娘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可喜欢你。”裴湛山温声道。 樊亭晓得裴湛山是在安慰自己,她虽然和婆婆不熟悉,但也能感觉到,裴母并不喜欢她。 “是我的错,我起来的太迟了。”樊亭收回了自己的手,小声说道。 “哪里能怪你,全怪我。”裴湛山揽住了她,他看了眼外面的天气,说,“今天天气好,我们去骑马怎么样?” 裴湛山兴致勃勃的,也不等樊亭答应,就命人去备车,带着樊亭离开了裴家大宅。 第161章 番外:我结了婚 樊亭从没有骑过马。 在苏州时,她是家中长女,父亲一向是将她往大家闺秀的方向培养的,就连送她读的也是传统的女校,学校里除了教授国文算数之外,还会教女孩子们女红,而妹妹就读的新式学校却有体育课与马术课,樊亭想,若换做妹妹或许还可以在马场骑上两圈,她实在是不行。 裴湛山却是兴致很高,命人牵来了一匹极为神骏的骏马,他先上了马背,而后俯身一抱,将樊亭抱在了怀里。 樊亭有些害怕,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胳膊,裴湛山双腿一夹马腹,那马长嘶一声,撒欢儿跑了起来。 马背上颠簸得厉害,樊亭没骑过马,只觉两腿磨得生疼,央求着和他说不要骑了,许是她胆小的样子逗乐了他,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在那里哈哈大笑,直到见她快哭了他才收了手。 从马背上下来,樊亭只觉得一双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推开了裴湛山想要来搀自己的手,他喜欢的事,她统统不喜欢。 晚上,回到了大宅。 樊亭洗好了澡,头发也没有擦,就那样披在了身后,她趴在桌上铺开了信纸,一声“爹爹”刚写在纸上,樊亭的鼻子就是酸了,她想回家,想爹爹,想妹妹,想外婆,想李嬷嬷,到底是年纪还小,樊亭放下笔,忍不住趴在那儿哭了。 裴湛山此次携妻回乡,在平州当地也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每日里应酬不断,樊亭也陪着他一道出席了两次,每次都有许多夫人之类的拉着她说话,言语间全是恭维与拉拢,许是见她年纪轻,不懂事,总有些人变着法子地想从她的嘴巴里打探出她们想知道的消息。 不同于樊亭的不自在,裴湛山倒是和谁都能谈得来的样子,他实在是很忙,有时候不得不将樊亭留在裴家,一直到晚上才能回来。 他心里觉得愧疚,他与樊亭才刚结婚,自己这样忙于军务与应酬难免会冷落了她,樊亭却不曾怨过他,其实在她心里,她倒是宁愿自己待着。 这一晚,平州市长在府中宴请裴湛山,平州当地的一些军政要人,富商名流如数到齐,可谓济济一堂。 裴湛山知道樊亭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平日里的一些应酬也多是他自己出面,可今晚的场合比较正式,裴湛山不得不将樊亭带了出来。 因着是出席宴会,樊亭今晚化了妆,她穿着一袭长裙,薄纱裙摆处缀满了绣花,这样的裙子特别的挑身材,非得腰够细才能驾驭,她绾着发,露出了白皙纤细的颈项,缓缓走来时,当真是肌白如雪,腰如束素,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裴湛山站在那儿等着她,待看见樊亭后,他的黑眸先是一震,继而有亮光闪过。 看着裴湛山的眼神,樊亭有些脸红,洁白的肌肤上仿佛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不等她开口,裴湛山已是上前勾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带到了怀里,俯身向着她的唇瓣上吻去。 樊亭用手推着他的胸膛,“别,我搽了口红。” “那就再搽一遍。”裴湛山低声笑了,俯下身在她的嘴唇上轻轻的,细细的亲吻,不同于以往的霸道与强势,这一个吻却是小心的,温柔的,带着呵护的一个吻。 他们出现得有些迟。 碍于裴湛山的身份,却无人敢表露丝毫的不悦,所有人都是一副笑脸,迎接着裴湛山夫妇的莅临。 裴湛山虽忙于应酬,却一直不曾忽略了妻子,席间为樊亭频频夹菜,与她说话时也是轻声细语的,与往日的豪爽作风大不相同,引得人纷纷侧目。 晚饭后府中还准备舞会,樊亭与裴湛山先是共舞了一曲,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裴湛山的舞居然跳得很不错,她中途去了一次盥洗室,等从盥洗室出来时,就见舞池中已是灯红酒绿,已经有不少男男女女开始共舞了。 她有些累,也不想再回到舞池,只想去一旁的休息室休息,她避开了人多的地方,舞池边站着两个打扮入时的女子,樊亭路过她们身边时,就听她们在那儿说了句,“快瞧,那边是裴督军和宋小姐。” 樊亭站在两人身后,她们倒是没有瞧见她,樊亭听见这句话,也是向着她们所说的方向看去,就见有个打扮十分妩媚的女子在那里挽着裴湛山的胳膊,以樊亭的角度看过去,两人显得十分的亲密。 “裴督军,许久没见您,今晚咱们跳一支舞。”这宋小姐是平州一带出了名的交际花,以前裴湛山回老家时,平州当地的官员宴请他时都会将这位宋小姐请来作陪,两人也曾一起吃过几次饭,跳过两次舞。 “抱歉,宋小姐,裴某不能再陪您跳舞。”裴湛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胳膊。 “怎么了裴督军,只是跳一支舞而已,您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宋小姐仍是笑盈盈的,又去挽住了他的胳膊。 “我结了婚,从今往后我只能陪太太跳舞了。”裴湛山笑了笑,虽是十分客气的语气,手上却是毫不留情,将宋小姐的胳膊挥开。 瞧着那宋小姐碰了个钉子,樊亭身前的那两个女子嗤笑着说,“裴督军到底是结了婚,连跳支舞的机会都不给宋小姐了。” “你说这裴督军和宋小姐以前相好过没?” “谁知道,以前倒是看过他们俩跳过几次舞,像裴督军这样的人,身边的女人还能少得了么?” 樊亭听着两人的话,再想起方才裴湛山与那宋小姐几乎都要面贴面,脸贴脸了,他甚至还对着她笑了,樊亭想起来只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倒也不是吃醋,就是觉得膈应。 