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之变》 第1章 农民军卒 长江之水浩浩汤汤,如蜿蜒长龙自川西向东流入东海。 沿江而上,更是无数江河汇入其中,让江水之势愈发显得浩大无比,真的是江入大江流。 如果说长江就是一条巨龙卧伏在中华大地,那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和鄱阳湖就仿若巨龙之爪般,让整条巨龙生活起来,似乎正在准备那最后一跃,就能纵身入海去。 长江自古以来就是一条黄金水道,它不仅仅为沿江流域提供了充沛的灌溉用水,更是促进东西部物资交流的通道,八月长江万里晴,千帆一道带风轻。 湖广熟、天下足,发达的水运,让它在帝国的重要性显得举足轻重,更是重要的运兵通道。 “古有赤壁之战,今有明朝的鄱阳湖大战,呸呸呸,我想到哪儿去了,都一、二百年前的事儿,还今儿。” 此刻,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正坐在江边远眺着江面上往来如梭的帆船,偶尔还有两条渔船在眼前晃过,显示着这条黄金水道的繁华。 远处,江上天际线的地方,小男孩知道,那里是九江钞关码头,虽然看不见,但是小男孩也听爹爹说了,那里每天都有上百两银子进账,一年那可是好几万两银子的事儿,真的是天下一等一的去处。 对于前世来说,几万或者十几万,似乎也不是多大个事儿,但是现在可是在明朝。 小男孩还记得,自己从爹爹那里接过一锭银子,说是有2两,很沉的样子,感觉没有自己那个时代2两重,似乎轻了那么一点。 虽然不清楚明朝1斤是多少克,但是还是知道的,古代中国1斤是16两,所以估计1两银子也就是30多克的样子。 还是不习惯现在这个时代啊。 小男孩在心里叹息一声,过去十多年的教育,他已经养成了按照所谓的国际标准计量,克,千克,还有点转换不过来。 揉了揉还红肿的手心,又想起上午在私塾那里挨先生的手板心,感觉手掌隐隐作痛,随手又捡起身旁一块石头狠狠的扔进江中,溅起一团水花,涟漪四散荡漾。 “咚咚咚咚。” 正在这会儿,身后远处一座石堡那边忽然传出刺耳的锣鼓声,鼓点急促,显示出好像非常紧急的样子,让小男孩不自觉回头看了过去,正好看见一名骑士跃马从城门洞中窜出,沿着江边小道向远处飞驰,看方向应该是往千户所方向去。 “鱼头,好像家里出事儿了,快点回去。” “走咯走咯。” “快点,有探子出没,肯定出事儿了。” 身后几个还在江边玩耍的小孩这会儿丢下小男孩,从地上捡起布包就往石堡那边奔跑,嘴里都咋咋呼呼的。 被叫做鱼头的小男孩这个时候也起身,搓搓沾满泥巴的手,弯腰也捡起身旁的一个灰布包包斜跨好才转身跟着玩伴们往回小跑,转身之间隐隐听到江上传来哗哗哗船桨划水的声音。 鱼头回头看了眼,那是两条百户所的渔船,不对,应该说是巡江哨船,那是巡视江防用的,只是顺路打几网鱼。 这种哨船,十来米长,船中间有蓬可以避雨,船前还立有桅杆可以挂帆,船两边可以下三、四扇船桨,不遇上极端气象条件,到是特别适合在长江边和鄱阳湖里使用。 鱼头到是听军士说起过,这个叫九江哨船,就是隔壁湖口县那边生产的,说是船底平、船梆弧、吃水浅、浮力大、承载重,轻巧灵敏,坚固耐用等特点,优点很多的样子。 不过在鱼头眼里,不过就是能装十来个人的木船而已,自己那个年代,国产几十万吨的油轮,几万吨的航母都是小意思,眼前这船可真生不起半点兴趣。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是因为有了这两条小船,自己这些天鱼肉就没短过,对了,还吃了顿野兔肉,那是军户进山打来孝敬家里的。 这会儿船上的军士有几人正在收网,还有人一边调整着风帆一边滑动两边的船桨向小码头靠拢。 前面几个孩子快要跑到石堡的时候,自觉都慢了下来,等着后面的鱼头,而鱼头这会儿不紧不慢的往那边小跑,不时回头看上一眼,瞅瞅下船的军士都有些什么收获。 走近后,堡外田地里又跑来不少人,这会儿正着急忙慌的冲进堡门,大多数人都穿着红衣,不过看上去衣衫褴褛,有点悲惨,而这些从田间地头跑过来的就是这座石堡的守护军户军卒们,没看到不少人手里还提着锄头。 “鱼头,城里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对呀,先还看到探马出去。” “那是回城的,不是咱堡里的,可能是城里来报信的。” 几个小孩这会儿对着走近的鱼头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等他们进去了我们再进去,到时候问问就知道了,应该是有事儿。” 说话的功夫,堡里的锣鼓声已经没有了,不过还是不断有人从远处跑来冲进堡里。 几个小家伙晃晃悠悠穿过堡门,就看见小广场上稀稀拉拉围了不少人,就是刚才被锣鼓声紧急召集起来的军卒了,此时都站没站相杵在那里,前面的土台上,一个百户服饰的军官正在那里讲话。 土台的一边,几个人守着两辆大车站在一边,一辆车上堆满了刀盾长枪等兵器,这是要武装这些农民军的,而另一辆车上则是成堆的红色战衣。 就是战衣,没有想象中古代战场上那些亮银盔明光铠,就是一些红色的粗布衣服,只不过都要比布厚上一点,因为那就是所谓的棉甲,也不知道偷工减料了多少,但好歹还是制式装备,也许是怕打仗打乱套以后还能分得清楚袍泽。 “过去听听,你爹在那里说啥。” 一个小伙伴看到这幅场景后就笑着说道。 “你乐个屁,没看到你老爹也在下面整队吗?怕是要打仗了。” 又有小孩开口说道,小手还指着土台下那两辆大车。 “打谁?去哪儿打?” “不知道,鱼头,你知道吗?” 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都把目光转向了他们的老大—鱼头这里。 “我也不知道,都好多年不打仗了,过去听听我爹说什么。” 几个小孩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第2章 打鞑子 靠近了人群,台上百户大人的训话也传进了小孩们的耳中。 “这可是报孝皇恩,大家都麻利点。 段大你们几个马上回去把弓箭带上,我话可放在这里,叫你们平时注意保养,要是到了地方拉不开弓,看我怎么处置你们。 两个总旗负责分发兵器和战甲,各队小旗带队来领装备,都动起来,快点” 接着就是骂骂咧咧的声音,下面的小旗们带好自己的队,按照顺序分别从两辆车上领取自己的装备,而七八个兵士这会儿也顾不得领装备了,离开人群撒开脚丫子就往家里赶,那是去拿弓箭的弓手。 鱼头盯着远去的几人,心里估计这会儿这几人心里肯定在骂自家老爹。 他们这几个,鱼头还是知道的,是百户里的弓手,兼职猎人,别看是在长江边上,可是百户所往东十多里地可就进山了,好像叫乌龙山还是什么,他们这几个就经常趁着农闲的时候进山打猎。 古代弓箭可是精贵着,不管是弓还是弦,稍不注意保养就要出问题,特别是弦。 而这几个之所以能从库房里领到弓箭,还不是因为每次他们进山狩猎后,都要往百户所里军官家送上一份,就自己身边这几个娃家里。 鱼头趁着这会儿的空隙,直接小跑到父亲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爹爹,你们这是要去哪?” 此时已是身着一身棉甲的百户官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只是含蓄的笑笑,才开口说道:“儿啊,你还是早点回家,爹爹要出门几天。” “你们是要去打仗了吗?打谁?” 鱼头急切的问道,不只是因为面前这位可是前身的亲生父亲,还是现在自己的长期饭票,就目前来看,这是要出兵打仗了。 “广德啊,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还是回家,这段时间多听母亲的话,还有你哥,我也不让他去,就留在堡里看家。” “爹爹,你们这是” 话说到这里,鱼头知道事情有点不妙了,自己才刚穿过来没几天,不会马上就要陷入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地步了,但是也不对呀,印象中这年号可对不上。 “魏大人,你看都这个天了,马上就要黑了,这还要连夜赶去千户所吗?” “是啊大人,是不是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 这会儿,两个总旗官安排好领取装备的顺序,都凑到百户大人这里来。 “军报上说得清楚,立即集结不得有误。” 魏大人这会儿看着手下两个总旗,只能无可奈何的苦笑道。 “把家里小的都打发回去” 魏百户又对两个总旗说道,他也不想这个时候集合兵马出发啊,可是军令如此,还能怎样。 很快,几个小孩只能离开小教场各自回家,鱼头直奔石堡中间的大宅子,那里也是百户所所在,也是他的家。 “大哥,大哥。” 鱼头连蹦带跳跑进家门,也没理会门前站岗的兵卒,进门后立马大声叫喊起来。 “鱼头,别叫了,我在这儿。” 这个时候,前院也看不到什么人了,往日这里可是有人进进出出处理文书档案的,声音是从右边文书房里传来的。 鱼头快步走了过去,“大哥,爹他们说要去千户所那边,可是为什么还要带着军队过去,还都在城门那分发刀枪。” 进门就看见他大哥垂头丧气的坐在屋里椅子上,明显情绪不高,很是低沉。 “你也识字,自己看。” 说着,他大哥就指指身前案几上放着的一张军令,鱼头来不及多想,快步走过去拿起来就看,一眼也就明白过来了。 不过这会儿,虽然他大哥让他自己看,可是这个时候也用低沉的声音自顾自的说起来:“还不是前两个月犯边的鞑子,说都打到京城了,这嘉靖爷不就向各地征招勤王大军了,咱们九江卫也被征调了。 让去九江码头登船,沿江直入大运河北上增援京城,说是前军都督府下的军令,估摸着运河两边的卫所和咱们就是要动员上战场。” 这会儿鱼头也看完手里的军令,纳闷道:“大哥,前两天你不是说鞑子在大同败了吗,怎么一下子就打到京城去了。” “我要知道,也不会在这里坐着,而是该去应天做老爷了。” 他大哥叹口气悠悠说道:“这北边的鞑子听说可厉害了,人人都有高头大马,来去如风,而且还说都是神箭手,怕是咱堡里段大也不是对手,所以这次出征,爹也不让我跟着去。 对了,娘还在后院哭呢,你回去劝劝,撒撒娇哄哄。” 三言两语中,鱼头被他大哥推出屋子,只好往后院走,边走还在边想着这事儿,印象里不记得蒙古人打到北京啊,记忆中好像就土木堡的时候打到过,剩下就是建州的红歹,不过那都是明末的事儿了,现在才嘉靖朝啊,好像隔得老远了。 对于一般的现代人来说,明朝,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儿啊。 对于不小心穿越到这个时代来的鱼头来说,在他的印象里,知道嘉靖皇帝,那是因为这位皇帝有点不靠谱,喜欢修仙。 至于对这个时代的了解,那就是严嵩严世番,是当朝宰相。 一开始他都以为这两名是指一个人,世番是人家的字。 毕竟这是在古代,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除了大名小名外,一般还有个字,甚至还有号,后来才知道,人家是父子关系。 还有,戚继光,抗倭名将了,好像也是这个时代的。 不过说来也怪,到是有听人说隔壁福建那边闹倭寇,可就没听说戚继光这人。 不过,这些问题,作为今世的鱼头魏广德来说,也就只能悄悄的纳闷一场,也没法问出口。 魏广德,生于公元?年。 这个怎么说呢? 鱼头魏广德是真的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后世公元记年的哪一年,不过年号还是知道的,自己出生于嘉靖十八年,现在的年号是嘉靖二十九年,今年是十一岁。 而他穿越到这个时代又是为什么呢? 别以为真那么好穿越,至少做为成功穿越的人士,魏广德自我感觉还是有足够的发言权的,虽然也不是很靠谱,但是天时地利人和,感觉是缺一不可的。 第3章 前世今生 为什么说穿越也要讲天时地利人和? 魏广德,四川成都人,就因为天府新区大开发,好,家里就是拆二代。 有了国家给的补偿款和安置房,小日子那也是美滋滋,二十多岁了,这不没事儿就和爸妈说了声,带着教师工作的女朋友趁着暑假出门旅游,从重庆坐上豪华邮轮沿江一路游玩打算从上海返回。 游船顺流而下,这日就过了九江市,路过叫马当的地方,站在船上看风景的魏广德就看见江边有小孩游泳,然后就是看见有个距离邮船不远的小孩似乎出了问题,在那里一浮一沉的,一只手还不断的晃啊晃。 溺水了,估计游太远,要么是没力气了,或者是累抽筋了。 这是魏广德看到这个情形的第一反应。 夏天也没穿几件衣服,魏广德果断脱掉短袖和短裤和女朋友说了声叫人,紧接着自己就跳了下去。 虽然没救过人,可也听人说过,这救人还是有技巧的,不能面对面过去救,那是会被人直接抱住,然后大家一起完蛋。 魏广德果断游到小孩身后,一只手勾住他的下巴,自己也只能后仰着用仰泳带着孩子往船那边去。 这会儿女朋友那边已经叫来不少人,大家七手八脚一通搭救,小孩很快就被拉上船去,而就在魏广德要上船的当口,他就感觉脚下一股吸力,只把他往水下拖。 一开始他都吓死了,还以为遇到水鬼,可是经过十六年正统教育的三流大学生,他还是知道的,这个世界可没有妖魔鬼怪什么的,建国后不许成精,这可不是泛泛之谈。 但是这股吸力是怎么会事儿? 无产阶级铁拳下,难道就有这么一只漏网的,还被自己遇到了? 也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他开始拼命挣扎,感觉天地在旋转似的,然后耳边就听到船上有人喊旋涡。 魏广德再次醒来后,就已经到了这里,嘉靖二十九年,依旧是在九江,这里叫马当。 听大哥说,自己跟着人坐着巡江哨船出去打渔,然后落水了,也怪自己一通乱蹬,估摸着踢到船了,反而让自己离船更远了。 估计也是碰到了水下的旋涡,人没几下就见不到了,直接就沉下去了。 也许是命大,几个军户下水,总算把被淹的奄奄一息的自己给捞上来,还以为都没救了,没想到命大,居然活过来了。 不过这个时候,清醒过来的已经不是原来的魏广德了,而是来自后世几百年后的魏广德了。 天时,好,都是遇到了水下的旋涡,那是凑巧。 地利,貌似地方也变,就是这里。 人和,那就是两个都叫魏广德,估摸着黑白无常一时也分不清楚,或者说什么地方搞错了,反正就是他没事儿,又活过来了,还到了几百年前。 开始那两天,魏广德是真的不习惯,二十多岁的壮小伙,一下子变成了十来岁的小孩,细胳膊细腿,真的难受。 最最最关键的还是,要面对两个不熟悉的人叫爸妈,那股腻歪劲就别提了。 不过休息两天后,也许是因为睡觉的关系,在睡梦中魏广德不断的梦到小魏广德的一切,也许,这就是身体记忆的融合。 这么休息了几天,魏广德也慢慢适应下来,逐渐接受了这一切。 幸好,为了自己身份,家里可是掏了几万块超生罚款。 自己没了,父母还有上面的哥哥照应,想来晚年的生活也不会有大问题,家庭条件也在那里摆着。 自己这也算见义勇为,魏广德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也就那么巧,这一世的魏广德上面也有个哥哥,只是两个哥哥的名字不一样,这一世的哥哥叫魏文才,名字听上去很是书生气,不过不说了,就不是个书生的命,将来也许接替父亲世袭百户缺。 这里是大明朝九江卫右军千户所下辖崩山百户所,现任百户魏勐就是他爹。 九江卫那可是大明帝国的中央军,归前军都督府直隶,虽然比军营那样的中央军差了点,但也算一只中央直属部队不是,加之有驻扎在长江边上,京城有事,第一时间就被征召过去了。 这也是前几天知道的,以前的魏广德,除了读书那就是个吃货,特别喜欢吃鱼那种,也不知道长住长江边的人,还能缺了鱼吃,也许,这也就是他那天跟着出去的原因。 穿过前院,没几步就到了后院大宅,这里就能看到人了,毕竟家里怎么也算是百户官邸,也是有几个下人的,平时也都在后院,前院那可是办公的地方。 “我娘呢?” 魏广德看见老妈身边的婆子就直接开口问道。 “里屋,小少爷,你去劝劝夫人,她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那仆人婆子立马开口说道,那婆子都四五十了,平时就是跟着魏广德他娘,也帮着后院洒扫。 明朝百户,虽然也是正六品武馆,可是从经济上来说,和文官正六品可没法比,实在是浮财太少,魏广德家里也就雇了几个仆人,还都是年岁稍大的,包吃包住外只需要给一点钱就可以了。 至于说买几个小妞子做丫鬟,魏广德也想啊,可是家里也不宽裕,虽然也是这堡里最富裕的。 进屋,魏广德就看见老娘魏吴氏正坐在床边抹着眼泪,到是没有抽泣,但是貌似就是止不住的掉泪。 “娘,你这是怎么滴了?谁惹你了。” 魏广德这会儿先是装傻,开口就问道。 “没什么,放学了吗?饿不饿,外屋有搞点,你自己先去吃点。” 魏广德在门口说话的时候,他老娘其实就知道儿子回来了,所以才止住哭泣,这会儿已经收拾好,正襟危坐对他说道,只是烟圈依旧红红的。 而魏广德这会儿也有点装不下去了,毕竟这么大的事儿,要真毫不在意,那心也太大了。 “先前我进堡看见爹了,他说他们只是奉命集结一下,做做样子,估摸着他们船还没到应天那边,鞑子就被边军给打回去了,叫咱们宽心。” 经过后世的信息轰炸,魏广德虽然知道明朝军队战力真不怎么样,但是边军还是有一战之力的,至少比他们这九江卫强上不少。 到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扯北军强大战力来说事儿了,至少听上去还比较让人信服。 第4章 送行 “先前我进堡看见爹了,他说他们只是奉命集结一下,做做样子,估摸着他们船还没到应天那边,鞑子就被边军给打回去了,叫咱们宽心。” 经过后世的信息轰炸,魏广德虽然知道明朝军队战力真不怎么样,但是边军还是有一战之力的,至少比他们这九江卫强上不少。 到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扯北军强大战力来说事儿了,至少听上去还比较让人信服。 这九江卫虽然在南军之中也算少有的还保持一定战斗力的不对,毕竟驻扎在江西,和湖广那边差距也不大,加之魏广德他老爹魏勐对手下也算比较留情,所以他们崩山百户所还算比较稳定,出门还能拉出百多人的队伍,算是足额。 不管是后世的知识,还是听他哥说的,眼下这南兵,十个卫所九个空,没几个不吃空饷的。 而且下面的军官,也大量侵占军田,直接把卫所军卒变成自家长工,已经有不少军户选择逃亡做流民了,也就是湖广江西这些地方,仗着土地肥沃,物产富饶还能勉强维持,至少还能吃到饭。 魏广德家里也和下面的总旗瓜分了百户所仅有的那点屯田,其实大头是被上面拿走了,他们也就瓜分剩下的汤汤水水。 另外就是让手下的兵卒都成为自家的佃户,帮忙打理田地。 不过魏百户也算心善,至少手下人出了力,还能多少拿到一些粮食和饷银,饱不了也饿不死。 这样的待遇,可比周边卫所好上不少,所以百户所现在也算安稳,还没有出现逃户。 “但愿,哎这堡里哪里还有什么兵啊,小的时候,这里就闹过兵灾,南昌的叛军就打下过九江,那会儿死的人多了,你爷爷就是那会儿就是战场上没的,外公也是受了伤,好歹还留下条命” 这会儿,魏广德老娘开始絮絮叨叨说着话,也让魏广德对自家有了更深的了解,毕竟以前小魏广德是真的小,很多东西都不知道,所以在新魏广德这里就没有留下一点点印象。 魏广德祖籍,按他老娘说的,应该是在凤阳府那边,后来打完仗得了个世袭百户的官,被调到这九江卫。 魏广德的爷爷就是这个百户所的百户,听老娘说起南昌叛军,魏广德就想起了宁王叛乱的事儿,前世看起来那次造反就是个笑话。 同时也想起前世听过的,大明出的这么个牛人,王阳明,还有牛逼皇帝正德。 不过这都是前朝的事儿了,正德也是因为南下平叛,回家路上落水,结果没一年就死了。 这不,他也从他娘口里知道了,那个笑话貌似不好笑,宁王造反后直接就攻占九江,九江卫自然首当其冲遭到了叛军的攻击。 至于结果,魏广德也知道了,爷爷战殁了,外公活着,虽然战败但到底抵抗到底,还受了不轻的伤,所以之后也没事儿,还帮着自己父亲袭了百户的差事。 正说着话的时候,就隐约听到外面变得嘈杂起来,似乎很多人哭哭闹闹的。 “怎么会事儿?” 魏广德他娘停下了述说,对着外屋开口问道。 屋外的婆子只说出去看看,随后就是一阵脚步声远去,没多久又脚步匆匆的赶回来禀报道:“夫人,官兵都在城门那边集结,要出发了,现在堡里的家眷都在那边,哭哭啼啼的送行。” 婆子说到这里,语气中不觉带上一点更咽。 她也是百户所里的,自然有家人也在这次出征队伍中,也是难免心有惴惴。 听到这话,魏夫人也立马站了起来,看了眼身前的小儿子,叹口气说道:“过去给你爹送行。” 说完话,就当头走了出去,魏广德也跟着老娘身后往外走。 出大门的时候,往右边文书房看了眼,门打开着,可是里面椅子上却没人了。 等他们一行走到军堡大门小广场的时候,就看见排成几列懒散的队伍,这会儿都已经穿戴好军服,各自手里拿着武器,不过并没有什么纪律。 这会儿的士兵们左右四顾寻找着人群中的家人,找到家人的这会儿都是恋恋不舍的样子,看他们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想要表达什么,但是外围的几名军官来回走动整理队伍,长期的积威之下,士卒们倒是都不敢脱离队伍。 虽然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大致想到一些信息,心中猜测这次父亲的出征大概率不会有什么事儿,可是也只能把这些想法藏在心里。 远远的就看见父亲站在队伍前面,大哥也在那里,应该又在交待他们走后的一些事情。 虽说军令是全军集合,可是总还要留下些看家的不是。 当然,留下来的也大多是军官的子弟,虽然都还没袭官身,但是也成为百户里的小头目了,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们这些人当官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早早晚晚的事儿,谁又会在这里面去找不自在。 母亲很快就走到父亲面前,看着四十多岁的汉子,这会儿难得的穿上了那身铁甲,魏广德之前在卧室里看到过,挂在墙上的,是明军的制式铠甲,想来应该比现在兵器局生产的强很多。 看到妻子过来,魏百户面上苦涩,然后马上就咧嘴笑笑,“我和大儿说了,这段时间堡里他会看好,你和小二就在家里好好呆着,估摸着这趟出去要十天半个月的。” “就不能不去吗?” 虽然明知道这是废话,可是魏老娘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军令呐,就算我不去,那也得让大儿去,反正都必须去人的。” 说道这里,魏老爹微微低头,随即又猛的抬头说道:“听传令的说,这次北调的除了我们九江卫,应天府的卫军和运河漕军都要调动,那可是十好几万人,没事儿。” 魏广德这会儿就瞧见后面的人群中,半大小子和一些年轻的看着少见的士卒集结,还都发下了全套甲胄兵器,还有点小兴奋,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也只有那些上了岁数的,也许见过几十年前那场兵灾的才知道他们这是去做什么,已经有人在那里呜呜抽泣起来。 魏广德凑到父亲身前,轻轻拉了拉他身上的甲胄,“爹,你要注意身体,这出门在外的。” 魏勐转身看了眼小儿子,再看看大儿子,板着脸说道:“听你哥的话,知道吗?” 说话的功夫,也看到了后面队伍周围人群,回头再看看双眼泛红的妻子,随即对身边家将吩咐道:“一炷香时间,然后出发。” 第5章 出发 “一炷香时间让他们家人团聚,然后集合出发。” 魏勐对身边家丁吩咐一声,由他们把命令传达下去。 虽然魏勐只是个百户,可是也养了七八个家丁,虽然没有按照操典训练百户所的士卒,可是家丁的训练却从没有停过,这些人也是卫所里面最能打的一伙人了。 魏广德看了眼分散在周边的几个家丁,他们都只听老爷子的话,因为拿钱办事儿,卫所里其他总旗小旗可都是使唤不动的。 至于之前队伍里那百多号人,还是算了,他们都是种田的好手,打仗嘛,还是算了。 也许就段大那几个弓手还勉勉强强合格,毕竟经常出去打猎,射箭的本事没有丢。 随着命令的下达,好不容易聚齐的队伍又乱了,外面的人群不少人都挤了进来,之前是不敢过来,这会儿魏百户让家人团聚,也就没那些顾忌了。 士卒在给家里的女人吩咐要好好奉养公婆和管教小子,女人们这会儿大都是哭哭啼啼的,她们已经知道怎么会事儿。 只有那些年岁大的悄悄在自家孩子耳边低语着什么,估计是言传身教一些保命的东西。 魏广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猜测,也许都是在教自家孩子,上了战场看见不对就往回跑,只要比身边人跑的快,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父母那边小声述说什么,魏广德这会儿也完全没心思去听,因为他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 印象里,大明帝国到了中期,基本上也就边军还有一战之力,其他的都是缩在后方严防死守。 战场,那是什么? 不过魏广德也在心里叹息着,亏自己习惯以后,还想过要趁着明帝国腐败衰弱的机会造个反,想想自己超越这一世数百年的见识,没准还真能成,到时候就是九五之尊了。 不过在休息两天出门后,看到军堡里那些所谓的士兵,魏广德果断的绝了这个心思。 想着造反那会,看到的就是家里那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出门看到的是那些饭都吃不饱的士卒,算了,操那份心干嘛? 想要造反,先就要有钱养兵,想想就感觉让人头疼。 还有兵器库里那些家伙事,魏广德也缠着大哥开门看过,都是些长枪,还有十来把刀,几面盾牌,唯一能让他看上眼动下手的也就是两门碗口铳,据说本来应该放在哨船上的,因为嫌影响捕鱼才搬回库房。 至于十来根火铳,还是算了,魏广德感觉那就是一根半木半金属的棍子,铁棍一尺多长,是放火药和子弹的,不过装填麻烦。 魏广德初来乍到,自然有点感兴趣,拿了点火药就在大哥的指导下试了一枪。 火药倒入药壶盖,那就是一次的发射量,然后倒入枪管中用捅条压实,放入铅弹后再压实,之后就是牵引线。 使用的时候,一手持木棍,用枪口瞄准目标,另一只手还要用火折子点燃引线发射出去。 说了这么多,魏广德也对明朝明军的火器有了深刻的理解,确实没太大适用价值。 至于碗口铳,那还是算了,那玩意动静有点大,他大哥可不敢让他放一炮。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队伍在哭哭啼啼的人群簇拥下重新整队,这次很快就出发了,魏勐作为百户官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走出堡门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回头。 伴着夕阳的余晖,目送着士卒远去,站在堡门楼上直到看不见了,魏广德和魏文才扶着他娘回家。 一晚上,家里的人都没有过好,吃饭也没有滋味。 虽然魏广德心里清楚不会有事儿,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可不能表现出自己没心没肺来,要知道他哥对他是不错,那也要分清场合,这个时候要是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怕不是要挨顿揍那么简单。 吃过晚饭,本来往常这个时候就要点上蜡烛练几笔字儿的,可是今天他也不想练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魏广德自然极不擅长这个时代的书法,写字有点难看,这也是今天挨夫子打的原因。 之前因为魏广德意外落水,休息几天去私塾后,夫子还勉力了他一顿,那个时候看他字写得退步了,也没多说什么。 可是连续几天,写的字就没多少进步,夫子在今天终于也不再忍了。 其实小魏广德的字,在现在魏广德看来,也就比他写得稍微好一点点。 不过让魏广德欣喜的是,今身似乎的记忆力非常好,按照身体的记忆,小魏广德应该是三年前进的私塾,也就是八岁进学。 三年时间里,他不仅早早的完成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启蒙读物,又学了《弟子规》、《孝经》、《幼学琼林》等书籍,现在正在学的就是朱子的《小学》,听夫子说学完后就该看四书了,至于先看什么书,夫子也还没说他也不知道。 不过怪就怪在,穿越过来的魏广德睡了两觉以后,这些之前背诵的课本就仿佛印到了他脑袋里,也许本身就在那里,只是在这个时候才和他本人的精神连接起来,成为他可以随时使用的记忆。 要知道,来自后世的他,也就会两句“人之初,性本善”和“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至于后面的东西,魏广德敢拍胸脯保证不知道,因为没看过那些书。 就那能说的两句,也是不知道看电视还是看小说的时候知道的,那些书籍,他可是从来没见过。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的魏广德辞别了母亲就去私塾,在大门口遇到刚在堡里巡视一圈回家的大哥。 大哥也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这是魏老爹特意留下来听差的。 “吃饭了?” 看着魏广德出门,魏文才开口问道,虽然有点废话,可也表现出他对这个弟弟的关心。 简单说了两句,他有给了魏广德几个铜钱让他使。 私塾在镇上,距离军堡有十多里地,魏广德走到堡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那几个跟班都已经聚集在那里等着他。 对于他们这一帮十来岁的孩子,去镇上私塾读书,自然是很抱团的。 今早起来,魏广德也没有按照夫子的吩咐温习功课,把昨天教的背好,因为魏广德记忆力是在好,其实看了几遍后都已经记下了。 看看人都到齐了,几个孩子就笑闹着出了堡门往镇上赶,可不能迟到,那是要挨夫子打手掌的。 不过笑闹中,魏广德还是有点忧心的,书能轻易背下,可是那字儿是个大难题。 第6章 九江卫 下午放学,出了私塾,魏广德还是板着个小脸,因为今天又被夫子打了手掌,至于原因嘛,当然就是因为写的毛笔字儿,几天下来都没多少掌进。 现在写字儿这事儿,都快成魏广德的心魔了,连续两天挨夫子打。 “鱼头,你就挨了这夫子两天戒尺,也别往心里去,明天用心写就是了。” 看着魏广德走出私塾后就闷闷不乐的样子,跟班张吉开口说道。 没等魏广德说话,旁边就有人说话了。 “我看不是,鱼头应该是在生陈有才那孙子的气。” “那孙子忒不是个东西了,都是一个千户所的,居然做起狗大户的跟班,丢死个人了。” 张吉也附和道。 魏广德左右看了看身旁的小伙伴,摇摇头没说话。 张吉是百户所里张大勇张总旗的儿子,张大勇也算是魏勐的心腹了,从小旗提起来的,剩下几个也差不多,只不过他们的父亲都是小旗,都是老爹的心腹之人。 而他们口中的陈有才,则是隔壁百户所一个总旗家的,在他们这些半大孩子看来,都是卫所的人,怎么都该站一边才对,可是这陈有才却是跟着镇上几个土财主家的走得近。 而至于他们这些军户怎么又和镇上的土财主闹矛盾,这个其实也很好理解,田地边界,经常闹纠纷而已,只不过斗来斗去的,双方都没什么好结果。 彭泽县令不过就是一个流官,他才不想介入到军头和地方乡绅之间的矛盾中去,都是地头蛇,不好惹,都是和稀泥糊弄过去,结果自然两头都不讨好。 虽然现在文官势大,可是涉及到土地上,卫所那边也不会含糊的。 武官见到文官,见面行个礼没什么,地方上拨付的军饷被文官瓜分一些也没什么,毕竟钱在人家手里,可是土地,实际上就是军田,要想占他们的便宜,那就不行了。 现在的卫所军官,都还指望着那些土地上的产出有些进项,毕竟军饷拿得少,武官们要想过得舒服,自然就只能指望那些田地。 也是因为这个,崩山百户所和镇上几个乡绅之间闹过几次矛盾。 不过还好,这些乡绅家里也就出个秀才就不得了了,要是真有人考出来,混到进士,那怕只是举人,估摸着魏老爹也只能忍让。 那几家乡绅家里没出什么人才,这也是魏老爹敢和他们闹的原因之一。 魏广德对此有所了解,也都是听他哥魏文才说的,虽然有些前身的记忆,可是毕竟还是小孩子,对这类事情可不上心的。 而魏广德穿过来以后,想到自己的未来,这可是封建社会,阶级分明,想要过得好,还是要多长点心眼才行。 在家休息几天,自己也安稳下来后,魏广德就对百户所以及周边的环境非常上心,自己可是有可能要在这里呆一辈子,除非能考到功名成为读书人,甚至成为举人、进士,进入到统治阶层里去。 前世的魏广德就是那么个不思进取的人,读书不用心,自我感觉没那天赋。 赶上扩城,家里成了拆迁户,自此也就更不会多辛苦了。 读了个三流大学,其实就是大专,然后找了份工作,马马虎虎的混日子,工资就是零花钱,房租就存着。 其实也不是他自己存的,都是被爸妈要去帮他存的,现在想想,那些钱以后都归他哥了,还有那两套房子也是。 走在镇子上,路过一个小食摊,魏广德感觉有点饿了,想起早上拿的铜钱,干脆买了几个茶饼,一人一个边走边吃。 走出镇子,沿着江边来时的道路往回走。 这年头,镇子上也没什么娱乐场所,其实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单调乏味的很。 到是县城里有茶馆酒楼,可以听书看戏,想来烟花柳巷也不会缺了,不过距离现在的魏广德还有点遥远,享受这些多姿多彩的生活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有点不现实。 这几天早上,魏广德也留心了下,虽然是半大孩子身,可是思想却是经受过后世信息大爆炸的影响,很多这个时代同龄人不懂的他都懂,那一世都真枪实弹做过。 可惜,醒来后发现没搭帐篷,所以魏广德也没信心进了那种地方还能做点什么出来。 我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啊。 魏广德也清楚,官府是禁止那个行业的,但是这个行业自古有之,存在即正义,肯定有它的道理。 十来里路,几个小家伙说说笑笑,晃晃悠悠走着,终于远远的看到石堡,要到家了。 “哇,好多船,是咱卫所的船。” 魏广德闻声转过头去看向江面,果然远远的就看见一长串大大小小的战船顺流而下,打头的船头挂着一面大旗,上书奉诏勤王四个大字,下面写着九江卫的名字。 此时江上来往的商船也是络绎不绝,可是看到这么庞大的船队都是纷纷避让不敢争锋。 “真的哎,九江卫的。” 几个小家伙都看到了江面上的盛况,立时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魏广德知道,自家老爹八成就在这个船队里,只是远远的,肯定看不到,不过心下也是大惊。 这得是多紧急啊! 昨晚上连夜赶路回去集合,这下午就出发了,也就是说魏老爹带着队伍过去,只休息了半天就上船启程。 明朝的历史,魏广德是真的不熟悉,没仔细学过,也就是看电视小说知道些明朝的事儿。 至少,对于嘉靖二十九年,在京师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真的完全不知道。 几十条大小战船很快就从后面追上他们,然后继续往前驶去。 几个小家伙都是默默的看着船队不过去,不再说话,应该都想到了什么。 “都这时候了,晚上他们能到安庆吗?” 这个时候,身后的张吉忽然开口说话,打破了暂时的平静。 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口道:“怕是不能,最多到望江,这里离安庆可有百多里,夜里行船可不安全。” “嗯,应该是到不了安庆。” 安庆,那是南直隶的南大门,他们所在的九江则被成为江西的北大门,过了安庆就是芜湖,然后就是应天府,从那里就可以进入大运河了。 第7章 担忧 九江卫的船队浩浩荡荡顺江而下,沿途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江上的商船纷纷避让,这么大的阵势,就算背景深厚的商船也是不敢招惹的,没看到打头那条大船上打出来的旗帜吗? 在长江上,来往船只并不新鲜。 可是像这么庞大的船队,那可就不多见了,应该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也许只有年长的才看到过,当年宁王造反的时候,也有比这支船队规模还要庞大的水师在鄱阳湖和长江里行动过。 好,因为昨晚上听老娘说了当年的事儿,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不小心就想到了老娘嘴里的那遮天蔽日的船队。 这么大的声势,自然也惊动了长江两岸的百姓,沿途江边百姓看到了船队,都自觉的放下手里的活计,赶到江边围观。 军堡那边也跑出来不少人,都站在江边远远的观望。 等到船队都过完了,已经看不到了,他们几个才继续往回走,这会儿军堡里跑出来的老老少少都散了不少,也只有十来个人还站在那里,看着看不到影子的船队。 那十来个人也是现在军堡里剩下的青壮,老爹这次出征带走了堡里大部分青壮,就留下这十来人守卫军堡,人群中领头的就是魏文才。 魏文才收回视线后,转身就看见远远走来的魏广德等人。 走近了,两兄弟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然后两伙人汇合在一起回到军堡里。 吃过晚饭后,魏广德还是无心练字,跑到他大哥的房间里去了。 “哥,回头叫人,隔三差五去卫所那边打听消息呗,我看他们走的这么急,怕是北边真打的不可开交了。” 魏广德坐在椅子上挠着头说道。 “我知道,以后在家里别说那些事儿了,凭白惹娘担心。” 魏文才显然也因为下午看到的景象影响很大,情绪也不高。 其实自从昨晚以后,魏文才也是担惊受怕的,他并不想派人去打听什么消息,就怕听到不好的信息。 但是他也知道,怕没什么用,现在这个家还要他撑起来,小弟魏广德虽然聪明,可是毕竟才十一岁。 “你还是把心用到读书上,你哥我不是读书的料,家里以后想要出人头地,那就只能指望你了。” 对于大哥的话,魏广德也只是微微点头,随后两兄弟又说了些话。 魏广德这几天的表现,特别是最近两天的言行举止,让魏文才还是很满意的,感觉自家弟弟是长大了。 也许魏家人都是一样,记忆力都不错。 魏文才进学了几年,字儿是认识了不少,可就是学不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来,总是歪七扭八的,常被私塾夫子打手掌,时间长了也就厌学了,不愿意再去。 至于后面的四书五经那就更是学的乱七八糟,也许就不是学不好,而是不愿意去学。 反正最后魏老爹也放弃了,作为注定要袭他百户官职的大儿子。 至于魏广德,过去他的字稍微好点,但是也说不上漂亮,只能说过得去,比魏文才的鬼画符强上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而现在的魏广德,自然就退步到他哥的水平了。 因为明天两兄弟都有各自的事儿,魏广德只是坐了会儿,说了会儿话就离开,回自己屋休息去了。 临走的时候,魏文才到是有要魏广德好好练字,他是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会事儿,也怕弟弟犯他那样的毛病,家里可就这么一个官职可以袭。 好,他当初放弃读书,其实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早早的退学回家就跟着父亲管理百户所。 可他弟弟魏广德就没这么好的事儿了,虽然可以在堡里混日子,但是肯定不会过的多好。 作为一个哥哥,自然还是希望弟弟有个前程的,那怕弄个秀才也好啊。 老爹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魏文才也是知道的,其实就是准备将来魏广德要是能考个功名回来,就给他置办些田地,至少能过日子。 要是命好,考成举人老爷,那就更好了,至少在马当这个地方那就可以横着走了,到时候给他在谋个差事,那就成文官老爷。 魏广德回到屋里,自然也是不想练字的,说实话,他有点担心出征的老爹,卫所出征要是拖拖拉拉他就不担心了,可今下午的架势。 躺床上,魏广德一阵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第二天,魏广德依旧过着头一天的生活,上午早早起床,吃了早饭就去私塾,上午讲学,下午练字和挨打。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也许是夫子也打累了,看着魏广德似乎也不象读书的料。 教他们的私塾老师姓孙,叫孙子康,已经五十多岁了,功名还只是个秀才,当初魏文才就是在他手下蒙的学。 之前看着魏广德很是聪明,讲的课本很快就能记住,孙夫子还是很喜欢魏广德的。 而在开始练字以后,一开始孙夫子也教的很是上心,魏广德也算刻苦,虽然写出来的字不算多出挑,可总算还能过眼。 可是这几天,魏广德的字就退步的很厉害了,孙夫子都以为是他哥写的,要不是因为看着魏广德亲笔所写。 虽然前些天的事儿他也听说了,毕竟魏广德在家里躺了两天,也给孙夫子那里请了假,可是 开始几天,孙夫子还算有耐心,想着是不是受了惊吓,心还没有平静下来,毕竟写字还是要平心静气,心浮气躁可写不好。 但是几天下来,耐心也就消磨光了,那就只有拿起私塾里的威慑武器——戒尺来好好教训下。 戒尺这个东西,似乎也是古代老师对付学生的超级武器了,孙夫子当年想来也被他的授业老师揍过,所以才在使用这件兵器的时候显得那么得心应手,也算是一代传一代。 作为孙夫子来说,其实这十几年下来,他早已经不去考虑其他,就指望着手下的学童里能出几个人才,六次乡试失利的打击已经彻底摧垮了他上进的心。 安下心来授业的他自然就对手下几十个学童很是上心,也在仔细寻找着可以替他扬名立万的苗子。 魏广德就是他看中的苗子之一,可惜,好像又废了。 魏文才当年就是他教的,不过在魏文才说出回家袭职的话以后,他就彻底放弃了魏文才。 好在魏家又送来了魏广德,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后,孙夫子就发现这孩子天赋不在魏文才之下。 可惜啊! 虽然孙夫子也知道,写的一手好字儿,也就只能在殿试的时候出彩,可是谁又想教出一个一手狗爬的秀才举人出来,丢不起那人啊! 第8章 又见船队 放学了,孙夫子看着一众孩童高高兴兴的离开学堂,其中那几道他看中孩童的背影是那么的引人瞩目。 魏广德当然不知道夫子在后面看着他,这会儿他带着五个小伙伴兴高采烈的出门回家,丝毫没有发觉背后先生看向他的眼神。 要是魏广德知道先生这么看重他,估计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因为这意味着他还要继续挨打,毕竟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玉不琢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孝子。 在孙夫子眼中,他当年打魏文才就是打轻了,要不然说不好现在这小子都过了院试成为秀才了,也不会成为一个大头兵。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都是这么过来的。 时间一晃又是过了几天,在这几天里,魏广德已经在夫子的教授下开始学习《大学》这本书,算是正式开始学习四书五经,为将来科举做准备了。 不过到这个时候,孙夫子并没有开始教他什么是八股文,八股文该怎么写,而是依旧每天讲经背诵,然后就是写字,然后打手掌心。 这几天过下来,魏广德心里也是苦啊,感觉夫子对自己似乎越来越不满了,虽然他很想用心练字,但是不知道怎么会事儿,就是写不好。 毕竟没人喜欢天天挨打,他魏广德也不是一个受虐狂。 可以他s别人,但是可不愿意被人s。 在现在的魏广德眼中,其实背书其实挺简单的,就是这练字实在是太难了,因为前世钢笔字都写不好,就更别说毛笔这么大个家伙了。 几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不时捡起个石子扔进江中,说说笑笑的。 一群人中也就魏广德稍微沉闷点,毕竟谁挨了打都会不高兴。 走着走着,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看向远远的江面上,隐约间江面上帆影重重,又是一只船队顺风逆流而上。 待的近了,打头大船上飘扬的大旗上“九江卫”三个大字让几个小家伙都兴奋起来。 “回来了?” 几个小家伙异口同声说道。 这几天,堡里的气氛是难过的紧,阴沉沉的,毕竟一下走了那么好些人,而且又都是平时在外面走动的。 既然是军户,自然在军堡里住的人家,大多家里都有人跟着这次出征,要说堡里气氛依旧那才有鬼了,谁家不担心离家的男人。 对于几个小孩来说,虽然没人管了,可是家里的气氛,是在让人不好过。 现在看到那只船队又回来了,自然都高兴起来。 不过也就是一会儿,他们不是担心家长回来了,自己又会被套上一层枷锁,而是到这个时候还看不起船上的情况,船队回来了,那人呢? 魏广德这会儿也是满脑子想的就是,父亲随着船队回来没有? 虽然从内心里坚信,既然船队都回来了,那么军士也应该都回来了,毕竟从应天府去京城,不可能走路去的,那不是要猴年马月去了。 随着船队的靠近,船上乌泱泱的人群也映入他们的眼帘。 到这个时候,小孩子们才开心的又蹦又跳,对着过来的船只不断的挥手。 魏广德能想象到,去的时候,这些大头兵们肯定也是担惊受怕的,所以前些天看到船队的时候,船头船尾都没什么人,就几个操船水兵的身影。 但是现在人都回来了,自然就不会再去那凶险莫测的战场,大头兵们自然也开心起来,这会儿船头船尾都挤满了人。 直到船队过去,几个小家伙才兴奋的一路小跑往家赶,他们相信堡里的人肯定也看到了这支船队,总算回到过去了。 回到堡里,果然已经是一副喜庆的场面。 堡里街道上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说笑,除了堡外田地显得冷清许多外,一切都回到了之前的场面。 进堡门后,魏广德几个小孩很快就分开了,各回各家,离着大门稍远就看见自己大哥站在那里和人谈笑风生。 跑近了,魏广德开口问道:“娘看见了吗?” “看到了,高兴着呢。” 魏文才笑着说道。 “那就好,安排人去卫里打听消息没有,爹什么时候回来?” 魏广德急忙又说道。 魏文才摇摇头说道:“没有,这人都回来了,也不会耽误太久,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说着又指指大门里面继续说道:“这下安心了,你也该回去好好练字了。 前几天我看你也是心不在焉的,都没练字,我也懒得管你。 现在过两天爹就回来了,你得回去把字儿练好了,免得挨骂。” 魏广德想想也是,他也不想继续挨夫子打了,还是抽时间好好练练字儿,以这副身体的记忆力,再加上自己超越这个时代人的见识,想来科举考场上应该很占便宜才对。 当天晚上,魏文才吃过晚饭后就出门巡了几次堡,魏广德心里知道,哥这是跑堡门楼子上去了。 魏广德今晚也是第一次,穿越过来后点着蜡烛练了一会儿字,感觉似乎比刚穿过来那会,字儿要写的漂亮多了。 一夜无话,虽然被大哥出门的动静吵醒了两次,但这个时候他也心定下来,哥就是没有他沉的住气。 第二天醒来,依旧重复着以往的生活,吃过早饭后就和同伴们出发去私塾念书。 魏广德到是想在家等父亲回来,可是被母亲赶了出来,嘴角挂着笑容让他好好学习,别想偷懒。 天地良心,魏广德只是想多在家练练字儿,少挨点夫子的打,戒尺打手心还是很疼的。 昨天一晚上,他老娘魏吴氏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一直都是乐呵呵的,好像这笑容持续到了今早上。 背着书包和同伴们出发去了私塾念书,又是单调的一天。 好,唯一变化的,就是陈有才那个狗东西,课间破天荒的凑到他们这边来说了半天话,因为陈有才他老爹应该也跟着船队过来了。 在私塾里,属于军户的,除了崩山堡的六个小孩外,也就他们百户所里的三个小孩在这里,其他人也没共同话题可说。 第9章 都回来了 今天,私塾里几个小孩都无比盼望着时间走得快一点,好早点回家。 当终于放学后,魏广德和几个小孩背着书包头也不回的往外跑,一刻也不愿意在私塾里呆着。 说实话,这些孩童们这样的表现,让孙夫子是很失望的,感觉这些孩子一点没有把心放到学习上。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多还秉承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最近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孙夫子还真不知道,只是觉得今天那几个军户孩子有点活跃,好像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儿。 而魏广德等人急吼吼的冲出私塾,很快就跑出镇子,到这个时候也都有点累了,也逐渐放慢了脚步,一路小跑继续往家赶。 出了镇子没多远,就进到军堡的屯田区了,之前几天还很冷清的田地里,出现了几个正在劳作的农户。 看到这个场景,魏广德等人很快就认出了,田地里的不就是卫所里在户的士卒吗? 他们可是跟着出征了的,现在都在田地里,那肯定说明都回来了。 明朝的老百姓,在中期的时候,还是很淳朴的,其实就算到了明末,依旧是踏实勤劳,任劳任怨,只要有一口吃的,受点苦在他们看来真没什么。 这些士卒应该是今天才回来的,具体是中午还是下午,魏广德还真猜不出来,早上去私塾的路上可没看见人。 但是就这样,出门了好些天,一回到家也没有说休息几天的,都是放下东西就到田地里劳作。 毕竟,当初整队走的急,好多人田地里的活都没有收拾利索。 看到几个小孩跑过来,田地里的汉子都向他们招手,堡里就那么大个地方,那么点人,谁不认识谁啊。 询问后才知道,他们中午过后就到家了,昨晚就在彭泽码头那里下的船,因天色太晚,所以没有连夜赶回来,休息一晚后才启程的。 摆摆手,魏广德他们就继续往军堡那边小跑,很快就看见了军堡,而远处江面上那两条已经停靠多日的哨船也在江面上游弋,今晚又有鱼吃了。 进了堡门,小伙伴们告辞各自回家,今天心情不错,大宅门口看门的军卒和他打招呼的时候,魏广德也是笑着回应。 一溜烟跑进家里,前院已经有不少人了,一扫之前冷冷清清的环境。 在大堂外,魏广德就听到魏老爹说话的声音。 “库房,那就好,大家都出门多日了,看看手上没有其他活计,就先散了,回去休息几天。” “谢大人。” 大堂里传出其他人的声音,魏广德也听出来了,虽然有点嘈杂,但是还是能分辨出来,都是堡里几个总旗,小旗的声音。 果然,只是站在门外片刻,就看见张大勇等几个军官从大堂里走了出来,看到魏广德站在门外,都是嘻嘻哈哈逗了他几句才离开。 其中有几个走得比较急的,都是看到魏广德在这里,就知道自家的小子肯定也回来了。 在这个年达,家被看的很重,家人就更是重要。 都出门好些天了,这些貌似大老粗的军汗其实也挺想家的。 只是这次回来,也带回来不少辎重,所以都先招呼人把东西搬进库房里去,还有就是安排卫所里的其他事物,之前耽误的巡江打渔的事儿也要抓起来,不然今晚可就没鱼吃了。 至于那些小兵们,没安排的自然就去自家地里干活去了,也就是魏广德他们回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些人。 对于小兵们来说,根本不指望上面每年给发下多少粮饷,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从田地里刨食吃。 对于崩山堡里的兵士来说,能遇到魏百户这样的好官就不错了,干一年下来,至少还能有的吃,虽然吃不饱,可也饿不死,就这么吊着。 年底的时候,还能见到一点饷银过年。 也是卫所驻扎位置好,临着这长江,时不时还能分到一些鱼,可比其他地方的卫所军好多了。 其实,整个九江卫的驻防区位置都不错。 既然叫九江,这里的河道密度自然都比较大,卫所周边总能见到河。 只不过靠着小河的可就没有分配到渔船了,不对,应该说是哨船,巡江用的,那是军事装备。 那些靠着长江和鄱阳湖的卫所,总归会分派下来几条船的,巡江之外顺便打渔,日子自然就比其他卫所好过的多。 看到人走了,魏广德这才进了大堂,看着大堂桌案后面端坐的自家老爹,亲切的喊了声,“爹,你回来了。” 虽然是废话,但是魏广德感觉这个时候就该这么做,作为儿子表达对父亲的思念。 “回来了。” 魏勐看着进门的小儿子,脸上也是笑呵呵的。 “爹没在这几天,可有听你母亲和哥哥的话?” 魏广德对于魏老爹的问话,自然小鸡啄米般点头,虽然很想问问这几天老爹他们一路是怎么过的,可是貌似现在也不是时候。 此时的大堂里,除了他们父子外,魏文才也站在他爹旁边,听了他们对话,这才插口道:“前几天,爹你离开后,这小子在家就没练过字儿,呵呵” 当着人家面打小报告,这真的好吗? 魏广德听到大哥提起这事儿,自然脸上有点挂不住。 “不过,昨天不是看到爹你们的船队回来了吗?这小子才安下心来,吃晚饭后还练了一会。” 笑过后,魏文才又继续说道。 “让你们担心了。” 魏老爹摸了摸胡须说道。 感觉这明朝人似乎都喜欢留胡子,自家老爹是这样,私塾里孙夫子也是。 看到魏老爹的动作,魏广德不自觉也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 “回来看到家里一切都好,爹也安心了,对了,你去看看船回来没有,让他们多打点,今天堡里每家都要分上些,都在外面累了几天,又是担惊受怕的。” 魏老爹到是很为堡里的士卒着想,回来就安排了水手出船打渔,可能这也是习惯。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长江边上,自然就往那里去想了。 魏文才答应一声就转身离开,魏广德这会儿也蹦到案几旁问起魏老爹这几天的经历。 第10章 贪墨 魏老爹把百户所百多号兵士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了,到了晚上,魏广德一家人自然要好好的吃一顿,也算是给魏老爹接风洗尘。 其实,这也是魏老爹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任务,搞不好就真的是要被送上战场的。 还好,最终只是虚惊一场。 “爹爹,当初你们走了后,我还真担心路上人越走越少。” 饭桌上,魏老爹和魏文才自然是有酒有菜,魏广德年岁小了点,所以没弄到酒喝。 虽然是百户官神,但是在魏广德家里,平时也是不喝酒的。 因为这个时代的酒,主要还是黄酒为主。 制造黄酒,就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虽然现在的大明承平已久,但是粮食始终还是一个帝国重要的物资,用来酿酒,酒价自然不便宜。 魏广德知道后院封存了一些酒,是本地的封缸酒,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一种。 虽然年岁小,魏广德也被同意尝了一口,酸酸甜甜,明显不是后世他喝过的白酒,看颜色猜测是黄酒一类的。 后世,黄酒其实已经很少见了,大家餐桌上喝的不是啤酒就是白酒。 口感偏淡,味道还行,至少不辣喉。 怪不得直接就开了一坛,就这酒,一坛他也能喝。 当然,这是魏广德心里想的,可没有说出来。 看着魏老爹和大哥推杯换盏酒到杯干,喝的很是热烈,他也只能撇撇嘴。 “你说的,其实也是我当初担心的,不过好在我们的船都没进运河,就在镇江那儿就停下来了。” 这个时候,看着家里人都在,魏老爹才开始讲述他们这次出去的经历。 “我们连夜出发到了千户所,就被带到码头上等船,下午船到了就直接出发。” 魏老爹又喝了口酒才说道。 “这么简单,我不是听说,出去打仗要发开拔银,之前的军饷也要发下来。” 魏文才听到这里,忽然插口说道。 “你听李二他们说的,是有这么个规矩。” 魏老爹点点头,“当时说了,银子在应天府,到了就发,还要补充兵器铠甲,咱们南兵披甲比边军少多了,说了是要了应天兵器局补充,到时候银子也补上。” “那后来发没有?” 魏文才这会儿听到银子,自然就来了精神。 魏老爹这会儿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叹口气,抬头四十五度望着房顶,好半天才开口说道:“知道为什么这次出征搞的这么匆忙? 我也是到船上才知道的,南京兵部来了人,几乎可以说是押着指挥使大人上的船,根本就不给我们半点耽搁的时间。 上了船,听到大舅哥说这个事儿,当时就把我吓尿了,你们别笑啊。” 魏老爹说道这里,除了他自己,一屋子人都笑的合不拢嘴。 “这有什么好笑的,就这消息,我都没敢跟下面的人说。上面催得这么急,你们就可以想象北京那边打成什么样了?” 说到这里,魏老爹又是一阵摇头。 “后来呢?我哥吓尿没有?” 魏吴氏这个时候听到他哥哥的消息,马上也开起玩笑来。 “他之前已经吓尿了,到那会儿已经没有尿意了。” 魏老爹这个时候也开起玩笑的语气继续说道,“后来过了应天,也没说补充甲胄兵器和发银子的事儿,有几船兵就在那里闹起来了,都被弹压下来了。 知道不?这次走水路,晚上都没停船,抹黑往前走的,也把我们吓得够呛。 还好,到了镇江才上岸修整下,在那里发了银子,也补充了些兵器,说好的铠甲,我是一件都没看到。” “发了多少银子?” 魏文才又抢着问道。 “五百两。” 魏老爹伸出一个巴掌说道。 “就这么点?” 魏文才听到才发五百两银子,马上就放高了音量说道,自然是嫌少的。 “怎么着,还嫌少了啊。” 对大儿子的话,魏老爹自然不爱听。 “我这五百两,还是所有百户所里拿的最多的了,因为我这卫所出的人可都是青壮。 那些兵部的老爷们也贼的很,就在镇江码头那里现场检点,后军千户所那边还被责打了几个百户。 要不是这次出动,我都没想到,卫所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了。 后军和左军那边,有几个卫所人逃的太多了,都把十三四岁的娃子和五六十的老头都拉上船,唉……” “那些人拉去干嘛?不是送死吗?” 魏吴氏这会儿也皱起眉来。 明朝这个时代,人均寿命比较低,工作生活也很是劳累,基本是人快到五十就已经没啥劳力了,六十岁还上战场就真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按说我们九江卫,满员可是五千多人啊,就这样,上船也只有三千多点,青壮也就两千多,员额的一半都不到。” 说到这里,魏老爹才看着大儿子,“像这次的事儿,你要记住了,下面那些军户啊,其实要求也不多,只要有口吃的就行。 稍微少拿点,他们就能活下来,像遇到这次的事儿,就算到了战场上,保命的几率也大点不是,至少你手底下还有人呐。” 魏文才点点头,也理解这些年为什么每年魏老爹都要给一些军户粮食,那些粮食至少能保住他们不饿死。 而对他们来说,给出去的这点,不过就是少赚些银子而已。 不过到这个时候,魏老爹也是撇撇嘴,又看向魏广德,语重心长的说道:“广德啊,你哥是废了,当初孙夫子还说他聪明,有机会考到功名的,哎” “爹,好好的,怎么说到这儿了。” 魏广德一头雾水,不清楚魏老爹怎么忽然把话头引到自己这儿来了,自己哥怎么就废了,好好的。 “知道我领着五百两银子,签字画押是多少吗?” 魏老爹也没耽搁,直接就说道:“条子上打的银子是一千二百两,可是到手只有五百两,还有战甲五十套,我是一件都没看到。” “啥?那七百了银子,就被他们给吃了?” 魏文才这会儿惊讶的说道,以往都是能拿到五成,按说也应该给六百两银子才对,“战甲也被他们吃了?” “你以为呢?要不我为什么指望你们当初能出人头地,考个功名回来” 魏老爹悠悠说道。 第11章 亲事 听到自家老爷子说,打一千二百两的条子,就拿到五百两,魏文才惊讶的说道:“啥?那七百了银子,就被他们给吃了? 以往都是能拿到五成,按说也应该给六百两银子才对。 还有战甲,也被他们吃了?” “你以为呢?要不我为什么指望你们当初能出人头地,考个功名回来,还是要做文官才行啊。” 魏老爹悠悠说道:“在镇江,指挥使大人,三品武官都要给南京兵部郎中行大礼,一个五品官而已。 当初听人说起,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是真的。 就是六品的主事,都能给指挥使大人甩脸子,武将是真的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说的好像你经常见到指挥使大人一样,你说说,以前你见过咱九江卫的指挥使大人吗?” 魏吴氏这会儿好像故意给魏老爹拆台,直接就说出来道。 “是是是,咱级别低,以前没见到过。” 魏老爹也不想和老婆扯这些,随口就敷衍几句。 “对了,银子呢?” 魏文才这会儿也发觉不对,好像没抓住重点,那五百两银子才是最重要的。 “你以为这笔银子我能一个人吃了?” 魏老爹白了儿子一眼,“当时不是不知道会不会北上打仗吗?为了安定军心,我给每人发了二两银子,又给你李叔他们分了一百两,我这儿还剩二百两。 听你舅舅说,估计今年的兵饷是不会再给了,就算有,八成也会被上面扣掉。” “这算什么事儿,开拔银子变成了饷银。” 魏文才听到还有这一节,立马就不爽了。 “行了,算不错了,你出去问问,下面的人,他们愿意要银子还是去打仗。” 魏老爹没好气的说道,不过随即又立马变了脸色看着魏广德,“儿呐,你看看,那些文官,啥都不做,就把银子挣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要不是这次运气,你想想,拼死拼活赚的那点银子,还没人家拿得多,你心里服不服?” 话说到这里,魏老爹也没等魏广德接话就自顾自的说道:“只要你考取功名,那怕就是考个秀才,到你哥俩分家的时候,爹爹也给你置办几十亩田地。 可要是你没考到功名,那你就只能留在百户所里,给你哥打下手了,当个大头兵,最多做到总旗,这还得看你表现。” 魏广德闻言微微点头,他到不是觉得那几十亩地有多好。 其实穿过来以后,他也想过了,留在军队里,肯定是没出头之日的。 要想出头,那就只能拿命去博,风险太大划不来。 以前的小魏广德也是吃不了这个苦,所以都是在一边看着他哥和那些家丁一起练习武艺。 当然,小魏广德也不是什么都不练,百户所里有两匹马,都是老了的战马,不经用了,才调配到他们这里。 之前,小魏广德也常和他哥一人一匹马骑出去转转。 但是马力不行了,所以没法疾跑,魏广德感觉自己的骑术估计也只能是一般,算不得好。 而且啊,他也没学过马上交战的本事儿,地上的都没练呢。 其实在那个时候,小魏广德想的是骑马好玩,根本就不是去练什么骑术的。 考功名,这也是现在魏广德唯一的出路了。 要是前世的自己,魏广德肯定是不敢去想的,应该会心甘情愿的选择给他哥打个下手。 但是继承了这具身体后,魏广德发现前身记忆力真不是盖的,孙老夫子讲的那些学问,还有那些复杂的文章,他看上几遍就能背下来,当然要想流利就再多看两遍就行了。 有了这么好的记忆力,他才在放弃造反打算后选择主攻科举之路。 跪就跪,这个时代都这样,皇帝都要给黄天厚土下跪,还要跪父母祖宗。 要想过的好,那就要当官,要当官那就要学会跪,至少在你没做到大大大官以前。 不过现在的魏广德,连跪的资格都没有,还只是个蒙生,童子试都没考过,他也不知道考什么。 看到自己一席话让二儿子陷入思考,知道自己说的话他算是听进去了,魏老爹也不打算继续多说什么,而是把话头又转到大儿子身上,不过这次是对着老婆魏吴氏说的。 “对了,这次回程的时候,我和大舅哥说了下,请他帮忙在上面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我打算把文才的事办了。” “谁家的?我哥他有说吗?” 魏吴氏这会儿来了精神,之前那些话,她就是竖起耳朵听一听就好,也不需要她多说什么。 但是现在,自家男人说的是儿子的婚事了,那就得她这个当娘的上心才行。 “大舅哥的意思,大概是两家还比较合适,家里都有适龄女儿,最好的就是指挥佥事李启光家的,能够在指挥使衙门里有人,又说得上话,以后这个位置也就稳当了。” 魏老爹又摸着胡子说道。 而这会儿一项比较豪爽的魏文才魏大哥却腼腆起来,脸也红了。 魏广德在父母说起大哥婚事的时候,也已经回过神来,双眼就盯着他哥那里看,马上就发现了大哥的异样,不过现在不是打趣的时候,他也就是老老实实在一边听就是了。 “好是好,就怕人家不愿意,指挥佥事那是四品大官,还有一家是哪家的姑娘?” 魏吴氏这会儿只是皱眉,感觉说的这头一家是好,可是门第高了点。 “刘副千户家的,他也有个闺女,听你哥的意思,长得不错,也是最合适老大的。” 魏老爹也马上给出了答案。 说实话,虽然他们家有个世袭百户的衔,可现在这世道,没点关系没点钱,要想让魏文才真正从他手上接过崩山百户所百户腰牌,难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能拿回自己的这个官职,可是老爷子出了大力的,也就是魏广德的外公。 当初在战场上,魏广德的爷爷可是救了他外公一命,叛乱平息后,吴家也算没有亏待他们老魏家,结了姻亲,又在魏勐成年后拿回了崩山百户所百户的位置。 “到时候大哥会先去走动,试试那边的意思,他是想先走走李签事那里,不行就去试探刘千户的意思” 第12章 鸟铳 说完话,魏老爹就盯着大儿子,看他除了脸红也没其他情况,知道这小子不反对亲事。 想想也是,都十六的小伙了,估计早就在想这事儿了。 不过这个时候,还带着点现代人思维的魏广德作死的问了句话,直接把火头引到自己身上了。 “那爹啊,我的呢?是不是请舅舅也帮我早点找找。” 魏广德说这个话,其实也就是想着凑个趣,可没想太多。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魏老爹脸色不好看了,看了眼娘和大哥,都没什么变化,就是魏老爹那张脸都黑了。 “先我给你说什么,毛都没长齐就想这些事儿,我可告诉你,你爹指望你大哥给家族传宗接代,你的事儿,等考取功名再说。 你的任务就是光宗耀祖了,要是三十岁都还考不上,那行,我也认了。 不过之前说的,给钱买地你就别想了,没有功名,那些地给你卖了,早晚也要败掉。” 好,本来随口说出的玩笑,没想到撞枪口上了,被魏老爹说了几句。 注意到气氛不对,魏文才马上换个话题。 “爹啊,这次北京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一开始催的这么急,到了镇江那儿就不走了?” 九江卫最终没有北上,那肯定是京城那边的危机已经解除了,但是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家里人还是很好奇的。 魏老爹作为亲身参与者,想来知道的事儿应该更多些。 “对外说的是,边军把鞑子打跑了。” 魏老爹这会儿也被转移了注意力,有点沉默的端起桌上的酒碗喝了一口,酒水撒落在胡子上,他又伸手捋了捋。 “爹,这消息不实?” 看到魏老爹的动作,熟悉他的都知道,肯定还有东西没抖出来。 “得到不再北调的消息后,百户以上军官吃了顿宴席,我在宴席上听到有人说,边军根本不敢和鞑子接仗,一直都是躲着鞑子,人家那是抢够了自己走的。” 魏老爹这接下来的话可把自己婆娘和两个儿子雷得不轻。 虽然都是军户子弟,知道眼下南边武备废弛,可一直都传的是大明北方边军那是天下一等一的战力强悍,所以之前军报中说大同等地和鞑子接战,把鞑子打跑了,他们是一点没有怀疑的。 开玩笑,军队的存在基础是什么? 那就是战力。 要是没有战力,军队要来干嘛? 本以为南方承平日久,没点战力就算了,只要北军战力依旧,那么对于现在的军队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影响。 就眼下卫所的情况,难道那些狗官还能继续变本加厉侵吞军饷。 “边军真的也没战力了?” 魏文才皱眉追问道。 魏老爹摇摇头,“不知道,都听人说的,我们都没去,哪知道这些。” 话虽这么说,魏老爹还是想了想继续道:“回来的时候,我和你们舅舅也聊过这个事儿,他觉得传言八成是真的。 就算还有战力,估计也下降得厉害,要不然也不会让鞑子敢于攻击京城了。 其实现在各地卫所情况大同小异,可能边军被克扣的军饷要少点,但是那边的屯田也少,军粮大部要朝廷供应,就那帮官员的尿性吃不饱饭,还打个屁的仗。” “对了爹,你先前说在镇江没有拨给战甲,但是给了装备,给的是什么东西?” 魏文才将来要接掌百户所的,北地边军战力貌似和他关系不大,也不想继续讨论这个事儿。 但是先前魏老爹可说了,在镇江领到了钱粮和装备,但是没有甲胄,那就奇怪了,应天那边还会给他们什么装备? “鸟铳,上面拨了十杆鸟铳。” 魏老爹说道:“我让唐三娃他们试了下,他们说还行,比仓库里那堆破烂货强不少。” “火铳啊?那有什么用?” 魏文才听说拨的装备是火铳,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魏文才自从不去读书后,在所里也打熬过身体,百户所里的装备他都很熟悉。 不过要说火铳,他是一点没有兴趣的,还不如段大他们的弓箭,一支接一支的射出去,射击频率可要比打一枪就要哑半天的火铳强太多了。 也就是弓手不好练,那玩意可不是把箭射出去就完事儿,是要射准目标的。 还有就是射出十多只箭以后,弓手手臂就没什么力气了,也就是有一定的强度,过犹不及。 火铳是简单,可是频率低,也没个准头。 “这批鸟铳还不错,听了唐三娃的话后,我让他们试了试,它那个火线是直接夹在枪机的龙头上,激发的时候火线直接插进引火池里点燃引火药,整个过程都是双手持枪,这样就可以瞄准。” 说到这里,魏老爹停顿片刻似是回忆当初让唐三娃他们试枪的情形,不过随后就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当时我让所里进行了一次齐射,一轮枪响后,一排是个人,我就能看清楚近处的唐三娃,后面的几个人全部都淹没在烟雾中,那枪打了后就是仙气渺渺的。” “哈哈,那么大的发烟。” 魏广德听到老爹说什么仙气渺渺就好笑,不就是发烟量太大遮住视线吗? 这个其实和火药有关系,这点他很清楚,为什么说无烟火药是一次重大技术进步,不就是因为使用过后烟雾少,而且残渣也不多,方便清理枪膛。 虽然知道这些,可是魏广德可不知道无烟火药怎么制造,也就是想想,他可没那本事去搞科研。 “不好用,给那个还不如直接给银子。” 魏文才摇摇头,对那个鸟铳是没了一点想法,“就这些?还有其他的吗?” 魏文才还是有点不甘心,继续问他老爹道。 “没了,拨了点粮食、火药等辎重,都进仓库了,到时候年底分点给他们就好了,今年还不错,往年只能捞几十百把两银子,这出去逛了一圈,多赚不少。” 魏老爹还是有点沾沾自喜的,往年他也克扣军饷,但是本来到手的就不多,他也不可能全部都吃下,还得给下面的人分点,也就能赚白八两。 “鸟铳进了库房吗?明儿我去看看。” 魏广德对枪还是有兴趣的,听说拨了十杆鸟铳,自然要亲眼看看,试试才好。 第13章 学堂一日 不过第二天起床,魏广德简单梳洗后,吃过早饭还是要先去私塾里读书。 这几天孙夫子那里已经让他开始看《大学》,每天还要给他讲解一番,和以前差不多,每天的功课大概也就是十多句句子,讲透了然后让他写,一是加强记忆,二就是练字了。 不过魏广德也回忆了下,这私塾制度也是操蛋的很,十多天才有一个休沐日,一个月就两天休息,算算时间还有两天才到十五的休沐日。 还好,今天,明天过了,就可以在家呆上一天。 不过魏广德还是在心里打算好了,下午早点回来,拿杆鸟铳试试枪。 在后世,魏广德虽说也去读了大学,可是也没真正打过枪,就大学军训那会儿,发了枪,教官也讲解了下枪的结构和使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到是听说好点的大学,或者,反正魏广德也说不清楚,也许就是运气不好,反正他们那一届就没碰到打枪的事儿。 好,穿越过来后,到是在百户所打了一枪,不过那个火铳,还是算了,想起来都伤心。 不过,魏广德到是挺佩服当年跟着老朱打天下的那帮人,就靠着这样的火器击败了蒙古鞑子,推翻了元朝的统治,也是蛮厉害的。 今天进了学堂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魏广德就象往常那样拿出一本书,和周围的同学差不多,摇头晃脑的就读起来。 说实话,他也高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人读书是这个姿势,孙夫子念书的时候是这样,身边的同学们也是这样,也不知道是传染还是怎么滴,反正他现在也是这么读书。 孙夫子的学堂有二十多个学生,大的都十五六了,小的也不过八九岁的,就和他当年被送来的时候差不多。 好像孙夫子也不愿意招收太小的孩童,可能是觉得孩子太小不好管教,就算你家里肯给他钱,他也不收。 对于孙夫子这样的秀才来说,虽然不是廪生,不能每月从官府领到禄米,可是免除田赋和徭役的待遇还是不少的。 孙夫子也有一些田地,自然衣食无忧。 而且他一直就呆在老家镇上,在本地也是德高望重的一类人,影响力很大,小日子自然过的滋润。 对于已经没有继续科举的孙夫子来说,培养学生自然就成了现在他最后的指望了。 自己成不了举人,那就培养几个举人出来帮他完成心愿。 魏广德坐下没多久,孙夫子就从后院走了过来。 孙夫子的家在镇子的中心,三进的院子到是颇大,这也是在他考取秀才功名后在老屋基础上扩建的。 后来科举无望后,就把前院腾出来做了私塾教授学生。 进屋看见二十多个学子都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摇头晃脑的读书,很是满意,不觉捋了捋胡须,嘴角挂着笑意在学堂里来回巡视几圈。 等学子们念了半天书以后,他才走回讲台,开始轮流把学生叫到他身前抽背课文,背不好的难免就要挨上几戒尺。 轮到魏广德上去背诵,他自然是没什么压力的,过去几年看的书他现在都还记得,有事没事儿的时候也翻出看几眼。 很顺利的,魏广德通过了孙夫子的考校。 对于还在发蒙的学子,也就是背背课文,然后夫子会随便问几句注解就完事儿。 但是对于他看好的几个有望在科举之路上有机会出人头地的小家伙自然抽考的就要多点。 不仅是把之前讲过的要背诵,还有那些圣人之言的意思也要考校才算过关。 全部学生都轮一圈后,上午的时间也过去不少了,然后夫子就开始讲课。 学生被分成了几批,各自有自己的学习进度。 完成今天讲课的学生,自然就要继续看书,熟记夫子的讲解,然后就是抄书,练字和加强记忆。 等魏广德他们听完今天的课以后,也就差不多该吃午饭了。 午饭是私塾里统一安排的,在夫子说下课后,学生们都齐齐站起身,弯腰向夫子行礼后才呼啦啦往外走,都是去吃饭的。 学堂里的饭食一般,但是量很足,对于镇上那些乡绅家的孩子来说肯定是不可口的,但是也只能将就了。 而对就其他家境一般的孩子来说,吃饱就行,口味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吃完饭有休息时间,之后就是继续上课,而魏广德他们在上午就听完课,下午自然就是看书和练字。 今天午饭后,魏广德就和张吉几个百户所的孩子在院子里他们常呆的一个长廊那里休息,今天大家也没太多话题,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随意聊上几句。 昨天还凑到他们这里来陈有才他们今天也不过来了,而是又回到了镇上几个大户家的孩子那里说说笑笑的。 隔壁百户所和镇上这些地主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魏广德也没心思去打听,反正自家的百户所和他们是不对付的。 不过张吉他们倒是和魏广德提过,好像那边百户所有偷偷把军田卖给镇上的那些大户,只不过都是道听途说,也许自己老子知道一些。 在私塾里呆到未时末,又到了放学的时候。 在后世,未时末就是下午3点左右,学堂里这些同窗虽然大多数都住在镇上,可也有像魏广德这样的,距离私塾比较远的学生。 以往魏广德放学到家的时候,都在5点左右,这还是他们一般没有在镇上玩耍,放学就直接回去。 今天魏广德心里装这事儿,午休的时候他就和张吉他们说了,早点回去,拿杆鸟铳出来试试。 张吉他们自然也从各自家里知道了这次出征的情形,知道自家老爹这趟出门赚到了不少银子,这不家里都在筹划着今年过年做新衣服的事儿了,自然也听说了卫所接收了一些装备的事儿。 其实所谓的装备,也就是这批鸟铳了。 不过他们大多对于这个东西不感兴趣,可是看到魏广德好像兴趣很大的样子,自然就说一起试试了。 背着书包一路小跑回家,各自把东西放好后,就直接往军堡库房那边跑,搞枪的事儿,他们肯定办不到,但是魏广德可以啊,现在管库房的就是魏文才,魏广德他哥在负责。 第14章 试枪 魏广德跑进家门,先看了眼旁边的文书房,他大哥就坐在里面没有外出,心下稍安。 随后给魏老爹那里报了到,然后就跑进后院,放下书包,照例也先向魏母请安,然后才一溜烟又回到前院找他哥。 进屋子,这会儿屋里就魏文才坐在那里,手上貌似也没什么事儿,正在翻看着账本。 做为百户所里管物资的,其实也就没官职,只是所里的小吏,不过他这个小吏可是在将来要接掌百户所的,自然也没人敢轻慢。 “哥,有事没事儿?给我库房钥匙,我去拿杆鸟铳出来试试枪。” 魏广德进屋后就对书案后面坐着的魏文才说道。 “火器这些东西都危险的很,你怎么老是想玩那个。” 魏文才微皱眉头对他说道。 “试试,我估摸着你也没看过鸟铳是什么样。” 魏广德自然不会听他哥的话,而是继续说道。 “谁说的,我昨天就看了,要不然那些鸟铳怎么进的库房。” 魏文才笑着说道,他清楚自家小弟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要刺激下他,让他答应拿枪的事儿。 “那你放过吗?” 魏广德继续说道。 “鸟铳和火铳没太大区别,都是那么会事儿。” 魏文才还是摇头说道。 “作为将来的百户,怎么能不熟悉自己手下的家伙事,你说是不是,大哥。” 魏广德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又继续说道:“昨天爹也说了,这批拨下来的鸟铳可是刚造的,你也知道兵器局那些人的尿性,一开始肯定是足工足料,以后再有就没这么简单了,到时候你就是想要试枪,怕也是不敢。 现在这批鸟铳安全,咱们去放几枪过过瘾,以后你就是让我去我都不敢碰。” “其实啊,老弟,我觉得你跟着段大他们学射箭就好了,火器那东西真不安全。” 魏文才想想才对魏广德说道,但是看自家兄弟在这里和自己说了半天话,猜的今天要是不给他放几枪,怕是也不会安省,后面还会找机会继续说这事儿。 他是真的对火器无感。 其实对于火器,明军大部分军官一开始还是很有兴趣的,但是在兵器局那些人没有下限的搞钱后,搞的军器质量每况愈下,火器使用中时有炸膛后,自然就不敢再用了。 崩山百户所还没有发生过火器炸膛的事故,不是因为他们关系好,能拿到质量过硬的火器,而是从魏勐到魏文才,都对火器无感,自然平时也不怎么拿出来用。 当初魏广德去库房里试火铳,那些火铳都是丢在库房的犄角旮旯,都找了好半天。 碗口铳到是还好,就是稍微笨重了点,所以搬进库房后就没在动过。 就当初挑合适的火铳,还是唐三娃仔细挑选后才拿出来的一杆。 开玩笑,要是试枪的时候炸膛,那就作死了,玩枪的可是百户大人的公子。 “你觉得我现在能拉动弓吗?” 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穿越过来,自然在看到家丁训练的时候,他也手痒过。 可是明军的弓,最低的都是四十斤的弓,魏广德费劲巴拉的到是能拉开,可是就没有准头了。 而火铳这个东西就不一样了,说不好听的,七八岁的孩童都可以使用,和玩具差不多,前提是质量过硬不炸膛。 对于现在十一岁的魏广德来说,自然能用的就只有火器。 “算了算力,你去找唐三过来,让他挑选鸟铳。” 魏文才知道很难让二弟放下这事儿,还是让步了。 “好,我这就去找,哥,你把钥匙拿上。” 听到大哥答允下来,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多停留,只是提醒一句就拔腿往外跑,而在魏广德跑出门后,魏文才也从抽屉里拿出钥匙挂在腰上,跟着就出了门。 库房就在隔壁院子里,因为盛放着火药,自然是一个单独的建筑,周围稍微空旷点,平日里除了几个大兵外就没人来这里了。 昨天才开了下库房大门,搬进去一些东西,而今天大门有一次打开了。 魏文才没有进门,只是在大门外等候,由着唐三娃带着魏广德进去挑枪,顺便也带出一些火药来。 火药的危险性,在大明朝也是广为人知的,使用得当自然是军国重器,但是一旦出了差池,也是很麻烦的。 唐三在盛放火药的罐子里倒出一些在药壶里,那是火器兵专门配发的东西,药壶装火药,而壶盖就是火药的定量工具。 本来只打算拿出一杆鸟铳就行了,但是魏广德在里面,自然不会这么放弃这个机会,让唐三挑了两只鸟铳,他和张吉各拿着一杆才出了门。 临出门的时候,唐三才想起,这个鸟铳是有配发火绳的,这点和以前的火铳不同。 以前的引线,点燃后烧的比较快,自然是不能用的,只能用随枪配发的火绳,按个东西倒是燃烧的慢。 带上东西,几人出了军堡。 试枪这样的事儿,自然是不能在堡里打的,还得出去,在空旷的地方去试枪。 军堡旁边有个小树林,他们到了那里后,就在唐三的指点下清理下枪膛,然后倒入火药,压实后再放入铅弹 整个准备过程和之前的火铳区别不大,所以魏广德那边做的很快,张吉对火器也不是很上心,只是随便过来看看,所以准备的时间就稍微长点,但总算还是做好了。 准备做好,那火绳夹在枪机龙头上,魏广德就双手持枪开始在林子里寻觅目标。 既然叫鸟铳,自然就是可以打鸟的,因为是双手持枪瞄准,比较有准头。 看到树上的鸟儿后,魏广德在招呼下张吉,他们两个就开始端枪瞄准目标。 “眼睛别靠那么近,这枪质量虽说还行,但是还是小心点。” 唐三是老火器,自然知道火器的危险。 军堡里平时都是不放这玩意的,但是他也知道其他卫所发生过事故,扎伤过人,所以好意提醒。 魏广德还是按照过去学的两点一线进行了瞄准,然后就离开了那条线,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道理他也懂。 剩下的就是扣下扳机,至于能不能打准,那就看天意了。 第15章 故人来访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悌,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魏广德坐在学堂里摇头晃脑的念着《大学》,十来天的时间魏广德就把大学全文背熟了,孙夫子也把全文译注进行了讲解。 温故而知新,在孙夫子没有安排新书前,这两天魏广德就只能反复复习这些。 和往常一样,孙夫子在抽查学生们知识的掌握后,开始就是要开始授课了,讲解新东西。 而和魏广德同期的,因为刚刚完成一本书,夫子暂时也没有其他要说的,只要求他们在课堂上默写《大学》全文。 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孙夫子把魏广德那一批的学生叫住,告诉他们明天开始要讲《论语》的事儿,明天就要带书过来。 当初买书的时候,四书就花了二两银子,也是在孙夫子这里买的。 为了方便学生买书,孙夫子的私塾当然也会准备一些,当然他们也可以去别的书肆去买。 不过这也就是客气一点的说法,毕竟这里只是个镇子,镇上哪儿来的书肆,县城里倒是有,可距离也不近。 好在私塾里书价和城里书肆差不多的,其实孙夫子也只是加收点路费,所以大家一般都在这里买书了。 虽然宋代就发明了活字印刷术,但是不代表书的成本就降下来了。 在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书籍印刷制作也不便宜,所以一般老百姓根本读不起书。 二两银子,在崩山堡的军户,一年都拿不到这么多的现钱。 普通军户,除了能从魏老爹那里领到一些粮食食盐外,也就能拿到一两不到的银子购买其他生活必需品。 这都算魏老爹有良心了,至少还能见到钱。 按照大明军制,卫所士兵每月应该有一石粮食,也就是九十六斤,但是这显然是达不到的。 崩山堡军户的粮食都是他们各自负责的田地里的产出,产的多才能拿的多,和后世包产到户倒是差不多,只是上缴比例有点高。 那就是佃户,不过魏老爹并没有像其他卫所那样,利用士兵军籍这个来压榨士兵,基本上还是按照一般佃户标准发放粮食额,而不是低于这个标准发放。 很多卫所之所以这么多逃亡的军士,其实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军官把这些在册军户不当人,甚至连民间佃户的标准都给不到。 佃户的待遇已经够差了,可是在册士兵连佃户都不如,而且他们还不能自由选择,因为你是军籍,子子孙孙都只能当兵,就只能被军官剥削压榨。 明朝的佃户标准不高,但是遇到风调雨顺的年景,还是能过下去,但是军户就很难了。 就在魏广德和同学们准备离开私塾的时候,外面的仆人李叔忽然匆匆跑进学堂,手里还拿着一张帖子。 “老爷,外面有位仙长拜访,说是你的故人。” 李叔是孙夫子的仆人,平时担着门房的活计,家里来人自然就是他进来通报,这回儿他正弯腰恭恭敬敬的站在孙夫子跟前,双手递上门贴。 孙夫子听到故人来访,急忙起身接过帖子看了一眼,然后瞬间惊喜起来,也顾不得魏广德等人了,急急忙忙往外走。 “可有怠慢?” 孙夫子还没忘记询问门房李叔。 “我请他在门房稍候,我就进来通报了。” 孙夫子微微点头,依旧大步走出学堂,而李叔只能微微弯腰跟在孙夫子身后。 “夫子故人来访,我们是不是没事儿了,该走了?” 学生中不知道谁嘀咕一句。 虽说夫子好像是把叫住他们的事儿说完了,可是夫子并没有叫他们离开,这会儿众人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再等等,要是夫子还有其他事儿要吩咐,我等都走了,明天怕不是要吃挂落。” 很快就有人给出了回答。 魏广德也觉得有理,要不是孙夫子走得快,魏广德一时没有反应,当时就该先问一句。 不过这个也就是想想就好,真问出口,魏广德还是心有戚戚。 最近倒是不挨打了,练了大半个月的字儿,现在魏广德的一手毛笔字总算摆脱了狗爬的水平,虽然还不算好。 也许是看出来魏广德没书法家的天赋,所以孙夫子也让他别学其他花里胡哨的书法,就是练习台阁体,毕竟台阁体写好了,将来科举和入仕都用的上。 其实这也是因为皇帝的喜欢,从朱元璋到朱棣,由于个人喜好,他们都曾大力提倡书法,一时帖学大盛。 明代开科选士时,皆用楷书答试卷,务求工整。 字写得欠佳者,即使满腹经纶,也会名落孙山。 这对当时书法艺术风貌产生过较大影响。 读书人写字,惟求端正拘恭,横平竖直,整整齐齐,写得像木版印刷体一样,这就形成了明代的台阁书体,称“台阁体”。 不过现在对于魏广德来说,只为了不挨打。 很快就听到院子里孙夫子和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相谈甚欢,脚步声也渐近,显然正往里面走。 魏广德等人立马又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不过担心先生直接引朋友去后院,看不到还在学堂里肃立的众人,魏广德悄悄的往门口位置挪了挪,让自己更加显眼一点。 有些话,虽然不敢说出来,但是还是用一些其他方式来表达。 孙夫子带着朋友走过学堂大门,看样子真的是要引着朋友进后院,不过走过学堂大门的时候也注意到魏广德等学生。 “你们收拾一下就回去,记得我说的话。” 孙夫子在门前站定后,对屋里的学子们说道。 “这些都是孙兄的弟子,果然个个都是一表人才。” 这个时候,魏广德也看到孙夫子身旁站着的道士,果然是道士啊。 穿过来一个多月,这还是魏广德看到的第一个方外之人。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长相也算得上仪表堂堂,头上带着道士冠帽,一身蓝色道袍显得很精神。 “都是一帮不成器的东西,真人就不要抬举他们了” 第16章 卖官鬻职 “当家的,你说的那个,我总觉得不靠谱。” “我也有很犹豫啊,最关键还是文才还小,要是再长几岁,我也放心点。” “是啊,但是我还是觉得,朝廷怎么会做这个买卖?” “我都说了两遍了,不是朝廷,是给严阁老家送钱。” “阁老家还缺那二百两银子?” 魏广德练了一晚字儿,连写了好几张纸,自我感觉字儿又有精进了。 从屋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活动活动身体,就隐约听到爹娘在屋里说什么,一时好奇就悄悄凑到窗前偷听。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院子里很安静。 听到爹娘在屋里唠叨半天,魏广德虽然没有听到前面的话,但是就凭这听来的这几句,也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儿了。 二百两,送给严阁老家,爹应该就可以升官,这就是卖官鬻爵啊。 至于这么点银子能买到什么官,而爹又想买什么官,对话太短,魏广德还没搞明白。 而且,从之前听到的话,现在想来,似乎是爹想要升官,但是崩山百户所他也不想丢下,还想着让大哥袭了百户的官职。 不过大哥才十六,貌似袭职有点难度。 之后,老两口又说了半天话,不过魏老爹还是有些动摇了。 这次在镇江修整的时候,有人找到了魏老爹,问想不想要升一级。 魏老爹在崩山百户所也干了二十年了,有机会升官自然还是想要的。 要说谋个千户官位,二百两银子还真不算多,不过限制也是有的,那就是位置上不能有人,也就是说二百两银子送上去,到底得到个什么地方的千户,还真说不准。 魏老爹想要升官,可是也舍不得崩山百户所这个风水宝地。 就往常什么也不做,一年也能弄到百多两银子,所以既想要升官,也想要自己大儿子袭现下这个位置。 至于在九江卫内部升迁,魏老爹早就不抱希望了。 九江卫里的官职,其实还是一个肥缺,除了下面这些个百户官职外,上面的位置有空出来的就会被空降人下来占据,根本不可能内部升迁。 屋里的谈话也很快结束了,貌似也没个结果。 魏广德估计老爹应该还是没死心,只不过顾虑有点多,暂时选择罢手。 偷听了半天墙角,魏广德双腿也站麻了,又悄悄的离开那里回到院子,随便踢踢腿,挥挥拳活动一下。 毕竟是军户出身,家里也没什么祖传的高强武功,但是军队里面杀敌的本事还是有的,不过都是直来直去,大开大合的打法。 说实话,魏广德感觉这样的拳法想要锻炼体魄怕是不行,也就是战阵厮杀中还有点用。 虽然魏广德不打算练这个出人头地,但是平时累乏了用来活动筋骨,还是不错的。 活动了下手脚,魏广德看天色也不早了,直接回屋准备休息,进门就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只鸟铳,下方靠墙的木桌上还放着一个药壶。 前几天那次试枪后,虽然在魏广德看来,这鸟铳还存在诸多缺陷,和后世的武器那是没法比的,可是听到看到大哥、还有张吉那几个家伙对这武器的惊叹,再想想后世的那些枪械和这鸟铳相比,都隔了好几百年。 好,魏广德相信,在现在这个时代,鸟铳似乎就是最犀利的军国重器了。 拿出来的两支鸟铳都没有被放回去,而是被魏文才和魏广德各自拿了一支。 虽然鸟铳没有弓箭射得快,但是威力是真不错。 就那次试枪中,虽然魏广德、魏文才等人都没能打中目标,但是后面唐三娃确实连中两枪,直接打落下两支小鸟,鸟铳之名实至名归。 也是因此,魏文才也来了兴趣,说留下一支自己还要研究研究。 军队里长大的孩子,对于武器的热情其实还是很大的,特别是那些新式武器。 虽然看不起火器,但是就像魏老爹说的,制作精良的火器,其实军中之人还是非常喜欢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火器训练实在是简单,新兵蛋子训练个半月,也能熟练使用。 而且使用火器,也不需要和敌人面对面厮杀,对于胆气和杀敌技巧的要求也就不多,实在是快速成军的利器。 至于现在明军官兵不喜火器,其实还是被兵器局那些混账害的,制作粗糙就罢了,关键是偷工减料,那可就要命。 走过去,魏广德并没有伸手把鸟铳从墙上摘下来。 对于十来岁的孩子来说,这鸟铳还是长了重了点。 只是这嘉靖朝制作的鸟铳,就外形看,和后世看到的步枪很相似了,而且之前在网上看新闻里,一些山区收缴到的鸟枪也非常相近。 后世,男孩子,又有几个不喜欢枪的呢? 一夜无话。 清晨,魏广德起床后还是按照习惯刷牙洗脸,虽然这个时代没有牙膏,可是都用牙刷蘸点盐刷牙,再漱口即可。 牙刷,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有了的,木棍加上猪鬃毛,成本也不贵。 当然,也有用药材熬制的类似牙膏的东西,不过魏广德家里是肯定用不起的。 吃过早饭后,从魏吴氏那里接过几文钱就出门去学堂读书。 其实魏广德自己也有钱,不过遗传过来的身体就有这么一个习惯。 在魏广德床下的盒子里,还有前身攒下的几百个铜钱。 对此,魏广德的理解是,也许前身也是明白的,家里主要的东西,可能都会是大哥继承,虽然大家都是嫡子,但是还有个长幼之分,所以才这么悄悄攒钱。 现在的魏广德,当然并没有可以去存钱,基本上有就花,没有也不会动前身攒下的钱。 来到学堂里,依旧按照习惯,坐下就开始念书。 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吃过午饭后,几个人还是在那个廊道里休息。 “孙夫子太刻板了,其实大可以让同学们进学堂趴在课桌上休息的。” 魏广德不止一次在心里这么埋怨,但是然并卵,孙夫子不会同意的。 学堂,那就是读书的地方。 不过在今天休息的时候,昨天来拜访老师的那个道士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前院,看着院子里休息的少年不语。 第17章 面相 老道士看面相五十多岁,双眼炯炯有神,身上依旧是昨天那身,来到前院后就环视院子里七七八八散落休息的学童们。 孙夫子也很快出现,但是也是并未说话,就静静的站在老道士身后,任他的目光在院中学童身上寻觅。 也许是觉得这样也看不出来什么,或者想要再细看一下,老道士不自觉的漫步在前院,不断打量周围的学童。 毕竟私塾里孩子并不多,很快,老道士就走到了魏广德这里。 并没有什么异常,就像刚才走过那些学童一样,老道士似乎并没有看出来什么,只是在转身向孙夫子走过去的时候,不经意回头瞟了眼魏广德,流露出的眼神意味深长。 来到孙夫子面前,老道士似乎和孙夫子说了些什么,孙夫子也是笑吟吟的说了几句,随着两人的悄声交流,两人的眼神不自觉就看向魏广德这边。 这会儿魏广德只是在老道士走过来的时候转头看了眼,但并没有发现孙夫子也在那边站着,所以依旧靠在廊道的柱子上休息,自然也不知道那边正有两道犀利的目光看过来。 随着孙夫子和老道士回到后院,前院又回到了以往的景象。 “林真人,你还真的说对了,一个多月前,小家伙跟着哨船出去,结果意外落水,差点丢了小命,不知道这算不算你所说的劫难?” “你好说,老道看不透。” 两人已经回到后院,但是交流并没有停止。 “看他的面相,确实有大富大贵之相,可是按理说” 老道说到这里犹豫半天,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真人,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看出什么来就直接说。” 故人来访,还是位修行中人,自然就想到请林真人帮忙看看自己手下这些学子的气运,看有没有能够考取功名做大官的人存在,这也是一个老秀才唯一的一点执念了。 今天陪着吃罢午饭后,林真人推脱不过故而由此一行。 “你这些学童,资质一般,只能说都比较普。 当然,如果他们能够在以后发愤图强,还是有希望考过乡试取得功名的。” 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家里能够考取一个秀才,就算非常满足了。 但是,实际上在社会中上层人中,特别是江西这样的科举大省,举人只能算是起步。 有明一代,江西、湖广和南直隶一直都是科举的大省,每届科举释褐簪花甚多,所以也导致这一地区官宦家族非常之多。 和这些所谓书香门第的官宦家族相比,那些仅仅取得秀才这样的功名的乡绅就不够看了,所以老道也根本就不提秀才什么的,实在是在江西这个地方,秀才真没什么地位。 孙夫子当然明白老道士话里的意思,脸微微发红,但是随即又有点失望,但还是继续凝神细听接下来的话。 “唯有那个魏” “魏广德。” 孙夫子听到老道士提到魏,就知道他说的是魏广德,因为在他的私塾里,姓魏的就魏广德一个人,自然好猜,先前在前院里老道士也问了几句。 “魏广德。” 老道士微微点头说道:“说实话,这娃儿面相好是好,可是有早夭的命相,按理说” 话到了这里,老道士又犹豫着说道:“你之前说他曾经意外落水,差点丧命,到底是不是这娃儿命中的劫难,我也说不好,贫道道行浅薄,看不出来。 但是,只要这孩子能够成年,举人功名那是唾手可得,进士难度也不大。” 说道这里,老道士冲孙夫子拱拱手笑道:“先恭喜孙兄,收到个得意弟子。” 孙夫子一开始听到老道士说魏广德命不长久,几年师生关系下,他还是有点黯然神伤的。 但是老道士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有种惊喜交加的感觉。 只能说连续多次乡试落第,真的是在孙夫子心里种下一根刺,太深了,无法释怀。 再次情况下,孙夫子也只有把希望转移到自己弟子们身上。 孙夫子没有儿子,就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 他到是有打算,等外孙再长两年,就接到自己这里来启蒙。 虽然孙夫子也知道自己才学浅薄,但是给小孩子启蒙还是没有问题的。 到时候外孙要是有这方面的天赋,自然赔上一张老脸,他也要找找当年的一些同年,给推荐到更有学识的人那里去学习。 现在一下子听到魏广德似乎有这个命数,孙夫子自然上心了。 虽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可师生关系,在明朝也是很重要的。 想想将来,要是魏广德真如老道士所言,能够连中乡试会试,不仅是给自己长脸,更是自己外孙的一个臂助,现在的魏广德可才十一岁,比自己外孙也大不了多少。 “他那个命格,可有办法化解?” 孙夫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好说,看不透。” 老道士摇摇头说道,“按说他现在应该已经夭折了才对,唉贫道还是才疏学浅,修行没到家啊。” 说到这里,老道士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对孙夫子说道:“孙兄,我这次过来还有点事儿。 不过到了这里,自然要来拜访下老友,我也就不在麻烦孙兄了,就从别过。 将来孙兄有闲,不妨到庐山来寻我,我们再秉烛夜谈。” 老道士要告辞,孙夫子挽留不住也只好送出门去。 老道士离开了孙家私塾,就沿着镇上小路往东而去。 魏广德自然不知道就在隔壁后院里,孙夫子和老道士之间关于他的一番谈话,要是知道了,估计也会吓出一身冷汗。 其实要不是他的灵魂鬼使神差的进了这具身体,小魏广德还真就是一个已死之人了。 在私塾里呆到下课,又练了不少字,得到了孙夫子的夸奖,进步还是有的。 其实,练字,还是熟能生巧,多练,字儿怎么也比不练要强的多。 当然,书法家,那还是讲天赋的,不是练的出来的。 当然,不练肯定成不了书法家。 不过,魏广德也发现,今天下午孙夫子看他的眼神有点怪,不好说是什么感觉。 第18章 作文 魏广德从私塾放学回家,六个小孩沿着江边小路蹦蹦跳跳。 十多里路,对小孩子来说还是有点远的,不过一路玩耍着走,到也不是很难走。 不过在路上,魏广德就看见了昨天到夫子家拜访的老友,那个道士。 既然在路上碰面,几个小家伙还是规规矩矩的给老道士行礼。 中午老道士离开的时候,他们可是看着孙夫子把人送到门口的,自然不能装作没看见。 要是老道士这回去见到孙夫子,好,戴上一个不敬师长的帽子貌似也是很麻烦的。 中国自古以为就是礼仪之邦,自然更加重视这些,而当初夫子教的那些书,也有这方面的内容,其实就是在教育他们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林真人好。” 几个小家伙都站的规规矩矩的,微微弯腰给老道士行礼,嘴上也恭敬的说道。 “你们也好。” 老道士看到是这些学童,自然都认得,是孙夫子私塾的学生,尤其是中间站着的那个小孩,好像是叫魏广德的。 毕竟是百户家,衣食住行在面前的几个小家伙面前也是最好的。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脸也是圆乎乎的,还是一副小孩模样,鼻子和嘴巴很象魏勐,但是脸型却不是,魏勐是国字脸。 不过这只是魏广德还小,相貌还没有长开的原因。 魏文才小时候也这样,不过已经十六岁的他脸型已经发生明显变化。 要说长相,魏广德并不是私塾里那些小孩中最出众的,只能说中上,但是就眼下这几个小孩来看,当然就是最出挑的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虽然魏广德身上衣服的材质和其他几个小孩也差不多,至少差别不是很大,不上手也不大看的出来。 但是小身板还是挺直的,撑起那一身衣服来显得很精神。 “你们这是回家?” 他们碰面的地方可是离马当镇子很远了,已经出来七八里路程了,老道士一路走来也没看到什么人家,于是好奇问道。 “我们都是前面崩山百户所的,已经快到家了。” 远处,隐约可见的田地里有农人正在忙活,这一片其实都是百户所的屯田。 “你们是百户所的啊,你是叫魏广德是,魏百户是你爹?” 老道士听到魏广德说他们是崩山百户所的孩子,自然就想到了什么。 魏广德和老道士又说了几句话后,就分开各走各的,毕竟也不熟,年龄差距也大,没啥话好说。 以外,堡里来了谁家的亲戚,虽然他们不会和那些大人有什么交流,但是要是带着小孩,年龄又相仿,遇到对脾气的还是能很快就玩到一起。 辞别老道,魏广德等人继续蹦蹦跳跳往家跑,只是他们也没有注意到老道士一直就盯着魏广德看,最后居然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还是修为不够,看不透这个小孩儿。” 其实从在私塾里第一眼,老道士就觉得魏广德是个短命相,按理说十岁左右就该夭折才对,可是看现在已经十一岁的小孩起色都还很不错,又不像是要早夭的命。 老道士这个时候也只能想到是自己修为不够,对于看相算命一行修习的还不够精深。 进了军堡大门,就有小孩儿开口问道:“鱼头,一会儿出来玩吗?” “对呀,拿那个鸟铳,我们打鸟去。” “弹弓拿不拿上?” 听到几个小孩子在一边叽叽喳喳又说起来了,魏广德想了想才说道:“下午夫子可介绍了作文,让咱们回来按照理解写一篇,就当练字儿了,要是作业交不好,怕是明早要挨戒尺。” 魏广德想到下午孙夫子布置的作业,要求看样子不高,可他也没写过。 孙夫子要他们做的文,可不是后世学校里要求的作文,而是做八股文。 今天下午本来往日都是练字读书的时间,结果夫子给他们开始讲起八股文的写作来。 简单介绍了八股文的固定格式,也就是那八个部分,分别是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又要求后四个部分每部分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 因为他们只学了《大学》,所以孙夫子并没有出题,而是让小家伙们自由发挥,自己觉得那段好写,就从原文中选择那段来写。 其实下午的课上,魏广德也是听得一知半解的,还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做文。 八股文,自己当年到是有听过,读书的课本里也有八股文,不过他根本就不会写,当年的教育也不要求这个。 所以,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心里其实也没底,自己到底能不能写。 遥想当年看网络历史文,那些和自己差不多一样情况的前辈们,大多出自文科高材生,不是考古的,就是学历史,反正就是牛逼到爆。 虽然他们也不怎么会写八股文,可是大多数都看过不少明清时期的所谓状元文稿,然后穿越福利就是记忆好到爆,轻而易举就想起来,原封不动写出去,不是连中六元就是大三元。 其实私下里,魏广德也是觉得自己这穿越挺难的,完全没有准备,好羡慕那些可以穿来穿去的前辈。 不过,魏广德还是很知足,至少没有穿成畜生或者植物。 魏广德不确定,有没有穿越成不是人的,那运气就没谁了,自己好歹传过来还是个人。 心里有点虚,因为那段时间被戒尺教育后,魏广德心里有了障碍,不想继续挨板子了。 “今天算了,还是回家好好想想怎么写,把今天的作业交了。” “怕毛啊,夫子都说了随便写,怎么理解怎么写,那明天就算写的再烂,应该也没事儿。” 张吉这会儿开口就说道,他有点皮糙肉厚,夫子打上几下,其实也不怎么疼,自然也不想那么多,还是打鸟多好。 “你们要去就去,我回去想想,到时候再说。” 魏广德看几个伙伴说起打鸟来就跃跃欲试的样子,也不想拂了他们的意,只是敷衍道。 进了军堡,小孩们很快就分开,各自回家。 魏广德进了自家大门,在前院里就没有看见自己父亲和大哥,以往这个时候,前厅可都是有人的。 不过也没想太多,就直接往后院走,进门就看见几个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在院门附近站着,心里奇怪。 “李婶,你们怎么都在这里站着,不进屋去服侍着?” 第19章 隐田 魏广德看几个伙伴说起打鸟来就跃跃欲试的样子,也不想拂了他们的意,只是敷衍几句,就和小孩们分开,各自回家。 魏广德进了自家大门,在前院里就没有看见自己父亲和大哥,以往这个时候,前厅可都是有人的。 不过也没想太多,就直接往后院走,进门就看见几个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在院门附近站着,心里奇怪。 平时这些人最多有一个人在院子里洒扫,其他都在忙自己的事儿,要么在屋子里擦桌椅,就是清理杂物,怎么今天全在院门这里站着。 “李婶,你们怎么都在这里站着,不进屋去服侍着?” “二少爷,你放学了。” 李婶就是服侍他老妈的婆子,平时一般都在屋里呆着,难得看到她也站在外面。 “老爷、夫人和少爷在正屋里说话,没有召唤不让我们过去。” “哦,这样啊。” 魏广德明白怎么会事儿了,也没当一会事儿。 想起前两天晚上偷听到的话,心里猜测是不是魏老爹终于还是忍不住心底的诱惑,所以召开了家庭成员扩大会议,把大哥也叫进去参谋参谋。 虽然在现下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就是天,可是现在魏老爹犹豫的可也是大事儿,让大哥也知道内情似乎很正常。 魏广德没心思去偷听正屋里面在讲什么,直接穿过院子往自己房子那边走去,经过正屋房门的时候,不经意往里面瞟了一眼,瞬间四双眼睛就对上了。 这会儿,魏广德的父母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自己哥哥在下面左侧椅子上规规矩矩的坐着,这个时候到是没说话,所以都看见从门前经过的魏广德。 就在魏广德要走过屋门的时候,魏吴氏开口说道:“放学了,放下书包,你也过来一下。” 还要自己过去? 魏广德心里想着,马上就答应一声,快速回到自己屋子里,把书房摘下来放在书桌上,转身就出门去了正屋。 魏广德进来后,就坐在自己哥哥对面,右侧椅子上,这会儿也学着他大哥的样子,规规矩矩的坐好。 “文才,你把事儿给小二说一下。” 魏勐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 大哥魏文才答应一声,就把今天的事儿和魏广德详细讲了一下,随着魏文才的诉说,魏广德渐渐张大了嘴巴。 魏广德其实这个时候,很想大喊一声“我擦”,然后继续大骂那个狗道士,真特么的不是人,敢打劫到自己家头上了,亏得劳资刚才还尊师重道,给那个不要脸的家伙恭恭敬敬问好。 等魏文才把情况说完了,魏勐才开口问道:“小二,你怎么看这事儿。” 虽然魏广德现在才十一岁,但是也卡在儿童和少年这个层次之间,当年魏勐死了老爹的时候,他还没魏广德大,但是已经开始撑起一个家了,毕竟家里当时就只剩下他一个男丁。 所以,这个时候的魏勐,也把魏广德看成自己当时的情况,觉得应该懂事儿了,这才让魏文才把事儿给魏广德也说一下,想听听他的意思。 “爹,这事儿有转换的余地吗?大舅那边” 魏广德在听他哥说的时候就在考虑,不过毕竟见识还是少,而且事儿有点难办,虽然很多地方还是一知半解的,但是还是先问问有没有什么解决的余地。 魏老爹摇摇头,叹道:“他们既然敢找上门来,自然是清楚那些的,这说明找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他们说的那个田到底是不是咱们堡里的屯田?咱堡里的屯田,那可是在五军都督府登记了的,他们也敢要?” 家里那点关系,魏广德知道的也就是大舅那边,自己老妈的亲大哥,大舅妈是九江卫指挥同知家的,是卫所的二把手。 其他还有没有什么关系,魏广德记忆力就没有了。 估计,也就是这样了,毕竟只是百户,层次在那里摆着。 就算你想去结交达官权贵,可自己就那样,不是你想要结交就能结交上的。 魏广德问出这话来后,魏老爹没回答,而是大哥魏文才开口说道:“后山那地儿,是祖上之前开垦的荒地。” “不是屯田?” “不是。” “那个狗道士是什么人?他凭什么威胁我们卖地给他?才给五两银子。” 魏广德还是有点想不通,不是百户所的地,那肯定就是自己家的地了,凭什么要卖给他一个道士,除非他只是站在前台来的一个说客,买家另有其人。 另外就是,刚才大哥介绍情况的时候,也把那道士开出的价码也说了,一亩地五两。 虽然魏广德不知道现在地价是一亩地多少银子,可是听大哥的意思,价钱有点低,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咬牙切齿。 这些家产未来可都是他的,虽然现在还是魏勐当家。 要是现在地卖了,卖低了,损失的其实也是他的钱啊。 魏广德虽然只有十一岁,可是实际年龄确实二十多,自然能想到许多,只是他还是要这么说。 “他后面人的权势很大,我们是惹不起。” 魏老爹这个时候开口说道,“其实那片田地之前是荒地,你爷爷他们那一辈就开始让军户帮忙开垦” 魏老爹开始慢慢讲述那块土地的来历,自然也就引起魏广德的好奇。 之前魏广德就很好奇那块地到底是怎么会事儿,为什么会被人要挟,现在听到魏老爹开口诉说,也就慢慢明白是怎么会事儿了。 一切的根源,就在于那片田地之前是荒地,是他祖上让百户所的军户给开垦出来的,可以想象,当初的先人是怎么做的,无疑就是无偿使用这些劳动力开垦的田地。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其实在于这片地被开垦出来后,是没有上报的。 也就是这片地,一直都被魏家占有使用,但是没有地契,是“隐田”,官府不知道,自然不用交田赋。 这类田地,在大明是什么情况,魏老爹也不清楚。 但是在江西这个地界上,类似土地还是很多的。 不过多并不代表就没事儿,按照官府的尿性,一旦曝光,那肯定是要追缴田赋的,弄不好还要没收充为官田。 第20章 亏大了 听完魏老爹的讲述,魏广德知道了,那片地儿是隐田,没有在官府造册的土地,也就意味着不用缴税,产出除了拿出少量给农户,剩下全是自家的。 不过现在麻烦的地方也在这里,这东西不能曝光,因为后果很严重。 本来,知道自己还有隐田,魏广德是应该高兴才对,可现在却成为别人要挟的资本。 听老爹的意思,这片地已经开荒出来很多年了,要是真要追缴田赋,那只能是被没收,还未必就能了事儿,弄不好官位都保不住,这也难怪魏老爹犹豫了。 “爹啊,现在那块地儿正常买卖的话,该多少银子一亩?” “不会少于十两,经过这么多年的耕作,早就是熟地了,产量还不错。” “不止,之前镇上江家卖过一块地,据说是十二两银子。” 魏文才这会儿开口说道。 虽然他们魏家和镇上那些乡绅关系不好,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关心那边的动静。 买卖土地这么大的事儿,他自然清楚了。 魏广德心里盘算了一下,对方直接找人上门来谈买卖,那肯定是确定这块地是隐田了,而且人家背景也一定大,所以才会有恃无恐压低价格来成交。 魏广德很快就想明白了,没法抵抗了,只能逆来顺受。 人家既然背景大,那就不怕事儿爆出来,最多让官府抄没后再想办法赎买下来,动点手脚,上田按下田的价格成交就是了。 对方既然直接找上门来谈交易,那自然就有了这方面的考虑。 估计也是不想闹大,所以才这么做,能不闹到官府就不闹到官府去,那么这块地就还是隐田,不用缴税。 毕竟,动用官府的力量,那也不是白使唤的,肯定也会增加不少耗费。 “那块地有多少亩?我印象里面积很大的。” 对于魏老爹说的那块地,魏广德没去过,但是记忆里有印象,前身去过那里,还是和他大哥骑马过去的。 就一点印象,那片土地很大,整个半山的斜坡都是,斜坡上是旱地,下面是水田。 “一百多亩。” 魏文才说道。 一亩地至少亏七两银子,百多亩那就是千把两银子了。 心算到这个数字,魏广德不想继续问下去了。 这会儿,一直坐在一边没有说话的魏吴氏开口说道:“要不,还是我回娘家去一趟,听听我哥的意思。” “明儿你还是回去一趟,把事儿和他说下,但是也不要强求,就是让他知道这个事儿,他那边的也要小心点。” 魏老爹这会儿自己是没什么办法了,看两个儿子的表情也知道怎么会事儿,自己都没有丝毫办法,还能怎么说。 幸好自己还当着这个百户的官职,手上还带着百多号兵卒,所以对方才没有直接过来硬抢那块地。 要知道,隐田,那就是不受保护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谁拳头大就是谁的。 对方肯出银子买,好像自己也该知足了,也算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爹,要不我带人去把那个道士做了?” 就在这个时候,魏文才咬牙切齿的说了句。 不过魏老爹却是摆摆手,“他就是个说客,你弄死他有什么用,反而结怨。” 魏广德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什么,虽然他知道那个道士,有用吗? 在江西这个地界上,敢把主意打到他们这些地头蛇身上来的,那肯定不好惹。 虽然魏广德当年读书不行,可也看过不少报道,知道明朝最后怎么灭亡的,皇帝都上吊了。 而明王朝灭亡的原因,那些报道中自然也有提及,而且都比较集中,那就是财政崩溃,朝廷没钱了。 所谓小冰河,好办,只要有钱赈灾。 北方叛乱和关外建州女真造反,好办,出钱雇兵打仗。 只要有钱,明朝那些事儿都能解决。 这天下,也没有用钱也办不了的事儿。 有钱能使磨推鬼。 明朝财政的崩溃,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大量的隐田。 当然,读书人不讲道理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因为读书人不交税。 这些读书人,其实即包括官宦世家自身,也有通过资助的方式,从物质上帮助那些有天赋的寒门学子科举,甚至还帮助他们在科举后上到他们需要的职位,让他们变相的获得权力。 他们通过科举掌握权力,然后逐渐控制,甚至垄断很多行业湖获取暴利,在赚钱以后却不用缴税。 他们的控制不仅是在商业方面,更是在土地上,通过各种手段获取兼并土地。 好像王朝末年都是一个样子,那就是大族大肆兼并土地,弄得民不聊生,只有造反一途。 通过造反的方式重新洗牌,然后土地又重新分散,在新王朝的发展中又再次兼并。 有功名好啊,有功名就可以不用缴税,这也是当初魏老爹威胁魏广德,不考取功名就不给他买地的原因。 因为你没有功名,那田地的赋税就能弄垮你,最后也只能贱卖土地一途。 家业都保不住,还分什么家产给你。 不过,现在,貌似有官身的老爹,也被权势更大的人给威胁了。 魏广德长出一口气,尽量缓解一下自己有点郁闷的情绪。 回过头来想想,魏广德也觉得,拿了这几百两银子,貌似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亏肯定是亏了,而且亏大了。 江西的地,那可不比其他。 现在的大明,魏广德估计,北边,靠近长城那一带的土地,应该不值钱,鞑子都能打到京城,那些土地,还不就是鞑子的牧场吗? 还有就是福建这些沿海的地也不值钱,现在还闹倭患呢,谁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几个倭寇。 广东广西那边也不行,还是云贵那边,也都是少数民族时不时就闹事儿,虽然原因很多,但是确实地方不太平。 放眼全国,江西,湖广真的就是最好的地界了,只要不发大水。 魏广德猜测,估计也就北京和长江流域的地价,应该是最高的了。 一晚上,全家人情绪都不高,被人强逼着低价卖地,谁心里能好受。 魏广德也早没心思想打鸟的事儿了,连孙夫子布置的作业也只是草草了事,实在是没那个心情。 第21章 抄袭 第二天,魏广德在私塾里呆了一天,也没看见那个林道士,好像已经离开了孙夫子家里。 想到昨天最后商量的结果,胳膊拧不过大腿,魏老爹还是打算把那块地卖了、 当然,价钱还要再谈一谈。 魏老爹并没有答应林道士,只是说要考虑考虑,约好三天后给答复。 而魏老爹今早套了辆马车就带着魏吴氏去千户所,出门还是和魏广德一起走的,只不过到了镇上,魏广德直接进了私塾,而他爹妈则是继续赶路。 魏广德自然不会去问孙夫子老道士的下落,当然也不认为是孙夫子招来的老道士。 很明显,人家就是冲着他家的地来的,孙夫子这里只是顺道拜访一下。 显然,今天的作业让孙夫子很失望,或者说交上来的作业都很让人失望,完全是狗屁不通。 虽然孙夫子说了,让同学们随便做,但是到了下午还是把他们这一批几个人叫到一起狠狠的批了一顿。 当然,顺便也把八股文的写作方法又再说了一遍。 特别照顾了下魏广德,还是因为他的字儿。 按照孙夫子的话说,这八股文重在多写多做,只有在写作中去发现问题,扬长避短。 “如果你们有闲进城,不妨去书肆里买些时文看看,这些都是近几年科举所出的杰出文章。 多看多想多写,其实就是做八股的所谓诀窍了,天道酬勤。” 孙夫子骂完了学生,还是捋着胡子对几个学生说道。 对此,魏广德心里还是持保留态度的,毕竟孙夫子考了一辈子科举,功名也不过就停留在秀才上,说明孙夫子作文的水平,怕是也一般的很。 当然,这并不是可以无视孙夫子的理由。 科举之路,其实未必就是才华高于一切。 实际上,所谓的才子,在科举的战场上折戟沉沙的也不在少数,运气,也是非常重要的,除非你真的是惊才绝艳,泥沙根本压不住你夺目的光芒。 魏广德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才子,所以在心里还是打定主意,为了能在科举之路上走的更远,考试前一定要虔诚的上香请愿。 别说为什么二十一世纪的小伙还会信这个,不过就是为了自我安慰罢了。 再说,人都穿到这里来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放学回到家里,在前院和老哥说了几句话后,魏广德就回到后院自己屋里。 今天夫子没有让他们继续随便作文,而是让他们抄了几篇所谓的范文,据说是上几科府试的卷子。 当然,这些卷子的题目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而且就是出自他们已经学过的《大学》。 魏广德做为一个具有后世思维的人,自然就在这些范文中选择的他最能理解的东西来作。 孙夫子是让他们自己选择范文抄下来,然后自己仿一篇出来。 毕竟现在的科举考试,题目就在那几本书里,不管考官怎么想,出题还是得在书中找。 那么对于考生来说,只要你多写一些文章出来,然后再通过师生和同窗相互指点,让文章更加精进,也许运气好,你考试的题目就是这一篇了。 所以啊,孙夫子也知道,现在像魏广德这样的孩童,写出来的东西大多狗屁不通,但是还是要让他们写,还要多写,早点养成这样的习惯。 写的文多了,撞考官枪口上的几率自然就大得多。 其实,这也是这个时代老师们常做的事儿,把自己代入考官位置上,给自己的学生出题,让他们来做,然后在指导修改。 将来上了考场,要是考官真就出了这个题,那就恭喜,直接把以前联系的作文拿出来,过关的概率自然就高上一些。 当然,要是遇到考官出题比较偏门,特别是出现所谓的截搭题,那就另当别论了。 其实这样的方式,应付县试、府试一般还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到了院试、乡试,可能就有点问题了。 这其实也和孙夫子所在的圈子有关系,如果圈子里的朋友都是些只有秀才资质的,自然也写不出举人文章来,就算修修补补也不行。 当然,这些学童们真要到了那个程度,也会再寻名师指点,孙夫子可不认为自己真能教导出举人来。 不过,对于这些都还没有跨过那道门的学童们来说,先解决县试和府试就成,至少不能砸自己的招牌。 现在孙夫子指点的这些学童就是他认为最有机会考过院试的,至于其他的,慢慢来,也不急。 魏广德选的两篇范文,题目都是一样的,“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出自《大学》第十篇。 文中的意思当然夫子也讲了,这就是生财之大道,其实也就是中国人的传统价值观。 而所谓的道,生产的人要多,不能有打酱油不干活的,消费的人少,做事要快速及时,使用的时候要舒缓,其实联系前文就还有量入为出的含义在其中,这样财富才可以保持充足,也就是积累起来。 不过作为后世人,魏广德当然知道那时候讲的是刺激消费,用需求拉动生产力,这就是西方的经济学,和这个完全不同。 不过这些话可不能说啊,说出来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那就是大逆不道,和圣人之言相悖了。 既然不能有自己的思想,那就抄。 有了模板,魏广德觉得似乎还是很简单的。 开玩笑,后世的时候,魏广德上小学那会儿,谁没抄过作文啊。 把别人写的东西,按照自己的话翻译一遍就是了,也就是网上所谓的中译中。 题目都没变,魏广德看了下他选中的这两篇文章,理解一下它们的意思,简单综合一下就开写。 两篇范文其实都不长,都是不到三百字,魏广德这一综合,字儿明显就超了,三百多字的文章一做出来,又检查修改一番,然后抄在一张纸上。 感觉整个步骤和孙夫子介绍的考试也就差不多了,先做出草稿,修改润色后誊抄卷子上。 字儿要写好点,少挨点批评。 魏广德誊抄的时候在心里不断说道,他脸皮还是很薄的,不喜欢经常挨批挨打。 天黑了,到往常吃晚饭的时候,父母的车架才姗姗来迟,驶进了百户军堡的大门。 第22章 麻烦 “叮叮当当”,伴随着马铃声声,一辆马车缓缓驶进堡门,顺着堡里的道路来到堡中大宅门前停下。 赶车的家丁放好马凳,车帘子掀开,魏老爹当先跳下车来,也没踩马凳,只是后面下车的魏吴氏才需要那个东西。 魏广德在听到门外铃铛响后就知道爹娘回来了,这么晚了,父母还没回家,他和他大哥都还是很担心的,所以都是支着耳朵在那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到外面的响动,两个人立马都站了起来,魏广德跟着魏文才身后就往外走,刚走到前院就看见脸色不佳的老两口进了前院、 “爹,娘。” 两兄弟异口同声的喊道,随后就跟着爹娘回到了后院。 看到他们脸色不好看的样子,魏广德就猜测,今天这趟肯定不顺。 虽然已经确定要卖地,至少还能拿到点银子,但毕竟那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做的事儿,要是去大舅那里,能够想到办法的话,地肯定是不卖的。 回到屋子里,魏母收拾了下情绪,就让李婶开饭。 不过很显然,魏老爹和魏母都心情不好,完全没有食欲,这样的用餐氛围也让魏广德和魏文才都有点无心吃饭。 一家四口人很快的吃过晚饭,让人收拾后就回到里屋,也没叫人伺候,还是魏广德看情况不对,赶紧泡好茶端上去。 魏勐看着魏广德端上茶来,正好这会儿也有点口渴,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这才又看了看两个儿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爹,是不是不顺利?不行就算了,卖了,好歹还能有千把两银子到手。” 魏文才这会儿开口劝慰道,在他看来,大舅那边肯定是没戏,所以父母才这样。 “现在的麻烦比你们想的还要糟。” 魏老爹忽然说道。 “什么意思?” 魏文才立马惊叫道,难道银子也没了?这是他在听到魏老爹开口后想到的唯一的理由。 魏老爹没有继续开口,而是坐那里叹气,而魏母也是神色黯然,显然真的还有更不好的消息。 魏广德坐在一边,心里也是直突突,想不通父亲嘴里说的更麻烦的事儿到底是什么。 好半天,魏老爹才开口说道:“现在想来,上次的事儿,我还是办差了。” 说完这话,魏老爹又是摇摇头,没有继续开口。 “上次?上次什么事儿啊?爹,你到是说啊。” 魏文才在一边就有点坐不住了,被自家老爹这么吊着。 “上次召集人马的事儿。” 这个时候,魏母开口回答了儿子的问题。 魏广德听到这里,也是莫名其妙,上次的事儿怎么做差了? 上次出兵不是挺好的吗? 老爹带的兵马是最大的,满员状态出的兵,还拿到最多的银子,难道还有错了? “特么的,老子还真是想不通,想我这样带兵,还有错了。” 到这个时候,一向好脾气的魏老爹似乎也有点发作的架势,嘴里骂道。 到了这个时候,魏老爹骂也骂了,但是也开始讲述起今天在大舅哥那里听到的消息,一切都还是那次征召兵马惹的祸。 魏老爹一直按照祖上传下来的训条,做官嘛,贪肯定是要贪的,但是还是给百户所里的军户留了一线,并没有把事儿做绝了,所以到现在,崩山百户所还维持着开朝时候的规模,虽然军队的战斗力有所下降,但是起码还能拉出一支队伍来。 现在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了,国朝承平已久,卫所制早已崩坏, 现在的卫所军官无一不是把卫所的资源全部私占了,而且疯狂的压榨下面的军户,这也导致了军户的逃亡,最后的结果就是卫所兵力不足。 可是这次紧急招兵,崩山百户所成了唯一满员的卫所,在当时确实风光了,可是也让上面的人看到了捞钱的机会。 以前崩山百户所的屯田已经按照惯例,被上封私分掉大半田地。 但是现在一看,好嘛,魏老爹手里还能养活这么多人,那只能说明他手上的田地太多了。 按照魏广德大舅的意思,卫所里又开始有人打算重新分配田地。 这次的重新分配,肯定还要在过去的基础上,进一步瓜分各卫所剩余不多的土地,谓之为资源集合,好有钱财从南京兵部拿到更多的火器换装。 现在就是,魏老爹费尽心思维持着的百户所,反而成了一宗罪,惹得上面的官员再次瓜分下属的利益。 “卫所那里已经定下来了吗?” 魏文才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震惊的半天合不拢嘴,谁能想到居然还有这么操蛋的事儿? 而魏广德这会儿心里也是翻江倒海的,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由此,他也开始重新审视他所来到的这个年代了,真的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卫所的屯田已经被上面瓜分过一次了,现在还要继续瓜分,完全就没人想到,这次是运气好,九江卫没有被拉到战场上,真刀真枪和鞑子干上一架,可要是下次呢? 难道运气还会一直陪伴着他们? 到时候,到了战场上,各个百户所都是缺额严重的状态,还打个屁的仗,大家集体掉脑袋就真的好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也不是这么一个作死的法子啊。 “还能怎么定,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就是看上面的几位大人怎么瓜分这次的利益了。” 魏老爹叹气道:“这也是你大舅从老丈人那里知道的,损失是肯定的了,就看到底有多大。 毕竟那位,在卫所里权利也有限,只能有限的保住一些东西。” 说道这里,魏老爹看了看魏文才,“文才啊,昨天那事儿我也和你大舅说了,他的意思,既然人家敢来要地,那肯定是有把握的,只是不想闹出来,所以为今之计还是只有拿银子了事。” “那块地没了,现在的屯田又要被分走一些,那今年这百户所,怕是要饿死人了。” 魏文才这会儿迟疑着说道。 “今年也许还能挺过去,毕竟才拿到二两银子,省着点还是能混半年,只是明年就麻烦了。” 魏老爹无精打采的说道。 “那山上的人怎么办?” 魏文才忽然就想起来,既然那块地要卖了,那块地上的农人怎么办? 第23章 隐户 魏文才知道,想要保住那块地肯定是不可能的了,既然那块地要卖了,那块地上的农人怎么办? 想到这里,魏文才马上开口问道:“那山上的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人买下地,当然也是要找人耕种的,总不会撂荒在那里。” 魏老爹到是不在意,“到时候和他们说说,应该就没事儿了。” “那些人不是咱百户所里的吗?”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听出点味儿了,似乎那里不对。 “那些人的祖上曾经是我们百户所的,现在他们不是了。” 魏文才看了眼弟弟,开口说道。 “哦,民户啊,那管他们干嘛?” 魏广德这个时候知道不是百户所的人,自然也就没了兴致关心他们,还是先关心自己家。 魏文才听到弟弟这么说,只是微微摇头,并没有继续说什么。 而魏老爹也只是看了眼小儿子,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只是一直坐在一边,今晚很少说话的魏母却说道:“他们也没有民籍。” “啥?” 魏广德听到母亲这么说,心里就是一惊。 崩山上有个小村落,里面有二十多户人,他是知道的,以往一直以为是军堡的人,而且他们确实和军堡里面的军户沾亲带故。 但是哥哥说他们不是在册军户,母亲又说他们不是民籍,那还能是什么人? 士农工商,这是开国时候就定下来的,难道是贱籍? 战场上的逃兵家眷? 被打入贱籍? 可也不对啊,他们和堡里的人,不少可都是亲戚关系,大明朝可是有株连的。 魏文才也许是看到母亲已经开了口,看小弟变幻不定的表情,也怕他想岔了,干脆就开口揭穿了谜底。 “他们是隐户,不在军册上,也不在黄册里。” “什么?那怎么可能?” 魏广德不可置信的说道。 “外面逃来的军户亲戚,当然没法在我们这里入籍。” 魏文才解释道,也算说清楚了这些人的来历,接着继续说道:“其实这样也好,我们给他们一口吃的,他们帮我们干活,还不用服徭役。 其实当初爹出征的时候就安排了,要是时间长了耽搁下面这些地的活计,就叫他们下山来帮忙打理一下。”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心里才算有点明白了,原来当初老爹离开的时候就安排好了,要是离开的时间长了,地当然不能就撂在那里。 只是这次出去没耽误多少时间,自然就没有按照安排的来。 也难怪那两天,地里的活计都丢下了,大哥也没有让人去周围找闲工帮忙打理土地。 “他们把地买了,应该还是会让他们继续做活?” 魏广德试探着问了一句,他不是很确定,人家把地买下来,会不会安排其他人来干活。 要是那样的话,这帮人可就没活路了。 “应该不会。” 魏老爹这个时候也只吐出这四个字,想来到时候他会和对方说下的。 以魏老爹的性格,不会只顾自己,不给他们一条活路。 说起来,在这个世道里,做人能做到这样,也算是个大善人了。 “爹,也别发愁了,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发愁也没用。” 魏文才看着老爹闷闷不乐的样子,开口劝解道。 魏广德看着也觉得不能继续这么沉闷下去了,干脆也开口问道:‘爹,娘,你们这次去所里,还听到什么消息没?咱这里消息闭塞,也就所那边能得到点外面的信息。’ “能有什么事儿,听到上面又想分地,我就什么也不想了。” 魏老爹摇头说道,“对了,看了下朝廷最新的邸报,兵部尚书被砍了脑袋。” “哈?兵部尚书?那可是二品官老爷,皇帝为什么杀他?” 魏文才听到兵部尚书被砍了头,来了点兴趣,追问道。 这年头,市井间除了家长里短也没什么新鲜事儿可说,剩下也就关心朝廷里发生的大事儿了。 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只能了解到周边一亩三分地,毕竟邸报贴那里,大多数人也不识字。 不过对于魏勐这样的武将来说,多少还是识字的,也关心这些朝廷里的事儿。 其实堡里和千户所联系,除了通报信息,最主要的还是抄邸报,了解国家大事儿。 百户,六品官,在部队里也算个中层了。 “还能有什么事儿,自然就是上上个月鞑子进犯京城了呗。” 魏文才没想到,可是魏广德却一下反应过来了。 这么大的敌情,鞑子都杀到天子脚下,嘉靖皇帝还能不动怒? 当时忙着调兵遣将勤王,自然不会和那些官老爷一般见识。 现在鞑子退了,自然就要秋后算账。 魏广德在不知不觉间,也习惯了这个时代人对蒙古鞑子的称呼,要是在后世,魏广德应该会用蒙古人或者草原骑兵来称呼这些鞑子。 魏勐看了眼大儿子,再看看小儿子,显然对于老大问出这么一个弱智问题感到不满。 想自己,看到这份邸报,就猜到了砍人的原因。 还需要历练啊,魏老爹心里这么想到。 “被砍头的兵部尚书叫啥名字?” 魏广德好奇问道,也想多了解下现在政坛上的人,好多想起一些记忆。 毕竟后世,他只是零零散散看过一些报道,还没有形成系统的明朝朝廷变动的概念,多听点人名,兴许又能想到以前看过的东西,想起一些被遗忘的这个时代信息。 毕竟很多东西看了,但是并不清楚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事儿。 “兵部尚书丁什么的,记不清了,脑袋都掉了,还管他叫什么。” 魏老爹摇头轻笑道,明朝文武不和,文官倾轧武将,自然也是看不惯这些文臣的。 说实话,看到这个消息魏老爹心里是庆幸的。 “说是蒙古安达犯边,大同总兵仇鸾在大同打败安达后,又带兵勤王,把鞑子打回去了。” 魏老爹顺便也把低保上的消息说了下,“这仇鸾也算发达了,在危急时刻在皇上那里漏了脸,估摸着后面就该升官发财了,啧啧。” 魏老爹这会儿满脸羡慕的说道,好像他看到了仇鸾在金殿上被皇帝封赏一样。 第24章 谋划 魏老爹这边还在羡慕仇鸾战场之上立了大功劳,后面升官发财,但是话听到魏广德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会事儿了? “爹,上次你不是说,在镇江听到的消息,朝廷的军队都是避战吗?怎么这个叫仇鸾的,还敢带着大同军和鞑子交战?” 魏广德想到就问,记得老爹刚回来的时候,是这么说过的。 “这我哪知道,邸报上这么写的,当初也是这么听人说的。” 魏老爹这会儿也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会事儿,有点矛盾,不过他也懒得去多想。 而魏广德这里,又在脑海里搜寻了下记忆,确定没有看到过叫丁什么的兵部尚书被砍头的消息,也没有这个叫仇鸾的武将的信息,自然也就找不到后世看过的这个时代的历史,白问了。 当然,如果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场穿越的奇遇,多看看明朝时期的文章报道,就该知道,在嘉靖二十九年,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因对明朝“贡市”不遂而发动的战争。 这次战争中,那位这会儿还被魏广德父子视为英雄豪杰的大同总兵仇鸾不可思议的通过贿赂俺答汗,达到了保全大同的目的,而俺答汗在收了钱财后转而攻入古北口长城进兵北京城。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由无耻之人导演出来的闹剧,也让一向自恃英明神武的嘉靖皇帝从国家富强的幻境中清醒过来。 紧接着就是被俺答汗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因为在京郊肆虐后全身而退,嘉靖皇帝的脸都没有了。 而在危机解除了,作为严嵩党羽的兵部尚书丁汝夔做为弃子,最终被暴怒的嘉靖皇帝斩首弃市。 不过到了这里,魏广德忽然想起来,这次逼迫家里卖地的,也不知道是文官老爷还是被封在江西的藩王。 如果是藩王要强买田地,那也就只能认了,但如果是官宦之家的话,似乎还有那么一种可能性。 这会儿,魏广德想到的是堂堂兵部尚书都说杀就杀,要是这次的买家也是文官的话,说不好将来也有倒霉的时候。 当然,作为小小的六品百户,肯定是惹不起文官的,那怕是七品知县,他们也斗不过。 当时自己的后世,网上也说当官,特别是当大官,其实也是一个高危职业,除非真能洁身自好。 至于现在这个明朝嘛,印象里都说朱元璋比较抠门,给官员的俸禄很低,所以官场贪污成风。 魏广德虽然还没有考过功名,更没有入仕,还不知道朝廷的俸禄是多少,但是似乎也可以幻想下,将来这位买家犯了事儿,也被砍头示众,家产抄没,那么这块“隐田”好像就有了操作价值。 “爹,那块地,卖肯定是卖定了,对方也不想被更多人知道,我们谈好价钱签契约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尽量在契约里模糊那块地的位置,还有中人最好咱家都别签字。” 魏广德试探着说道,毕竟这些也就是他自己想想,到底有没有可操作性,也说不清楚。 “模糊位置?” 魏老爹听到儿子忽然又从京城战场扯到卖地的事儿上了,心里一琢磨,有点明白儿子话里的意思了。 这次涉及交易的是“隐田”,自然土地交易契约是不会在衙门里备案的,不过就是双方进行交接,由中人作保。 因为田地的隐蔽性,自然中人不可能随便在外面找,而是会找知道此中厉害的人签字画押,作为一个鉴证人存在。 古代的土地交易,一般都是文字形式写一份契约,可没有现在的标准格式,还有土地证后面的图,详细标明四至,一切都是文字,自然就有了一点可操作性。 虽然中人很大概率会是对方找人来做,但是保不住会让自己在契约上以中人的形式签字,其实就是套住他们。 因为是隐田,自然不会在契约中说明买家和卖家是谁,但是让魏老爹在中人上签字,那可就还真是麻烦事儿。 对买家来说,要的就是魏老爹以后别没事儿找事儿,拿了钱就闭嘴。 “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到时候看他们什么意思,我肯定是不会在上面签字画押的,因为身份不合适。” 魏老爹看着魏广德,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魏广德看老爹的表情,心知他应该知道自己什么意思了,旁边的大哥魏文才都眼前一亮,说明他也猜到点什么,自然也懒得再说破,而是想了想才接着说出后面的话。 “我觉得,他们买了地,肯定也是要耕种的,不可能荒着。 到时候爹还可以试着和他们谈谈,由大哥帮他们做庄头,看着下面农户耕作土地,他们可以随时来监看,至于东家该收的地租,当然都是他们的。” “让我去做庄头?” 魏文才立马大声说道,语气中明显带着不甘。 “如果可能,最好我们能把这块地的管理拿下。” 魏广德没有理会大哥,而是看着老爹说道。 “估计很难,只能提一提。” 魏老爹捋着胡子说了句,到现在他更加确定魏广德打的主意了。 要是买家官运亨通,那当然什么事儿也不会发生,要是发生点什么不测,那就说不好了。 “不能光是提,还得讲出东西来。” 魏广德却不这么看,而是觉得该争就要争。 虽然地卖了,原则上确实应该买家决定怎么做,但是毕竟这块地特殊不是吗? 魏广德接着说道:“爹啊,谈的时候你要说明白,要靠咱们百户所的地可是养不活这么多人,但是我们的人可以佃他们的地干活。 他们要种什么都成,只要能给下面小民一口吃的就好了,一切都是按常例来。 至于是按份子分还是定额,都好说。 至于咱们家,帮他们看着这块地,庄头的好处也是要的。 总不会,他们买了地,就不找人盯着。” “可以说说,尽量争取一下,至少还能有点收入,不然地卖了,以后就和咱们家完全没有关系了。” 魏吴氏这会儿听明白自己儿子的意思了,自家做着百户官至于,顺便也当起那块地的庄头。 只要能办成,每年怎么着也能从那块地上弄点好处。 而对于买家来说,这块地花了银子买下来,收租的时候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他们不会少一分,自然也没必要纠结什么。 第25章 核查卫所 之后的日子,魏广德依旧每天按部就班的上学,跟着孙夫子做学问。 在那次家庭会议之后,没几天,林道士就再次来到了崩山百户所,和魏百户就田地交易进行协商。 在这几天里,魏老爹也琢磨了魏广德提出的建议,在和老道的谈判中也一股脑提了出来。 对于魏老爹的条件,有的林老道到是一口就答应下来,而有的条件则是直言自己做不了主,需要回去问问主家的意思。 当然,这一切魏广德都是不清楚的,魏老爹可没想过让他一个十来岁的娃娃参与到这其中。 不过,这对于魏广德来说,其实也没什么,也正好遂了他的意。 唯一他魏广德不爽的就是,学的东西越多,孙夫子的要求也开始渐渐多起来。 现在,每天放学后,魏广德应付的作业大大占用了他玩耍的时间,就算是到了休沐日,他也很难骑着马出去玩了,也就是隔三差五能够拿着鸟铳去山上打几枪。 后世就说,神枪手都是用子弹喂出来的。 现在魏广德对此深以为然。 是的,这两月,随着积累,他的枪法也越来越好了,时不时还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打中一只小鸟。 那块田地已经卖掉了,卖了一千来两银子,庄头的位置也要到了。 在魏广德是在魏老爹收了银子办好交接后才知道的,显然对方觉得让个军头帮忙看着也不错,至少不会有宵小之辈闹事儿。 “爹,对方什么来头?” 在知道成交后,魏广德就悄声问起老爹来。 “德化的,具体是哪家只能以后慢慢探听。” 魏老爹看了眼魏广德,嘴角挂起戏谑的笑容,“以后有的是时间和他们打交道,自然就能查到他们是谁。” 魏广德想想也能接受,对方能找到这里来,肯定也是周边的人。 九江府城就是德化,也就是说买家是府城的人。 “别是指挥使或者同知” 魏广德说道这里,随即又摇摇头,那帮人,估计根本不会掏钱,直接把老爹调走,换个他们的人走马上任就行了。 掏钱,那和要他们的命有什么区别。 从来人洽谈到最后完成交易,耗时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过总归是完成了,各取所需。 现在的魏老爹,既是百户所的百户,也是那块地的庄头,虽然名义上是魏文才,不过魏文才大多还是要请示魏老爹才能下决定。 之所以要了这个差事儿,其实魏广德也是有那么一点私心的。 大哥将来肯定是袭武职,自己到底能不能考取功名,说实话,魏广德心里也没底,给自己留条后路也好啊。 百户,自己肯定当不成。 那将来要是科举失利,那就自己去当庄头,吃饭总能解决,更别说守着大哥,日子应该好过了。 现在,唯一还笼罩在崩山堡魏家头上的阴云就只剩下九江卫那边了,关于重新分配屯田的事儿。 老大要重新瓜分利益,下面的人自然都懂,但是最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自然各人都要打各人的小九九,谁都不愿吃亏。 其实卫所制从立国之初发展到现在,早就糜烂了。 据《明史?兵志二》载:“天下既定,度地害要,系一郡者设所,连郡者设卫。大率五千六百人为卫,千一百二十人为千户所,百十有二人为百户所。所设总旗二,小旗十,大小联比以成军。” 按照这个编制,天下的卫所,正常员额就要五千六百人,分五个千户所,千户所下辖十个百户所,没个百户所112人。 整个九江卫就有五十个百户所,合计应有兵员五千六百人。 这些,在魏广德来到这里以后,也从大哥那里打听到的信息,之前他哪里会知道这些东西。 没事儿的时候,魏广德也用后世来进行了比较,一个加强旅的规模,差不多半个师级单位。 看着是很强大,可是上次征召以后,他也听自家老爹说了,卫所拉得出去的也就两千多人了,实际上已经由加强旅变成了完整旅级建制。 而这些天随着和千户所大舅吴占魁联络的增加,魏广德也知道了,小小的九江卫,已经有了多个山头存在。 当然,山头肯定不是千户官能参合的,他只是站在自己岳父九江卫同知张庆一边的。 九江卫设指挥使一人,指挥同知2人,指挥佥事4人,只不过现在指挥佥事只有3个,还有个缺额没有补上。 而魏广德舅舅的老丈人张庆是指挥佥事,掌管卫所军器、训练等事务,算一个独立的小山头,因为他也是世袭指挥佥事,随着年深日久,自然就拉帮结派了。 至于舅舅嘴里说的指挥同知,是个流官,自然在卫所里没有什么派系,上任的时间也不过才三年多,还来不及培植党羽。 用大哥魏文才的亲事儿,不过也就是一个试探,看能不能拉拢李启光。 这样的流官,也说不准能在九江卫呆上多长时间。 也许是一辈子,也可能随时都会调走。 不过作为指挥同知,仅次于指挥使的存在,权柄还是很重的。 一个小小的六品武官的子弟,想要迎娶从三品武官的女儿,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一开始老爹老妈他们都不抱什么希望,除非魏广德马上能够考取功名,成为举人,那么可能性还大那么一点。 大舅吴占魁那里传回来的消息,也应和了他们的判断,对方对于试探显得很冷淡,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但是看人说话也能知道。 屯田的事儿上面也是迟迟没有动静,却是让魏老爹他们反而提心吊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时间来到了十二月,一开始传言的重新分配屯田的消息没有下来,老魏家却接到了舅舅吴占魁传来的最新情报,卫所那边不会重新调整屯田了。 得到这个信息,让魏老爹先是惊喜,后是惊讶,忙不迭的去了千户所找大舅哥了解情况。 问清楚状况后才知道,原来在上月从京城传来消息,嘉靖皇帝要核查南京各卫。 第26章 明朝也有寒假 对于嘉靖皇帝来说,八月让俺答汗部打到京城来,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儿。 而在鞑子撤兵后,自然就要对此战进行清理,有功要赏,有过要罚,勤王卫所糜烂的事儿也发了。 嘉靖二十九年(1550)十一月三十日,命查南京四十二卫屯田隐占侵削诸弊,其本丁逃绝他户佃种者,俱署名补伍,不则将原田入官,改募屯军给之。 原来自八月下旬勤王诏书抵达陪都应天府后,南京镇守太监,南京守备及南京兵部立即就把调兵令快速发往各卫所,督促其尽快集结人马北上勤王。 但是实际的结果就是卫所糜烂以不堪用,整个过程都是拖拖拉拉的,甚至在九江卫过了南京前往镇江后,大部还未集结起来,卫所的实际状况可见一斑。 虽然时任南京主官尽量压制了下面的传言,但是这些消息在数月后还是传到了督察院中。 都察院,由前代的御史台发展而来,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 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遇有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也就是三司会审。 都察院主官为左、右都御史,下设副都御史、佥都御史,协助管理都察院经。 又依照十三个布政使司(相当于行省)分成十三道,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 明朝的都察院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几乎就是最高监察机关。 朱元璋设计的政治架构非常有意思,大官小权,小官大权是明朝官场的一个特点,而这一特点在都察院就显得更加明显。 风闻奏事,疯狗,就是都察院的别称了。 明朝中后期的党争中,都察院十三道御史和六科给事中往往就是发动争斗的急先锋,他们也就是所谓的科道言官。 都察院御史只是七品官,但是却可以对朝中大小官员发起弹劾,而按照官场的规矩,一旦遭到弹劾,被弹官员一般就要回家待勘,以表达自己的清白,不会以势压人,让事实说话还一个清白。 这么一个可以凌驾于各部堂、衙门的官职,朱元璋却没有设置一个可以监察他们的部门,实际上有明一代,很少有御史被风闻奏事,要么是皇帝不喜,要么就是被抓到确实的贪赃枉法证据才会被处置。 也许朱元璋设计这个部门的时候给出很低的品级,也就在于此,相互牵制、制衡。 而这次,南京周边卫所的表现实在是不像话了,让都察院找到了机会,连续对南京主官和各部发起弹劾,目标不仅针对镇守太监,还包括南京守备和南京兵部官员。 而嘉靖皇帝在鞑子兵临城下之时,也发现了大明京城的军事战力严重下降的问题,直接罢了正德朝建立的十二团营,重归京师三大营的模式。 而在北京防务工作处理以后,就把目光转向了南京。 此次嘉靖皇帝是要把南京就周边主要卫所缺额问题查一查,还要收回这部分屯田,只是在旨意中明确屯田不入官,而是重新募兵分派,这是想要恢复卫所战力。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最重要的还是要执行得下去。 其实政策在制定之初都是好的,只是在由上而下的执行过程中变了味。 所谓的苛政,其实大多都是糊乱执行造成的,责任应该在中下层官员身上。 而这道命令一下,让九江卫还想要重新瓜分屯田的官员都老实下来,旨意中的意思很清楚,收回屯田不入官,也就是不能收上去,而是重新下放到所,让他们招募士兵补足缺额。 要是按照旨意做,那就是收回田地以后还要按照老制度又把田地还给下面的千户所和百户所养兵,那怎么行? 要知道,现在卫所的土地大多是被上层武官分掉了,所里面最多就是一些口粮,遇到贪婪点的百户千户,连口粮都不发下去,这也就是逃兵的来历。 综合考量下,还是不变了。 这就是现在卫所指挥机构的选择,之前的议题自然就无疾而终。 好,也许是魏广德的主角光环在发生着作用,嘉靖皇帝不小心帮助魏广德家里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随这条消息来的还有,“大英雄”仇鸾进京提督京师三大营。 当然,这条消息和魏家没关系,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已经在为年关将至做着准备,转过年就是嘉靖三十年了。 虽说江西位于大明朝的南方,可是到了这个季节,天气也是愈发寒冷起来,只不过还没有达到北方滴水成冰的地步。 而魏广德依旧是每天早起,洗漱吃饭后就要出门,迎着寒风赶去孙夫子那里进学。 因为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相对狭窄,认识事物也比较单一,对于很多东西的观点趋同,所以之前魏广德融合两篇范文后用自己的语言所作的文章,不仅没有因为抄袭被孙夫子责骂,反而受到了表扬。 好,孙夫子认为魏广德通过学习那两篇范文学到了作者所要表达出来的思想。 或许,后世所说的,“读书人的事儿能算偷吗?”就来源于此。 魏广德博采众家之长,尝到了甜头,自然就要变本加厉,多多的抄袭,不对,应该是学习别的范文。 靠着超强的记忆力,一切似乎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当然,魏广德所作文章自然也算不得好,其中还是偶尔错漏,需要孙夫子指点,而孙夫子当然很享受这样的过程,他是乐在其中。 三个月下来,魏广德的毛笔字经过练习也越来越好看,“至少可以见人了”,这是孙夫子的原话。 临近年关,孙夫子的私塾自然也是要停课的,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寒假一说,但是总归要过年。 今天,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放学后,私塾就要暂时关门放假了。 到这个时候,学堂里的孩童们自然又多兴奋起来。 开玩笑,现在什么天气,每天早起还是很辛苦的,远不如赖在被窝里幸福。 而能够来私塾读书的,自然也不会是吃饭都成问题家庭的孩童,自然有赖床的资格。 和往常一样,完成了每天的功课后,放学时,孩童们都恭恭敬敬站好,向孙夫子说出新年的祝贺。 第27章 过年 嘉靖二十九年最后一堂课,完成了每天的功课后,放学时,孩童们都恭恭敬敬站好,向孙夫子说出新年的祝贺。 私塾要过了十五才开学,而孙夫子给他们这些学生布置了十篇作文,平均每两天完成一篇,说实话,对魏广德来说,貌似也不是太难。 魏广德迎来了自己在明朝的第一个假期,也是第一个新年。 对于贫苦百姓来说,过年犹如刀山火海,在过年前欠租、负债的人必须在这时清偿债务,所以有年关一说。 当然,这样的日子和魏广德是没有关系的。 年前几天,大哥魏文才就在县里、镇上来回跑了两三趟准备年货。 都是早上套上大车出门,往往天擦黑才能回家。 这倒不是说他们家今年银子丰收要大肆操办,不仅是自己家里要准备年货,整个百户所军户那里也有不少物品需要购置,百户所就统一用大车出去采购,量大还能便宜一点。 今年崩山百户所的军户可是得了比平时更多的银子,自然要过个肥年。 二十八日这天,百户所杀了几头年猪,算是真正进入到过年的气氛里了。 几头猪被收拾出来,好的当然是军官们先分,军户多多少少还是能分点的,要不军堡里那些小孩会这么兴奋。 魏广德也跟着过去看了,一大帮孩子围在那里,看着被洗刷干净的肥溜溜白猪被按在长凳上,就有小孩忍不住开始流口水。 百户所里小孩不少,只是大多都没法像魏广德他们那样,还能去私塾读书。 百户所鱼肉到是时不时就能见到,但是其他肉类可就不常见了,也就是那些军官和那些猎户家的才有这样的口福。 除夕开始,军堡里时不时就能听到小孩燃放鞭炮的爆响,为节日氛围平添一丝欢快。 不过,魏广德所在的可是崩山百户所,这里也没什么庆祝活动,远比城里可是差远了。 除夕随着父母、大哥祭祖,对着祖先牌位磕头,这还是魏广德两辈子第一次行跪拜礼,在魏广德的后世,虽然也有行跪礼的,不过大多都已经只是鞠躬,小时候也有跪的时候,但是还真没有拜下去过。 之后,魏老爹又简单把家族传到这一辈的过程又和两兄弟好好说叨了一次,往年也有,不过那会儿魏广德也没怎么听进去,现在的魏广德也只是有个模糊的概念,就是知道魏家祖上应该是凤阳那边的。 这次他可是仔细听了听魏老爹说的,还真是凤阳府人。 至于近半年时间也没有听到过有什么亲戚,在这个时候也有了大概了解。 祖上过来九江的时间也不短了,肯定是有开枝散叶的。 但是古代交通和通讯不方便,而且作为军户,也是很难改变户籍的,也没办法选择太多,散出去的那几支大多去了边镇充实卫所。 随着分开的时间俞久,联系也就少了,到了魏勐这一辈,就是一根独苗,毕竟遇到了那场兵灾。 魏广德明白了魏家的实际情况,只是心里暗自把父亲嘴里所说分出去几支的大概去向记在心里。 大年初一,魏广德早上起来就跟着大哥去给父母磕头拜年,规规矩矩完成仪式后,魏广德得了压岁钱。 往年,在魏广德融汇的记忆里,一般父母会各给他一串钱,各是五十个,因此每到过年,魏广德就能得到一百个铜钱。 当然,这个铜钱可不会像后世的父母那样,小孩收到压岁钱还要想方设法收走,美其名曰“存着”。 不过今年貌似有点不同,也许是因为今年家里收到的银子比较多,魏广德从爹妈那里收到了两个银锞子,各约一两的样子。 明朝嘉靖年间的物价,是真心的不算太高。 平日里魏广德带上几个铜钱,就可以在镇上吃零嘴了。 这次,一次就搞到二两银子,按照现在的汇率,可以换两千个好钱,如果是那些品质不佳的私钱,三千个也有可能换到。 现在,穿过来这么久了,魏广德也大概知道明朝时候,货币还是有点混乱的。 就说铸钱,官府有铸造,含铜高品质佳,就是好钱,用这个钱就是1千个铜钱换一两银子。 而民间也有私人铸钱,到是和后市假钞一样,含铜少点,那就要1千多个才能兑换了。 印制假钞这个行业,在魏广德看来,认真考证的话,也是一个源远流长的行业。 按照魏广德知道的,在明朝初年,金银是被严禁流通的,时过境迁,这样的法令早已不知道被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谢谢爹娘,还是爹娘对我最好了。” 魏广德高高兴兴接过银锞子,嘴里甜甜的喊道。 “好好读书。” 魏老爹这会儿捋着胡子看着魏广德,语重心长的说道,而魏母则是慈祥的摸着他的头。 大哥魏文才也得到了压岁钱,和魏广德也是一样的,也是非常高兴。 二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巨款了,城里的帮工差不多要忙活两、三月才能赚到。 这也是明朝军户逃亡的一个重要原因了,军户可是没法跑出去打工糊口的,就算打工也只能给上司打,一般还都是的。 魏勐魏百户也贪墨银子,可是至少他只收银子,下面军户的口粮还是能勉强供应上。 明朝这会儿,消费也单调,其实解决吃饭问题后,用钱的地方就不多了,大概一两银子就能打发那些军户。 不管是魏广德还是魏文才,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是家里的,自然这钱就是自己在外面花销用了,是真不算少。 没一会儿,军堡里的张大勇等总旗、小旗也先后来到大宅给魏百户拜年,又留下吃了顿酒席。 在这百户所里,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初三一大早,大哥魏文才就张罗着套车,一家人要去千户所吴家,这是老早就说好了的。 出堡门的时候,魏老爹对送行的总旗李大勇笑道:“这半月堡里可就全交给你了,我这次出门时间稍微长了点,你得多上心。” 魏广德和魏文才静静的站在老爹魏勐身后,魏母这会儿已经坐在车上了,这是回娘家,也是要给自己大儿子说亲事,不时撩开窗帘看一看车下的情形。 “大人放心,堡里有我。” 李大勇抱拳对魏老爹说道,木讷汉子,只做不说,所以话也不多。 魏老爹笑着点点头,转头对着魏文才说道:“那我们走。” 说着就和魏广德钻进了马车,而魏文才则是翻身上了旁边一匹马,带着几个家丁向远处行去。 第28章 皇帝想要找回面子 魏广德来到大明朝快半年了,整天都是在百户所和马当镇上来回晃荡,还没去过更远的地儿。 这次全家去千户所舅舅家,算是魏广德来到这里后第一次远行。 明朝这个时候,马车也没什么减震设计,而这条道路较好的道路条件但是在魏广德看来,也是坑坑洼洼的,很糟糕。 坐在车里,魏广德很快就被晃得七晕八素,就想要钻出车去和大哥换换。 这次出行,百户所仅有的两匹马都被他们带走了,一匹套车,一匹被大哥骑着。 马车不大,可容不下四个人。 他们是辰时出门,估摸着是8点前后,到千户所的时候已经是巳时,差不多走了一个多时辰。 时辰也是魏广德到了这边以后才学会的,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两个小时是一个时辰,这个魏广德以前也知道,算起来子时就是头天23点到当天的1点,后面以此类推。 只不过魏广德到现在算时辰,也要在心里背背才能说出是什么时辰,不像大哥他们,看看天色就能说出来。 不过到这会儿,魏广德到是想起,后世过春节的时候,日子用的是农历,结果央视春晚的时间还是用的数字时间,也就是晚上12点。 按照古代的标准,12点已经过了子时,实际上跨农历新年应该是在晚上11点才对,那会儿就已经是子时了,也就是大年初一的开始。 这个时代也没有钟表,魏广德也就是看天色,感觉可能是10点多钟,应该没到11点。 他们一家很快就被迎进了舅舅家大门,千户所并不在县城里,而是在距离县城不远的地方。 舅舅一家都在,很快魏广德和魏文才就照例给舅舅舅母拜年,又拿到一份红包。 舅舅吴占魁要比魏勐大两岁,不过看起来更加文士一点,穿着一件簇新的武官常服。 说起来,舅舅是五品武官,魏老爹是六品,这会儿都是穿着青袍,只不过胸前的补子,魏老爹的是彪,舅舅的是熊罴。 舅舅吴占魁有一个儿子两闺女,都要比魏广德大。 和表哥表姐见礼后,两个表姐就回去了,魏广德就被表哥带到隔壁去了,屋里就剩下长辈在那里谈话。 表哥吴栋,将来也是要袭舅舅千户职的,不过在江西这个地方,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自古以来文化教育事业就很发达,而江西也一直都是科举大省,每科必有上榜者,自然也就影响到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每个人。 以前也听大哥说了,这个表哥不爱舞枪弄棒,更喜欢读书,也一直做着金榜题名的美梦。 不过他也就只能是想想了,毕竟舅舅家可是世袭,他有没有兄弟继承,不是余丁你还考什么科举。 明朝军户子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但是有一个前提不能碰,那就是独子。 因为是军户,那就必须家里有一个人出来当兵,如果说是兄弟,那么有一个必然就是余丁,也就是可以不参军的,自然就可以参加科举考试。 可是舅舅家就一个独苗,自然就必须在将来接替舅舅的武职,除非能够让兵部尚书给你开除籍的文书,也就是你家从军籍改成其他民籍,那么才可以参加科举考试。 这里说的科举考试是指朝廷正式的科举选材,童生试那些都不算,那不过是初级选拨而已。 当然,因为现在表哥还没有从军,参加初级考试还是没人管的,但是就算真的是文曲星下凡,杀进殿试,最后还是要乖乖的回来继承武职,除非上面开恩。 不过国朝二百年,貌似也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从军籍改民籍的倒是有,但也是凤毛麟角。 “小表弟,你现在书读的怎么样了?” 到了旁边花厅,表哥吴栋就关心起魏广德的学习来了,毕竟现在的他可是自诩为读书人。 大哥魏文才经常跑这边,所以他和吴栋关系亲密不少,到是和魏广德接触少,一年也难得见上几次。 “今年刚开始学习四书,前两年都还是启蒙。” 魏广德连忙说道。 吴栋给魏广德的第一印象,还真像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的,也是文人打扮,一身宽大蓝色道袍,头戴四方平定巾。 这里也只能说像,毕竟他不可能成为文人的,命中注定只能是武官。 “那今年的县试你是参加不了了。” 吴栋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随即就笑道。 “学里到是有几位师兄要互保,参加今年县试,我可能还需要在等上两年才有机会。” 魏广德也听大哥说过,吴栋前两年参加了县试府试,运气很好一次都过了,成了童生,不过之后的院试就没过,那时候他十六岁。 “表哥今年参加院试吗?” 魏广德这会儿也开口询问起来,魏文才是早就不读书了,所以也从不询问吴栋的打算。 在魏广德看来,吴栋也就是这几年可以去碰碰运气,多碰几次头,估计也就不想科举的事儿了。 毕竟,他不会不知道国朝对他们这样的军户子弟是个什么态度。 在他们这边闲聊的时候,在隔壁正屋里,吴占魁也正在和魏勐说着话。 “今年你那边的儿郎们可要好好操练操练,岳丈那边会想法给你更大的帮助,你手里的那百多号人可的做好了。” 吴占魁小声对魏勐说道。 “啥?还练?大舅哥,这次都差点把地给弄丢了,我还练?” 魏勐听到吴占魁要他稳住手下的人马,心里就一百个不乐意。 开玩笑,就因为这次召集的人手太多,差点就被上面分去田地,谁练谁傻逼。 “现在不同了,南京传来的消息,皇上要北伐。” 吴占魁依旧小声说道,眼睛瞟了眼那边正在说话的媳妇儿和妹妹。 “不会又要我们北上?打得赢吗?还要出长城?” 魏勐被吴占魁的话吓住了,是真吓住了。 自己手上那点人马是什么个情况,他能不清楚吗? 说实话,也就是架子货,列阵看着还行,真打,还不如展示挥锄头种地。 “咱们南边说不好,反正消息传过来就是说,皇上那儿觉得丢了面子,要找回来,正在筹划这个事儿。” 吴占魁短期桌上的茶轻啜了一口,才继续说道:“你那个百户,能打的有多少?” 第29章 第一次文人聚会 “你那个百户,能打的有多少?” 吴占魁小声询问魏勐,显然他更关心这个。 魏勐闻言沉默片刻,心里盘算后才说道:“要是按照战兵的要求,我那边有十来个人,另外身体强壮,反应灵活的,勉强有一战之力的,大概还能有二三十个人。 剩下的那几十个人,装装样子还行,真打,不行,都已经只会种地了。” “三四十个啊,也算好的了。” 吴占魁听了魏勐的话,微微点头,好像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的样子。 而这幅表情和动作落到魏勐眼中,那就只能继续拉低现在卫所军的下限了。 “我说大舅哥,北边打仗,还要使唤我们吗?北边边军不少了。” 魏勐知道九江卫貌似就是空架子了,但是他还是不怎么担心,只要自己手底下有人就行。 但是,就算有那么些人,要是真被派去了北边,那还不是羊入虎口,他可不想去北边打仗,那是要命的差事。 “湖广、江西调拨军粮,可能要我们派人护送,直接到前线。” 吴占魁回答道,不过也看出魏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上显出浓浓的担忧神情,又安慰道:“只是有这个可能,八字还没一撇儿。 再说了,就算边军能打,那也是依托城池作战,我听到的消息,边军现在野战能力也不行,出了城也和送菜差不多。 我估摸着,做这些准备,也就是给皇上看的,打起来的概率很小。” “那就好,那就好,能不打就不打。” 魏勐听到后面几句,心里的担忧也就去了大半。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军队战力不行,那就防守。 想来京城那帮大佬,也不愿意军队派出去吃了败仗,到时候追究起来,他们怕也落不到好。 到现在,大明的官军都已经不想打仗了,好好的呆在地方上捞银子,早已失去了开疆拓土,马上封爵的锐气。 也就是北方边镇的军户,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当然也是为了赏金,还愿意和鞑子交战,内地卫所战力早已衰败不堪。 也正是自家人知自家事,知道手底下人打仗不行,当官的也就更不敢往那个方向上去想。 “明天我把刘千户请过来吃顿酒,你们也都是认识的,顺便探探口风。” 听到吴占魁说起大儿子的亲事儿,魏勐马上就来了精神,这次出来这就是主要要办的大事儿。 “以前我也试探过几次,老刘说你家小子还不错,我觉得有戏。” “那就好,全劳大舅哥帮忙了。” 魏勐听到这话,心里自然乐开了花。 这年头,说实话,普通军户真不好找人家。 军户的女儿,有机会就往外嫁,那怕穷点,也不愿意继续留在军中。 所以,基层军卒大多是相互之间联姻。 当然,这是说的比较委婉的话,实际就是换媳妇儿。 军官的还好一点,百户,怎么也是朝廷认命的正式武职。 除非家里的闺女真的非常优秀,生的标致,还有可能和民籍的其他人联姻,但目标一般也是士绅,绝不可能是平头老百姓。 “亲事儿定下来,我们过几天去趟府城,我岳丈那边还有话说。” 吴占魁接着又说道。 “张大人那里有什么吩咐,舅哥直接传话就好了。” 魏勐听到说还要去九江府,微微皱眉,心里有点纳闷。 “也是要准备万全的法子,岳丈关系在京城都督府,那边传的消息,北伐的事儿不管最后成不成,咱们都得当成真的来准备。 万一上面抽调了我岳丈过去,我肯定只能跟着去的,手里不准备好人手,心里还是不踏实。 这两天你就好好合计下,看需要什么装备,到时候直接从卫所库房里先给你调拨一批。” 魏勐刚刚稍安的心又被提起来了,虽然说的只是做一个准备,可是听在耳朵里还是有点吓人。 不过这个时候,他肯定不能摇头的。 真要点兵点下来,自己肯定跑不脱,只能下来想想要点什么装备。 大明朝,每年在军费上的开支是不少的,只是大多没有落到实处。 每年军器局生产的武器装备根本不能保证部队的需要,只能是大量生产劣质装备凑数。 对于这些事儿,官场上下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没人去揭开这个盖子。 但是,每个卫所多多少少还是预备了一些堪用的,只是不下拨,都是留在关键时候装备亲信部队的。 战场上,只有自己的人马战力有保证,才是保命的本钱。 而在隔壁房里,魏广德和吴栋、魏文才也在聊着文章学问。 魏文才虽然不读书了,可是当年也是看过书的,这年头读过书的人,谁还没有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想法。 其实这里面真正感兴趣的是吴栋和魏广德,魏文才插科打诨只是不想自己干坐在那里。 “对了,后天,我约了曾元述,还有马祥他们喝酒,都是我的同年,还有几个是同窗,到时候你们也一起去,小表弟是要走科举的,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和我那几个同窗也成同年了。” 吴栋喝着茶,忽然想起后面几天的安排,于是就开口说道。 “文人聚会啊,好好好。” 魏广德心里那个高兴啊,以前知道古代读书人经常聚会,穿过来半年,自己还一直呆在穷乡僻壤,都没有参与过。 “算不上,就是本地的几个朋友,一起喝喝酒,听听曲儿。” 吴栋笑着说道,他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小表弟貌似对这些社交很感兴趣的,于是又接着说道:“要不以后你干脆搬过来住,县城里也有先生的,不耽误你用功读书,将来县试府试也方便。 最关键的是,每年县试前后,周边的文人士子汇集,自然会有各种聚会活动。” “这样啊。” 魏广德低头想想,随即还是摇头说道:“算了,离家太久我也不习惯,反正家离县城也不远,以后县试的时候过来也是一样的。 表哥,说说这次聚会的详情,免得到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丢了表哥的面子。” “这次聚会其实是曾元述做东,他有个远宗亲戚回来祭祖,湖广承天人,今年刚考取了秀才,叫曾省吾” 第30章 考试法宝(除夕到了,愿你合家团圆,幸福安康) “这次聚会其实是曾元述做东,他有个远宗亲戚回来祭祖,湖广承天人,今年刚考取了秀才,叫曾省吾,年龄和我们相仿,好像大两岁,不到二十,也算出了个人才了。” 吴栋开始介绍起来,其实这次聚会,一方面是曾家介绍自己子弟和其他的读书人认识认识,另一方面也是显摆一下,虽然曾家小的一辈中还没人考取秀才功名,可是人家的亲戚里可是有能人了。 二十不到就考取秀才功名,这在古代是很厉害的了,要是运气好,未来几年再考个举人进士还是比较靠谱的。 明清两代是科举制度完善的时期,从最初级的县试开始,到最后的殿试,其实少有二十岁以下中进士的。 有,但非常少。 大部分进士都是三、四十岁的时候上榜的,二十岁的时候好多还在撸起袖子考秀才。 “对了表哥,你那里有没有最近几年优秀考生的范文卷子?” 这次出门,魏广德很清楚,父母和大哥的主要工作就是把打个的亲事敲定,而到了他自己这里,自然就是找更多的优秀八股文。 虽然只写了两个月的八股文,但是魏广德还是认识到了,多看多记多写是真的很重要。 多看别人的优秀文章,记住其中的观点和遣词造句,在自己写作八股文的时候运用进去,这就是现在魏广德要做的。 八股文,说起来难,其实也不难。 对于有卓越的记忆力的人来说,你看到考官给出的题目,知道题目的意思和出处,那么后面的就好办了。 按照八股文的架构,还有已经出现过的破题,自己对题目的看法就是干。 之所以魏广德还要多写,其实主要还是对现在的文化极度的不适应。 虽然已经融合了小魏广德的灵魂,但是后世的魏广德才是占据支配地位的。 而在后世,魏广德从小学到中学的作文,全部都是白话文,谁特么的会写那些文绉绉的语句。 既然不会写,那就只能多写,通过多写丰富自己头脑中的那些语言,形成一种记忆。 其实八股文中,大多数都是假大空的废话,因为大家基本上都是类似的观点,唯一的区别就是怎么用词,让人看起来感觉到新颖。 明朝考官大多标榜求实尚正,只许考生做浑厚老成的死板文章,不得用诗赋式的华丽词藻,不得引用经典以外的其它任何书籍。 最后那条到是真的,魏广德看了不少八股文都很少引用其他的书籍内容。 当然,也许是他现在看的大多是县试府试卷子有关,毕竟层次就在那里摆着。 但是华丽辞藻这个,在孙夫子口中,那就得看考官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不是所有八股文都要做成死水一潭才好。 要是考官喜欢诗赋式的文字,那就要用词华丽。 孙夫子教魏广德的,更多的还是应试教育那一套,想方设法考中。 当然,对于这些,也算是投机取巧的的东西,魏广德是不反感的。 好,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魏广德需要找更多的优秀八股文来背,至少要搞清楚大部分题目,怎么破题,还有就是了解这个时代读书人的观点。 毕竟,现在的魏广德,其实对于很多问题的思考,和这个时代的人是格格不入的,他不想表现出来,还是和光同尘。 至于解决方式,那就是抄,抄别人的观点,换个说法写出来,不突兀,先拿到功名再说。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一心想的其实只有功名利禄,好容易到了古代,娇妻美妾,纸醉金迷才是他这个时候想要得到的。 但是魏广德现在的家世就那样,要想得到这些还得靠自己去拼。 后世想要过上好的生活,还要从小学一直拼到高中,只有进入一所好大学才有机会享受几十年。 而今到了明朝,要想过好日子,魏广德也打算辛苦十二年,争取拿下功名。 现在魏广德的目标,最低要求是秀才,到时候自己窝在马当这里,还是可以作威作福一辈子的。 第二目标当然就是举人了,当然还有终极目标,那就是会试过关参加殿试,弄个进士出来,当官。 要是只考到举人,魏广德不打算出仕,毕竟官太小了。 前两月,魏广德有记起明朝有这么个牛人了,那就是海瑞,不过海大人的生活,肯定不是他想要的。 但是魏广德确实记得,海瑞貌似就不是进士,只是个举人为官。 举人出来做官,自然障碍也很大,好在海大人坚持自己的特点,而且一直坚持到晚年,从不入流小官杀到三品还是几品,不过似乎官途并不顺。 魏广德即不想做贪官,也不想做清官,自然就呆在老家最好。 如果在这十二年的奋斗中能够拿下举人功名,魏广德也打算去冲一冲会试。 当然,这些对现在的魏广德来说,有点遥远,但是他还是要做准备。 准备的第一步,当然就是收集优秀文章死记硬背再说。 至于说这样的文章没有思想,没有内涵,其实对于魏广德来说真不重要,他可不奢望自己能够三元、六元的疯狂冲上去。 记得后世看到过的哪本小说里面不是就有说,明朝哪个皇帝的时代,要是你中了一甲,拿到状元榜眼探花,反而是惹祸的,被当时的当朝首辅给整的生活不能自理。 真假,魏广德没法判断,但是自己不想做出头鸟,享受生活才是他要做的。 吴栋这里自然有一些这样的文章,而且还不少,除去一些重复的,还有很多是魏广德没有的。 光是看看,多看几遍,是能够记下,不过这可不是魏广德要的稳,还是自己手里有一份最好,没事儿就看看。 可惜,吴栋这里收集的文章,大多都是手抄本,毕竟这些文章档次有点低,可没有书肆去刊印发售。 看着桌上被魏广德翻出来的文章,吴栋笑道:“回头我找人给你抄一份就是了,几两银子,读书人有的是人抢着帮你抄这些。 不过,自己抄其实才是最好的,不仅加深记忆,还能练字。 对了,后天聚会的时候,你也可以问问其他人,别的不敢说,曾家收集的这类文章肯定多” 第31章 靖水楼(难忘今宵笑开怀,幸福好运滚滚来) 初五,快中午的时候,魏广德跟着吴栋,还有大哥魏文才坐着马车往江边走。 泽彭县位于长江边,站在县城城墙上就能远远看到江面和江上往来如梭的商船。 不过他们这次并不是往县城方向去,泽彭县最繁华的区域,除了高高城墙里的县城外,还有就是江边码头附近的许多建筑。 其实泽彭县的码头说不上繁华,远远比不了九江和湖口,可是在这个时代,只要靠近大江大河的城镇,繁华程度还是远超其他地方。 这次曾元述做东的地点选择的是江边的靖水楼,也算是泽彭县知名的大酒楼了。 说道知名,自然是因为魏广德这么认为的,因为他哥魏文才和他说起县城情况的时候,顺嘴就提到过这家酒楼。 坐落于长江岸边,登楼远望长江之水天上来,魏广德上了这酒楼后,就深深的体会到了。 以往是站在岸边看,可能水平高度不够,感觉没现在这么震撼。 “怪不得古代的诗人站在江边酒楼上就诗兴大发,一首接一首的佳作问世。” 魏广德这会儿心里是这么想的,其实他不知道的是,长边边上的酒楼多了去了,真正成名的其实也就那几家,而文人骚客们留下的诗作文章那么多,真正流传下来的又有多少? 还是运气啊!!! 曾元述作为这次宴会的东家,自然早早就到了这里,靠近江边的饭桌早就订好,吴栋他们一行还算是来的比较晚的,至少一桌人大多都先到了。 “失礼失礼。” 吴栋上楼就看见正往楼梯口望的曾元述,急忙抱拳说道,带着魏文才、魏广德两兄弟快不过去。 这会儿看到客人到了,酒桌上的几位也都纷纷起身向他们施礼。 随着吴栋的介绍,魏广德知道了桌上几个士子打扮的人的身份,和来之前吴栋说的差不多,上首两人,分别就是曾元述和曾省吾了,旁边的就是马祥等人。 曾省吾已经是在座一桌人中身份最高的,当然这不是指的年龄,而是功名,他已经是秀才了,虽然不是江西的,但是在大明朝,湖广和江西,那都是科举大省,两地读书氛围相仿,所以竞争也是十分激烈的,含金量自然不低。 所以一桌人,只有他穿的是襕衫也和其他士子穿的不同,是圆领大袖衫,明显有别于其他人。 “这是吾表弟,魏文才、魏广德。” 吴栋指着魏家两兄弟给他们介绍道,“这次表弟他们来家,所以我就一起带过来了,认识认识我们彭泽县的名士,顺便也让他们跟着长长见识。” 吴栋先是客气一番后,又介绍了下两人的情况。 魏文才也是读过书的,只要不是让他写,一切都还能马马虎虎应付过去,装个读书人问题还是不大的,虽然他只读了四书,不过有天赋记忆在,说起子曰诗云那也是一套一套的,倒也能说得过去。 魏广德年岁小点,而且十一岁只是读了四书,在镇上也算出类拔萃了,可是在彭泽县里来说,那就只能算一般。 像这次的东道曾家,他们家的孩童进学都比较早,五六岁,六七岁就开始蒙学了,一般十岁左右就把四书学的差不多了,这也是书香门第的子弟和其他家庭孩子的区别。 人到齐,很快酒菜就端上桌,众人开始攀谈起来,而重点自然是已经身为秀才的曾省吾。 在座众人中,年龄最大的是马祥,其次才是曾省吾,曾元述还有吴栋他们,魏文才和魏广德算是最小的,所以这群人大多也没有把魏广德两兄弟看在眼里。 在他们看来,就算是吴栋,其实也没法和他们相比,因为他们才是正经的读书人,吴栋算什么,只能袭武职的家伙。 只是,吴栋运气是真的好,在众多同窗士子当中,竟然一次性就通过县试府试,拿到童生的名头。 要知道,在座人众里,只有曾元述和马祥是童生,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当然,有这个想法的人里面,可没有曾元述和马祥,毕竟他们考过来了,知道考试的艰辛。 虽然吴栋注定不可能和他们一样,但是也愿意结交。 学识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其实那些看吴栋不顺眼的,也就是羡慕嫉妒他考过了县试府试,但是也只能心里想想。 对读书人来说,这样的心思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那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再怎么说,吴栋是正儿八经的童生,还是他们的同窗。 众人喝着酒吃着菜说说笑笑,宴会气氛很热烈,魏广德也有机会喝上这时代的酒了,不是白酒,黄酒,本地的封缸酒。 听着他们一会儿说起四书,一会儿又扯到五经上去,时不时还有人高声唱出诗词,魏文才这会儿似乎也很亢奋,把自己学过的那些,早就丢到爪哇国的东西重新拣起来。 魏广德喝着酒吃着菜,听着他们一番长篇大论,心里却想的还是晚点,找机会问问表哥嘴里说的曾元述那里,搭个话,问问那些八股范文。 正想着呢,楼梯处蹬蹬蹬响起上楼的声音,几个男女上了楼来。 魏广德没有受酒桌上激烈谈论的影响,自然就听到响动,转头就望了过去。 前面一个一身大红罗衣,浓妆艳抹的女人,看上去上了岁数,年轻的时候怕也是一个红粉俏佳人,一路走来似乎还带着一丝妖媚。 这就很要命了,毕竟估计有四十多了,虽然后世也说熟女熟女,可是这就太熟透了。 魏广德心里想着,果断转移视线看向她身后。 而在她身后的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身粉梅色雪狐棉衣,芙蓉祥云百花褶裙,身披淡兰色的梅花衫,头上云髻斜插宝簪,缀着紫玉显得很幽雅,流苏挽在三千青丝上,仅仅是略施粉黛,但却是红唇秀靥、人比花娇。 美女啊! 魏广德心里哀叹一声,叹是因为在后世电视网络中看惯了各式美女后,见到这个姑娘也会让你眼前一亮,哀的却是现在自己十一岁的年纪。 好,毛都没长齐。 两女身后还有不少男男女女,似乎是随从,又好像是 两女身后的确实是随侍丫鬟,后面的却是拿着一件一件的乐器,就是乐器。 古代的乐团吗?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不过很快就有人给出了答案。 “哎哟,刘鸨母,你可算带着人来了。” 曾元述也看到进来的人后,大笑着向那个穿红罗衣的女人喊道。 第32章 大过年的闹事儿 大年初一头一天,家家户户过新年。我祝你开门见喜,迎面来财,出门遇贵人,在家听喜报,最后还有……红包拿来! “今儿,可要湘云姑娘辛苦,让我堂哥看看我们江西美人的风采。” 曾元述在介绍下在座读书人后,就吩咐酒楼布置起来。 靖水楼上下只有三层,本就不算大,虽然装修精美,雕梁画栋,也就显示酒楼的豪华气派。 魏广德现在所在的三楼,自然就是酒楼最好的地方,不过也没有设置包厢雅间什么的。 今天是曾元述包下了这第三层,除了他请来的客人,自然也不会有其他人上来。 这三层的面积,魏广德目测大概几十平米,也不算小,只是明显屏风后面还堆叠这桌椅板凳。 显然,因为是包席,所以酒家就把多余的桌椅搬到角落,用屏风隔断。 那鸨母让后面的乐手去屏风后面就坐,自己则是带着湘云姑娘先是给桌上客人们敬酒,到这个时候,魏广德也知道了这一行人是什么来历。 那个鸨母姓刘,是芳华楼的老鸨,客人们都叫她刘鸨母,而带来的姑娘就是湘云,是芳华楼的头牌了,她们也是曾公子请来献唱助兴的。 刘鸨母带着湘云挨个敬了一杯酒,也算是欢场老手的她自然知道通过敬酒的方式,短短几句话,她也就能对在座的客人有个大致了解。 轮到魏广德的时候,毕竟现在还是娃娃脸,一看就知道还是个孩子,看了眼桌上的酒杯后,刘鸨母还是让湘云上前给他斟上一杯酒,魏广德在这个时候也才有机会近看了下这个湘云姑娘。 美女,确实是个美女,不过现在看起来也没有先前那么惊艳了。 魏广德第二次看湘云姑娘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了之前那种感觉,内心还真有点奇怪。 不过随着湘云端杯敬酒的时候,魏广德忽然有所悟了。 自己穿到明朝来,见得多的也就是老娘,还有镇上一些妇人,而她们都是平常打扮,可没有像这对女人这样,一身盛装,头上也是带满珠钗玉环。 好,就是以前魏母没有打扮,头饰也很简单,所以魏广德还没有看到过古装女子的那种美。 就算是过年到县里,因为是回娘家,魏母也是没有刻意打扮的。 表姐母女虽然有打扮,但也很简单,头上也没带多少珠钗。 魏广德算是在这个湘云姑娘这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汉服美女之美。 想想也是,要是她们不注重仪表,生意也就不要做了。 在乐手们都准备妥当后,湘云姑娘就开始唱曲,为酒宴助兴。 魏广德到了明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里的流行音乐。 在魏广德那个时代,说实话,很少听到明清时代的音乐了。 虽然很多标榜的华夏风,或者古典音乐,都是宣称古风歌曲的。 但是,在这会儿魏广德看来,似乎相差甚远。 当然,不是说大明朝的音乐更好,而是实在是让他有点,感觉还没以前听的那些古筝演奏强。 屏风后面乐手们吹拉弹唱,忙的不亦乐乎,但还是让魏广德很是不适应。 不过看到一桌子人在音乐响起,湘云姑娘开始唱曲后,都逐渐停止了交谈,听起宛转悠扬的歌声,看上去很陶醉似的。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不得不承认,几百年的进步,乐器不断推陈出新,音质音色其实更加完美动听。 听不来啊。 魏广德在心里感叹一声,然后学着其他人的样子陶醉其中。 不过仔细听曲,魏广德又有了惊人的发现,明朝竟然极为推崇宋词。 连听湘云姑娘唱了两首曲子,都是柳永的词儿,情歌啊。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旋律不怎么样,不过这湘云姑娘的嗓音还是不错的。 来自后世的魏广德心里评价道,实在是有点听不习惯这些流行歌曲。 在湘云姑娘唱完一曲后,魏广德也是跟着众人拍手叫好。 就当是玩闹好了。 魏广德现在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反正不能表现出自己不喜欢的样子来,免得被那边几个书生看作不懂音律的土包子。 实际上他确实是不懂音律的土包子。 对于音乐,他只能简单的判断,好听还是不好听。 湘云姑娘也是唱两首曲子就下来歇息一会儿,吃几口菜,陪着喝几盅酒,顺便邀请在座的书生士子多去芳华楼捧场云云。 好,就是拉客人,可见欢场的竞争也是很激烈的。 就在歇息了片刻,湘云姑娘再次开始唱曲没多久,就听见楼梯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有人要上来,只是被堵在下面上不来。 魏广德知道这些和自己没关系,也就是因为他的心思没放在听曲上,才注意到这些。 不过没多一会儿,他就不能不注意了,因为果然有人要强行上楼,店家似乎只是堵在那里也不敢拒绝,一个劲的解释求饶,但是对方也是硬茬,不断的推挤这楼道上的店家,一步步的走上来。 “姓刘的,大爷去你芳华楼听湘云唱曲,你竟敢把人带到外面来回野汉子了。” “给你脸了还,都不打招呼。。。。。” 楼道那里应该不少人,魏广德断断续续听到有人在那里叫骂。 姓刘的,芳华楼,显然这些人是冲着那个刘老鸨来的。 楼道的喧闹自然也传了过来,这边酒桌上的人都听到了,好奇的望了过去,但是听清楚说话的人后,一桌子人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当然,变色的也就是曾元述,吴栋等人,曾省吾,还有魏家两兄弟都还搞不清楚状况,只以为是找那个刘老鸨的。 湘云那边的唱曲也停了下来,脸色很不好看的望向楼道那里,这个时候那刘老鸨已经快步走了过去。 魏广德注意到众人的脸色变化,心里就猜到其中肯定有事儿,自然也就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松的看稀奇,而是注意着桌上几位的一举一动。 之前他可是听表哥吴栋说过,曾家在彭泽县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楼下闹事儿的怕不会不知道楼上客人的身份,店家可不是傻子,肯定一早就说了。 但是事儿闹到现在,对方依旧很蛮横的要上楼,哪怕刘老鸨已经过去,在小声向对方说着什么,但明显人家并不打算放手,那目的也就很明显了,根本就不是冲着湘云和刘老鸨来的,而是对着曾元述。 怕是不能善了了。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大过年的就来闹事儿,一会打闹起来,看着一桌子的菜肴,怕真要碎碎平安了。 第33章 剑拔弩张 正月初二祝福到:过大年,放鞭炮;团圆饭,好味道;人团圆,喜气闹;家安乐,福气报;平安符,家里罩;幸运签,都抽到;新一年,万事好! “曾公子,小店实在也没法子,张公子这硬要上楼,小的实在没法子。” 这会儿,店家掌柜已经快步到了酒桌前,小心翼翼的把情况说给曾元述知道,毕竟今天人家可是包下三楼,可是自己却没办法稳住那位张大少。 曾元述一早就听出了楼下嚣张的声音,彭泽县敢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不多,楼下就来了一位。 看了眼已经一脸残色的湘云姑娘,曾元述知道,其实她们不过就是遭了鱼池之殃,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个张好楚大过年的也不消停,平时里斗斗嘴,打打架也就是了,可现在年都没过完,就又来找场子。 “让他们上来。” 曾元述也不想难为靖水楼的人,这不是他的风格。 而那边魏广德在吴栋悄声解释下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了,也是泽彭县有名的家族。 泽彭县三大家,曾陈张,这个张好楚就是现在张家年轻一辈里的大哥了,平时做事只是嚣张,但也不做欺压乡邻的事儿,和曾元述碰头,虽然谈不上关系好,可是也至少要点点头,面子上还是过得去。 不过两人关系恶劣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大家都是读书人,自然比的就是功名。 上次参加科举,曾元述和张好楚都去了,县试通过,还是皆大欢喜的,可是到了府试就变了。 府试张榜过后,曾元述、吴栋和马祥都顺利过关,拿下了童生,而一开始信誓旦旦手到擒来的张好楚落榜了。 本来落榜也是常态,每次考试都是九成以上的考生失利,其实大家都清楚。 可坏事儿就在于张榜前一天,十几个泽彭学子讨论考题的时候,张好楚还奚落了曾元述和吴栋写的文章,认为他们今科无望。 第二天张榜后,张好楚张大少落了大脸,一声没坑就离开了九江府城。 正常节奏,这事儿就到这里结束,但是在曾元述、吴栋等人高高兴兴回到泽彭县的时候才知道,就在前两天,泽彭县里就流传起他们贿赂知府教谕,拿到童生资格的谣言了。 这类谣言流传很快,在他们回到泽彭县的时候就已经传得满天飞了。 其实明朝的童生资格,说实话是真不值钱,没有任何的优待,仅仅就是可以参加院试的资格而已。 一般来说,各地父母官,也就是知县和知府,在县试府试的时候都会睁一眼闭一眼让本地大族子弟顺利通过,并不会刻意施加门槛。 张好楚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早早的就认为自己的童生试会很顺利的通过,只是没成想发生了意外,这届九江知府他不按常理出牌。 曾元述找人查谣言的源头,很快也发现谣传最早就是张家那边下人传出来的,具体是不是张好楚的授意也不好说。 很多东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大家族子弟一般是不会造这个谣言的,毕竟还牵扯到知府头上,虽然这里是泽彭,知府未必会知道这里的事儿。 吴栋他们当然也找曾元述说过这事儿,可是没法说太多,都不知道这是张好楚说的还是他的狐朋狗友为了讨好他这么说的,下人听到就以为是少爷落榜的真相。 曾元述也曾私下找过张好楚,张好楚对此却是不加理会,还笑称“身正不怕影子斜”,把曾元述气个半死。 而之后的谣言就更多了,又说院试也买通关节的,今科秀才必中,还有说要是不中,那就是因为消息泄露,怕逃不过悠悠众口。 总之,直接把曾元述他们的院试之路完全封闭了,不管中与不中,都特么逃不过作弊一途。 双方的矛盾在曾元述等人院试落榜后终于爆发了,在泽彭县某酒楼上两伙人不期而遇,先是言语里夹枪带棒,含沙射影,最后气不过的几人终于大打出手。 还好,几个读书人平时作威作福惯了,战斗力确实不怎么样,虽然都是鼻青脸肿但是都没大碍,皮外伤而已。 之后,两人出门的随从就直线增加,此后见面几乎都要大打一场。 对于两家的长辈,却没有在此问题上出面,似乎也是想要磨一磨小辈的能力。 这是魏广德猜想的,反正知道年前还干了一场。 魏广德看了眼自己表哥,这位可是未来的千户大人,居然也是没有丝毫战斗力的,实在是,不好说。 “他们这样打架,知县不管?” 魏广德吃惊之下,小声问道。 “管个屁,名不举官不纠。 打坏东西人家赔,谁去告官,只要不出人命就万事大吉。” 吴栋对魏广德小声说道:“咱们这位知县老爷是真正的践行君子之道的人物,治下宣扬的是无为而治,有告官的,直接先让回去找乡老里正调解。 实在要告官的,有理没理就先打一顿板子再说。 在他的眼里,闹事儿的就是刁民,不服王化,心中没有礼仪谦让。” 听到表哥这么说,魏广德感到一阵无语。 “那现在县里有纠纷,都怎么办?直接私下解决?” “那当然,最后看谁拳头大,背景硬。 我听说我们县一年的官司不超过十个,报上去就说是县尊治理有方,地方上百姓也是温文尔雅、安居乐业,反正咱们泽彭县就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说到这里,吴栋自己都笑了。 现在曾家和张家每个月几乎就要干一架,有时候他遇到了也要叫自己的随从上去助拳,他的随从都是吴千户养的家将,很能打那种。 “这大过年的也不消停,今天会打起来吗?” 魏广德小声问道。 说出这话的时候,大哥魏文才已经在一边两眼放光了。 “正常的话,应该要打一架。” 吴栋的回答让魏广德感觉很无语,似乎他也是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说话的时候,人都已经上来了,不止有张好楚和他身边的一群好友和手下随从,曾元述、吴栋带出来的人也都上来了,整个三楼都被人站满。 而靖水楼的掌柜却是在一边擦汗,等着接下来的战争。 曾元述没等张好楚说话,右手一拍桌面站起身道:“张好楚,上次没把你教训够,大过年的还敢来讨打。” 说完这话,又扭头对刘鸨母和湘云说道:“这里没你们的事儿了,下去。” 面对着剑拔弩张的两伙人,芳华楼的人早已是战战兢兢,这会儿听到曾元述的话,忙不迭的对场内两伙人作个揖,逃下楼去。 第34章 慢 大年初三拜个年,快快乐乐开心年! 靖水楼三层上已经清场,只剩下两拨人马向相对立着,场面一时间也是剑拔弩张,紧张到极点。 “姓曾的,上次被你的人埋伏,今天就是要来找回场子的。” 也是士子打扮的张好楚这会儿站在家仆身后,也是大喇喇的冲着曾元述喊话道。 话说到这份上,人都已经堵楼上了,接下来似乎就该是一场火并了,实在是机会难得。 今天天气不错,张好楚只是出城透透气,谁知道会在江边发现曾元述的马车,在打探消息后发现对方这次带的人不多,正是个难得的机会。 今天出门,吴栋和魏广德他们都没带多少人,除了兼做马夫的随从,就只有两个家将跟随,这会儿这两人也都上来了,毕竟这样的场面也不是第一次遇到。 只是两人并没有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而是站在吴栋他们身前。 “大胆,住手,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斗殴,难道真不怕王法吗?” 魏广德这会儿正躲在大哥魏文才身后,魏广德看了眼这一桌人,感觉还是自己大哥战斗力更强一点。 至于身前的那些家丁下人,魏广德不熟悉,自然信不过。 不过也就在这个当头上,身后忽然传出一阵雄浑有力的话语,让本就紧张的对峙差点就失控了。 这声音魏广德还算熟悉,知道是那个秀才曾省吾发出的,毕竟现在在座不少学子不时请教于他,魏广德也凑趣问过两个问题,对着声音也熟悉一些。 本来真要挥拳让手下动手的张好楚张公子听到对面有人这么说话,心里好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上楼前他可是让人打探过了,没大人在,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青年,怕个毛线。 至于王法,早特么的在泽彭县就没王法了。 两家下人之间打斗,多大点事儿,只要不闹出人命。 老大这么想,他的那些手下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已经是撸起袖子就等着自家公子一声令下,他们就涌过去干架。 “谁这么搞笑,这会儿说这些屁话,有种站出来,今天第一个就打你。” 张好楚是有本事嚣张的,因为今天他带来的人更多一些。 打架嘛,还不就是仗着人多,除非遇到不要命的。 对于两家的下人,他们也是极有分寸的,打人可以打伤,但绝不会打死,甚至重伤都不行,这也算是两伙打手之间的默契了。 打完了,回去公子给治伤,还有赏钱可拿,何乐而不为。 每次打架,气势要吼出来,拳脚上去也要重,但是都不会对着致命的地方招呼,久而久之两家的这些护院家丁下人们还挺期待的,每月切磋一场,时间把控也很好。 “坐下。” 依旧是那个声音,曾省吾这会儿也从其他人那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自然对于自家和张家的处事方式极度不满,这才出言喝止。 曾元述自然不甘就此退后,还想要争点什么,但是却被曾省吾打断,小声耳语几句后就只是皱着眉头不再说话。 强行让曾元述退后闭嘴后,曾省吾这会儿也站出来,拨开了身前站立的几个下人。 “张公子,你是张家的人,自然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当知道王法无情。 之前你与我这族弟之间的龌龊,我不知道,也没看见。 但是,今天,我也在这里,你们双方这样聚众斗殴,按大明律,轻则苔二十,重则苔四十。 就算你们站在一边不动手,按律相争为斗而斗殴者,参与者皆坐。 真要打起来,这里诸位一个也跑不掉,我就是证人。” 就在对面众人哄笑中开始缓步前移,捞衣挽袖摩拳擦掌准备动手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张好楚大喊一声。 “慢。” 一开始张好楚也没理会对面说话人,估计是读书读傻了的,这几个月彭泽县城,里里外外都打了好几架了,也没见傻子出来讲大明律。 今天有点稀奇了,有人站出来给他们讲大明律了。 不过看清楚对面站出来一个面生的人,张好楚其实一开始也没当会事儿,估计是谁家的亲戚,没看到那边还有两个面生的人,其中一个还是小孩,估计都顶不住自己手下一拳就躺下了。 以前在外面怼上,见势不妙还可以跑,这次被堵在酒楼里,看你怎么跑,张好楚自然是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 等人走出来,张好楚看清对方的穿着后,再想想刚才对方说的话,心里还就有一颤。 今天怕是不好打这一架了。 对方明显也是个读书之人,只是他的衣服怎么能是那样? 别看大家穿的都是道袍,可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曾元述都是交领,可不是圆领,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就代表着站出来这位老兄,貌似,可能,应该是个秀才。 秀才不可怕,自家老爹也是秀才,可也正因此他知道,有点麻烦了。 想想他之前所说的话,张好楚知道今天怕是打不起来了。 其实他敢和曾元述打架的原因,还是在于他和曾元述他们的身份都是一样的。 别看曾元述混到了童生的名头,可是童生并没有任何特权,见了县官一样要下跪,和他没考取童生资格的人是一样的,大家其实都是拜孔孟,读圣贤书的。 可现在对方冒出一个秀才,那就有点麻烦了。 看对方的意思,特别是曾元述那边的反应来看,似乎这人还不是受到曾元述影响的。 张好楚好强斗狠无法无天是不错,可也不是蠢人。 读书的,其实也都没有笨蛋,蠢的早就吃不上饭了。 没看到曾元述那个霸道的家伙这会儿也偃旗息鼓了,这说明眼前这位怕是在他们曾家也是有话语权的,还这么年轻。 叫住手下人,不忙动手,还是先要搞清楚这人是谁? 手下人打探回来说都是一帮读书人,这人还面生,不像本地人,还是要先搞清楚对方来历再说。 反正人都堵在这里,到时候自己要搓要捏还不是看心情。 第35章 请教 “敢问尊驾贵姓。” 张好楚好强斗狠无法无天是不错,可也不是蠢人。 读书的,其实也都没有笨蛋,蠢的早就吃不上饭了。 没看到曾元述那个霸道的家伙这会儿也偃旗息鼓了,这说明眼前这位怕是在他们曾家也是有话语权的,还这么年轻,自然马上就是衣服士子语气开口询问道,手上还不忘行礼。 “在下湖广曾省吾,和元述是族亲。 族兄和你之间的争斗我已知晓,依我之见,双方不如罢手,也免得下人们受到皮肉之苦” 魏广德这会儿看着站在前面的曾省吾开始和张好楚交涉,很是瞠目结舌,这也行? “他是秀才。” 或许是看出来魏广德的惊异,回过神来的吴栋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吴栋的话让魏广德也反应过来,那个张好楚担心的怕还真是这个秀才的身份。 秀才在明朝是有特权的,普通的平头老百姓谁敢打秀才? 别说打了,骂都是不行的。 就他往那里一站,张好楚那边还真的就不敢对手了,因为后果貌似严重。 后世那些文学作品,大多把秀才刻画成一个形象,那就是穷秀才,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受到这些作品的影响,给后世人的感觉就是秀才好像又穷又弱。 穷,是真的穷,但那是针对有钱人而言,绝不是中下层普通百姓。 弱,也是真的弱,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人家有政治特权,只是大多数秀才因为勤奋读书所以有些四体不勤。 实际上,不管是明朝还是清朝,秀才在地方上还是很有话语权的,是没人敢欺负的。 地方越小,这样的话语权越大。 开玩笑,要是这个口子开了,那其他的秀才又该作何感想? 自然是读书人会群起而攻之,杀一儆百。 就算秀才真的被人欺负,那也只能是同等功名或者更高功名的人才能办得到。 曾省吾的秀才身份够用吗? 还真够用,毕竟这会儿楼上的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辈,他这个秀才功名就够用了。 虽然张好楚家也是家大业大,可是曾家也不是白给的。 张好楚老爹也是秀才,可曾家也有,而且曾元述的爷爷还是举人,只是已经老得走不动道了。 按照以前的惯例,这么打起来,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可要是这位外省来的秀才,不管不顾跑去见官 张好楚感觉到一丝不妙,有些事儿,能做但不能说,更不能曝光见官,哪怕是潜规则,只要不告到县衙,一切都有余地。 普通人好说,可是对于有功名的秀才来说,还就有点难办了。 魏广德以前知道读书人很牛逼,文官更是牛逼上天,这次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就一个秀才,往那里一站,本来都该打起来的一场架,貌似消弭于无形了。 。。。。。。 “曾兄,不知你那里可有科考范文卷子,我想多学习学习。” 重新开宴后,众人的谈兴也是大减,魏广德也乘此机会向曾元述提出自己此来的目的。 “你要看那些卷子啊,有,还不少,以往数届的科考卷子,从院试到乡试,甚至会试卷子,只要九江府有,我们家都有收集。” 曾元述听到魏广德想要看科举卷子,也知道,这个时代的士子看以往科考卷子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儿,大家都在揣摩其中的一些技巧。 “其实,广德现在就开始看时文有点偏早,更多的还是应该看四书注解和其他一些经意,理解吃透了,临考前一年再多练多写。” 这个时候,曾省吾忽然插嘴进来说道。 对于这个十来岁的娃娃,曾省吾并没有太多感觉,酒桌上他话也不多。 不过听到他现在就要阅读大量的时文,以自己的考试经验,曾省吾觉得自己应该给他提个醒,四书五经才是基础,写文技巧只是锦上添花。 完全读懂,理解透圣贤之言,才是立身之根本。 “受教。” 魏广德马上拱手说道。 魏广德对自己的读书是有计划的,他打算在今年就完成五经的阅读,同时顺便攻读四书,看书看累了就写篇八股文出来,既练好字儿又熟悉写作技巧,完美。 虽然不知道孙夫子什么时候让他参加县试,但是只要自己能做出一篇篇较好的作文,想来先生就会很快安排他参加考试试水。 之后,魏广德和曾元述约定了上门拜访的时间,当然主要就是想要找点时文接回去,反正表哥吴栋已经帮他找了两个穷书生,帮忙抄书。 是的,这些时文大多都是手抄本收藏,也有书肆刻印的时文合集,不过能有这个待遇的只能是乡试、会试的卷子。 对于现在魏广德收集的时文,说老实话,他自己也清楚,乡试会试卷子层次太高,还是院试的卷子其实最实惠。 不过有自己的计划,不代表魏广德就不虚心求教。 既然曾省吾愿意出言指点他的学问,魏广德自然趁机继续提问学习。 通过一些言谈,魏广德也隐隐察觉出,似乎这位年轻的曾省吾秀才,他的学问好像在自己老师孙夫子之上。 对此,魏广德自然就更加热络和他交流。 在座其他人和曾省吾交谈,还可以说是在切磋学问,到他这里就变成求教了。 其实四书五经的问题,在之前先贤的注解中大多已经得到所谓完美的解决,只是一些先贤的理解可能存在偏差,那就看你信谁。 而魏广德提出的问题却逐渐有了一点变化,一开始他的提问还算规矩,但是后面在发现曾省吾似乎非常善于思考,有自己的思想后,魏广德的提问就开始偏向他原来后世对一些事务的看法,这些和现在的看法差别也逐渐加大。 魏广德在这里提出这些问题,主要还是因为曾省吾的年轻,年轻就意味着接受新思想比较快,不像老学究那样不容易说通。 他当然不指望推广后世的观点,只是一个试探,这是他对未来乡试会试中答策论是需要考虑的。 他不得不在这事上面上点心,有些东西到底能不能写,他现在心里没底,正好趁这个机会提出来,看看其他人的看法,何况还是位秀才。 第36章 明朝叫夜禁 从靖水楼回到吴家,天色也已经逐渐暗了下来。 这一顿酒席持续到申时末方才结束,魏广德都不知道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只是在闹剧后,趁着众人雅兴渐淡他才开始和曾省吾讨教学问。 随着酒宴继续,气氛也逐渐恢复过来。 只是毕竟太还小,一开始他哥魏文才和吴栋还没有管他喝酒,可是后面他们两个都喝的有点微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酒不是水。 所以在后面,魏广德就没有再喝酒,离开靖水楼的时候一桌子人也就他还算清醒,能够自己走下楼,其他人都需要下人搀扶。 回到家,洗了把脸,喝了碗醒酒汤,魏广德就在自己屋里深思起来,回忆下今天的收获。 晚饭也没吃多少,大哥魏文才和表哥他们直接就没过来,他们已经醉了,正在呼呼大睡。 第二天,大哥就跟着父母登门拜访刘千户,时候魏广德才知道,其实就是定下刘家踏门的时间。 按照江西这里的风俗,长辈同意婚事后,还要先上门考察夫家的情况,满意了才下定,这才算是定下亲事,之后还有问名,就是双方生辰八字去和,之后还有送聘礼,也就是纳征,还有请期等等。 刘成刘副千户对大哥的观感不错,对大哥魏文才来说,后面就是一步步完成习俗,就可以入洞房了。 魏广德在第二天是央求表哥吴栋提着礼物拜访曾家,当然主要就是为了时文。 在曾元述的书房里,魏广德看到不少书籍和时文,算是第一次见到了书香门第的传承底蕴,别说近几科的优秀时文,之前几十年的时文也被保存的很好。 在书房里,魏广德还见到了曾省吾,他在彭泽这段时间,除了祭祖和一些应酬外,大多数时间也躲在这里土清净,也就是在这里看看书,写一些文章和曾元述等族中兄弟们探讨。 在和屋里众人见礼后,魏广德挑了不少时文,因为都是手抄本,所以也只能接回家几日,找人进行抄录,他个人可是没法做完的。 好在有表哥吴栋在,他知道县城附近那些穷书生,这两天已经雇人帮忙抄书了,看着魏广德又翻找出来的那些东西,他也知道回去还要多找点人手才行。 简单分类,其中曾省吾带的湖广那边的时文,可是要优先抄写,毕竟过了十五人家就要回乡继续温习功课,准备湖广乡试了。 在曾家呆到晚上吃过晚饭,魏广德才带着满满的战利品回家。 吴栋第二天又帮魏广德找了不少人帮着抄书,他们做事儿到是麻利,毕竟有钱可拿,而且他们还都是抄两份,自己还要留下一份供自己参详。 初八晚饭的时候,魏广德听到老爹说明天就动身去府城,这才想起之前父亲确实说过,等几天还要去趟九江府。 好,那里是魏广德来到这里后进的第一座大城市了,魏广德还是很期待的。 算了下时间,也不知道这次在九江府又会待上多长时间,魏广德只好和表哥商量一下,安排家人在文章抄好后送回曾家。 “都上船。” 舅舅吴占魁对站在码头上的家人吩咐道。 泽彭县距离九江有百多里路,要是继续骑马坐车过去的话,时间也要花去大半天时间。 关键还是距离太远,彭泽县可不是紧邻这九江府,中间还隔着湖口县,路上要是马车出点状况,那就有可能要在野外过夜。 好在沿长江逆流而上就可以到达九江府,这么算起来虽然时间好像要多花一点的,但是不用承受车马的颠簸之苦。 座船是张同知安排的卫所下属的船只,昨天才到的彭泽码头,就是为了接送吴占魁一行人。 上船后,母亲就和嫂子,还有连个侄女进了船舱休息,魏广德他们先是在外面站了会儿,不过天气确实很冷,很快他们也都进了船舱避寒。 船舶靠岸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好在之前早有联系,码头上还有张同知安排的下人正在等着他们的姑爷,下船上了马车就直接往城里去。 马车到达九江府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马车上也挂起了灯笼。 九江府的城防是由九江卫驻府城的中军千户所负责,挂着卫指挥同知灯笼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尽管此时九江府北城门早就该关闭了,但是当马车达到城门的时候,城门依旧是敞开着。 “咦,大哥,九江府怎么没有宵禁?城门也没有关闭?” 马车进入府城,魏广德很快就被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吸引,不过脑海里也冒出以前看电视剧电影的情节,晚上的时候,城市里不是应该只有打更人出没,边走边敲锣鼓,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吗? “这个,我也没来过府城,不知道,彭泽那边晚上是要宵禁的,也许九江府不用。” 话虽这么说,但是魏文才自己也觉得好像那里不对。 “这不过节吗?二十过后才恢复宵禁。” 这会儿一边的表哥吴栋笑道,“永乐年间就定下的规矩,自正月十一日为始,其赐元宵节假十日,百官朝参不奏事,听军民张灯饮酒为乐,弛夜禁,着为令。” 说着表哥就背了一段法度,显然就是永乐大帝的时候颁下的旨意。 “十一起,这不还没到?” 魏广德也是细听了吴栋的话,还是有点诧异道。 “天下承平已久,很多规矩就执行的不是那么严格了,特别是现在。” 说道这里,吴栋看了眼马车上挂着的灯笼说道:“咱们这儿,天高皇帝远,说句不好听,挂着知府家的灯笼和卫所的灯笼,巡夜的官兵也不会怎么样。 夜禁那是对普通老百姓而言,对于有钱有势的人家,谁会在意那些。 要是真禁了,妓院赌场还要不要开了,还有那些戏班子,得影响多少人生计。” 魏广德一听,感觉真有道理。 就算在崩山堡,其实也没有宵禁,只是晚上要关堡门,还有安排几个人巡夜,晚上堡内行动其实还是很自由的。 “夜禁?” 魏广德也注意到了,以前电视里说的是晚上宵禁,但是刚才表哥说的一直就是夜禁,意思应该差不多,但是明朝,应该就是叫夜禁。 第37章 初入张府 马车队进了城,七绕八拐很快就进了一处大宅子。 众人下车后,魏广德跟着爹娘和大哥,随着舅舅进了一个院门。 在院门口,两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正在那里候着,听到舅舅和他们的寒暄,魏广德知道这两个就是九江卫指挥同知张庆的儿子张世贵和张富贵。 他们是吴栋的舅舅,在吴栋见过礼后,魏文才和魏广德也紧跟着上前喊了声“叔伯”。 “好好,吴霜的儿子,嘿,一表人才。” 张世贵看着上前见礼的两兄弟,很亲切的拍拍他们的肩膀,表现的很热情。 随即又对魏勐笑道:“魏老弟好福气,两个儿子一龙一虎,你就等着享福。” “对了,魏老弟,你老大的亲事定了没有?” 这个时候一旁的张富贵也上前说道:“之前还只是听占魁提到过他两个侄子都不错,今天才得见,就小伙子的相貌,在九江府也是一等一的,要是没有定亲,回头我帮着看看。” “富贵,文才已经定下亲事了,就是刘千户的闺女。” 吴占魁这个时候开口说道。 “刘成?也不错,虽然没见过他闺女,不过刘成的长相,闺女应该也标致,倒是般配。” 张富贵貌似一脸惋惜的说道,好像没有做成这个媒人很是可惜的样子。 “好了,大家都进去,爹还在里面等你们。” 随即又对旁边的小妹吴张氏说道:‘先去给爹磕个头,娘在后面也想你的紧。’ 随着众人进了屋,吴张氏带着女儿和儿子就给张庆张同知磕头,魏广德站在后面,看着前面一大伙人排队行礼,抽空大量了一下屋子。 别看魏家是百户官身,舅舅吴占魁也是实职千户官,可毕竟就那样,家里比起这张家来说,真的就是寒酸了。 天黑,外面魏广德并没有看仔细,可是这屋里就不一样了,周围点着不少烛火把房间照的灯火通明。 房子明显在年前进行过修缮,四壁都重新粉刷过,显得墙面干净,而门窗似乎都重新上过漆,让整间房看起来就和新的一样,也只有从雕梁画栋的房梁上的一丝斑驳能看出这房子还是老屋。 进屋魏广德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那是大堂两侧两个铜炉里散发出来的香味,闻了让人感觉很舒服。 张同知坐的那正堂是放着两把太师椅,中间是一张大的八仙桌,下首则是摆放整齐的椅子和茶几,也不知道是紫檀还是黄花梨做的,想来应该都是上好的木材。 靠墙的位置也是每隔一段距离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摆放着盆栽。 屋里并没有放着各种彰显富贵的物事,很是简单和干净,到是体现出此间主人的为人之道。 最后才轮到魏家两兄弟,跟着父亲向张同知行礼。 魏广德并不想磕来磕去的,但是这个时代却又都是这样。 没法子,魏广德还是跟着大哥他们给张同知磕个头拜年,说起来这张同知是他舅舅的岳丈,自然也是长辈。 行礼完毕,魏广德也退到后面,这个时候他也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张同知。 六十多岁一个老头,干巴巴的,脸上皱纹也很深,和卫所里那些老头也差不多,就是看上去皮肤要白一些,毕竟不常日晒雨淋,可能保养的比较好。 前头在说话,魏广德坐在靠门的位置有点无所事事。 配角始终是配角,魏广德在下面坐了一会儿,就看见表哥从后面过来,给他外公行礼后说道:“外公,外婆让我带魏家兄弟进去见见。” “那你带他们去。” 这会儿张同知正和吴占魁和魏勐说话,也不在意的挥挥手。 于是魏广德又跟着表哥吴栋去了趟后院,给张老太太行礼,一道跟去的还有张家一个小子,大概是看外面爷爷和姨夫他们聊得正欢,自己也没个什么事儿,就只能在下面和魏家两兄弟说说话,可是毕竟不熟,第一次见到,所以干脆也跟进屋里去得了。 之前在外屋的时候魏广德就看见张家貌似只有一个孙辈小子,看上去比大哥魏文才小点,约摸十五六的样子,叫张宏福。 之前在外面也只是随便闲谈几句,这会儿到了后院魏广德才注意到,貌似张家两兄弟下面,似乎人丁不旺的样子。 老娘和舅母这会儿都坐在老太太下面,自己两个表姐到是腻在老太太一边,旁边还有两个女孩,魏广德盲猜他么你应该是张家的女子。 在张老太太这里,魏广德也只看见张宏福这一个孙子,剩下两个都是孙女,貌似这两兄弟的战斗力也只抵得上舅舅一个人,舅舅家可也是一儿两女。 印象里,好像这两位都已经订了亲,都是九江府的士绅家族。 行礼后,魏广德陪在下首看上面人说笑,只是这会儿主要的对象变成了大哥魏文才,说的就是他刚订下的亲事。 好,后院的女人大概也就喜欢说这些东家长西家短。 魏广德毛都没长齐,自然也没人说他什么,他也只是凑趣,有时候开口说上几句。 等了一会儿,下人来报说酒席已经准备好了。 总算是吃到一顿好饭菜了,今天早上在舅舅家也没吃多好,早饭,可没有大鱼大肉吃,午饭直接就是在船上吃的,也不怎么样。 反正这会儿都当他是小透明,魏广德也乐在其中,就在下面大口大口的吃菜没酒。 不过他也是支着耳朵在听他们的谈话,在其中他也大概了解到张家的一些情况,和他盲猜的差不多。 张家老大张世贵有一儿一女,也是准备袭职的,所以跟着老爹张庆在官场上混,儿子就是张宏福了。 兄弟张富贵只有一女,明显精力不行,不过他却没有读书科举,而是跑去经商,也管理着张家的一大摊子事儿。 虽然不在官场,但是貌似这张富贵对九江还更加熟悉,毕竟经商,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接触面反而还更宽。 酒席过后,魏广德他们被带去厢房休息,而魏老爹却是被叫到跟张同知和舅舅吴占魁去了书房,通行的还有张世贵。 第38章 佛郎机 在魏广德收拾随行行李的时候,不远处的张家书房里,几位话事人的对话也在进行着。 “需要哪些军器,在这里你们大可以提出来,只要卫所库房里有的,我都可以想办法给你搞出来。” 坐在书案后面的指挥同知张庆看了眼屋里几个人,都是亲信之人了,这才对吴占魁和魏勐说道。 有点直接,吴占魁和魏勐不由得对视一眼。 需要什么装备,之前两天有空闲的时候两个人就私下里谈过,不过说实话,在这个时代,对付草原游牧骑兵还真没什么好武器。 步兵对上骑兵,短板太多了,更何况还是缺乏战术训练的卫所兵,那就更加不堪。 “岳父,上次我们在镇江,看都京营卫所装备的那种子母炮不知道能不能找来?如果能大量装备这种火炮,就可以连绵不绝对敌进行轰击,打退鞑子骑兵易如反掌。” 这个场合,魏勐说出来肯定是不合适的,还是只能是舅子出面比较好,所以两人对视的时候,魏勐就给吴占魁打眼色,让他来说。 这也是他们商量好几天才最后得出的一个可以有效对付鞑子骑兵的办法,那就是在镇江看到的京营人马操弄的那种火炮,每门炮都有几个药筒,可以提前装备弹药。 当时他们只是远远的看着京营的炮手维护火炮,从炮管后面提出一个药筒,之后两人走近了才看明白是个什么东西。 炮管后半截是敞开的,就好像大炮的肚子露在外面,和以前他们看到过的火炮完全不同。 使用的时候,直接把药筒放进炮管后面的炮腹中,固定好位置就可以点燃引线开炮射击。 这种炮非常特殊的地方就是在它是从后面装上弹药,而不像现有的火器那样,前装。 “你们要,要佛郎机炮?” 听到吴占魁说子母炮,张庆就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了。 说实话,之前他也听说过那种东西,可以非常快速的发射多轮炮击,确实是一件军国重器。 知道归知道,可是听到自家女婿和他妹夫提出要这种犀利的火器,张庆还是皱起眉来,显然很是为难。 “岳父,这种火炮很难搞吗?” 吴占魁看到了自家岳父的反应,犹豫着问道。 不过这次张同知还没开口,旁边侍立的张世贵就开口说道:“你们说的那种炮叫佛郎机炮,是正德朝那会广东从佛郎机人手里搞来的,确实非常犀利。” 听到这炮是从佛郎机人那里得来的,不管是吴占魁还是魏勐心里都是一沉。 从夷人手里买的话,那价格不会便宜,何况还是这等威力的武器。 既然价格不便宜,显然这炮明军也不可能装备太多,他们九江卫肯定是轮不到的。 有多的炮,随便想想也该知道,肯定是优先供应京营和边镇才对,不过张世贵接下来的话又让两人生起了一丝希望。 “现在北京军器局和南京军器局早已开始仿制这种火器,你们看到南京京营使用的,应该就是南京军器局制造的佛郎机炮。” “世贵兄,那我们可能拿到这种火炮?” 魏勐兴奋的急忙说道。 “哎。” 结果换来的确实张世贵的一声叹息。 “那种火炮现在产量不大,优先供应边镇和北京那边,南边也就是南京京营和一些沿海卫所,有少量的装备试用。 这种火炮之前,我在南京国公府拜访的时候也问过,根本就拿不到。” 希望彻底断了,张世贵的话很清楚,佛郎机炮是不用想了。 “而且,在国公府我也听人说了,这佛郎机炮发射速度是很快,每门佛郎机炮配五到六个子炮,可以预先装上火药和炮弹,使用时轮番发射,后面的军卒就对发射的子药进行重新装弹。 优点很突出,缺点也很明显,主要就是这炮打不远,只有不到二百步射程,几乎和硬弓相仿。 虽然军器局那边也想办法改动过,但是效果寥寥。 这样的缺点,就算鞑子骑兵进入射程,可能也没办法把子炮打完,人就已经冲到跟前来了。” 不过随后张世贵又说道:“如果是有城市为依托进行防守的话,到是没有问题,可以连绵不绝射击鞑子。” 听到了佛郎机炮的缺点后,其实魏勐是不以为然的,只要能快速装填,快速发射,只要火炮足够多,几轮连续不断的炮火就能击溃对面冲阵的鞑子骑兵。 可别以为只有明军怯战胆小,其实在生存和死亡面前,是个人就很容易做出选择。 对于魏勐、吴占魁这样带兵的人来说,他们很清楚,只要身边战友不断倒下,再坚强的人也会承受不住死亡的恐惧。 不过,貌似不可能了。 这炮如此精贵,就算嘉靖皇帝真要北伐报仇,那也只会装备给主战的边军,不可能给他们这些运输淄兵使用。 而且,按照他们的设想,面对鞑子骑兵的冲击,火炮少了除了听个响之外,其实意义也不大。 是的,吴占魁和魏勐商量几天的结果,就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有足够多的火炮,就能轰垮鞑子的冲阵。 虽然很符合后世的炮兵集中使用,进行重点打击,可是有毛用,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具备。 开玩笑,给运输部队配备大量的主战武器,嘉靖皇帝脑袋被门夹了才可能干出这个事儿。 “少量的话,豁出去这张老脸,应该也能从南京给弄出来,可是听你话里的意思,需要不少佛郎机炮,这就没可能了。” 张庆睁开略显浑浊的眼睛看了眼吴占魁和魏勐,还是开口直接断了他们的念想。 “世叔,徐公爷那边有没有确切消息传回来,我们九江卫铁定要去北边吗?” 听到得不到佛郎机炮,魏勐还是把最关心的问题提了出来。 “五军都督府那边定下的章程,我们要护送湖广和江西的粮草直达军前,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朝廷凑不出军费和兵马来,才有可能让陛下取消这次北征计划。” 说道这个时候,张庆的情绪自然也好不起来,去北边打仗,风险太大了,要不他也不会急吼吼的招来手下亲信商量这个事儿。 “公爷和定国公府那边也通过气,但是没辙,御笔钦点。” 张庆最后的话彻底封死了吴占魁和魏勐的退路,现在只能想办法提高手下军兵的战力了,别无他法。 第39章 鸟铳如何 “五军都督府那边定下的章程,我们要护送湖广和江西的粮草直达军前,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朝廷凑不出军费和兵马来,才有可能让陛下取消这次北征计划。 公爷和定国公府那边也通过气,但是没辙,御笔钦点。” 张庆最后的话彻底封死了吴占魁和魏勐的退路,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的话,那就是他们的老大,在关键时候能够把他们从泥潭里拉出来。 不管是张家,还是吴家以及魏家,都是当年跟着太祖朱元璋造反的凤阳人,只不过他们的祖辈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所以得到的蒙阴差了点。 开国那时候,武将的地位可远不是现在能比的。 可是现在老大也没法给他们遮风挡雨了,现在只能自己想办法提高手下军兵的战力了,真要上去了,战场上保命的机会也大一些,其他就别无他法。 吴占魁和魏勐又是互相对视一眼,不过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深深的无奈。 步卒对付骑兵的方法,本来就不多,而且对步卒的要求极高,需要很高超的战术素养才行,而这可不是匆匆训练几个月就能做到的。 面对骑兵集团的冲阵,步卒最起码要保持住队形不乱。 看似简单的要求,其实却是非常难以办到的。 开国那会儿,到是可以用军阵硬撼鞑子,那会儿不管是士气还是战术素养,当年的兵都远超现在,没法比。 所以他们才想出加大火力,集中火器快速发射的方法,以期在接战前就打溃敌人,至少也要打散。 骑兵要集团冲击才有威胁,要是零零散散的骑兵冲阵,到是好应付。 现在张同知还要问他们想到的其他办法,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想? 当初这个法子,其实也是受到魏广德的提示,魏老爹回家后在问及出征这些天见闻的时候,就提过在镇江看到的那种子母炮。 当时魏广德就是觉得这种子母炮貌似和后世的火炮差不多,都算是后装,射速快是必须的,要是有大量的炮手轰击,是有可能打垮骑兵集团的。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张庆这会儿虚眯着眼睛,目光不断在吴占魁和魏勐之间来回游移,脸上也逐渐浮现出失望的神情,最后叹了口气。 “对了,父亲,这次南京军器局发送过来一批鸟铳,听说魏兄弟那里也领了一些,那东西好不好用?那可是最新式的火器。” 站在张庆身旁的张世贵忽然插话进来,刚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这会儿也不过是插科打诨,希望先把佛郎机炮的事儿揭过去,那玩意确实搞不到。 但是卫里这次也从南京带回来一批鸟铳,他对火器不感兴趣,自然也没试过,不过在看到魏勐的时候,他就想起好像听人说魏勐那里就有一些鸟铳。 镇江之行,那是被逼着去的,各家都没带自己的小子上,只是老的单独去的,自然,张世贵也没有随军出发,一切都是听回来的人说的。 至于张庆,自然也不会告诉他这些小事儿。 其实就连魏勐手里还能有百多号人,张世贵事后都不知道,而是卫所高层突然讨论分配屯田的时候才知道的。 “鸟铳?卫所里还有那玩意儿?” 魏勐当然知道鸟铳,刚拿到那会儿就试过,回来后自家老二就常拿着出去打鸟,后山上经常传来“啪啪”打枪的声音。 “这东西好用吗?” 张世贵看魏勐的反应,好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张庆和吴占魁也都投来关切的眼神。 “用到是好用,这次拨给我的那批火铳,质量还不错。” 魏勐只能这么说了,心里也在寻思着这玩意儿在面对骑兵冲锋时到底会是什么表现。 听到魏勐说质量好,不管是张庆还是吴占魁,都是心里一喜。 火器的威力他们还是知道的,只要训练有素,战力非常强悍,而且火器的训练可比弓手容易的多。 魏勐为了让手下的弓手能保持战力,都允许他们带武器进山打猎,而不是安排他们去耕田。 至于火铳手,百户所也有,不过都被打发去耕田了,因为他们都不愿意使用,毕竟火器炸膛可不是闹着玩的。 自家儿子却经常拿着拿杆鸟铳,都不知道放了多少枪了。 而他之所以还放心让魏广德使用,也是因为每次魏广德打完枪回来后,都要找唐三检查枪管的情况,这也是他放心的原因,自家小子知道危险。 “卫所仓库里还有百多杆鸟铳,都是一起制造的,质量应该差不多。” 张世贵这个时候继续说道,“这批火器是新武器,也是让我们试用,方便以后大量生产。” “这鸟铳是新发明出来的?确实好用,比以前的火铳打得更准。” 魏勐听到说是新武器,心说怪不得之前没见过,不过想到在镇江看到的佛郎机炮,之前他也没听说过,心里也是淡然。 “这鸟铳是前年还是上前年才拿到的,也是从夷人那里夺下的,军器局这两年研究后仿制的。” 张世贵介绍道。 “夺下的?我们和夷人有交战?” 魏勐和吴占魁听到张世贵的介绍,心里也是一惊。 鸟铳和佛郎机炮都可老厉害了,还都是夷人的,那夷人的战力得多强? 明军和他们交手,能打赢吗? 这会儿,两个人已经想到,北边不太平,现在又冒出夷人这么一个善用火器的新威胁,心里不由得咚咚咚直跳。 “嘉靖二十八年,上前年,大概是那个时候,福建卫所出兵走马溪,围剿那里盘踞的倭寇,其中就有夷人也混在其中,战后好像就缴获了一些这种鸟铳,因为战场上打伤我们不少人,所以被送到南京军器局研究仿制。” 这个时候,张庆睁开双眼,似是回忆着,缓缓把他知道的鸟铳的来历说了出来。 关于鸟铳的来历,说法很多,有广东传入,也有福建剿倭获得,不过现在在座的人知道鸟铳来历的也就他了,毕竟在镇江和兵部、军器局有过接触,知道的多一点也不奇怪。 “倭寇里也有夷人?” 吴占魁有点惊讶,“不是说都是倭人和汉人海盗吗?” 第40章 鸟铳vs骑兵 “倭寇里也有夷人?” 吴占魁有点惊讶,“不是说都是倭人和汉人海盗吗?” 此时对于民间来说,来自大海的强盗海寇都是倭寇,并分不清其中之人的真实成分,但是对于军中之人来说,各方面的消息来得更加准确,所以不管是张庆,还是吴占魁,或者魏勐,其实都知道所谓倭寇主要是什么人。 其实明朝的海盗,最初就是由张士诚残部为主力,倭寇也有一些,所以所谓的倭寇实际上大多数都是汉人,少数是倭寇。 但是在今天,吴占魁听到倭寇中还出现了夷人,这就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 “夷人好财货,参与倭寇,与其分赃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都是海外蛮夷,也没受过儒家教育。” 张庆却是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他的这个想法却也贴合实际。 “对了,贤侄,这鸟铳要是拨付一批给你,你的百户战力能有多大提升?” 张庆接下来这话就是对魏勐说的了,因为整个九江卫也只有崩山百户所才拿走了十杆鸟铳,这还是拨付这批火器前,由兵部的人决定下来的。 “世叔,这鸟铳之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家里只有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没事儿捣弄下,听他们说这鸟铳确实不错,我想,应该能成。” 魏勐稍微思考后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样啊。” 书案后的张庆微皱那发白的眉毛,“那你们尽快合计下,要是可行,我年后就把库房里的那批鸟铳拨付出来。” “岳父,那批鸟铳有多少?” 吴占魁这时候开口问道。 “因为只是试装,所以只有二百杆,其中有十杆已经拨付给你们了,所以军器局移交的鸟铳只有一百九十杆。” 张庆说道这里微一沉吟,“回来后,直接就送进了库房,也就没有拨付出去。 如果确实好用的话,那等两天我就让世贵去先把鸟铳提走,免得其他人惦记上。 另外你们两个可以掌控的百户年后也要勤加操练,任何事都要做到准备充足,不要抱有侥幸。 就算最终北征被取消,该有的准备也要准备好。 这次卫里要重组十个百户进行训练,一应粮饷也会按七成拨付,所以后勤钱粮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七成粮饷,没有问题。” 在张世贵送吴占魁和魏勐离开书房,前往他们居住院子的路上不经意的问道。 听到这话,吴占魁和魏勐心里就是一突,之前听到要给七成粮饷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大半。 三个人停下脚步,吴占魁看向了魏勐,就带兵来说,他一个千户却是隔了一层,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对于那些兵卒,有个三、四成饷银,家里的生活也能过得去了。” 魏勐稍一犹豫后还是说道,其实他发下去的粮饷,折色也就是标准兵卒收入的三成不到,可是堡里的军户也能过得下去。 “这样啊。” 张世贵得到了答案,继续抬步就走,带着吴占魁和魏勐往小院那边去,不过穿过一条廊道后脚步略缓,等吴占魁和魏勐靠的近一些才开口说道:“那就发四成,剩下的我们三个分了。” 说道这里,张世贵又对吴占魁说道:“这事儿你负责,卫里我会打好招呼,练兵的事儿就让老魏去做好了。” “大舅哥,十个百户所是怎么会事儿?” 吴占魁一边点头,一边出声询问道。 “那几位知道今年可能还要去北边都吓得半死,所以他们商量以后,就说要五个千户所各练两个百户,作为此次出征的主力战兵。 老魏那边的百户所刚好是现成的,你手里不是还有个亲信的百户所,刚好就两个,就是你们右军千户所的主力战兵了。” 张世贵一边缓步向前走,一边说道,“还有就是鸟铳那个事儿,回去你们也商量下,不说文才他们很熟悉鸟铳,多听听他们的意思,明天我们在合计一下,今天实在太晚了。” 张世贵把他们送回居住的小院,就自己回自己院子去了。 这个小院名义上是一个院子,其实里面还分东院和西院,是两个小跨院的布局,吴家和魏家都有自己的小院子,也是张家为亲友准备的,家什物件一应俱全,也都不错。 不过吴占魁和魏勐可都没有回屋休息,虽然今天一大早就从泽鹏赶到九江,也是舟车劳顿,但还是找了间空屋子,然后叫下人把魏文才和魏广德两兄弟叫了过来,吴栋也被喊来一起听听,毕竟早晚都会接触到这类军事上的事儿。 还好几个人都没睡,很快就到了那间空屋。 “子母炮的事儿不要想了,那炮精贵,只有京营和边镇才有列装,我们九江卫搞不到那炮。” 看到人到齐后,吴占魁就直接把之前讨论过的子母炮那事儿说了下。 听到说只装备京营和边镇,魏广德等几人心里也就了然了,之前听到父亲说起这种火炮的时候,几个小家伙都觉得这炮厉害,可以换子药连续发射,可比现在的火器强太多了。 “那个炮啊,其实是叫佛郎机炮,是夷人发明的,咱们大明南北军器局制造的数量还有限。” 吴占魁继续说道。 “那舅舅叫我们来,是有其他什么差事吗?” 魏广德心里纳闷,既然搞不到就搞不到呗,还叫他们来做什么? 之前在泽鹏的时候就说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他想起之前老爹提过的,在镇江看到的子母炮,说那炮发射极快,才提的这么个建议。 现在被否了,他也就没其他法子了。 “广德,你说,那个鸟铳能不能克制鞑子骑兵?” 这个时候,魏老爹开口问道。 “鸟铳?没可能。” 魏广德听到老爹问自己话,想都没想就摇头说道。 开玩笑,虽然没当过兵,可是后世信息大爆炸,很多东西在电视或者网络上都看到过,知道的消息也不少。 要终结骑兵的,那得是机枪的出现,连续的火力打击下才有可能压制骑兵冲锋。 第42章 铳手 “那就没问题了,训练百多个鸟铳手出来,只要严苛训练,把装弹这个步骤尽量做到花费时间最短,相对密集的火力打击,对付小鼓鞑子骑兵还是可以的,只要运气不是太背,被鞑子大队包围。” 听到吴占魁的话,魏广德双手一拍,略微兴奋的说道。 魏广德因为想到今年的北征,父亲就算去了,很大概率也不会和鞑子大队遭遇,爆发激战,所以说话也就比较随意了。 要知道,别说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回到他所处的后世,很多长辈还是对说出的话有很多忌讳,特别是像这种有生命危险的话题,那更是禁忌。 说封建也好,迷信也罢,说话要讨好彩头还是很重要的。 “既然这么说了,我对火铳,鸟铳了解也不多,你看是否需要把其他百户所的铳手都调集过来,毕竟他们有一些经验,比让那些大头兵从头开始学习还是要强很多。 嗯,我手下,想来怎么也能凑出大概百人左右的熟练铳手,另外弓手是否也要集中起来严格训练下。” 既然这么说了,吴占魁就要想着怎么尽快把人训练出来,这可关系到他们自己的性命。 从其他百户所抽调铳手就成了他最理想的操作方式,可以快速汇聚一只熟练的铳手部队。 不是他不知道这个时代弓手和铳手之间的差异,其实相对来说,弓手的价值比铳手强,因为弓手可以一口气向敌人射出十几、二十只羽箭,而同时期熟练铳手也许只能放出几枪。 不过弓手的训练就要比铳手麻烦许多,可不是铳手那样可以快速成军的。 弓手不是说只要把箭放出去就完事儿了,没有准头,不能按照要求把箭射到需要的区域,那只能是浪费。 弓手最需要的就是臂力,而现在那些兵卒现在的身体,挥锄头没问题,可是拉弓射箭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而且弓箭的保养也比火铳麻烦许多,吴占魁可不认为自己能够搜集到足够的弓箭。 鸟铳,现在看来,至少数量上是足够使用了,只要能够抢先把这批铳从卫所仓库里提出来,在花点时间让那些铳手恢复实力。 吴占魁就是这么想的,不过却没想到被自己侄子摇头反对了。 “大舅,最好还是从卫所老兵里挑些人老实的进行训练。 其他百户所的铳手什么水平我不知道,但是就我们崩山百户所那些铳手,大多数都已经把自己吃饭的家伙什都丢的一干二净了。 我们堡里,也就是因为负责保养火器,唐三还算熟悉点那些东西,其他的铳手,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可能都没见过火铳长什么样。” 魏广德想起之前学铳的时候,和唐三闲聊知道的。 卫所里的武器,本来是应该发给卫所士卒的,但是都被收进了卫所仓库里。 魏广德猜测是怕士兵把武器偷偷卖了换钱,老爹才这么干的。 也就只有那些弓手还保留了自己的武器,一是进山打猎时需要,二就是魏老爹还是希望手下的弓手能够保持一定战力。 而武器一锁后,再想搬出来,好,半年前才搬出来了次,但是好像听唐三说,那些铳手还要他手把手教几遍,才算勉强记住要怎么用。 这就是大舅口中的铳手,熟练铳手 魏广德肯定是一百二十个不认可的。 不过后世看文章,他还是依稀记得,应该就是这个时代,大明出了一个武将,其实是两个,最出名那个就是叫戚继光的,还有个叫俞大什么的,后面那个字魏广德不认识。 后面那位,魏广德也不太熟悉,似乎后世很少有人对他进行评价,大多都集中在戚继光身上。 而这个戚继光能成名,自然就是靠手下的义乌矿兵组成的戚家军了。 记得当时看的文章说的就是戚继光从义乌那里的矿上招的人马,但是依稀又记得说是戚继光因为看到农民械斗而招的人,反正感觉有点冲突,不过从那边招的浙江兵好像真的很能打,才成就出一只戚家军来。 这只戚家军最后的一只不对,好像还和满洲鞑子打过,虽然最后战败,但是好像也是被人用优势兵力围攻下才战败的。 戚家军好像就是这个时代里,火器装备比例很高的一只部队,甚至超过同时期的西方人。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只要部队训练有素,其实用这个时代的火器,还是有机会战胜实力差距不大的鞑子。 而真实的戚家军,不仅是从招兵的源头就要严格挑选,在后面的训练中更是刻苦,同时戚继光也不是光靠鸟铳打的天下,实际上戚家军是鸟铳,火炮和车阵的组合,才可以在北方草原上打出赫赫威名。 不过成也萧何败萧何,因为部队战斗力太强,直接导致那时的蒙古鞑子怂了。 自戚家军剿倭调任北方后,几次冲突下来,人家都开始躲着戚继光,这也让他完全失去了大战立大功的机会,因为没有足够的战功,他到死都没能获得爵位。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也许就是这个道理了。 而同时期的李成梁则是养寇自重,隔一段时间薅一次羊毛,反而累积起了战功,最后在万历年间被封侯。 这些,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的,在他印象里,大英雄的戚继光其实最后是落得一个惨淡收场。 他也完全不知道戚家军到底是怎么打的胜仗,车阵,鸳鸯阵这些他都没什么印象。 也许在将来,他会发现。 当然,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 不过这会儿,魏广德就把印象里看到戚继光选兵这段说起来。 “可以在整个千户所里挑兵,不仅是身体好,能跑能跳,更要人老实听话,做事认真,一丝不苟。” 魏广德仔细搜刮这脑海里那点可怜的存货,“当兵的不老实,见到风头不对,说不好比老爹,大舅你们跑的还快。 就是说,就算战力再强,那些兵油子是绝对不能要的。 然后就是训练,回头我把我玩鸟铳的心得好好总结下,到时候教教那帮铳手,肯定让他们战力提高数倍不止” 魏广德没当过兵,并不懂怎么练兵,但是最为后世人,他却是很清楚步枪的发展历史的,而中间几个提高火铳战力的法子他也是知道的,甚至在玩枪打鸟的时候他也试过,自然就感觉自己是这屋子里对于让鸟铳发挥出最大威力最有发言权的人。 第43章 定装纸壳弹 “当兵的不老实,见到风头不对,说不好比老爹,大舅你们跑的还快。 也就是说,就算他们的战力再强,那些兵油子是绝对不能要的。 然后就是训练,回头我把我玩鸟铳的心得好好总结下,到时候教教那帮铳手,肯定让他们战力提高数倍不止。 嘿嘿,我玩鸟铳的时候,可是想到了绝佳的办法,让鸟铳射速更快,还更安全” 魏广德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对训练火铳手的想法,把屋里众人都是听得一愣一愣。 好,就算是打个魏文才,也就是开始时候感了一下兴趣,后面天冷了,他也懒得上山打鸟了。 这个时候,自然就没有魏广德的发言权大。 魏广德可是已经打空了两个药壶的火药,算是个老枪手了。 最关键的还是,在玩枪的过程中,魏广德想起了前世看过的关于火器发展史中几个重要的创新。 研发原来那个世界的枪械,魏广德可没那个本事儿。 但是依托现有的东西,在局部细节上进行修改就好了。 燧发枪,他知道,比手里现在的火绳枪强很多,但是然并卵,他知道那玩意最关键的并不是设计,不是构想,而是材料,需要高强度钢制作的弹簧产生足够的撞击力让燧石打火。 虽然发火率似乎比火绳枪差点,但是胜在可以在风雨较小的天气使用,范围更大。 而以现有的技术,魏广德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定装火药的纸壳弹,就是用纸将定量火药包裹成圆柱体,铅子被包裹在弹头。 使用的时候,要破子弹底,将一部分火药倒进火门作为发火药,剩下的火药连同上面的铅子一起塞进枪管,用通条敦实就可以发射了。 这也是魏广德这段时间玩枪想到的办法,以他的估算,大概可以减少一半的装弹时间,堪称高效。 现在魏广德打算把这个方法交出来,让父亲和大舅用这种方式提高铳手的射速,这样在相同时间里,铳手发射的弹丸至少会比之前多一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为长辈操心,魏广德也是没有办法。 就现在十来岁的娃娃来说,还是世上只有爸爸好,特别是在大明朝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 父亲活着,就意味他还是少爷,还可以享受家里的优渥生活。 虽然他从没有担心大哥会对他不好,可是毕竟一旦父亲不在了,那家就是哥哥的,大哥当了家,他的日子肯定也会比现在差一些。 之前,魏老爹都已经个魏广德说过了,除非他考出功名,否则家产没多少是他的,因为守不住。 尽管在《大明律》中对于分家是有非常严苛刑罚的,这和后世通行的做法相差甚远。 现在魏广德读书,也看过《大明律》等明朝的律法,只是并没有全身心投入,毕竟现阶段八股文才是他主要攻克的目标。 但是《大明律》中一些条款,和现在魏广德所处的社会也是差距巨大,也就是并没有被严格实施,最典型的就是分家。 《大明律》户律中可是明明白白写着,“凡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立户籍、分异财产者、杖一百”,“若居父母丧、而兄弟别立户籍、分异财产者、杖八十”。 法律条文很清楚,明明白白写上去,这说明大明开国之初朝廷并不支持分家。 明朝因为户籍制度,军户,家里就必须有人出来当兵,而农户,则必须有人服徭役,禁止分户,可以保证有足够的兵员和民夫为国家效力。 毕竟军户家里如果没有男丁,自然就没法服兵役,而农家的徭役也不是说随随便便就安排下去的,也是要农户家里满足要求,才能被分派徭役。 那分家不分户总可以,该服徭役服徭役,该当兵就当兵? 其实也是不可以的,因为家里还有长辈,你小辈的就藏私财,那也是于德有亏。 所以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只要父母,特别是父亲还在的话,他的小日子才会好过。 毕竟就算他和大哥签文书分家产,以他现在的小身子骨,也是没法挣钱的,最后只能是坐吃等死。 加强战兵的战力,怎么着也多一层安全保障不是,只要父亲还在,他就可以继续过现在的日子,舒舒服服的等着自己长大。 “你说的那个定装弹,到底好不好用?杂没见你用过?” 魏广德说完话,没等魏勐和吴占魁反应过来,一旁的魏文才就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问道。 “我打过,当然好用了,感觉装弹比之前唐三教的快一倍的样子。” 魏广德说道,“家里我那个包,里面还有十来颗我自己裹的子弹,特别好用。” “我觉得应该行,回头把鸟铳提出来后,我们找人试试。” 吴占魁看了眼自己这个小侄子,转头就对魏勐说道。 “那这事儿暂时就不和张世叔那儿去说,我们试过合用后再说也不迟。” 魏勐也是觉得魏广德说的这法子似乎可行,魏勐也是打过火铳,对于火器繁琐的装弹程序自然知道很多,魏广德这个说法,貌似确实简化很多,至少火药定量后,炸膛的概率也小一些。 魏勐心里也是存着小心思的,要是自家儿子提的建议真的好用,那鸟铳就可能会成为一件好东西,一旦消息泄漏出去,那批鸟铳怕就要被人抢破头了。 现在那批鸟铳搁仓库里没人管,那是因为大家都还用火铳的看法对待这批武器,可是要是知道定装弹这个提高射速的法子,那可就不同了,会为了这批鸟铳争抢打破头的。 “你们几个,今晚说的,都不准泄露出去,知道吗?” 吴占魁一边点头,算是认同了魏勐的说法,同时也想到暂时保密的事儿,随即开口吩咐自己儿子和两个侄子。 他这个时候也怕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儿,到处去乱说一气,把法子给公开了。 魏勐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虽说不可能隐藏一世,至少等那批鸟铳到手后,进行训练的时候也会泄露出去的,但只要能瞒过一时也是好的。 到了那个时候,泄露了也没关系,鸟铳到手还怕个毛的泄露消息。 第44章 浔阳楼 第二天父亲和大舅怎么去说的,魏广德也是不知道,因为他跟着张世贵,还有吴栋,魏文才跑到德化县城转悠去了。 好容易来趟府城,怎么能不好好逛逛。 德化县城就是九江府城所在地,这里有知府等相关衙门,自然德化的县官日子也就不好过,在这里想做父母官,那就是痴心妄想。 不过这些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太遥远了。 走在府城的大街上,一路上都是人来车往,好不热闹。 九江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襟江带湖,据三江之口,当四达之衢,七省通连”,又紧邻鄱湖,赣抚平原等盛产粮食之地,在大明开国之初就被朝廷所重视。 为了加强管理,洪武年间就在九江设置卫所屯田,同时也是加强对漕粮的监管。 到了现如今,大明帝国的政治和军事力量大多转向北方,北地贫窭,对南方粮食的依赖度逐渐加强。 九江作为湖广、江西漕粮进京的,每年漕军在此转运百万石粮食北上,连带浙江、南直隶粮食一起向北运输供应京畿和边军。 由此,九江也逐渐发展成为南方重要的粮食市场,特别是民间粮食采购,云集了南来北往大量的商家在此入驻,打造出了繁华的九江府。 九江有长江之利,东接应天,西连武昌,鄱阳湖水系连通南昌,由水运勾接出一个巨大的水运网络,将江西的各种工商业品大量销往各省,可见每年在此过路的银钱和商品之繁盛。 九江钞关也成为明清两代在长江上设立的唯一,并一直维持的收税口岸,为帝国收集到无数的税银,由此也可见九江的富饶程度。 魏广德虽然来自后世,可依然对现在的九江府城的繁华感到惊叹。 那些能够晃花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商品,虽然对魏广德来说没有什么杀伤力,可是也有魏广德后世所看不到的东西。 沿街鳞次栉比的商铺也就让大哥感到惊叹,但是在看到完整的九江府城墙的时候,古老的厚重感还是让他这个现代灵魂有点恍惚。 后世遗留下来的大城城墙可是不多见,大多都是一段一段的,根本就没有自己眼中此时看到的完整的,围着整个巨大城市的城墙。 从张世贵那里听说,这九江千多年前就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开始建城,大概几百年前土城墙也改为包砖墙,也就是现在他所看到的。 围绕九江府城,一共开了七座城门,分别被称为东边的迎春门和东作门,南边的景星门和小南门,西门,还有北边望京门和岳师门。 一些主门还修建有瓮城,这会儿他们就走在望京门大街上,一条笔直的大路沿江岸通向城门入口,大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城里转了一圈,这会儿他们顺着大路往城外走,穿过瓮城和城门,沿着大道缓缓走向江边码头。 他们自然不是要登船回家的,而是张世贵带魏广德他们去看看九江钞关。 到现在,魏广德还对九江钞关念念不忘。 魏广德想要过好日子,所以想要考取功名,想要做官。 可是一下子穿越到几百年前的古代,自己所学的那些知识在这个时代肯定是顶尖的,哪怕自己在同龄人中只是战五渣,可是依旧绝对领先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 然并卵,没个毛用。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他那些知识只能算杂学,不入正流。 虽然为自己准备了一个万一考不中,就去当庄头的差事作为退路,可是早已熟知历史发展的人来说,自然还是希望能够进入大城市里工作生活,而不是一直呆在崩山堡那个地方。 所以魏广德想来九江钞关看看,将来就算考不了功名,不知道凭着识字和算术,再有张家帮衬一下,能不能在九江钞关混个差事干干,貌似也比在崩山堡那个穷地方呆着强不是。 来到江边,往西走了两里地就看见一个大码头,码头边还有几间大屋,按张世贵的话来说,那里就是九江钞关了。 来往商船都要再次停靠接受盘检缴税,拿到凭证,就算能够逃过九江钞关和九江卫的巡防船你,也还有是武昌和应天等地水路巡检的检查,有凭据就可以通行,无则要被扣押罚款。 “条件不错啊。” 魏广德看到那边到这个时候,还有几条商船停靠在码头上,正有钞关的书隶在检查船上货物,现在可还没过元宵,居然还有商船往来大江之上。 作为一个考不到功名的读书人,每天在这里等着船靠岸,商船检查一番,然后收点小费结束一天的工作,魏广德感觉这样的日子还是过得。 “你想将来玩意考试不第在这里谋个差事,此事说难也不难。” 张世贵看着魏广德看向自己,继续小声说道:“九江府对这个钞关的管辖权不大,但是下面毕竟还是要有人做事儿的,所以只要结交好里面的人,进去找个差事是真不难,就是这个结交很费银子,而且也很讲究方式方法。” 魏广德明白了,进钞关还得会送银子,送好银子,才能办事儿。 “这个结交需要多少银子?” 魏广德小声询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也许几百两还是要的,听说这里的差事,油水很足。” 张世贵说道,随后想想又才小声说道:“如果你只是想要准备万一的退路,到时候再说,我也帮你打听打听。 虽然家里在钞关里面说不上话,但是找人说项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现在你还太小,还是把心思用到功名上好点。” 现在是正月,江上风也大,几个人自然不会在江边停留太久,要不是魏广德说想看看钞关,几个人根本就不会出城。 来时匆忙,回城却是洒脱,魏广德也才注意到路上居然还有一座雄伟的楼阁建筑倚江而立。 此楼占地巨大,外三层内四层,九脊层顶,龙檐飞翔,瓦朱栏,四面回廊,显得古朴凝重。 走的近了,魏广德注意到顶檐下悬挂的巨幅匾额——“浔阳楼”三个大字,看着大门内的场景,这分明就是一家酒楼。 此时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已是中午,魏广德感觉到肚中有点饥饿。 “哥,我饿了。” 魏广德轻声对自己大哥说道,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在寻思着貌似在哪里看到过浔阳楼这个词,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第45章 好想...... 虽然魏广德说话的声音很小,可是其他几人也都听到了。 也许不说不饿,之前他们似乎还没有感觉到该是吃饭的时辰了,也许是知道,但是想要回城后再找吃的,反正之前没人说饿,可是在魏广德说出来后,几人都是站定,相互看了一眼。 “哈哈,说起来我也是饿了,到是没注意时辰都到饭点了,今儿我做东,大家就在这浔阳楼吃饭。” 张世贵率先说道,就要带其他几人往酒楼里去。 “魏小二一说饿,我也感觉饿了。” 吴栋这会儿也摸摸肚子笑道。 “广德是看了水浒传才想起这浔阳楼的,呵呵,不过在这楼里喝酒看江上风景到是不错。” 张世贵也是笑道。 魏广德一开始只觉得浔阳楼这名字自己似乎是在哪儿看到过,说实话有点想不起来了。 但是经过张世贵这一通说笑,他才一下子想起来,水浒里面貌似就有这浔阳楼一段,宋江题反诗好像就是在这里,最后也搞得他被缉拿最后只能落草为寇。 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是元末明初人,他所写的水浒传此时已经在大明流传开了,其中不少情节也常被文人津津乐道。 只不过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印象里水浒传名气很大,更是在建国后被上升到所谓“四大名着”之中,但是自己好像在哪看到过,明朝和清朝的时候,好像都是把这本书列入到禁书行列中,怎么听张世贵张大公子的意思,好像他还看过水浒传。 “张世兄也看过水浒传?” 魏广德急忙问道,感觉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随口就说了出来。 “自然看过,不过你可能是对里面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汉感兴趣,而我则是对其他的东西感到有趣。” 张世贵也随口就说道,话里的意思很明确,那本书里有他喜欢的桥段。 听到张世贵这么说,吴栋和魏文才都是一脸的狐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哪段,不过魏广德联想能力自然强,这怕也是作为后世人的优势了,立马就想到了重点。 看水浒,但是对其中的好汉不感兴趣,那自然就是对其他的人感兴趣了。 其他人还有谁? 自然就只有高衙内和西门庆了,还有 想到这里,魏广德嘴角一咧差点就笑出声来,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作为十一岁的小屁孩,这个时候不应该这么龌龊的笑容来,立马收住笑容,作出也是好奇的神态。 不过他表情的瞬间变化还是被张世贵注意到了,用手指点点魏广德笑道:‘小家伙不学好,看水浒净看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魏广德憋住笑,学着士子的模样冲张世贵拱拱手,“彼此彼此。” 都是同辈人,虽然比他大几岁,可是这个时候大家都是说笑,也不必计较什么。 不过魏广德心里想的是,要是那本名着出世,估摸着眼前这位张公子就不会看水浒了,毕竟兰陵笑笑生的着作,就是在他那个时代,还是有不少人私下里津津乐道的。 公开发售的版本其实也是有的,只不过是删减版本,不过大家爱说的还是完整版。 别说魏广德怎么知道那本书,因为那书还是很有名的,至于怎么知道这本书还没有问世,那是因为上网查过。 而且,那本书说是水浒传的番外其实也是说得过去的,那就是番外。 几个人走到浔阳楼下,正要抬轿进门,却被门前的两个店家拦住了去路。 “几位公子,今天对不住,小店今天不营业。” 为首那个年轻的店家拱手作揖道。 “不营业,还开着门做什么?” 张世贵眉头微皱,满脸不悦的神情。 此时浔阳楼可是大门敞开,要说不营业,那是骗人的话。 “几位公子,对不住,今天小店是被客人包下了,实在不能招呼几位贵客,怠慢怠慢。” 那衣着整齐的小二没口子的冲他们点头哈腰,拱手作揖,不过也把店里的情况说清楚了,今天酒楼是被人包下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真就进不去。 魏广德抬头看了眼楼上窗边站着的几人,此时他们似乎正在那里远眺看风景,都是一身襕衫的儒士打扮,似乎都是读书人,而且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魏广德心里一动,不由得好奇道:“店家,今天店里谁包场,都请的什么人,我看好像都是读书人。” “回小公子的话,今天是九江府朱世隆朱公子包场,宴请他的同年同窗,说是今天宴请后就要闭门谢客,专心读书,准备来年的秋闱。” 那店小二立马转头对着魏广德也是恭敬的说道,丝毫没有因为魏广德年小就看轻的意思。 没说的,魏广德知道了,今天能上这楼的,怕最次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或者是那个叫朱世隆的同学。 想要上浔阳楼也题几句诗肯定是没戏了,魏广德虽然有点惋惜,但也没办法。 “那我们回城里去吃,从这里回城也就半里路,不远。” 张世贵听了店家的话,自然也是无法。 回去路上,吴栋就好奇打听这个叫朱世隆的家世,别说,张世贵还真知道。 “那个朱世隆也算九江的才子,我到是听说过,上次乡试落榜,估计打算奋起了,再战明年的乡试。” 说到这里,张世贵摇摇头,“那些读书人看不起我们这些世代受朝廷荫蔽的人,我们也不必看得起他们,为了功名搞得自己要死要活的。 他们这样的人家,科举就是独木桥,能够考过去的屈指可数,这里是九江,可不是吉安。” 说出这话,让吴栋和魏文才都是点头不已。 吴栋虽然醉心功名,可是他也知道,将来他就是当兵的命,只是高点,不用从大头兵开始,直接就能做千户。 而这位张世贵显然也是知道的,他就是未来九江卫的指挥佥事之一,魏国公一系的人,袭职并不是难事儿。 好,几个人当中,似乎唯一还没有职业的,需要自己打拼的也就只有魏广德一个人了。 独木桥,那就是魏广德接下来要去冲一下的地方,冲不过去就只能走自己谋划的两条路了。 一路上,看着不时有身着圆领襕衫的士子路过,魏广德不由得一脸羡慕。 好想直接穿越到举人,进士身上啊。 魏广德心里在大声呐喊。 第46章 迟到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时光荏苒,转眼即逝。 说了一堆废话,时间也就过去了一年,此时已是嘉靖三十一年初春。 在这匆匆一年一晃而过,魏广德家里居然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年初担心的皇帝北征计划,不知怎么会事儿,一直就没有下文。 但是京城传来的消息就更加让人惊讶了,嘉靖皇帝拒绝二十年的对蒙古人的互市居然开了。 但是消息并没有上塘报,而且随同消息还带来了互市只是缓兵之计,朝廷北征计划并未取消的信息,随时可能发动。 随着时间的流失,魏老爹的担忧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九江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官府征集的不少粮秣都已经被送到九江府,长江流域不少卫所配发的船只也云集在九江,似乎随时都要整装出发一般,只等那一份圣旨的到来。 此时整个大明帝国的水上交通,除了漕军依旧按照计划不断往北边输送漕粮外,大江大河上已经没有了官船的存在。 从上面传来的消息,今年漕军虽然依旧承担着沉重的漕粮运输任务,可是今年的计划运输量却远超往年,也不知道是提前在北边存粮还是什么。 当时间终于捱过九月后,北征草原的最佳时间已经消失,魏老爹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带着整个魏家也放松下来,不再为北方可能的战事担忧。 大半年的时间里,没有看到塘报上关于北方战事的消息,也没有调兵调粮的旨意下来,但是却没人敢掉以轻心。 卫所中高层将领或多或少都是有消息来源的,对于今年反常的动作都心知肚明,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真没想到,最后朝廷商议的北征,报复行动,最后变成了一场修筑边墙的行动。” 九月底的时候,魏老爹从千户所回来,也带回来确切的消息,北征报复计划取消。 “嗨,皇帝老爷子也真是,害我们担心了大半年时间。” 听到不用去北征,大哥魏文才无疑是最高兴的一个。 开玩笑,就算他注定要袭职,可也不希望是这么一个方式上位的,而且卫所里整条线上的人,大多都要被带走,被抽调一空的卫所,他担着这个职务怕也是摇摇晃晃的并不安稳,可不会像现在这么舒坦。 “那训练的两个百户所的战兵,是就地解散还是什么?” 不用担心北征,那么就要考虑手下训练了大半年的儿郎们的处置了。 今年练兵,带队的就是魏勐,负责操练的是魏文才和吴栋,二百多人的队伍,配发了一百二十杆鸟铳,还预留了三十杆备用,替换坏掉的枪械。 半年时间,也打坏了十来杆了,魏广德最初那杆鸟铳都被检查出来有点问题,不能再打了,所以他也换了一杆枪。 剩下还有几十杆鸟铳被张庆和吴占魁私下分掉,武装自己的亲兵,一杆鸟铳也没有落在卫所里。 现在九江卫右军千户所的两个战兵百户,可能已经是这个世界上火器装备率最高的一支部队了,达到五成火器的程度。 至于魏广德提出的定装弹,测试效果很不错,提高了发射速率,已经在这只火器部队里普及,现在就是这支队伍去留的问题。 “张大人的意思还是先保留,训练不易,就算真要解散,也要把人马分配到我们这一系的将官身边充作家丁亲兵。” 魏老爹端着手中的酒杯没有喝,而是开口说道。 “二百多人,可不好养,特费钱。” 魏文才听到说要保留这支部队,就皱眉说道。 “再压榨一下就是了,多克扣其他百户的军费,挪到咱们这里来养兵,朝廷的兵,可不能咱们出钱来养。” 魏广德也是放下筷子说道,在外面他还可以喝点小酒,可是在家里,他就只能看着老爹和大哥大腕喝酒的份。 “上面也是这意思,兵来自千户所下面的百户,以后拨付军饷,就按照七成人马给,剩下的直接转运到咱们这里来,算是我们帮他们练兵。” 魏老爹喝下酒说道,“其他几个千户所也会这么干,上面大佬达成共识,还是要手里留一只战兵,要是再像去年那样来上一场,大家可都不想”。 “那些百户怕不会愿意。” 一个百户所少二三十个兵的名额,百户就要少一份进项,魏文才想到,另外那几个百户怕是要跳脚了。 “那就看他们的本事儿了,只要他们能把事儿闹到南京都督府去,我算他们能耐,就怕他们自己都不敢,捅开了,第一个挨收拾的就是他们。” 魏老爹呵呵笑道。 这些克扣军饷的事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他们拿什么理由闹事儿。 在九江卫,谁理他们。 几个管事儿的,从指挥到佥事,要保留一支战兵部队备用,大家还要在这里面分润银子,只要他们的那一份不短了去,千户所的事儿还有谁去管。 崩山百户所比往年多了百多号士卒,平日里就在堡外训练,魏广德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每日早起去学堂用功读书。 只是他们一起的孩子已经从最初的六人变成了四人,有两个家里觉得学会了识字认字就行了,没必要再学,都不是考功名的料,继续读书不过就是浪费。 过了十五,在正月二十,孙夫子的私塾又开课了。 今年私塾里有十个孩子要参加县试,这也是孙夫子觉得有机会的学生。 为什么要凑十个,还不是因为明朝考试需要五生互保的缘故。 前两年没能考过的和今年差不多水平到了的,也就是这些人了。 因为县试是在二月进行,所以孙夫子这段时间也主要抓紧这些孩子的功课,每日一篇八股那是雷打不动的,至于其他的,好,只要八股做好了,县试府试就能顺利过关。 “今日秦泾川怎地没来?” 高坐堂案后的孙夫子看了眼下方的殷殷学子,发现一个位置居然空着,于是开口询问道。 由不得他不上心,这位缺席的学子可是要参加今年县试的,而县试还余半个多月,正是该发奋用功的时候。 面前的十来份文章卷子,孙夫子已经把其他九人和魏广德等几个未来种子写的文章都看过了,但是秦泾川还是没来,看看时辰,早已过了上学的时间,这是迟到了。 这时,那空座旁边一个学子起身,微微弯腰向孙夫子作揖道:“泾川的爷爷昨儿个去世了,今早我去叫他一起来进学的时候才知道的。” “什么?秦老爷子去了?” 马当镇就这么大,镇上人口也不多,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也都相互认识,孙夫子不免有些失态。 第47章 补上 “什么?秦老爷子去了?” 马当镇就这么大,镇上人口也不多,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也都相互认识。 而让孙夫子这样失态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一个熟人的故去,而是因为家里有了这事儿,今明两年的县试,秦泾川怕是就去不成了。 和以前的王朝一样,大明朝“以孝治天下”定为国策,“孝”也是我国古代基本的道德规范。 东汉经济学家、文学家许慎编着的《说文解字》中这样形容,“孝,善事父母者。从老省,从子,子承老也”。 通俗说就是,孝,就是好好善待父母的人,从老的一辈做起,到你这辈再做起,子继承老一辈的孝心代代相传。 《说文解字》是我国最早、影响最大的字典,是中国第一部系统地分析汉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书,也是流传最广的中文必借工具书,影响也是极大。 现在这个都已经报名参加县试的学子,家里出了丧事,作为直系晚辈,秦泾川是肯定要守孝的,这样的话,未来两年算是耽误了。 不过问题也不大,因为他还年轻,今年也不过十六岁。 不过现在摆在孙夫子面前为难的就是今年学堂里只有九个学子参考了,少了一位。 因为是事出有因,其实九个就九个,去参加县试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毕竟秦泾川是报了明,因故不能参考,五生联保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孙夫子想到这里,也只是微微叹息了一下,并不多感怀,低头就看到面前的十三份卷子最上面一份,思想清晰,文笔也还通顺,看字迹就知道是魏广德写的。 魏广德的字,在这十三个孙夫子看好的学生当中,只能算中下,所以他能一眼认出。 至于这个中下,也就是孙夫子这种,因为功名无望,所以沉下心来教授学生,没事儿就抓起笔来练几篇字,因为心无所往而能够沉心静气,这些年字儿到是有了不小的长进,所以才有这么一个评价。 如果按照孙夫子年轻时候的水平来说,虽然差了些,但也差的不远,算中等,入得了眼。 孙夫子想到这里,不由心里一动,回忆了下前几天魏广德写的八股文章,说实话,还是稍显稚嫩了点,但是似乎也可以去县试逛一圈了。 反正年轻,就当历练好了,熟悉下县试的过程。 “广德。” 想到这里,孙夫子抬头看了眼正在念书的魏广德,喊出了他的名字。 魏广德正在读《孟子》,猛然听到先生叫自己的名字,于是马上放下手里的书,恭敬的站立起身。 “你过来一下。” 孙夫子看着魏广德,捋着胡须说道。 听到夫子的吩咐,魏广德马上转出书桌,走到堂前。 按照以往的习惯,孙夫子在看了他们交上的作业后,往往会一个一个的叫上来说教一下,好让他们知道文章那里做得好,那里做的差了,以后就要注意措辞。 在他看来,今天怕也不例外,只是自己今天交的早,怕就是反而落在最后一个给先生看了,所以才第一个把自己叫上去交代。 走到堂桌一侧站好,整个动作都显得甚是恭敬,让孙夫子看在眼里很是满意。 “这些天因为要照顾你那些待考的同窗,所以对你考校的少了一些,那些书你背的怎么样了?” 出乎意料,孙夫子并没有直接对他的文章进行点评,而是问起之前安排魏广德读和背的那些书。 因为魏广德记忆力超强的缘故,所以在四书五经之外,孙夫子也让他适当看些杂书,当然这个杂书里面肯定不会有通俗小说,只是先贤编着的其他书籍注解之类的。 一切,其实都是为将来他们参加科举考试做的准备。 “学生都认真在看在记,先生可以随便考校。” 对于背书,魏广德还是有信心的,当然他不敢说倒背如流的话,那个有点作死,但是正常的考校还是没有问题的。 对于魏广德背书,孙夫子还是很满意的,他清楚自己这个学生的记忆能力。 其实说这一段话,不过就是提醒他,不能因为这几天没有考校就放松了自己。 “刚才你也听到了,泾川家里出了事儿” 孙夫子坐在那里继续说话,不过听到魏广德耳朵里就觉得怪异了,秦学长家里有丧事,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能不能直接上干货,把我的作业点评了,我这卑躬屈膝的动作还是很难受的。 心里这么想,但是脸上还是一副庄重的神情,似乎对于同窗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儿感到惋惜。 他当然知道秦泾川家里出了这档子事儿,今年的县试算是泡汤了,不过在自己前面的可还有几位学长。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耳朵里忽然就听到让他悚然而惊的话语。 “这科我属意让你也去试试,虽然你年纪尚幼,功底还欠扎实” 魏广德把孙夫子的话全部都听到了耳朵里,我还小,我学问不够,你还让我去参加县试? 现在什么时候了,县试还能报名吗? 稍微在内心里发了一点恼骚,魏广德还是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时间,现在还赶得上报名吗? “你现在就回家去,把为师的意思也父母说下,要是他们同意,你们就尽快去县学报名参加这次的县试,连保就用秦泾川的位置” 孙夫子后面的话,魏广德已经有点心不在焉了,不过重点还是记住了,后天才是报名截止日期,也就是后天之前赶到县里,还是有机会报名的。 等魏广德走出私塾大门的时候,他也回过味儿来了,孙夫子这不是说有多看好自己的文章功底,只是正好学堂里面有了一个名额,刚好要凑两队学子去参加县试,现在空着一个也不好。 到不是说少了一个人,另外四名学子就不能参加考试了,真要是秦泾川去参加考试,那四个学生才是倒了霉,要不怎么需要连保,报名表上可是要署名连保人名字的。 其实这样,秦泾川不能去考试,另外四个学生也是可以考试的,只是有个因故缺考。 还有就是,孙夫子的意思,也就是让自己去适应一下县试的氛围。 好,县试,我来了,就让我感受下古代科举第一步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里产生了意思莫名的情绪,背着书包大步往崩山堡走去。 第48章 去报名 已经过了年,魏广德今年该是十三岁了。 这个年纪参加县试,不能说早,其实十来岁就参加县试府试的学子还是很多的,更有甚者,大明明相张居正12岁就已经是秀才了。 由此,其实也可以推测出来,张居正要么11岁,要么12岁就参加了县一级的考试,并且顺利通关。 实际上很多士绅家族的子弟,都是十来岁就参加科举考试。 当然,这些,魏广德是不知道的,他一路上还在为自己小小年纪就能参加县试感到沾沾自喜。 算算时间,过去十三岁的时候他才读初一。 继续推下去,府试就是初二,院试就是中考,再然后乡试会试那就是高一高二的考试,怪不得后世把高考第一叫状元,似乎正和了自己。 想的兴起,魏广德一路上心里都是美滋滋的,步履轻快,连蹦带跳很快就回到了崩山堡。 老远就看见堡外平地上,两队士卒正在操练,自家大哥和表哥吴栋都在那儿。 这半年多,吴栋就直接住在他家了,也是为了方便。 读书科举,对于吴栋来说已经是奢望了。 前年和去年的事儿,对吴栋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朝廷局势变化太快,让他有点应接不暇,经过这一遭他也算是明白了,自己不可能靠着父亲吴占魁一辈子。 该醒了。 所以,他这一年来,大多数时间就在这里,和魏文才一起练兵,或许将来这里面中有不少人会成为他的亲兵家丁。 既然是世袭武职,手里还是得有人才行。 两个人这会儿正凑在一起闲聊,身边一群家丁环绕着,远远看见魏广德小跑着过来,不觉抬头看天,这天色不对呀。 “小二,杂就回来了,这才去进学没多久啊。” 看到魏广德跑近了,大哥魏文才当先就问起来。 “有事儿,先生,让我,去报名,参加今年的,县试,历练下。” 魏广德跑近了大哥,才逐渐停下脚步,喘着气说道。 “真的?” 这次是吴栋叫出来的,他当初参加考试也是十五岁的时候,没想到自己这个小表弟,十三岁就去参加县试了,而且,貌似还有俩月表弟才满13岁。 “先生说了,还有两天就不能报名了,我得马上去和爹爹说下,今天或者明天就去县里。”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说话也顺了许多。 “前几天也没听你说啊,都报名一个月了,怎么突然就让你去参加县试?” 吴栋还是有点摸不清楚状况,很是奇怪。 谁家参加考试不是老早就准备好了,也没谁是这样,都要截止报名了,才让他去报名参加考试。 “你连保的同窗有吗?” “有,本来有个同学是这次参加科举的,不过家里办丧事,自然就不能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你是去熟悉考场的。” 听到魏广德说出了原因,吴栋也就明白了,小表弟是捡了个漏,估计他的先生对他也不是很有信心,不过既然有个缺,就让他去试试,就算不中,也可以积累下考试经验。 “那你赶紧回家和爹娘说下,好安排你尽快去县衙把名报了。” 魏文才听了他们的对话,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开口说道。 魏广德辞别两人,继续往崩山堡跑,没一会儿就进了堡门,然后顺着大道就冲进了自家大门。 魏老爹这会儿正坐在正堂喝茶,这一年来也什么事儿,他也只是挂着个练兵总管的名头,不过大多是魏文才和吴栋在商量着搞,偶尔魏广德还参合一下。 不过那二百来人,在大儿子和侄儿的训练下,看上去还不错,毕竟都是按照操典进行的训练。 站队、排阵,还有就是熟悉操作手中的武器。 魏老爹也就时不时去看看鸟铳手的训练,其他的刀枪都是看家本事儿,要是那些大头兵练了一年还不能好好使用,那就该挨板子了。 鸟铳手特殊点,需要长期练习装弹和射击,还有快速走位。 大明朝建国之初,就摸索出了火器三段击,也就是火器手站三排,轮流对敌射击,这需要火器手发射完手中的火器后,要快速退到阵后装填弹药,准备新一次发射。 而且,根据需要,三段击也要随时变成射击频率更高的四段击甚至五段击,这些都需要士卒熟练掌握走位,用最短时间完成战阵的变化。 不过大部分时间,魏老爹也就是坐在大堂里喝茶,其他的事儿,他都已经习惯丢给大儿去处理,包括百户所的差事,后山那块地也是。 今天和往常一样,魏老爹坐在大堂喝茶,正就这个时候,就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魏老爹好奇抬头看向大门,就看见本该实在镇上读书的小儿子一路小跑就冲了进来。 “爹,爹,我回来了。” 进门,魏广德就看见魏老爹在那喝茶,手里还端着茶杯,只是正看着自己,立马喊道。 走到魏老爹近前,魏广德还没说话,魏老爹就诧异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惹先生生气,把你撵出来了?” 虽然这么说,魏老爹心里还是很奇怪的。 大儿最后那一年,就因为不好好读书,经常被先生叫回家,喊家长。 不过那是大儿,那小子当时就没安心要好好读书了,所以他最后也就认了。 当初魏老爹可是想着双保险,两个儿子,只要有一个读书能读出来,那家里可就翻身了。 毕竟,他只需要有一个儿子进入行伍,可没有规定必须是大儿子还是二儿子。 除非他突然就没了,二儿子还没满十六岁成丁,才只能是大儿子去袭职。 但是,大儿子自己不愿读书,自己放弃了,那小儿子就必须好好读书,要是读不出来 “我渴了,爹。” 一路跑回来,魏广德这会儿也觉得口渴难耐,看到魏老爹手里的茶杯,不自觉就说了出来。 “给。” 魏老爹放下手里的茶杯递了过来,但是双眼还是盯着魏广德。 “先生让我回家说下,让我们尽快去县里礼房报名,参加今年的县试。” 魏广德接过茶杯,试了试水温,正合适,于是一口狠狠喝了一口,才对魏老爹说道。 第49章 去县里 “先生让我回家说下,让我们尽快去县里礼房报名,参加今年的县试。” 魏广德接过茶杯,试了试水温,正合适,于是一口狠狠喝了一口,才对魏老爹说道。 “县试?” 魏老爹吃惊的重复一句。 大儿子魏文才也是读了几年书,眼看着再熬两年就可以去参加县试了,结果儿子不读书了。 魏老爹可是一直期待着儿子去参加科举,然后一路高中下去,名次是不是第一不要紧,只要上榜就成。 魏老爹的要求是真的不高。 老大要是能读出来,老二能不能读书也就不重要了,读不好就回来袭武职,反正不会饿着。 可是,在即将看到结果的时候,老大回家了。 对于老二,魏老爹觉得还有等上两年才会去参加县试,他现在的心态是既期待又担心,期待是儿子能够金榜题名,担心就是怕重蹈老大的覆辙。 所以,乍一下听到老二说道去县试,心里没来由突了突。 “孙先生说人,让你去报名县试?” 魏老爹觉得还不保险,怕不是自己耳背听错了,还是再次认真的问了一句。 “是啊,先生说了,后天县衙礼房那里就不能报名了,要想参加这届的县试,这两天就一定要过去把名报了,先生那边也会和他的好友说好,认保文书换上我的名字。” 魏广德也是一口气说完,至于代替秦泾川的位置,另外四个同窗,他都是认识的,毕竟这一年多他们十来人都是一起受先生的教导,到时候在礼房那边直接填写好名字就成了。 想来其他几位互保同窗的信息,先生也会拜托他在县学里的好友一并处理了。 对于先生说的好友,魏广德只知道叫高翔,是县学的禀膳生,也只有禀膳生才可以为童子作保。 孙夫子在县学只是增广生,还不能直接为童子作保,必须是禀膳生才可以。 以前,孙夫子还比较看重这个身份,可是到了现在,科举都已经看开了,自然也就不再在乎这个名头了。 “只有两天了啊。” 魏老爹只注意到时间这个重点,要是这两天不能去县衙把名报了,儿子就不能参加这次的县试,这才是最重要的。 “孙先生还有说什么吗?” 魏老爹继续问道。 “没有,只是让我去县衙礼房把名报了,互保的同窗我都知道,直接填名就好,保人我也知道,是县学禀膳生高翔高先生。” 魏广德回道。 “那好,你现在就去后院,和你娘说一声,我去叫人套车,今天我们就去县里,把这事儿办好。” 说着,魏老爹也坐不住了,直接起身,一边催促魏广德去后院,自己已经快速出了大门叫人套车去了。 申时末的时候,也就是后世下午快五点的时候,一辆马车就晃晃悠悠到了彭泽县城,不过马车并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城门前一个岔路口转向,向着码头方向驶去。 马车自然也不会去码头,而是在县城和码头之间的千户所衙门前停了下来,随后魏广德当先跳下车,之后才是魏老爹和魏吴氏下车。 马车上午就出了崩山堡,家里的事儿都丢给了魏文才和吴栋,魏老爹和魏吴氏都是跟着魏广德到了县了。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进城,自然是因为时间。 这个时候,跑到县衙,怕是礼房里未必能看到办事儿的书隶。 至于原因,其实也简单,因为县衙礼房,说实话,平时真没多少事儿可做,而筹备县试就是他们一年当中最主要的工作了。 不过以往,这个时候,早就没了来报名的学子,要参加本届县试的学生,早不早就已经来报过名了,怎么可能拖到最后时刻才来。 也是这个原因,魏老爹让马车先去千户所,休息一晚,明早再进县城报名。 对于自己妹妹和妹夫忽然来到,吴占魁先是惊讶,在知道来的目的后又是惊叹。 “不错不错,广德这是长进了,好好考,考前两天到舅舅家住,要是怕千户所不方便,舅舅在城里还有间小院,你就在里面居住,就在县衙旁边不远,等待考试就好。” 吴占魁知道魏广德这么小就跑来参加县试,很是高兴,拉着魏广德的小手笑道。 看到魏广德来县里报名准备参加县试,自然就让吴占魁想起自己儿子吴栋,三年前也是这样,意气风发跑去县衙报名参加县试,然后连续通过县试和府试,直到南昌院试失利。 说实话,在当时的吴占魁看来,真的好可惜,自己没有多的儿子,要不然他真的想要继续让吴栋参加科举。 可惜了,能怪谁? 生在军户家里,没有兄弟,就只能一辈子做军户,等着接他的班,袭职,继续做这个祖传的千户。 魏广德无疑是幸运的,他不需要袭武职,可以以余丁的身份参与科举考试,没有更多的顾忌。 在舅舅家休息了一晚,舅舅和舅母安排了一桌丰盛的晚宴招待妹夫一家。 至于吴栋为什么没跟着回来,其实很简单,因为崩山堡离县城太近了,吴栋骑马半天就到家,实际上他每个月都要回家四五趟。 现在崩山堡马厩里可是有五匹马,其中两匹是百户所的,还有三匹马是千户所的,就是吴栋的马,还有两匹是他的两个跟班的坐骑。 第二天一大早,吴占魁就陪着他们进城去县衙报名。 虽说这时代,武官被文官压制的很厉害,可是实际上对于中下层官员来说,特别是互不隶属的文武官员,相互之间处的还是不错的。 县官需要武官帮他们稳定地方,而武官在乎的其实是兵备道,管钱粮的文官,对于地方官,大家都不是一个系统的,在乎你干嘛。 只不过,武官也不愿意得罪文官,没事往上面告你一状也是麻烦。 所以私底下,吴占魁和知县的关系也就那样,当面都还算客气,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至于有些文官见到武将就一副尾巴翘得老高,嚣张的不行,那也只可能出现在上下级或者有关系的人之间,在彭泽县是不可能出现的。 第50章 报名 一大早,吴占魁就带着妹夫和侄子进了彭泽县城,只是没有带着他们直接去县衙报名,而是先要去找高秀才,顺路还在街上买了点礼物。 请人办事儿,虽然还是要依照惯例送去银子,可是也不能空手空脚上门不是,这于理不合。 当然,魏老爹也没买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凑个手而已。 到了孙夫子给的地址,找到高秀才。 本来正常情况下,高秀才这样的禀膳生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县学里读书才对。 虽然已经是秀才了,不用县试府试院试进行考试,但是年底江西乡试可就要开考了,难道不该在县学里进学吗? 事实上还真就是这样,这段时间高秀才就还真没怎么去县学。 每年这个时候,就有不少准备参加县试的考生找上门,请求为他们作保。 对于那些熟悉的考生,一切自然好说,可是更多的却是不熟悉的,这就要看引荐人是谁了,不熟悉的,那是绝对不会作保的,给多少银子也不行。 只是高秀才也是没想到,这都快要开考了,居然还有人上门。 看过孙夫子的信件,高秀才知道事情原委,自然一切好说。 收下礼物和银子,只是嘱咐魏广德好好读书,准备半月后的县试。 这就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当然,他不是消灾,而是帮个忙而已。 把写好的结保文书交给他们,又随意聊了一会儿。 知道魏广德一行人还要去县衙署礼房报名,也就没多说什么,该办的事儿都办好了,他们自然告辞离去。 离开高秀才家,他们的下一站当然就是去县衙报名了。 彭泽县的县衙位于县城中心,和魏广德看过的电影电视差不多,但是也有一点区别,也许是古迹保护不完整,至少在魏广德看到县衙大门之前,远远的他就先看到了一座照壁。 照壁正对着县衙大门,中间还建有一座牌坊。 之前魏广德来县里,一般都是在集市上逛逛,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可没有专门跑到县城衙门这样的政府机关门前来看看,这还是魏广德第一次看到彭泽县衙的样子。 上一世,魏广德也没有去过什么保存完整的这类古迹去游览过,第一眼看到彭泽县衙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了些许感慨。 第一眼看到县衙大门,魏广德想到的就是“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然后第二句就是“衙门八字朝南开”。 还真是,彭泽县衙坐北朝南而建,县衙大门两遍的墙不是和大门水平修建的,而是有一定角度向外斜着修的,两边的墙就像个“八”字。 似乎这是规制,魏广德记得好像看到过书里的记载,大明朝所有的县衙,其实都差不多,都是按照朝廷制度建造的,如果有差异也只会是因地制宜的小幅度修改。 从侧门进去,当班的看到是吴占魁吴千户还是很客气,“吴千户,需要我进去给你通报一声吗?” “不用了,今天是为我侄子报名来的。” 听门子和吴占魁的对话,似乎吴占魁时不时还会到这里来,和门子还有点熟悉。 通过甬道,被舅舅领到左边的一排屋前,看着门前挂的牌子,魏广德知道这几间屋子是彭泽县衙的礼工吏房,其他三房要么在这排房子的后面,要么就在甬道的另一边,因为中国的建筑,很讲究对称。 其实从照壁到牌坊,再到县衙大门和后面的甬道,直到大堂二堂三堂,都是在一条中轴线上。 跟着舅舅和魏老爹,魏广德第一次踏进了礼房。 县衙的内部编制其实和朝廷有点相似,朝廷建有六部,而在县衙这一级别也有对应的机构,也就是六房。 主管科举的一直都是礼房,魏广德报名自然要在这里。 舅舅和礼房里的几人都认识,和礼房的话事人聊了聊,知道吴占魁是带侄儿来报名参加这次县试的,礼房的书隶还是有点惊讶。 无他,时间关系而已。 确实,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开考,这个时候才来报名。 魏广德上前见礼后,才把自己这时候来报名的原因说了下。 知道是有考生因为守孝不能参考,屋里几个吏员也就理解了。 家里有长辈过世,确实是不能来参加考试的,否则不仅害自己,更要害互保的几个同窗, 在书吏递过来的纸张上,魏广德认真的填写姓名、籍贯、年龄、三代履历,已经同考五人中其他四人的名字也写上,最后在担保人栏写上高翔的名字。 对于禀膳生为考生作保这样的事儿,也是公开的秘密,都是需要给钱的,除非是自家子侄或是学生。 当然,遇到吝啬的,可能就算是子侄和学生,怕也少不了一份孝敬。 前面的很快就填好了,可是在描述自己体貌特征这一块魏广德就有点不知道怎么写了,之前先生也没交代过该怎么写。 “面形甲,面色白,身矮,无须。” 就在魏广德迟疑的时候,就听见对面那个书吏小声说了几句话,惊异之下魏广德抬头看了过去,结果那人又仔细端详了魏广德脸庞才点点头,“就这么写,你脸色也没有痣和印记。” 这会儿魏广德才知道,那个面形甲怕是说的自己的脸型,面色白和无须倒是好理解,这个身矮是个什么意思? 在同龄人中,魏广德自觉得自己算是高的了,虽然只有十三岁,没有后世的测量工具,魏广德自觉得身高不会低于一米五,可能接近一米六。 后世那可是营养过剩的年代,小孩的身高普遍超过了父辈,就他现在的身高放后世都不显矮。 当然,这个身高也许有魏广德的个人感觉成分在里面,也许有一定的误差。 对于这一点,魏广德也不是很确定,但是他比他哥魏文才和表哥吴栋矮不了多少,老娘也说自己怕是要长成大高个,比老爹魏勐还高。 好,也许人家是按照成年人的身高来算的,要是这么考虑的话,魏广德确实还是稍微矮了一点,就一点。 填完报名表,魏广德就把高秀才的结保文书和互保文书拿了出来,连同报名表一起递交给那个书吏。 结保文书来自高翔高秀才,互保文书则是从孙夫子那里拿到的,还包括另外四名考生的,因为他们之前的互保文书也需要修改,所以魏广德这次是一并带来。 那个书吏拿到手续检查无误后,才盖章用印,把魏广德的报名资料处理好,给了考试证明。 不过魏广德也没急着离开,看着书吏把其他的互保文书都换进报名资料后,他这次的事儿才算彻底做好。 在魏广德没注意的是,在他填写报名表那会儿,吴占魁递了个小包给礼房的书隶,而魏广德的考试证明自然也有了些微调整。 第51章 县试 从彭泽县城回来,魏广德开始了繁忙的学习生活。 为了应对考试,即便孙夫子对魏广德没有多看好,也就是想让他去学习下,长长见识,可是该练的还是要练。 之前魏广德虽然和那些应试前辈一样的学习,可是很多东西也是没有接触到的,就好像此刻他手里拿着的一份八股文章。 也不知道通过了什么渠道,反正魏广德知道肯定不容易,那是现今彭泽县尊唐庸唐继贤在乡试和会试做的卷子。 唐庸是广东人,人长得不高,可以说刚来的时候还是又黑又瘦,真不像个进士。 不过被直接外派到下面的县一级,其实也可以知道,他的殿试成绩应该也不怎么样。 毕竟排名考前的,一般都会留京任官,最顶级的肯定是进翰林院,次一些的也会在六部观政,然后进入中央部委工作。 虽然说伴君如伴虎,可是留在领导身边,升官的可能也更大不是。 所以,对于这些进士们,谁不想留在京城? 但是这位唐县尊显然就不行,被分派到江西这里。 不过魏广德也不会轻看他,没关系的是去老少边穷,江西可是好地方,说明人家在朝廷里应该还是有人的,不然不会到这里来任县令。 对于这样名声不显,排名不高的进士,找到他的考试卷子自然是不容易的。 由此,魏广德也算见识到了老师孙夫子的性格了,似乎就是个做应试教育的高手,也许这就是他总结的通过县试到院试这一阶段的方法。 收集考官的文章,了解他的喜好,根据喜好调整自己的文笔。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县试作为古代科举考试的最低级考试,应该不难,很好通过才对,其实这种理解是错误的。 县试,严格来说其实都不算朝廷认可的科举。 在朝廷看来,乡试其实才是有朝廷派人住持进行的考试,院试及一下的考试只是地方官员负责进行考试,所以并不会有多重视。 但是,实际上在科举的六次考试中,县试和府试还有院试刷下去的学子也是挺多的。 就拿刚刚孙夫子向魏广德等几个第一次参加县试的学生介绍彭泽县的县试情况就提到,县试三年两届,只有大比之年才不就行县试,也就是会试年没有县试。 而每次彭泽县的县试,全县参加考试的学生近千人,其中不仅有像魏广德这样的殷殷学子,还有皓首白发的老考生。 而每次县试通过多少人呢? 五十个。 县试只有五十个名额给他们通过。 而之后的府试也类似,千人竞争那几十个名额。 到了院试就更激烈了,虽然经过层层选拔,剩下的都是童生,人数好似应该不多了,可是名额争夺就更加激烈。 明朝按县为单位,以县的财政收入划分为大县小县,不同等级的县,可以有的秀才数量也是不定的,但基本上就是大县的秀才名额多于小县。 在有名额的限制下,县里面的秀才有多少,决定了院试通过的人数。 好,单说彭泽县,按照以往的院试数量来看,每次也就是十人上下,最少的是九人,多的时候能有十二三个。 对于落选者,哪怕你才高八斗,能够碾压其他府县的学子,对不起,你也没有机会拿到秀才功名。 你只能在本县几个名额里去争夺,击败本地童生,夺下功名。 今年,按照孙夫子听到的消息,参加考试的学生大概有八百多人不到九百人,五十个名额,这个压力也是不小,基本上超过乡试的淘汰率了。 府试,暂时魏广德还没有去想那么多,一步一步的考过去再说。 这几天,孙夫子布置的作业也是陡然增加,每天两篇八股文和一篇经文,试帖诗之类的倒是没怎么要求。 实际上现在的魏广德,要凑合一篇试帖诗出来也是可以的,毕竟都可以攒出八股文,很多东西也是相通的。 何况,对于县试来说,更重视的还是八股文,也就是四书文和五经文,其他的过得去就行了。 只有到了乡试会试那个时候,策论才有一点作用,而到了殿试就纯粹比策论了。 不过因为会试名次对殿试的影响很大,光想着靠殿试,拿出一篇出类拔萃的策论就杀进一甲二甲,希望还是很渺茫的。 魏广德这些天就琢磨唐县尊的文章,然后尝试着把自己以前写的东西修改下文风,尽量靠拢唐县尊,希望因此能够获得青睐。 至于字儿,对于现在来说,临时抱佛脚也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孙夫子觉得魏广德的字儿进步还是很大的,足以见人,所以第一场就被刷下来的概率不大。 临近考试前五天,魏广德和就母亲一起去了彭泽县,直接搬进了吴家在县城里的宅子。 魏吴氏就带了一个老妈子跟着,吴家安排了两个下人过来伺候。 毕竟是吴家嫁出去的小姐,舅舅吴占魁找的还是魏吴氏认识的人,虽然年岁都比较大了,可是做事也更妥帖,不容易出错漏。 过去老妈小时候就伺候她的丫鬟也被叫来,本该陪着出嫁的丫鬟,因为老妈心好,知道她在吴家有了心上人,所以还是留下来了,而这次就被派过来伺候魏母。 秉承着上一世大考大耍,小考小耍的习惯,最后两天魏广德也罢书籍都先丢在一边,那些范文也不看了,对自己的文章进行修改的工作也不做了。 天知道唐县尊会出什么题。 运气好,也许就考自己熟悉的,写出很好的文章的考题,那就爽了。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魏吴氏一开始看到儿子这样还很是担心,不过魏广德一通忽悠,说什么自己已经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继续看下去也是无用。 这个时候才去看书,还不如考前沐浴更衣,求神拜佛更有用。 魏广德的表现,自然也被舅舅吴占魁和舅母看在眼里。 当初吴栋考试前似乎也没心思看书,倒是经常跑出家门找人喝酒聊天。 事后他们才从儿子口中知道,那是因为紧张,根本看不进书。 从大哥口里知道了魏广德的异常可能是因为考前紧张,魏吴氏也不敢再要求魏广德看书了,任他自己做主,想看就看,不看也随他。 时间,悄然到了二月十七日,县试第一场考试即将开考。 第52章 唱名 窗外漆黑一片,但是屋子里已经点上了蜡烛。 魏广德已经被母亲叫醒,现在还只是卯时,大约可能是后世时间早上五、六点的样子。 这个时候距离天亮还早,可是魏广德就要起床洗漱,吃早餐,准备出门去县衙参加这一科的考试了。 在他吃饭的时候,魏母和舅舅,舅母就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吃,也没说什么鼓励的话,该说的老早就说过,这个时候再说,他们也怕给小魏广德增加压力。 当魏广德提着母亲准备好的考篮出门的时候,天色依旧还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亮光,但是决定魏广德在大明朝命运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舅舅家里县衙不远,但是舅舅吴占魁还是准备了马车给他代步。 随着越来越接近县衙,路边汇聚的今科学子也不断增多,距离衙门还有一段路,马车已经行进不下去了。 其实这个时候,路边也停着几辆马车,都是县里乡绅送自家子弟参考的车架,也是因为行不进去只能停在路两边。 吴占魁先下车,然后魏广德提着考篮才跟着下车,随着舅舅往前挤。 两个家丁在前面开路,很快就挤开挡在前面的考生,就算有人不爽的回头看向他们,魏广德也没怎么在乎,没看到前面也有两伙人和他们差不多,都是身强力壮的家丁在前面开路,挤开挡道的考生吗? 很快到了县衙大门前,此时这里也是几伙人站在那里,除了考生外,外面还围着几个家丁打扮的人。 魏广德找了个空地等着,家丁在外面挡开其他人,不让他们靠近魏广德这里,舅舅吴占魁也咱在他旁边,不过似乎看到熟人,不住向那几伙人拱手,对方也有人回礼。 别看舅舅是官身,可毕竟只是武官,在这个文贵武贱的年代,很多时候舅舅在外面也不得不稍微弯下腰。 这也是为什么为了侄子参加考试,舅舅家忙的和自己家一样,舅舅是真心希望魏广德能够考到功名的。 不说进士,哪怕是个举人,吴占魁就可以在彭泽县挺起胸膛,不惧县里的任何势力了。 随着大门打开,一队衙役跟着就站了出来挡住考生们的去路,在进入考场前还要先进行搜捡,之后才能进入考场,按照报名时发的考号找到自己的位置进行考试。 彭泽县算是上县,虽然不能和一些大县相比,但是也超过这大明朝大部分县城了,所以考试用的桌椅都能早早备下,还不需要考生自带。 开始搜捡后,舅舅吴占魁只是把魏广德送到门口就缓缓后退,不过这也足够让搜捡的衙役看到了。 对魏广德进行的搜捡进行的很快,至少在魏广德看来比较粗糙,只是简单翻看了下他的考篮就让他进去了,同时进去的还有几个,都是之前和魏广德一样站在大门附近的几伙人中的。 至于门前的这些搜捡衙役会不会对剩下的考生也这么搜捡,那就不是魏广德需要关注的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没有夹带,就算认真搜查他也是不怕的。 进门后,魏广德就被门后的一个小吏叫住,看了他手里的准考证,然后带他到旁边的一处空地,有小声给他说了一会儿他考试的位置才离开。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注意到前面甬道两侧摆满了考桌,每几张考桌旁边还挂着一盏糊纸灯笼,上面自然是考号,方便考生更快找到自己的位置。 不过魏广德已经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儿了,就在大堂屋檐下。 县试,虽然是地方上一个经常进行的考试,可是并没有专门修建考场考棚,往往只是在县衙或者周围找个大点的空地进行考试。 而在彭泽县的历年考试,都是选在县衙大堂前的空地上进行,因为这里足够大。 要是天气好倒还没什么,要是遇到刮风下雨,在空地上的考生可就惨了。 二月的县试,骄阳似火可能也就帝国最南边才会有,对于帝国大部分疆域来说,是不存在的,其实只是怕遇到下雨天。 屋檐下,也不错,虽然今天明显天公作美,不会下雨。 天已经微亮。 魏广德站了好一会儿,在他身后已经乌泱泱站满了人,都快挤到大门去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唱名也开始了。 不过在唱名前,久闻大名的唐县尊穿着官袍出现了,让等候的学子有了一些骚动。 唐县尊也只是对站在外面的考生们勉励了几句,就转身回到大堂上。 说的话不多,可是魏广德也听清楚了,毕竟站在前面,这次县试考五场。 其实明朝县试,选择性很强,都是知县自己选择,四场考试也可,五场考完也成。 魏广德也没有在考试场次上有太多想法,随便他怎么考。 随着唐县尊离开,官吏开始点名,凡是被叫到名字的考生都要站出来,一般都是喊五个人的名字,让他们一起进入大堂。 魏广德估计这就是按着互保关系来喊的,毕竟五人互保,叫到一起都见个面,要是有枪手就能发现,一旦发现不报,将来被查到后可就要倒霉,跟着连坐了。 没叫几队人进去,魏广德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魏广德可能是本次考试最后报名的,可是舅舅的关系在那里,魏广德可不知道舅舅也是使了钱的,吴占魁自然也不会去说。 很多东西,人情是人情,该表示的也要表示。 “马当镇魏广德、林天悌、柳石贞” 听到名字,魏广德往前走了几步就进到场内,随后身后很快又站出来四个人,都是同窗多年的,魏广德看到他们出来后就微微弯腰拱手见礼,随后几人都是相同的动作。 “你们五人互保,现在可有话说?” 那唱名的官吏对着他们几人问道,其实这也是之前重复过几遍的了,就是确认互保之人的身份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以后发现了自然就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 对于官吏的问话,五人都是弯腰拱手,口中说道:“没有。” “你们进去。” 那官员看了他们一眼,身体微侧说道,让他们走进了大堂。 第53章 我的历史使命 进入大堂,此时天色只是微亮,自然大堂里本来应该比较昏暗的,可是两侧的灯笼蜡烛去却是把整个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魏广德等人走进来后就看见除了唐县尊坐在堂上外,旁边还站着几个穿着襕衫的学子,其中一人他还认识,正是那高翔高秀才。 “马当镇魏广德、林天悌、柳石贞具由禀生高翔作保。” 在魏广德等五人向堂上唐县尊躬身一揖后,旁边一名官吏才拿着一份卷宗高声唱保。 “禀生高翔做保。” 就在官吏唱完后,人群中的高翔高秀才就站了出来,向唐知县那里微微作揖,口中也是高声唱道。 随着唱保的流程走完,也就是魏广德等五人互保和禀生结保的官方仪式完成,他们随后走出大堂各自找自己的考座。 魏广德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大概位置,所以很快就找到自己位置,在考桌前坐下,从考篮中取出自己的笔墨纸砚准备接下里的考试。 纸其实就是报名时候发的考卷,也就是后世的答题卡,十几页的红格子宣纸,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字,附带草稿纸数张,字要是台阁体,写在红色网格内。 好几百人的县试,唱保这个环节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魏广德做好了准备,看着进进出出的考生,好一会儿才终于有最后一队考生从大堂中走出。 这个时候因为考桌旁都已经坐满了人,这几人倒是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魏广德的座位号是天字十二号,其实天字似乎就是位于大堂屋檐下的考座,应该是最好的了,不会受到刮风下雨的影响,可以安心考试。 县试第一场为正场,录取较宽,文字通顺者即可录取,取者准许府考,以下各场是否参加,由考生自己决定。 因为甚为关键,所以正场考题也比较正式,要出四书题两篇,五经题一篇,还有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随着考生全部入座,大堂里很快就传出这次县试的考题,知县在出题后,由书吏抄写在大门板上,有衙役抬着在考场内回来走动,让所有考生都能看到这次的考题。 魏广德早已准备好笔砚,快速把题目抄到草稿纸上,边写心里边笑,还真是自己熟悉的东西,母亲烧香拜佛是起效果了。 因为,魏广德已经看到今天县试的第一道题,“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出自论语述而篇。 好,看到这里,魏广德就知道县试确实考的比较简单了,只要读过四书的,应该很容易找到题目的出处。 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啊,孔子对颜渊说:“如果用我,就去积极行动;如果不用我,就藏起来。只有我和你才能这样!” 而第二道题出自大学第六篇,“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意思就说,获得知识的途径在于认识、研究万事万物。主要是指要想获得知识,就必须接触事物而彻底研究它的原理。 看到这道题目,魏广德心里就微微一动,这题貌似出的有问题。 魏广德想到的有问题,倒不是说这个题目有问题,而是这段话似乎更加偏向于王阳明的心学,唐县尊考出这道题,其中就颇有点耐人寻味了。 王阳明这个名字,也是魏广德在去年从孙夫子口中听到的,不过孙夫子却是对他大加斥责,认为他的学说是妖言惑众。 不过,这不影响魏广德想起这么个人来,“知行合一”和“格物”,好像很有名。 后来又从其他地方听说,当年宁王造反,貌似王阳明参与镇压叛乱,不过到现在,这人早已作古。 人虽不在,但是他开创的心学却是继续在士人圈子中广为流传,并逐渐于盛行的程朱理学分庭抗礼。 当然,因为心学粗创,在影响上远不及理学,也被理学一派所敌视。 魏广德不仅转头看了眼大堂方向,虽然看不到大堂上的情况,但是魏广德心里却是想的,不会这位“无为而治”的知县是个心学门人,要不怎么会出这么一道题目。 后面还有五经题一道,五道题自己任选,还有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五经题,魏广德自然选择自己选修的《尚书》,自然也就选尚书题来答。 来参加县试,四书五经自然都已经全部看过,至于记忆和理解,就看个人。 魏广德当初选择五经,因为和四书不同,四书是要全部掌握,而五经只要学好一门即可,不过魏广德可不知道怎么选择,索性全部囫囵吞枣都看了一遍。 儒家五经,在魏广德的理解来看,分别探讨的是人的情感性问题的《诗经》、社会性问题《礼记》、政治性问题《尚书》、历史记忆问题《春秋》、形而上问题《周易》。 诗经和周易,还有春秋都被魏广德第一时间剔除出去,实在没法学了。 剩下社会性问题的礼记和政治性问题的尚书被他反复看了几遍,最后选择了尚书。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魏广德总感觉不适应现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来了一年多,但是始终还是感到一点不习惯,他还是想着他的电脑、手机、网络 而选择制尚书,自然就是魏广德希望能够借助多了几百年的见识,特别是信息大爆炸后看到的各种各样的信息,能够比这个时代的人想的更多,看得更远。 想来,以此为依仗,作出的决定应该会超越这个时代大部分人。 别的不说,在魏广德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如果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是上天注定的事儿,那么自己肯定就是带有使命而来的。 那自己的使命是什么,魏广德想了很久,当然不是让他来享受古代的荣华富贵,妻妾成群的。 想想后世看吐了的辫子戏,魏广德觉得应该是让他来终结那段历史的,毕竟自己穿的这个年代真的有点不尴不尬。 那个奴儿哈赤到底出没出生,不知道,貌似嘉靖朝里最后的崇祯皇帝应该很远。 中间隔着几代皇帝,魏广德是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反正想办法把建州那边的猪尾巴都处理了,应该就不会有后世的悲剧发生,汉家江山也就不会亡于异族之手。 第54章 答题 想象着自己降临这一时空来的意义,魏广德才有了一点主角意识,他感觉自己是天命之子。 可惜不是穿越在明末,要是在崇祯朝就好了,说不得就和满洲鞑子干一架,打赢了就赢得整个江山,岂不是美滋滋。 不过,这些想法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摆在魏广德面前的就是解决唐县尊出的考题。 说实话,魏广德对于考科举,虽然有那么一点没底,主要是因为他没考过。 第一次,心里难免有一点点忐忑。 但是因为还有了一点主角意识,魏广德觉得自己的命运不会那么悲催,应该不会出现后排隔着自己老远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那么悲剧,都年纪一大把了,还在和孙子辈的小孩互道同窗之谊。 好,回到考场上,魏广德看着唐县尊出的第一道题,心里也是暗乐,做过的,自己还在孙夫子的指导下改动过,然后夫子说可以了,那么就把自己写的直接抄上去就好了。 实际上,很多人可能都会以为古代科举,面对考官出的题,考生们都是临时想出来的答案,其实不然。 最初,魏广德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孙夫子一番教导下他才知道,其实都是考生自己以前做过的,在考场上回忆一下,怕有疏漏才会用到草稿纸,先临摹出来,检查无误誊抄到考卷上。 他们需要草稿,那是因为怕记忆不清晰,写错漏,可魏广德不会啊。 不过魏广德也不会大喇喇直接从写在答卷上,还是运笔快速在草稿上写了一篇。 耽误时间吗?其实不耽误时间,因为八股文其实没多少字,长的能写到七八百字就算多了。 也就是毛笔写起来费时间,要是以前的钢笔,魏广德可以写的更快速。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魏广德从右到左自上而下开始写起来,这就是破题,是几篇卷子里选的最好的破题法,在这个时候自然要毫不犹豫的用上。 破题之后就是承题,魏广德依旧不慌不忙写着。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承题完毕就是起讲,魏广德在那里刷刷点点不断的写着,古人真的可以做到文不加点,因为这个时代就没有标点符号。 “故特谓之曰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 写下“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几个字后,四百多字的文章写完,魏广德算是完成了今天第一道四书题。 接下来就是第二道题,出自大学第六篇,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这道题,魏广德自然也做过去。 其实这个时代因为心学和理学的争斗,类似带有明显分歧的题目时不时都有出现,而一旦出现一篇不错的文章,往往就能够流传很广。 魏广德相信,院子里坐的这么多考生里面,和自己差不多的也大有人在,都是看到优秀答卷的,自然知道怎么答这道题。 不过没关系,魏广德记忆好,他当初做的文章可是一个字儿都不会忘记。 怎么说都是秀才修改润笔过的,自然就要比那些临时回忆,凑合的答卷完美很多。 这是魏广德这会儿心里的想法,不慌,只要不出大问题,这次考试算过了。 至于有人担心这样会不会和其他考生的答案撞车,特别是破题那个环节,其实大可不必。 四书题,顾名思义,都是摘自四书里面的句子。 就那么多,近千年的科举制度下,几乎所有的句子都已经被人用过了,就算没有被用在考场上,也会被用在先生的课堂上。 而符合这个时代主流价值观的答案就那么一些,不管你脑洞多大,也只能这么回答,否则就是离经叛道,落榜是一定的了。 大家意思差不多,所以破题就是大同小异,也就是文字上可能会有些微差别,这就是所谓的文风了,毕竟写作习惯很重要。 就算破题文字一致,其实到了承题,以及起讲,还有后面的那些步骤差别就会显现出来,完全一模一样的文字,那只能说两个人怕都是背的范文卷子,肯定就完蛋了。 魏广德当然不会抄别人的,要把自己何必还要写出来,交给孙夫子指点。 所以,撞车,不存在的。 天近中午的时候,魏广德就完成了今天的考题,也就是试帖诗是靠他自己编出来的,反复修改了几次,最后才定稿。 这速度快吗? 当然快了,草稿上写满今天的答案后,魏广德吃午饭时也左顾右盼一阵,发觉大多数人还在那里奋笔疾书,搞的和殿试差不多的氛围。 还有和他一样在吃东西的,不过似乎身前也没什么东西,估计题都没做完,也许注定这次考试没戏的那批人里就有他们。 不是魏广德自负,题都做过,都是孙夫子修饰过了,就算是府试,魏广德感觉过关的概率也很大。 这里是彭泽县县衙,还是县试考场,魏广德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没事儿到处闲逛,虽然看不到知县老爷,但是周围的书隶和衙役还是不少的,都是监考。 也就只有上厕所才能在考场内走动,身后还跟着人,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搞的魏广德很不习惯。 吃完饭就在那里简单活动下手脚,就开始誊抄卷子了。 字儿,始终还是魏广德的心病,没办法,练了一年也只是得了个“过得去”的评语,所以在誊抄的时候,魏广德也是非常小心的。 县试,可没有太多的讲究,县尊是直接看考生的卷子,没有誊抄卷子这个环节,只是糊名。 所以,所谓的正场考试,县官的第一感觉就很重要了。 为什么说县试很简单? 那是因为考官的关注点压根不在你答题上,而是在看你的字儿,和语句之间的通顺。 参加县试的,不可能不会写字儿,差别就是字儿的好坏。 至于八股功底,好,那是府试和院试时候考官的任务了。 小心翼翼抄好答卷,说实话,时间还早,申时,应该还不到下午三点,魏广德完成今天的考试,自然就考试考虑要不要交卷了。 第55章 交卷 小心翼翼抄好答卷,说实话,时间还早,申时,应该还不到下午三点,魏广德完成今天的考试,自然就考虑要不要交卷了。 反复检查,不存在的,抄上去了,就不存在改动,除非把整张卷子重抄一遍,和后世和不同,卷子或者答题卡可以划了或者擦掉。 瞟了眼其他人,这会儿其实已经有几位交卷的了,不过看着他们出来后的样子,似乎都是垂头丧气的,魏广德估计都是想要争头彩,结果在唐县尊那里没落到好。 重新看了遍自己写的东西,字都没写错,看上去也保持了自己较好的水平。 说到现在使用的繁体字,有时候魏广德不小心就会写成后世的简体,没办法,十多年形成的习惯,所以魏广德检查卷子,首先要做的就是字儿有没有写错。 至于今天做的卷子,就这笔字儿交到孙夫子那里,应该也会满意的捋着胡子点点头。 魏广德不想继续等下去了。 他想交卷。 继续枯坐在考场上,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再三确定自己没有写出简体字来,魏广德咬咬牙起身,双手捧着一叠考卷,向着进出盯着他的一个衙役点点头,随后就往大堂走去。 魏广德不知道唐县尊是否一直端坐在这里,不过这个时候他是在的,毕竟下午了,有些考生要交卷。 不过魏广德走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是唐县尊左手撑在案上似乎是打瞌睡,身前一份卷子也没有,旁边老远到是垒着一叠卷子。 听到脚步声,唐县尊立马有坐正身体,待魏广德把卷子放到他面前后,唐县尊也只是点点头。 “你可以离开了。” 非常敷衍的一句话,显然他也没有对魏广德这么一个早交卷子的考生有什么好感。 魏广德本来还想是不是待在下面,看看这位唐县尊看到自己的卷子会有什么表现。 记得以前在网上看过的小说,主角穿越过来后,完成了答卷,考官一看不是马上就纳头就拜,嘴里高呼“状元卷子”。 好,就算没这么夸张,你也在我的卷子上画个圆圈好不好,直接就点了我,我可是穿越来的,主角啊。 魏广德在心里呐喊。 不过到这个时候,他自然是没法继续待在堂上的,县尊已经让他可以走了。 有点小失望。 魏广德转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大堂,不过支着耳朵偷听后面的声响,只要唐县尊稍微发出一句什么声响,魏广德就会立马转头回来。 可惜,直到他从考场外走到县衙门前也没有听到县尊那里有什么响动,更别说留他下来说上几句话了。 走出县衙大门,魏广德很想学着看过的小说里的那些情节,是不是在县衙大门口大喝一声“此科必中”或者其他什么豪言壮语,不过看看衙门外的情景,魏广德自觉的没有多说一句话,做出一个无意义的动作来。 妮玛的,县衙门外此时人都没一个,做给谁看,说给谁听? 自己要真喊出来了,估摸着会被门里的衙役当考疯了考生。 不过也真是奇怪,魏广德心里琢磨着。 舅舅可是说了要来接自己的,怎么这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后世都还有送考接考,怎么到了明朝就不准了吗? 就连先前出来的几个人,这会儿也是一个没见到。 以前考试完了,不都要在考场外对对答案什么的。 凄凄冷冷凄凄。 双手左右一伸,做了个扩胸运动,就准备背着手走人,收回手的魏广德就愣住了。 我擦,考篮忘到考场上了。 等魏广德提着考篮没几步就走到家门前的时候,就看见门前的马夫正在那里整理着车架。 马车还在这里,那舅舅应该就还在家里才对,怎么他不去接自己? 虽然考场离家很近,可是咱也是有车一族,为什么要靠双腿? 车夫也看到魏广德,等他走近后连忙鞠躬行礼,嘴里喊着“表少爷吉祥,表少爷一定中案首” 其实就是打了个招呼而已,其他都是魏广德自己臆想出来的。 不过在从车夫身旁走过的时候,魏广德还是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点点那个意思。 魏广德知道,一路上他已经看到了不少人都这么看他了。 虽然县衙门口没什么人,但是毕竟是在县城中心,没几步就是闹市区,人来人往的。 也许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县试,衙门外还会有人走动,游街商贩也会在那附近叫卖,县衙里的宫人收入和消费可不低,至少在彭泽县是这样。 “舅舅好,我回来了。” 走近家门就看见舅舅正站在正屋门外,门里还站着自己母亲和舅母,看样子是正打算出门的架势。 “娘,舅母,我考完回来了。” 魏广德立马笑嘻嘻的提着考篮往里走。 “这就考完了?也不多检查检查。” 魏吴氏看到儿子进门就是一愣,嘴里絮絮叨叨说道。 “考完了就好,今天考题应该很简单,广德这么早就回来了。” 舅舅吴占魁只是微微一愣,随后脸上就浮现出笑容,嘴里说道。 “是挺简单的,以前在私塾里也做过。” 魏广德走到他们身前说道。 “走走,进去说,广德考了一天也累了,这两天好好休息,等到县试放榜” 舅舅伸手就从魏广德手里抢过考篮,拉着他往里走。 魏广德自然是不愿意让舅舅拿考篮的,不过舅舅动作太凌厉了,“唰”就从他手里抢走了考篮。 这让魏广德心里不由得感叹,官场之人的伸手是真的快。 高高兴兴的氛围直到晚上休息的时候才被打破。 这个时候舅舅和舅母已经回房睡觉了,到是魏母跟着魏广德来到了他的卧房门前,在魏广德进屋的时候才突然问道:“广德,这次考试是不是考的不好?” 好,之前魏广德就已经感觉到了,母亲和舅舅他们似乎都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 毕竟这么小一个人儿,参加县试,没看到每年都有皓首白发的考生提着考篮在儿子或者孙子的搀扶下进考场。 先前魏广德也是捡好的说,也是实事求是,这次的考题真不难。 可惜没人信。 而在这个时候,魏母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第56章 要放榜了 “广德,这次考试是不是考的不好?” 母亲的声音从魏广德身后传来,让正欲推门的手略微一顿。 魏广德转身对着母亲,脸色浮现出灿烂的笑容,虽然因为光线阴暗,母亲应该看不真切,但是魏广德还是笑着说道:‘母亲,孩儿可没有说一句假话。 虽然我不敢说县试一定上榜,但是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有孩儿的名字。’ 手里还提着灯笼的母亲,在这个只有他们母子在场的情况下,再次从儿子口中得到这一答案,脸上也浮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实在是因为没想到你会提前交卷,娘听说他们一般都是天擦黑才会交卷,你回来那会儿,你舅舅刚叫人准备马车,说再等一会儿就去县衙门口接你,结果刚出去吩咐了车夫,你就回来了。” 魏母说道这里,她解释了下下午到晚上家里略微有点诡异的气氛。 是的,气氛有点诡异。 不管是舅舅还是舅母,在魏广德进屋后就再也没有问起县试方面的事儿,只是说魏广德年纪尚小,进学的时间也晚。 好,魏广德也知道,他们其实就是在反复提示自己,考砸了没关系,自己还小,有大把时间继续学习,继续考试。 也许是担心考试失败会在魏广德心里留下阴影。 一夜无话。 第二天,魏广德起床洗漱后出去吃早餐,没一会儿,舅舅和舅母也出来了。 魏广德上前行礼,吃过早饭就出门溜达去了,逛逛这彭泽县城。 至于说继续温习功课准备后面的几场考试,还是算了。 其实明朝的县试,一般考四场还是五场,由县官说了算,但是真正重要的还是第一场考试,也就是正场。 至于后面的考试,更多的作用还在于对第一场考试录取童子的排名次。 在彭泽县,第一场考试完后,需要等两天时间才放榜,而之后的几场考试只需要一天时间,因为人数越来越少的缘故,对于考官来说自然轻松许多。 值得一提的是,参加后面的考试,必须第一场被录取才可以继续。 魏广德自然不打算去参加后面的几场,除非他第一场考试的名次非常靠前,也许他还会去赌一把。 不过他自己写的文章就那么多,其中优秀的也就那么十来篇,被孙夫子认为非常有水平。 虽然不知道后面的科举考试会遇到什么题,可是魏广德却不打算参加更多的考试,作出更多的文章。 每次考试后的卷子,那可就相当于把自己的文章大白于天下,以后要是遇到同样的考题,可就不能再用了,除非大改。 有那闲心做做文章,还不如求神拜佛,祈求每次考试考题都是自己精通的。 两天后,县试发榜日。 魏广德一大早就起床,打算去县衙门前看看榜单,自己的名字到底在没在上面。 这两天彭泽县城里也是云集后县里几乎全部的读书人,毕竟都要科举,都想进步,所以那两天魏广德也跑去跟着同窗到处结交本县读书人。 自己同窗前辈里,可有几位是参加了几次县试的,所以认识的本地学子也多,在大街上走不了半条街,就邀到不少人。 通过接触,魏广德才发现,以前自己想的太特么天真了。 之前,甚至可以说是前世的自己,一直以为县试落榜的肯定都是腐儒,读书读傻了的,所以才会连县试都过不去。 但是一番接触下来,魏广德发现这些人中不少貌似写文章的水平比自己高多了。 虽然谈吐得当不代表写文章就好,可是大家坐在一起,自然免不了说说这次考试自己做的文章。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文章好坏其实大家心里还是有杆秤的。 好,这两天的行程让魏广德有点点被打击到了,现在就看考试前一天自己拜天地神仙灵不灵验,孙夫子可说了,虽然学问第一,但有的时候,运气是真的很重要,一切都要看考官在那一瞬间的判断。 吃过早饭正要出门,就听见门外一阵马蹄声停在门外,随后魏老爹带着大哥和表哥就进了大门。 “广德,去看榜吗?” 进门看见魏广德穿戴整齐就站在门内,似乎要出门的样子,魏老爹开口就问道。 “爹,表哥,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魏广德诧异道。 “在家里待不住,算时间今天放榜,所以我们一大早就骑马过来了。” 魏文才在魏老爹身后笑道。 说的很轻松,可是听那马蹄声,他们应该是凌晨骑马上路的,要是坐马车可赶不到县城来,而且骑马也得三、四点就要出门才赶得及。 “你们都来了。” 屋里的舅舅吴占魁听到说话声也走了过来,看见三人风尘仆仆的,“进来洗把脸,吃点东西。” 从崩山堡赶到县城,至少要寅时出发,那么早,肯定是没吃早饭。 招呼下人准备热水毛巾给他们擦脸,二月的天气,早晨依旧寒冷,不过看着几个人都是笑容满脸,吴占魁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前两天,虽然私下里听到自己妹妹说广德自己觉得这次考试不错,但是吴占魁也不少很相信,毕竟那么早就出了考场。 在他看来,好,反正他就是觉得魏广德这次怕是考的不怎么样,或者说那些题目怕都没答上来,所以才会那么早离开考场。 魏广德自然在这个时候也不能离家去看榜单了,坐在下面看着父亲和两个哥哥狼吞虎咽吃着早饭,心思却飘得有点远。 他是真不确定能不能上榜了。 要说县试那天回家,其实魏广德自我感觉还是有六七分把握能够上榜的,但是这两天走下来,他感觉似乎只剩下三四分胜算了。 运气,自己可是求神拜佛过的,而且还是穿越来的人,再怎么说也该有点主角光环加持才对。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想着,也是在催眠自己。 父亲和两个哥哥连夜赶来,要是最后看到榜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字 魏广德不想去想太多了,感觉这要是没上榜,太对不起人了。 第57章 发案 吃过饭,魏广德就和两个哥哥一起出门往县衙去看榜,父亲和舅舅则是留在家里等消息,毕竟守着近,只要榜单出来,很快消息就会传到这里来。 走到县衙外,此时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不止是那几百个参加县试的考生都汇聚到了这里,不少人还带着家人好友,再加之还有游街商贩在四处叫卖货物,把个平日里都显得安静庄严的县衙门前变成了闹市一样的地方。 一路走啦,不少人都是吴栋和魏广德认识的,自然是不住的拱手。 有了身强力壮的魏文才,吴栋这一年在崩山堡里也练出了一副好身体,三个人一边和周围的人打着招呼一边往里面挤,很快就挤到了衙门外。 这会儿还没有开榜,所以大部分人都还只是站在那里,三三两两的闲聊,不过还是明显分成了两个圈子。 走近了,魏广德也注意到两伙人,还都是他认识的。 隔着老远,魏文才、吴栋还在挤开其他人的时候,右边一伙人当中一位就已经站出来,向他们这边遥遥行礼。 这人自然就是曾元述了,他和吴栋的关系可是亲密的很,不仅是同窗,还是同科。 虽然他也知道,吴栋已经不参加科举了,但是这就是命,他没有亲兄弟,就注定了他必须要进武职,将来接他父亲的班。 而左边那伙人自然就是张家的人了,吴栋带着他们直接就去了曾元述那边,也不会给张家什么脸色。 今天那个张好楚却是没来,只是张家的其他两个少爷过来了。 “曾兄,别来无恙。” 吴栋走近了,拱手向曾元述道。 “你去了崩山堡,这一年来喝酒都找不到人了。” 曾元述笑着和吴栋说道,又和魏文才、魏广德打了个招呼。 “你们怎么也来看榜?” 曾元述很是好奇,魏文才早就丢了书本,这个上次酒桌上就知道了,魏广德年岁还小,也是可考可不考的,当时听到他也不过是刚刚读四书,没个年的时间科举是没什么希望的。 “这一科,我表弟广德也是参加了的。” 吴栋笑道,说着手搭在魏广德的小肩膀上有点自豪的说道。 “广德也参加县试,不错啊,考的怎么样?” 曾元述听到魏广德参加了前两天的县试也很是惊讶。 说实话,当初酒桌上,曾元述知道魏家两兄弟的身份,特别是听到魏文才已经无心功名,很是看不起这两兄弟的。 虽然后面魏广德找他们借阅文章,曾元述还是大方的借出来,可那都是看吴栋的面子,怎么也是十来年的好友。 “一般,先生也只是叫我来碰碰运气,熟悉下县试。” 魏广德腼腆的笑着说道。 “我是昨儿下午才回的彭泽,这科你可是和我兄弟是同科了。” 说着曾元述拉出身后站着的一个男孩,看上去比魏广德还要小一点。 “广德今年是十三了,这是我兄弟曾元睿,今年十二岁,以后你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说着,曾元述就介绍自家兄弟曾元睿和他们认识。 “你在九江书院那边读书,今年的院试怎么样?” 见礼完毕,吴栋这才开口问起曾元述这一年的行程。 今年吴栋在离开彭泽县城去了崩山堡后,曾元述也走关系去了九江书院那边学习。 本来官学是轮不到童生读书的,不过家里有钱,虽然没有正式的生员资格,做个旁听生也是一样,何况曾元述还年轻,刚刚二十岁而已,在学院里也是小的。 家里有钱,曾元述也是大方,常常招待那些秀才。 毕竟这些人都是过了院试的,学识也是不凡,至于说为什么没有去江西其他地方,特别是南昌那边的书院学习,好,在没有考到秀才功名以前,曾元述也不好意思到处去跑,也许年轻几岁的话,他还可以去逛逛。 闲聊着时间又一晃而过,正在众人摆谈的时候,衙门的大门打开了,当先几个手拿水火棍的衙役驱散挤在门前的学子,清出一条道来,后面两个书吏才拿着一张大红榜单出了大门。 两个书吏的动作很麻利,在衙役的帮助下很快就张贴出了这次县试的榜单,也就是俗称的“发案”,红色榜单是两圈考生的座位号。 因为县试是要连续考试的,为了避免作弊,让人知道都是谁谁谁,所以在县试考完前是不会亮出考生的名字,只会记上他们的座位号,而考生就依旧座位号判断自己到底上没上榜。 榜单上两圈座位号,内圈有二十个座位号,外圈三十个,中间一个大大的“中”字。 张贴出榜单后,身后的人群止不住的往前挤,不过有曾家的几个家丁拼命抵住不让他们冲撞到自家少爷和他们的朋友。 “我中了,外圈右上。” 就在魏广德还在紧张的看着榜单上的座位号,寻找自己的位置的时候,旁边的曾元睿忽然兴奋的大喊大叫起来。 “恭喜恭喜。” 魏广德习惯性的拱手向他作揖,曾元睿的大哥曾元述闻言也是喜不自胜。 在众多恭贺声中,魏广德看完了内圈二十个座位号,没有自己的天字十二号的号牌。 要说失望,不至于。 魏广德老早就在心里打定主意,进不了内圈,头场过了也就没必要继续后面的几场考试了,反正都可以参加府试了,还不如好好学习准备两月后的二次考试。 这其实也是魏广德在自我安慰,虽然他连自己能不能上榜都不清楚,但是还是老早就这么想着。 看完内圈,接下来就是外圈那三十个位置了,怀着忐忑的心情看过去,从十二点方向顺时针方向一个一个的看。 “老二,怎么样,看到你的号牌了吗?” 一边的大哥在恭喜了曾元睿后,也把注意力放到自家兄弟那里。 先前还忘记问他座位号是多少,这会儿也不知道看什么,“你的号牌是多少?” “我在看。” 魏广德就这么回答道,双眼的视线已经从十二点移到了六点位置,半个外圈看完,也没有自己的号牌。 没有。 为什么没有。 魏广德心里在呐喊着,继续顺着放下看。 “中了,我中了” 第58章 马蹄声 “中了,我中了。” 就在魏文才、吴栋略微失望的时候,备受打击的魏广德猛然在十点位置看到“天字十二号”几个小字,压抑的紧张心情才猛地一下释放了出来,不顾一切的大喊大叫起来。 “在哪里?多少号?” 一边略微沮丧的吴栋听到魏广德的喊叫精神就是一震,连忙问道。 “十点位置,天字十二号。” 魏广德随口就说道。 “什么十点位置?那是哪里?” 魏文才没听懂,急忙追问。 “就是” 魏广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停下还在喊的“中了,我中了”这样激动的话语。 “就是,左,左上一点点。” 魏广德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大明朝有没有西方的钟表,要去解释几点方向太难了,还不如学那个曾元睿给出个大致方向就好了。 “真的,天字十二号。” 有了左上的方位,魏文才和吴栋,还有曾元述等人都定睛看过去,果然写着天字十二号。 这个时候,可没人会为了面子乱说座位号,中没中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完事儿,要是到后面发长案时被人发现没有他的名字,那才是真的丢人。 县试前几场结果出来,都是日圈,圆形的发案,一直要到最后一场县试结束,将自第一场起当取考生,全数拆开弥封,用姓名发案,称之「长案」。 取列第一名者,曰「县案首」,无重大事故,无须再一路考至院考,照例「进学」,获取秀才功名。 考取前十名者,为「县前十」,为一项荣誉,至府考时,需提坐堂号。 不过在这两天的结识本地学子的过程中,魏广德已经熄了争夺案首,甚至县前十名的想法,自己的水平就在那里,真的不如其他人。 只要能够通过正场考试,获得府试资格就好了,这就是魏广德给自己定下的调子。 现在,他做到了。 通过了这次县试,魏广德已经得到了去九江府参加府试的资格,这就够了。 虽然县试案首肯定能过府试,自家人知自家事,不去多想了。 还是府试继续赌运气好了。 “恭喜恭喜,广德,等上两月,你和我兄弟一块去九江府,到时候为兄为你摆上一桌,接风洗尘。” 曾元述听到魏广德也过了县试,之前本来有那么一点的轻视也就消失了。 自己和自己兄弟,那可是七岁不到就发蒙,十岁不到就已经开始看四书五经了,过县试是真的没有压力。 可是魏广德可不是,八岁才读书,十一岁的时候才刚开始看四书,五经都还没读,也就是说魏广德真正开始准备科举也就不到两年的时间。 虽然不愿意承认什么,不过曾元述还是重视起魏广德来。 还好,自家兄弟和魏广德年龄相仿,又是同科,正好可以多亲近。 “走,翠云楼喝一杯。” 自家表弟上了榜,过了县试,吴栋这会儿豪气的大手一挥。 离开县城有些日子了,回家也是匆匆忙忙的,到是好久没有去城里几家酒楼吃喝一顿,正好今天兄弟上榜,正该好好庆贺一下。 “顺路,先回家报告下喜讯。” 魏文才想到家里还有几位长辈在等消息,虽然不知道吴栋嘴里的翠云楼在哪里,可还是点了一句,先得把消息传回去。 “顺路,顺路。” 吴栋自然听明白了,点头说道,“就在家旁边不远,先我们进城的时候还从那里经过过的。” “好,大家都去庆贺一番,好久没喝到吴栋的酒了。” 曾元述也是笑嘻嘻的说道。 一顿饭吃到申时初才散场,也就是下午三点多钟。 魏广德他们一大伙人可是上午十点多就进了酒楼,中间又来了不少这次县试上榜的考生,兜兜转转魏广德又认识了一批人。 等他和大哥表哥回到家里的时候,父母和舅舅舅母都还在等着呢。 “今晚咱们家也要好好庆祝下。” 舅舅坐在上首位置对着几个人说道。 “都让人去准备了。” 一边的舅母这会儿也是笑吟吟的,魏广德这么小就能考过县试,自然值得好好庆贺一下。 对于他们这些武勋人家来说,家里找几个会舞刀弄枪的容易,可是真要说到考科举,他们这几家亲戚里还真就没几个人。 自己大哥张世贵就不说了,是要袭职的,二哥张富贵却是去读过书的,德化县试都没过,就别说参加九江府的府试了。 也就自己儿子争点气,过了府试,虽然不是秀才,可也算是童生。 这世道,家里有个功名在身的亲戚,他们这样的武官人家自然也会有一点点优待的,至少在面对文官的时候,面子还是要大那么一点。 可惜了自己的儿子。 吴张氏看着下面坐着的魏广德,不自觉就想到自家儿子吴栋了,要是自己争气点,再生个儿子,也许 这里不是南京,没有夜夜笙歌的秦淮河。 不过到了晚间点灯以后,吴家的宅子门里门外却是挂了不少灯笼,把整个院子照的亮如白昼。 正屋已经摆上酒宴,就是两家人,包括舅舅的两个闺女,也就是魏广德的表姐都坐上了饭桌,喝着酒吃着菜,说说笑笑的,也是很热闹。 “回头我给家里送个信,让我哥把西园收拾出来,到时候广德去了九江府就直接住进去,去年你们也住过的,不会不习惯。” 吴张氏这会儿对着小姑子说道。 “嗯,对,到时候让吴栋也过去,他参加过府试,有些东西可以让他给广德说说。” 吴占魁端着酒杯和魏勐碰了一下,随后一杯酒下肚,接着话就说下去。 “好。” 刚端着酒杯陪了一杯酒下肚的吴栋大声答应一声,“元述的三弟也要去府试,到时候可以一道去。”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的时候,隐约间马蹄声传来。 这可是在大明朝,晚上到了这个时候,县城的城门已经关闭了,除了值更的外,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更别说跑马了,可是这马蹄声却是似有若无,由小变大,逐渐清晰起来。 正喝着酒的吴占魁和魏勐都是一愣,放下手里的筷子,用心倾听。 第59章 军令 急速奔驰的马蹄声,在夜里传的很远。 彭泽县可不是大城,自然不是什么不夜城,晚上都是很安静的。 正喝着酒的吴占魁和魏勐都是一愣,放下手里的筷子,用心倾听。 马蹄声一开始似有若无,然后由小变大,逐渐清晰起来,最后甚至听到骑手勒住马缰的声音。 骑手在大门外停住了马。 吴占魁和魏勐两人都是心里一突,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深夜奔马本来就少见,要是直接送县衙,那他们就可以继续吃喝,完全不用去管别的,可是明显这骑马之人是奔着他们来的,随即两人的脸上就是阴晴不定。 做为本次宴席的重要角色,魏广德一直都很低调,这会儿正在想着怎么开口,和家里长辈说说自己不打算继续后面几场考试了,直接准备两月后的府试,敏锐的他就注意到自己父亲和舅舅脸上的细微变化。 马蹄声,他也听到了,只是没去多想。 但是结合现在马蹄声似乎在家门外停下,以及父亲和舅舅脸上的变化,他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果然,随着大门上铁环的拍打声,门外有人敲门。 没一会儿就有匆匆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有下人进屋走到吴占魁身旁,小声耳语几句。 刚才还很热闹的酒席逐渐冷场下来,屋里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吴占魁那里。 待那人说完话,吴占魁站起身来,对着其他人笑笑,“你们继续吃喝,我有些事要先处理下。” 说完话就对魏勐打了个眼色,两人就匆匆离席走出了门。 屋里人都不是聋子,先前的马蹄声他们自然也是听到了的,只是没人上心,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自然就由不得他们了。 在吴占魁和魏勐离席后,众人自然就没了继续吃喝的心思,虽然舅母不停的暖场,叫着大家吃菜,又说了不少吉祥话说魏广德这次府试肯定也是金榜题名,可是大家心思都不在这里,自然也没了之前的热烈气氛。 好一会儿父亲和舅舅都没有回来,舅母看到这场景也知道没必要硬撑着了,叫人开始收拾,大家也都起身往外走。 正房外左厢房开着门,众人都走了进去,吴占魁和魏老爹此时都是愁眉苦脸的坐在里面,两人之间的案几上还放着一张纸,还有一个信筒。 “爹,出什么事儿了?” 吴栋这会儿站在前面开口问道。 “你自己看。” 说着,吴占魁就把案几上的纸张递给了吴栋,魏文才和魏广德也都站在吴栋身旁,擦亮眼睛盯着纸上的字儿。 母亲和舅母可不认识几个字,自然没有抢过来看,她们还等着吴栋看完告诉她们是怎么会事儿。 看完纸上面的内容,吴栋就被吓住了,那是一张军令,还盖着九江卫指挥的大印,做不得假。 “爹,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明天天亮开城门,你和文才就骑马回去集合队伍,把人都带过来。” 吴占魁回道。 “这次是去哪儿?送信的是不是外公派来的?” 吴栋又问道。 “说不清楚,只知道北边好像又打起来了,这次上面下来的军令也没说明白,只让召集人马准备出发。” 而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也是一脸懵逼,挖空心思费尽脑力也想不起来,嘉靖朝什么时候从南边调过部队去北边和鞑子打过仗。 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都写的什么?” 舅母这会儿感觉不对了,怕是要出大事儿,急忙开口对魏文才说道。 “这,这就是让集合队伍准备出征的军令。” 魏文才略微踌躇,还是把军令上写的说了出来。 “还是要去北边吗?” 舅母惊叫出声。 提心吊胆了一年,还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特别是朝廷和鞑子开始互市以后,还以为北边就太平了,可是怎么就又开战了。 吴占魁摇摇头才回道:“上次听世贵说,正月鞑子再次进犯大同,陛下让大将军仇鸾领兵增援,怕是真打起来了,宫里担心再次出现两年前鞑子兵临京师的情况,所以要我们集合队伍准备出征。” 舅母听到说九江卫可能真要去北方,那可真是被吓得够呛,要是鞑子真打过来,那还不知道要打成什么样。 可是这等大事,自然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可以说三道四的,也只能呆立一旁,不知所措。 “和上次一样,估计还是先去应天府,和南京京营人马汇合。” 吴占魁看着几个女儿惊慌的样子,开口说道,希望能稳住她们。 “这都已经互市了,怎么还要打来打去的。” 魏吴氏这会儿也开口说道。 虽说是妇道人家,可是官员的家眷,知道的自然比外面的普通人家多很多。 上次鞑子围了京城,不是说就因为互市的原因吗? 既然皇帝都同意互市了,而且去年也开始了互市,怎么还要打? 对于这点,魏吴氏是怎么也想不通。 魏广德没有去看军令,而是对舅舅问道:“舅舅,都开了互市,鞑子怎么还攻打大同?这不对呀。” 魏广德心里纳闷,互市他知道,鞑子从京城退兵据说就是私下里谈好了,重开马市和鞑子进行交易。 外面不清楚,他可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马市去年就开了,不然说不好现在九江卫的兵马全都去了北方边镇。 “去年和年初两次重开马市,鞑子两次利用互市对边境堡所进行抢掠。” 兴许怕别人没听明白,吴占魁继续说道:“之前听世贵说的,前脚进行交易,后脚马匹就被鞑子又抢回去了,顺带攻破几个边寨。” 军令上没太多有意义的东西,就是集合千户所人马随时准备出发去镇江。 不过这也足够了,根本就不是白纸黑字让他们去北方,估计是之前的消息把舅舅和老爹他们吓到了。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舅舅和老爹自然是不想去北边,不说是客军,主要还是太危险。 还好,军令只是让去镇江那边集合,到时候就算鞑子再次兵临京城,他们也可以在路上拖着走,慢慢过去。 “爹,舅舅,军令只是让集合人马去镇江与南京京营汇合,可没让直接去北方。” 魏广德看完手里的东西后才开口说道。 第60章 准备府试 “爹,舅舅,军令只是让集合人马去镇江与南京京营汇合,可没让直接去北边。” 魏广德看完纸上的内容后才开口说道。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到了镇江,可就由不得我们了。” 魏勐摇着头说道。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是还有一句话就做计划赶不上变化,到了镇江会怎么样谁知道? 难道他们一帮武将还敢和文官老爷们斗,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鞑子犯边,这十来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听说就是因为互市这事儿,前年才闹的那么大。要是陛下早点下旨互市,怕也不会闹成这样。” 吴占魁悠悠开口说道,随后看到众人身后的两个女儿,想想觉得还是不要在她们面前说这些事儿了,于是挥手就让她们先回后院休息。 看到两个表姐离开后,魏广德才开口说道:“未必,去年和今年,鞑子利用互市的机会,屡屡纵兵犯边,我看他们也不是安心要做生意的。” “想那么多也是无用。” 吴占魁轻轻摇头,随后就看着吴栋问道:“那两个百户练得怎么样?可否一战?” 这才是这次出征的关键了,这一年来可没有荒废,一直都在训练这支部队战力,要是这个时候拉跨,那在老丈人面前可就不好说话,这可是保命的手段。 “训练一直没有落下,随时可以出征。” 吴栋的回答很是简练。 “这次还是我和魏子一起去,你们两兄弟都留在家里。” 没有询问魏勐的意见,吴占魁就做出了决定。 和前年那次一样,还是不带着家里小的去。 出征了,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儿。 虽然老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可也得给家里留条血脉,不可能带着儿子上战场,刀枪无眼,更何况老吴家就吴栋一根独苗。 在魏老爹点头的时候,吴占魁又开口问道:“那些兵的指挥你熟悉吗?” “熟悉,他们训练的时候,我也经常去看,也指挥过他们操练,几个作战军阵我都了解。” 听到舅哥询问,魏老爹回答道。 “两个小的不在,你打算派谁接手?” 吴占魁满意的点点头,不过还是继续询问两个百户没了直属上级,魏勐打算怎么安排。 “崩山百户所的人我亲自指挥,有张大勇协助,没有问题。中军百户让吴栋安排,那边的人他熟悉。” 听了魏勐的话,吴占魁点点头,转头对着儿子说道:“明早过去后,你就安排一下。” “知道了。” 吴栋答道。 “你和文才先去休息,明早还要赶路,我会安排下人到时候叫你们。” 想到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吴占魁把吴栋和魏文才都叫去休息,屋里就剩下他们和妻子,唯一剩下的小字辈就是魏广德。 “老爷。” 这会儿,舅母想要对舅舅说什么,不过却被他挥手打断。 吴占魁转头对下首的魏广德问道:“广德,先前看你看了军令就在那里发愣,是想到了什么吗?” 这会儿魏广德还在寻思这次出征是吉是凶,完全没有注意到屋里又出去两个人,不过听到舅舅喊自己的名字,魏广德还是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没有。” 魏广德急忙摇头,“我就是在寻思,前年才让鞑子打到京城,这次再怎么也不可能让鞑子再轻易破关,围逼京城的,去年不是就派仇鸾加强了北边长城沿线的防御。 南兵战力不比北方边军,朝廷里应该也是清楚的,断不会调南兵参与和鞑子的战争,至多就是留在京城和周边大城加强守卫力量。” “先前来人说几位大人还在商议机要,只是发了几份军令出来,怕明天张大人那里就会有详细的消息送来。” 魏勐听了小儿子的话也觉得有道理。 带着手下那些兵和鞑子野战,魏勐知道后果。 但如果只是参与守城的话,还别说,他还是有点把握的。 北边的鞑子野战靠着马力却是厉害,可要说到攻城,那帮罗圈腿还真玩不来。 别看他们能攻破一些边墙小堡,那是因为那些地方驻防人马少,城墙也不高。 京畿之地,周围那些大城,想来不会比九江府城墙矮。 离开屋子回到自己的卧房,魏广德躺床上还在纳闷。 记得自己前世看过的文章,好像还说明朝这会儿就是一个比烂的时代,蒙古人战力最烂,明军其实还比鞑子强点,建州的女真人又比明军强一些,最后才让满人占了中华。 杂自己穿过来,看到的,听到的和以前看过的东西都是截然相反,貌似明军还不如蒙古鞑子厉害。 想着想着,魏广德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一大亮。 魏广德洗漱出来去了前面,饭桌上也只有父母和舅舅舅母,大哥和表哥都已经离开彭泽县城回崩山堡调兵去了,要是动作快,算算时间应该会在晚上赶过来。 “爹,舅舅,明天的第二场孩儿不想去考了。” 魏广德早上起来就想明白了,这次的事儿,正好就拿来作为自己不想参加后面几场考试的理由。 什么初覆、再覆、连覆,大爷我都不想考了,反正自己又没想过争县试案首,而且就算去了,也肯定考不到。 还好,正场过了,自己有参加府试的资格就行了。 魏勐和吴占魁抬头看了看魏广德,还是魏勐开口道:‘不想考就不考,反正县试算是过了。’ “四月府试,虽然到时候你爹和我可能都不在九江,但是你还是要去好好考,你表哥留在家里,到时候陪你过去参加府试。” 吴占魁也接话道。 “孩儿明白。” 能得到这样的答案,魏广德很满足了,最多发案的时候,自己吊在榜尾,那也没多大关系。 “舅舅,你看千户所是不是让下面的百户把所有的碗口铳都带过去?”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吴占魁就是微微皱眉,“那玩意是船上用的,带来干嘛,百多斤,不好带。” “要不是怕上面来人捡点,我都想把那玩意卖了换钱。” 魏老爹在一边轻笑道。 “广德,我们的事儿你就别瞎操心了,还是多多准备府试。” 吴占魁可不希望魏广德因为他们的事儿分心费神,要是府试考不过就太冤了,这才提醒道。 正在这时,门外有下人进来禀报,有信使来了。 “广德,你继续吃饭,我们出去看看。” 吴占魁起身对着正在吃饭的魏广德说道,就带着魏勐走了出去。 第61章 居然是倭寇 吴占魁提醒魏广德好好准备府试,门外有下人进来禀报,有信使来了。 “广德,你继续吃饭,我们出去看看。” 吴占魁起身对着正在吃饭的魏广德说道,就带着魏勐走出房间。 听到信使,魏广德猜测可能是府城那边张家送来了消息。 继续埋头吃饭,魏广德知道这些事儿自己小孩家家的也掺和不了,硬掺和进去怕是要挨骂,反正不考接下来的县试,爹已经答应了,自己还是安心温习功课好了。 等魏广德吃完早餐出来,就看见一个舅舅的亲兵正带着信使离开,魏广德冲那人点点头,鬼使神差的就走进了隔壁厢房。 房间里只有舅舅和魏老爹两个人,不过看到二人魏广德就感觉似乎不太好,两个人都是愁眉不展的,想来信使带来的消息肯定很不好。 “舅舅,爹,你们怎么了?” 魏广德还是关切的问了句,其实在他心里已经肯定是怎么会事儿了,怕是昨晚说的是真的,要去北边防御鞑子。 “你明天就回崩山堡,好好跟着孙夫子做学问,那才有出路。” 魏勐听到儿子这么问,脸上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 “消息确认了?北边?” 魏广德试探着问了句,虽然心里有数,可还是问出口。 “不是。” 没想到接下来魏老爹一口就否认了,看样子不似作伪。 不是去北边? 魏老爹的习性,魏广德已经摸熟了,老爹这么干脆的回答,那肯定不是假的,昨晚上担心肯定不对。 可是现在老爹和舅舅的表现,似乎接到的消息比去北边还要可怕,奇了怪了。 “说,没什么的,估计很快消息也会传开了。” 吴占魁苦笑着看向魏勐道。 “到底是什么事儿?” 魏广德的好奇心是真被勾起来了,不是去北边还能有什么事儿? 难道湖广有人造反了,或者广东那边闹大了? 再不济就是云贵、广西那边出了大事儿,那边土司好像也是不安稳,时不时就造反。 西南,好像还真是这么会事儿。 魏广德记得看到过的报道就有提到,明朝这会儿西南经常有少数民族的头领起兵造反。 那边又是山高林密的,围剿起来也是很麻烦,经常一闹事儿就要拖延数年甚至更久的时间进行平叛。 魏广德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了,感觉自己似乎猜到了真相,不过魏广德可没有沾沾自喜,要是真去西南平叛,那活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了的。 其实魏广德心里还知道西南那边其实还有一个祸患,那就是缅甸。 记得在网上看过的文章介绍,明清两代都和缅甸那边打过,似乎都吃了不小的亏。 清朝那会儿,那个乾隆几次和缅甸交战都是大败亏输,也就是仗着家底子厚实才能逼降对方,不过为了面子,对内宣传都是说清军大获全胜,还号称是“十全老人”,反正就是编。 其实清朝玩这个把戏,从康熙那会儿就开始了,和罗刹国的交战,几次说打败对方,结果签下的条约却是不断的割让土地,由此也可以看出所谓的战胜到底是怎么会事儿了。 想的有点远,魏广德还是关心这次舅舅和父亲他们到底要被派往哪里? “暂时还不定,去镇江集结,可能北上,也可能东进。” 魏老爹的话把魏广德直接绕糊涂了。 北上好理解,可是东进又是什么意思? “浙江舟山那边出现大股倭寇,还有大量海船,前些日子已经有小股倭寇登陆宁波府,南京兵部担心倭寇逆江而上肆虐南直隶、浙江,所以让我们移防镇江,也有在北方战事发动后入援的打算。 不过九江府那边传来的消息,今春倭寇可能有大动作,甚至有传倭寇已汇聚上万人在沿海岛屿上。 消息虚虚实实,那边也得不到什么准信。” “倭寇?还上万倭寇?” 魏广德听到老爹说出的话,是真的被惊到了。 倭寇,魏广德穿过来后就经常听人提到,主要还是因为长江上繁忙的交通,来往商船能够把长江沿线的消息快速传播开来。 在魏广德印象里,以前听到的都是几十几百人的倭寇,猛一听到老爹口中上万倭寇是真的被吓到了。 这里是江西,离着大海老远,但不代表没有防备倭寇来袭。 历史上,倭寇当然没有到过江西,下游不说扼守长江入海口的太仓卫,还有后面的镇江卫,就是在安庆那边还有安庆水营,倭寇要到江西,那是没可能的。 不过,江西却有的是水匪,那就是鄱阳湖,为了剿灭鄱阳湖的水匪,还专门组建了南湖营。 好,因为卫所出身,所以魏广德知道的大明卫所情况也比外人多不少。 说实话,这也是因为魏广德是沿江旅游,所以对长江沿线城市的位置比较了解。 虽然时过境迁,后世市县的位置和现在的府县肯定不一样,但大致还是相差不大,所以虽然没有看到这个时代的地图,但是听人说起的时候,魏广德还是有个概念,知道大致位置。 这点,可比自己大哥,甚至老爹强太多了。 别看他们能熟练的说出各地的卫所名字,但是也就是知道个大概方向,具体点就说不上来了。 不过耳闻目染,魏广德也知道不少卫所的事儿,就说这个太仓卫,其实之前就是叫镇海卫,沿江而上还有镇江卫,只是几十年前改了名字,因为和福建都司下面一个卫所名字重合。 “浙江那边卫所多了,干嘛要我们九江卫过去?” 虽然魏广德知道,抗击倭寇是国事战,不应该这么说的,可是他还是不希望老爹过去。 嘉靖朝的倭寇之乱,他在看明朝的小说和分析文章里看的多了,之前还是小打小闹,到了嘉靖朝那就是一场大乱,好像费了不少精力才解决。 不过通过剿倭之战,戚继光还有那个俞大什么的,另外肯定还有一些武将,也凭借剿倭的战功获得了升迁。 相对来说,风险大于收益。 这是魏广德的看法,剿倭,还是让戚继光这些大神去办,自家老爹应该没那本事儿。 第62章 加强火力 嘉靖年间的大明朝,真是一个多事之秋。 从嘉靖元年的广西荔浦民起事,青州矿工起义的国内战争,到蒙古小王子屡犯边墙,还有明军自己内部因为倾轧太狠导致的闹饷兵变,还有就是倭寇的侵扰,似乎整个帝国都处于风雨飘摇,四面楚歌的境地。 特别是嘉靖二十九年,蒙古鞑靼俺答汗袭扰京畿,更是把帝国军事力量的虚弱完全暴露出来。 时间往前推一百多年,永乐年间的时候,蒙古鞑子看到明军还不是有多远跑多远,哪里能生出半点袭击北京城的想法。 那些对外战争,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倭寇,其实投入的人马都不算多,也就俺答汗那次带了万多人马。 蒙古鞑子每次袭扰少则数百,多则两三千,也就到头了,攻下几个边境城寨洗劫一番就能满载而归,而倭寇规模则更小,几十数百人在沿海登陆,抢劫一两个沿海村庄,在地方卫所和衙役赶到前就会扬帆出海,极少与官军交战。 都是奔着财货来的,能不打还是不打,不管是官军还是倭寇,大家的心思其实都差不多。 而就在刚才,魏广德居然从老爹口中听到上万倭寇云集沿海,这是要干什么? 第一次侵华战争? 这是魏广德的第一反应,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这时代的倭寇其实就是个代称,是对海盗的一个称呼,其实倭寇当中的绝对主力也不是倭人,而是汉人,就和用“红巾赤眉”比喻来犯者是类似的意思。 “沿海卫所要是能战,还会把军情紧急报送南京?这可是泼天的军功。” 魏勐苦笑着和吴占魁对视一眼。 上万倭寇云集,若是打败他们,那肯定是大功一件,可是对当下的明军来说,谁敢去争这件功劳。 “倭寇的首领是谁,上面知道吗?” 魏广德也清楚,虽然没见过其他卫所什么情况,可是九江卫的情况他还是从老爹和舅舅口中知道不少,卫所糜烂早已不堪用。 “不清楚。” 魏老爹没有回答,这次是吴占魁说的。 “按理说,倭寇能够合兵一处,肯定是有人居中联络,反正消息也没有说谁在幕后主持。” 魏广德能想到的,别人自然也能想到。 倭寇一改以往小股流窜抢劫的方式,开始尝试合纵连横,自然所图甚大,南京兵部,五军都督府和沿海卫所都已经有所防范了,可是然并卵,卫所无战力,想再多也是无用。 既然卫所不好用,那就多集结点人马,用数量进行碾压,这就是南京兵部能想到的办法。 你集合大队人马,我也集合队伍,人数比你多,看你敢不敢来闹事儿。 朝廷要维持一支上万人的大军都是颇为费力,更别说你小小的倭寇集团了,比消耗就是了。 “这次来的消息,卫所只出十个百户,南京那边要的是精兵,不然他们不掏银子买账,所以其他的百户就不集结了,就调那两个百户所的人手过去。” 吴占魁继续说道:“兵部要人凑数,还要精兵,幸好咱们手里一直有练,我估摸着咱们过得了这个坎,其他卫所可就未必了。” “怎么说?” 魏广德好奇问道,好像有些东西他还不知道。 “这次南直隶的卫所都要动员,每个卫所都要凑十个百户所的精兵,前年那次估计把兵部的大人们恶心到了,十来岁的娃娃兵,还有杵着拐杖的老爷兵,呵呵 镇江卫、扬州卫、宣州卫,安庆卫还有咱们九江卫,除了浙江那边的卫所全部动员,江南及长江边上的都要出动,江北那边的卫所也要集合人马,随时准备支援。 好像说除了中都附近的几个卫所外,南直隶全部都要准备,那可是小两万,阵仗够大了。” 说着,吴占魁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位置不同,他知道的情况自然比魏勐多,魏广德自然就更比不上了。 那些卫所,比九江卫还不如。 前年九江卫还能出员额一半多的精壮,其他的卫所呢?一半都不到。 估计这次每个卫所出十个百户所,也是因此。 “舅舅,我看你们还是把碗口铳都带上,那玩意儿就是水战用的,陆战也就吓吓人,确实威力不太大。 要是你们真去北边,不带也就不带了,万一真遇到倭寇,用那玩意砸倭寇的海船还是很管用的。” 这一年在崩山堡练兵的时候,魏广德才知道了碗口铳是怎么个用法。 当初看到这玩意的时候,魏广德还以为是放散弹的,搀着大哥搬出来试了试才知道,这玩意其实真是战船上用的,实弹,轰击敌船水线位置。 打散弹,那玩意铳口就是个小喇叭,根本没准头,一出炮管就乱飞,射程也近。 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这个破烂货,居然还是铜制。 海战上也就跳帮战斗的时候能用来轰击对方甲板,那个时候用散弹到是不要求准头,而且距离也近。 “运送起来麻烦,再说了,火药也不足,只能紧着鸟铳手那边。” 吴占魁还是摇头。 其实卫所有定时配发一点火药,可是那玩意下面卫所自然不会拿去练兵,都是偷偷卖出去换钱,变成逢年过节燃放的鞭炮了。 也就这一年卖的少点,因为那两个百户需要火药练习,这也导致今年过年,彭泽县那边鞭炮价格涨了三分。 “带上,广德说的有道路,北上的话咱就不带了,也许还能要到子母炮,可是这打倭寇,带上总比没有强,到时候往粮车上放,一辆粮车放两尊。” 虽然碗口铳威力不大,可是在崩山堡的时候,也是经常拉出来打的,为的也是配合战阵作战。 看不上威力,可不代表魏广德不知道,大炮是战争之神。 最起码,虽然射程近,可是魏广德还是觉得,在敌人靠近以后,用碗口铳轰出一堆散弹,也能扫倒一大片。 正是因为魏广德的影响,魏文才和吴栋其实也理解了他的意思,加强火力投射,争取在近战接敌前就把对手打垮的战术。 火力不足恐惧症。 这是魏广德在后世看到过的一个病症,至于怎么治,那就是多造大炮弥补火力。 魏广德不懂这个时代的火器,自然不知道在后面几年,有人就捣鼓出一种小型近战火器,也就是虎蹲炮,其用法其实就是魏广德的想法类似,近战前先扫荡一次战场,把冲的最凶的那伙敌人的精兵给干掉。 既然不懂,那就因地制宜,有什么用什么,有总比没有强。 第63章 大阵仗啊 魏老爹和舅舅吴占魁在那边商量到底要不要带上那些死沉死沉的碗口铳,魏广德这会儿思绪又有点飘了。 魏广德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把热气球捣鼓出来,那玩意儿制作简单,用途嘛,自然就是提前侦知倭寇的动向,为到底是战还是跑提供情报支持。 简单是简单,而且类似的实物其实也是有的,那就是孔明灯。 后世过年过节就有不少孔明灯买,也不贵,写上几句祝福话就可以放飞。 不过,魏广德很快也意识到了,说出来大家都能明白,可是就他们那点能力,怕是也做不出来。 后世自己放飞的孔明灯,放到现在那就是所谓的顶级材料和工艺,大明朝能做出来吗? 更别说这玩意儿要带上个百八十斤的人上去,怕是直接在空中散架都有可能。 骨架,蒙皮,还有制作工艺,魏广德可解决不了,主要是承载问题没法解决,他可不懂那些东西。 当天色擦黑的时候,吴栋和魏文才带领两个百户的人马总算赶到了彭泽县城。 二百多人没有进城,直接住进了千户所的军营里。 两人身边跟着几个家丁,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回到家里。 魏广德听到消息的时候,两人已经跟着吴占魁和魏勐去了书房,想来还是在商量这次的事儿,魏广德并没有跑去掺和。 现阶段,还是多看看之前写的文章,看有哪些需要修改的,让整篇文章看起来更好才是正途。 晚饭的时候,魏广德见到表哥和大哥,不过看他们脸色都显得不大好。 饭后,三个年轻人钻到一起闲聊才知道,回家见到父亲后,他们才知道这次可能要去的地方,不是昨晚上说的北方,和蒙古鞑子交战,而是可能被派到南直隶,甚至是去浙江沿海一带防备倭寇。 虽然听说过倭寇凶残,可是毕竟都是年轻人,特别是吴栋,最近一年来跟着操练兵马,看着手下的那些人从农夫逐渐蜕变成一名士兵,至少勉强算是合格的士兵,说没有小心思是不可能的。 要说去对战蒙古鞑子,好,步卒对抗骑兵,他确实有点胆怯。 可是说到去打倭寇,吴栋觉得自己训练的士卒,拉上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倭寇凶残,老远我就给你排枪伺候,看你是不是钢筋铁骨,近了还有十来个弓手连续射击,就看你有没有命冲上来。 对于手下士卒,玩命近战,吴栋也和魏文才差不多的看法,怕是士卒到时候要崩。 可只是远程交战的话,还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在知道详情后,吴栋第一个跳出来要跟着过去见见世面,看看这倭寇是不是真有那些人传的那么厉害。 对于这点,显然就和舅舅吴占魁起了冲突,舅舅是肯定不会让自家儿子跟着去战场上的。 就算是后面魏文才提出要去,也是直接被否掉了。 “舅舅说,他们先过去看看情况,要是好打,就叫人送信,让我们过去分点功劳。” 魏文才坐在一边对魏广德讲起先前的事儿,也是唏嘘不已。 “我们一直都带着那帮人操练,姑父去指挥可未必能如臂使指。” 吴栋自然也是不服的,太实在是太想看看倭寇到底长得啥样了。 这年头的大明帝国内部,流传的倭寇形象也是非常夸张的,几乎就不是人。 在民间,因为宣传的缘故,都是把那帮海盗描述成都是倭国人,又是三头六臂什么的,一副妖怪模样。 当然,这些对于吴栋、魏文才他们来说当然是嗤之以鼻,只是平日里也不愿多做解释。 要是真说清楚了,那只能表明卫所军的无能,他们自己脸上也不好看。 虽然没有推波助澜,但也只是听之任之。 知道倭寇和他们其实长得都一样,只是听说倭人的发型很怪,反正一看就知道不是汉人。 那些伪装的倭寇大多也都有样学样,所以真倭假倭确实不好分辨。 至于为什么如此,其实仔细想想也就好理解了,这些可都是汉人,虽然做了海盗,可是根还在大明。 干海盗干到退休不也要落叶归根,虽然退休比较有难度,可是家人亲戚总还是有在大陆上的,要是不乔装打扮被人认出来,那可就要祸及家人了。 “这次可是真危险,说有上万倭寇。” 魏广德急忙提醒道,也不知道父亲、舅舅有没有和他们说清楚这事儿的严重性。 “几十百把人的战斗我还不想去看。” 吴栋轻笑出声。 “是啊,要不是听说是大阵仗,谁有兴趣去看那个。 以前我们也经常对练,百多人对战,也就那样。 这次倭寇既然敢集结上万人,那肯定是要大打出手了,说不好直接糜烂浙江、南直隶。 南京兵部怕也是担心苏松二府的钱粮,才慌不迭调派人马过去加强防备。 倭寇上万人,肯定不是走一路,也许同时对几个府采取行动,相互策应,让朝廷援军顾此失彼。 上万人的大乱战,那得多刺激。” 魏文才这会儿也是笑着接话,显然他们也是知道详情的,但是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勾起了兴趣。 其实这未尝不是对手下两百号人马的一种信任。 对于这两个百户所的操练,魏文才和吴栋可是殚精竭虑,时不时还有魏广德出谋划策,特别是在排兵布阵上。 魏广德可没有从军的经验,不过架不住网络上信息量的巨大,他还是看过一些文章的,何况还有那些影视作品的加成。 对于魏文才和吴栋一开始还按照老一辈传下来的战法,让士兵分几排站好队形,前排是刀盾手,后面长枪兵,鸟铳手和弓箭手在最后。 开战之时,用枪盾兵稳住阵线,用鸟铳和弓箭射杀敌人,要是打不垮对方,就只能让步卒正面硬撼对手,直到对方崩溃。 至于他们,则是带着家丁队站在最后面,对于敢擅自脱逃的士卒执行战场军法,那就是砍头示众。 对于这种打法,一开始魏广德觉得新奇,然后就感觉到阵型有点单薄了,毕竟就那么点人,旗鼓相当的话还好说,要是对方有骑兵或者人数占优,直接一个冲锋就干翻了。 为了采用什么阵型,魏广德可是很费了一点脑力。 第64章 嘉靖倭乱之开端 为了采用什么阵型,魏广德可是很费了一点脑力。 至于最后摆出来的阵法,也是魏广德苦苦回忆加上对现在百户所装备的理解,自己摸索出来的东西。 最后的结果就是大约组成一个混合军种的军阵,中间大阵以冷兵器为主,前排是十名刀盾兵,后面几排则是长枪兵,只是弓箭手隐藏在大阵的中央,鸟铳手则是分成30人的两个小阵布置在两侧。 交战时鸟铳手可直接从两翼以五段击方式交替射击,这也是魏广德记忆中所谓的交叉火力法,鸟铳手对着正面之敌组成交叉火力网,没看到后世机枪都是放在阵地两侧,斜着射向战场。 弱势对手势力不强,鸟铳手可以从两侧转移在刀盾手之前进行射击,至于采用三段击还是五段击那就看战场情况了,要是这样打不垮对手,那就待敌攻击到近前则从两侧转移到后方重新组成鸟铳方阵,如果对方有骑兵则直接遁入大阵中去保命。 因为是使用的鸟铳,不是后世的机枪,魏广德一开始也不是很有信心,拉着大哥和表哥还进行了一些推演,许多他们想不透的道理还直接让士卒进行了演练。 还好,明朝的卫所其实就是一个小社会,崩山堡里也有匠人都有。 为了推演的清楚准确,魏广德还找堡里的木匠做了两百多个兵人模拟战阵的布置。 最后的结果,当然还是有用的。 虽然鸟铳有一定的准头,但是也是很有限,打鸟除了枪法外还要靠运气。 不过使用交叉火力以后,斜面看怎么都比正面强上一些。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也发现了当初自己提议的一个致命问题,那就是鸟铳手的比例有点高了。 一个百户所超过一半的战兵都是鸟铳手,导致整个军阵看起来非常单薄,不紧密,一旦近战就有崩溃的危险。 当然,其实对于一支战斗意志不坚决的部队,那怕全部都是适于近战搏杀的冷兵器,肯定也是打不赢仗的。 针对这个问题,魏广德给出的解决办法当然就是上刺刀。 这时代的鸟铳也没有上刺刀的设计,毕竟工艺就那样,材质也有问题,魏广德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铁匠打造了一批铳刺,也就是从鸟铳枪管插入的刺刀,只能当长矛用于突刺,但是并不牢靠。 当然,魏广德对于这批铳刺采用了国内着名的三棱刺,其实这也和卫所里的铁料有关系,偏脆,使用中稍不注意就断了,做成三棱刺后还要更坚固一点。 魏广德可不知道这会儿制造兵器使用生铁,这玩意儿硬是硬,就是太脆。 当然,他也不会炼钢,也分辨不好钢和生铁的差别,自然也不会去捣鼓出钢来,只是觉得这时代的材料垃圾。 到最后,魏广德找人做的那副兵棋被大哥魏文才抢去了,他和吴栋没事儿就研究起这个来,形象又立体。 后面,更是想出一些新东西来,就先把下面的小旗叫过来演练给他们看,然后再让他们进行操练,看最后的效果怎么样。 对于这些没什么文化的小旗来说了,有了兵棋的示范,他们倒是很快就能明白过来要怎么做,对于操练到是帮助很大。 “对了,其他百户所有马吗?这次出去,我觉得是不是把战马都带上,万一打不过也可以跑。” 魏广德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实在是老爹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太重要了,他不想他有丝毫闪失。 崩山百户所就那么两匹老马,骑着玩可以,战场上不行。 千户所这里,魏广德也只看到几匹马,显然在南军当中,战马是很稀缺的,主要是用来传递军情用。 “没有,千户所就十来匹马,还有就是你们那儿有两匹,其他百户所都没有。” 这个吴栋知道,要不是两家关系亲密,崩山堡是不可能有马的,有事儿就得靠两条腿去跑。 “你对我们练的兵这么没信心?” 大哥魏文才皱眉问道。 “有,不过安全起见,还是最好有马。” 魏广德回答很是干脆,那些兵他也是看着练出来的,自然知道情况。 不过魏广德不能说的是,好像记忆中,嘉靖朝的倭寇是闹得太大了,这说明和倭寇交战,没有戚继光和那个俞什么的将军出马,前期肯定是败多胜少。 魏广德在印象中好像还看到过这么一个桥段,说戚继光这人是北方人,被派到南边来剿倭寇,结果在第一次交战的时候,看到倭寇,戚继光喊着冲杀,自己上去了,而身后的士卒全往回跑了,自己差点就出师未捷身先死,挂了。 自己当初让他们选择这两队战兵,其实也是按照看到的戚继光的选兵法做的,选老实兵,笨点无所谓,但是要老实,服从命令。 “这点你放心,我爹和姑父肯定有马,何况他们身旁还有一队家丁亲兵护卫着。” 吴栋开口说道。 “我是担心我爹指挥不好队伍。” 魏广德还是说道。 “你那是关心则乱。” 魏文才想了想才说道:“咱们九江卫肯定是在一起的,就算真遇到倭寇,咱卫所可是千多人,倭寇看到还能不跑? 你以为那些倭寇真的是三头六臂,刀枪不入吗?那是糊弄外面老百姓的,按你的话来说就是,功夫再高,一铳撂倒。” 魏广德明白了,大哥和表哥应该只是因为不能跟着出去看看而懊恼,而根本就不担心怼上倭寇。 而在此之前,倭寇也确实不和明军正面交战。 但是这次,魏广德从知道有上万倭寇集结,再到后世知道的嘉靖朝倭寇之乱,就已经猜到,这次怕就是倭乱愈发壮大到尾大不掉,进而失控的开端了。 不过有些话没法说,就好像大哥嘴里的,倭寇不敢和官军正面交战这个说法,再此之前还是成立的。 土匪遇到官兵,天然的气势就要低一筹。 只希望这次爹爹和舅舅他们别遇到强大的倭寇,只要这次能熬过来,后面就知道厉害了。 魏广德已经想到了,这次怕真有卫所官兵会在和倭寇的正面交战中溃败下来,进而引发更大规模的倭乱。 第65章 三十五名 之后的几场县试,魏广德都没有去参加,而是呆在彭泽县城读书。 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千户所的兵就要出发,魏母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崩山堡,只能把大哥魏文才撵回去看家。 这些日子里,魏广德就自己翻看收集的那些范文和以前自己做的卷子,也在书上翻找过一些以前自己没有做过的题来做。 以前没做是因为找不到范文,魏广德一时不知道怎么做文章。 现在不一样了,参加考试,谁不清楚考官出什么题,就算做的不好,至少也要先做一篇出来,有空的时候回马当请孙夫子指点指点。 待在家里,肯定不会虚度光阴,魏广德还是很有学习计划的。 门外的彭泽县衙本次县试依旧如火如荼的举行着,当然不会因为魏广德的缺席而有什么影响。 实际上往年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了正场就意味着考生可以参加府试了,除了心气高的,想要争一争县试案首,好保证能过府试的考生外,缺席后面考试的也是多不胜举。 第二场考试开始,进场的考生就只有四十多人了,也有和魏广德差不多水平的,主动放弃了争夺县案首的机会。 不过魏广德不知道的是,他的缺席还引起过唐县尊的关注。 唐县尊注意到魏广德,自然不是因为他的文章做的多好。 说句实话,虽然魏广德写在卷子上那两篇文章被孙夫子判定就算是府试也能包过,院试也有机会,但是在唐县尊眼里其实一般的很。 没办法,孙夫子只是秀才,唐县尊却是进士,虽然只是三甲,那也是进士,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只不过,魏广德运气好,在他之前交上去的几篇卷子,确实太辣眼睛了。 如果那天魏广德稍微脸皮厚点,在堂上多呆上一会儿,熬到唐县尊正眼看他试卷的时间,说不好还真的就能看到唐县尊当堂录了。 是的,在魏广德走出县衙大堂后一会儿,唐县尊才瞅了眼魏广德的试卷,伸手就要扔到那一堆废纸堆里去,还好,那段破题救了他的命。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有点味道,唐县尊看到魏广德卷子上的破题,感觉写的不错,继续往下看,然后就看见后面的承题,“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不知不觉,唐县尊把魏广德做的第一篇文章看完,闭目思索一阵,又翻到第一页再看了一遍,后面的也没怎么看,直接就提起旁边的朱笔在卷子上画了个圆圈,这就代表魏广德被他录取了。 第二天下午,唐县尊把自己画了圈的考卷放在一起又再看的时候,才注意到魏广德后面的五经题和试帖诗实在不怎么样。 不过唐县尊也是豁达之人,既然自己当堂就画了圈,把人点了,这个时候也懒得反悔再去找一份看得上眼的卷子,不过在心里却把这个考生给记住了。 后面几场考试,他还要再注意下这个考生的答卷,要是题答得不好,那就吊榜尾得了。 是的,魏广德能够过了县试,就是因为唐县尊的随意任性和同行衬托,才侥幸过关。 当然,这也不是说魏广德的答卷就不好,只不过是可过可不过的水平上,能不能通关全靠运气。 或许,这就是主角光环的加持效果。 第二场考试,唐县尊在考生名册上没有看到那个“天字十二号”的考生,很是奇怪,叫来礼房书吏询问才知道,这个考生没有报名参加第二场考试,这也就意味着他选择放弃,直接准备参加府试了。 唐县尊自然也是无可无不可,反正已经点了。 不过书吏也会来事儿,看到县尊大人询问,还以为是吴占魁找了唐县尊,兴许想要弄个县试案首或是县前十。 作为礼房的人,自然对这些编号非常熟悉,特别是被县尊大人点了的考生。 “大人,是不是我去找吴千户问问?” 听到书吏这么说,唐县尊就知道这人误会了,不过他也从话里听出来,这人是吴占魁家的。 吴占魁他自然熟悉,论品级比他还高,不过就是个粗鄙武夫而已。 “不用了。” 挥挥手,让书吏退出去,唐县尊也把四十多个考试的名录丢在一边。 明天出些什么题来难为下这些考试呢?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明年自己在彭泽县就算干满一任了,是去是留唐县尊也没想好。 但不管最后怎么选择,他都要在今年找些同科好友帮忙在上面走动走动。 录取个官宦之家的人也好,总比那些穷的叮当响的强。 随着县试的结束,考生答卷的糊名被拆开,到了排定考试名次的时候了。 唐县尊自然不可能为了魏广德搞什么特殊,又没得他吴占魁的银子,而且还缺考,县试案首和前十肯定是没有他的份儿了。 只不过一开始的打算唐县尊也改了下,把魏广德的名次提到三十五名上,总算没有让他真的吊着车尾上榜。 这样就好看多了。 发案当天,魏广德自然也和表哥吴栋去看了,三十五位,这个名次不算低了,当然这是因为魏广德压根就没有参加后面的几场考试的前提下得到的。 “小二,你真的该去参加后面的考试,就算案首争不到,前十还是有希望的,能进前十,过府试的机会也大上不少。” 吴栋看到魏广德的名次后就替他后悔了,虽然魏广德私下里也说了实话,没信心争夺前十,不过在长案上,魏广德的名次来看,似乎魏广德的文章很和唐县尊的胃口。 “算了,都结束了,该好好准备后面的府试。” 很快,他们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曾元睿,这次就他一个人来看的,曾元述已经回九江府去了。 曾元睿得了本次县试的第六名,名次很高,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府试似乎也能顺利通关。 “回去挑些礼物,明天你也要去唐县尊那里行拜师礼,到时候过来和广德一起去。” 曾元述不在,吴栋自然就要提醒下曾元睿,虽然他家长辈肯定也知道。 第66章 准备府试 阳春三月,春光一泻千里,芳草萋萋,遍地芬芳,极尽绚烂。 魏广德也离开了彭泽县回到了崩山堡,开始过起重复一年多的学习生活。 魏广德过县试的消息,孙夫子那里早就知道,不过县试放榜后一连数日,魏广德也没有到私塾来。 差不多三月中旬的时候,魏广德才抱着一摞文章,屁颠屁颠跑来请孙夫子指导。 其中不少文章,让孙夫子都看到血压飙升。 县试结束后魏广德和曾元睿一起去拜见了唐县尊,其实这一次县试过关的学生在这两天都去了县衙拜见,他们过去自然也不显得唐突。 魏广德在彭泽县多呆了几天,直到舅舅和父亲带着人马在码头上了大船顺江而下,魏广德才和母亲一起收拾行囊回到崩山堡。 这次九江卫出发的船队明显比前年小了不少,规模也就大概一半的样子,魏广德看到后面几条船上还是装的粮草。 想想也是,镇江那个地方虽然粮食也多,不过大多都是过境北运的漕粮,自然不可能给卫所士卒食用。 好在前两年官府加收的粮食储备在长江和大运河沿岸,这个时候正好先调拨一批到军前。 倭寇云集舟山的消息已经由南京兵部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传回的消息也到了,现任南京兵部尚书张经的策略被认可,同意他集结南方卫所兵马准备围剿倭寇。 是的,兵部尚书张经给朝廷的奏报,不仅写了现在浙江沿海的紧张局势,也表达了自己计划趁此难得的倭寇汇集的机会出兵围剿的打算。 对于倭寇,在北京的皇帝和官员来说,都是疥癣之患,在他们看来,只要官兵一到,匪徒倭寇还不是就束手就擒。 在读书人心目中,虽然看不起武官和胥吏,但是盗匪在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心理压力还是很大的。 你抢劫杀害百姓,那只是触犯大明律刑法,要是敢和官军、衙役对杀,那就是造反。 在这时代的大部分读书人就是这么看的,至少对国内战事的理解就是这样。 作奸犯科,那些刁民自然会做,也不奇怪,一样米养百样人,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和他们这些读书人一样道德品质高尚。 但要是攻击官府的人,犯上作乱,在他们看来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不管是在北京城里的官老爷,还是外省各地的大人们来说,虽然都知道卫所糜烂,战兵缺失,可丝毫不以为围剿一些倭寇还能怎么样,难道还会打不赢? 张经的奏报里也说了,集合周边卫所精壮二万余全力围剿倭寇,谅倭寇插翅难逃。 这十来天魏广德自己琢磨的文章交到孙夫子那里以后,孙夫子看完就把魏广德叫到一边就是一顿痛批,写的什么玩意,有好几篇思想立意就有问题。 然后手把手的教魏广德该怎么改,那些说法是错误的。 都是一些比较冷门的题,其实孙夫子也只是靠自己的理解在教,效果也就那样了。 “按我说的,回去再好好改改。” 说了一大通后,孙夫子才端坐下来,手里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润润干燥的嗓子。 “这次的考题你怎么答的,给我说一下。” 这会儿闲下来,孙夫子才开始问魏广德的答卷。 魏广德考了县试第三十五名,他老早就知道了,但是对于考卷可就不清楚了。 魏广德老老实实把自己的答卷和孙夫子说了下,这些答卷也就后面的试帖诗孙夫子没什么印象,应该是魏广德临时拼凑的。 虽然不怎么样,可好歹过了县试。 “接下来你把之前的那些文章都整理下,准备接下来的府试。” 孙夫子提点道:“知道我让你们作文的道理了,这些文章回去你按我的说的好好整理下,重写交给我看。 你也别去打听你考过了的同窗写的什么,平时让你们写就是为了考试时候有东西可用。” “学生明白。” 魏广德连忙又是躬身作揖,开玩笑,自打一开始作文,孙夫子就告诉他平日里练习的文章不要轻易示人,当时魏广德其实就已经有了猜测,而且他还据此为自己的科举考试制定了计划。 抱着一大摞文稿,魏广德回到自己座位上,把文稿先码好放进书包里,这才又拿起桌上的春秋继续读起来。 午间休息的时候,三个和魏广德一样考过这次县试的考生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这次十个同窗参加县试,六人落榜,他们四个就在说后面去参加府试的事儿。 府试的日期已经定下了,四月十六日开考,两场,这也是以往九江府的成例。 县试以后,最新一届的录取名单就会报到府里去,他们需要在十日前到达九江府,依旧是在礼房完成报名,拿到准考证就好了。 “听说府试会有上千人参加,那几十个名额,想想就头痛。” “好好记,好好背,就希望府试的题也和县试一般就好了。” 是的,这次县试题目说不上刁钻,很是普通,都是比较常见的题目,也是孙夫子押题中的,只不过在相互的比较之后,十个考生也只有四个人顺利通关。 好,内卷,在大明朝其实就已经开始了。 “广德,你什么时候去九江府?” 这时候有人开口问道。 魏广德家里是军户,他去九江府参加考试,九江卫内部肯定会给他提供方便,别的不说,就说一路上的交通,随着魏广德去九江府参加考试,说不好还不废脚力。 “四月五日出发,在彭泽县码头,那天有千户所哨船去九江府卫所。” 魏广德自然也明白他们的想法,随口就说道。 这船也是舅舅离开前就安排好的,到时候表哥吴栋也会和他一起走,陪着他去九江府张家,直到府试结束。 九江卫对于卫所子弟科举,其实也是有优待,至少卫所有专门接待的客房,就在九江府附近,方便卫所子弟参考,食宿还都不要钱。 当然,这个不要钱只是名义上的,该给的小费也不会少,不过位置确实好,就在考场旁不远。 不过魏广德肯定不会去那里住,只会去张府,毕竟早就安排好了的。 第67章 再赴九江 “能不能顺道带我们去九江?” 有同窗急忙开口说道。 “问题不大,你们带小厮吗?只多几个人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魏广德想到之前去九江府的时候乘坐的那条大船,载二三十人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不知道自己这帮同窗会不会夹带私货。 毕竟有两位同窗家里可是做生意的,要是把掌柜伙计啥的也带到九江去采购货物,那也麻烦的很。 “我就带个跟班,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也是。” “我就一个人,到时候你们带的小厮可要帮我照应着。” “没问题,一句话的事儿。” “这样也就是多五个人,没有啥问题,到时候我们一起启程。” 魏广德听到他们这么说,算算就是三个同窗加两家的小厮五个人,顺道过去也好,路上还有个说话的。 “广德,回来前县里有没有个说法?” 这时候,又有同窗开口问道,说话声音也压低了,感觉神神秘秘的。 “什么说法?” 魏广德好奇问道,那些天因为出征的事儿,魏广德要么陪着父亲,要么就在书房里写作,还真没怎么出去过。 也就是去拜见县尊那天跟着表哥,还有曾元睿等几个人去喝了小酒,都是县城里几户家庭殷实的人家,其他时候,外界发生的事儿,他还真没怎么在意。 “就是张好楚那厮的事儿,这次他考了县试案首,离开县城那会儿,我可听说有人议论,他是贿赂县尊拿下的案首。” “什么?” 魏广德听到是张好楚,也就想起那家伙了。 “他拿下个案首有什么的,就算真有什么猫腻,也正常,在彭泽县,他们张家还是很有点实力的。 张好楚这人我见过,也听人说过,文才一般,不然也不会连续两次都考不过府试,还要陪着咱们继续考县试。 这次就算真是县尊高抬贵手,其实也合理,毕竟县里捐资助学啥的,还要张家这些大户支持。” 魏广德想想就笑道:“其实未必就是给多少银子,只要张家私下表示给县里多捐款,修桥补路啥的,给个案首,保他过府试,也是可以的,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占便宜。 不过啊,我还是觉得不会,唐县尊在彭泽风评一向不错,不是个贪官,没刮过地皮。” 魏广德说这话,首先就点出唐县尊不是贪官,贪官为了钱财,还真可能卖县案首,可他不是啊。 魏广德可不会去说县尊可能在县试中舞弊,那玩意说起来的话,这次过了县试的考生怕都脸上无光,张好楚可能这么做了,其他人呢? 魏广德可不会承认的,虽然考过之后他确实带去了不轻的拜礼,不过那也是常例,大家都要走这一步的。 县试、府试,主考的知县和知府一般还会比较矜持,一般都不会收礼,也不会接见他们,不过今年魏广德送东西过去,可是送进去了的,往年好像就没有过,这也是表哥吴栋说的。 想到这里,魏广德也觉得,说不好张家真给了什么好处,才让唐县尊抬了手。 嘴上说不会,可魏广德结合表哥的话,心里其实也信了三分,至少张家应该是给了什么让唐县尊都不能拒绝的好处,才会点了张好楚县试案首,保他过府试。 时间来到四月,镇江那边捎来消息,九江卫千多号人顺利抵达镇江,不过一直在那里休整训练,并没有着急忙慌的赶往松江府,自然也没有兵被调往浙江。 而同时传回来的消息,宣州卫的人马没有赶来镇江,而是和苏州卫的兵马一起移防到了太仓,和太仓卫一起组成了一支三四千人的兵马。 太仓离松江府很近,就在隔壁,要入卫支援自然很是快捷。 魏广德从大哥那里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想明白了。 现在南京兵部这位叫张经的尚书应该是知兵的,人马调集起来先进行操练,显然是知道卫所都是什么货色,直接拉上去怕是要出大事儿,还不如先操练操练以备战时之需。 据说只有浙江那边的卫所兵全部前压,住进了沿海的府县。 看来南京兵部首先想到的还是要保证苏松二府的安全,毕竟是钱粮重点。 “苏松财赋半天下”也不是吹出来的,毕竟涉及到不同的历史时期,特别是在改朝换代,战乱刚平息那会儿,全国的社会生产都遭遇到破坏,这个时候苏州和松江的钱粮就是帝国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了,就算到了大明朝中期,苏松二府财赋甲天下也是说得通了。 苏州府和松江府在江南各府中也是有名的富府,朝廷的重视程度自然不同其他。 光是松江府,一年就要向北京内府上缴白银近十万两,还有数万石的白粮,向户部、工部、光禄寺等衙门解送几十万石粮食和大量的白银。 最要命的还是据报,倭寇云集在舟山附近海岛上,那里距离松江府不过旦夕,所以这次倭寇云集的目标到底是浙江还是南直隶,还真的是很难说清楚。 不过这些和魏广德没有太大关系,四月四日这天,他就在大哥魏文才的护送下去了彭泽县城,住进了舅舅家里。 舅舅不在,自然当家的就是表哥吴栋。 同行的三个同窗则是住在码头附近的客栈,上船前魏广德叫人通知一下就好。 对于随船带几个人过去,吴栋自然没什么意见。 “曾元睿这次也和我们一起走,元述会在九江码头接他。” 吴栋听了魏广德说起还有三个同窗一起去九江府参加府试后就说道。 大哥只在千户所住了一晚,第二天大早在送他们上船后就骑马直接回了崩山堡。 船上多了几个应试考生,自然很是热闹,表哥吴栋也是过来人,自然就被几个同窗问起府试需要注意的事项,一路之上到是也不寂寞,很是热闹。 临近傍晚的时候,官船抵达九江府码头,岸边一伙人早已翘首以待,为首之人自然就是张宏福和曾元述。 曾元述和吴栋是好友,元述到了九江府,吴栋自然要联系表哥张宏福照看一二。 张宏福虽然还没有进入官场,可是九江府的二代圈子里也算一号人物,最起码可以保证曾元述张在九江府不会被人欺负。 第68章 形势 伴着夕阳的余晖,大船靠上了九江府码头。 吴栋带着魏广德等一行人下船和张宏福、曾元述见礼,寒暄后众人就在一起上路进了九江府。 因为天色已晚,自是要先各自找地方歇脚。 魏广德和曾元睿是有地方去的,剩下的三个同窗其实也早就找好了落脚地,自是那位在九江府有生意的人家,两位同窗也都暂住在那里。 约好一起报名的时间,大家也就在路上分开,前往自己的去处。 魏广德再次来到张家,拜见了家里的长辈后,魏广德和吴栋才又住进了那个小院里。 吴栋可不是把人送来就完事儿,他还要在这里呆到魏广德完成府试,也就是陪考。 晚上,张家大爷张世贵摆下一桌酒席给魏广德接风,说的是要预祝小辈府试高中。 “大舅,怎么没看见二舅。” 魏广德上次来张府,对张世贵张富贵两兄弟都是跟着表哥吴栋喊的,所以这次他也是这么称呼。 “富贵去武昌那边做生意去了,他可不会跟着老爷子去镇江,呵呵” 张世贵以为魏广德没看到张富贵,以为他是跟着老爷子去了镇江。 “二舅那里生意可是真好啊。” 吴栋在一边也笑道,“上次我过来也就在码头上遇到二舅,说是要出去做生意,这次来也是。” “好什么啊,都是赚点辛苦钱。” 张世贵看着三个小的,自己儿子和吴栋肯定是要当兵的,没说的,就那命,也就魏家好点,多生了个儿子,还有一会冲一冲。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这九江卫,各家也都做这门生意,要不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光靠那点饷银那里够用。” 张世贵依旧笑眯眯的,一副老好人模样。 “二舅这次送的什么货物?” 吴栋好奇道,上次说是运苏州丝绸,这次也不知道运什么。 “隔壁景德镇瓷器,陕西商人要的货,在武昌那边交接,其实赚的也就是运费和钞关的钱。” 这时候,张宏福答话道,显然无所事事的他对二叔那点生意还是很了解的。 也是,二叔可没有儿子,他的家当除了将来一部分作为嫁妆外,剩下的也会进入公中,最后还不就是他张宏福的吗? 至少在二叔没儿子以前,貌似就是这样。 听到后面那段话,魏广德大概猜出来了,肯定就是利用他们的身份,商船直接过了九江钞关,那笔缴税的银子就揣兜里了。 外地的卫所军官,肯定没这样的条件,可是作为九江卫的官,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一下又想到了南京的魏国公府,那边一直维持着和九江卫的联系,怕也有这个因素在其中。 魏广德可从老爹那里听到过,卫里一系人马的官职,都是南京魏国公府在打点,实职,可不是挂个虚职领俸禄的。 人家图啥? 这年头,又没有领兵造反的可能,现在那些勋贵早就没有老辈儿疆场建功立业的想法,都是一门心思的搂钱玩女人,都已经和大明朝与国同休了,还争什么争。 “怪不得,我看那边码头上卫所的船也少了些。” 吴栋这会儿笑着插话进来。 “那些船闲着也是闲着,开出去拉点货,也让那些水手赚点银子花花。” 张宏福无所谓的说道。 魏广德这才完全明白那个赚运费和钞关原话的真实意思,运输的船都是卫里的,不需要花钱,就是给水手点辛苦钱就完了。 这生意就是无本买卖啊。 说是无商不奸,这陕西商人也是厉害,订好货物请张富贵去帮着运到武昌,一路上安全有保证,还省钱,虽然说省的钱一部分可能都要给张家赚走,可是也没了不少麻烦。 还真是辛苦钱,跑一趟,几百两银子就到手。 “唉,也是你二舅没本事,当初要是读书考到功名,运作他进盐政,那赚的钱才是海了去了。” 说到这里,张世贵不免叹气,“广德,我和你说啊,你们读书考科举,其实无非就是求权和求财两条道,求权咱就不说了,那需要你有本事,还要有运气,能得到贵人赏识。 可要说到求财,地方官算个屁。 什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还不如进盐政赚的多,还都是常例,别人都不好说什么。” 魏广德不住的点头,这个时候可不好说什么,听着点头就好。 “好了,喝酒,今天接着这杯酒先预祝广德府试院试一路通关,考举人拿进士,哈哈” 说着,张世贵就端起酒杯,张宏福和吴栋也都端起酒杯和魏广德手里的酒杯轻碰一下 “也不知道镇江那边什么情况。” 众人又喝了几杯酒下肚,魏广德又想起魏老爹来了。 他们那边得到的消息,其实就是从表哥吴栋那里听到的,而表哥的消息来源肯定是卫所那边,也就是这里了。 “应该没事儿,昨天传回来的消息,好像也说倭寇那边还没有动静。” 这个也就张世贵最清楚,卫里面他最熟悉,这段时间也在那边办事儿。 不过说到这里,张世贵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叫来下人从书房里拿来一卷轴,待展开来后魏广德看看到原来是一副江南地图。 怎么说,魏广德看在眼里,很有点后世地形图的味道。 山河湖泊直接画在图上,到是很形象,至于准不准确,肯定是不能保证的,只能说可能大致方位不差。 这份地图只涉及浙江和江西、南直隶部分地区,好似是专门为这次战争准备的一样。 “宏福、吴栋,你们来看看,猜猜南京那边是怎么想的。” 这个时候,张世贵忽然想起锻炼一下两个小辈了,都是要袭职的,早点接触一些这类事儿,谁知道将来会不会遇到。 随即,在魏广德的注视下,张世贵又把现在明军的部署情况和他们又说了下。 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当初表哥那里听来的,只不过这次有了地图,不管是吴栋还是魏广德,亦或者张宏福来说,都直观了不少。 大军驻扎在镇江和太仓,临海的却是松江府。 松江府和浙江连接处是金山卫的守御之地,然后浙江沿海从嘉兴起,依次是杭州、绍兴、宁波直到温州,州府都已进驻卫所军加强防守。 吴栋不是笨人,很快就注意到了松江府。 松江府南边有金山卫,可是松江府大部分区域却是直接应对大海,显然就这么点人马防御上是有漏洞的。 “松江这里,为什么是集兵在太仓?而不是进驻上海县?” 第69章 府试 大军驻扎在镇江和太仓,临海的却是松江府。 松江府和浙江连接处是金山卫的守御之地,然后浙江沿海从嘉兴起,依次是杭州、绍兴、宁波直到温州,州府都已进驻卫所军加强防守。 吴栋不是笨人,很快就注意到了松江府。 松江府南边有金山卫,可是松江府大部分区域却是直接应对大海,显然就这么点人马防御上是有漏洞的。 “松江这里,为什么是集兵在太仓?而不是进驻上海县?” 吴栋马上就注意到了南京兵部的布置是有问题的,之前只是听到地名,但是千户所可没有地图,能够让他看到东南沿海各地的位置,所以当初听到这些布防他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但是现在不同了,根据地图,很容易就会发现在松江府附近有一个军事空白区。 为什么会这样? 张宏福也注意到了,只是有点不以为然。 在他的眼里,沿海已经被卫所保护得密不透风,倭寇怎么敢来? 就算是吴栋点出的松江府,其实在他看来也是有军队的,没看到金山卫就在松江府的南边吗? “南京那边,不会是想” 魏广德心里有点猜测,禁不住说了半句话就停下来。 这是张世贵在考校吴栋和张宏福,他多什么嘴? 不过还是晚了,魏广德的半句话却是提醒了吴栋,他不假思索的说道:“引蛇出洞?” 张世贵看了眼自己儿子,还真是不争气,一天到晚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自己和二弟的精明劲半点没学到。 “那边讨论的结果也是这个,也得到了徐公爷的默认。” 张世贵看了眼魏广德和吴栋,点头笑道,“张大人觉得倭寇在海上不好围剿,只能想办法勾引他们上岸。 松江府啊,那地方富裕,正是倭寇劫掠的好目标,只要倭寇登岸,金山卫和太仓卫兵马马上出动拖出他们,镇江大军沿江而下两日即可抵达战场,到时候倭寇插翅难逃。” 魏广德听到这话,用手指轻轻点在镇江位置,随后手指沿着长江蜿蜒水道一直比划到出海口,这里有个小点,标记为上海县。 “这一路有多远?” 虽然比划了下,但是魏广德也搞不清楚这水路到底有多远的距离。 “五百里左右。” 张世贵随口说道。 魏广德点点头,估算下就算两天不能到三天也应该差不多了,战略意图很清晰,就看人家上不上钩,还有就是金山卫和太仓那边的人马能不能把倭寇拖延住。 “这个张大人是谁啊,好样子知兵。” 吴栋好奇道。 他还没进官场,现在熟悉的也就九江卫这边的人,对于南京就不熟悉了。 “张经,右都御史,原来是兵部左侍郎,最近到了南京,有消息说可能出任兵部尚书,不过从徐公爷口里传出来的消息,大概会是户部尚书,兵部那位还想再贪几年。 不过也说不好,毕竟这次倭寇来势汹汹,要是这次不能把倭寇打掉,估计兵部尚书也干不下去了,北京那位可不会让江南被倭寇给搅乱。” 张世贵介绍道。 “上面调来剿灭倭寇的?” 吴栋诧异问道。 “应该是发配下来的,北京城那边争不过人家,就只能来南京了,毕竟官都到了那个位置,可没人挪窝。” 张世贵笑着说,“还有他有战功,领过兵,这不碰巧就遇到这么大的事儿,据说都是他在主持。” 看着浙江沿海密密麻麻代表卫所军的小红点,魏广德也觉得浙江那边应该是万无一失了,倭寇上万人,估计也只能抢松江,毕竟那里富裕,除非真不要命了,和官军对战。 不过这貌似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到时候自家老爹可就要真的被送上战场了。 “赢面大吗?” 魏广德小声问了一句。 张世贵看了眼魏广德,呵呵笑道:“放心了,镇江那边一万多人马这一个月一直在操练,粮草供应也足,真对上了应该能应付。 其实啊,那边的人马,这个时候宁愿去打倭寇,也不愿意去北边碰鞑子,人家可是骑兵,那才叫没法打。” 收起地图,几人又继续喝酒,气氛也随之轻松起来,毕竟家里人可都是在大军中,周围大队人马环绕,安全自然无虞。 夜宴过后,第二天一早,魏广德就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去和他们碰头,在吴栋的带领下在九江知府衙门完成报名登记,领了各自的号牌就等着几日后的府试。 和县试报名差不多,只是多加了一个廪生作保,保结文书魏广德也带来了,交上去很自然就拿到了自己的准考证。 在待考的这几日里,九江府又收到两次镇江那边传来的消息,貌似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并没有发现倭寇有什么行动。 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再去多想什么,现在而今眼目下最要紧的还是应付府试,只要知道老爹平安就好了。 魏广德估计,家里其实最紧张,不仅是紧张他的府试,更是担心镇江那边的安危。 现在表哥吴栋来了九江,实际上自家大哥魏文才那里就等于没了消息来源。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这就到了府试的日子。 这几天里,也就是一开头两天魏广德还和同窗,还有彭泽县来的考生聚一聚,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曾元述和曾元睿的人脉关系,作为县城的地头蛇,自然对于本地考生非常熟悉。 当然,邀请的考生中,张家和张家关系好的考生肯定都不会邀请,毕竟两家关系不睦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儿,请到一起来斗诗还是斗殴。 到了考试这天,魏广德还是早早起床,张宏福难得的也起了个大早,说是要和吴栋一起送考。 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和上次参加县试如出一辙,一开始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往考场去,自然就用不到这些人,到了考场外,周围已经有不少府城衙役和军卒在附近街口站岗维持秩序,这个时候他们的作用也就体现出来了。 对于这些读书人,这帮家丁是真的,很轻松的就把人挤到一边,然后护着魏广德大喇喇的走到了考场外。 毕竟是府试,九江府的财政收入也是不错,建有专门的考场给考生进行考试用。 之前也听吴栋和张宏福说了,这九江府试院可是按照贡院的标准建的,虽然小点,毕竟没那么多考生来考试,不过也不得不防备那天本省提学官跑这里来搞一场院试。 第70章 用棒子打人 九江府试院是按照贡院的标准建的,周围是高大的围墙,据说里面是按照考棚建的,一间一间不大的考棚就是考生们答卷的地方。 试院虽然简陋了一点,地方也小点,毕竟九江府没那么多考生来考试,但是修这么一个考场也是防备本省提学官跑这里来搞一场院试。 院试可没有规定考试地点,和乡试、会试不一样,也不会像县试那么随意。 虽然江西省的院试,大多情况下都是在省城南昌贡院进行,但是提学官也可以在下面某府进行考试。 实际上院试大多都按府分开来考的,毕竟多年累积下来的童生人数还是比较多,而且都在省里面,交通各方面都好说,所以每次院试报名考生那是真的太多了。 院试分成几次考,其实对于考生来说也没什么,毕竟那秀才功名是按地域分配,可不是看你作文的水平,你只要超过本地考生就可以通过院试拿到“生员”资格。 当然,魏广德他们这一路进来,也捎带带进来几个彭泽县考生,都是酒桌上认识的,自然要给个方便,只不过没看到曾元睿,也不知道他被挤到那个犄角旮旯去了。 卯时一刻,试院大门打开,考生们就在大门前衙役的指挥下按照准考证,也就是考引分成几列,接受搜捡后才能进入大门。 这次魏广德可没提考篮了,毕竟是府试,考场上需要的东西都由官府提供,只不过进了大门的魏广德还是尴尬了,大门后面挂着的帷幔,那就是要搜身的地方。 大门口就是初检,到了这里,衣服裤子鞋帽都要脱下来进行检查,这是防止有人在衣服里夹带东西进去。 还好的是穿着里衣接受检查,四月天气也不算寒冷,只是脱掉外衣还能接受,也没有搜捡军卒恶趣味逗逗魏广德的小鸟。 从帷幔后面出来的魏广德,这才算是完成了搜捡工作,有小吏看了他的准考证,给他指引了考场的位置。 还好,这些程序之前吴栋就有给他提过,到是没有影响到魏广德的考试心情。 听说院试、乡试的搜捡也是这样,县试根本就没这么多事儿。 坐在自己的考棚里,考棚很是狭小,就只有一张桌子和椅子,三面都是墙,正面也没有门,就这么大敞着。 很快有人送来考场用的东西,笔墨纸砚和答卷,至于考题还有等一会儿,应该是考生都进场后才会有人抬出来。 魏广德坐在那里也不着急,先把水倒入砚台开始轻轻的磨,准备工作要做好。 府试规矩其实和县试也差不多,连考三场,也是考四书五经八股文,试帖诗一类的,正场考过就算通过府试,后面两场考不考也就无所谓了。 魏广德打的小算盘自然也是直接冲过正场,后面的就不考了,把运气存起来,在院试的时候继续用。 是的,魏广德已经意识到自己有点主角光环,气运之子的感觉,只不过还不是很肯定,毕竟后面还有好几场考试,也不知道自己的光环能保佑自己几次。 县试过后,这次魏广德来参加府试,在表哥那里也听说了唐县尊曾经问起过自己的事儿,礼房小吏卖了个好,自然不会就这么过了,只不过是在县试之后才在偶遇吴栋的时候提了这么一嘴。 不管有没有这回事儿,既然人家都开了口,吴栋也随即送上一点好处。 本次府试的考题在之后也很快就公布了,和县试大差不差依旧是四书题两道,五经题一道,还有一首试帖诗,增加的就是默写指定的四书五经中的一部分,还要解释其义。 对于默写和解释,这可是魏广德的强项,咱考试靠的就是记忆力超群,要不然魏广德早就在家学习怎么做好一个庄头,庄头的道德和修养。 只不过看到考题的时候,魏广德心里却是一惊。 三篇八股文啊,一天完成其实也不算什么,毕竟有底子在,可是这次府试的考题其中一道是特么的截搭题,还是魏广德没做过的截搭题。 看了看其他几道题目,都没问题,稍微烧脑一点的就是试帖诗了。 至于那道截搭题,魏广德打算先放一放。 做是必须要做的,题都答不完还考什么府试,不过这题确实有点难就是了。 “以杖叩其胫阙党童子。” 这是《论语》中的两段话,第一句“以杖叩其胫”的原话是“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意思就是原壤叉开两条腿坐着等孔子。孔子说:“你小时候不谦恭不敬兄长,长大了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老了还不死掉,真是个害人的家伙。”说完,用手杖敲击他的小腿。 后面那句“阙党童子”的原话却是“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只说考题的意思,就是阚党的一个童子。 截搭题其实也是有很多分类的,根据题目长短分为长搭和短搭,还有根据题目是否存在关联有分有情搭和无情搭,当然还有其他的分类,不过就魏广德目前看到的这道题,就是一道无情搭。 用杖打小腿,阚党的一个童子 好,魏广德先丢开这道有点麻烦的题,先把自己熟悉的两篇八股文抄上去,这次是真的直接抄上答卷,没时间写草稿了。 抄完两篇八股文,魏广德又把默写的四书五经也写好,最后生搬硬套,硬是在发放午饭的时候完成了试帖诗,一上午魏广德都没来得及上一趟茅房。 还好,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就是为了应付那道无情截搭题。 吃过午饭,魏广德先把上午做的题都先检查一遍,到现在他也没有想到破题的方法,还是先把已经做好的认真检查,保证不出错漏。 到目前为止,魏广德依旧觉得八股文是真的难写,太烧脑了,可不是打开“玩儿的”就是干那么简单。 用棒子打人腿,用棒子打人 第71章 又交卷了 用棒子打人腿,用棒子打人 魏广德在检查完全部答卷没有发现问题,自然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道截搭题上。 对于无情截搭,孙夫子教魏广德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把两句不相关的话给连接起来,怎么连,这就是考考生的地方了。 有情搭是比较好做的,最难的其实就是这种无情搭。 魏广德在嘴里默默的念着,念着念着还是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 有点泄气。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是真的有点泄气了。 估摸着这次的府试,要是能把这道题目做出来,过正场的机会怕是就有了。 魏广德很清楚,这道无情截搭题怕是要难住这次参加府试的大部分考生,只要能把题做出来,那怕次一点,通过府试的几率就大了无数倍。 他可不敢指望还能像彭泽县试那会儿,唐县尊听说是吴占魁的亲戚就放一马,九江知府衙门里可没什么人。 毕竟九江府大,可不是一个县城能比的。 而且,这是科举考试,尽管严格来说都不算正式科举,魏广德考过的县试和现在正在参加的府试,以及后面的院试,本质上来说,其实只不过是在争夺进入官学的资格而已。 官学是什么,地方上就是县学、府学,再往上就是国子监。 是的,别看这么多书生学子,其实连官学的门都没有摸到。 不入官学,那意味着你和这个时代的统治阶级是没有丝毫关联的,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的政治优待。 为什么秀才有优待,又是免赋税,又是见官免跪,那不就是因为人家是生员吗? 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都是进入官学的人,所以才会有优待,后世话说勉强算是储备人才了。 仅仅是储备的,没有当官的资格,那是举人的特权,出仕。 “真特么的难考。” 魏广德在心里骂道。 时间很快就过了一个时辰。 “完了完了,这次府试挂科了,过了的县试也算白忙活了。”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府试不过童生都不是,下次还要重考县试,算是白忙活一场。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认命了,解决不了打人腿和童子之间的关联。 魏广德放弃了,就算知道这个院子里,估计很多人都会和他一样交个白卷,可是解不出来就是解不出来。 “棒子啊棒子,大棒子” 自己总不能把南棒北棒弄进去,写出来人家也不懂是什么意思,还有小童在后面。 小童是谁?倭国矮子? 好,最近想倭寇的事儿想的比较多,魏广德这会儿思维开始发散了。 “棒子,金箍棒啊,棒子金箍棒” 魏广德又从棒子想到西游去了,孙悟空的金箍棒。 “金箍棒打妖怪,也没说打小孩啊” 妖怪? 小孩? 小孩是妖怪变的? 魏广德不知道在嘉靖三十一年,西游记出没出来,反正自己在书肆里是没有见过的,水浒到是有卖了,三国演义也有卖,但没看到西游记。 可就算自己这么写了,怕是也过不了关啊。 时间大概接近申时末了,眼看没多少时间天就要黑了,魏广德还是打算不留白卷,就按照先前瞎想的胡编一个算了。 好,他可不想做“白卷英雄”,听说当年还有个交白卷的进了大学,真是有意思。 当然,魏广德写这个,可不会把西游记里的妖怪给弄进去。 魏广德在草稿上快速写下“一杖而原壤痛,再杖而原壤倒,三杖而原壤死矣,三魂渺渺,七魄悠悠,一阵清风,化为阙党童子……” 这就是拉郎配式的办法,硬把两截接在一起,自然是笑话了。 不过这么写,也就是为了开拓一下思路而已,魏广德可不会真就这么写上答卷。 “以杖叩其胫”出自《论语宪问篇第十二》“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阙党童子”出自《论语宪问篇第四十四》“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第一句是孔子批评了一生无所作为而又不尊重人的人。 用恢谐的口吻,他与原壤关系不错,原壤和孔子自幼就熟识,为人放浪形骸,不守礼法。 孔子前去拜访他,原壤依礼应当出门迎接的,可他不但不出迎,反而两腿平伸,坐着迎客。 孔子注重礼仪,故见到原壤如此行为,就不客气地数落他的不长进。 第二句表明孔子特别注重教育年轻人要注重礼制,长幼有序是儒家的道德规范之一。 孔子从阙党童子的言行举止上判断出他不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而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 因为真正追求上进的人,会注重自己的德行修养,表现在外就是待人谦逊,处事恭敬,行为举止都在规矩法度之中。 那就先写阙党童子的不是,再打他一顿出出气,只要抓住内核,那就是孔子特别注重教育年轻人要注重礼制,为孔子高唱赞歌就好了。 魏广德把之前胡乱写的丢在一旁,刷刷点点开始写起来。 “学不可以已” 因为之前没有写过,先要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写好,然后就是往里面灌水,这水还能不大灌,超过字数限制就麻烦了。 填充好后,看看天色还有时间,继续修词凿句,力求看上去文章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能入考官的眼。 八股文本身并不要求辞藻华丽,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虽然对于魏广德想到这个答题法还是有点牵强附会,但是自我感觉总算有逻辑一点,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些都还感觉可以,虽然不是自己的最好水平,但是也是很好的了。 就是开头破题稍微差了点,还是有点点欠缺,承题都还算马马虎虎过得去。 没办法,这会儿又没有手机,可以远程问问孙夫子的意见。 检查完草稿,魏广德就把文章誊抄在答卷上,今天的府试就算完成了。 看看还有时间,魏广德又检查了一遍,没有错漏。 这会儿已经有人在拉响铃铛交卷了,魏广德自然也不想在这个小考棚里多呆上片刻。 拉响铃铛,在小吏过来收卷,现场糊名后魏广德今天的府试算是全部结束。 第72章 出试院 完成了府试第一场考试,魏广德就离开了考棚,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一路行来,不少考生也是陆陆续续从各个考棚区走来,不过还没有离开试院,自然不能交头接耳,那怕是遇到相熟之人,大家也只能是互相拱手作揖,周围还站着不少衙役和军卒呢。 直到走出试院大门,这个时候的魏广德才长松一口气,先前在九江府试院里感受到的就是压抑,走出大门后才感觉浑身一阵轻松。 “广德,考的怎么样?” 就在魏广德大口呼吸着香甜空气的时候,耳边传来表哥的声音。 寻声望去,果然看见表哥吴栋和曾元述、张宏福在大门外的院墙边靠着,在等他考试结束。 “两位表哥,曾兄,这次考题有点难,心里有点没底。” 魏广德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就是那道论语的截搭题?刚我们也听其他考生在谈论这个事儿,都是没做好,胡乱写出来的。” 曾元述在一旁笑道,“刚我们也在讨论这道题,不好做,确实难,这科考题难度比我们那届大多了。” “我们先说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好的方法,你怎么做的?” 吴栋又开口问道。 讨论考试,三个人中也就张宏福没啥发言权。 虽然当初也几岁就送进了私塾,不过就认了点字儿,念了些简单的书,如《三字经》、《弟子规》一类的,四书五经就看了封皮,翻都懒得去翻一下。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吴栋和曾元述与魏广德讨论的话题,张宏福是半点接不上话。 魏广德一时兴起,就把自己胡乱写在草稿上的那句“三打原壤”的段子念了出来,其实就是魏广德从三打白骨精里找到的灵感,只是灵感来源他可没法说出来。 “一杖而原壤痛,再杖而原壤倒,三杖而原壤死矣,三魂渺渺,七魄悠悠,一阵清风,化为阙党童子 哈哈 你真这么答的? 真有你的,这都能想的出来,哈哈,笑死我了。” 曾元述在一边听了魏广德的“三打原壤”直接笑喷,吴栋和张宏福也是一旁嬉笑不止,感觉很有意思。 “好了,考完了,准备明年回去接着县试。” 魏广德可没说自己只是说笑,答卷上没这么答,但是表哥吴栋当真了。 这么早就出来,别看日头已经西斜,可实际上大部分考生都还没走,都还在试院里猫着呢,没看到曾元睿都还没出来吗? 好,就算是他和曾元述在里面,估计这会儿也是抓耳挠腮的。 先他们说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好的破题办法。 吴栋已经丢了书本一年了,可曾元述没有啊,他都一时找不到好的突破口,可见这次九江知府良心的真的坏了,憋了个大招,害惨了这次的学子考生。 至于一边跟着乐呵的张宏福,自然不知道这道题的出处,可是一杖再杖然后三杖都是打的原壤,他也听出来了,这个原壤应该是个人名,被魏广德痛打了一顿。 他只是觉得有意思,到没什么想法,不过听吴栋话里的意思,这次府试,魏广德怕是栽了。 “也不知道曾元睿怎么答的,出来这么多人了。” 这会儿试院外站了许多人,有考试完后再等同伴的考生,也有接考的,不过大家交谈的时候都刻意压低声音,唯恐引来周围的官差。 也就是这边有张宏福在场,几个人说话的声音稍微大点,不过就在他们身旁的几个军卒却是视而不见。 “现在出来的才一小半,大部分都还在里面,估计元睿是想到了破题之法。” 吴栋这会儿肯定不会说曾元睿在里面可能抓耳挠腮答不出来,话还是要捡好听的说。 魏广德虽然知道这次府试怕是有点悬,自己这样考有点对不住穿越人士,不过心里还是抱着一点侥幸心理,自己答题的法子硬说还是可行的,就看考官怎么看了。 时也。 命也。 运也。 多说无益。 魏广德这会儿心情反正是很好,心情好,嘴上不自觉就哼起小时候会的儿歌,当然这是后世那会儿的儿歌,好多年都没想起来过了。 “唐僧骑马咚啦个咚,后面跟着个孙悟空。孙悟空,跑的快。后面跟着个猪八戒” 因为是哼的,周围人也听不真切,还以为他在哼什么小调,也都没在意。 魏广德依稀记得当初那会儿还是幼儿园,都忘记是那个年轻漂亮的老师教的还是那个蛮富态的老老师教着他们唱的。 也不知道这道题要是放在后世,能不能用手机在网络上查到正确的破题方法。 不知等了多久,随着试院大门完全被打开,这次是真的到了结束考试的时间了,紧接着就看见一大群人呼啦啦的从试院里出来,有兴高采烈,有低头沉思的,也有情绪低落的,什么样的表情都有。 这个时候的吴栋、曾元述等人都结束了交谈,双眼只盯着院试大门方向。 很快,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曾元睿是最后一批人里出来的,也是因为时辰到了,试院要关闭,强制结束他们的考试。 此时天已经擦黑,试院大门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上四盏大灯笼,看着从门里走出来的考生们个个都是满脸通红,可是和他们此时脸上的表情混合起来后,看在人眼里却是怎么都不协调。 “三弟,元睿,这里。” 曾元述看到自家兄弟出来,急忙大声喊道。 考试结束了,这会儿也不在乎什么扰乱考场了,也没考生还在答题,此时的试院门口就像菜市场一样嘈杂,也就是曾元述嗓门不错。 很快曾元睿就挤到他们这里,曾元述和吴栋又是问起他考试的情况。 很快,魏广德也就听到了曾元睿的解答思路。 曾元睿的解答意思,就是原壤和阙党童子都缺乏管教,这时代礼仪很重要所以都该挨孙夫子的大。 思路略有不同,但是重点都抓住了,还是高谈阔论礼仪教化,使劲吹捧打人者孔夫子,打得好,打得妙。 “走,吃饭,等的久了,饿了。” 张宏福看人都到齐了,自己也饿了,于是开口说道,拉着众人找附近饭馆去了。 第73章 浙江糜烂 吃了顿庆祝考试完成的酒席,魏广德跟着张宏福、吴栋回到了张家。 曾元述和曾元睿两兄弟自有他们的住所,自然不会跟着过来。 进了张府大门,张宏福随口问道:“我爹呢?” 他的意思,就是问问自家老爹在哪儿,是在后院还是在书房。 不管这次府试,魏广德考的好与不好,都要先过去说说。 这次考完在外面摆了桌酒席,也是之前就和父亲说了的,曾家也是彭泽县的大户人家,张世贵自然不会阻止自家子弟和他们来往。 “少爷,老爷刚出去了,卫里来人,说有紧急军报到了卫里。” 一旁的管家急忙躬身答话道。 “什么军报?” 张宏福听到军报,还是紧急的,自然就想到了自家爷爷,那位可还在为他们这些儿孙们挣前程,都随军出发一个月了,也就是通过九江和镇江之间的军报互相通个消息,传递下境况。 而身后的吴栋和魏广德自然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只不过都是惦记着自家老爹。 “应该是镇江那边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只说很紧急。” 那管家低眉顺眼的答道,说话很小心。 “我们能过去看看吗?” 想到卫所离张家也不远,就隔了一条街。 “进不去,这大晚上的,白天还能进去,毕竟那里也是官署重地。” 张宏福却是摇摇头,小声的说道,“我爹能随意进出卫指挥衙门,那是因为他身上挂着应袭舍人的衔,可以帮我爷爷处理一些公务,我还没有职务,根本就进不了。” “那我呢?我也有腰牌。” 吴栋听到这里,他可是想尽快了解镇江那边的消息,自然就说道。 “你那腰牌,只在千户所管用,在这里没什么用。” 张宏福摇摇头说道,“等,我们去花厅坐会儿,叫人端点茶水糕点过来,我爹回来就通知我一声。” 张宏福对管家吩咐道,就带着吴栋和魏广德径直去了花厅休息。 都喝了点酒,不醉,这会儿酒精刺激下还有点亢奋。 坐在花厅里,下人端来醒酒汤他们也没有喝,只是把清茶换成了浓茶,虽然已是深夜,喝浓茶不好。 随口聊着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这会儿三个人都有点晕呼呼的,之前被酒精刺激起来的精神有点萎顿了。 “梆梆梆梆” 院外隐约传来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 “几更天了?” 张宏福随口问道。 “小少爷,已经是四更天了。” 门外侍立服侍的下人回道。 三更天是子时,也就是晚上11点到第二天凌晨1点,四更天也就是丑事,凌晨1点到3点了。 “老爷还没有回来吗?” 在家里,大老爷就是特指的张世贵,二老爷则是张富贵。 不过这会儿,二老爷不在家,直接问老爷,下面的下人都知道说的是谁了。 “没有。” 又是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开始坐在那里打起瞌睡来了,才隐约又听到外面有一阵开门时候特有的吱吱呀呀的声音。 吴栋反应最快,直接就坐直身子,耳朵朝着房门那边倾听。 张宏福和魏广德也很快坐正身体,外面的说话声音和脚步声清晰了,却是是张世贵回来了。 三个人此时都已经起身,站在花厅门口,正准备走出去,门帘就被门外下人挑开了,很快张世贵的身影就走了进来。 “爹,你回来了。” 一扫之前的委顿,此时的张宏福看起来精神抖擞的。 “舅舅。” “张叔。” 吴栋和魏广德都是向张世贵作揖行礼,不过张世贵这会儿随手挥挥,让他们不要多礼。 张世贵坐到了先前张宏福坐的位置,而他们三人只是垂手立于下方。 轻轻叹了口气,张世贵就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稿件递给了张宏福,嘴里说道:“这是我誊抄的一份军报,你们也看看。” 随着军报入手,张宏福没有耽搁直接就展开来看,而吴栋和魏广德虽然心有忐忑,可是也站在他身旁,伸着脑袋尽量凑过去,好看清楚纸上的文字。 很快,三个人都是大吃一惊。 倭寇还真敢动手,而且是大动干戈。 按照军报上的信息,倭寇实际上在前即天就已经动手了,只是他们并没有按照南京给他们设定的战场入套,而是大胆的洗劫了浙江沿海。 根据从浙江沿海州府传来的求救请援的文书看,这次倭寇来势汹汹,几乎是同时在浙江沿海多府登陆,首先报来警讯的是台州府,而之后温州府那边也传来倭寇登岸的信息。 虽然还不知道此刻浙江那边的局势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但是不管是张宏福还是吴栋,或者是魏广德,都已经想到了,此时此刻那边怕是已经栾城一锅粥了。 “浙江那边的卫所能顶住吗?” 吴栋最先反应过来,开口就问道。 “不知道,只是传来发现倭寇的信息,后面的文书此时可能也才刚刚到了南京。” 张世贵轻叹道。 本来按理说,战场没有出现在松江府,那就意味着张老爷子,还有吴占魁、魏勐等人直接参与到战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但是显然这个时候,所有人看到的东西却不是这个。 应该说,不管是浙江,还是南直隶的官场,此刻都是一阵动荡。 倭寇已经可以集结上万人马进行抢掠了,消息传到北京,传到嘉靖皇帝耳朵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警讯早就传达了,也同意江南调兵镇压,可是结果却是倭寇直接上岸洗劫大军驻防的区域,这说明什么还用多说吗? “镇江那边大军出动了?” 魏广德小声询问道。 “已经出动了,这次要是不能把上岸的倭寇剿灭干净,那位的雷霆怒火怕是压不住了。” 张世贵叹气道。 谁能想到,浙江沿海都已经集结了大军,结果居然没有吓住倭寇。 想到要是那边的卫所没能顶住,让倭寇涂炭浙江,怕不是江南官场一场大地震就能了结的,就是有人头落地也是可能的。 不过就算北京那位降下雷霆,其实和江西,和九江卫也是扯不上多少关系,魏广德担心的还是镇江那边的安危。 第74章 抗命 “张叔,我爹他们的行动,你那里知道吗?” 魏广德想的还是镇江大军的救援计划,最大可能还是会从水路过去,直接到松江府。 可是到了松江府,然后呢? 继续坐船南下,那可就要经过舟山群岛,那里就是这次倭寇聚集的老巢。 别看这次集结的大军上万,可是大多都是内陆卫所,根本不习水战,更别说海战了。 从松江府坐船南下救援浙江,无异于羊入虎口。 最好的做法就是在松江府登陆,沿陆路救援浙江更为稳妥,只不过肯定是救援不及了。 按照倭寇以往惯例,都是抢一把就跑,根本不会恋战。 不过这次似乎稍有不同,那就是台州府和温州府发出的求救文书。 魏广德看到那段的时候,心里就猜测,倭寇可能已经不再劫掠乡野,有可能围攻府县了,毕竟这次可有上万倭寇。 这已经不是土匪强盗的作风了,已经离扯旗造反不远。 不过,相对于将来北方的雷霆,魏广德还是关心自家老爹的安危,可千万千万别是坐船救援浙江。 一群陆军和海盗在大海上交战,不敢想下去。 “上面的命令是让他们一部分直接在宁波登陆,主力继续南下救援台州、温州。” 这会儿张世贵端起桌上的茶杯,也不管是谁先前喝过的,直接狠灌了一口,才接着说道:“不过带回来的口信,他们会沿着海岸线过嘉兴,穿过杭州湾直接在绍兴府上岸。 唉 就是不知道局势发展成这样,九江卫什么时候才能被调回来。” 说的也是,其实今晚一帮子人聚会,除了留守的以为指挥佥事外,全部都是应袭舍人,也就是现任九江卫主要武官的子弟。 大明有许多的世袭武职,从世袭百户到千户,还有佥事,指挥,可是大多根本就弄不到实缺,只能隔三差五领到少量的饷银。 而已经在任上的武将,自然希望自家子弟能够承接自己的职位。 九江卫是大明数百个卫所里的一个,但是九江府位置特殊,也成为最严密的一个卫所。 所谓的严密,当然不是指卫所的防守,而是对于这里官职的把控。 对于这个,魏广德自然是很清楚。 开玩笑,当年正德皇帝要整顿卫所,想要收回屯田,限制勋贵和文官奴役军户,按照上面人的指示,九江卫就上演了一场兵变闹剧。 好,事儿不大,也没进正史,不过之后正德皇帝的军改就慢下来了,也放开了私兵的口子。 总之,现在大明朝的世袭武官们,为了他们手里的屯田和军户,什么事儿都敢做的。 后世大多人印象里,大明朝的军户都很苦逼,其实这也要辩证的来看待。 对于有世袭武职的军户来说,小日子过得还是很滋润的,苦的其实还是下面的大头兵们。 而民户又能好多少呢? 没有功名和资财的民户,还不是一样被人奴役。 看看,有明一朝,国祚276年,出了位进士,军籍进士就有6506人,约占总人数的2646,仅次于民籍。 有明一朝以军籍考中进士,最后在文官集团登顶入内阁甚至坐上首辅宝座的也是大有人在,李东阳、万安、刘吉、夏言、张居正、沈鲤、赵志皋、王家屏、叶向高、方从哲等一大批阁臣皆是军籍子弟。 说这些,也是因为后世对明朝军户的一些误解。 别管什么民籍、军籍,都有既得利益者。 不少军籍进士以首辅之尊也不愿意放弃他们的军籍,就可以想象其中的价值了。 而魏广德在这个时候也注意到口信上说的,自然也就是说他们不会按照命令行事,而是过了杭州湾就登陆,慢是慢点,但是胜在安全。 虽然在上岸前,依旧充满危险,可是没办法。 至于倭寇肆虐的台州府和温州府,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希望那边的卫所能够顶住更多的时间,等待援军抵达。 这次的战略计划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完全破产了,根据浙江那边的危害大小,肯定是有人要负责的,撤职查办还是轻的。 想到老爹他们这会儿怕是已经坐上大船沿江而下,算算时间怕是已经出来长江,正在沿着海岸线向浙江前进,魏广德心里就是一紧,要是倭寇也学会了围点打援的战术,这上万卫所军怕是就凶多吉少了。 魏广德在心里暗骂自己多虑,尽想些不吉利的事儿,可是又不自觉的要往那个方向去想。 其实这会儿屋里所有人都和魏广德差不多的想法,张宏福就在一边嘀咕道:“早知道这样,就该调安庆营和南湖营过去,他们都是习水战的。” “南湖营就算了,他们剿鄱阳湖的水寇都吃力,还指望他们去大海上剿倭寇。” 吴栋却是接话说,不是看不起他们,是完全看不起他们。 鄱阳湖水寇,之前据说是宁王豢养的。 现在宁王早就没了,可是水寇却是依旧存在,始终都没能完全灭除。 “好了,别想那么多,吉人自有天相。” 张世贵要担心的,早在指挥衙门的时候就已经担心过了,这会儿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位。 他自然也希望这次出征不会有事儿,不过他们这些卫所里的应袭舍人们其实已经做好了接班的工作,事实上他现在每天都要去卫所里处理他爹离开后的公务,做起了九江卫的指挥同知的工作。 九江卫这些年来一直就只有三个同知,还缺一位的,为什么? 朝廷里没有人吗? 当然不是,世袭武职还没有实缺的多了,还不是有几伙人在朝廷里较劲,想要占下这个位置。 而他们这些已经占下位置的,自然更不会愿意让实职旁落。 这屋里人就没一个去为此时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浙江老百姓去想想,都只关注自家的事儿,也包括魏广德。 实在是职微言轻,就算说了也没人理会,至少在考到功名前就是这样的地位。 亲戚是亲戚,可你没有职位可袭就是个白丁,这屋里所有人,将来最次也是五品官身。 希望没事儿。 第75章 府试放榜 “广德,今天的府试怎么样?” 张世贵不想屋里气氛继续沉闷下去,开口问起魏广德今天参加的府试。 “回世叔的话,今天考试还行,题稍微有点难,但是上榜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魏广德躬身见礼,嘴里还是说道。 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不管是魏广德还是吴栋、张宏福,心里都清楚,魏广德这次府试有点悬,说上榜几率很大,不过也就是那么一说,安安心而已。 “那就好,三日后发榜,到时候叔给你摆一桌酒席,好好庆祝一下。” 张世贵也不想细问,从一边张宏福和吴栋的表情他已洞悉一切。 随后两天的时间里,魏广德就和张宏福、吴栋一起,约上曾元述两兄弟在九江府城四处闲逛。 已经考完了正场,能不能过已经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只能看天意。 魏广德是这么看,其他人的想法也是大同小异。 现在的九江也算是群英荟萃了,各县书生学子汇聚,经过人来人往来回介绍,魏广德也认识了彭泽县以外的不少人。 大家伙在酒楼里讨论这科的府试考题,自然也是笑料百出,当然都是出自拿到无情截搭题,而在这当中,九江府本地人沈良栋、劳堪,湖口那边的张科、段孟贤等人也被众多学子推崇,都认为他们有过院试的能力。 不仅是答题巧妙,这几位家世也是不凡,都不是寒门。 在这个时候,魏广德也第一次见到了前年闻过其名未见其人的朱世隆朱公子。 府试期间,四方学子汇聚,这位朱世隆朱公子也出了书房来凑个热闹。 都已经是秀才了,来参加童生试考生的聚会,魏广德心里猜测着他来的目的,无外乎就那些。 好,顺便也为考生们做个裁判,看谁的答卷好,上榜几率高,那叫一个众心捧月。 因为是乡试之年,众人自然也都把本地的秀才和学识不凡的学子都说了出来,意在比拼。 虽说都是九江府的,院试因为是按地方分配秀才功名,其实比较的意义真心不大,只有到了乡试和会试才能看出到底哪些县才是人才辈出、才是人杰地灵。 彭泽县,在九江府的地域里,好,貌似是最次的。 在九江府这个地方,中举和中进士的,主要集中在德化,也就是九江府城,瑞昌和湖口也还可以,德安和彭泽就是垫底的存在了。 一到这个时候,不管是曾元述还是吴栋,魏广德,都是只能缄口不言。 嘉靖二十八年江西乡试,彭泽县就出了欧阳一敬和毕天能两个举人,不过在二十九的会试就全军覆没,进士一个没有。 欧阳一敬,魏广德在彭泽的时候也见过一面,而那个叫毕天能的举人却是没见到过,据说已经去南昌游学了。 明年的会试,至少从魏广德知道的信息来看,彭泽貌似也没什么人去参加,欧阳一敬现在守孝中,铁定不能参加的。 在觥筹交错中,魏广德迎来了他人生第二次重大的日子,府试放榜的时间到了。 说重大的日子其实有点言过其实,不过对现阶段的魏广德来说,确实挺重要就是了。 放榜这日,魏广德自然不会再早早起床,结果早已注定,就看最后开大开小。 而在这两天镇江已经没有消息传来了,军队已经开拔,以后出征卫所军和九江这边的联系会愈发变得困难起来。 大军出征在外,限制条件太多。 吃过早饭,张宏福和吴栋还是拉着魏广德去了试院那边,红榜在那里张贴,临出门时,张宏福还是吩咐管家准备一些铜钱,如果有报子送来喜报,该打赏还是要打赏的。 张世贵一早就去了卫所衙门,现在他已经接过张庆的差事,要处理一些公文事务,其实顺便也是等着前方的战报送来。 “少爷,老爷离府前已经吩咐过小的了,都已经准备好了。” 管家低头笑着说道,随后就对张宏福身后的魏广德拱手作揖道:“先恭祝表少爷高中。” 不管最后中没中,先恭喜再说,几句话的事儿,听着喜庆。 魏广德也不会托大,急忙回礼。 他们三人出了府门,身后照例跟着两个家丁,五个人溜溜达达就往试院方向去,不过临近试院街的时候就走不动道了,依旧是各方考生和游街商贩汇聚于此,显得很是嘈杂喧闹。 朋友之间互相见礼的,商贩叫卖的喊声,此起彼伏。 两个跟班自觉的站到了前面,开始推搡人群,给后面魏广德三人清出一条道来。 不过在魏广德看来,比起在彭泽县舅舅家那些家丁,张家出来的人动作显得温和了许多。 府城始终还是府城,可不是小县城可比的。 在路口,魏广德几人就看见了朱世隆朱公子,好,这位现在也是前呼后拥,不同的是他身边大多都是读书人,毕竟是秀才,据说还是德化县禀生,气度很是不凡。 作揖见礼后,魏广德他们可没有和他一起,而是直接往试院大门那边去了。 几人没走多远,就和也来看榜的曾元述兄弟俩汇合了。 进入试院街就能看到路口执勤的军卒,而到了试院大门口站岗的就更多了。 读书人们嘴上说着看不起这些丘八,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人敢招惹这些人。 不少考生被人群挤到靠近试院大门,都不需要这些军卒动手,仅仅是冲着他们瞪瞪眼,一个个书生学子就忙不迭的往后退。 大门门廊下到是宽敞,可没人。 不过这对于张宏福来说却没什么,带着吴栋和魏广德就站了上去。 冲门口带队的军官点点头,那军官也是忙不迭的谄笑献媚。 门廊下就他们几个人,到是一下子就把他们给显现出来了。 不过貌似是来得早的原因,没一会儿门廊下还是又站进来一些人,张宏福和其中两拨貌似有点熟悉,互相都在打着招呼。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随着试院大门的打开,书吏们捧着记录着第一场考试通过考生的红榜出来了。 第76章 天选之人 随着试院大门的打开,书吏们捧着记录着第一场考试通过考生的红榜出来了。 魏广德等站在门廊下的人自觉的让出道路,没有阻止他们前进的道路。 在试院的院墙外,很快清理出一小块空地,书吏身后的小吏搬来板凳,随后小吏一左一右利索的站上去,两个人提着红榜的两侧,很快就张贴到了墙上。 依旧是“日案”,几十个不同的座位号围成两个圆圈。 这次吴栋可不会再犯在彭泽县那会儿的错误,忘记看魏广德的考引,他可是清楚的记得,魏广德的座位号是地字二十三号。 而这次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再犯彭泽县城那次那样的问题,看到张贴出来的榜单,魏广德直接从外圈十二点位置看起,只不过还是习惯使然,依旧选择顺时针方向一个一个的座位号看下去。 其实,在这个时候,所有围在榜单周围的学子考生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盯着那张红色榜单,寻找着自己的座位号,包括那些回答那道无情截答题很差的考生,也都抱着一丝侥幸,盯向那张榜单。 而随着红榜的张贴,后排的考生不可自主的往前涌来,都想要离那张红榜近一些,再近一些,好让自己能看得更加清楚。 而那些张贴榜单的书吏此时快速的沿着墙角一路小跑,已经跑进了试院大门,随着“咣”一声响,院试大门再次关上了。 魏广德他们可没有随着那些书吏行动,直接站在榜单下,而是依旧站在试院大门的门廊下,斜着看下去,而离榜单最近的学子,似乎占到一个好位置,可是他们这会儿确实很难专心看着榜单,寻找属于他们的座位号,因为来自后方的推力,不断把他们向院墙推去,直到抵到院墙上。 看着榜单下的热闹场面,张宏福等几个九江府本地官绅家族子弟都是嘻嘻哈哈的笑看,而在他们身旁的军卒也都没有动,都是读书人的事儿,他们这个时候才不想管。 “中了。” “中了,我居然中了。” 说话的是吴栋和魏广德。 吴栋自然没有像张宏福那样,看着榜单下的拥挤现场,他更加关心自家表弟的成绩,到底有没有在这张榜单上。 当在榜单的右下角看到“地字二十三号”的时候,吴栋第一时间都还没有发声,而是重新定睛看了下,确认后才兴奋的吼了出来,亦如数年前自己也是在这里,看到自己座位号时的场景。 “中了?在哪儿?” 正在看热闹的张宏福听到吴栋和魏广德都在喊中了,知道八成是真的上榜了,不会是在忽悠自己,这么庄重的场合,立马收起看戏的心情,也看向榜单。 “右下角,地字二十三号,哈哈” 吴栋不假思索的回应道。 “张兄弟,你哪位兄弟上榜了?也不介绍下。” 这会儿旁边几个年轻的少爷公子开口问道。 “我表弟魏广德,今年才十三岁,厉害。” 有了吴栋给出的大致方位,张宏福自然很快就看到魏广德的座位号,旁边几个熟人的问话,他自然没有丝毫犹豫,很是自豪的语气说道。 其实并不是张宏福不关心魏广德上没上榜单,而是魏广德觉得自己似乎上榜的机会渺茫,所以一直都没有清楚的说自己的考卷是怎么答的,在张宏福看来这就是魏广德心虚的表现,这次府试八成是考砸了,所以才看榜单下挤人的热闹,而不是去看榜单。 “恭喜恭喜,广德真是厉害,连过县试府试,七月院试咱们一起去南昌。” 这会儿之前一直紧盯着榜单的曾元述略带着失望的表情对着魏广德恭喜道,虽然带着笑容,可是让人一看就知道,此时他的心情应该不怎么好。 而曾元睿还在不死心的盯着那张榜单。 之前吴栋和魏广德的话,他都听到了。 虽然比魏广德小一岁,可是进学却比魏广德早,他丝毫不觉得自己不如魏广德,所以在听到魏广德上榜后,在外圈没有看到自己的座位号,此时依旧不甘心的开始在内圈里面搜寻起来。 作为这次看榜的主角,魏广德在看到自己座位号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呢? 好,魏广德现在有点傻了。 在看到自己座位号那一瞬间,他是幸福的,恨不得大喊大叫发泄一通。 然后,然后他就想到了他来到这里的事情了。 主角光环。 自己穿越而来。 貌似真的是上天注定的一样。 都以为自己这次府试危险了,可是没想到依然能够逢凶化吉顺利通过。 是的,魏广德这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好,现在他承认自己或许就是天选之子,并不是意外来到这里的,而是带着某种使命来的。 虽然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能做什么。 因为并没有系统什么的附身,告诉他该怎么做,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愉悦的心情。 院试,下一关就是院试了,只要过了院试,他就是有功名的人了,是这个时代的统治阶级的最底层。 不过没有关系,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科举考试当然要一关一关的考过去。 但是,最重要的,魏广德感觉到自己现在真的是气运加身,也许真的和看过的那些穿越文一样,自己会成功的一路杀到京城。 之前魏广德一直没有自信,觉得自己的来到,也许就是个以意外。 后世之人,就算现在魏广德学了一年多的四书五经,他依旧觉得似乎自己并不比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厉害,而是差了许多。 有点点自卑。 不过就在这一瞬间,魏广德想通了,他是气运之子,天选之人,这大明朝的科举考试怕是难不住他了。 忽然感觉一双大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魏广德不假思索一把打开,然后才看见是表哥吴栋,而张宏福也是站在一边一脸关切的望着他。 “怎么了?” 魏广德奇怪的问道。 “回神了,回神了就好。” 吴栋一脸后怕似的拍着自己的胸脯,对于刚才魏广德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丝毫不以为意。 “刚才看你傻傻站那儿,还以为你高兴傻了。” 好,先前魏广德看到自己座位号后,除了大喊出的那声,就再没有了声响,奇怪的举止自然吓坏了陪他过来的吴栋和张宏福。 而对于魏广德来说,刚才他不过想了点事儿,就被他们误会了。 “没事儿,我只是想到自己成了童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庆祝。” 魏广德胡扯道。 第77章 科举之捷径——刷声望 成童生了,魏广德来到大明朝近两年,终于点亮了第一个成就。 从现在开始,魏广德就成为大明朝一个小童生。 不过在成为童生之时,他之前两场考试只考一场的玩法也就要宣告作废了。 县试府试之后就是院试,院试的考试场数更少,就两场,分为正场和复试。 不过和之前两次考试不同的是,正场考试通过可不代表你就成为生员,而是还要通过复试,再挤下去一批人,你才能够拿到秀才功名,成为享受特权的一批人中的一个。 不过这个时候,魏广德可没工夫去考虑院试,他已经被拉着上了九江府的知名大酒楼庆贺去了。 这次做东的居然是朱世隆朱公子,真的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人,直接就在试院大门召唤起本次府试正场通过的士子一起喝酒庆祝。 “恭喜恭喜,没想到魏贤弟小小年纪就能金榜题名,他日肯定宏图万里。 来来来,今天哥哥做东,大家好好庆祝下,也是预祝你们在下次院试能连奏凯歌。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参加乡试,为咱九江府也争一口气。” 朱世隆听到魏广德上榜,自然要凑过来道贺。 他一个秀才,这么喜欢呼朋唤友,自然也是为了广结善缘,魏广德可不相信他想的和他做的一样,仅仅就是为了庆祝榜上考生通过府试。 不过对于朱世隆释放的善意,他自然不能不接着。 至于曾元睿,是铁定落榜了,不过有曾元述在场,自然一通被邀请参加宴会。 “这朱家可是真有钱,前两天这朱公子就呼朋唤友,召集了府城周边不少秀才、童生过来和这次府试的一些优秀考生一起吃喝热闹,这发榜了都还不安分。” 曾元述在一边轻笑道。 魏广德看了眼走在人群前面的朱世隆,小声问道:“曾兄看他朱大公子打的什么主意?结交秀才好说,可是童生怎么也” “为乡试做准备罢了。” 没等魏广德说完话,曾元述就小声说道:“今年院试,咱们九江府也要出几十个秀才,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结了善缘。 到了南昌参加乡试,他朱公子再大方点,然后在南昌秀一把高朋满座的戏码,就能很快通过秀才之口传出他朱大公子的大名。 乡试,虽然是以文取士,可考官也不得不考虑一些考生的清名,文章两可之间,自然就取他了。” 曾元述看看魏广德,这次压低声音用只能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其实啊,每次乡试解元,每一个是无名之辈,大多是士林中颇有声望的士子摘得,否则必然有人不服。 他朱世隆估计也就是想刷名望,好利于他这次乡试上榜罢了。 在江西,咱们九江的文化底蕴还是显得差了许多,很难在南昌闯出名堂来。 估计朱公子就是想把九江府的士子一网打尽,用士子数量凑,大把撒钱堆起一个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善与人交,礼贤下士,乐善好施的翩翩君子形象。 咱们江西这块,自古就是钟灵毓秀,人才辈出,可能上次乡试在南昌被各地来参加乡试的才子佳人刺激到了,呵呵” 魏广德有点张目结舌,不过也被曾元述的猜测惊到了,感觉好像就是这么会事儿。 想想,堂堂一个秀才,这么屈尊降贵招待后辈童生,在酒席上如果能够口若悬河秀一个学识,在九江府士子心目中的形象就立起来了。 魏广德不知道明朝有那些解元,可他知道唐伯虎啊,这位就是江南不知道那个省的解元。 好,其实唐伯虎出名绝对不是因为他中了解元,而是因为在他中解元前就已经很有名望了,而且据说因为和朋友逛妓院过于放浪形骸,被当时院试考官不喜,故意刷他下去。 不过最后怎么样? 唐伯虎依旧以补遗的身份得以参加了那届乡试,然后就是高中解元。 好,没点名声在外,谁特么会让你补遗上去,还不是因为唐伯虎院试落榜,士林之中反应很强烈吗? 至于说魏广德怎么知道唐伯虎这个人,还是拜港星周星星所赐,唐伯虎点秋香太有名了,搞的魏广德之后专门查了下唐伯虎这个人。 别说后世,其实这个时代,唐伯虎的画作也是非常有名的,价钱也是不菲。 不过这人命也是不好,卷入科场舞弊,据说被冤枉,不过魏广德也不是很确定就是了。 当然,他也觉得以唐伯虎的才华,真没必要做那些事儿,也许真是被无辜卷入的。 至于之后的事儿,那就是继续放浪形骸,流连于花街柳巷,白嫖,没钱了就画画,看上去过的潇洒滋润,心里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魏广德这么个小小人儿都知道科举的重要,唐伯虎会不懂? 想到刷名望,魏广德记起明朝有个很有名的组织——东林党,一个以江南士林组成的官僚集团,反正说到东林党,那就是祸国殃民,不过利用这个组织刷名望到是真的好使。 那是明末的东西,估计要出现离现在还远,要不要弄出来,刷刷自己的声望? 一路上,魏广德又开始东想西想,考虑要不要搞出东林党来。 不出曾元述的猜测,宴席之上的朱世隆朱公子显得很是文采斐然,不仅是挨桌敬酒,和书生学子们聊起经义来也是滔滔不绝,至少在魏广德看到的,听到的话语里,无不是赞誉朱公子的文采卓然。 “表哥,你长居九江府,平时和这个朱世隆接触多吗?” 魏广德注意到张宏福似乎和朱世隆认识,但是言谈确实很少,显得很生疏。 “听闻过,见过两次而已,不熟。” 张宏福笑笑,“他们是读书的,我们的袭职的,玩不到一块去。” 随后又笑着对魏广德和吴栋说道:“晚上家里摆宴席,庆祝广德过府试,我已经叫下人给我爹传去消息了。” “后面的几场考试,广德要不要继续下场,博一个案首回来?” 吴栋在一边笑问道。 “没心思考了。” 魏广德故意装作很失落的说,“也不知道爹他们上岸没有?” “放心好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真有消息才是需要担心。” 张宏福在一边嬉笑着说道。 第78章 回家 府试第一场发榜以后,魏广德又在九江府逗留了几天,毕竟还要等候最后的发案。 虽然过了第一场肯定就是府试过关,但是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在红榜上,魏广德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如他所愿,因为第一场已经过关,对于魏广德不想参加后面的考试,不管是吴栋还是张世贵都不是很上心。 十三岁的魏广德想要争夺案首,别说他们不相信,实在是太不靠谱。 至于后面几天怎么过的,九江府可玩可看的地方不多,但是魏广德不参加考试,时间重组,张宏福直接就带他们去庐山转了转。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李白的《望庐山瀑布》很有名,魏广德在后世就看过,自然不会反对,欣然同往。 算着日子,府试发榜的前一天,他们才一路快马回到九江府。 十三岁的魏广德身体已经长成了,而且九江卫里的马匹自然也不是崩山堡那两匹老马可比,打马离城那会儿,魏广德还颇有点不适应马速。 快了,有点坐不稳。 不过半个时辰后,他就勉强能够跟在张宏福、吴栋身后了。 这也是魏广德从小骑马的缘故,虽然崩山堡的马不好,跑不快,但是身体对马奔跑起来的反应早就熟悉了,其实也就是对快马奔跑起来节奏把控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 而吴栋本来马术就不错,只是魏广德没想到,张宏福居然也不遑多让。 以前感觉张宏福就是个公子哥,应该早就荒废了军户吃饭的本事儿,只是没想到张宏福拳脚刀枪确实不精通,可是马上骑术还是不错的,身手居然很是矫健。 “按我爷爷的要求,就算是花架子,可是骑马这本事不能丢,不然出去容易漏馅儿。” 对于魏广德说起张宏福的骑术,他还是蛮自豪的,“指挥同知是从三品,袭官职需要去京城兵部,到那里不仅要打点,架子也要拿的出来才行,要是马都不会骑,怎么过关?” 听了张宏福的话,魏广德就知道了,为了顺利袭职,这些世袭军官家族还是知道有些东西不能丢。 “吃不了苦也就是功夫不好,作为指挥同知,什么时候还要上战场和敌人搏杀? 真要到那个份上,骑马跑路,呵呵” 说着张宏福自己就先笑起来,而身后的吴栋和魏广德也只能跟着干笑几声。 本来魏广德还以为张家因为是武职,所以选择韬光养晦,深藏功与名那种感觉,也许私下里对自家子弟管教还是很严格的,没想到教的却是这个。 等到府试榜单出来,魏广德如愿以偿的上榜,虽然吊车尾,这次是真的吊车尾了,后面几场都没考,还能指望什么? 像彭泽县那样,还给个中间的名次,想都不要想。 到了这个时候,九江卫这次派出去的部队也没有再送回一份消息,平日里来往传递的消息也都没有见到剿灭倭寇的信息,不过从军报里还是能够看得出来,这次倭寇把浙江沿海骚扰的不轻。 “倭寇犯台州,破黄岩,大掠象山、定海诸邑。” 这是往来军报里唯一提到的战况,台州府下辖的黄岩县被攻破,县城及周边村镇被洗劫一空,宁波府的象山、定海两县也被抢了。 至于温州府那边的消息,军报上还没有提到,但是就目前传过来的消息,三个县城被洗劫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其实都只是损失,并没有传出卫所军和倭寇交战的消息。 也许有,也许根本就没有交战,反正浙江沿海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院试的消息现在还没有公布,不过提学官这段时间一直都呆在南昌提学衙门,看样子院试地点也会和往常一样,就是南昌府贡院举行没跑了。 府试发榜后,魏广德就算正式成为了大明朝一名新鲜出炉的童生。 又在九江府盘桓了几日,依旧没有等来前线的消息,只好坐船返回了彭泽。 而曾元睿却是留在了九江府,和兄长曾元述一起,可能还要跟着他一起去南昌府见识见识院试。 这次府试没过,对曾元睿的打击还是有点大的,主要还是因为有魏广德的上榜影响。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两个小家伙都落榜了,也许他也就不计较什么了,可是魏广德却上榜了。 其实在第一场发榜后的酒席上,魏广德也被逼着把自己做的文章都说了一遍,也许是因为上了榜的缘故,反正听了的都说写的好。 不过在曾元睿看来,也就那样了。 辞别了张世贵,和送行的张宏福道别后,魏广德和表哥吴栋就上了九江卫的快船,顺江而下回彭泽。 在彭泽耽搁了一天,主要还是时间已经是下午,舅妈留着魏广德吃了一顿宴席给他庆祝,还把留守千户所的刘成刘千户一家请来一起。 好,因为刘成的闺女已经和魏文才定下亲事,所以说起来也是自家人,虽然还没有过门。 魏广德过了府试成为童生的消息,刘千户其实前两天就有所耳闻,九江府早就把公文发到了彭泽县衙。 知道是自家女婿的兄弟,刘成还是挺满意的,亲家家里能够出一个读书人,这是大好事儿。 魏广德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大嫂刘云慧,也算标致,和两个表姐坐一边儿。 而魏广德身边坐着的就是表哥吴栋,还有就是大哥的舅子刘瑞光。 好,魏广德算是把刘家的人都认识了一遍。 之前对于刘家的了解,魏广德还只是从大哥口中知道一些,不过人就没见过几个,只有刘成因为是副千户,到是有时会碰到。 这样又耽误了一天,魏广德在回到彭泽县的第二日,才从千户所借了一匹马,直接打马回到崩山堡。 崩山堡,和魏广德离开时依旧一个样,就是不见了堡外日常操练的军卒。 因为百户主力调往浙江,现在崩山堡外的田地里,只有稀稀落落一些军户在耕作。 魏广德就只是在马鞍上挂着自己的行李,就这么匹马单枪回到了老家。 第79章 前线消息 回到了崩山堡,虽然已经是童生了,可是魏广德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因为还不是生员,自然不能入县学,他依旧还是在孙夫子私塾里读书。 不过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在私塾里也算是风云人物了。 无他,一起参加府试的三个师兄都落榜了,而他做为参加本次府试最小的考生,却幸运的通过了府试。 其实不止是身旁多年的同窗这么认为,魏广德自己也是这么看待这次考试成绩的。 幸运归幸运,魏广德还是觉得这怕不光是运气好的原因造成的,也许,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是的,在九江府知道自己考过府试后,多少个夜晚,魏广德辗转反侧无法安然入睡。 睡不着,完全睡不着。 自己有主角光环,是天选之子,这就是这么多个夜晚思考后的结果。 他很明白,自己的到来,注定了会无比顺利。 自从想到这一层后,魏广德又不想努力了。 他相信自己在接下来的院试和乡试,甚至是会试、殿试都会一帆风顺,要不怎么体现出主角光环来,还随身附带对周边人的降智影响。 不过他这么想,不代表孙夫子也这么想。 “广德,你能够考到这一步,不仅是你自己的天赋,还有努力。 距离功名只差一步之遥,你更应该刻苦努力,争取在院试中更进一步。” 孙夫子在魏广德回来后的几天时间里,敏锐的发现了魏广德这几天似乎并没有安下心来学习,这可要不得的。 前两年自己看好的两个学生,都已经考过了院试成为了秀才,一个现在在府学学习,一个在县学学习,都是准备参加来年的乡试。 而现在私塾里的学子中,只有魏广德还有机会更进一步,孙夫子自然不会放松对他的管理,只差一步,今年又有学生可以考中秀才,对他的私塾来说自然有很大的影响。 前两年教出两个秀才,直接让他的私塾当年增加了一大批学生。 别以为古代是老师选择学生,其实学生也一样选择老师。 优秀的私塾老师,都是各方竞相膜拜的典范。 孙夫子虽然不会因此就搬离马当镇,跑到县里或者府城去,但是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招收到更远地方,慕名而来的学生。 想想江西那几家出名书院,不仅吸引来全省的优秀学子,甚至还有外省学子慕名而来交流。 好,他就是开私塾的,不是书院,不过孙夫子也是有理想的。 魏广德刚刚放松两天,就被孙夫子抓了个现行。 在这个年代,可没有后世学生敢和老师挑战的,道德问题,很严重。 低眉顺目接受完孙夫子的教导后,魏广德才晃晃悠悠走出私塾回家。 是的,他被夫子留下来单独教育了。 时间一晃就是半个多月,父亲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回啦了,九江卫的队伍随大军顺利在绍兴府登陆,上岸就被绍兴府卫所兵发现并取得了联系。 而在知道宁波府多个沿海县城遭到倭寇攻击,导致大量人口和财产损失后,大军没有按照最初秘密商议的进行,而是直接挥师进入宁波府剿倭。 登陆这一点上已经违抗了军令,正好宁波闹倭寇,立即开拔过去剿灭,至少可以以剿倭为借口解释没有按照命令直接下台州救援。 在增援大军靠近定远县的时候,肆虐的倭寇就果断撒丫子跑路了,吴占魁和魏老爹的部队是最早追击倭寇到海边的,甚至是眼睁睁看着倭寇登船逃离。 虽然战果一般,但是缴获确实很丰富,怕这也是他们愿意追击倭寇的主要原因了。 消息和书信都是由吴占魁的亲兵家丁带回来的,可信度自然很高,因为他当时就跟着吴占魁身边。 吴栋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派人快马传到了崩山堡,于是魏文才和魏广德连夜套车送老娘到了彭泽县了解情况。 “信上说的,你们怎么看?” 吴栋对着魏文才和魏广德两兄弟说道,刚才他们已经看过密信,知道前因后果。 “还能怎么样,按照信上说的办呗。 我明天回崩山堡,把剩余军卒挑二十人,表哥你这边也把人手挑好,九江府那边人来了就马上启程。 舅舅他们的意思是对的,只有把东西运回来才能安心,留在大营里,始终有隐患。” “也好,这趟你就要多费心了,我二舅做生意,耍嘴皮子还行,行军打仗是真的不在行。” 吴栋点点头,又对魏广德说道:“广德,七月院试,你那里准备的怎么样?” 对于这个问题,魏广德自然不会说自己最近有点偷懒,而是笑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好,他吹牛了。 不过在这个时候,魏文才自然也不会开口揭穿自家弟弟说了假话,在魏文才看来,魏广德看书学习还是很用功的。 “那就好,你考过府试的消息要是传到前面,我爹和姑父肯定很欢喜。” 吴栋自然不疑有他,开玩笑,魏广德都已经是童生了。 童生有多难考,他是过来人,很清楚,偷奸耍滑是不可能这么顺利通关的。 “那边能弄来船吗?” 魏文才想的却是信里说的事儿,要他们带至少十二条船过去运送物资。 九江卫现在卫所码头上统共也就二十来条船,一下子拉走这么多,不会泄露什么出去。 “大舅会有办法的。” 吴栋脸色也是严肃的回答。 说实话,他也不是很确定能把船弄来。 “要是凑不够,我想他们会租借商船来的,九江府可不缺商船。” 对于老爹他们这次在宁波府弄到不少战利品,需要他们这边调船过去运送,魏广德是丝毫不以为意的。 舅舅他们能从倭寇手里抢到财货,其他的卫所也应该多多少少都有些斩获。 现在九江卫当初派过去的船都在那边码头上也不敢动,已经被兵部的人看着,走陆路的话又路途遥远,还是只能冒险走水路运回来。 “宁波府那边可真肥啊,怪不得倭寇会集结这么多人上岸抢掠,搬了那么多天都还没搬完。” 吴栋想到信里提到的财货,不由得感叹道。 第80章 前线战况 “宁波府那边可真肥啊,怪不得倭寇会集结这么多人上岸抢掠,搬了那么多天都还没搬完。” 吴栋想到信里提到的财货,不由得感叹道。 “那个回来报信的亲兵呢?我还想问问前方的战况怎么样。” 魏文才想起,到了舅舅家就看信去了,还没有问问信使前边是什么情况,自家老爹可还好。 吴栋笑着说道,“回来就累倒了,水路没法走,他是骑马从浙江一路跑回来的,回来人都要晕了,我只好让他休息,这到现在还没醒。” “估计在前边也没休息好,又连续奔波。” 魏广德想想才接话道。 “那是肯定的,要打仗,谁还能安心睡觉,也就只有回到这里才能安下心来。” 吴栋点点头,不过随即又说道:“这些亲兵家丁,以前看着还好,这一下子还是暴露出很多缺陷来,我们这儿的兵始终还是没见过血,我听说边镇那边的老兵,就算敌人在攻城,只要没到自己上城墙,直接就能在城楼里睡觉,还雷打不动。” “见血,上哪儿见血去。” 魏文才也醒悟过来,他没考虑到之前,这些亲兵可能就因为有可能上战场,所以会产生紧张和焦虑的情绪,影响自身的休息。 光想着从浙江骑马回来也就几天,怎么可能累的那么厉害。 第二天起来,魏广德还找人问了下,那送信的亲兵这会儿还没有醒,这是差不多睡了一天时间了。 快中午的时候,才有下人又跑进来报告,那亲兵睡醒了。 等魏广德来到了一处厢房的时候,就看见大哥魏文才和表哥都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坐下没一会儿,那个亲兵才快速进屋。 魏广德还没看清楚他的长相,只感觉这人身材很壮实,他就已经一头拜了下去。 “拜见少爷,表少爷。” “你起来回话。” 吴栋开口说道,“昨天回来你说我爹和姑父他们都好,前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有,你怎么累成这样?” “会少爷的话,一路上大家伙都没休息好,特别是在和倭寇交战之前,全营将士都是怕极了。” 那亲兵老实的回答道。 “说清楚点,还没打怎么就怕了。” 吴栋追问道。 “还不是被扬州、高邮那边的杀才吓的,他们说那些倭寇都是武功高强,还刀枪不入,弓箭射过去,人家能够徒手接住再给你丢回来,那准头和瞄准了射箭差不多。 然后,然后就是在军令下来后,滁州、建阳那些卫所兵都不愿意上船,差点弹压不住” 到这个时候,在亲兵的口述下,吴栋和魏家两兄弟才知道那时候的情况,可是有点凶险。 在南京发来军令让大军急速赶往浙江剿倭后,许多后方的卫所兵根本不愿意上船。 很简单,在镇江整训那会儿,那些靠海的卫所兵许多听说过倭寇的传说,然后就在那会儿传开了。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但听到的太多了,自不觉就先入为主当真了。 这样的消息在大营了悄然传播,但是坐营官将都没有发现,自那个时候开始,全军其实气势就已经开始下降,终于在接到军令出发剿倭后爆发了。 还好南京京营经过一年的整改,军队的执行力有一点提升,把出现不稳苗头的几个卫所给镇压住了,可就是这样,九江卫也被南京京营给围了半天才解禁。 之后本来一天时间就该出发,直接就在镇江多呆了一天才上船出航。 大军起航到了出海口,在吴淞江守御千户所附近海面遇到太仓卫驻军,两军合二为一继续南下。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在船上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上船后士气就没了” 看着这个身材壮硕的亲兵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魏广德就知道不妙。 按理来说,太仓卫应该至少领先镇江大军一天的行程,更别说镇江那边还耽误了一天时间才出发,这就代表着太仓那边的卫所军在吴淞江附近盘桓了两天时间。 然后就听到那亲兵继续往下说,自然就是到了嘉兴府海面后,按照上面的命令,九江卫、安庆卫、庐州卫等几个卫所要乘船继续南下台州,南京京营会同其他卫所则是奉命要在宁波府登陆。 话说到这里,亲兵明显迟疑起来,一时愣在那里没有继续说话。 “怎么回事儿?接着说。” 吴栋看亲兵又犹豫了,急忙追问。 亲兵脸色微红,接着说道:“我们分兵后不久就在大海上迷航了,然后飘到了绍兴府余姚县附近。” 听到亲兵说他们本来该去台州府那边,结果船队却迷航飘到了绍兴府,魏广德可是看过浙江地图的,自然知道绍兴府的位置,还真就和上个月传回来的口信差不多,过了杭州湾就上岸。 魏广德能想到,吴栋自然也知道,一时间脸上表情也是精彩无比。 绕过宁波去台州,必然是要经过倭寇老巢舟山,能去吗? 开玩笑。 屋里搞不清楚状态的也就只有大哥魏文才了,九江府那次他可没去,对于宁波府和绍兴府,他也就只知道那是浙江那边的。 “咳咳,海上迷航也是常有的事儿,你接着说。” 吴栋没好气的催促道。 “我们在绍兴上岸后和当地临山卫的探马接触上了” 随着亲兵继续讲述,魏广德才知道老爹他们的九江卫还是没能躲过战场。 倭寇在抢掠宁波府定海县后,一部分倭寇又到了慈溪县来抢掠。 其实宁波府和绍兴府周边卫所是很多的,有宁波卫,定海卫,临山卫、观海卫和绍兴卫足足五个卫所,更别说还有好几个守御千户所存在,但是定海县一战,定海卫直接打崩了,慈溪的观海卫也没能顶住。 而南京京营却是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已经在宁波府哪里上岸登陆。 “你们在哪儿和倭寇打的?” 从信上魏广德已经知道了,九江卫是和倭寇交手,而且还是在宁波府地界上,可是亲兵嘚嘚瑟瑟半天也没讲到他关心的点子上。 “我们上岸的地方是余姚,和慈溪很近,上岸没半天就遇到败退下来的观海卫军卒,据说定海卫已经败退去了宁波府,然后我们就和倭寇怼上了” 第81章 军议 “我们上岸的地方是余姚,和慈溪很近,上岸没半天就遇到败退下来的观海卫军卒,据说定海卫已经退到了宁波府,然后我们就和尾随而来的倭寇怼上了。” 随着亲兵继续讲述那段战场经历,九江卫出动以后第一场大战的过程才进入三个听众的耳朵里。 因为是败兵,根本没人注意身后的情况,即便是碰到了这只远道增援而来的大军也是一样,观海卫军卒继续往后放败退,直接带动了另外几个卫所军心崩溃。 之前还在镇江的时候,只是听到有人传倭寇很是了得,这下是看到真的了,没看到观海卫的败兵没命的往后方跑。 到这个时候,九江卫那些训练了一年多的兵其实也是军心浮动起来,都想要跟着往回走。 不够有卫所指挥,还有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押着,到是没人敢直接跟随那些溃兵跑回去,没看到千户、指挥等军官手下的亲兵家丁这会儿正站在大军外围磨刀霍霍。 几个卫所指挥这会儿也钻到了一起,研究后面怎么办。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迷航到了这里已经违抗军令了,要是继续迷路 不敢想。 大军直接在通往余姚的大道上临时扎营,一边向上面派出信使请示后续任务,也派出探马探查慈溪附近的敌情。 营刚扎下,饭都没做好,就得到探马回报,二十多里外发现了倭寇,正在抢劫一个村镇。 几个卫所的高级武将又汇合到了一起,商量要不要派出军队进行清剿这股倭寇。 “你们就出兵围剿这股倭寇了?” 吴栋听到这里,忽然插话进来问道。 “没有,当时老爷在帐外候着,里面的老爷商议后,只是加派了探马探查敌情。” 那亲兵急忙说道,“不过第二天我们就和这股倭寇怼上了。” 随着亲兵继续讲述,魏广德他们才知道了之后发生的事儿。 虽然派出探马监视那股倭寇,但是当天的军议上,大部分的卫指挥都想要带兵退到余姚去,毕竟那里有县城城墙可以依靠,抵挡住倭寇的进攻。 当晚九江卫所有的百户以上军官全部都被叫到指挥大帐商议,到这个时候,吴占魁和魏勐才知道下午军帐那边到底因为什么事情发生争执以及最后的结果。 所有九江卫百户以上军官都要做出选择,到底是退守余姚还是主动出击剿灭这股倭寇。 很快大帐内的军官就分成了两派,绝大多数的军官自然不愿意跑到浙江来打仗,不是不想要军功,而是这军功有点烫手。 他们很清楚手下成色,是真没信心剿灭倭寇,没看到观海卫的人马都溃败下来了,这可是一个满员卫所,而现在的九江卫就千多号人马。 少数几个想要建功立业的低级军官也很快就被身旁同僚批的一无是处,无话可说了。 不是他们的意见不好,那可是报效朝廷,可惜也就只是占据道德制高点,对于同僚提出的实际战力,他们也是哑口无言的。 而指挥使、指挥同知等高级将官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发言,也就是下面的百户和千户在那里议论纷纷。 手下人不想打仗,做为上级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脸上纷纷呈现出的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吴占魁和魏勐自然属于骑墙派,进退都没有问题,索性都没有出声。 随着主战派的哑火,军帐里主张退守的一伙人占了上风,不过在对方不再出声言语后,场面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等待指挥使大人的决定。 刚才场面很清楚了,大部分人其实都不想打,到现在这个时候,就该他这个卫指挥做出最终决定了。 “你们怎么说?” 作为军帐里官职最高的将官,他还是没有第一时间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询问随军而来的其他卫主官的意见。 适才卫所里的百户、千户和卫镇抚都已经表达意见了,也就是几个卫指挥还保持着缄默,到这个时候似乎也该发表意见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适才还非常活跃反对主战派的那些军官忽然感受到了什么,纷纷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大帐上方坐着的几位卫所大佬。 就在刚才,他们的意思意见表达的很清楚的,按照以往的套路,在他们的意见基本统一后,指挥大人都会直接做出选择,毕竟在他们看来,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决定。 可是,今天卫指挥使大人似乎有点不对劲。 “煌煌大明,天朝上国,什么时候轮到倭寇肆掠。” 说到这里,说话之人起身向卫指挥使拱手一揖道:“大人,卑职认为应该尽快进入宁波府剿灭倭寇。” 说话的是一个指挥佥事,他话音刚落,又一个指挥佥事起身行礼道:“大人,兵部行文命我等直接救援台州,我们已经因为迷航到了绍兴,耽误了大事儿,已是大罪。 既然前方发现倭寇,正该全力围剿之,也好将功赎罪。” 这次说话的是指挥佥事李启光,话音很是铿锵有力,倒是和以往略有不同。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这个时候,所有营帐里的军官都已经察觉到了,似乎在他们进来之前,卫指挥们似乎早已统一了意见,而且和他们的想法截然相反。 这个时候,指挥同知张庆也起身对着卫指挥使一揖道:“大人,军令命我们剿倭,这次二十里外发现敌踪,无论如何都要打这一仗才行。” 意图太明显了,这个时候要是营帐里将官还看不出来,那就是真的愚蠢。 虽然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卫指挥们做出交战的决定,似乎和之前听到的消息有所不符,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再敢站出来反对了,全部都是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先前还主战的两个百户这会儿也和鸵鸟似的,丝毫不敢因为自己的意见得到卫所大佬支持就得意忘形。 “忘了和你们说,观海卫那帮贼斯退走时留下消息,倭寇尾主力随定海卫去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宁波府城下。” 随着卫指挥使大人说出这话,屋里所有人都清楚了,为什么之前那位指挥佥事会说出那话,卫所里一向的老好人张庆也会站出来全力主战,实在是九江卫已经被逼到绝境上了。 第82章 遭遇 是的,不止是九江卫,而是这次奉调而来的所有卫所,都已经被架在火上了。 在卫指挥使大人口中说出倭寇可能已经攻打到宁波府城去的消息后,所有将官都清楚,必须拼命一次了,不然事后肯定要被追究责任。 丢城失地在大明朝可是重罪,出发前就知道黄岩县已经被倭寇攻破,台州府那边就像死了亲爹一样求救,这边定海县又被倭寇攻破,现在更是传出倭寇意图进攻宁波府。 不知为什么,不少人忽然有点羡慕之前遇到的观海卫的人,他们能活着从战场上逃出来,虽然出战不利的帽子肯定丢不掉,但是至少命保住了,即便将来朝廷追究,无非就是往死人身上扣帽子。 虽然活着的卫指挥一级高官肯定要受到波及,但是主要责任是能逃脱的,都是死人顶主要的罪责。 但是现在九江卫和其他几个卫所就不同了,没有交战就跑了,那是畏敌,如果之前没有发现倭寇,大家还可以跑余姚去,可是现在绝对不成。 宁波府没丢还好,宁波府要是丢了,卫指挥一级不知道多少人要人头落地。 “大人,下午军帐那边最后到底是怎么个章程?我等皆愿奉命行事,绝不敢违令。” 吴占魁这会儿忽然说道。 “我等皆愿奉命行事,绝不违令。” 随着吴占魁话音落下,身边几个千户和身后的十来个百户都纷纷齐声作揖道。 “明日,安庆卫、庐州卫为前军,滁州卫为右军,我九江卫为左军,出战迎击倭寇,消灭当前之倭寇以后,大军杀入宁波府,解救慈溪县城。” “遵命。” 下方军将又是整齐划一的喊道。 随着九江卫军议结束,全营将官经历了一个难眠之夜。 第二日,全军吃过早饭后就再次拔营,安庆卫为前军,其后依次庐州卫、滁州卫,最后才是九江卫。 对于这样的安排,所有营中将官大多都知道了队列的顺序是怎么来的,也就不奇怪了。 说来也好笑,这次随队出征的文官是南京兵部一个从五品员外郎,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绍兴,眼看着遇到了倭寇,而这些卫指挥却是一个个畏敌如虎,想要后撤去余姚城,自然是不干的。 直接去台州自然危险,所以才会来到绍兴。 可是这发现了倭寇,要是几千人马一战不打就跑到绍兴,这位员外郎可以想象,回去以后会是什么结果。 用出了文官的威压,加之得知倭寇有意攻打宁波府,勉强让一心避战的诸多指挥使捏着鼻子认了,和发现的这股倭寇打一仗看看。 打赢了最好,打不赢退回去也就有了借口。 至于队列,则是四个指挥使抓阄的结果。 谁都不想做前军,但是几个卫所战力就那么强,也就只能一拥而上,希望通过人多势众的方式消灭眼前这股倭寇。 不能不说九江卫指挥使是真的鸿运当头,居然抓到了最好的签。 军议结束后,消息传到千户、百户耳朵里,之前的那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很快,之前还人欢马嘶、声势浩大的军营就只剩下一片狼藉,只有中心那处还剩下十来个帐篷没有被拆掉,那是兵部员外郎的帐篷,他们要留守此地。 这条大道直通余姚县,很是重要,兵部大人留守与此就是要防备倭寇绕过剿倭大军偷袭余姚县城。 几千人马拖拖拉拉,士气低迷,不过在将官的皮鞭下还是只能缓缓东进。 这会儿军营里有点关系的将官,必然是乘坐在马匹之上,都是不虑胜先虑败的当世名将。 按照之前打探到的消息,这股倭寇只有几百人,应该不满千,四个卫所数千人一拥而上,胜算还是有的。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大军行进十几里进入到宁波府后,形势却是急转直下。 吴占魁右军千户所的队伍列于九江卫行军序列的第二位,行军一个多时辰后,前方忽然就一阵混乱,隐约又卫所兵丢盔弃甲想要往回跑,结果被所属将官直接在路旁就砍了脑袋。 很快,前面就有九江卫的探马回来传递了消息,已经靠近被倭寇洗劫过的村镇,之前是前军遭遇到小股倭寇引发的混乱。 此时按照上面的军令,部队要开始展开,以战斗队型继续向前,目标就是那个村镇。 九江卫被分派的任务是护卫大军左翼,自然由前军千户所开始左转,加快脚步追上前军。 而在他们更前方的滁州卫也已经右转,充作大军的右翼。 不过几个卫所平日不习操练的毛病在此时也暴露出来,大军队形转换不仅缓慢而且混乱,也就是好在倭寇似乎也没有预料到明军还会开过来,所以在一开始并没有大股倭寇出现,要是在这个时候对明军进行一次冲杀,这仗也就不用继续打下去了。 就在明军止步开始调整战斗队型的时候,镇外十里地出现大队明军的消息也传进了村镇里。 “观海卫的丘八还敢打回来?”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壮硕,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日洒雨淋的汉子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头顶,随后手掌顺着后脑勺的头发摸到颈部,又挠了挠。 这个汉子显然并不是个秃子,他只是把头顶及前方的头发都剃掉了,也就是此时倭国武士流行的“月代头”,使外人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误认为他们是倭人。 不过因为身材高大,满口汉话,说实话,也就骗骗外人。 见过倭国人的都知道,这个时候的倭人,普遍身材矮小,那里会有倭国壮汉跑来做倭寇,留在倭国随便拜到哪家大名手下,弄不好就成为战国猛将之一了。 “说旗帜不像观海卫的,观海卫那几个字儿我们都见过,回来的人说不是。” 下方一个同样剃成月代头的倭寇说道。 “我就说那群家伙都被打破了胆,怎么还敢来送命,难道是临山卫的人来了?” 倭寇首领狐疑的说道。 在此以前的海盗,虽然都知道明军士气低迷、纪律涣散,平日里都不怎么训练,可人的名树的影,对于驱逐鞑奴的大明帝国军队还是心存畏惧的。 这次倭寇也是被逼上绝境了,才会放手一搏,用集团作案的方式冲上岸来进行一番抢劫。 自嘉靖二十六年起,大明朝廷加大了剿倭力度后,倭寇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的很,这次也就是死中求活而已。 第83章 迎战 倭寇,其实自元朝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存在。 最初的倭寇,还是由倭国一些沿海大名派出的人马,对当时的元朝进行报复,至于报复什么,那当然就是元朝两度东征日本。 而到了元末明初的时候,大量张士诚残部逃到海外成为海盗,就算在倭国已经知道中国这边改朝换代,已经不再派兵报复后,这些残部和他们收拢的一些破产武士依旧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 在明朝,这些海盗也就不统称为倭寇,不过这个时候的倭寇其实更加准确的还是海盗,因为大部分都是汉人在其中,倭人只是其中的小首领或者雇佣兵。 之后百年时间,海盗更多的还是海贸为主,当然其中一部分货源还是走私,虽然在大海上也干抢劫商船的勾当,但是上岸抢劫规模一直都很小,也形不成气候。 当时间来到嘉靖二年闹出宁波争贡事件,两个倭国大名为了勘合贸易跑到大明来朝贡,因为勘合真伪之辩而引发冲突,在浙江宁波爆发了武力杀戮事件。 嘉靖皇帝一想门关了好了,市舶司撤销,勘合贸易不玩了。 因为官方贸易被取消,南方的商人也需要扩大商路,走私贸易蓬勃发展,很快就形成了气候。 虽然二十多年时间里,海疆平静没有事情发生,但实际上民间大量走私商品,大大加强了走私商人和海盗之间紧密的联系。 巨大的商业利益,无数人被牵扯其中,尤其是沿海官绅家族,大量卷入参与走私生意。 但是一切在嘉靖二十六年戛然而止。 这一年在绍兴府余姚县,县里面有一所大宅子,一夜之间被一伙盗贼给一把火烧得精光,是一桩灭门惨案。 宅子的主人是前朝阁老谢迁的后人,也就是弘治朝那位能言善辩的谢于乔。 其实这桩灭门惨案的背后,就是走私集团的内斗,据说是谢家不讲道义,私吞财货引起的报复行为。 可案子发生了,自然要给朝廷一个交代,这可是阁老家族啊,虽然早就死了十多年,官场上的人脉还在。 倭寇,就被拿出来做了替罪羊。 之后的大明朝再次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剿倭运动,倭寇在大明及周边岛屿上的走私场地被扫荡一空,海商海盗没了栖身之地,大多跑到了倭国。 跑到倭国的倭寇逐渐汇聚到势力最强的五峰船主汪直手下,坐吃山空自然不行,恰好有西夷商人也因为无法和大明贸易而来到倭国,一方要寻找活路,一方要大明商品,自然一拍即合。 而这次,对于这些海盗,也是倭寇来说,就是拼死一搏的机会了。 倭寇出力,直接上岸抢劫财货,转卖西夷商人,一条完美的贸易链条就此成型。 也是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商业模式,导致自此以后整个大明沿海不断遭遇倭寇骚扰。 “我就说那群家伙都被打破了胆,怎么还敢来送命,难道是临山卫的人来了?” 听道手下禀报说看旗帜不是观海卫的人,倭寇首领马上就想到了绍兴府那边的临山卫,此地最近的大明驻军也就是他们了。 可是依旧有点疑惑,按照大明的制度,临山卫的地盘在绍兴府,他们怎么敢跑到宁波府这边的地盘上来。 “兴许是得到上面的命令,只有得到命令,这些明军才会跨府而来。” 旁边一个手下插嘴说道。 “如果这样的话,他们身后怕还有源源不断的官军杀到。” 倭寇首领也想到了,不过他更担心的还是朝廷派出的援兵。 大明朝纸面上的军额可是超过二百万人,说出来还是很唬人的。 “把消息传给大哥,让他们尽快搬运财货上船。” 想到这里,倭寇头子立马对身旁一个小兵吩咐一声,随后又对刚才插话那人说道:‘你下去把人都叫起来,准备一下,试试这伙官军的斤两。’ 看着那人正要转身的时候,倭寇头子又叫住他,吩咐道:‘叫那伙倭人打头阵,他们最能拼,告诉他们,打完了发银子。’ “是,当家的。” 很快,原本散步在村镇各处的倭寇被敲锣声惊动,纷纷拿着武器跑到了村镇前的一个小广场上集合,远处不时有人来回跑动,通报着远处明军的东西。 “特么的好几千人,临山卫的都来了。” 听到手下通报明军已经摆开阵势,人马有好几千人,也是把这个倭寇头子给吓了一跳。 这可不是之前,之前虽然面对数千观海卫和定海卫的人马,可那都是些什么兵,而且当时他们也有小三千的人马,根本不怵明军,顶天了打不赢逃回船上去。 可现在不同了,一路上抢了不少东西,好多还没整理搬运,就遇到明军大队。 关键人数是真的多,有点不好打。 “知道是什么人马吗?是不是临山卫的人?” “我们不识几个字,就知道前面有个旗子上有个山字,其他的不认识。 哦,对了,有个旗子上还有个九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马。” 此时明军的军阵正在成型,几个卫所的旗帜也都亮了出来,只不过这会儿大明朝识字率并不高,大多数人也就认识几个十几个常见字而已。 如果倭寇真的训练有素,能够短时间内集合队伍,趁着这个机会冲杀,本来就士气低迷的明军队伍肯定是要散的,只不过他们遇到的是倭寇,有勇但也是没什么纪律的队伍,才没有一开战就遭遇惨败。 明军人马更多,展开队形的时间就稍微长了点,而倭寇那边反而先完成了集合。 一群人聚集在小广场上,人数也是好几百人。 队伍集合好,倭寇头子就带着他们出了镇子,直接奔向明军过来的方向。 倭寇根本就没什么战斗队型一说,一般都是一窝蜂的冲锋和溃退。 不过这次倭寇的人马明显还是分成了两股,前面五六百人,后面则是倭寇头子带着的近百号人。 而当先的就是几十个身材矮小壮硕,浑身披甲的武士,不过只有少数人腰上挂着武士刀,大多数人手里拿的却是比明军制式长枪还长上一截的长枪,还有的人手里拿着长度惊人的竹弓等武器,他们身后跟着的倭寇身材明显高一些,手里拿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的。 第84章 交战 距离村镇不远处的一处荒野上,刚刚摆好阵型开始缓步前进的明军军阵就和倭寇的队伍遭遇。 对于这样的对阵,明军一方已有准备,到是没有闹出明军士卒扭头就跑的闹剧,毕竟身后都是军将的亲兵压阵,这个时候谁跟回头肯定是直接砍头。 而面对乌泱泱压迫过来的明军,倭寇队伍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些许骚动,不过前面的矮子倭寇一连串倭话出口后,很快就稳定下来。 确认明军真的很多,那个倭寇头领回头吩咐一声,就有人转身快步往镇上跑。 号角声中,正在缓步前进的明军军阵缓缓停下,双方开始对峙起来。 “和探马的消息差不多,就几百人而已,应该能够拿下。” 魏勐这会儿策马站在吴占魁身旁,小声和舅哥说道。 “只要能顶住倭寇的冲击,我们就赢了。” 吴占魁这会儿看到面前倭寇全貌后,点点头,脸色浮现出一片轻松的笑容。 昨天就听说了,观海卫和定海卫可是遭遇好几千倭寇的围攻才惨败而退,还丢了定海县城。 面前就几百人,面对近五千明军,不止是吴占魁、魏勐这么想,大部分将官其实都已经开始乐观起来。 “他们居然还有披甲倭寇,定海那边败的不冤。” 倭寇队列前方几十个矮子倭寇太显然,而且他们的装备也是非常明显,都身披黑色甲胄,看的吴占魁很是眼热。 开玩笑,自己右军千户所也就能凑出这么多甲胄了,其他的都是只能拿到棉甲战袄,防御力虽然还算马马虎虎,可是穿在身上还是感觉没有铁甲强。 随着远处螺号响起,人数绝对劣势的倭寇居然抢在人多势众的明军之前动手了。 几十个身材矮小的倭寇打头,带着几百个倭寇不管不顾的对着明军的中军冲来,只是速度并不快,距离大约二百步的时候,就有倭寇拉开了手上的长弓开始向明军抛售弓箭。 对此,明军显得有点准备不足,谁都没想到倭寇居然会主动出击。 零零散散几只弓箭射入阵中虽然有人受伤哀嚎,但是杀伤力却是有限,不过对明军本就不高的士气打击是肯定的。 随着军阵之后的鼓声有节奏的响起,明军这边军阵也开始缓缓启动,后排上百名弓手开始张弓搭箭,随着队前一个小旗的号令,嗖嗖嗖弓箭破空而出射向倭寇。 “距离这么远,射毛啊。” 看到倭寇离大军还远,安庆卫那边的弓手就已经开始放箭,魏勐不由得骂道。 确实,明军军阵中射出的箭才是真的箭雨,上百只黑色箭矢越过前排明军的头顶飞向远处冲来的倭寇,不够大部分箭矢都没能射入倭寇队伍里,而是在距离倭寇十几步的距离就掉到地上。 “安庆卫有点乱了。” 吴占魁侧头对魏勐说道,不过不经意的扭头,他看到的却是自己手下的两个百户的士卒这会儿不少人似乎都在瑟瑟发抖。 随着倭寇的冲杀,两军距离越来越近,已经接近百步距离,倭寇的喊杀声也逐渐清晰的传进耳朵里,都是他们听不懂的倭话。 “千户大人,后面旗语让咱们向中军靠拢。” 就在这个时候,吴占魁身后的亲兵小声对他说道。 吴占魁和魏勐听到后都回头看了眼中央方向,那边令旗不断挥舞,正在下达着命令。 虽然官职是千户,不过这个时候的吴占魁其实就是个百户,手下只来了二百号人。 有了军令,作为最外围的一只部队,按照中、前军千户所的队列,明军两翼开始缓缓向前收拢,想要形成一个口袋阵,将冲锋过来的倭寇给包围住。 至于还在远处的百来个未动的倭寇,自然没人在意。 这么点人马,对战事影响不会很大。 需要的时候,只要左右两军各出一个、两个百户过去照应,就能打垮这股倭寇。 一切都在向着明军有利的方向发展,如果中军能够扛住倭寇冲击的话,一个完美的口袋阵就能完成对这股倭寇主力的包围,进而歼灭。 随着倭寇距离明军冲进百步的距离,中军的安庆卫和庐州卫的弓手开始拼命放箭,射向冲来的倭寇,不时出现一连串的火铳声响,明军队列中不时散发出阵阵白烟,而当前的倭寇也加快了脚步,不少人已经拿出长牌挡在身前,阻挡明军的箭雨。 这个时候,先前跑在最前面的那伙矮子已经逐渐缩进阵里,前排出现了倭寇都是手里拿着长牌的人,不过依然能够看见那些长的夸张的长枪和不时射向明军的箭矢。 进入射程后,明军的弓手开始有了战绩,倭寇群中不时有人中箭倒下,但是没人去管他们,而是依旧狂热的喊着明军听不懂的倭话冲过来,一路上丢下几十具倭寇的尸体。 近了,更近了。 之前持续射箭的弓手这会儿普遍都已经放出了十几二十几支弓箭,此时已经手臂酸软没了力道,纷纷向后退却,和他们相同举动的还有火器手,打完手里火器后,已经没有时间再次装填,都纷纷后退。 严密的军阵随着他们的退后出现了些许骚动,但是很快就恢复如初。 此时两翼明军也已经接近中军,卫所之间的空隙正在被缩小,两翼包围战术基本算是成了,只要两翼明军继续收拢口袋阵型。 当倭寇冲杀到距离明军十几步远后,那些隐藏在盾牌之后的矮子倭寇终于再次出现在倭寇队伍前排,这会儿已经没有了远程武器的攻击,他们可以放心的冲到阵前进行冲杀了。 “加快脚步,围住他们。” 这会儿最边缘位置的吴占魁所部需要移动的距离是所有队伍里最远的了,也就只有滁州卫最边缘的卫所和他们差不多。 眼看着就要包围这股倭寇,立功就在眼前,吴占魁不由得催促起士兵加快脚步前进。 而此时明军中军也和倭寇首次正面交锋,只是结果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 之前这些来自南直隶的卫所还有九江卫,只知道倭寇冲锋很凶,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可没人告诉他们倭寇使用什么兵器。 这会儿,安庆卫和庐州卫首先遇到的倭寇就是使用那些长的离谱的长枪进行的突刺,明军枪手手上的长矛可没人家长,自然非常吃亏,即便有盾手顶上,可也让阵型一阵混乱 第85章 单独迎敌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号称五千年历史的中华文明始终都是在战火洗礼中发展壮大,也很早的就形成了自己的战争思想。 但是在此时,因为远途而来和不知底细,明军就在和倭寇的初次交锋中落到了下风。 安庆卫和庐州卫首先遇到的倭寇就是使用那些长的离谱的长枪进行的突刺,明军枪手手上的长矛可没人家长,自然非常吃亏,即便有盾手顶上,可也让阵型一阵混乱。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些手持倭刀的倭寇也快速跟进攻击盾手,盾手身后的长枪兵还来不及支援就开始受到倭寇阵中弓手的偷袭。 这年头,真倭使用的大体就是这样的武器,倭刀利于劈砍,长枪是远距离突刺,还有竹木和弓用于近距离平射。 不管是大明军阵还是前朝,对弓箭的使用大多是集中弓手形成面打击,近距离开弓射箭只会是将官和他们的亲兵。 而且多为抛射,追求远距离而不讲究所谓的瞄准,目的不外乎是想要在接战前打乱对手的阵型,甚至遇到意志不够坚定的对手,就能直接射垮对方的冲击。 所谓万箭齐发,箭如雨下这些词语可不是夸张的,在火器大量使用之前,强弓硬弩一直都是衡量一个国家武力的重要因素。 弓手射出箭觳里的十几二十支箭就算完成工作,近战可不是他们的任务。 而倭寇的弓手,手里虽然拿着唬人的长弓,但是其实抛射性能并不强,因为材质原因,他们手上的和弓更多的还是几十米距离上的平射。 倭寇冲锋的时候,少有的几次抛射不过是为了吸引明军弓手提前开弓以及制造军阵的混乱,此时才是这些倭寇弓手作战的时机,他们不断瞄准明军队列中武力较强的士卒就是抽冷子一箭过去,和倭寇正面接触的明军阵型很快就出现了崩溃的局面。 队伍里那些勇武士卒被倭寇弓手射中,不是当场丧命就是重伤无力再战,对本就不高的士气打击更大,即便有将官在身后的鼓噪,也没有丝毫作用,中军的安庆卫和庐州卫的阵线开始不断后退。 中军阵型后退,直接让立于阵后的几位卫指挥的位置不可避免的开始后退,拉开了与两翼的距离,此时本该完成合围的两翼只能开始后退,尽量缩小与中军的间隙。 “卫所大旗怎么在后退。” 吴占魁和魏勐带着手下眼看就要和对面几百米外的滁州卫会和,完成对倭寇的合围,虽然远处还有一伙倭寇,但是这个时候他们也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可是包围圈却开始向后方移动了,这怎么整? “中军没顶住?” 魏勐担心的说道。 “只能加速,追上去了。” 吴占魁迟疑片刻说道。 “可是那几门碗口铳跟不上啊。” 以为魏广德的提议,最后魏勐还是劝说吴占魁把千户所上下的碗口铳挑选了一下,调出七门看起来品相还不错的带上,只是运气似乎比较好,没有在海上和倭寇怼上,自然就一直没有发挥的余地。 这会儿,这几门碗口铳不仅没用,反而有点拖累他们千户所部队的行动速度了。 “不好。” 吴占魁回头看了眼后面的几个士卒抬着的笨重的碗口铳,眼光不经意看向远处的那伙倭寇,此时更远处又出现了一小队倭寇正在快速跑来,眼看着就要和那伙人汇合了。 之前那股倭寇只有百来号人,现在又有一小队倭寇加入其中,人数也就达到小二百人,要是这伙人也是不要命的打法,怕是一个冲击,自己手下这两个百户就有点危险了。 之前感觉只要包围了前面这伙比较凶的倭寇,后面那些也就不足为虑,只要他们能够和右翼滁州卫的人马汇合。 但是现在,妮玛,整个阵型都变了味,中军不断后退,怕是随时都会陷入崩溃。 而要是这个时候,合围没有形成,没有和右翼滁州卫军队汇合,不管剩余的倭寇冲击左军还是右军,怕很容易就会把包围冲垮。 “向卫指挥使大人报警,另外向后军千户所报信,让他们脱离大队和我们汇合,后面的倭寇怕是要冲阵了。” 吴占魁眼见到局势危机,立即命令身旁的亲兵去找距离他们最近的后军千户所千户。 他可没有权利指挥别的千户所,这会儿只能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至于后军千户怎么选择,他也没办法。 “碗口铳就地架设,装散弹,全军脱离大队,整队迎敌。” 吴占魁一边叫人向卫指挥那边报信,自己这边也重新整队,准备迎击后面那股倭寇可能的冲击。 而就在他们整队刚完成,两股倭寇就完成了汇合,开始向他们这边发起冲击。 吴占魁向后看了眼,后军千户所的人马还在向后退去,与他们的距离是越拉越远,而且退却的速度似乎正在加快。 “特么的。” 吴占魁心里怒骂,不过已经没有办法了,队伍已经和大队脱离,这个时候在想要退回去,那就是完全的溃败了。 魏勐这会儿已经跑到前面,安排好碗口铳和鸟铳手,这次双方实力接近,自己这边二百多人,对方只有一百多不到二百人,一战之力还是有的。 只要击垮这只倭寇部队,那只陷入包围的倭寇大队就算再能打,除非他能直接打穿中军,杀出重围,否则就只能是被围歼的命运,就算用人命堆也拿下这场仗的胜利,这会儿的大明军队还奉陪的起。 对于此时的大明军将来说,士卒算什么,手下还有大量的军户,人打没了,发点抚恤银子下去就好,反正都是朝廷拨下来的,再冲下面军户里招人就是了。 那些军户,难道还敢不奉命来报道。 人命,在这些军将眼里,是真的不值钱,至少远没有军功值钱。 前面的魏勐已经排好阵型,毕竟是一直在一起操练的,两个百户之间的协同到是完全没有隔阂,很容易的就组成了一个军阵。 整好队形,眼看着倭寇已经压上来了,魏勐自然不会去玩什么身先士卒的活儿,而是退到后面和吴占魁站在一起,至于指挥那就是亲兵和前面的几个总旗接手了。 总旗负责控制下面的士卒,亲兵则直接把他们的命令传达下去。 “一百步开始连续轰击。” 吴占魁已经了解了这支部队的战法,看到魏勐把鸟铳手排成五排,于是快速下令道。 第86章 对阵 “一百步开始连续轰击。” 吴占魁已经了解了这支部队的战法,看到魏勐把鸟铳手排成五排分置在长枪方阵的两侧,于是快速下令道。 和这支部队一起已经一个多月了,在镇江操练的时候,起先他就惊讶于这种把鸟铳手放置在长枪方阵两侧的排兵布阵之法,在详细了解鸟铳手是斜线射击后,还苦思良久才有点明白是怎么会事儿。 不过现在是在战场上,他也没时间再去思考这样布阵到底会有多大的效果,一切很快就要见到分晓。 倭寇的前进速度并不是很快,但是在行进到一百步附近后,他们奔跑的姿势就怪异起来,不时的左摇右晃,有点像抽风。 这伙倭寇的盾牌并不多,但是冲锋阵型很松散,对于手下这支以鸟铳为主要武器的部队来说,肯定是很不利的。 实际上,吴占魁已经知道,一般的盾牌对鸟铳来说没多少防御优势,不过对方还知道摇晃身体的方式躲避铳手瞄准,这点倒是让他有点出乎意料。 而在倭寇进入到百步距离后,前排指挥铳手的小旗已经挥舞起手中的军刀,狠狠往前一劈,随后二十多只鸟铳次第打响。 “砰砰砰” 在第一排铳手打响手中的鸟铳后,慌不迭的转身穿过人群站到了铳手队列的后方开始重新装单,第二排铳手上前一步补位,站在了刚才他们站过的位置。 小旗官继续挥舞的军刀,所有第二排铳手端起枪开始想中央方向瞄准,随着小旗军刀的劈下,又是“砰砰砰”一连串的鸟铳击发声响起。 明军军阵的两翼在鸟铳声中腾起阵阵白烟,为对面正在冲过来的倭寇也在第一次枪响后就出现了伤亡,不断有人在奔跑中跌倒。 在这些人中只有少数几个人还能跌跌撞撞的起身,但是也有几个人完全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当第五排铳手打出手中的弹丸后,第一排铳手的装弹工作也已经完成,已经重新站到了队伍的第一排,再次在小旗官军刀的指挥下开始第二轮射击。 整个鸟铳手阵型中,唯一一动不动的也就只有指挥开火的小旗,一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不停挥舞、劈出手中的军刀。 “还是比训练的时候慢了点。” 魏勐看到铳手不断的开火,在心里也有了计较。 刚才退下来的铳手装弹的时候,不少人手还在发抖,显然第一次上到战场上,对他们来说,平时训练已经非常熟悉的动作也受到了影响。 “比长枪手好,前面那些人也在发抖,不知道一会儿接战的时候能不能顶住。” 吴占魁骑在马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前方士卒的表现,自然对自己阵前士卒的变化了然于胸。 “这帮倭寇也是够狠的,都倒下二三十具尸体了,居然还在冲。” 经过铳手连续的轰击,小二百的倭寇已经被打死了三十来人,全部都躺倒在冲锋的路上。 可是身边同伴的死亡好像并没有影响到这些亡命之徒,也许是在大海上的时候就已经看惯了,居然完全没有长辈口里说到的,十死二三,军阵就容易崩溃。 还有上百个倭寇在不要命似的往前冲,随着距离的迫近,右军千户所的士卒们也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鸟铳手这会儿还算好,第二轮的射击正在持续进行,而第一排的盾手和后面两排的长枪手却有了一点点的骚动。 “小六,带人上去弹压,不准任何人回头,也不想后退,违令者斩杀。” 吴占魁发现前方军阵的变化,马上向自己的亲兵头领下达了命令,在声音落下后,身后就窜出几个全身披挂的亲兵进入到军阵中,对于那些不断左顾右派,意志似有动摇的士兵过去就是一刀背,嘴里还在不住喝骂。 那些在微微回退的士卒被人用刀背狠狠的砍了几下,剧烈的疼痛似乎暂时让他们忘记了害怕,又端着武器像模像样的站在那里,不过也不敢再有丝毫其他动作。 倭寇已经靠近军阵六十步了,不仅是前方的士卒,就连吴占魁和魏勐都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冲来倭寇凶狠的面容。 最前方的倭寇,都是这伙倭寇里最凶的一批,也就是这股倭寇的精英了。 吴占魁和魏勐自然不知道,之前向他们大军冲来的那伙倭寇,其实是在几十个真倭带领下的一群散兵游勇,只要能把那些真倭打掉,那股倭寇就会溃败。 而这一队倭寇,则是这里倭寇首领身边的一群得力手下,也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杀敌手段自然也是凶残异常。 而最凶残的这群人在冲锋之初只是跑在倭寇人群之中,只是到了此时,他们才逐渐冲到了前面来。 马上就要和官军遭遇了,经历过无数砍杀对阵的他们来说,都清楚的知道,一开始的攻势只要够狠,就能打垮对方的士气,只要打垮对方的士气,很容易就能取得这里战场的胜利。 这伙官兵有点厉害,和之前他们遇到的几次战场都不一样,居然可以在人数接近的情况下,在他们冲到近前的时候还不溃败下去。 那就对不起了,你们的人头兄弟们要了。 想到马上就要到来的砍杀,不少嗜血的强盗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容。 此时第二轮射击已经结束,第三轮射击刚刚开始,但是显然已经没时间打完了。 距离军阵还有二十步左右的时候,指挥鸟铳手方阵的小旗收起军刀,转身,身旁的鸟铳手在口令声中齐齐转身,然后快速小跑回到军阵后方。 魏勐心里估算了,倭寇还有百人左右,两轮半的鸟铳射击只打死打伤对方几十个人。 近了,更近了,就在倭寇靠近大阵十余步的时候,魏勐知道该动手了。 “开炮。” 就在这个时候,魏勐猛然大声喊道,在他身旁的一个士卒快速挥舞手中的红旗,枪盾手前方一直承受巨大压力的几名炮手在看到发炮信号后,忙不迭的点燃了引信,随后快速跑回本阵中。 就在他们刚刚进入本方军阵后才走几步路,就听到身后一连串的炮响。 “轰轰轰” 大阵前方一字排开的七门碗口铳被打响,无数的碎石被药室里爆炸的火药推出铳管,向着前方四散飞去。 第87章 万胜,万胜 “轰轰轰” 大阵前方一字排开的七门碗口铳被打响,无数的碎石被药室里爆炸的火药推出铳管,向着前方四散飞去。 碗口铳本身设计就是用做水战为主,虽然也可以打散弹,但是效果其实并不好。 不过在这里的战场上,双方相距只有十多米的距离,就算没有准头,可是命中率也是不低,何况散弹本来也就没个准头,都是一窝蜂劈头盖脸砸过去了事。 冲在最前方的倭寇精锐之所以这会儿冲在前方,就是因为看到鸟铳手已经退后,没有了射击角度,他们觉得安全了。 可是冲到近前看到大阵前方几个孤独蹲在那里的士卒后,他们这才发现前面居然还摆着几门小炮,炮口正对着他们。 倭寇混迹于大海之上,自然见识过不少火器,不管是大明朝的,还是西洋夷人的,当然都是知道厉害。 本能的,这批倭寇就开始闪躲,尽量让自己避开那几门炮的炮口,虽然他们其实很清楚,在这个距离发炮,很可能对方要打的是散弹,可是已经没办法了。 对方的炮手已经开始往后跑,对方肯定已经点燃引线了。 就在炮声响起的一瞬间,倭寇人群中跑在前面的不少人都倒下了,只是到底有多少是被散弹击中倒下的还是主动趴在地上躲避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的倭寇距离明军军阵已经很近了,隆隆的炮声直接让交战双方的耳朵里都轰鸣着,一时间有点耳目失聪,不仅是耳朵的听力受到了一点影响,视线感觉也变得有了一点模糊。 不过明军这边明显平时有过听炮的经历,只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卡顿一下后就恢复正常,而在倭寇这边冲在前面的一大批凶横匪徒却是又不少都没能再站起来。 “段大,给我射前面的几个,射死他们。” 明军军阵后面又是一声大喝,那是魏勐在向阵中隐藏的弓手下达命令。 很明显,只要射死前面这些凶狠的倭寇,就等于打掉倭寇的胆,对于后面跟着上来的倭寇来说,没了胆气,又没有其他优势,那么仗就好打了。 七门碗口铳打响后对面倭寇就倒下了二十多个人,但是七八个似乎不是被散弹击中,而是主动趴下躲避炮弹,此时已经又站了起来。 不过就在他们刚起身,抬头就看见眼前亮光一闪,随后要么感觉到喉头一甜或是身体某处剧烈的疼痛,然后就再次栽倒在地,此时这些倭寇都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流失。 最前面的倭寇精锐大多倒下了,仅剩的两三个人此时也孤立在前,后面的人还没有冲上来,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是该继续不管不顾冲上去还是稍微等等后面的同伙。 不过明军这边的弓手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随后又是十数声微不可闻的弓弦之声,十数只箭矢从明军军阵中飞出,射向剩下的那几个还站立的倭寇。 反应快的倭寇知道,是遭到明军弓手袭击了,急忙左右闪避挥舞手中武器格挡,同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冲,只有冲进明军军阵才有可能避免这样被当做靶子无休止攻击。 明军的军阵不算宽,但是明军弓手似乎隐藏在军阵的每一个角落,左中右三个方向不断有箭矢射来,几个逃过前面两次打击的倭寇终于还是躲避不及,在明军军阵前几步纷纷倒下。 此时倭寇大队距离明军军阵还有十步左右,看到前方团伙里的精锐全部都躺下了,对他们的冲击瞬间放大。 他们当然知道先前这些人经历了什么,炮声那么巨大,怎么可能听不见? 剩下的几个人身上还插着箭矢,甚至有没死透的倭寇还在地上挣扎哀嚎,让身上的箭矢不断摇晃。 “万胜,万胜。” 军阵中不知哪个亲兵很是精明,在看到倭寇大队瞬间的失神后,果断的举起手中的武器,大声疾呼起来。 随着胜利呐喊,亲兵身边的明军士卒也很快受到感染,随着这个亲兵一起呐喊,很快就传染了整个军阵,除了前两排的士卒举着盾牌,端着长枪戒备倭寇的冲击,整个军阵发出了整齐的呐喊声。 “万胜,万胜” 明军猛然间升腾起惊人的气势,让已经冲到近前的倭寇开始有些踌躇,纷纷放缓脚步,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明军此时的军阵非常严密,士兵和士兵之间紧紧靠在一起,没有丝毫缝隙。 这样的阵势,让这些倭寇一时之间找不到漏洞,不知道该攻击哪个目标。 吴占魁在士兵齐声高喊的时候就发觉士卒气势上的变化,而倭寇冲到近前后的迟钝表现让他迅速明白过来。 在他身边的亲兵手上只有牛角号和一面小鼓,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 按说两军对阵,自然是鼓声越大对士气的激励效果也是越好,可是手上没有大鼓,那就只能就将了。 吴占魁知道千户所其实库房里就有两面战鼓,不过这次出来却都没带上,因为那个东西一般只有卫指挥那里才会携带,对他这样的千户来说,根本没有必要带出来。 可是这会儿,他才发现,似乎自己做错了。 “击鼓,前进。” 吴占魁没有去后悔没带战鼓出来,中气十足的大声下达着命令。 这支军队练习了一年多的时间,行军队列练习的很是纯熟,不管是布阵还是进攻或者后退,都能保证军阵的严丝合缝。 也是因为在镇江操演的时候看到过军阵效果,吴占魁感觉到只要现在手下这批士卒能够把当时操演时的水平发挥出来,直接向着当前这股倭寇前进,也许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倭寇已经虚了。 吴占魁不会给倭寇寻找本方漏洞的机会,那就大阵就勇往直前往前走,用军阵的气势压迫他们,压垮他们。 随着“前进”的命令通过亲兵之间的传递,很快就传到了前排小旗军官耳朵里,一连串口令发出,伴随着阵后小鼓拼命的被敲响,伴随鼓点,明军军阵开始一步步整齐的前进。 刀盾手摆出密集的阵型,盾牌挨着盾牌,在盾牌间一根长长的长矛直直的指向前面的倭寇。 整个军阵义无反顾的开始前进 第88章 胜利 军阵随着鼓点整齐的前进,靠近躺着倭寇的地方,盾牌手就轻轻左右分开一条缝隙,一杆长矛就会从阵中刺出,狠狠的扎在倒地倭寇的身上,不管他是死还是活,都是狠狠一枪下去。 被军阵气势所慑,短时间内有找不到攻击的位置,倭寇很快就被明军逼得步步后退。 如果是训练有素的两军交战,此时本该是盾牌撞盾牌,后面的长矛手互相在盾牌间进行刺杀,可是在面对没有接受过战阵训练的倭寇来说,他们该怎么办? 不断有箭矢从明军军阵中飞出,击中或者击伤阵前的倭寇,连续后退十来步后,不知是谁带了头,扭头开始向后跑,很快的,倭寇队列中的人纷纷效仿。 这里的倭寇大多是打惯了仗的老鸟,知道继续待在这队明军前面,他们根本没办法下手,留在前面只能被阵中的明军弓手射杀,还不如逃回去。 就在倭寇队列中有人开始跟着往回跑的时候,倭寇队列后面的倭寇首领发声了,只不过他不是吆喝,让兄弟们冲上去,砍死这帮明军杂碎,而是让他们撤回镇里去。 有了老大的指令,之前还在犹豫的倭寇也是如蒙大赦,纷纷转身而逃。 前排的明军士卒看到倭寇被打跑了,瞬间就有几个性急的士卒想要冲出军阵进行追击,这就是战功啊,要是砍下首级,那可是有赏银的。 可是在他们还没有挤开身边的袍泽冲上去的时候,仅仅是那简单的想要冲出去的动作,后背就被人用刀背狠狠一抽,吃痛之下,这些士卒也很快反应过来。 训练的时候,反复提到的就是在军阵之中不能乱,更不能乱跑,自己只要一冲出去,想到以前在江边训练时候的情形,肯定是要拉出去打板子的。 军阵并没有因为倭寇的逃窜就散开进行追击,依旧伴随着阵后小鼓敲击出的鼓点,整齐划一的前进。 倭寇首领在跑出很远一段后回头看了眼,发现明军并没有追击来,只是把他们跃过区域地上的倭寇都砍了脑袋,依旧是那个军阵,鸟铳手也已经站到了军阵的两翼,一个二百多人组成的军阵持续的向他们靠近。 “我屮艹芔茻,这特么哪儿来的卫所,这么强悍。” 倭寇首领嘴里大骂道。 “首领,我看老大说的是对的,朝廷的精兵还是有的,可不是咱们沿海这边的卫所可比。” “呸,劳资知道。” 倭寇首领骂道,“撤回村里,把打包的财物带走,便宜这帮丘八了。” 倭寇首领看到这支对阵的明军队形不乱,而现在自己手上人手也折损了一小半,对方都没一点损失,知道是不能继续这么打了,现在得先跑了再说。 先前那伙倭寇,谁这个时候还管他们死活,反正不是自己这边的,不过是临时划靠到他们这边来的一伙人。 被那么多明军包围,不死也要脱层皮。 回头跑了几步,心有不甘的又转身,对着依旧不断向他们靠近的明军军阵大喊道:“有种就跟上来,到了定海,劳资让你们见识什么是大炮。” 通过亲兵的讲述,吴栋、魏文才和魏广德知道了父亲他们在浙江那边经历的第一场,也是最危险的一场大战是怎么打的,心里到是很欢喜。 这一站,通过亲兵之口,他们已经听出来的,他们练的那伙子兵还是真能打。 想想那严密的军阵,都是他们拿着鞭子抽了俩月才练的勉强能入眼。 不过总算还好,把倭寇直接给吓跑了。 “倭寇没有在村镇里面伏击你们?还有那伙倭寇主力,被卫所大队消灭没有?” 魏广德没吴栋、魏文才听到手下士卒打胜仗那么兴奋,而是在思考倭寇退回去,要是在村镇里面埋伏的话,那两个百户的士卒怕是够他们喝一壶的,对方可还有百多人。 对于在堡外训练的那两个百户,魏广德还是很清楚的,自己没事儿也过去看。 他们也就是军阵看着唬人,真打不好说效果。 但是有一点,单兵战力是真不行,能打的,二百多人里够看的也就是十来个,还没丢了吃饭的家伙事。 “这倒是没有,老爷派了两个人骑马跟过去,看着他们带走了十多辆马车,然后我们就进了村镇,发现不少好东西,嘿嘿” 亲兵仿佛一下就想到了在那里发的财,嘴角一扬脸上浮现出笑容。 “镇上的人呢?” 魏广德下意识问了句,心说倭寇进镇子抢东西,现在倭寇跑了,你们作为官军,难道还能在老百姓那里又把东西抢走。 不过让魏广德没想到的是,他这话出口后,那个亲兵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转而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死了,很惨,都不好说。” “那些倭寇把人都杀了?” 魏广德心里一惊,急忙追问道。 “我们在镇里就没见到一个活人。” 亲兵的话让魏广德瞬间沉默了。 “他们竟然敢屠村?不是说倭寇大多都是汉人吗?” 魏文才猛地大声追问道。 “都死了,我们的人进镇后,老爷命人把他们都埋了,入土为安。” 亲兵这会儿兴许想起了那些画面,情绪低落的说道。 “剩下那伙人呢?” 吴栋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睁眼问道。 “消灭了大半,剩下的倭寇可能看到后面的人没有杀上来和他们会合,据说是玩了命的往一个方向杀出,最后打穿了滁州卫的军阵冲出去了,不过大部分都没跑掉,都被砍了脑袋。” “之后呢?” 吴栋不再去想那个倒霉的镇子,而是关心起之后的战事。 “击溃那股倭寇后,我们和大队会合,之后去了慈溪县城,不过我们赶到的时候,倭寇已经跑了,慈溪县城倭寇没有打下来,之后我们就暂时驻扎在那里,直到两天后又传来军令,和南京京营及其他卫所一起收复定海县。 那一仗到是好打的很,倭寇看我们人多势众,都没怎么交战,他们都忙着转运抢来的财货,所以我们直接就追杀到了海边,顺路又发了一笔小财。 不过金银大多都被那帮倭寇带走了,剩下的都是丝绸、茶叶这些东西,随军不好搬运,所以才叫我骑马回来报信。” 第89章 谋职 几天后,张富贵带来了十几条大船停泊在彭泽县码头上。 只是在彭泽县住了一晚上,魏文才就带着几十个军户上了船,船队打着九江卫的旗帜再次扬帆起航,顺江而下去了。 这场仗对于魏广德来说,可以说没有丝毫影响,但是对于父亲,舅舅他们来说,却是一件很值得重视的事儿。 至少在张富贵住的那晚上,众人吃饭的时候,魏广德就听到了消息,张富贵这次不仅是带着船过来的,随船的还有两箱银子,用来打点用的。 是的,在大明朝,武将战场立功了,可不代表你就能得到战功,就会被升迁,你还得会做人。 武将是真的不贪不行,不然你根本不可能有升官的机会。 听起来似乎真的很矛盾。 武将贪财,手下士卒战力肯定不行,打不赢仗又哪来的战功。 武将不贪财,你手下士卒战力有了,战功也有了,可是你依然可能得不到升迁的机会,因为掌权的是文官。 这次张家是真的准备用这次剿倭的战功换几个职位了,银子都带上了,最后这些东西大多会流进南京城某些大人物的府上。 看着船队离开彭泽县码头,魏广德才笑着对吴栋说道:‘表哥,看来你这千户是要提前上位了。’ “本来还想再耍几年的。” 吴栋洒然一笑,“早晚都要来的,想躲也躲不了。” 这次,吴占魁和魏勐都想要动一动,只不过他们去活动自然是不行的,毕竟位卑言轻,就算手里捧着银子都送不进去,还是只有张庆出面帮他们张落一下。 吴占魁的目标是九江卫指挥佥事,而魏勐能去的位置自然就是九江卫镇抚。 吴占魁成为指挥佥事,这是想要直接跳两级上去,从正五品千户官升到正四品指挥佥事,这样能够加强张家在卫所里的话语权,而且还是自己女婿。 对于魏勐来说,沾亲带故,又是自己这一系的老嫡系,带一下也无妨,何况也有军功,该升一升了。 至于给老爹谋的卫镇抚这个职位,魏广德到是很清楚,这就是后世军队当中的军法处。 而他们升迁后现有的职位,自然就是想要让吴栋和魏文才提前袭职,这也很重要,至少在和张富贵吃饭的时候,张富贵就说了,要是升迁上去不能守住现在的职位,那就不挪窝。 明朝的实职官位就那么多,而有世袭待遇的多了去了,就吴占魁这个九江卫右军千户所千户的世袭官职,至少就有三个,他只是其中之一,自然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按规矩,如果不能说动上面的人,让吴栋袭这个千户之职,那就会从另外两家有世袭千户职的人当中选择,当然也可以由卫所推荐,一旦让出去,再想要拿回来,要么那人在任上升迁或是犯事儿,要么就是死了。 大哥离开了家,魏广德也没有在彭泽县多呆,当天就骑马赶回了崩山堡,继续学习,还有两个月就是院试,魏广德可是打算直接先拿下秀才功名,让老爹先给自己把八十亩田地给置办好,这样自己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时间很快来到六月,中旬的时候,大哥魏文才押着十多条大船回到了九江,不过还要先去九江府城移交了船上的财货。 这次转运回来的,大多都是丝绸、棉布和茶叶以及一些手工制品,要出货自然首选苏松和应天府,可是那些地方不管是张家还是吴魏两家,可都没有什么商业上的朋友。 其实就这一系来说,也就是张家的张富贵还有些做生意的朋友,不过一时之间自然也找不到出货的下家,能出手的都沿途卖掉了,剩下的就只能先运回九江慢慢发卖。 船靠彭泽县码头,传了消息回去准备休息一晚再出发,魏文才就被吴栋叫住,让他再等一天,他已经让人快马通知魏广德,叫他马上过来一起去九江府。 魏广德去九江府的事儿,魏文才倒是知道,府试后他们就和曾元述约好了,一起乘船去南昌参加今年的院试,那个曾元睿好像也要随行过去看看。 魏文才算算时间,确实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虽然说起来,似乎现在的时间距离院试还有一个月,可是早点到南昌,早点准备不好吗? 对于穷书生来说,也许需要算准时间动身去参加科举考试,就是赶考,那是因为早到一天就要多准备一天的食宿费用。 但是对于魏广德、曾元述这样的人家来说,这又算的了什么。 随船离开彭泽县,魏广德又一次来到了九江府,依旧是住在张家的那个小院里。 大哥和表哥看着张家商行的掌柜清点了船上的物资,晚上张世贵又摆了一桌酒席款待他们,酒席上说起这次的收获,银子其实都不算什么,主要还是张家谋划的大事儿基本算是搞定。 张家作为魏国公一系在九江卫的话事人,自然希望自己这边的人物都能充当高位,这样张老爷子在卫所里的话语权就能获得极大的提高。 在现在的卫所里,除非卫指挥使大人高升或者没了,张庆肯定是没法取代那个位置的,除非去别的卫所,但是谁会这么傻离开这里呢。 苦心经营多年,就算不能坐上那个位置,那就争取更大的话语权就是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你们两个的位置算是稳了,也是,千户和百户,在京城那帮大人们的眼里,又算的了什么。” 张世贵之前看了魏文才带回来的书信,又听魏文才讲述了跟着张富贵跑去南京城送礼的过程才感叹的说道。 其实当面的话,对于这样涉及到官员升迁的大事儿,都不会给个准话,只会棱模两可的说几句,意思就要自己揣摩了。 魏文才听了张世贵的话,有点不解的眨眨眼睛。 那些事儿他可都是亲历者,说实话,他感觉这事儿有点悬。 至于原因,当然就是钱送了,可是都没有给个准信,他都觉得好像那些钱都白送了,他可不知道文官们收钱办事儿都谨慎的很,可不会轻易让人抓到把柄。 第90章 南倭北虏 听到南京那边的大人都没给他们准信,魏广德还是很奇怪的,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开口给他解释。 屋里几人中,真正知道原因的也就是张世贵了,吴栋也许大概猜到点什么,至于张宏福,这会儿表情和魏广德差不多。 不过魏广德这会儿思维又跳到了浙江那边,随即开口问道:“大哥,这次你去了前线,应该知道现在那边什么情况。” 魏广德想到印象里东南倭患闹得很厉害,可是现在都两个月过去了,民间虽然也已经开始流传这事儿,可是作为卫所的人,他们似乎到现在也没有看到更多的消息。 先前魏文才已经把他们最关心的话题说了,现在就轮到大家也关注下浙江那边在这次倭寇上岸抢劫的损失了。 魏文才听到这话稍稍沉默片刻才说道:“整个浙东都乱套了。 倭寇在宁波、台州、温州登陆,一路烧杀抢掠,很多镇堡被攻破,县城也破了几座,要不是这次我们九江卫和其他三个卫所在绍兴府边上把倭寇挡回去,会不会杀到杭州都未可知。” “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可不少,倭寇怕是弄走的更多。” 张宏福插话进来道,交货的时候他也在场,十几条船虽然没有全部装满,可是他也是知道的,在镇江和应天府就下了不少货物,就下船的东西也是不少了,全部卖掉怕是两、三万两银子也不止。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想来肯定被抢走的更多。” 魏文才想想才说道:“我听说他们打到定海县的时候,倭寇都已经在那里搜刮十多日了,好东西肯定一早就被抢走了,剩下的就是搬运不方便的。 这次缴获的金银细软就很少,才两箱。 对了,广德,这次你提议让舅舅他们带去的碗口铳可是立了大功,要不是那批铳炮打掉了倭寇领头的那伙人,怕是短兵相接,我们这边要死不少人。” “哦,那就好。” 听到这话,魏广德只是笑笑。 大炮的威力,后世人谁不知道。 也就是千户所里确实没有其他好东西,也就这些战船上拆下来的大炮勉强能够凑合,要是有子母炮,也就是佛郎机,或者红夷大炮,谁还用那玩意。 那些碗口铳,岁数都比魏广德还大。 当初千户所搜集下面百户所的碗口铳,一共找到十多门,可是挑来摘去的就找到七门炮还能用,至少还敢让人打。 剩下的那几门碗口铳也没再发下去,都是铜制的,直接收进了千户所的库房了。 “对了,上次我家亲兵只说了咱们千户所的战绩,问起那边卫所对阵的那伙倭寇,那兵说不清楚,你这次过去,问过没有?” 吴栋也开口问起来。 上次那亲兵,对自己亲身经历的还能说说,问起那边大队和倭寇的对战,就是一问三不知,只是知道最后打赢了,倭寇也跑了。 “嗨,和过家家似的,庐州卫和安庆卫没顶住,直接被人打得节节败退,还好我们九江卫和滁州卫围上去比较快,不然输赢还真不好说。” 魏文才或许想起听到那事儿时候的场景,嘴角也挂起笑容,“听说那会儿差点就成了比赛谁跑得快,前面是几个卫所的指挥骑着马在前面跑,后面就是跟着庐州卫和安庆卫的兵,然后是倭寇大队,最后才是滁州卫和咱们九江卫的兵。” “哈哈哈哈” 几人挺的有趣也是跟着笑起来,谁能想到大队围攻倭寇会变成这样一幅场景。 “回头打退了倭寇,报的是欲擒故纵之计,疲兵于倭寇,然后进行合围,然后我军计划成功,击溃这个股欲进犯绍兴府的倭寇贼兵。” 魏文才继续说道:“不过别说,听卫里人说,那伙倭寇里,那几十个矮子是真倭,也是真能打,几千人围攻下,还让他们给跑了,就杀了十来个。 舅舅和我爹他们打的那伙也是倭寇精锐,不过大多是假倭,只有几个真倭,都是积年老匪了。 只不过我们的人先进镇子,所以镇子上遗留倭寇的财货大部分都被我们先藏起来了,其他的卫所这次得到的很少,实在是不好携带,才带信叫我们过去运走。 后来打定海的时候也是我们先打过去,直接追到海边,沿途也收缴了不少东西,这次都顺道带回来了。” “卫所那边就没派出人马过来帮忙,我记得说交战前就向卫指挥请援的。” 吴栋收起笑容,又开口说道。 “那会儿都已经开始往回跑了,谁还会回头来支援,卫指挥那边根本就不知道后面那股倭寇也杀上来了,要是知道,怕是跑得更快。” 魏文才摇摇头,“这次浙东卫所基本都打了败仗,也就我们和倭寇正面交战打赢了。 定海卫损失最惨,只有不到千人逃进了府城,听说台州府那边的海门卫损失也不小,直接把黄岩县城给丢了,台州卫根本就不敢出城交战,就死守台州府城。 温州府那边就乐青遭了灾,蒲岐守御千户所被打崩了,其他地方倒是没事儿。”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魏广德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可别看着他们九江卫和其他三个卫所能打赢倭寇,直接就调拨到浙东去,那边以后可是时常遭到倭寇侵袭的,去了那里,可就没安稳日子了。 “不知道,上面还没下决断。” 魏文才对这个问题还是摇头,“在南京国公府里的时候听说,四月初在鞑子俺答部又跑去了辽东新兴堡,我军又是损失惨重,死了一个指挥还有几个百户。 据说现在京城里已经开始因为南倭北虏头疼不已,以前倭寇说收拾就收拾了,这次浙江被倭寇一闹,大批卫所在战斗中损失极大,怕是一时半会撤不回来。 不过国公爷那边到是说,关键时候他会帮忙的,这次我们的人没给他丢脸,最起码打赢了一场,不然在京城那边就更不敢说话了。 现在京城那位因为这次南北同时出事儿,打搅了他的清修,正在大发雷霆。” 张世贵看到魏文才的样子,只是轻笑两声,就把视线落到魏广德身上,“广德啊,这次院试可要努力,叔可等着喝你的庆功酒。” 第91章 出发 魏广德并不知道这次老爹他们在浙江发了多大的财,这次为了谋职又花了多少银子,这些和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关系,他要做的就是动身前往南昌,准备下月的院试。 第二日,他们就联系上还在九江府备考的曾元述,约定好出发时间。 九江府去南昌府那边,有水路相通,走陆路也行,就是包着鄱阳湖转一圈也能到。 守着九江,还有九江卫码头上那么多船,魏广德自然不愿意车马劳顿,上船直接就可以到南昌府,何必那么麻烦还要准备马车什么的。 今年院试,九江府报考童生还是不少的,不过就出身来说,来自九江卫的也就魏广德一个人。 大明朝到现在这个时候,来自卫所的读书人很多,但是真正考到功名的,其实大半还是来自北方,特别是北直隶下辖卫所,别说秀才,就连举人、进士也是大有人在。 而南方,或许真的是文坛俊杰太多的缘故,竞争的激烈程度远超北方,所以就算卫所里出几个读书人,但是真正考到秀才,举人甚至进士的却是不多。 好,说这么多,也就是因为魏广德这颗独苗,现在他就代表了九江卫。 当然,要不是因为有张世贵每天在卫指挥衙门里办差,怕也没几个九江卫的将官搭理他。 卫里面有人,自然就会有颇多照顾。 这个时候,魏广德老爹可能会上调到九江卫出任卫镇抚的消息并没有传开,否则可能对魏广德的照应还会更多。 陆路的距离比水路稍近一点,不过既然魏广德打算乘船去南昌府应试,自然没的说,九江卫直接调拨了一条沙船给他们出行用。 沙船,也就是平底船,是一种唐宋时期就发展起来的船型。 沙船结构独特,方头、方梢、平底、浅吃水,具有宽、大、扁、浅的特点,底平能坐滩,不怕搁浅,吃水浅,受潮水影响比较小;沙船上多桅多帆,桅高帆高,加上吃水浅,阻力小,能在水上快速航行,适航性能好。 介绍这么多,其实就是沙船航行平稳,唯一的缺陷可能就是抗风浪和速度。 不过魏广德他们有的是时间,要的就是平稳顺利到达南昌府就好。 卫所里调拨的这条沙船也是战船,船上配有碗口铳两门、火铳十支,另外应该还有弓箭,只不过似乎没配够,只有几张弓。 这种船和之前他们从彭泽去九江的那种快船可不同,也是因为配备了火器,对于第一次登船的曾元述两兄弟来说还是非常新奇的东西。 对于这类武器,其实在明军卫所里也是烂大街的货色,只不过对于民户的曾家来说,平日里可没机会见到,这会儿自然就围着那几门碗口铳好奇的不行。 吴栋和魏广德都熟悉这类火器,自然就在一边向他们介绍。 值得一提的就是,明朝对于火器的使用真的非常肤浅,就是往药室里装填火药,然后就是装填弹药,药室有专门的开口插引火线,至于瞄准,那是上天的事儿。 因为操作简单,船出港没一会儿,曾元述和曾元睿就已经知道这玩意怎么个用法。 明朝的火器大略都差不多,所以这个时代要培养一批火器手是真的简单,所以也没人对军户中的火器手有多重视,或许只有魏广德不这么看。 魏广德可是知道的,火器都是可以瞄准的,特别是火炮,瞄准相对简单,没有照门,凭炮手的经验也行,反正都是直瞄,风速这些就没办法了,可以边打边调。 只不过对于射程来说,是有专门的计算方法确定射击角度,这样可以争取最短时间内确定正确的射击参数。 不过魏广德可没当过炮兵,当初学习的时候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就没好好学,到了这个时候才后悔那句,“书到用时方恨少”。 当然,这也难不住魏广德,在他的想法中,如果将来自己真的需要考虑这方面的事儿,派人去澳门那边绑架几个葡萄牙人回来就行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时候西洋那边或许有这方面的知识。 自己不会,那就去抓人回来教。 清人那句“师以夷之长以制夷”,虽然他们操作的不好,但是话却是对的。 学习他们的长处干他们。 “怎么样,简单。” 魏广德给曾元述和曾元睿详细介绍了碗口铳怎么使用后,就笑着问道。 “确实简单。” 曾元述点头笑道,“颇为精妙。” “这东西啊,就是有点不好,这铳口不该这么设计,直接和后面铳管一样大小,应该就可以提高炮弹打出去的准确度。” 说道这里,魏广德就笑着对表哥吴栋说道:“就好像那批鸟铳,你看那铳管又长又直,所以打出去才有准头,还比火铳打的远。” “这次听说爹他们带过去的那几门碗口铳在打倭寇的时候可是立功了,回头他们回来,怎么就把碗口弄下来,只留铳管试试威力就知道了。” 吴栋笑道。 “可是铳管太短,打不远。” 魏广德不清楚炮管长短对射程有什么影响,但是后世口径之外,还有个叫身管比还是什么的,就是炮管的长度和口径的比值,反正自己传过来那会儿,据说各国都在搞52倍口径的火炮,据说炮弹射程可以达到50公里。 从这点就可以看出,身管比越大,射程似乎就越远,那意思当然就是炮管要长才行。 至于其中的技术难度,和现在有关系吗? 就自己眼前碗口铳的身管比,是几? “你说那玩意就是近战来一炮,解决冲在前面的倭寇精锐就好了。” 吴栋笑道,“不过铳管长点也好,多装点散弹打出去,杀伤的敌人也多。” “切下碗口减重,药室也没必要那么大,改成支架撑住,两个人抬到阵前,敌人冲上来打一炮就跑。” 魏广德回道。 “有道理,还能做轻一点,二人抬,回头我找卫所的匠人看看,能不能弄出来,其实关键还是在于稳妥,这玩意儿炸膛就糟了。” 吴栋觉得魏广德说的话有一点道理。 “船要过湖口了。” 这会儿弄清楚眼前这件火器怎么使用,曾元述对它的兴趣也就消失了,看看江面和两岸的景色有点不确定的说道。 第92章 住店 从九江府到南昌,纯走水路也是可以的。 从九江绕进湖口就可以进入鄱阳湖,然后船行到赣江口逆赣江而上,就能到达南昌府城。 鄱阳湖水面宽阔,虽然是内陆湖泊,可也偶有风高浪急的时候,所以才派出的沙船,也是为了保险。 不过魏广德一行这次都是很顺利,不日就到了赣江口。 赣江,也不知道是哪年开始的叫法,不过在这个时候,赣江还是被称为章江,南昌府以前还曾经被叫做章江城。 沿江而上,没几天就到了南昌府城。 在码头下了船,吴栋给船上的管船官一小锭银子作为小费,也就是一个总旗的官职,不算大,不过一路上颇受照顾,所以给点小恩小惠也是不可避免的。 九江卫虽然位于江西,可是却不归江西都指挥使司衙门管,而是前军都督府直辖,所以和这边联系不多。 人送到了南昌府,船也就要回去了。 来时走的水路,回去的时候,魏广德可就想要一路游山玩水回去。 南昌贡院位于南昌府城东,就在东湖旁边不远。 贡院正北面原有大片桃树林,供考试的秀才观赏、休息用,而桃林以西设有桩木,供考生拴马之用,这就是现在“系马桩”地名的由来。 出了码头就进了城,魏广德和曾元睿都是第一次到南昌府城,自然看什么都新鲜。 不过有曾元述和吴栋之前就来过这里,特别是曾元述,都已经是第二次来此了。 两次院试没有通过,虽然一路上曾元述都是乐呵呵的,显得心情极为轻松,可是魏广德猜测,今年要是继续落第的话,这位曾兄怕就会留下心理阴影了,以后的院试只会更难,说不好一辈子都只能顶着个“童生”帽子也未可知。 魏广德都在考虑,要是这次曾元述要是还考不过,还不如让他们家出点血,贿赂下九江知府,弄个补遗直接参加江西乡试算了,试试运气也好,说不好就中了呢? 古代的科举考试,偶然性,也就是运气真的很重要。 魏广德熟悉的唐伯虎这位老兄,貌似就不是秀才,只不过传说是因为提学官恶了他逛妓院,硬把他刷下来的,但是历史真相到底是学问不够还是真的因为在妓院放浪形骸被刷下去,谁知道? 当年参与这事儿的人都已经作古,大家也就只能以讹传讹了。 至于之后唐兄中了南直隶乡试解元,这个其实并不代表他就能在院试里面过关,偶然性依旧是存在的,也许主考就不喜欢他的文章,硬不要他过关。 不过这点记忆也给魏广德提了个醒,至少在科举考试放榜前,绝对不能跑妓院去,谁知道你抢的哪个小娘子是人家主考大人的心头好,到时候怀恨在心把你刷下去。 其实明朝的读书人还是很喜欢逛风月场所的,魏广德也想要去见识见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和小钱钱。 在城里走了半天,穿街过巷来到一处繁华之地,在远处就是一潭湖水了。 “前面那座桥叫状元桥,有没有状元走过我不知道,不过每次院试、乡试,考生们都要在那里去走走,取个好彩头,后面就是贡院街了,这次院试就在那边考。” 到了这里,曾元述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对魏广德和曾元睿介绍道。 “元述,我们当初住的那家客栈,你去年可有和他们结账?我还在那里预付了房钱。” 这个时候吴栋忽然开口说道。 “没有结,不过掌柜那个小本本上也记着的,你当初是给了三天的房钱,按照当初我们说的,院试前预留,如果前一天没到就可以租出去了,你那三天的房钱,现在应该还剩两天。” 曾元述笑道。 “今科要是中了,你就还要预留乡试的房费,不然到时候可找不到附近的客栈给你歇脚。” 吴栋说道,说完话就前头带路,按照自己的记忆把魏广德他们带到了一处客栈前才停下脚步。 “是这家。” 吴栋笑问曾元述,有两年没过来了,这里街市上客栈也多,吴栋虽然有点印象,但是也怕走错门。 “好记性。” 曾元述笑着拱拱手。 进了客栈,就有小二过来招呼。 “几位公子,要几间客房,现在院试在即,小店也只有两间客房可供公子居住了。” 听到小二这么说,这明摆着就是看他们一行人不少,怕没有客房供他们居住,所以才有此一说。 “呵呵,去年预留的客房算进去没有?” 听到还有两间客房,吴栋就笑着反问道。 “预留?公子贵姓,我翻翻账本。” 听到说预留客房,小二也就知道,老主顾来了。 在南昌府,不管是院试还是乡试,其实考生是不怕找不到客房的,毕竟这里可是江西的首府,怎么可能连考生住宿都解决不了。 只不过,要想就近居住,那就要看谁先到后到了,先到的有房,后到的就只能住远一点。 很快掌柜的就过来了,见到曾元述还有点印象,对吴栋的印象就淡了不少。 和曾元述说的差不多,吴栋的早前预留的房费还真记上了,只不过不是两天,而是只有一天。 多一天少一天其实也没什么,四间房算是齐了。 本来曾元述留了一间房,吴栋的因为院试还差几天,不过也计算了,店里几个客商没两天就要退房离开,这样就还有三间房,先挤挤就好了。 叫掌柜张罗了一桌酒菜,几个人在大堂边上就吃起来。 “这样,你和广德住一间房,这几天我就先和元睿住一间,等店家那边有了房,我再搬出来。” 客房的事儿解决了,自然就要安排下看怎么住。 他们四人随身携带的行李先搬进了一间客房,不过就是临时的放一放,还没有分好怎么住。 “行,先这么住几天。” 曾元述也不计较这些,当初第一次来南昌城参加院试,来得晚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提前和店家打招呼,所以来到这里转了两条街都找不到合适的房间。 最后也就是这家还有一个空房间,两个人就挤一屋,然后就双双落第。 “一会儿吃完饭把行李搬进房,我们带他们出去走走看看,顺便走一遍状元桥。” 曾元述继续说道。 第93章 桃林 说是饭后带着魏广德、曾元睿出去走走,可是真的吃饱喝足后,几个人就又不想出去了。 虽然船上的条件也不错,水手们专门腾出两间房给他们四个人居住,但是在船上睡了几晚上,可都没睡好,摇摇晃晃的。 就下船那会儿,走在路上还感觉坐船似的,还在水上漂着。 找店家要来了热水,几个人疼疼快快洗了个热水澡,解一解身上的汗味,然后倒床就睡。 第二天起来,魏广德就换上一身宽松的衣袍。 已经是七月的天,早已入夏,好在不管是九江还是南昌,都靠着大河,气温比起其他地方到是凉快不少。 吴栋已经起床,去叫魏广德下楼吃早饭。 几个人在楼下坐了一桌,吃过早饭后就说起是看书还是出门走走。 “出去走走,难得来一次南昌府,这天气又有点闷热了,出去走走透透气,在船上也憋坏了。” 魏广德这会儿科不想在屋里看书,该记的他都记住了,继续看也就那样。 “出去走走也好,早晚适合看书,这会儿看书也看不进去多少。” 曾元述也是这个意思,天气有点热了,也就是早晚的时候凉爽点,可以看看书,其他时间还是多休息好了。 昨天刚到南昌城,正好现在带魏广德和曾元睿出去看看。 几个人吃完早饭,就在吴栋、曾元述的带领下逛起了古老的南昌城。 南昌在很古老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夏朝的时候,南昌当时的土着居民有“三苗”之称,三苗为炎帝神农氏后裔,即后来的古越族。 春秋战国时期,南昌地域先后为吴、越、楚势力范围。 不过那个时候,这里还不叫南昌,南昌知名据说是在楚汉之争的时候,刘邦在垓下打败项羽,派大将灌婴率兵平定江南“吴、豫章、会稽郡”。 灌婴平定豫章后,立即设官置县,首立南昌县为豫章郡之附郭,取吉祥之意“昌大南疆”、“南方昌盛”为县名,此后的500余年,南昌一直为豫章郡治。 走在南昌城的街道上,一边看着街道两旁繁华的商业场景,一边听着曾元述讲述南昌的历史。 好,这也许就是读书人的一点习惯。 不管走到哪里,似乎都有彻底了解这个地方历史的习惯。 一个乐意讲这些,好体现出自己的学识,一个也乐意听这些,反正不好一分钱就有个好导游。 要是曾元述能变成美女导游就好了。 魏广德只是在心里这么嘀咕了一句,也就打住了。 随着接近中午,太阳当空肆意散发着灼热,地面开始被火烤了似的,又到了该找个地方休息,避避日头的时候了。 随便在街上找了家看着不错的酒楼吃了午饭,几个人溜溜达达就往城东走,也就是他们住的地方。 “要不去东湖那边的桃林转转,这天气热,正好可以在东湖那边呆着,也凉快。” 走在街道屋檐下,曾元述忽然提议道。 “这主意不错,昨儿还说带他们走状元桥,正好就现在。” 吴栋点头应和,这事儿也就算定下来了。 有吴栋的地方,还真没有魏广德多少发言权,出门的时候老妈可就叮嘱了,“在外面听你哥的话”。 沿着街道,几个人很快就到了东湖边,这里湖面也算宽阔,靠近湖边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阵阵清凉。 走过状元桥,虽然知道自己肯定和状元之名无缘,但是魏广德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小侥幸,毕竟自己也算是来历不凡。 既然机缘巧合下到了大明朝,自然也想博个功名,不为其他,至少自己要享受下古人的荣华富贵和娇妻美妾,否则岂不是白来一趟。 “前面那个大院子就是南昌贡院了,等些日子咱们就要在里面考院试,如果顺利过关的话,还有乡试。” 曾元述依旧是边走边说,此地已经是贡院街了。 虽然这里远没有城西的繁华,但是依旧是建的道路宽阔,街道两边也有不少摊贩售卖货物,只是没有大声叫卖,感觉上不如桥西边热闹。 “这里是贡院,商贩自然知道不能高声喧哗,即便没有考试。” 曾元述这会儿有解释道:“你看这湖边景色秀美,平日里不少读书人都爱到湖边来看看书,讨论讨论学问什么的。” 说着曾元述掏钱买了些水果吃食,带着魏广德他们就往北边桃林那边去。 远远的就看到一片桃林,此时七月的时节,自然没有桃花满园的景色给他们欣赏。 桃花虽然没有,但是树上吊着的那一个个大桃子看着也很是让人嘴馋。 走近了细看,还没成熟,就差那么一点点火候就可以采摘下来吃了,有点可惜。 现在其实也可以摘下来吃,不过肯定酸。 走进桃林不远,魏广德就注意到桃林里还真有不少士子打扮的人,不过明显都分成了几个圈子,不是在吟唱诗词就是讨论经典,很是热闹。 “咦,今天人真多,看样子今年的院试参加的人不少。” 吴栋看着这里这么多人,嘴上不由得说道。 “我们去那边,都是九江府的。” 曾元述在人群里看了看,随即就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魏广德顺着曾元述指的方向看过去,有十来个人在那里围成一个小圈子,似乎在讨论什么。 不过到这里来的,怕都是童生,毕竟乡试还有俩月,秀才相公这会儿肯定还没到南昌城来。 好,我也是童生。 魏广德跟着曾元述和吴栋就往那边走,只要曾元睿拉在后面,想来也是想到了什么,毕竟他们一行四人,只有他不是应试的学子。 桃林里可比外面热闹多了,不过魏广德听到说话的声音总感觉不对。 问题当然不是出在他们这里,也不是那几个小圈子上,而是在那边,有两伙人似乎在争论什么,听不真切,但却是最闹的。 而且,那边的两伙人也是桃林里人数最多的。 桃林里几伙人,少的就是曾元述说的九江府这边的人,才十来个,另外有几个圈子人数也多不了几个,但是那边的圈子,少说也有十个。 要是按照曾元述的意思,这里的圈子都是地域划分的话,那边的两伙人怕就是江西文坛最顶级的州府了。 第94章 我和严嵩还是江西老乡 “陈兄、潘兄,李贤弟,林兄弟,哈哈哈,你们都在啊,元述这里有礼了。” 走近九江府的小圈子,曾元述立马就打起招呼来,还不住拱手行礼。 “潘兄,林兄弟,哈哈,你们早到了。” 其中有几个吴栋认识的,也是在一边打着哈哈行礼。 有两个不认识的,很快也有同行之人进行了引荐。 指着曾元述笑道:“这位是曾元述,彭泽人。” 说罢又指着吴栋笑道:“这位气宇轩昂的将军是吴栋,也是彭泽的,他和我们上期都来参加过院试,不是外人。” “吴兄是军籍?” 听到介绍之人称吴栋是将军,那人立即就猜到什么? “也是童生,和你我一样。” 那人立马强调道,随后又笑着问吴栋:“吴兄这是打算参加这科的院试吗?” 也是,别管人家是军户还是民籍,甚至是匠籍,其实大家都一样,都是童生。 “我家的情况,上次喝酒你都知道的,我还是算了,这次就是陪着过来看看。” 吴栋笑着回道。 “这两位是?我这一年留在南昌,还真不认识多少家乡的年轻才俊了。” 那人不认识魏广德和曾元睿,但也不认为他们俩是跟班,没看到吴栋和曾元述手里还提着吃食,那两个小孩却是空着手脚。 “给大家介绍下,这位” 说着曾元述就指着魏广德说道:“魏广德,和我一样来自彭泽,吴栋的表弟,今年的童生,也是来参加院试的。” 说完又指着自家兄弟说道:“我三弟曾元睿,今年府试没能通关,我这也把他带过来,认识认识咱们九江的俊杰。” 寒暄过后,曾元述就笑问:“你们先去在说什么,我看很热闹啊。” “在说《四书章句集注》” 很快,九江府的士子们又接着说上了。 好,其实一堆人就在坐在一起讨论四书,提出自己一些不甚理解的句子求教,或是自己看书后对其中一些地方有和朱子略有差异的想法,让大家看看对还是错。 大明朝的都市人,虽然大多数都推崇朱子的学说,可是也不是就固步自封,学术讨论还是经常做的,这就是举办文会的目的之一了,当然也有纯作诗唱词的。 不过有明一朝,诗词都不甚出彩,文学正在转向通俗,所以文会其实更多的还是互相讨教学问,当然自己有新作的诗词,也会拿出来让别人品鉴。 至于现在,时间就是即将院试之前,自然大家凑到一块也不会去喝酒唱诗,而是抓紧时间讨教学问。 魏广德可没有临场作文的能力,他都是靠山寨别人的八股文,大幅度的修改拼凑,自然对学问一道是不甚了了,也就是靠着记忆力超群死记硬背四书注解,当然就对这些考生们的讨论没太大兴趣。 他虽然坐在这里,不过注意力不可避免的转移到那边似有争论的两伙人上了。 吴栋现在也已经无心功名,本来就是在这桃林来纳凉,休息一会儿的,既然碰到朋友就坐一坐,对他们现在讨论的学问兴趣也是不大,魏广德的反应也全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你对那边感兴趣?” 抽空,吴栋小声问道。 “那边两伙人是哪儿的?” 魏广德好奇问道。 “可能是南昌府和吉安府的,也就他们能撕了,别的府在他们面前都得弯腰低头。” 吴栋笑着回道。 他们的对话也引起了曾元述的注意,听到他们说道那边坐的近,似乎正在争论的两伙人就笑道:“自信点,那就是南昌和吉安的人。” “他们争什么?” 魏广德好奇道,“也是讨论学问?” “不会,他们才不会在这里讨论这个。” 曾元述摇头说道:“应该还是秀才名额的事儿,去年就在争了。” “秀才名额?那是朝廷定的,他们争个什么劲?” 魏广德不解道。 而听了曾元述的话,吴栋到是若有所悟。 看到吴栋没说话,曾元述就接着说道:“听说过“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这句话吗?” 看着魏广德摇头,曾元述才接着说道:“咱们江西啊,真的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生于江西的读书人,亦福亦祸啊。 福,就是我们江西确实是鱼米之乡,物产富饶,加之文脉昌盛,利于你我这样的读书人安心读书做学问。 至于祸,自然就是一大堆才子凑到一块,生员名额就那么多。” 说到这里,曾元述不仅扭头看了眼那边还在争论的两伙人又说道:“说是天下进士半江西,可是南昌和吉安却是半江西,你自己琢磨。” “他们竞争激烈,然后因为水平高于别的府,自然就对朝廷定下的生员额度不满?想要增加吉安的生员数量?” 魏广德试探着问道。 “自然有这想法,可是朝廷的事儿,那是他们这些童生,连秀才都不是的人该讨论的。 别看现在那边争的凶,可是一旦跨过那道坎,那人立马闭嘴,也就是生员才有此名额限制,到了举人谁还管你出自哪个府县。 说半天可不就因为自己想跨过去,可还没能跨过去,所以才有此担心,无非就是找地方发泄情绪。” 魏广德有点明白了,随即摇摇头。 “也就是吉安那地方大官太多了,那些考生好多都是出自官宦之家,别的府也没人敢和他们争点什么,也就南昌府的,还有袁州分宜的敢和他们叫板了。” 曾元述继续说道。 “袁州分宜?” 魏广德狐疑问了句。 “是啊,那可是当朝阁老的老家,谁知道是不是和人家沾亲带故的。” 曾元述笑道。 “阁老?哪个?” “当然是当朝首辅严嵩严阁老了。” 听到从曾元述口中冒出严嵩的名字,魏广德心里先是一惊,随后就释然了。 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居然就是现在的首辅阁臣,还有居然和自己现在的身份一样,都是江西籍的。 “半江西这个说法,其实有点言过其实,南直隶和浙江科举才是真的厉害,只不过那是说数量,质量上我们江西还是要略占一点点上风,因为名次好,留京的居多。” 吴栋这会儿小声插话道:“满朝文武半江西这个话,其实是严阁老说的。” 说道这里吴栋又盯着魏广德和曾元述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要是你们能够金榜题名,到时候必然会在仕途上得到首辅大人的提携。” 第95章 多看一眼就好 老乡,是一种称呼。 具有狭义和广义之分。 狭义上指:对具有相同或相近的习俗、风俗、方言口音等文化背景的同胞的称呼。 广义上指:对来自同一地区或同一省区的同胞的称呼,也引申为对无论地域的同胞的称呼。 在大明朝,实施着严格的路引制度,对民户流动进行严格的管制,加之古代交通确实受到技术制约,别说跨省自驾游,就算是穿府过县都很麻烦。 当然,这样的限制仅限于普通人,对于有功名的人来说,自然不会有限制,否则怕是就没人参加会试和殿试了。 这么一说,自然就能够为什么省一级考试,也就是考举人叫做乡试,其实古代的老乡,就是指的同省人。 好,魏广德发现自己要是这两年就考到进士及第,说不好将来进入仕途以后还要多多仰仗那个后世普遍认定为奸臣的老乡帮助。 严嵩什么时候倒的台? 魏广德不知道,只知道这位最后肯定要倒霉,具体怎么倒霉也没什么印象了,还有他儿子严世番嚣张到了极点,最后盛极而衰。 严家最后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这条船能上吗? 清算严家的时候,江西的官员会不会受到影响? 魏广德心里有点忐忑,不过随着那边争吵声的加大,魏广德也醒悟过来,就特么一个童生,秀才都没考到,就想到进士以后,当官该怎么个当法上了,还真是会思想跳跃。 不过魏广德也从表哥吴栋和曾元述的话里听出来点什么,那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并没有多把严嵩父子看做大奸大恶之人,最起码在江西是这样。 话里话外似乎还对有这么一个做到大明朝内阁首辅之位的同乡与有荣焉的感觉。 还有表哥先前那句话,“满朝文武半江西”,这说明什么? 说明江西籍贯的官员,在朝政上是对严嵩一系来说是一股助力,联想刚才吴栋说的,以后考上进士后还要靠他提携 那边争吵越来越激烈,魏广德这会儿也听出来了,还真就是在为吉安生员名额不公在争论,吉安的举人、进士比南昌府多,但是生员名额却是更少。 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吉安优等生太多,朝廷的名额定的少,实在是不公,这也难怪其他府县对他们不爽了。 确实,福是祸所依,生在吉安,可以有优质的教育资源,但是院试这一关比乡试、会试还难。 无他,大家条件都差不多。 水平就在那里,只能窝里斗,斗完了才去乡试、会试撒野。 “元述兄,那你怎么不去吉安求学?” 魏广德忽然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吉安教育这么厉害,说明那里师资力量雄厚啊,去那里读书,怕比在南昌府要强许多。 “你想左了,吉安确实有很牛的书院,不过咱们九江其实也有的,只不过门槛比较高,招收学子条件苛刻。” 曾元述摇摇头说道。 “什么?” 魏广德不明白了,孙夫子可从没说过九江府的书院,而且他也知道,曾元述混在九江府府学,就是因为那里有不少有学识的秀才。 “在我们江西有四大书院,九江白鹿洞书院、吉安白鹭洲书院、铅山鹅湖书院、南昌豫章书院,豫章书院上午咱们还从那里走过,元述当时可给你所了,那就是他的目标之一。” 吴栋接话道。 这么一说,魏广德记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会事儿,曾元述要考上秀才后就去求学。 “白鹿洞书院?朱子那个?居然在九江?哪里?” 魏广德是程朱理学的门人,至少现在是,因为他的老师孙夫子就是这门中人,不过现在他更关注九江的白鹿洞书院,守着家门口,为什么不去。 白鹿洞书院的大名他听说过,而且知道这个书院和朱熹之间的关系,因为朱熹就担任过白鹿洞书院的山长,只不过当时他自称为“洞主”。 不过曾元述听到吴栋、魏广德说起白鹿洞书院,明显脸色有点不自然。 “庐山五老峰东南,我去过,不过离开了。” 听到这话,魏广德更是好奇,有点不明白曾元述为什么会离开那里,都那么有名了。 “阳明心学?” 吴栋在一边小声嘀咕一句,一下子让魏广德猜出了原因。 好,原因居然是这个。 “白鹿洞书院,从山长到教授,还有下面的博士和教习,大多都将心学,你让我过去学什么?” 曾元述的话让魏广德确定了,让学习程朱理学的士子进心学的大本营求学,这个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白鹿洞书院会教授心学,那里可是因为朱熹而复兴的书院啊。 怪不得孙夫子都没提过白鹿洞书院就在九江府,自己都一点不知道。 孙夫子可是程朱一脉的,会告诉学生心学的书院才是怪事。 魏广德还在考虑要不要抽时间去白鹿洞书院逛逛,那边吵架的两伙人似乎吵累了,也不再争吵。 这会儿倒是有不少学子从那边人群中走出,去和自己熟识的朋友行礼打招呼。 很快,九江府这边也过来几个,先来的是吉安的学子,不过只是礼貌的见礼,又和其他人相互介绍下,魏广德也就知道了,这些人有来自庐陵的曾子器、萧九峰萧九成兄弟,泰和县的陈良敬等人。 过来的七八个人,一个吉水的也没有。 魏广德暗地里吐吐舌头,都是被生员功名闹的,只要过了这一关,怕马上就变脸,见人怕不是热情似火,好展现自己好杵臼之交。 没一会儿,南昌府这边也过来不少人,南昌的熊璟、罗大玘,丰城的李材、李贵,新建的喻南岳等人。 虽然大家知道魏广德十三岁就成为童生,这次也是专门来南昌参加院试感到有些惊讶,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二十岁的秀才,三十岁的举人,四十岁的进士。 这句话当然不准,但是却道尽了其中的辛酸。 二十多岁得中进士的学子不少,可是绝大部分进士都是三十多四十岁。 魏广德十三岁就参加院试,这并不稀奇,除非这次院试他顺利过关,那么才叫厉害,因为这意味着他有可能在30岁以前得中进士,这就了不起了。 现在嘛,多看一眼就好了。 第96章 放牌 之后的几天,魏广德和曾元述一起领到了院试考引,就等着进入贡院参加这次的院试。 天气闷热,他们看书的时间也转移到晚上和清晨,其他时间不是睡觉就是吃去吃喝。 桃林会之后,曾元述和九江府的童生,还有其他府县考生之间的联系又建立起来,之后说出所居住的客栈的时候,又发现原来那里也住了不少这次院试的考生,只不过他们入住时间短,所以没有碰到。 院试已经是俗称的“小三元”的最后一关,只要跨过去,那就算是进入士大夫阶层,虽然只是最底层,但是因为有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最最重要的就是你在本县读书人中算是杀出来了,不用再为官学那点名额和同窗好友们打破脑袋争取。 其实对于古代科举来说,院试这关才是最最关键也是最最容易马失前蹄的。 科举是一步一步来,你要一级一级往上考。 县试府试都是由知县知府主考,作为地方官,自然和地方上接触颇多,用些手段拿到“童生”资格是真的很简单。 可是到了院试又有不同,院试主考是本省提学官,主要工作就是督促生员践履孝悌忠信礼仪廉耻等伦理道德,讲究真才实学,为文要典实,习字要端正楷书,考察生员的学业,对廪膳生进学六年以上,不通文理,罚其充当吏员,增广生进学六年以上,不通文理,罢去生员资格,为民当差。 核查生员投充他处的增广生,诈冒籍贯,参加科举考试。 还有就是考察所属学校的教官,对德行文学俱优的教官要以礼相待,对学问疏浅的教官先要警告,再考还无改进,则送吏部罢免,对贪淫不肖、罪行昭着的教官,具奏逮问。 这个其实就是赋予提学官管理官学从教师到学生全部都要管。 当然,在地方军民利弊、官吏贪酷害人,可以从实奏闻,可以接受军民人等的诉状,但不能自己处理,案情轻的送府州县处置,重则送按察司提问。 对地方上有一点监察作用,但是却没有实权。 事实上,大多数的提学官都是本省御史兼任,可以想象,对于这样的人来说,科举上出现舞弊比如就要倒霉,而且是要负全部责任,自然对院试的重视程度就和县试、府试完全不同。 而且江西这个地方,出了名的出大官,要是在院试这个环节上有一点点瑕疵,可能就会被人攻讦,丢官去职是小事,怕是锒铛入狱也平常。 另外值得一说的就是,之前魏广德只考正场不参加后面复试的事儿,在院试也是行不通的。 因为院试的正场考试,录取的名额是这科生员名额的两倍到三倍,但是至少人数上要达到两倍,在复试的时候进行二选一或者三选一。 已经考到这一步,魏广德自然不会退缩,考就考呗,难道还能不参加复试。 而且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感觉到,这次院试应该也难不住自己。 无他,穿越人士,必然受到上天的眷顾。 虽然感觉他这样的来历其实有违天道,受到眷顾很不可理解,可是府试魏广德都觉得自己没有丝毫机会了,但是都能顺利通过,还能怎么解释。 这天,魏广德懒懒的起床,店小二刚打来水进行洗漱,吴栋就急冲冲的进了屋。 “广德,动作快点,我们去南昌贡院看看。” “现在去干什么?又没到考试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确定考试时间。” 魏广德一边洗漱一边嘟囔着。 “提学官大人刚刚已经把院试的考牌挂出来了,我们去看看,九江府的学子什么时候进场。” 吴栋急忙说道:“元述已经下楼吃饭了,你动作快点。” 说完话,吴栋就站在门口,等着魏广德。 魏广德无法,只好加快洗漱。 其实考牌都挂上了,也不会跑,用得着那么急冲冲的去看。 洗漱后,又整理好穿戴这才跟着吴栋出门下楼。 对于读书人来说,任何时候穿戴都很重要,免得被人视为孟浪。 吃饭的时候,楼下饭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都是这次参加院试的学子,魏广德和吴栋下来又不免不住的拱手。 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学子吃过早饭出门,依旧免不了向其他还在用餐的学子行礼。 好,礼多人不怪,古代貌似很讲究这个。 等魏广德他们草草吃完饭出门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三桌读书人还在那里慢嚼细咽。 这就是比较传统的读书人了,魏广德在心里这么想着。 其实象他们之前狼吞虎咽的吃饭,也算是比较失礼的了。 出了客栈,走过状元桥进入贡院街。 上次来这里,他们可没有走到贡院那边去,只是远远看了眼。 这次当然不同,穿过刻有“贡院”二字的木制牌坊,没几步就到了贡院大门口。 不过这会儿过了辕门后,路上的学子就已经比较多了,在贡院大门那儿更是拥挤在一起。 “看看,叫你快点,来晚了。” 吴栋显得比魏广德还着急,嘴里不住说着魏广德。 “我昨晚睡的很晚,那那么早能起来,再说也不知道今天就挂牌子。” 魏广德回嘴道:“挂都挂出来了,也不会跑,等等看也是一样。” “好了,别说了,广德看书也是辛苦。” 曾元述在一边打圆场道。 江西是个大省,全省下辖13府78个州县,每年参加院试的考生是真的不少,一次考完,其实以南昌贡院的容量也是能办到的,据说贡院里面有考棚上万间。 不过显然,提学官大人并不打算一次性进行正场考试,确实学生太多了。 正场过后的复试,到是可以把择优录取的学子凑一块进行考试,决出最后的生员名额。 等魏广德他们挤进人群后,很快就在考牌上看到了九江府下辖各县的参考场次,第一场就要进场。 “三天后再来。” 知道了考试时间和场次,魏广德就听到曾元述说道。 “听说院试要准备饭食,好不好?能不能自己带食物进去?” 挤出人群,魏广德又开始提出自己的疑问。 院试的规则他也知道,可是对于考场为这么多考生准备饭食,魏广德就觉得味道怕是不怎么样。 第97章 进场 一转眼三天就过去了,按照时间早早起床洗漱。 为了科举考试,店家也都会在考试那两天提早准备热水和饭食,所以很快的他们就在客栈吃完早饭。 这家客栈参加这一场院试的考生有二十多人,不过大家并没有聚在一起前往,依旧是相熟之人一起过去。 虽然是分两场考试,可是参考的学子并不见得就少,过了状元桥走上贡院街,街上人就多起来,大家都神色肃穆,少有轻松表情的学子。 院试的重要性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心知肚明,太残酷了。 魏广德不知道这个时候,站在这贡院街上的学子,有多少希望自己出身在北方或者西南的,因为在江南地区,院试实在是淘汰率高的吓人。 就魏广德所在的彭泽县来说,有多少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秀才名额就十个上下,而要是到了山西或者西南的云贵那边,每个县的名额少点,也至少有八个。 可是这两地,读书人又有多少呢? 彭泽的读书人上千总是有的,到底几千不好说,可是能考到童生的,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几百人还是有,然后几百人争十来个名额。 而到了北边或者西南,可能就是百多人争夺八九个名额。 大明为什么要分南北中榜,江南这边的科举竞争太残酷了,差点的都被挤下去了,参加会试的都是优中选优,自然能够在会试殿试中拿到好的名次。 一路走来,不时看到已经白发苍苍的老翁,他们当然不是来送考的,而是自己来参加秀才考试的。 对于这些上了年纪的考生,魏广德除了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敬佩外,啥情绪也没有。 都一把年纪了还来和小年轻抢生员,至少在此时,在他还没有跨过那道坎的时候,他非常反感这些老考生。 在贡院大门附近,魏广德他们很快就看到打着彭泽县名字的大灯笼,那里就是他们彭泽考生聚集的地方。 靠大门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大桌,后面几个身着制服的官吏在那里,还不是翻动手中的名册。 院试也就甄别这一环节,按照考生报名考试,考生的相关信息都要登记造册,详细注明籍贯、年岁、面貌特征等还有就是保生信息。 看到时辰差不多了,那边官吏就开始点名,点到名的就要站出来,官吏们会根据点名簿上的信息进行甄别,主要就是防止冒名顶替的舞弊行为。 至于作保的生员,早考试前也早就进行过核对,不过这会儿他们也都站在官吏旁边等候唱名。 和府试差不多的流程走下来,魏广德才有机会走近南昌贡院的大门。 正门两侧立有一对石狮及两座古纹石坊,东石坊曰“明经取士”,西石坊曰“为国求贤”。 魏广德不由略微驻足,看了看着两块石坊,随后才大踏步走进了南昌贡院的大门。 进门以后又是一个小广场,又是府试那套搜捡程序。 不过现在可是六月,天色虽早可并不冷,魏广德的衣衫也是单薄,搜捡很快就完成。 院试和府试差不多,魏广德什么都没带,因为考场内会为考生准备这些,直接来就好了。 毕竟考生太多,要是还要搜捡携带的物品,那就太耽误时间了。 穿过小广场进入二门,中辟五门并列,以免考生彼此拥挤。 再一进深便是“龙门”,俗称为“龙门口”,由此开始,考生和管理考试的官员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从龙门向前,有一座斗拱飞檐的三层塔形高楼,名曰“明远楼”,登高可尽览贡院全景。 “明远”一词出自《大庸》的“慎络追远,明得归厚”,明远楼是历届考试时执事官员发号施令和监临、监试、巡察等登楼值班了望之处。 “都跟上,不要东张西望,后面还有考生要引领,自己那好考引确认考号,直接进去就好。” 前面有小吏领路,魏广德和身前身后的考生一起跟着往前走,绕过致公堂后才进入他们所在的考场。 “看好自己的考号,不要走出考棚。” 小吏继续在前面说道。 这里的考棚到是和九江府试院的相似,只是占地更大,一排考舍下去怕不是有几十上百间。 魏广德也没心思去数到底一排是多少考棚,就是盯着考棚上的字号,找到自己的考棚区,随即就脱离了这队人群,径直走进去对号入座。 进了“文”字号考棚,打量下四周,单间号舍的规格是高6尺、宽3尺、4尺。 到了大明朝有些时日了,魏广德终于开始用这个时代的计量单位来判断数据,而不再是过去的米或者千克。 两壁离地一二尺之间,有上下两道砖缝承板。 拿起旁边倚放的木板分别搭在两道砖缝,这就是考试的桌椅了。 魏广德坐好后,感觉了下,还是感觉考棚狭窄了点,不过也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想想后面还要经历几次这样的考试,而且一次比一次凶残,魏广德只能甩甩头,不再去想。 拿到装好考试用品的考篮,魏广德就开始为考试做起准备来,先磨墨,然后就是坐等发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自明远楼上传来。 “入场完毕,全场肃静。” 这个时候,负责这排考舍的小吏在考棚直接穿行,嘴里小声说着话,让考棚里的考生都能听到。 随着差役的到来,今科院试的考题也出现在魏广德的眼前。 第一题,简约不简单,就是俩字:“子曰”。 很简单,是真的很简单,可以说在座所有考生肯定都做过这道题,放在第一位,怕也是想让考生能放松一点,别紧张太甚影响考试。 第二道题貌似也不是很复杂,“女与回也孰愈”。 而第三道稍微麻烦点,抽了《诗经》和《礼记》中的两篇短文要求默写,纯粹就是压缩考生答前面两题时间的。 当然,要是遇到记忆力不佳的考生,这第三道题就很要命了。 没说的,魏广德把考题快速抄到草稿上,然后就准备从第三道题开始做起,时间耽搁不起。 第98章 离场 因为说,这次院试的三道考题都不算难。 至少对于魏广德来说是这觉得,简单,自己都做过。 不过在魏广德刷刷点点在答卷上默写两篇经文后,重新看向前面两道八股题,他才猛然警觉起来。 有点不妙啊。 这次的考题真不算难。 可也就是因为普通,这考场内的考生怕是都做过,怎么让你的文章能够脱颖而出,这个就麻烦了。 是的。 不管是“子曰”还是“女与回也孰愈”,魏广德都做过,孙夫子评价也还不错。 毕竟是大路货,魏广德可以抄的地方就多了。 可是到了院试考场上,魏广德心里这会儿有点没底了。 临时鲜编一篇文章出来,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每次自己捣鼓出来的文章,只要没有参考范文,都会让孙夫子血压升高。 魏广德心里叹息一声,上一世的自己也是,小学中学的作文都是看着作文集高仿出来的。 到了古代还是一样,要做出一篇稍微好点的,能够入别人眼的文章,也需要范文来高仿。 “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 这是破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把自己当初凑出来的文章写上去,至少还有两三成把握。 自己费心费力忙活了俩月,就是防备这这次的院试主考提学官大人再出幺蛾子,没想到人家给你来个堂堂正正的考题。 最要命的其实就是这么堂堂正正,有时候魏广德真恨不得考官出点刁钻刻薄的考题,先淘汰一大半,然后让自己这个天选之人,位面之子轻松过关。 想再多也是无用,魏广德继续往下承题。 “夫子贡与颜渊果孰俞耶夫子岂不知之乃以问之子贡非欲其自省乎” 把自己拼凑的文章写在草稿上,又检查了一下,没有错漏,然后开始答“子曰”。 院试的正场考试,对魏广德来说,是真的简单到极点,吃过送来的清汤寡水后,魏广德上了次茅房。 不去不行,在考舍里呆了半天。 上午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把这科的考题都做出来的,天气闷热的很,他没敢贸然抄上答卷,这可不像之前的默写。 下午休息了一会儿,口中默念“心静自然凉”不知道多少遍,总算感觉安心下来。 在狭窄考棚憋了半天,出去放风总算让身体得到了一点放松,现在心也静下来了,自然就要做最后的事儿,那就是誊抄。 誊抄前,照例检查上午的默写,小心驶得万年船,魏广德可不想出现万一。 确认无误后,这才开始抄写自己的八股文。 全部抄写完毕后,魏广德还是觉得有点不安心,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 到这个时候,就算他想修改其中一些措辞也已经没可能。 剩下的时间,魏广德只能坐在位置上,想要重新搭一下木板,直接在这里躺会儿,又不确定时间,担心一躺下又敲板让交卷。 不知道捱了多久时间,终于看到有考生出现在走道上,这是交卷的考生。 不过考棚两边都有官吏和差役守着,那些交卷考生都老老实实的目不斜视,径直往外走。 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还有至少一个时辰以上才会结束这次的考试,魏广德自然不想继续待了,太难熬。 起身,魏广德向外面巡查的差役示意自己要交卷,没一会儿收卷官就过来,看魏广德从考卷上揭下浮签收好,这是可以和试卷合拢的,确认考卷没有被掉包的一道程序。 当着收卷官的面完成了最后一道程序,这才交出手里的答卷,又领到一个出考场的木牌,这才在旁边差役的监视下离开了考棚,顺着来时的道路往外走。 在龙门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交卷考生。 这里可不是县试,考完直接出县衙大门,而是一批一批的放考生出去。 基本上就是送交多少份考卷,就放多少考生离开,每个考生的考卷都是有定数的,不能带走。 魏广德在人群里看了看,有几个认识的,不过大家也只是点头一笑,都没有热情的走到一起来攀谈,聊聊这科考试的心得,那是出了贡院大门才敢干的事儿。 虽然不知道这次自己能不能从众多考生中冲出来,但是魏广德心底深处还是觉得过关的可能性很大的。 他现在对于自己的运气是越来越有底气了,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至于其他交卷的考生,大多脸色都不轻松,想来也是,魏广德这么有底气的人心里也是有点七上八下,他们就更没底气了。 大概一刻钟后,二门那边打开,众考生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一个个走出考场,然后依旧是沉默的往前走,直到走出贡院大门,周围的空气才仿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不再像考场内一样,显得那么压抑。 四周看了一眼,没有看到表哥吴栋和曾元睿,随即就和身旁的几个九江考生攀谈起来。 不过大家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很谦恭的,都说只是来长见识,为下科院试做准备云云。 有点假。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评定,到了这里,谁不想跃过那道龙门,何况今年还有乡试。 要说魏广德对自己这次院试的感觉,能不能过? 其实他心里也是没底,只不过心底深处似乎在告诉他,没问题的。 可惜了,穿越过来这么两年了,也没个系统外挂现身,也不知道是迟到了还是怎滴。 不会和自己看的某些小说写的那样,不是到死或者什么时候,那玩意就不出来。 好,临死突破可以续命。 想法很好,可是绝对不受穿越人士的欢迎。 出来的考生中没有曾元述的身影,这说明这位老兄应该还在考场里鏖战。 自己表哥和曾元睿也没过来,估计以为自己会等到收卷的时候才会出来,只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就是个快枪手。 想想唱名后进考场那一刻,表哥还在身后喊自己多检查,魏广德心里就知道,他们肯定这会儿还在那里休息,等着晚点再过来接考。 “现在能去哪?” 看看日头,离考试结束还早,魏广德往外走了几步,看到前面牌坊外桥头那里摆摊的商贩,摊子上琳琅满目的吃食,心里叹口气,没带钱。 第99章 心态 魏广德结束了自己院试的第一场考试,这会儿口有点渴了,可惜身上没有带钱。 想到住的客栈就在桥头那边,过去也没几步路,魏广德就选择直接先回客栈去,毕竟也不知道曾元述要什么时候才会出来,也许要等到考试收卷也说不定。 只是没走几步路,魏广德就被人叫住。 “劳兄,邹兄,杨兄,三位兄长有礼。” 魏广德听到有人叫他,立马站定,随后看见三位他认识的书生,都是之前认识的,只是不熟,但是还是知道名字,随即马上拱手。 “元述应该还在里面,你不等他出来吗?” 说话的是劳堪,九江府城的人,今年23岁,不仅比他大,比他表哥和曾元述都要大一些。 “曾兄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我这有点口渴,身上又忘记带钱了,所以打算回客栈去先休息一会儿,等晚点再过来。” 魏广德笑着答道。 “哦,吴栋没过来,看来你出来的比较早了。” 劳堪笑笑,随即吩咐书童去前面买点水果来,又对魏广德说道:“这次考得不错,听说你习惯性提前交卷,早上我还听到吴栋喊你多多检查来着。” 看到杨标、邹善都在一边笑,魏广德立马说道:“三个哥哥就别取笑我了,这科的考题也就那样,做是做出来了,好不好那也是考官说了好才算。” “看天色,估计还有一个时辰就都该出来了,我们就在一边等等。” 杨标这个时候开口说道,他是清江人,属于临江府,是前两天在桃林那会儿认识的。 不过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来南昌考院试了,似乎和曾元述、劳堪都熟悉。 其实这三个人都是前些天认识的,劳堪虽说是德化人,可是他也是魏广德的前辈,因为人家早几年就已经是童生了,只不过和曾元述差不多,考了几次院试都没有过。 所以魏广德前俩月在九江府逗留的时候,可没见过他,朱世隆邀请的不是应届童生,就是秀才,也许他也和本地的童生们熟悉,只不过在那个时候,肯定不可能把九江府城的所有读书人都喊来。 旁边的杨标也是,只不过他是吉安府安福县人。 生在吉安府的和生在南昌的差不多,竞争那是异常激烈,本地考员都太厉害了,院试考几次都正常,非常讲运气。 虽然外省的都说江西考生厉害,但是本地人都知道,厉害的还是吉安和南昌的考生。 当然,这么说的原因其实还有一层,那就是嘉靖朝到现在已经三十一年了,连续两任内阁首辅都被江西人拿下,自然给人一种江西学子厉害的感觉。 从前任首辅夏言,到现任首辅严嵩,好,外省人怎么看这两位,魏广德这会儿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后世对严嵩颇多看轻,毕竟是公认的贪官,还特别有名那种,几乎是和南宋秦桧齐名的人物。 在贡院门外寻了处地方,几个人就那么站着在一边等。 好在劳堪带来的书童买回来不少水果,几个人随意说笑几句。 等到吴栋带着曾元睿过来的时候,魏广德这边已经站了二十来个考生了,都是相互熟识的,而更多熟识的同窗还在里面考试呢。 天色渐晚的时候,贡院大门里面又传出钟响,随着贡院大门的打开,学子们这会儿才从贡院内蜂拥而出。 果然,曾元述一直等到考试结束才出来。 正场考试结束了,大家其实都是松了口气,只需要等上几日,院试榜单张贴出来,就知道结果了。 而在此之前,当然就是要喂饱自己的五脏庙。 此时这会人已经膨胀到五十多人,呼啦啦走过贡院街,跨过状元桥,就近寻了处酒肆,开了六桌才坐下。 之后几日,魏广德和曾元述都是无事一身轻,已经考过了,中不中都在考官笔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几个人就在南昌城和周边游玩一圈。 对于魏广德和曾元睿来说,都是第一次来南昌,自然是瞪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府城,这可是江西的政治中心。 一晃几天就过去,这天魏广德起床下楼,正坐在饭桌上吃着早饭,和吴栋、曾元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刚考试结束那几天,是真的完全没有考虑院试中还是不中。 可是几天时间过去了,眼看着第一场考试的结果就要出来了,心思没来由的还是会往那边跑,开始有点患得患失起来。 好在院试结束后那两天,南昌城和周边的景点他们就已经去看过了,滕王阁看水,佑民寺上香。 其实这两天,曾元述也和魏广德差不多,都有点心不在焉的,索性这两日他们都干脆呆在客栈里,也懒得出去走了。 “这几日也没人来邀请咱们去赴宴了,怕是都在等着贡院那边的消息。” 吴栋自然知道这个时候曾元述和魏广德的状态是怎么回事,自然也就不会去提那边,都是过来人,不过曾元睿年纪小,自然就没有注意到这点,看着三个兄长都很沉闷,不知怎么嘴上就嘟囔了这么一句。 “快发榜了。” 曾元述随口就接了句。 “就这两天的事儿了,不用急,这科你必过。” 吴栋急忙接话道,同时也安慰安慰自己这个好兄弟。 “希望如此。” 曾元述轻笑着摇摇头。 当初走出贡院的时候,他还是信心满满的。 可是这几天下来,或许是因为结束了考试心情放松下来,这才又重新审视自己的答卷,总感觉这不好那不对的,陷入自我怀疑当中了。 或许,参加院试的考生中也就魏广德才没有这样的心态。 老早就准备好了文章,在他看来,该改的都改了,只要没有记错,那就这样了。 香也烧了,庙也拜了,坐等结果就好。 看了眼客栈外面的街道,街上来往的没见到一个学子,想来现在都窝在住的客栈里等消息,也没心思出来逛街。 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外跑进一个书童,这人魏广德认识,是二楼一个考生的书童,看他着急忙慌的进了客栈,咚咚咚踩着楼梯就往楼上跑。 “榜单出来了?” 曾元述看到这幅画面,没来由的冒出一句。 第100章 要不要考进士 “还是来晚了,都这么多人堵这里了。” 等魏广德他们确认消息,贡院那边真的发榜了,急急忙忙往贡院赶,不过这会儿贡院街上已经人满为患,大多都是书生打扮的考生已经站了大半条街,最关键的当然就是贡院大门那里已经是水泄不通。 他们来南昌,可没带孔武有力的家丁,这会儿要说硬挤也是能挤进去,可那就有点有辱斯文了。 只能顺着人流慢慢往里走,还要不时左右抱拳行礼。 好,读书人太多,认识的也不少。 已经有看完榜单的学子出来了,都是垂头丧气的,还有个头发胡子全白的老翁被人搀扶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又落了孙山。 慢慢的,他们终于靠近了贡院大门,大门两侧的照壁周围围满了人。 到了这里,总算看到几个一脸兴奋的考生了,不过这些人都聚在一起就在榜单旁边说说笑笑。 不用说,肯定是看到自己的座号在榜上的。 是的,不管是县试还是府试,或者院试,在最后的榜单没有出来前,都只会写上榜考生的座号,而不会直接书写名字在上面。 好容易挤到榜下四个人开始寻找曾元述和魏广德的座位号。 曾元述的座号是“成”字四十六号,而魏广德是“文”字十七号,四双眼睛盯着榜单寻觅,很快魏广德的文字十七号就被吴栋看到了。 “外圈左上,广德,你过了,要参加复试了。” 吴栋在那里大声喊叫,迎来的只有周围一群羡慕和嫉妒的眼神,随着他们确定了广德是指的哪个,很多人选择扭头就走。 魏广德才十三岁的年纪,依旧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自然很好辨认。 这么小的家伙都上了榜单,他们这些没找到自己座位号的年轻人自然没脸继续呆在这里,选择先走为妙。 吴栋这会儿高兴的拍着魏广德的肩膀,很是兴奋,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旁边的好友曾元述还在眼巴巴的望着那张榜单,寻找自己的座号。 随即,吴栋冲魏广德笑笑,又抬头看着榜单,帮着寻找曾元述的座号。 或许是吴栋的眼神真的不错,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发现了曾元述的座位号。 “内圈右下,元述,你过了。” 随着吴栋的话,本来一脸焦急脸色的曾元述瞬间脸色潮红起来。 “在哪?在哪?给我指指。” 曾元述焦急的问道。 “内圈右边偏下一点,就是第九个座位号,看到没,成字四十六号,嘿,厉害了,比广德的名次高多了。” 吴栋急忙尽量把位置说的更加准确一点。 而这个时候,曾元睿先一步看到了二哥的座位号,立时就欢快的跳起来。 “真的,我看到了。” 或许是看书看多了,有点伤了眼睛,曾元述这会儿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座号,虽然吴栋和自己三弟都说看到了,可是他依旧按照吴栋给的位置仔细的寻觅过去,还是要亲眼看到才行。 终于,曾元述看到了自己的座号,这才长出一口气,之前紧张的压力也为之一松,脚步竟然有点踉跄,好在一边的曾元睿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才没有摔倒。 对于考了几次的曾元述来说,上一次榜是真的太不容易了。 虽然这个时候的榜单还不是最后的结果,但是现在终于有机会参加第二场考试了,不容易。 第一场考试,那是大浪淘沙,几十个人里面只留下一个人来,竞争程度可见一斑。 而对于复试来说,虽然依旧会刷人下去,可是这次却是二选一,至多是三选一,难度还是略有下降的。 至于某些人说的,水平在那里,不增不减的话,其实那只是笑话。 竞争对手少了,上榜的几率自然大。 至于谁的水平高,水平低,还有一句老话怎么说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如果是比武,第一第二很好分辨,站着的就是第一,躺下的就是第二。 但是对于文考,呵呵 冲过了院试第一关,剩下的第二关机会就大了很多,剩下的就靠天意了。 所有的考生都不知道复试考题,自然就只能靠自己平时的积累,厚积薄发。 曾元述已经为院试准备了数年,他有信心在这次院试中顺利过关,考中生员。 此刻,刚刚还摇摇欲坠的信心又蓬勃而发起来。 魏广德在确认自己上榜,过了正场考试后,除了感叹自己穿越者得天眷顾外还能有什么。 此时,他已经无比确信,这次院试必过,年底的乡试干脆也来一发,直接吃个“四喜丸子”得嘞。 到是的会试要不要也去考考? 魏广德这会儿早就没去想后面还有的复试,已经思考的是明年的春闱,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参加了。 十三岁,不对,明年我就十四了,可是依旧年纪还小。 这跨越大半个中国去京城参加会试,是不是也太小了点? 魏广德当然不知道大明朝最年轻的进士是谁,中进士的时候是多少岁,但是他觉得自己要是真的在十四岁中了进士,怕在史书上也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出名,又有点不想出名,魏广德有点患得患失。 是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话他可是知道的。 太年轻了,中了进士的话,风头一时无两,可是最后会怎么样? 毕竟才十四岁,朝廷会给我个什么官职? 大点,官职才好安排。 想想,进士大多是三十好几四十来岁的,二十多岁的进士都算年轻人了,猛一下子自己十四岁就参加殿试,会不会让他们臊得慌? 到时候别同年做不成,反而害了自己就麻烦了,少不得还要找严嵩这个后世的奸相帮忙。 还有啊,太小了,要是入了严嵩的眼,会不会把自己和自己一家也被绑在那条船上,那船可没几年就要沉了。 魏广德在想自己要不要参加明年的会试,那边曾元述总算是激动完了,也恢复了一惯的样子,向着吴栋拱手,然后又朝向魏广德,这才发现这位这会儿有点神思不属。 吴栋也发现魏广德有点不对,眼神有点呆滞。 好,习惯了,好像几次魏广德考完都这样,吴栋见怪不怪,直接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没两下魏广德就回过神来。 “上榜了,要不要过去和他们叙叙。” 看到魏广德回神,吴栋就笑着打趣魏广德,指指那边一伙说笑的书生学子。 第101章 小小院试 发榜三日后,本次院试的覆试就要在南昌贡院举行,魏广德和曾元述自然不会耽误时间,在确认通过正场考试后,立马就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客栈开始看书。 好,其实魏广德这么表现也就是装的。 书,他是真的看不进去。 后世不是流行这么一段话,大考大耍,小考小耍,不考不耍。 但是这会儿大部分有想法的学子,都把精力由之前对院试正场结果的患得患失转向用心攻读,覆试才是决定这次院试成绩的关键。 魏广德不想特立独行,自然也要有样学样。 实际上,在他们离开没有多久,那伙之前还围在榜单下方的书生学子都纷纷告辞离开,为三日后的覆试做准备。 考试前一天,魏广德在客栈里憋慌了。 是的,被憋的发慌。 书,是没什么看头的,所以他只是拿出以前的文章再次阅读,又背了一次,包括之前考过的题目,他选择的备用文章,这都是之前因为被孙夫子认为稍次了点而放在一旁的。 在县试和院试中已经用过好的了,现在就只能从中选择出一篇稍微好点的,为接下来的覆试做准备。 魏广德去看了曾元述一眼,那边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 找到表哥吴栋,他这会儿也没出去,正和曾元睿探讨学问。 虽然熄了科举的念头,可是到了南昌府,现在又是院试的时候,手痒之下还是端起书本,随便翻翻,就和曾元睿聊上了。 “表哥,元睿,要不要出去走走,我在屋里憋得慌,想出门散散心。” 魏广德进屋看见两人都端着书看,边看还边聊,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能不能把书看进去。 “好。” 吴栋听到魏广德这么说,他也知道几次临考前,魏广德都看不进书的,前两天去叫他下楼吃饭,都只看到他在翻以前的卷子,可不像曾元述那边,是真的抱着书在啃。 “那我也去逛逛,这两天都没出过客栈大门,也是憋得慌。” 曾元睿听到魏广德、吴栋都说出去走走,没多想也表示想出去。 “元述那边要不要问问?” 吴栋起身就说道,边说边整理衣服。 “我先去看了,他那还在看书,问了句,他说不去。” 魏广德回道。 三个人收拾好就一起出门,顺着大道往南昌城繁华的街市走。 这会儿路上书生打扮的也不多,之前参加考试的,又没有通过正场考试的学子大多已经结伴离开了,还留在南昌城的,要么是上榜的学子,要么就是他们的好友,还等着一起结伴回家。 没走过几条街道,魏广德忽然就说道:“这南昌府城里这么多赌馆,那门口挂的那一块白布是做什么的?” “那是等着你们进考场后开盘用的。” 吴栋笑着解释道,“每年院试、乡试这样的官府考试,南昌城的赌馆都会参与一波,让赌客下注赌科举的案首。” 说完看了眼魏广德就继续说道:“你放心,这名单里肯定没你的名字。” “哈哈” 一边的曾元睿听到吴栋调侃魏广德,就在一边抚掌大笑。 “案首,我还真没做过。” 魏广德可从没想过做什么案首,想那玩意做什么,梦里啥都有。 虽然偶尔也畅想下进士、状元什么的,可那都是白日梦,自己都知道不现实,也许命运早已注定,进士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名次可能未必多好。 不行就走走严阁老的门路,谋个好点的官职,到时候再和他划清界限,免得船沉的时候殃及自己。 至于说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地道,走门路不花钱的吗? 都是交易而已,交易完成也就完成了。 人家赌的是案首,那肯定是根据进场考生的名录定下的赔率。 虽然现在还是糊名,按理说应该还不知道哪些考生会参加覆试,可是没看到人家还没把下注的信息放出来吗? 这说明到现在,赌场那边似乎也不确定哪些人过了正场考试。 想想明天他们就要进场了,到时候只要有一些熟悉各府考生的学子在一边认人,就能大致摸清楚进去的人都有谁,再根据之前的风评,赔率也就出来了。 魏广德是这么想的,不过自己反正是没希望拿下案首之位,否则就真想重注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是真这么做了,天道会不会让自己得偿所愿? 已经是第三次顺利通关,除了县试他很有把握外,府试和院试正场他其实都没什么把握的,既然都过了,说明他真的是洪福齐天,说不定覆试考题就是他最最擅长的也说不好。 逛街逛到月挂树梢,南昌城马上就要宵禁了。 南昌城的宵禁,其实只要不进出城,到是影响不大,城外什么样不知道,城内其实还是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商家不少还是要做夜市生意的,当然主要是赌馆和青楼。 魏广德对赌馆兴趣不大,至于青楼嘛,在九江府看过几次,但是都没好意思上去坐坐,这会儿就更不能去了,明天可要考试。 吴栋已经多次让他回去休息,准备明天考试了。 曾元睿老早就回了客栈,他还要照顾他二哥,怕看书废寝忘食忘了休息,影响到明天的考试就不好了。 看着魏广德盯眼直瞅那边的青楼,二楼靠窗那里还有十来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在那里向外张望,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吴栋只是觉得好笑。 “广德,你这是想要上前喝一杯?” 听到表哥这么说,魏广德脸一红,摇头否认,“那里,就是那边亮堂点,所以多看几眼。”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等你过了院试,咱们上前坐坐。” 吴栋看着魏广德嘿嘿直笑,说的他脸又红了。 好在这会儿天色已晚,到是不打眼。 明天就是这次院试的最后一场考试,也是决定命运的一场考试。 心里忐忑还是肯定的,不过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只能自己给自己灌鸡汤。 来到这里,自己肯定会受到上天的眷顾,小小院试,没问题的。 回到客栈,魏广德叫店家准备了热水冲个澡去去汗,早早的上床睡觉,为明天的考试养足精神。 第102章 复试 翌日,和前几天一样,魏广德早早的起床洗漱,吃过店家准备的早餐,就和曾元述一起,在表哥吴栋和曾元睿的陪同下再次去了南昌贡院。 和上次没什么不同,这次来这里的考生依旧是许多,毕竟是整个江西省的院试覆试考生都来了,各个府县都是上百人,而南昌府、吉安府这些富裕之地和赣州府这个掌管十三个县城的大府就是好几百人。 在大明朝的江西布政使司下辖13府78县,这次院试结束,就会有七八百个秀才诞生,覆试虽然不知道按照什么标准录取的,可参加覆试的考生绝对上千人。 对考生的甄别环节依旧不会少,在经过唱名后,魏广德才步入南昌贡院。 进入大门经过搜捡,他们这一队的考生在小吏的带领下进入考舍区域,开始寻找自己的考舍。 因为已经来过一次,这次魏广德他们都是轻车熟路的,很快就到了自己的考棚坐下,随着衙门里的差役送来装满考试用品的提篮,魏广德开始准备迎接这院试的最后一场考试了。 随着考生入场完毕,考场再次封闭,早已准备好的一群差役就抬着写好考题的木板在考棚之间穿梭,供考生抄录这科考题。 魏广德和以前一样,在差役抬过来写好考题的木板后,第一时间是把题目都抄录下来,做那是后面的事儿,题目必须抄准确,不能有遗漏。 这次的复试只考两篇八股文,默写和试帖诗都删了,不考了,到是简单。 魏广德看到题目后第一反应就是现在这位江西提学官还不错,知道就靠八股文得了,反正就是筛选乡试的苗子。 在乡试里,只要八股文做的好就行了,这样的要求还会延续到会试中。 只看木板上两道八股题,第一道题:不以规矩。 确实不以规矩,魏广德在心里腹诽一句,快速抄到纸上,随后开始抄第二道题。 只看木板下面一道题也是非常简单,就六个字儿,国人皆以夫子。 看到这里,魏广德才真正领悟了提学官出第一道考题的意思,“不以规矩”,还真是不以规矩,两道题全部自出《孟子》,这在科举考试中其实是很罕见的,至少魏广德之前就没听说过有这么干的。 莫不是这次院试有鬼啊? 魏广德此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也不确定,主要还是这次的考题太凑巧了。 不过魏广德不知道的是,就在考生们还在入场的时候,就在明远楼上,这次负责主考本届江西布政使司辖区内各府县考生院试的提学官就让下面的考官们各出一道题,揉成团后放出一个小匣子里,然后他背手从中取出两个纸团,从而确定的本次院试考题。 好,题,不是他出的。 只是他抽的而已。 展开纸团来的时候,他也被吓到了,两道题皆出自《孟子》,要是拿出去,似乎有点不合规矩。 这个时候,他已经抽了纸团,可不能又丢回去,只能是把纸团递给其他人也看看,不过心里也打定主意,最好就是重新抽一次。 “呵呵这次抽的考题,还真是不以规矩。” 只是没想到,看了考题后,过来监考的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胡仕良却是笑着调侃了一句。 等其他人看过后,也都是笑笑。 “汪御史怎么说?” 提学大人听到那胡仕良这么调侃一句,其他人也都只是笑笑,并没有人说重新抽取试题的事儿。 也是,题是下面考官们出的,他就是随便抽出来的。 在这之前两天,他还在为复试出什么题而纠结,让考官们出题,也是他今早临时作出的决定,可没和其他人商量过,谅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会这么做。 “打开其他的纸团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那这就是天意了。” 被叫做汪御史的这位自然就是江西道监察御史了,他是年初离京到的江西,负责这次巡抚江西各府县的工作,正巧遇到院试,也就过来看看。 监察御史出自都察院,又依十三道,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 明朝都察院不仅可以对审判机关进行监督,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为最高监察机关。 右参议和监察御史都这么说了,提学官大人自无不可。 随即汪御史就逐一展开剩下的纸团,上面各位考官出的题也是五花八门,四书五经题皆有,只是独独被提学官大人抽到了两篇《孟子》,第一题的题意还非常贴合实际。 下面还要出的题目,提学官大人却是笑笑,“都不以规矩了,还出什么。 老夫前几天就为这次院试出什么题而费神,直到刚才也未想到。 既然天意抽到这么一个题目,那老夫就顺天而行好了。” 魏广德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这次的考试怕是有猫腻,但是不管怎么样,题还是要认真做的。 “不以规矩”出自《孟子·离娄章句》,原文为: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魏广德以前作文就是以“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中的明和巧两个字开始写的,自然依旧是抄自己过去的文。 “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 这就是他的破题,然后继续往下写。 虽然脑海里有稿子,不过魏广德还是先写到草稿上,一会儿还要再检查一遍,防止出现遗漏,虽然以前没有过,但是防患于未然。 抄好第一篇文章后,就是第二题了。 “国人皆以夫子”出自《孟子·尽心章句》,原文为: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殆不可复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这题其实是截取一句话中的前半段,不过好在这题魏广德做过类似的,只不过是原句“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要是用原来脑海里的东西自然有点不合题意了,是需要修改的。 魏广德一上午剩余的时间里,就在考虑怎么修改自己脑海中的文章。 先把不合适的词句删掉,还要补充一些,搜肠刮肚回忆看过的经书注解,毕竟是代圣人言,这点不能出错,修改工作持续到下午才算勉强完成。 “有皆以为然者齐人之望大贤切矣” 第103章 院试结束 这次院试复试,魏广德终于又打破了一项自己一直保持的传统,那就是提前交卷。 这次复试,魏广德一直捱到最后关闭考场收卷,才把答卷交给了受卷官,跟着大部分学子缓步出了南昌贡院。 这次之所以耽误这么久的时间,也是因为院试太重要,关系到自己能不能完成老爹心目中的一个小目标:不是先赚他一个亿,而是考上秀才。 之前的府试那次,题目够难了,截搭题。 不过在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怕是没戏了,所以在想出怎么写后,就直接落笔。 一年多来不断的书写作文,让他还是有了一点点笔力。 完成文章后又检查了两遍就誊抄上了答卷,算是完成了那次的考试,然后没等到时间提前交卷了。 而到了这次院试考试,虽然他心底还在回想着自己肯定被上天眷顾,科举必过的信念是异常强大,但是在实际做题时却是比府试那次小心得多。 完成文章后又反复琢磨,进行了一些修改,才算让自己满意。 重新把作的文又检查一遍,先把第一道题的作文誊抄上答卷,但是并没有马上誊抄第二篇文章,而是有一字一句慢慢推敲琢磨,所以直到最后差役开始提醒快要收卷了,这才把文章誊抄到答卷上。 出了贡院大门,人潮中很快就看到大门边古纹石坊旁站立等候的表哥吴栋和曾元睿两人,不过没见到曾元述,应该还在自己后面。 这里,是他们参加考试前和吴栋他们说好的,毕竟参加考试的人比较多,不事先说个地方,到时候人多眼杂怕错过了。 “这次怎么现在才出来?” 只是在魏广德走到表哥身前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吴栋这么来了一句。 在魏广德愣神的时候,耳边又传来吴栋接下来的话,“我以为你又会提前交卷,下午我就和元睿一起过来了,结果一直等到现在。” “这次的考题是不是很难?我们都没见到几个提前交卷出来的考生。” 曾元睿这会儿插话进来道。 “是有点。” 魏广德接下来就把这科考题和他们说了下。 “第一题还算好,第二天截了半句,还真有点不好作文。” 吴栋听了这科院试就两道题,再一想题目,随即了然,怕是第二道题难住了大部分考生。 说是四书就那么多字儿,可你哪知道主考官会出什么题? 用一句短句,或者长句,亦或者截题或者搭题,真的是让考生们防不胜防。 三个人在路边又等了会儿,不时看到有相识考生走过,少不迭又是一番拱手行礼,相互寒暄几句。 众人的关注点居然大多落在魏广德身上,毕竟才十三岁,还是个小孩子,能考过院试正场参加都爱复试中来,所以大家对他的作文也很是好奇,纷纷询问这次考题他是怎么答的,即便是曾元述出来和他们会合,众人的好奇心依旧。 到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魏广德一五一十把自己的破题说了下。 第一道题的破题大家都理解,其实他们的作文也都类似,毕竟就那么些技巧。 八股文做到现在,早已有人总结出了作文技巧,大家对很多事物的看法相似,所以知道个破题,后面的不说也罢,就是一脉相承写下去就行了。 对于第二题,众人中到是有几个士子点头称妙,也有低头沉思的,倒是没人说这么破题不好。 看到这样的反应,魏广德知道,自己这次做出来的文章怕是真有机会让自己顺利拿下院试了。 天眷。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免生起了一点洋洋得意之意。 “好了好了,天色渐晚,肚子饿了,都去吃喝,也是累了一天了。” 这个时候,劳堪从之前的若有所思中回过神来,笑着对众人说道。 “是极是极。” 大家在这里站了半天,这会儿被劳堪这么一说,都觉得有点饿了。 等回到客栈,魏广德还是让店家准备了热水,痛痛快快的冲洗了一下才去,现在才是真正的身心完全放松下来。 院试的结果还有几天才会出来,这段时间里大家的心情和之前第一场考过以后差不多,短暂的放松下来,酒席上就相约明日一起出门游玩。 其实这天气还比较热,所以能去的地方肯定都是水边,而南昌府城周围自然就是赣江了。 是的,大家伙相约同去滕王阁,虽然之前魏广德已经去过了,但是其实这伙人中几乎全部都去过,不过六月的天,去江边吹吹江风消消暑,还是蛮惬意的,所以也没人反对。 这次来到滕王阁,魏广德也算是长见识了。 本来他们相约一起来的也就九江府相熟的二十多人,但是没想到的是其他府县也有不少学子相约来次游玩,很快滕王阁里的学子人数就上百了。 江西下面十三个府,几乎都有人来此游玩消暑。 然后,自然就是以府县形成一个小圈子,从开始的讨论学问,再到之后就是比诗词,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 一开始讨论学问,魏广德自然不会张口,当然也不会有人关注他这么一个小孩,即便是知道他也是参加今科院试的考生,还参加了复试,也没多少人关注。 在大部分人眼中,魏广德不过就是运气好到爆的小孩子。 虽然,这就是事实。 只是,魏广德并不以为意,他本来也不想参与进去。 学问,有什么好问的。 这古代科举考的是八股,可不会考函数微积分,力学三大定律。 在魏广德看来就是这样,他们现在充其量学的就是语文,后世的学问可是数学、物理、化学这些硬知识。 不过呢,在进入诗会模式后,还是让魏广德小小的惊喜了一把。 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参与到“诗会”中来,魏广德心里有点点小激动,不过很快他就不激动了。 明朝的着名诗词流传的并不多,其实这也反映出这个时代诗词一脉确实发展较为缓慢。 不过想想到了清朝的时候,其实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文化转向通俗后,或许就是这样。 魏广德当然有装逼的利器,他记得的还没有出世的诗词不多,但绝对都是惊才绝艳的,只是他还没准备在一群童生中拿出来。 至少也要乡试或者去京城以后,再把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丢出来。 第104章 原来是这样的读书人 魏广德记得的还没有出世的诗词不多,他之前自己就默算过,除了那首穿越人士必备的“人生若只如初见”,好像就只剩下伟人诗词了。 不过那东西不能用,身处的位置不同,放出来要惹祸的。 当然还有一些,不过都是一些出名的句子,全诗他可背不全。 比如他知道有一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还有能记住的,就是当年央视《三国演义》的片头歌,本来记不住,但是唱出来他就记住了,不过他现在不能用,因为那首词早已问世并流传开来,明目张胆抄袭肯定是不行,会被打死的。 还有一首就是《送别》,也是因为有曲子,可以唱,曲调也是宛转悠扬,所以魏广德还能记住,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还有首“李杜诗篇万口传”倒是能记全,但那话太大气,要是写出来,人家向他再讨教两首诗词,他就有点抓瞎了,所以只能放在一边。 说实话,魏广德觉得自己蛮苦逼的。 小说里那些穿越人士,怎么就能记住那么多的诗词? 一首连着一首随便写,还不重样。 除了诗词以外,其实魏广德还练了一手绝活,“难得糊涂”这四个大字儿,他是悄悄练习了无数遍,写这字的人他知道,叫郑板桥,估计也是个写诗的高手,可他的诗自己一句没有,就是看电视剧知道这四个字儿,说是很精辟。 印象里在哪看到过这么个说法,说八股八股,要是你能做好,随你再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 不过到了魏广德这里,他发现貌似有点不靠谱。 说这话的人肯定水平不怎么样,或者是太怎么样了,净在那里乱说。 到了明朝,魏广德私下里一边学习四书五经,写八股文,可是他尝试去作首诗出来,憋半天也没有整出一句话。 至于学高鹗去补全他记忆中的一两句诗词,魏广德努力过,但是都不知道作者当初的环境,自然是憋不出来的。 参加了一场不怎么样的“诗会”后,到了晚上,众人都回到南昌城里。 当晚,吴栋就履行了对魏广德的诺言,还真带着魏广德上了南昌府知名的馨香楼。 不过让魏广德失望的是,吴栋他们只是带着魏广德上了馨香楼喝花酒,可不是魏广德想象中的留宿。 在被吴栋提溜下楼的时候,吴栋还在魏广德耳边说道:“来一次就够了,要是让姑母知道,还不知道怎么锤我一顿。 再说了,你现在还太小,毛都没长齐,再等两年哈,现在不急。” 一起来的曾元述、劳堪就在一边笑呵呵看着这两位,明显魏广德还有点不情不愿的,但是被吴栋硬拉出来的。 走出馨香楼,劳堪还不忘调侃两句,“吴栋啊,人家广德风流才子,自有才子的潇洒飘逸,放荡不羁,有句话怎么说的,哦,对了,自古才子多风流。” “呵呵” 后面站的曾元睿刚开口跟着乐,就被他二哥曾元述一扇子拍脑袋上,随着“哗”一声纸扇打开,颇是潇洒的扇了扇才说道:“你也太性急了点,你哥拉你下来是对的,有个十五六岁的年纪,你再学人家名士风流好,这么小狎妓可不成。” 其实魏广德跟着上这儿,也就是好奇。 后世可没有青楼妓院,都已经变成娱乐城、夜总会,好像也就倭国还保留了风俗店,古代的青楼,魏广德就是好奇,他其实并没有想要做点什么。 一行人顺着长街前行,很快就因为住宿客栈的不同分道扬镳。 时间一晃就过了几日,和之前那次一样,刚考试结束那会儿大家心态都很轻松,随着院试放榜日期的临近,大家的心也重新被悬了起来,紧张的情绪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院试放榜可没有一个固定的日子,也就是说固定在院试考试结束后多少天发榜,只有一个大概的时间,一般在五日到十日之间。 所以在度过了开头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后,众人自然就没了出门游玩的心情,都留在南昌城里,没事儿就想往贡院那边去。 虽然也知道去了也看不到个结果,但是人就是想往那边走。 “闵文卿、李椿、万宏谟、李贵、顔应贤,没想到这五位还成了今科院试案首的热门人选了。” 曾元述和吴栋这会儿就站在一家赌馆门口,看着外面布幔上贴着的院试案首赔率指指点点。 魏广德在一边仔细看了南昌城内赌馆对这次院试案首开盘口的情况,虽然名单上有二十多人,但是从赔率也能看的出来。 虽然各家赌馆开出的盘口各不相同,都是略有差异,但是总的来说,对于这次院试的案首之争,判断都是大同小异,主要就是刚才他们口中的五个人了,赔率最小。 从上千人中选出上榜的几十个人,可以想象赌场的老板也是神通广大。 魏广德估计,应该也是从士林中的声望和人气为主要判断,毕竟如果真没什么文才,在士林当中也就不会有什么声望和人气了。 对于今科院试的案首,吴栋和曾元述都有下注,不过一个下注赌的是李贵,另一个压的是顔应贤,虽然赔率都不高,本身也只是凑个乐子。 至于其他的考生,似乎都有下注,也就是他自己“洁身自好”,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家里的钱大多交给了吴栋,他手里没多少。 其实后面几日魏广德又跟着逛了几次青楼,学子考生聚在一起喝酒,然后都会再赌上几把。 到这会儿魏广德才明白,后世说人品行不好就说人家“吃喝嫖赌”,可是貌似这些在古代,至少在这大明朝,书生才子们却并不排斥,反而乐在其中。 这段时间在南昌,魏广德算是明白古代书生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了,舞文弄墨、琴棋书画只是他们的一个消遣方式,赌博和青楼画舫貌似也是他们的最爱。 也就是这个时代,后世的第一大毒瘤毒品还没有发展出来,要是真有人在这个时代搞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成为这些人的新宠。 也难怪明朝后面发展成那样,黄赌毒,如果不是因为没人会制造毒品,书生士子怕就要占全了,国家不亡在文官集团手里才有鬼了。 虽然这么想,不过魏广德可不敢说出来。 开玩笑,他接下来要走的就是文官路线,可不能自己拆自己的台。 第105章 永寿宫 又是一个醉生梦死的夜晚过去后,魏广德从睡梦中醒来。 之前的考试后,也没见到曾元述他们居然如此好酒好赌。 也是,现在都紧张了,也只有通过喝酒的方式麻醉自己,免得为院试成绩费神。 等魏广德起床洗漱后下楼,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叫店家送来早饭,就从外面跑进来个小书童。 “你这是怎么会事儿,这么冒冒失失的。” 旁边有认识的学子开口斥道。 “公子,对不起,我们也是慌了。” “什么事儿?你家公子应该还没起来,你这么莽撞冲上楼去,惊吓了你家公子怎么办?” “是是是。” 那小书童一脸委屈,可是兴许是跑的急了,这会儿还满脸通红大汗淋漓的,也顾不分擦一下。 “说,什么事儿这么急。” 那位公子继续说道。 “贡院那边要发榜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小书童应该是被自己公子打发每天早上出去看贡院那边消息的。 也是,现在这些读书人还呆在这里,哪个不是为了贡院门口那张榜单。 “发榜了?” 那说话的公子猛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把那小书童又吓得够呛。 “那你还不快快上去通知黄兄” 魏广德在听到小书童说贡院那边要张榜了,心里也是一惊,旋即也没心思坐下吃饭,而是起身上楼找曾元述去了。 “铛” 一声清脆的罄响回荡在宽敞的屋里,屋子周围的窗户都关着,此时大门也紧闭,让整个巨大的屋子显得昏暗,若不是有屋顶琉璃瓦透下来那点点光亮和四周点着的无数蜡烛,还真让人看不清屋里的情形。 屋子很大,四壁很干净,屋梁和柱子上雕梁画栋,屋里陈设看上去也不多,到是有点简约的味道。 屋子里挂着一幅纱幔,还用屏风将整间屋子分为内外两间。 在罄响过后,外屋几个身着紫衣绯袍人慌忙跪下不敢抬头,只是都竖着耳朵倾听来自里屋的声音。 “朕把这祖宗社稷交托于你们,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 二月俺答领兵骚扰大同,四月又跑去辽东,你们是不是还想让他再来一次京城才好,让朕把位置让给他,你们好去跪拜新主子?” 里屋里传出阵阵怒吼声,让外屋所有人都不仅额头冒汗,可是他们依旧是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任凭汗水滴在青石板上。 “现在好,四月,朕记得是四月,南京就上了奏折,调集江南精兵强将,然后你们给朕的是什么? 整个浙江被区区万余倭寇搅了个天翻地覆,宁波、台州、温州丢城失地,朕钦点的地方官也死了两个,骇人听闻,骇人听闻呐。 还有那些卫所,几次大战都是大败亏输,还说什么倭寇勇猛善战,也不臊得慌。 江南百万大军都是待宰羔羊吗?都是羔羊,朕养来何用?” 说话主人的声音很是刻薄尖锐,穿透力很强,直接让屋外守候的几个太监不由得噤若寒蝉。 这里,就是永寿宫,位于西苑之内。 嘉靖皇帝在壬寅宫变后迁居西苑,就一直居住在此。 永寿永寿,怕也是嘉靖皇帝希望自己与天同寿,能够长生不死,永享人间至尊的期待。 不过此时,虽然天清气朗,但是在西苑却是乌云密布,概因此间主人正是怒气爆发之时,实在没一件让他省心的事儿。 之前俺答围北京,臣子们找了不少理由阻止他出兵报复。 好,对于聪明过人的他来说,鞑子能够打到京城来,对他的触动不可谓不大,这也说明北地边军目前的状况,怕是也和京营差不多了。 不过他还是乾纲独断,坚持让他们抓紧做好北征准备,其实不过就是给这帮文官武将敲个警钟,希望明军战力能够恢复一些,吃相别太难看。 可是等来的回报是什么? 蒙古鞑子直接抢劫马市队伍,还不断兴兵犯边,今天是大同急报,明天就是辽东求援,现在更好,江南也乱了。 大明承平二百年的江南,现在居然还被区区倭寇骚扰,还一口气打下多个县城,浙江卫所损失惨重。 “朕现在不要听奏报,你们内阁和六部今天就要给我那个章程出来,朕不要再听到倭寇为祸江南的消息了。” 看到下面三个内阁阁臣和六部部堂皆跪地不起,嘉靖皇帝显得有点兴致缺缺。 江南,可是大明朝的财税重地,那是乱不得的。 乱了,北地边军军饷哪里来?京城漕粮哪里来?还有自己修道需要的财货又哪里来? 嘉靖皇帝透过纱幔看着外屋众人,为首跪伏余地的一个七旬老者这才缓缓平身抬头缓缓禀报道:“陛下,臣等内阁阁臣和六部部堂也商议许久,概因江南之事关系重大,若不能找出万全的法子,怕是难以根治江南倭患。” “万全法子?没有,那是不是就让江南继续乱下去?严嵩,你倒是给朕好好说说。” 听到内阁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章程应对江南倭患,嘉靖皇帝是真的怒了。 五月江南战报接连传至京师,就已经令满朝官员震惊,结果一晃两月过去,内阁和六部还是没有法子应对。 “陛下关心江南千万百姓乃是好生之德,皇恩浩荡,可是江南乱了,京城却不能乱。” 严嵩说道这里稍微停顿下,悄悄抬眼看了看里屋,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是没有听到传出雷霆怒火也是心下稍安,继续说道: “给事中王国祯、御史朱瑞登上奏,海洋不靖由朱纨得罪后裁革巡视都御史所致,虽还有海道副使但权轻不便行事,狼狈失职如丁湛、李文进等已事可验也。 请复设都御史巡视闽浙,兼假以巡抚总督之权使之,节制诸省方可责其成功。 另我等还商议,闽浙两省各添参将一员,驻劄边海,地方庶文武各有专职,缓急无患。” 说道这里,严嵩又往里屋看了眼,这才又重新爬服余地。 良久,里屋才再次传出嘉靖皇帝的声音。 “此次倭寇为祸浙江多府县,地方上布政使司有大责,该查查,该办办。 对于那些精勇敢战,还有尽忠职守的,该表彰,该升迁的,尽快给朕拿出章程来。 复设都御史,你们拿出个名单给朕过目。” 第106章 功过相抵? 随着倭寇重新退回大海之上,嘉靖三十一年四月起,劫掠浙江各府的倭患算是暂时平息了。 而在北京城里,那位至尊,也因此事大发雷霆后,大明朝廷的办事效率终于有了些许起色。 “你们再琢磨琢磨,要是没有纰漏,那我们就这么报上去。” 位于北京紫荆城东面的文渊阁内,严嵩、吕本和新晋阁臣徐阶坐在上首,六部尚书居于下正在商量政务。 明朝最初沿袭元朝制度,设立中书省,置左、右丞相,但之后在胡惟庸案后,朱元璋罢中书省和宰相,权利回归六部。 之后,又置文华殿大学士,为其顾问,这就是内阁的雏形。 而之后在朱棣登基称帝后,一开始也是殚精竭虑,但屡次北征让他感觉难以总揽政事,于是内阁制度应运而生。 阁臣之预务自此始,然其时,入内阁者皆编、检、讲读之官,不置官属,不得专制诸司。诸司奏事,亦不得相关白。 这个时候的内阁,还仅仅充当朱棣秘书的角色。 又是数位皇帝后,内阁权势才逐渐坐大。 内阁大臣的建议是写在一张纸上,贴在奏章上面,这叫做“票拟”,而皇帝用红字做批示,称为“批红”。 不过在宣宗时,皇帝批红成了象征,他直接把权利下方到了司礼监,由此有了内、外庭分治的说法。 明朝内廷、外廷的机构完全对称,外有内阁,内有司礼监,外有三法司,内有东厂、锦衣卫,外廷有派往地方的总督、巡抚,而内廷派往地方的也有镇守太监、守备太监等等。 这样,内廷、外廷相互制约,才能确保皇帝的决策地位。 但是,这也造成了内外两大政治势力的争权夺利。 “革浙江布政司参政曹汴职,回籍听勘;停参议李宠、按察司佥事李廷松俸,下按臣逮问没有问题。 可浙江巡按御史林应箕四月奏倭寇事,参海道副使李文进、分巡副使谷峤等官员尸位素餐,当时推海道副史丁湛,并都指挥张鉄备倭,该办办,陛下的意思不能违逆。 可是这条陈,丁湛罢为民,以李文进代之,张鉄革回原卫,以周应桢代之,种种,就是对四月处置的完全翻转,有失体统。” 徐阶开口说道。 “林应箕说他们尸位素餐,可是他保举的人在这次浙江倭祸中处置失当,难道不该纠正” 徐阶话音刚落,下面就有官员出声责问。 徐阶只是看了说话那人一眼,就低头不再说话了。 其实他说这一句,也不过是要给人一个交代,谁不知道李、周等人是严家的人,也是林应箕命衰,遇到百年不遇的倭患,陛下震怒,还能怎样。 “林应箕因擅专,敕其离任已是给了体面,夺俸三月亦不过小惩。” 次辅吕本也点头说道。 徐阶看了眼其他人,都没什么人要出声,知道也就只能这样,随即微微点头。 能说什么? 浙江被倭寇搅得天翻地覆是不争的事实,该办办,该奖奖,只是因被御史参奏居然躲过祸患,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对。 “另外,吏部推巡抚山东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忬提督军务,巡视浙江兼管福兴泉漳地方。 兵部对于设分守浙直参将各一员的意见,以琼崖参将署都指挥佥事俞大猷,中都留守司管掺、指挥佥事汤克宽为之。 俞大猷驻防温台宁绍等处,汤克宽驻防福兴泉漳等处,俱听忬节制” 随着内阁商议定下章程,很快就把奏疏送到西苑。 对于事关浙江的奏本,司礼监马上就转交万寿宫嘉靖皇帝手中。 “俞大猷,汤克宽” 嘉靖皇帝从黄锦手中接过奏本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奏疏内容,嘴里喃喃道。 “黄锦,你对这二人如何看?” 听到嘉靖帝询问,黄锦急忙答道:“圣上,奴才也不知道这二人如何。” 对于军国大事,黄锦可不会愚蠢到随意说出自己的意见,自己这位主子的性格,他可是太清楚了,毕竟陪伴了无数的岁月。 要是说准了还好,要是说错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想起来。 “哼哼” 嘉靖皇帝听到黄锦的回答倒是没有意外,刚才他也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 “他们倒是滑头,奖赏名单完全按照南京兵部奏报的给朕交来。” 嘉靖皇帝伸手微微揉揉眉心,好一会儿才睁眼又看了看案几上的奏疏,似是下定决心道:“也罢,总算是打赢了一仗,没有丢了脸面,着锦衣卫查查这几个指挥使,看看能力如何。” 南京兵部对此次浙江大战的前后详情的奏报前些日子早已送达京师,浙江这次大动荡是肯定的,只是对于奖赏却是讳莫如深,只是给了个大概条陈,一切都以京师天子圣断。 对于唯一一次正面对战倭寇并取得胜利,南直隶三卫及江西九江卫自然进入嘉靖皇帝眼中。 “违抗军令功过相抵哼哼” “曾兄,曾兄,快起来,贡院发榜了。” 魏广德上了楼,敲了几下门,或许曾元述还未醒,好半天才听到里面传来人声,旋即急不可耐的对着房门里大喊道。 “什么?放榜了?” 屋里曾元述惊叫一身,就听到“咚”的一声,似是重物坠地。 等魏广德他们走出客栈的时候,街上许多人正在往南昌贡院那边去,大多都是一副书生打扮,自然是去看榜的。 还有一些虽然不是书生打扮,一看就是市井中人,但是一个个跑得比他们还要快,显然他们应该也是去看榜的,只是关心的自然不是自己上没上榜,而是最后案首到底是谁,自己手里的赌票到底是金子还是废纸。 魏广德他们终于到了贡院街,此时此处也是人山人海,贡院街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可即便如此,后来之人也不断往里面挤,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矜持。 “还是来晚了,这么多人,什么时候才能进的去。” 曾元述看到这样的场景有点失望,后悔昨日不该饮酒过度误了时辰。 “我在前面开路,曾兄在后护住广德和元睿跟上。” 吴栋急忙说道,这一年多时间里打熬身子,他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魏广德等人按照吴栋的吩咐,随着吴栋奋力挤开人群就往贡院大门处冲去。 第107章 长案 吴栋在前开路,魏广德和曾元睿紧紧跟在他身后,曾元述则走在最后护住两个小家伙免得因为人多拥挤而被挤散。 也就是这一年多锻炼的成果,吴栋的身体素质明显好于周围的这些读书人,小队伍很快就淹没在人潮中。 可就算是这样,等他们挤进贡院牌坊,顺路寻找九江府的榜单也是颇为费劲。 终于,在穿州过府后,总算是在靠近贡院大门的位置看到了九江府今科生员的榜单。 看到了榜单上大大的三个九江府的大字,可不代表就完了,还要继续往里挤,因为榜单下方早已堆满了人。 院试放榜和之前的县试、府试无甚区别,也是长案,从第一排到最后。 “表哥,从最后一名往前看榜。” 魏广德被拥挤的人群推攘着,还好他一直紧紧跟随这吴栋身后,只感觉脚背做疼,他也知道是被旁边的人给踩了脚,没办法,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理论的,尽快看到结果就出来好了。 看到吴栋往前头案首那边挤,魏广德就觉得没必要。 案首,哪是那么容易的,于是干脆大喊出声提醒一下。 吴栋在前面也听到了魏广德的声音,虽然现场很是喧哗,可是毕竟两个人靠的近,还是能听清。 魏广德的意思他一下就明白了,也没必要反对,按照魏广德说的,转个弯往榜尾去,很快几个人就到了榜单末尾开始往前看。 此时的四个人,已经是衣衫不整,实在是刚才人太多太挤,不过这个时候也没人注意所谓读书人的体面,大家都差不多。 而且到了榜单下的学子也没人看周围,都是抬头盯着榜单看,寻找自己的名字。 “今科录了五十六人。” 看到排名末尾的人名上面有个五十六的排行,他们一行人自然就知道整个九江府下辖五县,一共录了五十六人,算起来一个县十一人。 不过彭泽的情况略逊于德化、湖口等县,怕是有十个人上榜就该偷着乐了。 “五十五,不是,五十四,也不是” 他们顺着榜单末尾往前挤,不断和上面下来的人潮对撞一下,然后分出个左右来又继续前行。 院试到现在,发长案,自然也是直接写上榜者的名字,而不是填写座号,所以他们很快就看完了后面几个人的名字,没有曾元述,也没有魏广德的名字。 兴许是吊车尾的时候多了,魏广德一时有点不适应,榜尾居然没我。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心里开始有点惴惴,不是很确定自己这个穿越者到底有没有天眷了。 就在魏广德心有不安没多久,耳朵里就听到吴栋忽然惊喜的大叫声。 “中了,广德,你中了,四十七,嘿嘿” 有了吴栋的喊声,魏广德把视线跳过三个名次,直接找到四十七名的位置,下方果然写着“魏广德”三个小字,下方还有彭泽县三个字。 魏广德看到自己的名字,确定自己终于上榜了,瞬间的惊喜充斥了大脑,刚想要跳起来庆祝,就感觉脚背又是一疼,他又被人踩了一脚。 跳不起来,魏广德就不跳了。 “恭喜恭喜,魏兄好厉害。” 旁边的曾元睿这会儿也看到了魏广德的名字,也没有之前府试落榜而魏广德上榜时候的不服气,现在人家是生员了,不服不行。 自家二哥那么努力,考了两次院试都折戟沉沙,人家一次就过了,才十三岁。 “同喜同喜。” 魏广德努力保持着矜持的笑容,好,虽然看似没笑,不过嘴角已经裂到耳旁了。 “恭喜恭喜” 这会儿周围的书生学子也注意到了魏广德一行人,九江府来参加考试的就百多人不到二百个,当然还有不少没找到自己府的考生也在往前挤,这个时候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知道眼前这小孩上了榜,都在旁边道了句恭喜。 至于周围还有不少人,其实都是南昌城里的赌徒,他们这么关心各府考生的成绩,都是因为他们怀中的赌票。 “表哥,继续往前走。” 魏广德视线扫过了曾元述那里,也看到了他从开始的惊喜逐渐沉默下来。 好,不用问也知道,看到魏广德的名字在榜上,这位现在的压力是真的无比巨大了。 科举考试就是这么残酷,不是说你努力就一定有结果的,也不是说你真的文采斐然就一定能过几关。 吴栋这会儿也从惊喜中冷静下来,自然知道魏广德话里的意思,还有一个呢。 “你们跟上来,元述的名次怕不是在前面了。” 吴栋大声喊道。 几人继续挤着往前走,没走出几步,迎面就遇到张科和段孟贤,他们是湖口县的,自然也在这里看榜,不过两人都是面带笑容的模样,让魏广德不由猜测到点什么。 “两位也在看榜?” 吴栋在前面看到两人,随口问了句,视线也重新回到榜单上。 “吴栋,你们那边怎么样?” 张科开口问道。 “广德在榜上,对了,你们从前面来,看到元述的名字了吗?” 吴栋随口答道,快速浏览了上面几个名字,没有曾元述,就打算继续往前挤,此时的位置也就是显示这次院试三十多位了,前面还有三十来人的名字,不过到现在,吴栋已经觉得自己这位好友怕是有落榜了。 “嘿,那就恭喜广德了,我们还是同年,元述,你在后面啊,我说怎么没有看到你,你的名次是二十三名,在这里怎么可能看到。” 就在吴栋打算带着三人继续往前挤的时候,耳边就听到张科的声音。 “张兄,我真的在前面吗?” 其实不止是吴栋,就连曾元述自己都觉得怕是今科无望了,可没想到乍一下听到张科说他在榜上,还是二十三名,顿时有点惊喜失声。 “是啊,我们是看看这次有那些同年和我们一起过的院试,下来大家也好一起喝酒庆祝庆祝,劳兄在前面组织呢,他是今科案首” 张科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不断的说着话,而曾元述一行人早已坐不住了,在吴栋的带领下继续往前挤去。 第108章 该换衣服了 这些日子,南昌府城的青楼酒肆生意是好得不得了。 没办法,一下子涌进那么多读书人,生意想不好都不可能。 除了考试前一天生意会一下子清淡不少外,其他时候那都是门庭若市,人声鼎沸。 而来客,不仅有今科上榜的书生学子,更有那些名落孙山的来此借酒消愁。 魏广德一行人自然不是失意之人,在经过一夜狂欢后,也不知怎么回的客栈,此时他才睁开惺忪睡眼,感觉头有点疼,昨晚上酒喝得有点多了。 当然不是他不想多睡一会儿,实在是敲门声响太久了,还越来越急促。 起身开门,虽然有点衣衫不整,可魏广德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尽快应付过去,好接着继续睡一会儿。 打开门,就看见有小二一脸讨喜的笑看着他,还不住行礼说着恭喜公子中秀才,下次乡试高中举人的话。 “什么事儿,一直敲门。” 魏广德被打扰了清梦,心情自然不好,虽然店小二说着吉利话,可是语气也是不善。 “衙门的差爷送喜报来了,应该还有其他事儿,小的这就给你打水,请公子梳洗下楼。” 店小二知道打搅到了魏广德休息,不过依旧笑着对他说道。 “喜报?红榜都贴出来了,还送什么喜报?” 魏广德诧异道。 这事儿他可不知道,其实很正常,不管是吴栋,还是曾元述,两个人可都没考过院试第一场就被刷下去了,所以早早的就离开了南昌城,后面还有什么事儿,他们也是压根不知道,更没兴趣去打听。 店小二看着魏广德,感觉眼前这小孩儿可能是真不知道,急忙说道:“中了秀才,衙门会按照登记的住宿地址送喜报,也就是讨点喜钱,还有就是他们会带来提学老爷的命令,是不能不去的。” 说话的功夫,旁边隔着几间屋子的门也被打开,曾元述也是蓬头垢面站在那里,和他门前的店小二说起话来。 魏广德知道是什么事儿,喜钱,那个到没什么,可要是官差真带着什么消息过来,那还真得重视起来。 别看现在他已经从童生摇身一变成了秀才,可是也就那么会事儿,自己的学历文聘可还在提学官大人手里,提学官可是可以削除读书人功名的,虽然用的不多,而且大多是确有严重过失才会发展到这一步。 “快快打水。” 魏广德清楚这事儿不能马虎,马上就对店小二说道。 不过在转身那一刹那,魏广德多嘴随口问了句,“今年店里有多少考中秀才的。” 昨天也没注意,而且学子伙在一起去的地方也不同,所以魏广德还真不知道同住这家客栈的其他考生的情况。 虽然大多不熟,可是呆了这么多天,大家早已认识,至少见面要行个礼谦让下。 “七位,有七位公子考中了秀才。” 店小二谄媚的笑着回道。 很快,店小二端来一盆水,魏广德快速洗漱后出门并没有急着下楼,只是往楼下望了一眼,已经有两个新秀才领到了喜报,魏广德看下去的时候就看见官差正在和他们说了句什么,随后道喜后就坐在了一旁。 魏广德身上也没带多少钱,就两个银裸子,还有几十文铜钱,楼下官差就两个,给两个银裸子也足够了,不过魏广德还是要先找表哥问问怎么处理。 不过抬头看了眼,那边门还关着,显然没有店小二过去叫他,而另一边收拾好的曾元述已经出了门,两人四目相对。 曾元述似是猜出了魏广德的想法,笑笑对他说道:“我们下去,别去吵你哥了。” 两个人下了楼,很快就到了官差面前。 一边的店小二急忙介绍了他们二人,官差从手里还拿着的几份喜报中找出两份递给两人,一脸笑容,“恭喜曾公子,恭喜魏公子。” 对于大部分读书人来说,考个童生其实并不难,就算运气不好,多考几次一般也会过的。 但是秀才这关可就不同了,毕竟名额有限,也不是府试县试那么随意。 “喜报昨儿下午就已经发往九江府,想来二位府上很快也会收到消息。 两位公子一看就是年轻有为,两月后的乡试我们再来给二位公子送喜报。” 旁边那个手里拿着喜报的官差这会儿也是笑嘻嘻的对他们说道。 “多谢两位吉言,有劳二位跑这一趟。” 曾元述笑着说到这里,手已经伸进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为首那个官差,嘴里继续笑道:“这是我和我兄弟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两位请收下,买杯茶水润润嗓子。” 那锭银子魏广德估计有三、四两的样子,这可是一笔巨款了,相当于三、四千文铜钱。 大明朝到现在,社会经济发达,在城里的一般成年男子只要肯吃苦,卖把子力气一天也有二十文钱,这锭银子他们分了,怎么也相当于普通人小半年的进项了。 当然,身在衙门里,这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他们拿到这锭银子怕也要付出去不少。 为首那个官差看到曾元述出手大方,直接给了银子,可不是先前那两个穷秀才,都只是掏出一大把铜钱,估计也就千文不到,先送出去的两份喜报还没赚到二两银子,都是有些不爽。 还好,这家店里还是有大方的主儿,这次没白跑这一趟。 高兴的收下银子,那为首的官差又小声对他们说道:“好叫两位秀才相公得知,今天下午请去南昌贡院亲笔记录户帖,就是姓名、籍贯、三代履历这些,都是惯例了。 对于中了秀才的相公,贡院和提学衙门都要记录,以备后面的乡试。” 随即看了看曾元述和魏广德有小声说道:“两位公子已经是秀才了,去贡院的时候,换上生员服过去更妥当。” 拱手道谢后,曾元述和魏广德就上了楼,边走边说着一会儿出去买衣服的事儿。 明代圆领大袖衫为儒士所穿的服饰,与其他官吏一样,都有详细的制度,如“生员衫,用玉色布绢为之,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凡举人监者,不变所服。” 对于士绅来说,圆领和交领的衣服都是可以穿的,正式的官袍一般都是圆领,但是也有例外,比如大家熟知的飞鱼服、斗牛服等,包括行蟒袍都是交领,只有坐蟒袍才是圆领。 至于普通人,那就只能穿交领的衣衫了。 第109章 驿卒南来 下午有事儿做了,魏广德和曾元述都是赶紧的上楼,叫醒了吴栋和曾元睿,他们要出门买身衣服。 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怕是有不少这次考中秀才的士子都会跑到成衣铺子里去看有没有生员服,还得跑快点,晚了怕就没有了。 就小半天的时间,就算给再多钱,也赶制不出来一件衣服的。 他们倒不是要叫吴栋和曾元睿起来跟着他们一起去,也就说叫醒他们说一声,免得一会儿起来看不到人。 没等他们,魏广德就跟着曾元述出了客栈。 曾元述也是老道,下楼后并没有直接出去找成衣铺子,而是找到客栈掌柜的询问,毕竟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有不少新科秀才要去买生员服,到不是怕那里没有货,而是不想挨家挨户去找。 客栈老板肯定是知道哪儿有卖生员服的,问问,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往状元桥那边走,到了桥头不过桥,直接左转就有家成衣铺子,那里肯定有生员服,就是魏相公的怕不合适。” 掌柜知道他们的来意,自然是知无不尽。 不过话里的意思也很清楚,魏广德身材稍微矮小了一点,怕是没有合适他穿的衣服。 这个小问题,自然顾不得许多,曾元述带着魏广德就去了那家成衣铺子,里面已经是人头攒动。 走进铺子,又是照例先大一圈揖,妮玛这个时候来这里的都是这次上榜的生员,读书人不管走到哪儿都要把“礼”字放前面。 “劳兄,你也在哈。” 行礼完毕这才看铺子里的人,好,劳堪和张科也在,还有两个是九江府的。 “你们也来了,哈哈,快点去找找合适的衣服,孟贤还在里屋换衣服呢。” 劳堪看到进门的是曾元述和魏广德,自然知道他们的来意。 掌柜的没说错,曾元述过去找到铺子的老板,随后就接了一身衣服然后就去试穿了,而到了魏广德这里,成衣铺的老板盯了他好一会儿才歉意道:“这位相公,本店还真没准备你合身的衣服,就算是最小号的怕也大了点。” “能改不?你店里有人,马上给我改改,该多少钱不会少你的。” 魏广德来的路上就想好了,或许成衣铺里真没自己合身的,穿着大号的生员服去贡院,怕是也不好看,临时做肯定来不及,那就只能拿现成的衣服改改了,只要过得去就成。 “这个可以,就是改出来的肯定没有那么好。” 那掌柜听到魏广德这么说,自然马上就点头,不过也把丑话说前头,别改出来觉得不好。 “别磨蹭,麻烦快点找人量尺寸给我改改。” 魏广德自然不会犹豫,立马就对掌柜的说道。 “相公稍后” 魏广德他们在为中了秀才后还要走的程序忙活着,而在临近九江府城不远的地方,一匹快马正在疾驰。 马上是一个驿卒,身后背着一个竹筒,不住的催马狂奔。 昨天中午他就接到差事,和另一个兄弟分到往北边送公文的活儿,只不过他抽签抽的不好,是要往九江府去,而之前同行的兄弟昨晚就已经把公文送到了南康府。 很快,驿卒就骑马进城,南昌城院试的结果也传到了九江府。 “哥几个,今晚香满园。” 此时九江城顺着小南门进城的大道上,几个贵公子正在晃晃悠悠的说笑,安排着今晚的夜生活。 “哒哒哒” 马蹄落在青石板上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几个公子连忙侧着让开半条道。 好,以往嚣张惯了,他们几个走路基本就是横在整条街道上。 不过遇到这样骑马而来的,虽然脸上尽是不爽的表情,可也没人傻到去撞马。 几个人躲在道路的一旁,看着那马上的驿卒,不过倒是没人骂上两句,似乎对这样的人,骂了也是脏了他们的嘴。 等那驿卒骑马走远,其中一个公子才看向那边的背影嘀咕道:“小南门来的,该不是南昌那边院试出结果了。” “什么南昌?南昌出什么事儿了?” “他说南昌的院试,你去考过?” “府试我要过随便过,就是不想,院试还是算了,听说那老头挺较真的,凭白丢了面子。” “你家有人去考院试?你爹在外面的儿子。” “啊?宏福,你还有个兄弟啊,哈哈” 几个公子在路边就是笑闹成一团。 “去去去,说什么呢,你们余家还是自求多福,你大伯不是在浙江任上,这次浙江那边倭寇闹得那么凶,小心你大伯也吃挂落。” 说话这人自然就是张宏福了。 张家的心思其实和吴家也差不多,一来本身就算是亲戚,二来对于他们这样的武将家来说,有个读书科举的亲戚也是好事儿,要是魏广德能够入朝为官那就更好了。 现在大明朝就是文官集团的一言堂,就算是皇帝,很多时候也不得不考虑文官的利益,毕竟整个国家都被他们掌控着。 而刚才说笑张宏福的那位,则是德化县的士绅家族余家的人,和他们张家也算有亲了,张富贵的女儿可是许给余家大伯的儿子了,不过貌似那人有点书呆子,叫他出来耍也不来。 而余家现在拿出上台面的,自然就是刚才张宏福口中在浙江任职的他大伯,嘉靖二十三年甲辰榜进士余文献了,担任浙江右参议的职位。 “呵呵,劳你关心了,我大伯没事儿,我们家已经收到消息了。” 说话那位公子继续呵呵笑道。 “说这么多也没说到点子上,不会是你二叔在外面有儿子。” 很快就有人故意曲解张宏福的话,你爹在外面没私生子,那是不是你二叔在外面有了。 “滚,是不是想吃爷一脚。” 张宏福作势抬腿要踢的架势,当然,这一脚肯定也没真踢出去。 “我有个小表弟儿,今年跑南昌府去参加院试了。” “小表弟?卫里的?” “嗯呐。” “哦,我知道了,今年卫里说出了个小文曲星,才特么的十三岁的样子,我记得,还真是,你姨妈不就是嫁到彭泽那边了,真是你表弟啊。” “走,去衙门问问。” “那是我表弟的表弟,也是,走,过去问问。” 张宏福想想就说道,以衙门的效率,看着天色,就算送来消息怕也是明天了,正好看见,不如直接上府衙找人问问。 第110章 回家 “爹,爹。” 张世贵和张富贵正在花厅里喝茶,这段时间日子过得不错,那批从浙江运回来的丝绸和棉布很好卖,也就是茶叶走势稍微差了点。 两个人正在商量生意上的事儿,耳朵里就听到张宏福的声音,而急促的脚步声也很快传来。 张宏福气喘吁吁的掀帘子进屋,就看见张世贵脸色很不好。 “多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平时怎么教育你的。” 张世贵看到自己儿子这个样子,一点没有平时教育他的稳重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大哥,消消气,宏福这可能是有什么好事儿,这才急急忙忙跑来报喜。” 张富贵在一边笑呵呵的劝解道,一边给张宏福打眼色。 “是,爹,我错了,以后一定注意。” 张宏福看到二叔的眼色,急忙先认错道。 看到儿子认错了,张世贵气也消下去一些,这才问道:“什么事儿,说。” “我刚从府衙那边回来,魏广德那小子,真的过了院试,现在是秀才了。” 张宏福急忙开口把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什么?” “啊?” 张世贵和张富贵都同时惊讶了一声。 说实话,十来岁就中秀才的不少,可一般都是十六七岁才中,可是魏广德才十三岁啊。 两兄弟收回落在张宏福身上的视线对望片刻,张世贵才悠悠说道:“还是老爷子眼睛毒,说最好结交下魏家,我开始还以为这是因为我们这边的人里,其他那几家的小子都不成器,只会遛鹰斗狗,也就魏家还有个小子还像话,能读书,还有点考科举的样子。 还真没想到,说不好还真是挖到个宝了。” “十三岁的秀才,给他十五年考六次乡试,还不到三十岁,都还能再考。 大哥,说不得老魏家还真能出个进士老爷了,以后要是入朝为官的话,咱又有了个有力的臂助,还是文官老爷,有时候说话可比公爷那边还管用。” 张富贵也开口接话道。 “南京那边说好了?那个魏文才接管崩山堡?” 张世贵想了想才说道。 “基本没跑,除非北京那边有人反对,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最怕的还是右军千户这个位置。” 张富贵急忙回答道。 “魏勐那个卫镇抚的差事算是定下来了,你回头找找,在这九江城里给他弄个好点的宅子,怎么说都是亲戚。” 张世贵不假思索的吩咐道。 “好。” 张富贵马上就答应一声。 “还有,你和那个林教谕关系怎么样?” 说到这里,张世贵端起茶几上的茶轻轻啜了一口才继续说道:“我估摸着魏广德这次院试的成绩怕不一定很好。 如果能靠自己的能力进府学,那就算了,要是入不了府学,你帮着走动走动,最好能弄进府学来。 到时候两家挨的近了,关系更好相处,将来要是这小子真中了进士,少不得还要求他帮衬了。” “我知道了。” 听了大哥的话,张富贵自然不会说什么。 “宏福,你出去叫个亲兵,立即去彭泽送消息,我估计他大哥和吴霜那边还等着的,提前让他们知道,也好高兴高兴。” 张世贵放下手中的茶盏,对自己儿子吩咐道。 等张宏福出门后,张富贵才笑着对大哥说道:“大哥做的妙,我们先派人过去报喜,要是让府衙那边送信,怕是后天晚上才能到了,我们这边让人先把喜讯传过去,明天下午就能到。” “呵呵,还是老爷子做的对,别看魏家就是下面一个百户,要真家里出个争气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哈哈” 张世贵说着说着就大笑起来。 魏广德在南昌府城又逗留了两日,这才收拾行李离开了客栈。 不过,他们在走之前又给店家留下了几天的房钱,这是预留十月乡试用的。 是的,虽然离开南昌回九江,可是十月份的时候还要过来参加乡试,怕到时候万一找不到方便的住处。 这家客栈位置不错,出门不远就是状元桥,过去就到了贡院街,很是方便,魏广德打算下场参加乡试也在这里居住,已经有点熟悉了,也不想又换一家。 “好的,几位相公慢走,小老二就在这里等两位相公再前来。” 掌柜的收好他们预付的房钱,送到客栈大门口。 出了南昌府的西门,度过赣水,他们租的马车就载着他们慢悠悠的往回走。 几日的功夫,马车就过了南康府进入九江府的地界,不过他们这趟可不是要去德化,而是直接回彭泽。 所以马车到了青山镇,他们就雇了条船过了江到了湖口县那边,然后还要赶上两天路才能到彭泽县。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现在魏广德和曾元述都已经是一身生员服,自然要先回家去看看,也不是显摆,至少要让周遭都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彭泽县衙那边早就收到府城传来的消息,县里今年一共考出了九名秀才,县衙都安排人敲锣打鼓送去了喜报,送信队伍到马当镇的时候,全镇子都轰动了,穿镇而过,想不招摇都不行。 更别说送喜报的队伍到了崩山堡,全堡的军户也都知道魏广德成了秀才。 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是看到送喜报的队伍才知道的这事儿,看家的魏文才提前一天就知道了消息,这些天就算着日子估算着自家小弟什么时候到家了。 这一日下午,两辆马车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马铃声靠近了彭泽县城。 这个时候到了地方,吴栋自然是要回家的,魏广德没法回崩山堡,毕竟有点晚,今晚只能是住在吴栋家里。 曾元述和曾元睿两兄弟此时也是思家心切,曾家的宅子就在彭泽县城里,靠近城门口的时候两伙人就各自抱拳分别了。 等吴栋和魏广德走进吴家的时候,吴母已经听到消息,跑到前面来迎接他们,也没管什么礼数。 照道理,本应该是吴栋魏广德进去请安的。 “儿啊,你这些天都瘦了。” 吴母摸着儿子的脸说道,她当然也没有忘记魏广德,“广德这次不错,魏家光耀门楣可就指望你了,你可不能自满,还要努力才行。” “是,舅母。” 魏广德恭恭敬敬的回道。 这次出门一个多月,是吴栋离开母亲时间最长的一次,吴母自然要好生招待他们。 而魏广德还惦记着自己母亲,在晚上也说了,休息一日就回家。 第111章 我出生天降异象? “少爷,少爷,小少爷回来了。” 魏文才正坐在百户所大堂上首的椅子上喝茶,只是微皱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烦心事儿,就听见外面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和手下亲兵的喊声。 随即,魏文才一下就站了起来,看着冲进大堂的亲兵问道:“在哪儿呢?” “快到堡门了。” 那亲兵马上就答道。 “好,我知道了。” 说着魏文才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先是跑进后院让下人给自家老妈送消息,自己转身就往大门方向走。 十来天前,九江府张家的家人把魏广德中秀才的消息送来,第二天下午,县里面派出的送喜报的队伍也吹吹打打到了崩山百户所,可把魏母和魏文才乐坏了。 为了庆贺,魏家不仅大肆宰杀了猪羊办席招待来送喜报的队伍,还连带着百户所老久没见到荤腥的军户们也敞开肚子吃了顿好的。 这些天,整个马当镇都已经流传开了,隔壁崩山堡那边出了个文曲星下凡,都是好人有好报云云 不过魏文才之前坐在大堂纠结的是,传言自家兄弟是文曲星下凡就算了,每隔三年都会有类似传言出现的,那就是乡试中举和会试、殿试发榜后,举人和进士老爷那就是天,地方上的老百姓不懂,但是都会谣传谁谁谁是文曲星下凡。 但是到了自家兄弟这里,本来就是中个秀才,也就是稍微年轻了那么一点。 好,说就说,文曲星其实也没什么,按理来说这还是吉言才对,该给赏,可是传到后面就感觉变了味,说什么魏广德出生的时候就天降异象。 幸好没有说是魏广德大晚上一出生屋子里就满地红光,隔壁军户都以为百户所着火了,着急忙慌赶来灭火。 那是犯忌讳的,那是太祖的专利,造谣的人貌似也知道厉害,没敢乱编。 但是你编个魏广德出生那会儿,天上本来乌云密布,魏广德一出生崩山堡上空的乌云就散了,一束阳光直接照在百户所后院,宛如神迹。 一开头魏文才还打算追究谣言的来源,但是查了两天发现查不出来,他寻思之下就不敢查了,也不敢打压流言。 老百姓不知道厉害,有时候你越打压,流言传的越快。 其实生孩子还不就那么会事儿,魏文才有不是没看过堡里军户家里添丁,当初自己小弟出生那会儿,他已经记事儿了,哪来的什么天降异象。 魏文才也只是猜测,可能是镇上几个大户放出去的消息,目的就是怕自家兄弟真的科举出仕。 两边有矛盾,可是军民分了家,他们没办法操作什么,就想着用流言天降异象的方式打压魏广德,上面要是有人知道了这事儿,说不好魏广德未来的科举之路就此完蛋。 在封建王朝,有些东西很犯忌讳。 魏文才想通了这事儿后,不仅没有打压流言的散布,反而又编了几个不同的版本放出去,什么天降文曲星,其实就是他见到过的流星划破天际改的, 什么魏广德一出生整个崩山堡附近的植物全部开花,也不知道是他在哪听到过什么刹那花开改编出来的, 凡此种种,就是怎么玄乎怎么来,把水搅浑了。 你不是说我兄弟出生的时候天降异象吗? 我就给你造出几种异象,看外面怎么传,到时候谁还信你们那点小手段。 不过毕竟,这只是魏文才一厢情愿的想法,真要传到有心人耳朵里会怎么想,魏文才也不是很确定,这也就是他纠结的原因了。 不过现在不用想了,兄弟回来了,先好好庆祝他成为秀才再说。 魏文才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马褂銮铃之声,一匹骏马从堡门方向飞驰而来,马上端坐一名儒将,那就是魏广德了。 “大哥,我回来了。” 魏广德临近家门,就看见大哥从门里出来,立马大声喊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魏文才接上魏广德,直接带他去了后院拜见母亲。 晚上,吃过魏母筹备的一桌丰盛的宴席后,在母亲回屋休息去了,魏广德才跟着魏文才去了他的屋子。 “什么事儿,先你给我打什么眼色。” 魏文才进屋招呼兄弟坐下后就开口问道。 “我在县里,听舅母说起,最近流传很多关于我的传说,还是什么天降异象。” 魏广德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边说边从怀里又抽出一封书信递给魏文才,“这是我抄的最新的塘报,有关于我爹他们那边的消息。” 魏文才伸手接过书信,一边抽出一边就把之前的事儿和魏广德说了一遍。 知道那么多天降异象的版本是自家老哥搞出来的,魏广德心里盘算了下,觉得处理的很好。 自己一出生就那么多异象了,看听到的人信哪个。 只不过以后自己出门在外的话,难免不被县里的学子取笑一阵。 算了,小民无知,还能怎滴,哥这招搅混水的法子其实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唉他们还要等年底才能回来。” 这会儿,魏文才也看完魏广德带回来的消息,这是出征的九江卫给卫里发的信息。 本来浙江那边的战事已经结束,按理来说他们这些客军就该原路返回了。 可是这次倭寇在浙东沿海大肆攻城略地,沿海卫所损失惨重,短期内根本无法恢复有效战力。 按照南京兵部的命令,除了南直隶靠海州府的兵马返回卫所归建外,内地卫所全部驻留,等到沿海卫所重建以后才能返回驻地。 “那三个已经战死的军户,消息要不要告诉他们?” 魏广德开口问大哥。 “先压着,等他们回来再说,现在烧埋银子都没下来,告诉他们做什么。” 魏文才摇头说道,这次的消息,把卫所这次出征阵亡和伤残的名单也一块捎回来了,崩山堡出去的百多号人,死了三个,伤残了十多个,接下来就要他们家里补人了。 “只要这几个月,倭寇在那边不闹事儿,爹他们回来就好了。” 虽然上次魏文才跟着张富贵去了浙江,可并没有呆多久,并没关注百户所伤残情况,这是要以公文的形式确认的。 “你也要抓紧时间看书,准备十月的乡试。” 说道这里,魏文才抬头看了眼魏广德,“你参加这科的乡试吗?” 第112章 进学考试 魏广德回到家里,第二天他就去了孙夫子的私塾,毕竟是他的蒙师,尽管交了束修,可也是授业老师。 对于魏广德的到来,孙夫子显得很是高兴,不仅是因为教出一个秀才相公,现在的魏广德地位说起来和他可是一样的。 送上带来的礼物,两人坐下后,孙夫子才饶有兴趣的问道:“这科的生员试什么时候举行啊?” 孙夫子说的,其实是新生员的入学考试,按照朝廷制度,优等生肯定是进府学学习的,稍次的则到所在的县学就读。 对于魏广德来说,他们这些初入学的都是附学生,考试合格后可以升为增广、廪膳生。 “先以六等试诸生优劣,谓之岁考,一等前列者,视廪膳生有缺,依次充补,其次补增广生。” 这就是明朝对秀才的要求,有了功名,白吃等死也是不行的,每年还有多次考试。 不过对于真正有志于功名的人来说,谁会去考虑一辈子做个秀才,都会积极的参加乡试,争取拿下举人,甚至是进士功名。 “还有半月,学生就要启程去九江府学参加考试。” 魏广德恭敬的回答道。 随后孙夫子就把第一次参加考试的心得,和他觉得比较重要的给魏广德一一详细介绍。 有些东西,可以在前辈和同年们那里打听到,有些则不会轻易示之,就算你舔着脸去问,人家不愿意说的大概率也是打哈哈过去。 之后,魏广德在家休息了几日,算着时间就去了彭泽县。 现在马当镇和彭泽县到处都在流传他魏广德出生时候天降异象,好,版本很多,他是没脸长期在家里呆着了。 上次去南昌府参加院试,带去的盘缠还余下二十多两,统共三十两银子,估计大头都是表哥承担了。 这次去九江府,上次剩下的银子大哥没要,另外有给了魏广德三十两银子。 虽然不知道在九江府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不过既然大哥给了,他就安心的手下。 在表哥家里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和曾元述等几个同年一起出发前往九江府府学。 这次府学的考试,县学的教谕带着一个训导早就已经去了府城,虽然说优等生可以进府学,可是也要看学生的心愿,并不是说必须留下。 所以县学的教谕和训导过去,其实也是防着优质学生被忽悠去了府学,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学生的成绩真的很重要,如果有心仕途的话。 这个时候,他们就要注意那些成绩优秀的学生,本来不打算去府学的,但是被府学的教授给骗过去了。 一路无话,一行人依旧是乘坐卫所的船只到了九江府。 本来魏广德这次是打算住在外面,和同年们在一起参加考试,不过当船到了九江码头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张宏福已经站在码头上在等他了。 看到这个场景,他知道无法推辞。 果然,下船后,张宏福很是热情的迎了上来。 “哈哈,我算着时间就猜到,广德今天应该会搭便船来九江,哥哥我已经准备了接风宴,这些是你的同年们,大家一起去。” 说完又对曾元述笑道:“元述,恭喜,我看到这次院试上榜生员中有你的名字也很是高兴。” 张宏福很是热情的把这次彭泽县来的生员拉到一处临近府学的酒楼里,众人安顿下来后就是被拉去一阵吃喝。 酒足饭饱,魏广德只好和同年们作别,跟着张宏福又住进了张家小院。 在叮叮当当的马车上,张宏福笑着对他说道:“对了,南京那边消息确定了,你父亲卫镇抚的位置没跑,等卫所大队回来后就可以走马上任。” 上次聊起这事儿的时候,语气还是有点棱模两可的,这次是直接肯定的语气,显然北京那边是已经批了。 “那真是有劳二叔奔走。” 魏广德立马笑着道。 “嗨,自家人。” 张宏福大气的笑道,不过随即又说道:“我爹想着魏叔到时候肯定要搬到府城来,已经叫我二叔整理出了几处院子,回头我带你去看看,哪个合适。 其实魏叔也是,非要文才继续待在崩山堡,就算跟来九江,将来卫镇抚这个位置还不是给他袭了去。” 卫镇抚只是个从五品官职,说起来确实比较好操作,特别是对于有背景的指挥同知来说,指挥使有时候也要让他三分。 “不管是崩山堡还是右军千户所,都是祖辈传下来,不能丢。” 魏广德笑着回道,“将来我哥要是有立功的机会,就算升迁怕是他也不愿意去。” “谁说的,你们就是怕被人挤了去。” 张宏福有点不屑的摇头,“就说你们袭的那个职,就算调离崩山堡,咱们给他上个没有世袭职位的去做百户,或者你们信得过的人升任百户,到时候什么时候要拿回来,还不就是一张嘴的事儿。” 大明的世袭武职,其实区别还是很大的,最主要就是实职和闲职。 闲职,自然就是空有官名而无实权,除了定期可以从卫所领到一点禄米外,其他什么也没有,相对于于实职武将,待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要想顺利袭职,对于大明朝的武将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父死子继,虽然明朝对年幼应袭舍人优给制度,但是对于大部分没有关系没有背景的人来说,一旦官位失去了,再想拿回来那是比登天还难。 其实就算后世被认为大明“战神”一样存在的如戚继光、李成梁,都曾因为袭职问题备受刁难。 不过对于魏家那个世袭百户,说实话,感兴趣的人还真不多,有这本事的可能都会把目标瞄向那几个千户官的位置。 魏广德知道张宏福是的有道理,不过魏广德也有猜测自己老爹不愿意让出崩山百户所的原因。 之前虽然被人强买了近二百亩田地去,可是说不定周围还有自家的什么资产,所以他虽然一直想要升官,可是怎么也舍不得崩山堡的家业。 当然,他的猜测他不可能对张宏福说起,就算是大哥魏文才,他也没开口问过。 到了张家,拜见了张世贵、张富贵兄弟和老太太,魏广德住进了小院准备起府学的考试。 第113章 看宅子 因为怕影响魏广德的进学考试,所以后面两天张宏福都没有邀魏广德出去玩,让他安心备考。 不过魏广德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水平如此,而且这段时间他有点飘了,也没把心思放在学问上。 等魏广德第一次走进府学大门,再到考试完毕走出府学大门,魏广德感觉自己怕是要回彭泽读县学了。 虽然不是说,生员必须去官学学习,有的是法子不去,只要讨好教授、教谕,就可以用游学的名义光明正大的旷课了。 只不过,对于大部分秀才来说,考取秀才功名不过是他们科举之路上的,而不是终点。 “广德,考的怎么样?” 府学大门外,张宏福对迎面走来的魏广德笑嘻嘻的问道。 “考题简单,不过要出彩就难了,我怕是要回县学学习了。” 魏广德苦笑着回答。 “魏贤弟也别悲观,我明天去找教授说说。” 之前还和张宏福站在府学外聊天的朱世隆朱公子在一旁笑道。 张宏福微皱眉看了眼朱世隆,但也没说什么,有些话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有劳费心,还是算了,水平不够,到了府学也会成为拖累。” 魏广德笑着拱拱手说道。 当晚,今科的几十个生员就被朱世隆朱公子请了一顿大餐,同行的还有现在府学里的大部分学子。 这是同窗之间的酒宴,张宏福自然没有跟去,只是问清楚了吃饭的地方,晚上安排了仆人赶着马车在酒楼外等候魏广德。 第二天睡醒后,张宏福才来到魏广德这里,拉着他出去看宅子。 按照张宏福的意思,二叔给魏广德找的房子在卫所和府学之间,其实两地距离有点远,隔了几条街,只是略微偏向卫所一点。 “这个位置呢,就是你去府学的时候要多走几步路,可是魏叔那就方便许多了。” 张宏福把魏广德带到一处宅子里说道。 这是个大宅子,虽然只是两进,但是内院还分了东西两个跨院。 外院当然是住下人的,内院才是住主子,里面还有个面积不小的花园和池塘。 “这是以前九江府一个同知的宅子,调职后要卖掉就被我二叔买下来了。” 走在宅子里,魏广德就感觉这宅子占地面积有点大,有点狐疑的问道:“这么大片地儿,就两进的院子?” “那同知家里人比较简单,自然不会修什么深宅大院,他们这些都是流官,一般都不会在上任的地方落籍,调任或者致仕以后都会回到老家,这些宅子都会处理掉。” 张宏福一边带着魏广德在宅子里转悠,一边给他介绍宅子的情况。 “这宅子多少银子?贵了” 魏广德感觉这宅子占地有点大,怕是不便宜,九江府的房价虽然不比京城和省城,可是也决不便宜。 “你还担心什么银子,这次我姨夫还有你爹在浙江那边的缴获就好几万两,那边留了些银子打点,这边也有些打点,到你爹手上的绝对超过万两。” 张宏福看到魏广德担心宅子太贵买不起,就在一边呵呵笑着打断他的话道。 那笔财货的分配,在张宏福简单的几句话里魏广德就听出来了,自家老爹那笔收入也算不少了。 其实在中国古代,有个很有特点的功劳分配模式。 底层官员立功,但是功劳并不都是你的,你只是执行了上面的命令,功劳的大部分都是上级主官的。 而在大明朝,在嘉靖年间,文官侵夺武将功劳的事儿也是常事,就更别说资财了。 这次舅舅吴占魁和魏老爹在浙江从倭寇手里抢到的财货为什么急着运走,其实就是怕时间长了被更多人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末为。 从倭寇手里抢到财货,这个消息是不可能掩盖的,别以为是兵荒马乱的就可以胡作非为。 所以这次的利益,他们是需要分润给九江卫其他指挥、浙江当地的文官,只有大家都参与了分钱,拿了银子,这事儿才算保险,没人能翻过来。 这些财货你可以说是缴获倭寇的,该不该上缴? 而这些财货也是可以查到主人的,就算查不到,编也能给你编一个出来,只要地方官找过来,看你怎么办? 其实主要就是这次的运出来的缴获都是丝绸、棉布这样的大件货物,如果是金银细软到是好隐藏,可那些大头都被倭寇带走了,根本就没缴获多少。 十多船的货物,消息根本不可能不走漏。 几万两银子的收入,自家老爹到手一万两,舅舅那里肯定只多不少,大头估计还是被卫里和那边的地方官分了。 当然,拿的最多的,可能还是舅舅和自己老爹,其他人虽然分了大头,可是架不住人多。 想明白这些,魏广德也就不纠结银子的事儿了。 “这处宅子不错,另外的和这宅子比起来怎么样?” 魏广德问道。 “这边看完了,我带你过去看看,说也说不清楚。” 张宏福笑着说道:“这里面家具器物都是齐全的,也就是有点旧,要是觉得不好,直接换了就成,那边的跨院才是主院。” 张宏福说着就带魏广德过去。 “好好地,为什么要把内院分成两个院子?” 魏广德好奇问道。 “这里原来是那个同知偷偷纳的一房小妾住的,正院才是他和夫人住的。” “偷偷?”魏广德好奇问道。 “官员纳妾你可以明目张胆吗?有大明律在那里。” 张宏福笑道。 被这一提醒,魏广德想起来,确实,朱元璋连手下纳妾都要管,只能是正室生不出儿子,年岁过了四十才准许,否则要挨打。 不过这条规矩有,只是大家都偷偷违反,潜规则,大家都懂,只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 “府学教授那边,我二叔已经打点过了,你入府学完全没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张宏福又轻飘飘丢出一句话来。 明朝的基层官学就是县学和府学,府学设教授一人,训导四人;州学设学正一人,训导三人;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三人。 打通了九江府学教授的路子,魏广德入府学还真的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儿了,资格毕竟是有的。 第114章 准备乡试 “府学教授那边,我二叔已经打点过了,你入府学完全没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张宏福又轻飘飘丢出一句话来。 几天以后,魏广德收到了进府学读书的消息,而曾元述选择了回县学读书。 不过魏广德很清楚,曾元述回县学读书,其实不过就是个幌子,他早就打定主意去南昌豫章书院读书,估计礼物早就送到彭泽县教谕家里了。 魏广德虽然也有去书院镀镀金的想法,这年头可没有海龟一说,就算是海龟,回来也只会被人当做下里巴人,一点地位没有,去知名书院读书,反而是最好的镀金手段。 不过算算时间已经是八月,眼看着等俩月就该乡试了,魏广德还是打算去试试。 二月初才被孙夫子让他去考科举,半年时间他就已经连续闯过县试、府试、院试,成为大明朝的秀才。 魏广德打算今年直接一串四算了,等老爹回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他有个举人儿子了。 魏广德以附生的身份走进了九江府府学,一起的还有朱世隆、劳堪等人,都是在路上和府学大门口碰到的。 有了朱世隆这个老学生的带路,魏广德融入这里的速度也是很快,他只是写了书信通过卫所的系统传回彭泽。 值得一说的就是,上次的进学考试,也是九江府生员的科试,只有通过科试的生员才能参加今年的乡试。 而现在魏广德要准备的,就是一个月后的乡试。 虽然魏广德这个时候对乡试是信心满满,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短板。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在府城里继续寻找近些年比较出彩的八股范文学习,还有就是强化策论的写作技巧。 当年也是走过应试教育老路的,现在重新拿起来倒也不是很难受,就是逮着八股、策论不停的作。 当然,现在的魏广德遇到的问题也很多的,主要就是找不到一个老师指点。 这些为乡试预备的卷子,他可不敢拿去找教授或者训导看,就连同窗们也都不能,有点闭门造车的感觉。 虽然知道这么操作怕是不好,可是魏广德也没办法,实在找不到可靠的老师来指点一二。 好在,到目前为止,魏广德依旧觉得,只要自己参加乡试,过关的概率很大,所以内心里并没有因为考期的临近而有多少心理压力。 “广德,哎哟喂,我说广德,你出生的时候,真有天降异象吗?” 这个时候,劳堪这个看似老实的老实人凑到魏广德书桌旁问道,不过脸上的笑容暴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你觉得呢?” 魏广德没想到传言都传到九江府来了,这个就有点可怕了,谁特么在背后推动的,这是和自己有大多的仇啊。 “呵呵呵我家一个掌柜昨儿个从彭泽那边回来,就说在那边听下面的人说的,你们那边前些日子传你那个天降异象,一会儿是文曲星落进你们崩山堡,一会儿是什么刹那花开,还整个彭泽县都是香气弥漫的,到底那个是真的。” 劳堪在旁边打趣问道。 “就算真有,你觉得我能知道吗?” 前后不少学子这会儿都听到这边的说话,不约而同转头看了过来。 魏广德这下也没法继续看书了,合上书严肃的看着劳堪说道:‘话说你中秀才的时候,周边邻居就没说你是文曲星下凡?’ “呵呵” “哈哈” 听到魏广德的话,周边几个同窗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对于小地方的人来说,文曲星还真不值钱,也许就是南北两京,还有那几个古都的人稍微见识多那么一点,还知道,一般只说状元公是文曲星。 仅仅是一个秀才,算什么文曲星。 再想到魏广德的出身,据说是彭泽县最东边一个镇子,还是镇子最东边的一个军堡出来的,他们也就可以想象了,估计那些糙军汉哪儿见过什么读书人,所以才把一个秀才当成文曲星下凡了。 特么的,传言都是几个版本,你先统一一下口径好不好,这让人怎么相信啊。 不过听劳堪的话语,应该没什么恶意,把来龙去脉说的很清楚,特别是那些个天降异象的版本,都说了出来,让人一听就知道假,假的没边了都。 “我就说嘛,看看,我们一屋子秀才,看看广德贤弟才多大点就进来了,不是文曲星是什么,难怪难怪,嘿嘿” 读书枯燥,这会儿周围的几个同窗想明白来龙去脉都凑过来拿这个事儿打趣起来,也算是读书之余给自己一个放松的方式。 好,按照教授的话,魏广德似乎是九江府府学这么多年来,最年轻的一个学生了。 当然,也是因为年纪轻轻,所以虽然他在进学考试的答卷上并不出彩,可是教授还是愿意给他机会让他留在府学读书,教授是绝不会说收过谁家礼物的话的。 “我怎么觉得,要是广德的大哥名字要是叫魏文曲的话,这秀才怕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这个就得广德回去的时候问问,他哥出生的时候有什么天降异象了。” “那是,我们省的解元和京城殿试的状元不都说是文曲星吗?我感觉这个文曲星也是有大有小。” “有道理,有道理。” 在府学呆了半个月,魏广德和府学的同学们都熟悉了,酒席都不知道吃了多少次,反正自己带来的银子是哗哗哗往外流。 穷人,在这个时代,是真心没资格读书的。 不仅是书籍价格奇高,还有呼朋唤友,结交人脉,这钱就不经花了。 当然,要是魏广德不是留在府城,而是回到彭泽,也许花销就不需要那么大,给教谕送点礼物,县学不去都没什么问题,最多逢年过节还有岁考的时候去一趟县里送礼和送文章。 知道玩笑不能再开下去,魏广德还没开口,劳堪就笑着对周遭的同窗问道:“下月的乡试,各位是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大家结伴而行还是” 听到乡试,先前还说的兴起的几位都停下了说话,左右瞅瞅,看其他人怎么个打算。 “上次我可听说,元述就是搭你的便船去的南昌府赶考,还考中了秀才,这次能不能也搞条船,让哥哥我也方便方便。” 劳堪看其他人都没说话,干脆自己对魏广德说道。 “问题不大,不过你也知道,卫所的事儿我说了不算,今晚上回去我问问张叔,要是方便的话就一起搭船过去。” 魏广德笑着对周遭同窗说道。 第115章 等候 魏广德仔细检查着考卷,这次作的其实是经、史、时务策题目五道,和魏广德以前考试所作的题目是完全不同的,这需要他临场发挥了。 半个多月前,魏广德就和同窗一行十一位搭了卫所调派的两条船来到了南昌城参加今年的乡试。 乡试分三场进行,第一场考《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考的其实就是考生的基本功。 第二场考试的内容是“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科任选一道,这其实就是考察考生是否具备做官的基础条件。 第三场考试的题目就又变了,改考经、史、时务策五道,可视为考校考生对安邦定国的见解。 为防止夹带舞弊,乡试考场气氛十分紧张。 考生黎明入场,除自带笔、墨、砚及草卷、正卷纸各十二幅外,不得携带他物。 有巡绰搜检官带人对考生逐个进行搜查,从头发、衣服直至鞋,如发现夹带,立即驱出考场,并取消考试资格。 还有一点和以往几次考试不同的是,乡试的三场考试是不刷人下去的,所有参加乡试的考生都要考完全场,少考一场就视为自己放弃了这次考试。 过来前,魏广德还是有点担心的,毕竟这次考试的很多东西都是他之前在九江府临时抱佛脚学的。 可是到了南昌城遇到曾元述,知道了这次乡试的细节后,他才稍微放下了悬着的心。 这次乡试的考官和之前院试主考一样,是本省提学官大人主考。 乡试主考官,在现在这个时候,居然是由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巡按御史三方公推出来的,而不是魏广德之前以为的是从京城直接派京官,甚至是翰林来监考。 听曾元述说起,早些年似乎有派京官来各省监考乡试的先例,但是没来两次就又被朝廷取消了,据说是因为与监考官的礼节纠纷有关。 但不管谁监考,乡试,魏广德还是只能一场一场的考下去,而现在,他进行的考试就是乡试的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 此时草稿早已被魏广德丢在一旁,他现在专注的检查正卷,也就是答卷,这答卷可不一般,于以往答卷略有不同。 卷首要书写考生的姓名、年甲、籍贯、三代姓名和本经,还要到江西布政使司印卷置簿,附写于缝上用印钤记,并将印卷官姓名用长条印印于卷尾。 这和之前魏广德拿到的格子考卷多了不少印记,也显示出乡试的不一般,远非之前那几场考试可比。 其实对于魏广德来说,这些到是次要的,他担心的主要还是这次考试可是放在全省一起考,这半年的时间里,他可是不止一次听说了南昌府和吉安府考生的厉害。 是的,虽然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担心,自己考不过那两地的考生,。 想来,这也是曾元述一心要来南昌府求学的原因之一。 到了南昌城,魏广德也没有安下心来准备考试,成天被朱世隆朱公子交出去饮宴。 而朱世隆的排场也大,不仅是叫上九江府的考生,连带各府考生有一个算一个,只要碰到了就叫去一起赴宴,很是在这次乡试前漏了一把脸。 酒席中,魏广德接触了各府考生,通过交流他也知道了这次乡试考生的一些信息。 这次乡试的通过率不高,近两千名秀才参加,争夺那九十五个名额。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魏广德心惊的还是,酒席上魏广德还听闻,不少“当世俊杰”没来南昌参加这次乡试。 丰城孙家有个叫孙溥的,就没有回江西参加乡试,据说因为其父在南京为官,所以直接参加应天府的乡试了,那边的录取名额可是一百三十五个。 好,说这话的是南昌府的学子,而旁边一个吉安府的学子也马上就说吉安府类似的考生也是不少。 吉安府安福县的秀才王凝,和那个叫孙溥的类似,随为官的父亲去了湖广,这次乡试也在湖广参加了。 魏广德坐在一边张张嘴,什么话也说不了。 貌似又开始斗上了,你们南昌府的看应天府举人名额多,就往那里跑,去参加当地的乡试,而人家吉安府的则是在湖广参加考试,湖广的名额和江西是一样的,而且也是科举大省。 好,魏广德还能说什么,立马拱手对那两人说道:“回头二位士子回赣,可一定要为广德引见引见。” “好说,好说。” 两个人都打着哈哈应承下来。 江西的乡试太吓人了,他们眼中的俊杰都杀到外省去抢夺乡试名额了,由此可见江西的乡试竞争之惨烈。 揉揉发胀的太阳穴,魏广德检查完已经作好的文章,差不多该准备交卷了。 乡试虽说连考三场,可是第一场考试的时间才是最紧的,后面两场就要好不少,至少时间没那么紧。 不过这会儿的魏广德,还是因为连续三场考试被搞的有点精疲力竭,如果不是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魏广德觉得其实自己真没必要考了,实在是希望不大。 到目前为止,魏广德依然对自己这次的乡试充满信心。 无他,这一路考上来,真的太顺利了,无愧他穿越者的身份。 随着这次乡试考试的结束,魏广德随着陆续离开考棚的考生一起走出了南昌贡院大门,这次的乡试算是彻底考完了。 在贡院外约定的地点,他们这次南昌府学的同窗们聚汇到一起,这才离开了贡院回住宿的客栈。 天气虽然闷热,可是泡在盛满热水的澡桶里去去汗,疲惫的身体和精神得到放松。 接下来的日子,所有来到南昌城的考生都无心外出游览或是访友,大多选择安静的呆在客栈里等候乡试的放榜。 大明朝到现在,在院试和乡试的程序上早已经有成熟的一套操作,可是在放榜的时间上,却是一直都没有固定的时间,很随机,完全看贡院里主考们的工作进度安排。 不过乡试毕竟是很重要的考试,各省乡试的名单都要报京城皇帝御览,自然也就格外用心,所以阅卷需要的时间也更长。 一晃十几日就过了,时间悄然进入九月。 第116章 乡试放榜 这一日,一大早的天气,气温却非常燥热,让人很是不舒服。 尽管如此,南昌城里的各家客栈大厅里,确实坐满了各地来此的应试学子,他们全部都穿着簇新的生员服,全身上下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几人一桌围坐一起,身前摆着茶盏,看似是在喝茶。 不过这一刻的众多学子却都是面色严肃,就算是和同桌好友闲聊也都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有些学子端茶时的手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虽然客栈大堂里坐了很多人,但是气氛却是非常沉闷压抑,那怕江西因为几个月未曾降雨而让空气干燥,夏季的暑热也未退去,却依旧无法让气氛热烈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客栈门口的小二忽然冲着门里大喊大叫起来。 就在小二声音出口的时候,靠近客栈大门的几桌学子,有反应快的已经站了起来,甚至有人已经走出几步,不过随后又退回到先前的位置坐下。 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有三个身穿红色公服的衙役差人跑到了客栈大门,却是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跑去。 显然,他们这次的目标不是这里。 “唉。”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轻叹。 是的,今日就是江西嘉靖三十一年壬子乡试发榜的日子。 在昨日,南昌贡院和旁边的夫子庙就已经在南昌府城无数衙役差官动手出力中被打扫干净,更是张灯结彩显出一派喜庆的气氛。 都不需要多问,对于南昌城的老人来说,他们很清楚官府这么做的原因,那就是乡试的结果要出来了,打扫贡院和夫子庙,那都是为新科举人老爷们准备的。 而刚才从门口跑过的那三人,自然就是这次乡试的报喜人中的一批。 乡试不同于之前的童子试,是朝廷的正规考试,对于应试及第的要派人去报喜,送去捷报。 这也是魏广德和这大堂中众多的学子,没有一个人前往南昌贡院的原因,他们只需要在登记居住的客栈等待报喜人送来喜报就可以了。 虽然看似方便考生,不用前往贡院,只是安心等待,可是实际上这样的等待对考生来说却是一种煎熬。 此刻的魏广德坐在桌前,轻啜了一口茶,心中不无有点怀疑,不让考生们前往贡院看榜,是否因为担心因为上榜者的争议,让“心怀叵测”之人借机闹事。 要知道这个时候来考试的考生,大多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多为秀才,还有一些是监生,另外就是充场童生,不过这部分很少。 别看读书人在一起的时候,喜欢吹捧这,颂扬那的,但是绝大部分读书人心里其实都是很自负的,但是传统教育,让他们知道谦让是一种美德,所以往往会对外表示自己才疏学浅什么的。 在乡试,这么重要的考试中落地,对绝大部分内心自负的学子来说,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 在这个时候,只要稍微有一点火星,可能就会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让人先报喜,然后再让这些学子们看到榜单,有了一个预期在,大家伙自然就要冷静一些,即便再心有不甘,但是也会因为惧怕王法而退缩。 魏广德正在这么想,就听到隔壁一桌学子中有人开口说道:“这会儿先放出来的,怕都是副榜的名额,正经举人的捷报怕还没有发出来。” “对对对,正是如此。” 随后邻桌又传来几声附和之声。 魏广德闻言只是笑笑,也懒得转头看看是谁在说这话。 他没有说什么,却是看到自己一桌的劳堪,隔壁另一桌的朱世隆等人都是轻轻摇头。 很快,又有一队报喜差人从门前一路小跑而过,随后又是第三队,第四队。 “这副榜考生,县里不会发捷报。” 魏广德干坐这里半天,也没说什么话,感觉气氛太压抑,心里难受的很,干脆开口闲聊道。 “副榜就是不用科试,其他没什么优待,不算中举,当然是不会发喜报的。” 劳堪接话道。 他们这一桌大多都是这次院试过关的生员,又在九江府的进学试中拿到好成绩,所以也来参加本次乡试,都是同年,自然坐在一起,而府学的前辈们又是坐的另外两桌。 “上副榜,去国子监也是好的,也算是入仕的门路。” 旁边的张科却是开口说道。 沉闷的大堂,因为不知某人说的一句副榜开始逐渐热闹起来,褒贬起副榜贡生来。 不过,在座的生员倒是没人说副榜不好,贬副榜的人也只说这样去国子监入仕前途堪忧,还是应该继续考乡试,争取拿下乙榜才是正途。 乡试榜单就是他们口中的乙榜,对读书人来说,会试榜单是甲榜,乡试榜单自然就是乙榜,而并非指乡试的副榜。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队报喜官差小跑到了客栈大门口,这次他们并没有继续跑过去,而是站定在大门外,看着客栈大门上悬挂的牌匾和手中的条子进行对照。 “就是这里了。” 其中一人说道。 随即,三个差人就走进了客栈大堂,瞬间,刚才还嗡嗡不断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德化县劳堪劳老爷,高中壬子乡试副榜第二名。” 当听到差役报出“乡试捷报”四个字的时候,整个客栈里的人都竖起了耳朵,然后听到劳堪的名字,瞬间就有无数的眼神杀向了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无外乎嫉妒,都是本能反应。 待听清楚后面副榜第二名的名次后,无数人内心却是暗自好笑,原来就是个副榜。 而魏广德眼中的劳堪,在听到差役报出他名字的那一刻,脸色瞬间泛红,但是很快魏广德就注意到他脸颊的变化,显然是因为听到上的是副榜,在那里暗自咬牙。 有了这个喜报,劳堪对自己中举的幻想算是彻底破灭了。 不过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事儿,至少不需要继续煎熬下去,而其他人还要继续享受这份煎熬。 至于那一丝所谓的期待,好,江西数千考生,争夺那九十五个名额,这么悬殊的录取率就决定了,在座绝大部分人都会失望而归。 “恭喜劳兄” “恭喜劳贤弟” 在报喜差人念完捷报后,周围的书生学子们已经都纷纷起身,向着劳堪那里拱手恭喜起来。 第117章 捷报频传 劳堪乡试中了副榜第二名的成绩,虽然没有直入乙榜,可是大堂里的读书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小看他。 江西乡试乙榜是九十五个名额,他的副榜第二岂不是说他其实就是本次乡试的第九十七名,在没有得到中举捷报前,大家都是羡慕嫉妒的眼光看他,何况他还这么年轻,二十来岁啊。 虽然这次的乡试成绩和下一次的乡试成绩肯定不能挂钩,但是至少说明劳堪是有中举能力的,只是欠缺了那么一点运气。 对于其他人的恭喜,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劳堪都慨然接受。 名次已经定了,还能说什么。 接着又是一队又一队的报喜人从客栈大门前经过,魏广德这个时候也感觉到这家客栈位置的不好了。 确实,住在这里,距离南昌贡院很近,出门没几步就到了贡院参考。 可是在发榜的时候,看着那些报喜官差路过客栈大门,那滋味 好在没过多久,几队报喜人过去后,就有报喜官差再次走进了这间客栈,略显嘈杂的客栈瞬间又安静下来。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湖口县段孟贤段老爷,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九十一名。” “轰” 就在报喜官差报出捷报后,客栈里瞬间热闹起来,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已经起身对着魏广德他们这桌投来艳羡的眼神。 今年刚过院试的段孟贤又考过了乡试,这还能说什么。 之前劳堪差一点点挤进正榜,这次直接就是新秀才赶上了正榜,拿下举人功名。 魏广德在听到喜报是给段孟贤的那一瞬间也是一颤,有点没想到。 在魏广德看来,这桌人里最有机会上榜的其实就是劳堪,结果劳堪只捞了个副榜。 劳堪没机会了,但是没想到段孟贤居然挤进去了,貌似我这一科人都有点猛啊,含金量是不是很高。 魏广德自然想到其他地方去了,虽然这会儿他也是满脸堆笑恭喜段孟贤。 随着这个开头,紧跟着后面有进来两伙报喜差人。 “乡试捷报,恭喜饶州浮梁县张廷仪张老爷,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八十五名。” “乡试捷报,恭喜吉安泰和县胡汝砺胡老爷,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八十二名。” 到这个时候,客栈掌柜脸已经笑开了,这才报喜多一会儿,自家店里的秀才相公们就已经中了四位,虽然有一个是副榜,可那也是不容易的。 在上榜举子们慷慨打赏后,这些报喜官差送上捷报后退出客栈,都是笑得合不拢嘴,喜钱没少拿,都是碎银子,可不是一串两串铜钱。 说实话,这也是一个小技巧了。 这家客栈离贡院可近,而且居住条件也是不错,自然住宿费用不菲,能够住在这里的,肯定都是有一点身家的,否则只会寻找那些位置稍差的廉价客栈,没看到先前就那个九江的什么人,就是中个副榜,都有好几队人上去争抢这个送喜报的机会。 官差大都是人精,自然知道送什么地方喜报拿的喜钱最多。 官差离开后,客栈大堂很快就又沉闷下来,刚才是连着进来三波人,这会儿十来队报喜官差都是擦门而过,并没有因为门里士子们的期待眼神而进门。 众人心里其实也在默数,估计这报喜官差这是送到那个名次的捷报了,大多数人这会儿之前还期待的眼神逐渐开始有点绝望。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是感觉有点天旋地转,在他想来,这次的乡试他应该过的才对啊,顶天就是名次差点。 可是这估算起来,都已经差不多七十名了,可是还没有自己的捷报。 难道 魏广德心里第一次开始有了落榜的感觉,虽然心底深处依然不大相信。 看着周遭同窗之前热烈的眼神逐渐透出一股失望的情绪,魏广德只能眨眨眼,悄悄的长出一口气,希望平复下纷乱的心情。 不过最让魏广德觉得好笑的还是朱世隆朱公子,此时他的表情也是非常精彩,满脸通红确实带着干笑,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是眼神中却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失望。 好,也许是前两年在家里的顿悟,让他以为找到了中举的密码,所以这一年多以来他在九江府和南昌城里是上蹿下跳,就为了博得一点声望,能够助力他考过举人功名。 费了不少精神,也耗了不少钱财,可是貌似没卵用。 大明朝发榜也是很有意思,他不是从高到低的发榜送捷报,而是从低到高发,这就让那些自视有点才华的考生很是感受到压力。 对于一些小说里说的,真正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的士子会如何泰然自若,可真到了这个场合,你就算是曹子建转世,朱子附体,都一样紧张的发抖。 实在是,科举考试的偶然性因素太大了。 九江府的考生,大多都住进了这家店里,这个时候已经没人伸手端茶了,实在是不少人手抖的厉害,魏广德也不例外。 大家就这么干坐着,一动不动,只是竖耳倾听门外的动静,没当有急匆匆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大家的表情就会流露出一抹期待,随着脚步声远去又是一股浓浓的愁怨。 看了眼身旁坐着的曾元述、还有张科等人,魏广德严肃的表情终于露出一副苦笑。 魏广德这会儿也大约想通了,自己十三岁能杀到这里来已经是得天之幸了,还特么想一串四。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又是传来脚步声,很快有人进了客栈,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眼神都瞟向了客栈大门。 没有出乎众人意料,又是一队报喜官差。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湖口县张科张老爷,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六十五名。” 握草,张科也中举了。 魏广德心里一万头草拟吗崩腾而过。 他还一直以为就这样了,可是没想到,自己这桌几个人,已经有三个接到捷报了。 机械的拱手,嘴里说着恭喜的话,看着张科手舞足蹈的掏洗钱打赏报喜人,魏广德感觉到一股无力感。 其实这个时候,满屋子人里面心理阴影面积最大的,应该是第一个拿捷报的劳堪了,毕竟是今年的案首,结果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想着,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似乎刚离开的报喜人还在和那队刚到的报喜人之间打了个招呼说了什么话。 随着脚步声再起,客栈大门再次进来三个穿大红官衣的报喜差人。 第118章 捷报啊 段孟贤和张科,这两个今年刚过院试的士子也中举了,成绩还超过了案首劳堪,魏广德这会儿不经意就偷眼看一眼劳堪,感觉甚是有趣。 他已经放弃了,魏广德清楚,这次乡试怕是好运气用完了,虽然其实他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侥幸存在。 但是都已经六十多名了,还没有自己的捷报,那基本上算是完蛋了,估计前面的名次可能大多都是南昌府和吉安府那边的高手拿到。 他,水平还差的多。 魏广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但是,随着脚步声再起,客栈大门再次进来三个穿大红官衣的报喜差人,让满屋子对捷报望眼欲穿的士子们又是阵阵惊喜,不知道这次的幸运又会落到谁人头上。 魏广德只感觉心脏此时“咚咚咚”超过以往强烈无数倍的跳动,禁不住浑身有点发颤,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份喜报 魏广德双眼紧盯着进来的三人,随着领头那人嘴巴一张一合之间,一段声音传进了魏广德的耳中。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 就在这一瞬间,魏广德高潮了。 或许是因为看到段孟贤、张科的上榜,虽然魏广德心里已经失望,可是还有那穿越人士,天眷之人的一点点侥幸在,所以魏广德还不算绝望,至少在解元出来前,他还想再等一等。 “德化县朱世隆朱老爷,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五十九名。” 朱世隆中举了。 魏广德在听清那报喜官差嘴里念出名字那一瞬间,犹如那啥以后达到高潮,完成享受后情绪瞬间就低落下来。 又是别人中举了,不是自己。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念着,机械的动作没有经过大脑就做出来了,起身,向朱世隆那桌拱拱手,口中说着“恭喜恭喜”。 不过当眼睛看到朱世隆朱公子的时候,心里却是一惊,这时候的朱公子脸色早已不见那抹潮红,显得有些灰白,嘴唇也是暗红色。 这是怎么滴那? 这都中举了,不是该跳起来手舞足蹈一番? 魏广德心中奇怪,只是不好开口,毕竟这里面就他年岁最轻。 还好,朱世隆的表现很快就被身旁之人发现,旋即就有人围了过去,已经没人说恭喜的话了,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朱兄,朱兄,你可别吓小弟。” 身旁几个和他关系好的学子连忙扶着他关切的喊道。 很快,朱世隆身旁就围上不少学子,有真是关心的,有看稀奇的,不一而足。 这些学子们,以前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传闻,有人科举上榜高兴疯了的,可是亲眼所见的却是极少,大多都是听闻。 好,这次算是长见识了。 “别乱动,怕是受了点刺激,高兴的有点迷了。” 这个时候,客栈掌柜见多识广,很快就反应过来,组织旁边几个准备摇他肩膀的学子的举动。 那个报喜官差本来不知道谁是朱世隆,可是看到这个情景,自然也就知道了,正主儿别是高兴的失心疯了,那这喜钱 “拿碗水来。” 客栈掌柜上前,让手下店小二端来一碗凉水,喝了一口在口中,猛然对着正迷糊的朱世隆就喷了一口过去。 清凉冷水扑面,刹时那朱世隆朱公子明显就是一颤,头不觉微抬,先前涣散的眼神重新有了神采。 随即就看见朱世隆眨眨眼,挣脱了旁边扶着他的好友,还是有点迷糊的问道:‘我怎么了,脸上什么东西?’ “你没事儿了?” “好了,好了。” “恭喜朱老爷,你高中了,五十九名。” 那客栈掌柜看朱世隆已经清醒过来,马上拱手作揖,嘴上也说起恭喜话来。 之前那些中举的学子,身旁都是这次的考生,他这样的商人还真插不上话来。 还好,这次有机会了,他急忙开口说道。 “中了,我中了?” 朱世隆又是一惊,有点不确定的问道。 “恭喜朱兄。” 身旁几个他的好友都是笑吟吟的对他恭喜道,随后身后的学子也都纷纷恭喜。 这个时候,那个为首的报喜官差已经从将手里的捷报送了过来,交到朱世隆手中。 朱世隆看着手里的捷报,眼圈有点湿润了。 “朱兄,该给赏钱了,还有掌柜刚才也帮了大忙。” 旁边一人小声提醒他道。 “对,给赏。” 说着,朱世隆就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钱袋,从中取出最大的一个银锭递给为首那个官差,嘴里说道:“拿着,喝杯酒去。” 那锭银子可不小,魏广德远远的看着,心里也大概估算了,至少五两。 对于随身携带的银两,这锭银子不算小了。 接着,在那官差眉开眼笑接过银子后,朱世隆又从钱袋里掏出一个略小些的银锭递给了客栈掌柜。 “刚才多谢了。” 这个时候,朱世隆貌似已经想起刚才的一些事儿,知道当时自己骤闻喜报瞬间精神有点恍惚,还好掌柜的帮忙让自己恢复过来,所以又是至少二两的银子出手打赏。 一切看在魏广德眼里,他的眼圈也有点湿润了,不自觉摸了摸怀里,那硬邦邦的物件,他也准备了银裸子,本来是准备接到喜报的时候打赏用的。 可惜,现在貌似有点用不上了。 就在刚才客栈里有些混乱的档口,他也没有遗漏门外的情况。 又过去了几队报喜的官差,此时的乡试名次怕是已经到了五十名以前了。 如果单是九江府的考生考试的话,魏广德觉得自己貌似还有机会,可是这是面对全江西的考生,还有南昌府、吉安府那些凶残的士子,魏广德实在是没有信心还能等来自己的捷报了。 这次因为朱世隆闹出的这一茬事儿,客栈在官差离开后就没有陷入之前的沉闷,不少人都在一边小声说着什么。 而魏广德这会儿只是盯着客栈大门,看着一队又一队官差走过。 终于,他眼眶里浸满的泪水还是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一滴。 “广德,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次落榜吗?怎么还哭上了。” 旁边的曾元述此时虽然也是一脸绝望,可是猛然看到魏广德的表现也是吓了一跳。 这次吴栋可没跟来,但是在他离开彭泽的时候,吴栋可是嘱托他照顾表弟魏广德的,别因为一次乡试落榜就被打击到了,这对他以后可不利。 对于科举落榜,曾元述是有丰富经验的,所以他知道魏广德一路考下来太顺了,猛然一次失意,内心必然倍受打击。 第119章 抗旱策 曾元述是有丰富的落榜经验,所以他一刻也只有他知道怎么安慰魏广德。 一路考下来太顺了,猛然一次失意,魏广德是真的被彻底打击到了。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预感,可说实话,魏广德还是有点不愿意相信会成为事实。 可是随着不断的报子走过客栈大门,魏广德知道这次是真的落榜了。 还好,因为在座诸人就数魏广德最小,他这样的表现并没有人嗤笑,不少人都过来安慰几句。 其实此时大家心态都差不多,失落。 大家都以为是因为魏广德年纪小,所以在面对落榜打击后才会表现的这么失态,当众流下眼泪来。 而是只有魏广德心里才清楚,那一滴掉下来的眼泪根本就不是为了落榜而掉落的,那是因为心中树立起来几个月的信念崩塌了。 他不是什么天选之人,不是什么神眷之子,就是个狗屎运爆棚的穿越者,不小心来到这个地方而已。 至于之前的几次考试,好,也许就是运气。 当然,面对曾元述、劳堪等人的目光,魏广德自然不会说出来。 擦了擦脸色残留的那点泪痕,魏广德笑笑,“我没事儿,就是感觉不能上榜,有点对不起家里的母亲,还有我还在浙江那边抗击倭寇的父亲。”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曾元述和其他人都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在他们心目中,别看魏广德已经是秀才了,可毕竟年纪就那么大,还就是个孩子而已。 或许,也就只有这样的孩子,心里才没有沾染上科举、仕途的那些灰尘,内心还是空灵干净的。 落榜,想到的不是其他,而是家里殷切期盼的父母长辈会因此失望。 “广德贤弟,孝子,世隆不如你。” 这个时候,之前大出风头的朱世隆朱公子在一边语气甚是低沉的说道。 魏广德不知道,他这一滴泪水,为他在江西读书人圈子里树立起一块金字招牌——大明孝子。 更没人知道的是,朱世隆为了表现九江学子的品行,把魏广德这一出四处传播,更是在之后的鹿鸣宴上和本省其他举子一起进行了分享。 好,故事自然就传到了今科江西主考和众多考官们的耳中。 故事里的魏广德成为一个忠孝节义的典范,父亲正在为国浴血疆场,母亲也在家殷殷期盼,魏广德顶住压力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从县试一路杀到乡试。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乡试落榜,他滴下的泪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疆场上为国征战的父亲和在家等候的母亲所流,让他们失望了。 “忠孝仁义礼智信”是儒家思想的核心,自来被士大夫们推崇。 “忠孝仁义礼智信”中,“忠孝”是最基本的,忠是立国之本;孝是立家之本。 “忠孝”两字,支撑着这个国家、民族以至于整个家庭的“大厦”,就如“四根柱子”,屹立不动;否则,家国大厦将倾。 “仁义礼智信”称之为“五常”,也就是老话“三纲五常”中的五常,三纲是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而五常就是这仁、义、礼、智、信,乃是立身之本。 主考和考官们听说了这次乡试有这么一个考生落榜,内心所想自然无人得知,但是至少表面上都无不是扼腕叹息。 有考官翻出了魏广德的卷子细看,确实,八股文文笔不够老练,落榜不算冤,再看到后面的策论,则是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今年天气异常,江西全省自入春以后就没有下过大雨,全省各地皆出现了旱灾。 是的,就是江西又闹起了旱灾。 其实如果这个时代的信息能够像后世一样通畅的话,人们就会发现,不止是江西,其实全国多府县都在闹灾。 而只有京城里高官们才知道的是,自嘉靖五年开始,浙江、江西、福建各省大旱;嘉靖七年华北各省大旱;湖北亦大旱,饥人相食;四川亦大旱;嘉靖十七年河北、山东、陕西、福建、湖北、湖南大旱,各处饥民流聚京师;嘉靖二十四年浙江、湖北大旱;福建两年大旱,民饥死于路。 自然,这科江西乡试的时文考题就是询问该如何应对当下的旱情,这就是在考校考生如果为官该怎么做,以应对天灾。 全国范围内连续爆发极端干旱灾情,严重的旱灾在北方及南方九省肆虐,导致占缴纳全国赋税额度七成有余的地区遭受大面积的粮食减产,造成明廷不得不在大幅减免内地税粮的同时大规模提高财政支出,以用于内地赈济和边防供给,酿成中央政府的巨额财政赤字。 连续的旱灾暴露了明廷盐政败坏,宗室占田,军屯荒废等方面的弊端,边防供给体系失效,明廷不得不通过改革盐政,核查六部乃至清查勋戚庄田等一系列革新措施来筹备用于赈济和供边的粮饷,以应对危局,最终促成了“嘉靖革新“的开启。 只是,这一切在嘉靖皇帝选择修炼道法后逐渐终止,或许他认为修仙成功的话,这一系列的灾害就能轻易解决。 或许嘉靖皇帝选择修仙,也是因为帝国境内连续十几二十年不断重复发生灾情的一种选择。 上述信息,如果让魏广德知道了,再有人从旁提醒的话,兴许他会想到见到过的一个词:“明末小冰河”,没人提醒,魏广德是绝对不会想到那上面去的。 何况,就算想到了又能怎么样,他可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或许会想到一些馊主意,比如派兵去南洋抢掠粮食。 不过此时的大明军力本就不高,派出去怕是羊入虎口。 而魏广德一开始的答案,其实和大部分考生答案一致,薄赋税、广蓄积,期望及时上奏朝廷减免钱粮,免除民间疾苦,同时广修水利设施防备水旱灾害。 他没有作死的表示大旱是因为朝中有奸佞存在,需要诛杀奸佞之徒。 不过来自后世,魏广德多少还是思路开阔一点。 其实在后世,面对大面积干旱这样的灾情,也是没什么法子的。 打井或者远距离送水,都只能解决人畜用水问题,按照时间及时更换抗旱作物才是保证农业收成的主要手段。 所以,魏广德在答卷中提出了专门设立一监研究农作物,特别是抗旱作物的想法,其实就是建立后世的农科院,在他的设想中,设立专门的部门研究农作物,寻找优质高产作物进行推广。 第120章 龙的传说 魏广德在答卷中提出了专门设立一监研究农作物,特别是抗旱作物的想法,其实就是建立后世的农科院,在他的设想中,设立专门的部门研究农作物,寻找优质高产作物进行推广。 之所以专门设一监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魏广德板着手指算了下,六部里找不到合适的管理部门,钦天监或者国子监貌似也不合适,就只能单独再开一个部门了。 对于新设一个监,对朝廷来说真没啥好说的,可是新开一个部门就意味着增加几个,十几个官位,虽然品级不会很高,五品算是顶天了。 自古在中国,农业生产都是靠天吃饭,虽然大家都知道兴修水利设施对抗旱涝灾害,但那也得有那个条件才行。 魏广德提出建立新部门专门研究农作物,高产优产,还要兼顾抗旱,虽然许多考官都觉得有点玄学,但是都觉得这个主意好。 首先,钱不是自己出,其次,增加官帽子,最后就是在民以食为天的中国,还有什么比这个建议好的。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话的道理,其实古人也懂,选育优质良种提高田地产出,这不就体现了他们这些士人对农业的重视吗? 因为篇幅限制,魏广德这篇文章也就三百字不到,其实他也找不到更多的东西来填充了,实在是说不清楚。 他知道后世很多新良种都打着“抗旱”的旗号,具体怎么做出来的,他不知道。 只是看过报道袁院士做杂交水稻的报道,但是怎么弄出来,他也说不清楚。 “早看到这篇文章,或许我就点他个举人功名了。” 不少考官在心里这么想着,不过也就是瞬间产生这样的想法,放下卷子就被抛到脑后。 只是,魏广德这个名字,还是被他们当中的不少人记在脑海里。 而此时的魏广德,已经和曾元述等人一起,乘船离开了南昌。 朱世隆、张科等人还要继续呆在南昌府,因为他们还有鹿鸣宴、拜孔庙等活动,而魏广德这个时候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伤心地。 魏广德声名远扬了,只是他不知道,此刻他正坐在船头看着脚下烟波浩渺的鄱阳湖发着呆。 这条船是他们在南昌城外码头上雇的,送他们去九江。 这次他们九江府一起过来的考生,除了上榜的全在这里了,曾元述留在南昌城,他现在正在豫章书院进学,自然是不会跟着走的。 此时,平时和魏广德走的比较近的也就只剩下劳堪。 劳堪也是怕魏广德小小年纪出事儿,所以在魏广德出了船舱后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 魏广德自然不会做什么傻事儿,虽然没考中举人,可是已经是秀才了,在这大明朝已经可以安身立命了,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何况现在年纪还小,他有的是时间去参加科举,继续挣前程。 随着客船前行,远处湖岸出现在他们眼前。 “咦?” 劳堪先发现不对的地方,有点奇怪。 “船家,为什么靠岸?这还没过长岭。” 劳堪大声对后面操船的船家问道。 “这位客官,前面就是星子镇了,我们的船要在这里休息一日再走。” 那船家立马回答劳堪的问话。 “为什么?之前可没这么说啊。” “客官,马上就九月九了,这不靠岸休息,怕是不行。” 那船家解释一句,不过却把一边的魏广德听愣了。 “九月九你们就要靠岸休息,不开船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 “呵呵,客官,这个是鄱阳湖的老规矩了,三月三,破船莫在江边弯,九月九,破船莫在江边守,这两个节气的时候,湖上常忽然刮起大风,要是不靠岸,怕发生意外。” 船家舔着脸笑着回道。 “三月三,九月九,湖上有大风?” 劳堪有点纳闷,好像没听过,不过他生活在九江,不知道鄱阳湖的事也不奇怪,只是觉得好奇。 即便是龙王爷已经飞走,湖面依旧是风大浪急,它留下的身影卷起数十丈高直冲天际,湖里的鱼虾都被卷到天上去了。” 听到船家这么说,劳堪就来了兴致,“既如此,正该到湖里去,亲眼看看龙王爷的风采,也好膜拜膜拜。” “使不得,可使不得,龙王爷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吗?” 那船家急忙说道,他可不想被这些个读书人逼着出船去湖上看龙王爷。 “看到龙王爷飞走,周围的船家大多要倒霉,龙王爷是走了,可是留下的残影就足够把周围水面上的船只打翻,我那老伙计也是水性好,命大,才捡了一条命。” “残影都这么厉害?” 劳堪瞪大眼睛好似不信的样子。 “我骗你干嘛,那活计再此之后就上岸,再不出船了。” 船家继续说道。 劳堪和魏广德互相对视一眼,魏广德在心里有点猜测,不过不是很确定。 后世还有水怪的传说,虽然好多都说是大型的鱼类,不过能打翻船的,还得是大船,那就不是淡水鱼能做到的。 “给我们说说好了,你靠岸就靠岸,船上呆久了,上岸活动活动也是好的。” 劳堪笑着继续打听。 “我记得他说的,一开始水面还平静,忽然就狂风大起,然后水面就出现一条龙腾空而已,身体带起的无数水花在空中聚成龙形不住摇摆,周围的水面都被吹到那道残影附近,再被卷到高空。” 船家说道这里,不由得打的寒战,看了看平静的湖面,好在码头已经不远了。 “祖辈传下来的,说最多的时候湖中窜出三条龙,那声势,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可吓人了” 船家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听来的故事,魏广德和劳堪听得一愣一愣的,没一会船舱里又有人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出来,也坐在一边听着。 有点新奇,对于他们这些只读书的人来说。 “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这个时候有书生忽然插了句话进来。 魏广德和其他人听了都是微微点头,书上有记载,有这么说过,“扶摇”,“羊角”,还有就是龙。 第121章 落第也要先回家 魏广德乡试落榜并没有引发什么风波,古代官府要送上榜应试学子捷报到家里,对那些没上榜的自然是不会送落榜什么报。 在崩山堡和马当这里,知道魏广德去参加乡试的也不多,只有魏家和孙夫子才知道这事儿,他们当然也不会到处去说,至少在没有捷报送来前他们可不是不会到处宣扬的。 之前关于魏广德的传言,现在也只是逐渐消散,有前车之鉴。 魏广德落榜,其实也让他身边熟识的书生学子们都是暗自里松了一口气。 说不上嫉妒,就是身边出了个十来岁的举人的话,他们会感受到压力。 其实他们怕的就是对比,拿他们和魏广德对比。 人家才进学几年,都考到什么功名了,还有脸否。 乡试落榜后,魏广德虽然上了去九江府的船,可船到湖口县他就上了岸,先回了趟家。 在彭泽县,魏广德在表哥家里住了一晚。 当然,主要的目的还是了解下这一个月来浙江那边的情况。 还好,五月倭寇退走后,这几个月里浙江风平浪静,各处再没有发现倭寇踪迹。 第二日,魏广德就回到了崩山堡,还打算之后去拜见了孙夫子。 孙夫子是他的蒙师,于情于理他回到马当都是要上门请安的。 这趟回家,主要就是说说他在九江府的生活,顺便问问魏母要不要跟他一起过去,毕竟他已经用魏老爹这次在战场上缴获分润的银子在城里购置了一套房产。 那套房子,之前魏广德就有书信和家里说了,这次回家也是为了详细说说情况。 魏老爹回江西后就要晋升为卫镇抚的消息,魏母早就知道,她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自家那口子老早就有升迁的想法,只是舍不得崩山堡的位置。 现在去九江府出任卫镇抚,自家大儿子可以顺利接掌崩山堡,显然是最好的选择,何况到时候自己大哥也要去九江出任卫指挥佥事。 “儿啊,娘还是在这里等你爹回来了再去九江。” 魏母想了想才说道:“你现在既然已经入了府学,就要好好用功读书,你现在年纪还小,正是用功的时候,这次乡试不第也没什么,娘相信你下次乡试肯定能过上榜。” 等他们离开房间走到外面,魏文才才拍拍魏广德的肩膀笑道:“小二,别灰心,这次没考中下次再考。” “我知道,大哥。” 魏广德点点头说道,“哦,对了,还忘记个事儿。” 魏广德想起之前在表哥那里看到的一份塘报,塘报的内容是真的让他完全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怎么了?” 魏文才好奇问道。 “那个叫仇鸾的你还记得吗?就说一开始说那个打仗很厉害的边将。” 魏广德开口说道,“他死了。” “北边又吃了败仗?” 魏文才骤闻这个消息,立马想到朝廷又损失一员大将,大概率又是和鞑子交战兵败身死。 “不是,塘报上说的,上月他就死了,旧疾发作而死,不过没死几天,八月底,就被查出勾接鞑子,嘉靖二十九年鞑子兵围京师,他就是内应。” 魏文才听到小弟说出这话,很是吃惊,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塘报上这么说的,他被皇帝下旨开棺戮尸,还要传首九边,抄家没产,余党全部伏诛。” 魏广德淡淡的说道,一开始他看到塘报的时候,也是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白纸黑字由不得他不信。 朝廷就算再昏庸,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可能造假。 这是他之后寻思后得出的结论,有可能是真的,也许细节上会有差错,但是大概率不会冤枉。 “北边这么危险了?” 魏文才皱着眉低声念道。 “皇帝都还在京师,估计也没坏到你想的那样。” 魏广德笑笑,他知道大明朝还有的是时间让那些人祸祸,局势自然没有坏到无可救药,那是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事儿了。 “现在朝廷被南倭北虏闹得一地鸡毛,你这里对那些余丁怕是要抓紧操练了。” 之前魏勐带走了他们精心操练的士卒,崩山堡里又临时招了二十多个余丁临时补上空缺,军堡不可能就几个人看着。 “上次送回来的信你也看过,堡里有阵亡伤残的,把余丁练起来,到时候直接补上去,战力就不会下降多少,这年头,手里得有人才行。” 魏广德继续悠悠说道。 “这个我知道,广德,你说今年咱们的人撤回来了,明年倭寇还会不会再去浙江那边抢掠,到时候咱们这边是不是又要出动大军进剿?” 魏文才去过浙江,知道这次朝廷大军根本就没有消灭多少倭寇,大部分倭寇都在抢掠后成功逃脱。 而此次对抗倭寇的战斗,沿海卫所战力的低下让倭寇占尽了便宜,尝到甜头的他们怕不会死心。 “肯定还要来啊。” 魏广德对大哥的问题不假思索的就回答道,“官军战力低下,还不乘此机会发财更待何时,等几年朝廷重视起来,从北方调来精锐军将,怕就没他们的好果子吃了。” 魏广德想到塘报上看到的,他后世看到过的名将俞大猷出现了,而且直接被派去浙江负责海防,只是另外一个声名显赫的戚继光却是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汤克宽的人,负责南直隶沿海的防务。 “邸报上写了?” 魏文才听到兄弟的话,看过来,狐疑问道。 他可不信掉北军南下,自家兄弟会想得到,怕是在彭泽县看到的。 “是啊,调俞大猷和汤克宽担任浙江、南直隶的参将,负责沿海备倭。” 魏广德说道,自己不说,大哥等几天派人去千户所,一样会知道这些事儿。 “那就好,本来那边就不管我们九江卫的事儿,我们只需要守好九江,押解钞关税款就好了,跑到浙江去打仗,算什么事儿呐。” 魏文才摇摇头,对调动他们去沿海参战还是有点不满的。 第二天一早,魏广德出门就喊上张吉去孙夫子的私塾。 “鱼头,不,魏老爷” 出门没几步,魏广德就听见张吉这么叫他,觉得别扭,立马打断道:“还是交我小名,老爷,我还没考上举人,当不得老爷。” “不行,我娘说了,你现在是秀才了,和孙夫子一样,可不能再叫小名,不然回去我要挨打的” 两个人边走边说,顺着江边小道往前走。 第122章 回家轶事 一条快船划过江面,稳稳的靠在九江卫码头上。 魏广德在家里住了几日,这才又启程前往九江府学读书。 一路上,小船随着江水荡漾,魏广德一路都在寻思着未来两年怎么过。 去孙夫子那里,夫子建议他去南昌豫章书院,在府学其实学不到多少东西,倒是深合魏广德的心意。 只不过,魏广德想的并不是去豫章书院,当然也不是去白鹿洞书院或是白鹭洲书院,他打算趁着有时间,干脆把江西四大书院都走一遍。 书院,听着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后世的常春藤或者知名大学,好像入学门槛很高的样子,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这年头的书院,其实也就是私学,只是在官府报备就可以经营。 书院的经费当然没什么官府拨款,大多是向士绅那里筹集,学生进学也没有什么门槛限制,不需要有功名在身,只要书院觉得可以,你就可以进学。 进了书院,一般也没有学费一说。 魏广德连续两次去南昌,也认识了江西不少的读书人,其中不少人就在四大书院进学。 魏广德打的主意就是,正好借着访友的形式把四大书院都逛逛,多看点书院里的藏书和那些士子的文章。 朱世隆的法子,魏广德觉得多多少少有点作用。 反正现在他有时间,正好明年起就在江西四处走走,为大后年的乡试做准备。 府学教授那里,魏广德已经想好了,就以游学的名义请假,请假的时候顺便送上一份厚礼,貌似能成。 至于孙夫子说的,拜个大儒为经师,魏广德还没确定。 毕竟大儒不是那么好找的,找到了人家未必肯收他,还是慢慢来。 “张吉,叫上人跟我下船。” 船靠在码头上,魏广德回头对张吉说道。 好,这就是这次魏广德回家的收获,带来几个家人,都是百户所的,知根知底。 这次回家,第二晚张吉的母亲就带着张吉来了他家里,希望魏广德能够带上张吉出去。 “夫子说我读书怕是不行,能考个童生就不错了。” 张吉话刚说完,张母就马上接话道:“夫子看人的眼光不会错,夫人,我家男人跟着大人去了浙江,我大儿子也是跟着大少爷,现在家里就剩下这个小的,还请给个活路,让他跟着二少爷出去,有事儿的时候身边不能缺了使唤人。” 张吉的爹是百户所总旗,张吉的大哥现在是跟在魏文才身后跑的,将来也会是崩山堡的总旗。 张家没什么军田,吃喝全靠魏家发放的粮饷,所以当初魏广德在孙夫子那里读书,张家咬牙也把张吉送过去,就是希望将来识字有出息,还有就是跟着魏广德,将来要是他有出息,跟着跑腿也能有口饭吃。 现在眼看着魏广德小小年纪就考上了秀才,现在马当镇谁不知道崩山堡出来的魏秀才。 虽然张大勇不在家里,可是张母不是傻瓜,当初他和他男人的打算,现在可不就是个机会。 今天张吉和魏广德去私塾,一路上魏广德在九江府的情况她就知道了,听到魏广德在那边还是一个人,暂时住在卫所大人家里,不过已经在那边购置了房产,张母自然就心动了。 张家的举动,倒是提醒了魏母。 之前她还真没想到在魏广德身边安排人,现在九江府的宅子在简单修葺,这次儿子去了九江府,怕就要住进去了,老是住在张府也不好。 让张吉跟着魏广德,魏母倒是放心,从小就是这样,不过魏母又从堡里挑了一户林姓人家出来。 虽然他们也是军户,却是属于分支,也就是不用承担正丁义务的一家子,一般都是老军户的其他儿子一系的,正丁名额按规矩是嫡长子继承,他们只能是预备兵员,但也是军户。 在军堡里,这样的人家还有不少,也是最可怜的,因为家里没有正丁,从百户所里就领不到钱粮,只能靠四处打短工维持生计。 有办法的,虽然是军户,可是在魏老爹这里报备一下,也可以搬到镇上或是县城里去,倒是没人会刁难他们。 但是对于大部分这样的军户来说,除了当兵和种地的那点本事,其他又会什么? 魏母从院子里调了个婶子,他家里还有个四处打工的男人和一个女儿,正好派到魏广德那里去做事。 张吉可以算是魏广德的长随,这家的男人可以负责看门和院子的洒扫,屋里和饭食可以由家里的女人去做。 下了船,带着四个人雇了辆马车进了府城,一路上可把张吉和那户人家看的眼花缭乱。 他们最远到过的地方,也就是彭泽县城了,这次可是到府城来,自然不是小县城可比的。 今晚肯定还是只能把人带到张家去暂时住下,明天看看那边院子收拾的怎么样了,要是可以的话,找个看个时候,就可以搬进去了。 这也是魏母的吩咐,屋子可不是随便住进去的,得看好时辰。 进了他住的小院把人安顿下来不久,张宏福就闻声赶了过来。 “广德,可想死哥哥了。” 张宏福走到魏广德身前很高兴的说道,“走,卫里那几家的小子听说你回来了,说今晚请客做东。” 说着话,伸手拉着魏广德就院往外走。 “我这边的人还没安顿好。” 魏广德被张宏福拉着,边走边说道。 “我叫管家过来,就是几个下人,到了这里还怕没地方吃住。” 旁边的张吉看着一个浑身绫罗的公子拉着魏广德出去,急忙快步跟上。 听到脚步声,张宏福回头看了眼,“你长随?” “是啊。” 魏广德答道。 “你先回去,赶了一天的路。” 张宏福对着张吉就吩咐道,“广德跟着我出去,没事儿。” “你留下。” 魏广德无奈,只好回头对张吉说道,“对了,表哥,那宅子怎么样了?这次带来的人,就是准备搬进去的。” 魏广德边走边说道。 “已经收拾好了,回头找人算算,定下时候搬过去就是了,本来我还说给你找几个下人伺候着,既然你都带人” 第123章 明朝夜生活 安静的小院,一间布置简朴淡雅的书房,一张邻窗而放的书桌上丢着一本书,还有一双脚搭在桌上。 魏广德没个形象的躺靠在椅子上,懒懒散散的,嘴里哼着后世的歌曲。 这里就是魏家在九江府城购置的宅子,前两天就已经搬过来了。 前院交给了刘婶一家居住,后院的主院魏广德空出来,预备等老爹老妈过来后起居,大哥以后也可以住那边。 自己这个小院稍微简单点,就几间房,自己占了一间大屋,进门就是堂屋,左右厢房是卧室和书房。 现在这个小院里就住着两个人,他和张吉。 昨天乔迁新居,魏广德邀了不少府学同窗过来吃喝,卫里不少少爷公子也过来了,张宏福从家里带了不少人过来帮忙,现在收拾好后都已经回去了。 魏老爹要来卫里出任卫镇抚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这也代表着任命已经定下来,不会有意外发生。 卫镇抚虽然在卫所里属于品级很低的官员,可毕竟手里还有刑名实权,没人想碰到他们。 所以现在魏广德和这些卫所子弟接触,也没人再拿他当百户儿子看待,虽然只是品级提高一级,可是已经是卫所官员了。 “少爷,少爷,张少爷来了。” 就在魏广德无聊的时候,张吉从外间跑了进来,嘴里喊道。 张吉跟着魏广德来九江有段时间了,已经改掉了叫魏广德小名的习惯。 “他来了?泡壶茶过来。” 魏广德放下脚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吩咐一声。 张宏福没进后院,而是在前院大堂坐着,等魏广德过来的时候,刘婶已经让女儿泡好茶放在茶几上。 “表哥这趟过来,有什么事儿。” 魏广德进了屋子就说道,没有去做上首主人家的位置,而是就坐在张宏福旁边的椅子上。 “你这几天不是请假了吗?我寻思着你呆在家里也是无聊,也没看你出门走动,就过来看看。” 张宏福笑着说道,“今儿十五,萃秀堂的香凝姑娘登台奏曲,咱们过去瞧瞧。” “香凝?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九江一枝花?” 魏广德不知道怎么会事儿,最近日子一直感觉懒懒散散的,做什么事儿都没精神,可是乍一听张宏福邀他去萃秀堂看香凝的表演,不知怎么就来了点兴趣。 在南昌府,他到是跟着士子书生去了多次的青楼,不过都是喝酒听曲,还有就是在那里耍钱,九江府的青楼他就没去过了。 他对青楼兴趣不大,主要是想见识见识古代青楼的花魁,到底有没有后世那些明星漂亮。 好,彭泽的花魁他早就见过了,在南昌府那会儿,也见识了两位被称为南昌府花魁的姑娘,确实很漂亮。 九江府的花魁,魏广德这会儿也想去见识见识。 明朝的花魁,端的架子可不小,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 魏广德在南昌府可是进出了不少的青楼,也就只见到两位,还是因为听说是参加乡试的秀才,人家才出来弹奏一曲。 九江府这位香凝姑娘,魏广德老早就从酒席上听到过名字,据说才色双绝。 虽然魏广德对美女,心向往之,可是这个时候,他也没多想。 这次回家和大哥聊天,魏文才知道他在南昌府进出了青楼,直接就是一胳膊夹住他的头,恶狠狠的教训一顿,“十五岁以后随便你,现在什么都不准做。” 好,这算是这个时代的一种观念了,觉得男子十五岁就算是长大了,可以成婚,自然也可以做其他的事儿,太小对身体不好。 想到当初在南昌府被那些士子调笑毛都没长齐,表哥、曾元述他们也都说再等两年,那时候魏广德也差不多十五岁了,自然可以做了。 不管魏广德意不意动,反正他就是被张宏福拉着出了家门。 天色渐黑,熙熙攘攘的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大都回家休息了。 街上的商店因为客人的减少,也纷纷关门打烊,九江城逐渐进入沉睡。 只是这个万家灯火休息之时,才是书生公子们夜生活的开始。 “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 舞时寒食春风天,玉钩栏下香案前。 案前舞者颜如玉,不着人间俗衣服。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 磬箫筝笛递相搀,击恹弹吹声逦迤” 依仗着超强的记忆,魏广德虽然不记得后世看过的很多东西,但是这一世他看过的书籍却都是过目不忘。 坐在萃秀堂二楼雅座里,吃着桌上菜,喝着杯中酒,透过阁栏看着楼下高台,台上台下的妙龄女子在那里翩翩起舞,不自觉念起了白居易的《霓裳羽衣舞歌》。 “呵呵,应景,也就是广德能够这么文绉绉的,你让我们拿着书照着念,怕也认不全上面的字儿。” 旁边一个公子哥在魏广德念完长长的《霓裳羽衣舞歌》诗词后,立马笑着说道。 倒不是他们要捧魏广德,说实话,和魏广德一起玩儿主要还是看张家的面子,不过魏广德小小年纪就已经是秀才,家里自然有交代。 只是这会儿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光听魏广德念出那么长的东西就觉得佩服,这记忆力,没谁了,这桌人都赶不上,不亏九江卫才子之名。 此时,悠扬的曲调节奏逐渐开始加快,似要进入高潮,台上台下身着各色舞衣的舞姬随着逐渐激昂的音乐加快了舞姿,薄纱似的衣服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肌肤,丝带飘散,在空中扬成一朵盛开的花。 忽然间,又有数名舞姬们从后台上到前台上,她们水袖甩开,衣袖舞动,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牵着一缕缕的沉香…… “这就是明朝的歌舞吗?” 魏广德把一切看在眼里,初一十五萃秀堂的歌舞表演有点颠覆他的三观,古代也是有大型歌舞演出的。 花瓣洋洋洒洒,铺满了台上台下。 随着一曲终了,舞姬们如之前几次那样纷纷退场,楼下和楼下的客人不住的喝彩。 不过只是片刻,喝彩之声猛然又放大了数倍,此时一位妙龄女子正款款上台。 第124章 说教 魏广德双眼有点发直,愣愣的看着那道窈窕身影。 女子上身是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披一件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 虽是常见堕马髻上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口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随着那女子上台,向着台下客人右手放于左手上,轻握拳,放于腹部,然后屈膝道声万福,旋即转身回到台上早已摆好的瑶琴后,缓缓坐下。 除了那声“万福”,女子就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坐下后就开始微微调试着琴弦。 这自然就是他们口中的香凝姑娘了,从上台到弄琴,只见到衣裙飘飘,顾盼生姿。 魏广德看着正在调试琴弦香凝,不觉有点痴。 “怪不得,确实漂亮。” 回过神来的魏广德对张宏福他们说道。 “那是,南昌府那边都想让香凝姑娘过去,可人家不愿意,呵呵” 旁边的一个公子笑呵呵说道。 “我在南昌府也跟着那边几位去过几家,见过两位头牌,差远了。” 魏广德想想之前在南昌看到的那两位花魁,觉得这个时候,她们已经不合适称呼为花魁了。 确实,一个地方,怕也只有最漂亮的那一位,才能叫花魁。 魏广德说话的时候,就看见桌旁几位已经双眼盯着台上的佳人,露出一副猪哥像,此时宛转悠扬的琴音已经响起,魏广德自觉闭嘴凝神细听。 好,听了一会儿,魏广德只是觉得曲调不错,只怪他没什么文化,听不出弹的是什么。 不过,在琴声里,魏广德不觉又想起白居易的《琵琶行》,那句“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倒是很贴切。 貌似,《琵琶行》就是白居易在九江府所作,第一句就是“浔阳江头夜送客”,浔阳可不就是九江吗? 之后,那香凝姑娘又弹了几首曲子,每一曲终了必然是赢得楼上楼下喝彩声不断。 “表哥,这香凝姑娘是清倌人?” 魏广德想起先前听到的,小声询问起来。 “怎么,你还想睡啊,哈哈。” 张宏福嬉笑着回了一句,引得周围几人跟着大笑。 “打主意的不少,可没见到得手的,你真要得手了,那哥哥我恭喜你。” 旁边公子笑着接话。 “不值得,你真要上手,不花上千把两银子怕是手都碰不到,还不如直接点,拿出一万两赎身,回去慢慢玩。” “一万两怕是未必会放手。” “我估摸着也不够。” 很快,魏广德只是随口一问,桌上几位就开始小声讨论起香凝姑娘的身价来了。 魏广德口中的清倌人,其实是在青楼里讨生活的女子的一种。 明朝的青楼,其实和清朝以及后世人眼中的妓院可不是一样的。 卖身的是娼妓,卖艺不卖身的才是清倌人,两者都做的那是红倌人。 这年代青楼里面的女子,多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也有卖身的,但数量较少,所以档次才比较高,接待的都是些达官显贵、风流才子。 纯粹做皮肉生意的窑子,就没什么档次了,这桌的公子哥们可不会去那种地方。 “算了,就算你出得起那钱,人家也未必会跟你走,别做梦了。” 这会儿,在弹奏几曲后,香凝姑娘已经起身离开下了台,那边的小声议论也停了下来。 魏广德感觉有点不对,古代这些公子哥不是该强取豪夺吗? 什么时候开始讲价钱了,直接上手强抢不行吗? 感觉和自己印象中的古代不一样,魏广德好奇说了句:“出什么钱,直接抢回去不行吗?” “嘶” 迎来魏广德的是周围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呵呵在马当镇应该可行。” 张宏福盯着魏广德看了半天,都想不明白读书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想到那里去了。 “怎么,不行?” 魏广德继续装糊涂道。 “你去试试,那边两桌还是你同学,旁边那几桌你看看人家谁敢做?” 张宏福轻笑摇头,“就是你真把人抢了,你觉得萃秀堂背后的老板会怎么做? 这香凝姑娘现在可是这里的摇钱树,你看看这楼上楼下来了多少人? 抢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么多人都不敢出手,你就该想到,谁出手谁倒霉。” “还有啊,这里打香凝姑娘主意的人不少,你抢走了,你想想他们会怎么想,九江府这里的大族可不少,谁家在官场上没几个人,随便说说,就会有人帮着知会提学大人,别说你只是秀才功名,就算是九江知府,也要防着人家以此攻讦。” “当面不会有人和你说什么,人家回头就上奏本参你,还一参一个准。” “广德,你将来就算去地方上当官,先把关系搞清楚,免得不明不白招惹到惹不起的人和家族,男人嘛,要能屈能伸,你说是不是?” “人家多大,什么能屈能伸” 旁边的几位公子在张宏福说完后就马上接话,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上了,至于台下的那些表演,在香凝姑娘下台后,貌似就没人再关注。 魏广德明白了,这年代开门做生意都有后台,生意越大后台就要越大,这些公子哥们都知道这个道理。 另外貌似还透露出来这年头,不管当官还是什么,做事也要审时度势,不能为所欲为。 好,人家参的是私德有亏。 又坐了一会儿,魏广德说了两句就起身到隔壁两桌人那里,那是府学的同窗,他们也是来这里玩耍的,一边观看这里的舞姬表演,一边玩马吊。 这几天魏广德因为搬家,所以在府学请了半月的假,这次他们是在萃秀堂不期而遇。 “沈兄,你们来这里,怎么没看到劳师兄啊?” 坐下后,魏广德看着他们玩牌,一边问道。 他问的是沈良栋,是府学的前辈了,这次乡试自然也是落榜生,他们这些人来了萃秀堂,却没看见劳堪也过来。 在南昌城,魏广德就发觉了,劳堪对于青楼和赌博那是相当精通的,很难想象他有不来的理由。 “嗨,他一个同窗出了事儿,他这两天过去帮忙处理去了。” 沈良栋回答道。 这时候,旁边一人又接话道:“五十多了还考秀才,造孽。” “也不能这么说,一心向学没错,只是家里条件差了点。” 随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说话,魏广德知道了,原来是劳堪过去一个同窗,五十多的老童生,这次院试失利,又因为债台高筑,终于选择了自杀。 第125章 归来 “唰唰唰” 教室里坐满了学子,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有书页翻动的响声。 这里是九江府学,魏广德此时坐在里面翻看着从学府藏书楼里借来的书籍《大明律》。 这段时间,魏广德已经把藏书楼中四书五经的各种注释看了个遍,凭借着强大的记忆力,学习起来是真的事半功倍。 现在他已经开始学习明朝的历史,好,那谁不是说过吗,以史为鉴。 了解大明的历史,《大明律》这部由太祖朱元璋制定的大明宪法是怎么也逃不过去的。 实际上过去魏广德也了解过,只是没有完全吃透,很多地方只是囫囵吞枣硬背下来,这次重翻大明律,自然是要完全读进去,吃透。 其实,几乎所有这个时代的,有志于功名的读书人,都必须要详细了解大明律,至少在入仕前一点要掌握,否则你连做官的资格都不具备,一个简单的考核就会被拦住。 夕阳西下,塞雁南飞,此时已经进入十一月,天黑的比较早,府学放学的时间也就提前了很多。 魏广德走出府学大门的时候,身旁还有劳堪、沈良栋等几个学子一起。 懂行的人才能一眼看出,这几个学子虽然容貌气质各异,但是都有一个显着的特点,那就是他们身上穿的都是一水的上等松江布料做出来的衣服。 大明朝建立之初,松江府及周边就已经大量种植棉花,这也推动了松江府和周边府县纺织业的兴旺发展。 “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从这句老话里也能听出松江府棉布产量之大。 明初朱元璋时期,即颁布法令,鼓励种棉,并规定松江府可以“折布纳官”,“以棉花一斤折米二斗”。 因为官方的鼓励,其发展就可见一斑了。 而棉布在大明朝可是硬通货,衣食住行,衣可是被放到第一位的。 虽然时代发展到了后世,服装的地位也就降了不少,可是满大街的服装店也可以说明很多东西。 松江棉布质地优良,世人誉之为松江美布,质地不仅柔软,而且吸水性还比较好,比其他地方的棉布价格高出许多,成为一方特产,其中优等棉布更是作为贡品被运往北京。 所谓“苏松财赋半天下”,其中棉纺织业的兴旺在其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松江布料好,自然也被各世家大族所喜爱。 魏广德常住九江府后,很快也完全换下了自己的行头,使用上好的丝绸和棉布做了几身衣服。 至于这些花费,自然不是从彭泽送来的,而是张府那边提前拨了一笔银子过来让他先用着。 今天又是十五的日子,魏广德和劳堪他们这是要一起去萃秀堂看表演。 到不是魏广德已经被那香凝姑娘给迷住了,而是古代的娱乐行业就那些,可没有后世那么多的种类。 听戏,算了,后世还有多少国人会看戏,看得懂戏的。 去青楼可就不一样了,喝喝酒,看看美貌的舞姬歌舞,再耍两把钱,这就是古代的夜生活了。 所谓头悬梁锥刺股,还有三更灯火五更鸡,那都是寒门学子才玩的,家里没条件只能起早贪黑看书。 魏广德家里本来条件不算好,可是这次魏老爹他们在浙江貌似抢了不少钱财,虽然张宏福给他说的是能分到上万两银子,可是魏广德还是有点不信,因为最近张宏福的手笔也是大了不少,显然家里增加了不少进项,所以手面才宽松了许多。 几个人出了门走过一条街就和张宏福那一伙人遇上了,这也是之前说好了的。 本来对于这些府学学子,是不大看得上那些世袭武职家的人,可以说以前完全就没有怎么接触过。 不过现在发生了变化,有魏广德的存在,劳堪等人和张宏福那伙人接触的多了,逐渐也成了朋友。 劳堪等人家大业大的,倒是不在乎卫所的人,可是走在外面难免不出点事儿,有时候靠着嘴巴还真不一定管用。 上次劳堪那位同窗的事儿,最后还是张宏福从卫所里调来一队军卒把人给堵了,劳堪等人才和那放高利贷的达成了和解。 没办法,人家手里拿着那童生白纸黑字签押的借据,不管走到哪里都还是占着理。 人死了,债却没有消,还要人家里继续还债,不行那就要逼着卖房子卖人抵债了。 借据上当然不会写高利贷,而是把高利那部分直接算进了本金里,借十两还三十两的借款在人家手里变成了借二十两还三十两的借据。 虽然街面上人都知道那家伙是什么人,可是没证据啊。 这些人背景不大,可是在官府里也有人,劳堪等秀才也是没办法解决,也就是张宏福这样的才能治一治。 两伙人汇拢一起,很快就进了萃秀堂,在二楼占下三张桌就等今天的节目开场。 “等两天我爷爷他们可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请个假一起去码头那儿呗。” 吃着菜喝着酒,张宏福就对魏广德说道。 “我之前和教导已经说过了,他知道这事儿,已经答应下来。” 九江卫大军去浙江剿倭的事儿,一开始街面上并没有流传,好多人之前可是不知道的,也就是后来打了胜仗,消息才逐渐流传开。 至于大军凯旋的事儿,这个时候的九江城里知道的还不多,但是作为府学,也算官府的一个部门,消息也要比外面灵通一些。 没过几日,本来就繁忙的九江码头忽然被大队九江卫军卒封锁了,那些停靠需要装卸货物的商船全部被驱赶出去,只能距离码头老远的地方暂时停泊,放在码头附近装卸的货物也被官军强逼着劳力运到一旁。 不多时,随着九江府各个官员的轿子一长列的抬出九江府城门,出现在码头上,轿中十来位官员也先后下轿,聚在一起聊着什么。 此时九江府码头上已经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大伙人都在挑首远望,整个码头上嘈杂一片。 直到远处天际线上出现一只船队逆江而来,霎时间等候在一旁的鼓乐手开始吹打起来,周围布置的军卒也是齐齐行动其起来,无数旗帜高举,瞬间就把这里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第126章 有人要高升 船队靠近九江码头,船上的情形也清晰在落在岸上众人的眼中,魏广德虽然不能站在前排,可也是找了个好位置,和张宏福等几个卫所子弟挤在一起等着船队的靠岸。 打头一条大船上,船头已经站满了人,全部都是一身明亮的铠甲在身,煞是威武不凡。 魏广德知道,站在前面那个胖子就是九江卫的指挥使大人,自己认识的张庆张同知只是站在他的身后,虽然已经老迈,不过这会儿也是穿着一身铠甲。 好,或许是为了展现九江卫的军威,今天这些卫所指挥们都没有穿上自己的官服,而是换成了铠甲。 还好,这一世魏广德的眼力不错,并没有因为看书而伤到,不过就算这样,魏广德也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在卫指挥的后面看到了舅舅吴占魁,再往后,魏广德就看不清了,也不知道自家老爹在不在这条船上。 岸上彩旗招展,鼓乐喧天,岸上的人们不时的欢呼出声,也不知道他们在欢呼什么。 魏广德不经意回头看了眼,再回头看着前面靠近的数条大船,也没明白那些人到底看到了什么。 “乖乖,怎么好像都换了新战衣。” 旁边一个卫所子弟忽然开口说道。 被这一提醒,魏广德等人也注意起那些船上的士卒,还真是,都是一身全新的红色战袄,大明卫所军的标准制式军装。 这里是前来迎接的官员驻地,那几条大船快速向这边靠拢,魏广德也注意到这几条船上的士卒不仅是全新战袄,个个更是威武不凡,一看就不想普通士卒。 要知道,那些士卒,平日里可是吃不饱饭的,跟别说见到什么荤腥的,可不会有这几条船上士卒那样的彪悍劲。 “这几条船上的怕都是下面的将官和亲兵。” 张宏福盯着船上看了一阵后说道。 “应该是,那边的船估计才是那批战兵。” 旁边有人接话道。 魏广德也注意到了,往这边靠的船就四条,另外还有近二十条船是靠向旁边码头的,虽然船上士卒也都是一身崭新的军衣,但是貌似身体并不强壮。 迎接的官员开始缓缓向前迈步,随着“砰砰”几声船体碰撞码头声响,四条大船稳稳的靠岸。 很快几条踏板就搭在船上,九江卫胖指挥使打头,其余指挥、千户紧随着他迈步下船,向着迎接的官员快步走去。 直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在下船的人群里看到了自家老爹,还在百户人群之中。 这次出征浙江的九江卫官员从卫指挥一级倾巢而出,六个全去了,千户副千户去了十来个,百户只有十人,可还有这些人的亲兵也在里面,下船的就是百多号人。 很快,魏广德就看见卫指挥和前来迎接的官员走到一起,距离远,魏广德到是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这会儿鼓乐之声比起先前还大了不少,震得他耳膜疼。 看到魏勐那会儿,魏广德使劲挥手,也不知道自家老爹看到没有,不过没机会第一时间过去了,他们被人挡在外面。 文武官员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他们就纷纷上轿的上轿,骑马的骑马往着城里而去。 “这是去吃接风宴了。” 那一行官员里面,也就只有张世贵在里面,张富贵似乎都不能过去,这个时候也不知道他在那里。 魏广德还有点失望,看到自家老爹,却走不过去,只能远远的看着。 这时候,旁边那十多条大船上下来的士卒也已经有几队集合完成,开始向着城里的军营开进。 魏广德只看了一眼,很容易的就看出了右军千户所的两个百户队伍,无他,队列远比周围的整齐许多。 “这就是右军千户所的队伍?” 队列经过他们所站地方的时候,张宏福瞪大眼睛问道。 旁边的几个公子哥也是一阵惊叹,“还真是队列整齐,这怎么练出来的。” “听说这右军千户所的两个百户可是扛住了倭寇二百多人的围攻。” “我也听说了,还打败了那伙倭寇。” 魏广德这会儿心里有点小骄傲,开玩笑,这队列就是他主导着搞的。 这年头的明军操练,更多的是联系士卒对刀枪等武器的掌握和排兵布阵,也就是知道自己站什么位置。 行进队列这种东西,可不在明军操典里,只要排好队随便走就是了,只要昂首挺胸,显示出军人的气概来就行。 十个百户所在这里一走,良莠差别很明显。 “你们右军怎么那么多火铳?” 这个时候走的近了,另外几人就发现右军千户所的两个百户队伍里,不少人手里拿的可不是刀枪这样的武器,而是管状武器。 卫所里的人,自然很容易就猜到,这些管状武器肯定不是棍棒,只可能火器。 对于火器,这些卫所子弟可不会陌生,可是都没见过这种东西。 “那火铳叫鸟铳,是南京新造的,就前年的时候,拨到卫所试用。” 张宏福这会儿接话道。 “差不多,我们也回城,人都看到了。” 有人说道。 “走,我们也找个酒楼喝一盅。” 张宏福笑着说道。 “怎么这么多人?都什么人?” 跟在最后面的队列前行,魏广德看着两边乌泱泱的人说道。 “老百姓,可能还有些军户家眷。” 前面队伍走过的时候,不时能看到两边有人不断挥手,似乎是看到自己的亲人在队伍里。 “平日里都没啥事儿,今儿大军回城,城里早就已经传开了,没事儿的还不聚到这里来看个稀奇。” “往日可少见这么多大头兵,除非是军营操练,外面可真见不到。” “哈哈,南京兵部那边大方了一回,拨了这么多新战袄下来。” 张宏福却是笑呵呵的说道,“也不知道这次上面拨了多少银子犒劳,咱九江卫可是在浙江打了打胜仗的。” “听说卫指挥使可能要高升,你们知道吗?” 忽然有人插话说道。 魏广德听到这里心里一惊,要是卫指挥使要升职的话,那张庆还不和另一个同知争抢指挥使这个位置,九江卫怕是不能平静了。 第127章 私盐 晚上,经过丰盛的接风宴后,魏老爹在张家家人的带路下来到了魏家的院子。 魏广德让亲兵扶着自家老爹进后院,安置到床上后,又让林叔安排随行的几个亲兵住的地方,都是崩山堡出来的,相互都认识。 后院的主院前两天魏广德就让林婶打扫好了。 “张吉,今晚你睡这边,有事儿叫我。” 魏广德看老爹已经睡着,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应该是酒宴上喝的有点多了,就吩咐张吉在这边伺候,自己出了屋回自己院子。 老爹都醉了,这会儿说什么也听不到啊,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一晚。 第二天,魏广德起得比往常早了许多,卯时就起来到了主院。 看着一边哈欠连天的张吉就开口问道:‘昨晚我爹休息的怎么样?’ “老爷昨晚上起了两次,喝了些水又睡着了。” 张吉马上就回道。 “今天辛苦点,照顾好我爹,一会儿你去前院找林婶,让她多准备点饭菜。” 魏广德吩咐下去,看着还在床上的老爹,魏广德走到一边椅子上坐下又眯上眼。 等魏老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末巳时初,也就是后世九、十点钟的样子。 魏广德伺候着魏老爹洗漱,张吉通知林婶端来饭菜,两父子才坐在饭桌上说起话来。 “一会儿你带我转转这宅子,等卫里事儿忙完了,我回崩山堡接你娘过来。” “爹,听说指挥使大人要高升?” 魏广德巴拉一口饭才小声问道。 “你都知道了?” 魏老爹听到儿子这么说,有点吃惊的说道,不过随即就摇摇头,“开始是有这么个传闻,后来张大人找人打听了,消息不实。” “哦。”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 既然老爹说了是传闻,那基本就可以排除了,卫所里的争斗也就没可能发生,老爹也只能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卫镇抚。 “对了,爹,张府前些日子送了一千两银子过来,说是先发的分红,那批货出得差不多了,就等你们回来。” 魏广德想起刚搬过来那会儿,张府就送来一个箱子,他打开一看是一箱银子。 “嗯,银子给你你就收着,该花就花,我听说读书人花销挺大的,还有对你那些在府学的同窗,也别吝啬,谁知道他们将来是什么前程。” 魏老爹喝口粥,随口说道,“这边的事儿办完了,我就回趟崩山堡,年前接你母亲过来,今年咱们家就在九江过年。” “宏福说的,这次你那里应该能分一万两银子。” 魏广德想想就把之前从张宏福那里听来的消息给老爹透露下,在浙江的收获,他肯定是清楚的,知道了自己的收获,也不知道是少了还是多了。 魏广德说完话后,就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自家老爹。 大半年没见了,老爹这趟出去,回来就感觉苍老了一些。 还没过多感慨,魏广德就发现眼中老爹的表情,有点不一般,他只是轻笑着摇摇头。 还真是分少了,张家可真是心黑。 看到老爹那笑容,魏广德就猜测可能一万两银子是偏少了,所以老爹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这个时候,魏老爹抬眼看着魏广德,面无表情的忽然问道:“你是发现什么?” 对于魏老爹的问话,魏广德一时不知道什么意思。 “张家那边,最近出手很挥霍?” 魏广德发现,老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是眉毛却微皱了一下。 “张家那边,好像没有,就是感觉宏福最近手头很松的样子。” 魏广德急忙说道,张家这段时间在他印象里,似乎没什么变化,除了张二叔那次送来那箱银子外。 不过就算有,估计魏广德也不知道,和他接触多的只有张宏福,那家伙最近手头是真有钱。 “你小子,说那话的意思,不就是想知道这一万两银子是多了还是少了吗?嘿嘿” 这时候,魏老爹却是笑了起来,魏广德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 确实,他有点小心眼了,毕竟自家老爹的官位就那么大,也是最好被拿捏的。 放下筷子,魏老爹用旁边的帕子擦擦嘴,回头看了眼门外,这会儿外面没人,屋子里也只有他们父子,这才开口说道:“你什么性子我知道,不错,观察很到位。” 接着搓着手笑道:“这次银子到手,我会分给你一万两,这是供你读书用的,在你做官以前,你就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两银子。 当然,上次我书信让你哥给你置办的八十亩水田的收益,还是你的,这个没人要。” “宏福不清楚那批东西?” 魏广德敏锐的意识到一点什么,上次张宏福悄悄给他说,东西卖了四万多两银子,分润下来自家大概一万两,看样子是说少了。 “本来只有那么多的,好东西都被倭寇搬走了,不过我们找到一处私盐贩子的仓库,里面有大量的盐,所以当时叫富贵过去,就是找渠道出手。” 魏老爹也只打算随便提一嘴,他知道自己儿子口风很严,也知道轻重。 “有多少?” 魏广德却没想太多,直接开口问道。 “这不关你的事儿,你现在就是好好用功读书,争取三年后给我考上举人,到时候爹再给你置办田产。” 碰了个软钉子,魏广德揉揉鼻子就不再继续问了,找到了盐,那银子应该不会少。 大明朝立国之初,就有几项产品是官营或者说要严格控制的,也就是盐、铁、茶。 铁比较好理解,明朝的边患不断,但是这些敌人大多生产水平落后,没法生产足够的铁料制造武器,所以控制好铁料就可以抑制边患,至少让敌人没有足够的武器来犯边。 茶的作用类似,游牧民族的人们对于茶叶具有着很强的依赖性,甚至达到了“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的程度。 而“盐”作为家家户户所必备的一个必需品,其在日常生活中所能起到的重要作用不言而喻,其中存在着巨大的利益,让无数人为之疯狂。 明朝实行的是官盐制度,专门有“灶户”这个民籍专司生产盐,由官府统购统销。 商人们通过获得盐引从官府手里买盐,发卖各处。 这一制度在明朝建立初期作用很是积极,不过随着时代发展,特别是勋贵在其中扮演不光彩的角色,让盐政彻底破败,私盐横行,甚至超过了官盐。 第128章 表哥要倒霉了 明朝立国之初就设定了较完备的制度,其中对于盐铁茶更是在留步之一的户部设立专门的衙门进行管理。 明初获得盐引的方法,主要就是开中法,开中法大致分为报中、守支、市易三步。 报中是盐商按照明廷的招商榜文所要求的,把粮草、马匹甚至是布绢、银钱运到指定的边防地区粮仓,向户部换取盐引;守支是盐商换取盐引后,凭盐引到指定的盐场守候支盐;市易是盐商把得到的盐运到指定的地区销售。 明初对灶户的待遇是比较优厚的,往往分给灶户草场、耕地,并免除杂役,又给工本米,一盐引给一石。 但到了正统以后,灶丁生活日益贫困,其田产、草场多被豪强所夺,无场晒盐,生产积极性受挫往往完不成煮盐任务,也就只能破产流亡。 盐产量不稳定,直接导致守支这步程序出现问题,商人缴纳粮草、马匹获得盐引却迟迟不能从盐场提盐,整个贩盐周期被拉长,成本提高。 同时,一般的盐商,就算手里有盐引,也未必就能排队领到自己的盐,因为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伙人可以大量获得盐引,这就是勋贵。 从成化朝起,就不断有勋贵富户向皇帝奏乞盐引,至弘治朝,这样的奏乞也是有增无减,庆云侯周家奏买两淮残盐八十万引,寿宁侯张鹤龄家奏买长芦、两淮残盐九十六万引。 这些有权有势之人插手盐业,结果就是商人可能手里拿着盐引几年,几十年也提不到盐,因为盐被权贵提走。 “商人则有守支数十年,老死不得支,而兄弟妻子代之支者矣。” 在此情况下,就有商人开始和灶户直接勾接交易,这就是私盐的由来。 明初严刑峻法,加之灶户日子不错,自然没有人铤而走险。 但到了明朝中期,为了生活,商人和灶户之间的联系不可避免的就出现了。 魏广德这段时间在府学可不是光看四书五经,对于之前朝廷邸报也仔细琢磨过,毕竟他想要当官,朝廷政策的变化是必须了解的,光看大明律也不行。 以前魏广德以为开中法是盐法,但是这段时间看书他才知道,其实茶叶也一样适用于开中法,过去听说过的茶马古道,其实就是商人按照开中法的要求获得茶引,从而向周边地区输送茶叶。 不过到了弘治朝,当时的户部尚书叶淇对盐法进行变革,商人不需要向边镇缴纳粮草等物资换取盐引,而是直接往南京户部交银子就可以。 短期内,这个变革让户部快速积累百万两现银,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弘治中兴的真相。 魏广德不懂这些,但是从邸报上他也看到了,户部太仓库白银堆积如山。 他感觉到了不对,商人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不过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不过这个看似复杂的问题,却被张宏福随口就解释了,因为银子到了中央,拨付军饷的时候可以层层克扣,而以前直接是粮草到边镇,各部官员都没有分润到银子。 还有就是边镇那边,估计口粮就比较困难了,也难怪让俺答汗打到北京,怕是边军已经吃不饱饭了。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意识到叶琪盐法改革的问题,直接削弱了边防战力。 现在猛然听说老爹和私盐扯上关系,魏广德难免就不想多点。 “那个盐商找到没有?” 魏广德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还怕他来找咱们,他要是敢来,有命来没命回去。” 魏老爹满不在乎的说道,“盐商有钱有势是真的,不过那也得看碰上谁,倭寇抢走了,你叫谁拿出来,有本事找倭寇去。” 魏广德当然不是怕私盐贩子还敢来找回那批盐货,实际上他想的是私盐的暴利。 到了明朝,魏广德已经深深体会到钱的重要性了,特别是这段时间呆在九江,大家还只是初一十五去萃秀堂喝酒,可那地方就是销金窟。 魏广德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娱乐行业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暴利。 萃秀堂还主要打的是清倌人这张牌,可也是最烧钱的,反倒是那些娼妓没什么富商巨贾看得上眼,红倌人大多是清倌人转换而来,生意其实也一般的很。 或许在她们还是清倌人的时候,不少富商士子愿意砸千金拜倒石榴裙下,可是一旦变成了红倌人,好,也就是没有人出银子赎身,所谓的那些山盟海誓就变成过眼云烟了。 魏广德那些同窗,愿意为博得清倌人一笑豪掷千金,但却不大愿意花少量的银子捧红倌人,因为觉得那么做掉份。 话到这个份上,魏广德也不打算说自己真实想法,老爹都回来了,还怎么找那些私盐贩子。 不过魏广德随即就想到了张富贵张二叔那边,怕是他和私盐贩子,不对,应该说是盐商还是有点交情的,要不然那批货应该不好出手才对。 “老爹,你们在浙江” 魏广德不打算继续私盐的话题,把话头转移到魏老爹在浙江那边的生活了。 “开头那段时间紧张,后来打下定海县后就安稳了,倭寇也不敢来了。 本来早就该回来的,可是几个被打垮的卫所还在那边重新勾选军卒,所以耽误了一段时间。” 魏老爹笑着简单介绍了下在浙江那边的生活。 “还是因为浙江新任参将俞大猷上任,我们这边才能走脱,这也是个厉害人物,比你表哥吴栋厉害多了,人家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之后参加武举中了武进士,百户也变成千户。” 魏广德一听到俞大猷这个名字,感觉有点耳熟,现在魏广德识字多了,回忆起以前看过的名字,已经知道那个和戚继光差不多的抗倭名将就是叫俞大猷,只是不知道他还是秀才,还是武进士。 “他一个秀才,怎么跑去参加武举?这不是” 魏广德没说出自甘堕落这个话,只是感觉不对,这年头能读书的谁还去当兵啊。 “他和你表哥差不多,家里就他一根独苗,他们家和我们家一样,是世袭百户的职位,他老爹死了,他不去不行。” 魏老爹笑着说道:“嘿嘿,这次你舅舅回彭泽,肯定要狠狠练练吴栋,二十多岁从军,二十年时间从百户已经升到指挥佥事了,现在是浙江御倭参将,拥有统兵之权” 第129章 放钱 吃过早饭,魏广德让人收拾了饭桌,魏老爹就带着他去了张府。 魏广德是和张宏福在一处花厅里闲聊,老爹则是和舅舅一起去了张同知的书房,具体谈什么不清楚,不过魏广德也猜到一些东西。 不过吃午饭的时候,张家的大人和舅舅、老爹都没在,说是去衙门办事儿去了,张富贵招呼他们一起用餐。 老爹跟着去了指挥使衙门,魏广德还是知道一些的,今天是论功行赏的日子,想来老爹的任命文书今天就会拿到手里。 下午,得到指挥使衙门那边传来的消息,今晚又有一次酒宴,魏广德就和张宏福干脆溜了出去,在外面找乐子去了。 今晚找的也都是卫所里的几个公子,家里话事人这会儿都在参加指挥使衙门里的酒宴,正好没人管。 “对了,那个参将是个什么官职?” 魏广德知道卫所里的职务,可还真不知道参将是个什么官。 “将军,有领兵职权的,品级大概和卫指挥使差不多。” 有人听到魏广德的话,很随意的就回答道,“内地没这官,边镇才有,那是要带兵打仗的。”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张宏福听到魏广德问起参将来,很是好奇。 “我听我爹说的,浙江那边新上任了一个参将,叫俞大猷,才四十多岁。” 魏广德答道。 “那有什么稀奇的,很正常啊。” 张宏福随口就笑道。 “可人家是二十多岁从百户爬上去的,说是很厉害了。” 魏广德解释道。 “那这人背景不凡啊,百户,二十年升到指挥使一级,六品到正三品,北边调来的?” 有人诧异问道。 “不知道。” 魏广德摇摇头,俞大猷的来历他还真不清楚,只知道这么个人,魏老爹也没细说清楚。 “二十年升了六级,三年多升一级,后面肯定有人。” 张宏福边想边说道,“南边没什么战事,有也是在广西贵州那边,听说那边时不时有叛乱。” 武职,说实话,没有战事的话,想要升迁很难。 可是有战事,那也意味着有丢命的风险。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大明军队里,除了边军是没办法,内地卫所官员升迁很少,大多都是子承父业,一代代世袭下去。 官职升任可以,但是调任,好多武官都会想法设法的阻止。 升任,那是在本卫所升迁,自然是最好的。 但是一旦是外调到其他地方去任职,那怕级别升的再高,很可能会让自家再也无法染指那个世袭职位了。 “算了,还是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就好,我才不想家里老爷子升官。” 有人这时候叹口气说道。 “就是,这样挺好的,希望以后别再调咱们九江卫出去打仗了,这次可死了不少人。” “他们继续做他们的官,我们就好好享受生活,哈哈” “对了,现在做什么生意比较赚钱?” 他们开始闲扯以后,魏广德忽然想起自己的事儿,就开口问道。 “做什么生意?现在做生意,小生意不赚钱,大生意需要的资本可多了。” 旁边有人接话道。 “你还有闲钱想要做生意?” 张宏福看了眼魏广德,奇怪的问道。 在他看来,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不是该利用这两年的时间好好用功读书,为三年后的乡试做准备吗? 其实魏广德问这话,也是因为早上老爹说要给他一万两银子,他是不可能做一个守财奴的,把银子窖藏在家里。 后世理财广告太多了,就算没有那些理财广告,他自己就有房子出租。 因为后世的影响,现在的魏广德自然也希望找个渠道,让手里的银子能够给他生财。 只不过,他一直没想好做什么生意赚钱。 今天正好人多,魏广德就随便问问,虽然没有指望他们给他什么启示,但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万一有什么生意可做呢。 不过张宏福的话,让魏广德一时不好回答,只好敷衍道:“有几百两银子,想着做点小生意生财。” “几百两,开个布庄粮行倒是勉强可以,不过赚不赚钱就不好说了,都没什么老客户,就算是接手别人的老店,估计生意也不怎么样。” “做什么生意,几百两银子买几十亩地得了,每年收租岂不爽哉,反正你也是秀才了。” “买地轻松点,每年都有进项,要是做生意,最好还要找个家人操作,你是读书人,不应该沾染铜臭。” 众人七嘴八舌下,对于魏广德想拿银子投资,众人的意见都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买地收租。 对于买地的事儿,魏广德之前早就不抱希望了。 实际上之前俩月,老爹知道他中秀才后写回来的信里,就已经吩咐魏母帮着魏广德置办田地了。 可是这年月的土地,别看江西今年闹了旱灾,可是地价依旧有上涨的苗头,有点有价无市的意思在里面。 有地的人,要不是手里急用钱,谁会卖地。 何况,在中国人的思想里,土地是家产,只有败家子才会做卖家产的事儿,只有真败家了才会有土地流出。 这年月里,土地可比房产值钱多了。 也是因此,魏家想要给魏广德置办田产的事儿,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卖家,都不合适。 所以,魏广德才想着买不到田地,那就做生意得了。 在九江府这段时间里,他可是看出了街面上商业的繁华。 不管什么时代,最富有的,始终还是商人。 好吃好喝一顿后,众人就散了,各自回家。 魏广德和张宏福倒是顺路,两人走在路上,张宏福没来由的问道:“广德,你要真是有那几百两银子又想生点小财,不妨拿出去放子母钱。” “子母钱?高利贷?” 魏广德吃惊道。 “那当然,我们有闲钱的话,也是交给人帮忙放出去,那东西来钱快还稳当。” 张宏福笑着说道:“小钱就交给赌场,那边赌徒不需要多少钱,都是几两几十两银子的借,用房子抵债,有田地的现在少了。 大钱,那就找家当铺,你如果真需要,这事儿我帮你找人,绝不让你出面。” “你对这行很熟悉?” 魏广德惊讶问道。 “我二叔最早就是干这个的,嘿嘿” 张宏福不以为意的说道,“后来认识的人多了,就有商人找他帮忙办其他事儿。” 第130章 回家 《大明律》:“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杖一百。” 按照明朝这条法律,官府是允许民间借贷,只是规定了利息,也就是每月取利不得超过三分,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官府允许的借款利率是月息3,年化利息就是36。 另外还有一条补充规定,那就是借贷发生,无论多长时间,都不能超过一本一利,也就是利息不能超过本金。 这条补充条款,其实也是对借款人借钱后一时还不起钱进行的一个保护。 不过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对于专门做放钱生意的人家来说,借据时间自然不会超过三年,大多都是以月为单位签订借据,到期就要重新签借据,哪可能真的按照一本一利的规矩来办事儿。 魏广德看书的时候自然是知道的,实际上他看到这段的时候还在惊叹,后世不少民间借贷,大抵都是一角,两角的月息,拉到大明朝那就是四十鞭子。 只是利滚利这个,后世大多都是到期转贷,还不起的利息也就被滚进本金当中,民间放水钱那些到是有这个说法,好,那就是一百个板子。 四十鞭子就已经皮开肉绽,还有个一百板子,那基本上人就没了。 这些都是书面上的,或者说官面上这么执行,不过魏广德还是清楚,民间借贷月息五分都算公道了,因为没人会按照三分息借钱。 对于张宏福提到的不做什么生意,直接放钱出去,魏广德这个时候有了一点兴趣。 “有抵押吗?” 魏广德心动了,自然要问清楚。 “当然有,没抵押谁敢借,房子铺子,最好的还是田地,还不起就拿东西抵债。” 张宏福嘿嘿笑着说道,“你有兴趣,我回去问问二叔,看他怎么说,毕竟不是时时刻刻有人需要银子周转。” 魏广德微微点头。 魏广德回到家里的时候,心中也大抵定下来了。 从老爹手里拿到银子,就放五千两出去,一年的利息也有三千两。 其实,这个时候,魏广德最担心的还是银子借不出去。 回家路上,张宏福也和他讲了讲现在民间借贷的情况,大抵还是农户借贷较多。 每年夏税到秋收这段时间里,农户往往手里没钱没粮,这个时候就只能去借贷,期望缓过这段时间的拮据。 商人借钱就没个准头了,那都是遇到大机遇大生意,手里资本又不够。 一句话,让魏广德别着急放钱出去,这也是得等待合适的时机。 回家的时候,老爹已经回来了。 今晚魏老爹可没像昨天那样喝个酩酊大醉,这会儿清醒着,坐在堂屋里喝茶。 魏广德进门,就看见老爹乐呵呵的,不禁开口问道:“爹啊,任命文书拿到了?” “拿到了,你哥也要接管百户所,不容易啊,我还以为要一辈子呆在那里。” 魏老爹情绪不错,昨天晚上还看到的皱纹这个时候也舒展开来。 好,人逢喜事精神爽,或许就是说的现在老爹的情形。 “那你和舅舅就要搬到九江城,大哥和表哥继续呆在彭泽?” 魏广德走到下首位置,一屁股坐下后说道。 “广德,你注定不是走武官路子的,所以你体会不到那个位置的重要。” 魏老爹没有直接回答魏广德的话,而是看似随意的说道,“明年,把你表哥和你哥的喜事办了,本来你哥今年就该办的,结果耽搁了。 这两天你去街上买点礼物带上,等两天我们就回去。” “今年回去过?” 魏广德问道。 “当然。” 魏老爹回答的很干脆,“我年后才上任,现在呆在九江城干什么。” 几天后,三条大船停靠在九江城码头上,右军千户所的两个百户队伍正在有序登船。 之所以在九江城呆上几天时间,其实也是因为等着封赏银子下来,伤亡的还有烧埋银子。 这次崩山百户所出去百多人,死了三个,都是在后期进攻定海县的时候阵亡的,伤了十多个,也已经是彻底残废了,只能让家里重新出人顶上。 还好,因为魏老爹对待手下这帮人还算过得去,家家都还有成丁的男子可以补上缺额。 在这个时候,朝廷还因为倭患没有爆发,并没有给出较高的赏格,所以虽然他们斩杀的倭寇不少,可是得到的犒赏银子却是按照规矩拨的,并不多,只是魏广德并不知道这些。 “不错了,总共死来十来人,伤了二十多个。” 知道这次领到的银子,魏广德撇嘴有点嫌少,舅舅吴占魁在一边笑着对他说道。 “死了的给三两烧埋银子,这也是惯例了,这个钱上面给的痛快,我们也会如数发下去。” 因为九江卫这次给南京城的大人们稍微长了脸,所以赏银拨付还算快,虽然照例要克扣。 “去了的,每人十两银子,不足的我们补上。” 吴占魁摇摇头,朝廷发的那点银子,经过两次克扣后已经没多少了。 想到都是跟着出去出生入死的,银子给少了,以后还怎么带人。 “行,活着的每人十两银子,死了的加三两烧埋银。” 魏老爹也点头应承下来。 士卒们都上船后,大船扬帆起航,因为是顺流而下,半日就可以到达彭泽县码头。 船队到达彭泽县的时候,码头上已经有不少人等候在此了。 前几天船队返航时,所有卫所家眷都已经知道,出去的人都回来了,那些伤残和阵亡士卒的名字到这个时候才被公开出来。 家人活着的,自然欢天喜地,而家里人没了的,则是哭天抢地,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把个码头堵了个水泄不通。 魏广德跟着舅舅、老爹下船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大哥,他此时跟在表哥后面,只是打头迎接的还是唐县尊和刘成副千户,吴栋也只能跟在他们后面,虽然在千户所里,吴栋才是话事人。 寒暄过后,众人就要往千户所去,但是军卒和衙役强行分开的道路两旁,那十来家有亲人战死的家属抱着一个黑色坛子在路边嚎啕,魏广德在大哥身边,亲眼看到了崩山堡里那三人的家属。 虽然离开崩山堡差不多一年时间,可是魏广德还是认得那些人,其中一个年轻女子,怀着还抱着一岁多的孩子在那哭泣。 魏广德认识她,他是蔡大前年才娶的媳妇,去年底生下一个女娃。 看到她们可怜的样子,魏广德不仅想到看过的一份诏书。 第131章 未来 魏广德想到的诏书,是在府学藏书楼里看到的,洪武十九年六月,太祖朱元璋曾下诏定下的制度:“士卒战汤,除其籍,赐复三年。” 什么意思,就是军户男丁战死而无后,亲属即免除军籍复为民户,同时享受三年之内不缴纳税租。 只是,现在可不是明初,那年月的军户,好多都是孤家寡人,而现在则是不同,家家都有余丁,至少在崩山堡是这样。 回头得问问,看能不能让蔡大家的那孤儿寡母转到民籍去。 对于普通人来说,军籍和民籍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就那小孩以后长大了嫁人,挑选的余地也宽很多。 魏广德心里盘算,脚下却没有停留,不紧不慢跟着大哥身后。 在彭泽县城呆了两天,因为回了家,所以那两队士卒也没有再拘在军营里。 两队士卒,一队来自崩山百户所,这个时候士卒手里都有银子,当初开拔的时候就发了二两,现在又拿到了十两赏银,手边阔绰,加上不少家人都跑到县城来迎接他们,自然就要趁此机会在县城里逛逛,购置年货。 男人,在外面拼杀一年,好不容易回家来,自然要给家人备上一份礼物。 另一队士卒的来源就稍微宽点,主力是本地卫所,但也有三十多个是从其他百户所抽调的,能拼能打的好手。 带兵的人都明白,不能让手下军卒不满,吴占魁直接就把人放出军营,让他们和家人团聚,采办货物,开年正月十六就要回到军营来。 在外近一年,也算给他们放一个月的假了。 这两天的彭泽县城大街上,不时就能看到这些穿着崭新战袄的明军士兵,拖家带口在街上闲逛,手里和背上还大包小包。 他们实在是太好辨认了,普通的明军士卒,有几个身上还有新战袄的,都是不知道哪年发下来的。 商家看到这些士兵进点,那是立马就热情似火的招待,嘴上喊的是“杀倭英雄”,“买东西肯定便宜”之类的话。 好,当初他们离开的时候,没人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的。 但是,到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彭泽县这边卫所出兵去了浙江打倭寇,还立有战功。 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准备迎接新的一年,悲伤的,或许只有那十几户战殁军卒的家人,虽然手里从卫所领到十五两银子,但是依旧掩饰不住的哀伤。 大明朝对于战殁军卒,自洪武时起,都是按律拨给三两烧埋银子。 这点钱看似少,其实对于有“铁饭碗”的人家来说,银子倒是其次,主要还是这职业。 当然,前提是军饷能按时发放发够,而不是现在这样被克扣,甚至不能兑现。 这,或许也是后世人大多认为,明朝军户不如民户的主要原因了。 大哥魏文才和表哥吴栋也都拿到了九江卫指挥衙门签发的任命文书,表哥吴栋为千户,掌右军千户所,大哥魏文才直接就是崩山百户所百户。 千户的任命文书,是前军都督府签发的,九江卫只是转交,百户的任命文书则是九江卫指挥使司直接签发。 加上之前在九江的时候,老爹和舅舅拿到的任命文书,他们所有的期望算是都达成了,也没什么遗憾。 距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吴家却没有因为新年而清闲下来,反而更加忙碌,那就是为表哥吴栋的婚事了。 本来今年就该办了的,只是吴占魁不在,自然只能延期,现在吴栋已经接任千户所千户,自然不能耽搁。 魏家也和刘家商量了大哥魏文才和刘云慧的婚期,然后也是找人挑选好日子。 本来,魏广德打算年后就开始在江西游历,一是出门游玩看看江西的山山水水,二是寻友,顺便搜集八股范文。 但是到这个时候,表哥的亲事定在来年二月,大哥的亲事却是在五月,半年时间就这么耽误了。 魏广德只好修改了原本的计划,今年就在府学里看书,后年再说游历的事儿,反正距离下一次秋闱时间还早。 还有就是放银子的事儿,这一年正好,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把银子放出去给自己吃利息。 对于未来,实际上,魏广德到现在有点迷茫了。 乡试之前,魏广德对于自己的未来那是比较清晰的,那就是科举,入仕。 可是在这次乡试落第后,魏广德才有点明白,前几次自己认为的天命,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自己和这个时代的士子没什么区别,科举才能出人头地,但是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以为有天眷,就可以放心大胆随便考,随便过试,那是不可能的了,自己穿越过来也就是一场不知名的意外而已。 但是,无论如何,乡试,魏广德是一定还要考的,不仅是自己想要出人头地,还有家人的殷殷期盼。 为自己,也为家人,还能说什么,拼了。 这段时间,家里人都忙忙碌碌的为新年做准备,魏广德反而是最闲的。 原因其实很简单,看书,科举。 这就是现在家里人对他唯一的要求。 魏广德也用这段时间重新理清了思路,找到了未来的道路。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已经不去想当官的事儿了,他现在只想拿下举人功名,至于靠不靠举人功名入仕,魏广德没想过,因为他知道,这个不是他能选择的。 这或许是魏广德在崩山堡过的最后一个年了,以后他就要跟着老爹搬到九江府城去。 在家的这段时间里,魏广德又把小时候的玩伴叫出来玩了一天,他们当中大多数都要跟着大哥,未来成为百户所的军卒,只有两个是家里小的,可能会进城找个活干。 在这里,度过一个平平常常的新年后,魏广德要跟着老爹老妈回九江。 这天,已经是正月十六,百户所的军卒重新来到了堡门前的小教场集合,开始新一年的操练。 和大哥话别后,魏广德没有上马车,而是独自骑马跟着马车后面,离开崩山堡,远远的回头望了一眼自己来到这里呆的最久的地方。 一切好似和他刚穿来的时候一个样,“渔船”每天都出去打渔,田地里依旧有忙碌的身影,唯一变化的或许还是人。 今年,看到堡里的那些军户,或许是过了一个肥年的缘故,人人看上去都面色红润了许多。 或许,只有打仗,打胜仗,才能让军户的日子好过起来。 第132章 优免 嘉靖三十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既有俺答重启边衅,从大同到辽东,战火在整个北疆蔓延,让只想修仙的嘉靖皇帝也不得不中断他的修炼,再次罢了互市。 也有倭寇之祸的彻底爆发,且呈现出愈演愈烈之势,倭寇已经敢于正面和官军交战,甚至杀官夺城。 这一年,整个大明帝国疆域里,又是数省遭遇严重的旱灾,江西、湖广的旱灾尤甚。 这一年,被后世称为“俞龙戚虎”的俞龙俞大猷正式出场,他的名字进入了大明掌权者的眼中,他希望他能够凭借以往的战绩,快速平定倭寇之患。 还是这一年,一个内里藏着一个现代人灵魂的小孩,正式参加了科举考试,成为了大明帝国的一名秀才。 