一直到舞会结束,樊亭都没有再和裴湛山说过话,就连他来碰自己,为她披上他的军装外套,她都觉得难受。 第161章 番外:我结了婚 樊亭从没有骑过马。 在苏州时,她是家中长女,父亲一向是将她往大家闺秀的方向培养的,就连送她读的也是传统的女校,学校里除了教授国文算数之外,还会教女孩子们女红,而妹妹就读的新式学校却有体育课与马术课,樊亭想,若换做妹妹或许还可以在马场骑上两圈,她实在是不行。 裴湛山却是兴致很高,命人牵来了一匹极为神骏的骏马,他先上了马背,而后俯身一抱,将樊亭抱在了怀里。 樊亭有些害怕,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胳膊,裴湛山双腿一夹马腹,那马长嘶一声,撒欢儿跑了起来。 马背上颠簸得厉害,樊亭没骑过马,只觉两腿磨得生疼,央求着和他说不要骑了,许是她胆小的样子逗乐了他,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在那里哈哈大笑,直到见她快哭了他才收了手。 从马背上下来,樊亭只觉得一双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推开了裴湛山想要来搀自己的手,他喜欢的事,她统统不喜欢。 晚上,回到了大宅。 樊亭洗好了澡,头发也没有擦,就那样披在了身后,她趴在桌上铺开了信纸,一声“爹爹”刚写在纸上,樊亭的鼻子就是酸了,她想回家,想爹爹,想妹妹,想外婆,想李嬷嬷,到底是年纪还小,樊亭放下笔,忍不住趴在那儿哭了。 裴湛山此次携妻回乡,在平州当地也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每日里应酬不断,樊亭也陪着他一道出席了两次,每次都有许多夫人之类的拉着她说话,言语间全是恭维与拉拢,许是见她年纪轻,不懂事,总有些人变着法子地想从她的嘴巴里打探出她们想知道的消息。 不同于樊亭的不自在,裴湛山倒是和谁都能谈得来的样子,他实在是很忙,有时候不得不将樊亭留在裴家,一直到晚上才能回来。 他心里觉得愧疚,他与樊亭才刚结婚,自己这样忙于军务与应酬难免会冷落了她,樊亭却不曾怨过他,其实在她心里,她倒是宁愿自己待着。 这一晚,平州市长在府中宴请裴湛山,平州当地的一些军政要人,富商名流如数到齐,可谓济济一堂。 裴湛山知道樊亭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平日里的一些应酬也多是他自己出面,可今晚的场合比较正式,裴湛山不得不将樊亭带了出来。 因着是出席宴会,樊亭今晚化了妆,她穿着一袭长裙,薄纱裙摆处缀满了绣花,这样的裙子特别的挑身材,非得腰够细才能驾驭,她绾着发,露出了白皙纤细的颈项,缓缓走来时,当真是肌白如雪,腰如束素,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裴湛山站在那儿等着她,待看见樊亭后,他的黑眸先是一震,继而有亮光闪过。 看着裴湛山的眼神,樊亭有些脸红,洁白的肌肤上仿佛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不等她开口,裴湛山已是上前勾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带到了怀里,俯身向着她的唇瓣上吻去。 樊亭用手推着他的胸膛,“别,我搽了口红。” “那就再搽一遍。”裴湛山低声笑了,俯下身在她的嘴唇上轻轻的,细细的亲吻,不同于以往的霸道与强势,这一个吻却是小心的,温柔的,带着呵护的一个吻。 他们出现得有些迟。 碍于裴湛山的身份,却无人敢表露丝毫的不悦,所有人都是一副笑脸,迎接着裴湛山夫妇的莅临。 裴湛山虽忙于应酬,却一直不曾忽略了妻子,席间为樊亭频频夹菜,与她说话时也是轻声细语的,与往日的豪爽作风大不相同,引得人纷纷侧目。 晚饭后府中还准备舞会,樊亭与裴湛山先是共舞了一曲,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裴湛山的舞居然跳得很不错,她中途去了一次盥洗室,等从盥洗室出来时,就见舞池中已是灯红酒绿,已经有不少男男女女开始共舞了。 她有些累,也不想再回到舞池,只想去一旁的休息室休息,她避开了人多的地方,舞池边站着两个打扮入时的女子,樊亭路过她们身边时,就听她们在那儿说了句,“快瞧,那边是裴督军和宋小姐。” 樊亭站在两人身后,她们倒是没有瞧见她,樊亭听见这句话,也是向着她们所说的方向看去,就见有个打扮十分妩媚的女子在那里挽着裴湛山的胳膊,以樊亭的角度看过去,两人显得十分的亲密。 “裴督军,许久没见您,今晚咱们跳一支舞。”这宋小姐是平州一带出了名的交际花,以前裴湛山回老家时,平州当地的官员宴请他时都会将这位宋小姐请来作陪,两人也曾一起吃过几次饭,跳过两次舞。 “抱歉,宋小姐,裴某不能再陪您跳舞。”裴湛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胳膊。 “怎么了裴督军,只是跳一支舞而已,您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宋小姐仍是笑盈盈的,又去挽住了他的胳膊。 “我结了婚,从今往后我只能陪太太跳舞了。”裴湛山笑了笑,虽是十分客气的语气,手上却是毫不留情,将宋小姐的胳膊挥开。 瞧着那宋小姐碰了个钉子,樊亭身前的那两个女子嗤笑着说,“裴督军到底是结了婚,连跳支舞的机会都不给宋小姐了。” “你说这裴督军和宋小姐以前相好过没?” “谁知道,以前倒是看过他们俩跳过几次舞,像裴督军这样的人,身边的女人还能少得了么?” 樊亭听着两人的话,再想起方才裴湛山与那宋小姐几乎都要面贴面,脸贴脸了,他甚至还对着她笑了,樊亭想起来只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倒也不是吃醋,就是觉得膈应。 一直到舞会结束,樊亭都没有再和裴湛山说过话,就连他来碰自己,为她披上他的军装外套,她都觉得难受。 第162章 番外:我会想你,很想很想 夜色浓。 樊亭睡得正沉,隐约听见有人敲门,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她的眼皮仍是沉重的,察觉到身边的男人从床上起来走了出去,很快有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走廊上传了进来。 “……那边又打起来了……” “大帅,这个程正方才老实了几天,又开始犯贱,你看我们要不要……” 樊亭转了个身,模模糊糊的听见了几句话,她倦得很,也不想去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她刚要继续睡去,就听“咔嚓”一声轻响,裴湛山已是打开门回到了卧室。 樊亭睁开了眼睛,透过床头的小灯,见裴湛山已是穿上了外面的军装。 见樊亭醒来,裴湛山眼底有怜惜闪过,他俯下身抚上了樊亭的面容,“吵醒你了?” 樊亭很轻地“嗯”了一声,从睡熟中被人吵醒,她的眼圈有些发红,娇柔得很。 “西平那边出了点事,我得去一趟,我派人送你回苏州,好吗?”裴湛山的声音温和,黑眸中满是缱绻的情意。 樊亭听着他这句话,困意登时褪去了,她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想也未想就是说了一个字,“好。” 话音刚落,樊亭才觉得自己说得太急了些,也许会把他惹恼。 裴湛山并没有被惹恼,反而只觉得心疼,他伸出胳膊将樊亭抱在了怀里,“想家了是不是?” 樊亭心里一酸,点点头。 “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裴湛山亲了亲她的面颊,望着她的眼睛,“回家了会不会想我?” 樊亭没有吭声,裴湛山眼中的光慢慢褪去了,他紧了紧樊亭的腰,与她低声说了句,“我会想你,很想很想。” 樊亭心里一怔,她也不晓得裴湛山说的是不是真的,她想,像他这样见惯了风月的人,情话说起来自然一套一套的,哪儿能当真呢。 但只要他愿意送自己回家,她或许可以不这样讨厌他。 裴湛山当天晚上就领兵离开了平州,他说话算话,将自己的侍卫长与秘书长都留了下来,护送樊亭回到了苏州。 回到了家乡,樊亭心里十分高兴,家乡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亲切与熟悉,家乡的气候是舒适的,菜肴是可口的,最最重要的,家乡有爹爹,有妹妹,有外婆,有她所有的亲人。 樊亭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还没有出嫁的时候,她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裴湛山,忘了自己已经嫁了人,成了他的夫人,她安安心心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在内心深处,她甚至期盼着他腻了,烦了,给自己寄来一封休书,她再也不想回到遥远的北地,回到他身边去。 可她的期盼很快就落了空,在她归乡后不久便是中秋,裴湛山命人送来了大批的礼物,是他的副官送来的,只道大帅忙于战事无法前来,命他前来与夫人致歉,那些礼物都是十分昂贵的,樊家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有份,当然其中最珍贵的都是送给樊亭的,有珠宝,有绸缎,还有国外的朱古力与零食,看着那些礼物,樊亭才想起来,她不再是樊家的小姐,她是裴湛山的夫人。 随着礼物一同送来的还有他的亲笔信,他的文化不高,信上甚至还有错别字,樊亭长于苏州,自幼听着才子佳人的故事长大,她曾想过,她以后的丈夫应当也是熟读诗书的,可她的丈夫,却是连封信也写不完整的,只会打打杀杀的军阀。 但她还是回了信,祝他过节好,天气慢慢转冷,让他注意加衣服,不要受凉。 除了信,她还跟着府里的厨娘们学做了月饼,用密封的罐子包好,让林副官一道带上,她想,她应该是尽了做妻子的义务了。 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一年的中秋她过得很不安,中秋过后她还得了一场风寒,她每天都很害怕,害怕他突然来了,或者派人来接她回北地,或是把她送去平州,去伺候他母亲。 她知道没有人能帮她,父亲不能,外婆不能,舅舅也不能,在那些睡不着的夜晚,她甚至还曾异想天开地想过跑,可就算是跑,她又能跑到哪去呢? 她在家乡过了三个月,裴湛山突然派了人来,把她接到了西平前线。 他还在与程军打仗,战事胶着,把他缠得脱不开身,他实在是想她,只能命人将她接到了身边。 一别三个月,樊亭觉得他很陌生,可他显然不这么觉得,刚见面樊亭就看见他的眼中浮起了一抹光,几乎可以说是“凶悍”的,要把她吞噬的光,她看着他大步走近,他二话不说就将她抱在了怀里,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 那是热烈的近乎狂热一般的吻,她害怕极了,想去推他,他却扣住了她的手腕,天还没有黑,他便将她压在了床上,两人分别太久,樊亭的身体并没有做好接纳他的准备,她很疼,只觉得手足一阵阵地发软,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想,他把她接来做什么呢?就为了做这件事吗?她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就为了献上自己的身体,供着他享用么? 天色已是大亮。 樊亭醒来时,就见裴湛山坐在自己床前,他已是穿戴齐整,许是刚洗漱后不久,短发上还有些湿漉漉的,看起来挺精神的。 “醒了?”见樊亭醒来,裴湛山从一旁端过了一碗汤,与樊亭道,“厨子一早炖了红枣汤,快趁热喝了。” 樊亭摇了摇头,不想喝。 看着樊亭疲倦的小脸,裴湛山放下了碗,上前将她抱在了臂弯。 他想自己昨晚一定是吓着了她,虽然都说小别胜新婚,可裴湛山心里还是挺惭愧的,他望着妻子的脸颊,与她低声哄道,“别怕,这几天绝对不碰你。” 他带着她去周边游玩了两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到了晚上,他也的确没有再碰过她,只是揽着她入睡,即便如此,裴湛山还是能察觉到樊亭有些惧着他,都怪他们分别太久,他实在是太想她,裴湛山心里也挺后悔的,他想可能还是樊亭年纪太小,还没开窍,这事儿还是要慢慢来,不能再猴急,把她吓着。 