他叫魏广德,他的名字不再是只记录在户帖上,而是出现在官方文档中,虽然暂时只是出现在地方文档中。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又称春耕节、农事节、青龙节、春龙节等,是中国民间传统节日。 在农耕文化中,“龙抬头”标示着阳气生发,雨水增多,万物生机盎然,春耕由此开始。 自古以来人们亦将龙抬头日作为一个祈求风调雨顺、驱邪攘灾、纳祥转运的日子。 这天,就是魏广德表哥吴栋迎娶表嫂的日子,位于彭泽的九江卫右军千户所门里门外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两日前,魏老爹刚刚上任九江卫镇抚之职后就请了假,回到彭泽咱家吴栋的婚礼。 指挥佥事家的婚事,整个九江卫指挥使司里自然是人人皆知,各家也都派人前来道贺。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吴栋一身大红新衣,在魏广德、张宏福还有曾元述等同窗陪同下前去迎娶媳妇,大队人马前头都已经接近彭泽县城,后队才刚走出千户所大门。 为了排场,魏广德出主意,把两队百户所精兵都调来充当仪仗。 “不错,回头我办喜事的时候,也这么搞。” 大哥魏文才骑在马上,看着前前后后众星捧月似的,很是心动。 他还有三个月也就到日子了,表哥吴栋这牌面,羡煞他了。 心动的可不止魏文才,张宏福也是心动不已。 这两队军卒可是精心操练过的,步调整齐,进退有度,新补充进来的新兵蛋子只能在一边和泥巴去。 在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开进彭泽县城去的时候,在遥远的北方,那座雄伟宏大紫禁城内廷东侧广场上,无数的文武百官跪伏余地,台阶上驸马都尉邬景和双手展开圣旨,大声的宣读。 “朕嗣缵,祖宗洪业,抚御兆民,三十有二载,于兹矣命太傅兼太子太师成国公朱希忠持莭,少保兼太子太保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徐阶捧册,封锦衣卫副千户李铭女李氏为裕王妃,是日纳徵” 待宣读完毕后,邬景和小心的收起圣旨,在一旁太监的引领下,恭敬的捧着圣旨奉于奉天殿中。 册封裕王妃告奉先殿的仪式结束后,以礼部尚书及左右侍郎亲迎受醮戒于文华殿行礼,内监各局全力配合开始操办裕王大婚典礼。 不全力配合不行,因为三天后,册封景王妃告奉先殿的仪式又要进行,紧接着就是景王大婚,二王的婚礼几乎是同时进行,礼部和内监这是要忙很长一段时间了。 参加完表哥的婚礼后,魏广德回崩山堡呆了几天,然后就重新回到九江府学开始学习。 说实话,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因为看的书籍和文献多了,结果是越看越糊涂了。 在后世,魏广德没事也看过不少中国古代的一些文章,给魏广德一个很深的印象就是,在大明朝,有功名的人是免赋役的,这也是魏广德对科举考试执着的原因之一。 在他想来,只要通过科举考试,拿到功名,做什么都可以免赋役,太幸福了。 可是现在他翻遍了从洪武到嘉靖的全部邸报,都没有看到一篇关于士绅免赋役的法令条文。 这点,其实在之前魏广德翻阅洪武朝颁发的《大明律》和弘治朝编撰并经过正德、嘉靖朝修订的《明会典》就产生了疑惑,因为通篇都没有士绅免赋役这个说法。 但是,不管是自家老爹,还是身边所有的读书人,都是这么说的。 魏广德只找到了优免杂役的条文,可是对于赋税和正役确实应该有的才对。 劳役这个东西,或许是因为一些政策变化,到了魏广德所在的后世,早已经不存在了,所以知道的人多,但是具体详情并不清楚,所以在很多人看来,古代主要就是要交给官府赋税。 而魏广德来到这个时代,通过看书已经搞清楚是怎么会事儿了。 赋役中的赋就是赋税,役则是劳役。 赋税不仅要征收田地产出,民户在这个时代还要缴纳丁税,也就说后世所说的人头税。 劳役也一样,根据持有的田地的多寡和家里丁口数量安排劳役,这其中有三项内容:里甲正役、均徭、杂役。 所以,梁方仲先生所说的“赋中有役,役中有赋”,才是明代赋役制度的实质。 大明会典里的记录应该是这个时代真正的记载典章制度的资料,可是里面却只有优免条例,却根本就没有记载免赋役的条文。 魏广德找到最近的关于免赋役的说法是嘉靖二十四年朝廷颁布的《优免条例》,其中非常明确的标注“京官一品优免役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递减,至九品优免役粮六石、人丁六丁;外官减半;举、监、生员优免粮二石、丁二人;致仕优免本品十分之七。” 什么意思呢? 以魏广德现在生员的地位,可以享受的就是免粮二石、丁二人这么个优待。 再具体点,那就是可以免除家里两个人的除正役以外的劳役,同时还有二石田地产出所分摊的杂役。 具体执行人是里正,所以在实际分派劳役的时候难免不会向着有功名的人,至少不能分派过多,否则有失公允的话,人家可以直接上县衙告状。 翻了很多书,魏广德才若有所悟。 实际上有明一朝,根本就没有给读书人这样那样这么多的优待。 优免有,但是其实并不多。 只不过,貌似在从上到下的执行过程中,朝廷的政策被读歪了。 第133章 混在九江 魏广德一开始越看越糊涂,到后来灵光一闪才想到,才想通到底是怎么会事儿。 不得不说,经验主义害死人。 大明朝从上到下执行的人,都是士绅家族,都是有功名之人,自然会向着自己这边说话。 他们把朝廷的优免条例,对外宣称是朝廷免除有功名之人的赋役,把本来该自己承担的赋役转嫁到普通人身上。 魏广德把手里的《大明会典》丢到桌上,身体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 不得不佩服想到这个法子之人,真的是高明。 利诱之下,整个读书人群体都倒向了他这一边,从上到下全部按照有利于自己利益的方向操作。 有了功名,不用缴税,不服劳役,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儿? 不止如此,他们还对下面人大肆宣传蛊惑人心,让老百姓都信以为真。 貌似,后世大部分人也都是这么以为的。 欺上瞒下,这一手着实玩的溜。 魏广德只能在心里佩服那位不知名前辈。 不过,这和他有关系吗? 有功名之人免赋役,这已经成为天下人共识,魏广德自然不会做自掘坟墓的事,何况这符合他的利益不是。 魏广德选择和所有的读书人一样,默认,把优免当做免除。 整个嘉靖三十二年,魏广德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九江府学习,除了两次回到彭泽参加表哥和大哥的婚礼。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不觉想起自己所在的后世。 貌似在那个时候,也是小城市和农村的人结婚时间偏早,大都市的结婚年龄却是普遍偏晚,现在这个时代居然也是如此。 张宏福岁数可是和大哥差不多,到现在还没有听到说亲事。 在魏广德印象里,依稀似乎听说张宏福是有个未过门的媳妇,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也没有说成婚的事儿。 没有诱因,魏广德自然是不会开口询问的。 而被魏广德寄予厚望的放贷生意,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合适的。 没办法,这年月做大生意的,无非就是那么几类。 盐、茶、布帛和瓷器等,而这些消费品在大明的市场利益早就已经被瓜分干净。 前些年民间借贷生意有个一个黄金时间,实际上那时大部分借钱的老板都是把银子投入到苏州府、松江府的纺织场去了,产品大多经由海商走私贩运到海外进行交易,牟取暴利。 经过嘉靖三十一年倭寇在浙江的一闹,现在整个大明朝的沿海州府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非常惧怕引来倭寇。 普通老百姓不知道,可是对于那些当官的,自然消息灵通,被倭寇肆虐后的浙江那是怎么一副光景。 卫所兵俱不堪战,倭寇又是穷凶极恶。 商人,作为和那些官员接触最多的一类人,自然也知道了情况。 之前,他们当中不少人还和这些海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现在一个都不敢认了。 这年头,要是被人知道你认识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那不是要命吗? 过去,这些海商还是和商人们做正经生意,虽然违反朝廷法度,可是只要不被抓住就没事儿。 但是现在,他们发现了一条更叫来钱的路子,那就是带着倭寇直接上岸抢劫,做那无本生意。 魏广德在九江城里,几乎每次上酒楼茶肆,都能听到商人们抱怨生意难做,沿海倭寇越闹越凶,朝廷官军围剿不利的消息。 这年月里,官府和军方拥有消息传递最快捷的渠道,遍布全国的驿站和在驿道上来回奔驰的驿卒,他们争分夺秒的把全国各地发生的消息传递到需要它们的地方。 大明帝国各地正在发生的战事,各种各样的战报第一时间汇总到了南北两京,然后再由那里向外传递着。 张宏福、魏广德这些卫所子弟在家里也是耳闻目染知道了不少情报。 可以说,整个嘉靖三十二年从正月开始似乎就没有消停过。 从正月开始,沿海州府就警讯不断,从南直隶到福建各府,都有小股倭寇登陆,仅有温州参将汤克宽率部击退了进犯温州府的倭寇,其他各路皆战绩不大。 更有松江府上海县被进犯倭寇一把火给烧了,损失财物无算。 而在江南因为倭寇之患闹得人心惶惶的时候,北边的俺答汗率套虏数万骑打破延绥防线,由米脂川南下侵犯鄜州、甘泉等处。 南北战报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九江府,被送进九江卫指挥使司,让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九江卫各指挥也是心惊胆战。 承平百年的大明朝,仿佛一夜间变得风雨飘摇起来。 “广德啊,你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将军,我昨儿看到的消息说,几个月前就因为御倭不利被停职论罪了。” 这天,魏广德跟着老爹到了张府,老爹和舅舅是去了张同知的书房议事,他则是和张宏福找了个厢房喝茶烤火。 此时已经是嘉靖三十二年的十二月初,几乎一整年江浙沿海打成一锅粥,而之前魏广德还信誓旦旦表示看好的台州参将俞大猷已经因为战事不利被停职待堪,所以张宏福才有此一说。 这条消息,魏广德老早就已经知道了,说实话,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他也是异常惊讶的,谁能想到俞大猷也有吃败仗的时候,还输的比较惨,其下辖的台州各沿海村堡大多被倭寇攻陷。 而与他那糟糕战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温州参将汤克宽,虽然也有多次战败经历,却大抵上功能抵过,反而受到朝廷嘉奖。 魏广德不仅看书,还喜欢兵事,这是张宏福老早就发现了的,所以也喜欢和魏广德坐一起讨论一下当下的形势,要是谈之乎者也,那就没法愉快的聊天了。 “我也没想到。” 魏广德摊手说道,“我以为他之前在琼州和广西剿贼战绩不错,所以就想当然的觉得打倭寇也是手到擒来。” 魏广德心里其实也纳闷着,着汤克宽是什么人,怎么这么能打? 就目前的情况看,似乎比俞大猷还能打仗的样子,可是貌似自己压根就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真是奇了怪。 “你说这南倭北虏,到底哪个更厉害?” 张宏福又开口问道。 第134章 卫所不稳 听到张宏福问起“南倭北虏”那个更厉害,魏广德一时有点语塞。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以前,魏广德就觉得不管是北方的鞑子还是南方的倭寇,都挺凶残的,至少在这个时期,不遇到真正的明军,那就是无敌的存在。 所谓真正的明军,自然不是指现在的那些卫所兵,那是农民军,根本不能算士兵。 自家练的那个百户所的人马,才能算明军。 想到这里,魏广德就笑着对张宏福说道:“其实南倭北虏都不怎么样,也就是遇到那些没怎么训练的卫所兵还能逞一逞威风,主要还是我们卫所士卒都没怎么训练,至少倭寇是这样,蒙古鞑子没印象,全靠那些战报也看不出什么来。” “你那意思,要是下面的军卒经过半年训练,就能拉到浙江、南直隶那边去打倭寇?” 张宏福这会儿眼珠子滴溜溜一阵乱转,似乎在考虑什么。 魏广德当然注意到他的变化,马上开口继续说道:“你别不是想要带人去剿倭,这个玩意收益是大,特别是这个时候,可是风险也是不小。 前年那次,你别光看着右军千户所二百多人打跑了倭寇百多号人,可还有几百人追着两千多人跑的时候。” “我马术不错。” 张宏福想都没想就说道。 “行,你想去也得过得了你家老爷子那关。” 魏广德不想说什么了,也就是张宏福一时兴起,估计看着汤克宽在那边打了几个胜仗得了嘉奖。 “要有百战百胜的法子就好了。” 张宏福叹口气说道。 他很清楚,他是家里的独苗,是不可能上战场去的。 就在他们在厢房里聊天的时候,在内院书房里,张庆也召集了自己的忠心手下在商议。 “后军千户所那边要是压不住的话,那我就派人过去。” 张庆此刻心情并不太好,实在是后军千户所的那些百户太嚣张了,一点不把卫指挥使司放在眼里,居然有闹饷的意思。 “张大人,后军千户所那边我才刚过去一年,实在掌控不住,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收拾了那些刺头。” 新任的后军千户急忙躬身说道。 原来的后军千户,因为前几年整顿不利,终于在今年被拿下,换上了张庆手下的人。 只是,这个卫所长期散漫,现在九江卫想要加强下面卫所的训练,结果后军千户所下面的百户一个个比谁都跳的高。 没办法,九江卫之前为了保证十个百户所战力,保证他们钱粮的供应,进一步压榨了其他百户所应该分配的军饷,那些人早就怨声载道。 “半年时间,不准下面闹事,不训练可以,但是必须给我老实下来。” 张庆微睁着略显浑浊的眼睛看着那人,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现在卫里权利分配已经完成,他是这次争斗的胜利者,不仅是因为有军功,更是因为有南京方面的支持。 虽然现在手下掌握了两个千户所,但那只是名义上的,除了右军千户所被牢牢掌控外,对后军千户所的控制力非常弱。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下面的人不能闹事儿。 “张大人,现在不仅是后军,其他各千户所其实都不稳定,许多人都对克扣那笔军饷供应那些百户感到不满。” 后军千户虽然知道时机不合适,但是还是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所以在这个时候,后军那边就更不能给我先出事。” 张庆闭上眼,慢吞吞的说道。 稍候,张庆才开口又问道,“彭泽那边什么情况,下面的百户还稳定吗?” 这话明摆着就是问吴占魁的,虽然已经是指挥佥事,可是在老丈人面前,吴占魁依旧大气不敢喘。 听到问自己,吴占魁急忙说道:“栋儿那边半个月前来了信,下面有两个百户有些怨言,不过已经处理了。” “回头你们告诉那些刺头,谁敢造次,我送他一家去浙江打倭寇去。” 听到自以为完全掌控的右军千户所也有些不稳的迹象,张庆是真有点怒了。 在他们这些指挥使看来,这些家伙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们想尽办法才想到这样的方法应对上面的征调,确实,这么做影响了他们的荷包,可是钱能和命比吗? “就这么对下面说,谁不服,报个名单给我,我亲自送都督府去,送他们一家去浙江,那边现在缺人。” 虽然只编练十个百户,是他们这些卫指挥想到的保命的法子,关键时候在战场上保护他们撤退编练的,可是对外却不是这么说的。 扣了人家的钱粮,自然就是因为告诉他们不用他们上战场打仗了。 只是在此之前,因为那些人看到真被派去了浙江,所以一开始大家也只是庆幸。 可是现在,一年多了,浙江那边官军和倭寇打得不可开交,也没见到南京发来调令,而军饷却一直被扣走近半,自然有些人就开始有了不满。 按规矩,自然是各扫门前雪儿。 谁手上的人出了事儿,自然就要给卫里其他人交代,所以张庆才把手下人都找来。 “魏勐,你那个总旗拉的出去吗?” 虽然可以威胁那些人,但是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卫所两个镇抚,手上各控制着一个总旗的人手,相当于一个百户队的规模。 是的,张庆打算一旦发现有不好的苗头,直接动用魏勐手上的人手抓人,把一切不稳定因素控制在萌芽状态。 “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随时可以出动。” 一直在下面打酱油的魏勐急忙站起来说道。 “那就好。” 张庆看似很是满意,随即继续开口说道:“你,还有占魁,你们和彭泽那边书信来往的时候,一定要告诫两个小家伙,那两个百户的人马,给我抓牢了,好好操练。” 说道这里,张庆又扭头对后军千户说道:“你那边也是,两个百户队,给我操练好,上次浙江你也去了,应该知道,关键时候掉链子,怕是命都没了。” “是是是。” 后军千户急忙点头应是,旋即又抬头问道:“大人,我们还要被派往沿海吗?” “如果是在南直隶或者福建、浙江,那早就派上去了。” 张庆微微摇着头说道:“公爷一直帮忙在上面顶着,现在统管剿倭的是张经,这个老家伙有点不好说话。” 叹口气又说道:“遇事留一手,总是好的。” 两人一问一答间,没人注意到魏勐看向后军千户所千户的眼神中寒光一闪。 第135章 小号将军炮 晚上,魏广德跟着老爹回到家中。 “你去休息,明天还要上学。” 魏老爹打个酒嗝,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只是稍微转身又调了回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 “还有事儿吗?” “爹,明年卫里又要派兵去浙江吗?” 因为张宏福的话,让魏广德以为他提前知道了什么,忍不住开口问道。 “谁告诉你这个的?” 魏老爹微微皱眉。 卫里并没有得到过要再次调兵参与剿倭的命令,只是因为上次有了战绩,现任的兵部尚书张经到是一直想让九江卫再次出兵。 “你别听信这些谣言,没这会事儿。” 魏老爹很干脆的否认出兵传闻,免得魏广德又担心影响学业。 魏广德在南昌落泪的事儿,魏老爹也听人说了。 虽然一开始,只是在士子中传播,可早晚也会出圈的。 魏老爹知道后,就更不愿意让魏广德为自己担忧,现在家里的重心,还是魏广德的举业。 至于自己的官位,短期内是不要想继续升官的。 现在摆在魏勐面前就一条路,就是有千户位置空出来。 “没有就好。” 魏广德点点头,随即小声说道:“今天听宏福的意思,他有点想去到沿海去打倭寇。” “哈哈” 魏老爹听了儿子的话,没有说什么,只是随意的大笑两声,“今天乏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年关。 这些年,大明朝各地的气候都偏冷,在魏广德他们这些读书人聚在一起,难免不提上几句。 不得不说读书人之间消息还是灵通,这年头能读得起书的,家里肯定有财。 在魏广德身边的同学里,除了士绅家族就是官宦之家,他们不少家里都有人走南闯北,自然带回来不少信息。 魏广德这会儿跺着脚站在江边码头上,这里有一个小房子,是驻守总旗官休息的地方,虽然身前放着一个火盆,里面炭火还在燃烧,可是也抵不住从墙壁缝隙钻进来的寒风。 “这里该修修了。” 魏广德对身旁一个点头哈腰的总旗说道,这里是他的房间,不过这会儿暂时不属于他了。 按照之前送来的消息,今天他大哥魏文才会带着新嫂子来九江府过年,表哥两口子也一起。 门外两辆马车在那里候着,车夫也只能在身旁跺脚,天实在是太冷了。 想起前两天在府学的时候听同窗们议论今年的天气,往年气温下降还算好,但是今年这天气,按照一些见多识广的同学的说法,都快赶上京城的温度了。 最好笑的还是,居然有同窗说,早前还听家里人说过,南边琼州都下过雪,具体哪年倒是记不得了。 琼州,那就是海南岛,好,那里下雪,怕是窦娥在喊冤。 魏广德听到就当个笑话来听,自己后世那会儿,多少北方人冬天飞海南,为的不就是躲避北方的严寒吗? 想起这两年二月的天气,想想以后要是自己考上举人,那个时候自己就要去京城应考,这酸爽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军卒进来对他说道:“大人,彭泽的快船到了,快靠岸了。” “好,我们过去。” 魏广德闻言起身对身旁的张吉说道,又对那总旗笑道:“今天多谢你了。” 说着话,魏广德从身怀里掏出一锭银裸子丢给那总旗,然后带着张吉就出了门,往码头走去。 出门被寒风一吹,魏广德又忍不住拉了拉身上的披风,严实点,虽然不钻风,但是还是感觉冷。 很快,魏广德就看到一条快船靠上码头,旁边的军卒搭上踏板,表哥和大哥带着两位嫂子也出了船舱。 魏广德这会儿面带笑容,就站在码头上冲着那边拱拱手。 一阵寒风吹过,刚从袖子里露出来的一双还微暖的手被这风一吹,魏广德只感觉一阵刺骨的寒意。 没有在码头上多呆,魏广德接上两个哥哥和嫂子,直接让他们上了马车。 随行人员搬上几箱行李,都堆放在马车后面,他们只能一路跟随进城。 魏广德先送表哥吴栋去了舅舅的家,两个隔得很近,到是不用绕远路,之后才带着大哥到了家里拜见母亲。 虽然接近年关,可是指挥使司还没有封衙,按规矩还有几天,所以老爹这会儿没在家。 晚上,魏广德一家人就去了舅舅家吃饭,又是见礼,然后入座用餐。 魏广德早已经习惯了,这年代的人,这见面行礼是真的繁琐,那像后世,见面打声招呼点点头就行了。 “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事儿,我和文才后来从卫里找来匠人试做了两门炮,效果还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表哥吴栋忽然对魏广德说道。 “什么炮?” 魏广德现在偶尔也能喝点小酒,只是家里不让多喝,对吴栋的话魏广德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你说的那个,不要碗口铳那个碗口,匠人说了,你那个就是缩小号的将军炮样式,只是将军炮要的是射的远,你那个不要射程,就是要增加散弹,所以炮口粗点,可以多放铁弹。” 吴栋吐着酒气说道。 “东西带过来没有?” 魏广德随口问道,当初说那些话,魏广德还有印象,只是都是随便说说,他也没记在心上。 这次表哥一提醒,他就想起是什么东西了。 “在船上,明天叫人搬下来,在附近找个地方试试,爹、姑父,你们也去看看呗。” 吴栋说道这里,又转头对吴占魁和魏勐说道。 这两位正在聊卫所里的事儿,听到儿子说的话也没上心,只是敷衍道:‘到时候再说。’ “那炮也是用黄铜打造的吗?” 知道父亲和舅舅并不伤心,魏广德又问起来。 这年头铜料可贵了,要是像碗口铳那样用铜料打制,说实话,造价太高。 “不是,熟铁打的。” 吴栋摇摇头说道:“匠人说了,熟铁裹起来就成,外面加几道铁箍固定就成,要是用铜料,那上哪找去。” “直接融了那些碗口铳不就有了。” 魏广德随口就答道。 “想的轻松,碗口铳没了,以后点检的时候咋办?” 大哥魏文才这会儿插话说道。 “用新造的铁炮给他们点。” 魏广德随口说道。 第136章 看炮 “用新造的铁炮给他们点?这能行吗?” 听到魏广德的话,吴栋猛然瞪大眼睛,不过看表情似乎正在思考。 魏广德无心之语,却不知道被吴栋和魏文才都听进去了。 只看见很快,两个人就在一边小声交谈着什么,不过魏广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酒席结束后,魏广德坐在一边等着老爹和舅舅他们谈完话好回家,不过貌似时间还要再等等,因为大哥和表哥都凑过去了,不知道在商议着什么。 又是等了好长一会儿,那边似乎有了结果,魏广德一家才告辞舅舅家人出了门,直接往回走。 虽然两家距离不远,可是依旧登上马车回去。 无他,天太冷,马车上有火盆烤着,就不怎么冷。 两辆马车很快到了魏家的院子,众人下车走进家门,自有车夫赶着马车从院角那边的小门进府。 魏家和吴家到了九江府,就定制了两辆马车,一辆平时是老爹使用,还有一辆在家里供家人使用。 好,现在魏家是真的发达了。 只是魏广德还是不怎么开心,因为一年的时间,他的高利贷也没有放出去。 现在的商人都在收缩,以前大家都争着抢着去苏松开设织布场,现在没人去了。 开玩笑,上海县城刚被倭寇一把火点了,松江府今年倭灾损失惨重。 今年过去了,明年呢? 魏广德账上的一万两银子,他都没从府里支走,实在是找不到地方用。 现在他手上当初张家送来的千两银子,魏老爹也没要,让他自己留着使唤,现在他手上还有好几百两剩余。 回到家,魏广德小声问了大哥一句,先前他们在说什么事儿,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你没猜到?” 大哥很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猜到什么?” 魏广德莫名其妙。 魏文才拉着魏广德到了外面,小声说道:“你说的那个,用铁炮换铜炮的事儿,舅舅说点检的时候他可以操作。” 魏广德闻言立时瞪大双眼,你们还真敢,我就随口一说的事儿,他们居然觉得真有操作空间。 魏广德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年头铁料贵,但是铜料更贵。 “你们打算直接卖了还是自己铸钱?” 魏广德可知道,就自己那些同窗,私下里都有人说过,家里弄到铜料,都是自己铸些铜钱用。 这年代,私钱泛滥可不是随便说说,大多数人家里都这么干,只不过铜料比较难得,朝廷管控着。 少量的还没有问题,量大了也麻烦。 按理来说,这样事儿该是藏着掖着才对,可是现在家家都这么做,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这你就别管了。” 魏文才笑笑,没有说太多,让魏广德自己猜去。 大哥和嫂子是跟着父母住在主院里,魏广德看没什么事儿,说了声就回到自己的院子。 进了屋就开始琢磨起来,明朝这些官员还真是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 太黑暗,太腐败了。 不过,貌似,这么做也没什么,至少卫所的战斗力并没有下降多少。 好,着算不算因为贪腐而导致的技术进步。 要是法子流传开,会不会其他卫所也有样学样,弄些粗制滥造的铁炮换下那些铜炮。 魏广德可是见过彭泽那边的碗口铳,大多是洪武年间制造的。 算了,多想无用。 第二天,魏广德睡了个懒觉,起床洗漱后,都不知道接下来吃的是早饭还是午饭了。 临近年关,府学那边已经停摆,魏广德的岁试卷子直接交给了教授,他也没什么事儿做。 吃午饭的时候,大哥对魏广德说道:“下午跟着出去看看,看那炮到底是不是你想的那种。” “嗯。” 魏广德嘴里嚼着饭菜,只是含糊答了一句。 “小弟,多吃点长身体。” 这会儿,嫂子刘云慧又用公筷给魏广德夹菜,挺热情的。 说实话,嫂子人不错,对魏广德挺好,就是太热情了,饭桌上不是给老娘夹菜,就是给小叔子夹菜。 魏母倒是乐呵呵的看着他们,挺满意的样子。 到了下午,留下嫂子陪着老娘在屋里闹瞌,魏广德跟着大哥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去了舅舅家。 很快,吴栋也出来了,三个人挤一辆车上就往九江码头方向去。 “舅舅和老爹估计也出发了。” 魏文才在颠簸的马车上说道。 “表哥,今晚有安排没,要不小弟做东,请二位出去吃喝。” 魏广德在一边笑道。 “晚上就算了,我还要去外公那边。” 吴栋摇摇头,昨儿到了九江府,今天肯定是要去外公那边的。 三人闲聊中,马车出了九江城门到了码头上。 找到彭泽的快船,叫上船上几个随着一起来的家丁,很快,魏广德就看见他们从船舱里抬出两个二尺来长的铁管。 好,这就是他们说的铁炮了。 两门炮放地上,又有人从船上推出两辆独轮车。 这年代的独轮车是木制的,可不是后世那种铁制带橡胶轮胎的。 不过独轮车在这个时候还是很普及,毕竟确实方便省力,载人载物都事宜,还可以翻山越岭。 “这个车弄来做什么?” 魏广德好奇问道。 “匠人的意思,这东西两个人是可以抬着走,就是路程长了不行,所以就加了个这东西。” 吴栋说道,“一会儿炮放到一侧,另一边放弹药,一个人推着走,到了地头上再搬下来架设。” 魏广德点点头,这样操作的话,远距离搬运确实方便很多,想想,一门炮两三个人就可以完成全部操作了。 没一会儿,城门方向又来了三辆马车,魏广德认识其中两辆,那是魏吴两家的,还有一辆车不熟悉,可是看标记他知道,是张家的,怕是老爹他们把张世贵也叫来了。 想想也是,张家在九江卫经营多年,根基牢固,办什么事儿别想绕开他们家。 好处大家得,有财一起发。 拉到足够多的人分润,就算将来被人翻出来,也没人敢往里查,牵扯太大。 或许,这就是这个时代中下层官员为官之道。 果然,马车到了近前,下车的是张世贵。 “就是这东西?” 三人上前见过礼后,张世贵看着已经架上独轮车的铁炮问道。 第137章 试炮 “砰砰” 远处传来两声间隔很短的炮响,炮声沉闷。 “过去看看效果。” 站在人群前列的张世贵这时候说话道。 这里已经距离九江码头有一定距离,距离他们试炮地点很远的地方,还有一队军卒在站岗执勤。 近处的几名亲兵在放炮后开始清理炮膛,准备重新进行装填,不过在看到人群走过来的时候,几个人都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张世贵带着众人并没有停留在火炮阵地,而是穿过他们继续往前走,前方大约五十步是一处山壁,此刻本来完好的山壁已经被大量的小铅子打的千疮百孔。 看看已经向前走的人群,魏广德没有跟上,而是蹲在一门火炮旁边细细的观察。 这火炮炮身首尾2尺左右,炮身加了7道铁箍,炮头有两只铁爪架起,让火炮发射时有一点仰角。 只是,这炮不是直接放地上,而是在炮尾处挖了个小坑固定炮尾,而炮身上的两个铁爪也插入地下,都是为了固定火炮用的。 魏广德摸了摸炮尾,有点发热。 “这炮腹有两寸吗?每次发射装多少药?多少铅子?” 魏广德看这炮较细,炮壁也不算厚,但是因为实在太细,这炮口径也很小。 “有。” 旁边一个亲兵认识魏广德,他是吴家的亲兵,自然知道面前这个十来岁的娃娃是谁,这可是魏秀才,魏文曲。 嗯,得到的答案让魏广德很满意,这很符合他印象里的,身管比越大越好。 炮长约二尺,跑径二寸,差不多十倍身管比。 虽然和后世动不动40倍、50倍没法比,可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应该也不差了。 要知道,铸造这炮的可是卫所的工匠,不是京城军器局、兵杖局的那些大匠,能造出来,开炮不炸膛,已经很不错了。 那人又继续说道:“这炮每次开炮需用药六钱,预先用布包好直接放” 这个时候炮膛清理工作已经完成,魏广德就站那里看着这些炮手装填,也在用心听那人的介绍。 这人是这队亲兵的头儿,也就他清闲一点,其他人都是埋头干活。 一个用布包住的火药包被放入炮管,然后有人用棍伸进炮管里捣了捣,应该是压实火药。 不过到了这一步,他们就不动了,没有继续装填弹药。 魏广德也没问,因为他看到旁边的箱子里,有小铅子,还有几个稍微大点的,大概和炮管差不多大小,也就是说,这炮除了发射散弹,还可以发射实心弹。 魏广德知道他们是在等候命令,这会儿炮口前面可有不少大人物,所以他们都没往炮里面装填弹药,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魏广德觉得这里看的也差不多了,和放碗口铳差不多,只是这个看起来比碗口铳小一些,轻不少。 随即,魏广德笑着冲那个亲兵队长点点头,就快步去追前面的人。 很快,魏广德就到了山壁处,张世贵、吴占魁和魏老爹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了,在测量散弹的打击面积。 魏广德跟着从左到右走了一遍,估测这两门炮打出去的二百多个铅子,大概的杀伤宽度是二十米左右。 铅子陷入土中,魏文才和吴栋测了下入土的深度,一寸的样子。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因为魏广德已经听到张世贵等人的议论。 “五十步破甲没问题了。” “嗯,铁甲也会被打穿,两门炮隔着一步摆放,能打出十二步的宽度,很不错了。” “这炮原来在彭泽试过吗?” 这时候,张世贵转头问着吴栋。 “试了五、六炮,两门都差不多。” 吴栋急忙回答舅舅的问话。 “那再试试打实心弹的威力怎么样。” 张世贵心里有了数,点点头笑着对其他人说道。 “好。” “正该如此。” 吴占魁和魏勐自然不会拒绝。 隔不多久,炮位那里又传出两声炮响。 依旧是人群穿过炮位到了山壁处查看射击威力,魏广德还是先过去摸了摸炮管的温度,这次比先前那次高了不少。 随着亲兵用裹了麻布的木棍清理炮膛,炮管的温度也降了下来,可是依旧很热。 “这炮要是连续打,能打几次?” 魏广德感觉这炮管散热差了点,而且很担心这年头铁料的属性。 好,当年还在崩山堡的时候,没少听人说起火器炸膛的事儿。 其实魏广德知道,这些消息有些可能是真的,可不少也是编的,为的就是让他少碰点鸟铳。 开玩笑,都知道火器炸膛,其他卫所还会没事儿就操练火器吗?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火器炸膛的事故发生。 自己在崩山堡的时候,除了自己玩火器,就没看见其他人用过这东西。 就算上面拨下来一些火药,记忆中也是老爹带去城里换成钱和鞭炮了。 这个是小魏广德的记忆,不过现在的魏广德却是深信不疑。 “最多五炮,炮身就烫手,不能继续发炮,需要冷下来才能继续打。” 那亲兵队长马上说道,“之前在彭泽的时候试过,连续打了五炮后,匠人和炮手摸了炮就说不能继续打了。” 魏广德笑着摇头,不是因为嫌弃这炮次数少,而是觉得这东西开第二炮的机会都不多。 以这些亲兵的装填速度,五十步的距离,在你还在准备第二炮的时候人家差不多已经跑到身前了。 就算对方速度慢点,让你装填后,还发射出去,但是第三炮是绝对不可能打响的。 后面两门炮又打了三次,一共打了十炮,张世贵等人才站在火炮旁边,纷纷伸手去抚摸发烫的炮管。 他们也知道了表哥在彭泽进行的测试,这会儿就是似模似样检验炮管来了。 “五次,足够了,这么近的距离,除非守城。” 张世贵很满意这铁炮的性能,点着头对吴占魁、魏勐说道。 “是啊,这炮射程不远,野战的话,估摸着两炮就是极限了,要是守城,可以准备凉水降温。” 魏勐也是赞成的说道。 “舅哥觉得我们那个提议怎么样?” 吴占魁这会儿站在张世贵身旁小声询问起来,显然就是想要收集卫所里那些碗口铳一类的铜炮。 “可行,回去我们再琢磨一下,过年来府里吃一顿,到时候把事儿敲定。” 张世贵微点着头说道。 第138章 商议行程 时光匆匆的脚步,更迭着四季的风景,也改变着一个人的外貌。 此时的魏广德,已经不是两年前那样,现在的他身体已经长高了不少,因为家庭条件的优渥,让十六岁的魏广德身体条件已然超过了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更何况他还是出身在军户家庭。 因为缺乏参照物,魏广德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身高是否已经达到1米7以上,但是走在街上,大部分人都比他矮却是很明显的。 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把江西四大书院都走了一遍。 魏广德可不是纯粹的理学派,他对心学并不排斥,或许是后世的白猫黑猫论深得他心,在现在的魏广德看来,不管是心学还是理学,只要能帮助他科举进步,那就是好的。 今早起来,魏广德在自己的小院花园里照例打了一趟拳,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功,就是家里传下来的一套拳脚功夫,讲究大开大合,招式狠辣。 这是魏广德十四岁的时候才跟着父亲学的,因为祖传的军中功夫,所以并不要求什么童子功,什么从小练起,太小练习反而对身体不好。 刚打完拳,魏广德脱下身上的对襟衣服,旁边的侍女递上热毛巾,魏广德在身上擦了擦,就在这个时候,自己的小厮张吉从外面进来,走到魏广德身前躬身说道:“少爷,劳公子来了。” “在前面?” 魏广德把毛巾递回去,随口问道。 “是的,劳公子在外院堂屋那里坐下,我让人送上茶水。” 张吉答道。 “你先过去伺候着,我换件衣服过来。” 魏广德对他说道,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魏广德回屋,自然是要换上一件道袍出去见客,穿着自己居家的对襟衣服,是有失礼数的。 虽然到了明朝已经好几年了,可是对于这时代人的穿衣,魏广德还是有些许不习惯。 就魏广德先前所穿的对襟衣服,其实就类似后市的衬衫,选用上等松江棉布制成,只是样式和现在绝大部分男子服饰区别巨大。 这时代的衣服,女子的到是很随意,当初朱元璋更多的是规定男子的穿戴,对女装服饰的要求相对宽松不少。 这时代男装,大多都是斜襟,或许古人觉得这样可以遮住肚子不易着凉。 魏广德是这么理解的。 话说找人做对襟衣服,魏老爹看到后,还一度以为魏广德对军伍上心,想要弃文从武。 没办法,当初魏老爹可是把俞大猷这个秀才参将在家里是使劲吹捧过的,刚好现在自家儿子也是秀才,魏老爹还真怕魏广德也有样学样,跑去当兵。 至于魏老爹为什么这么想,那就是因为看到魏广德在家里穿的衣服了。 明朝军队衣服的制式,不少都是对襟,比如常服鸳鸯战袄就是对襟,这么设计主要是为了穿戴方便。 铠甲的样式,大多也是对襟,这样方便放置。 所以看到魏广德在家里穿对襟衣服,难免不让他老人家多想。 魏广德花了不少口舌才让他相信魏广德这么做衣服,只是为了方便,可不是想要去当兵。 换好衣服,魏广德来到前面和劳堪见礼后坐下。 “为兄这次来,就是邀老弟今晚出去耍耍,顺便大家商量下,什么时候动身去南昌府应试。” 闲话几句后,劳堪就说明了这次过来的原由,为了八月乡试来的。 “我没什么,随时可以动身。” 魏广德笑道,“行,晚上边吃边聊,要是不想坐车,我从卫所里要条船过去也是一样的。” “真要坐船,一条怕是不够,这次过了科试的可是二十多人,大家应该都会去南昌。” 劳堪笑道。 “一条不够就多要几条,总要把人都带去,都是我九江的士子,前途无量,卫里不会不给情面。” 其实雇船去南昌也花不了多少银钱,找九江卫要官船,可不就是为了一路上安全。 这两年江西虽然没有发生前年的大旱,可是依旧是天公不作美,只是灾情没前年那么严重。 这样的市道下,南北各地多出不少盗匪来,鄱阳湖自古就成了水匪据点,水路也是非常不安全。 而朝廷专为剿灭水匪成立的南湖营,近些年的战绩也是不佳。 对于他们这些要赶考的读书人来说,坐船走水路,自然是最好的,不用经受马车的颠簸,还可以在船上看书、讨论学问。 可是水路不畅,也是他们最顾虑的事儿,就怕路上遇到水匪。 魏广德卫所出身,自然对外界的情况了如指掌。 为了保证九江周边水域的安全,近些年朝廷又拨了不少战船过来,让九江卫平日里增加巡江的次数,毕竟这里有长江之上唯一的钞关。 现今的朝廷,因为南北各省连年旱涝灾害,北边对抗鞑子和南边剿倭,赈灾和军费开支开始直线上升,朝廷财政已经陷入严重的赤字状态。 对于能收到现银的钞关码头的重视,自然不同以往,绝对不能容忍在九江钞关附近发生事端。 魏广德打算今晚看看有多少人打算走水路赶考,回头找老爹在卫所里说说,多安排几条船供大家食宿,顺便再派两条战船随行保护下,由头嘛,当然就是巡捕缉盗。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轻叹口气。 劳堪似是看穿了魏广德心思,笑着说道:“老弟也别叹气,这些年风不调雨不顺,可朝廷也需要税赋供给边镇御寇和沿海剿倭,可恨这些盗匪,不修自身德行,反而为祸地方。” “这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记得小时候挺好的。” 魏广德摇摇头说道:“我近年访亲拜友,游历各方,劳兄在九江攻读书经,自是没看到各地的惨状。 靠近江河的还好,其他地方,地早就干透了,农民地无所出,又哪来银钱缴税。 就前年,朝廷不是免了我江西的赋税吗? 赋税没了,可是摊派却是少不了的,地方上依然要各处上缴,能不出盗匪吗?” “没有摊派,上面的各级衙门又用什么支应。” 对于朝廷免江西赋税后,农民的负担也没降多少,劳堪还是有过耳闻的。 但是自古如此,朝廷可是不负责各省开销,都要靠他们在下面征收,这是避免不了的。 “只希望朝廷能多打几次王江泾大捷这样的仗,尽快剿灭倭寇才好。” 劳堪也只能怎么说道。 第139章 再赴乡试 王江泾大捷,是上月才发生的一件大事儿。 五月,南京兵部尚书、剿倭总督张经命令参将卢镗率水路大军攻击进犯嘉兴的四千多倭寇,卢镗以来自湖广的保靖宣慰司彭荩臣及土兵为先锋,在石塘湾和倭寇大战两场。 倭寇战败后只能向海边败退,副总兵俞大猷率亦是来自湖广的永顺宣慰司彭翼南及土兵沿途追击,最后在追上来的保靖军合力下,在王江泾彻底击溃这支倭寇。 来时四千多人的倭寇队伍,逃跑的不足千人,成为对东南用兵以来最大的一场捷报。 本来,像这样的消息,对于劳堪这些人来说,是不可能这么知道的。 可是他不是认识魏广德吗? 还有什么比卫所消息灵通的。 前年,嘉靖皇帝为了加强在南方剿倭力度,认命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专办讨倭。 为此,张经从湖广等地抽调精兵来沿海参战。 不过倭寇倒是和蒙古鞑子类似,驾船南北偷袭,让官军防不胜防,颇有点草原骑兵来去如风的味道。 这次总算在嘉兴逮到一股势力庞大的倭寇队伍,在诸军配合下总算取得一场大胜仗。 魏广德是前些天从卫所塘报里看到的消息,好不容易取得如此骄人战绩,南京兵部不止是八百里加急急送北京,也向南方各省传达了胜利的消息,希望借此激起各地卫所军的士气。 之后在府学的时候,魏广德就把看到的剿倭胜利的消息传了出去,倒是让满屋子学子热血沸腾。 这时代的年轻学子们,血性是有的,就是身子骨偏软。 从嘉靖三十一年起的倭寇之乱,在第二年设剿倭总督后,总算是在两年后取得了成绩,也不知道在北京那位修仙的皇帝看到这样的捷报,是不是会兴奋的多服几颗仙丹助助兴。 半个月后,六条大船渐次驶离码头,先是顺江而下,在进入湖口后转向进入鄱阳湖,再入赣江,目标,自然就是南昌府城。 六条大船,全部都是沙船,也都是这两年才拨到九江卫来的,船龄轻,条件自然不错。 其中四条大船自然是供士子们居住的,另有前后两条大船则是战船,上面武备齐全,就是保证船队安全而调派的。 一路无话,船队在数日后就进入赣江,没几天时间就到了南昌城外的码头。 站在船头,脚下波光粼粼的江水,魏广德对身旁的劳堪笑道:‘总算是没误了时间,恰在今日到了南昌城。’ “那是,要是船队路上耽误两日,怕是元述都要晒黑了。” 劳堪说的自然是在码头上等他们的曾元述、曾元睿兄弟俩。 在定下行程后,自然安排人快马送南昌府曾元述那里。 这次同行之人比较多,不预先找人安排好客栈,怕是就住不到一块了。 此时已经是七月,算是入秋了。 可是这两年,江西的气候变化还是很大的,到了这个时候,天气还是和四、五月一样炎热,似乎也预示着今年的冬天怕是又会超级冷。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会儿大家伙一轮天气的时候,大多都是这样的看法。 前几年似乎就这样了,一旦进入八月,天气还和夏天一样,往往就预示着冬季的寒冷。 船队靠岸,众人依次下船。 魏广德叫张吉给几条大船的军士一些打赏,一路上这些人对他们这些书生学子照顾颇多,别管是不是上峰的命令,魏广德都觉得还是应该给人家一些好处。 下了船和曾元述兄弟会和见礼,众人又是一阵寒暄。 魏广德和曾元睿熟悉程度可是超过曾元述的,毕竟这位大哥是和自家表哥交好,魏广德很多时候被曾元述当个小孩看待,所以魏广德更愿意和曾元睿交流。 “这次院试你可不怎么样。” 魏广德调笑着曾元睿道。 去年曾元睿就过了府试成为童生,但是和他哥哥差不多,已经连续两次院试落榜。 “嗨,学识不够,又运气不好。” 这时候的曾元睿成熟不少,倒是没多话,只是假装叹口气道。 “呵呵” 魏广德一直都说那次院试能够侥幸过关,是自己运气好,或许文章里那句话对了考官的脾气才点了他。 曾元睿话里的意思,先是谦虚的承认自己成绩还不行,再说运气没你好,也是调笑成分居多。 一大帮子人,赶考的二十多人,还有不少带着小厮跟班来的,就是四十多人。 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要在平时难免不引起码头附近官差军卒的注意,不过此时马上就是乡试,这群人里,人群中的大多都是生员打扮,外面的则是下人的装束,别人自然都明白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到是没人上前查他们的身份证。 “人齐了,那就进城,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 曾元述看了一圈,人是一个没拉下,就笑着对他们说道:“还是住那间客栈,直接包下后院那栋小楼,按你们书信里说的要来的人算了算,刚好够住,我和掌柜的说了,这些日子就安排个小二在院门口守候,不管是要什么,直接叫他们做就是了。” 曾元述把自己的安排和众人说了下,又冲远处挥挥手,那里有一队马车靠在那里,显然是曾元述提前联系车行准备的马车。 只能说他们这次来的人真的有点多,不提前联系好,到时候再找,那绝对找不到足够的车驾供他们使用。 听到是那间客栈,魏广德自然没什么意见,之前他就一直住那里,参加了院试又是乡试,条件还是很不错的。 旁边车队的管事人看到曾元述挥手示意,立马让车夫都动起来,十来辆马车被赶了过来。 有人在这边就是好,不仅有人提前安排好住宿,交通工具都预备好了。 两三个士子挤一辆车,下人们把行李放在马车后面,然后几个人挤一辆车跟随在后,一行车马就浩浩荡荡出了码头往南昌城去了。 临近城门,魏广德挑开车帘看到南昌城那巍巍城墙,还有那黑黝黝的城门洞,魏广德不觉有些感慨。 当年斗志昂扬来到这里参加乡试,结果却是灰溜溜离开,那今年呢 第140章 考官们 提前了半个多月到南昌府,此时各府县的考生不少还在路上,九江府这么一大群考生浩浩荡荡进了南昌府城,还是成为一个小趣闻快速流传在市井坊间。 多亏了朱世隆朱公子当年的助攻,在得知是九江府府学的考生前来参加乡试后,有记性好的自然就想到了曾经轰动南昌城的孝子魏广德。 很快的,在魏广德完全不知情下,他的名字又一次在南昌城里家喻户晓。 在客栈里休息了一晚后,第二天下午曾元述到客栈来找他们的时候,魏广德才从曾元述口中知道了这件事儿。 我特么成焦点了。 魏广德知道后,先是无奈,再是有点点惊喜。 虽然是莫名其妙的出了名,可这是好名声,魏广德可还记得,当初朱世隆朱公子为了传名可是花了大价钱请客吃饭。 朱世隆的前车之鉴,让魏广德在这个时候不免内心里又滋生出一点点侥幸心理。 好,其实他现在感觉,这次乡试,他上榜的机会也就是一半,但是在知道自己名字传开后,魏广德就感觉机会怕是多了那么一丢丢。 这个时候,乡试的考官们肯定还没有进贡院,他们在家里,虽然平日里不会接触到市井坊间传闻,但是家里下人碎碎嘴,说不好就让他们想起自己来。 前年朱世隆、李科他们回九江府后,魏广德可是知道了鹿鸣宴上发生的事儿,甚至几乎所有考官,包括主考大人都亲自翻阅了自己的卷子,不少人对自己所写的抗旱策很是感兴趣。 所以,前两年京城传出消息,两京官员激烈讨论是否建立农作监之事,魏广德也丝毫没有奇怪。 是的,有江西官员从魏广德的抗旱策中得到启发,加之帝国近些年确实天灾频发,但是朝廷对此却是毫无办法。 以往各种对天地的祭祀活动也是更加重视起来,不管是孟春祈谷、冬至祭天还是祈谢雨雪等仪式,朝廷近些年都非常严肃的对待着,可是灾情却是丝毫不见缓解的迹象。 难不成真要皇帝下个“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的诏书,或者朝廷大员弄倒几个? 不可能的。 所以有官员在看了魏广德的抗旱策后,经过商议干脆做出了一个有僭越嫌疑的事儿,直接把魏广德的考卷交了上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以往的招数都用完了,这次魏广德的试卷里倒是提出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 以往,朝廷为了避免乡试舞弊,各省乡试结束后,除录取考生名册送京城交皇帝预览外,中举考生的试卷也要一并送入翰林院核查保存。 送的是上榜举子的考卷,像魏广德这样落榜生,谁会去管。 只是在鹿鸣宴上翻看了魏广德的试卷,有官员下来私下商量,若是采纳魏广德的意见上奏,落名还是不落名魏广德是个大问题。 知道的,看过魏广德考卷的官员和举人不少,一旦建立新监专管农业育苗的奏疏被上面认可接受,结果会怎么样? 好,考官里还是有人心里曾经打过小九九,毕竟就是上奏而已,就算被驳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可是,问题关键还是在想要上奏的东西是考生所写,这考生还没有通过乡试。 没人愿意落下下个鸠占鹊巢的名声,最后,思量权衡之下,干脆来了个联名上书请开农作监,培育抗旱苗种,同时送上魏广德的落榜试卷显示这次江西乡试的大公无私、光明磊落。 当然,这份奏疏在朝廷经过激烈争议之后,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原因是,朝廷没钱投在农业选苗育苗上。 这是魏广德找人打听来的消息,虽不一定准,却也有一定可信度。 朝廷费用拮据,根本不可能建立新的衙门。 何况一旦新建衙门,必然后续还要大量银钱投入,在现在朝廷收支入不敷出的情况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其实,乡试落榜后,事态的发展就完全超出了魏广德的想象,更别说掌控,他根本没想到朱世隆回在鹿鸣宴上推崇自己。 整件事,魏广德其实并没有任何损失,而且名字还被这时代的统治阶层所知,是好事儿。 魏广德在客栈里只是安稳了几天,之后就被各地来到南昌府的生员不断的拜访彻底没了休息的时间。 魏广德在这个时候,还不得不笑脸相迎。 开玩笑,来的人不少都是前两年魏广德以访友之名去找过的,自己目的可不单纯。 既然是好友,魏广德自然还要大大的做东道。 魏老爹给魏广德的万两银子,在去年放出去了六千两,现在魏广德手上还有千把两,至于少掉的银子,自然就是这两年的游历中花掉了。 出门在外,钱财确实有些不受控制,主要还是在九江府以后,魏广德手头一直很宽裕,所以已经养成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 访友过程中,魏广德豪爽的一面深入人心。 他是每到一地,必然让好友邀约周边士子一起赴宴,还都是挑上好的酒楼请客。 钱花了,效果也很好。 临近乡试考期,在魏广德继续迎接各方朋友招待吃喝的时候,本次乡试的内帘考官们也已经从周边省府赶到了南昌城,准备进入贡院迎接乡试。 这些内帘官是按照规矩,由江西布政使司、按察司和江西巡按御史联合推选出来的,且早已送去聘书和文币。 而考官们则要赶在乡试之前到了南昌府城,进入了南昌贡院,以示科举考试的公平。 按照规矩,考官们进入贡院后,直到乡试发榜前,他们都是不能在离开贡院半步。 今日,也是位于南昌府城内各衙门代表地方联合宴请诸位考官的日子,明日起,他们就要正式进驻贡院直到乡试结束。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相互恭维中,酒宴气氛很好。 都是官场中人,现在乡试科举可不像洪武朝,乡试考官还会从民间选择德高望重的大儒充任。 对于受到江西官府邀请掌管本次乡试,不管是主考还是副主考,亦或者同主考都是欣然前来。 谁不知道江西考生素质过硬,会试殿试成绩一向不错,说不得自己点中的举子中就有金榜题名的,再想想状元出自自己门下,说出去脸也有光不是。 第141章 开考 “听说,上次落榜那个叫魏魏什么来着?就是写出抗旱策那个小家伙叫什么?” 布政使司右参议这会儿喝的有点高,不觉就把今天听到的传闻说了出来。 本来,这样的酒宴,在座可是包括所有乡试考官,涉及到考生的话题,那是应该自觉回避的,不过这位大人此时已经面红耳赤,没多想就随口把话吐了出来。 “抗旱策啊?是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是九江那边的。” 旁边官员抚须接话。 “好像是叫魏广德还是魏广才,可惜了那个条陈。” 说话这位却是摇着头叹息道。 “你们说的抗旱策,是不是就是那个说要找耐旱苗种那个?” 满屋子官员这会儿都是半醉半醒状态,本次乡试副主考听到抗旱策也来了点兴趣。 无他,前年两京不少官员都看了那个试卷,对于上面提到的寻找抗灾苗种应对近年的旱灾,不少人都是颇为意动。 “是啊,那篇策论就会上届乡试中写出来的。” 那官员摇头晃脑着说道,“当时没觉得怎么样,回家我又细细琢磨觉得策略似乎很对,大家似乎都这心思,之后几天我们在衙门里讨论许久,最后才上了联名奏疏,可惜” “我在南京礼部也看过,大宗伯也觉得法子不错,可偏偏皇上还是,唉” 副主考叹气道。 “听说皇上和三位阁老还是都认可那篇策论的,主要还是没钱闹的。” “现在朝廷也难啊,南倭北虏,还要赈济灾民,法子是好,可是要见到成效确实需要时间,皇上等不及啊,灾民也等不起啊。” 众官员七嘴八舌开始热烈讨论起来。 南北各省连年灾害,对于这些饱读诗书的官员来说,自然是知道其中厉害的。 他们也想要积极挽救现在的危局,不仅是为了功名利禄,还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这点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严阁老他们,其实现在也是不容易啊。” 很快,话题又跳到了朝廷现在愈发窘迫的财政上了。 “朝廷现在也是寅吃卯粮,很多应该的开支都被压缩甚至取消,说心里话,内阁那个位置,一般人还真坐不了,银钱东挪西借,统筹调度” “他们不容易,不容易就该把盐课提高三分,还加派盐引,以正盐夹带余盐,长此以往,盐政必然败坏,商人无利,自然不会再继续做下去,到那个时候,老百姓上哪儿买盐去,这天下还不大乱?” “加派是给江南剿倭筹集银子,不加派还能怎么办?就我们江西,有几个县一年的税收能超过百两银子?朝廷要银子,除了盐铁茶还能做什么?” “但凡皇上少建几座宫殿,少招那些乌七八糟的道士修炼什么长生,银子就能宽裕不少。” “慎言,慎言,为这个被贬黜的还少吗?宗室都被发配了几个去凤阳高墙。” 话题扯到了嘉靖皇帝身上,许多人醉意瞬间清醒了许多,看看屋里众人,还好没有邀请锦衣卫在南昌的千户过来,他也是乡试官员,要负责贡院外围事务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皇上难道就不明白吗?说长生道长生,这世间又有谁人真正修炼” 这位官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同僚一把捂住嘴巴,“小心隔墙有耳啊,我的金大人,别说了。” 话到这个份上,本来还很欢乐的酒宴气氛为止一滞。 “喝酒喝酒,不聊其他的了。” 参加酒宴的江西地方官最大的就是江西布政使司左参政,这会儿他已经端起酒杯向今科乡试主考敬酒。 “喝酒” 几桌人马上跟上,纷纷端起身前酒杯。 酒到杯干,宴席气氛又逐渐轻松起来,更有美貌侍女轻扭窈窕身姿在席间来回走动,为各位大人添上美酒。 临近乡试前两天,本来还燥热的天气终于迎来秋风,让魏广德这才感觉到现在已是秋天了。 八月九日,天刚蒙蒙亮,魏广德就已经起身准备去贡院参加本次的乡试。 店家送来热水,魏广德洗漱后推门出来,外间楼上楼下不少士子已经在相互寒暄问候,说着上榜的吉祥话,相互鼓励着往前院去用早餐。 当魏广德一行人摸黑步行跨过状元桥来到贡院街的时候,街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好几千秀才聚在这里等候入场。 不过这样的阵仗,魏广德已经见得多了,也没有震惊。 随着人流汇入其中,寻找着九江府考生点名的地方。 虽说朝廷规定,凡参加乡试的考生都需要经过科试,科试及格才能参加乡试,可是现在这样的考试早已经成为官学老师们牟利的手段罢了。 学问好的,有机会上榜的学子,教授、教谕们自然不会阻拦他们上进,不止不阻拦,各方面还会给予优待。 毕竟,这个时代官学的人,其实大多还是举人功名,自然不愿意招惹到这些有机会冲击进士的士子。 而对于水平一般的,但是家里又有钱的,自然也不会客气。 水平不行,过不了关就是不能参加乡试。 当然,功课做足了,自然就不会有人拦你。 虽说科试主考是提学官大人,可是具体操作还是下面府学的人执行,不过就是把选好的卷子交给大人审核,提学大人驾临自然地方上要好生款待。 好,一切其实都是有规矩的,真正因为科试不过关参加不了乡试的考生,那是非常罕见。 “元睿,你觉得就凭你的运气,上榜机会大吗?” 曾元睿也要参加这次的乡试,非常狗血的是,他并没有经过院试,还不是秀才,只是个童生。 不过家里这次花了不小代价,拿到了九江知府的荐书,得以充场儒生的名义参加这次乡试。 这也说明,曾元述这两年在南昌城混的不错,至少是和江西提学官大人拉上了关系,说得上话了。 毕竟要拿到充场儒生这个资格,知府大人只能是推荐给提学官大人,最后能不能参加乡试,全靠提学大人首肯。 “先顾好自己,虽然我不是秀才,可万一要是我这科上榜成了举人” 曾元睿挑眉说道。 “别听他的大话,就是让他参加乡试感受下而已,用你的话说,就是重在参与。” 旁边的曾元述笑着打断曾元睿的话对魏广德说道。 随着贡院大门缓缓打开,有官员小吏依次从贡院大门中走出,嘉靖三十四年的乡试拉开了帷幕。 第142章 真实想法 排好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前面官员的点名,在喊道自己名字后,马上就要上前让考官验明正身。 其实这个时代没有照片之类的东西,全靠记录的身体特征进行甄别,甄别过后还要接受搜捡,通过后才能进入贡院进入自己的考棚。 魏广德已经来参加过一次考试了,自然知道怎么应对。 在他听到叫自己名字后,魏广德就走出人群站到前面向那考官躬身行了一礼。 其实根据体貌特征甄别也就是那么会事儿,真正的考验是那考官身后还站着的一群人,他们都是九江府府学和各县学的教授、教谕,自然对手下的学子非常熟悉,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本人,是否有人冒名替考。 其实到了这一步,参加举人考试,又上哪儿找枪手去。 枪手有本事过乡试,自己都是举人老爷了,谁又会来替人考试。 甄别过后,魏广德顺着通道往前走,边走边解开衣衫,走到两名搜捡士卒跟前时,他已经只穿着里衣站在那里,左手拿着笔砚,右手拿着衣袜,等候搜捡。 等一切程序走完,魏广德坐进自己的考棚,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 不过这还没完,几千人的考试,点名、搜捡耗上几个时辰也不奇怪。 魏广德也不急,把考棚收拾好,自己先躺下休息,至于那些准备工作,如放好考卷,磨好墨汁这些,还是等开考的时候再说。 明日才是乡试第一场考试,接下来还有两场考试要过,还真不用急在一时。 好,此时的魏广德已经老神在在的坐那里闭目养神起来,看这次的考官又出什么题来难为他们这些考生。 不自觉,魏广德就想起三年前,自己也是坐在这样的考棚里,连续考了三场,开始还是信心满满,到最后放榜时候却是榜上无名。 一切,还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 数千考生,只为了那九十五个举人名额,不争不抢是不行的。 这两年,自己在功名之路上已经花费颇多,放弃自是不可能。 三次,最多考三次乡试,要是都过不了,还是拿着自己秀才功名四处游山玩水算了。 读书太苦,魏广德不禁想起自己的前身,初中以前成绩还马马虎虎,到了初中后面随着学习的知识越来越多,终于还是受不了这个苦,之后成绩也一落千丈,最后高考只去了个不怎么样的大学混文凭。 想到自己昨天已经去了佑民寺上香,希望能保佑自己这次乡试顺利过关。 来到这个时代,魏广德自然还是希望能科举正途入仕,当个统治阶级的一份子。 这是第二次,最多再苦三年,考不过就不玩儿了。 魏广德胡思乱想中,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明远楼上传来声响,魏广德知道,考生应该都进入考场了,这是要锁门封院,自此到考试结束,贡院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要中断。 之后连续几天时间,魏广德感觉自己过得浑浑噩噩,也就只有前两场考试结束,回到客栈里泡在温水中能稍微清醒一点,第二天一大早又要回到考场里继续后面的考试。 当誊抄好第三场最后一张试卷后,魏广德又反复检查数遍,终于确定没有疏漏,这才长松一口气。 看着桌旁发下来的蜡烛,魏广德嘴角一扯,自己是不用这玩意儿了,等时间到了可以走人,自己一定先交卷离场。 连续几天被关在笼子一样的号舍里,实在是太难捱。 因为心情放松,魏广德坐在号舍里不觉有思想放飞了。 之前可是听自己同窗说过,乡试还算好的,毕竟是在八月,虽然有时候天气微凉,可也能熬过去,最难熬的其实还是会试。 想想二月里坐在这样的号舍里参加考试,魏广德心里不禁打个寒颤。 说二月已经春季,可是离春暖花开还远的很。 这些年,天气转暖都是三月的事儿了,难怪有同窗都要相互提醒,要是考试前身体有什么不适,要及时退出考试,体质弱的书生是真熬不过那几天的。 记得以前貌似看过谁的文章,说古代也不知道是哪朝,贡院在考试的时候就曾经失火,然后外面的人因为里面在考试而不敢冲进去救火,最后烧死不少考生。 还好,自己运气没那么背,进了三次贡院了,都没有遇到这样的事儿,估摸着就是桌上发下来的蜡烛惹的祸。 魏广德视线移到那几根蜡烛上,嘴角撇撇。 “舒服,再冲点热水,对,麻烦店家帮我叫小厮,让他把吃的拿进来,我在这里先吃点垫垫肚子。” 魏广德此时已经坐在浴桶里,舒服的泡着澡。 每次乡试结束后,怕也是店家最忙碌的时候。 所有住店的考生,几乎无一例外都会让店家在房里准备好澡桶,在里面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解解乏。 出了考场,魏广德就叫张吉给自己准备好吃的,他和同窗一起回到客栈,就让店家提来一桶桶热水泡澡,先刷牙再泡澡。 贡院里实在简陋,让养成每天刷牙的魏广德也不得不讲究着过。 店家把刚送来的热水倒入澡桶里就出去了,没一会儿张吉就捧着食盒进来。 “二少爷,都是你喜欢的吃食。” 张吉把食盒放一边,打开盖子向魏广德邀功道。 “帮我把头发盘一下,我先吃点东西。” 魏广德靠在那里,让张吉给他把头发盘个髻,自己伸手就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张嘴开吃。 “对了,和我一起来的人里面,还有人没回来的吗?” 魏广德边吃着糕点边问道,相熟的二十多人,可自己回来一路上只看到十来位,似乎还有人在考场里没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挑灯夜战。 “劳公子、林公子,还有沈公子他们都还没回来,听他们的下人说可能要晚上天黑才能回来了。” 张吉略一思索,马上就笑着答道:“少爷你放心,到时候他们回来我就给你报信。” “报什么信,我就是随口一说,今晚少爷要好好睡一觉,总算是熬过来了,你要是敢打搅我休息,今晚你就别想睡好。” 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本来就是随便问问。 好,在这个时候,私下里,魏广德也不用在隐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了。 乡试,要是那几千考生都出点问题,该多好啊,就没人和自己争举人名额了。 这当口,别说同窗,就是兄弟,魏广德都不打算认。 第143章 阅卷 南昌贡院。 此时大部分的考生都已经交卷离场,可是联排考舍那里依旧亮着点点烛光,那是还在挑灯夜战的士子。 或许他们已经完成了今科的考试,正在检查,亦或者还在奋笔疾书。 遇到这样的考试,负责的衙役只能在心里不住的咒骂影响自己休息,确实丝毫不敢懈怠。 考场规矩,在考生们蜡烛用尽前,他们是不能强行收卷将他们驱离的。 远处的明远楼上,也是灯火通明,不少身着各色官衣的官员正在从楼上向外张望。 站在明远楼上的,都是本次江西乡试的监考官员,此时大多聚集在此,看着远处还亮着烛光的考棚,以及怀中抱着一摞摞试卷在楼下来回奔走衙役。 整个楼上气氛森然,大家都是面无表情的监视着贡院内外,完全没有以往官员们凑在一起说笑的场景出现。 不多时,楼梯处传来“咚咚咚”疾步上楼的声音,那是官靴踩在木楼梯上发出来的响动,打破了楼上这一刻的平静。 众人都转身看了过去,上楼的是一个身着红色麒麟服的大汉,腰上挂着绣春刀。 大汉上楼后看了看众人,冲为首那位官员只是微微抱拳说道:“李大人,孙大人那里已经把第一批试卷誊抄完毕,现在还放在戒慎堂内,马上就要送到衡鉴堂让考官们审阅。 各位大人,不知还有什么吩咐,或者需要现场查点。” “不必了,你的人在那里盯着就好。” 被叫做李大人的官员只是点头回答一句,随即转身不再理他。 大汉就是锦衣卫驻南昌的千户,是这次乡试的外帘考官之一。 锦衣卫参与到科举中,也是皇帝为了保证科举的公正性特意加入的,只是他们不会去碰试卷,而只是负责看着。 作为有明一朝特有的特务机构,作为文官的他们自然是不肖一顾,没谁愿意和锦衣卫的人亲近。 锦衣卫的人自然也知道自己碍了这些文官老爷们的眼,一般没事儿也不会往他们那里凑,就好像前些天宴请乡试考官们的宴席,这位千户大人也没有出席一样。 魏广德交卷后离开考场,也是和其他考生别无二致,都是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身前,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无数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们这些人。 如果魏广德见识再多一点,或者在考试后问问曾元述,或许他又会拍着头大骂后世那些导演、编剧和作家害人,一直被他以为是南昌前卫人马的那些身穿蓝色棉甲士卒,其实就是大明朝鼎鼎有名的特务机构——锦衣卫的军卒。 魏广德受到后世影响,到了这一世因为也没有接触过锦衣卫,自然对这个机构还是完全陌生的,是按照后世的认知,以为锦衣卫的人都应该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威风凛凛的样子。 当然,绣春刀长什么样,他也没印象,只是好像记得说那刀不长,属于腰刀的一种。 在他的理解中,那些穿着飞鱼服的家伙,应该是躲藏在暗处观察着他们。 魏广德卫所出身,自然对明朝那些官服还是有所了解,飞鱼服,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穿的。 不过这些东西,他大哥他们也不是很清楚,毕竟都没和锦衣卫的人打过交道。 对于这个时代的官方来说,他们是不看衣服只看腰牌和印信的。 而此时的戒慎堂里,掌管此地的考官正在几个房间里来回走动,新收来的试卷要在这里检查弥封情况,然后送交隔壁专门誉录的房间进行誊抄,这里有大量从下面各府县官学拉来的抄手,专门抄写考生的卷子,考生的墨卷是不能直接送到同考官跟前的。 而誊抄完毕的卷子,也不是就走完全部的程序,他们还要被送到旁边的对读室里进行核对,保证誊抄的卷子和原卷完全一致,甚至考生的错字都必须标注出来。 程序走完这一步后,才是分卷。 江西乡试的阅卷官一共是六人,其中主考、副主考各一人,同考官四人。 所有考生的试卷分成四份,先要送到同考官那里进行初选。 其中被认为有实力上榜的卷子被同考官们找出放在一边,这些就是“荐卷”,也就是他们推荐的卷子,然后再有副主考进行筛选,再次绌落一批后,剩下的才叫到主考大人那里进行最后的裁决。 最终,在这数千份卷子中,只会保留九十五份卷子作为乙榜上榜试卷,而书写他们的考生也就是这一科的举人老爷了。 至于副榜,好,其实对于他们来说,是没人在意的。 魏广德在客栈里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连续多日的睡木板,让他完全没有获得良好的睡眠,现在这样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考生们在离开贡院后就轻松起来,而此时贡院的衡鉴堂里,几位考官每人一间屋子,进行独立的阅卷工作,不断有卷子被扔到地上,也不时有卷子被放在旁边桌上。 这些,就是幸运的通过第一关的试卷了。 考官们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但是也没什么话题,毕竟整天都在看着那些试卷。 还好的是,这些都是秀才的文章,文章水平总要比院试审阅的那些卷子强上不少。 “这江西的考卷,确实要比我在山东那边看的文章水平强上不少。” 巴拉着碗里的饭菜,有考官感叹一句。 “北方的士子,总体来说和南边的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很正常。” “你们还是只看首场的八股文章?没看后面的策略?” “当然要看了,我可想看看那个叫魏什么的,试卷是不是交到我手里,我也想知道他这次的平倭策能够提出什么新鲜的想法。” “嗯,我也是,不过现在看到的都很平淡,没什么东西,都是老调重弹。” “大家想到一块去了,呵呵” “科举考试,本来就是为国举贤,就像上次那些考官们说的,文章好,那是贤臣,策论好,那也是一位干臣,都需要,你们说是不是?” 四位同考官随意的聊天,旁边屋子里本次乡试的主考、副主考都只是相视一笑,随即轻轻的摇摇头。 第144章 平倭策 外屋四位同考官们的话题,作为乡试考试的主考、副主考,自然是不能掺和的。 他们的职责就是从同考官交上来的卷子里寻找有见地的试卷,然后给他们排一个名次出来,工作就算完成。 对于他们在审阅试卷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偏向,这些不重要,只要不是漏了关节或是其他什么影响乡试公正性的事儿,他们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他们口中那个叫魏什么的考生,策论写得精彩非常又怎样,八股文章做的不好,他们依旧会绌落。 为国举贤是正理,可不能因为考生有贤名,或者能办事,不管他文章做的好不好都取了,最次文章水平也要在中等,也就是可取可不取这样的水平,那才叫公正,试卷交到哪里都挑不出一个错来。 科举考试到了乡试,那是要综合考量考生水平的。 此时的魏广德正躺在客栈后花园的躺椅上,旁边茶几摆满了各色时令瓜果和美食,周围都是同窗好友,众人因为考试的结束而身心放松的在此休息,闲聊。 魏广德自然猜到自己的名字应该传进了考官们的耳中,这其实在两年多前他就猜到可能会如此,只是不知道这点名声能不能助涨自己这次乡试中第的可能。 好,现在的魏广德和三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那信誓旦旦的信念早已不在,赌运气,希望考官能对自己网开一面,让自己顺利中举。 嗯,到时候鹿鸣宴上,就带上重重的厚礼相送。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杀贪官那是一个狠,可是这贪官却是怎么也杀不绝。 好,贪官也是前仆后继的,魏广德也没想做一个清官,太苦。 浊官,混的滋润点。 而科举考试,讲究公平公正,可是也是官员捞钱的好门路。 当然,这里的捞钱可不是卖考题,卖功名这样的大罪。 实际上,彭泽唐县尊在彭泽的最后一年干的就挺漂亮的。 之前几年,他不过是个泥糊县令,也算清名,在彭泽留下不少好名声,就算是江西御史暗访到了彭泽,打听到的也都是清官之名。 不过最后一年的县试,很明显,上榜的都是本地的士绅富户。 这样的官员,可要比那些从头搜刮到尾的贪官聪明多了,钱捞了,美名也留下了。 至于最后一年是否有失公允,中国的老百姓淳朴,在他们看来,难道你还要让清官老爷饿着肚子当官吗? 而到了乡试以及后面的院试,考官收取上榜考生的礼物那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谢师礼。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魏广德要是中举,那至少要准备三份谢师礼,除了主考和副主考,还要给自己的房师,也就是那位同考官大人送上一份。 同考官都是在独立房间阅卷,这或许就是房师之名的由来。 今年江西乡试的策论,则是考的当下最热门的话题,倭寇。 自嘉靖三十一年开始,沿海府县就屡遭倭寇袭掠,早已是震惊大明南北各省,朝廷也因此颜面尽失。 这次的策略,魏广德一早就压了这道题。 其实这也不是说他多聪明,而是当下最热的话题,后世那也是热搜第一的存在。 魏广德很清楚,其他的考生肯定也会关注,现在就是看他们会怎么思考这个问题。 魏广德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多出那几百年的见识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特别是后世那场八年抗战,其实在魏广德眼中,那里才止八年,中日之间的战争自甲午那年就已经开始,之后的九一八,仇恨也是在此时也达到一个顶点,之后的七七事变不过是让仇恨彻底爆发。 只是后世人没人联想到当下大明的抗倭战争,毕竟在那个时代,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所谓倭寇其实是海盗。 当下的明人,大多都没有意识到倭人的狼子野心,天朝上国的思想根深蒂固。 魏广德也不会去打击这种思想,其实现在有这样的思想才是对的。 此时的大明帝国,综合国力那是雄踞环宇,只是在军力上,因为各种原因导致偏弱,所以看上去似乎国力弱小。 所以魏广德的平倭策,开篇就把大明朝建立后和倭国之间的关系列明了。 “太祖高皇帝混一寰宇博海之外莫不臣仆惟日本未至乃遣使臣谕之” 开篇,魏广德就说了日本对大明的不臣之心。 此时,其实大明国内也就是朝堂上仍称呼其国为倭国,但是日本之名在大明官方已经传开了,所以魏广德也没有用倭国来称呼他们。 前面说了日本对大明的敌视,然后话锋一转到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是朝廷应该再遣使臣谕之,让倭国国王收敛属下,避免两国交战生灵涂炭。 至于剿倭,魏广德自然是从选将、练兵、筹饷为主,这年代大部分读书人,能够想到的剿倭也就是前两条,甚至不少还在喊口号剿倭,用嘴炮杀敌。 魏广德不会犯这样的错误,那对不起自己的出身。 需要说明的是,魏广德知道现在的税法是有问题的,后世各国税收都是以商税为主,谁还会把征税重心放在农业上。 其实现在沿海的倭乱,在魏广德看来,就是打破大明朝现有税收模式的一个机会。 只是魏广德不打算作死,对于开征的商税,魏广德知道动了谁的蛋糕,这是现阶段的自己绝对不能碰的话题。 不过,作为剿倭的临时收税措施,魏广德觉得还是可以提一提。 剿灭倭寇后,这个临时开征的剿倭税就中止。 在魏广德看来,嘉靖倭乱不是短时间可以平定的,要不后世也不会那么出名。 以后自己上台当权的话,再彻底平定它就最好了,名利双收。 到时候,剿倭税换个名义,其中固定一部分收入给五军都督府,让军方勋贵从中分润好处,兵部那边的大人应该也会支持,毕竟钱收上来先入兵部再下发都督府和各卫所,大家都有好处。 户部可能会有声音,但是应该也可以压制,毕竟钱要先到户部,他们也可以分润一些。 也就是礼部、吏部、工部和刑部没啥好处。 刑部那边其实也可以分润的,偷逃税的肯定是刑部处理,审理过程中好处也不会少,罚没收入分给他们。 第145章 张经被拿 分润剿倭银子的事儿,魏广德自然只是自己想想,可不会写到策论里去。 那是自己已经上台后,朝廷执行这个政策后才会去操作的。 到时候自己要是位卑言轻,还真不好办,估计连部堂的面都没资格见到。 至于选将和练兵,魏广德做为军户出身,卫所的问题他还是比较清楚的,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但是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他都清楚。 说到底,还是底层士卒到手的银子太少。 目前为止,魏广德唯一知道的就是,卫所士卒战死,烧埋银子不会有人贪墨,因为那是抢死人钱,传统思想里还是很忌讳这个。 在他看来,只要军饷能得到保证,士卒的战力就是可以保证的。 选将,自然建议从边镇战火中锻炼起来的武官充任,而士卒,则是从卫所中挑选精锐和民间招募勇武之士。 他觉得,光靠卫所兵剿倭效果不大,应该使用募兵剿倭。 这年头,募兵实际上已经公开,大明朝在北方对战蒙古鞑子,主力战兵大多都是募兵,也就是营兵,已经很少让卫所军卒出战,卫所兵的任务主要是防守城池为主。 至于怎么练,那就要看武官打仗的方法了,魏广德到是没有明确该怎么练。 这年头,武将家族,家家都有自己的传承,怎么打仗,怎么练兵都有一套不传之秘。 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去操心这些,给了银子能打赢就行。 对于自己的平倭策,魏广德还是有点自鸣得意的。 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卫所战力渣是因为将官不用命,士卒贪生怕死,光是喊口号激励斗志就能打赢倭寇。 不过,魏广德其实也有担心,那就是要是自己的同考官是个迂腐的读书人,可能就有点麻烦了。 因为这些东西,很多不会被这些迂腐的读书人认可。 在他们的意识里,忠君报国才是正确的,其他都是小节,毕竟程朱理学都喊出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口号。 不过万幸的是,魏广德的担心没有变成现实。 此时,在南昌贡院衡鉴堂里一间房间里,一位同考官刚刚翻到魏广德的卷子。 草草看过卷子上的文章,几篇文章中规中矩,放在这一堆试卷里,只能算中等水平,靠上都不算,有点偏下。 轻轻摇摇头,火候不够,还需要继续学习。 这是这位考官大人看了魏广德文章头尾后给出的判断,不出意料的话,又是一个落榜的考生了。 只是,和往常不同,以往这样的情况,卷子直接就被考官罢黜了,铁定上不了榜。 为什么会这样呢? 其实很简单,利益使然。 自己把考卷推荐上去,还要经过主考副主考两关,取中还好,不取中那就是浪费名额了。 为什么要选文章好的,不就是为了增加取中的几率吗? 至于为什么要多推荐机会大的卷子,那是因为自己就是这个考生的房师了,谢师礼可不会少。 为了增加自己取中的试卷,弄一大堆垃圾卷子过去,怕是没两下主考大人就会干脆不看自己推荐的卷子了。 八股文章不怎么样,但是考官也没有因此就把卷子丢在一边,而是连翻几页,跳过第二场的考题试卷,直接翻看最后的策论。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都重复过无数遍了。 “太祖高皇帝混一寰宇博海之外莫不臣仆惟日本未至乃遣使臣谕之” 有点意思,和之前看到的许多卷子不同,大多数考生的卷子,开篇就是痛斥倭寇残暴不仁,然后就是发天兵以正纲纪。 不知不觉,考官把魏广德平倭策看了一遍,然后闭眼沉思。 倭寇、倭国,狼子野心,胆子也不小。 周边国家都臣服,偏偏这小小的倭国还敢于挑战大明天威。 倭国的国王真是该死。 虽然魏广德知道日本是所谓的天皇,可是这会儿大明朝朝野上下大多都不知道,他也不会点出来,有意义吗? 人家问,你怎么知道的? 太难解释了,所以魏广德只用自己从书籍和邸报上看到的东西凑合着写了这边文章。 至于后面,选将练兵其实都是老生常谈,以往发生战争都是这么说的。 只是对于提出在倭乱地区征收剿倭税,保证剿倭官兵军饷和赏银及时下发这条,让考官有点拿不到。 卫所兵制腐败,不堪战,他们其实都心里门清的很,但是知道不代表要说出来。 这篇文章里,很好的地方就在于,只提出让卫所兵防守城池,以新募营兵进行剿倭。 营兵,这是个费钱的东西,他们可不像卫所兵那么好打整。 军饷要是不及时发放,随时都能给你撂挑子。 不过对于打仗,营兵确实要比卫所兵好用的多。 这篇文章的东西,其实让考官有点拿不准的就是那个收税的建议,牵扯太大。 不过,这也算是言之有物,比那些夸夸其谈的文章好很多,在之前看到的那些策论里,都是调集各地重兵围剿的话,大多数都没有提到打仗花银子的事儿,就好像朝廷银子多的用不完似的。 再次睁开眼,考官把魏广德的卷子放到一旁,准备待会送到主考大人那里,请大人们定夺好了。 八股文一般,策论有点出彩。 在考官们挑灯翻看考生们试卷的时候,魏广德和一大帮子同窗已经上了南昌城的一家有名的青楼吃喝。 在贡院里吃了那么多天的苦,这个时候自然要好好享受享受,把遭的那些罪补回来。 “知道吗?今天我刚听到的消息,张经张大人被皇上派锦衣卫抓起来了。” 常住南昌的曾元述放下酒杯对众人说道。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瞬间炸翻了周围几桌同窗。 这些人都是知道前不久,南直隶那边刚刚在剿倭战场上取得一场大捷消息的,传递消息的人还在那里坐着呢,莫不是传的假消息,把官军大败说成大胜? 刹时,无数双眼睛从曾元述身上转移到魏广德这里,让魏广德好一阵郁闷。 “盯着我干嘛?” 魏广德忍不住了,人小,脾气可也不小,他可不像许多卫所中的人,在文人面前,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 “什么罪名,别说话说一半,直接把知道的全说出来,我们大伙参详参详。” 魏广德撇嘴道:“古怪,刚打了胜仗,就被人拿了。” 第146章 谈论 刚刚透露了兵部尚书、江南剿倭总督张经被朝廷拿下的消息,曾元述就注意到不止自己这桌子人,周围几桌同窗都好奇的看过来,都在等着他给出答案,不免有点飘飘然起来。 这两年,曾元述一直呆在南昌城,难免和这些老同学们接触少了,所以这些天他没事儿就往这里跑,和老同学们混在一起。 停顿了好一会儿,不少人的眼神已经有点变了,曾元述也是觉得胃口调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邸报上说的是,这个张经自总督江南剿倭以来,糜饷殃民,畏贼失机。 又说他和那些沿海的士绅家族之间关系拉拉扯扯的,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有养寇自重的嫌疑。 你们想啊,张经总督江南几省及江北驻军剿倭,本来已经是位高权重,但是这两年倭患却是有愈演愈烈之势,根本没有得到有效遏制” 可是曾元述的话刚说道这里就被人打断,“可是前不久才在浙江、南直隶那边剿灭了数千倭寇,把进犯嘉兴的倭寇给灭了。” “嘉靖三十一年的时候,倭寇就已经上万人的规模了,这两年据说倭寇越剿越多,怕是已经发展到好几万人,剿灭几千倭寇又能有大多的功劳。 朝廷给了这么大的权利,你才建这么小的功勋,剿灭了倭寇,那是你的本份,剿不灭倭寇,那就是你的失职,这还看不出来吗? 而且听说,朝廷抓张经,很大原因是他和福建那边的海商有联系,真不真我可不知道,都是小道消息。” “张经就是福建人?” “好像是,听谁说过好像。” “是听谁说过,福安还是哪儿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刚刚取得大捷,朝廷也不应该拿人下狱。” 劳堪在一边低声说道。 “不知道上边怎么想的,本来士气正旺的时候,突然来这么一手,临阵换将,可是兵家大忌。” 魏广德也想不通,为什么会选择直接拿人。 按理来说,就算张经有罪,且证据确凿,也不应该使用这么激烈的手段才对。 最好的法子应该是先调离,再彻查,最后才是拿人。 “谁弹劾的他?” 劳堪听了魏广德的话,也是觉得有理。 刚刚取得王江泾大捷,这时候正是全力剿倭的节骨眼,居然把话事人给抓起来了,后面的剿倭还怎么打? 那问题来了,谁弹劾的张经? “是兵部侍郎赵文华和浙江按察使胡宗宪联合上疏弹劾的,那个赵文华,前不久被派到浙江督军剿倭,可能是和胡宗宪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张经不法证据才弹劾的。” 邸报上对于这些,都会有详细的记录,甚至会有一些明发奏疏、圣旨的摘抄。 “赵文华不知道,胡宗宪我到是听说过。” 魏广德想了想才说道。 浙江倭患闹得厉害,他们九江卫自然关注那边的情况,魏广德在塘报里面看到那边主要官员的名字也正常。 随即,魏广德叹息一声,“本来难得打了场打胜仗,官军正该乘胜追击,全力剿灭倭寇,现在总督被人拿下,大好局面又付之一炬。 对了,曾兄,朝廷可有认命新的江南总督?” 人都拿了,肯定不会马上又放出来,那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现在江南最大的官被抓了,那谁接管? 别不是抓了人,却没安排人接替,那可就有点群龙无首的架势了。 “邸报上没看到新的总督人选,估计朝廷还在考虑。” 曾元述皱眉想了想才说道。 “这可是大事儿,怎么能没有考虑接替人选就贸贸然拿下重臣,一旦近期倭寇起兵报复,各地大军怎么调度?” 劳堪听到曾元述的话立马就炸了,他家在沿海也有生意,这些年因为倭乱已经是损失惨重。 从魏广德那里听说朝廷剿倭打了大胜仗,他还挺高兴的,可一转头功臣又被下狱了,那沿海的剿倭局势怕又要急转直下了。 “确实不应该。” 周围的士子们都是附和,南京兵部尚书这样的职位可以空缺,可是剿倭总督这样的重要的职位可是空不得的。 他们也听说了,沿海卫所畏惧倭寇的消息,要是上面再没人压着他们抗倭,后果不敢设想了。 “曾兄,回头麻烦把邸报给我们送一份过来,南昌城,我们可都是人生地不熟的,也只有靠你了。” 魏广德笑着对曾元述说道,说话间端起桌上酒杯敬了一个。 在九江府士子畅饮的时候,在南昌贡院,本次乡试的考官们也在用餐。 在外屋,几个同考官一桌,边吃边聊着看到的那些考卷。 “今下午我看到的那份,对于平倭到是言之有物,还知道要筹集军饷,然后募营兵剿倭。” “那不错,我那边的,大多都是起大军围剿,选名将指挥,呵呵,全然没考虑集结这么多人马要消耗多少银子。” “那个筹饷,是怎么个筹法?策论上有说吗?” 起先说话那人放下筷子,对着众人说道:“他那个法子,有优点也有缺点,算不上好,应该还缺乏历练。” “别卖关子,直接说法子。” “呵呵” 对于同僚急切想知道考生们不一样的答案,那考官只是笑笑,随即开口说道:“他提议,临时加征江南的商税。” 说到这里,另外三个考官都是脸色一变,其中一位明显忍不住就要开口说话了。 不过他可不会等着被那人打断,而是加快语速继续说道:“他的理由很简单,江南因为倭寇遭灾,江南人更应该支持剿倭,只有尽快剿灭倭寇,才能还我们一个朗朗乾坤。 这个时间段加征商税,确实加重大家的负担,可是那些财货与其被倭寇抢走,不如交给朝廷,募集官兵围剿倭寇。 而且,他最后着重强调,这加征只是临时的,一旦倭患解除,加征就立即停止。” 商税,对于官场中人,不管是南人还是北人,都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词,所以刚才那人一提到商税其他三个人都有点急了。 “从我个人的想法,这法子也算可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收的剿倭税,那就全额投到剿倭中去,占理。” 四位考官谈话中,里屋餐桌旁今科的主考和副主考这会儿都停止了用餐,而是在细细聆听外屋的对话。 第147章 又到乡试放榜时 “你看到那份卷子了吗?” 外屋讨论渐熄,主考才小声问着副主考道。 副主考闻言只是微微点头,随即又笑道:“和他话里的意思差不多,我也是那意思,卷子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你的案头了,取还是不取,你是主考,你拿主意,呵呵” 主考大人被副主考的话逗乐了,也是跟着笑道:“你惯是会推诿,都送到我这里来,不是明摆着你也觉得可行,这责任,你推脱得了吗?” “哈哈” 一晃又是数日时间过去,魏广德等参加今科乡试的考生,情绪上已经从之前的放松又开始紧张起来,毕竟接下来随时都可能放榜,而没有意外的话,这就将决定个人未来三年的命运。 酒宴在因为书生学子们逐渐紧张起来而淡去,已经连续三天没人来客栈窜门,曾元述也只来过两次,关于贡院的消息,也就是他们带来的随从分波次往贡院那边跑,探听着贡院周边的消息。 现在魏广德可是知道,对于上榜的举子,鹿鸣宴当天他们可是要祭拜孔庙,所以盯住孔庙那边的情况,就能大概推测出放榜的时间来。 虽然贡院周围驻防不少军卒,但是只要不靠近,还是没人管你的。 这日,魏广德叫张吉,又喊上几个其他人的随从上街带回来不少吃食,众学子就在后院花园里搬把椅子靠着晒太阳。 时间已经进入九月,天空的太阳已经没有夏天那么火辣辣的,正是享受阳光的好时节,这个时候出外踏青可是好活动。 只不过因为乡试榜单没有出来,众人都没心思出去游玩。 许多学子选择窝在客栈里,自然也不是就这么闲坐着,到是凑了几桌人耍钱,也算是分散注意力,缓解精神紧张的好法子。 魏广德和赌神劳堪都没过去凑热闹,而是躺靠在椅子上,和其他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就在这个当口,今天下午安排去贡院那边打探消息的两个小厮已经匆匆忙忙从前面跑了进来,进了院子就气喘吁吁的大声说道:“公子,各位公子,今儿贡院周边和孔庙那边开始张灯结彩,不少人在那边洒扫,应该是要放榜了。” 在看到人跑进来的时候,魏广德就有点预感,要是没什么消息,他们才不会急急忙忙赶回来。 果然,从他们口中得到乡试结果即将揭晓,不仅魏广德等人直接坐了起来,就连那些赌钱的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放榜了。” 旁边的劳堪长吁一口气,说道。 “应该是在明日了。” 旁边牌桌旁坐着的沈良栋接话道,“给店家知会一声,明天准备好酒菜,我们去大堂边吃边等捷报。” 两个随从中有一个是沈良栋的人,他说话了,其中一人立即躬身答应,随即转身就往前院去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现在的魏广德可没有上次那么轻松,上次乡试魏广德以为自己能过,所以吃的好睡得好,虽然有一点点担心,也被他强行压下。 而这次,自然就没那好心情了,虽然已经有落榜的经验,可是 魏广德并没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洗漱。 他以为自己算早的了,出门看到楼上楼下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家的精神似乎都不大好。 好,魏广德心里清楚,昨晚上没睡好的可不止自己一个,怕是这南昌城里几千学子大多都是这状态,也就只有那少数的学霸级人物,还有就是那些没心没肺的才能睡得安稳。 众人互相行礼中,三三两两的出了院子到了前面大堂。 在从店小二那里知道学子们开始起床洗漱,店家就吩咐厨房准备饭菜,随着人们出来,热腾腾的美味饭菜和酒水已经摆上了桌。 只不过,这会儿大家面对这些品味绝佳的菜品都没什么胃口,只是坐下后随便动了几筷子,喝两杯。 魏广德没早上喝酒的习惯,直接让张吉泡了一壶茶过来。 “出来了,出来了,送喜报的来了。” 没多大会儿功夫,守在门口的店小二就冲着里面喊道。 这个时节,住店的大多都是外来应考的读书人,其他也就是少量是客商。 不过这些人知道今天可能要放榜,自然没人跑到前面来凑热闹,无他,都不是自己那地方的。 这间客栈里住的大多都是九江府来的,不止是府学生,还有彭泽、湖口的县学生也住到了这里,谁叫是让曾元述安排的呢。 很快,第一队报喜的队伍就从门前跑过,没有丝毫停留。 “报副榜的,正榜在后面。” “是啊,副榜的捷报,也没什么的。” 大堂里等候消息的学子们都这么相互安慰着,虽然知道的副榜,但是毕竟是上榜,有条件的甚至可以因此直接跑到南京或者去北京,虽然不能参加会试,可是却可以凭借副榜生的资格去国子监读书,出来也是有官身的。 很快,又是几队报喜的过去了,还是没人进门。 上次收到副榜捷报的劳堪这会儿是最揪心的,上次上了副榜,他是根本没考虑去什么国子监,而是选择继续乡试,目的自然是为了更好的前程。 这几年,也就是少了科试,这次是直接来报名参加乡试的。 正纠结间,又是一队报喜官差走近,这次没有在从门前走过,而是在门口看着客栈的匾额,似乎嘀咕了句什么,随即就进门。 很快,随着官差的宣读,一名湖口考生得了副榜第三名的喜报就被众人所知。 魏广德随着人群起身向那位考生道喜,好,看着他满脸的纠结和不甘,但是这场合下也只能强颜欢笑打赏银子给那报喜官差。 等那队差役离开后,客栈又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是之前还在讨论副榜不怎么样的话语却是消失不见了。 随着又是两队报喜差人过去,众人都知道,接下来就是送正榜捷报的了,到这个时候,所有人看到门口经过的官差那眼睛里都是透露出浓浓的渴望。 九江府在江西的乡试,历来成绩都一般,准确来说,是中等偏下水平,每次乡试也就是几个人有机会上榜,少的时候一两个也是有的。 只不过,因为九江府的位置得天独厚,这里的考生家庭普遍都比较富裕,家里经商的不在少数,所以才能包下这距离贡院很近的客栈。 就在众人紧张等候的时候,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起,在门外忽然就停下了。 魏广德这会儿耳朵竖起,随即心里就是一惊 第148章 得偿所愿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停下,听的真切的可不止魏广德,屋里安静,这会儿大多数考生的视线都齐刷刷看向门口那三个报喜的官差。 此时,平时都不屑一顾这些官差,现在在这一大帮子书生士子眼里都成了香饽饽,特别是他们身上穿的那身大红官衣,看上去怎么就那么喜庆。 大堂里安静异常,落针可闻,即便远处又隐隐传来脚步声也没有打破此间的宁静。 三个官差进门后,迅速环视大堂里的众人,显然没法找了,都特么一屋子秀才,为首那人这才从身后之人手里接过一份大红喜报,轻轻展开对着他们大声读道: “乡试捷报,恭喜江西九江卫魏广德魏老爷,高中乙卯乡试正榜第九十五名。” “轰” 随着官差快速读完手中的喜报,再等他抬头这一刻,人有点傻了。 这特么什么情况,都站起来干嘛? 我该把喜报交给谁去? 不过下一刻他就知道魏老爷是谁了。 此时,就看见这些二十岁上下,三十来岁的秀才相公们,齐齐向着那边一个呆呆傻傻坐那里纹丝不动的少年行礼。 “恭喜。” “恭喜魏贤弟,你现在可是举人了。” “魏老弟,厉害,你上榜了,快接喜报。” 不断有喜庆话在耳朵边响起,实在是嘈杂,太吵了。 魏广德心里说着,随即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摇晃。 魏广德下意识扭头看去,是劳堪,这会儿这位二十多岁的俊小伙脸笑的跟朵菊花似的,看上去怎么那么别扭。 “恭喜恭喜,魏老弟真是厉害,十六岁的举人老爷” 在劳堪还在那里说话的时候,猛然感觉搭在魏广德肩膀上的手一下失去依靠,只看见魏广德猛地站了起来。 “劳资中了。” 魏广德感觉身体有点不受控制,不禁高举起双手大声喊了一嗓子。 随即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觉身体的力量似乎被掏空,渐渐的意识又清明起来。 是的,刚才那报子说的就是自己,自己的户籍本来就是军籍,自然报的就是九江卫,只不过以前的县试、府试和院试,因为出自彭泽,所以占的是彭泽的名额。 卫所,朝廷可没有给秀才名额的。 “张吉。” 魏广德从狂喜中恢复过来后,大声对身旁的随从喊道。 “老爷,小的在。” 现在自己的主子高中举人了,哈哈,自己跟随的老爷是举人老爷了,老爷才十六岁就中了举,未来还有大把时间考进士,考状元。 这会儿,大堂里真正高兴的莫过于魏广德和张吉两人。 其他人都是满脸堆笑,可是内心怎么个喜法,魏广德可不敢确定。 “给赏。” 说完,魏广德又怕张吉误会,给的少了,又接着说道:“给他们十两银子。” “啊?是,老爷。” 现在的张吉,已经不叫魏广德少爷了,少爷中举了,那就得叫老爷。 下来,是不是该找老爷要个改口红包??? 想是这么想,张吉手上的动作可不慢,从怀里摸出两锭五两重的银锭直接交给那个官差,一手交钱,一手接过喜报。 没看,张吉直接转身就换成双手捧到魏广德身前。 “老爷,这是你的喜报。” “好。” 魏广德说道,伸手接过来打开看了眼。 没错,是自己的喜报。 重新合上,放在桌上,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想起周围同窗的贺喜,立马又火烧屁股似的起身,向着周围的士子躬身作揖。 耽误这么久时间才还礼,已经是非常非常失礼的事儿了。 “对不住各位兄长,小弟刚才实在是高兴傻了,请千万千万别见怪。” 确实,魏广德是这次九江府来南昌参加乡试的考生中最年轻的一位,似乎也是整个江西最年轻的秀才。 “才吊个车尾,都把你高兴成这样,明年金殿传胪拿下个状元,那你是不是还要请皇上给你先安排御医,哈哈” 劳堪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大声打趣道。 好,这话却是冲散了不少人心里之前的那一丝不爽。 确实如魏广德自己所说,人家才十六岁,知道自己中举,狂喜之后失态其实也正常,换成自己? 稳重,自己一定要稳重。 好,此时不管有没有上榜,屋里其他人都开始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一会儿自己的喜报到了,一定要稳住,不能像魏广德那样高兴傻了。 人家那是年纪小,可以原谅。 众人重新落座后,客栈的气氛也开始热烈起来,九江府这边总算开胡了,有了第一个,第二个也就不远了。 没人觉得自己的文采比不过魏广德,现在就是拼运气的时候了。 这是此刻屋里所有士子的心声。 又是数队报喜官差走过客栈大门,众人无不是悄悄扼腕叹息。 “你可真够走运的,吊车尾上榜。” 这个时候,劳堪在一边凑到魏广德身边说道。 “是啊,总算是考上了,回家有脸见爹娘。” 魏广德很是唏嘘。 “你小子,小小年纪不说人话,这里那个没脸见爹娘,又没对不起祖宗,不过是暂时没考上。” 劳堪对魏广德的话很是不爽,只不过回的很小声。 此刻特殊,他也怕话多惹得其他人不快。 就在此时,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随后很快又停在客栈外面。 随着三个身着大红官衣的报子进门,刚才还在嗡嗡嗡的大堂又安静下来。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府德化县沈良栋沈老爷,高中乙卯乡试正榜第八十七名。” 沈良栋也上榜了。 魏广德急忙向旁边一桌上的沈良栋作揖恭喜,嘴上重复着他们刚才对自己说的话。 虽然大家都是举人老爷了,可自己是吊车尾,人家名次比自己高。 三个官差高高兴兴从沈良栋的随从那里接过喜钱,乐坏了。 果然先前李三那队没乱说,这家客栈的考生真特么的有钱。 沈良栋家里也不差,这会儿一高兴,和魏广德一样,直接让下人给打赏十两银子。 此时屋里其他人,有些家里条件稍微次点的,或者带的现钱已经不多的,都在心里暗骂魏广德和沈良栋。 以往打赏喜钱,几两银子就是个意思。 这下好了,在魏广德带头下,十两银子貌似才够意思 第149章 九江卫才子 魏广德直接把这次打赏喜钱的价位抬高了,可是没办法,人都好面子。 接下来等候喜报的过程中,不断有人驱使下人或者自己回了趟自己的屋子,做什么不言而喻。 十两银子啊,谁没事儿带那么沉的在身上晃来晃去的。 银票倒是方便,可是那张纸可没有现银在手心安。 这年头已经有银票了,只是并不普及,许多人信不过也不算信不过,就是不爱用那东西。 不知有过了多少队报喜官差,此时大堂里的众人情绪已经由最初的期待,到狂热,遭到现在极度冰点。 虽然已经没人再去计算过去了多少,但是自己或许是没机会了。 想要拿下解元,那只能是在梦里。 其实,虽然许多书生嘴上不饶人,但是自家事自家懂,没人会觉得自己可以拿到乡试前几名,更别说榜首。 现在过去这么多人了,看来是有落榜了。 人群中,最显得落寞的就是上次乡试的副榜第二——劳堪劳相公了。 上次副榜没在意,总觉得自己能行,解元不多想,挂个榜尾也好啊。 可是,到了现在,估摸着都已经报到三十名前后了。 劳堪此时在心里,已经有了落榜的觉悟,三年以后再战南昌城。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队报喜官差走来,不过客栈里已经没人在意了。 对于客栈老板来说,九江府考生考不过吉安或者抚州很正常。 开门做生意,虽然希望自己店里的客人都能上榜,自己可以有个好彩头,但没办法,人家来订房间,自己总不可能只收吉安、抚州的考生,还不是有生意就要做。 自己店子位置好,靠近南昌贡院,倒是不愁客人。 店家在一边冷眼旁观,当然,他的注意力大多在那些没上榜的秀才身上,看他们的喜怒哀乐,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随着那队官差走到客栈门前停下,稍候就直接走进客栈大门,之前还如丧考妣的一群士子瞬间满血复活,都热切的盯着官差手里那份大红喜报。 这次是谁? 会是我吗? 无数的念头在士子心中、脑海里来回飘荡。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府德化县劳堪劳老爷,高中乙卯乡试正榜第二十三名。” 劳堪上榜了,名次虽然不是前十,可也不低了。 魏广德刚想起身行礼,顺便道声恭喜,就听见耳边炸雷般响起。 “赏。” 劳堪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声大喊中,此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仿佛是老祖宗们全部附身在他身上。 魏广德能够理解劳堪上榜的意义。 劳家有钱,至少在这屋里人里,算中上的人家。 可是,这家人就是商人,家里没有官身依靠。 劳堪,似乎是要打破他们家族的桎梏,这是要涅盘成凰了。 随着下人发下喜钱,又顺手接过喜报交到劳堪手里,劳堪并没有如魏广德,沈良栋那样直接打开喜报看上一眼,而是傻傻的伸出略微发颤的手接过喜报,眼中已经含满泪花。 举人,算是进入到士绅阶级了,是大明朝的统治者之一,虽然只是最低档次的,可是,他想要的那些都行不都是要一步一步来吗? 劳堪才二十多岁,他还有的是时间去考会试,成为真正的官身。 屋里,没人能理解他身上的压力。 家里有钱是不假,可是为了家族,每年家中的进项,很大一部分都要孝敬出去,甚至就算家里经营亏钱了,这部分孝敬都是不能少的。 临时抱佛脚,呵呵,那有那么好的事儿。 这几年,江浙闹倭寇,家里的生意已经是非常艰难了。 虽然他平时在外人面前依旧是公子哥模样,可苦,只能自己憋在心里。 现在,总算是有交代了。 劳堪伸手用袖子拭去泪水,随即起身打个罗圈揖 之后,客栈就再没有报喜官差进门。 嘉靖三十四年乙卯乡试红榜结果已经发出,所有没有得到喜报的考生,只能三年后再来接着考。 而接到喜报的考生,则是准备着明日前往南昌贡院明伦堂参加鹿鸣宴。 报喜结束了,考生们有的直接回房舔舐伤口,有的则是结伴去了南昌贡院大门前,他们是要看这次乡试上榜名单的,若是有好友登榜,怎么着也要过去庆贺一下。 劳堪、沈良栋和魏广德自然也不会例外,都要去榜下认认这次乡试的同年,因为榜上不仅会标识全部的乡试名单,还会标注他们的房师是谁,都是要送谢师礼的,这个可不能搞错。 作为一个吊榜尾的存在,魏广德在一众同年当中存在感还是很低的,也就是占了年纪小这个优点,倒也没有人敢轻视他。 拳怕少壮,其实科举考试也是一样。 越年轻的举人,那前途自然越远大。 三十多岁中举的话,你能参加几次会试? 江西的举人还算好,至少有水路可以直抵京城参加会试。 像西南地区的举人,其实不少人在中举后连一次会试都没有去参加过,实在是路途太遥远,也只有那些年纪轻的才会跋山涉水前往京城赶考。 第二天,魏广德洗漱后,换上一身崭新的生员服,提着让张吉准备的礼物,会和了劳堪和沈良栋,三个人一起往贡院那边去。 在他们三人走出院门时,身后窗户和门后无数羡慕嫉妒的眼睛在看着他们。 落榜考生大部分会在今天离开南昌城,只有少数人会留下来停留一段时间。 跨过状元桥,走过贡院街来到南昌贡院,在所有上榜举子到齐后,在本省提学官大人和考官们的带领下,所有举子自觉按照乡试成绩排成两列跟随在大人们身后前往贡院旁边的夫子庙。 之后,还要回到贡院明伦堂参加鹿鸣宴,届时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右参政、参议,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的主要官员都会莅临宴会。 乡试,是省一级的最高等级考试,再往上就只能是京城的考试,所以自然是地方官府的一件大事,地方三司官员自然不会失约。 只是往年,都指挥使司只是派个代表前来应付,存在感很低,但是这次,都司指挥使大人是要亲自过来了。 明朝军籍进士很多,但是地域却非常明显,那就是南方主要是民籍进士为主,军籍进士非常少,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军籍进士大多出自北地。 相应的其实也显示出,南方军籍举人也是非常少的。 因为魏广德的中举,让都司指挥使决定亲自赴宴。 第150章 鹿鸣宴、变脸、快马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南昌贡院明伦堂里,传出悠扬的歌声。 有人说合唱的歌曲是最好听的,不管是男声还是女声,又或者男女混合声。 不过,此刻坐在席间的魏广德只感觉两耳在被噪音轰炸,本来兴致勃勃唱歌的,被这高音低音火箭炮一炸,自己先不响了。 看着首位上面那些大人物们好像很享受似的在那里摇头晃头,嘴巴张张,似乎也在唱歌,魏广德就感觉一阵恶寒。 《鹿鸣》出自《诗经·小雅》,起于唐代,到了大明朝依旧延续次例,于乡试放榜次日,宴请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等。 《鹿鸣》本意为鹿子发现了美食不忘伙伴,发出“呦呦”叫声招呼同类一块进食。 文人认为此举为美德,于是上行下效,天子宴群臣,地方官宴请同僚及当地举人和地方豪绅,用此举来收买人心,展示自己礼贤下士。 实际上是因鹿与“禄”同音,自然觉得寓意非常好,于是此“鹿”非彼“鹿”。 魏广德名次靠后,自然只能坐在酒席的末尾。 从去祭拜孔庙开始,魏广德就一直排在最后面。 祭拜仪式完成回到贡院,也是按照名次,众位新科举子依次进入明伦堂拜谢恩师。 是的,在这个时候,考官变成了举子们的恩师,主考就是座师,而荐卷的同主考则是房师。 魏广德自然又是最后一位进入明伦堂的举子,双手捧着早已准备好的谢师礼,魏广德恭恭敬敬的给自己的房师和座师行礼。 本来只是例行的规矩,只是在魏广德先拜见房师的时候,却被那人和亲切的扶了起来。 “广德,这次点了你的举人,并不是因为你的八股文章做的好,实际上以你现在的水平,距离举人还是要差一点的,回去后还要好好用心读书才是。” 房师的话,让魏广德微微有点发愣,不过旋即又躬身施礼道:“学生谨记在心,不敢骄躁。” “嗯,那就好,荐你的卷子,就是怕你生出骄躁之心,要知道学无止境的道理。” 明朝这个时候的同考官,大多都是从其他省府学教授一级中选取,主考副主考则大多会奏请由两京国子监的博士、助教充任。 自然,乡试的考官职位并不是很高,可是职卑权重,至少对于秀才来说,那是决定命运的一支笔。 “去拜见座师,记得戒骄戒躁。” 魏广德献上礼物后又去拜见座师,这次就正常了,座师只是按照常例说了几句场面话。 魏广德心里有点偷乐,他之前也猜测可能上次朱世隆帮自己扬名会有点辅助作用,从刚才房师话里的意思,貌似是主攻而不是辅助。 随着《鹿鸣》唱完,接着又是一群带着面具的人冲进明伦堂,在两侧一种乐师的伴奏中跳起“魁星舞”,一个个手里拿着一个碗和一支笔。 好,那或许不是碗,应该寓意的是砚台才对。 一阵群魔乱舞中,魏广德注意到不少举子似乎也在跟着乱扭。 为了不落俗套,魏广德也只能跟着扭了几下,感觉很别扭,到后面,随着“咚锵”的锣鼓声,魏广德干脆把原来蹦迪的姿势丢出来,至少自我感觉稍好点。 不过,在外人看来,魏广德的动作还是有点另类。 接下来就是大人物们的讲话,不少人诗兴大发还“现场”作诗一首。 明朝的诗词,魏广德已经没有期待。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江西都司指挥使大人才姗姗来迟,不住的向其他衙门的官员和举子们抱歉来迟赎罪之类的话。 对于这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对于都司衙门并不怎么看得上,但是魏广德当然不会这么想。 魏广德已经注意到,这位都司大人似乎在强颜欢笑。 终于,在大人物们讲话鼓励了他们这些后生晚辈后,宴会才算正式开始。 魏广德自然也要端着酒杯上去敬酒,不止是新认的老师,还有江西本地的官员,特别是江西都司指挥使,虽然自家不归他管,可是在江西地面上,严格来说军户都是他手下的人。 敬了一圈酒后,魏广德就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都司大人已经把左右参政两位大人拉到一旁无人的角落,从袖中摸出一份公文递给他们。 在看完公文后,两位本来还满脸笑容的官员不自觉都收起笑容,满脸凝重的样子。 当然,变脸的时间非常短暂,随着右参政大人说了句什么,三个人都瞬间又变成了先前的模样,满脸笑容的回到席间。 或许,这一切也只有魏广德因为关注来迟一步的都司大人才发觉到异样。 就在魏广德参加鹿鸣宴的时候,传送本次乡试捷报的驿卒已经打马冲进了九江府城,把这科乡试的成绩送往知府衙门。 而同时,在九江码头,一条来自应天府的快船已经蛮横的插队靠到了码头上。 周围的船家虽然愤怒,可是看到那船头悬挂的官船标记和官牌,就没人再敢吱声了。 跳板搭上后,船上就有一人火急火燎的跑下船,随即冲向码头边军卒的营地。 不多时,一名骑士已经骑马飞奔向九江府城而去,看来衣着,分明就是刚下船那人。 随着驿卒的快马到了知府衙门前,传递消息的竹筒被人马上接了去送进正堂,已经在正堂等候的知府大人示意手下的师爷打开竹筒取出捷报。 “大人,这次乡试我们九江卫出了三位举人,嗯?两位是德化县的,是劳堪和沈良栋,还有一个是九江卫的魏广德,也是住在府城,倒是不用安排人快马下去报喜了。” 那师爷展开捷报看后,扭头就对知府大人说道。 “你下去安排,今天就把喜报送出去。” 最近几天,九江府衙里的差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乡试捷报送来,他们就要去讨要喜钱。 平日里找人讨要钱财那是有点违法乱纪,不过这送喜报嘛,那就另当别论了。 很快,知府大人就在正堂里听到外面欢庆的乐声,整个衙门里,或许也只有他在轻轻的摇头。 “就中了三个” 第151章 公子东来 三队报喜的队伍很快就从九江知府衙门里走出,各自向着各自的目的地前进。 知府大人并没有出来,送喜报的都是由典使、经历及六房的人带队,一路上吹吹打打,不断点燃鞭炮,营造一副热闹喜庆的气氛。 而与此同时,从九江卫指挥使司也出来一大队人马,急急忙忙往九江码头赶去,带头的自然是张庆张同知。 张同知年岁大了,已经骑不得马,只能是乘马车过去,而马车的后面,张世贵、吴占魁等人也是骑马跟随。 装饰奢华的马车和多名武官在大量随从军卒的护卫下很快出了九江府城到了江边码头上,车到码头上后,张庆在后面上来的张世贵搀扶下下了马车,来到一条大船前。 此时,站在船头的一位衣着光鲜的贵公子也通过踏板下了船,张庆率人急忙迎上去,抱拳道:“拜见世子。” “张叔别这么说,我可不是什么世子,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贵公子却是摇摇头说道。 “不敢,不敢,公爷就算受人蒙骗,可是早晚会明白的。” 张庆却是不敢就此接话,而是老老实实的回了一句。 “张叔,你要真为我好,就别在叫世子了,要是传回家里去,还不知道会生什么事端。” 那公子只是低声又提醒一句。 “那我就叫公子,世贵,还不快上来拜见公子。” 张庆这时候已经对着声旁的大儿子说道。 “拜见公子。” “好了,世贵兄,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就别这么生分。” 那公子却是摆摆手说道。 张庆这会儿让到一旁,又冲自己女婿挤挤眼。 吴占魁心领神会,带着魏勐就上前两步,躬身行礼。 “好,二位的大名我可是听富贵兄提过多次了,今日算是见着了。” 那公子听到吴魏二人报上名字,旋即笑道。 “公子,我们进城去,这里江风大,住的地方已经预备好了。” 张庆说着话就作出一个请的动作。 吴占魁和魏勐也是马上分列两边,让出中间的道来。 “如此也好。” 那公子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座船,刚才还满含笑容的脸色略微苦涩起来,“等两天,船队就要过九江,到时候还麻烦世叔照应一二。” 那公子说笑着就和张庆一起往前走,离开了九江码头,向着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 张庆和张世贵立马应和,不敢有丝毫怠慢。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马车前,正在上马车的时候,远处九江城那边就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 虽然隔得远远的,但是眼力很好的吴占魁还是一眼看清了来人,对身旁正要翻身上马的魏勐说道:“好像是你家里的。” 魏勐闻言,微微皱眉间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过去。 马匹渐近,他也看出来,确实是自己府上的家丁。 刚刚把老父亲送上马车的张世贵已经走了过来,看着两人盯着来路上看,奇怪问道:“什么事儿?该上马出发了。” “老魏家丁过来了,或许是家里有事儿。” 魏勐还没答话,吴占魁就对张世贵说道。 “嗯?” 张世贵闻言,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那马匹已经靠近了他们,马上骑士勒了勒缰绳减慢了马匹的速度,同时在人群中快速搜寻一圈,随即看到了马车后的魏勐。 隔着车队几步远的时候,那人就已经下马,牵着马快步绕过马车跑到魏勐身前。 “老爷,衙门那边报喜的官差到家里了,二少爷这次乡试中举了” 刚看到家里快马来寻的时候,魏勐还心里一沉,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可是在那家丁近了后,一看是满脸的喜色,魏勐才心下稍安,待那家丁报上消息,魏勐瞬间就被幸福打晕了头,感觉自己泡在蜜罐里似的。 “家里” 后面,魏勐就看到那家丁嘴巴一张一合,自己居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好容易才平复下激动的内心,就感觉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拍。 魏勐回过神来,听到家丁继续禀报道:“刚才我去衙门找你,才知道你来了码头这边,我这才在衙门里借了马追过来,知府衙门的喜报也抄送卫所里,我出来那会儿都开始放鞭炮了” “好,好,好。” 魏勐这会儿不想听那家丁唠叨了,嘴里只说出三个好字。 “恭喜,魏老弟的麒麟儿,今年是举人,明年就是进士。” 张世贵反应很快,立马大笑着说道。 而旁边的吴占魁也是高兴疯了,这可是自己的外甥,亲外甥,这么年轻就中举,那前途自然远大。 自家儿子是没办法,走不了科举这条路,当初童子试过的很容易,可是一次院试后回来,吴栋就说考不了。 吴栋要是有中举人的把握,吴占魁或许还会试着考虑拼一把,通过老丈人的关系向南京魏国公府递话,奏请免籍。 按照明朝颁布的《军政条例》有规定:“故军户下,止有人一丁,充生员,起解兵部,奏请翰林院考试,如有成效,照例开豁军伍。若无成效,仍发充军。” 这条规定是洪武年颁布的,有独子的军户,如果儿子学有所成就可以奏请开豁军伍。 当时还只要求秀才功名就可以,到了现在,秀才肯定是不成,至少也要是举人才有可能免籍。 这年头,握刀把子的是越来越不如拿笔杆子的了。 吴栋自己都觉得,秀才是没有机会的,自然吴占魁也不会让他继续读书了。 好,有外甥能读书当官,也是好事儿,至少有人罩着。 “今晚不醉不归。” 吴占魁回神后就拍着魏勐的肩膀大声说道。 “不醉不归。” 魏勐急忙点头,儿子中举是大好事儿,立马邀请吴占魁和张世贵。 “怎么会事儿?为什么还不走?” 前面马车上的张庆忽然扒开轿帘问道。 “爹,那个,广德中举了。” 张世贵立马小跑两步到了马车旁,对车上的老爷子说道。 “中了?好事儿啊。” 张同知听到这事儿,也是心里一喜。 魏家和张家,不管关系有多远,总还是沾亲带故,这年头能够有个举人亲戚,也是不错,何况魏广德还这么年轻。 当初张同知可是准备了魏广德考上次才中举,到时候至少还能再考三次会试,要不也不会什么好事儿都想着他们魏家一份。 军功和能力,在上位者眼里屁都不是,要打压就打压,太简单了。 “哦,你们说的广德是谁家的?” 车上的贵公子这会儿也是好奇问道,他听明白了,似乎来迎接自己的人里,有人家里出了举人。 举人,这年头也算不错的身份了。 “魏家的,叫魏广德,就是魏勐魏镇抚家的小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十三岁那年就连续考过了县试、府试和院试,只是在当年的乡试上遗憾落榜。” 张同知立马介绍起来。 “哦,魏广德,好像有那里听过这个名字。” 那公子笑笑,不过随即笑容就是一僵,反问道:“那个魏广德才十六岁?” “是啊,今年十六了。” 张同知立马回答道。 这个时候,魏勐和吴占魁已经走到马车旁。 “公子,张大人,今天小儿喜中举人,还请二位大人光临寒舍喝杯喜酒。” 魏勐靠到窗前说道,作为上官,不管人家来不来,都要邀请,礼数要周到才行。 张同知还没说话,那公子就笑着冲外面点头说道:“好,十六岁的举人,很难得啊,这杯喜酒喝得。” “好,公子说了话,一会儿你先叫人回去准备准备,弄些像样的饭菜。” 张庆在一边马上对魏勐吩咐道。 “卑职明白,这就叫人回家报信。” 晚间,送走来贺喜的客人,魏勐回到卧室。 “那位公子是谁啊,看你们都这么恭维他,连指挥使大人看到他也是低三下四的。” 魏母起身服侍魏老爹休息,一边问道。 “南京来的,徐公爷的亲儿子。” 魏老爹淡淡说道。 “怪不得,那是有可能袭爵的,以后就是国公了。” 魏母听到那人是魏国公的儿子,自然想明白了。 “说不好,听世贵兄话里的意思,好像国公爷不大喜欢这个儿子,想要立小儿子为世子。” “那怎么行?我记得朝廷可是有制度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指挥使大人可是称他是大公子,怎么可能立小的承袭爵位。” 魏母立马就说道。 以前,魏母也是接受过一些教育的,朝廷的制度她还是知道不少,只是一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贵人而已。 “别人家的事儿,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朝廷里有人操心这个。” 魏老爹却是摇摇头说道。 “朝廷就绝不会通过他的奏请。” 魏母却是有点倔脾气,今天这位徐公子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为人谦虚和善,丝毫没有世家公子的派头,是个好说话的人。 “嗨,你就见他一面,就为他打抱不平了。” 魏老爹却是干笑两声,人家那层次太高,根本就不是他这样的小户人家可以掺和的。 不过,今晚魏老爹确实高兴。 儿子中举,衙门里那些同僚今晚可都到齐了,不管平日里关系近还是远,今晚都是态度和善,没了往日在衙门里的派头。 爽啊。 不过,确实正如夫人所言,这位徐公子也太平易近人了。 而在夫妻两在卧室里说话的功夫,刚离开魏家不远的一辆马车上,魏母口中的徐公子正在问张世贵话。 “你的意思,那个叫魏广德的,按府学教授的意思,八股文章还欠缺火候?” “是的,公子,我兄弟去打听过,按府学那位教授的意思,应该还需要几年才有可能中举。” “可他现在中举了。” “是啊,所以我才感觉很是惊讶,或许真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嘿嘿。” 说道这里,张世贵干笑两声道:“记得几年前,魏勐带着他两个儿子来九江城,也是住的我家里,当时我也没看出个什么来。 可是我家老爷子就对我们兄弟说,这个魏广德相貌不凡,怕是个读书种子,以后或许会大富大贵也不一定。 没想到,老爷子的眼光是真的好,一语成谶,才十六岁就中了举人,有大把时间冲击进士了。” 说道这里,张世贵忽然看向徐公子说道:“公子,其实老爷子私下里也和我们兄弟说过,当初您和您兄弟小时候,我老爹都见过,他回来就和我们说,还是大公子您像老国公,不管是说话还是气势都一模一样。 公子请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我们张家都只认公子您。” “呵呵,那就借张叔吉言,希望他老不回看走眼。” “怎么会,我老爹看人的眼光,不服不行。” 徐公子听了张世贵表忠心的话,也只是嘴角笑笑。 “那个魏广德长得什么样?和他爹一样吗?” “他们家老大像魏勐,魏广德的长相,我觉得偏向他母亲。” 虽然心里很奇怪徐公子为什么会对魏广德这么上心,可是还是一五一十的回答。 “对了公子,请恕小的多嘴,这个时候,你其实应该留在南京城的。” 这个时候,张世贵话锋一转。 “父亲那里打的什么主意我明白,他让我出来,我还能做什么,只能照办。” 徐公子脸上的笑容变成苦涩起来,亦如下船那会儿一样。 “原来如此,公子不用焦虑,吉人自有天相,我老爹看人眼光一向很准,不会出错的。” 张世贵这个时候只好呐呐说道。 “也不知道那伙倭寇打到哪儿了?会不会真进逼南京。” 徐公子摇摇头,他心里很清楚,南京城城高墙厚,还有大量的京营士卒,根本就不是那伙倭寇能打主意的。 可是,老爹逼自己这个时候离开南京城,为的还不是好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到时候上奏疏封世子的时候,有借口把世子之位传给别人,而自己对此却是丝毫无力反抗。 魏广德在南昌城逗留了两天,这才和劳堪、沈良栋一起返回九江府。 其他落榜的士子们,早已踏上了返程的旅途。 留在南昌的同窗,也都是打算和曾元述一样,干脆就在豫章书院读书的,为三年后的乡试做准备。 第152章 礼 远处官道上传来“叮叮当当”的马铃声,两辆马车从拐弯处慢慢转了出来,待走的近了,木轮转动发出“嘎吱吱”的响声。 “劳兄弟、魏贤弟,明年的会试,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在车上,年岁最大的沈良栋开口说道。 劳堪微微皱眉,随即说道:“会试在二月,要是赶考的话,就算十二月启程,也只能刚刚好赶到。” “是啊,稳妥一些,还是十一月动身好。” 魏广德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沈良栋和劳堪说的对。 虽然九江府到北京,可以一路乘船,可是时节却是躲不去的。 冬季,大运河要封冻,根本没法行船,所以他们进京赶考只能走陆路。 “要是成祖不迁都北京,还是像永乐十年那样在南京开考多好。” 劳堪忽然冒出一句话道。 “呵呵。” 对此,魏广德和沈良栋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三个人在闲聊中,马车逐渐远去。 几日后,三位新科举人的马车,总算回到九江城,车行的马车逐一将他们送到家门口。 好在三人都住在城里,也没多花费太多时间。 按照之前商定的行程,他们在十一月中旬启程。 魏广德下了马车,就看见张吉从后面那辆车上跟着跳下来,接过车夫递过来的行李,快步跟上。 “到家了。” 站在家门前,魏广德伸伸懒腰,在车上待久了,觉得浑身都不怎么舒服。 “是啊,大人夫人肯定已经知道消息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张吉提着东西在一边得意的附和道。 两人说话的时候,负责张家看门的门房林叔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探个头望了出来,看见是魏广德和张吉站在门外,急忙打开门,慌不迭的迎了出来。 “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跑出来前还不忘朝屋里大喊道,通知家里的其他人。 随着他的喊声,很快就引来屋里许多人,众人七手八脚就把魏广德带回来的行李送了进去。 让张吉把东西放回自己的小院,魏广德就从包袱里挑出一个小盒子去了老妈的院子,这会儿魏母已经收到消息,就安排人张罗晚上的酒菜,在魏广德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脸笑容的魏母。 “娘,孩儿回来了。” “好,回来就好。” 魏广德刚走近,就被魏母一把揽入怀里,很是欣喜的拍着魏广德的头。 到了晚上,魏老爹下值回家,一起的还有张世贵和吴占魁。 魏母安排人去通知了,下午的时候,舅母吴张氏就已经来了魏家,又是抱着魏广德狠一阵夸。 不多时,张富贵和张宏福也过来了,张同知本来也打算过来,只是毕竟身体老了,就让儿孙过来庆贺。 宴席分两桌,女眷在里屋,一众男宾自然就在外屋。 酒酣耳热之际,魏广德就听到老爹忽然问道:“今天传来的那条消息,这股倭寇有多能打,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剿灭。” “谁知道呢。” 吴占魁随口说了句,“舅哥应该更清楚这件事儿,卫里一直都是他在负责倭寇的消息。” 说着话,两人的目光就转移到张世贵身上。 “那伙倭寇是有点不好对付,他们是六月的时候在浙江上虞那边上岸,绍兴府马上就调集周围官兵围堵,只是还是让他们跑了出来,顺道把杭州附近的市镇又抢了把,在官军围上来前又逃窜出去。” 接着张世贵就开始向他们详细介绍那股倭寇上岸后和官兵之间的战斗和逃窜,当然,这些消息来自官方,未必准确,只能说大概不差。 魏广德听到倭寇的消息,自然又上了心。 现在皇帝心目中,除了休仙,怕也只有南倭北虏能让他老人家烦心一阵子。 明年的殿试,说不好就是让他们提出解决的办法,虽然不一定照做,但是也是一个参考,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被他们疏漏的建议。 大明朝殿试的卷子,其中的策论大多是当时时政方面的问题,所以在殿试结束后,是不会归还考生的,而是直接存档,因为谁也说不准,其中某位考生的意见进了高层的法眼。 就算是张宏福递过来酒杯要和他走一个,也被魏广德摆摆手制止。 “之后逃亡路上,又多次遭到地方官府和卫所军打击,只是越打,这伙倭寇虽然人是越来越少,可也是越打越精锐,非常善于躲藏和奔袭,也怪不得浙江、南直隶那边的官军那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到这里,张世贵叹口气,端起酒杯一举,桌上众人纷纷端起酒杯跟着一饮而尽。 张世贵接下来的话,让魏广德彻底了解了那伙倭寇,从绍兴府被发现贼踪后就遭到绍兴府周边官军围攻,倭寇海船大多被打坏。 估计是看到逃回无望,所以这伙倭寇选择了以往倭寇不曾采用的战术,那就是往西跑,往内陆打,没想到还真成功了。 想来,这时候的官军都以为倭寇要往海边跑,所以在内陆一侧反而布防松懈,被人抓住机会。 之后就是倭寇跑到杭州城外大枪一通,在周围官军围上来以前又往西跑,连续突袭了于潜县和昌华县。 再然后,就是倭寇杀出了浙江,这昌华县位于浙江和南直隶的交界处。 不过这伙倭寇倒是没有直接杀入南直隶,而是微微往南进入浙江严州府,洗劫了淳安县,在浙军围剿下,这才从淳安继续往西,跑进了南直隶的徽州府。 “徽州府?那里距离咱们九江也不远了。” 张富贵忽然插话进来道,有股倭寇跑进内陆的消息,他之前也知道,但是对于贼踪就不甚清楚。 现在一听大哥话里的意思,倭寇其实已经跑到他们九江附近了。 “算起来,隔咱们这里也就几百里地。” 张世贵点点头说道。 “徽州那边肯定没有防备,被人家又打穿了,我之前可听说了,这股倭寇现在还在流窜,都快跑到应天府了。” 张富贵不愧消息灵通,他的消息来源可不止是家里,在外面行商的朋友也多,消息自然灵通。 对于这次倭寇闯进内陆,他也就是听个稀奇,并没有多打听,毕竟和他关系不大。 “是啊,他们打到严州府下的歙县,在那里杀败了围剿官军,北上进入绩溪县,之后就是继续北上流窜到了宁州府旌德,然后过泾县,南陵,芜湖,现在应该在太平府城附近了,要是他们继续往北跑,这不就靠近应天府了吗?” 张世贵记忆力还真不错,嘴上不断吐出一连串的地名,显然他在指挥使司衙门里也不是白干活的,对这次进犯内陆的倭寇行踪了如指掌。 “芜湖那一战败的比较惨,建阳卫主力战兵被打崩了,算起来,要是这股倭寇还要北上的话” 张世贵到这个时候,算是把这股倭寇在内陆流窜千里的行迹详细说清楚了。 “他们还有多少人?” 魏广德听得很仔细,这会儿不禁发问道。 “据塘报,在淳安的时候,倭寇似乎就只剩下几十人了,之后在芜湖那一战,除了建阳卫出战外,当地民壮也多有参与,那次杀死十多人,应该是不多了。” 张世贵皱眉思索片刻才说道:“不过剩下的可都是精壮,更不好抓了。” 魏广德其实在听到张世贵说出倭寇快到应天府的时候,脑海中就已经有了一股记忆。 这股记忆当然来自后世,网上看过的一段段子。 是的,在当时,魏广德是以看笑话的心态看完那篇文章的,说几十个倭寇打到南京城下,依稀记得之后他还上网查过资料,发现这段子居然是真事儿。 然后就看见各种五花八门的分析,有说这是倭寇逃跑意外到的南京城,有说倭寇行踪隐秘,但是却极有目的性,先是向西跑,然后往北打,甚至遭遇多地官军围剿也依然继续北上,似是早有预谋。 然后最扯淡的就是认为,这股几十人上岸的倭寇,注意,他们认为上岸的这股倭寇就几十人。 他们其实不是海盗,而是倭国某大名派来明朝查探军情虚实的,准备摸清楚状况以后大举来攻。 当时魏广德是看的一愣一愣的,说实话,他看的都信以为真了。 可是,刚才从张世贵嘴里说出来的消息,越听怎么越像就是那个事儿? 听他话里的意思,这股倭寇上岸的时候其实有数百人,在绍兴府被官军围剿打散了,其中一股势力较强的倭寇选择西逃,后来可能是发现其他方向的官兵比较多,所以调转方向往北跑,阴差阳错下到了应天府。 好,当初鹿鸣宴那会儿,自己看到的江西都指挥使和江西布政使参政看的那个文书,八成就是倭寇杀到徽州的消息。 徽州往西不过二百里,可就是九江府制下的彭泽县了,如果往南,就是进入江西饶州府。 饶州,魏广德可是去过的。 当初在江西游历,他可去过不少地方,还是比较有印象。 “倭寇要是真到了南京城下,北京那边还不得疯了?” 张宏福忽然嘀咕一句。 大明两京,北京和南京,都是机要重地,如果说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那也就只有凤阳了。 这三个地方,可都埋葬这朱家祖先,南京城外可也有太祖的陵寝。 “是啊,所以昨天就发下军令,让各部主力战兵集结待命,要是南京兵部发来调兵令,咱们马上就得驰援南京。” 张世贵满脸无奈的说道。 “几十个倭寇,还用我们九江卫出兵救援?” 张宏福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南京城京营没人了? “这股倭寇怕不是力战,他们应该是游击战术,打得赢打,打不赢跑。” 魏广德小声把自己的判断说出来,人多了,行踪容易暴露,自然就会遭遇大股官军围剿。 几次交战下来,次一点的被砍了脑袋,剩下的都是精锐,队伍小,反而更容易隐藏行迹,让大队官军徒呼奈何。 他们就钻空子,只打小队官军的队伍,制造明军中的恐慌就够了。 “是啊,真要能打,在浙江就杀败官军了,那里还会流窜到南直隶去。” 张世贵点头说道。 “那现在应天府?还有那位徐公子,这个时候离开,怕不是会被人说成临阵脱逃。” 魏勐忽然说道。 “什么徐公子?什么临阵脱逃?” 魏广德好奇问道,刚回家半天,自然不知道许多事儿。 很快,张宏福就在一边小声给魏广德解释了下,魏广德知道了,现任魏国公长子徐邦瑞前些天到了九江,还来自己家里喝了喜酒。 张宏福说了魏国公家的那些破事儿后,魏广德顿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太熟悉这个味道了。 在南昌城的时候,秀才们钻到一块,除了聊学问和八卦,自然也要谈谈国事。 好,嘉靖皇帝的二王并封和二王几乎同时大婚自然是谈资之一。 不愧是在江西,这里的考生不少都有亲戚在北京任官,消息也是灵通,在交流的时候,魏广德也知道了,貌似嘉靖皇帝也是喜欢小儿子景王,似乎不大看得上裕王。 也有流传,皇帝想要废长立幼,这不就和魏国公家里的情况差不多吗? 如果说唯一有区别的,那就是魏国公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而皇家则还有些云山雾罩的,看不清楚皇帝的具体想法。 “咳咳” 就在这个时候,张世贵却突然咳嗽两声,吸引了桌旁众人的注意,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老爷子分析了,公爷的想法,八成行不通,不管皇上什么态度,朝廷那关就过不了。’ 说道这里,张世贵环视众人,“下来嘴巴闭严点,以后见到徐公子,那就得当世子对待,知道吗?” 其他人都是点头应是,魏广德眨眨眼,若有所悟。 现在还是封建王朝,这个时代就这样,讲究“长幼有序,尊卑有等,家之福也,不知礼无以立”。 在南昌城,魏广德就听到一些官宦子弟的话,景王待人接物确实比裕王强上一筹,可是在大部分朝廷官员眼中,依旧以裕王为皇储。 无他,就是长幼之别。 再想到刚才所言,张老爷子确实看得透彻。 不过魏广德想到的更多,在南昌那会儿,魏广德还在猜测到底是景王还是裕王能够继承大宝,这个他没印象,可是听了刚才张世贵的话,他明白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裕王上位是不可阻挡的。 学到了。 在这个时代,“礼”字代表的是道德和法律,也是制度。 第153章 捅破天了 “礼”字代表的是道德和法律,也就是制度。 之所以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深切体会到这点,还是因为他的灵魂来自后世,对此没有太多的体会,对它的理解还只停留在书本上。 好,“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后世持这种观点的人很多,社会浮躁,大家都想钻空子赚钱。 这本身没错,只是,有些规矩,还是应该自觉遵守。 酒席散场,魏广德在家里呆了两天。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和魏母坐在饭桌前,却是都没动筷子。 原因嘛,自然是魏老爹还没有从衙门里回来。 往常,因为衙门距离家不远,中午的时候,魏老爹都要直接回家吃饭,休息后才会去指挥使司衙门办公。 其实就魏老爹现在的卫镇抚职责,平日里还真没什么事儿做。 卫所里吃不上饭的人很多,但是作奸犯科的却少,都是老实的庄稼汉子。 好,似乎说卫所兵是庄稼汉子有点那啥,可这就是实质。 等了半天了,魏母家来门房林叔,询问魏老爹是否有派人回来通报消息。 她担心老爹有事儿耽搁了,中午回来不了,那么肯定是要派人知会一声的,而门房自然最清楚不过。 “真没有,夫人,老爷要是派人传话,我一准把消息送进内院。” 林叔是老实巴交的汉子,土生土长的崩山堡军户,这个时候也是面色焦急的解释,只差对天发誓了。 “你别急,既然没有就没有,你下去。” 看到林叔的样子,魏母信了七分。 确实,这样的事儿,按理不应该出错的。 “上菜,不等了。” 林叔出去后,魏母吩咐道。 “我们娘俩吃,不等了。” 魏母对魏广德说道,等菜端上桌,她就拿起筷子给魏广德夹菜 吃过午饭,魏广德正想回小院休息,魏母却把他叫住。 “你这会儿没事儿,去衙门看看怎么会事儿,怎么饭都不吃了。” “哎。” 魏广德答应一声,出门就回小院换了身衣服,这是魏广德养成的习惯了,在家他都是“衬衫”,这要出门,自然就要换换。 也没骑马,魏广德只是带着张吉晃晃悠悠出了府门往衙门去。 等到了九江卫指挥使司衙门,魏广德立马发觉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今天门前值守的军卒多了几个,还都绷着个脸。 上去打了招呼,和以前一样,魏广德很顺利的进了指挥使司,没多打听,直接去了老爹办公的值房。 没人。 找到魏老爹的亲兵一打听才知道,临近中午,南京城来了份公文,指挥使大人把衙门里的官员全部叫去了,两个休息的指挥佥事也被人叫了来,人一直在二堂说事儿,还没出来。 “怪不得,真有事儿,所有人都在那边,饭都没吃。” 魏广德摇头晃脑嘀咕两句,随即就往那边走。 不过到了门前,却被指挥使大人的亲兵拦了下来。 “小魏老爷,大人有吩咐,没有传召,任何人不准入内。” 那亲兵自然认识九江卫才子,没敢呵斥,陪着小心解释一番。 “里面什么事儿,这么严重?” 魏广德好奇问道。 那亲兵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在旁边厢房找把椅子坐下,魏广德只能等了,虽然他心里有了猜测,但是没见到老爹证实,也做不得准。 刚回来那晚上,魏广德其实已经有预料了。 不过,他可不打算让老爹去赚这个军功。 无他,风险太大。 别看就几十个倭寇,自己后世看到的也是这么个说法,现在的塘报也是这么写的,可这些都是什么人? 说句百战老兵可能有点抬举他们了,但事实上就是,刀口上滚出来的,没点实力早见阎王去了。 如果单纯是好勇斗狠也好说,后世那话在现在依然管用,“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一枪撂倒。” 卫所里几百杆鸟铳,随便也能把这帮倭寇打死。 可现在问题是,这些倭寇不走寻常路,他们是见到大队官军立马脚下抹油溜之大吉,只有见到小队官兵才会暴起伏击。 好,无师自通了游击战法,还特么的很会躲。 这样的对手,让魏广德感觉,右军千户所那两个百户的人马拉上去,怕是跑死也追不上那伙人,只怕连正面对阵的机会都没有。 追上去,反而可能被人抓住漏洞,伏击一波,那乐子可就大了。 当然,最最最关键的还是,现在崩山堡百户是自己大哥魏文才,要是真的南京调令下来,自家大哥就必须带队上前线,老爹都没法去替换。 只要敢说不去,那就是抗命不尊和临阵脱逃,就算不砍头,最起码送西北吃沙子去,说不好还要连累自己。 现在看情况,八成是这帮不要命的真的完成了历史上的记载,跑南京城下耀武扬威一番,然后就是自寻死路。 这帮傻子,要是找条河抢两条船逃出去,估计屁事没有,官军也不会死命追杀。 你跑南京城晃悠一圈,不杀死你们,不知道有多少官老爷人头不保,乌沙掉落。 不知道等了多久,里面传出送膳的命令。 魏广德微微张开嘴,这是还要继续商量事儿的节奏。 好在,屋里的武官也趁着机会,不少人都起身在外面走几步,怕是坐久了腰酸背痛。 “你怎么来了?” 魏老爹在门口看见在外面等着的魏广德,直接就出来了,指挥使大人也看到是魏广德,认识,也没多话。 “爹,娘叫我来看看,中午怎滴没回家。” “衙门里事儿多,回去给你娘说一下。” “是不是那伙倭寇打到南京城下了?上面让你们出兵去剿灭那股倭寇?” “别多话。” 一言一句中,魏老爹终于板起脸对魏广德说道。 “真要去?大哥也得跟着?” 魏广德试探着问道。 魏老爹只是盯着魏广德看了一眼,没说话,点点头。 “不好打。” 魏广德明白了,低声说道。 “我也知道,人不多,躲起来怎么找,可现在天被捅漏了,要是不能把这伙倭寇杀完,还不知道多少人要陪葬。” 魏老爹摇头叹道。 “什么天被捅漏了?” 魏广德好奇,就是在南京城下耀武扬威,又没去明孝陵撒野。 影响,更多还是皇帝老儿的面子挂不住。 还是那话,江南百万大军防不住一股几十人的倭寇。 魏广德知道倭寇在南京城下撒野,可没印象还做了其他事儿。 江南官场地震是肯定的,只是也算不上捅破天。 “这帮天杀的,领头那人居然敢穿红衣撑黄盖率众汇聚在大安德门前,还进行了两次攻城,虽说都被鸟铳打退,可这仪仗是这帮杀才能用的吗?” “红衣黄盖?黄伞?” 魏广德不可置信,真真是作死。 不管这帮人打的是伞还是盖,都特么的是造反了,和以前做盗贼已经是两码子事。 “南京张尚书公文下来了,这帮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个都不能留。” 魏老爹咬牙切齿的说道,具体怎么想的,不知道,不过同仇敌忾的气势做出来了。 好,这就是忠臣。 魏广德心里这么想,里面的不少人都望向这边,不过没人出来说什么,这个消息该不住的,太大了。 魏广德只是点头,忽然觉得不对。 “张尚书?哪个张尚书?” 魏广德奇怪问道,张经不是被抓了吗? “张时彻,现在兵部尚书由张时彻接管。” 魏老爹回了句,“你回去,没事儿别到处晃悠,我可能晚点回来。” 魏广德知道,只怕是已经下了调兵手令,只能周边几个千户所的战兵过来集合,就要出发。 “爹,这事儿,要嘛跑前面抢功,要嘛就押后,咱啥也不图了。” 魏广德小心翼翼的说了句,随即拜别。 这伙倭寇胆子太大了,转战千里还敢作死,没救了。 不过搞出这么一出,剿灭这股倭寇就不再是小功劳了,而是天大的功劳。 虽然只有几十人,可是都敢明目张胆的举起反旗了,不杀干净是不行的。 晚上,果然魏老爹很晚才回来,卫所开始调动,还要筹备出征粮草和解决畜力,事儿自然不少。 知府衙门那边自然也接到南京直发的公文,紧急筹集一批银钱作为开拔银调过来。 “爹,怎么安排的。” 魏广德坐在一边,看着魏老爹吃饭,他问的自然是这次出征的行军队列。 魏老爹停下手中的筷子,看了眼魏广德,就叫周围的下人都先出去,这才问道:“你对军伍感兴趣?” 魏广德急忙摇头,可不能让老爹误会,“只是有点兴趣,我的志向还是明年的会试,考进士。” 看到魏广德摇头否认,魏老爹点点头,“我们军户,上阵杀敌那是本份,只是感兴趣,那倒是无妨。” “你觉得这仗怎么打好?” 魏老爹低头吃了几口菜,忽然又抬头问道。 “没想法,这股倭寇在南京城下闹出这么大动静,我估计这时候应该是想要逃命,南直隶水网纵横,不好说会选择哪条线路。” 魏广德挠挠头,回答道。 “你觉得正面能够轻易取胜,只是不好抓到人?” 魏老爹饶有兴趣的问道。 “那帮人,就算再能打,毕竟就几十个。” 魏广德笑道。 “哪你知不知道,现在南直隶其他地方还有多少股倭寇?我告诉你,就在不远的江阴,也有一股倭寇顺着长江水道进来了。” “啊?” 魏广德闻言大吃一惊,看来这倭寇进内陆,貌似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了,只是以往他不知道这些。 顺水路进入内地? 随即魏广德想明白了,靠海的大户,自然知道趋利避害。 倭寇猖獗,那就退一步,把家产搬到内陆。 沿海抢不到东西,倭寇可不就逐渐往内陆渗透。 魏广德是真不知道,这年头倭寇之乱已经乱到这个田地了。 “这两股倭寇是一伙的?” 魏广德试探着问道。 “不知道,实际上这个时候,不止是江阴,拓林那边也是倭寇常年出没之地,这段时间也发现有倭寇踪迹,华亭、嘉兴、吴江都有奏报。” 魏老爹说道,这些消息,都是魏广德不知道。 魏广德从没有主动收集过倭寇的消息,因为在他看来,历史上倭乱也就是一时,最后还不是被平了,只是想当然以为可能就是倭寇主要是占着突然性进行抢劫,打地方上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明军战力不足也是让他们得手的主要原因。 现在他才知道,就这个时候,就南直隶地面上,就有三股倭寇在活动。 这还只是发现的,或许还有没被发现的,正在潜伏寻找目标。 怪不得,后世都说嘉靖倭乱,别的时候的倭乱都不叫乱,也是够嚣张的。 想起老爹的问话,魏广德又仔细想了想,以后世的看法,那就是情报战,必须搞清楚倭寇位置,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住他们,杀光他们,不给他们丝毫可趁之机再次逃遁。 “右军是不是被派去打头阵?” 魏广德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中午离开的时候也这么说。” 魏老爹看了眼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 “那就需要大量的探马,和周围地方上联系交通,查找倭乱踪迹,千户所大军聚在一起行动,不给倭寇打伏击的机会。” 魏广德想想才说道,“一旦发现敌踪,以主力战兵为主进行奔袭,包围他们不让他们逃遁。” 想到什么,魏广德还是补充一句,“只能仗着他们人少欺负他们了。” “没用的,就两个百户,二百多号人,围不住的。” 魏老爹摇摇头,“浙江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倭寇打仗没个策略阵型,就是一窝蜂冲杀,我军的军阵还就怕这类不要命的打法,往往承受不住就溃退。 这次芜湖就是这样,建阳卫指挥朱襄、蒋升率众迎战就是没能防御住,朱襄战死,蒋升受伤堕马,军阵被冲垮。” 魏广德明白,老爹的意思,就那两百人,围不住人家。 被官军包围,倭寇必然选择突围,人家往哪跑? 人少了,顶不住。 魏广德只感觉头疼,确实不好对付。 第154章 追击 “明天我早,我就和你舅舅一起出发,带着后军千户所的人马去彭泽,接上右军千户所的队伍直接去南京。” 在魏广德思考的时候,魏勐又说了一句,“家里就交给你了。” 魏广德猛地抬头看向老爹,之前一直没说指挥使司那边的决定,没想到会是这个。 “老爹,你是镇抚啊?” 魏广德不由得出声道。 “对呀,战场上对于敢临阵脱逃的,就地正法。” 魏老爹装作不在意的说道。 “爹,我跟你一起去,俗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和大哥都上去了,我在后面没意思。” 看着老爹眉头皱起,双目狠狠盯过来,魏广德急忙又补充道:‘我就跟着大军行动,不会犯险。 我估摸着,江南倭患如此厉害,这次会试和殿试,说不好又要出平倭的策论,到战场周围走一走,到时候言之有物,更容易出彩。’ 魏广德知道老爹在意什么,那自然是科举。 随着魏广德说完话,魏老爹的眉头才舒展开,若有所思。 “明早再说。” 过了半天,魏老爹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既没有答应魏广德的提议,也没有否定,估计是要和老娘商量一下。 要说跟着大队人马去剿灭倭寇,其实说危险也不危险,那股倭寇现在估计已经是惊弓之鸟,根本无心和官军对战,只想着逃命。 不过魏广德却是非常上心,上次是老爹他们去打了倭寇,这次大哥也要去,那自己也应该跟上,就在大队后面看看,战场是个什么情况。 魏广德没自以为能做一代名将,之前魏老爹问话的时候,魏广德就寻思了,这股倭寇不好打,行踪太飘忽了。 真要正面对上,右军又不是没有和倭寇打过,那是小二百人都被轻易击败。 回到自己院子,魏广德就叫张吉把自己的甲胄拿出来。 是的,魏广德给自己也准备了一身战甲,只不过不是铁甲,也不是皮甲,就是普通军卒穿戴的棉甲。 魏广德的衬衫也是因为穿了棉甲后想出来的,对襟的鸳鸯战袄,只是比普通军士下发的好上不少,内层的铁片更多,用的棉花也足料。 张吉从柜子里拿出折叠好的战袄,还在纳闷,少爷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还要这东西。 “帮我穿上。” 很快穿戴好的魏广德,就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 不过因为天气原因,这个时候穿这一身,感觉时间长了有点热。 至于魏广德这身衣服穿上去什么样? 其实和后世魏广德看过的辫子戏里那些八旗士卒的盔甲差不多,人穿上后显得宽大。 “披风。” 魏广德想起来,他当初和张宏福去过武库,他们从里面各顺了一件披风出来。 这披风其实严格说就是半截的,主要是因为骑马,披风长了拌马脚。 说实话,他们俩穿着战袄,披着披风在九江城外跑马,那确实很有点气势。 兴许是魏广德说平倭可能是会试、殿试考题的缘故,魏母似乎同意让魏广德跟着过去看看,只是千叮万嘱让魏广德跟着老爹,照看着点。 第二日已时,魏广德让张吉背着包袱,跟着老爹就出了门,直接前往九江码头。 之前,魏老爹在确定带魏广德去见识一下战场后,就派人知会了吴占魁,他做为指挥佥事,也是这路人马的指挥官。 在码头上,魏广德很意外的看到了张宏福,他身后的随从也是背着行李,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 两个人很快就站在一起说起来,当得知张宏福也要跟在姑父身后去见识战场后,魏广德有点无语。 看来,这次出征,九江卫应该是打定主意,出工不出力,不然不会让他和张宏福跟着去,也难怪父亲那边会这么好说话。 张宏福注定要袭指挥佥事的职儿,早点接触下,对他来说也有好处。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他没有军职,说不好听的,战场上风向不对立马跑路,都没人能挑出一个错来。 他身后跟着十来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显然都是张家的亲兵里挑的好手,应该就是随时保护他安全的护卫。 魏家过去有十二个亲兵,四个留在崩山堡大哥身旁,这次出去,魏母本意让他们全部都去,不过魏老爹还是没同意。 只带走了六个,留下两个看门护院。 其中两个以前跟着魏广德游历江西的也被派到他身旁,作为随身护卫。 很快,后军千户所和魏勐带领的总旗两队人马就上了船,统共三百多人,但是还有几条空船随行,那是要去彭泽接右军人马的。 一路无话,船队出发后下午就到了彭泽,休息一晚,五百多人重新登船,同时魏广德嫂子和表嫂同乘一条快船去九江。 家里男人都上前线去了,女眷都被安排回去。 大半年没见大哥,和过年看到的一样,没什么变化。 四个人钻到一起又是闲聊,到是表哥吴栋很羡慕魏广德考中了举人,也很是好奇这次出战,魏广德和张宏福跟着去干嘛。 两日时间,船队过了安庆,途中就收到最新塘报,倭寇自秣陵关破关而出,现在正在直奔溧水。 魏广德跟着舅舅、老爹进了船舱,也看到了那份塘报。 秣陵关守军不战而溃,没能封住倭寇逃窜之路。 这份塘报是前日发出的,算算时间,他们接到消息到发出信息,魏广德估计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南逃过了溧水。 很快一副南直隶地图摆上桌子,舅舅和老爹围着地图开始琢磨起来。 至于他们考虑的是怎么消灭这股倭寇,还是怎么避开这股倭寇,魏广德就不确定了,最新发来的命令是让他们就近上岸,直奔溧阳。 魏广德凑过去看了看,溧阳往南是广德,往西就是宜兴,再过去一点,那就是太湖了。 这是打算钻太湖里隐藏起来?找机会再逃离内陆? 魏广德心里盘算着,这股倭寇最后的结局,大概率是被灭了,但是也不排除文官为了面子,把倭寇逃走说成尽灭。 历史这个东西,说实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魏广德没有说话,他就是等这舅舅和老爹的决定,由此也可以知道他们最后的决定。 魏广德不相信老爹和舅舅没有就采取的策略和张同知商量过,他们肯定已经有了计策,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只能观望,看他们到底怎么商量的。 而这个时候,表哥吴栋、张宏福和大哥魏文才也凑了过来看着桌上的地图,而舅舅和老爹还在那里商量,也只有后军千户所千户郑义祥事不关己似的坐在一边,也没上来看地图。 好,或许他早就发现了,这一屋子人其实都是沾亲带故的,就他一个孤家寡人。 虽然他其实和吴家、魏家一样,早已扎根在九江卫,也是老早就投靠了张同知,心腹之人,只不过平日里和吴占魁走的不近。 来之前,张家已经给他递了话,按照吴占魁的命令行事。 这个时候,他干脆站起身走到吴占魁身前,“指挥大人,属下出去看看手下的儿郎。” “去,注意安抚,这个时候不要生事。” 吴占魁叮嘱一句,这个郑义祥是个心狠手辣的,对于手下的士卒那是出了名的狠毒。 之前发下的开拔银子,就被他扣走一半,后军千户所的战兵对此颇为不满。 等郑义祥离开后,不多时,就看见舅舅回到桌前,魏文才和吴栋自觉让开位置,魏老爹这个时候也跟在后面站到桌前。 “继续向前,从芜湖进溧水,直接奔宜兴,或许能堵住他们,如果他们选择直奔苏州会拓林倭寇,那就没办法了,我们追不上。” 吴占魁伸出手指点在标注为长江的黑线上,前面一个小黑圈,旁边标注芜湖,那里还有几条代表水道的黑色线条。 “堵肯定是堵不住了,秣陵关没能挡住倭寇,我们注定只能追着跑。” 魏老爹想想点点头说道,乘船直奔溧水,从那里上岸,确实可以少走不少路。 至于追不追的上,那就看天意了。 是的,对于武官来说,很难抵挡战功的诱惑,特别是既能立功,背后还有大人物罩着的,不怕功劳被贪墨。 在九江府指挥使司衙门,张同知把张世贵、吴占魁叫到一起,商量过此战的利弊。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股倭寇已经是惊弓之鸟,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大胆到真跑到南京城去作死,还红衣黄盖招摇过市,这不是逼着朝廷弄死他们吗? 别说什么精锐,这伙人是精锐不假,可也已经是疲惫之师早已锐气全无,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机。 两人议定后,自然也不会去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在这里,他们就代表卫指挥使司,也是代表张同知的意志。 为什么前路军是右军和后军千户所的人马,不就是因为这两个千户是张同知的人,两个千户所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好,这个时候的明军,已经有卖队友的先例,特别是之前在浙江剿倭的时候,听说过不少只顾自己不顾友军的战例。 九江卫的指挥们,自然都是善于学习的,断然不能犯这样的错。 至于解决办法,也好办,那就是把互为一体的人马组合在一起,自家人,照不照应别人就管不着了。 船队继续顺流而下,很快在芜湖转道进入溧水直到船只靠岸,大军开始有序下船。 下船的地方叫广通镇,属于高淳,倭寇前往南京城的时候,曾在其边界路过,只是没有在这里驻留,所以魏广德他们下船看到的广通镇还是一切如故。 虽然镇上房屋完好,但是街上行人稀少,显得很是萧条。 显然,经过倭寇这一闹,镇上人也已经是人心惶惶,没事儿也不敢出门乱走。 现在,靠近码头的不少房屋大门或是窗户都是微微打开,显然房主正在门后偷看他们这伙官军。 得益于前年去浙江剿倭,回来路过南京城,兵部给每人拨了一身鸳鸯战袄。 军户发现这批战衣是上等货色,不是平时发放的那些劣质货后,都选择放在家里,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上战场,有一件好点的棉甲,保命的机会也要大上几分。 吴栋等人自然不会反对军户脱下那身新战衣,依旧穿回原来的烂衣服,他们的想法其实和手下军卒是一样的。 这次出战,军户们自然把那身战袄拿了出来穿在身上,这样也让他们更有安全感。 不过在这个时候,这样一支军队的出现,还是影响到镇上的人。 不多时,镇上就有里正、甲长过来接洽。 其实看到这支明军的时候,他们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这是来剿倭的大军。 再看他们的穿戴,和往常见过的明军那是大相径庭。 很快,里正、甲长就组织了一些肉食送来,不多,只够一顿,可也不错了。 士卒开始埋锅造饭的时候,吴占魁正在和里正了解情况。 “图上这里应该还有渠直通溧阳,我们沿路过来就没有看到,是怎么会事儿?” “大人,那是老黄历了,以前这里是有条溧渠,确实通溧阳,不过我都没看到过那条渠,早就因为淤泥堆积不能使用,久了就废了。” “这里距离溧阳有五十里地吗?” “差不多。” 随着交谈,吴占魁了解到的信息不多,毕竟这年头,普通人走不出几十里地去,对于周边自然不了解。 “立即出发。” 问明了方向,吴占魁不打算拖拖拉拉的行军。 虽然这仗可打可不打,可是确实是一个立功的机会。 既然有可能拿下,自然还是要争取一下的。 “先去溧阳,看倭寇是否已经离开,反正我们的目标就是追到宜兴,要是堵不住就算了。” 吴占魁对郑义祥和吴栋说道,他们两个是千户,这次追击倭寇的主力是他们带队,自然命令要下给他们,虽然吴栋是自己儿子。 “遵命。” 两个人都是按军中规矩行事,恭恭敬敬接受命令。 两个离开,各自回部队整军准备出发,只是在郑义祥转身离开后,完全不知道背后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第155章 下雨了 一路无话,九江卫前军很快就抵近溧阳,沿路不断搜寻当地百姓,了解近期附近倭寇动向。 或许是因为当地人都被吓怕了,他们一路走来,遇到的人很少,打听到的消息也是五花八门,又说倭寇已经过了溧阳的,有说倭寇还在溧水附近躲藏的。 不过吴占魁很明白,这周围是内陆,其实驻军很少,附近的卫所也只有宣州卫和建阳卫,还有那就是太湖对面的苏州卫。 苏州卫自然不可能跑到这边来打倭寇,估计南京兵部最可能调动的是宣州卫的人马,毕竟现在建阳卫的指挥都战死一个,队伍已经被打崩了,短期内不可能组织起来。 紧接溧阳县城的时候,派出去的探马已经传回消息,他们在城下和当地官府联系上了,根据对方提供的信息,倭寇前两日已经东去,目标应该是宜兴。 一边督促大队继续前进,去溧阳县城过夜,毕竟这附近可能存在倭寇,野外扎营实在不安全。 同时让人拿出地图,魏广德和张宏福这会儿就跟在吴占魁旁边,自然出手接过地图,两个人一人拉一边把地图展开。 这里就是这支队伍的指挥部所在了,但是只有吴占魁、魏勐和两小,身边还有一些亲兵护卫。 表哥和大哥他们都去带部队了,也没在这里。 吴占魁手指划过溧阳继续往西,就是宜兴县,一路上北边是雁荡湖,而南边则是浙江,还有可能存在宣州卫的人马。 “应该会到宜兴,只是不知道他们会在太湖边上北上绕过去还是南下绕过去。” 吴占魁手指点到宜兴后,就明显踌躇起来。 虽然之前说倭寇可能想要躲藏在太湖,不过那就是说笑而已,太湖水域面积偏小,并不好隐藏,到是冲到对面的苏州府,那里再往前跑一段路就进了松江,可就靠海,有机会逃出生天。 “这帮泥腿子还真会跑。” 魏老爹在一边只是笑笑说道。 “要堵住他们,跟着追到宜兴怕是拦不住人了,人影都看不到。” 吴占魁没笑,只是皱眉说道。 他们都追到这里来了,自然想要拿下全功,白跑一趟可划不来。 “沿湖南岸包过去,虽然浙江那边有个守御千户所,但是估计没多少兵,精兵都调到沿海防倭去了,绕过去就是吴江县,过了吴江可就到拓林了,我们根本没法追。” 魏老爹这会儿也收起笑容,分析道。 “你觉得他们会往南绕过太湖?” “那里距离其他倭寇最近,更容易找到机会逃走,这帮人现在估计也是人困马乏,根本没法长期在附近躲藏。” 魏老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从太湖边绕过去就是吴县,继续往前就是松江府的拓林镇,那里现在已经是倭寇巢穴了,明军现在也只是在嘉兴、吴江和华亭三县布置大军围堵,暂时无力清剿。 吴占魁听明白了,他觉得这会儿的倭寇,只会想着尽快逃出去,自然会选择最近的那条路走,而且周边官军不多,如果要说危险,那也是到了吴江以后,从那里突出去跑到拓林。 从北边绕过太湖,确实,距离要远不少,而且转过去就要面对苏州卫的人马,也是不好打,旋即,吴占魁就微微点头,表示自己也同意魏勐的判断。 一边的魏广德和张宏福双眼也是盯着地图,先前吴占魁手指点在地图上的时候,他们也看明白了是个什么情况。 太湖那边画着不少小山的标记,估计靠近浙江那边是山地,便于隐藏行踪,可不像北边,貌似是一马平川的地形。 “那咱们过了溧阳,不走宜兴,直接奔湖汉那边,看能不能在太湖边上堵住这伙倭寇。” 吴占魁也是当机立断,直接把意思说了出来。 魏广德看完,也觉得老爹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过还是又仔细看了看地图,看南北两边都要过哪些地方。 南边,之前魏老爹分析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得很仔细了,没什么遗漏,确实路线很近,和官军遭遇的话,也只能是在吴江那边。 而往北绕过去,魏广德就看见了无锡,还有苏州,继续看下去,东边自然是松江,东北方向是常熟,北边 魏广德看向无锡北边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前几天才听到的名字,江阴。 微微眨眼,魏广德顺着江阴那里的长江水道,终于在更加靠近无锡、苏州的地方,看到另外两个名字,徐浦和三丈浦。 魏广德心里一动,貌似前些天听舅舅说过,徐浦和三丈浦可都有倭寇出没,江阴那边也有,这股倭寇其实不是不能走北路,不去拓林而是去江阴,或者徐浦那边。 可是,要是自己这个时候提出这个判断,那么又会回到原点,就是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魏广德有点犹豫,拓林是倭寇老巢,江阴还只是倭寇近期开始活动的区域,徐浦和三丈浦也类似,只是倭寇活动的时间更早。 不过,魏广德觉得还是应该说一下,免得最后功亏一篑,毕竟走了那么长的路过来,虽说不是一定要这个战功,可能现在他们距离这股倭寇,也不是太远了,撑死了几十里地。 魏广德把想到的马上就说了出来,听到魏广德提到的三个地名,吴占魁和魏勐又是一番查看地图,最后也是犹豫起来。 他们只考虑到倭寇逃往松江府,没考虑到还可能找其他倭寇帮忙逃遁。 这时代的倭寇,相互之间其实联系也不少,虽然内部也有争斗,但是在大陆上,还算比较齐心。 魏广德的猜测,不能说错。 一开始他们没有考虑倭寇北逃,主要是考虑到那边还有苏州卫的人马堵路,就算躲过苏州卫的围剿,继续往松江跑,后面还有太仓卫,他们要连续跨过两个卫所的防区,自然可能性极小。 但要是和在长江水道里的倭寇汇合,那就不一定了。 不要问为什么在南京的时候,倭寇没有抢船从长江水道顺流而下,过去就是镇江,那边的镇江卫的水师可不是吃素的。 这段时间,在江阴附近,明军水师的巡逻力度已经大大加强,就是防备倭寇从江阴进入,直捣南京周边,那里可是富庶之地,要是被倭寇抢了,不知道多少言官上疏喷他们。 “吴江那边,都是谁在坐镇?” 魏广德忽然问道。 “现在好像是俞大猷,前些日子战报不少,斩首很多,摧毁倭寇战船无数。” 吴占魁说道。 “那就更不可能往那边跑,看那些战报,官军在那里的实力很强,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以往或许能够杀过去,现在嘛,未必。” 魏广德听说吴江那边是俞大猷,立马对自己的猜测增加了点信心。 人的名树的影,魏广德不相信名气很大的俞大猷会对付不了几十个倭寇。 倭寇在南京城下做的事儿,这个时候怕是周边官军都已经知道了,剿灭这股倭寇,虽然不算泼天功劳,毕竟倭寇人数不多,可是却很可能被朝廷高层注意到。 没有哪个武将不想在上面漏这个脸的。 惩罚,那是对南京的守备和文官,对于卫所武将来说,就算是吃了败仗的建阳卫,指挥都战死了,估计不仅不会被罚,还会有犒赏。 犹豫间,有亲兵小声禀报道:“指挥大人,我们的人要走远了。” 众人这才惊觉,他们分析敌情的时候,所带的队伍已经经过了他们身旁,向着远处的溧阳县城进发。 在战区,因为附近存在倭寇,这里也就是战区了。 脱离了大部分,自然是不安全的。 “蹬蹬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穿行蟒服的官员沿着宫道快速往里一路小跑,右手举着一份文书,身后还有两个穿着飞鱼服的武官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来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可是依旧身手矫健,从宫门进来后一直保持着这样的速度往永寿宫而去。 不多时,在永寿宫中。 “哗啦啦,啪啪啦啦”传出摔东西的声音,此时永寿宫内外的人,听到这响动立马噤若寒蝉,说话做事都打起十二分小心,生怕惹得上头不高兴,受到处罚。 永寿宫里那位,对于犯事之人,可是丝毫不手软的,直接叫人拖出去打死也不是稀奇事儿。 或许是没有能摔的了,屋里的动静才渐渐消失,随即隐约传出对话声。 不多时,就有小太监从永寿宫里冲出,一人直奔西苑值房,另有数人冲出了西苑奔向内阁和六部的位置。 南京城下发生的一幕幕,通过锦衣卫的消息传递系统,抢在南京官老爷奏疏之前到了嘉靖帝手中,一场暴风雨在西苑上空酝酿。 良久,在那身着蟒服官员的服侍下,一身道袍的嘉靖帝走到永寿宫门外,看着天空那密布的乌云,良久才张嘴说道:‘好啊,终于是要下雨了,今年到这个时候,总算要下雨了。’ 蟒服之人自然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他对嘉靖皇帝自然非常熟悉,看似是对天空乌云密布的一番感慨,可是陆炳心里很清楚,自己打小服侍的这位主子,翻脸比翻书还快,说话也喜欢这样,常常一语双关。 下雨了,下雨了,皇帝的怒火可不就是那些文官口中的“雷霆雨露”吗? 陆炳自掌锦衣卫事以来,一直谨小慎微,虽然也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可在宫外消息的传递上,历来都是如此,绝不隐瞒、拖延,哪怕得罪的是当朝首辅,皇帝最信重之人。 他很清楚皇帝的习惯,只要一次被他发现瑕疵,他不会当面说什么,但是内心中的那根刺已经扎下去,就拔不出来了。 远处,淅淅沥沥的雨水已经落下,由远及近。 终于,在永寿宫外的广场上,雨水不断落下,很快就湿透了地面。 远处,一个身着红色官衣的老者在一名太监的带领下顶着风雨正急急忙忙的赶来,而在西面紫禁城那边,内阁和六部衙门里,传旨的太监也到了 大军开到溧阳县城,溧阳县令在城头看到九江卫的军容,马上让人打开城门迎接进来。 近段时间因为倭寇猖獗,溧阳县城的城门已经关闭很长时间了。 大军进城,被县衙的人安排了住处,热腾腾的饭菜也很快端上来。 在溧阳县令安排的宴席上,吴占魁抱拳说道:“手下儿郎赶了一天的路,还请县尊安排些热水,烫烫脚。” “放心,我马上纷纷下去。” 溧阳县令立马答应,随即就吩咐属下去准备热水。 在嘉靖朝,朝廷对下面军头们的管控非常严厉,远未到明末“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程度,所以溧阳县令看到这支卫所军开来,很大方的就开了城门让他们入内休息。 朝廷,还是文官老爷说了算。 这些大兵进城敢乱来,直接报府里,朝廷很快就会有动作,所以丝毫不担心军纪问题。 进城的时候,溧阳县令就已经得知,这支队伍是江西那边过来的,具体是那个卫所,他并不关心。 “敢问县尊,有倭寇的消息吗?我们奉军令一路从溧水追来,路上也没探查到态度消息。” 吴占魁继续问道。 “两日前,倭寇就从溧阳城下经过,幸好事先得到知府衙门快马示警,才没让倭寇攻进城来。” “可是往宜兴那边去了?” “正是。” 两人一问一答,到是很快说清楚了情况。 “倭寇还有多少人?” 这时候,魏勐忍不住插口问道。 “大约五十人上下,可惜我溧阳军卒不过百人,守城有余,却不敢出城浪战” 酒宴继续,在众人酒足饭饱后,各自去到房间休息,明日还要继续追赶这伙倭寇。 一夜无话,倒是晚间魏广德似乎听到外面有动静,好像是舅舅把老爹叫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吃过县衙安排的早饭,九江卫两个千户所几百人就在溧阳街道上集合,昨晚酒席上,吴占魁请求溧阳县尊准备马匹车辆,这是打算加速追赶这伙倭寇。 右军千户所治军甚严,走了一天路手下随有些许怨言,倒也好没闹事,后军千户所那边就有点难了。 “让后军的人马上马车,后面两个卫所轮流着来。” 县衙出面,马车到是凑了一些,全部五百多人也装不了,只能搭二百多人,是以两个千户所士卒轮流坐马车赶路。 第156章 发现 正对完毕,后军千户所的士卒很快就纷纷爬上马车,有了脚力,自然他们就从昨天的后队变成前队,走在队伍的前列。 在吴占魁告辞溧阳县令后,挥手,大军开动,随即从溧阳县城东门开出。 临行之际,吴占魁又从溧阳县令手下要了个熟悉周边道路的向导,只是带路到宜兴就回,动作快点也就是两天的差事儿。 出城后,吴占魁骑马到了前队找到向导说了几句话,之后九江卫大军就在前往宜兴的半道上拐弯,直接向北边的武进县中溪镇开进。 魏广德看到行军线路变化,心里知道,昨天自己的意见被舅舅听进去了。 倭寇南逃看似路途很近,其实风险更大,北遁才有生还的可能,甚至官军这个时候,说不好就在湖州府长兴县那里集结,准备尽数消灭这伙倭寇。 魏广德是这么认为的,其实昨晚吴占魁和魏勐因为方向也是商讨了半天,最后选择稳妥起见,往北去堵住倭寇北上逃窜之路。 之所以说北边更加稳妥,自然是因为难免临山,宜兴出去不远就要进入山区,一旦追慢一步,让倭寇进山,你追还是不追? 就他们手下这几百人,看似是倭寇的十倍,可是真正有经验的老兵不过三百多人,还主要是前年浙江回来的那批人。 右军只补充了不到百人,因为其中一些好手被魏勐带去了九江,充任镇抚总旗去了,又挑选了十多人给吴栋、魏文才做亲兵护卫。 而后军在定海损失惨重,死伤百多人。 两边加起来,有战斗经验的也就是三百来人。 可是一旦进山追击,那可就要防备倭寇伏击了。 这路倭寇一路行来,可是狡猾得紧,既敢正面硬撼明军,也会躲藏逃遁,更有半路伏击的先例。 吴占魁和魏勐都不愿意带着小的们涉险,自然去北边布防就要安全稳妥,至少在那里不怕被埋伏,不需要爬山越岭。 而就在他们往武进县开进的时候,在宜兴县城下,倭寇在发动一轮突袭没能攻入县城后就开始快速后退。 经过两天时间隐蔽前行,今天抵达宜兴城下后,就突然对城门发动了一次突袭,想要冲进城里抢劫一番,然后吃点东西继续跑路。 可是和溧阳那边一样,县城城门处防备森严,在他们出现后就被城头官军发现,随即驱散城门处人群,快速关闭了城门。 城门一关,对于这伙没有携带攻城器械的倭寇来说,就毫无办法可言了。 几个倭寇首领凑到一块,一阵叽里呱啦的对话后,倭寇快速撤回,随即向南边去了。 宜兴城上,官军们目送倭寇离开,不少人这才瘫在城墙垛后,此时已经面色惨白。 倭寇人数确实不多了,就几十个人,可是个个不仅彪悍,还满身血污,这得是造了多大的杀孽才能这样。 其实,这些倭寇身上的衣服已经算干净了,都是半路抢来不断的换上,最早的那身早就不知道丢在几百里外了。 最近这些日子,周边的乡民事前知道了消息,都躲藏起来,让这伙倭寇一时没了食物和衣服来源,才只能这样狼狈逃窜。 当九江卫大军开进中溪镇后,溧阳那位向导随即就告辞离开了,这都出了地界,还得急急赶回去复命,最主要的还是,兵荒马乱的念头,个人始终还是觉得家更加安全。 和中溪镇的里正、甲长联系上,让他们准备大军的饭菜,同时也把亲兵撒了出去,侦查此地到宜兴方向,防备倭寇真从这个方向冲出去。 这时候,大明朝执行的政策,卫所军调动,是走一路吃一路,到什么地方,地方上要准备士卒的口粮,而不是大老远运送过来。 所以吴占魁他们这趟出来,根本没带太多粮食。 马车也让那个县衙出来的向导带回去了,那些车夫知道后,慌不迭的丢下军卒,急急往回跑,生怕跑晚了又被叫回去。 这一切尽收魏广德眼里,他很清楚,舅舅和老爹的打算,估摸着就在这里等着,等到这次围剿结束,要么倭寇从南边逃掉,要么就直接撞上来,让他们九江卫捡到这个功劳。 在此之前,大军肯定是趴窝不对了。 是夜,在宜兴县以东不远的太湖岸边,一伙人正由南往北快速的移动。 这就是那伙倭寇,之前突袭宜兴县城未果,他们选择南下,不过是故布疑兵之计,希望吸引追缴的官兵往南走,去长兴县那边。 这两日没有遇到官军追杀,但是他们很清楚,经过他们的闹腾,明军肯定是恨死了他们这帮人,必除之而后快,所以每一步都是小心谨慎,生怕被人抓到。 天色微亮的时候,中溪镇里又有数匹战马奔出,马上各有一名骑士。 很快,马队就分成几个小队,每队两骑分散开进行探查周边。 骑士们都是全身披挂,骑在马上,速度并不快,骑士双眼四处打量,观察远处和地面上留下的脚印痕迹。 不多时,其中一队骑兵正在缓缓前行中,忽然其中一人拉住马缰,双眼盯向前方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 树林不大,却是非常安静。 “怎么了?” 另一名骑士已经骑马前出了几步,发现同伴没有跟上,也拉住马缰回头问道。 “这树林怎么没有飞鸟?” 那骑士双眼不住大量那片小树林,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睡懒觉。” 前面那人玩笑似的回道。 “暂时不要靠近那边树林。” 后面的骑士开口说道,“我们先绕过去,看看树林后面什么情况。” “行。” 都是骑马的,绕过树林,不过就是浪费一点马力,到是没多大的事儿。 “谨慎点。” 后面骑士还是叮嘱道,说话的功夫,他已经从战马上取下一面小圆盾拿到手上。 不多时,两人就已经绕道树林的一侧,树林里依旧安静,没见到飞鸟。 或许是被气氛感染,之前还浑不在意的那名骑士这会儿也拿起那面小圆盾,驱马远离树林和周边草木茂盛的地方。 “地面有脚印。” 不多时,那名骑士微不可闻的声音传进后面那名骑士耳中,两人装作无佯的继续往前走,走出一段远离那片树林后,看着地上那杂乱的脚印,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加快马速向一边小跑过去。 魏广德刚起床洗漱的时候,就听见外面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亲兵飞快的跑向吴占魁的卧房。 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魏广德也没上心,他还在想今天早饭有什么,毕竟现在可不是在家里,这个镇子也不算大,不知道能弄到些什么。 不过接下来,魏广德就听到吴占魁出门,吩咐道:“通知所有人在镇前坝子上集合。” 魏广德这会儿才有点觉悟,怕不是那股倭寇到了这附近了? 半个时辰前。 离此地十来里的一片小树林前,十名骑士分成前后两队,一队六人,集中在一起,相互之间距离很近。 而另一队四人,分散的很开,却是远远的勒马而立,都在不断观察四周,他们手里已经拿起鸟铳。 “就这片树林吗?” 前队有亲兵队长问话道。 “到现在,林子里也没飞鸟出现,很不对劲。” “是的,我也没看到。” 那队长陷入犹豫,这会儿要是派人进林子探查,派谁去? “围着林子转一圈,手里的弓箭鸟铳准备下,听我命令,然后往里射。” 那队长想想就说道。 鸟铳一响,看看有没有飞鸟出来就知道了林子里安不安全。 当他们快速骑马围着树林的时候,林子里一直观察这外面动静的人也已经发现了这伙骑兵。 只能说之前那两人装的实在很象,瞒过了暗哨的眼睛。 这,或许就是上过战场和没上过战场人的区别,上过战场的,行为做事都会异常小心。 实际上,要是这伙骑兵晚来一会儿,或许林子里就真没人了。 就在此时,忽然马队里传出几声铳响,随即两支箭雨射入树林中,打在树桩上。 霎时,以为暴露目标的倭寇,迅疾的冲出树林,冲向那伙骑兵。 “撤。” 亲兵队长看到一窝蜂冲出来的倭寇,根本不打算恋战,倭寇单兵战力很强,这是他们在浙江的时候就发现了的,而这树林里冲出来的家伙,大多数都是五短身材,一看就知道是真倭。 几名骑兵这会儿马速并没有下降,听到队长命令,立即一拨马头转向远离这伙倭寇。 队长在驾马撤退时,还不忘抬手打出一个手势,远处一直观察的一个骑手看到手势,勒马往回跑。 “吊着他们,看他们往哪儿跑。” 跑远后,亲兵队长勒马吩咐一声。 看到追不到骑兵,倭寇也旋即收脚开始撤离。 他们知道,这伙骑兵是斥候,有他们出没,自然知道周围存在明军,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是这小队骑兵却是像一样粘在他们周围,远远地如影随形。 中溪镇,战鼓声响起,九江卫的士卒从镇上腾出的房子里跑出,按照队旗快速列队完毕。 突然响起的鼓声,也把镇上居民吵醒。 这个时候,镇上早就流传开来,有倭寇到了这附近。 有办法的早就跑进了县里躲避,剩下的都是没地方去的,只能胆战心惊的留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通鼓响,又把他们吓个半死。 有胆大一点的,悄悄爬上围墙或是打开小半扇门往外看,那边士卒已经结队完成正在等候命令。 “郑千户,你带队为前队,不要恋战,只需要找到他们,摆开阵势。” 吴占魁面无表情的对郑义祥下达命令。 郑义祥张嘴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说话,抱拳领命而去。 “吴栋,你整队,跟上后军,注意随时散开队形。” 吴占魁对儿子吴栋吩咐道。 吴栋没二话,但还是按照军规抱拳领命。 很快,两队军卒一前一后开出中溪镇,队列最后的,自然就是卫指挥吴占魁、卫镇抚魏勐及镇抚总旗。 几百步卒前行,自然没有骑兵疾驰来的影响大。 当后军千户所的士卒追上前面观察的亲兵后,他们也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倭寇。 确实只有五十来人,不算多。 郑义祥骑在马上,马上命令队伍散开,开始布阵。 吴占魁没有下达必须交战的命令,虽然他很想冲上去砍下这些倭寇的脑袋,不过他也是去过浙江的,自然看出来这伙倭寇不好惹。 和以前遇到的倭寇不同,这伙人里真倭占绝大多数,假倭反而很少,或许之前几次交战中就已经被明军砍了脑袋。 后面的明军追上来了,自然后军的接近,也被正在逃窜的倭寇发现。 对方人看似不多,但是后面肯定还有源源不断的官军杀到。 看到身后又跟上来二百多明军,倭寇的几个首领立马凑到一块商议。 “回头杀散这队官兵,他们身后的就不敢追了。” “附议,打掉前队,后面自己就怕了。” “杀” (同声翻译) 没什么激烈的争论,几个首领三言两语中就决定了策略,回头冲杀一阵,打垮这伙官军。 看到前面逃窜的倭寇忽然停下脚步,郑义祥就知道不好,看看身后,右军的队伍还没有上来。 为了防备遭到伏击,吴占魁把队伍间距拉的比较长,这样倭寇就算伏击也只能打掉一队人。 这次出发,本来不该这样的,可是没人提,依旧采用了之前的队列前进。 “布阵。” 郑义祥这会儿可不敢后退,急忙下达命令。 后军千户所两个百户队很快就开始横向摆开,准备接下来应对倭寇的冲击。 果然,在下一刻,几十名倭寇趁着明军布阵的时机,嚎叫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就已经疯似的冲杀过来。 同时,十余只箭矢从倭寇队伍中飞出,直直的射向马上的郑义祥。 擒贼先擒王,倭寇似乎对于中原的战法非常熟悉,直接就偷袭这伙官军的带兵之人。 突然的变故,把郑义祥瞬间吓个半死,不敢停留,直接翻身下马,躲在马后。 “呼呼噗噗” 几只箭矢从他头上飞过,两支箭矢射在他的战马和一名亲兵的战马身上,战马疼痛唏律律大叫一声,四蹄张开飞似的往回跑走。 正想上旁边一名亲兵的马,耳边听到亲兵大叫,“小心。” 又有箭矢从倭寇中飞出,这是认准了要射杀他这个明军官员。 郑义祥无奈,只好跑进队列中,吼叫怒骂让士卒整队 第157章 冲锋 九江卫右军千户所的队伍正在快速前行。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起,两匹战马身上插着箭矢从队列旁跑过,似乎给他们带来不好的信息。 后面的吴占魁、魏勐老远就发现两匹空马往回跑,他们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随后又出现两名骑士驾马驰来。 他们一边吩咐亲兵去拦住那两匹马,一边催马向前,迎上过来传信的亲兵。 “倭寇突然回头冲击后军,我军没有防备,前面军阵被破了。” 马未到声先传来。 吴占魁眉头一皱,他没想到就这么会儿功夫,前面两个百户战兵就垮了。 在他想来,看到有明军追来,这伙倭寇应该慌不择路才对,居然还会反杀,出乎意料了。 没等他想太对多,魏勐就对他说道:“占魁,我去前面整队,只能收缩阵型,防止被后军的人把队列冲散。” “好。” 吴占魁点头答应,魏勐立即驱马往前跑。 魏广德在后面张了张嘴,不过没说出话来,老爹已经跑远了,身后四名亲兵紧紧跟随。 这里,左边不远就是太湖,吴占魁看到魏勐上去整队,他马上命令身后的二十来名骑士整队,向右边运动,打算封住倭寇往西逃窜的去路。 要么你原路返回宜兴,要么就是下太湖玩水去。 同时招呼身后四辆独轮车的炮手,“都上去,在军阵前面把炮架上。” 魏广德这会儿没心思去想那几门铁炮,只是盯着自己父亲的身影。 他骑马向前,经过吴栋和魏文才身边时稍微停留片刻,对他们说了什么。 不过显然,表哥和大哥都有点抗拒,随后好像是被魏老爹呵斥了。 然后 然后两人都拨马退到了后面,退到了吴占魁身后,和魏广德、张宏福站在一起。 老爹,还是不希望自家子侄在前面犯险。 不多时,前面一窝蜂跑来身穿鸳鸯战袄的士卒,都是后军千户所那两个百户的人。 同时,前面阵中开始有人齐声高喊,“往两边跑”。 魏广德已经注意到,前面几排鸟铳手全部端起鸟铳,后面则是弓手,之后才是枪盾手。 可是他们的大喊声似乎并没有起作用,那些士卒惊慌失措下疯狂冲向他们。 或许,在他们眼中,只有冲进队列里才安全。 “不知道倭寇跟来没有?” 一边的张宏福忽然在魏广德耳边嘀咕道。 魏广德摇摇头,没有出声回答,只是瞪大眼睛看向前方。 “弓手准备。” 远远的,魏老爹的喊声传进魏广德的耳中,这是要用乱箭射散这些溃兵。 只是,没人注意的是,魏广德看到老爹已经到了段大旁边,弯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随即又是一声大喝:“鸟铳手蹲下放箭。” 话声刚落,二十多支箭矢就从阵前飞出,大多都是抛物线飞出的,目的自然不是要伤人,而是要恐吓这些溃兵,避免他们冲击到军阵。 只是 魏广德忽然双眼一凝,他注意到自军阵中飞出的箭矢之中,一支利箭却是平射飞出,目标 魏广德在瞬间,就注意到溃兵前面的几人,其中一个穿着和周围的士卒可不一样。 好,最大的差别就是此时这人发髻散乱,显然为了逃命把头盔给跑丢了。 就在此时,右军弓手射出的箭矢已经飞过前面的人群,随即人群后面就是一阵阵惨嚎声响起,还是有明军士兵被箭矢射中了。 而在魏广德眼中,能看到的,就是那个发髻散乱的人,似乎奔跑中一下停顿下来,然后软软倒下。 他身旁几个亲兵还想扶起他继续跑,可是转眼就丢下他各自逃命。 魏广德连续快速眨眼,靠着记忆寻找那名平射箭矢的弓手,可是已经想不起是哪个位置射出的箭矢。 一阵箭雨过后,在右军不断鼓噪声中,溃兵终于开始向两边分开,跑向两边的空地。 “倭寇。” 就在这个时候,魏广德又听到张宏福惊叫的声音。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看到了,左右分开的士卒身后,那几十个矮小壮硕的人。 “确实矮。” 魏广德看到这些人,第一印象就是后世网上的文章没乱说,倭人确实很矮。 第二感觉就是有点心慌,我擦,真撞上倭寇了。 之前,没有看到倭寇前,魏广德可以随意的指点江山,怎么平定这些倭寇。 可是,当倭寇出现在身前时,魏广德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有点发抖。 刚才还惊叫的张宏福,这会儿的情况也魏广德也差不多,半斤八两。 或许,也就是吴栋、魏文才还算镇定,只是勒住马的缰绳,双眼盯着前方。 不过,此时最郁闷的可能是几人胯下的战马了,缰绳不断抖动,让它们搞不清楚背上的主人到底要闹哪样。 两队士卒前后距离本就不远,倭寇只是一个冲锋就冲垮了后军千户所的两个百户队,随即衔尾追杀,只是没想到没杀多少人,就有箭矢飞来,他们都停下脚步,知道明军后队又到了。 待前面逃命的明军左右分开后,看到后面的明军,人数依旧很少,也就是二百多三百人的样子。 刚刚才冲垮了这样一支队伍,现在的倭寇自然对新出现的队伍也是不屑一顾。 冲还是不冲? 这是摆在倭寇首领面前的难题。 冲垮了这支明军队伍,后面万一还有怎么办? 他们现在也是担心被明军拖住,然后被包围。 “明军战力不行,已经遇到了,只能冲垮他们,他们也就不敢再来追我们的了。” “对,杀过去,直接杀穿他们的队列,继续往北走,到了长江边上,我们就没事儿了。” 几句对话,倭寇队伍就再次启动,想着右军千户所的队伍冲来。 “鸟铳手准备,打完立即退到阵后。” 魏勐继续站在前面发号施令,安排鸟铳手打完鸟铳后就马上退回去。 真正抗的住倭寇冲锋的,也只有刀盾手,可是这会儿两队人马位置确实颠倒的。 之前,魏勐担心变阵会让阵型混乱,根本没敢调整队列。 铳手打完铳后就从两侧退到阵后,这样枪盾手和弓手就顶上来了。 其实,主要还是欺负倭寇人不多,就五十来人,貌似冲击后军千户所的人马时,就没造成什么损失。 百多杆鸟铳打完,应该就够倭寇喝一壶的。 魏勐是这么盘算的,也是这么做的。 在看到倭寇冲上来后,才突然叫起蹲下的鸟铳手。 在他的示意下,小旗官拔出腰刀向前劈下,嘴里大喊:“第一列,射。” 随着阵前硝烟弥漫,“砰砰砰”一阵枪响后,前排十二名铳手打完守住鸟铳就立马左右分开快步从两侧退到阵后去装填。 紧接着第二列,第三列铳手渐次打响手中的鸟铳,也不管到底打没打出去,紧接着就从两侧往后方小跑。 这年头,鸟铳是火绳枪,哑火率也不算小,百多杆鸟铳打完,总会有几杆十几杆没能打响,这需要重新调整龙头火绳的位置。 烟尘遮挡了魏广德他们的视线,前方倭寇的情况有点看不清楚,但是身处前方的魏勐确实依稀能看清,倭寇倒下了二十来个,还有三十人左右。 猛烈的鸟铳声中,冲锋的倭寇也被打懵了。 第一队明军,在他们冲上去的时候,那些火铳手还在装弹,军阵轻易就被突破了,只是这队明军怎么和之前的有点不一样。 人手一下子损失了近一半,倭寇首领也慌了。 就算这次逃出去,怕是也难逃被其他倭寇团伙吞并之路了。 倭寇只是慌乱了一阵,时间很短,就猛地转向,向着之前逃散的明军奔跑的方向冲去。 只有混在那些明军里,才会让这股明军有所顾忌,只是这会儿他们离那些明军距离有点远,追上去很费时间。 好在他们也清楚,火器装填需要的时间也不短,冲过去还有活路,往回逃就只会被这股明军死死咬住,再难翻身了。 魏广德和张宏福这会儿发现倭寇不冲了,而是去追往左边跑的明军,都是有点紧张。 够果断的。 只是,现在这里已经没多少骑兵了,之前两队骑兵已经被派出去封锁右边的通道,没想到倭寇选择的是左边,往太湖这边冲。 没时间耽搁,吴占魁和魏勐必须尽快做出抉择,怎么破这股倭寇。 让他们混在明军士卒中,怕是这些军卒也不敢反抗,反杀倭寇。 他们不往军阵这边冲的话,前面架设的四门小将军炮也没法打,距离稍微远了点,杀伤效果有限。 放铳早了点。 魏勐这会儿脑袋里想到的就是这个,应该更近点再打。 “要有人插到倭寇和溃兵之间去,挡住他们。” 魏广德电光石之间想到的就是拦住倭寇的前进路线,战功就在眼前,可也是最危险的。 魏勐只来得及叫左边的两门小炮对着倭寇轰出两炮,显然没能拦下倭寇,他们绕开明军军阵选择跑路。 这个时候要是散开军阵进行攻击,不管是魏勐还是吴占魁都是没有把握消灭这股倭寇的。 倭寇发狠起来,单兵战力确实相当强,手下没几个能抗住。 其实,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军官们都看出来了,只是没人敢动,都没军令,何比自讨苦吃,担下这干系。 “呼呼” 魏广德感觉身旁的张宏福这会儿呼吸好像更剧烈了,拉着缰绳的手似乎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停下来,一直在抖动。 在鸟铳响起那一刻,魏广德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因为烟雾遮挡视线,看不到倭寇,他已经冷静下来,也有精神思考更多。 就在这个时候,身旁的张宏福忽然抽出马刀。 魏广德暗叫一声不好,这娃不会发疯,“表哥,你干嘛,把刀收起来。” 魏广德大声对着张宏福喊道。 但是,这会儿张宏福没了先前发抖的模样,双眼有点发红的盯着那股倭寇。 而一旁的吴栋、魏文才不知是不是受到张宏福的影响,也是默默的拔出马刀 “你们要做什”听到魏广德的声音,吴占魁回头看了眼,一下看到张宏福、吴栋和魏文才都已经持刀在手,这个环境下,他们这样要做什么还用问吗? 就在吴占魁大声呵斥的时候,张宏福已经一拉马缰,腰腹开始发力,双腿夹紧马腹,催动战马开始往前走。 在张宏福和魏广德擦身而过那一刻,魏广德分明感受到的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正在向前。 吴占魁的话没有说完,张宏福带头,吴栋、魏文才已经先后催马向前,随着张宏福忽然回头抢声大喊打断吴占魁的话,“亲兵队,跟我冲。” 话毕,张宏福已经催动战马向前小跑,并不断催动马力加速。 而魏广德只感觉身后不断有骑兵越过他,跟在前面的三个小将身后,魏广德甚至看到有人已经点燃了挂在马上鸟铳的火绳。 魏广德微微张大嘴巴,他看到侧身的吴占魁这会儿也是张着嘴却没发出声音。 在魏广德眼前的,只有那几面红色的披风随着战马的跑动不断飘舞摇曳。 魏广德还在思考张宏福是立功心切还是什么,为什么突然这么大的变化,耳边就听到舅舅的声音,“击鼓,冲锋。”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张宏福身后的十几个亲兵已经上去了,跟上还有大哥魏文才和表哥吴栋的亲兵。 没等鼓响,魏广德也催动战马向前,他身后两个亲兵紧紧跟随在他两侧,魏广德双腿连点马腹随后夹紧,催马往前追去。 倭寇似乎就是在赌这股明军的战力,所以这个时候疯狂追向那些溃兵,即便两声炮响也没有能够影响他们,即便又倒下几个人也没人在意。 这个时候只要追上那股明军就安全了,要想活命的话。 可是 随着轰轰的马蹄声从侧面传来,一队二十多人的骑兵突兀的出现在他们前进线路的侧面,这是要斜着冲击他们的队伍。 步卒对上骑兵,天然的劣势。 倭寇不得不放慢脚步开始快速集结在一起,面对骑兵冲击,除了全部人集合在一起还有其他好办法吗? 分散开,那不是更被骑兵追着砍。 魏广德马术这两年又精进了不少,虽然一时追不上张宏福他们,可在不惜马力的情况下也混进了亲兵队伍里。 “射铳,跟我走。” 看到前面的倭寇停住追击的脚步集合在一起,这个时候继续冲击肯定是不行了。 张宏福当机立断立马高声喊道,随即微拨马缰调整了前进方向,打算从距离倭寇不远的地方冲过去。 显然,这个最近的点也就是对已经集合在一起的步卒军阵发起远程打击的位置。 马队和倭寇的队列在接近着,骑兵队列里的亲兵有人端起马上的鸟铳,还有几个没有鸟铳的,他们手中拿起的是弓箭 第158章 报捷 “砰砰蹦蹦” 十来支鸟铳声响过后,弓弦绷紧再释放箭矢之音紧接着响起,几支箭矢从马队中射出,目标正是那伙倭寇。 剩余倭寇在这轮打击中又有几人倒地,剩下的二十多人已经彻底慌了神,眼看着明军骑队从前方穿过,几支箭矢射过去也没有命中一个目标。 “咚咚咚” 明军军阵中战鼓终于敲响,明军明显变成两队,从倭寇的后方和侧面包抄过来。 军阵的最后,一个总旗几十名的明军则直接快步跑向倭寇前进的线路上,前两排手持鸟铳,后面则是一名刀盾手和两名长枪手。 这下是三面包围,只剩下太湖一个方向可选了,而斜刺里还有那二十多人的马队在虎视眈眈。 三队明军逐渐逼近,被围在中间的倭寇真的是插翅难逃了,此时唯一脱离大队的,也只有大约十个军卒抬着的小将军炮。 魏勐和吴占魁各自领着两个百户队逼近倭寇,同时让阵中嗓门大的军士喊降倭寇。 可是没有回应,或许是语言不通或者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根本就懒得理会。 眼看着明军包围之势要成功的时候,倭寇不顾其他方向的明军,直接奔向人数最少的那队明军,还是打算向北突围,追上那边的溃兵。 现在,那伙溃兵在总旗和小旗的收拢下已经停下脚步,只是隔得远远的观望这边的战局。 倭寇向着镇抚总旗队发起冲击,张宏福立马再次催动坐骑从斜刺里杀向倭寇。 “噗噗噗” 在总旗官的指挥下,第一排鸟铳手打响了手中的鸟铳,随即退到枪阵后方,第二排鸟铳手递进,再次击射。 冲向倭寇侧后的马队这时候大多换上马刀,冲杀步卒,刀要比骑枪好用。 这时候的魏广德已经排在老哥后面,身旁密布着骁勇的亲兵,魏广德感觉这个位置很安全。 在马队冲到倭寇身后时,冲向明军的倭寇只剩下十几人,可是依旧悍勇冲上去,刀劈斧砍明军的大盾,长矛从大盾缝隙间穿过向里刺杀,直到马蹄踏地之声大起,靠后的倭寇才转身准备接战骑队。 张宏福没有给他们机会,带着骑队在倭寇阵后划出一个弧线,依旧是斜刺着穿过倭寇队列。 魏广德跟在骑队里,当骑兵阵型逼近倭寇后,魏广德紧张的双手冒汗,直到前面的骑士没有受到阻挡顺利的冲阵而出他才松了口气。 当他的战马从一个明显已经受伤要倒地的倭寇身旁经过时,魏广德手疾眼快挥出手中马刀砍在已经拱腰要倒地的倭寇背上,帮助他以更快的速度倒下。 毕竟倭寇人已经不多了,他们的阵型根本对冲锋的骑兵起不到半点阻拦的作用。 只剩几人的倭寇似乎知道大限已至,依然没有停手,或许就是临死前想要拉个垫背的。 魏广德手刃一个倭寇,别管是不是补刀,那家伙在被魏广德砍中前可没倒地,这会儿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跟着张宏福拉转马头再次向着剩余的倭寇冲去。 这是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不抓住对不起家里的教育。 当战场上最后一个倭寇倒下,这场小规模的战斗停止那一刻,魏广德感觉秋风吹起,刮去场中似有若无的杀气。 “万胜,万胜” 明军士卒狂吼再次响起,上一次这样的欢呼,还是在三年前的定海县那边。 马队回到阵中,和吴占魁、魏勐汇合。 吴占魁只是看了张宏福一眼,没说什么,估计有话也是回去给老丈人说去,和小辈说什么,仗已经打完了。 其实不管张宏福冲不冲那一下,这伙倭寇都是必死之局,唯一的区别就是伤亡的大小。 就算倭寇真和后军千户所的士卒混在一起,吴占魁不会吝啬用火炮彻底消灭他们。 一战功成万骨枯。 没人会对战场上的小兵心生怜悯,他们要的只有胜利。 魏广德这会儿还没有从刚才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已经有士卒开始清理战场。 刚才镇抚旗队和倭寇近战中有几个士卒受伤,还有之前被后军人马被追杀时,还有倒地未死的士卒,都需要救治。 五十一具倭寇尸首被收集在一起,根据体型和发誓,大概估计其中三十多个是真倭,剩下的十多个应该是假倭。 不过在这个时候,也没人在意,都按真倭往上报。 这次的头功,九江卫是拿定了。 那队被吴占魁派出去的骑兵已经被召回,就地书写一份简要战报送出去后,大队情理完战场就回返中溪镇。 后军千户所千户郑义祥在战斗中被倭寇射死,后军损失数十人,这些回去还要书写详细战报送上去。 郑义祥的尸体已经被找到,还要连同其他阵亡士卒一起送回九江。 只是,这会儿的张宏福、吴栋还有魏文才还在参战后的激情中,带着魏广德和一众亲兵又在周围狠狠的跑了两圈才回到镇上休息,丝毫没有以前魏广德看到过的战场初哥会有的什么恶心、呕吐的症状。 魏广德跟在后面,想到自己补的那一刀,只能猜测或许这就是军户人家的遗传。 “我砍了两个。” “我砍到一个。” 张宏福和魏文才这会儿正泡在澡桶里兴高采烈的说着话。 “小二也砍到一个,我听我家亲兵说了,不错,没丢我们老魏家的脸。” 魏文才吹了一句,又说起自家兄弟,没想到,这小人儿在关键时候也能下得去刀子。 魏广德只是笑笑,就转头问吴栋,“表哥,你杀到倭寇没有?” “没有,位置不好,我跟前没人,旁边有,可隔着亲兵。” 吴栋是有点郁闷的,他在张宏福的左侧,自然就没有倭寇可砍,倒是右边的魏文才找到机会砍了一刀,就连跟在魏文才身后的魏广德魏老爷都出手了。 “哈哈,没关系,都是英雄汉子,这次没砍到下次接着砍。” 张宏福大笑着说道。 “下次,估计这次倭寇就再不敢进犯内陆了,只要我们九江卫出动,来多少都不够杀的。” 魏文才跟着大笑。 在现在他们眼中,倭寇貌似真不是什么厉害的对手,军阵一摆出来,倭寇就没救了。 “还是郑义祥那个杀才丢人,一个后军千户所,二百多人,都给练成了废物,倭寇一次冲锋就垮了,要不是被倭寇射死,回来我也要削他。” 张宏福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话,旁边的吴栋张嘴打断,“死了,就别再说了,人死为大。” “是啊,舅舅的战报上还是说他是力战而死,给他个好点的封诰也算对得起他了。” 几个人闲话,只有魏广德在一边傻笑,只是什么也没说。 魏老爹的心思,魏广德感觉自己是摸出来了。 回来的路上,魏广德就想起,刚穿过来那会儿,老爹还和老娘一起商量是不是花钱买官。 看来,在崩山堡的几十年憋坏了。 前后两份战报在战后和回到镇上后就连续发出,向后方的九江卫指挥使报捷,这也是规矩。 九江卫指挥拿到战报后,才向南京兵部、前军都督府报捷,而在新的命令下来前,吴占魁就带来手下在武进县的中溪镇驻留下来。 从镇上借来几辆马车拖拉死尸,这支明军全歼进犯倭寇的消息很快就在镇上传开。 里长昨晚就安排人连夜向武进县报告有明军进驻的消息,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收到其他信息。 在帮着找来车马,里长看到了战场,也看到了被杀死的倭寇尸体,马上又派自己儿子往县里跑,报捷去的。 倭寇被全歼的消息,自然不会传递那么快,实际上此时在长兴县和无锡县,各有大量的明军驻扎,正在等待着倭寇自投罗网。 历史上,这股倭寇安全的通过了武进县,到达了无锡,最后也是被苏松巡抚曹邦辅带领的苏州卫和太仓卫人马全歼在无锡陶宅港。 为了消灭这伙倭寇,太仓卫指挥张大纲战死。 这是第二位战死的卫指挥一级武官,只是这一世这一切没有发生,曹邦辅的升官之途被打断。 是以明朝官方文档中对这一伙倭寇的记载也就到此为止,“此贼自绍兴高埠奔窜不过六七十人,流劫杭严徽宁太平。至犯留都经行数千里,杀戮及战伤无虑四五千人,凡杀一御史、一县丞、一指挥、二把总、入二县,历八十余日方为九江卫右军尽灭于中溪。” 第二日,武进县令带着两车猪羊和美酒来到中溪镇犒军。 最初接到中溪镇消息,有明军进驻剿灭倭寇,武进县令是真的怕得要死。 军队都来了,那说明上面的预警是真的,真有倭寇要来。 随后又接到消息,明军剿灭了倭寇,到晚上,中溪镇里长的儿子又赶来报告消息,口口声声说看到被打死的倭寇尸体,都是身材矮小的成年男子,听一些去浙江打过倭寇的军汉说,这才是真倭。 没说的,当晚县令就跑了武进县几家大户,筹集犒劳物资,这也是传统了,地方上要对帮着消灭盗匪的官军送去猪羊鸡鸭劳军。 虽说文官见了武将那是自带傲气,可是这个时候可不是骄傲的时候。 这股倭寇在南京城下所作所为知县也略知一二,这会儿南京城的大人们巴不得这伙人全被杀光,他作为下面的小官,自然不会去摆文官的架子。 随后两天,七里八乡的乡绅又送来几车酒肉犒军,九江卫这些军汉可是好好打了一场牙祭。 在剿灭倭寇后第二天,来自宜兴和无锡方向有探马过来了,这才知道,他们一直防备的倭寇已经在武进县中溪镇被剿灭了,立马又是飞奔回去报讯。 同日,来自芜湖的信使也到了,九江卫诸指挥以获悉中溪镇大捷的消息,即刻飞报南京,命他们继续原地驻防。 在吴占魁率队从芜湖入溧水后,在芜湖留下人手,向卫指挥使等报告他们的行动。 派出去送捷报的信使直接去了芜湖,随即有了这份命令,大队选择驻防芜湖,等待南京的指示。 而此时,在南京城紫禁城奉天殿里,一大群驻守南京的文武官员跪伏余地,虽然台上宝座空无一人。 台阶下,一名太监已经念完圣旨,但是却没有交给任何人,而是收起交到跟随太监手中。 “各位大人,圣旨已经宣了,接下来杂家就在南京城里等着消息,圣上也想知道,这伙倭寇,你们到底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全部剿灭。” 太监独有的鸭嗓声音传遍了大殿,跪伏余地的大臣这才缓缓起身,从后方向前方蔓延,就像在玩人浪。 可是领班的几位大臣,起身确实显得非常吃力,或许只有勋贵队列第一的魏国公才显得轻松一点。 年初因过错被嘉靖皇帝罢了南京守备之职,当时徐鹏举是非常不满意,特别是抚宁侯朱岳替代他站在武班第一的位置上,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想起徐鹏举还禁不住想上去抽他两巴掌。 现在好了,倭寇跑南京城下耀武扬威一番,还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谁知道还会有这样的事儿。 要不是自己丢了南京守备一职,当今那位的怒火怕就要发在自己身上了。 魏国公徐鹏举这会儿看着那个浑身战栗起不来身家伙,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待他起来,自己就过去要他交出南京守备大印,气死这个龟儿子。 徐鹏举对着抚宁侯朱岳丢官罢职是欣喜异常,而其他大臣却都是同情的目光看着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侍郎陈洙。 特别是张时彻,这位也是够倒霉的,尚书之位还没坐热乎就遇上这档子事儿。 “徐公爷,先给你贺喜了。” 这时候,宣旨太监走到魏国公徐鹏举跟前笑道,只是那脸色虽是笑容,甚至周身散发着浓烈的香气,但是那骨子里透出的寒意依旧掩藏不了。 “不敢有劳陈公公,公公从北京城连夜赶来辛苦了,今晚还请公公务必光临寒舍,在下在府里略备薄酒为公公接风洗尘。” 魏国公可不敢让眼前这位太监觉得他失礼,赶紧邀请。 “饮酒事小,杂家这次南下,可是沾着干系,公爷还请尽快发下手令,让各地卫军尽快铲除这伙倭寇,以消圣上雷霆怒火才是。” “是,是。” 徐鹏举先是连声答应,随后又略带自信的语气说道:“不瞒陈公公,前几天兵部核准,我就已经以前军都督府的名义下发公文,从九江调九江卫,又调宣州卫、镇江卫、苏州卫和太仓卫联合围剿这股倭寇,想来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那就好,来人,给我拿药来,我现在腿疼的厉害。” 陈洪大声吩咐道,连续几日骑马一路疾行,大腿内侧早就磨伤了,此刻钻心的疼。 第159章 对峙 这几日大军停留在中溪镇,张宏福、魏广德自然是闲不住的,直接找船游太湖,顺便把太湖的水产吃了个遍。 太湖的银鱼、白鱼、白虾,自然还有太湖蟹,都是他们的目标,连带着跟出来的吴栋、魏文才也是大饱口福。 本来在这个时候,作为带队军官的吴栋和魏文才是不能离开队伍的,可谁叫带队的是他们的老爹,摆摆手连句重话都没说,让他们四个小的出去玩就是了。 虽然已经消灭了这股倭寇,但是有一点,骑兵队依旧还是被撒了出去。 这次消灭了五十一个倭寇,可是之前是否还有走散的倭寇,那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他们出来,身边还带了二十多个亲兵,保护他们的安全。 这日船只靠岸,几个人下船登上了太湖旁边的惠山,站在山头眺望整个太湖,但见湖面波光粼粼,湖上偶有帆影,远处隐约可见马进山,那是太湖中的一个小岛上的小山。 “湖光山色,是不是说的就是这个?” 张宏福忽然开口问魏广德。 “你说是就是,就是个形容而已,有湖有山就是湖光山色了。” 魏广德随口答道。 在山上烤吃的,几个亲兵在那里忙上忙下,张宏福已经和吴栋、魏文才在一起耍起钱来。 魏广德前世就不好这个,到现在也无感,虽然偶尔也下场,那都是推不脱的情况下才上场。 说实话,已经在长江和鄱阳湖走了无数遭,魏广德已经对山水有点免疫了,也没觉得多好,不过水里鱼虾味道还真不错。 “我周围转转,你们在这玩儿。” 魏广德对大哥他们说了声,带着四个亲兵就下了山。 顺着山道下来上到官路上,魏广德其实打算回船上眯一会儿的,远处官道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听声音马匹不多。 很正常的反应,魏广德等人就站在路旁,寻声望去,看看是哪里的马队,这附近可没有其他驻军了,只有中溪镇才有他们的人。 现在还不能确认倭寇全部被灭,担心有走脱的,所以他们这会儿都在等候马队过来,确认下是什么情况。 很快,马队就跑近了,身后六人看样子是亲兵的装束,甲胄齐全,当先那人没有穿盔带甲,却是一件普通的平民衣衫。 好,官员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穿着官衣,不是办公事,穿着还是很随意的。 不过魏广德六人站在路边,自然就引起那队骑兵的注意,这里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突兀出现几个人,其中四人身上还携带着腰刀和鸟铳。 行至近前,当先那人勒住战马,停在距离魏广德不远的地方双眼盯着魏广德一行人。 看到这样的情况,那人身后的六名亲兵也马上向两翼散开,似要围住他们。 魏广德微微皱眉之时,身后张吉已经抢上前来挡在魏广德身前,而身后两名亲兵同时从腰中拔出腰刀,靠后两人也从背上卸下鸟铳,侧身开始装填,动作非常娴熟。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围住我们。” 魏广德心里有点不爽,他只是停在路边看看而已,这队人就立马围了过来,难道遇到传说中的官兵看到肥羊偶尔也要假扮一下盗匪的勾当。 把自己当肥羊了? 魏广德后世明末小说看多了,那是个混乱的时代,官军和盗匪,有的时候还真分不清楚。 即便是现在,朝廷掌控力还算强的时候,据说边镇那边也是乱的很,做生意的商队出行都要带上不少好手保护周全。 虽然这里是内陆,但是最近可刚剿了倭寇,要是他们真起了贼心,大可事后推到倭寇身上去。 就在魏广德身后的人装填鸟铳的时候,对方那六名亲兵也已经拿出了弓箭,箭矢搭在弓弦上,只是没有张开。 魏广德虽然从穿戴上看出来,这伙人应该是官军不假,只是因为领头之人穿的普通衣服,自然分辨不出对方是什么来路,何况见面就显得极不友好。 自己这边明显和对方差不多的情况,不可能看不出自己这边的四个人不是军队之人。 “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面那人开口说道,却没有理会魏广德的问话,而是直接质问他们。 魏广德看着这群人,领头的四十多岁的样子,皮肤有点黝黑,似是常年在海边晒过似的,而且看身形也是孔武有力,他带的六人外貌特点也差不多,貌似还真有点海盗的样子。 在魏广德心里,明人作恶那就是海盗,可不是倭寇,倭人才是。 “你们是谁,我再问一句,不回答,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魏广德语气严厉起来,远处山上自己这边可还有十几个人,后面湖边船上也有人,倒是根本不怕对方想要做什么。 要是官军想要欺负他们人少,想要从他们身上抢些钱财,魏广德不介意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有了先入为主的思想,魏广德看向那几人的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 不过,在这里,魏广德身边的人少点,虽然有鸟铳,要真对上,还是有点吃亏,即便鸟铳打响引来大哥他们。 “这里正在剿倭,你们出现在这里,前后十几里都没有村落,你们是哪儿来的?” 那人依旧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质问魏广德等人的身份。 “你们先说你们是谁?别吓唬我,少爷可不是吓大的。” 说完这话,魏广德转身从一个亲兵手中接过一杆已经装填好弹药的鸟铳,顿时觉得胆气壮了不少。 看对方依旧没有要说话的架势,魏广德猛地踏前半步,但是依旧在张吉的身后,手中已经举起了鸟铳,铳口对准了领头之人的脑袋。 他突然的举动把对方也吓了一跳。 毕竟魏广德还十来岁的年纪,又因为常年读书,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显然他们也没有魏广德会做出这么果断的反应,直接拿鸟铳对准了他们的大人。 在那人皱眉之间,身旁两骑已经蹿了过来挡在魏广德铳前,而其他四人则是张弓搭箭瞄准了魏广德。 即便魏广德身前有张吉这个肉盾,可是能挡住身前的,却挡不住两侧射来的箭矢,魏广德后背瞬间出汗。 这个时候的感触,要比前几日砍倭寇的时候来的激烈。 那会儿在马队之中,根本就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 可是现在不同,他是和对方的人怼上了。 只是在瞬间,魏广德就恢复过来,因为身体两侧的空档已经被两名亲兵牢牢的护住,现在在魏广德身前和左右都有人。 安全了,魏广德悄悄吐出一口气,刚才瞬间被四支箭矢瞄准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 “知道你手中的鸟铳是什么吗?这可是火器。 大明律,凡民间私有人马甲傍牌火筒火炮旗纛号带之类应禁军器者,一件杖八十,每一件加一等;私造者加私有罪一等,各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 你觉得,本官要拿你,对还是不对?” 对方的话一下把魏广德说懵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大明律,对方背的没错,确实严禁民间私人拥有战马铠甲和火器,魏广德这下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停下来针对自己了,都是四个亲兵背上的鸟铳惹的祸。 战马和战甲,历朝历代都是严禁私藏,明朝还严禁民间拥有火器,旗纛这样的标志性物品,后世流传弓和弩,其实在大明朝是没有禁止民间使用的。 当然,这个弩是单人弩,你要搞成弩炮,大型弩车,那肯定也是不行的。 “我们也是官军。” 魏广德马上知道不能承认这些人是私兵了,那怕是也不能承认。 实际上,魏家的私兵,都是挂在九江卫的,都是军户中人。 正德皇帝搞军改,最后搞成半拉子工程,实际上已经运行将领按品级蓄养家丁,可是毕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对方以火器要检查他们的身份,魏广德还真不好说什么了,手中的鸟铳放低,不再瞄准对方。 其实他先前的动作也只是想要做做样子,可不敢真开枪,对方很可能是朝廷官员。 虽然放下鸟铳,魏广德可不会束手待毙。 “我让人给你们验明身份,你们也必须交代你们的身份,我们正在搜捕是否有落网的倭寇,你们” 魏广德话没说完,不过意思很明显,看你们像倭寇。 “赵二,把你的腰牌给他们验验。” 魏广德对身旁亲兵说道。 赵二马上照办,左手摘下自己的腰牌直接抛向对方最近的一个士卒,那人也是很熟练的一手就接住,翻看后转头冲身后之人点点头。 不过随即又回头细看了那面腰牌,然后小声对后面说道:“大人,他们是九江卫的人,应该错不了。” 按理说在这里出现九江卫的士卒肯定是不可能的,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那就不会有错了。 “我看看。” 那人从亲兵手上要过腰牌来回翻了翻,“右军千户所。” 那人小声嘀咕一句,随即就把腰牌交回,那人也没留在手里,直接又把腰牌抛了回来。 魏广德看情况说清楚了,虽然不确定这里离中溪镇有多远,但是想来距离不会超过三十里。 被人检查了,那自然要检查回来,虽然找不到借口,可是看他们的样貌,魏广德心里有了主意。 “你们是常在海边,看这晒的,现在我怀疑你们是走散的倭寇,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拿出证明你们身份的东西。” 魏广德大声对他们说道。 刚才接过腰牌验看的亲兵一脸讥笑道:“你什么身份,还敢检查我家大人的信物。” 身旁的亲兵,连带那身后的那人都是一脸玩味的看着他们,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好,魏广德看到他们讥笑自己,心里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们不是仗着在这里的人多点吗? 欺负自己,嗯,还有张吉都小,以为就没什么战斗力了是。 魏广德没有多思考,猛地举起手中的鸟铳对着天上就是一枪。 “砰。” 鸟铳独有的清脆枪声打破了此间的安静。 在魏广德打响鸟铳后,对方六个亲兵虽然没有向他们放箭,可是却快速退到那领头之人身侧,为他挡住几个方向。 显然,这个时候,他们也意识到这附近可能还有九江卫的人在,否则对方没必要对空放枪,这就是在召集人马过来。 果不其然,几个呼吸间,山上就传来喊叫之声,十几个亲兵冲下上来,不少人手里还端着鸟铳,只是时间这么短,也不知道这些鸟铳是否已经装填弹药。 为护在中间那人只是微皱眉头看着山上跑下来的人,这会儿他也意识到,对方不是埋伏在这里的人,估计是跑出来玩的。 看那少年的样子,怕也不是军中之人,大概率是某位军将的子侄。 正这会儿,身后灌木丛中有哗哗声响,又是几个亲兵端着鸟铳和弓箭冲了过来,站到了那少年身后。 这时候,那人反而不紧张了,当然也不会说话,而是在等,等对方领头的人来了再说。 不多时,山上之人过来,张宏福、吴栋和魏文才都下来了,站到了魏广德身旁。 “比人多是,看谁人多。” 魏广德这会儿底气有了,有点大言不惭的说道。 随后转身对着表哥吴栋说道:“表哥,咱们不是出来搜捕漏网倭寇吗?我看着几个人像是海边之人,怕不就是我们要找的漏网之鱼。” 先把帽子扣上去再说,对方先前用大明律说他,现在自己直接栽他们是倭寇。 “倭寇?” 吴栋很无语,之前半道上他就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了,对方是什么人不重要,但是应该只是误会。 对方几人都是身着制式棉甲,不像假冒卫所兵。 现在听到魏广德这么说,也就明白了,先给自己在这里找个合理的理由,看来小弟是知道对方可能是官。 “本官九江卫右军千户所千户,你们是什么人?” 吴栋开口说道。 “这么年轻?” 那人听到吴栋报上的官名,微微一笑道,随即说道:“给他们验验腰牌,我们还要赶路。” 先前那查验腰牌的亲兵怕是这队亲兵的头目,听到身后主人说话,马上从腰上摘下一块腰牌丢了过去。 吴栋一把接住,翻开来看了眼,嘴里念道:“指挥佥事,参将,俞大猷,” 话到这里,吴栋猛的抬头看去,“你就是俞大猷?” “你是吴占魁的儿子?” 对面那人确实好以整暇的问道。 第160章 终结 天上明月高悬,照亮了湖面。 张宏福、吴栋等人挤在船头吃着湖鲜喝着小酒,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出来两天了,明早回了。” 这时候,魏文才开口说道。 今天爬山撞到俞大猷,他是得到倭寇伏法的消息,过去查验倭寇首级的。 解除误会后,两伙人就分道扬镳。 吴栋他们打的旗号还是在周围搜查,防备有走散的倭寇逃离。 “会,估计回去的命令也快下来了,回到九江怕也接近十月了,广德赴京赶考也就快了。” 吴栋点头说道。 “行,回去。” 张宏福喝了口酒笑着说道:“没看出来,广德明知道对方可能是个当官的,直接就打响鸟铳,也不怕人家直接放箭射你。” 几人在船上笑闹的时候,中溪镇一间大宅子里,也在举办一场宴会。 在镇上,自然不可能有美貌舞姬献舞助兴,就是卫所吴占魁和魏勐代表九江卫在宴请前来查勘的常州知府和浙江指挥佥事、参将俞大猷。 常州知府是前一天到的,今天下午俞大猷赶到后,就马上对倭寇尸首进行了查验,确认无误,他们的差事也算完成,可以向上面交差了。 所以,他们当场就在点验文书上签字画押,然后就让吴占魁安排士卒把首级砍下来用石灰裹了送往南京兵部,尽快尸首处理掉。 这时间,要是再放两日,那就真要臭了。 常州知府只是简单吃了几口菜,喝了两杯酒就以不胜酒力告辞离席,这会儿饭桌上就只剩下吴占魁、魏勐和俞大猷。 “你儿子胆子挺肥的,当着我的面就打铳。” 俞大猷对魏勐说道。 三人之前在浙江的时候碰到过,喝过两次酒。 俞大猷之所以找他们喝酒,也是因为听说这两位带兵和倭寇正面硬撼过,对于初来乍到的他来说,自然急需几个能打的军将,所以主动联系两人。 当然,他失望了。 在内陆享受惯了二人,都不愿意留在浙江抗倭。 不过,喝了两次酒,三人也算有点熟悉,要不吴占魁也不会知道俞大猷家里是世袭百户,自己是秀才,还是武举人。 “听你说的,打铳的那个应该是广德,他对火器很喜欢,只是没发现他胆子这么大。” 吴占魁笑着接话道。 “火气也不小,看到他们带着鸟铳,好奇问下,就冲我发火了。” 俞大猷大笑着说道。 魏勐端起桌上的酒杯笑道:“带犬子赔个不是,千万别和小孩子置气,干。” 三人把酒饮尽,旁边军士马上上来又把三个杯子倒满。 “你别看我那侄子小,才十六岁,人家可是举人老爷,你们真要冲突,闹大了,你也是碰一鼻子灰。” 这会儿吴占魁又开口说道。 “举人?” 俞大猷一脸你逗我的表情,“北边卫所里倒是出举人,进士也有,南方卫所,恕我孤陋寡闻,少见。” “我骗你干嘛,你不说你考了两次乡试都落榜了,我侄子,考了两次就中了,十一月他们几个同年就要出发,进京赶考。” “我知道了,你在炫耀,当初我考上秀才,你家只有童生。” 俞大猷撇撇嘴,“不过确实厉害,就是棱角锋利了点,需要磨一磨。” “确实,广德考功名太顺了。” 魏勐点头,他也注意到了,就今天这事儿,完全不至于闹成这样。 只是他不知道,魏广德一开始以往俞大猷是打算打劫他们,属于官盗那一类人。 “没事儿,我在京里有位朋友,回头我休书一封,请他多照应点就是了。” 俞大猷看魏勐若有所思,知道是担心那孩子,于是干脆笑着说道,“对了,那伙倭寇战力如何,你们直接交手,应该更清楚。” “都是强弩之末,你以为还有多强的战力。” 吴占魁噗呲笑道,“军报上自然不能如实上报,大家都懂的,来,喝酒喝酒。” 第二日,当两条船靠上码头,张宏福、魏广德一行人跳下船回到中溪镇才知道,今天一大早前来点验倭寇尸首的常州知府和浙江参将都已经离开了。 常州知府,自然不会愿意长久呆在军伍中,而俞大猷自然还要回到嘉兴那边,继续指挥围剿拓林倭寇。 而此时的芜湖九江卫临时营地里,张世贵正在和老爹张庆商量着事儿。 “占魁的意思,让魏勐出任后军千户,爹你怎么就答应了,还给公爷送去了消息。” 因为现在张庆身子骨已经一天不如一天,所以这次出来张世贵不放心也跟着出来了。 “位置空着,总要给人坐。” 张庆耷拉着眼皮说道。 “现在公爷从新坐上了南京守备的位置,说明公爷在皇上那里的地位也恢复了,完全可以让我先” 张世贵还没说完的话就被张庆猛然张开的眼睛被盯回去了,“回头,我就请辞致仕,由你接指挥佥事的缺。” 听到老爹的话,张世贵双眼猛然睁大。 老爷子这个时候致仕,对他来说可不是好时机。 直接上位指挥同知是不可能的,按例他袭职也只能是先坐在指挥佥事的职位上。 现在九江卫七个指挥的位置,全部都满了。 老爷子致仕,空出一个指挥同知出来,另外四个佥事必然有一人可以上位。 “现在就是个机会,让占魁坐指挥同知的位置,比让给其他人强。” 张庆看了眼儿子,继续说道:“现在占魁有军功,正好上位。 魏勐想要升官,后军千户的位置也刚好空出来,别担心你的位置,只要牢牢的把握住和公爷的关系,一切就还是在你的手里掌控着。” “郑义祥这事儿,我总感觉不对,按理说怎么也不至于就这么死了。” 听了老爷子的话,张世贵知道无法挽回,老爷子应该是算计好了,这样做对自家最有利,不过他还是把心里的疑问提了出来。 “别去想了,就是个废物,两百多人连一仗都打不下来,还把命丢了。” 张庆摇着头,根本没把郑义祥的死往心里去,就算有问题又如何,还能为死人翻案去? 死了,就没有价值了。 “可是” 张世贵斟酌着用词,好半天才继续说道:“让占魁和魏勐爬的这么快,以后就不好控制了,而且到时候占魁职位还在我之上。” “你呀,跟了我这么久,还是没明白咱们卫所武官是个什么地位。” 张庆看了儿子一眼,“在卫所任职,最重要的不是官职大小,而是上面的靠山。 还有个更重要的,好些人还没想明白,我感觉到是魏勐那小子瞧出了点什么,那就是别轻易挪窝,就算要挪,那也得有后手,有备无患。” 张世贵这会儿满头问号,老爹前面的话,他懂,后面就是在费解。 “少挪窝。” 张庆看着张世贵淡淡说道:“只要留在本卫所升迁,才能让小的继承到什么。 等你熬够资历,想要上位,简单,通过公爷的关系,把人调到南京京营去就是了,那里指挥多如狗,你才能顺利上位。 我之所以一直赖在这位置上,还不是因为你袭职只能做佥事,同知的位置肯定保不住。 你记住了,任何时候都不要谋求升迁,就留在卫所里,九江可是好地方啊。” 张世贵点点头,他明白老爹的意思了。 不管是吴占魁还是魏勐,要是不听话不老实,就把人调南京京营去,就算给他们升半级,算起来也是亏。 他们张家哪都不去,就留在九江卫里。 “那吴栋、文才又怎么处理?” 张世贵又想到吴魏两家留的后手,他有点不确定,千户和百户也能劳烦公爷出手? “留下,他们俩和宏福关系不错,以后位置还不是留给宏福的,他也需要帮手帮衬。” 张庆看了眼张世贵,“怎么说都是亲戚,你还真能把事儿做绝了。” “难怪上次立功,他们只想让儿子袭职,留在他们的缺上,甚至要是不能袭职,他们升迁都不要了。” “呵呵,你才明白。” 张庆又眯起眼,“这次事儿办的不错,公爷很高兴,谁能想到这么凑巧,那边圣旨刚下,陈洪陈公公还在催着公爷发兵围剿倭寇,这边的仗就打完了,报捷文书就送到公爷手里,嘿嘿 等勘验文书送来,你就去南京城面见公爷,露个脸,顺便把我请辞的文书带过去,这当口这些应该能成。” 几日后,中溪镇。 驻扎在此十来日的明军终于再次整队,和县衙书吏办理交接手续后,九江卫四百多人依旧分成三队原路返回,这次他们的目的地是芜湖,和九江卫大队汇合,然后回返驻地。 一路上很顺利,经过溧阳县城时,溧阳县令还组织乡绅送来不少酒肉。 这一次出征,右军千户所的那些军汉可是吃的满嘴流油,以前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能吃饱就算上官恩赐。 吃了败仗,死了不少人的后军千户所就悲催多了,分的酒肉最少,他们还不敢说什么,他们的领头上司都死在倭寇手中,现在这支队伍里的指挥都是右军出来的,能说个啥。 过了溧阳,依旧在广通镇登船,一路无话到了芜湖和卫指挥汇合。 只是在上船那会儿,卫镇抚魏勐过来看了看后军的情况,骂了分管后勤的人,才送来不少酒肉,到是让后军的士卒对魏镇抚生起不少好感。 好,这年头当兵,有奶便是娘。 听崩山堡那边的士卒说过,在魏百户手下当兵是,他们那里是周边卫所过的最好的,至少能吃上饭,周边的军户人家也愿意嫁女儿过来。 至于郑义祥身边的几个亲兵,关键时候没能护住主官周全,被卫镇抚直接处以极刑,早就没人再去议论了。 十月初,九江卫船队回到九江府。 和几年前一样,这次九江卫出征又打了大胜仗,直接把流窜浙江、南直隶多府的倭寇一网打尽,可算是大出了一把风头。 之前在魏广德他们参加鹿鸣宴那会儿,江西的都司、布政使司还在为近在咫尺的倭寇忧心,连发多道文书严令东边各府县收拢军卒进行训练,准备迎击倭寇侵扰。 现在好了,倭寇都被砍了脑袋,人头挂在了南京城上。 犒赏银子在芜湖就已经拿到了,按照朝廷规定的赏格,南京户部直接拨发下来,虽然漂没依旧,可是到手了银子,也是让众军户们欣喜不已。 至于封赏,那就只能等了。 在张世贵把查勘文书和倭寇人头送到南京后,陈洪陈公公才带着捷报和其他奏疏一起走大运河返回北京城,向嘉靖皇帝交差,顺带带走了所有与此战有关的战报誊抄本。 不过让张世贵有点诧异的还是,在魏国公府,陈公公拉住他详细了解了这次交战的情况。 虽然张世贵没有亲临前线,可是吴占魁连同捷报一起送来的书信里详细说了这次交战的情况,尤其是张宏福带着马队冲击倭寇。 “张宏福,你儿子,不错,不愧将门虎子,那个吴栋、魏文才也不错,怎么你们九江卫去打仗,还带上小的?” 陈洪在知道最后冲阵几个人,都是九江卫的小将,吴栋和魏文才还好说,都是在职武官,张宏福和魏广德可都不是,白丁一个,勉强算余丁。 “宏福那是跟着他姑父涨见识去了,广德则是想要看看倭寇什么样,不瞒公公,我那侄子魏广德今年刚过了乡试,下月就要和同窗好友一起结伴去北京参加明年的会试。 如果有幸能够上榜,他也是在赌殿试,皇上会不会出题靠平倭策略。” 张世贵小心的解释道。 “哦,还是个举人,不错不错,不愧卫所出身,这下马能拿笔,上马能打仗。” 陈洪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随即想想又说道:“我看这些军报里虽然有写出此战的过程,可是并不详尽,你今晚回去写一份明早让人送来。” “是。” 张世贵只能点头领命。 下来,张世贵见到魏国公徐鹏举,说起陈洪要他写的东西。 “无妨,京里就是要知道这伙倭寇的实力如何,你知道怎么写,至于那几个小的,都没到上战场的时候,不可能被调去沿海卫所掌兵的。” 确实,流窜两省数十府县的倭寇要是都是乌合之众,那江南官场的面子才是真丢大了。 至此,轰动大明南北的倭寇进犯南京事件算是彻底画上句号,以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侍郎陈洙、抚宁侯朱岳、太监郭放去职结束。 至于封赏,还要等北京重臣们商议后上奏天子才能定夺,不过这个时候,他们却都在为皇帝的第一个孙子的降生在庆贺。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壬戌,裕王第一子生。 礼部请告于郊庙社稷,诏告天下令文武群臣称贺,上曰:此所具仪太孙之礼也,岂可不俟。君命第遣官奏告:玄极宝殿及奉先殿。群臣不必称贺,颁诏无谓已之。寻命成国公朱希忠告玄极宝殿,驸马都尉谢诏告奉先殿。 第161章 到京城 远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杂乱的马铃声,三辆马车顺着官道不断往前飞驰,你追我赶,速度很快。 这是进京的要道,往日里早已是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可是入冬以后,赶路的行人和商队就愈发少了,倒是让这支小车队可以在不宽的官道上玩一把古代版的速度与激情。 “快点,再快点。” 魏广德掀开车帘不断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同时不断观察旁边两辆马车的位置变化,他一手把着车厢稳定自己的身体。 另两辆马车上的情况和这边如出一辙,劳堪和沈良栋也是不断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马车在道路上飞驰,颠簸异常,车厢里的张吉已经被抖的七晕八素,可是就这样,三个年轻举子却是玩的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伴着寒风呼啸,三辆马车很快就跑远了。 魏广德一行人是十一月二十日从九江府出发的,三个人各有一辆马车出行。 马车上插着一面黄色小旗,上面写着“礼部会试”四个小字。 劳堪和沈良栋是从驿站借的车子,这就是公车,到了京城要还的。 魏广德现在家里有点暴发户气质,魏老爹直接准备的车,让魏广德私车赶考。 既然是进京赶考,三家自然不会吝啬,不仅准备了盘缠,还都让他们带上书童长随跟着。 至于朝廷那点福利,魏广德他们也去领了,拿到五十两银子和一个“火”字腰牌,可以在驿站住宿。 不过住了两次后,虽说白吃白喝,可是对于魏广德,劳堪来说,那几个钱真没什么。 自此之后,三人大多选择住进府县里的客栈,而不再选择驿站,只有错过时辰进不了城才会选择城外驿站歇脚。 魏老爹本来打算让四个亲兵跟着一起北上去京师,可是被魏广德拦下了。 他们一路都走官道,虽然这年月山匪强盗越来越猖獗,可是走大道遇上的风险其实也不大。 大明朝,始终还是良民多。 魏老爹无法,只好找了个熟悉架车的亲兵跟随上路,也是一个保护。 张吉是会两下子,可是怕还没有魏广德强悍。 这两年魏广德开始打拳,虽然没上大街找人单挑过,可是和亲兵交手还是有的,按照亲兵话里的意思,寻常两三人伤不了二少爷。 这次去南直隶剿倭,魏广德砍了一个倭寇,胆气貌似也练出来了。 “以后李三就跟着二少爷,不管是在京师还是哪里,你都跟着保护,你家里还有个大哥,所以你老娘那儿也别担心,你的饷银我照例给到你老娘手里,二少爷那边也会给你发,反正你还没娶妻,跟着二少爷不会少你的。” 这是临行前魏老爹告诉李三的,也就是这次去京师的车夫。 说实话,对于这年月,大家都没怎么出过门,跟着少爷去京城那可是美差,要不是李三打小跟着大哥赶车,后来又生出一膀子力气做了亲兵,这差事那里轮得到他,一大帮人抢着上。 前两天出了河间府,这刚过了霸州,前面就是永清县,三个举子也无精打采的,魏广德提议赛车,三人这才来了兴趣。 魏广德穿越来到明朝,没多少娱乐活动了,除了上青楼似乎就只剩下游山玩水。 这年头风景区也不兴收门票,还是原生态,确实很美。 可是看多了,也就没兴趣了。 以前和张宏福一伙卫所子弟,到是常在九江城外赛马。 这出了霸州,看到道路两边人少,魏广德就提议赛车。 跑啊跑,三个车夫还是懂的分寸,可没敢死命的加速快跑。 就算马受得了,车也受不了。 很快,远远的,永清县城的城郭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临近县城,自然不能再跑了,三辆马车纷纷开始加速。 李三这会儿愁眉苦脸,进了城住进客栈,还得检查下马车,免得半道上坏掉。 随后几天时间,三个车夫和他们的随从可就倒了大霉,看到路面平整点和行人少些,他们三个就开始赛车。 好,这样玩的好处就是大大加快了到京的时间。 今天上午从通州城出来,京畿之地自然商旅很多,总算没法赛车了,只能顺着官道往前走。 下午天要擦黑的时候,三辆马车总算是在关门落锁之前赶到了广渠门门,没办法,路上遇到运粮的车队,被拖慢了速度。 马车并没有进入广渠门后,顺着街道继续往前走,这会儿就是边走边问,总算是找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江西人开设的会馆。 需要说的是,魏广德他们去的是珠市口那边,其实珠就是猪,因为附近有猪市,所以取的是谐音。 这里是江西九江会馆,在这个时候的北京城里,准确说是外城,江西会馆有四十多家,大多位于崇阳门和正阳门外。 这年代里,各省、府的驻京办事处其实已经有了雏形,只是更多是为了方便来往客商和举子赶考。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率领蒙古铁骑突破长城防线,从古北口入关大肆抢掠。 此时的北京城城墙,只是略微缩小后的元大都城墙,对于京城城墙之外广大居民根本没有保护,所以在面对蒙古鞑子抢掠时损失惨重。 痛定思痛下,尽管中央财政紧张,嘉靖皇帝还是在嘉靖三十二年开始了北京外城墙的营建。 只是因为资金不足,只营造了北京城南城墙,其余三面的城墙至此只停留在纸面上,再也没有被执行。 也因此,形成了北京城特有的“凸”形结构城墙。 这时候的北京城里,除了江西会馆外,江西各府甚至县都有会馆,只要当地人做了京官,大多会买下一个院子建一家会馆,方便同乡人居住和交流,同时也请他们作为信使为自己和老家联系提供便利。 这个时候内阁首辅是严嵩,他对江西老乡更是照顾有加,虽然不能说拉帮结派,毕竟江西籍官员里反对他政见的也有,但确实,这个时期北京城里江西会馆是最多的。 一路走来,魏广德就感觉这个时代的北京城是真的人多,到处都是身着各色衣饰的人,越往成立走,穿着自然越是讲究。 经过几次打听,他们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魏广德等人住进九江会馆后,很快就遇上熟人,朱世隆、桂枝和张科等人,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以前几届乡试举人,都是魏广德的前辈了。 对于这个时候还寄居在会馆里的举子来说,都是上届,甚至上上届会试落榜的,已经考了不知道多少次会试了。 在朱世隆等人的引荐下,魏广德也很快就认识了这些人。 相对来说,魏广德还是和朱世隆、张科、段孟贤等嘉靖三十一的举人更加熟悉,毕竟都是一起参加过乡试的,对于在此之前中举的举子,那就是连续落榜两次了,估计机会渺茫。 当然,这是魏广德的心里话,可不会说出来。 放下行李安顿好后,魏广德就到了前院,朱世隆已经叫人准备了酒席招待他们。 九江会馆不大,只有两进院子,但是里院在左右又买下了两个临近小院,实际上能够住人的就是三个院子,前院则是经营餐饮的酒楼。 桌上的除了他们这两届的举子,朱世隆还叫上了嘉靖二十八年的举人夏可范,估计是朱世隆看他文才不错,有刻意结交的意思。 席上,魏广德也知道了,朱世隆他们四个上届的举人也是当年就跑到这北京城参加会试,雄心满满而来,结果现在都还住在这里。 “每回会试,全国各地举子云集京城,怕不是几千上万人,就只为争夺那三四百个名额,比乡试还激烈。” 朱世隆焖了口酒后说道。 “明年会试取多少举子?” 魏广德关心这个,故而开口问道。 “嘉靖三十二年是四百人,今科还不知道,估计不会再录这么多了,最少也是三百人。” 朱世隆想想才说道。 朝廷会试,自然在吏部也是需要核算的,有多少官职需要补人,又有多少人会在这两年致仕,大概估算出来,才好确定会试的名额。 至于殿试,好,那是给皇帝勾一甲的。 状元、榜眼和探花,可不是考出来的,那都是看皇帝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了,随你们怎么弄,直接就按照读卷官排的座次发榜;不高兴,看看谁的名字顺眼就点了谁,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要不怎么说是天子门生呢,真的是天子,九五之尊一言而决。 当然,能够到皇帝手中的卷子,也都是被读卷官看过一遍的,太差的可不会到皇帝手中。 “这两年都没回九江,你们就一直在京城读书?” 好,看着这几位会试失利的,三年都留在京师读书,也没有回去。 九江离北京城是远,可是一个来月就可以到到家了,那两年新年怎么着也该回家看看。 “京城比南昌府可繁华多了,等你们休息几日,我带你们外出走走,反正现在你们来的也挺早的,礼部都还没开始录名。” 张科笑道。 是啊,没到京城前,他们以为应天府,苏杭就够繁华了,到了京城才知道,这里更加繁华。 毕竟在这座城市里,住着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一群人,他们明的暗的收入奇高,消费力也是惊人,何况还有南来北往的商贾,自然打造出北京城一等一的繁华盛世出来。 酒席散场后,魏广德算是在北京城落下脚,准备一个多月后的会试。 席间虽然张科等人也都说留在京城读书比回去强,不过魏广德还是打定主意,这次会试要是考不中,回头运河解冻就南下,等三年早点上京来就是了。 之后几天,魏广德就跟着朱世隆、张科等人逛了这宏大的北京城。 确实宏大,自永乐帝迁都北京实行两京制以后,帝国的权利不仅大部转移到了这里,附带的人口、财富也快速向北京转移。 为了营建北京城,永乐帝自南京迁来数万户匠人,大量南京的卫所也随之一起迁来。 而刚修建好的南城墙,更是让周边大量人口涌入进来,导致市面上人口猛增,而其他三方没有修建城墙的地区,商业明显开始凋零。 魏广德这次上京,可是带了三千两银子,把自己的钱全部都带上了。 后世的四合院,魏广德肯定是买不起的,都特么的上亿了,这一世嘛,还真不是难事儿。 不过这时候的北京城里的院子,魏广德还是没打算动手买。 好,如果科举不第,那意味着要在北京逗留很长一段时间,买个院子住倒是好理解。 要是科举中了,考到进士,然后名次靠后被安排到地方上认知县或者其他官职。 魏广德倒是不担心观政到期后得不到授官,不行就给严家送点银子,看在老乡份上怎么也得给个肥差不是。 主要到时候在北京城买的房子又要卖出去,麻烦的很。 顺便,魏广德也去江西其他会馆认认门,毕竟连续参加了两次乡试,魏广德也认识了江西不少举子。 好,这或许也是一种人脉的积累,乡试多考几次未必是坏事。 有时候,魏广德还在一边作死的想。 时间进入十二月,已是临近过年,在这个时候,江西会馆那边给九江会馆送来请帖,腊月二十九小除夕,严阁老及其子严世蕃摆酒席宴请在京应考的江西老乡。 对于当朝首辅大人的邀请,所有的举子自然是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终于还是来了,魏广德自然不会错过接触当朝首辅的机会,而且那位严公子严大人,虽然之前魏广德当然没有和他有过接触,但是却也听说过他的名声,那就是拿钱办事。 只要他敢收钱,那就代表事儿一定能给你办成。 说白了,就算过年严家不请他们这些老乡聚聚,魏广德怕也会找机会和这位朝中重臣接触,无他,关系到未来的前途。 而且,这次宴席,可不止是严家的人参与,按照帖子上所说,江西籍在京官员多会参与。 这个时候离明年二月的会试还早,会试到底谁做主考,嘉靖皇帝并没有发话。 故此,在这个时候,在京的江西籍官员大规模回见老乡考生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湖广、浙江等地在京官员大多都在做同样的事儿,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犯忌讳的。 倒是这天魏广德出门居然又遇到一个熟人,那才是让他始料不及的。 “敢问可是曾兄?” 在九江会馆附近的一个书肆里,魏广德正在翻看杂书,老传统了,该背的早就背好,这会儿也看不进去什么书。 会试,那听天由命好了。 不过放下手中的书本,转身之际就看见一个新进店的书生。 魏广德第一眼觉得眼熟,在哪儿见过,第二眼就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曾元述的族兄曾省吾吗? 记得还是五年前的事儿,自己刚过来,第一次进县城。 不过对于魏广德的问话,那人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点点头,随后就瞅着魏广德发愣,显然是记不得了。 第162章 江西会馆 “敢问可是曾省吾曾兄?” 打了个招呼,看到对方又是点头又是茫然的,魏广德心知对方怕是不记得自己了。 倒不是他记忆好,记忆再好魏广德也不可能记住每一个他见到过的人,主要还是因为这位是魏广德见到的第一个秀才,又是曾元述族兄,两人外貌还是有点相像,所以才能两眼认出人来。 “在下彭泽魏广德,当年曾兄回乡祭祖,元述兄做东的时候见过你。” 魏广德只能自我介绍下,兴许多说两句,稍微给点提示,对方也就想起来了。 “魏广德我想起来,当年在江边酒楼咱们见过。” 经过魏广德的提醒,曾省吾算是对上人了,面前这个少年公子还真是认识的。 再一看魏广德的穿戴,一身圆领生员服,显然对方已经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 “广德来京,这是为了明年的会试?” 毕竟魏广德看着年轻,虽然心里有所猜测,曾省吾还只是试探着问了句。 当年自己都考上秀才那会儿,这小屁孩连个童生都不是。 一晃几年过去,他穿着这身衣服,还有在这个地方,其实一些东西已经昭然若揭。 “侥幸过了乡试,所以来京师打算碰碰运气。” 魏广德还是谦虚的说道,这也是这个时代文人的通病。 当然,也有嚣张的,不过那不是魏广德。 “哎呀,真没想到。” 曾省吾这时说了实话,大是惊讶,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小学童,居然有和他一起参加科举考试的一天。 虽有之前有猜测,可是在他内心里,更愿意相信这是跟随长辈来到的北京城。 曾省吾读书能力,在曾家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就现在,自家老爹也在读书,甚至还在参加科举考试,可是也不过是个秀才,连举人都没考上。 江西的乡试,可不比湖广弱。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最难考的乡试莫过于南直隶,江西,湖广还要浙江,这就是大明朝的乡试的死亡之组。 “来来来,找家酒楼我们好好喝两杯,多少年没见了,你可真行,才五年,就已经杀到京城参加会试了” 曾省吾遇到老友,也算是旧识,当初在彭泽也是见过几面的,特别是魏广德抄八股范文,可没少往曾家跑。 曾省吾很是开心,拉着魏广德就往外走,找地方喝酒去,只有书肆老板不爽的看了两个举子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说说,你这些年怎么考的,可是真厉害,这是一路考上来的?” 确实,算算时间,想想魏广德的年纪,曾省吾以为魏广德就是这两年才参加的科举,一路直接考到了京城来。 这会儿坐在酒楼上,已经点好了下酒菜,只是酒楼还在做,没端上来。 魏广德于是就把自己这些年科举考试的经历说了一遍,其实很简单,十三岁参加县试起,一路杀到当年乡试落榜。 耍了三年再战,就杀到了京城,魏广德感觉没什么好说的,太简单了。 这会儿酒菜上桌,两人碰了杯,又吃了几口菜,魏广德又把曾省吾感兴趣的曾元述和曾元睿现在的科举情况说了下。 曾元述已经是秀才了,只是考了两次乡试都没上榜,曾元睿还是童生,还要继续拼院试。 曾省吾还能说什么,这科举考试很多东西说不清楚,不是说你才华高就一定能上榜。 说了自己的科举之路,曾省吾自然也要介绍下他的情况。 说起来他的科举之路和魏广德的倒是有些相似,考到秀才后也是连考两次乡试才顺利过关来到京城参加会试。 只不过也就这一点是一样的,之前童子试他也考了两次次,可不是魏广德这样,童子试一次性全过了,只是在乡试的时候闪了下腰。 “你的考试经历,倒是和我恩师类似,他也是一次性通过了童子试,然后再乡试的时候落榜,紧接着第二次乡试就顺利过关。” 曾省吾举杯了魏广德走了一个,这才有说道。 “你老师,不知是哪位前辈。” 魏广德很客气的说道,湖广的,能教出举人,不得了了。 想起当初自己中举,随大队人马返回九江,中途在崩山堡下船,跟着老爹又去祭拜祖先,魏广德还是顺便去看了看孙夫子。 孙夫子知道魏广德中举那高兴得,手舞足蹈,毕竟是魏广德的蒙师,而且到现在魏广德也没有找到经师传教,说起来,除了点魏广德的考官老师,孙夫子就是魏广德唯一的老师了,能不激动吗? 席间孙夫子喝醉了,还在又哭又笑。 对于一个考了几十年的老秀才来说,自己考不上了,把心思放在学生身上,终于还是有成效的。 当然,魏广德可不相信曾省吾的老师会和他一样,估计是湖广哪位德高望重的儒士。 “说起来和你很是类似,我恩师也是军户,荆州卫太岳先生,是翰林院编修。” 曾省吾笑着说道。 “太岳先生,翰林院编修” 好,太岳先生这个名字,提起来就很牛逼的样子,不过,貌似翰林院编修这个职衔更加牛逼。 虽然编修只不过是七品官,可不是县令那种芝麻官,却是老厉害了。 至于怎么厉害,那就在于前面的翰林院三个字。 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养的确实大明科举最顶尖的一批人。 按例,殿试一甲三人直接授予翰林院修撰到编修的职位,而其余的进士则参加朝考,优异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 庶吉士只是个职务,算不得官。 庶吉士三年后散馆,这个时候又一次散馆考试,庶吉士才会被授予官职,这其中优秀的留在翰林院授予编修、检讨这样的官职,淘汰下来的则是转入部院或者下到地方任官。 为什么都愿意争抢清水衙门的职务,那就得说起那段老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所以还有“储相”之名。 这曾省吾的老师可是翰林院出来的,那就意味着他是这时代读书人中顶尖的存在。 “你老师可真厉害,你怎么拜的老师啊,翰林院在京城,你在湖广?” 旋即,魏广德感觉到不对。 “我恩师几年前病假回了湖广老家修养,我在承天府嘛,和江陵县挨着不远,当时刚好我乡试落榜,就厚着脸皮前去请教学问。 虽然恩师说不收我这个弟子,只是和我平辈交流学问,可我一直当他恩师。” 曾省吾口中的承天府,其实过去叫安陆州,也就是嘉靖皇帝出生的地方。 只不过因为嘉靖皇帝在这里被接到北京坐了皇位,所以把安陆州升级为承天府。 说起来,曾省吾其实还是嘉靖皇帝的老乡。 嗯,有个翰林院老学究指导,曾省吾想不中举怕也难。 魏广德在心里这般想到,随口又问道:“曾兄这来京城是住在哪里?” “湖广会馆,你呢?” “九江会馆,都是乡里办的,住着更加方便,毕竟在那里住的大多都是九江人,带个消息什么的也方便。” 魏广德笑道。 “你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两个人边喝酒边聊天,不知不觉就是一下午。 时间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这日九江会馆二十多名举子联袂前往江西会馆赴宴,魏广德自然不会落下,他也想要在严阁老那里留下个好印象,为了自己仕途那也是拼了。 毕竟,现在魏广德已经是举人,就算考不过会试,大不了走关系举人身份做官,不就是做生意吗? 魏广德是穿来的,他不知道其他人怎么考虑,他过来后就给自己准备了当庄头和去钞关做书吏的后路。 当然,现在这些都用不上了。 本来魏广德还想去严世番严大公子那里刷刷脸,可是在京城一个月时间的听闻,魏广德就没了上前的心思。 以前他可不知道,这位在京城的风评不太好,倒不是因为贪心,而是这位居然是荤素不忌那种,男女通杀的货色。 这年头,有龙阳之好的不少,可是做到他那样官职的,什么娇妻美妾弄不到,居然没事儿玩男人。 魏广德自认为长不并不帅,可是军户出身,和身边的读书人多多少少还是在气质上略有差别,显得阳刚多了。 魏广德不担心让严世番看上被走后门,他担心被严世番让他走他的后门 真受不了。 到了地方,又是对着在京待考的举子们作揖行礼,一些人魏广德都认识,还有些上几届的师兄,引见引见也都知道是谁了。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其他府县的举子,很快就把江西会馆偌大的大堂挤满。 举子们差不多到齐了,之后登场的就是江西籍在京官员们了。 也不知道是商量好了还是有人统筹,反正就是从低品级官员开始到场,逐渐升到高品级官员。 五六品官员,到三四品官员,这些都已经是朝廷里有数的大人物了,最后登场的自然就是严嵩严阁老和他儿子严世番。 这会儿严世番已经是工部侍郎,之前嘉靖皇帝曾经想给他加工部尚书衔,只是被严嵩婉拒了。 这位也是个奇葩,科举没考,只是荫生,也就是国子监毕业,直接混到三品高官当中去。 他的那些同窗,要是关系好的,自然鸡犬升天,关系不好或者一般的,还在基层玩泥巴。 明代这个时候大部分监生,只要稍微有点追求的,入国子监后还会继续科举,希望能够通过会试参加殿试,成为天子门生,虽然不是两榜进士,可也是进士,至少在仕途上发展空间比监生大的多。 可是这位小阁老偏偏就是以监生入仕,然后平步青云,现在已经做到工部名义上的三把手之位。 严世番现在准确的官职是工部右侍郎,前面还有尚书和左侍郎,不过实际上他已经是工部的一把手,掌控整个工部。 严世番生的白白胖胖的,因为体胖显得脖子很短,和他身旁削瘦的父亲截然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随母的缘故,反正乍一看会让人感觉两人不是一个基因。 在两人进入大堂后,自然就成了场上众人关注的焦点,不仅之前来到的官员上前见礼,就算他们这些待考举子也都是纷纷上前见礼。 这场合下,魏广德就算想要做点什么让人注意到,记住他,肯定也是不可能的,也只能一会儿开席敬酒的时候注意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在首辅大人面前漏个脸。 不过在九江府这边举子们上前见礼的时候,看到魏广德年纪轻轻,他最不想招惹的严世番严大公子却是来了点兴趣。 之前嘈杂,他们报上名字都听不太清楚。 “这位举子怎滴如此年轻?叫什么?” 严世番看着魏广德问道。 “请侍郎大人安,学生九江府魏广德,今年刚过的乡试。” 魏广德又朝严世番拱手行礼,随后自我介绍道。 “你年纪不大。” 听了魏广德自报家门,严世番眼中不可觉察的精光一闪。 “学生今年十六。” 魏广德心里很不舒服,被人查户口了这是。 “父亲,这个举子才十六,怕不是今科最小的考生了。” 被严世番这一番说话声吸引,严嵩也盯眼瞧了瞧魏广德,捋须说道:“不错不错,一表人才。” “他才十六岁,可不比那个张叔大差,当初他也不过十六就跑来参加会试。” 严嵩父子在那里小声交流几句,严嵩看向魏广德的眼神就更和蔼了。 无他,当初他曾想拉拢他们口中的那位少年天才,结果人家还是跟着座师跑了,虽然那个座师现在也在他手下混饭吃。 “怎滴不见华亭过来?” 严世番又说道。 “今日他值守西苑,来不了。” 严嵩摇摇头,随即又对魏广德勉力道:“会试好好考,皇上和朝廷需要年轻俊杰为国出力。” 话语说完后,严嵩又盯着魏广德看了两眼才道:“看你气质,可不想个读死书的,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家父魏勐现任九江卫卫镇抚。” 魏广德离开九江府那会儿,京城的封赏文书还没到,都剿灭倭寇一个月了,可见大明朝廷办事效率之低下。 “将门,不错不错。” 其实严嵩说将门,是抬举魏广德,魏家那里配得上将门这个称呼,就是低级武官世家而已。 第163章 无可奈何 会馆里此时人多,魏广德自然不可能一直在严家父子面前漏脸,那个会招人恨。 对话几句后,魏广德就自觉退开,漏脸给首辅大人留下好印象的任务魏广德感觉已经完成了,效果似乎比预想的还好,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严世番严龙阳。 魏广德可不止去严家父子面前漏脸,对于其他在京的官员,魏广德也都在酒席开场前找机会过去拜见。 只是魏广德不知道的是,等学子都见礼完后,严世番却是在父亲严嵩耳边小声低语:“宫里传出来的怕就是那小子了,父亲,你看这次会试咱们是不是” “别插手。” 严嵩面色和善的看着堂内众人,丝毫没有慢待的意思,却是低声对严世番说道:“现在那位可能在选人,不管最后什么结果,在此之前都不是我们能惦记的,你不准插手此事。” “可是宫里说,那个陈洪回来可是多次提到几个小子的名字,我查过,都是这家伙的亲戚,当中有人指不定入了那位的眼,怕是就要飞黄腾达了。” 对于儿子的话,严嵩只是用略显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不是时候,太年轻,就算要提拔也不是现在,就这样,不要再说了,等他过了会试,我们倒是可以给他行个方便,要是会试都过不了” 随即,严嵩就只是摇摇头,不再多语。 魏广德随着九江府举子挨个拜会在京京官,先不说他们当中会不会有明年会试的主考,现在皇帝没定下人选,多套套近乎,或许还真有用。 要是皇帝定下人选,他们这些举子也就不敢凑上去了。 “旧山先生的诗词,学生在江西看后就非常喜欢,今日有幸在此见到先生实在幸甚。” 这会儿,跟着其他举子,魏广德已经到了詹事府少詹事尹台尹詹事身前躬身行礼。 别说魏广德,几乎所有在京的举子,都是对江西在京官员的详细资料是了如指掌,这位尹台尹詹事就是一个很有文才的人,写过不少诗词,虽然在后世名声不显,可在这个时代,在江西人面前,还是大大的有名。 这人也是翰林院出身,嘉靖十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编修。 到现在魏广德,魏广德都没有找到好的老师帮助自己,指点自己。 在江西游历的时候,也没有寻到合适的,或许是因为魏广德定下的条件有点偏高的缘故。 在魏广德看来,要做自己的老师,不仅要有学识有名望,还得在朝堂上有一定影响,否则对自己的帮助仅仅局限在民间,那帮助就有限了。 而在朝堂上有影响,那首先就得是官员,至少也是致仕官员才有可能,致仕官员还是差了点,毕竟中国还有句老话“人走茶凉”。 所以魏广德看不好找合适的老师领路,那就只能等过了乡试在京城的时候慢慢选。 本来严嵩是最好的目标,可惜这人最后因为儿子的事儿发了,肯定不会有好下场,跟不得。 那么其他的官员,特别是像尹台这种翰林院出身的官员,自然就是巴结的最好对象,要学问有学问,要地位,人家是储相,未来也是前途光明。 其实要是放在前朝,詹事府就是个美差,辅导太子读书的,潜邸之臣,以后太子继位,这些人大多水涨船高。 可是到了今朝,就有点废了,嘉靖皇帝连着死了两个太子儿子。 是的,嘉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死了,都是以太子礼下葬,也就是他们是在被定为太子后才夭折的。 “二龙不相见”的箴言,现在嘉靖皇帝的深信不疑,自己是真龙,太子就是小龙,见不得。 虽然大家对此讳莫如深,但是都很清楚其中的道道儿。 嘉靖皇帝已经熄了封太子的打算,他不想再死儿子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詹事府自然就成了没事可做的衙门,至于其他的皇子教育,自然轮不到詹事府来管,嘉靖皇帝直接从翰林院选出了侍讲学士去王府讲学。 随着大家都见礼完毕,尹台也只是勉励众举子好好用心学问,好好备战会试。 魏广德想要继续留在这位身边也没什么借口,只能随着众人又去拜见其他官员。 少詹事,四品官,也不算小了,在朝廷里也是举足轻重的角色。 腊月二十九在江西会馆吃了顿酒席,到了年三十自然在京备考的举子又都聚在九江会馆里一起吃年夜饭。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有多少人还奔波在来京的路上。” 现在天气已经异常寒冷,今白天又下了一场大雪到天黑的时候倒是停了。 “就是因为天气冷,所以我们才十一月就进京,赶在年前到的京师。” 劳堪夹了一筷子菜放嘴里说道:“要是真坐船进京,到山东那块就走不动了,还是的下船找车过来。” “这天气也不知道怎么会事儿,南边旱灾厉害,北边也是,今年北方一直到九月才下雨,你们过来怕是也看到了。” “那是,田里都能跑车了。” “天也冷啊,长江还算好,大江嘛,没可能上冻,听说去年苏州那边几条河都冻了。” “今年江西收成也不好,全靠湖广那边还凑合。” “要是这天气一直这样,都不知道明后几年米价是什么样,听说京城里几个仓库都要空了。” “不可能,漕粮怎么着也要保证,不然北边几十万边军怎么办。” 很快,因为天气原因众人就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民以食为天,在饭桌上吃菜喝酒,屋里点着不少炭盆,暖和。 可是出门是什么情况,滴水成冰。 “山陕那边月中又闹了地龙翻身,好像这几年也是不得了。” “你在哪儿听说的?” “就昨日,听户部人说的,奏疏上来了,可朝廷没银子赈济,内阁和六部还在扯这个事,看从哪儿弄来银子。” “有说法吗?” “据说打算动修居庸关城墙的银子,扣一半送山陕那边应急。” 北京,是大明帝国的中枢所在,自然各种消息也是传播最为迅速的地方,在这个时代,一个地方遭灾,也只有官府的驿站才能在半个月时间里把消息传递到这里来。 魏广德之前在南昌城的时候,就听吉安那边的学子说过朝廷银钱紧张,完全就是在东挪西借凑银子维持着局面。 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就听到类似的消息佐证之前听说的事儿,看来大明朝这个家是真不好当。 长期在地方上生活,魏广德又曾经把江西转了一遍,对下面的事儿还算知道的多。 其实,大明朝的赋役,是真的不轻,后世有种说法是明朝税少,其实是错误的。 事实上就魏广德了解到的情况,明朝的正税很低,正税也就是中央收取的税银,这部分确实很低,可以说低的发指。 但是老百姓要缴的税却很高,那是杂税。 到是有点像后世国税和地税的区别,只是税收分配上,地税占的比例奇高,而国税却非常非常少,有点后世税改前的模样。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这话可不是白说的,不是说在地方上怎么搞银子,比如募捐工程、卖府试名额啥的,就这杂税这一块,基本上收上来就到了官员手里,只要把下面的人喂一点,然后把账做平,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 至于先前说的天灾,魏广德早就注意过,之前乡试就考过,有什么办法。 谷傻 遇到大面积旱灾,后世也没有好办法解决,只能保证人畜用水。 至于什么南水北调,得了,就大明朝现在的财政窘境,根本就别想,而且很多技术问题也没法解决。 “上次我听人说啊,这天气最近几十年就这样,夏天旱的旱涝的涝,冬天就冷的不行,以往史料可都没记载过。” “什么意思?” “有些外省人说是因为朝廷里奸相当道造成的,可这些情况几十年前就已经有了,弘治朝和正德朝就这样,和严阁老有什么关系。” “那是政治斗争的借口,听听就得了。” 魏广德把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只感觉他们在北京城是真的没有白白浪费时间,打听这些消息是真的灵通。 比如举子们说这些的时候,他和劳堪、沈良栋就只能乖乖的坐在一边听他们说这些。 天灾,没办法解决。 财政,魏广德自认也没办法解决。 做这个事儿是得罪人的活路,历史上做这个事儿的好像是张居正,不过最后没落到好。 说是皇帝要清算的,其实下面不少官员对张居正恨之入骨,所以才落井下石,编造很多东西出来激怒皇帝。 所以明朝没做成,好像是清朝雍正给办成了,魏广德看电视剧的时候看过,有这么个情节。 他还记得电视上说的,“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大概就是这么两个改革,为清朝财政弄到不少钱。 以前还不大懂是什么意思,现在魏广德听这两个词就知道是怎么会事儿了。 摊丁入亩就是把丁税摊到田地中去,没田没地的丁口不交税了,只收地主的税。 士绅那个他就感觉有点缺德了,因为损害了他的利益,他现在是举人,不用当差纳粮。 对于第一条,魏广德到是觉得可以在合适的时候提出来,虽然有些得罪地主,可是如果能够得到回报的话,得罪就得罪,用大道理压服他们。 第二条,魏广德是打死不会说出来的,损失有点大。 另外好像还有个火耗归公,这个得罪地方官,也不能干。 火耗,其实就是征收正税后一些辅助费用的加派,也就是杂税中的一部分,以前这些东西都是地方官直接收入囊中,是灰色收入的一种。 好,其实魏广德可怜的一大封建社会改革的知识,都来自电视剧《雍正王朝》。 得益于当时网络很初级,魏广德那会儿还在看电视、录像,没有多碰网络,所以还记得一些东西,要是晚播出几年,魏广德怕这点东西也不会记住。 不过,刚才他们说的话里面,魏广德心里总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印象里似乎有个什么词儿,就是说现在天气严寒的。 魏广德先前喝了几杯酒下肚,这会儿酒意有点上头,干脆闭上眼睛想事儿。 其他人看了,还以为魏广德醉了,纷纷询问他要不要叫张吉把他送回房休息。 魏广德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眯了一会儿,魏广德记起来了,以前看到过说明朝末年是小冰河期,有个词儿就是“明末小冰河”。 想到这里,结合当下的气候,魏广德心里知道,怕不是明末才有的小冰河气候,而是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准确说或许是几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后世说的是,明朝灭亡主要原因是财政崩溃,因为没钱赈灾,闹出大量的流贼。 好,要是没这鬼天气,自然就不存在救灾一说了,也就不存在乱民和财政崩溃了。 旱灾最好的应对办法是什么? 呼风唤雨。 魏广德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有点理解嘉靖皇帝修道事业了,不仅是渴望长生,渴望永享权利,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参杂其中。 小说里怎么说的来着? 魏广德搜寻记忆,以前看过不少的网络小说,可惜他更爱看的是都市爽文,历史看的很少,而且大多只看前面一点,因为历史小说很多不够爽。 够爽的,那算不得历史小说,大多都用现代段子参杂其中,用段子带人发笑。 魏广德想了半天,发现好像就是出去抢粮食,从南方东南亚那边,貌似受到的影响比较小,粮食产量高,然后就是占地盘,移民过去好像。 按照逻辑来说,行得通。 占下地盘,移民,可以稳固统治。 魏广德开始思考,要是他当首辅,该做什么。 不过很快,他又发现貌似不行。 自己学的是什么? 自己让人带着大兵出去,怕不被朝中这些读书人喷死。 还有古代的通讯也是,现在的大明帝国,其实已经达到了统治的最大范围了,这个范围其实就是以现有技术维持两地联络的准的。 距离远了,根本勾不着,很容易打出去抢了地盘,然后人家就独立了。 再说,现在明军出去,能不能打赢欧洲海盗也难说。 魏广德把自己代入到严嵩那个位置,发现貌似自己有后世的东西,可是依旧没法施展拳脚。 你说鼓励商业? 好,鼓励。 你说收商税? 怕不被人直接吊死。 从张宏福那儿,魏广德那里还不知道现在的商业是怎么会事儿。 后世,农民不缴税,国家每年还发钱,让人种地。 那是因为商税足够国用。 可是你到大明朝来收税试试,看你死不死。 最简单的方法还是改朝换代,打翻原来的坛坛罐罐,重新建立一个。 可是,现在这世道,造反没前途。 实际上,就目前来说,魏广德看不到一点支持造反的理由,从士绅到农民,没人想这事儿。 不知不觉中,魏广德真的醉了 第164章 会试来了 等魏广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 吃了会馆送来的汤圆,魏广德就在考虑着是不是和同窗们出去走走看看,看着北方大年初一又是怎么过的。 出门,魏广德带着张吉就往前面走,到了大堂就看见不少九江举子在那里商议一会儿去哪个庙会逛逛。 魏广德自然也凑了上去,不过他对于北京城的庙会到底哪家强,肯定是没有发言权的,自然只能看他们争论。 不多时,北京城隍庙庙会就给定了下来。 “张吉,叫李三套车,我们去城隍庙那边看看。” 前段时间,李三抽空就在北京周围转悠,基本算是把北京城摸熟了。 张吉听到少爷吩咐,马上就答应一声就往后面走。 会馆里举子多,都选择今天不看书,去逛庙会,二十多人魏广德的一辆马车肯定是不够坐的。 还好,会馆的店小二很快就去外面找了几辆马车过来,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出发。 一路上,魏广德就问起北京城春节怎么过。 “鳌山灯会,元宵到了带你过去开开眼。” 朱世隆哈哈笑道。 “鳌山灯会确实漂亮,还有烟花,其他地方可见不到。” 同乘一车的夏可范也说道,“还要,不知道广德爱不爱看戏,北京这里各种戏剧都有,也是不错的消遣。” “看戏就算了,看不懂拿东西。” 魏广德摇摇头,“灯会可以去看看。” 其实在北京,能看的东西多了,不过有个魏广德很爱看的明朝歌舞表演,在会试前魏广德是绝对不会去的。 无他,怕了,怕撞到未来的会试主考。 魏广德可不相信那些官员不进青楼,低品级官员是没钱进青楼,高品级的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的北京城大街上,穿着圆领生员服的赶考举子那是爆炸式的在增加,魏广德看着车外不少的士子,感觉到这次会试的严峻。 到了地方,魏广德就被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给看傻了。 庙会商贩云集,人们日常所用之物无所不有。 一大帮子人下车,顺着人流往前走,街市两边摆满了全国各地的名特产品,如苏绣、蜀锦、绫罗绸缎、笔墨宣纸等货物。 一些较好的店铺,甚至还摆上如商周之彝鼎、奏汉之匜镜、唐宋之书画、名窑瓷器、珠宝、象牙、玉器、珊瑚树等等,盈架悬陈,琳琅满目。 魏广德并不打算在京城买什么东西,虽然这些商品很吸引眼球,可是他并不打算买什么,纯当凑个热闹。 车上听朱世隆说起鳌山灯会,说实话,魏广德对那个更感兴趣。 后世的时候,魏广德也是看过灯会的,而且不止一次的看过。 到了十五的时候,魏广德打算过去看看,比较下明朝的灯会和后世有多大的差别。 而在他们的北边,那座巍峨的皇城里,嘉靖三十五年的第一场朝会已经开始。 正月初一是大朝会,此刻宫墙上早朝鼓声响起,早已依序立于左右掖门之外的文武大臣,待听得鼓响钟鸣,乃从左右掖门而入,过金水桥,入奉天门,在丹墀下立于东西两侧。 在丹墀、御道、金水桥、奉天门外广场两侧,掖门等处,侍立有大汉将军一百二十九名,千户两人,百户四人,另有五百校尉分守于午门内外,一则警卫,二则鸣鞭、执仪仗。 因是正旦大朝会,不仅是在京文武官员聚齐,皇城禁卫也是崭新的仪仗列于两侧。 大汉将军穿着各色明亮的铠甲,而锦衣卫校尉均头戴鹅帽和身穿蓝色亮丽的棉甲,腰挎绣春刀。 而四品以上京官则继续往前,进入奉天殿。 奉天殿内,位于御座之下,距离嘉靖皇帝最近的锦衣卫俱身着飞鱼服侍奉左右,听候调遣。 大臣们入殿后依旧分文武立于大殿左右两侧,等候嘉靖皇帝的到来。 随着“奏圣安之曲”响起,嘉靖皇帝缓缓走入奉天殿,迈步登上上台坐在御座之上。 礼部官员按照正旦大朝会程序,一步步来,随着唱出“百官朝贺”后,台下文武大臣齐齐向嘉靖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此时乐师们也开始奏起“奏万岁乐朝天子之曲”。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向下俯视着他的这些大臣们,或许就在此刻,他依旧觉得很无聊。 这样的活动每年都要举行,他已经从一开始的期盼到兴奋再到现在感觉稀松平常,甚至,或许在他心里觉得,在这里坐着还不如回西苑打醮更有意义。 之后几日,魏广德和众多举子大都无心看书,街市上实在太热闹了。 随着时间来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下午早早的吃过晚饭,众人就上了马车赶往午门看鳌山灯会。 从永乐七年元宵节起,这个盛大灯会更是高调开放——“听臣民赴午门观鳌山三日”,君臣同乐的意义十分重大,臣民在观看灯会时,周围还会燃放大量的烟花。 在烟花燃放时,更有钟鼓司优美音乐里,宫娥们翩翩起舞,简直美妙无比的视听享受,堪称明朝版的“春晚”。 这个时间在京城,魏广德是绝对不会错过这么一场视听盛宴的。 好,古代的歌舞表演,舞姬从服装到舞姿,对魏广德都是一种浓浓的吸引,和后世他看过的完全不同。 以前是看江西的,现在看北京的,相互比较下看到底哪里的最好。 明初的时候,朱棣弄出鳌山灯会,在当时每次花费就有数万两,到了现在嘉靖年间,一次灯会花费更暴涨到数十万两白银。 虽然沉迷于斋戒打醮,可是据说嘉靖皇帝还是很喜欢看花灯和燃放烟花,所以在嘉靖朝,皇宫失火的次数远超以往。 皇帝喜欢,不管是内监还是外廷自然都分外上心,通常是从上一年的十二月起开始准备,把各种设计独特的“奇花”、“火炮”层层叠积起来,通常会堆积十三层高数丈,看上去宏大壮美。 谷釭 天色黑下来,魏广德他们也到了附近,下了马车,随着拥挤人流来到午门外,此时这里已经是灯火辉煌,热闹无比。 无数人拥挤在这里,看着鳌山上摆满的各式各样花灯,其上不断燃放的烟花和鼓乐之声,宫墙和鳌山上还有许多宫娥正在那里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这里,会对臣民连续开放三天,平日里普通百姓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 不过看灯看烟火之余,一帮举子们其实更多的目光是投向那座此时被灯火照亮的城楼,承天门,后世这里就是天安门。 魏广德看着周围,不断在脑海总搜寻着后世的记忆。 家境条件比较好,魏广德也喜欢到处走,自然是来过北京的。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能找的记忆,似乎也只剩下这座城门楼子了。 虽然那时的天安门经过岁月的洗礼,和现在差异明显,可是还是能找到那时的影子,甚至魏广德还感觉,似乎后世看到的更加鲜艳夺目。 或许是维护和保护得当,那是的天安门似乎定期有进行维护大修,所以看上去永远都是和新的一样。 而现在的承天门,虽然也有人打理维修,可是在魏广德看来,似乎就如同这大明帝国一样,无论曾经多么辉煌,终究还是有迟暮的一天,体现在这建筑上,那就是斑驳的痕迹。 回到九江会馆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会馆里店家还是安排了人手给他们准备好宵夜和热水,炭盆也烧的旺旺的。 魏广德来到这里,第一次看到和后世接近的东西。 以前魏广德在江西活动,而他本人却从没去过江西,自然找不到什么后世的感觉。 可是今天看鳌山灯会,看到天安门,不,应该说是承天门,承天启运、受命于天,现在那不是人民的象征,而是天子的象征,是皇帝的象征。 现在和未来,在魏广德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了联系。 过去的魏广德,其实内心感觉自己是活在梦里,就好像打游戏一样,只是不能死亡重启。 但是在今天,魏广德看到那座城楼后,似乎才感觉到自己真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了,他已经和这个时代紧密联系起来,不再是一个游客玩家。 张吉服侍他烫脚,然后上床,熄灯才离开。 魏广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他想起以后会发生的事儿,明朝最后的皇帝是崇祯,在李自成大军攻破北京城后,杀掉自己的女儿和妃子,让儿子外逃,自己则选择上吊自杀,因为他已经无脸见先人。 然后,然后就是满清入关一统,康熙,很有名,被吹捧为千古圣君,和俄罗斯打仗,打赢了后送出去不少地方,之后的乾隆也是,打赢了对方又送人大片地盘。 赢了还是输了? 在之后就是那段黑暗的历史了,鸦片战争,火烧圆明园 魏广德去过圆明园,看过那片残垣断壁,这那里是辫子们的,都是古代人民的汗水和智慧。 印象里的清朝末年和现在看到的大明朝,魏广德两相比较下,觉得似乎如果是大明朝去应对鸦片战争的话,或许结果会大不同。 明军现在虽然战力依旧孱弱,不吹不黑,卫所军确实没脸和清朝兵比,都半斤八两,魏广德卫所出身,心里清楚的很。 虽然没混过清朝,但是自己后世看到的还是能够大概估量出来。 不过,汉人做皇帝还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愿意学,可比通古斯人在这方面强多了。 两月前从中溪镇到了芜湖,魏广德可看到了这个时代大明朝最先进的火炮——佛郎机炮,这是为九江卫配备的。 佛郎机炮,明军和西洋夷人交战中,发现并了解到这玩意好用,威力大,立马就学习仿造出来,并且大量使用。 九江卫领到的佛郎机炮不多,只有两门,据说是小号佛郎机炮,便于野战,大型的佛郎机炮大多安装在大城和要塞上,并不方便携带,而且不少都是以前制造的将军炮改造而成的。 配发新造的小佛郎机,这是打算把九江卫变成江南的快速反应部队,随时投向战场。 还有鸟铳也是,剿倭的时候发现的西洋火器,觉得好立马就仿制。 要为明朝续命,那就要解决现在的天灾。 没办法解决天灾,那就只能解决钱和粮的问题,只有解决这两点,大明朝才可能挺过最艰难的时期。 似乎,也只有海贸了 魏广德想了很多,最后也不知道想到哪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十五过后,朝廷重新开始运转起来,之前挤压下来的公务又开始有条不紊的办理。 在休假期间,只有十分紧要的涉及军国大事的才会紧急处理。 魏广德等人的会试保名工作,也在这个时候开始进行了。 “等两天去。” 对于会试,这会儿不知道多少在京学子拥挤在礼部办理报名手续,这个时候绝对不是去的好时机。 几天后,随着下人们打探来的消息,礼部那边报名的学子少了大半,九江府的举子们这才联袂前往。 会试,是中国古代科举制度中的中央考试,因考试在春天举行,故又称为春试或春闱。 会试由礼部主持,在京城内城东南方的贡院举行考试,会试的主考官2人称总裁,以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官员,由部都奏请皇帝指派。 二月初六,嘉靖皇帝在西苑批复了这次礼部奏请会试的奏疏,点内阁大学士吕本、詹事府少詹事尹台做大总裁,主考今科会试。 会试按惯例二月九日开考,之后的十二日、十五日各有一场考试,每场三天一共九天时间,和乡试规矩一样,考试要在考场呆三天两晚,考试结束可以回家休息一晚,第二天继续进场考试。 只是,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却是一脸愁云惨淡。 特么的,这么大冷的天去贡院考会试,这特么不是要人命吗? 虽然会试礼部会为考生准备火盆,可是这玩意儿也是个定时炸弹,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不小心引发火灾。 算了,都到这个份上,魏广德也只能忍了,只能多准备衣服御寒。 之后再想到进考场还要经受的那些检查,魏广德不免不寒而栗起来 第165章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会试考场的规矩,包括考题,都和乡试如出一辙,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 临考前几天,魏广德又去北京城附近的大寺庙、道观跑了一趟,求个心安。 不打听不知道,北京城什么多,寺庙道观那是真的多,单靠双手双脚根本数不过来。 与此同时,被嘉靖皇帝钦点的大总裁,礼部选任的十八房同考官,以及监试官、提调官、印卷官、收掌试卷官、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巡绰监门官、供给官统共五十六人全部进入贡院待考。 二月的天气,气温并没有比之前回升多少,魏广德在冰冷的考棚了熬了六个晚上,总算是活着走出来了。 这些年的打拳锻炼,倒是让他身子骨比其他举子强上不少,不像会馆里有几位,最后一场都是发着高烧进的贡院,也是拼了。 十七日众举子出场后,整个九江会馆的气氛就不怎么好。 不仅是举子们在贡院里遭了罪,出来就病倒了五个,现在还趟床上没起来。 会试发榜可比乡试要早,别看开考时间都是一样的,可是在二月底前就要出结果,奏请天子发榜。 就是在紧张而凝重的氛围中,当时间来到二月二十五日这一天的时候,会馆的气氛就更加压抑了。 因为在这一天,各房同考官和主考官齐聚一堂,从第十九名起——即各房的第二名——将试卷号码填入草榜中。 草榜上填的只有考卷的号码,可对应不到人名。 填好后放让外廉官将这些号码对应的原本墨卷送进,然后再锁起门来,将朱卷和墨卷一一对号,经查无误,则将朱卷和墨卷捆起封存储于堂中,待明日正式填榜。 在这个时候,其实考生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因为哪些人会上榜,哪些人会落榜,在这一天后就被确定下来,第二天正式的填榜反而意义不大。 时间悄然来到了二月二十七日,本来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中午在大堂吃饭的时候,魏广德就听到有九江举子说道:“今天会试榜单出来了,礼部已经奏报天子,按最低数量取,三百个名额,应该这两天就要放榜。” 话传进魏广德的耳朵里,魏广德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是什么心理。 很快,也就是两天时间,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说话的人魏广德认识,叫王佳士,嘉靖二十五年的举人,已经连续考了三场会试了,现在是第四次参加会试。 人已经过了四十,按现在的说法,要是这次再考不上,估计他也不会参加三十八的会试了,怕是只能走吏部授官这条路。 这两年和在京的江西籍官员走动比较多,怕是也在为此做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魏广德和他说的话还算多,因为他也是彭泽人,这会儿正坐在对面桌和其他举子闲聊他了解到的这次会试的信息。 “这些日子也不见那些老乡送东西来了。” 劳堪这会儿边吃饭边说道。 九江会馆,自然就是九江及下面几个县的商人凑钱开办起来的,招待来京的老家人,当然平日也开门做生意,只是在会试年才会专门腾空服务于老家的举人们。 从正月起,在京的九江商人都隔三差五来这里一次,每次都会带上不少东西。 其实魏广德他们住在这里,除了下人的房间外,他们自己的房钱、饭钱都是的,因为每到会试年,商人们捐助的银钱就要多一些。 或许是知道,等待会试结果这段时间是最折磨人的,所以他们也没有这档口上门。 “二十九,到时候他们肯定来,一般都是这个时间放榜。” 夏可范开口说道,他都考了两次了,这是第三次,经验自然要多些。 “后天,还要再被折磨两天。” 劳堪叹气道。 “要是舍得花银子,据说找到贡院里办差的人,有机会在明日知道自己上没上榜,不过只是听说,太没见识过。” 夏可范也是摇头叹气。 “听天由命,想那么多干嘛,一会儿回去继续开战。” 魏广德心里叹气,嘴上却是轻松的说道。 这个时候怎么解除胡思乱想,那就耍钱。 入夜,魏广德他们还没有睡意,也就围坐在一张桌子上玩牌,内城的一些府邸里这时候也是非常热闹。 “爹,你叫孩儿来有什么事儿?” 一个身宽体胖的胖子走进屋就对里面正在看书的老者说道。 “我叫你注意的那个事儿,你打听到没有?” 老者没有看他,继续翻看手中的书籍,书籍页面发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我找人问过了,他在榜上,只是名次不过,二百七十多,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胖子回答道。 “谁点的他?” 在老者印象里,这人据说八股水平一般,落榜的概率其实很大,只是没想到居然上榜了。 “亢思谦点的,我找人看了他的卷子,四书题: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这道题据说答得不错,其他的一般,还有就是策论那道理财题,问如何在不耗费民力而增加国库收入,他建议加大丝绸、瓷器的生产,通过市舶和勘合贸易的方式换成金银、粮食” 胖子说了半天,看见老爹依旧坐在那里看书,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说话的兴趣也就淡了。 “爹,要是没事儿,那我就先回去了,懋卿龙文他们还在那边等着我呢。” “去,记住我的话,这事儿你别插手。” 老者继续看书,头也没抬。 谷铠 胖子自觉没趣,向旁边两个侍女示意让她们在这里伺候好老爷子,这才转身出了房间。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报考举子五千三百余人,此时在这五千多人备受煎熬等待着放榜结果的时候,对于那些有权势的人家来说,只要稍微打听下,会试甲榜上的名字很轻易就能弄清楚。 当然,这只是提前知道上榜举人的名字,并不是考题泄露这样的科场舞弊大案,对那些大人物们来说,还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儿。 到了二十八日晚的时候,北京贡院内外都热闹异常,因为依旧惯例,明日就要发榜,京城衙门里的衙役、帮闲这会儿都汇聚到了这里,等着里面人给他们传递出来消息,好敲锣打鼓送喜报赚点喜钱。 这或许是会试和乡试最大的区别,不是衙门组织安排人送喜报,而是由贡院外面的人和里面的报子一起做这门生意,这样的结果就是中试考生说不好会接到几份会试喜报也说不定。 当然,这门生意内卷也没那么厉害,因为报子们大多只会争抢排名靠前的举子送去喜报,喜欢上榜举子高兴多给些赏钱,排名靠后的自然少人问津。 这其实也是科举的潜规则了,一般殿试成绩和会试成绩相仿,名次变动非常小。 如果殿试成绩被打乱,和会试排名差距过大,特别是状元和会元的变化巨大,往往代表的就是政治风向的变化,代表着皇上对会试大总裁或者主考不满。 这里需要提的是,负责掌控会试的是由朝廷或者说皇帝指定的知贡举官也就是大总裁负责,他们要管理贡院内外事儿,但是不负责判卷,也就是取什么人,他们无权插手,甚至不能进入内院参与到对考生的评判中。 本次会试的知贡举官就是内阁次辅吕本和詹事府少詹事尹台。 后排考生的排名,大多有主考、副主考排定,只有前五位的考生,需要两位主考和十八房同考官共同排定,所以选择出的会元和五经魁都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 明日发榜,贡院那边也是有征兆的,内外张灯结彩还要清扫,特别是大量的报子汇聚在贡院之外,就是即将发榜的最有力证据。 此时,九江会馆这边已经有下人通报了贡院那边发生的事儿,贡院附近的官军也没有驱逐那些围拢在贡院附近的人,毕竟这些人大多都是本地人,和京营官军大多也都互相认识。 特别是在这个时候,贡院里面所有的核对程序应该都已经走完了,誊抄卷和墨卷都已经取出进行核对,弥封也以拆开,对照无误,考生名次已经落定,只等大总裁填榜。 大总裁填榜的时候,也就是贡院里的人往外传递消息的时候。 往往,这些人都是贡院里打杂的,平日里薪水很少,也就是靠着这会试能够捞一笔钱养家糊口,所以官员们对下面这些书吏办的这些事儿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知。 九江府的举子们全部都出来了,之前病倒下的几位也已经痊愈,只是有些体虚,这个时候也都已经坐到了大堂上,旁边两桌是九江府在京商人,他们的嗅觉也是灵敏的,大家都按惯例来。 一旦有举子得到喜报,这些商人就会送上礼物恭喜上榜。 走到这一步的举子,其实已经不能说是举子了,而是进士,因为殿试是不刷人的,只是比排名。 但是不管排名高低,都是官身,都能够做官。 在这个世道里,商人们需要依附于官员,那怕补依附,那也得处好关系不是。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话可是很有道理的。 九江府一众举子这会儿都是悠闲的喝着茶,虽然经历过乡试捷报的考验,可是在这一刻,魏广德还是注意到不少人偶尔端茶杯的手也是微微发颤。 腊月二十九江西会馆酒宴上,当时曾有人邀约江西举子汇聚到江西会馆等候捷报,不过被不少地方举子拒绝了。 不止是因为举子太多,而且江西考生上榜的分部也非常不均匀,九江府考生历来都在江西各府中排名中下,自然不愿意去那里。 也就是吉安、南昌等进士较多的府县考生存在攀比之心,相约去了江西会馆等候捷报。 不多时,门外就传来锣鼓唢呐声,听上去非常喜庆,这就是一队报子得到了会试消息,给考生送喜报来了。 不过那队人走的近了,慢慢又走的远了。 其实,对于这里坐着的举子来说,名次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上榜,只要在榜上,自己的寒窗苦读就没有白费。 九江会馆的周围,还分布这许多的会馆,自然不多时又有锣鼓唢呐声响起,这次听上去,这队人没有在前面街口转弯,而是直接一路吹打着过来了。 不止是魏广德,此时一屋子举人们双手握紧,双脚十只脚趾都已经用力牢牢抓住地面,只感觉心脏怦怦直跳。 当然,其他人现在的状态那只是魏广德猜测的,因为他此时就是这样。 当报喜的队伍走到九江会馆大门外的时候,所有人,包括旁边两桌商人和店里的人,所有的目光都朝向大门口张望。 可惜,那队报喜的队伍没有在门前停留,继续往前去了。 “会试报喜也是从最后往前报吗?” 魏广德这会儿开口问道,他们这桌坐的不仅有劳堪、沈良栋,还有朱世隆、张科这些上届乡试的举子,夏可范、陈忠烈两个二十八年乡试的举子也坐在这里。 “往年是这样。” 说话的是陈忠烈,四十多岁的人了,是正月里才赶到的京城,想来一路也是遭了老罪了。 魏广德他们走的早,来的一路上还没怎么被冻着,只是车队过了山东才感受到北地的严寒。 陈忠烈走的晚,自然是一路顶风冒雪来的。 好了,魏广德心里哀叹一声。 如果这报喜的队伍前面没自己的喜报,那,好像自己就只能真的等嘉靖三十八年的会试了。 又是三年时光,也难怪陈子昂在科举失利后,会写下那首《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是诗人对人生短暂的感喟,用词大气豪迈,却带着满满的悲壮。 在这个时候,魏广德肯定不会念出这段煞风景的诗词,太特么不吉利了。 现在榜单未见,上面未必就没有自己的名字,就算要幽叹一声前途渺茫,三年之后又是三年,青春岁月蹉跎,那也得等明天。 不过想到《登幽州台歌》,魏广德不觉轻声念出《楚辞-远游篇》中那句,和此诗开篇相近的那段: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 第166章 九江府帽子戏法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 魏广德轻声念出《楚辞-远游篇》中那句,屋里的举子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只是众人都没接话。 其实,这会儿不少人或许也在想着那首《登幽州台歌》。 那队人已经吹吹打打走远了,也不知道是去哪家会馆送喜报,讨喜钱。 这一刻,魏广德感觉似乎外面的人都很喜庆,唯有屋里人,气氛很是压抑,如同这气温一样。 虽然马上进入三月,北京的天气总算开始转暖,可是依旧寒冷,更何况现在其实还是在晚上。 这些报喜的也是不容易,这么冷的天气去送喜报。 钱,赚的都不容易。 “上两届我们九江府考上了几个?” 魏广德身体侧向一边的朱世隆,压低声音让尽量少的人听到,毕竟还是有点让人丧气的。 “三十二年九江府一个都没有。” 朱世隆轻声叹气道,“二十九年” 朱世隆说道这里不由一下子停顿住了,有点不确定的看向夏可范那边。 他那会儿还不是举人,自然没有上京赶考,不知道当年的情况很正常。 就算进士消息到了九江府,那会儿怕也在家用功读书,反正在朱世隆印象里,好像没有这一茬。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科,我们九江也没人上榜。” 夏可范低沉的声调响起,传进魏广德的耳中。 特么的,谁说江西科举牛叉,都特么是那几个府的事儿,其他府就没见到几个上榜的。 九江府有白鹿洞书院,按理来说成绩不会很差,可是现在白鹿洞书院偏偏主讲心学。 也不是说朝廷不录心学门人,但是显然大部分九江府学子少有去白鹿洞书院进学的,魏广德也只是在白鹿洞书院读了三个月,看了书院的藏书和一些文章就离开了。 不多时的功夫,就是七八队报喜队伍过来又离开,可是进九江会馆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这会儿,屋里举人们逐渐有些意兴阑珊,就连那边两桌的商人也有点沮丧,想来是想起前两次的会试,九江府也是没有贡士出现。 没有贡士,自然就没有进士,也就没人当官了,害得他们连准备好的礼物也送不出去。 倒不是他们钱多了没地方花去,实在是他们太需要有老乡照应了。 就算平时举办个宴席啥的,都请不到什么官面上的朋友,只能找周边府县的官员充场,更别说真遇到棘手的事儿,需要官场中人帮衬。 外人都只说江西如何,却少有人去关注,九江府在北京就没几个官员,位极人臣的那几位,没一个是九江的,不是分宜就是吉安。 对此,没什么好说的,魏广德只能撇撇嘴。 不多时,又有报喜队伍吹吹打打过来,随着喜庆乐曲声渐大。说明这队报喜的队伍正朝这里走来。 不过到这会儿,九江会馆里的人因为前面几次升起希望又失去希望,到是没人再转头看向大门口,或许之前魏广德和朱世隆、夏可范他们的对话才是最致命。 不过说来也怪,你越不关心,这吹打之声却愈发大起来,不多时锣鼓唢呐声已经到了大门外。 这个时候屋里已经有人转头看了过去,虽然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可是随即这些人眼睛就猛然瞪大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那是几个穿着红衣的报子到了门口,抬腿进门了。 喜报是送这里的,送九江府的,时隔几年了,九江府貌似终于又开胡了。 听到唢呐之声进了屋,屋里所有的人都激动起来了,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进屋来的几个人后面几个依旧卖力的吹着唢呐,敲着手中的锣鼓,站在前面的两个人,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份大红喜报。 当然,这都是他们得到在贡院里面办差的人送出来的信息,在公园大门外临时填写的,可不是贡院里面写好送出来的。 但是需要说明的是,大明自建朝之始起,就从来没有发生过假冒科举喜报的事儿,这样的事儿要是真的发生了,怕不是骇人听闻那么简单,简直就是在赤裸裸的羞辱读书人的斯文。 所以,看到报子满脸堆笑进屋,屋里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是来骗喜钱的,这行的职业操守还是很不错。 那手里拿着喜报的人,也没想要弄清楚喜报上人名到底是哪一位,直接打开手中的喜报开始念起来,样子似模似样,就好像是乡试衙门里派出来报喜的一样。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九江卫魏广德魏老爷荣登甲榜二百七十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随着报喜之人口中大声读出喜报内容,九江府上榜的第一个考生的名字终于被众人所知。 是魏广德。 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去年刚刚吊榜尾成的举人,他居然过了会试,成为贡生。 惊讶之余,商人们却是惊喜起来,虽然名次偏低,但是也没什么,作为九江府出来的老乡,还是与有荣焉。 商人们纷纷起身往魏广德这桌走来,他们要抢在其他人前面恭喜这个新鲜出炉的贡士。 魏广德这会儿还惊讶的张大嘴巴,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之前,在从朱世隆、夏可范口中知道九江府已经连续两届会试没出一个贡士后,他之前还怀有的那点侥幸心理早就消失无踪。 就这屋里,文才比他好的,如劳堪,如夏可范,他们或许还有争榜的实力,自己,还是洗洗睡。 夏可范之前是不认识,可是这段时间里熟悉起来,魏广德发觉这人和劳堪有的一拼,也是很有才华的人,就是年岁大了点。 “恭喜魏贤弟,你这是连战连捷,真的是京报连登黄甲。” 劳堪这会儿先是惊讶,随后就是惊喜。 他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可是魏广德过了会试,之后的殿试自然也没问题,他又不是长成歪瓜裂枣的样子,会被筛出去。 谷砗 就算自己没过会试,有个官身的好朋友也不错啊。 劳堪在九江府,可是和魏广德关系不错。 旁边的朱世隆这会儿也是回过神来,刚说九江府两届会试没一个登甲榜的,这不就来了一个,也是急忙起身向魏广德恭喜。 很快,在魏广德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周围已经为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也就是临桌的方向只有桌子还没人。 魏广德脸上挂着笑容,到底什么样他自己已经完全分不清楚了,只是过了好久感觉脸有点疼,或许是笑的太用力的缘故,脸部肌肉有点点受损。 到这个时候,报子哪儿还不知道这次上榜的人是哪位,看看人群里那个,脸都要笑抽的少年。 没错了,就是他,这次的喜钱就指望他了。 看着魏广德一身衣服面料做工都不错,想来是一位有钱的少爷。 锣鼓唢呐声停下来,几个报喜之人很默契的,很统一的向魏广德这里拱手作揖,嘴里整齐的喊道:“恭喜魏老爷登上甲榜,京报连登黄甲。” 京报连登黄甲,这本来是说考生过了会试和殿试,才会两次登录在黄榜上,不过这在科举之人看来就是吉祥话,是祝愿他们科举连续高中的意思,所以大家都爱听这话。 而在报子口中喊出这话,自然也是在提醒着魏广德,该意思意思了。 魏广德这会儿收回还礼的手,对着被挤在人群外面的随从张吉吩咐道:‘看赏。’ “是,老爷。” 张吉答应一声,从怀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一锭银子递给那几个报子,顺手从他们手中接过那张不算正式的喜报。 十两银子,不算少了。 这也是之前魏广德打听过才确定的数量,可不能再像上次在南昌城,扰乱了市场价格秩序。 报子接过银钱,笑着有说了两句场面话,随即就退出了九江会馆。 好,他们这是要回到贡院去等其他的喜报,还要动作快点,跑前面,就可能有机会多拿一轮的喜报,才有可能拿到更多的赏钱。 基本上今晚所有的考生名字都会被填到甲榜上,明天一早挂在贡院大门之外。 就是今晚,他们是要把知道的那些上榜之人都送到,因为明天人家会接到贡院送去的正式喜报,不过那是发榜之后的事儿,当事人已经可以在贡院外看到榜单,惊喜自然也没那么大了。 对于报子来说,这行的规矩其实也挺多的,大家都是排队拿到里面传出来的纸条,一次就一个,跑得快的能够多跑两家,银子才拿得多。 当然,最后钱还要分给贡院里面的人一份,不然以后就没人递条子出来了。 出了一个贡士,让九江会馆很是热闹了一阵子,魏广德让张吉收下商人们赠送的礼物,这也是规矩,不管怎么样,这个场合东西都是必须要收的。 随着魏广德过了会试,会馆里的气氛也比之前轻松了不少,不管怎么说都要比上几届强许多了,至少客栈掌柜很清楚九江府这几年的会试成绩。 “上一次我们九江府有人过会试,拿到贡士资格,那还是嘉靖二十三年秦鸣雷秦状元那届,但是我记得是有两位举子上榜,以为是德化的余文献,还有位是彭泽陶钦皋” 因为有人上甲榜,这些话题也不再是个什么禁忌了,九江会馆掌柜的就应一些举子的要求,慢慢回忆起之前几届会试的情况。 这些会试,堂中有些人亲身经历过,但是大多数都没参加过嘉靖二十三年的考试,毕竟都十二年前的事儿了,当初那一批考生大多选择去吏部选官,做不了地方官,那去府学、县学也成,总比继续蹉跎岁月好。 众人既想听又有点忌讳,但还是很专心的听着掌柜的回忆当年事儿。 无疑,听众当中也就是魏广德比较轻松,毕竟他已经上岸了,别看名次很低,意味着殿试怕也没什么机会,可是总算经历了读书人要经历的全部过程,下一次考试那可就是殿试了。 同进士吗?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做不到高官,可是做个知县、知府,运气好混到四品也是有可能的。 魏广德不挑剔,只要能当官,能过上好日子,这次明朝之旅就算没白来。 至于读者想要看到的穿越者牛气冲天,什么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就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官场雏鸟,就别想了,何况这会儿魏广德魏老爷还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他只是在幻想自己以后美好的生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魏广德这只小蝴蝶的到来煽动了一下翅膀,改变了九江府的气运。 在九江会馆的气氛又逐渐冷却下来后,远处喧嚣的喜庆唢呐声又传了过来。 其实这段时间这样的喜庆乐曲一直在众人耳中响起,可是连续几波报子过去后,众人的心又淡了下来。 可是,似乎命运就是这么给众人开起了玩笑。 当报喜之人进屋的瞬间,九江会馆里众人有激动起来。 对于举子来说,自然盼望从报子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而对其他人来说则无所谓,这时候有人进门那就是好事儿。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湖口县张科张老爷荣登甲榜二百二十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张科也中了。 张科是上一届乡试的举人,也就是魏广德落榜那次。 没想到,转来转去他还是和魏广德一起登上甲榜,又坐起同年来了。 就在众人围了上去恭喜的时候,好事儿也是纷至沓来。 随着又一队报子进门,这下那两桌商人激动起来了。 连续失望了几届,这次貌似要打个翻身仗了。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瑞昌县夏可范夏老爷荣登甲榜二百一十二名,京报连登黄甲。” 嘉靖二十八年的举人夏可范也上榜了,成为了贡士。 相比之下,此时还围在张科身旁的夏可范激动的浑身颤抖,还是张科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扶住,生怕他一高兴就跌倒,然后再有个好歹来。 旁边的魏广德急忙从张科手上接过夏可范,对他说道:“你先赏了报子,我看夏老爷这是要缓缓才行,呵呵” 魏广德从旁边抄起一张椅子放到夏可范身后让他坐下,这位就是之前从贡院抬出来的,身体好了还没几天,怕是受不得刺激。 张科这会儿正高兴呢,点头答应,叫书童给报子打赏,顺便把夏可范那份也垫上 第167章 会元≠状元 今天,到现在,魏广德很满意,自己上了甲榜,等通过殿试,他就可以骄傲的对人说自己是“两榜进士”了。 不止是魏广德,九江会馆的掌柜和来此的在京做生意的九江商人也是很高兴,终于没有白白跑来坐上半天。 但是,也有许多人是非常不开心。 他们,自然就是其他二十多位赶考的举子了。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强颜欢笑。 好,现在时间还早,三百个贡士名额,现在才不过报到一百位左右,或许自己还有 在所有举子还在翘首期待的时候,魏广德、张科和夏可范已经坐在一起,商量明日一早一起去北京贡院看榜的事儿,看看他们的同年都有谁。 对于江西籍的贡生来说,他们还算熟悉,他们三个的组合倒是很有意思,囊括了嘉靖二十八年、三十一年和三十四年连续三届乡试举人,差不多这次上榜的江西籍贡生他们都应该有机会认识了。 当然,他们的目标可不止是认识本省的贡生,顺便也要认识下其他省的俊杰才子,以后作为同年,在官场上还要相互扶持,相互照应,这样才能走的更远。 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官场上更是如此。 大家都是以同年、同乡等方式,组成一个个小的利益团体,期待有更好的发展。 而对在九江会馆里的人来说,接下来的时间更加煎熬。 随着时间悄然流逝,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上榜的机会正在消失。 越往前,名次自然越高,自己有这个水平吗? 现在除了劳堪、沈良栋外,都是有过会试落榜经历的,自然早先乡试中举后产生的那一丝傲气早已消失无踪,在心底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在这一刻,这颗种子发芽了。 其实对于很多有才华的人来说,这就是所谓的“心魔”,走不过看不破这点,以后科举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也只有极少数的,或许时来运转,机缘巧合之下才能闯过这最难一关。 不知又过去了多少队报喜的报子,算算时间,怕是已经报到一百名以内了。 失望的情绪,逐渐在众举子心中漫延。 远远的,又是一队喜庆乐曲声响起,然后又逐渐销声匿迹。 其实,在这一会儿,魏广德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就比如劳堪,才华远远超过自己,可是结果呢? 自己登上了甲榜,而劳堪却是,似乎是落榜了,虽然现在还有机会,可是魏广德也觉得机会渺茫。 夏可范才华不在劳堪之下,却也只混到二百多的位置,劳堪难道还能杀到一百名以内去? 那可是大概率成为二甲的存在。 远远的,又有锣鼓唢呐声响起,声音逐渐变大,更大。 所有人都把期盼的目光转向大门位置,期望这队报喜之人能够踏过门槛进到这里。 可是,当鼓乐声在众人耳旁响起,当报子真的踏足进入到九江会馆后,众人心中还是激动起来。 魏广德看着那些双眼似喷火的举子们,也在猜测这次会是谁有登榜了。 没让他们等太久的时间,或许是看到举子们望眼欲穿的样子,报子快速打开手中的喜报,声音充满激动的大声读道:“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德化县劳堪劳老爷荣登甲榜八十名,京报连登黄甲。” 劳堪上榜了。 八十名,真的是有机会上二甲的存在。 这一刻,那两桌早已激动的站起来的商人们,嘴里大声的叫好,同时手脚不慢的涌向了劳堪那桌。 本来魏广德还是和劳堪他们一桌的,可是在知道张科、夏可范登榜后,三个人就坐在旁边一张小桌子旁聊着天,畅想起明日的看榜,都在猜测这科的会元会是花落哪个省。 在这里,魏广德自然没有什么发言权,都是夏可范和张科在讨论。 现在,魏广德三个贡士还在外面,劳堪身旁已经被那些商人挤满了,举人们这会儿也只能站咋外面不断朝着里面的劳堪拱手行礼,嘴里大声喊着“恭喜”。 魏广德在一边看着那些商人,他们脸上挤出了比先前还要灿烂的笑容恭维着劳堪。 会试名次当然不比殿试名次,可是两者间差距不会太大。 基本上,劳堪是已经被确定进二甲了。 在九江会馆里众人为劳堪杀进会试前一百名欢欣鼓舞的时候,在他们的北边,北京城内城,永寿宫里。 “皇上,魏广德在会试榜上,只是排名很靠后。” 在大殿里,一个年老的太监正在恭谨的向御座上的嘉靖帝小声汇报道。 嘉靖皇帝此时只是慵懒的躺靠在椅子上,头上盘中个道髻,横叉一根金簪,身穿一件蓝灰色道袍,显的很悠闲。 “陈洪,你回报说那小子在战场上砍了一个倭寇?” 嘉靖帝挥了挥衣袖,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问道。 “战报里是这么说的,奴婢找人查过,似乎确有此事。” 那个老太监就是之前去南京传旨的大太监陈洪,在知道那股倭寇被全歼后,他就拿走了所有的战报,同时对战报中提到的人安排锦衣卫在江西的人进行了详查,为的也就是在皇帝询问的时候能够说清楚,嘉靖皇帝可是很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 “一个书生,跑去学什么上阵杀敌。” 嘉靖帝嘴角挂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 “想来,那个魏广德毕竟是军户出身,或许耳闻目染所以有了这个喜好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陈洪抬头看了眼上面的嘉靖皇帝,没什么表情显露,这才继续说道:“之前九江那边回报说,这个魏广德和这次力主冲击倭寇的张宏福,平日里就常骑马出去,马上功夫都还不错。 平日里,魏广德在家里早上就要起来打一趟拳,都是军中的路数,那个张宏福也是。 毕竟,他是要袭职的,按照兵部的规矩,要袭指挥一职,功夫怎么也不能太难看。” “会试,他的房师是谁?” 嘉靖皇帝闻言只是随意的笑笑,而是继续问道。 “是翰林院编修亢思谦点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毕竟那里是贡院,或许陆指挥更清楚一些。” 陈洪低头答道。 “亢思谦是山西?” 嘉靖皇帝微微皱眉,略作思考后才问道。 “是的,山西临汾人,和李春芳李大人是同年,他是那年的传胪。” 陈洪每次面见嘉靖皇帝,都会尽量把功课做好,他可不想给皇帝一个糊涂的印象,问什么都不知道。 “你下去,多关注下那几个。” 半晌,嘉靖皇帝才开口让他出去。 陈洪得了吩咐,立马躬身缓缓退出了大殿。 谷春 “黄锦,你怎么看这个魏广德,贡士,还能上阵杀敌。” 待陈洪离开后,嘉靖皇帝忽然开口问身旁服侍的太监黄锦。 “奴才不是军户出身,倒是不清楚军户的传承是怎样,倒是听说,一般家家都会有点本事传下去,所以,上阵杀敌的本事多多少少还是应该会点,那点胆气想来也是老辈遗传下来的,毕竟他们家是世袭百户,没点军功是肯定得不到的。 不过对于读书人来说,更多的精力还是应该放在书本上才对。” 黄锦也不清楚自己跟的这位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只能捡自己知道是说,不能说他好,也不能说不好,棱模两可就对了。 “呵呵” 嘉靖发出了一阵笑声,依旧看不出此刻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黄锦猜不出嘉靖皇帝的心理,不过寻思片刻又谄笑着说道:“说起来,老祖宗定下的卫所制还是挺好,卫所里还是能出些人才的。” “饭桶更多。” 嘉靖皇帝冷笑道,也不知道他想到了谁。 魏广德登上甲榜,激动的他一宿没睡好,第二天起来也是强打起精神,跟着劳堪、夏可范他们去了北京贡院看榜。 一行人乘坐魏广德的马车直接从崇文门进入内城,不多远就右转进入贡院街。 北京贡院坐落在内城东南角,靠近城墙,马车不多时便到了这里。 虽然经过昨日报子在北京城里来回穿梭,已经把会试榜单的消息传递到上榜举子们手中,可是依旧有不甘心的举子过来再看看那张杏黄色榜单,试图寻找自己的名字,所以到了这里,魏广德他们看到的也就是人头攒动。 好容易挤到榜下,魏广德他们虽然已经知道了名次,可依旧选择再看一眼确认,尽管他们都知道,出错的概率很小。 很快,魏广德就在271名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果然是在榜上。 看到了名字,魏广德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来时,他们已经吩咐了会馆掌柜,如果在他们离开后有贡院喜报送来,就麻烦他们代为收下并打赏喜钱。 这会儿全身轻松下来的魏广德干脆就从最后往前看,看看自己都有哪些同年,或许其中有自己知道的人也说不定。 很快他就注意到几个江西籍考生的名字,邹善、杨标,都是去年才中的举人,魏广德自然认识。 随着继续往前看,顺便去找找劳堪,这会儿在他身边就只有夏可范、张科两人,因为大家名次都靠后,但不管怎么说都上榜了。 这会子,在他们心里,名次真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榜上有名就可。 一边看一边向前面挪步,没两步必然要和人撞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榜下都是人挤人,大家都还是不看路,都看榜去了。 魏广德连撞几人也不在意,继续往前看。 “广德,你也来看榜。” 正看榜的时候,魏广德耳边就传来有人叫他名字的声音。 魏广德收回视线看过去,连忙拱手作揖道:“曾兄也来看榜。” “是啊,过来看看,心里安心点。” 来人正是曾省吾,身旁还有两人和他一起。 这不过曾省吾话里透出来的意思,魏广德还一时摸不准,他到底是上榜了还是没上榜。 “曾兄在榜上?” 魏广德试探着问了一句。 “三省是今科会试一百七十名。” 曾省吾还没开口,旁边一人就抢先道。 “恭喜曾兄,嗯,京报连登黄甲。” 魏广德忽然想起昨日听得最多的那句话,立即现学现用道。 “同喜同喜,魏贤弟怎么样?” 曾省吾问的很含蓄,不过意思很清楚,想知道魏广德上榜没有。 “我的名次比曾兄多一百名。” 魏广德开起玩笑道,都是上榜人,也就没那么多客套。 或许其他人会觉得曾省吾排名靠前,似乎应该恭敬些才对,不过魏广德知道曾省吾不在乎那么多虚礼。 听到魏广德的话,显然他也是上了会试黄榜的,不止是曾省吾,就连他身后的两人也都是微微一愣,实在是看着魏广德那张脸太年轻了。 “魏贤弟是七十名?” 曾省吾显然是从前面看过来的,不过他一时没理解魏广德的意思,以为魏广德的名次比他高一百名,可是前面貌似没看到魏广德的名字啊。 “我是271名。” 魏广德老老实实的说道。 “啊,呵呵厉害,贤弟才十七岁,这都和我们是同年了。” 对于这一帮子人来说,大多都是二十多,三十岁,一下子蹿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好,或许有点不习惯。 接着,魏广德就把夏可范、张科介绍给曾省吾,也说了曾省吾的来历,老家江西彭泽,只不过是湖广承天籍,随后曾省吾也介绍了他的同伴。 “曾兄从前面来,这次会试会元是谁?” 张科忽然问道。 好,这也是他们来的主要目的,想知道会元落在哪里,要知道,这可就是预备状元了。 “你们应该认识,是金达。” 曾省吾直接回答道。 “啊,金达。” 魏广德他们三人听到是金达中了会元,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人他们自然知道,只是都不熟。 金达是嘉靖二十五年的举人,名次据说很高,差点解元,不过这个人性格有点顽固。 知道这点,主要还是因为腊月二十九的酒宴上,大家都对严家父子恭敬有加,算不上巴结,至少礼貌还是都做足了。 魏广德自然是想要上去巴结的,但是顾虑到未来,所以很踌躇的选择了放弃。 就算要巴结,肯定也不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个事儿,私下里再说。 可是就是这个金达,一点没给严家父子好脸色,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老乡,又是在节气上,怎么也该把面子给足才对。 魏广德似乎已经预感到,金达这个状元怕是要飞了。 第168章 心境 金达得了会元,不过魏广德、张科等人都是知道那晚的不愉快,知道他这个状元肯定拿不下来。 对于严嵩这样的人,说句位极人臣不过份。 他可以成不了事,可绝对能够坏事。 内阁首辅,肯定是要进殿试读卷官的,就以现在严首辅的权势,要打压一个金达,都不用说话,仅仅示意就足够了。 “金达怕是有五十了?” 上次宴席上看到金达,魏广德没和他说几句话,只是过去客套下,当时就感觉这人年纪很大了。 说实话,魏广德不觉得这样的老头还有机会考到好名次,写作的黄金年龄怕是已经过了。 但是,还真没想到,居然让他拿下了会元。 几人闲聊的时候,忽然听到榜尾那边一阵骚动,不少人都在躲避什么,纷纷后退。 很快,在人散开后,魏广德就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已经瘫倒在地上,只是一只手强撑这地面,而另一只手却是指着榜上,似乎是在呜呜哭泣。 他身旁站着两人,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怎么。 魏广德心在有些奇怪,随口就说道:“那边是怎么会事儿?” 却是听到一旁的夏可范长叹口气,“那是震川兄。” 夏可范是这里几个人中取得举人资格最老的,来京时间也是最长,知道的认识的人也最多。 “震川?” 曾省吾奇怪的复述一句,显然是没听过这个名,很是诧异的样子。 “他怕是这次参加会试的举人中,资格最老的了,嘉靖十九年的举人,这次应该是第六次落榜了。” 夏可范摇摇头说道。 从榜尾看过来,夏可范没有看到那人的名字,现在看他这样,自然猜到又是榜上无名了,所以才如此。 “不知你口中的震川是” 旁边有人听到他先前的话,这个时候开口问道。 “昆山归有光。” 夏可范很直接的回答那人的话,说出了地上那人的名字。 魏广德撇撇嘴,还能怎么说,钦佩他科举的毅力吗? 六次落榜,意味着他考到举人到现在,已经十八载了,换旁人,怕是已经回家不玩了。 魏广德在一边看着那人,头发胡子都白了,还在京城考会试。 都已经是举人了,这么大年纪,孙子怕也是满地跑了,回家享享清福不好吗? 摇摇头,准备继续看前面的榜单,这会儿身旁已经有几个人走了过去,怕是那人的朋友。 为了自己的执念,一直呆在京城参加考试,看似执着,实际却是有些自私的,难道心里就一点没有想到自己的家人,在南方还在等候他的消息,担心他是否平安? 魏广德没了兴致,和曾省吾拱拱手告辞,就继续往前走,他估计金达这会儿应该在前面。 “也好,你前面去,这次会试上榜贡士都在榜首聚会,我们一会儿也要过去。” 曾省吾笑道。 两伙人分开,魏广德继续往前走,边走边看自己的同年,前面贡士们聚会,估计要找地方畅饮。 会试结束,官府可不会举办什么宴会,也没什么仪式,那些都要等到三月十五的殿试以后排出进士榜后才会有,也就是琼林宴了。 等晚上魏广德几人喝得醉醺醺回到九江会馆,张吉从掌柜的手中接过贡院发出的大红喜报,魏广德傻笑着冲他点点头,随后被张吉扶进自己屋子。 魏广德现在是真的很满足,并没有因为自己名次靠后有什么压力,魏广德自己就从没想过拿下什么状元,不现实。 他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做官了,以后的生活只会更好。 接下来几天,江西会馆又发下酒席请柬,对象自然就是今年会试通过的贡士们,魏广德等四个九江贡士自然是欣然前往赴宴。 让魏广德始料未及的是,金达再次在宴会上给严世藩甩了脸子,显然是真的不打算要状元头衔了。 魏广德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位对严家有这么大的过节。 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江西贡士参加的宴会,怎么也该暂时放下一些成见,哪怕依旧不鸟严家,也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人家下不来台。 严家显然也是向要修复和会元之间关系的,只是完全白费。 魏广德在心里只能为金达默哀,都说人老了该想开才对,真没想到这位都快五十了火气还这么大,不就是一杯酒吗? 大庭广众之下,魏广德也没有凑上去巴结严世藩,他的目标是严嵩严阁老,可从没看好这个小阁老。 就来京的两个多月里,魏广德在外面就没少听到传说这位贪财的传闻,收钱办事,在京城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也不得不佩服严家的圣眷之隆,几乎可以说闹得满城风雨了,严家居然还能屁事儿没有。 接下来几日,魏广德就和同年们在京城开始吃喝玩乐,对于之后的殿试,众人其实都没什么压力,因为都已经在会试中排好名次了,还有什么好期望的。 至于继续读书,期望能在殿试中脱颖而出,还是洗洗睡。 三甲靠后,魏广德完全对殿试没有想法,如果说有,那就是该怎么贿赂小阁老,好给自己安排个好点的职位。 这样的生意,严阁老是从来不碰的,都是小阁老出面。 当时间来到三月十四日,中午,魏广德就听到张科外出听到的消息,也就是明日殿试的读卷官等安排。 紫禁城奉天殿内,大太监黄锦正用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大声宣读着旨意: “以廷试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严嵩、少保兼太子太傅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徐阶、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吕本、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许论、吏部尚书吴鹏、户部尚书方钝、刑部尚书何鳌、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詹事府掌府事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闵如霖、工部右侍郎雷礼、工部右侍郎掌通政使司事赵文华、大理寺卿张舜臣、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掌院事尹台、翰林院侍讲学士袁炜充读卷官” 谷鉯 和之前的会试一样,殿试除了由皇帝直接指派读卷官外,还会有礼部奏请提调官、受卷官、弥封官、监试官、掌卷官等,各人各司其职。 早朝结束后,奉天殿就完全交给了礼部人手中,他们要为明日的殿试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 殿试,对朝廷来说是非常庄严隆重的。 不过这些对于即将走进奉天殿参加殿试的贡士们来说,除了“哦”一句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当晚,所有参加殿试的贡士们都选择早早的睡下,养足精神为明日的殿试做准备。 第二日一早,魏广德早起,在张吉的服侍下穿上一件崭新的圆领襕衫生员服去参加这次的殿试。 按照惯例,即便会影响自己修仙大业,嘉靖皇帝还是会选择亲临奉天殿,只是可能会缩短许多时间。 以前魏广德看过电视,雍正皇帝在太和殿给殿试考生掌灯的情节,魏广德相信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那时的太和殿,也就是现在奉天殿,在老百姓口中的“金銮殿”。 嘉靖三十五年三月甲戌寅时,魏广德穿着自己蓝色襕衫,和劳堪等三百名贡士已经齐聚大明门外,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众人都按照会试名次站好位置。 劳堪自然是去了前面,而魏广德和张科、夏可范三人就只能靠后了。 随着点卯完成,确认三百名贡士全部到场,礼部官员又询问是否有人不能参考。 贡士自动获得殿试资格,这是毋庸置疑的,礼部官员之所以在这里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是出于礼制,如果有贡士家中长辈在这几天去世,他得到消息的话,就必须停止这次的殿试,待到三年后和下一届贡士一起去参加殿试。 对于他的问话,场中自然没人接话。 确认无误后,礼部官员就带着所有贡士从大明门侧门进入,沿着长长的甬道往里走。 甬道两边有高高的红墙遮挡,不过魏广德清楚,墙后面就是朝廷的几个重要衙门驻地,五军都督府、礼部、吏部、兵部等权利衙门就在这附近。 这里,就是后世所谓的千步廊。 或许是因为红墙遮挡了视线,魏广德一时也分不清楚后世的这里是什么,完全没有概念。 此时天色很暗,只有甬道两侧隔不远就放着的一个石制灯台散发这亮光,照亮周围一小片地方。 当走出甬道尽头,视线变得宽敞起来,而在他么前方看到的就是那扇魏广德曾经看到过的城门——承天门。 之前看鳌山灯会的时候,他们可不是从大明门进来的,而是从两侧长安街到的这里,此时两旁的街道早已封禁。 承天门。 魏广德看到这座熟悉的城楼,随即就知道自己刚才走过的位置是哪儿了,后世甬道两侧的衙门应该是被推平了,变成了人民大会堂和博物馆,甬道被拓宽,也就是天安门广场了。 魏广德不经意回头又看向了身后的甬道,可就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就让他立即遭到了也不知道礼部还是都察院御史的斥责。 “不许东张西望。” 魏广德只好老老实实转身,恭敬的跟在前面人的身后继续前进。 在这里经过金吾卫的检查后,穿过承天门,这里是一个瓮城,两侧和前方都是城墙和城门,后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算是进了故宫了。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 三百名贡士,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整齐的队列前进着,让魏广德似乎又产生了一点错觉,后世李自成的流民大军攻陷北京城的时候,怕是不会这么整齐的队列开进皇宫,也只有八国联军的时候或许有过。 魏广德印象里,依稀记得看到过一张老照片,也不知道是哪国的军队,配图介绍就是联军进驻皇宫。 魏广德的心情不知怎么就低沉起来。 当初这里面他可是来过的,或许走的步伐就和流民大军一样,散漫的如同散步的往里走,同时还左右张望,看看皇帝住的家什么样。 魏广德还依稀记得,前面端门左侧好像还有房屋,好像就是售票处,卖故宫门票的。 这些,魏广德只敢在心里想想,他现在不敢乱看了,军户出身,多少知道点纪律。 穿过端门后,前面城门下已经站满人,都是今天上朝的文武大臣。 本身初一十五就是大朝会,在京官员都要参加,何况今天还是殿试的日子,所以没特殊耽误都赶来了,或许是想重温自己走过的那条路。 在人群中,大部分都是像他们这样一路走来的。 贡士队列在大臣们身后站定,那些文武百官也大多转头看向他们,不少人还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用手指指点点的指向他们。 不过这个时候的魏广德,站在人群中,心情实在不怎么样。 那晚的记忆又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大明亡了是大清,汉人成了奴才,然后就是近代的屈辱历史。 魏广德以往只想着得过且过,他可不相信自己这样的学渣能改变什么,历史的车轮可不是他这样一只小蝴蝶可以影响的。 如果试图去改变,或许自己就会被碾压的粉身碎骨。 自己穿越的时代,算是不错了,至少不是崇祯那会儿,那个时代就算自己考中进士,怕也不敢跑北京来会试,北上之路实在是凶险莫测。 只是自己的子孙怕是要遭罪了,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孙子还是哪一代。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本来准备好的考试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沉重。 或许是时辰到了,魏广德听到了钟鼓之声,墙角下几处朝房门也被打开,有官员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直接走进午门两侧已经打开的左右掖门,外面的官员们则是随着他们身后穿过左右掖门。 走前面的清一色都是大红官袍,而青色官服的只能跟在他们身后前进,就如同贡士们的队列一样,因名次排前后,等级森严。 魏广德此时心情有些沉重,再看到眼前的情况,心在不自觉涌起一股不甘来。 对于注定是三甲的人来说,正常情况下可能自己是没机会穿上那身绯袍,成为四品官员,可是 刚才的记忆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知谁在后世提过,明朝灭亡了,汉人的脊梁被打断,只剩下卑躬屈膝的奴才。 来到明朝虽然只有短短几年,可是魏广德已经看到了这时代太多的黑暗。 想想后世明朝实亡于财政的论断,明朝没钱吗 第169章 殿试 魏广德心态坏了,站在午门外想了很多,怎么跟着贡士队伍进的午门都不知道。 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随着队伍来到了奉天殿外,站立在丹墀的西侧。 在他们前面的,就是那些青衣官服的官员,他们是没资格进入奉天殿的,那里只能是上了品级的官员才能踏足的地方。 只是此时奉天殿的大门完全敞开着,魏广德还能模糊的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百官和贡士们站定后,掌管朝会礼节的鸿胪寺卿奏请皇帝升殿,随着礼乐响起,嘉靖皇帝穿着衮服从一侧出来,进入了奉天殿,此刻大殿前响起净鞭之声。 “啪啪啪” 皇帝坐定后,在鸿胪寺官员的唱和声中百官和贡士向着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行叩头之礼。 之后,奉天殿里说了什么,魏广德隔得远是一点也没听见,他这会儿主要精力都用来调整自己的心态了。 尽量让自己丢弃先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那些情绪,他要放空思想,让自己完全安静下来。 随着耳中传来“宣今科贡士上殿”的话语,魏广德又一次机械的跟在其他人身后,缓缓往前走,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此时,坐在奉天殿上的嘉靖皇帝看着缓缓走来的三百个贡士,双眼有些失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广德他们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这个时候才有资格走进了奉天殿。 魏广德他们的站位可是有规矩的,贡士之间都被要求保留出足够的距离,一直到所有人都站好位置,站在殿下的他们再次向御座之上的嘉靖皇帝行叩头之礼。 在贡生们入殿的时候,大殿上的文武官员已经自觉让到了大殿两侧。 奉天殿虽然大,可一下子进来三百人,还是被挤个满满当当。 “开始。” 看到差不多了,嘉靖皇帝开口小声对旁边的太监说道。 随即,跟随在皇帝身旁的太监双手展开一道圣旨,用尖细却极有穿透力的嗓音大声读起来。 “三十五年甲戌廷试天下贡士制曰:朕惟天命立君以宰于率土,必有分理协助之臣,所谓邻哉也。吁尧舜之克圣不有高贤大良之助,岂二圣独劳耶?夫以古之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不若兹时之大不同者,朕以心腹置人心腹,中何乃视我仇雠焉?安望为国恤民也。朕固无知人之哲,能官之智,我欲闻是知能之。方尔多士,目睹既真。当有益我知能之道。悉着以对勿讳勿欺。” 待那太监读完圣旨,嘉靖皇帝这才挥挥手,那太监收起手中的明黄卷轴缓缓走下来,交给了本次殿试的提调官,这就是颁赐策题,提调官将策题放置于奉天殿中间通道的策题案上。 皇帝已经颁赐策题,接下来自然就要贡生们来答,不过在此以前,魏广德他们又被鸿胪寺官员指引着再次向御座上的皇帝行行五拜三叩大礼,礼毕后才起身侍立。 大明的五拜三叩是君臣之礼,五拜里面前四拜都是稽首,最后一拜是磕三个头,都是取自《周礼》的九拜。 至于民间说的三跪九叩大礼,那个其实是皇帝祭天用的,只是被后朝滥用了。 就这短短的十来分钟,魏广德已经跪了三次,他开始认真思考留在京城做京官到底好还是不好的问题。 “开考。” 御座之上,嘉靖皇帝看着今年的贡士,他们几天后就会摇身一变成为进士,成为天子门生。 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三十多年了,十多次的殿试,让他早已没有最初“天下人才皆入我彀中”的感觉,很是平淡的看着殿下的贡士。 殿试,国家的抡才大典的,他是必须出席的,至少基本礼仪要走完。 只是,这会儿的嘉靖皇帝已经有点坐不住了,他或许还是觉得回西苑打醮更好一些,所以想尽快结束这些繁琐的程序。 在他话落后,早已准备在一旁的太监按照早就安排好的顺序端着一张小桌子上前,在他们身后还有人拿的是笔墨砚台开始分发下去。 在太监们做完自己的事儿后,礼部官员开始分发题纸,每人十二张,不会多也不会少,都是昨晚由印卷官检查用印后交给他们的。 题纸用宣纸裱成,极为考究,每页长四十厘米,宽十二厘米,有红线直格,每行二十四字,要求每字皆须书写工整。 考生逐一跪接题纸,到自己座位上开始答题。 “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 这道题,很是出乎魏广德的意料,他这会儿就在心里默念他提炼出来的一段话。 在此之前,魏广德一直以为嘉靖皇帝会出的题,要么是解决北边鞑奴或者南方倭患,再不济就是解决财政问题,为他的修仙事业添砖加瓦,可是魏广德是真没想到皇帝出的题会是这个。 之前圣谕已经说了,古之尧舜有高贤相助,功劳不是二圣独得,而是大家都有功劳。 这是要开始强调“君臣一心”? 难道嘉靖皇帝已经发觉官场风气糜坏,党争加剧,吏治遭到严重破坏,渐渐脱离了皇帝的掌控。 故此,皇帝在策问体现出他对吏治清明,君臣相和的强烈诉求。 魏广德看完题目没有马上就开始答卷,而是思索起来。 其实,此时大部分考生都没有马上答卷,而是在思索策论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试不同于之前的乡试、会试,不看文才而是看解决之法。 殿试成绩很大一部分就是在于考生领会到出题人的心意,该怎么答,答对了方向就出彩,名次就有可能提高一些。 不经意间,魏广德偷偷抬头看了眼御座上的那位,虽然戴着冕冠,脸部被冕板前垂的冕旒挡住看不真切,可是魏广德还是依稀看清楚嘉靖皇帝那张脸,大长脸,脑门好像有点高,浓眉大眼,胡子倒还好,不是大胡子。 身上的冕服也是“肩挑日月,背负星辰”,这些其实魏广德也看不清楚,都是书上这么说的,想来不会差。 嗯? 魏广德忽然感觉好奇怪,他好像看到皇帝嘴角挂出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紧接着魏广德心里就是一紧,他感觉到似乎自己的视线和人对上了。 谷镹 是的,虽然想要离开,可是也不能这个时候就马上起身就走,嘉靖皇帝朱厚熜也坐在御座上俯视着下面的考生。 有些人已经在磨墨,更多的还在那里思考。 这次嘉靖帝也是心血来潮,现在的考生都喜欢揣摩帝心,其实不止是考生,就是自己手下的那帮大臣也是这样。 民间都以为朝廷为了南倭北虏头疼,官场里的则大多知道朝廷财政紧张,想来下面这些考生也是同样的心理,他们押题应该会往这个方向上赌,朕偏偏就不和你们的心意来。 想到这里,嘉靖皇帝嘴角漏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然后他就发现一个靠近大殿门口的家伙正在偷偷抬头看他。 身为九五之尊,嘉靖皇帝自然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毕竟都快是自己的门生了。 而且,就他所在的那个位置,估计也就是三甲之列,或许将来基本没可能再来到这里,到这奉天殿来了。 嘉靖皇帝不是笨蛋,相反他却是极为精明。 他熟悉官场的套路,包括各种潜规则。 只是,知道又有什么用,有些东西已经既定事实,就连身为皇帝的他也无法改变。 而对于那个偷看自己的小家伙,嘉靖皇帝看的很清楚,年岁不大,估摸着二十岁不到的样子,在一帮以三四十岁为主的贡生当中还是挺显眼的,脸太嫩了。 心血来潮之下,嘉靖皇帝收起笑容,但是也没有板起脸,而是温和的冲他点点头。 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有什么意思,台下的魏广德自然就更看不懂了。 之前在京城里,倒是听到过不少八卦,说嘉靖皇帝有事没事就喜欢写些正常人看不懂的条子交给内阁,让他们去猜,魏广德的感觉就是怎么神秘怎么来。 好了,现在嘉靖皇帝给自己的动作,他一时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殿试程序走到现在,嘉靖皇帝感觉也差不多了,冲身旁的大太监黄锦点点头,随即起身就离开了奉天殿,在皇帝离开后,其他和本次殿试不沾边的官员也都纷纷退出。 因为在举行殿试,自然不会有太监大喊一句“退朝”,即便是高官勋贵离开奉天殿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御史和监试官还在一边虎视眈眈。 皇帝那个小动作,魏广德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会儿他已经开始磨墨了,老是发愣也不行。 卷头写好姓名籍贯等信息,都是写滥了的,每次科举开始都这样,一会儿考完还要弥封。 殿试的策论,魏广德还在揣摩该拍皇帝的马屁好呢还是拍皇帝的马屁好,最后想了几个方案,选择了一个拍法,那就开干。 “臣对臣闻帝王之御天下也必尽官人之道而后可以致天下之治必得官人之要而后可以享天下之逸” 这是策论的格式,所有人开篇都要写“臣对臣闻”,之后才是自己的论述。 起先还是先讲大道理,帝王统治天下,一定要有选人的方法,才能达到天下治理;一定要获得管理官员的技巧,才可以享受天下的安逸。 之后就是选贤的意义,洋洋洒洒魏广德却不敢随便落笔,而是要把答案在心里反复推敲数遍才敢写上题卷。 如此就很耽误功夫了,虽说殿试时间是一天,会一直持续到下午日暮西山,便会强制收卷,考生的答题至此结束。 虽然只是一篇千字的策论,却是耗费了魏广德无数的脑力。 就算想好后面怎么写,魏广德在写上题卷时还要用心去写,或许是小时候挨打多了,到现在魏广德对自己的书法也不是很自信。 即便他已经是举人,是贡士。 整个答题过程中,除监试官、巡绰官等考场官员外,其余官员都已经离开,包括读卷官和其他不相干的执事官,收卷官员都只能在殿外候着,毕竟考生们交卷一般是在下午,有考生交卷他们再进来按照流程收走答卷。 琢磨了半天,魏广德写下了二百来字,这个时候他就闻到一股扑鼻香味,午饭来了? 魏广德鼻子耸耸用力的吸了吸,随即寻着味看过去,殿外飘来的,也不知道中午这顿能吃到什么美味? 魏广德心里这么想,思绪有点乱索性也不写了,继续思考后面怎么写,等着人送来午饭。 到不是魏广德嘴馋,毕竟是皇宫中的食物啊。 不过当他们的午饭送上来后,魏广德就是皱皱眉,没有他之前闻到的饭菜香味,就两个馒头和一碗汤。 就这个,就把他们打发了? 大殿里的监试官已经开始轮流出去用饭,好,魏广德知道,好东西都被他们吃了。 魏广德只好吃掉这点东西,太简单太少,根本不够他平日里的饭量。 想要抬手叫人再送点上来,可是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是熄了这个心思。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魏广德又继续往下写。 但是魏广德不知道,在回西苑的路上,他又不小心被嘉靖皇帝问起来。 好,殿试的时候抬头偷看皇帝的小家伙,嘉靖帝觉得很有意思。 进士们在传胪大典上偷看皇帝的多了,可是殿试就偷偷往上看的,嘉靖皇帝印象里好像还是第一次,不经意间就问起身旁的太监。 有些东西,他这个皇帝可以不管,可是身旁的太监却是不能不知道。 贡士们的位置,也是有规矩的,都是按照名次站位,不能出错。 嘉靖皇帝只能根据魏广德的位置大致判断他会试成绩可能不太好,但是具体多少名就不得而知了。 在皇帝问起来后,他身旁长期服侍的太监黄锦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眼一边的陈洪,外朝这些事儿,他更熟悉一些。 听了皇帝的问话,陈洪想了想皇上所说的位置和年岁,大致就猜到那人是谁了,于是谄笑着对嘉靖帝说道:‘圣上,你看到那人应该就是魏广德了,贡士中就数他年岁最小,今年才十七岁。’ “哦,怪不得胆子这么大,原来是替朕上阵杀敌的小将军啊。” 嘉靖帝只是微微点头,“会试成绩是多少名?” 第170章 阅卷 魏广德吃了送来的午饭,休息一会儿,又继续写他的策略。 魏广德虽然年轻,可也不是那些不通世事的呆书生,皇帝出的题目,自然要歌功颂德才好,褒扬了皇帝还要记得吹捧下朝臣,至少在当下,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 当然,委婉提出一些建议还是要的,不然就没一点亮点,不过都是别人用烂了的招数。 魏广德可不会学那些愣头青,想要靠着谏言搏出位,殊不知在读卷官这关前便会败下阵来,根本连令皇帝听见的机会都没。 继续往下写:“臣观《书》曰:“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则君者,天之所以立以为生民主,而民之所以利赖者也。又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钦四邻”。则臣者,君之所资,以为臣邻,而为国之所倚重也。君欲求人以恤民,必秉知人之哲,备能官之智,而后鉴别始精,自可以得汇征之贤臣。欲为君恤民,必尽有相之道,竭匪躬之节,而后忠贞不失,自可以尽代终之责。君不知人,则贤否混浠而莫之辨,忠邪并进而莫之察,膏泽不能下究,望其恤民也难矣!” 从《尚书》中有抄了两段话结尾。 话里意思是说上天佑助天下的民众,为人民选立君主、师长,为民立君以安民,为民立师以教民。 自然,魏广德最后说的意思其实就是嘉靖皇帝是上天给民众选择的君主,大臣是君主的肱骨,如果君主有过失,大臣要辅佐君主,大臣不要当面顺从君主,但是却在背后议论,君主也要注意大臣,不能被大臣蒙蔽。 写到这里,魏广德又是沉思良久,觉得该说的也说了。 前面吹捧了,后面稍微提一点吏治就是了,皇帝会不会被蒙蔽,这个他也管不了。 魏广德感觉这篇策论还算不错,主要是没想到嘉靖皇帝没按常理出牌,弄出个“君臣题”来考人,之前准备的几篇腹稿都只能作废,临时凑一篇出来也就这样了。 魏广德仔细检查一遍,觉得没什么好修改的,这才誊抄一遍在题纸上,检查主要也是防止用了一些不恰当的字,格式有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 魏广德在检查完题纸后觉得确实没什么问题了,这就起身走到大殿东角门处递上自己的卷子,在受卷官手下题纸后,转交弥封官进行弥封,之后就不管魏广德什么事儿了。 走出奉天殿,魏广德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环视一圈,依稀感觉似乎和当年他来这里旅游时候差不太多,或许有些细节上的变化,但是也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出了大殿就代表魏广德殿试结束,随即有当值小太监过来带他离开这里,魏广德也没法多做停留,跟在小太监身后出了紫禁城。 到了大街上,魏广德找到张吉就说道:“找家最近的酒楼,少爷我饿了。” 现在魏广德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皇宫里提供的那俩馒头那里够吃。 上了马车,李三赶着马车就往前跑,为魏广德找吃饭的地方,张吉坐在里面还纳闷问道:“少爷,皇帝不给你们准备午饭吗?” “有,就俩馒头,够少爷吃吗?” 魏广德不提还好,一提就来气儿。 到了晚上,随着最后一个贡士夏可范回到九江会馆,今天的殿试算是彻底结束了。 不过考生们没事儿,可是紫禁城文华殿里此时却是灯火通明,掌卷官已经把弥封好并盖上弥封关防印章的试卷送到了这里,按照读卷官的人数分成了十四份分别交到十四位读卷官手中。 此时大殿中央已经摆上十几张桌子,相互拼接在一起,十四位读卷官各占一张桌子开始阅卷,根据题纸上的策论给出自己的评价,并按照“上、中上、中、中下、下”五个等级记上一个记号,便于后面进行统计。 执事官是直接把贡士们的题卷送来,而省去了以往科举考试中的誊抄环节。 在各人都做好自己的准备工作后,有内侍进偏殿请出读卷官。 他们是在离开奉天殿后直接到了这里,按照嘉靖五年定下的规矩,这三天时间里,读卷官都不能离开皇宫回家,只能留在朝中休息。 随着一份份答卷被读卷官翻看后,写上自己给出的评判标准,之后还要轮换着来,每一份答卷都要被读卷官看过,写上十四个记号然后汇总。 最好的题卷,自然是上等评判越多越好,下面的执事官也按照这个标准排好已经看完的题卷。 当然,读卷官也不是机器人,不可能一直就在文华殿呆满时间,中间觉得累了也可以休息,这些天的吃食也会有光禄寺准时送到。 在一间休息的小房间里,严嵩皱眉看着一名内侍,“你是说陛下回西苑的路上,又问起魏广德?” “是的,小人在一边亲耳听闻,当时是陈洪公公回的话,陛下还问过他会试名次” 内侍接下来的话已经不重要了,严嵩这会儿已经判断出嘉靖皇帝对魏广德或许是真有点兴趣了,不然也不会几次问道他。 严嵩进入朝廷高层,和嘉靖皇帝接触的时间不短了,算起来已经是快二十年的君臣,自然明白嘉靖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别看他一心修炼,可是对于朝廷上的事儿却是洞若观火,清楚的很。 内侍离开后,严嵩浑浊的眼神却是逐渐清明起来,他感觉自己或许猜到了点什么。 别看嘉靖皇帝平日里看上去精神和身体都还不错,可是他长期服用的那些仙丹是个什么玩意儿,难道还瞒得过他吗? 更别说他就曾经吃过一颗嘉靖皇帝御赐的仙丹,直接让他在床上躺了三天,回来还要陪着笑脸说是自己无福消受。 卫所世袭出身的人对皇帝来说,都是曾经立过战果的军人,其实和朝中那些勋贵是差不多的,值得老朱家的人信任。 他们在卫所世袭武职,其实也说明了这一点。 本来,皇帝应该更多的重用勋贵子弟,只是现在勋贵子弟普遍都不怎么样,所以朝中文官独大的局面已然成型。 被皇帝注意,自然代表着魏广德可能会有一条光明的前程,当然也有可能 谷劽 严嵩想了想,心中已经定下计来,试探下就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了。 贡士们怀着既热切期盼又心有惴惴的心情等待着殿试的成绩,魏广德也是一样,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那份经过糊名,按理说不应该被人认出来的卷子,还是被一些有心人找了出来看到了。 这次嘉靖皇帝钦点的十四位读卷官,其中不少可是跟随严嵩身后的人,可以说他的一言一行会被这些人毫无保留的跟随。 当严嵩看到一份被他暗示过的卷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严嵩草草浏览过后就在上面写上了“上”的评判标记,然后被他递给了旁边的次辅徐阶。 这个时候原来的次辅吕本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少有参与到内阁办事中,徐阶已经成为实际上的次辅,虽然这次吕本也被点位读卷官,但是实际上他现在在内阁的位置只能排到第三位去。 徐阶接过严嵩递过来的题纸心里其实是有点纳闷的,都是看了一叠题纸后才转送过来,就这么单独一份递过来是什么意思? 看到上面的记号,最近的一个是“上”的评判记号,前面有两个都是“中”,徐阶有点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这会儿判卷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每个人拿到的卷子,不管多少人看过,给出了评判,根据顺序就能知道谁给出的什么评判,更何况严阁老这是单独把这份题纸转来。 徐阶也没犹豫,只是心里略有点好奇,这份卷子是谁人所做。 但是也只是想想,草草浏览过后,他也在这份题纸上写上“上”的评判记号,后面人怎么做就不是他能干预的了,想来没人不会不注意到首辅和次辅给出的评判标准。 徐阶不经意看了眼严嵩,又看了眼严嵩旁边的吴鹏和雷礼,不知道他们看到这份卷子后会是什么表情。 两日后,也就是三月十七日,嘉靖皇帝再次乘坐龙撵出了西苑来到文华殿。 本来一般皇帝都是下朝后过来的,不过嘉靖皇帝已经常年不上朝,只是让大臣们在午门外行礼后就离开,自然他也只能从西苑直接回到这里。 经过一天多的时间,今科会试三百名贡士的题卷都已经看完,按照上面的记号分出三六九等,今天就是读卷的日子。 在贡士们看来,他们的殿试题卷应该是公平的接受读卷官的评判,分出高下后由皇帝给出名次,但是实际上,在嘉靖五年以前,贡士的题卷其实已经按照会试成绩分成了三等。 像魏广德这样的名次,题卷肯定是在最低一等的卷子里,不管他把策论写的如何天花乱坠,都不可能大方向改变他的等级名次。 特别是在此之前,在弥封的环节上,弥封官往往会把会试成绩靠前的贡士策论优先其他贡士题卷交到读卷官手中,自然他们就是一甲和二甲靠前位置的有力争夺者。 这也是为什么会试成绩和殿试成绩往往非常接近的原因。 但是在嘉靖五年的时候,因为大臣的强烈抵制,特别是时任礼部尚书席书的反复建言,为防止殿试阅卷时发弊现象,试卷应该“糊名混送”,鼎甲三名的人选亦应由众读卷官共同商议决定。 此外,他还向嘉靖皇帝建议,“弥封官不得预送,读卷官退朝直宿礼部”,不得回宿私第。 这些建议,最后都被嘉靖皇帝采纳并已圣旨的形式发布,确定为朝廷法令。 明朝的末代皇帝长期被文官蛊惑“祖宗制度不可废”,其实在嘉靖朝,在嘉靖皇帝在位的时候,根本就没人在乎,该改就改。 只不过因为嘉靖皇帝以藩王上位,让他很多事实都采取试探进行,而不是全面推开。 嘉靖皇帝当政之初,很是改动了不少成例,由此后世才有了“嘉靖新政”或是“嘉靖改革”的说法,其中更是不少涉及“赋役”和“爵位”,而被后世津津乐道的张居正改革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参考了嘉靖新政的一些做法。 只是,因为利益集团的强烈抵制,嘉靖新政大多仅是在局部范围内进行,且“数行数止”未能全面而持久地展开,因而它的成效和影响也很有限,远不如张居正时期来的猛烈。 进入文华殿的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了看下面十四位读卷官,“开始”。 现在的嘉靖皇帝更希望把时间花在修道事业上,自然不愿意在不相干的事务上占用他太多时间,所以现在的他说话和做事都很简单直接。 随即,内阁首辅严嵩就捧起一份题卷开始朗读起来,这就是“读卷”。 这次和以前也是完全一样,内阁三位大学士各读一卷,也是他们认为最好的试卷,一甲。 嘉靖皇帝从严嵩还是读卷后就闭目养神,似乎在神游一般,一字不语。 直到吕本读卷完成后,才微微挥手,嘴上说道:“继续”。 随后,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许论也展开手中的题卷开始朗读起来。 按照嘉靖十四年嘉靖皇帝的命令,将进读试卷由之前的六卷增加至十二卷。 读卷官在提前将其分好的上、中、下三等题卷中各选出四卷进呈皇帝御览。 十二卷读完后,嘉靖皇帝才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面前御案上依次放好的十二卷题卷,题卷摆放的顺序,其实也就是它们的名次,如果他不想干预的话。 那么,面前的十二卷题卷,就分别是一甲三名和二甲前五名的卷子,剩下的则是三甲前四名。 “拆开弥封。” 显然,嘉靖皇帝想要看看这些贡士的名字,因为这里面还有最后一个环节,那就是选人。 鼎甲进士作为全体进士的表率,代表着整个官员群体的形象。 因此,外观条件是否合格亦是确定一甲人选时需要考虑的条件之一。 至于皇帝还会注意的其他,比如名字的好坏,皇帝做的梦,也都会在这个时候作出一个决定来。 第171章 传胪,喜报 “拆开弥封。” 嘉靖皇帝说出这话,也显示着他似乎并不大打算对读卷官们排定的名次有什么异议。 但是自古皇权至上,在打开弥封后,是否还会调整名次,那就不一定了。 开科取士,皇帝要考虑的因素很多。 今日是三月十七日,明日就是三月十八日,要举行传胪大典,所以今天就要填好黄榜并用印,把需要完成的程序都走完。 随着弥封被打开,第一份题卷的名字显露出来,诸大绶。 随后第二个名字也出来了,是陶大临,然后第三个陈锡 一直拆到第八份题卷,本次会元金达的名字才出现在众人眼前。 严嵩虽然对金达不满,可是也不敢狠命打压金达的名次,只能适当往下压一压。 按照正常情况,嘉靖皇帝之前并没有要调整名次的想法,那么作为会元的金达就会成为二甲第五名,而无缘一甲前三。 随后继续拆开后面的弥封,鲍承荫、刘行素、柴祥、魏广德四个名字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样是科场规则,即便严嵩,也很难刻意打压某些人的名次,自然也很难抬高一些人的名次。 金达,严嵩再不满,也不能把他压倒三甲去。 魏广德,就算他怎么卖力推,也不可能推上二甲,一切都是有规矩的。 打破规矩的只有一个办法,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皇帝。 严嵩在这次的进呈题卷中耍了个小聪明,把金达压倒最低,而把魏广德提到三甲前四名,这样虽然也把魏广德的名次提高了一百多名上来,可是还不算坏规矩。 接下来就看嘉靖皇帝是什么个态度了,这对于以后严嵩对魏广德是什么态度就很重要了。 嘉靖皇帝看着桌上的十二份题卷,也没耽误什么时间,直接提前桌上的朱笔在第一份和第二份题卷上写下自己的评语,这也是嘉靖皇帝的习惯。 写下自己的看法,表示自己是看过题卷的。 但是在写下两份题卷后,嘉靖皇帝却没有在第三份陈锡的题卷上写下评语,而是拿起第八份题卷放到第三的位置上。 做为跟随嘉靖皇帝多年的臣子来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随侍一旁的太监黄锦马上上前把其他题卷往后挪了挪位置,而首辅严嵩也只是双眼微眯,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嘉靖皇帝一气呵成,在金达的题卷上写下自己的评语,随即放下朱笔。 这一刻,今科殿试的一甲三名就算确定下来了。 状元诸大绶,榜眼陶大临,探花金达。 嘉靖皇帝又看了看后面的卷子,殿试排名,皇帝有最终的决定权,只是这摆上来的题卷所代表的名次,却是体现了文官的意志。 嘉靖皇帝终于还是拿起了最后一份卷子,看似随意的翻了翻,嘴里说了句:“还算中规中矩。” 还算中规中矩? 这话是什么意思? 嘉靖皇帝虽然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是大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自然让他身边服侍的太监和十四位读卷官都听得清楚。 随即就看到嘉靖皇帝将手中的题卷塞到了第四的位置上,位列于金达之后。 这个名次的调整就有点大了,直接从三甲调到二甲,还是二甲第一,“传胪”的位置上。 包括严嵩在内,所有的读卷官都不由得睁大眼睛再看了一眼那御案上的题卷,没人多说一句,但是他们的眼神却是飘向了严嵩一侧。 在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读卷官都在猜测,或许是之前嘉靖皇帝就给过严嵩什么暗示,所以才会这样。 毕竟当时徐阶也选择了严嵩的方式,单独把魏广德的卷子递给他们,让他们先看并下评判等级。 虽然魏广德的卷子总体来说评分很高,但是毕竟会试名次拖累,只能呆在三甲之中。 而且能够杀到殿试来的贡士们,其实也没人是菜鸟弱鸡,都是很有水平的,魏广德卷子的真实水平在这三百人当中其实还真不算出彩,会试的名次还是很客观的。 读卷官里,也只有吴鹏和雷礼额头有点微微冒汗,不过这个又怪得了谁? 当初读卷完后,他们就发现了那份十个上等,两个中上和两个中的卷子,当时他们还以为这是严阁老的关系户,完全没想到会是皇帝的。 而嘉靖皇帝的表现,却是在严嵩看来,实锤了。 嘉靖皇帝现在每天服用的仙丹已经越来越多,那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严嵩看来,嘉靖皇帝莫不是已经有所感觉,所以开始为储君准备人手了。 对于魏广德,他知道的情况也不少。 世袭军户家族出身,然后就是科举出人头地。 上次南京倭寇就是被他们剿灭的,据说这小孩还亲自上阵砍杀了一个倭寇,有勇有谋,也算文武双全。 这会儿严嵩已经想到后面该怎么安排魏广德了,以他的水平,朝试估计不会出彩,进翰林院依旧很难。 虽然现在严嵩父子可以说把持朝政,在六部都很有话语权,可是翰林院这个地方,向来是清流的大本营,他对这个衙门的影响说实话,还真不大。 严嵩在考虑怎么安排魏广德,其他的读卷官这会儿也在考虑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看上去颇有圣眷的小家伙。 其实,在嘉靖皇帝心里,想的不过是给魏广德一个补偿罢了。 十一月份的时候,关于九月剿倭的封赏才定下来,并发向了南京。 魏广德因为没有军职,所以没有被列入封赏名单之中,他名下那个斩首倭寇一级的战功被转到了表哥吴栋身上,这个符合功劳大家有份的惯例。 不过,在嘉靖皇帝看来,有功要赏有过要罚,魏广德既然没法获得战功,那就在科举上给他一个补偿。 或许还有其他想法,谁又知道呢! 谷墎 之前他是打算给他贡士的机会,但是没想到报上来的名册里已经有他的名字了,那就只能殿试给他个好点的名次,也算对得起他这份忠诚。 “其他的你们定。” 嘉靖皇帝又看了下自己钦定的本次殿试成绩后,略微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说道。 吩咐完大臣,嘉靖皇帝有对黄锦说道:“让尚宝监、制敕房配合,皇榜填好就马上用印盖章,不要耽误了明天的大典。” “是,奴才下去就和他们说。” 黄锦立马躬身答话道,黄锦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这尚宝监自然在他直属范围之内,只不过他关注更多的还是宫里的事儿,东厂那边他交给陈洪在负责。 这个时候,十四个读卷官也向嘉靖皇帝行礼,然后带上十二份题卷退出屋去,到隔壁房间开始整理这次殿试成绩并填榜。 而此时的九江府城里,九江卫卫指挥使司衙门一切如常。 年前南京兵部、五军都督府来人了,把这次的剿倭的封赏发了下来,在当时可是让全卫上下欢喜了一场,实在是赏赐有点出乎意料。 卫指挥一级大多都没到升官的时候,自然没人觉得能升官,而且就算升又能升到哪里去?调京营吗? 这年代,武官都还是觉得在地方好,去了京城就要成天点头哈腰的,实在不是好去处。 因为这次功劳很大,所以赏赐虽然没有给他们加官进爵,但是都被提一级散阶外,九江卫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更是获赐一件斗牛服,而其他诸将则获得了一件麒麟服。 升官的,也只有吴占奎升指挥同知,魏勐从从五品卫镇抚位置升到后军千户所千户,品级提高一级到正五品。 右军千户所百户魏文才也因为出战有功,被特例赏赐麒麟服一件。 还有就是一些赏银,不过并不多,这个时候虽然民间因为海贸的关系,流通的金银有一些增加,但是在朝廷里依旧很紧张,所以武官的赐银多的五十两,少的也就二十两。 那点赏银,现在还真不被这帮军汉在乎,也就是下面的官兵高兴,都是一帮没见过钱的家伙,武官们对获得赐服更加在意。 大明朝的赐服,对于在外武将来说,还是蛮稀罕的东西。 明朝赐服种类还是很多的,特别是嘉靖皇帝,最喜欢给人赐道家的东西,不过在官面上的赐服主要还是四种:蟒服、飞鱼服、斗牛服和麒麟服。 蟒服是明代级别最高的赐服,是仅次于皇帝所穿龙袍的尊贵服饰,为明朝内使监宦官、宰辅等蒙恩特赏的赐服。 《明史·舆服志》记载:“赐蟒,文武一品官所不易得也。” 获赐蟒服被认为是极大的荣宠。蟒袍加身,意味着位极人臣,荣华富贵。 次之的飞鱼服一般得要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机会获得,锦衣卫其实是不配穿飞鱼服的,校尉大多是蓝色棉甲,只有千户以上武官才有可能获赐飞鱼服。 斗牛服是次于飞鱼服的第三等赐服,一般授予三品以上的官员。 最后的麒麟服本为明代公、侯、驸马、伯爵的公服,但因麒麟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着名的仁义之兽,明代皇帝亦将麒麟服作为一种赐服,赏赐给四、五品的大臣。 值得一说的就是,皇帝身边随侍的锦衣卫、侍卫等也大多获赐麒麟服。 明朝这四种赐服除了蟒服中的团蟒袍外,大都比较难辨认,只能看动物的头和尾巴进行分辨的出是哪种,这或许也是锦衣卫穿飞鱼服这个说法的来源。 不过喜庆气氛持续到年关,在春节后早已淡去。 在中午的时候,长江下游一条快船在风帆和桨页划水的加速下,快速靠向九江码头,看船头的灯笼就知道,这是一条官船,属于水马驿用来传递公文的快船。 在船靠上九江码头后,一个驿卒就背着竹筒快步下船,在码头旁一个挂着“驿”字的小院里进行简单交接,随后就有一名驿卒接过竹筒翻身上马向着城里冲去。 不多时,驿卒骑马穿过城门,马褂銮铃响起清脆的声响穿透了街市上的繁华喧嚣,所有街上行人自觉站到路两旁,仍由驿卒打马而过。 不多时,驿卒就到了知府衙门外,衙役马上迎了上去,知道是公文马上就带着驿卒进了知府衙门。 九江知府这会儿正在用午饭,忽然听到门外有人禀报有紧急公文送到,他也只好放下筷子让其他人继续吃饭,自己起身出门。 到了外面就对来人问道:‘什么公文?’ “会试放榜,喜报,公文直发九江府。” 那衙役连忙躬身回道。 “嗯?” 九江知府听闻是会试放榜结果,心里先是诧异,随即就是惊喜,公文的内容不言而喻,九江府有举子过了会试,成为贡士,之后还会有殿试成绩出来。 九江知府在这里干了两任,但是一直没机会升迁,以他的理解,怕就是科举这块九江府连续数次吃了败仗,所以影响到自己的考评了。 现在好了,有会试消息发来,说明这次的会试九江府终于是出人才了。 忙不迭,知府结果竹筒打开,抽出一卷被弥封的公文,按照惯例检查弥封后才拆开,抽出里面用黄纸眷写的公文。 好家伙,打开一看,里面有五张纸,其中一张是正式公文,那是由衙门保存,以此为凭据修改贡士的户籍资料。 知府打开一看,好家伙,四个人名出现在上面,这次会试,九江府就过了四个人,比去年乡试过的还多。 九江知府瞬间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细细看了上面举子的信息。 劳堪、夏可范、张科、魏广德。 劳堪和魏广德他还有印象,去年的举人,夏可范是瑞昌人,嘉靖二十八年举人,会试成绩212名,张科湖口人,嘉靖三十一年举人,会试成绩221名。 魏广德是九江卫的人,知府大人自然有印象,271名也不错,至少上榜了,三甲,应该能干到知府位置,运气好还能再升一品也未可知。 劳堪就厉害了,会试80名,妥妥的二甲进士。 “叫典使、经历过来,马上。” 知府大人马上吩咐道,贡士的喜报要马上发出去,特别是张科和夏可范的喜报要马上转到他们的户籍地去,自己就去劳家走一趟,让谁去九江卫那边好呢? 明朝交通如此,在京城殿试都已经结束后,会试成绩终于还是抵达了九江府。 会试发榜成绩虽然重要,可是也不同于紧急军情,自然用不到急递铺这样的特殊通讯渠道,所以走的是水马驿,不过也算是快的了,才十来天时间就送到九江府。 第172章 九江,南京,北京 九江卫指挥使司衙门外,四名士卒站在那里,无聊的磨皮擦痒,东张西望。 这个时候,住在城里的大人们大多也要回家了,只有住在城外的会留在衙门里休息。 四人还在心里寻思着,等大人们都走了,他们也该坐下休息会儿了。 正这会儿,衙门大门里走出两人,四名士卒连忙站好。 “魏勐是不是回了九江城?今晚叫出来大家喝一杯。” 说话的是张世贵,年初张庆从指挥同知位置上下来,由他出任了九江卫指挥佥事,现在每天都来衙门值守,只是本来该跟着来的儿子张宏福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另一个自然就是吴占魁了,他也是因军功唯二升职的其中之一,他凭借剿倭战功顺利的升到卫指挥同知位置上,只是私下里也是往南京砸进去不少银子。 毕竟有战功是不假,朝廷也有朝廷的封赏,但那只是你升官的理由而已,升不升还不是在官老爷一念之间,更何况吴占魁从千户到佥事,资历尚短。 “前天回来的,昨天去我那里,还说今晚要去拜见岳父大人。” 吴占魁笑着说道,“你看是家里喝还是” “就家里,我这回去就叫人准备。” 张世贵很干脆的回道。 “说起来殿试都结束了,也不知道广德考的怎么样。” 吴占魁抬头看看天说道。 “嗯,这个就管不了了,魏勐回九江城,应该也是想回来等消息,算算时间应该就是这两三天就会有结果了。” 张世贵自然明白,从北京传消息到九江,也得十来日的时间,可不就殿试都出结果了吗? 刚出门,手下亲兵牵来马匹还没上马,远远的街道上就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两个人手上的动作就是一顿,齐齐望了过去。 随着鞭炮声的靠近,锣鼓唢呐声也传进了他们的耳中,喜庆的曲子。 两人不由自主相互对视一眼,还是张世贵开口道:“不像是娶新娘子,会试吗?我记得九江府这几次好像都没人上榜,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吴占魁和张世贵都站在那里,也没有上马,只等那边的人过来,看看是什么事儿。 不久又有指挥使司衙门里的人出来,都被远处的热闹吸引。 不多时,喜庆的队伍靠近。 “知府衙门里的,那是张典使,还有林师爷也在。” 一个指挥佥事看着那边过来的队伍说道。 “不会真中了?” 吴占魁这会儿已经有点预感了,可是也不是很确定。 实际上在魏广德出发后,吴占魁就找人问过这几次九江府的会试成绩,得到的结果是鸭蛋。 但是,眼前的一幕确实有点冲击他的想法。 之前,吴占魁还真没抱什么希望,可是衙门的人都到了这里,由不得他不多想。 有些想法,吴占魁都是藏在心里的,特别是这样不好的感觉,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果然,知府衙门的张典使和林师爷等人远远看到卫指挥使司衙门外的几人,立马就是满脸笑容上前拱手道:‘恭喜恭喜,贵所魏广德魏老爷这次可算给咱们九江府长脸了,会试成绩271名,京报连登黄甲。’ 吴占魁听到这话激动了,一把抓住林师爷的手问道:‘喜报呢?’ “哎哟喂,轻点轻点,疼。” 林师爷被吴占魁抓住手立马感觉力道有点大,握的他双手感觉一疼急忙叫道。 吴占魁立马松手,陪笑道:“失礼失礼。” “不敢有劳同知大人。” 林师爷也马上恢复笑脸说道。 “林师爷别见怪,这魏广德是吴同知的外甥,你送来这好消息,激动是难免的。” 张世贵连忙解释一番,免得让人不快。 “失敬失敬,原来吴同知是魏老爷的舅舅,那这杯酒你跑不脱了。” 林师爷也是笑道。 这会儿旁边的张典使已经拿出一份黄色的喜报双手递给了吴占魁,又是笑道:‘前些日子听说魏镇抚升职做千户了,也不知道在不在九江府城,要是魏千户不在城里,这杯水酒可就要吴同知来办了。’ 吴占魁打开喜报一看,瞬间眉飞色舞起来,“在在在,保证管够。” 张世贵在吴占魁打开喜报的时候也凑了不过,不止是他,旁边几个佥事也都已经凑上来往喜报上看,果然写着魏广德,会试成绩271名,上面还有礼部大印在上面盖着,货真价实的会试喜报。 有反应快的立马就对自己的亲兵吩咐道:‘回府里说声,今儿中午我要喝喜酒去。’ 说完就用手搭在吴占魁肩膀上笑道:“同知大人,这顿可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好说好说。” 吴占魁乐呵呵的接话,随即吩咐亲兵去九江府最好的酒楼订菜,又安排人往魏勐府上送消息,交过一个守门的士卒,“往里面给大人们说一声,今儿中午出来喝酒。” 一连番吩咐后才对众人笑道:“我那妹夫前两天回了城,也是在等消息,咱们这就打土豪去,不把这九江城里最好的酒菜上桌,咱今天就拆了他家。” 在两匹快马冲出九江府城门飞奔向瑞昌县和湖口县的时候,九江城里两处大宅里也热闹起来,大门外鞭炮声不绝,院子里无数酒席开桌,本地的达官显贵和士绅富商纷至沓来上门贺喜。 而在此时,南京城外码头上,一个年轻的公子也上了船,对着船家吩咐一声,“开船。” 船只轻巧的离开码头驶入江心,随即张开帆在风力的推行下逆流而上。 那年轻公子看着大江的宽阔无边又回头看了眼远处耸立的南京城墙,嘴角挂出一副笑容来。 想起去年和妹妹聊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话题,妹妹那娇羞无比的样子就觉得好有意思。 母亲不在了,父亲又只垂青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己和亲妹妹相依为命到现在也是不容易,还得自己为妹妹的婚事操心。 年轻公子在心里长叹一声,转回头看向前方江面。 谷喦 之前父亲嫌对方门第太低,也是,自己这样的人家,妹妹的婚配对象至少也得是进士或者三品以上武官家族。 现在好了,父亲已经松了口,让自己去看看,希望一切能够如意。 在那个府里,妹妹也就是他唯一的牵挂了。 渐渐的,船行的远了。 京城,九江会馆。 几个皂吏捧着托盘站在大厅里,等待这贡士们出来。 不多时,劳堪大头,身后跟着魏广德、张科和夏可范就出来了。 “请进士老爷受进士服。” 领头皂吏躬身施礼道。 魏广德倒是知道殿试其实只是整个殿试仪式的开始,殿试后还有传胪大典,还有荣恩宴,还有状元代表众进士上表谢恩和拜谒先师庙,行释菜礼。 殿试程序很多,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场考试就完成了的。 看着托盘里的东西,进士衣冠和靴子,几个人连忙上前双手接过。 “明日传胪大典,一切规制和殿试一样,请几位进士老爷不要耽误了时辰。” 那领头皂吏又开口提醒道。 “多谢。” “有劳了。” 魏广德几人都是客气感谢一番,随即又让人给了赏钱,几个皂吏这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魏广德看着托盘上的进士衣冠,帽子有点特别,主体就是个乌纱帽的样式,帽翅却是短上不少,只有大约五寸长,帽翅上还系有尺许长的飘带。 进士服则是深蓝色的罗袍,缘以青罗,袖广而不杀,革带青鞓,饰以黑角,垂挞尾于后。 还有一块槐木笏板,魏广德感觉穿在身上,除了衣服颜色外,和那些大臣们穿的也就差不多了。 “今晚还要早些休息,明日又要起早。” 夏可范这会儿仔细端详着托盘里的进士服后开口说道。 “是啊,又要起早了。” 劳堪也是点头,明早寅时又是去大明门外候着,然后参加传胪大典,可是这一甲却没有他们几个的份。 “回屋歇着,明早看看是谁簪花。” 簪花是进士当中惟状元才能获得的殊荣,其他的就算是榜眼探花也没有。 众人都是晓得底细,之前金达可以说是状元的热门人选,可是他和严嵩父子关系闹得那么僵,这状元十有八九要飞,只是不知道最后是谁拿下这状元头衔,应该说会试前五名那四位皆有可能。 入夜,九江府魏家后宅里,喧嚣一天的家里总算安静下来了,魏母和魏老爹在自己卧房里也在商量着之前没定下来的事儿。 “儿子已经过了会试,眼看着就是进士要入朝为官了,那倒是说说给孩子送多少银子过去,让他在那边疏通疏通。” 自从魏广德离开九江府后,魏老爹倒是还算正常,可是在魏母看来自家儿子肯定是能金榜题名的,顶天了名次差点。 魏老爹之前还对此有点不屑一顾,毕竟魏广德年纪尚小,他不觉得孩子这么小就当官有什么好的。 只是没想到,魏广德还真是给他们老魏家争气,一次就考过了。 算起来,魏广德也就是乡试的时候落榜过一次,其他的科举考试都是连战连捷,很是厉害。 “我还是那话,送一万两过去,我看也够了。” 魏老爹坐在床边说道:‘当初我给小二说过,进京的话我会再给他五千两银子,现在答应给一万两,已经不少了,够他在京城过日子了。’ “可你不说官面上礼尚往来很费银子吗?家里也不缺那些银子,最多就是老大那边少留点的事儿。” 魏母还是坚持觉得魏老爹说的给魏广德送一万两银子去有点嫌少。 “广德那里我一开始就给了他一万两银子,已经不少了,要是按你的意思又给两三万,那老大那儿留的就太少了,怎么说文才才是长子,本应该继承更多才对。” 现在的大明朝,从上到下都按照嫡长子继承制为主在运行,也是宗法制度最基本的一项原则。 魏家自然也不能脱俗,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虽然明代《大明令·户令》有明文规定:“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只依子数均分;奸生之子,以子数量与半分;如别无子,立应继之人为嗣,与奸生子均分;无应继之人,方许承继全分。” 但在实际生活中,或者说大部分人眼中,家产的大头还是要给大儿子,也就是嫡长子,明朝是执行一夫一妻制度的。 当然,还可以纳妾。 至于大明令中的规定,并没有太多人重视,或许也只有家庭因财产闹出纠纷后才会按照此令去执行,而且前提是没有遗嘱的情况下。 魏老爹自然也是这样的想法,魏文才作为自己的嫡长子,理应获得自己大部分积蓄才对。 给了魏广德两万两银子,几乎已经算家产的三分之一,也够了。 不过显然,魏母依旧觉得给小儿子少了,应该分一半家产给魏广德才对。 “算了,还是等广德殿试成绩出来再说,毕竟以他的名次,应该只有三甲的命了,未必能留在京师。” 魏老爹看着妻子说道:‘如果广德能留在京里做京官,我们就送两万两银子过去,如果是外派,那就是一万两。’ 说道这里,魏老爹又是皱眉道:“倒是要真下到地方,他那边未必需要什么银钱,我看还不如修书一封知会一下就好,银子还是交给张宏福帮忙放出去。 我记得广德之前就曾经说过,放贷赚的银子貌似比买田地来的多,所以当初我给他的银子他都没拿去买地,不止是好田地不好买,主要还是他觉得钱赚的少。” “他懂个屁,要是真这样,那一万两银子就给他全部买田地好了,放贷出去哪有买成田地赚安稳银子强,现在孩子都是进士了,咱们家也可以用他的名义多买些田地,回头你给老大写信说一下这个事儿。” 魏母听到魏老爹说道土地心思又活泛起来了,以前家里没正经官身,买了田地赋税很难逃脱,可现在不同了,儿子做了进士,有了免税的官身,自家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囤地了。 “给老大置办些田地,我看可以,老大应该不会反对,都挂到广德名下去,回头我就写信说这个事儿” 魏老爹点头说道。 第173章 传胪 传胪之制始于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中记载:“进士在集英殿唱第日,皇帝临轩,宰相进一甲三名卷子,读毕拆视姓名,则曰某人,由是阁门承之以传胪。” 只是现在是大明朝,朱元璋也早就定好了传胪的一切程序,后世子孙照着做就好了。 嘉靖三十五年三月丁丑寅时,魏广德已经和劳堪等一起到了大明门外等候,一起的自然就是他的那些同年们。 因为殿试金榜尚未公开,自然他们站位的顺序依旧按照会试成绩来,会元金达自是站在第一排左侧,以此类推。 魏广德前后的同年他早已熟悉,自然也不存在找不到位置的说法,很快就站进了队列的后方。 随着时辰到了,礼部官员和之前的程序一样,带领他们穿过大明门侧门,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承天门下,照例接受金吾卫士卒的检查,然后放行。 一路走来,魏广德就感觉今天的气氛显得比殿试的时候似乎还要庄严许多,过承天门的时候,魏广德还不经意看了眼承天门外的宫墙,也不知道黄榜到时候是张贴在哪儿。 等众人走过奉天门进入奉天殿前广场后,在礼部官员的指点下皆立于丹陛前等候传胪。 而这个时候奉天殿内外早已按照天子礼仪布置妥当,殿外台阶上下已经站满了身穿朝服的官员,殿前广场四周和殿前台阶两侧也已经站满了手持各种仪仗兵器的大汉将军、锦衣卫校尉,让整个仪式看起来盛大庄重。 随着鸿胪寺官员奏请升殿的场合声中,嘉靖皇帝由华盖殿移驾奉天殿,此时整个广场上飘荡着传自奉天殿两旁殿檐和奉天门内两侧的乐师演奏的雅乐。 乐声来自前后方,让魏广德有种回到后世享受环绕立体声的感觉。 “啪,啪,啪” 清脆的净鞭声中,嘉靖皇帝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随着前方一声“拜”的唱和声中,殿内殿外多有的大臣和新科进士全部齐齐跪下,随后又是一声“起”,众人有纷纷起身,随后又是一声“拜” 所有大臣和进士向御座之上的嘉靖皇帝行五拜三叩大礼,魏广德也只能机械式的跟着做起来。 礼毕,魏广德又偷偷抬头四顾,没啥好看的,周围的新科进士们都是躬身低头很是恭敬的样子,再看向奉天殿上,嘉靖皇帝坐在御座,里面似乎正在做着什么仪式,或许就是安排大臣出来传胪,也就是报出众人的名次了。 不多时,依稀看见大殿里有人在交接什么东西,随后又放到哪里,然后终于大殿上有人出列跪拜,从那什么上面拿起个东西,然后转身将其打开,看样子应该就是圣旨一类的东西了。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心知殿内的仪式怕是走完了,现在就到公布状元名字的时候了,连忙低头不再敢继续偷看。 此时,先前还飘荡的雅乐之声早已停歇,只有远处奉天殿里隐约有声音传来。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殿试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魏广德知道了,那是《制诰》,也就是封他们这些进士身份的圣旨。 这个时候,所有殿下的进士们都是心提到嗓子眼,都在等待着最后名单的公布。 对于排名靠后的进士来说,谁有不想万一读卷官老眼昏花把自己弄前面去了呢? 何况现在嘉靖皇帝对于读卷的改动还是很大的,特别是以前皇帝都不关注的三甲卷子,嘉靖皇帝都要抽四份来看,谁不想成为那个幸运儿。 “殿试第一甲第一名诸大绶。” 在众多新科进士的期待中,远远的自殿前传来唱榜的声音。 不过因为距离远,众人包括魏广德都听的不甚清楚,许多读音相近名次又靠前的考生已经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不过他们第一次唱读听不清楚也没关系,因为后面还有人会接着重复三次。 随着鸿胪寺官员唱出第一名状元的名讳后,殿外的锦衣校尉就整齐有力的接力唱名:“殿试第一甲第一名诸大绶。” 此时,会试排名第二名的诸大绶在略微惊讶后猛然就狂喜起来,在躬身施礼后才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走出了进士队列,来到台阶下御道左侧跪谢皇上隆恩。 三波校尉接力连续吼出三次后,校尉们又马上静声,因为接下来一甲的榜眼和探花也会有此殊荣,他们的任务还未完成。 “殿试第一甲第二名陶大临。” “殿试第一甲第三名金达。” 魏广德在进士队列中静静听着今科前三的名字,终于在探花郎名次上听到金达的名字,不经意抬头看了眼那个本应成为状元的人,这会儿他已经跪到了诸大绶身后。 一甲三名没有什么悬念,其实再此之前几乎所有的进士都心里有数,金达不可能成为状元,事实上也确实没有,只捞到个探花。 不过这也羡慕不来,毕竟人家会试成绩在那里摆着,水平不如人那就只能认下。 随后传胪继续,这时候就是依次公布二甲和三甲的名字,也让其余的进士知道自己是什么名次。 不过,当鸿胪寺官员唱出第一个名字的时候,整个进士队列都出现了少许骚动,实在是太意外了。 “殿试第二甲第一名魏广德。” “殿试第二甲第二名陈锡。” 传胪大典还在按照流程进行着,而呆在进士队列里的魏广德却是感觉如同炸雷在头上响起。 我居然从271名冲到了第四名的位置? 魏广德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实在是让他太惊讶了。 谷郋 虽然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是魏广德确实没想过自己能冲上二甲,还特么的爬到第一的位置,传胪。 如果说在会试名次出来前,魏广德还有那么一点点侥幸心态的话,在会试放榜后他就已经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了。 在他看来,能上榜那是他不辞辛苦走遍京城内外大小寺观的成果,真的是烧了高香。 可是现在,自己殿试成绩居然是第四名,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当时要是殿试策论再做好一点,有没有可能踩着金达升到探花郎的位置。 魏广德在进士队列后边胡思乱想,有欢喜也有懊悔。 此时的他,只以为是自己文章做的好,入了读卷官们的法眼,所以名次被大幅提高。 好在这个时候,二甲、三甲进士不用出班谢恩,只需要呆在原地即可,到是没让他因为胡思乱想出了洋相。 花了很长的时间,终于,鸿胪寺官员唱出最后一个名字,“殿试第三甲第203名李时惭。” 整个唱名程序才算结束,三百名进士名次全部读一遍,耗费的时间可真不短。 随着丹陛大乐奏《庆平之章》再次在乐师的演奏下响起,礼部官员引导着今科进士再次向嘉靖皇帝叩拜谢恩。 随着礼部尚书从鸿胪寺官员手中接过黄榜,又恭敬的放置于刻有祥龙图案的云盘之上,四名内侍轻轻抬起云盘走出了奉天殿,殿前早已侍立多时的銮驾官举起代表皇帝无上权威的黄盖在前开道,从台阶下来,云盘从御道上经过,穿过奉天门、午门和承天门,黄榜将被张贴在东长安们外宫墙之上,三日后由内阁收回后放于国子监中。 黄盖在前,黄榜在后,此时大殿里的王公大臣也纷纷排班整齐的跟着后面,和诸进士一起随榜而出。 在黄榜经过时,魏广德抬头又看了眼远处的奉天殿内,嘉靖皇帝已经起身离坐,看样子已经迫不及待要会西苑打醮了。 整个传胪大典的仪式,怕是耽误了这位道君不少修炼时间。 这时的进士队列里,魏广德已经自觉的站到了金达的右边,他现在是二甲第一名,理应在此。 只是,看到前面的诸大绶、陶大临和金达三人被导引到一处偏殿,再从其中出来,都已经换上一身新衣,此时的诸大绶已经穿上了状元服,头戴二梁朝冠,身穿绯罗朝服,腰上光素银带一条,悬挂药玉佩一副,样子是真的威风凛凛。 还有那帽子上的簪花,枝叶皆银,饰以翠羽,上面还挂着一面小金牌,是纯金打造还是用银抹金魏广德倒是不确定,得取下来掂量下才能知道,不过上面“荣恩宴”三个字却是异常醒目。 等到三人再骑上了一匹白色骏马的时候,魏广德心里又再次泛起酸意来。 要是殿试的时候再用心一点,再认真一点,或许自己就能骑着白马通过御道御街夸官了。 在心中叹着气,魏广德只能跟在他们身后步行,还不能走中门,只能是侧门而出。 只是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身后不知多少双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在看着他。 虽然没有马骑,可是毕竟魏广德走在第一列,其他人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吃灰,漏个正脸都不容易。 出了宫门,王公大臣们自然不会再跟随他们夸官,都只是礼貌的向这些新进天子门生拱手行礼。 等候在此多时的鼓乐仪仗看到新科进士出来,也马上动手动嘴吹吹打打起来,把现场气氛营造出隆重喜庆的气象。 衙役在前鸣锣开道,礼部官员护着黄榜紧随其后,诸大绶等三位一甲进士也骑马跟随,带领着魏广德等人步行走上长安街。 此时长安街两侧早已是人山人海,在古代的中国,老百姓的娱乐活动比较欠缺,对于京城三年一届的御街夸官盛会,自然就成为京城百姓的一项重要娱乐活动了。 魏广德边走边看大街两边,感觉京城大部分老百姓是不是都跑来看热闹了,把整个大街站个满满当当,都看不到一处空隙。 前面鸣锣开道,自己这些人排列的整整齐齐跟在队伍后面,魏广德忽然有种感觉,不是那种很光荣的感觉。 魏广德知道,御街夸官的主要目的是激励学子们的上进心,鼓励他们积极地学习,参加科举考试,让学子们看到状元的光彩。 骑在高头大马上确实很光彩,可是二甲和三甲的进士嘛,魏广德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观赏的,有点羞耻感怎么办? 在皇城御街上走过,接受万民朝贺,诸大绶他们此刻确实光彩夺目,但是魏广德越走心里越不是滋味。 夸官队伍来到长安左门,这里早已临时搭建好一个装饰华丽的彩棚,衙役在分开人群后,礼部官员奉着皇榜进入其中,将皇榜张贴在彩棚内供万民观看。 诸大绶,陶大临等一甲进士这会儿看着那张进士皇榜,也是激动地无以复加。 在魏广德心情纠结的时候,在大街的一侧,魏广德的长随张吉和车夫加保镖李三都已经看到了紧跟在三鼎甲后面的魏广德。 李三没读过书,自然是不大懂这些,只是知道自家少爷这是要当官了,其实上月月底的时候就已经确定要当官,只不过当什么官还不知道。 这会儿看到这么多大人带着少爷出来上街游行,李三感觉很光荣,虽然他没有走在大街上,可是自家少爷在里面啊。 而张吉却是读过书的,虽然之前还不懂这些,可是这段时间在京城里和其他举子贡士的书童、随从接触下来,他已经知道少爷站的位置那可是二甲头两名才可以站的,这说明什么? “嘶” 张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自家少爷在会试中的成绩他是知道的,二百多名,怎么可能一下到二甲前列? 旁边劳堪、张科的随从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大街上走过的夸官队伍,魏广德的位置实在太引人瞩目了。 大街上的那些人,目光自然被骑在马上的三鼎甲吸引,而作为下人的他们,自然就在后面人群中找自家少爷,然后不可避免的就看到了那个年轻的过分的传胪。 魏广德以为周围大街上的人都在看他们的笑话,就像耍猴一样,可是他却完全没有考虑到,其实人家的关注点只在马上的状元身上,其实就连榜眼和探花能吸引的流量也不多。 第174章 自古灾伤无此惨 今日一大早起床只吃了点早饭,经过一个上午的传胪仪式,魏广德又跟在状元榜眼和探花的屁股后面吃灰半天,到夸官仪式结束的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 人是铁饭是钢,此时的魏广德是真的怕饿。 其实不只是魏广德,其他跟着走了一路的进士们大多情况相仿,或许也只有那三位乘马夸官的感受还好点。 看到路边酒楼,魏广德是真忍不住了,回头一眼看到劳堪,魏广德就立即摆手招呼他过来,自己也已向着那酒楼走去。 劳堪这次考了二甲第七十七名,名次还算可以。 等他走到跟前,魏广德就对他苦道:“劳兄在这里招呼下同年,有相识的叫进酒楼吃一顿,我可是饿的不行了。” 好,这科殿试取三百人,魏广德可不会大方的请他们吃饭,也就是叫上相熟之人吃吃喝喝就好。 这个时候,自己一身进士服独自进酒楼招摇,要是被其他同年看到会怎么想? 还不如把这事儿请劳堪代劳,他去里面歇歇脚点菜。 “好,我也饿了,正好就在这里先对付一顿。” 劳堪这会儿也是差不多,走了一路能不饿吗? 魏广德大踏步进了酒楼上到二层,占了靠窗的几张桌子坐下,店小二过来,低头哈腰叫了声:“老爷” 魏广德的穿戴,主要在京城呆上几年就知道他是什么人,更何况今天大街上那么热闹,都不用问。 魏广德挥手直接打断,他现在也懒得问菜单,就对那小二说道:“店里拿手的都准备几个菜,先照着三桌来,到时候看来多少人你们就准备,先给我把茶水弄来。” 这会儿夸官刚结束,魏广德也懒得找张吉他们,先照顾好自己的五脏庙。 这里是御街夸官的街道尽头附近的小巷,魏广德过来的时候可是看到不少新科进士顺着大道往回走,上大街上找酒楼。 不过魏广德可不会这么干,街上那么多人,这会儿看完他们游行,估计不少人都会冲进路边酒肆里吃喝,他们能找到位置才有鬼了。 这酒楼也不大,楼上楼下就十来张桌子。 不多时,劳堪就从外面带来二十多人,大多是江西老乡。 等他们上楼,魏广德就笑道:“大家怕是和我一样,今天我做东,咱们就在这里吃点。” 魏广德早就叫店家准备了茶水,大家一路走来水都没喝到一口,这会儿是真的又累又饿,很快就坐了四张桌子。 “照着来。” 虽然先说的是三桌,可魏广德也让他们准备,上来两个小二忙不迭的给众人倒上茶水,大家试试水温不烫,都是一口气喝了下去。 不多时,店小二就端上来几碟下酒菜,每桌又上了几壶酒,众人这会儿也没了进士的气度,都是拿起筷子就开吃,也不讲什么礼让之类的废话了。 后面没多久又来了一伙进士,也不知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不过他们人要比魏广德他们少些。 楼上一共就六张桌子被魏广德他们占了四张,他们一开始也想到楼上吃,可是看到只剩下两张桌子也只好作罢。 大家都是新科进士,就在楼梯上相互拱拱手就好了。 随后没多一会儿,楼上楼下的桌子就被后面来的人占满了。 正如魏广德所料,大街上那些酒楼早被砍热闹的百姓占满,哪还有他们的位置。 酒菜上桌,魏广德吃了一会儿没感觉到饿了,又听到楼上楼下的声音,笑道:“我看,这座酒楼才是货真价实的进士楼了,楼上楼下全是进士。” “呵呵,往日也不觉得酒楼饭菜如何,今日才知道什么叫美味佳肴。” “一大早就过来,一直站到现在,我那会儿是真饿的不行。” 吃下东西垫了肚,这会儿众人也就不再像先前那么饥渴,也开始说笑起来。 上楼来坐的也是两伙进士,人不多,都是六七人,各自占了一桌,都认识,只是不熟,大家也只是相互拱拱手。 没多时,那边两桌也结束了匆匆吃东西的沉闷,也和魏广德这边一样开始边吃边说起来。 “怎滴没看到金达金探花?” 有人忽然问道。 劳堪摇摇头,“我过去的是就没看到人,兴许骑着马回会馆了,我估摸着他也饿得不行。” 四桌江西进士,话题也多围绕江西,只是不多时,魏广德的注意力就被隔壁一桌山西进士说起的话题吸引过去了。 “谁说不是呢,家里来信说,还算好,我们那儿损失还算小,听说隔壁陕西那边才叫一个惨,三十多万人就没了。” “陕西是惨,俺们山西据说死了怕不是有二十万” 接着就听到那边山西的同年就在那里长吁短叹。 话进到魏广德耳朵里,魏广德心里就觉得好笑。 他们先前说的那个事儿,魏广德依稀还有点记忆,好像听谁说过,说山陕那边地龙翻身,去年十二月的事儿了。 好,后世经历过西南大地震的魏广德自然清楚,自己亲身经历的那个8级地震,还是在人口稠密的区域,都没他们说的那么多。 有点忍不住了,魏广德不由得插嘴道:“几位,这次山陕地震,有说的那么夸张吗?” 魏广德不否认地震这样的天灾,损失肯定是大的,只是对他们口中动不动就几十万人口损失有点质疑,强烈的质疑。 “魏传胪,我们可没有乱说,家里来信就是这么说的。” 先前说话的一个进士急忙开口说道。 “是啊,会馆里还不时有商人过来,虽然我们都是听他们说的,可是都是乡里乡亲,再怎么也不至于诅咒家乡人。” “不是,我只是说你们口中说的几十万有点夸张了,怕是说的受灾百姓几十万。” 魏广德笑道,他从三甲跳到二甲第一拿到传胪的位置,就算之前不知道的现在也知道他了,何况一路走来他是第一个吃状元马屁的人,所以直接就被人认了出来。 “嗯嗯,地龙翻身,几十万人受灾那是一定的了。” 魏广德身边的张科就点头认同,附和着说道。 谷笅 “不是受灾,是死去的人。”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是啊,把受灾当成” “没有,这次山陕损失人口真的很多” 很快,江西进士就因为这次山陕地震灾情和山西进士说了起来,江西的进士都觉得他们口中几十万人损失太夸张了,要知道江西的那些大县,人口也不过十几二十万。 好,对于这样的争论,自然是没有结果的,江西进士倒是直言自己是猜测,而山西进士则是家里来信和老乡处打听到的。 “这次山陕那边损失是很大,据我所知,比你们说的还要多。” 这会儿,坐楼上的另一桌进士里面有一人起身说道。 魏广德看看他,依稀有点印象,好像是叫何邦礼,殿试名次是三甲第150名,福建福清籍贯,因为排名站位和魏广德比较接近,所以两人以前也是说过几句话的。 “何兄何出此言?” 魏广德有点纳闷,他一个福建进士,怎么还知道山西陕西那边的灾情了。 “昨天我和老乡聚会,听到通政司那边的人说的,山西奏报地震损失人口十万,震后救治不救和瘟疫等灾祸又是近十万,前前后后损失二十万有奇。” 说到这里,何邦礼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陕西那边更惨,地震直接损失就超过三十万口,震后损失也是近二十万,渭南、华州、朝邑、三原、蒲州等处损失巨大,人口十不存一。” 魏广德听到何邦礼口中连续蹦出十万、三十万、二十万这样触目惊心的数字心里就是一抽,不由失声道:“何兄,山陕地震到底有多少伤亡,地方上有奏报吗?” “地方上还在会计,目前已经超过八十万人丧生是无疑的。” 何邦礼摇摇头,随即低下脑袋不再说话,而他身旁同为福建进士的何廷锦接话道:“可恨朝廷的银钱都被那些贪官污吏贪墨了,这次山陕遭逢大灾户部和内阁都说无钱赈灾,后来还是把修关墙的银子挪出来,又扣下一些边军军饷才凑了十五万两银子出来,十五万两啊” 魏广德听到何邦礼说出“八十万”的数字后,就被惊的张大嘴巴,这个数字是他不敢想象的,太大了。 不过何廷锦接下来就把话题扯到朝廷贪腐上,在心里魏广德就对这人打上“傻叉”二字,只是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朝廷虽说每年有大笔税银入库,可这钱要供应京城内外的官员和衙门,还有九边重镇的边军军饷,本就是捉襟见肘,加上现在的嘉靖皇帝时不时朝国库里伸手拿银子修道观和打醮,早就是赤字严重。 贪,特么的都进士了,居然还敢说“贪”这个字儿,这不就是说自己这个阶层的人吗? 要说贪腐,全天下的进士都特么是“大贪污犯”。 不过,山陕这么大的灾,朝廷就给拨出十五万两银子过去,确实太少了点。 不过,这个想法刚在脑海里冒出来,魏广德就是悚然而惊,这特么是挪用的边关经费啊,现在北地还不断遭受到来自俺答汗所部不断袭扰,这个时候你压缩军费,北方边军还有士气打仗吗? 闭上嘴巴,魏广德沉默下来。 天下太平的年月,面对山陕大灾朝廷都拨不出赈灾银子,那到了明末崇祯那会儿又该是什么样的情形。 魏广德不自觉有点同情那位连毛毛虫都还不是的皇帝了。 酒楼上安静下来,所有的进士都被何邦礼抛出的炸弹炸懵了,损失人口八十万啊,放在江西那就是几个县没人了。 “怎滴会如此严重?” 半晌,临川进士吴朝仪才开口说道。 “地震是半夜子时发生,据奏报或地裂泉涌,中有鱼物,或城郭房屋,陷入地中,或平地突成山阜,之后更是一日数震,累日震不止,哎” 何邦礼这会儿抬头又说道:“据汇总奏疏,此次地震共有101个县遭受了破坏陕西、山西和河南布政使司。 地震使当地民房、官署、庙宇、书院沦为废墟,较坚固的高大建筑物如城楼、宝塔、宫殿全部倒塌。 百姓均在梦中被压于房舍之下,皆来不及逃,民户军户损失惨重,其后更是黄河拥堵引发水患,震时又正值隆冬,灾民冻死、饿死和之后的瘟疫造成的死者无数可计。” “有名有姓的就有八十万?” 魏广德还是觉得这个数字无法让人相信,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以现在大明朝的科技水平,死个十万二十万还能勉强接受,这一下就是八十万,按照现在大明令,核算损失人口那得是有名有姓的,魏广德可是知道还有许多没有户籍的隐户存在。 虽然不知道山陕那边隐户有多少,可是魏广德还是肯定应该存在。 这些人没有在户籍上,计算损失人口的时候大概率是不会被算入其中的。 看到桌上的美味佳肴,魏广德一时又感觉不香了。 想想山陕还有百万灾民嗷嗷待哺,而他们却是在京城里鲜衣美食,魏广德心里有点不好受。 酒楼上的人这会儿大多一脸哀伤,虽然不知道个人真实想法,可是只要是个正常人,还是个知道礼义廉耻的读书人,应该都会为此伤心落泪才对。 “自古灾伤无此惨也,恨不能以身代之。” 不知谁忽然长叹一声。 “我等已是进士,以后还要为官的,代天牧民,只要勤俭以待,让制下之民能安居乐业才是正途,说什么胡话。” 又有人开口斥责道。 “明日荣恩宴,据说每次都花费千金。” 魏广德忽然悠悠开口道。 在这个时候说话,自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大家也都想听听他这个二甲传胪有什么高见。 从三甲末尾莫名其妙被提到二甲传胪的位置,魏广德心里清楚,大部分人怕是不服气的,其实他自己也是奇怪的很,银子都没送,怎么名次就如此之高。 先前那个山西郭东称呼他“魏传胪”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听出语气中那带出来淡淡的酸味。 “朝廷没银子赈灾。” 魏广德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说道,“而我等读书识礼难道就是为了科举出仕,为了身居高位安于享乐而不顾万民于水火。 荣恩宴是制度,不可废,可国事艰难,我欲前往礼部请求大宗伯将宴会减档以清水代之,节约的银钱尽数发往山陕灾区” 第175章 觐见大宗伯 “而我等读书识礼难道就是为了科举出仕,为了身居高位安于享乐而不顾万民于水火” 魏广德说出想要请朝廷降档简办荣恩宴的想法后,双眼就环视众人,看他们的反应。 这样的事儿,以他这个小小进士肯定是不够资格的,在魏广德看来,至少也得2/3以上的新科进士同意才行。 民主很重要。 没让魏广德失望,这会儿的进士们还没有步入官场,自然没有被官场那些不好的风气影响,在听到魏广德的想法后都是眼前一亮。 确实,荣恩宴的规格很高,每次举办靡费的银钱也是不少,传闻每次耗费高达千两之巨。 至于说让进士们为灾区捐款? 对不起,在现在这个时代,更多的其实都是为本乡本土捐资助困,可没有为外省提供帮助的意识。 是的,在这个时代里,乡土观念很重。 当官了或者发财了,为宗族子弟、乡亲父老提供一些帮助,修桥铺路啥的,都是义务,这个大家都能接受。 可是要说江西福建的进士掏钱捐助山陕灾民,大家可从来不会去想。 该不该捐? 该捐。 该谁捐? 自然是山陕的士绅。 当然,在进士们看来,既然朝廷国用不足,那么精简一些不必要的开销也是应该的。 荣恩宴,对于他们进士来说,更多的就是那种荣耀,毕竟是科举最高规格的宴会了。 至于宴会上是美酒还是清水,佳肴还是稀粥,是真的不重要。 “好,我支持。” “对,我也觉得这样好。”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郭东,也就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人,他是山西人,对魏广德的传胪身份也是有点阴阳怪气的,不过在这个时候也是最先出声支持的,虽然提前到了京师没有亲眼看到家乡的惨状,可是家信字里行间他也能看出许多。 而第二个出声支持的是何邦礼,他这时已经起身大声对其他同年念道:“先师有云,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我等皆为圣人门徒,当此百姓受苦之际,正该秉承先师所言,周济百姓。” 随着他话音落下之时,郭东一桌的山西进士纷纷起身附和,随之江西和福建进士也都起身支持魏广德的意见。 魏广德看到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随即站出来向中进士拱手一揖,道:“前朝司马相公曾作《训俭示康》,那是广德见到此文章时还小,但也是大为触动。 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 当此国朝只用不足,我等不仅要学习司马相公温良谦恭、刚正不阿,更应该学习他勤俭节约,不喜奢侈。” 说道这里,魏广德略一停顿才继续说道:“只是,正如书中所言,‘君赐不可违’,荣恩宴可以照常举办,只是降低菜品等级甚至就以清水馒头亦可,我们要的是那份皇上赐宴的荣耀,那是对我们十年寒窗的一个认可。” 说完话,魏广德又看看楼上的几十位进士,“此荣恩宴是皇上对三百进士的褒奖,我们不能代表,所以我意马上寻找更多的同年,晓之以情,我想大家都不会反对的。” “嗯,我们这就去找其他人,说说山陕灾情,想必都会体谅。” 夏可范也说道。 随即众人下楼,又和楼下的进士们说起此事,听闻山陕地震损失如此巨大,数十万百姓因此丧生,更有无数百姓因灾流离失所,自身一口答应下来。 很快,这酒楼里近百新科进士被魏广德分成几路分头行动。 魏广德做为传胪,是这些进士中名次最靠前的,至少在人找到诸大绶、陶大临和金达前,众人自然就是以他为首。 魏广德带着一些江西、山西和福建的进士前往礼部衙门,因为荣恩宴是礼部负责操办,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不知道嘉靖皇帝下诏派何人负责代表他主持明日的荣恩宴,在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找到礼部陈情。 而其他人则分别沿大街寻找其他同年,还有三路分别前往浙江、南直隶和江西会馆,寻找本次殿试的一甲三人。 说起来,魏广德也是在提起此事后才想到,这么操作一番,似乎有利于他在同年中威望的积累,一开始魏广德还真没想到这上面去。 自然,他是希望找不到状元、榜眼他们的,但是魏广德却不能宣之于口,还必须主动说起此事,否则事后必为人所记恨。 能考到进士的,肯定有书呆子,但是毕竟是少数,其他人事后也必然反应过来。 所以,魏广德不打算留下这个口实,无论怎么说,都是他提出并倡导起来的,自然在之后分派人手寻找同年和陈情两件事上要主导下来。 很快,人手分配妥当,魏广德就带着劳堪、郭东等进士直接往礼部衙门去,而夏可范等人则四处找人。 刚刚完成了御街夸官的仪式,悬挂了皇榜后礼部主要官员正聚在正堂里面安排明日的荣恩宴,不仅尚书王用宾在座,左侍郎吴山也在,这二位自然就是掌握礼部话语权的人。 王用宾已经老迈,这些年身体并不好,已经上了致仕折子,只是嘉靖皇帝那里还一直拖着没批,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等他做完这次殿试仪式后再批红。 而吴山就更有意思,前年还是礼部左侍郎,之后改迁吏部左侍郎,这次殿试仪式却又被嘉靖皇帝派到礼部辅佐王用宾处理政务。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吴山应该就是嘉靖皇帝选择的接班王用宾礼部尚书之职的人。 吴山也是翰林出身,历任翰林院编修、礼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可以说走在标准的翰林通往内阁的道路上,所以虽然此刻他还是吏部的人,吏部诸人对他却是俯首帖耳。 此时他们两人正会同左右侍郎询问仪制和精膳两清吏司的郎中,明日荣恩宴的准备情况。 很快,一名小吏就兴冲冲到了门外请求入内,告知有重要事务禀报。 王用宾这会儿已经有点累了,毕竟上了年纪,这次也是因为涉及三年一届的抡才大典,他这才又回到衙门办公,忙碌了这么久就有点支持不住。 吴山见状,连忙叫那小吏进来报事。 小吏进门急忙躬身施礼道:“见过大宗伯,见过几位大人。” “有什么事儿,快快说来。” 吴山立即接话道,尽快处理完这头的工作,也好让王用宾王尚书可以先回去休息。 “禀报大人,外面有上百进士汇聚,说要面见大宗伯陈情,小人不敢隐瞒只能马上来禀报。” 那小吏看到退在一旁的两个郎中,知道刚才这里正在讨论事务,所以马上汇报道。 “上百进士?” 谷鯬 此时,不管是已经疲惫的王用宾还是吴山,亦或者左右侍郎都是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今天刚刚进行了传胪大典和御街夸官仪式,别是其间出了什么岔子,让这些新科进士不满。 说实话,做官的,最怕就是这样的事儿。 当然,对方是进士,其实已经有了官身,还好掌控很多,他们其实最怕惹上的还是国子监和那帮秀才举人。 上百人,人数不少了,群情汹涌,要是安抚不好怕是要出大事儿。 “人呢?” 吴山当机立断问道。 “我让他们进了大门,在二门外候着。” 那小吏急忙又躬身道。 “你处理的很好,他们说有什么事儿吗?” 吴山继续问道。 “没有,他们就是说要请面见大宗伯陈情,还有进士在赶来,我进来通报那会儿,又有几名进士跑进了大门。” 那小吏急忙回答道。 “为首之人是何人?是诸大绶还是金达?” 在吴山看来,能够号召到新科进士的人,要么是本次殿试的状元公诸大绶,要么就是探花金达了。 说起来,金达作为会元,本应该是状元的最有力争夺者,至于殿试为什么掉下去了,吴山还是很清楚的。 他其实和金达是一类人,吴山是江西高安人,虽然和严阁老是老乡,但两人政见不合。 吴山看不惯严世番阴险狡诈,自私贪婪的做派,所以当初严嵩想要和他接亲被吴山断然拒绝,两家因此有了间隙。 这个时候的吴山,其实最怕的就是金达对于丢掉状元头衔的不满,虽然传胪大典上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就怕万一。 这次从殿试到现在御街夸官,所有的仪式都有他全程参与,所以就他所知,并无不妥当之处,他很难理解进士们跑到礼部衙门来闹什么。 “报大人得知,为首之人是二甲第一魏广德。” 小吏急忙说道。 来之前,他就知道兹事体大,所以进来通报前就问清楚了详情,只是进士们来此的原因没有问出来。 “魏广德?” 听到这个名字,吴山就是皱眉。 这人他自然是见过的,去年腊月二十九的江西会馆他是去了的,当时这个魏广德还凑到他身前说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话。 说实话,魏广德给吴山的印象并不怎么好,主要还是当时看他不断在献媚他们这些江西籍在朝官员,让吴山觉得此人有点趋炎附势。 至于会试和殿试名次的变化,他也听同僚说过,似乎是今上乾纲独断的结果,也不知道这位的尾巴怎么就摇到嘉靖皇帝跟前去了。 他侧头和礼部尚书王用宾小声交流两句,还能怎么办,自然是不能避而不见的,至少也要先把事儿弄清楚再说。 随即,王用宾就开口用苍老的声音说道:“你去让那个魏广德进来。” 那小吏答应一声正要转头出去,吴山又开口说道:“你问问,他们领头之人都有谁,让他们也进来。” 在吴山看来,魏广德这人才十六七岁,还是个少年郎,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号召力,怕不是被人当了枪使。 把带头之人都叫进来,到时候看看到底是谁在使坏。 虽然吴山不喜魏广德,可也不能让人在自己跟前害了同乡,更何况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刚刚步入官场。 官场凶险,可不只是随便说说。 很多时候你稍不注意,或许仅仅是非常不起眼的小事儿,得罪人你都不自知,就会让你付出严重后果。 小吏出来到了二门,就发觉似乎人有多了,连忙询问左右,得知就他进去通报那会儿又有两伙十来名进士进了大门。 小吏来到魏广德身前躬身行礼道:“请问老爷,你们此次要向大宗伯陈什么情,大宗伯已经允许你们入内,可是这么多人” 说着小吏就看着魏广德身后乌泱泱一大群人,话没说完,意思却是很清楚,不可能全部都进去。 小吏的意思,魏广德自然清楚。 其实来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想到了,礼部大门好进,可是见到大宗伯的话,不可能全部人都进去,只会是出几个代表。 魏广德心目中除了自己是一定要去的外,郭东也带上,何邦礼也进去,劳堪也跟着。 至于一甲的那三位,如果找到他们,赶得及的话,让他们领头其实也好。 这也是科场的规矩了,一般都是名次靠前的人带头。 如果那三位没来得及赶到,那就只能自己出头了。 对于出这个头,魏广德觉得倒是无所谓,只要不做过火,不惹恼了西苑那位,其他的都不重要。 回头对着众进士,魏广德就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下,大伙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魏广德,目前是这里殿试名次最高的,自然可以代表他们,而郭东是山西人,何邦礼也知道很多消息,他们进去自无不可。 其实,最好是有陕西籍进士就最好了,毕竟他们知道的信息肯定更多。 只是可惜,今年陕西考起的那两位,现在都还没赶来。 在众进士看来,受过圣人教化的他们,知道陈情何事,自然责无旁贷要赶来助阵的。 很快,其他人都表示了对魏广德提议的认同,让魏广德说出的几人代表他们面见大宗伯。 其实也有不少人心中可惜,不仅是因为到这个时候还没见到状元榜眼和探花赶来助涨声势,更可惜的是自己和这个传胪不熟,没能跟着进去。 “拜见大宗伯,拜见各位大人。” 魏广德带着几人跟着小吏进了正堂,意外看见吏部左侍郎吴山也在,虽然心里奇怪却也没表现出来,而是规规矩矩向着堂上的几位大人躬身施礼。 第176章 西苑 魏广德等一干新科进士向王用宾和吴山等人行礼后,起身就看见两位大人的脸色是真的不太好。 想想魏广德也理解,今天新科进士刚刚御街夸官,就跑到礼部衙门来,不知道的肯定会以为他们是要告状还是啥的。 对于官员来说,最怕的就是这种群体事件,很难处理。 而且,若是发生在地方上还好,可这里是哪儿? 京城,天子脚下,说不好他们这帮进士的行动已经被锦衣卫报到西苑也未可知。 好一会儿,才听到王用宾开口道:“你们一帮进士刚刚夸官完,不回去休息准备明日的荣恩宴,跑到礼部来做什么?” 王用宾说话的语速很慢,还略微气喘,显然身体不大好,魏广德马上就看出来了。 看着他苍老的面容,心里有数,连忙又躬身一揖道:“回大宗伯的话,下官夸官后在路边酒楼休息,听到山西同年说起去年十二月山陕地震的惨状,不知可为真否?” 魏广德说出山陕地震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不止是王用宾,就连吴山也是眼角直跳。 反应有点大了。 “这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王用宾语气不善道。 “下官听闻通政司收到地方上报,说此次地震损失惨重,前后死亡超过八十万人,而朝廷因为没钱,只从边关军费中抠出十五万两银子解送山陕赈灾。” 魏广德没必要在这事儿藏着掖着,直接了当的说道。 这个时候,魏广德就注意到大堂上首的王用宾忽然双眼一闭,眼角似有晶莹泪珠闪现,随即重新睁开双眼看着他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是朝廷的事儿,你们是新科进士,还是好好享受你们的荣恩宴。 若是想管,那就等你受官以后再说。” “大宗伯,山陕灾民何止百万,朝廷就拨出十五万两银钱哪里够用,听闻地震当晚丧生五十余万,之后正值隆冬又有十数万人丧生,之后的饥饿、瘟疫,下官听闻就不寒而栗。” 说到这里,魏广德转身看了眼身后众进士才又转身对上首的王用宾说道:“我等此来别无他意,只是恳请大宗伯削减荣恩宴开支,一碗清水两个馒头足矣,请大宗伯把节约下来的银钱用于山陕灾民赈济。” 说道这里,魏广德又是深深一揖。 在魏广德行礼后,他身后跟着的几个进士也都纷纷躬身一揖,口中齐声说道:“请大宗伯赈济灾民。” 话音落下,上首右侧的吴山已经起身,“你们是为这个事儿来的?” 说完这话又转头看了眼左侧的王用宾王尚书,此时就看到他苍老的脸上有了两行泪痕,正双手撑在座椅扶手上想要起身,吴山快步过去扶起王尚书。 对于他们的反应,魏广德心里有点纳闷,不过没有多说话,只是拱拱手。 这时候王用宾已经起身,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老朽就在此带父老乡亲们谢过诸位了。” 说着王用宾就要拱手作揖,还好被扶着他的吴山稳稳的扶住,没让他弯腰下去。 “嗯?”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心里惊讶了,难道这王用宾是山西或者陕西那边的? 刚才王用宾说话,已经是大明标准的普通话-官话,丝毫听不出他的家乡口音。 可是王尚书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也是山陕那边的人。 “山陕地震损失惨重是真的,朝廷没多余的钱财赈灾也是真的,只是荣恩宴” 旁边吴山刚开口就被魏广德躬身行礼打断,“吴大人,我等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享受参加荣恩宴的无上荣光吗? 荣恩宴照常举办,只是请将菜品等级降低,美酒佳肴换成清水馒头即可,所以礼制从简,节俭的银钱用于赈灾,我等进士为山陕灾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大宗伯,你看?” 吴山听了魏广德的话,清楚了他们的意思,看样子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聚集了上百的进士,这小子在这帮新科进士里号召力还是可以的。 只是,对于他们提出的请求,吴山不敢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问向礼部真正的主宰。 “朝廷自有制度,你们心是好的,可是却不能由着你们胡来。 荣恩宴不仅是你们的荣光,更是朝廷的脸面,断无降档可能。” 王用宾却是摇着头回答魏广德。 就在他们对话之时,门外一个小吏穿着的人小声对身后一个同伴低语两句,随即小跑着出了礼部衙门的侧门。 门外一个校尉牵着一匹马,看到人跑近就将手中缰绳递了过去又对他说了几句话,那人随即翻身上马向着北边打马而去。 就在王用宾用朝廷制度推脱此事的时候,大批进士聚集进了礼部的消息,也在朝廷各部快速传播着。 就在此刻,依旧有后知道消息的进士正在往礼部衙门赶来,状元公诸大绶和探花郎金达都已经到了。 他们也没被外面的小吏拦住,毕竟他们算是今科进士的领袖,很自然的就带他们去了正堂。 事发突然,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各部官员对于新科进士的举动很是不解,完全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作出这样的事来。 六部五寺这些衙门里的官员不时凑在一起议论纷纷,不过都没人能提出一个可以让人接受的猜测。 其实就连此时的礼部衙门里也是如此,除了此时在正堂的部堂大人外,其他的司郎官们也在外面议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而此时西苑大门外,几匹战马由远而近到了大门前,骑士们才纷纷勒住战马。 随着众人下马,为首那人四下打量后却是在门前驻足,没有往里进,即便门内守卫要出来也被他摆手制止。 此人身穿一件行蟒袍,站在那里一颦一笑都甚是威严。 不过站了一会儿,不耐焦躁的表情就出现在他脸上,他也开始不断朝着自己来时路上张望。 而随他前来的几人此时已经分散在四周,他们身上要么身穿飞鱼服,要么穿着麒麟服,显然都不是普通人。 不多时,一匹快马自远方而来,伴随着马蹄踏在石板路上清脆的响声到了他的跟前。 马上一个衙门小吏打扮的人,看到面前这位后不待马完全停下就翻身下马,随即跪倒在他身前。 “拜见陆都督。” “礼部到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些进士跑去干什么?” 在嘉靖朝穿行蟒袍的人可不多,在京城就更是凤毛麟角,他自然就是朝廷的五军都督府都督掌锦衣卫事的陆炳。 谷橭 在北镇抚司听到有上百进士堵在礼部衙门后,他就已经出发,虽然此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想来也不会是小事。 此时,他如果不能提早赶到西苑汇报,他这个锦衣卫指挥可就失职了。 锦衣卫自诞生起,就是皇帝侍卫的军事机构,锦衣卫主要职能有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 只是作为直驾侍卫这个职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已经被人淡忘,大家更多关注的还是锦衣卫的巡查缉捕之权。 只对皇帝负责,对内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对外进行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行动。 京城突发事件,自由巡街校尉第一时间发现并上报北镇抚司,虽然搞不清楚原由。 陆炳在知道后第一时间就出发到了西苑外,至于原由自然有人去打探并上报到这里来,这也是他能够屡次抢在其他人之前向嘉靖皇帝报告事项的原因。 此时,他听了这个在礼部衙门坐堂校尉的报告后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进士们去礼部,是因为他们想要简办荣恩宴,把银钱捐给山陕灾民?” “是的大人,殿试传胪魏广德在正堂是这么说的,不过王大人却说这荣恩宴是祖制,也是朝廷的脸面,断然不能简办。” 小吏答道。 “王用宾就是陕西人,到这时候还坚持祖制” 听了小校的报告,陆炳脸色露出讥讽的笑容,不过只出现一瞬就消失了。 “现在礼部聚集的进士已经超过二百人,状元和探花也已经到了。” 那小吏继续说道。 “我知道了。” 陆炳淡淡说道,随即转头看着身后的西苑大门,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进去。 一开始陆炳以为是传胪大典出了什么状况,进士们顾全大局在御街夸官后才向礼部发难,没想到是自己想错了。 虽然不是坏事,但是进士围堵礼部也不能算小,还是必须报告嘉靖皇帝的,至于领头的那个魏广德,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不多时,陆炳带着几人进了西苑。 此时礼部正堂上,诸大绶、金达和魏广德已经和王用宾、吴山争论起来。 一方认为朝廷国用不足就该精简不必要的花费,朝廷的仪式是制度,应该执行,但是可以简化流程尽量节约支出。 而另一方则是坚持仪式是朝廷的制度,应该按照制度办理,不存在因陋就简的可能。 很快在陶大临闻讯赶来加入到论战中后,礼部一方就渐渐有点不支了。 王用宾年岁大了,身体不好,自是不善争辩,而包括吴山在内的三位侍郎面对今科四元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频频发难也是难以招架。 魏广德在争论中已经意识到一点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应该遵守祖制还是应该与时俱进顺应时势进行改革。 魏广德印象里,明朝末年的时候,好像改革派都在朝廷里占不到多大的优势,原因就是保守势力异常强大,他们其实是为了私利,用祖制这顶大帽子打压改革派。 或许,可以从这次事件中,找到撬动祖制的机会。 此时在西苑的永寿宫中,刚刚打醮后的嘉靖皇帝从太监的托盘里取过热毛巾擦脸,随后才开口问道:“你是说魏广德带着一种进士跑到礼部,请求降低荣恩宴的档次,省下来的银钱解运山陕灾地去?” “正是。” 陆炳站在下面如实回答道,“皇上,现在进士们还在问询而去礼部,今科殿试一甲的状元和探花已经到了礼部,榜眼也应该快到了。” 只是,座位上的嘉靖皇帝却选择了闭眼沉思,好半天,在陆炳有点惶恐的时候才出声。 陆炳是跟随嘉靖帝多年的老人了,对于这位的脾气很是了解。 遇到他不喜欢的事,越是当场发火后果就越轻,而沉默往往后果严重。 陆炳这会儿并不知道这事是好是坏,说是好事,礼部的王用宾和吴山都极力反对,说是坏事,可他觉得进士们似乎并没做错什么。 如果说这事有什么错,那就是错在不该都跑到礼部衙门去,而是派出几个代表去礼部交涉即可。 不过陆炳也理解这些进士这么做的原因,时间太急。 现在,礼部下面的精膳司说不好已经开始采购明日荣恩宴需要的食材了,再去串联进士联合上书肯定是来不及了。 嘉靖皇帝睁开眼睛看看陆炳,又看看身旁的黄锦,这才说道:“你们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朕挪用朝廷的银子修缮庙观还是什么?” 嘉靖说话的时候,语气甚是温和,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火气,可是话里透露的意思却是让陆炳和黄锦心里都打了个寒颤。 两个人都不敢说话,这可是皇帝的逆鳞,谁碰谁死,殿里陷入一片安静。 “咳咳。”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咳嗽声,黄锦没来由就是心里一慌。 这是他和外面人之间的暗号,一般都是有事要告知他又不方便进殿通报,往往就会如此打出信号,他也会抽空出门看看情况。 “谁在咳,黄锦,叫他进来,问问什么事,你这个东厂长督都不知道这事,有点失职了。” 手下奴才那些事,嘉靖心知肚明,只是以往不想管。 这会儿他心情正烦躁中,自己点的一甲进士,他们心里到底安的什么心。 黄锦微微犹豫就躬身,“是。” 随即几步到了殿门口,他可没敢出去,而是向外面一个小太监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小太监走到门口,递出手里的信封道:“老祖宗,东厂发来的消息。” 黄锦接过信封,转身朝殿上看了眼,嘉靖帝只是随意的挥挥手。 “你先下去。” 黄锦叫走了小太监,这才双手捧着信封回到嘉靖帝身前。 “打开看看,看看你们东厂又是怎么说的。” 不待黄锦奉上情报,嘉靖帝就开口说道。 “是。” 黄锦只好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文书,快速浏览一遍,白皙的老脸抽了抽 第177章 事毕 嘉靖皇帝看到黄锦看完手上的情报老脸抽动的样子,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直接让下面的陆炳和黄锦心里就是一突突,心知自己这位主子怕是已经怒急。 黄锦这会儿还好点,毕竟看过情报,上面说的事儿给嘉靖皇帝说说,或许能平息这位的怒火。 但是,这个也说不好。 黄锦很清楚,他伺候的这位皇上,可是多疑的很,东厂这份情报未必能打消他心里的疑虑。 “圣上,东厂番子已经查清楚事件起因了,是魏广德他们这些进士在御街夸官后在附近酒楼吃饭,因为听到山西进士郭东等人说起山陕地震八十余万人丧生,他们不信,还和他们对此数字是丧生还是受灾起了异议。 只有是福建进士何邦礼说听通政司同乡确实提到此事,惹出朝廷赈灾银钱不足,进士们去礼部请求简办荣恩宴,节省银子解送山陕灾地赈灾的事儿。” 黄锦把手里的事由信息的信纸双手递到嘉靖面前,皇帝什么态度他管不了,但是自己做事不能有差池。 “是这样吗?” 听了黄锦汇报番子查到的信息,他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番子询问过酒楼的掌柜和小二,可以确认有此事,当时因为这个在楼上江西进士还和山西进士起了争执。” 黄锦急忙补充道,“文书上都有写。” 嘉靖皇帝这才伸手接过文书看了一眼,和黄锦说的别无二致,重新把文书递回。 “你们觉得,他们的请求,朝廷,该不该批准。” 嘉靖这会儿看上去似乎没有最开始听到消息的时候那么愤怒了,开始询问身前两个亲近之人的看法。 过了一会儿,嘉靖皇帝眉头又皱起来,看两人都不开口的样子,干脆直接点名。 “黄锦,你先说。” 黄锦看到被点名了,急忙低头躬身说道:“是,圣上。” 这个时候,他才认真思考了下,可是依旧猜不出主子到底是什么态度。 “奴才以为,新科进士们心还是好的,知道朝廷国用不足。 这些年朝廷南北用兵,又是天灾频发,朝廷都必须免税和赈济,否则庶民早就没得活了。” 说到这里,黄锦偷偷抬头看了眼嘉靖皇帝,看不出他的喜怒来,只好继续说道:“只是,对于新科进士的仪式,都是早有定制的,奴才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好嘛,说了半天其实什么也没说。 看着皇帝的眼光看向自己,陆炳在心里把黄锦大骂一通,可是现在他也不敢做出选择啊。 说实话,嘉靖皇帝其实挺小心眼的。 虽然现在看起来,进士们请求降低荣恩宴及后续仪式的等级,减少开支用于赈济山陕灾民,但是在嘉靖皇帝那里,可未必是这么想的,谁不知道每年他都要从国库里拿走几十万两银子用于斋醮和修建宫殿庙观。 现在陆炳也在考虑该用什么样的措辞敷衍一下上头那位,只是抄黄锦的肯定不行,这也是嘉靖皇帝不喜欢的。 “皇上,臣以为,新科进士的想法,加大对山陕灾民的赈济是对的,这也是皇上一直想要做的,只是之前内阁和户部一直以没钱来搪塞,我不相信朝廷连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说道这里,陆炳也是偷眼瞧了眼嘉靖皇帝,看他又是双眼微眯,似是在思索自己的说辞,只好继续说道:“荣恩宴不能降等,还是按照规矩操办,皇上应该下谕让内阁和户部尽快筹集第二批赈济钱粮,还要提示他们,为接下来的第三批钱粮早做打算。 臣听闻因地震,黄河拥堵,现在那里短期内也无法恢复耕种,灾情怕是要到明年才能缓解。 皇上上合天心,下安黎庶,可增加灾区免税一年,以显吾皇仁慈之心。” 陆炳不好选择,干脆就把难题踢给内阁那边,让他们去筹集赈灾钱粮。 荣恩宴还是照规矩办,灾民的赈济也要加强,无非就是把那十五万两银子说成是第一批赈灾钱粮,后面朝廷还会陆续供应,赋役也免了,总之仁慈的皇帝是不会让其治下子民捱饥受饿的。 这样的措辞,也能安一下群臣百官之心。 要知道,陆炳可是知道,不少人对于山陕如此严重的灾情,朝廷只拨付那么一点钱粮赈济也是颇有怨言的,特别是山陕籍贯的官员。 嘉靖皇帝在陆炳说完后,又睁开眼看了眼他,这才点点头,“可,你去把话带给严阁老,让内阁和六部尽快拿出章程报上来。” 看着陆炳躬身退出永寿宫后,嘉靖皇帝又转头对黄锦说道:“黄锦,你觉得魏广德是否存有私心?” “这” 黄锦没想到嘉靖皇帝心里还是有那么一根刺,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的番子的情报和他们的说辞糊弄过去,只好老实说道:“奴才以为应该没有,毕竟从事发时情况看,是很偶然的,我想进士们应该也是因为八十万和十五万这两个数字差距太大了。” 说道这里,黄锦忽然跪下叩头道:“圣上,恕奴才斗胆,当初内阁和户部拨的赈灾银子真的太少了,杯水车薪,听闻地方官员又多在其中中饱私囊,更是在救灾措施上实施不利,让灾区灾情继续恶化,本来地震只是五十余万人丧生,可是后续的洪水和瘟疫等又有三十万人因此送命” 说道这里,黄锦说话的语气不免有些呜咽起来。 “邹守愚回来了吗?” 嘉靖皇帝表情没有变化,只是随口问道。 “据闻还没有,他奉旨往陕西帙祀河岳、霍山之神后,现在正在山陕灾区巡查灾情,据说他打算在山陕灾区看后再去河南看看,那边毕竟也遭了灾。” 黄锦用衣袖擦擦眼角,恭敬的回道。 “你去趟内阁,让他们拟旨,封钦差大臣户部左侍郎邹守愚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监察山陕灾情,对救灾不利,中饱私囊的官员,五品以下可直接拿下,五品之上的可上奏待堪。” 嘉靖皇帝说道。 “奴才遵旨。” 黄锦听后急忙又是一拜,随即起身出了永寿宫往西苑值房去了。 谷鯑 嘉靖皇帝看着他离开后,只是微微点点头,随即又朝门外喊道:“谁在外面。” 话落,就有两个小太监从门外小跑进来在他面前跪下,“圣上,奴才在。” “你们出个人去翰林院,调魏广德乡试、会试的卷子过来。” 嘉靖皇帝正眼都没瞧他们一眼,只是淡淡吩咐道。 新科三百名进士齐聚礼部,只是都在大堂里等候,这会儿礼部堂官已经被内阁的条子叫走了,说了商量山陕救灾事宜,不能拖。 可是没得到准信,一干进士也是心有不甘,都不愿离去,干脆就在礼部大堂等候起来。 而在内阁里,礼部和户部又开始为山陕救灾银子的事儿开始撕扯。 本来救灾当时户部的事儿,他们拨银子就好,和礼部关系不大,可现在不行了,进士闹起来,这就把礼部牵扯其中。 之前,王用宾在内阁商量救灾问题上,他做为陕西官员自然也是争过的,只是国用不足的事实他也知道,也只争取到十五万两银子。 今天在礼部正堂和进士们争了半天,心中异常悲愤,把积攒的火气全部在这里冲着户部发了出来。 户部,是掌管户籍财经的衙门,在盛世自然是日子最好混的地方,可是到了嘉靖朝,这户部就有点受气了。 各地天灾不断,户部都要拨银子赈济,南边北边军费开支也是大增,户部每年收上来的那点银子,刚到京城甚至都进不了太仓库就被其他各部闻讯而来的官员拿着条子抢走了。 “好了好了,大宗伯坐下消消气,大司徒怎么说,现在户部是必须挤一笔银子出来。” 严嵩坐在上首位置看着他们,这会儿皮球他踢给了方纯,现任户部尚书。 “太仓库是真没银子了。” 方纯很是干脆的两手一摊道。 “五万两,我不相信户部连这点银子也拿不出来,你回去找人查查,看还有那笔银子没结算运走,直接先扣五万两用于山陕灾民。” 在这里坐了半天,严嵩也是乏了,不想继续看他们扯皮,只能当机立断压服户部拿出银子。 之前,他还可以高高在上,看着六部相互推诿赈灾的事儿,可是刚刚皇帝那里派了陆炳和黄锦连续传了两道旨意,他就知道不能继续拖下去,要真的拿出银子来交代。 “阁老,户部是真没银子了” 方纯待要再说,就被严嵩挥手打断,“不管是哪家的银子,你都扣下来,这个时候没工夫和他们闲扯,要是不服大可来内阁找我。” 看到方纯还要说话,旁边的次辅徐阶开口道:“大司徒,救灾如救火,我们拖得起,山陕数百万灾民等不起啊,挤一挤,总归能想到办法的。” 沉默片刻,方纯才无奈说道:“通州那边新近有笔钞关银子到京,可以从中支取五万两用于赈灾,只是这笔银子是为今年在京官员俸禄准备的,这” “先拨了再说。” 徐阶抢先出声打断道,说话的功夫侧头看向左侧的严嵩,看到他微微点头这才继续说道:“官员俸禄先放放,总要先把这笔银子的事儿解决了,到时候剩下多少就先发多少,余下的想办法下半年补上。” 天色渐晚的时候,还在礼部衙门等消息的魏广德他们终于等来了朝廷最新的决定,那十五万两银子只是第一批赈灾的银钱,不是全部,现在户部会很快拨付第二批赈灾银钱五万两,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赈灾银子解付山陕灾区,朝廷不会不管灾民死活。 听到这个消息,众进士这才都松了口气。 刚进官场,其实都还不能算是进了官场,他们一众同年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大家都是觉得很有意义。 让朝廷提前拨付第二批赈灾银子,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至少可以救活无数的黎民百姓。 诸大绶等三位一甲进士一开始就落后了一步,这下可不会放弃拉拢同年的机会,好容易三百位进士汇聚于此,寻一间大酒楼喝酒庆祝一番,增进相互之间的关系。 只是他们这一次可是三百人,这样的大酒楼可也不好找。 诸大绶一边吩咐他的随从打听酒楼的信息,一边把陶大临、金达和魏广德叫到一边商量。 不管怎么说,他们四人是殿试有字号的考生,状元、榜眼、探花和传胪,足以代表今科进士了。 虽然他对魏广德怎么从三甲末尾蹿升到二甲第一很是好奇,但是也没必要去打听这个事。 这次事件的起因他已经全都知道了,当他听说山陕地震八十余万人丧生,而朝廷只拨付十五万两银子赈灾的消息也是很诧异,感觉简直荒谬。 好,反正这次魏广德漏脸的机会并没有引起诸大绶、陶大临等人的反感和防备,大家还都觉得他魏广德做的对。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魏广德这会儿已经后悔了。 当内阁派人传信招走王用宾等人后,魏广德就想到坏事了。 这是在京城,内阁知道了,西苑那位修仙的怕是也知道了。 钱的事儿,在嘉靖朝可不是小事儿。 谁不知道那位修仙的银子都是从国库里掏的,虽说就算他不修仙,余下那些银子也不够朝廷的支用,可保不齐那位内心是怎么想的。 自己好容易过了殿试,意外拿到一个好名次,可是貌似有可能把那位得罪了。 不过到这时候,魏广德还是满脸笑意和诸大绶等人说着话,计划等找到酒楼就和众同年先聚一聚的话题。 消息已经传开,大家都是欣然答应。 以后,他们这一科的同年可就是一个小集体了,未来要在官场上抱团取暖的,能够有机会一起喝酒增进感情自然是好事。 对于新科进士来说,他们当中大部分人最后会去到地方,二甲中人则有可能留在京城为官,榜首那几位则是有机会冲击内阁之位的,留下好印象,现在虽然发挥的作用有限,可是将来呢? 谁知道他们同年里会不会有人在将来冲进内阁成为阁臣,成为主宰这个国家的当权之人。 随着酒楼的确定,状元公诸大绶才带着同年一起离开礼部衙门 第178章 迎接朝考 今天因为新科进士围了礼部衙门的事儿,嘉靖皇帝被打断了修炼,这会儿他没有如同平日那样打坐,而是在案几前翻看着从翰林院找来的魏广德两次乡试和这次会试的卷子。 半晌,嘉靖皇帝把卷子丢在一边,双眼微闭沉默不语。 一边侍候的黄锦也不敢去收拾卷子,只能在一边低眉顺眼的呆着,等待嘉靖皇帝结束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小太监又端进来几支蜡烛,重新把已经昏暗的宫室照亮。 不知又是过了多长时间,嘉靖皇帝缓缓睁开双眼,入眼的还是那几份魏广德的卷子。 微侧头,嘉靖皇帝开口说道:“黄锦,魏广德的卷子你看过吗?” “是。” 听到皇帝询问,黄锦立马低头答了一声。 “你有什么评价?” 嘉靖皇帝继续问道。 “八股文水平一般,有点见识,遇事能提出一些有效的解决办法。” 黄锦答道。 “是啊,现在朝廷对于暴增的南方剿倭开支已经应接不暇,上次严嵩也提过,胡宗宪已经多次上书请求编练新军用于剿倭,募军,又是一大笔银钱的开支。” 嘉靖皇帝悠悠说道。 “是的,奴才确实看到过胡总督的奏疏,只是内阁批示没钱,办不了。” 黄锦接话道:“不过胡总督提出南方田地亩征一分二厘军饷用于剿倭,还建议加征商税用于剿倭开支,内阁和六部意见也是不统一,严阁老召集了几次商议此事,都是无果而终。” “魏广德的卷子应该是在去年八月所做,里面就提到可以考虑在南方征税用于剿倭,似乎比胡宗宪那边还要早一些。” 嘉靖皇帝淡淡开口说道。 “这或许之前南方官场就有议论此事,魏广德身在卫所家庭,听说过也不足为奇,写入卷子中也说得通。” 黄锦把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同时偷眼看了眼嘉靖皇帝。 “你一会儿去值房告诉内阁,尽快处理几件事。 第一,剿倭加税的事儿,尽快列出条陈来,这事儿不能拖。 第二,魏广德在卷子里提到日本一直不服王化,太祖立国周边国家使臣都来了,唯独少了他们,给我让礼部查查,我要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儿。” 话到这里,嘉靖皇帝略微停顿片刻,黄锦以为皇帝的吩咐已经说完,立即躬身领命,只是腰还没直起来,就听到嘉靖皇帝又开口说道:“另升翰林院编修亢思谦为河南按察司副使提调学校。 明日的进士荣恩宴命成国公朱希忠主主持,会试考官、勋臣及大学士尚书、都御史上坐、锦衣卫坐右一班命掌锦衣卫事都督陆炳直撰,让他坐文臣二品之后,你下来告诉他一声,给朕好好看看这个魏广德。” “遵旨。” 黄锦听完嘉靖皇帝的旨意后这才恭敬答道。 而此时,魏广德被张吉扶着,晃晃悠悠走出酒楼,上了李三架势的马车。 这么晚了,自然不好再找其他马车,劳堪、夏可范和张科都被扶到马车上,也只能让四位进士都挤一挤了。 李三小心驾驶这马车回到九江会馆,掌柜迎了出来,他早已经知道魏广德成为今科殿试传胪的消息,加上二甲第77名的劳堪,这两位将来都是可能会留在京城为官的,自是殷勤有加。 九江会馆怎么来的,还不是在京为官的九江官员号召下,和商人们一起募资建立起来的,方便在京城的老乡和家乡之间的联系。 魏广德和劳堪留在京城做了京官,将来自然也会照拂于他们。 看着下车的魏广德走路还有点不稳,掌柜的急忙叫来身强力壮的店小二扶住魏广德,又安排三人分别搀扶着劳堪、夏可范和张科回房。 “张吉,劳强,我已经吩咐后边烧好热水,马上就送去你家老爷房里,需要我找人服侍你家老爷沐浴吗?” 掌柜叫住张吉和劳堪的随从问道。 张吉急忙摇头,“我家老爷都是自己洗,可别给我搞出什么事儿来。” 劳堪的长随也是摇头。 “那好,我知道了,你们去照顾你家老爷。” 看着两人跟进去扶着自家老爷进了院子,掌柜的这才回到店里。 第二天一早起来洗漱后,魏广德才施施然到了前院大堂吃早饭。 掌柜看见急忙迎了上去,“魏老爷,你要吃东西招呼一声,我马上叫人送进去。” “没那么讲究,我喜欢在外面吃,卧房里吃东西,我还真没这习惯。” 魏广德摆摆手道,打算在大堂找了张空桌子坐下,一路上遇到不少熟识的举子,自然又是一番见礼。 魏广德还没有因为自己成了传胪就看不起谁,和往常一样冲他们拱手行礼。 “广德,魏传胪,这里。” 这会儿,二次落榜的朱世隆朱公子也在外面吃早饭,看到魏广德进来就招手喊道。 走过去,又冲他们拱拱手,桌上的朱世隆、沈良栋等人都起身回礼,魏广德这才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羡慕,昨儿外面在长安街上看到魏传胪的风姿,那是久久不能平静。” 朱世隆开玩笑道。 昨儿魏广德他们回来的时候,朱世隆他们一伙子落榜考生还在外面买醉,自是没有见到。 “跟在马屁股后面吃了一路灰,还什么风姿” 魏广德摇头笑道。 “先听说你们进士昨儿跑礼部衙门去了,是出什么事儿了?真是山陕赈灾的事儿?” 谷绸 沈良栋开口问道。 “你听谁说的?” 魏广德好奇道,这事儿传的还真是。 “别管听谁说的,是不是有这么会事儿?” 沈良栋继续追问道。 “是。” 对于这事儿,魏广德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当下就把昨天发生的事儿和朱世隆、沈良栋他们说了下,不一会儿旁边两桌的举子也搬着椅子坐在这边来旁听。 好,这会儿举子们落榜了,可都还没走,大多是打算再等几天,其实都是为了昨天的御街夸官,看看今科进士们的风采,好鼓励自己继续科举之路 今日是三月十九日,对于今科进士来说,他们还要继续享受成为进士的荣宠,那就是参加荣恩宴。 荣恩宴在礼部举办,对于礼部衙门,对今科的进士们来说那是轻车熟路,昨儿就在这里聚了一次。 只不过这次他们这些进士再进礼部衙门,心思敏感的人就注意到礼部这些底层衙役们对他们虽然都是脸上带笑,可是怎么看怎么不爽他们似的。 其实原因很简单,本来人家白天就可以布置好礼部大堂为今日荣恩宴做准备的,结果因为他们那一闹,搞的人家都是连夜连晚收拾出来,更何况还差点要他们没了好处,自然是看这批进士不大顺眼了。 荣恩宴并没有因为昨天的事儿被降低接待档次,依旧是隆重无比。 荣恩宴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就被店小二请到前面,一起的还有劳堪、夏可范和张科,都是新科进士成员,自然又是殿试后续要走的那些程序。 此时九江会馆大堂已经被收拾干净,一名小太监在几名校尉陪同下等在那里,看到魏广德他们进来这才起身,手里捧起一份青黄两色的圣旨。 在魏广德等人拜下后,小太监才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这圣旨也是例行公事,皇家每到荣恩宴次日必有对新科进士的封赏,只是封赏的东西就有点上不了台面了。 魏广德等人接旨谢恩,这也只是过场,圣旨可不会就交到他们手里,而是把赏赐给他们就算完事儿。 给那个传旨小太监塞了锭银子让他们喝茶,送走他们后,魏广德看着手里得到的赏赐有点发愣。 五张纸,准确的说是宝钞五贯,相当于皇帝赏给新科进士每人五两银子,不过这是在洪武朝的时候算是这样,到现在,魏广德也不知道这五贯宝钞能换多少银钱。 这东西,魏广德家里也有不少,每年上面的军饷拨下来,其中必然有大量的这个东西。 看着手上的宝钞,还很新,甚至能闻到淡淡的墨香,显然是刚印制不久的产品。 “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就要去鸿胪寺学礼仪了。” 这时候,张科开口说道。 “状元有朝服,咱们的发吗?不发的话我回头还要问一问上哪去做两身。” 劳堪笑着说道。 “同去。” 魏广德说道。 皇家对于进士的赐服,只有状元才有一身冠带朝服,其他的进士只能自己做。 至于现在他们身上的那套进士服,对不起,在超考前都要送回国子监去的,可不是赏赐,就是借他们穿几天,走完谒先师孔子、行释菜礼而已。 在鸿胪寺被鸿胪寺官员指导朝会礼仪,对于今科大部分进士来说,主要是三甲那部分人,这会儿学到的礼仪或许大多都没有用到的时候,但是他们还是很认真的在学习着,谁又知道将来的事儿。 三日后,今科状元诸大绶代表三百新科进士上表谢恩。 可别小看这谢恩仪式,按照《大明会典》的要求,也就是朱元璋定下的调子,依旧是隆重无比。 这一日,所有在京的文武百员都要身着朝服,按常仪行礼侍班。 鸿胪寺官引状元及诸进士按序入班,不过这个时候也就是一甲三人才有了官职,一甲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至于魏广德他们那伙人还没有职位,还要等全部仪式做完参加超考才能确定最后的去向。 诸人向皇帝行四拜礼,状元率诸进士进表谢皇帝恩典,然后,礼部官跪宣表目,宣毕,状元及诸进士行四拜礼,以上仪节完成后,鸣鞭,皇帝起驾,上表谢恩的仪式才算结束。 第二天,状元诸大绶又率领全部新科进士到国子监“谒先师庙,行释菜礼”。 “先师”,即孔子,“谒先师庙,行释菜礼”,意在提醒状元及诸进士,在日后的为官生涯中,务必将儒家思想作为辅君辅政之道。 谒先师这个词其实好理解,就是拜谒孔子,毕竟读书人都自承是孔子门人,而释菜礼其实也并不复杂,就是进献祭品的意思,简单说就是献祭品拜孔子雕像。 魏广德他们是按照《大明会典》的要求,先师座前,各色祭品很是丰富,鱼、李、栗摆一排;榛、菱、芡、鹿脯摆一排;芹、菹、兔醢、鱼醢等一排;脾析、豚胉一排等等,笾豆祭器边上,还要有左羊右豕(猪)中牛各一,四配十哲也都有肉有菜,其中还特别规定了要用活兔三只、酒三瓶。 好,其实都是礼部准备好,摆好祭品,新科进士们只管祭拜就好。 走完这一程序,整个殿试的全部仪式才算走完。 之所以说殿试之后的传胪大典、御街夸官到荣恩宴、上表谢恩和“谒先师庙,行释菜礼”是一个完整的流程,其实因为他们都起自殿试,不过是殿试后进士们都要做的任务,缺一不可。 第二日,魏广德和劳堪等人一起,把脱下的进士服折好送到国子监,对于他们这些进士来说,所有的仪式算是走完了,接下来才是迎接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最后一道关碍,超考。 超考是决定二、三甲进士去向的最重要考试,其中成绩名列前茅的自然会进翰林院任庶吉士,虽然没有官职,可也是每一个进士梦寐以求的职务。 庶吉士,专隶于翰林院,选进士之长于文学及书法者充任,由科举进士中排名前列,有潜质者被授予庶吉士的身份,让他们先在翰林院内学习,之后再授各种官职。 和殿试一样,其实超考大部分也就是走过场,最后的名次不会和殿试有太大差别。 对于魏广德来说,传胪的身份,似乎可以保证他顺利成为庶吉士。 可是在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知道自己这个传胪是怎么来的了,是嘉靖皇帝钦点的,不然他最好的名次只会是三甲第四。 至于消息来源,自然是严府。 严嵩把魏广德从三甲末流推到三甲前列已经是废费了不少心思才办成,让魏广德的卷子有机会被皇帝看到,被幸运的点中,严家自然不会做了好事不留名。 好,在知道始末后,魏广德有点担心这个庶吉士到底稳不稳当了。 第179章 朝考 朝考前,魏广德和其他新科进士一起按照惯例登门拜访会试大总裁、主考官和自己的房师。 吕本作为内阁阁臣,魏广德等进士上门,只是礼节性接见了他们。 “祝贺恩师晋升太子少保兼武英殿大学士。” 就在前两日,之前还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吕本获得嘉靖皇帝的嘉奖,不仅加了三孤之衔,还被委以考察九卿堂官及科道之责。 “哈哈,魏传胪请起,不要客气” 这次上门,不过是借着升职的由头拜拜门子,只是吕本对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态度只能说很热情但缺乏诚意,话里话外都没有多少接纳的意思。 好,魏广德很清楚,吕本这里没什么可说的,想要依附在他门下是没有可能的,或许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严家摆明了想要将他纳入麾下,吕本本身能够入阁还是托了严嵩的福。 在尹台府上,魏广德的待遇就要好上不少,尹台和魏广德倒是说了不少话,还提到魏广德的房师亢思谦。 “你这几天最好把自己以往所作最好的文章再好好改改,润润色,以备之后朝考。” 尹台对自己这个年轻的老乡运气那是羡慕不已,本来妥妥的三甲,所做文章居然被皇上看中,直接插到二甲第一,貌似以前可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过,真是闻所未闻之奇迹。 在魏广德点头应诺后又说道:“明日你房师亢思谦去河南按察司副使提调学校,说实话,你能有如今的风光,可全靠这位老师的提点,你会试的卷子我看过,如果是我的话,是绝不会点你的。” “是,我已经听同年说过了,明日一早我们同年都要去为老师送行。” 听了尹台的话,魏广德有点汗颜,还是开口说道。 “子益这次从翰林院出去任提学,走的乃是比较难的一条路,如果能在河南做出成绩,将来调任国子监,或许对你会有很大的好处。” 尹台看着魏广德说道,双眼紧盯着魏广德脸上表情的变化。 不过魏广德这会儿正如尹台所说,更多的还是关心朝考,所以对于房师亢思谦外放并没有什么感情外漏。 第二日,亢思谦这一房的21名进士结伴在城外相送。 从城外回来后,魏广德就一门心思开始挑选自己过去所做文章,为朝考做准备。 过去,魏广德还在为科举的六次考试头疼,压根就没有关注过殿试后的朝考。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魏广德细细研究朝考的方法,就觉得很蛋疼了。 明朝的朝考实行的很早,自洪武大帝朱元璋时期就已经有了,只是现在实行的朝考制度,确实在弘治朝被确定下来的。 朝考,是对新科进士的一次考试,主要就是为了选拔其中人才进入翰林院充任庶吉士。 冲击庶吉士失败的进士,则是会按照等级名次被分派到各衙门观政,观政期满后授予主事、中书、知县等职。 原则上,二甲进士留京的机会比较大,三甲进士则大多会被派往地方上充任一地父母。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要想做到内阁,成为大明这个偌大帝国的掌舵者之一,翰林院是必须要拼一把的。 可惜,弘治朝定下的朝考规矩,“新进士录平日所作论、策、诗、赋、序、记等文字,限十五篇以上,呈之礼部,送翰林考订。少年有新作五篇,亦许投试翰林院。择其词藻文理可取者,按号行取。礼部以糊名试卷,偕阁臣出题考试于东阁,试卷与所投之文相称,即收预选。” 也就是时候,朝考这个东西,不仅要进士们再次走进考场进行考试,还要报送他们以前所作文章,论、策、诗、赋、序、记都可以,总数还不能少于十五篇。 然后,魏广德就作难了。 他都不知道朝考到底会考什么题,因为朝考其实主要目的就是选择文学和书法见长之人,以前魏广德是应试教育路子,一切都是以科举为目标,并没有在诗词歌赋上有什么造诣。 而且这个数量还真的是很多,足足要交纳十五篇旧作。 诗词歌赋不行,魏广德就只能临时写策论,反正就是后世的见解拿出来用,见子打子。 至于问题,就找乡试的策论来作。 江西的肯定不能用,已经写了,他就跑去找曾省吾等其他省进士,询问他们乡试的考题,最后为了凑十五篇文章,把以前几届乡试的题都找来,总算临时写了十五篇策论出来。 好,魏广德写策论的水平还真是惊到了一众进士们,都不知道他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策论里每篇都涵盖了一点新东西,虽然乍看不起眼,可是仔细分析被加入的那点新东西,貌似还都很有道理的样子。 就这样,魏广德有急智,对事有与众不同观点的特长就被进士们传开了。 都要交到翰林院去的东西,隐瞒其实也没什么用,魏广德这次难得的大方让别人看看。 当然,魏广德其实也抱着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这年代的人都聪明,也就是时代局限性让他们看不到很多东西,思想没后世那么发散。 他也希望通过他作的文能够让更多的进士考虑问题的时候能够站的高度再往上提一提,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待事务。 这也算是他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记得送别房师亢思谦的时候,恩师就是说的看中他写的策略,绝对魏广德或许是个实干型人才。 四月一日,魏广德和劳堪等人早早起床洗漱,然后乘坐马车赶往承天门,这次他们不再是去大明门集合,而是直接在承天门外汇聚。 在礼部和吏部官员的带领下众进士第三次走进紫禁城,目的自然就是朝考。 按嘉靖十一年定下的制度,朝考以内阁会同礼部、吏部进行复试,监察御史监试,锦衣卫巡查。 考题名义上还是皇帝钦定,不过却是让内阁拟题,皇帝进行选择。 朝考的地点在东阁,他们自承天门进入穿过午门后右转通过左顺门,而不是像之前那样继续往前穿过奉天门,因为嘉靖皇帝这会儿可不在紫禁城里,他依旧呆在西苑打醮修炼自己的神仙术。 当然,对于魏广德来说,今天的考试和以往不同的是,压力小了很多,和殿试类似,又不存在淘汰谁的问题。 谷踛 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在于,魏广德这次是走在众进士的第一排左侧首位,考场的位置也被排在第一,这都是殿试成绩排的。 好,这对于魏广德来说,还是第一次,平生第一次以优等生身份参加考试,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即便是魏广德的前生,他也就是中下层的学渣,几时有过这样的待遇。 坐好位置的魏广德,看着这次据说是翰林院在咨询了严嵩和徐阶两位阁臣意见后出的题目,很简单就两道,一篇策论一篇诗词。 其实对于翰林院来说,一次考试所作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参考意义,他们选拔庶吉士参考更多的其实是那十五篇文章,一篇佳作或许可以是灵感爆发妙手而得,他们更看重的是进士们正常时间的水平。 策论,显然是出自内阁之手,以现今当下各省天灾不断导致底层百姓苦不堪言,实际上这段时日因为此出现的小规模暴动层出不穷,内阁自然是想询问有何解决办法。 对于这个,魏广德倒是有些体会的,当初他周游江西各府县看到的,听到的可真不少。 江西,在大明帝国疆域里来说还算是富裕的地方,底层百姓都因为旱灾可不堪言,就算朝廷免了国税,可地方上的摊牌却是没有减少,结果就是大量的百姓只能去地主士绅家中借钱,一是为缓解暂时的经济压力,二是为后面的耕作采购生产物资。 而代价自然就是他们仅有的田地房产作为抵押,一旦还不起借款,他们就会沦落为失地之民,彻底坠入深渊。 魏广德对此的应对,其实并没有超脱古人的智慧,他选择了王安石的青苗法来应对,由官府给农民贷款、贷粮,每半年取利息二分或三分,从而限制了高利贷对农民的剥削。 好,对策是好对策,可是对于穷得叮当响的大明朝廷来说,其实根本不可能实行。 当然,这样的论述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更多的还是提出整顿吏治,地方不靖多与贪官污吏和地方豪绅有关,整顿吏治至少能治标。 要想治本,好,后世似乎也没多好的办法,除非征商税,把赋役大头从田地转移到场矿,收有钱人的税。 可魏广德能提吗? 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没啥出彩的地方,其实魏广德有一些别的想法,可还是没敢写出来,到不是说有伤天和,主要还是操作性比较差,还不如整顿吏治简单成本更低。 魏广德也就是只能这么写,内阁大员们都找不到好办法,你还指望一帮愣头青想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来吗? 至于不限题材的诗词,魏广德想了半天也没个想法,习惯了被人出题,自己应对,现在一篇不限题材的诗词,反而把魏广德难倒了,还是缺乏底蕴惹的祸。 坐了好一会儿,魏广德想起前些日子送方式亢思谦的事儿,长亭古道,杯酒别恩师。 亢思谦看到他们来相送也是很高兴,对每一个他点的进士都有叮嘱。 到魏广德的时候,亢思谦很是直接说了,其实和当初乡试房师说的差不多,还要多读书,点他不是因为文才好,而是策论不错,入了他的心,希望他能为国为民出力,成为朝廷的能臣干吏。 这时代的官员标准,貌似就两条,要么才华横溢,要么就是能办事儿。 想到送别,魏广德就想起后世李叔同老先生那首《送别》,因为歌曲传唱的原因,成为魏广德能写出来完整的后世诗词中唯二的两首。 只是,那首词貌似有点不合适。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也顾不得许多了,尽管他知道后世关于这首词的词牌有些议论,关于这点他还是很清楚的。 实际上,到了这一世,魏广德把自己仅记的两首词都认真研究了遍,《送别》和以往的词牌确实存在很多差异。 不过魏广德也找到了两个类似的词牌,分别是《喜迁莺》和《阮郎归》。 最贴切的其实是《阮郎归》词牌的下阕句式,只是韵脚平仄略有改动,只是念出来也算顺口。 《喜迁莺》的词牌倒是大多贴近,只有少许不同,也可以用变体来解释。 魏广德又想了些其他的,但是都不算满意,似乎还是只能抄一抄算了,先把眼前的难题过了再说,至于后面可能引发的争议,自己装鸵鸟就好,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大不了就是自己才华不行,二甲留京做官应该还是不难的。 麻烦,接下来就要在京城准备买房子的事儿了。 成了京官,自然不能继续长住在九江会馆,还是要搬出来好。 至于朝廷提供的那些集体宿舍,魏广德可不打算住进去,条件差不说,房租也不便宜,也就是占着位置好,方便上下班。 好,魏广德这会儿思想有发散了,全然忘记自己还在考试中。 等回过神来,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已经有同年开始交卷了。 魏广德也不想继续耽搁时间了,直接提笔把《送别》写了出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心里默念对不住这首词的作者,哥们先借用了,你文采斐然,定然可以再写出一首脍炙人口的佳作。 做完题,魏广德又检查一遍,这也是考试的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了,也没必要改,考试还是该有考试的态度。 大功告成,魏广德这才起身交卷。 其实魏广德有时候也是高看了自己,对于他的文采,其实官场之人大多已经很清楚,中等略偏下,只是撞了狗屎运,被皇帝给点了。 对于魏广德写八股什么的,到是没人去关注,因为不可能写的很出彩。 不过因为当年乡试的原因,魏广德策论做得好的评价还是在官场里有小范围流传,所以今天的朝考,就连内阁三位阁老也很关注,他们希望魏广德能提出一些他们没想到的处理办法。 不过,魏广德的卷子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第180章 官场 朝考结束,魏广德他们又难得有一段时间的清闲日子。 对于有志于翰林院的进士来说,这段时间自然是如坐针毡,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其实早知就是陪跑的,谁又会多上心。 不过很快,魏广德就被一件大事震撼到了,让魏广德第一次感觉到京官不是那么好当的,前一刻鲜衣怒马,后一刻就衣不蔽体。 此事还要说道二月会试之时,吏部尚书李默为会试策论出一题,中有“汉武征四夷,而海内虚耗;唐宗攻淮蔡,而晚业不终”一语,被时工部侍郎赵文华构陷李默,上疏弹劾李默诽谤朝廷以及用人不当等罪名。 李默因为人博雅有才辨,以气自豪,不阿附严嵩,然性偏浅,以恩威自归,故而缺少政治盟友,特别是在嘉靖皇帝已经不喜的前提下,自然也不会有人因为敬佩其为人而为他仗义执言。 李默被罢官下狱,不久就离奇死于狱中。 不过事儿自然还没完,人抓了总要给个说法,因为李默官至礼部尚书,故嘉靖帝命礼部尚书王用宾审理此案。 正常情况下,皇帝明显已经信了弹劾之言,李默也已身死,自然不会再有所顾忌,应该是为着皇帝的意思办事儿。 可是嘉靖皇帝安排的王用宾也是个性格比较执拗的人,他认为李默无罪,坚持不按皇帝和内阁的指示办案。 嘉靖皇帝在失去耐心后,直接改王用宾礼部尚书为南京吏部尚书,升吏部左侍郎吴山接替王用宾的位置。 本来这个人事调整是早已计划好的,可是把王用宾从北京礼部尚书位置上致仕改为南京吏部尚书任上致仕,已经是在羞辱他了。 吏部尚书号称天官,掌控着官员升迁大权,热门程度肯定超过礼部,只是礼部尚书更加清贵,更加接近内阁的位置,所以大多数有机会冲击内阁宝座的官员都对此职位趋之若鹜。 但是南京六部就不是那么会事儿了。 本来是可以以内阁之下第一人的身份致仕,现在被丢到南京。 魏广德在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置信。 想想半个月前御街夸官后他们跑到礼部衙门去觐见大宗伯,那是根本想不到那位老人会遇到这样的祸事。 归根到底,李默得罪了严嵩、赵文华,赵文华出手扳倒李默,而处事公允的王用宾不愿诬陷同僚,结果在嘉靖皇帝那里失了分,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大家都在传其实出手的是严嵩,只是假赵文华之手。 好,反正屎盆子都往严嵩头上扣就好了,那才是清流,虽然整件事都看不到严嵩出手的痕迹。 不过,李默多次在认识问题和上严嵩顶撞冲突也是真的,或许真有他的默许也未可知。 还没有进官场,李默案就给魏广德好好的上了一课。 不过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在自己房间里看着家里寄来的信件确实在犯愁。 信件自然是九江那边寄来的家书,托往来京城的商人顺道捎上来的。 家书前面的内容,看得魏广德喜笑颜开,老爹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过了会试,写信那会儿还不知道他殿试的成绩,不过已经很给父母挣面子了。 后面的内容就让魏广德有点挠头,再给自己银子,这是好事儿,可是家里打算把这些银子不交到自己手上,而是帮他购置田地,还有大哥那边也要购置田地,都挂在自己名下,这是什么鬼? 魏广德都打算找机会把“摊丁入亩”的事儿报上去,等自己授官以后,有合适的理由的时候再说,平白无故啊把这事儿报上去也不行。 可是,看着手里的家书,魏广德又有点为难了。 摊丁入亩,说白了就是把以前那些老百姓该交的钱转移到地主身上,让地主出这部分丁税。 土地多的多交,土地少的少交。 虽然自己当了官,有了官身罩着,这个税可以用“免税”的名义逃掉,都落到别的地主身上,可是以后呢? 万一自己的儿子孙子不是科举的料,这些田地可就要多交这个税了。 虽然自己还年轻,不过魏广德还是习惯性从长远考虑问题。 伸手去拿茶杯,发现茶水已经凉了,正要开口喊张吉进来添水,才想起今天张吉跟着会馆掌柜去看北京城的院子去了,只得作罢。 魏广德把家书折好放进信封里,顺手放进自己的箱子中,这才起身出门。 而此时的九江城里再次鼓乐喧天,鞭炮齐鸣。 不过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九江城里这次出了两个贡士,那就意味着有两人进士登科。 当驿卒把殿试成绩送进知府衙门后,现任九江知府看到后就直皱眉。 上次,会试成绩出来了,按照正常情况推断,劳家肯定富贵起来了,毕竟劳堪名次很高,不出意外的话妥妥的二甲进士,所以当时他选择了去劳家祝贺。 好,这次殿试的成绩确实来了一个大反转,之前吊榜尾的魏广德居然咸鱼大翻身,直接冲到二甲第一名的位置,成为了传胪。 两个二甲,九江知府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在外面通报已经准备好了,德化县衙的人也到了,知府出门安排这次报喜的人手。 自然,他是要亲自出去报喜的,只是和上次送会试捷报完全换了个个,这次知府大人肯定要去魏千户家贺喜了。 至于劳堪那边,德化知县过去就是了。 接到九江知府衙门通报后,吴占魁和张世贵也是惊骇异常,这名次太诡异了。 他们倒是不怀疑喜报的真实性,会不会是衙门里哪个环节弄错了,这事儿是不会搞错的。 九江卫一众官员都出了卫指挥使司衙门前往魏家贺喜,顺便讨杯喜酒喝,随着知府衙门里的官员和差役一路吹吹打打往魏家那边了去了。 只是在衙门里传出殿试成绩后,早有腿脚快的几人疯似的跑向了魏家和劳家,这就是争着去报喜的报子,为的也就是赚些喜钱。 此时魏家所在的大街上还和往常一般无二,魏家大门外就站了两个下人,一个是一直看门的林叔,另外还有个小伙跟在他身后。 显然,魏家也是早有准备,都在等殿试消息传来的这一天。 来魏家报信的有三伙人,这会儿十多个人都是跑得气喘吁吁,锣鼓唢呐也不弄出声了,就是往前面跑,看谁跑得快。 虽然不是一伙的,可也都是衙门里得到的消息,总不能把另外两伙报子打一顿,自己去抢喜钱。 一对二未必有好处,说不好你和一队打起来,另一伙人先跑了。 谷虹 三伙人都是这般想,想要加快速度跑前面,可偏偏三伙人速度都差不多。 没法,三伙人领头的一边跑一边谈判,很快就达成协议,平分喜钱,毕竟大家背后都有人的。 以前几届,九江府都没有会试捷报,所以那些专门做报子生意的人也就不怎么再关心了,以为这次可能也会一样,会试颗粒无收。 好,没想到这次有四人过了会试,而且九江府城里就有两位,可是让能接触到捷报的几个衙门属官懊恼不已。 自然,他们早早的就安排好了人手,就等着今天殿试捷报的送来,也才有了三个人争着给魏家报喜的画面。 快到门口的时候,三伙人自觉的放慢脚步,一边调匀呼吸,一边开始吹吹打打起来,把气氛弄得喜庆点。 门房林叔早注意到那边十几个人跑来,快到这边的时候忽然减速,然后吹打起来,就要往大门里进,这自然是不行的。 只是他们没理会门房林叔的阻拦,三伙人中领头的三人跳着脚冲着大门里面喊道:“恭喜贵府少爷魏广德殿试高中二甲第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三伙人不断在大门口喊叫,其实他们在喊出第一声后,林叔推挡他们的动作就是一滞,第二声确认自己没听错,当先一步跑进屋里给魏千户报喜去了。 魏勐在大堂坐着,还在合计买地的事儿,外面的那点动静他也听到了,还以为是哪家娶媳妇就没多理会。 在确定买地后,魏家自然就安排人寻觅有卖地意向的卖主。 别说,这次运气不错,找到两块地的卖家,就是田地不大,一块地有十几亩,还有块地是三十多亩。 门房林叔就跑进来了,“老爷,老爷,二少爷殿试考了二甲第一名。” 林叔没有通报就冲进堂来,魏勐先是眉头一挑,然后听清楚他说的话后瞬间满脸通红。 “报子就在门外。” 看到魏勐的表现,林叔急忙说道。 他对会试殿试什么的不懂,可是魏广德考过会试后,他就找人打听了会试和殿试是怎么会事儿,名次是怎么会事儿,所以现在他知道报子口中的二甲第一名确实有点虚幻。 “出去看看。” 魏勐出门来的时候,三个报子还在那里嘶哑着声音大声喊着恭喜的话,周围不少行人已经把魏家大门围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魏家二小子在京城科举考试,上次衙门里已经报过喜,这会儿不少围观的人还在议论着二甲第一是个什么官。 “你们是衙门那边的报子?” 魏勐看着他们说道。 “恭喜贵府魏广德魏老爷殿试高中二甲第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三个人看见魏勐出来,都是默契的拱手作揖,嘴里整齐的喊道。 魏勐嘴角一咧,“二甲第一名,你们确定。” 笑着说出的话,可是在军汉身上却带着浓郁的杀意。 这特么是骗钱的,魏勐这会儿脑海里想的是这个,讹钱讹到自己这里来了。 语气不善,身后跟出来的四个亲兵也都面色不善起来,双眼盯着这十几个报喜的。 三个领头的一看不好,大气都不敢出,其中一个机灵点的赶紧说道:“报魏老爷,消息千真万确,我们都是吃这行饭的。” 说着一指周围围观的人,“我们都在九江城里混饭吃的,他们都认识我们,哪里敢乱报科举的消息。”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路人到是不少都认识他们,知道以往院试、乡试都是他们这些人在报喜,都是冲魏勐点点头。 “真中了二甲第一名?” 魏勐还是有点不信,恶狠狠追问道。 “魏老爷,魏千户大人,小的不敢乱说,真的,千真万确。” 那报子急忙说道,就差指天发誓了。 “来人,把盘子端出来,给赏。” 魏勐兴奋了,进门前又对林叔吩咐道,“按之前说的,给他们赏钱,把那两盘喜钱给我撒了。” 说完头也不回进了大门,去后院给自己媳妇说去,老二这次可是挣面子了,二甲第一名啊,这是要做京官了。 银子不能全在九江附近买地,要捎一些银子去京城,让儿子在那边置办产业了。 魏勐进门了,三伙报喜的也乐呵呵接过五锭十两的银元宝,随后又有两个亲兵一人手里一个簸箕,里面堆满了黄灿灿的——铜钱。 “撒喜钱,主家大喜,撒喜钱了” 大声喊叫中猛地扬起手里的簸箕,把里面的铜钱撒向半空,随即掉落地面四处乱滚。 外面围着的路人还有那些报子瞬间都是满脸狂喜的弯腰四处去抢那些散落一地的铜钱,此时一大街上,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女人,都在做同一个动作,那就是弯腰捡喜钱。 等魏勐给后面传去消息没一会儿,又听到门外敲锣打鼓后马上叫下人开了中门把人迎接进来,这次肯定是衙门里的人来送喜报了。 先前撒的喜钱已经被围观之人抢去,但是大部分人都没有散开,还都聚在街上,都是喜笑颜开的看着魏家这边操办庆祝。 大门两侧,林叔指挥着几个亲兵已经挂好鞭炮,魏勐出来看到同僚,知府大人也在,魏勐也只是略感诧异,但也没多想,自家儿子可是考了二甲第一名。 随着鞭炮声乍起,众人走进大门,九江知府才展开喜报对着魏勐等人大声宣读起来。 “捷报——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殿试策试天下贡士,魏广德中二甲第一名,赐进士出身。” 念完喜报,跟着来报喜的官差又是整齐的喊道:“恭喜贵府魏广德魏老爷高中传胪,京报连登黄甲。” 捷报只是通知书,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这些自然是没有的,就是通报你家谁谁谁考了第几名就完了。 魏老爹双手从知府大人手里接过那张黄色的纸条,纸条不大,但是两侧印着两条腾龙,最右边大大的捷报二字还是看得他喜极而泣,上面的其他关防印章他都无心去看,只盯着“二甲第一名”五个大字。 第181章 犹豫 晚上,在外面大堂吃过晚饭,劳堪有开始组局耍钱,这也是他们这些还没有被安排去处的进士唯一的乐趣了。 魏广德摆摆手,“今儿我就我玩了,今天收到家书,我还要回去修书一封,有回江西老家的还要请人顺道捎回去。” “这你着什么急?等朝考成绩出来,去处定下来再写信也不迟,你问问,这里谁写信回去了。” 劳堪听到魏广德的理由,立马笑着说道。 “那是,我得等安排下来再写信回去,现在家里或许也就收到我们殿试的成绩了,也没什么好说的,等官职下来再给家里说声。” 张科接话道。 “你现在写信回去说什么?有没个官职,要是你考了一甲,官职已经取得了,写信到是还说得过去,走走走,打几盘再说。” 魏广德听在耳里觉得也有道理,自己官职都没有定,写信也不知道说什么,至于田地的事,也不急于一时。 九江府周围的田地,可不是那么好买的,有价无市才是常态。 九江府,魏宅。 “先前你也听大哥说了,小二这是肯定要在京城为官,那笔银子你看什么时候找人带过去。” 魏母坐在床上悠悠的说道,儿子离开家好几个月了,魏母想儿子了。 “先等等,当初广德离开的时候就说了,他这次去肯定要当官,当时候就给我们送信,让我们也去京城住些日子。” 魏老爹看着妻子笑道:“等等,等广德信回来,我们在给他去信。” “其实现在就该给他写信的,把那件事儿告诉他,看看儿子是什么态度。” 魏母想到另一件事儿,于是又说道。 魏老爹闻言只是略一思索就摇头道:“没那必要,我们已经答应了,子女的亲事都是父母做主,自古以来就是,他还能翻了天了。” “可是,至少要告诉儿子一声啊。” 魏母还是坚持道。 “行,明天我写封信找人带过去,我觉得广德也不会拒绝这门婚事,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魏老爹想想才说道。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儿子心里有没有其他人。” 魏母说道。 “你说的什么?难道儿子” 魏老爹睁大眼睛,惊讶的问道。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着以前小二就在家里待不住,经常往外跑。”魏母解释了他猜测的原由。 “不是,那小子晚上是和他那帮同窗出去玩去了,我听世贵说过,他和张宏福都喜欢去萃秀堂喝酒听曲,不是你想的那样。” 魏老爹松了口气笑道,魏广德和他那帮同窗朋友去青楼鬼混,魏老爹就撞见过,不过也没说什么,只要不在里面乱来,就是喝喝酒听听曲而已。 “你觉得小二会不会不高兴,毕竟咱们也只是听张家的说了下,都没见过就答应了。” 我们还是很担心。 好,别人说的再好,魏母没亲眼看见,还是会觉得不保险,担心被人骗了。 “你多虑了,徐公子的样貌你是看过的,他亲妹妹,想来应该不会差太多。” 古人其实也颜控,不管起家之人样貌如何,只要有钱,都是迎娶美貌女子,再坏的基因经过几次改良也会变得优良。 徐家就是这样,本身徐家家祖也不差,能够进魏国公府的女子自然也不可能是歪瓜裂枣,正常情况下生出来的男子都是相貌堂堂,女子也是娇柔妩媚,正常情况下自是不会出现魏母担心的那些事。 至于徐公子最后到底能不能继承爵位,相对来说不重要。 在大明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徐家女嫁进魏家,和魏国公府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更何况,就现在来说,以前魏家如果还算是徐家的附庸的话,那么现在就不同了。 魏广德已经成为进士,他的上级只会是皇帝而不是他徐家。 文官什么时候还会怕勋贵了? 再说,魏广德这次的殿试成绩,张庆张同知特意跑了魏家一趟,他们和张世贵、吴占魁一起详细分析了这次魏广德取得二甲第一名这个成绩背后所释放的信号。 魏广德应该是被京里哪位大人物看中了,不说飞黄腾达,至少不会差。 魏勐自然也觉察到了以前在他面前还存在若有若无优越感的张世贵,今天的表现和以往都大相径庭,显得温和多了。 其实在之前徐公子再次来到九江府的以后,他的态度就变化很多,只是今天的变化更加明显。 而在南京魏国公府内室,徐邦瑞垂手立于下首。 今天下午他才从九江府回到应天,但是回到府里就得到了魏广德殿试名次的信息。 说实话,在当时徐邦瑞徐公子还是很惊讶的。 二甲第一名,这已经不是正常的殿试成绩了。 虽然被魏国公徐鹏举不喜,可是该有的教育,该知道的东西他还是都明白,会试排名靠后那就应该是入三甲才对。 可是魏广德这个殿试名次,实在让他有点诧异,就算是当今权倾朝野的严嵩父子怕也没这个能力左右这个结果,何况传胪这个位置可不是他严嵩能定下来的,照顾小老乡也不是这个照顾法。 本次殿试,江西老乡多了去了,凭什么是魏广德? 还有会元金达又是怎么会事儿? 这里面透着古怪。 等到晚上,老爹魏国公徐鹏举赴宴回到府里,徐邦瑞第一时间请见。 当然,他找徐鹏举可不是要打听殿试的事儿,他老爹的手也伸不到北京去,也就在南京城里还能有点能量,毕竟常年驻守南京,已经和皇家有疏远的迹象。 主要还是这次他九江府之行,魏家魏广德确实没有定亲,他也很隐晦的向魏勐表达了想要把妹妹许配给魏广德的意思,魏勐那边只是短暂犹豫后就很高兴的主动提及此事。 魏勐自然不是笨蛋,在徐邦瑞询问魏广德亲事后,又说自己还有个妹子芳龄十五,也还没有许配人家,自然就明白徐邦瑞话里的意思。 他们在九江把话也说开了,现在只等回来想家里掌舵人魏国公徐鹏举禀报,由他拍板,他回头就给九江去信,这事儿也就算定下来了,就该走后续说媒的流程了。 谷疱 听了徐邦瑞的禀告,徐鹏举只是漫不经心的看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眼,说实话,长相随他,就是不像小的那个乖巧,有点木讷。 其实或许也不是木讷,而是习惯隐藏自己的想法,徐鹏举始终觉得自己这个大儿子有点隐私,似乎喜欢背后搞点小动作。 或许也是家庭环境早就的,他母亲去后就感觉自己没人疼了,所以和自己越发疏远。 不过,徐鹏举始终是不喜欢这个有点隐私的儿子,所以确实有立小儿子做世子的想法。 之前,徐邦瑞提魏广德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年轻的过分的举子而已,徐鹏举自然无所谓。 他的闺女,要嫁至少也得是有官身的,举人,虽然可以有官身,倒是也差得远了, 后来成为进士后,倒是勉强合适,至少是达到最低限度。 三甲,只能说四品有望,再往上就难了。 从家里安定角度考虑,他觉得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魏广德要是真成了自己的女婿,肯定是会帮着徐邦瑞而不可能帮徐邦宁。 职位低点自然影响力也就小,女人嫁过去衣食无忧也算对得起她娘俩。 可是前两天京城发来殿试成绩,徐鹏举就有点后悔了,原因很简单,他自然知道魏广德这小子应该是走了狗屎运,被嘉靖皇帝看中了,不然殿试名次不可能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事实明摆着,很麻烦。 处理不当,说不好他就得罪一个未来的天子近臣。 虽然是顶级勋贵,他并不怕魏广德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子,可是人家要是以后天天在皇帝面前吹耳旁风也是麻烦。 以后想要做什么,奏报上去,然后就有人在皇帝跟前说这不好那不对的,大事挨罚,小事挨骂。 好,现在的徐鹏举内心其实很纠结。 他是不想应这门婚事了,可是又担心因此得罪人。 “他想在的情况,你应该知道了。” 徐鹏举看似漫不经心说道:“二甲第一名,传胪,这是铁定要在朝为官了,可是现在京城官场很混乱,一着不慎就会惹出大祸。 我今天刚收到消息,王用宾因为李默案被发配到南京吏部做尚书了。 半个月,李默就死在天牢里,这可是吏部尚书啊。” 看徐邦瑞还想要说什么,徐鹏举摆摆手说道:“这事儿容我再思虑两天,毕竟关系到你妹子一辈子的幸福,我必须谨慎对待,这也才对得起你娘。 其实他名次考差点,观政结束后,我找人把他调到江南找个富裕的县做官也是不错的,可惜他这个名次,注定我照顾不到。” 听到父亲如此说,徐邦瑞心里明镜似的,顾虑人家在朝堂上站不稳,还不如说担心自己妹夫在朝堂上站稳了影响力扩大。 没办法,徐邦瑞低头说了声:“是。” “你路上这么些日子也是辛苦,早点回去休息。” 徐鹏举继续说道,看到徐邦瑞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忽又叫住他说道:“明天你去内库选两盒首饰给你妹妹送去。 嗯,你给你媳妇儿也选两盒。” 说完这话,徐鹏举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徐邦瑞走出房门后,徐鹏举才咂咂嘴,这事儿还真有些难办了。 如果只是朝中大臣看好魏广德,徐鹏举还能在背后施点小动作压一压,可现在看情况怕不是朝臣看重,只有那位才有这个手段把人的名次生生拔高二百多名。 那位看好的,徐鹏举可不敢耍小动作,要是被陆老狗发现了,怕是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 朝考结束后,魏广德度过了几日悠闲的时光,这日礼部衙门来人,通知魏广德明日上午去礼部衙门一趟。 好,到了这个时候,朝考的成绩也没有在来人口中了解,但是魏广德很清楚,明日去了礼部衙门,肯定就是给他做安排了,是去翰林院做庶吉士,还是被派到那个衙门去观政,就都清楚了。 而劳堪去礼部的时间被定在下午,剩下的张科和夏可范则是后日上午过去。 送走礼部书吏,四个人围在一张桌子前就议论起来了。 “广德,按这个安排,你进翰林院是妥妥的了,我应该是没希望了。” 劳堪在一边摇头叹气道。 很明显,这就是按照个人去向定下来的去礼部的时间。 明天上午,去礼部的大概率就是进翰林院充任庶吉士的进士。 自己是下午才能去礼部,那么可能就是留京的一批,只是不知道会安排在哪个衙门观政。 剩下两人都是三甲,明天还没他们的份,显然是观政后可能就要外放了。 “不知道,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魏广德这会儿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进翰林院任庶吉士,这个貌似很正常,留京其实也不奇怪,毕竟这才是他正常水平的反应。 虽然不清楚严家为什么会特殊照顾自己,但是魏广德也清楚这份情不是这么好还的,尽管他已经送去几百两银子的礼物。 他们未来的仕途,全看明后日礼部那边根据成绩给的安排了。 如果安排的衙门好,观政结束后,或许会被吏部安排在一个好点的位置上。 看着张科和夏可范脸色不好,魏广德又小声说道:“反正还有观政期,在这期间接好同僚,对上官客气点,最后要授官的时候去小阁老那里送点土特产,大家都是同乡,我想小阁老一定喜欢咱江西特产。” “嗯,这段时间我们就留意下江西送来的货物,看有没有好东西,留下来,做礼物。” 劳堪缓缓点着头也说道。 “要是能够去户部观政,外放盐运就好了。” 张科这会儿笑着说道,显然魏广德和劳堪的话他是听进去了,总归是有办法的。 不管是劳堪还是张科,拿出银子谋个好缺倒是不难,夏可范的经济条件稍差点,不过对于进士来说,来钱的手段倒是多。 最起码,这段时间就不断有京城的掮客上门,询问四位进士是否需要借银子周转。 夏可范也只是略微踌躇后就放下心来,大不了临时借笔银子打点下,回头补上就是了。 第182章 礼部行 收到礼部通知,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就收拾好行头前往礼部衙门。 这次到了礼部衙门大门外,门口的小吏很是殷勤的把他请进二门,在公房里休息。 “大人们还有要务在身,处理好马上就传你进去。” 那小吏谄笑着说道,上次魏广德带人找上门来,可没对他客气,所以这会儿看着这个新科进士可是陪着小心。 魏广德进屋坐下后,喝了口小吏端上来的茶水,有点纳闷。 屋里没其他人,怎么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在小吏送上茶水要离开的时候,就被魏广德叫住。 “今天衙门里还有我的其他同年过来吗?” 魏广德好奇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是今儿上午来衙门的第一位进士。” 那小吏陪笑着说道。 “没其他人来?” 魏广德皱皱眉,有点奇怪。 “魏传胪,小吏怎敢骗你,今天到现在为止,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进士老爷。” 那小吏陪着笑脸认真说道。 在魏广德想来,安排进士来礼部领取朝考成绩,不管是选不选进翰林院,再怎么也该有几个人才对,像陈锡、戴科这些殿试排名靠前的,怎么着也该有几个被选进翰林院任庶吉士才对,怎么就我一个人。 没问出头绪来,魏广德只好坐下继续喝茶,等待礼部大人们忙完公务过来处理他这个事儿。 魏广德倒是不担心昨天那小吏传错话,把下午过来说成上午过来,没看到自己没有阻拦就进了礼部衙门。 先那小吏也说了,今明两天进士全部都要来,都是礼部和吏部已经安排好了观政去处的,都要过来领条子好去安排的衙门上任。 既来之则安之。 魏广德也懒得去多想,坐在那里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茶。 别说,这茶还不错,应该是明前茶,闻香还很清新浓郁,想来是地方上在清明前采制的,好的自然是贡品,其他的就送到京城各位大人府上和各衙门。 不多时,礼部右侍严讷就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书吏。 “魏传胪久等了,实在是公务太忙,我也是刚从尚书大人那里出来。” 魏广德那里敢继续坐在那里,在右侍郎进屋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站了起来躬身施礼。 “严大人客气,学生不敢当。” 魏广德虽然考中进士有了官身,但是毕竟没有授官,自称本官或者下官,那你是什么官? 没办法,这个时候的进士有点小尴尬,见到官老爷的时候魏广德还是选择自称学生。 “坐坐。” 严讷笑眯眯对魏广德说道,挥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这严讷虽然姓严,可却和严嵩一家没什么关系,他是南直隶苏州府常熟县,嘉靖二十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编修,后因上书奏事和青词得了嘉靖欢喜,超授翰林学士,改迁礼部右侍郎算是奔向内阁的第一步了,魏广德自然不敢托大。 “严大人,不知道今天传学生来所为何事。” 魏广德官没有当上,先把官场上的道道学了个通透,装起糊涂来了。 “呵呵,朝考结束有些日子了,今明两天就是安排你们新科进士的去处。” 严侍郎笑笑说道,随即看了眼身旁站着的书吏,那书吏立即双手捧着一张条子递给了魏广德。 魏广德接过来一看,是一张文书,和其他进士不同的是,文书上注明的不是他去某某衙门观政,而是去翰林院充任庶吉士学习。 “按照条子上的时间去翰林院,尹台尹詹事现在掌院事,他你应该是认识的,都是老乡,呵呵” 严侍郎继续说道。 魏广德收好条子就对严侍郎躬身行礼,“谢大人” “别谢我,只是礼部主管你们这些进士,所以才传你到这里来,朝考都是翰林院负责的,我们只是协助,选馆我们可插不上手。” 严侍郎也只是笑笑。 “严大人,不知这次有多少同年和我一起去翰林院?” 被严侍郎打断,魏广德虽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还是恭恭敬敬的冲他行了一礼才开口问道。 今天过来后看到的,听到的有点古怪,居然没看到一个同年。 “你还不知道?” 严侍郎略微诧异,随后点点头,“也正常,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今科进士本来是不选馆的,朝考只是安排去处,昨日尹詹事上奏后,陛下单独把你点出来入翰林院庶吉士。” 说到这里,严侍郎眼中满是羡慕之色,感叹道:“魏传胪的隆恩真是让人羡慕啊。” 而此时的魏广德在听了严侍郎的话后,瞬间有点傻眼。 自己什么时候和皇帝勾兑上了? 这一科进士居然没有选馆的打算? 自己成了今科唯一的庶吉士? 魏广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这话该怎么接? 离开礼部衙门的时候,魏广德怀里多了一张条子,这是他去翰林院的文书。 出了礼部衙门上了李三的马车,回九江会馆的一路上魏广德还在思考着这个事儿,皇帝怎么对自己这么好? 纸包不知火,严家传过来消息的时候也说了,自己的名次是皇帝点的,严家清楚这点魏广德早晚会知道,所以并没有隐瞒什么。 当然,严阁老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也没有隐瞒,魏广德自然知道严家做了什么。 可以说,没有严阁老的推动,自己的卷子肯定到不了皇帝眼前,自然提拔名次就变得不可能了。 当时魏广德还以为是自己的文章做得好,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会事儿。 谷霉 就算文章入了皇帝的眼,可是为什么把他点进翰林院? 好,因为被皇帝单独点出来,让严讷都羡慕,要知道他已经是进了入阁通道的人。 确实,入不入阁,很大程度上是看皇帝的态度,可是魏广德满打满算就见过嘉靖皇帝两次,一次是殿试,一次是传胪大典,话都没说过一句。 都说翰林院里的是储相,其实对于大量的翰林来说,能够最后走到那一步的毕竟是少数。 翰林院入阁之路其实没几条,一般是在翰林院熬到侍读学士或是侍讲学士,这个时候就是一个关键节点,下一步是转迁詹事府还是太常寺,另外还有一个方向,那就是入部,进礼部还是其他部衙任右侍郎。 一般来说,皇帝看中的人,会转迁到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上,然后考满升左侍郎,或转迁吏部左侍郎,入阁。 这是一个标准程序,大多数被皇帝看中的阁臣都是走这条捷径。 如果入部的时候进的是吏部,那么你就还有机会转礼部,但是如果是刑部、兵部这样的衙门,一般来说你和内阁就今生可能无缘了。 毕竟内阁就那么几个位置,每次补选内阁阁臣,礼部尚书只是人选之一,同时和他竞争的还有太常寺、詹事府那些翰林学士们以及礼部、吏部的侍郎。 而这些侍郎,也大多是由翰林院考满后出来的。 因为这些人选背后往往都有翰林的标记,所以才有了费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 可以说,礼部就是翰林院在朝堂上的自留地,没有翰林院经历的是进不了礼部衙门的。 魏广德前身就是小老百姓,自然对官场升迁是不甚了解。 但是到了这一世,特别是上京来赶考后,魏广德就从夏可范等进士,在京九江商人和让张吉收集了不少之前官场升迁的信息进行研究,特别是知道自己是被嘉靖皇帝点为传胪后,自信心有点膨胀了,专门研究了内阁阁臣的来历。 和过去魏广德想的完全不一样,明朝这个时期的内阁阁臣大多不是除礼部以外五部尚书中选出,而是出自詹事府、太常寺和礼部、吏部侍郎之中,而且这些人大多身上还挂着翰林学士的头衔。 至于后世看到的某某内阁阁臣有礼部尚书、吏部尚书或者户部尚书衔,那其实是入阁以后皇帝给的加衔,用来提升品级用的。 毕竟内阁阁臣就是大学士,而大学士品级是五品。 也就是说,明朝的内阁大学士大多都是礼部和吏部左右侍郎的位置直接入阁,而不是成为尚书后才入阁。 相反,魏广德很明确的感觉到,似乎成为除礼部尚书外,其他五部的尚书似乎就没办法入阁了。 之所以单独说礼部尚书这个职位,也是因为礼部是清水衙门,比较清贵。 唯一一个非礼部尚书入阁的六部尚书,那就只有焦芳了,他是以吏部尚书身份入阁,不过焦芳因为是走太监刘瑾的门路才被正德皇帝点头答允入阁。 嗯,有点特殊性,不能被当成常例。 这个发现,让魏广德吃惊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到可能的答案。 明朝皇帝发明和重用内阁这个部门,本意上并不是用来管理国家的,而是为了削弱六部尚书地位与职掌权利的,让内阁和六部相互制衡。 如果是六部尚书入内阁,无疑会加重他们的地位和权利,特别是可以肆无忌惮插手六部事务。 想到这些,其实就是魏广德有点吃不准嘉靖皇帝到底是打算怎么安置自己。 以前,魏广德是以干臣的形式出现的,擅长应对一些问题,而不是题诗作画,词臣那一套。 如此,魏广德入不入翰林,其实并不影响他未来的仕途,大不了入六部,做到尚书之位,成为六部九卿之一也不枉他魂穿大明朝来一遭。 可是就在刚才,他听说是嘉靖皇帝把他单独提了出来,丢进了翰林院,这就有点矛盾了。 这是打算让我进内阁做大学士吗? 魏广德心里有点怀疑,其实更多的还是有点点恐惧。 别的进士考进翰林院,都是欢欣鼓舞的。 魏广德在参加朝考前后,对外也是这么一个态度,很想考进翰林院,向院内的学士们请教学问。 好,现在自己真的考进去了,还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传胪这个殿试名次就够招眼了,现在皇帝又给自己搞出这么一遭,魏广德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前几天,魏广德已经收到不少朝中大臣的帖子,让他有空过去坐坐,喝喝茶。 现在有了选庶吉士的事儿,魏广德可以预想到,消息传开后,怕是更多的帖子要飞到他跟前来。 至于为什么魏广德不是很想入翰林院做什么劳什子的庶吉士,好,他怕每个月要交的那篇作业。 庶吉士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官职,按照明制,庶吉士,读书翰林院,以学士一人教习之,说穿了庶吉士就是在翰林院读书的,由翰林院学士负责教导。 庶吉士很清贵,可是没权利,只是储备官员,也就是魏广德感觉有点吃亏的原因了。 别的同年不进庶吉士,都特么做官了,他还要继续苦哈哈的学习功课,按制每月还要交一篇作业评分。 魏广德把自己定位为办事的干臣,而不是擅长文章和书写的词臣,翰林院显然不是他呆的地方。 至于费翰林不入内阁,内阁阁臣是那么好做的吗? 大明朝发展到现在有多少庶吉士,又有多少人能冲上去? 随便给自己个官做做,能赚点钱就好了,把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纳几个小妾,人生也就完美了。 以自己超越现代很多年的眼光,就目前朝廷遇到的那些事儿,自己能出力解决的就解决,出力不了还有高个子顶住。 多好,生活无压力,只管享受。 可是,显然这样美好的打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嘉靖皇帝把自己调进翰林院做庶吉士,就一点底薪,怕是京城的日子都过不下去,更别说赚钱养家纳小妾。 魏广德没想明白嘉靖皇帝到底什么打算,马车已经回到九江会馆,下车就被等候在此的劳堪等人围住问长问短。 和之前魏广德想的一样,他们都是对翰林院、庶吉士这个职务趋之若鹜的读书人,只是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魏广德一改先前在马车上的愁眉苦脸,都不需要搓脸变身,脸上已经浮现出自信骄傲的笑容来。 “看看,我就说嘛,广德这次就是去做庶吉士了,可惜,今上午没传我过去,也不知道会被发配到哪个衙门观政。” 劳堪看到魏广德下车的表情,立马就笑着对其他两人说道。 “那是那是,广德,你是哪天去翰林院入职?” 夏可范羡慕的问道。 “今科都哪些同年被选进翰林院了” 在劳堪夏可范羡慕的声音里,魏广德被他们簇拥进了九江会馆。 第183章 京城居不易 魏广德被劳堪等人簇拥进了九江会馆,但是在他们前脚踏进会馆大门之时,旁边人群里就出来几个管家打扮的人,都是手上拿着名帖追上魏广德。 好,在车上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想到会这样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已经到了会馆大门外等候自己。 而在他恭敬的收下这些名帖后,进了会馆大门还没坐下,会馆大堂里又有几人起身走来,都是送各自主人家的名帖,邀约魏广德有空过府一叙。 这样的阵势,直接把劳堪等人看懵了。 前些天,也有不少官员派人送来名帖,大多都是江西同乡,魏广德和劳堪等人也都抽空走了几家。 今天又是怎么会事儿,魏广德回来就这么多送帖子邀约的。 庶吉士有这么吃香吗?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恭敬的接过那几份名帖,他一直抱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理念,所以即便对方主家官位品级都不高,送帖人只是管家之类的人,他都不会失了礼数。 他现在除了头顶着个传胪的名头,其他什么也没有。 对了,还有个新鲜出炉的庶吉士称号。 送走他们,魏广德手里已经有十多份名帖在手,估计消息应该还没传开,下午和明天怕是还会有更多人送名帖来。 毫无疑问,这和嘉靖皇帝对魏广德莫名其妙的提拔是分不开的。 不过到这时候,魏广德已经无心去思考嘉靖皇帝那边是怎么会事儿了,劳堪、夏可范等人已经把他拉进了后面院子。 从这些送帖子的人,他们背后官员职位来看,已经从之前的六七品变成三四品,这个跨度太大了,由不得他们不上心。 回到屋里,夏可范就忍不住开口问道:“广德啊,今天是怎么会事儿?” 好,魏广德今天就去了趟礼部,显然问他在礼部的遭遇。 看着三人关心的目光,魏广德摇摇头叹道:“嗨,别提了,我现在都是晕呼呼的没搞明白什么状况。”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魏广德还是把事儿给他们三人说了下。 “这次去礼部,接待我的是礼部右侍郎严讷严大人,和你们猜的一样,他给我的就是去翰林院充任庶吉士的条子。” 魏广德坐下后,张吉那边端上茶来,魏广德觉得口渴就顺手端起,试了试水温,微烫,应该是和魏广德回来后,看他在前面接待那些人的时候叫店家准备的茶水。 茶盖轻轻刮开飘荡的茶叶,魏广德撮了一小口茶水润润嗓子。 看三个人都还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魏广德只好开口说道:“严侍郎给我说了个事儿,你们应该也想不到。” 魏广德打算卖个关子,但是看到劳堪要吃人的眼神,立马熄了这心思,继续说道:“今科,据说翰林院没打算馆选庶吉士。” “嗯?” “啊。” 三人都是不觉发出惊叹之声。 “那你怎么又说你拿到了去翰林院的条子?” 劳堪只是皱眉,想起魏广德先前的话,马上就追问道。 “我哪知道啊,听严侍郎话里的意思,是皇上把我点进了翰林院,我和你们一样,就只看到过他两次,我站位还没道亭靠前。” 道亭是劳堪的字,魏广德会试成绩不好,站位自然靠后,倒也没乱说。 “你的意思是,今科就你一个庶吉士?没别人了?” 夏可范想到什么,马上就追问道。 “今科怎么就不选庶吉士了呢?奇怪,朝廷还可以这样?” 张科的关注点显然不在庶吉士人数上,而是在思考为什么会不选庶吉士,这是什么规矩。 只是没等魏广德说话,夏可范就说道:“嘉靖二十九那科也没馆选庶吉士,我记得好像当时谁算过,说起来国朝建立到现在,科举进行了52科,馆选只进行了34次,只是不知道这次有广德进了翰林院,算不算一次馆选。” 说完这话,夏可范和劳堪等人都看向魏广德。 对此,魏广德只能耸耸肩,无奈的说道:“这个,我哪知道。” 下午,劳堪从礼部回来,自然就被张科和夏可范围住了,魏广德就在一边看着,他也想知道劳堪是被派到哪个衙门观政。 对于新科进士来说,基本上他们观政的衙门,很大可能就会成为未来他们被授官的地方,除非实习期间上官对他的评价很不好,建议改换职位。 其实,新科进士们要准备以往所作文章十五篇及最新的五篇文章及朝考卷子都是为了能够让朝廷评判该进士适合往哪个方向授官,可不仅仅是判断进士的文才。 “我是去刑部观政。” 劳堪也没卖关子,直接把自己的去处说了出来。 “刑部观政?这就是走御史、按察使这条路了。” 听到劳堪是被派去刑部观政,魏广德第一时间在心里想到的就是这两个衙门。 督察院和刑部,其实也算是不错的部门,其中自然是督察院最好,管的宽嘛。 知道了劳堪的去向,张科和夏可范也就不用继续围着他了,现在他们俩都在猜测自己的去处,猜想礼部会给他们去哪儿的条子。 晚上,魏广德把张吉叫到屋里,开始询问这些天在京城看房子的经历。 之前,虽然魏广德也让张吉跟着出去看房子,可是并不十分急迫,因为还没有分配观政衙门,魏广德也不好确定自己最后可能的官职,他还考虑着是不是就在衙门附近买房子。 可是现在不同了,翰林院三年冷板凳是坐定了。 三年时间,魏广德觉得应该考虑在翰林院附近买个院子来住,不能再拖了。 虽然九江会馆绝不会把他们这些进士往外赶,可是住在这里始终是人多眼杂的不方便。 听到魏广德问房子的事儿,张吉也来了精神。 之前他可是跟着牙行的人把腿都快跑断了,看了内城几个院子,外城的更多。 牙行是九江会馆的掌柜介绍的,他们牙行也长期坐着来往九江商人的生意,所以很是熟络。 “少爷,你是说翰林院附近买房子?” 张吉听了魏广德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在翰林院附近的房子。 “少爷,翰林院东边有个南薰坊,那边倒是有个院子,就在詹事府后边就是” 张吉这段时间把北京城那是跑了个遍,看的房子也多,只是内城卖房子的比较少。 还好,魏广德的去处是翰林院,就在内城东长安街上,挨着皇城也近,以后魏广德做了大官,上朝倒是方便的很。 不过,既然在内城,自然也存在一些瑕疵,至少张吉一开始就没看中这个院子,实在是太小了。 看到张吉的表情,魏广德倒是好奇起来,“说说,那院子有什么问题。” 谷醗 “少爷,那院子其实也不算有多大的问题,就是就是,太小了点,只有七间屋子,前院四间后院三间,价格还非常贵,要一千五百两银子。” “七间屋子,一千五百两银子?” 魏广德一听也吓了一跳,这价格是有点贵了。 就他们现在住的外城的房子,九江会馆这个院子,有十一间屋子,听掌柜说市价也就百多两。 “那院子有多大?是不是有大花园?” 魏广德想到内城的房子比外城贵也正常,就算翻倍,那个院子应该也没有他们现在住的院子大才对,人家要价这么高,或许是和他在九江买的房子一样,是不是有个大花园。 如果是有大花园的话,高点就高点,以后需要还可以在花园里再盖几间屋子出来,也不错。 “那院子就一亩大小,倒是有个假山池子,花园不大。” 张吉回忆着说道。 “就一亩大小?那不是还没这个院子大?” 魏广德他们现在住的院子,占地至少一亩半两亩的样子,中间有个大花园,套用后世绿地比率是超过50了。 “院子是紧凑点,不过东西倒是齐,院子外面还有个小马厩,咱们的马车倒是有地方放。” 张吉还在回忆他去过的南薰坊那个院子看到的东西,“我记得院子前后是两进,外面是四间,里面三间,里院右边有个假山池子,要是不要这个池子的话,倒是可以再盖间屋子” 听到张吉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魏广德很好奇,什么样的房子敢要价一千五百两银子? “别说了,明天一早你就去牙行跑一趟,要是合适就带我过去看看那院子,到时候再说价格。” 魏广德打断了絮絮叨叨的张吉说道。 “少爷,那院子可贵了,一千五百两,外城的院子,和那院子差不多大的,只要可能百把两银子就够了。” 张吉听到魏广德想要去看那院子,跟了魏广德十几年了,他自然知道这位爷是不会还价的,只要喜欢就直接出手,买贵了也无所谓。 用魏广德的话来说,少爷有钱,贵人买贵物。 “我要去看看敢要价千两的院子到底什么样?金子做的?” 想要再劝,看到魏广德已经挥手不让他继续说了,想到魏广德喜欢的东西,一般都是要求大,再大,估计少爷应该看不上那个房子。 低头又想了想内城的其他房子,貌似没有比南薰坊更好的了,其他内城的房子集中在朝天宫西坊和金城坊,有一个宅子倒是不在那边,在灵椿坊,可是那附近有个院子,据牙行人说那是净事房,割太监的地方。 想想就晦气,张吉自然不会告诉魏广德那个宅子,而且那里距离翰林院也不近,明显不符合少爷的要求,还是不说的好。 等张吉出去后,魏广德走到书桌前,拨了拨油灯的灯芯,把桌面照的更亮点,随即拿出纸笔开始磨墨。 今天自己的安排出来了,在京要常住,魏广德准备把自己在京的情况写封信回去。 第二天一早,张吉吃了早饭就出了九江会馆,去找牙行的人,联系看宅子。 时间已经来到四月,京城的天气在三月就开始回暖,所以早上已经可以出来活动了,魏广德也恢复了在九江府那时候的生活习惯,早上起来就在院子里打上一趟拳。 去年到京城来以后,本来魏广德还打算坚持坚持的,可是出了几次门,就被大明小冰河期的寒冷被逼回了屋子,自此他也熄了打拳的想法。 现在天气回暖,三月的时候,魏广德还拖了几天,睡了几天懒觉这才起来。 确实,只要懒起头,再想勤快就难了。 就好像这打拳,以前在江西的时候,就算出门在外,魏广德早上该起来就还得起来打拳。 可是在这北京城,就是三个月没早起,自己就已经有点习惯了不打拳、锻炼身体的日子,喜欢在床上赖床了。 魏广德出来的时候,张科和夏可范已经去礼部衙门了,毕竟这天可是他们的大日子,以后是什么前程,可就看今天拿到什么条子。 和劳堪坐在一张桌子上,喝喝茶聊聊天,等着张科他们回来。 没一会儿,朱世隆这些起的更晚的才出来。 “昨晚你们玩牌到什么时候,这会儿才起来?” “嗨,别提了,昨儿晚输了不少银子。” 朱世隆回应魏广德道。 “你丢出去的这些银子,怕是在北京城买宅子都够了。” 劳堪笑着摇头。 “孟贤也出来了。” 正这会儿,段孟贤也从里边出来,刚起床,精神还不怎么好,看到几人就打个招呼。 “张科和夏可范去礼部领条子去了?” 坐下后看到只有魏广德和劳堪,段孟贤就猜到了。 “是啊,两个人跑的挺快,怕内阁的官位被同年抢了,一大早就出门了。” 劳堪笑道。 “呵呵” 听他说的有趣,其他几人都是哈哈大笑。 “先出来听到你们在说什么宅子?道亭,你要买宅子?” 段孟贤好奇问道。 “我买什么宅子,观政就半年,之后怎么样还说不好。” 劳堪笑笑回道,“我是说你们耍钱,这些年废的银子,在京城怕都能买大宅子了。” “至少外城应该够了。” 魏广德补充道。 昨天听张吉说了,在外城,几间屋子的独门小院,只要一百多两银子就够了。 “对了,别说我们,你们打算在京城哪儿买房子?” 这会儿,朱世隆倒是表情很认真的问道。 “我还没那想法,等观政完了授了官职再说,倒是广德可以考虑了。” 劳堪笑着摇头,矛头指向魏广德。 “一会儿出去看看,张吉说在南薰坊有个小院,又小价钱还不便宜,待会儿我去看看。” 魏广德笑道。 第184章 青词 魏广德和劳堪,还有朱世隆几个没事儿的举子一起去看了那个院子。 说实话,确实小,但是位置优势也很大,距离翰林院那是真的近,步行十分钟的距离。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从牙人那里知道,院子的主人咬死一千五百两银子不松口。 对于这么高的价格,劳堪、朱世隆等人都没有多话,还是让魏广德自己考虑要不要买下来。 他们回到九江会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张科和夏可范也从礼部衙门回来了。 两个人回到会馆没看到其他人的时候还很奇怪,在看见他们回来问起才知道是跟着魏广德去内城看房子去了。 “内城房价可不便宜。” 夏可范在京城时间久,自然知道内城房价数倍外城房价。 其实当初他也动过在外城买套房子的打算,只是最便宜院子都要几十两银子,而且还很偏僻,出行并不方便,自己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所以才作罢。 好,现在的夏可范就更买不起京城的房子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羡慕魏广德的财力。 “一千五百两,都不带还价的,不过那房子修的确实讲究。” 朱世隆在身后说道。 朱家有钱,可也没这么多钱在北京买房子的财力。 当然,如果需要,家里应该也能凑出这笔银子,可是家里那些生意肯定也要受到很大的影响。 “对了,你们拿到条子,都是去哪儿观政?” 劳堪坐下就问道,今天这二位可是去礼部拿条子,他也很关心这两位老乡的去处。 “我和你一样,刑部观政,估计半年后就外放了。” 夏可范摇着头说道,不过随即精神一震,看看魏广德和劳堪嘿嘿笑道:“猜猜进卿去什么地方?” 进卿就是张进卿,也就是张科。 听到夏可范这么说,魏广德和劳堪都是眨眨眼盯了过去,朱世隆等人也都来了兴趣。 “不会真内阁观政。” 随后劳堪就打趣道,“观政大学生,嘿嘿不过进卿的字儿是真的不错,再加把劲有可能成一代书法大家。” 张科的字儿是这群人里写的最好的,就是会试和殿试名次稍微低了点,不然还真是翰林院庶吉士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只是可惜,今年翰林院不招人,魏广德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让嘉靖皇帝对他刮目相看,把他送进了那个地方。 “进卿,说说,你到底是去哪儿观政?” 朱世隆插口问道。 在外面,魏广德、劳堪、张科等人还要拜拜进士老爷的谱,在同乡面前自然是不能装的。 “有点意外,我去中书科。” 张科也没绕弯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去处。 “中书科?我滴乖乖,中书舍人?” 朱世隆闻言惊叫出声。 “你还真进内阁了?” 劳堪也是惊讶异常,没想到自己随便说的进内阁观政,貌似张科还真是去了那里。 明朝舍人分为中书科舍人、直文华殿东房中书舍人、直武英殿西房中书舍人、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5种,均为从七品。 需要说明的是,中书科本不称科,准确的说应该是中书房,只是因与六科均在午门之外,官署相联,所以大家都习惯了不叫那里是中书房,而是叫中书科。 中书科有定额20人,并没有大小之分,只是一般以资历长者一人掌印,称“印君”,成为中书科事实上的长官,他们的工作就是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事。 “回头我也好好练练字儿,以后中了进士,说不好就是进卿的同僚了。” 朱世隆打趣道。 魏广德也没想到,张科的去处居然是那里,那里常年打交道的就是内阁和六科,是一个很紧要的衙门,内阁交代下来的文书,大多都是中书科负责书写。 这里,可是能够时常见到朝廷大员的地方,稍微表现好点,未来前途可期。 虽然张科初来乍到,甚至都不能算是中书科的人,只是试中书舍人,可是未来却可以转迁科道,是京官的一个好去处。 魏广德没想到一手好字儿有这么大的威力,直接让张科进了这个衙门,他只能在心里羡慕一番。 好,他在羡慕别人有了试官职,长则两年,短则半年就能被授官,而他却要苦哈哈在翰林院呆满三年才散馆,到时候是被外派去地方人提学官还是授翰林院检讨都还说不定。 魏广德的羡慕心思在晚上的时候就打消了,在劳堪等人开始凑牌局的时候,张科少见的没有参与,只说是有事儿出去一趟。 魏广德在屋门口亲眼看到张科带着随从,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出门。 一切落在他眼里,魏广德也只是眨眨眼,随后轻轻摇头。 如果不是传胪的身份,怕魏广德自己也会和张科一样。 只是不知道他走通的是谁家的门路? 其实也好猜,在京城,张科能走动的门路,怕也只有江西籍的老乡了,一般外省的大人府邸,他怕是门都进不去。 目送张科出了小院,魏广德这才去了劳堪那边,里面已经开战了 就在魏广德准备到了时辰,就去翰林院上学的时候,一个消息让他瞬间有点石化。 嘉靖三十五年四月丁巳,西苑传出旨意:升礼部左侍郎吴山为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吏部右侍郎茅瓒为礼部左侍郎,升翰林院侍讲学士袁炜为礼部右侍郎各兼原官。 同时传出的旨意还有诏升翰林院侍读严讷、修撰李春芳俱翰林院学士。 对于严讷、李春芳的升职,魏广德后知后觉发现翰林院升官的一个小窍门。 好,旨意里面有明发,“右春坊右中允董份供撰玄文上以讷等供撰效劳,特谕辅臣曰:今大小官以私情乘空铨除无数,侍上者乃千百人中一二耳。 谷潧 讷、春坊各升学士,以重玄场供事者。份补撰文然自是官词林者多舍其,本职往往骛为玄撰,以希进用矣。” 这两位,全都是因为是“侍上者乃千百人中一二”获得了嘉靖皇帝的喜欢,从而获得了这次升职,至于他们怎么侍上,那就是撰玄文。 他们两位翰林撰写玄文讨了皇帝的赏,至于这玄文是什么,那自然就是道家的青词。 青词又称“青辞”、“绿素”,也称绿章,是道教开斋节时向天堂致敬的词,要求形式工整,用词华丽。 青词作为人们祈福的手段,有两个功能:一个是祈求上天对恶劣的天象进行改变,另一个功能是祈求上天保佑自己平安如意。 对于迷信道教的嘉靖皇帝来说,一篇好的青词自然会讨到他的欢心。 在这位皇帝看来,青词写好了,或许入了某位神仙之眼,就会青睐于他这个皇帝,而降下手段让他获得梦寐以求的道法,获得长生之道。 对于帮助自己修炼的人,在嘉靖皇帝的心中,自然是大大的忠臣。 在这个时候,阻碍他修道的人,那就是想要攀龙附凤的投机之徒,他们想要赌新皇的方式博前程,巴不得他早点死,好让他们下注的储君能够登位。 此时的嘉靖皇帝已经四十九快五十岁了,二十多年的修道生涯却依然一事无成,看不到半点成功的希望。 此时的他,没有对道家修炼长生、道法什么的有怀疑,他也相信道法自然,强求不得,但是不免还是生出了焦虑之感。 这焦虑,自然就因为他年岁渐长的缘故。 嘉靖皇帝不糊涂,历史上的皇帝能活多长时间? 万岁乎? 他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抓紧最后的时间去博那一线生机。 也是因此,越是到了自己生命的末期,他对劝谏他修炼的大臣处罚越狠。 从年轻时候的不当回事儿,到现在他恨不得把这些有贰心的家伙都杀光。 点魏广德为传胪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做出的决定,但是当后面几天锦衣卫送来有人给魏广德下帖子以后,嘉靖皇帝就产生了其他想法,他想要知道现在的那些臣公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也包括自己的那两个儿子。 既然点魏广德做传胪没有钓到大鱼,他选择再加把火试试看。 魏广德自然不知道这些,他此时正把新来的一位客人送出门去。 回到屋子里,魏广德叹口气,终于还是有麻烦上门了。 刚才他送走的是景王府典簿,正九品小官,可是麻烦还在于他代表的是景王。 魏广德在江西的时候就知道京城里裕王和景王二王并存,虽然没有听说他们有互相争斗,但是想来这些都会发生在私底下,绝不可能放到台面上。 现在景王府送来礼物,邀约魏广德有空过王府一叙,魏广德不想趟这趟浑水,可是脸上还要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感激景王的看重。 看着桌上的名帖,魏广德摇摇头,自己真不是个称职的演员。 随手拿起桌上放着的《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这本书继续阅读起来,自从知道嘉靖皇帝喜欢提拔会写青词的翰林,魏广德心思就活络开了。 废话,谁不想做大官,魏广德也想要凭借青词来个一飞冲天。 还有几天空闲的假期,魏广德专门跑到外面书肆找写青词的教材,结果居然没找到,最后在道观里看到一些道家书籍有相关记载。 这些书可不便宜,魏广德房子还没想好到底买不买,先花出去上百两银子买书研究青词是怎么个写法。 现在他在看的这本《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按道观仙长的话来说,是前朝蒋叔舆编撰。 全书分为二十四门,每门下又有诸多细目,详列各种斋醮仪轨,力图恢宏灵宝古斋法,其中考证古法,辨析源流,为诸斋仪中所罕见,堪称黄箓斋法全书,包罗甚富。 很全面的书,几十卷,价钱也不便宜,就这套书就值上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青词,其实就是斋戒仪式上使用的,沟通上天神仙,让神仙看的文章,自然辞藻华丽是必须的。 然后,魏广德看了其中关于青词部分后就有点傻眼,他发现以前应付科举的那些东西,想要东拼西凑捣鼓出一篇能入眼的青词,似乎有点难。 写青词,似乎需要很丰富的想象力,然后堆砌辞藻,和他最初想的设定一个中心然后延伸,最后用辞藻来添加修改不一样。 虽然很困难,魏广德还是打算在翰林院做庶吉士的这段时间里,好好研究下青词的写作技巧,说不好写出一份皇帝满意的作品,自己能够飞黄腾达,至少早一天丢掉庶吉士的帽子,带上真正的官帽。 虽然书上说书写青词简而不华,实而不芜,行文质朴为主,主要对仗和用典,不过魏广德在看了几篇流传的青词后就持有相反的观点。 青词,至少是嘉靖皇帝喜欢的青词,那就是拍马屁吹牛逼,把嘉靖皇帝说成好皇帝,该万岁万万岁。 之前在江西魏广德还不知道,到了京城才听说,他那位老乡首辅在京城还有个“雅号”叫“青词宰相”。 好,其实当得起这个青词宰相的也不止严嵩,还有不少,徐阶也是写青词的好手,据说以前不会,现在却很擅长。 所以,这个时候的魏广德看起道家的《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也不觉得有什么,他徐阶应该也是发现了嘉靖皇帝的爱好后临阵磨枪学的。 徐阶那是上行下效,自己是如法炮制,都一样。 不过不管怎么样,当日子到了的时候,魏广德还是只能放下书本,收拾好行头去翰林院报道。 魏广德一大早起来,换上自己做的七品官服,因为只有状元才有朝廷的赐服,其他的从榜眼开始的新科进士,都只能自己找裁缝铺定做官服去衙门观政。 庶吉士虽然不是官职,但是进士自带七品属性。 魏广德还是从九江会馆出的门,那个院子,魏广德还在指示张吉和牙行那边和房东再谈,希望能够少下点银子。 一千五百两虽然魏广德拿的出来,可是买了院子后手上就没多少钱了。 中贡士和进士后,收到价值几百两银子的礼物,他这段时间拜访都又送出去了,还倒贴进去几百两,还有就是买书又花去不少银子。 目前为止,院子的事儿还是不乐观,房东咬死不松口。 买了房子,魏广德手上能剩下的也就几百两银子了。 是的,虽然那院子的价格超过其他房子价格很多,但是魏广德还真看上了。 正如朱世隆之前所说,那宅子建的讲究,很有点后世中式别墅的味道,魏广德感觉居住体验应该很不错。 这年月,京城的房子,地价不算贵,人工也不贵,贵的是材料还有院子的布局。 那假山池子,张吉看不出什么,魏广德也看不出什么,倒是劳堪看出来了,太湖石,石头在产地不值钱,可把那玩意儿运到京城来就不同了。 还有建宅子的砖石木材和做工,都不是普通民居能用的材料,又是雕梁画栋,还有屋子里全套的家具也是做工不凡,千五百两银子还真不算敲竹杠。 第185章 入翰林 翰林院,唐代初置,宫廷供奉机构,安置文学、经术、卜、医、僧道、书画、弈棋人才,陪侍皇帝游宴娱乐,统称翰林院,并非正式官署。 这个时期的翰林院,更多的是收拢民间各行各业有特长的人,特别是娱乐方面。 在唐朝末年藩镇割据天下大乱后,逐渐成为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而到了宋朝才成为正式官职,并与科举接轨,有“天子私人”之称。 而到了明朝,因为内阁制度建立,翰林院逐渐失去了成为天子秘书这个职责,成为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地位清贵。 虽然翰林院只是五品衙门,可是因为最初的内阁其实就属于翰林院,也是因此内阁大学士的品级到现在也还只是五品,但翰林学士始终是社会中地位最高的士人群体,集中了当时知识分子中的精英,社会地位优越。 成为翰林学士的荣耀也使得大量读书人投身科举,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被“点翰林”。 以往,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们往往结伴而行,一起去翰林院报道。 不过,今年有点特殊,只要魏广德一个人得到这份恩典,甚至这就是皇帝的个人决定,都不是翰林院的选择。 魏广德已经从其他渠道了解到这次他被“点翰林”的始末,除了搞不清楚皇帝怎么想的,其他都已经很清楚了。 还好,魏广德过去在家的时候,每逢年节,父亲都要在祭祖的时候说一遍家族历史,不然魏广德都以为自己家和老朱家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了。 坐着马车到了翰林院大门外,魏广德跳下马车,“你们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该吃饭吃饭。” 因为第一天来翰林院报道,魏广德不可能带着张吉进去,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独立办公室,被分派做什么事儿,还有就是安排谁负责他的学习。 让张吉和李三找地方等着,魏广德走到翰林院大门外,向值守差役出具了那份礼部给的条子,他让他进入了这里。 魏广德这会儿心情有点忐忑,因为一早就决定这科不点庶吉士,所以翰林院根本就没打算收人,自己这被皇帝亲点进来,也不知道受不受人待见。 进门没几步,魏广德打算找人问问自己这是该找谁,尹台虽然现在掌翰林院事,可他还挂着詹事府少詹事的职衔,现在可未必在这里。 魏广德一副生面孔,自然就被路过的一位翰林看到了,他从魏广德身后走过,旋即在他身前站住,好奇问道:“你是魏传胪。” “不敢,后进学生魏广德拜见大人。” 这人头戴乌纱帽,身着青色团领衫、要上束着镂花银饰束带,胸前的补子是一只白鹇,魏广德看到来人正面后瞬间就知道这是一位五品官员。 魏广德并不认识此人,自然就知道他肯定不是江西人。 “呵呵,那我叫你广德,你这是来翰林院报道?” 来人显然是知道他这个庶吉士的,其实之前几天京城官场已经传开了,今年嘉靖皇帝点了魏广德进翰林院充任庶吉士。 “是。” 魏广德恭敬回道。 “不用拘束,我叫吴清,是本院侍读学士,你初来乍到应该先去尹大人那里。” 吴清笑道,随即回头看了眼,猜到魏广德可能是不认识道,于是接着说道:“这样,我带你过去,反正也顺路。” “多谢吴大人。” 魏广德立马感激道。 吴清在前面领路,魏广德也很快和他聊了几句,知道他也是今年才升为侍读学士,之前还只是编修,熬了几年考满才升的。 “或许再呆上几年,我也会和子益兄一样外派去做提学。” 说到最后,吴清很是无奈的说道,他口中的子益兄就是魏广德会试房师亢思谦。 外界都道翰林院清贵,是储相,可是翰林院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能够跨过那道坎成为万人敬仰的大学士,进入内阁。 更多的翰林,其实还是被外派各省担任提学,只有极少数人有机会回到中枢担任六部侍郎或是督察院,还保留着继续冲击内阁阁臣的机会,更多的就在外做到布政使一级也就到头了。 很快,吴清带魏广德到了一处公房门外。 “尹大人应该在里面,今天庶吉士报道,他不会不来的。” 吴清冲魏广德笑笑,随即抱拳,转身离开会自己的公房去了。 魏广德恭敬的冲吴清行礼后,这才看了眼那间还算气派的公房,迈步走了过去。 今天是庶吉士入翰林院的日子,作为掌院,尹台自然也就到了。 在书吏带魏广德进屋后,魏广德急忙冲着尹詹事就是一揖,“后进学生魏广德拜见尹大人。” “广德来了,你坐。” 魏广德给尹台的感觉还算不错,所以并没有端着摆什么架子,而是很和蔼的给魏广德看座,书吏端上茶水后才说道:“我想,你的那些老师应该都提点过你,学问一道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就不多说了。 现在你身受陛下隆恩,被点进这翰林院,这三年你就安下心来好好学习,以陛下对你的器重,来日必有飞黄腾达之日。 只是,在此以前,进了翰林院,就把心静下来,别去管外面的那些事,特别是朝廷里的那些。 就算你真有什么想法,也先向我这里说一下,可别像上次那样,带着进士就跑去礼部衙门,你知道影响有多坏吗?” 魏广德刚坐下没一会儿,听都尹台这么说,知道是在提点自己,连忙起身行礼道:“学生记住了。” 魏广德虽有官身却无官职,在这样的场合下,只能自称学生,连“下官”、“卑职”这些词都不能用。 “当时是学生孟浪了,只是初闻山陕灾情和朝廷救治失策,才做出那样的事儿,以后不会了。” 魏广德急忙又补充道。 “坐,别紧张,没那么拘束。” 尹台笑笑,挥手示意他坐下。 就这时候,今科状元诸大绶,榜眼陶大临也联袂而来,进屋拜见尹掌院,随后不久探花金达也到了。 他们三位都是有修撰、编修官职的,自然不是魏广德可比。 三人拜见尹掌院,又和魏广德相互见礼。 在公房说了一会儿话,尹台就把叫来书吏,办理他们入职手续和分派他们差事。 魏广德是庶吉士,不过分派他去跟着那位学士,尹台之前还没考虑好,还需要和学士们商量一下。 翰林院有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等职务,之后还有五经博士、典籍、侍书、待诏等职衔,不过这些都是八、九品不入流的杂官。 翰林院今年是没打算收庶吉士,自然现有的那些学士之前都是没打算带人,这几天时间里,尹台有其他事情耽误了,也没来得及问问有人要魏广德过去帮忙不,所以只是先安排他一间公房,自己先从藏书阁取些书看看。 谷艻 别看翰林院官职不少,可是其实都没什么好做的。 侍读和侍讲学士那都是刊缉经籍,为皇帝及太子讲经读史,做顾问的。 修撰则是掌修国史,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编修负责编纂记述,修前朝国史、实录、会要;检讨是掌修国史,校对整理。 庶吉士做的是侍读和侍讲学士的学生,他们给皇帝和太子讲经,准备工作一般就安排他们这些庶吉士做,翻阅古籍查找来源出处。 侍读和侍讲学士往往也兼着修书的任务,自然也是庶吉士来做,抄抄改改的。 可是到了今朝,因为没有立太子,嘉靖皇帝也不常办经筵,自然学士们都无所事事,只能修书玩,倒是不缺人手。 魏广德的位置,自然就有点尴尬了。 这样的环境,魏广德一早就有预感,毕竟他知道今科没打算取庶吉士,安置肯定需要时间,他也不急。 魏广德被引到自己公房,负责的书吏叫姓芦,叫芦布,很有意思的名字。 公房一早就已经打扫出来了,翰林院人虽多,公房却是更多。 坐在自己书桌前,魏广德喝着芦布送上来的茶水,和他随意闲聊,了解翰林院里的情况。 这些东西,可是院外的人所不知道的,正好现在空闲,于是魏广德就从芦布口中了解情况。 “这么说,翰林院的事儿其实不多,大家还都很清闲了?” 魏广德问了半天,皱眉说道。 “也就是修撰、编修和检讨还有点事儿做,其他的都没什么事儿,就是那些学士大人们,往往也就是看着自己喜欢看的书,对外就说在修书了。 真要认真修的书,那也只能是皇帝下旨修的,他们才会攒劲,毕竟付出了努力能看到效果不是。” 媚上,这个好理解。 皇帝让人修书,自然修好了就会得到嘉奖,还会有经费上的支持。 “那明天带我去藏书阁看看,我先找几本书来看。” 魏广德对卢布吩咐道,“对了,我自己的书能带进来看吗?” “没有禁止。” 虽然不知道魏广德说要看什么书,翰林院藏书阁的书都海了去了,根本不会缺书看,但是面对魏广德的问题,那书吏还是回答道。 “衙门里中午是自己吃饭还是有食堂?” 魏广德又问道。 “一般都是自己吃,食堂那地方老早就不开了,大家不愿意吃那边的东西。” 芦布回答。 “还有个事儿。” 魏广德终于还是说出了心在的疑问,“我看过大明官制,这庶吉士的俸禄是怎么发的?” 魏广德现在只有官身却无职司,穿青色团领衫却没有补子,自我感觉有点不伦不类的。 劳堪他们这些观政的,虽然也是这么穿,可人家那时间不长,短则月,多则一年就授官转正式编制了,自己可是要在翰林院熬三年时间。 “俸禄?庶吉士没俸禄。” 芦布被魏广德的问题问愣了,随即开口说道:“以往来翰林院的大人们,都没俸禄,只是在部院领些补贴,都是各部院转来,到时候魏大人直接去院里领就是了。” “没俸禄?那有多少补贴?” 魏广德好奇问道。 “户部给灯油钱一两银子,刑部和顺天府给笔墨钱一两银子,光禄寺那边补贴二两半,每月四两半银子,其他比如这房舍,算是工部的补贴,他们也负责修缮,我被派到这里来,工钱是兵部拨给。” 听了芦布的话,魏广德眨眨眼,我每月只有四、五两银子的收入? 这点钱够自己吃喝吗? “就这么点银子?” 魏广德还自不信道。 “不少了,和七品官员差不多的待遇了,还比在职官员好,至少没给你宝钞。” 芦布马上就说道,“据我所知,就算是编修老爷,每月折奉领到的本色银钱不过三两,还有一石米和一些绢帛宝钞,也就值五两多银子,你领的可都是现银。” “这特么是要穷死劳资。” 魏广德在心里怒吼,怪不得当官的要贪污,按照这个俸禄,县官每月那几两银子够干什么? 芦布出去后,魏广德左手支在桌子上撑着头开始沉思。 自己还想着在内城买院子,买个屁啊。 这大明朝的俸禄,每月四两银子够什么? 魏广德不得不重新考虑买房的事儿,手里就二千多两银子,花大半去买那个院子,手里就剩下几百两,够自己在京城呆多久? 现在魏广德每月的花销大概几十两,这没包括买东西和人情往来。 这年月书价高的很,就那本道家书,四十多卷,就敢要价一百两银子。 好,魏广德要是在京城买了房子,剩下的钱也就够再买几套书了。 也不知道自己的信到了九江没有? 魏广德的家书是请回九江的商人带的,这年月会馆的作用就是这个,只要在京城的九江人,都可以找到会馆,会馆会找回老家的商人捎上信件回去。 不知道家里会不会给自己送钱来,不然这房子还真不敢买,得留着钱备用。 虽然魏广德估计老爹肯定会给自己准备一笔银子,但是毕竟还没到手,也不知道有多少,几千两还是上万两。 不行,那就只能先买房,不够用的话就先借点,要是家里不给钱的话,就只能等张宏福那边把放出去银子的利息送到京城,不然自己在京城这三年非饿死不可。 第186章 朝堂争论 时间一晃就到了中午,魏广德正盘算着是不是该出去吃饭,外面就听到金达的声音,“广德是在这里吗?” 随即传来芦布说话的声音。 魏广德马上就起身迎了出去,这会儿人家已经是翰林编修,正七品官员,可不是自己这个无官无品的庶吉士可比的。 “德孚兄。” 魏广德出门就冲金达抱拳道。 “广德,走,该出去吃饭了,大家都在前面等着你。” 金达看到魏广德出来就笑道。 “好。” 魏广德说着话,转身把门带上,就跟着金达出去了。 现在这里也没什么东西,魏广德也懒得锁门,不是还有芦布在这里吗。 跟着金达出来,就看见诸大绶、陶大临也在外面,一起的还有几个人。 经过诸大绶的介绍,魏广德才知道他们是上届殿试的一甲陈谨、曹大章和温应禄,其他就没旁人。 魏广德还很纳闷,上届科举可是选了庶吉士的,具体是多少个不知道,这也是本次科举早已内定不招庶吉士的原因。 自嘉靖八年起,之后的殿试科举都是采用每两届选一次庶吉士的规矩,只是这次嘉靖35年科举打破了这一规则。 其实也不算是打破,只是出了个怪胎。 至于现在翰林院里已经没有庶吉士,嘉靖32年点的几个庶吉士在去年提前散馆,不是授了给事中就是补充科道去了,让魏广德成为翰林院唯一的庶吉士。 几个翰林院最嫰的人聚在一起,很快就找到附近一家酒楼,上到二楼点了菜就坐下闲聊起来。 其实主要还是陈谨、曹大章他们在向新科进士传授经验,交谈中魏广德也知道了,诸大绶他们今天上午在翰林院里面也没什么事做,都只是熟悉下环境。 “下午,我带你们在翰林院走走,认认门好了。” 上届殿试状元陈谨笑着对他们说道,“三年后新一科进士进来,这个工作就是你们做了,这个是翰林院的传统,呵呵” 魏广德几人都是陪笑,这里面或许也就是魏广德可能没机会,毕竟他是庶吉士,或许会提前散馆也说不定。 一旦离开了翰林院,这事儿也就和他没关系了,也就是诸大绶他们能做下去。 随着酒菜上桌,酒席的气氛在酒令声中也热络起来。 陈瑾等人说着翰林院里的事儿,四个新进士就静静的听,逐渐的话题就转到了朝堂上,毕竟翰林院不少的学士都挂着其他职衔,比如翰林院学士闵如霖,头上就兼着詹事府詹事和吏部左侍郎的头衔,只是吏部只是挂职,他现在就是詹事府的老大,掌府事的。 现在掌院事的尹詹事也是詹事府二把手,帮着闵如霖管詹事府,只不过更多还是管翰林院的事。 好,很快魏广德就感觉到翰林院还真就是个储备干部的学校,詹事府和太常寺那边只要有人出缺,大概率会从翰林院找人补上,然后还会在六部有空缺的时候挂上六部侍郎的衔,确实升官有点快,怪不得读书人都想要进翰林院。 “广德,你怕是还不知道,最近朝堂上争的最凶的还不是官位,而是那几个话题,我前两天找出你写的策论,就是乡试和会试的卷子看了看,你的言论到是和现在官场上占上风的一派很是贴合。” 这个时候,先前话比较少的温应禄开口道,他是上届的探花,估计存在感和魏广德差不多,头上顶着两尊大佛,自然平日里话就不多,这时候和魏广德说起话来。 “什么言论?朝堂里在争什么?” 魏广德还是有点好奇的。 “说到这个,还真是,那天以庸翻找你的卷子,我们也看了。” 陈瑾这个时候接话道:“一个是平倭策,一个是财赋论,就是你乡试和会试的卷子,倒是和现在朝廷的风向完全一致。” “详细说说,是怎么会事儿,我们洗耳恭听。” 诸大绶立马说道。 对于他们这些新进官场的人来说,自然希望详细了解现在朝堂上的事儿,不管是什么,以后都是要接触到的,知道的越多自然越好。 对于这届科举的一甲三人来说,他们也是隐隐听到风声,魏广德似乎得到了圣眷,所以才有从三甲末尾跳到二甲第一的怪事发生。 对于这届科举选拨出来的进士来说,一开始大多数人都看不上魏广德,因为觉得他是走了严阁老的门路,都是江西老乡才这么抬举于他。 不过在经过荣恩宴事件后,不少人对他印象稍有改观,之后更是听说他名次的提升绝对不是严嵩所能操纵的,唯一能决定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九五至尊,大家这才抛弃了对他的成见,和他结交起来。 魏广德那些天可是忙坏了,他又要抽空看道家的书,又要接待访客,有京官家人送帖子的,还有就是进士串门的,抽空他还要登门回访。 那些进士都和魏广德差不多,也是不断的拜访同乡的京官,经过他们的点拨,进士们也就知道是怎么会事儿了。 能获得那位的欢心,这也算是本事了。 现在,听到魏广德的乡试和会试策论和朝堂上一些议论一致,还是占上风的一派,自然让诸大绶、陶大临和金达三人就以为找到了魏广德被皇帝提拔的原因,怕是他写的东西被皇帝认可了。 其实很多时候,这样的重视就是一个政治风向。 陈瑾他们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先说你们御街夸官后搞出的那一出,跑人家礼部衙门去了,当时我们在翰林院听到后惊了,不知道你们是要闹哪一出,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山陕地震的事儿,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陈瑾语带轻松的说道:“朝廷国用不足,你们经此一事应该都或多或少感受到了,我听前辈们说的,嘉靖29年以前,朝廷收支还算勉强平衡,虽然也有点捉襟见肘,但是总还能支应过去。 如果不是那位沉迷道家,虽然依旧天灾不断,但总能对付,无非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稍微节俭点说不好朝廷还能有所盈余。 可是自嘉靖29年后,军费开支大增,之后南边倭寇也乱起来了,江浙一带赋税也是大减,南北同时用兵,就造成现在国用严重不足,寅吃卯粮的情况发生。 我记得广德去年乡试的平倭策里面有一条就是说剿倭经费来源的,现在浙江御史兼平倭总督胡宗宪胡大人就不断的向朝廷递折子,要加派军费,他们要招募新兵用于剿倭,卫所兵只能防守不善进剿。 可你想啊,朝廷哪里有钱给他招兵” 说道这里,陈瑾卖了个关子,拿起桌上筷子夹了口菜,细嚼慢咽起来。 “哎哟喂,陈前辈,德言兄,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 陶大临坐不住了开口追问道。 “以庸来说,你看他卷子看的久,理解也最深。” 陈瑾把皮球踢给温应禄,不过魏广德也明白是怎么会事儿了,应该就是加派剿倭税的事儿。 “呵呵,那好,就我来说。” 温应禄笑笑,“朝廷不是没钱,胡大人就提出让他在江南就地征收军费用来剿倭,除了江南土地按亩加税外,还想沿运河收取过往商人的厘金,所收税银用于江南剿倭,自此可不用朝廷额外拨付军饷。” “那江南那边受得了吗?都已经因为倭乱钱财损失惨重,还要加派税银?” 金达迟疑道,话里显然不太支持这个想法,随即他就想到牵出此事的魏广德,难道他就是支持江南加税的? 想到这里,金达看向魏广德那边,看到他老神在在的坐那里,还顺手夹了口菜放进嘴里。 “这些可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上面的人自然会讨论,因为这个事儿六部争论的很厉害,西苑和内阁都没有表态,只是” 温应禄说道这里看了眼魏广德,“别的衙门不好说,翰林院里面,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们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江南征税用于剿倭,对于江南人来说也是好事,只有平定倭患才能安居乐业,朝廷也有钱财用于赈灾。” “对,对。” 金达闻言点点头,毕竟是新进官场的,自然不好在这些问题上发表过多自己的看法,都说了现在朝堂上争论的很激烈,显然和自己想法的人也不少。 遇到问题,提出解决办法,好坏大家商议着来,这才是处理国事的政策途径,总不能空谈误国。 “会试呢?” 诸大绶又问道,知道了乡试的考题,他们现在很想知道魏广德会试又怎么答的。 对于他们来说,那道题他们自然知道,不过他们的策论都是中规中矩的,建议都是节俭用度,平日里就要节俭,省下钱财以备灾荒。 “你们的卷子大多都是圣人观点,讲究节流,广德说的是开源,以江南丝绸、茶叶和瓷器这些外夷喜欢的产品进行交易,和他们换回金银、粮食,朝廷就有钱赈灾了。” 温应禄回答很是简单,但是也把他们和魏广德卷子的区别说了出来,“当然,广德的卷子也说了,就是务本节用,生财之道也。” 听了温应禄的话,诸大绶等人都是连连点头,这话和他们写的策略意思就是一致了,只是多了贸易开源这一条。 “早听说广德善于应对难题,今日算是受教了。” 金达点点头,江南人,对于做生意天然的不抵触。 做生意能生财,他是知道的,他家也不是商人家族,自然不在乎商人的利益,相对来说他更关注前面那个,让胡宗宪在江南按地加征赋税的事儿,这才关系到他家的利益。 “朝廷要对江南商人加税?” 这个时候诸大绶忽然插言问道。 “不是。” 温应禄当即摇头道,“征税多寡那是有祖宗定制的,不能擅改。” “那朝廷议论的是什么?” 诸大绶惊讶的问道。 “工部右侍郎赵文华大人建议在江浙一带改稻种桑,增加生丝产量从而提高绸缎产出,不仅可以按制收取税收,还能通过市舶司再为朝廷赚上一笔银子,从而解决朝廷用度拮据的境地。” 温应禄摇着头说道。 “改稻种桑?” 之前还一副漫不关心表情的魏广德忽然惊叫失声道。 怪不得他这么大的反应,后世记忆,似乎魏广德看到过这个桥段,反正很不好,当地老百姓被贪官污吏害惨了。 魏广德提出海贸可不是给他们贪官污吏低价兼并土地用的,那是实实在在解决大明财政问题的良方。 放眼世界,大明就是这个时代的第一经济强国,国民生产总值绝对世界第一。 也就是国内金银铜这样的矿产少了点,所以看上去似乎没有西夷更有钱,其实他们拿到大明换取商品的金银都是沾血的东西,从非洲和美洲抢掠来的财富。 魏广德没想到自己的提议被人这么解读,这可不是他的初衷,魏广德感觉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然好政策被贪官污吏念歪了,伤的是百姓,毁的是他魏大官人的名声。 看看,现在翰林院的几位都知道他在会试里提到过增加海贸的事儿,增加丝绸、瓷器的生产用于对外赚银子,相信消息肯定也流传开了。 之前得到嘉靖皇帝的重点照顾,好,有了这个消息,估计大多数人都会以为这代表的就是西苑的政治风向。 但是,一旦真让赵文华这些人做成了这件事,伤了江浙百姓的生计,最后罪名怕是就会打到自己头上,让自己莫名其妙背上这口黑锅。 魏广德已经可以想到自己成为官场上的老鼠,人见人憎,说不得就被罢官下狱也未可知。 绝对要做点什么,不能让事态这么发展下去。 对于江南加税用于剿倭,魏广德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如果有问题,那就是胡宗宪那个对土地加税的法子不好,会让江南百姓负担加重,他魏广德只考虑加商税,可没打算对土地动手。 至于改稻种桑,那就是完全歪曲他的本意。 不过,这会儿魏广德也意识到他当初会试的卷子有点问题,那就是你要增加丝绸等商品的海贸量,前提就是你得有更多的产品生产出来,没货物你怎么交易? 得好好想想,魏广德心里合计着。 不过,在这个场合上,他还不便多说,得晚上回会馆后好好思虑一番再做定夺。 接下来魏广德就仔细倾听温应禄、陈瑾等人的讲述,这些情况都很重要,由不得他不上心。 第187章 家书 下午,魏广德和诸大绶、陶大临还有金达,就在陈瑾等人的带领下在翰林院里转了一圈。 确实如他们所言,不少学士的公房都是大门紧闭着,他们都去其他衙门上值去了,也就是编修、检讨一类低级官员,还有五经博士、典籍、侍书、待诏这些不入流小官在值。 晚上放衙后,魏广德从翰林院出来,又和下午认识的翰林院官员一起赴宴。 京城饮食行业的繁华,很大程度上也是因此带来的,官员直接的应酬活动极多,之前魏广德就又发现,官员下值放衙后常三三两两外出找个酒馆吃喝,谈些私事公事,反倒是在衙门里说的不多。 这顿饭也算是翰林院的接风宴了,都是在翰林院领俸禄的官员都有参加,倒是很热闹。 京城有严格的夜禁制度,酒宴也是早早的就结束,就算如此,魏广德回到九江会馆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一路上稍微过了一点时辰,还好已经进了坊市才没有被拦在外面、 回到会馆的时候,劳堪等人都已经回来了,他们还看着时间,怎么魏广德这么晚了都没回来,担心他被夜禁拦住。 四个进士今天都是第一天去衙门,魏广德和张科都是独自一人前往,劳堪和夏可范还算有伴,于是几个人又说了说在衙门里的情况。 回到自己屋里,魏广德叫来张吉,“你明天抽空再去牙行问问,买家是否愿意降价。” “老爷,要不咱们问问其他宅子,南熏坊那宅子位置好,买家把价也咬得死,怕是不容易降下来。” 张吉苦着脸说道,他都跑了好几次了,一点效果也没有。 “下次过去你再争取下,不行就答应了,那院子少爷要了。” 这次吃饭的地方在内城,魏广德也才知道他们这些翰林院的官儿,大多都在内城居住,只有少数是自己的宅子,大多都是租住的房子。 不过魏广德可不想租房子住,这可是京城的房子啊,后世想买都买不到,外地户口限购,现在倒是没这要求,魏广德打算还是在京城把宅子买下来,就算以后外放,大不了再挂出去或者租出去。 那院子价格虽然贵,可确实有贵的道理,不过魏广德看重的还是位置。 接下来魏广德就要考虑上午听到的那个事儿了,由不得他不认真对待,此事稍有差池怕就是大祸临头,魏广德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不过到这个时候,魏广德的短板也出来了,他搞不清楚大明朝对外贸易是怎么会事儿。 以前在南方,他很清楚海贸就一直没断过,大部分商人都在做着和海贸有关的生意,赚钱。 但是在官面上又是什么情况,魏广德还真不知道。 算了,不想了,明天去翰林院上值,就先找找资料查查,看看现在大明的海贸是怎么做的,能引来这么大的倭乱,真不知道那些沿海官府到底干了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就赶到翰林院上值,在大门口点卯册上签好名字就走了进去。 魏广德先回自己的公房坐了会儿,书吏芦布送来茶水。 没坐太久,魏广德就去了翰林院的藏书阁,找到关于海贸的资料。 前朝和建国之初的资料他查的并不多,而是主要查找从弘治朝到现在关于市舶司的记载,特别是朝廷对市舶司下达的旨意。 在藏书阁忙活了半天,资料太多了,还好abc小说网的书吏帮忙也只找到最近三十年的资料文献。 好在翰林院做的就是这个,朝廷所有对外的诏旨、奏疏等在翰林院都有收藏,毕竟要修史,缺这些可做不好。 让书吏把找到的资料送到自己公房,现在魏广德还没安排,正好有空余时间做这些事儿。 至于他上值第二天就把藏书阁闹得天翻地覆,其他人怎么看,他也管不得了,先把会试卷子留下的隐患消弭了再说。 不过这一查资料到是把魏广德看愣了,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之前,魏广德一直以为倭寇就是贪图财货才跑到大明沿海进行抢掠,这其实也是内地卫所大多数的看法。 毕竟是海盗,不是为了财谁会做刀口舔血的生意。 可现在魏广德看到的情况有点超乎自己的想象,大明朝的海贸这块和后世差距有点大了。 明初,太祖确实有明令片板不许入海,只是在后来大明朝和周边藩属国有了来往,不管是大明派人宣谕还是各国使团来到大明朝拜所需耗费也是极大,所以大多会带上本地商品进行贸易。 古代的出行成本很高,这个魏广德很理解。 好,由此才拉开了大明朝和外洋之间的贸易。 其实,准确说应该是恢复了海贸,毕竟在大明之前华夏产品就已经大踏步走出国门远销海外。 大明朝廷设立的“市舶司”其实本质上就是为了服务于这种朝贡性质的贸易而建立起来,魏广德分析了下,市舶司的职权主要分为三大类:一是掌朝贡之事,有点鸿胪寺的味道;二是禁止私人做海外贸易;三则是掌控外国朝贡使节随朝贡带来的贸易货物的征榷与贸易事宜。 之所以市舶司要管朝贡,魏广德想来应该是这个时候来大明的外国使节都是以坐船为主,大明对外通商有严格规定。 市舶司设有三处,分别是广州市舶司,泉州市舶司和宁波市舶司。 广州市舶司专为占城﹑暹罗﹑满剌加﹑真腊等东南亚诸国朝贡而设;泉州市舶司专为琉球朝贡而设;宁波原本是中国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不过在这里的市舶司却成为了专为日本朝贡而设。 之后的事情,魏广德也没去管,文献资料他都没找,直接翻最近几十年的变化,然后他就看到了嘉靖二年宁波争贡事件的奏折及之后嘉靖皇帝罢革提督市舶司镇守太监的旨意。 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是魏广德也能想到,市舶司怕是被那些会钻营的官员玩烂了,特别是市舶司是镇守太监掌控的情况下。 海贸多赚钱,怕也只有内地官员不懂。 如果魏广德是纯土着的话,肯定也不懂,只会以为就是普通商人做的那种生意,有赚又亏。 确实,海贸风险大,有天灾更有人祸,不过如果一帆风顺的话那利润就很客观了。 日本两个大名为了朝贡贸易,不约而同来到大明,然后因为争执谁能代表日本居然在宁波城里大动刀兵。 虽然魏广德怀疑地方上报资料是否属实,但是想来或许会有隐瞒一些事由在其中,但是大的方面还是不会差。 两个大名争相朝贡,这说明什么,还不明显吗? 朝贡贸易有巨大的利益在其中,所以才会让日本的大名趋之若鹜。 只是可惜,因为这件事,嘉靖皇帝罢了宁波、泉州两个市舶司的镇守太监,剩余的广州市舶司也在不久后被罢去。 市舶司依旧存在,只是镇守太监没有了,市舶司有提举继续负责。 这个时期的市舶司只有接待朝贡使团的工作,不在进行朝贡贸易,不许使团带来贸易的物资。 不过之后,因为无法进行朝贡贸易,周边各国前来朝贡的使团锐减。 魏广德陷入沉思,市舶司这个衙门是接待朝贡为主,朝贡贸易只是一个辅助业务,而且到现在,朝贡贸易已经完全停止了。 那现在朝堂上争论的桑稻之争又是怎么会事儿? 还有那天温应禄直言通过市舶司赚钱,既然都停了,难道 魏广德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朝廷,或者内廷又悄悄把朝贡贸易搞起来了,只是没有明着说解除之前的禁令。 想到这种可能,魏广德又寻思这么做的原因。 好,其实理由还是很多的。 现在江南倭乱闹得很厉害,而倭乱起于市舶,似乎成为现在朝堂共识,至少就算不这么认为的官员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发言。 所以,恢复市舶司贸易的功能,就只能悄悄做而不能大张旗鼓的做下去。 至于恢复市舶的理由,好,魏广德都不用猜也能知道,肯定是内廷也为嘉靖皇帝修炼的巨大耗费拖垮了,只能想办法捞钱。 内廷能够捞钱的法子不多,而且大多都在文官眼皮子底下,稍有过火可能就会遭到弹劾。 嘉靖皇帝对内廷太监很严厉,这个京城老百姓都这么说,魏广德自然也听到过这个说法。 既不触动文官集团的利益,又能捞银子的办法,似乎也只有那个近乎垄断的对外贸易可以达到了。 就算太监们不参与市舶司进行对外贸易,那些沿海的官绅家族也会进行走私,从中赚一笔银子。 对于在朝堂上的大臣来说,或许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海贸的巨大价值,所以只要不是明抢官绅家族,只是偷偷和夷人做生意,倒是没有触犯到他们的底限,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监主导的市舶贸易也许获利惊人,现在的文官集团也发现了市舶司的巨大利益,他们想要从内廷手上分一杯羹? 所以,开始想要把市舶司的生意拿上台面来说? 翻完近些年朝廷对市舶司的条陈和旨意,魏广德得出一个结论,朝廷一直有意无意在弱化市舶司的存在。 但是现在朝廷却公然讨论增加丝绸、瓷器等产品的贸易赚钱,显然不合情理。 如果以上推测属实的话,那么这个会损害内廷利益的事儿为什么会被摆到台面上? 魏广德还是觉得不合情理,除非就是内廷意识到蛋糕太大,自己吃不下,需要外廷协助分担? 不过魏广德随即否认了这种可能,谁会嫌钱多?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会让他们赚钱,那就是有人要阻止他们的贸易行为。 市舶司进行的生意,本质上会损害沿海走私商人的利益,他们在朝中的人肯定会设法阻挠,然后内廷选择干脆和外廷的掌权势力合作碾压他们? 魏广德拍着脑袋想出一个自以为能解释的通的理由来,其实只要确定官方是否有人参与到了贸易中,就可以得出上述猜测对还是不对来。 不过,对于魏广德这样的新兵蛋子来说,他能找谁问? 谁又会搭理他? 明面上都没有海外贸易了,那怎么朝堂上还可以进行大肆讨论,真是见了鬼了。 在翰林院呆到下值,今天没人组织酒局,魏广德早早的就坐车回九江会馆。 “昨晚和你说的那事儿你去没有?” 马车上,魏广德开口问张吉今天白天有没有再去和那房主谈价钱。 “少爷,我去过了,那家还是不愿意降价,要就只能给一千五百两银子了。” 张吉哭丧着脸说道。 “什么表情。” 看到张吉这幅表情,魏广德就觉得好笑,“不降价就不降价,少爷又不是没钱,明天你去和牙行的人说,房子我要了,定时间把契约签了,让牙行的人尽快给我去官府报备。” 魏广德摇摇头笑道。 “真要买?” 张吉还想阻止,虽然自家少爷有钱,可真没必要在这上面砸这么多钱,几百两银子的大院子内城里也有,只是稍微远了一点。 “别说了,那院子其实还是不错的,劳堪不是说了吗?里面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人家也不是漫天要价。” 魏广德不想让张吉说下去了,他决心以下,就不容张吉在出言阻止。 马车回到九江会馆,魏广德刚进大堂,就有掌柜的过来笑道:“魏大人,汇通商行林茂林二爷过来求见,说带了令尊的书信。” “嗯?” 魏广德一愣,随即想到这信可能是家里得知自己殿试成绩后发出来的,自己寄出去的信,这会儿到没到九江都还说不清楚。 向掌柜道了句谢,就跟着他去了旁边一张桌子,林茂这会儿正等在那里,看到魏广德进来立即起身拱手行礼。 林茂,魏广德认识,他是林家老二,长期坐镇京城这边,当初魏广德会试和殿试后,汇通商行可送了他上百两银子的礼物。 “林老爷,请不要客气,坐,你帮我捎来家书,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 魏广德看到林茂起身立即说话道。 “不敢当谢字,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这话,林茂待魏广德坐下后,这才坐下,不过看了看大堂里人来人往的,脸上带出一点犹豫之色。 “有什么不方便吗?” 魏广德心里奇怪,小声问道。 “也不是,还请魏大人找个安静的地方最好。” 说这话,林茂就从怀中摸出一个大信封递给了魏广德。 第188章 惯性思维 魏广德接过林茂递过来的家书,拱手道谢。 正要打开的时候,林茂又开口说道:“魏大人,还是进里面再看。” 听到林茂再次出言阻止,魏广德感觉书信里怕是有什么不好被别人知道的内容,这次他没有无视,而是点点头笑道:“好。” “有些事儿我还要单独和魏大人解释下,容我随大人进去。” 林茂略微犹豫后又开口说道。 “林老爷,请。” 魏广德虽然心里好奇,但是没有问出来,而是起身侧身伸手做出个请的动作。 林茂自然不敢走前面,而是躬身站在魏广德身旁,等魏广德迈步后才跟着走进去。 魏广德带着林茂进了自己住的院子,让张吉在外面等着,连带着林茂身后跟着的两人也静静站在门外,他们这才开门进屋。 “林老爷请坐。” 魏广德笑笑,这才在上首座位上坐下,也没理会林茂,就自顾自拿起家书的信封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他现在内心是有点焦急的,不知道信里到底说了什么,搞的如此郑重其事。 很快,几页信纸就被抽出,魏广德展开细细观看,随即脸色就眉飞色舞起来,之前还悬着的一颗心也彻底放下。 我就说嘛,家里怎么会发生什么事儿,再怎么说自己家也是官身,老爹都是五品武官了。 前面的内容自然是老爹说家里希望他朝考能够再接再厉,还叮嘱他授官后不要忘乎所以,注意自己的言行。 对此,魏广德只是在心里默默说了句,“老爹,你多虑了,你儿子现在还没做官。” 后面自然就是家里很高兴他的成绩,然后,然后是什么? 魏广德看到这里就惊住了,老爹托汇通商行转给自己两万两银子。 上次的信上倒是说了给银子的事儿,但是给多少可没说,现在好了,知道答案了,两万两银子。 银子不是直接从九江运过来的,而是老爹把银子送到九江林家,林家通知京城商行给魏广德,省下银两运输,倒是安全很多。 后面的内容,魏广德心里一惊,不过没表达出来,而是把信叠好重新放回信封里收入怀中,这才抬头对林茂笑道:“林老爷,我已经知道了,不知这银子?” “魏大人,银子在商行里,你随时可以来领取,也可以由我这边的人送来,毕竟银子有点多,至少要两个大箱子才能装下,贸然送来不好。” 林茂这会儿起身拱手对魏广德说道。 确实,两万两银子不是小数,关键是体积大。 当初魏广德收那一千两银子,就后世一个收纳箱大小的木盒子,几十斤重,抱起来也颇为费力。 两万两,想想就知道,箱子抬进来也麻烦。 “银子还是先放在林老爷那边,我这里需要银子的时候再过去取用。” 魏广德稍微想想就说道。 “那好。” 说话的功夫,林茂从怀中摸出一个条子,上面盖着林家几个徽记。 林茂把条子双手递给魏广德说道:“魏大人,条子你收好,以后取用银子请带上这条子,取多少都在条子上记录,然后用上印章。” 魏广德接过来看了眼,点点头,“好,那就多谢了。” 不过随即,魏广德就想到一个事儿,那就是张宏福在九江帮自己放贷的事儿。 两万两银子,自己短期内肯定是用不上这么银子的,放在家里肯定不合适。 后世赚钱的法子,自然就是让钱动起来才能赚更多钱,满足自己在京城的消费。 自己不会做肥皂,不会烧玻璃、水泥,买地收租那点收益魏广德也看不上,那就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赚钱了。 自己现在还住宿在九江会馆里,除了吃东西要钱外,每月也要花几十两银子,都是在吃上面的花销。 现在魏广德一日三餐都是吃馆子,自然花销不小。 自己把内城的院子买下来后,应该还要雇人才行,自己身边就张吉和李三,显然是不够的。 不过总算有银子了,还是两万两银子,比魏广德预想的多了一倍不止,一开始他以为还能拿到五千两银子就不错了。 但是想到后面的内容,魏广德只看了个大概,可是也明白是怎么会事儿。 “林老爷,劳烦你跑一趟,我们去外面吃饭以表谢意。” 魏广德想到人家跑来送银子,自己怎么着也该感谢一下,随即开口道。 “不敢有劳魏大人,小老儿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还要会店里看看。” 林茂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识趣的说要回去,店里生意还忙,不过起身后还是对魏广德笑道:“下月十二小店在崇文门里街一家新店开业,不知魏大人有时间赏光否?” “哦。” 魏广德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点什么,立即拱手道:“到时候一定去。” 魏广德想到些,或许是新店开门,找点官面上的人撑撑场面,以后黑白两道的或许会注意些。 魏广德在京城时间不短了,可也看到过锦衣卫、东厂的番子在街上行走,收取店家的月钱,魏广德把这个理解成“平安费”。 开门做生意嘛,求的是和气生财。 “到时候小老二还要登门邀请大人和你的三位同年,麻烦魏大人提前为小老二说说。” 魏广德一口答应下来,新店开业过去庆贺一下其实很简单,还可以混顿吃喝,何乐而不为。 送走林茂,魏广德叫张吉给自己叫来酒菜,今天他就不出去吃了,就在屋里吃。 在这里也住不长了,那边契约签好,收拾下就搬过去。 魏广德在心里打定主意,随即又拿出家书看了起来。 这次前面的内容就不看了,主要是后面的那几段。 好,自己虽然是穿越来的,可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自己老早就有预感,摆脱不了这个时代的束缚。 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其实就算是到了后世,虽然自由恋爱很普遍的,但是影响婚姻的诸如门当户对这样的观念依旧深入人心。 很多人嘴上不承认,但是内心里其实还是认同的。 老爹在信里并没有名言是哪家,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对方似乎是很有背景的家族。 魏广德仔细看了两遍,这才重新把书信折好放回信封,寻思着该怎么回信。 算了,还是先把之前想要做的事儿做完再说。 魏广德把书信放进箱子里收好,里面已经静静躺着家里来的两封信件了,自己却只回复了一封。 晚上,魏广德躺在床上,寻思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朝廷明旨停止了朝贡贸易,但是显然生意又恢复了,而且朝廷也知道赚钱了,还想要赚更多的钱满足朝廷的用度,所以才想要增加丝绸产量。 浙江一地,把大量田地用于种桑养蚕,增加原材料供应,织造更多的丝绸出来。 回头要查查大明朝现在每年的丝绸产量才好,魏广德想到。 想到就要做,第二天魏广德到了翰林院后,又在藏书阁找到历年织造的数据,了解这个时期官方统计的纺织数据。 魏广德平日里也做衣服,不过他偏爱松江大绒面料,那东西也是这个时代最昂贵的纺织品面料,一匹布十丈,也就是一百尺,在九江那边市场价高达86两银子。 丝绸和绫罗价格也不便宜,但是丝绸的话,每尺价格还便宜些。 丝绸不像棉布可以织很长,一般一匹丝绸也就三丈,大约三十尺,市场价格在6两银子。 魏广德是有点看不懂,后世棉布比丝绸便宜多了,可是在大明朝,和后世明显反着来的,棉布更贵。 找到资料,魏广德就在自己公房里慢慢翻看起来,不看不知道,大明朝纺织中心还真不少,南北都有。 不仅江南苏州、常州、镇江、湖州、杭州、南京的丝织业一直非常兴旺,连北方的京都北京、涿州、太原以及西南成都的丝织业也相当昌盛。 在魏广德原来的印象里,诉讼那边应该是最多的,现实也是,只不过其他地方的纺织工坊也不少,而且规模也不小。 官方的纺织机构就有“两京染局”,分设北京和南京的内织染局、南京礼帛堂、苏州织染局和杭州织染局。 这几处官府纺织工坊雇工人数魏广德也知道了,就有六千多人,这并不包括民间私人的工坊。 官方统计仅嘉靖三十四年全国的缎、布产量高达二百多万匹,这还不包括农家自己织的布,都是各大工坊上报的产量,因为明朝是要对这些布匹生产课税的。 按照现在三十税一的标准,官府收了八万匹缎、布,至于官造则是大多供应内廷使用和外廷的薪俸发放。 不清楚每年到底有多少纺织品被卖到外洋,魏广德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显然整个大明的纺织工业还是很强大的,纺织工坊的场主都特么有钱。 现在朝堂上讨论在浙江改稻种桑,那自然是要增加生丝产量,为绸缎工坊更大的扩产做准备,由此可见外洋夷人偏爱的是大明朝的丝绸,而对棉布兴趣不大。 好了,魏广德仔细翻看了过往数十年织机和布匹产量的数据,对大明朝在纺织方面的产能有了个大概的认识,按照上面记录的工坊织机数量和布匹数量,似乎已经接近饱和状态。 魏广德很清楚,现在那些人提出改稻种桑增加生丝的供应,十有八九根本就不是打的扩大外贸的主意,而是借机兼并江南各地的良田。 魏广德沉思半晌,知道这样操作肯定是不行的。 现在搞“改稻种桑”有点内似后世的行政命令,最后的结果一般都不会很好,只有市场需求拉动才能避免很多问题。 自己想要从这个泥潭里爬出来,就必须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来。 市场需求拉动吗? 既然有人提出增加丝绸的生产,那就说明增加的产量是有市场能够完全消化的,至少谁提出谁就要拿出解决办法来。 终端这块魏广德不用去考虑,那么剩下就是生产。 让纺织工坊的场主扩大工坊规模,增加织机数量,产量扩大了自然就对原料有更大的需求,在产量短期内提不起来的情况下,他们为了争夺不多的市场供应量就只能竞相抬价的方式抢夺。 原材料价格上涨,从而吸引农户自愿从种稻改为种桑养蚕。 自愿改变田地用途的话,那不可能大家一窝蜂上去。 按照魏广德对现在老百姓的认识,他们虽然有各种问题,但是都很实在,就算发现种桑养蚕利润更大,也不会一下子把全部的田地拿去做这个,而是只会把一部分土地用来改稻种桑。 实际上魏广德就查到在明初的时候,朱元璋就曾下过圣旨鼓励种桑养蚕和种棉花。 想好这点,现在魏广德唯一还不确定的就是增产出来的丝绸有没有销路和怎么样才能让纺织工坊的场主愿意增加织机数量,只要能解决这两个问题,那么不做改稻种桑也能在几年里让丝绸产量大增。 好,还是需要搞清楚第一个问题,销路,是否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是销往外洋的东西。 魏广德可是知道,这年头,东西洋都喜欢丝绸,也就是东边的日本和西边的阿拉伯、欧洲,据说一匹丝绸运过去,价格翻几倍都有人抢着要。 当然,和在大明不同的是,在那里能消费得起大明丝绸的都是当地的有钱人,普通老百姓肯定是买不起的。 而在大明,其实情况也差不多,老百姓身上穿的也大多是土布衣服或者普通的棉布衣服,上等的棉布、绸缎都是用不起的。 在翻阅资料的时候,魏广德还意外发现一个以前他不知道的事儿,棉花居然不是中国自古就有的,而是在宋末元初的时候才传入中原地区,之前只在南边有少量种植,多为当地少数民族用来纺纱织布。 也就是说明朝建国的时候,棉花在大明内地产量还不大,只是经过百多年的推广才逐渐扩大开来,不止是种植技术有了提高,对于棉花品种和等级也有了分类,纺织技术更是优化很多。 就好像魏广德喜欢的松江大绒布,就是现在棉布里的最顶级布料。 该找谁打听消息呢? 魏广德这会儿又犯难了。 之前陈瑾他们把知道的都说了,魏广德当时问的很详细,可唯独因为不知道市舶司的事儿,而忘记问丝绸销路的问题,这也是思维惯性的原因,魏广德就以为中国自古丝绸不愁卖,产多少外洋人就要多少。 第189章 撕开海禁的突破口 在这个时候,魏广德没有什么官场底蕴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他不知道该找谁问关于朝堂上的这些消息。 之前,魏广德在会试成绩出来后定下的计划是,殿试名次一出来,就开始积极和严家走动,该花钱就花钱,总之就是给自己某一个好点的出身。 但是在殿试拿下传胪后,魏广德就有点不确定起来了。 虽然在收到严家送来的消息后,魏广德还是去跑了一趟严家,不过那都是礼貌性的拜会,和之前想的完全不同。 并没有想着送几百上千两银子为自己某个一官半职,因为魏广德知道,二甲第一的名次,留京是一定的,还是等朝考观政后再考虑。 现在去严家打听吗? 别逗了,魏广德一开始就不想和严家有太多瓜葛,更何况他那天就知道,严家似乎就是坚定的支持改稻种桑的势力。 自己现在要做的事儿,可是和他们的目的背道而驰的,真要跑去问,到时候怎么说? 魏广德不想以后尴尬,最好的做法就是装聋作哑,即便自己做了后严家肯定也会知道。 好,现在魏广德唯一还能说得上话的,应该能够知道朝堂动向的,貌似也只有现在翰林院的掌院,自己的顶头上司尹台了。 魏广德看看天色,此时已经是下午,也不知道尹掌院这会儿在不在院里办公。 魏广德来到掌院公房门前,果然,看到的是大门紧闭。 魏广德问了下门前书吏才知道,尹台上午来过,中午前就离开了。 算算时间,和中午的时候张吉过来通知自己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该离开翰林院办自己的正事儿。 是的,今天魏广德还有安排,那就是和南熏坊院子的主人、牙行的人签买房契约,之后还要去顺天府备案。 魏广德只好打定主意,明早过来问问尹掌院,看能不能了解到情况。 和书吏说了下自己的来意,当然不会说是来请教朝堂问题的,只说是想请半天假。 书吏笑道:“魏大人自去便是,明日来此和掌院大人说声补假即可。” 原来,尹台因为兼着詹事府的差事,所以不是一直呆在翰林院,故而和院内其他人都有交代,有事请假是上午过来,下午他一般不在。 对于魏广德这样新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书吏知道尹掌院是个通情达理之人,魏广德来此请假,到时候他明日一早见到尹掌院说一下即可,魏广德到时候来补个假,想来尹掌院也不会说什么。 就这样,魏广德出了翰林院大门,算是提前下班。 走出大门就看见对面李三驾着的马车,此时他正和张吉站在路边说着什么,眼光看到出门的魏广德马上就招呼上张吉,接上魏广德就往南熏坊院子那边走。 整个交易过程很快捷,魏广德在院子里检查一遍无误后,在牙行牙人和南熏坊的总甲等人的鉴证下,在双方签字画押,魏广德叫李三抱上一箱子银钱,鉴证人和牙人都在契约上签字。 房主收了银子,很干脆的把院子的全部钥匙都交给了魏广德,双方交易就算达成。 “魏大人,契约这些我这就送到大兴县衙去,晚点就把房契送来。” 大兴县衙不在北京城里,而是在北京城的东北方向。 说起来明朝京城的行政划分也很有意思,以北京城中轴心东西分别归属大兴县和宛平县。 五云坊、保大坊、南薰坊等二十多个东面坊市就属于大兴县,而万宝坊、时雍坊、阜财坊等西面坊市则归宛平县管理。 魏广德点点头,倒是不怕牙人起什么幺蛾子。 “张吉,你跟着一块去,叫李三驾车过去,快点。” 这会儿送走了原房东和南熏坊的总甲等人,牙人和张吉都跟着出去了,魏广德就在院子里逛起来。 走到了后院,看到拔步床,魏广德一下想起来,貌似还没有卖东西。 院子里家具很齐全,可是日用品显然很多都要更换,搬家也得去庙观里请人看看期。 魏广德心说,短时间内看样子还搬不进来住了。 不过,房子已经买下,这些就是时间问题,还有就是这么大的院子,魏广德寻思着还得买些下人回来,一方面伺候自己起居,还有负责院子的打扫。 看来,还要和牙行的人打交道。 说起这牙行、牙人,也算是很有点历史了,据说最早记有关“牙人”的记载是在西周时期,当时还不叫“牙人”,而被称为“质人”,牙人是唐朝时候才改的名字。 其实朱元璋是不喜欢牙人的,大概是觉得他们和商人一样不事生产。 不过到了现在,牙行已经遍布全大明,牙人自然也是一样,成为参与商贸交易的中间人。 魏广德觉得,那个市舶司的功能倒是和牙行有点类似,都是中介服务,还赚钱。 不过这门生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官府对他们的管理很是严苛,也因此牙人和衙门里的人都还算很熟悉,常有内外勾结的事儿发生。 值得一提的就是,明朝禁止买卖“人口”,而魏广德要通过牙行买进的下人,自然不在“人口”当中。 实际上,中国历朝历代都严禁买卖人口,汉朝执行的法令是拐卖人口的人贩子,已拐未卖的人贩子,都处以磔刑,就是处死后并肢解尸体;明知道是拐卖行为仍然参与买卖,和人贩子同罪。 大明律的规定则是拐卖良人为奴婢,杖一百,流三千里;拐卖当妻妾子孙,杖一百,徒三年;因而伤人者,绞;因而杀人者,斩;被拐之人与亲人团聚;以过继立嗣为名进行拐卖,罪同以上 不过,这些法令针对的是良人,也就是有户籍的平民、自由民,不包括贱民,所以明朝常对罪民家产充公,妇人充入教司坊或是发卖。 魏广德他们找的是官牙,要找下人自然也打算通过他们进行,对于良民,官牙也不敢买卖,不过有变通之法。 当然,魏广德也没那兴趣,就是找几个伺候人的丫鬟而已,负责后院洒扫,前院交给张吉和李三两个就够了, 只不过这事儿还要等搬进来的时候再说,现在并不急。 晚点,张吉带回来从大兴县衙拿到的房契,这次在京城的置业行动算是完成了。 锁好门,他们还要会九江会馆居住,在车上魏广德就把钥匙交给张吉,让他采购生活用品,算入住时间的事儿,还得自己亲自办。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来到翰林院就盘算着去找尹掌院。 不过这会儿时候还早,尹掌院未必这么早就到了院里,所以他在自己的公房里喝喝茶,看看书消磨一会儿时间这才出门。 到了掌院公房外,此时看到大门已经打开,知道尹大人应该是来了,让门口的书吏进去通报一下,在得到里面的消息后,魏广德这才整了整衣冠走了进去。 “拜见尹掌院。” 魏广德进屋,就恭恭敬敬给尹台施礼。 “呵呵,别这么客气。” 尹台坐在位子上抬抬手,示意魏广德别施礼了。 “你的来意我知道了,以后有事儿耽误的话,尽量上午过来和我说就好了。” 说话的功夫,尹台已经在桌案上拿起笔写了个条子,“一会儿你把这个交给门房那边,到时候会和点卯册一起存放。” 魏广德急忙上前,双手接过那张假条,嘴里不住道谢。 不过事儿办完了,魏广德却还不打算走,毕竟今天的正事儿他还没说。 看到魏广德站在那里,尹台只是微微一愣就笑道:“还在等安排学士吗?” 说到这里,尹台伸手捋了捋胡子才说道:“以往的庶吉士,其实大多也没有安排学士指导,都是自己看书,每月交一篇文章上来。 我和几位学士都谈过来,这些年宫里和朝廷也没安排修书的活,大家都有兼职,所以在翰林院这边并没有太多要做的事儿。 去年和今年,也就编修陈升和吴清九年考满升为侍读学士,他们一位在抄录武宗实录,一位负责孝宗实录,你看挂谁名下合适?” 魏广德本来想问改稻种桑的事儿,但是没想到尹台以为他在等学士老师。 好,给了两个选择,吴清和陈升。 吴清算是他在翰林院见到的第一位大人,陈升在第一天下午也见了,魏广德两相比较觉得吴清似乎更加和善些,于是马上就拱手道:“学士就跟着吴大人。” “那好,晚些我和他说下,你下午也过去拜见下,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当然也可以来找我。” 尹台点头说道。 正事说完了,尹台短期桌上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看到魏广德还站在那里,似乎还有事儿的样子。 “还有事吗?” 尹台放下茶杯问道。 魏广德知道不能不说了,人家都端茶了,再不说那就是失礼,这才再次向尹台拱手道:“掌院大人,学生听闻朝堂上在讨论工部提出的在浙江改稻种桑的议案,不知可属实?” 听到魏广德说这个,尹台眉头微皱,“又如何?” “学生听闻后很惶恐。” 魏广德马上说道,看了看尹台没有其他表情,又接着说道:“学生当初在会试时文里有写过鼓励织造、烧瓷等工商也发展,但学生本意是朝廷出政策鼓励他们多生产,降低价格让更多老百姓用的起,这样自然生产出来的产品都能顺利销售出去,朝廷也会因此有更多的税收。 但是听闻工部建议江浙一带大量种植桑树,甚至把一些农田也用来种桑,学生以为不妥。” “这个啊,其实在你写那篇时文前,朝廷已经有人在讨论此事,和你是不相干的,只是你的时文凑巧说到那件事上了。” 尹台点点头说道,“至于其中利害,朝廷还在讨论,诸公自然知道利弊,他们会审时度势的。” 魏广德听出来了,在他会试前,朝廷似乎就已经在讨论这个事儿了,他的文章只是因缘际会而已。 估计是陈瑾他们位置太低,收到消息的时间稍后,所以才以为他的那篇策论是引发改稻种桑议论的导火索。 虽然可以让他放下一点心,可是魏广德既然问起来,自然不会就这么回去。 搞清楚状况,写一份奏疏上去,也算是魏广德进官场后打出的第一炮。 “尹掌院,敢问朝廷是否有新增丝绸的出路?” “你问这个做什么?” 尹台很是诧异,捋着胡子问道。 “学生想不明白工部用意,大量增加丝绸产量,增产出来的丝绸卖给谁?贸贸然做这件事,怕是最后会让大量丝绸堆积于库房,大批商人和作坊匠人失去糊口之业。” 魏广德解释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听了魏广德的话,尹台沉默良久才开口说道,“你既然知道朝廷在议论此事,自然知道市舶司的事,前两天你不是查了市舶司的书籍吗?” “学生确实诧异此事,按嘉靖八年的旨意,市舶司只负责接待海外藩国朝贡,不准在进行勘合贸易。” 魏广德老实说道。 “几年前就恢复了,当初朝廷急等着用钱,囤积在南京和杭州的丝绸通过市舶司卖出去不少,之后一直都在做这个事儿,只是没有明文昭告。” 尹台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满朝都知道的事儿,虽然他也清楚,市舶司做的哪是什么勘合贸易,不过确实能够把丝绸变成银子解决朝廷的财政困窘,也算是一个法子。 “那些番邦仰慕天朝丝绸瓷器,所以一直希望增加商品数量,所以工部才有此提议。” 尹台继续说道。 “他们能买多少丝绸?” 魏广德好奇问道,既然外商都说了,自然会给出一个大概的数量。 “过去我们每年出售十万匹左右的丝绸,他们希望增加几倍,按照市舶司那边报上来的,大概在三十万到五十万之间,工部希望的就是凑足这匹丝绸的生丝产量,才好增加织机的数量。” 魏广德心里暗暗叫到难怪,和他猜测的差不多,朝廷还真的悄悄开始海贸,只是没有宣之于口。 明朝,似乎除了郑和下西洋后,就没怎么对外进行过大规模的海贸。 有,那也是走私贸易不是正常商品贸易。 魏广德忽然觉得,朝廷财政困窘,似乎正是撕开海禁的一个良方,而且实际上他们已经在这么干了。 第190章 同年交往 从掌院公房出来,魏广德就在寻思着怎么写这份奏疏。 别看魏广德没有授职,可作为进士他也是有上奏权利的,只是有没有人在乎而已。 实际上在大明朝,举人都是可以上书朝廷的,只是举人的上书十有八九没人在意。 坐在公房里,魏广德没有第一时间开始写奏疏,而是在考虑该怎么写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整理一下思路。 刚才要离开的时候,尹台告诉了魏广德另一件大事,也是之前魏广德就听闻到的,那就是剿倭总督胡宗宪奏请江南田地每亩加征一分三厘的军饷用于江南剿倭,另外还准许他便宜行事。 魏广德一开始没搞明白便宜行事是什么意思,还是尹台看他确实不知道,才明白他和严家关系看样子不算近,这才出言提点。 加征田地赋税一分三厘只能凑到一部分军饷,而且还需要等到夏税秋粮才能拿到,远水不解近渴。 胡宗宪在奏疏里提出“提编法”,其实是针对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税制进行加派。 明朝建立后,朱元璋把事儿管的太宽了,直接把天下各府县每年的赋役完全定死,并且诏告不再加税。 胡宗宪说的提编,自然就是突破朱元璋定下的府县赋役,要加派各府县税收和徭役保障军需,特别是徭役这部分,直接折银直达军前。 尹台也是好意,担心他还搞不清楚朝廷里的状况,到时候听到风声又想到自己在会试里写的策论,到时候又担惊受怕的。 魏广德当初写的策论,尹台自然是看过的,不过很是笼统并不具体,根本没说怎么筹饷,只圈了在江南为倭患处加征赋税用于剿倭。 胡宗宪的奏疏自然不会这么糊涂,把加征的赋税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田地加税,加派赋役折银。 魏广德感觉这个提编貌似和自己的想法有相似之处,但自己想的是收来往商人的税,可没去想加地方的赋役,老百姓遭受倭灾,还要被加税,这不是逼死人吗? 和自己关系不大,魏广德不打算扯进这件事里,还是只管自己这摊子事儿好了。 不过,从尹台口中他也才知道,胡宗宪剿倭外带施行了严厉的禁海政策,让沿海以前不少走私商人都无法出货,这也是夷人云集市舶司的主要原因,他们以前的拿货渠道完全断绝了。 这也就难怪工部那边这么积极争取改稻种桑政策,确实是金银的诱惑很大。 虽然没有名言,但是魏广德也听出尹台话里的意思,现在江南剿倭的三位大员分别是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剿倭总督胡宗宪,工部左侍郎兼巡海御史赵文华和福建巡抚阮鹗,这三个人都是严嵩的手下。 魏广德心里清楚,尹台或许是猜出他想做什么,所以把事儿给他说透了,里面的水很深,最好不要插手进去,弄不好就把严家得罪了。 很显然,自己那位首辅老乡基本上已经控制了浙江福建两地官场,严厉剿倭的同时又准备用市舶司出口丝绸等货物赚银子,一部分解送朝廷解决财政问题,估计大头就进了他们的腰包。 这个时候把自己之前想的那一套说词搬出来,无疑就是在挡别人的财路啊。 就是神思不属之间,时间一晃就到了下午,魏广德身前的那张纸上依旧空空,他是一个字都没落下去。 想起尹台之前的吩咐,魏广德只好收拾了桌面出了门,前往吴清的公房。 经过书吏的通报,魏广德很容易的就进了吴侍读的公房。 好,魏广德进去看见的是吴清正在看杂书,至于尹台说的他负责校阅抄录的《孝宗实录》完全就看不到。 见礼后,吴清让魏广德在一边椅子上坐下道:“尹掌院和我说了,现在《孝宗实录》还在检讨厅检查抄录,我已经派人过去说了,他们那边做好一份就先送到你的公房去,你先检查一遍,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是。” 魏广德急忙起身答应下来,总算是有点活儿干了,虽然这活显然短时间落不到自己头上里。 检讨厅那边他去过,都是只工作半天,下午都在喝茶聊天,要是等他们送来《孝宗实录》,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也是朝廷根本没有关心《孝宗实录》和《武宗实录》,毕竟嘉靖皇帝是怎么会事儿大家都清楚的很,就算拖上几年完不成怕都没人过问。 回到自己公房的魏广德坐到下值,都没想好该不该写那份奏疏,该怎么写那份奏疏。 是的,魏广德不想得罪权贵,他还想做官享受生活。 下值出了翰林院,出门就被翰林院一帮编修、修撰看到喊住,“广德,走,一块吃饭去。” 好,魏广德只好跟着他们又去附近找了家酒楼吃起来。 这个时候在翰林院入职的官员大多进入官场时间短,很多都是孤身一人在京城,也没有家的牵挂。 其实魏广德和他们也是一样的,就是孤家寡人,所以下值后凑到一块吃饭聊天也成了日常的生活。 “德言这次回来,怕是会升官了。” 温应禄开口说道,昨日陈瑾出京前往山东商河参与册封康顺王朱载塨,是庄王朱厚燆之子,也就是青州第一代衡王衡恭王朱佑楎的孙子、宪宗朱见深之重孙。 此次出使封藩以广宁伯刘允中为正使,翰林院修撰陈谨等为副使,其实也就是要升职的前兆了,毕竟不能平白无故的提拔,总得做出点贡献来。 “升学士还是挂兼职?” 魏广德好奇问道。 “这个谁知道,或许入太常寺,毕竟是状元。” 有其他人接话道,科举考试名词的重要性在官场上是真的太重要了,就好像三十二年的一甲三人,要升职往往也是从状元开始。 这次陈瑾跟着去册封康顺王,就是送功劳的事儿,回来升一级很正常。 “听说了吗?上月十三日,倭寇突破了江阴镇江一线,突入镇江、瓜洲、仪征抢掠,漕粮也被烧了几万石,估计很快京城粮价也要涨了,都担心漕粮安全。” 这个时候,曹大章开口说道。 “倭寇闹得越来越厉害了,前几天说是有股倭寇从南直隶淮安府那边上岸,还好被淮安卫发现及时,调集重兵驱逐。” “倭寇这是对大运河动手了?” 连续两个消息,一个是倭寇兵锋已经到了镇江,离南京已经不远了,去年倭寇可是在南京城下大闹过一场。 而淮安也差不多,大运河的必经之地,倭寇袭扰淮安,漕运自然也会中断。 “哪儿来的消息?” 魏广德好奇问道,他还没融入官场,很是好奇曹大章他们的消息来源,平日里看他们都是和自己一样,按时来翰林院点卯入公房,他上哪儿知道的消息。 “昨晚和通政司的同年喝酒听说的。” 曹大章说道 魏广德在天要黑前出了崇文门回到九江会馆,进来后看见劳堪、夏可范正坐在大堂喝茶。 魏广德自然就走过去坐下,“二位这么早就回来了?” “是啊,今天你怎么才回来,走,里面玩牌去。” 劳堪看到魏广德回来就笑着说道。 “慢来,你们在刑部衙门观政,有没有听说江南要加征剿倭赋税的事儿?” 魏广德开口问道。 “倒是听主事说过,据说有争议,不过和我们关系不大,那是朝堂大员们考虑的事儿。” 劳堪笑道。 正这会儿,张科从外面回来,浑身带着酒气,应该是和中书、六科的人喝酒去了。 看到张科,魏广德眼睛一亮,六科是知道朝廷旨意最快的部门,内阁几乎所有的旨意都要通过六科传递出来,也有封驳之权。 张科虽然不是六科,可是中书科就在六科旁边,知道的消息也最快,魏广德自然把消息来源打到张科头上了。 “进卿兄,回来的正好,我打听个事儿。” 魏广德看到张科急忙招手呼唤。 “嘿,广德,你回来的倒是早。” 张科笑着走过来坐下,拿起桌上茶壶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等张科放下茶杯,魏广德才开口问道:“听说镇江那边被倭寇洗劫了?漕粮也被烧了?” “真的吗?” “不会,广德,别开这种玩笑。” 劳堪和夏可范都是一脸不信的说道。 “你咋知道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听说昨儿下午奏报才到的京城。” 张科却是很惊讶的说道。 “真的?镇江都有倭寇了,那应天府不是又不安全了?” 劳堪听到张科这么说,首先想到的就是镇江那边的南京城,劳家可是有生意在那里的,自然紧张了。 “倭寇已经退了,南京城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去年已经闹得够大了,要是倭寇还能跑到南京城下,估计魏国公就不要做了。” 张科却是语气轻松的说道,“漕粮据说损失了几万石,但是已经恢复了,南京那边会加强江阴一线的巡防力度,避免再被倭寇突破防线。” “那就好,那就好。” 劳堪听到倭寇已经退了,这才喃喃说道。 “话说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哪儿来的消息,我也是今上午才听六科那边在谈论这件事儿。” 张科却是好奇于魏广德的消息灵通,毕竟他所在的地方可不是六科、通政司,而是清水衙门翰林院。 “曹大章说的,他是从通政司同年那边听来的消息。” 魏广德看看张科,又看看劳堪、夏可范,这才继续说道:“以后咱们同年之间也要经常传递消息才行,不然很多时候都后知后觉的。” “嗯,也对,明天广德请个客,我把六部观政的同年都叫来。” 劳堪这会儿心情轻松的调笑道。 “行啊都说下,找个地方,明天去翰林院,我找诸大绶、陶大临他们说说,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做这个东道。” 上次礼部之行后,诸大绶他们就搞出一场酒席宴请同年,魏广德就知道他们也有拉拢其他同年的意思,现在大家都开始观政了,应该再聚聚。 “你可真诡。” 劳堪呵呵笑着说道,“难道你以为你就可以白吃白喝一顿?” “呵呵,总不能我一个人请,三百人啊,可不是随便说说,二百两银子总是要的。” 魏广德笑道。 “你难道不想多和同年们亲近亲近,怎么说咱们都是二甲,以后都要留京的。” 劳堪却是笑着反问道。 “想有什么用,人家一甲的升官比我快多了,你以为请人吃吃喝喝就能把人召集到一起?” 魏广德笑道:‘有个事儿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上科状元陈瑾被外派去了商河,册封康顺王朱载塨,据说回来可能就要升官了。’ “没法比。” 四个人都是一阵沉默,老半天劳堪才冒出一句话来。 “是啊,没法比,以后都要在京城长期碰面的,没必要做的那么生分。” 魏广德笑笑。 第二天,魏广德来到翰林院,在公房里坐了一会儿,就找金达和陶大临,一起去了诸大绶的公房。 魏广德把自己的来意说了遍后,三个人自然都没意见,不过就是他们四个做这个东道,貌似压力有点大了。 魏广德不清楚诸大绶他们的财力,只是以自己的来衡量。 好,几百两银子对普通人来说是比巨款,对于魏广德来说也曾经是,不过现在貌似不是了。 看到三人一开始点头同意,之后又都纷纷面带难色很是不解。 金达是几个人中年岁最大的,此时已经年近五十,比诸大绶、陶大临两人都大了二十岁,自然明白什么。 这个时候才开口道:“广德,你应该知道,我和虞臣都是官宦之家出身,可是到京城这么长时间,随身携带的银子也用的所剩无几,家里还没送来银子。” 魏广德听到金达这么说,这才明白过来,自家老爹比较积极,加之九江府在京城的大商人有汇通商行的林家,倒是能拿出两万两银子来给自己,一般小商人肯定是办不到的。 金达和陶大临都是官宦之家,自然钱财无虞,只是一时不凑手,到是状元诸大绶家庭条件就要差上不少,怕是难色就为此。 “没关系,我这带来的银子还有多,那就我请,就说是咱们翰林院的同年请客。” 看到诸大绶、金达等人要开口说话,魏广德急忙阻止道:“就这么说了,这次我出,下次咱们翰林院同年请客就该你们轮流做东了,可不能因为我年纪小欺负我” 第191章 静不下心 和诸大绶等人说好后,魏广德就去大门处和张吉说了下,自然是让他去昨晚说的那家酒楼包场,顺便还要去通知劳堪他们,劳堪会在下午去通知一众同年。 现在魏广德有了家里捎来的两万两银子,底气又足了起来。 钱嘛,用完了再去赚,都当官的人了,只要熬过开头几年,还怕没银子赚。 到了下午下值后,四人就坐上魏广德的马车赶往酒楼,到了没多久,三百名新科进士就全部到齐了。 也就是这科四位有字号的考生召集,进士们才能到的这么齐整。 很快,众人就在酒楼落座,三百人自然不可能挤在一层,也是楼上楼下分了几十张桌子。 魏广德他们坐在楼上,不过没多久四个发起人就起身开始挨着桌子轮番敬酒。 三十多张桌子,每到一桌他们还要和桌上人谈上几句,其实无非就是问问他们在衙门里观政的情况,以后大家有事没事多联系之类的话。 其实今天来到这里,进士们都清楚,作为同年,他们是一个天然的小圈子,以后仕途上要相互帮助扶持的。 现在看到几个人挨桌敬酒,又是聊的衙门里的事儿,自然清楚他们的目的了。 楼上敬酒,四个人又去了楼下,这秩序倒不是按照殿试成绩排的,而是大家先来后到随机坐下的,先来的看到魏广德等人的主桌在楼上,自然就在楼上占了位置。 后来的,自然只能是上去打个招呼就下楼来找位置。 还好大家都是已经喝过几场酒的,也不生疏。 在魏广德他们下楼后,楼上的几个比较健谈的进士也都纷纷起身向其他人敬酒,开始和其他人套近乎。 劳堪、张科两人也是坐在楼下,劳堪是商人世家,祖上也是出过官员,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对于迎来送往自然不陌生。 张科虽然不是官宦之家,可张家在湖口也算士绅家族。 所以两个人很自然就被魏广德请到楼下待人接客,帮着魏广德照料下楼下的客人。 诸大绶、魏广德等人给前面一桌敬酒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一桌张科在问身旁一个进士,“这么说,你们户部那边除了衙门里的库房,太仓库已经空了?” “我听说是这样,现在银子运到京城都进不了库房,就被各部用钱的提走了,我也是听说啊,没去过银库不知道具体什么样子,反正说是饿死耗子了都。” “那俸禄能按时发下来吗?” “你还缺那点银子?” “蚊子再小也是肉,我这上京带来的银子用的已经是七七八八了。” 张科这会儿说道,“也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送银子过来,现在有钱的可能也就广德和道亭了。” “道亭家经商,银子应该有,再不济和在京商人借借也能过得下去。” 和张科说话的魏广德认识,叫张世达,字子成,陕西泾阳人,或许也是因为知道老家遭了大地震,所以会试、殿试名次都非常差,殿试排三甲202名,他身后就只有一个垫底的李时惭,此时也坐在他身旁。 很有意思的就是,这两位吊榜尾的都是在户部观政。 “我听说之前预备发俸禄的银子都已经被发起赈灾了,大司徒是打算去太仆寺常盈库借银子发俸禄,反正现在马市停了,原来预备买马的银子都闲着。 其实衙门后堂银库里还是有银子的,据说还不少,就是不敢动。” 这会儿李时惭在一边说道。 魏广德在这边敬酒,和桌上之人闲聊,耳朵也支棱着听隔壁桌的谈话。 好,很多有用的信息,就是在不经意的闲聊中透露出来的。 “什么银子,现在都穷成这样了,还有不敢动的银子?” 张科好奇打听道。 “听张主事私下说的,这是前两年应该交给裕王千岁的俸禄和赏赐,上面有人发话压着。” 李时惭小声嘀咕道。 “什么?谁敢做这个?” 张科惊讶道。 魏广德在一边听在耳朵里也是心惊不已,这北京城里二王争斗都蔓延到朝堂上了? 魏广德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景王的人授意克扣裕王殿下的俸禄和岁赐,找三哥的麻烦。 “不知道,品级太高,张主事说话的时候也是支支吾吾的,都不太敢提这事儿,还是前几天喝酒的时候透露的。” 李世达摇头轻叹道:“之前就听说京城二王争斗的厉害,这次算是见识到了。” “谁说不是呢。” 李时惭接话道。 “被扣了多少银子?裕王怎么不上报皇上?” 张科好奇的很,俸禄岁赐都被人扣下,这是赤裸裸的打脸,甚至可以说是蔑视皇族,怎么裕王就能忍下这口气。 “听说以户部支应不足为理由敷衍裕王府那边,至于告状,这个就不知道了,我们进衙门的时间很短,哪里能知道这些。 倒是在老家那会儿就有流言,皇上似乎比喜欢裕王殿下。” 李时惭小声说道。 “哦,可也不至于此。” 江西那边也流传这个传言,张科倒是不陌生,只是点点头,又有些不甘的说道,“怎么说都是天潢贵胄,怎可轻侮。” “所以啊,虽然压着俸禄赏赐不给,可不敢真挪作他用,毕竟都是皇上的赏赐,都是暂时封存在衙门银库里,一旦上面放话就马上给人全送去。” 李世达小声解释那批银子的用处,也就是欺负老实人,仗着嘉靖皇帝可能不喜欢这个儿子才敢如此放肆,但是也担心裕王真跑去找皇帝哭穷,那会儿事儿闹大了收拾不了,所以该给的银子一点也不敢少一钱,只是暂时存在库里压库房。 “你们户部的大老爷也是真够贱的,这种事儿也能做的出来。” 张科却是摇摇头不屑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确实不地道。” 几个人还在那里小声谈论这事儿,显然上面有人要压这笔银子难为裕王,但是裕王显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 魏广德在一边和那桌进士们谈笑风生,心里也在嘀咕,裕王的参谋都干什么吃的。 魏广德可是知道,现在裕王府那边主事的人就是高拱、陈以勤,殷士谵,至于原因自然是高拱现在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陈以勤,殷士谵则挂着翰林院检讨之职,只不过三人都已经被嘉靖皇帝派去了裕王府充任裕王讲官,给裕王做老师。 高拱和殷士谵两个人,魏广德是没见过的,陈以勤他倒是见过一面,上次出去喝酒时他也在场,和魏广德说过几句话,所以魏广德知道这个人。 在听到张科他们谈论户部扣下裕王府俸禄和岁赐后,魏广德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陈以勤,怪不得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感觉他很是疲惫苍老。 想想之前在江西的听闻,怕是此时被派去裕王府的所有人都过的非常不好。 不过魏广德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他在心里已经很明确的知道裕王是最有可能在嘉靖帝死后登基的,只要他不像他那两个哥哥那样先一步死掉。 以前魏广德还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触裕王府的人,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魏广德心里自然有点想法。 没有丝毫表露,魏广德还是和诸大绶他们一桌一桌敬酒,即便到了张科那一桌魏广德依旧没有表露出来什么。 当天色渐晚,快要到夜禁的时刻,众进士这才停止饮酒作乐,纷纷起身和魏广德他们告辞。 虽说有了官身,可都没官职,也怕夜禁被堵住,然后被御史向上面告一状,别稀里糊涂就丢掉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前程。 魏广德回到九江会馆,简单洗漱后就躺到床上开始思索之前听到的事儿。 上面有人授意户部扣下裕王的俸禄、岁赐,裕王府按理来说不该无动于衷才对。 而且连李时惭他们这样刚进户部观政的进士都能听说此事,裕王府那些将官们也不可能没有耳闻。 此事还真透着古怪。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嘀咕道,有点想不通。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起来后去前面大堂吃早饭,看到张科也坐在那里吃上了就走过去做他旁边,两人随意说了几句。 “哎,对了,广德,你应该听说过京城裕王和景王的事儿?” 张科或许想起来昨天听来的八卦,这会儿看附近没人,忽然小声对魏广德说道。 “听说过,在南昌城那会儿听谁提过一嘴。” 魏广德没多说话,就说了以前知道这个事儿。 “我昨儿个听说,景王那边授意户部把该给裕王的俸禄和赏赐给压下来了。” 魏广德自然不会说自己昨天听他们聊了,还是假装很吃惊的说道:“他们怎么敢?要是裕王告到皇帝那里,户部能抗住?” “户部鬼精的很,不是全部扣留,每年大部分俸禄和赏赐扣下存银库里面就是不给,只给两三个月的银子能够凑合过,没想到,堂堂王爷的日子居然过成这样。” 张科还在那里小声的叙述着昨天听来的消息,魏广德微微皱眉打断道:“他么不怕皇上追究?” “不知道,反正现在就是这样,他们也只是去找户部要银子。” 张科摇头说道:“裕王府高拱、陈以勤都去户部要过,这几天据说又到时候了,户部尚书侍郎都躲着不见面,下面的郎中主事说话也做不得数,你说这事儿闹得。” “呵呵” 魏广德也就是笑笑,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裕王吃了这么大闷亏都不哭不闹,后面还有得折腾。 魏广德虽然有心靠上裕王,可是却不会刻意巴结,毕竟大统的事儿,嘉靖皇帝还好好的活在西苑,落别人眼里像什么话。 自己这几天都在看道家的书,为的还不是写出一篇好点的青词在皇帝那里露个脸吗? 再说,太刻意的结交王爷,搞不好就被扣顶离间天家,意图不轨大帽子,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现在京城的风向,明显是向着景王的,上次景王府也派人给自己送了礼物。 想到这里,魏广德咧咧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事儿。 魏广德到了翰林院,按照以往习惯先去检讨厅看了看修书的进度,然后就回到自己公房看起道家书籍,希望提高自己写青词的水平。 不过老是感觉心静不下来,脑海里不断想的是裕王府那档子事儿。 裕王被人扣下部分俸禄和全部赏赐,还不敢找嘉靖皇帝告状,这事儿透着古怪。 嘉靖皇帝知不知道这个事儿? 如果是他授意的,那倒是讲的通,可难为自己的孩子又为哪般? 如果嘉靖皇帝不知道这个事儿? 锦衣卫又是干什么吃的? 这么大的事儿锦衣卫敢瞒着不上报? 太多想不透的问题,魏广德思绪很快就乱了。 心乱了,书自然也看不进去,虽然已经读了好几页,可是一回想刚才看到的是什么,魏广德惊讶的发现自己一向好的出奇的记忆力这个时候居然退步了,完全想不起来。 魏广德心里一阵恐慌,可是随即昨天和以前几天看的内容却又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 还好,记忆没有出问题,或许只是因为心不静,没有把书看进去。 把书丢在桌上,魏广德干脆也不看了,就闭目沉思,得先把这事儿想透才行,不然心静不下来。 或许是在九江府的时候受到张同知的影响,魏广德现在倾向于裕王能够登上大宝,而不是现在京城许多人猜测的可能是景王。 不过嘉靖皇帝肯定是知道这件事儿的,但是却隐而不发,到底是为什么呢? 都欺负到皇帝儿子头上了,这不明摆着是打他皇帝的脸面? 静静沉思,忽然魏广德想起之前在南昌城的时候,听人说的什么? 裕王有点优柔寡断,而景王待人接物却是颇有章法,如果对人不对事的话,景王确实是皇帝的最佳人选。 优柔寡断。 魏广德似乎抓到了点什么,不会是嘉靖皇帝在锻炼裕王? 考验裕王的遇事决断力,看裕王能否靠自己微薄的力量解决此事? 魏广德不觉挠挠头,之前的问题没想透,貌似有增加新的猜想。 裕王那边又是怎么想的呢? 以裕王自己的力量,肯定是无法影响到朝堂之事的,他自己应该是解决不了。 但是怪就怪在他又不敢找皇帝告状。 或许传闻是真的,皇帝真不待见他这个儿子? 或者说,裕王担心这个事儿就是皇帝暗示下做的,所以不敢问? 第192章 户部办差 在魏广德的感觉里,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求学生意,只不过是从进出书院变成了进出翰林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转眼魏广德进入翰林院已经大半个月了。 这天魏广德一大早到了翰林院,在签名簿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和时辰,放下笔正要往里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魏广德转身就看见是尹台刚从轿中出来,看到他所以出声。 魏广德不能走,立即躬身在一旁侍立等候。 尹台走上来,先是对魏广德说了声“稍待片刻。” 随即先拿起魏广德刚刚放下的笔在签名簿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和时辰,这才对魏广德说道:“一起进去,我还有点事儿要和你说下。” “是,尹大人。” 魏广德恭敬答道,随后就跟在尹台身后走进翰林院。 “你来此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了,昨天你交给吴清的文章我也看过,只能说差强人意。” 按照翰林院对庶吉士的要求,每月要交纳文章一篇,至于所写题材,只要安排的学士没有要求,那就可以自由发挥。 显然,尹台是对魏广德交上来的第一篇作业是不满意的,不过说的委婉一点,没有直接点透。 “是是是,我会更加用心学习。” 魏广德只能唯唯诺诺的答道。 “一会儿你去叫上李书吏,去兵部和户部把这个月的皂吏银和直堂银领回来” 尹台带着往自己的公房走,边走边安排,很快就把以后翰林院去各部讨要柴薪皂隶银和直堂银的差事丢给了魏广德去做。 好,魏广德对此也不抵触,总要找点事儿来做不是吗? 以后可以打着讨要银子的由头在北京城里逛逛了,不必拘束在翰林院里。 不过说起这柴薪皂隶银和直堂银,魏广德心里还是有小意见的。 只要被授官,就会按制拨给柴薪皂隶银和直堂银,这也是明朝官员为自己在微薄薪水外增加的福利了。 就说七品的陶大临和金达两个人,已经被授官了,按制他们就可以每年领到两个皂吏的银子,至于你要不要皂吏那是你的事儿,你不要那钱就可以揣自己兜里。 就说皂吏银,每个皂吏一年固定十二两银子,就看你官职配置多少皂吏,你就能得多少银子。 比如一个七品知县,可以有四个皂吏,这样在俸禄之外还可以拿到这四十八两银子。 虽然配置皂吏的数量和品级有关,但是也和职位有关。 比如陶大临和金达,他们虽然也是七品,可是就只能配两个皂吏,也就是多得二十四两银子。 至于魏广德,那就对不起了,庶吉士不是官职,自然没有皂吏这个名额,他只能帮着别人去讨要这笔银子,自己却是分文都沾不到。 这个皂吏银和魏广德公房里芦布领的也不是一回事儿,芦布是每月拿着翰林院签的条子去兵部领他的工钱。 至于直堂银和皂吏银一样,都是官员给自己加的福利,原本是官员招募文书帮自己处理公务用的,也就相当于现在各级部门划拨的办公经费养一些临时工。 不过这笔银子大多也是直接进了官员的腰包,都是直接用衙门里的书吏办事儿,谁还会自己花钱招募,也就只有师爷这样颇重要的角色才会花钱雇人充任。 也有主动投靠的,比如地方衙门里的衙役,大多都是不花上官钱财的,地方官员也非常喜欢用这样的人。 当然,他们也不是傻子,不是大公无私,不要钱也要为朝廷做事,而是为了那穿着身上的官衣,有了这层皮,他们就可以在地方上横行霸道,敲诈勒索钱财。 说多了,魏广德从尹掌院公房出来,先找了李书吏,既然有了差事,自然要先对接好,免得出纰漏。 “魏大人,小的这手上还有点事儿,我这边核算好了就去户部,下午再去兵部如何。” 李书吏这会儿应该是正在汇总各房报上来的笔墨银子,还要报给顺天府那边支取,所以在明白魏广德来意后立即躬身说道。 “好,完事儿了你到公房来找我。” 魏广德点点头,看着他一桌子的条子,里面应该还有自己公房开出来的,心知他这会儿正忙,也懒得多理会,而他定下时间后就出了门。 按惯例,去检讨厅看了看修书的情况,不过他也只是翻翻新修订出来的那几页文字,也不催促,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魏广德从吴清那里得了这活儿,自然要把面子功夫做足,一旦吴学士那边问起修书的进度,至少要知道修到了哪一年。 “你们忙,不必急,主要是不能出错。” 天天都是这句话,几个典薄和侍诏都是忙不迭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也就是对着这几个典薄和侍诏能让魏广德稍微找回点自己还是个官的感觉,因为他们是吏。 回到公房,魏广德继续看自己的道家经典,也是希望自己的功力能更进一步。 在翰林院里,确实是时间充足,可以安下心来看书,前提是没其他事儿影响自己的情绪。 近一个月的时间,翰林院里的学士们,魏广德已经几乎认了个遍。 虽然这些人大多在外面还有职位,可是每个月总还是要回翰林院来办点事,就比如高拱就还当着会典纂修官,殷士谵负责嘉靖实录预修的差事儿。 一个时辰后,李书吏来到魏广德公房请见,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他们出翰林院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四个衙役,那是叫去帮着拿银子的。 明朝各官衙的位置还是相对集中的,除刑部外其他五部全部都在大明门内千步廊东侧,西侧则是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这样的机构,三法司的衙门则是在内城其他街道上安置的,并没有和大部分机构一样集中在一起。 翰林院也是在东侧外围,距离户部并不远,魏广德出门也没坐上自己的马车,而是步行前往户部。 以往办这些事儿都是李书吏去做,估计魏广德找过他后,他也去尹掌院那里询问过,所以这会儿对魏广德还算恭敬。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户部,李书吏轻车熟路就带着魏广德进了户部衙门,并没有去其他地方,直奔户部下面的福建清吏司,北直隶和在京衙门的开支全部都归这里管。 明朝户部下面按地域划分成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十三清吏司,置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各掌其分省之事。 但是这十三清吏司又兼领所分两京、直隶贡赋及诸司、卫所禄俸,边镇粮饷,并各仓场、盐课、钞关。 比如百官、勋贵、宗室的俸禄就分配为陕西清吏司负责,盐课由山东清吏司负责,漕运由云南清吏司负责,而衙门的支用则是归福建清吏司,同时他们也负责核算北直隶的贡赋。 没花多长时间,李书吏就和福建清吏司的员外郎核对了之前送来的票据,在票据上签字画押盖上印章,魏广德也在户部需要留存的票据上签上名字,手续算是完成。 “魏大人,我们现在去度支局领银子,这趟户部之行就算是完成了。” 出了福建清吏司的门,李书吏就小声和魏广德解释道,“每月都是如此,只是月初报来上月开支需要核对仔细,按照尹大人的意思,以后每月核对的账目小吏都直接送到大人处审核即可。” 魏广德点点头,他也就一开始来跑上两趟知道过程即可,以后的只需要在公房核对下李书吏报来的数字,也没必要再继续跑路。 就在这时,两人都不经意朝着左边大堂那里望去,就在刚才那边似乎有人在大声咆哮了两句,不过这会儿又没声了。 在衙门里,这样大声咆哮是很失礼的一件事儿,可不常见,何况这里还是户部衙门。 魏广德就想过去看看,不过马上就被李书吏小声制止。 “魏大人,这是户部的事儿,不管那边大堂有什么事儿,都和我们翰林院无关。” 李书吏也算个官场老油条,刚才那两声暴喝显然是有官员气急之下吼出来的,想想也能猜到,无非就是官场倾轧。 对于这种户部衙门内的事儿,其他外人自然是不好去看这个热闹的,更何况他们还是来办正事儿,就算要看也得办完正事儿顺道过去瞅一眼就走。 很快从银库里提出银子,让跟来的四个差役分别拿好,几人出了银库顺着来时道路往外走。 也算运气,这次过来几个主官都在值上,也不用等人,倒是很快就把事儿办好。 “子成兄。” 正走着,忽然魏广德就看见前面有个人很是熟悉,仔细看去果然是他们同科进士李世达。 “广德,你怎么这儿?” 李世达闻声转头看见过来几个人,领头的居然是魏广德,奇怪问道。 “掌院派我过来拿直堂银,这不就来了,你在看什么?” 魏广德笑道。 “那边。” 李世达指指前面的户部大堂小声说道:“裕王府那边来人了,正在和部里堂官争论。” “谁来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裕王府那几个讲官大多担着王府差事,比如陈以勤和殷士谵两位翰林检讨,同时就担任裕王府洗马的官职。 当然,这个洗马并不是弼马温,专门给马洗澡的,而是相当于裕王秘书的职责。 洗马这个职位是在秦朝时就有,根据《续汉书·百官志》中记载:“太子出,则当直,一人在前导威仪,盖洗马之义也”。 这句话大致讲的是太子出巡时,在队伍最前面充当先导、以示太子威仪的人,就是“洗马”,又称“先马”,即在马前驱使之意。 “听说是殷士谵,还在里面理论。” 李世达小声说道。 “殷大人啊,哎,这事儿闹的,你们户部不占理。” 魏广德小声嘀咕道。 “上面有人压的,谁能有办法,能让大司徒唯命是从,想想就知道不一般,也就那几位了。” 李世达却是为长官开脱道。 话是没错,但是确实不占理,所以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殷士谵这个人,魏广德在翰林院见过两次,给魏广德的印象不错,更何况此时大明所谓的诗坛里,殷士谵也是有一个位置的。 虽然说明朝诗词整体水平因为偏向通俗,所以在历朝历代中比较的话显得很是平庸,但是矮个里面选高个,这殷士谵就是其中之一。 是当下诗坛,号称“边李殷许”四大家,就是指边贡、李攀龙、殷士儋、许邦才四个人。 “管不了,你要继续看热闹,一会儿里面上官出来抓你个现行,直接把你踢出京城去。” 魏广德笑道,“我可听人说了,咱们这科进士,大半都有机会留京的,自己好好表现,争取在京里做官,升官也要快当许多。” “真的?” 李世达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马上小激动的追问道。 “我骗你做什么,倭寇荼毒江浙,那边的官员倒了霉,那边巡抚、御史不断上奏请增派官员加强地方。 你自己算算,丢官的丢官,罢职的罢职,现在还请增设官员,多出多少官位? 这些位置还不敢让我们这些初入官场的进士过去充任,只能选择地方上的能吏过去,都察院、六科的人都是蠢蠢欲动,很多人都想下地方去做一任父母。” 魏广德小声回答。 “京官好是好,但还是没有在地方上自在,好处也是多多。” 李世达笑着说道。 “还是先尽量留京好,把朝堂里人事关系弄好了,再升一品半品的下到地方,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魏广德笑笑,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这边事儿办完了,就先走了。” 魏广德笑着冲李世达拱拱手,就带着李书吏等人离开。 不过在他们穿过户部大堂走向户部大门的时候,就听到身后脚步声起,还有人非常暴怒的对着里面说到:“我话言尽于此,后果各位大人掂量着办。” 还真是殷士谵的声音,魏广德在心里嘀咕道。 听到身后脚步声渐大,魏广德站在户部大门门廊下转身对怒气冲冲走来的殷士谵就是躬身施礼道:“后进学生魏广德见过殷大人。” 第193章 爱财如命,拿钱办事 听到身后脚步声渐大,魏广德自然不能视而不见,站在户部大门门廊下转身对怒气冲冲走来的殷士谵就是躬身施礼道:“后进学生魏广德见过殷大人。” 殷士谵虽然此时处于暴怒状态,可是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压下此刻的火气对魏广德笑道:“哦,是广德啊,你来户部” 说道这里就看见李书吏和四个衙役纷纷向他行礼,殷士谵自然就知道他们来户部的缘故了,于是又随口问道:“事儿办好了?” “办好了,正要会院里去。” 魏广德恭谨的回道。 “办好了就好啊。” 现在的殷士谵虽然只有三十多岁,可是说话的口气给魏广德的感觉怎么有点老气横秋的,再想想他所在的裕王府现在在京城的处境,魏广德觉得有点明白了。 看了看天色,已经快中午了,魏广德回头对李书吏说道:“你们先回衙门去。” 随即又转头对殷士谵说道:“殷大人,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到外面吃了午饭再说。” “还是算了,我还要回裕王府一趟。” 殷士谵推脱道,虽然在户部没有达到目的,他还是觉得应该先把消息传回去。 “殷大人,你看着天色,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广德初进翰林院,好多东西都不懂,正好今日在这里遇到殷大人,希望大人能赏脸为广德解惑。” 魏广德还是很殷勤的继续邀请道,虽然不清楚殷士谵在裕王府的地位怎么样,但是魏广德知道的翰林院在裕王府的就三位,殷士谵就是其中之一,时间也不短了,想来应该能够在裕王面前有些地位才对。 是的,魏广德想要靠拢裕王,这是在九江府的时候就已经决定的事儿。 除非裕王死了,否则魏广德不会考虑投靠景王,所以即便景王府派人送来礼物邀请过府,他也是找理由推脱,虽然没有撕破脸,但是确实很敷衍。 “也好。” 殷士谵点点头,魏广德连番邀请,要是不同意还真有点不给面子的意思,怎么说都是翰林院的人。 在户部和户部堂官们争吵了半天也没有达到目的,依旧只能在下个月领到裕王一个月的俸禄,想想现在裕王府糟糕的财政处境,殷士谵就觉得一阵头痛。 两个人出了户部大门,沿着长街往外走。 这周围都是官衙,自然没有一丝商业氛围,全都是青瓦红墙的建筑,也只有走过这条街才能看到街边的商铺酒楼。 魏广德找了些翰林院的事儿问殷士谵,其实这些大多都是他已经打听过的,特别是对于修书这一块,但是现在也只能没话找话,总不能两个人傻愣愣的往前走,什么话也不说。 “你在跟着吴清修书?” 在听到魏广德说尹台安排他跟着吴清修书的时候,殷士谵忽然就笑起来。 魏广德不解其意,好奇问道:“不知殷大人为何发笑?” “吴清吴情。” 殷士谵看魏广德一脸懵逼,就笑道:“说起吴前辈他也是先我一科的探花,可比我风光多了。” “那吴情又如何说?” 魏广德继续问道。 “你入翰林院不久,可能还不知道你老师的过往,呵呵” 殷士谵说道:“他是19岁中秀才,27岁中举人,曾三次参加礼部会试均未考中,之后发愤,终于在嘉靖二十三年考过,殿试的时候他的评卷被排在第一,本来该是状元的。” 殷士谵说道这里,看了眼一脸惊异表情的魏广德才继续说道:“吴前辈原本名叫吴汝威,是因为三次会试不过才改名叫无情。 据他说是为了图个吉利,希望老天开开眼,对自己多一些情谊。 这名字一改果然命运就变了,会试轻松过关,殿试评卷第一啊。 可惜,听说是拆开弥封后,陛下不喜这个他这个名字,说是‘天下不应该有无情的状元’,然后他就成探花了。” 两个人说着翰林院里的事儿,没一会儿就走出了官署街道来到长安街上,大街两边是商铺林立,一片繁忙的景象。 两个人找了家酒楼就上去,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在询问了殷士谵后,魏广德点了酒菜,很快酒菜上桌,两人就边吃边聊起来。 “上次院里喝酒,听说大人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裕王府那边,今天到户部是为了王府俸禄的事儿?” 其实户部拖欠裕王府两年多俸禄和岁赐消息在京城官场早已传开,魏广德知道这个事儿也不算突兀。 “广德也知道了,呵呵,哎” 殷士谵豁达,听了魏广德的话只是笑笑,随后又想到钱的事儿,不禁又是长叹一声。 “户部还是以没有银钱推脱?” 魏广德问道。 “哪里会没有银钱,送出京城的银子可能没有,但是京城里的花销,都是一早就预备好的,也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而已。” 殷士谵摇着头说道。 “户部如此做事,裕王殿下难道不上奏参他一本?” 魏广德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裕王不上奏本告状,这都欺负到皇帝儿子身上了,不给他面子,不就是在打皇帝的脸吗? 殷士谵这次只是摇头,却是没说话。 魏广德随即猜测,或许是有私下找过皇上,才没上奏疏,但是结果多半是没什么效果。 其实这也是魏广德猜错了,裕王确是找过宫里,只是没直接找到嘉靖皇帝说这些事儿,因为平常他根本就见不到嘉靖皇帝。 “二龙不相见”的箴言,嘉靖皇帝此时是深信不疑的,外朝虽有耳闻,却大多是不屑一笑了之。 但是,魏广德不知道的是,之所以朝中大臣大多以为嘉靖皇帝更宠爱老四景王殿下,甚至有让景王殿下继承大宝的想法,就是因为裕王见不到皇帝,但是景王却能偶尔进宫觐见嘉靖皇帝。 由此,百官才有了嘉靖皇帝喜欢景王而不喜裕王的说法,进而流传开来。 不过,魏广德入官场时间不长,自然还没有听说这些事儿。 也是因为裕王曾经找宫里的人说过此事,但是结果依旧如故,才让他摸不到门路,更是受到外界传闻影响,以为父皇真的厌弃于他故意为之。 裕王在王府里过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殷士谵这些王府属官自然也差不多的心情。 而此时的魏广德脑海里想的确实,从殷士谵的反应来看裕王应该是找过皇帝的,只是没有任何改变。 看来真是皇帝安排的一出戏,或许是要考验裕王的应变能力,他是不打算管这个事儿了。 “再熬几年就好了,到时候外出就藩,也就不受这些鸟气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殷士谵对着魏广德说出了这话来,大有裕王放弃那个位置的意思。 听到他这么说,魏广德就是眉头一皱,只是他的表情变化全部都落在殷士谵的眼中。 “按祖制,外出就藩的也应该是景王,怎么能是裕王殿下。” 魏广德摇着头说道。 此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殷士谵也是在试探他。 今天户部偶遇可以说是意外,魏广德盛情邀请,作为新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也还能说得通,可是问起裕王府的事儿这么上心就由不得殷士谵不多加小心应对了,何况魏广德还是江西人。 “我听在户部观政的同年说,户部隔几月才给王府发一次俸禄,长此下去王府的开销就难了。” 魏广德叹气道,这会儿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借这个机会把他想到的解决办法丢出来,告诉殷士谵,至于做还是不做,那就没他魏广德什么事儿了。 “是啊,可是户部就说没钱,还用山陕灾荒来说事儿,说什么本来准备好了银子,都挪在赈灾钱粮上了。” 殷士谵不屑的撇撇嘴,显然受够了户部那些人的气,也要刺激魏广德的意思,毕竟上次朝廷拨付赈灾钱粮的事儿里面,魏广德可是有出力的。 “殷大人,还有高大人他们,就没想过什么好办法解决此事吗?” 魏广德奇怪问道,他还想多了解一些情况,免得自己提出想到的主意,结果是人家已经尝试过的,到时候说出来丢人现眼。 毕竟,那个办法是真够丢人的,而且未必有效果。 “还能有什么办法,户部没钱推脱,我们也只能不断的往户部跑,催要银子。” 殷士谵一口闷下杯中酒,苦笑着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急忙又给殷士谵把身前酒杯满上,脸色稍微漏出一丝犹豫的表情,他还在斟酌该不该说这个事儿。 说实话,魏广德是真不想提那个办法的,真是馊主意。 但是初入官场的他,唯一能想到的就那一个办法了。 魏广德脸上微带挣扎的表情,自然落到殷士谵眼里,殷士谵心中也是微动。 对于这一科的进士们,裕王府自然也是有关注的,魏广德还未参加会试前名字就已经被裕王府注意到了。 不过也仅此而已,有点见识和有办事能力那是两码事儿,明朝也不是没出过纸上赵括这样的人,说起话来面面俱到,做起事来漏洞百出,也就是民间说的‘眼高手低’。 对于一甲的诸大绶、陶大临和金达,裕王府都有关注,魏广德也关注了,只是没太上心,特别是在发现景王府有人拜访过魏广德后,毕竟他的籍贯就决定了很多东西。 在大明朝,乡党其实是很普遍的,而明朝早期高官多江西人,所以在大部分人看来,江西人抱团的厉害,相互提供帮助联手打压外省人。 也是因此,在明朝的后期,江西进士大多仕途不顺,受到排挤,这不得不说严嵩、张居正在其中起到的巨大作用。 严嵩自不必说,和张居正走得近的可不止湖广官员,江西官员也大多牵扯其中,是以明末朝堂上形成的主要力量是以山东的齐党,湖广的楚党和浙江的浙党声势较大,江西官员大多淡出人们的视野。 不过通过这次交谈,殷士谵也意识到,魏广德似乎和金达是一路人,至少他们不是和严嵩一路的,还是正经的读书人,知道礼义廉耻,知道嘉靖皇帝现在的儿子当中,裕王才是最有资格登上大宝的人。 想到先前魏广德的问话,殷士谵意识到,魏广德似乎有想到破局的方法。 现在的裕王府,可真是被银子的事儿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就比如这科进士中的佼佼者,裕王府也不是不想结交,可实在是囊中羞涩,没法置办贺礼。 在这年月,可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 裕王府是家大业大,可皇帝赏赐的东西都是不能动的,可以用但绝不能卖,只有金银可以使用,裕王府的花销全部都是靠着裕王俸禄和年节赏赐的金银过日子。 自从两年多前户部忽然卡住王府俸禄和岁赐金银后,王府的日子就每况愈下,到现在已经到了只能勉强糊口的地步。 他和高拱等人也接连到户部,找好友说项都没有结果。 对于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到现在还是云山雾罩,裕王怀疑是皇帝的授意,他们这些臣下虽然觉得不至于,可是也很难让他们相信,以严嵩和景王就敢干出这样的事儿。 “广德,你可否有好办法,不妨告诉我,在下感激不尽。” 殷士谵是裕王府的属官,可他并不能代表裕王府,虽然大多数时候在别人眼里,他其实是可以代表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不能有这个意思。 魏广德看着殷士谵,又想了想之前在九江府听到的张庆的看法,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觉得不管是从理法上还是逻辑上,只要裕王不早夭,他这个皇帝应该是做定了。 其实现在裕王已经二十弱冠,也轮不到说早夭的话,儿子都已经有了。 深吸一口气,魏广德看看周围没人注意这边,这才小声对殷士谵说道:“广德去年十二月到京城,到现在已有半年,在这半年时间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阁老爱财如命,拿钱办事儿’。 只要他敢收钱,他就一定会把事儿给你办好,至于怎么办到的,没必要纠结过程。” 殷士谵听到魏广德的话,双眼登时睁大,死死盯着魏广德。 “殷大人,喝酒。” 魏广德却没有理会他不善的眼神,端起身前酒杯向殷士谵的方向微微一敬,随即一口喝了下去。 第194章 裕王府 托了今年新科进士们的一闹,让朝廷顿时重视起山陕大地震的严重后果,虽然赈灾钱粮给的不多,但是赌朝廷百官感受的影响却是显着的。 魏广德进翰林院大半个月,都没有轮到一天的休沐。 明朝官员的假日分例假和事假两种,例假就是法定的休息日,包括假日和节日。 法定假日这种制度早在汉代就已出现,当时官员每五天休假一日,称之为“五日休”,唐高宗时期,将“五日一休沐”改为“旬休”,之后的宋朝也沿用了此例。 相比以前各朝代的节日假,明代的年节休假更加完备,一些节日被固定下来,如岁首,端午,中秋等节日,其中在每年的十二月二十日到第二年的正月二十日,属于正旦节,官员们便停止办公,休息一个月。 《明会典》中载:凡每岁正旦节,自初一日为始,文武百官放假五日。冬至节,本日为始,放假三日。永乐七年,令元宵节,自正月十一日为始,赐百官节假十日。 事假就是官员主动请求休息,这个需要上级批准,主要是有事假和病假两种类型。 对于病假或特殊事假的规定,官员可以请假回乡,被允许在家两个月;如果超过时限,并且时限在一年以上的官员,他们将有五个月享受不到俸禄待遇;如果时限达到一年半以上的官员,便会送交官府进行审问。 而到了嘉靖朝,对于官员请事假的资历又作了明确的规定,“须三年考满之后”方可请假,如若超过三年以上者便会革职。 还有一种事假比较特殊,文官请假为父母守丧,即丁忧。 《明会典》则载:“丁忧照官员例、不许闰二十七个月。凡过限两个月之上者、送问复监;不及一月、有患病文凭者、送监。 以上两类是主要的官员假日,而还有赐假和朝假两种特殊的假期。 所谓“赐假”,即经皇帝批准而给予假期,完全是皇帝对官员的一种恩宠,并没有定制。 明代的朝假,一般是皇族成员和大臣的丧礼为主要原因,并且不是所有官员都可以参加的,明代因为丧礼而辍朝,一方面便于官员休息,是官员的一种待遇,激励官员来调整状态以更好地从事政务;另一方面凝聚了皇室成员以及皇帝与官员之间的关系,使官员可以更好的处理公务。 说到明朝的休假制度,还是因为早就该获得休沐日的魏广德一直迟迟得不到休沐的机会,而原因则是山陕大地震。 嘉靖皇帝有感于上天降下灾祸,故取消了三个月的休沐日,希望文武百官能够做到勤勉任事,进而感动上天收回惩罚。 总之,嘉靖皇帝的一个念头,魏广德就要两个多月轮不到休沐,只能当牛做马往翰林院跑,搬家的事儿自然也落下了。 距离上次在户部遇到殷士谵已经又过去了小半个月,也没有从李世达他们那里听到裕王府拿到银子的消息。 魏广德对此也是无法,也不知道殷士谵到底回去说没说这事儿,怎么说的这件事,反正此时无事的他不是和翰林院的人一起喝酒聊天就是和同年们一起吃喝,日子还算逍遥快活。 “我得到消息了,观政结束,我就要去浙江了。” 酒桌上,曾省吾有点失望的说道,他这次殿试名次不怎么好,但也算过得去,三甲第69名,但是或许朝考被扣分,闹到现在听闻可能会外放出去。 “浙江?” 魏广德微微皱眉道:“三省兄,可知道具体是浙江哪里?” “可能是个知县,具体是哪儿我也不知道。” 曾省吾摇摇头说道。 “浙江那边虽然闹倭寇,可是却需要有能力的官员充任,或许是三省兄的才干被上面的大人看中未可知。” 魏广德只能安慰道,曾省吾和劳堪一样被派到刑部观政,今天他和劳堪一起回来找魏广德喝酒,可能也是知道这个糟心事儿。 “听兵部那边观政的同年说,宣府那边又送来预警,蒙古鞑子又出现在宣府外围区域,大同那边却没有发现敌踪,他们担心鞑子又像几年前那样突袭京城” 这时候魏广德就听到张科忽然说道,这是想拉开话题,免得曾省吾还沉浸在苦闷里。 “你说那个我也听人说过,这两年鞑子经常骚扰边墙,有了嘉靖二十九年的教训,每次出现鞑子大军,边镇都要给京城预警,其实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劳堪插话进来道,毕竟衙门都很集中,虽然同年被分在六部和其他官衙观政,但是也是经常遇到,随便聊聊,传递一些听说的消息。 在魏广德和曾省吾他们喝闷酒的时候,裕王府后花园一处厅堂里,裕王朱载坖也召集了他王府的属官们喝着闷酒。 此时的裕王自然情绪是比较低沉的,已经两个月没拿到王爷该有的俸禄了,王府眼看都到了要断炊的程度。 别问为什么没钱吃饭了还有钱喝酒,他们喝的是御酒,都是各地进贡到宫里又赏赐出来的,自然不走户部,不然怕是只能以茶代酒了。 王爷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算是够憋屈的了。 这会儿的朱载坖就是一杯又一杯的猛灌自己的酒,也幸好酒的度数不高,喝了不少酒下肚却是没醉,还清醒着。 就在他喝光杯中酒,等不及一边侍候的太监上来倒酒,自己拿起酒壶要给自己满上时,放在酒壶上的手却被人压住了。 “王爷,请保重身体。” 坐在裕王下首的高拱出手制止了打算滥醉的裕王,小声提醒道。 “高师傅,你告诉我,保重身体做什么?孤这个王爷做得憋屈啊,今天你和殷师傅又去了户部,那些小人是什么嘴脸你们不说我也知道,都在笑话孤,都在笑话孤啊” 下方的陈以勤、殷士谵都是无奈的低下头去,现在的裕王府是真的快成京城官场的笑话了。 虽然大部分百官都心向着裕王府这边,可是也不影响他们在一边看热闹的心情。 现在的情况很清楚,上面有大人物发话要给裕王爷脸色看,而裕王爷偏偏对此毫无办法。 对于到底是谁发话让裕王难堪,说严嵩的有之,传景王的也有之,甚至有人怀疑就是西苑那位发下的命令。 传言很多,但是大多都是雾里看花,瞧不明白其中关节。 相对来说,相信是嘉靖皇帝故意为之的居多,即使一开始还不相信的,到了这个时候都已经信了几分。 毕竟已经闹到满城风雨了,嘉靖皇帝不可能还不知道,可是他依旧什么话也没说,由此可见一斑。 至于为裕王打抱不平的事儿,也只有低阶官员会私下里议论几句,对于身居高位的显贵们来说,什么风雨没有看过,现在才哪到哪儿。 到了他们的位置,考虑的问题更多。 他们别不关心背后的黑手是谁,他们只关心这么做对朝局的影响和自己的利益得失。 他们早已在官场中被磨砺的失去了锐意进取和除暴安良的信念,在他们的眼中只剩下利益,自己的利益。 “裕王,你失态了。” 高拱没有像殷士谵、陈以勤他们那样低下头颅,而是依旧高昂着头看着裕王朱载坖,脸上依旧斗志昂扬。 在说完这话后,他对裕王身后的太监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高拱才对裕王说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裕王怎可因此就失去斗志,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可是孤心里苦啊。” 裕王在这个时候还是哀叹一声,自己和母后一直都不受嘉靖皇帝的喜欢,以后有二哥在的时候,对他还算关怀备至,可惜二哥在即将成年前还是没了。 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册封为太子,结果一等就是几年,自己依旧不受父皇喜爱,甚至连面都不愿意见自己。 裕王朱载坖母妃是杜康妃,只是嘉靖皇帝的后宫妃嫔七八十名,她在其中又能算什么呢? 虽然早早生下裕王,可是杜康妃依旧没有因此就母凭子贵,他依旧不得嘉靖皇帝的宠爱。 虽然嘉靖皇帝在庄敬太子之后就不再表露出一丝想要再立太子的想法,但是在高拱看来,裕王都是太子的不二人选,有这样心思的可不止是他,据他说知大多数朝臣也都是这样的心思,无嫡立长乃是祖制,不能擅改,否则后果严重。 就算景王真的是贤明的君主人选,他也是不能继承皇位的,否则轻则朝堂动荡,重则就是祸起萧墙。 所以即便到今时今日,高拱依旧不改初心,他不相信嘉靖皇帝会看不透这层关系,而要一意孤行。 只是看着此时略有几分醉意的裕王那双满眼眼泪的眼睛,高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在内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这位储君。 是的,即便嘉靖皇帝没有任何的表示,可既然被派到了裕王府,那么为裕王争夺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就是嘉靖皇帝交给他的任务了,他要努力去完成。 只是此时此刻,找不到破解时局的方法,他再怎么说也是无益。 花厅里陷入了安静,众人都沉默了。 有点事情,不是有信心就能办好的,就好比现在他们遇到的困局,对于在朝堂中没有势力的裕王府诸人来说,就只能干瞪眼。 “高大人,要不再找徐大人那里说说?” 这个时候,陈以勤开口对高拱说道。 对此,高拱却是摇摇头,“他说了不算,就算我去找了首辅大人,他也说从没有吩咐过此事,他也不敢过问。” 高拱并不像后世人印象中的性格坚毅、嫉恶如仇的性格,此时的高拱说话做事都是温文尔雅非常好说话的,在朝堂上他不仅结交亲近裕王的官员,就连已经明确站到景王一边的严家他也是乐于结交,甚至还是严世藩酒宴的座上宾。 好,说他这是为裕王网罗人才也好,为自己也罢,现在的高拱就是这样做的,在朝堂上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只是,在此时,他依旧没有办法破解那不知来自何方的恶意。 “这事儿要不是严嵩在背后捣鬼,谁会做这样的事儿出来,景王吗?他能影响到朝堂,影响到户部,他敢吗?” 这个时候,殷士谵却是大声说道。 “没根据的事儿,慎言。” 高拱看了他一眼,眼神狠厉的瞪了他一下。 此时殷士谵说这些有什么用,本来裕王就想不开,你还这么说,这不是更加添堵吗? 殷士谵在高拱的眼神下也是一颤,随即闭嘴不言。 此时众人都毫无办法的时候,殷士谵不免想起半月前酒楼之上魏广德提的那个法子。 是的,魏广德在向他提出行贿严世藩后,殷士谵回到裕王府并没有对他人说过此事。 让堂堂一位皇子向一个佞臣行贿,目的是为了拿到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这算什么事儿? 即便他已经觉得魏广德不是严世藩派来向他索贿的人,毕竟在严世藩身边有的是可以用的人,没必要找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卒,用这样“偶遇”的方式传话。 他依旧不认为用这样的方式能够解决问题,而且这对裕王、对裕王府的伤害太大了,以后外臣会怎么看待裕王殿下? 这样严重的错误,他们这样的王府属官是绝对不能犯的,他们必须维护裕王殿下的脸面。 殷士谵此时陷入了思索状态,他还是希望找个更好的办法实现破局。 但是,他还能想到好办法吗? 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两年有余,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也是没有想到丝毫办法解决,事件反而不断发酵,几乎已经成为满城皆知的大笑话了。 正如裕王所说,他现在已经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料,即便是心向裕王府的,在没有达到那一步前,一切皆有可能,他们虽然在心里支持,可是却不会有丝毫的表露。 即便他、高拱、陈以勤等人为此事奔走,联络同乡同年为裕王说话,向户部施压,可是依旧没有用。 “难道真要如此吗?” 想不到办法,殷士谵已经有点泄气了,不经意嘴里嘀咕出声。 “你说什么?” 殷士谵的话音很轻,即便是坐在他一旁的陈以勤也是没听清楚,只知道他说了句什么,所以发问。 “啊?” 被陈以勤的问话弄的有点尴尬,殷士谵先是想要否认,于是摇摇头,可是还能有其他办法吗? 两人的对话,也吸引了高拱的注意,他张望过来,想知道他们在那里说什么。 “正甫,你有什么办法吗?不妨直说,好坏不论。” 高拱开口对殷士谵说道。 “这” 殷士谵这个时候有点为难了,裕王还在这里呢,这个场合说这个事儿似乎有点不妥。 裕王的注意力此时也被他们的对话吸引,抬头看向了他。 “殿下,高大人,之前曾有人跟我提过一个法子,只是我觉得甚为不妥,所以” 第195章 借银子 在裕王朱载坖、高拱、陈以勤期待的目光中,即便觉得现在的场合不合适,殷士谵还是把魏广德的建议缓缓说了出来。 “给严世藩送钱?” 在听完殷士谵的话后,裕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声问了高拱一句,“他的意思是让本王送钱给严世藩,让他出手解决此事?” 在高拱还没有作答前,旁边的陈以勤已经双目盯着殷士谵几欲喷火,“好大的胆子,殷士谵,这样的馊主意,也是你该说的吗?别忘记了,你还是裕王府洗马。” 在陈以勤说出这话以后,裕王脸上也不好看起来。 让他堂堂一位皇子向那个在京城臭名昭着的严德球行贿,裕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自己的臣下会给自己想出这样一个办法来。 就在他情绪逐渐愤怒起来的时候,身旁却响起高拱的声音。 “刚才你说是别人给你的法子,是谁说的?” “高师傅,你” 裕王强压下此时的不快,看向高拱欲要询问,结果却被高拱摆手制止,他继续盯着殷士谵问道:“谁给你的法子?” 殷士谵这会儿有点坐蜡了,同时被屋里三道视线锁定着,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说实话,此时的殷士谵是有点后悔的,不该提魏广德给的这个馊主意。 不过,殷士谵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看着不善的眼神,殷士谵还是强忍着不安的心说道:“别人也只是好心,并没有恶意。” “我没问这个,我只想知道谁出的这个主意?” 高拱皱皱眉,还是说道,只是语气比之前要好多了。 殷士谵看了眼那边的裕王,又看了看高拱和陈以勤,这才小声说道:“你们也认识的,就是翰林院的庶吉士魏广德提的法子。” “魏广德?庶子安敢如此” 听到是魏广德提的建议,一边的陈以勤就有点忍不下这口气了,这是有多看轻裕王才能说出这样的法子。 “魏广德,就是今科的传胪?” 裕王听到殷士谵的话后也是微微皱眉,语气很是不善,显然对魏广德这个人产生了不好的看法。 “是他啊。” 只有高拱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而是低头沉思起来。 裕王看到高拱的样子,急忙开口说道:“高师傅,你” 说道这里,再次被高拱挥手打断,显然不想自己思考的时候被打断思路。 或许是当事者迷,亦或者自己内心里就从没打算向严家,向景王一系低头的想法,所以高拱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的,也就是向那位胆子大到没办的严世藩严东楼送银子,让他去解决户部那伙人。 毕竟,虽然严东楼只是工部的侍郎,可是来自他爹严嵩的权势,确实可以碾压户部那些人,那帮小人全都是看严家父子脸色的。 只是自己也曾经找到过严嵩严阁老,但是被他直接婉拒了。 严嵩都不答应的事儿,严世藩会答应吗? 严世藩的信用,在京城这地方确实是出了名的诚实信用小郎君,只要送银子他收下,就没有不办的。 想到银子,高拱一下回过神来。 有银子的话,不妨送严世藩试试。 虽然没有和严世藩做过交易,可是高拱还是听说过,严世藩不敢接的请托,都会原物奉还,绝对不存在贪那点小便宜的事情发生,所以并不用担心银子被严世藩收了却不办事儿。 更何况送了这笔银子,也能从侧面证实一些事儿,那就是户部那里到底是谁打的招呼。 如果真是他们都很忌惮的那位的决定,严世番是绝对不敢收银子办事的,而如果他敢收银子,敢办这件事儿,那始作俑者也就很清楚了。 相对来说,做这个事儿现在关键还是严世藩敢不敢收这个银子。 不过首先摆在他面前的最紧要的事儿,却是要先凑银子。 是的,在内心里,高拱已经接受了魏广德提的这个法子,虽然很是丢脸,但是或许确实是解决问题的唯一良方了。 但是,很简单的权衡后,高拱还是觉得只要能解决这个问题,即便丢点面子也是无妨,只不过具体怎么操作,让裕王府这边损失才最小。 想到这里,高拱又看向殷士谵问道:“当时魏广德怎么说的,你好好回忆下,详细和我说说。” 殷士谵虽然还没有理解高拱的考虑,但是听到他想知道详细内容,也只好回忆一番后才慢慢说了出来。 听完殷士谵的话,高拱点点头,“正如魏广德所说,办成这件事儿,王府肯定要丢大面子,会被人耻笑,可是任由户部继续这么怠着难道就不丢面子吗?” 高拱说完这话,看了看裕王继续说道:“与其继续沦为笑柄,还不如放手一搏试试,至少能解决王府面临的支用不足的困境。” 随后看着陈以勤,又看看殷士谵:“这事儿还得我们去做,到底派谁去试探?” “高师傅,这么做不妥啊。” 没等来陈以勤他们的回答,裕王就不满的插话道。 虽然之前殷士谵复述魏广德的法子和高拱话里的意思,都是这事好像和自己无关,可是最后丢的还是他裕王府的人,丢的是他的脸面。 “殿下,先前我已经说了,继续这样也是丢人,一直丢人还不如一次丢人解决此事,这事儿我们来考虑,还有就是王府里现在还能拿出多少银钱?” 高拱在裕王府呆的时间不短了,自然知道裕王的性子是比较软弱的,如果要想让他答应他不愿意的事儿,就必须要稍微强势一点。 而且裕王是很明白事理的人,就算当时他有不满的地方,但是之后他想明白是为他好,就不会小肚鸡肠介意这些失礼的地方了。 另外裕王还有点爱面子,从受了这么大委屈也没有上奏疏告告户部的状其实也能看出来。 正是因为高拱知道裕王不会答应这件事儿,所以他并没有去征求裕王的意见,而是用比较强势的语气压着裕王,然后跳过裕王和其他两人商量这事儿,就是不想裕王发表自己不想做的想法来。 好,暂时不提派谁去联系严世番,还是先谈谈银子的事儿。 一是确定还有多少银子,二就是该给严世番那里送多少银子。 听到高拱问起王府里还有多少银钱,裕王脸色就不好看了,有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殿下,王府里到底还有多少银钱,你总有个数。” 高拱看到裕王这样的表情,心里就知道怕是要遭,王府怕真是到了揭不开锅的境地了。 “应该还有几百两,也就够王府这个月的支用,户部那边拖欠了孤几万两银子,现在是实在拿不出钱来了。” 听到高拱继续逼问,裕王只好老老实实说道。 “几百两?” 听到裕王的回答,高拱、陈以勤和殷士谵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几百两银子放在外面是一笔巨款,可是对于偌大的王府来说,确实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作为一个王爷,日常的体面还是要有的,所以就决定了他不能像平常老百姓那样,有钱就多用点,没钱就少花点。 有些钱,不管你用不用的上,都是必须花销的。 “这笔银子肯定是不够的,严世番那里,少了一千两肯定不行。” 高拱摇头说道。 据他所知,严世番就算给人谋个县丞这样不入流的官,也要收人家几百两银子,要是知县那就是七八百两近千两的银子。 当然,要是上等县的知县,银子肯定要过千两才行。 这是卖官的价格,据说还有个价格表让那些举人、进士自由选择,弄得很市场。 但是这次的事儿,显然比某个县令要难,也不可能价格表,还得过去和他们谈谈。 “那打条子行不?从户部领到补发的银子就马上给他补上?” 裕王这时候发言道。 被银子的事儿一闹,这会儿裕王暂时忘记了面子的事儿,而是被引导到关注银子的问题上了。 不管怎么说,当着这么大一个家,也是不容易的,他必须为王府里近百张嘴考虑,还是要先弄到银子度过难关才行。 对于裕王的话,高拱和陈以勤等人都是摇头。 严世番都是收银子办事,不收银子那就表示不办事儿。 打条子,裕王也想得出来。 “王府到底还有几百两银子?” 高拱转头看着裕王问道。 “三四百两,这个月能熬过去,下个月肯定不够了。” 裕王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要不是在坐的几人都是王府的老人了,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实情的。 “唉” 厅堂里安静了片刻,才听到高拱长叹一声,一脸颓废之色。 高拱很清楚,不管是他还是陈以勤、殷士谵,这个时候手上能拿出来的银子都不会太多。 对于他们这样的官员来说,每月的俸禄只够他们在京城的居住生活,是不可能存下多少银子的。 他们这样的王府属官除了俸禄外还有一个进项,那就是王府的赏赐,只是在裕王这里,他都已经两年没有看到赏赐了,自然也不会有银子赏赐他们。 两年多的时间,显然已经把王府之前的积累消耗殆尽,实在熬不过去了。 高拱这会儿只能深深懊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个办法,试着走走严世番的门路,以他视财如命的性格和“诚实信用”,或许早就解决此事了。 高拱这些年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王府里,因为裕王性格软弱的缘故,他必须尽量为裕王提供庇护,不让他受到伤害,现在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怎么筹集银子填满这上千两的窟窿。 在高拱看来,要打动严世番,至少要准备上千两银子,或许还更多,但是第一次至少要准备一千两银子过去,才有可能试探到严世番的底限。 不怕他收银子,也不怕他嫌少,就怕他不收银子。 只要他敢收,只要他敢提出要多少银子,怎么着也要把银子凑齐送过去,先解决王府的财政危局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有办法找个口风严的人借银子吗?” 高拱搜遍自己的脑海,也找不到这个时候该找谁去借银子,无法,只好问陈以勤和殷士谵。 这事儿,从头到尾都不能有裕王参与,包括借银子这事儿,只能是他们私底下做的。 陈以勤和殷士谵都是摇摇头,他们刚才就已经想过了,同僚和朋友,都不行。 这事儿的关键其实就是最好只找一个口风严的人借钱,尽量减少知道的范围。 “需要多少银子?” 陈以勤这时候开口问高拱。 “我估计至少一千两,或许更多,但是至少要能从那人手里借两三千两银子才稳妥。” 高拱看着陈以勤说道:‘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把银子准备足,不怕他严世番开口,只要敢报数,我们就要满足他。’ “二三百两还能凑,上千两,就算我那些在京城的同乡商人怕也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陈以勤摇头说道。 殷士谵也是类似的话,其实更深层的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现在他们是在裕王府,如果是在景王府当差的话,或许能行。 三个人一筹莫展之际,裕王颓丧地开口说道:‘要不算了,我等几天进宫求父皇让我外出就藩。’ “不行。” 高拱、陈以勤等三人异口同声说道。 “殿下断不可再有此念,银子的事儿我们想办法。” 看着裕王,高拱说道:“其实银子不是不能凑齐,主要还是我不想找过多人借钱,免得把事情传开了。” “哎,对了,给你出主意的人是魏广德,我记得上次和翰林院同僚喝酒的时候,金达就说魏广德可能是今科进士当中手里最有钱的人了,还说银钱不够了就找他借,让他别收太高的利息。” 陈以勤忽然想起之前回翰林院办事的时候,中午就和同僚一起在外面酒楼吃饭,当时魏广德也在,都说魏广德有钱。 “魏广德?他很有钱吗?” 高拱听到陈以勤说魏广德可能有钱,顿时就是精神一振。 确实,如果从魏广德那里能借到银子,自然是最好的事儿,毕竟主意都是他出的,自然不会泄露出去,至于严世番那里就没法管了,嘴在人家身上。 “金达是这么说的,但是他能不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我也说不好。” 陈以勤说道。 “不妨找找他试试,就算没有,让他帮忙在外面筹集,然后送过来?” 殷士谵忽然提议道。 第196章 王爷知道吗? 当晚商议过后,第二天一大早,殷士谵就破天荒的去翰林院上值。 其实他每月都要来翰林院两次,突然到来也不显得突兀,只是去公房看了自己负责的差事后不久,他就去了魏广德的公房。 “广德,在看书啊。” 通报后,殷士谵走进公房,就看见魏广德起身从书案后转出来,案上还放着一本翻开的书。 “殷大人,里面请。” 看到殷士谵进来,魏广德急忙请他上座,又让卢布去泡茶。 魏广德听到卢布说殷士谵殷大人来了,还是很好奇的,虽然他预感可能和之前自己说的那事儿有关,但是也不敢确定,毕竟都过去半个多月了。 半个月前,魏广德和殷士谵吃过饭后几天还真的一直在等待殷士谵的到访,结果什么也没有。 户部那边依旧没有补发裕王的俸禄和赏赐,这让魏广德以为他的提议被裕王府拒了。 其实就在那天,在他说出方法后,殷士谵的脸色就不大好看,还好他及时岔开话题才没冷场。 时隔半个月后殷士谵的突然到访自然让魏广德很是诧异,不知道他此来何事。 请殷士谵坐下后,卢布送上茶水退下后才问道:“殷大人,尝尝这茶,是我老乡送南方送来的新茶,味道很好。” “好,我尝尝。” 殷士谵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随即就眼前一亮,“不错,明前茶。” 对于读书人来说,自然没少喝茶,而对于做官的人来说,自然没少喝好茶。 两人坐在那里闲聊半天,也没有说到什么正事,都在东拉西扯,不过随着时间流逝,魏广德的好奇心逐渐消失,他已经有八成把握殷士谵此来怕是和上次酒楼说到话有关了。 既然殷士谵不主动开口,魏广德自然也懒得多问,反正烦的不是他。 看好裕王是不假,可魏广德也不会主动上去巴结,就算要巴结,现在似乎时机也不对。 坐着说了半天话,殷士谵也觉得不能在继续这样下去了,看看门外没人,这才主动挑开话题。 “广德,我这次过来,实不相瞒,主要是为了上次酒楼你出的那个主意,我想问问,你觉得严东楼会收这个银子吗?” 殷士谵说完这话就双眼盯着魏广德,期待他的回答。 “这个” 魏广德对于殷士谵问出这话倒是不惊讶,这也是此事的关键,要是人家不收一切都是白谈。 略作犹豫后,魏广德才说道:“我也没把握,只能说试试,现在这么僵着肯定不能长久的。” 魏广德说出不能长久的话来,殷士谵就知道魏广德应该是猜出什么来了。 虽然昨晚他们三人出了裕王府后又找地方密谈了半天,也摸不清楚魏广德到底是哪边的人,到现在他们只能说魏广德六成可能不是严家、景王安排来的。 “广德的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瞒你。” 说到这里,殷士谵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看似不经意间走到门口,向外看了两眼确认没人,这才转身快步走到魏广德身前小声说道:“裕王府之前的积攒这两年也消耗的七七八八了,撑不了多长时间。 我和高拱高学士,还有陈以勤陈大人商量着,还得按你的法子试试,我们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魏广德闻言眨眨眼,不解的说道:“殷大人,既然你和高大人他们都商量好了,那你就该去严家后门外那家当铺去才对啊。” 严世藩收钱可不是直接让人把银子送到家里,而是在后门外不远处开的一个当铺做中转,读书人怎么能被铜臭沾染,虽然他连乙榜都没上过,但是他依旧看重这些。 好,这家当铺的作用,在北京城也算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了。 殷士谵脸上这个时候浮现出一丝挣扎,好,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但是最终还是在咬咬牙说道:“广德,是这样的。” 殷士谵微微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我们是背着王爷做的这个决定,所以这银子只能是我和高学士,还有陈大人凑,只是我们虽然在京多年,可是京官的收入微薄,想来广德已经有所体会了。 特别是我们这些王府属官,往年在年节上还能拿到王府的赏赐,可是这两年不说你也知道,我们没多少银子,不知广德可能借些银子给我周转下,一旦事成之后,户部补上银子,我们立马奉还,也不会忘记广德的援手之情。” 好,此时听到殷士谵这么说后,魏广德心里那就只剩下一个字来形容了,那就是“气”。 “谁特么要你们记住这个情,劳资这个情要送也是送给裕王,你们算什么,别看都是官,不过就是比我痴长几岁,早进官场几年而已。” 魏广德在心里非常不爽这个事儿,殷士谵的话应该说魏广德确实信了,他以为这事儿估计裕王还真不知道,否则不可能拿不出银子来办这事儿,还要他跑来找自己借银子。 这会儿魏广德有心不借,可是又担心和同僚的关系搞僵了。 不管这么说,殷士谵还是翰林院的编修,高拱还是学士。 自己呢? 就是个庶吉士。 魏广德陷入为难境地,他对高拱、陈以勤,还有殷士谵其实并不怎么高看一眼,有能耐还能让裕王有这般境遇,只能说能力有限的很。 只是 “不知殷大人,你们想要借多少银子?” 好,魏广德还是不想把关系搞僵了,把他们要借多少银子问了出来。 看得出魏广德有些纠结,殷士谵可不知道魏广德其实是在不满他们的所作所为,还以为纯粹是借银子的事儿闹的。 这会儿殷士谵只能小声说道:“不知广德能借多少银子?” 听到殷士谵这话,魏广德双眼瞬间睁大。 这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想斗地主,把他的银子都借去? “我手上现在还有三百多四百两银子。” 魏广德估摸了下身边的银子,买了宅子后剩下的也不多了,至于之前从翰林院领到的那点笔墨灯油补贴,不说也罢。 当然,还有笔大钱,他还没想好怎么用。 甚至因为嘉靖皇帝取消了官员的休沐日,搞得他现在还没能抽出时间去庙观算搬进新宅子的时间。 房子买下来后,这段时间一直都空着,只是让李三和张吉白天魏广德上衙的时候过去看看。 宅子原来看守的那个老头也还一直雇着,那么大的院子,总还是需要有人看门护院,毕竟宅子里东西可不少。 魏广德的回答落在殷士谵耳朵里无疑有点不好了,三、四百两,这点银子哪里够。 有点沮丧的坐下,好一会儿殷士谵才开口说道:“广德,这个事儿我们合计过,估计没有上千两银子怕是办不成事儿,不知你能不能帮忙从你的朋友那里代为筹集一下,先帮忙筹集两千两银子备用。” 这会儿殷士谵话音中带上了一丝请求的味道,显然有点急了。 “殷大人,你们在京城的时间长,应该更多这样的渠道。” 魏广德好奇问道,在京城做钱生意的可不少,当初会试结束后就有不少人跑到九江会馆来,问他们几个贡士要不要借银子用,利息好商量,魏广德不相信殷士谵、高拱这些人会在京城里筹集不到银子。 听到魏广德的话,殷士谵脸上浮现出一片愁人容,还一会儿才说道:“我们不好出这个面。 广德,你不知道,我们是王府属官,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裕王府的脸面,如果外面传出我们在筹集银子,这对裕王府的声誉有损,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有这样传闻出现的。” 魏广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即醒悟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随即开口说道:“那你们找王府的库大使,或者王府管事的商量这个事儿,挪两千两银子应该不难。” “这” 看到殷士谵又是先前那副支支吾吾的样子,魏广德眉头紧皱,有点想不通到底怎么个意思。 给裕王办事儿,难道从王府里借点银钱出来都不行? 就两千两银子的事儿,就算是背着王爷应该也是能轻松办成。 “广德,你就说能不能帮忙做这个中人,帮我们借这笔银子。” 殷士谵也觉得很不好开口,可是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断然没有回头的可能,他选择直接问魏广德能不能帮这个忙。 魏广德有点为难了,两千两银子,虽然对他来说是一笔小钱,可实打实却是一笔巨款。 “不是不愿意帮你,这两千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按你之前的说法,或许还可能增加,我出面借这个钱容易,可怎么也得给人家一个保证。” 魏广德犹豫着说道,“其实我觉得找王府里主事之人和库大使商量更合适,就没必要从外面筹银子了。” “唉王府里现在已经没这么多银子了。” 终于,殷士谵还是叹气说道。 没银子? 听到从殷士谵口中冒出的这几个字,魏广德也是微微吃惊,不大明白殷士谵话里的意思,这里面包含的东西很多,也很模糊,他一时半会想不明白。 这个时候,殷士谵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可是话已经出口,自然是收不回来了,索性心一横说道:“广德,实话告诉你,这些话我只希望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再无第三个人知晓此事。” 看着殷士谵突然严肃起来,魏广德感觉怕是一会儿他要说什么大事儿,所以很是郑重的点头应下。 随即,殷士谵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再次走到公房门前往外看了眼,没看到有人这才回到魏广德身前小声说道:“此事千万不可外传。” 就在魏广德心里微微觉得有些不耐的时候,他就听到殷士谵说道:“王府里已经没钱了,之前积攒的一些家底,在前两年的时候就消耗的七七八八了,要不然我们这些王府属官也不会如此着急。 要是在不能尽快从户部拿到本该属于王府的东西,王府怕就撑不下去了。 之前我们一直对于怎么解决户部那边还束手无策,你给我的主意我们谈论过,现在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魏广德听完殷士谵的话,嘴巴张开有点呆了。 他是真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裕王府居然被人逼到这步田地,都快撑不下去了。 “王爷知道吗?” 魏广德回过神来反问道,然后就看见殷士谵微微点头,虽然没有亲口承认,但是却给了魏广德准确的回答。 这个时候魏广德虽然脸上还是带着严肃的表情,可是在他心里其实却是乐开了花。 王爷既然知道,他不相信裕王会不知道这个主意是他提出来的,自己到时候帮着筹银子,怎么着也是一份功劳。 可要是高拱他们三个人瞒着裕王呢? 紧接着高兴过后,魏广德就想到还有种可能,那就是殷士谵回去说的时候,没有说出自己来。 魏广德假装很是烦躁的搓搓手,突然开口说道:“是王爷让你来的?” “王爷知道这个事儿,找到你这里来,是我们的主意。” 殷士谵这个时候还在担心魏广德不答应帮他们筹钱,所以对魏广德说什么都是有问必答,他说的是实话,可是魏广德这会儿却是不敢全信的。 不过,魏广德也想不到什么办法求证,总不能让殷士谵带自己去见裕王,当面问个清楚。 之前,他还一口一个裕王不知道这事的说辞。 更何况,就算殷士谵敢带他去,魏广德也不敢应口去见裕王。 “两千两?” “对,先准备两千两,其中最好这两天能凑齐一千两银子,我们打算先送一千两过去试试严世藩的胃口。” 殷士谵说道。 “我怎么给你银子?交给你还是送到王府?” 魏广德继续问道。 想要去王府求证,可是魏广德也不敢去,就现在京城的情况,裕王府和景王府之间怕都是互相派人暗中监视着,只要自己过去,另一边肯定会知道。 魏广德人微言轻,他还不想被牵扯进去。 “广德答应了?” 殷士谵这会儿惊喜道。 “我认识几个九江商人,其中汇通商行和我家还有些渊源,我可以出面找他们筹钱,一千两的话,我现在叫我的下人过去说下,下午应该就可以见到银子。” 魏广德听明白了,他们打算一开始送一千两银子过去投石问路,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第197章 送银子 “芦布,芦布。” 魏广德站在自己公房门口看不到书吏,干脆大声喊了两声。 在他话音落下后,就看见芦布已经快速送院门外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叠宣纸和墨棒。 “魏大人,我去库房领东西去了。” 等芦布跑到魏广德身前,还喘了两口气才急忙说道。 “东西你放下,去大门外看看我的随从在不在,张吉,你应该认识的,带他进来下。” 魏广德吩咐道。 芦布进屋把东西放在书案上,随即又转身跑了出去。 他们这些在翰林院的书吏,平日里也就是干这种跑腿的活,到是没什么好埋怨的。 “稍等下,我让下人先给那边送个信,让他们凑凑银子,下午我再过去直接提银子给你送来。” 魏广德这会儿回头对殷士谵说道。 “广德,很谢谢你帮这个忙,到时候还请千万不要把我说出去。” 殷士谵这会儿心放下了,但是也不忘提醒一句,“哦,对了,一千两银子还是有点扎眼,如果可以的话,请换成京城几家钱铺的会票即可。” “行,我让他们换成会票,一千两一张的,今天先给你一千两银子,另外我再找他们筹集更多的银钱备用。” 魏广德很爽快的答应下来,都已经答应了,再想其他也是枉然。 没一会儿,芦布就带着张吉进了公房,在他们到来的时候,殷士谵已经离开了。 “张吉,你去汇通商行找林二爷,就说下午我要过去提点银子,让他给我准备一张一千两银子的会票。” 芦布出去后,魏广德就对张吉吩咐道。 “是,少爷,我这就去。” 张吉答应一声,随即转身出了门。 下午,魏广德以去顺天府核对笔墨钱的名义提前离开了翰林院,不过走不远就让李书吏自己对办,他自己钻进了李三驾着的马车上。 李书吏对此也是没什么话说,其实翰林院的老爷们平日里大多也会打着各种旗号到处跑,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去汇通商行。” 魏广德上了马车,就对驾车的李三吩咐道。 随着马车跑起来,魏广德坐在马车里一颠一颠的很是不舒服,虽然马车上已经垫上不薄的棉花坐垫,可依旧不舒服。 马车到了汇通商行门外,魏广德也马上跳下车。 年轻人,一点颠簸倒也是受的了,只是感觉不舒服,倒没什么其他事儿,也难怪京城的老爷们都爱坐轿而不是乘坐马车这样的交通工具。 至于改良马车的减震,魏广德到是知道,可是怎么能就没办法了。 其实在九江府的时候,他就找人试着做过弹簧,但是显然没成功,至于听说过的什么钢板减震,他就不明白是怎么弄的了。 这年头,材料工艺还是欠缺的很,很多东西他提出来,匠人也办不到,只能弄成软软的坐垫,这也难怪国人喜欢北边的地毯这样的东西,铺在马车、轿子里。 魏广德进门就看见张吉,随后就是林二爷。 “林老爷生意兴隆啊。” 魏广德笑眯眯走过去说道。 这家店距离翰林院不算远,也就是上次说的那家在崇文门里大街的新店,已经开张,开张那天魏广德不仅叫上了九江府和其他江西同年,连带着其他省的进士,和翰林院里的同僚都叫上不少。 虽然大家品级都不算高,可是确实人多,到是把声势做足了。 “魏大人里面请,新到的雨前茶,一会儿给大人包一包带回去尝尝鲜。” 林二爷看到魏广德,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忙不迭把他迎进里屋。 坐下后,魏广德尝了尝雨前茶,是西湖龙井,魏广德比较爱喝的,随即点点头,“好茶。” “呵呵,大人喜欢就好,上次送的明前茶不知喝完没有,要是不够一会儿多拿点。” 林二爷乐呵呵的接话道。 “那就多谢,先说正事儿,会票准备好了没?” 魏广德点点头,随即开始说正事。 对于汇通商行来说,千把两银子还真是不难拿出,只要魏广德不是一次性提上万两银子就好办,数量大了还是需要几天时间筹集。 “大人,稍等。” 林二爷从书架上一个盒子里拿出几张纸,看上去好像是上好宣纸,可颜色又略有点差异,上面还有复杂的花纹和文字、印章。 “大人,你说要准备一千两银子,小的也多准备了一些,只是不知道大人用不用的上。” 林二爷说着就把手里的会票递了过来。 魏广德接过来看了眼,三张一千两的会票,京城盛源当铺开出来的会票,魏广德也就放心了。 盛源当铺其实也就是盛源钱铺,背后东家的身份很是神秘,都不知道是谁,可是势力却是京城一等一的强大。 他们开门做生意,其实就是做的钱生意,不仅做当铺,也做银钱借贷,还有一个后世较少人注意到的行业,那就是汇兑。 明朝这个时候民间流通大多是铜钱,有官方铸造的好钱,也有民间私铸的劣钱,这汇兑生意其实就是银两和铜钱之间进行兑换。 据魏广德所知,这门生意其实很赚钱。 想想后世各大银行非常热衷于从事中间业务,赚其中的手续费就能想出一二来。 需要说明的是,明朝这时代是没有银票的,魏广德手里用过的就是会票,也就是有限制只用的一种票据,就好像上次林二爷给他送来的那张条子,在九江府把银子存进林家,林家开出会票指定在京城兑付,其实也算是会票的一种,还需要他本人去领银子。 至于现在手里的三张会票,其实可以理解为当票,要在指定的店铺兑换指定数量的银两或者是存放的物品,倒是和魏广德认知中的银票类似。 这也就是在京城,才会有人承认少数有势力的钱铺开出来的会票,出了京城这样的票据也就没法流通了。 在这个时代,商业信用并没有被树立起来,所以大部分人做生意一般不收这种会票,交易的时候都会让客户去钱铺换成现钱交易,所以林二爷对魏广德提出要会票还是很好奇的。 魏广德收好会票,又冲怀里摸出那张条子递给林二爷,林二爷拿起条子走到案几前,拿起桌上毛笔蘸墨在条子下方空白处写下取钱的数量和日子,最后盖上自己的印章,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账本翻到一页上进行记录,然后才把条子又还给了魏广德。 “林二爷,如果我还需要银子,一天时间内能够给我凑多少银钱?” 想起办那事儿的未知性,魏广德多问了一句话。 “一天时间两三千两银子没问题,多了就需要给小老二一点准备时间,上万两银子的话,需要五天左右。” 林二爷立即笑呵呵说道。 “对了,上次说的,在京城有人需要借贷银子的话,你帮我留意下,那笔银子短期内我也没什么用处,要是有人要借贷,我也想赚点利息。” 魏广德想起上次这店开张的时候,他和林二爷提过放银子出去这事儿,只是后面就没了下文,今天既然到了这里,自然要问一问。 “魏大人,京城要借银子的人很多,就是一般都不太保险,有抵押的大多都是去钱铺里借银子了,毕竟人家是坐店生意,信誉比较好。” 林二爷急忙解释道。 “那没关系,你帮我注意下就好,还是原来说的,抵押物,有抵押物就可以借,利息适当少点也没关系。” 魏广德笑道。 在九江府的时候,他六千两银子是按月息5分放出去的,按后世的话说就是月息5,年化利息60,这也是在九江的市场利率,到是没有增加一星半点。 到了北京城,魏广德一开始以为这里的利息会比九江府高,可是和林二爷交流后才知道,在这里的利息,有抵押担保的情况下,利息只有3、4分,比九江府还要少点。 利息高的也有,就是不保险。 好,借钱出去最看重的自然是安全,这样高利息有风险的生意,魏广德自然不愿意去做。 等魏广德走出汇通商行的时候,身后的张吉手里已经捧着一大包刚打包的茶叶,龙井雨前茶,刚到京城的。 崇文门里街倒是和魏广德要去的地方很近,明成祖朱棣营造北京城的时候,就在皇宫的东面营造了十座王府,也就是十王府,后世这里的名字叫做王府井。 明朝实行分封制度,皇子未成年前就居住在此地,成年后自然就要分封到各地任藩王,所以皇帝的儿子们在长大不能继续居住在皇宫里后,就会搬到这里来居住。 因为是要外放的,自然不会给每个皇子都营造王府,那也太浪费了。 只是今朝有点特殊,虽然嘉靖皇帝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年,但是因为一直没有再另立太子,所以裕王和景王都还住在这里。 魏广德当然不会大摇大摆上裕王府的门,他可不想得罪景王。 嘉靖皇帝有八个儿子,可是活到现在的就只剩下这两位,谁知道裕王和景王未来会怎么样? 裕王只是占了长兄这个名分,可要是也和他其他兄弟那样早夭,一切自然都会有变化。 让李三驾车到十王府附近的一处茶楼,魏广德下车就走了进去,很快就被人引进了一间雅间里。 雅间里人不少,除了殷士谵外,高拱和陈以勤也在,还有位魏广德不认识的人,看穿戴就知道是个太监。 “这位是李芳李公公,广德你也认识下。” 在向高拱、陈以勤和殷士谵见礼后,就听到高拱开口介绍道。 魏广德心里明白,估计殷士谵回去说了后,高拱也意识到他们空口白话找魏广德借银子似乎有点不厚道,所以和裕王通了气后,把裕王身边的太监也叫出来,至少让魏广德心里放心,这银子是裕王府借的,可不是他们。 在他们看来,魏广德无非就是担心银子借出去没有担保,他们都是清水衙门里的官,自然没什么偿还能力。 别看高供他们又是翰林院又是詹事府的,可这都是没油水的部门,只能领到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日子。 银子是裕王府借的,自然就不用担心没法收回这笔银子了。 “见过李公公。” 魏广德其实明白对方的意思,只是他不知道这个李芳在裕王府到底是做什么的。 裕王朱载坖在京城官场的存在感很低,平时都不常出来露面,他身边的人,可能也只有朝堂高层,还有景王那边才知道。 寒暄过后,几人落座,魏广德也不打算在这里呆太长时间,免得被有心人注意到,所以很是干脆的从怀中摸出两张会票。 “这是两千两,盛源钱铺的票子,在京城应该没有问题。” 魏广德把手里会票递给了高拱,他是这里几个人中官职最高的,也是进裕王府最早的翰林,自然是他们的领头人。 “多谢广德了。” 高拱也没有含蓄,接过会票看了眼就递给李芳,然后转到陈以勤手中。 “我也给广德打个借据,以后好说些。” 收了会票,高拱起身就欲去雅座边墙角的案几那里写一张借据,魏广德却是摆摆手道:“这个就不用了,高大人几位可都是翰林前辈,难道广德还信不过几位大人吗。”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高拱也不做作,又坐回座位上,“广德这份心我们领了,在这里我代表裕王感谢” 话没说完,魏广德就已经起身一揖道:“高大人别这么说,能为王爷做点事儿,这是臣下应该的,其实我和我的那些同年在听说此事后,也为王爷打抱不平。” 说道这里,魏广德长叹一声,“只可惜我们都是人微言轻,就好像在户部观政的同年,有心却是无力,甚至连和堂官说上两句都是不能。” 说完这话,魏广德看了眼窗外,对着屋里其他四人又是一揖道:“天色不早,后进还要回翰林院,就不多聊了,要是还有需要,请尽管差人联系我,只要力所能及,广德必尽心尽力也要为王爷办好。” 魏广德并不想过多和裕王府的人牵扯上,不是不愿,而是现在京城官场确实有点复杂。 就现在魏广德感受到的,裕王在京城还真没法和景王比,实力相差太悬殊。 今天来此的目的达到,他只希望殷士谵没有欺骗自己,那个太监也不是他们找来的托。 魏广德要的,无非就是在裕王那里留个印象,将来要是真能登上大宝,怎么着也该还自己一分情不是。 第198章 宣大 魏广德不想在此多留,银子送到就好,他可不想掺和后面的事儿,要是让他代表裕王府去严家那边联系,魏广德自问没那个胆量。 魏广德返回翰林院后,进门就发现今天翰林院内气氛有点不大对,各房的书吏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其实,魏广德从进门到自己公房这一路上就注意到,沿路几个公房里都是空无一人,往常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可都是在屋里,要么看书,要么打瞌睡。 毕竟已经是六月的天气,外面炎热异常,屋里倒是凉快一些,可就是让人很想睡觉。 魏广德虽然纳闷,可也没停下脚步,径直回到自己公房里坐下。 进门的时候,书吏芦布自然看到魏广德回来,急忙从书吏人群中出来,重新泡了一壶茶送进去。 在放好茶就要出去的时候,芦布被魏广德叫住。 “我出去这段功夫,院里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你们凑在一起嘀咕什么?” “嗯,大人,院里没有出什么事儿,大家只是在议论北边宣府那边的消息。” 芦布看到魏广德皱眉,猜到他刚才出去了,可能不知道外面传进来的消息,继续解释道:“先前外面传来一个消息,说上个月开始,宣府那边就已经多次和鞑子在宣府周边发生战事。” “这个我听说过,上个月好像还向京城示警过。” 魏广德依稀有点印象,听谁说过这事儿,也不知道是张科还是谁说的。 现在大同、宣府的明军已经有这个习惯了,一旦发现大队鞑子骑兵,必然要向京城预警。 这也是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闹得,当年鞑子攻打大同不成,选择绕道进攻明朝,结果兵锋直抵怀柔、顺义,甚至差点攻下通州,把北京城可是吓得够呛。 自此以后,边镇发生战事,边镇主将要做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向北京城预警,也是被整怕了,甚至这股风气已经蔓延到了辽东一线,广宁、山海关等地发现鞑子都会向北京城急报。 不过说出话来后,魏广德就悚然而惊,“你别告诉我,鞑子又打进长城了?” 因为北京特殊的地理位置,魏广德进翰林院以后,虽然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道家典籍,可也抽空看过关于北方蒙古的相关记载,至少他搞清楚了现在所谓的蒙古鞑子并不是他理解的那种。 以前在江西的时候,或者说后世,其实也没有对这个时期蒙古的势力分布有过太详细的介绍,所以在大部分人看来,蒙古人平时就是分成一个个大小不同的部落,一旦发生战事就会在大汗的金顶大帐或是黑色大纛下集合,对敌人发起进攻。 不过魏广德在看了翰林院收集的有关资料,特别是边关送来的各种文书后发现,他以为的蒙古这个时候其实和大明接壤的是三股势力,而且似乎还是相互不怎么对眼的势力。 其中最弱的一股势力,曾经也是对明朝威胁最大的一股,那就是所谓的小王子部落,不过现在的小王子部落已经是鞑子中势力最弱的一股,他们的居住地也已经迁移到了辽东那边。 而宁夏、延绥、太原和大同死镇包围中的河套地区,盘踞的蒙古部落势力只是略强于小王子部,属于中流,这股部落就是吉囊部。 鞑子势力最强大的,无疑就是制造了“庚戌之变”的俺答汗部,他们在小王子部和吉囊部之间,正面面对的就是大明重兵保卫的宣大防线,即大同、宣府一线。 听到芦布说起鞑子,魏广德一下想到不会是俺答部又打进长城来了,所以有点失态。 别看魏广德上过战场,可是北边打仗和那边剿倭可不是一回事。 最起码,明军对倭寇还是占据数量优势的,武器差距也不大,主要还是训练这一块有点跟不上,最主要的还是士卒没有敢战之心。 开玩笑,饭都吃不饱,你还让人卖命,可能吗? 而在北地,蒙古骑兵的威名,别说大明朝,就算是到了后世还是广为流传的。 最起码魏广德就知道,蒙古铁骑一度打进欧洲,兵锋直抵多瑙河流域。 可以说,在两百年前,蒙古骑兵是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战力,没有之一。 现在,魏广德最想知道的,就是这帮人的后裔不会真打进长城了,要是那样,京城是不是又要搞戒严了。 “不是鞑子打进长城,是宣府那边报功,说是最近几次交战打败了俺答部” 芦布开始在那里絮絮叨叨说出他听到的消息,自年初以来,俺答部数次南侵,特别是大同总兵岳懋率所部兵马巡边,驻守在灭虏堡的时候遭遇俺答部万余骑的围攻,岳懋战死,所部大溃,让整个宣大防线动摇。 朝廷紧急撤换了宣大总督苏佑、大同巡抚都御史侯钺回京待堪,以总督许论暂兼巡抚以刑部右侍郎陈儒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驻大同安抚军心。 此次就是许论发回的奏疏,上奏近期战斗中屡立奇功的边镇将领,为游击马芳、指挥张恒等将官请求升赏。 “这是好事儿啊,你们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魏广德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鞑子想再来次“庚戌之变”就成。 “奏疏里提到,鞑子兵退了,可是他们的行进方向很是可疑,他们不是向北撤而是往东走,许总督担心他们又重施故技,在群山峻岭之间突袭某处长城关隘,再次杀进关内。” 芦布有些紧张的说道。 魏广德这会儿也淡定不起来了,查阅过几年前那场战斗的他自然清楚,当初俺答部也是打大同不成,选择绕道穿过北边的大山突袭古北口杀进关内,肆虐京城北边,把怀柔、顺义抢了个遍。 魏广德在听到说俺答部兵马向东走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这单,按照逻辑,往东走总不会是下海,何况就算下海他都找不到地方,整个山脉一直延伸到渤海,到那里他会遭遇到蓟镇和辽东官军的两面围杀,就是自取灭亡的一条路。 魏广德忽然心里就是一颤,俺答不会那么傻,他带着部队往东走,肯定就是要复制几年前那场仗,游动中寻找明军长城关隘的薄弱关口进行突破,还想再次兵临城下。 魏广德明白了,他们这帮书吏,还有公房里消失的那些翰林,这个时候怕是都聚在一起说这个事儿了。 他们讨论的当然不是许论的请赏奏疏,而是关心俺答部会不会再次突入关墙,再发动一次“庚戌之变”。 “朝廷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魏广德问道,不过问出这话后,他就一阵蛋疼,军国大事,这些书吏都能知道,也就是明朝了,好像到了清朝那会儿,专门搞出个军机处处理这些军国大事,外廷大臣大多都不清楚详情,需要保密的。 不过这个时代,因为交通不便,就算朝廷作出一些部署,消息被对方谍报人员收集到再传回去,也需要不短的时间,至少半个月以上,特别是这个时代有汉人私通蒙古人吗? 其实还真有,那就是白莲教了。 魏广德以前看过的文书里就有记载,边关多有白莲教徒勾接蒙古鞑子,传递关内军事情报,只是在京城这里好像还没有发现过。 芦布也给出了回答,那就是摇摇头。 这会儿,估计内阁正在会同六部尚书、督察院等六部九卿的高官商量这个事儿,就算传出消息怕也要到晚上了。 魏广德打算下值回会馆后问问张科,看他知不知道细节,貌似也就他那个中书舍人的位置容易听到这类消息。 魏广德这会儿也在公房里有点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面走去。 晚上,魏广德坐着马车回到九江会馆,进门第一时间就问店小二,“张大人回来没有?” “魏大人,张大人应该还没有回来。” 店小二立即躬身答话道。 “给我泡壶茶。” 说完话,魏广德就在大堂上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又吩咐张吉道:“张吉,你把茶叶送回屋里去。” 没多久,劳堪和夏可范就回来了,进了会馆大门就看见魏广德在那里坐着,两个人都走了过去。 “听说了?” 魏广德伸手指指两边的位置,等他们坐下后才小声问道。 劳堪和夏可范都是点点头,京城的衙门集中,平日里书吏就在各衙门里乱跑,传递各种公文,自然很容易就把消息传开了。 两个人显然也有等张科回来,问问情况的意思。 “坐会儿,进卿回来再叫酒菜。” 魏广德说道。 “也好,现在也不饿。” 劳堪点点头,还不住往门外看。 好,对于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来说,都没经历过“庚戌之变”,猛然间听说蒙古鞑子有可能再次打到北京城下,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别说他们了,其实连魏广德都有点怕。 夏可范稍微镇定点,毕竟他就曾经被围在北京城里,只是这个时候不管他说出什么话,对于魏广德、劳堪他们的影响都是有限的,还不如听听张科能够带回来什么消息。 不过老是这么等着也不好,魏广德还是叫来伙计,先点了几个菜,只是让他们准备,别急着上,等张科回来在上酒菜。 等了不短的时间,才听到外面车轱辘咯吱咯吱的一阵响动,然后张科穿着青色官衣走进了九江会馆。 别说为什么他们四个进士老是赖在九江会馆不挪窝,不在京城租房子住,其实在没有正式授官前,一切皆有可能。 就算是二甲进士,也不是不能外放为官的,一些官场授官的潜规则,可没有明文记录在案。 看到张科进来,劳堪就已经急不可耐的向他招手,示意他快点过来。 张科自然也看到了他们三个,乐呵呵就走了过来,没有回后面院子里。 “你们这是找我打听消息?” 坐下后,张科就笑着问道。 “废话,我们这里也就你离中枢最近,得到消息最让最快,不找你打听还能找谁?” 劳堪急切的说道。 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而且俺答部运动的消息,也不用在意场合,估计这会儿北京城不少人已经知道了,明天怕不是整个北京城老百姓都该听说这件事儿了。 “现在还真没消息,据说内阁里面说了半天,后来就去了西苑,我下值的是还没有消息传来。” 张科苦笑道。 “这事儿还说什么,马上调兵遣将啊,怎么着也要把鞑子堵在长城外才行,不然又是一场刀兵之祸,不知道多少百姓会为此丢掉身家性命。” 劳堪听了张科的话就是皱眉,很是不满的道。 “没事儿,我就说了别着急,大人们会考虑到的,估计圣旨会直接在西苑拟好直发出去。” 夏可范看着劳堪焦急的样子就笑着说道,有了嘉靖二十九年的遭遇,他是四个人里最淡定的一个。 “对了,倒是听到个小道消息,但是不一定准。” 这个时候,张科忽然又是嘴角带笑着说道。 “有消息快说,就别卖关子了。” 劳堪不满的说道。 “我好像听内阁舍人说了句,他去送文书的时候听到里面在讨论,打算派翁溥巡查长城各隘口,加强防御,防备鞑子偷袭。” 张科嘟嘟嘴才笑道。 “翁大人啊?” 劳堪和魏广德都没反应过来翁溥是谁,倒是夏可范呢喃一句,好像认识这个人似的。 “翁溥翁大人是谁啊?” 魏广德好奇问道。 “你们不认识才正常,张科应该在江西就见过的。” 夏可范笑道。 张科听了他的话也是笑着点头。 “翁大人前几年就在江西任左布政,我和进卿的鹿鸣宴就是他主持的。” 夏可范把翁溥和江西的渊源说了出来,“他是前年底调回京城来的,现在是兵部右侍郎。” 说道这里,夏可范奇怪的问道:“广德,你不是在跑六部衙门和顺天府吗?别说你没去过兵部,没见过翁大人。” 听到这话,魏广德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还真没跑过兵部,实际上他就是上次去户部的时候跟着跑了趟,后面就没怎么去了。 和张书吏出了翰林院,都是叫他去办事儿,自己在内城街上闲逛,毕竟很快就要搬进南熏坊。 其实,六部官署的位置,也是南熏坊的一部分,这也就难怪这里的房东卖房子都不带讲价的,院子的工匠手艺也都是一等一的好,那周围的宅子大多都是住的官员,能不挑剔吗? 第199章 难得糊涂 西苑,永寿宫。 嘉靖皇帝高坐上首,看着下面自己的统治班底,内阁和六部及督察院六部九卿十多位大臣都是垂手躬立于下,此时只有兵部尚书聂豹和户部尚书方钝站在中间争论着。 聂豹分析了宣府再次发挥的敌情预警和朝廷应该采取的行动,而方钝则是解释户部现在钱粮筹措的困难,无力支持许尚书的战备计划。 好,打仗其实打的就是钱粮。 聂豹分析的俺答部动向,其实在走进永寿宫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是心知肚明,重点其实是最后的应对上,该怎么防范俺答部的这次入侵行动。 按照聂豹的计划,那就是要动员整个北直隶的卫所前压,蓟镇大军要出动增援长城沿线各个关隘,就算遇到俺答部进攻也要拖到北直隶增援卫所赶到。 可问题在于,整个长城沿线数百里,大大小小数十处关隘,怎么防守? 就蓟镇那几万人马,分到下面关隘就剩下千把人了,能顶个什么事儿? 最关键的还是,这次是要动员北直隶范围内大部分卫所的十数万人马,还需要先拨十多万两开拔银,沿途军需又是一大笔银子的支出,户部哭穷喊没钱了。 现在方钝和聂豹就站在殿中争论,一方坚持必须动员这么多兵员参战才可能扛住俺答部的这次进攻,而另一方则坚持筹措不到这么都的钱粮。 “够了。” 在兵部和户部相互扯皮中,时间悄然流逝,嘉靖皇帝已经渐感不耐,出声打断了殿中还在喋喋不休的两人。 话毕,嘉靖皇帝又看了看其他人,六部九卿能和战事扯得上关系的就只有兵部和户部了,工部和内廷已经表态会为大军准备充足的武器和甲胄,算是没有牵扯进来。 再看看下面的刑部、吏部和礼部尚书,还有大理寺卿,左都御史等人自进入永寿宫后就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除了行礼的时候说了话外,再无其他,嘉靖皇帝也熄了询问他们的念头。 他们一个个以往在朝堂上都是能说会辩的主儿,以往就算是遇到兵事,也都是敢说敢吵的,但是今天听闻俺答部可能又会从长城关隘中突袭入关,这才一个个变得老实了。 好像,几年前,也是这样的情景。 嘉靖帝不觉陷入回忆,那是嘉靖二十九年,经过自己兢兢业业的治理国家,大明朝已经发展的欣欣向荣,如果不是天灾不断,怕当时的大明已经远超之前巅峰的国力,成就一副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了。 可是就在那年的八月,从来都没有被自己放在眼里的蒙古俺答部突然入侵,虽然之前边墙战火不断,可毕竟都是小打小闹影响不了大局,可是那次是真的把脸都丢尽了。 几万蒙古人就能突袭到京城左近烧杀抢掠,而自认为能战的边军却是一副畏敌怯战的样子货。 在一开始,这些位置上的大臣们还能够慷慨激昂的放出狠话,大有一人可抵百万兵的架势,可是在鞑子侵入怀柔、顺义后就一个个装聋作哑,不再敢发声了,和现在这些人的表现何其相似。 当初的人换了一批,没想到现在的还是这样。 在深深的失望中,嘉靖皇帝看向左边内阁成员。 “内阁有什么意见?说说。” 现今内阁阁臣共有三人,分别是首富严嵩、次辅徐阶和三辅吕本。 本来吕本应该是次辅,只是这两年身体已经不行了,所以管的事儿也少了,徐阶成为了内阁的二号人物,今天的事儿很重大,所以他也来了。 显然内阁之前已经有了方案,在徐阶和吕本对视一眼后,又看了眼站在最前面的严嵩,他依旧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里,没有要站出来说话的意思。 多年的默契下,徐阶知道,这是严嵩让他来说内阁来之前商量的方案了。 没有太多犹豫,徐阶站了出来向上面的嘉靖帝躬身行礼后才说道:“陛下,在内阁收到消息后,我们内阁就商量了下,认为以现在朝廷的财力无法支持调动大军参与到长城防线上。 故建议一方面召集卫所大军勤加训练,做好随时作战的准备,另一方面派出朝廷大臣外出巡视边防关隘,督促地方卫所加强戒备。 同时,还要下旨命宣府、大同边镇抽调人马随时准备入卫增援蓟镇,防止俺答部突破关城袭扰京畿周边。” 徐阶说完内阁的意见后,就躬身退了回去,剩下的就看皇帝的态度了。 只是,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样的军国大事,皇帝更多的是考虑兵部给出的意见,毕竟就是为战事而准备的衙门,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兵部都是最后必须承担责任的。 “兵部意下如何?其他各部又有什么话说。” 嘉靖皇帝略微思考后接受了内阁的意见,不过还是询问其他人的看法。 聂豹一开始在兵部商量的结果,从宣府发来的急报可以看出,俺答部就是打算故技重施,再次突袭京城,为了万全才制定了调动周边大批卫所参战的计划,希望利用北边崇山峻岭严重削弱蒙古人骑兵优势的机会,重创俺答部,让其再不敢生出南侵的念头。 至于朝廷没钱调动大军,这并不在兵部的考虑范围内。 战事,打赢了他们才有功劳,打输了说不好就要狼狈下野,怎么选择还是很简单的。 户部以没钱为由阻挠他们实施议定的计划,其实对兵部来说也只是减轻了一点责任,但是帮助不大,所以聂豹并不打算退让,坚持和方钝在大殿上争论,希望获得嘉靖帝的支持,压制户部。 在聂豹和左右侍郎的推演中,只要蓟镇大军能够把鞑子拖在山里,随着周边源源不断卫所的赶到,就算是围歼,活捉俺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这可是滔天大功,可以一雪“庚戌之变”耻辱的机会。 但是,就在刚才,在徐阶说出内阁意见以后,嘉靖帝的态度变化已经很明白了,他并没有按照兵部的想法来作战的打算,或许是对明军战力实在没什么信心,或许是其他。 不过,为了兵部的利益,方钝还是打算赌一把。 “陛下。” 方钝重新站了出来,先是向嘉靖皇帝行礼后才说道:“派出巡边大臣是可行,可这根本不能解决近在咫尺的危局,俺答部离开宣府已有几日,算算时间,怕已经在寻找宣府和蓟镇间长城关隘中的薄弱关口,准备进行突袭了。 这个时候除了调动蓟镇大军紧急增援外,很难保证在此之前边墙的安稳,就算巡边大臣去了,长城关隘上守城士卒不足,也难以防守鞑子的猛攻啊。” “可是户部调不出钱粮,大军调动起来所需甚大,又怎么解决?” 嘉靖帝皱眉问道。 之前和户部尚书方钝争论的时候,他就听明白了兵部打的主意,可是他不敢赌。 几年前,宣大边军回防京畿是个什么样子,嘉靖皇帝眼睛还没瞎,通过锦衣卫密报他自然一清二楚。 这些年虽进行了一些人事调整,可卫所军根子上已经烂了,短期内是不指望它能有根本性改变了。 卫所,现在已经是连他这个皇帝都很忌惮的一件事。 自己堂哥怎么死的,他并没有调查清楚,可是刘瑾怎么死的却是很清晰明了。 正德皇帝喜欢武事,所以刘瑾投其所好想要重新清丈卫所屯田,重振卫所战力,然后就被朝堂之上的文官集团和勋贵集团两个原本交集不多的势力联手做掉了。 之前刘瑾做的那些事儿,只是影响文官,对勋贵集团倒是没有太大影响,而文官最后还是依附于皇权,即便他们的影响力遍布天下,可以左右朝局,可依旧少了那把刀子。 刘瑾在动了文官集团利益后,又仪仗正德的宠幸和支持去作死的选择动勋贵集团的利益,最后被两边联手干掉。 好,这样的卫所,嘉靖帝看不上,但是也不想去招惹,太麻烦了。 如果获得长生之术,有足够的时间的话,还可以考虑下怎么慢慢处理掉这些毒瘤。 嘉靖皇帝已经对纸面上的百万明军失望了,所以他并不认为按照兵部的计划,就能把俺答部消灭的崇山峻岭之中。 最可虑的还是,别到时候被人冲出来,杀到京城城墙下,他没有可以调动的军队,那才是最危险的境地。 在嘉靖帝说完话后,聂豹沉默了。 “其他人还有意见吗?都说说。” 嘉靖皇帝看到聂豹沉默不语,又向其他人问道。 “恭请陛下圣裁。” 很有默契的,其他五部尚书和公卿都没有多话,把皮球送还回来。 “内阁可有巡边大臣人选?” 见到其他人都没有其他办法,嘉靖皇帝这个时候也没有其他办法选择了,只能考虑内阁的意见。 徐阶这个时候再次站了出来朗声说道:“内阁推荐兵部右侍郎翁溥,翁侍郎曾在多地任职,对于制下也是颇多建树,更是在弋阳王摄宁国府事上提出分管的建议,现在宁府八家都没有意见。 自从调任兵部后也是勤于王事,去年还曾整顿过京营,让三大营重新恢复战力,翁侍郎军政民政都很擅长,此次巡边不仅要督促边军加强战备,更要解决地方上一些矛盾,内阁认为他可以担此巡边大任。” “许尚书,你有人选吗?” 嘉靖皇帝没有马上给出答案,而是开口询问聂豹的看法。 “臣无异议。” 聂豹只是一揖道。 “你们呢?你们有巡边大臣的人选吗?” 嘉靖皇帝微微皱眉,随即又开口问其他人是否有人选可供他挑选。 “臣等无异议。” 等来的依旧是那句还算整齐的回答。 嘉靖皇帝看看他们,又看看内阁阁臣,此时全都是躬身低头等待他作出最后的决断,虽然大权在手却感觉不到天下尽入掌中的感受。 “拟旨,晋兵部右侍郎翁溥都察院右都御史衔,巡视蓟镇、宣大。” 最终,嘉靖皇帝还是认可了内阁的意见,翁溥虽然没有亲自带兵打仗的经验,但是确实担任过多地主官,巡按过湖广和江西。 调任兵部时间也已经有两年多,经验上应该也可以。 说完话,嘉靖帝不经意看向一边案几边上一张被揉的有些皱皱巴巴的书法作品,上面只有四个字,还都是草书所写,算不得名家之作,其实从纸张被揉皱就能看出,写字的人也没把它看得多重,写完后随意就揉成团扔掉了。 “难得糊涂”。 嘉靖皇帝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又看了看殿下那些大臣们,随即转头又看向那副字。 文字并不出彩,但是嘉靖皇帝从这几个字中看到的却是一种处事方式,面对人世间的种种纷扰,不妨以轻松、宽容的态度对待。 这个时候,嘉靖皇帝没有了之前这幅字刚被送来时自己的那种不屑一顾,突然体会到了这幅字更深层次的内涵。 “这不会就是那小子的为官之道?” 嘉靖皇帝还在细细体会这幅字富含的哲理,心中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 以这个道理游走于官场之中,倒是个滑头,只希望“难得糊涂”不要变成“是非不分,不负责任”才好。 想到这里,嘉靖皇帝又看了眼一屋子大臣就没一个亲身到了战场的,猛然起身,又开口说道:“升翰林院庶吉士魏广德为翰林院检讨,为巡边副使,随翁溥一起巡视长城沿线。” 刚得了皇帝的旨意,徐阶已经坐到一旁书案后,拿起笔架上的毛笔点蘸砚台,里面墨水早已由小内侍研磨好,不假思索笔走龙蛇,把早已拟好的圣旨腹案写到诏书上,一会儿嘉靖皇帝看过没有问题,就可以马上由司礼监批红,交兵科值守给事中发出去。 就在徐阶奋笔疾书的时候,耳中忽然又听到嘉靖皇帝的旨意就是一愣,不过他这个时候不敢耽搁,要先把这份诏书一气呵成写好。 “陛下,魏广德点入翰林不过两月就授职为检讨,这不合祖制,至少也要等散馆后才可。” 其他人都在心里惊叹这个魏广德魏传胪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如此被皇帝看中,简在帝心,而之前一直古井无波的严嵩都不经意皱皱眉,只是一个人已经站出来反对。 嘉靖皇帝看了眼吴山,作为礼部尚书,他确实有资格出言反对自己刚才作出的决定。 不过,已经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还会改吗? 第200章 危机 “哒哒哒哒” 密集的马蹄声打破了北京城安静的夜空,马队打着火把自西苑疾驰而出,一队奔向城内某处大宅,而另一队在到了承天门向南转,很快就到了正阳门。 明朝京城实行严格的夜禁制度,纵马这样的情况,别说是晚上,白天都是不被允许的,可是这队骑士就是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官道上飞驰,巡夜士卒远远看到也不敢阻拦。 马队在正阳门前并没有继续向前,而是向左绕行到西闸楼下券门,在楼上放下的吊篮里放进一面铜牌后,不多时券门在“嘎吱吱”声中被缓缓打开。 “咚咚咚。” 猛烈的拍击门板的声音响起,好一会儿屋里才有人声传来,“谁呀?” 随着脚步声响起,门外的人也大声冲里面喊道:“快开门,有圣旨。” “什么圣旨?我们这里是九江会馆,外面的官爷,你们怕是搞错了。” 这次声音是从门板后面传来的,显然人已经在门后了,但不知是因为已经是大半夜,还是刚才拍门声太过凶狠,里面的人却是迟迟不敢开门。 “快点开门,天使驾到,叫翰林院庶吉士魏广德出来接旨。” 外面那人继续冲着屋里人恶狠狠的说道,不过总算是把门叫开了。 随着一扇门被打开,里面人还在整理这身上的衣服,大堂后门也被打开,有人已经跑进了里院找人去了。 “大人,接旨可需要准备香案?” 开门的是一个店伙计,这会儿看清楚敲门人的穿着,锦衣卫的人,没来由就有点双脚大颤,但是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只是那个锦衣卫校尉并没有理会店伙计,而是转身恭敬冲人说道:“大人,里面请。” 说话间,一个青色官衣的官员已经走进了九江会馆。 “去通报一声,叫翰林院庶吉士魏广德速速来接旨。” 那人进屋看了眼,屋里墙角虽然站了几人,可是很明显都不是他要找的人,不过几个店伙计而已,随即语气不善的催促道。 “大人,已经叫人进去通报了。” 里院,店伙计叫门的声音自然吵醒了一院子的人。 现在正是六月天气,炎热,本身就不好入睡,店伙计的一叫门自然很容易的就把其他人都吵醒了。 “怎么回事儿?怎么晚了还吵什么,要不要人睡觉了。” 这会儿张科正好没睡着,在叫门声响起后就从床上下来,走到了门口大声对外面喊道。 “对不起,对不起” 外面的店伙计急忙冲这边道歉不已。 这个院子里住的就是今科的进士,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吱呀。” 张科已经打开门走了出来,看见店伙计站在魏广德的门前,好奇问道:“什么事儿?这么晚了还叫门,让不让人休息了。” “张大人,我也没办法,前面来了位官老爷,指名点姓要找魏大人。” 店伙计急忙解释道。 他是从前面跑过来的,只知道是找魏广德,做什么却是不知。 “什么官老爷,这么晚了哪来的官老爷。” 张科很是不爽,不爽的自然不是半夜吵人休息,而是店伙计嘴里那个什么官老爷。 不多时,魏广德这边门也打开了,穿着里衫的他站在门口问道:“是谁找我?” 魏广德心里是狐疑的,刚才张科的问话他也听到了,也是搞不清楚状况。 “魏大人,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 说道这里的时候,院外又跑进一个伙计,小伙到了魏广德面前躬身说道:“魏大人,外面大人说说是来传旨的,让你快点出去接旨。” “接旨?” 魏广德惊讶了,好,现在他的穿戴肯定是出不去的,只好时候了句“稍等”,马上就转身进屋重新换衣服去了。 劳堪这时候也已经开门出来,和张科对视一眼,也选择立即回去换衣服。 虽然旨意不是传给他们的,但是他们也想去看看,大半夜传的什么旨? 实际上这会儿院子里的人都已经出来了,张吉已经穿好衣服到了魏广德门外候着,作为魏广德的书童、长随,他肯定是要跟着魏广德的。 不多时,魏广德、张科和劳堪都已经穿戴好官服出了门,这个时候夏可范也已经穿戴好跟着走了出来。 夏可范是几个人里年岁最大,自然动作要慢一些。 四个青衣进士连贯而出到了前面大堂上,张科进去就看见里面那人,有点惊讶道:“李大人,你怎么来了。” “张大人啊,办差,打搅你们休息了。” 这时候那青衣官员已经看到出来四个青衣官员,虽然他们胸前都没有补子,但是也知道,他们都是今科进士。 虽然不知道谁是魏广德,但是四个进士出来,他知道,要找的人肯定就在他们当中了,其实以前传胪的时候应该是看到过的,只是早已经淡忘了。 隐隐的,四人当中最年轻那位已经突显出来,因为另外三人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魏广德接旨。” 他没有犹豫,转身从身后一名锦衣校尉手中接过一轴青黄两色的圣旨,声音严肃的说道。 “臣魏广德接旨。” 魏广德这个时候只能领头跪伏余地,没有香案,显然事急从权,这位传旨的李大人并没有让人准备其他东西。 “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翰林院庶吉士魏广德德才兼备,温良恭俭,擢授翰林院检讨,望克己勤勉,另委翰林院检讨魏广德为巡边副使,巡视蓟镇,宣大沿线关隘。” 就在魏广德要跪拜接旨的时候,耳朵里再次听到那位李大人的声音,“钦此。” 随着圣旨读完,魏广德照礼跪拜后双手接过圣旨,现在自己就是官了,成为这科进士中第四个获得授官的人。 翰林院检讨,虽然只是从七品,品级算是进士中偏低的,七品才比较正常,可是这是翰林院的从七品,也算是贵重了。 不过这些都是劳堪、张科他们想的,魏广德这会儿心里却是惊诧莫名,搞不清楚嘉靖皇帝为什么会有这个决定,直接给自己封官了都,严重破坏了上百年的官场规矩啊。 庶吉士都不散馆就给官职了? 圣旨最后的钦此,显示这道圣旨是奉嘉靖皇帝的命令所拟,并不是官员正常升迁的程序,由吏部拟呈奏疏经司礼监批红发出来的。 自己什么时候和皇帝这么熟了?我怎么不知道? 还有,最后那个委任又是怎么回事儿? 巡边? 俺答部可是要打进来了,再来一次庚戌之变,这个时候怎么会安排自己去巡边? 这不是送死吗? 难怪这么好心给自己封官,原来是安排个送死的差事去做。 在魏广德胡思乱想之际,宣旨的李大人已经笑呵呵说道:“恭喜魏大人了,这份圣眷真是羡煞旁人。” “同喜同喜,还没感谢李大人不辞辛苦,这么晚了还出差。” 魏广德急忙收回思绪回道。 “李大人,今晚你是” 他身后的张科这会儿已经从之前的震惊中冷静下来,虽然惊奇魏广德升官不走寻常路,可是更奇怪圣旨怎么会这么晚还要发出来。 “今晚值班,圣旨下到兵科,我不就马上送来了。” 李大人笑道。 “李大人,圣旨里说我是巡边副使,不知正使是哪儿大人?” 魏广德这会儿得抓紧时间问出自己心中的问题,估计很快这位李大人就要回去复旨,可不会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 “这次巡边大臣是兵部右侍郎翁溥翁大人,魏大人是副使,我这里还有些事儿要交代魏大人。” 说到这里,李大人看了眼已经微微皱眉的魏广德才继续说道:“这次巡边很是仓促,明日上午你和翁大人就要去京师三大营挑选随行护卫,挑好之后就要立即出发。 北边宣府发回来的消息想必已经知道了,此次巡边干系重大,关系到京师百万百姓安危,我来之前是徐阁老和聂尚书都有交代,让你务必谨慎仔细。” 魏广德这个时候心里其实蛮委屈的,当官的实习期都没过,就要他上任,还是做最危险的巡边这个工作,找谁说理去。 手里还拿着圣旨,这个时候也不可能说不去了,我要撂挑子的话,耳中只有李大人的声音。 “明日辰时中,你要赶到京营。” 说道这里,李大人看了眼魏广德身后的张科才继续说道:“翁大人府上这个时候应该也已经接旨了,你辰时中去京营和翁大人会和,点齐护卫后即刻出发。 具体方略,在你和翁大人汇合后他会告诉你,这些我也不清楚。” 说完话,这才又朝魏广德拱拱手说道:“还请魏大人早点休息,明日赶路会很辛苦,千万别误了时辰。” 在魏广德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转身离开,他身后的张科这个时候也是快步超过他,追上那位传旨的李大人。 两个人出门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等张科回来后,就冲他往里面呶呶嘴,魏广德明白他的意思,四个人很快就离开大堂回到后面院子里。 四个人都进了魏广德的房间,随从都被留在外面。 “刚才我问了下情况,是西苑的决定,御前会议的讨论中,皇上不满兵部的提议,选择了内阁的意见,在俺答部没有打进长城以前各地卫所都暂时按兵不动,只是加强长城沿线关隘的巡防力度。” 到了这里,张科也不卖关子了,直接把刚才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众人,说完这话就用同情的目光看向魏广德,“据他说这次巡边怕是危险重重,虽然朝廷还向宣府、大同那边发出调兵的圣旨,不过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蒙古鞑子入破关而入几成定局,为什么朝廷不召集各地援兵和鞑子决战?” 劳堪这会儿惊讶说道。 “这个时候还巡什么边啊?怕是人没到边关,鞑子已经打进来了。” 夏可范也是摇头说道,很不理解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就是把人送入险地。 “和我下午听到的消息一样,就是多了让广德跟着去这个事儿,说是让你做副使跟着巡边这条是皇上提的,官职也是他给的,当时礼部尚书吴山还在那里和皇上很是闹了一场。” 张科摇着头对魏广德说道:“广德,自己保重。” 圣旨都交到魏广德手里了,吴山显然还是没争过嘉靖皇帝,这位皇帝和之前大明朝那些皇帝可不大一样,心性坚韧,也可以说是刚愎自用,也就是开国那会儿两任皇帝才有这心性了。 “保重。” 都这会儿了,劳堪和夏可范也想到那个传旨的李大人所说,让魏广德今晚好好休息,后面的日子会很辛苦,所以也不留下打搅魏广德休息,纷纷拱手告辞, 不过这个时候,张科忽然又回头在魏广德耳边小声说:“你们可能要先去蓟镇,然后再到宣府大同去,最好呆在蓟镇,应该平安无事。” 说完话,张科这才离开了屋子。 三人走后,魏广德看着手里的圣旨,撇撇嘴很是无语。 自己大老远从九江府跑到北京来可不是送死的,可现在手里拿着的圣旨就是烫手山芋,甩都甩不脱,很是麻烦。 不觉,魏广德有点后悔了,该等一科再来京城赶考的,现在好了,把自己搭进去了。 只是放弃可不是魏广德的性格,虽然这次巡边风险很大,可是魏广德依旧不打算轻易服输,怎么着也得想个死中求活的法子来。 这个时候张吉已经进门,他身后还跟着李三,不等他们开口魏广德就摆摆手不让他们说话。 把圣旨放到桌子上,叫张吉给自己倒杯水来,他坐在椅子上沉思此事。 鞑子肯定是要打长城关口的,目标未知。 好,其实就算是“庚戌之变”,俺答部从哪儿打进来的,原来的魏广德也都不知道,只是晓得嘉靖朝鞑子打到过京城,也就是今天听到消息他才找文档看了下。 张科提议的跑到蓟镇就不动了,到是可以保命,但是鞑子打进长城的话,估计皇帝那关过不了。 魏广德很清楚,后世也说了危机危机,有危险也有机遇,就看最后抓到哪头。 知道的信息太少了,没法作出有用的判断,也只能明早和那个翁溥翁大人汇合后再了解详细情况,届时再作定夺。 第201章 出发巡边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还是揉着惺忪睡眼起床洗漱。 出来后想到一会儿就要去京营汇合翁溥,不觉就是感觉头疼。 出门吃早饭的时候,魏广德就小声吩咐张吉,“把我们的战甲都带上,一会儿你去找李三,让他跟着去京营的时候,找几匹好点的战马,每人都要双马,马匹他要看好了。” 好,想了一晚上,魏广德也只能做这些准备,要是这次巡边真和鞑子碰上,只要保证自己跑的比别人快就行,一人双马,应该可以了。 马车,自然就只能留在会馆里,要是贪图安逸,巡边还坐着马车去,风险有点大。 草草吃过饭,魏广德就辞别了送行的劳堪、张科等人,带着张吉和李三上了一辆雇来的马车去京营。 洪武初年定天下后为训练军士拱卫京师,而设置京营。 大明最初定都南京,所以当时在南京内外建大小两个操场,分别训练48卫兵士,隶属于元帅府,不久,朱元璋又将训练的兵士重新改编,称为五军营。 成祖朱棣继位后在遵行洪武旧制的同时,又对京营加以扩充,将原来的48卫增至72卫,此后又渐次设立了三大营: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这三营统称为京军或京营。 其中五军营就是原本的京营主力,三千营则是成祖接受的蒙古降卒组成的一支骑兵部队,神机营就比较好理解了,京营的火器部队改组而成。 在京城,除了这三大营外,还有皇帝的侍卫亲军还有锦衣卫和十二卫亲军,其中战力最强的自然就是御马监旗下的武骧左卫、武骧右卫、腾骧左卫、腾骧右卫,称为“四卫军”。 随着土木堡之变发生后,京营主力损失殆尽,三大营成为历史,残余军卒和周边抽调来的部队组建了新的京营,自此京城的武装力量进入“团营”时代。 从最初的十团营到十二团营,一直持续到几年前,也就是嘉靖二十九年随着“庚戌之变”发生,十二团营成为历史,嘉靖皇帝撤销团营建制恢复成祖时的三大营: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 唯一变化的就是改三千营为神枢营,这是大明朝少有的成建制的纯骑兵部队,也是因为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找不到那么多蒙古降卒,但是也大多是从边军挑选出来的精锐,骑术自是不凡。 尽管在制度上做出了一些调整,但现在的京营和之前的十二团营似乎并未有多大改观,至少魏广德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就没见到过京营进行过什么像样的操练,进入官场后听到的也差不多,没人认为团营改京营后有什么变化。 京营驻地大多在北京城北面,也就是德胜门和安定门外的广袤平原上,背靠城墙扎营,魏广德他们也是从会馆出来后先进崇文门,顺着大道一直往前走,横穿整个内城自安定门而出。 说起来他们的位置离京营还算挺远的,幸好走得早,在出安定门的时候就看到前面一辆马车,马车周围还有几个护卫护着往城外走,看到马车上的标记,正是兵部右侍郎的座车。 魏广德没让车夫超过他们,而是不远不近的跟着走,并没有第一时间就上前汇合。 那马车周围的护卫虽然也注意到后面跟上了一辆平民马车,但是因为距离不近,所以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只是加强了对后发马车的注意。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安定门,走不多远就到了京营大门前才停下。 魏广德这个时候很灵活的从车上跳下来就往那辆马车走去,张吉和护卫李三只能跟在他后面。 不过魏广德还没有走近就被马车周围的护卫拦住了,“什么人,立即离开,不要冲撞了大人。” 一名距离他们最近的护卫喝道,伸手拦住了魏广德的去路。 “车上可是翁溥翁大人?” 魏广德并没有在意,对于不认识的人靠近,他的反应也属合理。 听到对方报出主人的名字,那护卫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更加不敢大意,只是魏广德身上穿着青袍,即便已经走得很近,他也不敢出手推搡。 “你是什么人,找我家大人有事我可以通禀,但不能靠近。” 那护卫已经挡在魏广德身前说道,虽然魏广德穿着官衣,可胸前没有补子,他也不敢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官员,何况还这么年轻。 至于魏广德,这个时候也只能原地不动,和那护卫置气没意义。 不过在他正要说话的时候,马车这一侧的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苍老的脸,看样子至少五十岁年纪了,怕是接近六十的人了。 “你是魏广德魏检讨,请魏大人过来。” 车上的翁溥看到魏广德,显然知道他这个人,所以后一句是对那护卫说的。 对于现在北京官场来说,年轻官员,那几乎不用猜就知道,也就是魏广德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家伙了。 为魏广德也是无奈,昨晚很晚才知道自己被授了官,有官衣但是没有补子,也来不及找人做,还是只能穿着没有补子的官服前来。 “翁大人,后下官正是魏广德。” 好,说惯了后进学生,一下子差点没改过来,现在自己已经是官儿了,虽然只是检讨,可也算有正式官职,自然要改自称为下官才对。 那护卫听到主人的话早已经恭敬的让开路,魏广德走到了马车前,这时候翁溥已经下车。 魏广德转身从张吉手里接过昨晚李大人留下来的腰牌,刻有“翰林院检讨”的五个字,还有就是昨晚那份圣旨,这都是该交给翁大人验看,才算是他已经到巡边大臣这里报道的程序。 不过翁溥笑着摇摇头,“昨晚我从传旨官员那里知道了,当初金殿传胪的时候我也看到过你,太有印象了,呵呵当初要是点你过了那次乡试,咱们在鹿鸣宴上就已经认识了。” “谢大人夸奖,下官愧不敢当。” 魏广德急忙躬身说道。 这个时候,前去和京营联系的护卫已经出来,随着京营大门的打开,他们这就是要进入京营了。 “大人,不知此去我们挑选多少护卫,从哪里进行挑选。” 魏广德看着京营大门打开,这个时候还是问了一句。 “从神枢营中挑选,按照规制可以带二百人出去巡边。” 翁溥随口说道,之后一指京营大门,“我们进去。” 护卫已经交上去了调兵的关防,所以接下来他们挑选人马并没有任何人阻碍,甚至因为翁溥兵部侍郎的官职,京营这边除了都督没有出来外,五军营、神枢营和神机营主将都到了这里,配合翁溥挑兵。 那些人,自然不会是翁溥或者魏广德去挑。 魏广德看到去的人都是翁溥带来的护卫去选的人,看他们动作也都是孔武有力,显然都是练家子,只是他们来自民间或是军伍,这个魏广德就看不出来了。 魏广德这边,张吉和李三说了下,挑人马的时候他就去下面选了六匹还算好的战马。 虽然现今大明京营废弛,可是二百人马还是很容易凑齐的,更何况经过庚戌之变后,京营里的将官也不敢再像原来那样克扣军饷,总还是要保留一点战力,现在皇帝对京营的关注可超过以往。 虽然不会因为他们贪腐就对他们怎么样,可万一成了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也不好。 其实有的时候,一直威慑着这些将官远比出手惩办几个害群之马的效果要好。 点齐人马,翁溥也没有在京营久留,带上几日的粮草就要出发。 对于五十多岁的翁溥来说,骑马赶路肯定是不成了,他是坐着那辆马车走的,出发那会儿魏广德也被他叫上马车,这是要说说这次巡边的具体细节了,之前在京营里人多眼杂,自然不好多说。 “广德应该知道我们这次是要巡视从蓟镇到大同一线长城关隘,我昨晚已经对线路进行了计划,现在说出来,也听听广德有什么意见?” 马车开始行进,感觉队伍不是向东走通州方向,魏广德心里有点奇怪,这时候朝北走,这是直接去也不知道是昌平还是顺义。 好,翁溥叫他上车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车上翁溥肯定要说行程的,现在只能听着,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虽然品级被翁溥完全碾压,可现在是出来执行公务,翁溥正使,他魏广德是副使,也就大他一级而已。 说话的时候,翁溥已经从车厢里一个小暗门里去处一卷地图展开,对着地图开始给魏广德讲解。 北地地图,在翰林院里也有,昨日听闻消息后,他们翰林院一帮子人还找出来研判过,所以并不陌生。 这年代的地图很是抽象,不过还能看得懂,就听到翁溥缓缓说道:“你没看到宣府报来的奏疏,我现在和你讲解下。 宣府和俺答部在虞台岭、张家口外有交战,之后鞑子绕道松树堡,独石堡、龙门堡继续往东,踪迹就不见了,他们还在派探马打探消息。” 说话的功夫,翁溥手指点在宣府北边,随后一直往东边滑动,让魏广德有个比较直观的印象。 宣府东边翁溥所说的三个堡名是位于一个长城的突出部,继续往北就不在大明武力的控制区了。 俺答部明显就是沿着长城行军,寻找薄弱点进行突破的目的很是明确。 “你是卫所出身,应该明白俺答部的目的。” 听到翁溥的话,魏广德点点头。 “虽然上面的命令是让我们巡视从蓟镇开始,可是我料定俺答不会走那么远。” 说话的功夫,翁溥的手指也已经顺着长城边墙继续往东面滑动。 “四海所、渤海所、潮河所,一直到古北口、磨刀峪、将军关、马兰峪这几个地方,才是鞑子最有可能实施突破的区域。 广德可能也知道了,上次鞑子突进关墙,就是从古北口破关而入的,连下密云、怀柔和顺义,顺着官道直奔通州,还好被河道阻拦,没有打到通州去。” 翁溥继续说道。 “按大人的意思,我们这是直接从哪里开始巡视?” 魏广德这个时候听出来,翁溥这次出来不是打算糊弄差事了事,是要做大事儿,所以很可能不会往东走蓟镇,从蓟镇那边开始巡查,毕竟肯定来不及。 “我打算现在去顺义,走平谷,直接从马兰峪开始巡视,希望还来得及。” 翁溥这个时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还真没打算跑蓟镇去混时间,等到鞑子突破关墙就跑回北京城去。 “那蓟镇那边?” 魏广德欲言又止,还是听完翁溥的打算再说。 “蓟镇那边,我打算叫他们调出一队人马到遵化,到马兰峪和我们汇合,跟着我们巡边。” 好,魏广德确定了,不去蓟镇,应该是翁溥判断俺答不会那么傻,跑那么远攻击长城,很有可能就是在古北口附近几个隘口寻找一个目标进行攻击,冲进关内。 翁溥也不傻,打算动用自己巡边大臣的特权,从蓟镇调一队官军跟随,增加一些保卫力量,也安全一些。 “全凭大人吩咐。” 魏广德知道不能说什么,反正大不了仗着自己年轻跑得快点就好了,翁溥应该是打定主意了,没必要这个时候和他争什么,更不能坚持去蓟镇,否则回头回到京城,自己必然成为官场笑话。 说不定,翁溥就在等着他魏广德说出去蓟镇的话来,到时候也好甩锅。 “那好,我这就安排下去。” 随后,翁溥掀开车帘,对窗外护卫吩咐了几句,魏广德也听到了,就是叫人带上他早准备好的书信去蓟镇,同时队伍的前进方向也明确了,那就是先往北到顺义,再折往东面去平谷。 马车在凹凸不平的官道上行驶着,木制车轮,自然让车子抖得很是厉害,虽然铺了厚厚的垫子,魏广德坐久了也觉得不舒服。 找了个机会下车,还是骑马好了。 虽然在马上也颠簸,只是这时候不是骑马疾驰,不需要双腿夹紧马腹,也就不存在磨伤大腿的可能,也就是屁股稍微受点罪。 魏广德检查了马上的装备,除了他自己的战甲还在张吉的马上,自己这边战马上还有一柄马刀和一支鸟铳。 京营里,这些武器还是不缺的,特别是鸟铳,李三挑了六匹马,马鞍上全部都带上了马刀和鸟铳,只有战甲没要。 魏广德还是更喜欢他身上这套南京出产的盔甲,毕竟是随他上过战场的。 第202章 远戍报烽火 蜿蜒的山道上,一大队骑兵正在挽马前行。 在骑兵队列的中间,那独有的一辆马车很是显眼,前后左右不少骑兵护卫。 这就是魏广德所在的大明巡边大臣的队伍,几日时间他们就过了平谷,但是没有继续前行去蓟州休整,而是直接转道去了马兰峪,在那里和三屯营派来的一队骑兵汇合开始了巡边之旅。 需要说明的是,平谷东面的蓟州,也就是后世的蓟县,并不是我们所说的明朝蓟镇或者说蓟州镇。 蓟州是蓟州,蓟镇是蓟镇。 明朝的蓟镇其实在遵化以东的迁西县,在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三屯营才是蓟镇的中枢,蓟镇总兵府就位于这里。 明代为了维护北方地区的安宁,在东起鸭绿江,西至嘉峪关的长城沿线设置了辽东、宣府、大同、榆林、宁夏、甘肃、蓟镇、太原、固原9个军事要镇,史称“九边”。 蓟镇总兵府最初在桃林口,桃林口位于永平之北,东接辽东镇,也是长城一处重要关口,但是毕竟距离京城较远,长城上一些重要的关隘如冷口、喜峰口、潘家口、古北口等险地俱在其西,作为全镇的指挥中心,显然位失于偏。 于是在永乐后期,陈敬任总兵时,移镇于狮子峪,解决了坐落失偏的问题,避开了地处前沿的弊病,但是狮子峪地域狭窄,且无卫所和屯地,不能屯重兵以御敌。 狮子峪位置并不理想,所以天顺二年,胡镛任总兵时,选择了三屯营,辟建城池,兴建营署,把镇所由狮子峪迁到迁西县三屯营。 从此,凡蓟镇镇守总兵官,协守副将,分守参将、守备、游击等官员皆驻三屯营。 蓟镇之重,首先在于它的地理位置从东、西、北三个方面包围着京城。 号称京师西大门的居庸关距京城只有五十余公里,有京城铁门之称的古北口也只有百余公里,蓟镇有险,则京城震悚,蓟镇稳固则京城无虞。 蓟镇地区由塞外越边而入的河流甚多,形成关隘密集,在两千里的防线上,大小隘口一百九十余处,重要的关隘也有四十余处,历来兵家必争的险关要塞,至少有东部的山海关,中部的喜峰口、潘家口,西部的古北口、居庸关。 出京城已经十余日,魏广德随着大队已经看过马兰峪隘口城防。 在宣府向京城发来急报后,兵部一面上奏和研判局势,一面向蓟镇总兵府发去消息,让蓟镇所辖各隘口加强防御,所以魏广德他们到达马兰峪时看到的就是城关上下明军士卒已经严阵以待,随时可以投入防守作战中。 魏广德随着翁溥检查了马兰峪的城防,翁溥很清楚下面这些军将的尿性,没有去按照花名册点检校阅军卒,只是把重点放在防御物资的筹备上。 马兰峪也算是长城沿线的一处重要关隘,按制应有两千人马驻防,魏广德站在城头大致估算了下,军卒实际大概只有千余人,也就是在这里有接近五成的空额。 心里叹口气,摇摇头不再去想其他,跟着翁溥检查防御物资。 其实他也知道这可能已经算是好的了,在江南,就说九江卫的兵马,实际战兵只有两成,其他在册的八成平日里都是农兵。 两成能算战兵的还是因为九江卫几次出兵,让卫所一直不敢放松军事。 也就是这里地处边镇,随时都可能面对北边草原的敌人,所以这里的军将还算知道好歹,弄了五成兵员。 离开马兰峪,巡边队伍沿途又检查了大小城关十余处,现在已经到了第二个重要关口将军关,这里也叫将军石关。 “那石头可真大。” 远远的,魏广德就看到前面关城和关城旁边那座巨大的石头,仿佛是一块完整的石块。 “之前我听蓟镇的人说了,那石头名叫将军石,据说是以前哪位将军在那里点兵点将,故而那石头名叫将军石,这将军关的名字也叫将军石关。” 旁边的张吉急忙接话道,这些天魏广德交给他一个任务,那就是交好蓟镇的人马。 好,其实魏广德想的还是他们对这一代熟悉,进退应该比较有章法,关键时候能够借此那啥。 很快来到将军石关,魏广德已经熟悉了所谓巡边的流程,简单看看城防部署,然后就是检查城防物资。 相对来说,在兵员就这么多的情况下,能够加强的也就是筹备充足的城防物资,至少在遭到鞑子突袭的时候,城关上的守军有充足的滚木礌石等防御物资使用,不用直接和鞑子短兵相接。 在缺乏军饷和训练的明军官兵来说,近战、肉搏战已经无力和外敌对抗,只能利用守城一方这个优势御敌。 进城以后,魏广德和翁溥就默契的分开行动,各自去查看一部分工作。 除了最初几个城关两个人还不熟悉,所以一起检查外,之后魏广德和翁溥已经进行了分工。 翁溥是老资历,调进兵部也已经数年,所以防务部署这块是他主要负责,魏广德则是检查防御物资的准备情况,清查盘点大概数量和存放位置。 对于防御物资的存放,魏广德还是比较重视,别准备大批守城物资,关键时候用不上那就危险了。 在九江卫,以前老爹就有这个习惯,他收缴本该发放到士卒手上的武器,也是怕士卒穷疯了把东西拿出去卖掉,好在他们所处的位置不错,所以倒是不担心被敌人突袭。 另外后世发生不少事件,比如九一八等,都是在守军武器被收缴入库后,在临敌时手中没有武器导致的悲剧发生。 魏广德可不希望这个时候还把一堆防御物资都锁在仓库里迎接他们的校阅,之前几个小关口的守将就是这么做的,然后被从七品的魏广德一顿猛批,从头骂到脚。 很爽。 记得当初听说兵部主事就敢逮着九江卫指挥使大人一通大骂,魏广德现在才感觉到身为文官的这点优势,可以随意的辱骂这些兵头,他们还不敢还嘴,只能老老实实受着。 不过在爽快之后,他又想起老爹和大哥,天知道已经他们会被那个七品小官也是这么对待。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深深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武人是真不容易,又要绞尽脑汁弄钱养家,还要承受上官和文官的欺压,另一边关键时候还要提着脑袋和敌人作战。 想到这个环节后,魏广德之后也就不怎么骂人了,只是后面看到那两个把守城物资锁在仓库里的才破口骂上两句,然后就盯着,看他们派人把物资送上城头去了才算了事。 今天到了将军石关,自然还是由他去检查防御物资的准备工作。 将军石关这里准备到是很充足,守城器械和物资全部都堆放在城关上下,还有一些则是在仓库里,不过这也正常,不可能把全部东西丢放城楼下,首先要能放的下才行。 物资和书册上差不多,一般对于一些微小误差魏广德也已经视而不见了,只要不是短缺太厉害。 城上城下的物资检查一遍,他就走上城关和翁溥翁大人汇合,顺便汇报他这边的检查情况。 走上城墙,首先入眼的还是那蜿蜒如长龙的长城,城墙从脚下向前后顺着山势盘旋。 这几日,魏广德已经看多了明长城,但是每次上来看到还是觉得心潮澎湃,确实壮观。 这可不是后世游览北京只能去那几处长城可看,那时候的长城除了开发的那些景区外,周围几公里,十几公里外的城墙早已坍塌。 现在虽然文武官员都存在贪腐,可是好歹长城作为防御工具一直发挥着作用,守关士卒一直在进行维护,所以现在的长城整体来说还算完好。 魏广德上了城关,就看见翁溥正在和将军石关的守将说着什么,不时向着城下守将手指的位置张望。 魏广德心里很清楚,翁溥这是还在了解周围的地形和防御部署,看样子还没有完事儿。 翁溥看到魏广德上来,也只是含笑点点头,随即继续和那守将询问关城的防御情况。 魏广德站在一旁,一边竖着耳朵听那边对此地的介绍,一边向外张望,欣赏此地的美景。 此时长城上看到的是晴空万里,一碧如洗,湛蓝湛蓝的天空,长城内外则是一副郁郁葱葱,绿意盎然的山林画面,如果没有带着任务来此,魏广德想来在这里泡壶茶,悠哉悠哉的边喝茶边欣赏美景倒是一件乐事。 魏广德干脆站在墙面,双手撑在城垛上向北张望。 将军石关一侧的长城是向东延伸,另一侧则是在此地转了个九十度的弯绕向北方,这里也是一个长城的突出部。 没办法,长城修建的时候就是按照山势修建而成,此地山势如此。 魏广德顺着长城极目远眺远方的城墙,这一世视力保护很好,饮食也不错,没有这个时代不少人患有的夜盲症,魏广德努力的看向最末尾的城墙,这也是最近他找的一个娱乐的方式,顺便还保护眼睛。 只是,在他盯视远方不久后,心里就涌起莫名的震撼,远处看不见城墙的山岗上,飘起阵阵青烟。 看看天色,昨晚是在离石关十余里的地方野外扎营,今早起来吃了饭食就赶到这里,也快到中午饭的时间了。 翁溥那边谈完事儿,检查工作完成,也该吃饭了,没看到吗,山那边已经开火做饭了。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也不以为意,只是在他要转换视线去看看其他的时候,稍近处,他所能勉强看到的一处长城敌楼,应该是敌楼,毕竟城墙上冒出的一个台子,又是轻烟渺渺。 魏广德心里好笑,这长城之上驻防的明军也是有意思,做饭还挺有规矩的,一处一处点火做饭。 魏广德没有转移视线,而是继续盯着那边看,下一个敌楼那边什么时候也开火做饭。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果然下一个敌楼青烟升起接着就是一个个逐渐向这边延伸而来。 魏广德此时面带笑容,很是轻松写意的看着这一副场景,在长城上玩火,后世可是见不到的。 记得当年他去爬八达岭长城的时候,在门口就被收走打火机。 魏广德都不知道,就是砖石的城墙,有能点燃的东西吗? 好,或许是预防山火,魏广德也没法说什么。 不过想到此处,魏广德不觉生起一点恶趣味,要是在八达岭那段城墙上刻个“魏广德到此一游”的字,后世自己看到会怎么样。 不过他到了这里,这一世到了后世还有没有他也说不清楚了。 只是逐渐的,他轻松的笑容有点僵住了,目力保护的很好,这一世的耳力也不错,因为他此时已经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 魏广德敢肯定,这不是打雷。 晴天霹雳,虽然有这个词,可魏广德没遇到过,他并不怎么相信。 “轰轰轰” 魏广德已经发觉不对劲,双手放在耳后希望加强自己的听力,回忆着刚才听到的声响,心里默数到底是响了四声还是五声。 “翁大人,翁大人,情况不好。” 好,随着青烟逐渐靠近,魏广德已经看清了那青烟那里是炊烟,那是一股股升腾而起的浓烟,而且随着燃放烟火墩台的靠近,魏广德也看到了那也不是一股烟火,而是三股还是几股,只是升腾起来后隔得远,看着像是一股浓烟。 烽火。 后世人,因为中国普及的义务教育,新生群体中少有人不识字,自然也知道历史上中国传递军情用的什么方式,那就是烽火台。 那一个个墩台此时不是在准备午饭,而是在想着远方报信,有敌情。 随着魏广德的喊声,翁溥等人都转过头来,很轻易就看见了远处几股青烟。 不经意间,翁溥已经走到城墙边,双手撑在墙垛上向那边看去,嘴上还问道:“看得清吗?几烽几响?” 魏广德以前也是不懂的,可是这次出公差,自然恶补了一点军事知识,这些都是九江卫没有的东西,以前他也从没关注过。 明成化二年有令:“边候举放烽炮,若见敌一、二人至百余人举放一烽一炮,五百人二烽二炮,千人以上三烽三炮,五千以上四烽四炮,万人以上五烽五炮。” 在魏广德反应过来后,他就已经在算炮响了几声,这时候还是看不清烽火的堆数。 “看不清,大概是四声还是五声。” 魏广德只能回答道。 第203章 打进来了? “看不清,大概是四声还是五声。” 魏广德这个时候只能照实回答,炮声听不真切,有山势回荡,很难分清到底响了几声。 此时,城关上所有人都已经站在城垛后,看向远处正在向此地蔓延的烽火,又是一处烽火台被点燃。 随着耳中传来隆隆的炮声,魏广德这次看清楚了,也听清楚了,“五烽五炮。” “地图。”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城关上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寒,他们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有护卫马上从身后取下竹筒,倒出一卷画轴,随即又有一人上去和他一起一左一右展开,那是地图。 巡边,自然要带上地图,以为参照。 翁溥很快在地图上找到将军石关的位置,然后顺着曲折的长城向北,在最突出的位置,那里标着一个魏广德也知道的地面,古北口。 “难道又是在古北口?” 翁溥的手指移动到这里就停下了,不经意的说道。 “大人,如果是古北口,很快就会有传讯兵过来的。” 将军石关的守将在一边抱拳说道。 他说的这些,魏广德也听说了,是蓟镇自己定下的规矩,长城沿线发现鞑子攻城后,不仅要马上燃放烽炮示警,还要派人用简洁的文字说清楚情况,通过每隔几里的敌楼接力的方式传递消息到三屯营蓟镇总兵府。 在看到烽火示警后,三屯营的军士自然要开始集结并向烽火方向移动,而总兵府会根据送来的情报确认最终的进军路线。 整个过程,和大明朝最高速的急递铺类似。 急递铺主要任务是运送紧急公文,且急递铺不设车马,赶路全凭个人脚力。 《明会典》载:“二十六年定,凡十里设一铺,每铺设铺长一名,铺兵要路十名,于附近有丁力田粮一石五斗之上,二斗之下点充,须要少壮正身。” 急递铺名义上的十里一铺,实际上也是依县里的财力物力而定,不过至少一县有一铺,毕竟是负担县与县,县与府,府与省,省与朝廷之间公文的交流。 因此每个县(府或省)都有一个总铺,然后沿着县城主干道延伸出若干分铺。 一个铺由一名铺长与数名铺兵组成,且每一个铺都要设一个日晷——确定时间,铺门前要立牌门一座,晚上必须长明灯烛一副,好让来人容易分辨。 一旦接到官府文书时,铺长要确认接收件数与目的地,并派出一名铺兵,此时铺兵必须不分昼夜并及时传出文件。 “每三刻行一铺,昼夜须行三百里,无分昼夜,鸣铃走递。但遇公文到铺,不问角数多少,须要随即递送,如是公文到来不即递送,停积等待,因而失误事机者问罪。” 此时的铺兵必须立即起程,确定好地点,如果是在三百里内,铺兵必须在一昼夜内赶到;三百里之外,则照着上面的目的地送,直到下一个急递铺。 铺兵递送公文时,“各置夹板一副,铃攀一副,缨枪一把,回历一本”,“腰系革带,悬铃持枪,挟雨衣,赍文书疾行”。 昼夜兼程,风雨不误,沿途的车马行人,听到铃声,立即避让路旁。 下一个站的铺兵听到铃声,立即整装以待,一待公文到铺,便像接力赛一样,继续前传。 明朝公文军情的传递,主要是急递铺和驿站两种,急递铺专司“公文送达”。 驿站则迎送使客、转运军需、飞报军情兼而有之。 二者在业务上有所交叉,但仍属两个不同的体系,各司其职,互不隶属。 明廷规定:“重事给驿,常事入递”,就是说重要和紧急的军务交给驿站,平常的公文信件由递铺传递,二者互为补充,共同构成完整迅捷的邮驿传递体系。 之所以单独建立驿站外的急递铺,这也是因为驿站的局限性,驿站的间距较长,每60里设一站,急递铺的间距较短,10—20里左右就设立一个。 实际上,受地形影响,驿站的辐射范围没有急递铺广,很多无法设站的区域,却是可以使用急递铺。 而在大明朝,通过驿站飞马疾递还是比较少见的,也就是蓟镇长城有事儿才会用飞马传递的方式报送紧急军情,比较距离有限,相距不过一二百里。 对于更加广大的南方,大多使用急递铺而不是马驿,因为大明朝是没办法凑到足够的马匹用于传讯。 不过这个时候,翁溥并没有就此完事儿,还在不断盯着地图看,猜测俺答部可能的扣关地点。 古北口继续往前还有潮河所、渤海所和四海所,下辖不少关隘,都是有可能被俺答部攻破的关墙。 好,长城看似是放在帝国北方一道拦住草原骑兵南下的防御工事,但实际上长城的存在也让帝国很难防御,因为绵延万里的长城,沿途关隘无数,你防住这个,人家就偷袭里那个防御薄弱点,可以说完全就像个筛子一样。 “翁大人,午饭时间到了,我们还是先用饭,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此时烽火已经传递过了将军石关继续向东延伸,会把鞑子入侵的消息一直传到三屯营蓟镇总兵府。 虽然这么说,可是翁溥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继续盯着地图看,嘴里忽然说道:“广德,你怎么看?” “什么?” 魏广德纳闷道,他也在看地图,可是这会儿已经放弃了,实在是长城沿线关隘太多,随便突破一个点,就可以动摇整个防线。 “你觉得俺答会选择什么位置入关?” 翁溥补充一句,问道。 这下魏广德明白翁溥的意思了,让他猜俺答破关的位置,烽火传来,自然人家已经打过来了。 魏广德不打算继续先前那样看长城,而是把自己代入到俺答,以他的视角看待这场战争,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就是个猜猜猜游戏,你猜我猜大家猜,猜错了也没什么。 魏广德把视线首先投到万全右卫,然后逐渐转移到宣府,然后绕过龙门卫的防区 他不止是双眼盯着地图移动,感觉不够直观,甚至上手从宣府滑到龙门卫那个长城突出部,绕过龙门卫后就是一马平川,之后就是密云后卫那个突出部。 将军石关就在密云后卫防区的东南角,和那里非常接近了。 上次俺答入寇就是从密云后卫驻防的古北口打进来的,应该说是轻车熟路,再走一遍似乎说得通。 魏广德这会儿的考虑和翁溥有点相似,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似乎有点不对。 从俺答部东移到现在已经多少天了,二十来天了,对方大部是骑马而行,按理说早就该到古北口了,隐蔽、准备这么长时间才动手攻打关城? 要知道,十来天前各关隘守将都纷纷接收到鞑子可能入寇的示警,关城有了防备,是不好攻打的。 时间上很不对劲,这是魏广德这个时候想到的,也不知道翁溥注意到没有。 很快,他的视线落到渤海所,也就是怀柔以北的地方,这里的长城非常特殊,因为蓟镇防守的区域在这里被一分为二,一道关墙向北延伸到宣府,接替防守的就是龙门卫,然后是宣府和万全。 而另一部分则是继续向西南方向延伸到山西,分别是延庆卫防守的居庸关、后面还有内长城的紫荆关、倒马关等。 魏广德并不熟悉俺答这个人,自然不知道他这次入侵明国的真实目的,到底是想抢东西还是想要攻打京城,为他在关外树立更大的威望。 俺答汗,亦称索多汗,本名孛儿只斤·阿勒坦,所有也有人用阿勒坦来称呼他,他是明代蒙古土默特部首领、政治家、军事家,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后裔,达延汗孙。 这些魏广德不知道,可是明朝的官方资料里确实记载他和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关系,也就是说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以统一蒙古诸部再次南下牧马为目的,重现大元帝国的盛景。 好,在这个时候,魏广德还是接受了翁溥一开始的判断,俺答可能选择在密云后卫防区进行突破,南下再次威胁京城安全。 然后,他就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俺答部在此突破,那么看地图,他们和俺答部直线距离不到百里,只要几十里路。 虽然说望山跑死马,可是人家真要知道这里有个朝廷三品大员在此,说不好真跑来抓翁溥也说不定,毕竟他们巡边的消息,整个长城各关隘守将都是知道的。 之所以把消息放出去,也是让这些人自觉一点,免得被抓到现行,至少在这个时刻,翁溥也不想节外生枝,多惹是非,毕竟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加强防御俺答部进攻。 只是,他们这一等就是一天,到了晚上的时候消息才算传来,结果却是让他和翁溥都是大吃一惊,因为实际结果和他们分析的差距甚远。 俺答汗并没有选择在密云后卫防区突破,然后南下威胁京城,而是选择在龙门卫的防区进行突破,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仅仅是打穿了外长城的防御,要想威胁京师,至少还要在居庸关或者镇边城附近隘口获得突破才行。 收到情报后,魏广德就被翁溥叫过来,两个人开始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京城那边肯定已经接到消息了,会采取什么措施不好说,至少现在还没到危急的时刻,俺答部和京城还隔着一道长城防线。 但是他们的任务可能是没法继续下去了,都打进来了还巡什么边。 “三屯营的人马应该已经出来了。” 魏广德想到烽跑传讯的速度,三屯营那边这个时候肯定已经看到烽火,只是不知道俺答突破的关墙位置,但是按照惯例,三屯营驻军出动是肯定的。 “明天可能会到遵化,然后去平谷,一路探查下去,直到确定鞑子入寇位置。” 翁溥熟悉很多,毕竟是兵部右侍郎。 两个人这会儿倒是不慌,而且翁溥也猜测到嘉靖皇帝把这么个小孩塞自己身边来,肯定不是要监视自己,更多的可能是要锻炼他,所以一路上他都是有意向魏广德提问,让魏广德来分析、解答。 对于魏广德问出的问题,他知道的自然也知无不言,朝廷的事儿,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至少他做的就无不可对人言。 好,魏广德这会儿还是盯着地图看,明显他们是被俺答汗忽悠了,他们以为俺答汗东进绕过龙门卫防区后会再次攻打密云后卫,结果很可能 魏广德这会儿视线落在满套儿和哈当两个地方,这里曾经是大明的丰宁城,距离现在明军的控制区有近百里,肯定不在明军的侦查范围内。 俺答汗把人马屯在这里,虚晃一枪,让大明以为他要东进攻打密云后卫,注意力转移到那里后,耍了个回马枪打宣府的龙门卫,还特么的成功了。 只是由此,魏广德也算明白俺答汗的目的,这次俺答部南下攻击的目的,应该就是抢掠财物了,他们应该没有攻打京城的打算,否则断不会走外长城。 看着地图,魏广德忽然抬头对翁溥说道:“翁大人,看来这次俺答部是想要抢掠永宁、延庆和保安这几个地方了。” “是啊,这里只有延庆卫一个卫所驻防,消息说他们破了龙门所驻防的瓦房沟,过了龙门川,这会儿可能已经接近延庆州那边了。” “那我们怎么做?直接去怀柔还是” 回京城的话,魏广德没敢说出口,以后容易被人说成胆小如鼠,对于文人来说很要命。 这个时代的文人,就必须是死鸭子嘴硬的主儿,就算心里怕的要死,都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说的自己好像就是剑客,敢于找俺答汗亮剑这种,这才是气节。 虽然魏广德在心里,对这种气节嗤之以鼻,后世“水太凉”的典故,他还是知道的,那才是人生大赢家,“名”有了,利也有,还弄到个花魁做小妾。 “蓟镇的人马到达怀柔,至少要十天以上,除非是只出动骑兵。” 这个时候,翁溥微微皱眉,继续说道:“我们还是先走密云,去延庆州看看情况。” “那还是请翁大人给京里送份奏疏,把情况说一下,既然出来巡边,自然要有始有终。” 魏广德明白了,回京是不可能回去了,这位兵部右侍郎说不好还想享受一回统兵的感觉,不过还好先去怀柔,只要不出内长城,还是很安全,只希望别去延庆州,那是在内长城之外。 第204章 该改个啥名?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就随着翁溥带着人马转道直扑怀柔,那里更加靠近前线,获得消息的速度自然更快。 在路上,魏广德还在想昨晚他考虑的事儿,要是到了怀柔,翁溥执意要去延庆州的话,他是不是以需要加强密云周边防御的理由,申请留在关内,不去延庆州,他继续巡查密云后卫防区的关隘。 理由嘛,自然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要防备俺答部再次虚晃一枪,再次突破长城边墙威胁京师,毕竟突破龙门卫的鞑子到底有多少人马,现在还不得而知。 京城。 一顶四人抬轿子停在一处大宅门前,一个老者在仆人的殷勤侍候下颤颤巍巍下了轿子,迈步走进了大门。 老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年岁也是很大了,步履蹒跚穿过大堂直接往后院去休息。 路过临近后院的一个花厅时,就听到厅里很热闹,不少人在里面吃喝说笑着,还不时有女子俏生生的娇笑声传出。 老者只是对那里望了一眼,随后重新略低垂的头轻轻摇晃了下,就继续往前走,只是厅中的说话声还是传进了他的耳中。 “哈哈哈,要不是看在陈逸甫跑了两趟,言辞也还顺耳,我都不想鸟他们,什么东西,以为是个王爷就不得了,还不是要乖乖给我送银子,哈哈哈” “这天下,还真就没有东楼兄不敢收的银子,呵呵” “这算什么,别说那个什么裕王,就算是景王殿下还不是要处处仰仗东楼兄的扶持,否则他早就该离开京城去那什么安陆,不对,现在应该叫承天府去了” 听到花厅中人越说越不像话,老者只是微微皱眉,加快了脚步进了后院。 在后院堂中的靠椅上坐下,这才对一个仆人吩咐道:“去把公子叫来,我有话问他。” 此人自然就是严嵩严惟中,路过花厅时听到里面的对话,他也猜出了个大概,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家儿子胆子居然这么大,还有他身边的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当今皇帝嘉靖就裕王、景王两个儿子,他们当中必然有一位会登上那个位置,那些人乱说酒话也就算了,自己儿子平时多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也跟着犯糊涂。 好,现在连裕王送的银子都敢收。 裕王为什么送银子他会不知道吗? 这事儿他之前确实不清楚,后来也找人问过,但是没什么结果。 也正因为没什么结果,所以他才不敢插手,要是知道是谁放出的话,那倒是简单了。 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为了那些黄白之物伸手了,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事儿还让他办成了? 不多时,严世番摇晃着他略显肥胖的身体走了进来,看到老爹靠在椅子上,急忙冲旁边是个眼色,立马有丫鬟端来一杯茶水。 严世番接过茶水,满脸笑容走过去放到老爹身前的茶几上,小声说道:“爹,你用茶。” “你们都下去。” 严嵩看了眼严世番,就对屋里其他人说道。 等到所有人都出了屋子,严嵩才正眼看着严世番道:“东楼,裕王府的银子你收了?” “嗯?” 严世番刚从酒席上过来,一路上倒是听说自家老爹回屋就让人叫自己过去,没说什么事儿,但是脸色并不怎么好,就知道自己做什么肯定惹老爹不快了,只是没想到老爹说的居然是这个。 惊讶之余,严世番就笑道:“老爹,我也是看裕王府怪可怜的,都差不多三年没领到赏赐了,所以找人和户部说了下。” “你是做的好事儿咯?” 严嵩虚弥着浑浊的眼睛看着严世番道。 “自然是好事儿,帮裕王嘛,现在不是那些穷酸都嚷着要裕王继太子位吗?我想着老和那边生疏也不好,正好就帮忙试试,看户部能不能通融下。” 严世番舔着脸说道。 “放屁,你老实说,扣着裕王府俸禄和赏赐这事儿,是不是你和景王搞出来的?” 严嵩这会儿脸色已经很阴沉了,语气很是严厉。 “不是,儿子绝没有参与此事。” 严世番急忙解释道。 “那你还敢插手这事儿?你想过后果没有?” 严嵩听到不是儿子做的这件事儿,更加担心了,声色厉茬的吼道,随即觉得喉咙干涩,不觉低头咳嗽两声。 严世番听了老爹的话,眼珠不经意转了一圈这才陪着小心说道:“这事儿虽然不是我和景王做的,但是我听说这事儿可能是出自孙应奎或者韩士英之手,那年你知道,短短几个月户部换了两位尚书,具体谁吩咐的已经不好确定了。” “真的?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严嵩看着严世番问道。 严世番急忙把茶几上的茶端起递过去,严嵩接过茶喝了一口又放下。 “或许是裕王府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所以临走的时候恶心下他们。” 严世番很是随意的敷衍道。 “你确定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做的这个事儿?” 严嵩也还没有老糊涂,还是有点不信道。 “儿子哪敢欺骗爹爹,都是实情。” 严世番忙陪笑道。 在这个家里,没有比严嵩更重要的了,家里能有现在的气相,全靠着老爹首辅的权势在。 别看他被人尊称为小阁老,可小阁老又不是真正的阁臣,算个屁啊。 只要老爹致仕或者什么,自家的这点权势立马就会烟消云散,光靠他那个左侍郎的头衔,还真办不成那些事儿。 所以,严世番对严嵩那还是乖宝宝似的,丝毫不敢违逆半分。 当然,这只是在当面是这样,背后就看情况了。 “你是个聪明人,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但是你要明白,家里能有现在的景象靠的是什么,景王是能随便贬低的吗?” 严嵩又继续说道。 “爹说的是,儿子回去就把人骂一顿,让他们不要再说那话了。” 严世番急忙应声。 “裕王府那边,你把银子退回去,编什么说辞你自己去想,不能得罪了,只是该生分的还是要生分,包括景王那里,就算你们关系近,在外面也要不假理会。” 严嵩继续吩咐道,开始教儿子怎么面对二王了。 “是是是,我知道了。” 严世番急忙点头答应着。 “不要口是心非,那位的心思,我们都揣摩不透,所以两边都不要得罪,该交好要交好,那位未必希望我们和其中一位王爷关系近了。” 严嵩继续说道。 “这个我明白,我们严家只认陛下,别的人一概不认,就算是他亲儿子我们也不认。” 严世番又是急忙表态,他和老爹是一个心思,对那位也是绝无二心。 “这事儿总透着诡异,陛下那里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儿,要不然就是陆文孚失职,陛下没有动作,你还敢插手,过去的聪明劲跑哪儿去了。” 严嵩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或许是陛下在等裕王主动请求就藩也说不定。” 这个时候,严世番说出自己心中的小九九。 “如果是这样,你还会伸手拿银子?” 严嵩顿时气炸了肺,双眼怒瞪着他道。 严世番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自然不敢接话。 “或许陛下真不喜欢裕王,但是见面该有的恭敬你要做好,平日里见到高拱、陈以勤他们你也别趾高气昂的,我韬光养晦几十年,怎么你就没学到一丁半点。” 严嵩回府说了这么半天也是有点累了,之前边关急报进京,俺答部突破外长城进入延庆,短时间内把朝廷又是搞的手忙脚乱,他已经在内阁值房呆了几天,处理各处报上来的奏疏,片刻不敢耽搁。 “爹,你这回来,俺答部那边退出长城了吗?” 严世番看这会儿老爹脾气好像顺了,就出言问道。 严嵩摇摇头,“进来了,哪那么容易退出去。” “那内阁发了什么命令出去?” 严世番狐疑着说道,就算老爹累坏了,可以他的脾气,也会是处理好朝堂的事儿才会回家休息,断没有把差事交给徐阶、吕本处理的道理。 “商量了两天,把调动宣大援兵的旨意发下去了,延庆那边紧守关墙,防敌于长城之外,调宣大卫所进剿,尽快打退鞑子也就是了。” 而裕王府里,王府中人此时都是喜气洋洋的,今早去户部的人已经回来了,带回来几口沉甸甸箱子,所有人都知道,那里面装的是银子。 而在王府的后堂,裕王朱载坖正兴奋的搓着手,总算是缓解王府困局了,几万两银子进了府库,他又有好日子可以过了。 之前因为连续两年都只能断断续续领到一点亲王俸禄,根本不够他已经习惯的奢侈生活。 不得已,王爷也只能压抑着,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开支,节省不多的银钱,除了王妃和小殿下那边的用度,王府的支用算是已经被压到极致了。 “还好,总算过了来。” 裕王这会儿心情很好,坐在上首椅子上笑眯眯的对陈以勤和殷士谵说道。 “是啊,总算是好过了。” 陈以勤笑着接话,而殷士谵也是感慨道:“早知道就早些把这事儿办了,也不会拖这么长的时间。” 只有一边的高拱在欢喜之余,又皱眉思索了一小会。 不过这个时候,大家的情绪都不错,裕王已经吩咐人设宴席了,王府也是好久没有这么操办过了。 “殿下,还请准备两千五百两银子,等广德这次出差回京,我们就把银子给人送回去。” 高拱这时候开口对裕王说道。 “不是借的两千两银子吗?” 裕王听到高拱说还魏广德两千五百两银子,心里就有点小别扭。 自己刚被严世番讹去两千两,怎么还要给魏广德也讹去五百两,也只有一边的陈以勤和殷士谵若有所思,随后不易觉察的点点头。 “借银子自然要还,还应该有利息。” 高拱说道,不过在注意到裕王似乎张口欲言后又马上补充道:“虽然我们借银子的时候没有和广德说利息的事儿,想来当时广德也没想到会被派了外差,会耽误不知道多久的时间。” 在说道魏广德被派外差的时候,高拱说话的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显然话中还有深意,是在提示裕王。 裕王不笨,虽然有时候显得优柔寡断了些,可是还是听得明白高拱的意思。 “好,送还二千五百两好了。” 裕王也不坚持了,只要以后每年的俸禄和岁赐能够领到,他也不缺那几百两银子,交好一个朝堂新星,这桩生意不差。 “说起来,这魏广德也不知道修了哪门子的福气,被陛下如此看重。” 陈以勤笑着摇头感叹到。 “是啊,才十七岁,不及弱冠之龄,我还以为他要二十才能被授职,真是没想到。” 殷士谵也是感慨一声,这岁数时候的自己,还在家里看书做学问,哪像那个家伙,都已经在朝为官了,还是前途看上去很远大那种。 “听说陈德言这次去商河的差事办砸了,也不知道回来会怎么样。” 陈以勤这时候却是惋惜道。 “可能会被外放,毕竟是因病造成的逾期,唉,也是可惜了一个状元。” 殷士谵接话道。 “听说本来是要升他去太常寺转一圈的,虽然可惜,不过不管怎么说,册封康顺王的差事他确实逾期了,按制应该待堪。” 裕王听到他们提起陈瑾,也来了点兴趣,于是说道。 “位置空出来了,可是他却没有福气去坐那个位置,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你们说,到时候会不会让魏广德占了这个先机?” 高拱这会儿忽然插话进来道。 “说不好,说不好,以今上那位的脾气,什么事儿都有可能。” 裕王和陈以勤都被高拱的猜测惊了,也就是殷士谵摇头晃脑的接话。 “要真那样,说不得回头我得考虑给自家小子也改个名字,‘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你说我该给自己小子改‘上德’好还是‘建德’好?” 陈以勤忽然笑着说道。 之前魏广德突然得到嘉靖帝提拔重用,不经散馆就给授官,可把旁人羡慕的的不行,特别是翰林院那帮曾经的庶吉士们。 然后,自然就是猜测魏广德何德何能会被今上重视,之后自然就有了各种猜测。 第205章 咳咳 仅仅两天时间,魏广德一行人就从将军石关感到了怀柔。 进驻县城后,翁溥马上向地方索要了最新的塘报,了解前线战报。 虽然他们一行人只有巡视长城沿线的任务,可是翁溥是正经的兵部右侍郎,自然可以主管兵事,地方上也是尽量满足他们的需要。 在看到发来的塘报后,魏广德就不敢再说之前计划的事儿了,想要继续巡视密云后卫的防区已经不可能。 根据最新的战报,俺答部近两万人马已经从瓦房沟进入长城,现在鞑子已经完全分散在各地实施抢掠,长安所、永庆、延庆和怀来皆发现了鞑子骑兵的踪迹。 想想也是,长期和边军交手,鞑子已经搞清楚明军的虚实,皆是畏威而不敢战之辈。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在鞑子周围,宣府方向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而延庆卫、永宁卫和怀来卫皆驻守于城池中不敢出战,密云后卫已经收到京城旨意,抽调精兵移防昌平,应该是随时准备增援延庆右卫,加强长城沿线的防御力量。 连续两日赶路近百里,一路上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到了怀柔也没有马上休息,而是收集整理还有分析各方得来的资料。 好,魏广德承认翁溥大人真是铁人,他魏广德都感觉有点吃不消。 倒不是身体有什么,主要还是在马上颠了十个时辰,吃不好睡不好。 实际上这样的生活是从出京以后就开始了,出门在外居住条件肯定不如在京城。 之前一路巡视并不赶时间,除了吃的差点,睡的不好,其他马马虎虎还能熬过去。 就是这两天,真是玩儿了命的赶路,“早知如此,自己也该坐马车的。” 赶路途中,魏广德不止一次这么想着。 今天终于到了怀柔,还没等魏广德好好睡一觉,又被翁溥抓来和他一起分析战报。 “永宁、延庆和怀来都出现鞑子骑兵骚扰,广德,你怎么看?” 翁溥这会儿放下手里的战报,皱眉问起魏广德的看法。 “大人是担心他们攻击内长城?” 魏广德多懂事儿的人,立马就猜的翁溥话里的意思。 “是啊,如果是就地掠夺,他们应该是挤压宣府那边,矛头转向保安州才对,而不是对边墙附近进行劫掠,要知道那里可没多少东西,只有跨过内长城到达昌平,那里才有无数的财物。” 翁溥担忧的说道。 “翁大人的意思是,鞑子在观察内长城的防御情况,寻找突破的目标?” 之前,魏广德就分析说俺答汗应该是没有突击北京的想法的,否则不会突击宣府那边的长城,而是会攻打迷晕后卫防御的区域。 毕竟只要打破这里的边墙,就可以直接南下威胁京城。 京城周边,也汇聚着大量的财货,可以抢个够。 上次若不是通州那边紧急扣下全部船只,让鞑子没法过河,魏广德相信俺答汗很可能打的主意就是占领通州,获取那里的物资,长期驻扎在关内威胁京师。 俺答汗的部下从嘉靖几年开始就不断以封贡为理由挑起边衅,不断试探明军的战力,已经积累了丰富的和明军作战经验。 那次最后退走,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并不是明军战力如何强大,被迫撤走,而是因为没有拿下通州的粮食,鞑子大军没法长期驻守关内。 对于翁溥的分析,魏广德还是不太认可的。 在他看来,如果真要威胁京城,最好的做法绝对不是去宣府转一圈,而是抽冷子趁明军不备抢占长城隘口,根本不给明军准备时间就突入官墙,然后直扑京城。 跑宣府去晃一圈,暴露自己的行踪,这可不像还想染指中原该有的动作。 蒙古人,越到后面越不行了。 这是从有后世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待的,在现在这个时代的大明官员来说,他们依旧在担心蒙古人重新打进来,再次奴役汉人。 在大明开国之初几任皇帝屡次北伐都没能铲除蒙古黄金家族后,双方开始进入相持阶段,但是因为搞不清楚蒙古那边详细精准的情报,帝国高层并不知道蒙古现在已经有四分五裂的迹象。 魏广德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蒙古人最后成为女真人的附庸。 不过,对此他没什么话好说的,都是没证据的事儿,只有时间才能证明他说的对。 “明日一早,我们继续赶路,去昌平,那里位置正好在这段长城的中间,可以左右照顾。” 翁溥忽然开口说道,语气甚是坚决,显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在看到战报后产生的念头。 “大人,之前我们才给京城送了奏疏说我们来怀柔,我们是不是该在这里等候京城的命令?” 好,连续赶路,魏广德想要休息一两天,他们发回去的奏疏肯定是到了京城,但是按照大明官场的效率,魏广德相信等到京城的消息,至少有几天时间,现在朝堂上的工作重心应该都转移到对抗俺答部那边去了,应该没人还关心他们。 “无妨,我这就再给部里去一道公文,说我们去昌平就行了,再给沿途驿站传个消息,有发给我们的文书直接转送昌平。” 翁溥态度很坚决,他要去昌平坐镇,虽然没有得到朝廷的任命,但是他就是京城外最大的官儿了,又是兵部主管兵事的侍郎,正该上前线督战才对。 至于命令,有命令就按照命令执行,没到之前他还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 毕竟他这个巡边大臣,虽然没有统御边镇各卫所的权利,可是他还有一个身份,兵部右侍郎,是可以对卫所发命令文书的,更何况事急从权。 魏广德胳膊拧不过大腿,作为一个官场后进来说,听着大人的话行事就行了,若不是他是皇帝钦封的巡边副使,翁溥怕都不会鸟他一个翰林检讨。 要知道,翁溥当年高中进士后,可没有通过朝考馆选被送进翰林院,而是直接下放地方,之后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辗转各地为官,到现在才混到右侍郎。 或许,运气好的话,能够以兵部尚书的身份致仕就算光耀门楣了,他已经五十多岁了,没多少在官场时间可以虚度,所以他打算在这次俺答部入侵中做点事儿出来,为自己未来被提拔积累一些功绩。 魏广德不知道翁溥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个老头有点倔,还有点大公无私,为了国家利益把身死置之度外,不自觉油然而生一种崇敬之情。 人家几十岁的老头都敢往昌平跑,他又怕什么? 无非就是把休息的时间再缩后两天,到了昌平再休息就是了。 昌平隔着鞑子中间,还有一座长城呢,也没什么好怕的。 第二天一早起来,魏广德正在吃着早饭,在城里吃住和在外风餐露宿就是不同,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早点,他也在慢条斯理的品尝。 不多时,张吉就从外面小跑进来,躬身在魏广德耳边低语几句。 “我曹。” 魏广德在心里暗骂一句,想不明白怎么京城这次办事效率这么高了,才两天时间公文就到了京里,还有了批复,还给送过来了。 其实并不奇怪,虽然他们的路程要走两天甚至更久,但是大明急递铺和马驿却没有受到战争环境的影响,依旧在高效的运转着。 他们送往京城的文书不过一天时间就到了京里,兵部送交内阁很快就被批复,司礼监这会儿也不会拿捏什么,一看没什么问题,直接就批红发了出来。 在京里的时间半天都不到,自然也就被送到了怀柔。 其实新的命令也没什么让魏广德觉得神奇的地方,都是之前他就推测到的。 朝廷之所以派他一个兵部右侍郎巡边,还不就是为了在战时可以成为前线临时指挥,统御周边参战卫所。 大明朝以文制武,多少年没出现过武人在前线出任总指挥之职了,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既然得到正式任命,运行翁溥统帅蓟镇、宣府和大同的兵马和俺答部交战,翁溥的决定自然就更不会有人阻挠了,魏广德这个时候只能缩头乌龟跟在翁溥后面,亦步亦趋。 要是自己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老家伙不高兴,或者发觉他有点畏敌怯战,直接先把他拿下他都没地儿苦去。 他只是个从七品小官,若不是进士身份在,都可以说他差不多是个不入流的官员,翁溥自然有权利处置他。 别忘了,临出京城时翁溥还得到加衔,督查院右佥都御史,五品一下的官员都是可以直接拿下的,超过五品的也可以让人放假直接回家等结果。 明朝官员外出巡抚地方,大多会被加个督查院的衔,为的就是让他们能够便宜行事,随时随地可以处理一些低级官员,他们可是代天巡狩。 这次虽然没有用巡抚的职衔,而是用的巡边大臣,也是因为比较时间比较仓促。 另一个就是涉及三镇,那边可都是有巡抚的,官场潜规则影响,一切要按制而行。 接下来两天,魏广德继续骑着马跟在大队伍往昌平赶,同时各地的文书也开始向他们这边汇聚。 现在的翁溥是前敌指挥官的角色,自然所有的报告都要经他手,职责范围内的他直接就批示了,超出的则直接往京城报送。 此时的京畿之地,蒙古鞑子叩关而入的消息已经传开,附近百姓也是惊恐的不行,纷纷收拾家当往附近城池跑去避难,可没人管鞑子都没杀到,跑什么。 真要看到鞑子骑兵了,估计人头就没了。 要跑,自然是要在看到鞑子前就进城才安全。 魏广德他们一行人出了怀柔,走了一天时间就碰到了这样大股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往前走。 魏广德注意到,这队人里面,还有不少马车,看上面大多打着延庆州的牌子,显然这些都是从延庆州跑出来的马车。 他们也算是消息灵通,在鞑子入关不久就得到消息,怕是不比官府慢多少,随即果断收拾一番就跑出延庆,过了长城碍口,到了京畿附近投亲访友。 这么多的难民,自然也影响到了魏广德他们的前进速度,原本两天就可以到昌平,硬是被拖到三天才走到昌平,都还没进城。 看到沿途百姓混乱的场景,魏广德一开始还想要排出官军维持秩序,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不能这么做。 这年头官兵大多都是卫所兵,在本地附近的时候,都是街坊熟人,做事儿还有分寸,算不得是纪律,就是知道不能抢本地人。 大家大多都是军户,说不定谁谁谁的亲戚就在自己的队伍里,到时候不好看。 可要对上外地逃难来的,这些大头兵可未必会手下留情,只怕对这些百姓的祸害会更大。 魏广德本来就在军堡长大,自然很容易就想到这些。 算了,不管他们了。 逃难队伍依旧浩浩荡荡往京城方向跑,场面混乱不堪。 好在魏广德他们一行都是骑兵,气势上足够威风,难民看到他们大多自觉往两边避让,前进还是没有阻碍,就是不能撒开马跑,速度慢了很多。 等他们一行人进了昌平,看到城里的景象都是大吃一惊,城里现在已经是人满为患。 据昌平知州汇报,城里涌入数万难民,城外还有十余万,根本不敢放进城,已经达到极限了,这也是不少人选择绕过昌平往京城跑的原因。 而此时长城那边和宣府、大同的文书也不断送来,鞑子倒是没有攻打永宁、延庆和怀来,在打败长安所驻军后就散开了。 只是之前报告的是发现鞑子侦骑,现在就变成了大队鞑子骑兵,还都是千人规模的骑兵。 魏广德跟在翁溥身后,也跟着翻看送来的文书。 现在永宁和延庆两地都驻扎着朝廷重兵,永宁驻守着永宁卫,延庆州驻扎延庆卫和延庆左卫、右卫,其中左卫和右卫驻扎在居庸关上,应该没什么危险的。 而怀来就显得力量弱小不少,虽然叫怀来卫,但是主力只有一个怀来守御千户所,人马自然也是最少的。 想到明军现在的缺额现象,怀来那边怕是有千八百能打的就不错了。 “咳咳” 魏广德正思考的时候,旁边翁溥忽然捂嘴剧烈咳嗽起来。 第206章 战场 “咳咳” 翁溥一阵剧烈的咳嗽,看的魏广德心惊胆战,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实际从昨天起,魏广德就感觉到翁溥有点扛不住了,马车里就不时传出剧烈咳嗽声。 想想也是,出外差吃住条件本就不好,现在战事又起,估计翁溥那边的压力比魏广德可大多了,还要担忧战局变化,担心一旦俺答部再次突破内长城威胁京师。 其实翁溥还有个担心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一旦居庸关有失,鞑子进兵昌平,这附近可是埋葬着大明朝永乐之后历代帝王陵墓,意义绝不比南京和凤阳差多少。 好半天,翁溥终于缓过劲来,接过魏广德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大人,我给你找个郎中来看看,你这些天操劳了。” 魏广德小声对翁溥说道,只是翁溥摆摆手,“我的身体我知道,不碍事,可能就是这几天急着赶路吹了风,受了凉。” 翁溥并没当一会事儿,到了他这个岁数,平时在京城养尊处优的,一年也会请两次郎中看看,都是些小病,吃两副药就好的那种。 “我还是找人看看,大人现在已经是奉旨提督军务,前线大军可都要你来统筹,要是在大战之时大人身体有什么闪失,可就群龙无首,后果不堪设想。” 魏广德还是说道。 “你叫人来看看,你今晚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去居庸关。” 翁溥对于魏广德前面的话倒是没有动心,但是后面的话可就要上心不少。 现在应该只是小毛病,可要真拖了时日,养成大病,若正好是两军交战正酣的时候,还真就是群龙无首的局面了。 魏广德听到翁溥的话,先是心里一喜,待听到后面的话后心就是一凉。 还真遇到个不怕死的主儿了,这是真打算上前线去和鞑子死磕了? 说实在话,巡边什么的,魏广德觉得无所谓,去就去了,随便看看就是了。 他和翁溥可不一样,翁溥不是翰林,所以他最高也就是做到尚书就算到头了,而自己可是翰林,以后是有机会冲击内阁阁臣的。 以兵事入内阁,很早前倒是有过,只是几十年都没出来过了。 魏广德之前查阅过资料,知道兵部入内阁的,貌似就两位,而且名声都不怎么好。 第一位自然就是兵部尚书徐有贞,他是因为参与“夺门之变”,之后被英宗酬功入阁,在此之前他在于谦倒台中出力很大,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 还有一位兵部出身的官员倒是距离现今很近,那就是张璁,怎么上位的也就不多说了。 魏广德这会儿有点担心,要是自己老是跟在翁溥身后做兵事,会被朝廷里的人给转到军事文官上去,到时候就真的入阁无望了。 好,作为文官,无一不是把入阁作为自己的目标。 魏广德走到现在这一步上,自然也希望能够有机会走进那里去。 如果之前没能进翰林院的话,他还不会奢望什么,可是现在不同了。 等昌平城里的郎中来到这里给翁溥看了身体后,自然确实没什么大碍,就是连日操劳累的,开了两副药,让翁溥多注意休息。 第二天一早,魏广德起来不久,就被翁溥使人催促着出发了。 其实长城关隘和大部分人印象里完全不同,这些碍口往往都是选择在绵绵群山中地势略低的位置,在这里开辟出一条道路,可以避免翻山越岭的疲累。 站在居庸关城楼上,魏广德看着两边城墙依然如同卧龙般顺着山势蜿蜒,看似雄伟壮丽,但是实际感觉没什么鸟用。 那些群山峻岭,正常人都非常难以逾越,更别说是大军。 人可以走,但是马匹辎却是麻烦。 是的,魏广德觉得与其劳民伤财修建雄伟的长城,不如把资金用来练出一支百战精兵。 长城的关隘还是需要的,可以避免敌人顺着官道大踏步突进,用关城迟滞敌人进兵速度,然后在确认敌军主力位置,战略意图后,调集精兵强将攻之。 至于对方轻兵翻山越岭,这样的部队也不会是大队,其实还是很好对付的。 只不过,他也知道,就以现下的官场风气,还是算了,别把自己玩死。 居庸关城楼,此时已经成为翁溥的临时指挥所,在这里收发来自前线各地送来的战报,魏广德也只能跟在翁溥身后,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赞画还是什么,就是帮着处理一些文书,偶尔也会被翁溥逮着询问下对目前局势的看法。 因为处在这个位置,魏广德倒是通过阅读各地送来的战报了解了目前前线的局势。 俺答部自瓦房沟入关后,兵锋北边到了赤城堡,西边到了保安州,南边在怀来,东边自然就是长城的夹角处。 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 万全都司调集的援兵目前正在赶往保安州和长安所,怀来守御所报来只发现鞑子侦骑,未见大队骑兵,所以魏广德敏锐的注意到现在报上来曾经出现过大队骑兵的地方就只剩下保安州、延庆和永宁三地。 “大人,我猜测俺答部主力应该是集中在保安、延庆一代,周围的可能都是外出抢掠财物和侦查的小股人马。” 魏广德这会儿就被翁溥叫到地图前询问他对目前局势的看法。 “俺答部目前已经失去了先机,至少在他们选择攻打瓦房沟后,不仅没有南下直扑居庸关而是攻打赤城堡和长安所的守御所,这应该是在扫掉退路上的障碍,也就没有了突袭京城的可能。” 魏广德说道这里,看了眼翁溥,他此时只是盯着地图,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是沉声问道:“他们在这里能抢到什么?这里可不比关内京畿之地富庶。” 却是,别看俺答部再次打进长城,但是延庆周边可不怎么富裕,和昌平、密云那边还是有差距的,至少打进密云的话,南下怀柔、顺义,还有机会攻打通州,那才会赚的盆满钵满。 魏广德自然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们跑这里来做什么? 虽然魏广德有些猜测,可是也不是很确信,毕竟那都是明末的事儿了。 是的,魏广德有点怀疑俺答汗这次入关是为了接收自山西运来的物资。 因为怀来继续南下,会进入山西蔚州。 魏广德自进入翰林院后,也查过这些年山西商人经营环境的变化,毕竟“晋商八大家”还是很有名气的。 他们走私战略物资给建州女真,而交易的双方,一边是通过各种关系拿到在大明都紧俏的商品,而另一边则不断屠杀、抢掠汉人的金银用于和晋商交易。 说晋商是“汉奸”,其实真没冤枉他们。 只是现在的晋商,难道已经开始和蒙古人开始走私交易了吗? 之前魏广德可是没发现太多异常。 确实,现在晋商的经商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是事实。 大明建国之初实施“纳粮开中法”,通过向边镇运送粮食获得盐引,并以此销售食盐获利,这对于晋商来说自然可以说非常赚钱。 他们招募大量人手在边境种地,收购粮食用于换取盐引。 虽然在弘治五年时任户部尚书叶琪上奏了“纳银开中法”,并被朝堂通过,这让山西商人的利益严重受损。 内地商人不用在千里迢迢运送粮食去边关就能弄到盐引,这让以前垄断大部分盐引的晋商非常不满,他们以前控制边地的大量土地此时失去了价值,因为不能为他们提供盐引了。 新的盐法实行之后不久,商屯就不复存在,而此时的明廷早已不是明初时候的朝廷,上下开始腐败起来,有不少重臣豪门也开始染指原本应为边军购买物资的银两了。 即便是这些银两换成的粮食,但是真正能进晋商口袋的银子还是变少了。 其实魏广德在翰林院的藏书楼也看到最近几十年,山西地方官员也有人上奏有不法商人开始向关外倒腾物资的奏报,但是数量并不多,当时魏广德自然没有重视。 走私,那是杜绝不了的。 只是,这次俺答部的诡异动作,让他不觉有点心生警惕。 记得后世介绍晋商发家史的时候就有提到,晋商一次因为筹集的物资过多,不好直接送出关和建州女真进行交易,建州直接发兵扫荡草原,顺道骚扰了大明的边墙,接走那批物资。 晋商直接就在战场和女真人进行了交易,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魏广德有了这个猜测,自然眼睛就盯向了地图左下角,怀来卫,旁边还有个镇边城,然后就是一条官道直通山西,到达蔚州。 在山西和直隶交界的地方,有个涿鹿山,山下还有个美峪守御千户所。 但是旋即,魏广德就想到,鞑子侦骑出没的区域南边只到达怀来,或许是在防备来自大同的援军。 如果自己之前的猜测正确的话,那么走私商人应该也把财货送到怀来以北的区域。 到现在,魏广德依旧不认为俺答汗还会选择攻打延庆,威胁北京城。 翁溥似乎也有所动摇了,不再那么坚持认为俺答汗选择的目标是京城。 “大人,你说,会不会之前有人把一些俺答汗感兴趣的东西送到延庆州附近?” 魏广德只是试探着说了一句,后话他都想好了,反正自己在翰林院的时候确实查过以前江西地方官的奏报,其中有关于上疏报告山西有不法商人贿赂边镇卫所,私自出关和蒙古人交易茶、铁等限制物资。 只是翁溥的反应很是平淡,只是抬头看了魏广德一眼,旋即又低头继续看起地图,只是也不知道这会儿他是真的看地图还是在思考什么。 不一会儿,又有人送来新的文书,这是宣府那边送来的。 不过,翁溥在看完文书后勃然大怒,只是文人的修养还是让他压制住自己快要爆发的脾气,只是把手中的文书重重的摔在书案上。 魏广德好奇,走过去小心翼翼拿起那份文书看了眼,也是微微皱眉。 