第162章 番外:我会想你,很想很想 夜色浓。 樊亭睡得正沉,隐约听见有人敲门,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她的眼皮仍是沉重的,察觉到身边的男人从床上起来走了出去,很快有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走廊上传了进来。 “……那边又打起来了……” “大帅,这个程正方才老实了几天,又开始犯贱,你看我们要不要……” 樊亭转了个身,模模糊糊的听见了几句话,她倦得很,也不想去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她刚要继续睡去,就听“咔嚓”一声轻响,裴湛山已是打开门回到了卧室。 樊亭睁开了眼睛,透过床头的小灯,见裴湛山已是穿上了外面的军装。 见樊亭醒来,裴湛山眼底有怜惜闪过,他俯下身抚上了樊亭的面容,“吵醒你了?” 樊亭很轻地“嗯”了一声,从睡熟中被人吵醒,她的眼圈有些发红,娇柔得很。 “西平那边出了点事,我得去一趟,我派人送你回苏州,好吗?”裴湛山的声音温和,黑眸中满是缱绻的情意。 樊亭听着他这句话,困意登时褪去了,她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想也未想就是说了一个字,“好。” 话音刚落,樊亭才觉得自己说得太急了些,也许会把他惹恼。 裴湛山并没有被惹恼,反而只觉得心疼,他伸出胳膊将樊亭抱在了怀里,“想家了是不是?” 樊亭心里一酸,点点头。 “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裴湛山亲了亲她的面颊,望着她的眼睛,“回家了会不会想我?” 樊亭没有吭声,裴湛山眼中的光慢慢褪去了,他紧了紧樊亭的腰,与她低声说了句,“我会想你,很想很想。” 樊亭心里一怔,她也不晓得裴湛山说的是不是真的,她想,像他这样见惯了风月的人,情话说起来自然一套一套的,哪儿能当真呢。 但只要他愿意送自己回家,她或许可以不这样讨厌他。 裴湛山当天晚上就领兵离开了平州,他说话算话,将自己的侍卫长与秘书长都留了下来,护送樊亭回到了苏州。 回到了家乡,樊亭心里十分高兴,家乡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亲切与熟悉,家乡的气候是舒适的,菜肴是可口的,最最重要的,家乡有爹爹,有妹妹,有外婆,有她所有的亲人。 樊亭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还没有出嫁的时候,她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裴湛山,忘了自己已经嫁了人,成了他的夫人,她安安心心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在内心深处,她甚至期盼着他腻了,烦了,给自己寄来一封休书,她再也不想回到遥远的北地,回到他身边去。 可她的期盼很快就落了空,在她归乡后不久便是中秋,裴湛山命人送来了大批的礼物,是他的副官送来的,只道大帅忙于战事无法前来,命他前来与夫人致歉,那些礼物都是十分昂贵的,樊家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有份,当然其中最珍贵的都是送给樊亭的,有珠宝,有绸缎,还有国外的朱古力与零食,看着那些礼物,樊亭才想起来,她不再是樊家的小姐,她是裴湛山的夫人。 随着礼物一同送来的还有他的亲笔信,他的文化不高,信上甚至还有错别字,樊亭长于苏州,自幼听着才子佳人的故事长大,她曾想过,她以后的丈夫应当也是熟读诗书的,可她的丈夫,却是连封信也写不完整的,只会打打杀杀的军阀。 但她还是回了信,祝他过节好,天气慢慢转冷,让他注意加衣服,不要受凉。 除了信,她还跟着府里的厨娘们学做了月饼,用密封的罐子包好,让林副官一道带上,她想,她应该是尽了做妻子的义务了。 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一年的中秋她过得很不安,中秋过后她还得了一场风寒,她每天都很害怕,害怕他突然来了,或者派人来接她回北地,或是把她送去平州,去伺候他母亲。 她知道没有人能帮她,父亲不能,外婆不能,舅舅也不能,在那些睡不着的夜晚,她甚至还曾异想天开地想过跑,可就算是跑,她又能跑到哪去呢? 她在家乡过了三个月,裴湛山突然派了人来,把她接到了西平前线。 他还在与程军打仗,战事胶着,把他缠得脱不开身,他实在是想她,只能命人将她接到了身边。 一别三个月,樊亭觉得他很陌生,可他显然不这么觉得,刚见面樊亭就看见他的眼中浮起了一抹光,几乎可以说是“凶悍”的,要把她吞噬的光,她看着他大步走近,他二话不说就将她抱在了怀里,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 那是热烈的近乎狂热一般的吻,她害怕极了,想去推他,他却扣住了她的手腕,天还没有黑,他便将她压在了床上,两人分别太久,樊亭的身体并没有做好接纳他的准备,她很疼,只觉得手足一阵阵地发软,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想,他把她接来做什么呢?就为了做这件事吗?她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就为了献上自己的身体,供着他享用么? 天色已是大亮。 樊亭醒来时,就见裴湛山坐在自己床前,他已是穿戴齐整,许是刚洗漱后不久,短发上还有些湿漉漉的,看起来挺精神的。 “醒了?”见樊亭醒来,裴湛山从一旁端过了一碗汤,与樊亭道,“厨子一早炖了红枣汤,快趁热喝了。” 樊亭摇了摇头,不想喝。 看着樊亭疲倦的小脸,裴湛山放下了碗,上前将她抱在了臂弯。 他想自己昨晚一定是吓着了她,虽然都说小别胜新婚,可裴湛山心里还是挺惭愧的,他望着妻子的脸颊,与她低声哄道,“别怕,这几天绝对不碰你。” 