宣府的军队已经陆续开拔,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保安州附近,和俺答部草原骑兵开始对峙。 按照文书中所言,俺答部主力尽在保安州,让宣府大军无法前进半步,这是向提督军务的翁溥请示下一步动向的。 轻轻摇头,魏广德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敌人就在眼前,打不打得赢你倒是准备打啊,说是两军对峙却没有发动攻击,还跑来问翁溥下一步我该做什么。 “咳咳。” 好容易压抑自己的愤怒,翁溥不禁有咳嗽几声,打开门迈步走出城楼,站在城墙上向外望去。 魏广德把文书放在书案一侧,那里整齐的码放着这些天来收到的各种战报,只是很快就有一股大风从屋外刮进屋子,让桌上书案被吹动的哗哗直响。 “用镇纸把文书都压好。” 魏广德吩咐一旁的书吏道,这些人都是昌平州知州找来的,毕竟他们这次外出可没带书吏出来。 这里是山口,两侧有高山阻拦,西北面吹来的风受群山所阻自然汇聚到山口,所以在居庸关上显得风特别大。 魏广德这会儿也迈步走到门口准备把门关上,耳边就听到翁溥的话。 “广德,你去写份文书,措辞严厉些,让大同军尽快赶到怀来,向我这边靠拢。” 魏广德闻言,说了声“是”,转身就回到屋里开始书写公文。 大同军最新的一份急报是前两天来的,言道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开拔,三日后会抵达蔚州,七、八日就能进入北直隶,过美峪所。 结合之前宣府的急报,魏广德明白,翁溥也是自知不能强令宣府军主动出战攻击俺答部,只能等待大同军到来后,以优势兵力压迫俺答部后退,退出长城关隘。 如果俺答部不后退,那么在大同军进驻怀来后,在永宁、延庆和怀来都有大军集结,首先保证内长城两个重要关口居庸关和镇边城的安全。 鞑子如果真要进犯居庸关,会受到来自三地大军的合计,形成四面合围的态势。 如果是选择南下攻击镇边城,则会受到延庆、怀来大同军的夹击。 不过如果俺答部真的呆在原地不动的话,战场也就基本确定下来了,就在保安州、延庆州和怀来所三地构成的这个相对狭小的三角地带。 第207章 受教 三日后,魏广德在居庸关城楼上看到了大同军最新发来的急报,大同军两万余人已经过了蔚州,正在赶往怀来。 城关上风大,翁溥在前两天又病倒了,这两日他都是靠在城楼上临时搬来的床榻上,主要的工作都落在魏广德身上,分配各地运来的粮草,除了向永宁、延庆调拨一批外,怀来也需要准备一些,供即将抵达的大同军使用。 同时,本来应该运往宣府的粮草,也分批从怀来方向转运到保安州,毕竟延庆到保安的通路已经被鞑子切断。 怀来卫的战略价值在这个时候也就凸显出来。 “广德。” 这个时候,床榻上的翁溥已经放下手里的文书,之前他昏睡了一会儿,清醒后就看了大同送来的急报,这就喊魏广德过去。 “发往怀来、保安的粮草什么时候到?” 因为送来的粮草都是从通州走顺义、昌平这条路运来的,所以不是同时到达,翁溥这个时候问起来,魏广德以为他把前两天已经发过去一批的事儿忘记了,急忙解释了下。 “我问的是储存在怀来的粮草,之前那批大部分是运往保安州供给宣府军的,怀来留下的不多,大同军的进军速度,按这份军报看,前锋大概八、九日就能抵达怀来,如果那里没有充足的粮草,我怕又要生乱。” 翁溥这会儿还有些虚弱,前两天突然发起高烧,到现在虽然已经退热,可是身体并没有好。 “这两天你在这里统筹做的不错,倒是有点样子了。” 翁溥笑笑继续说道。 之前翁溥在这里的主要工作就是调运分配粮草,魏广德也不是笨蛋,自然有样学样,即便翁溥病倒,他也能按照翁溥制定的分配原则继续运作下去,而不会出现什么闪失。 “大人过誉了。” 魏广德很是低调的谢过翁溥的表扬,但是心里却在猜测翁溥说这话的意思。 “我筹划的这次作战,大致想法我已经和你探讨过,很好,话里行间我也听出来了,你想的和我也差不多。 以后在这里的主要做的就是后勤辎重的分配,你可以做好,我等两天就去怀来,再去保安州那边。” 翁溥忽然又冒出的话让魏广德有些诧异,这都还没好,翁大人这是要闹哪样? 宣府军确实有点畏敌怯战,最近又发来的军报还是被俺答部所阻,无力继续前进。 宣府这次调来的援军万人,已经有近五千人抵达保安州,但是据说面对近万鞑子骑兵所以不敢有丝毫动作。 翁溥翁大人是有些怀疑宣府那边的奏报了? 毕竟连续两份军报,都没有提到他们进行一次试探性进攻,就是前面出现鞑子骑兵,他们就按兵不动。 “大人,你这时候去保安,怕是不安全,更何况你现在身体也未痊愈。” 魏广德还是说道。 “呵呵,广德,你以为如果我不去保安州督战,宣州卫敢出兵和鞑子交战吗?” 翁溥却是冷笑着说道:“你是九江卫出身,就现下看来,江南唯一一支还算能打敢打的卫所,也就是九江卫了。 边军,虽然号称天下强军,我看未必就比九江卫强多少。” 魏广德明白,翁溥是怕自己还是个愣头青,所以出言提醒自己,别因为接触到的都是九江卫,所以就以为天下卫所和九江卫一样,还是保留一战之力。 “还有这个,你拿回去烧掉。” 说话的时候,翁溥从床榻内侧取出一份文书递给魏广德。 魏广德好奇之下接过来一看,瞬间毛骨悚然。 这是他昨天看着翁溥吃药后昏睡的时候所写的一份公文,要传给昌平和裕美所清查近期商队的记录。 前几天和翁溥的谈话,虽然没有涉及到晋商,但是魏广德还是有这个怀疑,这次俺答部入寇可能只是为了抢掠和其他事儿,并非是要入侵大明,攻打京城。 既然怀疑到晋商身上,魏广德自然要先找人调查一下,清查近期的商队国境的情况就是第一要做的事务。 只是没想到,自己昨天就签发出去的公文,居然原封不动出现在这里,又交回到自己手中。 “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现在就是要打退俺答部,把他们撵出去,不好节外生枝,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只要他们做了,等这边的事儿了结,私下里再调查就是了,咳咳” 翁溥淡淡的说道,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 “可是,我担心时间拖久了” 魏广德在翁溥咳嗽停下后还是说道,显然翁溥猜到他的想法,或许他也有这想法,只是隐而不发。 “如果真有人涉及到这件事儿里,现在他们才是惊弓之鸟,至少在俺答部退出长城前他们都不会掉以轻心,你派人去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反而打草惊蛇。” 翁溥看了眼魏广德,继续说道:“你既然能想到这上面去,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山西那边有商人暗地里走私的事儿。” 翁溥说道这里看了看魏广德,见他点头这才继续说道:“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很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但是你要明白,只要闹将起来,必然涉及到朝堂中两股势力的对撞,你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两股势力?” 魏广德很是纳闷,就算是查到山西商人走私,甚至因此引来鞑子入寇,那影响的也只有山西一地,还是以商人为主,就算这些人家里有点有功名的人,又能影响到什么朝堂。 “呵呵,你呀,应该是在翰林院看到一些东西,所以有了这个猜测,可是你想过背后的原因没有啊?” 翁溥看看魏广德,忽然笑起来。 “当官做事,你得往深了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有人推动,他们为的是什么,不然你永远都不知道事件背后的利益瓜葛。 你光想到可能有人走私财货,可你想过没有,多少年前就有人官员上奏这事儿了,可是朝廷有过大动干戈吗?” 魏广德低头回忆下,确实没有在那些奏折里看到后续处理,大多都写的是“严查”,就好像是一个既定程序一样。 “看来你是完全不知道背景咯。” 翁溥看着魏广德,随即摇摇头说道:“那我告诉你,山西商人发家就是因为盐政,因为纳粮开中法获得大量盐引,进而成为大盐商,你可能没去过浙江,我是浙江人,我知道那边不少大盐商其实都和山西关系密切,有的是家族分支有在山西,有的则就是山西那边来的。” “大人的意思是,现在的盐政是有人对原来的盐商动手,抢夺利益造成的?” 魏广德闻弦歌而知雅意,马上推测道。 “弘治朝开始把纳粮开中法变成纳银开中法,虽然解决了朝廷银钱不足的弊端,却是让边镇局势急剧恶化,主要就是边镇的粮草需要朝廷运输,而朝廷又哪能全部满足他们的需求。 同时因为盐政变化,山西商人之前通过各种方式获得的那些商屯失去了价值,他们选择放弃商屯而是直接纳银抢盐引,盐价也起来了,这还只是那些大商人才能做到。 小商人们无力抵御,他们就选择做起关外的贸易,或者说走私生意。 以前他们就时常为边镇供给粮草,和边军将官关系都不错,有的时候给人行个方便” 说道这里,翁溥叹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是,就算如此,朝廷也不能由着他们做这种违反大明律的事儿。” 魏广德虽然有点惊讶于晋商走私的背后还有这么离奇的故事,可依旧不认可这样的事情发生。 任何事物都有利有弊,利弊权衡之下,利大于弊则继续,弊大于利则改之。 不能因为晋商利益受损,就容许他们这样挖国家的墙角来弥补损失。 “盐政牵扯的利益很大,大到他们和他们背后的势力也不得不低头,但是鱼死还有网破,这就是个妥协的结果。” 翁溥继续说道:“山西那地方有多少良田?我告诉你,大多都是原来的军屯,最后能到山西商人手里,你应该明白他们背后站的是哪些人。” “山西的大商人彻底转变成为大盐商,中小商人就开始走私蒙古?” 魏广德小声问道,“这就是他们协商的结果?” 看着翁溥这个时候变成老僧入定般不再言语,魏广德明白自己说的怕就是真相了。 魏广德不说话了,他已经把手里的文书揉成团,打算一会儿一把火烧掉。 就现在他细胳膊细腿的,恐怕连山西商人背后的势力都扛不住,还别说比他们还要强大的势力了,要是出手的话,怕自己瞬间就变成飞灰。 “以后你做什么事儿,都要先搞明白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免得被人利用了,有时候得罪人都不知道怎么会事儿。” 翁溥看到魏广德的动作,这才又出声提醒他一句。 “广德受教了。” 魏广德急忙拱手行礼,他现在知道翁溥截住他发出去的文书,其实是救了他一命。 他这个时候发出调查文书,如果真有他猜测的事儿,对方一直就盯着呢。 自己暴露,必然会被人灭口,现在可是战时,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时机了。 同时,魏广德也心里生出了一丝恐惧。 翁溥在病中都还能对这里进行掌控,自己以为他在昏睡,其实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 这或许还是老江湖。 魏广德想起之前了解的,翁溥进士及第后先是外派做知县,然后回吏部,最后巡抚湖广、江西,真的是手段老辣。 “江西是个好地方啊,我在那里呆了五年多,是我为官以来呆的最久的地方。” 翁溥冲魏广德笑笑。 “大人,其实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动不了山西那些违法商人。” 魏广德陪笑后,还是问出了心里的好奇。 “盐政,鱼死网破。” 翁溥双眼盯着魏广德看了半晌,这才吐出两个词来。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也才明白,为什么到了明末,晋商勾接建奴走私赚得盆满钵满,就算山西官员势力再强大,交好再多的朝堂官员,那也应该只是一只只被养肥的猪才对。 以前魏广德还很奇怪,为什么那个时代没有权贵对他们动手,出手宰了他们,掠夺他们积累的财富。 现在他才明白,或许那些权贵更看重的是那些够细水长流的盐政生意,有点投鼠忌器。 甚至,或许还要帮忙掩盖一些东西,免得最后鱼死网破。 魏广德想明白这些,至于以后怎么做,还查不查晋商,魏广德已经暂时不敢想了。 悄悄走到一旁把纸团扔进火盆里,这才又走到翁溥的床榻前。 “大人,先前你说的要去保安州督战,下官还是建议你打消这个念头,实在不行就给京城上奏,请京城派人过去主持就是了。” 魏广德想想还是说道。 “呵呵,这么大的功劳,你舍得放弃吗?这次俺答部入关不过两万人,只要宣大军就位,就可以对其实施驱逐,我军必胜。” 翁溥忽然笑道。 “可是毕竟是战场啊,凶险难料。” 魏广德还是说道。 “凶险难料,确实如此。”翁溥笑笑,“你站出去看看关口那些逃难的百姓,战事拖一天他们就要逃一天,只有尽快结束战争,他们才能回家。” “大人可以下公文,严令他们出战。” 魏广德皱皱眉,还是说道。 “没用的,就算你给他们请来圣旨,只要不是你去盯着,他们依旧会阳奉阴违。” 翁溥摇着头说道:“现在其实就是宣府军出动佯攻俺答部的时机了,大同军已经在路上,此时发动佯攻,俺答部在获知大同军行踪后必然投鼠忌器,不敢在此久留,只要他们出了长城,也就天下太平了。” “嗯?” 魏广德微微诧异,翁溥这话里信息量有点大,他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在大同军赶到后,如果俺答部还不退走,你也别在这里呆着了,直接去大同军中督战,让他们出死力去打,不然我们回京不好交代。” 翁溥接着又对魏广德说道。 “大人的意思是,大同军也会和宣府军相同,都不敢出战?” 翁溥的话和魏广德想的差不多,别到时候宣大军到位了,两军都不敢出战,那就真搞笑了。 本地驻军要紧守城池和长城隘口,自然不敢随意调动出击,唯一能动用的就是机动来的宣大两军。 第208章 文武 魏广德还真没想过翁溥担心的这个事儿,那就是援军宣大两军到了战场却不敢主动出战的事儿。 可是稍微细想后,魏广德又觉得说不定还很会如此。 嘉靖二十九年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周围勤王大军汇聚,却没有一支部队敢于主动出击,攻击分散在京城附近抢掠的俺答部,最后人家很轻松的就退出关口。 至于那些战报,稍微动动脑子就明白,一开始都不敢打,你还怎么指望人会出力打生打死,要么杀良冒功,要么就是遇到几个走散的倒霉蛋。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抢在大同军到位前,强令宣府军出战?” 魏广德说道这里,忽然明白了翁溥这么做的含义,既是主动挑起战事,让俺答汗不敢轻视明军,又让随后赶到的大同军不能置身事外。 要是宣府军在那里打生打死,大同军却在一边作壁上观,战后这官司必然要打到金銮殿上去,宣府也不是后娘养的。 虽说明军畏敌怯战,可也得分清场合,那怕是装装样子也要硬着头皮上才行,这也难怪翁溥打算把他派到大同军中去督战。 两个人,两双眼睛在那里盯着宣府和大同军,最后京城的态度必然是以他们的意见为准。 “宣府军要是能够重创俺答部是最好的,主要还是要表现出作战态度,在有大同军逼近的情况下,俺答部应该会选择退出长城。” 翁溥轻声说道。 魏广德这会儿沉默了,好半天才问出一句话来,“边军战力真这么不堪?” 虽然有心理准备,可是从兵部右侍郎嘴里说出来的话,由不得魏广德不信。 太扯了,要是真出现翁溥担心的事儿,宣府大同军汇聚于此后,又不敢对俺答部开战,长此以往明军还会有什么军心,以后怕不是见到蒙古人转头就跑,花那么多银钱还守个屁的长城。 “边军中有敢打的,只是不多,所以大同军到以后,你要注意下面哪些将官是有胆量和鞑子交战的,这些人才是此战的关键,特别要注意,别被那些贪生怕死的把战局带偏了。” 翁溥继续说道。 “翁大人,我实在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这些人调动走,留下敢打敢拼的将官,还有这长城,现在每年还在投入银钱进行修缮,但是长城沿线隘口如此之多,大小关隘我这转了一圈下来,感觉大关能守,小关根本守不住,都没多少人手。” 魏广德又说道。 “不守不行啊,小关城主要是位置偏,你看沿途还有不少地势险要之地,如果边军战力稍强一点,就算鞑子打破关城,也会在向里突进过程中被周边赶来的大军堵住。 咳咳,大关之所以是大关,就是因为地势原因,更加方便运输,自然就能驻守大军,关城反而更不容易被攻破。” 翁溥解释道。 听了翁溥的话,魏广德明白为什么长城上隘口那么多,还能分出大小城关来,和道路条件有关。 就算鞑子打破小城关,后面还有一条不好走的山路,自然很容易就被增援来的大军堵住去路。 当然,这要得是明军还有基本的战力和饱满的战斗决心,否则像翁溥说的那种,见到鞑子就跑,地势再好也没用。 只是这个时候,魏广德忽然想起之前收到的信息,今年貌似宣府那边打的不错,除了年初一股人马在巡边途中被人围歼了,之后鞑子入寇就在新任宣大总督许论的指挥下打的有声有色,至少场面上不难看。 大同那边今年没什么战事,战力怎么样到是不知道。 这个时候魏广德有点动了心思,既然宣府那边要先开战,只要督促宣府军奋勇作战,在大同军逼近战场前,俺答部后退就是必然的结果,很可能大同军都没开打,俺答部就退出长城。 是的,魏广德有点想要去宣府军中督战而不是等大同军,两者最后的战功可是截然不同的。 对于翁溥来说,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他都是调度有方,都有大功。 而对于魏广德来说,如果是随大同军行动,没什么战功的话,那也就是协理有功,可如果是督战宣府军击溃俺答部,那就是大功一件。 虽然魏广德不怎么稀罕军功,他还想回翰林院做检讨,考满升级,运气好说不定能混到太常寺或者詹事府的职衔,那就爽了,他知道自己年龄是硬伤,不可能有机会迁礼部,现在迁礼部无非就是主事,还不如在翰林院混资历,熬成学士后再迁礼部,之前还是在太常寺和詹事府过的舒服些。 随着魏广德被授官翰林院检讨,魏广德自然又再次修改了自己的为官之路,之前还以为要在翰林院呆满三年等散馆,现在不需要了,节约了三年时间,考满就可以做编修。 只是这唾手可得的东西,顺手拿下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丢了实在可惜。 魏广德虽然担心被朝廷安排去做军事文官从而断了自己入阁的念想,可也不希望错过立功机会,让自己的履历变得好看些,似乎也是可以选择的。 魏广德有些神思不属,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大人,你计划什么时候出发去宣府军中?” 魏广德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算时间,明后两日密云兵备官李蓁带粮草辎重,我到时候随粮车一起走,这样身边的护卫也多一些,就算遇到鞑子侦骑也不怕。” 翁溥开口说出自己的计划。 魏广德这会儿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开口争这个功劳,于是立即说道:“大人,你身体还没有恢复,这又是车马劳顿,怕是对你病情不利啊。” 说话的时候,魏广德还是一副关切的神情,好像很关心翁溥身体状况的样子。 好,不管怎么说,人家截住自己的文书,也算是挽救了自己的仕途,最起码没有在初入官场就得罪那些了不得的大势力。 “如果只是去宣府军中督战,强令他们出战的话,我想我应该可以胜任。” 魏广德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双眼盯着翁溥,关注他的表情。 “你,不可。” 只是他看到的翁溥却是大摇其头,“你去宣府督战,怕是拿捏不好火候。” “嗯?” 魏广德对于翁溥的话很是奇怪,什么拿捏不好火候,无非就是让宣府军出战,打一打,消磨些俺答部的锐气,等待大同军的赶到。 然后,魏广德就听到翁溥还真说出了他想的话来。 “你以为此去只是督促他们出战?” 说道这里,翁溥又是摇头,“关键是要让他们打疼俺答部,让他们心生惧意,才会在大同军赶到前退走。” 闻言,魏广德略微皱眉,单凭宣府的力量,怕是有些难以办到。 打疼俺答部,那得是多强的战力才能办到。 而且按翁溥的意思,似乎还不能出全力,主要是以威慑为主,也就是只出动小股部队疼击鞑子,让他们知道宣府军的战力,才能在大同军赶到前逼走他们。 “大人,这边军真的这么不堪吗?” 好像之前魏广德就问过,不过他还是没忍住,再次问了出来。 翁溥摇摇头,又点点头,随即又是数声咳嗽。 想起先前翁溥的话,魏广德忽然顿悟了,难怪翁溥让他去大同军中后,多注意下面的将官,寻找那些敢打敢拼的。 整体战力不行,但是从中选择一些有胆量的,有战力的将官单独出战。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那些胆小怕死的,就让他们在后方摇旗呐喊蹭功劳就是了,只要别自己逃命的时候把队伍带崩溃就行了。 魏广德忽然觉得,其实大明朝这些文官还是很清楚武将那些德性的,只是或明或暗都不愿意去管他们。 官职就那么多,留下些无能之辈,对于文官来说似乎也不是坏事儿。 要是把所有无能之辈都贬谛,让有才干之人上位,怕不是又有人拾掇着武人去抢回自己的权利,要知道国朝开国之初,武人的地位可不低。 魏广德忽然感觉到,明朝中后期虽然勇猛将官不少,但是貌似大多都不够出彩,多是昙花一现,更多的还是平庸之辈,怕也是文官集团操纵的结果。 扬文抑武,自然就要武官表现越平庸越好,文官才能出彩。 翁溥忽然发觉,魏广德的眼睛里似乎瞬间散发出光彩来,之后很快就恢复平静,只是眼神中多了点其他东西,看上去似乎比以前犀利了。 之前魏广德看人的时候,眼神还是很平和的,但是现在似乎和之前不同了。 这是悟通了? 翁溥倒是听人说过,有的人一旦顿悟了,精气神就会有所变化,最显着的地方就是双眼,那可是心灵的窗户,不好隐藏的。 想到魏广德是卫所出身,翁溥忽然发觉自己先前的话,怕是真让他悟出来一些什么门道。 而这会儿的魏广德,脑海里想的却是刚刚悟出来的为官之道了。 以前书上教的是什么? 大家都是平等的竞争关系,你只有表现的比别人出彩才能脱颖而出。 这话当然对,可是就在刚才,魏广德想到的确实你可以不出彩,但是一定要让别人看起来更加平庸才行。 文官对武将的做法,其实也可以引申到文官和文官之间的争斗上。 两个人竞争一个位置,以前魏广德想的就是怎么表现比他人突出,这样就把自己的优势体现出来,而现在魏广德想的就是怎么让对方表现看起来更加平庸。 处理一件事,那怕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很平淡的处理,那么你也得想办法让对方做的比你差才行。 至于用什么手段,无所谓了。 这些官场老油条才领悟到的东西,经过翁溥的几句话就被魏广德吸收到了。 不过在现在,他想到的这些东西对眼前的局势没有卵用。 两军交战还是靠实力说话,可不是阴谋诡计就能解决的。 “想明白了?” 发觉魏广德的变化,翁溥试探着问了一句。 魏广德回过神来,急忙躬身道:“大人真知灼见,下官想明白了,多谢大人提点。” “咳咳” 翁溥又是连连咳嗽,好一会儿才止住。 说实话,翁溥也觉得这几天自己身体有些不好,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去保安州那边,之前坚持自己去,也是怀疑魏广德的能力。 刚才自己寥寥几句话,看似魏广德听明白了,只是还不敢确定,毕竟在此以前他和魏广德完全没什么接触,不明白魏广德的悟性到底怎么样。 “如果派你去,你怎么做?” 翁溥好奇的试探起来,问问,看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只是在心里,翁溥觉得魏广德怕是懂了,毕竟是卫所出身的人,这点玲珑心思说不好还真有。 只是,魏广德到底领悟到的是什么,他是不知道的。 “按大人的意思,去宣府军中挑选能打敢打的将官,由他们主动出战攻击俺答部,其他战力稍次的部队则按兵不动施以威压,只要能够有一两个将官出彩,就会对俺答汗的作战信心造成影响,让他们生出后退之心。” 魏广德在那里缓缓说出他的理解,翁溥躺在床榻上也是微微点头,等魏广德说完后,他才长叹一声。 “唉” 翁溥的叹气,却是把魏广德搞愣住了,一时没明白翁溥的态度,自己说错了吗? 在心里惊疑不定的时候,耳中却听到翁溥的话。 “如果边军战力稍强些,也断不会出此下册,必等待大同军抵达战场,全力以赴,务求全灭这股鞑子。” 翁溥的话在魏广德耳中回响,看似忧国忧民,只是魏广德这会儿心里想的却不是他话里所透露出来的意思。 文官,始终还是把文官集团的利益看的更重些。 或许为了长治久安,他们愿意挑选出一个、两个良将出来镇守边疆,却不会愿意去认真选拔武人,让他们太过优秀。 大明朝堂上,可还有勋贵集团存在,他们和卫所结合太深了,文官集团是不愿意让他们通过卫所军恢复开国时的战力,重新崛起在朝堂上。 勋贵还是应该有勋贵的样子,维持现在的生活就很好,贪图享受,好逸恶劳。 第209章 凶险 两日后,魏广德站在关城上向翁溥道别,身边还站着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密云兵备官李蓁。 按照之前由兵部和户部发来的公文,通州调拨的粮草由京城周边兵备道负责调运,其中这次负责押运粮草的是密云兵备道李蓁,按照魏广德的安排,这批粮草从居庸关过长城,直接南下怀来,之后再转运保安州。 李蓁的任务就是把粮草送到保安州就算完事儿,之所以安排兵备道官负责押运,也是因为此时粮草之事事关重大,马虎不得,不管是为了王事还是为了自己,各地兵备道负责押运粮草自然会抽调辖区内精兵强将前往。 “此去保安州你要小心谨慎,切记我之前说的话,如果时机不成熟,就切记勿要轻举妄动。” 翁溥已经和李蓁说了他的安排,这次运送宣府军需顺带送魏广德去保安州督战,不过临行时还是有点不放心,又把魏广德叫住小声叮嘱。 “大人放心,下官明白厉害,没有把握绝不轻动。” 魏广德急忙表态。 这次李蓁带来的人马足有千多人,这还不包括征调的民夫,之前储备在怀来的粮草也要带走一部分,可以说是这次运粮队伍中最重要的一支。 “李大人,一切都拜托你了。” 翁溥点点头,随即转头对李蓁说道。 李蓁不敢托大,立即躬身应是。 城管之下,居庸关大门敞开着,一辆辆粮车不断从关内驶出沿着山道向前行去。 官道两侧,无数还未接受盘查的难民被士卒驱赶到道路两侧,他们此时大多都是双目无神的看着这一车车的粮食从他们面前驶过。 因是战时,这些逃难的百姓自是没有路引等证明身份之物,有的都已经过关了。 只是魏广德看到他们逃到这里也是饥寒交迫,受过后世教育的他还是不忍心置之不理,安排人在城下每日两次施粥,只要保证在这里不饿死人就行。 不多时,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标人马自城门中冲出,为首两人自然就是魏广德,他旁边则是密云兵备李蓁。 出了关城,魏广德只是回身冲关城上微微拱手,随后就带着手下护卫往前去了。 说起来,李蓁虽然是按察使司佥事,实职整饬兵备道,正五品文官,可是也没法在魏广德之上。 魏广德虽然只是翰林院检讨,一个从七品官员,可是还兼着巡边副使的身份,随着战事开启,这个巡边大使翁溥已经是改提督军务,魏广德也改职为参赞军务,虽然没有升官,可是职务却是定下了。 值得一说的就是这“参赞军务”可不是字面上理解的参谋、赞画这样的职务,实际上参赞军务这个提法是大明朝独有的一个以文制武的东西。 它是由明仁宗朱高炽搞出来的西,是从根本上改变了对军队的控制的方式。 在他执政期间,他给军中设立了个“参赞军务”这个词,一般都是各地巡抚的任命文书上加这么个职务,即朝廷派往总兵武臣处协助处理军事机要的文臣,和后世地方一把手一般兼任同级军区副司令差不多。 只是在明朝,这个职位的权力可了不得,不仅能“上达天听”,还能把手伸进总督、系统中去,其实际权力还在总兵之上,说是“辅助”,实为“统管”。 以至于还没发展几年,在朝廷的推动下各地的参赞文官都能指挥军队了,甚至直接越过了以往的兵部、都督府的制衡,自成一系,要知道当时的巡抚还只是临时机构,权力都如此大了。 等明宣宗朱瞻基继位,他比自家父亲朱高炽玩得更大,将临时性的巡抚“常设化”,并让其一跃当地布政使、都指挥使、按察使三司之上的存在,让懂军的不能领军,得受写着“参赞军务”的巡抚指挥才行。 只是这么个职务带到魏广德头上,具体能是个什么效果就要看总兵态度了,要知道他一个翰林院检讨和派往各地的巡抚可是完全不同,他身上还缺个督察院的衔,因为巡抚之所以能侵占军权,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可以对武将发起弹劾。 只是按照职务来说,现在的李蓁还真就有点受魏广德管的意思在,他毕竟只是战区的一个官员,自然要受到提督军务官员的指挥,参赞军务的魏广德自然也可以。 这次出来,魏广德除了带着张吉和李三外,还把蓟镇调来护卫他们的那队骑兵也要走了,至少在魏广德看来,蓟镇的骑兵怕是要比京营的骑兵战力要强上不少。 这队骑兵的首领叫董一元,最近一个月来和魏广德接触比较多,魏广德感觉这人还算可靠,至少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董一元还有个哥哥叫董一奎,现在在宣府任游击将军,这是因为他哥哥袭父职,而他只能从把总做起,还是因为关系才能弄到这个位置。 只不过现在的董一元虽然只是把总,干的却是游击将军的事,这次出来手下可管着两队骑兵,小四百人。 自小就跟着父亲大同参将董旸生活在军营中,自然对军伍生活很是熟悉,指挥一队士兵也是完全能够胜任。 这次被派来保护,对于翁溥来说,董一元自然不敢有所怠慢,只是看到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魏广德已经是副使,初入官场的菜鸟,心里还是很不爽的。 只是后来魏广德让张吉刻意和他们结交,这才知道魏广德是卫所出身,上过战场砍过倭寇,这才对他有所改观。 不过在心里,北方边军都看不起南方卫所。 无他,倭寇都是什么人,五短身材之人,这么小的家伙都收拾不了,丢明军的脸啊。 还好,魏广德是九江卫出身,估计南边也就九江卫可能还能打,不管怎么说那伙进犯南京的倭寇就是被他们给团灭的。 朝廷对于九江卫的褒奖那是明诏发出,自然大明各地官府都知道这事,北地边镇也知道。 至于战报上把那伙倭寇描述成后世特种兵的传说,不管是九江卫还是魏广德、张吉都不会去说实话,那其实是一伙穷寇,要是真说了实话,那才是赤裸裸的给自己引灾祸,得罪整个江南官场。 因为有战报的渲染,对于这伙倭寇居然能徒手接箭,甚至能反手甩出威力和射箭差不多,董一元虽然有点怀疑,可也不得不信,自然对于参与到那场剿倭战斗中,还“亲手砍死”一个倭寇的魏广德也是刮目相看。 魏广德这次要董一元跟着过去,原因也很简单,他和董一元关系处的还不错,看得出来他有理想有抱负,是个有志向的大明好青年,能力上也过得去,自己也能指挥动。 另一个原因自然就是因为他哥董一奎,虽然不知道董一奎的队伍有没有被抽调到保安州,但至少有这么个关系在里面,私下找那些游击说事也方便许多。 一路上,董一元的队伍充当了车队斥候的角色,十数骑组成一个个侦查小队来回于车队四方侦查敌情,倒是遭遇了几股鞑子侦骑,不过都被董一元带领骑兵大队及时赶到驱赶的远远的,可不敢让鞑子发觉这里有一个庞大的车队,带着巨量的粮草辎重。 出了居庸关,整个车队都是在玩命的跑,就怕路上暴露被鞑子骑兵突袭,就那几百骑兵和千多步卒,根本抵挡不住。 还好,出关的第三天傍晚,车队总算是平安抵达怀来卫。 在怀来卫休整一日,同时把要带走的辎重再次装车准备起运,这次的车队就更长了。 魏广德想要在怀来卫抽调人马护卫,可是看到就千把人的卫所,其他人还分散在其他军堡中,所以还是没有能够下这个命令,只是临时从卫所余丁中抽出三百人补进护卫队中。 从怀来到保安州,按照之前的前进速度最少也需要五天才能赶到,而且这里更加靠近俺答部的驻军地,所以才是真正最危险的时刻。 到怀来的当天晚上,魏广德就把李蓁和董一元召集到自己屋里商议,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安排董一元派人先一步赶往保安州送信,最好能找到董一奎,让董一奎再找些人带队伍出来接应。 另外,自然也是要董一元按照之前的操作,在车队四方安排足够的斥候小队,尽量屏蔽车队的消息。 第二天晚上,魏广德再次召集两人商量明日队伍出发的时候,董一元忽然冲魏广德和李蓁一抱拳,开口说道:“两位大人,我今天和怀来卫的人聊了下,他们建议我们先向西过桑干河再往保安州方向走,到那边再渡河。” “不行,如果要渡河的话,时间至少耽误两天,在达到保安州后再次渡河依旧风险很大。” 李蓁略做思考就出口反对,这支队伍主力毕竟还是运粮车队,李蓁的话影响力很大,毕竟马夫和护卫大多都是密云抽调来的。 用河道屏蔽鞑子的侦骑,想法是好,可是如果没有昌平带出来的那么多粮草也就罢了。 这次差事重大就重大在李蓁他们不仅是从通州运来一些粮草,更是在昌平接运了大量早该运往宣府的粮食,如果这批粮食在鞑子入关前起运,他们的车队至少可以减少一半的规模。 现在好了,本来两三次运输的粮草一次进行运输,自然风险大了不少,不管是李蓁还是魏广德为这趟差事也是脑袋冒冷汗。 关键宣府现在粮草不济,特别是抽调到保安州的部队,随行带的粮草也不多,正等待这边的补给。 “渡河绕远路不可取,太耽误时间了,在野外我们耽误不起。” 魏广德摇摇头,还是觉得李蓁说的有道理。 说起北地缺水,可是到了这里,魏广德发现这里水网还不错,居然有两条河在这里交汇,分别是洋河和桑干河。 魏广德最初计划路线的时候也考虑过从怀来卫城出发,先去怀来县,虽然路程近一点,那里还有怀来卫前军和左军两个千户所防御,相对安全一些,可是更靠近鞑子势力范围。 再从怀来县往保安州,在外的路途快的话也要三天时间,到时候就算有保安州出兵接应,风险依旧很大,因为有至少两天时间车队缺乏保护。 魏广德和李蓁都有同样的念头,所以最后他们选择的是绕过怀来县走外围,虽然更远一点,但是胜在更加远离鞑子。 至于刚才董一元的提议,那就更是要绕远路了。 只是想到今天怀来卫送来的消息,怀来县以北再次出现鞑子大量侦骑,活动频率也非常高,这个迹象或许显示出俺答部已经开始关注大同方向援兵的动向,加大了对怀来方向的侦查力度。 为此,魏广德才在今晚把他们两个人叫来,其实他还有个不是很成熟的想法,那就是既然现在往保安州送粮草也就变得极度危险,为什么还要把这么多粮草送出去,羊入虎口。 确实,他们这次的任务就两个,一个是魏广德去保安州督战,让宣府大军出动和鞑子交手,还有一个就是送去粮草以安军心。 粮食就放在怀来卫,甚至是怀来县,距离保安州并不远,想来宣府大军应该不会因为缺粮而骚动,反倒是如果粮食在运输过程中出现闪失,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魏广德这个时候打开随身携带的地图,这年头地图可不是大路货,普通人是看不到这东西的。 以前魏广德还没注意到怀来卫和怀来县这两个地方,就算是到了怀柔的时候,他还以为两地是一个城,知道进驻昌平才发现两个城池各不统管。 怀来卫城是怀来卫做主,怀来县城归知县管辖,怀来卫只是在那里放了一个千户所,在鞑子入寇后又抽调一个千户所赶去支援。 “今天怀来县那边的消息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估计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怀来卫外面就会出现鞑子侦骑。” 魏广德这个时候开口说大,虽然心里想法还不成熟,可是他还是想先听听李蓁和董一元的看法。 “这也是我担心的。” 李蓁毫不犹豫的说道,渡河就会增加暴露的风险,他从今天怀来县传来的消息中也敏锐的意识到鞑子可能加派了向西南方向的侦骑力量,打探大同方向的军情。 董一元这个时候搓搓手问道:“魏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下。” 魏广德突然在他们面前提到鞑子侦骑的事儿,他们自然知道,而且董一元还非常敏感,已经意识到此行的凶险,自然就抓住机会提了出来。 第210章 改变计划 董一元的问话,让李蓁也把目光投向魏广德。 说心里话,虽然不大看得上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传胪,可是奈何职权确实没法比,在这里也只能听他的。 魏广德斟酌片刻才说道:“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当初出关的时候,我们掌握的情况是俺答部分别在保安州和延庆州外有一定兵力驻扎,长安州那边也有,怀来这边只是偶有侦骑出没。 可是昨天开始怀来县那边鞑子侦骑出没频繁,我不知道其他路线上是不是也这样,如果鞑子真的开始在怀来周边严密侦查起来,我们只要一出怀来卫就会被鞑子发现。 这么大的车队,肯定跑不过对方四条腿的,野外防御也防不住。 这批粮草若有闪失,保安州那边必定是军心大乱,只怕就更不会出战了。” “魏大人不会是想不走了?” 董一元听到魏广德的话眉头就是一皱,粮草在军队中的地位他非常清楚,粮草被焚会导致军心大乱,可是要是军营中断粮,也是会军心大乱的。 “鞑子在怀来这里投放侦骑,我们不能走。” 魏广德也很直接,很干脆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保安州断粮怎么办?” 董一元马上就开口追问道。 “我这次去那里,就是因为宣府军迟迟不肯出战,还说没有粮草兵无战心,所以才逼着我们走这一趟。 现在我们的位置距离保安州已经很近了,车队五天左右的路程,就算是宣府军从保安州开过来,也只要三、四天,快马更是不用两天就到。 既然知道送粮过去很危险,为什么要我们去送,让他们派人来取。” 说到这里,魏广德起身在屋里走了两步这才继续说道:“让宣府军动起来,就算没有真刀真枪和鞑子打一场,至少鞑子一定会分兵来监视。 李大人是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只要鞑子过来,如果实力不强,我们正好趁此机会督促他们先和鞑子打一场,只是我有点拿不定主意,是把战场预设在怀来卫还是去怀来县。” “你想用这些粮草做诱饵?” 李蓁这时候已经霍然起身惊讶道,“这批粮草对宣府很重要,可是不容有失的。” 对于李蓁的提醒,魏广德当然清楚,而且最麻烦的还是因为俺答部加强了对怀来周边的封锁侦查,让他们之前的想法落空。 按照翁溥最初的设想,这个时候怀来周边应该没有多少俺答部侦骑才对,运粮车队还会比较安全。 其实魏广德和翁溥私下里还讨论过,为什么俺答部在这里驻留大半个月时间也没有离开。 按照他们的分析,或许是为了交易,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交易应该已经完成,俺答部就应该立即撤出宣府才对,而绝不会继续在这里逗留,还派兵威胁保安州和延庆州两地。 不过就在他到了怀来卫后,才有点后知后觉明白了俺答汗可能的打算,或许他打的主意就是既然来了,就在这里碰一碰宣大军,试试明军的斤两,如果是软柿子的话,在怀来、保安一代击溃明军主力,转手他就可以攻击居庸关沿线的关隘,再次进兵北京城。 来之前,魏广德是真没想到宣府的卫所会如此不堪,要知道京城周边最近的大军除了蓟镇就是宣府了,本来魏广德以为这里的军队应该还比较强大,可是到了怀来卫看到的军容军貌却是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用张吉的话来说,感觉比早前的九江卫还不如。 早前的九江卫其实已经拉跨的不行了,早就没有跟着太祖打江山时候的盛大军容,可也比这里的叫花子卫所军强上不少。 至于现在嘛,那就更没法比了。 因为九江卫出色的战绩,让南京都督府和兵部都对他们刮目相看,自然不管是装备还是给养都使劲的给,为的还不是关键时候有支能拉出去的队伍。 该分润的银子自然不会少,可是却不会再像以往那样随意拖延。 魏广德心里叹气,想到日间征收余丁看到的那些人,这偌大的北方防线就靠这些人守着,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记得小时候老爹还在他面前吹嘘边军强悍,如果当时魏广德知道是这个样子,嘿嘿 也是因此,魏广德才猜测俺答汗或许就是想在这里击溃宣大军,这些被抽调的部队可能就是宣大镇最强大的军队,只要击破他们,以后的宣大防线也就形同虚设了。 最初和翁溥商量的东西肯定是用不了,要是继续按照计划走,那自己的小命怕都要交代在这里,俺答部绝不会坐视这么大一个运粮车队进入保安州,而且他们这个时候怕也很在乎粮食。 而这个时候的李蓁和董一元则是在思考魏广德说的话,让保安州的人马自己过来接运粮食,如果鞑子跟过来的军队不多,反手还可以打一仗,主动权还在明军手里。 何况到了这里,怀来卫这边至少还能凑出一些士卒参战,也会增加明军的实力。 “如果大人这样打算的话,我们还要和怀来卫指挥他们沟通一下啊,怀来卫城和怀来县城那个防御更好。” 李蓁这时候倒是完全支持魏广德的提议,无他,风险小了很多。 之前,他也很是担心此行的安危,粮草其次,自己的小命也在这里。 按照魏广德的意思,至少自己的命能够保住,差事也没有耽搁,两全其美,自然要赞同。 董一元这个时候却是在回忆他去过的怀来县城,毕竟他就是宣府人,以前没少随着老爹和大哥在宣府各地游走。 良久,董一元才冲魏广德抱拳道:“魏大人的计策卑职觉得可行,刚才李大人也说了,需要选择怀来卫城还是怀来县城,其实卑职以前也来过这里,怀来县城防御当然比不得卫城,只是真要吸引俺答部来犯的话,可能还是需要我们把粮草遇到怀来县城更加稳妥。 一是那里更加靠近保安州,比较容易得到来自保安州的支援,二是若我们不行动,鞑子未必会知道有我们的存在。” 只能说之前的战场屏蔽做的比较好,近一半的骑兵被他派出去遮断俺答部侦骑,自己还带着剩余的骑兵四处游走支援,让俺答部侦骑只知道有从居庸关出来的军队,具体是什么情况却是完全不知道的。 这些战场上的情报战,其实都不是魏广德提出的,董一元就已经这么安排了,古人的战争智慧并不比现代人差,该懂的他们都懂。 至于送粮这个差事,先前他们还是打算冒着危险进行下去,也就是他们更加严格遵守命令,没有魏广德的临机专断权利,所以很多时候不能根据战场变化及时应变,只能按照命令行事。 “让怀来卫紧守永定河大桥,就能保护好卫城的安全,抽调一部分战兵跟着我们去怀来县城,准备在那里交战。” 魏广德这会儿想到还应该和怀来卫指挥那几人沟通下,因为今晚涉及明日运粮的事务,所以魏广德并没有叫来怀来卫的人,只是既然自己的想法被李蓁和董一元接受了,自然就要怀来卫参与配合。 魏广德转头冲着门外的张吉喊道:“张吉,你去请怀来卫指挥使大人过来下,顺便叫虞光斗过来,我需要他书写公文报翁大人。” 虞光斗是魏广德从居庸关带过来的书吏,帮他处理一些公文。 在这些书吏来之前,书写公文的差事就只能是魏广德来做,等昌平把人送来了,自然魏广德就成为管理他们的人,自己已经不再处理这些事儿。 不多时,虞光斗就被召唤来此,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先在一边呆着,等怀来卫指挥使到了这里,魏广德先是把现在需要怀来卫做的事儿和他说了。 听到魏广德要从卫城带走五百军卒,怀来卫指挥使就是脸色一变。 “人我要带去怀来县城,你这里再临时征召余丁补上就是了。” 魏广德并不想过多和宣府的人纠缠,现在他就直接用参赞军务这个特权插手军队系统的事儿。 就魏广德所看到的怀来卫的现状,他就没好脸色对上这位指挥使。 要说怀来的位置真心不错,周围有桑干河、洋河两条河流过,两河交汇之后的河道就是永定河,河流经过崇山和长城最后流经北京城最后进入海河。 只不过水路就不要想了,因为水道并不畅通,从关内运来的物资还是只能走陆路运输,至于怀来卫附近的永定河到是平稳可以行船。 至于为什么不把粮食用船从怀来卫直接送到保安州,其实并不是魏广德没有考虑走水路,而是这里找不到充足的船只。 虽然这一段河道有几十丈宽,可是逆流而上部分河道还是比较狭窄,特别是保安州的位置靠近洋河,那里河道要窄很多,根本防不住鞑子骑兵在岸上抛射弓箭的袭击,他们可是逆流而上。 和怀来卫指挥使说好,明日一早由董一元去卫所点齐人手出发,等怀来卫指挥使离开后,魏广德就吩咐虞光斗开始书写公文。 这次为了小命着想,魏广德还是要拼了,修改了之前和翁溥定下的计策,自然在这个时候需要给居庸关通报一声,翁溥才是提督军务,是战区的老大。 在魏广德口述过后,又让李蓁把虞光斗写下的公文拿在手里细细观看一番,确认无误后才让人发出去。 随后又让虞光斗写了一份调宣府军一部来怀来县运粮的公文,之前只是让宣府军出一部接应,现在计划变了,自然要重新书写公文。 魏广德和李蓁看过后,马上让董一元从亲信家丁中派出数人赶往保安州送信,董一元的家丁都是宣府出身,自然是熟门熟路很多。 现在算是大局已定,魏广德在心里暗松一口气,下午知道怀来县送来的军报后,魏广德的心就一直揪着。 其实和他相同心理的还有李蓁,他既然被安排做到兵备道这个位置,自然还是知道些兵事的,就算以前不知道,坐上这个位置后耳闻目染也知道了很多,毕竟他也不是笨蛋。 之前不说,那是因为在居庸关的时候就知道,对于这次行动大帅翁溥和眼前的魏广德是有个细致分析后定下来的计划,自然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什么。 屋里安静下来,此时屋里只剩下魏广德和李蓁两人,虽然面对面坐着,桌前还放着茶盏,可是两人都在推敲之前的布置,都没怎么说话,也没有喝茶。 打仗,其实就是一个逻辑推演,一方统帅要根据掌握的情报作出一系列反应放局势更加利于自己。 而魏广德现在盘算的就是俺答汗那边的反应,他会知道那些情报,然后作出什么样的反应,魏广德这边又应该怎么应对。 至于兵对兵碰上打不打得赢,那暂时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说实在话,要是保安州的人马和怀来卫差不多,魏广德觉得自己还是在董一元的保护下后退到镇边城去比较安全,在那里等待大同军的到来。 不过从董一元口中魏广德也听出来了,宣府军大部卫所和怀来卫差不多,但是宣府总兵手下的参将、游击带领的战兵还是可以和鞑子交手的,至少在双方实力接近的情况下,胜负在五五开。 至于董一元的父亲董旸之前担任宣府游击将军,在俺答部进犯滴水崖时力战而死,那也是强弱悬殊较大,宣府援军赶到不及时造成的。 实际上,草原骑兵对宣府、大同各军堡的进攻,就颇有点游击战的味道,知道以强击弱而不会强攻硬打,他们一般在军堡外围游弋寻找战机,一旦选定弱势目标就猛然发难。 所以他们每次攻打的明军军堡往往都是以优势兵力突袭,追求速战速决,在明军大部赶到支援时,蒙古人已经退走远去。 如果草原骑兵人手足够,实力够强大,他们往往还会伏击赶来的明朝援军,是以边镇明军对于鞑子这种打法疲于应付,到最后都生出惧意不愿应战。 良久,魏广德忽然叹息一声,“也不知道大同军到什么位置了?” 第211章 推迟出发 北京,西苑,永寿宫。 此时一大帮有品级的太监都侍立在殿外,等待这大殿里的消息,为首的正是宫里的大太监、老祖宗黄锦。 他们已经在殿外候了半天,此时早已手脚酸麻不听使唤了,可是大殿里依旧没有动静。 就在众人等的心焦想要进殿又不敢,处于两难境地的时候,永寿宫里终于有了动静。 随着吱吱呀呀殿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头戴冠帽身着法衣的道士已经开门立于殿门前,看到外面双手垂立的大小太监,这才笑笑说道:“帝君已经出关,你们进来。” 随即不等屋外等候的太监说话,转身就朝殿中走去,走动时衣摆飘飘倒是有那么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众太监在黄锦的带领下鱼贯而入进了永寿宫大殿,看到此时一身道袍的嘉靖皇帝已经慵懒的躺靠在上首座位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众人都感受到那双眼睛带着异样的神采盯着他们进来的每一个人。 “恭迎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出关” 随着众太监整齐的喊出嘉靖皇帝的道号,之前还表情古井无波的嘉靖皇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挥挥手,让行礼的太监们起来,随即他们便纷纷站起退到大殿两侧。 不过除黄锦外,其他的太监可不会放过这个给皇帝溜须拍马的时机,还在不断的出声恭祝嘉靖皇帝功力精进,进门时候陛下的眼神有神电似有若无在眼中流转云云 嘉靖皇帝对他们的恭贺之词也只是面带笑容的听着,却是不发一言。 良久,嘉靖皇帝终于再次摆手制止了太监们的献媚,而是对立在兰道行身旁的黄锦问道:“朕这些日子偶有感应,所以闭关半个月,朝廷里可有什么大事,俺答汗退了吗?” 进殿以后一直规规矩矩侍立在一侧的黄锦这才站出来对嘉靖帝简要介绍了现在宣府的战况,听到俺答部到现在还驻扎在延庆州和保安州不去,嘉靖皇帝脸上的笑容消失,眉头微微皱起,“内阁是什么意见。” “回皇上,前些天巡边大臣翁溥上奏请去宣府督战,内阁票拟通过,给翁溥加提督军务的职儿,让他负责宣府战事。” 黄锦说话的功夫微微抬头看了眼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他知道这位主子的习惯,听到内阁意见的时候往往都会有内心想法体现,而且这个时候一般也不会继续注意奏报的人,正好可以看看皇帝的真心想法。 果然,他偷眼看嘉靖帝的反应,而这会儿嘉靖帝却是低头似是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嘉靖皇帝才抬头看着黄锦继续问道:“兵部有哪些部署?” “兵部请旨调蓟镇军移防怀柔、昌平、顺义,催调大同军往宣府助战。” 黄锦简要回答了这段时间朝廷对俺答汗部入寇进行的军事调动,随即就闭嘴不再多言。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之后只是微微点头,显示对兵部的指挥没有异议。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嘉靖皇帝对于收到俺答部入寇的消息并不震惊,在确认俺答部只是进入宣府后,就放心的让内阁和兵部去处理战事,或许是心有所感,嘉靖皇帝似是有了天人感应,最后招来这些日子受宠的道士兰道行闭关修炼。 闭关近半个月,出关后听到的消息果然没多坏,除了鞑子还没有退出长城外,其他的都是小事儿。 军队既然已经开始调动,鞑子退出长城也就是时间问题,倒是不用他担心什么。 至于内阁的票拟和兵部的请旨,以黄锦历来做事的精明,想来也已经批红过了。 “如果没其他事儿,你们就先退下,黄锦留下伺候。” 嘉靖皇帝这时候开始赶人了,他并不喜欢一大堆太监杵在他的永寿宫里,还是让他们各做各的去。 道士兰道行在太监退出后,也躬身施礼请辞。 嘉靖皇帝微微点头,笑道:“蓝神仙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 等兰道行离开后,嘉靖皇帝才对黄锦说道:“叫人把灯点亮点,把这些天的奏疏都送过来我瞧瞧。” “是,皇上。” 黄锦躬身答完话就走到殿门前呼唤小内侍去抱奏疏,自己又叫了两个内侍进来把大殿里的烛火全部点亮。 随着小内侍抱来一大摞奏疏放在御案上退出,大殿里就只剩下嘉靖皇帝和侍立在侧的黄锦两人。 这些都是这些天司礼监批红的奏疏,嘉靖皇帝每次闭关后第一件事不是处理那些新送来还没处理的文书,而是看司礼监已经批红发出去的,不时还会问黄锦几句他不理解的。 等翻了两本兵部文书后,翻到第三本翁溥的奏疏,看了上面的票拟,随即问道:“这字儿是徐阶写的,魏广德参赞军务,这个是谁提的?也是他吗?” “不是的,陛下,魏广德参赞军务这个事儿是严阁老提议的,刚开始我拿到票拟还去内阁问了问原因。” 黄锦连忙答话。 “严嵩?他怎么说?内阁其他人是什么态度?” 嘉靖皇帝听了黄锦的话继续追问道。 黄锦这会儿也不知道嘉靖皇帝到底怎么想的,只是心中微微感觉到不安,只能按当时的情况进行了解释。 “小魏大人年纪小,官职也轻,按理来说确实不应该加参赞军务这个职的,我也是因此去的内阁了解详情。 严阁老的意思是,魏广德是巡边副使,现在巡边正使提督军务,要么他就要马上回京复命,京城中另外派人过去协助翁侍郎,要么就是安排他协助处理军务,京里就不用再派人过去了。 以翁侍郎的能力,再有小魏大人的帮助,处理军务上应该不难,加上参赞军务,主要也是因为他官职太低,否则仅仅是翰林院检讨怕是在宣府说不上话来。 虽然加了职,不过有翁大人在,应该不会出纰漏才对,内阁两位大人都深以为然,所以才在票拟上加了这一段。” 黄锦把去内阁听到的详细告知了嘉靖皇帝,看着嘉靖帝并没有其他表情,嘴角似有似无挂出笑容,黄锦这会儿也搞不清楚自己批红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只能低下头等待嘉靖皇帝后面的话。 “呵呵,惟中倒是有心了,挺照顾他这个小老乡的,哈哈” 嘉靖皇帝终于还是笑出声,话音落在黄锦耳朵里他就明白,自己的主子并没有生气,但是也并不满意。 最起码,他不是念的严嵩,而是用他的字惟中来称呼他,先前可是直呼严嵩的名字,问他要做什么。 想到这里,黄锦才猛然惊觉,这次确实孟浪了,军务这个事儿,是能随便授权出去的吗? 翁溥本身就是兵部侍郎,署理军务是可以的,但是魏广德只是翰林院检讨,授予他参赞军务的权利确实有违制度,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对于给非兵部的人参与到军务中去,这个只有皇帝能授权,自己当时应该是压一压这个事儿的,只给翁溥提督军务的职权,魏广德的事儿还是应该等嘉靖帝出关后,看皇帝的意思行事才对。 想到这里,黄锦连忙跪倒拜下:“陛下,奴才知道错了。” “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给批红的?” 嘉靖帝语气平淡的问道。 “奴才当时听到严阁老解释有翁侍郎在前线坐镇,给魏大人参赞军务也只不过是让他在那里能稍微有点地位。” 说到这里,黄锦就不再说话,只是跪伏余地等待嘉靖皇帝的发落。 好半天,御座上的皇帝才再次开口道:“下不为例,参赞军务这样的权利,必须要先报给朕知道。 翁溥,还行,有他在,应该出不了岔子。” 黄锦听到这里知道自己出的纰漏算是揭过去了,只是没想到翁溥在皇帝心里位置还挺高的,嘉靖帝对他还挺放心的,就是可惜,要是年纪再小点,说不好能混到尚书去。 “兵部有宣府战报送来吗?” 嘉靖皇帝忽然又出声问道。 “有的,两三天就有一份送来,只是” 黄锦急忙答话,但是很快就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找出来,你捡重点说。” 嘉靖皇帝发话,黄锦连忙从地上起来,站在御书案旁从奏疏中下层翻出几份奏报来,恭敬的递给嘉靖皇帝,嘴上也没停下开始介绍宣府战况。 “鞑子入关后,只是攻打了长安所,之后大队就驻扎在延庆州和保安州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只是侦骑不断出没在怀来,永宁等地侦查我军动向” 清晨,魏广德随辎重车队到怀来卫的第三天,经过一天的休整和准备,按照计划今天他们就该启程前往怀来县城去,等待俺答部的反应。 而董一元则是一大早就去怀来卫中,他要挑选了五百士卒补充进车队护卫里,准备随时启程离开怀来卫,前往怀来县城。 运气很好的是,在魏广德离开前终于遇到了大同军派出前往居庸关报送公文的信使。 “按你说的算行程,今日大同军前锋三千人应该抵达裕美守御千户所?” 魏广德找到被拦下的信使问道。 “是的大人。” 那信使看到眼前这个官员年龄虽小,可是旁边站着的可有这怀来卫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等人,这些可都是了不得的大官了,在这个年轻官员面前都只能毕恭毕敬,信使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人官职怕很大,自然不敢隐瞒。 “可是按照之前送的军报,十天前大同军就应该过了蔚州,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前锋军还没到裕美千户所?” 魏广德脑海中还有那份地图,自然知道以明军的行进速度,六七天就该进入宣府地界,到达宣府最外围的军报裕美守御千户所,可是大同那边居然用了十天时间才到,毫无疑问,魏广德想到了大同军畏敌怯战,故意放慢行程这种可能。 “报大人得知,大军出蔚州过小五台山的时候遭遇险阻,山路之前被毁,大军行进艰难,实在是不得已放慢速度。” 那信使只得解释,不过这些话对于魏广德来说,是不怎么相信的。 过山路就说山路被毁,要是过河那不得说河水暴涨难渡。 算起来大同军出发都半个月了,统共就四百多里地,虽然其中不少是山路,可总体来说也是官道,交通自然不会差,走出这速度也是没谁了。 又问了几句,知道大同军主力还要在蔚州附近征集粮草,更是双眼差点掉出去。 催促大同军加速赶来的公文,魏广德是过目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会在怀来囤积粮草,让他们尽快赶来汇合,公文白发了。 挥挥手,让那信使下去,继续自己的差事,往居庸关送信去。 魏广德这个时候有心想要再写封信给翁溥,想要上书弹劾大同军畏敌怯战和贻误战机,不过最后还是算了,等这一关过了再说。 昨晚盘算着今天出发去怀来县,魏广德是算计这大同军距离这里应该还有日的行程,自己一头扎进怀来县城,保安州那边出兵过来大概三天时间,这是考虑到公文传递和出征准备的时间,到时候保安州大军接近怀来县城的时候,大同军前锋也差不多到了怀来卫这里。 自己身侧有两路大军存在,魏广德才敢跑这一趟。 现在好了,翁溥之前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大同军应该是故意放慢速度,不愿过早抵达战场。 按照现有速度,大同军的前锋部队抵达怀来卫,最少需要七、八日,这还得是他们不会继续放缓脚步的速度前行。 稍微计算了下时间,魏广德就知道今天去怀来暴露行踪似乎不是最佳时机,他有至少三天的准备时间,争取和保安州的宣府军联系,商定之后的准备。 按照这个时间走的话,那么在怀来县遭遇鞑子部队的时候,不仅有保安州的人马过来救援,还有大同军的队伍会在这个时候靠拢过来,两路大军在侧,俺答部是打是留应该就要好好考虑考虑了。 魏广德在心中计算了时间后,知道今天不是出发的好时候,随即就叫来李蓁和他商议一番,之后又叫来董一元进行后面的布置。 第212章 盘算、接应 去怀来县城的行程被耽误下来,当天只是让护卫们检查了准备好的车马,随后就解散回临时营地休息。 魏广德带着李蓁、董一元及怀来卫诸位指挥回到屋里,就安排怀来卫尽快向周边军堡派出探马送信,了解这几日鞑子侦骑活动的轨迹。 在怀来卫的人领命离开后,魏广德才和李蓁又商议一番之前所说的话,确认无误后这才叫虞光斗进屋书写公文,拍董一元安排人把消息送往保安州。 这已经是从怀来卫发往保安州的第三份公文了。 第一份是让保安州安排军队接应运粮车队,第二份则是让保安州派出的军队直接到怀来县接应,最新的一份还是昨晚才发出去,可是今天紧接着第三份又要发出。 “不行,重写。” 魏广德接过虞光斗所写公文简单看了眼就大摇其头,直接否掉了。 “公文用我‘参赞军务’的名义发出,措辞严厉些,接到军令两日内接应人马必须出发,路上行程不得耽搁超过三日。” 说到这里,魏广德又看了眼书案上的地图,虽然这时代的地图没什么标准,只是大概给出个位置,可以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 “三天,保安州的人就算爬也该爬到怀来县了?” 之前魏广德他们计算过,运粮车队全速前进三天应该能干到保安州,但是经过大同军一事,魏广德又不敢确定宣府军会不会也拖沓前进,三天时间够吗? 他这话是对董一元问的,他是宣府出身,应该很清楚宣府军的秉性。 “回大人的话,军队轻装前进两天就能赶到怀来县城。” 董一元被魏广德眼睛盯着有点不自在,他明白魏广德话里的意思,所以选择如实回答。 微微点头后,魏广德忽然又想到什么,又对虞光斗说道:“让他们选择最能打的将军带队。” 话到这里,魏广德微微一愣,随即又朝董一元问道:“就你所知,现在宣府军中最能打的将军都有谁?” 魏广德的问话让董一元有点想骂人,这个让他怎么说,踌躇片刻他才回答:“禀大人,卑职离开宣府有两年了” “说重点,你知道哪些能打的,把名字报上来,实力一般的就算了。” 魏广德直接打断了董一元的话,没客气的催问道。 虽然仗是靠武将打的,可是最后打输了上面问罪自己也跑不掉。 魏广德之所以把仗从保安州转到怀来,就是因为当初没有算到俺答部会向南加大侦骑力度,防备大同军的到来,让怀来到保安州的最后一段路充满了危险。 君子自然不立危墙,他不会头铁的去执行原来的计划。 反正不管是在怀来打还是在保安州打,都是要展示明军的战力,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他不熟悉宣府军,不了解哪些将官能打敢打。 若是自己去了保安州还可以多观察,多打听分辨一下,但是现在自己去不了保安州,那就只能靠董一元这个宣府人给自己提供人选了。 说话被打断,董一元倒是不敢对魏广德置气,而是快速思考现在宣府军中能打的将官都有谁,自己大哥肯定是要提的,不管在不在保安州,至少要在这位翰林老爷面前提一嘴,留个好印象,其他人 “禀大人,宣府军中能打的除了我大哥董一奎,还有游击马芳、刘环等都是能战敢战的,特别是马芳,今年他在万全左卫张家口附近两次重创俺答部,因此还被宣大总督向京师请功。” 董一元把自己知道的,宣府军中能打的将官想了想,也就记得起马芳和刘环,这两人今年也都立了战功。 这次宣府派兵围剿入关的鞑子,宣大总督许论要是不笨的话,肯定要派出他们过来的。 “马芳?” 魏广德下意识过滤掉董一奎,而是关注董一元口中说出的第一个名字来,依稀有点印象,好像是听谁说过宣大总督给人请功,功劳册上第一的就是马芳。 “虞书吏,公文上点名调马芳、董一奎和刘环率部来怀来县城。” 魏广德吩咐完后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喝茶,等待虞光斗书写公文。 李蓁这时候也在盘算魏广德的计划,送出公文到保安州大概两天,两天时间准备,三天达到,也就是说从今天起算时间,第七日宣府军就会到达怀来县城。 估计俺答部也会有人赶到,双方会在怀来县城外对峙。 而大同军先锋会在双方对峙后的两三天后抵达这里,如果立即命令他们继续前进进驻怀来县城,就可以对俺答部这支人马构成足够的压力,打还是不打,该怎么打,主动权都握在自己这边。 稳妥。 李蓁觉得虽然魏广德年纪轻轻,但是貌似还是懂军事的,不是那些只读过书的书生,一味的就是要让士卒往敌人那里冲杀,完全不管打不打得赢。 最起码还知道计算时间,什么时候能够召集到足够的人马,以优势兵力威逼对手就范。 而魏广德这会儿也在反复推敲自己脑海中的战场,就算明军战力弱些也没事儿,只要有足够多的军将就不怕打不赢。 俺答汗肯定会派出人马监视保安州出动兵马的情况,引他们到怀来县来,再知道怀来县城里存有宣府军的军粮,他们必然会想办法进行抢夺。 而就在这个时候大同军忽然杀到,俺答汗会选择怎么做? 把延庆和保安州的人马都调来怀来县强攻? 到时候的战场就是宣大军和俺答部会战于怀来城下,俺答汗会不会跟过来? 董一元说马芳能打,是不是该让马芳到时候冲击俺答汗本阵,让那个刘环也上,左右合围俺答汗本部,擒贼擒王。 魏广德感觉这会儿的自己就好像后世闲来无事时下棋,不管是军棋还是象棋,一旦选择一个棋子要吃掉,就要先把周围对方的棋子的位置考虑好,然后自己这边棋子该调动的要调动起来,尽量形成优势。 很多时候,一个点上的棋子,就是在对换,你吃掉我的马,我吃掉你的车,看最后谁占便宜。 到了大明朝,魏广德闲来也和人下过围棋、象棋,只不过棋艺不精,象棋前身学过,只不过水平很菜,围棋则是到了大明朝才学的,自然又给穿越人士丢人了。 虞光斗重新写好文书交给魏广德看过后,魏广德又把它递给了李蓁,再怎么说也是早几年进入官场的前辈,措辞中一些疏漏李蓁可要比魏广德熟悉的多。 新的文书没问题了,魏广德就打算派人发出去的时候,李蓁忽然提醒道:“魏大人,我们是不是还应该给大同军发出一份命令,至少让他们的前锋军加速赶来此地。” 保安州官署大堂里此时站满了身着甲胄的将官,上首书案后坐着的正在现在这里官职最大的人,宣府总兵官刘大章,他身旁还坐着副总兵田世威。 而堂下则是本次抽调过来围堵俺答部的参将、游击和各卫所指挥等一干人。 “刚才田将军已经说了,现在军粮已经运到怀来,距离保安州已经近在咫尺,现在需要我们派出人马接应运粮车队。” 坐在堂上的刘大章这会儿看着屋里众将官说道:“说说,谁愿意去?” 屋里众将互相对视后,终于一个体格在众将中并不突出的中年人站了出来,朝上面的总兵刘大章抱拳道:“卑职愿前往接应粮车。” 对此,总兵官刘大章倒是不意外,在屋里所有将官中,也就是这人打起仗来最疯,最不怕死。 刘大章和副总兵田世威小声嘀咕两句后,这才转头对那人说道:“好,那这件差事就由你去,一会儿下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你就率领本部人马去桑干河,沿着河岸前行,接应运粮车队。” “卑职接令。” 那人听到刘大章的话后,大声答应一句。 “大将军,你看是不是在派两队人马策应一下马将军的行动,现在我们的俺答部结合的比较紧密,我们这边稍有动静,对方就会发现。” 这时候副总兵田世威小声提醒一句,看到刘大章还在犹豫,又提醒道:“军中粮草已经不多了,这次的运粮车队不容有失。” “你认为派谁去比较好?” 刘大章看了眼堂下的将官,小声反问道。 “刘环怎么样?他那里有千多战兵,实力仅此于马芳部。” 田世威建议道。 “不可。” 刘大章闻言摇摇头,“这次去接应运粮车队,都不知道要几天时间,这几天俺答部不断向南派出斥候,我怀疑大同军要到了,如果这个时候俺答部偷袭我军不能在让刘环去了,马芳已经派出去,还是要留一支能打的才行。” “那让张恒和刘漠带人去,他们两人手下两个千户所也有千多号人手,让他们跟在马芳侧后,一旦有变可以及时支援一二。” 田世威小声说道。 “可以。” 这次刘大章没有拒绝,不过随即又小声对田世威说道:“下来你去个马芳说下,让他接应运粮车队的时候,首先要保证那个叫魏广德的人的安全,翰林院的人,都搞不清楚怎么会派这样的人来这里。” “我也没闹明白,从来没听说翰林院的人回跑出来巡边的,这次还挂了参赞军务的职,估计要是让刘廷臣刘巡抚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骂人。” 田世威嘴角一扬笑道。 “呵呵,听那信使的话,那个叫魏广德的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娃娃,呵呵” 刘大章闻言也是笑笑,参赞军务,这都是巡抚一级的文官才能有的待遇,翰林院检讨都挂这个职务了,那些七老八十的巡抚会作何想,该不是朝廷要他们致仕才弄出来的。 “翁侍郎派他过来,怕也是看到我们这边一直没和鞑子交战派来督战的,刘大人,我看我们是不是这两天也动一动,和鞑子打一场?” 田世威小声提醒道。 “打个屁,鞑子呆不了几天就该退走了,还敢在此常住?” 刘大章摇头,他不想吃败仗,那怕维持现在对峙的局面也行,吃了败仗要挨上面责罚,巡抚、总督两个都要开骂。 “等大同军到了,俺答汗知道怎么选择。” 最后,刘大章还是摇头,不打算和入关的鞑子交战。 “其他还有要交代的吗?” 刘大章想想觉得没什么事儿了,就问田世威道。 “没了,就这事儿,其他也没什么大事儿了。” 田世威回道。 刘大章再想了想,这才对堂中将官说道:“都散了,各自回营紧守各自营寨,鞑子叫嚣也别理他们,敢来就给我打回去。 马芳,你稍等下,还有张恒、刘漠,都留下说话。” 等其他人离开后,刘大章才吩咐这次马芳出兵接应运粮车队,张恒、刘漠率部跟在马芳马队侧后,随时支援。 把命令说完后才挥手让他们离开,各自回营准备明日出发的事宜。 三人走出大堂,刘漠不禁回头看了眼身后才骂道:“早知道过来就是守营,我就让其他指挥来了,还以为能在此和鞑子大战一场。” “说的好像你是指挥使似的,这职还可以挑来捡去。” 一边的张恒笑道。 “两位大哥,兄弟我的侧后可全靠两位的照应了。” 这时候,马芳也是转头对他们说道。 “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我们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张恒笑笑说道。 “就我们这两千多不到三千人去接应粮车,我怀疑我们出营之后,鞑子至少两千马队跟着我们,要是粮车再被发现,我估计立马几千人就围上来了。” 刘漠却是摇头说道,他已经意识到此行有点凶险,看着两边分两部分相互策应,但是实力还是太弱。 单纯行军倒是问题不大,可要照应粮车就有点不够了。 “刘大章怕死呗,要是按我说的,直接偷袭俺答汗本部,就冲他王庭,就他的王庭卫队,我的人加上刘环的人,就可以打平,只要抢在周边援军赶到前打垮王庭卫队,俺答汗就只能往回跑,说不好直接丢在那里也未可知。” 马芳却是不屑的摇头惋惜道。 “俺答部那么多大营,你知道那个是王庭?” 刘漠怀疑道,“就算你在那边生活了很多年,可也未必能看出来,我看着都差不多。” “除了看营寨的布置,你还要看人,王庭护卫都是挑选各部勇士组成,你们或许认不出,我却不会。” 马芳很是自傲的说道。 “太危险了,要不然田将军也不会不支持。” 张恒却说道。 “是啊,你那个擒贼擒王的战术风险很大,一旦打不垮王庭卫队,出征的士卒可就危险了,全军覆没都是轻的,会直接动摇战局。” 刘漠也是皱眉说话了,“现在这样对峙虽然撵不走俺答部,可是他们的主力也只能在这里呆着,我们可不怕他们。” “你的那些兵要是有三千人,我就支持你这么干,对了,你认识俺答汗,到时候可别让他跑喽,呵呵” 张恒在一边忽然笑道。 第213章 发动 保安州临时官署侧门,在所有将官都离开后不久,一个全身甲胄的士卒看着离开的三人,叹口气,只是在那里静静等着。 不一会儿,侧门被打开,一个和他相同穿着的军卒走了出来。 “确定没有大爷在吗?” 那军卒对门外那人问道。 “没有看到,只看到张恒张指挥,还有张倧、廖远这些人,其他的只是认识,和老爷,大爷关系都只是一般,对了,里面怎么说?” 那人回答后就问道。 “还算不错,大帅派出了马芳负责接应车队,我们还是马上赶回去报信。” 简短对话后,两人去旁边马厩牵出四匹战马,和守卫打了招呼就骑马扬长而去。 两人四骑出了保安州南门,直接奔到桑干河边才折向西走,这条线路也是之前魏广德他们制定的行进路线。 只是在他们离开保安州后不到半天,又是十几匹马冲进了保安州东门。 很明显外围的十来名巡逻骑兵是护着圈内两名骑士的,这两人看上去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其中一人背上还插着一支箭矢,只是箭矢似乎被甲胄所阻,入肉不深。 不过从箭矢周围缠绕的纱布上殷殷血迹也能看出包扎很潦草,只是为了止血,但是不知为什么没有起箭。 很快,马队就冲到了保安州中心的临时官署门前,众骑兵纷纷下马,然后扶着那个受伤士兵下马,有人已经去旁边叫随军郎中过来起箭,而另一人则是从背上解下竹筒右手高举着跑进了官署。 两日后一早,关闭多时的怀来卫城大门忽然敞开,随着一队队骑兵冲出堡门向着四周平原散去,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魏广德站在城楼上看着骑兵远去,这才转身对李蓁说道:“李大人,叫他们出发。” “好。” 李蓁答应一声冲旁边的几个怀来卫的指挥点点头就转身下了城墙,不久后随着咯吱吱木轮碾压地面的声响起,一辆辆装满粮袋和草料的马车缓缓驶出了怀来卫城。 直到车队已经走出大半,城门下董一元带着大队骑兵来到这里,魏广德才转身冲着怀来卫的几位指挥大人拱拱手笑道:“这几日叨扰了,我们这次离去,还请各位大人紧守卫城,可千万不要出纰漏。” “魏大人请放心,我们都有守土安民之责,绝不敢怠慢半分。” 怀来卫指挥使连忙应道。 魏广德含笑点点头,“等大同军到了,你们就把我写的手令交给他们,让他们立刻来怀来县城,片刻不能耽误。” 其实这才是重点,魏广德很惜命,并不想交代在怀来县城。 就目前他所看到的所谓强大边军,魏广德已经不抱希望,指望他们击溃俺答部,目标似乎有点遥远。 只能发挥明军的优势,那就是守城,去怀来县城,希望能够把俺答汗手下一部吸引到这里来攻城,利用宣府军和大同军胜一仗,他的任务也就算圆满完成。 下了城墙,李三就牵着马迎了上来,魏广德动作娴熟的直接翻身上马,会和了董一元部后打马出了怀来卫城。 出城不久,魏广德放缓了马速,对身侧的董一元问道:“和他们说了吗?放一支鞑子侦骑进来。” “大人放心,绝不会有差池。” 董一元在马上抱拳道。 “马芳真的很能打吗?” 这边已经做好了,那么剩下就是宣府那边调来的人到底能不能在关键时候撑住场子,要是最后还是个软脚虾,他魏广德魏大老爷可就危险了。 运粮车队的出现,对于现在的俺答部来说是绝对有吸引力的,即便付出一定的代价。 以目前各地战报和魏广德的分析,俺答部此次两万人马一部驻扎在延庆州附近监视延庆州的明军动向,这一部不断出动侦骑探查延庆州和居庸关之间的道路,还要负责永宁方向的侦查。 但是魏广德不觉得这里鞑子有多少,初步判断在几千骑,其任务也不难猜,肯定是针对关内蓟镇援兵准备的,不管是拦住还是后退,都有一个预警的作用。 而在保安州方向才是俺答部主力,上万人马都聚集在那里,而同时明军的主力宣府军亦是集结在此地。 按照董一元的话来说,明军在保安州防御俺答部进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是攻击俺答部似乎很困难,更别说击溃对方。 而即将到来的大同军,在董一元口中整体实力其实和宣府军差不多,而且因为宣府军常年和俺答部交战,似乎还略胜一筹。 俺答部分成两支,不管那一支都不好打,至少以目前明军的军力来说办不到。 魏广德只能选择想办法分散俺答部军力,希望借此找到机会打掉一股比较弱势的力量。 可是在李蓁和董一元参与进来分析后,他们就敏锐地察觉到魏广德想法没错,可是做法却非常危险,那就是粮草对俺答部的吸引力。 一旦确定怀来县有大量粮草存在,俺答部若是选择全力攻打,抢夺粮草的话,不管是保安州还是延庆方向的明军未必敢倾巢出动和鞑子决战,届时他们都将步入险地。 如果只是少量明军出现在怀来县的话,俺答汗应该不会理睬他们,因为以明军的野战实力,他是不会相信明军敢于出城封锁延庆州和保安州之间的通道。 那么就需要增加怀来县城的吸引力,所以他们依旧装了不少粮食出怀来卫城,只是粮车减少了大半,押车的士卒也只有从怀来卫城征调的八百士卒和董一元所带领的骑兵。 剩余的粮车则会在下午从怀来卫城出发,他们的目的地也不是怀来县城,而是之前被他们放弃的绕远路的行程,出怀来卫城后沿着永定河西岸前进,顺着桑干河行进一段路才渡河向保安州方向前进,届时李蓁会派出信使联系保安州派出人马在洋河上接应。 之所以依旧还是要有李蓁带领大部分粮车绕道去保安州,主要还是因为宣府军剩余粮草也就不多,只够支撑十日左右。 这次吸引俺答部分兵,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到目前为止不得而知。 最后的战局演变,要么是其中一股俺答部军队被明军打退,要么就是形成三角形阵势互相牵制。 明军在宣府主力分别防守在延庆州、保安州和怀来三地,俺答部也被分成三块。 这样的局面至少明军还保持不败,如果需要赢得胜利的话,那就只能向居庸关上的翁溥翁大人请求调集镇大军出关,会和延庆州驻军打败当面之敌,才有可能赢得战局。 不过,即便是蓟镇大军出关进入宣府,就一定能击败俺答部吗? 总之,最后在权衡明军战力和能动员的兵力后,魏广德选择了一个至少保证不胜不败的作战计划。 其实之前翁溥的策略也大抵如此,即便是大同军赶到战场也就是维持一个均衡的态势,希望能够在某一点获得一次胜利来逼迫俺答部退出长城。 如果不能自然也不会勉强,也就是维持相持的态势,实在是现阶段明军整体野战能力下降的厉害。 大明朝自从弘治皇帝登基以后,特别是纳银开中法的实行,大明边军战力就开始走向加速下坡之路,虽然明武宗朱厚照时期短暂的奋起过一次,多次在战场上击败当时的草原霸主达延汗,但是由于朱厚照短命,这场军事改革并没能扭转明军战力下滑的趋势。 在第一次上战场的魏广德看来,要想取得胜利就需要明军在战场上有压倒性的优势,否则最好还是不要采取任何的军事冒险行为。 他也想像《三国演义》里诸葛亮那样,给宣大的武将发一堆锦囊下去,然后就赢得战争的胜利。 好,后世信息大爆炸,魏广德已经知道《三国演义》里的东西大多是虚构的,诸葛亮并没有很高明的军事指挥才能,他应该说是一个出色的,有战略眼光的政治家。 火烧博望是刘备指挥的,火烧新野完全是《三国演义》虚构,赤壁之战出力最多的是周瑜,实际上直到刘备死前,诸葛亮都没能够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统兵作战。 当然,不能因此就否认诸葛亮,他的军事才能应该也有,毕竟在刘备死后诸葛亮曾经南下打败西南蛮族部落和士绅武装,还数次北伐曹魏,虽然最后都失败了,但至少说明他是能够统兵作战的。 魏广德灵魂来自后世,很清楚这个时候作为战场初哥的他该做什么,不想成为大明官场的一颗流星的话,那就老老实实的安排作战计划。 现在先去怀来县城,有三千步卒防守的怀来县,按照董一元的说法,即便俺答部调动一万人马,短时间内也未必可以拿下。 在怀来县本身就有明军两个千户所的军卒,除了他们带进去的兵卒还有随时可以征召的地方青壮。 至于从保安州调来马芳,魏广德的小心思就是如果俺答部过来的军队不多,就调动明军吃掉他们,如果对方实力强大,那么就紧守城门好了。 实在守不住,还可以跟着马芳、董一元的马队撤回怀来卫去。 打仗,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史书上不乏剑走偏锋,以偏师出奇制胜的战争案例,但是相对来说还是非常少。 奇正之道,孙子对此有个解释,“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光看这段,似乎孙子就是说两军交战,正面战场常常是处于胶着状态,难见高低,难分胜负。 而任何一方的奇兵突然出现,打破了这种动态的均衡,从而使战场的态势发生了改变,战争向有利于出奇兵的一方倾斜,从而使得“善出奇”的一方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赢取胜利。 但是实际上在这话的后面还有一句,那就是“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 没有固定的奇兵,也没有固定的正兵,关于谁是奇兵谁是正兵,那是要根据战场上的情势而变化,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所以才不可胜穷。 至于这些魏广德怎么知道,也是托后世网络的福,虽然不知道写这些的作者说的对不对,反正那个时候的魏广德觉得很有道理,现在也是。 至于魏广德为什么会想到这里来,也是因为他们从将军石关跑到怀柔的时候,魏广德去找了本《孙子兵法》临时抱佛脚。 都要赶鸭子上架了,能不急吗? 魏广德看过不少书,可是兵书看的真不多,几乎就没有,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他有上战场的一天,还会成为一个小统帅。 大队行进中,不出意外的,远处山岗上出现两伙人马,前面一队骑士人数略少,只有十来匹马,而后面则跟着二十多骑。 “大人,来了。” 这时候一直在魏广德侧后跟着的董一元小声说道。 “去,全力追杀他们。” 魏广德用马鞭一指那个方向,董一元拨过马头带着近百名骑兵就冲了上去。 马蹄溅起烟尘虽不大,但也足够指示目标。 那队骑兵奔马到了这里,看到远处长长的车队明显是吃了一惊,但是并没有减速,而是略微调整了前进的方向,从车队的一侧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向远处跑去,而在他们身后两伙骑兵已经一左一右追了上去。 看着董一元追着那伙鞑子侦骑离开,魏广德心里忽然紧张起来。 之前还只是在谋划,可是从这一刻开始,就真正的付诸行动了,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 好容易才压抑住有点紧张的心情,魏广德挥动马鞭抽在马屁股上,让马加速跑起来,同时扭头对身后的张吉说道:“通知下面的队官,让他们催促士卒,加快行进速度,尽快赶到怀来县城去。” 是的,这个时候的宣府野外是不安全的,随时都可能遭遇到鞑子骑兵的突袭。 实际上不管他们怎么赶路,今晚都到不了怀来县城,他们必须在野外度过一晚。 但是没关系,只要把临时营盘扎好,光靠这周边百十个鞑子侦骑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至于那队鞑子侦骑会不会赶回去送信,魏广德并不担心,就算他们跑掉,不管是保安还是延庆城下的俺答部都来不及在半路上拦截他们。 在这时,只有进入有城墙保护的城池才能为魏广德有一点安全的感觉。 第214章 蒙古情报 魏广德的车队和从保安州的马芳、张恒等人是同一天出发的,只是两地距离的关系,魏广德要比马芳他们早一天抵达怀来县城。 魏广德他们一路上还算顺利,只是遭遇了几股鞑子侦骑的刺探,除了故意放进来的一队外,还有一队鞑子侦骑突破了蓟镇骑兵的封堵。 对此,魏广德也不当回事儿了。 到了怀来县城,晚间,四匹战马就带着两名信使来到了怀来县城,然后被董一元带到了魏广德跟前,这是他派出去的第三队传令兵,也是最后一队人。 之前两队找回来的传令兵已经把保安州的大致情况和魏广德说明白了,保安州计划派出的正是游击将军马芳率领的本部人马,还有张恒和刘漠带领的卫所兵卒,共两千多人前来怀来县和他们会合。 第三队传令兵的到来,让魏广德确定了保安州采取的行动。 马芳及本部人马千余骑会全部到怀来县,但是第三份公文上点名的另外两人,董一奎并没有被抽调到保安州,所以不在军中,短期内无法调来,而刘环所部和俺答部胶着,虽未开战却对峙激烈,暂时无法撤下来。 “你们先下去休息。” 魏广德挥挥手,让连续奔波了几天的传令兵回营房先休息,等人走出去后魏广德才对董一元道:“看来这个刘环还真能打,否则保安州的刘大章不会把人留下。” 董一元急忙点头,刘环的名字,他也只是和大哥书信中看到过,还有就是军镇的塘报上有这个人,所以猜测可能很能打,马芳的情况也类似。 他父亲董旸在嘉靖28年俺答部犯边滴水崖的时候就战死了,之后他就去了蓟镇,五年多没回宣府了。 要不是这次被派出来保护巡边大臣的队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这里。 “你下去的时候找李指挥说下,预先准备好营房。” 魏广德对董一元吩咐道,说着话又拿起书案上保安州的回函看了起来。 李指挥是怀来卫指挥佥事,被派到怀来县城指挥防御的,毕竟这里现在有两个千户所的卫所兵,没有指挥怕两个千户无所适从。 等董一元离开后,魏广德才把手里的回函重重的拍在书案上。 自从离开京城后,不管遇到什么级别的武将,个个对他魏广德都是恭敬有加,绝不敢怠慢半分。 这次自己给保安州下公文调马芳等人,董一奎不在就算了,刘环也调不来,魏广德感觉这是宣府总兵官刘大章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三队从保安州回来的士卒已经说了,宣府军和俺答部的扎营相隔十数里,根本不存在不能调动的情况,给出的说辞完全就是敷衍。 或许真的是有点飘了,一开始魏广德知道自己只是翰林院检讨,所以在外说话做事还是谨小慎微的。 可是在接到京城旨意,自己被授权“参赞军务”后,魏广德觉得或许是因为出身九江卫的关系,嘉靖皇帝对他另眼相看,所以才不断的提拔提拔再提拔。 怎么说魏广德这样家里有世袭武职的人,都是跟着朱家老祖宗打过江山的。 后世多以为军户很惨,那其实只是针对士卒,对于有世袭官职的人来说,只要占着实权,油水还是很丰厚的。 当然,这丰厚的油水是上不得台面。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怀来县城西面出现滚滚烟尘,有大军开到。 而北边的远处,亦有烟尘翻涌,似是还有军队正在那里向怀来县城靠近。 魏广德在中午的时候就已经从探马口中知道马芳带着张恒刘漠已经快到怀来县城,所以对于城外的场面并不担心什么。 明军只管往怀来县城走,后面的俺答部近两千人马只是远远跟随,并未敢靠近挑战。 马芳率部进城后,和怀来卫李指挥和董一元见礼后,自然要前往拜见魏广德交令。 魏广德是在怀来征用的一处大宅接见的马芳和张恒刘漠三人,此时的怀来县城虽已被军管,但城里的民事还是怀来知县负责,魏广德也无权插手地方事务。 第一眼看到马芳,给魏广德的印象是这人像个武官,因为在他眼中的这个中年人皮肤粗糙黝黑,显然是长时间在外奔波造成的,体格看上去也很是强壮,比自家老爹还有舅舅都要强很多。 他们,可都是没有放松打熬身体的,在南军中也是少有的。 看到人,魏广德对董一元的话现在是信了七八分,所以很热情的让人坐下,询问马芳所部和俺答部战力的比较。 至于带人来的李指挥,很识趣的以巡护城防的理由提前离开了这里。 对于魏广德的问话,其他诸如董一元,还有这次跟过来的张恒刘漠两人都是回答不出来的,毕竟不是他们自己的兵,而且就算魏广德问起,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勒坦旗下的骑兵,如果是普通骑兵的话,扫他四五千人不在话下,若是精骑,三千人马未必能击败我。” 马芳这会儿略带自傲的神情回答魏广德的问话,进门看到所谓的魏大人就把马芳惊的不行,朝廷派来的主官居然就是个娃娃。 看着魏广德还没有褪去稚气的脸,马芳感觉自己这个岁数的时候还在蒙古放牧。 马芳出生于明武宗正德十三年,农家出身,八岁时被蒙古人掳走成为俺答部一个奴隶,嘉靖十六年,马芳乘跟随俺答汗至临近明朝边镇的大同外围狩猎之机,趁夜盗马逃出,连夜投奔至大同军营,那年他十九岁。 “探马报告,你身后监视的鞑子有约两千人,你的人马敢上去消灭他们吗?” 魏广德看到马芳的神态,脸带笑容的问道。 傲,我就让你傲,你出城去把人杀退,算你有傲的资本。 好,这样自己的计划也就达到了。 之前了解情况的时候魏广德可是从马芳口中知道,他所带领的本部人马只有骑兵一千三百多人,按照从董一元和其他明军指挥那里了解到的情况,马芳的千多人是肯定打不过城外的两千鞑子的。 “魏大人当真。” 只是没想到,魏广德话音刚落,马芳已经激动的站起身来。 看到马芳这个反应,魏广德心里察觉一丝不妙,别真把这千多骑兵送入虎口,这可是自己的活路。 只是到这个时候,他还真不好说什么,毕竟刚刚自己才说了那话。 不过跟来的张恒看到情形不妙马上起身一把拉住马芳,脸上陪笑对魏广德道:“魏大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马将军在宣府外号就叫‘马疯子’,手里几百人就敢和鞑子千人大队打仗,你千万别理他,有军令你吩咐就是了,我们绝不敢怠慢。” 有了张恒的缓冲,魏广德也就坡下驴,笑道:“也是,今天你们才赶到,休息一晚再说。” 马芳还想要说话,已经被张恒拉着重新坐下。 魏广德这会儿有点好奇起来,这马芳看着倒是像个猛将,可是为什么保安州那边确实风平浪静的局面。 “马将军胆略过人,魏某佩服,只是马将军既然能战敢战,那保安州那边为什么迟迟未见和俺答部交战的战报送来。” 第一天见面,魏广德也不想装什么深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既然看出马芳似乎有点好战,所以紧接着还是问出来。 在明军中高级武官里面,大多都喜欢官场那一套,可是对于中低级将校却是喜欢直来直去。 魏广德是卫所出身,现在屋里就几个武人,所以魏广德也没有用什么“本官”这样的自称。 让自己显得亲民一点,毕竟自己年龄是硬伤,只是占了一个文官的优势,可以压制住这些武人。 “哪是我不想打,都是刘总兵不准我们出战,要按我的意思,全军直捣阿勒坦大营,鞑子早就被打跑了。” 马芳心急口快,直接就吐露出了实情。 话已经出口,就算一边的张恒和刘漠也是只能扶额,还能说什么。 就算对总兵刘大章不满,可有些话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啊,都是宣府内部的事务,就算告状也应该找巡抚、找总督说去。 “刘总兵不让出战,是因为担心将士们死伤过重。” 魏广德只是随口试探了一句。 看到张恒又想抢话,魏广德眼神狠狠的盯了过去。 魏广德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到底有没有杀气,不过想要张嘴的张恒乖乖的闭了嘴,显然他发觉到魏广德的不快。 “或许有这个原因,不过对于我部,还从来就没吃过亏,就算有损失,鞑子的损失也是我的数倍。” 或是说道最近不开心的地方,马芳这会儿有点口无遮拦继续说道:“其实主要的还是怕打败仗,朝廷怪罪下来,所以才一味避战,结果就是让鞑子气焰越发嚣张起来,要是周都督还在,哪里轮得到他阿勒坦放肆。” “阿勒坦?” 魏广德奇怪的反问道,之前就听他提过几次这个名字。 “魏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对蒙古人的名字一般是按读音用相近汉字给他命名,我们朝廷文书上写的俺答汗,实际上读阿勒坦更接近他的发音。” 马芳急忙解释道。 魏广德点点头,随即开口问道:“你会蒙古话,很熟悉那边?” “禀大人,我小时候被鞑子抓去做过奴隶,十九岁那年才逃回来,之后就入了周总兵的军营当了个兵。” 马芳急忙解释道,这个说不清楚可能会被魏广德怀疑为鞑子奸细,可马虎不得。 “周总兵是谁?还有你先说的那个周都督又是谁?” 魏广德问道。 “周尚文周都督,当年我跑回来的时候,他是大同总兵官,那会儿在宣大,俺答部虽然连年犯边,可是根本就讨不到好,更别说入关了。” 马芳又是一脸骄傲的说道。 “周尚文?” 听到马芳说出名字,魏广德自然知道这个人,以前看大明朝邸报,嘉靖十几年到二十几年里没少见到他的名字,官至大同总兵、右都督,太保,也算是嘉靖朝有数的名将了。 在魏广德印象里,开国和靖难的那些武将不提,单以军功而受到封赏的,“总兵官加三公者,尚文一人而已”。 “人不在了?” 魏广德迟疑问道。 “嘉靖28年的时候就不在了,要不然哪有鞑子突袭京城的事儿。” 马芳语气中略带悲伤的说道。 之前马芳就说了,他投军就是投在周尚文麾下,算算时间,从大漠逃回来到现在坐上游击将军的职位,也才二十年,这马芳升职速度已经不慢了。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二十年的老军伍,怕都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可是马芳不仅活蹦乱跳还能步步高升,可见这人也是有大气运的人啊。 这些年俺答年年犯边,死的军卒多了。 魏广德不由得重视起这个叫马芳的中年人,游击将军,相当于卫所的指挥一级,要是有人推荐,弄个参将也不是不可以的。 好像许论就给马芳报功,这仗一打完,说不好回头京城的旨意下来他就是参将了。 嘉靖28年去的,魏广德想到第二年俺答部就闯到北京城外,成为当年震动天下的大事儿,不由得有点感慨。 听马芳话里的意思,之前周尚文在世的时候,俺答部也就在边墙小打小闹,周尚文一死,他们就敢长驱直入了。 还有董一元,好像他老爹就是那年死的。 看来,周尚文的去世,还真的刺激到蒙古鞑子,再有了京城的抢掠,胆子也越发大起来了。 “你在俺答部呆过,想来比较熟悉那边的情况,之前你也说若是普通鞑子,你的本部人马可以打四五千人,若是精兵,你能挡下两三千人是?” 魏广德想了解蒙古俺答部的详情,没想到只想找个保命符,却意外找来个蒙古通,自然不能放过这个了解情报的机会。 “是的,大人。” 马芳这会儿情绪也重新平静下来,听到魏广德提问,马上就回答道。 “那给我说说,俺答部有多少人马?精兵又有多少?” 魏广德立即问道。 之前战报提道,俺答部此次入寇两万人马,翁溥也不敢擅调蓟镇大军出关参与剿灭,就是担心遭到俺答部在关外大军突袭蓟镇长城,再来一次兵逼北京城。 “阿勒坦手里” 第215章 新的想法 听到魏广德的问话,马芳不假思索的说道:“阿勒坦身边能指挥得动的也就是四个万户,四万人左右,其中精锐骑兵万人。 他儿子黄台吉那里还有万余骑兵,但是精锐应该只有几千人,他弟弟青台吉的兵马也是万人左右,虽然他们都是封的万户,但是青台吉手下的精锐更少,估计三四千人。 另外阿勒坦还征服了一些大大小小的部族,要是强行征兵的话,估计还能凑出两三个万户。” “那这次俺答汗带了多少人入关,精锐有多少,是本部还是他儿子或是兄弟的人马?” 魏广德马上追问道,同时也在心里默算,四万和两个一万,至于马芳说的另外凑出两三个万户,魏广德并没当真,他自己都说了,要强行征兵,也就是这些部族可能跟随着俺答部,但是还没有分配给其他人。 算起来,俺答汗手里能够动用大概就是六万骑兵,精锐算起来不到两万,这是全部的兵力,而进入长城内的肯定最多有一半。 也难怪,翁溥不敢调蓟镇大军过来,还真的需要防备其他四万人马。 “按照之前斥候的报告,估计阿勒坦这次带进长城的人马在两万人上下,大队还在关外。” 马芳对于魏广德的追问,有点奇怪的回答道。 因为俺答汗带入关的鞑子早已经有了判断,他不确定魏广德为什么还问这个。 “至于带的是那部的人马,我觉得在保安州的万余骑兵应该是阿勒坦的王庭卫队和一个万户,其中精锐可能是王庭卫队的三千人和万户的精锐,估计大概有五千多人。 至于延庆那边,我没有看到过,不好判断是黄台吉还是青台吉的人马,或者就是阿勒坦自己的一个万户。” 马芳还是接着说道,对于不知道的自然说不知道,免得错了挨罚。 对于马芳的回答,魏广德不置可否,因为他也没有答案,只是根据马芳话里的意思进行分析,他觉得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以往大明朝廷都把俺答部看成一个整体,但是就目前来看,俺答部其实是由三部分组成的。 “按你的猜测,俺答部还有四万人在关外,那么很可能是他儿子黄台吉在统帅。” 魏广德这个时候倒是分析道,至于愿意很简单,就算明军战力再弱,可要是出现万一呢? 到时候他们父子可都会被在长城内包饺子,这样的结果绝对不是俺答汗愿意看到的。 “这个不好说。” 马芳对于魏广德的话摇摇头,没有给出任何态度。 “好,最后一个问题。” 魏广德这会儿也坐不住了,起身踱步边走边说道:“你们常年在宣府驻守,我是南方人,不过和你们一样,我是军户出身,现在就想听一句实话,宣府兵和蒙古兵相比,战力到底有多大差距。” 说道这里的时候,魏广德已经站在了马芳身前,他相信这个汉子会给他一个比较准确的答案,因为他敢打。 敢打敢杀的人,还能活到现在,那绝对不是有运气就可以的,至少在他敢打敢拼的外表下,绝对是一个精于计算的人。 只有内心里对大明军卒和蒙古兵战力有比较客观的评估,才会敢于有把握的情势下作战。 以弱胜强,背水一战,或者什么哀兵必胜,那都是扯淡,实力不够就是死亡,不可能有奇迹发生。 只不过魏广德的话让马芳陷入为难的境地,他明白小魏大人是什么意思,他想知道明军的战力,或许想要计算出击溃入关的俺答部需要多少人马,可是仗不是靠算就能赢的。 “我知道明军以步卒为主,骑兵较少,你给我说说,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就成。” 魏广德补充一句。 “蒙古人是以骑兵为主的,那边饲养的马匹极多,小孩子都能骑上马拿起武器成为一个战士。” 马芳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魏广德的话,而是扯到蒙古人的战士上,“对于精锐的蒙古骑兵,明军步卒即使结阵,十打一机会也渺茫,就算打不赢他们也能骑马跑掉。 如果是像我们招募的明军骑兵,二打一稳胜,我们的装备比蒙古精锐骑兵都好,一对一难度有点大,要算的话,实力也算接近,不过要是我手下的人,可以一个打他们两个。” 看到马芳又有点吹上了,魏广德只好自己出声控制话题,随即插话问道:“那你先前话里说的普通士兵的战力呢?” “普通蒙古兵战力一般,他们也就会骑马射箭,战斗经验不行,其实这些人平时都是牧民,只是有战事才临时征召来的。 如果死战不跑的话,和明军正面作战,步卒只要结阵也能干掉他们,骑兵战力其实两边都相差不大,也就是蒙古精锐比明军骑兵强的多些。” 马芳接着魏广德的话头就说了起来,把蒙古人的战力和明军步骑做了个简单的比较。 “跟着你们从保安州过来的蒙古人是精锐还是普通?你应该是看过的,你说说。” 魏广德眉头一挑,随即又问道。 “普通,精锐不多。” 听到马芳的回答,魏广德点点头,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 “大人如果想要吃掉他们,今晚我就带着手下儿郎去杀光他们。” 马芳不是笨蛋,立马猜测出魏广德的想法,或许是真想对城外的鞑子动手,灭了他们。 “不急,保安州那边粮草还足够支应几天时间,我们有功夫先等等,至少今晚先让你的手下休息好,要打也是明天再说。” 魏广德笑着说道。 几人在屋里又闲聊一会儿,魏广德就让董一元带着三人下去先休息,接风宴,还是算了,战场上不能喝酒。 四人退下去后,魏广德走到书案旁双眼盯着地图,脑海中飞速计算。 俺答汗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知道怀来县城里有明军粮草的消息了,想来会从保安州或者延庆那边征调人马过来。 今晚出手打掉这股鞑子骑兵,魏广德在马芳提出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但是他担心的就会如果俺答汗直接从保安州派出人马增援城下的鞑子,那么今晚有可能就会抵达,那队侦骑回去的时间和他们出发的时间相差不会超过一天时间。 要是在突袭城外之敌的时候,对方援军赶到,也是凶险难料。 不过有了马芳对明军和蒙古兵战力的分析,魏广德倒是觉得两军战力的差距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大。 其实马芳说的那些,都是建立在蒙古人上马的情况下,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所以一开始就占据了主动权。 至于边镇明军经常遭遇败绩,魏广德也能理解,人家专挑软柿子捏,你能奈何。 不过显然,现在的宣府总兵官刘大章不称职。 按照马芳话里的意思,保安州驻扎明军万余人,其实结阵后是可以和俺答部一战的,只是刘大章担心吃败仗不好收拾,被朝廷责罚,所以干脆就做起缩头乌龟,等着大同军的赶到。 从嘉靖二十九年开始,几年时间,没想到明军就退化到这种畏战的境地。 之前魏广德知道边镇和鞑子交战不顺,总以为是兵不行,毕竟参考内地卫所,得出这种结论还是很简单的。 而当朝的文官,估计也是和他那会儿一个想法,觉得是明军战力不行。 可是,就没人想过,在周尚文之前,鞑子也只能在边境小打小闹,弄出点动静,占点小便宜立马就跑,因为明军大队已经杀到了,再不跑危险。 这说明和蒙古人进行大兵团会战的话,明军是有优势的。 怎么说边军都是正规军,就和先前马芳说的一样,鞑子主力还是牧民,真正的职业军人也就是他口中的鞑子精锐并不多。 看着地图上怀来、保安和延庆,魏广德猜测俺答可能是来不及派人联系延庆的,他会选择从自己身边抽调两三千人赶到怀来县城,困住明军这支运粮车队。 不管保安州那边明军的真实情况,只要包围怀来县城,让车队寸步难行就达到目的,时间长了保安州的明军自然会因为粮草不济而溃退。 就算明军不退,那么他们也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主动接近怀来县城,寻求粮草补给,届时不管明军是进是退,只要明军脱离城墙的保护来到野外,他都可以在半途找机会袭击明军。 野战,突袭,抢在明军结阵以前,这样的仗想不赢都难。 魏广德分析俺答汗可能的计划,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而他做为对手,该怎么出牌? 魏广德这会儿其实有点抓瞎,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开始他大张旗鼓跑到怀来县,就是为了吸引俺答汗注意,吸引他分兵过来,他则是在这里等待大同军的抵达。 另外还有一个就是帮助李蓁那边完成运粮任务,只要把俺答汗的注意力吸引到怀来县城,李蓁的运粮车队顺利抵达保安州的机会就会成倍增加。 他在怀来,自然可以什么也不做,坐等大同军抵达,以绝对优势逼迫俺答汗带着那些骑兵撤走。 原来的计划是这样,可是被马芳一说,搞的魏广德忽然觉得可以做点什么,狠狠打击下俺答部的嚣张气焰。 明军战力没有想象中弱,这是魏广德的底气所在了。 其实也是如此,要是明军战力真弱不禁风,北京城里的怕就不该是嘉靖而是俺答汗了。 之前,魏广德只是因为受到后世的影响,还有就是在京城后或多或少也有点,所以还真没想到过明军战力下滑的表象下,其实依旧还维持着相当的战力。 只是,这样的战力在边镇城堡不断遭遇俺答部突袭后变得更加不容易被人注意到,或许连明军士卒自己都已经忘记了,他们的祖先曾经横扫整个大漠。 而现在的情况呢?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现在宣府的情况貌似就是这样,刘大章不行,让整个宣府军都熊了。 几万,十几万明军对峙蒙古骑兵几万而不敢战,估计是怕吃败仗,手下都被那些总兵官严格约束着不准打。 想到马芳说的,保安州俺答汗身边除了王庭卫队外,只有一个万户,现在这个万户已经有两千人到了怀来城下,保安州就只剩下八千人了。 如果俺答汗继续抽调人马过来包围运粮车队,就算只动用三千人,那么在保安州俺答汗身边就只有半个万户,加上王庭卫队也就只有八千人左右。 吃掉怀来县的五千人,兵力略显不够。 魏广德这时候对城内城外的力量作出了自己的判断。 城里现在有骑兵不到两千人,步卒接近五千人。 先让马芳带人出去吃掉他们?步卒绕过城下鞑子在他们后方结阵,应对增援? 吃掉这里的五千人马,俺答汗会怎么做? 召集更多的军队过来报仇? 还是马上跑掉? 延庆那边是不要去想了,那边实力只能勉强自保,俺答汗担心蓟镇大军出关,但是他不知道翁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调动蓟镇人马参与到这次战争中来,因为担心关外的蒙古鞑子突袭京城。 怀来这边,就目前来看,倒是具备和鞑子一战的实力,但是只能打城外的两千人马,若是有增援则有些困难,除非大同军这个时候能够飞来参战。 而占据优势的,反而是一直畏战避战的保安州。 想到这里,魏广德视线落到保安州位置,俺答部这次兵力调动后,保安州的人马算上俺答汗本部卫队也就只剩下八千人。 忽然想起之前马芳曾在保安州提出的建议,集中全军猛攻俺答汗的大营。 默默计算一遍,确认如果俺答汗真抽调人马增援怀来这里的鞑子,那么在保安州的人马就会更加不足。 这,其实还真是明军的一个机会。 打掉怀来县城的鞑子,俺答汗可以选择收缩或者撤退。 如果让怀里这里吸引住俺答汗的目光,自己跑到保安州去,逼迫刘大章出战呢? 保安州挑起战事,就算打不赢至少也维持现在的战局。 而一旦打赢了,自己得到的实惠可就大了去了。 想到一开始翁溥就想亲自来的,这老家伙眼光是真的毒,一眼看出战场上最安全的区域其实就是在保安州,这里有宣府军。 去,怎么去? 到了那里,刘大章不听话怎么办? 如果是翁溥的话,刘大章不敢不听 第216章 计算 魏广德此时已经意识到保安州的重要性,也似乎成为战局的重要突破口,只要宣府军主动出击的话,是有可能在那里击败俺答汗本部人马的。 只是,如果要让刘大章出兵,怕真的只能亲自走这一趟才行。 魏广德有点不自信,以他翰林院检讨的身份,虽然挂了个“参赞军务”,可人家一个总兵官。 好,其实总兵官没有品级,只是给了一个带兵的权利。 在明朝的军官体系中,武官的品级和职位关系不大,像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这些职位,其实都是没有品级的。 但是能够坐到那个位置,自然还会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卫所系统的官职。 刘大章是宣府总兵官,掌握控制宣府的所有军队,旗下的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及屯卫全部都要听其指挥,所以他身上还有一个官职,那就是后军都督府右都督,勋位则是右柱国。 刘大章是朝廷的正一品武官,可不是他一个小小从七品能拿捏的,至少现在没有这个先例,以嘉靖皇帝的性格,也绝不会开这个先例。 魏广德记得大明最后倒是曾经发生过低品文官杀高品武将的事,也就是袁崇焕杀毛文龙,只是他们具体是什么官职魏广德记不得了。 只是依稀记得毛文龙应该和刘大章一个级别的,袁崇焕估计是总督一级,但他的官职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品级,他是记不得的。 但现在摆在魏广德面前的就是,就算他去了保安州,刘大章未必就会买他的账,要是真的不愿意出战,他也是一点办法没有的。 或许,在这里,也只有翁溥才能逼迫刘大章出战。 虽然翁溥品级比刘大章低,但是却提督军务,是可以指挥战区部队的。 魏广德感觉有点棘手,他不敢对一品武将动手,可是不动手就只能相持,大好的机会似乎就只能白白溜走。 那可是俺答汗呐,抓住他,那功劳大了去了,嘉靖皇帝绝对不会吝啬封赏的。 魏广德想到这里,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已经有点停不下来了。 “张吉,张吉。” 终于,魏广德还是对门外喊道。 随着话音落下,张吉就从门外进来。 “你去叫李叫董一元过来一下,顺便叫上算了,先去叫董一元过来。” 魏广德一开始想叫李蓁和董一元过来参谋,结果一下想起李蓁押粮去了,之所以叫董一元也是因为在这里,他熟悉的人中,也只有董一元还有军事经验。 是的,魏广德可不相信自己真的就是打仗的天才,所以之前考虑的事儿,都是叫这两人帮忙参谋的,他们经验更丰富,考虑也会更周到。 张吉应了一身转身就跑出门去,没多大一会儿董一元就被叫来。 “你过来看看。” 魏广德等董一元行礼过后就叫他站到书案旁,指着地图开始和他分析目前的战局,当魏广德逐渐说出自己的想法,想要去宣府,强令刘大章派兵出战牵制住俺答部那个万户的兵力,他则派出马芳,还有那个叫刘环的,带着宣府的骑兵部队突袭俺答汗的王庭。 董一元被魏广德的想法吓住了,倒不是因为他要派出马芳突袭俺答汗,而是魏广德想要逼迫宣府总兵官出战这个事儿。 虽然北地武将都知道文官的权势,可那毕竟是针对中低品级的武官,魏广德现在说的是要逼一品武将。 董一元没有回答魏广德的问题,甚至都没去思考魏广德想法的可行性,而是在考虑是不是该想办法离开这个小孩。 一开始以为魏广德是军户出身,对武将应该是有天生好感的。 好,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儿,和之前那些军籍进士一样,做了文官后,也和其他文官一样,不把武将当回事儿了。 其实,魏广德并没有看不起武将的想法,毕竟他的意识很多是来自后世的,后世可不流行重文轻武,虽然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那都是战乱时候的事儿,在他所在的那个时代至少大部分人不会轻视军人。 这会儿的魏广德虽然知道压迫刘大章是一件很棘手的事儿,可他更想知道他想法的可行性。 如果他的战法可行,那么再考虑对刘大章这边该具体怎么操作。 对于武将,文官集团能用的往往都是把官司打到北京去,通过弹劾的办法,先让武将停职待审,之后就看京城关系了。 在这点上,文官自然是占据先天优势,军事力量最高的部门是兵部,而兵部都是文官把持的。 曾经掌控军队,占据绝对领导权利的五军都督府已经成为摆设,武将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早已衰落不堪。 是的,魏广德想到的第一个就是弹劾,只不过时间上有点来不及,写奏疏送京城,一来二去黄花菜都凉了。 而且在这个时候,京城的文官也绝对不会傻到去动一个总兵,还是在和鞑子对战的总兵。 魏广德知道,奏疏上去肯定自己倒霉。 文官针对武将的惯用套路在这个时候是失效的,除非战事结束。 之所以魏广德想到弹劾刘大章,也是因为之前马芳说刘大章畏敌怯战,多好的把柄啊。 不过,他唯一能作为威胁刘大章的东西,也就是这个了,如果刘大章不听话派兵出战,那么自己明言战后要参他一本,看他怎么选择。 看到董一元迟迟不说话,魏广德有点等不及了。 “你倒是说话啊,保安州主动出击是否可行?” 魏广德出言催促道。 “可不可行卑职也不知道。” 董一元急忙躬身答话,“打仗的事儿,只有打了才知道,就大人先前的分析,卑职觉得还是可以打的,至于最后结果,卑职是真的不知道。” “以你对宣府军的了解,他们的战力是否和先前马芳说的一样,可以和鞑子一战?” 魏广德有提出问题来,这其实也是此战最关键的因素。 明军在保安州的骑兵加起来,包括马芳带的千多人,总共不会超过五千,但是却不可能全部调去打俺答汗,而是会分出一部去协助步卒对抗那半个万户的人马。 如果没有牵制的话,很难想象八千鞑子骑兵冲起来的威势有多大。 实际上南兵对于骑兵集团冲锋那是有天然恐惧的,魏广德也是一样。 董一元那四百多骑兵冲起来就够吓人了,更别说鞑子有八千人在那里。 对于魏广德这个问题,董一元又陷入了思考,只是这会儿不是考虑先前想要离开魏广德,而是真正开始考虑魏广德提出的战法可行性。 对于宣府兵战力,他还是能说上话的,毕竟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他父亲作为游击将军,手下也是好几百人,多的时候曾经破千,好像有时候对战鞑子,还真能占到上风,有时候又处于绝对劣势,看来马芳之前说的,鞑子普通士兵战力确实不怎么样。 董一元低着头开始思考起来,明军和鞑子战力到底相差多大的问题,自然就把魏广德晾到了一边,他只顾思考这个问题了。 魏广德这会儿倒是不急了,董一元思考着,那只会让答案更加准确。 准确答案,这才是他需要的。 好半天,董一元终于抬头看着魏广德,嘴巴张合间说道:“马芳说的那个可能是对的,我记得我父亲对战鞑子的时候,有时候也是觉得鞑子很弱,有时候又觉得鞑子很强。” 说道这里,董一元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我去蓟镇这几年,还真没碰到和鞑子交手的机会,几次派出去到了地方,鞑子破了边堡抢了东西就跑了,所以我没有亲身经历,只是听父亲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大人,保安州” 停顿片刻,董一元正要继续说话,其实也就是想要劝说魏广德别想着怎么去逼迫保安州的刘大章出战。 魏广德提的战法,董一元觉得倒是可以一试,而且在发动前魏广德还知道提取手下对俺答部战力的看法,说明这个人还是比较务实的,不是那些啥都不懂的文官,只知道让他们去这里,打那里,打不打得赢,那是根本不考虑的。 怎么说都是卫所出来的,这点认识还是有,不觉先前对魏广德生起的一点看法又消淡了一些。 董一元话没有说完就被魏广德挥手打断了,这个问题不是他董一元该管的。 本来如果李蓁在这里,还可以有个文官商量商量,现在怀来县城里,只有个知县,魏广德和他不熟,自然不会找他来。 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魏广德也生出了对出身的一个看法。 怀来知县姓林,举人出身,对于进士的魏广德来说,是真的觉得没多大接触的意义。 战法有一点冒险,但是打仗本来就是在赌。 强军也可以败给弱旅,就看对方怎么算计,怎么预设战场扬长避短,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抵消自己的劣势。 不过对于这些,魏广德觉得还是交给马芳去考虑。 既然他胆子这么大,运气似乎也很好,冲锋陷阵还能活到现在,战场的计算他应该更加擅长。 “我分析的其他东西,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魏广德又开口问道。 “卑职没有疑惑,觉得应该相差不大才对。” 董一元无法,只好躬身说道。 “你安排的他们,你现在就去把马芳给我叫到这里来,我有话说。” 魏广德吩咐一句道,随即有站到地图前沉默不语。 只是这时候的魏广德,虽然看的是地图,脑海里想的却是该怎么操作,让自己最后可以全身而退,不会因为逼迫刘大章而得罪他背后的人。 能被派到宣府做总兵官,朝里怕是也有人的。 魏广德觉得,还是先给翁溥那边透漏点消息,至少自己通报了这个情况,就不算擅自决定,是禀报了上官的。 事后就算有人翻出来说事儿,自己也就是担一个处置失当的罪过,采取的措施不对,没有等到朝廷的命令而已。 写份文书,再写个奏疏,都送到居庸关去,看翁溥怎么处理。 魏广德觉得翁溥这个人不错,至少到现在还挺照顾他的。 心里想着该怎么写这个文书,这个时候马芳也已经被董一元带了进来。 这时候马芳还有点狐疑的,都准备吃顿饭了,又被董一元叫出来,说魏广德要见他,路上董一元也是什么话也没说。 进了屋子,就被魏广德叫到地图前,开始询问保安州俺答部扎营的情况。 “我离开前,俺答部是分的两个大营,离州城最近那个大营应该是那个万户大营,只是现在里面应该只有几千人了,在他们侧后还有个大营,我曾利用巡逻的机会远远看过,虽然看不到黑纛,但是末将却敢肯定,那里边绝对是阿勒坦。” 马芳听到魏广德叫他来,却是问起保安州俺答部扎营的情况,也马上联想到之前曾提过的,突袭俺答汗大帐的事儿。 心里又有了一点小激动,要是真能实现,打死或者抓住俺答汗,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你怎么判断那里面是俺答汗。” 魏广德继续追问道。 “看大营周围鞑子就知道了,阿勒坦的大营,都是王庭卫队护卫周全,那些都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还必须是身经百战的,就算你勇猛,可要是没上过战场表现,也是去不了王庭卫队的。” 这些都是马芳了解的,毕竟他曾经在草原上呆了十来年,最后更是跟随这俺答汗。 “大人放心,我过去在草原的时候就有一年多就曾经跟在阿勒坦身旁,虽然他对我还算不错,可毕竟是被他们抓去的,在那里也只是奴隶。 我能通过看他的营盘就知道阿勒坦在那个方向,我带人去冲大营,绝对可以找到阿勒坦,而且我也认识他,只要被我看到,绝对跑不掉。” 马芳这时候开始信誓旦旦的向魏广德保证,只要让他带人突袭俺答汗大营,他有十足把握抓到俺答汗。 当然,魏广德不会信这些。 就算俺答汗出现在他马芳身前,你也得靠得过去才行。 不过马芳话里的意思还是对他有所触动,那就是马芳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因为他认识俺答汗本人。 如果确定要这么做的话 第217章 顺利 河水在静静的流淌,因为有了河水的滋润,河岸两边的植被也是生长的郁郁葱葱,如果不是远处大片大片泛着黄色的土地,没人会想到这里已经接近戈壁。 安静的天地之间,远处传来轰隆隆如同闷雷一样的声响。 和以往这里响起的雷声不同,这次的雷声似乎重重叠叠,无休无止,地面也开始轻微的颤动。 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团黑点,随着黑点的放大,一支马队正由远及近快速奔来。 在马队更远处,还有零星的斥候小队在马队周围来回奔驰着,护卫着这只马队不会被不欢迎的人打扰。 “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距离你说的地方还有多远?” 马队前面,被许多军卒护卫着的一个少年扭头对身旁一个中年武将询问道。 “这里应该是大黄庄附近,再往前走一点有一个向西的河段,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 那中年武将先是四下里望了望,这才开口回答道。 “休息的时候你辛苦点,把斥候安排好轮换,不能被鞑子发现。” 那少年一挥马鞭抽在马屁股上,驾驭着身下的战马继续往前奔去。 他们就是趁夜色掩护,悄悄离开怀来县城的魏广德、马芳他们。 在权衡后,魏广德还是打算冒险一试,在延庆州和怀来县城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利用保安州明军的军力优势对俺答部发起攻击。 至于宣府总兵官刘大章那里,魏广德也想好了,也做好了应有的准备。 离开怀来县城前,魏广德已经给居庸关的翁溥翁大人送去了书信和奏疏,是请示翁大人他要接管保安州宣府军的临时提督之权,同时也告了刘大章一状,那就是他派去保安州的信使暗查后发现宣府总兵刘大章畏敌怯战,在宣府将官主战的情况下强压下来,不准他们出战俺答部。 而奏疏则是自己的详细作战计划,他只能通过转翁溥的方式往北京递送。 不仅是因为他现在的位置地处战场上,更是因为到目前为止,魏广德还不知道通政司的衙门在哪,好像他还没去过。 当然,他不会忘记在书信的末尾写下军情紧急不敢耽误,如翁大人有新命令请直接发往保安州。 文书派人送走后,魏广德就马上召集怀来县城的文武官员,包括他不怎么看得上的怀来知县。 召集的会议进行的很快,魏广德没工夫和他们讨论战法,直接把自己要离开怀来县城的消息放出去,怀来县城的防务依旧是怀来卫指挥负责,张恒和刘漠所带步卒也加入城防当中。 粮草暂时存放在怀来县城里,有怀来知县负责,而马芳和董一元所部则被他带走,就是轻骑减从一路沿着洋河直奔保安州。 为了防备被鞑子侦骑发现,他们沿途撒出去不少斥候遮蔽消息。 当然,现在这个工作是由马芳的人马完成,董一元的四百多人马被他带在身旁作为护卫,毕竟一路已经一个多月了,相互也比较熟悉。 虽然自己是穿越而来,可这不是游戏,死了可以重来,天知道遇到危险自己是不是还能再穿回去,也许就真的是死掉了。 好死不如赖活,魏广德很惜命。 这队人马紧赶慢赶,昼夜兼程,花了一天多的时间到了保安州附近。 “大人,前面十几里外就是保安州,再往前走应该就能遇到宣府游骑了。” 马芳对魏广德介绍道。 “找个地方休息,明早进城。” 到了保安州附近,应该算是安全了,只是时候不对。 虽然现在直接进城可以休息的更好,可是魏广德是带着目的来的,一切都必须快刀斩乱麻,进城当晚就要对俺答汗大营进行突袭,他没更多时间耗在这里。 要知道,保安州人马不足,俺答汗应该也会意识到,那么他最有可能采取的措施那就是从延庆州那边调来一支人马,加强保安州这边的战力。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他们在附近找了个地方临时扎下营盘开始休息,在魏广德已经合衣睡下后,只有马芳还在巡营,安排营地周遭的巡逻。 魏广德闭眼前只是远远看了眼,就没再管了。 这一天时间,魏广德也注意到了,马芳的能力确实很强,比董一元更加熟悉军旅,不管是扎营还是派出巡哨都很熟练,而马芳手下的人对他的命令也是一丝不苟的服从,显然都很信服他这个将军。 在怀来县城的人,他们并不清楚魏广德跑到保安州来做什么,在这里知道他目的的就只有两人,那就是马芳和董一元。 马芳一直想的就是突袭俺答汗本部,之前一直被刘大章压着不敢轻举妄动,既然有了小魏大人要挠虎须,他自然愿意奉陪,反正他都是奉命行事。 至于董一元,虽然内心也认可魏广德说的计划。 其实这个计划严格来说应该是马芳的主意,只是他没法实施,必须假手魏广德来操作。 和马芳一样,董一元也只需要按照魏广德的命令执行就好了,反正有事儿是魏大人顶着,和他不沾半点关系。 而这对于魏广德来说也是一场赌局,赢家通吃,他做的事儿自然没人追究,若要是输了,魏广德不确定会不会进天牢。 只是按照目前来看,他觉得输的概率不大,顶天就是维持原样。 所以,值得一试。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起来后在河边简单洗漱,就立即打马向着保安州前行。 他们是绕过保安州,从保安州西面过去的,也是不想被俺答部侦骑发现。 这么大一支队伍在接近保安州西门十里外就被宣府巡骑发现,好在前后都是马芳的人马,对于宣府几千骑兵来说,自然算不上陌生。 看到是马芳的队伍,带队的小旗除了心理奇怪外,也没多想。 马芳在宣府军中悍勇也是出了名的,断不会作出背叛朝廷的事儿,只是多看了几眼队伍里那队蓟镇骑兵就让他们过去了,同时还派出一骑快马回保安州报信。 魏广德他们没有耽搁,马速不慢的到了保安州城下,此时保安州宣府军上下主要将官已经聚集在城门口迎接他们。 对于巡骑来说,自然不知道翰林院魏广德魏检讨是谁,可刘大章、田世威知道,魏广德亲笔所写的公文他们都见过,上面也有魏广德的落款。 在城门口简单寒暄后,魏广德就被他们迎接进了城中官署。 在大堂上,魏广德坐的是以前田世威的位置,田世威只能坐在魏广德后边。 “不知魏广德突然到来,可是有翁大人的什么命令?” 坐下后有人上茶,魏广德也不会嫌弃茶叶不好,端起来就喝了一口,有点涩,不过还能下咽。 对于刘大章的话,魏广德只是转头看着刘大章笑道:“总兵大人没有收到我们从居庸关发来的公文吗?” 魏广德故作惊讶状,大声说道:“我可是亲笔写下了一份公文,后来我手下书吏也写过这样的公文,翁大人和我的印章,可都是我亲手印上去的。” 魏广德没在怀来等翁溥的指示就到了保安州,只是之前有公文,魏广德会押运粮草到保安州督战。 但是在怀来的时候,他改动行程报给翁溥,但是并不知道翁溥是否有把消息传递到保安州来。 现在,也是他在试探,刘大章是否知道之前的公文已经作废。 至于刘大章提出来的问题,还没离开怀来县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知道的应对之法。 之前有前后两份公文催促宣府军出战,自己是来督战的,所以自然不需要翁大人签发新的命令。 今天在这里大声说出来,先声夺人那是说笑,其实就是告诉堂上所有的将官,他们早就命令宣府军出战鞑子,可不是如同刘大章所做的那样,按兵不动。 “田大人,总兵府没有收到翁大人的命令吗?” 魏广德又扭头对宣府副总兵田世威问道。 “这个” 田世威这会儿脸色带着笑意,嘴上确实支支吾吾不知怎么答话。 魏广德这会儿开口占了个理,有军令是事实,所以他只能把眼睛看向刘大章那里,这里该刘都督来接话才行。 “魏大人啊,不是我们不愿出战,实在是保安州城下俺答部陈兵万余,与我宣府军军力相当,这仗没法打啊。” 刘大章看到田世威看向自己,心里暗骂废物,但是也不能不回答魏广德的问话。 “公文我们接到了,自然知道翁大人的意思,可是这次宣府调来的人马就一万多人,只是和俺答部实力相当,我看还是等大同军到位后再战,我军胜算更大些,还请大人明鉴。” 刘大章说道。 对于一个从七品小官,刘大章也只能一口一个大人。 没办法,这年头文贵武贱,对方还是翰林院的人,也算储相之一了,最好不得罪。 魏广德这才回头看着刘大章笑道:“翁大人知道各位的难处,所以才派我过来。” 说到这里,魏广德环视堂下所有武将,这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所有才有了这次怀来的行动,让俺答部分兵去怀来县城布防。 如今这保安州俺答部的人马已经大减,正是出战的时机了,刘大人以为呢?” 在城门寒暄的时候,魏广德就问起俺答部这两天又抽调了多少人马去怀来县城,虽然不知道魏广德他们这一行是怎么回事,可是他既然知道俺答汗又派人去了怀来县,刘大章当时也不好隐瞒,自然说了,前后两次派去怀来县城的人马有四千左右。 现在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敢情是翁溥和魏广德设的计策,让俺答部分兵,让宣府军没有理由继续拖延不战。 刘大章从来没有怀疑魏广德身份的真假,虽然他不认识魏广德,可是魏广德身边的董一元他还是认识的,董旸的儿子。 其实在董一元出现的时候,宣府将官中就有人认出他来,他哥还在宣府任游击将军呢,只是这次没被调来。 自然,在见礼中他也知道了,这次翁溥、魏广德巡边,蓟镇派出的护卫就是董一元所部。 之前虽然奇怪魏广德突然来到保安州,可这会儿谜底揭开了,还是要他们宣府军出战。 无奈,这个时候他已经找不到理由拒绝了。 “不知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刘大章这时候不能再怯战了,关起门来,在宣府将官面前他可以是一个样子,可是这个时候却不能。 “当然是偷袭。” 魏广德很干脆说出五个字,然后就看到刘大章脸色变了变,这才继续说道:“按照之前你送来的文书算起来,保安州的粮草只够大军再用几天就该断粮了,所以我们不能再等。 更何况时间拖久了,俺答部一旦回过味来,调回怀来县城的人马,或者是从延庆州那边抽调人马,保安州现在的局面就会改变,这也是我们连夜从怀来县到这里的原因。” 魏广德不打算说出李蓁带的运粮车队在未来三、四天后应该就会绕一大圈后到达洋河,为保安州送来急需的粮草。 速战,粮草不济也是理由之一。 看着刘大章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魏广德又转头看了看田世威,这时候他是暗自庆幸的,看样子保安州不知道他和翁溥定下的计划,不知道他并没有来这里的任务了。 对于在宣府和鞑子打惯了仗的老将来说,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就是个开战的机会,何况提督大人已经用计调走了俺答汗身边的兵力,再不打确实说不过去。 只是在宣府,他这个副总兵也只能看刘大章的脸色行事。 在宣府,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刘大章的。 下面可以乱搞的,但是在开战这样的大事儿上,一切还的看刘大章。 其实这个时候,堂上堂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从魏广德稚嫩的脸上转移到刘大章那里,等着他们的总兵大人作出选择。 “翁提督都算到这个份上,就请魏大人吩咐就是,宣府上下按照大人的计划办。” 刘大章在众人的目光中最后还是作出了决定,打就打,输了有翁溥背锅,他按照命令行事即可。 刘大章的做法,正中魏广德下怀,他最担心的还是刘大章胆小怕死,坚持不肯出战。 其实这倒是误会刘大章,刘大章是辽东东宁卫人,家族世袭东宁卫指挥,他在辽东从备御,再到守备,最后因为平定辽阳兵变成为辽阳副总兵。 虽然战功乏善可陈,却长期在边镇小打小闹也积累了一些名声。 之后因为“走私”被革职,知道庚戌之变后被复启担任宣府总兵官。 自嘉靖三十二年边衅再启后就一直在宣府和俺答部交战,倒也不算贪生怕死,只是因为丢官罢职的经历,让他做事更加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第218章 夜战? “翁提督都算到这个份上,就请魏大人吩咐就是,宣府上下按照大人的计划办。” 已经被算计了,刘大章也认了,打就是了,现在看起来赢面还是有的。 刘大章这么认为,魏广德自然在心里暗松一口气,没有质疑是最好的,毕竟他可没有得到过翁溥的什么命令,哪儿来的计划。 宋朝的文官据说每次打仗都要事先安排作战计划,包括排兵布阵。 大明朝现在承平,也是开始打压武将,可是也没有完全剥夺武将的一些自主权。 至于作战计划,来的路上休息的时候,魏广德已经和马芳,董一元商议过了。 打不打,是他魏广德来定,但是说到怎么打,他还是知道应该多听取马芳这样有战场经验的老将的话。 术业有专攻。 打仗这事儿,只有马芳有发言权,董一元自己都没有多少战场经验,只能在一边打酱油,查漏补缺,学习战争经验。 马芳的计划很完善,魏广德是这么认为的。 由他带一军直接攻击俺答汗大营,冲击俺答汗本部,就算不能捉住他,也要逼退他。 另有一军对俺答部万户实施佯攻,牵制对方,不让其组织队伍救援俺答汗大营。 可以说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马芳带队突入俺答汗大营,以足够强大的突击摧垮王庭卫队的防御力量。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魏广德感觉马芳提的这个建议,好像故意留下了一个漏洞。 魏广德没有战场经验,虽然参加过一次战事,可那是跟着别人在做,并没有涉及到指挥这一层级。 马芳留下来的漏洞,那就是遮断俺答汗大营和万户大营之间的联系,至少在魏广德是这么认为。 蒙古人入关的不对都是骑兵,他们有足够的战马骑乘,所以一旦万户放弃反击明军的进攻,而是派出一部精锐骑马救援俺答汗大营,马芳军就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在魏广德提出来以后,马芳才貌似恍然大悟提出补救措施,那就是由刘环领一队骑兵布置在俺答部两座大营的中间,拦截俺答部对俺答汗大营的救援。 按照马芳对俺答部的认识,蒙古人并不擅长扎营,他们的营盘一般很松散。 虽然蒙古人和其他国家不断交战,不断征服过程中也学到不少东西,可是因为蒙古人游动的习惯,他们的营盘很少遭到过敌人的突袭,因为他们的行踪不定,很难确定位置。 而在保安州城下,马芳利用外出巡逻的机会观察了俺答部的扎营,离城十几里外有一个鞑子营盘,那里应该就是俺答汗身旁这个万户的营地,而在这个营地之后数里还有一个营盘,那就是俺答汗的大帐了,这里部署的军队也就是俺答汗身边亲信的王庭卫队。 到了明军城下,他们还这么扎营,其实也表现出了现在的俺答部对明军的极度轻视。 明军,已经很久不曾主动攻击蒙古人了,一般都是驻守边墙等着他们进攻。 不过也正是因此,才让马芳产生了突袭俺答汗大营的想法。 毕竟如果俺答部大营扎在一起,马芳手下的千多号人怕是都冲不到王庭附近就被惊醒的蒙古人挡住了。 现在的俺答部,全军士气是很高的,他们已经把宣府看成了他们的下一个牧场,丝毫不认为明军有能力击败他们。 或许,也就只有蒙古的高层头人们才知道,明军的威胁还是真实存在的。 至少在过去的一百多年前,明军还曾数次深入大漠攻击他们,只是这些,首领们是不会告诉下面人的,他们需要手下的勇士保持高昂的斗志。 宣府军在保安州人马的详细情况,魏广德已经通过马芳有了了解,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并没有直接说出他们之前商定的作战计划,而是很温和的向刘大章问起明军的兵力情况。 “我宣府军此次调入保安州的人马共计马步军一万七千人,其中骑兵约五千人。” 对于魏广德的询问,刘大章到是没有打马虎眼。 虽然之前曾经报告过宣府军调动情况,可那是毕竟是很早的事儿了,实际调动中也有变数发生,计划调来二万二千人,可实际只有一万七千人,这个时候不能不说清楚。 “你们侦察过俺答部营盘有多少人,俺答汗大营又有多少人?还有就是大概有多少精锐悍卒?” 魏广德继续询问,之前马芳给过一个估计数字,魏广德还想从刘大章这里确认下。 “俺答部原先在城下大约是一个万户的兵力,就是一万骑兵,其中精锐股价两三千人。” 说道这里,刘大章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大人用计后,俺答汗前后两次抽调约四千人马南下去了怀来县城,目前大营中应该还有六千人左右,精锐应该只调走一千人,现在还有一两千。 至于俺答汗大营的情况,我们的斥候有过一个估计,人数大约在三千多四千不到的样子,都是精锐。” 听到刘大章的话,魏广德知道马芳的消息没有虚假。 明军虽然战力减弱了,但是斥候的侦查能力并没有下降,基本专业素质还是有的。 “擒贼擒王,刘总兵应该明白到底怎样做才能让这次战功最大。” 魏广德笑呵呵说道。 “大人的意思是想要攻打俺答汗的大营?” 听到魏广德的“擒贼擒王”,刘大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能够抓住俺答汗,或者杀死他的话,在嘉靖皇帝那里肯定是能够得宠的,平步青云也是指日可待。 “可是” 刘大章的脸色短暂出现了兴奋的神色,随之很快就消散,“如果我军围攻俺答汗大营,一旦那六千鞑子冲出来,我们很难在野外拦住他们。” 是的,既然把俺答汗视为猎物,自然要四面合围不使其走掉,自己能出动多少人马心里自然有数,不够。 拦住俺答部六千人,还是野战,不准备上万人是肯定不行的,剩下还有多少可以攻打俺答汗大营。 至于使用夜晚偷袭战术,其实在这个时代是最不可取的,因为一些原因,军队中夜盲症的比例非常高,但这不是主要原因,真正原因还在于大兵团作战,如果是在夜间进行的话,指挥会非常麻烦,甚至可以说一旦使用夜战,那基本上就是乱打一气。 白天交战,可以通过旗帜、鼓声等方式进行指挥,最不济派出传令兵也能很快根据旗帜找到他所要找的人传达命令,在夜晚这些都是办不到的。 打输打赢无所谓,这个时候有翁溥、魏广德背锅,刘大章虽然也有责任,可是毕竟不大,只要咬住按照魏广德的方法来,最后挨板子的就是他,自己虽然会有所牵连,但是责任却不大。 所以在魏广德说出打俺答汗以后,刘大章自然想到的就是四面围攻,但是自己手上兵力不足,这点必须要提出来,不然自己这个总兵就是业务能力不称职了。 执行命令,可是连基本的判断都没有吗? 魏广德在短暂懵逼后也很快反应过来,刘大章应该是以为他要活捉俺答汗,还是大白天出战,至少是趁着夜色掩护包围俺答汗大营,天亮开战,围攻俺答汗大营。 怎么可能 魏广德摇摇头,“目标是俺答汗没错,能抓到他,杀死他都是大功一件,但是却不是那么容易的,首要的目标还是趁着鞑子不备,又骄傲放纵的机会打他个出其不意。 骑兵分为两队,一队由刘环率领,配置在鞑子两大营盘之间,拦住鞑子骑兵支援俺答汗。” 说道这里,魏广德一停顿,看向堂下的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将,看样子应该是个能打硬仗的猛将,至少比马芳看着更强一些。 刘环,魏广德听到董一元和马芳都提过他,自然在进城前就注意了一下这人。 魏广德可不认为光靠步卒的进攻就能拖住俺答部对俺答汗大营的救援,肯定会有骑兵冲出救援的,这时候就是这个猛将出力的时候,拦住援兵,非猛将率领骑兵部队不可。 “刘总兵,你我率领步卒一万进攻俺答部大营,尽量拖住他们,不让他们派出更多的人手去支援俺答汗那边,至于俺答汗” 魏广德说到这里看向马芳,“由游击马芳率部夜袭,冲击俺答汗大营,能抓住他最好,抓不到杀掉也行,最次要把俺答汗撵走,撵出长城去。 俺答汗一跑,剩下的俺答部自然群龙无首,退走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听到魏广德的话,刘大章双眉紧锁。 夜袭啊 “大人的意思是,留两千人守卫保安州,其余人马全部出动,夜战,还是野战” 刘大章这时候是真的有点担心了,明军和鞑子野外交战,其实想来败多胜少,甚至基本就没怎么赢过。 马芳倒是报过几次捷,但斩获却是不大,因为他的对手实力都不怎么强。 他不是笨蛋,以卵击石的事儿他也干不出来。 不过就算如此,马芳也成为了宣府少有的几个,还敢主动出战的将官之一。 刘大章这个时候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怎么从魏广德口中说出来的作战计划,和马芳在自己跟前说的很相似。 到这个时候,他心里终于还是生起了一丝怀疑。 之前不怀疑,那是因为正如魏广德所说,他曾经多次发公文催战。 有董一元在,刘大章也不会怀疑魏广德身份的真假。 只是怎么会这么巧,翁溥翁大人在居庸关那边就能知道这边的局势,好像没有详细汇报过俺答部扎营的情况。 想到马芳,刘大章开始怀疑是马芳在自己这里求战不成,跑到怀来县城里见到魏广德这个小年轻,忽悠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又急于建功的小家伙。 活捉俺答汗,这功劳确实大,可也得能拿得到才行啊。 刘大章不大相信是翁溥的计划了,可是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夜战啊,这可要了老命,一旦开打就有可能完全失去对宣府军的控制。 想到这里,刘大章以为魏广德不知道夜战的麻烦,连忙靠近魏广德小声把夜战会遇到的难题都说了出来,特别是开战后很难对部下进行有效指挥的问题。 副总兵田世威这会儿也被魏广德的夜战计划吓住了,他也是传统军官,其实正常的军人,都不会喜欢夜战这个选项。 魏广德一开始是没有考虑过夜战的麻烦,受到后世的影响,魏广德也一直以为夜战是一个打击敌人的好方法。 当年喜峰口,二十九军就是用夜晚偷袭的方式多次夺回白天丢失的阵地,也成就了大刀队的威名,以至于到了现代,不少人还以为大刀比刺刀厉害。 朝鲜战争中,志愿军也多次利用夜战获得胜利。 好,反正这个时候的魏广德是没有意识到夜战其实是把双刃剑,伤人伤己。 特别是刘大章在提到“一旦我部有溃退,其他各部不知情还在往里冲,很容易遭遇惨败”的话,魏广德才意识到夜战,似乎真的不可取。 夜袭,如果是小股精锐还行。 但使用的战术目的主要就是骚扰,而不是击溃。 他现在要做的是击溃俺答部,小股部队的骚扰显然达不到效果。 魏广德刚想问刘大章的意见,想听听他怎么说,猛然惊觉不对。 这人要是有主意出战,他早就采取行动了,若是开口问他的意见,怕等来的只会是那一句,“容我好好想想”,然后拖到军粮耗尽或者大同军赶到。 今天,是必须把出战计划定下来,不管是今晚动手还是明早出战,都必须定下来,不能再更改。 魏广德不知道刘大章已经有所怀疑,但是他心里却是生起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堂下的将官这会儿也是有点骚动的,打夜战,大家可都不怎么喜欢,于是看着堂上三人在这里讨论,下面人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 这个时候,唯一一个心里焦急的也就只剩下马芳了,夜战突袭就是他提出来的。 最初他考虑的只是自己带本部人马偷袭俺答汗大营,骚扰一下。 之后才想到可能由此扭转战局,但前提是必须牵制俺答大营的人马,不让它派出援兵让自己腹背受敌。 那个时候,条件并不具备,基本的素质让他知道,在保安州的明军兵力不够,无法完成上述布置,自然最后就熄了这个心思,直到听到魏广德的想法后,他才觉得似乎这个计划有了重生的机会。 第219章 苏醒 这年头夜战的麻烦,马芳自然清楚的很,也就是之前没有告诉魏广德和董一元这些。 不过到了现在,马芳有点后悔了。 他担心魏广德被刘大章、田世威说动,最后放弃突袭俺答汗大营的机会。 早知如此就该在昨天和魏广德详细分析战局了,机会难得啊 只是在这个时候,上官没有发话,他自然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三人的谈话,魏广德也听出来了,刘大章怯战的说法可以坐实,他不想打,田世威则是找不到好的主意,出于稳妥考虑也是不支持夜战。 讨论半天,魏广德也想到该怎么做了,直接很强硬的对刘大章、田世威说道:“我来之前翁溥大人那里是有严令的,必须打,之前发来的军令你们都看过,现在就这么说,要么今晚夜战突袭俺答部,要么你们拿出其他方案来。” 魏广德的强硬表现让刘大章有了一丝为难,他不怀疑翁溥要他们宣府军出战的决心,之前的军令做不得假,可是那个时候确实不是机会。 现在有机会了,可匆忙之间哪里能想出好的战策。 魏广德看了眼堂下一轮的众将,对刘大章说道:“这样,你把账下有谋略的将官留下,其他人先让他们下去休息,各营的副将回去准备,打是必须打的。” 刘大章知道自己想要拖延的想法怕是行不通了,只好点出手下几个还算有战场经验的老将留下,一会儿帮忙想办法。 不过就在其他未被点名的将官要离开的时候,魏广德忽然问道:“我来宣府,看到这里的卫所每日只吃两顿?” “是的,我们宣府向来如此。” 刘大章心里诧异,可还是说道。 魏广德想了想才继续说道:“今日中午的时候给士卒加一餐,然后全部撵回去睡觉,亥时起,再吃一顿。” 虽然没有确定是夜战还是什么,但是魏广德现在要先把事儿做起来,中午让士卒吃一顿就去睡觉,只要躺在床上,别管他谁不睡得着,到了晚上精神就好的不要不要的。 在这个时代,明朝南方早已经是“一日三餐”,只有北方大多还是维持“一日两餐”,不过这也只是针对底层百姓的生活如此,对于达官显贵们来说,他们自然不愁吃的。 而一些生活还勉强过得去的百姓,在农忙时还是一日三餐,只有到了冬季,白短夜长的时候才一日两餐。 而到了大明军队,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注意到,他们还是一日两餐。 上午大约十点钟左右,也就是巳时吃一顿,下午则是在四五点钟,也就是申时吃一顿,然后就是天黑睡觉。 魏广德这会儿自认为是把该想到的都想到了,内心有点沾沾自喜的时候,堂下的马芳忽然说道:“大人,还需要准备火把等夜间使用的物品。” “嗯?对,刘总兵,还请吩咐下去。” 魏广德这时候转身客气的对总兵刘大章说道。 保安州外几里的地方,一队明军巡骑正在缓缓往前走,向着俺答部的营盘行去。 和以为明军巡骑不同的是,以往一队巡骑多则三、四十人,少则十几人,这一队明军骑兵却有近百人的规模。 “魏大人,前面十里左右就是俺答部的万户大营了。” 这个时候,一个中年游击将军服色的汉子对旁边一个面色稚嫩的少年说道,只是这少年却是一身青色官袍加身。 “我们还是快点,看完这里还要去看看俺答汗的大营是什么样子。” 那少年自然就是魏广德,趁着宣府军上下开始准备开战的功夫,他让马芳带着他出来看看俺答部大营的情况,也好对照下,看之前商定的战法是否还有纰漏。 魏广德很清楚,这一战赢了,他会获得无数的好处,虽然也有隐忧,那就是被朝廷转去做军事文官,可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么多,一切还是升官发财为主。 军事文官就军事文官,怎么着自己也是翰林院出身,在文官体系中算是根正苗红,想点办法还是可能被调回去的。 不多时,魏广德就远远看到了蒙古人在旷野上安下的营帐,然后才看到一排低矮的木头栅栏。 “这就是他们的大营?” 魏广德看到这里,内心抑制不住的一阵狂喜。 蒙古人的营寨实在是太简陋了。 魏广德可不是没见过明军的扎营,内部帐篷的排列就不说了,有很多讲究,就算是营寨外围,除了木制栅栏要立起来防止有人能看到营寨里面的情况外,还会在营门外放上几排拒马。 如果是战备等级较高,还会在营寨外修出陷坑和羊马墙,防止遭到对方偷袭和骑兵突袭。 到了这里,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千里镜这样的东西,远远的看不真切,可大概情况还是一目了然。 营寨就是一排低矮栅栏,里面的营帐也只是大概排列安放,算是比较杂乱的。 他正欲继续往前走,就被一边的马芳拉住马头,“大人,不能继续靠近,否则会引出鞑子骑兵的。” 魏广德听到这里,他知道好歹,在这个时候没必要挑起战事,别暴露自己的行迹,让俺答汗那边有了准备。 “那我们绕过去,离他们远点就是了。” 魏广德点头对马芳说道。 随即一行人不再继续靠近鞑子军营,而是开始向外走,远离鞑子军营,继续向着前面行去。 “趁天色未亮接近鞑子军营,能摸到那排木栅栏那里吗?” 在路上,魏广德小声询问马芳道。 “绝无可能。” 马芳摇头,“鞑子营寨虽然修的简陋,可是他们在军营里豢养不少猎犬,晚间都会被分到四面,只要我们的人接近,就会引来犬吠。” 魏广德看到鞑子的营寨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后世的特种作战,是不是可以先派出精锐军士,就是那些充当斥候的夜不收。 按照马芳的话,在明军中勇武之士大多会充任这个职位,而且他们对各类武器也较为精通,至少都有一个看家本事。 在明军进攻前,先派一队人摸进去寻找俺答汗的大帐,在明军进攻引起鞑子大营短暂混乱的机会,活捉或者击杀俺答汗,大功也就到手了。 只是听到马芳说出蒙古人扎营会在各处布置猎犬,这玩意还真不好对付。 外面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叫唤,引来巡逻的士兵。 后世到是有偷狗的,可那都是趁着主人家不注意,在狗狂叫中丢点放了药的食物过去,或者干脆就是明抢,直接用袋子把狗罩住装车就跑。 这些招数,显然在这里是用不了的。 “宣府各部也都这样吗?我倒是看到你的军中有养狗。” 魏广德随口说道。 “我在那边呆的时间长,所以我军中是有养狗的,其他将领有的养,有的没养” 随着两人的交流,一行人越行越远。 此时正是夏日,天黑的晚,戊时初天色才开始渐渐黑了下来,到亥时的时候已经全黑了。 而往日这个时候保安州内外本该安静的军营,在今日却和以往不同。 虽然军营中看不到多少军士,可已经有不少被征来的民夫抱着大量的火把等物在军营中进出,这些准备了一下午的东西,都要被放置在指点地点。 在营房里睡了半天的军士,许多已经躺不下来,起身却不敢出门,只能站在门后通过门窗缝隙向外张望。 大营各大通道和往常一样点着火堆照明,让他们依稀能够看到外面人影晃动。 中午的时候,军士们被意外加餐整幸福了,可是在用饭后被赶回营房后,对于那些老军伍来说就意识到了什么,今晚怕是不会平静度过了。 那些新招募不久的兵一开始还比较兴奋的,可是看到老兵的表现,也渐渐猜出点什么。 一开始还有人睡了一觉后打算起身出门走走,结果一开门就被门外士卒撵了回去,继续躺床上睡觉,不听军令就是十军棍。 没人想挨打,只能老老实实躺床上。 可躺的时间长了,不仅睡不着,还浑身难受。 渐渐的,他们发现只要不出门,外面巡逻的士兵还不怎么管你,所以这时候其实不少人已经起来,在屋里或坐或站,开始议论起来。 其实也没啥好说的,就是今晚是不是要和鞑子夜战,不然是绝不会把他们撵回来睡觉的。 “知足,我们以前可没有这待遇,上官喊打就要打,还给你时间睡觉,这次还先给饭吃,一会儿出去还有一顿,算不错了。” 对于其他人的议论,老兵们一开始还不怎么理会,可是他们这会儿也是差不多的状态,睡不着,不自觉就有老兵开口说道。 这时代,将官大多不怎么体恤士卒,在他们眼中士卒还不如自家养的一条狗。 不管是战还是什么,都不会去考虑士卒的身体状态,就是战前准备一顿饱饭,让他们有气力砍人就对了。 “咚!——咚!咚!”一慢两快的打更声在保安州街道上传出,那是打更人在巡夜打更。 虽然州城外就有鞑子大军驻扎,可是作为一个古老的职业——更夫依旧在尽职尽责完成自己的工作。 只是在过去,在三更天的时候,街上除了自己外很少看到有人。 有,那也是挑着灯笼、拿着火把巡夜的士卒。 只是在今天,街道上的行人明显多了许多,都是青壮汉子,只是他们没有穿上明军的制式军装鸳鸯战袄,而是普通百姓打扮,手里或者背上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往来于州署库房和军营之间。 听到外面更夫打更的声音,宣府总兵官刘大章这会儿扭头对着魏广德说道:“魏大人,确定要动手?” 刘大章打的什么主意,魏广德自然清楚,一开始见到刘大章这么痛快的接受开战的命令,魏广德还觉得自己先入为主写了文书去翁溥翁大人那里,好像事儿办的不地道。 可到了现在,他已经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对于这样无能的官员,还就该拿下,不然以后宣府这里怕是会永无宁日。 宣府出事儿,挨着的京师也就不会安稳,魏广德可不想没事儿就被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给他刘大章御边无能擦屁股。 “自然,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魏广德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回道。 “通知下去,让士卒开饭,夜不收撒出去,观察鞑子营寨的动向。” 刘大章这会儿有点无可奈何,反悔,他不想得罪翁溥。 让宣府军开战,肯定是翁溥的意思。 虽然很怀疑魏广德的到来,到底有没有得到翁溥的指令,但是他不敢质问这事儿。 他不在乎魏广德,至少在开战这样重大的事项上,他不在乎魏广德的意见,尽管他是翰林院的官,可他不能不在乎翁溥。 保安州街头巡夜的更夫此时走在空旷的大街上,现在就正常多了,之前还活跃的那些民夫身影已然不见,一整条大街上就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挑着灯笼,手里拿着打更用的梆子。 此时他心里想的就是尽快完成三趟打更的任务,好回去再歇会。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更声,代表时间已经是凌晨1点,四更天了。 “哗哗哗” 不远处保安州官署方向,忽然传出阵阵脚步声,然后更夫就看着许多人打着火把涌出了官署大门。 大门外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士卒,他们都是静静站在那里,手里牵着一根缰绳。 从官署里出来的人,不断有人走近,从士卒手里接过缰绳,然后翻身上马 临近保安州城内军营的更夫此时已经被吓得躲到了街边,大半夜的,前面军营大门前已经打起了十多只火把,军营大门敞开着,无数全副武装的军卒排着队列从军营大门中跑了出来 保安州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敞开,巡夜更夫看到后急忙快速奔跑过去要问明缘由,他们是更夫,身上的职责可不仅是给城中居民报时,更有防火防盗,还有预警的职责。 虽然他看到了城门口灯火通明,不少军卒站在那里,可是他依旧要马上过去问清楚原因,他没有收到知州衙门的通知,今晚要开城门。 “大军出动,速速回避。” 在他将要跑近城门的时候,熟悉的城门官的吼声让他止住脚步。 不多时,远处军营方向传出密集的脚步声 保安州城外的军营,此时也在深夜里苏醒,无数的士卒已经穿戴好战甲,手里拿着武器列队完毕 第220章 进攻信号 黑压压的身影安静的在旷野里前行,仔细倾听的话还是能够听到那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寂静的保安州城外旷野上,正在上演这极不和谐的一幕。 远方那星星点点的篝火,似乎正是光亮在吸引他们前行。 此时的这些宣府军士卒们,已经从之前列队出城后的略显惊慌中逐渐安静下来,特别是当城内城外军队完成集结后,摆开军阵开始在荒野上安静的行军,只能听到那阵阵脚步声,让人感觉到一丝心安。 他们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强大,至少在周遭还有这么多袍泽。 虽然每当想到明军以往的败绩,仍旧忍不住有点胆寒。 和步卒军阵的身后还有大量的骑兵,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并没有骑在马上狂奔而去,而是一个个下马牵着马缰绳步行,也不知是为了节约马力还是为了保持这里的安静环境。 出保安州城门或是城外军营后,所有大明宣府军将士都是嘴里咬着一根小木棍,所谓“人衔枚,马摘铃”,战马上的铃铛也被放在军营中没有带出来。 明军出城后并没有直接冲向城下的俺答部军营,而是从鞑子军营的西面往前走,依照现在的军阵,明军显然是要摆在俺答部的侧翼,从这里发起攻击。 步卒军阵到位后经过简单的重整,全军已经坐下开始休息,此时天空依旧一片漆黑,月亮被云层遮挡着,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宣府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 整个军阵行进中没有人打出火把照路,他们只能手里拉着袍泽的衣摆前进,还有就是以远方那微不可察的篝火判断出自己的行动轨迹。 前面领路之人显然空间感极强,极为善于掌控方向。 步卒开始了休息,而那些牵马的骑兵却依旧在缓缓向前。 他们中不少人都曾充当巡骑,自然知道他们被派去的位置,在俺答部军营后方还有一个鞑子军营,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此时不少人已经在怀疑,那里是不是带着的粮仓,自家的将军是不是想要学习那曹孟德的官渡之战,火烧袁绍的军粮,从而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虽然他们不明白鞑子为什么要把粮仓和军营分开,但是想到说书人说的好像还真的确有其事,那就是曹操的骑兵偷袭乌巢,一把火烧掉袁绍的军粮后,袁绍军队就不战而溃。 好,或许鞑子是跟着袁绍学的扎营,粮草和大军分开安置的。 宣府骑兵就这么稀里糊涂,胡思乱想中继续前进。 身侧后远处的篝火已经不可见,在他们侧面前方又出现了点点星火。 很快,走在前面的骑兵就发现不对了,因为跟在他们后面的一队骑兵并没有跟上来,而是在中途停下了脚步,本来处于中间的骑兵猛然惊觉自己变成了后队。 直到前方马屁股不在前进,后面是骑兵才渐次停下脚步,随着小旗官小跑过来低声不断喊道“原地休息”,骑兵们才一屁股坐下。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他们步行过来,而不是像过去那样,直接骑马冲过来,时间上至少节约一大半。 天空依旧漆黑,月亮被云层遮挡着,没法向大地投下丝毫光亮。 “今天运气真好,没有月亮出来,不然我们还要绕更远的距离结阵,避免被俺答部发现。” 这里是军阵的最后方,有数百匹战马聚集在这里,护卫着中央的宣府军高层。 田世威抬头看了眼天空,有些庆幸的说道,虽然看不清其他人的脸,可他觉得自己的话应该没错,大家应该都是这么想的。 只是他话音落下后,并没有其他人接他的话茬,大家都只是安静的骑马站在那里,等待着天空方亮。 昨日上午最后的商议结果,在魏广德坚持必须速战后,众人最后也只是修改了发起进攻的时间,在天色微亮的时候开始攻击俺答汗军营,以此拉开此次战争的序幕。 夜色掩护大军行军和布阵,天亮时发起攻击,此时鞑子大多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守夜士兵也是最疲惫的时候,更十分有利于他们观察战场情况和发出命令。 没有绝对实力碾压鞑子前,借助黑暗混战不可取,风险还是太大了。 宣府军的机动兵力大部集结在此,若此战惨败,损失惨重的话,整个宣府都将成为俺答部的牧场,宣府军将彻底失去与俺答部对峙的实力。 到那个时候,就真的只能向京城,向其他边镇求救了。 田世威说话自讨了个没趣,没人接他话,他也只能悻悻而归不再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出魏广德的话来,“什么时辰了?” 明军出发以后的行军一直保持着静谧,为了避免行军产生的声响吸引俺答部夜哨的注意,他们不仅绕了一大圈才兜回来,更是有意放慢了脚步,所以虽然保安州距离鞑子军营并不算远,可所花费的时间却不短。 “现在应该是寅时正二刻了,快天亮了。” 一直跟随魏广德充当护卫的董一元这时候小声回答魏广德的问话。 中国古代不是使用现在24小时制,而是使用十二时辰计时,分别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辛亥。 每个时辰是两小时,而时辰内又分了初刻和正刻,各有五个小时刻,这样一个时辰就有十个刻,分别是初初刻、初一刻、初二刻、初三刻、初四刻、正初刻、正一刻、正二刻、正三刻、正四刻。 其中初刻时间最短,其他四个刻时间相同。 寅时正二刻,大约就是后世凌晨4点半左右,按照以往的情况,宣府这里卯时天空就会微亮,也就是5点。 算起来也就是半小时以后,东方天空就会逐渐亮起了,而那个时候就是战斗发生的时刻了。 只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还是在魏广德耳边响起。 “魏大人,野外和蒙古鞑子决战,风险还是太大,本官不认为有这个必要,我们完全可以等到大同军抵达战场。 至于军中缺粮的难题,既然军粮就在怀来县城,我们完全可以就地征粮,同时减少士卒这段时间的口粮,只要等到大军汇合在于鞑子决战,想来俺答汗摄于我军军威也会不战而溃。” 说话的是刘大章,或许是常年在边镇,见惯了鞑子来去如风,利于他们骑马的优势长期奔袭明军,让明军始终处于弱势一方。 好,说到底就是胆气被打没了。 刘大章的这话,让之前还在憧憬此战获胜的不少人心里没来由生起一阵寒意。 其实昨日上午,刘大章虽然之前表示支持和俺答部开战,可是后面的表现就非常迟疑,基本上就是在反对任何出战的方案,不想开战的意愿表达极为明显。 只是周围众人都没想到,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刘大章居然还在说这样的丧气话。 是的,大军已经完成集结,都已经展开,这个时候还在迟疑是否要打。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魏广德此时态度却是极为坚决,“没有可能,已经到了这里,要是撤回去,宣府军就真的完蛋了,以后没人还愿意出战俺答部,这样的话今天不准再说了。” 昨日对于刘大章还极为客气的魏广德,这个时候却是显露出坚定的一面来。 “都等着,要是疲乏可以下马休息一会儿。” 魏广德继续说道。 按照之前的计划,开战的时间其实是有马芳在控制。 昨日下午,宣府马军就被分成两队,分别有马芳和刘环带队。 作战方案和马芳之前考虑的计划相差不大,只是调整了攻击时间,避开黑夜对指挥的影响。 就在他们不远处,还有一排高大的黑影,那是用马车运载的战鼓。 时间一分一刻流失,骑在马上的魏广德已经看到天边那一抹亮光。 天马上就要亮了。 “起火。” 就在魏广德他们几里之外,一大群黑影的前面,为首之人忽然低声说道。 话音落下,身后一人在多人用身体遮挡的地方拿出火折子,旁边有士卒早已经堆好一堆引火之物,随着那人轻摇火折子,火焰升起之时,他又用火折子在空中舞动两圈,给身后其他人报信。 之后,他义无反顾的蹲下点燃了地上的引火物,火焰由小变大,很快就猛烈燃烧起来。 显然,地上可不止是堆放了干柴,应该还倒入了桐油或是其他军镇出产的“火油”。 在地上火堆燃起后,在后面很快就有几十个火堆相继出现。 “上。” 依旧是那道声音,很简单,就一个字。 可是在话音落下后,他身后十几道身影已经纵马而出,他们路过火堆时都纷纷手拿火把在火堆上一晃,在火把燃烧起来后,他们已经超过了站在队列最前面的人。 马蹄声开始响起,响起在之前还安静的旷野上,随之而来的,还有“汪汪”的狗吠声。 马速由慢到快,很快他们就已经靠近了鞑子军营的栅栏,前面的几人已经看到了地上一根插入地面的木桩,木桩旁拴着的一条狗。 没有过多犹豫,他们一手火把一手抽出斩马刀,在马身从大狗身旁经过时,刀锋划过了狂吠的狗身。 随后十几个火把被他们扔出,有的掉在栅栏前,有的碰到栅栏后掉落在地上。 火把没有马上熄灭,就是那点亮光之下,那十几人此时已经手里拿着套马的绳索开始舞动,当力道合适后,他么抛出手中绳索。 绳索飞到木栅栏上,大多数都成功套在上面,然后他们纷纷开始打马后退,开始拉拽那并不牢固的木栅栏。 “亚麻混” 此时,木栅栏里已经传出有鞑子士兵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刚才还很激烈的狗吠声,但是此刻又安静下来,巡夜的士兵以为是同伴有事路过这里,所以他们在营寨里问起外面是什么人? 不过回答他们的只有“轰”的一声,木栅栏被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军卒拽到后,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后已经出现了一大堆火把,火把下是一张张人脸,还有头盔和火红色的战甲。 “轰隆隆” 随着马队的加速,马蹄声逐渐大起来,大地开始了轻微的颤动。 拽到木栅栏的士卒这会儿已经拨转马头,成为第一批冲进俺答汗大营的骑兵。 “东面有火光。” 安静的人群,忽然外围一个护卫大声向着里面禀报道。 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明军已经开始了进攻,他们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只是,让所有人奇怪的是,护卫禀报后,本该发号施令的宣府总兵官刘大章却迟迟没有动静。 魏广德此时就骑马在刘大章一侧,另一边是宣府副总兵田世威。 魏广德眉头微皱,虽然只是片刻的等待,可他已经等不及了,不能任由刘大章拖后腿,影响到这次大战,他可是拿未来仕途在赌。 本来魏广德完全可以不用如此的,就比如最开始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呆在居庸关,等着这里明军和俺答部火拼,不管输赢对他影响都不会很大。 可是,最终,他还是受不住影响选择了出关,最后来到了这里。 还是太年轻,压不住自己躁动的心。 实际上在昨天下午魏广德远远观察鞑子军营的时候,他就有那么一丝后悔。 而在凌晨出了保安州城后,这样的心态就更重了。 可是,审时度势,这个时候绝对不是优柔寡断的时间。 就算真打输了,跑就是了,最多官做不了继续回去放贷赚银子,做个富家翁还是没问题的。 现在的他,就算被剥夺官身,就算没有功名,他也有信心一般人不敢招惹他。 因为那些同年不会因为他被剥夺了功名就不理他,不照拂于他,相反,要想获得好名声还得尽量给他提供帮助。 他魏广德可不是因罪罢官,而是和俺答血战失利才被贬官,和那些因为贪污受贿的酷吏可不同。 没有等刘大章下令,魏广德干脆开口喊道:“起火把,传令进攻。” 很快,这里也生起了数个火堆,不远处的马车上,战鼓被“咚咚咚”敲响了三次,这是进攻的信号。 鼓声传的很远,穿过了前方已经严阵以待的明军军阵,也传到了俺答军营中。 第221章 偏厢车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战鼓声后,明军队列开始出现了变化,前排的军卒在掌队官的口令声中缓缓前进,他们大多背着弓箭,是以弓手军阵为主,在他们前面,还是近百人推着二十多辆大车缓缓前进。 熟悉明朝历史的人或许一眼就看出这二十多辆大车到底是什么,他们都有巨大的车身,大车的一侧还竖起一面高高的挡板,挡板上还有大小不同的射击口。 位于车身下部的巨大射击口面,一门火炮赫然就摆放在那里,如果魏广德在这里的话,还会一眼就认出这些火炮可不就是他见过的碗口铳吗? 其实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除了碗口铳外,还有一门门的佛朗机炮。 在这个时代,明军,特别是大明边军,使用佛朗机炮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虽然没法和碗口铳相比,可也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 佛朗机炮被送到边镇后,因为其发射快速的优点很快就被边军各级将领所喜欢,只是这玩意为了安全还是使用全铜,导致造价较高,自然不管是军器局和兵仗局,都没法大规模生产,交付各地军镇使用。 其中一些大型佛朗机炮因为搬运不便,所以早已被安放在重要城池和要塞的城墙上,明军步卒出战携带的,也就是一些小型的佛朗机炮。 就在车营和弓手前进的时候,已经有数道身影跑在了他们前面,很快就找准位置,从背上卸下干柴,在战车被推到他们旁边时,火堆已经燃起。 旷野上的变化自然被俺答部军营中巡夜的士兵发觉,一开始敏感的鞑子士兵就感觉到地上轻微的颤动,这是有马队在这附近活动的征兆。 随后传来的鼓声,之后更是在距离军营约百步的地方出现火堆,都不需要那些豢养的犬只报警,他们就知道遭遇明军偷袭,纷纷拿起身边的刀枪弓箭,一边向军营内示警,一边跑向大营木栅栏,准备在明军靠近后开弓放箭阻拦对方靠近。 明军的出现还是很突然的,俺答军队在这里驻扎的时间也不短了,刚开始和明军对峙的时候,俺答部还比较谨慎小心,每夜不仅会布置明暗哨,还会有巡骑外出军营十几里巡查,甚至时常跑到保安州和明军军营附近转悠,观察明军动向。 可是时间长了,看到对面的明军似乎没有开战的意思,警惕之心在这个时候也就逐渐松懈下来。 已经十几天了,军营都没有安排人夜间在外巡查,只是在军营门口安排守卫士兵,还有就是军营内的巡逻。 营内巡逻自然不是为了防备明军偷袭,而是防备意外走火以及有士兵夜间喧哗引起不可预测之事。 也正是因为俺答部这种自大的情绪,才让明军有机会在很靠近俺答部军营的地方完成集结准备。 战车安放到位,但是弓手军阵依旧在前进,他们从一辆辆战车之间的缝隙中穿过,他们还要靠近俺答部军营更近些,才能用手中箭矢对敌军营构成威胁。 随着哗哗的脚步声响起,炮手身后已经站满了明军步卒的身影,火光映照下的红色对襟鸳鸯战袄显得更加嗜血。 此时的明军士卒,那些年轻的军士们情绪是激昂的,他们自入伍以后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上万人汇聚而成的军阵。 而对于那些经受过庚戊之变的老兵来说,大军集结到是见得多了,但是摆出进攻的军阵还是首次。 甚至就连各队的掌队官这会儿也是情绪变得亢奋起来,他们大多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 明军在野外摆出这样上万人的军阵,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儿了,那会儿应该还是正德朝。 也就是武宗皇帝还在位的时候,明军的九边官军开始有机会集结后杀出长城,对蒙古部落发动一次次进攻,掠夺他们的资源,削弱他们的实力。 但是现在,这样的事儿已经没有可能发生了,蒙古人不打过来就不错了。 明军边军除了驻守各地的卫所外,机动兵力是以参将、游击率领的营兵为主,他们帐下军队员额不定,多的三、四千,少的只有数百,所以明军在和入侵鞑子交战过程中,往往单次投入的兵力只有数千人,五千人以上的战役都很少发生。 也只有守城战的时候,或许有更多的军卒投入到城头进行防守。 而俺答部也类似,他们对大明的进攻也多以抢掠为目的,所以往往分兵进行。 少则数十人,多则两三千。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双方似乎都有意避免大兵团交战,或许是谁都输不起。 只是在这个时候,情况似乎发生了变化,明军在俺答部军营外集结上万人的兵力,他不寻常了。 消息很快就被报到蒙古万户耳中,听到消息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明军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就是现在他手下的万户兵力最少的时候出来交战,这是有备而来。 蒙古人虽然生性豪爽,可也不是笨蛋,蒙古万户明显感觉到分兵怀来县城或许是上了明军的当。 “命令集结” 一边对手下下达命令,一边起身穿戴,他要出去看看,看看明军是不是真的组织起上万人的大军要进攻他。 这可是在野外,要进攻蒙古人,开什么玩笑,只要他军队集结起来,就能把明军冲个七零八落,甚至一举拿下保安州。 蒙古万户很快就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劲来,心中不仅没有还怕,还生出一阵狂喜。 “明军军阵集结在我军大营西面” 这时候报信的士兵开始介绍情况,只是话没有说完就被万户打断。 “你说明军没有集结在我军大营的正面?” 万户有点不相信的掏掏耳朵,跑我侧面去干嘛?觉得木栅栏拦不住他们的冲击吗? 实际上木栅栏的作用也就是防止有野外生物跑进来,之所以修建低矮的木栅栏,还不是为了方便骑兵部队出击。 走出自己休息的大帐,万户看向大营西面,只是这个时候他什么也看不到,被其他帐篷遮挡了视线。 远处已经有将官大声召唤自己手下的勇士开始整队,很快他们就会去帐篷外马厩里牵出自己的战马,摇身一变成为一名让明军上下都心惊胆战的猛士。 而在这个时候,报信士兵又说出了让他心惊肉跳的消息,“之前有人感受到有马队活动的迹象,在我军大营后面,只是明军的军阵附近似乎没有看到马队活动。” “大汗军营那边有情况吗?” 万户疾声询问道。 “后营没有消息送来” 就在他刚说完这话,远处一匹快马已经跑到近前,一个蒙古士兵翻身下马到了万户身前,半跪着禀报道:“万户大人,后面大汗军营起火,似有喊杀声。 另外在我军后营门外还出现一股明军马队,似有冲营的打算” “砰砰砰砰” 大营西面忽然传来爆雷一样的声音,所有俺答部蒙古人都知道,那是明军大炮发射时的声响。 俺答部军营外六十步距离,明军弓手军阵已经站定,在队官的口令声中明军弓手纷纷拿出箭矢,很快就有旁人举着火把从他们身边走过,箭矢前段的引火物被点燃。 “张弓射” 没有等待多少时间,在弓手手中的火箭被点燃后,队官就开始大声呼和下令。 按照队官的口令,弓手纷纷张弓搭箭瞄准前方鞑子军营,在“射”字之声传入耳中后,纷纷松开手中弓弦。 “嗖嗖嗖” 无数小火团被射向空中,然后又急速下降高度,飞过鞑子军营的木栅栏,不过大多落在空地上。 数百支火箭射出,射中帐篷的只有数十支,因为鞑子的营帐立得实在是零散。 不过还有其他效果,那就是鞑子军营中传出几声哀嚎声,显然在黑夜中有鞑子士兵被火箭射中。 很快,对面又零零散散射出十几只箭矢,那是已经冲到栅栏里的鞑子士兵开弓放箭进行反击了。 队官当机立断,重新下令道:“降低高度,射木栅栏后。” 既然用火箭点燃鞑子军帐的企图看样子有点行不通,那就射人。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那就是吸引蒙古人过来,在栅栏这里和明军对射,不让他们有精力对后边俺答汗大营进行支援。 很快,队官的命令就通过小旗传到所有弓手耳中,他们在第二次射击命令发出后,纷纷降低箭矢高度,射程被控制在八十步左右。 就在第二波箭雨扑向军营木栅栏处的时候,弓手身后不远的明军炮手也准备完成,没有以往需要向上面请示是否开炮,队官就直接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砰砰砰砰” 战车上搭载的佛朗机炮开火了,对着前面的俺答部军营喷出一颗颗实心弹。 这次车营二十多辆战车上带出来了十二门中样佛朗机炮,是十几年前制造的,到现在维护的还不错,炮长约4尺多,重达百斤,需要几名士卒轮流抬动,每次装6两弹丸一枚、装药也是6两。 实心弹丸在火药爆炸的推动下飞出炮口,破开空气,携带着无匹的动能蹿进了俺答部军营。 栅栏后邻近的几个帐篷瞬间被打穿一个大洞,帐篷中还未穿戴好衣甲的蒙古士卒还在里面哀嚎,而那些之前被火箭点燃的帐篷,里面虽然已经没有人,可是炮弹打穿帐篷的冲击力却让它彻底碎裂开,帐篷向着四面倒下去。 很快,佛朗机炮手们已经取下一个子弹药筒,快速更换第二个,装好后再次点燃引线。 “砰砰砰砰” 明军战车上不时窜出一股浓烟,随后就是一声炸雷般的声响传来。 前面的数百名弓手在连续射击十几轮箭雨,压制住栅栏后的蒙古军卒后,在队官的口令下开始缓缓后退,依旧是来时的路线,从战车缝隙之间穿过,回到战车后面稍微休息。 在弓手退回后,后面的枪盾兵在口令声中缓缓前进,彻底封闭了战车之间的缝隙。 这就是大明朝的边军,他们的生活水平虽然因为官员的盘剥大不如前,可是祖宗留下来的战法还没有失传,他们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当然,这也和宣府常年战乱有关,虽然训练少了,可是基本的东西,在老兵的教导下,新兵还是能很快弄明白,至少有样学样就不会有错。 在明军弓手停止射箭后,俺答部军营的矮栅栏后很快就出现大量衣甲散乱的鞑子军卒,他们手拿刀枪弓箭等兵器严阵以待,防止明军攻入军营。 这些人都是分配驻扎在这附近帐篷里的军卒,此时在将官的命令下被派到这里来,他们需要为后面其他千户整队争取时间。 只是,在他们看到明军军阵前那一辆辆战车和一排排盾牌后就有点不知所措,搞不清楚明军到底是要偷营还是来示威的。 大明边军使用战车的历史是很悠久的,后世人大多只以为是戚继光在蓟镇时编练出了车营,其实戚继光最大的优点是善于利用一些可以利用的东西,加以整合,让他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明军的偏厢车最早应该是出现在明代宗朱祁钰时期,捣鼓出战车的人则是名将郭登。 郭登,武定侯郭英之孙,正统十四年,以都督同知协镇大同,也就是在这一时期,他仿效古人制造偏箱车、四轮车,中藏火器,上树旗帜,钩环联络,布列成阵,攻守都能用。 其军队以五人为一伍,郭登教他们在神祠发誓,一人有功,五人一同领赏,受罚时也是一样。 十伍为一队,队中以能拉开六十斤重弓的人为先锋。 十队由一名都指挥统领,使他们功不相挠,罪有专责。这种做法被一时称好。 这也就是明朝中后期步军作战的主力——车营的前身了,不过景泰帝到现在已过百年,那时候制造的偏厢车自然早已报废,不堪使用。 现在明军军阵前放置的这二十多辆偏厢车是在十几年前制造的,自然不是兵部好心要为他们添置武器,而是因为另一场被称为“天下闻而冤之”的冤案带来的。 第222章 奇和正 这批偏厢车的制造者是时任兵部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总督曾铣所造。 曾铣,字子重,浙江台州府黄岩县人,嘉靖八年进士,先为知县,后升御史,最后成为巡抚一方的封疆大吏。 在曾铣任三边总督的时候,就在辖区内不断击败此时已经不可一世的俺答部,更是在嘉靖二十五年秋,俺答汗以十万铁骑掠延安、庆阳之时,曾铣仅以数千兵据城而守,同时派遣参将李珍率兵直捣俺答汗老巢马梁山大营,俺答汗闻知后只得果断退兵。 此战,也是明军自正德朝后唯一一次大军出长城的军事行动。 只是突袭马梁山的成功,不仅没有带给曾铣加官进爵的机会,反而带来了祸患。 此次军事行动的成功,让曾铣对明军和俺答部战力有了重新认识,由此他开始不再保守,而是向朝廷上《请复河套疏》,请求发兵收复河套地区。 河套地区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言,不仅可以有效减少蒙古鞑子对边镇的威胁,更是可以为明军找到一个优良的马场,从而彻底解决明军一直以来最大的顽疾——缺乏战马。 这个奏疏因为得到时任内阁首辅的夏言支持,所以让曾铣以为实施的可能性很大,遂开始大力整修装备准备进兵,其中步军的偏厢车自然也大量制造出来。 只是最后河套并没有收回,首辅夏言和他自己不久后被斩,心腹爱将李珍也被毒杀。 而当时为收复河套地区准备的大量装备也被分散调拨给其他边镇使用,宣府军在这里使用的偏厢车也来源于此。 此时明军已经在俺答部军营外结成严密的军阵,利用战车上搭载的佛朗机炮不断轰击军营,制造杀伤,让这一侧的蒙古军卒无法快速集结。 随着炮击的继续,蒙古军卒终于还是大量聚集在栅栏之后,他们不断张弓向明军抛射出箭矢,只是在战车挡板和大盾的遮挡下,效果有限。 而此时俺答部万户已经吩咐营中另外五名千户各自开始整队,他这个时候选择的自然不是冲出去和明军血战,而是要带五千骑兵从后营门杀出,支援军营后面的俺答汗大营。 蒙古万户,在俺答部是俺答汗的绝对心腹,他很清楚他们驻扎在这里的目的。 俺答汗之所以选择屯兵与此,一个目的自然是有机会的话就偷袭宣府军,将其打残打废。 但是明军到达保安州后选择了龟缩战术,让蒙古骑兵的优势无法发挥出来,俺答汗可不认为自己的手下会精于攻打明军的城池。 那么继续留下来的另一个目的,那自然就是等待可能会到来的大同军。 虽然俺答部向南派出的侦骑有限,可是绝对称得上精锐。 是的,在俺答汗看来,蒙古人无法在攻城战中占到多大的便宜,可是却可以在野战中占据绝对优势。 既然宣府军先一步缩进保安州,那么他就把目标放在大同军身上,在大同军北上救援宣府时,半道突袭大同军,若是战果辉煌,俺答汗并不介意带着手下再顺势从背后杀向大同,将整个宣大防线搅个天翻地覆。 只是,不管是他还是他上面的大汗都没想到,宣府军居然敢主动出城作战。 蒙古万户已经记不得自己派人出去多少次邀战,结果对面明军就和缩头乌龟似的没有反应。 不时有人从西面军营和后面军营骑马而来,送来最新的消息。 此时的蒙古万户已经确定,自己这里受到的进攻很可能只是佯攻,目的就是牵制自己的兵力,不能去救援大汗那边。 自己会按照明国人的想法去做吗? 开什么玩笑。 只要蒙古人骑上了骏马,那就是无敌的存在,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只能不断的催促手下的几个千户尽快完成整队的工作,好随他一起从后营门杀出去,先杀溃营门外的明军,然后包抄进攻大汗军营的明军。 至于外面的那些明军,算他们运气好,可以多活一会儿。 只是,蒙古万户官看了眼远处还有士卒在惊慌失措四处乱跑,就恨不得一刀砍死这些人。 他还得不断找到附近能找到的将官,一方面命令他们聚拢人马恢复战力,一边还要他们控制那些不听命令乱跑乱叫的乱军。 明军突如其来的攻势,还是对蒙古俺答部的军卒造成了一些影响,只是这也只能起到延缓他们集结起来的速度。 许多没有战场经验的新兵,此时面对漆黑的夜晚,虽然军营此时已经点燃了大量的篝火和火把照明,可是不知道外面明军的攻势,让他们依旧陷入恐惧中。 此刻,唯一对军营状况还算了解的也只有蒙古万户了。 俺答部军营里的帐篷分散的很开,一般都是一队士卒的帐篷会聚在一起,旁边就是马厩,便于它们出战。 营中道路也较宽阔,便于纵马而出。 这样的布局对偷袭一方来说其实是加大了难度的,因为军营较大,不便于制造拥挤踩踏,火攻的效果也不好。 道路宽阔便于进攻的同时也便于防守一方由守转攻。 实际上,明军对于俺答部这样的扎营方式还是很头疼的,特别是没有打算主动攻进来的情况下。 至于明军为什么不选择两边营地同时进攻,实际上在昨日上午的争论中就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明军现在的兵力不足,不足以对俺答部两个军营实施有效的突击。 要想制造混乱,成功破营,那需要数倍的兵力才能展开,可以对敌人的军营进行围攻,制造更大的混乱。 但是明军现有兵力达不到这样的要求,看似明军是蒙古军的两倍,可是真正遭遇,明军根本没有优势可言。 至于强势突入俺答军营,这个倒是很容易,可是一旦被当面之敌阻挡,让后方和左右的蒙古军集结起来,马队要对他们实施反突击那不要太简单。 此战,宣府军把最精锐的骑兵交给马芳挑选,在他原有部卒之外又补充了近千人,让他可以带着宣府最强大的骑兵军团两千多人对俺答汗军营发起偷袭,甚至还把朝廷之前拨付的新式火器也拨出五百支给了他的部下。 东方已经出现一抹光亮,只是现在的俺答部军营里混乱依旧,只是逐渐好转,远处的呼喝声、喊杀声还有炮声依旧不断,刺激着营中每一个人的神经。 此时蒙古万户已经从负责西营的千户送来的消息里知道,明军在军营外摆下的是防守军阵,不大像要劫营的样子,他所带领的千户足够应付,明军并没有要杀进来的意思。 只是为了保险,他还是希望能够在他身后布置一个千户的骑兵部队,在明军万一发动突袭的时候可以支援。 到底还要不要留人防备明军忽然又杀进来,此时蒙古万户内心还是在纠结的。 “怎么就这么点人。” 这时候,魏广德和刘大章等人已经骑马靠近了一些,他们在明军军阵后方眺望前面的鞑子军营,发现并没有吸引到太多的鞑子军卒,充其量就是一个千户的兵力。 在说出这话后,魏广德看到这样的场面心里就生起一丝不好的感觉。 或许是明军军阵过于保守,只是靠炮击鞑子军营和两边弓手对射,看样子没有达到吸引鞑子的注意力,或许军营里的鞑子已经开始集结,准备增援后面的俺答汗大营了。 “刘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命令下面的人,军阵继续前压,鞑子的弓手对我们的威胁有限。” 魏广德想到可能出现的情况立马转头对刘大章说道。 在这里,兵权始终还是在刘大章手里,自己虽然参赞,可实际上却指挥不动下面的参将、游击等军将。 魏广德转头的时候,也注意到刘大章此时的表情,显然很是不好,而旁边的副总兵田世威早已双眉紧锁。 好,大家应该都想到了什么,都知道现在的局面并没有达到明军的预期。 “刘大人,刘总兵,鞑子应该看出我们这里是佯攻,如果再不让军阵前压,给鞑子适当的压力,怕是马上鞑子的骑兵就会冲出后营杀散刘环部,到时候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魏广德能想到的自然就是这些,步军佯攻不能吸引俺答部注意力,他们肯定会转向去救援俺答汗,一旦马芳所部崩溃,这外面的万把步兵也没活路。 两条腿的,总归还是跑不过四条腿的。 魏广德说完话后,总算看到刘大章有了反应,他挥手让旁边的护卫打出前进的信号,两束火把不断向前挥舞。 如果是白天,他们只需要摇动五色旗帜即可让前面带队的掌队官知道他们的意图。 现在天色未明,用五色旗帜自然是指挥不动的,只能挥动火把等物发出信号。 不多时,前面的将官就知道后这里的意思,很快明军再次开始前进。 弓手在连续抛射出数波箭雨之时,炮手也快速打空了装好弹药的子炮筒,趁着俺答部军卒稍微混乱的机会,战车调转方向开始前进,整个军阵随着战车的移动开始往前。 只是走出十步后就再次调整方向,重新完成军阵的布置。 两军的距离只拉进了十多米,带给蒙古军的心里压力却不可小觑。 连续不断的靠近,再靠近,距离营寨越来越近的话,谁敢保证明军不会突然冲上来。 他们修建的那矮小的木栅栏可挡不住明军的冲击,很容易就会被推倒。 鞑子千户马上把这里的情况派人向万户大人禀报,需要预留更多的军队,或者干脆从前营大门杀出去,从侧翼击溃眼前这股明军,然后再去支援俺答汗。 是的,现在俺答军营中的千户们在和万户联系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明军的主攻方向应该是大汗那边。 万户传出这个消息,既是让千户们安心,自己这里不是明军的主攻方向,不用担心明军突然冲进来,同时也是催促千户加速整队,他们的任务可不是只防守大营,他们还要去救援大汗。 只是,还没有等到万户大人的命令,眼前的明军在快速射出几波箭雨和炮击后,再次开始向军营靠近。 第二次的推进,自然还是明军军阵后的魏广德和刘大章争论后的结果。 已经看出了现在的局势不利于明军,刘大章其实已经有些打退堂鼓了,在他看来,组织起今晚的这场偷袭战,已经可以在翁溥大人那里交差。 只是可惜,身边这个翰林院的检讨太不识趣。 打仗那是闹着玩的吗? 那是要死人的,一个不好弄出全军覆没也不是没可能 往往这样的败仗就是这些自以为是看过几本兵书,就懂得如何行军打仗的文官搞出来的。 虽然还没有收到快马报信,了解马芳部目前的战局发展。 说白了,在马芳部不能打穿俺答汗军营前,他是绝不会命令全军突击的。 支撑他还呆在这里的原因,其实就是来自马芳部那边的战报。 是的,作为现在宣府最能打的将军,又是占了偷袭的优势,在军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刘大章觉得还是可以期待的。 不然,他早就选择撤退了。 但是在魏广德连翻要求继续进兵,给蒙古军营施加更大的压力后,刘大章还是犹豫了。 不过在田世威的说和下,才总算答应继续往前推进,做出准备攻打俺答部军营的样子。 是的,用田世威的话来说,那就是保持现在的位置和继续往前推进,其实真没太大区别。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俺答军营中主将的想法,那就是对方已经看透了他们的佯攻姿态。 至于破解之法其实也简单,那就是孙子兵法里对“奇正之道”的辩解,你不是以为我这里是佯攻,是奇兵吗? 那我给你来个大变活人,我给你奇兵变正兵,你要真敢派人出营救援俺答汗,那我就派兵真攻你的营寨。 至于马芳那边自然就变成奇兵,奇正互换。 你把人马派出去了,军营中的实力自然大减,也就不怕你的反突击了。 是以,这个时候魏广德和刘大章之间的争论依旧在持续,魏广德坚持要继续往前推进,让俺答部不敢轻易出兵回援。 而刘大章担心的则是逼迫过甚,万一鞑子选择先击败自己这边再去救援俺答部,那就麻烦了。 而此时的蒙古万户已经知道明军似有攻营的动作,正在思考应该怎么应对 第223章 冲营 “刘总兵,鞑子军营里其他方向的骑兵应该很快就完成整队,我们应该趁现在这个机会,打破他们的营寨,而不是在这里按部就班和他们对射。” 魏广德大声对刘大章说道。 “魏大人,你说的我明白,可是如果这里的军队不去救援俺答汗怎么办?他们从前门冲出来将我军拦腰截断,或者像你说的,冲进鞑子军营去,他们封住我们的退路,你又该怎么办?” 刘大章不满魏广德这个时候对他说话的态度,很是不客气的质问道。 “不会,现在天还没亮。” 魏广德之前已经想到了,以现在的情况,营中的鞑子主帅未必敢带兵从前门杀出,马上就摇头回答道:“何况后营那边刘环带兵距离他们营门并不远,他们的人不可能没有发现刘环所部。 就现在的亮度,他们会担心前门也有大军围堵,所以不大可能先对我们动手,最大可能还是会从后门冲出去,直接面对刘环部这个看得见的威胁,杀穿他们救援俺答汗,然后合兵再杀回来。” 魏广德按照自己的逻辑分析道。 是的,夜袭是为了什么? 两军交战,实力强大的一方一般是不屑使用夜袭战术的,大多只会是实力较弱一方的选择。 历史上无数次战争也证明,只要实力够强大而自己不犯错,碾压你对手取得胜利才是王道。 而夜袭,因为黑夜的限制,会极大的削弱交战双方的一些能力,有非常大的不确定性,即便是发起夜袭的一方也是一样,只能说或许准备会更充足一点,但绝对不会强多少。 事实上现在的俺答部军营中,蒙古万户也正在思考该怎么做。 明军这次袭营属实奇怪,前两天刚收到侦骑报告在洋河边发现明军骑兵的踪迹,他们今天就敢出城劫营,这是否意味着前些天保安州的明军已经又调集了许多军队过来。 步卒行动缓慢,不易隐藏行迹,可是骑兵相对来说就容易很多,只要有足够的斥候封闭周边。 在魏广德自以为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就从怀来县城到了保安州,一路顺利沾沾自喜的时候,实际上这时候的俺答部侦骑已经发现了他们,只是因为他们行动迅速来不及派兵拦截。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意外暴露的行程却让知道此事的蒙古万户怀疑明军有从各地秘密调集骑兵进驻保安州的可能,他们或许真的把目标锁定在大汗身上。 后营门外已经发现了明军数千骑兵的踪迹,那前门呢? 此时天色还不够亮,看不了多远,没法确定前门是否也有伏兵。 “你回去传信,就说我知道了,我这里有人马集合完成就会先过去支援他。” 蒙古万户只好先让左营千户派来的信使先回去,反正现在另外五个千户都还没有赶过来报告,说明他们还在忙着整队。 在刚发生明军袭营后,几个千户一边派人联系自己,一边在各自的驻扎地召集人马,同时观察营外的情况,没有发现明军存在的迹象后又派人向自己通报情况。 实际上,如果在这个时候,蒙古万户选择集合人马直接从大营中冲出去,正面冲杀明军步兵方阵,这里的战斗结果还真是难说。 宣府军在营外集结了上万人的步卒,其中弓手千余人,分两班轮流和蒙古军对射,而还有千余鸟铳手被用来稳固军阵,防备鞑子骑兵突袭。 之所以这样配置,也是因为只有弓手在这个时候才有足够的火力密度,鸟铳的射击装填相对慢很多,无法持续对营中鞑子构成压制。 但是,魏广德,还有明军的将领们都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也是在夜晚,他们的鸟铳手打出装填好的弹药后,再次装填也会遇到黑夜的麻烦,他们不可能像平时训练那样快速完成装弹进行二次击发,他们的射击频率也是会受到影响的。 就在明军高层争执和蒙古万户纠结的时候,俺答汗大营内马芳所部明军和俺答汗的王庭卫队早已打到一起。 明军破营的地方,地上只躺了几具蒙古兵的尸体,可是越往军营中心去,地上的死尸也就越多,不止有鞑子的,也有明军的。 马芳部很轻松就破开了俺答汗的营寨后开始往里突击,最初几个帐篷的蒙古鞑子几乎是在睡梦中就被明军砍下首级,成为他们军功的见证。 而更多的出来看情况的鞑子士卒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被明军骑兵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的一瞬间被割掉了脑袋。 明军的突袭一开始效果非常显着,几乎没有遭遇什么有效抵抗。 只有少数值夜的军卒还能纵马冲来阻拦明军的推进,但是他们要面对的是明军马芳手下最精锐士卒,很快他们的抵抗就被镇压,变成了一具具地上的死尸。 当俺答汗大营被惊动后,虽然大多数人还睡眼惺忪,可是听到外面的喊杀声,急忙手里拿着武器,纷纷冲出营帐。 可是他们入眼的只有那半边天的火光,还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远离营寨边缘的鞑子无疑是幸运的,他们还能匆忙中穿好自己的衣甲,拿起武器跑向一旁的马厩,而那些不幸冲出帐篷就遇上明军铁骑的鞑子军卒就倒霉了,很多人只进行了微弱抵抗就被砍翻在地。 只是随着明军的不断突进,俺答汗大营布置的巧妙也逐渐显露出来。 蒙古鞑子的军营占地极广,营地按照百户队划分,只有百户的几个大营帐才会聚在一起,旁边就是他们的马厩,每个百户鞑子驻地之间距离较远,明军放火的效果在这个时候就显得用处不大了。 每个百户队驻地之间还会有简易拒马,用来分割两个营地。 他们冲入鞑子营中,需要纵马冲到鞑子军帐附近投下火把,才能引燃这里的帐篷,然后把冲出来的鞑子丢给后面的袍泽,自己还要继续往前冲,要么是从不算宽敞的拒马之间小心的拨马穿过,要么就是在那弯弯曲曲的军营通道里冲过去。 鞑子的军营并不整齐,弯弯曲曲的营内通道可以跑马,却没法让战马狂奔起来。 通道两侧不时可以看见大堆大堆还在燃烧或者已经熄灭的篝火,一切迹象显示着,昨晚这里还经历了一阵狂欢。 而此时周围的鞑子驻地已经被外面的混乱惊醒,纷纷拿起武器冲了出来,看清情况后纷纷跑向马厩。 他们也不管自己抓到的是谁的马匹,都是直接翻身上马,然后就拨马杀向明军,为其他的同袍上马创造时间。 明军打头的部队是马芳自己训练的一千士卒,是这支杂牌军队中的精锐。 所谓精锐,其实也只是比其他骑兵部队训练多一些,拿的饷银也足一些,其实依旧不是全饷,马芳也没办法为自己的手下弄到更多的钱粮。 可就算这样,这批士卒在战斗爆发后所发挥出来的战力,也是远超其他部队调来的所谓悍卒。 马芳是从蒙古逃回来的汉人,加入大同军后从小兵做起,因为作战英勇,几年时间就从小兵做到千户。 俺答汗在嘉靖二十九年突袭京城的时候,马芳已经是千户。 在那场让嘉靖皇帝颜面尽失的战争中,马芳是为数不多取得战绩的武将,他也因此从千户转升为游击将军,获得了独立领兵作战的权利。 这几年在和俺答部交战过程中,也是胜多败少,成为宣府有名的战将。 这样的成绩,自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打出来的,最重要还是他收下那批敢打敢战的军卒。 明朝的军户生活很惨,其实,惨也是有原因的。 试问连自己家小都不能养活,谁还愿意卖命,和鞑子拼命。 马芳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尽力帮助自己手下士卒提高待遇。 在马芳所在的防区,他做的第一件事往往都是先强行收回屯田。 是的,就是那些被官绅霸占去的屯田,用屯田和上面所拨为数不多的饷银发放给手下的将士。 拿的比过去多,自己的主将还要为此担着干系,自然由他带领的每一次出战,士卒都是拼命作战,生怕因为战绩不佳让马芳受到牵连。 这,或许也是马芳能够在此时的大明边镇一枝独秀的原因之一。 而对于那些受到损失的官绅,马芳却是知道,和他们没法共存,所以他采用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 这些官绅大多只是地方上的恶霸,或许家中曾经或者现在有人在朝中为官。 不怕,大明的规矩,官员都要异地为官,他们的家中官员的手还伸不到宣府来,只能通过宣府这边的同僚做事,而马芳却已经先一步把屯田的部分产出孝敬给总兵、巡抚,乃至是总督。 官绅的上告结果,往往等来的只有“拖”。 这也是马芳在这个时代,即便得罪了许多的地方豪强,可依然没有人能动他的原因。 官面上有人保护,下面军卒也给力,剩下的就是他自己了,只要不出现指挥错误,想打败仗都难。 只是此刻,这批曾经在边境战争中无往不利的精锐也逐渐陷入了困境。 从最初的轻松杀戮到陷入困境,时间并不长,实际上他们只是连续闯出几个鞑子百户营盘,就被周围闻讯赶来的援兵围住。 俺答部扎营的特点,注定了他们能够很快让手下骑兵形成战斗力。 从一开始和他们交战的鞑子大多还是赤身裸体,只是骑在马上,手里拿着武器就嗷嗷叫着冲了上来。 这样的鞑子兵还是很好对付的,毕竟在他们身上没什么防护,而且大多数人精神状态也不好,都是刚从梦中惊醒。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刻的过去,后面出现的鞑子已经开始披挂整齐出现,连续几个百户队冲入战场,自然拖住了马芳手下那些精锐的冲击力,这或许就是王庭卫队的真正实力。 在遭遇到明军偷袭以后,他们并没有如同前面俺答部万户大营那样出现惊慌失措的混乱,而是马上投入到战斗中。 靠近战场的百户纷纷冲入战场拖住明军的突击步伐,等待后边的百户队赶来支援。 马芳看到的,就是那些追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们面对不断涌来的俺答骑兵逐渐陷入到苦战中,进攻速度严重放慢。 “继续冲。”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哪方的士气高昂,比的是谁能扛到最后,比拼的是勇气。 马芳一边命令手下亲兵驱赶跟在自己军卒后面的,由宣府其他参将、游击处抽调来的军卒上去继续冲击俺答军营,一边观察营中的布置,寻找俺答汗军帐的位置。 如果是在白天,这个时候应该就可以看到俺答汗大帐外那杆高高的黑纛了。 可惜,现在是黑夜,他暂时也分辨不出这里距离俺答汗大帐还有多远,对方在那个方位。 他只能按照营内的几条通道,大致判断出军营中心的方向,带着手下往里冲。 在冲营的主力部队找到俺答汗大帐前,马芳还舍不得动用他最后的几百人马,那是他这次夜袭杀死阿勒坦最后的依仗。 在马芳前面,约一千五百名明军已经投入到厮杀中,他们顶住俺答王庭卫队的压力,不断往马芳指明的方向冲杀过去,虽然速度慢了,可是依然在往前推进。 而在他们身后,马芳自己的三百名家丁和宣府总兵府的五百卫队还整齐的排在那里,准备最后的决战。 家丁队,是这个时代明军中战斗力最强大的部队,不止是在边镇中大量存在,内地将领也都学了来,平时是自己的护卫,战时可以作为传令兵,甚至冲锋陷阵的主力,马芳也不能免俗。 一边不断调遣明军,调整他们的冲杀方向,一边不断观察四周的战况。 一路重来,马芳估算至少斩杀四、五百名鞑子军卒,现在面前出现的鞑子有七、八百人,自己这是应该差不多打到俺答汗大帐附近才对,可是为什么现在还看不到最精锐的金甲护卫? 难道自己突击的方向错了? 此时,观察到四周景象的马芳,不由得在内心里产生了一丝怀疑,担心自己或许选错了方向。 只是,这样的担心没持续多久,前面的大道就豁然宽阔起来。 “呜呜”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号角声响起。 第224章 苦战 在一个足以称得上小校场的空地上,一杆大纛立在那里,只是在它周围,已经站满了近千手持火把的鞑子骑兵。 火把上火焰摇曳,将整个广场上的人和物映照得通红。 “呜呜呜” 正在和明军酣战的鞑子在听到身后突然响起的号角声后。 果然,他们是已经打到俺答汗大帐了,所以这里的鞑子才会不计死伤和他们血拼到底,为的,自然就是为王庭卫队的精锐留下充足的准备时间。 交战中的鞑子纷纷向前猛砍出几刀,暂时压制住明军攻势后,纷纷拨马向两边散开。 交战双方纠缠在一起的战线瞬间裂开,泾渭分明,只有羽箭还在空中划过。 明军前两排的士卒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格挡对方射来的箭矢,同时他们身后的同袍也是立即发箭还击。 只是很快,随着号角声停止,鞑子这边的弓手率先停止了射击,随后明军弓手也暂时歇下来。 这个时候,马芳拨马向前,一边走一边手持马鞭向两边挥舞。 前面的明军军卒示意,纷纷左右闪开让出道路,随后他们开始在小旗等军官的指挥下重新结阵。 俺答汗的王庭卫队这个时候明显分成三块,其中人数最多的一块自然是在大纛之下那近千人的战士,此时他们正目光坚毅的看着对面的明军,等候这大汗的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扑过去将敌人斩杀干净。 而退开的鞑子骑兵则分散在左右两侧重新整队,准备随大队开始冲杀明军。 马芳这时候已经突显在明军军阵之前,他抬眼仔细大量这对方的军阵,却是有点失望,入眼人中他没有看到俺答汗的身影,那道他熟悉的身影。 但是大纛在这里,也就代表着大纛后面那顶巨大帐篷里,俺答汗一定就在里面。 马芳持着马鞭的右手抬起,又是向左右示意,随后伸直向前。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随他一起上千的八百骑兵按照之前的布置,左右两边各分出一百名总兵府标营的骑兵,他们手里抬着一根铁棍对准了外侧的鞑子骑兵。 而还有三百名标营骑兵则交错站位形成三排,他们身后的两侧,三百名马芳亲兵已经结队完毕,准备最后的战斗。 看看天色已经微亮,马芳很清楚,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旦天亮,能见度高,明军这次袭营军队的力量也就完全暴露出来,届时鞑子万户肯定会派出军队救援俺答汗这里,杀退明军后全力追杀明军步卒,甚至或许还想趁乱攻取保安州。 他再次看向前方身影后的大帐,恍惚间感觉似乎大帐门动了下,有人从里面出来。 或许是下达最后进攻的命令,也不知道俺答汗出来了还是没出来,十多年年没见过了。 不过这个时候,马芳也没时间多想了,他忽然拨马移动到一侧,挥起手中的马鞭,用尽全身力气高喊一声:“打。” 话音落下的瞬间,明军前排的骑兵齐齐动手,他们一手持着棍子,另一手从马鞍上取下一个细小管子,放到嘴边用力一吹,一朵小小的火焰燃起,随后移动到棍子后面。 “砰砰砰砰” 明军前排和两侧的标营骑兵手中的棍子瞬间发出爆炸声,棍头火光一闪,随后就看见这些骑兵把手里的火折子用牙咬住,空手快速在棍子后面一阵捣鼓,仅仅几息间,他们又取下火折子,再次伸向棍子的后端。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铳响发出,此时之前还整队严密的鞑子骑兵前排已经纷纷倒下一大片,有马匹受伤,开始不受骑士控制嘶叫奔跑起来。 之前还一副洋洋得意,丝毫不把明军看在眼里的王庭卫队这边出现了混乱,此时还骑在马上的鞑子都有些惊恐的看着明军手里的棍子,他们还在不时的发出铳响。 那是明军的新式火铳吗? 鞑子和明军常年在边境交战,对于明军使用的各种火炮和鸟铳自然熟悉,特别是这些年大量出现在明朝边军中的那种能够快速发射的小炮,更是记忆犹新。 鞑子不愿意攻城的主要原因,其实也是对明军火器的忌惮。 一旦攻城,明军城头的火器就不断的响起,他们要冒着枪林弹雨往前冲,伤亡自然不会小。 只是在野战中嘛,这些武器的发射频率始终不如弓箭,也就是那种小炮快速点,但是只要绕开炮口散开队形,也是能打的。 可是在现在这个环境中,队形能散开吗? 就在鞑子惊魂未定中,“呜呜”的号角声响起,这是进攻的信号。 冲上去,这些明军骑兵就不能再用那根棍子伤害到他们了。 这是所有鞑子骑兵的心里话,之前还想猫戏老鼠,现在不用留手了。 只是在他们展开冲上去之时,明军中心的骑兵已经散开,快速移动到两侧,他们手中的棍子对着两侧聚集的蒙古骑兵继续喷射出新一轮的弹雨,而马芳已经带领着自己的三百名家丁,千余名幸存下来的明军骑兵快速沿着中间的通道冲向了俺答汗的大帐,和大帐前的护卫展开激战。 双方对峙的距离并不远,想要靠马力冲过去是徒劳的。 此时明军骑兵和鞑子护卫之间几乎就是在马上互相劈砍,以命相搏。 对于这里的明军来说,只有杀掉身前的敌人,把战线推进到俺答汗大帐前,抓住或者杀掉俺答汗,战斗才会停止,他们也才能活命。 而鞑子骑兵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愿,甚至还要杀光他们这些胆小的明人,居然敢来袭击他们。 如同步卒对线一样,此时在广场上,明军和蒙古军碰撞在一起,前面的战士不断挥舞手中的武器,马刀和弯刀在半空中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而他们身后的骑兵则用长兵器往前捅刺,在后面的骑兵已经没法上手,只能拿出弓箭向对方后面抛射,可不敢平射,这样激烈的战局中,也只有尽量打击敌人后面的人。 不断有双方战士受伤落马,他们甚至都来不及被战友救起。 在他们交战的战线上,很快就躺下无数的尸体,但是杀戮依旧,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连绵的火铳声这个时候终于停止了,骚乱的鞑子两翼骑兵也终于从慌乱中缓过来,开始从左右冲向明军。 那些标营骑兵在打光手里十个预装子药筒后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武器,拔出马刀向对方冲了过去。 在这里,不杀败敌人,他们都将没有活路,在他们踏入鞑子军营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点。 是以,到这个时候,参与突袭的明军没有人想到逃跑,又能逃去哪里? 忽然,在两军交战中一处战线上明军一阵骚动,随后更多的箭矢向着这里飞速射来,飞向对面蒙古士兵。 战线上的明军在付出几条人命的代价后,终于把一个已经浑身是血,看样子受伤颇重的人救了下来,他一身明军游击将军的铠甲,此刻也早已保护不了他的主人,多处被利刃砍破,鲜血还在流出。 马芳刚才是死里逃生了,他连续被对面的鞑子骑兵击中,最后稳不住自己的身体掉下马去,还好身边几个亲信家丁拼死护卫才把他从死亡绝境中拉了回来。 马芳狼狈回头看了眼已经躺倒的战马,那是跟随他多年的战马,只是在此刻,怕是只会被双方骑兵胯下的坐骑踩成肉泥。 四十岁的汉子,这个时候经不住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自己的家丁已经伤亡过半,现在他的部下和其他明军骑兵已经开始顶上了一线和鞑子继续拼杀着,或许刘大章是对的,在没有绝对优势前,这样的偷袭行动太冒险了。 只是,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在这里陷入苦战,还能有什么法子解决眼前的危局吗?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鞑子身后大帐前的怒吼,那是俺答汗在愤怒的发泄着,他要他的卫队杀光这些胆敢偷袭他的明狗,一个不留。 如果战败,他们或许都会被砍掉脑袋,不管死活 马芳所部因为战力不足,终于还是没能打穿俺答汗的军营,更别说抓住或者杀死俺答汗,只是这一切魏广德、刘大章等人还不知道。 天色已经微亮,已经能够勉强看到很远的地方,黑夜给明军的保护正在逐渐消失。 此时明军距离俺答部军营只有十步距离,蒙古千户所部已经顶不住明军的攻势开始往后退却。 魏广德觉得应该顺势杀进去,至少他们杀进敌营,鞑子就不可能分兵去支援俺答汗,明军就还有机会翻盘。 是的,到现在,魏广德还是觉得以他打听到的马芳的战绩来说,他所带的那两千多人的骑兵去偷袭三千人的俺答汗王庭卫队,成功的概率是很大的。 所以,他坚持让宣府军持续给俺答部万户施加压力,甚至不惜拿出翁溥打压刘大章。 只是,在俺答汗军营那边迟迟不见有消息送来的情况下,刘大章迟疑了。 天色已经亮了,很快就要大亮,到时候没有黑夜的掩护,明军军力完全暴露,一旦他们进入鞑子军营,对方骑兵发起冲锋,他们将全部交代在这里。 就在这是远远的一匹快马跑来,待到近前,马上传信兵就汇报道:“禀报大人,后营门内有鞑子集结,似要突营而出。” “他们是要派兵去夹击马芳部,魏大人,你说我们还能进攻吗?” 刘大章这会儿听到营里的鞑子终于有了动作,就明白他们已经用这段时间完成了军队的集结。 这里距离俺答汗军营可不远,如果能够突破刘环的拦截,可以说这支援兵一到,不管马芳部取得什么战果,他们都只能后退。 “刘总兵,魏大人,鞑子似乎在朝营中退却,这怕是想要引诱我们入营。” 这个时候,旁边的田世威也开口说道,他一直在关注着前面的战况,营中鞑子的抵抗越来越微弱,似有退守之意。 虽然期间曾经有过一股援兵赶到,暂时稳住战局,但是面对不利局面依旧很快落了下风。 只是这个时候,明军并没有发动很猛烈的攻势,鞑子却是在后退,结合着俺答部在后营门附近的活动,田世威判断俺答部似乎想要把明军引入军营中。 至于这六千鞑子会先攻击他们还是先去救援俺答汗,这个还得观察。 但是无论如何,田世威现在的判断和刘大章一样,他不认为明军继续打下去还有获胜的机会,即便把赌注押在马芳身上,可马芳也没有指挥过几千人的混战。 是的,虽然马芳有很多胜利的战绩,可是那些战斗参战兵力至多也就两千人,这包括敌我双方的总兵力。 没有人是天生的将军,都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只是在这个时候,魏广德还没有意识到这点,所以贸贸然下了赌注。 因为看到马芳给他的印象就是个人畜无害的憨人形象,一个猛将。 虽然意识到他可能对打仗有相当强的计算能力,这说明他不是笨人,却压根没考虑到马芳也是第一次指挥两千多人的军队作战,还是应对比他们更强大的鞑子军队。 虽然有偷袭的因素,可是马芳没有算到的就是俺答汗军营中不止三千人,连带扈从等,那可是四千多人。 虽然这些人没什么战斗力,可是捧个人场还是可以的,而最关键的是俺答汗大营特殊的扎营法,让传统的夜间袭营火攻战法失效了,马芳所部此时已经陷入到苦战中。 如果魏广德知道的话,或许他会选择赞成刘大章的意见,考虑撤出这次战斗了。 只是,没有如果。 虽然没有现在就幻想大获全胜,回京接受嘉靖皇帝的封赏,只是现在他还是以马芳部进攻顺利来考虑的,听了刘大章和田世威的话,魏广德却是笑着回道:“两位大人,鞑子的行动不是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吗? 刚才刘大人就说了,鞑子可能会想引诱我军入营,好围而歼之,至于他们救援俺答汗,那也得他们过的了刘环那一关。 我们现在只要在这里耗着,稳步往里推进,拖住他们的人就好了,这里有鞑子两个千户的兵力,他们能调动的只剩下四个千户。 去救援俺答汗能是几个,三个顶天了,除非他们不要这个营寨。” 第225章 拼了 “我说魏大人,你还看不清局势吗?现在鞑子就是希望我们能冲进军营去,然后他们用剩下的千户骑兵封锁我们的退路。” 刘大章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是要多傻的人呐,才会在这个时候还往鞑子圈套里面跳。 “有这个可能,可是一旦我们强势冲进去,他们还敢动用三个千户去救援俺答汗吗?” 魏广德反问道。 “可要是他们去了,我们占领这里又如何?” 刘大章用马鞭指着前面这个几乎可以说是胡乱布置起来的营盘质问道:“难道魏大人以为就这个营盘,就能挡住鞑子几千骑兵的冲击?就靠我们这万把人能办到吗?” 刘大章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不认为占领这里对他们有什么帮助,一旦鞑子觉得有机会,把这座残破大营丢给明军,他们倾巢而出救援俺答汗,刘环那里肯定是挡不住的。 一旦俺答部骑兵聚在一起,那就是好几千人,足以碾压马芳、刘环所部,然后把他们围在这里。 说不好人家胃口好,直接马踏联营把他们都给灭了,也是轻松至极的事儿。 虽然理智告诉他,刘大章的说法是对的,这个时候强行攻营绝对不是好事,还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儿,可是魏广德也知道,他们现在不能退。 退,则是承认全盘皆输。 这还不止,很可能连带着宣府明军本就不强大的骑兵部队有可能遭遇到毁灭之灾。 就他们三个人说话的功夫,说不好刘环那边就已经要开打了。 马芳所部肯定已经打进去了,刘环这边也打起来,骑兵对骑兵,一旦纠缠上就很难脱身。 然后自己这边的万余步卒呢? 那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弃车保帅,把骑兵丢了不要了,保住步兵部队。 魏广德是承受不住这样的结果的,他写的东西已经派人送到了居庸关,翁溥到底怎么处理他不知道,可是如果这里真的输了,结果证明他是错的,刘大章才是对的,他的仕途也就完蛋了。 丧师失地,这次大战最后所有的过错都会打到他魏广德头上。 这个时候,魏广德才觉得自己似乎把战争想的有点简单了,他以为马芳能够通过偷袭轻松击溃俺答汗大营,他以为鞑子会和他想的一样面对他们的进攻会不知所措。 他一直都是在自己的思维力构建战场,可却忘记对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砰砰砰砰”连绵不绝的鸟铳声,魏广德猛然转头看向那边,那里是俺答部军营的后门方向,显然鞑子的骑兵要冲出营盘。 此时俺答部军营的后门,大队鞑子骑兵在距离营门较远的位置完成集结后,在千户大人的指挥下开始驾马前进,不断加速,很快就冲出营门。 只是在冲出营门的一刻,对面早已列好队形的明军骑兵拿在手中鸟铳就不断打响。 和以往俺答部骑兵遭遇的明军略有不同的是,这些立马于原地不动的骑兵,他们每次打响火铳后没有以往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重新装弹的动作,他们嘴里咬着火折子,很快就可以完成装弹进行第二次射击。 脸面的铳声不绝,冲出营门的鞑子骑兵大片大片摔下马去,有的是骑士本人手上落马,也有的是战马受伤不受控制把骑士摔下马。 霎时间,俺答部军营后门外就是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前面的千户部队已经乱了,被明军的火铳打乱了,后面两个准备冲出去的千户赶紧勒马,叫停了自己部队的冲击。 “重新整队。” 鞑子在军营门口大声的喊着蒙古话,呼唤受伤的同伴马上退回来,清理营门。 而在明军队列里,游击将军刘环看着这一幕确实笑得合不拢嘴,他可没想到总兵府居然还藏着这么凶悍的武器,这射击频率虽然还是没有弓箭快,可也差不太多了。 关键是,只要有足够的子药筒,似乎就可以打很久的时间。 这玩意儿可比弓箭适用不少,弓手训练太麻烦,马上射术就更难练出来了。 “去,给总兵大人报告我们这里的情况。” 刘环叫过一名亲兵,让他马上去给宣府总兵官刘大章报信。 鞑子在快速清理着营门,门内鞑子骑兵再次开始整队,随时可以发动新的冲锋。 在这样的环境下,刘环也不敢让那些总兵府的骑兵重新装填子药筒,只能传出口令,让他们打准点。 一旦这种火铳打完,那就得是他的骑兵射箭御敌了。 刚才鞑子在冲锋过程中也射出不少箭矢,很幸运的就射中几个倒霉蛋,相比鞑子的伤亡,可以忽略不计。 就在刘大章和魏广德陷入进退争议的时候,远处一匹快马跑来,更远处也出现了一匹快马,让刘大章、田世威和魏广德三人都搞不清楚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很快,一匹战马跑近,马上骑兵大声汇报道:“禀报总兵大人,鞑子从后营冲出,以被我军挡住,现在他们正在重新整队,准备第二次突袭。” “知道了。” 刘大章点点头,答应一声,目光却看向远处正在跑来的战马。 “这是我们先前派出去探查马芳那边情况的亲兵。” 待那传信的士兵跑远,田世威盯着远处跑来的骑兵看了半天才对刘大章和魏广德说道。 “马芳部迟迟不见通报,不会” 刘大章这个时候却是作出一个他都不敢想象的猜测,只是话没说完,在这个地方,他不想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来。 话入魏广德耳中却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正如刘大章所说,魏广德这会儿重新推敲战局变化的时候,才发现一开始他认为百无一失马芳偷袭俺答汗部的行动,似乎也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 到底马芳能不能打破俺答汗大营,这将直接决定这次战斗的胜败。 如果马芳那边失败了,俺答汗的王庭卫队在击败马芳部后,肯定会倾巢而出赶到这里来,两面夹击刘环部,击溃后再追杀这里的步卒,他们可跑不快,没可能抢先进城。 魏广德一瞬间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只是在心底里他还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会儿是在马上,不能坠马,所以他双手死死抓住马鞍。 待心神稍微稳定下来后,他才开始快速思考这事儿发展到现在要怎么收尾。 很快,在那骑兵冲到这里后,大声汇报了他在俺答汗大营附近观察到的一切。 马芳部确实已经冲进去了,前面几个营盘都顺利突破,可是现在马芳部却有可能已经失陷在敌营中。 “你进敌营看过没有?” 听了那亲兵的汇报后,田世威忽然插嘴问道。 “小的冒险进去看过,里面还在喊杀,战况很是激烈,小的怕也陷进去所以没敢靠太近。” 那亲兵小心回答道。 “他们在鞑子军营什么位置,是中心附近吗?有没有看到鞑子大汗的金顶大帐?” 田世威继续追问道,马芳部遇到麻烦了,这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杀到俺答汗身前。 马芳部的任务,这里的三个人都清楚,就算马芳部全军覆没,可只要能够完成击杀俺答汗的任务,那么这次明军作战也不算输,哪怕损失再大也不怕。 兵马,有的是。 “这个小的没看清。” 那亲兵有点委屈的说道,说完还抬头看看天空。 虽然现在天色已经微亮,不再是之前漆黑,能够看得很远,到是要想看清楚远方的东西,还是灰蒙蒙的,至于说辨别蒙古人搭建的帐篷是不是金顶,貌似确实有难度。 不过小兵在忽然又偏头想了想才说道:“金顶大帐不敢确定,但是我好想看到马将军他们战斗的位置有一杆大纛,很高,估计俺答汗的大帐应该就在那附近。” 小兵接下来的一席话瞬间让魏广德有种狂喜,马芳还真没骗他,他冲进鞑子军营中就能找到俺答汗。 大纛那就是鞑子大汗的标志,那是用来召集步卒用的,和明军作战打出的帅旗是一个用处。 如果小兵所言不虚,有大纛的地方肯定就是俺答汗大帐附近了。 “怪不得马芳没法向我们这里汇报,他们冲到俺答汗军帐附近,肯定是鞑子拼死抵抗,这会儿怕是真的围住没法报信。” 魏广德压抑住有点激动地心情说道,只要击杀俺答汗,这次大功没跑,只要能从这里脱身,自己回京应该就可以飞黄腾达。 是的,魏广德已经意识到这里变成了是非之地,非常危险。 马芳部有可能击杀俺答汗,也有可能不能击杀,那么最后他们就要承受俺答汗的怒火,这些步卒怕真的保不住了。 这是惊喜后冷静下来魏广德才想到的,没杀死俺答汗,自己罪孽就大了,就算跑回去怕也交代不了。 怎么办? 瞬间,魏广德能想到的唯一补救办法不是带领这些步卒快速退出战场,而是只能拼死一搏。 是的,全力进攻俺答部军营,拖住这里的鞑子,让刘环所部去增援马芳。 就算刘环部被这里派出去的鞑子缠住也不要紧,只要他们能抢在俺答汗过来前全力猛攻,消灭这里的鞑子,在兵力严重削弱的情况下,俺答汗也很难对他们展开围歼战术。 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靠着万多人的明军消灭得了俺答部六千骑兵,但是现在貌似只能赌这一把了。 大营里的那个万户不是想要把大营让一些地方给他们吗? 趁此机会全力进攻,争取在营中消灭这两、三个千户的鞑子,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最关键的是,占领这里,消灭大量鞑子军队,自己似乎才有对上面交代的东西,这么说也算不胜不败。 魏广德这会儿自认为这就是打破现在僵局的唯一办法了,其他的,他们或许能继续活的很滋润,自己怕就不能了。 “魏大人,我们该撤了。” 刘大章这时候对魏广德说道,只是让他奇怪的是,魏广德却是摇摇头。 “魏大人,我们这里的行动就是掩护马芳部突袭的,现在马将军那里已经被鞑子围住了,我们现在只能放弃他们,带着剩余部队返回保安州,力保保安州不失才是上策,等待大同军到来再战。” 刘大章这时候还是很委婉的说出自己对眼下局面的看法。 只是,现在这话落在魏广德耳中却不是那个味了。 这仗打到现在,貌似刘大章才是对的,到时候回去了自己就要身陷囹圄,我会这么傻吗? 魏广德还是打算孤注一掷,反正自己都危险了。 “恰恰相反,刘大人,我们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退的,不仅不能退,还要加大攻势,消灭营中的鞑子才是上策。” 魏广德没理会刘大章,也没管这会儿皱眉看过来的田世威,而是转头对张吉说道:“给我披甲。” “魏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刘大章惊讶道。 “现在马芳部已经拖出俺答汗的王庭卫队,鞑子最有战力的部队,正是我们全力出击消灭眼前营中鞑子的机会,消灭他们,我们就只是打出平手,不算失败。” 魏广德转头对身后的张吉、董一元两人使着眼色,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会意,但只是他唯一能做的。 在这里,除了刘大章和田世威带来的二百多亲兵外,就是董一元那一队骑兵了,有绝对优势。 他很明白,仗打到这个时候,刘大章肯定想要回城去,不会接着打,他怕落下丧师失地的责任。 但是回去了,他刘大章屁事儿没有,自己却会有事儿。 对不住了那些弟兄们了,魏广德又往前看了眼还在和鞑子交战的步卒,现在只能牺牲你们保全我自己。 张吉一直跟着魏广德,自然看出魏广德眼神中的异样,董一元也注意到了,只是没完全明白什么意思。 不过这不重要,魏广德已经下马,张吉从李三手里接过包袱打开,去处那件棉甲直接罩在魏广德身上,随后又拿出一套游击将军的铠甲要给魏广德穿上。 “一元,麻烦你帮我穿戴上,你更熟悉这种铠甲的穿戴。” 魏广德忽然开口说道。 董一元急忙下马过来,在刘大章、田世威几人狐疑的眼神中给魏广德穿戴铠甲。 “一会儿你控制住刘大章田世威的人,不听话的直接砍了。” 在张吉、董一元帮他穿戴的时候,魏广德小声开口说道 第226章 夺权 “一会儿你控制住刘大章田世威的人,不听话的直接砍了。” 在魏广德话音落下后,张吉还好,董一元正在给魏广德披甲的手却是微微一顿,随即才恢复正常。 不过虽然这样,董一元心里却是已经翻江倒海,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次领到的是个什么狗屁任务了。 装作无事间,他还在用心给魏广德披挂铠甲,可是心里也在盘算利弊。 魏广德和翁溥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儿他不知道,可是他也听说过魏广德传胪是怎么来的,那就是皇帝给硬提拔起来的,而且还把他塞进了翰林院,这次魏广德外出巡边也是嘉靖皇帝指派的,据说没有走正常程序就被授予了翰林院官职。 显然,魏广德在皇帝那里是挂上号的人物,如果没有意外,将来入阁拜相的概率很大。 这样一号人物,是能不得罪就别得罪。 只是,到了现下,到底该站哪一边? 魏广德这次要对付的可是宣府镇总兵官,先前三个人的对话董一元大概明白了,魏广德要攻,刘大章想退,田世威态度不明确,有点摇摆。 他也有自己的判断,现在的情势确实不太妙。 董一元很是纠结,不好做出选择,但是在魏广德目光逼视下,他也不好违抗。 “没人在朝廷里为你说话,你以为你会过得好。” 魏广德猜出董一元的心事,又小声说了一句。 这次董一元没有丝毫异样,边军是个什么情况他是清楚的,就算是马芳,当年庚戊之变中立下的战功最后也被仇鸾给抢了去,说成是他率部打下来的。 结果也是熬到年底才做到游击将军,这也是那些收过马芳孝敬的官员帮忙说话才得到的升职。 好,在边军中,站队很是厉害,如果背后没人的话,立了功未必能得到奖赏,而一旦出错轻则罚俸,重则丢官甚至入狱。 听到魏广德的第二句话,虽然董一元也猜测这次要是没打好,魏广德回到朝廷里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可是想到他简在帝心,也是有心想要赌一把。 随即,微不可察的点点头,他相信魏广德能看懂他的意思。 而魏广德在得到董一元的支持后,自然生起了信心。 边镇,军中,没有军方实权人物支持,那是办点事也办不成的。 别看什么巡抚、总督貌似很厉害,可也得实际能使唤得动那些兵头。 使唤不动,你官再大也被人架空。 然后你上奏疏参他,要调他走,一来二去不知道耽搁多少事儿。 现在,魏广德可没有时间去耗,他打算快刀斩乱麻,利用现在的机会夺权,然后让宣府军随着他的指示运转,争取一个死中求活的法子。 至于最后会有多少士卒为他的赌博丧命,那只能在心里说:“对不住了,兄弟们。” 而这个时候的刘大章和田世威看着魏广德先是穿上一套明军的棉甲,然后他的亲随又拿出一套游击将军的铠甲要给他穿上很是奇怪他的举动。 “魏大人,你这是何意?” 刘大章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是我爹给我的一套上品棉甲,我寻思着一会儿可能会有危险,先穿上。” 魏广德淡淡回道。 而一边的张吉却大声说道:“这是我家老爷的战甲,去年还穿着它在战场上砍死一个倭寇。” 声音有点大,但是信息量却更大。 这个年轻的进士居然上过战场砍过倭寇? 不止是刘大章、田世威,就连他们旁边的亲兵家丁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就是去年进犯南京城的那伙倭寇,就是我们九江卫去灭的,我家老爷父亲是九江卫千户,舅老爷是指挥同知,去年就是他带着我家老爷上的战场,同行的还有九江卫的一群少爷。 那帮子倭寇是真厉害,不仅刀法精湛,特么的还能空手接箭再甩回来,就和拿弓射的一样,后军千户所的兵一个照面都没扛住就被打趴下了,还是我家少爷带着亲兵家丁把鞑子给杀光的。” 张吉已经猜到魏广德想要做什么,他心里其实也怕,怕的要命。 可他早已经上了魏家的船,不好脱身,这个时候正好借着这件棉甲把魏广德的名声吹一下,怎么说都是军户出身。 别看这些人是刘大章、田世威的家丁,可都是军户出身,有亲切感,可不是那些纯粹的文官。 “早就听说过那股倭寇委实厉害,南京京营都打不下来,还是九江卫消灭的,没想到魏大人就是九江卫的人,还参与了那次战事,真是年少有为啊。” 田世威这个时候似乎对魏广德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恭维道。 “田大人过奖,魏某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儿。” 魏广德很是和善的笑道。 对于普通大头兵来说,张吉说出魏广德家世,又是千户又是指挥同知,唬唬小兵还行,对于刘大章、田世威,还有他们身边的亲兵自然没太大作用。 内地的指挥同知到了边镇,怕是连个参将衔都拿不到,最多给个游击将军做做,如果是卫指挥使的话,那个参将也还行。 至于魏广德老爹那个千户,未必能做到游击将军,还得考察,看你是否有独立领兵作战能力。 其实在大明朝,挂将军衔的,都是可以独自领兵作战的,也算是卫所里面筛选出来的人才了。 “魏大人确实年少有为,我在魏大人的年龄,还在家里呆着,甚至都没袭职。” 刘大章也是跟着附和道。 魏广德穿戴好铠甲,又重新翻身上马。 说实话,平日里上马和现在上马还真有点不同,这铠甲怎么说也是几十斤重,有点费劲,比棉甲重了许多。 看到魏广德重新上马,这时候刘大章又继续说道:“魏大人杀敌之心日月可鉴,可是现在局势对我们是真不利,最好现在就开始退军,就算刘环部暂时被鞑子缠住,他们还要去增援俺答汗,应该很容易脱离。” “田大人是什么意思?” 魏广德没有马上对刘大章的话作出反应,而是询问起田世威的意见。 这人到现在态度摇摆,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听刘大章的,可是在魏广德看来,只要没有表明态度,那么就可以争取。 他要是直接把刘大章、田世威都控制下来,前面的军阵说不好那些参将、游击就要闹事哗变了。 刘大章,魏广德是不抱任何希望,这人关键时候不会听自己的,所以必须拿下。 如果争取到田世威,以他副总兵的名义发号施令,前面那些将头也是不敢闹的。 “卑职没什么意见,大人怎么说怎么做。” 田世威很圆滑的回道,只说遵从命令,却不说尊从的是刘大章的命令还是他魏广德的命令。 魏广德这个时候拨马来到刘大章马前,看似是和他商量,眼角余光已经看到董一元召集几个队官小声在说着什么。 没多关注,魏广德看着刘大章说道:“先前刘大人说这个时候可以抛弃马芳部,我们和刘环部还能全身而退是。” “马将军那里,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他已经失陷在鞑子营中,我们的实力不足以展开营救。” 刘大章听到魏广德的话微微皱眉,别看士卒们不敢说他们这些将官什么坏话,可是都是懂事儿的,私下里还是会议论,抛弃同袍,说出去像什么话。 可是这话被魏广德就这么当面说出来,刘大章有点不好接。 魏广德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接着就说道:“我还是坚持,这个时候不能退去。 我们是有机会退出战场,甚至全身而退,可是代价就是马芳部被鞑子全歼。 今天可以放弃马芳部,明天的战斗又会选择放弃哪一部?” 魏广德忽然提高音量大声质问道。 “魏大人。” 听到魏广德的话,刘大章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心里非常愤怒,所以语气很是不善,“留下来,这里上万宣府将士的性命可就危险了,两千来人和这里上万人比起来,孰轻孰重?” “马芳部还在战斗,我们不能为了自己逃命就撇下他们不管。” 魏广德回道。 “你有什么办法?难道继续进攻,占领鞑子军营就能取得胜利吗?” 刘大章发出一连串反问。 “是的,只要我们冲进鞑子军营,消灭掉营中的鞑子,就算马芳部真的失陷,那我们也替营中的兄弟报仇了,说句难听的话,那就是对子,鞑子杀了我们两千多兄弟,我们也杀了他们两千人。” 魏广德面对刘大章的反问大声回答道,“如果,我们动作够快,抢在马芳部被消灭前灭掉营中的鞑子,我们还可以继续向前,说攻击俺答汗军营也好,说接应冲出来的兄弟也罢,我们能做的事儿还有很多,但绝不是退回保安州去。” 魏广德说完话,就冷眼盯着刘大章。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退兵,保留实力或许才是最正确的抉择,可是对他自己太不利了,所以魏广德必须坚持下去。 而且,经过穿戴铠甲的时间,魏广德也盘算了自己的想法,还是有可行之处的,不能大半夜跑出城来给鞑子送人头,怎么也得拔下他几颗牙。 打掉现在鞑子营中的千户,就是最可行的方案。 貌似,营中鞑子的战斗力不强,或许就是马芳说的普通鞑子。 就在这个时候,俺答部后营门方向又传出阵阵铳响,显然第二波突袭开始了。 第一波刘环部能够拦下鞑子,显然是因为那批新式火铳的威力足够惊人,居然能够连续打放把鞑子惊到了,还有可能冲锋的鞑子不是他们的精锐,所以一时之间被打懵了。 现在人家肯定有了准备,自然就不是那么好封锁住。 果然,在魏广德和刘大章争论的时候,刘环部信使又到了,现在刘环部已经和鞑子纠缠在一起,请求援兵来的。 第二次鞑子冲营自然不会和上次一样,打头的都是弓手,他们在冲出营门口后就快速放箭,用密集的箭雨射向明军。 明军铳手打完全部子药筒后,除了那些有弓马本事的还能张弓还击,其他人都只能提刀跟着刘环和鞑子对冲,双方在营门附近已经接战了。 “知道了。” 信使退回去,刘大章自然不会给他派援兵,这个时候也没有援兵可派了。 “魏大人,现在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必须退回城,这里我是总兵官,我说了算。” 刘大章不想继续和魏广德争论,还是保命要紧。 一旦鞑子冲破刘环部阻拦,马芳部被灭只在旦夕,这万余步卒很可能没机会退回城里了。 “来人” 刘大章正要下令,命人鸣金收兵,自己带着人先退回去,他已经想明白魏广德的目的了,他回去可能倒霉,自己没必要陪着他。 “刘总兵,你想好了吗?” 魏广德打断了他的话,再次质问道。 “鸣金收兵。” 刘大章没有理会魏广德,也没必要理会他,直接大声下令道。 短暂的几句话交锋,让一边的田世威根本插不进话来,他已经预感到两人怕是要闹翻了,这可是在阵前,只是还没等他站出来做和事佬,就听到魏广德也说话了。 “来人,拿下刘大章,竟敢违抗翁溥翁大人的军令临阵退缩,置友军于不顾,抓起来。” 魏广德大声下令道。 田世威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魏广德,刘大章也是一副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只是下一秒他就听到身后传来惊呼声,等他回头看去,身边几个亲兵已经被人踹下马去,而自己身边围过来的是董一元所带的蓟镇骑兵。 还没等他说话,手中的马缰已经被人夺走,被一名蓟镇小旗拿在手里,旁边几人也都拿出战刀对准了他。 “你们要造反?” 刘大章气极反笑,语气却是凶狠的吼道。 话音落下之时,他的亲兵也都纷纷拔出刀来欲上前营救,只是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在他们周围早已围上一圈蓟镇骑兵。 “我们离开居庸关的时候,翁大人只给我一句话,听魏大人的。” 董一元看着刘大章抱拳说道:“刘大人,对不住了,卑职只是奉命而为。” “田大人,你不会也想违抗翁大人的命令,之前的那些军令你是见过的。” 魏广德这时候再次用之前的军令说事,威胁田世威,而此时另一队蓟镇骑兵也已经围在了田世威的身旁。 第227章 决战来临 “田大人,你不会也想违抗翁大人的命令,之前的那些军令你是见过的。” 听到魏广德的话,田世威自然知道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如果自己不答应,怕也会和刘大章一样被人扣下,成为阶下囚。 只是片刻之间,田世威就想到了此事的利弊得失。 不管最后怎么样,至少现在的情况看,是不能违逆魏广德的。 一旦自己也被他控制下来,结果还真很难说。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田世威已经想到另一个,魏广德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办法,那就是一旦此战失利,魏广德穷途末路之下会不会杀人灭口,直接把他和刘大章干掉,然后把失利的罪责栽赃到他们头上。 不要认为这是田世威阴险,其实这个时候的大明官场,虽然有很多潜规则,但是在边军之中,还是不乏心狠手辣之辈。 魏广德是军户出身,谁知道他会不会也把这一套学会了。 军户世家,难保手上就没沾过血,而且他自己都承认在战场上砍过人。 杀过人的和没杀过人的,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往往都是两种思路,此时的魏广德在田世威眼里,已经由之前人畜无害的小兔子变成了一只阴险狡诈的虎豹豺狼。 “魏大人,卑职自然是要服从翁大人的军令。” 田世威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果断服软,他怕魏广德真会干出什么事儿来,把他们杀了还要祸害家人。 大明朝,或者说封建王朝,可不是后世所谓的“一人做事一人当”,那是要执行连坐的,自己出了问题,家里绝不会因为他死了就了结,说不好还要被抄家发配。 “田世威,你” 刘大章这会儿虽然被蓟镇人马围住了,可是听到田世威这么说他也知道大势已去。 如果田世威和刘大章都不服魏广德的话,魏广德是铁定指挥不动前面的士卒的,可要是田世威服从了魏广德,刘大章不敢肯定自己那些人会不会也服软。 之前他敢和魏广德怼上,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已经想到了后果,魏广德怕是要倒霉了,自己没必要陪他一起上路,所以选择果断跳船,只是没想到 “先请刘大人在后面去休息。” 魏广德对董一元说道,随即董一元就带人把刘大章围在自己的马队里,把他彻底和他的家丁隔开。 “田总兵,现在这里你最大,还请下令全军进攻,拿下鞑子军营,杀光里面的鞑子。” 魏广德这个时候开始对田世威发号施令,让他下命令。 田世威还能做什么,自己身边也都是董一元的骑兵,他倒是把事儿推得干净,只是服从翁溥的命令,听从魏广德的指挥,自己呢? 只是现在他也没时间拖延,立即笑着点头说道:“好说,我这就下令。” 说完话,他就对着外面的亲兵吩咐道:“传令下去,进攻。” 那亲兵得到田世威的命令还是略微犹豫,倒不是质疑什么,而是不确定这道命令是不是田世威真心实意。 只是盯了两眼,没看出田世威打出什么暗示,这才转头对旁边几个亲兵喊道:“擂鼓进兵。” “咚咚咚” 隆隆的战鼓声再次响起,从一开始的密集到逐渐有了节奏感,分布在步兵方阵里的各级参将、游击等人不约而同后头看过过去。 好,应该说今天这仗打得倒是很轻松,伤亡不大,当然战果也不怎么样。 明军和鞑子之间似乎就是在进行一场默契的战争,双方都选择用远程武器对射,而没有出现鞑子骑兵几路冲击明军军阵的战况出现。 对于这样的对射,有严密军阵和强大装备优势的明军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只是,他们现在都已经逼近到了鞑子营寨了,后面怎么还让他们进攻? 昨天不是说好了,他们只是佯攻吗? 难道马芳那边打成了? 正在追杀俺答汗,所以要他们趁此机会全力进攻收割人头? 前方的军将有点狐疑,转头看到的除了密密麻麻的军阵,还有就是远处五色旗帜在不断向前摇晃。 在中国古代行军打仗中,很早就出现了五色旗用于指挥大兵团交战。 因为这样的大战,双方投入兵力很多,军阵的范围很大,单靠传令兵来回奔走很是浪费时间,而机会往往稍纵即逝。 红黑青白黄五个颜色组成的五面旗帜,也就是俗称的五色旗就应运而生,用他们来传达主将的命令,让前面的将官知道主将要做什么就很重要了。 五色旗是根据五行之术演变而来,根据五行理论。 “青龙白虎掌四方,朱雀玄武顺阴阳。军前宜捷,前用朱雀;军后宜殿,后用玄武;军左为阳,左用青龙;军右为阴,右用白虎。” 就是说,前营用红旗,中营用黄旗,左营用蓝(青)旗,右营用白旗,后营用黑旗。 在行军队列的时候,统帅举青旗,表示前方有山林树障,需要开路;举红旗,表示前方有烟火出现,需要防范敌人火攻;举白旗,表示前方出现敌兵,需要我军集结应战;举黑旗,表示前方出现水源,需要做好相应准备;举黄旗,表示前路无碍,畅通无阻,可以放心行军。 到了战场上,统帅根据战场变化,通过对不同颜色旗帜的运用来指挥各营协调作战。 在排兵布阵上,不同旗帜的组合代表统帅要全军布置不同的军阵。 列阵完成后,当统帅命令五色旗帜全部举起,五营将领就要全部按照战前指定位置摆好阵型,严阵以待;当统帅命令除了红旗之外的四色旗帜都落下,前营就要准备听取号令指挥变动;当统帅命令除了白旗之外的四色旗帜都落下,右营就要准备听取号令指挥变动。 此时,映入众将官眼中的自然就是五色旗帜不断往前点,这代表着全军进攻的意思,还有这隆隆的战鼓声,绝对不会错的。 战鼓敲击很有节奏感,这也是只会步卒进攻的一个信号,步卒需要按照鼓点前进,一个鼓点就是前进一步,不能多也不能少。 主帅之所以还要控制步卒的进攻节奏,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需要控制军阵进退节奏,特别是在进攻的时候。 要是主帅一声进攻,下面士卒就死命往前跑,可能跑到地方队列前的时候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又哪来的力气砍人。 所以他们往往会指挥步卒以一个速度前进,能保存体力的方式进攻,知道攻到对方近前,鼓声才会变得密集起来,这代表的就是冲锋的信号。 用军鼓传达命令,一开始就要用密集的鼓声,这是为了提醒各方的将官注意,随后的鼓点就是进军的信号。 确认命令无误后,军阵中的将官这个时候自然只能按照军令行事,原地防御的明军军阵再次开始往前移动,一步步,伴随着鼓点开始踏入了鞑子军营。 明军进入营寨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鞑子万户耳中,他随即带着剩余的一个千户也赶到了西营。 这里的鞑子已经投入了两个千户的部队进行拦截,他们分成无数个小军阵对着明军抛射箭雨,阻拦他们的进攻。 只是很明显,效果不大。 鞑子万户这个时候嘴角勾出一副冷酷的笑容,随即向旁边的千户下达命令。 那千户领命后马上转身就跑,身边几个随从也是跟着快速往回跑。 当明军破开残余的低矮栅栏进入鞑子营寨后,并没有马上继续前进,而是重新布置阵型,最突出的就是前排除了刀盾手就只剩下手持鸟铳的铳手,紧接着是长枪手,他们身后才是弓手队伍,后面他们的任务就只剩下按照队官口令向前方某个方向抛射箭雨。 临近的几个帐篷已经被完全烧毁,使这里成为了一大团空地,远处还完好的帐篷附近则密布这鞑子弓手,隐隐绰绰间,眼力好的还会发现帐篷后面似乎出现了骑兵的身影。 “魏大人,现在就开始吗?” 明军阵后,田世威小心的问道。 “等鞑子骑兵冲一波,打退他们后再命令左右两军向两翼扩展,争取在这里围住他们。” 魏广德头也不回的看着前面的鞑子军营回答道:“看样子他们想要用骑兵把我驱赶出去,呵呵”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嘴里发出一阵轻笑,因为就在刚才,他又想明白了一件事儿,或许很多东西没有亲身经历是感受不到的。 书上得来终觉浅,古人都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实践远比看书强很多。 以前魏广德已经明军冲进去以后可能会顶不住鞑子骑兵队的压力,被追杀着从军营中冲出来,可是就在刚才魏广德才想到,鞑子如果从是营寨里往外杀,确实可以做到骑兵集中冲击,冲击力也会非常强,可是只要能扛下来,接下里就不是骑兵说了算。 在营地里奔马,可不是在营外平原大坝上随意往来,纵横驰骋。 营地限制明军应变的同时,其实也限制了鞑子骑兵的机动。 “只要我们能顶住他们第一波骑兵攻势,你马上就让左右两军向两翼扩展,争取在这里包围他们,围歼他们。” 魏广德这个时候有点意气风发的说道。 好,之前把鞑子想的很高大上,以为他们会在明军偷袭后集体上马,和明军玩“放风筝”的游戏,后世魏广德玩过电脑游戏,自然知道打boos是怎么干的。 硬顶,那只有死路一条。 没想到,鞑子居然和明军玩起步战,多好的机会啊。 现在魏广德最希望的就是鞑子来一场反突击,只要顶住了,当推他们,顺势就反扑进去围住他们。 “让后军跟上,在缺口这里用战车围上一圈,防备鞑子从前门出来包抄。” 虽然一切看似很好,但是魏广德还是谨慎考虑,报后路稳住再说,别真被鞑子从前门转出来杀他们一趟。 “进攻的时候,要的是速度,营区就这么大,那些战车就别推了,影响速度。” 魏广德指着前面那些帐篷说道:“你看营区里道路看似宽敞,可却没法让马儿撒开欢的跑,还是有限制的,他们挤在一起,还不如我们的步卒移动速度快,好机会啊。”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田世威忽然觉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顶住鞑子的马队冲锋,他们的人马必然是被挤压在帐篷之间的空地和营区道路上,这样考虑的话,还真没有多少威胁了。 “让人给前面的将军们传话,尽量把鸟铳、佛朗机炮集中起来,在鞑子冲过来的方向上布置,打完就跟着往里面冲,今天还留在营里的鞑子一个别想跑过。 只要干掉他们,鞑子几年不敢来宣府骚扰,大家就可以好好歇歇了。” 魏广德扭头对田世威说道,给前面的将军们带话这样的差事,还是得田世威来做。 下面那些军头,当面会敬他三分,转头可未必买他的账。 “好。” 田世威叫过来几名亲兵,跟他说了下,让他马上去给前面掌队的参将传达这里的命令。 很快,前面军阵出现小范围骚动,但是很快又平静下来。 魏广德注意到鞑子那边似乎在有意让出道路,猜想应该是打算直接冲营里往外冲了,想要把他们撵出去。 好,这也是魏广德喜欢的。 虽然这个时候他还是有点小忐忑,那就是前面没能顶住鞑子的攻势,那么反过来就是明军倒大霉,前面的士卒怕是一个都跑不了,都要交代在这里。 但是他能做的都做了,集中火力,只要扛住就赢了。 战争就是这样,不是在地图上画几条线,今天打下这里,明天打下那里,齐活了。 打不打得赢,胜还是败,说不清楚的事儿太多了。 古代行军打仗,其实真正的大战可能就是那么一、两场,其他时候都是双方统帅在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相互施压的过程。 只有到了最后,一方或被迫,或主动的发起攻击,决战时刻也就到了。 在这么个相对狭小的区域里交战,魏广德觉得自己勉强还能胜任,最起码没有拿下田世威,相信他在这样的战场上还是能够应付过来的。 现在,决定魏广德命运的时候马上就要来了,决定这支明军命运的时刻也要到了。 随着远处鞑子军中传出“呜呜”的号角声,虽然看不到帐篷后面有什么,也感觉不到大地在震颤,但是魏广德清楚,他们来了 第228章 破营 “哒哒哒” 魏广德隐约听到远处密集的马蹄声传来,虽然还看不到鞑子骑兵,但是显然他们是真的来了,而且还在不断加速。 魏广德能看到的,只有那些之前还站在帐篷或者拒马附近的鞑子快速闪身躲在一边。 当第一名鞑子骑兵出现在他眼前时,魏广德心里没来由的还是一惊,因为他猛然看见从鞑子方向各处同时飞出无数的箭矢,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向明军军阵前沿滑来。 之前鞑子的弓手射箭的密度可没这么大的,这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齐射,如同一小片乌云一样飞来。 魏广德来不及说出任何一句话,只能静静的等待结果,前面的刀盾手能否护住身后的鸟铳手,这很关键。 魏广德不担心车营的人,他们偏厢车的存在,即便有漏网之鱼,但绝不会让那些火炮打不响。 箭雨扎入明军军阵,虽然大多数箭矢都被盾牌挡住,但是魏广德还是能够看到军阵中前部分被鞑子这轮箭雨射的人仰马翻。 还好的是前几排的鸟铳手大多被刀盾护住,阵型还没乱。 当成队的鞑子骑兵出现在明军视线中的时候,前军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丝骚动。 鞑子骑兵冲在最前面的大多使用铁锤、铁斧等重兵器,目标自然就是奔着砸碎明军盾牌阵来的。 魏广德心里明白,前面的明军将官和士卒自然也明白。 听不清楚前面掌队官发出的号令,魏广德只能在军阵后面看到明军如同掀起人浪似的,第一排刀盾手猛然下蹲,随后第一排的鸟铳打响手中鸟铳。 “啪啪啪” 在嘈杂的战场上,鸟铳声特有的声响还是传了过来,伴随着“砰砰砰”佛朗机炮的声响,让战场显得更加喧闹。 第一排鸟铳手打完手中鸟铳后并不是直接转身退到后方,而是原地蹲下,似乎是在给铳口上铳刺。 前面明军对列很是密集,显然是没有空间给他们移动到后方重新装填弹药。第一排铳手蹲下后,第二排铳手的鸟铳也快速打响,一看到前面青烟渺渺,随后是第三排。 “砰砰砰”明军装备的佛朗机炮这个时候再次打响,同时还有一直没有机会使用的碗口铳,在鞑子骑兵冲近以后也是纷纷发射出大小散弹射入鞑子骑兵群中。 明军铳手只有三排,全部打完后已经没法进行第二次发射,后面的长枪手被堵在后面也上不去。 魏广德没想到明军前面的掌队官会把队伍排的这么密集,一时也有点无语。 稍微侧身,其实还是可以过去的,但是看到已经冲到近前的那些鞑子,魏广德有点明白他们会这样了。 错身而过难免会影响后面士卒的准备,对于近距离遭遇马队冲击,确实没法作出更好的反应,只能硬顶在那里。 虽然被明军火器打死打伤不少人,但是毕竟没有持续的火力打击,鞑子骑兵在扛住明军打击,付出惨重代价的情况下还是冲近了明军军阵。 魏广德目测,有近百人摔下马去,倒在冲锋路上,虽然前面原来密集的鞑子队形零散了很多,但是后面帐篷那里还是不断有骑兵冲出,已经有至少三百人出来了。 魏广德判断,这应该是集合了一个千户的骑兵发起的攻击。 考虑到之前后营那边冲出的鞑子骑兵,营里其他地方应该差不多空了。 不过后续跟进的鞑子骑兵也是遇到了不小的难题,因为此时路上已经躺倒不少人和马的尸体,还有惊马在那里乱跑或是原地打转,受伤之人在那里惨嚎,影响到后面冲出来的骑兵前进的速度,没有很快弥补上前面马队的空档。 只是,前头侥幸活下来的或者轻伤的鞑子还在拼命催马往前冲,和明军军阵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魏广德有点不忍直视了,他可以想到鞑子骑兵靠近后,锤斧劈砍明军军阵的惨状。 “砰砰砰” 又是一轮佛朗机炮的轰击,只是这些火炮显然都装的是实心弹,如果是散弹的话,可能效果会更好一些。 魏广德在后面看着前方偏厢车那里不断喷出烟雾,知道车营的士卒还在奋力更换子药筒进行射击,只是开始准备不足,或许就没有准备散弹,而是都装填的实心弹。 从鞑子摔下马的情况就能看到,炮弹飞过之处就是一条血路,路上的鞑子要么直接摔下马,要么用手护着自己的断臂在那里惨嚎。 如果有更多的佛朗机炮,更多的装备散弹的子药筒,或许前面的士卒还有救。 魏广德只能在心里这么想到,可也只是想想,他这个时候什么也做不了。 “嘣嘣” 隐约间,魏广德听到一阵弓弦弹出的声响,此时鞑子骑兵已经很接近明军军阵,鞑子军中也没有想之前那样齐射一轮箭雨。 鞑子不敢射,可明军能啊。 这会儿站在中间的弓手已经歇够了,他们在队官的口令声中连续射出手中的箭矢。 虽然宣府军的弓手不如大同弓手出名,人数也不够多,可是在这一刻,那几百名弓手却成为明军军阵的救星。 一轮箭雨过后,冲在最前面的鞑子已经变成了刺猬纷纷坠马,他们摔下去后暴露出他们身后的同伴成为明军弓手的第二轮打击目标。 佛朗机炮还在持续轰鸣着,所有明军弓手还在咬牙坚持,用尽仅剩下的力气拉弓放箭,阻止着那些想要冲进军阵中来的鞑子。 此时一些失去主人的战马还在往前跑,已经到了明军军阵前方,弓手纷纷收回大盾挥舞手中的长刀劈向那些往日里在他们看来异常珍贵的战马。 他们挥刀当然不会如话本中那样,冲来的战马被一刀劈成两半,可也让那几匹战马受惊,调转方向跑开了。 惊马没有冲开明军军阵,后面跟进的鞑子却是因为相对狭窄的通道和路上的障碍物无法快速纵马靠近明军。 这是个机会。 前面的掌队官一边让弓手蓄力准备,一边让后面两排的鸟铳手开始装弹,第一排鸟铳手此时都已经撞上鸟刺,要取下来却是非常麻烦,除非变换队形到后面去。 这个时候,只有那十几门佛朗机炮还在发出轰鸣,对准鞑子出现的几个通道进行着轰击。 只是,对方的千户似乎也看到了通道过于狭窄,兵不利于骑兵冲出去后展开攻击队形。 好,只能说他们一开始把进攻想得太美,认为只要鞑子骑兵出现,明军队形就可能会崩溃。 可惜,他们忘记了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在野战中遭遇的最大股的明朝军事力量,几乎集中了宣府全部精锐,抗压性自然远超他们过去遇到的明军。 鞑子在损失了三百来人后,果断停止了继续冲锋。 魏广德看到这一切,不管鞑子是什么打算,都知道现在的这个机会不容有失。 在军营里还有二千多鞑子,要是让他们重新整队,调出一部转移到营外抄他后营,或者拓宽通道,轻易就能再组织起上千的骑兵队发起冲锋,再想像现在这样防守那几个通道就不现实了。 “进攻,中军也压上,不给鞑子战马加速的空间。” 魏广德这个时候转头对着田世威大声喊道,他知道这次能够顶住鞑子的攻击是很幸运的,鞑子低估了他们的实力。 到这个时候,田世威自然也没有其他选择,直接对旁边的亲兵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咚咚咚” 密集的战鼓声再次在明军大阵中响起。 很快,前面的几个掌队官都知道了后方大帅的命令,这是要全力进攻了。 虽然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可是军令始终是军令,就算不明白也必须坚决执行。 明军军阵在鼓点节奏稍微平稳下来时,已经分裂成三段,左右两翼的明军开始伴随鼓点向两侧发展。 快速推开挡路的拒马等障碍物后,才调转方向向着鞑子包抄而去。 而中军路的明军也开始缓缓前进,只是和之前不同的时,前排的鸟铳手这个时候已经退到最后,他们已经在拔出插入铳管的铳刺。 明军在刚刚遭遇骑兵冲击后马上展开反击,有点出乎鞑子将官的意料。 看着两翼包抄而来的明军,还有踏着鼓点前进的明军士卒,蒙古万户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几个骑兵的话,马速很容易就能提起来,可是现在是两军对阵,要让马速提起来可就需要一定的距离才能实现。 明军这是在挤压他们的空间,让他们出动的马队无法完成加速。 没有速度的骑兵,其实战力远不如步兵强大。 蒙古万户此时有点后悔,这次托大了,损失三百多人是小事儿,明军攻击一晚上到,打死的鞑子加起来也不过五、六百人,可是马队出击失败,对士气的打击就有点大了,他承受不起。 怎么办? 现在他需要马上拿出解决办法应对,可是一时之间,他有点想不到好办法。 “万户大人,我们只能后撤,不然被明军围住就更不妙了。” 旁边的千户看出现在的危局,继续这样可不行,急忙对他说道。 “先后退,让萨哈图尽快重整马队。” 蒙古万户马上吩咐道,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后退才行,必须给战马留下空间。 明军在鞑子军营中持续推进,鞑子只能几十人组成一个小的弓手方阵交替掩护后撤,阻止明军快速追击。 不过这个时候明军可没有全面进攻的打算,他们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摆出严密的军阵向前。 对于此事明军大部分士卒来说,这一仗打的着实有点怪,但是很爽,鞑子一直都被他们压着打。 技术装备的差距,在此战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鞑子虽然几乎可以说人人都是弓手,可是弓箭也是有弊端的,那就是对身体的影响很大。 之前抵抗明军的鞑子千户,现在那些弓手大多已经没法放箭了。 凌晨天色未亮之时,他们为了防备明军冲进军营可是快速射出不少箭矢,此时大多也被千户带去骑上自己战马,并入之前那支突击骑兵里面。 后面增援来的千户虽然还能战,不过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明军军阵的对手。 很快,三个千户就凑到万户身前商量此事该怎么做。 “大人,撤到后营去,明国蛮子这样持续逼近,我们骑兵根本发挥不出来战力,我们布置的军营也在帮助他们。” “是啊大人,明军用步卒攻入大营,我们现在没有地利优势了。” 几个千户七嘴八舌的说着他们对现在战局的理解,都想尽快后撤,暂时拉开和明军的距离。 还有一个话他们没有说,那就是明军人数的优势太明显了。 现在他们这里只有不到三千人,要是扣除受伤不能战的,也就两千人出头。 明军损失估计和他们差不多,至少还有近万人,又是摆开军阵,是真的打不下去了。 鞑子对明军构成的野战优势,下面的部族不清楚,他们这些万户、千户还不明白吗? 突袭。 他们在野外敢于攻击几倍于自己的明军,其实不是他们战力多么强大,而是他们往往利用机动优势,在明军没有预料的地方突然出现,打击的也多是明军的行军队列。 快速突袭,让明军根本来不及布置军阵就被他们冲垮,这才是草原骑兵对大明朝军队屡战屡败的真正原因。 一旦明军完成军阵布置,放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撤。 蒙古万户也不是拖沓之人,自然明白,也不会犹豫。 “撤往后营,不行的话先放弃这里,让这座军营成为明狗的坟墓。” 听到自家万户这么说,有个反应慢但是性子却很急躁的千户不解的说道:“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全员上马,我们出后营,先击溃明军的骑兵部队和大汗汇合。” 蒙古万户看着这座大营,嘴角挂出一丝冷笑,“这里给他们,我们消灭外面的明军骑兵后,再和大汗一起过来围住他们,困死他们,嘿嘿” 他这么一说,那千户也明白过来。 己方现在确实是劣势,那就先把外面的明军马队干掉,再汇合大汗的王庭卫队一起消灭眼前这股明军。 “去,动作快点。” 万户催促道。 “是,大人。” “遵命。” 第229章 追击 “万胜万胜” 眼看着鞑子马队从后营门处跑了出去,明军军阵里的士卒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实在是没有人能够想到,他们居然能在野外打赢几千鞑子。 好,对于大部分底层士卒来说,他们只知道这里有近万鞑子军驻扎,虽然不少老兵还是感觉到奇怪,根本看不出鞑子有万人的规模,充其量几千人就到头了。 不过想到自家主将出人意料的突然率部出击,显然是肯定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鞑子军营中的人马被调走了,这才选择偷营。 不少老兵见惯了世态炎凉,但是在这会儿还是经不住对宣府总兵官刘大章生起了一丝佩服之意。 好,该装乌龟的时候就做乌龟,有机会的时候果断出战,这才是大将风采。 新兵们还意识不到,可是老兵们却感受到幸福,能跟着这样的大帅是真的幸事,所以在看到鞑子跑出军营后,老兵们才会不约而同的吼出明军的口号。 在老兵们激动的呐喊声中,新兵蛋子们的激情也很快就被点燃,随着老兵在那里疯狂嘶吼起来。 魏广德看着明军士气陡然升高,心里也是欢喜不已。 战场上,士气比什么都重要。 一支有精气神的部队,是有可能击败实力远超自己的对手。 此时信心百倍的魏广德转头看了眼身后被蓟镇骑兵围在当中,此时已经面如土色的刘大章,他当然明白,此战明军一旦打赢了,他就没有好果子吃。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丝毫办法。 就算看到不远处那些他熟悉的将官,他也不敢大声呼救,因为在他的腰间两把锋利的匕首已经从铠甲缝里插入,只需要轻轻送出就会扎进他的肋下。 刘大章不认为魏广德不敢真的动手弄死他。 人在边镇,发生意外实在太容易了。 好,这也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样的事儿,他就没少干,所以才会如此。 “田总兵,安排些人把守营寨,其他军卒马上到后营门集合,准备出发。” 魏广德对身旁的田世威淡淡的说道,他还没有被这一仗的胜利冲昏头脑,因为他知道营外的刘环还有身在俺答汗军营的马芳,这个时候肯定都非常危险,急需明军主力前去营救。 是的,不管是陷进去的马芳部,还是负责阻截的刘环,魏广德都不用等回报就能知道,俺答军营出去的这些人马,首先要对付的目标肯定就是刘环部,之后才是俺答汗那边。 “遵命。” 魏广德一句田总兵可把田世威高兴坏了,谁不想上位,谁想一辈子做老二。 这一仗只要最后打赢了,刘大章的好日子也就算到头了,他就有机会上位,至少是有机会。 刘大章还在位,他就一点机会也没有。 田世威知道要坐上那个位置肯定不简单,还是要尽人事,听天命,但是首先得自己先把事儿办好了才行。 快速向前来汇报的将官安排任务,留下少量士卒看守军营,其他部队再次集结,准备从后营门出去。 那些将官虽然对看不到刘大章很是奇怪,要知道他们出发的时候可是一起的,只是在明军展开队形时才分开。 这边仗打完了,回来看不到大帅了。 不过大部分将官都是大喇喇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往深了想,还以为刘大章出去巡视鞑子军营,把这里的事儿丢给田世威和魏广德了。 也只有极少数心思细腻的将官才察觉到一丝不对,悄悄左右偷眼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刘大章的身影,也只能作罢不敢多想。 很快,分派好任务,众将虽然还有些不解,但也都纷纷领命离去,各自回到军中再次开始整队。 士卒这会儿还在狂喜中,所以并没有违逆的意思,虽然对没有胜利后放纵他们去翻翻鞑子帐篷有些不满,但也都老实的遵从了命令。 这次整队就很快了,因为天色已经大亮,而在这个时候,刘环那边求救的信使也到了。 五千来人攻打他两千多人的马队,他还能落到好吗? 自然不能。 现在的刘环部只能是边打边跑,根本没法和鞑子硬拼,同时派人向刘大章这里求救。 在第二队鞑子冲出军营的时候,刘环其实也意识到了,这是鞑子军营被明军打出来的。 虽然不解宣府军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可是还是抑制不住狂喜,只是这样的喜悦只是一瞬就被身后的鞑子打的没了。 还是先解决自己这边的危机。 明军队伍里,还真有卖队友的,刘环自己担心被人抛弃,也不会拼了命为别人,该抛弃还是要抛弃,虽然他确实敢打敢拼。 所以刘环在这个时候可不敢拦截鞑子,只希望自己这一跑让出通道来,这帮鞑子就别再来追杀他了。 只是他很快意识到不对,他的队伍其实已经放弃拦截鞑子了,可身后的追兵却没有收兵的意思,依旧追着他砍。 他无法,只好带着队伍在旷野中兜出一个圈子,全力向鞑子军营靠拢,只有到了军营附近,他才能感受到一丝安全感。 万不得已之下,他会毫不犹豫撤进去,哪怕里面的明军还没有组织起防御。 在他马队快速靠拢军营之时,他又急忙拨转马队再次兜出一个圈子,而在他身后的鞑子骑兵也快速的转向,不再继续追赶。 “咔咔咔” 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大量的明军排开阵势走出军营大门,成列的偏厢车被推着向着鞑子马队离开的方向快速前进,后面的步卒也紧紧跟随。 刘环见状带着人马停留在大军一侧护卫,也是在等着总兵官刘大章等上司出来,好接受最新的指示。 今天的仗打到现在,可以说完全变味了,和之前的计划大相径庭。 现在,刘环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没等很久,就看见自己派出去的信使骑马从营中跑出,看到马队停留在附近马上就打马冲到刘环近前,双手一揖道:“大人,大帅令我们环伺在大军左右,防止鞑子从侧面偷袭。” “那这是要去哪里?还要继续攻打鞑子军营吗?” 刘环微微皱眉,随即伸手指指行进中的明军队列问道。 “这是要去俺答汗军营,接应马芳将军所部。” 那信使急忙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随即又双腿踢了踢马腹,让战马往前又走了几步,凑近刘环身边。 见此,刘环心生奇怪,但是也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大帅那边好像有点不对,我没有看到刘大帅,是天副总兵下的命令。” 那信使小声说道这里,又下意识看看四周。 其实这会儿周边都是刘环的家丁,也没有旁人,这才继续说道:“我观察到的情况是,好像田副总兵也是听那个魏大人的话。 对了,刚才我看到那个魏大人也是一身铠甲。” “你什么意思?” 刘环闻言大惊,但是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小声询问道。 “我没看到刘总兵,是田副总兵在指挥战斗,而且看样子是那个京里来的魏大人在背后指挥。” 信使又小声回答了一遍,这才闭嘴。 “我知道了。” 淡淡挥手,刘环看了眼鞑子军营的营门方向,这会儿才出来两千来人,想来田世威他们会呆在中军,没那么快出啦的。 “环伺大军左右。” 刘环在嘴里悄声念了一遍,随即摇摇头。 现在他的位置倒是刚好,都不用动了,等大军出来得差不多他再行动也可以。 先前追击他们的鞑子已经跑远,向着那边的俺答汗军营冲去。 刘环回身看了眼身后众人,这才对家丁说道:“传令下去,全军休息。” 这也是骑兵特有的待遇,每次出战他们都会带上干粮和水,在战斗间隙补充一下能量。 除此以外,他们还会携带一些豆类,只是专门给战马准备的食物,也是为了给马匹补充体力。 对于骑兵来说,马力非常重要,那可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儿。 不多时,魏广德和田世威带着人出了鞑子军营,远远看到在一边休息的刘环部,并没有说什么。 田世威是老军伍,自然知道战前给马儿存些体力,魏广德在九江府的时候也常从卫所那里借马,多多少少也听到一些,所以也没有问。 他们出了军营就快速往前跑,要接近俺答汗大营看看情况,马芳部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是否有进行突围的举动。 前一次的斥候回报,俺答汗大营中的战斗似乎还没有停止,里面依旧喊杀声一片。 这也是魏广德迫不及待要全军出发的原因,早到一刻马芳部就多一分生路。 必须接应他们出来,即便是损失惨重也要做。 同时,魏广德在心里也暗暗记下,那就是别管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一切还是要实力碾压才是王道。 马芳部这次突击的失误,就是因为魏广德过度高估了夜晚偷袭对战力的加成作用。 在实力差距悬殊的情况下,弱者要想战胜强者,绝对不是靠着偷奸耍滑就能成功的,还需要运气。 显然,马芳这次就没有运气在身。 明军在全速向俺答汗大营靠拢,前方不断有亲兵来回报告对敌营的观察情况。 俺答部万户的军队一部分已经进入俺答汗大营,大部约三千人停留在营门外,似乎是要和明军再次交战。 其实,在放弃军营后,蒙古万户预料的是明军会在鞑子军营中休息一段时间,他们正好趁此机会和俺答汗合兵再战。 明军摆出的铁桶阵,他是真没好办法应付,除非甘愿用人命去填。 可是一旦这样选择,他的万户就会因此损失惨重,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只是没想到,明军并没有在军营中停留,很快就出营向着这边来了,他只好带着大队转身回到俺答汗身边,抓紧时间消灭突袭的明军再打出反手拍。 只是,在他进入俺答汗军营后看到的却是让他触目惊心的画面。 整个军营已经打成一团,入眼的只有翻倒或是正在燃烧的帐篷,地上明蒙士卒尸体都有。 远处,还有大队大汗的王庭卫队正在围杀其中的明军,喊杀声震天。 这个时候,俺答汗已经派人封住了明军突营的缺口,在确定明军没有后援后,他决心全力消灭眼前这股战力惊人的明军。 站在大帐前,五十岁的俺答汗依旧精神矍铄,看到万户的到来,只是随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儿?” 实际上,在遭到马芳部偷袭后,他就派出侦骑联系前营,只是被刘环部所阻,因此他也知道明军怕是封锁了这边的消息,集中全力想要打他,只是他没有想到明军胆敢攻打他的万户大营。 明军战马不足,开国制定的军队建制所谓的马三步七根本就是扯淡。 就算整个宣府,骑兵加起来不会超过万人,纸面数字或许很多,实际就只有几千人。 这里,明军已经投入了大半实力了。 万户被俺答汗的问话弄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就在俺答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呐呐回答道:“明军今晨万余步卒摆出军阵突袭我的大营,他们是有备而来,我军虽然遭遇突袭但是很快还是稳住,只是无力驱逐他们。 因为挂念大汗这里的安危,所以我放弃了在营中和明人交战,打算先到大汗这里汇合,再和明军野战。” 说到这里,万户抱拳对俺答汗又说道:“大汗,现在攻击我部的明军已经过来了,正好集中人马冲击他们的行军队列。” 万户带人追杀刘环部,可是看到明军列队开出后营,来到这里看到还在战斗,不用想也知道明军的目的。 “明军打下你的大营?” 俺答汗对万户的回答很是惊奇,“他们怎么会主动攻打你哪里?难道你那边才是主攻?他们是用这对骑兵想要拖住我,不让我前去增援?” 俺答汗有点吃不准明军的意图。 一开始,他以为明军想要吃掉他,只要打掉蒙古大汗,自然入关的俺答部就会溃退。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明军居然主攻是他的万户大营,自己这边看起来反而是奇兵,用来牵制他手里三千多王庭卫队的。 王庭卫队人数虽少,可打起来实力堪比大半个万户,在野外就更厉害了。 想到这里,俺答汗有些烦躁的来回走了两步,下令道:“你派一个千户,尽快消灭这股明军。” 第230章 死战 随着俺答部一个千户骑兵加入到对马芳部围剿中,马芳的日子也越发艰难起来。 实际上在马芳受伤坠马后,他就已经意识到这次突袭失败了。 不过,在这个时候,通过常年的战场磨砺出来的嗅觉还是让他看到了逃出去的机会。 是的,在这个时候,俺答汗还没有派人封锁他们的后路,他们可以顺着来路冲出俺答汗大营逃出生天。 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期,他并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选择了另一条如同死路的方向前进。 明军中不乏卖队友的将官,也不缺以大局为重的将官。 马芳很清楚,这次的作战计划大部分都是他做的,其实刘大章后面召集人做的也只是对他计划的一个修改,整个作战方案他都很清楚。 现在一旦他逃出鞑子军营,接下来的结果会是什么? 俺答汗全军出动增援前营的俺答部军营,刘环那点人马肯定挡不住,然后两下合兵一处,剩下就是怎么对付那佯攻的万余明军步卒了。 明军很久没有和鞑子进行大兵团野战,马芳不认为刘大章有能力带领他们打败俺答汗在保安州的全部人马。 此时他已经认识到了,俺答汗大营中的人马比他预估的多出不少,现在他周围至少有三千精锐,而之前被他们斩杀的鞑子就已经有好几百了。 几万人的马队,不是宣府明军能够打败的。 就算他冲出去,回到明军营地,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自己战败了,计划彻底失败,还断送大量明军士卒的性命,这样的结果他马芳承受不起。 那么,现在他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扛下去,吸引俺答汗的注意力,不让它把兵力投入到前面,争取时间,让明军主力能够从容撤出战场回到城里。 所以,马芳最终选择了死战不退,虽然这很对不起跟着他出来的两千多袍泽。 死战不退,当然不是被鞑子困在这里围杀,他马芳可不会那么傻。 在发现事不可为后,他果断率军后退,退出三面包围的局势。 俺答汗以为马芳部想要逃走,急命身边的卫队追上去,封住马芳退路,只是他失算了。 在脱离包围后,马芳率部开始在俺答汗大营中四处游走,寻找鞑子兵力薄弱的区域进行突击,甚至数次杀到营寨边缘。 但是,再次出乎俺答汗意料的是,明军并没有就此逃出,而是在大营中和王庭卫队玩起跑猫儿游戏。 不过俺答汗也看出来了,这股明军是不打算要活路了,他们在军营中来回奔跑看似杂乱无章,可是目标始终隐隐的锁定在自己这里。 是的,虽然马芳决心死战到底,可是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目标俺答汗,不管是抓还是杀,这都是他现在唯一的任务,要么死在这里,要么就是完成任务再被人杀死。 只是打到现在,马芳的活动空间也越发小了,特别是一个千户的投入中。 之前俺答汗还只投入两千多人围剿剩余的千余明军,现在有了新部队的加入,自然封杀了马芳可以腾挪的空间。 是的,在发现马芳部的目标是自己后,俺答汗自然不会傻傻的派出全部军队参与围剿,万一期间被明军找个空档杀过来,自己大汗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大人,继续这样不行啊,鞑子的援兵来了,大帅那边怕是已经” 在奔驰的战马上,马芳的亲兵队长对他说道。 马芳其实也发现了,有俺答部援兵入营加入到对他的围剿中,显然刘环部没能挡住鞑子的增援。 只是打到现在,他也有点难过,部下人困马乏,还冲的出去吗? 在他们看来,明军的攻势怕是已经被鞑子瓦解了,所以他们才能抽出手来支援俺答汗这边。 既然明军主力已经撤出战斗,他马芳也没必要让剩余的弟兄们陪他上路。 马芳已经预料到这次回去,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朝廷可不会考虑你是不是全力战斗了,他们只看结果。 你的计划失败了,损兵折将,自然你就要付出代价。 只是他没有后悔,后悔提出这个计划,后悔率部突袭。 他只有遗憾,遗憾没能抓住或者杀掉阿勒坦。 他不会忘记当初他是怎么被鞑子搙走的,在蒙古的汉人又是过的什么样的生活。 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已经到了阿勒坦身边,过上比其他汉人都要好的生活,但是依然找机会逃回大明的原因。 他要复仇,为那些被虐杀而死的明人复仇。 阿勒坦在身边一直留下近千人的王庭卫队,马芳知道他这次是没希望了,只能率部冲出去,尽可能让更多人活下去。 马芳继续率部在俺答汗大营中来回冲撞,寻找着机会。 此时四面都是带着马队围堵,实在是看不到机会。 逐渐的,马芳有点绝望了,他觉得有点对不住身后的弟兄们了。 阿勒坦身边有重兵重重保护,而他已经错失了逃出去的机会。 到现在,他似乎也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那就是死战,最后打出大明军人的血气,燃放最后的光彩。 虽然朝廷可能看不到他们全体尽忠,但是他们为天下汉人而战,死也瞑目了。 就在马芳寻找战机,打算给鞑子一次教训,让他们知道大明的军将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是有血性的,因为他知道不可能会有人来救他们。 明军主力已经溃败了,刘环部也败退了,他们就是孤军。 连续两次调转方向,避开鞑子主力部队,从敌人兵力薄弱处再次杀出,身后的明军也已经掉到不到千人。 就是从突袭到现在,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已经伤亡大半,就算身后跟着的人,大多也是带伤,战马的马力也已经快要耗尽。 马芳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寻找机会了。 此时,远处营门方向,十余匹战马飞奔入营,马上之人没有管营中的惨状,而是径直向着大汗营帐奔去。 就是那里,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阿勒坦应该就在那里。 再次跳出包围圈的马芳终于下定了决心,拨转马头,这次他要突击的方向选择了俺答汗大营的中心,他要再次冲击阿勒坦大帐,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此时,跟在马芳身后的众将从主将前进的方向上也大致判断出了他的意图,这是要选择玉石俱焚。 只是,并没有人胆怯。 实际上,仗打到这个份上,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出路完全被封死,也不可能有援军赶来。 明军是什么德性,没有比他们这些边镇军卒更了解的了。 他们催动战马,挤压出最后的马力向俺答汗所在的大帐冲去,只为了最后的尊严。 “轰轰轰” 就在他们选择决死冲锋的时候,连续不断的炮声忽然从大营前方响起。 俺答部是有炮的,但是那些炮被他们缴获后大多不会保留下来,会被他们熔掉制作成武器,只会有少量的留下。 马芳他们在这里打了这么久,也没看到有鞑子推出火器打击他们,只能说明俺答汗这次入关并没有携带哪些残余的火器。 这时代的火器大多笨重不堪用,其实不止蒙古人这么看,就连明军中不少人也这么认为。 鸟铳不如弓箭,火炮比投石机强,可是太笨重了。 这么多的炮声,自然不会是鞑子军队使用的。 有援军来了? 有人来接应他们了吗? 正在冲锋的马芳忽然心里一动。 实际上此时的明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没有强援接应的话,他们只能飞蛾扑火般冲向阿勒坦大帐,做最后一击。 只是突然而来的炮声打乱了他的想法,明军来了,刚才来的那些人或许 可是想到这里,马芳还是知道不对,不可能明军冲到鞑子营门外他们才发现,那些马匹上的鞑子明显是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连夜赶路的样子,那可不是装出来的。 难道朝廷调来了援军? 还有刚才的炮声,在保安州附近,只会有一支明军的存在,那就是宣府军。 难道宣府军没有被打败? 本来已经绝望的马芳这个时候求生的心理重新活络起来,能活着干嘛要求死。 之前,他已经求死过一次了,当再次出现生的机会时,他已经不能思考了。 成为英雄,或许就是那一瞬间的冲动。 但是在冲动之后,如果有如果的话,让他们再次做出选择,很难有英雄还会那么做。 马芳就是这样,当然他不是为了成为英雄而赖在俺答汗大营中,他既是想为明军主力争取撤退的时间,也希望能够找到机会给阿勒坦致命一击,其实何尝不是对整个计划的绝望,他已经没有活路了。 现在,如果找到机会杀出去,或许就不用做无名英雄了,虽然自己依旧前途堪忧,可是身后的士卒却不用去死。 看到生的机会,马芳又再次调整了前进方向,看似和之前一样,又是对阿勒坦大帐的一次佯攻,然后看到机会不对就马上撤离。 马队划出弧线的时候,马芳看到了身后的明军中,不少人眼中都出现了一丝生机。 这些人都是想明白了刚才炮声的士卒,他们知道营外有明军来接应他们了。 他们并不知道计划详情,还以为这是早已策划好的,所以马将军才会带着他们在俺答汗大营中兜圈子,尽情的去破坏,等待主力大军赶到。 只有马芳知道,计划中根本就没有这一环。 他们设计的计划中,最坏的打算就是出击明军全军覆没,保安州有留守的两千多人守卫,直到大同军赶到战场。 “轰轰轰” 又是一阵密集的炮声从远处传来,马芳知道,能够这么快速射击的只有佛朗机炮。 炮声响起那一刻他就在心里默数着,二十二声,似乎就是保安州宣府军全部的中型佛朗机炮的数量。 他们还在。 那些增援来的鞑子就不会是鞑子军营那边派过来的,而是被明军的攻势打出来的,他们的大营已经被明军攻破了,所以他们才会逃到这里来。 想到这点,马芳也不敢恋战了,忽然回头大喊一声:“弟兄们,宣府军主力已经攻破了鞑子大营,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全体都有,随我冲出去。”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许多,只要冲出去就能给人活下来的机会,他不能再自私的替他们选择自己的命运了。 为了活命,此时的残余的明军心里都清楚,响起炮声的方向,就是他们活命的机会。 只要冲过去,他们就有命在了。 在此前,大多数人其实已经放弃,以为自己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生的希望在他们身体里充斥,失去的力气也重新灌满全身。 不是没人想过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遭遇,但是对于小兵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自己还活着。 “射” 队列中有队官大声喊话,指挥后面的士卒。 零星的几支箭羽飞出,扎进拦截的鞑子马队中,他们已经在之前的鏖战中消耗掉几乎全部的武器,近千人的马队里,还能开弓的已经不多了。 而对面的鞑子自然不会傻傻在那里等着被他们射,而是斜线切入他们的前进路线上,同时对着庞大的明军马队射出一簇簇的箭矢。 “啊啊啊” 在箭雨的攻击下,不少明军士卒被射翻下马。 其实活到现在的明军,都是身经百战,弓马娴熟的老手,可是长时间的战斗他们耗尽了大部分体力,已经不敢做出镫里藏身这样的动作躲避鞑子的弓箭,他们怕自己没力气翻身上马,或者干脆直接就掉下去了。 “冲过去,我们就赢了。” 马芳打马在前,但是却时刻注意着自己队列里的情况,看到不少人掉落马下,只有一阵阵心疼。 多好的战士啊。 他们为了大明帝国,战斗到现在,眼看前方就有生路,却没能够活着冲过去。 马芳此时怒目圆睁,左手抓着马缰,右手挥舞着锋利的马刀狠狠砍向侧面冲上来的鞑子。 就在他手起刀落的瞬间,身后又刺出几支马枪,狠狠扎进另外两个鞑子身体里。 明军和鞑子如同两条直线相互交叉着,在交叉点上爆发出激烈战斗,不断有人落马。 周围有更多的箭矢飞向明军的队列中,但是没人躲藏。 这时候他们宁愿承受一箭,只要抓紧马缰依旧有冲出去的机会 第231章 突围 “轰轰轰” 佛朗机炮在快速发射,每个子药筒被从炮身中取下,马上就有炮手不顾药筒还在发烫,快速用湿毛巾进行简单降温后就开始装填。 “砰砰砰” 明军队列前,盾牌之上,阵阵青烟飘起。 这次没有营寨的挤压,明军不用在像之前那样密集排列,火器的战术也可以应用出来了。 此时,因为在俺答部军营取得的胜利,明军上下士气爆棚,这是多少年没有取得过的胜利了。 以往边境冲突中,俺答部都是在边墙附近骚扰,小打小闹,动员的兵力也不多,所以在明军大部赶到支援前,人家脚底抹油直接就跑了。 这让已经多年没有过这么酣畅淋漓胜利的明军,士气备受鼓舞,就在前面明军火器手猛烈开火的情况下,弓手和长枪手等还在后面起身呐喊着,“万胜万胜” 这次在俺答汗大营前布阵逼近军营,魏广德因为之前曾经来过这里,知道俺答汗军营也是只有前后门,现在还有马芳部在鞑子军营中战斗,所以大胆的把原来两翼布置的偏厢车移动到前面去,让阵型显得更加严整。 明军整齐的军阵前压,居然意外的产生了如同大队骑兵突袭的效果,气势上压过了刚刚逃到这里来的鞑子部队,鞑子马队里掀起阵阵骚动。 魏广德的目的自然很简单,那就是要把这支鞑子骑兵部队压进军营去,然后用持续不断的炮火进行轰击。 至于冲进军营救出马芳部,魏广德暂时还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只是期待马芳能把剩余的人马带出来就算胜利。 至于怎么出来,俺答汗军营的营寨都是低矮的栅栏,就算撞也撞出来了。 他们大军开到,就是为了吸引俺答汗的注意,给他们制造突围的机会。 只是魏广德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俺答汗却暂时没空管他们这么大一群近在咫尺的威胁了。 保安州城外,俺答汗临时行辕的大帐。 “你是说昨晚,怀来县城那里就来了数千明军?是大同军精锐?” 俺答汗此时已经没有站在帐篷外,看着自己手下的勇士围剿那批明军,而是回到帐中了解快马送来的最新消息。 “大汗,看方向应该是大同明军精锐,那群明军行进速度太快,我们发现时也太晚,按照他们赶路的速度,今晚或是明晨,可能就会到达这里。” 那信使急忙说道。 “你们怎么看。” 听完信使的话,俺答汗没有做出任何决定,而是扭头问起其他人的看法。 大帐之中的都是俺答部的那颜,也就是在部族里担任职位的官员,他们组成的管理机构帮助俺答汗掌控整个部族的发展。 平时管民生,战事则是俺答汗的智囊。 “大汗,大同军既然到了,我在想是不是召回外部兵马,我们现在这里消灭营外的明军,然后再去打大同军。” “时间上怕来不及,延庆州那边,现在派人去传令,怕是最快也要等到后天才会到达和我们汇合,而大同军已经杀来了。” “营外的明军军阵很整齐,托布鲁打不赢是正常的,我先过去看了看,不好打。” 这个时候,大帐中的众人七嘴八舌开始讨论起来,分析自己,也在分析明军。 “托布鲁没有来吗?” 俺答汗看了眼营帐中众人后,开口问道。 “托布鲁万户大人在外面正在围剿那股明军。” 有人开口说道。 “让他马上来这里。” 俺答汗下令道。 此时,他想更全面的了解眼前明军的实力,就目前还在他大营之中流窜的这股明军,他已经有所了解了,战力很强,战斗意志坚韧,如果营外的明军也是如此,还有那些已经到了怀来的,还有正在赶路的大同军也是如此的话,这仗就不好打了。 护卫答应一声,随即转身掀开帐帘出门而去,在帐帘被撩开的瞬间,外面巨大的喊杀声就传进帐篷,震得人耳膜生疼,俺答汗不自觉也坐直了身子。 从刚才的喧嚣中也可以想到,此刻外面和明军的战斗已经达到白热化程度。 实际上在俺答汗回到大帐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敏锐的觉察到明军想要跑了。 虽然他不知道之前马芳率部再次冲向他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发动的攻击,但是在营外炮声响起后他们就如同得到解脱似的,疯似的从他前面划过,没有再冲向他的营帐。 在那一瞬间,俺答汗甚至看清楚那些明军士卒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抱着必死决心在战斗的勇气,但是双眼中在那一时刻却共同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 他们或许就是在等着这阵炮声,明军大队来了,他们的任务就解脱了。 在那一瞬间,俺答汗认为自己已经看穿了明军的把戏。 这股明军死士的突营就是为了拖住他,好给明军主力争取时间打败托布鲁万户的人马。 俺答把军营设置为两处,就是为了在明军进攻的时候可以有军队从侧翼发动攻击。 但是没想到保安州明军到来后,却像乌龟一样蜷缩起来。 他们,最后还是大意了。 但是想到刚刚送来的消息,明军应该不会那么凑巧在这个时刻选择开战,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一切都是早就计划好的。 他们为什么在今天开战? 俺答汗在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虽然边镇明军战力显得很是不堪,可是今天这股明军的战力却是刷新了他对明军的认知。 大明的军队中,还是有勇士的。 要是这样的勇士再多些,他的很多想法就没法实现了。 要消灭这样的军队,光靠自己的部族行吗? 南下重新打进中原,可能吗? 想到托布鲁万户的战败,俺答汗猜测外边那万余明军的战力怕也是强的可怕,虽然或许不如这队死士凶悍,但是也不会弱多少。 还有正在赶来的大同军 这会不会是明国人布置的一个圈套? 在边镇留下老弱病残防御,让自己误认为他们实力不堪,内心滋生出轻敌的想法? 然后调集他们的精锐部队,悄悄的过来围住自己? 几年前,他曾经意气风发的杀进大明帝国的帝都,让那位坐在宝座上的嘉靖皇帝寝食难安,他应该是会记仇的。 几年过去了,明军或许也就悄悄准备好了屠刀,就等着自己钻进去。 俺答汗不仅是个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同时也是一个心理专家,他能根据别人的言行举止猜测出对方的心态。 可惜,当年到了北京城下,却没有亲眼见到那个嘉靖皇帝。 不过,他还是可以用自己的心态揣测明国皇帝的心理活动。 明国皇帝是长城内的帝王,自己是长城外的大汗,大家地位是一样的。 至于什么天朝上国,听听就得了。 草原上长大的雄鹰,谁会相信那些,一切都是靠手中的战刀去争取的。 下面人依旧在讨论着,不过他们的讨论方向还是自己之前想要的结果,那就是趁着明军赶来支援的半道上发动伏击,在行进中将他们消灭掉。 这些人,根本就不会审时度势,居然没人关注到眼前明军巨大的变化。 心里轻叹口气,不自觉轻轻摇了摇头。 等待的时间很长,不过想想也不意外,现在的托布鲁应该率部在和明军周旋,一时半会来不了也是属正常。 又是好半天的时间,已经有几拨人护卫进来禀报营外的战况,明军用严密的军阵挤压托布鲁万户留在营外的人马,他们还在不断靠近大营。 对此,俺答汗只是随意的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这个时候,他其实已经改变了之前的想法,他不想在这里和明军决战了。 一开始明军表现出来的怯战,现在看来似乎更像是一个陷阱,就是为了留下他准备的一个陷阱。 因为有了这个想法,所以他对明军的步步紧逼虽然很是不爽,可也没打算做出什么反应。 看看下面那些人都是什么头脑,一点都不知道进退。 俺答汗此刻觉得,或许是自己往日显得太英明了,让手下这些人产生了依耐思想,什么事都要听到自己的命令。 这次,就让应该的千户自己决定该怎么做,也该培养些新人了,身边这些人都该换换了。 有了这个想法,俺答汗并没有给营外的军队下达任何命令,打算让他们自己作出判断,也算是一个锻炼。 只是,怎么这么长的时间了,托布鲁这个家伙还没有过来。 难道是战况发生了什么变化? 对于这支闯入军营来的明军,俺答汗有点忌惮,所以想要全部消灭他们,只是也不想部下损失太大。 之前的交战,他的王庭卫队的损失和明军几乎相当,这是不可想象的。 王庭卫队的勇士,都是经过无数战争磨砺出来的,草原上最杰出的战士,但是没想到明军也有这样的部队。 俺答汗和明军交手多年,脑海里自然有对明军的认识。 精锐是有,但是大多分散在各支部队里,是没有这样一支精锐部队的,更何况还是骑兵。 明军和他手下那些普通军队没什么区别,大部分都是普通战士,有少量精锐战士领头。 连续派了两人过去找托布鲁后,他终于在大帐中等来了他要找的人,只是眼前的托布鲁和今天刚来这里时已经判若两人。 “你这是?” 这个时候的托布鲁右手被包裹着,看样子受伤不轻。 在俺答汗的认知中,托布鲁的勇武在草原上也是数的着的,没想到才这么会功夫,会变成这样。 “大汗,给你丢人了。” 托布鲁此时脸色有些苍白,叙述了自己受伤的过程。 他是被马芳砍伤的,也是他运气有点背,他当时的位置不好,不然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右手差点被砍断了。 在马芳部选择夺路而逃以后,位于马芳部右侧的托布鲁自然就急了,急忙带着人马从侧面冲上去进行拦截。 也是运气背,如果他在马芳的左侧发动攻击的话,那么受伤的应该就不是他了。 作为马队带头的两个人,虽然托布鲁已经有些年没有亲自上阵砍杀了,可是经验还在。 和明军接近的时候他也意识到位置的不好,他这个位置发动攻击的话,适合左撇子而不是他。 不过两军接近,他没机会进行调整,只能硬上,凭借着自己的勇武,他大吼着冲向了明军的将领。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这个时候选择的也是不要命的打法,只是让过致命位置,以伤换伤和他互相伤害。 然后,然后他在砍伤对方手臂的同时,自己右手也被几乎砍掉。 算起来,自己只是砍伤对方左手,而自己弄不好怕是要废了。 “这队明军掌兵之人竟如此骁勇。” 俺答汗听完后有些不可思议的摇摇头,不敢置信。 战场之上以伤换伤,这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拦下来了吗?” 忽然想到托布鲁话里的意思,他是没能拦下对方了。 托布鲁这会儿一脸苦涩的摇着头,“让他们冲过去了,还不知道后面拦不拦得住。” 听到这里,俺答汗一下感觉到不好了,立马冲出营帐。 不远处,一匹快马正在奔来,很快就到了跟前,马上之人看到大帐外站着的大汗,马上翻身下马半跪在地说道:‘禀报大汗,明军攻势猛烈,营外的人马找不到明军军阵弱点,已经退入大营中。’ “知道了,你过来看到明军踪迹没有?” 俺答汗点点头,随即开口问道。 他现在的位置在大营中间,只能听到前方人喊马嘶,喊杀声不断,却看不到战况,只是能够确认明军似乎还没有冲出去。 不过现在营帐周围除了留下的那一个千户人马,其他的已经看不到了,应该是追击明军去了。 三个千户,两个还是精锐,居然打到现在还没能灭掉对方 而此时的马芳也是有苦难言,想要借着明军进攻鞑子军营的机会从正门冲出去,结果冲到一半看到营门外涌入大队鞑子,瞬间把马芳吓尿了。 好家伙,好几千人马。 前方不能去了,身后左右也有鞑子追兵,但是看到入营那股鞑子的状态,显然很不好,远方炮声依旧不断。 没办法,只能再次冒险从右侧突出去,找最近的营寨栅栏冲出营去。 虽然知道身后的兄弟们已经没力气砍人了,可没办法,不冲就没机会靠近栅栏。 而刚刚退入军营的鞑子看到远处一支明军凶猛的扑来也是吓了一大跳,顿在那里不知所措。 第232章 红色 最开始马芳的想法就是顺着俺答汗大营最笔直的那条大路,顺着大道从正门杀出去。 现在手下弟兄们的状态也不好,从抱着死志冲向俺答汗大帐到出现活路的机会,情绪上大起大落,被激起来的斗志也在之前一次打破鞑子的拦截后开始消退了。 眼看着俺答汗大营营门出现在眼前,猛然外面涌进大队鞑子骑兵,马芳怕了。 对面是数倍于已的队伍,应该是冲不过去的。 可是左右两翼,鞑子的追兵也撵上来了,身后也有,四面围追堵截之下,马芳只能选择最有可能突出重围的方案,那就是从右侧冲出去,靠近鞑子营寨边缘,翻过栅栏就能回到营外明军那里去。 只是,就在他拨转马头要调整方向的时候,意外发现对面刚刚入营的鞑子似乎是被他们的逃命吓住了,整个停顿在大营门口。 想到现实自己部下的状态,人困马乏,就算能从右侧冲过去,马儿还有力气跳过那低矮的栅栏吗? 对方似乎对于自己这边的行动很震惊,甚至可以说有一点点恐惧的样子,这说明什么? 那队人马不是俺答汗派出来拦截他们的,很有可能是被明军主力从鞑子前营撵出来的丧家之犬。 马芳在瞬间想到很多,在行动上也受到一点影响,没有及早拨转马头调整冲锋的方向。 随着两队人马之间距离的接近,马芳敏锐意识到自己犯下一个错误,那就是错过了转向的最佳时机。 虽然那仅仅是很短很短的时间,但是自己胯下战马依旧喘着粗气在奔驰着。 “万胜,万胜” 远处传来明军阵阵呐喊声,之前冲击俺答汗大帐的时候只听到炮声隆隆,而此刻他听到了明军胜利的呐喊。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带着手下冲出去活命。 马芳瞬间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懊悔,甚至他想到了与其这样死掉还不如率队再次冲击俺答汗大帐,寻找到万分之一的机会。 脑海中思绪乱飞,虽然时间很短,因为没有过多的时间给他悔过,马芳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他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马刀,对准身前那些目露惊慌眼神的鞑子骑兵,用力往前一指。 “万胜,万胜。”(破音) 作为领队主将,马芳喊出明军军号,随着他的大声呐喊,身后的家丁也纷纷脸露凶狠表情,手中挥舞着各自的武器,跟随着马芳正面冲向了那队退入军营的鞑子军队。 胜利和失败的情绪是会传染的,此时跟在马芳身后的将士虽然之前听到有明军来援的消息后,激发起来的那丝活力正在消退,可是求生欲望还是在不断蔓延的。 他们看不到前方的场景,只能看到马芳和他身边家丁的背影,但是在听到他们主帅喊出“万胜,万胜”的军号后,冲出去活命的信念再次勃发起来。 他们不想死。 “万胜万胜” 随着前头的将士撕心裂肺的跟着马芳喊出军号,很快后面数百将士也都跟着奋勇起来,他们不断高喊着那两个字,不断的挥舞手中的武器,随着袍泽战友一起往前冲,踏上那条不知道未来的道路。 明军奔跑的马队中,不断有失力的马匹忽然栽倒,马上将士毫无征兆的被摔下战马,和大地接触后,只有少数人能够灵活的在地上滚动,卸掉那股力量,然后起身,用两条腿追着前方远去的马队。 更多的,在摔下马后就再也没能站起来,你能看到在微微颤抖的身体,伸出那只想要抓住什么的手。 但是,很快,他们都消失不见了,被身后尾追而来的隆隆的马队淹没不见。 刚刚退入军营的鞑子骑兵本来就是被明军撵到这里来的,在营外挨了明军一通炸而又找不到机会发泄出来。 此战的军阵,明军正面布置极为严密,即便是在侧面也是布置多层长枪手护卫。 很多人认为骑兵对步兵的战斗,应该是一边倒的碾压之态,其实这种理解是不对的。 事实上,当步军结成密集防御阵型的时候,骑兵是不敢正面冲锋的,就算骑士本人有勇气去撞击敌人的长矛,胯下的战马也没这个胆量,他们会在阵前就做出各种抗拒的动作。 所以,真实战场上骑兵突击步兵军阵,大多是外面一圈骑兵在飞跑,圈中就是步兵军阵,双方进行对射。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步兵就比较吃亏。 毕竟一个是移动靶,一个是固定靶。 只有当步兵军阵溃散的时候,才是骑兵冲上去剿杀的时刻。 只是这样的战斗,骑兵的伤亡也会比较大。 而骑兵用最小的代价打败大队步兵,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趁其不备,利用自己机动力强的优势,在对方还处于行军队列的时候伏击对手,让他们没有时间组成军阵进行抵抗。 那其实已经不是战争,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鞑子在外面找不到机会突袭明军军阵,本以为退入大汗军营就能缓口气,最精锐的骑兵此刻还在营外观察明军动向,先一步退入军营的其实都是临时征召的牧民。 此时完全失去斗志的他们在看到一队明军凶悍杀来后,本来就不高的士气瞬间崩塌。 他们完全顾不上周围同伴和队官的命令,纷纷拨动战马想往营中其他方向冲,躲开这支明军骑兵的冲击。 虽然他们知道有明军偷袭大汗军营,可是在他们看来,再强大的明军也不是王庭卫队的对手,他们应该早就被剿灭了才对。 没想到,自己一退入军营就遇上这么一支队伍,能和王庭卫队那些彪悍勇士对阵的明军部队。 士气全无的俺答部骑兵在瞬间崩溃了,在马芳部距离他们仅仅二十余步的距离上崩溃了,只有极少数领队将官拔出弯刀想要迎击,可是又能其他什么作用。 他们自己都被手下乱跑的士卒冲的东倒西歪,完全不能控制住营门这个关键的通道。 一支失去斗志的部队溃败起来是很可怕的,他们不仅自己不能形成战斗力削弱对手,反而会传染他们的恐慌给更多的人,让更多本可以一战的部队随着他们一起崩溃。 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本来密集的鞑子马队瞬间四分五裂,营内的向营中左右冲去,而营外的鞑子自然没法冲进营去,只能拨转马头转身向外跑,分散在营寨外两边,没命的狂奔。 是的,他们现在大部分人想的不是和明军战斗,而是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 继续打下去,他们还能得到什么? 北方,还有他们的家人在等待这他们回去,他们不想死在大明境内,他们要活着回去。 失控的鞑子骑兵如同旷野上绽放的花朵,迅速向四下里扩散。 而在营外,位于鞑子军最后的精锐骑兵忽然发现前面的队伍崩溃了,在疑惑不解中,很快就看到一支明军骑兵疯狂的向他们冲来,马上的还是人吗? 冲向他们的明军马队如同地狱中杀出的恶魔,冲在最前面的那些人,浑身已经被鲜血染红,双眼似乎也发出了嗜血的光芒,手中的马刀如同恶魔的镰刀一样沾满了同族的鲜血。 一团红云飞速向他们扑来,比他们身后那红色的海洋还要让他们感到害怕。 是的,此时此刻,这些被认为是草原勇士的精锐骑兵心里不可避免的萌生出一丝惧意,而这股恐惧的源头正是那些四散而逃的溃兵。 这队骑兵的主将是俺答部托布鲁万户手下千户萨哈图,看到明军疯狂冲来,心里虽然也生出惧意,但是他依旧保持着清醒。 “呛啷”一声,拔出自己的弯刀,“消灭这些明狗,拦住他们,给我杀啊。” 拔出武器挥舞的同时,萨哈图向着左右大声喊叫道,既是传达自己的命令,也是要驱赶心中的那一点恐惧,在对着左右喊话的时候还观察下身后明军军阵的变化。 没有这个时候偷袭他们的情形发生,甚至连持续的炮击也停止了,好像明军也对俺答部骑兵突然的失控感到不解一样。 只是这个时候,他没时间想太多,他带着手下近前骑兵冲向了从俺答汗大营正门冲出来的马芳部。 只是,在这个时刻,手下勇士们或许是因为鏖战半天,动作开始有了一些变形 “魏大人,你看鞑子那边,他们大营门口是怎么回事儿?” 田世威在俺答部骑兵崩溃后很短时间里就发现不对,因为驱赶这些人进入羊圈是他们的既定策略。 眼看着目标达成,可却出现节外生枝的情况,这些人没有进入到栅栏里,许多人都拨马转到两侧,沿着营寨的栅栏疯狂的奔跑。 一开始,田世威以为鞑子识破了他们的计划,想要把人马分散在两侧。 明军方阵最大的软肋其实就是两翼,虽然他们布置了多层长枪手,可真要面对鞑子不要命的冲锋还是有点危险的。 至少,在此战以前,他是没有信心率部保持队形应对鞑子马队的冲击。 但是很快,他发现情况似乎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 散开的鞑子骑兵并没有队形可言,完全就是炸营的样子,毫无控制性,都是在没命的狂奔。 这一幕,魏广德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他其实也在纳闷,俺答汗这是给他演的那一出戏,这特么的太逼真了,就像鞑子崩溃了似的。 可是他知道,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儿,在他们军阵前方,那一股俺答部的千户骑兵还军容严整。 只是很快,他就看到了在四散而逃的鞑子军营中,一支马队在疯狂的冲出,那是一支全部由红色战马组成的马队,马上骑兵也都是一身红,和自己身边这些明军的军服相似的颜色,只是更加扎眼。 这是俺答汗的底牌?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眼前的俺答部骑兵接下来的动作似乎是要转身向那队骑兵冲去。 就在发现这一点的瞬间,他想到了,那支队伍有可能是马芳率领的明军,只是他们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明朝的军服,一般都以为是以红色为主色调,这点其实也没错。 在《明史·舆服志》记载中,戎服因“武事尚威烈,故色纯用赤”,但是紫、青、黄、白等为配色也是大量使用的。 朱元璋于1368年建立大明王朝,在应天府定都,明军的服饰开始规范,它不仅仅局限于红色,只是以其为主色,整个军服其实是五彩缤纷的。 特别是明朝建国之初举行的历次大阅,明朝的军队在接受检阅时,可谓是非常壮观。 距离太远,魏广德只能看出他们现在的样子,连战马似乎都变成红马,魏广德不自觉想到他们在俺答汗大营中战斗的激烈程度。 想到这里,他就判断出马芳部现下的状态怕已经是强弩之末,能带队活着冲出来已经不容易了。 是的,这会儿魏广德确信马芳肯定还在这支队伍里,因为如果马芳战死的话,这些人马是不可能冲出来的,或许会因为没有指挥而全体战死,也有可能选择缴枪投降。 不过现在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在明军主力面前被鞑子消灭掉,这对于好不容易激发起来的士气将是一个毁灭性打击。 “传令,让刘环部出击,接应他们。” 魏广德忽然大声喊道。 其实用不着他说话,田世威在看到那支马队冲出鞑子军营的时候,他就已经分辨出来他们的身份。 明军使用的铠甲和蒙古人的可是大大的不同,魏广德还不熟悉,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来正常,可他不会。 只是此时他嘴巴张大,感觉不可思议。 是的,虽然魏广德说要接应马芳部,可是在田世威看来,马芳应该已经死了。 魏广德的大喊瞬间惊醒了他,田世威急忙对着身旁的亲兵下令道:“快,快,召唤刘环部突进,全军突进。” 此时营外最后一支成建制的鞑子骑兵已经转向,明显要杀向马芳部,可不能让他们得逞。 田世威知道此刻的重要性,不仅让手下亲兵用军旗召唤环伺在侧的刘环部发起攻击,接应马芳部脱困,甚至连步兵军阵都要再次压上,施加更强的压力。 话音落下后,他们身后的战鼓再次“咚咚咚”急速的敲响,提醒着分布在军阵各处的将官看过来,战旗开始不住摇晃,向他们传达着命令。 远处,明军的马队开始动了 第233章 战还是退? 俺答部千户萨哈图率领这部下骑兵勇敢的冲向突围而出的马芳部,只是他很快就发现一丝不对,手下这些精锐骑兵的动作似乎都有些变形。 他们并没有保持之前的队形正面迎击那股逃窜的明军,而是明显左右分开,在队形中间出现了一处空档,足以让这股明军逃出去的空档。 骑兵正面对撞,确实在战场上并不多见,他们以往骑兵对战用这样的队形很正常。 马队左右分成两股,一左一右夹击敌人。 可是,他下达的命令是“拦住他们”,身边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他们不会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 只是在瞬间,他就明白了手下们的想法,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在心底深处对这支如同地狱中杀出来的恶魔感到了一丝恐惧,不愿意正面拦住他们。 此时两军距离已经非常接近,他也没法调整应对,萨哈图只好大声喊道:“杀光他们,一个也别放过。” 到这个时候,他除了喊出这话,也没有其他办法可言。 身旁已经没几个人跟随了,大队都已经分散在两侧,就靠他们几个人是根本拦不住那数百明军骑兵的。 不知不觉中,他的马头也微微向自己右侧拉了拉,让自己从明军马队的左方过去。 虽然这样做,会让自己擅长劈砍的右手很不好发力砍人,可是也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被明军攻击。 这些,也就是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兵才会知道的。 当然,如果正好碰上对方是个左撇子,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在马队交错之间,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虽然他们也对俺答部骑兵造成一些伤害,可是已经经过连续大战,不少明军士卒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状态,许多已经可以轻松招架或者躲避的动作此时都已经做不出来。 当明军马队冲出俺答部骑兵拦截之后,剩余的将士已经不足五百人。 在他们一路向前的道路上,又躺下无数的将士尸体,他们倒毙在求生的路上。 没能全部消灭这股明军,萨哈图心里自是不甘。 两军交错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这股明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部下忠实执行自己的命令,他们是可以把他们全部杀死在这里的,就在那些明军面前,杀死全部的明军骑兵。 自己的部下们应该也已经发现了。 萨哈图想到这里,斗志再起,就想要调转方向回头再次追杀过去的时候,身后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萨哈图闻声急忙回头一看,果然是明军,那支一直游离在明军军阵侧翼的骑兵部队近两千人马已经气势汹汹扬尘而来。 不用说,萨哈图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追上那支逃窜的明军骑兵了。 虽然明军骑兵距离他近的多,但是当他转头追上去,再想转身逃回军营,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到时候在他杀光那些明军之后,他会和这股明军骑兵迎头撞上。 以前或许他还不会在乎他们,可是今天的明军,给了他太多的意外,他不敢再用老眼光看待了。 嘴里长叹一声,他选择了放弃,只是在内心深处,没来由的却有了一丝解脱。 放弃继续追杀这股明军骑兵,萨哈图并没有急着返回俺答汗大营,而是派出手下的十户长、百户长向两侧分开,重新召回那些逃散的部众。 这些人散开来跑,到最后遭遇明军大队的时候,是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 虽然心里很看不起这些人,可是部族还需要他们。 至于找回这些人,大汗会怎么处罚他们,这些不是他该管的。 约束手下数百人,继续停留在俺答汗军营的大门外监视明军的动向,随时向里面通报。 而明军军阵在看到马芳部从最后一支俺答部骑兵的堵截中冲出来以后,虽然损失惨重,但是终归是冲出来了,逃出生天,魏广德注意到这几十步的前进,军队缺乏训练的毛病还是很明显的,阵型开始散乱,马上就让田世威下达了停止,整队的命令。 快速前进一段路后,明军军阵再次停下攻势,前军迅速开始整理队形,重新布置好铁桶阵。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其实心里也没底,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打下去。 继续打,对面就是俺答部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地盘,如果俺答部决心死拼的话,他们万多人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之前,是趁着俺答部前大营兵力不足,他们本来就六千来人,还要分兵去救援俺答汗这里,明军是留守营盘俺答骑兵的数倍,自然可以放手进攻。 但是到了这里,俺答部已经合兵一处,简单计算也会知道,前大营攻下来的时候,根本就没造成多大的杀伤,虽然还不知道马芳部给俺答汗造成的实际损失,可是也可以预估出来。 明军主力在进攻前大营的时候损失不足约千人,大多都是在最后实施两翼包抄过程中造成的损失,之前和鞑子对射中损失并不大。 骑兵损失就有点惨,几乎伤亡一半以上,马芳部逃出来的人马大约五百人,送进去差不多两千骑兵,而刘环部损失也在千人左右。 现下这里的骑兵也就只剩下两千多人的规模,还是马芳部和刘环部合兵在一起才能重新组成一支骑兵部队。 而冲出险地,马芳也才送了一口气。 刚刚杀向俺答部骑兵后,意外发现这些人居然没有战心,在看到他们杀到后四散奔逃,如果在往日这是一个立下战功的好机会,追着鞑子骑兵就是一阵猛砍,收割人头的机会。 可是在现在这个环境下,马芳可不敢在这么玩下去,他只想冲出俺答军营,回到明军队列中去。 今天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自己身后已经没多少兄弟了。 面对最后一支堵截的俺答部骑兵,马芳依旧选择了正面强冲的方式,效果也是意外的好。 鞑子虽然分成左右两翼会给他们冲出去制造更大的杀伤,可是终归让他看到了一条活路,特别是在看到远处军容严整的明军军阵此时也动起来,如同一片翻滚的红色海洋一样向他们涌来。 马芳知道,这是明军在看到他们冲出鞑子军营后加速靠向他们,为他们提供更加强大的安全保障。 说不感动那是假话,明军什么时候这么齐心过,以往打仗的时候,马芳还要留意身边的同袍会不会坑他,哪里会这样前来救援。 也有相互救援的,可真正愿意全力支援的,往往也是因为私下关系特别好才会有所行动,但绝不会是因为受到上面的军令。 “弟兄们,冲过去,我们就得救了。” 马芳带队在前面大声喊道,手中已经站满血渍的战刀挥舞着向前冲,为了能活命,这个时候是要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和俺答部骑兵短暂交锋后,马芳部参与的数百人终于是冲出了俺答部骑兵的包围,逃出生天。 看着远处正在飞速赶来接应的明军骑兵,打头的将领正是刘环,马芳也顾不得迎上去打招呼、感谢一番,他还记挂着身后跟着跑出来的兄弟们。 此时,他们一行人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不自觉的,马芳放缓了马速,不能继续之前逃命那样冲了,继续跑下去不仅是会要了这些马的命,也会让马上的将士非常危险。 马速降下来后,马芳部也不再有马失前蹄的情况发生,他们不断接近刘环部。 而刘环看到这支骑兵领头的马芳时,震撼自是不必多少。 马芳骑得是一匹黄色的战马,这他是很清楚的,都是宣府军中的风云人物。 可是这会儿,马芳胯下坐骑已经换成一匹红白相间的战马。 对他们这样要上阵杀敌的武将来说,白马一般是不会选择的,目标太显然。 显然,战况激烈,马芳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往上看,战甲上满是血污,刘环眼力好,甚至能看到几处铠甲破裂的痕迹,显然马芳是受伤了。 两队人马没有正面相撞,刘环和马芳只是在马上摇摇抱拳,两支马队交错而过,马芳回到了明军前锋的身后,这才是真正的安全了。 刘环部接应了马芳后自然也不会傻不拉几继续往前冲,兜了个圈子撤出战场。 马芳率部慢跑着跑向明军军阵的侧翼,魏广德和田世威在军阵中看了眼,魏广德开口说道:“让他们就地休息。” 可以想象,一个多时辰的鏖战,马芳部短期内根本没法再战,人要吃喝,他们胯下的战马也需要吃喝休息,不然死命的使唤,这马也就该报废了。 实际上,魏广德也猜测,那五百来匹战马,怕是一大半以后是不能继续作为战马使用了。 很快,明军军阵中一匹快马跑出,向着马芳所部奔去,传达魏广德的命令。 “魏大人,你看鞑子还有几百人留在营外监视我们,是不是压上去?” 田世威这会儿小声询问魏广德的意见。 今天是真的遇到一个天大的惊喜,刘大章怕是没好果子吃了,因为明军打了胜仗。 是的,如果今天战败,刘大章活着回去的话,他的罪责会很小。 而如果今天战败,刘大章的罪责就大了,光一个怯敌畏战就足够撸掉他的官职。 什么右都督,一封奏疏上去,瞬间就会变成平头老百姓,弄不好进大狱也是可能的。 而自己一直谨小慎微,在刘大章面前如此,在魏广德跟前也是一样,反而屁事儿没有。 也是运气好,今天看样子算个胜仗了。 在魏广德看来就是不胜不败的仗,此时已经被田世威视为一场大捷。 从战略上来说,他们没有完成斩首计划,没能让入关的俺答部群龙无首溃散,但是战术上他们是胜利了,抢占了俺答部一个军营,打乱了俺答部的兵力部署。 而最为关键的还是,自此以后,明军对阵俺答部就不再是一败涂地,也算有了胜记。 自此嘉靖二十八年起,明军边镇对俺答部的侵扰就没有取得过什么像样的胜利,反而让人家跑到了北京城外跑马。 魏广德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打下去的时候,保安州方向两匹快马飞奔而来,显然是送信的信使。 魏广德自然没有注意到,但是旁边的董一元时刻关注着四周的东西,骑在高头大马上自然看得远。 “大人,保安州方向有信使过来。” 董一元小声提醒魏广德。 “哦?” 魏广德略微诧异,侧头看过去,果然有两匹快马飞速接近。 “去看看,有什么事儿。” 魏广德吩咐一声就不再理会,继续思考打与不打之间的得失。 这个时候,他需要算账了,找机会收兵,今天算个胜仗,至少可以往上面交代。 继续打下去,结果要么扩大战果,要么就是出现闪失。 利弊还是很容易就能分清楚的,魏广德这点还是明白。 可是退,也不能这个时候退。 退去哪里?鞑子军营还是保安州? 这里距离鞑子军营约十里路程,回报安州就是二十多里,回保安州自然最安全,只是难保路上不出现意外,俺答汗很可能会选择半道拦截他们。 当然,他么你也可以选择以军阵的形式进退,这样做就是行军速度慢点,而且保安州的地形也支持他们做出这个选择。 “大人,是怀来卫送来的急报。” 魏广德刚想到一个大概的计划,耳中就听到董一元的话,随手接过急报看了封漆,没有问题,这才打开看起来。 “大同军已经到了怀来。” 看到前面几行字,魏广德失声念了出来。 “大同军到了吗?” 听到援军的消息,田世威瞬间来了精神,驱马靠了过来。 “是先锋三千人前几天到的怀来卫城,按照时间算算,前两日就应该到了怀来县城才对。” 魏广德心里也是一阵惊喜,有了大同军在侧,宣府军这边就更加安全了。 这个时候就算撤到鞑子军营修整 想到这里,魏广德摇摇头,还是太危险。 自己只下令让他们快速去怀来县城,可没有下命令让他们快速向保安州靠拢,参与对俺答部的进攻。 实际上当时魏广德想的是在怀来县城打击俺答部,只是后来被俺答汗这条大鱼吸引到了保安州。 或许,这大同军的前锋部队已经在怀来县城驻扎下来,是不是该下份手令让他们过来? 第234章 反向而行 就在魏广德思考该怎么做的时候,董一元忽然小声在魏广德耳边说道:“魏大人,先前我军结阵的时候,卑职曾看到有鞑子侦骑从怀来方向过来,看到我军军阵后绕道从侧面进了俺答汗大营。” “有这事儿?” 魏广德惊讶反问道。 “卑职绝不敢说谎,当时不知道怀来方向大同军已经到了,所以只以为是鞑子的侦骑回营,现在想来,不排除是怀来的鞑子派来的信使。” 董一元急忙分析道。 得到这个信息,魏广德又有点犹豫起来。 俺答汗很可能已经知道大同军的抵达,他会怎么考虑这个事儿。 今天这仗打到现在,俺答汗还会继续打下去吗? 魏广德这会儿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个是不想打了,占点小便宜就得了,没必要变本加厉继续下注。 可是他不想,对面帐篷里的俺答汗又是怎么想的? 吃了小亏,按理说该报复回去才对 魏广德此刻又把自己代入到俺答汗的角色里,先要分析俺答汗掌握的信息。 魏广德想了一遍,貌似俺答汗除了对保安州明军有所了解外,其他的地方他还知道多少? 这些信息,就只能靠魏广德自己去推敲了。 延庆州外的驻军,肯定是监视居庸关、永宁方向,防备蓟镇大军出关进入宣府参战,就目前俺答汗没有将其调回这点判断,俺答汗并不知道明军并没有调动蓟镇大军的想法,所以才会在延庆州外浪费兵力。 怀来方向的驻军,一开始的注意应该是想要拦截明军运粮车队,现在已经自动变成位于大同军的主力,那么俺答汗为了稳妥,必然会从延庆方向调遣援军,前提条件是他还想在宣府镇和明军大打出手。 然后,魏广德再想了一遍,好像就没有遗漏了。 俺答汗是没有猜出明军的战略意图的,现在明国上下对蒙古整体上还是采取的防守姿势。 蓟镇大军也是以防御为主,严防内长城,避免俺答汗突入京郊。 而对于俺答汗的企图,魏广德只是猜测是想要在蓟镇重创明军,寻找再次进逼京城的机会。 上次打到北京城附近,就成功逼迫嘉靖皇帝答应互市,虽然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有中断了。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免看了眼田世威。 当初明廷的塘报说的是俺答部背信弃义,偷袭互市商队和掠夺边境军堡。 可是如果俺答汗这次打的注意还是要逼迫明廷互市的话,那么很难确定那时候在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是的,魏广德想到了走私集团,大明最不缺的就是走私集团了,从福建、浙江的海商到山西商人,他们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最后把大明朝这个汉人江山给玩没了。 他们为了持续获得暴利,自然是不希望互市交易的,这等于断了他们的财路,边境不稳才是他们获得巨大利润的契机。 对于当初互市中断的原因,魏广德私下里也听人提过,那就是根子还是在嘉靖皇帝身上,他觉得城下之盟实在是过于屈辱,而且嘉靖皇帝登基以来就表现出对外贸不感兴趣的心态。 说法很多,魏广德也不确定真相到底如何,想的有点远了。 就目前形势看,俺答汗是决心在宣府大打一场的,所以魏广德必须防备接下来的战事。 “田总兵,如果俺答汗从正面大门冲出,我们的军阵是否可以防御住他们的进攻?” 魏广德忽然开口问道,他是觉得现在明军军阵很严密,但是也不确定是否就一定防得住,稳妥起见多问一句防患于未然。 “魏大人,如果俺答汗让他的人从正面突破的话,他们就算能够打破我们的防御,他们自身也会损兵折将,我估计不大可能,毕竟他带进宣府的人马并不多。” 田世威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不过魏大人呐,末将以为,今天我们的战绩已经很好了,完全可以向京城报捷,没必要节外生枝。” 田世威接下来的话倒是很符合魏广德的想法,只是他要考虑的是怎么安全的退下去,退去哪里? “田总兵说详细点,没有关系,有什么说什么就好。” 魏广德此时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 “我们现在貌似可以用军阵步步紧逼俺答汗,可就算我们靠近他们的营寨,如果他们集合几千人马从后营门出来,从侧面冲击我军军阵,两翼枪手未必能够抵抗得住。” “刘环所部和马芳残部加入战斗也很难维持吗?” 魏广德听到田世威的说法,想想才说道。 在他考虑中,就是大军以军阵形势缓缓后退,骑兵依旧环伺左右,在俺答部发动突袭的时候进行一些骚扰即可。 “倾巢而出,我们断无胜算,最多造成巨大伤亡。” 田世威皱皱眉这才说道,“不过想来,俺答汗应该也承受不起过大的损失。” “那他们就不会出来攻击我们了?” 魏广德忽又插嘴问道。 “末将也不知道,只觉得防备一些比较好,最好结阵而行,可以随时应对各种情况。” 好,问了一圈,结果和魏广德自己想的差别不大。 晃晃脑袋,魏广德视线眺望远方,看了看俺答汗军营,有左右看了看刘环和马芳部,此时马芳残部已经下马,士卒们一边填饱自己的肚子,一边给战马喂食口粮和水,补充战马的体力。 甚至或许是因为逃出生天的关系,许多士卒劫后余生后过于放松,竟然解下马匹的负重,让战马也轻松些,自己的战甲也被解开。 看到这一幕,魏广德也能想象到他们在俺答汗军营中的遭遇。 两千多人就剩下这不到五百人逃出来,马芳到现在还没有过来,也不知道做什么吃的,至少应该过来禀报战况才对。 “派人过去,叫马芳速来见我。” 这会儿没想到有用的结果,趁这个机会先从马芳处了解下俺答汗那边的情况,也好为上奏做一些准备。 今天保安州明军几乎是倾巢出动,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要报告的。 只是,不多时,董一元派出的人就快马回来禀报道:“禀告大人,马将军身中五处刀伤,其中两处据说非常危险,郎中还在处置,暂时来不了。” 听到马芳身受重伤,魏广德之前的那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 想到骑兵在休息的时候吃了口粮补充体力,而现在军阵中的士卒显然没有这样的待遇,他们这次出战可没有像骑兵那样配发一些口粮,解决自己和战马的肚子。 “让人在后面埋锅造饭,各部分批食用,另外各部交错休息。” 魏广德吩咐田世威道,“现在我们还不能退回去,我怕示弱把俺答汗勾出来。” “难道就呆在这里,不试探攻击一下?” 田世威有些奇怪,魏广德看来是有心要退回的,毕竟大军不可能在野外呆一天,天黑之前是必须扎营的,要么去鞑子军营驻扎,要么回保安州。 确实,现在明军有点尴尬,进怕失败,退怕被鞑子追杀。 “先让士卒吃饭再说,打了半天了。” 魏广德这会儿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回应道。 很快,明军军阵后方飘起阵阵炊烟 而此刻在俺答汗军帐中,俺答汗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大了。 这次进入明国境内,他犯下了两个错误,一是没有带来足够的人马。 明军敢用精锐全力突袭他的营盘,说明明军其实已经洞悉了他的身份,他就在这里。 这样的结果,让他在长城外预留下的人马就失去了威慑。 擒贼擒王的道理,蒙古人也是知道的。 第二个错误就是为了应对多方来袭,他把兵力分散了。 如果集中大军于一处,明军不管来多少人马他都是不惧的。 但是现在不行了,原来以为保安州明军不敢战,龟缩于城中,所以他想要半道伏击大同军。 结果,宣府军突然偷袭他,而大同军也在这个时候出现,只能说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们计算好了时间。 这很可怕,俺答汗不想掉入明人的陷阱中。 布局之人是真的可怕。 而且,就在今天,他也见识到了明军强悍的战斗力,实在难以想象这就是数年前见到他大军开到就逃跑的明军。 “不要争了,派出游骑在明军军阵附近游弋,不可和明人交战。” 俺答汗下定决心,他要撤了,他不想和明国这个精于算计的人交手,有点可怕,最关键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要是真输掉,那丢人就丢大了。 “大汗,我们真不打了?” 有人大声问道。 “是啊,大汗,我们全部出动,不怕杀不灭营外那些明人。” 不少人开始鼓噪起来,在他们看来,明军或许只是运气才获得这次战斗的胜利。 当然,更多人的鼓噪,其实是在为自己壮胆,他们内心里有点怕了,但是在此刻他们依旧在鼓噪要和明军再打一场,找回面子。 “不要说了,明国人的目的就是要和我们战到一起,把我们牢牢的粘在这里。” 俺答汗此时站起身走下台来,站到了群臣中间说道:“就算我们调来延庆州和怀来的人马,明军则会调集更多的部队包围我们,因为我在这里。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明人在保安州龟缩了这么久,今天突然突袭,我们不能和他们纠缠在一块,缠住我们就是他们的目的,甚至动用那队精锐的骑兵偷袭想要杀死我。” 其他人这会儿都不说话了,今天明军的表现让他们确实很难理解,完全不是他们印象中的明国军队。 “退,今晚就拔营撤离,明军应该会退回保安州,二十多里地,进城可比在野外扎营安全,呵呵” 说到这里,俺答汗先笑了起来,随即又看看手下们,看到大家似乎斗志不高,他嘴角挂出笑容说道:“这次是本汗托大了,带来的人马太少导致的失败。 没关系,我们下次再来,反正这次的最低目标已经达成了,那些货物已经运出长城去,我们也没必要再这里丢掉族里儿郎们的性命,他们都是好小伙子,草原的雄鹰就是该回到草原上去飞翔了。” “那延庆州和怀来那边?” 有人开口问道。 “传令,让他们收到军令即刻撤兵,走来时的路回去,那里龙门卫的战力不行,随便找个碍口就冲出去了,呵呵 大明的长城,本汗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能奈我何。” 虽然这次计划不好继续实施下去,算是一次小挫败,但是俺答汗依旧是一副自信的面容面对下属们,依旧藐视着自己南方的这位邻居。 明军在吃过战饭后,经过休息又向着俺答汗军营试探攻击了两次,只是每次都遭遇到军阵周围俺答部数千骑兵的冲锋威慑,让明军看似次次无功而返。 “俺答汗看样子损失也不小啊。” 魏广德看到这样的情况,心里倒是一送,俺答汗看样子今天是不想打了,或许是在重新调配人马,或许还会从延庆州调兵来。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因为反复计算军队行程的关系,凑巧的进攻时间饿凑巧的援兵到达,让俺答汗误以为进入了明军圈套,退意已决。 今天不打了就好,我今天退回保安州去,明天我就不出来了,就算你把延庆州和怀来的人马都调来,劳资也不打了,政治资本捞够了,今晚回去就写捷报。 下午,烈日当空,绝对是不适合继续进攻了。 魏广德直接下令全军后退,回到鞑子军营去,安排军卒大规模修整营寨,看似是要在此驻扎,为明日继续进攻俺答部做准备。 而明军的动作让俺答汗更加印证他的猜测,明军想要再这里缠住自己。 当天色渐渐黑下来以后,俺答汗军营中所有人都默默的收拾行囊,悄悄从后营出发北归。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明军和他们正在做着相同的事,只是方向完全相反,明军自大营向保安州方向撤退。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甚至都没有派出斥候、夜不收观察敌营动向,生怕惊醒对手,只是派出精锐骑兵屏蔽战场,不让对方感知自己的行动。 天色一片漆黑 第235章 勇不过马芳 俺答部入寇宣府的消息早已在北京城里传开,市井百姓一开始还极度紧张。 几年前才发生了鞑子兵临城下那一幕,时间太短自然让人无法忘怀。 在很短的时间里,京城东、西门的宅院价格暴跌,大量人口涌入南城,让这里显得更加拥挤。 好在大明朝修建的南城墙占地极广,京城的南城方向只有靠近内城附近才被完全开发出来,显得异常热闹,靠近城墙附近却还有大片空地,可以让这些因为惊慌逃进城来的百姓可以搭个临时栖身之地。 当京城百姓经过数天恐慌后逐渐平静下来之时,随着宣府难民通过居庸关等关口进入昌平,进而一些人更是逃难到了京城,市井百姓的恐慌心理再次被提起。 这段时间以来,整个京城都显得人心惶惶,纷乱异常。 对于这样的情况,朝廷和顺天府只能每日派出大量衙役和京营官军上街巡逻,弹压不法。 宣府难民的涌入,虽然让京城百姓着实被吓了一跳,可是他们也带来了比较可信的信息,那就是俺答部确实打进来了,只是目前似乎还没有进攻居庸关,京城这里还是安全的。 朝廷几十万大军会去围剿他们的。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虽然说话之人怕是自己都不信。 京城附近的百姓终于还是安稳下来了,至少在俺答部没有突破居庸关长城以前,京城还是安全的。 原先因为恐慌涌入南城的百姓也纷纷返回家里,该上工的上工,该耕种的耕种。 京城周边的菜农依旧每日起早京城卖菜,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只是京城多了不少宣府难民的身影,他们为了活路四处寻找能够吃饭的工作,或是沿街乞讨生活。 这一日,天光放亮,大量的城外百姓已经堵在阜成门外等待入城。 不多时,随着“嘎吱吱”声响起,厚重城门被向内打开,只是没等他们挤进去就被城中开出来的一队军卒全部挡住。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也见怪不怪,每日都是如此,城门已经打开,很快就会放行的,只需要耐心等候一会儿的事儿。 很快,在城门内外布防好拒马等物后,军卒也不再挺着刀枪阻止百姓进出城门,只是让他们不要拥挤,排队前进。 最先进城的自然是城门外的几辆马车,那些装饰华丽的马车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所有,自然也有了优先入城的权利。 随着马车进城后,百姓这才三三两两的挑着担子背着竹篓穿过城门。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踏着石板的响声由远及近,这是一队明军的马队,马上之人全都身穿明军的红色战袄。 这队明军骑兵有七八人,每人身上要么背着什么东西,要么手里提着一根长杆,就这么打马冲向城门,接近的时候,领头之人对着城门守军高喊:“宣府急报,宣府急报” 听到是宣府来的,城下百姓都不敢怠慢,连忙躲到一旁,让出一条道来,而守城军卒这个时候也已经开始清道,把城门内的百姓驱赶到两旁。 “哒哒哒” 马蹄声穿过城门洞响起沉闷的声响,随后他们已经冲进了内城。 虽然他们已经离开,眨眼间已经看不到身影,可是城下百姓确实在询问着刚才那队军卒的表情,猜测他们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京城兵部衙门里,此时的兵部尚书聂豹坐在公房翻看着各地卫所呈送上来的公文,办理日常公务。 伺候不怎么爱上朝的皇帝,其实对于大臣们来说也是一种幸运,可以提前以各种理由请假,不用天不亮就跑到奉天门去行礼。 当然,大臣们也不能每天都不去,一般都是去几次就请假两三天,然后又去,反正都见不到皇帝,要见那得去西苑。 就算去了西苑,要是没什么大事儿,一般也见不到。 正在翻看中,门外脚步声响起,很是杂乱,显得进来的人很匆忙,聂豹放下手里的公文抬头看去,一名吏员正手捧一份公文从院子中跑到了公房门外。 “什么事?” 作为兵部尚书,一言一行自有气度。 “聂大人,宣府翁大人急报。” 那书吏连忙躬身说道,双手奉上那份公文。 聂豹接过公文看了封口完好,这才点头说道:“知道了。” 说完话,这才打开公文仔细看起来,随即脸上就浮现出一抹狂喜之色。 宣府那边终于还是打赢了。 自嘉靖三十一年,聂豹被起复出任兵部尚书后,一直都在为南倭北虏头疼不已,特别是这个北虏,就在京城左近,稍有动作就会闹得满城风雨,他们兵部自然就是首当其冲被都察院等清流弹劾,让他这个兵部尚书是烦不胜烦。 聂豹字文蔚,号双江,是江西永丰县人士,也算魏广德老乡之一。 聂豹一生刚正不阿,弹劾“污吏”几十人,清廉如水,穷到被冤枉入狱,被逮时,连押京师伙食费都拿无,落职后,为了生计,经常步行往返于吉安的青原山等书院教学。 只不过现在的聂豹已经六十多了,不过看上去就像七老八十岁的模样,这也是兵部这个位置给闹的,烦心事太多了。 值得一提的是,聂豹算是王守仁心学正统传人,认为良知不是现成的,要通过“动静无心,内外两忘”的涵养功夫才能达到,主张主静修养,主张致虚守静的工夫论,还主张戒慎戒惧。 看完手里的急报,聂豹兴奋的一下站起,因为动作过猛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旁边公房书吏连忙上前扶住他,然后就听到他问道:“送信的人呢?还有那些东西?” “禀报聂大人,驿卒都在外面” 那书吏话没说完,就感觉身前一阵风吹过,然后就听到聂豹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先去看看。” 而此时京城中心,皇宫西侧的西苑门外,随着宫门的开启,身着蟒袍的陆炳已经当先走了进去。 他在昨晚就接到了锦衣卫宣府传来的密报,看完后也是让他很是兴奋了一场。 有了这个胜利的消息,之前还气氛紧张的京城总算可以松快一些了。 只是在这个时候,宫门已经落锁,就算是他无诏也不得入宫,只能等到天亮开宫门后再向嘉靖皇帝报喜了。 是的,在魏广德看来,就是一场不胜不败的战斗,在逼退俺答汗部以后,在大明朝廷看来就是一场大胜仗。 六年前是什么光景,俺答汗率部到了京城附近抢掠,蓟镇、宣府等勤王大军都只是聚集在左近不敢出战,还要等人家吃饱抢完了才走。 这次不同了,鞑子进入宣府,宣府军总算是和鞑子打了一场,而且还打赢了,让俺答汗不得不拔营北返。 就是可惜了这次机会,要是宣府军骑兵再多一些,未尝没有可能留下俺答汗这个贼酋,一旦抓到他,嘉靖皇帝肯定是要举行隆重的献俘仪式,祭告太庙。 可惜了。 早早来到宫门外的陆炳这会儿想的就是这个,不过在宫门开启后丝毫没有影响他入宫的速度。 很快他就到了永寿宫外,向侍立一旁的小太监问起嘉靖皇帝是否已经起了。 在得知嘉靖皇帝已经起来后,正在里面洗漱,他这才连忙让小太监进去通禀,他要求见陛下,有紧急军情禀报。 不多时,陆炳就被准许进入永寿宫,进入大殿后看到一副仙风道骨打扮的嘉靖皇帝,陆炳就是一脸谄媚的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昨晚我接到宣府那边密报,皇上钦点的魏广德魏传胪这次在保安州可是指挥宣府军打了一场大胜仗,俺答汗被他给打跑了。” “嗯?可真?” 嘉靖皇帝自认为很是聪明,自然不想随意被下属欺骗,实际上他最恨的就是敢骗他的人,特别是那些成功骗到他的人。 对于陆炳,他很信任,可是听到刚才陆炳说的话,他却是有一点怀疑的。 魏广德,十七八岁的小孩子就会打仗? 让他舅舅来或许还靠谱一些。 对于之前九江卫参与的两次剿倭之战的过程,他已经通过东厂和锦衣卫了解清楚了,只是有一点他不知道那就是倭寇的实际战力。 这个东西,不管是文官保持的朝廷还是内监、亲信控制的情报机构,都不愿意把一些事情说的太明白,糊涂一点好。 因此,嘉靖皇帝倒是知道了,两次战斗最出彩的其实只是那个九江卫指挥同知吴占魁指挥的,魏广德他爹也参与进去了。 也正是因为从情报机构那里获得准确消息,让他确信魏广德是真的骑马砍人,所以才会对他另眼相看,对于忠于自己的人,嘉靖皇帝是不会吝啬的。 自己手下的大臣们,要是都忠诚于自己,用心办事,自己哪里还用分心朝政,可以全心全意修炼长生之术。 这个时候,大太监黄锦已经从陆炳手里接过锦衣卫宣府探子送来的急报,然后转送到嘉靖皇帝手中。 这是锦衣卫内部文书抄录的,原文自然不能让皇帝看,那些字儿是真的,没点眼力都认不全。 嘉靖皇帝也不是个糊涂人,看完上面的内容后摸摸胡须,这才开口说道:“胜仗倒是胜仗,至少把贼酋打跑了。” 锦衣卫内部是不会对一些东西进行修饰加工的,很是直白,甚至把打探到的大致战斗过程,敌我双方战损也进行详细的描述。 明军损失和俺答部大体相当,只是锦衣卫的探子并不知道魏广德当时的真实想法,他能够打探到的都是魏广德对其他人的说法。 魏广德是打算缩回保安州全力防守,只是对外他可不是这么说的,用他的话来说,从俺答营寨悄悄撤回保安州,就是为了再次引蛇出洞,分散俺答汗兵力,复制之前的战事。 对于这样的话,大部分宣府军将还都信了。 为什么,有现成案例在,他们白天真的逼退了俺答部,实实在在的成绩在那里摆着,由不得他们不信。 魏广德故意送还俺答汗军营,想要引诱他选择再次分兵,明军再分进合击,特别是在知道俺答汗退兵后,魏广德还在众将面前很是惋惜了一阵。 按照魏广德的说法,下一次和俺答汗交手,肯定不会完全复制之前的战法,这一仗魏广德要和俺答汗玩一把围点打援的战术。 明军就经常被俺答汗这么打,鞑子佯攻明军军堡,吸引周边援军在半道进行伏击。 对于魏广德当时表演的,向宣府众将介绍他对下一战的战略构想,很是忽悠了一些人。 这些,全部在嘉靖皇帝的这份情报里有所体现。 完整看完一遍后,嘉靖皇帝这会儿心情大好,就想是不是该传蓝神仙过来,他又想要斋醮一场庆祝庆祝。 不过,忽然想到之前看到情报里提到的一件事儿,他又马上上了心 重新翻开看了一遍才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可惜了这个机会,差点就抓到俺答汗这个贼酋了。” 听到嘉靖皇帝的话,陆炳自然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也是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 想到其中提到的某个人名,嘉靖皇帝开口问陆炳道:“这个马芳,你们锦衣卫可有建档,他到底是不是真如上面所言,勇猛过人?” 听到皇帝垂问,陆炳急忙躬身答道:“回禀皇上,马芳此人是山西慰州人,字德馨,别号兰溪,少时被鞑子掠去关外为奴,后逃回进了大同军任小卒。 此后屡立战功得到时任大同总兵周尚文周太傅的提拔,从小卒升迁到千户,嘉靖二十九年因为几次和俺答部大战,居功升为指挥,以游击将军独领一军。” 嘉靖皇帝问,自然是要知道马芳的全部信息,这些在昨晚的时候陆炳就已经查过,自然对答如流。 “此战过程,公文上都有写明,也都多方印证才敢上报。 此次马芳马游击率部突袭俺答汗大帐是实实在在的实情,据那些残存军士们述说,他们两次打到俺答汗军帐附近,他们都能看到军帐和代表俺答汗身份的大纛,只是可惜,后来俺答汗在自己身边留下大队人马,才让他们彻底失去了活捉俺答汗的机会。 此战马芳部死战不退,重创俺答汗的王庭卫队应是实情,马芳率部冲击俺答汗军帐更是为此身负重伤,却依旧以命相搏应该不会有假” “勇不过马芳。” 在陆炳滔滔不绝的述说中,他忽然耳中一动,似乎听到嘉靖皇帝说了什么。 第236章 回京 聂豹在兵部检查了宣府缴获的俺答部各种旗帜等战利品,急忙带着战报和这些战利品前往内阁值房。 这些天,京城内外的风风雨雨,对于老谋深算的严嵩和徐阶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平民百姓不知道,他们还能不知道前线的战局吗? 俺答汗确实打进宣府,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在宣府也算安静,并没有接着闹事,更没有挥师攻打延庆、居庸关等要地。 现在的明朝内阁,都在等着俺答部抢够了,耍够了,也该回家去的消息。 看了翁溥送来在战报,严嵩花白的眉头微微颤了颤,这才对聂豹笑道:“没想到咱们这个小老乡还真有一手,居然能把仗打成这样,难怪会被当今看重。” “是啊,小魏大人立此奇功,想来陛下应该会很满意,就是可惜没抓住俺答汗这个贼酋,让他跑了。” 聂豹笑道。 “呵呵” 闻言,严嵩只是笑笑,就转头对次辅徐阶说道:“有这个好消息,我们还是马上赶去西苑告知陛下,他应该会很高兴。” “对对对,正该如此。” 徐阶微笑着附和。 在内阁诸人赶往西苑的时候,宣府军报的消息也飞速在京城各大衙门里流传开来。 各衙门里的消息,向来传播速度很快,而且大多一板一眼不会有大的走样,可是到了下午,消息扩散到京城市井中以后,味道就完全变了。 魏广德在故事里被塑造成诸葛亮、周瑜一样的人物,足智多谋,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三国演义》这个时候已经在市井间流传很广,百姓在听到边镇大胜的消息后,习惯性把三国人物给套了上去,直接把魏广德描述成了周瑜的外貌+诸葛亮的聪明才智。 西苑的旨意也已经下发,召魏广德回京述职,宣府前线由翁溥继续主持收尾工作。 虽然俺答汗率部北返,算时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边境,很快就会离开了。 他们走了,可明国这边的事儿还没有完。 功劳簿,魏广德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本来后面还有损失的人口财物要登记造册,还有那些被攻破的隘口还要调遣卫所守卫,破损的城关也要征发徭役进行修缮,林林总总一大堆事儿都落到了翁溥头上,魏广德捡了便宜自己先走了。 魏广德是几天后才收到朝廷召回他的旨意,此时他正在为那一大堆破事儿焦头烂额。 别看只是发号施令,可是事儿太多,相互之间牵扯也大,可不是领导一张嘴,下属跑断腿就解决完了的。 刘大章已经被送到自己府中,翁溥之前传来的书信已经说了,弹劾的奏疏已经上去了,他现在要闭门待堪,至于是否还有小动作不得而知,至少现在他这个宣府总兵官是当到头,下一步会怎么样,还要等朝廷的旨意。 不过现在好了,他终于可以脱离这里繁杂的政务,把事儿推给田世威和刚来不久的李蓁,魏广德在董一元的护送下离开保安州,路经怀来县城直接去了延庆州。 在这里,他遇到了翁溥翁大人,现在战事已停,剩下都是收尾的工作,他这是要亲临一线指导工作。 在延庆州知州的安排下享用一场晚宴后,他就被翁溥单独叫去说话,在这里休息一晚,第二天他就上路直接赶回京城。 一路无话,虽然沿途官员都想巴结他这位新进天子近臣,可是魏广德别不想这么早掺和进去,所以只能一路快跑回京城去。 当他们的马队看到远处巍峨耸立的京城城楼后,魏广德心里竟然生出一种阔别多年的感觉。 在城门口,魏广德就和董一元分开了,他们是要去京营报道,带着翁溥的手令,护送魏广德到京城就算完成任务。 队伍边镇明军,无诏是不能入京的,至于他们想要进城就更不许了。 魏广德是带着张吉和护卫李三进的城,进入城门后,张吉就在身后开口问道:“老爷,我们这是先回会馆还是” 魏广德闻言摇摇头,“我们还是先去趟兵部。” 这次出巡是兵部的命令,他还是想要先把差事交卸了。 三人骑马而行,不多时就到了并不外面。 魏广德今天一大早就换上从七品官员的官衣,到了兵部衙门外倒是没人敢来阻拦。 把缰绳交给李三,他只是带着张吉就抬步进入兵部衙门,门口的书吏连忙走了过来 等魏广德走出兵部的时候,天已经到了中午。 出了兵部衙门,张吉就在身后问道:‘老爷,里面大人们怎么说?我们现在是回会馆还是哪里?’ “先回会馆,这两天休息,等候召见。” 先前魏广德虽然带着张吉进了兵部,不过进去后他就只能在外面院子等着,他则被带进内堂,在交接手续后,兵部尚书聂豹又单独召见了他,问的自然是他这个翰林院检讨想不想兼职兵部。 傻瓜才干这事儿。 魏广德知道这次在保安州亮了个相,估计兵部是想把他往军事文官方向带,这个自然是他所不愿意的。 有大好前途,谁特么会想着去做统兵的文官。 只要他真去了,短时间内或许会如同坐火箭一样扶摇直上,可是到顶也就是兵部尚书,再想继续往前冲就会发现,没路了。 到时候,其他的朝中同僚也会排挤他,不会让他进入内阁,就算他有翰林院经历也不行。 “大人,我们要不要先去南熏坊宅子看看,出去两个月了差不多。” 这个时候护卫李三已经牵马过来,小声对魏广德说道。 “晚点再说。” 魏广德现在没心思去管宅子的事儿,现在他想的还是西苑那位的心思,要是那位也想把他推到军事文官里面去,那就没办法拒绝了。 按照聂尚书的意思,等两天皇上应该是要召见他的,了解这次宣府战事,所以这两天他还不能乱跑,要随时等候嘉靖皇帝召见。 说起来也是烦,买了宅子一直就没住进去,翰林院是清闲,可刚入官场,魏广德还没来得及找和尚道士算算时间,什么时候搬进去有利于自己的仕途。 三个人上马,一路打马出了内城回到九江会馆。 魏广德刚到门前还没有下马,就被会馆掌柜热情迎接进去。 “算着魏大人这两天就该到京了,小的就让人一直准备着热水,大人是先吃点东西还是先去沐浴更衣。” 魏广德在这里住的时间不短了,掌柜自然知道他很爱干净,别说现在,就算是在大冬天,也是一、两天就要洗一次澡。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魏广德笑呵呵对掌柜说道,“这一走就是两月,还真想你们家厨子的味道了。” “好好好,魏老爷快坐,我们这就亲自去吩咐,让他来几个拿手的。” 掌柜谄笑道。 “你们也坐下吃饭,奔波半天了,也累坏了。” 魏广德找张空桌子坐下后,笑着对张吉和李三说道。 看到张吉似乎要拒绝,魏广德却是摇摇头,不容拒绝说道:“叫你们坐下就坐下,哪那么多规矩。” “下午我就在会馆休息,你和李三去宅子那边看看,这几天抽空出去找人看看,什么时候搬过去。” 宅子买了这么久,魏广德觉得应该住进去了,不然就是浪费,他可没想过在大明朝炒作京城的房价。 “魏老爷,你这回来了,之前咱们九江府的老乡就约好,你回到京城就要为你举行一场接风宴,你看” 这会儿,九江会馆掌柜又从后厨回到了前面,站在魏广德身旁小声说道。 魏广德心里清楚,现在自己怕是成为这些九江商人眼中的香饽饽了,答应他们的宴请,想来收礼会受到手软。 魏广德不介意收取他们的好处,现在的京官都是这样,官俸低得可怜,要是再不收取一些孝敬就真的没法活了。 “好。” 魏广德不会打破这种规矩,自然点头同意下来。 下午,魏广德在会馆睡了一个午觉,张吉他们回来说宅子那边一切还好,随时都可以搬过去。 今晚,九江会馆特别热闹,不光十几位在京城的九江商人悉数到场,就连和他关系不错的新科进士也都来了很多。 魏广德回京的消息,下午就已经在各衙门里传开了。 不管是新科进士还是上一届的进士们,不少人都是对魏广德羡慕嫉妒皆有。 晚宴也很丰盛,魏广德离开京城时间不短,昨晚上也被京城最近的信息一通轰炸,不过他最感兴趣的还是诸大绶、陶大临他们这些翰林院同僚带过来的消息,把他是给惊喜了一把。 晚上躺在床上,魏广德还在怀疑这件事儿。 本身这事儿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可就是这么凑巧在这个时候爆发。 说起来,事件的主角魏广德还是很熟悉的,一起喝了许多次酒,他就是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状元陈谨。 之前听说陈瑾因为三年考满被外派参加藩王册封仪式,按照朝廷的惯例,这就是要给陈瑾升官了。 可是刚才听到诸大绶提起,陈瑾这次运气不好,办差出了岔子。 或许就是读书人身子骨比较弱的原因,在前往商河册封康顺王的途中,他染上病症,没法按期抵达。 要是放到现在,人还能没个三病两痛的吗? 请个假也就完事儿了。 可是这是在大明朝,藩王册封仪式,他这个副使代表的是朝廷,正使广宁伯刘允中代表的则是皇家,他这个副使缺席,自然就是很严重的失职。 现在的陈瑾,已经因为此事丢掉了翰林院修撰的官职,被贬往惠州府任推官。 魏广德惊的是这么小一件事儿,陈瑾也能给弄出这么大纰漏来,喜的自然就是翰林院空出一个修撰的官职,还有朝廷之前给陈瑾预留的空位。 朝廷的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多的。 回京路上魏广德还在想这次打完仗,朝廷会给自己什么样的奖励,貌似陈瑾这就是慷自己之慨。 对于捡了陈瑾的机缘,魏广德并不觉得有什么,陈瑾办差出岔子是自己的问题,就算没有他,空出来的职位也会有人去顶,自己只是恰逢其会撞上了。 不过在惊喜之后,魏广德冷静下来后还是有些担忧的,那就是嘉靖皇帝到底会不会把他丢去领兵。 看来,为了两天皇帝的召见很重要啊,自己该怎么表现呢? 军户出身,既是一个优点也是一个缺点。 如果之前没有表现出可以统兵打仗的能力前,魏广德丝毫不担心什么,可是现在不同了。 在皇帝看来,世袭武职家族出身的人,都是世受皇恩的家族,他们家的老祖宗跟着老朱家打下天下,老朱家也没有亏待他们,给了他们铁饭碗,世代享受官身带来的好处,自然应该是忠心不二。 只是,他们需要注意的就是那些登上高位的人,在获得皇帝信任赋予大权后心态的变化。 实际上,历史上造反的皇帝们,他们一开始进入仕途或者参军入伍的时候,肯定也没有想过要造反,要怎么样? 只是随着权力的不断增大,野心才随之增大,当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最后觊觎那个至尊无上的宝座走上造反一途。 所以在提拔官员的同时,最主要的还是要注意观察他的心态变化,特别是对权力的分散,不能让人大权独揽。 魏广德灵魂来自后世,自然对此深有体会。 中国历史上出的皇帝很多,造反上位的也不少,他们大多都是身居高位然后造反成功。 历史上从社会底层造反成功的皇帝,似乎也就是今朝了。 朱元璋的记载是很明确的,放牛娃出身,最后完成完整的阶级跨越,从社会最底层跃居最顶层,但是在他参加反元起义的时候,肯定也没有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登上皇帝宝座,不过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活命。 当他最后拥有一帮拥趸以及强大军力以后,才滋生出做皇帝的野心,之后一些人莫名横死。 想这些有点远,可是魏广德不得不考虑到,出任军事文官的后果,哪天皇帝不放心你了,说不好会有什么结果。 在朝廷里为官,在中枢为官,政争斗输了回家种田就是了。 魏广德回京第二天,他是呆在会馆里坐立不安,只是这天依旧风平浪静,并没有内侍传召。 第237章 来人了 魏广德回京第二天,九江会馆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却没有等来西苑召见的旨意。 西苑没有传旨,可不代表就没人找魏广德。 接近中午的时候,九江会馆外就停下两乘小轿,高拱和殷士谵先后下轿,带着两个侍卫抬着一口箱子就进了九江会馆。 魏广德没在会馆大堂招待他们,而是引进后边他们住的小院里。 “广德,恭喜恭喜,这次保安州大捷的消息传出来,王爷和我们都是大为欣喜,不容易,不容易啊。” 进屋落座后,高拱就笑道。 而魏广德急忙谦虚道:“不敢当高大人赞,都是当今皇上洪福齐天,边关将士用命才能取得胜利,下官所做实在微不足道。” “魏大人谦虚了,怎么可能微不足道,边关将士真这么厉害,这些年也不会鞑子到处侵扰而无解决之法,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别人也抢不去,王爷和我们都是知道的。” 殷士谵淡笑着插话道。 魏广德假装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 随后二人又问了问魏广德这次宣府之行战事的进展过程,说实话,魏广德虽然上报了作战进程,但是文字上的东西,总还是没有当事人亲口述说来的直观。 “这个刘大章真是该死,当年在辽东坐镇的时候还是很英勇善战的,怎么到了宣府就如此不堪,堂堂一个右都督,畏敌怯战,丢人现眼。” 听到魏广德说出在马芳部深陷重围,他打算乘俺答部万户调兵支援俺答汗的机会,全力攻占俺答部军营,再全军挥师救援马芳部,却遭到刘大章的阻止后,殷士谵忍不住破口骂道。 “稍安勿躁,广德不是最后还是打赢了嘛。” 高拱对于殷士谵有点暴躁的脾气很是看不过眼,出声制止道。 殷士谵这才悻悻住嘴,在王府里,高拱始终还是在他之上,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上官始终还是上官。 之后魏广德说出让董一元出手控制刘大章,镇压刘大章亲兵的骚动,高拱抚恤点头,殷士谵又是拍手叫好。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中午饭点,魏广德叫张吉通知会馆,今天中午把酒菜送到里面来,他们就不出去吃了。 和裕王府的人打交道,魏广德觉得还是稍微低调一点好。 高拱和殷士谵的到来虽然瞒不过有心人,但是稍微回避一些,至少无心人是不会知道的。 其实在接到通报,说高拱他们来了后,魏广德就知道,这是裕王府在向自己示好了,下午或者明天,或许景王府那边也会有所动作。 “都午饭时间了,看看,我们聊天把正事儿都忘了。” 听到魏广德叫酒菜,高拱才恍然大悟般笑道,随即,叫来门外的侍卫抬进一口木箱。 魏广德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之前自己借给他们的银子,这是还银子来了。 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儿,也就没有推辞的道理。 看这样子,裕王府的财政危机应该是已经解决了,看来那位严世番严大公子聪明过头了,也太贪财了,什么钱都干拿。 魏广德都能想明白的事儿,严世番这样聪明绝顶的人居然会想不到,还敢火中取栗,也是天欲使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只是,接下来高拱的话就让魏广德一愣。 “广德,这里是二千五百两银子,两千两是当初借你的,现在还你,还有五百两是按照市面上的惯例,给你的利息。” “这就不用了,当初我可没想着要收王府的什么利息,只是救救急而已。” 魏广德连忙推辞,没向裕王爷那里送钱就不错了,还想赚人家的银子? 魏广德可不是老寿星,不想找死。 “话不是这么说的,天下哪里有白借的银子,如果真有,广德,你再给我找几十万两来,我都要。” 殷士谵插科打诨说道。 “哈哈” 高拱闻言只是笑笑,接着说道:“银子放这里,其他的我不管了。 本来你这奉旨回京我们应该给你办接风宴才对,不过今天到了这里,这顿酒我们可都没打算掏钱买单的。” 酒席过后,高拱、殷士谵才告辞离开。 下午,不出意料的,景王府也有人送来礼物,又是盛情邀请魏广德过府一叙,不过这个时候魏广德自然是要想办法推辞的,只不过话自然是扯到需要在会馆等候西苑那边的消息。 一天没有得到嘉靖皇帝的召见,魏广德心有喘喘,不知道皇帝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只好开始揣度皇帝。 其实,揣摩帝心是个很禁忌的话题,毕竟不管是谁做皇帝,都不喜欢臣下摸透自己的性子,特别是当今这位自认为很聪明的帝王就更是如此。 但是,作为臣下的,就没有一个人不揣摩上意的,除非是不想做这个官了,或者纯粹就是混吃等死的,不想进步。 魏广德这个时候刚入官场,自然不存在找地方养老的想法,内阁才是他现在的目标。 魏广德开始仔细回忆以前看过的那些塘报,希望从中梳理出嘉靖皇帝的性子,到时候在西苑好投其所好。 但是想了半天,好像和一般的皇帝没什么两样,如果有,那就是够心狠手辣,杀人是从不手软。 是的,魏广德回忆后发现,貌似死在当今这位手中的大臣还真不是凤毛麟角。 大礼议事件就不说了,廷杖打死多少人。 和大臣们斗完了,后面依旧是手黑,直接把当时的首辅都给腰斩,这貌似也是开创大明朝先列的,朱元璋那会儿弄死的那些达官显贵是不能和后面那些人比,没有可比性,目的不同。 中午酒席上,魏广德到是和高拱、殷士谵有意无意说了几句,但是明显他们也是讳莫如深。 其实也不奇怪,对于当今的性子,大多数朝臣都只是私下里和熟悉的,信任的官员讨论。 高拱他们倒是有心想要拉拢魏广德,可是毕竟接触时间太短,他们也不算完全放心,可以敞开了说,而且嘉靖皇帝自“壬寅宫变”后移居西苑,自然早朝没什么大事儿基本就算是废了。 朝臣们和皇帝接触时间少,自然熟悉程度也大为下降,也就是内阁和六部九卿还能有事时和皇帝见上一面,还有就是斋醮的时候,需要进献青词,翰林院的学士们也有机会见到皇帝。 高拱还好,他也是个写青词的行家,殷士谵这种只会写诗词作文章的就不怎么受嘉靖皇帝喜欢了。 不过当时高拱并不愿意多聊这些,而是把话题引向他处,魏广德也是无奈。 这就是还没有被他们完全接纳的意思,现在示好,只是表达个意思,后面还要看表现。 最后,魏广德发现除了知道嘉靖皇帝爱修道,喜欢青词外,似乎他还真想不到什么了,那就想想严嵩好了,他这么受嘉靖皇帝喜欢,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严嵩这个人的经历很有点意思,他生于成化十六年,弘治十八年考中乙丑科进士,为二甲第二名,治《诗经》,选庶吉士,后被授予编修。 在这个时候,严嵩得了一场大病,迫使他退官回籍,而在严嵩回老家养病的十年里,正是宦官刘瑾权倾天下之时。 这不由得让魏广德想起另一个人,之前魏广德就听人提起过,但是却没有丝毫印象,直到他进入翰林院以后才了解的人,那就是张居正。 来到大明朝,最早魏广德听到张居正这个人的时候,曾省吾说的是太岳先生,当时魏广德以为就是个老翰林,到了年岁致仕回家养老的,也就没多想。 进了翰林院才知道,曾省吾说的太岳先生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张居正。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幼名张白圭,湖广荆州卫籍,嘉靖二十六年,张居正中二甲第九名进士,选庶吉士,那年他二十三岁。 张居正做庶吉士那三年,刚好就是大明朝政治斗争最激烈的那些年,严嵩斗垮了夏言成为首辅,夏言横死当街。 魏广德不知道那段时间的经历是否给张居正上了一课,反正前几年张居正就以养病的名义回了湖广老家。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觉思索,自己要出人头地,坐上首辅之位,是否也要学学严嵩和张居正,回家养养病。 严嵩够厉害了,其实在印象里,似乎还没有张居正来得猛烈,直接就是权倾朝野的存在,好像看到的文章小说里,这位张居正直接连皇帝都训,跟训儿子似的。 活着的时候倒是轰轰烈烈了一回,死后好像就很惨,连累自己还祸及家人。 不过印象中,后世对他是绝对的褒扬,虽然有错误,但是功劳远大于过失,甚至有人直接就说这位是给大明朝续命百年。 至于张居正搞的改革,魏广德就记不清了,反正肯定触及权贵利益了,虽然有些地方他很圆滑的处理了,可是触动了就是触动了,最后还是被反攻倒算。 还是说严嵩,这人执政能力是有的,你看现在朝廷国库支用不足,可是依旧还是在运转着,这就说明人家还是有一套的,不管是拆东墙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反正朝廷严重赤字的状态下还能维持运转,各地天灾的救济也有,只是多多少少肯定不足。 不过魏广德觉得,严嵩最厉害的地方还是在于给嘉靖皇帝送银子上。 别看朝廷支用不足,可是好像只要嘉靖皇帝开口要钱,严嵩都能想法设法满足。 这些钱,最后也都用在皇帝的修道事业上了,或是斋醮,或是赐建道观。 嘉靖皇帝喜欢钱,还喜欢被拍龙屁,只要满足他的需要,啥事都好说。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觉眼前一亮,旋即又黯淡下来。 那位要的钱可不是小数,而且还得有名目才行,皇帝可不会搜刮民财的,名声不好。 再说,自己那点银子,估计斋醮两次就花光了。 想到这里,魏广德看着脚下的箱子,撇撇嘴,还是太小了点。 一晚上时间里,魏广德净琢磨怎么讨嘉靖皇帝欢心,投其所好,怎么拍好龙屁上,也想了怎么解决国库不足的问题,这个有点麻烦,不好解决。 要解决国库问题,那就要想办法收钱。 可现实却是,有钱人的税收不上来,穷人的税也收不了几个,逼急了就要造反了。 造反,从来都是和苛捐杂税,贪官污吏挂钩的,老百姓不是被逼急了,还真不会想到要造反,都是为了吃饭,造反其实也是为了吃饭。 不过话说回来,因为没人介绍嘉靖皇帝喜好,魏广德还是没想到该和他说什么让皇帝高兴,多赏自己点什么。 最后,魏广德也只能牙一咬,心一横,见到皇帝再说。 借力打力,见招拆招,反着顺着皇帝的话来,就不信还会让皇帝不高兴了。 再说,自己一个从七品芝麻官,不至于让皇帝置气,毕竟都是他一手捡拔起来的,这次也算给他漏脸了。 天子门生,嘿嘿 魏广德感觉自己这个天子门生貌似没借到皇帝的光,反而是自己给嘉靖皇帝添光了才对。 第二天,一上午,依旧没有西苑的人来找他,让魏广德以为今天怕又是这样,嘉靖皇帝都把自己忘记了,或许正忙着自己的修道大业,稍微打岔容易走火入魔。 可是在下午的时候,一辆马车开到了九江会馆大门外,马车之后还跟着两名骑马的侍卫。 马车停稳后,车上跳下一个小内侍,抬头看了眼大门正上方“九江会馆”四个大字的牌匾,这才迈步走了进来。 “这位公公,不知是吃饭还是。” 掌柜的老早看见门外的马车就迎了过来,以为来的是哪家老爷,结果看进来的是一位宫里的内侍,瞬间就想到魏广德那里,只是恭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请翰林院魏广德魏大人出来一下,我找他有事儿。” 那内侍对会馆掌柜语气并不客气,只是说话还算温和。 太监可是最会察言观色的,皇爷对魏广德看上去不错,他们就绝对不会去得罪。 听到是找魏广德,掌柜的立马狗腿的给内侍搬张椅子请人坐下,安排人上茶,自己一溜烟跑到后院找到魏广德。 “内侍,他们可算来了。” 听到掌柜说的话,魏广德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皇帝还没忘了他。 第238章 觐见 “咕噜噜” 马车轮子碾压地面的声音响起,魏广德安静的坐在车里。 这次是去西苑,嘉靖皇帝要召见他。 魏广德很清楚,这次召见过后,估计自己的官位或许有机会往上提一提了。 但是他也不是很确定,毕竟自己刚授官不久,官场还有一个资历说。 有能力,有功劳升官没问题,可是你也要有一定的资历,不能火箭提拔。 当然,这些在有上意的情况下,只要不是很过份,一般大臣们也不会强力反对。 马车驶过繁华的京师外城街市,从崇文门进入内城,在长安街转向往西走,过了承天门,在到了宝钞司以后转道,沿着一条小巷继续前进。 其实在马车进入长安街以后,京城繁华的街市就已经被他们甩到身后,街道两边不是官署就是皇城,没有了喧嚣只剩下庄重。 这里,魏广德很熟,刚刚就从翰林院大门经过。 而马车从宝钞司旁边小巷转道后,一丝宁静感扑面而来。 马车车窗并没有被封严,魏广德透过车窗还可以看到窗外的美景。 红墙之内,就是传说中的西苑了,后世也是大名鼎鼎的存在。 传旨的小太监和魏广德年纪相仿,聊天后魏广德才知道他叫陈矩,今年十九岁,比他还大上两岁,入宫都十年了。 能够被派出来传旨的,肯定都是在宫里有后台的人。 以前魏广德看历史剧,文官集团讲的是师徒关系,而太监里面好像就是干爹干儿子这一套。 魏广德很好奇,这个陈矩是哪家的干儿子,黄锦还是谁? 一路上两人都在随意聊天,魏广德也知道了,他被选入宫后,就被分派在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忠名下,在司礼监服役。 司礼监,这可是皇宫里的热门岗位,只能说这位兄弟运气是杠杠的。 为了方便内廷管理宦官与宫内事务,明初就在皇宫里设置了众多衙门,俗称“十二监”。 十二监设置司礼监、内官监、御用监、司设监、御马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等十二监,各设掌印太监主管。 十二监内部的设置其实和朝廷中各个衙门也差不多,有提督、掌印、秉笔、随堂等太监职衔,提督太监掌督理皇城内一切礼仪、刑名及管理当差、听事各役。 对于宫外的人来说,好像只要是皇宫里的内侍都是太监,其实不是,太监是指有品级的才能算,十二监就是宦官衙门,事实上也只有在这些衙门工作的宦官才是太监。 司礼监职权主要有三项,一是批答奏章,传宣谕旨,这是司礼监最重要的职权。 第二就是总管有关宦官事务,司礼监不仅在各宦官机构中处于“第一署”的地位,而且实际上也居于总管、统领其他宦官机构的地位,实际上很多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兼着提督的职权,这里的提督不是提督东厂,而是提督“十二监”。 第三才是兼顾其他重要官职,当时宦官系统的其他一些重要官职,如东厂提督、南京守备等,或专由司礼兼领,或为司礼外差,这也是司礼监职权的一个重要方面。 可以说,司礼监是皇宫对内和对外的一个最重要的权力部门,内相就是司礼监掌印,因为他有“批红”的权利。 魏广德和陈矩聊了半天,就发现这人还挺忠厚老实的,和他印象里太监都应该是尖酸刻薄,阴狠狡诈的形象完全不同。 和他聊的这一会儿,魏广德就把他干爹高忠的过往经历了解清楚了。 高忠之前也曾经辉煌过,别看现在还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可以前人家可是掌印太监。 在陈矩的聊天中,说起他干爹以前的历史,貌似还是很自豪的。 高忠是在正德朝入的宫,发迹却是在嘉靖朝。 在嘉靖皇帝到北京登基以后,高忠就被选派到嘉靖皇帝身边成为近侍,并由此开始飞黄腾达。 在嘉靖二年赐冠帽,三年迁御马监右监丞,到了嘉靖六年升至御马监太监,得赐蟒袍,由此可见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直接把皇宫武装力量御马监交到他的手里。 嘉靖十一年改内官监太监掌监事,因为嘉靖皇帝是以旁支继嗣,开始还不敢大肆享乐,直到皇位巩固后,才开始修建宫殿,而高忠就是负责人。 营造过程中,高忠也是做得很好,不时受到嘉靖皇帝的表扬。 嘉靖初期,嘉靖皇帝对荫官授爵的行为一度裁革,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开始大肆封赏这些对他有功之人,高忠因此受到的封赏不断。 高忠身居内官监太监之职,因修建殿宇等工程,曾四次使弟侄等亲人得以荫官授爵,是他成为嘉靖二十多年皇帝生涯中封赏最多的宦官,超过黄锦等人。 而这个时候他再次被嘉靖皇帝重用,加命提督十二团营,兼掌御马监印及提督勇士四卫营。 明朝皇宫三个要害部门,司礼监、东厂、御马监,嘉靖皇帝直接把武装力量全部转交给高忠,可谓盛极一时。 只是,一切在嘉靖二十九年庚戊之变后没有了。 严格说,京营在当时的表现确实和三十年前正德朝时期有云泥之别,但是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掌兵之人手中,而是因为嘉靖皇帝当年改动了正德皇帝留下的挑选规则,致使京营战力再次下降,急速衰败。 不过,黑锅最后还是要有人来背的,高忠就背起这口黑锅,从御马监掌印太监位置上下来,到了司礼监担任秉笔太监。 在当时的司礼监内有秉笔太监三人,高忠担任佥押管事,可以说就是秉笔太监第一人。 当然,司礼监不是他说了算,因为上面还有黄锦,他才是掌印太监,一切批红都要掌印太监点头,他们秉笔太监的职责就是按照皇帝的意愿在奏疏上签押。 从掌印到秉笔,这也算是高忠栽了一个大跟头,从御马监老大变成司礼监老二。 魏广德这会儿想到的却是高忠,还有跟前的这个内侍陈矩。 原来看古装剧,貌似朝廷的外臣都要结交几个内侍,有的时候才好帮忙通风报信,让他知道皇帝对一些人,一些事儿的态度。 陈矩这人老实,估计带他的师傅也应该差不多才对。 高忠,在嘉靖皇帝登基后看来,一直都是备受信任的。 至于栽跟头,这个只能说时也命也,就算到现在,貌似嘉靖皇帝对他还是不错的。 秉笔太监,其实在魏广德看明朝剧的时候也大概明白是怎么个做法。 嘉靖皇帝往御座上一坐,黄锦或者其他太监就在一边念奏折,皇帝敲磬,代表同意和驳回,不敲就是留中,这些就是秉笔太监在奏疏上批红,最后奏疏批完由黄锦用印盖章,该发回的发回,留中的留中。 皇帝身边人呐。 魏广德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值得投资,试试得了。 眼看着就要到西苑宫门,魏广德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和一锭五两的银子,悄悄递给陈矩,悄声道:“出来匆忙,这点银子给公公喝口茶,回头再给公公准备一份厚礼,这张会票请陈公公转交高公公,前个儿我听说我那份奏疏就是高公公送上去的,实在感激不尽。” 这话也就是魏广德随口说说,陈矩老实的不像话,魏广德判断这不是个会截留的主儿,自己现在可是一个太监也不认识,就算见到那个高忠都不认识买还是转交他试试能不能通神。 一千两,对于魏广德来说,也不算多。 陈矩虽然老实,可是太监通病就是见不得银子。 五两,对于有品级的太监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事儿,可是对他这样的小太监来说,不少了。 很是惊喜的接过魏广德递过来的银锭和会票收入怀中,“请魏大人放心,我一定转交我干爹。” 其实他那份奏疏到底是谁递上去的,这重要吗? 全都是看皇帝的态度。 前晚上魏广德已经知道了,刘大章罢职已成定局,宣府总兵官的位置是给撸了,只是没有因此获罪。 想想也是,刘大章当年在辽东就犯过事儿,涉及到对外走私,也是被俺答汗闹出的动静太大,朝廷一时找不到人手才会起用他一个获罪之人去宣府。 现在发现不堪,放弃也很正常。 至于刘大章为了总兵官的差事花了多少银子,为了摆平魏广德的告状奏疏又花了多少银子,这就不是魏广德该考虑的了。 不过这人也挺厉害的,居然能够以罢职脱身。 不多时,马车到了西苑大门外停下,魏广德跟着陈矩下车,按照程序出示宫牌才得以进入西苑。 西苑大门不远,就是皇城的西华门,以往嘉靖皇帝进出皇宫都是直接从西华门走。 魏广德他们不行,只能从长安街上绕进来。 等魏广德进了西苑,瞬间就被这里的美景迷住了。 到了京城,魏广德老早就听说了,西苑的营建,可是花了嘉靖皇帝大把银子,里面也被银子打造的美轮美奂。 今天走入西苑,总算是知道这银子是怎么花的了。 西苑里的建筑都是精心设计,用心建造不说,就连宫道两边种植的奇花异草也是耗资不菲。 在这里,魏广德居然还看到几只白鹤在花园中嬉戏,继续往前很快到了太液池边,绕过万岁山继续前进。 和魏广德想的不一样,这次嘉靖皇帝并没有在他居住的永寿宫召见他,而是在太液池边的紫光阁。 “微臣魏广德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进入大殿后,魏广德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直接就朝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行大礼,至于会不会跪错方向或是御座上空无一人,那是搞笑的桥段。 魏广德进门前就偷眼看了,御座上坐着一个道士。 是的,就是一个道士。 和魏广德之前在传胪大典等仪式上看到的不同,此时的嘉靖皇帝并没有穿着龙袍,而是彻彻底底的道士打扮。 道士打扮又是什么样子? 可以参照港片九叔做鬼的剧照。 此时的嘉靖皇帝就是一身杏黄色道袍,魏广德之所以能够辨认出那是道袍而不是龙袍,因为上面绣的是八卦图案。 有点罕见的造型。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和九叔打扮唯一的区别,那就是嘉靖皇帝头上戴的不是黑色的太极纯阳巾,而是一顶一尺多高,绿纱制成的帽子,上面也绣有太极图案。 魏广德脑海里不觉想起当年看过的《大明王朝》电视剧里面的桥段,好像是几个人头上定个花环,也不知道是不是代表的这东西。 嘉靖头上的帽子,魏广德还真听人说过,这玩意儿应该就是香叶冠了。 可别小看了这顶香叶冠,一般人是得不到的。 据魏广德所知,香叶冠只有两个人得到过,一个是前首辅夏言,不过没有被他珍惜,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然后就被砍了。 还有一个得到香叶冠的那就是现任首辅严嵩,据魏广德听同僚们说的,这香叶冠可不是假手他人做的,而是由皇帝亲手所做。 从设计到制造,皆出自嘉靖皇帝之手,可见这顶绿帽子的价值。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可就不是魏广德能想到的了。 他在行完跪拜礼后就跪伏余地,竖起耳朵等着上面传来一句“爱卿平身”,然后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站起来了。 但是,耳朵竖起来了,就是没听到人声。 此时魏广德注意力高度集中,虽然不算武林高手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是这一刻宫殿里那怕掉根针,可能他也能听到响动。 紫光阁里安静的可怕,没有丝毫声响发出。 魏广德可不敢起身,现在是在面君。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长期呆在皇帝身边,肯定有好处,可是风险也大,稍不注意触怒龙颜,吃不了兜着走。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魏广德感觉双脚有点麻了,不过脚上的痛苦还是小事儿,现在他心里才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魏广德搞不清楚嘉靖皇帝这是要闹哪样,自己可没得罪他呀? 别人都走了? 把自己一个人晾在这里,这是要给自己惩罚吗?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里就更慌了,不自觉又开始微微抬头,他不敢左顾右盼,只是稍微,一点点,抬起头,眼珠尽量上翻 看到了,嘉靖皇帝还坐在那里。 和进门前不同,此时的嘉靖皇帝斜靠在御座上,一脸戏谑的正盯着他。 第239章 敲打 “大胆。” 就在魏广德偷偷抬头看御座的时候,耳边就忽然听到一声大喊,瞬间打破了紫光阁的宁静。 魏广德刚看清楚,嘉靖皇帝斜靠在御座上,就被这一声厉喝吓得魂不附体。 反应过来后,魏广德立马低头,重新规规矩矩趴伏在地上,这次是真的不敢看了。 “呵呵呵” 不过,这个时候,御座上终于传来嘉靖皇帝轻快的笑声。 魏广德可以肯定,皇帝这会儿似乎非常享受,这笑声中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 不会皇帝老儿觉得戏耍自己很好玩? 魏广德在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起来,看你也跪不住了。” 接着,魏广德就听到御座上的嘉靖皇帝终于让他起来了,不用继续趴着。 “谢陛下。” 魏广德有行礼谢恩后,这才小心的站起来,只是这会儿他只能双手规规矩矩垂放两侧,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身前的地面。 “不错不错,这次跪了这么久才抬头偷看,是看朕走了没有?” 嘉靖皇帝再次开口说道,不过这话传进魏广德耳朵里瞬间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是要治罪吗? 我什么地方得罪了皇帝? 魏广德正要再次跪下请罪,耳中却听到嘉靖皇帝笑道:“殿试那会儿,你不是偷看的很起劲吗?” 这次不是想该不该请罪的问题了,魏广德直接双膝一软就跪那里了。 “起来,朕没让你跪着。”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依旧是那副戏谑的表情,似乎觉得调戏魏广德很有趣似的。 不过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有点傻了,虽然在嘉靖皇帝让他起来后,身体很顺从的站了起来,可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或许,这就是这个时代,只有皇帝才有的气场。 虽然魏广德灵魂来自后世,可是到这个时代时间不断了,已经逐渐习惯了很多东西,特别是前些日子在宣府,一仗下来死的人海了去了,已经开始怕死。 好,魏广德怕死了,他没有某些人的大心脏,把穿越看成玩游戏,作死了还有机会删号冲来一次? 皇帝,在这个时代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威。 不少人都说大明朝的皇权被削弱了,可这也得看是谁。 至少眼前这位主儿,是有绝对权威的,一言可决生死。 “爱卿年纪不大,胆子可是真够大的,在宣府就敢带着朕的兵马和鞑子对攻,勇气可嘉。” 嘉靖皇帝或许是看到把魏广德吓得够呛了,也不想继续逗弄他,这会儿说话就恢复了常态。 “都是陛下洪福齐天,边关将士用命,微臣所做微不足道。” 魏广德连忙回答道。 不能在皇帝面前居功,给人一种自己轻狂的印象,否则对未来不利。 这是魏广德一早就想好的,谦虚点没坏处。 “呵呵,现在你倒是学会谦虚了,在宣府就敢让让那个蓟镇把总绑了总兵官,朕的右都督,然后还胁迫田世威继续打下去,你在九江卫学的打仗的本事吗?” 这个时候,嘉靖皇帝却一下扯到魏广德老家去了。 “回禀皇上,微臣不会打仗啊?统兵的本事,我哥倒是跟着微臣父亲学过一些,微臣只学过一点家传拳脚功夫,防身健体用。” 魏广德老老实实回答。 锦衣卫厉害啊,啥都知道。 看到一开始逗弄魏广德,搞得现在他紧张得不行,嘉靖皇帝就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今天叫他来可不是寻开心的,而是皇帝打算亲自考察一下这个自己只是一时兴中的传胪,毕竟这次宣府之行很给自己长脸。 宣府一战的细节,魏广德奏疏中所写和锦衣卫送回情报基本一致,倒是不用怀疑。 “既然你没学过打仗,那你在宣府又是依仗什么选择的出战,难道不怕战败受到朝廷追究吗?” 听到魏广德说没学过统兵打仗,嘉靖皇帝就是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那可是上万大明精锐官军,嘉靖皇帝虽然并不把他们看在眼里,可是也不能由着不懂之人胡乱指挥断送掉。 “微臣自小读书,虽没有亲自统兵,可也是听父亲、舅舅他们说过一些,微臣或许够聪明,倒是学到一些。” 魏广德回道。 “你胆子可真大,第一次上阵就敢跟着冲杀砍倭寇,第二次上战场就敢夺权指挥大军和鞑子交战,你说朕还敢让你出去吗?” “微臣家族世受皇恩,绝无僭越之心,一心只为皇上,为朝廷分忧,绝不敢背着陛下做什么事儿。” 魏广德这时候想到之前给翁溥送去的信,在延庆州那晚,翁溥可是和他说了,都交送到京城去了。 “微臣在去保安州之前,和宣府游击将军马芳了解过,当时他探知俺答汗军营位置后,曾经” 魏广德这个时候可不敢说自己当时是怎么考虑的,而是只说刘大章的坏话,把他畏敌怯战又说了一遍,自己在怀来县策划保安州之战后,马上派人飞马报于翁大人,绝没有僭越的意思。 之后在嘉靖皇帝的询问中,魏广德又把他所经历的保安州一战全过程完整讲述了一遍。 以前听说嘉靖皇帝对除了修炼以外的事儿都漠不关心,但是这个时候魏广德发现,貌似这位皇帝也不是完全不关心军国大事。 魏广德说的这些,嘉靖皇帝自然早就知道,让魏广德说的时候他也在察言观色,这也是考察的一部分。 只是这个时候的魏广德还是低眉垂首一副受惊的模样,让嘉靖皇帝看不到他的眼睛,很好的隐瞒了自己的紧张。 对于皇帝来说,大臣可以稍微笨一点,贪一点,但是绝对要忠心。 魏广德现在的表现,他就很满意,知道敬畏。 “那个马芳的伤势怎么样?重不重,要不要我派京中御医过去看看?” 这时候,嘉靖皇帝问起马芳伤情。 “微臣带马芳叩谢陛下天恩。” 说着魏广德就拜了下去,在嘉靖皇帝开口让他起来后,魏广德才继续说道:“马芳身中五处刀伤,有两处很是凶险,不过在微臣离开前已经不碍事了。” 魏广德这个时候替马芳说话,也是因为在离开前魏广德曾去看过马芳。 马芳能打,运气又好,打成这样还能逃出来,关键这一仗貌似他有点出彩,值得拉拢。 马芳也不是笨蛋,以前只能和边镇军将接触,最大的也就是给巡抚送礼的时候能够和他说几句话,总督那是根本没机会接触到的。 在大明朝做武将,不能没有后台,即便你再能打也需要,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马芳很清楚。 魏广德虽然年轻,但身为翰林,前途无量,又明显看重他,自然选择靠拢。 两人在保安州已经达成了默契,这个时候魏广德就是要给他争取个好点的印象了。 前天晚上他已经从在兵部的同年口中知道,马芳升参将的事儿基本已经定了,现在讨论的是加衔的问题。 马芳就算不打这一仗也会升参将,可是短期内连跳两级却又不合适,所以只能加衔等以后找机会。 其实对于宣府,朝中百官的眼睛现在都盯着宣府总兵官的位置,竞争比较激烈点,倒是有人推田世威,不过现在还不好说。 “这次时机不对,只能按照之前的封赏,先给他做到参将,以后时间还长,你派人给他送个信,让他好好为朝廷出力,朕不会亏待他。” 嘉靖皇帝这句话传进魏广德耳朵里,瞬间又是把他雷的外焦里嫩,貌似他去看马芳的那些事儿,上面那位应该是知道了。 想想自己进来以后,皇帝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就是要敲打了,年纪轻轻就敢跑出去结交外官。 “微臣一定遵照陛下口谕,回去就派人给马芳送信。” 魏广德不敢在这个时候辩解什么,说了那就有点抵赖的意思,说不好会起反效果。 自己在宣府带着人打了一仗,又带兵把他救出来,他选择投效自己是正常的,如果不投效那才是一条白眼狼,翻脸不认人。 这年代的大明朝堂上,有几个官员在外没有臂助的。 魏广德估计皇帝其实也知道这些事儿,只是有些事儿不好明说,这就是一个私下的渠道,就比如对马芳的口信就是这样,圣旨里可不能写出来的。 或许是看到魏广德没有选择狡辩,嘉靖皇帝这会儿态度也和缓了很多,笑着对他说道:“文蔚给我提过两次,想把你从翰林院调往兵部,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果然皇帝还是问这个事儿,他口中的文蔚就是聂豹。 对于未来的安排,魏广德在这个时候是没有丝毫选择余地的,人微言轻。 “微臣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不管是留在翰林院还是去兵部衙门都必当竭尽全力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 “呵呵,滑头。” 魏广德说了一堆话,其实啥实质内容也没有,就是听凭安排的意思。 后面又是几句简单对话后,嘉靖皇帝就让魏广德退下去了。 魏广德出门后,领路的依旧是陈矩,此时他看魏广德的眼色也比之前温和多了。 先前殿阁里面发生的事儿,他在外面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开始还是被吓了一跳,嘉靖皇帝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对于内侍、太监非常严厉,动辄打骂甚至丧命。 特别是殿阁里有近侍太监喊出那声“大胆”的时候,陈矩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怀中的会票和银子也不香了。 他知道高忠高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主子不喜欢的他就不喜欢。 还好,之后皇帝的笑声和言语他听出来了,这是在提醒魏广德别少年得志就不知天高地厚,这是一种敲打,也是一种保护。 东西可以收了。 所以在魏广德出来后,陈矩就迎了上来,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示意他跟着他出去。 只是在魏广德出门离去以后,嘉靖皇帝才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黄锦,你看这个魏广德可堪大用?” “皇上慧眼如炬,当初在殿试中把他捡拔起来,已经是他修来的福气,这次宣府也是陛下钦点的,他才能做出如此功绩。 依奴婢看,皇上给他选的,肯定都是最好的,能够发挥出自己的才能为皇上出力才对。” 黄锦自然不会在任官之事上落人口实,很巧妙地先拍了嘉靖皇帝的龙屁,吹捧皇帝慧眼识人,任用得当,最后的选择权还是丢还给皇帝。 毕竟,到现在,魏广德可没有给他好处,犯不着为他说好话。 宫里的大太监们,都喜欢金银财宝,比一般人狂热多了。 黄锦对嘉靖皇帝忠心,可黄白之物也上心。 魏广德还没给过他孝敬,为什么要帮他说话,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也是发现皇帝对这个小子比较亲近,这才说出这些话,反正黄锦打定的主意就是不掺和。 嘉靖皇帝笑容不改,只是悄无声息间斜眼看了眼黄锦,随即开口说道:“派人给内阁递话,就说按照他们商定的来办,让兵部不要再说了。” “奴婢这就派人过去传话。” 黄锦在一旁忙躬身一揖道。 “顺便让他们抓紧时间,尽快把此战宣府有功将士的封赏也报上来,早点发下去,以安将士们的心。 这次他们很争气,封赏可以厚点,大同的前锋军主将也可以赏一赏,听魏广德话里的意思,大同军的突然抵达是压垮俺答汗的最后一根稻草。 之前被宣府军出其不意的突袭打击,现在想来,俺答汗当时应该以为是宣府军要缠住他们,不让他们脱身,然后会和大同军一起剿杀他们,所以才跑得这么快。” “皇上分析的是,奴婢听着才恍然大悟,一开始都没想明白鞑子初一接战怎么就跑了,原来他们是怕被宣大联军联手围剿,这才仓皇出逃的。” 黄锦连忙附和道。 “主要是俺答准备不足,这次带的兵少了,才会有这样的担心,如果是倾巢而出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魏广德还是太年轻了,缺乏对大局的驾驭能力,还需要锻炼锻炼才能大用。 惟中的眼光还是老辣,所以才说出让魏广德在翰林院继续呆着,好好学习学习,另外给他兼个差事就好了,人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嘉靖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有点口渴,拿起一旁茶盏喝了一口,“还是写条子,取笔墨来。” 第5章 月感谢章 5月过去了,感谢这么多朋友的支持,人气票和打赏是对写手最大的支持,谢谢你们!!! 囧囧木佐狼 被遗弃dě猫 andychen236 哥特卍步行战士 帅帅的我 我真的是好人一个 情绪微凉 带雨梨花1957 书友 张昌逊 书友 rg1969 动心2008 喔喔喔喔是天才哦 sb 烧猪法师 正宗果先生 zb 仙剑o千回 张炜的书 骏捷1027 蓝爵q gogo 书友 e十年e 欧阳博才 ou20 阴影圣徒 人间忽晚_山河以秋 黑色时钟211 无想的猫 阳光落地生根 翱翔的龙骑士 天山隐者梦幻 wwywwy 旧色外 天涯龙云 黑夜噩梦983 水水水文 我为龙 b不是好人 创始龙神 风起枫落 骚年要狂 书友 超脑 czy1031 蔡5555 平风123 easy十环 onkey7 书友 苦痛的衣服 sdbzhlf 维也叶&忧伤 chore 山雨空蒙 蕾咲党徒 书友 北疆风月 w 无心使者 新来的旧人 布武 小坚华 nesister au liucheny 黯殇夜月 评书者 火炎魇 梦里谁香 大唐丞相 勇士少女时代 乄da爷wo坏 书友 无言的悲哀02 sy 奕人 老水牛 哼哼哈嘿 一剑天外来 我很坑的啊 书友 书友 随缘随遇亦随风 书友 书友 天梧桐树 无眠之夜归人 炎焱魇 言孙 大sdg 潜水的大鲨鱼 书剑 xiaotian327 小白被占 书友 书友 枫桥001 西楼月黑 小姑娘他爸 冰中的人 陶陶木 巡山小喽啰 立早青争 本来※是猪 第240章 灵济宫 魏广德在陈矩的带领下一路无话出了西苑,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紫光阁里的对话。 出了门,上了门外停靠的那辆马车,到这个时候,陈矩才笑呵呵对魏广德说道:“恭喜魏大人了,来日必定飞黄腾达。” “不敢不敢,都是陛下” 魏广德和陈矩说话间,车夫驾驶着马车离开了西苑,顺着来时的道路,马车在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中驶远。 而就在此时,一个小黄门已经跑出西苑大门,亮出腰牌后从西华门入宫,一路小跑着不敢停歇,连续穿过归极门和会极门来到了内阁所在的文渊阁。 “今日哪位阁老在值?” 小黄门到了文渊阁外对迎上来的书吏问道。 此时内阁值房了,严嵩斜靠在一张椅子上,旁边茶几上一壶刚泡好的龙井飘出浓郁的香味。 此时的严嵩显然精神不佳,毕竟几十岁的老人了,精力状态早已大不如前。 对于日常办公,其实现在的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阁务要么交给徐阶办理,要么就是让奉旨随侍的儿子严世番处理。 小阁老这个称呼,其实还真不是诳语,这还是真事儿。 虽然严世番没有入阁,可是却正儿八经的在做着阁老才可以做的工作。 此刻,严嵩就在一旁休息,而书案后的严世番则是在看着案上的各种奏疏,看完后在一张条子上写下自己的处理意见,然后贴在奏疏上,也就是俗称的“票拟”。 之后,这些书写了票拟的奏疏会被送去司礼监批红。 当然,这些奏疏在送走前,他也会挑一些重点和他爹严嵩知会一声,不然万一在嘉靖皇帝跟前问起,严嵩一问三不知,给皇帝一种老而无用的感觉,那就不妙了。 正这个时候,门外有人通禀,西苑送条子来了。 从小黄门手里双手接过嘉靖皇帝手书,严嵩冲他笑着点点头,让他下去,这才看向那张条子上所写文字。 “寻章摘句。” 条子上的文字亦如从前一样的简练,就一个成语,这又是在考试他们这些内阁阁臣。 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 我不敢不猜。 嘴里轻声念了出来,还没有说什么,门外脚步声响起,徐阶进来了。 先向严嵩行礼后,又和一旁的严世番拱拱手,严世番很敷衍的回礼,这段就算过去了。 “子升,你看看这条子,陛下什么意思?” 说着,严嵩就把手里的条子递给了徐阶。 内阁的事儿,自然还是要先由他们阁臣商议,搞不懂的再问严世番。 “寻章摘句?” 徐阶看了纸条上的文字也是一头雾水想不明白什么意思。 “陛下今下午应该是要召见魏广德,这话应该和他有关系,可是到底是什么意思,老朽还真猜不出来。” 徐阶看着手里的纸条,想了片刻摇头道,“莫不是对他在宣府所做不满?让我们挑他的错处?” “不会,宣府一战打得不错,哪来儿的错处可挑。” 严嵩摇摇头道。 “呵呵,还是请东楼看看,我是实在想不到什么意思。” 徐阶谈笑间就把纸条递给了严世番。 严世番也不客气,伸手接过看了眼就笑道:“寻章摘句 语出《三国志·吴书·吴主传》裴松之注引《吴书》:“(赵咨)使魏,魏文帝善之,嘲咨曰:‘吴王颇知学乎?’咨曰:‘吴王浮江万艘,带甲百万,任贤使能,志存经略,虽有余闲,博览书传历史,藉采奇异,不效诸生寻章摘句而已。’ 吴王藏甲百万心怀大志,但依旧抽空博览群书,而不是学安歇儒生读书只顾及文中的片言只语而不深究其精神实质。 嘶” 严世番说道这里,不觉抽了冷气,这是嘉靖皇帝多看好这个传胪才会给出这么个评价。 想到这里,严世番看了看自家老爹,又看了看徐阶,似乎若有所悟。 能统兵打仗,但还得多读书,不就是要让魏广德留在翰林院继续学习的意思吗? 明显是兵部那边的条子被皇帝否了,他选择了让魏广德继续呆在翰林院里面修身养性。 妮玛,这是要保送入阁的意思。 也是,这些年阁老当中,貌似还没有在外带兵的人。 嘉靖皇帝这是被俺答汗那次突袭搞出心理阴影了,想要在内阁中安插会带兵的阁臣。 严世番瞬间想到很多,之前他还只是猜测皇帝为什么捡拔魏广德,现在基本上是肯定了,就这么回事儿。 想到这里,严世番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现在正在浙江的胡宗宪。 是的,在曾铣死后,大明朝文官队伍里如果说还有人懂军事的话,就只有胡宗宪一人,现在他还在江南带兵剿倭寇。 不过胡宗宪也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当年他殿试成绩不行,所以在刑部观政两年后直接被派到山东担任一地知县。 所以胡宗宪入阁,其实也是有一点点障碍的,他不是翰林出身,虽然翰林入阁不是必备条件,可总归还是会少许多支持的声音。 不过,胡宗宪从县令做起,历任监察御史、巡按御史、巡抚直至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处军务,成为一位真正的封疆大吏。 不过阻止胡宗宪入阁最大的障碍,其实就是他现在的主要工作,那就是剿灭倭寇。 如果他能完成剿灭倭寇这个任务,入阁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倭寇能剿灭吗? 剿不灭,胡宗宪入阁也就没有基础,根本不可能成功,皇帝不会点头,大臣们不会同意。 这次江南因为剿倭加征粮饷的事儿,胡宗宪已经得罪了大批江南官员,更别说在地方上已经声名狼藉。 严世番摇摇头,胡宗宪看来是入阁无望了。 不说剿灭倭寇,那玩意儿能剿灭吗? 这个时候,严嵩和徐阶都在看着他,他之前说了一段寻章摘句的出处,他们都是明白的,只是最后严世番倒吸冷气的动作他们有点看不懂,都在等他给出答案。 貌似,严世番又看明白了嘉靖皇帝的意思,不愧嘉靖皇帝口中的“第一鬼才”的称呼。 接着,严世番就把他分析的嘉靖皇帝的意思给他们解释了一遍。 没人点拨,有时候半天都想不明白,有明白人稍加点拨,他们瞬间就想明白是怎么个意思了。 “那就把那份奏疏送进去,另外我派人知会下文蔚,让他别再说这事儿了。” 徐阶对严嵩说道。 嘉靖皇帝就这么个爱好,喜欢写条子让人猜他是什么意思。 这次的不管怎么说还是一句成语,有复杂的几个十几个字儿完全不知所云。 还好有猜谜大师严世番在内阁帮忙,基本他都能猜出皇帝的心意来。 这也是严嵩能八十高龄还屹立朝堂不倒的根本原因,他能体察圣意,不是揣摩,是体察。 徐阶自然还没这本事,所以他只能紧紧跟随在严嵩身后行事。 魏广德乘坐马车回九江会馆,不过这次在路过翰林院的时候魏广德先下车进去了一趟,想看看现在掌院尹台尹大人在不在公房里。 和陈矩告辞,陈矩还想在外等他的,可魏广德笑道,今晚怕是有同僚聚会,一时半刻是走不了的,陈矩这才叫车夫驾车离开。 还好,运气不错,尹台今天没有詹事府,还在翰林院中,见到魏广德过来微微惊讶道:“我还说派人知会你一声,刚刚回来,可以歇息歇息,我这边先给你放五日假。” “下官见过尹大人。” 魏广德急忙行礼,很恭敬的说道:“刚才陛下召见,顺路回去就说进来请示下,看我什么时候会院里当值。” “这次宣府干得不错啊,刚开始他们还挺担心你的,直到战报传回京师大家才松了口气。” 尹台笑眯眯和魏广德说着话,没一会儿的功夫翰林院里的学士等都跑过来,嘴里嚷着要看看魏广德这个大英雄。 正如魏广德猜测的那样,翰林院里的同僚大多是孤身一人在京城,自然不存在还需要照顾家里什么的,当晚就在附近找了家酒楼吃喝一顿。 醉醺醺的魏广德是张吉和李三搀扶回去的,留在翰林院,魏广德就让芦布跑了一趟九江会馆,告诉他们晚点过来接他。 第二天,魏广德并没有留在九江会馆里休息,而是去京城有名的寺庙道观找人算时间,他要优先考虑搬宅子的事儿了。 不能买了宅子,老是这么空着,已经俩月了都。 至于去哪里找人看看,魏广德也早已经想好,自然是去京城有名的道观找大师看看。 此时的北京城道观寺庙翻多,香火鼎盛,而灵济宫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灵济宫位于北京内城,紫禁城西面,也就是现在西单靠北的方位上,只是随着明朝的覆灭而没落直至消亡,到现在只剩下一个叫“灵境胡同”的地名。 不过在这个时候,灵济宫却是京城有名的道观。 魏广德有了几天假期,可是珍惜的很,不容易,终于有闲暇时间了。 李三赶着马车进了崇文门,沿着繁华的大街前行,依旧是昨日魏广德走过的路。 等魏广德到了灵济宫,之前魏广德也来过这里,那本《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就是在这里买到的,现在还放在翰林院里,只是已经很久没有翻动过了。 下了马车,魏广德带着张吉轻车熟路走了进去。 灵济宫全称为“洪恩灵济宫”,是永乐皇帝在北京修建的一座规模宏大的道观,灵济宫里所供奉的是二徐真君。 二徐真君是唐末五代时人,他们和李煜之间,还多多少少有些亲戚关系。 李煜的祖父李昪,出身寒微,李昪的父亲李荣在战乱中失踪,李昪被大将徐温收为养子,并改名为徐知诰。 而二徐真君,便是徐温的第五子和第六子,他们二人曾带兵平定过福建一带的匪患,死后受到当地百姓的崇奉,后来民间为二徐建立了祠堂并展开祭祀活动,而且非常灵验。 到了宋代,皇家亲赐匾额“灵济宫”,进一步提升了二徐的“仙位”。 明初灵济宫的一位庙祝曾辰孙则利用给永乐皇帝治病的机会,将二徐真君“介绍”给了皇帝。 至于永乐皇帝的病,根据史书记载,晚年的他一直被风湿病所困扰,这和他连年北征蒙古所受的寒气有很大的关系。 而曾辰孙所使用的“药方”,极有可能是道观炼制的仙丹,服用之后身体会发热,但根本不会去除病根。 不过一时摆脱病痛困扰的永乐皇帝坚信这是上天的力量,不但在北京兴建了规模宏大的灵济宫,并且对于丹药的服用,也开始逐渐形成习惯。 灵济宫虽然在北京城声名显赫,可是其实占地面积并不大,算是比较狭窄的,毕竟这里可是内城,距离紫禁城非常近。 灵济宫建筑也不多,山门之后就是天枢总门和大阐威门,继续往里走就是正殿玄都殿和寝殿紫府殿。 这就是灵济宫的全部建筑了,可以说非常简陋,可是因为皇家的推崇,让这里人气非常高。 其中正殿和寝殿间有穿堂连接,形成“工”字殿格局,这和紫禁城的文华殿、武英殿及奉先殿非常类似,这都是出自永乐大帝之手,由此可见他对这里的喜爱。 嘉靖十年曾有官员建议终止对二徐真君的祭祀,并将灵济宫改建为北京的帝王庙,但当时礼部官员上书反对,当时的理由是灵济宫地域狭窄,不适宜建设帝王庙。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反正今天魏广德来这里找人看了后还考虑去朝天宫看看。 其实到了后世,对于搬家这样的大事依旧有请人看期的习惯,都希望搬进新宅后一切顺利,平平安安。 进入山门,穿过里面两道大门后到了正殿,来这里肯定是要先祭拜二徐真君,然后再去找大师。 祭拜完成,询问了正殿的庙祝后魏广德知道,主持正在后院接待贵宾。 在魏广德看来,道观的一把手肯定就是道法最高的,他算出来的日期肯定是最好的。 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魏广德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可还是不免想求个心安。 转过正殿沿着穿堂到了后面,魏广德走过寝殿时就听到后院里面传来念诗的人声。 “地可招松鹤,仙源此处通。” 前一句没听到,后一句魏广德可听的真切。 转过弯魏广德就看见灵济宫主持玄静真人正陪着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在后院大树下品茶论道。 第241章 相术 “地可招松鹤,仙源此处通。” 听到半句诗,转过弯魏广德就看见灵济宫主持玄静真人正陪着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在后院大树下品茶论道。 魏广德和玄静也算熟人了,当然这和他传胪的名头还是有关系的,而且他们之间也有交易。 上次魏广德买道家书籍就是在这里买的,玄静介绍,所以在魏广德过来后,玄静第一个反应就是魏传胪又来买书了。 几百两银子一套的书籍,一般人可是根本买不起的,就算很多低品级京官都买不起。 所以,玄静对魏广德这样有能力掏银子的客户那是印象深刻。 起身和客人说了两句就笑容可掬迎了上来,“魏传胪魏大人可是稀客,来来来,我这里有南方新到的茶,魏大人可来坐坐,品品。” “玄静真人的茶香可我把从正殿吸引到这里来啦,自然是要讨上一杯的,呵呵” 迎上魏广德,玄静就拉着魏广德坐在一旁,很主动的给魏广德介绍他的朋友。 “道友可别真人真人的叫,真人可不是随便叫的,这位才是真人。” 谈笑间就指着一旁的道士说道:“这位蓝道行道长才是真真的真人,贫道可不敢被这么叫。” “哈哈,玄静真人谦虚了。” 魏广德随口说道,不过瞬间眼神就转到了旁边这位道士身上。 蓝道行,这个名字他可不陌生。 嘉靖皇帝据说都喊这位是蓝神仙,具体怎么个神法,魏广德倒是没有听说过,只是知道这个人可是在皇帝面前都能说上话的。 “你是魏广德魏传胪?” 那道士听到玄静介绍魏广德的时候就已经盯着魏广德在看,这会儿才有机会对魏广德说话道。 “蓝神仙可别传胪传胪的叫,喊声广德就好。” 魏广德连忙说道。 “那我就托大,叫广德了。” 蓝道行只是笑笑,接着就说道:“我在宫里也常听到广德的名字,特别是宣府战报送回来,圣上可是连开了三天的斋醮,可见广德这次功劳之大,这保安州之战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也是非凡。” 话不多,可是信息量大。 现在魏广德可以确定,嘉靖皇帝对魏广德的小动作都知道,只是似乎没放在心上,只是稍稍敲打一下。 “都是皇上宏福,边关将士拼命,我哪里有什么功劳。” 魏广德谦虚一句道,“还是蓝神仙服侍陛下功劳更大些,我们臣下和边关将士也就是出点苦力为陛下分忧而已。” 和蓝道行说话的功夫,玄静已经用温水冲洗一只空茶杯,然后给魏广德倒上一杯茶送到他面前。 魏广德也不客气,双手接过轻轻喝了一口,茶香四溢,忍不住赞叹一声,“好茶”。 “魏大人,上次那书看完了吗?” 这会儿,玄静放下手中茶壶,笑眯眯对魏广德说道。 “没有,看了一部分,太深奥了,还要慢慢领会才行。” 魏广德笑道。 “是啊,那套书包罗万象,几乎把所有斋醮仪轨,灵宝古斋法都有详细介绍,更是考证古法,辨析源流,为诸斋仪中所罕见。” 魏广德说没有看完《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才正常,那么大一套书,怎么可能两、三个月就看完了,就算两、三年都未必能看完。 玄静觉得魏广德倒是实诚,不过他也知道了,魏广德这次来肯定不是又要从他这里买书,而是为了其他事儿。 那套书都够他看的了,还买道家典籍干什么,难道要做个古籍收藏家? 收藏古籍,也不用跑到他的灵济宫来找了,他们这里倒是有几本古籍,都是不知道传了多少任主持的道家经典,原本是绝对不可能卖的,卖也只能是手抄本。 “广德还对我道门感兴趣?” 蓝道行听到他们的对话,以为魏广德也和嘉靖皇帝类似,都是道家的推崇者,故而有此一问。 “有点,所以找些书来看看,多了解些。” 魏广德憨憨的笑道。 “那魏大人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可是有对书中不解之处,今天你可来对时候了,呵呵” 玄静真人脸上表情不变,依旧是笑容可掬的说道:“往日你要来,贫道还担心解答不出来丢了面子,今天可好,贫道若有不懂的,还可以问问蓝真人,他可是这方面的行家。” 蓝道行现在就是主管着宫里嘉靖皇帝的斋醮仪式,而《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中,对道家各种仪式介绍非常详细,除此以外就是道家修炼功法也有记录和分析。 这些,似乎也是蓝道行很在行的,毕竟他也要指导嘉靖皇帝修炼,遇到难题他也不懂的,自然有嘉靖皇帝派人飞马报到龙虎山天师府请教,在京城所有道观来说,蓝道行绝对是这个时候京城地面上对道家经典最了解的一个人。 “呵呵” 魏广德干笑两声,这才说道:“我才从宣府回来,书还放在翰林院里,我只看了第一部分,现在的还算粗浅,稍微想想还能看懂其中深意。” 说到这里,魏广德注意到玄静真人脸色一丝不解的表情,于是继续说道:“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别的事儿。 不瞒真人,我来京城会试,一直都是住在外城九江会馆里,到现在也是。 之前殿试以后在南熏坊买了一所宅子,都已经空置了两个月了,这次回来,我是打算要搬进去了。 所以今天冒昧来访,就是因为真人擅长相术,想请真人移步去我那宅子看看,给我算算什么时候搬入比较好。” “哦,是这样啊。” 玄静真人点点头,明白魏广德的来意了。 当初第一次见到魏广德的时候,玄静真人还真有点点惊讶。 道门中人大多修炼五术,或者选择其中一些进行修炼,但是相术一般都会学习,毕竟和人打交道比较多,学会相术就很有用。 同时相术中的堪舆之术,也是道士们生财的一个方法。 道教,溯源于黄、老道家,是以道家思想为理论依据、承袭战国时期的神仙方术而衍生出来的一个宗派。 自古以来,道教以渡人先渡已为根本,意思就是说想要渡化别人,首先得自己本领过硬,这和佛教是不一样的,皈依佛门之人只要熟读佛经,做到六根清净,基本上就可以说是一个合格的佛教之人。 但对于道教来说,本质上也是皈依,但要求极高,并不单单是能够熟读道经就可以。 道教实行的是精英政策,必须是素质修养极高之人,如果只是想要入教,但又没有付诸于行动,基本上也与道法无缘了。 相比其他读读经文就可以去点化众人的宗教,道教之人对自己的要求是必须得学会五术才有资格下山为民造福,而所谓五术就是山、医、命、相、卜。 相传五术来自于《金篆玉函》,据说在黄帝时期,黄帝得到神女的帮助破解了蚩尤的妖术,这才使得蚩尤大败。 蚩尤死后,黄帝终于得以统一天下,此后,黄帝将神女所述之言视若珍宝,认为它们能够保护百姓平安。 山,指道家之人修炼的一些方法,包括食疗法、丹法、拳法、玄典、符咒等。 医,通俗来说就是治病救人,方法包括灵治、针灸、推拿和方药等等。 命,就是以生物体的生辰八字和阴阳五行结合起来预测未来的一种方法,算命之人通过推测人的命运,起到躲避不吉的作用。 相,则是通过外在客观来判断内在含义的一种方法,现在流传下来的相法大致有三类:一是指星相,二是指人相,三是指风水。 卜,就是卜卦,预测未来的一种方式,你可以告诉占卦先生你想要卜哪一方面,然后对方会根据你所抽的签预测你所占卜之事的未来发展。 五术的内容和运用,其实就和字面上解释的意思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用途很是广泛,单凭看字面是理解不了的。 就说着卜,预测未来,很牛逼。 但是卜其中包含的东西却非常多,占卜的种类又可以分为易占和三式占,其中三式占又包括奇门、太乙等。 奇门主要运用于军事中,着名代表作有奇门遁甲,通过布局、摆阵的方式迷惑敌人,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太乙,是十二运卦象之术,主要运用于国家命运和气数的判断。 都说伴君如伴虎,既然是运用于国家命运的预测,那么必然不敢胡编乱造,不然一不小心就身首异处。 所谓未卜先知,这便是是道人的技能之一。 至于今天魏广德跑到这里来要求的,自然就是五术中的相术。 相术一般分为相人术和相地术,相术又称相人术。 相人术,以人的面貌、五官、骨骼、气色、体态、手纹等推测吉凶祸福、贵贱夭寿的相面之术,相术种类根据部们可分为面相、骨相、手相、乳相等等。 相地术其实就是堪舆学,即风水学,传统五术之一相术中的相地之术,即临场校察地理的方法,古代的风水多用作城镇及村落选址、还有宫殿建设,后来发展至寻找丧葬地形。 “好说,好说。” 听到是一门生意上门,玄静真人自然不会推脱。 搬宅选一个吉日,可不是说个生辰八字就能算的,一般还要去你要搬入的地方看看,一个是如果宅院和家居的布置有什么不妥,可以及早调整,同时也辅助他给魏广德选择一个最好的搬家时间。 “南熏坊的宅子可不便宜啊。” 不过这个时候,蓝道行话插话道。 “我进京赶考,家里变卖了大部分资财,又把全部积蓄都拿出来交给我,也就换来这个宅子了。” 魏广德点头说道。 “魏大人不知何时去看?” 玄静忽然问道,显然是有点等不急了。 在京城会相术的不少,他并不是其中最好的,担心拖了时间被其他人抢先。 给魏广德看看新家,算个吉日,怎么着也得收几十两银子才对。 “择日不如撞日,其实今日就不错,天色也还早嘛,我也是闲来无事,不如一起去走走。” 蓝道行又说道。 自从魏广德来到后,蓝道行就没少瞅魏广德。 对此,魏广德也注意到了,只是心下好奇却没有问出来。 不会是蓝道行被自己的大富大贵相给吓住了? 记得魏广德第一次来灵济宫的时候,玄静真人就对魏广德说他是大富大贵相,他的面相还是其中的“极品”,很难活到成年的。 魏广德到现在不仅活蹦乱跳,还已经通过科举考试入朝为官,将来位极人臣只是时间问题,根本不用担心。 当时听得魏广德是心花怒放,所以在买书的时候也没有和玄静真人斤斤计较,很痛快的掏银子。 直到把书抱回家才反应过来,似乎被牛鼻子忽悠了。 不过魏广德记得当年他蒙师也提过,让他小心谨慎些,年岁小可千万别做什么危险的事儿,君子不立危墙,还说只要成年就好了云云。 所以弄得现在的魏广德也有点神神叨叨的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有不得了的面相。 再想想嘉靖皇帝也是修道之人,说不得也是看中了他的面相,所以才这么提拔他。 还好,都说他大富大贵,位极人臣,却没人说他是天命之子,要是真有这面相,魏广德不确定嘉靖皇帝会不会在殿试的时候就把自己咔擦了,永绝后患。 是的,现在魏广德对于道士那是一百个尊敬,就怕有一个人说出自己面相有什么问题,危害社稷,当今皇帝信这个,魏广德被迫也信了这个。 收拾好东西,玄静真人和蓝道行就跟着魏广德出了灵济宫去他在南熏坊的宅子。 全程没有闹出什么风波,宅子布局很好,魏广德也是时隔两个月才来到这里。 只是做了些许小改动,说这样对于魏广德未来仕途更好,同时有算了个吉日吉时,让魏广德在那个时辰搬入新宅,可保他一帆风顺,官运亨通,富贵荣华还多子多孙。 当晚在附近一家上好的酒楼订下个雅间,魏广德宴请两位道长。 其实魏广德更想多和蓝道行接触,毕竟这位可是皇帝身边的人,他和玄静真人更多的只是交易。 宴席结束,魏广德又给两人封了个大红包。 这次有点出血,本来按照魏广德的意思,算个吉日给三、五十两银子就够了,可是多了个蓝道行,他就不能这么抠门了。 找来送二人的马车,玄静车上放的是五十两银子,而给蓝道行马车上放的是五百两银子。 以财开路。 第242章 升官了 后面两日,魏广德总算消停下来了,就呆在九江会馆里足不出户。 只不过,他拜托张科打探的消息也算有了。 兵部拟定的封赏,魏广德只关注两个人,一是马芳,二就是董一元。 这两人,算是魏广德在宣府和蓟镇预先布置的棋子了。 马芳这次是直升参将,年底可能还要再动一动,而董一元也从百户升千户,挂游击将军,只是蓟镇兵马不会有大调整,所以他手上依旧只有那四百多人的骑兵部队。 职衔上去了,其他的可以慢慢来,魏广德倒是不急。 有了确切消息,魏广德才写了封书信,然后抽空出了北面安定门去了京营驻地找董一元。 之前魏广德就让董一元去京营驻扎后,报掌营官他需要等翁溥翁大人的命令,才能知道是回蓟镇还是去宣府继续随行保护,所以这几日一直驻扎在京营之中。 在京营中和董一元见面后,屏退左右,魏广德把从兵部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董一元,包括他升迁的职位和依旧带着旧部,不会有增派兵员也都说了。 现阶段的魏广德,更多的还就只是能提前知道很多消息,在决策层面是一定说不上话的。 他的同年们,除了一甲三人和他自己被授官外,其他都还是进士身份观政学习。 不过他和董一元一样,都还年轻,也就是马芳四十岁的人了,怕是有点等不及。 这也是魏广德依旧要拉拢董一元的原因,年轻的,看上去有点能力的,他魏广德一个都不认识。 董一元看上去至少还成,可以先把关系维持起来看看情况。 对董一元来说,一次随行护卫任务就能够让他升职加薪还是很满足的,虽然担了一点风险,现在看来也是值得的。 他知道,能够居功升职也是靠着魏广德在功劳簿上加了他的名字,位置还比较靠前,不然京城兵部里的老爷们谁知道宣府有个把总叫董一元。 把正事儿说完,董一元才询问魏广德未来的去向。 对他来说,现在好不容易靠上一个京官,他自然希望魏广德官运亨通,这对他的帮助会更大。 “我嘛,应该还是会留在翰林院中继续读书的。” 魏广德对于董一元问出这样的问题有点感到好笑,“品级或许会调一调,等几年看能不能转太常寺或者礼部,说不好。 前日去西苑见了陛下,他也只是问了些保安州的事儿,多的没有提。 对了,我这里还有封信,你安排你的亲兵去宣府交给马芳。” 听到魏广德让他派人送信,董一元连忙点头,要说话却被魏广德摆手打断。 “这次你安排送信的人,要谨慎可靠的,最好知根知底。” 说到这里,魏广德微微皱眉后才继续说道:“信要当面交给马芳,还有告诉他,信中最后几句话是在西苑的时候,陛下交代让我转告他的。” 董一元之前听着魏广德说话脸上表情还很自然,即便是被魏广德着重吩咐要选派可靠之人送信时也并没在意。 只是最后魏广德说出信中有皇帝的交代,他才悚然而惊,再联想先前魏广德让他注意挑人时候的表情,董一元有点明白话里的意思了。 魏广德就差直接点出,他或者马芳身边,有锦衣卫的人。 魏广德随行就带着两个人,一个是张吉,还有个李三。 两个人是九江卫出身,可以说是知根知底的,都是崩山堡出来的,可以信任。 魏广德可不相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两人还能被锦衣卫给策反了,帮他们监视自己。 锦衣卫眼线遍布大明,而且也是世袭,军中自然也有不少人。 不过,魏广德思来想去,张吉和李三的家世,都不大可能是锦衣卫密探,那么嘉靖皇帝能够知道他和马芳说的那些话,很大可能就是马芳身边的人泄露出去的。 而对董一元说这些,为的也就是两点,一是让董一元注意自己的亲兵,别又整出几个锦衣卫密探来,二就是告诉董一元,老子有圣眷,嘉靖皇帝知道他和马芳有联系,也没对他怎么样,还让他私下给人带话。 好,这其实也是一种警告。 说完话,魏广德从怀中摸出写给马芳的信交给董一元,“你再休息几日,就可以回蓟镇交差了,回去等封赏的消息,估计短期内还下发不了。” “为什么?不是说定下来了吗?” 董一元不解问道,封赏,还是要拿到手里才稳当,谁知道中途会不会有变数。 “翁大人那边还没回来,另外宣府总兵官一职争的还很厉害,所以封赏之事短期内怕是出不来。” 魏广德笑着解释道,“要不是前日见了陛下,说不好兵部还会为了我的事儿在内阁争吵。” 看董一元一脸不解的样子,魏广德笑着解释道:“兵部想调我去他们那里,以后外派掌兵。” 说到这里,魏广德脸上笑容变冷继续道:‘想我堂堂一个翰林,凭什么去兵部任职,我还有未来吗? 还好陛下体谅,我接到的消息是继续让我在翰林院读书,等几年岁数大点再安排差事。’ “是啊,翰林好,大人在翰林院读书好,将来入礼部,入阁拜相也才顺理成章。” 董一元这会儿已经从惊讶当中回过味来,朝廷里明争暗斗也这么激烈的吗? 看着魏广德被皇帝重视,那些对内阁有想法的人就出手开始打压了,弄魏广德去兵部,等于断了他入阁的希望。 虽然还有机会,但是已经渺茫了。 魏广德在董一元军中把事儿交代清楚了就离开,军中封赏短期内不能到位,可是他的封赏应该,或许会早于军中之人。 虽然魏广德刚刚升了翰林院检讨,但是魏广德总觉得自己这次立功,怎么也得给个编修来做做才对,从七品到七品,也算升一级了。 早前想的抢陈瑾的机缘,也就是想想而已。 陈瑾失去了机会,他的同年还有曹大章、温应禄两个人,或许朝廷会把位置留给他们。 在魏广德走在回城路上的时候大明朝内阁里,关于魏广德任命的文书也终于敲定。 “吴尚书,宫里已经批红,你拿回去就办了。” 严嵩看了眼手里的奏疏,这是昨日送入西苑的关于魏广德封赏的奏疏,今天就被送回来了,轻轻摇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下首的吴鹏。 徐阶坐在一边什么话也没有说,魏广德的事儿,他插不上手,也不便插手,一切都是西苑那位的意思。 说实话,他是不赞成让魏广德现在就升职的,毕竟年岁太小了,应该在翰林院多磨练几年再说。 可是他不能出来阻止,违逆圣意。 吴鹏这时候已经双手接过严嵩递来的奏本,点点头,“首辅大人说的是,我回去就安排。” 此时内阁里除了阁臣外,就是六部尚书,相当于大明朝最高权力部门的内部工作会议。 其他尚书看着吴鹏的举动,不以为然者有之,不屑一顾耻笑者也有之。 对于吴鹏这个吏部尚书,大明朝堂上说什么话的都有,概因为他接替李默上任后,对严家父子的话是唯命是从,完全没有吏部天官该有的面子。 即便是在吏部,不耻其为官之人也是不少,都觉得丢了吏部的人。 吏部是什么部门,掌管天下官员职位的权利部门,就算严家权势滔天,也不能完全听命于他们,这让他们这些吏部的人以后在任命的时候如何自处。 下面送到京里来跑官的钱财,全都进了严世番的口袋,和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如果吏部尚书够强势,不鸟严家的脸色,自然人家还要来吏部通融通融。 现在好了,吏部都成严家开的了。 其他的尚书大多也都看不起吴鹏,亏他们家还和锦衣卫陆炳家是姻亲,真是丢人现眼。 不过这些眼神对于吴鹏来说,似乎都没看到,他小心收好文书,只是就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其他还有什么事儿吗?” 手上的工作分派出去了,严嵩浑浊的双眼环视屋里众人,现在要讨论六部遇到的其他麻烦。 “宫里开口要十万两银子,阁老,我们户部是没办法支应这笔银子了” 话音落下之时,户部尚书方钝就开口说道。 这段时间,据说因为宣府一战的胜利,嘉靖皇帝在西苑里又搞了两场斋醮仪式,然后一张账单就给送到户部,要户部给出十万两银子入内廷。 现今的大明朝财政是什么样子,没人比他方钝更清楚了,不借这个场合说出来,他是没办法处理下去。 内廷找户部要银子的事儿,其他人也都已经听说了,不过此时都好整以暇的等着看后面剧情的发展,看看严阁老又会用什么法子解决这次的银子问题。 严嵩没直接接话,而是看了看旁边的次辅徐阶。 都是老狐狸,他补窟窿的手段不就是那几样,只是现在他想看看徐阶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法子可用,或者还是如以前一样,把事儿推给自己。 “呵呵,现在户部的摊子其实大家都清楚的很,寅吃卯粮,之所以还能维持到现在,全靠严阁老操持。 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一万、两万还好说,在京各衙门挤一挤就有了,十万两啊。 阁老,恕老朽无能,实在是想不到办法了。” 徐阶一如既往地把事儿推给了严嵩定夺,其实严嵩和稀泥的手法他早已熟悉,就是把早已分配用于其他用途的银钱截留下来,优先保证内廷用度。 至于那些需要银子的地方,那就等下一批银子解运入京后再按照顺序发放,说直白一点就是拖延时间,延迟付款。 账还是在那里,不会减少一分半点,就是要拿到的时间不好说。 当然,如果找对了人,领银子也可以插队的。 但是,一切都要紧着宫里来,这也是严嵩能稳稳当当坐在首辅宝座上的原因。 除开他,大明朝没有一位首辅会选择一味幸进皇帝,完全不顾朝堂百官的反对,更何况这些银子还是被拿起斋醮和建庙修观。 徐阶也想坐在严嵩那个位置上去,可是他知道,在嘉靖皇帝还有精神,有能力折腾的这些年里,他就算能够挤走严嵩,他也坐不稳那个座位。 因为,他还放开下老脸。 魏广德回京后的第六天上午,一名吏部官员在侍卫护送下来到了九江会馆门前,而魏广德早已穿着整齐等候在此。 此时的九江会馆内外已经被打扫干净,以往出现在会馆大门附近的垃圾粪便都已经看不见了。 虽然此地贵为京城,但是城市卫生环境还比不上后世小县城干净,这也是魏广德很不习惯的地方。 没办法,入乡随俗,现在似乎全球都是这样子,还能如何。 迎接传旨官员进入九江会馆,此时会馆大堂上已经摆好香案。 香案,在古代社会是非常的祭祀器具,一般都会用于摆放祭祀用的香烛果品。 迎接圣旨之所以要摆香案,一方面是因为皇帝号称天子,天授神权,而下达的命令也因此被认为是上天下达的命令。 古人对于天是存在敬畏的,所以天之子下达命令就需要用到香案,而前来宣读圣旨的太监或是大臣则被称为“天使”,喻天家派来的使者,而不是西方文化的所描述的“天使”。 魏广德此时就殷勤的跟在“天使”身后等待接旨,香案上的清香已经点燃,轻烟渺渺上升,香味充满整个大堂。 香炉之后,一副木架已经放好,这是一会儿传旨后供奉圣旨用的。 至于为什么魏广德会准备得这么齐全,还不是昨日就有人传来消息,今天有旨意到的缘故。 圣旨,可不是毫无征兆直接下达的,一般都会提前通知接旨人。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随着男天使开始宣读圣旨,九江会馆里众人全部跪听圣意。 没有出乎魏广德的意料,他两月前刚刚授予的翰林院检讨一职变成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不过略微意外的还是,他身上还多了一个太常寺的缺,太常寺典薄。 ○嘉靖三十五年七月丁丑(1556年七月二十一公元1556-08-25) ○命户部发中库银十万两,进内用仍令亟为处补。 第243章 谋 魏广德这次升官,按照时间来说,肯定是够快的了。 从毫无官职的庶吉士一跃成为翰林院检讨才俩月,又变成翰林院编修,虽然只是半级。 只是,魏广德接下圣旨送走传旨官员后,魏广德还有点晕,不明白怎么就多了个太常寺的官职,难道这就是之前给陈瑾准备的? 太常寺典薄,这官可不怎么样啊。 太常寺置典簿厅,有典簿,明制员额是二个人,职责是管理本寺吏员人役之事。 明朝设置的太常寺管理范围其实挺多,掌礼乐、郊庙、社稷、坛壝、陵寝之事等,只不过魏广德要去的典薄厅其实就是太常寺的杂物厅。 对于这个兼职,魏广德是比较失望的,只能到时候看看是不是只是在那里挂个职务,不用管事的那种。 几日后,魏广德假期算是修满了,自然要重新回衙门里公干。 升迁后的几天时间里,魏广德也没闲着,不断拜访和宴请他熟悉的京官和同年,现在总算是解脱出来了。 魏广德先去的还是翰林院,毕竟他现在主要的工作还是在翰林院里面,人头也熟悉些,顺便问问那些在太常寺挂职的同僚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来了。” 在魏广德走进尹台公房时,尹台看见是魏广德,笑笑,指指旁边的位置让他坐下。 “尹大人,我回来上值了。” 魏广德还是躬身施礼,对尹台说道。 “你现在已经是编修了,院里的情况你也熟悉,说说你的想法,是继续修《孝宗实录》还是想做其他的事儿?” 尹台这时候对他说道。 魏广德很清楚,现在翰林院修的那些书早就有分配的,就算陈瑾被罢职外放,他那点差事也不会没人做。 想想,觉得还是继续跟着吴清修《孝宗实录》的了,清闲,有时间可以做做其他的事儿,于是朗声回道:“我进院就跟着吴大人修《孝宗实录》,现在书还没有修好,我想还是继续做这个事儿。” “随你。” 尹台对于魏广德的回答也只是笑笑,“晚上院里同僚要给你办个酒席,你可别爽约哦。” 魏广德前几天就是和相熟的同僚有过来往吃喝,院里不少人他还不熟悉,所以知道今晚肯定是大部分在院里的都要来,自然满口答应。 “尹大人,上面安排我去太常寺担任典薄,不知道以后我是以那边为主?” 魏广德知道尹台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翰林院,因为他是这边的掌院,但是下午有时候就会去詹事府那边,毕竟他还有个少詹事的职位,所以想要请教下。 魏广德熟悉的人,大多都是近两科考起来的,所以根本没有兼职的经历,也说不清个四五六。 “太常寺那边,典薄厅据我所知确实缺个典薄,不过已经空缺了大半年了,你一会儿过去看看,你新来乍到,估计也不会安排你什么,而且现在的典薄处理公务能力也是很强的。 我们翰林院出去的人,除非旨意上注明掌事,否则一般都只是挂个职务,不需要投入进去,也就是多看少做,这个你去了就知道了。” 尹台笑道,“对了,你去太常寺直接找李开元李少卿,他现在掌太常寺事务。” 魏广德急忙点头感谢。 之前他打听过了,现在太常寺卿的名字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那就是严世番,只不过他早已不管太常寺的事儿,都是李开元在处理。 严世番现在的主要工作一个就是辅助他老爹处理内阁机要,还有就是工部,毕竟他是工部左侍郎。 当年嘉靖皇帝还想给他升为工部尚书的,不过因为严世番没有通过科举考试,是萌荫封官,严嵩和清楚,要是儿子真坐在那个位置上,怕是又有一场大的政治风暴来临。 随着京城邸报的发出,很快大明各地就都知道了宣府一战的详细过程。 当然邸报上不会详细写出战损,但是配合着保安州一战后俺答部迅速撤出宣府,此战是一场胜仗还是无人质疑的。 九江府魏家宅院里,此刻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段时间魏家的席面就没少办,从魏广德过了会试开始,之后的殿试、选庶吉士,回回家里都有客人来拜访,少不了就要请上几桌。 只有上次魏广德意外授官,被派去边镇巡视的那场,魏家只有吴占魁和张世贵过来了。 邸报发出之时,军方内部的塘报也到了,北部俺答部不稳,似有大举进犯之意。 看到这些资料,九江府这几家关系比较近的都有点坐不住了。 这个时候去巡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特别是在俺答部侵入宣府之后,大战爆发这段时间里,魏勐也在后军千户所呆不住了,不停往卫指挥使司跑,了解宣府最新的战报。 还好,就在今天最新的邸报送到九江府,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关心的魏广德不仅没事儿,反而成功指挥了一场对俺答部的会战,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俺答部被宣府军打得狼狈逃窜。 在客人都离开以后,魏勐和张世贵、吴占魁钻进一个偏房里才说起正事。 “世贵兄,之前你悄悄暗示我广德在京城怕是遇到麻烦了,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之前张世贵道贺时他们话还没说完,因为有新客人到访,魏勐又出去迎接了,不过一晚上都在想着张世贵话里的意思。 现在总算没有外人了,正好问出口,解除心中的疑惑。 吴占魁听到魏勐的话也打起精神来,今晚喝了点酒,现在酒意有点上头,不过关系自家外甥,他也必须上心。 “这个是我回家和我老爷子说这事儿的时候他提到的。” 张世贵看看魏勐,又看看自己妹夫,这才开口继续说道:“这年头,朝廷有两个麻烦亟待解决,一是国用,而是军事,也就是南倭北虏。 广德这次在宣府干得不错,可以说打得漂亮,俺答汗什么人,都让他打跑了,看似是立了个大功,如果他不是在翰林院的话,我会拍手为他叫好。” 张世贵说道这里,轻轻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广德可能被兵部看上,派出去统兵?” 吴占魁立马反应过来,翰林院和兵部,对于魏广德的仕途来说,可以说天壤之别。 外派统兵,那就是提着脑袋干活,如果一直打胜仗还好说,可要是有一次败仗,前面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是真的得不偿失的去处。 可如果继续留在翰林院里,虽然依旧机会渺茫,可总归有机会的,也就是熬时间熬资历。 魏广德本来年岁就小,正是合适熬资历的。 何况有了这次战功,就算想低调怕也是不能。 但是,他们最怕的就是魏广德在接受这次的封赏后不能继续留在翰林院,而是被外派授职。 虽然短期内可能官职会噌噌噌往上提,可是从长远考虑还是吃亏的。 “我该怎么做?是不是马上派人送些银子过去疏通疏通?” 想到自己儿子可能会被派出去统兵打仗,魏勐心里就是一颤。 打仗可不是过家家,这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活计。 “现在来不及了,或许封赏已经下来了,再等等看,看最后给他什么路子。” 张世贵摇摇头说道,下午张庆知道魏广德在宣府指挥宣府军打了一场胜仗后就担忧这个事儿,而在那个时候,张世贵完全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过。 “对了,南京那边有消息了吗?” 说了这事儿,张世贵又想起之前关于魏广德婚事的事儿来了,好像魏国公那边一直没人过来送信,有点奇怪了。 闻言,魏勐摇摇头。 “那就再等等,要是还没有消息,就派人过去问问,不能老是这么拖着。” 张世贵说道,“要不是先答应了徐家,现在这里怕是门槛都被踏破了。” 几人闲聊到南京徐家,只是他们不知道魏国公徐鹏举此时也正在为这事儿烦恼着。 徐邦瑞已经来见过自己几次了,就是要自己给出个准信,可是徐鹏举这会儿是真的没法下定决心答应这门婚事。 是的,现在他后悔了。 之前,还可以利用魏广德被派去巡边,北边边境不宁敷衍徐邦瑞,现在仗打完了,还能说什么? 九江那边,还有徐邦瑞,他们大多只能通过邸报了解朝局,徐鹏举可不需要,他在朝中也安插了眼线的。 不管朝中发生什么大小事儿,都会第一时间飞报南京魏国公府。 其实在外的几家勋贵,大家都是这么做的,都会在京城扶持一两个官面上的人帮自己打探消息,甚至合纵连横其他需要拉拢的势力。 魏广德并没有被兵部要走,按照皇帝的意思,他大部分时间都会留在翰林院学习,太常寺只是挂个职,让他有机会接触到政务。 徐鹏举可没见过魏广德,当初应该是见过魏勐,不过那个时候魏勐什么身份,他都没正眼看过,现在已经早就没印象了。 徐鹏举知道此事已经不能再拖了,拖的时间越久,要是最后毁约的话就真把人得罪狠了。 案例来说,自己女儿找个前途无量的京官应该是一件大喜的事儿,可他怎么就是喜不起来呢? 嘴上不敢说,可在心里,徐鹏举是埋怨西苑那位的。 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那小子,又是提殿试名次,又是捡拔授官。 之前,兵部想要把魏广德调动过来,就是徐鹏举在背后推动,或许还有其他人也有这样的心思,但是貌似在严嵩那里没得过去。 这帮江西佬,还真是抱团。 在徐鹏举想来,只要把魏广德调出翰林院出任军事文官的话,只要不是留在北京城,那么他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就会大减。 而且,最重要的还是,他已经发现魏广德和高拱来往两次了,说明魏广德似乎和其他大部分文官一样站裕王一边的。 嘉靖皇帝要传位给谁,他们这些勋贵虽然会打小九九,可是他们都清楚,在皇帝没有公开表态前,那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 你可以偏向谁,但绝对不能倒向谁,这是对当今的不忠。 对于勋贵子弟来说,他们第一课就是忠于皇帝,也只能忠于皇帝。 徐鹏举就是不肯站队的代表,毕竟在南京的勋贵大多看他的脸色,敢和他叫板的要么是北京来的,本地的也已经被他们魏国公家收拾的差不多了。 每年给裕王府和景王府也会送些东西,相对来说景王多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徐鹏举都担心被裕王知道。 他不想卷入景王和裕王的争斗,更不想让女儿嫁给裕王一系的人。 南京城里知道裕王府被人卡岁赐事儿的人不多,可他偏偏就是其中之一。 他也是明白人,只是没想明白西苑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看不透嘉靖皇帝的神操作。 想想之前筹划的事儿,看样子得提前操作了,虽然有点风险,事败最多就是被骂一顿,收点自己的权利,难道还能把自己家魏国公的牌子给摘了? 先把世子定下来,就算魏广德再受皇帝的宠幸,也绝不会干涉都已经既成事实的事儿。 想到这里,其实徐鹏举在心里还是应了这门婚事,他女儿嫁给魏广德也不算吃亏,只不过还要再拖延些日子,先把魏国公世子的事儿定下来再说。 打定主意就要开始操作,“来人,给我磨墨。” 很快就有丫鬟来到书案旁开始为他磨墨,之后他才驱逐屋里人,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写了一封信,直到墨迹干了后才叠好放出信封封好口。 随即又拿出一块火漆,在蜡烛上用火轻烤,等火漆变软变稠后滴在信封封口处,拿出自己的私章印了上去。 “来人,去叫魏森过来。” 做好这一切后,徐鹏举才开口唤来门外的丫鬟,让他们给自己跑腿叫人。 不多时,一个家丁打板的人就进了书房,看到书案后的魏国公徐鹏举后躬身行礼。 “这里有封信,你马上送往京城交给王季淮,让他按照信里的吩咐马上着手操办。” 说到这里,徐鹏举又转身从身后书架上拿起一个盒子,随身钥匙打开锁,取出一块小铁牌,这才放在信封上一起交给魏森。 “这块牌子你带上,到时候他需要用银子,你就去取了交给他” 第244章 诰命 现在的魏广德,小日子过得清闲,每日都按时去翰林院名册上签到,无聊的话就去太常寺转转。 这段时间也没啥大祭活动,太常寺也清闲的很。 其实太常寺也不是一直都这么清闲的,在魏广德出征在外的那两个月时间里,太常寺先后负责组织了孝庄睿皇后、孝穆皇后和仁孝文皇后的忌辰,奉先殿行祭礼。 同时还有成祖文皇帝忌辰,也是在奉先殿举行的祭礼活动。 只能说魏广德被派到太常寺,刚好就是太常寺最轻松的时候,没有任何活动要举行。 当然,这三位皇后和嘉靖皇帝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就说着孝庄睿皇后,说起他老公来明粉都知道,就是大名鼎鼎的英宗皇帝。 说起来,这位孝庄睿皇后还是大明朝开国以来第一位从大明门抬进紫禁城的皇后,和英宗感情也不错,就是没有生下儿子,所以晚年甚是凄凉。 当然,这涉及到钱皇后和朱见深母子之前的结怨,时过境迁,作为英宗遗诏中明确身份地位的人,还是有祔享太庙的资格的,尽管那也是经历了一场政治风暴。 太常寺的日常,就是在大朝会、大典仪式上漏脸,剩下就是这样的祭祀活动。 在接了升官圣旨后,魏广德就写了封信托会馆掌柜的找人带回九江。 之前被授官后,走的比较急,也没时间写封信回家,现在正是时候。 信里其实也没啥内容,就是讲下自己又升官了,顺便问候下家人安康。 当一位九江商人的船队从通州码头出发顺着京杭大运河南下的时候,一条南京来的快船靠在了通州码头上,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几步下船,很快就消失在人潮汹涌的码头上。 就在当日下午,一乘小轿悄无声息出现在距离严府后门外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那是一家当铺的所在,只是平日里少有人前来,显得非常冷清。 小轿落地后,轿中人从小轿中下来,左右张望,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后这才迈步进入了店铺,轿夫又把小轿抬到街边等候起来。 不多时,当铺一旁的一户人家大门打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屋里匆匆走出拐进小巷,很快就出现在严府后门。 有节奏的轻轻敲响木门,不多时门被打开,小厮马上就走了进去。 又是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严府后门才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刚才进门的小厮正跟在他身后。 “你确定那人是国子监的?” 即将走出小巷的时候,那管家模样的人忽然停下脚步,侧身问道。 “辛二爷,绝对错不了,小的曾经在国子监见过他。” 那小厮急忙走近两步恭敬说道。 “那他这个时候跑这里来做什么?国子监又没官职让他升?就算想要外放为官,也不过就是芝麻小官,他一个举人,哪来这么多银子?” 那被唤作辛二爷的管家狐疑的说道,不过旋即又摇摇头,管他的,只要白花花银子送来,一切都好说。 想到这里,那辛二爷也就不再纠结,快步出了院子就往那当铺方向走去。 天已经黑了,严世藩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在两个身材高挑的俏丽小丫鬟搀扶下回到自己的院子,只是这个时候,院子门前已经有一个人静静侍立在那里等候着。 “是谁在那里?” 虽然醉的厉害,可是在前面丫鬟手里提着灯笼映照下,严世藩还是依稀看到院门口有人,故而发问。 往日里,自己院子附近可是不准其他人接近的。 “公子,是奴才严辛。” 那人连忙躬身答道。 “严管家,有事吗?” 严世藩才从外面回来,严辛就站在这里,自然知道肯定有事儿,只是不知道是多大的事儿,让严家的二管家这么晚了还在等自己。 “当铺那边的事儿。” 严辛只是简单提了下源头,就不再多言,他看着严世藩此时摇摇晃晃的样子,知道公子这是醉的厉害了,也不知道今晚到底能不能给大公子说下这个事儿。 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严世藩勉强站定身子,“还有我办不成的事儿吗?” 如果是一般的事儿,其实严辛就能做主的,只要收了银子,他严世藩自然会帮他把事儿办好,可不会随便砸自己的牌子。 严世藩严大公子,还是很讲信用的。 “是是是,公子说的是这个道理,只是这次的事儿” 严辛还要再讲,就被严世藩挥挥手打断,“进里面说。” 很快,一行人就走进了院子里。 “你是说这次请托的是魏国公?到底什么事儿,说清楚点。” 进了屋子,屏退左右后,严世藩才从严辛断断续续的话语里了解了个头,看严辛的样子就很不舒服,他这会儿正醉着呢,根本不想理这些小事儿。 不过如果是南京魏国公的请托,好像又要另当别论了。 怎么说都是开国勋贵,在南边的势力还是颇大的,他现在正在南边赚钱,自然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何况人家是来给自己送银子的。 “魏国公夫人早逝,现在最得宠的是他的一个小妾郑氏,他这次想要请托的就是想要朝廷封她为夫人,拿下一个诰命。” 严辛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眼严世藩,此时的严公子躺靠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的,也不知是醉了还是什么。 正在严辛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还是叫来门外的丫鬟服侍严世藩休息的时候,耳边就听到严世藩不满的声音,“继续说,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你打探到什么,都一并说了。 往日里也没发现你这么胆小怕事儿,讲个事儿都讲不清楚。” “是是是,公子教训的是。” 严辛急忙点头哈腰应承着,随后继续说道:“来的是国子监助教王季淮,他应该就是魏国公安插在北京的眼线。 他走后,我找人打听了下,这里面的事儿有点复杂,不是简单的封个诰命的事儿” 随着严辛的讲述,严世藩逐渐明白过来了,魏国公徐鹏举这是打的暗度陈仓之计。 他原配早亡,这个时候请朝廷封他的宠妾为夫人,自然就是扶正的意思,那这个宠妾的儿子自然就不再是庶出,而是算嫡出了,将来是可以继承魏国公爵位的,因为原配夫人并没有为他诞下一儿半女。 “你意思,他那个宠妾生的是小儿子,所以正大光明抢不赢?” 严世藩多聪明的人,在听到严辛说封小妾为诰命的时候,就已经有预感了。 果然,和他的猜测一样,后院里的争斗。 不过,一个魏国公的爵位,倒是值得拼一把了。 “他两个儿子,大儿子徐邦瑞,小儿子,也就是那小妾郑氏所生之子叫徐邦宁。” 严辛马上介绍道。 “哼哼庶长子,多大点事儿,你还怕成这样。” 严世藩看着严辛,就有点不满意了。 “公子,这事儿背后牵扯有点大,毕竟涉及到魏国公爵位传承,而且其中还有那什么,完全就是在骗朝廷的诰命,那郑氏不管怎么得宠,毕竟都是小妾啊。” 严辛擦了把头上冒出的虚汗对严世藩说道。 “南京城里的事儿,你以为北京城大家都知道。” 说到这里,严世藩打起精神坐直身体,“你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这事儿不大,就是比较麻烦,办起来的话要快刀斩乱麻。 还有,他给多少银子?” “送来五千两银子的会票。” 严辛马上回答道。 “啧啧他徐鹏举还挺大方,为了个小妾居然舍得花这么多银子。” 严世藩讥笑道,“五千两银子,可以弄多少个美娇娘,还在乎一个小妾,切~~” “公子说的是,那奴才明天就回他能办?” 严辛听严世藩的口气,这事儿还是可以办的。 好,他还真没有见过严世藩严大公子办不成的事儿。 不过,这事儿始终是在骗诰命,按朝廷制度小妾是不能被封夫人的。 “回,不是多大的事儿,我会安排好。” 严世藩完全没把这件事儿放在眼里,不就是一个诰命,每年朝廷都要封出去不少这样的诰命,真不是什么难事儿。 只是此事牵扯到魏国公爵位的承袭,就有点上纲上线,确是容易被那帮子自诩为清流的家伙攻讦。 严辛看自己的事儿算是办完了,连忙知趣的告辞出来,离开了严世藩的院子。 十几日后,一份封诰的文书就飞出了北京城。 根据品级,明代诰命夫人可以分为一品夫人(一品)、夫人(二品)、淑人(三品)、恭人(四品)、宜人(五品)。 除此以外,还有六品的是安人,七品以下是孺人,无封无品叫娘子,这两个等级就不是诰封了,而是敕封,自然就算不得诰命夫人。 不过在民间,一把还是把获得品级的官员之妻统称为诰命夫人就是了。 至于诰命夫人的特权,第一特权,所有的诰命夫人都有“工资”,多少根据品级不同而不同,但是没实权。 第二,京城的诰命夫人,特别是一二品的,是有机会获得皇后邀请,参加宴会的,那绝对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第三,诰命夫人,见到比自己品低的,可以不跪不请安,而品级低的官员见到品级高的诰命夫人,必须行礼,哪怕人家没实权,也得行礼,这就是规矩。 这份加封诰命的文书上所封的,不过就是个二品夫人的头衔,对于魏国公超品公爵的身份来说,自然是偏低的。 不过在看过这份诰命的官员来说,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扶个侧室而已,给个二品夫人的诰命也还合适,所以朝中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份封诰有什么不妥,相关衙门很痛快的为这份诰命放行。 京城的官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也是有的,当中知道魏国公家详情的也不少,只是这个时候没人说出来而已。 魏国公自己的家务事,没必要为此等小事得罪一个世袭罔替的勋贵。 对这些官场中人来说,处事要圆滑,不是不能在这件事上“主持公道”,而是需要有足够的利益,或者说有人已经冲在了前面,事情已经被闹翻了,他们才会跟进。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没人比他们更懂了。 这份诰命魏广德也看到了,他只是笑笑,心里感叹着这些达官贵人可真是好,自己有超品的世袭罔替爵位,连带着老婆都能要到诰命。 对于低品级官员来说,诰命,那是有点遥远的。 如果他在此之前成亲的话,或许凭借这次保安州的功劳,也能获得个孺人的敕封。 不管是诰命还是敕封,都是按照官员品级来的,一般不会出现夫人获封等级比官员还高的,所以魏广德如果有夫人也只会是七品的敕封。 而此时在南京城的魏国公徐鹏举已经在诰命送达前先一步知道了消息,五千两银子没有白花。 现在自己的宠妾被封为夫人,自然就成为魏国公府的女主人,徐邦宁也算是嫡子了。 那么现在就是要开始执行第二步计划了。 郑氏被朝廷封为夫人后,虽然算是正室,可毕竟还是有点麻烦的,那就是在承袭考核的时候。 明代勋臣承袭,由五军都督府、礼部、吏部共同勘验,徐鹏举已经掌南京中军府事,只要再搞定南京礼部、吏部的官员,那么此事才算最终定下来。 徐邦瑞和徐邦宁两个儿子,徐邦瑞在承袭爵位的时候自然是占有先天优势的,虽然他也不是嫡子,可是占着庶长子的头衔。 徐邦宁现在虽然算嫡子,可郑氏始终都是扶正的,不是原配。 如果礼部、吏部坚持认为他只是庶次子的话,那么徐邦瑞就会笑到最后。 徐鹏举已经在这事儿上花了大把银子,自然不希望其中再生波澜,必须把事儿坐实了才好。 这个时候,就要动用他以前起的歪心思了,当年那么做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有此奇效,真是妙极。 十几日后,徐鹏举坐轿去了南京兵部衙门,徐鹏举想送次子去徐邦宁去兵部学韬略,为将来袭爵掌军做准备。 他和南京兵部尚书刘采有些渊源,自然希望刘采能给他开个后门。 而在此时,魏广德也搬进了新家,经过前两日的喧嚣后,今天总算是安宁下来了。 知道魏广德乔迁新居,他的同年和同僚自然要坐在一起乐呵乐呵,不止翰林院,太常寺的也来了。 第245章 无以妾为妻 今日是十五,休沐日。 魏广德一早起来后就瘫在大堂的靠椅上,前两天喝酒有点多,现在感觉脑袋还晕呼呼的。 旁边放着一杯浓茶,这两天魏广德喝茶都变了,茶叶放的更多,以前喝着习惯的清淡茶现在食之无味。 虽然这年月不管是蔬菜还是肉类,品质上都是有保证的,绝对绿色无公害,可是这口感就差强人意。 别看魏广德到大明朝已经好多年了,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调味品还真的是毫无办法。 这年头,做菜用的调味品除了盐,就是梅子、酒,另外就是人们用鱼、肉等来做调味酱,主料用干肉、水果、蔬菜等,另外还有椒、桂、姜、葱、蓼、芥等辛香料。 对于魏广德来说,过去口味比较重,现在一下子没了辣椒、味精等调味品,那是相当的不习惯。 不过没办法,辣椒他是没见到过,也和人比划过,但是没人见过。 对此,魏广德得出的结论就是这玩意怕还在海外,国内没有引进。 依稀记得其实国内不少植物都是海外引进的品种,其实并不是中国自古就有的。 至于味精,还是算了,只听说是化学合成的,具体怎么制作,他是完全没有印象。 其实对于好多人来说,看到那个亮晶晶的东西,好像一种化工产品,其实它和酱油、醋一样,都是一种酿造产品,可以增进人们的食欲,提高人体对其他各种食物的吸收能力,对人体有一定的滋补作用。 对于他的饮食习惯来说,好像就只有茶才没有变,依旧是那个味儿。 “少爷,少爷。” 这个时候,张吉从屋外跑进来。 在外面的时候,张吉都是称呼魏广德为老爷,只有进了家门才喊他少爷。 “什么事儿?” 魏广德这两天或许喝酒喝多了,精神不是很好,随口问道。 “老爷来信了,还把赵虎他们派过来了,说是保护你,帮你看家护院。” 张吉进屋看见魏广德,急忙说道。 “他们来了?” 魏广德稍微惊讶后就明白了,以前就李三一个人,现在知道他在京城买了宅子,多派几个家丁过来照看着。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不过随即,魏广德一脸问号对张吉说道。 听到张吉说赵虎他们,魏广德大概就猜到是哪几个了,肯定就是上次剿倭寇的时候派到自己身边的护卫。 不过这年月人出门少,这些人怎么找来的,问路能问过来? “他们先去的九江会馆,会馆掌柜派了个小厮带过来的。” 张吉急忙回答。 “给那小厮打赏,叫他们进来。” 这个时候,魏广德还没去张罗买仆人的事儿,前两天办酒席就是从旁边餐馆高价请回来厨师做的,就连跑堂的都临时雇来两个。 随着赵虎三人的到来,魏广德院子里住进来六七个人了,清一色的老爷们。 原来看宅子的老头,魏广德给银子打发出去了,家里只留下崩山堡的一群人,这样他才觉得放心。 老爹把护卫安排好了,可这次没找人来照顾魏广德的饮食起居,光靠张吉也是不行的,回头还是要找牙行买几个人回来,烧水做饭打扫卫生,那些个糙汉子可不是那块料。 接待了赵虎等人,让张吉带他们下去安顿,前院空房子不少,缺什么上街去买就行了。 魏广德一个人坐在大堂看着老爹叫他们带来的信函,看看内容,这个应该是看了塘报后就安排人来京的,自己写的信应该还在路上,他们没收到。 认真收好书信,和后世不同,这年月一封家书的价值不是后世之人所能理解的。 在魏广德穿过来那个时代,手机、网络已经普及,就算是要见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说实话真的很简单,不管是通话还是视频,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好。 可是到了这里,书信就是寄托全部思念的东西,想家了就把存下的信件翻出来看看,缓解下思乡的感情。 所以,他对每一封收到的家书都是小心的收好存放起来,不敢有一丝马虎。 对于上辈子家人的思念,现在的魏广德也只能把思念寄托在这一世的家里,实在没什么办法。 起身,魏广德拿着家书回到自己卧房,打开床头一个箱子,取出其中一个小盒子,里面两封信件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里面。 今年见到老家来人,魏广德思乡情绪有迸发出来,没有把手里的书信放进去,而是拿出里面其他的信,坐在一边,一封一封打开,重新又看了一遍。 信件看完,魏广德意犹未尽的又把信件收好,小心的把信件又放回盒子里,不过就在关盒盖的一瞬,他的手一顿。 想起之前那封信里最后说的内容,魏广德心里就纳闷了,时隔这么久了,老爹也没有名言到底给自己安排的哪家姑娘。 咂咂嘴,还是把盒盖关上,又放回箱子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一个多月以后。 在这段时间里,魏广德抽空去南薰坊附近的牙行买了两个厨娘和两个丫鬟,又买了两个下人负责洒扫,现在他的魏府才稍微像个样子了。 很意外的,魏广德又收到来自九江的家书。 上次收到家里来信后,魏广德感觉暂时没什么好说的,之前寄出去的那封信把他想说的都已经说了。 家里回信也算正常,只是这次的信不是通过来往京城和九江商人捎来的,而是父亲家丁队中一个小队长,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魏广德不认识的书生打扮的公子。 家丁见过礼后将魏勐的书信交给魏广德,又给魏广德介绍起身后之人。 “少爷,这位是南京魏国公府上大公子的长随徐怀,这次来京城主要是来认个门。” “小人徐怀见过魏大人。” 那书生打扮之人这时候也向魏广德行礼道。 “不用多礼,请坐。” 魏广德连忙制止他行礼的动作,又指着一旁的空座说道。 自己家的家丁,自然是不需要安排他坐下的,可跟来一起来的人是魏国公府上的人,那代表的就是魏国公,这个面子是必须给的。 他不过一个七品芝麻官,在魏国公这样世袭罔替的超品公爷面前,其实什么都不算。 “不知徐” 魏广德刚说到这里,有点卡壳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说公子,对方只是魏国公府上一个长随,连个管事都算不上。 “魏大人叫我徐怀就好了。” 徐怀这时候很机灵的插话进来说道,缓解魏广德短暂的尴尬。 “不知你这次来此,是公爷有什么吩咐吗?” 九江卫张家和南京魏国公府上有联系这事儿,魏广德还是知道的,下意识的以为对方可能是知道自己在京城翰林院做官,反正也清闲的很,所以想给自己找点事儿。 魏国公吩咐的事儿,只要不是大逆不道,魏广德还真没有勇气拒绝。 毕竟自己家里,还要全靠人家照应着。 世袭武职,说起来好听,有世袭官职的人家多了去了,又有多少人能捞到实职的。 上面没人,你也只能在一边干瞪眼,看着别人在那里把油水吃干抹净。 “魏大人看过魏老大人的家书就知道详情了。” 那徐怀连忙说道。 魏广德闻言微微皱眉,看了眼站立在一旁的家丁,没说话直接拿起桌上的家书,小心撕开封口抽出信纸看起来。 很快,魏广德心里就微微惊讶起来。 之前乡试之后回九江,倒是听说过这位徐家大公子的事儿,知道他来过九江府,见过自己老爹,还在家里喝过他过会试的庆功酒,只是没想到原来老爹上封信里说的亲事,居然是徐家的姑娘。 落在魏国公府上,说姑娘好像不对,应该是千金才对。 信上内容很多,信息量有点大,详细说了徐邦瑞和魏勐对于两家结亲的来龙去脉,甚至连一些时间节点都有提到。 显然,老爹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许多,所以信中内容异常详细。 魏广德没有理会徐怀,而是看着信纸开始在心里推敲起来。 整个结亲的过程,似乎是在他会试之后就说好了,但是在殿试成绩出来后,魏国公府上似乎生了一点变数,虽然最后没有影响太大,也足够让魏广德意识到很多东西了。 魏国公府上怕是还有其他事儿没有说出来,老爹并不知道,或者说猜到了但是不好言明。 而现在徐家的人就坐在下面,到底是来为自己揭开谜底还是什么? 魏广德一时不好确定,有点踌躇。 果然,信件后面又介绍了和他订亲的徐家千金徐江兰的信息,他是徐邦瑞的胞妹。 徐邦瑞。 魏广德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知道魏国公府上的事儿,八成就和徐邦瑞有关系了。 从信件开头的内容看,他似乎是这件事儿的推动者,不应该拉后腿才对。 真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徐家有人威胁到徐邦瑞,那人似乎在反对他和徐江兰的婚事。 魏广德眨眨眼,有点想不明白,只能暗叹这些大家族内部勾心斗角或许很普遍,不像他们家小门小户的,也没什么好争的。 “徐怀,信我已经看过了,不知你家主人是” 魏广德虽然断定徐怀应该是徐邦瑞的人,也就是他未来大舅哥的手下,可还是要假装不解问上一句。 “小人打小就跟着大公子,说起来和魏大人也不是外人,我家公子就是徐邦瑞” 那徐怀很快就把魏国公府上的事儿说了一遍。 果然,就是两兄弟为了承袭爵位的事儿在明争暗斗。 不过和魏广德想的略有出入的是,他很快意识到下场的人可不止是这两兄弟,就连当代的魏国公徐鹏举都撸起袖子下场了。 明摆着,这是帮着小儿子打压徐邦瑞这个庶长子。 想到这里,魏广德猛然记起月前朝廷发出去的那份诰命文书,急切开口问道:“徐邦宁的母亲是郑氏?” “正是,只是那个郑氏只是公爷的宠妾,根本算不得侧室,完全是在欺骗朝廷的诰命。” 徐怀听到魏广德的问话,点头回答道。 “呼” 魏广德现在想明白了,就是这么回事儿。 人家在官面上已经占了先手,虽然诰命有问题,可是毕竟已经发出去了,在朝廷没有收回前依旧是有效的。 对于后世人来说,正妻死了,要立谁为正妻还不是魏国公一个人的事儿,他喜欢谁就可以立谁? 其实,这种看法是不对的,至少在这个时代不行。 “娶妻”和“纳妾”,其实从“娶”字和“纳”字就能看出一丝区别来。 妻子乃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回来的,是主子。 而妾进门用的是个“纳”,也就是花钱买来的。 古籍中也有明确记载,“妾乃贱流”、“妾通买卖”,妾室其实就是高等奴婢,就是件物品。 因为妾的卑微,古时候妻子即便是被休弃、或者去世,主君也会重新迎娶个妻子,而不是将家里的妾室扶正,在宋朝以前,扶正妾室要被流放、罚款与杖责,还要坐牢。 这样的制度也是逐渐形成的,之前在春秋战国时期,天子势衰,礼法崩坏。 《左传》中就记载了这么个故事:“宋有生女子赤而毛,弃之堤下,宋平公母共姬之御者见而收之,因名曰弃。长而美好,纳之平公,生子曰佐。后宋臣伊戾谗太子痤而杀之。先是,大夫华元出奔晋,华弱奔鲁,华臣奔陈,华合比奔卫。” 正是因为春秋时期,出现了这么多违背礼法的事,诸侯会盟企图重新恢复西周时期的社会秩序,特地将“无以妾为妻”作为会盟的约定之一。 到了大明朝,虽然官方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妾室扶正,但是不管是民间还是贵族当中,出现将妾室扶正的现象,但是也很少见,尤其是那些有身份地位的人。 此时的魏广德就在脑海中快速分析着此事的利弊,魏国公有点孟浪,不管走什么路子办成的这件事儿,只要盖子被掀开,他就要面对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 虽然《大明律》当中确实没有禁止妾室扶正,可是这样的行为和现在的主流价值观背道而驰,所以一定会遭到抨击,甚至被追回诰命。 不过未来老丈人这点麻烦还真不算什么,最主要的还是大舅哥现在的处境就有点尴尬了。 现在的郑氏有了诰命之后算什么? 徐邦宁是庶次子还是嫡子? 魏广德不觉看了眼跟前的徐怀,他明白徐邦瑞的意思了。 第246章 勋贵的生存之道 “我明白大公子的意思了。” 魏广德仔细思考一番后才开口对下面的徐怀说道,现在他和徐江兰的婚事只是订下,三媒六聘这些程序也没走,自然还是只能称呼徐邦瑞为大公子。 “你先下去休息,我在这里和徐怀说说话。” 魏广德这个时候转头对家丁说道,旁边的张吉很识趣的给他带路,屋里就剩下魏广德和徐怀两人。 “大公子的意思是,想要我在京城活动一下,把事儿抖开呢,还是什么?” 魏广德想要搞清楚徐邦瑞的真实想法,然后自己才好酌情考虑要不要做,怎么做。 “魏大人有所不知,我这次来还要说个其他事儿。” 徐怀这个时候忽然起身凑到魏广德小声说道。 神神秘秘的样子把魏广德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做什么? 待听清楚徐怀话里的意思后,心里又是一惊,难道自己猜错了,不是想要自己在京城给他造势,把封出去的诰命追回来? “魏大人不要多想,事儿和那份诰命不相干。 我家公子是国公府的长子,这是不可动摇的,就算将来要争,那也是朝廷派人下来查勘,如果朝廷认定二公子是嫡子,我们大公子自然也无话可说。” 听到徐怀这么说,魏广德心里就有数了,徐邦瑞并不想在那份诰命上做文章。 这可是魏国公府,一份诰命有什么用,最后都是要上达天听的,只有皇帝认可了才算真的有效。 显然,到那个时候,徐邦瑞才会出来和他二弟打对台,毕竟他娘的身份是改变不了的。 “那大公子让你来,是要告诉我什么事儿?” 魏广德不大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有啥说啥多好,搞的神神秘秘的,还以为是要商量造反。 “魏大人有所不知,诰命到了南京以后,我家公子并没有在意,但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怀微微一顿,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魏广德看到这里,心中哂笑,这是演给谁看的,故意这么做做,不就是想要再自己面前表达这件事儿的严重性吗? 魏广德没有做声,也装作很关切的看着他,等待下文。 虽然效果不理想,但是徐怀还是很快恢复过来,继续开始讲述前些天南京城里发生的事儿。 原来那日魏国公徐鹏举找到南京兵部尚书刘采,目的其实就是想送小儿子徐邦宁去兵部学韬略,为将来袭爵掌军做准备。 刘采所在的衙门就在南京,自然听闻过魏国公府上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 虽然他和徐鹏举表面关系还不错,可是文官向来都不怎么把勋贵看在眼里,对于徐邦宁的事儿,他也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对于那份京城送来的诰命,刘采是不认同的。 实际上只要知道事件来龙去脉的文官,都不会同意给郑氏封诰命。 显然,魏国公府上的诰命其实就是他们欺骗朝廷骗来的。 只是看到木已成舟,南京官场上的大人们都选择了沉默,毕竟事儿涉及的主要还是魏国公爵位的承袭。 就目前看,徐鹏举还活蹦乱跳的,根本扯不到那上面去。 等真的要确定魏国公世子的时候,只要朝廷不认可徐邦宁的嫡子身份就好了,依旧由庶长子徐邦瑞继承爵位。 徐邦瑞对于郑氏获得诰命并不着急,主要原因也正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官员们的打算。 而现在变得有点着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儿后续发酵的影响,开始有点不受他掌控了。 在魏国公徐鹏举见到刘采希望他能够给徐邦宁开后门,安排他进南京兵部衙门后,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刘采严词拒绝了他的请求。 不仅拒绝徐鹏举的请托,刘采甚至还在劝他更改主张,按照朝廷的宗法制度来做,警告他如果真的更加疼爱幼子,就更该早些打算,给他安排个合适的位置,别让两兄弟因为承袭这事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面对这么尴尬的场面,魏国公徐鹏举只好暂时退步,答应送两个儿子去兵部学习。 对此结果,刘采才点头答应下来。 只是在徐鹏举回到家中叫来两个儿子后,徐邦瑞对此自无不可,而徐邦宁则明确表示拒绝。 他哥的性格使然,并不如他那么在外面飞扬跋扈,现在整个南京城里的公子哥们大多都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很是威风八面。 这样的生活环境下,让他进衙门里学习,他当然是不答应的。 好好的纨绔不做,去做什么芝麻官啊。 徐邦宁不愿意去,徐鹏举一时也没了办法,只好暂时放下此事,徐邦瑞自然也没法去兵部学习韬略了。 只是徐鹏举又选择了另一个方法来操作此时,依然是送孩子上进。 大明朝的最高学府自然就是国子监,都城是南北两京,朝廷各衙门的班子也是两套,这国子监自然南京也有。 徐邦宁不愿意去兵部,那就疏通关系让他去国子监转转,其实都不需要去,主要就是挂个名就好了。 他是看出来的,刘采对于他选择培育小儿子作为接班人是严重不满的。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但是有了之前的事儿,徐鹏举在操作国子监一事上就多了个心眼,明面上依旧让两兄弟都去国子监报道。 但是暗中,他却找了另外一个人来操纵这一切,这人就是同为勋贵的诚意伯刘世延。 魏国公和诚意伯,一位是开国功臣武将徐达之后,而另一位则是文官刘伯温的后人。 徐达和刘基(刘伯温)都是辅佐朱元璋定鼎江山的重要人物,本来关系还是不错的,两人生前长期共事,是生死与共的患难之交,只是到了徐鹏举这一代出了一点变数。 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实行了两项影响明朝两百多年的制度。 一是把皇子分封为各地藩王,世代相传与国同休,作为皇权的辅助保障。 二是把开国功臣封王封侯,也让他们的子孙可以世代承袭爵位,永享富贵,以激励后人。 徐达死后,他的魏国公的爵位由他的子孙代代相传,而刘基的诚意伯之位,中间一度因故中断,但最终还是传了下去。 正德十三年,魏国公的爵位传到了徐鹏举手中,他被朝廷任命为陪都南京的守备,掌管中军都督府。 嘉靖十二年,诚意伯爵位中断多年后,由刘瑜承袭,刘瑜曾主管南京前军都督府,掌管操练之事。 刘瑜与徐鹏举自恃都是勋臣之后,谁都不服谁,终于发生冲突。 在嘉靖十八年,在一次检阅士卒会操时,徐鹏举和刘瑜两人,竟然因为争夺主次坐席,大吵一架,闹得不可开交。 刘瑜一气之下,不管不顾带领本部人马扬长而去,一时引起轩然大波。 事后魏国公徐鹏举上表弹劾刘瑜,使得刘瑜被罢免,两家从此结仇。 其实就此事来说,当时徐鹏举是提督之职,而刘瑜是操江提督,确实比徐鹏举低一级,朝廷的处置并无不当之处。 自此以后,在南京城中,徐家和刘家就势同水火,闹出过不少风波。 至少,在外界看来,两家关系是彻底破裂了。 只是,作为曾经在朱元璋眼里“吾之子房”的刘家,已经由文官家族变成了武将家族,而且长期在江南带兵。 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刘家在北京的皇帝眼里,那就是牵制魏国公家族在江南影响的一股力量。 只是刘家在由文转武之后,家族之人或许常年出入军伍的关系,逐渐变得嚣张跋扈、桀骜不驯,经常惹出祸事来。 每次犯事后刘家必然被罢免,过上一段时间,皇帝又想到刘家的用处,找个理由,或是直接在徐达的祭日又恢复刘家的职务。 上一代的诚意伯刘瑜因为和徐鹏举闹出的罢练风波,最后被罢免了职务,而他也在两年后病死。 由于刘瑜的儿子刘洪早卒,刘家在刘瑜死后只剩下其孙刘世延,按制应该由刘世延承袭诚意伯爵位,只是他当时年幼,故作了几年待袭舍人,长大成年后方才袭爵。 不过显然,刘瑜在病死前是和孙子刘世延有过交代的。 刘家在这个时候虽然算不得大明朝顶级权贵,可是特权却是很重,当年刘基对朱元璋的帮助太大了,即便刘基最后因胡惟庸冤枉被毒杀,其子也多遭毒手,爵位更是在之后政权更迭中中断承袭。 刘基次子刘璟在“靖难”初期曾上书建文帝,没有得到采纳,朱棣篡位后,招刘璟入朝,璟云:“殿下百世后,逃不得一篡字。” 朱棣逮刘璟下狱,刘璟选择在狱中自尽,朱棣考虑到刘基的功劳,没有追究其后人,只是诚意伯爵位停袭。 虽然没有了诚意伯爵位,但是朱棣之后还是时常召见刘家人,并给予赏赐,直到景泰年间,刘基七世孙刘禄才被授世袭五经博士之职,算是重新享受到勋贵的福利。 在安排儿子进国子监的事儿上,徐鹏举却是悄悄找到了“死对头”诚意伯刘世延暗中相助。 不得不说大明的勋贵中也不是都没脑子,至少这两位还是知道,如果他们俩在南京城里你好我好大家好,那西苑里那位皇帝怕就不能安心修炼长生之道了。 南京城,可是控制着大明朝最富庶的地方,说半壁江山也不为过。 为了消除那位的担忧,显然两家是在联手布局,为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只是魏国公徐鹏举怎么也没想到,他儿子比他更是棋高一着,早早的在他身边埋线眼线。 只是偷偷监视魏国公的一举一动,暗中通风报信,却从来不帮着徐邦瑞做任何事情。 而徐邦瑞在提前获知消息后,依旧选择装聋作哑,表现出自己在此之前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大家都在魏国公府这个舞台上卖力的表演着,只是在等待最后一剑封喉的机会。 两个人按照约定的时间不约而同出了南京城,在城外一个寺庙里悄悄见了一面,把自己要做的事儿告知了刘世延,请他暗中相助此事。 知道魏国公府家务事的刘世延自然也不会拒绝,答应了徐鹏举的请托。 在刘世延看来,这样的事儿他们诚意伯家族是站的拢走得开的,毕竟大明朝谁不知道两家关系恶劣,就算有人举报他和徐鹏举在此事上暗中勾接,他只要死不认账就行了。 刘世延给他在礼部的同僚好友姜宝写信,叫他日后徐邦瑞来礼部的时候不要接待他,为了防止姜宝拒绝,刘世延甚至拿出了掌握的姜宝违法犯罪的证据相威胁。 面对这样的状况,姜宝被胁迫答应下来,并吩咐手下的官吏照做。 只要让徐邦瑞在礼部没法报名,他自然就去不了国子监。 而他的兄弟徐邦宁却不会有这样的问题,很轻松就在礼部衙门报名,然后就进国子监报道了,至于以后是否按时去国子监,那自然是另一回事儿。 不止如此,魏国公徐鹏举又安排自己手下,在国子监担任助教的郑如谨四下散布诋毁徐邦瑞的流言,而这些流言全都是针对在去年倭寇进犯南京城时,徐大公子徐邦瑞临阵脱逃,跑去了九江府。 至于为什么要散布这样的流言,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南京礼部拒绝徐邦瑞报名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郑如谨在外散布的流言,自然就成为礼部衙门最好的借口,拒绝徐邦瑞进入国子监进学。 同时,为了防止礼部其他官员反水,郑如谨拿出魏国公徐鹏举给的财物大肆贿赂礼部官员,让大家在面对徐邦瑞一事上保持沉默就好。 对于这样的出手,徐邦瑞徐大公子显然有点措手不及,顿时失了方寸。 眼见胜利在望,徐鹏举也放下了戒备,答应了和九江府魏家接亲的事儿。 其实,这也不是魏国公徐鹏举觉得大儿子已经无力回天或者魏广德就算帮忙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来,而是因为魏家派人找到南京,要一个准信来了。 要么答应,要么就丢脸放弃这桩婚事。 当初让徐邦瑞去九江府谈女儿的婚事,都是徐鹏举点头答应下来的,自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自己打自己的脸,何况女儿确实也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第247章 出门没看黄历 徐怀显然是徐邦瑞的心腹,这么机密的消息都知道,还被派来告知魏广德。 “大公子现在还没法在礼部报名入学国子监?” 魏广德听完徐怀的讲述微微皱眉问道。 “是的,这次大公子让我来北京,就是想听听魏大人有什么办法没有?” 徐怀这个时候双眼盯着魏广德,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公子说,公子和他不是外人,所以将事情原原本本讲出来。” “大公子是否想要来北京就读国子监?” 魏广德闻言微微一笑,随即开口问道。 魏广德这会儿想的是,既然南京都已经被人家经营的跟铁桶一样,何不跳出来,直接上北京国子监入读。 如果徐邦瑞真的有争夺魏国公爵位的想法,到了京城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他应该懂。 魏国公这样的超品爵位,袭爵人肯定是要得到皇帝认可才行的,旨意必然出自北京。 只是在他话说出口后,看到徐怀却是摇摇头,“大公子怕是离不开南京城。” 魏广德会意,徐怀分析的有道理,魏国公徐鹏举应该不会同意徐邦瑞离开南京城,脱离他的掌控,何况还是到北京。 适才,魏广德也只是随便一说,并没有更多考虑。 不过要是在北京城有人发难,徐鹏举肯定会有些猜测,矛头会直接对准自己。 尼玛,都还没结亲,你就敢帮着儿子坑老子,自然是不行的。 从长远利益考虑,魏广德自然是希望徐邦瑞笑到最后,至于那位老丈人,暂时可以先放一边。 “现在国公府里什么情况,还有,二公子去国子监读书没有?” 魏广德想起先前徐怀所说,第一次让两兄弟去南京兵部学习领兵的韬略,结果二公子徐邦宁不愿意去,还想继续做他的纨绔,难道这么容易就改弦更张,跑去国子监读书去了? 魏广德心里深深的不信,所以问问魏国公府上现在什么个情况,顺便看看那位二公子到底去没去读书。 “二公子在礼部报名后,去国子监报道了一天就再没去过,之后依旧还是老样子,在南京城里招摇过市,斗鸡走马玩的不亦乐乎。” 徐怀没有只说魏国公府里现在的情况,先把二公子徐邦宁的现状说了说。 “至于国公府里,现在变化不大,虽然郑氏拿到诰命后很是风光了几天,不断邀请南京勋贵和官员女眷,但是在府里面,依旧还是老样子。 不管怎么说,大公子毕竟还是大了,可不是她可以随便拿捏的。 小姐那里也是这样,我们基本没有在府里和那边有什么来往,所以影响不到我们。” 徐怀很知趣的回答道。 “你先在府里住下,这事儿容我考虑考虑。” 魏广德这时候才对他说道。 大声叫来外面的张吉,带着徐怀下去休息。 其实这事儿要说,还是很好处理的,就是现在魏广德没有这方面的资源。 整件事儿,魏国公徐鹏举办的有点操切了,或者说确实问题太多。 骗取朝廷诰命这件事儿,影响就很大。 至于后面的操作,其实就是多余的,但是你干出来了,反而是给自己惹麻烦。 其实,整个事件的破局点就在于谁来开这第一炮,只要有人开了第一炮,把事儿挑上台面,后面的事儿就好办了,都察院里面有大把的闲人就等着上奏疏弹劾人呢。 魏广德自然是不能做这个事儿的,还得是在南京找人公开这件事,这也是他初入官场缺乏人脉的必然结果,找不到开头炮的人。 没有人选,魏广德只好慢慢等着,幸好魏国公府那边和以前一样,两房互不来往。 魏广德打算考虑两天,再给徐邦瑞写封信让徐怀带回去。 两家关系其实基本算是定下来了,还是要先和大舅哥联系下才好。 不过在第二天上值,魏广德进了翰林院回到自己公房看书没多久,就听到外面阵阵喧闹声传来。 “卢布,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魏广德放下手里的书籍,对着外面的书吏喊道。 翰林院一贯都是很安静的,可不会无缘无故闹出这么大动静。 魏广德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茶杯都没放下卢布就从外面跑了进来说道:“魏大人,刚才尹掌院让院里人都去藏书楼查阅古籍,寻找关于灵芝的记载。” 魏广德闻言皱眉,放下手中茶杯说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打听出来了?” “我出院门就遇到来传话的人。” 卢布连忙解释道。 “谁要查灵芝的记载啊?” 魏广德漫不经心的问道。 “礼部吴山吴尚书传过来的话,听说好像是皇上问起吴尚书关于灵芝的事儿。” 卢布在听闻消息的时候也是奇怪,好奇下多问了一句,没想到魏广德也和他一样问起这话。 听到卢布说道是可能是皇帝问话,也就不奇怪为什么这么大动静了。 吴山怕不止让礼部动起来,连带着翰林院也要帮忙,毕竟这里的藏书可是很多的。 “大人,我们还是收拾下去藏书楼那边。” 卢布看魏广德坐在那里没有动的意思,急忙出声提醒道。 “嗯,你说的有道理。” 魏广德点点头笑道。 魏广德并不好奇嘉靖皇帝忽然问起灵芝的事儿,就算是在他的前世,那可是一个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可依旧有许多人被林芝身上神秘色彩所欺骗。 是的,在后世林芝成分已经被分析透彻的情况下,依旧有不少人视其为灵药仙草,地位盖过人参,自然也少不了打着灵芝旗号的各种保健品出售。 至于在大明朝 想多了,魏广德知道自己不能拖太长时间不过去,毕竟这事可能涉及到皇帝,还是表现积极一点好。 在藏书楼里呆了一上午的时间,书找出来不少,不过还要筛选下再汇总起来送过去。 在这段时间里,魏广德也打听清楚了,还真是皇帝在问灵芝,显然又是得到了什么药方,真是要用灵芝入药了。 嘉靖皇帝就是这点不好,修道修的入魔了,吃药吃上瘾了。 实际上嘉靖皇帝修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据说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全靠安陆附近一个道观的道士给他调理身体。 他父亲对道家也是很热衷的,自然也带动了年幼的朱厚熜。 最初当皇帝那些年,他还把大部分时间用到朝政上,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暂时被压制的修道的心又重新活络起来。 在坐稳皇位后,他就开始痴迷道家修炼。 至于林芝这个东西,据《神农本草经》记载,灵芝位列“上品”,“扶正固本,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 魏广德知道,林芝扶正固本这个倒是被中医认可了,至于久食,轻身不老就没人信了。 根本不可能的事儿。 下午,魏广德又去帮着把找来的书籍归类整理,忙得不可开交。 好容易熬到下值,事儿肯定是没做完,也只能等明天继续。 魏广德离开了翰林院,因为他现在的宅子距离衙署实在是太近了,所以现在他已经不让李三驾车过来接他,而是下值后,如果没有同僚的酒局,他就晃晃悠悠步行回去。 当然,张吉和李三等护卫肯定是跟在他身后的。 离开翰林院转个弯,魏广德就听到前面有人嚎啕大哭的声音,嘴里还在不住咒骂着什么。 魏广德也不以为意,那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人,工作、生活遇到不顺就要大哭大闹,发泄出来就好了。 也只有无欲无求的人才会想得开,不会这样。 只是在这个地方哭闹,也没见番子或是巡城的衙役军卒把人撵走,这里附近的房舍可都是朝廷的官衙,影响多不好。 现在又正值下值的时间,没多久必然会有不少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不过对于魏广德来说,这些和他关系不大,所以依旧继续往前走,转过弯前面就是所谓的“高宅大院”了,周围住的都是在朝廷里当值的官员。 转到街角,转完,果然就看见路边一个看不清年龄的男子在那里哭泣,身旁两个番子正在把人往外拽,显然是想把他拉出南熏坊的地界。 这里达官贵人太多,冲撞了贵人就不好了。 “老爷,放开我,呜呜呜我要伸冤的你们不能这样啊该死的苍天啊,你睁睁眼,这些狗官” 魏广德不自觉往那里瞟了眼,特么的骂谁呢? 现在这里,除了他一身官衣外,貌似就没官员了。 至于那两个番子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东厂是很接近皇权,可那也得看是跟着哪个皇帝。 现在的嘉靖皇帝可是对太监并不怎么待见,厂卫厂卫,现在是锦衣卫压住东厂的时代了,连带着他们这些从锦衣卫被选派到东厂去的人,其实都是在锦衣卫内部争斗失败的一方,自然没什么东厂架子。 看到魏广德的官衣,两个番子连忙陪笑着看看魏广德,手上的力气加大了几分,动作也开始粗暴起来,连踢带拽的把人往外弄。 “人命关天,你们还有良心吗呜呜呜我的女儿死的好惨” 对于这样的人,魏广德兴趣不大,可是听到他嘴里说出女儿死得好惨的话来,女儿? 魏广德明白了,肯定是京城哪家纨绔惹出来的祸事,不过也是怪了,你不去顺天府告状跑这里来做什么。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要是顺天府敢管,估计也没这事儿了。 大明朝在明太祖朱元璋时期就设立了登闻鼓,并设有专人管理,一有冤民申诉,皇帝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一律重判。 一开始还算执行到位,对官员的监督作用很大,可是到明宣德年间,一位官员曾上奏取消登闻鼓,宣德皇帝以其为祖上所设未肯,但登闻鼓后来多流于形式。 现在,登闻鼓还在皇城外面,可是寻常人能靠近吗? 轻轻摇头,魏广德也只能在内心里可怜这个女子。 他前进的道路需要从拉扯中的三个人旁边过,不过魏广德未来不沾惹是非,选择从街道另一边走,离他们远点。 走近了,魏广德注意到这人身上的衣服似乎还是有些讲究的,不像普通老百姓,只是已经邋遢脏乱不堪,显然是吃了许多苦头的,满脸污渍神情憔悴。 看着确实可怜。 这里不是京城的商业区,来往行人不多,番子应该是把这人从官署区拖到这里来的,走大街的话必然会引来无数百姓围观,会引来麻烦。 显然,这些番子对于怎么对付这些明朝上访人员是颇有心得,这条街上只有大户,出入都是乘马坐轿,像魏广德这样走在路上的还真没几个。 或许是看到魏广德一身官衣,身后又有几人随从,虽然没有车架可是依旧是个官呐。 那个被拖拽的男子在魏广德从街对面经过的时候,经过计算得出现在是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刻,猛地用力踢倒一个番子,把另一个番子一把推开,调转方向就冲向魏广德。 这一幕发生的很快,李三等护卫之前看着两个番子控制了那个男子也只当看笑话,浑不在意,这突然的变化让他们有点措手不及。 眼角余光看到那男子扑来,魏广德身手敏捷往旁边一跳,躲了开去,只是那男子冲的急了,脚下拌蒜一头扑倒在他刚才站的地方。 这是明朝版碰瓷? 上辈子这样的短视频看得多了,魏广德第一反应不是看人伤没伤到,而是想到了碰瓷。 这时候,两个番子已经扑上去,压住那男子一顿拳打脚踢。 “啊啊我和你们拼了” 男子嘴上叫骂,身体不住翻动想要爬起来,但是被人压着却是起不了身,只能单方面挨打。 “狗官,不得好死啊” 或许是看到魏广德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那男子终于侧头看着魏广德,怒目圆睁,嘴里开始咒骂起来。 魏广德跳到一边后没有挪脚,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从刚才来看,这是想来官衙里告状的,顺天府八成不敢管。 自己能管吗? 不能啊,我就是个翰林院的,管谁? 魏广德虽然心里很可怜这人,可自己没能力替天行道啊。 清流浊流,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魏广德从没把自己看成清流,也不想成为浊流。 “有冤去顺天府或者都察院,别的衙门不会管你。” 魏广德悠悠开口说道。 “你们都是狗官,都不敢为民做主,你们要遭报应啊” 魏广德的话,男子只是咒骂不断。 出门没看黄历啊,魏广德心里感叹一句。 第248章 徽王 “你们先住手。” 虽然魏广德打心里不想管这事儿,可是听到那男子嘴里说的“为民做主”四个字儿,魏广德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官服,还是打算问问情况,看看能不能管。 虽然被骂很不舒服。 两个番子这会儿停下打人的动作,都是陪笑着向魏广德行礼,“冲撞大人,卑职该罚。” 地上的男子没人压住,就想起身,不过刚起来就被两个番子又压了下去,只是现在不是趴在地上而是跪在那子嘴里还骂道:“没个规矩的种,见到大人还不跪好。” “你外地来京的,说说,什么冤情。” 之前魏广德就听出来了,似乎这人不是京城口音。 不过京城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了去,估计是进京做生意的。 “大人,最好别” 一个番子这会儿忽然冲着魏广德摇摇头,示意他最好不要插手此事。 “大人,我要告徽昂” 男子才不管其他,终于有官老爷肯听自己说话,马上大声说道,只是瞬间一个大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巴,让他吐字不清。 “惠昂是谁?” 听到那人念出的姓氏,魏广德自然而然按照百家姓里面去找,姓hui的,也就是惠了。 “呜呜” 虽然被捂住嘴巴,但那人不断挣扎想要挣脱束缚,两个番子又联手要压住他。 “啊你是狗啊,咬人。” 捂嘴那个番子忽然猛地抽回捂嘴的手,嘴里骂着话,对着那人连踢了两脚。 “大人,我要告徽王,不是惠” 那人虽然没有理会番子拳脚加身,快速对魏广德说完话,可是马上嘴又被捂住。 魏广德这会儿脑袋轰的一声,怪不得没人管你告状,你告谁不好,要告徽王,那是宗室好。 大明朝宗室确实是个毒瘤,只要府城里被安排来王爷,运气好遇到好王爷也还好,要是遇到个坏的,那真是要鸡飞狗跳的。 关键这玩意儿还不好告,因为只要不是造反谋逆的大案子,皇帝基本就不会管。 顶天了骂两句,罚个俸了事。 串联起来,魏广德明白了,肯定是徽王把这男子的女儿害死了,这人不服气跑京里来告御状的。 可御状这东西,那是戏文里才有的东西啊。 魏广德快速衡量利弊,这事儿管不得。 现在的徽王好像是叫朱载埨,他和他爹一样,都会哄嘉靖皇帝。 开玩笑,虽然人家不能来京城陪着皇帝一起修炼道家秘术,可是都是被皇帝封为真人的。 魏广德是知道徽王的事迹,第一代徽王是明英宗朱祁镇的第九子朱见沛,这也是他最小的儿子,朱见深的兄弟,传到现在应该是第四代了。 明宪宗朱见深将幼弟朱见沛封为徽王,封地定在河南钧州,那里离开封很近,也算是个好地方。 朱见沛一开始虽然有点胡闹,可那时候毕竟还小,等大点就知道要低调做事了。 应该说,徽王前两代还算好,并没有在地方上搅风搅雨。 只是到了嘉靖朝,第三代徽王朱厚爝开始就有点变了。 朱厚爝发现了嘉靖皇帝好道家这点,不仅公开支持嘉靖皇帝的修道事业,还推荐方士觐见皇帝,其中最有名的一位方士就是陶仲文。 陶仲文入宫受到嘉靖皇帝的推崇,而举荐人就是徽王朱厚爝。 朱厚爝死后,他儿子朱载埨袭爵成为第四代徽王,依旧是按照老爹的套路来,所以现在的徽王一系,在嘉靖皇帝朱厚熜眼里还是很得宠的。 自家亲戚当中也有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不容易啊。 魏广德知道这些,也佩服朱厚爝的眼光老辣。 自己现在没事儿都翻看道家经典,人家二十年前就已经做上了,那会儿自己都还没出生。 现在这个朱载埨犯事儿了,听那意思是草菅人命,怎么管? 在皇帝眼里,就是死个人而已。 “你们放开他。” 魏广德心里叹气,只能怪你自己和你女儿命不好啊,还能做什么? 随即开口对那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草民耿安,钧州人氏。” 嘴巴被放开,那男子也不再挣扎,跪在地上回答道。 “你要告的人呐,是皇室亲王,只要不是造反谋逆就不会有事儿还是放弃,好好安葬女儿,别再闹了。” 魏广德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劝了两句,只是没想到就这么一说,那男子又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抽噎着,断断续续说道“大人没有了我女儿尸骨无存被虎笼” 话虽然说不清,但是魏广德还是大概明白了,安葬一事是没可能了,听话里意思,朱载埨是把他女儿喂老虎了 “嘶”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人得多狠毒啊。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特么怎么能这么做。 “你去都察院告过吗?” 魏广德忽然开口问道。 他现在心里也不满起来,对于朱载埨的做法他很不爽,你强抢民女也就算了,还做这样的事儿,真特么不是人了。 “大人,他要告的那位,没有衙门管的。” 一个番子小心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闻言微微点头,看来都察院也不愿意插手此事。 都察院虽然都是一群疯狗,就喜欢咬人,可那也得能咬伤咬死才行。 就徽王,告了又能怎么样? 申敕、罚俸,然后人家还是继续做王爷,你把人也得罪了。 最关键,你亮出了牙齿,可结果未必能告下来,现在徽王还是很得嘉靖皇帝欢心的。 魏广德这时候叹口气又说道:“你听到了,虽然我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帮不了你。 看你也是有地位的人,回乡去,如果没有路费盘缠,找找你们钧州的会馆,或者河南会馆,总是能凑出来的。” 魏广德说完话后,那一直不断咒骂的男子终于还是伏地放声痛哭起来,声音哀鸣嘶哑,让人闻之不觉落泪。 其实耿安到京城已经几天了,找遍了本地同乡,也告到各个衙门去,可是无一例外都没有一点成效。 不知道的还帮着他说两句,可知道徽王在嘉靖皇帝跟前的分量后,都自觉的退缩了。 今天他再次跑到这里,就是想要拦下个高品级官员喊冤,结果被番子发现直接把他拖走。 以为遇上个官员能脱困,没想到述说以后还是劝他放弃。 此刻,他想要告状复仇的心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开始渐渐崩塌。 魏广德看到他伏地痛哭不起,知道他此时应该是万念俱灰的状态,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这些日子过的很不好。 或许告状,为爱女复仇是支撑他下去的唯一信念。 魏广德不知道自己几句话以及近些天的遭遇,已经让耿安彻底崩溃,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又对那两个番子说道:“别再压着他了,好言相劝,都是苦命人。” “大人慈悲。” 一个番子马上陪笑奉承道,“之前我们兄弟也是这么和他说的,他就是不信,徽王那里是能告的,那是皇亲国戚,亲王爵位啊。” 魏广德闻言只是笑笑,轻轻摇头,这事儿真不是他能管的,而且耿安这人明显拜错了庙门。 你就算要告徽王,你也应该从家乡的在京官员那里想办法,跑到衙门里来做什么? 没有在京官员暗中帮助,谁敢接你的状纸。 转身,魏广德就欲离开,只是没想到先前还伏地哭泣的耿安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又扑向了魏广德。 之前两个番子还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此时因为魏广德的吩咐两人松了手,可没想到这人会突然暴起。 所有人对此都措手不及,魏广德转身自然也看不到身后的情况,左腿直接就被耿安给牢牢抱住。 还好,耿安不是刺客之流,抱住魏广德的腿并没有做什么,而是痛哭道:“小人还有陈奏,请大人让他们先退开,小人单独和呜呜呜和大人细说。” 刚刚哭过,耿安这会儿说话还带着哭腔,很是不利索。 突然变故把魏广德吓一跳,下意识就想要一脚踢出,把人甩出去,可是听到他说还有说法,而且若这人对自己有恶意的话,这个时候就该动手,而不会继续扯其他的。 虽然心里有些不满,可是魏广德低头看看蓬头垢面的耿安,还是比较理解他的心情。 女儿被人抢走祸祸了,还落个尸骨无存,确实徽王做的太过了。 “好,我让他们退开,你说。” 说话间,魏广德站定,伸出左手挥挥让张吉等人退开。 这时候,耿安平复下心情,用很细小的声音说道:“徽徽王是有谋反之心的,他在王府里建了个万岁山,经常在那里操练死士” 京城的坊市很热闹喧嚣,可是这里只是一个街巷,抬眼望去两边,除了他们这里几个人就再也没人了,显得很是安静。 耿安的声音很轻,魏广德听力还算好,还是听清楚了他说的话。 魏广德也用很细小的声音问道:“可真?” “什么?” 耿安没有听清楚魏广德说什么,甚至他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你说的是真的吗?不要因为想要告倒一个亲王就去构陷,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魏广德这次稍微放大了一点音量问道。 “绝无虚言呐,大人。” 这话是耿安大声说出来的,不再是之前细小的声音。 “你们两个回去当值,这个人你们劝不动就我来劝好了。” 魏广德这时候对那两个番子说道,这是要撵人走了,清场。 魏广德不是魏圣人,之前觉得凭白招惹一个亲王嫌忌不划算,单纯草菅人命对普通人来说是大罪,可到了皇室,到了亲王一级,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实在不能掺和进去。 可是刚才耿安的话让魏广德看到了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告倒徽王朱厚爝,闹不好除国都有可能。 嘉靖皇帝是宗室继承大宝,最忌惮的也是宗室。 至于他魏广德这么做了能得到什么,还用说吗? 卖直啊。 这年头的文官,谁不想头上顶个青天老爷的牌子,不畏强暴,为民做主。 如果,耿安说的是真的,倒徽貌似就变得可行起来。 “你住在哪里?在京的老乡,特别是那些做官的,你都找过吗?” 看到两个番子拱手后退离去,魏广德才开口问道。 “找过,但是他们听说是告徽王都不敢接。” 耿安带着哭腔说道。 “你先前说的,和他们说过没有?” 魏广德好奇道。 有这条把柄,要是坐实了,徽王一系不死也要脱层皮,绝对是可以操作的。 魏广德想不明白他那些老乡为什么不帮把手,这操作好了就是大功一件。 “他们一听是告徽王,都直接拒绝了,也没说告倒他的办法,大人你说只要徽王涉及谋逆就可以办,求大人为我做主啊。” “咚咚咚” 耿安本来已经平复下去的心情,忽然又激动起来,边说边给魏广德磕头,额头不断撞击着石板发出声响。 魏广德被吓了一跳,继续下去不得撞死在这里。 左手挥挥,指指耿安,张吉会意马上跑过来扶住磕头的耿安,此时他额头已经破了,鲜红血液从伤口流出自那张憔悴的脸颊向下形成一条血道。 “给他止血。” 看到这样的情况,魏广德当即吩咐道。 后面李三等人上前,从怀里取出止血伤药和布带,在伤口上洒下药粉又用布带包扎伤口。 包扎完毕后,魏广德才开口问道:“你现在住哪儿?” “河南会馆。” 耿安回道。 “这事儿我得好好考虑下才好帮你,你先回去收拾下住到我家里,有些事儿我还得找人查查。 先前我已经和你说了,你要告的是当朝亲王,如果你说的话里面有半句虚言,不止你家要倒大霉,连带我帮你也要受到牵连。 我不想冒险,所以先前你说的话,我还要查清楚了才能给你准确答复。” 魏广德这个时候想明白了,不能单凭他一面之词就信了有此事,须得想办法查实才能上告。 “小人所言绝无半句虚假,若有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来京多日了,耿安终于听到一句让他安心的话了,有人愿意为他出头,这些天的遭遇都还是值得的。 “你先回去收拾下东西,李三,你一会儿驾车把他送回去收拾行李带回来。” 魏广德吩咐道,现在耿安就是苦主,也是第一证人,可丢不得。 第249章 再遇陈矩 魏广德在九江府的时候就看了不少书,对大明朝开国以来的记载是有大致了解的。 近几十年的邸报也有收集分析,所以在耿安说出要告徽王的时候,在他心里已经大致勾画出徽王在嘉靖皇帝心目中的位置了。 道友。 至于说亲戚,那就是扯淡了,和皇帝谈什么亲戚关系。 不过回到家的时候,魏广德才发现一件事儿,自己貌似连南京城大舅哥的事儿都没整明白,又自己找了个官司来打。 当晚,魏广德就叫来耿安,有从他口里详细了解了在京的河南官员。 魏广德只有翰林院和太常寺的差事,虽然也可以上书弹劾,可毕竟分量不够。 这一了解,还真让魏广德眼前一亮。 耿安是钧州人,在京的钧州籍贯官员中,品级最高的是党以平党守衡,他还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使。 只是魏广德追问他是否当面和党以平告状过没,得到的答案却是没有,党以平这段时间外派巡查山陕灾区去了。 山陕灾情在经过新科进士们一闹后,朝廷也重视起来。 之前派出的钦差是户部左侍郎邹守愚,可是因为办差过程中太过劳累,不久病死于巡视灾区途中。 闻报后,朝廷一边派出御史继续监察地方,一边也为邹守愚定下追赠、谥号和赏赐。 而党以平前段时间被派去山陕监察地方救灾去了,至今未归。 帮耿安告状,还得等党以平回来才行,他是右副都御使,告状正合适。 之后数日,魏广德他们从浩瀚书海中把查阅到记载了灵芝的书籍全部找出来,又归类誊抄准备进献嘉靖皇帝。 活生生的明朝版的皇帝一张嘴,下官跑断腿的大戏才终于结束。 在这几天里,魏广德也找人打听了下,在都察院观政的同年传回来的消息,党以平已经外出近三月,近期可能会回京述职。 之所以是可能,还是因为都察院新的御史选派工作没有完成,党以平要回京,至少得等到新的御史过去接替他的工作才行。 至于派人去钧州调查徽王不法事,说实话,魏广德还没这能耐,身边人手不足。 而且,他也不敢擅自出手调查一个亲王。 如果他头上顶个都察院的牌子,到是可以做一做这事。 关于灵芝的记录已经誊抄完毕,尹台派魏广德把整理出来的抄本送交给礼部尚书吴山。 礼部衙门距离翰林院不远,出门走不远就到,魏广德自然欣然领命前往,顺便出去透透气也好。 翰林院里环境清幽,可是呆久了也烦闷。 魏广德拿着册子晃晃悠悠出了翰林院,带着张吉去了礼部衙门。 礼部门口的小吏都认识魏广德了,没办法,当初那事儿可把礼部的人吓个够呛。 到了吴山吴尚书公房外,请书吏进去通报后,魏广德才进屋见礼,随后把整理出来的图册送上。 在礼部衙门里,魏广德呆的时间不长。 虽然很奇怪,但是魏广德还是意识到了,吴山貌似不大喜欢他,所以也没有多做停留。 出了礼部,魏广德还在想去哪儿混混时间,现在离下值还早,没走几步就看见远处走来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很面熟。 魏广德仔细一想,记起来了,这不就是陈矩吗? 上次带他去了西苑,后来又约出来喝了顿酒。 陈矩貌似老早就看到了魏广德,直直的就走了过来。 “陈大哥。” 魏广德看这架势,立马抱拳道。 上次西苑之行后,他们又抽空约出来喝了顿酒,席间不知怎么就以兄弟相称了。 当然,魏广德那会儿保持着清醒,其实还是想要巴结巴结高忠、陈矩这些内侍。 “魏老弟,怎么不在翰林院里,到礼部办事儿?” 他们就在礼部院子的红墙外,陈矩自然就说起礼部来。 “翰林院前几天找了不少关于灵芝的记录,这不誊抄后送礼部吴尚书那里。” 魏广德笑着解释下自己出来的理由。 “这样,还真巧,我就是来礼部问这事儿的。” 陈矩笑道。 “哦,那真是皇上要找灵芝?” 魏广德之前曾听说,灵芝的事儿就是皇帝问吴山,吴山说回来找找资料,才闹出这么大动静。 其实动静也就是集中在礼部、翰林院这样玩文字的衙门。 “皇上这是又要开坛炼药了?” 看到陈矩点头,魏广德好奇问道。 “是要炼药,之前一直服用的一种丹药快吃完了,但是需要的药材还没有凑齐,梁师说其中几位主要比较难觅,但是可用灵芝代替,又说灵芝乃是世上仙草,长期服用对于修炼有大益功效,所以陛下这才询问吴尚书,应该是准备大肆采购了。” 陈矩左右看了看才对魏广德说道。 “梁师是谁?” 魏广德好奇问道,他对在嘉靖皇帝身边的方士还是有所了解的,但是好像没有姓梁的。 “就是梁高辅梁师,这可是一位炼药的高人,陛下很是喜欢他炼制的丹药,这次采购灵芝也就是为了给他炼药所用。” 陈矩小声介绍道。 “那以前怎么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魏广德有点奇怪道,按说在嘉靖身边的方士,名声都是比较大的。 “这位梁师只会炼药,不懂修炼,如果不是宫中丹药不足也不会召见他,所以他单独入宫的机会不多,大多都是陛下炼药的时候才召见,所以在外面名声不显。” 陈矩回答道,“我先进去找吴大人问问,看什么时候能够把陛下要的东西交上来。” 说话间,陈矩就拱拱手对魏广德说道。 “不耽误陈大哥办差。” 魏广德也马上还礼道,不过转念一想,平日里还不容易撞到陈矩,所以他也想抓住这个机会和他多接触一会儿,又笑道:“看天色也快晌午,大哥若是不急,不如一会儿去喝杯酒。” “急倒是不急,现在炼药的材料也还凑不齐,现在陛下把事儿交给我干爹了,真是头疼的很。” 陈矩笑着说道。 “那是高公公服侍皇上用心,才会得到皇上的信任,那些药材可都是皇上服用的,自然要信得过的人采办才放心不是。” 魏广德笑呵呵的说道。 “我干爹对陛下忠心那是一定的,办事能力也是不错才会得到陛下信任呐。” 陈矩接话道。 “对滴,对滴。” 魏广德点头奉承道。 “行,我先进去看看。” 陈矩又拱手对魏广德说道。 “陈大哥自去,我闲来无事,就在这里等会儿。” 魏广德立马接话说道。 两人分开,陈矩几步到了礼部衙门口,随后就迈步走了进去。 “少爷,咱就在这里等着?” 这个时候张吉从后面凑上来小声问道。 “你是老爷还是我是老爷?” 魏广德随口就问道。 “当然你是。” 张吉闻言马上退后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嘉靖皇帝这个人就是个驴脾气,你顺着他他也会顺你的意,你逆着他那他也会表现得更加叛逆。 他就是那种不愿意遵循要求去做事的人,正如驴所表现出来的犟一样,不仅牵不走、打不走,甚至还会退后几步。 这些,是魏广德在了解过往国策后做出的一个判断。 都说大明朝是内阁在治理天下,但仅仅是治理,最终拍板权还是在皇帝手里。 因此,魏广德觉得多和陈矩这样的内臣接触,了解嘉靖皇帝的性格、习惯,特别是特殊时期的心情很重要。 皇帝心情好的时候,大事也会变小事,反之亦然。 现在魏广德手上莫名其妙多了两件事儿,最后的决定权可都在嘉靖皇帝手中,他的态度将决定最终的结果。 必须要选择好的时机捅上去,事半功倍,否则可能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搞个灰头土脸。 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陈矩从礼部衙门里施施然走出,看到魏广德还在那里等着,急忙笑着快步走过来,“让魏老弟久等了。” “大哥说的什么话,你在宫里当差,我是在翰林院,平日里碰面的机会本就不多。今日既然遇上,自然不能错过。” 魏广德笑呵呵对陈矩说道。 两人很快走出官衙区域到了街市上,找了家酒楼要了个雅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很快就攀谈到一块了。 陈矩主要问的还是魏广德在翰林院和太常寺的情况,知道他大部分时间都放在翰林院里,在太常寺更多只是挂职,倒也没说什么。 “太常寺那个衙门,你那个典薄的职位本来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只会让你更了解衙门内部的管理,多在翰林院看看书是好的。” 魏广德想到之前陈谨那个事儿,于是多嘴问了句,“大哥,原来给陈谨陈状元安排的是哪个他们,什么官职啊?” “你说他呀。” 陈矩提着筷子夹了口菜送进嘴里,嚼了两口咽下,在慢条斯理说道:“听说本来是太常寺丞,不过闹出那一出戏后变成平调出去做州府推官,也是倒霉催的。” “大哥,我打听个事,上月那个南京魏国公府诰命的事儿,是谁办的?” 魏广德开口问道,陈矩虽然不是司礼监的太监,可是高忠是啊。 那份诰命必然是经过司礼监的手,说不得陈矩就听他干爹说起过也不一定。 这几天魏广德就查过了,没看到南京魏国公徐鹏举有上奏书请封的,但是诰命又出来了,很是奇怪。 “南京魏国公府,哦,你说那个封二品夫人的诰命啊,不清楚,不过在朝中能办这事儿的除了那位,还会有其他人吗?” 陈矩没有正面回答魏广德的话,却是提点出来了。 要是这么直接的点题魏广德还听不懂,都可以买块豆腐撞死得了。 尼玛,小阁老干的。 魏广德心里一阵无语,严世藩说不好或许就是古今第一讲信用之人了。 “我听说诰命里封的那个夫人,好像不是魏国公迎娶的继室,而是小妾。” 魏广德小声说道,也是在试探,他严世藩搞这个动作到底和宫里知会过没有。 那份诰命,魏广德在了解到他和南京魏国公府关系后,又找来看过,通篇没有提到郑氏的身份,所以魏广德很怀疑这事儿是操办之人在暗箱操作。 说大了,这就是欺君之罪。 不过魏广德失望的是,陈矩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端起桌上的酒杯。 魏广德很识趣的也不说这个事儿了,端起桌上酒杯和陈矩走了一个。 喝光杯中酒,魏广德提起酒壶又给陈矩倒满,然后把自己的就被也满上,这时候才听陈矩说道:“我知道你们魏家,包括你舅舅那些人,一直受到魏国公那边照应,可有些东西,你们不适合掺和。” 魏广德明白,陈矩不是傻子,他知道他们魏家所在的九江卫一系和魏国公府上的关系,显然陈矩是知道徐家两个公子的事儿,但是还不知道他和魏家的关系,所以才这么劝了一句。 也不知道以后锦衣卫把他和徐家定亲的消息报上来,陈矩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不过,到现在,魏广德已经大概明白点什么。 司礼监里面的人不是笨蛋,或者说他们也是有自己的渠道了解很多东西,至少在这份诰命上隐藏的东西他们是知道的。 只是诰命是按照程序走上来,他们不愿意去掀开,或者说他们是不愿意得罪当朝权贵和远在江南的魏国公所以才装作不知道。 那么,有可能嘉靖皇帝是被蒙在鼓里的。 魏广德这会儿有点头疼,这事儿不好办了。 至少,短期内貌似不能揭开,因为会得罪严世番,或许嘉靖皇帝还会觉得被人骗了,降罪于魏国公府上。 这事儿,回去就先写封信让徐怀带回去。 现在徐邦宁也没有去国子监,就是挂个名,对他的影响貌似不大。 至于他们传播的谣言,暂时也只能先这样了。 反正这事儿最关键的把柄还是郑氏出身就是小妾,这点改变不了,将来只要把事儿捅开,她的诰命就会被收回,自然在确定魏国公袭爵事上,徐邦宁半点机会也没有。 勉强算是解决了一件事儿,剩下就是才接手的关于徽王的案子了。 魏广德打算继续试探陈矩,看能不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特别是在嘉靖皇帝那里,对徽王真如外界传言那般宠信吗? 第250章 通妙散人 魏广德想要打听徽王在嘉靖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但是话却不能明说,只能先东拉西扯一番,找找机会再问出口。 “陈大哥,先前你说皇上炼药还缺几味药,到底是什么?或许我听说过也未可知。” 魏广德想起之前陈矩说的,嘉靖皇帝把找药的差事丢给了高忠,兴许可以问一问,说不好真能找到,也算是和高忠高太监进一步拉近关系。 “嘿嘿嘿那药啊,你们这些书生肯定是没有的,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 陈矩嘿嘿一阵干笑后说道,“反正就是不好找,宫里那些小宫女算了,不说这些,凭白倒了胃口。” 陈矩最后还是按捺下来说出来的冲动,不再继续说他要找的那些药到底是什么。 不过魏广德却想到后世的一些传闻,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那些东西或许是后世之人杜撰,可在中国确实有药引一说,都是一些很神奇的东西,龙肝凤髓之类的。 那些个方士为了取悦皇帝,或许真把一些普通药材吹成世间难得之物,故意难为宫里为皇帝找药的太监也说不定。 只有最珍贵,最难得的药材炼制出来的药,放才能显得弥足珍贵,更能显示出这些方士对皇帝的忠心不是。 若不是忠心,谁会把如此珍贵的丹药进献给皇帝。 接着魏广德就听到陈矩后面的话,心里就是一喜,因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陈矩居然说出了徽王。 这事儿牵扯到徽王,那不正是天赐良机。 “那丹药,本来是那徽王进献的,据说陛下服用后觉得神清气爽,很是神奇,所以陛下就把那炼药之人招进宫里,就是先前说的梁高辅了。 只是现在丹药快要用完,可是梁高辅炼药的材料却一直没有凑齐,陛下急了,才让我干爹帮着找药。 让你们查的灵芝也是梁高辅说的,若是迟迟凑不齐其中两味药材,可以用灵芝代替,只是药效稍差点,不过总能吃,还是有些功效的。” “梁高辅是徽王举荐的?” 魏广德吃惊的问道。 妮玛,现在梁高辅正在为嘉靖皇帝炼药,这个时候跑去说徽王的坏话,那不是找死吗? 别的不说,就那个梁高辅就会在炼药的过程中帮徽王开脱,毕竟有举荐之恩。 对于他们这样的方士,不是在民间有点名气就会被皇帝召见的,还得有人给皇帝举荐才会知道你,看到你的东西确实有效,皇帝才会召你入宫服侍。 魏广德这会儿感觉有点牛年不利,好像什么坏消息都赶到一块去了。 南京的事儿牵扯到严世番,徽王的事儿牵扯到方士梁高辅。 “那徽王应该在皇上那里很得宠,呵呵,这个梁高辅还不使劲的帮着徽王说话。” 魏广德笑着摇摇头,随便接了一句道。 “说来怪,以前是这样的,每次梁高辅进宫里的时候,都是帮着徽王说好话的,可是最近有点怪,他不仅不帮徽王说话,有时候还说些怪话,搞不懂他们之间到底什么关系。” 魏广德无心之语,等来的却是陈矩一句让他吃惊的话。 显然,徽王和梁高辅两人之间,因为什么事儿把关系闹僵了。 梁高辅也是个记仇的,就利用在嘉靖皇帝身边炼药的机会,给徽王上眼药了这是。 梁子看来是不小。 “都说了什么怪话,按说不至于,不会惹皇上不高兴吗?” 魏广德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就要顺着杆子往上爬,继续问下去,或许会从梁高辅的只言片语中找到原因,这可是一个值得利用的机会。 如果梁高辅真有心搞徽王,和他联手操作一把,告倒徽王。 他梁高辅能够出口气,而魏广德得个不畏强暴的美名,岂不两全其美。 当然,前提还是不能诬陷,告徽王的罪证都必须是证据确凿的,否则万一被人发现栽赃陷害,他魏广德小命可就不保了。 “你对这些感兴趣啊,还真没辜负陛下对你的栽培。” 陈矩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看着魏广德笑呵呵说道。 此时的魏广德在陈矩看来,就是想要投陛下喜好往上爬的文官了。 这样的人,他们这些太监也是愿意合作的。 太监虽然靠近皇帝,可是进出都不方便,入了宫,就算你做到大太监的位置,可是依旧只能在京城里打转,无事不能离京。 可这些文官不同,他们的同年、师生可能遍布大江南北,是可以帮着办很多事儿的。 是的,太监们有时候想要做点事儿,还得靠文官帮忙运筹谋划才行,单以为靠皇帝的宠信就能压迫地方官行事,那是不可能的,说不得一纸奏疏就把人送进去了。 “我本来就是个三甲的命,全靠皇上隆恩提拔起来的,为皇上分忧是分内之事。” 拍领导马屁,魏广德不觉得有什么,何况他要拍的是嘉靖皇帝的龙屁。 “呵呵其实啊,这个徽王,有时候做的确实很过分,在地方上横行不法,就连钧州的知州都被他当猴耍,看到就要用弹弓打人家官帽,这还不说,据说那些个读书人只要被他看到,就要抓住一阵羞辱,呵呵” 陈矩笑笑说道:“像他那样的亲王,按制就是因为在自己的封地老老实实呆着的,前面三位亲王还好,都知道这点,可现在这位徽王却是有点得意忘形了,以前还跑到杭州、苏州去玩儿,还去南京和中都凤阳都逗留过。 最搞笑的还是,他在凤阳让人逮起来了,只是关押了两天确认身份后才放出。” “那怎么没人参他一本?” 听到这里,魏广德吃惊的问道。 “那会儿徽王正得宠,谁没事儿参他呀,这不是惹陛下不快吗?” 陈矩却是摇摇头说道。 “宫里知道这些?那怎么也不报告给皇上?” 魏广德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问道。 “他徽王身边也有太监啊,都是宫里派出去的,自然有监察之责,我们知道很奇怪吗?” 陈矩笑着摇摇头道,“都是跑出去玩乐而已,也没有和地方上有什么牵扯,看到他在陛下心里的位置,所以没报告而已。” 看魏广德的表情,陈矩又解释道:“我们这些内侍,因为是天子近臣,所以我们更知道什么样的事儿该报告,什么样的事儿能够不报就尽量不报,免得坏了陛下的好心情。 就拿徽王办的事儿来说,只是跑到江南和秦淮河上去玩,回钧州的路上顺道去了凤阳,并没有发现他有其他不轨的举动,否则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瞒下这事儿。 报了,皇帝生气可能骂几句,然后心情不好了,我们这些近臣就倒霉了,你可不知道,触怒龙颜的后果,非打即杀,相对来说,你们这些文官还好点,无非就是罚俸,最重也就是廷杖。” 听到廷杖,魏广德心里微微一颤,小心问道:“听人说廷杖有很多讲究,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 “呵呵,你魏大人不用担心这个,你只要不和那些老学究一样逮着皇帝这样那样的指教,还有就是不欺君,就是有点小过错也不会有事儿。 陛下对你们这些文臣的宽宥可比我们这些内侍强多了,落到我们头上肯定人头不保,可是到了你们文官这里,最多就是廷杖一顿完事儿。” 陈矩笑着说道,“一般来说我们内廷可不敢乱用廷杖,不是陛下要他的命,谁没事儿把人打死。” “对了,还有就是尽量别得罪严阁老那边,他是你老乡,想来也不会生隙,没事儿多走动走动有好处。” 陈矩似乎刚想起来的样子又提醒魏广德道。 魏广德入仕以后,就去过严家两次,和严嵩说会话,和严世番吃过一顿酒席,仅此而已。 要知道,他可是把赌注下在裕王这边,严家和裕王不对付,和景王走得近,这是京城官场公开的秘密了。 听了陈矩这话,魏广德知道,严家短期内不会有事儿。 以前记忆里确实有严家最后倒台,严世番被砍头,严嵩好像没被治罪,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魏广德就不确定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严家是在嘉靖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倒下的。 想想早前查到的关于他另一个老乡的记录,那就是前首辅夏言。 当初也是深得嘉靖皇帝信任和倚重,但是最后的结局却是开创了大明王朝最惨首辅的先例,被治罪砍头而死。 大礼议之争的时候,夏言和张总一样都是旗帜鲜明支持嘉靖皇帝的,由此得到提拔,并在嘉靖十八年成为内阁首辅。 夏言是军户出身,只是到了他父亲夏鼎这一代科举有成做了文官。 而夏言据说小时候就展现出非凡的读书能力,成为夏家摆脱军籍的希望。 当然,这些也就是民间的传说,就和现在彭泽县还在流传他魏广德是文曲星下凡一样。 夏家军籍是在江西广信守御千户所,只是因为夏鼎入仕最后搬入京城。 在夏言因为支持嘉靖皇帝在大礼议事件中起到巨大作用后,受到嘉靖皇帝重视。 但是在这个时候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夏家实际上人丁单薄。 在江西作为主脉的夏家族人,应役族人意外病死,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夏家在江西和京城的两支族人中除了夏言外再无一人可以应差,夏言成了唯一可以服兵役之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兵科给事中的夏言按理这时候只能辞职回江西老家当兵去,可是嘉靖皇帝直接一道圣旨豁免了夏家的军籍。 至于最后夏言失事,其实还是和严嵩为了权利进行的政治斗争中失败,倒不是说嘉靖皇帝不信任他,那个时候嘉靖皇帝肯定是觉得他被夏言蒙蔽了多年,被人当猴耍了,所以才会要杀死他。 对比现在严嵩和严世番的作为,魏广德已经可以预料到,夏言的结局就是他们的将来。 回去写给大舅哥徐邦瑞的信里,必须要着重强调这点,在严世番没有倒台前,不管魏国公、郑氏,还有那个徐邦宁做什么,都要尽量忍耐才行。 现在严家还被信任,这个时候把一些事儿翻出来,很可能适得其反。 在陈矩说话后,魏广德就笑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对了大哥,那位梁高辅梁真人是在哪座宝观修行啊,有时间我去会会,认识认识。” 魏广德之前可没听过这梁高辅的名头,所以魏广德估计八成除了朝廷里高层之外,大部分京官都不知道这个人,要打听他的消息怕是有些难度。 好在这会儿对面坐着一个大佛,正好可以请教一二。 “梁真人被封为通妙散人,平日里没有住在城里,而是在京城西边通妙观中修炼。” 对于这些消息,陈矩不认为有什么好保密的,所以直接就对魏广德说了出来。 有些东西,其实都是保不了密的,只是看人有没有用心去打听。 现在满朝文武眼睛都盯在蓝道行身上,因为他确实是嘉靖皇帝最信任的道士,之前是陶仲文,现在就是他蓝道行。 最关键蓝道行还就住在京城里,那些官员要和他走动,联系自然甚是方便。 想到这里,魏广德想起之前自己也见过蓝道行,不妨在操作此事的时候,看能不能取得他的支持。 不过,这个还得好好考虑考虑,先得搞清楚梁高辅和徽王之间到底结下什么梁子,看是否有机可乘。 和陈矩分开后,魏广德直接回到翰林院里,在自己的公房里思考起来。 自己直接去找那个梁高辅怕是有些不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别被梁高辅认为自己有什么目的才主动接近他。 魏广德思索半晌,还是觉得让耿安先去探探那通妙观的情况再说。 既然徽王朱厚爝能够找到梁高辅,说明这个梁高辅很可能也是河南人,甚至就是钧州人,他们是老乡,有些事儿可能更好说开。 不过在没有搞清楚情况前,还是要提醒耿安,别说漏了嘴,把自己牵扯进去,毕竟现在自己还隐在幕后。 叫来门外的芦布,让他给自己研磨墨汁,魏广德打算在这里把写给南京的书信先写好,晚上回去交给徐怀,让他明日一早就赶回南京城去。 以后自己和徐邦瑞的联络,怕也都要仰仗他来回跑路了。 第251章 递刀子 “宕宕啪啪啪宕宕啪啪啪咚” 随着搏拊、柷、鼗鼓打出节奏感,笙、箫、琴、编钟、编磬逐渐加入到奏乐之中,一曲古朴的明代雅乐奏响在太常寺里。 魏广德今天下午刚好过来看看典薄厅近些天的工作,看到里面的乐师正在排练乐曲,不觉就站到一旁,看着广场上中央一群或坐或站的乐师在那里演奏着,在他们身后两侧则是编磬和编钟,也是有几人在那里敲击。 这场面魏广德说真话,第一次见到雅乐。 到魏广德原来那个时代,中华雅乐已经几乎断绝了传承。 虽然一些道观、寺庙标榜自己保存着一些雅乐,但实际上它们只是道家和佛家的音乐,绝对不能算中华雅乐。 只是因为传承的关系,它们使用了一些古乐器而已,编曲也符合那个时代的标准,所以给人一种那就是古曲的感觉,事实上也确实是古曲,但绝不是雅乐。 雅乐,魏广德是不懂的,不过看的书多了,还是有了大致印象。 周朝开始,中国的皇室开始使用一种与宗法分封制配套的、用于划分等级的礼乐制度,自天子、诸侯、卿大夫至于士人,各个阶层在各种场合使用的音乐、乐队编制、乐章等级等各有等差。 所以,雅乐其实就是中华古代的宫廷乐曲,或者说钦定音乐,同时还要满足儒家思想的要求。 同时,因为使用的场合是祭祀天地、祖先、山川、社稷、圣人孔子以及其他礼仪性场合使用,氛围庄严肃穆。 最后那就是对乐器的要求,使用编钟、编磬、笙、竽、埙、排箫、篪、龠、琴、瑟、柷、敔、建鼓、鼗鼓、搏拊等本土产生的乐器,不使用各种外部传入的乐器,例如琵琶、筚篥、胡琴、羯鼓、唢呐等。 雅乐使用配置规定严格,等级森严,不可逾越。 这个,自然就是有太常寺掌握了,祭祀谁,该用什么标准,这都是太常寺的工作。 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节奏感还是有的,这点貌似和后世音乐区别不大,就是旋律的起伏变化不大,或许就是为了表现出肃穆庄重来。 听了一会儿,魏广德渐渐也失去了兴趣。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会停下脚步用心聆听一下,乐师们演奏了几个乐章后又开始重复之前的乐章,魏广德自然就没了听下去的想法。 或许马上又有什么活动,所以才召集乐师们开始练习。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不过这些不是他该管的,是太常寺少卿和寺丞管理的事情,所以他从乐师队伍的一侧绕过,迈步走进了典薄厅。 “于大人。” 魏广德进门后看见太常寺常务典薄于士辉正坐在书案后发愣,想想也是,太常寺可不就是这样吗? “魏大人来了,来的正好,这是这些天积累下来的文书,我都签了,请你看看,指正指正。” 对于魏广德,于士辉也并无什么恶意,知道他只是来这里镀金的,平日里也不管什么事务,所以每次对魏广德都是很客气。 “劳烦于大人费心了,我翰林院那边修书的事儿也挺多的。” 魏广德笑呵呵走过去坐下,看看书案上十几本文牍,他都懒得去翻看一下。 一开始魏广德还是很有兴趣的,但是看了几次后就知道,其实全是典礼仪式上乐师的分配,再不就是安排杂役什么的。 然后就是记功,参与的官员和乐师都要记上一笔,或者说是苦劳,岁末都是有赏赐的。 这就是魏广德全部的工作了,其实就于士辉也能做完。 大明朝的翰林官大多在其他衙门挂职,其实就是这么做的,看看实务怎么操作就好,也不需要多费心费力的去操办。 “外面这是又有仪式了?” 魏广德坐下后,有小吏送上茶水,魏广德开口问于士辉道。 “马上十月了,“大统历”要颁布,自然也是有仪式的,只是估计皇上未必会上朝,后面还有孝洁皇后忌辰,也是要提前准备的。” 于士辉短短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外面乐师们是在做什么准备。 大朝会,颁布明年的“大统历”,还有就是嘉靖皇帝以前可能不怎么参加这个仪式,估计就是在奉天门外乐师奏乐,百官行礼了事。 “大统历”,其实就是后世还在售卖的黄历书,或者叫“老黄历”,上面记录朝代观测预测未来的农时,还有朝代、忌讳、法律等内容,然后大量印发,传到农众手里,帮助农业播种收的。 “大统历”的历史还是很长的,朱元璋还没有登基建立大明帝国的时候,那会儿还是元朝末期,由于战乱的原因,元朝政权十余年没有发行当时的历法“授时历”,于是先一步编撰了“大统历”进行发放,其实还是按照元朝的“授时历”进行编撰的,只是改名为“大统历”。 其实从历书起名上也可以看得出来,在那个时候,朱元璋已经有了问鼎天下,建立大一统王朝的想法了。 每年的十月,朝廷就会把编撰好的下一年“大统历”在大朝会上颁布,引发全国指导来年的农业生产。 在以农业为主的大明朝,这自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儿。 在太常寺坐在下值,魏广德坐着马车回了自己的宅子,刚坐下,丫鬟送上茶水,门外就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魏广德看向门口,就打开的大门处就看见是耿安来了,正在门外和张吉说着什么。 然后,魏广德就看见张吉往门里看过来。 魏广德冲他点点头,是示意让他放耿安进来说话。 前两天魏广德回府后,先叫来徐怀,和他简单说了几句话后就把写好的书信交给他,让他带回南京城交给徐邦瑞。 晚间的时候,魏广德才又叫来耿安,先是再次询问了很多之前耿安说的徽王的斑斑劣迹。 这也是魏广德生出的一点小心思,如果之前很多话是耿安瞎编的,那么多问几次,自然就会有马脚漏出来。 为官要谨慎小心,这是魏广德自己领悟的一点为官之道。 特别是这次要斗倒的是堂堂的亲王,自然就更不能等闲视之。 其实每次想到自己要是真把徽王拉下马来,那自己得多拉风,魏广德就有点小得意。 上马能打仗,回朝能弹劾,看以后谁还敢和自己过不去,战斗力那是杠杠的。 不过在实际动手前,该防备的还是要防备。 现在魏广德可以确认的就是,徽王却是不安分,有点喜欢玩儿,到处跑。 若是在永乐朝,这就是找死的节奏。 对于那些强势的皇帝,你们这些藩王还不夹着尾巴过日子。 就算到了现今,从陈矩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貌似还没有哪家的王爷像徽王这么嚣张跋扈,敢擅自离开封地四处游玩的,特么的都敢去南京城和中都凤阳了。 魏广德猜测,都察院那帮子人,很可能不知道徽王离开封地的事儿,不然肯定是一告一个准。 他们应该是知道徽王在地方上横行不法,但是这点罪名又告不倒人家亲王,所以才偃旗息鼓。 单单是申饬、罚俸,那点处罚真没有太大的意义。 魏广德看过很多文档,自然知道像徽王这样擅自离开封地的亲王,上书弹劾的时候当然不是说违反什么祖制,藩王不得擅自离开封地一类不痛不痒的告发,而是用串联和意图不轨发起弹劾。 一句话,不老实呆在封地的藩王就是有不臣之心,想要密谋造反的。 若是再查实了徽王在自己府里真建了一座万岁山的话,还豢养一帮打手,基本上谋逆的帽子算是戴稳了。 过去的亲王,确实有藩王卫队,不过早就被裁撤的差不多了。 之后,魏广德才是吩咐耿安去城外找通妙观,寻找那位通妙散人,不过魏广德也和他有过交代,不要把自己的情况说太多,主要是搞好关系,查查他和徽王之间间隙的原由。 之后两天,耿安就一直外出没有回来。 今天跑回来,肯定就是有收获,回来给他送信的。 “魏大人,魏大人。” 下一刻,得到同意后的耿安就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屋子里。 “找到人了?” 魏广德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耿安坐下,然后开口问道。 耿安在钧州其实就是个小地主,名下有一些土地,和官府中下层差役有一点点关系,也不是个读书人。 不过就他为爱女讨还公道这个事儿来看,魏广德还是佩服他的。 在大明朝,女儿可没多少地位,已经不是大唐盛世了,生女儿比生儿子强。 “找到了,我还见到梁高辅。”耿安有点小激动的说道。 “是你们钧州人?” 魏广德看他的样子,好奇问道。 “这个倒不是,他是襄城人,就在钧州旁边。” 这个时候的耿安摇摇头说道:“不过我依稀记得听人说过有个梁药师,很会配药,专治那些子嗣艰难的人家,这次过去见到,大家一说,原来就是他。 只是没想到许多年前的人物了,现在居然是在京城做了道士。” 专治子嗣艰难? 魏广德听到这话,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治疗不孕不育的症状,想想正德皇帝,还有嘉靖皇帝,貌似都有点这个子嗣艰难的问题。 正德皇帝无后,直接便宜了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虽然有五个儿子,可是三个早夭,现在就剩下俩。 然后魏广德还想到一个事儿,那就是梁高辅这人以前不是道士,显然也是为了迎合嘉靖皇帝才跑去做的道士。 “呵呵”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觉发笑,不过很快就收起笑容,因为他想到自己似乎也是在这么做,为了能够升官,貌似也是在想尽一切办法拍嘉靖皇帝的龙屁。 “其他还打听到什么吗?” 魏广德现在问起来的自然就是梁高辅和徽王之间的龌龊了,搞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好确定能不能把梁高辅拉过来帮忙,大家一起联手倒徽。 自己要的是名望,梁高辅要的是出气,想的是很美,可也得人家愿意才行。 “没有,这次主要是认识下,他知道我是钧州人还很是热情,邀我这边生意做完了去他那里做客。” 耿安马上说道。 “这样啊。” 魏广德略微有点失望,如果梁高辅真的很徽王,按理说会连带着对钧州人都不假辞色才对。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很快,魏广德就又想到,到了他那样地位的人,怕也不会把脾气发到升斗小民身上。 “等两天你找张吉拿上一百两银子花用” 魏广德话还没说完,耿安就双膝一软跪下道:“魏大人慈悲,帮我筹划为爱女报仇的事儿,小的不需要花大人的钱,我那里还有几十两银子够用,就算真不够我再找大人借。 等我回到老家,就算是卖房卖地也把大人的账还上。” “借你的钱当然要还,主要是多带点钱,好和梁散人打好关系。” 魏广德摆摆手,他虽然也是有自己的目的才出手整徽王,可不代表他要做烂好人,还要自己贴钱进去。 “你这次过去和梁散人接触,就多骂骂徽王,把你知道的他在钧州的恶性挑一些来说,比如侵占民宅,霸占民女这些事儿都说说。 你不是说因为你女儿的事儿,现在整个钧州的百姓都快跑光了,民间怨声载道,你就跟着骂骂,看他的反应,最主要是要搞清楚他和徽王之间是否还有关联,是否真的已经生了嫌隙,如果搞清楚原因就更好了” 魏广德又小声教导了几句,耿安靠上梁高辅,总不能上去就问他和徽王的关系,也只能这样绕着弯子打探梁高辅对徽王的态度。 如果两人真的生了嫌隙,还不可弥补,那梁高辅肯定是会表现出来的,甚至会细细打听这些细节,然后找机会和嘉靖皇帝在一起炼药的时候说给皇帝听。 多说几次,魏广德觉得就可以琢磨一份奏疏,再让耿安写一份状纸一并送到嘉靖皇帝面前。 先让梁高辅给嘉靖皇帝吹风,自己这边直接捅开徽王擅离封地的事儿,再把他在王府建万岁山和私练侍卫的事儿报上去,估计嘉靖皇帝就该派人彻查了。 擅离封地这事儿假不了,宫里都知道,足够他丢亲王爵位了,至少降等。 如果再加上一个万岁山和操练侍卫,足够废掉他了。 魏广德在心里琢磨着,现在就是多给梁高辅递刀子的时候。 第252章 犁庭扫穴 魏广德想要博名声,可也不想赤膊上阵,正好徽王以前的盟友貌似和他生了嫌隙,正好可以利用梁高辅的特殊身份给皇帝吹耳旁风。 等影响力逐渐深入嘉靖皇帝内心以后,自己再把徽王的劣迹捅开,那才是最后的绝杀。 只要嘉靖皇帝派人彻查,那就代表事已无挽回的余地,那些被徽王欺压过的官吏想来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魏广德可是听耿安说过,徽王在钧州那是真的无法无天到了极点,官员都怕他,所依仗的还不就是两代徽王被嘉靖皇帝的看重。 至于为什么魏广德派耿安过去给梁高辅递刀子,还不是因为梁高辅已经离开河南多少年了,只知道徽王在地方上无法无天,但是具体怎么个坏法,他也细说不上来,所以才有陈矩说梁高辅尽说怪话。 上次和陈矩喝酒以后,魏广德也意识到经后他还要多往外跑跑,不仅要拜访那些在朝官员,还要多和自己的同年们联系,可别因为人家现在还是观政,就不怎么联系了。 于是在第二天,魏广德就带上礼物屁颠屁颠去了严府拜访,之后几天时间不断拜访江西老乡和自己熟悉的官员,同时在又联系劳堪、张科,召集同年们,约好休沐日一起出城游玩。 这段时间里,魏广德不仅把之前收到的礼物又分批送了出去,自己还倒贴了几百两银子购买礼物。 拜访官场前辈,总不能空着手两袖清风就去了。 而耿安在两天后离城去见梁高辅后,这几天都没有回来,想来应该是在通妙观住下了。 魏广德现在就是等消息,然后就等梁高辅炼药的日子,再通过陈矩打听宫里的情况,一旦时机成熟他就可以上奏疏弹劾徽王了,打响他在大明朝堂的第二炮。 确实,这是魏广德第二次弹劾官员了,第一个是宣府总兵官刘大章,现在他已经被罢职还乡,做起平头老百姓了。 只不过奏疏送入宫里的时候,魏广德还在宣府那边,所以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到是张科后来说了这事儿。 他是从兵科给事中那里知道魏广德弹劾宣府总兵官刘大章畏敌怯战的消息,着实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可是在战时,他自己还陷在里面,就和地方军头起了争执。 和平时期,自然文官势大,随便碾压武将,只是在这个战时就不同了,只要不是不可容忍,朝廷都会暂时压住。 实际上在魏广德报上来弹劾奏疏的时候,却是第一时间被司礼监留中,直到战报送来才批红下发到内阁和兵部。 而出入官场听到的关于朝廷想要增加丝绸产量的讨论,很莫名的就消失了。 按照魏广德打听到的消息,朝廷最终还是放弃了由朝廷推动此事的做法,而是改用民间引导。 日子在清闲和繁忙中又过去了几天时间,吴山经过总结礼部和翰林院收集整理到的古籍中对灵芝的记载,最后还是以奏疏的形式送到了嘉靖皇帝面前。 “草芝有赤黑青白黄紫其色不同,其味亦异。然皆云久食者可以轻身。王充《论衡》云芝生于土,土气和,故芝草生瑞,命记云。王者德仁,则芝草生文。选云煌煌灵芝一年三秀,汉旧仪云芝有九茎,金色绿叶朱实夜有光。 黄帝内传云:王母遣仙人歌万年长生之曲,授帝以石函玉笈之书,会阆风瑶池之上授神芝图十二卷。然世不常有,人所罕见。故历代得之皆以为瑞。而服食之法亦未有传。仰惟皇上体道奉玄诸福之物,自可致之祥无不毕至则。夫芝草自将应时挺生远近必有献者,所产之地臣未敢预拟也。” 吴山等人总结了灵芝主要六种分类,分别是赤灵芝、青灵芝、黄灵芝、紫芝、白灵芝和黑灵芝,也说历朝历代都视灵芝为祥瑞。 神话传说很多,久服可以轻身,还王母授玉帝神芝图十二卷。 但是,最最关键的,灵芝的服食之法却并未有记载流传到当今。 至于陛下想要寻找灵芝,灵芝多生长于人迹罕至之地,故难寻觅。 其实,奏疏内容还是很客观的,但是也有劝嘉靖皇帝不要服用灵芝,因为这玩意儿的吃法没有流传下来,当祥瑞可以。 奏疏入宫不消半日,经过司礼监批红的奏疏就下发到内阁值房。 上诏有司采诸玄岳龙虎鹤鸣三苐齐云,及五岳仍访之。 随着消息传出,不止是官场,在民间也沸腾起来。 皇帝要寻找采买灵芝,这可是大生意,一旦找到必然会获得不菲的赏赐。 宫里派出采芝专使到元岳、龙虎、鹤鸣、三茅、齐云诸山以及五岳去采集灵芝,同时各地官府也在民间访求。 上有所好,立刻忙坏臣下,全国动员找灵芝。 这些,和现在的魏广德没有关系。 灵芝他知道,图片也看过,那是在上辈子,但是到了今世他就无缘一见了。 心里懊悔没有早早的准备这些传说中的物品,魏广德虽然手里没有灵芝进献给嘉靖皇帝,可是却想到另一件被后世吹得神乎其神的东西——千年人参。 官员和民间都在纷纷寻找灵芝,魏广德另辟蹊径派出张吉在京城各大药房寻找顶级人参收藏。 不过让魏广德惊讶的是,在这个时候的大明朝京城里,貌似还不缺人参这东西。 好,按照张吉打探回来的消息,各大药房都有许多人参出售。 细问来源才知道,人参大多都产自辽东,此时不止汉人跑到北方长白山,大小兴安岭去采集野参,就连关外女真族也是疯狂采集,用来在互市过程中和大明朝进行交易,换取他们需要的铁器、耕牛、农具、布帛、粮食等生产、生活必需品。 只是敢去采集人参的汉人不多,现在的女真人彪悍,又游离于大明朝统治之外,还过着奴隶社会,形成了贵族、平民和奴隶三个阶级。 随着社会的发展,奴隶主们的贪欲越来越大,女真族内部相互争斗,也掠夺汉人作奴隶,对于这些单独跑出汉人领地的汉人,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听来的消息,让魏广德不仅又想起上辈子看过的清宫戏,上下级见面那就要自称奴才,现在想来,其实所谓的大清国貌似还是一个半奴隶半封建的帝国。 抽空,魏广德还跑去找那些商人打听了一下现在辽东女真的情况,毕竟他们在后世可是南下覆灭了汉人江山的。 以前还是草民,自然只能没事儿的时候想想,既然现在做了大明朝的官,能够消除隐患就一定要趁早做了。 和多个商人聊天后,女真族的现状也逐渐在魏广德脑海里成形。 现在的女真族人大致分三类,其中两股势力已经形成了气候,以部族形式出现,那就是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 建州女真,似乎就是努尔哈赤所在的部族了。 这点,魏广德还是有印象的。 最后的一个分类就是所谓的野女真,这个应该是女真人最开始的生活形态。 估计是和汉人接触后,一些有实力的家族开始有意识的吸纳吞并了一些左近的女真家族,逐渐形成了女真的部族。 从这个时候开始,女真族人才从氏族社会向奴隶制社会过渡。 又由于北方苦寒,生活艰难,在元末的时候,女真族的一些势力开始南迁,最后和初建的大明朝接触。 大约在洪武年间,他们在绥芬河流域的凤州地区定居下来。 永乐元年,胡里改部酋长阿哈出臣服明朝,明朝在此设立建州卫。 永乐十年,明朝又设建州左卫,治所亦在凤州,以女真斡朵怜部酋长猛哥帖木儿为指挥使。 正统七年,明朝又于三土河一带设建州右卫,封猛哥帖木儿之弟凡察为指挥使。 至此,建州三卫初具雏形,也成为大明朝北方一股势力较强的力量。 另一股仅此于建州女真的势力自然就是海西女真,同建州女真一样,由于受到“野人”女真和蒙古骑兵的袭扰,不断南迁。 实际上海西女真各部在明初就已经和大明朝建立了联系,并且和建州女真一样,从最初的从属关系变成朝贡关系。 到十几年前海西女真完成了他们的迁徙,并形成了叶赫、辉发、哈达和乌拉四部,称为海西四部或称扈伦四部。 叶赫部因其居于开原东北叶赫河而得名,又因其靠近明设的马市北关,因此明人也称其为北关。 辉发部因住辉发河而得名。 哈达部居住在小清河流域,小清河又称哈达河,因以为名,又因其靠近广顺关,明人也称其为南关。 乌拉部因居住于乌拉河流域而得名,治所在乌拉城。 这样,在辽东军镇之外就形成了除蒙古外第三股力量,女真族,部族势力也随着不断和汉人之间的贸易飞速提高。 在了解基本情况后,魏广德又钻进了翰林院的藏书楼中查阅记载,明英宗时期,明朝缩减了朝贡政策,建州女真的朝贡人数限制在百人以内,而海西女真则不允许超过五十人,由此引起女真人大为不满。 不能通过朝贡的方式获得收益,女真族选择了自己来抢。 当时建州女真首领董山就纠集了建州女真,以及部分海西女真部落,大约15万人,开始对辽东地区发动了侵犯。 他们到了辽东就疯狂抢劫,包括人和牲畜。 在明朝派遣使者来质问,他们则立马表示臣服,也就是“阳奉阴违”。 明宪宗成化三年,成化帝朱见深派遣使者去给董山带去了圣旨,对董山进行了最后的警告。 董山故技重施,表示服罪,并且亲自前往北京认错,但是要求得到更多赏赐,被明朝拒绝。 于是,董山大怒,扬言要回去带领女真进攻明朝。 如果董山真回到女真,那必定会成为明朝的心腹大患,就如同辽国天祚帝放回完颜阿骨打一个道理。 女真族生活在白山黑水的山寨之中,擅长流动作战、游击战,明朝军队对其是无可奈何,长期都是采取保守的防御政策。 当时的礼部主事高冈对成化帝建议将董山扣留,成化帝听从其建议,命令广宁总兵赵辅扣留了董山等人。 此事一发生,董山暴起抽刀刺伤明军想要逃走,随行女真人听闻后也纷纷拿刀杀出,被明军拦截,当场被捕。 此事发生后,总兵李辅、李秉二人认为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于是上奏,请求征讨。 九月,成化帝诏准辽东大军讨伐建州女真,并警告海西女真不要掺和。 随后,李辅、李秉兵分五路向建州女真挺进,朝鲜方面也派遣了1万人来助战。 九月二十日,朝鲜军队攻破胡里改部,其酋长李满柱战被俘虏。 明朝大军也杀入建州,斩杀俘虏千人,夺回被劫掠的百姓1165名,不久后,成化帝下旨处决董山。 建州女真遭到惨败后并未停止战争,而是继续对辽东发动侵扰。 成化十五年,成化帝再次联合朝鲜发动对建州女真的围剿。 此战,明朝军队斩杀695人,俘虏486人,攻破寨子无数,获得牛马上千,盔甲无数。 要知道,建州女真最初人口在成化年间也不过人,是三大女真集团中力量最小的一部,经此一战可以说,损失相当惨重。 《汉书·匈奴传下》:“固已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 故而,明朝对建州女真的军事打击也被称为“犁庭扫穴”或“成化犁庭”。 两次围剿后,建州女真部遭到了巨大的灾难,不得不停止了和明朝的战争。 董山、李满柱的子孙们选择了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他们再次接受了明朝的册封,和明朝进行贸易,并且大力进口耕牛、农具,发展农业生产,以求恢复实力。 到现在,魏广德从商人那里知道的就是,貌似建州女真又发展起来了,人口已经远超当年。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更具爆炸性的消息传来,北京宛平县有小民张巨佑在黔灵山上采得五朵灵芝献给嘉靖皇帝。 得到了灵芝祥瑞,嘉靖皇帝自然非常高兴,赏以“金帛银币”,从此,献芝的臣民接踵而至。 第253章 参他一本 “你是说,普通几十年份的人参,一斤是三四两银子?百年份以上的人参也才十两银子?” 魏广德看着张吉大致汇总京城人参的价格后,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问道。 “是的老爷,人家掌柜的说了,以前那些参才买一、二两银子,现在上党人参每年采集的数量越来越少,当地不少参农都改行了,所以京城的人参大多转向北方辽东采办,价钱也起来了。” 张吉以为魏广德是嫌人参价格太高,有点不满意,急忙解释起他从药铺掌柜那里打听到的消息。 上党人参? 党参? 魏广德依稀有点印象,好像在哪儿见过。 现在看来,这时代的人参价格是不贵,几乎就是白菜价一样。 其实除了南方大部分区域不适合人参生长,所以产量较小外,在这个时期北方的人参数量还是非常可观的。 只是随着宋朝开始的大规模采集、食用,让内地人参产量锐减,特别是当党参被挖得几乎绝迹,而现在许多权贵都常常食用人参,已经养成了习惯,于是便向外购买相似的长白山人参,又称“东北参”,因此导致了现在人参的物价飞涨。 宋朝时期,人参并不认为是什么珍贵的保健药物,只不过是和大枣等一样,被很多人用来泡水喝。 宋朝时期的大文豪苏轼就如同一位美食博主,经常在纸上记录下各种美食的味道。 曾经苏轼就让自己的好友,为自己采购一些大枣和人参,可以看出在人们的眼中,人参的价值和大枣无异。 只不过现在党参绝迹,产自辽东的长白山人参成为替代品,进山开采的难度、互市交易以及长途运输自然增高了采购成本,导致现在人参价格暴涨。 而关于人参药效的记载在《神农本草经》中有所表述,但也是认为这种东西是味甘小寒,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的作用,只是稀松平常的一种常见药,和后世吹嘘的大补延寿是天差地别的距离。 魏广德听出来了,现在的人并没有后世那么追捧人参,把它当成一味可以延年益寿的神药,就是当成一件普通的保健品服用。 便宜倒是便宜,就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把价格炒起来。 相对来说,对于这类药材,肯定是年份大的才显得珍贵,所以魏广德还是打算囤积一批上了年份的人参。 也不是说要炒作这个东西,人家药铺掌柜的都知道,现在内地人参产量少了,都靠着东北长白山人参吊着。 现在看起来辽东人参不少,可是也经不住这么持续采集,魏广德估计人参价格上涨是肯定的。 那些上年了年份的人参或许价格不会像后世那么夸张,可是上涨也是必然的,自己手里那么多现钱囤着也是一种浪费,不如拿出一部分银钱出来投资人参得了。 “你抽空去那些药铺,对那些百年份的人参,给我大量采购下来。” 魏广德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家里的银子就暂时不要动了,你去找汇通商行找林二爷,先提二千两银子出来做这个事儿。” 上次魏广德从汇通商行提出了三千两银子,送了高忠一千两银子,现在家里还有大概二千两,但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所以魏广德想先留着。 汇通商行那边,这么长时间了才放出去一笔银子,五千两,不算多,三分息。 剩下的一万二千两银子全提回家里放着麻烦,所以魏广德才一直没有想要去提现。 现在有用处了,就先走汇通商行那边的账,把银子收回来。 “少爷,真要买那么多人参?” 张吉被魏广德报出的银两数字吓到了,二千两银子,那要买多少人参了。 买这么多人参,吃的了吗? “我说只要百年以上的,年份越长越好,年份短的不要,也不知道能买到多少。” 魏广德有点惋惜的说道。 “我知道了,买百年以上的人参。” 张吉忙不迭点头附和,随即又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魏广德说道:“少爷,还有个事儿。 今儿下午陈矩陈公公派了个小内侍过来,说明日皇上要召通妙散人入宫炼药。”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 是啊,灵芝有了,之前陈矩就说过,剩下的几味药材若是找不到可以用灵芝代替。 那个宛平的张巨佑还真是好命,才传出旨意没多久就把灵芝送进宫里。 也不知道耿安这几天和那个梁高辅说好了没有,梁高辅会不会在这次炼药过程中详细的说一说徽王犯下那些罪孽。 果然,第二日下值后魏广德又和同僚饮宴,喝的醉醺醺的回到家里就听到张吉禀报,耿安晌午的时候就回到了家里,按照耿安的话来说,就是他把知道的关于徽王在钧州横行不法的案子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梁高辅梁散人细说清楚了。 魏广德连忙有找来了耿安,又详细问清楚情况,这才满意。 事儿做到现在,就是等几天看看找找陈矩,能不能打听到之后嘉靖皇帝的反应。 魏广德猜测陈矩怕也猜到点什么,最起码知道魏广德很关注徽王,只是具体有什么想法,魏广德并没有和陈矩详说。 陈矩这人,魏广德对他的判断是貌似忠厚老实,可也是聪明的很,不然也不可能被高忠这样的老太监信任和倚重。 是的,最近几次接触,魏广德感觉似乎高忠很喜欢把差事交给陈矩来做,显然很是看好他。 也不知道这次炼药要用多长时间,魏广德也只能继续等待下去,过上几天再去找陈矩喝酒打听下消息。 “张吉,你去汇通商行的时候,要张二百两银子的会票回来给我。” 魏广德想想,虽然前两三次都是他主动邀约陈矩喝酒,可一直没有给人家好处联络感情,这样下去也是不行的。 第一次高忠那里送了一千两银子,这次就给陈矩二百两银子,后续要通过他打听宫里的情况,自然要想尽办法维系住这种关系。 “还有,这两天就让李三跟着我,赵虎还是先留在家里,你抓紧时间出去跑跑,把上了年份的人参给我收些回来。” 昨日和张吉说了从汇通商行调银子买人参后,今天一天张吉还是在跟着他跑上跑下,魏广德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现在的魏广德,是把张吉当成自己府上管家来培养的,得出去给自己独当一面了。 耿安也被打发出去,盯着梁高辅,看他什么时候离开西苑,这就意味着可以找陈矩喝酒了。 时间又过了几日,张吉那里已经开始把一盒一盒的百年份老山参送进魏家的库房里。 一开始看到这些粗大的人参,魏广德还是很欣喜的。、 这里的人参,随便拿出一盒来,在原来那个时代都可以被称为镇店之宝。 只是到了现下的大明朝,却仅仅是权贵们平日里泡水喝的饮品。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这个时期大量采集人参,后世怕也不会有那么高的价格。 后世的人参,还不是这些老参都被吃完了,物以稀为贵才把价格炒起来的。 现在嘉靖皇帝炒灵芝,魏广德另辟蹊径打算炒老山参,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把价格炒起来。 魏广德心里没底,不过想到反正都已经做了,只要把货都囤在自己手里,不怕价格不起来。 太特么的便宜了。 不过问题也很快就暴露出来,按照张吉回来的说法,有药铺掌柜的和他说了,这人参的保存方法也很重要,不然容易虫吃和腐烂。 对于已经干透了的人参,保存起来也简单很多,那就是密封。 古代虽然没有密封箱一类的东西,可是用坛子罐子也可以密封,只需要注意密封的时候要保持干燥和用腊封口即可,周围撒上如生石灰、木炭等,使保存环境干燥。 一些鲜人参就需要定时晾晒,之后再进行保存。 如果要想保鲜就麻烦点,需要先用新鲜的青苔将人参全方位的、轻轻地包裹住,紧接着将其放入干燥的泡沫箱或者其他容器当中,在表面稍微淋上一点水,以保青苔的湿润性。 不过就算这样保存时间也不过就是个把月,完全达不到魏广德的要求,自然全部都要干燥了密封才行。 为此,魏广德又让张吉在京城药铺里找了个精于此道的人来家里专门负责照看他储存的这些人参。 以前就看人家店里所谓的参王,以为完全干燥了就可以长期保存,可没想到后面的事儿还这么多。 这两日,魏广德让人去西苑外候着,一直等到陈矩从宫里出来。 通过耿安,他已经知道梁高辅已经离宫回到了通妙观,现在需要从陈矩那里打听消息了。 陈矩现在在宫外可没有宅子,毕竟品级就那么高,油水自然就少。 二百两银子送上去,也只够在外城买宅子,可是以他现在的品级来说,肯定是不合适的。 先送二百两,以后再继续合作,自然还会有银子拿,早晚在北京内城置办一所宅子出来。 对于现在还只是小内侍的陈矩来说,魏广德觉得二百两银子不少了。 现在的陈矩,应该还没有被养出那些大太监们的胃口,可能银子少了千两都不怎么拿正眼瞧人。 在西长安街附近的一家酒楼雅间里,魏广德和陈矩相对而坐,边喝酒吃菜边聊着京城内外的趣事儿。 “陈大哥,那个宛平小民张巨佑可真是有运气,皇上刚要灵芝,这就给送进宫里去了,不知道你之前说的炼药之事进展如何了,可有得到皇上的赏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广德自然就要把话题往炼药一事上扯了。 “嗨,别提了。” 陈矩听到魏广德的问话,端起桌上的就被就一口饮尽。 “咚”的一声,酒杯就被重重的砸到桌子上,吓了魏广德一跳。 但是很快,魏广德就知道炼药过程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儿,所以才让陈矩如此生气。 “炼药出了什么问题?” 魏广德试探着问道。 “唉,丹药到是没有什么,据梁散人说,丹药品质还算上乘,陛下也很高兴,就是” 陈矩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下话头。 魏广德见状,急忙端起酒壶就给他满上,关切的问道:“药练成了是好事儿,怎么陈大哥先前那个样子?” “还不是梁散人,也不知道最近抽什么风,几次进攻炼药都说那个徽王的坏话,这次也是。” 陈矩抬头看看魏广德,这才继续说道:“这次也是,不知道他们在炼丹房里说了什么,反正出来的时候,陛下脸色就很不好看,还是梁散人把药交给我们,叫我们小心收藏好,以备陛下服用。” “那后来呢?” 魏广德急忙追问道。 “你这么关心这事儿?” 陈矩这会儿故作惊讶道。 “嗨,皇上不高兴了,你们这些近臣要小心,我们这些外臣难道就好过?” 魏广德笑道。 “估计,还是梁散人又说了徽王的坏话,送走梁散人后,陛下就叫我们调了徽王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录,看完以后把我们大骂一通。 你说,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他梁散人要和徽王过不去,却把我们牵扯进去了。” 陈矩撇嘴说道。 “就是说,梁散人可能在炼丹房里说了徽王的坏话,皇上看了你们内廷的记录后也很生气,徽王这是要失宠了啊。” 魏广德假意惊叫道,不过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你想做什么?” 陈矩奇怪的问道。 “没有,上次陈大哥不是说了吗?这个徽王劣迹斑斑,皇上不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降罪于他。” 魏广德答道。 “不是,其他的陛下应该还没有放在眼里,主要是对徽王擅离封地不满,只是详细看了记录后也只是大骂了我们一顿,也不知道火气消没消,反正近期小心点就对了。” 陈矩说道。 “那大哥看,如果这个时候小弟上奏疏参他一本如何?徽王在朝中有同伙吗?” 魏广德小声问道。 “扯淡,要是徽王在朝中有人,我们早就告发了。” 陈矩不满道,“你是想趁着现在陛下对徽王不满弹劾他?” “那当然,皇上对谁不满,咱们做臣子的不该帮忙奏上一本,就算参不倒他也让他弄个灰头土脸,给皇上出出气也好啊。” 魏广德笑道。 “伱想告他什么?” 陈矩皱眉说道,这事儿处理不好,他们内廷的人是要倒霉的。 第254章 密谋 “你想告他什么?” 陈矩皱眉说道,这事儿处理不好,他们内廷的近臣可是要吃挂落的。 魏广德一个外臣,奏疏上了也就上了,最后倒是不会有事儿。 可内廷是不同的,他们的工作除了伺候皇室成员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工作,那就是监视宗室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徽王擅离封地跑出去游玩,他们内廷没有及时上报,肯定是重大失职。 在当时,以徽王在嘉靖皇帝心目中的位置,自然不会有太大的事儿,顶天给过申敕就完事儿。 现在情况有点复杂,陛下因为梁散人的话开始对徽王不满,这个时候魏广德想要参徽王一本,徽王肯定倒霉,但是陛下也会因此想到他们内廷的失职来。 “你和徽王有过结?” 陈矩盯着魏广德半天,嘴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魏广德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怎么回事儿?说来我听听,不然我帮不了你,到时候你直接上奏本,结果难料。” 陈矩看魏广德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知道可能有些误解,干脆让魏广德自己说好了。 之前陈矩就有过猜测,不过最后被他给否了,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魏广德是江西九江人,徽王是在河南钧州,两地儿八竿子打不着。 徽王出去乱窜找乐子,也没有踏足过江西,他们之前有见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自然就不会有什么矛盾。 “说起来,此事其实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魏广德在心里盘算一遍,似乎没什么好隐瞒的,干脆直接说好了,估计陈矩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于是,魏广德把自己路遇告状无门的耿安的前后经过和陈矩一一细说了一遍。 “这个徽王,还真是残忍,这样的事儿也能干得出来,为了毁尸灭迹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陈矩皱眉,“你说的这些,钧州那边并没有报上来,只说有欺男霸女,抢占民宅民田的事儿发生,看来那帮小兔崽子也学会避重就轻了。” “是啊,我也怀疑,就说徽王跑出去游玩的事儿,内廷派去的公公回报的消息,到底准不准确也说不定呢。” 魏广德小声说道。 “你觉得徽王真有反心?” 陈矩看着魏广德问道。 “应该不会,现在天下太平,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不过僭越的事儿怕是不少,显然是持宠而娇,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魏广德答道。 “除了欺负老百姓,擅离封地外,你还知道什么事儿,给我说说,我琢磨琢磨。” 对于一个藩王来说,他们这些太监其实也不放在眼里,在他们心头只有皇帝,藩王算个屁。 而陈矩愿意和魏广德结交,一个重要愿意也是因为他干爹高忠想要在宫外找个可靠的外援。 悄悄主动投靠的不少,可是看得上眼的却没有。 上次魏广德见面就送一千两银子,高忠在高兴之余自然就把目光打在魏广德身上,这小子圣眷正隆,是值得投资的,就是官小了点,很多时候用不到。 不过作为这科殿试的传胪,在同年当中号召力也不错,特别是那次闯礼部就能看出来,魏广德在同年当中的号召力不亚于状元诸大绶。 这就很厉害了。 同年当中,升职最快的也只有一甲三人,他们考完就授官。 选翰林院庶吉士的这帮人,只能说未来前途可期,可也没有魏广德授官这么快的。 因为有了高忠的话,所以对于魏广德的主动接近,陈矩并不拒绝。 这个时候知道魏广德打的什么主意,他自然不会有意见,反正回头告诉自家干爹,一切都是由干爹定夺。 对于读书人喜欢博名声这个事儿,陈矩他们是见得多了。 那些廷杖就是成就这些人名声的工具,虽然有时候他们这些宫人也是恨的牙痒痒,可依旧不能把人打死,最多也只能是打残了事,让他不能继续当官。 打死大臣,那也只能是他干爹那一类宫里的大太监暗中指使才能下得去手。 廷杖打死大臣,皇帝是会过问的,如果他没有杀人之心的话。 魏广德斟酌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听耿安说,徽王的王府后花园有一处水塘,他在水塘那里私建了一个万岁山,还经常召集他豢养的武士在水中和岸上操练。” “有这事儿?” 陈矩听到魏广德的话悚然而惊,厉声质问道。 “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徽王虽没有反意,却是太把自己的圣眷当回事儿了,以为皇上不会和他计较,所以僭越之事太多。 就说他的王府,通过侵占周围民宅,王府规制早就超过亲王标准,朝廷都是有制度的,哪能随便他这样胡来。 现在若不对徽王出手,杀一儆百,只怕其他的藩王也有样学样,那可就要乱起来了。 人只野心都是不断在膨胀中变化的,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人欲行那不忍言之事。” 看到陈矩还在那里沉思,魏广德又接着说道:“现在皇上已经对徽王不满,我估计消息已经在朝廷高层传开了,自然也会有更多人知道。 到时候,一旦有人打探到徽王的劣迹,必然突然出手上书弹劾,与其到时候内投高公公他们被打个措手不及,还不如我这里先上奏此事,公公们也好有所准备。” 魏广德说完话后就看着陈矩,等他的反应。 其实,魏广德也知道,促成这样的大事儿,肯定不是他陈矩能定下来的,必须回报到宫里,有那些大太监们权衡。 但是,要让陈矩详细汇报此事,分析利弊得失,那还得他心甘情愿支持才行。 如果他不情愿,就算看着面子答应下来,可是貌合神离之下入宫禀报,怕是会适得其反。 至于魏广德说的,皇帝对徽王不满的消息传出宫去,其实也不是危言耸听,陈矩怕是自己也知道,在他身边,同样是伺候嘉靖皇帝的内侍当中,肯定不少人也和他此时相似,正在用不同的方式向他的“朋友们”传出信息。 貌似,弹劾徽王的奏章,很快就会装满通政司,填满内阁和司礼监,也会飞入永寿宫里。 “你是准备在奏章里面写徽王在王府里修建万岁山的事儿?还有操练护卫?” 陈矩继续皱眉问道。 魏广德却是摇摇头,“我只会告徽王不法之事,欺男霸女和抢占民宅,其他一概不说,只是” “只是什么?” 陈矩盯着魏广德追问道。 “我会让耿安把自己的冤屈写成状纸一并呈送上去,至于他会说什么,就和我无关了。” 魏广德的回答倒是让陈矩满意,在听到魏广德的打算后微微点头。 “你还有其他想法吗?一并说出来,我好回去给干爹说说看。” 陈矩继续说道。 “此事一旦摊开,皇上那里必然会下旨彻查。” 魏广德说到这里的时候,双眼也盯着陈矩,两人四目相对,却都没有说话。 好半天陈矩才悠悠开口问道:“你是想进都察院还是就挂个职,是想争取下河南查徽王不法之事吗?” 魏广德看到陈矩明白自己的意思,微微点头,随后双手抱拳向陈矩微微施礼,只是手却是伸的有点长了。 陈矩脸上毫无表情,也是伸出双手托住魏广德的作揖,在一瞬间一张纸片从魏广德手中落入到陈矩手里。 随后,两人继续边吃边聊,只是话题又转回到朝堂上。 最近这些日子,边关有开始不太平了。 俺答汗撤出宣府后,前段时间就有辽东来报说有鞑子汇聚,似有攻打劫掠边镇的意思。 而南边的倭寇在肆虐数年后,今年貌似有点消停了。 倒不是倭寇不上岸抢劫,实际上年初到年中,倭寇依旧在沿海活跃,攻府夺县闹到风声鹤唳鸡犬不宁,只是随着上个月倭寇一股庞大实力的是首领徐海被抓才稍微停了下来。 而这会儿陈矩和魏广德说的自然就是胡宗宪围剿倭寇徐海的事儿,至于胡宗宪报上来的战报,请功奏疏章,随便看看就好。 “我听干爹说的,胡宗宪胡汝钦也真不是个东西,骗徐海投诚,又暗中怂恿徐海部下造反,然后乘乱围杀此贼,还骗人要给封赏做大官,还出尔反尔要强配徐海妻妾,嘿嘿嘿” 听到陈矩这么说,魏广德自然知道此事可能不假,内廷有锦衣卫和东厂的奏报,就算陆大都督可能不怎么理东厂,想来东厂在锦衣卫内部也应该安插有人的,不然怎么监控锦衣卫。 这样的消息,锦衣卫肯定是能够探知的,泄露给东厂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由此,魏广德也对胡宗宪有了一点看法,这人有点出尔反尔,是个不能信任的人。 杀徐海这事儿,魏广德搜遍记忆是没有的,不过他依稀记得有说胡宗宪也用过类似的计谋杀倭寇大首领汪直,也是以招安的名义骗上岸,然后抓捕诛杀。 魏广德对胡宗宪做的这件事儿很是不齿,虽然按照记录似乎胡宗宪很想要保住汪直,也上书求情,不过真相到底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胡宗宪干这种事儿也不是只有一次。 看看杀徐海的经过,不就是杀汪直的翻版吗? “据说,徐海身边的妻妾,还都是江南的名妓,啧啧啧” 听到陈矩这么说,魏广德有点汗颜。 你一个太监,也对这事儿上心,还啧啧啧,啧什么啊,命根子都没了。 不过看陈矩这会儿兴致很高,魏广德自然不会扫了他的“雅”兴,很是配合的问道:“那徐海的妻妾就成了他胡宗宪胡总督的了?” “那就不清楚了,只是好像有个叫王什么的妻妾选择了自杀,自杀前还大骂胡宗宪,嘿嘿嘿” 陈矩贱笑着对魏广德说道。 又喝了一会儿,看看外面的天色,陈矩起身对魏广德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要先回去了,有了消息我联系你,在此之前别急着行动。’ “我晓得了。” 魏广德点头应是道。 这个时候,魏广德还是选择相信高忠和陈矩。 对于宫里的情况,魏广德不妨以最坏的角度去分析。 他这次想要全取拿下徽王的功劳,不得不仰仗宫里的高忠帮忙,因为如果单单只是奏报徽王不轨,所得很是有限。 而且,魏广德也注意到,自己现在身上挂的官职大多有名无实,浮华的很。 不管是翰林院还是太常寺,听着是清贵,可是有职无权。 如果这次能抓住机会弄个都察院的御史,那就可以没事儿弹劾这个弹劾那个,权力自然就要大上许多,自己也不再是个空架子了。 从弹劾到最后定罪,自己全程参与进去,那才叫进全功。 而想要下去查案,没人在宫里帮自己说话肯定是不行的,嘉靖皇帝未必会想到派自己去。 有的时候,皇帝身边有个人不仅可以起到通风报信的作用,关键时候可能就是一句看似无心之言就会起到莫大效果。 魏广德总不能在奏疏里面自告奋勇的举荐自己去查案子,还得有人捧一下才成。 等办成了这件事儿,回头再送陈矩三百两银子,给他凑个五百两。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心情愉悦自然脸上也带出了笑容。 费了这么大劲琢磨,总算是要看到结果了。 魏广德起身迈步出来雅间,门外的张吉早就和酒楼掌柜会过账,这会儿看着魏广德出来,自然而然就跟在他身后出了酒楼。 陈矩回宫去怎么和高忠说的,高忠是否又和其他人商量过此事,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 不过两日后,他就收到陈矩的口信:可以。 得到准信后,魏广德立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奏疏,又叫来耿安要他写的状纸。 这份状纸并不是耿安带上京里来的那份,原来的状纸只是如实记录了自家女儿遭遇的不幸,并未言其他。 在魏广德决定对徽王动手后,自然授意耿安重新书写一份状纸,不仅将自家的遭遇写上,还把他以前听说过甚至亲眼看到过的事儿都一一罗列出来,然后就是以听闻徽王擅离封地和王府中建万岁山一事也捅了出来。 其实徽王离开封地的事儿,在钧州还真不是个秘密,毕竟人都曾经在凤阳被人扣押过。 魏广德将状纸拿到手里仔细看了看,又和自己的奏疏进行对照,没有发现问题这才作罢。 “你女儿的仇,应该可以得报了。” 魏广德对开口说道。 “谢老爷大恩。” 耿安听到魏广德说出的话,瞬间跪伏余地 第255章 弹劾徽王 紫禁城就是北京城的中轴线,承天门外一条长长的直道尽头就是大明门,如果继续往外延伸的话,则是内城城门正阳门。 承天门外的直道,刚好把大明朝重要的衙门官署分成东西两块。 东边的衙门自然就是靠着东长安街,西边的衙门则是临的西长安街。 翰林院是位于东边官署集中区的最外围,上下值倒是很方便,不过今天对魏广德来说就稍微远了那么一点。 通政司位于西长安街,背靠着五军都督府,站在衙门正门外就能看到奉天门。 把通政司放在这个位置,自然是为了让通政司能够最快的速度把奏疏送入皇宫呈交皇帝御览。 通政司全称是通政使司,其长官为通政使,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 明初丞相的权力甚大,对中央各部门有统属关系,并有权在皇帝处理奏疏之前审阅奏章,选择其中部分上呈。 这样的环境下,朝廷各衙门实际上是听命于丞相,也就是胡惟庸。 忍无可忍的朱元璋处死胡惟庸,废除了延续千年的丞相制度。 然而失去中书省对奏折分类处理后,皇帝每天面对如山般杂乱无章的奏章日渐崩溃,终于在洪武十年七月设立通政司专管奏章。 通政司的职权是拆分丞相的整理、递交各类奏章给皇帝的权力,承担起“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章奏,实封建言,陈情伸诉及军情声息灾异等事”的重任;在常朝理政时,通政司长官通政使要向皇帝禀奏朝中各种事务;议大政、大狱以及会推文武大臣时,通政使均有资格参与。 通政司在洪武、永乐、洪熙、宣德四朝,一直受到朝廷重视,因为它是皇帝掌握治下官场风向的重要途径,一有风吹草动必然会从通政司开始。 明初,通政司的职权应该说还是很大的,特别是长期面对皇帝,除了正常的奏本递交外,遇到突发事件通政使往往还会直接觐见皇帝上交紧急奏疏。 但是到了英宗九岁即位以后,朝政大权落入内阁三杨手中,通政使失去了单独觐见皇帝进行奏报的权利,只能依附听命于内阁,此也逐渐成为常例。 杨荣以圣体安康为由,又干预常朝时通政司上奏之数,言每日早朝,只许言事八件,且需事前禀告内阁知悉。 之后的大明朝皇帝怠于政事,很少批阅奏章,一切交由内阁和司礼监,通政司地位更是每况愈下,逐渐成为摆设。 清朝沿袭明朝的一套,通政司制度也被保留,只是江湖地位低下,成为朝臣眼中的冗余部门,戊戌变法时被康有为梁启超斥为无用部门的典范,清末新政时遭到裁撤。 不过现下这些对魏广德没有影响,今天他就是要送奏疏进通政司,进入传入内阁和西苑去的。 现在的通政司通政使是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只是这个时候赵文华可不在京中,而是第二次去了浙江指挥剿倭战争。 魏广德先在翰林院大门处签到画押以后,进径直回到自己的公房里坐了片刻,拿出准备好的奏疏和状纸仔细看了一遍。 昨晚他就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反复推敲文中措辞,力求无错。 在奏疏里,魏广德详细述说了路遇告状的耿安之事,并将附耿安状纸也写入奏疏,就是避免被人抽走或是掉包。 虽然陈矩说朝中应该没有徽王的人,但是魏广德还是做了防备。 喝了半壶茶,他这才起身施施然走出公房,出了翰林院往通政司走去。 沿着西长安街往东走,右边巍峨的奉天门逐渐清晰起来,楼上楼下一如往昔站立着大量的侍卫,和半年前殿试一个样子。 半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平民,或者说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半年后,他已经是一个芝麻小官了。 而现在,他要博的自然就是获得更大的权利,好让自己在大明朝过的更好一点。 魏广德不会去做让嘉靖皇帝不高兴的事儿,那不是正值而是愚蠢,至少在没有胜券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去做。 魏广德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在这个大明朝安稳的生活下去,就好比对海瑞,这是魏广德记得为数不多的嘉靖朝名人。 海瑞上了个“嘉靖嘉靖,家家皆净”的折子,具体叫什么魏广德不记得,只知道嘉靖皇帝看过后就吼着要杀他。 当然,最后还是没杀成。 对这事儿,魏广德就想好了,一开始他是不会有任何作为的,那会儿嘉靖皇帝正火大,就算知道海瑞最后死不了,也不能在气头上去求情,那是自己找刀子挨。 还是等嘉靖皇帝气消了再上书求情,只要把握好时间节点,才能把利益最大化,博个直名。 这也是魏广德掌握的,为数不多可以利用的机会了,他是绝对不容有失的。 现在这次弹劾徽王,虽然魏广德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徽王是否会因此倒台,但是他只希望能够达到他的目标,那就是混一个都察院的官牌子就好。 有了御史牌子,以后自己的官威应该会重很多,至少当初如果自己是御史的话,刘大章就不敢反对自己的意见,只能对自己唯唯诺诺。 到了通政司大门外,魏广德没有犹豫径直往里走,门外差役自然也是不会拦住,这里是通政司。 进了大堂,这里是官员递交奏疏的地方,不过今天这个时点貌似没什么人,魏广德进屋的时候就看见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来递奏疏。 “哟,魏大人来了。” 魏广德现在在京城官场也算小有名气,就算之前不认识他的人,在魏广德从宣府回京后也都找机会跑翰林院来认认人长的啥样。 而说话之人则是通政司右参议黄大成,其他就是几个书吏在一旁伺候了。 “黄大人。” 魏广德急忙拱手,到这里来的,不用说也知道是递交奏疏的。 按程序,官员递交奏疏后,通政司会给他一张条子,记录上奏时间和接件之人的名字,还有奏疏的主要内容。 魏广德递上自己的奏疏,就安静的站在一旁不多言语。 这里,魏广德上次已经来过一次了,是被封赏后上的谢恩折子。 不过那份折子在魏广德看来算不得奏疏,就是一个程序化的东西,受到皇帝嘉奖就要谢恩。 自己这次来此,递交的弹劾奏疏,在魏广德看来才是言之有物的东西,才算是一个真正的奏疏。 黄大成接过魏广德奏疏翻开,里面的状纸就映入他的眼帘,心中诧异,不过也快速浏览了状纸,随即又看了魏广德的奏疏。 冲击力有点大。 魏广德这是又开始弹劾人了。 好,在魏广德进门的第一时间,其实黄大成心里就是有这么一个预感。 黄大成看到的魏广德第一份奏疏,自然就是由翁溥转送的,弹劾右都督,宣府总兵官刘大章的奏本,从七品小官弹劾从一品武将。 再看手中这份奏本,升级了,真的升级了,这次是以七品芝麻官弹劾超品的亲王,还是被当今嘉靖皇帝极为宠信的徽王。 这魏广德胆大如斯。 嘉靖皇帝在西苑的事儿,现在只是在和皇帝身边内侍有联系的朝廷官员中有传播,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他们还不知道皇帝曾经大骂过徽王。 在他们的印象中,依旧认为徽王是极受嘉靖皇帝信任的臣子。 其实大多数京官,在宫里或多或少都有人脉关系,只是这些关系大部分都不是在皇帝身边的内侍那里。 宫里边的消息传播速度很快,但是也没有快到瞬息间就满紫禁城乱飞的程度。 而在皇帝身边的内侍也懂的分寸,除了极个别的渠道会知会一声外,大多只会在过上一段时间后才传播开来。 进而由内侍们口口相传,最终让外朝的文武百官普遍知道。 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在嘉靖皇帝身边安排有眼线的官员才知道徽王已经失宠的信息。 不过对于那些官员来说,弹不弹劾一个亲王,对他们的仕途来说可有可无,所以大多并没有采取动作。 能够和皇帝身边的近臣建立联系,自然不会是朝中普通官员,至少也得四品往上走才行。 像通政司参议这样的五品小官来说,自然是门都没有。 不过他们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受理官员奏疏的时候,能第一时间了解到官场风向变化。 只要在魏广德之后再来两、三本弹劾徽王的奏章,机灵的他们就明白是代表什么意思了。 只是这个时候的黄大成看完魏广德的奏本后,脸色毫无表情,按部就班写了条子收下了魏广德的奏疏。 魏广德接过条子看了一遍,就折好放入怀中,冲黄大成拱拱手谢过后才转身离开。 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黄大成之前还古井无波的脸皮微微抽动,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魏广德离开的背影。 对于弹劾徽王不法之事的奏疏,其实通政司并不是没有收到过。 从第三任徽王朱厚爝献媚嘉靖皇帝获得宠信开始,他就在下面为了自己的朋友诬陷过一些地方官员,进而遭到来自地方文官和都察院御史的多次弹劾。 不过这些奏疏到了通政司,送交到内阁之后,大多无果而终。 时间长了,大家也看出来点什么,徽王背景有点大,告不倒。 现任徽王朱载埨和他老子一样,投嘉靖皇帝所好,又是举荐方士,又是进献丹药,然后被文官们又是一通弹劾,自然也没有什么结果,人家亲王位置还是稳稳当当的继续做着。 所以,在京官们看来,这徽王还真动不了他。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去关注徽王的不法之事了,告不倒,继续盯着不过是徒费时间。 黄大成没想到,今天自己手里居然接到了弹劾徽王的奏本,稍作犹豫后,看着魏广德已经出了通政司大门,他就起身,手里拿着魏广德的奏本往衙门里面走去。 他当然不会帮着徽王做什么事儿,可是得先给自己的上级左、右通政大人们说一声,现在衙门里通政使赵文华不在,衙门事务就是左参政在署理。 交不交,什么时候交,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隐瞒不报自然是不能,只是看什么时候提交到内阁去处理,是否需要单独送到某位大人那里。 “弹劾徽王?” “是的大人,魏广德这是第一次弹劾成功,就自以为状师第一了,嘿嘿” “别管那么多,按章办理,送内阁去,不管是谁处理和咱们没关系。” “是。” 魏广德在奏本在通政司没有掀起多少风浪,仅仅是几句对话就解决了他最担心的问题。 在魏广德以为,徽王这样的人,再怎么狂妄怕也知道当朝除了皇帝就是严阁老牛逼了,难道不知道给严家送送礼,保个平安? 魏广德最担心的就是被严世番压下奏疏,严嵩不管收没收徽王的好处,他都不会刻意压下奏疏,只是会选择合适的时机进行处理。 而严世番胆子要大得多,而且收钱办事的名声也是声名远扬,魏广德以为徽王是会请托严家照拂的,毕竟他徽王确实屁股不干净。 不过让魏广德失算的是,徽王还真没和严家有什么牵扯,或许在徽王朱载埨看来,自己只要处理好和皇帝的关系就够了。 他是亲王,只有嘉靖皇帝才能定他的未来。 严家权势滔天,那也只是针对文官而言。 只要嘉靖皇帝对他宠信依旧,不管文官怎么弹劾他,他堂堂大明朝亲王,朱家王孙,还怕这些人吗? 魏广德的奏疏在中午就被和其他奏疏一起送到了东阁,经过书吏的简单筛选后分别送进了严嵩和徐阶的公房里。 魏广德的奏疏被送进了徐阶房中,下午翻阅奏疏时,很自然就被徐阶看到了。 只是徐阶并没有直接在条子上做任何批示,而是拿起奏疏就去了严嵩公房。 严嵩在看完魏广德的奏疏后,沉默片刻,开口对徐阶说道:“找惯例,有司查核即可。 记得前些年弹劾徽王的奏章有不少,只是近些年没见到了,呵呵 反正无非就是留中,咱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阁老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徐阶在一边小声说道,随后拜别严家父子回到自己公房进行票拟,此事就算完事儿。 其实徐阶也是分不清楚严家和徽王是否有联系,所以看到魏广德的奏疏后第一时间先送到那边,既然严家不管,他照章办理即可。 第256章 不知 天色渐暗,几名内侍手里捧着一大摞奏疏急匆匆离开东阁,他们要把今天下午内阁处理过的文书送到司礼监去处理。 对于内阁送来的这些票拟过的奏疏,太监们会全部重新看一遍,捡出其中重要的呈送嘉靖皇帝定夺,而一些不重要有成例的奏疏,就会直接批红。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此时当然不在值房里办公,他此刻还呆在嘉靖皇帝身边伺候着,毕竟是跟着嘉靖皇帝几十年的老人了,在安陆的时候就是如此。 现在坐在司礼监上首位置的是太监高忠,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中的签押管事,这个时候就是此地最大的官。 下面的随堂太监正在仔细翻看内阁送来的奏疏和上面的票拟,然后把一本本奏疏分成几摞再送到高忠等秉笔太监身前。 而高忠和其他两个秉笔太监这会儿,只是慢条斯理的喝茶聊天,看手下这帮太监忙活,最后分类的奏疏,他们也是要再过目一遍的。 对于下面报上来的奏疏,比如请求赈灾的、求封赠和弹劾的都有成例,发到相应的衙门按章办理即可。 只有一些比较特殊的奏章才需要单独摘出来,所以别看奏章很多,但是大部分其实都属于一种惯例奏章,只是下面官员走走过场的东西,甚至可能就是用原来的奏章稍加润色就递上来了。 只是这两天高忠对这些特殊奏章看的有点紧,不过司礼监的人都知道最近两天陛下貌似脾气不大好,都以为是担心出纰漏,所以才积极了很多。 “咦” 正这个时候,一个翻阅奏疏的随堂太监忽然惊讶一声,随即左手捂住嘴巴,有些紧张的抬眼看了看上面三位大太监。 “怎么回事儿,这么大惊小怪的。” 高忠只是好以整暇的端着茶杯,轻轻对着茶水吹气,旁边一个秉笔太监已经掐着兰花指指着那个随堂太监说道。 那太监慌忙放下手里的奏疏跪倒在地,嘴里惊慌失措道:“惊扰公公,奴婢万死。” “有事儿说事儿。” 那大太监收回手,对着那随堂太监不客气的说道,“要是没什么要紧的,看我不撕烂你的狗嘴。” “是,是,干爹。” 那太监没敢起身,而是重新拿起桌上的奏疏举过头顶说道:“这是翰林院编修魏广德的奏疏,弹劾弹劾” “要不是你拿着奏疏,我一茶杯砸死你。” 那秉笔太监很不满的说道。 这人是他收的干儿子,平日里就有点一惊一乍的,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是这样,看来得打发出去了。 如果是别家的人,他才懒得出手,自己的干儿子,自然要自己训斥,免得旁边二位插手。 这里是司礼监,可容不下这种没个担当的。 “是是,干爹教训的是。” 那太监急忙磕了个头。 “说说,小魏大人这是又弹劾谁了?上次弹了个刘大章,这次不会是弹劾尹台,呵呵” 那秉笔太监听到说是魏广德弹劾人,想到之前他弹劾过的刘大章,在当时可是在司礼监很是闹出了一场风波,无他,宣府战事可是牵动着朝廷敏感的神经。 魏广德没有觉察,可是对于他这么一个官场新丁,还是在战场上就敢弹劾当朝右都督,掌军的总兵官,很是让人笑掉大牙。 按照潜规则,他一个新科进士,这样的弹劾,往往只会是各打五十大板就算过去。 只是在宣府战报送入京城后,以为能看到的笑话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魏广德赢了,刘大章罢职。 此战也让未在京城的魏广德无形中风光一把,只是他没有丝毫感觉而已。 现在又听到魏广德弹劾人,司礼监的太监们自然很是好奇,这次又弹谁? “不是弹劾尹大人,是弹劾徽王。” 那随堂太监急忙解释道。 “徽王?” 那秉笔太监微微皱眉,并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回头看了眼另外两人。 高忠点点头,做出了某种暗示。 那秉笔太监叫骂道:“兔崽子,把奏疏送过来咱家看看。” 那太监急忙把手里的奏疏合上,送到大太监手中。 接过奏疏,那太监就打开,急急看起来。 奏疏不算长,不过却夹着一份状纸,看完奏疏和状纸,又看了看内阁的票拟,自然是建议交都察院查勘,等有了调查结果再做处置。 这样的票拟,自然也是按照弹劾奏疏的成例来的,自然不能说弹劾什么就是什么,总要有个调查的过程,朝廷要确认是非曲直才能下定论。 看完奏疏,那太监把东西递送出去。 一般的弹劾,文官内部的倾轧,只要不是涉及到京官和外地五品以上官员,他们就可以直接批红,反正是文官集团之间的狗咬狗,他们只需要一旁看笑话就好了。 可现在不是了,现在是魏广德弹劾一位亲王。 魏广德在嘉靖皇帝那里地位可是不低,这点三个秉笔太监都是知道的。 徽王,貌似以前也很得宠,只是最近出了点麻烦,貌似有点失宠的意思。 “这个得呈送陛下定夺。” 旁边的大太监看完奏疏后就递送给高忠,这几天送奏疏的差事都是高忠在做,只有高忠身体不适或者其他原因才会轮到他们去给嘉靖皇帝送奏疏。 高忠接过来把奏疏和状纸仔细看了遍,心里暗笑,这个魏传胪做事倒是很有章法,知道什么可以写,什么不能写。 “先放我这里,我去呈送陛下。” 此事到此,司礼监这里的步骤也就算完成,剩下的就看嘉靖皇帝是否有追究皇室宗亲的意思了。 虽然魏广德并没有说徽王有僭越之举,只是指出徽王在封地内横行不法,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可是随奏疏上来的状纸里可就很是吓人了,擅离封地,超制的亲王府,还私建万岁山,操练死士。 高忠是事前已经从陈矩那里知道消息,所以只是装作脸皮微微抽动,但另两个太监可不知道,看到状纸那一刻可是被吓得不轻。 亲王在封地做了什么,那是当地官府上报,在王府里所作所为,他们内廷可是有人盯着的。 事前没有听到一点风声,这代表什么已经很清晰了。 他们派去徽王府的人可能已经出问题了,所以回报上来的东西遗漏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好在,这些事貌似不该他们管,天塌下来有大个子去顶住。 下面的随堂太监们继续筛选送来的奏疏,分成两类开始分别送到三位秉笔太监手中,他们接过这些奏疏又简单浏览一遍,拿不准的都送到高忠手里,等待一会儿呈送嘉靖皇帝。 随着司礼监这边奏疏处理完成,高忠这才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说道:‘带上奏章跟我走,两位先休息,我就先去西苑走一遭。’ 司礼监的值房可不是在西苑,而是在紫禁城里最东边靠近宫墙的一排屋子,两个小太监一人手里捧着一摞奏章跟着高忠出门,径直往西苑而去。 一行人不管是进出紫禁城还是进入西苑,都没有遭到盘查,毕竟带队的是高忠,虽然不再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可在宫中的威势依旧。 入了西苑,很快就到了永寿宫外,高忠并没有马上带人把奏章都送进去,而是在外面站定,向一边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 小内侍会意,小心翼翼走到宫门边往里张望一番,随即就向里面轻轻招手,传递着某些暗号。 不多时,永寿宫中一个内侍就轻手轻脚走了出来,在宫门口看到外面站着的高忠,马上就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干爹,儿子给你请安。” 那太监自然就是陈矩,这会儿看到高忠过来,自然知道是什么事儿。 往天也是大约这个时候送来司礼监收到的奏章,只是都是直接往里走。 今天干爹先把自己叫出来,陈矩就知道,魏广德说的弹劾奏章肯定就在里面了。 “陛下心情怎么样?” 高忠对于陈矩的请安,只是微微点点头,随即开口问道。 跟着嘉靖皇帝时间久了,也摸清楚了这位爷儿的脾气。 上奏章也是一门学问,需要找对时机,时机对了,大事儿可以变成小事儿,时机不对的话,大事儿就变成天大的事儿了,反之亦然。 陈矩对于高忠的问话,思考后才斟酌着答道:“上午陛下心情不是很好,你知道龙虎将军没了,这几天陛下心情就一直不大好。 下午服用了刚炼制的仙丹后,陛下又变得龙精虎猛的,还大笑了几声,只是这会儿” “这会儿怎么了?” 高忠马上追问道。 “先前小将军又进了殿,冲着陛下叫了两声就跑掉了,陛下怕是又想到龙虎将军了,所以这会儿不怎么说话,怕是心情不大好。” 陈矩答道。 “不说话?” 高忠点点头,陛下不说话说明情绪不大高,但是还算理智,就算遇到天大的事儿也不会失态,倒是个好时机。 如果嘉靖皇帝心情不好的话,这份奏章上去,祸福难料。 不管怎么说,上一代徽王就很支持陛下修炼长生之术,要是一边是思念那只猫,一边说起徽王的事儿,念及此怕是陛下会选择放他一马也未可知。 嘉靖皇帝行为做事很是独特,别说高忠,就连黄锦有时候也摸不准皇帝的脉搏,他们也就只能估计个大概。 “你进去通禀一声。” 高忠对陈矩吩咐道,在陈矩转身进入宫中后,才从衣袖中摸出魏广德那份奏章,放到身旁太监抱着的奏章里。 不是第一本,而是看似随意的放在奏章中间。 不多时,陈矩就再次出门,冲高忠施礼道:“干爹,陛下让你把奏章送进去。” 嘉靖皇帝虽然把大部分时间放到修炼上,可是只要不是闭门修炼,他每日都会处理送来的奏章,一般不会拖沓。 而且说来也怪,虽然满朝文武大臣都说陛下炼的那些丹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可是嘉靖皇帝一直吃了几十年了,身体却是一直很好,这么多年了甚至都没有传过太医。 几人进了永寿宫,很快就步入大殿中。 今天嘉靖皇帝并没有在正殿休息,而是在一边的偏殿,斜靠在床榻上,手边放着一支做工精细的玉如意,床榻前还放着一个铜磬。 床榻边,黄锦侍立在侧,看到高忠进来只是微微点头。 魏广德其实还真没猜错,高忠倒台后,他就被调到了司礼监,在这里自然只能倒向黄锦,对他唯命是从。 魏广德说的事儿,高忠思考后就悄悄和黄锦商量了下。 黄锦可是嘉靖皇帝的绝对心腹,对皇帝那是忠心耿耿,之前知道徽王跑出封地游玩,好,年轻人,又是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自然也没往心里去。 可是在高忠悄悄告诉他徽王那些僭越之事后,黄锦就对徽王很不满意了。 王府超制还算小事儿,你都敢在王府里建万岁山,还敢豢养大批死士,你这是要干什么? 其实对于一些宗室和权贵,悄悄豢养死士的消息,东厂是有侦知,但是那些人家所豢养之人并不多,大多几人而已,远不及魏广德所说上百人的规模。 虽然魏广德只说消息来自耿安,他并未调查,这个不怕,到时候派人去河南走一趟就知道了。 而且,更可怕的还是,内廷派出去的人手居然瞒报消息,这才是他作为内廷提督所不能容忍的。 和往日一样,黄锦叫两个小太监轮流宣读奏章,高忠就在一旁小几上准备批红,之后再等黄锦盖章就可以送去内阁了。 偏殿里不时传出沉闷的铜磬敲击声,一份份奏章在君臣的默契中被处理好。 “徽王?” 当一名小太监念到魏广德的奏章后,嘉靖皇帝不置可否的起身坐了起来,头左右甩了两下,这才说道:“把那个状纸给朕看看。” 魏广德奏章只讲述遇到耿安和他所控告之事,奏章中也提到将耿安的状纸附上,嘉靖皇帝来了一点兴趣。 或许是看惯了朝臣们的奏疏后,看看草民写的东西,知道那些宗室私下里都做了些什么,或许也是一份乐趣。 只是,随着耿安的状纸交到他手里,平静的脸颊逐渐黑了下来。 “黄锦,高忠,状纸上的东西,你知道吗?” 嘉靖皇帝问话,自然不是问他看过状纸没有,而是在问内廷是否知道徽王违制之事。 话音落下之时,黄锦虽一脸茫然状但还是马上跪倒在地,而高忠已经跪下叩头道:“奴婢不知” 第257章 弹劾风暴 “奴婢不知” 在嘉靖皇帝话音落下后,而高忠已经跪下叩头道。 而黄锦则装出一脸茫然状,但还是马上跪倒在地,也跟着说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话,黄锦就很委屈的低下头。 “你看看。” 说话间,嘉靖皇帝把手中的状纸扔向黄锦,状纸飘落飞向黄锦,很快落在黄锦身前的地上。 黄锦急忙捡起状纸从头看到尾,这份状纸他真是第一次见到,之前只是听说了上面说的事儿。 和之前高忠说的差不多,都是下面的人没有回报过的。 真的是该死。 黄锦现在提督内廷,自然知道手底下那帮人是什么货色,怕是负责监视徽王府的太监被人收买了,所以才会在回报的信息上出这么大的岔子。 徽王府这边出了问题,那其他王府呢? 朝廷外派到地方上的太监可不止就王府才有,这些人还有多少是勤于王事的。 黄锦之所以默许高忠操作这件事儿,也是想弄大点阵仗,敲打那些派出去的太监,让他们知道厉害,别尽都见钱眼开。 有的钱可以拿,有的钱那不得。 “票拟你也看看。” 嘉靖皇帝没有去拿那份奏章,而是很随意对黄锦说道。 都不用想也知道内阁会怎么票拟,肯定是交都察院或是派出钦差大臣前往钧州详查状纸所记载之事是否属实,然后按照调查结果进行处置。 黄锦从小太监手里接过魏广德的奏章,还真是站的龙走得开的弹劾,只说了遇到耿安告状无门的事儿,其他一概不提。 内阁票拟也是中规中矩,对于这样僭越之事,即便一方贵为亲王,自然也是要查实后处置的。 “陛下,内阁票拟很合适,查实后再处置。” 黄锦看完奏章后合上,连同状纸一起拿在手里,对嘉靖皇帝说道。 “都察院,魏广德在奏章里面有没有提那个叫耿安的人是否去都察院告过?” 嘉靖皇帝略微思索后才说道。 “虽没有明说哪些衙门不愿意受理,但是看状纸,耿安应该是找过顺天府、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 黄锦低头回道。 “嘿嘿都是朕的好臣子啊,哈哈” 嘉靖皇帝不由得怒极反笑,这个时候他早就忘记当初无数弹劾徽王不法事的奏章,现在还不知道被放在司礼监那个犄角旮旯里吃灰。 朝中百官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还不是被他逼出来的,接了讨不到好,尽做无用功。 不接,现在皇帝有用反话表扬了他们一番。 实话实说,伴君如伴虎,嘉靖朝的官是不好做的。 嘉靖皇帝的话,黄锦和高忠自然是明白的,这个时候皇帝心情不好,他们也不敢说话。 对于朝中之事,如果不是皇帝垂询,他们是不敢张嘴的,弄不好就被叫人拖出去打死,嘉靖皇帝对内廷之人可是够狠的。 看看被黄锦双手捧着的奏章,嘉靖皇帝嘴角挂出一丝冷笑,“留中。” 没有黄锦和高忠预想中的大发雷霆,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魏广德的弹劾奏章被留在宫中没有发还内阁。 嘉靖皇帝回到床榻上继续斜靠在那里,双眼微闭,嘴里说道:“继续念。” “小心着点。” 高忠小声提醒身旁的几个小内侍。 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前面两个小内侍打着灯笼,黄锦和高忠退出了永寿宫大殿,几名小内侍手里抱着一摞奏章。 这些奏章一些已经被嘉靖皇帝同意了,而一些则是被驳回,还有就是留中的,都分好放置在一起。 “黄公公,我们这是去值房还是回司礼监?” 高忠随着黄锦下了台阶后,再次小声问道。 “去值房,把章盖了,明天一早好发给内阁处置。” 黄锦随口回了一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西苑,司礼监那边都是高忠在负责。 对于掌印太监来说,只有印鉴在自己手上,哪里不是司礼监。 抬头看看如墨的天空,随后就对殿外伺候的几个小内侍吩咐道:“都仔细着点,陛下休息了,别发出声音扰到陛下。” 几名随侍的小内侍急忙躬身应是。 黄锦没有再理会他们,当先大步往外走,身后的高忠和其他几个抱着奏章的内侍都急急跟上。 “陛下是什么意思?不查了还是” 这会儿几人已经出了永寿宫宫门,这里离大殿很远了,但是高忠说话的声音依旧很轻,似乎怕大声了惊扰到殿里那位。 黄锦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前走,只是速度慢了下来。 几人又走了一段路,叫出来的几个内侍都是他和高忠收的干儿子,陈矩也赫然在这些人当中。 待到又走了几步,此时已经走在了西苑太液池边,黄锦才停下脚步,转身对身后的高忠说道:“陛下的意思,怕是想看看,朝廷里是什么反应。” “朝廷里?” 高忠默念了一句,很快就明白黄锦的意思了。 虽然魏广德是把奏章送到通政使司,但是通政司那里是会抄录一份下来存档的。 上午奏章送去,中午到了司礼监,现在已是晚上,怕是京城里的百官,只要耳目不瞎不聋的怕都已经知道了。 而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在魏广德下值后和同僚饮酒之时,就有耳目灵通的问起他弹劾徽王的事儿。 不用说,消息是从通政司传出来的。 魏广德对此自然不会隐瞒,把自己遇到耿安的事儿和众人说了一遍,大家也是一片唏嘘。 是的,这年头翰林院里的官员,大多还没有浸入官场泥潭,还保留着读书人的气节,所以也是见不得宗室和权贵的种种恶行。 而魏广德在回家之时,家里已经有劳堪、曾省吾等到了他家里等着他。 都是同年还在观政,虽然没那么灵通的耳目,可听上官说起自然也知道了。 和之前一样,把事儿又解释一遍,还是重点突出自己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慷慨激昂、光明磊落,捡着自己好的方面就是使劲吹。 名声这东西,不吹不行。 即便是在同年之中也是这样,至少劳堪会把今晚魏广德说的话传到在刑部观政的同年当中去,刑部那边可是大头,近半的新科进士都在刑部观政。 魏广德做了这么多工作,银子都砸进去不少,虽然是一个长期投资,但是魏广德这会儿还是有点心疼的,考虑着之后是不是找耿安把那些银子给报了。 仅仅一晚上的时间,魏广德弹劾徽王的事儿,在京官圈子里就传开了,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料。 因为这样的事儿以前发生太多次了,一开始弹劾的官员还慷慨激昂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但是随着一份份奏章被留中,逐渐大家也都回过味来了。 徽王在嘉靖皇帝心目中位置不低,所以采取冷处理的方式,就是不理不睬,随便你闹,闹不出个结果了,时间长了自然就没有激情了。 得不到结果,自然算不上政绩,时间长了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也就没人做了。 只是不想十几年后,又有愣头青一头扎进去了。 对于知道一些事儿的官员,他们自然是冷眼旁观,只是注意着宫里的动静。 之前几名已经派人收集证据的官员则是直接找人抄了魏广德弹劾奏章和状纸的副本,打算润润笔直接套用,也不用派人去钧州打探消息了。 只是,他们还要等待宫里的情况,这奏章到底能不能上。 皇帝是对徽王不满,但是是否到了要处理的程度。 看到状纸,不少人都在笑,笑话耿安为了报仇什么瞎话都敢编,还擅离封地,还建万岁山募死士。 他们更多的关注还是放在耿安提及的徽王在钧州欺男霸女抢占民宅上,这些不法之事很是让人触目惊心的。 第二日,内阁处理宫中送来的奏章,魏广德的那份弹劾奏疏果然不在其中。 许多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只是随意的笑笑,并没往心里去。 早意料到了,毕竟是宗室。 嘉靖皇帝就是宗室出身,自然不能表现出刻薄寡恩的一面,处理宗室的问题一向比较宽容,虽然不是没有处理过,但那都是非常非常严重的事儿才会出手整治。 表面上,他还是需要维持一个包容、宽仁的皇帝形象。 朝堂的平静只维持了不过两日,随着宫内早前消息的传出,特别是徽王曾经擅离封地的真相被爆出,嘉靖皇帝曾为此大发雷霆,不少官员心思也活络起来了。 表面风平浪静的朝堂,暗地里已经开始风起云涌,不少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弹劾奏章,就等着官场风向变化。 虽然魏广德已经打出第一炮,可是貌似并没有打响,他们还在观望等待。 实际上魏广德在第二天就从陈矩口中知道嘉靖皇帝把他的奏章留中的消息,不过随之一起带来的信息还有很多,陛下对朝堂上百官很是不满,御状都到了无人敢接的程度。 登闻鼓那个东西,虽然还依旧立在那里,但是已经成为了摆设。 前朝就有想要拆除的打算,只是被百官所拦,言之为祖制。 在旁人笑话他魏广德打了空气的时候,魏广德却是知道,自己的弹劾是起效果了,只是没有圆满,嘉靖皇帝并没有马上表态,并且安排人下去调查。 但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黄锦却是猜测出皇帝想要敲打百官的意思,是的,这次太不像话了,堂堂都察院都不敢受理小民告状,还要都察院做什么? 其实在殿试的时候,魏广德看到嘉靖皇帝选择的殿试考题就有了这个猜测。 “朕惟天命立君以宰于率土,必有分理协助之臣,所谓邻哉也” 殿试策题犹在眼前,魏广德当时就分析,嘉靖皇帝对现在官场风气糜烂、吏制破坏殆尽感到极度不满。 官员脱离了皇帝的掌控,这是要闹哪样? 就算是小民状告宗室亲王,你顺天府、都察院难道不该收下状纸呈上来,就算朕不追究,可也要知道外边发生的事儿。 整个朝堂都在欺瞒朕。 魏广德和陈矩分开后,猜测嘉靖皇帝当时的心理变化应该是这样的。 这日魏广德下值回到家中,劳堪和张科已经在家里等着他。 “二位兄长这是” 看到两人在等,魏广德好奇问道。 魏广德的问话,让劳堪老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说话,只有旁边的张科笑笑,从袖中抽出一份奏章递给魏广德道:“看了你写的东西,我回去也写了一份,你斟酌下,要是没问题我明儿一大早就送通政司。” 魏广德知道这也是弹劾徽王的奏章,这两天貌似没人跟进,继续弹劾徽王,估计嘉靖皇帝会更加生气。 还好,张科是明白人,知道赌一把。 再看看劳堪,估计这位也写了东西,说不好张科和他都相互研究过对方写的东西,所以才会一起来到这里。 果然,魏广德看完张科的奏章,又接过劳堪写的看了看。 “没什么大问题,反正不能定什么罪,只请求皇上派出大臣出巡调查真伪即可。” 魏广德笑着回答道:“两位这么早来我这里,怕是还没吃饭,一会儿一起吃。” 第二天一大早,劳堪和张科就先后去了通政司递送奏章,下午听到消息后就开始陆陆续续开始前往通政司递交弹劾徽王的奏本。 虽然劳堪和张科两个菜鸟的奏章并没有看到结果,可是已经有人按耐不住了。 大不了留中,又不少一根寒毛。 就算皇上要降罪,也是先找那三个新科进士的麻烦,他们领的头。 而后一日魏广德到了翰林院后,就被金达、诸大绶拦住,问起了劳堪和张科也弹劾徽王的事儿 劳堪和张科在不经意间成功搅动了本就暗涛汹涌的朝堂,随着他们奏章的送出,弹劾徽王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了通政司,飘入了东阁,落在司礼监案头上。 “问了吗?” “问了,小魏大人说不是他指使的,是他们自己写的奏章,只是送出前让他看过。” “那就好,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结党,你明日再过去一趟,把这话带给他,同年之间可以交往,但绝对不能串联。” “是,干爹,儿子知道了。” 司礼监值房里,高忠和陈矩小声对答着。 “你去多叫进来几个人,带上这些奏章去西苑。” 该说的说了,高忠也放开音量,指着案头那几大摞奏章,吩咐陈矩。 不来就一份也没有,一来就直接堆满案头,这些墙头草 第258章 莫管徽事 高忠带着几个小内侍抱着今日的奏章来到永寿宫外,只是在宫门处就停下脚步。 永寿宫宫门外,入眼的都是嘉靖皇帝身边的太监、内侍,只有黄锦不在这里,应该是在里面服侍陛下。 对于熟悉嘉靖皇帝的近臣太监,高忠看到眼前的情形就知道,嘉靖皇帝肯定是在里面服用丹药,只有这个时候,在服用丹药后嘉靖皇帝还要在方士的守护下运功周天,吸收丹药中的药力,不能受到外界丁点打扰。 这样的情况下,永寿宫里除了留下黄锦外,其他的太监、内侍都会被赶到宫门外等候。 “谁在里面?” 高忠来到这里就开口对着一个管事太监问道。 “高公公,陛下在服用仙丹,我等不敢打搅,现在除了黄公公在里面外,还有高守中高真人为陛下护法。” “哦,这样啊。” 高忠听后点点头,这高守中也是宫中的供奉之一,专门负责为嘉靖皇帝炼制日常修炼的丹药,还有就是引导陛下服药。 这样的情形下,他们自然是不敢进去的,只能在外面等着。 高忠站在永寿宫外,之前还密密麻麻站满宫门的小内侍们自觉的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高忠沿着这条路放轻脚步走到宫门处往里张望片刻,又缩回头,小声问旁边的内侍,“你们出来多久了?” “爷爷,我们出来两刻钟了。” 这个小内侍是陈矩收的干儿子,别看陈矩才十八九,可也已经收了两三个干儿子,自己不在永寿宫的时候,里面发生的大事小情就是干儿子们盯住,回头告诉他。 才两刻钟,来早了点,没半个时辰结束不了。 高忠心里暗自叹气,早知道还不如在司礼监再坐会儿。 “皇爷是怎么回事儿,往日这时候是不吃仙丹的。” 不过高忠也在纳闷,这可不是服用仙丹的时候啊。 “前两天那些奏章,皇爷让又拿出来看了看,气着了,破了心境,所以服用仙丹平心静气。” 那小内侍小声回答道。 “哦。” 高忠了然,嘉靖皇帝对徽王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不满,而是深恶痛绝了,徽王肯定是完蛋了。 嘉靖皇帝身份的关系,就决定了他对宗室亲王僭越这事儿不可能等闲视之。 想到这里,高忠就想到了黄锦,他知道这事儿的那会儿还有点把握不定陛下的态度,可是黄锦一听后就点头了。 看来,论宫里了解陛下的,黄锦还真是第一人。 在门边找了个位置,高忠就靠在宫门上眯起眼睛歇会儿,反正时间还早。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轻轻碰他。 高忠睁开眼睛往身后看了眼,是陈矩,正向他打着眼色,示意他往里看。 高忠明白过来,应该是永寿宫里陛下行功完成了。 回头看向宫门内,果然大殿的大门已经被黄锦打开,嘉靖皇帝在前,高守中在后亦步亦趋跟着走了出来。 看嘉靖皇帝这会儿气色红润,貌似功力又是大进的样子。 只是很快,先前还一脸慈祥和蔼的嘉靖皇帝脸色冷了下来,貌似是因为在他身后的高守中在那里说了什么。 不过这个时候高忠也不用继续呆在这里,他整理一下衣袍就迈步走进了永寿宫,陈矩等太监内侍也依着品级鱼贯而入,从御道两侧进入了永寿宫的广场。 “莫管徽事。” 高忠走在前面,满脸喜色走向嘉靖皇帝,准备见面行礼完就拍一通马屁,让陛下高兴高兴,走近了却是听到从嘉靖皇帝口中说出的这话。 莫管徽事,高守中这是相帮徽王开脱? 才几天的时间啊,消息是不可能传到钧州再返回来的。 看来,平日里这高守中就没少收徽王的财物才对,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帮徽王说话。 想想也是,徽王是因为上一代加入到了嘉靖皇帝的道家修炼团才开始受宠的,第三代徽王朱厚爝就是因为陶仲文说他喜欢道教,也是勤于修炼,才在嘉靖皇帝这里弄了个“太清辅元宣化真人”的真人印,本意就是辅助自己修炼道家之术。 亲王是不敢过问朝中大事小情,可是却可以和道士们自由来往,就算有人去查,无非就是说他们在交流修炼心得。 高忠心里瞬间提起来的心又放下,看来陛下对徽王是失望之极了,徽王的命运在皇帝心中已经注定了。 以前只以为徽王结交的只有梁高辅,没想到高守中也帮徽王说话。 看来徽王也不是笨蛋,知道不能去结交朝臣,所以把目标盯在方士身上,这些人可比大多数朝臣更多接触皇帝的机会,而且大多还是私密场合。 走近皇帝,高忠还没来得及叩头行礼,就看见嘉靖皇帝眉头微皱问道:“今天这么多奏章?” 高忠身后跟着的肯定是带着奏章过来的陈矩等人,这阵仗可比往日两三个人抱过来的多不少,六七个内侍抱着奏章呢。 “回陛下,大多是弹劾奏章。” 高忠垂首回道。 “拿进去。” 嘉靖皇帝明白多出来的都是什么,其实昨天他就注意到了,弹劾的奏章多起来,矛头都是直指徽王。 随后,嘉靖皇帝看了眼高守中,但是没说话,意思却很是明白。 “皇上日理万机,也要注意休息,贫道就告辞了。” 皇帝要处理奏章,那是国家大事,自然不是他一个道士可以掺和的。 先前自己提了两句徽王就得到皇帝那句回答,高守中就知道徽王怕是要坏事儿。 以前一直收着徽王的东西,这次魏广德弹劾徽王的时候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儿,可是昨天听说不少朝臣上了弹劾奏疏,徽王派在京里的管事才慌忙找到自己,请自己在皇帝面前说和一二。 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想想当初的情况,高守中自然手下礼物满口答应下来。 只是没想到,今天陛下直接就拒绝了这事儿,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在看到嘉靖皇帝点头认可后,高守中再次向嘉靖皇帝行礼,随后缓缓后退到宫门口,这才转身离开了永寿宫。 等高忠带着人把奏章送进永寿宫后,嘉靖皇帝才收回看向宫门的视线,转身回到殿中。 “把弹劾奏章放到最后,其他的先看看。” 嘉靖皇帝坐回自己的位置,就开口纷纷道。 很快,殿里就恢复了往日的场景,小太监开始宣读奏章和票拟,嘉靖皇帝敲磬作出回应,高忠就跪坐在矮几后批红。 一份份奏章被处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看到小太监手上已经没有了奏章,但是旁边案几上还有几大摞未读奏疏,嘉靖皇帝知道,那些都是弹劾徽王的。 “去查过了吗?” 嘉靖皇帝活动一下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龙椅上问道。 “查过了,当时东厂在场的两个番子也找到了,确认了此事无误。” 黄锦这时候上前一步,躬身对嘉靖皇帝说道。 “这种事儿你们东厂也不接?” 嘉靖皇帝随口说道。 “陛下,东厂只侦稽京内的事儿,徽王那是在钧州,只有锦衣卫才可以” 黄锦有些委屈的说道。 实际上东厂在他的治下,按照嘉靖皇帝的喜好,只要不涉及重大案子,大多数时候东厂都只是在一边看,默默记录下来,而不会采取行动。 更多的事儿,其实都是陆炳控制的锦衣卫在做。 这也是他和陆炳之间的一种默契,毕竟都是从安陆走出来的人。 所以,近些年来,东厂在京里给人的存在感很低。 “其他的呢?这两天那些上奏章的大臣们又是怎么回事儿。” 嘉靖皇帝继续问道。 “河南籍大臣之间有联系,商量着一起弹劾徽王,不少人对徽王所行之事是有了解的,只是没有上书弹劾,现在看到翰林院的清流和那帮新科进士跟着魏广德上奏疏弹劾徽王,也想着跟着上书弹劾,其他的暂时没有发现有异常。” 黄锦小心的回答嘉靖皇帝的问话,现在是个敏感时期,嘉靖皇帝对大臣们的信任已经降到历史低点,这几日连严嵩都不曾召见。 “今天都是什么人上的奏章?” 嘉靖皇帝这个时候忽然看向高忠问道,屋子里清楚奏章内容的也就是高忠了,送到这里来的必然都是他看过的。 “今天都察院、礼部、刑部都有人上书,科道也有许多。” 高忠急忙回答皇帝的问话,丝毫不敢耽搁。 “呵呵,都是老狐狸啊,等别人上的差不多了才跟着上书,哈哈,都是朕的好臣子。” 嘉靖皇帝脸色忽然浮现出笑容,只是这笑容落在黄锦、高忠眼里心底就是不由得一颤。 “回头把上书的大臣名单都整理出来,朕要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嘉靖皇帝对高忠吩咐道。 “是,陛下,新科进士还在观政,是否也要整理一份出来?” 新科进士除了一甲和魏广德外,都还没有授职,倒是刑部那一批近期可能会有人被授职外放,所以高忠想确认一下,毕竟这批进士里有二十多人跟着上了弹劾奏章的,在皇帝心里他们算不算大臣? “单独列出来,找吏部要授官名录。” 说完这话,嘉靖皇帝看向那对奏章,完全没有听下去的想法,摆摆手,“都留中。” 依旧不给回复,不管是批准还是驳回,这是还要风波再闹大点的意思。 朝臣就是这样,有些事儿,皇帝一开始不给出回应,他们就会兴趣越大,不断的反复上书,不断的扩大事态。 要想平息,需要拖延很长时间,让他们都精疲力竭了才会消停下来。 放大事态,那就是先不做回应,等所有人都闹起来了再出手处理。 这也算是大礼议事件中,嘉靖皇帝认识到朝臣们的一个通病,别人为什么事儿上书了,他们就会跟着来,前仆后继的。 只要不是军国大事,现在的嘉靖皇帝应付起来都是得心应手的。 只需要拖一下就好,等朝臣们都闹起来,把各自的意见表达出来,想要处理就在上书高潮的时候出手。 否则出手过早,不管怎么选择,不免都会有人在背后叽叽歪歪的。 不想处理的也好办,那就一直吊着就行了,不理睬他们。 所以,这个时代嘉靖朝政务处理速度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拖沓,效率非常低下,但是在嘉靖皇帝看来,确实最有效的一种方法。 “莫管徽事。”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高守中在嘉靖皇帝跟前帮徽王说话的事儿,两天时间就传遍了京城官场,所有人在这个时候都看出来皇帝的态度了。 和前些年的情况完全相反,嘉靖皇帝这话等于放出一个信号——朱载埨完了。 更多的弹劾奏章如洪水般冲进了通政司,不得已内阁直接安排人在分拣奏章的时候,直接把弹劾徽王的奏疏全部按照之前的票拟内容在签发一遍就送往司礼监。 这个时候的严嵩、徐阶都懒得多看一眼这样的奏章。 十来日的时间,整个大明朝堂风向一致对准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钧州徽王府。 此时的徽王已经接到京城送来的消息,也是急的不得了,可是远水不解近渴,除了马上准备几车财物加急送往京城外,什么也做不了。 最起码,在皇帝下旨责问前,徽王是不敢上书为自己辩解的。 你怎么知道京城朝堂在弹劾你,解释不清楚那就是窥伺朝政。 就在京城几乎所有官员都卷入其中之时,嘉靖皇帝等待的时机也成熟了。 虽然没有把那些弹劾奏章批红送回内阁,却是下旨让内阁联合六部九卿商议,确定一个钦差大臣人选,前往钧州核实徽王的种种劣迹。 朝廷自然是不能听风是雨就处罚谁,必要的复核程序还是要的。 这道旨意的传出,让在京的京官们大是振奋,好像是他们的胜利一样。 前往钧州核实徽王的劣迹,那是个美差,简单走一趟,政绩功劳都有了,还能落下个好名声,谁会不愿意? 最为积极的莫过于都察院、礼部等几个部门,本来核查亲王这样的案子,宗人府才是最合适的部门,毕竟本来就是掌管皇室宗族的衙门,只是永乐以后,宗人府多由勋戚掌事,而它所管辖的事却都移交给礼部办理,宗人府名存实亡。 对于风暴的始作俑者魏广德,这几天自然也是在翰林院同僚和其他人面前又是风光了一把。 随便弹劾了两个都成功了,只是魏广德不敢得意,因为陈矩始终没有送来他谋划之事的结果。 第259章 人选 弹劾风暴始作俑者魏广德这几天在同僚面前又是风光了一把。 随随便便弹劾了两个,都很轻松的弹劾成功,魏广德心里自然是小得意的,只是陈矩那里始终没有送来进一步的消息。 这消息,自然就是他是否可以前往钧州查实徽王劣迹。 继续往上升,魏广德是不指望了。 这年代,他已经算是坐火箭式提拔的干部了,所以只是追求一个同品级的七品御史的位置,目标应该不算远大,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耿安前两天就悄悄启程回钧州,他还要回去准备更多的徽王不法的证据,毕竟许多人家被徽王逼迫的背井离乡躲出去了。 现在的钧州,已经算半座空城了,都是被徽王整的。 读书的,家里有女儿的,早就跑了。 徽王太喜欢作弄读书人了,读书人也好面子,怕被徽王缠上丢面子,也只能躲,因为就算告到官府也没用,知州都要绕着徽王府走。 另外就是要安排坐实徽王僭越的证据,有些是可以的,有些他还要先回去查查,找找证据。 不过在离开魏家的时候,耿安又是跪在魏广德跟前千恩万谢,还说只要魏广德去了钧州,耿安就会联系亲朋好友和地方望族联名给魏广德送万民伞。 想想,如果真给钧州百姓除了徽王这一大害,送万民伞貌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虽然魏广德没有主政钧州,自然不存在为钧州一地百姓遮风挡雨。 这些年来,官员离任,不管是致仕还是高升,百姓聚集相送倒是常有,但是送万民伞送牌匾的貌似还真没听到过了。 魏广德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痒难耐,多有面子的事儿啊。 所谓的万民伞,其实就是制作一把大伞,伞上缀有许多小绸条,上书赠送人之名氏籍贯。 万民伞在古代,地方官离任的时候,当地的士绅商贾都得表示一点挽留的意思,比较通行的方式是送“万民伞”,意思是这个父母官,像伞一样遮蔽着一方的老百姓,送的伞越多,表示这个官越有面子。 如果在这个官被撤职或者降职的时候,当地还有人送伞,甚至拦轿,说明这个官绝对是个清官或者好官,而且当地人同时又有情有义。 当然,这样的仪式发展到后期肯定也是要变质的。 其实最初在中华大地上,对于离开的清官,百姓为了纪念他,往往是请当地名师题字,刻碑留念。 但是发展到唐朝的时候,地方官为了虚荣和向上级表功,往往会逼迫地方士绅百姓为自己立功德碑,来提现自己爱民如子,造福一方百姓的政绩。 事情发展到这里,完全变了味,让当时的唐朝政权不得不下旨昭告天下,禁止为官员刻碑留名。 不能刻碑,百姓为了表达对官员的不舍,万民伞、功德匾也就应运而生了,不能刻碑我就送伞送牌匾。 当然,对于地方上真的非常值得纪念的官员,当地士绅往往还是会请问上书朝廷,请求特旨准许地方为其刻碑纪念,只是程序上非常麻烦。 这个时候的万民伞、功德匾还没有被大明的文官们玩烂,所以对魏广德的吸引力还是不小的。 但是回到现实中,魏广德这两天已经知道朝廷中不少人已经开始走门路,想要抢下这个查案钦差的位置。 魏广德想在一开始抢在前面拿下这个位置的希望落空,当时的情况陈矩倒是说了,嘉靖皇帝并没有快刀斩乱麻的打算,所以当时不管是黄锦还是高忠都不敢在御前提这个事儿。 到了现在,魏广德的先机肯定是没了。 以往这样的差事,大多会落在礼部和都察院的人身上,毕竟是他们的本职,翰林院的魏广德能够被选中的希望渺茫。 基于此,魏广德也懒得去走门路了。 或许给严世藩送银子,可能有那么一丝希望,或者弄个副使什么的,可是魏广德不敢。 不是不敢送银子,而是你送银子拿到个副使的差事,从钧州回来,正使没拿到万民伞,你一个副使拿到了,不是打人家脸吗? 得罪人的差事,魏广德也不想去做,自然在这个时候,稍微理智起来后就不想争了。 不管怎么说,炮轰徽王的第一人是自己,这个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虽然有点狗拿耗子的意思。 而此时,京城的政治风向也已经四下里传开,消息传到河南,河南官场也为之一振。 这些年,河南官员都把钧州知州视为龙潭虎穴,轻易是无人愿意去上任的。 无他,因为那是徽王的地盘。 虽然朝廷限制了宗室干涉地方的权利,可是徽王不干涉地方,却是在地方上违法乱纪,地方官都没处说理去。 处理宗室亲王,那得要有皇帝的圣旨。 自从上一代徽王朱厚爝因“斩琴”案与知州陈吉产生矛盾,并且上书朝廷弹劾陈吉,当时都御史骆昂、御史王三聘都力陈事实,上书替陈吉伸冤,世宗大怒并将他们全都逮捕,其中骆昂被杖毙,王三聘、陈吉都被贬戍边。 之后现任徽王朱载埨也屡遭弹劾,但是结果都是屁事儿没有,自此河南官场只好选择绕着徽王走,斗不过人家。 现在京城的风向变了,徽王明显是在嘉靖皇帝那里失宠,自然要新仇旧恨一起算。 很快,以河南巡抚潘恩的官员也开始纷纷上书弹劾徽王不法事,想要一下子把徽王连根拔起,现在的机会是不容错过的。 河南的弹劾奏疏送入京城转交到内阁,而此时内阁几个大员也正在争论到底又谁去河南查处此案。 看着礼部尚书和都察院都御史争论人选,严嵩和徐阶就在上面翻看起新送到的奏疏。 “潘恩?此人好似做过钧州知州啊?” 严嵩忽然放下手里的奏疏,对旁边的徐阶说道。 “河南巡抚潘恩?” 徐阶听到严嵩好似在问自己话,放下手里的奏疏,从严嵩手里接过那份潘恩的奏疏看了一眼就笑道:“他之前是祁州知州,因做事勤勉调繁钧州,是有这个经历。” “都已经是河南巡抚了,还对钧州这么上心,呵呵” 严嵩意有所指的笑道。 “估计在钧州没少受徽王的气,这次逮着机会了。” 徐阶靠近严嵩,小声说道。 严嵩闻言也只是笑笑,便不作答了。 “都察院提出右佥都御史党以平去,礼部提议右侍郎严讷去,不如直接把两个人名字报上去,看皇上怎么选择,老是这么争吵也没意义,两个人都够资格。” 徐阶回头看着下面争论的官员,又回头对严嵩小声嘀咕道。 “按说这种事儿,交给都察院才是正理,你看着给上份奏本,一直拖着也不行。” 严嵩点头回应道。 “是啊,把就把都察院提议的放在第一位,礼部放在后面?” 徐阶闻言会意的点头附和道。 在他看来,去调查处置当朝亲王,至少也得是四品以上官员出巡,才配得上钦差的身份。 对方可是超品的亲王,官职低了还真未必压得住。 只是徐阶在说完这话的时候,却从严嵩浑黄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嘲讽。 发现这点,徐阶心里就是一突。 他明白,自己做官其实在办事能力上是不必严嵩差的,可就是缺少了对嘉靖皇帝的了解。 或许,严嵩已经看出了嘉靖皇帝真正的意愿,所以才会在那一刹那有那种眼神出现。 不过这个时候,徐阶只能那心思埋在心底,点点头坐回原位。 东阁里的争论还在继续,只是内阁两位阁臣心思却都没放在他们的争论之上,两人不紧不慢的处理着送来的奏疏。 从内阁下值后,徐阶还在想着先前严嵩眼神中那瞬间的变化。 徐阶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什么错误,所以才会写了那份题本,虽然没有马上交上去,但是肯定有问题的。 仔细想了想题本上的人,不管是严讷还是党以平,貌似都是很合适的人选。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党以平也是河南人,同籍,但这个并不是不能用的官员。 回到徐府,今晚不用进西苑值房,徐阶也难得有个休息的时间。 回到内院坐下没多久,就有管家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书信。 “何事?” 徐阶随口问道。 “老爷,家里来信,今年哪些佃户都说遭了倭寇,又被官府加了徭役,扛不住了,请求府上能减点租子。” 说话间,管家把手里的信件递给了徐阶。 徐阶没有说话,接过信封拆开,抽出信纸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这才冷笑道:“都是朝廷的旨意,我有什么办法。 你下去写封信告诉家里,这些交不起租子的,明年就不要种了。 家里那几个,一点没个担待,还要我堂堂内阁大学士去给那些佃户解释吗,又不是我要加他们的徭役,有本事找胡宗宪诉苦去。” “是是是,老爷说的是。” 管家自然不会在这个事上和徐阶有什么不同意见,虽然他觉得那些佃户确实也够苦了,但是租子还是不能减的,减了徐府又吃什么,喝什么。 “一点小事儿也要来烦我,以后再有类似的,你直接回了。” 徐阶随口又说道。 看着管家拿着信件出门,徐阶收回视线,看向书架那里。 读书人,看书成了习惯。 在内阁值房的时候,一天到晚都是看各地上上来的奏本,这回到家里,手和眼睛还是有点痒,总想看点什么。 只是就在他目光在书架上来回扫视的时候,心中却忽然一突,徐阶似乎想明白了严嵩那眼神的含义。 在他们这些大臣们看来,处置一个亲王宗室好像是天底下了不得的大事儿,可是在嘉靖皇帝眼里呢? 松江老家那边的佃户请求减少田租,管家就觉得很为难,家里那边相必也是如此,才会有书信送来。 只是到了自己这个层次,看的东西更多一些,想到的是胡宗宪造的孽,凭什么要我徐家来扛,所以断然拒绝。 那在皇帝那里,处置一个徽王算不算大事儿? 真有必要像他们想的那样,要出动四品甚至更高级别的官员前去处理吗? 亲王,身份是尊贵,可是这年头的亲王就是落毛的凤凰,除了在王府里还能作威作福外,出了王府又算的了什么? 地方官府要敬着让着他们,那是怕失理被亲王弹劾,但要是无理取闹甚至索求无度,地方官府往往也不会给他们留脸面,大不了请求圣裁。 徽王敢在钧州闹事儿,主要是之前徽王府的恶行一直没有受到惩处,以至于大家都惧怕徽王的得宠,知道告不倒他自己还要被报复。 现在情况不同了,之前皇上对徽藩的态度,和昨日直言警告方士不准给徽王说话,其实已经很明确的传达出来自己的意思。 让佥都御史或者右侍郎去调查徽王不法,是不是配置有点高了。 假如嘉靖皇帝要敲打宗室,怕是也不会愿意看到朝廷过于重视这件事儿。 派个小官过去就把徽王拿下,对于其他宗室亲王的震慑力也更强一些。 想到前些年,各地宗室还曾集体觐见嘉靖皇帝哭穷,言朝廷拨发的禄米积欠问题。 其实对于那些宗室来说,都是他们的亲族,他们只需要从指甲缝里流出一些汤汤水水就足够他的族人们过得很好,哪里还需要指望朝廷那点禄米。 当时的嘉靖皇帝可是被他们这一通哭穷闹得很没有面子,这才又逼着内阁和户部挤出不少钱粮补发积欠。 想到这一茬,徐阶忽然心脏一颤,处置徽王,警告宗室。 在朝臣们以为朝廷会派出大员前往钧州查办徽王不法事,却否决的朝廷定下的人选,另外选派低品级官员前往,这其实也是在警告朝中大臣们办事不力,没点眼力劲。 要不是看到严嵩那道奇怪的眼神,徐阶居然一点没有反应过来嘉靖皇帝可能的心态。 想到严嵩让他上奏本,去推举六部九卿选出来的人选,这特么不是坑自己吗? 自己写的那道奏本一上,给皇帝的印象就是自己看不懂事儿,处事糊涂了。 皇帝是否真有这个心思,徐阶还是有点拿不准,但是仔细推敲一番,发现自己还是没有解局之法,只能硬着头皮按照严嵩的意思上奏。 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第260章 威胁 徐阶虽然猜到了一点,但是最后还是没法改动自己已经写好的奏章,只能原封不动递了上去。 不出所料,递上奏本的第二日,徐阶就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到,嘉靖皇帝在看到他的奏章后只是笑了笑,随后吐出四个字来让他是肝胆俱裂。 “愚不可及。” 这就是嘉靖皇帝在看到他奏章的时候说的唯一的话。 “后来皇上还说了什么?” 这是在东阁旁边的一个小花园里,这里位置偏僻少有人来往,而且过来的那条道路上也被他的人看着,自然不会有人进来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幕。 此时,徐阶身前一个内侍穿戴的人躬身回道:“皇爷后面又说,这人啊,官做久了,心也变了。 当时黄公公就说,这也是大人们要为国分忧,才会主动请命做这趟差事,应该没有其他心思。 但是皇爷只是冷笑,其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让人把今科进士们的弹劾奏章翻出来交给他看,据干爹分析,很可能会从他们当中选出人选前往。 皇爷的意思应该是,只是去调查一个亲王的不法事,朝廷哪里需要大费周章,还派出朝廷大员前去,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听到这里,徐阶心里也是暗叹一声,“是啊,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哪里需要顾及什么颜面,要面子也就不会做出什么僭越之举了。” 只可惜,想明白这一层关系还是迟了点,上了严嵩的当。 想不到,自己都卑躬屈膝到这种地步了,老家伙还是防备着自己。 不过现在徐阶更想知道的是,到底谁会成为这个幸运儿,被嘉靖皇帝点到钧州去调查徽王。 “据干爹说,邹应龙、劳堪还有魏广德的奏章被留下了,不过看皇爷的意思,邹应龙似乎更加被看好。” 那内侍回答道。 “邹应龙?他是在那个衙门观政?” 徐阶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前些日子好像是来过自己家的,其实每年科举考试结束后,新科进士们就会有选择的到处投下拜帖。 对于身为内阁阁臣的徐阶来说,收到的自然也不会少。 只是对这些人的靠拢,他们当然不会过多留意,更不会拒绝,只是一切都要等观政授职以后才会开始关注,除非其中发现有特别好的苗子,才会在授职前伸手拉一把。 对新入官场的进士来说,这是拜门子,希望得到高官们的关照,而对于身处高位的人来说,何尝不是培养后辈班子的机会。 从有意投靠的人当中选出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才为自己所用,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为他发声,争取一下即可,这也会扩大自己的权势。 “邹应龙在礼部观政,预调行人司任职,前两天吏部有了第一批进士授官名册里就有他的名字。” 被小内侍一提点,徐阶就想起来了,这届丙辰科殿试的进士,近期有一些要开始授官,自己应该就是在那份名册里看到邹应龙的名字的。 行人司,是大明朝一个很特殊的部门,工作和名字很贴切,就是到处走动的人,其实就是奉旨出差外派,官员出巡需要随行人员,行人司就是这么一个衙门。 大明朝对国内亲藩和外藩事务,都是礼部负责,其下还有四夷馆和会同馆等机构,鸿胪寺也和礼部来往密切,甚至有一定从属关系。 礼部下设主客司“分掌诸藩朝贡接待给赐之事。诸蕃朝贡,辨其贡道、贡使、贡物远近多寡丰约之数,以定王若使迎送、宴劳、庐帐、食料之等,赏赉之差。 凡贡必省阅之,然后登内府,有附载物货,则给值。若蕃国请嗣封,则遣颁册于其国。使还,上其风土、方物之宜,赠遗礼文之节。诸蕃有保塞功,则授敕印封之。各国使人往来,有诰敕则验诰敕,有勘籍则验勘籍,毋令阑人。 土官朝贡,亦验勘籍。其返,则以镂金敕谕行之,必与铜符相比。凡审言语,译文字,送迎馆伴,考稽四夷馆译字生、通事之能否,而禁饬其交通漏泄。凡朝廷赐赉之典,各省土物之贡,咸掌之”。 四夷馆是中国历史上具有真正意义的官方翻译机构,在以前的朝代虽然都有从事翻译的官职,但建立专门的机构还是在大明朝开始的。 鸿胪寺掌管“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 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与夫百官使臣之复命、谢恩,若见若辞者,并鸿胪引奏。 会同馆是明朝专门接待朝贡人员住宿的大规模驿馆,外夷贡使来朝一般居住在会同馆东南西北四馆之一居住。 既然有来的,自然也有往的,行人司就是这么一个机构,它的职责是“专捧节、奉使之事。凡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诸蕃,征聘贤才,与夫赏赐、慰问、赈济、军旅、祭祀,咸叙差焉。” 朝廷选派正副使以后,随行官员大多都是从行人司中抽调。 最初行人司官职不高,定的品级只有九品和从九品,但是在明初大规模朝贡潮后被提升品级到七品,“以所任行人多孝廉人材,奉使率不称职”。 显然,邹应龙也是被朝廷选拨出来的,入礼部观政后调行人司,以后不管是对内对外捧节奉使都会得心应手。 “那个劳堪是不是也是江西的?” 徐阶这会儿一个一个的分析,看谁中奖的概率大。 魏广德就不用问了,这个人他见过几次,也到他府上拜访过,说了几句话。 对于魏广德这个江西的,他印象很深,从殿试阅卷开始他就注意到了,只是不好插手拉拢。 “劳堪和魏广德是老乡,也是九江府那边的,现在在刑部观政,到底留部还是外派就不清楚了,名册里没有看到他的名字。” “礼部的名册皇上点头没有?” 徐阶忽然想到另一个事儿,突然问了出来。 “没有,陛下当时只是看了,留在宫里,并没有马上给出批示。” 那内侍马上说道。 听到这里,徐阶心中就有了确定,别看邹应龙被提到第一的位置,但是他一个即将出任行人司行人的人,是不可能被派去河南查案的,除非特旨给他加御史衔。 行人司兼任御史,貌似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安排。 劳堪倒是有可能,只需要在名册上加上他的名字,就可以直接调到都察院去,顺理成章就能被外派到河南查案。 至于魏广德,翰林院编修还挂着太常寺典薄,不大可能又给个都察院御史的官职。 三个七品官职集于一身,这是在开玩笑呢。 魏广德从检讨到编修,已经是升了一级的,兼职一般都是为了给官员升品级或者加大权力用的,像魏广德这种挂两个七品官职的本来就少见,徐阶相信嘉靖皇帝不会再给他挂御史衔了。 而在徐阶打听西苑消息的时候,嘉靖皇帝初步定下的名单也被人悄悄送到了魏广德手上。 看到邹应龙居然是排在第一位的,魏广德只能一阵苦笑,因为邹应龙和他关系一般。 邹应龙,字云卿,兰州皋兰人,因为地域的关系,注定了他和魏广德走不太拢。 而且据劳堪观察,说邹应龙殿试后就和徐阶走的比较近,听人说当初殿试的时候是徐阶提了他的名次,邹也投了贴算是拜在徐阶门下了。 剩下的劳堪和自己,估计中奖的概率就不大了。 魏广德对此只能报以苦笑,还能说什么,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成全了别人。 而嘉靖皇帝对调查徽王的消息,也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官场。 对于嘉靖皇帝没有从内阁部推人选上点头,而是跑去调新科进士的奏章选人,大部分人都嗅出了其中的意味。 好,皇帝貌似是在警告他们,不卖力干活,朕有的是人手出来顶替你们的工作。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每次都会诞生数百的新科进士,就算朝中官职空缺严重,那就会试多放出一些名额就解决了。 在大明朝,还真没几个不想做官的读书人。 别看在野的许多读书人成天高谈阔论,忧国忧民,恨不能为国为民施展抱负,其实这些人大多都是科举考试的失败者。 因为落榜才会如此,人前装作淡泊名利自清高,人后却是愤世嫉俗。 部推出来的人选,其实做的事儿,朕叫个新科进士也能完成。 到这个时候,京城的官场终于平静下来了,虽然仍不时有人上书弹劾,但更多的官员选择脚踏实地处理政务。 不过在大明朝,其实也没多少政务给他们处理,只能说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像内阁这样的职权部门就是忙死的代表,每天都有全国各地发到京城来到奏本需要他们票拟送入宫中批红。 魏广德就是属于闲死的那帮人中的一个,他只是邀请劳堪等同年一起喝了一顿酒,也不再对去钧州一事抱有太大期望了。 皇帝态度传开没两天选人事件就快速冷却下来,这天,在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如往常一般诵经敲磬,或许是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打了个小盹,敲磬的手不小心滑出敲在了龙案上。 “梆”的一声,嘉靖皇帝心里就是一惊,瞬间睁眼看到如意敲在书案上,随即迅速在心头开始祷告起来。 好,这会儿正在清修,若是自己不小心惹怒了神仙说自己不诚心,以后功法还怎么精进。 不过在一旁的内侍和宫女看来,却是皇爷念经的时候打瞌睡了,还把自己惊醒了,觉得十分可乐。 只是这里是什么地方,永寿宫,一个个只能想笑却不敢笑,憋得十分痛苦。 嘉靖皇帝还在默念祷告的时候,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刚进宫不久的小宫女失了礼,笑出声来。 这一幕把一边的黄锦吓了个半死,心里咒骂这个小宫女没点眼力劲,陛下身边最忌讳的东西都忘了。 自“壬寅宫变”后,嘉靖皇帝对待宫女的态度那是十分苛刻,稍有不慎就打骂杀头。 毕竟当年的宫变,可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嘉靖皇帝抬头寻声望了过去,只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这会儿正惊慌的用双手捂着嘴看他,虽然脸色带着惶恐,双眼却依旧笑的弯弯如同月牙。 小女孩十三四岁的年龄,看上去天真烂漫,此时已经想到忌讳,脸色惊惧之色更重,只是那一双眸子依旧散发出让嘉靖皇帝心动的神采。 这一幕让他那颗死寂许久的心泛起了涟漪,他默默地盯着小宫女看了许久,殿中空气也肃穆到极致的一刻,嘉靖皇帝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 不同于以往的笑声,至少在一边伺候的黄锦看来,这笑声是发自内心的。 陛下没有真生气,谢天谢地,黄锦在心里默念几句。 嘉靖皇帝笑够了,随即摆摆手,黄锦知趣的叫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殿里的内侍、宫女如临大赦,慌不迭的退出大殿。 看到人走离开了,嘉靖皇帝这才对黄锦问道:“宫外消停了?” “回陛下,各衙门都老实了。” 黄锦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小声回答道。 “你把留中的那几份奏疏拿去批红,子升那份奏疏驳回,从都察院挑个御史下去看看。” 随即,嘉靖皇帝又吩咐道。 子升,自然就是徐阶,之前部推的人选被嘉靖皇帝否了,改由都察院派出御史下去查案。 其实,这才算是正常操作,只是京城官场中人看到有可能扳倒一个亲王,这可是个扬名立万的机会,自然都不愿意错过。 “昨日锦衣卫上的条子,说魏广德可能会和魏国公府结亲,你下去叫文孚再详细打探清楚,朕要知道徐家是什么时候打的这个主意。” “是,奴婢下去就通知陆都督。” 黄锦急忙躬身领命,之后就打算按照嘉靖皇帝旨意来办,只是紧接着耳中却听到一句让他惊掉下巴的话:“今晚安排那个宫女侍寝。” 第261章 跟我们走一趟 当宫里把留下数日的奏疏送回内阁,嘉靖皇帝的批示很快就在朝中百官中传开。 又被皇帝戏耍了。 是的,大多数知道司礼监批红内容的朝臣都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赤裸裸的打脸。 一开始传话让部推官员人选前往钧州查案,回头就被否掉,接着又传出皇帝打算启用今年新科进士去办理这个案子,结果就是在都察院河南道随便挑出一个御史就定下来了。 回头想想,嘉靖皇帝这么玩其实也不是一次、两次,每次警告的意味很浓。 再看看这次事件从魏广德提出弹劾再到弹劾风潮的爆发,皇帝是真对现在朝臣不满了。 魏广德没有预料到嘉靖皇帝会这么操作,最终转了一圈还是把差事交到了都察院手里,而不是真的起用新科进士去办案。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这样才是合理的,稍微给朝臣们留下了一点脸面。 就在昨日,都察院的御史就已经领了皇命出京南下而去。 这会儿,魏广德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着南京来的书信。 信还是徐怀带来的,现在他已经成为魏广德和徐邦瑞联络的信使,专门负责来回传递消息。 魏广德的回信,徐邦瑞当然已经看过了,信中魏广德也直言不讳的表示会帮助他争夺世袭的爵位。 在徐邦瑞和徐邦宁当中进行选择,魏广德自然会站在未过门媳妇的亲大哥这边,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儿。 家里和徐家的婚事已经开始走程序了,完全算是定下来,他魏广德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已经摆脱不了徐家女婿这个身份,早早晚晚也会被卷入其中,何不主动一点。 虽然在魏广德看来,和徐家结亲对他其实并无太大好处,甚至可能会给未来的仕途带来不利影响,可父母那边已经定下来了,他也没丝毫办法阻拦。 这次的信,徐邦瑞带给魏广德的信息更多一些,包括他掌握的老爹徐鹏举在京里的关系。 告诉魏广德这些,也是让他稍作防备,因为他已经打听到一件事儿,那就是在魏广德在保安州率领宣府军打退俺答部后,老爹曾给兵部官员送过不菲的厚礼。 魏广德看到这段心里也就了然了,他也奇怪兵部当初为什么会对他产生执念,执意要让他离开翰林院前往兵部任职。 中间负责穿针引线奔走之人,则是现任国子监助教王季淮。 国子监助教,这样的官职其实都不算官,放在京城里,这样的人还真不惹人注意。 只是信中另外提到的人物却是让魏广德心里一惊,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彬。 虽然魏广德并未和内廷有太多往来,但是李彬这个名字他还是从陈矩口中听说过的,在司礼监里面,排在高忠之后的就是他李彬了。 按照徐邦瑞信中所言,李彬贪婪无度,所以自家老爹就投其所好献上不少金银让他做内线,一是通过李彬这条线了解宫里嘉靖皇帝的情况,消息自然是送到王季淮处再安排人报往南京。 其二嘛,自然就是在有朝中大臣“诬陷”魏国公府的时候仗义执言,帮着拖延转换一二。 这是徐邦瑞目前已经确定的,自家老爹在京城的主要关系,至于其他的勋贵,那个就不用说了,毕竟都是开国后就或多或少存在一些联系的,不必专门复述。 徐邦瑞知道这两人,还是因为这次封诰命之事,尽管老爹徐鹏举做的隐秘,可是也备不住有心人的窥伺。 “这个太监不得了。” 魏广德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把书信藏好,上面的东西算是魏国公府上的机密了,可不能泄露出去半分。 魏广德把这些人先放一边,反正一时半会儿也遇不到。 司礼监的太监和国子监的助教,魏广德顶天了走在路上碰个面,估计他们认识自己而自己不认识他们。 只是此时锦衣卫北镇抚司里,陆炳坐在书案后面闭目沉思。 宫里黄锦传过来的话让自以为熟悉嘉靖皇帝秉性的他也有点迷惑,搞不懂皇帝查魏广德亲事到底是因为看重魏广德还是在提醒他注意监视魏国公府,亦或者干脆就是对整个勋贵集团都要严密监视起来。 刚刚发生的事儿,陆炳自然是知道的很清楚,皇帝对于现在朝中人浮于事,渎政怠政的表现很是不满,这是又在敲打人了。 实际上嘉靖皇帝对魏广德的态度一直让他很是迷惑,完全不是皇帝以往的作风。 想到去年还曾接到过好朋友送来的信件,让他对这个晚辈照顾一二,魏广德那里还需要他照顾,自己都爬上嘉靖皇帝那条船上去了。 魏广德来京后的行踪,锦衣卫其实都有记录,甚至他自以为很隐秘的去见高拱等裕王府之人,送去会票的事儿,锦衣卫也查到了,只是没有报上去。 一个庶吉士,也算官员吗? 之后和陈矩私底下的见面,以及一些纸条的传递,虽然不知道纸条上写的是什么,但是从前后发生的事儿上也能大概揣测出来。 陆炳也只能对卫所还能出这么一个奇葩感到惊奇,一般卫所出来的进士都是比较直的,像魏广德这样能屈能伸的还真不多见。 考到进士的读书人,往往都有所谓的风骨与气节,张口闭口就是养浩然正气,不屑于和内廷宦官搞到一起去的。 能和太监宦官混到一块的往往都是历经宦海的官场老油条,他们知道为官要想顺当,必须借助内廷之力,自然就要多多少少主动和太监们有所联系。 没想到魏广德才入官场就懂的这些,还真不是普通人。 之前,陆炳只是远远地看到过魏广德,还真不认识,就更不没有说过话。 不过到了现在,陆炳有点想要认识下魏广德,和他聊聊,好对他做出一个更准确的判断。 就在这个时候,有校尉进来,手里还抱着一摞档案。 “大人,魏广德的全部卷宗都在这里了。” 那校尉把手上的档案小心的放到书案上抱拳交差。 “你先下去。” 陆炳微微点点头回了一句,随即就拿起桌上那一叠小册子翻看起来。 这日魏广德下值,经常和同僚们下值后喝酒作乐,现在魏广德也有点烦这种应酬活动了。 今天的活动,魏广德直接推脱想要回家看书,早早休息,所以下值后直接就出了翰林院的大门。 只是想得很美,出了门走不多远,出了官署街道进入南熏坊巷子后,忽然身后的李三小声唤了魏广德一声。 “老爷,我们忘事儿了,往回走。” 话听到魏广德耳朵里就是一愣,他自己都不知道忘记什么事儿了,可李三的话确实很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被李三的一提醒,魏广德就注意到巷子前面出现了几个平民服侍的人,这是一个不正常的情况。 这附近住的大多都是官员,家里人的穿戴一般是很讲究的,不会穿平民的衣服,一般都是家里仆人的服装,很统一的,就好像李三赵虎等人的穿着,都是一样的,也就是张吉稍微特殊点。 可巷子前方几个人穿着的衣服五花八门,可不像是这附近人家的下人。 要说是谁家的老爷,看他们形态气质也明显不像,更多的还是像侍卫一样的人。 “糟了。” 魏广德在一瞬间想到的,首先那就是会不会是徽王派来报复他的,毕竟他收留了耿安,又是第一个写奏疏弹劾他的人。 想到这里,魏广德停下脚步转头对李三说道:“还好你提醒,不然真” 说话的时候,魏广德眼睛并没有看李三,而是看向身后,只是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就知道有点晚了,身后出现了一辆马车正在缓缓向他们驶来,马车周围还有几个也是平民服侍的人。 前有狼后有虎,这是被堵了。 魏广德身边就李三和赵虎两人,今天张吉又被打发出去看人参去了。 普通年份的人参很多,几十年的,但是这些参魏广德才不要,就是那些百年的人参他都兴趣不大,要的至少也要接近二百年,年份越老越好。 这不昨儿听说有药房从辽东收到一支三百年年份的人参,所以张吉中午就过去看东西去了。 现在的情况是前后都有人,十来个,可比他们这边三个人多了不少。 在京城里,魏广德身边的护卫都只随身带着腰刀,可不是弓箭鸟铳随身携带,特别是那个鸟铳,都不能见光的,即便他身边那几个都有九江卫士卒的身份也是不行的,对外也不会说他们是军丁的身份。 虽然大家都这么做,但是到了官面上那就是“私役军丁”,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之所以会这样,也和魏广德偏爱火铳有关。 弓箭他现在倒是能拉了,只是没什么准头,练得少。 他对鸟铳的偏爱,也影响到了自家老爹和大哥,还有舅舅吴占魁,几次对倭寇作战,鸟铳的威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虽然在他们的队伍里还是按照规制编入了弓手,但是这些弓手的作用已经从以前的战略打击力量变成了类似狙击手的任务,不再是两军交战前一通抛射打乱对方的阵型,重创对方的士气。 放到以前,魏广德肯定会选择一个方向突围,先把鸟铳打完,然后就冲过去,可现在他是赤手空拳,手下也就两把腰刀。 对方虽然看不到手里有什么武器,但是魏广德相信肯定是有备而来,不会没有准备。 还好的是,这里的巷子两边都是高墙,一眼看过去没有房屋瓦舍,不用担心两侧还埋伏了弓弩手偷袭。 魏广德也懒得装模作样废话,说了半句干脆就不说了,就这么看着两边不断靠近的人,心里盘算着是先前冲,冲回宅子里拿家伙还是往回跑,过两个巷子就能到官署大街,那里就有巡城军卒和锦衣卫等衙门的人了,到了那里也就安全了。 不过心里也在咒骂自己不小心,都招惹了亲王这样的皇室宗亲,还敢这么大摇大摆走路回家,就算是坐马车也好,直接冲过去就行了。 不过两边的人并没有继续靠近他们,在距离十来步的是就停了下来。 马车上车帘掀开,一个身着锦衣卫校尉服侍的人下了马车,施施然走到魏广德身前一抱拳笑道:“敢问可是惊扰了魏大人。” “锦衣卫?我和你们没有过结?不知今日,这是什么个意思?” 魏广德看到是锦衣卫的人,心里就有嗲慌了。 在京城谁不知道锦衣卫的扛把子是陆炳,属于嘉靖皇帝铁杆的人。 用锦衣卫截住自己是什么意思? 嘉靖皇帝想要对自己下手? 我特么可从没有想过要造反呐,我和其他穿越者可不一样。 魏广德这会儿感觉到心里有点冤,以往看小说,别的穿越者回到过去大多都要搞风搞雨,不过那都是穿越的时间是或者临近乱世,他们才有机会乱中取栗,成就一番王图霸业。 魏广德穿的时代,可不是造反的时机。 要是穿在嘉靖二十九年的阿勒坦身上,还可以在通州附近盘恒一下,找条进北京的道路,试着打打。 那个时候的明军确实是战斗力最虚弱的时期,加上领军将领不行,其实还是有点点希望打进北京城的。 不过魏广德没那个运气,穿成了军户,还好家里有世袭武职,不然别说读书,能不饿死就算好的了。 “魏大人无需多问,卑职也只是奉命而为,请魏大人跟我们走一趟。” 那人对着魏广德,用谦恭的语气说出一段很不客气的话来。 或许是职业习惯的原因,直接让魏广德跟他走一趟,这应该也是锦衣卫对朝廷官员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好,他或许不觉得有什么,可话到了魏广德耳朵里,他瞬间就理解成了被嘉靖皇帝请去喝茶了。 是的,锦衣卫拿人是有程序规章的,可不能随便拿人。 这里可是京城,敢这么肆无忌惮拦住他的去路,唯一的解释那就是命令出自皇帝之口。 魏广德都懒得去问他们要驾帖,只是指指身后的李三等人说道:“他们只是我的随从,不必一起去。” 虽然到这会儿魏广德还没想明白自己什么地方招惹到皇帝,可是眼前一幕让他无力反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他能跑出去,偌大的京城出的去吗? 跑了还会给家里招灾,还是跟着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不就是弹了个亲王,又不是皇帝亲儿子,用不着事后打击报复啊。 第262章 乌龙 魏广德跟着那校尉上了马车,李三和赵虎被勒令回家不得外出。 对此,魏广德只是冲他们摇摇头,暗示他们不要有任何举动。 上了马车,就像进入一个封闭的空间,魏广德已经感觉手脚有点发软。 他是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在内心里反复推敲以后,唯一可能暴露的,可能让嘉靖皇帝生气的地方,可能就是让耿安联系梁高辅那档子事儿了。 或许,耿安根本就没有能够离开京城,半道上就被锦衣卫的人给截了? 在魏广德自以为被锦衣卫拿下以后,自然要进行反思,批评和自我批评,寻思着到时候该怎么招才会把罪责最小化。 魏广德也不确定他做的这些事儿算不算欺君,感觉不算,应该他可没让耿安编瞎话。 人啊,在被抓以后,常常就是这么个心态,反思过往到底存在哪些问题。 此刻,两世为人的魏广德从来没有被暴力部门拿下过,不可避免的开始寻找自己可能存在的违法行为了。 虽然他也知道,现在他所处的大明朝,其实《大明律》就那么回事儿,一切都在嘉靖皇帝的一念之间。 马车车帘被放下,魏广德看不到外面,但是马车直走还是转向,大致还是能分得出来。 按照自己上车的位置,马车应该是沿着南熏坊大道一直往北走,之后转了两个弯,魏广德感觉此时他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在安定门大街附近,左前方大概就是钟鼓楼的位置。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感觉心如死灰,这特么是把他押到北镇抚司去啊。 紫禁城北安门外不远就是钟鼓楼,在他们之间有个帽儿胡同,那里就是传说中的龙潭虎穴——锦衣卫北镇抚司所在。 对于锦衣卫,魏广德是有敬畏之心的,自然也打听过锦衣卫的位置。 在京城的锦衣卫衙署有三个,分别是指挥使司衙门,位于奉天门外最靠近城墙的区域,那里官衙众多,它就位于官衙最外围。 剩下两个那就是南、北镇抚司了,南镇抚司在灯市口,是对内监察的部门,其职能和东厂类似,北镇抚司则是他即将要去的地方。 诏狱,北镇抚司那里就是诏狱。 马车驶进了帽儿胡同,在北镇抚司门外停了下来。 魏广德强装镇定的下了马车,整整官袍,勉强维持着形象跟在那校尉身后迈步进了北镇抚司大门。 到了这里,就别想扭头跑了,既来之则安之。 此时魏广德已经抱定必死之决心,双眼很是轻蔑的看着两旁的锦衣校尉,不过心里盘算的是要是动刑的话,自己是招呢还是招呢? 算了,还是说实话。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还是要有气节,有错就认错好了,没必要受皮肉之苦。 不多时,那校尉带着魏广德穿过大堂直接往二堂去,吓得魏广德以为这是要把自己直接下诏狱,连过堂都省了,这得是多证据确凿啊。 迈动发颤的双腿跟在那人身后到了二堂,只是在那里微微转弯走了几步在旁边一个厢房停下脚步。 那校尉转身,露出在魏广德看来那是阴测测的笑容对他说道:“魏大人,里面请,大都督在里面等你呢。” 说完话,那校尉还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看了眼那屋子,之前听到那校尉说大都督在里面,魏广德就猜测是不是陆炳在等他,可是他却始终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事儿,要锦衣卫的扛把子亲审。 难道古人也知道穿越这回事儿? 不过没有思考时间,魏广德直接走进了屋子,虽然腿还在发颤,可是文官的气节不能丢,依旧雄赳赳气昂昂的。 “坐。” 很意外,魏广德进入屋子后,迎接他的不是老虎凳、辣椒水,里面那位身着蟒服的大人直接让魏广德坐在一边。 当然,如果屋里真有辣椒水,或许魏广德不仅不会还怕,还会欢呼一声。 来到大明朝,魏广德就一直没有吃到辣椒,也不知道辣椒是什么时候进入中国的,反正让前身是个巴蜀人的魏广德感觉到极不适应。 没有预想中的问案,书案后面坐着的锦衣卫指挥,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陆炳很随意的询问魏广德一些事儿,貌似就是聊天拉家常。 魏广德小心应答着,到了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图穷匕见,门外的刀斧手就冲进屋里来了。 在魏广德进入院子的时候,陆炳的双眼就没有离开魏广德,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他进屋子以后,更加是近距离在观察他这个人。 魏广德长相只能算一般,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看着像个当官的,就是嫩了点,官威不够。 只是进屋以后,陆炳就注意到魏广德长相还是有点异于常人,那就是这小子的面相貌似把当官的很多优点都集合在一起了。 额头部分靠近眉骨上方一直延伸到发际的部位上的辅犀骨还是很明显的,微微凸起,鼻子也很丰隆,眉毛又粗又浓,双眼很是有神。 陆炳对面相并不精通,但是以前也跟着嘉靖皇帝修炼过道家的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相面。 以前他倒是远远见过魏广德,但是看得并不仔细。 嘉靖皇帝一开始提拔魏广德成为今科传胪,作为嘉靖皇帝亲信的他,还有贴身的几个大太监心里都是清楚的,那是对魏广德战功的酬劳。 所以在最初,他并未重视魏广德,而且以为其官职卑微,也没有安排人靠近魏广德就近监视。 保安州一战之后,陆炳倒是开始重视起来了,可是很快他就发现魏广德家里的人大多都来自九江府,有点针扎不进水泼不入。 现在近距离观察后,靠着半吊子的相面手段,陆炳倒是对嘉靖皇帝宠信魏广德有了一点猜测。 陆炳知道自己是半吊子,可嘉靖皇帝这方面的手段可比他高深,何况皇帝身边还有不少这方面的好手。 而坐在椅子上的魏广德被陆炳问的越来越莫名其妙起来,都特么不靠谱的问题,好像和他很熟一样。 虽然一番交谈后,魏广德紧张的心情逐渐舒缓下来,可是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在陆炳问话的间隙,魏广德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当然不会直接问。 “敢问陆都督,今日锦衣卫带我到北镇抚司,可有宫里的驾贴,六科佥批?” 其实在大明朝建立起来的时候,一切都是有规章制度的,即便是在草创期,在出现各种各样问题以后,朝廷也会很快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章程。 锦衣卫虽然是朱元璋创建的,可也被朱元璋下了不少限制,并不是如同后世影视作品那样可以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就说锦衣卫的特权“巡查缉捕”,因为锦衣卫由拱卫司改制而来,所以最初的职责一直保留着,那就是掌直驾侍卫,皇帝的贴身人。 自然,皇帝在要发号施令的过程中,动用武装力量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让锦衣卫出手。 而驾贴,最早有明确记载的是在永乐朝。 “永乐十年五月戊子,驾帖取举人、监生梁弘等一百二十人习译夷字。弘独告免,礼部以闻。上怒,编伍交趾。” 说的是永乐十五年,礼部官员以“驾帖”为凭证,选取了梁弘等一百二十多人去当翻译,这自然是剥夺了这些人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机会,因此梁弘十分不满,拒绝了这条征召,礼部官员没办法只好告诉了皇帝朱棣,朱棣一怒之下把梁弘流放去交趾戍边。 从这条记载我们可以看出,“驾帖”当时应该是作为皇帝命令的证明使用,是类似于圣旨的存在。 而在陈建所着的《皇明通纪法传全录》的《设登闻鼓于午门外》记载中有这一条:“登闻鼓者,设于午门之外,日令御史一人监之。有冤抑机密重情,许击鼓。御史随即引奏。 其无此等及越诉者,不许。后又移置长安门外,令六科给事中并锦衣卫官各一员,轮流直鼓,收状类进。候旨意一出,即差该直校尉领驾帖,备批旨意于上,连状并原告押送各该衙门问理。 其有军民人等恐吓受奏者,听锦衣卫直鼓官执送追究。教唆主使之人,治罪。所奏事情立案不行。” 这条记载因为没有明确的时间,只能说可能在洪武年间就已经有驾贴在使用。 但是可以确定的就是,锦衣卫拿人需要持有驾贴,也就是必须经过皇帝的许可才能实施。 陆炳问他的许多问题,魏广德都觉得很无聊,但是到了锦衣卫,既然不是问他犯了什么罪,自然就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行,不能白走一趟。 “驾贴啊你问什么驾贴?” 陆炳在听到魏广德问起驾贴来,一开始还很无所谓的说了句,不过随即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陆炳这会儿眨眨眼,之前端着的长者的架子散去,嘴角一扬露出一副笑容,“他们把你抓来的?” “嗯?” 魏广德纳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呵呵,我让他们去请人,就那你请来了,哈哈” 陆炳这会儿发出了畅快的笑容,“怪不得进门的时候,我看你双腿还在打颤,原来是这个原因。” “你们锦衣卫拿人,不是派人持着驾贴去''请''?” 魏广德听了陆炳先前的话,有点明白过来了,妮玛,貌似乌龙了。 早知道这样,当时在巷子里就找那人要驾贴,一切就明白了。 “看来你也有见不得人的事儿,不然不会被吓得双腿发颤。” 不过接下来陆炳一句话又把魏广德吓得心惊肉跳,“招还是不招?”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可是在掌几十年锦衣卫事的陆炳嘴里说出来,威慑力还是很强的,至少魏广德就招架不住。 还好,魏广德看到陆炳笑容不改,知道只是句玩笑话,不过心里更是好奇,陆大都督这是闹得闹一处,你又不姓魏,劳资也不姓陆,我媳妇也是姓徐的。 进来前,魏广德还猜测自己是不是和徐邦瑞勾接的事儿败露,只是他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忌讳。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自然是什么也不会招的,很是无奈的说道:“我还在纳闷,锦衣卫拿我做什么,就是不知道陆大都督见我有何指教?” “无事,就是想见见你,毕竟是故人所托,你来京城快一年了,我也没有单独见过你,你也没有上我这里送过礼。” 陆炳很随意的回答道。 “故人?谁?” 魏广德好奇问道,他听出来了,有人曾托陆炳照顾自己,可他不知道哪个朋友和陆炳相识,自然不知道有这档子事儿。 其实就算知道,他也会尽量回避,锦衣卫不是好衙门,正经人谁没事儿串锦衣卫的门。 “伱胆子很大,当初还只是个举人,就该对着他放铳。” 陆炳依旧笑容不改道。 听到这话,魏广德瞬间想起一个人,那就是灭倭寇以后遇到的俞大猷,好似是听老爹提过一嘴,说俞大猷在京城有朋友会照拂于他。 “是俞大猷俞大人?” 魏广德不是很确定,老爹可没说那位认识陆炳,如果不能从陆炳口中说出,魏广德打死不会相信。 看到魏广德不相信的表情,陆炳洒然一笑,“我和他十多年前认识的,那会儿他自告奋勇跑到山西大同抗鞑子,我去山西办差,阴差阳错认识了。” “哦。” 魏广德闻言虽不知真假,但想来不会瞎编,因为没那个必要。 没想到那个黑大个还有陆炳这样的朋友,那不是要飞黄腾达的节奏,怪不得当初舅舅好像就很羡慕他的样子。 俞大猷还真是个人才,卫所奇葩,能文能武的。 “呵呵,原来是这样,俞叔之前可没和我说过这事儿,只是说京里有朋友会照拂,嘿嘿” 虽然魏广德只见过俞大猷一次,可这会儿还是选择顺杆儿往上爬。 俞大猷的心思其实是想拉拢吴占魁和魏勐去江浙帮他打仗,魏广德还是知道的,只是老爹他们没答应。 不过确实够意思,得记住,以后找机会还。 想到这里,魏广德还是好奇问道:“那陆叔这次唤我来,是为了什么事儿?不会是因为小侄没登门求见。” “说说你家里给你安排亲事的事儿,什么时候订下的亲?” 陆炳没有什么不好问的,先问当事人,下面的人也会从南京发来消息,两相印照就可以确定真伪了。 魏广德虽然奇怪,但还是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第263章 大鱼 “说说你家里给你安排亲事的事儿,什么时候订下的亲?” 陆炳没有什么不好问的,先问当事人,下面的人也会从南京发来消息,两相印照就可以确定真伪了。 魏广德虽然奇怪,但还是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亲事应该是在会试之后殿试之前就定了。 听到这里,陆炳只是摩挲着下巴微微点头。 “陆叔,不把我‘请’到这里来,不会就是关心我的亲事。” 魏广德狐疑问道。 “当然不是,只是我听说这事儿,毕竟涉及到当朝国公。” 陆炳很随意的回答道,魏广德亲事已经在九江府传开了,毕竟开始三媒六聘,根本隐瞒不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魏广德也没有多想太多,他以为可能是九江府的锦衣卫密探报上来的消息,所以陆炳也就是随口一问。 “那陆叔,这抓我来北镇抚司” 魏广德有提起自己是被他的人抓来的,那架势可不像是请人。 “呵呵,下面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想来也是我的不是。” 陆炳还算光明磊落,想到自己只告诉亲随隐秘的请人,好像以前奉旨办差拿人也是这么吩咐的,想来手下人会意错了,自然不会把锅扣到自己手下那里,大方的顶了这口锅。 其实就是他说了是自己的问题,魏广德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忍气吞声,上位者和下位者就是这样。 “说正事,你那宅子多少银子买的?” 忽然,陆炳开口问道。 魏广德眨眨眼,瞬间回过神来,不会是嘉靖皇帝知道自己花大把银子买下宅子,这买宅子的钱是贪污来的。 不过很快,魏广德就释然了。 自己当官时间多长? 期间经手过什么银钱吗? 没有,自然有充分的理由解释自己可没有贪污朝廷一钱银子,所以也不慌不忙回答道:“一千五百两银子,真金白银,通过牙行过的手。” “现银交付?” 陆炳继续追问道。 “是啊,我从九江过来,银子就放马车上,毕竟江西的会票北京也没人认不是。” 魏广德急忙点头,说明银子是从老家带来的。 “在宅子那里交付的?” “是,交付银子,人家房东才拿出房契,又让牙行帮忙去大兴县衙过户,难道有什么问题?” 那处宅子,魏广德住着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不算大,可是家伙事齐全,在北京内城来说其实也不算贵。 但是现在,被陆炳这个锦衣卫头子连续追问买宅子的事儿,不得不让魏广德猜测这宅子怕是有猫腻在其中。 陆炳闻言点点头,接着微微闭上眼睛思考了一阵子,魏广德在一边有点急了。 要是花一千五百两银子买回来一个有官司的宅子,那自己怎么办? 当初卖宅子的人可说了,主家是致仕回老家的官老爷,所以才会处理京城的宅子。 换句话说,人家拿了银子早就走了。 就算这宅子是那人租来的,那也应该有宅子的正主来找自己才对,怎么会跑到锦衣卫来? 除非那宅子是陆炳的? 魏广德又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不过这会儿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更痛。 他细胳膊细腿的,能扭得过陆炳吗?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他干不过人家,然后那一千五百两银子打了水漂。 不行,回去就找牙行,还有南熏坊的总甲等人叫上,要好好说说这事儿,他们可是保人,自己的交易出了问题,他们要负责,一个都别想跑,至少要追回大部分损失才行。 魏广德在心里狠狠的想到。 后世买房子陷阱很多,没想到淳朴的古代人也这样。 “陆叔,可是小侄买的宅子有什么官司?” 魏广德看到陆炳睁开双眼,马上小声的问道。 “有点小麻烦,不过不大,你的宅子都在大兴县衙过档签押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听到陆炳的话,魏广德瞬间精神起来。 陆炳这话的意思很清楚,他买的房子没问题,只是可能卖家那边存在猫腻,他们之间的买房契约还是有效的。 只要不是被骗,血本无归就好。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先前紧张的心情又重新平复下来。 “那小侄那宅子是怎么回事儿,还要劳动您老大驾?” 魏广德这会儿好奇心有犯了,陪着小心问道。 问出口的时候,他已经有被一口拒绝的心理准备,不过还好,陆炳没有摇头不告诉他。 “你那宅子,以前确实是官员的宅子,不过犯事儿,人现在去了榆林,家产充公,房契交到脏罚库。 前段时间交易,脏罚库账上只写了三百两银子的买房银子,剩下的你该知道了” 陆炳似笑非笑的看着魏广德,头微微点着。 “我不会还要赔剩下的银子,应该禀明皇上抓硕鼠,连皇上的钱也敢贪墨。” 魏广德自然领会过来,合着那宅子是被宫人低买高卖,玩了一手空手套白狼的把戏,怪不得人家根本不在乎出不出手。 卖不掉,继续挂在脏罚库里就是。 其实当初魏广德也觉得蹊跷,致仕回家的官儿,难道不知道变通,价格低点早点成交早点回家的道理,咬死价格不松口。 现在想想,还真是有问题。 “你觉得这么报上去能有什么结果,还不是叫下面小的顶罪,不顶就直接弄死,报个畏罪自杀就完事儿了。” 陆炳撇撇嘴说道。 心里还是在想,魏广德还是嫩了点,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就有点沉不住气了,担心又被讹一笔银子。 既然这事儿是陆炳在亲自负责,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怎么着也得逮条大鱼才值得他陆大都督出手不是。 嘉靖皇帝崇尚道教,在修炼一途上的花销自然也是不小,内廷的银子也是捉襟见肘。 这时候要是能给皇帝捉两只硕鼠,搜刮到一批银子,自然龙心大悦。 脏罚库名义上属于户部,但却是内库之一,所得除了供应内廷外,也会有一部分用于各部衙门使用。 明朝在迁都北京大肆营建时,特别是改建皇宫当中,为满足皇家的御用需要,在皇城内和紫禁城外之间建立了各种机构、仓库、作坊等,西什库大街因而得名。 当时建有皇家仓库十座,这十座库的名称是:甲字库、乙字库、丙字库、丁字库、戊字库、承运库、广盈库、广惠库、广积库、赃罚库。 这些仓库存放着各种各样的物资,而这些物资都是从全国各地搜刮而来的。 “甲字库”存放的都是些药材,有乌梅、靛花、黄丹、绿矾、紫草、五倍子等,这些药材是从浙江等省搜刮来的,供皇家专用; “乙字库”主要存放各种纸张(有奏本纸、栾榜纸、中夹等纸)和各省解送而来的胖袄; “丙字库”主要存放每年从浙江等省搜刮来的本色丝绵、合罗丝串、五色荒丝和从山东、河南、顺天等府搜刮来的棉花绒,那时候,“内官之冬衣、军士之布花,咸取给于此”; “丁字库”贮存生漆、桐油、白麻、黄蜡、牛皮、鹿皮、鱼胶、生熟建铁等件,“以备御用监、内官监等处奏准支给; “戊字库“主要贮藏从河南等省解到的盔甲、弓、箭、刀等武器; “承运库”主要贮藏浙江、四川、湖广等省出产的黄白生绢,“以备奏讨钦赏夷人,并内官冬衣、乐舞生净衣等项用”; “广盈库”主要贮存各色平罗熟绢、杭纱、青细棉布; “广惠库”主要存放彩织帕、梳拢抿刷、钱贯纱绽之类; “广积库”主要贮存火药,“凡京营春秋操演,咸取给于此”; “赃罚库”主要存放收缴犯罪所得赃款赃物和犯官被罚没的财产,包括罚银、纳米等,对地方上的田宅则通过牙行变现折银入库,在京城的赃款赃物则由脏罚库变现折银。 这脏罚库也是内十库中油水最足的库房,毕竟交易非常频繁,只需要稍微动动手脚就能有大笔银钱入账,也难怪会被陆炳盯上。 陆炳的话让魏广德也醒悟,这是准备抓大鱼了。 也是,下面的小鱼小虾能有多少肉,肯定得逮住后面的大鱼才有钱。 前世魏广德没看到过抄家行动,但是影视作品里不少啊,特别是那个韦小宝去抄鳌拜家,抄来抄去最后报上去一个零头,大头都被抄家的人给分了。 每每看到此处,当时魏广德就忍不住口水直流,太过瘾了,快速发家致富的好点子啊。 想想人家陆炳是什么人,嘉靖皇帝身边的红人,发小,还有救命恩人,想来抄完别人的家,自己的家也会丰满起来。 魏广德自觉脑补,陆炳此刻在他眼里就是那个跟着去鳌拜府抄家的韦小宝,其他的狗腿子也不知道谁会扮演索额图。 最气人的还是,没他魏广德的份。 妮玛,做回索额图也好啊。 “那小侄要做些什么?” 魏广德还记得自己此时身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被陆炳这么弄过来,肯定不会很简单的就放走,肯定也要自己办点事儿。 “这事儿你被声张出去,虽然知道大鱼是谁,可也得准备完全了才出手。” 陆炳注意到魏广德先前瞬间的表情变化,那是男人高潮时候瞬间出现的脸红脖子粗,虽然他不明白魏广德是怎么了,可还是对他说道。 “你就把买宅子的事儿详细写下来画押,主要就是价钱,你给了对方多少银子。” 陆炳吩咐道,这文书以后就是针对这笔交易涉及贪腐的直接证据,可惜是现银交付,如果是用的会票,到时候把开会票的铺子也给封一下,又有不少油水可捞。 他陆大都督当然不怎么在意这点小钱,可是手底下的人要啊。 那些银子到了他们眼里,那也是一笔不得了的财富。 队伍说好带也好带,说难带也难带,就看你能给他们多少银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说的是一点没错。 光想着靠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就让手下人心甘情愿给你卖命,那是想简单了。 或许一些想要钻营的会愿意跟着伱干外,大部分锦衣卫都是有家有口的,他们更多的还是想要从卫里分到更多的银子养家糊口。 陆炳能够顺利接掌锦衣卫,除了宫里皇帝的宠信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能够给手下人弄钱。 在他陆大都督以前,京城街面上收钱的主要是东厂,大头拿走,剩下的才是他们锦衣卫,最后还有些看不上的小钱被顺天府的衙役和兵马司收去。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陆炳掌锦衣卫事以后,大头就从东厂变成了锦衣亲军,东厂原来的利益大部分都吐了出来,差不多就是对调了下。 至于魏广德,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的,自己正大光明花银子买的宅子,难道还能有什么错,又不偷不抢的。 就在房间里,魏广德在书案上磨好墨汁,铺开纸张就把买宅子的过程详细写了出来,然后签字画押。 很快,魏广德把写好的东西交给陆炳过目。 陆炳看完后点点头,“可以,今儿就这样。” 把文书放回书案上让他自然风干,这年头写的东西可不能写完就折好,会把字弄花,得等墨汁干了才行。 “那陆叔,那条大鱼到底是谁?” 魏广德还是没有按捺住好奇心,直接问了出来。 陆炳只是看了他一眼,也有心考验下魏广德到底可不可靠,能不能办大事儿。 虽然他也不敢把魏广德招到自己麾下,也就是遇到麻烦的时候让他出手帮忙缓和缓和,可最起码人得可靠。 告诉他,看他的小嘴能不能关严实了。 想到这里,陆炳淡淡说道:“你真想知道?” 魏广德没有说话,只是快速点点头。 陆炳,有没有拿小爷当侄子,这下就能看出来了。 魏广德在心里也在呐喊着,在他看来最后陆炳很可能就是逗逗他,绝对不会和他说的,只是没想到陆炳真的就开口了。 “人是司礼监的。” “啊?” 瞬间,魏广德脑海飞速运转,内廷提督,司礼监掌印是黄锦,和陆炳一样都是从安陆跟着嘉靖皇帝来北京的,两人关系据说还不错,可以排除。 就算真是黄锦,陆炳也绝不会去办这个案子,自然就不会找自己写笔录。 下一个,魏广德自然就想到了高忠,瞬间脸上阴晴不定。 第264章 除国 在陆炳说出他要抓的大鱼在内廷司礼监的时候,魏广德第一个排除的就是黄锦。 不是黄锦,那么剩下的第一人选就是他那银子贿赂过的高忠了。 想到此处,魏广德脸上阴晴不定。 魏广德脸上表情的变化自然瞒不过陆炳,他嘴角一扬勾出一抹幅度,笑容出现在脸上。 魏广德看到陆炳的表情,心里自然就比较肯定了,虽然他不是很确定陆炳笑什么,但是魏广德此刻脑海里想的就是到了该和高忠切割的时候了。 没想到,自己买宅子的银子,这高忠也分了一份去,怪不得对自己这么放心。 自己这就是送了他两次银子,可不是他以为的只给了一千两。 让魏广德意外的是,陆炳貌似看穿了他似的,笑过之后却是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陆炳知道自己和高忠串到一起了? 魏广德在听到陆炳这话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他给高忠,还有陈矩送银子的事儿被陆炳,或者说锦衣卫知道了,所以才会有这段话。 不过细细想来,确实如此。 出了京城,陆炳的眼睛只能通过手下的奏报才能看到各种信息,那未必真实准确。 人心隔肚皮,陆炳想来也不敢完全相信那些在外的锦衣卫千户和密探会严格按照他的规矩办事儿,无非就是发现手下人有纰漏,弄到南镇抚司狠狠处置就是了。 锦衣卫内部对处置这类人,是叫做执行家法。 而在京城,陆炳的眼睛自然更亮。 或许一开始陆炳并没有过于关注他,反正魏广德也没闹出什么祸事来,自然没必要帮把手,全是科举的事儿,不管是会试还是殿试,都是国家的抡才大典,他陆炳可没胆子去照拂。 只是在魏广德从科举之路上杀出来后,又明显得到了皇帝的看重,所以锦衣卫不可能不注意下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和陈矩的来往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心头一动,不假思索的问道:“大鱼可是李彬?” 魏广德自然不知道李彬是被处死还是老死,但是现在他在猜陆炳看重的大鱼到底是谁,不如就信口开河胡扯下,或许陆炳露点口风就确定人选了。 扯谁,当然是那个李彬了。 由陆炳出手斩断老丈人在宫里的奥援,对大舅子也是一种帮助,就是怎么想来都腻歪的很。 魏广德说出李彬名字的时候,双眼就看向陆炳,观察他脸上那细微的表情。 果然,虽然陆炳脸部肌肉没有一丝颤动,但是双眼中似乎有精光一闪。 居然真的是他。 魏广德有很大把握确定陆炳口中的大鱼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彬,想想也是,徐邦瑞的信里也说了,李彬贪财。 内心有点小惊喜,初入官场的他虽然知道为官应该喜怒不形于色,可是他功力还不够,做不到不让人轻易看出自己的内心活动,脸色不自觉就表现出来,虽然来得快去得也快。 自然,魏广德一闪而逝的欣喜表情被陆炳捕捉到了,他很是风轻云淡的问道:“怎么,你和李彬有仇?” “怎么可能,我印象中见都没见过。” 魏广德立马矢口否认。 他确实应该没有见过李彬,自然不能说什么原由,一口否认是最好的。 想想,又觉得怕是容易被陆炳觉察到什么,干脆又接着说道:“我听陈矩陈公公说的,司礼监李彬贪财的很,有事儿难办可以找他。” “呵呵你不是知道外廷谁更会来事儿,你会去找他。” 陆炳听了魏广德的解释,确实洒然一笑,心中有了计较。 看来在司礼监里面,表面一团和气,黄锦还能压住下面的人,可是私底下高忠和李彬怕是有点过结了。 陆炳当然知道魏广德和陈矩勾勾搭搭的,只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如果不是有那层身份,他要想坐稳锦衣卫掌事的位置,还不是得巴结内廷之人。 离开北镇抚司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跑了一趟锦衣卫,陆炳连口饭都没给魏广德准备。 还好,那辆马车还静静的停在北镇抚司大门外面,没让魏广德一路自己走回去。 弄不清楚陆炳到底怎么想的,魏广德上了马车,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马车驶出了帽儿胡同向着南熏坊行去。 马车到了魏广德宅子门前,魏广德下车就发现四周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站在那里观察着这边的动静,直到马车上那校尉向他们打出一个手势后,他们才四散离去。 被那校尉整了一下,不管是不是出自陆炳的授意,魏广德也对他没有好感,只是礼貌性的拱拱手,也没有说话,背着手就上了台阶,敲响了自家大门。 很快,门开了。 魏广德晚饭还没吃,没有和开门的护卫寒暄,直接大步走了进去,大呼小叫让厨娘马上给自己弄饭吃。 魏广德的忽然回家自然让魏宅短时间内是一番鸡飞狗跳,张吉回来的时候已经从李三他们口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要马上出门找魏广德的同年好友商议,至少要知会一声才行。 只是门外站的人直接把他们挡了回去,可以进门,却是进得去出不来。 张吉和李三、赵虎等护卫正在屋里着急,门外传来敲门声,没想到天黑了,魏广德魏老爷自己回来了。 他们看到魏广德自然是又惊又喜,在京城,他们可什么也没有。 要是魏广德真的是被锦衣卫抓去了,他们是毫无办法的,除了找同年和同僚外,也只能让张吉写封信回九江府报信。 魏广德被锦衣卫带走,府里人都没心思吃饭,今晚的晚饭大家都耽搁了,还好魏广德回来,自然马上张罗着开饭。 魏广德吃完饭,在张吉好奇的追问下,只是莫测高深的说了句,“不该问的别问。” “那个徐怀呢?” 这时候,魏广德又想起前两天到家来的徐怀,随口问道。 “先前出来吃了饭就回房休息了,他也是被吓坏了。” 张吉在一边笑道。 “嗯。” 魏广德随即去了自己书房,让张吉给自己磨墨,然后拿出一张信纸快速给南京的徐邦瑞写了封信。 等纸上墨迹干了,这才折好放入信封,又小心的密封好。 “徐怀休息了今晚就算了,明早你把信交给他。” 魏广德指着桌上写好的书信对张吉吩咐道,随即又问起那人参的事儿。 张吉不明白魏广德怎么对人参这么上心,他可是很不想买那么多人参在家里放着,还要小心的存放避免坏掉。 虽然京里不少达官显贵都时时买人参吃,可没一个像魏广德这样,大规模囤积起来的。 不过,张吉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着魏广德的问题,交代采买过程中打听到的细节,特别是现在京城市场上的人参,严重依赖辽东一线,内地的人参供应几乎完全断绝。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是半个多月的时间。 这日,魏广德到了翰林院,快中午的时候就听到院里传出来的消息,下河南的御史已经把调查奏章送回京城。 好家伙,据说光是罗列徽王在钧州的不法事上百件,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嘉靖皇帝关心的超制王府和王府后院万岁山的事也查清楚了,还真有此事。 只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耿安在钧州听说的那些事儿,十有八九是有原型的,只是可能略有变形。 就是万岁山,还真是按照徽王按照皇宫的修建标准弄出来的。 明永乐年间营造北京皇宫时,根据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星宿的说法,北面玄武的位置必须有山,便将挖掘紫禁城筒子河和太液池南海的泥土堆积成山,成为大内“镇山”,取名万岁山。 徽王府在私自扩建过程中也参照了皇宫的四星宿规格,在王府北边堆了一座镇山,取得名字也是万岁山。 这是妥妥的违制,甚至往大了说就是有不臣之心了。 王府里怎么能有万岁山的存在,虽然在御史到达钧州前,徽王就召集王府上下统一口径,可别忘了徽王府中可是有内廷的人。 他们之前虽然看出徽王某些地方违制,可是徽王对他们这些手下属实不错,基本上他们在王府里才是奴才,出了王府那就是大爷,日子在钧州那是过的逍遥快活,自然也不希望徽王真的就倒掉。 可是到了现在,眼看着瞒不住了,就算王府里的人不乱说,可面对文官,给你来个风闻奏事,还是保不住这些秘密的。 只怪过去徽王府在钧州实在是太霸道,太不把外人放在眼里。 王府里的人出门后,是什么事儿也敢做,什么话儿也敢说。 徽王府改建是按照皇宫标准进行的,这个在钧州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 封得住王府人的口,却挡不住王府外百姓的嘴。 都察院御史的奏疏在被送到通政司后,誊抄存档后第一时间就被左通政亲自送到了内阁,交到严嵩严阁老手里。 严嵩看完御史的奏疏,知道徽王算是彻底完蛋了。 这奏疏到了西苑,没人还能保得住徽王,自己儿子还是聪明的。 几天之前,徽王府就有人曾送来两箱财物,想要请严嵩出手照拂一二,自己那个爱财如命的儿子这次居然一反常态,很果断的就拒绝了。 严嵩在此之前也对徽王的下场有过猜测,可并没有和儿子商量过,可见严世番虽然表面贪婪,但其实还是很有分寸的,知道那些可以拿,哪些不能拿。 严嵩当然不会就这么直接带着奏疏去西苑奏报,他派人叫过隔壁的徐阶,让徐阶也看了御史的奏报后,两个人在处理意见上达成一致,至于内阁第三位吕本,还是算了,现在还在府里养病,压根不用再去告诉他这个事儿。 商议后,两人这才带着奏疏前往西苑请求觐见嘉靖皇帝。 而奏疏离开通政司的时候,奏疏里的内容就已经开始快速在京城各衙门之间传递开来。 无他,各衙门的位置实在太近了,一个官署挨着一个官署,中间的界限也只有那道红墙而已。 中午之后,西苑里的消息也传了出来,徐阶在嘉靖皇帝暴怒之后,就在西苑按照嘉靖皇帝的意愿写下圣旨,在嘉靖皇帝点头后,黄锦直接用印,完成了宫里的程序,随即由徐阶亲自送到六科核准用印。 这样的大事儿,六科自然是不敢阻拦的,也完全不会阻拦。 至此,圣旨的内容也传进了京城百官耳中。 “徽王载埨有罪,诏废为庶人,发高墙禁锢,国除。” 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六部九卿自然在下午全部到了内阁,商量具体细节,徽王被废,徽王的其他郡王、将军等宗室亲眷又该如何,这次可是除国。 “载埨稔恶怀逆僣拟窥伺罪状已着,朕不忍置重典。姑革爵降为庶人,禁锢高墙。削除世封丹宝章服,并籍其私财。撤毁亭宇违制者。遣英国公张溶告庙,仍书谕各王府知之” 严嵩看着在座诸人复述了中午西苑嘉靖皇帝最后做出的处置决定,只处置徽王废为庶人圈禁于凤阳高墙,其他徽藩亲族发开封又周王安置。 销毁违制建筑,并通告其他皇室宗亲知之。 “徽王载埨有罪,诏废为庶人,发高墙禁锢,国除。载埨自其父厚爝凶虐暴戾稔恶。有年中州之民如坠涂炭第,以希旨奉玄得赐真人金印,怙恩恣肆。无敢谁何抚按官常一发其事,辄被重谴故其恶愈甚竟以寿终。及载埨嗣爵犹袭绾真人印,益恣。筑万岁山于府中亭,其上曰演武环以月河,募壮士荡舟河中,自临观之。又私建大小殿廊百余间,发掘民间坟墓七十余冢。库官王章谏,不听。杖杀之。前后所杀无辜十余人,尝微服私行诈称张世德直抵南京,转至凤阳为逻者所获,羁留三日走免。载埨自知所为不道,恐得罪,乃密置驿骑使伺京中动静。会强夺民耿安女,为安所告匿,不肯发。于河南抚按官交章言状因,及其越制僣窃,包藏祸心诸不法事。夺所赐恭王印章而以其事下抚按覆勘,俱有验。” 严嵩拿出刚刚六科送来核准用印的旨意,让众人看了看。 当晚,魏广德就邀请同僚及同年畅饮,他一封弹劾奏疏搞掉一个亲王,还直接除藩,他这会儿自我感觉很牛。 只是欢喜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半个月多后,钧州再次有奏疏送达京城。 “载埨闻命乃先杀妻嬖妾,自缢而死。” 第265章 财政困局 载埨闻命乃先杀妻嬖妾,自缢而死。 魏广德听到钧州送来的消息,当时心就凉了半截。 之前因为弹倒一个亲王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虽然徽王不仁死有余辜,可是关键他是皇亲,也算是当今皇帝的族弟,自己之前几日和友人弹冠相庆的事儿,不知道西苑那位知道否。 魏广德心慌了。 这段时间徽王除国后,魏广德的风头又是大大的涨了一波。 不管其他人是羡慕还是嫉妒,反正第一奏是他上的,推翻徽王的第一大功臣自然也是他魏广德。 只是当初被人捧的有多高,现在魏广德心虚就有多厉害。 赶紧的,魏广德又让张吉联系了陈矩,打听西苑的嘉靖皇帝在得到徽王自杀消息后有什么反应。 要是反应强烈了,魏广德就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还好,嘉靖皇帝在得知徽王自杀后只是错愕了好一阵子,情绪多少还是受到一点影响,倒是不算大,并没有要追究谁的责任的意思。 得到了陈矩的回信,魏广德心里才算踏实下来。 而这个时候,远在南京的徐邦瑞坐在自家花园的亭子里,亭中一身华丽宫装,年龄约摸十六、七岁,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少女正坐在亭子正中轻抚琴弦。 这少女明眸皓齿、冰肌玉骨,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穿在身上也显得一点也不妖媚,只透露出一丝妩媚的气质。 虽然双手在琴弦上飞快的波动,但乌黑秀发上斜插的一支金步摇那下坠的点点珠玉看上去却是纹丝不动,增添了一丝端庄的气质。 “铛铛嘚咙铛铛” 少女琴技不素,手法很是熟练。 悠扬琴声传入耳中,徐邦瑞这会儿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看着那少女,又对倚在自己身旁衣着华丽的妻子笑道:“小妹琴技又有长进了,一会儿你也抚琴一曲。” “我还是算了,兰妹子的琴技出众,我是甘拜下风,还是吹我的洞箫好了。” 对于达官显贵之家的女孩来说,出门的机会是不多的,也就只能在家里用琴棋书画打发时间。 对于魏国公府这样的家族来说,自然会给子女寻找最好的老师教授。 魏国公府不仅邀请名士建立了族学,培养徐家的族人,还请了不少其他技艺的名家来家里传授技艺,所以徐江兰虽然年龄不大,可是对琴筝的技法却是烂熟于心。 徐家的族人其实都还算好,还有分寸,至少不会出去闯下什么弥天大祸,就是走科举仕途的差了点,若不是动用一点关系,秀才都没几个能考中,就更别说举人了。 不过这些人对魏国公府来说也不算什么,都分家出去了,平日里稍微照顾一二也就是了。 对这些不成器的子弟,徐家的策略也很简单,年轻的时候考科举,年岁大了就弄出去掌军。 反正徐家长期执掌南京的军事力量,在江南卫所的影响力也是根深蒂固,安插几个人还是很简单的。 “前两天京城的来了信,你好像还没和兰妹子说他那未来夫婿都说了什么,呵呵” 徐氏是温婉柔和的性格,说话也是这样,这个时候忽然小声对徐邦瑞说道。 “都是男人间的事儿,没说到小妹那里。” 徐邦瑞嘴角一扬挂出笑容,“兴许那魏广德也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嘿嘿。” 信是写给徐邦瑞的,魏广德自然是不会在信里牵扯到徐江兰身上,徐氏也不过是在和徐邦瑞闲聊,开开小玩笑。 不过说到那封信,徐邦瑞却是沉默下来。 徐怀回来不仅带回来那封信,还传回来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那就是魏广德在写那封信前曾经被锦衣卫请走过,据魏广德后来自己说的,他是被带去了北镇抚司。 对于具体原因,魏广德并没有多说,徐怀也只能暗自揣测,所以回到南京见到徐邦瑞,呈上魏广德所写书信后,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说了出来。 魏广德也是有意为此时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所以回到家里以后,压根就没有提锦衣卫找他和家里人想的可不一样,就是去闲聊的,可不是拿他去问话。 真要是被拿走,魏广德当天是绝对回不来的。 不过张吉、赵虎等人不知道,徐怀和现在的徐邦瑞也不知道,只能猜测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魏广德能这么快就被放了回来。 能够让锦衣卫放人的,徐邦瑞自然就想到了宫里,除了宫里那位有这个权利,也没谁了。 可是若是那位让放人,那为何又会下驾贴拿人。 实在是想不通,唯一能够给出的解释那就是魏广德做了什么事儿,宫里那位需要一个答案,所以让锦衣卫把人拿下进行查问,然后结果被那位接受了,所以当天又给放出来了。 没人想到,根本就没有拿下魏广德的驾贴,西苑修道的嘉靖皇帝也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儿。 魏广德做了什么让皇帝上心? 难道是弹劾徽王的事儿? 徐邦瑞不由得只能揣测事件发生前后的事儿,自己个儿串联一下进行分析,只是结果已经和真相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亦未知。 而魏广德信里的内容更是让他触目惊心,直接分析了他前一封信里透露出来几个人的威胁程度。 好,徐邦瑞只是提醒魏广德一声,注意提防这些人在背后出手坏他的前程,可没想让魏广德去对付谁。 对于新科进士来说,初入官场好好做官就行了,把屁股底下的位置坐稳才是当务之急。 可是自己选的这个妹夫,貌似有点出人意料,居然在信里直接就分析说老爹在京里打理的这些关系,威胁最大的其实就是宫里司礼监的那位大太监,还说会尽量想办法扳倒他。 现在的魏广德已经把顺势而为发挥的淋漓尽致,陆炳盯上了李彬这条大鱼,那他也就蹦跶不了几天了。 最起码,在魏广德的推测中,知道此事的人除了被陆炳命令执行监视、侦查任务的锦衣卫的人外,其他知情者不会超过一手之数,他也是风云际会碰巧了才知道这事儿。 知道了,自然要把效果发挥到极致,对大舅哥吹吹牛也没啥了。 陆炳敢动司礼监的人,至少提督太监黄锦肯定知情,否则那就是打黄锦的脸,毕竟是抓他的人。 至于高忠,魏广德不会去告诉他们,高忠很可能是不知情的。 至于魏广德对徐邦瑞吹了什么牛,其实也简单的很,那就是他会想办法半年内扳倒李彬。 牛吹到徐邦瑞耳朵里,徐邦瑞能想到的自然是魏广德在宫里怕还有依靠。 嘉靖皇帝? 那不能,皇帝不可能帮魏广德处理自己的家奴。 家奴就算有错,他自己随便打骂责罚,可不会受魏广德影响。 其实在宫里权势超过李彬的也有几个,别看李彬是秉笔太监,可秉笔太监也不少。 魏广德敢说想办法扳倒李彬,自然是有权势比李彬还要大的太监是他的靠山。 走通太监的关系,那可不是空口白话就能打通的,必须真金白银。 想到这里,徐邦瑞不由得摸摸额头,思虑着是不是下次让徐怀给魏广德送点财物过去。 魏家的底子,徐邦瑞还真大致了解过。 在崩山堡百户所那会儿,魏家估计也就是千把两银子的家底,还是多年积攒下来才会有的,毕竟只是个小小百户官。 也就是去浙江打倭寇那阵才发起来的,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是看魏家后来的大方程度也能猜测出,至少数万两银子进账还是有的。 徐邦瑞正想到这里,耳边悠扬的琴声消失,徐江兰已经收回双手缓缓起身走了过来,坐在嫂子徐氏身边看着刚刚回过神来的大哥,双眼中透出一股好奇。 刚才,徐江兰感觉自己的琴技又有提升,以往在她停下时都能得到大哥的称赞和掌声,而这次她都走过来了,大哥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邦瑞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边的徐氏已经接过话题,大声称赞徐江兰琴技高超云云。 很快,在大嫂的吹捧下,徐江兰就已经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实在是徐氏把她捧得太高了,她自己差点都以为自己真是天下第一。 两个女人很快就笑闹在一起,没一会儿徐氏就又把这些日子对付徐江兰的杀手锏“魏广德”提了出来,徐江兰很快就受不了刺激开始和徐氏动起手来。 徐邦瑞事儿还没想好,又看到两个女儿在亭子里闹得不成样子,好,有点非礼勿视,干脆起身回到自己书房。 虽然身在魏国公府,可是徐邦瑞手里能够动用的资源十分有限。 魏国公府有的是银子,除了本身的俸禄不会短少外,还有国公府产业的丰厚利润,来自各方的孝敬,以及军中的收入。 徐鹏举身为南京守备,南京京营的人马和附近驻军全部归他管理,每年南京兵部发出的饷银都要先从他手上过一遍,自然油水十足。 但是,府里的银钱都控制在老爹手里,徐邦瑞能动用的只有他的那份例钱以及自己私下积攒的一些产业,就算想要资助魏广德也有点力不从心。 坐在书房里,想到徐家世袭罔替的爵位,还有府里丰厚的资财,徐邦瑞自然也不甘心旁落,最后还是咬咬牙,在盘算了自己手上能够划拢的银钱后,决定下次就让徐怀送五千两银子过去,资助魏广德打通宫里面的关系。 他想的也远,就近的自然就是搞倒李彬,远期目标当然是在他袭爵风波闹起来的时候,宫里有人能够在皇上身前为自己说上几句话。 如果说一个月前魏广德告诉他,他能扳倒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话,徐邦瑞绝对一百二十个不相信。 可是到了现在,徐邦瑞信了。 就李彬和徽王相比,地位上相差悬殊,虽然权势没法比,李彬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徽王就是个空架子王爷,但那也是皇亲贵胄,贵为亲王的存在。 但是结果又怎么样,说倒就倒。 直接被魏广德一纸奏疏弹劾得除国自杀的程度,魏广德说他想办法扳倒李彬,徐邦瑞还真不能等闲视之。 徐邦瑞已经收到徽王自杀的消息了,不过他毕竟不是亲身参与者,没有体会到魏广德在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那种汗毛竖起、脊梁骨发冷的感觉。 而魏广德呢? 在确定嘉靖皇帝并未就徽王自尽一事对自己有什么看法后,魏广德还是选择了低调行事,每日依旧按时上值点卯不敢有丝毫松懈。 而时值年底,朝廷财政窘迫的难题也再次浮现在在京所有官员的眼前。 其实嘉靖皇帝登基以来,这天气就一直不正常,南北各省多有灾荒,导致朝廷不断出现亏空。 前面二十多年,朝廷还能勉强拿出银子来赈济灾民,但是那些银子可不是刚收上来的,而是以往数代皇帝的积攒,也就是动用了老库银钱,当年积存堆满库房后封存的银子。 朝廷银库中的银子,在正德朝的时候就已经消耗殆尽,也就是勉力维持才没有动用老库存银。 嘉靖三十年后,财政困局愈发严重,特别是在坚持修建北京南城墙后,虽然让京城城防得到极大提高,可是朝廷最后一丝财力也被彻底榨干。 去年迫于财政压力,嘉靖皇帝不仅默许了赵文华动用江南各制造局积存的丝绸悄悄用于海贸变现,还下旨重启各省矿产的开采,希望能够通过开矿增加财政收入。 此时,嘉靖皇帝就坐在西苑里,看着面前的奏报。 户部主事张芹进山东宝山诸矿金二百七十两、矿银二百余两;左通政王槐、锦衣卫千户金天爵以及内使进蓟州王旺峪紫矿砂一百五十斤,采银矿 “贪得无厌。” 嘉靖皇帝看着桌上奏疏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说了句话。 一边侍立的黄锦和下首的高忠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陛下这是气急了。 “传旨,命从实开取,严禁官民隐匿侵盗。另命未开之地,各令开采,不得延误。” “是。” 黄锦和高忠几乎异口同声答道,随即高忠快速在奏疏上批红,直接把嘉靖皇帝的话写在上面,只等奏疏批完由黄锦用印后发出。 第266章 常盈库 财政困局,魏广德自然是知道的,毕竟这关系到在京文武官员的荷包,可是马虎不得。 临近年底,官员们自然也最关心这个,因为不仅牵扯到自己的薪俸,还有宫里的赏赐。 这日和陈矩约了处馆子喝酒,不意外的就聊到朝廷缺银子的事上了。 仗着酒意,魏广德也开口问起来。 陈矩在司礼监,虽然户部的事儿未必全知道,可是不管怎么样,宫里肯定要过问银钱的事儿。 别忘了,西苑的嘉靖皇帝有事没事就要朝国库伸手拿银子的。 就魏广德从保安州回来这半年时间里,知道的就有两次,从户部提走三十多万两白银。 用来做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修炼那是真的耗银子。 嘉靖皇帝修的是道教,道教是由东汉张道陵天师传承黄老思想,并结合原始的鬼神崇拜而创立的一种本土宗教。 道教秉承“仙道贵生,无量度人”的教义,在修道以求自己能长生久视的同时还要有责任去度化别人。 然而正所谓“度人先度己”,要想去度人首先自己的道行需要修行到一定的程度。 修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仅仅靠诚心是不够的,还需要“财侣法地”四个因素。 既然叫财侣法地,财被摆在第一位,自然也是有道理。 财:就是钱财,修道要有一定的经济条件,如果没有一定的物质基础,是很难修道的。 古人讲:无财不足以养道。 有的人会说,“法”才是第一位的,如果没有真法,你修炼不是也是一场空。 法是很重要,可你要想修行你就必须要拜师,拜师是要收钱的,为什么? 因为师傅修炼他也是要花钱的,要不怎么有上面那句,“无财不足以养道”。 每个师傅教的方法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你要找一个可靠的师傅,教你一个好的方法,你才能够顺利的修行下去,没钱财自然找不到好师傅。 至于其他的侣和地,对于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来说,貌似就很稀松平常了。 侣是指一起修道的伴侣,在修行的过程中,如果没有伴侣的扶持或者激励,你是很难能够长久的修行下去的,因为很容易出现疲惫,你的心会感到孤单,就不容易坚持下去的。 不过只要有一颗超乎寻常的,执着的心,其实有没有伴侣也是一样的。 只是这个侣可不是代表男阳那种,而是一起修道的人。 最后的地,一道圣旨下去,只要这地在大明帝国的控制范围内,别管以前是谁的,现在就是皇帝的。 财侣法地是修行的四要素,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连顺序也不是随便排出来的,都是有一定道理的。 “大哥,年底了,这俸禄和年节赏赐户部那边” 魏广德并没有把话说完,就是起个头,陈矩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俸禄好说,户部和各衙门都早已提留起来,岁赐稍微麻烦点,说是皇帝的赏赐,可全都是落在户部头上,现在方钝头发已经快抓没了,呵呵” 陈矩也没藏着掖着,把知道的都说了下,“不过话说回来,真要实在没银子了,从太仆寺拿就是了,反正都是朝廷的银子。” 说起明朝财政制度也是比较有特点的,魏广德刚刚开始学习明廷制度的时候一度被复杂的财政制度搞的抓瞎,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也只有钻研赋役制度的时候也是碰了满头包,还只是大概有所了解。 和后世财政部统一对国家收入进行管理不同,明代中央财政制度的一大特征就是财政管理的分散性。 户部虽然是中央财政管理体系中最为主要的组成部分,但它却并未能管辖大明帝国的所有财政。 除了户部之外明代中央部门中工部、兵部、太仆寺、内府、光禄寺等都具有财政管理功能。 虽然户部可以监管大部分衙门的收入,可是因为工部、兵部、太仆寺拥有独立的财源,收支自成系统,不受户部的管理干涉。 工部财政主要来自于坐派各地的工料折银以及竹木抽分收入;兵部收入主要为在京官员的柴薪、直堂银,收储在兵部武库司,由兵部发放给在京官员;太仆寺收入主要为各地的俵马折银而来的马价银。 而内府、光禄寺的财政收入则主要由户部、工部负责管理,但其开支却不受户部管理制约。 其中太仆寺是所有衙门里收入最丰厚的,也是垫资最多的部门,毕竟你衙门里就那么大的消耗,每年都会产生大量的财政结余,然后被皇帝和其他衙门用各种理由借走,而后果就是明朝边军没有足够的马匹可用。 太仆寺是明代负责马政畜牧的机构,因此太仆寺掌握的重要财政资源就是马户,草场,马匹等大量的马政资源。 弘治年间的统计,太仆寺掌握的养马人丁超过了六十八万,而田地则超过了十六万顷。 由于中原王朝一直以来深受草原部落的侵扰,因此马政属军国大政,备受历代统治者重视,朱元璋就曾说过:“马政国之所重。” 那么太仆寺作为专管马政的机构怎么会转变成财政管理机构,又是怎么变成明朝最有钱的一个部门的呢? 明朝实行两都制,因此太仆寺也有两个,北京的太仆寺管理直隶、河南、山东等地的马政,南京太仆寺位于滁州,管理南直隶的马政。 按照制度,太仆寺就是一个专门为朝廷提供马匹的机构,实际上并不具备财政管理职能。 只是大明南北各省养殖的马匹差距巨大,南方喂养出来的马匹并不适合作为战马,自然价值大降,实际上是亏本状态。 由此,南方蓄养战马成了亏本生意,不止是马户,南京太仆寺也不愿意继续做下去,于是有了马匹折色,南京太仆寺不在提供马匹给朝廷,而是改为“马银”。 这马银来源也是复杂,不仅有马匹折色,还有草料银、马场租金等等。 而马银的数量,也从成化二年仅3万两,上升到正德八年时一年18万两,此后继续增加,到嘉靖七年达到一年36万两,而现在,据说嘉靖三十四年马银收入46万两白银。 可以说,太仆寺常盈库已经是大明朝廷最后的准备金。 至于常盈库里到底有多少银子,陈矩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 或许,只有太仆寺卿才清楚准确数字。 但是陈矩也悄悄告诉魏广德,“别看朝中百官都担心朝廷因为没钱而发不出岁赐,但实际上太仆寺常盈库里银子多了去了。 户部的老库已经空了,没有了,可是太仆寺还有个老库没动,那老库嘉靖十三年时封的,现在太仆寺的马银都是堆放在新库里,这也是皇爷根本不担心银钱不足的原因。” 魏广德闻言眨眨眼,有点明白了。 怪不得都输朝廷没钱了,可是嘉靖皇帝依旧我行我素朝户部要银子使,敢情人家早知道朝廷还有个小金库在那儿。 “这银子存在那里就不花销了?还有,知道这事儿的不多?” 魏广德好奇问道。 “兵部、户部肯定是知道,兵部还管着太仆寺,只是没法直接张口要银子,张口也没用,人家不会给,只会按照年例每年拨给边镇十余万两银子用于购马或是补充军饷不足。 皇帝可以要,但是也很麻烦,内阁和兵部都会顶住,所以皇爷只问户部要银子,户部空了太仆寺的银子自然就要借出来了。 只是这是借银子,后面还要还的。 知道这个事儿的,六部九卿中应该也不多,传开了还得了,各部都有积欠,小阁老都不敢说这个事儿,毕竟那些银子都是朝廷截下来的军费,也是朝廷为经后可能发生的战事准备的军费,可不敢胡乱开支出去。 前几朝的皇爷也只能小敲小打弄点出来,都不会拿太多,大头还要存着,朝廷这边紧就紧点,只要能凑活过去就行。” 陈矩说着说着自觉失言,急忙提醒魏广德道:“我也是听干爹提了一嘴才知道,千万别说出去啊。” 想想也是,严世番多贪财的一个人,他会不知道太仆寺的银库?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他的职位或许触摸不到太仆寺的核心,但是他老爹严嵩不可能不知道,首辅大人啊。 但是太仆寺的银子,说白了就是大明王朝从成化年间开始就存起来的战争储备金,除了军事支出外,还真没有合理理由调用其中的存银。 严世番也不行。 户部在银钱不足的情况下也会去太仆寺借用周转,但是却是要还的。 魏广德识趣的急忙点头,端起桌上酒杯和陈矩走了一个,又拿起酒壶满上,放下酒壶的时候才咂咂嘴。 这会儿的魏广德有点迷糊了,既然朝廷一直有太仆寺这个后备库房,怎么明末那会儿崇祯皇帝会连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魏广德咂嘴的动作落在陈矩眼里就变了个味儿,他以为魏广德是因为朝廷缺银子有什么想法了。 魏广德写策论出点子的名声还是很大的,经过徽王的一弹,许多京官又把他写策论的本事记起来了。 “你有给朝廷找银子的点子?” 魏广德不说,陈矩却不会不问。 听到这话,魏广德急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之前就是担心当官了,第一年岁赐还能不能拿到手里,嘿嘿。” 他是有临时筹措银子的法子,那都是后世玩烂的招数,那时他是因为朝廷到这个时候真的就没钱了,所以才想着是不是筹措点银子把该发的钱拿了再说。 魏广德算了账,从离开九江到京城这一年来的支出,而他在朝廷所领的那点俸禄,妥妥的亏大发了。 别人做官都要赚银子,他做了半年官还在亏银子。 现在知道朝廷其实是有准备金储备的,只是不能公开,知道这个事儿的都自觉的封嘴,魏广德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 要真能随便说出来,这会儿京城里文武百官肯定都知道了,眼睛怕是就盯着太仆寺那里了。 既然消息能一直瞒到现在,可见这事儿的重要性。 “外面只知道太仆寺有点小钱,具体多少没人知道,都以为是几千两的小数,所以才没人打主意,太仆寺自己也把消息瞒得紧,这么多年历经几代都没有传开。” 陈矩感慨一声,这是真不容易。 弘治朝那会儿还算好,朝廷收支大体能扛过去,虽然有赤字,可也不多。 正德朝亏空涨了很多,主要就是正德皇帝给边军的支出大增,打仗花出去的银子,不过效果也是显着的,光是在正德皇帝那些年,长城沿线就少有遭遇鞑子侵袭。 “我们这位爷,一开始也是想励精图治,想要减少朝廷的亏空,可天不遂人愿,年年各省闹灾,根本支应不过来,唉” 陈矩摇头晃脑说了几句,然后就是一声叹息。 酒足饭饱,把陈矩送上马车,魏广德才踉踉跄跄回到自己马车上。 马鞭声清脆响起,马车缓缓前进,有点颠簸,可也阻挡不了魏广德还在思考的问题,太仆寺准备了战争经费,可为什么明朝最后还是因为财政崩溃了,直接因为缺少军饷无法招募足够的强军被流民大军和辽东的野猪皮给打败了? 魏广德哪里知道,二十多年后登基的某位皇帝,在位期间从太仆寺中抽走了上千万两白银用于皇子成婚和就藩支出,几乎把这笔无数代皇帝默默积攒下来的家底给抽空了。 其在位期间,从太仆寺常盈库中支出的银两总额高达2200万两,除约四百万两用于添购战马、军饷和招募军队,本应由内廷承担的皇帝对参战将士的赏赐白银百万两也是由太仆寺常盈库中支出。 为此,他还专门下旨,万两以下赏赐由内廷支出,万两以上赏赐有常盈库支出。 知道了太仆寺常盈库的存在,魏广德其实还不怎么慌了,朝廷还是有钱的。 按陈矩的说法,大不了户部去常盈库借,明年税银收上来再还就是了。 可是,陆炳陆大都督那里,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也没见到他对李彬出手,也是怪事,也不知道在等待弹劾的时机还是在搜集证据。 此时,就在离他马车不远处的一个戒备森严的院子里,陆炳坐在椅子上神情严肃的问道:“证据可准备齐备,那些钱财的位置都确定了吗?” 第267章 年关 “证据可准备齐备,那些钱财都确定位置了吗?” 陆炳坐在那里淡淡问着,身前两名锦衣卫百户恭敬的垂手肃立。 只是在听到陆炳问话后,其中一人才微微踏前半步小声回答道:“指挥使大人,涉及到二十多宗案子我们按照卷宗进行查实,其中十三份已经拿到确实证据,剩下的要么涉案官员已死,要么已经没有证据,所以只能作为李彬贪赃的辅证。” 说完这话,这名百户官就退回原来的位置,他是负责调查案子的。 而在退回去后,另一人也上前半步抱拳回禀道:“禀指挥使大人,李彬所收银钱存放在三处,都已经确认,属下已经派人盯住那里,一只蚊子也别想飞出去。” “人证物证都扣在手里?” 陆炳没有任何表情,说话语气依旧很平淡的问道。 “都在,绝对不会出问题。” 最先回答那人马上躬身道。 “查实的案子,涉及多少银子?” 陆炳追问道。 “白银四十余万两。” “嗯,东西留在这里,你们做的不错,下来该有的奖赏也不会少。” 说着,陆炳的手不自觉搭在身前书案那一摞卷宗上。 看到两人行礼离开院子,陆炳看向那摞卷宗,这就是李彬贪赃的罪证,可是要怎么呈上去却是要讲时机的。 奏报上去,要是时机把握不好,没有入嘉靖皇帝的心,大事儿也会变小事儿。 李彬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在嘉靖皇帝那里自然还是有几分情面的。 陆炳在心中快速盘算着,其实对这类贪腐的案子,要论什么时候上奏弹劾,那自然就是皇帝正在为银子发愁的时候,只有在这个时候报上去效果才会最大化。 陆炳可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后患,要么不动,选择动手就必然要把对手置之死地。 “四十几万,呵呵” 想到刚才属下汇报的,已经查实的李彬贪赃枉法的案子,涉及银钱的金额,陆炳不自觉笑了起来。 这笔银子倒是不多不少,刚好够宫里愉快的把这个年给过了。 从脏罚库出来的银子,转一圈最后还是大半回到脏罚库去,也是天理昭昭。 陆炳觉得好笑,这些太监也是,贪了又没法享受什么,就死抱着那堆银子,最后要么回流到宫里,要么就进来别人的口袋,也是够蠢的。 将书案上一份自己临摹的字帖拿起来揉成团扔到一边,又从书案旁抽出一份空白奏疏,陆炳伸手从笔山上挑出一支笔来,心里默默构思这份弹劾奏章该怎么去写。 而魏广德回到家里也在发愁,愁的自然不是陆炳迟迟没有动作,出手弹劾李彬,而是时近年关,该给家里准备点什么礼物捎回去。 运河已经封冻停航,今年的冬天已经来了。 刚回府,就有家人来报说,九江会馆掌柜的打发活计来送了信,过两日有商队走陆路回九江,算算时程年前是能够赶回去的,问魏广德是否有书信和东西要带回去。 其实这也不是指针对魏广德一人,而是在京的九江籍官员和商人都会委托这只商队带回东西。 客路不知花代谢,家书只报竹平安。 魏广德自大到京城参加科举考试就没有再回过家,虽然期间有书信来往,可是依旧时常让魏广德在梦中醒来,回忆过往在家的点点滴滴,父母的疼爱,兄长的照拂。 有前世,亦有今生。 只是此时,魏广德站在书桌前,手里握着笔,却有些“故乡朝夕有人还,欲作家书下笔难”的感觉。 想到自己自打进京城考到出身,家里肯定是高兴的,从书信上也能看得出来,虽然信中多是教诲自己不要骄傲放纵,官场之路凶险需要处处小心提防之类的话,但是写信时喜悦心情溢于言表。 但是自己拿下官身后貌似也没韬光养晦,低调做事,又是跑去宣府打仗,又是弹劾亲王的,估计邸报发到九江府的时候,家里人怕是跟着提心吊胆不短的时间。 还是写信报个平安,顺便从家里挑几根上好的人参送回去。 现在魏广德手里最拿得出手的自然就是那些数百年年份的人参了,京城这类上等货色都快要被他买断货源了,不过银子也没少花。 最初的两千两早已用完,又从汇通商行调了两千两银子,现在魏广德存在那边的银子只剩下八千两。 南京那边要不要也送点? 孙夫子那里也要计划一根,当初要不是被孙夫子用戒尺打得魏广德怕了,就魏广德那手字儿也不可能考成进士。 时间进入十二月,京城的酒楼生意火爆起来,在京官员大多都是离乡背井来到这里,以同年,同僚和省府县为界的老乡又逐渐构成一个个小圈子。 一场场宴饮下来,魏广德连续十数日都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都是喝酒喝的。 魏广德都这样,他身边的同僚、同年和同乡就更是如此,别忘了,魏广德怎么说也是练过的。 不比许多军籍进士,家里早已经完全从军户生涯当中摆脱出来,混入地方士绅豪强阶层,只是户籍还落在军户上。 这个时候,也就是户部忙于年终结算才稍微忙点,其他的衙门早就差不多属于半歇业状态,官员们早已无心办公,只是双眼盯着户部,等着堂官领回银子发了好过年。 紫禁城,东阁。 虽然户部下辖各清吏司并未把全年的账套清算出来,但是大项开销还是有数的,所以户部尚书方钝今天抽空来到内阁,要和两位阁老一起商量下这个年关到底要怎么熬过去。 方钝自打出任户部尚书以来,掌管了大明朝全国赋税钱粮。 他既要面对来自蒙古俺答汗部以及南方沿海倭寇侵扰,还要应对因为则奸相严嵩父子贪赃枉法以及嘉靖皇帝对道教的痴迷,长年累月设斋醮祈祷,一切内府供应,御外耗费,无不取之户部。 面对如此复杂困顿的局面,方钝广纳人言,听取部属理财良策,多方筹划,务期必济,又秉公直谏,坦陈户部的难处,与嘉靖皇帝、严嵩父子周旋,尽可能减少被侵占钱粮,勉力维持国家运转。 几年时间下来,尽管他已经殚精竭虑,可是户部已然空了。 今年的年关,不管他如何想办法,始终凑不够需要的银子,没办法只能到内阁来找严嵩和徐阶解决此事,他已经无能为力。 “严阁老,今年大的进出项都在这里了,就算江南加征赋役缓解了不少钱粮压力,可是今年各地灾情有增无减,减免钱粮就把这部分增加的钱粮盖过去了,今年的亏空也不会比去年少,或许会多处二十余万两,全年亏空近百万两” 方钝坐在椅子上开始向上面的严嵩和徐阶诉苦,户部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不然一向强势的他也不会在严嵩面前说出这些话来。 是的,在财政问题上,严嵩一直奉行的就是满足嘉靖皇帝的要求,为他提供所需一切物质资源,完全没有身为首辅大臣该有的气魄,特别是在朝廷财政如此困难的情况下,每年还要输出大笔银钱满足皇帝斋醮,实在是荒唐。 也是因此,方钝和严嵩的矛盾是很深很深的。 严嵩也很清楚方钝对他不满,但是朝廷财政问题由来已久,一时也找不到理财高手接替他的职位,所以也只能继续任用方钝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严嵩边听方钝说话,边翻看手中的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应该是方钝亲笔写下的,主要是记录今年朝廷的主要收入和大笔支出项,至于未统计的那些零碎支出其实已经不重要。 虽然七十多岁高龄的严嵩看起这份小册子来很是费劲,但是他还是很认真的在看着上面的数字。 好半天,严嵩才放下手里的小册子,转手递给了徐阶。 “按照往年的惯例,我记得年底大概需要六、七十万两银子才能度过是。” 严嵩这时候叹口气说道,刚才小册子他最关注的就是最后的数字,那是户部现在手上还能动用的银钱数字。 七万两。 七万两银子能做什么? 就是宫里筹办的鳌山灯会就要十万两以上的银子,户部现在剩下的那点银子连办鳌山灯会都办不了,还能做什么? 也难怪方钝会跑到内阁来了,这是是在没法子了。 尽管和方钝不是很对付,可是在处理朝政问题上,严嵩也绝不会把私怨代入其中。 处理不好,嘉靖皇帝的板子最终不仅会落到方钝头上,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嘉靖皇帝之所以选择信任严嵩,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能按照皇帝的意思办事儿,还能把事儿办好,在做好差事的时候还不会出纰漏,就算有纰漏也能很好的处理掉,绝不会让皇帝分心伤神。 一句话就是,严嵩办事能力很强,嘉靖皇帝很信任他。 “各部的银子都提走了没有?还有记账还没来得及提走的银子吗?” 严嵩这时候又问道。 还是只有老一套的做法,那就是拆东墙补西墙,把要交付给其他衙门的银子扣下,先把年过了再说。 银子毕竟不能自己长出来,就那么多,关键就是怎么分配的问题。 分配好了,事儿也就解决了。 只是让严嵩失望的事儿,方钝的回答很简捷:“没有。” 严嵩看了屋里还在书案那边忙碌的几个书吏,开口就说道:“你们都先下去,不叫你们都不许靠近这屋子。” 声音很苍老,却带着足够的威慑力,几个书吏忙躬身施礼后快速退了出去。 待人都离开后,严嵩才用浑浊的双眼看看徐阶又看看方钝,这才开口说道:“仲敏,你说实话,户部真没有银子了?” “真没有了,阁老大人,有银子我还会急成这样吗?眼看着还有半个月就到了,再不找到银子,这年就没法过了。” 方钝就是因为没地方抠银子才会来到这里,他很清楚,封衙前若是京官的银子发不出去,都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直接跑去西苑闹事儿都是有可能的。 皇帝不差饿兵,人家不管怎么说也为朝廷做了一年,到头来居然连过年的钱都没有,你让那些清流们怎么活? 京官是牛皮,可是那也得看是否有实权。 掌握实权的人都懂的变通,他们也不会缺那点过年银子。 清流们认死理,张口闭口就是圣贤之道,爱钻牛角尖,平日就靠着俸禄过日子,年节上就看着宫里的赏赐,拿不到银子,后果不敢想象。 “存斋、仲敏,若是实在没银子了,那就只能写份条子递进宫里,从太仆寺那边先借七十万两银子应急,明年税款回来再补上。” 严嵩当然知道哪里有银子,现在要过眼前难关,只能动用那边的银子周转。 借的,自然要还,那也是明年的事儿,今年过了再说。 实际上,严嵩出任首辅这九年来,一直做的就是这个工作。 找钱,维持宫里和朝廷的用度。 他也不知道,在朝廷财政亏空成眼前这般田地,还能再支撑多久。 徐阶在一旁沉默,没有表态,只有方钝微微点头。 虽然不知道太仆寺常盈库到底有多少银子,可是他知道七十万两银子不过就是常盈库两年的收入,肯定是有银子的。 “存斋,你还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没有看到徐阶表态,严嵩直接问道。 “没有,一切以阁老之意马首是瞻。” 回过神来的徐阶连忙表态,虽然很想把严嵩拉下马,可是现在大明朝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老狐狸自然很清楚,他应付不下来。 就像围城里说的,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外人只看到阁老的风光,却不知道坐在位置需要担负的责任。 “你写条子,我来用印,马上送进宫里去。” 严嵩看到徐阶和方钝都不反对借用常盈库的银子,马上就安排道。 “去年还只借用了八万两银子,今年一下子变成七十万两。” 西苑永寿宫中,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手里刚刚送来的条子,这不是奏疏,只是内阁送来的请示。 看字迹,嘉靖皇帝一眼就能看出来,徐阶写的条子,后面盖的却是严嵩的章。 本以为江南加征后,今年朝廷的财政可以缓上一口气,没想到亏空还在加剧。 嘉靖皇帝自然知道这七十万两银子要怎么分配,很多东西他只是不说,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殿外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一个小内侍进来禀报 第268章 晚了一步 “去年还只借用了八万两银子,今年一下子变成七十万两。” 西苑永寿宫中,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手里刚刚送来的条子,这不是奏疏,只是内阁送来的请示。 看字迹,嘉靖皇帝一眼就能看出来,徐阶写的条子,后面盖的却是严嵩的章。 本以为江南加征后,今年朝廷的财政可以缓上一口气,没想到亏空还在加剧。 嘉靖皇帝自然知道这七十万两银子要怎么分配,很多东西他只是不说,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殿外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一个小内侍进来禀报道:“启禀陛下,宫外陆都督请求觐见。” 听到是陆炳来了,嘉靖皇帝微微点头示意让他进来。 小内侍自然明白自家皇爷那动作的意思,立马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一身蟒服的陆炳就大步走进殿里,在嘉靖皇帝身前施礼。 “平身,不用这么多礼。” 嘉靖皇帝看着陆炳,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道:“今天来朕这里有什么事儿,这可不是你惯常来这里的时间,难道又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陆炳虽然身上担着不少官职,但是主要任务还是负责锦衣卫,监察天下,自然有随时觐见皇帝的权利,要不锦衣卫的作用也就没用了。 “皇上,这是微臣写的一份奏疏,请皇上过目。” 户部为过年银子发愁,陆炳相信宫里肯定是知道的。 这个时候的嘉靖皇帝,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肯定也惦记着这事儿。 别看嘉靖皇帝已经快五十岁的人,平日里为了修道也是清心寡欲的,但实际上玩心依旧,特别喜欢看烟火。 古代可没有大工业,不管什么物件都是工匠们全手工打造,虽然不能说独一无二,可确实都很稀罕,自然价格也是不菲,就连后世寻常的烟火也是如此。 现在户部没银子,嘉靖皇帝应该也在为过年这事儿烦心才对,陆炳觉得自己期待的机会终于是来了。 在皇帝位银子发愁的时候弹劾李彬,即便嘉靖皇帝再怎么宠信于他,这个时候也会硬下心肠挥起屠刀。 黄锦从陆炳手上接过奏疏,轻轻放在御书案上,这才又退到一旁。 而嘉靖皇帝这会儿却没有看那份奏疏,只是饶有兴趣的盯着陆炳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回视线看了看身前的奏疏,随手拿起仔细翻看起来。 逐渐的,随着翻阅奏疏看到其中的内容,之前还一脸轻松的嘉靖皇帝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在皇帝看奏疏的时候,陆炳悄悄看了眼旁边的黄锦,黄锦冲他摇摇头,嘴巴并没有开合。 虽然如此,陆炳心里也是微微一颤,貌似今天来的不是时候。 黄锦没有说话,但是摇头,表示的含义他大概明白一点。 是的,陆炳打算对李彬出手,事前自然和黄锦有过交代。 李彬并不是黄锦提拔起来的,和高忠类似,都是野生而来,因为在嘉靖皇帝初入皇宫那会儿表现得力才被看重。 当然,这并不是黄锦嫉妒李彬的得宠,他的位置牢不可破,以前他还乐于看到司礼监里这个李彬和高忠的明争暗斗。 只是相对于高忠,这个李彬胆子更大,心也更贪,这让忠心的黄锦还是越来越难以忍受李彬。 他虽然身为内廷提督,名义上可以管理全部太监、内侍,可是对于嘉靖皇帝身边的那些大太监,他很多时候也是无力控制的,只有在得到皇帝吩咐的情况下才可以对他们动手。 在陆炳找出两条李彬贪赃枉法的证据后,黄锦自然不会反对陆炳弹劾他,只是他不掺和进去,任由陆炳施为罢了,但是该有的照应自然还是要做的。 今天陆炳求见的时间不对,加之进殿后说的话让他自然知道奏疏里说的是什么,应该是落实李彬罪证了。 可惜,如果早一点,在内阁没有递条子前,或许嘉靖皇帝当场就会下令拿下李彬。 现在嘛,或许会先把人看押起来,也可能会叫来骂一顿。 雷霆雨露,皆在帝心。 在嘉靖皇帝放下手里奏疏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喜怒不形于色,这或许就是身为帝王的基本技能。 不过熟悉他的黄锦和陆炳还是能感受到他此时心里的愤怒。 是的,虽然面色平静,但是皇帝现在心里还是有些气的,只是长期的修道生涯让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 道家修炼的目的,自然是想要大道、长生和超凡入圣,要做成自然要心无旁骛。 要想心无旁骛修炼,自然就要斩断所谓的七情六欲。 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六欲:眼、耳、鼻、舌、身、意。 道家修炼典籍中常用雾比喻七情六欲,这是个很生动、巧妙的形容,看透了,自然就明白了,也就能专心修炼,不受外界影响。 嘉靖皇帝看没看透那层雾,黄锦和陆炳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猜测没有,因为皇帝貌似还没有学到本事。 这个时代,无神论者有,但是不多,他们自然是不在其中的。 所以这个时候,他们还能看出来嘉靖皇帝内心愤怒。 “好哇,好哇,呵呵,一个奴才就能积攒这么大一笔家底,还真难为他了。” 嘉靖皇帝看看陆炳,随即又看向黄锦,开口问道:“黄锦,你那里积攒了多少家底?” 听到皇帝的问话,黄锦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口中惊呼道:“皇爷,奴才虽然积攒了一些银子,可都是皇爷的赏赐,还有宫里娘娘们年节上给的赏赐,再有就是给皇爷办差的时候,下面人会给点车马费,可从没有贪赃枉法收受不义之财啊,皇上明鉴,皇上明鉴。” 说着,黄锦就朝着嘉靖皇帝叩头。 “起来,我就是随便问问,你那些儿子、孙子难道不给你孝敬?” 嘉靖皇帝挥挥衣袖,双手撑在膝盖上问道。 “有是有的,但是也不多,他们自己也没几个银子。” 黄锦没想到事儿会扯到自己身上,这个时候他肠子都悔青了,至少事前该知会陆炳一声,要弹劾他先找机会离开永寿宫,让其他人来承受这些。 身边这些太监能不收礼吗? 就算是皇帝,每年也有全国各地送来的贡品,其实也是收礼的方式之一。 自己身边的人收点银子,只要还能尽心给自己办事儿,嘉靖皇帝是不会看在眼里的。 几十万两银子,有点多了,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自然让他想到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话。 这年头,地方上的豪富家产也就是这个数儿了。 “几十万两银子,呵呵,还真能收不少钱,也不知道拿了这些银子就要做多少腌臜之事来。” 嘉靖皇帝摆手让黄锦起来后,转头对陆炳说道。 听到皇帝这话,陆炳之前还悬吊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李彬完蛋了。 “皇上,微臣奏疏中所列罪责都是人证物证俱全,否则也不敢上报此事,毕竟事关重大,李公公可是在司礼监任职。” 陆炳小声道。 只是这次陆炳说完话后,嘉靖皇帝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保持着双手撑膝的动作,眼睛看向了御书案上那份奏疏。 不知道嘉靖皇帝在考虑什么,这个时候的陆炳和黄锦都不敢吱声,只能安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皇帝发话。 不知过了多久,嘉靖皇帝似乎已经考虑清楚了,这才对陆炳说道:“先监视起来,查探他的罪证,朕可不信他就这么一点罪状,给朕再好好查查,勿要让他走脱。” 嘉靖皇帝没有马上下令拿人,陆炳此时是一头雾水,分不清楚情况。 年前不把人拿了,自己锦衣卫那边年节怎么办? 不过皇帝话已经说到这里,他自然只能遵旨。 从永寿宫离开后,陆炳并没有直接出西苑,而是在永寿宫附近找地方坐了下来,他要等人,要搞清楚情况。 要找的人,自然就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黄锦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帝。 之前,黄锦就给过他暗示,显然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在之前发生了,自己抓的这个时机有点不对。 陆炳不知道详情,但是黄锦却是大概猜到了嘉靖皇帝的想法。 这会儿要是把李彬拿下,以他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京城官场。 抄了几十万两银子,又是年节上,方钝那些人不可能不打这笔银子的主意,户部已经因为缺银子着急上火了。 东西抄到脏罚库,那帮子文官肯定要吵着用这笔脏银作为宫中过年的花销,之前那张条子上想要从太仆寺常盈库借出的银子,数量上应该会减少一些,但也不会太多。 总之一句话,那帮子文官盯宫里盯得紧,特别是钱财。 嘉靖皇帝因为修道和享乐对钱财的消耗是巨大的,自然也不会对这几十万两银子无动于衷。 太仆寺常盈库的银子,嘉靖皇帝要了,这李彬家里存放的银子,也是一个都不能少。 只要稍微把发案的时间往后挪一挪,太仆寺银子借出来送进宫里,那时候应该就是嘉靖皇帝动手的时间了。 明朝的皇帝有钱那也是真有钱,至少纸面上如此。 皇帝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按说这天下的财富都是他的,只要需要就加税收上来就是了。 可是明朝的皇帝倒霉在有个爱管事儿的老祖宗身上,朱元璋把一切都定下来了,搞成了文官口中的祖制。 虽然嘉靖皇帝不看重那个东西,只要有需要他会毫不犹豫的改掉,可是长期和文官斗争,他也有点心累了,何况他还要专心修炼,不能分心在这些俗务上。 好,身为天子的嘉靖皇帝,感受不到富有四海的感觉。 找户部要银子还要和张总、夏言他们说半天,换上严嵩要好些,都尽量满足他的需要,可是那些银子却是以往几代皇帝积攒下来的户部库银,现在也花光了。 这两年来,朝廷的银子都是拆东墙补西墙,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却不想掺和进去了,让文官们自己闹去。 坚持自己的原则,该是自己得到的,那就要进内廷。 修炼大道,这是为了天下苍生计,自然要国库出银子。 是的,嘉靖皇帝的内廷是有收入的,但是这些钱却不会拿出来供自己修道。 没有人比明朝皇帝更加懂得钱的重要性。 治理天下,其实就是靠着对财政大权的控制,只要控制好朝廷财政流向,就能有效控制全国大权。 这个道理对于现在通行的儒家思想来说肯定是悖逆之论,但是嘉靖皇帝明白,严嵩也明白,魏广德其实也想到了。 后世财税改革,其实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这个,更加有效的对地方进行控制。 陆炳在宫外等了不短的时间,黄锦才抽空从永寿宫里出来了一趟。 倒不是黄锦跟着嘉靖皇帝修炼长了本事,能掐会算,而是有小内侍悄悄告诉他这事儿。 黄锦知道陆炳想知道什么,不过在皇帝身边伺候着,他自然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皇帝身旁。 还好,终于还是让他找到了机会,宫里的尚美人闲来无事跑到这里,黄锦自然要退出大殿。 到了永寿宫门前,黄锦回头看了看巍峨的宫殿,那个尚美人也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都以为要被皇帝惩处这个没规矩的小侍女。 谁能想到却是因祸得福,从小侍女一跃成为了尚美人,农奴翻身把歌唱,成了宫里的小主子。 她就是那位之前在宫里笑话过嘉靖皇帝打瞌睡的小宫女,不仅没有因为失态受到惩罚,反而被嘉靖皇帝招来侍寝,这运气也没谁了。 出了永寿宫,黄锦见到陆炳,这才小声把刚刚内阁送来条子的事儿和他说了下。 陆炳自然也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嘉靖皇帝的意思。 离开西苑的路上,陆炳却是愁更愁,年前不能抄了李彬的宅子,这锦衣卫的年礼又该上哪儿去弄? 拖延到这个时候出手弹劾,不仅是因为要搜集充分的证据,也是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宫里缺银子的时期,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锦衣卫也要银子打发手下那帮人。 锦衣卫虽然在京城的油水很足,可是自己手下可不是点把点人,发展到现在不说全国其他的锦衣卫,光是京城就有上万人靠着他吃饭,这还不包括那些加赏的虚职。 骑在马上,陆炳不觉有点失神。 第269章 多事儿 虽然岁赐没有发下来,可魏广德不能等那点银子发下来再开始送礼。 写好书信,让张吉挑了几株人参包好一起都交给赵虎带着,去和那支回九江的商队会和。 之所以安排赵虎随着商队一起上路,主要还是有东西要带到南京城去,让商队的人帮忙,魏广德并不放心。 当然,商队已经出发半个多月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河南附近,距离家已经不太远了。 老家那边的年节都已经解决了,剩下就是京城里需要维系的关系。 严嵩府上肯定是要送礼的,还不能薄了。 这些日子对京城上年份人参的搜刮,让那些高品质的人参有点缺货,价格自然有了一点变化,只是因为一般年份的人参还是不少,所以价格整体变化不大。 但是因为缺货,这些老人参自然也成为这段时间京城送礼的好东西。 徐阶、吕本等阁老,魏广德也去送了,只是没见到人,都是家人或者管家出面就把魏广德打发回去了。 翁溥已经从宣府回来几天了,魏广德趁着即将过年也去跑了一趟,送上礼物。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着衙门里发钱,然后封衙,他就可以享受当官以来最长的一次休沐了。 魏广德自然也奇怪,一直没有宫里的消息,李彬依然做着司礼监秉笔太监,这一度让魏广德以为陆炳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所以才迟迟没有动手。 按照魏广德分析,陆炳应该是想从抄家过程中弄点油水的,还有比过年这个时间更好的吗? 只是随着时间的悄然流逝,在魏广德领到俸禄和岁赐以后,京城的年味才算正式进入高潮。 今年的京官们还是很满意的,至少清流们很满意,他们一直担心的朝廷发不出俸禄和赏赐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官员们手里有了钱,也开始在京城的市场上大肆采购年货,酒楼茶馆早早的就因为客满而无法接待新的客人,而货栈商铺更是客流如织,人满为患。 此时的北京城,当然是这个时代全球范围里最繁华的城市,没有之一。 距离过年还有十来日,可是在京城老百姓看来,已经是过年了。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摊贩也趁着这个时机沿街叫卖自家货物,商业繁荣,人们也是安居乐业。 虽然在后世人看来,大明朝的老百姓似乎是很穷困潦倒的,可是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大明朝的老百姓却是这时期全球生活富足程度最高的。 虽然没到新年,但是京城的都城隍庙市和东岳庙市已经开张,每日来这里败金的京城市民就已经很多了。 魏广德已经在京城过了一次年,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要和好友一起到处乱窜看热闹。 现在的各部衙门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大家大多都是去点卯,然后就各干个事儿去了,堂官爷也不管,他自己的事儿也不少。 承天门外已经封锁,宫中匠人已经开始在这里搭建灯台,筹备之后的鳌山灯会。 翰林院没多少事儿,太常寺那边事儿反而多起来,只是都和他不沾边,为鳌山灯会准备的鼓乐都在太常寺卿和少卿的监督下有条不紊准备着,人员调配上个月就已经完成。 只是,一直等到在京城的各大衙门都封衙以后,魏广德也没有听到李彬倒台的消息。 外界自然不知道节前在内阁和西苑发生的事儿,一切都被瞒着,知道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寥寥。 魏广德也不知道陆炳到底查到李彬多少罪证,只是猜测贪赃枉法的事儿应该很多才是,陆炳自然不会对他详细说出他的计划。 其实魏广德不知道的是,陆炳发现的李彬的犯罪证据中其实就暗藏着嘉靖皇帝的逆鳞。 在度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后,京城各大官衙重新开门,魏广德自然也是早早的就赶到翰林院点卯。 值得一提的是,魏广德第一年当官,两次必须参加的大朝会他也去了,可是就在奉天门外列队,向着前面那座没有皇帝的皇宫行五拜三叩的大礼。 魏广德这样的七品芝麻官需要参加的大朝会,自然就是冬至和正旦的两次,只是嘉靖皇帝这个时候已经对这些虚礼不感兴趣,从几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再出席。 皇帝不坐上奉天殿的御座,自然朝臣们也就不需要进去朝拜,只是在外面行礼就算完成了仪式。 上午在翰林院里和同僚聊了半天,快中午的时候他就去尹台那里请示,下午该去太常寺走走。 尹台自无不可,虽然十五已过,但是这刚开衙,也没什么事儿做,大家的心都没有收回来,何况翰林院本来就没多少事儿。 到了太常寺,魏广德就感觉从门房到里面,进进出出行色匆匆的人们脸上都带着喜色,好像遇到什么大好事儿似的。 魏广德不清楚衙门里发生了什么,只好晃晃脑袋直接走了进去。 到了典薄厅,魏广德见到于世辉正坐在书案后面,脸色也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于大人,今儿衙门里出什么事儿了,我进门看见人人都欢喜的很。” 魏广德进门后随口就问道。 “魏大人,你上午没来不知道也正常,你的时间毕竟大部分要兼顾翰林院修书的差事。” 于世辉起身向魏广德拱拱手道,于世辉对魏广德一向很客气,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家就成阁老了。 没让魏广德等太长时间,在魏广德坐下后他也坐下,这才开口说道:“元宵那晚皇上登上承天门的事儿你知道了?” “知道,那晚我就在下面看灯会,怎么了?” 魏广德不解道,嘉靖皇帝爱看热闹,只是前几年不曾听说他出来看鳌山灯会,只是经常在宫里放烟火取乐。 十五那晚的鳌山灯会上,数万人目睹华盖出现在承天门城头,立时就猜出应该是皇帝在那里,也因此今年的鳌山灯会成为最为热闹的一次灯会了。 数万人朝着城头行礼,这场面自然很隆重。 魏广德在下面,虽然看不到嘉靖皇帝在哪里,可是也很确信皇帝就在上面,不然仪仗是不能出现在这里的。 “皇上驾临,对花灯烟火很满意,对鼓乐和宫娥的歌舞也很满意,今儿上午开衙宫里就送来了赏赐,你那份还是自己去领,呵呵” 听了于世辉的话,魏广德恍然大悟,怪不得衙门里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有赏赐自然高兴。 魏广德那份他去领了,不多,五两银子,多领了一个半月的薪水。 这点银子他领着自然没什么感觉,但是对于太常寺的官员们来说也不少了,都是分内之事,做完还有奖励,不拿白不拿。 不多时,太常寺卿严世番就在外面召集衙门里的官员,领了赏赐自然要入宫谢恩。 太常寺日常都是左少卿李开元负责管理,但是遇到这样的大事儿,严世番还是要亲自回来带着手下去西苑谢恩的。 “广德,我还以为你今儿在翰林院上值,不过来了。” 严世番看到魏广德很是亲热,不止是老乡关系,逢年过节魏广德都要往严府跑,今年年礼更是一株六百年人参。 现在京城上三百年年份的人参基本上已经断货了,魏广德这份大礼不错,很合他胃口。 人参这东西滋补,对于严家来说,严嵩和严世番的身体自然是最重要的。 至于现在被世人捧上天的灵芝,好,严府信任的医官还都不怎么推崇,相对来说他们更加信任人参的功效。 作为下属,魏广德自然不敢托大,恭敬的向严世番行礼后,又对左少卿李开元行礼,闲聊两句就退回到后面自己的位置站定。 太常寺距离西苑也不远,他们一队人是步行过去,前后也不过一刻钟时间。 只不过时间貌似不对,嘉靖皇帝并没有见他们,只是在永寿宫外朝宫里行礼后就要退出,而就在这个时候,永寿宫大门里又走出几个大太监。 之所以魏广德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品级不低,倒不是他对太监服饰有多了解,主要还是这些太监身上穿的不是麒麟服就是飞鱼服,腰上也是玉带环绕,自然不会是普通宦官。 之后,魏广德才看到了高忠的身影,在这些太监的身影中,像陈矩这样的是连边都靠不到。 严世番和他们似乎很熟悉,看到他们出来严世番就停下脚步,在他们走近后就热络的寒暄起来。 魏广德和高忠对视一眼,就再没有其他表现了。 十四那天魏广德邀陈矩去他那里喝酒,席间魏广德按耐不住就悄声问了下司礼监的情况。 不过显然陈矩是不知道李彬犯事儿的消息,只说司礼监里一切正常,陛下对干爹他们一年的表现很是满意。 随后魏广德又问了李彬的近况,在得知毫无变化后就更是奇怪。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就只能以为,陆炳应该还没有收集到更多的证据定死李彬的罪行,所以还没有上报弹劾他。 也是魏广德沉不住气,连番询问司礼监,特别是李彬的情况,自然引起陈矩的警觉,追问之下,魏广德才悄悄透露出他得知有人在追查李彬的事儿。 至于陈矩追问谁在追查李彬,魏广德自然是打死也不会说的,只说是从一个同年那里听到的风声。 魏广德的托词,陈矩自然不信,不过既然魏广德不说他也没办法,回到宫里就找了个机会悄悄禀告了干爹高忠。 之后的事儿,魏广德就不知道了,毕竟陈矩后面几天都没有联系他。 就是他禀告高忠这事儿,也是魏广德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不过站在不远处的魏广德也不是干站着没有收获,至少他在听到严世番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对号入座看到了这个李彬,从他手里贪了一千二百两银子的贪财太监。 说实话,李彬这人站在那几个太监当中还真不起眼,都不知道嘉靖皇帝是怎么看重他的。 不过在魏广德细细观察后才发现,李彬还算端正的无关,就数那双眼睛最有辨识度,居然是男人当中少见的桃花眼。 眼睛黑白分明,眼周、眼角略带浅浅红晕,也不知道这太监怎么保养的。 在面对身边身份不次他的太监和严世番的时候,他都是说话少脸上带笑的时候多,眼睛都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 看到此景,魏广德不由心底生出一阵恶寒。 也不是嫉妒人家生的好,就是很不适应这种,若是个女子的话,估计会非常勾人心魄,魏广德也会非常乐意多看几眼,可要是个太监嘛 李彬给魏广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过魏广德最感兴趣的还是这家伙什么时候倒台。 等了两日,魏广德就是正常的上下值,不过这天回到家里的时候,进门就被家丁禀告说陈矩在大堂里等他。 陈矩来了? 魏广德心里有点奇怪,不过也没有耽搁时间,直接迈步就进了大堂。 两人寒暄过后坐下,魏广德自然问起陈矩来此的原由。 陈矩是御前内侍,可不同于宫里那些小宦官,还是很吸引眼球的,别看现在没什么品级,说不准哪天嘉靖皇帝高兴就封个什么官做做了。 “上次喝酒,你说的李彬那个事儿,今儿干爹和我说了下,你猜怎么着?” 陈矩这会儿看着屋里没人,小声对魏广德说道。 “怎么,可是有什么发现?” 魏广德好奇道,看着陈矩这么神神秘秘的,好像真有发现似的。 “宫外的情况不知道,宫里面干爹注意到有黄公公的人有意无意的注意李彬的一举一动。” 听到陈矩的话,魏广德心下了然,他早就猜到此事黄锦肯定有参与。 陆炳的锦衣卫手再长也不可能伸进宫里去,那是东厂的地盘,就是不知道黄锦的动作是否经过了嘉靖皇帝的旨意。 在宫里有黄锦,宫外是陆炳,显然这个李彬已经是条死鱼了。 “你在宫里还认识人吗?” 就在这时候,陈矩忽然开口问道。 魏广德心里一惊,知道高忠怀疑他和黄锦的人走得近了,估计消息也是从那儿知道的。 这次有点麻烦了,解释不好会让他和高忠这边建立的良好关系出现裂纹。 魏广德暗自恼怒自己的莽撞,快速寻思着怎么解释。 第270章 火 魏广德暗自恼怒自己上次莽撞了,脑海里快速寻思着怎么解释这个事儿。 好不容易在宫里找到内应,他可不想把关系弄僵。 虽然现在看似在宫里埋下的桩子无用,那也是因为自己现在人微言轻的关系,倒不是他种下的这颗树无用。 魏广德看着陈矩很认真的说道:“宫里的公公,我熟悉的也就是你一个大哥了。” 听了魏广德的话,陈矩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他不觉得魏广德在说谎,可是今儿干爹说的事儿却是又不好理解。 宫里黄锦监视李彬,他一个宫外的芝麻官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消息是宫外来的,具体来源和上次一样,我不能说,但是你应该能大概猜到是哪个衙门。” 魏广德继续说道。 上次魏广德可是没有明确这个,只是说听人说起,现在解释消息来自宫外,陈矩听在耳朵里自然秒懂,能监视李彬这样大太监的可不多,除了锦衣卫还能有谁? 宫里是黄锦的东厂,宫外是锦衣卫,能指挥得动他们的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陈矩看着魏广德,眨眨眼,随即就点点头,“我明白了,虽然不知道你和谁这么熟,可我信你。” 在魏广德和陈矩在家里说话后,魏广德又让厨娘整治了一桌丰盛的酒宴,送上两坛美酒和陈矩在家里大吃大喝起来。 而在北京内城的一处宅子里,李彬躺靠在炕上,听着一个随身小内侍的汇报。 “干爹,这几天总感觉不对劲,在宫里好像一直有人跟着我们,今儿出宫,走在路上我也往后瞧了几眼,虽然看不出什么,可是也有被人跟踪的感觉。” “宫里宫外你都感觉有人在跟着咱们?” 李彬双目微闭,看似很随意的说道。 “就是有那种感觉,身后好像有眼睛在看着我们。” 小内侍答道,“但是我看过去,又什么也没有发现。” 屋里安静了片刻,李彬睁开双眼环视了屋里一遍,“这段时间我有时候也有这种感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或许是这过年累着了,司礼监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啊。” “宫里没什么变化。” 小内侍附和道。 “宅子周围呢?” 李彬忽然又开口问道。 “没听人说有什么异常。” 小内侍急忙说道。 “这两天忙完,我也给宫里请两天假好好休息休息,可能是累着了。” 听到周围都没有什么异常,虽然有一些感觉,但是想想宫里貌似一切照旧,李彬也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自己做的那些事儿,宫里有几个大太监没做过,收人钱财帮人消灾或是谋官,这都是很司空寻常的事儿,李彬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或许是儿子多心了,嘿嘿” 小内侍这时候笑嘻嘻的说道。 就在二人对话的时候,屋外窗下一个黑影正蹲在那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听着屋里的谈话。 当屋里传出李彬让小内侍退下他要休息了以后,那个黑影旋即起身几步转过屋角消失不见,透过月光依稀还能分辨出他身穿仆人衣衫的。 不多时,一个纸团从院子里扔了出去,很快就被醉酒的路人捡走,一路跌跌撞撞还不时摔倒。 虽然京城的年已经过完,北京城已经恢复了夜禁,但是那也只是针对各个坊市。 封闭的是坊市之间的交通,坊门关闭,主要街道和路口还有巡夜官兵巡逻,但是在坊市内却是没什么人管,只要不出坊市还是可以走动的。 而且,所谓的夜禁也只是真对普通平民百姓,对于有身份有地位的官老爷来说,就算被巡夜官兵撞上,把腰牌一亮往往也会轻松脱身。 就是在夜禁的情况下,一个纸团也很快穿过了层层关卡被送进了陆炳的府中。 两日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从宫中传出,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彬在司礼监值房里被东厂的人带走,而与此消息对应的是,锦衣卫出动大批人手包围了李彬在京城的住宅和两处外宅,据说起获大批财物。 外界纷纷扰扰,翰林院里依旧繁花似锦,安静祥和。 院子里的腊梅、山桃花和梨花已经开了,今年正旦之后气温回升比往年快了不少,虽然依旧寒冷,可也比年前温暖了许多。 魏广德是在翰林院里听到消息的,说实话他倒是很佩服嘉靖皇帝这么沉得住气,尽管气的半死,可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容李彬多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高忠不是笨蛋,在知道李彬可能犯事儿后并没有多问,而只是细细观察,最后确认东厂在宫里的人确实已经监视李彬,就把在永寿宫值守的徒子徒孙们分别叫了来问话。 经过反复盘问和核对宫廷出入记录以后,高忠大致推测出来了事件的真相,年前陆炳就已经弹劾李彬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当时就被拿下。 其中的细节,高忠不在场自然想不出来,如果当时在的话,也会和黄锦一样瞬间想到真相。 至于让陈矩去魏广德家里,自然也是为了诈一下魏广德。 在京的京官们自然都知道,在当今皇帝面前最得宠的太监是谁,可不是他高忠,而是黄锦。 是个京官就想投靠到黄锦门下,只有那些身居高位的才会对黄锦不屑一顾,那还只是在人前的表态,人后还不知道看见黄锦有多卑躬屈膝。 即便是严嵩、严世番父子在黄锦跟前也是不敢造次的,都是以礼相待。 其实不管是内廷还是外廷,都对二五仔很不待见。 也是因此,高忠才让陈矩去试探魏广德,他可不想扶持起来的人天生反骨又跑去投了黄锦,那太得不偿失了。 还好,魏广德说消息来自外廷,那就只能是锦衣卫中有魏广德的朋友,给他传递了这个消息。 只要魏广德不是投机钻营,一味趋炎附势的小人,高忠和陈矩还是很愿意和他合作的,何况魏广德的圣眷也不错,有升官的机会的话,随便在皇帝跟前提上一嘴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儿。 毕竟官员升迁贬谛,皆在皇帝一心。 可以铺路,能不能成也要看皇帝的心意,他们也不会损失什么。 魏广德依旧安静的呆在翰林院里看书学习,时不时去下面看看修书的进度,日子过得很安静惬意,只是私底下还是安排了张吉出去打听消息,了解具体详情,也假装八卦似的问芦布,衙门里面流传的各种版本。 魏广德是嫉妒的,知道一个贪官伏法,可是没自己什么事儿,多亏啊。 受到鹿鼎记的影响,魏广德已经很确信这个时代发财致富最简单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参与抄家了。 从芦布听到的消息,锦衣卫从李彬家里抄出四十多万两白银和大批金珠珍宝,之所以衙门里会传出这个数字,也是因为脏罚库名义上属于户部监管,脏罚入库自然有户部的人看着,虽然明知道这些财物最后全部都是进了内廷,朝廷是分不到半两银子。 魏广德可不信李彬家里就么点东西,或许就是一个零头而已,想想就足以让人眼红。 而此时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身前御书案上摆放的正是这次陆炳指挥抄家行动全部收获的目录,厚厚一摞。 那些田宅商铺,嘉靖皇帝只是一扫而过,后面收缴的金银折银有四十三万两之多,而最后面厚厚的名录则是从宅子里收缴的珍珠玛瑙、象牙玉石等物,折银二十余万两。 嘉靖皇帝是藩王上位,可不是一直被困在紫禁城里的小鸟,算上这些田宅,抄李彬的家差不多为他带来了八十万两白银的收益。 这笔钱,不是个小数字。 嘉靖皇帝每年用在修道事业上的花销,当然比这个数字大,但是也大不了多少。 想想李彬真正被自己重用才多少年? 十来年的时间啊,就可以积攒出八十万两银子的身家。 他当然不相信这是李彬的全部家底,锦衣卫虽然家法森严,可肯定还是有侥幸得利之徒,就算是陆炳,怕也是从中分了一笔的,但是这些话嘉靖皇帝是不会说的。 保守估计,百万两银子是有的,就看陆炳他们的胃口有多大了。 嘉靖皇帝懒得过问其他,而是转头对黄锦说道:“安排人去那里看看,看这奴才有没有耽误工期,拖延进度。” 嘉靖皇帝虽然修道,希望能够长生,但是身为帝王该做的事儿也一样没有拉下。 嘉靖七年,在他第一位皇后陈氏去世之时就开始选址营建。 官员们为了迎合他这位皇帝,陵墓规划图仅比长陵规模略小,所以很快就得到了嘉靖皇帝的认可,永陵也正式成为国家项目立项,开始营造,工程延续至今。 嘉靖皇帝对于永陵很上心,每年都要过问几次,他也把这事儿交给自己的信任的太监李彬负责。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陆炳递交上来的弹劾奏疏里直接举报李彬盗用永陵的工程材料修建自己的坟墓,甚至连工匠、民夫都是从永陵调去的,这就让他无法容忍了。 “是,奴婢下去就安排。” 黄锦在一边连忙应声道。 “下去你安排让高忠负责,他营建过西苑,对这些熟悉,但是每年你要安排人去监督工程,绝对不允许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嘉靖皇帝虽然一心追求得道长生,可是二十多年的修炼依旧一事无成,只是心里的倔强让他依然坚持下来,只希望上天看在他心诚的份上,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但是尽管如此,身后事还是要准备的。 现在的嘉靖皇帝进行的修炼,更多的其实还是为了争那张面子。 因为修道,和朝臣们争斗了二十多年,从夏言那会儿就已经开始吵了,一直到现在,他丢不起这个人呐。 翌日,宫中旨意终于传出:锦衣卫左都督陆炳劾司礼太监李彬侵盗物料及内府钱粮数十万,私役军丁,世宗命逮李彬下狱论死,抄其家得银四十余万两,金珠珍宝不可胜数。 硕鼠终于还是伏法,查抄的家资充公进入内廷,朝廷年前从太仆寺常盈库借出来的几十万两银子还是得从赋役当中扣除归还。 夏税秋粮,大明朝一年两次收税,夏税自然还早,就只能从各地解送的其他税收当中予以扣除。 李彬伏法的消息随着邸报也快速传向帝国各处,对于各地的镇守太监,中官们来说,这是自去年惩处了徽王府太监后有一个倒下的,地位还非常高的太监,震慑作用还是很明显的。 只是,李彬倒台的消息传到南京城后,魏国公府上两位主子的表现却是截然不同。 徐鹏举在李彬身上投下不少资本,就是希望关键时候可以帮助他完成心愿的,现在不仅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有可能被引火烧身。 万般无奈之下,徐鹏举只好派人快马飞奔京城,给陆炳府上送去不少礼物才算安心。 只要追查李彬不法收入别查到他头上就好,结交内官打探大内消息,也是不大不小的罪名,要是皇帝不高兴了治罪那就太冤枉了。 其实陆炳早已发现了李彬和南京魏国公府上有不少书信往来,每年魏国公府送给李彬的钱财礼物也是不少,正在发愁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狠敲一笔。 现在看到徐鹏举上道,他自然也很满意的点头放过。 而魏国公府少主徐邦瑞在知道李彬倒台的消息后,一脸发懵的样子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南京城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提前两个多月就知道李彬要倒台的消息,只是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而已。 现在自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变成了现实,徐邦瑞还能怎么样? 只能在心里把魏广德的地位又往上拔高了一截,刚入官场半年多的人,能参与到整倒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行动中,也没谁了。 这个是,徐邦瑞才对自己当初九江之行暗自庆幸,虽说那次是被父亲算计了,可是没想到却是因祸得福,不仅给妹妹找到个好夫婿,貌似给自己也找了个强力奥援。 日子一天天过去,运河终于解冻了,帝国南北交通终于恢复,南来北往的客商也活跃起来。 只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一场惊天大火忽然在京城中心熊熊燃烧起来。 第271章 还书 惊蛰,又名“启蛰”,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三个节气。 惊蛰反映的是自然生物受节律变化影响而出现萌发生长的现象,时至惊蛰,阳气上升、气温回暖、春雷乍动、雨水增多,万物生机盎然。 进入二月以后,京城气温回升较快,渐有春雷萌动。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实际上,昆虫是听不到雷声的,大地回春,天气变暖才是使它们结束冬眠,“惊而出走”的原因。 和去年差别很多,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换下棉衣,去年这时候他还裹的严严实实的去参加会试和殿试。 “轰轰” 天空春雷炸响,不多时绵绵细雨落下,把这座大明帝国的心脏笼罩其中。 时间已经悄然进入四月,时不时天雷炸响一开始还会把魏广德吓一跳,今年京城的雨水看样子有点多。 当然,这雷声过后,下不下雨也是说不定的,有时候有,有时候就是响半天雷就是不下雨,也就是民间说的“光打雷不下雨”。 这样的情况多遇到几次,魏广德也就见怪不怪。 进了翰林院,魏广德在公房坐了一会儿,喝了口茶就去了检讨厅检查抄录的《孝宗实录》,翰林院没事,虽然魏广德已经升职成为编修,可是工作还是没有变的,只是从学习变成了协助。 现在抄录完成的这册书是第三卷,已经几次修改,魏广德粗粗翻阅了下,之前提出的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都已经改好,应该算是完成了。 “很好,你们继续后面的书册,这本书我拿回去看看,没有差错我就送到吴学士那里。” 魏广德对几个检讨说了声,就带着书离开了检讨厅,回到自己公房,一边喝茶一边翻阅。 没多一会儿,魏广德就把书大概看完,毕竟之前已经看过几次了,也修改过几次,对书中的内容他都已经能背诵出来了,虽然做不到倒背如流,其实能做到也没个卵用。 看着没错,魏广德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随即拿着书就出门到了吴清那里。 “吴学士。” 魏广德通报后进门,还是恭敬的给吴清行礼道。 “广德来了。” 吴清放下手里的书,看着魏广德手里也拿着本书,自然也猜到来意,“第三卷改好了?” “是的,学生检查了,几处错误都已经修改。” 说着魏广德就把手里的书送到吴清那里。 吴清接过来简单翻开看了看,点头笑道:“那好,我下午再仔细看看,如果无误我就入档,剩下的书你还要催催,那帮人,抄书也能抄错了。” “学生明白。” 魏广德立马点头,上次这书有几处错误就是抄录跳行,还好魏广德之前看过原稿,不过印象不深,找到吴清又核对才确认确实抄错了。 “学士这是在看什么书?” 这时候,魏广德就看到吴清身前他刚刚放下的书,黄色书皮。 这年头的书,大多是清、灰色书皮,也有用其他颜色书皮的,但都比较少,且大多是不入流的小说才使用。 问出这话,魏广德就感觉有点失言了,在他的理解里,吴清怕是在看市面上流传的各类小说消遣,打发时间。 最早魏广德为翰林院生活准备的道家经典已经被他丢在一边了,那些银子算是打水漂了,实在是生涩难懂,人都看晕了。 “这是我从文渊阁里借出来的一册书,一会儿要给送回去的。” 吴清随口回答道。 听到吴清说是文渊阁里的藏书,魏广德顿时来了兴趣,凑过去看了眼书皮,左上角四个大字引入眼帘。 “《永乐大典》?” 看到那四个字,魏广德不自觉就念了出来。 “是啊,这是《大典》中一本记录‘史’集的书,我借出来看看。” 《永乐大典》这书,魏广德自然听说过,倒不是前世,而是在当下,不少读书人都为不能目睹这本旷世之书而感到遗憾。 《永乐大典》是明永乐年间由明成祖朱棣先后命解缙、姚广孝等主持编纂的一部集中国古代典籍于大成的类书。 成书之时,初名《文献大成》,后明成祖亲自撰写序言并赐名《永乐大典》。 永乐元年,朱棣登基后雄心满满,为了彰显自己的文治武功,决心修一部巨着彰显国威,造福万代。 修此书宗旨是“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这也注定了《永乐大典》就是一本包罗万象的书,甚至连在当时被人为不入流的阴阳、僧道书籍都被列入抄录目录中。 最初朱棣令解缙主持编纂,一年后修成《文献大成》,但朱棣亲阅后甚为不满,钦点姚广孝担任监修,同时编纂队伍扩大到了2196人。 全书于永乐五年定稿,朱棣亲自作序并赐名《永乐大典》,又是一年时间,全书于永乐六年才抄写完毕。 之后朱棣选择迁都北平,带走了《永乐大典》,而原书所据原稿则继续存放在南京紫禁城中文渊阁内,只是可惜在正统十四年南京文渊阁大火,为了编撰《永乐大典》收集的原稿被付之一炬。 《永乐大典》中收录的许多书籍,大多流传不广,这也是姚广孝要把他们编入《大典》中的原因,原书也保存在紫禁城中妥善存放,希望藉此保留下这些书籍,只是可惜烈火无情。 因《永乐大典》太过庞大,所以仅抄录一份,叫做“永乐正本”,现在就存放在紫禁城文渊阁之中。 虽然后世也有传闻,当初抄录的《永乐大典》实为两份,其中一份存放于文渊阁,另一份陪葬于永陵,但这也仅仅是传说。 至于存放《永乐大典》的文渊阁,其实就是皇家图书馆,明太祖朱元璋“始创宫殿于南京,即于奉天门之东建文渊阁,尽贮古今载籍”,此即文渊阁建阁之始。 而在文渊阁旁边还有一座更小一些的阁楼,这里就是东阁,现在是大明朝内阁的办公场地。 “这书我已经看完,今日正要送回。” 接着,吴清又对魏广德说道。 “听说这《永乐大典》足有上万册,也不知是真是假?” 魏广德注意到书名下方还有编号,不过这本书的编号只到了七百二十至七百二十二卷,也不知道算是第几册。 “多少册我倒没打听过,但是确实很多。” 吴清笑道,外界对《永乐大典》的传说很广,此书又为公开刊印,所以道听途说的不少。 “文渊阁也是‘天子讲读之所’,皇上有时也在此看书,或召集翰林儒臣讲论经史,我若不是成为侍读学士,也是进不了文渊阁的,更别说借书了。” 吴清的话,魏广德算是听明白了,自己官小,进不了那地方。 炫耀,赤裸裸的炫耀。 九年考满升的侍读学士,好意思在他入职一年的新人面前说这话吗? 想是这么想,可魏广德脸上露出和煦笑容,“那是那是。” “吴大人日理万机,这还要校对《孝宗实录》,这还书的差事不妨就由学生代劳。” 不过魏广德也不傻,刚才吴清说了,书,他已经看完,今天要去还。 你不是说我进不了文渊阁吗? 那我就进去给你看看,只要你点这个头,我用还书的名义还不就进去了吗? 魏广德忽然对自己的急智感到很满意,太特么聪明了。 “哦?广德愿意跑这一趟?” 吴清略微诧异,其实他也没有炫耀的意思,就是实话实说,不是翰林学士确实进不了文渊阁,自然借不到书。 只是他性子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被魏广德曲解了意思,不然也不会一直呆在翰林院里,考满才升侍读学士。 其实他也懒得跑,进宫门也是麻烦的很,听到魏广德愿意带他跑一趟自然点头同意了。 魏广德对吴清这么爽快答应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拿着吴清给的一块牌子和那本《永乐大典》出了值房才反应过来,吴清就是这么个人,那话估计是无心之语,自己想多了。 看看手里的书,魏广德也觉得自己跑这一趟也不算亏好像。 自从殿试以后,他貌似就没再进过宫门了,好怀念啊。 魏广德先回自己公房收拾了一下,这才出了翰林院直接奔承天门去了。 凭借着吴清的腰牌和手里的书,经过简单检查后他就在一名小内侍的带领下进了紫禁城。 过了端门、午门,小内侍带着他穿过左顺门,这里左边就是文华殿,右边靠近宫墙的则是东阁,或许此时正值阁老办公的时间把,东阁门口进进出出的行人不少。 魏广德只是看了那里一眼,就继续跟着小内侍往前走,前面不多远就是文渊阁了。 只是这时,耳边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广德?” 魏广德回头看去,一个内侍正从东阁中走出,身后还有一个小内侍跟随,手里还捧着书稿。 “陈公公。” 魏广德停下脚步,冲他微微拱手道,来人正是陈矩。 领路的小内侍看到陈矩立即行礼,不过陈矩摆摆手就没有再管他,而是好奇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像魏广德这样的编修,按理说是来不了这里的,除非有阁老召见。 现在宫里,皇帝在西苑,要召见魏广德也会往那边跑,可不会跑到这里来。 “我来文渊阁还书。” 魏广德晃晃手里的黄皮书册说道。 “你借的?” 听了魏广德的话,陈矩大是好奇问道。 “吴清吴学士借的书,他这会儿正修《孝宗实录》,我就帮忙跑这一趟。” 魏广德只能这么解释,自然不会说自己想进文渊阁,所以自找的差事。 “我就说,能到这里除非阁老召见,可这会儿阁老都在西苑,你跑这儿来做什么,呵呵” 陈矩笑呵呵说道,随即又转身对身后小内侍吩咐道:“你先把书送到西苑去,我带他去文渊阁还书。” 这话是对他身后的小内侍说的,那内侍连忙行礼后捧着书就离开了。 “走,我们过去。” 之前的小内侍连忙在前面带路,之前他对魏广德的言语可不怎么友善,毕竟对方就是七品小官。 现在前面带路,耳朵里却是听到身后两人的窃窃私语,他就知道这个小官和宫里这位御前内侍关系似乎不错,得罪不起。 不过晚了,也只能之后注意点,看以后看有机会和魏广德单独相处的时候求个情告个饶。 宫里的太监内侍都是很记仇的,小内侍自然也把朝中官员当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或许那些东阁办公的大人们会对他们不屑一顾,可这些小官就不好说了。 还书的过程很简单,就是耗一点时间,需要找到吴清借书的登记,勾销后画押即可。 进了文渊阁,魏广德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就离开。 “这位公公,我进去看看藏书可否?” 之前这里的太监就知道他是翰林院的,翰林院里都是一帮书虫,喜欢看书的,又看到一边的陈矩,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只是进去看看书,只要不提出借书就成。 文渊阁的书都是供皇帝使用的,原来的皇帝没事设个经宴,听学士们讲经,所用书籍就来自这里,学士们要准备给皇帝上课,自然就要经常来这里看书,借书也就逐渐形成了传统。 只是,借书的,自然也只能是翰林院中学士一类的官员。 魏广德进了文渊阁,陈矩就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有说有笑,魏广德主要是想看看《永乐大典》长什么样,后世貌似没见到过,或许战乱的时候毁了。 两人进了文渊阁不多久,天空中就是“轰隆隆”几声巨大的雷响。 “这京城今年这雷可真多。” 魏广德已经习惯,可冷不丁来一下还是有点吓人的。 “今年天气热的也快,这雷三月起就貌似没停过。” 两人在阁里走动,魏广德不时推开书橱拿出两本书看看。 “你找什么书,那边有目录,查目录再找会比较快。” 陈矩开口说道,他以为魏广德是来找书的。 “还有目录?” 魏广德虽然没有找书的想法,可是听到有目录也想看看这包罗万象的《永乐大典》是否真如外界传闻,“那去看看。” 看着在文渊阁内整整齐齐码放上百个书橱,魏广德知道他看不了这么多书,只有看看目录了事,也算没白来文渊阁一趟。 “厚早睡” 只是这时,耳中隐约有人呐喊的声音传来。 第6章 月感谢章 很感谢读者大大们的支持,人气票和打赏是对写手最大的支持,谢谢你们! 一剑天外来 无心使者 被遗弃dě猫 七色星 八云紫的罪袋式神 我真的是好人一个 张昌逊 情绪微凉 无想的猫 金玉燎原 书友 sb gogo e十年e 烧猪法师 ou20 布武 小坚华 令习习 龙川之虎 昼伏夜出我独行 书友 爱笑美寿司 辉哥66 书友 精灵翔羽 三尺灵台 风中的一颗小草 忠诚的小马儿 梦生心动 thor9988 不要太累了a 书友 书友 q 书友 书友 哈利 天山隐者梦幻 带雨梨花1957 天涯龙云 我为龙 zb 苦痛的衣服 骏捷1027 sdbzhlf 人间忽晚_山河以秋 阳光落地生根 书友 书友 读者 二货托雷斯 书友 yanhx_100 水落石出 时鸣春涧 chh1234 世田二郎三郎 白石翁 syyily czy1031 yelren 月明故乡 西楼月黑 琳琅卷 一江凡尘 sy 书友 枫桥001 e一叶而知秋e xzy93 武成候 潜水的大鲨鱼 书友 书友 消逝、随心所欲 宣华华 书友 老船长出海 wh 老赵212 北纬5326 老水牛 风飞和无痕 s沁园春雪 国子监左转 眭唐演义 rg1969 黑客x档案 第272章 走水 听到远处的喊声,魏广德没有听清楚是说的什么,好奇转头问陈矩。 