他带着她去周边游玩了两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到了晚上,他也的确没有再碰过她,只是揽着她入睡,即便如此,裴湛山还是能察觉到樊亭有些惧着他,都怪他们分别太久,他实在是太想她,裴湛山心里也挺后悔的,他想可能还是樊亭年纪太小,还没开窍,这事儿还是要慢慢来,不能再猴急,把她吓着。 第163章 番外:那怎么不可以? 樊亭在西平住了一个多月。 自从她过来,裴湛山得了空便陪在她身边,惹得一些属下都是在私下里嘀咕,以前的裴湛山爱玩,也会玩,军务不忙的时候都是和一帮属下混在一起,打扑克,推牌九,斗鸡走狗可谓样样精通,可自从结了婚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整日里和媳妇腻在一起,十回有九回都让来找他签字的机要秘书扑了个空,一问,裴湛山十次有九次都在后院陪着太太。 这一日,瞧见林副官行色匆匆地从后院里出来,有人凑上前问他去哪,林副官说夫人不舒服,大帅让他去请军医。 樊亭的不舒服是最近几天开始的,起初只觉得有些乏力,这两天却更是严重了些,早起反胃,见不得荤腥,吃饭也没了胃口。 瞧着她苍白消瘦的一张脸,裴湛山自然心疼不已,两人原本都以为是水土不服,裴湛山都打算派人把樊亭送回北栾去,可等军医来瞧后,才晓得全然不是这一回事。 军医为樊亭做了检查,发现樊亭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联想到她的症状,军医心里已是有数,只问道,“夫人,您上月的经期是什么时候来的?” 樊亭说了一个日期。 “那您这个月来了没有?” 樊亭摇了摇头,“已经迟了好些天了。” 军医脸上露出了笑容,“那就是了,夫人,您可能不是生病,而是有喜了。” “有喜?”听着军医的话,一旁的裴湛山登时一惊。 “是的大帅,夫人应该是有孕了,而反胃,乏力,嗜睡,这些也都是有孕初期会有的反应。” 裴湛山的心“砰砰”跳着,对着手下吩咐,“赶紧去找个擅长千金一科的中医过来!” 很快,便有西平当地的名医赶到了军营,刚压脉便把出了胎音,樊亭的确是有了身孕,算算日子,也就是她刚到西平的时候怀上的。 裴湛山高兴不已,将军医与中医都是大赏了一番,又让人摆了酒,和属下一道庆祝夫人有孕的喜事。 樊亭并没有出面,她难受得要命,吃什么吐什么,只能在床上躺着,有丫鬟和婆子伺候她,她们也都得了裴湛山的赏赐,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除了她自己。 樊亭闭着眼睛在那儿休息,听着下人们聊天,都在那儿说大帅有儿子了。 她慢慢睁开眸子,抚上了自己仍是平坦的小腹,儿子?她们怎么知道她肚子里是儿子呢?若是女儿呢? 到了晚上,裴湛山回来了,他应当是喝了不少的酒,怕身上的酒气会熏着樊亭,他先是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才进了卧室。 裴湛山走到了床前,握住了樊亭的手,“亭亭,还难受吗,孩子有没有折腾你?” 樊亭晚上只吃了两口小菜,别的东西实在是吃不下去,她看着眼前神采奕奕的丈夫,很轻声地说了句,“下午那会有些难受,现在好些了。” “我让厨房那边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你什么时候想吃东西就什么时候说。”裴湛山声音温柔,当真是要将眼前的妻子当成个小娃娃来疼。 “裴湛山。”樊亭很轻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如果我怀的是个女儿呢?”樊亭的眼瞳清澈,向着他看去。 “女儿怎么了?”裴湛山有些不解。 “女儿也可以吗?” “那怎么不可以?”裴湛山握着她的手,有些啼笑皆非,“女儿长得像你,我都不知道会有多疼她。” 听他这么说,樊亭才放心了些,以往她总觉得他们这些军阀头子都是非生儿子不可的。 “西平这边气候太干燥,不适合你养胎,我们回北栾去。”裴湛山哄着她。 “你不要打仗了吗?”樊亭有些惊讶。 “现在把你们娘俩照顾好,才是我的头等大事,”裴湛山笑了,“等我将战局布置好,咱们就回去。” 裴湛山没有骗她,不过几天的功夫,樊亭已是踏上了返回北栾的专列。 侍卫,勤务员,军医,护士,嬷嬷,丫鬟,厨子…… 裴湛山带了一大帮人,随身伺候着樊亭。 餐车中,几个嬷嬷凑在一处,正在准备着晚饭。 “你说说,大帅本来就将夫人放在手心里捧着,现在夫人又怀孕了,我看呀大帅现在都恨不得把夫人顶在头上。”其中一个身形微胖的嬷嬷开口。 “可不是,夫人好命,真是好命哟。”另一个嬷嬷一面切菜,一面感叹着。 包厢中的樊亭倒没有觉得自己好命,她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孩子折腾死了,她什么也吃不下,不停地吐着酸水,眼泪汪汪的。 裴湛山陪在她身边一路呵护着,为她拍着后背,直到军医赶来为樊亭吊上了止吐的药水,樊亭才稍微好受了些。 裴湛山仍是在樊亭身边守着,待她胃里好受了些喂着她吃了些鸡肉青菜粥,樊亭吃了东西睡了一会儿,等到她醒来就见外面的天色已是暗了,包厢里亮着一盏小灯,裴湛山和衣躺在她身侧,似乎随时准备起来照顾她。 细看下去,裴湛山长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好看的,他不是俊秀后生的那种好看,他是让人一瞧就知道他是能当家做主的那种男人,是男人家的那种好看。 樊亭掩下了目光,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早就去做母亲,这个孩子虽然折腾她,但也像是一个护身符,最起码他不会再碰自己了。 樊亭模模糊糊地想着,又是进入了梦乡。 回到北栾后,裴湛山命人去苏州将李嬷嬷接到了樊亭身边,樊亭的孕吐还是很重,不得不吊水才能缓解,一直到孩子快四个月了,她的孕吐才算好转,每日里可以多吃一些东西。 这些日子以来,裴湛山的确没有再碰过她,他除了必要的军务外,其他的时间几乎都陪在她身边,晚上睡觉时,樊亭不止一次曾察觉过他箭在弦上的渴望,可最终都是被他忍耐了下去,最多不过是将她揽在怀里抱一抱亲一亲,再没有过别的举动。 