不过陈矩并没有答话,而是凝神细听那好像很嘈杂的声音。 “火走水啰” 又是数声惊呼传来,这个时候陈矩只说了句,“不好,走水了。” 其实这个时候,魏广德也听出来了,这宫里那里失火了,外面的太监在喊人来救火。 看着陈矩已经转身跑出去了,魏广德也急忙放下手里的书,关闭书橱跟着跑了出来。 站在文渊阁门前,魏广德就看见西北方向有浓烟升起,显然确实是那边着火了。 只是西北方向,那是什么地方? 这年头可没有紫禁城的布局图,就算有魏广德也没资格看。 但是魏广德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就在是紫禁城内。 眼前一条道路,往东走会到东华门,往西走就是他来时的路,自然就是左顺门。 穿过左顺门能看到什么,自然就是奉天门,而奉天门后就是奉天殿、华盖殿和谨慎殿,也就是俗称“三大殿”。 浓烟其余西北方向,自然着火的位置就是三大殿。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三大殿着火,那么就只能是三大殿后面的后宫起火了。 可要是那里起火的话,呼救声能传到这里吗? “快,你去看看哪里出事了,什么情况,快去快回。” 陈矩对先前带路的内侍吩咐一声,随即就催促他赶快去探查火势。 那小内侍这会儿不管心里想不想去都必须去,等级比他高的内侍吩咐了,还能怎样。 向着左顺门方向,小内侍撒开双腿就往前跑,不多时就看不到了,而远处的浓烟也变得更大了,滚滚烟尘直冲云霄。 “看样子,火情没有被控制住。” 魏广德很不可思议的说道。 这里是那里,紫禁城,宫里宫外的太监、卫士众多,难道一点火情也控制不了? 魏广德并不相信,如果是晚上还好说,要是白天,人可是不少的,按理来说火势轻易就能被控制住才对。 可是从浓烟的情况看,似乎并不乐观。 陈矩这会儿表情严肃,“宫里走水是大麻烦,这里水源少,一旦发现晚了烧起来,就是大祸事。” “额?” 听到这话,魏广德有点惊讶,这么大的皇宫,怎么可能没水源,打口井不费事儿。 看出魏广德的惊讶,陈矩只是小声说道:“宫里原来打了几十口井,可没一个能用的,所以大部分都封了,只留下少量井打水用来洒扫,宫中吃喝用的都是玉泉山上的水。” “封了干嘛,留着防火也是好的。” 魏广德还是不解道。 “宫里的事儿复杂,那些井都小,提水也慢,反正你就别管了。” 陈矩不想过多说起宫里的事儿。 他不说,可是魏广德确实能猜出个大概,想想宫里人的生活,不自觉嘴上就念道:“梨花风动玉阑香,春色沉沉锁建章。唯有落红官不禁,尽教飞舞出宫墙。” 这是宋代一位诗人叫武衍,他写的一首《宫词》,写的就是那被囚禁的、压抑的和被践踏的青春,武衍这首宫词描绘了被锁于深宫之中的宫女的生存状态,和她们渴望自由的心声。 不过真正能从宫里走出来的又有几人,都说宫廷里金碧辉煌,暗里却是藏污纳垢,也不知道有多少不忍之事在里面发生,只是外廷不知道而已。 后世魏广德也听过传闻,清末一个妃子被扔进皇宫的一口井里,之后那口井就被封了,想想陈矩说的宫中水井多被封掉,不敢想,不敢想。 不过这会儿他们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因为远处的浓烟丝毫未被控制,似乎还在熊熊燃烧,甚至起烟的地方还在快速扩展。 此时他们看到的浓烟已经不是之前看到的一股黑烟直冲天际,而是一片浓烟升腾而起。 “不好,火势怕是开始扩散了,这些内侍和卫士是怎么搞的?” 这样的场景,魏广德不禁嘀咕道。 “千万别是三大殿有事儿,不然那才真麻烦了。” 陈矩这会儿已经判断了起火位置,因为就是在三大殿附近,但是这不是人力能抗衡的。 古代中国把宫中火灾当成天罚,虽然组织走水救火,但是却更加信奉为上天降下的天火,是超自然力量造成的,这是火神发怒的表现。 不管是宫里还是民间,大多在发生火灾的时候都是用“走水”来代替,也就是魏广德习惯了后世的说法,对“火”这个字并没有太多敬畏。 古人还认为五行中水能克火,所以要用水字来压制火,走水就是使水“走”到失火的地方去。 今天似乎就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天气,空中虽有云朵却不像有雨的样子,风却是很大。 这里人在焦急等待着小内侍打探的消息,而此时皇城中心三大殿已经在熊熊烈火中开始先后坍塌,巨额财物堆积和无数能工巧匠费尽心血打造的辉煌大气的紫禁城三大殿被付之一炬。 正如魏广德他们所看到的那样,火势没有被控制住,因为风大的关系,火势从三大殿某处开始燃烧,顺着大殿之间的廊道继续扩展直至三大殿被烈火包围,之后继续顺着廊道向四周蔓延。 其实魏广德第一次殿试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看到的金銮宝殿和后世他逛故宫看到的不同。 在奉天殿和谨身殿两侧建有廊道,廊道最后会顺着宫墙向前后延伸。 而此刻的,代表大明皇帝至高无上权威的地方,已经完全被烈火吞噬,火势已经顺着廊道已经烧到了文楼和武楼。 为了防雨,大明皇宫在宫墙两侧都建有廊道,廊道之间都是相通的,这也导致一旦火势不能被控制,大火就会顺着木制廊道向四周蔓延。 今天的大风天气似乎也助涨了火势的蔓延速度,虽然在内侍和卫士的惊呼下赶来不少人,在当值太监和锦衣卫千户的组织下开始灭火,但是效果非常有限。 那个探查消息的小太监风尘仆仆赶回文渊阁的时候,陈矩和魏广德都只是失神的看着远处那正片的浓烟。 “陈公公,奉天殿被天雷引燃,之后烧了三大殿,现在已经过了文楼和武楼,快要烧到奉天门了。” “这可如何是好,坏了坏了坏了。” 这会儿陈矩有点惊慌的说道。 魏广德一开始还是震惊的,今天这北风真的诡异,催动火势往宫外烧,还好不是南风,不然直接烧到后宫去了,那后果才真不敢想象。 “被控制住了吗?” 魏广德这会儿先镇定下来,盯着那个内侍问道。 他问的自然是火势,不过他也发现了,宫里的这些太监、内侍似乎很忌讳用‘火’字,和陈矩说话,还有刚才小内侍的禀报,都没有提到‘火’,只说烧、燃。 “我出去看的时候,已经烧到了西角门了,东角门也快燃起来了,整个回廊都在燃烧,根本挡不住。” 魏广德这会儿细细回忆了下,还真是,三大殿延伸出来的廊道顺着宫墙一直通到奉天门,然后还从奉天门又连接到午门。 “嘶” 魏广德倒吸一口凉气,这火要是烧过了奉天门继续顺着廊道燃烧的话,那不是马上就要到左顺门和右顺门,那里也有廊道连通东阁和文渊阁。 皇宫里建有四通八达的廊道,就是为了保证雨天也能方便出行,只要不下雨,平日里也没有人在廊道里面走。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起火了,这廊道都是木制,自然是最好的引火易燃物品,再有风势催动,怕是转眼就会烧到这里来了。 魏广德不经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文渊阁,里面的藏书浩如烟海,抢运肯定是来不及的,就几个太监在这里,横竖也搬运不了几书橱的书籍。 东阁有人,可那些人到时候怕是抢运奏疏都来不及,根本不会顾及文渊阁这里,不在他们职权范围内,他们的职责只是保证奏疏的安全,殿阁烧了也就烧了。 “有没有工具,砸掉左顺门这边的廊道,阻止大火烧到这里,这边可是有东阁和文渊阁,里面的东西不能有半分毁损。” 魏广德在这里说话可没什么权威,只能对陈矩说道。 虽然陈矩这会儿还没有品级,可他有干爹,实权干爹,自身又是御前内侍,说话的分量甚至超过一些低品级太监。 “快快快,快去找工具,锤子、斧头都行,拆了廊道,免得烧过来。” 魏广德的话提醒了陈矩,现在要阻止火势蔓延到这里,烧掉东阁和文渊阁唯一的办法那就是毁坏廊道。 刚才小内侍也说了,大火是顺着廊道蔓延的。 几个内侍听到陈矩的吩咐,马上四散开来寻找工具。 “去东阁,把那边的人也叫上,让他们帮忙拆廊道。” 魏广德对陈矩又说道。 “好,正该如此。” 陈矩这会儿慌得不行,不过还是感觉魏广德的话是对的,多找点人拆廊道肯定没错。 他们很快就跑到了东阁,此时东阁门前也是站了十几个人,有几名内侍,还有的就是内阁中书科舍人,他们是内阁的文秘,不过这会儿都站在殿外看着不远处那升腾的浓烟指指点点。 陈矩看到他们就来气,很不好脾气的对着那几名内侍就吆喝道:“兔崽子们,都动起来,找锤子斧子把左顺门穿过来的廊道拆掉,你想烧到这里来吗?” “额是。” 几名内侍内陈矩一吼都噤若寒蝉,他们被安排到内阁就是端茶倒水,传递些公文,本来就没什么地位。 有地位的太监内侍,都是在各监任职,或是在御前、后宫娘娘那里伺候的。 对于御前内侍陈矩,他们自然知道要听话,人家全方位碾压他们。 而对于那几个中书舍人,陈矩就不好说什么了,还好魏广德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向他们一一拱手作揖道:“几位大人,在下魏广德,这遇到这事儿,看着情况是要顺着廊道烧到这里的,还请各位帮把手,找找工具,我们要拆掉左顺门通往这里的廊道。” 明朝内阁的中书舍人都是从七品官员,品级不高但是却长期和阁老打交道,魏广德可不敢用自己区区七品的官威去吓唬人家,只能解释自己的意思,请他们协助。 “有道理。” 魏广德话音落下,有一人就点头认同道。 “好像隔间那边有工匠存放的工具,用来修缮殿阁用的,我们去那边看看。” 他们一边安排人出左顺门观察火情,一边从周围寻找工具用于拆廊道。 这紫禁城的廊道,底座都是巨石砌成,上面竖立柱,再搭屋顶用瓦片覆盖,拆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就看有没有工具。 十几个人轮流用找到的一把斧子劈砍其中一根立柱,但是效果不大,最后招来锯子锯掉两根立柱之间的屋梁这才流出约十米的空。 魏广德一边组织人搬走这些掉下来的木材,瓦片就不管了,只要把木头运走,就没有引火的材料,自然也不会继续蔓延过来。 不过不放心之下,他又让人把后面的两段廊道也锯掉,搬走掉落下来的屋梁,这才觉得放心不少。 而此时,在左顺门打探消息的小内侍也跑了回来,大喊着“不好了,烧过来了。” 待到近前,陈矩差点没一巴掌扇过去,“大喊大叫什么,帮忙拖木头,快点。” 这会儿,一群内侍都在忙上忙下拖走掉落下来的木料,只有陈矩和魏广德,还有那几个中书舍人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搬运木头,在一旁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不多时,刺鼻烟味就扑了过来。 之前其实也有淡淡的烟味,只是这会儿这股味道更浓了,喊救火的呼喊声也由远及近。 “午门会烧起来吗?” 一个中书忽然开口说道。 这火是真能烧,烧过奉天门,这是直扑午门去了,没看到不远处的左顺门已经燃起来了,刺鼻烟味就是那里传过来的。 很快,火苗顺着廊道就烧到这边,不过这里已经有三段廊道被拆掉,前面两段的木料已经被搬空,只余下最后一段廊道的木料还在清理,应该是烧不过来了。 “烧不过去了。” 魏广德这会儿摇摇头说道,他已经想清楚了,廊道并没有连通午门,所以基本就这样了。 只是不知道右顺门里边的情况,他可没去过,所以开口说道:“午门不会有事儿,就看右顺门里边什么情况了。” “那边是六科,没有廊道,所以不会有事儿。” 有中书舍人答道。 第273章 功劳 “噼啪噼啪” 廊道上的木料在火焰中熊熊燃烧,因为燃烧时木头各部位受热不均匀,造成木头变形,使木质纤维断裂而发出的声音,所以,燃烧时会发出啪啪的声音。 魏广德等人站的远远的,看着在火焰中逐渐坍塌的廊道。 “轰咔咔轰” 远处左顺门已经完全倒塌下来,现在好了,魏广德要想离开紫禁城,只能从东华门出去了,原路已经被堵住。 在魏广德他们身后,十多个小内侍早已累瘫在地上,喘的跟狗似的。 在大火燃烧三大殿的时候,西苑里就已经看到宫城里升腾的烈焰,那滚滚黑烟直冲天际,也惊动了宫外各大衙门。 皇城周围的街道此时已经完全堵塞,无数京城百姓都在大街上驻足围观。 和平民百姓房屋着火不同,这些老百姓可不会拿着家里的锅碗瓢盆冲进去帮着灭火,那里毕竟是皇宫。 嘉靖皇帝正在永寿宫里打坐修炼,但是事态太紧急,殿外的内侍虽然不敢喧哗,可却躲在大门外朝里张望,希望能够引起殿内的注意。 只是可惜,此时黄锦的注意力放在皇帝那里,并没有注意到殿门外的情景。 很快,殿外脚步声响起,之前来西苑上值的两位阁老严嵩和徐阶都快步进了永寿宫。 事态紧急,他们也不等通报了。 “皇上还是里面,为什么不通报。” 看到殿门口的情况,徐阶语气不善的对那里站着的几个小内侍说道。 前面的严嵩却是摆摆手,示意徐阶稍安勿躁,随后就对那小内侍说道:“快进去通报,不要耽搁时间。” 外面的声音自然惊动了里面的嘉靖皇帝和黄锦,严嵩和徐阶都到了外面,自然是有事儿的。 “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嘉靖皇帝吩咐黄锦道,他已经放下手里的小锤,视线也不再看向御书案上的经书。 黄锦得了吩咐赶紧快步走到殿门前,看到的场面就是几个小内侍正在那里不知所措,而台阶处严嵩和徐阶正瞪着他们几人。 “出什么事儿了?” 黄锦好奇问道。 “宫里走水了。” 一个或许是黄锦徒孙的小内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什么?” 听到宫里走水,黄锦忍不住惊叫出声。 嘉靖皇帝一直关注着这边,小内侍的声音不大,他没有听到,可是黄锦的惊呼他却是很清楚的停在耳里。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嘉靖皇帝语气已经很不善了,他非常讨厌什么事儿都要瞒着他,直接大声禀报就好了。 只是他忘记了,以往在他修炼打坐的时候,可是严禁任何人打搅的。 谁敢坏了他的规矩,轻则挨罚,重则丧命。 “陛下不好了,宫里走水了。” 黄锦是知道嘉靖皇帝性子的,连忙对着里面喊道。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必须第一时间报告给嘉靖皇帝,这才是规矩。 皇帝不仅是天下人的皇帝,更是他们这些阴人的主子,任何事儿都必须第一时间让皇帝知道。 “什么?” 本来静静打坐的嘉靖皇帝忍不住站起身来。 皇宫着火,这可不是小事儿。 而这个时候的严嵩和徐阶则只是默默地站在殿外不言语了,皇帝知道了就好,剩下就不关他们的事儿了。 听到外面通报说宫里起火了,两人马上从西苑值房过来,沿路没有看到这边有人出去传话就觉得奇怪,到了才知道,皇帝还不知道这事儿。 随后就听到殿里脚步声响起,嘉靖皇帝已经走到殿门前,伸手拨开黄锦就出了殿门。 台阶前的严嵩和徐阶看到皇帝出来,连忙躬身行礼,其他太监内侍也纷纷向嘉靖皇帝行礼,只是这时候的嘉靖皇帝已经顾不得他们,直接走了出来,看向皇宫方向。 永寿宫宫墙不低,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可是依旧可以看到皇宫方向空中有滚滚黑烟在飘荡。 这火势不小啊。 “快,黄锦,马上派人去,快,另外派人去看看,到底哪里走水了。” 黄锦马上安排了几个小内侍去各处传信,让他们召集宫中内侍和侍卫前去救火。 几个小内侍出去没多久,宫里来传信的内侍也到了。 “三大殿被天雷引燃” 嘉靖皇帝得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登时目瞪口呆。 天雷,点燃了三大殿。 “摆驾回宫。” 嘉靖皇帝在西苑已经呆不住了,马上吩咐道。 很快,皇帝出行的仪仗就备好,坐上软轿一行人就急匆匆往皇宫行去。 嘉靖皇帝从西华门入宫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很快就走不了了,右顺门此时已经被大火吞噬。 虽然他们还可以从思善门进去到后宫,但是已经不重要了,嘉靖皇帝要看的就是火灾现场,现在他已经看到了。 无数的内侍和侍卫正在那里扑火,但是感觉效果不大。 旁边六科廊房门前,十几个给事中和中书舍人聚在那里震惊的看着前面燃起的大火。 没多长时间,火灾的大体情形他就已经知道了,站在武英殿前,嘉靖皇帝脸色铁青。 三大殿完全被烧毁,大火顺着廊道烧过了奉天门到了这里,还好廊道没有连通午门,不然这把大火还不烧出紫禁城去了。 “轰咔咔轰” 远处传来建筑物倒塌的声音,那是正在燃烧的木板失去了下面的支撑重重的砸到地面上发出的声音。 “禀告皇爷,左顺门烧塌了。” 远处一个小内侍跑过来报告道,话音刚落,就在嘉靖皇帝眼前,本就摇摇欲坠的右顺门也整个倒塌下来,发出更大的更沉重的轰响声。 “坏了,东阁,还有文渊阁。”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侍立一旁的徐阶忽然拍着大腿惊呼道。 大火是顺着廊道燃烧的,先前他们只考虑到午门没有廊道,想来这把火烧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可是在听到左顺门已经被烧垮的消息后,徐阶就想到左顺门里外都有廊道,好死不死这廊道还连同了内阁的办公场地,而在东阁之后还有文渊阁,里面可都是皇家藏书。 听到文渊阁三个字,嘉靖皇帝瞬间激动起来。 “快,快派人去文渊阁,转移阁中藏书,快。” 嘉靖皇帝激动之下,不自觉就迈步朝着燃起大火的右顺门方向行去。 这可把一边的黄锦吓坏了,赶紧双手抱住嘉靖皇帝的腿,死活不让他过去。 武英殿前除了御前内侍,两个内阁阁臣,六科给事中和中书舍人都还在这里,可是面对这么大的火情,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只能指望救火的侍卫和内侍给力点,早点控制住火情。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也都不淡定了。 他们都是知道的,大明朝唯一的一部大型典籍-《永乐大典》可就存放在文渊阁,这把火要是烧过去,这部书还能存在吗? 其他人或许还不知道,可是徐阶和严嵩是清楚的,编撰《永乐大典》的原据书籍和文献资料都已经在南京文渊阁中被一把大火给烧掉了,要是现在北京文渊阁再一烧,就算想要重新再誊抄一份《永乐大典》也是没可能的,都不知道该抄什么了。 不过先顾眼前。 在严嵩带领下,徐阶还有六科给事中、中书舍人全部跪在嘉靖皇帝跟前拦住他的去路。 嘉靖皇帝也只是一时激动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被人一拦也冷静下来,“快,加派人手去那边,一定要抢出《永乐大典》。” 说出这样的话,嘉靖皇帝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 这会儿大火怕是已经烧到东阁了。 内阁办公的地方,烧就烧了,就算还有些奏疏被毁也没有关系,通政司那里还有备案,再抄一份过来就好了。 可是文渊阁那里是不能有事儿的呀。 现在文渊阁中的藏书,许多都是历代皇帝从民间收集来的古书,许多书更是孤本,烧掉了就再也没有了。 “尽贮古今载籍。” 太祖朱元璋当初建文渊阁时旨意上可是写的明明白白,可是历代皇帝苦心收集来的古籍现在就要被付之一炬了。 就算是嘉靖皇帝也没法淡定了,文渊阁被烧和三大殿被烧都是同等大事儿,可不是损失一间小小殿阁的事儿。 三大殿被焚毁,更多的还是政治意义,那里代表着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利。 烧掉了,还可以再建,实际上这并不是三大殿第一次被烧毁。 三大殿在建成启用后三个月就被天雷击中引发大火,当时成祖朱棣不仅马上派人祭告祖先,还被迫下了《罪己诏》,“上天垂戒,朕甚惊惧,不惶自安。” 之后重建的三大殿,也就是现在正在燃烧的殿宇比最初的三大殿可是整整小了一圈。 倒不是没钱,在永乐年间大明朝廷的财政还是很富足的,之所以修小了,还是因为选材的问题。 最好的材料在之前已经用了,被烧掉了,剩余的木材就只能建成规格稍小些的。 而文渊阁,则是代表着文化传承,汉文化的传承。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璋准备北伐,攻打元朝首都,当时他发布的《朱元璋奉天讨元北伐檄文》提出了这一个口号。 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大乱,为众所推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等其体之。 建立大明王朝,不仅彻底摧毁元朝残暴统治,废除了蒙古人制定的种族等级及压迫政策,恢复汉人传承,参考史料重新制定出一套典章制度。 收藏天下书籍的工作一直持续到现在,可是眼看着全部的心血都要化为灰烬,这个时候嘉靖皇帝内心是惶恐的。 还有那本就是孤本的《永乐大典》,这要他以后怎么面对祖宗? 嘉靖皇帝颓然的垂下头颅,不敢继续看那远处的熊熊烈火。 黄锦在一旁则是连忙吩咐小内侍抽调人手,左右顺门过不去,就绕道太庙,承天门走东华门进去,内侍则是从后宫绕一圈赶往文渊阁。 死马当成活马医。 而就在他们的对面不远处,被烈火隔绝的那边,魏广德还在和陈矩小声开着玩笑。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上天看皇帝住的皇宫旧了,这是要让造新的。” “那也得朝廷拨的出银子才成,唉,后面的日子难过了,得亏咱们把廊道弄断了,不然这会儿该烧到文渊阁了。” “那是,回头你告诉你干爹高公公,咱们俩的功劳可不能被别人偷了。” “那是肯定的,就凭保住《永乐大典》这份功劳,我也该上品级了” 两人在那里说笑,丝毫没有把这把大火看在眼里,眼下他们关心的是事后能不能因公受赏。 没多久时间,北边宝善门就冲出一大群内侍,手里提着锅碗瓢盆往这边冲,显然是赶来灭火的,领头的太监魏广德不认识,可是陈矩认识啊。 看到人过来,马上就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两人站那里时候了几句话,那太监就吩咐手下内侍又往回跑去报信。 他已经看出来了,陈矩的话没有虚言。 眼前大火还在燃烧,只是烧到这里就再也无法存进,因为他们在此之前就挖断了廊道,这才让大火没有烧到东阁和文渊阁,这功劳是妥妥的了。 这太监并不知道文渊阁有多重要,在他看来不就是存书的地方嘛? 不过干爹黄锦很重视,所以他也要很重视。 这功劳诱人,可是没办法,陈矩这个内侍身后还站着高忠高公公,平常人也不敢造次,跑去抢这份功劳。 他自然也不能。 “文渊阁没事儿?” 嘉靖皇帝得到内侍回报,说左顺门的廊道被陈矩和魏广德带着人给挖断了,隔绝了大火漫延到东阁和文渊阁的可能,满脸不敢置信。 他已经做好去太庙请罪的准备了,没想到峰回路转,文渊阁安全了。 听内侍述说了那边的情况,知道在火势蔓延过来前他们就做了准备,庆幸的嘉靖皇帝马上吩咐道:“传魏广德、陈矩觐见。” 第274章 闲职 踩在奉天门的瓦砾上,“喀嚓、喀嚓”的声音响起。 紫禁城大火已经熄灭,现场还来不及清理嘉靖皇帝就带着众人通过右顺门进入广场,随后踩着奉天门的残垣断壁走进了奉天殿前的广场。 曾经高大雄伟的奉天殿此时已经是残垣断壁,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只有残留的几根被熏的漆黑的立柱还在耸立,展示着它曾经的巍峨。 嘉靖皇帝的脸色此刻很不好看,就如那立柱一样漆黑。 魏广德跟在人群的后面,先前被嘉靖皇帝召见还让他很惊诧,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家里起火了,主人难道还能不回来看看。 西苑离宫城也不远,就在隔壁。 不过在觐见皇帝后,他并没有得到期待的奖赏。 也是,这个时候嘉靖皇帝那里有心思去考虑怎么赏赐他们,先搞清楚损失再说。 魏广德没有被放出宫,而是让他跟着皇帝的队伍视察火灾现场。 嘉靖皇帝在前面走,魏广德和陈矩就跟在后面,此时六部九卿等朝廷的达官显贵都已经来了,宫里各司职太监也都已经聚齐,前面可没他和陈矩呆的地方。 这段路走下来,魏广德也明白了这次火灾的影响有多大。 这不是说有银子说修就马上可以修的,和后世截然不同,有钱,直接找施工队,上建材市场转一圈就可以动工了。 这年头修建宫殿使用的材料可不是砖石水泥,需要的是木材,金丝楠木。 金丝楠木的““发家史””是从元朝时期开始的,因为它的金丝花纹,非常符合皇室高贵优雅的气质,使它一度成为元朝皇室专用材料。 到了大明朝,金丝楠木作为一种珍贵木材在宫廷中得到大量使用,明代皇帝将这种材质应用于宫殿、家具、棺椁制造上。 金丝楠木产量不小,本身价值也不高,但是珍贵的是金丝楠木的一种特殊花纹,即金丝可遇而不可求。 明朝对金丝楠木的使用,普通的木材就用来制作宫殿等建筑,有金丝的木材则是打造御用家具。 金丝楠木生长在中国最偏远、海拔最高的地区——四川西部山区的高山密林中,那里气候寒冷干燥,昼夜温差大,空气湿度低,树木生长缓慢。 永乐年间在四川、湖广、江西、浙江等地开始大量种植,由于这些地区盛产优质的金丝楠木,所以在明代的许多皇帝都会在自己的宫室、宫殿、城楼、寺庙和行宫等处种植金丝。 木材来源其实也不缺,可问题就在于金丝楠木成材非常慢。 楠木的生长周期很长,至少需要50年才能长成木材,但此时金丝才刚刚开始形成,每年以1-2的速度生长,至少需要50年才能达到“满金”。 就算只是修建三大殿,也需要50年以上的木材,这么大的量自然不是短时间能够凑齐材料的。 现在三大殿尽毁,不说朝廷拿不拿得出这笔银子重建,光是选料和备料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至少也要数年时间。 这会儿魏广德已经知道起火的始末了,就是雷击奉天殿引发大火,然后蔓延到后面的华盖殿和谨慎殿,大火又顺着廊道继续燃烧引燃了文武二楼,进而烧到奉天门和午门,把左右顺门也烧了。 还好当时起的是北风,大风助推火势向南边烧,要是起南风的话,这把火就要直接烧到后宫去。 想想后宫的情况,里面居住着上前的宫女内侍,真要烧到后宫才真不知道损失会多大,要死多少人。 不过魏广德不知道的是,嘉靖皇帝此刻想的却是这把大火给自己什么启示,这是老天示警还是什么? 上次三大殿被烧,明成祖朱棣可是下了罪己诏的,现在三大殿又被烧掉了,自己该怎么做? 直到天色渐晚,众人才告辞皇帝纷纷出了紫禁城返回各家府邸,魏广德也随着人群往外走,中午的饭都没吃,这会儿又是晚饭点,正饿着呢。 第二日,魏广德按时到了翰林院上值。 昨晚离开皇宫前,嘉靖皇帝下旨四品以上在京官员今早去西苑上朝,魏广德当然是不在此列,所以还是只能规规矩矩按时到自己公房坐着喝茶。 对于今天西苑里会发生什么,魏广德兴趣不大,他只想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升官还是给黄白之物作为奖励。 说实话,魏广德自己都不大相信能够继续升官,实在是他太年轻了。 正常这个年龄的进士,大多会被选入翰林院任三年庶吉士,这样也就差不多二十来岁,可以出任其他职务了。 可他偏偏成了这规则之外的怪胎,十八岁就由庶吉士授官,这眼看着又立了大功,怎么赏估计朝廷里面还是有意见的。 收些金银赏赐也不错,风物长宜放眼量。 魏广德这会儿只能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昨天魏广德的做的那些事儿,昨下午就已经在宫外传开了,他保住了《永乐大典》,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功劳,今儿没坐下喝两口茶,翰林院里的同僚就纷纷过来闲坐,魏广德满脸堆笑的照应。 快晌午的时候,西苑那边终于传出了消息,嘉靖皇帝下《罪己诏》了。 “朕本同姓之侯嗣,初非王子之可同,惟皇天宝命所与,暨二亲积庆在予。夫自入奉大统,于兹三十六年。昨大遭无前之内变,荷天恩赦,佑以复生。此心感刻,难名一念,身命是爱,但实赖臣劳之一语,而原非虚寂之二端,天心丕鉴,朕心朕忠,上天明鉴。昨因时旱,祷泽于雷霆洪应之坛,方喜灵雨之垂,随有雷火之烈,正朝三殿一时烬焉,延及门廊,煲刻燃矣。仰惟仁爱之昭临,皆是朕躬之咎重。兹下罪己之文,用示臣民之众。吁!灾祥互有,感召岂无?凡在位者,宜同祗畏之情,首体相关,未有幸乐之肆,必尽代劳之直,当竭国民之念,上承天戒,以佐尔君,下抚生灵,务令安遂,其图协恭,勿乃我弃。故兹诏示,成使知之。” 魏广德听到消息也是很惊奇的,他以为嘉靖皇帝会想办法推脱这个事儿,所以从没认为他会下罪己诏。 赶紧和众人出去看了《罪己诏》全文,好像并没有认识到自己有错的样子。 这是魏广德看完《罪己诏》后的感觉,有点推脱责任的嫌疑,这才是他眼中嘉靖皇帝该有的样子。 魏广德虽然和嘉靖皇帝接触不多,但是看以前的表现和市井传闻,还是对现在这位皇帝有一定了解的。 起火是因为他觉得天旱求雨,一时不慎引发的,责任在他,然后就没有了。 魏广德咂咂嘴,嘉靖皇帝虽然下了这《罪己诏》,估摸着后面还是会继续修仙去,还是一副我虽然认错,但是我绝不悔改的意思。 至此,三大殿大火也算告一段落,只记载于明实录中: ○嘉靖36年四月丙申 奉天等殿门灾是日已刻雷声大作至午刻火光骤起初由奉天殿延烧华盖谨身二殿文武二楼左顺右顺午门及午门外左右廊尽毁至酉刻始熄上大惧明日文武大臣奉慰上报曰上天垂爱朕战惧若涉大渊莫知所措无前大异何以饰辞然子职最亲不可不祗承仁示卿等奉慰具悉忠切罪在朕躬安可他诿惟感眷禹顺耳。 大火的事儿了,可是重建工作也被朝廷提上了议事日程。 虽然朝廷没钱,可不能连个上朝的地方都没有,勒紧裤腰带也要上这个项目不是。 对此,现任工部尚书赵文华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朝廷没银子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但是事儿还是必须要做,反正只是选材,先把材料选择好,准备着,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一份公文从北京工部发到南京,让他们开始着手准备就好了。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在火灾三日之后,在魏广德还在翰林院值房上值的时候,一份圣旨不期而至。 以往下旨之前会有人提醒受旨之人,准备好香案啥的,这次来的有点突然,魏广德之前可没人给他消息。 就在翰林院值房外院子里,魏广德和其他赶来凑热闹的同僚纷纷跪迎圣旨。 其实同僚们这个时候凑过来当然不是为了这一跪,翰林院里接旨的事儿也不少见,只是大家都想知道这回魏广德到底能获得什么赏赐,顺便打打秋风蹭顿酒席。 他魏大官人急公好义之名可是在翰林院里广为流传,手上钱多,人参多,有缺银子周转和家里缺人参调补的都会找到魏广德帮忙,他也是来者不拒的答应。 和原来想的不同,这次的圣旨不仅给魏广德升了品级,还有二十两银子的赏赐。 只是升的这个官让魏广德有点牙痛,詹事府左春坊左司直郎,从六品的官职,升了半级。 要说詹事府,在弘治朝以前也算是肥差了,那可是辅佐、教育太子的衙门。 洪武初年,置大本堂以藏古今图籍,召四方名儒训导太子、亲王。 不久,太子居于文华堂,诸儒轮班侍从,又选才俊之士入充伴读,当时,东宫官属除了太子少师、少傅、少保、宾客以外,还有左右詹事、同知詹事院事、副詹事、谕德、赞善大夫等官职,都以勋旧大臣兼领其职。 洪武十五年改定左、右春坊官,各置庶子、谕德、中允、赞善、司直郎,又各设大学士。 洪武二十二年才设詹事院以总之,驾驭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等部门,统府、坊、局之政事。 至此,詹事府成型,主要从事皇子或皇帝的内务服务,其中置詹事、少詹事等官职。 而魏广德得的这个差事,左春坊左司直郎这个职位却是个非常设官职,是与右司直郎及左、右清纪郎共掌太子东宫弹劾、纠举之事。 魏广德也没有想到,官职转了一圈后,和自家老爹一样干起了纪检工作,魏勐任千户前可是卫镇抚。 只不过从弘治朝开始,为了教育太子朱厚照,弘治皇帝是从内阁和翰林院中选择学士进行教导,而不再由詹事府进行教育。 现在到了嘉靖朝,嘉靖皇帝封的两个太子都没了,自然詹事府就成为摆设,成为翰林官升迁之阶,再也没有成为天子潜袛之臣的机会了。 好,这次的封赏,除了让魏广德从七品官变成从六品官,还给了二十两银子外,依旧是个闲差,无事可做的那种。 跪谢接旨后,魏广德还要装作很高兴的样子,送走传旨官,魏广德又和同僚们乐呵了一天才回到家里。 虽然喝了点酒有点醉意,可是他却不能就这么睡下去,还有要紧的事儿要做,那就是写份谢恩奏疏,明早送到通政司去。 这个是惯例,皇帝给了赏赐,做大臣的要上表谢恩。 当晚,魏广德回家的时候就得了门房的通报,陈矩已经在家里大堂坐着喝茶等他。 昨儿个魏广德受了赏赐,估计陈矩的也不会少,就是不知道他得到了哪些好处。 “陈大哥这是” 魏广德进门就看见陈矩,以前他都是一身内侍的着装,可今天看到的陈矩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这是太监的服侍了。 魏广德对这些低品级太监的服色分不太清,一时也不知道现在的陈矩到底是个什么官,又是什么品级。 “呵呵,托兄弟的福,我这已经入了司设监掌司仪仗。” 看到魏广德进来,陈矩就笑吟吟站起来冲着魏广德,学着书生见面的礼仪拱手作揖道。 “大哥这是什么品级了?” 魏广德很是好奇的问道,自己就升了半级,不知道陈矩这次的功劳该怎么个升法? 八品还是七品? “司设监奉御,和老弟也是一样,从六品。” 听到陈矩这么说,魏广德眼睛瞬间瞪大,不可思议的看着陈矩。 这宫里有人就是好办事儿,高忠这么给力的吗? “别瞪着我,我以前可是在陛下跟前办差,只是以前都是苦劳,这次是一并算的才直接跳了很多级,呵呵” 说到这里,陈矩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终于是混出头了呀。 “没有,只是大哥这一下蹿到和我平级了,还真有点” “嗨,老弟,你是不知道,为了你的官职陛下可是没少伤透脑筋,怪就怪你年龄太轻了” 第275章 宣府军饷 “嗨,老弟,你是不知道,为了你的官职皇爷可是没少伤透脑筋,怪就怪你年龄太轻了,皇爷没法给你封官,不过别担心,你的功劳可都记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陈矩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太监,不再是个没有品级的内侍,此时说话也和以往不同,也不喊皇帝位陛下了,而是改称皇爷。 有了品级,他也算是内臣了。 虽然黄锦这样的提督在嘉靖皇帝跟前都自称“奴婢”,可人家那是自谦。 严格说来,黄锦是二品提督太监,写给嘉靖皇帝的奏疏是要用“臣”来代表自己的。 “皇上为我的封赏烦恼?” 魏广德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陈矩道。 “那当然了,你看看,这次咱们保住了‘永乐正本’,那是多大的功劳,我跟你说,那书里面很多都已经是孤本,外面已经找不到原据书籍了,要是正本被毁,那就真的绝了,没有了,你知道吗?” 陈矩这会儿咂咂嘴,又继续说道:“何况这书可是老祖宗修的,就这么一套,烧没了对得起祖宗吗? 只是可惜,对你的封赏几位大人争论的很厉害,最后皇爷是听了徐阶的话,说你年纪尚幼还需磨练,所以才挂个詹事府的左司直郎。 皇爷连太子都不立了,詹事府还有个什么混头,你还是慢慢熬资历,你要是早生几年” 很快,吩咐的酒菜上桌,两个人谈话的场合也从大堂转移到饭厅。 “今天皇爷出了西苑上了城墙,说是想看看京城百姓的生活,嘿嘿” 两个人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魏广德说翰林院的事儿,陈矩就把宫里的新鲜事儿说给魏广德听,也算是两人悄无声息进行情报交换。 不过怎么看,魏广德说的那些衙门里的消息都不如陈矩透露出来的宫中信息强。 “皇爷转到正阳门楼子那里,就说这城楼旧了,破了,该重修一下了,兴许是因为想到宫里的那把火,现在皇爷看到什么都说弄新的” 喝着杯中酒,吃着盘中菜,陈矩继续说着今日嘉靖皇帝的行程。 “已经把话传到内阁了?” 魏广德这会儿是真的很震惊了,重建三大殿要多少银子,现在衙门里传的沸沸扬扬,就目前大明朝廷的财力,根本无法支撑这么大的工程。 那些廊道还好,木材有现成的,工匠直接调派就是了,也花不了几个钱,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动工。 可是正阳门城楼,那可是好几层的巨大建筑,和建一个宫殿查不了多少的量,有那笔银子还不如先建三大殿其中一间呢。 何况内城的城墙也是年久失修,前几年把修缮城墙的银子全部一次砸进了外城墙的修建当中,导致这几年已经没钱修缮其他城墙了。 修了正阳门,周边的几段又损坏的城墙是不是也要修修? “递了话,还没有回音。” 陈矩说道。 时间一晃又是几天过去了,嘉靖皇帝传旨欲重建正阳门城楼的消息已经在朝堂上传开,自然又是让百官议论纷纷。 以往修这样工程很积极的工部,这次一反常态没有传出任何意见,态度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现在的工部尚书可是赵文华,古今中外,凡是上项目,那就意味着有大笔油水可捞。 赵文华是什么样的人? 这人的办事能力先不提,但是很懂的做人,惯会趋炎附势。 他在明嘉靖八年考中进士,初授刑部主事,后调入国子监,当时严嵩就是国子监祭酒。 他认严嵩为义父,踏上了严家这条船,之后严嵩的发展也证明他当时的眼光还真不错。 在严嵩入阁后不久,赵文华就被委派为通政使,所有奏疏都要先从他手上过一遍才能送入宫中,自然让严嵩可以第一时间掌握很多信息。 在严嵩干掉夏言出任内阁首辅后,凡是弹劾严嵩的奏疏必然是会先送严嵩过目,然后进呈嘉靖皇帝,这让严嵩有了充分的时间做应对的准备,毕竟他儿子严世番也不是盖的,很会抓住奏疏中的漏洞进行反击。 当然,也不是所有锅都不背,该认错的时候,严嵩也舍得下老脸向嘉靖皇帝认错,而对于为嘉靖皇帝背黑锅尤其热衷,所以一直恩宠不断,嘉靖皇帝反而更加信任他。 之后数年时间里,虽然弹劾严嵩不法事的奏疏不断,可是内阁首辅的位置却依旧坐的稳当。 赵文华和严世番的关系也不错,毕竟两人都是同一类人,对钱财贪婪无度,生活也是穷奢极欲。 这些年江南倭患日益严重,这被赵文华看成晋升之机,不仅积极出谋划策,更是两次赴浙江督战,顺便接收胡宗宪因为在江南地区加税获得的收益,同时也开始染指军功。 在对待前任江南总督的时候,赵文华就暗中弹劾张经怯战和勾接倭寇,最终置张经与死地,而战功则是被他赵文华成功抢到手中。 而之后在扳倒吏部尚书李默,逼走礼部尚书王用宾后,连续空出两个堂官位置让他终于成功上位升为工部尚书。 重建正阳门城楼,多大的工程啊,赵文华居然没有动心,这不得不让下面衙门中人揣测是不是严嵩那边有什么状况。 自然,众人首先猜测的还是朝廷财政问题,或许已经糟糕到连严嵩这样一向惟嘉靖皇帝命令马首是瞻的首辅也不敢继续盲从的时候了。 毕竟,就算重建城楼,银子也是朝廷出,对于工部的官老爷们来说自己又没有损失,反而只有好处。 不过很快,一个消息就火速传遍了在京各大衙门官署,工部尚书赵文华赵大人因为连续出使江浙抗倭,积劳成疾病倒了。 宫里传到内阁的旨意是很清楚的,重建正阳门城楼,由工部尚书赵文华督办,现在主事之人病倒,自然工程就只能耽搁下来了。 不过对于赵文华抱病的时机之巧妙,自然没多少人真相信他是真的病了,虽然有太医院御医背书,不过在京城流传的段子就有信不得“太医院的方子”一说。 朝堂风向变化剧烈,让一众在京的低级官员都有点迷茫,搞不清楚状况,或许只有内阁阁臣和六部九卿这些大员才知道其中原由。 这些事儿魏广德自然知道,但是并不关心。 大明朝廷的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就算拔掉上面的萝卜,也等不到他去替补。 正如陈矩所言,他太年轻了。 想想上朝或者西苑奏对的时候,身旁一众四五十、五六十的官员,个个白发皓首,胡子拉碴的里面站他这么一个小年轻,估计大家都会觉得不适应。 资历说,或许就是这么来的。 赵文华这个人,还没有惹到魏广德,自然他也不愿意得罪。 之前去严府拜访的时候,遇到严世番就会被拉去喝酒,席间常见赵文华的身影。 两人打过交道,不过都是进水不犯河水。 魏广德不知道赵文华如此公开违逆嘉靖皇帝的旨意最后会怎么样,但是想想就觉得心肝颤,魏广德是绝对不会干这样的蠢事的,即便真是严嵩指使也不行。 弄不好,这是要直面雷霆怒火的。 不过虽然赵文华称病不能办事,工部还是在左右侍郎的管理下继续有效运行着。 在对三大殿重建的讨论中,工部就提请查询永乐十九年三殿灾至正统年间修复方案,还提请核算重建之浩大工程及一应开支所出等事宜。 自然,这样的奏疏在嘉靖皇帝那里很快就得到了批示,降谕礼工二部曰,殿廷无不复之理,当仰承仁爱毋卖直为忠扭时作敬方可,不然恐患难图也。 礼部尚书吴山工部尚书赵文华联名上书,正朝重地亟宜修复但事体重大工费浩繁,经营须有次第,容臣等会同司礼监内官监府部锦衣卫诸臣酌议奏请。 不过奏疏入了西苑,嘉靖皇帝直接把修建顺序给定下来了,先作朝门和午楼为是,三大殿的工程可以拖后再说,一应事宜仍会官议处允当奏闻。 不过这些和魏广德关系不大,因为他接到来自宣府已经身为副总兵的马芳来信,请求帮忙为宣府向朝廷要一批军饷。 去年保安州一战后,马芳升任宣府参将,协助总兵镇守宣府一线,手下兵马增补客军一部累加至近三千人马。 十月俺答部进犯大同,马芳奉命支援再次立功,十一月升任宣府副总兵。 而自去年十二月起,朝廷应拨付的粮饷就再也没有来过,士卒已经近半年没有领到军饷,这也让底层士卒充满怨言,整个宣府军战力急速下滑。 即便是马芳所部,通过夺回被侵占军田获得一些粮食,可也只够手下军卒糊口,现在他也撑不下去了。 即便是宣大总督杨博、大同和宣府总兵官期间不断向朝廷上奏请饷但都毫无结果。 这个时候向朝廷要饷,魏广德想想就觉得头大如斗。 去年年底的时候是什么情况,据魏广德所知,户部差点连在京官员的俸禄和岁赐都拿不出来。 现在马芳找到自己这里来,要是不能帮马芳把事儿办了,估摸着马芳那边就该小看自己了,可问题是自己还真没有这能力,毕竟根基太浅。 魏广德收到马芳的信,派人把马芳的信使安顿下来,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想办法。 现在唯一还能动用的关系也就是高忠那边了,找陈矩说说。 宣大总督和两镇总兵都上了奏疏,估计不知道是被压在内阁还是司礼监了,这个时候得有人把奏疏翻出来送到嘉靖皇帝面前才行。 想来,以嘉靖皇帝的脾气,对于边关的事儿,还是会催着朝廷尽快处理的。 当兵吃粮,要是边军不能拿到军饷,后果可想而知,嘉靖皇帝是绝对不想再出现一次“庚戌之变”这样丢脸的事儿的。 叫来张吉,吩咐他去西苑门外等陈矩,请他来府里喝酒。 现在魏广德家里的存银还有好几千两,光是南京徐邦瑞那里就送来五千两银子,让魏广德和宫里打好关系。 银子是年后李彬倒台后才送到的,前后加急送来两封书信。 徐邦瑞之前是想着出银子帮把手把李彬弄下去,银子发出去了,第一封信也顺道带走了。 可这个时候传来李彬被拿下狱的消息,他自然理解为魏广德那边已经出手,所以着急忙慌又写了一份书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第二封信自然还是说银子的,这既然魏广德已经干倒了李彬,徐邦瑞就要出那笔银子让他继续结交宫里贵人。 现在徐邦瑞已经完全信任魏广德了,而且也相信魏广德在宫里肯定是找到了靠山。 对于自己的未来,到底能不能继承魏国公的爵位,其实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帝心,作为长子,他是有很大机会的,毕竟徐邦宁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嫡子,在袭爵上只能排在他后面。 现在那笔银子还放在自己府上库房里,正好再给陈矩和高忠送点过去,拉近关系,顺道帮忙问问宣府那边军饷的事儿到底是在司礼监被拦下来了还是在内阁。 如果是在司礼监的话,应该就好处理一些,毕竟是公事。 如果是在内阁的话,就稍微要麻烦些,毕竟内阁那边他可没有关系。 盘算一圈下来,好像若是奏疏不在司礼监的话,他就只能去和高拱谈谈,看裕王府是否有在内阁安排眼线。 裕王应该也是有争位之心的,最起码和高拱等人接触后,魏广德能感觉到他们身上那种锐气,尽管裕王府处境艰难,但是他们依旧信心十足。 张吉那边动作到是很快,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魏广德就接到消息,午休时间魏广德径直走进了和陈矩越好的酒楼。 在陈矩面前,魏广德也不藏着掖着,进了雅间和陈矩施礼后就坐下,等酒楼送上酒菜人都离开了,魏广德就把宣大军饷的事儿和陈矩说了出来。 “上次觐见我就知道了,皇爷当时并没有把你和马芳有联系的事儿放在心上。” 当着陈矩的面,魏广德也懒得隐瞒什么,嘉靖皇帝都知道的事儿,隐瞒给谁,不过陈矩接下来的话还是让魏广德略微有点心惊。 “那会儿马芳官职和现在不同,朝中官员和边镇主将有来往这是大忌,当然你现在人微言轻的,皇爷倒不担心你,可以后你要是身居高位,只怕不是好事儿。” 吃饱喝足,两人起身离开酒楼的时候,陈矩才小声道:“回去我问问干爹,看看什么情况。” 第276章 祸事 把事儿交给了陈矩,魏广德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晃晃悠悠回到翰林院,径直回了自己公房,找把椅子靠着就眯起眼打盹。 这会儿酒意有点上头了。 魏广德随着年岁增长,酒量也是增长了不少,至少在翰林院同僚当中鲜有对手。 可这个陈矩别看是个阴人,这酒量也是不俗,倒是可以和魏广德对拼一场,这也是他没事儿就喜欢跑到魏广德家里喝酒的原因。 喝醉了,魏广德家里有的是房子,找间空屋就睡下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魏广德这会儿官小,搅动不了朝局,没多少人关注他。 要是等盯上魏广德的人多了,他这要经常跑去,指不定传出什么消息,不仅对魏广德,也会危及自身。 也就是这几年才能这么轻松和魏广德相处了,这就是陈矩对魏广德的态度。 有这样的观念,也是受到高忠的影响。 当初高忠从御前内侍被嘉靖皇帝提拔起来后,也曾经风光无两过,持续了二十多年,在从御马监掌印退下来后也曾经消沉过,以前依附于他的人不少都以为他完蛋了,弃他而去。 也算是尝尽了人间冷暖,所以才有这样的感受,他把这样的感受也告诉了陈矩,这对陈矩以后的一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他最大的感受就是不管是潮起还是潮落时,做人都要本本份份,踏踏实实。 也是因为他在被从御马监掌印拿下后没有自暴自弃,依旧老实当差,才会被嘉靖皇帝重新启用,放到司礼监这么一个更加重要的部门做老大。 司礼监实际上的老大就是他,黄锦长期在嘉靖皇帝身边伺候,司礼监其实是他这个秉笔太监在管事儿。 魏广德这次交给陈矩的是两张,一张五百两,一张一千两,该怎么给魏广德心里明白,陈矩懂的。 陈矩那边消息回的很快,两天后就有小内侍送来纸条,“安心”。 魏广德看到纸条就明白了,高忠那边能够处理这个事儿,不需要再去找其他人帮忙了。 陈矩回到宫里就把一千两的会票送到了高忠手上,把魏广德托他办的事儿说了说。 其实边镇催饷的奏疏哪年少的了,大明朝廷的财政状况就那样,怎么可能全额拨付军饷。 “你们去找找。” 高忠听了陈矩的话,对身边的一个随堂太监吩咐一声道。 没多一会儿,宣大总督杨博的奏疏被翻了出来,至于大同和宣府总兵的奏疏就没有找到了,可能是看到请饷的折子,内阁也知道这样的奏疏送了杨博的上去还没有批下来,继续往上送也没个结果,干脆就先压着了。 高忠拿过杨博的奏疏翻了翻,宣大二镇是自成体系,军镇内的税银收入大多直入军中保障本部的粮饷供应,所以请饷大多是为客军的饷银和马料支出。 高忠把奏疏里请饷的数量大致算了算,三、四万两银子,还有万石粳米,户部那边应该还是能拨出去的,至少得先把宣府的紧着发了,毕竟是京城的北大门。 一旦因为军饷不济,下面的士卒闹出事儿来,俺答汗那边再趁机而动就麻烦了。 内阁的批复也是这样的意见,其他边镇可以缓缓,但是宣府和蓟镇的军饷还是要尽量保证为上。 没过多犹豫,高忠就对陈矩说道:“回头和他说下,叫他安心等着就是。” 奏疏并没有被放回去,而是被高忠收进袖中。 要银子的折子,这得看嘉靖皇帝心情,随身带着,找个机会递上去就是了。 作为中枢,京城每天都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疏呈报上来,由内阁处理后送到宫里御批,之后下发六部或者地方上执行。 公事,是永远也干不完的。 不过这和魏广德没关系,他现在就没一个正经差事。 纷纷攘攘中又是几天时间过去了,等待的时间有点长,超过了魏广德的预期。 不过还好,这天下值回到家里就听说陈矩又来喝酒了。 “有结果了吗?” 对陈矩这人,接触多了自然也了解了,八成自己说的那事儿已经成了,他才会又跑到自家来喝酒。 果然,准备酒席的功夫,陈矩就说道:“下午的时候,高公公看皇爷心情不错,就把杨博的奏疏拿出来了,皇爷只是稍微犹豫就点了头,这会儿应该已经下发到内阁,明天就可以办了。” “哈哈,还是有劳高公公费心了。” 魏广德听到已经办妥,心里的大石也算落地。 之前陈矩给他的忠告,魏广德思来想去也觉得是有道理的,以后他要减少和马芳之间的联系。 减少联系不代表不联系,就像这次他还是必须给马芳去封信,不能自己做了好事儿啥都没捞到。 这次的信使带来了马芳补上的年礼,过年的时候马芳率部还在大同,没来得及安排人给他这里送东西。 魏广德一开始并没在意,因为他通过朝廷邸报也知道马芳这会儿在外面打仗,可是补上年礼,说明马芳之前的心并没有变,还是依附于自己这边,自然他就还是要尽力帮忙把事儿办了。 晚上酒席散了后,魏广德强撑着醉意给马芳写了一封信,又叫来马芳的亲兵明日一早带回宣府,这才算把这事儿给了结。 就在马芳亲兵骑马离开京城的时候,司礼监发回来的奏疏也送到了徐阶的公房里。 翻到杨博的奏疏,在奏疏上画了红圈,那就是代表嘉靖皇帝已经同意照办。 这份奏疏徐阶是有点印象的,年底那会儿所有请饷的奏疏只上交了几份上去,其他的内阁都先压着了。 朝廷没钱,送上去也只能留中。 这份奏疏突然被送回,徐阶不由得就要考虑考虑其他压着的奏疏是不是也该送上去了。 很多事儿,你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可能后面就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因为看到的人会做出自己的判断。 徐阶拿起书案上的笔,在旁边已经铺好的宣纸上认真写起来,“发太仓银玖千余两补给宣府客兵粮饷壹万捌千贰百余两补给大同主客兵饷贰千捌百余两补给宣大二镇马军粮饷其各城堡军士被灾不能自存者仍发宣府粳米贰万石大同麦价银万伍千两赈之。” 至于这份条子送到六科,传到其他人的耳中会怎么样,可不关他徐阶的事儿。 西苑直接把奏疏批了,并没有透露出要扣下一些来,那就全额拨付。 其实说是全额拨付,也就是奏疏上要的东西都给,可是在太仓银出京城的时候依旧会被扣下一些常例,宣大二府粮饷出库的时候也会被扣下一些,到达军中的依旧是被克扣过的。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京城已经进入夏天,天气开始闷热起来。 魏广德家里有一口甜水井,休沐日里,沉下几个大西瓜,坐在院子里,等上一段时间再拿起来,在井里浸过的西瓜透着阵阵凉气,切开的瓜肉甜水多汁,这就是在炎炎夏日里魏广德乘凉的方式了。 魏广德也是搬进来以后才知道,这宅子的价格高,其实很大原因就是这口水井的关系。 北京城说缺水也缺水,说不缺水也是不缺水。 北京城周边水域发达,从元朝开始就进行治理,到大明朝也是这样。 而说京城缺水,主要还是城里的水井能用的比较少,大多数水井打出来的都是苦水,像魏广德家里这样能喝的不多。 这几个大西瓜还是昨天张科、劳堪他们过来的时候买来,当时没有吃完剩下的。 这么长的时间,新科进士们都已经被授职了,张科留在中书科成为中书舍人,劳堪还是留在刑部任刑部郎。 当然,大部分同年还是被外放出去了。 京城毕竟就这么多官职,不可能安置所有的进士。 魏广德他们也只能在同年离京的时候去送送,送行的队伍也是逐渐缩小的。 魏广德躺在躺椅上,悠哉悠哉吃瓜,外院脚步声响起。 家里就这么些人,单凭脚步声魏广德就知道是门房进来了。 都懒得睁眼看,耳中隐约听到门房和张吉说好像是谁来了。 很快,张吉就凑到了魏广德身旁,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老爷,陈公公来了。” 听到是陈矩来了,魏广德猛然睁开眼睛,“快请。” 话音刚落,就看到陈矩已经进了院子,“哟嚯,够逍遥的啊。” 这会儿魏广德在树荫下的躺椅上,两边还有两个丫鬟给他打扇,旁边还摆着一盘子西瓜,在这个炎热的夏天过上这样的日子,确实非常享受。 陈矩都进来了,魏广德自然不能继续躺着,麻利的起身就迎了上去。 “快,再搬把躺椅过来。” 寒暄两句后,魏广德就对旁边的张吉吩咐道。 没一会儿,两个人就躺在靠椅上,旁边有小丫鬟打扇,感觉热了就拿起西瓜吃两口,瓜肉入腹一直凉到胃里,舒服。 “大哥这个时间怎么有功夫来我这里。” 现在天色还早,按理说陈矩这个时候应该随侍在嘉靖皇帝身侧才对。 “别提了,今儿皇爷心情不好,回了永寿宫就不出来了,我们也被撵出来了。” 陈矩苦笑道:“我看时间还早,就说来你这里坐坐。” “谁惹皇上不高兴了?” 魏广德狐疑道,这天下还有敢给皇帝甩脸子的人吗? 据魏广德所知,就算是后宫的那些娘娘,貌似也不敢,嘉靖皇帝脾气可不好,据说上一位皇后就是这么死的。 算了,深宫隐秘还是不要打听好了。 话说出口魏广德就有点后悔了,想抽自己两巴掌。 不过出乎魏广德的意料,陈矩看都没看他一眼,微眯着眼睛在手里西瓜上咬上一口才开口说道:“让赵文华给气的。” “赵文华赵大人?” 魏广德奇怪的问道,“这怎么可能?他人还在家里养病,怎么会气到皇上?” “嗨,你不知道。” 陈矩这会儿咽下嘴里的西瓜,咂咂嘴说道:“皇爷前些日子下旨工部,让他们重建正阳门城楼,前两天这个赵文华上了个奏本,说是现在没法建城门楼子,一是朝廷用度紧张,二是这天气,工匠也没法尽心尽力做好。” 听到这里,魏广德微微点头,觉得赵文华的说辞貌似没错。 这天太热了,搁在后世也差不多40度左右,按照那时候的规定户外作业也是要停下来的,工人没办法顶着烈日上工。 或许是看到魏广德点头认可,陈矩却是在一边嘿嘿冷笑道:“赵文华不知道他却是闯下了祸事,这次就看皇爷给不给严阁老面子了。” “怎么回事儿?怎么牵扯到严阁老,还有,那个赵大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魏广德更狐疑了,没明白赵文华哪里做的不对。 “今儿上午趁着日头没出来,皇爷上城墙转了转,你知道看到什么?” 陈矩忽然卖起关子,没直接说出结果,而是让魏广德猜。 魏广德眨眨眼,摇摇头,心说我知道个屁。 “皇爷在紫禁城城楼上看到大时雍坊一处大宅子,里面起了一栋三层楼阁。 这些日子皇爷没事儿就爱上城墙转悠,看到那宅子就问起宅子的主人了,那阁楼建的够快的,前些天来还没起,这就建好了。 你猜那宅子是谁的?” 陈矩又问道。 不过这个时候魏广德要是还猜不出来那他就是一头猪了,答案很清楚,肯定是赵文华的宅子了。 那些个要上朝的官员,一般都爱在大时雍坊和南熏坊买宅子,因为离紫禁城近啊。 早上上朝可以少走很多路,这样也可以在床上多趟一会儿。 虽然嘉靖皇帝不上朝许多年了,可是官员们这个习惯还是没变。 “皇上让他修城门他推三阻四,自家起楼阁倒是飞快,还真活该他倒霉。” 魏广德顺嘴就接话道。 “岂止,上上月皇爷交给他们在西苑新建一处丹房的事儿也是做得粗糙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工,今儿皇爷就是看了新丹房才终于没憋住发了脾气。 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啊,可别到处去说。” 陈矩又说出另一件魏广德不知道的事儿,也是嘉靖皇帝发火的原因之一。 皇帝要的房子你建不好,自家的宅子搞的却是豪华无比,哪儿来的银子还用说吗? 好死不死还撞一块去了。 魏广德已经可以想到嘉靖皇帝这次怕是真的不会轻饶了赵文华,就看严嵩的面子重不重了。 赵文华、严嵩、景王 貌似是一根绳上的,赵文华要是坐不稳工部尚书的位置 第277章 传递消息 和高拱、殷士谵等人接触后,魏广德已经知道严家一系人马确实已经摆明车马炮支持景王,虽然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 严嵩就算老糊涂了,严世番可不会啊,他可精明的很,不应该犯下这样的错误才对。 除非他已经得到了嘉靖皇帝的某种暗示,所以才会做出这么不明智的选择来。 严家父子不可能不明白支持景王的后果,那就是站在全天下文人的对立面。 按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裕王无论如何都应该排在第一顺位才对。 这是理,无可辩驳。 不过魏广德想到这里来,主要还是因为他觉得严嵩这次未必回在嘉靖皇帝那里舍下老脸去救赵文华。 作为江西人,魏广德上严家的次数也不少,前两月在严家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儿魏广德还是听闻过的。 赵文华不知道在哪儿弄到一种好酒,据说长期饮用可以益寿延年。 严嵩那里他自然早就送过,去年回京城升任工部尚书后他又利用觐见天子的机会给嘉靖皇帝也送了些,据说嘉靖皇帝饮用后是龙颜大悦。 不过在听闻严嵩那里早就有了后就有些不高兴,甚至单独和严阁老说过这事儿,让严阁老在皇帝那里老大的没面子。 虽然之后好像这事儿并没有引发严家和赵文华的决裂,可是魏广德也听说赵文华是很费了一番手段才平息了严家的怒火。 有隙在前,严家这次怕不会真心实意保他赵文华了。 当时不发作,一个很大的原因还是在于严家已经把赵文华捧上了工部尚书的宝座,拿下他总要有个理由。 是的,魏广德在听说这事儿后就觉得严家放过赵文华很可能就是个策略,麻痹赵文华的策略,不管怎么说赵文华都是严家父子的左膀右臂。 朝廷不是严家的,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任尚书拿下,那也太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 不管任何时候,不管对任何人,作为皇帝的都不会允许臣子可以如此把持朝局。 严家不管赵文华的死活,那么工部尚书的位子必然就空出来了。 魏广德当然不会以为自己有机会了,而是觉得裕王府那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人才,。 魏广德可不相信偌大一个朝堂,就没有人暗中投效到裕王府的。 只要够资历,品级也够,完全可以操作下。 其实,裕王府在朝中的力量一直都偏弱,支持他们的主要来自低品级官员。 高品级官员因为级别问题,大多不会公开表态,只能是暗中,若有若无的帮着说两句话。 工部尚书,虽然是六部中地位低下的部衙,可怎么说也是六部之一。 裕王府若是趁机早作布局,时机一到全力争取,未必不能成功。 退一步讲,就算没有合适的人,争取不到这个位置,只要搅黄严家的人接任也算是一场胜仗。 陈矩在家里,魏广德自然不能抛下他就去找殷士谵或者高拱暗示此事,也只能是第二天再行动了。 第二天上值,魏广德进翰林院前就给了随行来的张吉一张纸条,让他去联系高拱或是殷士谵,把消息传递出去。 和裕王府的人接触多了他也看出来了,裕王府就是以高拱为首,殷士谵的话语权貌似不大。 下午的时候,张吉就传回消息,纸条已经交给了高大人,高大人看过之后约魏广德晚点去上次那家酒楼说话。 其实高拱在看到魏广德纸条的时候还是很纳闷的,纸条的意思他完全能理解,可是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完全不清楚了,所以只好约魏广德晚点见一面,好当面问清楚。 “文华不日离职。” 魏广德在纸条上就写了这六个字,文华自然是指赵文华,现在京城百官中还没有和赵文华名字相同的人,不日离职自然就是暗示他要丢官。 用离字而不是升字,也把赵文华的命运给点出来了。 其实魏广德写这张纸条的时候就猜测高拱肯定会找他问清楚原由,而且貌似赵文华去职和裕王府八竿子打不着,魏广德传递这个消息到底是几个意思? 一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魏广德下值后先回家换上常服这才出门,坐上李三的马车前往约好的酒楼。 酒楼距离十王府的位置很近,在一条不太繁华的街上。 马车到了酒楼前面,魏广德掀开车帘四下看了看,没什么人注意这里,他就钻出车厢快步进了酒楼。 其实他知道,这么做也就是骗骗鬼,有心人是瞒不过的,不过下意识的还是这么做了。 进入酒楼,魏广德熟门熟路径直去了二楼一间雅间,店里小二看到魏广德只是闪身躲在一边。 这里是裕王府的产业,从掌柜到伙计都是属于裕王府的家生奴,魏广德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自然是认识的。 魏广德走进雅间的时候,里面的人有些出人意料,只有两人在里面等候。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请高大人、李公公不要见怪。” 看到是他们两人,魏广德立即拱手作揖道。 高拱和李芳也起身向魏广德拱拱手,随即右手一摊示意魏广德坐下。 进屋后并没有开始说话,而是等店伙计端上已经点好的酒菜关上房门后才开始聊起来。 “广德,你那条子是什么意思?我给殿下看了,这赵文华到底犯什么事儿了?” 昨天才发生的事儿,时间紧只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还是当时在城楼上,嘉靖皇帝身边的人就没几个,除了黄锦和陈矩,其他的太监都站的比较远。 或许认出那处宅子主人的太监在后面会猜出些什么来,可应该反应没那么快,只能是赵文华倒台的时候才会想到原由。 裕王府没接到消息,也属正常。 魏广德可不会以为裕王真是一只小白兔,不知道拉拢皇帝身边的太监打探消息。 就算他真的想不到,高拱、李芳这些人能想不到吗? “不知道二位大人知道前俩月皇上让工部在西苑新建一处丹房的事儿?” 魏广德语气平静的问道。 “知道啊,怎么了?” 李芳答道,而高拱只是微微点头。 “正阳门城楼的事儿你们也知道。” 这次魏广德就不是问了,而是直接说出来。 “你的意思是,丹房修的差了,陛下不高兴,又因为正阳门城楼的事儿所以迁怒于赵文华?” 高拱这时候开口说道,“正阳门城楼,其实以我之见也是不当修的。 现今朝廷用度困难,何必耗费巨款去修内城的城门,各地灾情又有再起的苗子,正该励精图治重整朝纲才对,银子留着总归有大用的。” 虽然和赵文华不是一路人,可是高拱还是说出自己的意见,他不认为赵文华做的不对,相反还很支持。 “呵呵” 对此,魏广德只是淡淡一笑。 若是没有陈矩说出宅子那段,魏广德也不觉得赵文华做的不对,可是有了豪宅的来由,魏广德就觉得赵文华是自己找死。 住在皇城附近,就该低调,还特么的穷奢极欲起高楼,这是修给谁看的。 听到魏广德的笑声,之前还一副正义凌然的高拱就不说话了,而是盯着魏广德等待他揭露答案。 后面肯定还有事儿,不然魏广德不会发笑。 他这笑声可不是笑自己,听意思应该是在笑赵文华。 “赵大人在皇城附近有一处豪宅。” 魏广德说到这里看了看高拱和李芳,这才继续说道:“这宅子最近几天起了一座三层楼阁。” “嗯?” “他怎么敢如此?” 前面的声音是李芳发出来的,而后面的问话来自高拱。 他们已经听明白了,赵文华还真是自己找死啦。 你前面和皇帝说天气不好,不便于施工,可自己在家里却起高楼,这不是等着楼塌掉吗? 赵家有什么底蕴? 有个屁,赵家一直是家境贫寒,也就是赵文华聪明,读书有成才成功翻身,现在的豪宅美姬怎么来的,自然都能想明白。 至于说朝堂上有人吹捧赵文华知人善任更是扯淡,他确实一直举荐胡宗宪,胡宗宪也成功平掉了徐海倭寇集团。 这是胡宗宪的一大功劳,之前沿海倭患严重,闹腾的厉害,其中主力就是两股,一是汪直,二就是徐海。 现在徐海倭寇集团已经土崩瓦解,只要再打掉汪直这伙倭寇,沿海的倭寇就不再有大集团,只是零星的散兵游勇。 不管胡宗宪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徐海倭寇集团被灭是不争的事实,就算手段很不光彩,从大局上来说也是无愧的。 现在胡宗宪的下一个目标自然已经转移到汪直身上,怎么灭掉这股倭寇就是他当务之急。 至于剩下的那些,就算几股小倭寇汇合在一起作案,声势浩大其实也不堪一击,毕竟他们是临时汇合在一起的,打顺风仗没问题,一旦逆风很容易崩盘。 可是朝中也不是没有明眼人,赵文华支持胡宗宪的原因大家都明白,胡支持加税的方式剿倭,也就是增加军事投入,其中有多少猫腻都不用细想。 无利不起早。 赵文华全力支持,必然有巨大利益在其中。 雅间里陷入安静,只有魏广德动筷子的声音,此时李芳和高拱都在分析此事的可行性。 嘉靖皇帝到底会不会拿下赵文华? 严嵩会有什么反应? 这都是需要考虑的。 “我忘了告诉你们,前几个月赵文华有想要拉山头的意思,被严阁老狠狠收拾了下,现在两边看上去关系恢复如初,可据我观察,未必。” 吃菜的过程中,魏广德注意到李芳和高拱从沉思到两下开始用眼神交流,魏广德也不打算打哑谜,直接又丢出一个炸弹,打算彻底炸翻他们。 “怎么回事儿?” 高拱率先发问。 魏广德把赵文华向嘉靖皇帝献酒的事儿和他们说了下,此事他已经从陈矩那里得到了确认。 毕竟之前消息来自严府,魏广德也不敢百分百确定有此事,可是经过陈矩的确认,魏广德自然知道此事不虚。 “赵文华完蛋了。” 听到期间还发生了这事儿,高拱立即就作出自己的判断。 没有严嵩帮忙回旋,赵文华的未来就已经被确定下来了。 不管是谁,都不会对曾经露出反意的人留情,严家现在对赵文华的态度,魏广德能猜到,高拱自然也能猜到。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知道了这事儿,把握还很大,就是该推谁出来争夺工部尚书这个职位呢?” 到这个时候,高拱已经明白魏广德的意思了,就是看他们裕王府里有没有人能够够资格争夺工部尚书这个位置。 魏广德闻言知道高拱已经懂他的意思了,于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高拱说完这话后,李芳也就明白魏广德通知他们这个消息的目的了。 想想也是,裕王府不是不知道他们在朝堂上话语权缺失的问题,可是没办法,嘉靖皇帝提拔的这些官员,只要登上高位,就越不敢公开表态支持他们,这是犯皇帝大忌的行为,只能是私底下偷偷摸摸的通气。 比如徐阶,暗中和裕王府也有联系,但是世人都知道,内阁说了算的是首辅严嵩。 如果能够安排一个裕王府的人担任工部尚书的职位,不管怎么说,在部会上就有了他们的喉舌。 就是这个人选,很不好确定。 无他,裕王府的根基还是太浅,三、四品官员倒向他们的并不多。 好一会儿,高拱才向魏广德拱手道:“多谢广德送来这个消息,我也不问你消息的来源,我知道你不会在这件事儿上骗我们。 就是,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们也想不到该怎么做,回去还要商量下。” “多谢广德,王爷不会忘记你的帮助。” 李芳也在一边接话道。 “别这么说,以前我就说过,我不管裕王还是景王,按制该裕王就是裕王,若是兄长是景王,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支持景王。” 魏广德依旧是自己一惯的说辞,他是重制,按照祖制就该是裕王,自然他也选择支持裕王。 在这个问题上,魏广德也思考过很久,觉得还是不能太露骨,得要点文人的气节。 这么说,我就不是趋炎附势,看着裕王上位的机会大而选择支持裕王,而是因为祖制,“礼”就是这样,他只是维持祖制。 第278章 人选 入夜,裕王府后花园里花厅,此刻依旧灯火通明。 裕王此时坐在上首椅子上,手臂撑在扶手上陷入沉思,而屋里其他人的表现也和他一样。 站在裕王一侧的太监李芳,还有下首上座的高拱等人此时或是愁眉不展,或是低头思索。 屋里的气氛安静的可怕,没有一丝声响发出,又是夜晚,让整个环境显得更加寂静。 “哈啊” 就在这个时候,上位的裕王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哈欠。 往日这个点,他已经上床了,今天因为高拱、李芳带回来的消息才在这里呆到现在。 关键呆在这里貌似也没什么作用,想半天他也想不到京城有谁可以推荐竞争工部尚书的位置。 要上位,那至少也得三品或者从三品官员,四品的都差点意思。 如果是顺位上去,也就是六部的左、右侍郎顶上去出任尚书,他们的人倒是够资格坐上侍郎的位置,可要直接跳两三级上到尚书位置,难度颇大。 裕王打哈欠的声音自然惊动了其他人,大家此时都把目光转移到裕王身上。 被众人看着,刚刚自己又失态了,裕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整理下常服,又对高拱说道:“高师傅,你看广德送来的这个消息准吗?孤总觉得不怎么靠谱,朝堂上可是一点风声也没有,他怎么知道的。” 裕王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开始东来西扯起来。 其实一开始看到纸条,裕王就有点不大相信纸条上的话。 魏广德才到京城多久? 他们裕王府可是京城土着,都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他魏广德怎么就能先一步知道? 虽然高拱晚上过来的时候就说了,他完全信魏广德的话,裕王也选择相信了。 信不过别人,他还信不过高拱看人的眼光吗? 可这会儿,他也只有没话找话,先把刚才的一幕掩饰过去。 “王爷,魏广德没有必要在这事儿上欺瞒我们。” 高拱只是淡淡微笑着说道。 裕王立马点头,“高师傅说的有道理,就是一时半会儿孤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哎” 高拱明白,他把和裕王府走得近的人都反复筛选了几遍,愣是一个人都找不出来,叹口气,“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按广德的意思,只要不让严家那边的人再继续占据这个位置就好。” “把消息传给徐华亭,他的关系更广,或许有人选也说不定,到时候让他推我们选的人做到侍郎的官职。” 这时候陈以勤也开口说道。 “容我们再思考两日再说,现在朝廷里丝毫没有此事传出,说明还很隐秘,不然广德那里肯定会有所提示。” 魏广德一直没有要他们动作要快的提示,高拱由此认为知道此事的人应该很少才对。 “若真能成,广德当居首功。” 裕王在上面点头说道。 这情报很重要,以前裕王府缺的就是及时获得消息作出应对,虽然不知道魏广德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可是这也说明虽然为官时间短,可人家已经建立了自己的消息渠道,就这点来说很是了不起。 裕王府可不像锦衣卫,可以肆意安插人手跟踪、调查,掌握一切他们想要掌握的事儿。 裕王府财力和人力决定了,他们只能是有针对性的进行情报收集工作。 而对于宫里,操作的难度就更大了,风险太大。 实际上,裕王府在嘉靖皇帝身边一直没有找到可信之人,很多时候都是靠着裕王的脸面和情分找到黄锦帮忙。 对于这位殿下,黄锦的态度也一直很谦恭,不过这并不是裕王可以拉拢的人,黄锦始终还是向着嘉靖皇帝的。 裕王府大概定下的方略,魏广德是第二日晚间才从殷士谵口中所知。 以为魏广德并没有裕王府的差事,自然不能去王府参会,只能是事后让殷士谵知会他一声,这也透露出裕王府是已经接纳他成为其中坚骨干的意思。 “京城里连个四品官员都找不到?” 别看尚书是二品,可只要职位合适,嘉靖皇帝点头,四品官员也是可以越级攫升到二品尚书的,只是大多数时候还是会从六部的左右侍郎和五寺寺卿中捡拔。 魏广德这会儿有点真正看懂裕王府在京中的实力了,确实弱势的很。 这也就难怪户部那边也可以卡着裕王府的俸禄和岁赐不给,裕王一点办法也没有。 能动用的关系都在低品级官员,可只要上面有人开了口,下面的人自然不敢私下通融。 微微皱眉后,魏广德还是开口继续问道:“那京城外呢?比如南京那边?” 魏广德知道南京还有个六部啊,那边的官员大多都是官员在朝中失势或者为升官做准备,先去南京把官位提起来,所以在南京的六部里大量的闲职人员,那边六部里肯定有投靠到裕王府这边来的。 从裕王府的弱势来看,说不好靠过来的稍微品级高一点的都因此失势官员,被贬到南京六部去养老去了。 可这个时候,却是让他们复启的机会啊。 当然,魏广德也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随口一说,毕竟他并不知道站裕王府这边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南京?” 殷士谵听到魏广德提到南京那边的官员,似乎瞬间呆了呆,显然之前他们还真没想过南京那边。 南京的小朝廷就是个养老院,一般调过去的就只能是养老,直到致仕为止,这也算朝廷给的体面。 没有官员愿意去南京任职,只有那种需要去南京镀金的官员,升品级的官员才会去那里,但是任职的时间都很短,几个月就会被调任新职。 因为有了这么个印象,所以殷士谵他们一开始还真没从南京那边去想着选人,只盯着京城一亩三分地了。 被魏广德这么一提醒,殷士谵还真一下子想到一个人选。 这个人靠向裕王府这边还是比较早的,因为他在任河南时遭到河南巡抚陈蕙弹劾其贪婪不法,私德有亏,为了保住官位他在这个时候投进了裕王府的怀抱。 为了帮他减轻惩罚,裕王府也是使劲浑身解数总算让他安然度过这道难关,只是被谪山东盐运同知,之后因为对兵事颇有建树,山东贼起,他会兵讨平之。 依功迁按察使,左、右布政使,皆在陕西。就拜右副都御史,巡抚其他,又被推上兵部右侍郎的位置,总督三边军务。 不过这个时候,作为兵部右侍郎,头上顶着裕王府的牌子,自然也遭到来自上层的打压,之后的结果就是去南京升迁去了,一晃已是几年时间,由此也逐渐淡出了裕王府诸人的视线。 被魏广德这么一提醒,殷士谵一下想起王府中人的其实还是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他够资历平调竞争工部尚书这个位置。 魏广德注意到殷士谵脸上表情的变化,马上就猜出来或许有戏,于是追问道:“有这样的人选吗?” “咳咳在京城里找不到,不过广德你提到南京,我还真想到这么个人,当初也是最早投靠王爷这边来的,也算是老人了” “现在什么职位?” 魏广德不想听这人的过往,现在他关心的是这人到底够不够资历竞争京城六部的职位。 “额他现在是南京户部尚书。” 听到殷士谵这么说,魏广德脑海中迅速搜寻下记忆就知道他话里说的人是谁了。 贾应春。 这个人的能力如何,魏广德当然不知道,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够爬到尚书的位置,能力应该不用怀疑。 应该说,他也是最早吃到裕王府红利的那批人了,估计早期投靠过来的都得到了升迁的好处,也就是近些年投入门下的怕是才没有得到好处,反而受到拖累。 “南京户部调北京工部吗?” 魏广德在嘴里呢喃几句,随即又对殷士谵问道:“这人可靠吗?” 毕竟都被贬南京多年,有没有生出其他心思也说不好。 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休将心腹事,说与结交知。 殷士谵摇摇头,他要表达的意思当然不是说贾应春不可靠,而是他不知道。 “这我得回去问问,毕竟他和王府里近些年是否还有往来,只有李公公那里才知道。” 李芳作为裕王的贴身秘书,自然掌握裕王府最多的机密事,或许连高拱都没他知道的多。 “尽快和王爷说下,看看南京还有没有其他人可堪用,最好早点清理下,如果有机会就启用那边的人才好。” 魏广德觉得,既然有了一个贾应春,那就可能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这些人受到王府拖累被贬到南京去养老,或许有人心里会不甘,最后选择脱离裕王府也说不定。 所以启用南京的人,还是需要谨慎选择,同时也要为他们尽量争取复启的机会才好,别寒了人心。 魏广德的心思殷士谵自然听懂了,微微点点头,“我马上回去说这个事儿,确实应该给他们考虑考虑了。” 虽然天色已晚,可是殷士谵还是匆匆和魏广德告别就去找了高拱。 裕王的机密事参与最多的,一个是李芳,一个就是高拱了。 北京和南京两地相距千里,传递个消息,一来一回也要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可没有多的时间耽误。 如果真的选择推贾应春上位,之前必然要先确认他是否还和以前一样,这些调查都是需要时间的。 之后还要为他在京城造势,都需要不短的时间,所以没工夫耽误。 先找高拱商量,再去裕王那里分说,这就是殷士谵想到的顺序,一步步走。 高拱的家离这里并不远,可以说他们这些王府属官的宅子大多都在裕王府周边,这也是为了方便王爷召见。 高拱在接待了殷士谵,从他那里知道魏广德的想法后,也很自然就想到了那个贾应春。 贾应春投进裕王府那个时候,高拱都还没有进王府讲学,资历比他老。 不过这人也只是知道,只是在他还是兵部侍郎的时候见过两次,打得交道很少。 “去王府找李总管问问。” 高拱想想就对殷士谵说道。 没多大会儿功夫,两个人就在王府外院见到了李芳。 这个时间点上,自然不能打搅裕王休息,其实真有事儿高拱和李芳商量着办了,裕王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裕王能走到现在,除了为自己,为母妃争口气的思想在产生影响外,高拱、李芳等人的推动也是密不可分的。 其实就裕王本人来说,是一个相对比较懒散,比较安于享乐的人,这样的人更适合做一个闲散王爷。 不过帝王家的事儿,可不那么简单。 都这么晚了,高拱、殷士谵跑来找自己还以为出什么大事儿,一听原来他们问起南京贾应春那边和王府的联系,虽然奇怪,但是李芳还是点头,“有的,每年都会有几封书信来往。” “人怎么样?去了南京这么些年,还值得信任吗?” 高拱急急追问道,高拱就是这么个人,做事比较急躁。 听这话,李芳不敢马上回答,而是细细想了想才犹豫着说道:“应该还行,毕竟当初王爷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才帮他脱罪,看他这些年的来信没什么变化,和以前一样,各种节日都有礼物送来。” 说完话,李芳双眼就盯着高拱和殷士谵,想知道他们这么问的原因,这其中肯定有事儿。 对于李芳好奇的眼神,高拱自然不会隐瞒,“正甫今儿不是去见广德了吗,广德提到一个思路,那就是从南京那边看有没有合适竞争京城六部尚书之位的人选。”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李芳会明白他们的意思。 “啪。” 果然,在高拱话音落下之时,李芳已经一拍大腿,“哎哟喂,你瞧我这脑子,当时杂就没想到这茬。 咱们在南京那边还有好几个被发配过去的,之前都想着去了就是养老了,杂就没想到趁机把他们弄回来。” “是啊,广德的意思就是,在南京那边的人,我们要好好查查,还和之前一样的,我们就帮他们在京城造势,争取趁此机会拿下工部尚书的位置。” 高拱点点头回应道。 “对对对,我这就去那书信找出来,我们参详参详,另外安排人去南京查查,该做的准备我们都要做起来。” “王爷那边” “王爷休息了,这事儿我们就可以定下来” 第279章 倒台 时间已经悄然来到嘉靖三十六年八月,魏广德已经从高拱、殷士谵口里知道,裕王府已经决定推贾应春上位争夺工部尚书的位置。 南京户部尚书争夺工部尚书之位,看似有点贬低,可实际上南北两京地位可是天壤之别。 贾应春通过了裕王府的考察,这个时候也知道裕王府要重新为他争取机会,自然也是喜不自胜。 其实南京六部还是很有点油水的,只不过权利小很多,处处受到北京部堂的压制。 光是每年签发盐引,就够贾应春在江南穷奢极欲生活到死,其实去不去京城他还真不怎么上心,不过要是真能去京城做尚书,也算荣归故里。 贾应春是北直隶真定府真定县人,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裕王府在朝堂高层话语权缺失,为了争取这个位置,高拱也奉了裕王的命令,秘密进了徐阶府邸密会徐阶。 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说服徐阶在工部尚书位置上提供帮助。 这些年,严家利用掌控工部的机会,在建设项目中捞得盆满钵满,但是工程质量却是堪忧。 裕王府自然也看中了工部这个要害部门,其实保证工程质量的情况下,银子也不会少捞,这也是裕王前两年被银子给愁坏了,这会儿做什么事儿想的都是捞银子,填补自己的内库。 对于裕王府的请求,一开始徐阶都没搞清楚状况,直到了解到事情真相都还有点不敢相信。 嘉靖皇帝想要拿下赵文华工部尚书的位置,这消息可没在朝堂上流传,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事儿。 高拱自然也不会把消息渠道透露出去,何况魏广德的消息肯定来自大内,问也不会说的。 徐阶将信将疑的答应下来,不过在朝堂斗争的经验还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肃卿,工部的作用你我都明白,惟中那里也不会不知道,这些年他们利用工部做的那些事儿,工部尚书的位置,他们是不会轻易让出来的,否则很多事儿怕都会暴露出来。” 徐阶说道这里,就一直盯着高拱,等待他的回应。 高拱被徐阶一提醒,也很快反应过来。 一开始他们只考虑到工部尚书被拿下,空出来的位置自然就是去争。 不过刚才听到徐阶的话,高拱有点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了,严家不会放弃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但是似乎又话里有话。 “徐阁老,有话请直说。” 高拱拱拱手对徐阶道。 “若是那边有准备,争下去的结果不好说,若是没有准备,那么最有可能接任工部尚书位置的可能就是六部里其他尚书平调工部。” 徐阶面带微笑看着高拱说道。 “换子?” 听到徐阶说严家可能挪动六部中其他尚书的位置,也要保住工部,脑海中迅速盘算,礼部、户部和兵部和严家关系不大,肯定不是严家可以动的。 严家控制的其实是剩下的三个部,也就是吏部、工部和刑部。 现在工部尚书被拿下,吏部是绝对不会动的,天官,掌握全国四品一下官员任免之权,严家可能选择的调整就是用刑部尚书顶替工部尚书的位置,其实这样的平调也是最有可能被嘉靖皇帝认可的。 “也可能是其他部堂,说不好,不过就目前来看,礼部、户部和兵部,皇上都不大可能点头。” 六部中严家的人占据三席,这应该是嘉靖皇帝最大的放权表态了,要说那三人和严家的关系嘉靖皇帝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依旧同意了他们的任免,这也显示他给严嵩足够的放权,让他维持朝政运转。 所以在徐阶看来,拿下一个尚书位置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可以分辨出皇帝对严家的态度。 其实出现这样的事儿,也就是皇帝会在事前和他们内阁通气,商量下人事调动就行了,到时候他把人选一提,皇帝点不点头无所谓。 不是他徐阶的人,也能表现出他大公无私的一面来,这是好事儿,何况徐阶现阶段还不想和严家站在对立面上。 忍让了这么久,在没有看到皇帝态度转变前,他是不会有丝毫动作的。 第二日,徐阶入内阁办差,手里拿着一份宣大总督送来的弹劾奏疏就发愁。 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兵部右侍郎杨薄弹劾怀隆兵备副使吴宾,分守冀北道参议任希祖,久不赴任玩愒秋防。 徐阶愁就愁在吴宾和任希祖貌似都是严世番推荐上来的人,估计花了不少银子买的官,都八月了还不到任地方,秋后草原兵强马壮之时就是他们大规模行动的时候,这自然是不行的。 徐阶不打算在这份奏疏中写什么,干脆就拿着奏疏去了隔壁严嵩的公房。 “阁老一大早就被皇上召入西苑了。” 没有看到严嵩,只有严世番在屋里,从书吏口中,徐阶才知道严嵩被嘉靖皇帝叫走了,也只好进屋找严世番说这事儿。 西苑,永寿宫中。 “惟中,朕早已下诏让工部重修正阳门城楼,昨日朕去看了,门楼木石物料都为备齐,何故?工部在做什么?他赵文华要做什么?” 嘉靖皇帝语气森然的质问道。 修炼以后,嘉靖皇帝时刻提醒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要知道这心情不好也是会影响修炼的。 这两月他一直强压心头的不满,只是传口谕催促工部,不想昨日路过正阳门楼依旧如故,差人打听才知道,虽然最后工部应了旨意,可是材料却一直拖延着未备齐。 严嵩听出嘉靖皇帝语气不善,但是作为干儿子他还是要保一保的,至少在没有准备好新人选接替前必须保住。 不过此时严嵩也听出来了,嘉靖皇帝对赵文华那是相当不满,或许这次可以侥幸过关,但是还是要准备后手以保万全。 “该部正官事繁,而今门楼木石物料筹备集齐最好钦命侍郎及该监官各一员专管。” 严嵩想想才说道:“文华因昨岁冒暑南征致疾似非旬月可愈,若二侍郎俱有差,部事缺人管理,请皇上添设侍郎一员协理之” 在严嵩离开永寿宫时,嘉靖皇帝只是随意抬眼看了看严嵩的背影,稍后又闭上眼睛继续修炼。 严嵩回到内阁见到严世番,就把在西苑是嘉靖皇帝的话和严世番简单说了说,严世番顿感不妙。 而隔壁的徐阶自然不知道,就在近日嘉靖皇帝终于还是按耐不住打算出手整顿六部了。 以往六部尚书这样重大的人事任免,嘉靖皇帝都会召集内阁阁臣一起说,只是这次似乎考虑到什么才单独召见的严嵩。 第二天,工部上的一份奏疏就送进了司礼监,送进了永寿宫。 工部上疏请以工部左侍郎雷礼、太监袁亨管理正阳门城楼营造,同时还在奏疏中请添工部侍郎一员,命吏部推择。 和昨日严嵩的意思完全一样,嘉靖皇帝听完下面人读完奏疏久久沉默不语。 头一天的事儿,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在工部上书请定侍郎和监官各一员专管正阳门城楼大工程的时候,他也通过万事通们快速的传播知道了此事。 万事通,自然就是个部衙里面的办事人员,各部衙们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很快传遍在京各衙门。 魏广德已经因为赵文华的事儿等的嗓子都快冒烟了,都一直迟迟不见下文。 虽然裕王府并没有问什么,可是魏广德也知道传递过去这个消息可不是小事儿,马虎不得。 今天传开的消息,总算让魏广德感觉到似乎风开始刮起来了。 下午的时候,吏部尚书吴鹏就收到宫里递来的条子,让推选出任工部侍郎人选。 昨日夜间,他就已经收到严世番送来的消息,所以自然是早有准备。 实际上,昨日严世番送来的消息里就有推荐人选,那就是掌通政司事左通政卢勋及严世番本人。 严世番本身就挂着工部左侍郎官衔,只是名义上并未入工部办差,而是协助老爹打理内阁事务,但通过赵文华他早已控制工部实权。 至于通政使司左通政卢勋自然也是严家一系的人,这个时候让他脱离通政使司进入工部也算是奖励这些年兢兢业业的功劳。 皇帝会选择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做好准备。 一旦赵文华失势,他们还能掌控工部衙门。 第三日,吏部尚书吴鹏把推择名单送入西苑,晚间的时候就有消息传出,嘉靖皇帝点了卢勋出任工部左侍郎。 当然,魏广德知道的更加详细一些。 在工部侍郎人选选择上,嘉靖皇帝倒是不反对严世番出任,可是严世番此时是以工部左侍郎掌尚宝司事,所以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卢勋。 严世番虽然贪财,但是这才名却也是大,不止是歪才,他对经史子集、历史等都是相当熟悉,也是个鉴宝高手,说才华横溢那是一点没有夸张,只是后世大多只说他“鬼才”。 至少嘉靖皇帝是对严世番的才华满意的,所以才让他负责尚宝监,自然也不想让他又分心工部事。 给小内侍几两银子,小内侍欢天喜地的走了,魏广德就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他要出门。 这几天在西苑发生的,围绕工部的事儿,裕王府自然也是知道的。 今下午高拱就差人请他晚上过去赴宴,也是一种相互交流方式。 依旧是那间酒楼雅间,很快魏广德就了解到裕王府收集到的信息,这次嘉靖皇帝并没有召见徐阶,只是在事发前一天召见了严嵩。 这些事儿,魏广德之前已经从陈矩那里知道了。 魏广德的判断是嘉靖皇帝似乎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削严家的权利。 嘉靖皇帝已经感觉到了,朝政维持愈发困难,主要还是在于钱上。 严嵩的理财,其实就是东挪西凑,拆东墙补西墙那一套把戏,糊弄得了一时,却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的,总有玩崩的一天。 到时候怎么办? 他现在需要的是可以开源节流,能够为朝廷找到新的财源,之前的海贸虽然还可以,毕竟规模有限。 嘉靖皇帝并不喜欢大规模发展海贸,把大批大明出产之物对外销售,这样不能让他的子民享受到这些物品,他总感觉不对。 是以,在他心里始终还是觉得祖制是对的。 “之前我们以为可能会在拿下赵文华后公推工部尚书,到时候只要徐阁老能把贾应春提名即可,剩下就是我们的事儿了,现在看来我们失算了。 皇上应该还没有做出决定,我们还是不要掺和,等着徐阁老提名就好。” 人选,肯定是要阁老或者吏部推举出来的,嘉靖皇帝心目中不大可能已经有人。 “广德的意思是” 高拱不解的看着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只能报以苦笑,淡淡说道:“严阁老那边有准备了。” 闻言,屋里的高拱、李芳等人都沉默下来。 “顺其自然,在尘埃落定前我们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总是有机会的。” 魏广德看众人脸色的表情,想想操持了两三个月最后等来这么一个结果,肯定大家心里都不会好受,只好开导道,“最起码赵文华应该是完蛋了。” 第二天魏广德进翰林院上值,不多久芦布就快步进来,在魏广德耳边小声说道:“刚听到的信儿,工部赵尚书上奏请由工部侍郎暂时接管部印,免得耽搁朝廷大事。” 魏广德放下手里的书,叹口气,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芦布已经拜在魏广德门下,不是以前那种从属关系,而是已经成为主仆关系。 赵文华这份奏疏,嘉靖皇帝会怎么批红,这非常重要,将彻底决定他的命运。 不过这个时候,不管是魏广德还是裕王府,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结果,即便如严嵩、徐阶等高官也没法左右。 下午上值的时候,高拱那边派人送来一个消息,内阁严嵩、徐阶被召入西苑。 而此时的永寿宫里,严嵩和徐阶肃立在殿下,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身前御书案上放着一本奏疏。 “重建正阳门城楼,是朕的意思,实在是城楼太过破旧,你们看看赵文华又做了什么,推三阻四” 嘉靖皇帝看看殿下两位阁臣,语气忽然由平淡急速转为高亢道:“今大工方兴,司空乃其本职,赵文华既有疾其令回籍餋病,即推勤能堪司空任者。” 第280章 部议 “今大工方兴,司空乃其本职,赵文华既有疾其令回籍餋病,即推勤能堪司空任者。” 嘉靖皇帝言犹在耳,严嵩和徐阶此时已经颤巍巍走出西苑大门,不自觉回头又朝里面看了眼。 雷霆雨露,也就是这样了。 一刻钟前赵文华还是工部尚书,朝廷堂堂正二品大员,可是到了现在,他什么也不是了。 在嘉靖皇帝说出让赵文华回家养病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可逆转。 天子,金口玉言,口含天宪,不外如是。 严嵩这个时候其实已经琢磨过味儿来了,那天他给嘉靖皇帝的解释,貌似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说之前嘉靖皇帝还在摇摆要不要撤换赵文华,那么在他说出赵文华去岁在江浙督军剿倭而染病后,嘉靖皇帝就已经决心要拿下他了。 锦衣卫不是样子货,赵文华在江南做的那些事儿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严嵩,说不定嘉靖皇帝也知道了,只是在用人上,皇帝不是按照品行决定官员命运,而是依据你的办事能力。 有能者上,庸者下方是御下之道。 品德高尚的人,若是个实务上的庸才,那是不能用的,用了只会祸害地方。 能力强道德低下些的反而可以用,因为他们能把地方治理好,即便贪点,让治下百姓困苦些,却可以保一地平安。 当然,谁都想找几个品德高尚,能力出众的人才,可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何况朝堂这样的大染缸,一开始或许会坚持,可是长久能坚持下来的又有几人。 此时天色已晚,不过对于阁老来说,凭着宫里发的牌子依旧可以在北京城里东摇西晃。 只是对于严嵩和徐阶来说,这会儿他们都没有心思想别的,在西苑门外道别后就上了各自的轿子,“快走。” 严嵩现在要回去和儿子商量下工部尚书这个位置换谁来做,吏部推择,吴鹏那边到是好说,可一时半会要找到合适的人选,还要嘉靖皇帝点头就有点麻烦了。 而徐阶自然也要缕缕头绪,上次已经答应了高拱推举裕王府的人,也就是贾应春。 自己是真的按照之前说的推他还是换自己这边的人? 在轿子一晃一晃中,徐阶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就推贾应春好了,资历够,卖好裕王府,成不成和自己无关。 至于严世番那里可能的责问,反正不是他的人,就说自己是公心,看了满朝大臣感觉都不合适就行了。 贾应春当初升官去南京做尚书,都以为他这辈子就在南边养老了,没想到他还和裕王府没有断了联系,居然赶上这好事儿。 第二日,六部九卿都被召集到内阁部议,目的自然是由吏部尚书代表他们上工部尚书的推择名单。 除了赵文华外,其他人都到了,随堂的书吏都自觉离开后,坐在上首左侧位置的严嵩才耷拉这眼皮说道:“这次叫大家来,我想你们也猜到了,这两天工部的事儿闹得很大,就是一个城门楼子的事。 事不大,可这是皇上钦自下的旨意,我们这些做臣下自然应该尽心竭力去做好,这也是我一惯的做法。” 说这话的时候,严嵩还抬手冲着西苑抱抱拳,“工部这次没有做好,皇上又感念文华前些年为朝廷办差两下江南剿倭,现在染疾在身需要休养,所以恩准赵尚书回籍养病。 赵尚书离开,可工部的差事不能停下来,需要我们推选出新的工部尚书” 严嵩喘着气把事儿都说了一遍,期间不是停下来咳嗽两声,喝口茶,不过总算把事儿说清楚了。 赵文华去职,他们要推选新的工部尚书人选,由吏部尚书吴鹏代奏。 下首几位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太常寺、大理寺等部的堂官都很默契的点点头。 来到这里没有看到赵文华,联想昨日传出的消息,他们已经有个大概的猜测和工部有关,只是没想到赵文华是直接去职,回家养病去。 毕竟赵文华是严嵩的干儿子,这是满朝皆知的消息,严嵩肯定是要保他这个干儿子的。 只是现在听严嵩话里的意思,赵文华完蛋了,现在大家可以提名新的工部尚书人选。 徐阶坐在旁边双目微闭,貌似事不关己似的。 而下面的官员则是都纷纷低下头,看似思考一样。 “大家有什么人选吗?” 严嵩看没人说话,又开口问道,“大家畅所欲言” 所谓的部推,不过几位高官之前都没有得到风声,在这个时候自然是提不出合适人选的。 在阁里说了半天,也没找出几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时候,引出话题后一直耷拉着眼皮的严嵩睁开眼睛看看屋里众人。 他的目光极有穿透力,很快就被众人注意到,随即都闭上嘴巴,等待首辅大人说话。 “各位同僚,大家都知道,这次工部在办理皇命上出了差错,所以这次选择的工部尚书必须是熟悉工部的大臣出任,除了正阳门,还有宫里三大殿都要修,责任很大,非老成持重之人主持不可。” 严嵩的话说道这里,屋里众人不由得都是点头。 这个时候他们推举的这些人,说实话,虽然是升职,可是肩上扛的责任也很大,稍有差池怕是仕途尽毁。 这里,显然只能是严嵩一系的人出任工部尚书最合适,因为严嵩身为首辅,实际上对朝廷财权影响非常大。 只要在财务上稍微压一下,差事就能给搅黄了。 徐阶这个时候也是不禁扭头看了眼严嵩,然后又迅速恢复如常。 “我思来想去,眼下最适合出任工部大司空的人选,只有” 严嵩说道这里的时候稍有停顿,目光却是看向了刑部尚书欧阳必进,“任夫,你出任浙江布政使时,做出过人力耕地机解决当地劳力不足的问题,想来你对工程营造方面也有所涉猎才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从刑部尚书位转迁工部?” 严嵩提出让欧阳必进出任工部尚书? 一边的徐阶微微皱眉思索后就点点头,确实,好像欧阳必进在浙江任上和总督两广之时,都兴修不少利国利民的工程,接任工部倒是合适的很。 其他人听到严嵩的提议,都是先惊愕,后认可,都在点头,只有欧阳必进坐在那里没有出声,似是在思考其中的得失。 坐在这里的人,倒是没有人去关注严嵩和欧阳必进之间的关系,他们肯定是一党的,两人是亲戚关系,欧阳必进一路仕途顺畅也是因为严嵩在后面使力。 不过欧阳必进这人,能力是没的说,品德也行,和严世番不是一路人,他并不贪财,相反在地方上还做了不少好事儿。 只是这刑部转工部,未见得是什么好差事。 欧阳必进还没说话,一边的徐阶忽然开口说道:“首辅大人既然已经提出来一个合适的人选,我这里也提一个,大家议议,看能不能呈送皇上御览。” 徐阶在严嵩发话后才说话,这也算是官场上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肯定是领导先说。 徐阶说这话的时候,姿态也摆的很低,就是认可严嵩的提名,他补充一个,算凑个数。 下面的九卿本来也没什么准备,都没有人选,先前也就是胡乱一说,现在首辅和次辅要提出人选,他们不知道是否是内阁已经议定之人,所以都没有表态,等着看到底是谁再做决定。 徐阶提出人选,严嵩并不奇怪,昨儿徐阶也在,一晚上时间足够他考虑人选了。 “我觉得,现任南京户部尚书贾应春可以胜任工部尚书一职。” 在徐阶说出自己推举之人后,严嵩首先就扭头看了徐阶一眼,之前朝中有人想要谋求南京的贾应春回北京的消息,他的耳目已经通报过,只是他一直没有想明白回北京能做什么官职。 这个时候贾应春的名字被徐阶报出来,自然严嵩想到的就是徐阶老早就在推动此事了。 当初把贾应春调到南京不就是为了削除裕王府在朝堂上的影响吗?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贾应春又靠上徐阶这条大腿了。 在很短的时间里,严嵩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南京和松江府靠的近,应该是贾应春和徐阶老家人有了什么联系,才投进去的。 至少在严嵩印象里,没有收到过贾应春给徐阶送礼的消息,那么贾应春的东西应该是直接送到松江府徐阶老家去的。 “这贾东阳之前在兵部任事,之后升迁南京户部多年,一下改任工部,怕是不大合适。” 这个时候吏部尚书还没有说话,礼部尚书吴山就先开口了。 “工部这几年的大工,其实都是在于理财和统筹,贾应春在兵部和户部做的都还好,应该是可以胜任的,又不会让工部尚书去砌墙做木工活儿。” 徐阶微微一笑,对着吴山就说道。 吴山想想也是,那些工程重大,可是作为工部尚书,只要做好人员调度和材料筹集就好了,这两项貌似贾应春还真能做好,毕竟他曾经总督军务,而这期间边墙的建设就是主要工作。 贾应春还真有做大工程的经历,适合出任工部尚书。 其他人在徐阶和吴山一问一答中也作出了自己的选择,都是微微点头,但是都不说话。 这时候吏部尚书吴鹏刚想张口,这可和他们计划的不同,他们只打算推欧阳必进上名单,请嘉靖皇帝御览,自然这个时候他需要说话搅黄徐阶的提名。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吴鹏眼角余光注意到严嵩在冲他微微摇头,那意思很明显,不要他说话。 有了严嵩的提示,吴鹏很自然就选择了闭嘴。 “工部尚书的推择名单上写欧阳必进和贾应春的名字,大家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看到屋里没人说话,严嵩这时候清理下嗓子开口问道。 徐阶这时候半转身对着严嵩微微抱拳弯腰,随后转回保持原来的坐姿。 而堂上其他人从礼部尚书吴山开始都纷纷向严嵩抱拳躬身,那意思很明确,都没意见,有意见自然有人会说话。 这次参会,纯粹就是走过场来了。 开头严嵩就说工部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一下子堵住了他们的嘴。 他们知道工部够麻烦了,可不知道皇帝要换工部尚书,谁都没准备。 “既如此,万里,你在这里写一份奏疏,我和徐阁老一会儿送进西苑请皇上御批。” 万里,自然就是吏部尚书吴鹏了。 听到严嵩的吩咐,吴鹏自无不可,马上拱手答应下来。 吴鹏出任吏部尚书,把吏部完全搞成了严家的一言堂,他就是个甩手掌柜应声虫的角色。 其他的尚书自然对他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没看到人家刑部尚书欧阳必进还是严嵩的亲戚,可也不是事事都顺着严家的意思办,做事还是很公正的。 哪像吴鹏,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吴鹏去旁边屋子写奏疏,其他人纷纷以衙门事务繁忙向严嵩和徐阶请辞,快速离开了内阁。 而由刑部尚书欧阳必进和南京户部尚书贾应春两人上工部尚书推择名录的消息,也很快就在京城各衙门中传开。 魏广德在翰林院里自然也很快得到了芦布听来的消息,贾应春总算上了名录,裕王府的忙活不算不费。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西苑,永寿宫。 吴鹏的奏疏字儿不多,就是简述了部议的参会之人后,就写了大家都认可的人选,一共两人,一个是欧阳必进,还有一个是贾应春。 同时依照印象,又简述了欧阳必进和贾应春的履历,比较笼统的,但还是大致无差。 “你们觉得这两人谁合适?” 嘉靖皇帝并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决定,而是对殿下垂手肃立的严嵩和徐阶问道。 对于欧阳必进,严嵩早有一番说辞,这时候自然把他在任上做出的成绩说了一遍,嘉靖皇帝边听边点头。 而到徐阶时也是着重描述贾应春在兵部任上曾经负责边墙工事的修葺,在工程方面也是有经验。 “任夫有六十了。” 两人说完话后,嘉靖皇帝忽然对严嵩问道。 严嵩对此也是早有准备,立即躬身道:“大司寇虽年六十,然精力尚健,前些年建外城时必进负责督造的工区,诸事着有勤能绩。” 说完话,严嵩就朝嘉靖皇帝行礼道。 显然,嘉靖皇帝已经有了倾向,他看好欧阳必进,阻止他出任工部尚书最大的障碍年龄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第281章 罢官 “东阳去南京多久了?” 嘉靖皇帝问完严嵩后,又对一旁的徐阶问道。 “有四、五年了。” 徐阶连忙躬身答道。 “这人能力还是有的,在南京呆的也够久了。” 说道这里,嘉靖皇帝停顿片刻,似乎作出最后的决定,这才开口说道:“罢工部尚书赵文华回籍,以刑部尚书欧阳必进代之,刑部尚书就由贾应春来做,也不用再议了。” 听了嘉靖皇帝的安排,严嵩虽然眼中漏出微微失望的眼神,但很隐晦,没人注意到,而旁边的徐阶眼中却是精光一闪。 以前六部被严嵩党羽占据一半的席位,虽然刑部的重要性并不大,可是怎么说也是一个尚书官职。 “告诉欧阳必进,工部的主要差事还是三大殿、宫门,还有正阳门城楼,侍郎雷礼和太监袁亨管营造,工程浩大,另遣给事中郑国宾、御史宋仪望监督。” 虽然有宫中太监监管,可是嘉靖皇帝被工部闹出的这次幺蛾子还是很不放心,又安排了给事中、御史这样的清流监督工程进度。 做出这样安排后,嘉靖皇帝总算是放心多了。 在严嵩、徐阶告退离开永寿宫后,嘉靖皇帝转头对黄锦吩咐道:“传话给东湖,尽快查实前日所奏之事,不得延误。” “是。” 黄锦在一边低眉顺眼答应一声,虽然严嵩见到他还算客气,赵文华也找机会经常给他送财物,可是嘉靖皇帝刚才吩咐的那句话,实际上已经把赵文华置于死地了。 前些日子,兴许是闻出了什么味道,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密奏,弹劾工部尚书赵文华连岁视师江南赎货殃民要功偾事。 其实告的就是赵文华前两年去浙江、福建指挥剿倭过程中,在江南强买强卖,低价大肆强买土地宅院、丝绸、古玩字画等物,更是侵占他人军功、贪墨奖赏等不法事,引发底层卫所将士不满。 看到陆炳的奏疏,嘉靖皇帝是愤怒的。 赎货殃民,是针对地方,而强占卫所将官功劳,这可就不同了。 卫所是老朱家的统治基础,卫所问题身为皇帝自然清楚,他都不好轻易插手。 好容易卫所军中有将官悍卒奋勇立功,主要功劳和奖赏还被你赵文华侵占,长此以往影响甚坏。 现在沿海卫所为什么在剿倭战事中用命,很大原因还是胡宗宪不断提高的赏格,一颗真倭首级老值钱了,而这些钱大多都是加派地方所得,本该是朝廷的钱。 这些年,江南财富大半留在江南剿倭,转运入京的财货大减,也是朝廷财政严重亏空的原因之一。 当即,嘉靖皇帝就严令陆炳查实详情上奏。 现在,他需要陆炳详查后的结果。 其实这些事儿,就连黄锦也是略有耳闻的,毕竟朝廷在江南还有大量镇守太监、中官等人,他们就是内廷延伸到地方的眼线,和锦衣卫在各省部署锦衣卫一样,都是为了搜集地方情报。 只不过外廷的事儿,内廷在没有皇帝责问前一般不会主动上告。 因为一旦由内廷上书弹劾外廷文官,很容易就演变成内廷和外廷之间的争斗,引起朝局动荡。 只要没有危机皇权,太监们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有派驻地方的宫人从中分一杯羹,只有在他们漏出反意等苗头的时候才会考虑要不要告密。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还是很有道理的,在赵文华得势的时候,这些事儿都发生了,也没有见人告发。 这摊上事儿了,锦衣卫就出手密告,等赵文华罪行公开后,朝中的清流还会前仆后继的上书弹劾,到时候即便严阁老控制通政使司也没用,也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很快,赵文华去职返乡养病的消息就彻底传开,而官职递补也传了出来。 赵文华去职后工部尚书之位由刑部尚书欧阳必进接替,而空出来的刑部尚书之位则调南京户部尚书贾应春接任。 裕王府得到消息后,府里上下自然是弹冠相庆,总算是拿下一个尚书位,裕王府在朝中也不再是孤立无援了。 在裕王府内一处花厅里,裕王、高拱等王府属官在座,结束相互恭贺后才坐下,逐渐平复激动的心情。 “王爷,这次的事儿,首功还是靠魏广德,若不是他提前发现端倪,就赵文华之事爆发到现在不过区区几日光景,我们根本来不及布局。” 高拱在一边满脸笑容对裕王说道。 “对对对,老师说的对,若不是知道赵文华在父皇那里失势,本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父皇会直接把他换下,让他回乡养病,还以为会派出御医,宫中赐药以示恩宠。” 说到这里,裕王还感慨的摇摇头,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不是王府属官,不便来本王这里,下来还请老师设宴感谢一番,不要让人感觉咱们慢待了。” 裕王又接着对高拱说道,“其实,本王还真想见见他这个传胪。” “呵呵,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不急。” 高拱笑道。 到这个时候,外廷都还不知道赵文华已经回不了老家了,他的命运已经被嘉靖皇帝裁定下来了。 魏广德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只是诧异一次部推就定下两个尚书之位,这朝廷的效率什么时候变这么高效了。 魏广德也没有想到,谋夺工部尚书之位不成,却弄到一个刑部尚书官职。 好,都是正二品,其实差别也不大,反正都是朝廷的高层了,掌握话语权的一类人。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去竞争这样的位置?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没心思看书了,胳膊撑在书案上支着头,就在那里瞎想。 晚上,魏广德又去了那间酒楼,高拱、李芳等裕王府高层都到了,唯一差的也就是裕王殿下没有亲自到场。 这待遇已经很高了,而且魏广德也不敢这个时候见到裕王,他知道裕王身边肯定有锦衣卫、东厂,甚至景王府的密探在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魏广德这会儿虽然打定主意靠向裕王府,可也不想在皇位之争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就公开站位。 至于亲裕王府而疏远景王府,自然也只能是祖制说事儿,反正就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已经确定下的立场。 宴席散后,魏广德醉醺醺回到家里,张吉送来醒酒汤后还顺带递上一封家书。 “九江来的?” 魏广德有点奇怪,接过信封拆开,抽出信纸就看了起来,没一会儿脸上表情就精彩起来了。 “腊月十二,算算时间还有三个多月。” 魏广德看完信后,咂咂嘴,把信纸折好重新放入信封中。 这事儿,还得写奏疏上奏到嘉靖皇帝那里,挺麻烦的,和后市比起来确实牵扯太大了。 想想一个从六品官员请事假,就要给皇帝上奏疏,天下官员有多少,皇帝看得过来吗? 明朝官员的假期主要有例假、赐假、病假和事假。 前三类假期都好理解,例假就是朝廷定下的休沐日,赐假就看皇帝心情了,当然也有特殊事由带来的朝假,至于病假就不说了,都病倒了自然没法干活。 至于事假,各种需要耽搁时间的事儿都算在其中,但是主要还是婚丧嫁娶一类的,朝廷也是有规制的。 不过现在魏广德发愁的是,自己要回老家娶亲了,这个事儿还要写成奏疏报到嘉靖皇帝那里御批,想想就觉得别扭。 是的,家里这次来的家书,没其他的事儿,唯一交代的就是腊月十二魏广德要去南京迎亲,然后带着新娘子回九江完婚。 这完婚的事假,按制剔除来回路程上消耗的时间,可以在家呆的时间满打满算就是两个月。 魏广德又默算了行程,十月离京南返,应该可以赶上运河封冻停航前最后一趟客船南下返家。 要不要路过南京的时候和徐邦瑞先见一面,至于先见一见徐江兰,魏广德是不敢去想的。 这年头礼制被看的很重,除了特殊情况能够偶遇外,夫妻双方是不能提前见面的,古代的相亲其实都是偷偷摸摸的偷看,可不像现在确定下时间和地点,双方就凑到一块见上一面吃顿饭要电话号码。 算了,这会儿酒意上头,魏广德也不去想这事儿,先睡一觉再说,有的是时间纠结这奏疏怎么写。 第二日,内阁拟旨后送司礼监批红,在一大早就送到六科,对于朝廷大员的人事变动,又是经过部推,六科自然不会有丝毫阻拦的就通过,盖上打印,下发旨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自此一场围绕工部的大戏就此结束的时候,一场更大的风波却是悄然来袭。 魏广德接到陈矩的消息还是略微慢了一步,在嘉靖皇帝选择要发落赵文华之前,知道此事的除了经手人陆炳,就只有一直呆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黄锦,即便是御前太监陈矩也是在陆炳奉上赵文华贪赃枉法证据的时候才知道此事。 抽空,忙不迭安排自己的干儿子给魏广德送去消息。 听到锦衣卫已经把赵文华犯罪证据送交御前,魏广德眨眨眼,让张吉给了小内侍打赏离开后才咂咂嘴。 自己和赵文华并没有恩怨,赵文华贪功也没有贪到自家头上,还是算了。 不管怎么说,赵文华都是严嵩的干儿子,这个时候自己冒出来也去奏赵文华一本,也不知道严嵩严世番父子会怎么想,虽然貌似他们两家的关系已经破裂。 魏广德不打算掺和,可是满朝文武想要掺和进去的却是大有人在。 几乎在消息传到外廷开始,通政使司就忙活起来,都察院御史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消息传出的时候,也顺带说了锦衣卫已经搜集了不少赵文华的罪证,他们御史告状就更不需要证据了。 放以前他们还要考虑下,现在就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一份份弹劾奏章雪片般飞入宫中,仅仅两天时间就已经堆满了嘉靖皇帝的御书案。 “不要读了,以后这样的东西都丢一边去,别送过来了。” 嘉靖皇帝看着堆满御案的奏章,非常不耐烦的说道。 “是,陛下。” 高忠急忙示意身后两个小内侍把御书案上的奏章都收走,陛下很不高兴了。 想想也是,这么多人知道赵文华的那些勾当,可之前也没人上奏,这个时候到是上赶着来了。 “把上弹劾奏章的人都给朕记下来,我要看名单。” 看着两个小内侍手忙脚乱的收拾奏章,嘉靖皇帝没好气的吩咐一声,这些日子他感觉自己老是在生气,似乎功力也有倒退的迹象,不由更加恼怒起来。 “传旨内阁拟招,罢去赵文华一切官职。” 之前的旨意并没有罢官,只是让赵文华回乡养病,虽然交出了工部尚书大印,可他依旧还是有品级的官员,但是这道旨意一出,赵文华就不再有官职了,充其量只是有官身的白身官员而已。 当然,这样的赵文华还是有翻身之日的,只要朝廷重新启用他。 自然,这是不能让那些参与弹劾赵文华的官员们满意的,在清流们举朝相贺,高呼人心大快的时候,依旧有不少官员在上疏弹劾魏广德贪墨,特别是一份奏疏中说赵文华今日修建豪宅的材料大多是贪墨的新建西苑丹房的材料。 高忠看到这份奏疏就有点坐蜡了,该不该给嘉靖皇帝看呢? 皇帝已经发话了,不看这些东西,烦。 可是这份奏疏所说的,却又不得不让他重视起来,若真是赵文华贪墨宫中的材料给自家修宅子,这罪可就有点大了。 高忠带着奏疏找到黄锦,黄锦看了也是皱眉,这奏章送上去,赵文华不死也要脱层皮了,几乎就是要赵文华老命了这是。 皇帝心情不好,送还是不送? 纠结片刻后,奏章还是被递到了嘉靖皇帝的御案上。 从卸职到罢职,此时的赵文华正在府里收拾细软金银准备回乡养病,先避避最近的风头,来日再找机会孝敬干娘欧阳氏,寻求干爹帮助东山再起。 朝中御史、给事中打断弹劾他贪赃枉法的事儿,赵文华自然知道,可是这时候却没法做什么。 严家并没有出手保自己,那只能先夹着尾巴逃离京城再说。 到此时,赵文华才深刻体会到当初下的臭棋,似乎是把干爹得罪狠了。 第282章 倒赵 赵文华在自家豪宅里深深的后悔着,而在赵府周围,越来越多形迹可疑之人出现在附近,严密监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巡视赵府前后门及周围的院墙。 他们自然是锦衣卫陆炳安排的人手,目的就是要彻底封锁赵文华转移赃款的通道。 宫里已经传出话来,嘉靖皇帝在看了那份奏疏后再次暴怒,要办了赵文华。 办这样的贪官,锦衣卫自然是最喜欢做的,因为每次行动就意味着有不菲的银钱可以收入囊中,所以被抽调之人都是欢欣鼓舞,立即召集手下赶过来。 而事发之后,数个拿着小牌子的内侍也从宫中不同的门禁出宫,各自奔向了京城各处的官邸。 消息,丝毫不受夜禁的影响在快速传开。 很快,各家派出去观察赵府情况的人都回报说,赵文华府邸外有许多疑似锦衣卫的人存在,他们已经严密包围了赵府,似乎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命令所以才没有破门而入进行抄捡。 现在赵府还一片风平浪静,不过他们也观察到一个情况,那就是这个时候的赵府似乎是准进不准出的状态,有几个从赵府离开之人很快就会悄无声息的被人拖进僻静小巷,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人了。 此时,在家休息的严嵩自然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严嵩和其他高官青云直上后就过上莺歌燕舞的生活不同,严嵩只有正妻欧阳氏一人,并没有纳几房小妾过上多姿多彩的生活,在生活上和严世番完全就是两种人。 也是因为欧阳氏的关系,让他和欧阳必进之间有了亲戚关系。 “文华是真的没救了吗?” 往日里,赵文华对欧阳氏这个干妈还是非常孝顺的,至少表面上把她哄的很好,欧阳氏也乐意演戏,表现出对赵文华的喜欢。 上次百花酒的事儿,欧阳氏其实心里也是对赵文华有了看法,只是严世番觉得还不易马上和赵文华翻脸,所以欧阳氏才会假意居中调节他们的关系,言归于好,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样。 “不管怎么样,明日还是要试着救救,不然其他人还怎么看我。” 严嵩浑浊的双眼在这一刻散发出精光,朝中不少官员还都依附于他,他们并不知道严家和赵家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裂痕,若此时不出手试试,保不齐人心就散了。 嘉靖皇帝传话到内阁要罢赵文华全部官职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 皇帝的命令,明日一早自然就要马上去办,不能耽误的。 旨意拟好后不管是司礼监还是六科也绝对不会阻拦,可以说赵文华的命运在这道旨意下发之时就已经注定,他也只能是做做样子。 “庆儿之前说派人还是要去给文华送信,当时你怎么不拦着?” 欧阳氏又问道,庆儿,自然不是指西门庆,而是严世番。 庆儿,就是严世番的小名,所以坊间传闻,《金瓶梅》书中“西门庆”的角色,其实正是作者兰陵笑笑生依据严世蕃这个真实人物所虚构出来的。 “无事,若是他懂事的话,这个时候该做什么,他心里有数才是。” 严嵩话里的意思,自然就是他以前和赵文华的一些书信往来,毕竟这么多年的所谓父子关系了。 赵文华前两年出巡江浙、南直隶的时候,他和严家也是书信往来不断。 传个消息给赵文华,懂事的话就该处理掉这些手尾,若是想要以此为凭据要挟谁,那就是做春秋大梦了,只会死的更快。 陆炳虽然极得嘉靖皇帝的信任和恩宠,可是严嵩也不是吃素的,甚至说权势,严家绝对稳压陆炳一头。 不管怎么说,严嵩还是当朝内阁首辅,说句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而陆炳呢?不过就是嘉靖皇帝手下的爪牙,特务头子。 普通的贪官自然是怕他的,可是真正有了一定身份和级别的官员,并不怎么惧怕他,毕竟一切行动都绕不过西苑里面那位。 只要你还有圣眷,就不用担心锦衣卫会对你做什么。 所以在严嵩和陆炳对上的话,陆炳一般会选择退避三舍,而绝不会和严嵩怼上。 此时徐阶、景王府、裕王府等足以搅动京城风云的各大家都已经知道消息了,没人去刻意隐瞒这些。 魏广德的宅子今晚却是份外安静,并没有闲杂人等前来送信,陈矩传递的消息之迅速远超其他人,只是魏广德并不打算在这事儿上做什么,而是选择了作壁上观。 而此时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大门洞开,一队队锦衣卫被派出,前往京城内外捉拿人犯归案。 嘉靖皇帝当然不会因为一封奏章就直接对朝廷二品大员动手,那怕他已经赋闲在家。 飞鸟尽良弓藏,这样的锅嘉靖皇帝可不背。 自然,那份弹劾赵文华侵占皇室资产,贪污西苑砖石材料用于自家豪宅营造的奏章已经交到了陆炳手里,现在就是对所有涉案人犯立即缉拿,严家审讯,务必确保人证物证俱全。 嘉靖皇帝吩咐下来的案子,自然算是钦案了,陆炳不敢怠慢,马上召集手下精兵强将分析案情,确定所有涉案人员,部署实施抓捕行动。 这一夜,北京城是动荡的,大街上不时传来锦衣卫缇骑大声呼喝纵马而过的场景,夜禁的北京城在这一刻似乎重新焕发出活力。 巡夜的京营官兵也被这毫无征兆的阵仗弄得一头雾水,可是看着这些穿红色战衣的骑士却是丝毫不敢阻拦,远远看到就避到路旁让出通道。 多少年了,京城没有出现这么大规模的锦衣卫出动抓人了。 穿红色战衣的锦衣卫可是和平常大街上那些灰蓝色军衣的锦衣卫不同,他们就是负责抓人的,可不管街面上的事儿。 许多参与西苑营造的低级官员和工匠头子在睡梦中就被他们从被窝中拖了出来带回北镇抚司,很快就有人犯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飘过一道道院墙传到小巷外,让本就阴森可怖的小巷变得更加恐怖。 京城的动静自然也传到了赵文华耳中,特别是严家派人送来的消息,家丁爬上院墙四处观察,很快就发现了院子周围那些形迹可疑之人的行踪。 这一切,更是让赵文华从最初的只是后悔到现在满心深深的恐惧,他不知道嘉靖皇帝下一步会对他做什么。 想想几年前,身为内阁首辅的夏言就是当街砍头示众的。 第二日,太阳升起之时,京城一如往昔,只有位于大时雍坊找家的府邸门外却是鲜有人出没,往日里这里可是车水马龙,进出拜访之人不断。 经过一晚上消息的发酵,此时在京的文武官员都已经知道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这位曾经的朝廷二品大员身上。 对于那些参与弹劾赵文华的官员自然欢欣鼓舞,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量着后面应该怎么做,是继续弹劾,揭露赵文华不法事实还是什么。 而严嵩在严世番搀扶下进入内阁值房后,第一时间找来徐阶,商量着嘉靖皇帝要的罢黜赵文华官职的圣旨该怎么拟。 反复修改数次,刻意淡化赵文华罪责后这才亲自送往西苑面圣,到了那里自然还要为干儿子赵文华美言几句。 结果早已注定,一切也没有超出严嵩的判断,嘉靖皇帝虽然没有当面驳了他的面子,只说一切都在调查之中,稍安勿躁就是。 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嘉靖皇帝很给严嵩面子了。 自然,这样的消息也很快就在京城中传开。 魏广德自大进入翰林院以后也不能免俗,和同僚聚在一起骂几句赵文华这个贪官,这是政治正确的表现,他们可都是清流。 不过这样的事儿,他们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好了,没多久尹台尹掌院就过来了,嘱咐他们不要再掺和此事。 对于朝堂的高官们来说,他们经历更多,自然更会思考,尹台这个时候阻止院里有人继续弹劾赵文华,其实也是看出此事之后可能还会存在的风波,所以出言保护下这些下属。 至于他们听不听那是另一回事儿,可不关他的事儿了。 翰林院中有人前些日子也上疏弹劾了赵文华,这会儿还在鼓动大家继续,可是听了尹台的话,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静观其变。 之于魏广德,在尹台说完话离开后,他也冲同僚们抱拳就先一步回到自己公房去了,他还要琢磨怎么写请假奏疏,更不会去掺和。 圣旨送到赵文华手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依旧是面如死灰。 这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从昨晚开始自家府邸就被锦衣卫的人监视起来了,他已经收到消息,很多心腹被锦衣卫的人拿去了北镇抚司,这是嘉靖皇帝要清算他了。 而那些被抓走官员的家人都不知道底细,天明后还往这里跑哭诉,希望得到赵大人的庇护,走关系把人弄出来,更是让他心里恐惧。 赵文华在接旨以后是真的病了,感觉全身都不舒坦,只能靠在躺椅上不停的揉着圆鼓鼓的肚子。 之前对外称病那是装的,现在却真的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宦海三十多年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起复。 不过尽管身体不适,赵文华此时也不敢再留在京中,趁着嘉靖皇帝新的诏书还没有发出来,也不敢继续在京城呆着了。 躺靠在躺椅上就吩咐家人赶紧套车出城,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家中财物,收拾多少带走多少,来不及的留下人慢慢收拾,收拾好再上路。 赵文华这些年来搞到不少钱财,可他实际上并没有给自己存下多少。 在赵文华看来,只要抱紧严家这棵大树,就可以官运亨通,享福的日子还长,所以贪墨来的财物大多送给了严世番和干娘欧阳氏。 当然,他在江南也购置了不少产业,他本身就是浙江人,两下江南自然也为致仕后的生活储备不少财物。 往日里的生活也是穷奢极欲,极尽奢华之能事,自然能聚财也能散财,身边的钱财其实真不多,倒是让锦衣卫的陆大人失望了。 此时的赵文华已经被罢职,自然随时都可以离开京城,至少在宫里没有新的旨意下发之时。 在晚上魏广德下值的时候,芦布就悄悄来到魏广德身边小声禀报道:“大人,中午的时候,赵文华赵大人就乘坐马车离开了京城,赶往通州,这个时候怕是已经上船南下回家乡了。” “这么急?” 不过旋即魏广德句明白过来了,现在他赵文华彻底失势,继续留在京城只会更不安全,还不如趁此机会早日逃离。 远离京城,眼不见心不烦,或许西苑那位还会念在往日情分饶他一命。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赵府准备车驾的时候,陆炳就已经收到消息,急忙派人进宫报信,却迟迟未得到宫里的回应。 赵府周围布置的锦衣卫没有得到命令,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文华被人抬上马车,扬长而去。 北镇抚司已经搜集到一些证据,包括人证,证实赵文华确实贪墨了部分西苑材料建造自家宅院,工匠也是私自调动的工部匠人,只是报上来的数字偏小,让嘉靖皇帝想到上午严嵩来求情时的样子。 在锦衣卫报来赵文华收拾东西要离开京城时,嘉靖皇帝最后还是没有下命令抓人。 赵文华离开了京城,这场以他为中心激起的风暴也逐渐平静下来了。 魏广德一开始也没想要在这次倒赵运动中获得多大利益,他资历太轻,做什么事儿都费劲,还是先把媳妇儿娶了再说。 请假奏疏已经写了一份初稿,当然不能上交,还得再修改修改,言辞再感人一点,当散文来写,抒发自己对家人和家乡的感情,争取让嘉靖皇帝看完多批一个月的婚假。 京中的清流,在确认赵文华逃离京城后,也熄了继续纠缠下去的打算。 官场还是有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下野前你可以随便弹劾,下野后就不要再做了,毕竟谁都有离开政坛的时候,让出位置来,也就把以往的恩怨给了结了。 京城官场又恢复了平静,但是几日后一份急报送到京城,重新给这场正在冷却的倒赵运动添加了活力。 “文华故病蛊,及遭谴卧舟中,意邑邑不自聊,一夕手扪其腹,腹裂,脏腑出。遂死。” 第283章 张居正 “文华故病蛊,及遭谴卧舟中,意邑邑不自聊,一夕手扪其腹,腹裂,脏腑出。遂死。” 赵文华死了,在消息传到京城后,又是一番大震荡。 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悚然而惊,这是什么个死法? 之前不少人以为赵文华是装病,可是离开京城之时许多人都看到赵文华是被抬出赵家大门上的车,似乎侧面印证赵文华确实病的不轻。 离开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所以人都以为这事儿也就算完了,可谁能知道才两三日的功夫,人死在船上了。 关键上报的死法还极为诡异,“手扪其腹,腹裂,脏腑出” 肚子被扪破了? 大部分人在听说此事后先是惊愕,后则是大笑几声,随后高声唱喝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的话,不管以前和赵文华关系如何,这个时候都是快速和赵家进行切割。 只有极少数人还能保持冷静,不由得惊惧交加望向北镇抚司的方向。 闻所未闻的死法,不管陆炳承不承认这件事是锦衣卫所为,想到这里的官员都会认为就是他指使人做的。 嘉靖皇帝收到奏报的时候也是一副愕然,首先还是感觉极为荒谬,自己拍打肚子能打爆,这赵文华是练铁砂掌的不成。 死就死了,自己已经看在严嵩的面子上放了他一次,这也是命,把奏报丢在一边就不再理会了。 而传到魏广德耳中,魏广德更愿意相信是被陆炳派人捅了大肚子的赵文华一刀,后世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病能把人肚子裂开的。 急性阑尾炎倒是会让肠穿肚烂,可那也是在肚子里,不可能肚皮破了。 赵文华的死似乎是为这次倒赵运动画上了一个句号,一切都该结束了。 魏广德每日去上值,修改自己的请假奏疏,其他人也都干着自己的事儿,就算没事儿也要找事,总不能被人在背后说自己尸位素餐。 而此时的礼部大堂里,礼部尚书吴山和左右侍郎却是有点头疼朝廷该怎么处理这个事儿。 对别人来说,赵文华死了也就死了,可他生前毕竟是朝廷的二品大员,虽然被嘉靖皇帝罢职,可并没有戴罪之身,按制朝廷应该要表示表示的。 担任过六部九卿这样的高官,朝廷是不是给其家人拨点安葬费,追赠个谥号什么的。 这些事儿,其他衙门管不了,归礼部管。 都知道他赵文华是怎么回事儿,可是到了最后一步,赵文华仓皇离开京城时,嘉靖皇帝却并未追究他的罪责,这也让之前锦衣卫做的那些事儿变成无用功。 当然,锦衣卫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手上押着大量人犯,大多数人都已经承认犯罪,要想活着出去自然是不许的。 按照嘉靖皇帝的旨意,追赃。 家底丰厚的,能赔的起银子还能给红包的犯官,自然早早的就被放了出去,而拿不出银子的则只能被抄家流放一途了。 吴山等人都有点把握不定,不知道该不该上奏给赵文华请旨。 犹豫了两天时间,已经不能再拖了,今天礼部必须商量出个结果来,若是要请旨加恩,明日一早就把奏疏送进宫里去,这也是朝廷的制度。 “你们还是犹豫不定?” 吴山坐在上首对手下的两位侍郎问道,其实他也是有这样的心思。 按说该请旨朝廷,拨点安葬费和给个谥号,就算那人有些问题,无非就是谥号给差点。 “吴大人,这赵大人怎么离开的京城,咱们都知道,要是他不走,这会儿怕是死在天牢里了,罪臣,怎么给请旨啊?” “是啊,可难就难在他死时朝廷并未有定论,并未加罪,这还真不好定夺了。” 依旧是前两天的说辞,没什么新意,吴山无奈的看看他们,难道还是只能按自己想的那样做,写份奏疏入宫里看嘉靖皇帝的反应? 吴山正直,可也不是不懂变通的老顽固。 对于赵文华,他当然是看不起的,不过人都死了,自然也就不在说什么。 就在吴山打算就这么定了,下来就准备写份奏疏,还是把皮球踢倒嘉靖皇帝跟前算了,门外一个书吏忽然冒出个头来,往里张望。 那是他身边的书吏,平日里挺有眼力劲的,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儿,这么冒失,不知道屋里正在商量正事儿吗? “什么事?” 吴山还是压下不满,对着门外之人开口问道。 那书吏在听到吴山问话后,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进入堂中对三位大人躬身行礼后才开口说道:“三位大人,小人刚刚从外面听来的消息,兵科给事中罗嘉宾上书皇帝,弹劾赵文华侵吞军饷,数额高达十万多白银。” “什么?” 吴山不由失声道,刚刚还打算给赵文华上疏请恩旨,也是想到人都死了,以前的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了,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还是有清流不愿意放过赵文华,选择继续弹劾。 左右侍郎也能惊讶,这种事以往还是很少见的,人死帐消,就算以往有什么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了,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上书弹劾。 有了这份弹劾奏章,吴山知道礼部这边的奏疏还得再缓缓,看宫里的意思。 若是因此治罪,自然就不用再提什么给赵文华谥号的事儿了,罪臣凭什么享受谥号,若是无罪,那就要马上请旨恩赏了。 考虑片刻功夫,吴山就有了计较,这才对左右侍郎说道:“这样也好,咱们也不用纠结要不要上奏天子了,等这道奏疏批下来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正是正是。” “有道理,看宫里的意思。” 两位侍郎大人自然支持吴山的决定,这样的奏疏,也就是一两天就该有消息传出,即便礼部这次动作慢点,其他同僚应该也能理解他们的为难。 “你去通政使司,把罗嘉宾的奏疏给我抄一份来。” 左右侍郎离开后,吴山对书吏吩咐道。 而此时,兵科给事中罗嘉宾再次上疏弹劾赵文华贪墨的消息已经在京城官场传开,和之前不同的是,大多数官员在闻听此事后都是微微皱眉,不再像之前听闻弹劾赵文华时那么欢欣鼓舞。 魏广德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是摇摇头,死都死了还告什么?难道打算株连? 不理解归不理解,魏广德肯定是不会掺和的,一开始他也没打算掺和进去,对他小胳膊小腿的没好处。 那些弹劾赵文华的人,大多数都是想用弹劾来搏出位,希望获得清名,有利于自己的仕途。 现在魏广德是没机会升官,自然就不要那些虚名了。 赵文华已死,严嵩对他的那点怨气自然也烟消云散,回想往昔还是有点伤感的。 只是罗嘉宾的奏疏到了内阁,他却不能不处理,按照惯制在条陈下建议有司核查就算完事儿,至于嘉靖皇帝那边最后会做出什么选择,他也懒得再管了。 严嵩从这份弹劾奏章中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因为奏疏提到赵文华贪墨军费的时间是前年,也就是嘉靖三十四年。 那是什么时候? 那是东南倭乱最麻烦的时候,朝廷对东南的倭乱大为头疼,在极为困难的情况下还调集大量军队和军资剿倭,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赵文华贪墨若真是被坐实了,也不知道嘉靖皇帝的怒火会不会再次被点燃。 “十四万石军粮,赵家人吃得完吗?” 严嵩嘴里低声念叨一句,他倒不是不信罗嘉宾,这种事儿还真有可能被干出来,就是这个时机,真的是 傍晚的时候,这份奏疏被送到了永寿宫中。 不管是内阁还是司礼监,在这个时候都不敢压下任何关于赵文华的奏疏,只能是一路放行送到嘉靖皇帝的御书案上。 当看到前年,大明朝廷最困难的时期,赵文华督师江南竟然侵吞了十四万石军粮,这可是十多万两白银啊。 从兴建北京城外城墙后,大明王朝中央财政就极度紧张,当时为了击退倭寇骚扰,硬是从漕粮中挤出的这批粮食,居然还有人干伸手贪墨。 没有等内侍读完奏疏,嘉靖皇帝伸手示意把奏疏交到他手里,他要亲自过目。 很快,黄锦从内侍手中拿到罗嘉宾的弹劾奏章呈送御前,嘉靖皇帝来回反复看了几遍,奏疏中提到的几处证据似乎不似作伪,再想到赵文华侵占西苑的建筑材料营建自家豪宅,一时间新仇旧恨一起爆发出来。 别的也不想了,扭头对黄锦说道:“传陆炳,查实后抄家赔款,这十多万两白银必须给朕吐出来。” “遵旨。” 黄锦在一旁低眉顺目答了一声,随后后退两步这才转身出了殿门吩咐人办事去了。 这日一大早,魏广德就坐着自家马车出了家门前往上值。 往日都是步行,不过今儿个有点特殊,他要先去通政使司递交请假奏疏,准备回家结婚了。 没错,魏广德想要请假不是找尹台批准,而是要向嘉靖皇帝请示,皇帝在奏疏上点头批红了才能走。 一路无话,马车载着魏广德就到了通政使司大门口,门口小吏看到是魏广德连忙笑脸相迎,不过眼神中有无数八卦之火在燃烧。 魏广德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不过两封奏疏搞垮一个一品武将和超品王爷的事迹还在衙门里流传。 显然,小吏以为魏广德这突然来到通政使司,可能,应该,或许又要弹劾谁了。 没理门口之人的眼神,魏广德直接走进通政使司递交了自己的请假奏章。 “恭喜恭喜,魏大人这是要娶哪家的姑娘啊?” 通政使司自然要看魏广德奏疏的内容,他们还要先抄写一份备案存档的,魏广德要结婚的消息自然就瞒不过旁人,很快就在衙门里传开,然后扩散开来。 赵文华事件后,大明朝廷又陷入了短暂的新闻真空期,最近没什么大事儿发生,家长里短的小事儿就成为这段时间传播的主要内容了。 赵文华的事儿彻底发了,别的都不说了,这十多万两银子是不能少的。 奉旨抄家的官员将赵家里里外外翻了四、五遍,也只抄到价值数万两银子的财产,远远不能抵销赵文华贪污的公款账目,那些银子大多都送礼和花销用掉了。 结果报到嘉靖皇帝御案前,嘉靖皇帝先将负责抄家的官员臭骂一顿,接着就下了一道极为严厉的圣旨,指责赵文华贪墨腐败,转移赃款,将其家人女眷卖官奴、男丁充军还债。 到这个时候,自然没人再去管赵家人,已经是落水狗,再打也就那样了。 递上奏疏,魏广德才回到翰林院上值,点卯册上签名后魏广德径直往里走,没几步就进了里面。 “嗯?” 魏广德这个时候注意到有点不同以往的情况,今天翰林院大门内的花园里站了不少人,围着一个三十来岁官员在那里热烈的攀谈。 魏广德眼神不错,很快就看出这人的品级和自己一样,都是正七品官员,但是以前可没在院里见过这人。 魏广德走进大门,很快就被人群里的人发现,就有同僚向魏广德招手,魏广德自然不能绕开人群离开,脸上挂上一副笑脸就走了过去。 待走的近了,魏广德看清楚那人,长相俊美,双目有神,还有一副美髯,就是胡子,梳理的很是整齐。 “来来来,广德,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张居正张叔大,和你一样是我们翰林院编修” 这时候,旁边和魏广德相熟官员自然做起引荐人将双方进行介绍,毕竟以后都在院里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张居正,这个帅哥是张居正? 魏广德略感诧异,后世流传有几幅不知真假,据说是张居正的画像,有穿行蟒袍的,还有一副是穿坐蟒袍,不过画上的人物魏广德印象不深,就是随便看了眼。 不过既然是前辈,虽然大家都是编修,可魏广德还是主动拱手深施一礼,张居正也马上还礼。 张居正是嘉靖三十二年请假会湖广老家养病的,今儿刚回到翰林院销假,对于诸大绶、陶大临等人都不熟悉,对魏广德一样不认识。 加入到攀谈中,很快魏广德也大致知道了张居正在翰林院中的过往。 张居正嘉靖二十六年中进士,选庶吉士,馆选后任翰林院检讨,后升编修,再然后就是请假养病到现在,履历倒是简单。 “昨日三省来看我,和我说起你” 张居正看到魏广德这么年轻,或许情不自禁想起九年前的自己 第284章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昨日三省来看我,和我说起你” 张居正看到魏广德这么年轻,或许情不自禁想起九年前的自己,生起了攀谈的心。 他口中的三省自然是指曾省吾,虽然张居正并不承认,可是曾省吾每次看到他都是行师生之礼。 去年曾省吾进京赶考中第后,就给他写过一封信,信中就有提到自家老家彭泽县那边认识的朋友魏广德中了传胪。 不过当时张居正其实并没有把魏广德看在眼里,即便之后看到邸报说魏广德选庶吉士,这也不过是在重复自己当年的路而已。 选庶吉士,对于被淘汰的人来说,自然是满脸艳羡,可是对于张居正来说,他自然知道选庶吉士其实没什么用,只代表你可以,有资格留在翰林院,可是想通过翰林院最后入阁,没有贵人提携那都是一场空。 就他,若不是恩师徐阶有意无意的帮助,想要做翰林院检讨、修撰,难。 更多的庶吉士都在是馆选之后被调往其他衙门任职,而不是被留在翰林院里。 之后很短时间里,这个魏广德就打破了庶吉士三年馆选的规矩,被嘉靖皇帝直接授官,之后更是在宣府一战中大放光彩,成为大明朝堂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到这个时候他才开始对魏广德重视起来。 当然,这个重视也只是多关注关于魏广德的消息而已,还没有上升到成为政治对手的程度。 毕竟,大家其实官职都很卑微,说是对手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今日见到魏广德,看到魏广德的年轻,自然让张居正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若是当年湖广巡抚顾璘不刻意把自己绌落的话,自己中举的年龄会更加年轻,或许也会义无反顾的冲向京城参加会试,成为十三岁的进士也未可知。 退一步说,也应该是在这个年纪就进入翰林院才是,或许嘉靖皇帝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才是。 顾璘让自己落榜的原因,按他的说法是希望张居正多受磨砺,来日以成大器。 而之后张居正科举之路一路顺畅,似乎也印证了他当年的说法,以往张居正对此还在内心里有一点沾沾自喜,可是这一刻,在看到魏广德的时候,不知怎么却浮现出一丝对顾璘的不满。 张居正病愈归来重回朝堂,对于一个七品小官来说,也只是在翰林院里稍微热闹一下,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相反,倒是魏广德的请假奏章从通政使司传出来后,反而快速在京城官场发酵。 嗅觉灵敏的官员早已经知道,魏广德家应该是和南京魏国公府上结亲,世袭罔替的国公家族,嘿嘿 对于魏广德这样前途无量的官员来说,其实这门亲事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是文官集团中选择一家结亲反而更利于魏广德的仕途发展。 只不过,这样的话自然不会有人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人哪里该去管这事儿。 西苑永寿宫,嘉靖皇帝看到魏广德的奏疏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很自然点头同意,之后的批红程序也就顺理成章。 人生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三天时间,魏广德交上去的奏疏就回到他手里,上面内阁和司礼监都已经批示,剩下的自然就是魏广德要求见尹台尹掌院,确定请假的日期。 嘉靖皇帝自然不会给魏广德特别照顾,都是按照朝廷的章程批的,婚期一共两个月时间。 只是在这个时代,因为交通的不便,朝廷还是很人性化的对此有具体要求,简单来说就是假期是从魏广德到家那一刻起开始计算,回乡途中消耗的时间是不算在假期内的。 除此以外,其实明朝官员们还玩出了一个最最重要的增加假期的方式,那就是逾期不归。 明朝对于官员请假后逾期不归或是谎报告假事件的处罚是比较宽松的,一是因为大家都这么做,说不好哪天就发到自己头上,二自然就是告假后长期未归自然就可以安插自己人上位,总不能让公务受到耽搁。 在明太祖洪武时,定下制度,省亲、祭祖等事假,除却往返路程,准假时间一个月,可到了明孝宗弘治年间,有官员上奏假期太短,明孝宗这才下令把准假时间提高到两个月。 而关于回乡省亲的审核批准,在明太祖朱元璋洪武时是最严格的,内外官员告假都需要上奏,待朱元璋亲自裁定,再由吏部复奏。 到明仁宗洪熙年间的时候发生了变化,这位仁慈的大胖子,在洪熙元年对于内外官员的回乡省亲奏章基本都是一一照准,导致洪熙时告假回乡的官员比比皆是。 风气一带坏就不好了,而且那时也没有相应的惩罚制度,有许多官员、学生都逾期不归,比如在宣德年间,礼部尚书就曾上奏有多达六十多人的监生,回乡省亲逾期不归。 在明宪宗成化年间,针对这种现象进一步制定规范这种行为,成化十一年规定,在京官员离家十年以上者,才可以允许官员告假回乡,否则没门! 或许是条件太过苛刻,到了成化二十三年,皇帝又下诏稍微放宽了政策,从十年改为六年,六年没有回乡的官员,通过审核的话,允许告假回乡省亲。 其实在魏广德请假奏疏里还忘记了一件事儿,如果嘉靖皇帝不是之前得到过锦衣卫的奏报,大概率是把魏广德的奏疏打回去,那就是对于官员请假结婚,需要同窗和同乡官员担保方可。 只是类似魏广德这样的,在考取进士前还没成亲的比较少见。 对于这时代大部分进士来说,高中的年龄大多都在三十上下,这个年龄的举人老爷们早就已经完婚了。 二十来岁中进士也有不少,可大明朝不搞晚婚晚育,男女十六七结婚才算正常。 制度一宽松,就会有官员钻空子,以此谋私,成化皇帝开了一个小口子,很快就被官员们撕开成为一个大豁口,再也堵不住了。 既然朝廷严审请假,那么请到假期的官员就大多选择逾期不归,难得有个放松休息的时间,而且仗着官身也可以做很多事儿不是。 时间到了明武宗正德三年,光禄寺丞赵松省亲逾期未归,时间长达四五个月,赵松因此被罚奉三月。 明武宗正德皇帝还是心有不满,命吏部彻查到底有多少官员逾期不归,这一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竟然有多达一百四十六名官员省亲、托病告假亲逾期不归。 法不责众,正德皇帝也没办法一下子处理这么多官员,只好下令,以后逾期未归者,时间达三个月者宽宥,达四五个月的罚奉三月,达六七个月逮问,达八九个月的致仕,达十个月以上的削藉致仕。 有了这条法令的存在,其实就是给了魏广德一个逾期不归的时间,那就是假期两个月,实际上却是放假五个月,来回路上的时间还不算在内。 想想国内那些名山大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名人写诗题字留迹,大概率就是这么回事儿了。 急急忙忙赶路和一路游山玩水回去,貌似没多大区别,反正不占请假时间的。 魏广德身上兼着三个差事,翰林院的差事本来就是吴清的活儿,魏广德觉得轻松就继续担着,现在和尹台那里说了以后,自然也要去吴学士那里走一趟。 之后还有太常寺和詹事府两边,虽然都是挂的闲职,可魏广德还是老老实实去拜见了掌部官员。 时间已经进入十月,天空中一轮圆月高挂,洒下无边银色月光覆盖整个江面。 北风呼啸中,天气逐渐开始转凉,安静的江面上这时候却传来“哗哗”的船只破开水面的声响。 由远及近,一条张着两张帆的大型漕船出现在近前,破开水面上倒影的月色继续前行,灰蒙蒙中第二条,第三条漕船陆续出现,它们紧跟着前面的漕船顺着北风一路南下。 魏广德要回九江府完婚,消息在京城传开,自然也传进了在京江西商人的耳朵里。 魏广德这次回乡是打算走京杭大运河的,上次来京城时,因为天寒运河封冻,他们是走陆路进的北京城。 到了大明朝,要是不能走一趟古色古香的大运河,那就太可惜了。 对此,商人们自然是欢喜的,无他,他们之前囤下的北方货物可以顺道一起南返了。 京杭大运河的修建始于春秋,吴国为伐齐国而开凿邗沟,隋朝大幅度扩修并贯通至都城洛阳且连涿郡,元朝翻修时弃洛阳而取直至北京。 其实所谓的京杭大运河,就是充分利用沿途水系构建起来的一条水路,水系之间用人工开凿渠道的方式打通,从而保证漕船可以从杭州直达通州甚至是京城。 只不过修建和维护这条大运河开支巨大,所以历朝历代也在运河上收取来往船只的关税,在大明朝由于征管得力,钞关税成为中央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每年直入内廷和户部本色和折色银二十多万两。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大明朝此时在运河上来往船只上万艘,可却是只有商船才需要缴纳关税,而作为南北交通的重要来源漕船其实也是重要的载体。 因为吃拿卡要几乎成为大明朝公开的官场潜规则,这导致漕兵生活困苦,可他们身上担的干系却很大,所以大多不愿意跑船运送漕粮。 为了补偿他们朝廷也给出了优待,那就是漕船可以私带两成私货,而这些货物的运费和逃避的关税其中一部分就进入这些漕兵的腰包。 这上万条漕船才是运河上主要货物的载体,承载着大明朝南来北往巨大的商品贸易,而私人商船反而少了许多。 运河钞关都直属京城衙门,所以来往商船很难逃过缴税,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最简单的,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请进士、举人利用他们的身份避税。 从北京到九江,他们的货物沿途要经过河西务、临清关、济宁关、徐州关、淮安关和上新河关六个钞关码头,至于最后的九江钞关,对于到了地头上的他们来说就有的是办法规避开。 六个钞关,一条船跑下来就需要近百两银子的过路费,他们这一趟可是凑了五条大型漕船运送货物,这就是几百两银子。 商人们选出代表找到魏广德,来人自然就是汇通商行林二爷,目的自然就是希望他们的商船可以和魏广德一起南下,顺道照应一二。 作为回报,商会会给魏广德在船上准备船舱和一百两银子的酬劳,也就是魏广德回乡不仅不需要船资,还能净赚一百两银子。 这年头,大家都怎么做,魏广德也入乡随俗一口答应下来。 不答应不行,按照林二爷透露的消息,货主大多是九江商人,要是不答应,指不定老家那边会传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传言来。 有的时候,不是说人人都想占朝廷的便宜,损公肥私,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就说那百两纹银对魏广德来说到底有多大的价值,其实这点钱魏广德打心里是真的看不上,可是他还是不得不答应下来,脸上还得是笑呵呵的。 魏广德的座船自然是走在船队的最前面,过河西务和临清关等钞关码头的时候,就直接由魏广德出面和钞关官员接触。 钞关作为朝廷直属外派机构,虽然没有在京衙门传播消息的速度快,可还是事先就知道魏广德南下的消息,实在是近些年对蒙古俺答部少有骄人战绩,最亮眼的貌似就是去年保安州一战了。 魏广德现在已经小小的名扬天下,只是他还不自知而已。 一切都很顺利,魏广德身上携带的手续齐备,不管是官印还是公文随手就能拿出,钞关官员稍微检查确认身份后就自然放行。 对于这样的事儿他们早已经驾轻就熟,来往运河的官员可不止魏广德,无数官员都这么做,他们自己也做这个事儿,所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这,似乎就是大明朝文官集团内部的一条不成文规则,就好比有功名之人的免税,大家其实都是心照不宣的。 在北风推动下,船队很快就过了淮安,还有几日就会过镇江进入长江水道,距离家乡已经很近了。 第285章 番椒 船队顺着北风一路南下,很快过了镇江进入到长江水道。 船队到了这里,和南京城已经遥遥相望了。 出发前魏广德就接到徐邦瑞送来的信,希望魏广德回九江前能到南京城,他们先见上一面。 虽然徐邦瑞很早就知道魏广德,可是机缘巧合之下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见过面。 虽然之前也从很多人口中知道魏广德大致长相,可事到临头徐邦瑞还是想先见一见魏广德,所以才抢在魏广德离京前给他去了一封信。 船舱里,除了魏广德的家丁仆人外,徐怀也混在其中,作为信使把徐邦瑞的信件送到后就随魏广德一同南返。 事先已经打好招呼,魏广德要在南京下船,之后再找船回九江,所以船行到南京城附近时,搭载他的那条商船就转向,向着龙湾码头靠了过去。 其实船队运载的货物也有要在南京下货的,自然都集中存放在这条船上。 船只靠岸,固定好泊位后,魏广德一行人自然当先下船,在他们离开码头后,早已守候一旁的码头苦力这才一拥而上围在船前,等待这船家给他们安排活计。 对于这些人来说,早已经见惯了这样的事儿,大型商船上往往都会搭载他们惹不起的贵人,他们不能在船靠岸后就涌过来,而是要等贵人下船离开后再靠过去争抢上下货的活计。 现在的魏广德身份有点尴尬,自然是不能直接去魏国公府上的,不过徐邦瑞在南京城里自然还有别院,所以安顿魏广德还是很容易。 到了这里,自然就是徐怀带路,不知从那里冒出来几辆马车,在徐怀的招呼下一行人就上去了,马车车帘放下,随后开始向城里驶去。 魏广德他们被安顿在三山街上一条幽静的小院里,这里是徐邦瑞在外购置的一处产业,距离魏国公府其实挺近的,这里也常被他用来招待亲朋好友。 “这宅子不错啊。” 魏广德下了马车后,随着徐怀入内,里面是江南园林的样子,虽然只是一处外宅,可也和魏家在九江府的宅院不遑多让。 只能说世家大族的底蕴或许就是这样,在魏广德看来就是豪宅,可在人家这里只不过就是一处别院。 “这里原来的主人把院子抵给了少爷,前两年又大肆改造了一番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徐怀在一边解释道。 “哦。” 魏广德不想去管别人和徐邦瑞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和他无关,抵账就抵账,不过这院子倒是真的被魏广德看上了。 先前下车的时候徐怀就介绍了,别院距离魏国公府就一条街,很近很近,估计也是方便徐邦瑞找机会过来和他见面。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把人安顿下来后,徐怀就先告辞回去通报。 其实在他们上马车的时候,徐怀就已经安排人去禀报徐邦瑞了,他离开回去也只是向徐邦瑞汇报下这次的行程而已。 到了晚上,徐邦瑞过来,在花厅摆下一桌丰盛的酒席款待魏广德,算是给他接风洗尘。 魏广德和徐邦瑞这算是第一次见面,魏广德的长相倒是和他听闻的差不多,什么面如冠玉,貌若潘安肯定是搭不上边,不过也是相貌堂堂。 或许因为读书的关系,也算是养尊处优惯了,倒是没有他大哥魏文才那样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卫所兵的样子,还算白净。 徐邦瑞对魏广德的长相倒是满意了,不会让自己妹妹受委屈就好。 徐邦瑞在魏广德看来却是有点小白脸的感觉,倒是可以说英俊潇洒,国公府出来的,气质自然也是出众,就是感觉有点阴柔。 不过还好,看到徐邦瑞的长相,想想自己未过门的媳妇是他亲妹妹,想来长相也差不了。 放心。 两人边吃边喝聊了半天,酒到微醺的时候,魏广德忽然从衣袖中摸出两根红通通的果实问道:“大哥,不知园子里的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你说番椒啊,浙江那边传过来的,就是前两年的事儿,据说是夷人带来,这花不怎么样,结出来的果实吊在树上倒是好看,所以园子里就种了一些。” 一开始徐邦瑞还没认出是什么东西,仔细看清楚秃笔头似的果实才想起,不就是前两年才看到的那种叫番椒的东西。 一开始看到的时候,徐邦瑞还觉得这果实挺好看的,特别是大量的番椒吊在树枝上,红通通。 刚好当时改造这里的别院,也就在这边也种上了几株,只是没想到魏广德对这个东西感兴趣。 “哦,这样啊。” 魏广德以前还真不知道辣椒这东西是国外传进来的,他一直以为这东西可能还隐藏在大山里没有被人发现。 以前吃席,其实也有辣味,只是所用的调味品是芥末和姜,辣味自然不是辣椒可比的,魏广德也吃不习惯。 今天初来到这里,魏广德就在花园里随便走走,结果就在花园的角落看到几株小灌木,枝稍上顶着一个个通红的辣椒。 魏广德一开始也不敢肯定是不是,摘下一个轻咬了一点点,就一点点,久违的辣味就弥漫在舌尖,让魏广德当场就不由得大呼过瘾。 不过想到这里是徐邦瑞的院子,自然不能把树枝上的辣椒一网打尽,只是摘下几个藏好,打定主意等见到徐邦瑞打听下这些辣椒的来历,移植一批这种矮树桩子回去,以后就有辣椒可用了。 只是稍微想想,舌头就不由得分泌出大量口水,实在是太怀念辣椒的味道了。 不过在内心里也是暗恨,这些权贵霸占这么美味的东西,要是早知道魏国公府上有辣椒,他早就上门提亲了,嫁妆可以不要,这辣椒必须都交出来。 只是,怎么听徐邦瑞话里的意思,辣椒在他们看来就是好看,而不是拿来吃的? 不可能。 魏广德印象里好像西方人满世界找香料,不可能不知道这辣椒可以吃啊,是种调味品。 不过很快魏广德就有了自己的猜测,有可能夷人和明人交易的时候,看明人只是看这东西好看,所以也懒得解释。 魏广德摸摸额头,想到其中的商机,对大明朝现在的调味品,还是远不如后世丰富,比较单调。 有了这个辣椒,应该是可以大赚一笔? 不过想到这里,魏广德又有点没底气。 现在大明朝的人能吃辣吗? 他们能接受辣椒这东西吗? 还有,种辣椒这玩意没什么技术含量,没看到园子里就有几株辣椒灌木,说是树似乎又不算,只能说是灌木一类的植物。 弄点地种上,头两年出产的辣椒或许能够卖出好价钱,这还得是有钱人接受这个味道的前提下愿意掏银子购买。 可是用不了两年别人也就跟着种上了,然后市场泛滥,也就不赚钱了。 算了,还是做点好事儿,帮忙推广下辣椒种植,至少以后自己可以想吃就吃,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有银子都没地方买去。 “那帮夷人没说这东西是怎么个用法吗?” 魏广德故作惊讶问道。 “嗨,还不就是好看,红通通的,我小妹也很喜欢。” 徐邦瑞从来没想过这看上去很漂亮的果实还能吃,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吃东西可不是随便吃的,那都是别人先用,吃了没什么毒性才会食用。 其实行军打仗的人家一般都留着一些传统,比如这辣椒,看着好看的果实就绝对不能随便吃,因为很可能有毒。 也是因此,徐邦瑞是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让人试吃,试试这果实是什么味道,有没有毒性。 魏广德闻言眨眨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玩意儿的正确用法其实是用来吃的,调味品。 咂咂嘴,魏广德想了想才说道:“这东西看着好看,我就摘了几颗果实下来。” 徐邦瑞这会儿兴趣也被魏广德带起来了,很想知道魏广德发现了什么,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这番椒还有其他的用法。 “你发现了什么?在这里,有什么话可以直说,都是自家人。” 徐邦瑞不由得开口说道。 “这东西可以吃,味道还很独特,就是辣,不过辣的很有特点,好吃。” 魏广德也不含糊,直接开口说道:“我还打算,大哥这儿要是番椒多的话,我就多要点,不过听话里的意思,府上似乎并没有专门种植这东西,想来也就没多少了。” “吃?” 徐邦瑞微微皱眉,看着魏广德放在桌上的番椒,“这东西有人吃过吗?咱们都是行伍之家出身的,当知道东西可不能乱吃。” “拿到手我就轻咬了一口,除了辣味以外,没有其他毒性。” 魏广德毫不犹豫的答道,辣椒这东西后世吃的还少吗? 就他们老家那边,还有国内好多地方,那都是无辣不欢的,好像除了沿海一些吃法比较清淡的地方,酒席的菜品可能不会使用辣椒以外,国内不用这个东西的还真不多见。 说道这里,魏广德又从袖中找出一颗辣椒放在酒桌上。 这颗辣椒和先前魏广德拿出来的两颗略有区别,而区别自然就是辣椒头少了一截,显然是被魏广德咬了。 徐邦瑞当然不会认为魏广德想要害他,这么做对他没好处,虽然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也算相谈甚欢。 魏广德不错,这是徐邦瑞的印象,只是因为两家结亲,在站队上就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这边,还出手帮助自己铲除了老爹徐鹏举在宫里的奥援。 这可不是破坏老爹在宫里布局那么简单,反过来也说明了魏广德在宫里的关系可以在将来,在他和兄弟徐邦宁争夺爵位继承权的时候,这个关系可以在宫里帮着他说话,增大他袭爵的可能性。 至于魏广德,白收了人家几千两银子,自然不能认为别人不好。 送钱给自己的都是好人。 看看被魏广德要掉一截的番椒,徐邦瑞拿起旁边一颗,也是把番椒尖放入嘴里轻轻咬上一口,只是一点点,顿时就觉得口腔里充满一股辛辣味道,刺激嘴里唾液疯狂分泌出来。 “呸辣。” 徐邦瑞把嘴里咬下的那点番椒吐在地上,马上拿起汤勺和碗舀了两勺汤进碗里喝下,这才感觉嘴里的辣味稍稍减轻了几分,可还是辣的他有点受不了。 “什么味儿,比生姜还辣。” 徐邦瑞嘴里不停说着,不过眼睛看向手里的番椒。 “呵呵。” 看到徐邦瑞的反应,魏广德知道这个时代大明人怕是短时间内接受不了辣椒这种调味品,亏自己先前还以为能够凭此赚钱。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的。” 看到徐邦瑞这个时候看向自己,魏广德只好收起笑容说道:“不过第二口就感觉到番椒里不同的味道,真是美味。” 看徐邦瑞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魏广德也不想继续纠缠在这上面,拱手对他说道:“大哥,听你话里的意思,这番椒府上还有,只是当做观赏植物是。” 看着徐邦瑞点头,他才继续说道:“不知能不能帮我把府上的辣,番椒收集起来送我。 对了,还有这番椒的种子,我也想要一些回去找人种植,这样就可以自产自用了。” “这东西你真喜欢?” 徐邦瑞还有点兀自不信的样子,他是真没吃出这番椒味道有什么好的,除了辣舌头就是辣舌头,他是不想试第二次了。 魏广德急忙点头。 “这东西不值钱,种子好像就是番椒里面的籽儿,具体怎么种还得找人问问,我也不清楚这东西怎么弄。” 对于徐邦瑞,肯定是不懂植物种植的,能知道辣椒种已经算不错了,因为魏广德就不知道辣椒种其实就是辣椒里面的辣椒籽儿,他以为是折那丛灌木的枝丫插在土里就行了。 “府里也还有一些,我回头叫人把长成的番椒都收集起来给你就是了,这东西刚长出来那会儿到是觉得新奇,看久了也无甚好看的。 在南京城里,别家也有番椒,我到时候帮你找人要些,不过这辣味你吃的了吗?” 想到先前嘴里的那股味道,徐邦瑞有点无话可说,这东西也能吃。 “那多谢大哥。” 听到徐邦瑞愿意把魏国公府里的辣椒都给他,还帮他找南京城其他勋贵府邸里的番椒也帮他要一些自然欢喜。 这么稀罕的东西,他可不嫌多。 回头找人学了这辣椒的种植之法,在九江府这边种些,再弄点在京城试试,看能不能种活。 第286章 丫头 南京城,现在是明朝的留都,做为首都已经成为历史,但是依旧是整个江南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后世魏广德知道的南京着名景点,这个时候肯定是没法看的,因为要么不同寻常,进不去,要么就是很平常的地方。 比如明故宫、明孝陵、还有江南贡院等等,这些都是魏广德去不了的地方,而且现在这个日子,也不是游览风景的好时机。 到了南京城的第二日,徐邦瑞抽出时间陪着魏广德在南京城周围转了转,南京城可看的地方还是有,就是时间不对。 在游览朝天宫的时候倒是发生了一件小事儿,魏广德遇到了一个他想见而不可见的人。 由于大明朝皇帝大多信奉道教,朝天宫作为南京城最大的道观自然是香火鼎盛,更何况“朝天宫”这个名字还是朱元璋给取的,并建有习仪亭。 在明初的时候,朝天宫一直是朝廷举行盛典前练习礼仪的场所,以及官僚子弟袭封前学习朝见天子礼仪的地方。 在徐邦瑞带着魏广德走到飞霞阁的时候,眼尖的魏广德就注意到阁楼上有几个俏丽女子站在那里,正在向他们这边张望。 看服饰就知道,前面貌似有两个女子可能是这群姑娘里地位高的,可能是夫人或者小姐一类的,后边的几个则是伺候她们的丫鬟,只不过距离稍远还看不真切。 “我们去那边走走。” 徐邦瑞这会儿指着飞霞阁后面说道,他的意思自然就是绕过飞霞阁去朝天宫的后山。 魏广德一开始也没有多想,只是含笑跟着徐邦瑞,只是走近飞霞阁的时候魏广德还是不自觉朝阁楼上望了过去。 阁楼上的女子被魏广德抬头一看显得有点慌乱起来,急急朝后退了几步,隐没在楼阁中。 “呵呵” 这时代女子的通病,似乎见不得男人似的。 魏广德嘴角轻笑着继续往前走,不过这会儿他就发现徐邦瑞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神情来。 注意到徐邦瑞脸上的变化,魏广德这才忽然醒悟过来,楼上的不会就是魏国公府的女眷。 难道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儿也在这里面,今儿徐邦瑞邀自己来这里,就是想让他妹妹先瞄上一眼? 事实上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只是提议的自然不是徐江兰,而是徐邦瑞的媳妇儿。 邀魏广德来一趟南京的消息,徐江兰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这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儿,徐邦瑞身边人自然还是有人知道。 自然在小姑子面前,无意中就透露出来了,然后就是要徐邦瑞找个机会把人带出来让她们看看先。 一开始徐邦瑞有点顾虑,不过在见到魏广德后,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自己给妹妹挑的夫君又不是什么歪瓜裂枣,这才有了今日之行。 “大哥,这走了一路,不如在这阁楼里坐坐,歇歇脚。” 魏广德想要确定一下,阁楼里的是不是魏国公府上的,于是又走了几步才开口对徐邦瑞说道。 “走累了吗?”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徐邦瑞微微蹙眉但是却没有反对,而是转头看向阁楼说道:“也好,我们就在这园子里转转,那边就是习仪亭,国朝开国之初,所有觐见皇帝的臣子都要在那里学习见驾礼仪,里面还有不少礼部衙门留下的东西。” 徐邦瑞指着飞霞阁后门那边给魏广德解释道,表示自己其实是想让魏广德去那边休息的。 徐邦瑞故意拖延着进飞霞阁的时间,似乎是在为里面的人离开腾出空间,虽然错失了一次婚前见媳妇儿的机会,不过魏广德也不觉得有多可惜。 之前朝楼上瞄的一眼,他已经注意到那群女子中前面两人的样貌,都还不错,只是其中一人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一些,而且头上发鬓也是显示高贵典雅的高髻样式,其上插着金珠玉钗等华丽的饰品。 这个是已经出嫁了的,魏广德在心里默默想到。 明朝女子头式继承宋朝的样式,多以“挽鬓”和“高鬓”为主,还有“挑心髻”和“堕马髻”等。 不过这都是针对出嫁女子的样式,也是入了大明律法之中的。 挽髻”是民间的一种习俗,亦称为上头,其发型如盘状,可以在其发鬓上带一些好看的发饰,突出女性的美,虽是一种习俗,也体现了女性在明代的地位。 “高髻”在盘发技艺中是属于比较复杂的,自带一种奢华风范,盛行于宫廷之中,在《赠李司空妓》:中提到“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 至于其他的发饰也是经典,沿袭了汉族文化,体现明代独有的审美价值。 而这女子旁边的一位发饰却很简单,梳打扒角,也就是头发分梳两边,在头上左右束成八字角模样。 梳双髻,在后世其实也有人这么梳头,因为看上去头型像个“丫”字,大家都会笑着喊一声丫头。 不过在大明朝,只有未及笄、未出阁的女子才这么梳头,她们是不能盘发的。 因为距离的关系,魏广德那一瞥也只是看出大概轮廓,算是五官端正,想要过去近点看,结果被徐邦瑞一直拖延着过不去,也没什么办法了。 等他们一行人走进飞霞阁的时候,阁中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空气中隐约飘散着的一阵清香。 魏广德也不觉得失望,这样其实才是规矩,至少是这个时代的的规矩。 他登上阁楼向四处张望,果然看到在他们来时的路上,一行人正在匆匆而行。 别的人,魏广德自然不怎么关心,他只盯着那个头顶双髻的女子的身影。 之前被阁楼挡住了身形,这会儿魏广德居高临下到是可以看个仔细。 身材修长,步履轻盈,走起路来袅袅娜娜,摇曳生姿,整个人看起来气质也不错。 后世存在回头杀一说,不少背影看上去不错的女子看到正面就很那啥了,不过因为之前大概照过那一面让魏广德相信,这徐邦瑞的妹子长相应该不错,自己算是赚到了个美女是没错的。 下次再见到徐邦瑞的时候,就不能再像现在这么喊哥了,得改喊“妻兄”。 那群人影这会儿早已经出了这个院子,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似乎还有几匹马,走远了就不看了,就在魏广德打算转身下楼的时候,居然意外发现似乎就是那个丫头居然没有上马车,而是直接骑上一匹马,在其他女子上了马车后就打马走前面离开了。 魏广德也不敢确定骑马离开的女子是不是那个丫头了,只是觉得体型姿态很像,可这时代的大家闺秀出入不都是乘坐马车的吗? 虽然魏广德不觉得抛头露面有什么,可是这可是魏国公府家的小姐,自家老爹写给自己的信里面可是详细说了找人打听来的消息,也没有这一出。 看着车队离开的方向,魏广德没有挪步,而是一直站在那里。 旁边的徐邦瑞这会儿也猜到了,穿帮了。 “咳咳。” 干咳两声打破尴尬氛围,徐邦瑞这才邀魏广德一边坐下休息,他已经吩咐人去泡茶了。 魏广德微微点头,转身后不自觉又回头朝那边望了一眼,这才对徐邦瑞笑道:“刚才离开的人” “舍妹。” 徐邦瑞倒也光棍,没有遮掩就苦笑道,“都是我的错。” 不过徐邦瑞是会意错了魏广德的意思,魏广德其实好奇的是骑马离开的是不是他妹子,而不在意跑来这里偷看自己。 有机会,魏广德也想去偷看的。 只是想到魏国公府深宅大院,贸然潜入怕是找不到地方就先被发现了。 好,这在魏广德看来也是一种乐趣。 看徐邦瑞会意错了自己的意思,魏广德急忙说道:“我看见有人是直接骑马离开的,而没有上马车。” 说到这里,魏广德双手在头上比了一个双丫的样子。 “是吗?” 魏广德说的这些,徐邦瑞可没有去看,自然不知道,不过听到魏广德的话,自然有点明白过来。 微微皱眉,徐邦瑞才苦笑道:“我那妹子会骑马,也爱骑马,不过一般是在院子里或者别院中,估计是有点慌了才直接应该带了帷帽才是。”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如果带帷帽的话倒是也可以。 据记载帷帽为晋代所创,亦名昭君帽,据说昭君出塞戴帷帽,不过显然按照朝代前后来说这样的说法是对不上号的。 帷帽其实就是一种高顶宽檐笠帽,在帽檐一周带上薄而透的面纱,轻纱短则遮脸,长则到腰部。 魏广德还记得看鳌山灯会的时候,就有不少带着帷帽的女子在人群中蹦蹦跳跳,玩的好不欢快,这些人大多是京城高官和勋贵家庭的女眷,也来鳌山灯会凑热闹。 而魏广德向往已久的另一个地方,好容易到了南京城,自然也是要去看看的。 明朝的南京,以秦淮闻名,而秦淮则以旧院中的名姝着称。 五光十色的生活,吸引着各个阶层的人们来到南京城,既有一掷千金的大佬阔少,又有极愿在妓女身上花钱的徽州商人,既有诗酒风流的骚人墨客,又有唯利是图的帮闲流氓。 各色人物荟萃一处,尔虞我诈,共同演绎了一幅声色犬马世相图。 说起十里秦淮,其实魏广德暂住的三山街也在其中,只是这个小院位于三山街尽头一处小巷内,显得更加安静详实。 南京城的勋贵府邸,大多都在秦淮河左右,文庙、江南贡院也是在附近,这也是让秦淮河变成南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的重要原因。 按照后世的说法,这里自然就是高档住宅、消费区了。 不过去秦淮河之行也不是魏广德偷偷摸摸去的,而是徐邦瑞大大方方带着魏广德去的。 和后世比较通俗的看法不同,秦淮河画舫和两岸的楼阁中确实有许多的红倌人,单纯出卖色相和肉体的妓女在这里是没有市场的。 因为来这里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读书人,对他们这样的消费群体来说,消费水平不低,同时又有一定的欣赏水平,自然对才子佳人甚是向往,所以要在秦淮河谋生的女子,没有才艺傍身那是绝对没有出路的。 进入青楼的女子,主要分成两种,一种是卖艺不卖身,又被称之为清倌人。 还有一种是卖艺也卖身,则被称之为红倌人。 前者侧重于舞蹈、琴棋书画等才艺,而后者则侧重于美貌、身材等方面的优势。 但实际上许多的红倌人也是由清倌人转变身份而来,到了那个大染缸里,什么样的好人,都会变得污浊不清。 很多女子在进入青楼之前,会跟青楼的老鸨签订一份合同,也就是俗称的卖身契。 在古代契约是相当重要的,跟现代没有任何契约精神不同。 这份契约当中,会严格注明,你是清倌人还是红倌人,如果签订了红倌人的卖身契,那么可就由不得你到时候再装清高了。 但是如果你签订的是清倌人的卖身契,如果到时候你不愿意,而老鸨来强迫你,那么对不起,咱们官府见好了。 因此卖身契是青楼女子保障自己权益的一项重要手段,当然也是抬高自己身价的一种合理手段。 清倌人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卖出高价钱。 买主给的价格达到她们心里的预期价格,那么清倌人的梳拢权,就是阁下的了。 什么叫梳拢呢?也就是清倌人第一次出来接客伴宿。 从此以后,清倌人就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就是让梳拢之人花一大笔钱,把你彻底买断,也就是带回家。 当然还有一条那就是摇身一变,成为了红倌人。 因为清倌人第一次接客以后,如果不能被梳拢者带回家,也就失去了原有价值了,那么身价便会一落千丈,这个时候如果不转变为红倌人,那么想要活下去,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徐邦瑞自然不会带魏广德去看红倌人,这和他的身份不匹配。 实际上,对于像徐邦瑞这样的豪门世家公子来说,清倌人才是他们追逐的目标。 不管是徐邦瑞还是魏广德,自然是不会花大价钱买这么个清倌人回家的,也就是逢场作戏乐呵乐呵就好了。 听美女弹琴陪他们喝酒聊天,魏广德的秦淮之行也就此结束。 在南京城盘桓了几日魏广德就要离开了,徐邦瑞给他找了船直接回九江,对于魏国公府上来说,这再简单不过了。 第287章 迎亲送亲 魏广德离开九江已经是两年时间了,当船过马当镇的时候,遥遥望着江边的崩山堡,魏广德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刚传过来那会儿就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时间,他一直以为九江府可能会是他的归宿。 一个现代人出现在古代,科举出仕,那是不敢想象的,毕竟学的东西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只是,貌似穿越人士还真都是有天眷的,一路拼杀居然还真让他考出来了,成为大明朝一名光荣的进士老爷。 想到镇上的孙夫子,作为魏广德的蒙师,魏广德感慨万千,当初若不是孙夫子那一下一下的戒尺打手板,魏广德未必会有今日的成就,大概率在院试就被人刷下去了。 孙夫子应该知道我中进士的消息了,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魏广德嘴角不由勾出一副笑容。 魏广德的座船终于抵达九江码头,那只商船队早早的就已经回到了九江府,也带回了魏广德滞留南京的消息。 虽然这次回来魏广德并未事先知会家里,可是船到码头后还是很快就被一直守候在此的家丁看到,几辆马车很快就驶近。 魏广德终于回家了,从嘉靖三十四年十月底出发赴京赶考,经过两年时间他终于回到了九江府父母身边。 不过此时的魏府可没有他休息的时间,接下来他就要开始为大婚做准备了。 当然,这个时候魏广德也耍了个小心机,并没有在回到九江府的第二日就去拜访知府衙门。 按照制度,他的假条需要到地方衙门签押,也就是填写到家时间并盖上知府大印,由此就是他两个月假期的开始。 魏广德回到九江府自然很快就被传开,魏广德圣眷之隆早就在九江府被宣扬出去了。 尽管如此,九江府知府也并没有找魏广德,实际上这样弄虚作假的事儿在文官集团内部已经是司空见惯,大家只要有了假期,往往都会尽量拖延到家的时间,由此也可以合理的延长假期。 时间进入十一月,魏广德在到家十来日后才去知府衙门拜访现任知府大人,送上一些礼物,顺便把该有的手续办了。 而就在这一日,舟山岑港外停泊着一只庞大的船队,船队中心是一条巨大的海船。 而不远处的舟山岛上,一行人正在上一条海船。 “夏大人,你可要三思啊,对面都就是大海盗王直,杀人不眨眼的。” 此时,上船的一行人中最后一个身穿朝廷四品武官服的官员正和在送行之人话别。 说话的是定海县知县,此时他也是一身七品官服在身,只是双眼盯着那位夏大人,还要待继续劝说,却被夏大人摆摆手。 “都堂大人有命,我是必须要走这一趟的。” 夏大人笑着对定海知县说道,“何况我之前和这王直见过面,要真有危险也活不到现在。” 随后说了几句话后,夏大人还是迈步上了踏板登上了海船。 海船离开码头,调转方向向着港外那只船队驶去,定海知县这个时候脸上表情却是一变,微微露出寒意,嘴角不屑的一撇,“这个夏正,还真是不知死活,什么都堂大人,他胡宗宪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都看不明白,哼哼” 冷笑几声后,定海知县才转身对手下吩咐道:“把轿子抬过来,我们回去。” 对于这个时代中下层的官吏和地方上的士绅来说,胡宗宪的名声在他剿灭徐海这股大倭寇的时候就彻底臭了。 之前大家对胡宗宪的不满,大多还是出自他加征赋役和商税,但因为这是朝廷首肯的,所以他们也只能在心底骂几句。 可是在他狡诈诡计欺骗徐海,特别是在徐海娘子投海自尽后,道德上的污点就成为胡宗宪身上终身无法抹去黑历史,也让下面的人终于有了说叨的口实。 应该说胡宗宪在对待徐海一事上确实是出尔反尔,无耻至极,虽然有传说背后授意之人是赵文华,他为了拿下剿灭大倭寇的功劳设计了此事,但不管怎么说实际操作之人就是胡宗宪。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下层官员大多已经不再信任胡宗宪,也就只有那些在功劳簿上留名的将官,因为此事获得封赏还在胡宗宪面前甚是谦恭,唯命是从。 至于港外那只船队,自然就是现今大明海上最大一股倭寇实力王直。 嘉靖三十四年开始,胡宗宪奏请派遣宁波生员蒋洲、陈可等人前往日本规劝王直投降,当然生员们也不会白跑一趟,顺道做点生意,这也是官府许可的项目。 在蒋洲、陈可等人通过王直义子毛海峰见到王直本人,成功说服王直愿意归顺朝廷,并允其继续与日本通贡互市。 之后和王直的联系,包括王直透露徐海等倭寇势力行踪消息给大明朝廷提前部署防范,都是由指挥佥事夏正负责联络。 这次王直率领船队返回大明朝当然不是来劫掠的,而是归顺的,只是船队到了舟山岑港后,王直却是犹豫了。 说起来王直和胡宗宪还是老乡,都是徽州府人,嘉靖十九年出海经营走私贸易,逐渐发展成为大明武装海商第一人。 在倭寇肆虐的时期,王直的家人自然是被朝廷逮捕下狱,而胡宗宪在出任浙江巡抚时就派人释放了王直家人并安排在杭州居住。 这,其实也是他取得王直信任的一个主要原因。 眼看着瓦解大明海疆最大一股倭寇的机会就在眼前,胡宗宪自然也坐不住了,立即派遣夏正去劝说王直,让王直能够放心前往杭州。 故此,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只是夏正不知道的是,胡宗宪一边派他去劝说王直来降,另一边为保万全,防备王直假降偷袭浙江沿海府县,也秘密调动参将戚继光等部严密戒备。 夏正的座船驶出岑港靠向王直船队,在打出旗语亮明身份后,自然很快就被引入船队之中。 魏广德不知道这一切,此时他正在和九江知府把酒言欢。 虽然魏广德只是从六品官员,和知府大人的五品差了几个等级,可不管怎么说他头上还顶着个天子宠臣的牌子,还是清贵的翰林,对于这样前途无量的的年轻官员,九江知府自然也不会在他面前摆什么上官的架子,人家可是京官。 至于魏广德还是魏国公徐鹏举未来的女婿这个身份,其实在文官看来还真不怎么被放在眼里。 他们不知道千里之外海上正在发生的事儿,而诱捕并最终斩杀王直也在将来引发了大明沿海更大规模也更加血腥的倭乱。 夏正此行自然毫无结果,王直在海上有势力,而在陆地上还有无数的海商在秘密为他提供情报,实际上在戚继光等将官秘密调动的时候王直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王直见官军戒备,拒不上岸,只是派出义子毛海峰跟随夏正去见胡宗宪。 胡宗宪面对唾手可得的大功自然也坐不住,于是安排浙江总兵卢镗往来于王直舟上,许官以都督,署司海上通市事,伪造赦免诏书赦免王直所犯罪行安其心,并以指挥夏正为人质。 魏广德跟着大哥再次离开九江府前往南京娶亲,去迎娶魏国公府千金徐江兰,而在杭州的总督行辕内,江南总督胡宗宪终于在自己的地盘见到了大海盗王直本人。 在高官后禄和赦免诏书面前,王直终于放下了最后的担心,带着手下叶宗满、王清溪入谒胡宗宪。 胡宗宪大喜之下,不仅立即安排酒菜,更是招来杭州地方官吏前来作陪。 招抚王直,在此时的胡宗宪看来就是一场泼天功劳,自此大明海疆上再也没有大股倭寇势力存在,平倭大业似乎算是大功告成了。 欣喜之下,一边款待王直和杭州众官员,另一面胡宗宪又抽空去后堂亲笔写了一封报功文书,声称已经擒获海寇首领王直奏捷。 而对于外面的王直一行人,胡宗宪则是采用礼貌羁押的释放留下王直,在总督行辕中安排好房间,并命地方官轮流与其宴饮。 好容易把王直引到岸上来,胡宗宪自然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开的。 虽然奏疏中也言明王直愿意戴罪立功,表示愿效忠朝廷,随军抗倭,只是奏疏到了京城又会有什么结果,其实胡宗宪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随同奏疏一起送走的还有给首府严嵩的去信,现在赵文华已经倒台,作为曾经的铁杆支持者,不管胡宗宪和赵文华之间是什么利益为纽带串联在一起的,以前的关系都已经作废。 还好,当初通过赵文华,胡宗宪也和严阁老取得了联系,不然他这个浙江巡抚也不会那么容易成为江南总督,掌握整个剿倭军务。 魏广德的迎亲船队在迎亲的前一天按时赶到了南京城,一路顺利自是无话。 住进城外魏国公府的别院,就等第二日入城结亲。 上次来南京,魏广德的行踪都是背着魏国公徐鹏举,这次自然不能继续藏着了。 到南京城当日,魏文才就带着魏广德拜见了魏国公徐鹏举。 徐鹏举四十来岁,魏广德第一次见到徐鹏举内心里还真心暗赞一句,老帅哥。 后世写徐鹏举,大多是嘲笑他鹏举的字号,污了岳飞的名声,因为他的才能实在是有点没法说。 不过魏广德这次见到老丈人,看他说话做事倒是有板有眼,完全看不出他能力欠佳的问题。 徐鹏举也是第一次看自己这个女婿,大致还是满意的,寒暄两句后就把家里人一一给魏广德介绍,自然这其中可不包括他的女儿徐江兰。 这个时候,小两口还不能见面。 魏广德也第一次看到徐鹏举执意要抬为正室的小妾郑氏,长得确实不错,虽然已是妇人,但浑身依旧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之所以徐鹏举安排郑氏在这个场合出面,也是因为她名义上也是徐邦瑞和徐江兰的继母。 虽然两兄妹并不认可郑氏的身份,但是在朝廷诰命之下还是不敢放肆的。 之后就是徐邦瑞和徐邦宁兄弟俩,和徐邦瑞见面,两人也是装作第一次见面的样子,相互行礼寒暄几句,对待徐邦宁的态度和徐邦瑞相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第二日,鞭炮声响,唢呐声起,一大队身着红色喜庆衣服的迎亲队伍从南京城外一所别院里出发进入南京城,来到魏国公府大门外。 此时魏国公府大门外,地上已经铺满了燃放鞭炮留下的一地红色。 这场婚礼不管是魏家还是徐家都有充足的准备时间,自然弄得甚是热闹喜庆,不断有红纸包裹的喜钱抛洒向围观的人群,南京城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来到了魏国公府,即便是和魏国公府极不对付的诚意伯刘世延也来了,只是脸色不善的看着满脸堆笑的魏广德。 他亲自过来,自然不是想要找事儿,这个时候和魏国公家里闹起来,别说南京,就算是到了北京他也落不到好,更可况有些东西本来就是在演戏。 亲自到这里,是因为大家都是勋贵,演戏演全套,可也不能太过。 以现在魏广德在嘉靖皇帝面前的恩宠,怕是真闹事儿,嘉靖皇帝又会把他的爵位给卸几年。 内院发生了什么事魏广德不知道,反正他是顺利的把新娘子徐江兰从魏国公府里接了出来,送进了八抬大轿。 在喧闹的鞭炮声中,迎亲的队伍回返。 他们当然不会回到那所别院,而是直接到了江边,那里随同魏广德来的几条大船早已准备就绪,迎亲队伍和新娘子的嫁妆有序的被抬上大船。 魏广德跟着大哥站在妻兄徐邦瑞身后,回头看着逐渐远去的南京城。 徐邦瑞是要送亲的,不可能直接把妹子交给魏广德就算完事儿,家里已经摆开了喜宴则是由老爹徐鹏举亲自主持,次子徐邦宁迎来送往。 “妻兄,别想太多,不管他们做什么,最后那个位置始终都会是你的。” 魏广德在徐邦瑞耳边小声说道。 “嗯?” 徐邦瑞有点诧异魏广德怎么这么直接。 “之前我还在担心岳丈身体不好,不过今日一见,呵呵” 魏广德轻笑道。 第288章 择字 迎亲的船队已经离案,逆流向着九江府行去。 徐邦瑞和魏广德、魏文才两兄弟站在他身后,遥望远去的南京城轮廓。 “妻兄,别想太多,不管他们做什么,最后那个位置始终都会是你的。” 魏广德在徐邦瑞耳边小声说道。 “嗯?” 徐邦瑞有点诧异魏广德怎么这么直接。 “之前我还在担心岳丈身体不好,不过今日一见,呵呵” 魏广德轻笑道。 让身后的其他人离开,船头只剩下他们三人,魏广德这才把自己想的话说了出来。 一开始,魏广德还真的担心魏国公徐鹏举的身体。 要知道,虽然和嘉靖皇帝接触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听其言观其行魏广德还是能大概明白嘉靖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嘉靖皇帝是个聪明且有极高施政才能的人,虽然不怎么上朝,可国家大权却是牢牢握在手里。 从他处置夏言和赵文华等人就可以看得出来,即便是曾经的宠臣,他也是能够痛下杀手的,他只看是否还需要对方。 不过从赵文华能够狼狈逃出京城来看,似乎嘉靖皇帝还有那么一点情义,严嵩曾经为赵文华求情的消息已经传到外廷,大家也才恍然大悟为何赵文华能够离京。 不过很多过去的事儿也证明,嘉靖皇帝有点急功近利,还有点狂妄自大,特别是极好面子。 不过这些,都不是魏广德担心的事儿,因为和魏国公爵位承继完全不相关。 嘉靖皇帝这人做事极有主见,往往都是按他个人的意愿行事,可不怎么听人劝。 魏广德的担心也就是在这里,京城的裕王和景王之争,虽然他选择了裕王下注,可依旧有些担心错误,而一旦嘉靖皇帝真的心仪景王,而徐鹏举身体不好,难保不会选择用魏国公爵位承袭一事试探百官反应。 执拗、乖张,这样的性格就让魏广德也不是很有把握关键时刻能够为徐邦瑞说话,只要在他心目中已经有了看法,因为不管你怎么说,嘉靖皇帝也听不见去的。 可是今日一见到老丈人徐鹏举,魏广德心下大定,这身体好着呢,至少还有二十年可活,到时候谈论袭爵问题的时候可能未必是嘉靖皇帝决定了。 若是景王上位,那只能到时候再说,可若是裕王殿下上位,凭着自己的功绩和礼制,徐邦瑞顺利继承魏国公爵位的把握就大多了。 数日后,接亲的船队驶回江西,停靠在九江卫码头上。 此时这里早已清场,一切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被搬走,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代表喜庆的物事,岸上鞭炮声响起,船上岸上的乐师共同吹奏着喜庆欢快的曲子,把现场气氛烘托的热闹喧嚣。 魏广德成亲的消息早就传遍九江府,府城内的官员和商贾几乎全部汇聚在魏家,魏广德曾经的同窗和同年都也纷至沓来,就连孙老夫子也被魏广德安排人接了过来。 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犹如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摆弄,去完成一项又一项婚礼的程序。 事儿实在太多了,对于两世为人第一次结婚的人来说,魏广德到了现在还有点发懵。 徐江兰虽然罩着红盖头和魏广德一起走完仪式被送入洞房,到现在魏广德还没有能够瞧真切自己媳妇儿到底长啥样,不过看这身段还是不错的。 婚礼之后自然是喜宴,而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老爹忽然对旁边的孙夫子拱手道:“小儿自幼顽劣,多亏夫子耐心教导方有今日成绩。 虽然小儿年不满加冠,可毕竟已经入朝为官,我琢磨着该给孩子取个字了。 我老魏是个粗人,当初给孩子取名的时候,是求的一个云游道人,不知今日可否请夫子给小儿取字,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广德的启蒙恩师。” 魏勐说出这话,除了事先知情的吴占魁等少数人外,一桌上其他人都是有点惊讶的。 实际上取字这事儿,魏广德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才和老爹商量后决定的。 别看魏广德一路通过乡试、会试、殿试,好像考的很牛逼,但实际上每次都是吊着车位上榜,完全就是运气使然,并不是他文章有多出类拔萃。 名次不高,自然也并不怎么受考官待见,唯一的例外自然就是最后的科举殿试,意外被嘉靖皇帝捡拔起来。 至于那些考官,乡试和殿试就不说了,会试主考是吕本,往常要是拜一位阁老做老师,由他带着进入官场自然是最好的。 可差就差在这位吕阁老身体抱恙,长期在家养病,基本就只是在内阁挂个名而已。 而且就魏广德在京城所知,这位吕本吕阁老能够在内阁站稳脚跟的根本原因还是他唯严嵩马首是瞻。 对于自己这位现在的老乡,魏广德感情是复杂的。 严嵩能够维持大明朝堂运转其实也是不易,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这位貌似结局不会很好,所以魏广德一直和严府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 作为老乡,自然要时常前去拜访,不过只是作为晚辈对长辈的一种礼貌性的行为,他早已经和严家划清界限了。 至于殿试,名义上的主考官其实是嘉靖皇帝,其他人只能是阅卷官,但绝对不是主考,要不怎么说进士是天子门生。 说到这一节,就是因为古人取字不是随便取的,取字的人得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或师长,难道要让魏广德跑去找嘉靖皇帝,求老师给自己取个字 或许嘉靖皇帝会龙颜大悦给魏广德取个字,然后消息传出满朝文武都在背后嘲笑他是马屁精,官场也就不要混了,人言可畏。 魏广德寻摸一圈发现,貌似也只有孙夫子这位自己的启蒙老师还能勉强够格,而且毕竟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老师,传出去不管走到哪里都跑不了一句“尊师重道”。 至于家里的长辈,全都是武官一途的,进士请武将给自己取字,就算他真有真才实学,可也很大概率会被其他文官当成笑谈,虽不至于遭到排挤,但肯定也不会很好就是了。 魏广德年不满二十,尚未加冠,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取字,旁人都是以名唤之。 不过这对于已入官场中的他来说也不是事儿,所以这次回九江一是娶妻,二就是取字。 没有加冠就没加冠,把字取了也好,再说就算不到二十其实也可以加冠的,毕竟自己以后还要长期在外为官,到了二十岁也不可能又给嘉靖皇帝上奏请假,回家行加冠之礼。 不过孙夫子听到魏老爹的话却是面带难色,他就是一个秀才,自己这个学生给自己长脸,已经是进士,还是传胪,自己能给取吗? “夫子,你是广德的老师,就别推辞了。” 一边的吴占魁看孙夫子面露犹豫之色,也猜出他的想法,这时候开口说道。 至于桌上其他人,官职最大的剔除武将,就只有九江府知府,不过他那个品级,自家外甥说不好哪天就到了。 魏广德的官升的实在有点快,别人都是几年一迁,他直接一年一迁,算起来明年又该升一级到六品,后年到从五品好像用不了几年怕就赶上自己了。 何况自己的还是武将品级,可没法给魏广德比。 现在的吴占魁已经占魏广德便宜了,不管是卫指挥使,还是九江知府或者兵备道都要给他面子。 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听到吴占魁的话,孙夫子脸色稍缓微微点着头,不过也快速思考该给魏广德取个什么字合适。 广德之名,当初魏勐送他来自己私塾的时候他就问过了,因为广德这个名字显得文绉绉的,他可不相信会是一个百户官想出来的。 当得知是魏勐救助过的一位云游道人所赐,也就释然了。 道士,最熟悉的自然就是《道德经》,“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 不过要给魏广德取个什么字好呢?毕竟他已经是进士,是官场中人。 古人取名和取字都是非常讲究的,《颜氏家训》说:“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礼记·曲礼》说:“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 也就是说,男女都是幼年取名,成年择字。 在择字之前,可以直呼取名,择字之后,除了师长可以呼名,同辈和属下等人,应该尊称其字,而名则只能是自称。 比如在《论语》中,孔夫子可以自称丘,弟子记事都是称仲尼,孔丘孔仲尼嘛,至于称呼其为孔子,那是后世的尊称,在他那个时代可不会有人这么喊他。 名与字之间,往往都是有一定的关联意义,主要有以下几种关系:一为同训,字为名的诠释,或者出自同一典故。 比如周瑜,字公瑾,瑜和瑾都是美玉。与之同样的是,诸葛瑾,字子瑜。两个人的名与字颠倒过来用。 再有诸葛亮,字孔明,明与亮也是同义。 二为互补,即名与字互为反义,以期互补,平衡。 比如韩愈字退之,愈为递进,退之形成互补。 南宋理学家朱熹,字元晦,熹是早晨的光线,明亮;晦是晚上的光线,不明亮。 三为联义,字与名之间有联想,或者是字为名的延伸。 如关羽,字云长,羽意为翅膀可以飞翔,云长代表天高云舒,连起来可理解为展翅翱翔。 苏轼,字子瞻,轼,古代马车上前方的横木,《左传庄公十年》:“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瞻,向远处或高处看,登车可以远望。 魏广德名广德,书中原意是“崇高的德好似峡谷;广大的德好像不足;刚健的德好似怠惰;质朴而纯真好像混浊未开。” “广德若不足,广德若不足” 孙夫子嘴角轻松,默念着魏广德名字由来,有点不好补。 想到这里,孙夫子又想起这段话的后半部分,“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 最方正的东西,反而没有棱角;最大的材料需要长时间才能做成器具;最大的声响,反而听来无声无息;最大的形象,反而没有形状。道幽隐而没有名称,无名无声。只有“道”,才能使万物善始善终。 “善贷且成?” 忽然孙夫子想到最后一句,唯有道,才能使万物善始善终,广德不足那就尽其所能,唯求善始善终。 不过孙夫子也没有马上就说出口,而是思考其他释义。 实际上对于这些古籍,不同人是有不同看法的,就是魏广德名字中广德二字,解释也略有差异。 只是不管理解为“广大的德不够”,还是“广德不盈,廓然无形,不可满也”,或者“广大而不可复加,则止于此而已,非广也”,其实差异不大,都暗示广德不易,是很难做到的。 既然难以做到,那就善始善终好了。 夫唯道,善贷且成。 贷,施与、给予的意思,在王弼《道德经注》中就有解释: “凡此诸善,皆是道之所成也。在象则为大象,而大象无形。在音则为大音,而大音希声。物以之成,而不见其成形,故隐而无名也。 贷之非唯供其乏而已,一贷之则足以永终其德,故曰善贷也。之不加机匠之裁,无物而不济其形,故曰善成。” 沉默良久,孙夫子终于说出一句其他人都没听明白的话来。 “贷之非唯供其乏而已,一贷之则足以永终其德,故曰善贷。” 说道这里,孙夫子看着正在外面挨桌敬酒的魏广德小声对魏老爹说道:“就叫‘善贷’,希望即便广德不足也能永终其德。” 虽然魏广德没有在这里,也不是魏广德说的,可是取字这样的大事儿,魏广德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魏家选择了相信自己,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孙夫子把自己的选择告诉他们就是了。 具体的思考过程,孙夫子当然不会去解释,只需要让魏广德知道他念的那句话,想来以魏广德的聪明应该就明白“善贷”的意思了。 第289章 江南将乱 “哗哗哗” 大船划破水面的声音响起,在万里长江上,一条大船正顺流而下飞快前行。 身后的九江府逐渐远去,魏广德站在船尾看着家的方向默默无语。 这是他和徐江兰拜堂成亲后的第三天,按照规矩要送徐江兰回门。 现在已经腊月,临近年关,长江之上也没有了往昔的繁荣,来往船只不多了,江面上刺骨寒风凛冽,不多时魏广德就感觉到手脚冰凉。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身后脚步声响起,还没等他回头看看是谁,就闻到一股清香扑鼻,一件披风披在了他肩上。 “外面风大,你应该在船舱里呆着的。” 魏广德说话的时候转身看着身后的妙人,正是他刚娶过门的妻子徐江兰,听了魏广德的话只是抿嘴一笑。 虽是年方十七,却是身材高挑,体态丰盈,和她接触后魏广德就发现她言行举止端娴雅。 和她说话时徐江兰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美而不娇,艳而不俗,千娇百媚,无与伦比。 此时一身粉红宫装,腰束素色缎带可盈盈一握,更衬出婀娜身段,乌发如漆挽飞星逐月髻,未施过多粉黛,眉蹙春山,眼颦秋水,肌肤如玉,袅袅婷婷。 只是被江风一吹,此刻徐江兰一张俏脸上微微有点发白。 魏广德本来也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于是伸手扶住她的香肩和她一起回到了温暖的船舱里。 而此时胡宗宪所写擒获海寇首领王直的报捷奏疏也已经送入京城,瞬间在通政使司引发小小的轰动,也很快就传到了外间的其他衙门里。 通政使自然不敢怠慢,在抄写副本存档后,急急忙忙把胡宗宪的奏捷文书亲自送往内阁,尽管此时屋外已经是冰天雪地,行走极为艰难,可通政使依旧迈着矫捷的步伐冒着大雪快步奔向东阁。 从嘉靖三十一年开始,王直这个名字算是在大明朝廷传开了,几乎可以说当官的没人不知道王直此人的。 因为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王直先后派遣徐海、陈东、萧显、叶麻等海盗头目,导引倭寇入侵,劫掠浙东、浙西、江南、江北、福建等地。 可以说,现今的江南倭乱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更恐怖的是,随着倭寇在江南屡次劫掠后,现在他们的目标也由南往北扩张,已经多次出现、侵扰南直隶、山东等地,制造无数杀戮。 好了,现在罪魁祸首终于被官军逮住了,自然是不能轻放的,此人实在罪孽深重。 今日,在胡宗宪奏报送上来后,满朝大臣都是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兴奋的讨论着擒获海寇首领王直以后,倭乱旦夕可平的话。 就在通政使急急忙忙赶往内阁的时候,内阁首辅严嵩却看着手里的书信皱眉不已。 书信到自己手上的时候,已经被儿子严世番拆开看过,并在一边留下一行小字。 信中的内容也是够惊世骇俗了,所谓的擒获原来和之前处置徐海的方略类似,诓骗而来。 至于朝中最后的处置,自然就是求到他严嵩这里,胡宗宪希望能够留下王直一命,毕竟此人在海外多年,熟悉外藩情况,对各股海盗的出没和藏身之处了如指掌。 剿倭之役,如果能得到王直的帮助,自然可以势如破竹收拾掉其余的小股倭寇。 胡宗宪自然知道什么该瞒,什么不该瞒,信中他想严嵩交代了伪造赦免诏书的事儿,此事他哪里敢报到朝廷来,怕是报上来就会被人以通倭之罪进行弹劾,只能先斩后奏。 也因此,对于伪造赦免诏书一事,胡宗宪在报捷奏疏中也是只字未提。 不过和胡宗宪想法相悖的是,严世番留下的一行小字却是要诛杀此贼。 严嵩宦海多年,那里不知道处置此事的影响甚大,从胡宗宪的信中就可以看出来,王直虽然到了他手里,可是王直所部却完整保留在海上,并未被消灭,若是处置不当,后果实在不可知。 只是此时严嵩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完全之法,按照本意他还是觉得留下王直,招安他手下众海盗才是上策,最起码要分散打乱,避免他们再次揭竿而起闹事儿。 当门外书吏报通政使求见时,严嵩知道肯定是为了胡宗宪的报捷奏疏来的,果断收好书信让人通传进来。 到了晚上的时候,京城就已经传遍了,而大部分官场中人甚至都已经知道详情。 胡宗宪抓住了倭寇头子王直,王直也愿意投降,胡宗宪居然为王直求情允其戴罪立功,带领官军剿灭倭寇,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他胡宗宪是喝酒喝多了吗? 王直就是最大的倭寇,剿灭王直就是剿灭倭寇,至于残余各部均不足为惧,以官军的实力,出动剿贼自然会高奏凯歌,那里还需要王直来帮忙带路剿贼。 于是在嘉靖皇帝还没有对胡宗宪奏章作出批示之时,朝中官员就已经开始串联,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自然要为倭寇作乱以来无辜惨死的百姓讨一个公道。 是在后世,关于当时的环境下是否应该诛杀王直争论还是颇大。 不管怎么说,倭寇大规模袭扰大明确实是王直领的头,这也让他成为倭寇集团中的话事人,扛把子。 倭寇在大明犯下的累累罪行自是罄竹难书,杀他千次万次亦不为过。 只是,若是从大明海疆宁这一长远利益考虑的话,似乎留下王直一命又是顺理成章之事。 以倭寇制倭寇,到是和后世以夷制夷类似。 不过此时大部分朝臣都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们眼光更多的还是放在眼前,并没有人意识到逮捕并诛杀王直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第二日,通政使司又是繁忙的一日,因为今天满朝大臣们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纷纷上奏章,而内容也非常一致,都是攻击胡宗宪之前的奏疏,要求严办大海盗王直。 其实对于这样的情况,通政使司也是早有准备,特地多调派了随堂书吏帮忙抄写奏章副本,也算是提升工作效率。 雪片般的请求严惩王直的奏疏从通政使司飞入内阁,此时的严嵩很是犹豫。 昨晚回家后,他就和严世番进行了一次密议,他不理解严世番为什么会支持严办王直,难道他想不到这么做的后果吗? 但是严世番给他的答案却是让他心惊胆战了一宿,而原因自然是严世番所打的小算盘。 这时候的严嵩和大部分朝臣看法基本一致,如果连倭寇势力中最强的一股倭寇王直部都有归顺朝廷之意,那么其他的倭寇又是什么心理? 只要处理好王直部,那么其他的小股倭寇在面对官军围剿时必然不战自乱,始于嘉靖三十一年的大规模倭乱应该就此结束才是。 可是这一切在严世番看来却是弊大于利,无他,利益。 现今江南财富大半归于胡宗宪的总督府调配用于剿倭,可以说胡宗宪在江南就是小皇帝的存在,要钱有钱,要兵有兵。 可一旦剿倭完成,整个江南就将逐渐回归原来的状态,加派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将不复存在。 倭寇,如果能够长期存在的话,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最让严嵩头疼的还是,自己这个儿子对于钱财的热衷,他居然通过好友,墨商罗龙文勾结海商悄悄进行着海贸生意。 朝廷曾经很隐秘的出售了许多丝绸等大明产品给海商赚取钱财,而正是赵文华的这次交易让严世番知道赚钱更快更暴利的路子,只是苦于没有渠道,而这一阻碍在他结识了罗文龙之后就被成功解决了。 罗龙文,和正在胡宗宪总督行辕里的王直一样都是安徽歙县人,老乡,同时他和已经被剿灭的大海盗徐海也是旧识。 罗龙文本是商人,其本人以制墨着称,他制造的墨,“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螺值万钱”。 在万历年间沈德符所着《万历野获编》中也说道:“小华墨价逾拱璧。以马蹄一斤易墨一两,亦未必得真者”。 他的墨品,就连嘉靖皇帝也异常喜爱,身价最高时能炒到一两墨值一斤金子,可即便是这样,也常常有价无市。 当初北宋徽宗皇帝赵佶曾经以苏合油搜烟制墨,后来金章宗花了黄金一斤才购得一两,人称“墨妖”。 由此看来,罗文龙也足以担得起“墨妖”之名。 罗文龙在和严世番结识前,他就已经是墨工和商人的双重身份,他不仅精于鉴古,而且豪侠任性,喜欢到处结交奇人异士。 同时因为钱财得来太易所以安于享乐,常常流连于勾栏瓦肆豪掷千金,据说徐海在未出海做倭寇前就在青楼和罗文龙认识,成了旧相识。 他和当时着名的倭寇首领王直,还有身负剿倭重任的江南总督胡宗宪都是老乡,这样的人自然左右逢源,逐渐的罗文龙也成为海商之一。 从大明各地搜罗来的商品通过倭寇贩运到海外市场牟利,自然是这一时期最为暴利的行业,虽然海上风险很大,可是和巨大利益相比自然不值一提。 在江南百姓因倭乱承受沉重苦难之际,倭寇、胡宗宪一系和海商们却是从中大发其财,吃着巨大的海贸红利。 不过这一切在胡宗宪利用他去欺骗徐海,最终让徐海死亡后,罗文龙逐渐看清了胡宗宪的底细,为了功名那是可以放弃一切的人。 道德,不存在的。 只需要说自己是“一心为公”就可以遮掩他所做的无数混账事,而其他说话之人也会因其确实在谋划剿倭战事而且又颇有战功,自然会因此打破一些底限,认为他是对的。 在这时候,罗文龙选择离开江南去了北方,到帝国政治中心-北京。 他来这里的目的自然不是组织货源继续进行海贸,而是他从胡宗宪对待徐海一事上对他的欺骗上认识到另一些东西。 那就是权利,只要手中有了权利,很多罪恶之事也可以堂而皇之的用另一种说辞来解释,完美遮掩过去。 罗文龙本质上还有点江湖义气,自然对于胡宗宪这类做事不讲究的人是极度鄙视的。 不过他也没有因此和胡宗宪撕破脸,只是敬而远之跑到北京城来了。 罗文龙在京城的一掷千金自然也吸引了京城地头蛇们的注意,只是之前通过胡宗宪结识了赵文华,进而和严家有了一些联系。 现在罗文龙常住京城,自然要先拜严家大门。 对于这样一位出手豪阔之人,严世番自然大有好感,而且两人的生活作风还非常相似,都是穷奢极欲还贪恋美色之人,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哥们。 利用自己的身份,严世番不仅帮罗文龙弄到了内阁中书舍人的官身,还通过罗文龙更进一步知道了海贸的巨大利润,动辄就是翻几倍的暴利,自然是垂涎三尺。 之前的丝绸贸易,是通过赵文华经手,过后他自然会有不少的分润,可是从罗文龙这里打听来的消息,似乎真正介入这一行的话,利润会更高。 由此,他对江南的倭乱开始有了别的想法。 自己老爹在嘉靖皇帝跟前的圣眷之隆确实少见,可是这也让他们家族成为众矢之的,不管是嫉妒还是憎恨,反正朝中巴结自家的人不少,可反对自家的也不少,杀都杀不绝。 这样的情形,自然让熟读史书的他也是心有芥蒂,担心有朝一日圣眷不再,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胡宗宪掌控的江南兵马,不管怎么说,都是严家在京城安身立命的一个保障,在严世番看来这是有道理的。 即便朝廷还能号令江南大部分人马,可只要有几股被严家通过胡宗宪控制住,关键时期引发江南一场大的动荡,就能化解很多危机。 而一旦江南剿倭大功告成,胡宗宪比如被调入京城,江南兵马也将解散各归原处,他们的外援也就不复存在了。 严嵩从严世番口中听到他这样的分析,能不揪心吗? 当初那几位,除了张总死的早没事儿,之后在对待夏言一事上,嘉靖皇帝表现出来的手段也是够心狠手辣的,不管当初夏言对他有多大的用处,该出手时出手也是狠厉至极。 这些不是严嵩不懂,而是不愿去想。 可是被儿子一提醒,他还就必须要慎重对待此事了。 严嵩心理的天平逐渐变向,倒向了一个他认为不妥的方向。 第290章 江南现状 徐江兰回门自然还是住进了魏国公府上,即便徐江兰的嫁妆中就包括南京城内的一套大宅和城外一处别院。 不过魏广德他们在南京呆的时间有限,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小两口还要回九江府,整个行程在之前就已经计划好。 魏广德在南京魏国公府的时候,也知道了浙江那边发生的变故,对于王直自投罗网跑进了胡宗宪的总督行辕很是不解。 无他,有前车之鉴啊。 当年徐海怎么死的,不就是被胡宗宪坑死的吗? 南京六部此时也和北京一样,虽然胡宗宪的奏章并没有送到南京,但是南京官员们还是纷纷上疏请求严办大海盗王直,正好借着这个由头给宫里送上一份奏疏,让嘉靖皇帝知道在南京还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的存在,运气好被调回北京也未可知。 之前北京传来消息,嘉靖皇帝要找灵芝,南京官员们就好一阵忙碌,四处打听灵芝的消息,有幸寻到灵芝的官员也是急急忙忙往京城报信并上贡灵芝入宫,目的不言而喻。 胡宗宪显然对官场上这样的风向没有预见,他是真没想到各地官员这时候纷纷上奏请求严办王直,这与他最初的打算完全背道而驰。 一个处理不好,还在舟山岑港外围滞留的倭寇说不得就要再次骚动,侵扰大陆。 这样的情况下,胡宗宪只好一边抽调兵马进驻沿海府县布防,防备倭乱可能的暴乱,另一边再次写信派快马送往北京交到严阁老处游说。 在这个时候,虽然百官群情汹涌,但若是能取得严嵩严阁老的支持,那么他的奏章在嘉靖皇帝那里批红的概率无疑就会变得很大。 只是胡宗宪丝毫不知道,他的计划已经在严府被否,严嵩接受了严世番的提议,在处置王直的问题上并没有和他站在一起。 而魏广德除了感叹一句王直真蠢外,还真没有其他话可说。 不过官场风向的变化还是引起他的警惕,王直是生是死和他没有关系,可是却关系到江南的长治久安。 按照他从徐邦瑞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魏广德也是有自己的判断的。 官员可以对王直喊打喊杀,可是掌握权力的,帝国高层人士是绝对不能这么判断问题的。 从杀死王直的利弊分析,显然留下王直的命对朝廷更有好处,特别是王直愿意率领手下剿灭其他倭寇,从而彻底平息倭乱。 其实在胡宗宪奏章送出总督行辕后,他奏章的主要内容就已经在江南官场传开,由此也可知所谓的总督行辕早已经被各方势力安插眼线,消息的保密如同筛子一样。 其实,这何尝不是大明朝廷的缩影,一个真实写照。 而被软禁在总督行辕里的王直也逐渐开始不安起来,虽然每日好吃好喝招待,官员们轮流陪坐,可是胡宗宪答应自己的东西却迟迟没有兑现,这不由得让他愈发焦虑起来。 即便他找了许多理由想要离开,但是都被胡宗宪挡了回去,甚至他想要见手下人都被拒绝。 腊月二十八这天,小两口的座船到达九江府,靠上九江卫码头以后,魏家的马车就被赶到江边,接上魏广德和徐江兰一路飞驰回到家里。 回家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儿,可是在船上无聊的时候,魏广德对杀死或者留下倭寇首领王直进行了一些推演,最后出现的几个结果也是让他忧心。 留下王直,那么大明官军在沿海的剿倭战争基本就算是结束了,剩余的倭寇将由王直去对付。 而若是按照百官之见处死王直,则王直手下倭寇必然再次暴发,大肆袭扰大明沿海州府,同时也会绝了其他倭寇投诚的可能。 已经有徐海和王直的前例,要是还有人相信招安那才是怪事。 而在杀死王直前后,王直旧部当中一些心怀叵测的必然趁势揭竿而起自立门户,而忠心之人必然会采取非常暴力的手段向朝廷施压,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未来的剿倭战事会变得愈发艰难且复杂,前景不容乐观,至少明后两年会非常混乱。 九江卫因为之前剿倭战功和其他原因,这一年多来算是过的很滋润了。 军饷物资虽然依旧要被漂没,但至少能按时领到,漂没和拖欠可是两个概念,这已经是江南其他卫所根本无法办到的,即便是南京的京营也是如此。 魏广德此时忧心的自然就是明后两年南京那边会不会又把九江卫给调到浙江去抗倭,是去抗倭而不是剿倭。 王直一死,其统帅的庞大势力必然瓦解成若干小势力,看似威胁减小其实却是最麻烦的。 大股倭寇进退不便,还有机会调集官军进行围剿,而化整为零的小股倭寇则会选择避实击虚,攻打沿海防守薄弱的府县,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虚实,自然不会鸡蛋碰石头。 其实魏广德已经感觉到,倭寇的难缠似乎不在关外蒙古鞑子之下。 他们利用海船的便利可以大规模快速调动,让沿海官军防不胜防,这和蒙古鞑子的骑兵转移类似,都很难对付,在官军单兵素质对倭寇没有明显优势的前提下,会非常危险。 魏广德回到九江府,自然没有去关注过九江卫近两年来战力的变化,可想到未来可能存在的战事,魏广德一颗心还是提了起来。 下船后就亟不可待催促徐江兰上马车回府,他自然是想要从老爹口中知道现今九江卫是个什么情况,魏老爹和表哥吴栋所带领的右军和后军两个千户所到底能不能打。 一路无话,回到家中后在前院拜见魏老爹,徐江兰就径直回到后院魏母那边去了,作为新媳妇她以后大部分时间都会在魏母身边。 而魏广德待徐江兰走后,才问了句大哥去哪儿了。 “你大哥去你舅舅家了,有事儿吗?” 看到魏广德脸色不是很好看,这可不是他的性格,魏老爹可不认为是魏广德经不起舟车劳顿产生了不适,肯定是出什么事儿了他才会这样。 之前魏广德从京城回来也没这样,看到魏广德的变化自然让魏老爹心也提了上来。 “爹,你现在统帅的后军战力如何,和当初崩山堡战兵相比高还是低?” 魏广德直接开口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南京那边又有什么消息,要调我们九江卫出战?” 魏老爹马上想到魏广德不会无的放矢,肯定是这次去南京城从他老丈人那里知道了什么情况,所以才这样。 其实徐鹏举和魏广德在一起,除了喝酒聊朝堂,其他的事儿很少说。 至于战事,南京管个屁的战事,就连江南剿倭也是北京城那边直管,根本轮到他指手画脚。 现在胡宗宪接管了江南大部分卫所,奏疏直送京城,只是事后给南京兵部报备一份,其中一些公文还是通过兵部转交到他手上。 而本该由他这个大都督指挥的卫所,则早就被兵部拿去了指挥权,只留下一个空架子都督官职在那里,关键的时候还会被文官集团拉出来背锅。 他所挂的后军都督府都督和南京守备,相对来说南京守备权利还大点,至少南京周边的卫所归他指挥。 官场上的事儿,魏广德也有所耳闻,知道现在的勋贵在实权上大不如从前,可是兵部更多的还是拿下了武将授职的权利,实际上还是只能在他们这些军户当中选择领兵将官,而这些人和各家勋贵的联系却是从未断绝过。 所以,所谓拿走勋贵的掌兵之权也只是名义上的,实际各军镇将官还是和勋贵关系密切。 这也是魏老爹以为魏广德从魏国公府知道了江南可能还会有大的战事发生,而抽调九江卫入援的原由。 魏广德摇摇头,大哥不在家,他也懒得等他回来再说,于是就把在南京城听说的浙江那边的消息给魏老爹详细说了下。 “王直被抓住了?” 听到这个消息,魏老爹先是惊喜,不过随即想到魏广德回来后的表现就知道这里面怕是还有其他隐患。 “我听说的消息是,胡宗宪用对付徐海那一套把人诓来的,但是和徐海不同的是,王直所部倭寇并没有如同对付徐海那样,之前内部进行过大规模火并,实力尚存。” 魏广德解释道。 “那这人还杀不得,一杀就绝了那帮倭寇的活路,他们只会死心塌地做海寇了。” 到这个时候,魏老爹也明白了,为什么说抓到了王直,百官上奏希望杀他以平民愤,魏广德的表现会如此反常。 王直的大名在此时的江南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倭寇名义上的首领,本身手上的实力也是所有倭寇中最强的,事关他的生死,甚至是整个江南倭乱的局面,自然影响巨大。 “南京六部官员发了疯似的上疏,请求皇帝严惩倭寇首领王直,以慰千千万万江南百姓冤魂的在天之灵,皇上修道,你说他会怎么选?” 魏广德却是摇摇头说道。 按照他的猜测,王直的死活可能未必会入嘉靖皇帝的法眼,杀与不杀其实都无所谓。 可是百官奏疏中所言要杀王直以平民怨,告慰冤死百姓在天之灵,对于信奉神鬼之说的嘉靖皇帝来说自然会慎重考虑。 若是处理不好,闹得民怨沸腾,指不定就被上天知道了不喜,从而影响到他这些年的苦修。 所以在听说百官奏疏内容后,魏广德直觉就感觉王直死定了。 嘉靖皇帝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小人物”而去冒触怒上天的行动,杀王直顺应民心,更何况此刻官潮汹涌,都巴不得皇帝处死王直。 那些官员打的小心思,魏广德心里还是有数的,他们看不见杀王直的后果吗? 未必。 只是上疏杀王直对他们的利益更大,何况官场中人关系盘根错节,虽然严嵩权势很大,党羽众多,可是相对庞大的官员队伍来说依旧只是小众。 和胡宗宪一系的官员只是掌握着实权,瓜分了大部分利益,而其他官员则基本得不到多少,自然他们并不希望胡宗宪好过。 和之前说的一样,杀王直顺应民心还能给胡宗宪添堵,后人只会说胡宗宪是个反复无常,毫无德信的小人,一举两得的事儿为何不做。 至于魏广德,自然不会从众的跟着去上什么奏疏,即便他正在过婚假,其实写份奏疏交到知府衙门一样可以送到京城通政使司,可这有什么意义? 魏广德倒是想要上疏为胡宗宪辩解一二,不过事不关己还是算了,反正就魏广德耳闻江南之事,胡宗宪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人。 现在的江南,在剿倭大义下,对百姓和士绅可以说是在百般压榨,早已远远超过朝廷同意的加派赋役的额度。 胡宗宪那里自然只能收到朝廷同意的部分,可是加征这些赋役也需要人手和费用,政策到了地方自然就是再次加派杂税,最后的好处落到底层官吏和胡宗宪之手。 而士绅和他们家中为官之人众多,自然对胡宗宪怨恨无比,江南籍官员对胡宗宪可以说是痛恨无比,而百姓也因此大量破产,流离失所,沦为流民。 无他,交不起赋役,只能逃离家园。 就魏广德在南京城内外看到的就是流民无数,城中街市上乞讨之人不知凡几,连官府都已经懒得理会了。 要是在过去,流民可是要被官府缉拿问罪的,大多会被流放边镇。 由此可见此时大明江南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真真是触目惊心。 了解到详情,魏广德才知道当年自己在乡试那会儿写的加税策论有多愚蠢,只想到加税却不通实务,要知道政策制定以后在执行过程中是会变样的,因为执行之人要从中获取自己的利益。 想要加商税,那么官吏们就敢把没什么靠山的商贾逼上绝路。 不过让魏广德欣慰的是,按照徐邦瑞所说,他这些年在苏松、杭州等地入的一些织坊生意很是不错,这会儿也在扩大生产,自然也选择招收一些流民,不过这也只能解决一点点问题,更多的还是只能沿街乞讨度日。 第291章 突变 这几年魏家过年都是在九江府过的,大哥和嫂子都会在年前回到九江府和父母一起过闹热年。 魏广德这两年都在京师,自然没法和家人团圆,今年总算又在一起了。 魏广德抱着小侄子魏麟在逗弄,有了魏广德中进士,大哥魏文才自然也希望自己儿子也能够像魏广德那样前途无量,虽然明知他的身份注定要承袭百户官职,但是还是希望能成才,成麒麟儿。 和崩山堡一样的程序,祭祖,听老爹念叨家族历史缅怀先人,团圆饭 年后,魏广德终于算是清闲下来,算时间他是十一月中到九江知府衙门走的手续,皇帝批的婚期是两个月,按理来说考虑到正旦和元宵佳节他在二月初就要回到京城复职。 不过大明朝的官可以旷工三个月,还是由上一代皇帝认可并御笔批红过的,魏广德自然是选择自觉遵守这个官场规则,奉旨旷工仨月,所以回京城的时间就定在四月中旬,正好不是汛期,坐船沿运河北上就好了。 二月中,朝廷邸报传来,也带来了关于王直最终处置的方式。 嘉靖三十七年正月二十五日,王直被逮入浙江按察司狱,同行倭寇匪首叶宗满、王清溪亦同样被拿入按察司大狱。 结局完全没有出乎魏广德的猜测,王直被捉拿下狱,他的未来已经很明显了,在胡宗宪力保,请求朝廷赦免其罪的奏疏后依旧被拿下。 只是魏广德现在已经远离京城,自然不知道关于如何处置王直一事,朝堂上还是分裂成两派。 其中一派支持胡宗宪的看法,主张收降王直以尽早解除沿海倭患,而另一派则是以御史言官为首,坚决反对赦免王直,称王直是倭寇元凶,绝不可赦。 胡宗宪接到消息以后也是心急如焚,连忙再次上奏朝廷请求赦免王直,他不想将来背上不忠不义之名,虽然以前坑杀了徐海,要是这次再坑杀王直,这顶帽子他是无论如何也摘不掉了。 只是,就在胡宗宪还要上疏抗辩之时,朝内不少人声称他本人接受王直大笔贿赂的消息也传到了他的耳中,也是因为大笔贿赂故而让他力争赦免这个海盗头子的大罪。 这条消息的传来,宦海沉浮多年,还是惊得胡宗宪出了一身冷汗,忙销毁原先的疏奏,在重新书写的奏疏中改称王直罪大恶极,应立即正法,但现今沿海形势紧张,但请会审王直之事压后。 对于王直这样的倭寇首领,自然不是普通人,不可能只是浙江按察使司就可以审理的,自然需要三司会审后再定其罪。 胡宗宪这个时候能想到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让王直死了,眼下剿倭大业很可能遭遇巨大挫折,因为之前对倭寇采用的策略是“剿”和“抚”,王直一死那就只能和倭寇死磕,直到彻底剿灭一方才能结束战事,不会再有倭寇会相信朝廷招抚这条路了。 只是胡宗宪想的很美,他希望扣押王直后,海上倭寇因为群龙无首而自行溃散并没有实现。 岑港外停泊的三千多倭寇听闻王直被朝廷诓骗缉拿后,悲愤异常。 这些人皆百战死士,跟随王直在海上浴血奋战多年,如今老东家被骗下到大狱之中,他们憋足了劲,要与明军大战。 而最倒霉的是,当属明军派去岑港做人质的指挥夏正。 王直义子毛海峰听闻义父被明廷诱骗下狱,气得双眼通红,立刻把刚刚还在一起欢饮的夏正绑在船头,破口大骂明军无信,然后碎刀割剐了夏正。 据说夏正至死一声不吭,因为他知道,朝廷诱捕王直的招术,太过于理亏,可这位也憋曲,只能沉默就死。 王直之死,造成了倭寇新一轮疯狂的报复。他手下三千多狂倭杀红眼,一路在海上漂,一路狂杀。 毛海峰知道,此时的杭州周边大量明军聚集,肯定是不能攻打府城救出义父的,他选择攻掠其他府县向朝廷施压放人。 此时,这股倭寇先攻潮洲,杀伤不少明军后,又扬帆进犯福州去了。 不过这些消息都不是邸报上的,而是南京魏国公府徐邦瑞派人用快船送来的消息。 此间消息混乱,只能说大差不差。 收到消息,魏广德找来地图看了半天后只能苦笑,这股倭寇还知道避实击虚,攻打明军没有防守的薄弱区域。 此时浙江全境为防备倭寇袭扰早已经做全了准备,而隔壁福建显然对此毫无所觉,毛海峰把劫掠目标转到福建,后果可想而知。 刚刚从浙江被调至福建任巡抚的阮鄂自知不能敌,选择紧守府城放弃其他府县,这帮贼寇看无法攻占福州,掉头进攻福海。 福海县此时对倭寇再度来袭毫无准备,县城被破,县令叶宗文被杀,倭寇劫库狱,杀害男女一千余人,焚毁官民廨舍无数。 不久之后,这股倭寇又分成数股,在台州、惠安、长乐、漳州、泉州等地登陡,忽来忽往,极尽荼毒地方。 一时间各地警报骤起,一道道加急求救奏章送入巡抚、总督案头,南京六部和都察院闻之后也立即将浙江福建的局势上奏天子。 安稳数月的沿海倭患复起,这股倭寇也不似之前倭寇以劫掠为主,而是大肆攻杀破坏,对地方造成的损失尤其惨烈,故嘉靖三十七年后的倭寇也被称为“新倭”。 虽然京城还没有回复消息,可是南京兵部已经给九江卫发来军令,收集兵力整装待发。 现在的九江卫已经是南京兵部手上一支重要的机动力量,其所处位置和交通优势决定了可以被快速征调投入战场。 现今江南局势大变,南京方面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征调九江卫入援浙江福建。 年前,魏广德提醒魏老爹后,当晚又和舅舅吴占魁说了此事,九江卫的指挥、千户一级将官就在第二日秘密开会,内部通报了这件事。 听到说王直被捉,一开始不少军将还连带喜色,可是听到后面的话就不淡定了。 王直一事处理不好,有可能酿成更大的倭患,作为军将他们自然不希望平静数月的沿海再起风波,安安心心在家里躺着多好,何必要去沿海和倭寇打生打死。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上次剿灭倭寇卫所里还死了个千户,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倒霉蛋。 所以这个年,九江卫的战兵队就遭了罪了,放假时间被压缩到只有三日,虽然队官答应之后会多发军饷补偿,可是银子不到手里谁知道最后还有没有。 表哥魏文才和大哥吴栋也只在九江府呆到了十五,就坐船回到彭泽操练右军千户所队伍去了。 在南京军令到达九江卫之前,九江卫其实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虽然大家都不希望调令真的到来。 随着浙江福建战事再起,来往于长江之上的船只也骤然增多,不少位于松江、苏杭等地的织坊都大批量出货,避免被倭乱波及造成损失。 商船的大增也给消息的传递带来了便利,在南京兵部通报还没有达到前,徐邦瑞就派人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倭寇在进犯浙江温州、台州诸府,其中乐清、临海、象山等地受害最为严重,而自浙江温、台等府窜入福建福州、兴化、泉州等地也是如同之前,皆登岸焚掠而去。 不过让魏广德稍微安心的是,最新的情报显示,倭寇在大肆劫掠后几股倭寇重新在舟山岑港外围集结,而此时朝廷的旨意也下到了地方上。 由于新倭大至,海患复起,朝廷严旨切责胡宗宪,并把总兵俞大猷、参将戚继光等人的军职一概消夺,限令他们一个月内先荡平岑港的这股倭寇。 于是机缘巧合之下,重新集结在一起的倭寇毛海峰部被以总兵俞大猷、参将戚继光所部围困在舟山岑港。 倭寇在舟山严密设防,特别是在岑港周围与明军对抗。 明军虽勇,但倭寇们恃凭有利地形,对明军杀伤甚众,无奈之下明军也只好考虑长期围困这股倭寇一途,希望能彻底剿灭。 “倭寇被包围在岑港。” 魏广德看着手里的信感觉到不可思议,对战倭寇的还是他都知道的俞大猷和戚继光,这股倭寇必亡。 魏广德在心里给这股他以为最大威胁的倭寇下达了死亡判决,随即收起书信脸上带着笑意就打算写封信叫人送到魏老爹那里。 现在府里除了女眷就只剩下他一个男丁了,魏老爹已经回到后军千户所振军备战,大哥也是。 写了封信派人送出去,又打算晚上去趟舅舅家,说说这事儿。 警报解除,魏广德的消息领九江卫上下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年前魏广德带回来的消息,预测沿海倭乱复起,当时虽然被九江卫高层重视,当然主要还是吴占魁态度很坚决,完全无条件信任魏广德的缘故。 对于心底还有些怀疑的人来说,在看到南京兵部军令后,之前对魏广德的猜疑瞬间消失。 所以,这次从魏广德这里传出的消息,王直倭寇主力在舟山被俞大猷率军围攻,就再也没有人怀疑魏广德消息的真实性了。 他们之前担心的就是王直在捉后王直残部闹事,以此向朝廷施压放人。 可别小看这帮倭寇的破坏力,长江水道上商船往来频繁,九江府上下多多少少也从来往客商口中听到浙江福建那边打的惨烈,损失有多大。 这次连续几座县城被破,倭寇不仅抢走财物和青壮人口,还大肆杀戮和焚城,极尽破坏之能事。 按照魏广德的预测,倭寇重新汇聚到舟山,除了处理抢掠到的财货外,可能也有北上攻击南直隶、山东沿海的意图在其中。 实际上,魏广德在翻看地图后就设身处地的考虑,如果他是现在倭寇的首领,会采用什么战术加大对朝廷施压的作用,那自然就是把目标定在京杭大运河上。 北上进入南直隶,利用淮安府境内河道密集的特点实施突袭,拦腰截断大运河,后果必然就是天下震动。 历史上,倭寇多次在镇江、淮安出没,让维持南北运输的大运河停运,也让时任南京守备、中都凤阳留守官员遭到朝廷一顿痛斥。 不过显然倭寇当中也有朝廷的线人,俞大猷抓住机会在此包围了这股倭寇,骤起的战事有消除的希望了,只要再此地围歼这股倭寇。 时间不知不觉进入四月,距离魏广德再次离家踏上赴京之路的日子也不远了。 发生在舟山的明军和倭寇的攻防战还在继续,从南京发来的军报一开始就让魏广德看不懂那个叫毛海峰的倭寇新首领打的是什么算盘。 按照敌我实力对比,倭寇应该明智的在明军包围前逃离,即便丢下抢掠来的财物也要跑才对。 可是这个毛海峰在知道明军包围而来后却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在舟山和明军大战一场。 随着新的战报送来,僵持近一个月后,倭寇终于选择趁包围的明军不备时突围而出,而毛海峰选择断后直至在舟山岑港被明军击败杀死,魏广德前后串联才慢慢回过味来。 怕是一开始,这个毛海峰就已经存了死志,按照之前收到的消息,胡宗宪最初派出的说客就是和毛海峰接触,说服毛海峰后又通过他说服王直,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重情重义,是条汉子。 魏广德咂咂嘴,心里也就这么想了一下。 不过,这个时候的魏广德还在考虑是不是该给俞大猷写封信恭喜一下剿灭倭寇这件大喜事儿。 虽然没有在朝廷限期内消灭他们,可时间上出入也不大,论功行赏他俞大猷总还是大功一件不是。 不过接下来南京送来的消息再次把魏广德惊到了,突围而出的倭寇显然是丢弃了大部分财货,突围而出后他们没有选择北上而是南下福建、广东,一路继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而与此同时王直被官府骗捕的消息也在倭寇群体中传开,大大小小的倭寇首领打着为“老船主”报仇的旗号开始在沿海各处抢掠,一时之间江南沿海再次陷入战乱之中。 而最让魏广德目瞪口呆的还是四月底南京一封密信,朝廷下旨锁拿俞大猷进京受审。 第292章 回京 月初才成功剿灭王直残部的俞大猷要被锁拿进京受审,这条消息极大的冲击了魏广德的大脑,让他有点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仔细翻看后面的内容他才大概明白在浙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一切都是那股突围而出的倭寇惹的祸,还有整个福建籍官员,以及胡宗宪的小人之心。 徐邦瑞也是有心了,在得知朝廷最新动向后就搜集了有关的消息一起发给魏广德,毕竟他知道魏广德离开京城已经几个月了,多多少少对京城现在的情况不了解,多提供点消息对魏广德重回京城后还是有帮助的。 突围南下的倭寇再次荼毒福建,而其他倭寇也趁势而起大肆抢掠让整个沿海府县沦为人间地狱。 面对这样的局势,胡宗宪急得如热锅蚂蚁一样,但是却于事无补。 由于不少倭寇侵掠福建,许多福建人就声称是胡宗宪故意纵倭南遁,想把倭患引出他自己所在的浙江一带。 因为这个传言的关系,在朝中的福建籍言官李瑚上书劾奏胡宗宪纵倭。 有了第一个开炮的,自然就不会缺第二个,第三个,对胡宗宪不满的江南籍官员也趁机上奏弹劾。 或许,这就是政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话都敢说出来,什么事儿也敢做出来。 气急败坏之余,胡宗宪怀疑手下的总兵俞大猷和外面通气,联合了福建老乡一起弹劾自己,就首先出招,上奏说俞大猷治军不力,纵倭南逃。 胡宗宪早已收到京城严世番的书信,对此也有一些布置,只是没想到自己手下有人居然出卖自己,所以参奏胡宗宪的奏疏那是非常不客气。 至于为什么胡宗宪会怀疑是俞大猷背叛自己,还不是因为俞大猷既是领军主将,又是福建人,对他所做的一些布置可能有所察觉也说不定。 俞大猷也是倒霉,数年来出生入死与倭寇血战,其中有胜有败,时常要替上官背锅遭到斥责不说,官职也是起起落落,这次倒好,落得个被逮入京城拷问的下场。 魏广德已经写好的书信自然是不能送了,当初还想着回北京城的时候,顺道去南京魏国公府上再发出去,现在还怎么发,人都已经被锦衣卫锁拿了。 不过锦衣卫老大陆炳和俞大猷关系不错,想来这一路上也不会吃什么亏才是,应该还是很安逸的。 魏广德对俞大猷丝毫不担心,甚至还在坏坏的想到,像俞大猷这样一直统兵作战的将官来说,这段被锁拿的经历说不好还是他最放松,最惬意的时间。 大明朝堂上这段时间的风云变化实在太快了,昨日还在军营中接受各方来贺,庆祝着剿灭一股庞大倭寇,今日却沦为阶下囚。 这对俞大猷内心的打击是巨大的,也完全不是魏广德能感受到的。 不过正如魏广德所猜想的,被锦衣卫逮捕进京的一路上,俞大猷还真没遭什么罪,即便他没银子去打点押解的官差,这些人也没人敢给他甩脸色,不仅因为他曾经是统兵一方的大将,更有京城来的条子。 抓人,那是嘉靖皇帝下的旨意,陆炳也不敢不从,只是过程可以在他控制范围内,自然不会让好友一路上受委屈。 俞大猷被抓的消息,受冲击最大的还是老爹和舅舅,毕竟他们和俞大猷相识,还被他邀请过,此时自然是庆幸当初没有答应下来留在浙江抗倭。 老爹还专门跑回九江府看了那封信,才感慨世事无常,“朝中无人难做官呐”。 俞大猷朝中无人吗? 当然不是,只是他的人既在朝也不在朝。 锦衣卫,除了给皇帝打小报告还能做什么? 自然是不能参与政务的,事实上如果和文官集团走的太拢也会遭到皇帝的猜忌。 而对于当朝首辅严嵩来说,胡宗宪踢出来的人,自然也不怎么可靠。 实际上,俞大猷之名,严嵩是早有耳闻的。 当初他亲戚,现任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在两广任总督时,俞大猷就是他手下大将,在平灭两广暴乱时出力甚大,但是却有功无赏,因为功劳都被挂到了欧阳必进身上,助他平步青云,这其中自然是严嵩的手笔。 现在胡宗宪也把俞大猷踢出来出气,在严嵩看来此人怕是真的不会做人,两任上官都不怎么待见他。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儿一直让严嵩耿耿于怀,因为这都是好几年前的旧事。 嘉靖三十一年俞大猷奉命剿倭,当倭寇以柘林为巢穴时,作为直隶、金山等处地方海防副总兵官的他,柘林为其辖地,经过一番考察研究,俞大猷写下《论柘林用兵十难》,并将这篇文章寄给内阁大学士徐阶。 其时,严嵩与徐阶明争暗斗十分激烈,当时徐阶还未完全看清楚严嵩的实力,所以并未向严嵩服软。 俞大猷献策徐阶,严嵩知道此事后,心里责怪俞大猷不将文章呈献给他而是送给徐阶,不禁怀恨在心。 其实,俞大猷将此文寄给大学士徐阶,没有半点巴结之意,只因为松江是徐阶故乡,对所论情形比较了解,让他提提意见,以作修正。 不过不管怎么说,俞大猷是把严嵩得罪的有点狠,当胡宗宪的弹劾奏疏上来后,严嵩在条陈上自然是落井下石,这让嘉靖皇帝很快就对俞大猷作出了押解进京的批示,陆炳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俞大猷是被嘉靖皇帝下旨逮捕进京受审,陆炳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人捏在自己手里,所以俞大猷一被押解到京城并没有交到刑部大狱中,而是被陆炳直接提到了诏狱。 俞大猷为人正直,做官清廉,被逮时,身上钱财不足百两白银,倒是这一路被押解进京途中反而小发了一笔。 俞大猷的性格为官场不喜,因为他不会逢迎巴结上官,更没有银钱贿赂,自然常常受到排挤,可是他的性格却也让他有了不少钦慕者。 在得知俞大猷剿倭立功却被朝廷锁拿进京问罪,不少好友纷纷慷慨出手,在途中给俞大猷送来钱财供他在京城打点之用。 俞大猷到京时,身边的馈金已有数千两。 陆炳对这些银子当然不会看在眼里,而押解的官兵倒是想可却不敢出手。 锦衣卫的人因为陆炳的关系自然不会做什么,而浙江按察使司的差役却在临行之时被谭纶警告过,所以也只能红着眼睛看着那些金银财物。 只是到了京城,陆炳和俞大猷见面后,俞大猷就把这些钱财交给了陆炳。 他现在深陷牢狱之中,自然没办法去活动,只能把上下打点的事儿请求好友帮忙了。 因为俞大猷官至总兵,已是朝廷二品武将,自然不是刑部一个衙门可以审理的,只能又是启动三司会审,这样需要打点的除了刑部官员外,都察院和大理寺也是少不了的。 就在陆炳为俞大猷的案子奔走的时候,一只船队靠上了通州码头。 码头旁几辆马车也被牵了过来,踏板搭好后,魏广德从船舱里钻了出来,看了眼岸上的马车,这才转身扶住刚走出舱门的女子。 这女子年龄不大却也是妇人打扮,头上梳着此时流行的桃花髻,用金丝挽结,且将发髻梳高,髻顶亦装饰珠玉宝翠。 这是这个时代江南,特别是南京、苏州那边流行的样式,也是魏广德比较喜欢的。 这桃花髻其实现代人并不陌生,它是古装剧中经常出现的一款经典发饰。 这女子清秀绝俗,容色照人,实是一个绝丽的美人。 她还只十六七岁年纪,身形婀娜,披着鲜丽璀璨的绫罗衣裳,戴着耀眼华美的碧玉耳坠就那么俏生生的站在船头眺望着远处的城郭。 自然就是魏广德刚过门的妻子徐江兰,魏广德回京做官,当然要带上她一起入京。 徐江兰虽然是魏国公徐鹏举的女儿,但因为不是嫡女,所以并未上奏求取封号,在府里也只是被称呼为大小姐。 “官人,这是到京城了吗?” 她说话声音婉转,神态娇媚,让一旁的魏广德不由得心中一荡。 对这个媳妇儿,魏广德还是很满意的,长得漂亮,气质也好,还温婉恭良,面对徐江兰的问话,魏广德笑笑摇头,“这里是通州,距离京城还有半日路程,很近了。” 徐江兰虽然是国公之女,可是古代的规矩太多,她其实也没去过太多地方,在和魏广德成婚前也只是在南京城附近逛过,再远就没有去过了。 九江府,还是徐江兰这辈子去过的第二个地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家门,还十分不舍,也很不适应,毕竟是出嫁。 幸好是大哥徐邦瑞送亲,才让她不至于抑郁,总算还有能说话的人,但是一路上还是十分拘谨的,几乎都是闷在船舱里。 而跟着魏广德来到京城的一路上,徐江兰才彻底释放出少女的天性。 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可毕竟还是少女心性,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就不时跟着魏广德出了船舱透气,欣赏沿途美景。 这一路坐船到了通州也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旅途疲劳的症状,反而很轻松享受的样子。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定国公府上拜访?” 徐江兰想到离开南京的时候,老爹徐鹏举的叮嘱,让小两口到了京城还是去定国公府上走走。 虽然名义上南京的魏国公府和北京的定国公府都是徐达后人,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在永乐时期就已经闹崩。 直到那两代人不在以后,南北两京的徐家人才开始有了少量的来往,不过也都非常有度,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派人送上一些礼物和一封书信,走动还是很少。 现在女儿要随魏广德进京,不管现在定国公府在京城是什么地位,总归还是国公家族,底蕴在,影响力还在。 虽然没有实权,可是不管是在京城官场的底层还是在朝堂上,定国公还是能说上话的。 实际上,大明朝的皇帝们,对这些勋贵,不管是开国勋贵还是靖难勋贵都还是很优容。 所以徐鹏举还是给远在京城的当代定国公徐延德写了一封信,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书信的内容自然是希望徐延德能够看顾一下魏广德,至少别被人欺负了。 现任定国公徐延德是嘉靖八年袭定国公爵,禄二千五百石,初任左军都督、神机营中军都督等职,嘉靖三十年改领中军都督府,任大都督。 虽然五军都督府早已经被兵部架空,可是定国公在京城多年深厚的底蕴,护一护魏广德这个小官还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以前,徐鹏举自然是希望魏广德能够被调离京城,不管是去哪里都比留在京城强。 可是现在又和当时情况不同,现在两家已经结亲,魏广德成了他的女婿,自然还是希望魏广德仕途顺畅点,对自己家里也是一层臂助。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徐鹏举觉得诰命已下,一切其实已经尘埃落定,不用担心再起波澜。 “明后两日再说。” 魏广德看看天色,已经快到晌午。 午饭只能在通州用,晚上城门落锁前可以赶回京城家中。 下了船,和商会的人告别,魏广德坐着马车没有直接上路,先带着徐江兰进了通州城。 这次回京城,只是多了徐江兰身边的人,前院后院空房间很多,倒是够住,所以在晚间车队进到北京城后,徐江兰就掀开车帘看着大明朝的帝都。 街上的繁华程度自是不亚于南京城,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两侧店铺酒楼林立,倒是蛮符合徐江兰对京城的想象。 对于魏广德在京城的宅子,之前小两口闲聊的时候也说过。 虽然宅子价格不低,可魏广德越住越觉得值。 而徐江兰则是对价钱没太多概念,对于她这样的人家来说,只知道自己想不想要,而不会去管价钱的。 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儿自然是回翰林院销假,之后除了拜访定国公府外,魏广德还要去一趟他最不想去的地方-北镇抚司。 去北镇抚司的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要去看看俞大猷,这也是魏老爹和舅舅的交代,如果可以他还要帮忙走动走动。 其实魏广德在九江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对策了,救俞大猷不难,主要就是看舍不舍得花银子。 现在的魏广德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把银子送进严家,俞大猷只要不是造反,什么罪都能脱身。 所以,魏广德对俞大猷那是丝毫不担心的。 第293章 探监 “哐当,当啷啷” 大铁锁在钥匙转到后被打开,铁链撞击着牢门发出刺耳的声响。 “咔咔” 声响起,牢门被向里推开,站在牢门外的魏广德也看清楚了里面的环境。 魏广德回到京城已经三天了,第二天就回翰林院销假上值,把从九江带来的礼物送给同僚们,顺便打听下现在京城官场中对于被押在北镇抚司的俞大猷案子是怎么一个说法。 不过让魏广德意外的是,翰林院里众人似乎对于一个总兵官的生死并不怎么关心,都知道这个事儿,可是真正关心此案的人并不多。 文贵武贱,在翰林院里提现的淋漓尽致,魏广德身边的同僚们显然对于一个武将的生死漠不关心,即便他曾经在抗倭战场上屡建奇功也不例外。 或许,在这人眼中,武将,本来就该如此。 仗打胜了该升官升官,该奖赏奖赏,打了败仗或者出了纰漏,该怎么处罚就按律处罚好了。 赏罚分明,这才是根本,维持朝廷运转的制度,不能混为一谈。 第二日携妻子徐江兰前往定国公府上拜访的时候,在徐江兰进内宅拜见国公府女眷的机会,魏广德又向定国公徐延德打探了一下五军都督府对此案的说法。 结果还是让魏广德失望,现在的勋贵是真的堕落了,他们一家家的只是忙着赚钱和控制自己的基本盘,根本不会去关注其他武将的死活。 俞大猷并不是哪家勋贵的旁系,其家族也只是泉州卫下辖一个世袭百户,没有勋贵做靠山,这个时候自然也就没人出来帮他说话。 三司会审已经进行过两场,每次都是由锦衣卫的人将人提出北镇抚司送至刑部大堂过审,之后再押回北镇抚司诏狱。 其实这个时候,京城的勋贵也看出来了,陆炳似乎想要保下俞大猷,具体原因不清楚,不过风传俞大猷进京时随身带着数千两白银,所以勋贵自然认为这些钱财俞大猷已经孝敬给了陆炳,陆炳才会如此回护与他。 至此,其他勋贵即便知道俞大猷战功卓着也不愿意帮他说话了,捞他出来还不是帮陆炳做嫁衣。 其实勋贵里的人也不都是酒囊饭袋,他们也知道家族赖以起家的本事就是军功,现在自己家里已经没有人能够上战场了,别看在京营里任职的,个个牛逼轰轰,但是真要上战场腿肚子打颤怕是站都站不稳。 他们是需要像俞大猷这样有战场经验的,又落难的武将,伸出援手就可以把人拉拢到自己一边。 可是人在诏狱他们不好联系,又看到陆炳出手,自然就更不感兴趣了。 从徐延德口中,魏广德知道案子两次审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结果。 俞大猷战功在那里摆着,之前倭寇暴动后俞大猷就奉命调往浙江、福建沿海抗倭,大大小小打了上百仗,之前是率部四处救援被倭寇围攻的府县,四处灭火,之后参与围剿倭寇的几次大战全部都有参与。 从拓林剿倭到王径江大捷,剿灭徐海和王直的着名大战中都有上佳表现,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扣上治军不利的帽子,真要是治军不利那这些仗都怎么打出来的? 至于纵倭南逃和胡宗宪暗示俞大猷通倭就更是扯淡,他不过是为了把锅甩不出,俞大猷被当成背锅侠而已。 他若不把责任推到俞大猷身上,将来难免不会有御史发现蛛丝马迹对他进行弹劾。 要定俞大猷的罪,却缺乏证据和理由,刑部、大理寺的堂官们自然也不能硬扣帽子,屈打成招。 虽然他们想要从锦衣卫手中把人提走,可是陆炳却很直接了当的拒绝。 下黑手,怕没有比锦衣卫更懂这种操作的人了,赵文华还尸骨未寒,家就被陆炳带着手下抄了,罪名就是贪墨,结果自然是抄不出多少家产,现在赵文华的家人男丁被判服兵役还债,女眷则是被发卖抵账,好不凄惨。 从徐延德这里,魏广德至少知道陆炳还是在维护这俞大猷。 对于南京魏国公府来人,徐延德还是很重视的,实际上魏家和徐家刚定亲那会儿他就知道了,也派人在大婚时去南京送上贺礼,所以对于魏广德到定国公府丝毫不意外。 在徐延德看来,魏广德已经是徐家的人了,当然不是入赘,而是很亲密的姻亲,以后值得重点投资。 他们也想在朝堂上获得话语权,可是稍微表露出一点苗头就会被文官狠狠打压一顿,所以现在他们都已经不怎么去谋夺高职,而是选择争取品级低但有实权,有好处的差事。 其实,这也是文官集团内部默认的规则,让人放弃一些东西必然要给人足够利益。 虽然文官集团在朝堂独大,可也不想和勋贵集团真干起来,这对谁都没有好处,皇帝并不会去处罚勋贵,而往往会处罚文官,因为勋贵就那么些,而文官却是通过科举源源不断的在产生着。 谈到后面,徐延德也交代魏广德,以后无事少往这边跑,以后可以多让徐江兰来府里和女眷们联系,毕竟离家千里,在京城也就他们一个亲戚,多多走动是对的,还可以传递信息。 避嫌。 魏广德明白徐延德的意思,自然是点头同意。 不管怎么说,在外人看来,他魏广德都是前途无量的政治新星,自然要回避一些东西,何况他也不想在身上被打上勋贵集团的烙印。 到了今日,魏广德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个他不愿意踏足的地方-北镇抚司诏狱。 魏广德头一次到诏狱来,进门那会儿倒是蛮符合他对诏狱的想象,阴森恐怖,四周还是不是吹过一阵阴风,渲染出此地一种肃杀之气。 所谓的诏狱其实不是在地面修建的牢房,也不是地牢,或许有地牢,但俞大猷并没有被关在里面。 这是一座半埋式的牢房,大部分似乎是建在地面之下,而牢房上面开窗的位置却是在地面,狱卒可以直接在外面就能看到牢房里犯人的情况。 走过这一排用巨大石块砌成的牢房,透过窗户看清楚里面的情形,牢房里用木栅栏隔成一个个小单间,单间里面隐约可见或坐或趴的身影。 魏广德无心去打听那都是什么人,他知道这些肯定是以前得罪皇帝狠了,才会把皇帝下诏逮捕到这里关起来的。 穿过那些牢房到了后面,前面是一栋独立的又巨石砌成的房屋,门外还有两名挎着腰刀的狱卒在看守,领路的狱吏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的对魏广德说道:“魏大人,人就在里面。” “有劳。” 魏广德微微点头,拱手之时将手里一锭银子塞进那狱吏手中。 “这是怎么话说的,大人都下令了,你看。” 那狱吏接过魏广德递过去的银子,嘴上却是说道。 “喝酒,不用客气。” 魏广德并不想和这些人多说话,觉得这些狱卒狱吏似乎是在这诏狱呆久了,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实在是看着难受。 “开门。” 那狱卒或许对接待魏广德这样的官老爷都习惯了,知道自己这样身份的人不怎么被官老爷们待见。 其实那也是人之常情,谁会愿意和这些人打交道呢。 更何况胥吏这个群体,在大明朝一直就不怎么被官老爷们看得起,那也是从朱元璋时期就是这样。 这年代的公务员,大致是三类人,第一类的自然就是官,通过科举出仕。 第二类是衙门里的吏,吏和官不同,吏不入流,是普通县政府下设六房:工刑礼吏兵户,六房里面的普通办事员就是所谓的吏,负责书写公文,办理档案文书,是衙门里文字工作的主力。 第三类是衙役,衙役有三群。 其一叫站班皂吏,穿着红黑色的制服,明朝的还带着方巾,插枝花,清朝的靴子颜色还一边一个色儿,一头红,一头黑,负责给县太爷吆喝开道,在开堂审案的时候拄着水火棍,喊“威~武~”,按老爷的吩咐给犯人打板子。 其二,捕班快手,就是抓捕犯人的刑警,武侠小说里常见的角色。 其三,壮班民壮,负责各种勤杂工作,有看监狱的,有抬轿子的,有守城门楼子的,有负责运输物流的,有管机关大院食堂的。 以上三类,合称三班衙役。 作为衙门里的人,书吏简称“吏”,衙役简称“胥”,二者合称“胥吏”。 吏都被人看不起更何况是胥,大明朝民多分为四类,士、农、军、匠等。 在此之外还有一个贱民等级,诸如丐户、堕民、疍户、乐户以及衙役、仵作一类的,这些都被归为贱民。 狱吏,虽然后面挂个吏,其实不过就是狱卒里的小头头,虽然在北镇抚司诏狱任职,却不再锦衣卫编制中,不是军户,而是贱民。 开门声响起,牢门被向里推开,魏广德看到的是俞大猷穿着轻薄的衫衣眯着眼躺靠在一张藤椅上,还悠闲的给自己打着扇,旁边案几上还有一壶香茗正散发着淡淡茶香。 这和先前魏广德经过的那些暗无天日牢房的待遇可是天壤之别的差距,让人不得不感叹“上面有人就是好”。 “谁来了?” 躺在藤椅上的俞大猷连眼都没睁开,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 “俞叔在牢里过得还悠闲的,想来皇上也是想到俞叔这些年东征西讨功劳甚大,所以才接到京城来休息一段时间,哈哈” 虽然俞大猷没有看他这边,可魏广德进门后还是向俞大猷那边躬身行礼。 俞大猷在浙江那边可是和老爹、舅舅兄弟相称,也算是他魏广德的长辈了,礼不可废,更何况他还是翰林院的人。 在魏广德说话的时候,俞大猷就已经睁开眼睛,看着门口的魏广德躬身施礼,嘴角一扬,黝黑的脸色挂出一丝笑容来。 “是你小子啊,这是婚假结束回京复职?” “是,劳烦俞叔记挂。” 魏广德施礼完站直身体看着他笑道。 “到京城后听说了,你小子回九江成亲去了,娶的还是魏国公家的闺女,不错啊。” 俞大猷躺靠的身体这个时候已经坐直了,双眼依旧那么有神的盯着魏广德。 接触到这目光,魏广德情不自禁想起当初在野外遇到俞大猷时候,他也是这么盯着他,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不自觉就感到他是不是又想打劫自己了。 “嘿嘿” 魏广德干笑两声,就从怀里抽出舅舅和老爹给俞大猷写的信,双手奉上,嘴里说道:“家父和舅舅听说俞叔蒙冤入狱心急如焚,我这次上京来就写了这封信让我带来,交予俞叔。” “唉” 俞大猷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魏广德递过来的书信就直接拆开看了起来。 很快,两封书信看完,俞大猷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才情绪低沉的说道:“当初他们也说过,我只有的人不适合当官,容易得罪人,能做到指挥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俞大猷这人,打仗是没有问题的,由他治军,那是赏罚分明,事必先周,陈师鞠旅,言必尽谋,只是这人并不适合在官场厮混。 实际上俞大猷是适合在战场上混的,这也是俞大猷自己的认知。 他不会趋炎附势,不会欺贫凌弱,更不会向上官行贿,因为他和其他武将不同,俞家军能够保持强大的战斗力,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并不喝兵血,光靠他那点俸禄自然是无钱行贿。 所以,他认为只有凭借自己的本事在战场上建功,才能让上司对他刮目相看,毕竟为将者还是需要手下有能打的将官才行,不然怎么打胜仗。 只是他没想到,就这样他也有被人弄进牢狱。 其实俞大猷并不笨,并不是迂腐之人,他是懂得变通的。 俞家世袭百户之职,是明军中最低级的武官,正六品,年俸120石,维持温饱没任何问题,故而家中才有闲钱送他去读书,俞大猷也不负众望,在15岁那年即中秀才。 只是以后就没有继续上进了,举人一关不知拦住多少读书人。 俞父死后,俞大猷进入军中承袭百户之职,成为泉州卫的一个百户官。 明军规定,无军功和武举不能升迁,心高气傲的俞大猷选择入京参加武举会试,榜上题名第五,考中武进士,因此被提升为千户,守御金门。 说俞大猷文武全才有点过,但是俞大猷确实是当时明军军中少有的全才 第294章 再巡边 俞大猷有秀才功名,又是朝廷的武进士,貌似是文武全才,不过从他科举不第也可以看出,他的学问或许是真的不行。 也许,如果他能够到北方参加科举,结局又会有不同。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俞大猷是这个时代少有的陆海战精通的将官。 俞大猷生于泉州晋江,靠近海边,对大海很熟悉。 转入军职后就悉心研究战法,能考到秀才的自然不是笨蛋,所以治军作战方面俞大猷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这时代的大明,虽然没有完全断绝和海外的关系,依旧接受周边各国朝贡,但是并不主动,所以熟悉水战的将领其实非常少。 即便是几支水师里,真正懂水战之法的将官也是不多,他们大多都是世袭官职。 所以以参将进入浙江、福建剿倭以后,在胡宗宪代替张经出任剿倭总督后,俞大猷就被提升为总兵,不仅指挥陆地战场剿倭,还统帅着这里的水师部队,在海面与倭寇作战。 俞大猷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胡宗宪会对他出手,因为此时的剿倭战场上,他俞大猷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按照被锁拿进京后短短俩月时间里,明军只能保持在陆上对倭寇的压制,水师部队在海上吃了几次败仗以后不敢出海巡逻了。 按照胡宗宪上报朝廷的打算,准备以谭伦和戚继光各新练一支陆军用于剿倭,海上御敌只能暂时放弃。 在俞大猷看来,抵御倭寇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御敌于大海之上,这需要大量的大型战船,所以一直向胡宗宪申请新造大船御敌,只是每次获得的批复却是让人失望,只有可怜的很少数量。 俞大猷知道胡宗宪为什么要命令谭纶和戚继光编练新军,不仅是为了应付猖獗的倭寇,也是为了走账,每年加派的赋役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还有针对商户收取的厘金,他们需要一些东西来消耗掉那些收上来的银子。 知道归知道,十数年宦海浮沉他其实也想开了,放在以前他早就上报这些事儿了,只是没想到本打算和光同尘的他,只要胡宗宪能按时拨发剿倭银子下来他就好好剿倭,不去掺和其他事儿,可惜天不遂人愿,自己最终还是挡了人家的道。 魏广德已经进入官场,这里又是北镇抚司诏狱,还真不怕隔墙有耳,就算有那也是陆炳派来的人,所以这会儿俞大猷开始絮絮叨叨向魏广德讲述这些年他做官的经验来。 一开始太直,处处受到同僚排挤,甚至有司监因为他就是一个武夫居然敢上书妄言对倭军事,怒曰:“小校安得上书?杖之,夺其职。” 金门守御千户所千户的官职因此被剥夺,直到毛伯温出征安南,俞大猷上书献计后,他才被时任兵部尚书的毛伯温注意到,然后启用他为汀州、漳州守备。 之后就更别说,俞大猷跟的那些上官要么嫉贤妒能,要么侵占军功,反正因为俞大猷不会巴结上官奉送金银细软,是把俞大猷反复摩擦了无数次,幸好当初参加武举时认识的京城贵人从旁协助才能在军中混到倭患暴发。 “我都不想和他们争什么了,只想为国出战,今早消灭来犯倭寇,可是依然还是难逃这牢狱之灾” 说到这里,俞大猷不由情绪低沉,他现在入了诏狱,虽然就前两次提审的情况来看,胡宗宪对他的那些指控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可是主审堂官却依旧煞有介事要他认罪,若不是有锦衣校尉护持,怕就要对他屈打成招了。 “俞叔没有请陆大人从中周旋一二?” 魏广德不明白为什么陆炳公开站在俞大猷身后,那帮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的人还咬着不放手,非要治罪不可。 对于魏广德的问题,俞大猷沉默了。 有些事儿,他有感觉,但是却没有证据,自然是多说无益。 有的时候,或许装傻充愣还能蒙混过关。 他只是小声说道:“文孚私下里和刑部、大理寺那帮人说过,不过他们说上面压下来的,不得不为之。” 魏广德眨眨眼,心里知道坏了,看样子这事儿胡宗宪怕是在严嵩严世番那里说了什么话,是这俩人要惩治俞大猷。 要是真如此,一开始他觉得很简单的事儿就变得复杂起来,因为走严世番那条路子显然走不通了。 别说为什么魏广德会想到严家父子身上,那还不简单吗? 第一,胡宗宪是严家一系的人,这是朝堂周知的事儿,当初有几个人知道胡宗宪这个人的,若不是赵文华牵线,胡宗宪或许还在浙江继续担任巡按御史。 第二,陆炳公开站台的人,刑部、大理寺的人还敢咬着不放,没有严家在背后支持是不可能做到的,现今嘉靖皇帝跟前能和陆炳掰手腕的也就只有严嵩了。 两个人都很得嘉靖皇帝信任,只不过朝政这一块放心交给严嵩,而情报则是交给陆炳,两个人分工不同,官司打到御前会怎么样,还真说不准。 “那陆大人的意思是?” 魏广德知道陆炳或许有办法,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 “先拖着,多过几次堂就好了,只要我什么都不说,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什么。” 俞大猷摇头苦笑道。 “到底是为了什么?” 俞大猷话虽然简单,可魏广德大致明白陆炳的想法,现在正在风头上,那就暂时规避一下,毕竟案子不是在锦衣卫审理,而是三司会审,他对案子的影响力还真不如严家强。 不过魏广德关心的是,俞大猷到底知道了什么,会把自己搞到今天这步田地。 徐邦瑞的信里说了,前段时间不少江南官员集体倒胡,看似是想仿效之前倒赵文华的套路,胡宗宪似乎认为俞大猷也是这一派的人,所以那他做鸡,杀鸡儆猴。 这次俞大猷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叹气说道:“估计和舟山岑港那一战有关系,胡宗宪没有知会我就调整了军力部署,让倭寇找到机会突围而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俞大猷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魏广德心里却是心惊。 胡宗宪弹劾俞大猷放跑了倭寇,当时魏广德还认为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出点岔子其实不奇怪,倭寇也就是运气好才跑出来的,谁能想到按俞大猷的说法,弄不好是胡宗宪刻意为之,这也难怪为什么福建籍官员大批上书弹劾胡纵倭。 看出来的人不少,不过都没有证据。 如果有,俞大猷也就不用呆在诏狱里了。 “俞叔的冤屈,陆大人没有上达天听?” 魏广德又小声问道。 “上达天听,那就是图穷匕见,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了。” 俞大猷却是大摇其头说道,“到了那一步,由皇上圣裁的话,为了江南剿倭大业,说不好就只能拿我祭旗,不能说,万万不能说。” 魏广德点头,胡宗宪现在主管江南剿倭,论地位和重要性绝对远远超过俞大猷,在嘉靖皇帝看来,或许牺牲掉一个俞大猷成全胡宗宪,只要能在剿倭一事是尽全功也是值得的。 拖段时间,没人注意这个案子了,再找机会和严家说和,或许还有让俞大猷走出诏狱的一天。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自然不会说自己原来的打算,还想着自己去找严世番说说,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从诏狱出来,魏广德并没有再去拜见陆炳,之前刚来的时候就去了,陆炳只是见了他一面就安排人带他去见俞大猷,好像还有很要紧的事儿似的。 原来想着帮忙解决下俞大猷的事儿,在南京的时候他就听说了,俞大猷的案子貌似有点麻烦,还一直拖着,原来这里面还有内幕,也怪不得陆炳也没辙。 不是不能对付胡宗宪,可打狗还要看主人,到时候必然在嘉靖皇帝那里和严嵩怼上,他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其实,陆炳和严嵩之间关系可以说非常复杂,有合作也有对立,互相都还握着对方的一些把柄,相对来说陆炳就要吃亏一点,所以陆炳也有点投鼠忌器。 魏广德恢复到过往的日子,每日按时到翰林院点卯上值,每月抽时间去太常寺和詹事府走走。 按说现在魏广德的主要工作其实应该转到詹事府的,可谁让詹事府一天到晚其实就无事可做呢。 不过魏广德悠闲的日子并没有多长,宫里陈矩就叫一个小内侍悄悄给他传来消息,可能又要派他出巡边镇。 在魏广德惊讶中,第二日,陆炳也派人给他送来相同的信息。 两个渠道同时传来这样的消息,让魏广德不信也得信了。 只是陈矩只是递来消息,却没有说清楚原由,到是陆炳那边让魏广德豁然开朗,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两年前,宣府镇告急,嘉靖皇帝派出兵部侍郎翁溥带着魏广德巡边,但是走到一半鞑子就突破边墙杀入宣府,他们的巡边之行也就草草结束,翁溥立即接管了宣府与俺答部战场的指挥权。 前段时间,兵科给事中李用敬上奏劾蓟镇大量军民逃亡,导致蓟镇军力大减,也影响到边墙的修筑。 嘉靖皇帝在看到这封奏疏后自然很是重视。 蓟镇是北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蓟镇有失则京城危亦,于是也想搞清楚蓟镇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有其他军镇是否也是如此,特别是宣大。 嘉靖皇帝还依稀记得前两个月锦衣卫送来一份密报,本身并无多重要,只是其中涉及到一个他已经有些陌生的名字,沈炼。 后世大多数人都知道沈炼出自锦衣卫,因为弹劾严嵩父子不法而遭到严家报复,嘉靖皇帝最后选择相信严嵩的话,惩处了沈炼,他被削职为民发配戍边。 只是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沈炼并非军户出身,而是嘉靖十七年进士,担任过一任溧阳知县,因得到陆炳的赏识,左迁入锦衣卫任经历。 进士入锦衣卫,这也是非常少见的,所以嘉靖皇帝对这个人还是有点印象的。 至于当初处罚他,原因很多,嘉靖皇帝也是为了避免朝堂动荡所作出的选择。 不过,这似乎也成为陆炳和严嵩反目的原因之一,要知道当时他们二人刚刚合谋做掉仇鸾,关系还是相当不错。 陆炳很欣赏沈炼,可是在他开口给沈炼说情的时候却遭到严世番果断拒绝,让当时陆炳相当不高兴。 而锦衣卫的密报,自然是沈炼被宣大总督杨顺以私通白莲教斩首示众。 堂堂大明朝廷的进士,锦衣卫居然是白莲教徒,虽然陆炳只是把这事儿当做一件普通官场消息传递入宫,可是看在嘉靖皇帝眼中,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明白其中的原由。 杨顺是什么人,严嵩的干儿子之一。 严嵩儿子不多,干儿子也不多,就三个,已经死了两个了,一个是赵文华,还有一个是仇鸾,剩下一个干儿子就是现在的宣大总督杨顺。 之前内阁建议由杨顺接替杨博出镇宣大,杨博调任蓟辽总督,因为杨顺在兵部的时间也不短,所以嘉靖皇帝很痛快的答应下来。 让杨博守着京城的北大门,他住在西苑里也安心不少。 可他还是没有想到,杨顺出镇宣大才多久,就把沈炼弄死了,还套上这么一个罪名。 这是在打他的脸,是在打大明朝廷的脸。 堂堂进士,锦衣卫入白莲教,亏他杨顺编的出来,这样的文书还被兵部通过了,许论是怎么搞的。 因为沈炼被贬斥后被罚戍边,对于案件审理结果并不是报刑部而是由兵部管理。 现在爆出蓟镇的问题,嘉靖皇帝自然想要派人去蓟镇走一趟,顺便也摸摸宣府、大同的情况,看这个杨顺近一年来上报的军功是否真实,因为锦衣卫密报中提及沈炼曾经斥责宣大两镇杀良冒功之事而得罪了宣大的总督和其他官员。 沈炼这个人还真是,走到哪里骂到哪里,按锦衣卫的说法,是把整个宣大的官都得罪了一遍。 杀良冒功,不止是总兵失职,巡抚和总督负有监察之责,自然也不能逃脱罪责。 实际上这时代的边镇,总督辖巡抚和总兵,巡抚也可以辖制总兵,到底谁的责任更大,还真不好说。 第295章 密令 魏广德从陆炳那里知道了详情,却也是无法。 他是不想又被派出去巡边的,那日子过得苦。 虽然行程会考虑到军堡、驿站什么的,可有时候也会露宿郊外,而且一天到晚骑马,屁股也受不了。 不过不想去是不可能的,没等两天,魏广德正在翰林院公房里看书,忽然就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人已经进到这边院子了。 魏广德这两天心里装着事,虽然朝野还没有传开,似乎一切都是皇帝和内阁阁臣,或许还有六部堂官这样的高官才知情的情况下在推进。 外面的脚步声,不自觉就让魏广德想到是不是有传旨的人来了。 派人去边镇巡边,自然不需要皇帝亲自召见,还面授机宜什么的,搞的和大将军出征似的。 果然,脚步声是传旨的小内侍和几个护卫发出来的,还有就是一些正在闲逛的翰林官,看到有宫中之人来传旨,跟着过来看看是出了什么事儿。 在旨意没有宣读以前,你是不可能知道会发生什么的。 在衙门里接旨,自然没那么多讲究,被芦布叫出去后,魏广德在院子里接受了这份旨意,果然是派他继续巡边,也就是上次的差事虽然完成的不错,可是毕竟事儿没有做完,所以这次依旧点他为巡边副使继续巡视冀镇。 只不过,让魏广德有点惊喜的是,这份旨意中对于他的职务也做了一点调整,这是之前陈矩和陆炳都没有提到过的,那就是他太常寺的差事被拿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都察院御史。 都察院御史的官职,自然是魏广德梦寐以求的,品级虽然还是七品,却是大明朝堂上的疯狗,逮谁咬谁,还不因言获罪,可以说和后世网络喷子差不多的。 后世立法开始对网络喷子进行管理,而大明朝可没有这样的想法,毕竟当初朱元璋设计这套制度的时候,就是希望御史们能够监督朝堂高官们,保护他们避免遭到打击报复。 魏广德有了御史这张皮,以后弹劾人的时候也就更名正言顺了。 小内侍传完旨意就离开了,魏广德当然不忘记给他送上一锭银子让他们几个回去喝酒。 对于魏广德又摊上巡边的差事,同僚们似乎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纷纷上前恭喜。 翰林院的人被派出去参加册封仪式、祭奠什么的倒是很多,可像魏广德这样两次都摊上巡边的差事,可就少见,还给他挂了个御史的牌子。 后面几日是做出发前的准备,魏广德先去了都察院领取御史腰牌和官印,其他的准备自然又徐江兰给他筹备,也不过就是一些换洗的衣服。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随行的护卫多了四人,原来那次他身边只有张吉和李三,这次护卫首领赵虎留下看家,他挑选了四个弓马娴熟的护卫跟随魏广德出巡。 去边镇,即便最近没有听到鞑子犯边,可也不得不谨慎小心些。 这次因为不是要应对战事,所以派出的巡边大使不再是翁溥这样的侍郎级人物,而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唐顺之充任,因为这次巡边的目的是清查军民户数和边墙修筑情况,自然是选择让职方司的人去。 兵部下辖的下设兵部、职方、驾部、库部四司分理庶务。 “职方”的本义是疆域和版图,职方司的任务实际上也就是管理国家的疆域和版图,这是一件浩大而复杂的工程,从战备状态下部队的驻守、训练和给养,到战时的统率、军情和后勤,都在职方司的管辖范围内。 至于巡边大使唐顺之,也算是魏广德的前辈了,嘉靖八年会试第一,官至翰林院编修,后调任兵部。 这是一个竞争内阁位置的失败者,因为胜利者只会去礼部或者詹事府等衙门。 虽然是失败者,可是魏广德还是在出发前单独拜见了唐郎中,了解这次巡边的具体安排。 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就在临出发的前一晚,陈矩忽然深夜不告而来,突兀的敲开了魏家的大门。 魏广德在前面接待陈矩的时候还在纳闷,这位哥前天才来过,说是提前给他践行,毕竟他是御前太监,不可能有时间给魏广德送行,只能抽个空出宫来走一遭。 这没两天又来了,难道还是来践行的? 毕竟明日,他就要跟着唐顺之出发巡边。 “快点,给杂家弄点酒菜来,杂家饿了。” 陈矩到了魏广德这里丝毫不见外,大声对魏广德说道。 “大哥这是才从宫里出来?还没吃晚饭?” 魏广德奇道。 “刚出来,今儿陪着皇爷打醮才知道,黄公公那活还真不好做,陪着挨了两顿饿了。” 陈矩回答道。 魏广德闻言眨眨眼,心说你两顿没吃也不在宫里吃点才出来。 不过想是这么想,可还是没有耽误时间就纷纷厨房整治出一顿酒菜出来。 很快酒菜就纷纷端上桌,毕竟现在魏广德是官身,家里准备的东西还是很齐备的,即便府里刚刚用过晚饭,可是现整治一桌酒菜也是没有问题的。 魏广德作陪,又陪着陈矩吃酒,徐江兰只是中途过来看了看,刚到京城的两天这陈矩就听到消息过来走一遭,算是认识的。 不过陈矩在吃饱喝足后,却让一旁伺候的丫鬟出去帮他收拾一间厢房休息,说话的时候又是对魏广德打了一个颜色。 丫鬟离开后,陈矩叫张吉在外面看着,不准有人靠近,前门后窗都要看着。 张吉只是看了眼魏广德,见到他点点头,也不迟疑马上点头应命出去了。 看到张吉出门后,魏广德才疑惑的看着陈矩,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矩这个时候才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递给魏广德,低声对他说道:“皇爷给你的,自己看看。” “啊?” 魏广德差点惊叫出声,不过只是刚发声就立马控制住了,还好声音不大。 魏广德接过那张条子,上面很简单几个字,“探查宣府”。 魏广德莫名其妙的看着手里的纸条,索性收回目光看向陈矩。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我接的差事只是巡视蓟镇边墙,可没有去宣府大同的任务,唐大人那里也没有安排去那里的行程。” 魏广德只好狐疑的对陈矩说道。 “这就要你自己想办法,在巡视蓟镇的时候找机会脱离出来,去宣府看看。” 或许陈矩也觉得给魏广德的信息有点少,这会儿侧身靠近魏广德,用更低的声音对他说道:“干爹说的,前俩月宣大总督府处决了一批白莲教徒,其中有一个叫沈炼的,不知广德是否知道。” 陈矩知道魏广德已经有了字,叫善贷,可他还是习惯称呼魏广德的名字。 魏广德闻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说过这个人。 陈矩又小声解释道:“不知道正常,你考中进士前这人就已经被贬到去了那边,我简单说下,沈炼是嘉靖十七年进士,后被陆都督要到了锦衣卫任职,因为弹劾严阁老被罢官削职贬到边镇去的。 皇爷不相信沈炼会是白莲教徒,现在的宣大总督杨顺是严阁老的干儿子,宣大近一年不断报功说斩杀多少蒙古鞑子,算起来赏银都领了几十万两,皇爷有点怀疑。 之前锦衣卫查过,据说因为沈炼斥责宣大总督、巡抚指示下面军将杀良冒功骗取朝廷赏银,皇爷叫你去宣府就是让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听到陈矩这么说,魏广德恍然大悟,宣府麻烦不小,皇上都有所怀疑,可是接下来一细想又觉得不对。 查案,不该是锦衣卫的差事吗? “这是事儿怎么找到我,不是该让陆都督那边派锦衣卫的人去查,或者让黄公公派东厂的下去?” 对于魏广德的问话,陈矩脸色突然出现一丝犹豫的神色来。 对于这事儿,他当初也有提过,当然不是向嘉靖皇帝问,而是问他干爹高忠。 高忠毕竟在嘉靖皇帝身边呆的时间更长,对这位主子了解多得多,所以也给陈矩做了一个分析,只是该不该对魏广德说呢? 别看嘉靖皇帝看似对朝政漠不关心,可是经过“大礼议”事件后,他是深刻体会到大权独揽和旁落的区别。 当初刚刚到京城,立足未稳,他的意志只能在皇宫里有用,旨意发到外面只要是对涉及“大礼议”的一概被那帮文官驳回,这对于十几岁的皇帝来说是什么样的感觉。 现在嘉靖皇帝看似对严嵩非常放心,也放权给他,常常把大事交给严嵩负责操办,可实际上看六部堂官就能看出来,严嵩可以掌握相当数量的位置,可是关键的衙门依旧被非严嵩一系的人,也就是所谓的清流占据,他们可以在朝廷大事上和严嵩争执,最后还是要由他这个皇帝拍板。 不止于此,他对奶兄弟陆炳也是百般扶持,给他充分放权监察百官,其实也是从侧面对严嵩对朝堂的一个制约。 只是近两年,陆炳和严嵩有明争暗斗的嫌疑,反正二人关系有点不和谐,嘉靖皇帝洞若观火自然觉察到了,这是好事儿,可也担心陆炳因为个人恩怨诬陷忠良,对严嵩的态度其实也类似。 只是在现阶段,严嵩的办事能力似乎还无人可以替代,陆炳的情况也类似,他需要有个放心人帮他看着朝堂。 这次派魏广德去查沈炼的事儿,联想之前赵文华的事儿,按高忠的看法,其实就是嘉靖皇帝在警告严嵩了。 现在的严嵩,或许一些小动作已经被嘉靖皇帝注意到,引起他的不满,所以魏广德这次宣府探查,只要发现了杨顺不法证据,很有可能会把嘉靖皇帝拿下,还会重重惩处。 当然,这只是高忠的一个猜测,还有一个他也给陈矩说了,毕竟陈矩是他带来出的干儿子,品性不错,或许自己将来养老送终就要靠着他,因此也没有藏私。 “或许,皇爷还有想利用弹劾杨顺这件事儿,让魏广德和严家产生一些间隙。” 陈矩不由想起之前干爹给自己说的那种可能,要是皇帝真有这想法的话,影响可就大了,这意味着执政近十年的严嵩怕是离下野不远了。 严嵩和魏广德都是江西老乡,而江西人相互之间联系紧密,这在大明朝堂上早就形成共识,其他地方的官员对此有颇多不满,认为他们就是乡党。 就陈矩都知道,魏广德在京城的时候,至少每个月都要跑一次严府,就更别说其他人了,只会比他跑的更勤快。 现在魏广德虽然影响力小,可是在丙辰科进士当中,他的影响力丝毫不比状元诸大绶榜眼、探花他们小,甚至因为之前曾大量无偿借钱给同年们,让不少人都觉得欠了他的情。 或许是保安州一战和弹劾徽王的事儿,让嘉靖皇帝重新认识了魏广德这个人,之前捡拔他还可以说是在酬功,奖励他为国征战,现在依旧对他另眼相看自然就不会再是因为这些事儿了,而是觉得这个人可以用,只是需要磨砺。 陈矩的犹豫踌躇自然被魏广德看在眼里,心里虽然莫名可他是真想知道,陈矩肚子里到底知道多少事儿。 在魏广德看来,陈矩一直伺候在嘉靖皇帝身边,了解的内情肯定多了。 而陈矩呢,看着魏广德期盼的目光,最后还是心软,虽然干爹有说最好别告诉魏广德,让他自己去悟,可是陈矩这人品性就是这样,有点重情重义,觉得魏广德和他相交是真诚的,不似近一年来不断靠拢他的那些人,因为看出了他在皇帝跟前地位的提高才来巴结他。 当初魏广德和他相交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没有品级的内侍。 犹豫片刻后,陈矩还是把干爹的话小声说给了魏广德听,包括后面干爹更深的猜测,皇帝已经有点对严嵩不满的可能,或许不希望他和严家过往太密这种可能也告诉了魏广德。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魏广德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当初嘉靖皇帝启用严嵩为内阁首辅的时候,或许两人还可以相互信任,但是时过境迁到了现在,严嵩执政那一套怕也不如当初灵光了。 不过对于理财这一块,朝堂上似乎还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人,所以严嵩在一段时期内位置还是稳当的。 严嵩最后的结局魏广德不清楚,可也知道不会很好,只是没想到现在,或许在嘉靖皇帝心里就已经有了想法。 第296章 装病 在京城北面的燕山山脉里,一支身穿红色战衣的明军部队正不畏崇山峻岭,顺着蜿蜒山势而修筑的一条小道上艰难的前行。 魏广德跟着唐顺之离开京城前,和上次出行一样,从京营选了一队骑兵保护,他们到达顺义的时候就已经与蓟镇派来的骑兵护卫汇合。 蓟镇派来的护卫是由魏广德的老熟人,已经成为游击的董一元带队,只不过手上的人马并没有增加多少,还是只有那四百多骑兵,由此可见明军军中战马奇缺,骑兵部队很难得到扩充。 从顺义到怀柔,再到密云,按照唐顺之的计划是从西向东一路看下去,最后要一直走到山海关。 这次不是顺着长城走,而是沿着官道前行,对长城脚下的卫所进行视察,只是这燕山之内的山道又能修多好。 反正这出发半个月时间,魏广德是遭了老罪了。 不过,魏广德还记得临走前一天陈矩送来的字条,嘉靖皇帝要他想办法脱离队伍去宣府密访,了解那里真实的情况,特别是探查沈炼被杀的真相。 现在他们正在从密云山区中出来,转向平谷方向,然后就要开始西行了。 怎么脱离大队去宣府,魏广德心里有点发愁。 装病? 那得装的过去才行,要是被唐顺之发现了,参自己一本就麻烦了。 坠马? 万一真出意外被马踩伤那也很麻烦。 他是完全没想到,临走前还会从皇帝那里接到这么一个差事,去宣府,还要秘密前去调查。 到了平谷地界就要转向东行了,离宣府会越来越远,更不利于他采取行动,所以必须在平谷附近找借口留下来,而留下来唯一的理由也只有装病了。 魏广德骑在马上,看到前方山路转弯处有块小空地,干脆就纵马过去立于那里,看着身边经过的明军骑兵。 张吉骑马跟在他旁边,四个护卫则将他围在当中。 “张吉,一会儿你跑前面去,在预备留宿的小镇上给我找找郎中” 身边没有其他人,魏广德这才小声对张吉吩咐道。 张吉一开始听到魏广德要找郎中以为他病了,脸色马上就带出关切的表情,等听完魏广德的打算后才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好半天。 不过张吉不会在魏广德吩咐的事情上问为什么,执行就好了。 等魏广德回到队伍中的时候,张吉已经骑马跑前面去了。 晚上,巡边队伍住进距离平谷县城几十里的一个小镇上,护卫队伍只能在镇外找块空地安营扎寨,唐顺之、魏广德这样的官员和随行人员才能跟随住进小镇上仅有的一家客栈里。 一个很稀松平常的夜晚,只是半夜的时候,已经睡下的唐顺之就被外面跑动的脚步声吵醒。 连日来很是疲惫,唐顺之并没有起床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些应该是魏广德这个副使负责的,明早告诉他一声就好了。 不过第二天一早起床的时候,唐顺之发现大部分随行人员都已经坐在饭堂吃饭,可是魏广德和他身边的人却没有出来,一个也没有出来。 这就奇怪了。 “怎么回事儿?” 唐顺之指指魏广德所住的阁楼问自己身边的人。 “魏大人昨夜病了,上吐下泻的,这会子怕是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那人小声对唐顺之说道。 “病了,去请郎中没有?” 唐顺之和魏广德没什么交情,以往见面不过是拱拱手见个礼就算完,所以在听到魏广德病了后首先想到的是请没请郎中过来诊治,会不会耽误他们接下来的行程。 要知道,这次出行至少两个月,这还一半都没有走完就病倒了,接下来怎么办? “昨晚请了镇上郎中,说是连日赶路得了风热,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引起脾胃不和,所以才暑湿吐泻,现在需要静养。” 那人继续回道。 “风热” 吃过饭,唐顺之就去魏广德的客房看了看,郎中还在那里正在给魏广德煎药,唐顺之看了看正在昏睡中的魏广德,听张吉说昨晚一晚上魏广德都没睡好,不是吐就是泻。 看到魏广德的脸色都有点青白之色,和之前也是判若两人,又问了郎中几句话,知道短时间内魏广德是好不了了。 出了魏广德的客房,唐顺之叫人磨墨,他要马上写份文书派人送回京城去。 副使病成这样,自然是不能随行了,而差事儿不能耽误,只能先安排魏广德在镇上养病,等身体好些再送进平谷县城继续修养或者是回京调养。 到这一步,正使这一关算是过了,不过为了骗过唐顺之,魏广德也是咬牙才把那些药吃下肚的,遭的罪就别说了。 没有等京城返回的公文,差事不等人,唐顺之和其他人商量下,安排董一元留下一队骑兵保护魏广德,他们一行人离开后刚好空出一些客房可供蓟镇军卒居住。 因为魏广德病了,当天上午并没有按照预定计划启程,下午出发的话,算时间肯定是到不了下一个村镇休息,只能露宿郊外。 其实整个巡边队伍里,大部分人半个多月的行进也是非常疲累,有些人也病了,只是没有魏广德这么严重,军中常备的药吃吃就好了。 看到这样的情形,唐顺之索性就让大家在镇上休息一天,第二天一早再启程去下一个军户居住点查看情况。 当晚,唐顺之又到魏广德的客房看了看他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这就很要命了。 其实不管是这一世还是后世,生病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儿,病死在路上的客商,甚至是官员并不鲜见。 想到魏广德才结婚半年多,唐顺之只是微微叹口气。 “可有派人去周边给你家老爷寻访名医吗?” 唐顺之对张吉问道。 “已经派人去平谷找郎中了。” 张吉垂手一侧,恭敬的回道。 “那就好,你们是魏大人的家人,机灵点,平谷找来郎中要是不行,马上派人去蓟州、怀柔找找看,不行就往京城送信,请京城的名医过来,信送翰林院、送兵部都可以,会帮忙安排的。” 唐顺之说完,叹着气出了屋子,嘴里又低声念叨一句:“现在的年轻人,身体真不顶事儿。” 不过说完后又想起,魏广德貌似还不到二十岁。 第二天天明时,唐顺之就带着其他人上路了,已经在这里耽误了一天,不能继续等下去。 等到人走了后,那郎中又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磨成粉后给魏广德灌下去,张吉这两天一直就跟在他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 对医理完全不懂的他只是按照魏广德的吩咐把要达到的效果给郎中交代下,那郎中一开始肯定是不愿意接受这个差事的,可是看到五十两银子的酬劳 药吃下去小半个时辰魏广德就从昏睡中醒来,他遭罪也就是那晚上的上吐下泻着实有点伤身,后面就感觉昏昏沉沉的,浑身没力气,连眼睛都睁不开。 现在好像全身的力气正在回来,精神也好多了。 他没想到这年头的郎中这么厉害,配的药还真能把人弄成这样。 在魏广德想来,上吐下泻是表现自己得病了的重要特征,之后最好就昏睡,不然万一自己装不像那不就前功尽弃了,还不如干脆就昏睡得了。 至于得的什么病,那不还有郎中吗? 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扯这个事儿,这在他们的业务范围里,有的是道理忽悠唐顺之。 唐顺之是这个时代的儒学大师、军事家、散文家、数学家,闲居浙江老家是也曾指导抗倭,算是抗倭英雄。 胡宗宪总督抗倭是,编撰的《筹海图编》就是为防御倭寇,收集整理海防有关资料编辑而成的一部沿海军事图籍,其中唐顺之也有参与。 唐顺之在“定庙谟”、“实军伍”、“精教练”、“足兵饷”、“清屯种”、“慎募调”、“收图籍”、“鼓军气”、“公赏罚”、“处首级”、“御海洋”、“固海岸”、“散贼党”、“严城守”、“降宣谕”、“用间谍”、“通贡道”、“开户市”等诸多方面均有独到的见解,并被用来指导抗倭战争,起到重要的作用,得到抗倭统帅胡宗宪的赏识。 唐顺之复启也是因为参与到《筹海图编》的编制中,虽然之前他的恩师和同年不断上疏嘉靖皇帝启用唐顺之,但是嘉靖皇帝一直都没有批准,直到胡宗宪和赵文华联名保举才让他得到嘉靖皇帝的启用。 当然,虽然是赵文华推荐的,可他和严家关系还真没有。 唐顺之参加的嘉靖那边会试,担任主考官的是当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张璁,他喜见自己能收罗到唐顺之这样的人才而十分高兴,因此欲利用他的权力提拔唐顺之到翰林院为官。 可没有想到初入仕途的唐顺之婉言谢绝了张璁的知遇与栽培,按部就班地上任兵部主事,这让张璁十分扫兴。 其实这也和张璁一味迎合嘉靖皇帝有关,当时大多数文官都不耻张璁的做法,自然不愿意投效。 不过这也影响到唐顺之仕途,算是磕磕碰碰,一路坎坷。 说这么多,就是因为唐顺之不懂医术,好忽悠。 当天魏广德刚好,自然也没法连夜启程。 等张吉送走郎中后,魏广德靠在床头才问道:“信派人送出去了吗?” “老爷,昨儿已经送去了。” “那就好,今天就休息,明天我们出发。” 魏广德吩咐一声。 “老爷,你这两天可是遭了罪了,不如在这里多休养两天身体,郎中那里我安排人盯着了。” 张吉小声说道。 那郎中给魏广德吃的什么药他也不知道,不过吃了药以后的反应之大可着实把他吓坏了,魏广德现在身体看上去还有点虚,毕竟在床上躺了两天,所以听到魏广德明天就要走,心里就是一颤,担心身体没有将养好,路上再给病了。 到时候,在这里郎中给魏广德吃的什么药也不知道,新找来的郎中怕是不敢随便下药,不就耽搁了吗? 为防万一,董一元留下的家丁,张吉还派了一队人过去盯着,就怕魏广德身体有事儿。 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儿,没啥经验,张吉担心出纰漏,那后果不是自己能承担的起的,怕是自己一家人都要跟着倒霉。 现在的魏广德,可是老魏家,甚至是整个崩山堡的希望。 崩山堡作为魏家的基本盘,现在因为魏老爹的高升可是吃上福利了。 在九江卫,魏家本来也算是有良心的百户官,克扣军饷不算狠,大家还能吃上一口饭,魏勐高升又带走了不少堡里的人,这些人大多都弄到小官做,军饷也涨了。 人走了,自然有人替补上来,一些没有粮饷的余丁也补上了正兵,总之大家日子都比过去好了不少。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或许就是这么回子事儿。 张吉的老爹是魏勐心腹,这会儿跟着魏勐去了后军千户所做起百户官,也算是独立拉上了一支队伍。 他们这样的军户人家,没有立下大的军功的话,就算占上百户官职也没啥用,到头来自己哥哥也不能接替,所以还是得靠着魏家过日子。 不过,去年回九江见到大哥的时候,其实大哥倒是蛮羡慕自己的,跟着魏广德在京城见到大世面,前途可远远超过在卫所里呆着的他们。 魏广德是千千万万不能有事儿的。 董一元给自己留下的一队人马,是之前魏广德悄悄吩咐的,他一个副使病了,不可能让带队的游击将军守护,他还得跟着唐顺之行动,所以魏广德让他留下一队熟悉宣府的家丁护卫即可。 这样的吩咐有点突兀,不过董一元知趣的没有多问,只是照做。 魏广德这么吩咐自然有他的道理,他需要知道自然就会知道,多说无益。 之后魏广德突然病倒,董一元也只是面上装着很担心的样子,可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魏大人怕是有其他机密事要做,所以要脱离巡边队伍。 下午,魏广德感觉身体好了许多,也下床开始在屋里走动,吃过晚饭时就吩咐下去,“明日一早我们出发。” “老爷,不再休养一天?” 张吉还是想让魏广德再恢复一下身体,不过魏广德态度还是很坚决摇头拒绝了。 第二日一早,张吉就买了一辆马车,说是送魏广德进平谷县城调养的理由离开了小镇,出镇朝南边走不多远就向西行,直奔渤海所而去。 第297章 杀良冒功 魏广德只休息了一天,第二日一早,张吉就买了一辆马车,以送魏广德进平谷县城调养的理由离开了小镇,出镇朝南边走不多远就向西行,直奔渤海所而去。 马车上装了不少食物和扎营材料,自然是为了抓紧时间连夜赶路而准备的。 张吉为了保险,当晚有去找那郎中准备了一些药汤,防备魏广德路上不适好服用。 至于郎中给魏广德配了什么药,老郎中那是打死也不说,即便张吉给出一百两银子的高价要买那药方,甚至以灭口相威胁,都没用。 魏广德计划的线路是从渤海所出关,先到永宁,等着头两天派去联系马芳的家丁带回来消息再考虑下一步的动向。 旨意得到的太晚,他只从陈矩那里知道了个大概,主要是查沈炼的事儿,所以要先搞清楚沈炼家里还有没有人,联系上,才能获得最有用的信息。 沈炼获罪后被发配到什么地方呢? 说起来魏广德还算熟悉,毕竟在那里呆过不短的时间,那就是保安州。 按照陈矩给魏广德的消息,嘉靖三十五年底杨顺接替杨博出任宣大总督,去年和蒙古俺答部交战中,丢失边境城池、军堡四十余座,可谓损失惨重。 可是宣大报上来的战绩却是大量斩首的首级,锦衣卫刺探到的消息就是其中可能存在杀良冒功的情况,而沈炼被杀很可能是因为知道了内情被灭口。 宫里的嘉靖皇帝不知道,陆炳能在奏报里提到“杀良冒功”这个词其实就已经很大义了,毕竟锦衣卫虽然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是以情报收集为主的,但是总归还是算军人,某些方面自然还是要偏向边镇一些的。 三天时间,马队从平谷到怀柔再到渤海所外化妆成行人,花了一天的时间才陆陆续续通过这里的关防进入到宣府地界。 众人在过了关防后重新聚在一起,按照魏广德的打算自然是直奔永宁。 永年靠近延庆州,也是一个大军镇,有大量卫所军驻扎在这里守御长城沿线。 为了不暴露身份,此时董一元派出的护卫都已经换下军装,穿上家丁的服侍,魏广德扮作外出游历的少爷,他们都是家里派出来保护少爷的家丁。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职业军人,不管是走路还是说话,气质都是不一样的。 不让他们打扮成武装家丁,还真瞒不过宣府这边的军士。 一行二十多人骑马而行,没两日就到了永宁城。 只是在靠近城池后看到的场景就让魏广德大吃一惊,当初在和俺答部交战的时候,他在怀来和保安州也没看到这么多难民。 要知道,这段时间可没有战事发生,而在永宁城外他至少看到数千人聚集,他们搭着窝棚就挤在城墙下。 “过去问问,他们是哪儿人,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魏广德吩咐张吉一声,让他去打听下情况。 过渤海所的时候可没听到宣府又开战的消息,自己这二十多人可别一不小心掉进战场里去了,刀枪无眼。 很快,张吉就骑马回来,小声对魏广德说道:“他们大多是龙门卫那边的,有去年来的,也有今年才逃过来的” 闻言,魏广德双眉一挑,他虽然没去过龙门卫那边,可他看过地图,知道那里距离张家口堡、保安州和延庆州都不远,骑兵三天就能杀到,那里也是俺答部和明军交战频繁的区域。 宣府和蒙古人作战的主要区域一是万全,那里连接大同,还有就是这龙门卫,倒是宣府镇城附近俺答部少有攻击。 同样的,大同方向连接宣府的高阳卫、天成卫也经常遭遇俺答部袭击,一旦突进长城就会在宣府和大同交界处肆意强虐一番再扬长而去。 马芳现在主要作战的区域就是在万全左右卫,保安州这里不在他的管理范围内,魏广德找马芳不过是为了加上一道保险。 之前保安州一战前后,边境不宁的话魏广德不止听一个人说,在这里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他之前来过这里,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 他们一行人是秘密来调查事儿,如果对方因为恐惧而选择狗急跳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魏广德可不想为了完成嘉靖皇帝的旨意,把自己小命也丢在这里。 现在看来,保安州一战俺答部确实没有出全力啊,人家只是休整半年时间就恢复了战力,又开始在大明边境上闹事儿,而且看这些难民就知道,似乎比之前还要闹得欢。 看到这里,魏广德已经知道杨顺去年上报的所谓战绩多半不实,要是真如他所言,鞑子早就被打跑了,哪里来的这些难民。 魏广德也是听说了的,去年杨顺上报的所谓斩获,京城太仓下发的赏银就是近三十万两,好几千鞑子首级才能凑够这个数儿,俺答部是决计承担不起这么大的损失的。 想到之前马芳所言,俺答部精锐也就两万多不到三万人,军卒六七万之数,就算拉上老弱也不过能凑出十万人马,魏广德不觉摇摇头,杨顺这个牛吹大了。 打马进城,魏广德没工夫,也没能力管这些人,先把皇帝交代的事儿办好了再说。 在城里找了间客栈,有让张吉安排人去城门处等候送信的家丁,魏广德又把董一元留下的家丁队长叫来,目的自然是想要知道他手下的人里面有没有保安州人。 沈炼是在保安州出的事儿,自然要保安州的人回去打听比较方便一些,不容易暴露。 找马芳,也是为了在官面上找人打探一下,沈家其他的人被关在那里,看有没有机会可以接触一下,了解更多的信息。 私底下寻找马芳家人的动作也不能停,特别是在保安州,一直呆在沈炼身边的人。 “大人,小人手下还真有两人是保安州的军户,可以让他们回去探听一下消息。” 那小队长知道魏广德的意思后,立马说道。 “人够机灵吗?” 打听消息这样的事儿,还要人聪明,否则很容易坏事儿。 “还行,如果只是打听消息,找人的话应该不会出差错,他们在老家应该还是有不少熟人的,特别是他们的兄长和邻居,不少都在军中效力,在城里做工的也不少。 大人是军户出身也知道,我们军户人家除了一口子可以扛枪拿军饷外,其他的人平日里只能自谋生路,为了吃口饭,做什么的都有。” 那小队长笑道,虽然没有把话说满,可也表示出了那么一点自信。 “你把人叫来,我再吩咐一下。” 等那小队长按照魏广德的吩咐叫来那两个保安州的家丁,魏广德又向他们秘密交代了此次回保安州的任务,就是打听一个叫沈炼的人的事儿,还有他是否还有家人在保安州以及可能的去向。 “大人,如果沈家的人在外面,三教九流这些人我们倒是可以找人问问,可要是官府里面羁押着,我们就没办法了,家里和邻居大多都是军中小兵,可没那么大的关系” 其中一个家丁想想就禀报道。 “只让你们打听消息,要是能找到流落在外的最好,把人带过来,要是找不到就算了,如果被关在牢里,里面也不需要接触,只是打听下情况即可。” 魏广德可没指望两个家丁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劫狱,想想就好了。 “那没问题,可是,这回去” 那小兵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片发愁的表情,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魏广德精明,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回去回去还能做什么,自然不能空手而回。 “张吉,一人给二十,算了,给三十两银子让他们带上,应该够你们打点一下了。” 魏广德对那两人说道。 先前说话那人脸上愁容尽散,瞬间变得欢喜起来,连连点头哈腰表示保证完成魏广德的交代。 让人打听消息,肯定要花银子的,虽然这是在帮皇帝办事儿,这些银子最后也没地方报销,可问题不大,自己要的是把事儿办好了,在皇帝那里有个交代,这有利于自己仕途,些许银子算什么? 现在魏广德在京城的开销,除了一家子人的生活费用外,就是同僚之间的走动,礼尚往来,纯送银子的也就是宫里的高忠和陈矩那里。 不过除了自己的银子外,妻兄徐邦瑞答应以后每年送五千两银子到京城交到他手里,目的自然是为了打点宫里的关系,为将来接掌魏国公府做前期准备。 至于那些以为有钱就能通神,只打算临时抱佛脚的人,洗洗睡。 真正的大事儿,没有前期砸钱培养感情,真到了关键时候人家可不一定帮你忙。 谁家的银子不是银子,不收你的还不能收别人的吗? 安排出去两个人,让他们收拾一下尽快回到保安州打听消息,现在他们就有点无事可做,“我们出城去看看,听听那些难民怎么说,都这个时候还没有让这些人返回,难道那边还在打仗?” 魏广德对张吉吩咐一声,带着几个护卫就骑马出城去了。 几天时间,魏广德也打听清楚了,人大多是从龙门川,南河周边的军户,这两年蒙古鞑子在松树堡、独石堡等地闹得厉害,时不时会突破边墙冲进来。 本来应该结堡死守的,可现在的那些军堡都修的不怎么样,城墙也不高,根本拦不住鞑子的攀爬,所以他们只能放弃防守军堡而大规模逃难。 至于为什么会流落到永宁这里,而不是去宣府和延庆、保安等地,难民们大多都是摇头,说是逃去那些地方更容易丧命。 显然,这些人也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看着魏广德一行人的穿着打扮和说话,似乎都不敢说太多。 边境上的人家,除了军户外就是因为犯事儿被罚戍边的,他们自然知道很多东西。 别说明军对自己人动手那也是真的黑,以前明军强大的时候还经常杀到长城外边去,那会儿杀良冒功主要就是袭杀蒙古鞑子的小部落,男女老幼不留,然后都按照军功报上去骗取赏银。 现在有点打不赢了,不敢出长城作战,就对内杀戮收获首级,依旧是乔装打扮一番送上去骗赏银,都特么的成为一个传统了。 很多事儿下面的军卒就算不忍,可上官有命也不得不从,在边镇,人命如草芥,不服从自己就会变成军功。 至于该怎么逃,其实机灵点的也知道,那就是不能往宣府的几个大城跑,要么是延庆,要么就是永宁,稍稍会安全点,其他地方都不安全。 在这样沉闷的氛围里,魏广德等来了马芳送回来的消息,结果却是让他大为震惊,也极大的愤怒。 陈矩传递给魏广德的消息是沈炼斩首,家人流放极边,可是从马芳送来的消息却是,沈炼斩首,其二子、三子沈衮、沈褒因拒不承认与白莲教有染,在刑讯中被杖杀,沈炼妻子带着幼子流放云州。 信中还有关于沈炼长子的消息,沈炼长子沈襄是绍兴府学廪膳秀才,或许又是一颗读书种子,杨顺自然不会任其成长起来,说起来两下里已经结下死仇了。 马芳打探到的消息,总督杨顺已经行文浙江,提钦犯沈襄问罪。 在沈炼被以白莲教徒之罪名斩首后,算是把罪名给落实了,根本不需要再提供其他证据。 “这是打算斩草除根呐。” 魏广德放下手里的信件,伸手揉揉太阳穴,杨顺也是真够狠的。 前些天和城外的难民接触,魏广德已经大概明白为什么明军将官要杀良冒功,虽然他们都吞吞吐吐言语不详,可魏广德不笨,几番询问还是能大概猜出些端倪。 魏广德是南边的军户,自然不知道,最后还是从董一元派的护卫那里知道详情。 其实症结还是在朝廷上,可不止是这些将官因为贪图那些赏银,要知道说不好杀掉的人里就有自己手下军卒的亲人,这杀了以后背后被捅刀子的事可不好防备。 他们这么做的背后,往往是有文官在身后暗示。 每次遭遇鞑子袭边这样重大军情自然要上报,而如果手中几无斩获,这官也就当不成了。 明军无力于鞑子正面交战,所以往往采用防御策略,守住大城即可,任由鞑子肆虐抢劫离去,之后则是追袭战术,驱逐鞑子复边。 没有斩获就只能用杀良冒功之策,不然没法向朝廷交代。 到这时候,魏广德知道这事儿算是坐实了。 第298章 正义会迟到? 虽然没有见到沈家人,虽然没有去保安州,可魏广德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魏广德靠在椅背上,回忆马芳信中的内容勾勒出来的完整故事。 去年宣大发现并缉拿了大批白莲教徒,魏广德猜测或许在这个时候杨顺就想到了处理沈炼的法子,那就是在教徒中添上沈炼的名字即可,屈打几个教徒指认就算坐实罪名。 之后的上报处斩就简单了,按照信中所说,朝廷派出了都察院巡按御史路楷复核此案,想来也是严家吩咐的人,走个过场而已,所以直到沈炼被杀后,陆炳才收到消息,想出手保人都来不及了。 至于要害死沈炼的原因,或许还是因为他和严家之间的仇怨,毕竟据说当初沈炼的弹劾可是把严嵩搞的很是狼狈,对沈炼可谓恨之入骨。 至于杀良冒功,边镇一直都有发生,倒未必是沈炼之死的主要原因。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忽然觉得陆炳好深沉一个人,只是在给嘉靖皇帝的奏报里稍微提一下就引起皇帝的注意,让皇帝误以为沈炼是为了杀良冒功和杨顺起了分歧冲突而被杀。 这案子根本不用查,只要坐实杀良冒功,杨顺的罪就算定死了。 而杀良冒功的事儿还用查吗? 刀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奏报上去即可,只要派下来个稍微做事儿的就能复核清楚。 以后自己弹劾人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学着点。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在考虑后续该做什么。 之前他还打算去趟保安州,如果有可能的话接触下沈家人,看他们手里是否有十足的证据,待自己回京城的时候找机会替他们伸冤,可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有点不想过去了。 至于他叫马芳带本部家丁秘密进驻保安州左近,其实也是担心身份被识破,真的入传言中那样被人一锅端,弄死在这里。 有马芳这个猛将在附近,魏广德觉得心安不少,现在想来似乎是多余的了。 在这件事情上,现在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沈炼被杀真相,其他的他都已经有说辞了。 魏广德当然不会驳陆炳的意思,杀良冒功是确实存在的,那么就和杨顺脱不了干系,他甩不脱。 杨顺和严嵩严世番瓜葛很深,和他魏广德可没半毛钱关系,魏广德当然不会选择公开上奏疏弹劾杨顺,这太得罪当朝首辅大人了,私底下想办法告上去就好了。 魏广德还是拎得清,知道要想在大明朝过好日子那还是得当官,要稳稳当当的做官那就不能得罪上官,何况对方还是首辅大人,执牛耳之人。 就在魏广德打主意等着派去保安州的人回来,带来消息以后再做最后决定的时候,之前派往保安州的一个护卫已经骑马返回永宁,急冲冲的跑来找魏广德,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似的。 “大人,大人。” 那护卫上到客栈魏广德住的院子里就冲进魏广德的客房,嘴里还连喊两声。 “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急吼吼的像什么话?” 魏广德双眉一挑,有些不满的说道。 “大人,沈家的人从主人到下人早就被迁往云州去了,不过最近两天会有沈家大公子被押解到保安州,听衙门里的人说,怕是送来活不过几天就得死在狱里。” 那护卫马上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人命关天。 在他们这些军汉看来,战场上砍杀对手是正常的,可是这些官员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儿可就让他们这些习惯杀人的都觉得难以接受。 过去这当兵的也不知道沈炼是什么人,可是到了保安州以后一打听才知道,人家是锦衣卫的人,不畏权贵弹劾当朝首辅才被贬到保安州来的。 好,对于不畏权贵的人,老百姓天然的有好感,毕竟长期被权贵们欺负,心里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听说沈炼是因为得罪权贵而被贬黜到这里,自然对他很是钦佩,在保安州沈炼的名声是很好的。 显然,这样的名声也影响到了这个董一元的家丁,所以在知道沈炼的大儿子即将被抓到保安州丧命后会这么心急火燎的跑回来报信,目的不言而喻,希望魏广德能出手救下他的命。 沈襄? 魏广德记起之前马芳送来信里倒是提到这个事儿,宣大总督杨顺下公文要浙江那边抓捕沈襄,并押解到这边来。 所以虽然沈襄已经是廪膳秀才,可是操办此事的都是严家一系的官员,自然是被浙江提学官革了他最后的依仗,秀才功名,捉拿下狱并派出官差押解到宣府来过案。 沈襄到底能不能救? 魏广德自己也没有把握,因为现在他的职责可不在宣府。 朝廷给他和唐顺之的旨意只涉及巡视蓟镇,了解军户、民户逃亡情况和对修筑边墙的影响,暗中调查宣府只是嘉靖皇帝让陈矩来带的一个话,说明皇帝似乎有意,但是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拿下杨顺。 要救人,那自己必然要暴露身份,之后会怎么样? 救不救得了都还两说,就算拦下来,救下人,那就彻底和严首辅撕破脸皮了。 虽然魏广德从来没有投靠那边的意思,可也不想作死得罪这个当权的老乡。 他不是吴山,早就得罪了严家,但是依旧可以稳坐朝堂,还升到礼部尚书的高位,因为他为人一直刚正不阿,给嘉靖皇帝的印象不错,也是平衡朝堂的一种方式。 没有比吴山更合适的人选了,即使江西人,又和严嵩不睦,太难得。 魏广德现在可没有吴山的底气,敢直接和严家作对。 救不下来,那做什么都是枉然。 魏广德这个时候表现的异常镇定,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不过在那家丁看来,这就是魏广德不打算插手这事儿的表态了,不由得有些急了。 “大人,沈炼大人已经被奸贼害死,他最小的儿子随母被发配要云州,那可是边境,此去九死一生。 就剩下沈大公子一根独苗了,要是再被害,那沈大人可就绝后了。 我听家人和乡亲们说过,这沈大人是个大好人,经常因为官差横征暴敛为乡亲们出头,为乡亲们的事得罪了贪官污吏,那些人都恨死他了,沈公子进了保安州肯定会命不长久的。 请大人出手救救他,给沈大人留条血脉。” 说道这里,那家丁已经跪下向魏广德磕头。 “起来,你磕什么头。” 魏广德看到那家丁的作态心中就有些不悦,这些事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大人,我是带乡亲们给你磕头的,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个沈大人,可我爹娘还有邻居都说沈大人是好人,大大的忠良,请大人一定救救沈公子啊,大人” 那家丁依旧跪在那里不顾自说着,情绪显得很激动。 “沈大人的死,朝廷已经注意到了,有些话本不该给你说的。” 魏广德说道这里稍微有点犹豫,不过还是接着道:“这些都是奸臣的罪证,他们早晚都会有报应的。 正义只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那些人,早晚会为他们今天所做的那些恶付出代价的,民间不也有那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 魏广德依旧不想插手,因为他完全没有理由插手此事,要是在蓟镇还可以管管,毕竟在职责范围内了,可这事儿发生在宣府。 多长时间,自己病好了? 还千里迢迢跑到宣府来插手地方政务,唐顺之那边会怎么参自己一本? 想到这里,魏广德更坚定了不能管沈家之事的打算,绝对不能碰,即便沈襄因此真的遭遇不测,将来替他报仇就好了。 正义只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可人都没了,就算有报应也救不了人啊,这是直接让忠良绝种啊大人,你不能这么做” 看那家丁越来越不像话,董一元派过来的家丁队长在一边就感觉到不妙,特别是看到魏广德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好,连忙一摆手,后面上来两个家丁就把那人架起来要带出屋去。 那家丁一边挣扎一边苦求道:“求大人救救沈公子,他家人都要被奸臣杀绝了,求大” 董一元的家丁自然都是身强力壮的,可是这会儿在两个同伴强行拖拽下却也挣扎不开。 毕竟从永宁到保安,呆了没两天就又积极赶回来,身体也是有些吃不消,即便是习惯长期征战的老兵身体上也会受到些许影响,自然反抗不了两个养精蓄锐多日的同伴了。 家丁被强行架到隔壁屋子,家丁队长只是冲着魏广德不好意思的抱抱拳就跟着出去了。 魏广德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 虽然打定主意不干涉此事,可这会儿人被拖走,魏广德却感觉心里堵的慌。 “正义只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这句话,在后世也很流行,毕竟不管哪个时代都会有不平之事。 现在是大明朝,信息传递不畅,所以发生的一些事儿只会在小地方上传播,要大范围传开却是很难的。 除非是被官员听闻后鸣不平上奏章参奏此事,在皇帝批复以后刊入邸报,才会快速在全国范围内传开,不过这时候也和事情发生的时间相差甚远。 那段话,在这个时代说出来,似乎倒是贴切。 毕竟时代有时代的特点,有些事儿是不能强求的。 可是到了后世,魏广德依稀记得网上看到过一种观点,那就是迟到的正义其实不是正义。 正义,是社会道德的基本要求;正义,不是迟到的社会道德的基本要求。 这是那篇文章的核心,当因为一件冤假错案被纠正后,不少人都会因此弹冠相庆,说出那么一段话来。 不过文章却解释了,“正义不会迟到”的本意并不是事后纠正,而是纯字面意思,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因为正义是不会迟到的。 打个比方,当一个人含冤入狱20年后被宣布无罪时,那不是20年前的正义来的迟了,而是20年后的正义来的准时。 这才是这段话的正确理解,因为说出这话的好像是个美国大法官,所以在翻译的时候,似乎被包装误导了。 其实这句似乎充满正能量的话原意本不是赞美迟到的正义,而是对迟到正义的一种批判,在谴责20年前制造冤狱的人践踏人间正义。 正如某些影视片中一样,警察们面对嚣张的犯罪分子,因为证据不足无法将之绳之以法,只能用“正义永远不会缺席”来劝告犯罪分子和安慰自己。 又或者像某些影视剧一样,伪善的坏人粉饰太平,坏事做进却享尽荣华富贵,最终因为一朝失手被抓,正义人士们也会高呼“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来一舒心中痛快之意。 误读者们断章取义,完全推翻了原本的思想,反而对迟到的正义持赞扬的态度,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悚然而惊,先前自己随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 京城那边并不知道宣府这里发生的事儿,魏广德敢肯定,或许在沈炼死后,陆炳也已经不怎么关心沈炼家人的事儿了,或许在他看来人都死了,生前的恩怨就该翻篇了,或许他本就是漠不关心。 活着的沈炼,凭借其才或许会吸引陆炳的关注,可人不在了,也就没有意义了。 可是现在自己知道了,又该怎么做呢? 是让正义迟到,亦如民间崇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或者“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一类的说辞,还是应该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像那个小兵说的,“可人都没了,就算有报应也救不了人啊”。 没来由的,魏广德心中对那个家丁生出不满之意,事后报告一声多好,自己会替沈家洗清冤屈的。 现在好了,事前知道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此事。 前世就是一个普通人,在看到这类事情后除了在网上哔哔两句外,什么也做不了。 那不是什么明哲保身,而是无能为力。 现在不同了,他现在是大明朝的进士,是官员了,难道还是应该用以前的方式处理这样“人命关天”的事情吗? 魏广德心在这一刻乱了,本就不太坚定的心有了一丝裂痕。 门外脚步声响起,家丁队长也回来了 第299章 陈宣府边事疏 “那边还在闹腾?” 看到家丁队长回来,魏广德只是强装淡定的问了一句。 “是的大人,那小子家里人因为有些事得过沈相公的恩惠,所以” 家丁队长小声解释道,“不过不是针对他们一家,是整个保安州的军户,都是军役上的事儿。” 军户人家并不是只承担每户出一丁为正兵就算完成了军户的任务,有正丁只是让他们免除一些赋役,他们平时还要完成一些徭役,比如修整边墙城堡一类的。 魏广德是军户出身,自然也知道这些,只是默默点点头。 这年头,底层军户的日子过得确实苦,所以民籍女子都不愿嫁给军户人家,也是不想子孙跟着受苦。 只是听到那家丁队长接下来的话,魏广德又有所触动。 “那小子是被他爹娘赶出家门的,他问的多了,家里人生疑就追问他,他没忍住就说了他回家的目的,就被赶出来,让他回来找大人救命,还说” “还说什么?” 魏广德此时心又乱了,随口就问了一句。 “还说救不了人,就别回来了,所以那小子才那么激动,有些失态了。” 家丁队长小声解释道,他怕魏广德误会,对自己手下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 “嗯?” 和后世不同,这年头宗族关系还是很重要的社会关系,因为一个外人要把儿子撵出家门,不认了,这得是多大的事儿。 魏广德当官后,按照记忆也在兵部文档中找寻过魏家分出去的几支分支的去向,可是一查就有点失望,比如就蔚州卫就有一支分支,可是魏广德查看蔚州卫资料的时候却找不到魏家人的信息了。 蔚州,位于大同东边,挨着宣府,蒙古鞑子多次在打破边墙后洗劫蔚州,原本的蔚州卫早就破败,现在的蔚州卫也大多是之后从其他卫所补过来的。 想来,那一分支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对这些事儿,魏广德回九江的时候都不太好给魏老爹说,支支吾吾半天才说起来,等来的也只有魏老爹的一声长叹。 留在江南的好啊,至少没有兵灾,不用承担边墙战火。 “也难怪他这样。” 闻言,魏广德低声说了句。 “都出去,让我静静。” 不过魏广德这会儿不想见人,他立即开口吩咐道。 很快,屋里人都全部离开了,魏广德一个人站在屋子中央,想坐可又坐不下去,站着也觉得不得劲,正应了那句“坐立不安”。 救还是不救? 不知不觉,纷乱思绪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救了,以后就要和严家决裂。 不救,可总感觉良心不安。 不由得,魏广德回忆起自己以前弹劾的两个人。 刘大章丢官去职,那是罪有应得,谁让他畏敌怯战。 至于徽王,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自己找的,知道了能不管管吗? 可这件事儿,自己也知道了,能不管管吗?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自己还不适应当官,遇事不是首先思考利益得失,而是小老百姓的思考方式,确定对还是不对,良心还没有泯灭啊。 如果是官场老油条,这个时候或许会淡定的叫人重新泡一壶茶,悠闲的喝着,安排手下把需要探听的消息都搜集好,然后回京城复命。 谁还会为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费神。 魏广德思考半天,觉得不能继续在永宁呆着了,最好还是去保安州看着,要是有可能就把人救出来,免得以后自己每每想到此事会觉得良心不安。 “张吉,张吉。” 魏广德对着门外喊了两声,很快张吉就推门进来,躬身侍立在侧,等候魏广德的吩咐。 “把话传下去,明日启程,我们去保安。” 魏广德还是把话吩咐了下去,明日去保安看看。 “老爷,你是想要救那个叫沈襄的公子吗?” 张吉在一旁小声问道。 “去看看。” 魏广德随口说道。 “老爷若是真心想救,不妨派人假扮盗贼半道把人劫了,这样人也救了,也不会暴露身份,也不会和宣府这边的官员生隙。” 张吉小声说道。 “嗯?” 魏广德惊疑一声,“人没被押到保安?” “老爷,你怕是听岔了,说了快要到保安了,先前我出去的时候问了那人,他说人家过了居庸关,算时间应该过了延庆,现在或许在怀来县城附近了。” 张吉小声道。 “那也来不及了,几天就能到保安。” 魏广德默算了下时间,他们赶到保安州的话,人怕是已经送进城了,根本来不及。 “马将军的人应该已经到了那里,派人快马过去,能够在保安城外把人劫下。” 张吉出主意道。 “不行,这样不仅害了马芳,对沈襄也绝无好处,他以后就只能做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了,科举算是彻底废了,沈炼的案子也翻不了。” 魏广德摇头道。 张吉的确是出了个馊主意,若是沈襄在牢里,沈炼翻案他自然可以出来,可要是被劫走,那就会被治上通匪之罪,沈炼白莲教徒的身份怕是要因此被坐实。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张吉还是知趣的闭上嘴巴,老爷都说了不行那肯定是不行的。 坐回位置,魏广德端起案几上已经冷透的茶直接灌了一大口下去,才觉得躁动的心稍微安静了一些。 现在沈炼的事儿还是没有弄清楚,马芳那里当然是打听不到的,虽然他已经贵为副总兵,可是人家是宣大总督,品级接近但是权利高了好几级的存在。 要救沈襄,那必须要给宣大总督杨顺把罪名安上才行,但是弹劾的奏疏进了通政司,最后还要到内阁落到严首辅手上,虽然严嵩不会直接把这奏疏扣下,但是肯定会有所准备的。 现在上奏,奏什么? 走什么渠道交到嘉靖皇帝手里? 魏广德心里清楚,只要奏疏一上,他和严家就彻底分裂了,不可能还有机会得到严嵩的帮助,甚至还会因此遭到打压,他能承受得起吗? 能奏的东西,魏广德当然已经想到了,那就是已经可以确认的,边军杀良冒功的事儿,这都不是杨顺来以后才有的,听那些难民话里的意思,老早就已经出现了。 皇帝关心的,沈炼到底是不是白莲教徒,其实在他心里已经有想法了,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在,查不查清楚貌似不重要。 至于怎么交到黄帝手里,走通政司肯定不行,其他渠道就剩下两条,一是锦衣卫,通过陆炳交上去。 可问题也来了,有了这次带奏,他和陆炳那微不可察的联系可就暴露在嘉靖皇帝眼中了。 魏广德可不希望让嘉靖皇帝知道他和他手下的情报头子私下里还有点联系,锦衣卫的位置太特殊了,还是少接触为好。 那么剩下的,似乎走陈矩的路子也不错,嘉靖皇帝都让陈矩给他传密旨,虽然那就是一个字条,可也勉强算是一道中旨,虽然没有盖印章,严格说都不能算旨意。 但是搞的是严嵩一系的官员,朝中非严嵩一系的官员还是占绝大多数,他们对严嵩一系的官员还是比较敌视的,应该也不会认为他有过错,内阁也经常收到嘉靖皇帝的字条,按照字条办事。 实际上嘉靖皇帝的小纸条,某种意义上已经有中旨的效果。 明朝的大臣们,一般都不怎么把中旨当回事儿,当然前提条件是中旨内容和他们的理念有冲突,没有冲突的他们还是很乐意奉旨办事,至少这代表着你这个人在皇帝那里是有印象的。 在皇帝心里有印象,那就意味着有官职空出来的时候,他有可能想到你。 至于得罪首辅大人,那就没办法了,要想自己良心过得去,在朝堂上挣一个铁骨铮铮、不畏权贵的人设,该做的牺牲还是要有的。 魏广德还记得陈矩给自己的提醒,少和严家走动,别太亲密,这说明什么? 嘉靖皇帝或许对严嵩还有那么一些情分在,可是也对严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有些忌惮了,只是还不是出手的时候。 算了,得罪就得罪。 一开始,魏广德是不打算在这时候就和严家敌对的,他还想着回京城后招机会再上报宣大的情况,现在看来还是只能出手了。 魏广德叫张吉给自己磨墨,张吉当年也和魏广德在孙夫子那里读书,自然知道怎么做。 磨好墨,魏广德铺好纸就开始写起来。 “魏广德陈宣府边事疏 臣闻:杨顺镇守宣大以来,所请库银三十余万两。而该镇兵食则日见空虚,寇势益猖,城堡尽破,杨顺始终未能报效尺寸之功,失体损威,甘受敌侮。路楷,接受贿金七千两,秘不以闻。去冬寇入应州,屠堡七十,男妇被杀三千人。及奉旨勘复,路楷则皆推诿于镇、巡、府、道、州、县,而将其所杀边民冒充为杨顺战功。许论,雷同附和,漫无成画。此三人党屁一辙,何以为陛下分忧?请亟罢此三人,别选忠诚之臣为之,使边患有救。” 杨顺,肯定是要参的,他是这件事儿的主脑任务,若不是他起头也就没沈炼被杀的事儿了。 路楷则是巡按御史,他本应该是核查案件,可是从马芳听来的消息,杨顺给了路楷一笔银子,具体多少不知,而且想想也该明白,严大公子会安排他来宣府,肯定也是他那边的人。 至于兵部尚书许论,魏广德是不爽他上次要逼自己进兵部,而且杀沈炼的事儿,确实是他许论最后签署认可的,最起码是有失察之责的,在魏广德这里也被算做是同谋之一。 这奏疏,魏广德主要就是把马芳和保安州那边听来的消息添油加醋混到一块去,真不真不要紧,只要有了批复,让自己查,真真假假就不重要了,因为那时候杨顺、路楷都要靠边站。 写好奏疏,魏广德又仔细看了一眼,在心里又反复推敲了一番,直到晚饭后才把奏疏封好,打算安排李三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他另外又写了一封信,详细叙述了护卫从保安州那边听来的消息,包括沈炼之妻和幼子被流放极边,沈炼二子和三子在狱中审讯时被杖杀,现在沈炼长子也被革了功名押到了宣府,眼看着小命不保。 这信也是交给陈矩,陈矩是否要交到嘉靖皇帝手中,那就不是他魏广德能管的了的事儿了。 “去叫李三过来。” 魏广德吩咐张吉道。 “这东西一定要亲手交到陈公公手上,不能有偏差,时间还得抓紧,你带两匹马回去,轮流换乘。” 等张吉叫来李三,魏广德把东西交出去,依旧不忘吩咐道。 跟着魏广德的时间长,陈矩又经常跑魏广德家里喝酒,李三也是认识陈矩的,还算熟悉。 “小人明白,请老爷放心就是。” 李三连忙保证道,虽然不知道手里的信写的是什么,可看魏广德这么郑重也知道,这东西肯定很重要了。 “东西交给陈公公后你就回家等消息,有信了立马送过来,直接去保安州那边,我们明天也要离开这里。” 魏广德又对他说道。 “是,老爷。” 李三也算是很早就跟着魏广德的人,当初上京赶考他就是车夫加护卫的身份,也跟着闯了宣府一战,魏广德对他还是放心的。 第二天一早,李三就骑上一匹马,马鞍上还套上另一匹马的缰绳牵着就奔向京城,而魏广德则钻进了马车,在众人的护卫下启程前往保安州。 沈襄的命,魏广德以现在的身份是铁定保不住的,没有巡按宣府的旨意,他这个御史说话没分量,还会招杨顺、路楷弹劾,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 魏广德现在身上的御史皮,也就是可以上疏弹劾别人。 不过,在这大明朝官场上,因为大部分官员屁股都不干净,所以使用弹劾这一招还是很有威慑的。 特别是对于地方上的官员来说,京官和地方官差距很大。 收入,京官肯定不及地方官员,可是权势又是另一方面了。 要是放在以往那些御史身上,只需要到保安州走一趟,啥都不问也能弄到一笔银子花销,可现在的魏广德还不敢这么干,毕竟嘉靖皇帝在后面盯着呢。 一行人离开永宁城,向着保安州缓缓而行 第300章 恻隐之心 魏广德一行人缓缓向保安州前进,而李三就不是这样了,一路上快马加鞭往京城跑。 虽然不知道背上盒子里是什么,可这几天耳闻目染也能猜到,可能和那位沈公子的生死有关系,不然魏广德也不会让他飞马回京城。 一路上李三晓行夜宿,一日三餐都是在马上解决,丝毫不敢耽搁时间,在和大队分开的第四天他就已经冲进了北京城。 当然,到了京城城门下的时候,李三已经放慢了马速,要是这么冲进城那可是犯了大忌讳的事,他知道不能给自家老爷惹祸。 进了城门,李三顾不得先回魏家,直接就去了西苑,到了地方后就在旁边等着,那里面可不是他能随便进出的,只能等陈矩出入的时候过去。 当然,他也不傻,陈矩毕竟是嘉靖皇帝身边的太监,不可能被差遣的到处跑,所以李三怀里还有一些散碎银子,从几钱到一、二两不等,准备看到有内侍进入西苑的时候请他们去给陈矩代个信,自然需要用到这些银子了,可没有白找人跑路的道理。 到京城很长时间了,李三也知道,这些太监可是贪财的不得了,怀中的铜钱他们看不上,不过一点碎银子却是这些太监的最爱。 这里是行宫,平日里进出的太监也是不少,没一会儿的功夫李三就请了两拨人往里面带话。 毕竟他不认识这些太监,都不知道人家收了银子会不会把话带到永寿宫中,所以李三才不会只找一拨人带话就完事儿,万一那人收了银子不办事儿,他不就被晾在这里了。 到了这个时候,就不是他能急的了。 宫里规矩多,这些个太监肯定都有自己的差事才会在西苑进进出出,他们带话要么顺路,要么就是自己的事儿做完了才会去。 在西苑大门外不远处找了颗大树,李三就把两匹马栓在树桩上,自己蹲在树荫下,双眼一直盯着西苑大门方向,心里虽然急可也只能耐心的等着,只希望下一刻能看到陈矩从西苑大门里出来。 背上木匣子里的东西应该很重要,不然老爷也不会让他回来亲手交到陈矩手上。 只是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期间李三有拦下两拨要进西苑的太监,请他们进去在永寿宫找陈矩带话。 李三只期望这几拨人里有一个稍微有点良心,收了银子能帮他把话带到就好了。 蹲在西苑门外这么长时间,他早就引起守卫大门的侍卫们的注意,只是李三选择的位置距离宫门还是比较远,还不会威胁到宫禁安全,所以侍卫们也没有出来盘问。 至于请这些守门的侍卫进去传话,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在上值期间是有各自活动区域的,没可能乱跑,宫里也只有那些太监才可以出入自由一些,方便带话。 西苑宫门里倒是有通传的太监,可那也得过得了门口侍卫的盘查才行,可不是他这样的家丁就可以请大门处的太监传话给陈矩的。 宫里面关系其实比朝堂还要复杂,或许除了黄锦外,其他的大太监也都内卷的不行,见面的时候大家还都笑容满面一派祥和,谁知道背后又怎么样。 这些被派到大门口负责通传的太监大多都是宫里大太监门下的儿子孙子,他们也是帮着搜集情报的,请到传话的太监要不是高太监那边的,自然就会被宫里其他大太监注意到。 李三虽然是个糙军汉,可是这时候却表现出自以为非常睿智的一面。 老爷应该不会希望他被派回来送东西的事儿被更多人知道,自己就小心一些,耽误一点时间应该不会误事,嗯,一会儿看到有人进去,就再花点银子疏通一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么个大老爷们在西苑门外蹲点一个多时辰,宫里的太监和侍卫偷懒没有去理会他,可是外面负责监视周边情况的锦衣校尉们早就上报了。 李三的穿着一看就是哪位官员的家丁,一直蹲在宫门外肯定是等人的。 没花多少时间,就有人认出了是魏广德家里的家丁。 不用赞叹锦衣卫怎么查到李三的身份,实际上锦衣卫里有专门挑选的,记忆力好的人组成认人的班子,他们一组人不仅记熟了京官的长相,对他们身边的家人也都要有印象,能快速想起来。 当然,不止是对官员和官员家人,还包括京城里的三教九流中一些出色的人物也是一样的。 而在李三还蹲在西苑大门外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就已经接到手下送来的情报。 魏广德派他身边的家丁跑到西苑门外等着,这是什么意思? 那小子不是被派去喝茶蓟镇边防去了吗? 难道是碰到什么事儿了? 可也不对,要是真有事儿,那家丁就不应该是在西苑大门那里呆着,而是去通政使司递奏疏才对。 这么一件小事,可在陆炳看来却不小。 “派人盯住,看他在那里等谁,看到了马上告诉我。” 陆炳吩咐一声道,就把手里的纸条放在一边,拿起桌上一本情报继续看起来。 陆炳平日里的工作也就是查看各地锦衣卫明线和暗线发回来的情报,这些情报他会进行分类,选择一些他觉得重要的,或者有必要让皇帝知道的叫人誊抄一份送进宫里去。 并不是所有情报都要请皇帝过目,嘉靖皇帝忙着修仙,可是看不过来的。 李三在西苑门外一等就是近两个时辰,这时候已经过了中午饭点的时间,他也只能从包袱里摸出两个馒头和水袋在那里啃着,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西苑大门。 终于,在他都不知道内心呼唤了多少次以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西苑大门口,那人只是站在门内往外张望了一下,自然很快就看见远处树荫下的李三,这才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李三也不用转身回去牵马,摸了摸背上的包袱就起身走了过去,兴许是蹲的时间长了点,起身的时候还感觉有点恍惚。 待到了西苑大门处,有陈矩这个有品级太监在,旁边的侍卫也没有阻拦李三,直接让他走到门里。 “你不是跟着出去了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陈矩对李三当然有印象,他是魏广德的马夫嘛。 “老爷有东西吩咐我亲手交到公公手里。” 李三很恭敬的卸下背上的包袱,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木头匣子,随后双手递了过去。 魏广德派他送来的? 陈矩心里还是有点奇怪的,“跟我过来。” 陈矩没法带着李三进入西苑,只是带着他到了大门旁边一个空屋里让他坐下休息,自己就打开了木匣子,里面一封奏疏和一封信出现在他眼前。 奏疏有专门的封皮,自然很容易认出来,至于那封信, 陈矩很自然就拿起信封,撕开抽出信纸快速看了一遍。 他是内书房出来的,自然识字,实际上学问还不低,以魏广德的判断考进士都是有可能的。 陈矩看完信后就皱眉了,信的内容就是他到了宣府,奏疏请陈矩代交到嘉靖皇帝手中,都是在宣府打听来的消息,还有就是信的最后提到沈炼斩首示众和其家人的情况,幼子随沈炼之妻发配极边,两个儿子被杖杀,现在大儿子也被革了秀才功名押到宣府,怕是性命不保。 陈矩是个比较懂分寸,很老实的一个人,虽然宫里尔虞我诈的事情他也是见得多了,可是他也只是谨守本分,严于律己,不给别人机会整他。 到现在为止,或许是他品级过低,亦或者看在高太监的面子上,倒是没有人为难他。 不过,陈矩在看完魏广德的信以后,心在也是生起了一丝不满,他自然看出来了,宣府那边是要斩草除根的意思,要弄死沈炼的家人,不给他们有伸冤或是报仇的机会。 幼子被发配的云州,其实就是大同,那里可是战乱之地,俺答部每年都会对那里发动数次袭击。 沈炼的妻儿从保安州又被发配到云州,那就是更加远离京城,到了云州十有八九还会被分派到边镇军堡去送死。 至于剩下的长子沈襄,陈矩几乎已经可以想到了,进了保安州知州衙门,怕是过堂的时候就会被直接打死。 不管沈炼是不是白莲教徒,远在浙江的儿子都不可能知道这事儿,有审问的价值吗? 花这么大力气把人弄到宣府来,不就是为了杀人还能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再想到魏广德派人送回来信的用意,陈矩知道魏广德是想给沈家留个后。 不过这事儿不小,陈矩可不敢直接就把魏广德的奏疏交到皇帝手中。 “你先回家,看样子你还没有回去,先回家休息,有消息我会派人送过去。” 陈矩对李三说了一句后,把信放回木匣子里转身就出了屋子。 他要先去找干爹高忠商量,从他内心来说自然和魏广德类似,希望好人有好报,不希望沈炼一家被人整的绝后。 李三得了陈矩的话,在陈矩离开后也跟着离开了西苑直接回到魏家休息,这几天他也是累坏了。 东西到了高忠手里,高忠就是微微皱眉,这不合规矩。 奏疏不走通政司直接到了司礼监,这要是被外廷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闹。 奏疏是有封漆的,高忠即便是秉笔太监,这个时候也不敢打开来看,不过他还是看了魏广德写给陈矩的信。 “你给他说过什么?” 高忠忽然对陈矩问道。 “没有啊。” 陈矩本能的回答道。 “不对,魏广德这信的用词可和他以往风格有些不同,你是不是把我之前和你分析的那位对严家的态度可能有变的话告诉了他?” 高忠摇头继续问道。 “这这,我是说过。” 陈矩还真不会撒谎,在高忠问出那话后就脸色微变,随即承认了下来。 “你呀,太老实了。” 高忠摇摇头,他对这个陈矩又爱又恨,喜欢他的重情重义,不过也担心最后因此惹上干系。 “去黄公公那里,这事儿不好处理。” 高忠晃晃脑袋,这才对陈矩说道。 高忠在前,陈矩捧着木匣子在后跟着回永寿宫。 这个时候陆炳也已经收到了消息,魏广德的家丁见的是陈矩,还交给他一个木匣子,里面有封信,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陈矩可没有拿出那份奏疏,只是拆开了信件看了看,旁人也就不知道木匣子里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只是看大小就知道,里面应该还放着东西,只是陈矩没拿出来,不然只是一封信的话哪里用得着装在木匣子里。 魏广德和陈矩有来往的事儿,陆炳早就知道,而且他还密报给了嘉靖皇帝,只是自己的事儿没有说,这也是嘉靖皇帝让陈矩过去传话的原因。 实际上第一次召魏广德入宫,带路的就是陈矩,所以嘉靖皇帝在看到陆炳的密报后也不吃惊。 很快,高忠和陈矩就进了永寿宫,高忠在殿外等着,由陈矩悄悄走到黄锦身侧拉了拉他的衣袖,在黄锦看过来的时候又指指殿门方向。 黄锦自然知道外面有人找他,点点头,示意让陈矩暂代他的位置,这会儿嘉靖皇帝还在榻上打盹,黄锦小心翼翼退出了大殿。 等从高忠那里知道了详情,他打开看了魏广德的书信后也是微微一叹。 这么明显的目的,他那里能看不出来。 对于高忠的意思他也明白,就是这奏疏的事儿,想想确实有点麻烦。 当然,他们也可以现在就把奏疏交给魏家的人,让他们直接送到司礼监,但是魏广德显然知道这么做的话时间上肯定就来不及了。 严嵩不敢藏下这份奏疏,但是却可以压一压,把时间往后拖上几天,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黄锦不是不明白内外廷那些龌龊之事,虽然他能上到这个位置是因为早年一直跟着嘉靖皇帝,走到这一步是自然而然的事,都不需要和别人勾心斗角竞争什么,但耳目灵光自然也知道许多事。 也正是因此,黄锦的心肠就不像以往那些不择手段,竞争上岗的提督太监那么心狠手辣,他明白时间的价值,那就是一条命。 恻隐之心泛滥下,黄锦看着木匣子里的奏疏,“等皇爷醒了就送上去,信也放里面一起交上去。” 第301章 拿问 “等皇爷醒了就送上去,信也放里面一起交上去。” 黄锦恻隐之心泛滥,选择直接把魏广德的木匣子交到嘉靖皇帝手中,至于皇帝怎么选择那就不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过问的了。 他们这些老人,自然是知道嘉靖皇帝的性格。 说实话,对于民间看的很重的东西,在天子眼中其实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其实在嘉靖皇帝看来,他只担心两件事。 其一是影响自己修炼的事儿,那就是天大的事儿。 其二就是影响社稷安稳的事儿,这也是天大的事儿,他也不想成为老朱家的不孝子孙,把江山弄丢了。 除此以外,还真没什么大事了,有那也只是皇帝一念而已。 所以对于魏广德信中所说之事,嘉靖皇帝最后会做出什么选择还真不好说,就看那份奏疏里说的是什么了。 不多时,嘉靖皇帝从小憩中醒来,黄锦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拿出魏广德的奏疏,按照嘉靖皇帝的习惯,这个时候要服用一粒仙丹进行修炼,之后才会开始办公。 嘉靖皇帝不上朝,可不代表不处理国家大事,他只是不想坐在那奉先殿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去看下方群臣那拙劣的表演。 看了这么多年,他早就看够了。 一切都很默契,都不需要嘉靖皇帝开口,黄锦就已经拿来了丹药。 完成了周天行功,消化掉丹药的药力以后,嘉靖皇帝终于开口吩咐道:“把奏疏都拿过来,看看又有什么事儿。” “是。” 黄锦低声答了一句后,就快步走到殿门口,朝外面招招手,高忠就带着三个内侍走了进来,其中两个内侍手里捧着高高一摞奏本,而一边的陈矩手里则是捧着木匣子。 这样三个人的出现,陈矩手里的木匣子自然就吸引了嘉靖皇帝的目光,伸手指指陈矩问道:“这是什么?” 在这一刻,嘉靖皇帝脑海中想到的是下面哪位官员进贡的灵芝仙草吗? 之前因为炼药的需要,嘉靖皇帝向天下广发告示,要征集灵芝,之后各地官员和民间进贡灵芝就没有停过,所以这时他想到的就是下面又有官员送来了灵芝。 “这是巡边副使魏广德魏大人派人送回来的东西。” 陈矩的回答却是让嘉靖皇帝一愣,他听到什么,是魏广德送来的东西? 魏广德在蓟镇找到灵芝了? “装的是什么?打开看看。” 嘉靖皇帝好奇之下下令道。 “是。” 陈矩几步上前站在御案前,双手将匣子放下,这才打开了木匣子。 映入嘉靖皇帝眼帘的自然就是那份封漆完好的奏本,旁边还有一封被拆开的信件。 看到里面的东西,嘉靖皇帝双眉微皱,不过还是伸手拿起那份奏本,检查了下封口。 完整,没有动过,目光又落在那封被拆开的信件上。 “怎么回事儿?” 信封有被拆开的痕迹,嘉靖皇帝自然没有拿起来看的打算。 陈矩这会儿退后两步跪下道:“皇爷,魏大人离京前一天,奴奉旨去了魏大人那里把皇爷的话带过去。 今天随魏大人出去的一个家丁忽然回京给奴带来这个匣子,里面就是一份奏疏和一封信。 奴拆开信看了,是魏广德在宣府听说的一件事儿,前锦衣卫经历沈炼大人被斩首,随他的两个儿子在狱中被杖杀,幼子因在襁褓之中被罚随母守极边,一直在浙江读书的长子也被宣大总督杨大人下了公文,革了功名押解到宣府过审。” “沈炼?两个儿子被杖杀,大儿子也被革除功名押到宣府” 嘉靖皇帝脸上表情不变,手里的奏本封漆已经被他拆开。 信是给陈矩他们看的,奏疏才是给自己的,陈矩只是守本分,把魏广德写给他的信也一起交上来。 老实孩子。 让魏广德找机会去趟宣府是他的意思,只是才出京半个多不到一个月,魏广德就已经脱离了唐顺之去到了宣府,还把奏疏都交上来了。 走陈矩的渠道而不是通过通政司,说明奏疏的内容可能 拆开奏疏的时候,嘉靖皇帝其实已经对其中的内容有了一个判断,所以看到奏疏中所言也就没那么惊讶了。 三十余万两银子送过去,宣府镇兵食却日渐空虚,饿着肚子自然是不能打仗的,至于后面丢失多少城堡,损失多少人口,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路楷,哼将所杀边民冒充军功。 还有许论,兵部尚书不能明察秋毫,三人一党 奏疏不长,可是信息量还是比较大的。 杨顺渎职,路楷索贿和隐瞒,以及许论的失察。 杨顺和路楷是哪边的人,嘉靖皇帝还是知道的,之所以用他们,目的也是为了边镇能够从朝廷里拿到需要的粮饷,只是没想到杨顺去了宣达多久,那里就败坏成了这个样子。 屠堡七十,男妇被杀三千人。 无能,废物。 此时嘉靖皇帝倒没有考虑沈炼一家的悲惨遭遇,而是对于杨顺在宣大的战绩感到极度不满。 其实沈炼已经被处死,追究责任还在他看来真没太大意义,可你杨顺的本职工作做好没有,这才是他这个皇帝要考虑的。 魏广德的考虑此时还真在嘉靖皇帝这里应验了,嘉靖皇帝对于沈炼一家并不感兴趣,而只是关心他江山的安危。 所以,魏广德自然把马芳说的情况报告给嘉靖皇帝,希望以此拉杨顺下马。 “贪得无厌,昏聩无能。” 嘉靖皇帝怒道。 这一年多来,杨顺报给京里的都是好消息,说自己统帅边镇明军不断击败俺答部袭击,今天斩首多少,明日又是多少,合着都是砍的朕的子民的人头,还要朕给你赏银。 不由得,嘉靖皇帝脸色潮红,他是真的有点发怒了,一种深深的被欺骗的感觉充斥了他的全身,他被人愚弄了。 之前,杨顺报捷的奏疏,嘉靖皇帝还是比较认可的。 保安州一战的胜利才过去多久,在当时的情况下,双方势均力敌,魏广德初出茅庐的都能打胜仗,所以嘉靖皇帝是真没想到杨顺居然会把仗打成这样。 起疑,其实不过是在看到锦衣卫送来沈炼被以白莲教徒名义斩首的时候才有的,从内心来说,嘉靖皇帝自然是不相信的。 沈炼连当朝首辅都敢弹劾的人,他会入白莲教? 但是,现在嘉靖皇帝手里的奏疏是魏广德所写,魏广德虽然初入朝堂,可也算是个刚正不阿的人,自然不会弄虚作假欺骗于他。 之所以选择魏广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是江西人,应该不会像其他官员那样与严嵩为敌,断章取义只说不好的东西,毕竟严嵩和他还是老乡,对他也算照拂有加。 感觉自己有些失态,嘉靖皇帝闭上眼睛思索起来,正如魏广德所言,杨顺在宣大是不能呆着了,继续让他在那里胡作非为怕是边镇不保,那可是京城在西北方向的重要屏障,断不容有失。 睁开眼睛看着旁边两个小内侍抱着的奏本,嘉靖皇帝已经没有兴趣去看了。 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随后才对黄锦说道:“传惟中来我这里。” 得了吩咐,永寿宫中很快就跑出去一个小内侍直奔内阁传严嵩觐见。 这个时候坐在永寿宫中的嘉靖皇帝已经开始思索要如何处理宣大的事儿了,兵部也要处理一下了。 不过嘉靖皇帝也不是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人,他思考的更多。 借这次兵部堂官的人事变动,嘉靖皇帝想要继续调整一下,有个衙门也该整顿整顿了。 等严嵩急匆匆赶到永寿宫的时候,嘉靖皇帝已经大概想好了要做什么变动。 待严嵩行礼后,嘉靖皇帝才对他说道:“巡边副使魏广德离京前朕给他交代了一个事儿,让他顺道去宣府看看这一年多的情况,今日他的密奏已经上来了。” 听到嘉靖皇帝的话,严嵩没来由心里一紧,皇帝派魏广德去宣府,为什么? 还是秘密前往,那只能说有人在嘉靖皇帝跟前说了什么对宣府不好的消息才会有这样的结果,会是谁? 其实在此时,严嵩脑海中已经有了答案,也只有那个衙门才有能力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向嘉靖皇帝奏报宣府的事。 宣府,那是杨顺的地盘,要是出了漏子,杨顺就不好脱身了。 杨顺可是和赵文华不同,对他也算孝顺,就是不知道魏广德看到了什么,又报告了什么。 旋即,严嵩脑海里就过了无数念头,不过嘴上却是说道:“魏大人前两年去了宣府督战,对那里也是极为熟悉的,让他顺道看看也是合理。” “是啊,他去过宣府,只需要简单对比下就知道那边情况到底是好还是坏。” 嘉靖皇帝淡淡说了一句,随即就把御书案上魏广德的《陈宣府边事疏》递给了身旁侍立的黄锦,再由他交到了严嵩手里。 严嵩接过来看了一眼就觉得心跳加速,奏疏里说的都是什么? 其中有些事儿他知道,边镇近一年多来吃了不少败仗,损失不少人口倒是真的,杀良冒功,这个不好解释,路楷,还有许论 奏疏上面的东西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他信杨顺还是信魏广德,这才是关键。 可是想到自己都被叫到这里,严嵩明白,杨顺怕是有麻烦了。 “魏广德和杨顺的奏报,内容天差地别,你怎么看?” 嘉靖皇帝双眼盯着严嵩那张沧桑的老脸,不客气的问道。 让自己来判断这个是与非,严嵩在这一刻其实已经明白嘉靖皇帝内心是什么态度了,可是他却不能不救自己这个干儿子。 可是要怎么说出口,让杨顺能顺利度过这一道关口呢? 在永寿宫里,严嵩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更不可能找儿子严世番商议,只能自己做出判断。 脑海飞速盘算,寻找可以为杨顺洗脱嫌疑的理由。 即便已经猜到皇帝的心意,可是严嵩还是打算试试,没有功劳那就说苦劳。 “陛下,杨顺在宣大任劳任怨,也是勤勉任事。 近日宣大上奏,俺答汗之子黄台吉领兵数千突袭大同右卫,顺亲临一线督战将其击退。” 说到这里,严嵩偷眼看了看嘉靖皇帝的表情,但是让他失望的是皇帝神色古井无波,似无所动,心中不由得哀叹一声。 “如果说杨顺有罪,那也是之前补报,在俺答部黄台吉衅边时他擅自做主,可以送物资于台吉,台吉缚送丘富抵换这一事,至于边堡被破,军民被屠罪在宣大总兵、副将等,皆难逃其责,似不应只怪罪顺一人。” 说到这里,严嵩又想到魏广德奏疏中提到的路楷,此人他当然也熟悉,投了门生帖的,拜在他严嵩门下。 “杨顺识事不明自然有错,处置亦失当,然故言官风闻论之其路楷受贿之事有无未可知,顺楷俱当革任。 但即今宣府大同外皆有虏事,杨顺此时不宜治罪,应罚俸戴罪防御,以保宣大安宁。 路楷革任,所劾事情遣官勘实,待确定事实后奏闻定夺。” 对于路楷,只要杨顺没事儿,这路楷的事儿也就不大了。 受贿,大明朝有几个官员没有收到过孝敬,查不查其实不过在于上面的意思,到底要不要动他。 以边境不宁为理由对杨顺罚俸,让他戴罪立功,这样可以大事化小。 魏广德的奏疏说杨顺到宣大后不仅没有处理好地方事务,还贪污军资致使边军战力下滑,导致边堡被破,严嵩则解释杨顺也是有能力的,也敢亲临一线指挥调度大军于俺答部交战,不存在边军战力下滑的说法。 若真如魏广德所报,边军吃食不足战力下滑,杨顺还敢跑去督战吗? 这样的说辞若放在以前,或许还真会对嘉靖皇帝产生一些影响,不过此时的嘉靖皇帝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自然不会受到严嵩言语的影响。 微微摇头,嘉靖皇帝对严嵩道:“镇巡既去,督臣独留亦似不平。” 这话里的意思,自然就是巡按御史路楷被革职查办,留下杨顺似乎是不公平的。 镇巡,自然是指宣大镇巡按御史路楷。 没等严嵩接话,嘉靖皇帝又继续说道:“朕听到过一些说法,言杨顺之才稀松平常,不比镇巡高多少,宣大乃紧要之地,不能托付于此人。 朕知道临敌将易兵家所忌顺楷俱拿来问。” 第302章 质问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说道:“朕听到过一些说法,言杨顺之才稀松平常,不比镇巡高多少,宣大乃紧要之地,不能托付于此人。 朕知道临敌将易兵家所忌,宣大之危断不可再交由杨顺处置,令兵部侍郎江东急去宣大,暂管宣大边事,顺楷俱拿来问。” 只是嘉靖皇帝话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片刻,看了眼旁边侍立的黄锦和高忠,才继续说道:“令锦衣校尉速遣人去宣大,带回二人。 至于许论是否参与欺上事,玄不能等闲视之,但不管怎么说,其署理兵部事,宣大如此纰漏亦不查,让他回家待参。” 严嵩闻言心知事儿已无可避免,只好躬身施礼正要接旨,耳中却又听到嘉靖皇帝的话。 “方钝署理户部,久司邦计不能抒一策,改调南京任户部尚书,原刑部尚书贾应春调户部代钝。” 听到嘉靖皇帝的话,严嵩刚要施礼的动作一下子僵在那里。 嘉靖皇帝要用刚从南京调来京城不久的刑部尚书贾应春入户部任堂官,看似只是平级调动,可是这背后包含的什么意思? 以前贾应春就因贪腐被弹劾过,幸被裕王出面通融才未被降罪,这是裕王府的人呐。 对了,他似乎还和徐阶那边有牵连,不然上次部议的时候,徐阶也不会提出这个人选竞争工部尚书之位。 算他运气好,工部尚书虽然没能做成,却因为欧阳必进从刑部调任工部空出位置,被嘉靖皇帝直接安排在了刑部任堂官,这才多久又调任户部。 严嵩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今天的事儿似乎从走进永寿宫开始就一直不顺。 从永寿宫中出来,严嵩就感觉精神疲倦,他有种预感,似乎自己现在的情况已经犯了嘉靖皇帝的忌。 杨顺和路楷的命运怕是不会好了,今日锦衣卫的缇骑就会出动前往宣大拿人,就算现在他马上回去写信派人快马加鞭送过去也晚了,而让他更加忧虑的还是户部尚书的易位。 不管是方钝还是许论,虽然不是他严嵩一系的人,可至少还能和他在一些公事上合作,完全不似那些清流处处于他为敌,这也是他能够和他们一起共事到现在的原因。 可是在今日,这两人可以说同时去职,这似乎太巧合了点。 严嵩没有回内阁,而是差人去内阁和徐阶说一声,自己身体不适直接先回府休息。 当然,之前在永寿宫中,嘉靖皇帝的旨意还是一字不漏的传达给了徐阶。 近些年来,严嵩有点精力不济,内阁起草诏书等事项都是由徐阶在代劳,今日之事自然也全托付徐阶代办,他已经没有回天之力了。 在西苑门外上轿前,严嵩转头对自己的长随吩咐一声,道:“速去找东楼,让他马上回府等我。” “是,老爷。” 那长随低声答应,马上转身就跑向身后马匹的位置。 不过等严嵩回到府里的时候,严世番还是没有在家,显然又不知道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回到内院,严嵩就坐在自己习惯的靠椅上,旁边的凉茶他也没心思去喝,却是在思索今日嘉靖皇帝旨意背后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魏广德名义上是被派去跟着唐顺之巡视蓟镇,暗中却接到皇帝旨意去了宣府调查。 对于魏广德所作所为,严嵩倒是不介意,这是很正常的做法,如果是他接到这样的旨意,也会这么去做。 只是,魏广德的行为可以原谅,但是陆炳那里就不能了。 显然,能够把宣府的消息捅到嘉靖皇帝那里的,也只有锦衣卫了,陆炳每天都会把锦衣卫收集的情报送到宫中,捅出宣府事的不可能还有别人。 不大会儿工夫,严世番就被严嵩派出去的长随找了回来,还没进门就大声嚷道:“爹啊,这么急叫儿子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嘛。” 这些日子比较清闲,边镇那边虽然有战报送来,但是俺答部出动的兵力有限,大仗打不起来。 南边倭寇在短时间疯狂了一阵后,这俩月也消停下来了,毕竟抢了那么多东西不可能一直压在手里,他们现在需要变现,把抢来的东西换成金银。 至于地方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儿,风平浪静,海晏河清,所以严世番这几天都没有跟着他老子去内阁混,而是和罗龙文一起出去找乐子去了。 不得不说,他和罗龙文还真的是一丘之貉,大家的喜好都相同,所以和他玩起来也很尽兴。 今天正在罗龙文的宅子里乐呵着,家里有人就跑来找他,还说是老爹急着喊他回去。 细问那家人,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还是知道了严嵩是从西苑出来就直接回府,还让他来找人的。 问不出结果,严世番也只好起身跟着回家,毕竟老爹叫自己回去,虽然有些扫兴。 严世番回到府里进屋就看见严嵩靠在椅子上双目微闭,也不知是在小憩还是在沉思,他瞬间就放轻了脚步,之前在大门外大喊大叫这个时候也不敢嚷了,规规矩矩走过去坐在下首位置,等待老爹睁眼。 看这架势,好像今天在西苑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 严世番在心里想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他有这个感觉,老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表现了。 没等太久,严嵩终于睁开眼睛看了看下面坐着的严世番。 之前他到门口的时候,严嵩就听到了严世番的喊叫,只是懒得理他,让他坐会儿,安静下来再说今天的事儿。 从几年前开始,严嵩就已经养成了遇大事儿就和儿子商量的习惯。 严世番虽然处理政务上稍欠些火候,可是有些歪才,经常能把他们觉得很棘手的问题用另一种办法给解决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严世番处理难题的能力还是得到朝堂几乎所有人的认可,即便是嘉靖皇帝也是很满意的。 今天在西苑的事儿,严嵩还是决定和严世番说一下,他需要提醒严世番事件背后透露出来的信息。 “东楼,你从哪里回来的,明天开始还是回内阁当差,别在外面鬼混了。” 严嵩开口说道。 严世番粗大的脖子晃了晃,嘴巴张了张,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严嵩还在思索该怎么说起今天的事儿,严世番又抬起头看向他,问道:“爹,今天在西苑发生什么事儿了?陛下交代了什么,你觉得有难度吗?” 严世番先把话题起了头,严嵩自然也就好开口了。 “今日我才知道,陆文孚在背后捅了咱们一刀。” 严嵩看着严世番开始说起今日在西苑发生的事儿,包括魏广德送来的那份《陈宣府边事疏》的内容。 严嵩上了年纪,有时候思维有点跟不上,但是记忆力还有,就那么看了一眼,居然就可以一字不漏把魏广德的奏疏全文背下来。 “魏广德这个匹夫,居然敢背后下黑手。” 严世番这个时候听完老爹的话就怒了,往日里怎么没看出来这小子怎这么阴,背后捅了他们一刀。 魏广德经常来严府,不可能不知道杨顺和严家的关系,可他的奏疏依旧那么写,这就是背叛,至少在严世番看来是这样。 严世番这么看,严嵩却不是这么理解的,他摆摆手说道:“魏广德那个事儿就算了,他只是奉旨而行,落到你手上,依旧只能这么做。 皇上都派人过去暗查了,说明已经对那里不放心,起疑,若是魏广德按照我们的说辞报上去,皇上难保不会派其他人再下去。” “那他也该暗中给咱们通个气,让我们有所准备才对。” 不过严世番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变,猛然看向严嵩,道:“魏广德的奏疏怎么送上去的?通政使司那边可没有消息传过来呀。” 在内阁成形以前,通政使司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因为遇到大事儿都是通政使司通政使亲自把奏疏送到皇帝手上,自然也会成为第一个给皇帝提供参考意见的人。 只是在内阁制度完善以后,大权逐渐转移到内阁和司礼监,通政使司的地位就逐渐下滑,到了前朝和当今更是不愿意上朝,一切奏疏都是先呈送到内阁票拟,之后才送入宫中批红,通政使司的地位算是一落千丈。 不过作为消息最灵通的衙门,很早就被严嵩牢牢抓在手里,这让他可以第一时间知道朝堂风向。 严世番问起这一遭,自然就是魏广德的奏疏到了嘉靖皇帝手里,可是通政使司那边却没有递来奏疏副本,这是不正常的。 严嵩闻言点点头,“密旨,或许也是直接派人送到宫里,自然不通过通政使司。” “那位怎么说的?” 到这个时候,严世番已经猜测出结果怕是不乐观,不然老爹也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魏广德的奏疏上的巧,直接以宣府不稳来说事,皇上那里我觉得应该是早有主意,所以没有听从我的辩解,已经派出缇骑去宣府捉拿杨顺和路楷回京,许论也停止待堪。” 严嵩说完,就看见严世番双眉紧皱,显然这是最糟糕的结果,没有之一。 “许论的死活和咱们无关,可是杨顺和路楷那里却不能不救。” 严世番说道。 “或许能保下一人,或许” 严嵩摇摇头说道:“一切都要从最坏的角度考虑了,皇上那里,怕是对我们父子有看法了。” 对于严嵩的话,严世番自然也是有同感的。 现在的严家在朝堂上那真的是有点树大招风,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他们这里。 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是没有退路的。 当初为了上来,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 你在这个位置上,别人不敢动你,可一旦致仕离职,会发生什么? 严世番不敢想象后果。 当初嘉靖皇帝想升他为工部尚书却为老爹所阻,现在他才后悔,怎么就没有说服老爹放弃阻拦。 只要自己升到尚书之位,就算老爹致仕去职,有他这个工部尚书在自然也可以保他严家的一世富贵。 就是那个破科举,他严世番都不屑去参与。 若是他真想下场,什么解元、会元、状元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而严嵩之所以阻拦他升为工部尚书,主要的原因也就在这里,他是监生入仕,做到侍郎本就已经很受到进士们的排挤,要是再骤登高位,严嵩不敢想象弹劾的奏疏会不会把西苑给淹没掉。 到那个时候,他就只能是致仕一途可走,朝堂上是绝对容不下他们父子即坐在首辅位置,又在六部尚书中占据一个名额的。 “等那个魏广德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陆炳一时半会动不了,还不能动他这小子。” 严世番这会儿想明白了,只能恶狠狠的撂下一句话来。 “广德那边就算了,他也是奉旨而为。” “爹,咱不能这么算了,不能杀一儆百,以后那些人还不有样学样” 听到严嵩又否决他的意思,严世番有点急了,之前想到错失工部尚书的官职心里就好难受,现在也管不了许多就要出声争辩,不过看到严嵩一脸严肃看着他,似乎还有后续的样子,严世番这才闭嘴,不过心里的火气却没有消退一分。 “这事儿处理完了,我没想到的是,皇上又做了一个安排,调方钝去南京,由贾应春接管户部。” “什么?” 听到严嵩忽然把话题扯到户部,严世番瞬间一双小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方钝虽然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可也是非常上道的,不然也不可能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能坐好几年,早就被他们想方设法排挤下去了。 之所以能够接受方钝把持户部,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银钱的拨付上,方钝大概率不会反对他递过去的那些条子,对于严世番的请求,方钝都会尽量满足。 现在他要被调往南京养老,新上任的尚书居然是贾应春,这就让严世番有点难以接受了。 谁不知道贾应春是哪家的人,他一直和裕王府还有徐阶那边勾勾搭搭的,这两家裕王府自然是严家的敌人,只是不敢公开摆上台面,而徐阶却是老狐狸,更是要时刻防备变成老虎。 “当初裕王府停俸那事儿,到底是不是你在暗中指使的?” 忽然,严嵩用极为狠厉的语气对严世番质问道。 第7章 月感谢章 7月过去了,感谢这么多朋友的支持,人气票和打赏是对写手最大的支持,谢谢你们!!! 书友 囧囧木佐狼 被遗弃dě猫 江南柳飞烟 书友 书友 树卡 七色星 宣华华 rg1969 天涯龙云 天山隐者梦幻 sb 超脑 张昌逊 哦哇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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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一迹象让其他严党之人都是奇怪,搞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其实在严嵩得了嘉靖皇帝暗示的当晚,他就和严世番有过一次秘密交流,他想要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个儿子会猜出嘉靖皇帝的心意。 是的,严嵩在经过这次和皇帝的对话后明白,严世番应该已经是猜出了皇帝的心意,所以才会和景王交往。 而严世番看穿这一切的理由则是很简单,实际上也就是严嵩想到的那样,大宝应该是裕王继承,只要在此之前裕王不犯下严重的错误。 严家做为现在朝堂最具影响力的实力,嘉靖皇帝肯定是不希望严家倒向裕王府的,说不好听点那就是他可能会因此被架空皇权。 至于他和景王府交往,理由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严家或许会成为试金石,嘉靖皇帝考验裕王的试金石。 如果在和严家争斗中裕王表现不佳,那么他的继承权就有可能丢失,从而让景王成功上位。 虽然这样的机会,非常渺茫。 嘉靖皇帝为了裕王,从翰林院中精心挑选了高拱辅佐,因为高拱和裕王的性格上有互补性。 裕王性格较软弱腼腆,高拱则是强势但却能审时度势,知进退。 其实潜袛之臣,都是新皇登基时会被重用的心腹大臣,这也是以前詹事府的差事会被翰林院大人们争的头破血流的原因。 但是这次毫无征兆的户部换人,让严嵩不由得想起当初严世番对自己的分析,再想到之前户部扣压裕王俸禄和岁赐的事儿,让严嵩有了新的判断。 这,怕是严世番仗着嘉靖皇帝要磨砺裕王,故意整出来的。 既然嘉靖皇帝要试炼,严世番自然不怕把事儿整大,只要不危害到裕王的人身安全,应该都在嘉靖皇帝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别人或许不敢,可是严嵩熟悉自己儿子的胆子,现在嘉靖皇帝动户部,还是让裕王府的人贾应春出任户部尚书,其中含义不言而喻,给人出气的。 只是这个时候的严世番虽然没有面露惊慌之色,但是确实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已经明白嘉靖皇帝的意思了,那边靠向自己的几个人怕是都要挪位置,不然日子难过。 可是丢了户部的控制,那以后自己的银子怎么来? 户部银子就那么多,各个衙门都要钱,先给谁后给谁区别可就大了。 实际上严世番也不是笨蛋,他既然知道嘉靖皇帝的心意,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让以后裕王上台来收拾自己? 不可能,他没那么傻。 只是在现阶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景王留在京师,只要有可能就要一直拖着,绝对不能让景王离京就藩。 严世番还有深刻的印象,自家老爹当初服用了一颗嘉靖皇帝日常服用的仙丹,在床上那是躺了好几天,差点命都没了。 可是皇帝呢? 吃了那些丹药,每天还活蹦乱跳的。 严世番自然找很多人问过,得出的结论就是嘉靖皇帝的身体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好,丹毒全部被累积在体内,只是何时发作不好说。 现在京城由勋贵负责城防,陆炳和黄锦分掌锦衣卫和东厂,他自然不敢有其他想法。 但是只要把时间拖到嘉靖皇帝丹毒发作的时候,那么他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大了,不管怎么说自家老爹还是内阁首辅大臣。 在皇权交接的关键时刻,话语权很重。 最起码,传位昭书应该由内阁阁臣们起草。 严世番对于嘉靖皇帝的安排并不担心,他只是忧虑以后不好从户部搬银子,而严嵩关心的自然不在这里,而是对严家未来的担忧。 有些话,严世番也没敢和老爹说,毕竟事儿牵扯有点大。 今天老爹又问起那事儿,严世番就知道怕是遮掩不住了,但是他还是不能承认。 “不是,你以前问的时候我就给你说了实话,绝无此事。” 严世番这个时候信誓旦旦说道,就差指天发誓,否认和此事有关联。 对于严世番的反应,其实也在严嵩意料之中,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若是嘉靖皇帝安排的,他没必要在今日忽然作出这样的安排。 摇摇头,严嵩看着严世番说道:“为父在这个位置上的时间怕是不会长了,短则年,或许就该让出位置了,你那边好自为之,要那么多黄白之物做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严世番这时候躬身受教,不过低下的头,嘴巴却是撇撇。 若不是他收到那些银子,府里的花销怎么来,老爹老妈的享乐日子怕是就要大减,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过的如此精致。 就严嵩喜欢的那些书画作品,一些是下面官员为了讨好他们父子送来的,可也有一些是花钱买的。 当然,凡是被他们看中的书画,自然会有人去赎买,不愿意卖出那就强买,总归是要拿回府里来。 而在这个时候,内阁那边徐阶早已经收到严嵩的传话,知道了这些事儿,虽然心中大奇却是丝毫不敢怠慢,立即拟好旨后派人送去司礼监批红,然后发六科。 宫里已经发驾贴到了六科,盖章后就传去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即便天色将黑,缇骑也是要出动前往宣大拿人的,不会耽搁片刻。 随着北镇抚司大门中涌出大队缇骑,嘉靖皇帝下诏逮拿宣大总督杨顺、宣府巡按御史路楷回京的消息在京城官场快速传播着。 但是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伴随着缇骑出动前往宣府,户部尚书,现在应该说前户部尚书方钝被调往南京任职,新任户部尚书是刚从南京到京城不久的贾应春。 而他还不是最惨的,因为兵部尚书许论直接被解除了职务,现在的兵部差事暂由兵部侍郎署理,而江东更是连夜启程前往宣大,接管杨顺空出来的权利。 当夜,各大坊市内的酒楼茶肆生意兴隆,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无一例外,他们大多都是在京为官的人。 突如其来的权利大洗牌,之前可是毫无征兆的,自然让所有人都很是好奇。 只是,除了嘉靖皇帝身边的太监外,知道此事详情的人极少,自然更不会有人想到魏广德在其中扮演的推手角色。 不过在他们的讨论中,锦衣卫的名字被反复提及。 正如严嵩一开始想到的一样,有能力向嘉靖皇帝告密的也只有陆大都督了。 而此时的魏广德已经到了距离保安州不远的地方,算起来还有两日的路程。 他一方面派出两人前去联系马芳,另外又派出两队人马在怀来县城和保安州城之间搜寻押解沈襄的官差。 他当然不是打算出手劫人,张吉的馊主意是绝对不能用的。 但是既然他已经选择了出手救人,自然还是要付诸行动。 在魏广德的计划中,只要拖延沈襄到达保安州的时间就好了,自己的奏疏已经交上去了,按照魏广德对嘉靖皇帝性格的分析,死人不会引起他的关注,但是一旦边镇不稳,他就会采用雷霆手段,包括但不限于换人,使用他信任的人,甚至有可能调回去年刚改任蓟镇的杨博杨总督。 只要宣大总督换人,沈襄的命就算是保住了。 当然,前提就是新上任的宣大总督不是严嵩的人。 不过以嘉靖皇帝的精明,应该不会继续安排严嵩的人了。 此时,魏广德带着十来人驻足在官道一侧等待消息,至于如果沈襄已经被送进保安州城的话,那他也只能默哀了,这就是生死有命。 其他十多人都被魏广德打发出去找人了,至于怎么拖延,魏广德心里也有了计较,那就是下药。 之前他装病吃的那副药可真是厉害,直接让他在床上躺了几天。 魏广德打算故技重施,离开永宁前就找城中郎中开了一副药,吃下后虽然不会像当初魏广德那里厉害,可也会上吐下泻几日,之后才会逐渐好转。 只要拖慢他们的速度,魏广德就算达成了目的。 等候消息的时候,魏广德都感觉自己是多事,要是不管这一摊子事儿,现在他就可以会蓟镇追上唐顺之的队伍了。 关键,他来到宣府的事情还不能曝光,他现在是没有身份的。 联系马芳的人先回来,因为有具体驻扎地,所以很好找,随着护卫过来的还有马芳。 现在的马芳和前年差别不大,虽然这一年多时间里他的官职由游击升到副总兵,但是依旧率领麾下人马和鞑子鏖战在边境。 去年俺答汗部率部攻打大同,作为宣府副总兵他帅宣府军进行救援,在大同城周边和俺答部几番激战。 不过到了他现在的官职,要想居功继续升职难度也是不小,真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上面的人没走他就升不上去。 不过马芳对现在的地位似乎还是很满意,看到魏广德老远就下马快步过来行礼。 见礼之后,马芳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询问魏广德怎么会到宣府来,“大人,我看过邸报,上面说你随唐大人巡视蓟镇,当初收到你的书信还把我吓了一跳。 这里,你不该来的。” 马芳虽然是武将,可却不是个粗人,自然猜出魏广德来到宣府可是没有身份的。 不管你官职大还是小,只要到一地没有个合理的理由,那就是言官攻讦的理由,更何况魏广德还有巡视蓟镇的差事在身,却跑到了蓟镇。 “这个你不用管,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是绝对不会有言官。” 魏广德摇头说道:“杨顺在宣大以来,边镇和鞑子交战,真的有几十个军堡给攻破吗?” “万全左右卫还算好,鞑子敢来我就敢把他们打回去,主要是宣府这边损失有点大。” 马芳答道。 “依托军堡,怎么会损失这么大?” 魏广德还是有些不解,蒙古人并不擅长攻城,边境的军堡可都是修了城墙的,虽然不算高大,可也不是那么容易攀爬的,更别说攻打了。 “这里面原因挺复杂的。” 马芳却是有点丧气的说道:“有走回人的因素,他们大多是白莲教徒,所以混进军堡后往往会在鞑子攻堡时成为内应。” 听到说“走回人”,魏广德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这是明太祖朱元璋下过的诏书,积极招募塞外者迁徙中原,以此安稳边疆。 当然,朱元璋招降的主要对象是以蒙古人为主,并以此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兵。 走回人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分别是主动前往与被动前往,主动出走的百姓中,有不少是因为生活维持不下去了,为了谋求新的出路而叛逃到塞外,而占据绝对多数的则是因为宗教信仰而主动出逃的,他们自然就是白莲教徒。 除此之外还有一类比较特殊的群体,就是由锦衣卫所派入的间谍。 而被动前往的,主要还是一些战乱被鞑子掳走的汉人和一些想要活下去的逃兵投敌。 第304章 有难事找我 其实,马芳就属于“走回人”,他是被动前往塞外,之后找机会逃回大明。 但是马芳口中的白莲教徒可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嘉靖三十年,吕老祖、萧芹、乔源等领导的白莲教千余人准备起事,定在五月十三日夜半和俺答汗里应外合,夺取大同以后左卫城。 后来因泄密而失败,不得已,白莲教大部分成员陆续从宁虏堡出塞,投奔了俺答汗。 因为这些人对大同地区的情况相对熟悉,故而在后来俺答汗与大同镇的战斗中,充当了出谋划策,向导、密探的角色,导致了明军屡屡败北,白莲教徒丘富、乔源、吕明镇、赵全等人都因此受到了俺答的重用。 这些事儿,魏广德以前翻阅邸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听到马芳提起“走回人”,他自然就想到了才出塞数年的白莲教徒。 若是其他的大明百姓,有机会回到大明应该会寻找安居乐业的活计,而绝不会再做鞑子的内应。 不过接纳这些人是大明的国策,从建国之初就已经开始,虽然各个时期接纳政策会有调整,但是整体上还是以接纳为主的,自然不能因为此就中断。 “边镇军堡中存储的粮草军械不足,也是军堡被破的重要原因。” 不过紧接着马芳又提到军资,其实朝廷每年向边镇拨付的军资都是充足的,前提自然是没有贪墨。 但是现在的大明朝和建国之初不同,军器、粮饷从一开始就被层层克扣直接导致下到最底层军堡和士卒手中的已经十不存三,超过七成被上面官员“漂没”。 毫无疑问,吃不饱饭,没有合格的兵器,对明军战斗力的影响是巨大的。 魏广德听完后就知道,这是没法改变的,至少在现阶段,官场风气如此,谁敢挡众官员发财的机会? “宣府不集中全镇精锐战力,就没法和俺答部决战?” 魏广德忽然想到,既然解决不了内部问题,那就寻求直接解决外部麻烦,直接打垮蒙古俺答部,那边境的危机不久迎刃而解吗? “能打赢,但是没法歼灭,回头人家重整人马又打回来了。” 马芳能理解魏广德的想法,实际上他不止一次也考虑过围歼俺答部主力,那怕只是黄台吉或者青台吉的主力也行。 可是经过缜密分析后,马芳就知道要围歼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了。 蒙古人口不多,可是马匹却是极多,只要上了马,蒙古人冲起来明军就很难接战。 若是结阵而行,那需要多少兵力进行合围? 马芳不敢想象,现阶段的朝廷能投入大量的资源进行这么的战争,关键还是资源投入进去,结果却未可知。 对魏广德说出来,或许他会感兴趣,可是现阶段的魏广德却没有实力在朝堂上有这么重大的影响力。 上次万全左右卫因为军饷的问题,马芳就找了魏广德帮忙,结果也是皆大欢喜。 军饷的送达让万全左右卫上下都对马芳是另眼相看,这年头边镇提刀子的可玩不过在朝廷有背景的,要升官发财还得上面有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只要被马芳看重,将来马芳升迁,他的手下自然有机会递补上位。 一时间,让马芳在辖区内的声望达到顶峰,大家都对这位新任副总兵是钦佩之至,也都愿意效命。 借着这个机会,马芳还是把自己当初的想法给魏广德详细说了一遍,虽然知道魏广德肯定无能为力,但是有这个意识先入为主进入到魏广德的脑海中,或许等上十几年,等魏广德真正进入朝堂高层的时候,马芳还有机会实现这个想法。 这会儿没有关于沈襄的消息传来,魏广德倒也乐意听听马芳对边镇局势,或者说对战事谋划的看法。 “若是要集中兵力围歼青台吉或者黄台吉的人马,需要多少人?” 对于打俺答汗,魏广德可不指望,人家手上三四万人马,要是把其他后备兵员动员起来,怕是七八万也不止,要消灭这样的部族根本不现实。 倒是魏广德记得马芳说过,黄台吉和青台吉都是万户,手上主要战力也就万把人,这就好打很多了,至少规模上不会很大。 而且,完全可以利用他们攻打宣府或者大同的机会采取行动,包围而歼灭。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马芳就知道魏广德有点动心了,不过他也不会谎报什么,而是实话实说道:“精锐战兵至少三万人。” “三万?三倍兵力围歼?” 魏广德听到马芳报出的数字,微微沉吟。 “不止,三万人马至少是五六倍鞑子,完全有机会消灭他们。” 马芳听到魏广德的话,马上解释道:“大人,鞑子攻打边镇不会倾巢而出,往往只会动用一半左右的兵力,实际也就会五六千人。 若是倾巢而出,那战事可就大了,鞑子其他各部往往也会在不同位置发动攻击,在那种情况下我们是没办法集中精锐发动围歼战术的。” 听了马芳的解释,魏广德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他也只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才会有之前那样的判断,其实坐下来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北边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消息传回来?草原上就没有出现和俺答汗势力接近的部落吗?” 此时蒙古似乎是俺答部一支独大,魏广德自然希望辽阔的草原上也能出现新的强大的部族,他们必然为了获得生存空间相互征战,也就是内耗。 “没有,现在北边草原稍微有点实力的也就是左翼三部,但是为了避免被俺答汗部吞并选择东迁以后,就再也没有部族可以和俺答汗部对抗了。” 马芳摇头说道。 “左翼三部东迁到了什么位置,他们的大汗现在是谁?” 魏广德不由得想起之前翰林院里的讨论,实际上在他进翰林院以前,里面大部分翰林官都还以为蒙古是一体的,直到前年他从宣府打完仗回去一说,翰林官们才知道蒙古部族之间争斗也是很激烈的。 当然,这些东西都是魏广德听马芳说的。 不过翰林院收集的文献资料很多,所以大家跑到藏书楼一顿翻找,还真找到不少关于蒙古各部的资料,只是时过境迁早已经物是人非。 看那些书,只能研究蒙古诸部的历史,对于当下却是毫无意义,所以这次魏广德见到马芳,自然也打算再了解多一些东西。 “听说左翼察哈尔部和喀尔喀部一部分选择东迁,据说是在辽河河套地区,现在的左翼公认的大汗是达来逊库登汗,能力上肯定没法和阿勒坦相比,不然也不会选择逃离,就是因为惧怕被阿勒坦吞并。” 马芳皱眉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他回到大明多少年了,对于蒙古那边的消息也就是通过走回人和俘虏口中了解一些,信息都很是零散。 他需要把这些零散的消息拼接起来,自然需要动动脑子。 大明朝到现在,其实并没有形成一套完备的军事情报系统,边镇中使用间谍等刺探军情还更多的是派出斥候,而不是派出间谍。 当然,也可能会有将领在作战中灵光一闪想到这个,派出人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但是显然并没有形成一套完整的体系。 锦衣卫或许已经承担这样的任务,但是他们只对帝国顶层服务,也就是只有嘉靖皇帝可能才会知道这些外藩情报。 魏广德对辽河河套在哪里当然是不知道的,估计应该是靠近辽东的地区。 “左翼三部都是叫什么部族?” 魏广德忽然心中一动,问道。 “左翼三部最强大的就是察哈尔,还有喀尔喀部和兀良哈,右翼的鄂尔多斯、蒙郭勒津、永谢布,这都是达延汗那个时候分封的,阿勒坦就是鄂尔多斯部首领,右翼三部共主。” 听了马芳的回答,魏广德点点头,兀良哈还有察哈尔他倒是有点印象,至于鄂尔多斯,魏广德不知道那个部族,但是知道那个地方,脚下全是煤。 不过这六个部族却没有魏广德熟悉的科尔沁,他就有点搞不懂,难道科尔沁是这六个部族中一部后来改名字了。 只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大明官员来说,去分辨蒙古各部族太麻烦,他们一般只认准部族首领就够了。 比如俺答汗所部,在明廷就统一为俺答部来称呼。 对于明廷储相们对蒙古的糊涂认识,魏广德虽然觉得很不对劲,可是他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因为他也分不清楚蒙古各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是个什么关系。 