第163章 番外:那怎么不可以? 樊亭在西平住了一个多月。 自从她过来,裴湛山得了空便陪在她身边,惹得一些属下都是在私下里嘀咕,以前的裴湛山爱玩,也会玩,军务不忙的时候都是和一帮属下混在一起,打扑克,推牌九,斗鸡走狗可谓样样精通,可自从结了婚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整日里和媳妇腻在一起,十回有九回都让来找他签字的机要秘书扑了个空,一问,裴湛山十次有九次都在后院陪着太太。 这一日,瞧见林副官行色匆匆地从后院里出来,有人凑上前问他去哪,林副官说夫人不舒服,大帅让他去请军医。 樊亭的不舒服是最近几天开始的,起初只觉得有些乏力,这两天却更是严重了些,早起反胃,见不得荤腥,吃饭也没了胃口。 瞧着她苍白消瘦的一张脸,裴湛山自然心疼不已,两人原本都以为是水土不服,裴湛山都打算派人把樊亭送回北栾去,可等军医来瞧后,才晓得全然不是这一回事。 军医为樊亭做了检查,发现樊亭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联想到她的症状,军医心里已是有数,只问道,“夫人,您上月的经期是什么时候来的?” 樊亭说了一个日期。 “那您这个月来了没有?” 樊亭摇了摇头,“已经迟了好些天了。” 军医脸上露出了笑容,“那就是了,夫人,您可能不是生病,而是有喜了。” “有喜?”听着军医的话,一旁的裴湛山登时一惊。 “是的大帅,夫人应该是有孕了,而反胃,乏力,嗜睡,这些也都是有孕初期会有的反应。” 裴湛山的心“砰砰”跳着,对着手下吩咐,“赶紧去找个擅长千金一科的中医过来!” 很快,便有西平当地的名医赶到了军营,刚压脉便把出了胎音,樊亭的确是有了身孕,算算日子,也就是她刚到西平的时候怀上的。 裴湛山高兴不已,将军医与中医都是大赏了一番,又让人摆了酒,和属下一道庆祝夫人有孕的喜事。 樊亭并没有出面,她难受得要命,吃什么吐什么,只能在床上躺着,有丫鬟和婆子伺候她,她们也都得了裴湛山的赏赐,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除了她自己。 樊亭闭着眼睛在那儿休息,听着下人们聊天,都在那儿说大帅有儿子了。 她慢慢睁开眸子,抚上了自己仍是平坦的小腹,儿子?她们怎么知道她肚子里是儿子呢?若是女儿呢? 到了晚上,裴湛山回来了,他应当是喝了不少的酒,怕身上的酒气会熏着樊亭,他先是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才进了卧室。 裴湛山走到了床前,握住了樊亭的手,“亭亭,还难受吗,孩子有没有折腾你?” 樊亭晚上只吃了两口小菜,别的东西实在是吃不下去,她看着眼前神采奕奕的丈夫,很轻声地说了句,“下午那会有些难受,现在好些了。” “我让厨房那边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你什么时候想吃东西就什么时候说。”裴湛山声音温柔,当真是要将眼前的妻子当成个小娃娃来疼。 “裴湛山。”樊亭很轻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如果我怀的是个女儿呢?”樊亭的眼瞳清澈,向着他看去。 “女儿怎么了?”裴湛山有些不解。 “女儿也可以吗?” “那怎么不可以?”裴湛山握着她的手,有些啼笑皆非,“女儿长得像你,我都不知道会有多疼她。” 听他这么说,樊亭才放心了些,以往她总觉得他们这些军阀头子都是非生儿子不可的。 “西平这边气候太干燥,不适合你养胎,我们回北栾去。”裴湛山哄着她。 “你不要打仗了吗?”樊亭有些惊讶。 “现在把你们娘俩照顾好,才是我的头等大事,”裴湛山笑了,“等我将战局布置好,咱们就回去。” 裴湛山没有骗她,不过几天的功夫,樊亭已是踏上了返回北栾的专列。 侍卫,勤务员,军医,护士,嬷嬷,丫鬟,厨子…… 裴湛山带了一大帮人,随身伺候着樊亭。 餐车中,几个嬷嬷凑在一处,正在准备着晚饭。 “你说说,大帅本来就将夫人放在手心里捧着,现在夫人又怀孕了,我看呀大帅现在都恨不得把夫人顶在头上。”其中一个身形微胖的嬷嬷开口。 “可不是,夫人好命,真是好命哟。”另一个嬷嬷一面切菜,一面感叹着。 包厢中的樊亭倒没有觉得自己好命,她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孩子折腾死了,她什么也吃不下,不停地吐着酸水,眼泪汪汪的。 裴湛山陪在她身边一路呵护着,为她拍着后背,直到军医赶来为樊亭吊上了止吐的药水,樊亭才稍微好受了些。 裴湛山仍是在樊亭身边守着,待她胃里好受了些喂着她吃了些鸡肉青菜粥,樊亭吃了东西睡了一会儿,等到她醒来就见外面的天色已是暗了,包厢里亮着一盏小灯,裴湛山和衣躺在她身侧,似乎随时准备起来照顾她。 细看下去,裴湛山长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好看的,他不是俊秀后生的那种好看,他是让人一瞧就知道他是能当家做主的那种男人,是男人家的那种好看。 樊亭掩下了目光,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早就去做母亲,这个孩子虽然折腾她,但也像是一个护身符,最起码他不会再碰自己了。 樊亭模模糊糊地想着,又是进入了梦乡。 回到北栾后,裴湛山命人去苏州将李嬷嬷接到了樊亭身边,樊亭的孕吐还是很重,不得不吊水才能缓解,一直到孩子快四个月了,她的孕吐才算好转,每日里可以多吃一些东西。 这些日子以来,裴湛山的确没有再碰过她,他除了必要的军务外,其他的时间几乎都陪在她身边,晚上睡觉时,樊亭不止一次曾察觉过他箭在弦上的渴望,可最终都是被他忍耐了下去,最多不过是将她揽在怀里抱一抱亲一亲,再没有过别的举动。 第164章 番外:你就拿这把枪崩了我 初夏时节,樊亭已是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 她的气色好了许多,莹白的面容上已是透出了淡淡的晕红,每日里除了正餐外,她还可以吃一些点心,不再像初初有孕时那般孱弱。 裴湛山去了外地开会,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回来了,樊亭每日里安心养胎,官邸中的下人俱是精心照料着她,况且又有李嬷嬷在,樊亭倒是难得的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 初夏的天气除了早晚还有些凉意,中午已是炎热了起来,有身孕的人又贪凉,樊亭午睡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裙,是苏杭那边的真丝料子,裙子上绣着精致的绣花,裙子不长,露出了一双白皙如玉的腿。 李嬷嬷从楼上下来时,刚巧遇见了自外归来的裴湛山,瞧见他回来,李嬷嬷连忙打着招呼,“大帅,您回来了。” “李嬷嬷,”裴湛山心知这李嬷嬷是妻子的乳母,是以对她一直十分恭敬,他噙着笑,与李嬷嬷问了句,“亭亭呢?” “在屋子里睡觉呢。”李嬷嬷也是笑盈盈的,对自家小姐的这位夫婿,她是打心眼里的觉得满意的。 “这些日子辛苦您老了。”裴湛山仍是客气的寒暄。 “唉哟,哪有辛苦的,亭亭自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照顾她一点不辛苦。”李嬷嬷连忙摆手。 “这大中午的您也去歇会,我去看看亭亭。”裴湛山别过李嬷嬷,快步向着楼上走去,推开卧室的房门,就见自己一心思念的人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薄薄的丝质睡裙贴着她的身子,露出的肌肤如玉一般的光滑,裴湛山想起以前听书时曾听过一个词——玉体横陈,应该就是樊亭现在的样子。 裴湛山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他进了屋,走到床前握住了樊亭的手。 “亭亭。”他低声唤她。 樊亭睡得浅,听见他的声音便从梦中醒来了,见到他,她有些意外,轻声问了句,“你回来了?” “嗯。”裴湛山应了一声,望着妻子水嫩的脸颊,忍不住俯下身亲了亲她。 起先只是想吻一吻,可她的唇瓣是那样的清甜与柔软,他的大手也控制不住地抚上了她的肌肤,樊亭的肌肤水嫩,气息温柔,这一切都让他的心里仿佛有团火烧着,呼吸也是重了起来。 察觉到他的情欲,樊亭的美眸中闪过惊惶,去推他,“别这样。” “我会轻些,亭亭。”他问过军医,孩子现在已经发育稳定,这个时候是可以同房的,只不过次数不宜多。 樊亭察觉到他的确是克制的,也温柔了许多,事后她的肚子也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半夜里樊亭醒来,还是看见底裤上一片血迹,她见红了。 樊亭有些慌乱,去推身边的丈夫,“裴湛山,裴湛山,你快起来。” “怎么了亭亭?”裴湛山听见她的声音,很快从睡梦中清醒。 “你快去喊军医。”樊亭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了起来,她的肚子开始疼了。 裴湛山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黑眸紧锁,很快便命人喊来了军医。 天色将明。 裴湛山看见军医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他的眼皮一跳,立马迎了上去,“怎么样?” “大帅不用太担心,夫人的血已经止住了,卧床休息两天就没事了,只不过,”军医有些欲言又止,声音低了下去,“今后您还是不要再和夫人同房了。” “不是你说这个时候没事吗?”裴湛山低喝了一声。 “大帅,体质不同,夫人……可能比寻常孕妇要娇弱些。”军医十分为难地开口。 裴湛山不再理会军医,只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樊亭在军医与护士离开后又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等到她醒来,就见裴湛山坐在自己身边,见到她醒来,裴湛山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樊亭摇了摇头。 “亭亭,”裴湛山竟是将一把十分精致的勃朗宁手枪放在了她手里,这把枪应该是特质的,小巧轻盈,枪身还缀着钻石,樊亭有些茫然的看着那把枪,与裴湛山问了句,“这是做什么?” “在这个孩子出生之前,我要再碰你,你就拿这把枪崩了我。”裴湛山的神情十分严肃,他的黑眸深沉,就那样与她开口。 樊亭并不想拿那把枪,她怎么可能崩了他。 可是等孩子出生,她再没有借口去拒绝他了。 清晨。 李嬷嬷整理着床铺,见樊亭挺着肚子坐在那儿发呆,经过上回的见红,樊亭的气色又是变得苍白了起来。 李嬷嬷瞧着心疼,上前劝道,“大小姐,不成你给大帅纳两个小的,好拿捏的,省得他去外面胡来。也省得他忍不住伤着你。” 樊亭一怔,向着李嬷嬷看去。 李嬷嬷继续说道,“这男人有几个能忍住的,都跟偷腥的猫儿一样,何况大帅身份在这摆着,也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往他身边挤,你给他纳两个,显得你贤惠不说,也省得他去招惹那些不干不净的,你也能安安生生的把孩子生下来,咱们苏州好多富贵人家的太太怀孕后都这么干。” 樊亭没有出声,她想起裴湛山,觉得李嬷嬷说的好像……可行? 到了晚上,裴湛山从军营回来了,樊亭还没有下楼,半躺在榻上看书,看见他回来,樊亭合上了书本。 “今天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裴湛山在塌前坐下,与她问道。 “没有,都挺好的。” “那就好,”裴湛山似乎松了口气,他的眉宇英挺而温和,抚着她的肚子,俯下身在她隆起的小腹上亲了亲。 有丫鬟上前说饭菜已经备好,请大帅与夫人下楼用餐。 裴湛山闻言,半蹲在了樊亭面前,为她穿上了鞋子。 他的手势轻柔,自然而然地,樊亭望着他的发顶,想起了李嬷嬷让自己给他纳妾的话。 算了,樊亭想,还是等孩子出生了再说。 第164章 番外:你就拿这把枪崩了我 初夏时节,樊亭已是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 她的气色好了许多,莹白的面容上已是透出了淡淡的晕红,每日里除了正餐外,她还可以吃一些点心,不再像初初有孕时那般孱弱。 裴湛山去了外地开会,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回来了,樊亭每日里安心养胎,官邸中的下人俱是精心照料着她,况且又有李嬷嬷在,樊亭倒是难得的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 初夏的天气除了早晚还有些凉意,中午已是炎热了起来,有身孕的人又贪凉,樊亭午睡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裙,是苏杭那边的真丝料子,裙子上绣着精致的绣花,裙子不长,露出了一双白皙如玉的腿。 李嬷嬷从楼上下来时,刚巧遇见了自外归来的裴湛山,瞧见他回来,李嬷嬷连忙打着招呼,“大帅,您回来了。” “李嬷嬷,”裴湛山心知这李嬷嬷是妻子的乳母,是以对她一直十分恭敬,他噙着笑,与李嬷嬷问了句,“亭亭呢?” “在屋子里睡觉呢。”李嬷嬷也是笑盈盈的,对自家小姐的这位夫婿,她是打心眼里的觉得满意的。 “这些日子辛苦您老了。”裴湛山仍是客气的寒暄。 “唉哟,哪有辛苦的,亭亭自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照顾她一点不辛苦。”李嬷嬷连忙摆手。 “这大中午的您也去歇会,我去看看亭亭。”裴湛山别过李嬷嬷,快步向着楼上走去,推开卧室的房门,就见自己一心思念的人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薄薄的丝质睡裙贴着她的身子,露出的肌肤如玉一般的光滑,裴湛山想起以前听书时曾听过一个词——玉体横陈,应该就是樊亭现在的样子。 裴湛山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他进了屋,走到床前握住了樊亭的手。 “亭亭。”他低声唤她。 樊亭睡得浅,听见他的声音便从梦中醒来了,见到他,她有些意外,轻声问了句,“你回来了?” “嗯。”裴湛山应了一声,望着妻子水嫩的脸颊,忍不住俯下身亲了亲她。 起先只是想吻一吻,可她的唇瓣是那样的清甜与柔软,他的大手也控制不住地抚上了她的肌肤,樊亭的肌肤水嫩,气息温柔,这一切都让他的心里仿佛有团火烧着,呼吸也是重了起来。 察觉到他的情欲,樊亭的美眸中闪过惊惶,去推他,“别这样。” “我会轻些,亭亭。”他问过军医,孩子现在已经发育稳定,这个时候是可以同房的,只不过次数不宜多。 樊亭察觉到他的确是克制的,也温柔了许多,事后她的肚子也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半夜里樊亭醒来,还是看见底裤上一片血迹,她见红了。 樊亭有些慌乱,去推身边的丈夫,“裴湛山,裴湛山,你快起来。” “怎么了亭亭?”裴湛山听见她的声音,很快从睡梦中清醒。 “你快去喊军医。”樊亭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了起来,她的肚子开始疼了。 裴湛山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黑眸紧锁,很快便命人喊来了军医。 天色将明。 裴湛山看见军医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他的眼皮一跳,立马迎了上去,“怎么样?” “大帅不用太担心,夫人的血已经止住了,卧床休息两天就没事了,只不过,”军医有些欲言又止,声音低了下去,“今后您还是不要再和夫人同房了。” “不是你说这个时候没事吗?”裴湛山低喝了一声。 “大帅,体质不同,夫人……可能比寻常孕妇要娇弱些。”军医十分为难地开口。 裴湛山不再理会军医,只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樊亭在军医与护士离开后又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等到她醒来,就见裴湛山坐在自己身边,见到她醒来,裴湛山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樊亭摇了摇头。 “亭亭,”裴湛山竟是将一把十分精致的勃朗宁手枪放在了她手里,这把枪应该是特质的,小巧轻盈,枪身还缀着钻石,樊亭有些茫然的看着那把枪,与裴湛山问了句,“这是做什么?” “在这个孩子出生之前,我要再碰你,你就拿这把枪崩了我。”裴湛山的神情十分严肃,他的黑眸深沉,就那样与她开口。 樊亭并不想拿那把枪,她怎么可能崩了他。 可是等孩子出生,她再没有借口去拒绝他了。 清晨。 李嬷嬷整理着床铺,见樊亭挺着肚子坐在那儿发呆,经过上回的见红,樊亭的气色又是变得苍白了起来。 李嬷嬷瞧着心疼,上前劝道,“大小姐,不成你给大帅纳两个小的,好拿捏的,省得他去外面胡来。也省得他忍不住伤着你。” 樊亭一怔,向着李嬷嬷看去。 李嬷嬷继续说道,“这男人有几个能忍住的,都跟偷腥的猫儿一样,何况大帅身份在这摆着,也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往他身边挤,你给他纳两个,显得你贤惠不说,也省得他去招惹那些不干不净的,你也能安安生生的把孩子生下来,咱们苏州好多富贵人家的太太怀孕后都这么干。” 樊亭没有出声,她想起裴湛山,觉得李嬷嬷说的好像……可行? 到了晚上,裴湛山从军营回来了,樊亭还没有下楼,半躺在榻上看书,看见他回来,樊亭合上了书本。 “今天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裴湛山在塌前坐下,与她问道。 “没有,都挺好的。” “那就好,”裴湛山似乎松了口气,他的眉宇英挺而温和,抚着她的肚子,俯下身在她隆起的小腹上亲了亲。 有丫鬟上前说饭菜已经备好,请大帅与夫人下楼用餐。 裴湛山闻言,半蹲在了樊亭面前,为她穿上了鞋子。 他的手势轻柔,自然而然地,樊亭望着他的发顶,想起了李嬷嬷让自己给他纳妾的话。 算了,樊亭想,还是等孩子出生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