他只是潜意识里认识到,如果搞不清楚蒙古诸部之间的历史和关系,对于想要分化、拉拢蒙古诸部可能不会事半功倍,而是事倍功半。 魏广德不清楚的是,马芳口中的左翼蒙古东迁在历史上被称为“左翼蒙古南迁事件”,这次迁徙事件的影响其实是很大的,在之后几十年中直接影响到大明朝走向。 实际上在左翼蒙古东迁之前,蒙古人虽然也偶尔会出现在大兴安岭东南大,但是不管是规模还是驻留的时间都不会很长。 随着左翼蒙古的迁徙,不可避免的他们和北边的女真部族开始产生了交际,同时他们的到来也增大了辽东明军承受的军事压力,并最终在女真和蒙古的联军进攻下一败涂地。 就在魏广德和马芳聊着北边蒙古部族关系的时候,东南边之前派去查看怀来方向的探马已经打马往回跑,看样子像是发现了目标。 人还在他们后面的话,他们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果然,在两名护卫奔到魏广德身前勒住坐骑,拱手向魏广德禀报道:“前面大约还有半日路程的地方发现了浙江的官差队伍,还有囚车。” “怎么这么久才回报?” 魏广德诧异道,派出他们可不是刚刚,而是之前就已经派出去寻找了,都找了两天时间,结果却在他们身后半日路程上。 “大人,这可不怪我们,他们这些官差嫌白天日头毒,都不怎么赶路,只是利用早晚两断稍微凉快点的时候才上路,所以我们错过了,还是吃饭的时候听店家提了一嘴我们才知道。” 其中一人急忙答话道。 “浙江官差那边似乎也知道把人犯送到了地方怕是在劫难逃,似乎也是在有意拖延时间。” 之前说话的那人又开口说道。 魏广德对这些没有兴趣,不过想想也能知道,沈家在浙江不管怎么样,都还是会有一些亲朋好友的,眼看着沈家落难,虽然明着帮不了,可是私下里也是会打点的,至少让沈襄一路上不会太难看。 “大人,你是打算出手把人救下吗?” 等那两人被魏广德叫下去休息的时候,马芳才疑惑的问道。 魏广德在这里停留就是为了等人,听到两个护卫的话,马芳自然明白他们等候的是谁了,浙江来的囚车,还能装谁,那只能是沈炼的儿子。 不过,他对于魏广德出手劫囚车却是大有意见,囚车好劫却是不好收场,这可是大罪。 不过魏广德却是摇摇头,“劫囚车那和造反何异,我等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干这种事儿。” 听了魏广德的话,马芳还“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这才平缓下来。 “我来宣府是奉旨办事,了解这里现在的情况,至于沈襄,只能看他的命了。” 魏广德对马芳解释道:“你给我的信,其中我捡重要的已经发给了京城,想来朝廷很快会有决定。 只是,不管怎么说,既然知道了沈家的事儿,我也不想袖手旁观,不能直接阻拦,想办法拖延一下还是可以的,只要拖到京城来新的旨意,我们也算功成身退了。 再说,我身上的差事还没有卸,这边的事儿了结,我还要赶回去跟着唐大人巡视蓟镇。” “当初杨博大人在的时候,边堡怎么说都还能及时得到物资补充,可是现在的杨顺杨大人,那吃相” 马芳说到这里不由得大摇其头,“我万全左右卫的军饷早该拨付,可却是一直被压着,听说军饷变成了赏银,都没打胜仗,哪来的赏银,不过是被他们贪墨去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以前做游击,手下吃饭的少还能想点办法,现在手上两个卫所上万人要吃饭,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求到大人这里。” “有难事直接找我。” 魏广德却是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你手下有机灵的人吗?” 第305章 缺额 “你手下有机灵的人吗?” 既然知道了囚车和官差的位置,魏广德就要尽快把事儿定下来,安排人去办。 至于最后的结果,他已经不关心了,听天命。 本来这事儿写封信交代马芳去做也是可以的,但是魏广德还想见见马芳,毕竟要笼络一个副总兵,不多使用些手段是不行的。 以前或许魏广德还可以只把马芳当成一个普通军将看待,可是马芳从参将升副总兵却不是他的手笔,听说是宫里的意思,马芳算是入了嘉靖皇帝的法眼。 好容易来一次宣府,见见马芳,顺便打听下北边蒙古的情报,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至于问起马芳手下有没有机灵点的人,自然是打算把下药的活儿让马芳的人去做。 “大人的意思是” 马芳自然不知道魏广德打的算盘,有点惊讶的问道。 “是这样” 魏广德把之前他准备的拖延时间的手段和马芳说了说,“不管怎么说都是忠臣义士之后,知道了如果不出手救上一救,总归心难安。” “大人仁义。” 马芳在一边抱拳恭维道。 其实,魏广德决心做着一把秀也是为了向马芳表达一个态度,对于忠臣义士,魏广德愿意出手,想法设法施救。 对素不相识的人尚且如此,对自己人那就更加不同了。 不过魏广德的这场秀也就到此为止,他身上还背着巡视蓟镇的皇命,自然不能在宣府久留。 魏广德叫来张吉,把之前准备的那副药交给了马芳,“你也知道,我身上还有皇命在身,不能在此久留,你找两个机灵点的,想办法把这药让沈襄吃了,他会虚弱三天,但不会有性命之忧,之后会逐渐好转,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听了魏广德的话,马芳还是犹豫不定。 对于押解的人犯,死活其实不重要,就算死了,死在那里就报地方官府验明正身,盖上官印就算有了凭据,对于押解之人来说,不过是囚犯自己命不好,该死。 到时候,他把药给沈襄吃了,那些官差不管不顾继续赶路怎么办? 那不是要把人直接整死在路上吗? 想到这里,马芳不由开口道:“要是官差不管人死活,继续赶路怎么办?” “那就听天由命了,拦是绝对不能拦的。” 拦截执行任务的官差其实和造反无异,魏广德自然不会让马芳做出这样的事儿,“那些官差一路并未为难沈襄,想来他老家那边的人也是给足了油水的,量不至于如此。” 看马芳还在担心,魏广德笑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沈襄若是命不该绝自然不会死在这里,我们不阻拦,他给送进保安州,量也活不过两天时间。 到时应该还会更惨,就像他两个兄弟那样被人杖杀。” 魏广德的话进了马芳耳朵里,自然让他担忧减去不少。 牢狱之中,能弄死他的法子多了,而且要多惨有多惨。 说句不好听的,死在外面或许要比死在牢里要幸运得多。 想到这里,马芳也不再迟疑,双手抱拳道:“大人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末将,一定办好,今晚就派人过去。” 之前魏广德已经说了,他还要赶回蓟镇去巡视边镇,在宣府这里他是没有理由呆着的,即便听他意思好像是奉嘉靖皇帝密旨到的宣府。 密旨这玩意儿,他们武将奉旨倒是没有什么,可是文官奉旨那就有待商榷,因为密旨意味着很大概率是中旨,没有经过内阁和六科就下达的旨意。 安排护卫往保安州方向搜索,寻找派出去的护卫,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就要沿着原路离开宣府返回蓟镇。 魏广德也不知道自己搞这个事儿,要是被嘉靖皇帝知道了会怎么看他,但求无愧。 反正在魏广德的盘算中,在马芳这里做出这件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一年多时间里,魏广德也注意收集边镇的信息,知道现在宣大这边貌似能打胜仗的将领还真不多,而马芳就是其中一个。 至少在报上来的几次捷报中,马芳的战报就有三份之多,几乎占据近半。 能把这么一个能打的将领收拢在自己手下,魏广德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就是可惜了俞大猷。 这厮名气太大,想要拉拢却是无法,怎么说陆炳那根大腿都比自己粗实不少。 回程路上魏广德还在盘算这事儿,要是能把俞龙戚虎也收拢到自己麾下,估摸着他就是这时代最能打的统兵官了,要是放在游戏里,特么的都可以争夺天下了。 马芳擅长北边边镇的作战,也就是大规模步骑交战,戚继光他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打倭寇厉害,估计是类似特种作战那种,毕竟后世鸳鸯阵还是很出名的,据说就是小队士卒相互配合。 魏广德经历过的剿倭战事本来规模就小,可是明军出动的规模却一点不小。 即便是去过浙江剿倭的魏老爹他们所言,倭寇完全没有什么战阵的概念,按照被抓获倭寇的供词,他们都是跟着首领进攻和逃跑的,所以倭寇的战法其实就是按照倭寇团伙里的大小头目聚成一堆一伙的,进攻就是蜂拥而出,逃跑也是一窝蜂跑路。 由此,魏广德脑补的对倭寇战争场面就是一群又一群倭寇冲向明军,一次性打破明军军阵倭寇就赢了,打不破倭寇就要跑路,因为必输。 然后明军就要分队包围逃窜的一股股大大小小的倭寇队伍,交战的规模都不会很大。 而对于俞大猷,魏广德知道的自然更多,这厮和戚继光一样生在海边,可是从浙江那边的战报来看,戚继光似乎不会指挥水战,之前大明水师和倭寇海战都是俞大猷指挥的。 俞大猷被逮捕进京以后,江浙水师在海上和倭寇数次交战都是败北,自此后几乎就选择龟缩在几个港口不再出海巡洋。 其实说这个,主要就是魏广德觉得俞大猷这个人还真是个宝,居然是个水战陆战都很强悍的将领。 只是这样的人,居然因为胡宗宪的一纸弹劾就被弄到京城养老了。 不过魏广德也觉得,嘉靖皇帝未必真的信了胡宗宪的话才惩治俞大猷,俞大猷在京城里过的日子只是行动受限,其实并未吃苦。 或许,嘉靖皇帝只是希望满足胡宗宪的要求,只要他能尽快解决倭寇问题就行。 你不喜欢俞大猷,那我把他拿走,不妨碍你剿倭。 实际上,不管是俞大猷还是魏广德,都觉得只有一支强大的水师舰队拦截倭寇于大海之上才是抗倭的法宝,寄希望于倭寇登岸陆战,那不知道要有多少无辜百姓枉死。 弄走俞大猷,现在海防没有了,只有靠谭纶和戚继光招募的战兵和倭寇作战,魏广德可不怎么看好胡宗宪的剿倭战略。 不过想到戚继光,魏广德还是只能摇摇头,现在这人在胡宗宪手下干得好好的,除非扳倒胡宗宪,还是算了,就算扳倒胡宗宪,戚继光又能知道他魏广德是谁? 在现今朝堂上,他魏广德又算老几? 其实以他现在的官职,是真的不够看。 在京城能有几分面子,主要还是嘉靖皇帝表现出对他异乎寻常的赏识,所以同僚们才会在他面前显得亲切热络,背后还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呢。 一行人快马加鞭,沿着来时道路通过渤海所进入蓟镇,顺着大道追上唐顺之的队伍。 魏广德找到唐顺之的时候,他们刚刚对遵化和三屯营的卫所进行了检点,现在正在前往永平府的路上,那边还有抚宁卫和山海卫两个卫所要检查,之后就是回程顺道检查开平中屯卫,经香河回京城。 之后半个月的时间里,魏广德跟着唐顺之检查了几个卫所的兵员和军户数量,和军籍册进行核对,同时作为副使,魏广德还要担起汇总数据的职责。 还好,受过后世的教育,魏广德完全不像这个时代不少进士那样,除了“之乎者也”,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小学数学知识就能应付这些工作了。 在别人看来非常麻烦的工作,在魏广德这里确实变得异常简单,他也不像这里大部分人那样要动用算盘,那东西魏广德倒是会用,不过因为不熟练,用起来反而不如笔算来的快。 只是其他的书吏看到魏广德用阿拉伯数字进行计算而不是用珠算或是“算筹”却是显得很惊讶,实际上这个时代阿拉伯数字早已经传入中国,比用汉字计数确实方便许多,即便即便相比算筹,其实也有很多优点。 只是,国人早已习惯在计算时候使用珠算或是算筹,所以真正用阿拉伯数字的反而很少,人们也只是知道这么个计数方式却没什么人去使用。 特别是算筹,既可以进行计算,又可以代表数字,书写也算比较方便。 当巡边队伍过香河的时候,魏广德已经对下面书吏递交的数字进行了核对,数据正确无误,只是实际情况还真是让人触目惊心。 “唐大人,这照实报吗?” 魏广德有点犹豫,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杨博到了蓟镇就找人要揭开蓟镇的盖子了,实在是太吓人了。 京城没有秘密,即便是一开始魏广德不知道,可是日子常了也知道了,就是杨博到了蓟镇,下到各卫所了解情况后向京城传递的消息,由好友兵科给事中李用敬上奏,轻轻的掀开了蓟镇军户严重缺额的冰山一角。 魏广德他们这一趟算是清算了蓟镇的实际家底,只是魏广德看到最后的数字后却有点不知所措。 军卒缺额超过三分之一,至于原因则是军户逃亡了超过一半,也就是说在册二十万户军户,实际还在的,经过盘点只有不到十万户。 这么大的减额,以往的几任蓟镇总督到总兵官一直就瞒着不报,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吃空饷。 想想,据实上报,下拨军饷必然要扣除这些缺额,这还报个屁。 可是俺答部突破蓟镇边防才多少年,满打满算也就是八年时间,蓟镇防务丝毫没有改观,也不知道这份奏章上去,嘉靖皇帝看了会作何反应。 唐顺之在兵部多年,自然听闻过下面缺额的事儿,只是没想到护卫京畿安危的蓟镇都已经堕落成这个样子了,那其他的军镇呢? 宣府、大同一直到延绥那边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不敢想象下去,可是这个差事却不得不去做。 “不据实上报,难道你还想欺君?” 唐顺之自然分得清楚,魏广德估计只是对出来的数字吓到了,所以一时没了方寸。 要说蓟镇这么大的漏子,他这个兵部郎中责任更大,魏广德就是个打酱油的,其实屁事儿没有。 奏章上去,他就一拍屁股回翰林院去了,他们还得收拾残局。 军卒不满员还好处理,直接勾余丁补上就好了,只是下面的军头未必乐意。 上人,就意味着他们要少分到不少钱。 只要进了军册,你多多少少都要发点粮饷,要是压根就没有这个人多好,全部都能吃下。 至于军户逃亡这个事儿就不好处理了,要是勾民户的话,怕不是又要把地方闹得鸡飞狗跳,这年头谁还愿意当兵入军籍? 就算是那些穷得只能卖命的人家,也只愿意把自家孩子送去战兵营,那是募兵可不入军籍的。 要是民间知道要大规模勾军户,怕是京畿外面百姓就要开始逃亡了,至少躲开勾选再回来,即便吃上官司也比入军籍强。 唐顺之觉得头大,不过也不能和魏广德商量,毕竟这些和他没关系,还是得回京城后再和部堂商议此事。 和魏广德只是简单商议了一下奏报的内容,数据自然不会全部上报,太打眼,留档的资料自然是全的,只是报告给嘉靖皇帝的会用上一些春秋笔法,皇帝不问就糊弄过去算了。 回到京城之时,唐顺之和魏广德都顾不得回去休息,先直接前往通政使司递交巡边奏章: 蓟镇原有军队九万一千余人,今见在籍只有五万七千余人,逃亡三万三千余人。见在者多老弱不能战。逃亡的原因是由于连年修筑边墙,上山运石伐木,工役繁重,力不足办,贷钱赔货;将领贪污,文吏侵渔,以致士卒贫累,不得不逃 第306章 海运 奏章送上去了,魏广德的差事算是结束了。 只是这奏章上去到了嘉靖皇帝跟前,常例他们是会被叫到西苑询问的,到时候那些隐瞒的数字怕是都遮掩不过去了。 不过这会儿魏广德早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就是揭盖子的,和捂盖子那帮人可不沾边。 他很悠闲的看着唐顺之匆匆和他告辞就直接回了兵部衙门,显然他们要提早商量出对策来,要是在嘉靖皇帝垂问的时候一问三不知那才叫要命。 唐顺之离开以后,魏广德轻松的表情迅速收敛起来,一脸郑重的看向北边紫禁城方向。 自己回到京城这一路上就发现,自己在宣府送回的奏疏似乎并没有在朝野传开,由此魏广德猜测知道自己去过宣府的人在官场上怕是不多。 不过这么大的人事变动,直接由兵部侍郎东江接管宣大总督职权,不可能不在朝野掀起一场风波,何况动的还是严嵩严首辅的干儿子。 严家是肯定知道了的,魏广德心里明白,嘉靖皇帝作出这样的人事调整不可能不和严嵩商量一下,自己实际上已经得罪了严家。 魏广德现在心里纠结的是,要不要这两天跑趟严府。 虽然得罪了,可没有公开得罪,若是能够缓和,那怕只是稍微缓和一下也是好的。 现阶段,朝堂上,没有谁比严嵩更有权势了。 魏广德心中纠结,不过还是打定主意,抽空还是要带上礼物去趟严府,若是真无可挽回,那自己也好早做打算。 魏广德先去了趟都察院交卸差使,他是以都察院御史的身份去巡边,自然要把准备好的公文交回去。 魏广德在都察院可没什么熟悉的人,大家都是按照官面上的礼仪相互见礼后,魏广德品级低,免不了还要主动拱手行礼。 收下魏广德的文书档案就算完事儿,一切手续都是下面官员做的,魏广德连左都御史周延的面都没有见到。 魏广德没有继续在衙门里跑,更不可能回翰林院,按照唐顺之的说法,这两天可以呆在家里等候消息,不管是宫里召见还是什么,总归会有消息。 在外奔波近三个月终于回到家里,魏广德还是很高兴的。 进城的时候就已经有护卫先行一步回府报信,所以魏广德进了大门就看见徐江兰已经迎接出来。 魏广德直接去后院冲洗干净,这几个月在外面有许多的不便,还是不如在家里好。 魏广德回家不过半日,就有裕王府的下人送来消息,请魏广德去那家酒楼吃饭,算是裕王府为他接风洗尘宴。 裕王府相招,即便魏广德不想去也是不行的。 到了约定时间,魏广德乘坐马车去了那家位于裕王府附近的酒楼。 对于裕王府相招,魏广德不是很确定他们的目的。 他已经知道了上个月京城那场大的人事变动,不止牵扯到宣大,而且兵部、户部和刑部都牵连其中,让魏广德惊讶的还是刑部尚书改户部尚书这事儿。 贾应春到京城上任刑部尚书才多久,就改迁户部尚书职衔。 户部,当初可是让裕王府丢尽了颜面的地方,如今到了裕王府的掌控中。 所以,对于参加今晚宴会的人,魏广德已经有了一些猜测,那就是贾应春或许也会名列其中。 别看他现在位列七卿,可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没有裕王府在后面支持他其实什么也不是。 果然,宴会由高拱主持,魏广德还真在这里见到了贾应春。 从南京到北京,再到现在的户部尚书,贾应春感觉像做梦一样,前后变化也就是一年的时间而已。 “听说之前你的家丁曾经去过西苑,在你出巡的时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拱忽然开口问起来。 魏广德知道这才是他们这么急着召见自己的原因,自己跑宣府的事儿,朝堂上并没有传开,知道的人还不多。 不过毕竟因为太突然,京城的各方势力自然会在事后到处打听消息,想要搞明白宣大和京城官场动荡的起因。 裕王府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所以在宫里眼线还是有的,很快就让他们发现了事前曾有随魏广德出京的家丁到过西苑,见过陈矩。 这次朝堂洗牌,裕王府无疑是占了便宜的,虽然贾应春前后两个职位都是尚书,可户部尚书的责任远比刑部尚书大的多,在朝堂上排位也要高上不少,相应的话语权也是重了一些。 只是在此刻严家一支独大的情况下,贾应春也只能选择低调做事,至少一开始没有对下面的官员进行一场清洗。 裕王府也是记仇的。 当初高拱、殷士谵他们可是在户部受够了气,现在他们扶持的人登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自然要给当初那些势利小人们一点教训。 这其中高拱更是如此,虽然他是进士,可是却是个暴脾气,和身材高大的殷士谵一样都是比较记仇的人。 魏广德思虑片刻,还是决定不说出全部详情,实在是没有必要。 嘉靖皇帝的面都没有见,自己那份奏疏也没有在朝野上公开,那已经代表嘉靖皇帝的某种暗示。 “我这次出巡前一天,陈公公曾到我家传了一份密旨,让我去打探下宣府的近况。” 魏广德开口说道:“我给当初一起在保安州作战的将领写了信,了解这两年宣府到底是什么状况,结果得到的回复让我有点惊讶,大量边堡被破,百姓军户流离失所,最可恶的还是有人乘机杀良冒功,用他们的人头换取京城的赏银。” 魏广德越说心情越低落,不住的摇头,“了解到这些,我自然就写了一份奏疏派人送到京城来交给陈公公,宣大那边的变动应该说和我那份奏疏有关系,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明白。” “是这样啊,难怪。” 这会儿高拱等人都露出了然的神情,果然是魏广德这里出的事儿。 宣大那边的变动有了解释,接下来继续往下推,大家也大致猜测到了些什么。 宣大总督杨顺杀良冒功,欺君罔上,这其中兵部尚书有监管不严之罪,户部虽然只是拨付赏银,可是估计也被嘉靖皇帝记恨上了,也认为是监管不力才让宣大一年时间拿走三十万两白银。 这次官场风波的话题算是结束,已经大致知道了来龙去脉也没必要纠结其他的。 “对了,国用不足的事儿善贷你是知道的,东阳自南京来,也是感觉到漕运之弊,之前是主持刑部自然管不着,可现在改迁户部,所以他想要上疏,请在天津开海,以海运弥补漕运运力之不足,你怎么看这事儿?” 善贷自然是称呼魏广德,而东阳则是贾应春,贾应春字东阳,号樵村。 “漕运?海运?” 魏广德瞪大眼睛看向贾应春,此时或许春风得意的原因,贾应春抚须含笑看着魏广德,丝毫没有朝廷二品大员的官架子,显得很是谦和。 京杭大运河虽然解决了南北货物运输的难题,可是弊端其实也是不少,只是到了现在,已经有点积重难返的味道,至少魏广德就是这么看待的。 现在大明朝太多人指望着大运河吃饭,不仅是漕兵,还有两岸的劳工等,随随便便也是好几十万人。 在宋朝的时候,商业繁荣海运发达,大量的宋朝商品被一船一船运往外洋销售,换来大量财富,南宋偏安一隅却能坚持下来,和巨大的财力是有关系的。 但是到了明朝,海运确实逐渐开始衰弱,曾经辉煌的下西洋已经成为过去。 现在的大明朝,运输工作更多的还是依靠京杭大运河来完成。 人们最初反对海运,多源于海运多风涛之险,虽然海运成本确实比漕运更低,但是需要长期的实践,积累大量的海运经验,长途海运仍被视为十分危险的事。 漕运虽较海运安全,但是运河的修建及使用亦有诸多弊端,维修运河费用巨大,运河年年淤塞,年年修筑,浪费钱财。 运河修建时虽然充分考虑了水系分布,最大限度利用原有水道进行沟通,但毕竟违背了自然环境规律,事实上一到汛期朝廷都会异常紧张,担心有河道决口,河水以新道入海导致运河因缺水而停运。 一旦发生这样的事儿就需要沿河百姓负担上沉重的劳役,要开挖新漕,同时因此也让运河上收取水费的河槽段是越来越多,直接推高了漕运的成本。 只是这高昂的成本并不是有朝廷来承担,而是依靠纳税人支付运费,加重了江南地区百姓缴纳税赋的压力。 漕运还把其基础设施的费用,特别是维修大运河和造船的成本,分摊给运河流过的地方的文官政府和军事单位,而最终也会被转嫁到沿河百姓头上。 说白了,京杭大运河的同行固然解决了南北交通问题,可是却给百姓留下沉重负担,许多支持海运派也都是以经济账得出结论,维持运河航运实际上亏的很。 大明建国之初,为了维持辽东明军的军需,大明是维持了一只强大的水师船队通过海运输送辎重。 只是随着辽东明军的屯田有了效益,基本满足自给自足,朱元璋才下令停止海运,这也是大明朝第一次出现了禁海运的旨意。 只是到了永乐朝,朱棣需要对北方大规模用兵需要运输大批物资补给,所以永乐时期海运并未断绝还有所加强。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大运河逐渐成型,明朝这才开始逐渐放弃海运而专营河运。 只是,看似安全的河运经后数十年间不断受到黄河侵扰、河道阻塞等难题的困扰,趴在漕运上吸血的利益团体也是愈发壮大,历朝每有大臣提出恢复海运都会遭到这些利益集团的反对,从而导致作罢。 实际上,现在的运河运力已经开始下降,主要原因就是运河的堵塞,河段每年的清淤压力巨大。 “大司徒的意思是,增加遮洋总的运量?” 若是以前,魏广德会以为贾应春的意思是开海,以为大明朝的海禁是很彻底的。 但是入朝为官后,魏广德还是发现其实在现在,漕运总督治下的遮洋总依旧在执行这海上运输任务,只是每年的定额非常少,仅数万石的运量。 不过贾应春却是摇摇头,“运河已经逐渐成为沿河府县的一个负担,每年疏浚清淤所耗不菲,我打算上疏,将一半的漕粮改走海路直抵天津,即减少运河上船只的数量,环节拥堵,漕船改走海路对于那些商船是有好处的。” 听了贾应春的话,魏广德知道漕运改海运好处多多,即便受这时代造船技术影响,可要造出堪用的遮洋船也是没什么技术难度的。 虽然不知道大明朝现在造船技术和西洋诸国对比是什么技术状态,可人家都开着那些海船满世界经商了。 想到下西洋,魏广德觉得大明朝要快速造出大批遮洋船应该也没什么难度,只是这阻力却也很明显的,运河沿线的商业利益还有文官集团们早就深深的联系到了一起,海运对他们的影响不可谓不小。 魏广德没说话,而是看向高拱,裕王府他做主,既然提到贾应春想要上疏的事儿,他们事前肯定是有沟通的,魏广德不明白为什么会把这事儿给自己说。 “大司徒有此意,我们也商量了多日,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能下定论,刚好你回京城,你也给给参考意见,大家随便聊,你要有压力。” 高拱看魏广德看向他,嘴角一扬笑道。 “谁支持?谁反对?” 魏广德开口问道。 “我支持东阳之意,不过他们都不看好。” 高拱笑着回答,他也想听听魏广德是个什么意见,之前为了此事他们已经在裕王府争论多时了。 之所以要想要上此疏,自然也是新官上任的原因,贾应春想要做点什么事表现自己的存在。 “历代都有人有此提议,但是每每都被否决。” 魏广德却是摇着头看着贾应春,一字一句说道。 漕运弊端,只要坐船走一趟京杭大运河就知道了。 后世只惊叹于大运河工程之浩大,却不知维持着大运河的靡费甚巨,其实得不偿失。 “他们口中大多说的是大海凶险莫测,其实河运难道就没有舟覆人溺的情况发生? 他们反对的原因是因为在沿河府县里可能有他们的商业利益,还有河道官员们,若是改走海路他们以后怎么办?” 第307章 就藩 听到魏广德提到沿河城镇的商业利益和河道官员群体,一边的陈以勤等之前还有点轻视,不怎么愿意听魏广德发表意见的人都收起了之前的心思。 魏广德能提到这两点,至少说明他当这个官是合格的,知道官场做事首要的是平衡,只有平衡好各方利益才能推动政策执行。 实际上在贾应春提出“走海运”这个想法的时候,裕王府里大多数人都是持反对态度的,除了高拱旗帜鲜明的站在贾应春一边支持,而高拱在裕王府中的地位也是超然,所以即便其他人都反对,裕王那里依旧很是犹豫。 要知道,这转户部尚书后的第一奏很重要,要是对了皇帝的心意自然仕途顺畅,若是奏差了可能离致仕也就不远了。 海运的奏疏,在大明朝不可谓不少,从永乐中后期转向河运以后,历代都有大臣上疏建议重启海运弥补河运运力之不足,但是结果都不了了之。 从心里说,魏广德支持贾应春的想法,但在这里魏广德不打算支持贾应春,因为这个奏疏上去很可能适得其反。 改海运,实际上是直接动摇大明朝执行近二百年的国策,按照魏广德对嘉靖皇帝的认识,这个时候的嘉靖皇帝未必会愿意做这么大的改变,现在的他只想稳定。 现在嘉靖皇帝已经五十多岁,年龄不可谓不大。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到他那个岁数,应该已经知道天命了,现在的嘉靖皇帝应该只是想在自己生命的最后若干年里再拼一下,为苦修半辈子的长生之道做最后的努力。 河运改海运,或许在嘉靖十年前后提出还有可能引起他的注意,毕竟那时候的嘉靖皇帝年少气盛,也不缺乏锐意进取的心思,正是希望做出一番成绩的年龄,只是现在嘛 虽然魏广德在听了贾应春的想法后,确实有点意动,因为他发现可以通过开海运的方式做为撕开大明朝海禁的一个突破口。 如果将来的漕粮大批通过遮洋船从江南直接运到天津,明廷对于海洋的恐惧就会降低,那些一再声称“海水广袤无际,波涛剧变难测,间或有倭寇劫掠肆虐,机祸双重”观点的人应该会变少。 但是,这根本不能改变太多人,因为真正反对“海运”的都是为其商业利益或其他利益考虑的人,他们根本不在乎对和错,不在乎每年增加的数十万两银钱消耗,反正这些钱都是底层百姓负担,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实际上现在的京杭大运河虽然还在同航,但是每年的货物运输能力却是忽高忽低的,并不稳定,因为存在断航的风险。 水多那是汛期,行船当然有风险。 水少那是旱,行船也是困难重重,即便两岸的纤夫牵引效率也是极地。 至于漕运对百姓负担的增加和对漕军的压榨,其实魏广德还真不怎么放在心上。 不是魏广德做了官老爷就不体恤小民,而是他知道,不管在哪个时代,底层被上层压榨都是避免不了的。 就算嘉靖皇帝同意漕运改海运,上层的压榨对象不过是从沿河百姓改变为沿海百姓。 沿河百姓和漕军一时能享受到因为停止漕运而带来的利益,但却绝不会长久,很快他们就会发现日子依旧和从前一样苦难。 因为漕运没有了,他们的收入也会减少一大块,百姓农闲时去沿河打工挣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漕军的职责依旧不变,只是走的航线变了,但是压榨却不会少,还因为没有了沿河城市的商业需求,会导致他们收入更少。 其实大明朝对漕运制度也是反复修改,也是在努力使其达到一个平衡,能尽量满足各方的需要。 比如允许漕船在运粮过程中夹带一些商品,就是对漕军的一种补偿,因为朝廷也知道若是不给出补偿漕军的运输是亏钱的,必然会引发大变。 漕船在大运河上还拥有比商船更高的通过率,在水枯时节漕船的运输优点于商船,所以商人们也乐意利用漕船运输商品,还能避开钞关的税金。 魏广德心中叹息一声,还是放弃这次机会,等平稳度过嘉靖皇帝的最后时光,在新皇帝的治下考虑推行海运,似乎更有把握。 新皇帝嘛,总要作出一副锐意进取的姿态,改革一些制度很正常,就算最后错了也可以悄悄改回来就是了,也可以用执政经验不足来推脱,最后的背锅者也是内阁阁臣。 “漕运弊端很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从运河的维修疏浚到对过往船只的管理,沿河百姓和数万漕军对此也是苦不堪言。 只是不知道大司徒可有详细的计划,先前我也说了,历代提出者不知凡几,但此策皆未被采纳,何也? 由此可见反对势力之强势,若没有无懈可击的操作方案,此策断不可上疏。” 魏广德继续说道。 “哪有十全十美的方案,不管如何完备总归会被反对者找到攻讦的理由。” 贾应春摇头叹息,他又不是不通实务的小白,就算是利国利民的善政,也会有利益受损者,他们也会找出各种理由反驳你。 更何况是一个很难说好还是不好的“海运”新政,只是现在的“河运”却是压力巨大,已经对沿河地方稳定产生影响了,所以在从南京到北京的一路上,贾应春就在考虑这件事儿。 知道阻力会很大,直接贸然提出会让他成为朝堂上那帮人的众矢之的,所以他也不傻,没有直接提出来,而是现在裕王府内提出,看裕王府诸公的态度。 果不其然,除了高拱外,其他人都不看好,甚至连裕王都摇头,认为断不可行。 眼前之人是高拱比较看重的一个青年俊杰,按照之前高拱的说法,此人眼光卓越,见识不凡,往往能独辟蹊径解决问题,或许会选择支持他的观点,只是没想到高拱也有看差的时候。 其他人反对的理由其实前面几代皇帝时都已经被提出来过,所以他们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去寻找反对理由,直接拿出原来的那些道理进行批驳就完了。 本来还想找个盟友支持下,没想到魏广德还是选择了反对。 “河运改海运,其实本身是没有错的,我不赞成大司徒这个时候提出来,是因为他注定会被当今放弃,绝不可能被实施,那怕是如你所言,只是从小量试用开始,根据试验结果决定是增加还是减少,当今陛下都不可能同意的。” 魏广德不想和他扯所谓的道理,其实前朝争论这个的时候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反对的理由也是对的,不存在弄虚作假,此策有利于朝廷而有害于百姓,实施恐引起沿河百姓民变。 不说政策的对错,就从皇帝身上说。 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其实不管哪个时代都一样,议论最顶级大佬都是有点犯忌讳的,更何况魏广德要说的是他之前就想到的那个事儿,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做的大事儿。 “陛下不同意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三十年前你拿出来或许还可一试。” 既然犯忌讳,魏广德就要说的委婉一点才好,免得落人口实,罔议龙体安危。 屋里之人都不是笨蛋,西苑那位的身体也是他们一直关注的。 实际上除了西苑那位身体看上去倍儿棒外,他之前的三个太子就不说了,就剩下的两个儿子身子骨都不怎么好。 别问为什么裕王府也知道景王的身体状态,那个实在是复杂了点。 果然,魏广德说出这话后,其他人都秒懂魏广德的深意。 “难道” 贾应春有点沮丧的说道,只是刚说了两个字就被魏广德摆手打断道:“我说了,我支持大司徒的海运之策,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说完这话,魏广德的视线环视屋里众人,他们都是裕王府的官员,属于和裕王绑在一架马车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还是可以放心的。 “都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用为前朝那些官员的弹劾吓倒,我们有空闲之时还是可以讨论下大司徒的计划,集思广益,取长补短,争取做出一份有实用价值的方案来,待时机成熟就可以按照大司徒之意试行此策了。” 魏广德虽然没有像高拱那样全力支持他的策略,可是刚才那些话也算把他捧的高高的,策略是对的,只是实际不合适。 不过魏广德说的时机,贾应春自然也懂。 诚如魏广德所言,或许自己把奏章递上去,嘉靖皇帝会直接留中,再糟糕点就是驳回,批红概率确实不大。 好容易回到京城,这个时候的贾应春还没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觉悟,这官还没当过瘾。 既然如此,似乎魏广德的话就很有道理了,继续完善方案,等待裕王殿下登基时尝试。 “善贷的话有道理,我看就这么定了,大司徒想必也想通了。” 高拱对魏广德的说法点头,他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就是皇帝年岁大了不想变动,只是没有拿出来说,而是想考考其他人,看他们有人能想到那里去的没有。 只是可惜,不管是他看好的陈以勤还是其他人,都没有人提到皇帝龙体的问题。 幸好,这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小传胪想到了。 还真是,天佑裕王。 都已经上升到皇帝龙体上,贾应春也只是点头,不能再继续说了。 “来,喝酒喝酒,端起酒杯,我们一起走一个。” 这时候,一旁的李芳李公公乐呵呵的说道。 众人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李公公有笑着说菜都凉了,就要起身去叫人进来热菜。 魏广德急忙起身摆摆手,制止了已经站起来的李公公,不过他并不是如旁人猜测那样要代替李公公去叫人进来,而是又环视了众人一眼,等到李公公重新坐下后,才说道:“其实裕王和景王殿下都已经成年了,按照祖制,该有一人要外出就藩了。” “嗯?” “啊?” 魏广德莫名其妙的话头引到了裕王府人最不愿意触碰的禁忌上,谁不知道这个话题敏感,但是现在的裕王府诸公还真有点不自信起来,概因为当朝首辅严嵩的威压太盛。 按照祖制,就应该是景王外出就藩的,而且在二王大婚后就该就藩,可是却被拖了两年也未实施。 别说实施,现在的朝堂上,大家也只敢私下议论,而无人敢上奏章言此事。 不是大家不明白,而是怕到了最后,出现大部分“忠义”之士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发展。 陛下宠爱景王而疏远裕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就连惯会参透嘉靖皇帝心意的严世番都和景王交好,这难道还不说明问题。 朝堂上支持裕王的人很多,但是顾虑也是多,所以都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今天这个时候,魏广德却提出“藩王就藩”的事儿,就由不得高拱等人重视,因为这小子刚刚才接到过嘉靖皇帝的密旨,是不是宫里那位等不及了,让魏广德来提这件事儿? “怎么突然说这事儿?” 高拱奇道。 “两个成年王爷常留京中本来就不正常,该走的要走,该留的要留。” 魏广德回道。 “之前二王大婚的时候我们也曾经想要提出此事,但是分析了后果后还是放弃了,难道善贷认为这是个时机?” 殷士谵开口说道。 此时,众人当中官职最高的无疑是贾应春,但是最没有话语权的也恰恰是他。 很多事儿他离开京城多年,也是这半年来才逐渐参与到王府中人的讨论里,所以他不确定之前他们是否有过对此的议论。 “不是让现在就上奏陈述此事,而是要谋划,虽然我也没看到上奏的时机,但是没有机会我们可以想办法创造机会,总归是要把景王挤走。” 魏广德这个时候毫无顾忌的说道,丝毫没有担心隔墙有耳什么的。 在裕王府这个私密的酒楼要是还能被外人探听到他们以前讨论的东西,裕王还是趁早去选个封地就藩好了。 “奏上去,报景王,可万一被驳回呢?” 陈以勤开口说道:“当初二王大婚那会儿,我们就想联合朝中其他支持裕王的大人们联名上书请求让景王就藩,可是就有人拿出此话来,大家就投鼠忌器不敢上奏了。” 第308章 上达天听 “那个时候应该这么想,也应该什么也不做。” 对于陈以勤的话,魏广德只是笑着回应一句。 看其他人都在皱眉思索,魏广德也不藏着掖着,回京路上他就在寻思着杨顺路楷被锦衣卫拿回京城问罪,严阁老知不知道其中详情? 但不管怎么说,陆炳都是背后递刀子的人,严嵩不会想不到。 想想倒也有意思,严嵩的干儿子仇鸾,就是被严嵩和陆炳联手做掉的。 之后的干儿子赵文华也是被陆炳下黑手弄死的,至今死因不明,下面报上来的死法虽然匪夷所思,但不管怎么说,人都是死了。 现在的杨顺也是一样,陆炳递刀子,假手魏广德,现在人已经下了大狱。 魏广德回家后也找人打听了,现在杨顺和路楷都选择了拒不认罪。 当然不能承认杀良冒功,一旦认了不止杀头,还会遗臭万年,牵连家族后人。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因为陆炳和严家的恩怨化解不开,虽然会影响到俞大猷的前途,但是和从龙之功比起来,让俞大猷继续在北镇抚司大狱里呆着似乎更好。 “这次搞倒杨顺,陆都督是幕后推手,想必你们也应该会想到,没有锦衣卫的密报,皇帝怎么可能怀疑宣大。” 魏广德继续说道。 话音落下,桌边有人恍然大悟,但多还是微微点头。 不管出什么大事儿,他们首先习惯性的就是想到陆炳身上,毕竟那是锦衣卫,是文官老爷们最惧怕的存在。 “不管杨顺最后怎么样,严阁老能不能保下他,严家和陆家未来可能都会继续恶斗下去,直到一方倒下。” 魏广德说完这话看了看所有人,又继续开口道:“我觉得,在他们两家斗得厉害,最好是严家势弱的时候就是上奏请景王就藩的好时机,我想陆都督那边也会全力支持的。” “难,陆炳很难压得住严嵩。” 和魏广德料想的不同,他以为自己说完大家会去仔细分析思考问题,完全没想到话音落下高拱就开口说话了。 高拱不是关心的陆炳支不支持裕王,而是说陆炳的势力和影响力远没有严嵩那么强大。 “陆炳占上风的时机很短,因为锦衣卫的关系,也就是趁严嵩打盹的时候突然密奏入宫,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样的。 或许在那个时候,我们也是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严家就已经扳回局势了。” 高拱分析道,他老早就研究严家,发现严嵩和严世番应对危机的能力是真的强,不管多难的环境,他们都能很快找到破局之法,从而扭转局势。 当初赵文华那个事儿,其实事后高拱就私下里琢磨,陆炳当时所图怕不是仅仅扳倒赵文华,只是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定局的契机。 这个契机,就是赵文华拿入诏狱,到了诏狱里,他陆炳有的是手段让赵文华把他和严府的往来,做的那些见不人的事儿抖搂出来,到时候状纸往嘉靖皇帝那里一交。 只是严嵩还是精明,他打出亲情牌,最后还是让嘉靖皇帝心软,放过了赵文华,不至于让他有牢狱之灾。 至于赵文华的死法,按照高拱私下里联系的郎中、大夫等人所言,赵文华更像是被人毒杀的。 或许是陆炳看明的不行就下暗手,直接用毒逼赵文华交代情况,最后赵文华选择硬挺,从而丧命,至于所报的什么肠穿肚烂,或许只是为了掩盖下毒或是逼供的过程杜撰出来,或者刻意制造出来的。 高拱的意思就很明确了,人家两边都交上手了,他们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去判断这个时机? 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很难,可是魏广德并不这么认为。 他可以通过多和陆炳走动的方式,或许可以提前觉察到陆炳的一些图谋,或者通过宫里陈矩的关系,及时了解到一些信息从而做出判断。 不过要常和陆炳走动也不容易,毕竟对方身份敏感。 上次他大喇喇的去北镇抚司,也只是见了陆炳一面,就区区一、两分钟时间就离开了,因为那次他是去见世叔,也就是俞大猷,魏广德并不怕被其他人知道这事儿。 俞大猷长期在江南剿倭,九江卫两次出征参与剿倭,认识是很正常的事儿。 若是看到俞大猷现在身陷囹圄而置之不理,其实在官场上反而容易被人落下话柄,见利忘义的势利小人。 不过在此以前,魏广德还要等到西苑那边的消息,不管召见与否,他的这趟差事才算完全结束,然后就要带上厚礼去严府走上一趟,看看严家对待他的态度。 反正,严家不可能给他准备刀斧手伺候。 按照魏广德的想法,严家对他的态度最可能的还是和往常依旧,只是以后会提防,并把他从可以拉拢的官员名单中剔除,以后也不会和他走的很近。 如果严家对他态度如故,魏广德就要提心吊胆,坐立不安了,因为这预示着严家要对他出手实施报复,谁能扛得住首辅大人家的打击。 魏广德最不怕的就是严家不待见他,甚至门都不许他登,不过以他对严嵩的理解,或许严世番掌家会这么做,但是严嵩还在的情况下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将来他依旧可以游走于严府、锦衣卫和西苑之间,寻找那一丝机会。 从龙之功,他魏广德初来乍到,不管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超过高拱在裕王心目中的地位,所以他选择另辟蹊径,找到撵走景王的机会,只要让景王离京就藩,他的裕王心目中的地位应该就会直线提高,虽然超不过高拱,但也不会落后太多。 魏广德可不相信裕王和外界传言般老实,难道他对他那个兄弟就没有一点忌恨? 现在低调,其实不过是实力不足不得已而为之。 “我不知道机会什么时候会出现,但是我很清楚机会是稍纵即逝的。” 魏广德却是对高拱直接坦言,“但是在消失前,我肯定会发现,或许到那时,我只能靠传递纸条,或者一个口信代表机会来临,你们就要按之前的计划让人马上上奏请景王就藩。” “你这么肯定?” 这会儿已经是魏广德和高拱在直接对话,其他人都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着桌上的酒菜就没人动筷子和酒杯,因为他们都竖起耳朵在仔细倾听两人的对话。 魏广德在说出他有可能提前发现机会的时候,做为这里官职最高的户部尚书贾应春耳根不自觉动了动。 他回京后,和裕王府的人接触中已经知道了,在京中变局前俩月魏广德就已经提前知道了消息并预判到赵文华要倒台,这是什么能力? 现在他又是信心十足的说他有把握寻觅到这样,可谓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显然魏广德有宫里很高层的眼线,否则他是绝不敢撂下这样的大话。 “现在是不是有了什么可能?” 对于魏广德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话,高拱忽然感觉瞬间血压飙升,他也想到魏广德提前俩月知道赵文华倒台的事儿,所以自然想到魏广德是不是已经了解到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信息,让这件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儿变成现实。 高拱出声急问,自然也让旁边的太监李芳感觉瞬间尿意来袭,那是因为激动了。 天地良心,对他们这些没有卵蛋的人来说,最盼望的无外乎就是自己伺候的主子能上位成功,他们以后也能像宫里那些大太监一样,出入前呼后拥,享受穷奢极欲的生活。 其他人很快也都意识到这点,纷纷红着眼睛看向魏广德,因为这代表着他们的从龙之功,代表着他们有机会步入升职的快车道,快速进入到朝廷的高层权利圈里。 是的,只要确认裕王就是国之储君,他们这些王府属官都会水涨船高。 即便还是嘉靖皇帝当政,也绝不会继续压制他们,而是会把他们放在一些位置上进行磨砺,为将来更好的辅佐裕王做好准备。 或许,在座诸人中只有魏广德此时暗暗在心里叫苦,装逼有点过头了。 自己没有看到这样的机会,只是在回京路上盘算,可以利用“就藩”这么一个议题进一步提高自己在裕王心目中的地位。 不过看他们的反应,显然想岔了,以为是有了可趁之机,这咋整? 魏广德心思电转,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断然否认,否则就适得其反,给他们留下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印象。 这不行。 “不是很确定,只是有这样的可能。” 魏广德只能硬着头皮低声道,若不是此时屋里落针可闻,他身旁的人都未必能听清楚他嘴里说的是什么。 魏广德也想明白了,先说有这样的机会存在,至于俩三个月后就说机会消失,并没有按照预想的出现,就把事儿拖延过去了。 但是以魏广德对严世番的了解,陆炳搞出来的事儿,那位大公子心里肯定是不服的,是有可能报复的,双方的争斗随时都可能爆发。 现在自己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出现机会,但不代表不存在,也许会出现也说不定,那自己的从龙大功也算立下了。 魏广德并不知道,因为他此时的一念之间,让天天在裕王府里心急如焚,翘首以盼的裕王殿下朱载坖一等就是一年多。 而此时的西苑永寿宫里,灯烛已经把宫殿内照的明亮如白日,嘉靖皇帝刚刚完成一次修炼,吃了晚膳后正听着司礼监送来的奏章。 “蓟镇原有军队九万一千余人,今见在籍只有五万七千余人,逃亡三万三千余人。见在者多老弱不能战” “铛” 下面的小太监正念着手里的奏章,忽然被御座上的嘉靖皇帝敲响的铜磬声打断,小太监立刻停下诵读,收好奏章双手捧着弯下腰等待皇爷的命令。 “他们回来了,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好半天,御座上的嘉靖皇帝才出声道,不过随即就是一阵怪笑声传来。 “嘿嘿嘿都是朕的好臣子啊,啊哈哈哈”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后,嘉靖皇帝才一伸手,“黄锦,给朕把奏章拿上来,朕要看看他们还有多少人,嘿嘿” 唐顺之和魏广德一起合拟的奏章被黄锦双手捧到嘉靖皇帝身前,便被一把夺过,打开,翻看起来。 “九万人,还有五万多,没了三万,呵呵他们也敢吃下这么多人的兵饷,就不怕俺答汗又打进来,他们全部掉了脑袋,嘿嘿” 嘉靖皇帝仔细看着奏章上的文字,嘴里不断的说着。 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无疑是对一向自负,自以为已经把天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的皇帝丢的最大的人,面子被俺答汗踩在马蹄下狠狠的摩擦。 俺答汗的大军在京畿周边肆虐,而他做为大明天子只能答应俺答汗“互市”的要求,以换取鞑子退兵,实在是屈辱至极。 之后报复计划也胎死腹中,更是因为知道了仇鸾在大同做的那些仇视后更加暴怒,对仇鸾死了也不放过,直接开棺戮尸。 虽然放弃了北征的报复计划,朝廷还是又把北京北部、东部的长城大修了一次。 把东至山海关,西至镇边城上千里墙体、路口连为一线,同时,蓟镇黄花城所辖长城向北与宜镇四簿治所辖长城相接。 在嘉靖皇帝想来,俺答汗肆虐蓟镇才多少年,那里应该不会有多少缺额才对,至少吃饭的家伙该保护好。 直到看到有人上奏疏陈情才引起他的重视,他不得不重视。 “啪。” 嘉靖皇帝来回把奏章看了两遍后,才重重的摔在御书案上。 “明日晌午前传召唐顺之、魏广德西苑候见。” 嘉靖皇帝坐不住了,立即对黄锦吩咐道。 奏章他看明白了,只说了军队的缺额,差了三成多,可想而知军户怕也不会比这个数字少多少。 前几年大修长城,或许真把蓟镇军户和百姓害的不轻。 唐、魏二人没有明说的东西,嘉靖皇帝自然能猜到,写在奏章上不好看,都是要存档,后世随时都能看到。 这样春秋笔法处理下,至少好看点。 “蓟镇如此,其他的又怎么样,呵呵”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到此为止时,嘉靖皇帝口中又喃喃低语两句,随即轻笑起来。 第309章 拜访严府 回京第二天就被嘉靖皇帝召见,这么急切是魏广德没有想到的。 好,受到后世影响,他觉得明军再怎么腐败都不应该惊讶才对。 实际上这次蓟镇之行,魏广德看到的边境卫所过的日子似乎比内地,特别是江南那边的卫所还是要稍好一点,只是这里时不时要上战场,随时有丢命的可能。 魏广德都不确定是不是北边的将官比南方的将官更有良心,但可以肯定的是,要是当年魏老爹真的被派来救援京城,那时候的九江卫怕一口就被俺答部骑兵淹没了。 离开西苑后,唐顺之和魏广德都对西苑内的召见闭嘴不言,两人出了西苑大门后互相拱拱手就上轿坐车离开了这里,各自返回各自的家中。 嘉靖皇帝并没有忘记给两个人假期,这也是常例,这次每人有十天的休息,十天后才去各自衙门点卯。 回家休息两天,魏广德一大早就让张吉张罗礼物,自然是要今天就去严阁老府上拜访做准备。 五百年的老山参,也只能逮着稀罕的物件来,平常的黄白之物其实并不入严阁老的眼,或许只有那位号称大明才子的严世番严大公子才喜欢。 张吉还把当初魏广德从南京搜集到的番椒弄了一点出来放进礼物单子里,不过被魏广德给删了。 番椒这东西,现在他的库存也不多了。 比较就是一种观赏性植物,这也就决定了南京的公候伯等权贵府上也不会种植太多。 不过魏广德把番椒弄回去放进菜里以后,开始家里人还都吃不来,只是多吃上几次后才逐渐接受了番椒的辣味。 现在,魏家在九江府附近的田庄已经开始试种番椒了,一次就动用了十多亩地。 现在把番椒拿出来送人,魏广德一是舍不得,二是别人不会用,那就是可耻的浪费。 吃过午饭,在后院休息了一会儿,魏广德才施施然出门上车,前往严府。 正常情况下,官员相互拜访前是要先给对方府上送去拜帖,然后等对方回帖,也就是确定了拜访时间才能上门的。 不过,谁让魏广德和严阁老都是老乡呢? 以往几次魏广德还是按照这些规矩来,一板一眼的,然后就被严世番奚落了好长时间,直到不再送拜帖才停止。 今天去严府,魏广德自然按照惯例,准备好礼物直接过去就是了。 按照往常的做派过府,从对面的接待就可以看出严府对他的态度是否有变化,由此也可以推测出严府后面是否会有针对他的动作。 魏广德,还是很看重自己的小命的。 没有出乎意料,魏广德的马车停在严府侧门外时,严府门房就已经跑出来迎接了。 这也是他们惯常的套路,对于熟悉的车轿到来,一边要直接往里面通报一声,另一边就是要出来迎接贵客,让对方感受到严府对他们的礼待,然后一高兴,手一抖就是荷包飞出来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收起来这严府门房好像只比他魏广德低半级的样子。 魏广德从马车上下来,顺手就丢过去一个荷包,这才笑着冲那人拱拱手,道:“府里哪位老爷在?” “好叫魏大人得知,两位老爷现今都在内阁忙于公务,都不在家。” 那门房接住魏广德丢给他的红包就喜笑颜开,快速揣进怀里。 当然,这包银子可不是他一个人独得的,最后都是这门的门房平分了事。 严府里家规森严,虽然对于门房收取红包并没有做什么具体的规定,但是主子不说不代表下人们就可以随意。 如果因为红包这样的小事,下人们在客人面前闹出幺蛾子,那丢的就是严家的脸。 魏广德点点头感叹道:“相爷一家操劳国事,为朝廷鞠躬尽瘁,实是我辈楷模,广德是自叹不如。” 门房这会儿已经躬身请魏广德进门,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在人家门前磨叽,抬腿就上了台阶,向里面步去,身后只有张吉跟随在一侧伺候。 至于马车和护卫,严家不会少了他们的。 拴马桩,外面一侧整整一排,可以同时停放数十辆马车或者轿子,严府还有专人看护,至于车夫和护卫也会有人招呼他们吃茶,到饭点还有一顿丰盛的饭食。 相府该有的牌面,在严府都是有的。 进门这一段,没有变化。 不过魏广德可不指望严府这些下人都知道他的那些事儿,否则的话,他为宣府事写过奏疏的传言早就该在京城传开了。 魏广德面带笑容往里走,还没到二门,严府二管家严辛就已经从门里快步迎了出来。 “恕罪恕罪,迎接来迟。” 严辛和魏广德也算老熟人,严府大管家严年颇得严嵩和严世番父子信任,只是年岁也有些大了,所以平常客不会出来接待魏广德这些客人,他都是只对接严嵩和严世番父子的。 而三管家严东为人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即便是接待如魏广德这样的江西老乡,有时候也要摆出自己严府三管家的派头来,自然是不能派出来接待贵客。 魏广德就曾听严府人私下里说过,当年都察院的两个三品大员上严府来求严首辅一幅墨宝,恰恰严嵩不在,三管家严东足足让人家在亭子外等了一个多时辰。 时值寒冬,两位在朝堂上贵为三品大员的大官几乎被冻僵在那里,还是大管家严年路过发现,才差人把两位大人搀进屋里,又安排人送上热茶。 所以现在的严府,当然是大管家严年作主,府里实际管事的却是严辛,而出府办事则主要是严东。 和严辛进了一处花厅,严辛就安排人送上茶水、糕点,自己坐在魏广德下首相陪。 “近日朝中事务很多吗?” 魏广德有点纳闷的问道,往日里严世番严大公子只会在上午跟着严首辅去内阁办公,一般下午就会溜出来玩自己的事儿。 可今儿门房却说大公子没回来,还在内阁办公,这就有点奇怪了。 “嗨,魏大人你是贵人多忘事。” 严辛看了魏广德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开口说道:“你们刚从蓟镇回来,报上去的奏疏内容我都看过了,这么触目惊心,还不算大事儿? 这两日六部堂官天天被招到内阁,就是商量后续的事儿,听说万岁爷看了很着急,说蓟镇都这样,九边其他军镇又是什么个样子? 听说要安排兵部的人,会同都察院御史和六科一起巡视其他军镇,这次要详查,就是要你们这趟蓟镇之行一样的结果,要知道各地军镇的缺额情况,要掌握实情才好处理。” “哦,这样啊。” 魏广德点点头,蓟镇军户逃亡大半,军士也缺额严重,其他几个军镇情况只会更严重。 虽然马芳没给他提过这个事儿,估计也是因为牵扯面太宽,不是从上面传下话来,一般人还真不敢揭开这层窗户纸。 “其他的军镇要派出朝廷大臣去查,蓟镇的事儿也不是就这么完了,据说户部牵头,联合都察院、兵部的人,要对这些年冒领的粮饷进行清查,那些钱粮官估计睡觉都睡不安稳了,呵呵” 严辛又接着说道。 “影响这么大么?我还以为只是斥责一番就是了,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 魏广德听到严辛这么说,第一时间就知道,这次朝廷的板子不是光打在武将们身上,那些管钱粮的郎中、主事,还有兵备道一系的文官怕是都要为此担责。 其实一开始,他和唐顺之就知道会有不少人要倒霉,毕竟缺额实在太多,但是这样的事儿以往都是武将担责的。 谎报军士数量从钱粮官处骗取多余钱粮自己贪墨,可这次显然是要出重手,对边臣进行一次敲打,免得他们觉得天高皇帝远,就可以在地方上为所欲为。 “这么多的人事安排,也真是辛苦首辅大人了。” 魏广德感慨道,“那些边镇官员也是一点都不省心,就不能好好做事,也就不用劳烦首辅大人七十多了还在为天下事奔波操劳。” “谁说不是,也不知道蓟镇会换谁做总督,估计今天老爷们会很晚回来,昨儿我听大公子说的,今天就是要确定蓟镇总督人选。” 严辛笑着接话道。 “蓟镇?不是有杨博杨总督转蓟镇,现在查到的那些事儿可和他没关系,难道也要罢职?” 魏广德听了严辛的话,心里不由一颤,这牵连无辜了啊。 杨博从宣大总督任上转到蓟镇才一年多,就是因为发现下面问题大才搞出了魏广德他们这次巡查,而且杨博此人因为以往功绩算得上是简在帝心,按理说不应该因此获罪才是。 “魏大人想岔了,不是罢职,可能是好事儿。” 严辛却是笑着摇头道:“上次陛下因为宣大的事儿降罪兵部尚书许论,现在兵部尚书一职还空着呢,自然要有人顶上才行,有人就提出让杨博升兵部尚书。” 严辛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一眨不眨盯着魏广德,观察他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 魏广德感觉到了,虽然严辛像往常一样和他聊天,神情一如既往,但是那双眼睛一直在观察自己,显然严辛知道的东西要比其他严府的人多得多。 杨博应该和严家不是一路的人,严辛这个时候在自己面前提到杨博可能升迁兵部尚书之职,怎么想怎么像是在套路自己,看自己是不是和杨博暗中有钩挂。 也是,毕竟自己在杨博任宣大总督的时候去过宣大,又在他任蓟镇总督的时候巡视蓟镇,发现边镇大篓子,严家不会怀疑自己和杨博暗中联络。 当然,这些魏广德也只是在心里想想。 “除了杨总督,还有其他人选吗?” 魏广德不去是杨博能不能上到兵部尚书位置上,而是问其他人选。 “人选肯定是有的,只是具体还有谁我就不知道了。” 严辛却是打着哈哈笑道。 “其实啊,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挪走了杨总督,你还要找人去做蓟镇总督,大家都有机会挪一挪,倒也是好事儿,呵呵” 魏广德附和着笑道,眼睛看向严辛却是挤眉弄眼的。 “哈哈魏大人,你这是什么眼神,哈哈” 严辛知道魏广德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说挪动一个杨博,会引起一连串的人事变动,自上而下许多人的官职都有变化,就看你有没有找对人。 严辛平日里也帮着严世番打理当铺的生意,过去和魏广德闲聊的时候也说起过,其实这在京城也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他知道魏广德那眼神的含义,就是他的当铺生意又要兴隆起来了。 是啊,不管是京官还是外臣,知道有这么好的位置自然要全力争一争。 严世番严公子收钱办事儿可是很有江湖道义的,收了钱就要办事儿,办不成就不收钱。 可以想见,只要消息传开,那些有志于仕途更进一步的官员们肯定就要上杆子往这里送银子,就算不能在这次人事变动中赚到好处,能和严家拉上关系也是好的。 果然,严家父子回府的时候天色已晚,魏广德只是被叫过去聊了几句就端茶送客。 不过虽然共处的时间不长,魏广德还是从两人脸上看到一丝疲倦,这样的神色在严嵩身上常有,但在严世番身上却是第一次见到。 而两日后,关于兵部尚书职位的确切消息也快速在京官中传开,杨博改兵部尚书,王忬任蓟镇总督。 魏广德听到这个消息,联想那天严辛话里的意思,还有严世番脸上那不多见的表情,当天内阁里怕是因为兵部尚书和蓟镇总督的人选有一场激烈的争论,只是严家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现在传出来的消息也表示了,内阁最后讨论的结果也就是部议递交到嘉靖皇帝那里,嘉靖皇帝并没有选择严党一系支持的人,而是选择了他们并不喜欢的结果。 杨博出任兵部尚书,其实这个倒是没什么争议,严世番当时的表情估计是在蓟镇总督官职上失利引出来的。 王忬字民应,号思质,嘉靖二十年进士,授行人,迁监察御史,此后一直就在都察院系统内升迁,先后做过右佥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 这年头的都察院,有几个御史没有弹劾过严嵩的,只要言辞不过激烈,严家也与怎么放在眼里,只有那些弹劾言之有物,对严家构成威胁才会被忌恨。 这次升迁后,王忬以兵部右侍郎,总督蓟辽,自然让严家不喜。 第310章 鳌山灯会偶遇 通过上次拜访严府,魏广德知道,严家现在对待自己的态度,和他预想的没有差别。 那就是表面依然如故,只是暗中已经把他从严府可以信任的官员名单中剔除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表面上,魏广德和严家的关系没有变化,要是严家忽然对他热情起来,魏广德才是要小心防备了。 还是按以往的习惯,每个月去严府晃一圈就好了,自己以前就是这么做的,现在还是这么做。 日子一天天过去,魏广德假期满了后自然早就回到翰林院上值,只是每月也去詹事府和都察院走走,两边差事都还兼着呢。 时间很快就临近了年关,九边重镇在这一年的巡视中自然都多多少少发现了些问题,奏疏送入朝中,内阁自然又是召集部堂大人们一番商量后才向宫中递上奏本和票拟。 一切自然也不难,按照蓟镇的流程处理就得了。 唐顺之和魏广德的奏疏送入西苑引发的轩然大波已经逐渐平息,只是其他军镇的风雨才刚刚开始酝酿。 嘉靖三十七年十一月初一日,查理边储户科右给事中魏元吉等,劾奏诸边臣侵冒不职。 嘉靖皇帝降旨:近年边粮给发数多,管粮官任意侵费,以致钱粮亏折。原任管粮郎中高光、主事刘崇文俱革职,逮京问罪;原任蓟州巡抚佥都御史马九德,保定巡抚副都御史艾希淳革职闲住;密云原任管粮主事马濂降一级调外;原任管粮郎中等官董策、曹麟、王守志、王汇征、王霁、李侨、张邦彦、丘纬、继璿、冀练、李郁、张峰、胡志和、刘鲁生各降二级;蓟州兵备副使伊介夫、张子顺、杨胤贤各夺俸三月 魏广德仔细看了那份圣旨的抄本,对上面涉及到的官员又好好回忆一番。 处罚名单肯定是没有错的,这年头大明朝官员贪腐太厉害,要是让官员们站成一排,隔一人你杀一个,漏网的贪官就是差不多一半。 只是很显然,这次魏元吉等负责查办的人也是有手下留情,只处理了一小部分,毕竟不可能直接把整个蓟镇官场都扫了。 时近年关,自然是没有多少官员愿意在这个时候还被派出京城当差的,害的知道内情的魏广德这段时间也不敢往都察院跑,就怕被里面的官员抓了壮丁,安排他去延绥或是宁夏镇、甘肃镇那就惨了。 自己消失一段时间,都察院里的人自然有可能遗忘掉他这个编外人员。 当然,他其实也不算编外人员,毕竟魏广德现在手里还拿着福建道御史的腰牌,在都察院算是编制内官员。 只是福建道的御史,现在也不会轻易派出去,包括浙江道也是一样,毕竟下到地方,御史基本上可以统军作战了,这自然会分散胡宗宪胡总督的权势,这是严嵩等官员都不愿意看到的,也是皇帝不愿意看到的。 时间进入十二月,新年临近,这是徐江兰在京城过的第一个春节,内心自然是充满好奇的。 她早就听说了京城的鳌山灯会,自然也早就是心向往之,这次跟着相公魏广德到京城来总算可以看到了。 到了京城,除了一开始的不适外,其他倒还好,毕竟在京城还有定国公府这门亲戚,由此徐江兰倒也很快就和京城的勋贵女眷熟悉起来。 在魏家开始为过年做准备的时候,大批的官员却是满脸不甘的出了京城,奔赴边镇去清查那些侵吞军镇钱粮蛀虫,其实就是找出一些倒霉蛋来承受来自天庭的雷霆之怒。 那些被侵吞的钱粮真的是被下面的官员贪墨的吗? 当然不是,开玩笑,军饷出京时就已经开始漂没了,不管那些银钱是出自太仓库还是常盈库,户部和太仆寺就已经按例收取常例,然后放出去,到各级官府手上又是一层漂没,一层层直到卫所军士手中。 但是到这个时候,还是必须要有替罪羊出来顶罪的。 “噼啪噼啪” 爆竹声响彻京城的大街小巷,孩童们在街道上欢快的玩耍。 虽然北方边镇和江南沿海地区的百姓还在承受着战争的创伤,但是这一切是京城百姓感受不到的,大人们已经开始赶集准备年货。 冬至、元旦和元宵三个重大节日的时间非常近,有这么多的假期,魏广德自然要带着徐江兰又在京城各家府上拜访走动一下。 早早的,西苑就降下了旨意,今年宫中过节和往年同,也就是正旦大朝会不用上了,大家去对着空御座磕个头就算完事儿,至于命妇进宫给皇后请安的事儿自然也没有。 嘉靖皇帝自从嘉靖二十六年宫中失火,导致孝烈皇后方氏死于火海后就不再册封皇后了,京中命妇们也不用进宫给皇后请安,实际上就算有皇后的时候,嘉靖皇帝也经常免了这些虚礼。 当然,烟火和鳌山灯会这样的活动还是不会取消的,谁让嘉靖皇帝也很喜欢呢。 时间一晃进入嘉靖三十八年,元宵之夜,魏广德带上徐江兰就去承天门外观灯。 今天徐江兰自然和往常一样也是精心打扮过,其实魏广德不太喜欢这时代的化妆品,不过架不住徐江兰喜欢。 一身盛装出门,可是头上却要带着帷帽,整张脸都被轻纱遮住了,也不知道打扮了谁能看到。 不过往日魏广德在鳌山灯会上也看到过许多的贵妇千金这么打扮着就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出来看灯,自然也不怎么理会。 上万盏花灯搭建成十几层高“鳌山万岁灯”无疑是整个灯会现场最吸睛的存在,没进入会场,远远的徐江兰就被远处那鳌形灯给吸引了,再有鳌山上宫娥和乐师们的歌舞和演奏,徐江兰很快就沦陷在彩灯的海洋里。 魏广德已经看过几年了,说实话,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很震撼,第二次第三次震撼效应自然递减,到现在看到已经没太大感觉了,只能安心做好护花工作,守着媳妇儿在灯海中踱步,随着人群缓缓前行。 不多时,在家丁和丫鬟的簇拥下他们就进入到灯会的中心,走到鳌山之下。 有赵虎、李三等护卫在前面开路,挤开前面的百姓给魏广德他们抢下一片空间。 对于这样的人家,京城百姓也习以为常,被这些身形五大三粗的壮汉挤开,他们也只能在嘴里低声咒骂几句,还不能被对方听到。 在京城,这样的人家太多了,普通老百姓哪里招惹得起。 而此时鳌山下观灯最好的位置,都已经被这样的人群占了去,老百姓还好站在他们身后观灯。 魏广德站定身形后,四处看看,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好,这里站的大多都是京城各衙门里的官员家人,魏广德也是满脸带笑不住冲四周拱手作揖。 不多时,身后又是一阵喧闹,一时盖过鳌山上响起的鼓乐之声。 魏广德不用回头就知道,应该又是哪家权贵或者和他一样的京官带着家人来了。 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魏广德还是要回头看一眼,要是认识的自己还得冲那边打打招呼。 今日是鳌山灯会开放的第一日,来的百姓自然多,第二天出门遇到熟人也好有谈资,这对于官员们来说也是一样的。 只是魏广德回头看过去的时候,虽然那伙人外面的护卫都是普通家丁的打扮,但是里面的一个人却引起了魏广德的注意。 那不是高拱吗? 旁边那个脸庞白白的不就是李芳? 他们一左一右护卫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嘶 至于他们三人身后还跟着的几个女眷魏广德没多看一眼,不用说他也知道,应该就是裕王妃张氏和其他的嫔妃了,虽然看不清她们的穿着,但是都和徐江兰一样头上戴着帷帽。 猜出这新来的一伙人是裕王,魏广德心里一动,一直没机会接触这位殿下,今儿来看鳌山灯会貌似来对了。 其实以往魏广德来这里,都会选择在灯会开放的第二天去,因为第一天的人流量太大,拥挤之下根本不方便走动。 不过今年出来看灯是徐江兰做的住,好,在内宅里,魏家一直都是徐江兰说了算,魏广德大多时候也要让她三分。 有点小娇蛮,不过看在徐江兰那张俏脸的份上,魏广德忍了。 而今日,徐江兰在下午就打扮一番,带着帷帽蹦到魏广德跟前不是围着他打转走上几圈,就是原地转上两圈,帷帽轻纱完全遮住了上半身,只能看到轻纱下的裙摆。 莲步乍移时衣带琼裾,轻风拂罩,原地转圈时裙摆飘飘如鲜花盛开。 好,魏广德知道徐江兰这样的表现就是为了在鳌山灯会开放的第一天就去现场看到盛况。 没想到,只是因为徐江兰的一次任性,居然让他有机会第一次接触到裕王。 往日里,裕王大多都呆在王府中,基本是不外出的,这也是为了避嫌,给自己给别人少点麻烦,不过今日自是不同。 魏广德看着身后挤来的人群,示意那边的赵虎给对方让出一点位置来,同时目不转睛盯着那边。 裕王府的护卫也注意到这里有点空档,观灯的位置也是不错,前进的线路略微有点偏移就挤了过来。 走近时,魏广德看到李芳眼睛瞟向自己这边,不觉双手抱拳冲那边作个揖。 李芳眼尖,在魏广德拱手那会儿他就认出了魏广德,脸色笑容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侧头靠近中间那人的耳边小声说了什么,中间那位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目光自然转向魏广德处。 魏广德这会儿正冲那里抱拳行礼,那公子也是学着魏广德的样子冲他拱手作个揖。 嗯? 裕王给我行礼,这合适吗? 魏广德第一时间脑袋里响起的话是这一句。 后世虽然已经没有皇帝,可是受到辫子戏的影响,魏广德中毒还是很深的。 其实大明朝和大宋都差不多,皇帝和大臣之间还是很随意的。 虽然皇帝掌握着生杀大权,但是不管是宋朝皇帝还是明朝皇帝,一般都会选择用比较宽容的态度对待大臣。 魏广德很快也回过神来,现在是大明朝,他们这些大臣也不是皇帝的奴才。 随即魏广德重新抬起刚刚放下的手,冲着裕王殿下拱手行礼。 很快,裕王府的人就挤到了魏家人旁边站定,裕王府的女眷都和徐江兰一样,兴致勃勃看着鳌山上翩翩起舞的宫娥,也只有女人们每年都会对鳌山灯会感兴趣,对于男人们来说也就那么回事儿。 在京城,可是有教司坊存在,像魏广德这样的官员聚会饮宴自然少不了教司坊的歌舞伎助兴。 不过裕王站在护卫中没有动,假装饶有兴趣的看着鳌山上的盛况,而他身旁的高拱已经挤出裕王府人群钻进了魏家这边来。 魏家的护卫看高拱倒是眼熟,也没有阻拦。 高拱在魏广德回京后也去串过几次门,很多护卫虽然不认识他是谁,但也知道他是来过家里的,所以很痛快的让出一条通道来。 “高大人,雅兴很高。” 魏广德看见高拱过来,手里还提着两盏花灯,于是打趣道。 “这是王府匠人制作的彩灯,我专门拿过来送给广德善贷的。” 高拱笑着说道,说话间走近,顺手把手里的彩灯递给了魏广德。 在大明朝,元宵节又称“上元节”、“元夕”或“灯节”,除了吃汤圆的习俗之外,最重要的活动便是观花灯,即所谓正月十五闹花灯。 史载,明太祖朱元璋建都应天后,为庆贺当年的元宵节,他招徕天下富商,放灯10日。 当时的南京城内盛搭彩楼,并在秦淮河上燃放水灯数万盏,一时蔚为壮观。 北京城地处北方,自然没有南方应天府那样的条件,虽然有河流却并不适合大规范燃放水灯,故而把南京时就有的鳌山灯会搬到午门外,规模却是放大数倍不止。 魏家人出来看花灯,自然也是准备了的,只是都是大街上买的大路货,花灯自然不如高拱递过来的精巧。 这两盏是走马灯,匠人们在灯内点上蜡烛,利用蜡烛产生的热力造成气流,令轮轴转动。 轮轴上有剪纸,烛光将剪纸的影投射在屏上,图象便不断走动,因多在灯各个面上绘制古代武将骑马的图画,而灯转动时看起来好像几个人你追我赶一样,故名走马灯。 第311章 歌舞升平 魏广德很高兴的接过高拱递过来的两盏走马灯,提在手里仔细瞧了瞧,这才递给身旁早就被吸引目光的徐江兰。 刚才高拱过来的时候,徐江兰就已经注意到了,待高拱走近行了个万福礼,不过眼睛却是盯着那两盏花灯。 其实魏国公府也有匠人能制作走马灯,不过这门技艺在现今还算是很高级的货,也只有宫里和勋贵家族才有资材专门养着这样的匠人,像魏广德这样的属于暴发户的官员也是没有的。 至于民间,会制作走马灯的匠人也不多,就算出现也会被各大家族搜罗走,为自家服务,平时制作府里的灯笼,过节则制作应景的花灯渲染节日气氛。 所以,魏家买到的花灯也只是普通的花灯,可没有走马灯这样精巧的玩意儿。 花灯上绘制的是三国人物,魏广德看了两眼把花灯交给徐江兰,这才像高拱拱手道谢。 “别谢我,殿下吩咐的。” 说到这里,高拱冲着魏广德微微躬身道:“这其实也怨我,忘记这一茬,以后节气里裕王府的赏赐我都会给善贷代领,然后送到贵府上,顺便讨杯酒喝。” “哈哈,高大人说什么话,广德随时欢迎大人到访,也别说什么节日。” 魏广德冲着高拱打个哈哈,随即看向不远处的裕王那里,裕王爷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当然不会擦除爱情的火花,魏广德很恭敬的冲对方行礼。 毕竟这里是公众场合,还真不方便他凑过去和裕王殿下聊上几句。 魏广德还想把裕王党这个身份低调的隐藏下去,不过高拱似乎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既然偶遇,正好,善贷跟我过去拜见裕王殿下。” 说道这里,高拱凑近魏广德小声说道:“殿下对你那次说的事,心心念念了很久了。” 魏广德听到这里心里就是一咯噔,当初他确实有说过什么,但那只是他觉得应该准备做的,看说出来不代表时机就到了啊。 魏广德在心里埋怨自己瞎逞能,现在把自己套进去了。 其实上次和殷士谵吃饭的时候,殷士谵就问过他这事儿,裕王府已经把魏广德当成百事通,认为他有自己的渠道搜集到一些机密的情报。 对此,魏广德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但是还不能说什么。 高拱都这么说了,魏广德知道回避不是办法,于是笑着说道:“也好。” 既然遇到了,过去见个礼倒也没什么,只是无人注意到魏广德的笑容是那么的苦涩。 “弟妹也过去给王妃见个礼。” 高拱说这话自然是好意,他们都是保裕王的,将来裕王上位成功,现在的裕王妃自然就会成为将来的皇后娘娘,在此之前认识,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且,高拱也知道,魏广德的老婆可是江南魏国公家的千金,其实说起来魏国公府和皇室之间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只是隔了数代而已。 现今的王妃或者选后已经不再和勋贵家族联姻,这也是王朝走向稳定的一个标志,不需要通过联姻稳定政权。 恰恰相反,有强大实力的外戚反而会成为引发朝局动荡的因素。 对于拜见裕王妃,徐江兰自无不可。 现在京城二王的情况,徐江兰自然是知道的,而且魏广德更看好裕王他也是知道。 其实自从庄敬太子朱载壡暴病而亡后,按理顺位就该是裕王才对,只是一直没有被嘉靖皇帝点头承认。 也正是因为嘉靖皇帝并没有认可裕王是太子这件事,才勾引起了景王的那点小心思。 高拱带着魏广德夫妇挤进了裕王府人群中,在向裕王行礼后,徐江兰就被太监李芳带到后面去见裕王妃等人,而魏广德则恭敬的站在裕王身前。 “之前数次,全靠善贷帮助,才让我裕王府顺利度过难关,本王在此谢过。” 裕王说着就要像魏广德行礼,刚才只是远远的作揖,魏广德还能假装受了,可这次不行。 他很果断的侧身站到了裕王身侧,“殿下,下官当不起的。” 在裕王面前,虽然不能说什么,可是魏广德已经把他和裕王的关系看作了君臣关系,只是这靠近了裕王,魏广德却又有点心里打鼓。 虽然是夜晚,可是鳌山上大量花灯也是把这里照的很是明亮,魏广德一看裕王的脸色心里就有点不好的感觉,怎么会是一副苍白的面孔,脸色没什么血色,这裕王殿下的身体看样子不大好的样子。 不自觉,魏广德就把眼前的裕王和之前在严府偶遇的景王做了一个对比,感觉景王的身体似乎看起来更壮硕一些。 不是魏广德多虑,嘉靖皇帝前面已经死了几个儿子了,由不得魏广德不关心,别裕王死在嘉靖皇帝前面,那他做了这么多的功课可就成无用功了。 他可是立志要做大官的人,虽然现在魏广德偶尔还要想想把官做进内阁,可随着对官场的了解,现在也就是梦中想想,翰林院中人一大把,最后也只有区区数人能走进那大明朝的权利中心。 难,实在是太难了。 裕王看魏广德的态度很是温顺恭敬,也不再和他多礼,只是随意聊天,只是没几句,还是绕不过的说到了那事儿上。 只能说裕王殿下是真被他那个弟弟逼的狠了。 论学识,当年两人出阁读书那会儿景王的成绩就已经比他优秀,经常得到教授的夸奖。 论口才,那更不是木讷的裕王能比的。 几乎各方面,裕王都知道自己完败在自己那个弟弟手上,也就是仗着比他早生数月。 无形中,这加剧了裕王内心的自卑感,这些年若不是高拱一直在鼓励和支持他,他早就向父皇请求外出就藩,不再趟这条浑水了。 “殿下,时机不到。” 魏广德现在也只能这么说了,“当初我以为因为杨顺的事儿,会让严嵩再陛下面前失宠,可是结果你也看到了,陛下并没有降罪,甚至杨顺都没有被罢官下狱,而只是降职。” “唉,当初处罚出来时,我也是大失所望。” 裕王听到这里,知道魏广德的意思,严嵩圣眷依旧的前提下,没人能动他,那么自然就不能提请封景王就藩的事儿。 “殿下不必忧心,早晚的事儿而已。” 魏广德在一边笑道:“这次严阁老借着整顿军务的事儿,把锦衣卫在边镇的几个百户都给拿下还要问罪,听说为此陆都督和严阁老在永寿宫都顶起来了。” “我们是不是可以和陆都督那边” “殿下慎言。” “殿下慎言。” 裕王刚说话起个头,就被高拱和魏广德齐齐出声打断,魏广德还不住摇头,示意他不要继续往下说。 虽然周围都是裕王府的人,可有些话也不能随便说的。 “陆都督是皇上的家奴。”魏广德只是小声接了一句就不再多言了。 裕王知道自己才能不行,所以一般是不怎么发表意见的,刚才也只是被魏广德一提就想到了,觉得敌人的敌人似乎就是朋友。 只是没想到,话一出口就被魏广德和高拱齐齐反对,自然他知道这事儿自己是想岔了。 “全靠高师傅做主。” 裕王微微沉吟就开口说道,“也请魏大人已经后多提醒本王。” “裕王,这里人多,我还是不久留,这就先告辞了。” 又说了几句,魏广德想要早点离开裕王,于是行礼告辞。 以前没见到的时候,天天想着捧裕王的臭脚,可这在大庭广众下遇到了,他又担心被人看了去。 矛盾。 “也好,魏大人慢走。” 裕王的背景现在在京城真的很尴尬,很多心里支持他的大臣在和他见面的时候也大多保持着距离,这个他是明白的,很多忌讳。 魏广德能来自己这里站这么久,说这么多话已经算难得了,毕竟他没有兼着王府的差事。 也不知道徐江兰在后面说了什么,反正在李芳带她过来的时候,透过轻纱魏广德看到徐江兰一脸笑意盈盈。 回到自家人群里,魏广德才小声问道。 “我看到小爷了,好可爱的小人儿。” “什么小爷?” 魏广德纳闷,裕王府哪儿来的什么小爷? “就是裕王嫡长子啊。” 徐江兰隔着轻纱白了魏广德一眼,那意思自然是你怎么这么笨,这都想不到。 “哦。” 魏广德点点头,裕王有一子他当然知道,这也是他之前更看好裕王的原因。 和裕王同年大婚的景王殿下,到现在也无所出,你拿什么和裕王比? 魏广德可不相信,本来就是因为正德皇帝无后才捡来的皇帝宝座,嘉靖皇帝在考虑传位的时候不去想想自己的孙儿。 就算裕王百般不是,可有儿子这一条,在选择接班人的问题上就让他占足了资本。 只是,这个时期注意到这点的朝臣似乎还不多。 “小爷身体怎么样?” 魏广德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道。 “挺好,很活泼,大眼睛到处看,好可爱。” “小孩子嘛,都差不多,今晚回去我们就生一个哎哟” 魏广德随口胡诌,却被徐江兰在腰上掐了一把。 其实隔着厚厚的棉衣,魏广德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甚至都没有掐到肉,不过该表演的时候要做好表演,所以他还是很恰到好处的叫疼。 在大家兴致勃勃看灯的时候,不远处奉天门城楼上,一处没有悬挂灯笼照明的黑暗处,一个身着道袍的身影缓缓转身。 “回去。” 低沉的声音响起,魏广德如果在这里,就算看不清人也能听出说话声音的主人是谁。 嘉靖皇帝朱厚熜。 对于外界笑谈的“二龙不相见”箴言的事儿,嘉靖皇帝是有所耳闻的。 对于他们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可放谁身上,封了两次太子都是不多久就暴病而亡,你还能不信吗? 作为天子,自然说话做事是会和上天感应的。 或许年轻时候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离奇事多了,嘉靖皇帝是不信也得信了,这也是他疯狂修道的原因。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出穿。 这或许就是嘉靖皇帝对于朝臣们反对他修道的看法,不做理会罢了。 今晚,知道裕王带着皇孙到了这里看灯,嘉靖皇帝也摆驾承天门,自己看看不让他们看见就没事儿。 这些年,这也是他唯一能看到裕王朱载坖的机会。 如果说以前或许他在选择裕王还是景王的问题上有摇摆的话,那么到了现在他已经没得选择。 正如魏广德所想的一样,景王就算再能干,没儿子就决定了他无法坐上那个位置。 而人群中那若隐若现的小孩儿,也正是他这次来到这里的目的之一。 看不仔细,但是他知道,那是他的孙子,这会儿好像是由裕王妃抱在怀里,应该很幸福。 和往常一样,嘉靖皇帝身边只站着大太监黄锦,不远处还有两个御前太监侍立着。 “摆驾回宫。” 黄锦对那两个太监说了一句,一个太监向这边行个礼后飞速跑开,他是要去叫銮仪卫的人把銮驾在城楼下准备后,皇爷马上就到。 而另一人则在嘉靖皇帝身前一侧,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为皇帝照亮前面的道路。 只是在下城楼的时候,嘉靖皇帝忽然站住,低声问道:“魏广德和裕王府走的很近?” “这个,奴婢不知道。” 黄锦的声音在一边响起,“奴婢下去就让人查查,之前倒是听说他和裕王府的高学士等人有交往,毕竟他们都还是翰林院的同僚,倒是不知道去没去过裕王府。” 黄锦很谨慎的回答道。 “嗯。” 嘉靖皇帝低吟一句,随即大步走下了城楼。 远处,奉天门城楼耸立,丝竹悠悠。 城楼和两侧被各色彩灯照的通明,城楼上的乐师正在配合着鳌山上的乐师奏响着这个时代的乐曲,宫娥站在城楼上与鳌山上的宫娥一起翩翩起舞,映照着大明朝的一片歌舞升平,国泰民安。 除了他身边的黄锦和两个御前太监外,没人知道今晚在承天门上发生的事儿。 第312章 海运济辽 元宵节假期过后,这个年算是过完了,各衙门也重新开门上值。 只是,似乎一开头就不是好兆头,也预示着嘉靖三十八年似乎又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年景。 二月开衙不久,一份份来自边镇和江浙的战报就不断被送入京城,大同镇、宁夏镇皆有敌情,江南江北亦出现大量倭寇袭扰,声言若不放出五峰船主,他们会继续扩大袭扰范围,并逐渐北上攻打山东等沿海府县。 至此,一度被朝廷遗忘的阶下囚大海盗王直的名字又一次在朝堂上被人提起,只是这次的争论明显小了很多。 去年为了是否要逮捕王直,朝中还有大臣认为可以按照胡宗宪所奏——招安,但是在看到江南、江北连遭倭寇袭扰后,愿意保王直的大臣迅速减少。 大明朝,是不能被区区倭寇恐吓住的,即便认为应该招安以平息海疆的大臣,在这个时候也选择了闭嘴不言。 现在唯一还要等的,就是浙江按察使司呈送王直的审问记录了,按照记录就可以定罪并进行处罚,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以目前的情况看,王直必死无疑。 六月,一份巡抚辽东都御史候汝谅的急报就被快马送到了通政使司,通政司看了急报不敢怠慢,立即起身出了衙门跑向内阁驻地——文渊阁。 很快,辽东遭遇百年大灾的消息就在京官中传开。 巡抚辽东都御史候汝谅陈情:辽左滨海,水陆艰阻。过去遭受天灾,仅数城或数月,未有如今日这样全镇被灾,三年五谷不登的。臣于春初奉命入境,见村里无炊烟,野多暴骨,萧条惨楚,目不可忍视。去年凶馑,斗米银八钱,母弃生儿,父食死子,父老相传,咸谓百年未有之灾。今值夏秋之交,水灾虫灾并发,斗米贵至银七钱,冬春更不知如何。请大出内府银钱,以救一镇生灵。 “母弃生儿,父食死子”这样的文字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巡抚给朝廷的奏报中,瞬间就戳中了朝中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大臣们的激点,一时朝野哗然,无数为辽东请命赈灾的奏疏雪片般飞入通政使司。 灾,是一定要救的。 户部尚书贾应春被内阁火速召见,询问户部钱粮情况,这样的奏折内阁是不敢耽误的,必须第一时间了解到详情,户部能给出多少钱粮用于赈灾,票拟的时候才好一并写上。 只是内阁的动作始终还是要比锦衣卫慢上一步,在他们召集户部尚书商议救灾事宜之时,锦衣卫已经将抄录候汝谅的奏章先一步送入了西苑。 嘉靖皇帝在永寿宫中看到这份奏报,愣愣的沉默了半晌才吩咐道:“传内阁阁臣,六部部堂速来西苑。” 而此时的内阁中。 “严阁老,户部可出银六十万两,可是却拿不出等价的米粮,今年南方少雨,多地大旱,漕运也大受影响,今年的漕粮都没法保证运输,哪里来的粮食调运辽东。” 说话的自然是贾应春,他接手后的户部,一番整顿后,又是抠抠搜搜大半年才积攒下一点银子,现在又是一场天灾,贾应春就知道,这笔银子是保不住了。 一镇灾民,那是不能不救的,除非不要关外的千里国土。 而且,就算你不要那片土地,那些人可都还是明人,大明朝廷也不能视而不见,任其饿死。 “那就断了商路,优先过漕船,保证粮道通畅。” 徐阶开口说道。 “徐阁老,前俩月就已经下了公文,现在江河上堵了无数商船,眼看着汛期将至,那边早就已经闹得沸反盈天了,还要再加运几十万两银子的粮食,是真的办不到。” 正在这时,门外脚步声起,一个小内侍飞跑着进屋向里面众人传旨道:“皇上口谕:传内阁阁臣,六部部堂速来西苑。” “遵旨。” “臣,遵旨。” 包括严嵩在内,所有官员纷纷起身接旨。 小内侍扫了一眼屋里众人,传完消息后的他冲着几位官员拱拱手转身就跑了出去。 翰林院里,魏广德独自坐在值房里思索着刚才听到的消息。 辽东大灾,惨,真的惨。 不过和贾应春想的一样,魏广德这会儿思考更多的就是如何把粮食从江南运到辽东去。 九江商人不少,以往他们都是拿着江西籍官员的名帖,以求在过水闸的时候能够优先通过,只是今年不同了,大量的商船都被堵在水闸外,优先保证漕船过境,据说这是户部下的公文。 这个公文,魏广德还真知道。 他是在酒宴上从贾应春口中知道的,南方今年又是数省大旱,直接导致漕运因缺水而有断航的风险,现在只能优先保证漕船安全。 商人们找到魏广德这里求助,魏广德也只能一摊手,爱莫能助。 漕粮是什么? 那是保证京城和边镇口粮的,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去凑热闹才好。 只是现在,辽东又缺粮,还能怎么办? 按照惯例,太仓库是肯定要拿出粮食赈灾的,只是今年太仓库存入的粮食都比往年少了不少,哪里还敢支应辽东所需。 辽东这地方,说起来也有意思,在这里没有建立独立的布政使司,仅是按照军镇模式建立了辽东都司。 建制上,辽东都司属于隔海相望的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管理,由朝廷认命的巡抚管理地方军政。 想到山东,魏广德不觉想起,好像辽东和山东的联系就是水营在负责,那边一直维持着一条沟通两地的海路。 回头问问贾应春,这次可是提出他“开海运”想法的绝佳机会,也不知道那老头到底有没有在内阁提到这事儿。 想到这里,魏广德低头看了眼书案上已经铺开的白纸。 好,先前和同僚们说起辽东之事时,不知谁带的头,也说要上书皇帝请求拨银赈灾,赶鸭子上架了,魏广德也只能随大流,也说要跟着上书。 不过坐在这里,魏广德却觉得写这样的东西交上去还真是 京杭大运河现在的拥堵,其实主要集中在山东段,南直隶那边的漕运还是正常的,若是在淮安出海的话,绕过山东半岛就可以直抵天津海口。 由那里运输漕粮,应该会比堵在山东强很多。 还有输送辽东的粮食,也完全可以走这条路,走山东登莱海道直运辽东。 魏广德坐在那里,越想越觉得有门。 现在朝中百官群情汹涌,这个时候要是抛出开海路运粮救辽东一镇百姓性命,谁敢出言反对? 只要开了这个头,后面海运就可以逐渐扩大,最不济先保住现有的运粮任务即可,后面可以慢慢来。 想到这里,魏广德知道该写什么了。 别的人都是人云亦云,跟着吵嚷要朝廷拨银拨粮食,既然魏广德已经猜到朝廷肯定要拨银赈灾,那自然不用跟着他们瞎起哄。 贾应春应该会在内阁提到“海运”一事,但是兹事体大,很可能不会马上有结果,自己跟着上一份奏疏陈情海运好处,算是给他助攻。 想到就做,魏广德叫来芦布给自己磨墨,他开始思考奏疏该怎么写才合适 而此时西苑的永寿宫中,户部尚书贾应春已经把现在面临的难题讲了出来。 户部可拿出六十万两银钱救助辽东百姓,可现在难题在于漕运不畅。 有粮食,但是别说发运辽东,现在要把粮食送到京城入太仓库都难,这么解? 这就是要解决实务了,不是空洞的说说而已,得拿出解决办法来。 贾应春说完,殿内陷入安静。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面无表情看着御座下的阁臣和部堂,朝廷就是由他们这些人在维持着。 先前因为看过奏疏生起的怜悯之心已经随着时间逐渐消散,但是辽东的百万黎民却依旧是要救的。 要是在他的治下,饿死一镇百姓,嘉靖皇帝简直不敢想象后世史书会怎么写他。 求长生,求了这么些年,他其实在心里已经有些明悟了,只是,他还在坚持。 嘉靖皇帝不发声,会议自然就只能是严嵩来主持。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户部可以拨银赈灾,但是漕运却成了最大的障碍,怎么解决运输问题反而成了亟需解决的大麻烦。 “各位同僚,辽东灾情如火如荼,我就不多说,现在贾大人已经把难题抛出来了,怎么解决南粮北运问题,大家都说说。” 严嵩苍老的声音说道。 众人都不是笨蛋,贾应春说了那么多,其实就剩下一个可以解决的办法没有说,但是这个办法又是自永乐中后期就被放弃的国策。 之后历代虽多有人提及,但是皆未被通过,这怎么说? 事急从权? 没人愿意开这个头,干脆保持沉默得了。 贾应春看到这样的情况眉头未皱,进入永寿宫的时候他就想好了,现在貌似就是提出开海运的好时机,而且连海道都有现成的,那就是山东和辽东之间的通道——登莱海道。 下面所有的神情全部都落在高高在上的嘉靖皇帝眼中,贾应春皱眉的表情自然透露出他其实是有办法的,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嘉靖皇帝在座,朝臣们私下里开会讨论的那种畅所欲言自然不存在,没人愿意多说废话,在皇帝面前失分。 他们位置稳不稳当,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宕” 一声沉闷的铜磬声传来,所有人都肃然而敬。 “贾司徒,还是你说说,你主管户部,应该拿出办法来让大家讨论才是。” 嘉靖皇帝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要开始点名了 晚上,魏广德已经回到家里休息,饭后正躺在院中乘凉,张吉从前院匆匆而来在魏广德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嗯?” 魏广德听后稍微惊讶下就大概猜到是什么事儿了,估计叫自己去还是说“海运”的事儿。 不过,今天下值前他已经和其他同僚一样,把写好的奏章已经交到通政使司了。 “准备马车。” 魏广德对张吉说道,随即起身回屋换衣服。 “这是要出门?” 徐江兰看到魏广德换外衣,就猜到他要出门,可是天都这么晚了。 虽然夜禁对官员没啥用,但是晚上少出去走动总是好的。 “今儿辽东那事儿你知道,这是要叫我出去商量。” 魏广德简单说了两句,穿好衣服就出门了。 叫魏广德的自然是裕王府那边,依旧是那座酒楼,还是那间雅间,裕王府主要的人都来了。 贾应春把下午在西苑的情况简单说了下,在他提出海运济辽后,吏部尚书吴鹏,刑部尚书郑晓都明确反对,而礼部尚书吴山和兵部尚书杨博以及工部尚书欧阳必进都没有表态。 不过就算这样,下场之人也是二比一,反对方明显占优。 “先说说户部拨多少银子救灾。” 魏广德早猜到有人要反对,这还只是部堂,要是开廷推,反对的人会更多。 当然,保持中立的人也不会少。 “陛下已经下旨,户部即刻发银六十万两,遣御史一员速去购粮,设法输运,以济百姓之急。年终再发牛具银五万两,以备来春播种。同时借太仓米五万石救济饥民。” 贾应春在这里也没必要藏私,就把西苑部议的结果直接说了出来。 “设法运输。” 高拱皱眉,贾应春提的海运显然在下午的部议中没有被通过。 魏广德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才开口道:“其实下午我已经上书开海运了,粮食直运辽东救万民于水火。 辽东这么大的灾,户部多多少少都会拿出银子来赈济,不然没法向天下交代。” “那我们是不是也下去联络更多的人上书,请求开海运直抵辽东?” 陈以勤这个时候插话道。 “我觉得可行,之前以漕运弊病为借口请求开海运甚为不妥,可这次辽东灾情刻不容缓,救灾粮晚到一天,就会有无数人为此丧命,实在是拖不起啊。” 殷士谵点头应是。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 高拱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自己这边的头牌贾应春已经公开支持海运了,魏广德、陈以勤和殷士谵也都支持,魏广德都为此上书,那就全力一搏好了。 “逸甫、正甫,你们二人负责联络朝中官员上书支持开海运济辽,广德,你那边也在翰林院和你那些同年中走动走动,不过估计敢上书的不多,这次严家明显是反对开海运的。 不过没关系,大家多走动一下,能拉到一个算一个,我明日就去找徐阁老” 第313章 表演 这几日,京城市井的谈资里除了街头巷尾里传出来的鸡毛蒜皮小事,还有京城朝局发生的大事儿,又新增加了聊辽东大灾的话题。 市井传闻中,现今的辽东已经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模样,什么饿殍千里,什么易子而食,反正是怎么惨怎么说。 只是,这样的话题,在京城百姓口中传出,除了时不时叹口气外,大家却都是口沫横飞,兴致昂扬。 百姓们谈这个,而在京官中谈论的缺已经从最初的请嘉靖皇帝下旨赈灾变成了到底怎么把粮食运过去。 户部尚书贾应春提到的漕运难题已经在京官中传开,其实在此之前许多官员都或多或少知道此事,只是在谈论辽东赈灾的时候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现在听到当日在西苑的对话,许多官员这才恍然大悟,漕运还真的很重要。 这年头,商人身后要是没有京官撑着,是很难在京城商界做生意的,光是顺天府和县衙那帮衙役就够他们烦的了,绝对可以把他们生吞活剥吃下肚。 所以京官们,自然也知道近段时间因为南方大旱引起的漕运难题,漕运随时有断航的可能。 只是,这会儿大部分官员还在犹豫到底该站哪头。 是的,西苑御前廷议后的第二天,户部和在京各衙门的低品级官员,不少人都纷纷上书,请求嘉靖皇帝同意重开海路,将赈灾粮食由海船直接运往辽东,而不是如往常先通过漕运送进太仓库,再由此发运通过蓟镇运抵辽东。 救灾如救火,这个时候耽误时间就是在草菅人命。 而有人支持自然就有人反对,各大衙门里也有不少四五品官员上书反对海运济辽,至于理由那也是光明正大的,那就是当年太祖朱元璋明诏停止海运。 支持者自然拿出当时的环境来说事,明初通过海运为开拓辽东的明军运输军需,而停运则是因为辽东军屯初具规模,当地已经能够自给自足才有此诏书。 而现今的局势与当时那是天差地远,自然应该恢复才是。 开玩笑,要是现在辽东粮食能够自给自足,哪里还有什么辽东大灾。 又是一场到底应该维护祖制还是应该救万民于水火的争论,不过大部分以前都是选择骑墙的官员,在大灾面前,心里的天枰还是逐渐转向支持开海运这一派。 在他们看来,就算为了应对这次辽东大灾,开一次海运,先把人救了再说。 都什么时候了,每天辽东都在饿死人,那帮子上官还在为怎么运粮食过去而争论,实在是品德有亏。 支持开海运的奏章越来越多,只是上奏官员品级普遍不高,说出来的话影响力不够大。 在京各大衙门里官员明显分化成了两派,不止是在奏章中互相攻讦,就是在衙门里见面也时常要说上两句,只是很快就会被旁人拉开。 不管支持还是反对,对于下属公然顶撞自己,任何人都会很恼火。 不过,这年头的大明朝廷,上官对下官的约束力还真不大,他们很难因为政见不合就对下属打击报复,这玩意儿要是被御史知道了,参自己一本,也是够自己喝一壶的,所以就只能是撸袖子对喷,也不讲什么上官该有的官威了。 或许,也只有都察院的御史们没有参与到这次的争论中,因为他们还在衙门里争论,到底该派谁去南方购粮。 这可是一个肥差,户部发银六十万两,就算按常例漂没,到手也差不多有五十万两,自己一过手随随便便就是几万两银子到手。 送价值四十万两银子的粮食到辽东,自己真的是太善良了。 到时候粮食送到,活人无数,辽东百姓是不是还要给自己建个生祠。 要真是如此,那自己到底要不要接受 这就是有志于此差事御史们现在想到的,不少往日关系不错的御史,这会儿也因为争夺差事搞得关系僵硬。 心中蠢蠢欲动的人不少,下场些奏疏陈情的也不少,但是在偌大的京官群体里还是小众。 到目前为止,更多的官员也只是心里歪歪,但却没有跟风上书。 而此时京城内城里一处酒楼,一个能摆上几张桌子的大雅间里,一帮子青袍官员正围着酒桌喝酒,气氛很是火热。 酒酣耳热之际,中间酒桌上一个年轻的官员忽然站起身来,他手里端着酒杯,故意咳嗽两声吸引周围几张桌子的客人们的注意力,随后才大声说道:“今日召集各位同年来此,一是和各位年兄聚一聚,这俩月大家都忙于王事,也没时间出来喝喝酒,联络下感情。 二嘛,则是这两日,广德在家里又好好想了想,许多兄长可能也知道了,前几日在下也曾经上书请求朝廷为辽东百姓计,将赈灾粮食走海路直运辽东。 广德上书那会儿,西苑里应该还在讨论赈灾事宜,只能说广德当初的想法和户部贾司徒是不谋而合。 这几日,朝中不少人因为此事互相上书,相互攻讦,广德看了实在有些不安。 可是通过这两日在家闭门,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只有开海运,赈灾粮食直抵辽东才是辽东百姓活命的出路。” 说话之人自然就是魏广德,虽然那日会面后,他们已经计划发动裕王府、魏广德同年还有徐阁老门人全力支持户部尚书贾应春提出的重开海运的设想,但是在最后实施步骤上又进行了细化。 反对高拱全力支持的自然是魏广德,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要是大家一开始就全力出手支持,那么反对派就会快速集结起来,联合反对开海,如此很可能把救灾之事耽搁了,变成一场朝堂党争。 最后讨论的结果,自然就是现今的局面,裕王府能够影响到的官员率先出手,也包括户部的官员,老大都出言发声了,下面的官员能不支持吗? 何况,这也是最合情合理的解决办法,反对可以,拿出切实有效的手段来。 由此,支持开海的第一炮就落在了裕王府和户部官员头上。 贾应春是谁的人,当然是裕王府的人,裕王府出面力挺合情合理。 至于第二炮,自然就是让魏广德的那些同年们一起上书支持。 现在魏广德那一届的进士,已经不能叫新科进士了。 嘉靖三十八年开春,新的一场会试和殿试先后举行,“新科进士”这个头衔已经换人了。 己未科殿试金榜一甲三人分别是丁士美、毛惇元和林士章,其后还有二甲八十五人,三甲二百多人,现在他们才是京城的风云人物。 这,或许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至于徐阁老的门人,则是最后发动的一环,因为这些人的品级可要比前两波人高一些,影响力也更多。 至于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魏广德想要给在京官员们一种感觉,那就是开海运济辽东是大势,支持者在逐渐增加,分量也在逐渐加重。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由此,让更多人选择支持他们而不是如往常般搬把小板凳坐一边看戏,支持仅停留在嘴巴上。 而现在,就是发动同年们响应的时候,魏广德专门包下这里邀约留京的同年一起赴宴,游说此事。 其实在座同年都已经知道了,魏广德在当天下午,西苑还在廷议的时候就已经上书请开海路运送救灾粮食支援辽东,为此在第二日还有两份弹劾他的奏疏被递交到通政使司。 只是,魏广德面对有人弹劾并没有上书自辩,而是在尹掌院那里请了几天假就躲回家里闭门谢客,大有一副“独坐小楼成一统,管他东南西北风”的架势。 而在昨日,魏家的小管家张吉就开始在京城各家奔波,下了今日这份邀请函,魏广德要请同年们来此赴宴,其实大家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了猜测,只是现在一听果然如此。 其实能坐到这里的,都不是笨人,笨蛋早就在历次科举中被筛掉了。 魏广德支持海运济辽,在大部分人看来是正解,至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反对的声音,大家也是心知肚明,这里面的利益有点大。 至于要不要上书,和魏广德站在一起,各人心中也有小九九。 现在大家都已经做了几年官,也不似当初那么单纯了。 还好,因为魏广德上书的时间早,同年里倒是没有人为此认为魏广德和贾应春,和裕王府有什么瓜葛,而仅仅认为是凑巧。 “各位同年,想必大家都已经看过海图,这两日为了争论此事,已经不少人应该都查阅过,至少也知道其中详情。 我只想说,我辈读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不管他们为什么反对救辽东百姓,但是我初心不改。 现今唯有海路能快速向辽东运送足够的救灾粮食,为江南购粮争取时间。 大家也知道,户部调太仓米五万石集运辽东,可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运过去。 走陆路过蓟镇,那北边的崇山峻岭广德可是见识过的,据说出了山海关,依旧是山外山,粮食运送人吃马嚼,又要浪费多少,这可都是辽东百姓的救命粮。” 魏广德洋洋洒洒说了半天,伸手抹了抹眼角,似乎是说到动情处眼角湿润了似的,最后把手中酒杯举起打了个圈,盎然道:“广德在此恳请各位,支持广德,上书请开海运,五万石救命粮自天津海口入海直抵辽东,耽误不起了。” 说到这里,魏广德不觉眼圈微红。 那玩意儿有点辣眼睛。 开海,还是要一步一步来,现在先把口子撕开,用五万石救命粮的借口争取更多官员的支持。 一旦口子打开,后续还有救灾粮,还有本该通过漕运的漕粮因为大运河断航,完全就有理由走海路进京了。 魏广德的策略,自然就是蚕食,一点一点把口子打开。 国内的海路运输打开以后,再考虑真正意义上的开海,建立海关和对外贸易。 只要有钱了,大明朝应该就能够撑下去。 或许有人会觉得有银子没粮食,面对将来的危机依旧无法可解。 其实以魏广德这个半吊子历史迷,或者说历史文盲更准确,在他的意识里,因为还有后世的记忆,所以他丝毫不认为有钱还有办不成的事儿。 那些外国船来中国难道是空船? 或者船上只带银子? 给劳资装满粮食过来,粮食抵关税,只要朝廷手里有足够赈灾的粮食,就不怕各地灾荒频发,不怕灾民流离失所。 有吃的,他们就不会闹事儿。 以大明地方官员们的尿性,赈灾粮食不可能全发下去赈灾,各级都要扣下一些,估计也就让下面的老百姓能不饿死就算有良心。 不过这样似乎也好,吃饱了也怕他们闹事。 官员还是要监督的,那就多派御史下去,至少保证不饿死人就行。 魏广德一番声情并茂的演出,首先就获得了他老乡们的支持,劳堪第一个站起来,手里端着酒杯对着其他人说道:“善贷都说到这份上了,为了辽东千千万万的百姓,这奏疏我写了,今晚回去就写,明日一早我就递交通政使司。” 话音落下,杯中酒水酒杯他一饮而尽。 随后,诸大绶、陶大临、张科等人也纷纷起身,嘴里说着和劳堪一样的话语,都是支持魏广德的。 其实大家现在官职真心不高,在官场历练两年也变得精明起来,不过魏广德这番表演还是成功征服了众人。 魏广德说的没错,这个时候出言支持走海路运送赈灾粮食就是活人的善举,为何不为? 若连句真心话都不敢说,那这官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就是他们这些官场中人最初的心声,只是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浸泡了两年,似乎就已经不再干净了。 这个时候,许多人不觉有了一种感觉,似乎为了辽东百姓生计,自己上书支持走海路济辽,才能够洗去这两年身上沾染的污垢,自己也能找回初心,重新成为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白莲花。 很快,酒桌氛围再次被点燃,所有人都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嘴里说出几句豪言壮语,然后一口喝光杯中酒 第314章 招商贩运 在京的丙辰科进士们可以说集体下场,参与到这场看似和他们毫不相关的争论中,消息瞬间就传遍了在京的各大衙门。 反应快的瞬间就明白了,肯定是那个传胪在后面召集的,反应慢的也陆陆续续明白过来。 魏广德在那一科进士里面算是出类拔萃的人,这个出类拔萃自然不是说他文章有多好,才华有多高,而是太会来事儿。 传胪大典结束当天,这个魏广德就带着同年跑去堵礼部衙门,为的是山陕大地震的灾民请命,之后跟人出去巡边又捞到一场军功,顺手把人家总兵官给弹劾了,最后闹过丢官罢职的下场。 至于之后弹劾徽王,那都不算什么了,毕竟只是个空壳子王爷。 这次为了辽东灾民,魏广德又是第一时间请开海运。 好,说实话,许多官员都是先知道魏广德上书请开海运,第二天才知道昨日下午西苑举行的御前廷议上户部尚书也提出了海运济辽这个设想。 特么的,这个魏广德和贾应春居然想到一块去了,也是奇葩。 至于后面,魏广德干脆告假躲家里去了,在别人看来,就是他不想卷入这次裕王府和严府之间的争斗,所以在看到有人弹劾自己后,干脆避一下得了。 这样的人,也算聪明。 现在上书最多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大多都是偏向裕王府的官员,而反对的也多是严府的常客。 至于景王府,已经被自动忽略了。 这年头,景王府虽然在京城风头很盛,但更多的还是借助严府的势力,它自身影响力却是不大,所以不少人都是把严府和景王府看作同等地位,而不会认为严府是景王府的附庸,自然也不会认为这是裕王府和景王府的争斗。 虽然本质上,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不少官油子还在为魏广德的退避拍手叫好,点赞的时候,没想到他那些同年们也下场了。 消息传开,很快也有人查到,在这些新官员上疏的前一晚,魏广德曾召集他这些同年们赴宴。 时机太巧,显然这次集体上疏行动就是魏广德在后面策划。 “爹,那小子我早就说过,怕是条白眼狼,咱们对他那么好,他却屡屡和我们作对。” 此时,内阁值房里,看着通政使司送来的一堆奏疏,严世番严大公子就怒了,“别人都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开始他躲回家里我还说算他小子识相,没想到却是背后捅刀子。” “东楼,你跟漕运到底牵扯有多深?” 坐在座位上看着手里的奏疏,严嵩一脸的无奈,只好叹气问道。 “我和漕运可没关系,爹,你可不能冤枉了好人呐,是不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看我怎么收拾他。” 严世番却不以为然的回答道。 “你那些事儿,我虽然不全都知道,可多多少少也耳闻过一些。” 严嵩说道这里,放下手里的奏疏,揉揉眉心继续说道:“今时不同往日,辽东灾民什么情况你看奏疏也知道了,救灾如救火。 就像这帮人说的,至少这五万石太仓米走海路运往辽东,先把那边危急的局势控制下来再说。 边镇移民本就不易,那边不能损失太大,否则陛下怪罪起来,你爹我也担待不起呀。” “爹啊,这口子不能开。” 严世番听到老爹又这么说,心里顿时急了,就像前两日那样继续劝说起严嵩来。 通过漕运河段维修,严世番每年都能拿到不菲的银子,而且就算现在运河枯水期,别的商船过闸都受到限制,但是挂着严府灯笼的商船依旧拥有优先于漕船的待遇通过各段河闸,这背后的利益也是大了去了。 只是,这些事儿严世番是不能和严嵩名言的。 在严嵩眼里,那些黄白之物弃之无用,他只喜欢名人字画。 对这类字画,严世番也不排斥,毕竟都是银子,而且还值不少银子,可是他也很重视那些细水长流的大生意。 现在他们和贾应春一方已经从争论开海运变成海运济辽,看似对方好像退了一步,可是严世番依旧有所警觉,感觉这是对方以退为进的手段,目的就是为了在禁海上打开一条口子。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最后彻底海运替代漕运,到时候他在漕运上赚的银子还有吗? 朝廷不大可能继续花银子维修河道,大海无垠,根本不用修,只要找到水道就可以跑船,这要节约多少银子。 两人在值房里说了半天,严嵩最后还是没有捱过儿子的劝说,只是在这些奏疏上票拟“有违祖制”了事。 “对了,爹啊,你看着通政使的位置,让含章来做怎么样?他现在也挂着中书舍人的名头,反正通政使司也出不了什么事儿,就是收发奏疏,咱们也需要可靠的人给我们盯着。” 严世番到最后,忽然想起前几天好友罗龙文的请求。 是的,罗龙文跟着严世番淫乱也不是全无收获,花出去的银子给他换上了一身官衣,只不过现在他有点不满足中书舍人的空衔,还想要做实职性的官员。 通政使司通政使,官职高但却没什么事儿可做,说起来当年也曾是九卿之一,现在早就没什么地位了,可说出去还是挺唬人的。 “他想做通政使?” 严嵩扭头看了眼自家儿子,开口问道。 “是啊,爹,你看含章往日对你,对母亲也是和孩儿一样孝顺的,是个值得信任之人,你看” 严世番急忙陪着笑说道,老爹被自己说服了,这会儿他心情不错。 “知道了,看看。” 严嵩回答道。 严嵩喜欢名人字画,其实还有一项是他的最爱,这就是文人都需要的文房四宝。 好,这罗龙文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大明朝有名的制墨工匠,不是手下匠人制作,而是自己亲自动手制作的墨。 这样的东西,自然是严嵩最喜爱之物。 有道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听到罗龙文想要去通政使司做通政使,严嵩还真狠不下心一口回绝掉。 就如严世番所说,通政使司还真不是什么要害衙门,因为他们的工作就是收取官员的奏疏,抄录备案后就把奏疏送到内阁就完事儿,活路不要太轻松,就算给他机会让他出错都难。 关于是否要开海运输送粮食接济辽东的争论在持续扩大,户部贾应春三天连上两道奏疏请求开海运,声言五万石太仓米已经全部凑齐,随时可以发运天津。 都察院在一番吵闹后,终于也尘埃落定,选择出了南下采购救灾粮的官员。 现在各方都已经筹备完成,就等着看朝廷,看西苑最后会选择那边,按照惯例走陆路输送赈灾钱粮还是按照贾应春所说开海路直抵辽东。 争论在持续,有了魏广德那些同年的加入,短时间内支持开海运的奏疏从数量上压过了反对一派,但是西苑依旧,迟迟没有传出消息来。 魏广德也不是没有派人去联络陈矩,不过都是石沉大海,陈矩并没有回他什么消息。 这半年多来,魏广德和陈矩的联系越来越少,即便魏广德两次给他送去会票,也丝毫没有改变陈矩的态度,让魏广德心慌不已。 其实,陈矩现在对待魏广德的态度也类似。 元宵那晚,陈矩就跟随这嘉靖皇帝身前提着灯笼照路,嘉靖皇帝忽然问起的那句“魏广德和裕王府走的很近”可是把陈矩雷的不轻。 这年头,所有的太监内侍都知道,嘉靖皇帝似乎更宠景王,赏赐之物也比给裕王的多而精。 至于元宵佳节上城楼来看裕王,其实这样的动作往日对景王也有,所以让他们这些内侍也是分不清楚皇爷心里到底装的是谁? 其实别说他们,就连黄锦都有些搞不明白。 说皇帝心向裕王,可往日怎么看怎么不像这么回事儿。 反正在黄锦看来,嘉靖皇帝似乎两边都差不多,只是偏景王一点点,而且裕王的母妃还是失宠的妃子 他们还都没有像魏广德那样,已经跳过皇子想到皇孙身上去了,毕竟现在不管是裕王还是景王,都不过二十多岁,都是精力旺盛的年岁,没人会去想他们有后无后的问题。 所以在听到嘉靖皇帝说裕王府和魏广德关系以后,按照高忠的意思,他开始疏远魏广德,担心最后押宝出错。 对于高忠这样的太监来说,就算压错宝也无所谓,毕竟年岁不小了,可是对于陈矩来说,那却是不能有失的。 此时的京中官场,下场双方的官员除了自己不断写奏疏上奏指责对方外,还不断的游说身边的同僚和好友支持自己的意见,不断有官员熬不过被拉进这场争论当中。 就是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入夜,一乘小轿悄然出现在当朝内阁阁臣徐阶徐府的后门,有下人过去轻叩门环,叫开门后,轿中一个身披斗篷的人才不急不缓的出了小轿,四下里看了一眼才迈步走进了徐府。 知道有客人来访,徐阶也只是轻笑着摇摇头,他的来意徐阶自然早就猜到了,而且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和严家对待景王府的态度一样,徐阶也是相对独立的,并没有全靠上裕王府,虽然他从没有拒绝过来自裕王府的请求。 在公务上,徐阶大多数时候都是选择全力支持严嵩的政见,虽然惹得不少朝中大臣对他不满,徐阶却也有自己的苦衷。 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嘉靖皇帝对严嵩有太大的不满,严嵩的圣眷依旧,触碰不得,所以做为当朝次辅,他也只能选择委曲求全。 但是,委屈的前提就是严嵩没有严重触犯他的利益,在利益受损时他也会和严嵩斗上一斗,否则那就演的太假了。 事实上,严世番就多次试探过徐阶的底限,不断触及徐阶的利益,直到确认后才逐渐放下戒备的心。 所以裕王府商议的很多事儿,只要没有需要求到他这里的,徐阶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和黄锦等人一样,到现在徐阶也没有摸准嘉靖皇帝的脉搏。 或许,这天下,也只有严嵩和严世番才知道嘉靖皇帝到底怎么想的。 第二天开始,更多的,之前没有参与到争论中的官员开始下场,不过对于一直旁观这场争斗的官员和勋贵们来说,也是不怎么惊讶的。 往日里,徐阶都会选择支持裕王这派,其实老早就已经植根在众人心中。 或许,这也是一种平衡,虽然很脆弱。 裕王府有当朝次辅徐阶的支持,而景王府有当朝首辅严嵩的助力,在徐阶全力支持严嵩执政的时候,遇到触及到裕王府事时,徐阶就会谨慎起来,甚至会公开反对,虽然他的影响力远不及严嵩一派。 到这个时候,这场争斗该下场的都下场了,一切都只能等待西苑那位的最后决断。 而此时的永寿宫中,在嘉靖皇帝身前的巨大御书案上,一左一右分别摆放着一摞摞奏疏,看着就让人头大。 左边的要比右边的多几摞,人多势众啊。 嘉靖皇帝兵部怎么看重所谓的祖制,实际上几乎所有的大明皇帝都不看重这个,他们更多的权衡利弊。 对于辽东事,他们自然有自己的权衡。 时间,拖不起了。 “如魏广德奏疏所言,自海口发舟,至右屯河、通堡,不及二百里。其中曹泊店、月沱、桑沱、姜女坟、桃花岛均可停泊,相距不过四五十里,可免风波、盗贼之虑。” 听到陆炳的回答,嘉靖皇帝微微点头,不过随后又听到陆炳继续说道:“只是,据查,现今山东登莱水师所余船只不足,且多老旧不堪用。” 陆炳说完后,微微低下头。 “可有什么办法解决吗?”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闻言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开口问道。 “海船不足,但灾情紧急,唯有动支赈灾银钱支出若干先造海船,当务之急那五万石太仓米可委官督发至天津通河等处,招商贩运,并令彼此监督,不许夹带私货。” 这些,都是锦衣卫中的文书等人早就商量好的,所以陆炳立即就回答道。 嘉靖皇帝闻言点点头,眉头舒展开。 虽然没有当场表态,可也没有直接摇头拒绝,毕竟事关一镇百姓生死,他是皇帝,自然要担起这个责任。 第315章 世子薨 夏秋之际,天色亮的时间也较早。 卯时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也逐渐唤醒了北京城,随着夜禁的解除,街上行人也多起来。 魏广德已经从梦中醒来,感觉脖子有点痒,魏广德侧头看了眼睡在里边的媳妇儿,魏广德轻轻拂开徐江兰的秀发,这才小心的起身。 已经养成了的习惯,每天卯时一二刻自己就醒了,打两趟拳,再洗漱后吃点东西就差不多到了上值的时候。 回头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徐江兰,清丽白腻的脸庞,乌发如漆,虽然睡着但是小嘴还带着俏皮的微笑,想起昨夜的绝世风光,魏广德不觉嘴角也挂出一丝浅笑。 很想回头在那张小嘴上亲上一口,可魏广德却怕打搅了仙子的美梦。 罪过,罪过。 魏广德拉开帐帘下床,重新放好帐帘,这才招呼外屋的丫鬟进来伺候他更衣。 穿上对襟上衫,魏广德就去到院子里打拳 卯时正刻的时候,魏广德已经打完拳回屋里洗漱,这个时候徐江兰也已经起床,一家人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生活。 卯时正二刻的时候,魏广德出门去翰林院上值,今天出门的时间比往日里要稍微早一些。 海运济辽的争论,到现在已经吵了七八天了,户部见天向宫中请旨,询问如何发运那紧急调运的五万石太仓米。 应该就是这两天。 走在路上,魏广德心里盘算着。 嘉靖皇帝是不可能耽误太长时间的,似乎朝堂上一切争斗都被他计算在内。 这只是魏广德的感觉,没当朝中出现类似争议的时候,嘉靖皇帝都会恰到好处的在关键时候出手,做出身为皇帝该有的态度,为争议画上句话。 魏广德觉得,这次,应该也不会出现意外。 至于皇帝最终的裁决,魏广德觉得很大概率会采用自己提出的办法,直接从天津海口出发,将赈灾粮运往辽东。 按照现时的陆路运输成本,那五万石太仓米若是奏蓟镇运往辽东,估计真正到位的怕最多两万石,一路上的消耗就会占用大部分救灾粮,漂没自然是被算在其中的。 至于严家为什么反对,魏广德用屁股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严世番可是工部侍郎,长期把持着大量朝廷的工程业务,就运河疏浚和河道维修,其中的利益怕是牵扯很深才是。 若是漕运这项国策被颠覆,未来南北交通大多都会选择走海运,这里面的银子也就捞不到了。 不过毕竟是裕王府和严家的一次交锋,出现的很意外,也很突然,双方都是毫无准备之下,因为辽东巡抚的一纸奏疏闹到现在这步田地,双方都已经没有退路。 对于接任户部尚书不到一年的贾应春来说,这也是树立他大司徒官威的重要一步,若是能在这场争斗之中最后取得胜利,对于贾应春来说自然是辉煌的胜利,他也有机会成为朝中新的反严实力的领袖。 虽然赢面很大,但是在西苑最终裁决没有出来前,魏广德也不敢掉以轻心,特别是最近半年陈矩对待自己的异常也有所警示。 天威难测。 果然,魏广德在值房坐下,心不在焉的翻动昨日送来修订的书稿不久,芦布就小跑着进来禀报道:‘魏大人,刚听来的消息,今儿一大早,皇上就传旨内阁,召集六部九卿西苑议事。’ “知道了。” 魏广德微微点头,并没有看芦布一眼,而是继续翻动手中的书册,只是眼神却有点飘忽。 其实这事儿本质上和他关系不大,赢了,只会让贾应春赢得声望,还有就是助涨裕王府的声势,败则恰恰相反。 他魏广德会有点损失,但是几乎忽略不计。 实际上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第一份公开支持开海运的奏疏是他魏广德所上,其中还有详细的运输路线构想。 其实,那条线路也是贾应春计划开放天津海口做为北京门户,替代通州成为新的货物中转之地规划的北上海路。 其实说起来,南来货物要运往辽东,自胶东半岛直接走辽东半岛更加节省时间和运输成本。 不过不管怎么说,事儿,终归是要有决断的。 “动支辽东本镇赈济银五千两,造船二百艘,每艘可装运一百五十石” 此时,高忠手捧着圣旨站在殿前大声宣读着。 殿上大臣此时全部匍匐于地,恭敬的接受圣旨,他们无一例外都支棱着一双耳朵在仔细倾听旨意的内容。 很快,贾应春面朝地面的脸上就浮现出一片笑容来。 他,赌赢了。 此前,在西苑的永寿宫中,虽然旨意是让六部九卿,这些大明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大人们来此廷议的,但是廷议不久,支持和反对一方刚刚开始在大殿里准备新一轮的当面争辩时。 “宕,宕”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敲响铜磬,终止了这场注定毫无意义的争论。 此时,殿上所有人都知道,上面那位已经对此事有了决定,他们继续争辩只会让上面之人不喜,所以众人都怀着忐忑的心情躬身等候御座上嘉靖皇帝的说出自己的决定。 “你们都是好的,心怀国事。”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下面俯首帖耳的大臣们,他们走出去以后都算是权侵朝野之人,但是在自己面前依旧要做的那么卑微。 他们的权势,都是自己给的,自己一句话可以把他们捧上天去,也可以打落凡尘。 只是,这又有什么用,他们行为做事之事,首先考虑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当初大礼议,杨廷和强势的想要压服自己,或许一开始他是真的想为他那个堂哥争取点什么,但是到最后,那已经是为了自己的威望继续和自己对抗到底,性质已然变了。 “祖制,国策,不可轻动,不过此事事关辽东百姓,朕不能无动于衷” 嘉靖皇帝看着这些大臣,侃侃而谈道,“高忠,宣旨。” “魏广德进呈所勘天津入辽路线,自海口发舟,至右屯河、通堡,不及二百里。其中曹泊店、月沱、桑沱、姜女坟、桃花岛均可停泊,相距不过四五十里,可免风波、盗贼之虑。 借太仓米五万石救济饥民,委官督发至天津通河等处,招商贩运,并令彼此监督,不许夹带私货。 遣御史一员速去购粮,设法输运,以济百姓之急,户部年终再发牛具银五万两,以备来春播种” “臣接旨。” 随着高忠宣读完旨意,所有大臣齐声高喊道。 朝堂争论数日的海运济辽,最终在嘉靖皇帝一纸圣旨下达后宣告终结。 诏行海运,转粮入辽东。 此次朝堂风波,虽然看似最终获胜一方是裕王府,是贾应春,但是在御史新购赈灾粮的运输上,并没有明确依旧选择海运济辽,而是设法运输。 徐阶起身时,不由得偷眼看了看御座上的嘉靖皇帝,有点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到底是真的打算逐渐放开海运还是仅仅是权益之计,用来度过眼前的难关。 消息传出去,裕王府在欣喜之余,怕是也要失望了。 对于海运,徐阶自然是清楚的,不过他并不打算支持,虽然和高拱接触,他就发觉似乎高拱对待海运,甚至对待海贸都表现出一副异乎寻常的关心。 徐阶也想过,会不会是裕王殿下支持开海,不过现在不管是他还是裕王殿下,身份都极其敏感,除了裕王府任职之人外,旁人是不便出入裕王府的。 随着六部九卿纷纷离开西苑,返回各自衙门办差,这场风波最后的结果也迅速在京城官场中传开。 魏广德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圣旨手抄本,看后魏广德到是没有表现出太过惊喜,其实在他心里还是略微有点失望的,至于原因自然就是赈灾粮的发运,旨意中并没有明确。 设法? 这难道是嘉靖皇帝还在等待朝堂第二次大争论吗? 道越论越清,理越辩越明。 虽然争论有助于开智,但是朝堂上争论多了可容易形成拉帮结派的情况,这对于大明朝一直反对的朋党这一政策可不是好事。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消息传到裕王府,府里自裕王、高拱以下都是欢欣鼓舞,终于在和严家的较量中扳回一局,不容易。 裕王没有高兴,是因为担心此举得罪了严家,会不会又遭到严家的报复。 这也是裕王性格使然,生性懦弱,怕惹麻烦。 高拱不担心严家报复,本来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担心则是和魏广德类似。 但不管怎么说,辽东之事总算是尘埃落定,朝堂又进入了短暂的平和期。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似乎又回到了严嵩口中的嘉靖盛世一样。 魏广德依旧过着安逸的生活,生活有规模,身心放松,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每日按时去衙门上值,一壶茶一本书,累了就出门去串串门,聊聊天。 晚上下班有约就约着同僚一起出去喝酒,喝完酒回家还有媳妇儿照顾,小日子也是滋润。 这日晚上,魏广德又是有点醉醺醺的被张吉扶着走进家门。 说起来好笑,今天下午魏广德去了都察院逛逛,然后就被福建道的御史叫上,好,今儿十几个御史相约出去喝酒,为同僚庆生。 虽然不常来,可既然遇到了,魏广德自然是不能推脱的,一边吩咐张吉回去准备礼物,一边就去给那位过生日的同僚庆贺。 说起来,御史在朝堂上还是很牛逼的,就是这收入不高。 来钱的路子倒是多,可大多见不得光,所以大部分御史可不像魏广德这样,能够在京城过着还算体面的生活。 魏广德本来也不是靠着俸禄过日子的人,只是这样的日子注定在今晚被打破了。 魏广德被张吉扶着进了内院,就被徐江兰使唤着丫鬟接了过去。 魏广德回到屋里,徐江兰招呼人端来早已准备好的醒酒汤让魏广德喝下,一边埋怨他酒喝得太多了。 今晚本来魏广德也不打算喝太多酒的,可有人从教司坊叫来十几个姿色艳丽女子。 好,不知不觉之中,魏广德就多喝了几杯,回来也比往日晚了一些。 不过也就是魏广德回家前后脚的功夫,魏家的门环就被人扣响。 “铛铛铛铛铛铛” 门环敲响之声在黑夜里传出老远,但是敲门之人却似乎没有犹豫,这也显示出来人内心的急切。 门房刚刚迎接了魏广德回府,这个时候自然还没有睡,虽然心中奇怪大半夜的什么人还往家里跑,但是手脚却不慢,很快就打开房门。 敲门的人他认识,是高拱身边的一个长随,此时已经是满头大汗,满脸焦急,显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快,快通知你家老爷,我奉我家老爷之命,有要事相告。” 那人急切的对魏家门房说道。 让人进门后,门房重新把门关上,把人带到旁边厅房里等待,他要去给里面传信。 这个时点,老爷应该还没有睡下才对。 你要是跑快点,就能和老爷在门口遇到,那里还需要他往里通传跑这一趟。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脚下却不慢,直接找张家小子去了。 往里传话的事儿,还是张吉比较合适。 张吉虽然在魏家算是管家,可是平日里见到这些家人,说话管用,但是没多少威望。 没办法,家里除了那几个买来的,其他家人都是崩山堡出来的。 这些人和他老爹往日里都是称兄道弟的,毕竟都是魏家的心腹之人。 张吉得到消息也不敢怠慢,马上穿好衣服就跑到内院叫门。 还好,都还没有休息,很快门就被叫开了。 “给老爷说一声,高拱高大人的长随要见老爷,说是有急事。” 魏广德对开门的婆子说道。 “好,我马上进去说。” 那婆子不知道张吉说的是谁,可也知道肯定有大事。 “让他进来,我去内院门房见他。” 魏广德这会儿感觉全身无力,也不想走远,于是吩咐道。 魏广德缓缓起身出门,到了内院门口旁边的门房坐下,不一会儿一个丫鬟就端着醒酒汤送了来。 刚才魏广德走的急,醒酒汤都没喝,心里叫人给送了过来。 刚端起醒酒汤还没喝,那高拱的长随就被张吉带到这里,进门就对着魏广德急切的喊道:“魏大人,刚刚裕王世子薨了。” “当啷” 碗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第316章 高拱升职 魏广德刚端起醒酒汤还没喝,那高拱的长随就被张吉带到这里,进门就对着魏广德急切的喊道:“魏大人,刚刚裕王世子薨了。” “当啷” 碗掉到地上摔得粉碎,魏广德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来人。 “当真,若有虚言,就算你是高拱的人,我也叫人打死你。” 说话的时候,魏广德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目露寒光,让那长随不由得后脊背发凉,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战场上走了几次,魏广德不知不觉在动了杀心的时候,浑身会散发出一种肃杀之气,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杀气。 不过脱离战场多年了,魏广德还从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现在,他想要杀人,所以这也是第一次在人前爆发出来。 别说那长随心惊胆战,就连门口的张吉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魏大人,小的不敢胡说,是高大人出门的时候叫我来传话的” 那长随被魏广德气势所慑,这会儿已经趴到地上去了,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魏广德看他那样子,也知道不是作伪,只是微皱着眉沉声说道:“详细说说怎么回事儿。” “是,我说,我说先前,我家老爷都已经睡下了,可裕王府有内侍急匆匆而来,说是要面见老爷。 见面之后,就说了几句,老爷就急匆匆更衣要出门,说是去裕王府,临出门时就让我来这里给你说‘裕王世子薨了’。 小的可不敢乱说” “起来。” 魏广德这会儿心绪杂乱,都不知道怎么形容。 裕王世子的重要性,魏广德在一次私下场合,也是猫尿稍微喝多了以后,就和高拱略微提及了一下。 高拱自然秒懂魏广德的意思,要说之前他没有想到这个环节的话还好说,现在都有人提点出来了,他自然也明白其中之意。 嘉靖皇帝怎么得来的皇帝宝座,还不是多亏了他那位没有后人的堂兄,否则他现在还呆在安陆,或许也是修炼道家之法。 有这样的经历,有后无后自然不可避免的会落入他的眼中。 儿子死的只剩下两个了,大的有了一个儿子,自己的大孙子,小的那个和大儿子差不多大,婚两兄弟也是一前一后结的,可就是没儿子。 即便裕王景王都还年轻,可也架不住嘉靖皇帝要这么去想。 裕王世子朱翊釴的重要性,自然就是毋庸置疑的。 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多出来的这个小人儿,或许就是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 此事,也只有魏广德和高拱知道,高拱可不敢对任何人提及。 今晚在得到消息以后,高拱就知道大事了。 昨日倒是听说世子偶感风寒,高拱就让裕王请最好的郎中诊治,可没成想回到这般田地。 所以,他急匆匆赶往裕王府的时候,没忘记派人给魏广德送来消息。 不过这个时候,魏广德又能如何? 人都没了,还说什么? 这年头,小孩子未长大之前,夭折率是真的高,这也是中国民间有生孩子习惯的原因。 能生就生,还要多生。 挥挥手,魏广德对那人开口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已经平复了情绪,魏广德躺靠在椅子上,感觉坐直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敢于在这个时候,严家权势滔天的时候和他们划清界限,可不止是因为隐约记得严家最后下场不好,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确信笑到最后的应该就是裕王。 虽然没有这段历史知识的记忆,可看了《康熙王朝》和《雍正王朝》电视剧,那个弘历不就是这样的吗? 后世还有传言,就是因为康熙喜欢弘历,才把皇位传给了老四雍正。 对不对咱们不说,后世还传雍正皇位得来不正的说法。 历史嘛,太多谜团了,谁知道史书上信誓旦旦所写就是真实? 那个时候,不也有为纣王翻案的吗? 说民间传说和司马迁的《史记》骗了国人千年,周王伐纣本身就是一场诸侯密谋造反的运动,所谓纣王无道也不过是周王编造出来的谎言而已,为的就是包装自己。 现在,支持裕王上位的一个重要支撑没了,魏广德有点欲哭无泪。 这个时候,魏广德是不能去裕王府的,甚至都不能出门。 他在张吉的搀扶下回到里面,他现在只想睡觉,睡一觉起来,或许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在酒醉状态下产生的幻觉。 魏广德迷迷糊糊睡着了,而京城却没有睡着。 没有多少人知道,有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发生大笑,叫人准备一桌酒菜,又叫来舞姬 没有多少人知道,一个西苑的小内侍在园子里被人乱棍打死,而仅仅是因为他给嘉靖皇帝传去一个消息 裕王世子朱翊釴薨了的消息,在第二天才开始在京城传开。 因为裕王府一向低调,深居简出,不知道这位世子身份的也是大有人在。 只是,这个时候,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皇帝的孙子没了。 事情发酵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裕王府按照制度很低调的处理此事,没有什么丧礼,一切都是从简。 魏广德也只是在事后才从李芳那里听说,裕王爷一夜之间苍老了十来岁,裕王妃现在还整日以泪洗面 不管对谁来讲,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难以承受的,更何况还是那么可爱的小人儿。 那可是裕王的嫡长子,对此,魏广德也只能摇摇头,把这一切都甩到脑后。 他现在也没法回头了,除了继续力挺裕王,不可能再回到从前,裕王、景王两边都退避三舍。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转眼就是一个月时间过去了。 大明朝廷一如往昔般运转,丝毫不为一些不相关的事所影响。 只是,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到。 这日晚间,魏广德下值后没有邀约同僚们出去饮酒,而是回家和夫人一起吃晚饭,不过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却打破了这种甜蜜的气氛。 “高大人,请坐。” 魏广德得到高拱过府的消息,就让行礼简单收拾一下,自己去了前院接待客人。 “打搅善贷休息了。” 高拱有俩月没有来了,而且今日过府也是独自一人,这可和往日不同,魏广德心中也是好奇。 高拱任职裕王府,身份敏感,有事一般都是约魏广德去他处见面。 即便是过府,也往往有充分的由头,而且还常叫上好友一起来魏府打秋风,给人无秘可示人的感觉。 丫鬟送上茶水,“请”,魏广德伸手礼貌性的示意高拱喝口水,自己洗耳恭听。 高拱也不客气,端起送上的茶水就喝了一口,微微点头,“这茶不错。” “老家那边的商人客气,每次上京来做生意都要给我捎上些家乡的东西,这是我老家彭泽的茶。” 魏广德笑道。 “回头给我包两包,我带走。” 高拱不客气的说道。 “好说,好说。” 魏广德笑着吩咐张吉去准备,然后就一脸好奇的看着高拱,等待他支走旁人的用意。 “善贷想不想入裕王府当差?” 张吉离开后,高拱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裕王府?为什么?” 魏广德好奇问道。 “实话给你说,我嘉靖三十年进入裕王府,距今已是九年考满,今日我听到消息,可能不能继续呆在王府任事了。” 高拱答道。 “去哪儿?” 对于在裕王府任职的人来说,身上被打上了裕王府的标签,这职位是不好安排的,更何况高拱身上还是侍读学士的头衔,难道是回翰林院? “你呆过的衙门,太常寺。” 高拱答道,不过随即摇头,“我实在不想管那个摊子的事儿,听说上面的意思是让我管国子监祭酒事,唉” 一开始,高拱说要去太常寺,魏广德以为高拱大概担任个四品太常寺少卿,可听高拱接下来的话,好像是定的三品太常寺卿。 这官职,权利不大,毕竟太常寺管的是礼乐祭祀,可品级不低啊。 而且坐上太常寺卿的位置,将来他就可以眼睛看向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了。 别管是不是掌太常寺事,只要是太常寺卿的官职,品级就有了,履历也有了,即便是去主管国子监事,那也是太常寺卿。 瞬间,魏广德心里有点小激动。 “当真?” 他和高拱关系还算不错,高拱占到太常寺卿的官职,其实也是一个很明显的风向标。 上月裕王世子薨了后,魏广德最担心的就是嘉靖皇帝那头会有什么变化,现在看来,若不错的话,西苑对裕王府就没有变化了。 高拱想来也是想透了这点,所以才晚上跑到这里来和魏广德说话,顺便问问魏广德是否愿意入裕王府。 魏广德这个人,做事很是小心谨慎,甚至可以说谨慎的过分,没把握的事儿打死也不做。 从他做官后干的那些事儿就能看出来,他是个不愿意惹事的人。 而现在,在高拱看来,裕王身边其实要的就是这样谨慎的家伙,在他不在裕王府的时候帮忙看着点府里上下。 现在,裕王府的形式在他们俩人看来是一片大好,只要按部就班不犯错误,帝位有很大概率落在裕王头上。 “王府里不是还有逸甫、正甫他们吗?难道他们也要调任?” 魏广德欣喜之余,心里却是有点惴惴。 能够被高拱看中,这对于魏广德在裕王心里树立地位是有帮助的,可是王府走了高拱,不是还有陈以勤、殷士谵他们吗? “他们,才华横溢是没错,可遇事要么少主见,优柔寡断,要么就是冲动” 高拱开始给魏广德分析陈以勤和殷士谵,少主见,优柔寡断自然说的是陈以勤,而遇事冲动自然是殷士谵。 陈以勤的性格和裕王相似,两人在一起倒是有共同话题,可是对裕王帮助有限,而殷士谵,高拱最怕他坏事儿。 看到魏广德没有反对,高拱这才对魏广德说道:“既然你不反对,那我试着运作下,正好你也在詹事府兼着司直郎,要是能升到中允甚至是谕德的话,那就赚大了。” 魏广德有一年没有升官了,听到高拱帮他运作进裕王府,还要想法帮他升詹事府的品级,自然高兴起来。 “那就有劳高大人了。” 魏广德连忙抱拳,满脸感激的说道。 “我只能尽力,最终能不能办成也不好说。” 高拱急忙说道,毕竟只是他的设想,最后,没有吏部下文书,一切都可能有变数。 “对了,国子监里可有翰林院中人,这段时间我回院里少,也没注意到有哪些同僚在那边。” 高拱在给魏广德打了预防针后,又继续开口说道。 “国子监品级普遍不高,翰林院中人即便兼职也大多没有过去。” 魏广德笑道,随即有想起来什么,继续开口说道:“对了,张居正张叔大挂着国子监丞之职,也就是上个月的事儿,最近他往国子监那边跑的比较多,毕竟掌判监事。 他可是内阁徐阁老的得意弟子,高大人倒是可以和他多亲近,说起来,若不是当年他在京城大病一场,现在的品级也不会才从六品。” 魏广德说起张居正来,这位老兄病愈回京不久也是升了半级,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人家张居正背后也是有靠山的,还是当朝内阁次辅徐阶。 说起来,徐阶和裕王府的关系紧密,怎么说双方也算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不几日时间,宫中的旨意终于传出,只是这份旨意只涉及高拱,和魏广德没什么关系。 和高拱私下对魏广德说的一样,高拱在裕王府邸度过九个春秋,九年考满升太常寺卿,管国子监祭酒事。 尽管之前就得到了高拱升职的消息,可是在圣旨传到裕王府的时候,裕王还是有百般不舍。 高拱入裕王府九年里,高拱讲授经筵,敷陈剀切,谨慎用事,让裕王深受教益,二人建立了深厚的王臣、师生关系。 不过就是高拱离王府后数日,裕王府处理事务的就让魏广德纠结不已,暗道幸好还没有被派进裕王府任职,私下找找高拱,或许还有挽回的可能。 “府中事无大小,必令中使往问”。 高拱虽然离开了,可是裕王对高拱的依赖却没有丝毫变化,王府事事无巨细皆差人问高拱,魏广德估计现在裕王府中人心理阴影面积怕是请数学家来也计算不清了。 第317章 苏州恶少事件 “府中事无大小,必令中使往问。” 看到裕王府在高拱离开后依然无比依赖,让魏广德既羡慕又失落,由此他也产生了不进裕王府当差的想法。 要是按照裕王府现在的情况,他就算进了裕王府,也不过会成为裕王和高拱之间联系的交通员,他实在没有把握取代高拱在裕王心中的位置。 九年,高拱在裕王府陪了裕王九年时间,这绝对不是可以轻易忘记的。 只是,在魏广德还没来得及找高拱的时候,一封来自南直隶的十万火急奏疏被送入朝中,再次引发了一场朝堂大地震,所有人都被奏疏的内容雷的不轻,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十一月初十日,各持长刀、巨斧,夜攻吴县、长洲和苏州卫,劫狱囚,鼓噪,攻都察院,劈门而入,应天巡抚翁大立携其妻子越墙逃去。诸“恶少”遂纵火焚衙门,翁大立所奉敕谕、符帜及“令”字、旗牌,一时俱毁。诸恶少气势益盛,复纠众欲劫府治,掠府库。知府王道行督兵勇缉捕。天将明,诸“恶少”直冲葑门,斩关而出,逃入太湖。” 谁能想到,在富庶的苏州府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明目张胆集结数百人冲击巡抚衙门,逼得巡抚翁大立携妻子翻墙而逃,巡抚所奉敕谕、符帜及旗牌等物被这帮恶少付之一炬,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要杀官造反了。 要知道,巡抚仪仗,那都是天子给的,代表的是天子,巡抚地方是代天牧民,他们敢围攻巡抚衙门就是围攻天子。 一把火少了应天巡抚衙门不说,还想攻打苏州府衙,抢掠府库,幸好苏州知府王道行果敢不惊,召集兵勇沿街缉捕造乱者,官兵气势所慑,才让这帮反贼杀出苏州城逃入太湖。 京城官场被震动了,在消息传开后的第一时间,都察院御史就集体高潮,各人纷纷飞似的跑回各自值房开始书写奏疏,弹劾应天巡抚翁大立,巡抚地方居然酿出如此大祸,可见其人实在是庸才。 做为御史,干的就是骂人的差事,平白无故骂人是要招人忌恨的,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然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弹劾了。 至于为什么会酿出如此大祸,还是在苏州府,暂时无人去关注。 魏广德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在翰林院公房里看书,听到芦布传来的消息也是被雷的外焦里嫩。 魏广德第一时间想到的和其他御史一样,弹劾翁大立,就算有千般理由,翁大立的罪责是跑不掉的。 巡抚应天能闹出民乱来,只能说水平不行。 不过魏广德也很是好奇,苏州府那个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狠人,胆子也忒大了点,巡抚衙门真不是一般的地方,是能闹事儿的吗? “知道苏州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儿吗?那些乱民都是些什么人?” 魏广德可不相信京城官老爷们通天的手段,会不知道下面的实际情况,更何况是苏州,苏州籍官员在京为官的可不少,他们或多或少应该知道些才对。 就算不知道苏州有人要闹事儿,可是那些闹事儿的人他们不可能不在家书中有所了解的。 对于魏广德的问题,芦布自然是摇头不知的。 他听到消息就马上回来报信,能记住发生了什么已经是不错了。 详情,哪里是他们这个档次的人能知道的。 “你去外面打听下,看有没有苏州府闹事儿人的消息,都是什么人闹事,为什么闹事。” 魏广德也只能这么吩咐一句,其他的还真不好说。 魏广德虽然在都察院挂职,可他还没有变成一条疯狗,还没有到未来政绩就疯狂攀咬的程度,所以虽然也有上奏疏弹劾翁大立的想法,不过魏广德却是打算先搞清楚情况再一起弹劾。 中午吃饭的时候,魏广德又叫了张吉也去打听消息。 而此时的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已经得到了消息,此刻正坐在御座上看着内阁刚刚送来票拟后的奏折。 良久,嘉靖皇帝才开口说道:“命翁大立戴罪限期剿灭,以靖地方 哼哼,翁大立还值得信任吗? 他要是有能力,又如何会激起民变,事前未察觉消弭于无形。” 翁大立字儒参,号见海,嘉靖十七年进士,余姚人。 之前,嘉靖皇帝还觉得翁大立是个可以信任之人,在山东为官期间也算稳妥周全,这才从山东左布政使转迁,以右副都御史身份巡抚应天、苏州诸府。 只是没有想到,他去应天才一年,就闹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锦衣卫的文书送来没有?” 此次事件事发突然,锦衣卫也没有提前得到线报,所以陆炳并未提前示警。 在奏疏送进通政使司的时候,陆炳那里也才得到消息,只是向宫里递了条子,就开始调查此事首恶从恶的身份背景等情况,还有就是南直隶那边传递的情报,之后一并呈报。 虽然在嘉靖朝民间造反事件层出不穷,不管是山西的白莲教起事,还是广西广东少数民族叛乱,内地也时有暴乱,但是都没有像这次事件般严重。 乱民攻破巡抚衙门,烧毁了敕谕、符帜及旗牌等巡抚仪仗,性质实在是恶劣至极。 如果在后续还不能给嘉靖皇帝提供整个事件完整的背景等详情,陆炳也未必能兜得住。 嘉靖皇帝是很好面子的,只是现在,他在感觉到他的权威被一群暴民狠狠践踏之后,却发现自己对此居然一无所知。 他们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这么做? 苏州可是富庶之地,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他们是不应该出现在苏州府才对的。 这,或许是江南的一个缩影,江南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在得到黄锦摇头的回答后,嘉靖皇帝知道陆炳这会儿应该不该敷衍公务,怕是他那里还没有收到下面的奏报。 锦衣卫在陆炳的领导下,其实一直做的都还不错。 这次或许真的是之前没有丝毫苗头,所以在事件发生后下面的锦衣卫深知此事闹大了,也不敢随随便便就报上来,怕是也在下面收集相关情报再一起往上报,否则以锦衣卫的家法,那也是狠厉出了名的。 对于内阁的票拟,嘉靖皇帝不置可否,直接把手里的奏疏丢在御书案上。 皇帝没有表态,黄锦也不敢做出批红,只是小心翼翼的把奏疏收好放在御书案中间,这代表着这份奏疏暂时被留中。 在外界看来,缉捕这些逃入太湖的匪盗应该是此时的第一要务,可是在嘉靖皇帝看来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苏州知府在事件发生后能够从容召集兵勇沿街缉捕乱民,足以说明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不过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攻下巡抚驻地,翁大立这个废物居然如此不堪。 处理这些乱民,交给地方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事件的起因他必须知道,还有现在整个江南各州府是否也和苏州府一样,民怨甚大。 剿倭已经多少年了,现在倭寇匪首王直还被看押在大牢里,可是倭乱却依旧未被剿灭。 王直,已经没什么用了。 嘉靖皇帝这个时候也醒悟过来。 之前一直没有处决王直,就是因为嘉靖皇帝也希望倭寇能够投鼠忌器,有他们的首领在朝廷手中,或许会让他们有所约束。 但是现在看来,胡宗宪的想法错了。 江南百姓因为加征赋役和厘金,民怨沸腾是肯定的,类似奏章嘉靖皇帝也看过。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不征收这笔钱朝廷就没有银子支付军饷,卫所军战力不堪,而胡宗宪所奏报谭纶和戚继光所编练浙江新军还未成形,有人没有多强的战斗力,还是要靠卫所兵里面那些贪财之人效命了。 钱是英雄胆,现在那些能战的卫所兵之所以没有跑,也就是因为每次打完仗后会有赏钱发下去。 嘉靖皇帝此时产生了不能任由江南继续这么发展下去的念头,而首先他必须了解江南各州府的实情。 看来,还得派个信得过的人下去看看。 通过锦衣卫系统本来是最好的途径,可是江南现在掌舵的是胡宗宪,牵扯到严嵩,嘉靖皇帝也不敢完全信任陆炳的操守。 赵文华怎么死的? 他都有心放他一马,可人最终还是死了。 嘉靖皇帝虽然没有多问,但是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判断。 至于赵文华的家人,既然人死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这才有了抄家和子孙充军户世代偿还侵吞公款的事情。 现在江南官场是个什么样子,嘉靖皇帝其实比谁都知道,相对于北直隶,那里更是山高皇帝远。 有了这样的环境,胡宗宪在那里怕也不会干净,让锦衣卫出去查,也不知道会报什么上来。 官员操守,嘉靖皇帝早就不去奢望。 现在他的要求也不高,那就是把治下百姓管好,把朝廷交待的公务办好就行了,只要不捅出篓子来,他都懒得去管。 但是苏州府事让他开始警惕,江南经过多年的剿倭,怕是百姓情绪已经到达一个临界点,闹不好会生出大变。 派人去看,派什么人去? 北方籍贯的官员还是南方籍贯的官员? 一切,都在嘉靖皇帝脑海中快速盘算着,只是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出来,在黄锦等太监看来,皇帝现在就是在发呆,似乎是因为苏州府之事受到打击一样。 随着江南消息持续快马送到京城,苏州府之事的真相也逐渐传开,在这个时候,魏广德也才知道诱发此次事件的原因。 自嘉靖三十一年倭乱大爆发以后,时有倭寇窜至苏州近郊,苏州官府招集地方壮士武装抗倭。 随着官府对剿倭的重视程度和投入越来越大,倭寇除了在沿海府县肆虐外,已经越来越难以进入内地州府,自此苏州官府召集的民间义勇自然需要裁撤。 只是,当初召集义勇之时却未觉察召集到的都是些什么人。 明朝自弘治朝开始,江南地主生活日益奢逸,社会风气日益败坏,中下层地方绅士日益流氓化。 苏州城内的官宦权豪子女、落第秀才和无业文痞,有些人终日无所事事,与当地不思生产的流氓、地痞等游手好闲之辈相勾结,依仗权势横行不法,于街衢巷尾处游手好闲,群聚斗殴饮酒狎妓,引以为乐,严重扰害当地的社会治安。 人们将这些有地方士绅背景的混混称之为“恶少”,又有“打行”、“札火”、“白拉”等多种诨名。 这帮人或“逞其拳勇,凡抢亲、抗孀、抬神、扎诈诸不法事,多起于若辈”或“聚集恶党,潜伏道侧,候村氓入市,邀夺货物”或“私开牙行,客商经过,百计诱致,不罄其赀不止”,普通百姓被欺辱者,有“徒手哭归者,有饥馁嗟怨、被殴伤者”,一时深为民害。 倭患日炽,这帮人乘机投入地方义勇中,穿上官兵号衣却可继续扰害民众。 要说应天巡抚翁大立其实也没做什么出格之事,不过是明令府县严加痛治,督导府县缉捕诸恶少,并列出为首者名单四处索拿。 这本是保境安民之策,只是不想却被这些“恶少”提前知道,毕竟他们中领头的不少都是“二代”,消息灵通的很。 惊惧之下,诸“恶少”饮血为盟,用白巾抹额,各持长刀、巨斧,乘夜攻吴县、长洲和苏州卫,劫狱囚,鼓噪,攻都察院,劈门而入,翁大立携其妻子越墙逃去。 诸恶少气势益盛,复纠众欲劫苏州府治,掠府库。 要知道,苏松二府的富庶可是冠绝天下,府库中所存财货也是非常惊人的,更何况现今胡宗宪从南直隶征收的赋役、厘金不少就存放在此。 幸好苏州知府王道行处事果敢,召兵镇压,才没有酿出更大的祸事。 了解到详情,虽然知道翁大立所作所为实属正常,不过酿出此事终究难辞其咎,魏广德还是以福建道监察御史的身份上书进行弹劾。 既知恶少行恶,事前处事不密,切无万全防备,可见其处理突发事件能力之差,绝不易继续担任应天巡抚之职。 此时,因事件真相传入朝中,京官,特别是都察院同僚对翁大立的弹劾已经锐减。 做事操切些,但本质并无大错。 魏广德此时的上书弹劾,还是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毕竟,在告状之事上,魏广德的战绩还是很辉煌的。 第318章 南下办差 朝中这几日都在等待南直隶的奏报,也就是缉捕那些逃入太湖的乱民“恶少”。 嘉靖皇帝也只是把那份奏疏留中了一天就下发了出去,人是必须抓住,绳之以法的,至于江南事,可以从长计议。 不过在看到高忠呈送来今日奏疏,读到魏广德那份弹劾翁大立的奏疏后,嘉靖皇帝眼前却是一亮。 就目前他所知道的,魏广德和严家关系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实际上严家已经不似早前般待他。 而魏广德和陆炳那边也没有任何关系,至少嘉靖皇帝并不知道魏广德曾经私下和陆炳有过接触之事,陆炳自然也不会傻不拉几给嘉靖皇帝汇报此事。 他到是个合适的人选,既不偏向胡宗宪,又不会靠向陆炳。 至于安排魏广德南下的理由,嘉靖皇帝此事心里已经有了计较,那就是以都察院的身份南下参与对苏州府之事所有案犯的审理。 既然他们都是苏州府士绅、官宦之家的人,那么若朝廷不能派出大臣予以监督,指不定还会有什么幺蛾子出来。 魏广德是江西九江卫人,和南直隶苏州府自然是八竿子打不着,正是个适合的人选。 想到之前,魏广德奉旨北巡之时,他也曾密令魏广德探听宣府之事,貌似魏广德还真是做这个的熟手,正好监察之余看看江南各府县的情况,了解下民间的声音。 想是这么想,嘉靖皇帝自然不会马上就下达这样的旨意,那显得太突兀了,还要再等等,等到那些案犯落网以后,奏报到京城,再安排此时更为稳妥。 京城的旨意被用快马发往南直隶,随后交到应天巡抚翁大立手中。 上次巡抚衙门被恶少围攻下,翁大立带着妻子逃窜,丢失了巡抚仪仗后,翁大立就知道,自己的仕途算是完蛋了,至少这次事后肯定是要被罢职的。 说罢职,这还得是收拾好首尾的前提下,要是不能将一干恶少缉捕归案,他因此下狱问罪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在恶少窜出苏州城逃入太湖以后,翁大立没有等待京城的命令,就直接动用巡抚权利调动苏州卫卫所兵对太湖进行拉网式搜捕,务必要抓住那些恶少。 同时,亲自监督,对苏州府知府王道行抓捕到的恶少进行严刑拷问,誓要抓捕到此次闹事的领头之人,要严办。 就是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提前终结了自己的仕途,不杀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很快,祸首周俊钦的名字就被审了出来。 周俊钦是周家老二,外号周二,周家则是苏州府一个传统士绅家族,他兄长是以举人身份在外地为官,虽然官职不大。 也正是因此,才让周二在苏州府横行霸道惯了。 当然,惹不起的人他们是坚决不会去惹的,也就是欺负欺负普通百姓,混出了一些名头。 而其他的人,身份要么是苏州府士绅家族子弟,要么就是苏州官员的子弟,甚至还是卫所子弟。 这帮恶少用“打行”、“札火”、“白拉”等多个诨名在外闹事,内部也有身份等级划分,有上中下三等,上者即秀才贵介亦有之,中者为行业身家子弟,下者则游手负担里巷无赖耳,三种皆有头目。 像周二是士绅子弟,自然是识文断字,虽然没有考到秀才功名,可也算是恶少中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算是上等。 中等的主要就是会拳脚功夫的,靠卖力气,耍勇斗狠在行会里获得地位,他们多是苏州府衙门里吏员子弟和苏州卫卫所子弟。 最下层的自然就是那些游走于街巷的小混混,他们依靠老大过活,跟着做些违法乱纪之事。 审出了作乱的案首,对于这些人的身份翁大立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没有这些人的庇护,这帮子恶少早就被人收拾了,哪里还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不过他们作乱苏州府,他们的亲人还想要保住他们,那才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对于送来的东西,翁大立心中冷笑,却是照单全收,权当给自己压压惊,都是给自己的补偿。 至于想要大事化了,呵呵 可能吗? 名单审出来以后,翁大立就马上召见了苏州知府王道行和苏州卫指挥,将涉案人犯的名单往他们身前一丢。 “这帮人都是依靠着家里的权势,在苏州府违法之事做习惯了,这才敢犯下这滔天大罪。 实话跟你们说,我怕是有点难过这道坎,可是这些人一样过不了,名单我已经报上去了,对于这些失职军官和地方官,他们都是你们的属下,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们。” 对于翁大立的话,不管是王道行还是苏州卫指挥听完都是脸上阴晴不定。 看着手里的名单,这些人前两天还在往自己家里送东西,目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他们自然和翁大立一样,照单全收了,因为翁大立都收了,他们实在没有理由不收。 只是,他们是万万没想到,翁大立收了银子,却还是把名单审出来了,要办这些人。 够狠的。 此时屋里两人就是苏州府军政长官,面对顶头上司的吩咐,或者说是命令,他们是不能拒绝的,胆敢说个“不”字,怕回头就被参一本,参与恶少暴乱。 “翁大人,卑职即刻回卫所召集将官,将涉案之官员全部逮拿审问。” 苏州卫指挥反应很快,马上起身抱拳对翁大立道。 虽然翁大立很大概率要失势,可完全没有必要在这节骨眼上和他作对。 巡抚,上本弹劾奏章就够他喝一壶的,到时候把罪责推到他头上,都没地方说理去。 毕竟,事儿确实闹大的了,他做为苏州府的军士长官是有责任的。 王道行虽然在暴乱发生后临危不惧,果敢处置,但是这个时候也不能因为立功就忘乎所以,和苏州卫指挥是类似的心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和翁大立怼上,对于即将去职的人,不值得。 “府衙的人,今天全部撤职下狱,绝不姑息。” 王道行也起身抱拳道。 说完话,王道行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这帮子恶少,王道行之前也有过要整治的想法,实在是闹得太不像话了。 只是,牵扯实在是太大了,他做为流官有的时候真不方便下重手整治。 之前翁大立要惩治恶少,他当然是全力支持的,可也没想到这帮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行下如此恶事来。 也好,借着这次的机会,把这些人都给办了。 往日里,这帮人也是如此,行事霸道,虽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但是确实都是作恶多端。 对于二人的态度,翁大立还算满意,不过是处理些犯事官员而已,要是敢推三阻四他翁大立也不介意参上一本,拉个垫背的。 “翁大人,这些要抓捕之人,多是苏州府官员,本官也怕消息走漏,他们再做下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还请翁大人下令,这两日封闭城门。” 往日,苏州府自然是他王道行说了算,可是现在却不同了,翁大立让苏州卫的人接管了苏州城四门,缉拿恶少,现在他在城里抓人还得先和翁大立及苏州卫指挥打个招呼才好。 “那是自然。” 翁大立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吩咐苏州卫方面提供协助,若有拘捕作乱者,卫所军要果断出击镇压。 “太湖那边可有进展?” 城里的缉拿任务发布下去后,翁大立又把目光转移到太湖,太湖里面藏匿的恶少才是此次事件的首恶,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持大人的手令,卑职人马已经进入常州府沿湖府县开始缉捕罪犯,浙江湖州府守御千户所那边收到大人手令后也开始行动起来,封堵太湖南面,防备他们逃窜。 现下官军已经沿湖设下天罗地网,想来不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太湖周边地区,大半归南直隶管辖,自然都是翁大立应天巡抚的辖区,只有南边靠近湖州府,那里属于浙江布政使司,所以翁大立给湖州府发去手令,同时还要想南京,向浙江布政使司传递公文。 不过,湖州府那边在接到翁大立的文书后马上就行动起来,苏州府的事儿已经传播开来,巡抚衙门被盗匪一把火烧了,这样的惊天大案他们也不想被套进去,苏州那边怎么说就怎么做,不就是抓几个蟊贼而已,又不是和北边的鞑子或者东边的倭寇血战。 而太湖中以周二为首的一帮恶少,过的日子却是凄惨。 一开始进入太湖那几天,感觉还挺轻松悠闲的,到了这里也没人管,都是自在的不行。 可毕竟行事鲁莽,也没有考虑太多,没几日就为吃食发愁,住的也是荒郊野外,虫蛇出没,让一帮子过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大少们苦不堪言。 随着派人外出购买吃食和打听消息,只是等来的不是他们要的东西,而是大队官兵的围堵。 外出之人欺行霸市惯了,自然不会好好买东西,依旧是苏州城里那副做派,他们的行踪很快就被正在追缉的苏州卫兵士发现并抓捕。 官兵可不是他们以前熟悉的苏州府里的官差,还能好好说话,一顿拳脚下去,就把周二等人的行藏给招了出来。 在周二等人被官兵围堵之时,苏州城里府衙中,十几个官员被摘掉管帽跪伏余地,身后衙役手持棍棒。 “全部下狱,按名单抄家。” 王道行没有丝毫情绪的话语传出,堂下几个下轨之人当场就瘫了。 其实事发后他们就心知不妙,所以才上杆子送钱送东西到巡抚临时驻地,又是给顶天上司送钱,为的就是保住自家。 那些孽障,不要就是了,只是没想到,他们钱收了,最后还是连累到自家,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大批官军和衙役在他们家老爷被抓后就冲进他们的府邸开始抓人抄家,他们现在头上顶着的是犯上作乱的罪名,下面的人自然也不会再客气,更何况抄家还是一等一的美差。 在京城旨意传到苏州府的时候,对失职军官和地方官进行撤职逮问,督捕乱党人众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只有少量人犯还隐藏在太湖,其他都被一网成擒。 主犯和主要从犯被抓捕归案,也预示着苏州府暴乱已经平息,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审案和定罪。 消息传到京城,嘉靖皇帝虽然对苏州方面这么快就处置好暴乱事宜感到满意,但是之前他起的心思却并没有消弭。 内阁严嵩给出的票拟是让南京大理寺、都察院和提刑按察使司接手,三法司会审此案,标准倒是和当初审理王直差不多。 王直,该处理了。 嘉靖皇帝心里这么计较,但是在手上这份奏疏的批示中却做出修改,南京大理寺和代表刑部的地方提刑按察使司参与其中没有问题,但是都察院则是由北京派人直接参与,至于人选由都察院议定。 他不会直接在批红上点名由谁去做这个事儿,可是下面的太监内侍却能替他把意思传达下去,周延知道皇帝的态度,自然知道怎么选择,派谁去。 魏广德是被从翰林院叫到都察院去的,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此时京城已经是秋冬交替的季节,天气开始变冷。 魏广德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很纳闷,都察院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难道让自己去福建巡视? 现在的江浙一带因为倭寇的关系,调去福建就是剿倭为主,魏广德其实还真怕被派过去,特别是这个时节。 不过想想也知道不可能,福建那边现在不大可能临时换人,估计是其他事儿。 等魏广德进了都察院,到了左都御史周延的值房才知道,还真是给自己安排差事了。 “善贷,此次院里派你去,就是监督南直隶那边大理寺和刑部的审案,其实案子也基本查清了,你就是盯着,看有没有人徇私枉法,有意轻判一些人,这也是我们都察院参与审案的目的。” 周延倒还算和蔼,给魏广德讲解这次任务的主要事项,毕竟魏广德虽然入了都察院,可从没有被外派过,其实就是挂个名,算临时加衔,只是事后也没有撤销。 魏广德心里感觉日了哈士奇,但是面上却要作出惊喜的表情,一副受教的样子。 “另外,苏州府事了之后,你还要去趟浙江,倭首王直的案子已经通过了,斩首,你去监刑” 第319章 议论 魏广德从都察院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愁云惨淡,还有那么一点点后悔。 当初高拱说把他弄进裕王府,之后因为看到裕王府对高拱的态度,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悄悄和高拱说了自己的意思,还是暂时不进王府,在外面为王府办事儿似乎好处更大。 他当然不会傻不拉几说出真实原因,那样会影响到他和高拱以及裕王府之间的关系。 不过确实不能进裕王府,这样他会被高拱完全遮住,对他的将来也没有什么好处。 至于今天接到的差事,好,还有俩个多月就过年了,自己却要被派到南边去公干,这算什么事儿。 关键还不是只有一件差事,而是两件。 苏州那边的案子倒是好审,整个犯案过程证据、口供俱全,就是看最后怎么判。 其实对于领头之人,那肯定是死罪,绝对不可能有活路,到时候还是要提交到刑部复核无误后才会行刑,徒刑的话,也就是一些从犯和他们的家人了,这个倒是可以地方上就判了。 魏广德可不觉得这么大的案子还会有人徇私枉法,之前也没有听说案犯中谁谁谁关系很硬的。 现在京城,从匪首周二起,主要的二十多个案犯的身家底细其实已经传开了。 魏广德对于周延交给他的第二个差事儿其实更头疼一点,因为在他看来,这个王直确实可以不用死的。 虽然他确实罪大恶极,就算是凌迟也不为过。 可是朝廷应该考虑的是海疆的安宁,如果放过一条贱命可以换来沿海长治久安,确实也是值得的。 在考虑王直问题的时候,魏广德倒是没有去想开海的问题,而纯粹是从利益的角度去思考。 普通人,会从善恶进去判断,而官员更多的考虑的是利益。 如果真心投靠朝廷,让他召集旧部,以寇攻寇,不仅可以节约朝廷大量的剿倭军费,倭寇相互之间也熟悉,更加容易进行剿灭,而需要付出的不过就是几个官职。 胡宗宪一开始的计划其实是有道理的,只不过操作出了问题,最后落到这步田地,他不守信义的黑锅肯定是甩不掉了。 现在的大明朝文官们,其实还是很爱惜羽毛的,没人愿意被后人踩扁评论说人品怎么怎么差。 时也,命也,运业,或许注定胡宗宪留不下太好的名声。 魏广德出了都察院就直接回家,路上吩咐张吉去联系自己的好友,晚上家里赴宴。 旨意还没有下,今天周延见自己,不过是提前知会一声,让自己有所准备。 心里估算着,这一趟江南之行回来的时候肯定要明年,弄不好明年二月也未必能够到京城。 徐江兰,自然只能留在京里,来回奔波也是很辛苦的,自己单人匹马下去,速度或许还能更快点。 现在的大明朝,因为皇帝都长期旷工的原因,所以各衙门迟到早退的现象其实也很普遍,官员们也不当一回事儿,不少人在申时初就已经离开了衙门,也没什么人去管。 魏广德以往还算尽职尽责,这或许也是嘉靖皇帝看重他的原因。 毕竟,在满朝大臣都不怎么守规矩的当下,还有这么个准时上下班的员工,皇帝应该还是很欣慰的。 晚上的酒席上,人并不多,都是魏广德觉得信得过之人,都是以前在江西就认识的,只有劳堪和张科二人。 最近张科又开始活动,想要谋求新的外放的职位。 魏广德倒是知道张科所图的是什么,说是外放,其实不过是在京城呆久了,有点厌烦,他很羡慕魏广德捞到的御史官职,他其实也是想进都察院,这样就有机会出京去所属布政使司巡视,毕竟各道御史都是定期轮换的。 巡按御史下到地方,自然油水也不会少。 魏广德叫他们过来,没有其他原因,就是想让他们参详参详,为什么这次的差事会轮到自己头上。 要知道,魏广德一个月就去都察院两三次,无论如何都不该想到自己身上才对。 可是下午和周延的见面让他知道,此事似乎已经板上钉钉,无可挽回。 其实有差事是好事儿,只是魏广德有点心虚。 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很,他得罪了首辅严嵩,这次苏州和杭州之行,会不会是严嵩或者严世番给自己设下的圈套? 那里,可都是胡宗宪的地盘。 劳堪、张科都是魏广德老乡,往日去严府上多是结伴而行,所以也或多或少有所察觉魏广德和严家正在逐渐疏远,只是大家都识趣的没有多问。 席间,听闻魏广德又可能接了差事南下,还是去办苏州府之事,张科双眼自然透露出艳羡的眼神。 苏州事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在席间两人看来,就是白捡的功劳,至于之后的杭州之行,不过是去监督行刑,杀个倭寇头子,也是送分题。 对于魏广德说出自己的疑惑,那就是为什么这些好事儿会落到他头上,而不是别人? 在劳堪、张科两人听来,一开始都以为是魏广德在他们面前赤裸裸的炫耀,只是后来发现魏广德似乎说话很认真,而且以往魏广德的为人也不是那种高调,喜欢显摆之人,这才开始思索此事。 “你们也知道,我之前和高拱高大人比较谈得来,所以走动多了一些,而高拱代表的是裕王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我和严阁老那里开始” 魏广德话并没有说完,说道一半就停了下来,他知道,劳堪、张科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最近两次过去,我也感觉到了。” 劳堪点头认可道。 至于张科,却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高拱来过魏广德家里几次,他们也是知道的,只是觉得这是私人关系,应该不至于影响到老乡之间的关系,魏广德找不到理由解释他为什么会和严家疏远,这个时候也只能搬出这套说辞。 “胡部堂和严阁老” 张科忽然开口说出几个字,话落大家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胡宗宪的发迹,离不开赵文华,也离不开严嵩,这是朝堂上众人皆知的事儿。 要知道,在胡宗宪接掌江南剿倭重任前,他不过就是一个浙江道巡按御史,说起来和魏广德的职务一样,品级却没有魏广德高。 “应该不至于。” 劳堪斟酌着开口接话道:“至少苏州那边不至于,毕竟那里属于南直隶,善贷的老丈人还是南京守备,在南直隶的势力那是根深蒂固,倒是去杭州监斩王直的时候要当心点,别被胡宗宪坑了,弄出个李代桃僵。” 说实话,胡宗宪在江南剿倭中的一些劣迹,其实在大明朝流传的还是很开,京中不少官员都有耳闻,所以大部分人对胡宗宪的风评并不高。 只是,现今胡宗宪的位置特殊,身负剿倭大任,只要不是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涉及到谋反一类的案子,就算是俗有“疯狗”之称的御史都不愿意参他,因为讨不到好去。 在剿倭工作没有完成前,在严阁老还在位时,胡宗宪的位置都是稳当的。 现在的江南沿海府县,也算是被胡宗宪经营的跟铁桶似的,倭寇也不似当初来去自由,随意的抢掠。 当然,对此朝中也是有不同看法的,许多人都不认为这是胡宗宪的功绩,而是沿海各府县因为常年遭遇倭寇袭扰,自己完善、总结出来的一套抵抗倭寇的方法,说这是胡宗宪的功绩,那是在为他脸上贴金。 胡宗宪能做的,无非就是在府县遭遇倭寇袭击时,及时派出援兵救援而已,而这本身就是他的本职工作,自然不能算功绩,在彻底剿灭倭寇前,胡宗宪所作所为其实作用有限。 劳堪的话,自然正中魏广德下怀,他一直担心的就是杭州之行。 他可不认识王直,而且胡宗宪有保王直的前科,要到时候真弄个其他人代王直挨那一刀,做为监刑官的魏广德可就有大麻烦了,最起码履历上必然会被记上一笔,对于他未来的仕途升迁肯定会产生影响。 这也是魏广德一开始就把怀疑的目光盯在严家父子身上的原因,实在是自己和严家是真的分道扬镳,渐行渐远,严家对他做出点什么其实也不奇怪。 “其实,只要善贷处事的时候谨慎点,不要留下什么把柄被人抓到,虽然不敢说将来肯定出将入相,六部九卿的位置还是稳当的。” 这时候,张科忽然插嘴道。 出将入相,其实不过就是明朝大臣们对入阁的另一种说法,毕竟大明朝没有宰相、丞相这样的官职,内阁其实承担的就是这样的职务。 看到劳堪等人疑惑的眼神,张科就有点恨铁不成钢。 “你们看过各位部堂大人的履历,你们说说,除了吴大宗伯,谁人没有在外领兵作战的经历? 现在善贷所欠缺的,其实就是接掌一地民政大权,不过这是六部堂官要做的事儿,内阁阁臣倒未必都有经营地方的履历。” 前面那话,自然是说的吴山,后面自然是指严嵩。 吴山和严嵩经历类似,都是翰林官入阁的标准流程,也就是成为进士后选入翰林,之后直接迁礼部,最后冲击内阁。 只是现在,严嵩是成功走完了这条路,而吴山还在半道上,能否最终走到内阁这一终点,现在还说不清楚。 吴山和严嵩虽同为江西人,但是二人关系不睦却也是众人皆知的事儿。 至于其他六部尚书,吏部尚书吴鹏总理河漕时,就曾督兵成功镇压过河南师尚诏造反,户部尚书贾应春、刑部尚书郑晓则都有过兵部侍郎的履历,在任期间或是总督边墙,或是整备抗倭,都算是懂兵之人。 另外如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就任两广总督时镇压过地方叛乱,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也曾经任广东左布政使时,参与嘉靖朝对安南之役及之后平定崖州黎民起事。 至于最后的兵部尚书杨博,那就更不必说了,现在文官中最懂用兵的怕也只有此人了,否则怎么会先后接掌宣大、蓟镇防务,又很快升任兵部尚书之职。 “你的意思,让善贷南下,可能是那位的意思?为将来外放做准备,积累经验?” 张科的意思是说出任六部和都察院的老大,似乎都要有一些军事履历,在战场上立过功绩,而魏广德恰恰就符合这一条件。 当年误打误撞,跟着翁溥在宣府和蒙古鞑子打了一场算是大胜的仗,军事履历算是填上了,再要是把地方执政这一块补上,在张科眼中,一个二品官职妥妥的手到擒来。 现在的魏广德,还年轻的很,有的是时间去弥补这点缺陷。 至于让魏广德走严嵩、吴山那样亦步亦趋从翰林院转礼部再到内阁,张科不大看好。 而劳堪却是在张科提醒后,想到的是魏广德会被派到哪里去的问题? 江西首先可以划掉,大明朝不允许官员在老家做官。 如果真如张科猜测可能是嘉靖皇帝想要锻炼魏广德,为他将来外放地方做准备,那南直隶和浙江都有可能了。 不过南直隶很快就被劳堪也划掉了,因为魏广德的老丈人是魏国公徐鹏举,去南直隶任职可能性也比较小,那么剩下的就可能是浙江。 “你说,你当初可是在宣府,还有回朝后就吹嘘过,打败俺答汗你当时是成竹在胸?” 时间过了几年,劳堪有些记忆变得模糊起来,而且这样的话大多是在酒席上所言,现在他也变得有点拿不准了。 “他当初是这么说过,私下里才和我们说那是他吹牛,呵呵” 张科接话道,“这事儿我有印象。” 魏广德这会儿听到劳堪提到陈年旧事,心中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我怀疑,不会是那位打算拿你当替补?” 劳堪很不确定的说道。 “说清楚点,什么替补。” 张科急忙插话道。 “胡部堂除了之前计杀徐海,又把王直骗来外,最近两年主要功绩就是完善海防,说是让沿海百姓免免受倭寇侵袭之害,但是在剿灭其他倭寇上乏善可陈” “不可能。” 没等劳堪说完,张科就摇头,“善贷去南直隶掌州府可能性大,去浙江可能性微乎其微” “怎么就不可能,他可是在宣府打过俺答汗” 第320章 入阁难 三个人在魏广德家里,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瞎猜着,到底是谁安排魏广德南下,目的又是什么? 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想出来,毕竟三人现在就和盲人摸象似的,根本无法一窥全貌。 不过魏广德也听出来了,两个人对自己将来入阁都不怎么看好,倒是认为自己有可能执掌六部中某一个衙门,甚至是都察院也是有可能的。 想想魏广德也大概明白,虽然“非翰林不入内阁”在大明朝并不是阁臣的必备条件,但是没有翰林院经历的阁臣确实非常之少。 与前朝所言“宰相必起于州部”相比,明代的内阁成员确实并没有丰富的地方行政经验,甚至可以说毫无地方经验。 但是,这并不代表明代内阁的选拔制度不合理。 首先,翰林官属于皇帝近侍之臣,甚至可能是皇帝的老师,彼此较为熟悉,容易建立“信任关系”,而在皇权社会,再没有比皇帝信任对执政更重要的事情了。 其次,翰林官是科举考试中的最成功者,以此为任职资格,可以减少官僚阶层内部的争权夺利和内耗,也较容易得到官场同僚们的认可。 第三,翰林官没有地方行政经验,不代表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他们长期在中枢任职,负责起草诏书等事务,熟悉文书往来和行政运作机制。 最后,这些翰林官们没有在地方从政,也就与地方盘根错节的势力毫无瓜葛,他们执政后又要对自己的家乡避嫌,反而能“一碗水端平”,更平衡地处理各方关系。 魏广德是具备翰林入阁条件的,但是缺陷还是很明显,那就是文才不显。 魏广德当初是为了科举准备了大量的范文,加上一点点运气,才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对不熟悉的人而言,魏广德是传胪,名次很靠前,自然会觉得他胸有笔墨,但是熟悉的人却都知道,其实魏广德的文才并不出众,普通的很。 好,文人相轻,大抵如此。 至于要入阁,其实说起来就两个途径,要么是皇帝任命,要么就是经过选拔、廷推的方式,有朝中大臣选举出人选再由皇帝确定。 首先最简单直接的就是皇帝任命,在大明朝这样的内阁大臣可不多,因为大部分被皇帝看中的大臣都会直接拒绝皇帝的命令,他们宁可辞官也不愿意通过皇帝单方面意志进入内阁。 因为以这种形式组成的内阁,是很难得到六部支持的,很容易导致国家混乱,他们会因此成为国家罪人。 选拔,自然是吏部按往年考核的成绩确定出人选供皇帝定夺,或者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廷推,公推二人或三人,报请皇帝圈用。 这种方式出来的阁臣,先不说办事能力如何,最基本的必须满足“德高望重”这个条件,这样才会有人支持你,否则根本上不了这个大名单。 品德和威望,这两样东西,就他们对魏广德的熟悉程度来说,比较难搞。 当然,这并不是说魏广德的品德不堪或是有亏,而是这个品德其实很大程度上需要用诗词文章等方式体现出来,而这是魏广德的弱项。 中国人习惯通过一个人的做品来判断一个人的人品,诗词文章写的好,这个人的人品就好,品德自然没有问题。 至于威望嘛,这个就需要积累了,也不是现在的魏广德能具备的。 当然,现在的魏广德年不过二十,倒是也不急。 送走二人后,魏广德并没有回房歇息,而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思考。 正如张科所说,魏广德感觉自己现在被安排的路线似乎和他最开始想要的有所偏差。 进入翰林院的官员,首要目标自然是入阁,魏广德也不例外。 可是,他貌似成为了翰林院众同僚中的异类。 身为翰林官,却不断被外派出去公干。 翰林院官员也不是不能外派,但大多是藩王册封一类的差事,而他干的事儿倒是和都察院的工作高度重叠。 难道,我真的入阁无望吗? 魏广德从没有想过不能入阁,实际上在得知自己入选翰林院庶吉士后,他仕途的终极目标就已经瞄准了内阁,那里才是他的终点。 可是,今天张科的话,还有自己接到的这些差事,无一不是暗中透露出另一个可能,他或许在翰林院熬到最后,还是会和大部分同僚一样被打发到六部中某个部门,或者干脆就是都察院去当差。 混到最后,也许能成为堂官,成为朝堂正二品尚书 虽然有一点小小的不甘心,可是魏广德也是第一次在心里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或许六部才是他最后的归宿。 至于最后自己会去哪个衙门? 魏广德心里也有些底了,保安州一战后兵部就曾想把他弄过去,只是最后嘉靖皇帝或许认为还需要磨砺而拒绝了这一提议。 兵部,自然是他最有可能的去处之一。 不过,这也是至少二十年以后的事儿了,到时候拍板的人未必还是当今这位。 想到此,魏广德不由得想到裕王。 之前和高拱见面的时候,高拱倒是提到过,知道魏广德放弃进裕王府后,裕王似乎还是有点失望的,只不过魏广德的话有道理才没有说什么。 魏广德进了裕王府,能做的不过就是出点主意,还有就是詹事府的差事,督导裕王的言行,还真不比魏广德在外面当差弄到一些权力对裕王府帮助更大。 虽然当今嘉靖皇帝身体一直很好,可是随着贾应春在户部站稳脚跟,权势愈重,裕王府某些方面也开始松动起来,全不似当年那么拮据。 这样的改变,自然让裕王也慢慢的滋生出一些想法,对权力的欲望正在快速攀升。 只是,高拱虽然不在裕王府当值了,可是却私下里多次要求殷士谵等人多多注意裕王的表现,特别是在对权力表现出的贪欲上。 这些,是高拱和魏广德说的,他在国子监和张居正聊天的时候,张居正就多次提醒他注意裕王近期的言行。 现今,二王皆在京城的情况下,言行始终如一很重要。 在魏广德面前,高拱丝毫不避讳对张居正的看重,说他人才华横溢,处事果决,能力是相当让人放心的。 魏广德能听出来,两人在国子监相遇后关系似乎进展很快。 或许,若不是高拱死的早,张居正未必有出头的机会。 魏广德在后世可没怎么听说过高拱,张居正的名字倒是经常看到,都说他是大明朝最后的希望,只是最后人亡政息。 由此,魏广德也只能推测或许是高拱死的早的缘故,才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大名,而是便宜了张居正。 这年头,医疗水平就这样,皇帝的儿子说夭折就夭折,由此可见生病的死亡率还是非常高的,裕王不也刚死了儿子吗? 在私下场合里,高拱一直坚持的就是裕王才是嘉靖皇帝选中的储君。 好,如果连他们这样裕王身边的人都对此毫无信心,又怎么聚拢一帮人围绕在裕王身边。 也因此,高拱倒是常常和魏广德聊当今局势,聊如何革除朝廷的弊端。 这个时候的高拱性格耿直,也能从善如流,听见别人的意见,在他看来,大明朝走到现在举步维艰,根本原因还是用人不当,导致贪官污吏横行不法,只要整肃朝堂,让吏治清明,大明朝就会逐渐恢复元气。 魏广德对此不置可否,贪官多,多到抓不完,杀不完,当年太祖那么蛮横的反贪,结果也没能遏制贪腐。 魏广德在后世看到关于明朝灭亡的文章,其实大多都提到一个词,“亡于财政崩溃”,只是到现在魏广德虽然知道大明朝财政问题很严重,但是他是真没看出来朝廷缺银子。 无他,常盈库里有的是,只不过支取的条件非常苛刻,真到危机社稷的时候,这笔银子是不可能在库房里等着给新主子的。 所以,还是乡野读书的时候,魏广德想的是进入朝堂后想办法解决朝廷的财政问题,说不好就改变历史,让自己成为和张居正比肩的人物。 但是入了朝堂,了解更多东西后,魏广德忽然发现貌似后世的分析有误,所以魏广德对于高拱大谈未来的施政策略时,都是尽量表现出支持,理解的样子,因为他实在很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 吏治,肯定是有问题的,但是想要反贪反腐,魏广德自认做不到。 别说大明朝,后世一样反贪反不绝,反而是反贪成为了政治力量相互对决,倾轧的惯用手段,打击政敌的利器。 当无数人为贪官伏法拍手叫好的时候,却丝毫未曾觉察到,他们不过是政治斗争失败后的结局。 对于高拱的策略,魏广德不怎么看得上,基本就是小敲小打,对朝廷作用似乎有限的很。 至于其他的问题,在高拱看来,其实还是和吏治有关,用对了人,其他差错都可以避免,也就无需对朝廷制度进行大改。 也就是对外问题上,高拱的态度却是刚烈的很,就一个字,“打”。 高拱和魏广德说这些,其实魏广德心里明白,或许很重要的原因是要魏广德和其他人都明白,裕王才是真命天子,只要紧紧跟随着裕王就对了。 说起来,魏广德和张居正在酒桌上碰面还没超过三次,交流的时间也少的可怜,因为张居正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国子监那边去了。 在翰林院里,差事本就不多,他病愈归来自然院里暂时也没有什么工作要交给他去做。 魏广德和张居正之间,也只是保持着一个脸熟,见面相互行礼的关系。 虽然知道张居正将来很牛,可是魏广德也不好上杆子巴结过去,至少在没有机会的情况下他不能这么做。 想这些,就是因为魏广德已经意识到,将来裕王上台,吏部会是高拱的地盘,绝不会容他人染指。 剩下的就只有户部、工部和刑部,户部好,可是魏广德还真不想涉足进去,事务太繁杂了,其他的两个衙门,似乎就略差了点,工部油水有,但还没户部多,刑部更是如此。 至于礼部,魏广德从没有考虑过,除非他能混到翰林院侍读、侍讲学士,才有机会瞄一眼那里。 这次差事办完回来,还是得多和张居正走动走动,提前烧烧香为好,不管怎么说人家的老师现在还是内阁次辅。 魏广德在书房里坐的很晚,这才起身回了自己的卧房,此时徐江兰在催了魏广德几次无果后就自己先睡了。 在丫鬟服侍下,魏广德宽衣解带爬上床,借助帐外微弱的灯光,入眼的是一副美人入睡图。 此时徐江兰侧转着身子,双臂一上一下摆放在胸前,一头秀发如云般铺散在枕头上,美目微闭,红唇微张,琼鼻微微的呼出气息,睡的很安静。 轻柔的被子覆盖在她身上,将隆起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肢体现出来,勾勒出一道诱人的曲线。 这会儿魏广德感觉身体开始发热,也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怎么回事儿,盯着看了一会儿,欣赏一番后不由得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拉开凉被就钻了进去。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一夜春宵,魏广德的生物钟还是在发挥作用,早早的他就已经醒来,躺在床上的魏广德不自觉小声吟出李清照的《如梦令》。 又躺了片刻,魏广德完全清醒过来,经过昨晚一闹,现在的魏广德酒意早就醒了,整个人感觉神清气爽。 没有吵醒还在熟睡的徐江兰,魏广德悄悄起身下床,叫来外屋的丫鬟打水洗漱,依旧和往常一样去院子里锻炼下身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任何时候,都要有一副好的身体。 对于这一世,魏广德还是很满意的,所以更要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不过收拾停当,出门准备去翰林院上值的时候,魏广德不由得想起昨天的事儿,叹口气,也不知道这旨意什么时候下来,到时候怕又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早点,最好赶在运河封冻前出发,至少南下还可以坐船 第321章 审案 北风呼啸中,大明帝国的疆域由北向南急速降温,又到了京杭大运河断航的时候了。 漕船和其他商船早早的就已经选择南下,躲避这来自北方的严寒,继续留在北地,那就免不了被冰冻的结局。 此时在大运河上,一支船队在北风的推动下一路南行,前后都少见到其他船只。 这支船队,打头的一条大船上旌旗招展,悬挂这各种仪仗,无一不透露出这是一条官船。 后面的十几条大大小小的船只有的明显是官船,船上还不时可以见到身穿官服的人在船头走来走去,不过更多的商船上则是普通平民服饰的船家在活动。 魏广德要南下办差的消息在京中传开后,魏广德一边准备行礼和安排家务事,一边派人去礼部领取各种文书和仪仗,为的不过就是今时,赶在运河封冻前出发。 对于早就准备跑今年最后一趟货物,等着回九江老家过节的商人们来说,马上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派人和魏广德联系,目的就是一起南下。 也不是第一次,魏广德当然点头答应下来。 这次出行,对于魏广德来说,也与以往大不相同。 之前两次被派出京办差,他的身份都只是副使,上面还有正使存在,而这一次他已经不再是副使,而是代表都察院南下参与办案。 因为之前已经有了准备,所以魏广德是在都察院接受的旨意,可以想见当时周遭同僚那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恨不得取而代之者也是大有人在。 以钦差大臣,监察御史身份出京办差,这是都察院大部分御史都梦寐以求的差事,可谓是御史的无限风光之时。 在明朝,经常有书中记载“巡按御史”和“监察御史”这样的词,其实他们都是指的一类人,也就是都察院御史。 而之所以出现不同的称呼,就是看他们的任务不同。 明初,都察院设十三道监察御史,他们要轮流出京赴地方巡视,巡视之时就是巡按御史;巡按结束返回各道及从事某一专项任务时,又被称为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与巡按御史的角色相互转换,日常监察与巡相收察也彼此相通。 此次的任务就是监督对苏州涉案人犯的审判以及杭州监刑,和之前北地巡边不同。 船队行进的很快,和上次一样,船队出了扬州进入长江后就分为两队,一队逆流而上返回九江府,而魏广德的官船则顺江而下进入江南运河,也就是京杭大运河的镇江到杭州段。 船队在苏州码头靠岸,应天巡抚翁大立带着苏州府知府等官员在此迎接,南京过来参与审案的官员早就到了,只不过他们都是在知府衙门里等待审案,并没有过来迎接,毕竟大家都是奉旨办案的钦差。 魏广德当先下船和岸上官员见礼,对于翁大立,魏广德只是多看了一眼,他的官职已经不稳当了,只是因为后面补救还算及时妥当,现在才没有被摘下头上的乌纱,不过也快了。 其实在魏广德南下的时候,朝中就已经为何人代替他出任应天巡抚有过讨论,想来年底官员考核结束以后,他也就该免职回乡了。 翁大立在京中的朋友也给他送来消息,他知道他的仕途怕是完蛋了,不过这次迎接魏广德翁大立还是下足了功夫,希望能从魏广德口中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他可是听说过,这位魏编修官职虽然不大,可是在西苑那里还是很有地位的。 文官见面论资排辈这一套,在今天的苏州码头并没有上演,实在是不合时宜。 明朝文官第一次见面有个习俗,那就是自报家门,自己是哪年中的进士,房师座师是谁谁谁,指不定就攀上关系。 只不过翁大立眼看去职已成定局,所以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也毫无意义,简单寒暄几句后就请魏广德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车轿前往苏州知府衙门。 他的巡抚行辕被恶少纵火烧毁后,他也只是在外临时找了处别院暂居,也没心思去重新巡抚衙门,还是等下一任巡抚来接手此事。 当晚,苏州知府衙门前后大堂摆满了灯笼火烛,南京来的官员和苏州本地官员都全部到场,这也算是一场接风宴。 这场宴会上,魏广德也认识了参与此次会审的其他官员,刑部右侍郎何迁和南京大理寺少卿白启常。 何迁对魏广德还算热情,大家都是江西老乡,而且最重要的是安排他来此审案的是魏广德的老熟人,老领导翁溥。 翁溥自保安州之战结束后,不久就有兵部侍郎转迁为南京刑部尚书,算是来南京养老。 虽然南京的尚书权利不比北京,可是毕竟级别提上去了,而且翁溥年事已高,也没有了继续上进的心思。 这次苏州府之事,听说京城都察院派来的御史是魏广德,他还小小惊讶了一把,这才把魏广德的老乡派过来,由何迁向魏广德传授一些地方上刑案的方法。 酒宴散场后,魏广德回到休息处好好睡了一觉。 之前的日子都是在船舱里度过的,短短半日的时间让魏广德还没有完全适应,躺在床上只感觉似乎还在船上般摇晃。 第二日,魏广德在张吉服侍下起床洗漱,依旧如在家里般在院子里活动手脚,锻炼一番。 吃早饭时,魏广德才对张吉说道:“人今天就散下去打听消息,告诉他们不要急,先把下面的情况摸清楚,再和名单上那些商人联系,了解更多详情。” “老爷放心,我之前都按照交代分派好了差事,每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府县,联系的九江商人也都分派好了,绝不会有差池。” 张吉急忙回道。 和上次一样,在魏广德即将出发的前一晚,许久不见的陈矩再一次悄然上门。 魏广德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而是如往常般热情的接待了他。 对于他此来目的,魏广德也有自己的猜测,如当初一般,可能又是西苑那位让他办差过程中顺道了解些什么东西。 果然,支走旁人后,陈矩就把自己此行目的和魏广德详细说明。 嘉靖皇帝要知道现在江南加征赋役和厘金的情况,民间对此的反应。 对此,魏广德倒是能够理解。 就他所知,加征赋役让一部分本就财政捉襟见肘的农民破产,只能变卖土地投身做起了佃户,而江南征收厘金这一变通的商税,更是加重了商人的负担,不少小商人都已经不再出门做生意,实在是成本太高,无利可图。 当然,商人面临的困窘,也是魏广德听江西商人们说的。 做生意的人,自然有自己的生意伙伴,也就经常能听到类似的抱怨。 不过,魏广德对此却不以为然。 虽然做生意的人少了,可毕竟还有人做,说明还是有利可图的,只是大商人侵占了小商人的一部分市场而已。 其实,魏广德上心的并不是嘉靖皇帝要他去做什么,而是背后是否还有隐含的深意。 到底是嘉靖皇帝开始对胡宗宪不满意了还是真的关心民间疾苦? 不过陈矩并没有给魏广德答案,这让魏广德意识到,或许他和陈矩的关系到此,似乎已经结束了。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魏广德还是只能送陈矩出门。 之后,自然就是安排怎么样完成皇帝交代的差事。 民间对加征赋役的情绪,这个只能安排家丁下到地方上去打探情况,没有捷径可走,而厘金则可以和生意人打听,这个就比较好做了。 听了张吉的保证,魏广德点点头,开始吃起早饭。 这次跟着魏广德南下的人有不少,有行人司的,也有礼部的衙役,没人会注意到,魏广德的随行人员中少了几个人,毕竟他们也不是哪个衙门的人,仅仅是魏广德的家丁。 今天,苏州知府衙门大堂显得很拥挤,以往上头只摆着一张公案,但是现在已经并排放上三张。 三班衙役在大堂下站定后,魏广德才随着何迁、白启常从后面走了出来。 魏广德的位置是最右边的书案,何迁坐在正中位置,左边是白启常。 而在三张书案的下首两侧还有两张稍小的案几,此时那里已经坐着应天巡抚翁大立和苏州知府王道行。 只是简单寒暄几句后,众人都落座。 昨晚宴席上,魏广德就听出来了,不管是何迁还是白启常,他们都想尽快结案,好回南京城过年。 苏州案影响虽然大,可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犯人口供也都有,其实根本都不用审就可以判的。 以周二为首的一帮子恶少,在苏州府这些年来也是恶贯满盈,民怨滔天,现在即将伏诛,苏州百姓自然是欢欣鼓舞,拍手称快。 这不,案子还没有开审,可是在知府衙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平民百姓。 其实,在这些天里,苏州知府衙门已经收到不少民间状纸,都是状告当年遭遇周二等人欺压的,只是当时这些案子大多不了了之,现在有机会了,自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纷纷前来状告。 也是因为有了这些状子,席间白启常就向魏广德诉苦道,这么多的状子,光是传唤原告和证人,还有犯人,都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民间有状纸,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这些官员是不能不收的,虽然明知道这些冤屈就算确认再多,其实那帮犯人都还是死,不可能让人死上几次。 “这就是程序,办案的程序,就算周二罪大恶极,已经是死罪了,可是我们还是要收其他人的状纸,进行判决。 本来一件很简单的案子,就这么被搞复杂了。” 何迁在宴席散后,各人回屋休息的时候才向魏广德抱怨一句,顺便也教授一些审案的常识给魏广德。 不止是担心魏广德不懂其中程序,主要还是翁溥在他离开南京前曾经反复叮嘱过。 魏广德别看在京城弹劾了好几个人,可是弹劾是一回事儿,审案却是另一回事。 派何迁过来,就是因为二人都是江西老乡,说不得将来还要再仕途上相互扶持,何迁现在也不过四十岁,还能在官场混上十多二十年,将来从南京调入京城也为可知。 翁溥对魏广德,还真是没话说。 很快,一大摞状纸就被衙役抱上来,分别放在了三人的案头,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也是被吓了一跳。 一张状纸就是一个原告,这得多少人,估摸着得好几百人的状纸了。 当然,这些状纸不是都告周二,还有这次案子里的其他人,可这也不得了。 主犯和主要从犯就二十来人,平均摊下来每人也是几十份之多,这还只是来告的,估计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些人必死,所以许多冤屈也就没有告到知府衙门里来。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看了眼翁大立,又看了看王道行。 翁大立当初要打击恶少的行动,还真是没错,就是他没有想到这帮子恶少因为长期横行霸道习惯了,骤然听说官府要治他们,反弹会如此激烈。 魏广德不由得在心里对翁大立有点点同情,算是个为民做事的好官了,可惜运气不好。 而此时的翁大立和王道行两人,脸上都是潮红一片。 这么多的状纸,只能说明当初他们在任的时候,苏州地方上的不太平。 翁大立还好解释,毕竟他刚接任应天巡抚的时间不长,也发现了苏州府存在的问题,只是处理欠妥,导致了事件爆发到无可挽回的余地。 而王道行则不是,他在苏州知府任上干的时间可不短,这些事儿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碍于这些人的背景和关系,很多时候处理起来束手束脚。 “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话虽然是这么说的,那也只是针对普通小老百姓,或者一些中下层,没有关系,没有背景之人。 而周二一伙人,不光是他们本人,他们身后的家族在这些年的里也早已在地方上编织出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他们很多时候也是暗中相互关照的。 王道行曾经有过试探,想要抓捕其中几个人,但是得到的结果就是整个苏州府几乎要失控,让他不得不放手。 知府衙门里的人,他都差点到了使唤不动的地步,这才缓缓的安插自己人,终于在这次暴乱中成功挽救了自己的仕途,把暴乱镇压下来。 “开始。” 看着面前的状纸,何迁轻轻摇摇头,左右看看才开口说道。 第322章 把柄 审案的日子是枯燥乏味的,不断有苦主被传上堂一番哭诉,然后就是提他所控告的人犯,人证物证逐一被摆出来。 一开始,魏广德还饶有兴趣的看着,学习如何审案,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其实不管是何迁还是白启常都是很敷衍的在进行审案程序,基本不考虑人犯的辩解。 不过也正常,就如何迁所说,这些都是必死之人,他有没有那些罪行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如此敷衍了事,审完这些状纸也花了七八日的时间,这还是王道行已经开始不再接受新状纸的缘故。 不少老百姓在看到曾经在苏州横行霸道、招摇过市的恶少一伙人真的被押进大牢,逐渐也相信了他们这次是真的要被判刑,所以递交状纸的百姓与日俱增。 在这样的情况下,魏广德等人就被何迁召集到一起,大家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继续让苏州百姓告状,过年案子也结束不了,这才有了让王道行挡住百姓告状之举。 对于那些案子,开始两天,何迁下来还给魏广德分说分说,算是把魏广德代入门,传授审案和判案的一些技巧,不过时间长了,案子多了,何迁也烦了。 魏广德可不想往刑部、大理寺方向发展,兵部和户部倒是还可以,最次也是工部,毕竟有油水。 零散案子审案,就直接到苏州暴乱的案子。 对于这些人犯来说,该说的早就说了,该认的也都认了,整个过堂就如同一场儿戏般,二十多个人犯在大堂上叩头求饶,屡屡哀言乞活,在这个时候他们早已经没有了当初在苏州城威风八面的样子。 魏广德坐在那里,看着这些人的表演,无非就是想要留下一条命,不管是被判戍边也好,发配也罢,没人愿意被砍头。 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也不是不怕死的勇士,去直面死亡。 只是,这会儿跪地求饶一切都晚了,在他们焚毁应天巡抚所奉的敕谕、符帜及旗牌等物品时,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在皇权至上的时期,这些代表皇帝的御赐之物是不容亵渎的,嘉靖皇帝或许不放在心上,可是朝中官员却不能不当回事。 二十多个人犯,逐一过堂,又是几天时间过去了。 到这个时候,其实主要是确认人犯在整件案子中的地位,确认主谋和从犯。 恶少持械攻打巡抚衙门是周二提出来的,也是他指挥的,虽然他往日在恶少中地位并不是最高的,但是在这件案子里他就是不折不扣的主谋。 不止自己要被砍头,他的家人也受到连累,抄家发配是不可避免的。 在所有人犯过堂完毕,只是休息了一天,苏州知府大堂就再次升堂,判决随之公布出来,以周二为首的苏州恶少首领全部被判斩首,他们的家族不少都受到牵连 杭州府浙江按察使司大牢里,魏广德隔着牢门看着里面侧躺着的那个男人,自称“徽王”,号称“五峰船主”,曾经是大海之上说一不二的存在,现在已经成为大明朝廷的阶下囚的王直。 这个男人,就是王直,只不过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当初叱咤海洋时的意气风发,此时呈现在魏广德眼前的只有一个萧索的背影。 他从胡宗宪的座上宾变成阶下囚,一直就被关押在这里,已经快两年了。 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期到彻底死心,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他只是在等待着最后的时间。 “就是他?” 魏广德看着里面的背影,对陪同官员问道。 跟着魏广德来此的是浙江按察使司一位佥事,带魏广德来此的目的自然就是看人。 “是的,魏大人,里面躺着的就是王直。” 很直接的回答,牢里之人这个时候也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对话,身体微微晃动,但是却没有转头过来。 魏广德不认识王直,所谓的监刑其实就是确认监狱里的人和最后被行刑之人为同一人即可。 现在王直背对着魏广德,让他看不清楚王直的脸,这可不行。 “进去人,把人给我翻过来,让本官看看。” 魏广德可不打算对王直客气什么,不管这人以前怎么样,都是已经被朝廷定下杀头之罪的人,很快就要伏诛之人,更何况沿海倭患确实和他分不开关系。 在京城的时候,魏广德从大局考虑,觉得确实不该杀此人,而是该收编其属下剿灭其他为非作歹之倭寇力量,不过既然朝廷已经下了定论,他位卑言轻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执行命令就好。 不过没等狱卒打开牢门,里面的王直就已经转过身来,他不傻,在这个地方他是没办法反抗的,与其被狱卒强行翻转过身体,还不如自己主动点。 当然,他也是好奇,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到大牢里,专门来看他。 想到这里,王直不由得心中一动,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出来。 大牢里很昏暗,虽然是大白天,可是只有六尺多高的墙面上开了一个很小的窗户,根本就透不进多少光亮。 不过还好,为了给魏广德等人照亮,狱卒沿途在墙上放了盏油灯,前面两个狱卒手里各提着一盏灯笼,所以王直倒是一眼看清楚了魏广德的样子。 青袍,品级不高。 新来钱塘县的知县? 也不对呀,自己被押入的可不是钱塘县衙的大牢,这里是浙江按察使司的监狱。 王直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牢门上铁索被狱卒打开,随着“哗啦啦”铁链声响起,牢门被打开。 一个提着灯笼的狱卒和一个健壮的狱卒前后脚走进了牢房。 提着灯笼的狱卒是为了给王直照亮,这样魏广德等人在牢房外就可以看清楚王直的长相,这样在刑讯的时候也好确认画押。 这些,在事后都要被呈送到刑部留档的。 没有想象中倭寇首领该有的穷凶极恶的样子,王直看上去很清瘦,头发蓬松,毕竟在监狱里,谁还有心思去打理。 皮肤看上去有些蜡黄,像个常年赶海的人,这点和魏广德最初看到俞大猷时候的样子差不多。 魏广德不确定是因为灯笼的缘故还是王直本来就这样,毕竟虽然他是大海盗,可是已经在监狱里关了一年多不见天日的日子,魏广德最初还以为现在的他应该很白才对。 魏广德只是站在牢门外仔细看了两眼,没打算进去仔细瞧,而是转头吩咐道:“你们进去看仔细了。” 说完话,魏广德就站到一侧,让出牢门前的地方,两个和他一样穿青袍的官员和两个校尉先后走进了牢房,仔细端详王直的长相,随即在另一名狱卒灯笼的照亮下,在一本小册子上记录了一番。 王直到这个时候应该也猜出了他们的来历,看来朝廷最终还是选择不放过自己。 “唉” 一声长叹从牢房里传出,魏广德扭头看了过去,只见王直此时已经闭上双眼,灯光照耀下眼角隐含泪光。 牢房里的人一个个从狭窄的牢门里走出,他们到杭州来的第一件差事算是办完了。 “哗啦啦”。 铁链声再次响起,铁锁被锁上。 “既然知道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魏广德听到王直的叹息,随口问了一句。 古代,对于即将行刑的犯人,还是会有一定的优待,最常见的就是会让犯人点一桌还算丰盛的酒菜,另外如果有什么不算过分的遗言,或者要见亲人,还是都会办到,而不会粗暴的拒绝。 这会儿,魏广德好奇起来,这位在大海上风光无限的海盗头子,在这个时候有没有什么遗言或者未达成的心愿。 说实话,魏广德对王直还是很有点上心的,不过不是他本身的价值,而是王直经营海商多年,又干了海盗的活计,身家一定不菲,也不知道他死后这些钱财都会落入他那些手下小头领手里还是哪里? 魏广德有点眼馋王直的家底,不过他很清楚,这些东西他八成搞不到,也就是没事儿想想。 王直做的那些生意,肯定是积攒了海量的财富,一部分他会用来养他手底下那上万海寇,但更多的肯定是被他和其他首领私分了。 手里有钱,可并不代表他们都在大明。 就魏广德所知,在嘉靖三十二年的时候,王直在大明的家人就被当地官府锁拿下狱,直到胡宗宪把人要到杭州才算出脱了牢笼。 这,或许也是王直当初选择相信胡宗宪的原因之一。 家人在胡宗宪手里,还算有优待,但是王直却不可能把他得到的钱财运回家里,这些财富大多都被存放在倭国。 在狱中的一年多时间里,这批财富怕早就被他手底下的海寇首领和倭国大名瓜分干净了。 或许,在王直没死前,他们会说是为了安全为大首领暂时保管一下,等大首领从狱中出来再完璧归赵。 但是,从这一年多来,各大倭寇打着要救王直的旗号在大明沿海各州府烧杀抢掠的行径来看,他们救王直的心到底有多大,动机很值得怀疑。 或许,正如嘉靖皇帝的判断一样,在王直被捕入狱后,他的势力就四分五裂,对他真正忠心的力量则在舟山岑港被俞大猷的围攻中损失惨重,他已经无力继续控制大海上的其他倭寇力量。 王直,已经没用了。 魏广德在一瞬间想了很多,即贪图王直的巨额财富,又心知无用之人必死,他猜测王直应该也想到了这些,所以听说在审案过程中他几乎全程配合,除了坚决不承认叛国外。 从始至终,王直都坚称自己是大明人。 “呵呵” 不过魏广德等来的,只有王直的一阵苦笑,“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就信了胡宗宪这条白眼狼的话,还有那赦免诏书,哈哈” “什么赦免诏书?” 魏广德眉头微皱,他在昨日查看王直卷宗的时候,可没有看到有关于赦免诏书的记录。 既然是诏书,那必定出自京城西苑,不可能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做出来。 “都是骗人的鬼话罢了,目的就是为了把我骗来,哼哼只是可怜了我的那些孩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是否逃出朝廷的包围” 说到这里,王直之前一直倔强的没有出框的眼泪滚了出来。 “你是说你的那些义子?” 魏广德微微点头,“他们都不错,有的死战到底,也有跑出去的,都是命,你还是多想想你的家人。” 魏广德随口说道。 “我和他们没有关系,都十多年没有见过面,大不了就是发配,要是该死早就死了。” 王直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一边的浙江按察使司佥事急忙小声对魏广德说道:“这里潮湿晦气,大人,我们还是先出去,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嗯,也是。” 魏广德眼珠转转,知道这个时候不宜和王直过多交谈,旁边都是人,虽然他对王直口中先前提到的“赦免诏书”很感兴趣。 其实魏广德大概也猜出来点什么,这“赦免诏书”很大概率就是胡宗宪搞出来骗王直的东西,不过这事儿却是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不过就是“计谋”,是谋略,而且成功骗取了王直的信任。 往大了说可就不得了,这是欺君罔上。 就算胡宗宪要使用这个计谋,那你也得往京城递一份奏疏才行,先报备。 可是没有,至少魏广德在京城看了相关记录,还有在杭州府浙江按察使司看到的审问卷宗里都没有相关记录。 显然,卷宗被人动了手脚,王直不会不说此事,只是说了却没有被记录在案,直到后来他也懒得再提。 胡宗宪搞出来的这个“赦免诏书”,知道的人仅限于极少数人,因为行事隐秘所以并没有被陆炳的锦衣卫发现。 魏广德走出浙江按察使司大牢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要不要和陆炳提一嘴这事儿,自己随行人员中可也有锦衣卫的人,他们应该有隐秘渠道和京城联系。 至于用途,濒死之人说的话有什么用? 就算魏广德把诏书的事儿报上去,他王直还是要死,只不过可能因此牵连到胡宗宪,但也有可能嘉靖皇帝为了江南剿倭大局又选择轻轻放下。 不过,如果此事到了陆炳手里,说不得和严家谈谈,还可以把俞大猷从牢里捞出来。 现在俞大猷的案子都没人提了,可也没人说放,就一直吊着,人也拘押着,原因自然是严家并没有松口。 坐在轿子里,魏广德心里盘算着,脸色阴晴不定。 第323章 口供 魏广德在轿子里权衡利弊,计算用“赦免诏书”一事是否可以作为条件把俞大猷从牢里捞出来。 不过这事儿也很不好办,毕竟魏广德都能想到,那份诏书怕早就不知道被人销毁多少次了,没有物证,只有一个倭寇头子的口供,能起多大的效用。 现在杭州最大的官非胡宗宪莫属,而在杀王直一事上,主导却是浙江巡按御史本固。 实际上结合胡宗宪前后的奏章,魏广德还是能看出来,胡宗宪曾经真打算请求朝廷赦免王直,只是遭到王本固的坚决反对。 想起前两天他到杭州时的接风宴上,明显王本固对总督胡宗宪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相当的不待见,多次明里暗里嘲讽胡宗宪贪污纳垢,让宴会气氛陷入尴尬。 王本固这人,以魏广德打听来的消息,那就是“老成持重,不苟言笑”。 据说这人为官还算清正廉洁,勤政爱民,性格上嫉恶如仇,显然也正是因为是非分明,所以他才会选择强杀王直。 魏广德估计,后世如果说起这个人的话,应该就是个人品行高尚,但事功方面却略有不足。 魏广德一行人的驻地,是杭州知府在城中安排的一处富商别院,院中充满了江南园林的风韵。 江南园林以得水为贵,宅园的选址大多在靠近水系的地方,就算没有,那也得挖出一个池塘来蓄水,以所得土方堆土山,体量也不大,常摹拟大山的余脉或小丘。 叠石亦多为小品,偶得奇石就独立特置供欣赏。 大明朝建立至今已经近二百年,虽然受到江南倭患影响,但是整体经济繁荣,文化发达,特别是南直隶和浙江一带更是如此,所以宅园兴筑也是盛极一时。 明代江南宅园风格继承了唐宋写意山水园的传统,着重于运用水景和古树、花木来创造素雅而富于野趣的意境,因景而设置园林建筑,并巧于借景。 这些园林都是在唐宋写意山水园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强调主观的意兴与心绪表达,重视掇山、叠石、理水等创作技巧;突出山水之美,注重园林的文学趣味。 宅园布局受宫苑影响,园林空间划分数量少而面积大,常用中轴对称布局,花园的布局有明显的轴线贯穿。 魏广德之前就曾经听说赵文华在杭州、苏州等地就有大小园林十余座,当时还觉得他是有银子没处花,乱使钱,这两天在这园子里住上后,魏广德到是羡慕起本地那些富商了。 怪不得那些人如此痴迷江南园林,还真是个养老居住的好地方。 自家在九江府的宅子,其实就有点这园林的样子,建筑少而园子大,可是显然没有这方人要求那么精致,少了很多韵味。 穿过厅廊,回到自己屋子,魏广德对身后的张吉小声吩咐道:“一会儿你叫锦衣卫那两人到我这里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魏广德回到这里下轿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不管能不能成,都给陆炳送个消息,他用不用不管,但是自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那个“赦免诏书”的传闻,就算不能撼动胡宗宪在江南总督的位置,至少也会让他大受影响,特别是在嘉靖皇帝那里的观感,想来严家和胡宗宪是不会愿意冒险把事情抖搂出来的。 放过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换取各方保守这个秘密,魏广德觉得应该有戏。 没想到,监个刑还能发现胡宗宪的小辫子。 魏广德摇摇头,走到了屋子中央摆放的一个火盆边烤火,现在天气越发冷了起来。 不多时,张吉带着两个身穿蓝色战袄的锦衣卫校尉到了门外,通报后才带他们进来。 魏广德对张吉挥挥手,示意他到门外面等着,这才不紧不慢的对那两人说道:“现在这天气,如果我有一封信让你们用最快速度送回京城交给陆大都督,需要多长时间?” 两个校尉刚行完礼起身就听到魏广德的话,心里就笃定这怕是真有事儿找京城的陆都督。 他们被锦衣卫派来跟着魏广德南下办差,其实也是一种监督,只是南下时曾得到过上司的吩咐,“一起听魏大人的。” 其中一个年级稍长的校尉,约摸三十多岁的汉子这会儿马上弯腰笑道:“大人,最快莫过于走卫里的谍报,怎么也要七八日。” “需要这么久?” 魏广德闻言皱皱眉,他以为锦衣卫会有什么特别的传讯通道,或许日就可以把消息送到京城。 但是听到说要七八日,这特么不就是利用驿站的快马传递消息吗? 只不过,他这次的信是写给陆炳的,可不是上奏本,还真不能用驿马,似乎只能是让锦衣卫的人去传递消息了。 “你们能不被察觉接近今天见的那个人吗?” 魏广德又开口问道。 “大人要私下见王直?” 那汉子听到魏广德这么问,不由得皱起眉来。 杭州有锦衣卫百户所,但是是否有能力安排此事,军汉也不是十分有把握,说这话的时候还朝旁边那名年轻的校尉那里看了眼。 那年轻校尉虽然也是锦衣卫,可是魏广德却从他脸上看出一点书卷气,应该是读过书的人。 其实,京城各卫所子弟当中,不乏读书取得功名之人。 而且因为北方文风远不如南方,在北方卫所的读书人取得功名的几率实际上远远超过南方卫所,涌现出不少军户家族的文官,甚至做到首辅宝座,前朝的李东阳就是如此。 李东阳,生于正统十二年六月九日,卒于正德十一年七月二十日,字宾之,号西涯,祖籍湖广茶陵,因家族世代为行伍出身,入京师戍守,属金吾左卫籍。 在弘治朝就入阁,和刘健、谢迁组成弘治内阁“铁三角”,那是相当有名。 在正德继位后,刘健、谢迁先后请辞,他就成为内阁首辅,在正德时间为稳定朝局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所以,看到这么一个看样子识文断字的锦衣卫,魏广德并不意外,谁说军户家族就不能有人出来读书,他不就是吗? “不是我去见他,而是你们。” 魏广德摇摇头说道,他是绝对不能去的。 他现在身份特殊,魏广德不确定胡宗宪会不会对他有防备,若是被人发现他私会王直,那可有点麻烦,即便是锦衣卫安排的也说不清楚。 “大人要见王直的用意是” 这时候,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稍微年轻的校尉开口问道。 “今天你们随本官进了大牢,应该听到王直曾开口说什么诏书的事儿。” 魏广德提点了一句道,“你们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去见他,搞清楚那是什么诏书,是否还在他手上,签字画押。” 魏广德的要求很简单,按公文,三日后王直就要被行刑,这是避免不了的。 人死了,单纯他们几个人听到王直的话可不作数,得留下王直的口供,不然口说无凭,是没办法压服严家在俞大猷案子上让步的。 魏广德已经想好了,这事儿就往锦衣卫的人身上推。 当时王直说出“赦免诏书”的时候,锦衣卫的人就在那里,他们听到了自然就要收集证据,然后报道北镇抚司,这些和他魏大老爷可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样,即便陆炳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王直已经伏法,可手里也有弹劾胡宗宪的证据。 严家要是不服,那就把事儿往大了闹,胡宗宪欺君罔上,伪诏诏书,有不臣之心,够他严家喝一壶的了。 “赦免诏书”的话,他们二人自然是听到的,只是和大部分人一样,都无心深究,因为人都快要被处斩了,说出来的话还有谁理会。 或许,只有有心人才会为此上心。 不过显然,魏广德就是有心人之一,在按察使司佥事说出离开大牢的时候,魏广德并没有对此事深究,而是佯作不知糊弄过来,回到府里却要他们锦衣卫用自己的方式紧接王直,取得口供。 口供本来就是要送给陆炳的,所以魏广德也不去费那心思,直接把差事交给锦衣卫的人去做就好了。 虽然知道那种诏书十有八九是被毁了,可是魏广德还是提醒了一句,就看王直够不够聪明。 不过就今天看到王直的精神状态来看,估计没戏。 “我会尽快联系此事,不知大人什么时候要看到口供。” 那年轻的锦衣卫躬身道。 “越快越好,如果可以的话,今晚就要。” 魏广德自然不会拖泥带水,王直就两天时间了,疏通按察使司大狱的狱卒也需要时间,他们等不起。 “我等尽力而为。” 看出魏广德对这份口供很重视,那校尉也不拖延,立马抱拳道。 “你们下去,要快,别被人发现。” 魏广德吩咐完就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锦衣卫在官员面前硬气,那也得看什么人。 如果是奉旨拿人,那自然是趾高气扬的,现在不同,他们是奉命跟着魏广德办差,自然就要紧守本分,按照魏广德的吩咐办事。 两人又行礼后这才出了屋子,两人离开没多久,张吉就进来。 他在门口屏退了其他人,就他一个人在那里守着。 跟着魏广德这么久,他自然知道自家老爷找那两人肯定有差事儿要吩咐,自然不愿意被其他人听到。 现在两个锦衣卫离开,张吉才进屋,看魏广德还有什么吩咐的。 “弄点吃的,我饿了。” 魏广德直接开口说道。 锦衣卫怎么去完成他的吩咐,魏广德不想管,也不想知道。 虫有虫道,鼠有鼠道,或许在乡野、小县城锦衣卫办事儿还会有点麻烦,但是在浙江府城杭州,魏广德觉得锦衣卫办这点小事儿还是应该可以的,其实难点就是有没有人一直在监视王直。 魏广德并没有低估这一时期锦衣卫的实力,也没有高估。 锦衣卫号称可以监控整个大明,其实所依仗的不过就是各级官衙和一些需要重点布控的地方豪强家族。 在这些地方,锦衣卫的密探大多身份地位不高,干的都是些杂活,但是却很敏锐的监察着周围的一切,尽全力掌控需要掌控的一切。 在浙江按察司大牢里,还真有锦衣卫的密探存在,公开身份就是贱役,但实际上却是军户,是锦衣亲军。 两个锦衣卫出了魏广德屋子后,自然第一时间联系了驻杭州的锦衣卫百户寻求帮助,做事儿还得这些地头蛇来运作更加稳妥。 入夜,几个狱卒穿戴的人就提着装满酒菜的菜篮,进了浙江按察使司大牢。 翌日,魏广德按照习惯起床锻炼一番,这才坐在大堂拿起今天的早餐准备开吃,外面张吉就通报,那两个锦衣卫校尉求见。 “让他们进来。” 魏广德开口吩咐道。 很快,两人就进了屋子,不过今天看上去可没有昨天精神,双眼通红似是吃尽了苦头似的。 “怎么回事儿?” 看到他们的样子,魏广德惊讶道。 “大人,昨晚我们进了那里,拿到了你要的东西。” 那年轻校尉这个时候小声回道,随即从怀中摸出两张纸递向魏广德。 “没有休息好?” 闻言,魏广德笑笑,接过那两张纸低头看了两眼,“他还配合吗” 期初,魏广德还以为两张都是口供,但是很快发现却是都是王直的口供,但是记述却有不同,签字画押却是一致,不由得眉头微微一凝。 随即翻看第二份口供,眉头才豁然舒展开,不由得抬头看了眼那校尉。 当初他们过来的时候倒是报过名字,不过魏广德并没在意。 这两份口供,都详尽描述了谁提供的赦免诏书,以及诏书中的文字,矛头自然是指向胡宗宪。 本身,那份诏书确确实实就是胡宗宪找人伪造的,这点倒是没有说假话,只是可惜,诏书已经被人拿走。 关于诏书的下落,其中一份口供上有详述,是被总督府的人收走的,而上面更提到王直随行带着的数十万两银子的记录,这也是王直案卷中所没有表述的。 按照王直所言,那些银子一部分是准备送给当朝权贵,还有一些是打算进献给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修道耗费巨大,就算是远在海外的王直也是有所耳闻。 带着银子,这也是王直认为能够保命的理由,因为他可以每年为朝廷、为内廷贡献大笔金银。 第324章 威胁信 手里两份口供,第一份简单的多,就是魏广德要的答案,“赦免诏书”的来历和内容,而第二份口供则是有点超出魏广德的想象。 卷宗中没有那笔银子,那说明这笔银子已经被人私分了,只是参与之人到底有哪些? 胡宗宪,肯定有参与的,甚至他还带京城里的权贵领了一份去,倒是那位清正廉明的王本固王大人是否有参与,这个,或许还真有。 魏广德可不相信,王本固敢抓王直,难道不知道查封王直所带的东西。 那么多的银子,王本固不可能会无动于衷,进而被胡宗宪一个人拿走。 把口供放在桌上,魏广德不由得看向那年轻的锦衣校尉,“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刘守有。” “你在锦衣卫里是什么职务?” 魏广德有点好奇,这人明显是读书人,按说家来能拿出钱财让孩子读书的,都应该是官员才对。 “北镇抚司旗下总旗。” 刘守有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世袭?” 魏广德这会儿如同好奇宝宝似的接连发问道。 刘守有这个名字没印象,不知道是谁,但是从他办事儿来看,知轻重,还知道把王直的话分别抄录,显然他明白王直口供的价值。 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人家是锦衣卫出身。 “是。” 听到刘守有这么回答,魏广德就以为这人可能和自己表哥一样,父亲在时读书,不在了就只能入锦衣卫,毕竟朝廷是有制度的。 不过魏广德刚这么想,就听到刘守有继续说道:“全耐家祖功业,才得皇上荫庇锦衣卫总旗之职。” “嗯,不知家祖是何人?” 魏广德好奇道,刚才这刘守有说到家祖时可是满脸自豪,他话里的意思,他这总旗职位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可是口中说的却是皇上而不是先皇,这就有意思了。 嘉靖朝的哪位名臣吗? 姓刘的 魏广德懒得去思考,不如直接开口就问。 “家祖松石公刘天和。” 刘天和刘天和 魏广德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他肯定应该是嘉靖朝的大臣,不然先前这刘守有不会那么说话。 很快,魏广德就在记忆中找到了刘天和这个名字,官还真不算小。 “总督山西,宣大军务那位刘总督?” 魏广德不是很确定,但是记忆中嘉靖朝叫刘天和的,貌似就这一位了。 之所以不确定,那还是因为在魏广德的记忆中,那人死的比周尚文还早。 周尚文够厉害了,“终明之世,总兵官加三公者,尚文一人而已”,这周尚文在总督宣大前,就是这刘天和的手下。 换句话说,周尚文能够独当一面,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在这刘天和手下锻炼的结果。 “正是祖上。” 刘守有倒是很大方的承认。 “名臣之后,吃早饭了吗?坐下一起吃。” 魏广德这会儿也不端架子了,对方是刘天和的后人,估计是孙子或者重孙子,反正对于刘天和他并不熟悉,不过这不重要,这个叫刘守有的看起来还不错,有眼力劲,值得拉拢。 不过刘守有这会儿却面露为难之色,魏广德秒懂。 和他一起的还有个锦衣卫的人,看样子似乎资格比他老。 “都一起坐下来吃饭,我也是军户出身,都不是外人,吃饱了才好办事儿。” 魏广德笑着对另一个锦衣校尉招手说道。 其实跟着来的两人都知道魏广德的家世,确实,大家都是军户,只是刘守有的军户身份比较特殊一点,很短。 “不知大人还有何事吩咐?” 这时候,刚坐下的刘守有又站起身来躬身问道。 “坐下,吃了饭在去办,不难,就是把这口供立即送往北镇抚司交给陆大都督,你们锦衣卫应该能办到。” 听到只是把东西送到京城去,这自然好说,也没难度。 实际上拿到那份口供的时候,两人就私下又录了一份,这就是准备报北镇抚司的,现在可好,他们抄录的那份没用了,直接把王直画押的口供原件送上去就好了。 两日后,杭州府宫港口,此时这里已经人山人海,大量的杭州百姓都齐聚这里等待着。 前几日,官府要处斩倭寇首领王直的消息就传遍了杭州城大街小巷。 倭寇,沿海百姓没有不对他们恨之入骨的,对方是倭寇首领,自然恨意更胜。 监刑台上,王本固和魏广德一左一右分别落座,看向远处街道。 不多时,一队明军士卒出现在他们眼中,之后又是一队衙役,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将拥挤的人群分开,热闹的大街上一时间呈现出鸡飞狗跳的场景。 王本固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老百姓爱看热闹,他丝毫不意外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而一旁的魏广德却是摇摇头,这些无知的百姓,都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还有兴趣在这里看热闹。 心中微微叹息一声,魏广德还是忍不住偏头看了眼不苟言笑的王本固王大人,小声开口道:“王大人,真的不等京城的消息吗?” “魏大人,奏上去再等回复,这一来一回要耽搁多久?行刑时间是朝廷定下来的,哪里能够拖延。” 王本固听到魏广德的话,侧头看了他一眼后说道。 “那封信,我还是觉得应该慎重,毕竟关乎沿海数万百姓,要是真如信中所言,杀一人而祸及沿海百姓” 魏广德刚说了几句,不想就直接被王本固打断道:“魏大人,倭寇嚣张至此,都敢直接修书威胁我等朝廷命官,若是真的暂停行刑,以后倭寇有样学样,皆用此等手段威胁朝廷,又该如何?” 就在昨日,有人向总督行辕投入了威胁书信,信中言明若朝廷真处斩王直,倭寇必将大举来攻,血洗浙江。 手下人在发现被人投进来的书信后不敢怠慢,急忙交到总督胡宗宪手中。 其实这样的威胁,对于胡宗宪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只是现在时节敏感,如果真是在斩杀王直以后倭寇大举进犯浙江,挡住倭寇进攻还好,若是有个闪失,他这个总督就要担责。 战场上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 虽然这两年明军已经一改之前的颓势,屡屡在剿倭战场上取得胜利,可是胡宗宪心里还是没底,概因倭寇乘海船而来,登陆地点飘忽不定,实难防御。 所以,胡宗宪在看到倭寇的威胁书信后就请来了王本固和魏广德,他们二人是负责监督行刑的官员,他们需要商量一下。 结果自然是注定的,王本固坚持按照朝廷的旨意处斩王直,魏广德对此不置可否。 商议的结果,自然还是要按时处斩王直,同时胡宗宪急令沿海府县加强防御,防备近期倭寇可能的报复行动。 而对于倭寇的威胁,魏广德做为旁观者自然不便多言,只是建议还是把书信呈上去,由胡宗宪上奏此事。 虽然结局已难改变,但是和倭寇之间的联系,最好还是都要报告朝廷,免得将来被打上一个私下通倭的罪名,魏广德可不想背这样的锅。 当时,房间里就胡宗宪、王本固和他三个人,魏广德当时还没有太多感想,可是就在今天,看着台子四周密布的百姓,魏广德忽然觉得倭寇的威胁还真值得重视。 这些百姓大多是良善之人,遇到穷凶极恶的倭寇还不就是被人宰杀的猪样般毫无还手之力,看看他们在官兵差役面前的反应就能知道。 这年头,胆子大点想发财的,大多都投了倭寇,干起无本买卖,杀人掠货。 所谓倭寇,其实大多都是被逼上绝路沿海百姓和胆大想发财的地痞流氓组成,真正的倭人还真不多。 很快,在官兵和衙役开出一条通道后,一辆囚车出现在街道尽头,囚车里装着一个人,自然就是王直了。 囚车前后左右都有戴甲官兵严密防护,自从昨日威胁信以后,处斩王直的警卫等级就无限提高。 胡宗宪不仅发手令从他直属的精锐督标营调来戴甲武士,还密令在杭州附近训练新军的谭纶今日全军集结在宫港口附近待命,防备倭寇可能的劫囚车行动。 而王本固则是把按察使司和杭州知府衙门能调动的人手全部都动员起来,从杭州城门到城内街道,随处可见官差衙役巡逻,也是怕今日发生意外事件。 穿过层层人群,囚车进入法场,当囚车牢门被打开,王直被差役粗暴的从里面拉了出来后,外面的人群终于爆发出一阵骚动。 今日的王直,应该是简单打理了一番,不似前几日魏广德初见时那么蓬头垢面。 在他下车后,旁边站在一起的几个人忽然就涌了上去,隔开拉拽这王直的衙役和他抱在一起。 魏广德知道,这些人应该就是王直的亲人了。 按照王直的要求,他只想在行刑前看家人一面,对此就算是王本固也没有决绝的理由,很直截了当的接受了,并做了安排。 王直的家人老早就被胡宗宪接到了杭州生活,所以倒不必长途跋涉从南直隶把人接来。 对于王直的家人,王本固并没有太过为难他们,毕竟王直出海二十余年,此间从未回过家里,和家人的联系少,王直做倭寇所作的恶,在王本固这个固执的老头眼中也于他的家人无关。 只是碍于朝廷律法,王直被定罪,其家人始终还是要被殃及的池鱼,发配还是免不了的。 现在距离行刑的时辰还早,王本固和魏广德都没有去拆散王直和家人的见面,随他们在那里抱头痛哭。 或许,二十年的时光让王直和家人的关系变得疏远了,可是在王直到了杭州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和家人的接触让家庭关系逐渐缓和过来,只是没想到最后的结局却是今日这般田地。 当初,得知王直选择弃暗投明,投效朝廷,王直的家人还是很高兴的,至少不必继续顶着犯人家属的帽子,脱离牢狱之灾,只是可惜造化弄人。 “那是王直的儿子?” 看到此刻王直和一个年轻人在那里抱持而泣,奇怪的问道。 “是的,王直出海做海盗前有一个儿子,一直住在徽州府歙县,因王直一直未和家中联系,所以当地官府只是拘拿人,现在人还住在杭州。” 一边的张吉急忙回答道。 魏广德微微点头,然后就看到两人痛苦一场后,王直似乎从头上取下一个东西交到儿子手里,他扎好的发髻随即披散开,看上去人也变得狼狈起来。 魏广德知道,那应该是王直身上最后的东西了,发簪,这或许算是他老爹能留给他的最后的遗物了。 魏广德摇摇头,想当初这王直资财何止百万,到头来也不知道都便宜了谁,而他能留给儿子的就一根发簪。 金银终究是身外之物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不多时,有小吏上了高台,在王本固和魏广德身前跪下道:“启禀二位大人,行刑的时间到了。” 王本固扭头看了眼魏广德说道:“那就验明正身,行刑。” “也好。” 魏广德点点头,随即就跟着王本固起身站到高台边。 虽然他们的动作,围在王直身边的衙役动了,他们推开了王直身旁的人,一左一右架起王直就拖到监刑台前,随即按着他跪倒在地。 “让他抬头。” 魏广德在台上大声说道。 “是。” 下面的一个衙役答应一声,随即抓起王直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 魏广德仔细看了看,和那日牢房里所见之人一致,随即点点头,又示意身边的两名官员和刘守有等人确认犯人身份。 王本固和王直接触时间长,自然在王直被拖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无错,所以对于魏广德这边反复确认犯人身份的行动并未有什么好说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可没有弄虚作假,搞个假王直来糊弄朝廷的想法。 到现在为止,王本固都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对于王直这样的海盗头子,就应该明正典刑,杀之以儆效尤。 很快,众人都对着魏广德点头,确认了王直的身份。 “王大人,可以行刑了。” 魏广德这个时候才侧身对王本固一抱拳说道。 “那就,行刑。” 王本固大手一挥吩咐道。 刑台上的两名穿红衣的刽子手马上下台,从衙役手中接过王直架上了行刑台 第325章 王直的口供 嘉靖三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王直被斩首于杭州城宫港口,传首浙江沿海府县示众,家人被赐予功臣之家为奴。 至此,曾经威名赫赫,独霸大明东南沿海的一代枭雄被画上了句号,世间也再无此人,只是他遗留下来的大量海商力量却依旧威胁这大明朝沿海府县的安全。 “他说什么?” 坐进轿里,魏广德好奇问道。 “刚才我听押解王直的衙役说的,王直在囚车里一直说,‘死吾一人恐苦两浙百姓’什么的。” 张吉在轿边小声回答道。 “哦,这句话啊,卷宗里也有记录,不奇怪” 魏广德说到这里忽然言辞一顿,之前魏广德也知道倭寇可能会有报复,可在这个时候,魏广德忽然有点理解王直的想法了。 以前,王直的海盗实力是大明东南沿海最强大的力量,所以倭寇群体中的很多规矩,都是由王直说了算,如果有倭寇不按照王直的规矩办事,那王直就会用自己的方式教训他们。 所以,那时候的倭寇,看似松散,但其实都是有规矩的,而规矩就出自王直之口。 但是现在,王直死了,他之前定下的规矩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这些规矩,魏广德在查看王直的审案卷宗的时候才知道,包括对大明百姓,在王直的要求下是不准随意杀戮的,只有在遭遇强烈抵抗时才可以,一切都是以抢掠为第一要务。 而在和胡宗宪取得联系之后,王直就开始约束手下的劫掠行动,这也是这几年江南倭患缓解的重要原因。 实际上,倭寇就算不进行抢掠,只是靠着沿海士绅提供的走私商品也是能过活的。 实际上,这一时期的大明沿海府县经济,全靠这倭寇,或者说被王直控制的武装走私海商支撑,他们源源不断的把士绅偷运到海边的大明商品贩卖到倭国和东南亚各地,又把大量的白银输入到大明。 这些,魏广德以前都是不知道的。 只是,王直交代的这些,都是在废弃的审案卷宗中才有记录,还是浙江按察使司没来得及销毁的口供记录,而被装订成册的卷宗中却丝毫未提及。 王本固对此的回应则是,王直自知必死,所以胡乱攀咬,那些供词当然不足信。 王直在公堂上的口供,可以说是直接把大明朝沿海官商勾结走私的实情全部都抖搂出来了,如果这样的卷宗交到京城,那还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实际上,沿海府县上报的倭寇来袭是真的,那都是上岸劫掠财物的倭寇,而更多的时候,倭寇船只靠岸,却是来和大陆商人进行商品交易。 这些事儿,即便被明军巡海官兵发现也不会发出警报,因为他们已经被地方士绅收买,收买不了的则联系其高层把人调走。 实际上,江浙一带抗倭形势的复杂,很大程度上都是这些士绅在从中胡作非为。 不过虽然是御史,魏广德却对此毫无办法。 大明朝知道江浙内情的官员多了,可也没见谁揭开这个盖子,这里面水太深,他玩不转。 现在大明帝国北边已经是大雪纷飞,南直隶江北那边气温也降得厉害,回京城是没有可能的。 魏广德出来是公差,虽然明面上的差事已经办完,可是他还是不能跑回九江府过节,一是时间来不及,二就是之前向京城发的联名奏章,他需要继续呆在杭州等待京城的回复。 一个多月的时间,派出去的人手陆陆续续从周边府县赶回来。 魏广德看了带回来的消息,民间对于加税肯定是不满的,只是就目前的形势看,还在可控范围内,毕竟倭寇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即便那些没有遭遇过倭乱的地方,老百姓也知道倭寇的凶残,所以都还在尽力忍受。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按照传回来的消息看,胡宗宪对小民增加的赋役其实很有限,亩出兵饷一分三厘,但实际上到了地方,加派的赋役却已经达到亩出三分,甚至四分。 这样的环境下,田地产出几乎八、九成都交给了官府和地主,农民已经连基本的温饱都难以满足。 至于多出来的部分,自然是衙门的摊派,毕竟收粮也是有人工成本的,包括县衙里的衙役也都有分润。 也正是因此,江南民间“膏血为之罄尽”,生路断绝,部分百姓被迫成为佃户、甚至流民,更有甚者选择加入倭寇行列。 “现在这边田地价格只有五、六两银子一亩?” 魏广德看着张吉整理出来的东西,有点惊讶的道。 “是的老爷,这边的田地价格都比九江府还低了。 听说那些家里没有读书人取得功名的,现在因为加派,而他们田多者为上户就要被认定为粮长应役,所以加派大多都落到他们头上。 现在这些人,都急着脱手手里的田地,过去十来两银子的地价,不就跌到五、六两银子了吗? 好像现在就这个价格都没人要,据说有人四两银子买了田地,结果转天就反悔不要了,还闹出一场官司。” 张吉在一边回道,这些都是派出去的人打听回来的消息,他当真是惊讶无比。 不过想想也释然,这浙江和南直隶,倭寇闹得凶,本身农业生产就大受影响,再加派赋役,那些没有免税资格的人家还不是只能尽快处理掉手里的田地。 不过那些有功名的士绅心也是黑,把地价压到往年的四、五成都还嫌不足,看这样子四两银子都不打算出手。 土地兼并,魏广德脑海里冒出这个名词来。 中国人对土地的热爱很难形容,往年里,你可能使尽手段也难以从别人手里买到田地,因为那是要传家的,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上,一般人家都不会变卖自家的土地。 现在江南的境况,对那些地方士绅豪强来说自然是天赐良机,还不大肆兼并一番。 不过张吉说的对,他们心是真黑,地价都压成这样了还不出手。 魏广德对这里的田地兴趣不大,他倒是喜欢这里的园林,可惜园林大多建在州府左近,这里驻扎的明军也多,一般还真没有倭寇会来打这里的主意,所以园子的价格有点贵。 魏广德有银子,可惜也不愿意丢在这里,只能想想就算了。 京城这个时候,城里城外应该都忙碌起来了,衙门里的官员等着关衙落锁,工匠和乐户忙着准备宫廷里的庆祝活动和鳌山灯会。 只是可惜,今年他是无缘这一盛会了,快过年了。 而就在此时,一名身穿锦衣的信使打马从朝阳门冲进北京城内城,顺着东安门大街往里跑,沿途巡街军事看到那马上骑士的穿着都果断的闪到一边,假装没有看到。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街道上拥挤的平民,在马蹄声中,百姓四散开来,纷纷往道路两边躲避,就连街上的马车、牛车也都纷纷避让,一时间整个大街上鸡飞狗跳,人喊马嘶。 锦衣信使一路飞马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大门才勒住缰绳,随即从马上跳下,大门前的校尉急匆匆上前接过马缰,而他则从马上取下竹筒一路奔进了大门。 不多时,急递而来的竹筒已经到了陆炳手中,查看了封漆后,陆炳打开竹筒倒出里面的东西,只有两张口供,仔细朝着竹筒里望了望,已经是空无一物。 魏广德可不会写信告诉陆炳什么,写在纸上的东西,天知道陆炳是收藏起来还是立即销毁,他可不想落下结交天子近臣的把柄,一切都是锦衣卫自己发现的猫腻,至于陆炳想不想得到,那就不是他该管的了。 不过,魏广德相信,以陆炳的才智不会想不到这是一个找严家谈判的筹码。 口供中提到的事儿,就算没有凭据,只要把消息通过锦衣卫往外面一放,都察院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御史们就知道该怎么做。 事实也正如魏广德所想,看到口供上的内容还有下面签字画押人的名字,陆炳眉头就皱了起来。 两份口供,内容关联性很强,但是差别却很大。 传递消息的竹筒是他派到魏广德身边人所携带的,锦衣卫对于这些物件的使用都有严格的规定,一看竹筒就知道消息来自哪里。 不过陆炳思考了很久,一开始还是没有想明白刘守有他们送来口供的用意,这东西不该是由浙江按察使司那边保管的吗? 处斩了王直后,口供就应该放在王直的审案卷宗里保存才对,怎么会到了这里。 这份口供的分量,陆炳自然明白,牵扯有点大,陆炳可不敢随便往外捅。 交给皇帝,陆炳虽然对嘉靖皇帝忠心耿耿,可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这东西交给皇帝不是尽忠而是在害人。 有点想不明白,也不管信使连日赶路的疲劳,陆炳吩咐把人架到他这里。 是的,在交出所带竹筒后,那信使就已经瘫在一间值房里,正小口小口喝着姜汤,一边的案几上摆着几份糕点。 天寒地冻还一路飞马疾驰,他的体力透支已经很严重了,全身也都冻僵了,这会儿只能靠着火炉缓缓,恢复体温。 这天气送信,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还好挺过来了。 被两个校尉架到陆炳面前,那信使急忙要行礼,口中已经报道:“卑职锦衣卫杭州” “免礼,说说交给你竹筒的人让你带了什么话?” 陆炳看那人摇摇欲坠的样子还要挣扎着行礼,急忙说道。 “报大都督,刘百户只说这是大人交给牢里人的东西,其他就没有了。” 那信使急忙回道。 “交给牢里人的东西?” 陆炳皱眉重复了一句,“还有其他话吗?你再想想。” 陆炳不放心,又提醒了一句,在得到信使明确的回答后才点点头,让人都下去了。 “牢里人的东西?” 陆炳在嘴里反复念着这话,多新鲜,看画押就知道是牢里人所些的供词,可是陆炳感觉这里的“牢里人”应该不是口供上签字画押人,那是多此一举。 如果是指其他人,那是什么人? 陆炳想了好半天也没明白,刘守有他们是不是喝多了,还什么大人交给牢里人的东西。 陆炳有点生气,那信使回答很干脆,应该没有带错话,而且锦衣卫的信使这点觉悟还是有的,绝对不会记错。 大人? 牢里人? 忽然,陆炳脑海里闪过魏广德的相貌。 刘守有他们算个屁的大人,那信使说的是刘百户说这是大人交给牢里人的东西,那这个大人难道是指魏广德? 魏广德用锦衣卫的通信渠道交到自己手里,还说这是交给牢里人的东西,难道指的是俞大猷? 魏广德说把这口供交给俞大猷? “嘶” 瞬间,陆炳似乎明白这份口供的作用了。 这特么是魏广德在浙江那边发现了王直案子一些没有上报的情况,这里面很复杂,但是却牵扯到胡宗宪等人,他的意思难道是说用这东西和严家做交易,把俞大猷换出来? 俞大猷的案子一直吊着,陆炳只能保证俞大猷在诏狱里过的舒坦,却不能把人弄出来,毕竟当初下令抓人的是嘉靖皇帝。 而要放人首先要结案,又被严嵩和严世番为难,就是不放人,陆炳对此也是很无奈。 直接向嘉靖皇帝求情,这话陆炳是不敢说的,这不是帮他而是害他。 陆炳拿出那连份口供又仔细看了看,可供操作的地方还真不少,伪造赦免诏书,八十万两银子的去向成谜。 陆炳放下手里的口供,不自觉伸手摩挲着下巴。 陆炳在京城会怎么做,魏广德管不着,他的春节只能在杭州过了。 春节,明代杭州方言说叫“放魂”,自正月初一拜年开始,就是尽情玩乐。 年轻人更是钻进庙会等娱乐场所,没黑没白玩的痛快。 魏广德也是年轻,白天带着张吉等人逛庙会,看大戏,晚上就参与杭州官场的各种酒宴。 从江南总督胡宗宪起头,杭州府官员轮流请客,邀请本地有名的花魁献艺。 古代官员几乎都是异地为官,制度上都不允许官员在自己家乡上任,所以大家也只能相互抱团过节,每逢佳节倍思亲,或许就是这样的写照。 第326章 振武营 都快过了正月,朝廷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回复也很简单,自然是全力围剿倭寇,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朝廷作出这样的回复,并没有超出杭州府官员们的预料。 收到回复后,魏广德的使命至此也算完结,他也吩咐随行人员收拾行囊准备返程。 来时是走大运河,可是现在才一月,运河并未恢复同航,他们自然也不可能等到三月才启程,所以只能是走陆路。 既然是选择陆路回京,从杭州出发,魏广德一行人的第一站自然选择南京,从那里过长江顺着运河旁的官道一路北行。 这条路,当年他进京赶考的时候就走过一遭,现在的身份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但是正好可以重温下。 时间已经到了嘉靖三十九年二月,魏广德一行人轻车简从向着南京城进发。 不过一行人在接近南京城时,却意外获悉一条消息,让魏广德等人踌躇起来,不敢继续前进。 年初,一场瘟疫席卷东南大地,就连南京等重镇也受灾极重。 人类历史傻瓜遭遇了无数的瘟疫,其中有些瘟疫特别严重,对人类后代的影响巨大的有:鼠疫、天花、流感、霍乱、疟疾等。 用现代人的观点,瘟疫是由于一些强烈致病性物质,如细菌、病毒引起的传染病,不过在古代众多医家反复研究后提出,“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 认为戾气是物质性的,可采用药物制服。 虽然戾气“无形可求,无象可见,况无声复无臭,何能得睹得闻”,但它是客观存在的物质,又进一步指出“物之可以制气者药物也。” 戾气是通过口鼻侵犯体内的,认为“邪从口鼻而入”,又感染戾气的方式,“有天受,有传染,所感虽殊,其病则一”。 魏广德自然不会去解释太多,瘟疫这个东西对于他一个非医科生来说,还是很深奥的,总不能说是病毒传染造成的,到时候如何解释病毒。 面对瘟疫,魏广德一行人干脆就在驿站住下,不敢继续北上。 这一停留,半个月时间就过去了,直到南京消息传来,瘟疫尽去才再次启程,进入南京城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嘉靖三十九年二月下旬。 进入南京城,魏广德就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不同于经历大灾后的百业萧条,路上行人走路如风,好似都在尽量减少在外的时间,街上随处可见穿着明军鸳鸯战袄的士卒成群在街上闲逛。 明军军卒是有严格规定的,好似后世军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里,是绝对不允许随意出入军营的,出去可以,必须得到上官的同意方可。 可是魏广德一行人进入南京城里看到的却是,士卒在城里随意乱逛,好似完全视大明军法于无物。 以往这样的情况发生,巡城御史早就带来城防营士卒将这些纪律散漫的士卒全部抓起来了,可是今天在南京城,魏广德却没有看到这样的情况。 安置好随行人员,魏广德带着张吉和家丁直接去了魏国公府,到了南京城要是不去老丈人魏国公徐鹏举那里施礼那就太失礼了。 因为只是路过,魏广德一开始也没有派人往南京城通报,所以魏广德在叫开魏国公府大门的时候,府里门房还很惊讶。 魏国公当然知道魏广德去了苏、杭二府,只是没有料想到魏广德会在这个时候到南京城来走一趟,毕竟城里才闹出了他们这些权贵都避之不及的瘟疫。 魏国公徐鹏举在正堂接待了魏广德,魏广德施礼落座开始闲聊,在知道魏广德来意,又听魏广德打算这个时候渡过长江返回京师复命,立即摇头说道:“贤婿,要北上建议你再等等,这个季节,你就算到了黄河边也很难渡河,何况现在江北那边瘟疫还未过去,你们此时上路也不方便。” 魏广德一行人离开驿站进入南京城,就是因为听说南京城的瘟疫已过,最近几天都没有再死人,这才敢进城来,现在听说江北疫情还未结束,自然选择从善如流,打算回去就叫张吉过去支应一声,让随行人员在南京城好好休息几天。 正好,进驻南京城,也比在乡下的驿站住宿方便很多。 “对了岳父,这次我进城来,怎么满大街都有士卒游荡,好似毫无纪律可言,他们都是派出来巡逻的士卒吗?” 魏广德想起进城时看到的景象,出声询问道。 “振武营的人在闹饷,兵部那边也是,该发不发,当兵的不闹才怪。” 徐鹏举摇头失笑道,对于兵部惹出的麻烦,他做为南京守备当然关注,毕竟士卒要真闹起来,他这个兵头头也跑不了。 可是这事儿,他是真心不愿意掺和。 “南京兵部不会连这点兵饷都发不出,振武营可是南京城的重要兵力,好像是因为那事儿新组建的备倭军队。” 魏广德依稀有点印象,好像是看塘报的时候看到过,为了防备倭寇再次兵临南京城,时任南京兵部尚书张鏊组建以备倭寇来袭。 只是那次事件之后,倭寇再也未曾涉足南京城,这样一支军队自然就成了摆设。 “这事儿说来话长” 徐鹏举作为南京城的地头蛇,南京城里城外发生的事儿哪里会不知道,加之本身又是地方高官,知道的远比市井百姓多得多,此时就和魏广德侃侃而谈,说起这振武营闹饷的前因后果。 振武营做为张鏊在任南京兵部尚书时召募的一支御倭部队,由地方健儿组成,属南京京营。 按照旧制,南京军士有妻室者月给粮饷一石,无妻室者六斗,仲春、仲秋二月,每石米折银5钱。 这样的待遇,对于早就知道旧例的士卒来说,自然也是可以接受的,至于官场的一些潜规则也是接受的,一开始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只是随着北部边军粮饷不继,催征急于星火。 时任兵部尚书方钝拆东墙补西墙,题请自南京转运军需百万北调,把本该供应南京的粮饷优先转运给边军,导致南京仓储严重不足。 等到马坤继任南京户部尚书,由于储量捉襟见肘,提出削减南京振武营兵丁每月军饷,从5钱银子改为4钱,振武营军士从此怨声载道。 实际上,每月5钱银子的军饷真正到手不足一半,对于有妻室者来说,勉力糊口都显不足,现在又要减去一钱银子,算是彻底把振武营士卒的不满情绪激发出来。 不过好在众军士知道好歹,虽然军饷被克扣两成,但也只是私下里恼骚,还不敢放肆。 去年魏广德南下后不久,户部尚书贾应春就得了一场大病,也被迫请辞回乡养病,马坤改任北京户部尚书接替贾应春,继任的蔡可廉老弱多病,军队粮饷全靠督储侍郎黄懋官维持。 而南京周边去年就闹气饥荒,更是在今年暴发瘟疫,死者众多,一些病死的军士并未被军队除名。 鉴于粮饷不足,黄懋官严格核查南京军队病死人数,病死军士的粮饷直接停发,彻底激怒了其余士卒。 要知道,此时南京城里粮价已经是每石米八钱,而南京户部只按每石米四钱折色给饷。 此时不少病死军士家人还等着这笔银子糊口,度过这次难关,现在直接给停了下来,自然让许多士卒产生了兔死狐悲之感。 “前几个月粮饷就经常推迟补发,已经让下面的军士不满,这二月初就该发的军饷,都拖了半个多月也未见要补发的迹象,那些军士现在连军营都不愿意去,就成天在街市上成群结队闲逛,也不知道兵部这是要闹到那样才肯罢休。” 说到后面,徐鹏举也是有些担心的叹道。 “黄懋官作为督储侍郎,难道不知道找司藏员外郎理论,现在南京户部可是他在做主,要是下面士卒闹饷,引发哗变,他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知道了来龙去脉,魏广德不由得担心道。 今天街市上看那些士卒的精神状态,魏广德感觉到深深的担忧。 别备倭备倭,备到最后自己变身倭寇烧杀抢掠了。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猜测压着振武营兵饷不发,说不好和京城那位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徐鹏举摇头说道,“当初他就想削减振武营兵饷,毕竟是新组建的部队,不同于老卫所,不能随意裁撤。 蔡可廉占着南京户部尚书的位置,其实就是等着下一个继任者来,他就可以卸任告老还乡,根本就不管衙门里的事儿。 不过就黄懋官并没有为难司藏员外郎方悠山这点来看,兵部的人只是提了提也没闹,内部应该是达成了某种默契,马坤、黄懋官,还有方悠山应该都是知情人,故意为之。” “要是真闹出兵变怎么办?我今天进城看到那些士卒的样子,怕是” 魏广德只是略微提了一嘴,可是想到这里毕竟是留都南京城,那些士卒就算胆子再大,难道还能够翻了天去,周边可也驻扎了不少军队在虎视眈眈,真要闹大了顷刻就会遭到镇压。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感觉到似乎是自己多虑了。 “贤婿这一提醒,我觉得倒是不得不防。” 说到这里,徐鹏举不自觉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了两遍,嘴里终于还是念叨出声,“我即刻给留守右卫,虎贲右卫和武德卫下手令,让他们做好准备,防备振武营真跑出来闹事儿。” “应该不至于,先前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现在想来,应该是我多虑了,毕竟南京城上城下,留守卫所也不少,振武营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应该不敢闹事儿才对。” 魏广德听到徐鹏举刚才的话,急忙解释道。 “你不知道,南京城里城外的卫所是不少,可大多都成了各家勋贵子弟混军功捞银子的地方,还不如周边卫所,至少还能拖出一票人马来,那些卫所,很多连空架子都搭不起来。” 徐鹏举摇头给魏广德解释,“几年前,几十个倭寇就敢跑到南京城下耀武扬威,要是卫所里真能出人,哪怕只有几千人,一拥而上也能把那几十个倭寇给灭了,可没人啊。” 魏广德闻言,不自觉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徐鹏举。 心说,南京城的兵都熊成这样了,你这个南京守备还真是不称职的很。 “那先前那三个卫所” 随即,魏广德想起先前徐鹏举报出的三个卫所的名号,难道那是南京城硕果仅存的还有战力的卫所? “那是我徐家的地盘,营里上上下下不是姓徐的,就是我徐家的家将,他们总算还能拉出些人来,不至于完全是个空架子。” 徐鹏举说到这里的时候,难得的老脸一红。 怪不得 魏广德一阵无语,南京留守的卫所还真的都被留守的勋贵们瓜分干净了,一家分一两个卫所牟利,徐家在南京城最大,所以分了三个卫所。 然后南京户部知道详情,也不愿意去招惹这些勋贵控制的卫所,就干脆打起新招募军队的主意,想从他们身上薅下一些羊毛,也难怪那些人胆大到军营不回,就在南京城里满大街乱逛。 确实,待遇不公啊。 其他南京城的兵都能领到军饷,就振武营好像后妈生的,不仅不能按时领到银子,居然还有被削减军饷的风险,这搁谁身上也受不了。 “振武营呐,其实还真是,名义上是兵部管,其实都是户部拿银子养着,所以他们是听户部的,兵部根本不愿意插手,最初组建的时候还有一些勋贵子弟在营里,可是自从户部克扣军饷后,那些人弄不到银子,都纷纷调走了。 留下来干嘛,天天被下面的士兵鼓噪要饷,他们自己都弄不到银子,谁还愿意趟这个浑水,都是有人脉的,很容易就从兵部要到调令转到其他卫所赚银子去了。 所以到现在,振武营其实就是户部在管理,兵部不插手,呵呵” 最后,徐鹏举对魏广德道出内中实情,南京勋贵在振武营没银子可拿,所以谁都不愿意插手。 第327章 闹饷 魏广德不知道历史上南京城的振武营有没有闹出幺蛾子,他只是在进城的时候看着那些士兵,直觉告诉他那些人有些不妥。 好了,现在引起了老丈人的关注,也算防微杜渐,总是好的。 “你不知道,明日二十,是振武营按照规定集合操练的时候,你不说这事儿我还没想起来,没发现兵部有向振武营送军饷的动作,怕是明日还发不下去的话,那些士卒呱噪起来,还真要防备一手。” 徐鹏举皱眉思索道。 “泰山大人难道不该给那什么黄懋官,还有管司库的方悠山说一声,把军饷送过去,明日操练自然就相安无事了。” 魏广德奇道。 “嗨,那帮子官老爷的事儿,谁知道他们葫芦里装的是什么,咱去说说,别人怕还嫌咱们碍眼。” 徐鹏举摇摇头,“不管他,我先把手下召集好,做些应对就好。” 魏广德在魏国公府用了晚膳才回到住的院子,这里离国公府不远。 不过进了大门,魏广德就对身后的赵虎吩咐道:“赵叔,你去和刘守有,还有其他人说一声,明天不要出去,紧守驿馆大门。” 魏广德在魏国公徐鹏举面前装作浑不在意,可是每当想到今天街上看到的那些游手好闲的士卒,心里不安的感觉就无比强烈。 怕是真要出事儿。 先前酒席间,魏广德再次提出请泰山大人给黄懋官、方悠山这些兵部主事人说说,给振武营准备好兵饷,别把下面士卒逼得太狠了,可是显然徐鹏举并没有当回事儿。 喝到半途就以酒量不及为理由,让自己两个儿子继续陪着魏广德喝酒,自己先回后院休息去了。 第二日,南京城北小校场里旌旗招展,战鼓轰鸣,二千多人的振武营军士聚齐,今日是振武营全营集结操练的日子。 虽然因为欠饷之事让士卒早已无心操练,可是熟知军法无情,所以集合操练这样的大事,士卒们都不敢耽搁。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今日全营聚齐,不少士卒心在还幻想着会不会在今日把拖欠了半个月的军饷发下来。 振武营自建营起,就是精选诸营锐卒及淮安府、扬州府丁壮矫捷者共三千人组成,以勋臣为将,用防海警。 只是到现在,振武营也没有真正上过战场,自然每年往这里面砸进去几万两银子,让南京的户部也觉得很吃亏,而且因北方边镇粮饷供应吃紧,南京兵部能调配的资源愈发减少,自然越发不待见。 今日来检阅的是南京户部左侍郎,督储黄懋官,守备太监何绶、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左军都督府兼提督操江临淮侯李庭竹,还有兵部的张鏊、李遂等人皆未到。 去年折色被扣去两成,振武营士卒就对台上的黄懋官是大为不满,今日满心期盼来到小校场,可是一看台上台下除了黄懋官外,丝毫没有要补发欠饷的样子,不免小声议论起来。 对于台下这些丘八的表现,身为进士的黄懋官自然是看不上眼的,更别说想要从他手上领到军饷。 虽然他也知道,这样压榨、拖欠士卒军饷不好,可是一来南京户部现在的储备已经到了极度危险的程度,在被北京户部借走百万两银子后司库存银都要见底,二来振武营自建立以来就没有什么良好表现,当然就被轻视。 看看下面的士卒,毫无军纪可言,这哪里还是军士,都和街头打架斗殴的流氓地痞无异。 黄懋官在台上看到的却也和实情没有差异,在看到官府并没有送来银子补发军饷后,士卒们的精气神早就泄了,自然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伙聚在一起咒骂台上之人,谁还管什么军纪。 至于留在营中的大小军头们,这个时候心里也是窝着火,当兵的都拿不到钱,他们这些掌队官自然也是没有银子可拿的。 特别是上个月,这黄懋官居然要查空饷,点名核实士卒身份才发银子,让他们以前可以赚到的空饷也拿不到了,自然对台上那位就更加不满。 不过,他们除了私下里骂他不是人外,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出气,人家可是堂堂的朝廷三品大员,文官老爷。 眼看着下面士卒人心不稳,军头们也都懒得去管,没银子,还管个屁的兵,不少心思活泛的也在考虑是不是尽早调离这个火坑。 大小将领这会儿也是聚在一起骂骂咧咧的,竟没有一人前去整队,更没有一人前去见黄懋官。 而黄懋官一个人杵在台上,看到远处振武营的将官聚在一起也不过来见礼,心里的气也是不断积累。 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停发振武营三个月兵饷以儆效尤,实在是太目无法纪了。 看到下面振武营的军士,将不像将,兵不像兵,黄懋官也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心情,转身就下台,直接奔向小校场南边的公署而去。 这里是一大片公房,南京户部管理着南京京营各卫粮饷发放,自然在大校场和小校场都设有公署办公,方便调度军需发放工作。 心里窝着火,校阅自然也就免了,黄懋官大步流星进了自己公房,叫书吏送上热茶。 刚在校阅台上吹了半天风,自己堂堂朝廷三品大员直接被那帮丘八无视,这让黄懋官感到深深的羞辱。 曾几何时,武人敢对他们这些文官如此无礼。 打定主意,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就完事儿,先扣罚三个月军饷,黄懋官此刻在心里打定主意,要狠狠惩治这些军汉,而在小校场上的振武营军卒们这会儿看着空荡荡的校阅台也是傻眼。 官员都没有了,他们还在这里杵着干什么? 只是在众人无所适从的时候,不知谁忽然呜咽一句,“这月的军饷到底什么时候发呀,家里小的还等着吃饭” 瞬间,一股悲凉的气氛快速在校场中众军士心中蔓延开来,即便隔得远的听不清楚那边人在说什么,可是也受到气氛的感染只感觉浑身发凉。 其实这里的军汉大多都是拖家带口的,京营的士卒要比地方卫所好上一些,那就是克扣没下面卫所那么厉害,总归还能拿到三、四成的饷。 今天再拿不到银子回去,家里那点余粮还能撑几天? 家里老婆孩子都要跟着饿肚皮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实际上,月初没有军饷发下来,军士们各家各户都已经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尽量省着粮食过,想想家里快要见底的米缸,不少军士心里的火气也不可避免的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找当官的理论,啥时候发饷” 士卒人群之中,不知道谁带头喊出了一句,随即就被更多的士卒响应,大家开始咋咋呼呼起来。 “发饷,发饷”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其实,在这个时候,士卒内心的不满情绪才刚刚产生,还在积累中,一切都还是可以控制的,只要掌队官出来喝骂两句,士卒们的心态就会崩掉,只是此时此刻,站在一边的大小军头们却无一人站出来。 几个领队的将官互相对视几眼,都微不可察的摇着头,没有他们的许可,手下的那些小军头自然也不会想着要出面控制局面,大家都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观察的校场内局势的发展。 那几个领队的将官对于当兵的难处,他们感同身受,自己家里正妻、小妾一大帮子人要养活,他们现在也难。 或许,闹一闹,能够改变点什么,难道还会比现在更糟糕不成,不行就走走门路调走算了。 这时候,那些领队将官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弹压校场内军士,控制住局势的发展,而是其他东西。 虽然没人说话,但是相互的眼神也说明了一切。 其中一个军将忽然带了个头,转身向着军营走去,手下的小军头看到老大离开,自然也跟着就走,完全不管身后正在呱噪的士卒。 剩下的将官对视一眼,纷纷有样学样转身就走。 士卒闹起来,他们这些小将官还是先回军营去为好,往常这个时候他们都是去街上找个茶楼酒馆吃喝去了,但是今天他们却不能离开,得守在大营里。 至于最后闹成什么样子,管他的,都是拖欠军饷的锅。 士卒们没有饭吃,闹事很正常,皇帝都不差饿兵。 以往,只在边镇才会出现的士卒闹饷事件,终于在留都南京爆发。 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卒想起自己悲惨的境遇,情绪也激动起来,鼓噪之声很快就响彻了小校场。 振武营的士卒来源复杂,其中一部分是其他京营卫所中的精锐,但实际上都是各营的刺头,不怎么服从管教的才会被发配到这里来,说是兵油子也不为过。 而剩余来自周边卫所的,如扬州等地的士卒,不少其实都是当地卫所里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不过贪图京营的待遇,所以用尽手段混到这里来的。 这些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也是之前大量勋贵子弟进入振武营之后很快又纷纷离开的原因。 这样的队伍,太难带了。 现在这些人大多数都已经成家立业,虽然散漫的习性还在,可是毕竟有了家室,一开始大家鼓噪的时候心里还是忐忑的,但是闹了一阵子后发现将官们不仅没来管他们,反而朝着军营走去,许多人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都是姓黄的狗官不给咱们活路,今天就在官署堵住他,不发军饷今天没完” 终于有气急的军士高声喊话道,随后小校场内众军士都是齐声高喊:“不发军饷没完” 呼喊声代表着两千多人的心声,声震四野,刚进军营的振武营将官们都听到了那声呐喊,不觉都停下脚步,回头向着小校场方向看去。 已经有激动的士卒开始往远处户部公署奔去,一开始只是一小群,可是随着他们起到的领头作用,校场内越来越多的士卒都开始动了起来,很快就成了一大群。 “二哥,他们这样跑去找黄大人的麻烦,不会出事儿。” 终于有将官意识到不对了,现下群情汹涌,闹不好镇压不住,可就要出大事儿了。 “是有点不妙,可是有什么办法,姓黄的拖着不发饷,要大家伙都喝西北风吗?” “闹闹也好,免得姓黄的以为咱们振武营都是孬种,让士兵去堵公署大门,吓也吓死他个狗曰的。” 几个将官站在军营门内看着远处小校场里的人群快速向户部公署涌去,小声议论着。 不是不担心士卒把事儿闹大了,在他们这些将官看来,这些个小兵,充其量就是堵在公署大门那里咒骂,难道还能把他们都惧怕的官老爷拉出来打一顿出气? 等闹得差不多了,姓黄的派人过来找他们,他们再过去收拾残局,把人带回军营,顺便把这个月该结的饷银要回来。 “走,进去喝酒等着。” 之前被人唤作二哥的人看着远去的振武营士卒,语带轻松的说道。 士卒都离开了小校场,他们也难得在军营门口等着,自顾自入营喝酒去了。 而此时的黄懋官正在生气,今天可真是把他气着了,他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说起来宦海二十多年,做到朝廷三品大员,他还没有受过这样的气,被一群丘八给甩了脸子。 京城的关系确实不怎么样,要不然也不会被调到南京来,可是在南京,自己怎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天的事儿要是传出去,还不叫其他人笑掉大牙。 想到气处,手里端着的茶也不香了,勐地狠狠砸向地面。 “铛啷啷” 茶杯重重撞击地面,摔得四分五裂,大块的碎片在地上滚动着。 门勐的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书吏已经站在了门前,神色还很是慌张,随着他推开公房大门,外面嘈杂的声响传进屋里。 黄懋官此时心情正是郁闷的时候,骤然看到书吏没有在门外通传就闯了进来,心情更是烦躁,而入耳的呱噪声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好歹控制住糟糕的心情,没有一巴掌向书吏扇过去,“外面怎么回事儿” 第328章 兵围户部公署 “外面怎么回事儿,怎滴如此嘈杂,是谁在闹事儿?” 黄懋官尽量压抑住自己糟糕的情绪,对书吏不客气的质问道。 话刚说完,就看见书吏那张惊慌失措的面容。 先前书吏没有通报就闯进屋里来,黄懋官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砸杯子把人召进来的。 可是现在看书吏的样子,有点不像啊。 “怎么回事儿?” 黄懋官摆出三品大员的架子,开口问道。 “大,大,大人,不好了,外面被那些振武营的军汉给,给围住了。” 那书吏生的甚是清秀,显得文绉绉的,这会儿是被公署外军士们的样子吓到了,说话都有些结巴。 “那些丘八还敢来这里闹事儿,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好不容易才按耐住的火气,这会儿听完书吏的述说腾地一下就再次被点燃。 黄懋官甩甩衣袖,简单整理下自己的官袍,这就要迈步出门,去官署大门口看看,都是些什么军卒居然这么大胆,敢把户部衙门给围了,是不是还要杀官造反呐? 大明承平百年,虽然北边还有蒙古鞑子叩边,南边也有倭寇作乱,但那都是疥癣之疾,难道他们还能打到这南京城来不成。 对于官员们来说,在南京当官就是享福来了,来享受这十里秦淮风月,唯独没想过会出什么事儿。 别看几年前,有倭寇曾经跑到南京城下耀武扬威一番,那有如何? 他们的结局,还不是被官军杀的一干二净,片甲不留。 好嘛,今天这南京城的京营士卒居然敢围堵户部公署,这还了得。 此刻,黄懋官的心里产生了浓烈的杀机,他要杀一儆百,不然自己以后就是这南京城的笑话了。 “大人,别,别去,那些军汉像疯了一样,一个劲在门外喊要补发军饷,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样?” 黄懋官站住身形,满不在乎的质问道。 “他们就要闯进来” 说道这里,书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外面已经有激动的士卒喊出杀了黄懋官这个狗贼的话,他在这里能说吗? 不能,这不是自己找骂吗? “他们还敢冲击户部衙门,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 黄懋官此刻却是把振武营的军将恨上了,居然敢唆使士卒闹饷,这可是在南京城,边军那一套也是他们能学的吗? 那些边军经常闹饷,不然也不会把南京的储备转调北京,但那是天高皇帝远,很多时候朝廷是鞭长莫及。 南京虽然距离北京也有千里之遥,可这里是留都,还有六部存在,这些丘八也想学北边那些的做派,哼哼 此时的黄懋官并没有思考自己等人的所作所为才是导致士卒闹饷的原因,而是把责任全部推给对方。 黄懋官把话说完,就大踏步走出值房,向公署大门前走去,只是越靠近大门,院子外面的声浪也是越大,怕不是有上千人。 逐渐的,黄懋官心生忐忑,这嘈杂之声中喊什么的都有,居然还有人说要杀了自己,这些人是要造反吗? 心里虽然气,但是不自觉的一种恐惧感也是油然而生。 黄懋官有主政地方的经历,也经历过地方上的一些闹事,或者说是小规模民变,但是那阵势和今天的完全不一样,这里可没有老头老太太,女人和小孩,全都是二三十岁的成年男子,都是军卒。 走到公署大门前,此时大门早已经紧闭不敢开,门房和公署里的闲杂人等都聚在门内焦急的议论着什么。 “外面是怎么回事儿?有多少人闹事儿?” 黄懋官虽然心里害怕,可还是摆出往日的官威大声开口问道。 在这样的环境下,平时说话的音量对面根本就听不到,就他现在都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太闹了。 院子外面可是二千多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就算不大汇聚在一起也是很有大声的。 “大人,快想想办法,外面来的怕不得上千人。” 一个小吏在黄懋官身前躬身答道。 “给我把门打开,我要看看都是什么人敢在南京城闹事。” 黄懋官这会儿壮着胆子大声吩咐道。 “不能啊,大人,外面那些士卒都跟疯了一样吵着要饭吃,要军饷,这会儿要是开门让他们闯进来,后果 先前张老头还和先来的士卒理论,结果被人踹了几脚,他们又看到后面还有不少人正在往这边赶来,这才着急忙慌的把门关上。 差点都关不了门,那些人在外面拼命推,要不是我们听到外面的动静赶来,怕是已经让他们闯进院子里了。” 那小吏也不管黄懋官的上官身份,急忙解释之前关门前后这里发生的事儿。 嗯,这也算是一种表功。 黄懋官也不是傻子,知道士卒要真是被逼疯了,什么事儿都能干的出来,这个时候正是群情激动的时候,局面很不容易控制,要真开门,确实后果难料,随即也不再要求开门。 可是外面的情况,他总要看上一眼,做到心里有数才行。 “搬张梯子过来,我上去看看。” 不能开门,这也难不倒黄懋官,以前在地方上衙门也被百姓堵过,搬梯子搭在墙头看看外面的情况,认准领头闹事儿的,后面慢慢来。 此时,黄懋官想的就是不管今天要怎么收场,领头之人是必须法办的,要看看是振武营那个将官在里面领头闹事儿。 很快,一把梯子就被搬来搭在大门边的墙头上,黄懋官扒开人自己亲自上了梯子,几步就蹬了上去,头伸出院墙看向外面,只是很快他就缩回头退了下来。 下了梯子的黄懋官此时脸色终于开始发白,他上墙的时间虽然短,但是外面的大致情况他也看得真切,都是些臭当兵的,居然没有看到有振武营将官和那些掌队官的身影。 没有军将领头,是小兵在闹事儿,此时黄懋官就意识到不好,门外的士卒已经失控了。 若是有军将带领,他们知道好歹,带着手下来这里闹事儿也知道事情的轻重,还不至于做出什么不可收拾之事,不过就是吓唬吓唬他们,从他手里要出军饷来就完事儿了。 可现在的情况是,外面都是小兵啊,他们知道什么? 越无知的人越胆大,自己这个户部侍郎在这些丘八面前什么都不是,他只能在将官面前耍威风。 俗话也说了,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到这个时候,黄懋官终于在心底产生了害怕的情绪,之前如果说有些担心,那其实更多的还是担心自己成为同僚口中的笑料,那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担心这事儿不好收拾了。 刚才在墙头上,他已经听清楚外面的喊声,这些闹事儿的士卒喊着要恢复旧例,要归还去年开始克扣的一钱银子的军饷,还要求按时下发军饷 这个时候,黄懋官靠在梯子上,心里一寻思,士卒闹饷,这事儿怕是瞒不住,早晚会传到京城去,然后呢? 克扣一钱银子的事儿,那是马坤在南京任户部尚书的时候就上报过的,虽然没有回复同意,可也没有驳回,他们就想当然的执行下去了,说起来要是事儿闹大了,上面可不会认账他们同意了此事。 至于拖欠军饷,全大明都这样,可这也是说不通的,至少朝廷制度是不允许这样做的。 到这个时候,黄懋官才突然发现,以往他觉得顺理成章的事儿,似乎件件都存在大漏洞,都是没有朝廷律法支持的。 怎么办? 现在黄懋官急切需要找到应对眼下事态的办法来,至少先把闹事儿的士卒哄回军营再说,可该如何做呢? 刚才他可看到了,大门外堵门的士卒,怕不是上千,而是振武营的人差不多都到了,两千多人啊。 对着先前答话的小吏吩咐道:“你上墙去喊话,就说有什么事儿,让他们找兵部去,他们是当兵的,归兵部管,这里是户部衙门。” “大人,他们可是来要饷的。” 那小吏自然知道振武营的事儿,这会儿踌躇着说道。 “我知道,你上去就这么喊,让他们去找兵部。” 这会儿,黄懋官能想到的自然就是祸水东引,先把人支走,然后自己赶紧着回户部衙门,这事儿让兵部那帮子光拿银子不干人事儿的家伙头疼去。 那小吏没办法,只好爬上墙头,按照黄懋官的意思对外面喊话。 只是,迎接他的只有从院子外面飞进来的石块,还有几支箭失。 这可把那小吏骇的不轻,几乎直接从梯子上滑了下来。 看到有箭失射进公署,黄懋官心里也害怕了,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没有军将约束的士卒那是什么?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下去。 “后院有没有人?” 黄懋官急切问身边人道。 “没有,他们大多都堵在门口,这院子就这一道门。” 小吏哭丧着脸回道,他是这里的主事,以往工作还是很轻松的,也就是发饷的时候才有上官来这里,平日里他都几乎不来公署。 这里的事儿,他早就安排好,看门的,洒扫的,反正就是每天在城里喝茶,银子也挣了,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发生这么要命的事儿。 “你找几个腿脚利索的给我往外面报信,只有找城里的几位大人来处理此事儿了。” 说着,黄懋官迈步往自己公房走,他要去写纸条让人带过去。 很快,他在公房里写好几张纸条,那小吏挑的腿脚灵活的人也在门外候着,直接把纸条交给他们,在户部衙门里办差,少有不识字的,都多多少少认识一些,把他们每个人去的地方,找的人说了一遍,就让他们翻墙从后面离开这里。 士卒闹事儿,这锅不能由他们户部来背,镇守太监,南京守备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看着人拿着字条往公署后面跑去,黄懋官这才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公房里坐定,不住安慰自己要冷静,要临危不乱,坐等城里的救兵,如果外面那帮丘八闯进来怎么办? 自己应该学学书里那位圣贤,用什么样的气势镇住这帮人,王八之气 黄懋官被堵在小校场户部公署里的时候,消息已经快速传递了出去,不仅南京城锦衣卫千户所知道了此事,正在家里休息的魏国公徐鹏举也得到了手下的报告。 昨儿晚些时候,他就给几个心腹下了指令,让他们密切监视振武营今日的会操。 自己这个女婿带过兵,他都说进城的时候看那些人有些不对劲,怕不是真的要出事儿。 所以,徐鹏举只是表面上毫不在意,实际上却也上心的很。 在传来振武营士卒围住户部公署的时候,徐鹏举还只是点点头,被魏广德猜中了,还真是把事儿闹起来了。 “谁带的头?” 徐鹏举这会儿想的其实和黄懋官差不多,问问带头的,回头要敲打一下。 “没人,都是士卒在闹事儿,振武营的将官都跑回军营里去了。” 只是接下来的话,直接把躺靠在椅子上的徐鹏举吓得跌坐在地。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些掌队官都不在那边,全都回军营里窝着了?” 徐鹏举此时坐在地上,旁边的丫鬟过来要扶他起身却被他挥手甩开,嘴里却是急切的追问到道。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徐鹏举都不用人扶,自己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对那人吩咐道,“传令留守右卫,虎贲右卫和武德卫立即出动,护住机要,不准乱兵闯入。” “国公爷,是不是该派三卫把小校场围起来,同时召唤其他卫所过来镇压?” 这会儿徐鹏举身边的幕僚开口出主意道。 “不能,三卫能动的就千把人,其他卫所就更不行了,振武营可是有最少两千人,你派兵去堵,闹不好就要火并,那时候才真是不可收拾。” 其他的人马上就出声反驳道。 “别说了,就把皇宫、六部那几个机要衙门护好,还有,派人给广德送信,就说振武营闹事儿,让他马上到府里来” “哪个王八羔子敢在南京城闹事儿,不想活了吗?” 而此时在南京皇宫里,一个老太监掐着兰花指阴阳怪气却又恶狠狠的骂道。 第329章 突变 随着有人发现后院有人翻墙而出,小校场户部公署院子很快就被振武营士卒团团围住,只有南边院墙因为和别家相连,振武营军卒才没有闯入,彻底把户部公署包围起来。 拿着黄懋官给的纸条,几个小吏摆脱振武营追兵后拼命赶路,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不多时,已经得到消息的魏国公徐鹏举就在守备大厅接见了逃出来送信的户部小吏。 “现在那边什么情况?” 魏广德看了眼手里的纸条,随即询问道。 纸条上的内容其实都没看的必要,不过就是说振武营士卒目无法纪,公然围攻官府,要守备厅速发兵镇压反叛。 “大人,叛军已经包围了公署衙门,暂时还没有攻入,请大人速发援兵。” 那小吏跪在地上叩头道。 “他们没有冲击衙门?” 听到振武营士卒并没有冲击户部公署,徐鹏举心中松了口气。 他的人看到的就是乱兵围住了那里,可没有混入人群看个究竟,所以现在听到乱兵貌似还有纪律,没有贸然攻打进去,那么说明事态还有机会缓和的。 士卒闹饷,给他们就是了,何况这些军饷本来就该给的。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徐鹏举心思就活泛起来了。 既然那些士卒知道好歹,知道不能冲撞上官,看样子也就是围在那里吓唬吓唬户部的官员,让他们把拖欠军饷发出来。 “让人准备一下,我们去小校场。” 徐鹏举对身边的人吩咐道。 纸条上,黄懋官就是召他们这些南京的告官,一开始徐鹏举根本就没打算去。 君子不立围墙,他也是读书识字的。 只是听到那些士卒只是围着公署呱噪,徐鹏举不知怎么胆子就大了起来。 实际上,到目前为止,徐鹏举还没有向南京其他京营下达过任何作战命令,只是要求他们集合手上的军队待命。 在振武营士卒没有冲出小校场,跑到南京城里闹事儿前,他还不打算下达镇压的命令。 实际上,这个时候他正在派人去各营摸底,看到底能出动多少士兵。 现在嘛,他打算亲自过去看看情况,也许可以化解这场兵祸。 而同时,镇守太监府里,镇守太监何绶也正在做着和徐鹏举一样的事儿,只是他并没有打算去现场,所以没有理会黄懋官的请求。 他是镇守太监,可不是户部镇守太监,欠下的兵饷发了就是,有什么好闹的。 而南京兵部,尚书张鏊沉着脸,了解完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后,也做出了徐鹏举类似的决定。 虽然是户部拖欠兵饷引起的,但是他作为兵部尚书却不能置身事外。 只是在临出发前,张鏊又派人去通知兵部侍郎李遂,让他也去小校场看看情况,必要的时候还需要他那样带过兵打过仗的大臣镇住那帮乱兵。 李遂是嘉靖五年进士,做刑部郎中时就曾利用东宫建立,按照常规大赦天下的机会,李遂在没有取得刑部尚书聂贤支持的情况下,联系同僚卢惠向都御史王廷相请求,将因议“大礼议”得罪官员列入大赦令中。 此时嘉靖皇帝刚刚打垮对手,坐稳宝座,对于他们的请求自然是予以驳回。 虽然没有成功,但是获得很多人嘉许。 而在李遂调入礼部时,又与当时的礼部尚书夏言交恶,夏言更是吩咐言官弹劾李遂,逮捕李遂下诏狱,贬谪湖州同知。 自此李遂完全脱离了朝堂被外放地方,后三迁衢州知府,升苏、松兵备副使。 嘉靖三十八年四月,倭寇乘数百艘船只入侵海门,李遂指挥通政唐顺之、副总兵刘显、副使刘景韶、游击丘升等御敌,大败倭寇并乘胜追击,占领他们的巢穴,追击至虾子港,全部歼灭剩余倭寇,江北倭寇悉平。 有此等战功让嘉靖皇帝大喜,李遂得以升迁南京兵部侍郎。 张鏊觉得,对付这些乱兵,还是需要李遂这样上过战场的大臣才能压服他们。 而提督临淮侯李庭竹此时也是万分纠结,接到黄懋官相召后并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派人去打听其他人的东西,要是有人去了小校场,那他再动身过去看看情况。 南京城的主要官员做出了各自不同的决定,徐鹏举和张鏊先后赶到小校场。 对于南京守备和兵部尚书,振武营士卒这会儿虽然群情激动,但是还知道好歹,在两人的轿子到达后就左右闪开道路,在众护卫警惕的目光中穿过了人群走近了户部公署。 要知道,身边这伙士卒可都是全副武装的站在那里,毕竟今天可是校阅,这些人都不是赤手空拳来的,身上不仅穿戴着明军制式面甲,更是刀枪箭弩齐备。 毕竟是隶属于南京京营的人马,装备上也比地方卫所强上许多。 实际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许多心思活泛的士卒也在寻思着该怎么收尾。 今天闹出的动静有点大,可是振武营的将官都没有出现,这很说明问题。 自己的直属上司并不认为他们闹饷不对,想想也是,军饷被扣着,他们自己也拿不到本该属于他么的那份军饷,没有怨言才怪了。 虽然没有将官领头,可下面在士卒中威望较高的十几个人还是站在一起商量着怎么解决。 在知道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和南京兵部尚书张鏊的轿子到了后,他们自然不会为难他们,都是上官呐。 只是,在两人的轿子停在户部公署大门外之时,这些人也疾步走了上去,他们要想徐鹏举和张鏊提出他们商量后要满足的条件。 徐鹏举和张鏊此时都面色不虞的站在公署门前,大门现在还紧紧关闭着,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拖欠的军饷,这个本来就该发的,我会和户部协调此事,但是你们要求补发去年克扣的饷银,这个着实不是小事儿,我必须了解清楚情况才能答复你们。” 张鏊皱眉听完领头士卒提出的条件后,犹豫片刻才回答道。 “作为你们的上官,我现在要求你们带着这些人,都先回军营去等消息,这样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随后,张鏊有气呼呼的对那些人说道。 听了张鏊的话,那十来个领头士卒的脸色都是微变,一半是吓的,毕竟这些人在平日里,都是他们需要仰视的存在。 而另一半,则是被气的,没想到都到这一步了,这些官老爷还是打算用这样的方式对付他们。 去年克扣军饷的时候,户部的人可就是这么说的,军饷先这么拿着,士卒的意见他们会回去禀告上官,他们做不了主,结果就是一直等到现在也没人理会他们。 “去叫门。” 对那些士卒说完话后,张鏊就吩咐护卫敲开了户部公署的大门,徐鹏举和张鏊一前一后带着自己的护卫走进了院子里。 就在人都进去完,户部的门房又急着要关门的时候,那十几个领头的士卒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狠厉来。 能够成为这些人的头领,这十来人自然都不是等闲之辈,都是军营中对战的高手,也是狠辣之辈,如此也才能让其他士卒畏惧,平日里都认他们做了老大。 刚才张鏊的态度,明显就是敷衍他们,估计真让他们进去商议,一会儿的结果就是叫他们回去等着发饷而已。 事儿闹到现在,就算发下军饷来,后续会如何对待他们? 不能让他们关起门来商量,他们必须要进去听着才行。 几乎在瞬间,这十几个人就动了,他们抢在门房关闭大门前冲到近前,合力要强行推开大门。 在后面的士卒一开始没明白他们的用意,直到有人大声喊出话来才反应过来,靠得近的很快就冲了上来,强行推开了户部公署的大门。 身后的动静有点大,毕竟在大门被对方顶住关不上后,门房一边拼命用力顶住,一边招呼旁边户部的人过来帮忙,是绝对不能让外面的人强闯进来的。 而在召唤的过程中,自然惊动了刚刚进门,正打算找黄懋官商议如何善后的徐鹏举和张鏊,只是他们身边的护卫虽然距离大门不远,可职责却只是保护主家,所以在大门处激烈推搡的时候,这些护卫并没有冲过去帮助关门,而是迅速围成一圈护住了各自的主人。 当大门被外面的士卒强行推开,看到这些手拿武器的士卒气势汹汹闯了进来,徐鹏举和张鏊瞬间就觉得头皮发麻,徐鹏举此时已经后悔亲临现场了,肠子都悔青了。 虽然徐鹏举自诩为将门之后,平日里也是自叹天下无人值得做他的对手,可是此时此刻,这样的心思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 魏广德得到魏国公府家人的通报,在知道振武营还真在今天小校场校阅的时候闹出事儿来,心里就是大骂户部那些蠢材。 克扣就克扣,该发的饷银你们拖什么呀拖,难道还能拖得过去? 都是养家湖口的,要是拿不到饷银,也不怕饿死京营的人,那时候只怕事情会闹得更大。 现在还好,只要没死人,只是围住户部公署,和士卒好好谈谈,把军饷补发下去就好了。 魏广德赶紧叫人收拾东西,就快速去了魏国公府,毕竟那里墙高,还有公府护卫防护,安全性可比自己这个院子强上许多。 魏广德到魏国公府时,是大舅哥徐邦瑞接待的他,魏国公徐鹏举此时已经去了不远处的守备府,那里才是他这个南京守备上值的地方。 找了个花厅一边烤火一边喝茶,等着事态平息的消息。 只是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了消息,魏国公徐鹏举的轿子往小校场去了。 魏广德和徐邦瑞对视一眼,眼神中带着惊诧,他们还真没想到过徐鹏举敢在这个时候去那里。 “叫人打探那边的消息。” 良久,魏广德才给徐邦瑞建议道,要是无事发生自然最好,但若是有什么突发事件,早知道才能及时做出应对。 徐邦瑞微微点头,魏广德话里没说的他明白,老爹这趟可是有点凶险的,那可是乱兵。 安排了几个家丁在那边观察情况,随时回报小校场里的消息。 只是人派出去没多久,外面就传来消息,魏国公和兵部尚书张鏊在小校场外相遇,两人一起过去了。 不多时,又有消息传来,他们的轿子已经穿过了乱兵的人群,正要进了户部公署。 “广德,你带过兵,这应该是没事儿了。” 听到那些乱兵并没有为难魏国公徐鹏举和兵部尚书张鏊,徐邦瑞开口对魏广德询问道。 “他们只是围住了衙门,应该是没打算要用强,不然就那道门,早就该推倒了。” 魏广德摇摇头笑道,“现在泰山大人的轿子都进了公署,想来这次兵乱旦夕可平。” “也是好事儿,我叫人弄桌好吃的,再那些好酒过来,咱们在这里好好吃一顿。” 徐邦瑞笑道,随即吩咐随从下去准备。 这边随从刚出门下去准备,就有先前派出去监视小校场的家丁冲进屋来。 “公子,不好了,那些乱兵冲进了户部公署,不知道老爷在里面什么情况,现在那里乱的很,我们也不敢靠近” 那家丁进门后就急匆匆的喊道,把小校场那边的消息说了出来。 “什么?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魏广德其实在看到家丁没有规矩的冲进屋来时,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再听到家丁口里前半截话,他已经惊讶的站起身,大声质问道。 “一开始那伙乱兵是规规矩矩的,但是后来老爷他们好像是进了公署后,那边忽然就乱了,士卒开始朝公署里面涌,好像是冲进去了。” 那家丁急忙汇报道。 “难道他们是借家父和张大人的机会,赚开大门?” 徐邦瑞这时候也惊讶问道。 “就那破门,要撞开轻而易举。” 魏广德虽然不知道户部公署什么样子,但是要说衙门的大门能有多坚固,那可未必。 那里可是小校场,储备的军资多了去了,对付那大门,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撞木下去,十几下就该把木门给拆了,何况那院子,那里不能搭梯子,随随便便也能攻进去,还需要骗魏国公和兵部尚书赚开大门,开什么玩笑。 “集合家丁,还有三个卫所的人,别守那些衙门了,去小校场救人” 这会儿魏广德斩钉截铁对徐邦瑞说道。 第330章 呼喝 听到振武营的士卒终于还是使用暴力,魏广德就知道,事态开始变得严重起来。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先前送来的消息显示着那边的士卒还是很克制的,似乎只是因为欠饷才闹起来,一切都还可控,只要补上欠饷,事态就会平息。 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因为士卒强行闯入了户部公署,强闯官府是什么罪? 关键这些人早不动手晚不动手,恰恰是挑着魏国公徐鹏举和兵部尚书张鏊进去了才动手,这不明摆着是要扣押包括黄懋官在内的三位朝廷大员吗? 要说,这样的行为已经是造反了,他们已经挑战了皇权,挑战朝廷,自然不能善了。 “集合家丁,还有三个卫所的人,别守那些衙门了,去小校场救人”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徐邦瑞自然也想到了这里,也在府里呆不住了,随即大声吩咐道:“传令,集合家丁,给那三卫传消息,马上赶到小校场和我汇合。” 几名跟着徐邦瑞的长随得到少爷的命令,简单分工后撒腿就跑,向着各自的目标奔去,传达徐邦瑞的命令。 魏广德跟着徐邦瑞出了门,对门外的张吉吩咐道:“叫人都集合,一起去。” 怎么说他都是徐鹏举的女婿,这会儿泰山大人有危险,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是,老爷。” 张吉也转身就奔了出去,魏家的家丁都在外院靠近大门的一个小院里休息,他没几步就跑到了地方,大声吆喝起来,很快二十多个魏家家丁都穿着棉甲,手里拎着兵器跑了出来。 魏国公府里的家丁还真不少,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在侧院小校场里站了二百来人,这还是留下一些人看家护院,不然可能有超过三百人。 魏广德带着手下二十多人也站在了一侧,和魏国公府的人比起来,显得还是很渺小的。 不过要比装备的话,魏广德这伙人装备还是不错的,除了家丁手里的武器外,大多数人还背着弓箭、鸟铳,这可比魏国公府里家丁就手里一样武器强了许多。 人员齐整后,徐邦瑞和魏广德就带着人马出了魏国公府,快速向小校场前进,至于其他三卫的援兵,还是在小校场外等他们过来。 此时,振武营兵变的消息已经在南京城里传开,经过一阵鸡飞狗跳的混乱了,这会儿市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之所以会这样,因为街市上已经少见还有行人,路边的店铺本来开门的就不多,这会儿仅有的几家店铺也选择了关门歇业,有乱兵可能出没,谁还敢继续开门做生意。 本来经济刚刚有复苏迹象的南京城再次沉寂下来,魏广德他们一路过来除了偶尔见到行色匆匆的行人外,就再也看不到开门的店子。 寒风吹过,刮起地上的枯叶乱飞,仿佛正印证了此刻南京城的凄凉。 “这巡街的官差衙役也看不到,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徐邦瑞出府的时候还想着沿途再收编些南京城里的巡街差役,只是一路行来一个都没有看到,不由气愤道。 “那些官差你以为他们还能和卫所军交战,抓抓地痞流氓、江湖盗贼还马马虎虎,上了战场那就是炮灰。” 魏广德在一边摇摇头,心说魏家大少怕是没见过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也许看到南京城里的官差拿人,就觉得他们很牛逼了。 不是魏广德看不起衙门里的人,虽然魏广德没有进过刑部,可是在苏州府审案的时候,魏广德也是观察过衙门里的三班衙役,也了解了他们那些装备的使用方式。 和后世影视剧里面可不一样,这年头官府的捕快相当多的人都是不带刀的,他们的装备就两样:一是铁尺,二是铁链。 现在的警察抓犯人都使用的配备为警棍、警拐、约束带、手铐等警械,更厉害的是各种现代化机械枪弹。 明朝这时候的捕快除了一部分使用刀剑外,还使用一种官府配发的无锋无刃的神秘兵器——铁尺。 铁尺,也叫“点穴尺“,它的形状就像圆柱、圆楞和尺,四面不内陷,上粗下细,两侧有向上旁枝或两侧没有向上旁枝,旁枝多用于格挡时卡住敌人的兵器,既可以用于攻击又可以进行防守,可以灵活使用,因此对付刀剑或更长兵器有较大的优势。 当然还易于携带,可以插在腰的两边,这捕快们通常都是使用一对,一手一个,所以还可以叫做“双铁尺”。 整个铁尺,其实外观更像是单手的三叉,就是打斗的时候可以锁住对方的兵器。 铁尺大约起源于唐宋时期,但是当时还不是用来抓人,直到明朝时候,这铁尺才出现在捕快的手中,正是因为这种兵器不尖而且也不锋利正适合用来抓人而不至于伤人。 影视剧里的江湖中人武艺高强,好像可以不把这些捕快放在眼里,而实际情况却是,只要这些江湖豪强落单,被捕快围住,十有八九他们只有被活捉的命,少有人能够冲出重围跑掉的,这不是因为捕快的武艺高强,而原因仅仅就是这铁尺。 只要对方的兵器被铁尺锁住,旁边的捕快就会一拥而上,一阵铁尺猛捶猛打,然后用铁链一锁,那些在江湖上闯下赫赫威名的豪客立马就得跪的。 捕快对付那些习惯单打独斗的江湖中人自然是占尽优势,但是面对擅长相互配合的正规军士,那就没任何优势可言了。 所以,魏广德此时才会想到,或许就是徐邦瑞看到捕快捉拿一些江洋大盗的情景,所以以为那些捕快很能打,才想着顺道收编这些人。 不过魏广德也没有多做解释,魏国公府长期执掌江南的卫所,倒是不怎么和地方官府打交道,而且他们也不能这么做,这犯忌讳。 徐家已经很牛逼了,江南的军权在手,你要是还和地方官府勾勾搭搭眉来眼去,紫禁城里的皇帝就该睡不着了。 南京城这次乱子,魏广德肯定南京的锦衣卫怕是已经把消息传递出去了。 南京在嘉靖皇帝,在朝廷的心头都是极度重要的,因为北运的赋税大多出自南直隶,没有南边赋税的支持,大明朝的江山也就不稳当了。 无钱你拿什么养兵,没兵你拿什么维持统治。 徐邦瑞、魏广德一行人快速向着南京城里的小校场前进,只是不多时他们就看见迎面跑来一伙人,甚是狼狈的样子,人群还护着三顶轿子往这边跑。 “吁” 跑在前面的徐邦瑞忽然勒住胯下战马的缰绳,就这么停在大道上,魏广德这时候已经超过了徐邦瑞,听到后面勒马他也赶紧停了下来。 其实一开始看到前面那伙人,魏广德还以为是振武营的人马冲出小校场要上街闹事了,但是看到那些人的着装后才放下心,都不是明军战袄,应该不是振武营的人。 魏广德勒马在徐邦瑞旁边站定,身后的家丁这时候也停下脚步,小心戒备着对面来人。 大街就这么宽,那伙人冲到近前看到道路被人堵了,也马上戒备起来。 “你们是哪家的,从哪儿来?” 徐邦瑞坐在马上大声喊道。 前面的这些人,徐邦瑞有点陌生,不是很熟悉,好像没怎么见过,他也不知道对面是什么身份。 “少爷,少爷,是我们。” 这时候,人群后面忽然有人大声喊起来,一边喊一边高举着手往前挤。 “胜叔?” 徐邦瑞看到对面挤过来那人心里就是一紧,他已经认出来人,随即大声问道:“我爹在这里吗?” “公爷在轿子里,我们都没事儿。” 那被叫做徐胜的家将很快挤开前面挡路的人跑到徐邦瑞面前,徐邦瑞这会儿正踩着马镫站在马上往后面的轿子瞅。 “少爷,我们还是先退回去,老爷要赶回守备府,那帮杂兵真反了” “前面是什么人,哪家的?” 就在徐胜在那里说叨的时候,徐邦瑞忽然开口问道。 “那是临淮侯府的家丁。” 徐胜言简意赅的说道。 临淮侯府,在南京城也是很特殊的存在,这家人虽然也是开国功臣之后,却很晚才恢复爵位。 临淮侯李家其实是曹国公李文忠的后代,李景隆在永乐年间被罢黜后,曹国公家族走向衰落,谷王叛乱后甚至遭到戍边辽东的厄运,并由此引发了盛瑜案。 宣德四年李景隆去世后,曹国公家族回到南京,但仍被监禁,直到正统十三年被开释。 此后曹国公家族长居南京,沦为平民,但始终不忘恢复政治地位。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曹国公家族在弘治六年获得世袭指挥使的职务,并在嘉靖十一年获得临淮侯的爵位,重新成为勋臣。 也就是说,虽然李家也是开国功臣之后,但是真正拿回爵位的时间却是很短,前后不过二十多年时间。 一直以来,李家在南京城那也是很低调的存在,即便是当代家住临淮侯李庭竹做到南京左军都督府兼提督操江这样的二品武职,也是很低调。 不用说,肯定是临淮侯的人晚到,逃过一劫,和匆忙跑出来的徐鹏举、张鏊汇合后一起往回跑,他们的人自然就跑到了前面。 “让开道路。” 这个时候,不管是魏广德还是徐邦瑞都知道对面那三顶轿子里都是什么人,还用说吗? 肯定是魏国公徐鹏举、临淮侯李庭竹和还有南京兵部尚书张鏊了。 能够从乱兵之中跑出来,魏广德倒是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士卒一旦失控,那可是很危险的。 咂咂嘴,魏广德拨马跟在徐邦瑞后面闪到一旁,很快对面那伙人就收起刀枪动了起来,顺着魏广德他们来时的路继续前进。 在三顶轿子出现在眼前是,徐邦瑞才对身边人吩咐道:“整队,护在后面。” 说完话,他拨马跟在一顶轿子旁边,魏广德这会儿也认出这是魏国公徐鹏举的轿子,老丈人肯定在里面。 别说,还真是,这时候轿帘掀开露出徐鹏举那张略带苍白的脸,显然是被乱兵惊到了。 魏广德和徐邦瑞跟在轿子后面,边走边问徐胜到底怎么回事儿,小校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少爷,姑爷,我们刚进户部衙门,那伙乱兵就披甲强闯而入,当时那个混乱我们只能护住公爷退到一边,不敢阻拦他们打砸户部衙门。” 徐胜喘着气把在小校场的经历说了出来。 “那个姓黄的可能看这些乱兵气势汹汹而来,吓得从南墙爬墙而出,那边也是京营士卒的民房,据说跑过去没多久就被振武营的人抓住” 徐胜说道这里,魏广德眉头一挑,“那黄懋官是死是活?” 由不得魏广德不紧张,现在黄懋官的死活可是关系到这次闹饷事件的性质,要是黄懋官死在乱兵手里,还真有点说不清楚了,毕竟他是朝廷的三品大员,可不能说死就死。 “我们没看到人,只是闯出来的时候,听到那边有士卒在大喊大叫,说打死了姓黄的狗官,不过我们是真没见到尸体,现在说人被打死了,还真不好说。” 徐胜又继续说道,不过这时候魏广德已经担心起来了,那些士卒失控后,杀人那跟杀小鸡小鸭似的,而且最后往往很难追查到人头上。 两千多人呐,只要没有人告密,你能确定是谁杀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魏广德是确定了,黄懋官怕是真活不了。 落到那伙人手里,本来去年克扣军饷的事儿,士兵们就已经恨上他们了,找不到马坤还不得找你报复。 今天士卒闹起来,对那些心怀怨恨的人来说自然是难得的机会,杀了黄懋官泄愤,很正常。 法不责众,朝廷不可能把两千多人都砍头。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以为被他们一挡道耽误了点时间,不多时后面街道上还真出现了一伙身穿明军鸳鸯战袄的士卒,乌泱泱一大群人正在顺着大路追上来了。 有轿子拖累前进的速度,两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徐邦瑞和魏广德当然都注意到身后的情况,心里也开始焦急起来,要是徐鹏举是骑马来的,那里会被人追上来。 眼看着护住轿子走不掉,要是把徐鹏举从轿子里拽出来骑马跑倒是有机会,可前面的张鏊还有李庭竹怕是要遭劫。 魏广德此时身穿青袍,怎么都是朝廷的七品官员,看到追近的振武营乱兵,魏广德心一狠忽然就勒住战马回头,看到追兵到了左近才冲着那伙追兵大声喝道:“本官魏广德,都察院监察御史,知道尔等处境,才来到这里调查情况,只是不想遭遇今日之事。 你们速速返回军营等候朝廷的消息,否则朝廷大军旦夕可至,尔等真要做乱臣贼子吗?这里可是南京城,城里城外大军云集。” 呼喝时,魏广德解下腰上的御史腰牌高高举起,证明自己的身份,虽然他知道对面的士卒八成都认不出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第331章 草包 魏广德用自己御史的身份想要逼退身后的追兵,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在喊话的时候提到了南京城里城外驻扎的京营卫所。 以振武营一支部队的战力,要想击败众多的其他卫所,自然是痴人说梦。 此刻把这话点出来,就是想让那些士卒清醒点,他们和朝廷之间的力量对比,别图自己一时高兴坏了性命。 而魏广德在面对着对面冲来的士卒大喝时,也暗中偷偷拽过缰绳,调转马头,随时准备驱马逃命,他可不打算把命丢在这里,若不是对胯下战马有信心,他是绝对干不出这事儿的。 此时,振武营的人虽然还处于亢奋之中,特别是他们当中不少人已经看到了黄懋官被打死后的尸体。 三品官,说杀就杀了,其他的还怕什么? 没有多想,现在振武营士卒脑海里想的都是劳资天下第一,其他的卫所还有谁,还有谁像他们这么牛逼。 大明朝军户苦,别看军户人家端着朝廷的铁饭碗,可是到了现在,这个铁饭碗不仅不香了,反而成为一个累赘。 大明朝建国之初一直是执行以实物计价,不管是官员还是士卒,俸禄都是按照米粮多少给付。 只是到了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大肆营建北京城,还有数次北征导致朝廷背负了巨大的财政压力,于是有聪明人想出了折色的方式发放俸禄,还有用诸如香料、象牙等海外珍品抵扣俸禄等方法,这些操作实际上就是变相压缩俸禄支出。 但是不管怎么变,以实物计量的方式都没有变,只是稍微变通一下。 军户的待遇,在开国之初是很好的,并不存在吃不饱饭的问题,待遇甚至超过民户。 只是在经过二百年天下承平后,国内经济高速发展,时过境迁自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明朝的俸禄在这二百年时间里没有丝毫变化,开国给多少米粮,到现在还是给多少米粮。 若是一直以实物给付,军户的生活水平虽然不会提高,但至少不会倒退太多。 可是在俸禄折色这一政策下,士卒的俸禄不仅没有增加反而减少。 到了现在,不说农户的收入,就是那些在城里务工的普通人,每年的收入在缴纳赋役后还能剩下三、四两银子。 而军户呢,不管是军饷还是补给的其他实物,不管是米粮还是棉花和铁料等,全都折色后全年收入也很难超过二两银子。 所以呢,在这年头当兵,还不如进城里卖把子力气赚得多。 苦日子过久了,现在忽然发现如果这样,好像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特别是之前被他们围在院子里的魏国公徐鹏举,还有兵部尚书张鏊被他们吓得脸色苍白的样子。 还有那个往日里在他们军营中趾高气昂,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黄懋官,或许翻墙时摔伤了腿,被赶来的士卒很快就抓到。 一开始黄懋官还摆出官架子,可是在恨急的士卒一阵围殴后很快就改了一副嘴脸,大声哭喊求饶。 其实,黄懋官还有机会不死的,只是在有人从黄懋官公房里发现他正在写的奏疏,虽然士卒不识字的居多,可也有认得些字的。 认字的士卒看着那份奏疏,连蒙带猜也很快知道了奏疏的内容,顿时又是气极,大骂黄懋官这个狗官不是东西。 奏疏中,黄懋官或许就是想要报复振武营,居然上奏请求革除有妻小之粮,也就是不管士卒有无家室,士卒都按每月六斗给粮发饷。 消息传来后,围住黄懋官的士卒顿时下了死手,不理会黄懋官的求饶,把黄懋官围殴而死。 即便如此,士卒也觉得不解气,又拖曳着黄懋官的尸体打算游街示众。 这样的举动,自然被南京城里各家派出来的探子看到,等看清楚黄懋官的尸首都是大骇,谁也没想到这些士卒居然真的把朝廷堂堂三品大员打死,还裸尸示众。 只不过这会儿的魏广德还没有得到消息,他还勒马堵住振武营军士前进的道路上。 他刚才的大喝声自然被对面的士卒听到了,此时前面的士卒心中无不大骇。 要说不怕是假的,先前激动之余忘记他们正在做的是什么事儿,现在被对面那个官员一提醒,众军士都反应过来了,他们刚才干的是杀官造反的事儿,之前还在户部公署的院子里威逼胁迫过魏国公徐鹏举和兵部尚书张鏊。 前面的士卒惊吓之余不由得都停下脚步,而后面的士卒没有听到魏广德的喊话,可是前面的人停下来他们自然被阻挡在后。 魏广德说的话,很快就通过前面士卒之口快速往后传递开来,后面几个领头的士卒很快也知道了前方发生的事儿,其实他们这个时候也有人意识到危险,他们干的事儿在黄懋官被打死以后就已经失控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也没有办法,毕竟就是一个小兵,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解决办法。 所以他们一边分配了两个人回军营找他们的上官,一边分散人手招呼住振武营的士卒,尽量控制事态。 刚才他们才得到消息,在知道乱兵打死了黄懋官后,那些先回军营的军将已经集体逃离了军营不知去向。 显然,是不愿也不敢和他们接触了,他们现在乱兵的身份,在这些军将看来已经被坐实,接下来就是等朝廷大军至,然后被摧枯拉朽消灭掉。 现在这里的几个人钻一起商议一阵后就跑到前面,士卒自觉的都左右让出一条道来。 魏广德此时心情忐忑,担心士卒会一拥而上抓住他,那他做人质和朝廷谈判,所以一直防备着,随时准备跑路,这也是他不让其他人跟着的原因,他们都没马,还不如他跑得快。 上过战场的魏广德,这一刻使劲的散发自己自以为的王八之气希望能镇住这伙乱兵,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自己到底有没有那股子杀气。 忽然,魏广德看到对面人群一阵骚动,随后左右分开,走出几个身穿普通明军战袄的士卒,就是眉头微皱,随即又快速舒展开,他已经猜到对面是谁了。 几个人上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魏广德抱拳道:“大人,我等被姓黄的狗官克扣军饷不说,还肆意拖欠军饷,我们都是要养家糊口的人,今日也是实在无法才会行此下策,还望大人见谅。” 先前徐胜已经说了,好像黄懋官被乱兵打死,此时魏广德就想问个清楚,于是开口道:“那黄大人呢?” 他话音刚落,就发现对面几人脸色都是微变,其中一个面相稍微忠厚些的人开口道:“黄大人翻墙时摔伤了腿,后来,后来” 说话声中,魏广德发觉那几人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心知黄懋官八成真被他们打死了,这事儿不好办了,而眼前如何脱身也是麻烦。 不过魏广德眼珠子一转,随即没等那忠厚士兵说出详情就大声接话道:“本官知道了,黄大人翻墙时一时不慎,摔死了,这自然和尔等无关,你们速速返回军营去,等朝廷的命令,无令不准上街闹事。” 没想到对面的狗官这么说话,那几个士卒都是齐齐一愣,不过随即都是一阵狂喜。 终于找到办法了,这是朝廷里的官员说的,他们正好拿来做借口瞒过此节,虽然大家都知道是糊弄人的把戏。 “对对对。” “大人说的是。” 在一阵附和过后,其中一人开口说道:“请魏大人为我等做主,我们这就返回军营等待消息,还请大人务必向上官反应,我们的军饷再拿不到,家里就要饿死人了。” 这人在说话前,已经和另外几人眼神交流了一下,也不算是他擅自答应下来。 之前虽然在户部公署里,他们曾经威胁过徐鹏举和张鏊,要他们补偿十万两银子的军饷给振武营,可那是在黄懋官还没有被杀之前。 等听到人说黄懋官被不知道那个狗曰的打死了,他们急匆匆赶到现场,说什么都晚了。 而徐鹏举、张鏊也趁机会从公署里跑掉,会和刚到小校场的李庭竹一起逃命。 而他么这些人在听闻此事后都是心急,一边要急着收拢人手,避免振武营的人马走散了出去闹出更大的事端,一边派人去追徐鹏举等人,想要拿住他们作为人质,所以才有了这次的遭遇。 没想到,对面的魏广德大人给他们找到了理由,嗯,他说的太对了,黄懋官是自己摔死的,和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只是找到黄懋官尸体后打了几拳踢了几脚出气,他们本意只是找黄懋官理论拖欠军饷一事,不想闹出这样的误会。 又说了几句后,在几个军头的呼喝声中,振武营的士卒转身缓缓退去,返回他们的军营。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才长出一口气,这关算是过去了。 而在小校场附近的几条大街上,此时也正发生着和魏广德类似的事儿。 诚意伯刘世延也收到了黄懋官的求救纸条,毕竟刘世延和徐鹏举、李庭竹一样,是南京城里少数几个有兵权的统兵将领,对士卒来说,对这样的人天生就有点恐惧,知道要服从命令。 面对着对面街头涌来的振武营士卒,稍微反应慢了一点,刘世延的队伍很快就被人堵住了,这时候想要转身逃跑已经来不及。 刘世延也不愧是带兵的将领,看到这样的场面倒是不慌,别看对面都是披甲士卒,自己这边的几十个护卫也是不差,装备还更加精良,所以他到了前面对着那些乱兵就喊道:“汝等反,反即杀我,大军至,尽杀汝等!” 在刘世延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居然成功吓退了这股乱兵。 而此时的魏广德,在成功逼退振武营乱兵后立刻拨马往回跑,很快就回到南京守备府。 到了这里,魏广德就看见之前那些护卫们被分派到街头警戒,守备府外停着好几乘轿子,显然除了徐鹏举、张鏊和李庭竹外,还有南京官员被召集到这里。 也是,魏国公府和守备府就处于南京城中心,紧挨着皇宫,周围全都是达官显贵和南京六部衙门,找人着实方便。 魏广德下马后迈步就往里走,门口的士卒也没有人出面阻拦,毕竟魏广德可是一身官服在身。 很快,魏广德就到了守备大厅外,看到张吉跟在徐胜旁边,自己的家丁也都在大厅外院子一角休息。 看到魏广德进来,张吉这才松了口气。 先前魏广德要调转马头回去,张吉就想要跟上,但是被魏广德阻止,让他先带人跟着徐胜回来。 现在看到魏广德全身而退,不由得惊喜不已。 魏广德走近守备大厅就听到里面的徐鹏举已经在大声吩咐:“传令京营各卫所立即出动,四面围住小校场,勿要让振武营的人冲出来” 魏广德在外面听到老丈人这话,不由得撇撇嘴,早干嘛去了? 现在才下这样的命令,估计其他卫所人马都没有整理齐备,再说,振武营的人已经被他叫回去了,想来今天不至于再闹腾什么。 不过想归想,魏广德还是很好奇,老丈人他们是怎么跑出来的,不是都说他们被乱兵裹挟了吗? 先前那阵子,魏广德自然不可能问对面那几个人,自家老丈人怎么从你们手里跑掉的,那是傻子才会干出来的事儿。 守备大厅是南京守备处理公务,发号施令之所,魏广德算钦差,可却不是来南京公干的钦差,所以也不能直接就走进去,而是对徐胜招招手,把人叫到一边小声询问起来。 很快,魏广德就知道了徐鹏举和张鏊他们在户部公署里的遭遇,真的是被乱兵裹挟,在乱兵去追捕逃亡的黄懋官时,徐鹏举还曾出面阻止,只是他的行动,换来的是一排枪头。 更有一个乱兵用枪杆敲击他头上的乌纱,随即用长枪顶住他的乌纱强行逼退,在徐鹏举眼见形势不利,选择息事宁人之时,那军卒嘴里更是轻佻的骂道:“草包。” 徐胜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在那个当头,是不能和那些乱兵起冲突的,毕竟他们人少。 就算魏国公府的护卫个个武艺高强,可面对有战阵训练的士卒,真打起来是要吃大亏的。 不过“草包”二字听到魏广德耳中,依稀记得自己老丈人好像后世还有点名气,不过那是粘了岳鹏举的光,还有就是“草包将军”的头衔。 不会这个外号就来自与此 第332章 控制 魏广德还在想着“草包将军”这个头衔,这时候守备府大门处又有人影闪动,不多时一个身着大红袍服的官员就走了过来。 南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在京官员自然都被徐鹏举打发人逐一联络。 其实这会儿已经有不少官员听闻有官军作乱被吓得魂不附体,许多人来不及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家人就往城门跑,打算先出城避一避再说。 士卒哗变,若是不能短时间内处理妥当,后果是非常可怕的。 失控的士卒会在城里杀人放火,大肆劫掠一番,而事后往往只能处理首犯和主要从犯,其他人只能既往不咎,因为法不责众,难道还是一次性审判处置成千上万的士卒? 所以虽然徐鹏举派出不少人手去召南京城的高官来此商议,但是就魏广德进门时看到的轿子就知道,来此的人不多。 此间来人走路确实晃晃悠悠,丝毫不显慌乱,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两个穿绿袍的内侍。 魏广德仔细看过去,果然此人面白无须,穿着红袍,魏广德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何绶。 此时南京城是留都,可没有皇帝,但是皇宫却是留下一个大太监看着,也就是南京城的镇守太监。 只是何绶头衔上那个“镇守”二字,可不是指的镇守皇宫。 在明朝,镇守,本来是武官的职衔,“总镇一方者为镇守,独镇一路者为分守”。 镇守都是总兵官担任,少数地区为副总兵,分守多系参将担任。 明代各个边镇及省一级的地区都设有镇守总兵官,明朝皇帝对这些掌握一方一省兵马大权的总兵官自然是不能放心的,他们认为最便捷而又可靠的办法就是派其亲信的宫奴去监视,于是便有镇守太监的设置。 说起第一位镇守太监,那还是在永乐八年,“敕内官马靖往甘肃巡视”。 马靖正式的名义虽是巡视,但赋予他的职权如同镇守,到永乐后期,派往边地的镇守太监逐渐增多。 在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南京城里自然也留下一个镇守太监,并且长期保留这一职位到现在。 何绶走到守备大厅前,看见了一边的魏广德。 他对魏广德不算熟悉,但是当初魏广德在南京城娶亲时,何绶在魏国公府可是见过魏广德的,所以第一反应是这个六品官员怎么有点眼熟。 要知道,在他跟前走动的都是南京城有一定品级的,五品以下的小官他正眼都不带瞧。 魏广德看到何绶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看着他,连忙微微躬身,这只是个习惯性动作,表示对人的礼貌。 要知道,对面是个太监,而文官和太监之间似乎天然的不对付。 “广德见过何公公。” 魏广德对何绶是有印象的,可不是何绶对他的印象那么浅薄。 “呵呵,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呀。” 何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什么时候到的南京城,我都还不知道,你不是去苏杭办差吗? 哦,明白,想来是办完了,转道南京打算被京城去。” “正是。” 魏广德微微点头道。 “那你怎么在这里,走,进去听听,你回了京城,如果皇爷问起来,你可得帮我们美言几句。” 说到这里,何绶叹口气又继续说道:“谁能想到会出这事儿,也不知道黄大人是不是真的被害了性命。” “黄大人应该是坏了。” 魏广德小声说道。 “真的?” 那何绶刚要迈步往里走,听到魏广德的话又瞬间站定,双眼一直盯着魏广德。 “事前我和舅哥带着家丁赶往小校场,路上遭遇乱军,所以可以确定黄大人是没了性命。” 魏广德小声解释道。 “里面去说。” 知道魏广德已经掺和进了此事,何绶虽然双眉紧皱,可是却微微点头,似乎如释重负般。 魏广德想想也明白,自己和南京官场不沾边,要是事不关己,回京后大可实话实说,到时候传到嘉靖皇帝耳中到底是怎么一番说辞可就说不定了。 可是他老丈人徐鹏举已经被套进去了,现在他也掺和进来,到时候至少不会说出其他话,把涉事官员扩大,自然他这个镇守太监也就不会有多大牵连。 魏广德跟着何绶进了守备大厅,里面没几个人,还大都是魏广德早前见过一面的。 这两年南京官场变动不大,所以当初魏广德结亲,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可都来了,作为新鲜出炉的天子近臣,这些人都还算亲近。 大厅里面,除开最没有存在感,躲在一边的徐邦瑞,其他人的品级可都比他大,所以魏广德进来就先向他们施礼。 好在到了大明朝许多年了,魏广德也习惯了,后世也讲礼,只是没这么麻烦。 魏广德怎么也算朝中大臣,虽然品级比他们低了许多,可毕竟现在还是奉旨南下办差的钦差,虽然其他人对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很是奇怪了一阵,但是很快也都想出了原由。 也只有先前和徐鹏举一起逃命的张鏊、李庭竹才知道,魏广德之前曾经带着魏国公府上的家丁去接应他们,还在后面去断后。 之前下轿以后,他们还打算派出一支马队回去看看,毕竟魏广德要面对的可是穷凶极恶的乱兵,不过一时之间他们也凑不出多少人马来,刚好兵部侍郎李遂又到了,他们急着商量调兵令的事儿。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肯定是要把乱兵围在小校场内才安全,免得他们失控跑出来闹出更大的祸事,所以在魏广德赶到前,他们已经把能够调动的周边卫所负责封锁哪些街道进行了划分,徐鹏举以南京守备的名义发出调令,兵部用印。 魏广德这会儿进来,坐在下面就是听他们在把部署又给何绶讲了一遍,不过何绶显然对这些不感兴趣,摆摆手道:“领兵的事儿杂家不懂,你们看着办,只要不让乱兵在城里闹事儿就成。” 调兵令已经发出,各方的回报很快也会陆陆续续送来,这时候张鏊看着下首的魏广德问道:“善贷何时到的南京,怎地也不来我府上坐坐。” 魏广德急忙起身道:“昨儿个刚到,本打算这几天就拜访各位大人,也让那些随行官员在南京城休息两天再北上还京。” “嗨,让你见笑了,没想到去年大灾,今年开年就是大疫,现在还闹出这么一处幺蛾子” 张鏊摇头道,随即又看向他正色道:“那伙叛军怎么样了?他们跑出了小校场,是否有在外面烧杀抢掠。” 这才是在座的所有大人关心的话题,要是振武营乱军在南京城一通瞎搞,到时候朝廷追究起来,他们就算能脱身,可也得戴上渎职无用的帽子,年底吏部考核也不要指望了。 魏广德稍微想想就说道:“那边追来的乱兵,已经被我劝回去了,让他们回军营等着朝廷的命令,想来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生事端,我只是担心,小校场周围其他的街道,是否还有乱兵闯出,到时候闹起事儿来也是麻烦。” “我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上面的徐鹏举这时候接话道。 “善贷若真能把乱军镇住,让他们返回军营,这也是一大功劳。” 何绶这时候用尖细嗓音突然插嘴道。 “是啊,不容易,士卒乱起来,最是难以控制。” 这时候李遂也跟着说道,他带过兵,自然知道士卒乱起来根本不好收拢,想让他们重新服从指挥那真是千难万难。 为什么会有“兵败如山倒”这话,其实就是战场上胜败以分时的真实写照。 败军要想收拢士卒结阵后退,那根本就不可能,大部分士卒只会想着丢下袍泽自己先跑,而他们的行为也会带动那些本来还想听从命令士卒,最终完全失控。 这时候,屋里坐下的南京城高官们想的还是如何控制这场军士哗变,至于善后,那是在控制住局势以后的事儿。 随着陆陆续续消息传来,魏国公这边的三个卫所在奉徐邦瑞的命令赶往小校场救人的途中和多股乱军遭遇,只是双方都比较克制,只爆发了零星的火并。 也只能说是火并,因为双方并没有大打出手,仅仅是前面的士卒简单的冲突后就分开。 大家都是军户,往日在校阅时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算不上熟人,可也不是外人,所以很快双方都选择了后撤,避免更大的冲突。 随着诚意伯刘世延的赶到,他那边吓退一伙乱兵的消息也确定了,小校场对外的几条道路上,陆陆续续有京营的士卒进驻布防,局势才算是勉强被控制下来。 “各位大人,刚才有哨探回来禀报,黄懋官黄大人的尸首已经找到,是振武营的人送过来的,他们说黄大人是在翻墙时摔死的,和他们无关,他们本意只是找黄大人理论欠饷之事,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误会。” 就在大厅里众高官为这么快就控制住局势而弹冠相庆时,屋外有校尉进来禀报最新得到的情报。 “他们把黄大人的遗体送过来了?” 徐鹏举微微愣了愣,随即反问道。 “是的,已经交到武德卫那边,卫指挥想问怎么处理。” 那校尉忙道。 “让他们派人送到黄家去,还能怎么处理。” 徐鹏举马上就说道。 这事儿就是因为黄懋官刻薄士卒引发的,要是人还活着,徐鹏举都打算上奏疏弹劾他了,死了也好,那就这么算了。 其实黄懋官刻薄士卒,又何尝不是在为朝廷减轻财政负担。 在他接任南京户部侍郎之前,北京户部因边镇供给困难答应了兵部的提请,贷走了百余万本该分给南直隶的粮钱,造成南方储备空虚已久。 到黄懋官上任时,南京余粮只够坚持半年,而他多次上书,请求每年朝廷能从发往北方的储备中,留拨一部分救济,又被“以边防为重”的理由驳回。 在这样形势下,黄懋官本就个性削刻,于是从两方面入手。 一方面严卡审计,仔细排查作假的嫌疑,另一方面尽可能拖延发放粮饷的周期,甚至还打算奏请停发给有妻者的补贴,后者是招募之初的薪酬条件之一。 只是这份奏请如今已经被乱兵撕得粉碎,再也不可能上奏朝廷。 他这些举措,只盯着完成上级任务,却是毫不顾忌灾年的民不聊生,不管军士的死活,又如何不招士卒的恨意,找到机会就下死手弄死他。 实际上,在黄懋官应对各营各卫所要饷要粮之时,就不止一次喊出过“何不死人”的话来。 特别是在南京城和周边爆发瘟疫之时,他是巴不得军士多死些,这样也好减轻户部压力。 这次之所以强扣下振武营的军饷,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瘟疫之下,各营都有上报死人,可唯有振武营没有,还是按照全额请求拨银发饷。 “小校场那边,还需有大将镇场,我看不如请刘侯爷过去,暂时接管各营,也好及时处置突发事件。” 这时候,张鏊开口说道。 京营围住了小校场,振武营的人被圈在里面出不来,事态控制住了,可是善后却需要极少数的人参与此事,毕竟他和徐鹏举在被围在户部公署时有些事可不好拿出来公开说。 随着刘世延前往小校场布防,防备振武营士卒再次失控冲进街市上闹事儿,其他各衙门的人看事态已经被控制,也纷纷告辞。 很快,守备大厅里就只剩下徐鹏举、何绶、张鏊、李庭竹和李遂,当然,魏广德也在下面坐着。 徐鹏举和张鏊都是亲历者,何绶是皇家派到南京城来的监军,事儿也不能瞒着他,何况在南京共事多年,大家也算是自己人。 “如何处理后续,总不能把振武营的人都抓起来杀了。” 这时候,何绶率先开口道,他说这话只是为了抛砖引玉,不过却在之前从徐鹏举和张鏊的表情看出来,这二位似乎还有事儿没说清楚。 “唉,士卒也不容易,特别是在这灾年。” 徐鹏举这会儿却是叹口气说道,张鏊随即附和点头。 “你那边是怎么镇住那帮乱兵的?” 这时候,徐鹏举好像忽然想起似的,对着下面的魏广德开口问道。 第333章 京城 老丈人忽然问起自己来,魏广德知道他肯定早就想知道内情。 之前在小校场户部公署的事儿,魏广德已经知道,估计徐鹏举问他的目的,一是考虑下怎么说出口,二就是看看有没有可能从魏广德的处理方式中找到借鉴之法。 至于魏广德,他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 兵变之时他不在场,为了糊弄乱兵随口说出的话,别人又能怎么说,所以他很老实的把自己怎么镇住乱兵的事儿就说了出来。 “黄懋官是翻墙摔死这借口是你提的?” 张鏊这会儿嘴巴微张,之前听到乱兵送回黄懋官的尸首时,他还在想黄懋官到底怎么死的。 是被乱兵打死的还是真是翻墙摔死的,现在知道答案了,肯定就是被人打死的,只是找了个体面点的理由。 不过这个理由好,至少可以敷衍朝廷,不会让朝廷觉得失了面子。 对付那两千多乱兵,杀是绝对不能的,只能想办法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以,张大人,回头你让人知会下黄家的人,别乱说话。” 何绶对于魏广德搞出这事儿却是很满意的,嘉靖皇帝好面子,这是所有太监都知道的事儿,要是知道三品大员被一帮乱兵打死,为了面子怕不知道要株连多少人,就是自己怕也要迟不了兜着走。 有了这个理由,那么所谓的兵变就是一场误会,黄懋官的死也只是一次意外。 徐鹏举微微点头,随即又开口说道:“另外,当时我和张大人为了平息这次风波,在小校场和乱军有过交涉。” 话说到这里,徐鹏举略微停顿片刻,环视了大厅里所有人,这才继续说道:“我们了解了振武营士卒的请求,他们对于自去年开始把折色从5钱银子变更为4钱银子很有意见,当时就质问我们此事是否经过朝廷批准。” 徐鹏举撇撇嘴,看着张鏊,那意思该你来说这个事儿了,你也是知情者。 张鏊被徐鹏举一盯,当然知道那意思就是让自己也说两句,当即咳嗽两声接话道:“据本官所知,去年户部却是上过奏折提过此事,但是并没有得到朝廷的批复就擅自更改了折色,这是这次乱兵冲击户部衙门的主要原因,他们要讨回被户部克扣的军饷。” “去年,那这事儿就是马坤的主意了?” 何绶忽然插话进来道。 “应该是马部堂授意的。” 张鏊答道。 “这个黄懋官,执行了马坤的命令,却是丢了自己的性命,呵呵” 何绶忽然轻笑出声,随即又轻蔑的摇摇头,似乎是在嘲笑那为此送命的黄懋官看不清楚现实状况。 这两年,南京城和周边是真的受灾严重。 灾年嘛,本该救济下那些士卒的,结果被他们搞反了,不仅没有接济士卒,反而克扣人家本就不多的饷银,不闹事儿才怪。 不过很快,何绶就收起笑容面带严肃的问道:“那你们和那些人是怎么说的?” 这就是要实质的东西了,何绶也听出来了,那个时候魏国公徐鹏举和尚书张鏊怕是迫不得已答应了乱军什么条件,所以才有机会成功脱身。 这些事儿和他没什么关系,反正事后把知道的报给司礼监就好了。 那些乱兵能提的条件,无外乎就是脱罪和给银子,这些其实在何绶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乱兵没有祸乱南京城,那一切都还可以收拾。 “他们张口就要十万两银子,哪可能给这么多,就算我们答应下来,朝廷也不会答应。” 张鏊苦笑道,“所以我们说回来商量下,不然还真不容易让那伙乱军消停下来。” 这时候,张鏊开始要争功了,他们用缓兵之计让振武营乱兵消停下来,虽然之后乱兵又派人来追他们,不过那也是之后的事儿,或许是想留下他们做为和朝廷谈判的人质,幸好魏广德及时出面制止了他们。 其实后面的追兵,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发现黄懋官死了,知道死了个朝廷三品大员不好收场,就算和朝廷和谈,自己这边怕也有人要付出性命才能了解此事。 张鏊虽然尽量把当时他们被迫接受的条件说成是计谋,让振武营乱兵停止作乱的策略,可是屋里都是人精,自然知道当时的实情怕不是张鏊说的那么简单。 不过设身处地的想想,要是当时是自己的话,怕也只能捏着鼻子先认下再说,只求能够脱身。 至于事后的解释,我们是答应了,可朝廷不答应,我们有什么办法。 “那些事儿就不说了,说说到底给他们开出什么条件来解决此事。” 何绶不想听张鏊他们推卸责任,这事儿和他没关系,他只想如何平息振武营乱兵的怒火。 对于何绶的提议,张鏊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和魏国公徐鹏举互相对视一眼,似乎在眼神交流后达成一致,这才由魏国公徐鹏举向着周围恭候侍立的属下吩咐道:“你们先下去,没人叫你们都别靠近这里。” 这里是守备府,除了何绶带进来的两个小内侍外,其他都是他的人。 在徐鹏举话音落下后,四周侍立的护卫和书办都急急退出了大厅。 “邦瑞,你也先下去,在门外守着,不让其他人靠近。” 说完话,徐鹏举又看了看魏广德,不过随即又和张鏊对视一眼,在徐邦瑞退出大厅后,也没有说出其他话来。 本来魏广德还想着自己出去得了,不淌南京城这场浑水,没成想却是这样的结果。 现在的魏广德感觉自己的位置有点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关键没人开这个口,他也拿不准该不该主动起身告辞。 不过不管是徐鹏举还是张鏊,却都没有再看向他,显然没有要让他离开的意思,这会儿两个人都是直直的盯着何绶那里。 要说起来,屋里除了魏广德穿着青袍,也就只有那两个穿灰色内侍服的小内侍了,其他人无一不是红色官袍加身,显示着自己在南京城里的权势。 “你们也出去。” 何绶心里狐疑,不知道他们把人都支走后要做什么,不过之前徐鹏举和张鏊可是一起跑出来的,估计路上有些计较。 待两个小内侍领命出了大厅,徐鹏举依旧气定神闲坐在上首位置上,并没有说话的意思,而张鏊这时候咳嗽两声,吸引来屋里众人的注意力,这才开口说道:“那些士卒军饷折色的问题,本来户部在没有得到朝廷批复前擅自改动就是违制,我觉得理应改回。” 张鏊话音落下,徐鹏举就在上面点头附和道:“这是理所应当。” 下面的魏广德,何绶和李遂,还有李庭竹这个时候也觉得张鏊这话有理,恢复旧制的折色,应该可以平复乱兵的一些怨言了。 “另外,虽然没有倭寇攻打过南京,可是靖江、镇江等地常年有倭寇出没,振武营也是出动频率最高的卫所,常年在江边布防。 这里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的意思,给他们一些补偿,也把去年折色的事儿一并就办了。” 张鏊继续说道。 “士卒也不容易,特别是去年,倭寇也是闹得厉害,若不是他们在江边布防,还不知道倭寇会不会又跑到南京城下来闹事儿。” 徐鹏举在上面又助攻一次。 这时候,兵部侍郎李遂已经回过神来,看看徐鹏举又看看顶头上司张鏊,这都是要致仕的人了,应该是打算在致仕前再 李遂想明白了,何绶和李庭竹自然也都明白了,也只有魏广德这会儿还有点一知半解,虽然他内心里已经有所警觉,但是还是没看明白张鏊和徐鹏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风波虽短,但是想来锦衣卫的密报已经发出去了。” 这时候,李庭竹却突然插话道。 “事儿,瞒是瞒不了的。” 张鏊点头道。 “他们要十万两,我们上报多少合适?” 李遂这时候不想继续打哑谜,直接点出重点,这应该也是张鏊、徐鹏举有点不知怎么开口的原因,那就让他来点破好了。 “还能给什么,补发拖欠的军饷也就是了,去年的折色嘛” 何绶不屑的说了句,不过在说到折色纠纷的时候又踌躇起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去年折色,每人补发一两银子就好了,他们该知足了,让下面的人不要对这笔银子动手,直接发到士卒手里,他们该知足了。” 李庭竹是操江提督,几次警讯传来,都是他率领士卒去江边布防,对振武营也有些了解,“振武营有两千多人,按实发下去,也就是两千多三千两银子的事儿。” 听到他的话,上面的徐鹏举不由双眉一挑,随即又舒展开来,显然他内心里已经认可了李庭竹的意思。 “这个后面再说,我们现在说说该怎么给朝廷奏报此事。” 张鏊这时候忽然捋捋胡子,气定神闲开口说道。 显然,张鏊也接受了李庭竹的建议,几千两银子的事儿,朝廷应该能够接受,现在主要就是要商量该如何向上面汇报此事了。 看到这场面,魏广德明白了,这是要把他也拖下水。 他从杭州返京,一路上都是有记录的,在哪个驿站歇息。 到了南京城遇到振武营兵变,他回京城后不可能说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徐鹏举留他下来的用意也就大抵如此了,自然要为南京官员们圆这个谎。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看向上面的徐鹏举,大家都没有说话,或许那几位大人正在用眼神进行交流。 心里叹息一声,没想到自己也不能出淤泥而不染,这或许就是这个时代的官场,魏广德这么想着。 在南京城里主要官员正在商量着怎么向朝廷汇报振武营的事儿时,一队锦衣校尉护着身着蟒服的陆炳也到了严府大门前。 陆炳和严家不怎么对付,平日里自然少有来往,也就是逢年过节这样特殊日子里才会有走动,那当然也只是为了大家的面子上过得去,毕竟说起来都是同殿为臣。 不过在今日之前,陆炳已经派人给严家送了拜帖,在接到严家的回帖后,才确定了今日的行程。 陆炳控制着锦衣卫,监控天下,自然掌握很多隐秘的消息,也有很多不怎么引人注意的信息,还记录不少看似毫无关系的情报。 在收到杭州送来王直口供后,陆炳就查阅了杭州锦衣卫百户最近两年收集的各种信息,还真找到在抓捕王直后不久,曾经有严府的人从衙门里拉走两个大箱子,箱子随后被装上船,可能运往北京,也可能直接运往江西。 毕竟船离开码头后,锦衣卫再想跟踪下去也是很困难的,江南运河上每日行船无数,若不事前在船上埋下钉子,船只的去向也很难把握。 不过这已经足够陆炳确认一些信息,让他对此行更有把握。 陆炳在严府门前下马,严世番和严辛已经站在大门外迎接,毕竟是朝廷的一品大员过府,虽然不知道陆炳此行目的,但是严家还是打起一百二十个小心,在府门街道两头派出了家丁拦截闲杂人等靠近。 很快陆炳就走进了严府,里面严嵩还在等着呢。 陆炳不会无的放矢,来此肯定有所图,而且严世番还猜到了,或许和正关在诏狱里的那人有关系。 毕竟,现在陆家和严家的关系不睦,但是真正能够让两家产生交集的,也就是俞大猷了。 也不知道俞大猷和陆炳到底什么关系,让陆炳居然一直维护到现在。 或许,这也是陆炳为营救俞大猷做的最后一次努力了,今天就是来谈条件的。 也正是因此,严世番今日也没有外出,而是打算看看陆炳到底能拿出什么东西来换取自家的松口。 而此时在距离严家不远的安富坊的一处宅子里,一个青袍官员正坐在屋子里书桌后面唉声叹气。 “严家真不是个东西,亏还是老乡,如此见死不救,还不是嫌弃老夫没给他们家送银子吗,哼” 叹气半天,那人嘴里恨恨道。 这位官员叫做郭希颜,曾经也是江西一位神童,十三岁中举,之前官至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 去岁吏部考核中,郭希颜因议礼“谬论渎扰”被定为下,现在已经罢职居家因而郁郁不乐。 第8章 月感谢章 如火的8月过去,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被今年夏天的持续高温烤的意兴阑珊。 反正写手今年是被热得不行,即便是坐在空调房里也是这样。 感谢8月以来投月票、推荐票、打赏的书友,非常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非常感谢!!! 就啊 被遗弃dě猫 树卡 囧囧木佐狼 sb 梦武九州 rg1969 au 新来的旧人 sdbzhlf 西楼月黑 我真的是好人一个 天邪蓝 宣华华 无用老沉 书友 情绪微凉 无线歪歪 孤独蓝狐 书友 天山隐者梦幻 无心使者 眭唐演义 天涯龙云 飞刀+小李 无想的猫 书友 一江凡尘 七色星 阴影圣徒 zb 书友 书友 龙?浩云 晓弱527 书友 黄黄的黄 吉祥开 卟离吥弃 天锦大宝宝 本体是明的熊 创始龙神 书友 zcwhr 夜行肥龙 拘束庸人 张昌逊 世田七郎八郎 爱看历史大说的女孩 蓝爵q 吉斯局势 书友 书友 ou20 琳琅卷 枫桥001 faln_16 潜水的小鲨鱼 doudoulong0 青空之兰 本来※是猪 书友 又到风起时 书友 书友 你是呆瓜 很安静 书友 书友 书友 黄跃军 人间忽晚_山河已秋 秦君夜冥 书友 wutao1989 书友 书友 豆儿852 神龙之子 大坚华 辉哥66 北苍吖 铭孝康 黯殇夜月 书友 快品书海 冰中的人 sy 神龙之子龙神 小江浪子很小的小 书友 猫豆豆鱼尾巴 书友 书友 老水牛 骊山者 苦痛衣服 第335章 何如 二月京城的天气依旧寒冷,寅时,京城的夜禁已经解除,可是大街上行人依旧稀少。 往年这个时候,京城的大街上本来应该有各种骑马坐轿之人赶着去上朝,可是当今嘉靖皇帝却是早有不上朝多年,所以今朝的京官们虽然也起得早,却不用顶着星辰赶往紫禁城。 只是今日似乎有所不同,往日还不见人影的大街上,忽然窜出多条人影,他们分成几路,奔走在京城的各道城门和街市路口,不断在墙上张贴着手里的贴纸。 往日里张贴这样的事儿多是官差衙役,不过他们都会是在大白天出来贴一圈就算完事,可不会大半夜的跑出来做这样的事儿。 看他们半夜里出没,行动鬼鬼祟祟,自然也能知道张贴的绝对不是什么锦绣文章。 一个时辰后,当阳光照亮整个京城,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多了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大部分都是行色匆匆,他们要为一天的生活而奔波,自然没时间去发现街头和昨日有什么不同。 直到京城的各大城门洞开,城外的人涌入城里,填满了整个街道,北京城再次恢复了活力,入往昔般繁华热闹起来。 不多时,就有路人发现了城门和各大街口张贴的那些贴纸,有识字之人虽然对上面写的东西认不全,可也连蒙带猜能大概说出这贴纸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这些人,无一不是在读完贴纸上的字儿后瞬间噤若寒蝉,不理周围人忙着要他解释具体什么意思,果断的钻进到人群中。 贴纸周围的人很快就越聚越多,也吸引到熬不少逛街的读书人过去围观。 他们可不比之前那些识得些字儿的路人,他们在围观众人面前摇头晃脑读着贴纸上的内容,但是读到一半,声音顿时就小了下去,也只有少数头脑比较简单爱出风头的士子还在那里大声朗读贴纸上的内容,但是听懂了意思的小老百姓随即快速散开,把好位置留给了身后的人。 仅仅半天的时间,贴纸的内容在北京城的街面上就已经流传开了。 虽然大家对贴纸上所写的内容很是惶恐,但是还是忍不住在熟识之人面前显摆自己刚知道的隐秘。 “听说了吗?有人为裕王鸣不平了,说皇爷不封裕王为太子,是奸相严嵩搞的鬼,他骗取了皇爷的信任,打算立景王为太子。” “真有这样的事儿,你哪里来的消息。” “你上街去看,街头有人贴出贴纸揭发此事” 实际上,这也不算隐秘,以前大家没事儿的时候也曾经传过类似的话题,可今天看那贴纸上写的有鼻子有眼,不少人都信了上面的话,只有很少的老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浮现出的是一丝担忧的神情。 一时间,京城里议论纷纷,只有的民间议论随着进出北京城门的百姓之口,很快也传遍了北京周边村镇,并逐渐向外蔓延。 陆炳在回城路上就发出紧急命令,立刻收缴那些到处张贴的贴纸,绝对不能让京城老百姓继续这么传谣下去。 其实贴纸的消息,不仅锦衣卫发现了,兵马司、顺天府,甚至连大兴和宛平县衙都已经知道了,自然更不用说东厂。 对方能一夜之间把贴纸贴满偌大的北京城,显然是有备而来,绝不是临时起意。 随着命令的传达,锦衣卫、衙役和兵马司人员全部出动,强行驱散围观人群,撕下那些贴纸,全部带回衙门里。 闹出这么大的事儿,自然不是一毁了之,还要追查,分析贴纸上的线索追查下去,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 京城街头出现宣称严嵩要谋害裕王,拥立景王的传闻,作为京官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就从下人口中得知此事,大多数京官都通过这次事件嗅出了背后不一样的意味,有人要搞事儿了。 都察院做为朝廷养的疯狗,但是在出现这样重大市井传言后却是一反常态的没有丝毫动作,无一人上奏弹劾。 不过这其实也不奇怪,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周延听到消息,马上就召集在京的所有御史,严令不准参与此事。 周延嘉靖二年进士,整个嘉靖朝从大礼议之后的政治斗争他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这次的贴纸事件,或许代表的是嘉靖朝又是一场激烈政治角逐的开始,他领导下的都察院绝对不能被人拿来当枪使。 所以周延在集会上公开放出话来,“你们谁要掺和,我确实管不着,可要当心自己的前程。” 这就是周延赤裸裸的威胁了。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都察院的御史们有言论自由,可以弹劾其他官员,你去上书弹劾了,回头周延派你去巡按云贵,那乐子就大了。 这年头交通不便,自然没人愿意离开京城去数千里之外的云贵那样的边陲之地。 至于礼部等其他衙门,堂官们也都纷纷给手下类似的暗示,毕竟这次的大字报可不是哪一家搞出来的,现在不管是支持裕王的官员还是力挺景王的官员,都还在纳闷,猜测是不是对方搞出来的事件。 这样的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被东厂上报到了嘉靖皇帝耳朵里,随后锦衣卫也密报了此事。 “有关于裕王和景王的奏疏吗?” 嘉靖皇帝澹澹的看着下面的高忠,开口问道。 “回禀皇爷,今日内阁送来的走势里面,没有看到关于裕王和景王的奏疏。” 高忠急忙回道。 “有关于他们的奏疏,第一时间送来我看。” 嘉靖皇帝只是很平澹了说了一句,朝臣们现在都没搞明白这次的大字报是哪边搞出来,嘉靖皇帝此时也是犯着滴咕。 在高忠把今日的奏疏带走后,嘉靖皇帝才又问黄锦道:“这些日子,裕王和景王都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嘉靖皇帝也猜忌起自己的两个儿子,是不是谁终于还是按耐不住,想出用这样的办法来试探自己。 “两位殿下近些日子都在府里没有外出,也没有接触外人。” 黄锦马上躬身回道。 “再查查。” 嘉靖皇帝只是吩咐了一句,随后就开始了今天的修炼。 到这个时候,南京振武营兵变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京城,信使还在路上顶风冒雪的赶路。 张贴的贴纸虽然仅仅半天就被京城的军士和衙役收缴一空,可是市井里的传闻却是依旧不绝。 郭希颜坐在椅子上,听着心腹家丁打探回来的消息也算是基本满意。 虽然没能在官场上引发出大的动荡,但是群情疑惑,外论汹汹之势已然形成,何况他想要拔得头筹一开始就算计到可能在职官员们会因为疑惑而不敢擅自出手。 一日后,郭希颜穿上官服前往通政司,递交上他斟酌三日后才形成的奏疏。 他所上的奏疏,自然是以“安储”之论为主。 他在奏疏中直言,皇上曾有“建帝立储”的圣谕,道路相传,皆以“立储”相贺。 所谓“立储”,即册立皇太子,皇太子也称“皇储”、“储君”、“国本”。 但是“立储”难行,因此莫如提“安储”,所谓“安储”,就是保证裕王的安全。 为了保证裕王的安全,皇上与宰相、二王与宰相、皇子与皇子、皇帝与皇子之间必须相互信任,去掉怀疑。 他还对二王与宰相、二王之间、皇上与二王这些朝廷中最核心的人事关系和权力分配作了深入论述,提出皇上应分别召见二王及严嵩,加以告谕;裕王留京,景王早日前往封地等具体建议。 郭希颜以虚攻实,表面上是说唯恐宰相与皇子互相怀疑,而实际上等于说这是事实,而且已经严重到了威胁“国本”安全的程度。 他表面上作出关心严嵩的姿态,而实际上给其加上了一条动摇“国本”的罪名,因此弄得严嵩难以招架。 郭希颜的奏疏落到罗龙文手里,虽然他觉得此书上呈会让严嵩很难办,但是郭希颜是通过正规途径上奏疏,通政使司已经备桉,他也没办法直接把它隐藏起来,只好单独拿着奏疏去了内阁。 到了严嵩值房,从书吏那里知道严世番还没到,他也只好让人通报一声,之后才进入房中,将郭希颜的奏疏交到严嵩手里。 这样的东西,可不能通过他人之手,要是落到徐阶那里,指不定会怎么票拟。 当然,徐阶也可能不会票拟,而是递到隔壁来。 不过,虽然徐阶在人前人后始终保持着对严家的恭谨,但是严世番多次和罗龙文说起,都是要小心徐阶小儿。 徐阶,当初就被他老爹严嵩弄到地方上去了,没想到转了一圈他还能回到朝堂,更是在没有合适人选的情况下,让严嵩被迫选出他做为唯一人选成功入阁。 徐阶是夏言的门人,这点无论到何时他都不敢轻易忘记,所以也时刻提防着,只是徐阶足够狡猾,始终找不到要他命的把柄。 “恩相,这是原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郭希颜的奏疏,提立裕王为储。” 罗龙文得了通报后迈步进了严嵩值房,把郭希颜的奏疏交到严嵩手里,然后简单把奏疏的内容说了下。 “郭希颜?他没回江西?” 郭希颜怎么说也是江西老乡,去年吏部考核,郭希颜平日里有点持才傲物,被众多同僚不喜,所以严嵩也没有选择帮他。 原以为这位老乡该回老家去了,没想到居然还在京城。 “恩相你看看,前两日的那些贴纸,说不好就是他找人贴的。” 罗龙文小声分析道,他走通了严世番的关系,找他老爹说了话,得到了中书舍人的官职,之后更是被严世番派到通政使司,所以现在见到严嵩都是以恩相相称。 严嵩听了罗龙文的话,花白的眉头就是一皱,随即打开奏疏仔细看了起来。 不多时,郭希颜的奏疏他就看完了,联想到各方的反应和他这份奏疏,严嵩可不相信这是郭希颜听到消息后临时起意所写。 “没想到希颜还有这种谋略,呵呵” 严嵩虽然是在笑,可是罗龙文还是从他狠厉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气,这是真把严嵩气到了。 自己不会当官,在官场中留不下来,居然把老夫恨上了,你要建言立储是你的事儿,却绕来绕去都是说王、相猜忌,还要保证裕王的安全,你这安的什么心。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和罗龙文一样,严嵩也不能压下这份奏疏,现在这奏疏的事儿怕是已经在六部和京城各大衙门里传开了。 只是此时的严嵩稍微想的多了一点,随即严嵩提笔票拟:“下礼部首详议。” 事关立储之事,自然是礼部商议决定再报予内阁,所以严嵩的这道票拟可以说是中规中矩。 把奏疏放到等待送交司礼监的奏疏当中,又和罗龙文闲话几句,罗龙文就知趣的退下。 奏疏到了司礼监,到了高忠手中,高忠看完奏疏和票拟不敢耽搁,急忙送到永寿宫嘉靖皇帝跟前。 看完郭希颜的奏疏和严嵩的票拟,嘉靖皇帝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严嵩票拟下礼部详议,议什么议,朕才是天子,立谁不立谁,都是朕说了算。 “写上。” 嘉靖皇帝看了眼高忠,轻蔑的说道:“汝等拟下部看,欲以何为,若用其言只管郊庙告行,何如。” 高忠提笔在手,却不敢轻易落下。 一边的黄锦急忙躬身道:“皇爷,这么写,阁老那” “管他作甚,他们都可以决定谁是皇储了,只需要礼部商议就可以,何必报给朕,有了结果直接告宗庙,就这么写,一字不改。” 嘉靖皇帝怒道,说话的语气也很是不善,“直接派人把奏疏批红送到内阁,让他们和礼部商议好,直接去宗庙,就说朕准了。” 当郭希颜的奏疏被送回内阁,严嵩当即大骇。 “爹,你湖涂,怎么能叵测上意。” 此时严世番正在值房,看到批红的奏疏,当时就急了。 他看出来了,老爹是以为这奏疏或许是有人授意郭希颜所上,所以才会这么票拟。 严嵩此时也是懵的,现在看来,当时他还真是想多了,宫里压根不知道此事。 “我心乱如麻,该如何复上票拟,你来。” 严嵩这时候只能选择相信儿子,俗有“鬼才”之称的严世番来定夺。 严世番看看奏疏,毫不犹豫提笔重新票拟:“意可疑,当今礼部会三法司议为公论,所诎及既罢” 第334章 发配大同 郭希颜被免职,这让一心仕途的他自然很是失望。 曾经寄希望于同为江西同乡的严嵩严首辅能帮忙在吏部递个话,但是迎接他的是更大的失望,严府并没有答应。 如何重新回到朝堂去,这才是当下他最关心的,虽然还是官身,却无权无势,不依靠权贵怎么给自己重新安排职位。 在北京城里,等待授职的官员多的去了,大家都只有想办法走关系,送钱送礼,好从吏部换来一张任命文书,可偏偏他刚被免职,走正常的程序最少也需要几年以后。 只是郭希颜家中并不富裕,即便通过土地免税的特权收拢下来的银子也只够他在京城过上还算体面的生活,至于京官那点俸禄,一次宴请都嫌不够,他又如何能积攒下银钱送礼。 至于权利带来的财富,好,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的官职,在嘉靖朝能够带来什么? 太子都死了多少年了。 想到这里,本来无力躺靠在椅子上的身子猛然间坐直,他想到了或许能够改变他一生的办法。 欲以危言奇计,侥幸大功? 此时,在郭希颜脑海里,想到的解决办法自然就是建议立储。 不管最后能不能够被嘉靖皇帝采纳,对于他来说都是在未来新皇面前刷一波存在感。 严嵩支持的是景王,这在京城官场不是秘密。 嘉靖皇帝的几个儿子,长子朱载基,立为皇太子,但出生两个月就夭折了。 嘉靖十八年,次子朱载壑继立为皇太子,时年四岁,嘉靖二十八年,皇太子朱载壑出阁读书,仅仅和嘉靖皇帝见了一面不久又亡。 现在剩下的三子朱载垕封为裕王,四子朱载圳封为景王。 按封建礼制,三子裕王朱载垕应继立为皇太子,但嘉靖皇帝迟迟不予册立。 据说,原因是以前的两位皇太子皆年幼早殇,故不欲接着再立;道士陶仲文曾密言二龙不能相见,皇帝是龙,皇太子是未来的龙,所以不仅不能册封,而且父子不能见面。 当然,坊间也有传闻,裕王生母失宠,景王乃宠妃卢氏所生,拖延册立裕王为太子,与此有关。 宫闱之争,隐秘难言。 虽然因为卢氏受宠的关系,每年景王得到的赏赐都比裕王多,看上去似乎嘉靖皇帝对景王的喜欢超过裕王,可是郭希颜还是觉得裕王上位的概率大些,而且景王还是严嵩支持的对象,那就更不能挺他了。 因为严家不愿意帮助他说话的原因,此时的郭希颜连带着严嵩也恨上了,所以此刻他想到的谏言立储,自然支持裕王,同时用储位之争报复一下严嵩。 想到此处,郭希颜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内心对权力的渴望,他铺好宣纸并压好镇纸,向砚台中倒入些许清水,随即左手轻挽右手衣袖,食指要放在墨的顶端,拇指和中指夹在墨条的两侧放入砚台,重按轻转研磨起来。 手上动作不停,心里也开始打起腹稿。 墨成之后,郭希颜从笔山上取下自己最喜欢的狼毫开始在宣纸上书写。 “言臣往岁恭读圣谕,欲建帝立储者道路相传,以立储贺臣度日,立储难皇上诚欲立储则重臣有可与计者,如犹未也,莫若安储臣愿陈忠之日久矣,以为说从则两存俱列臣之大荣也,设不从则出位死罪,臣之大惧也,乃间岁星变地震继有大殿灾皆天垂仁爱之众,谬意在廷或有出死力为皇上计” 兹事体大,郭希颜也深知这份奏疏上去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这些年在京城中,他自然知道朝臣里数次有人想要上书请嘉靖皇帝立储,但是最后都是没有下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依稀也听说了似乎是裕王府在暗中阻止此事。 所以,郭希颜对于这份奏疏并没有急于上奏,而是留在家中又反复修改数次,仍觉得不甚满意。 就在他在家里郁闷闲居之时,京城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终于联名向嘉靖皇帝上奏了审理原浙江总兵俞大猷案的卷宗。 奏疏首先否认了对于俞大猷私下勾接倭寇的指控,但对于岑港倭寇突围负有指挥失当之责,建议罢黜,同时剥夺其世袭荫庇的特权。 奏疏经过内阁被送入司礼监,再被转送到西苑,嘉靖皇帝此时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到江浙福建一带愈演愈烈的倭乱上,看到对于俞大猷案的审理结果,自然很不满意。 看着下面等待批红的高忠,嘉靖皇帝思考片刻后道:“倭患至今未曾消弭,岂是一个指挥失当就可以解释的,充军大同。” 听到嘉靖皇帝的话,高忠急忙点头应下,随即批红中加注了将俞大猷发配大同充军的字样,之后奏疏会被送到内阁交刑部作出最终的宣判。 陆炳是在稍晚些的时候擦听到消息的,虽然不算完美,但自己这个老友总算可以走出诏狱了。 充军大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惩罚,或许嘉靖皇帝也不愿意让一个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将领流落民间,送到边镇去,自然是最好的处理结果。 心里盘算一番,好像现在大同巡抚是叫李文进,随即叫人找来关于李文进的资料细细看来。 这些资料,他看完后也打算交给俞大猷也看一看,毕竟很快他就要去那边,多熟悉一些上官有利于他以后在大同的生活。 李文进字先之,号同野,四川省重庆府巴县人,民籍,明朝嘉靖十四年进士。 这李文进也勉强算是一个官二代了,其祖上不过是驿丞这样不入流的小官,而其父李邦,却是官至奉直大夫、户部员外郎,现在他则是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 很快,陆炳眉头就舒展开来。 一开始,陆炳担心李文进对俞大猷不熟悉,所以可能不会重用俞大猷。 俞大猷的本事,他陆炳自然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帮助于他。 官场上,广结善缘,有时候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而在倭寇祸乱浙江、福建之时,由于海道副使丁湛被朝廷罢免,朝廷命李文进代替丁湛,前去清剿倭寇。 于是,李文进与时任宁波、台州诸府参将的俞大猷共同制定周密的抗敌计划,率军在海上击破倭寇,焚烧倭船五十多条,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 看到这里,陆炳心中就是一喜,李文进和俞大猷有过交集,想来俞大猷去了大同,应该很快就被重用,到时候立功封赏下来,官复原职还不就是时间问题。 之前还想着把李文进的资料交给俞大猷看看,现在貌似不需要了。 若是俞大猷通过锦衣卫的资料更深入的了解了李文进,到时候说出些他不应该知道的事儿来,别画蛇添足才好。 想到这里,陆炳换来手下把李文进的资料重新封存入档,自己径直去了俞大猷的牢房。 现在俞大猷的事儿算是彻底了结,只能奏疏下发吏部宣判,就算尘埃落定,这个时候也该和俞大猷述说他的未来了。 “宫里批红了?” 陆炳走进牢房,俞大猷依旧还是躺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或许是通过脚步声判断的,反正在陆炳还没走进牢房的时候,耳朵里就听到俞大猷的问话。 “批了。” 陆炳进屋,在俞大猷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才又接着说道:“不过和你想要的不同。” “嗯?难道还是要治我的罪?” 俞大猷睁开眼睛,看向旁边的陆炳,脸色略微有点诧异。 “陛下还在生气,毕竟当初岑港倭寇确实从里手中逃脱,所以你想要解甲归田的想法就别想了。” 陆炳笑道。 “行,不管是回福建还是去浙江,我听从皇命就是了。” 俞大猷微微摇头,随即嘴角挂出一副笑容。 实际上,现在的俞大猷除了会带兵打仗外,还真没有什么会做的活了。 这次的入狱,让俞大猷都放弃了继续做官的打算,想着回福建老家,带一帮徒弟,把自己的这身本事传下去。 当年,年轻的俞大猷可是跟着赵本学学习兵法,又跟着丈二棍创始人李良钦学习棍法,说起来当时为了科举,他还拜了着名易学家王宣、林福为师,又得知名理学家蔡清的指点,算是明军将领中少有的文武双全的将领。 所以对于俞大猷来说,当不来官,那就回老家做传道受业的老师好了,拜到自己门下,文武都可以学到,想来私塾的学生不会少。 虽然俞大猷没有考到举人功名,可人家好歹还是个秀才,十五岁就过了童子试和院试,一举中下秀才,在当年也被视为“神童”。 只是,对于俞大猷来说,没有能够施展胸中抱负始终还是有点遗憾的。 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这就是这时代大部分人的想法,俞大猷也不例外,更何况自俞大猷记事儿时起就知道,家里是吃皇粮的,而且是世世代代吃皇粮。 “你回不去南方了,发配你去大同。” 陆炳开口说道。 “大同?打鞑子?” 俞大猷猛然坐了起来,双眼放光的看着陆炳道。 “对,不过你是被罢黜,家里的世袭百户之职也被剥离,你过去就是当个小兵。” 陆炳开口继续说道。 “小兵就小兵,我还这没做过小兵。” 俞大猷当年是直接接替父亲的官职,不久就因为参加武举升任守御千户所千户一职,还真没当过小兵。 “对了,现在大同那边谁说了算?” 虽然满不在乎,可是俞大猷还是问起他关心的话题来,不知道自己上官是谁,那可不是合格的士兵。 “呵呵李文进。” 陆炳也懒得卖关子,直接把大同巡抚说了出来。 “李文进” 俞大猷听到这个名字微微皱眉,似是想起什么,但又不是很确定,于是问道:“是在浙江任过海道副使的李文进李大人吗?” “看来你对他印象很深呐,他都在都察院转了一圈,几年了,你还记得他。” 陆炳这话其实就是肯定了俞大猷的猜测。 “啪。” 俞大猷一双大手猛地一拍,发出清脆的掌声,随即咧嘴大笑道:“要是那位大人,我老俞的日子就好过了。” “是吗?他现在可是大同巡抚,你一个武夫,人家还记得你吗?” 陆炳好笑道。 “那位大人不错,那会儿我在他帐下打仗,他都不干预我排兵布阵,可比胡宗宪那些一知半解的官员强,什么事儿都要指手画脚一番,那也是我老俞打的最舒心的一仗,直接全灭了那股倭寇。” 俞大猷似是想起当时的光景,满脸红光的说道,“别看我就是小兵,到了大同李大人断不会不认识我,就算他真忘记了,我登门拜访就好了。” 对于像俞大猷这样总兵一级的官员,就算被罢黜,李文进的公案上也会有关于他的文书,所以俞大猷相信李文进是不会不知道他来了。 “没多少时间了,奏疏明天就会发回内阁,估计后面几天刑部就会结案,你就要被押解过去了。” 陆炳知道这位兄弟马上就要得出牢笼,也是很高兴,“只是可惜,广德这次出力很大,你们却是见不到了。” “等他回来,你找机会给他说声谢谢。” 俞大猷对陆炳说道。 能够出去,无疑就是魏广德在杭州的运筹,若不然,陆炳还真找不到足够的条件和严家谈,俞大猷也不会这么轻松出去。 虽说诏狱是他陆炳说了算,可是他能让俞大猷在牢里过的好,却不敢把人放出去。 三日后,刑部再次发来公函提人,陆炳没有阻拦,按照以往的规矩派出锦衣校尉押解俞大猷去了刑部过堂。 不出所料,这次过堂也不审案了,毕竟都已经结案,就是直接对俞大猷进行判决。 和陆炳说的一样,罢黜官职,世袭荫庇的特权,发配大同。 两日后,就在陆炳送俞大猷离京之时,二人在城西话别,忽然远处有锦衣校尉骑马快速赶来。 来人在陆炳身前十余步勒住缰绳,快速跳下马跑到陆炳身旁,在他耳边小声耳语几句,随即陆炳脸色就是一变。 俞大猷知道京城里怕是出事儿了,不然陆炳脸色不会变的这么差。 “志辅,你我就此别过。” 陆炳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即又对俞大猷说道。 “可是有事儿,若是” 俞大猷急忙说道。 “无妨,你自去大同,京城里的事儿我自会解决,你早些脱身京城为好” 陆炳摇头说道,说着双手抱拳。 第336章 南京事 就在严世番重新票拟后,将郭希颜那份奏疏重新送入宫中之时,北京城朝阳门迎来两位锦衣校尉,他们打马飞奔入城,即便在繁华的京城大街上,胯下战马也丝毫未曾减速。 很快,一份来自南京城的急报被交到了陆炳手里。 看着手里竹筒的封漆,还有上面醒目的暗示,陆炳就心里直突突,这是重大军情才会使用的标记。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打开,先是仔细检查了竹筒上的火漆,确认没有被人动过之后这才打开,去处其中的纸卷看了起来。 只是看到开头,陆炳就蹭的站起身来,对着外面吩咐道:“备马,马上去西苑。” 说完话,陆炳又仔细看了两遍送来的情报,“南京振武营军士哗变,疑南京户部侍郎黄懋官被杀。” 南京,那可是南京,朝廷赋税大半出自江南,要是南京城里真的乱了,陆炳不敢想象今年朝廷的财政会是什么样子。 必须尽快完成平叛,否则不久后恢复的漕运就会受到影响,届时北方边镇更会因为缺少粮秣而变得不稳。 想到这里,陆炳收好南京送来的情报,大步流星出了屋子。 不用说,本来嘉靖皇帝此时的心情就不好,手下的官员里出了人才,居然想逼他立储。 在陆炳心怀咄咄进入永寿宫,把南京的情报交到嘉靖皇帝手里的时候,跪在地上的陆炳就听到“铛啷啷”的一声闷响后就是一连串金铁碰撞之声响起,响声之大让宫门外的小内侍都能听到。 嘉靖皇帝看了陆炳递上来的条子,随即就将手里的玉如意重重的砸在铜磬里,摔得粉碎。 “南京那边现在什么情况,叛军是否已经占据城池。” 嘉靖皇帝手里的纸条只说南京出了叛军,怀疑户部侍郎被杀,关于后续事态发展的情报还未送到,只是嘉靖皇帝已经等不及了。 “陛下,现在南京方面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想来应该还在路上,臣收到消息不敢片刻耽搁就入了宫。 不过南京城虽然危险,可是有魏国公、诚意伯等忠臣良将坐镇,想来些许乱军定然成不了气候,这时候应该已经被剿灭了才是。” 陆炳急忙说道,要是不说些宽慰的话让嘉靖皇帝心情好一些,自己怕是要吃挂漏。 “贴纸的事儿,有眉目了吗?” 嘉靖皇帝忽然话题一转,扯到前两天京城街头出现的那些匿名招贴上。 “陛下赎罪,臣还在追查。” 毕竟是黑灯瞎火中干的事儿,到郭希颜上书前谁能想到会是他做的。 像郭希颜这样的小官,其实还真没出现在锦衣卫布控的范围内,无他,无权无势,能翻起多大风浪。 所以直到郭希颜上书立储,陆炳才开始注意到这个人,并且开始进行调查。 只是时间仓促,短期内自然不会有结果。 “南京那边,有消息马上上报,不管什么时候。” 嘉靖皇帝还是明白臣下的苦衷,毕竟是千里之外,就算是速度最快的塘马也要好些天才能把文书送到。 看看时间,不过几日就送来消息,锦衣卫的速度已经够快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内侍禀报,司礼监秉笔高忠求见。 “让他进来,你也下去,两件事儿都不能放松。” 让人传高忠进来,不用说,肯定是朝廷这边又有事儿,而现在能引起嘉靖皇帝注意的,也只有郭希颜那份奏疏了。 如果确定是郭希颜搞出来的,嘉靖皇帝是绝不会放过这个心中无君之人的。 是的,郭希颜在想要投机取巧,拿下拥立之功时,却是忽略了更大的问题,那就是现在的嘉靖皇帝还是春秋鼎盛之时。 在这个时候上书立储,那不是在咒自己该死吗? 否则,何必现在就要立下储君人选。 果然,高忠送来了内阁关于郭希颜奏疏新的票拟。 “意可疑,呵呵” 嘉靖皇帝看着票拟上熟悉的笔迹,不觉捋须轻笑出声。 “笔墨伺候。” 嘉靖皇帝没有说该怎么批红,而是忽然对黄锦吩咐道。 黄锦知道,这是嘉靖皇帝要御笔亲批这份奏疏了,急忙从下面把早已经磨好的砚墨端上来。 嘉靖皇帝从笔山上取下自己的毛笔,点蘸之后就在票拟后亲自批道:“汝昨一见,彼岂不闷怒,但以疑字一端却未见彼怀逆之意在本内,建帝立储四字,夫立子为储,帝谁可建者,其再同二辅票来。” 御批之后,高忠拿着奏疏尊皇命直接送去了内阁交给严嵩。 高忠走后,嘉靖皇帝愣愣的坐在御座上良久,终于还是感觉不妥。 为了一个郭希颜的奏疏,内廷和内阁已经来回拖了两天时间。 算起来,最迟明日,南京城的消息就该传到京城了。 嘉靖皇帝起身在殿中来回走了几趟,这才对黄锦吩咐道:“拟旨。” 一直侍立在侧的黄锦听到嘉靖皇帝的话,立即转身到御座一侧的书桌后坐好,一手压纸一手提笔,准备记录嘉靖皇帝的上谕。 “细邪必无可赦之理,今不忠之臣,不义之民皆恶,不速行新政,以君相久位不攻君即攻辅相概可见矣,部众皆大臣,又谓阿谀可问之耳目官。 仍摘疏中建帝之说,命礼科会同各科道集议以闻。” 嘉靖皇帝在殿中边踱步边口述,又黄锦在宣纸上快速把嘉靖皇帝上谕抄录后又检查,确认无误,这才双手捧着上谕交于皇帝御览。 嘉靖皇帝接过仔细看过后,微微点头,“用印,派人给内阁送去。” 嘉靖皇帝不打算在郭希颜的奏疏上浪费太多时间,既然是个不忠之臣,不义之民,那就直接把他的言论交给都察院和六科,看看他们怎么说。 当嘉靖皇帝御笔批红和紧随其后的上谕放在严嵩桌上时,严嵩对着两份文书只是微微发愣。 一边的严世番却是摇头苦笑道:“这个郭希颜,自寻死路也怨不得谁了,父亲,就别为这样的人伤感了。” “毕竟是老乡。” 严嵩叹口气说道。 “陛下意思很清楚了,这个郭希颜是活不成了,回头我叫蓝壁他们弹劾他一本。” 严世番知道父亲已经看开了,想通了,于是又说道。 “妖言惑众,定个发配可行否?” 严嵩却是皱眉看向严世番,严世番迎着他的眼神却是摇摇头,“陛下那关过不了。” “罢了,你那给礼科的人,让他们召集六科会商此事。” 严嵩也不想管了,毕竟快八十,精力不济,很多时候朝中大事若不是严世番帮着分析拿捏,他都已经力不从心,早有致仕打算。 只是,为了家族,他还不得不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坚持,至少在嘉靖皇帝没有明确储君之前,他还不能走。 当天晚些时候,陆炳接到南京锦衣卫送来第二份情报,其中记录了黄懋官被杀经过和魏广德、刘世延在小校场附近街道喝退振武营乱兵的消息,也因此这次南京振武营哗变事件并未涉及全城,仅在小校场周围有少量违法乱纪之事发生。 而之后,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和张鏊就下达了军令,调动南京京营官兵包围了小校场,将振武营乱兵困在其中。 历史上的南京振武营兵变,涉及面是极广的。 在徐鹏举、张鏊被迫答应振武营乱兵十万两银子赏银逃出乱兵包围后,就急于召集南京权贵商议此事。 结果,商议没出结果就因被乱军包围而仓皇逃命。 而振武营军士没有能够将南京城权贵一网成擒,随即拖曳黄懋官尸体游街示众,沿途更是打砸抢掠一通。 有振武营的示范在前,南京各营官兵都或多或少参与,导致之后十余日南京城内秩序混乱,权贵则大多逃出城去,直到南京留守太监何绶答应了叛军十万金赏赐,南京城的秩序才逐渐恢复。 至于为什么没有等南京城高官商议以后再作乱,其实很大的原因还是因为黄懋官的死。 大错铸成,乱军自知死罪难逃,所以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人多势众逼迫南京百官为自己上奏,解释兵变缘由,以此活命。 因为魏广德的及时出现,没有让乱兵在南京全城制造混乱,所以这次兵变的损失无疑是比原本历史要小得多,影响和持续时间也大为缩短。 看完这里,陆炳就知道,南京城算是安稳了,哗变之患只持续了半天时间就被控制住,虽然情报中也提到振武营乱兵只是被困在小校场内不得外出,但是只要不影响到整个南京城,那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陆炳收到这份情报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再次打马赶到西苑,将最新的南京城消息送上。 知道南京城军士哗变已经被成功控制,嘉靖皇帝自然是长松一口气。 谁说嘉靖皇帝一心修道,对朝廷大事不闻不问? 那可是他的江山,在没有将权利交给下一任前,这都是他的。 实际上,嘉靖皇帝只是在人前表现出似乎对朝政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是实际上朝廷大事他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至于后世攻讦的任用严嵩一系奸党,其实在皇帝眼里,大臣没有好坏之分,只有能力大小的区别。 只要是能做事儿的官,嘉靖皇帝都会选择任用,换了谁不贪? 到了第二日,在南京城发生军士哗变的消息传入京城,兵部和通政使司都收到了来自南京的奏章,陈述二十日发生在南京城里的振武营事件始末。 与此同时,昨日下午和晚间,礼科召集的六科会商后,给事中给事中蓝壁等奏希颜怨望倾险,大逆不道,法司拟坐妖言惑众律上的奏疏也递交到通政使司,随即都被送往内阁。 对于蓝壁等人的弹劾奏疏,其实昨日晚间的时候严嵩、徐阶等都已经知道了,所以在票拟时自然是予以肯定,并即刻送司礼监。 而南京事就让严嵩很是惊讶,按说发生这样的事儿应该是立即送往西苑,都不需要往司礼监送了,可是这份奏疏中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乱兵已经被控制,并未在南京城里作乱。 看到这里,严嵩心里其实想到的第一个可能就是南京城的官闲不住了,故意制造点事儿来吸引眼球博取关注。 但这也的念头也就是想想,随即,他叫人找来徐阶,把手里的奏章递了过去。 “你看看,南京那边出事儿了。” 南京振武营哗变的事儿,嘉靖皇帝提前一天知道了,只是消息不够详实,自然是不能通知内阁做出各种应变的。 而且正如陆炳所说,南京城有魏国公、有留守太监,还有六部,那么多人不可能连这点叛乱都处理不好。 是以,严嵩到现在收到公文才知道南京那边发生的事儿。 “呼,还好还好,南京官员处置得当,当天就控制住乱军。” 徐阶从严嵩手中结果奏章仔细看了一遍,这才长松一口气,语气轻松的对严嵩说道。 “奏章里说的,南京户部擅自把振武营等一些军事的军饷扣减是这次事件的起因,去年那里招灾,年初又是一场瘟疫,士卒都活不下去了。 马坤刚到户部没多久,南京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是他任上捅出的漏子,看来户部尚书之位,还要继续换人。” 严嵩叫徐阶过来的目的,自然就是说这个事儿。 虽然奏疏并未弹劾谁,可是却把振武营军饷被扣减一事说的明明白白。 军事哗变,必须有人背锅,死了的黄懋官自然就是最好的背锅侠,至于朝廷会不会追究马坤的过失,对于南京的官员们来说,和他们有关系吗? 至于如何处理,自然是按照商议的事儿来办,除了补发士卒被拖欠的军饷外,被扣饷的士卒每人发一两银子补偿。 至于犯上作乱者,自然要交有司会审,现已抓捕作乱始作俑者二十五人,拟对其中首犯三人处斩,其他从犯则发配极边。 奏疏并不是振武营作乱当天发出的,而是在大兵压境后,振武营士卒放弃抵抗后才草拟,由何绶、徐鹏举、张鏊、李遂等人反复推敲后上奏。 因此次事件是群体事件,在李遂、魏广德前往振武营谈判时,就已经定下大体框架,那就是不会诛杀此次闹事士卒。 至于上报拟斩首的三名首犯,则是振武营乱兵和赶往小校场救援的三卫冲突中被流矢所杀,所谓出斩也只是为让朝廷放心。 找自己来的目的,原来是为了户部尚书人选。 徐阶这时候明白,还不是和严嵩斗的时候,自然点头答应下来。 第337章 翁溥的意见 徐阶答应不提人选参与户部尚书的竞争,自然是在赌嘉靖皇帝不会继续放权给严嵩,而并不完全是因为自己和严嵩力量对比的悬殊差距。 不过既然严嵩提了他的条件,徐阶也必须适时提点自己的要求进行交换,这样也能让严嵩更加放心,只是事发突然,他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合适的条件。 京城发生的事儿,身在南京城里的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几天时间他可是春风得意,或许是看徐鹏举的面子,这次平叛的首功在奏疏了被放到了他的头上。 不过想想也是,在振武营乱兵冲出小校场的时候,是他把人劝回去的,这才给了南京的高官们喘息的机会,调兵遣将把小校场围住,让振武营的乱兵没有祸乱整个南京城。 这么一想,魏广德忽然觉得自己的平叛首功似乎又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奏疏上去了,这会儿魏广德自然不能说走就走,即便江北的疫情已经消失了,连续多日没有发现新发病的患者,这场恐怖的瘟疫在南直隶肆虐两个月后终于是结束了。 这几日,因为重新顺利控制振武营,南京城局势平稳,官员们又恢复了之前酒醉金迷的生活,魏广德在南京也是,每日宴请不断。 他的那些随行人员也都在秦淮河上玩的乐不思蜀,当然,这仅限那些有钱的。 对于靠俸禄养家糊口的寒门学子来说,秦淮河那里可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去的地方。 当然,既然跟着魏广德到了这里,魏广德自然也不会苛待他们,在秦淮河最大的青楼报下一层,请他那些随行人员,仅限有品级的官员,对于底层吏员来说,就只能在驿馆外找家酒楼吃吃喝喝就算完事儿。 之后几日,因为他是和乱军打交道最多的人,所以后面判案的过程中他也是全程参与,期间自然是要拜见刑部尚书翁溥。 现在的翁溥比几年前可是苍老了不少,再不见当初骑马巡边镇的气概,即便南京城安逸的生活养人,但是也挡不住岁月的摧残。 “老了,年底我打算上奏请求致仕。” 见到翁溥时,问起他在南京城的生活,翁溥就摇头说道,“离家这么多年了,趁着还能走动,该回去看看了。” “岁月催人老,山川记子游。” 魏广德随口吟道,这只是魏广德听到翁溥感慨时光不再,岁月难返的感受。 “你们商议的那些,我这里也就批了,能这样善了是最好,那些士卒也不容易,都是拖家带口的,而这年月,唉” 翁溥没有继续说其他,把话题拉回公事上。 对振武营乱军首领的处罚,是魏广德会同李遂等人商议后拟出来的,也得到了何绶、徐鹏举等人的同意,毕竟没有把事儿闹大,他们也不打算紧抓着不放,免得再生事端。 那几个意外死亡的自然就是此次闹事的首领,其他一些带头的则是发配。 报到京里去的虽然说的是极边,但实际上都只是出了南直隶,在江西等地,并不是往九边或是云贵等地送,所以乱兵里那些个兵头也都认了。 南京城里的一切,就这么平静下来,军饷和补偿的银两都发下去了,士卒们得了好处也没有继续闹下去的理由。 “当初让你在京城里静静的呆着,没成想你运气这么背,每次有事儿皇上都会想到你,而你去了必然有事端发生,这次振武营的事儿处理的很好,估计这次回京城你又要升官了。” 翁溥看看魏广德,继续开口说道。 当初,翁溥可是和魏广德说过,这几年最好在京城不显山不露水,隐藏锋芒的过日子,至于什么时候显锋芒,那就是储位定下之后。 魏广德明白,因为他和严嵩是老乡的关系,翁溥是怕他和严嵩一系牵扯太深。 若是景王上位,那他自然好过,可在翁溥看来,大概率还是裕王。 不管怎么说,裕王都占了一个长字,那怕他只是比景王大一个月,在继承皇位上也是先天优势。 至于翁溥为什么要这么对他,魏广德当然也清楚,翁溥上面没人了,在京城已经没有上进之路,所以早晚会被派到这南京城来,完成品级的提升,然后就等着致仕。 而翁溥自然也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的等待,他是到头了,可还有族人需要照顾。 魏广德在保安州一战中显示出一定的担当,在看到战机时果断出手,在翁溥看来,这个人能力有,加上圣眷,将来很大概率会身居高位。 现在帮一帮他,将来他提携下自己的晚辈,一次很完美的交易。 不过毕竟年轻,容易冲动,加之翁溥已经预感到随着嘉靖皇帝年岁愈长,二王为了皇位明争暗斗只会增加而绝不会减少。 储位之争,最是凶险莫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翁溥希望魏广德能好好呆在翰林院里,不参与其中,不要这拥立之功罢了,有能力,随便谁上台都能被重用。 即便到了现在,翁溥接下来和魏广德讲的,还是京城二王之争。 “你看到了,我都这个样子,西苑那位想来也不会好多少,当初说的那事儿,你要是觉得对,最好还是想办法外放,避开那个是非之地。 外放,虽然可能再也不回去朝堂,可是不管是品级提升还是实权,都不是在朝堂上能比的。 你留在京城,早晚会被卷入其中,站对了还好,要是站错了,就再难回头。” 翁溥依旧语重心长的对魏广德说道,他是真担心魏广德因为严嵩的原因被卷入景王那边,最后坏了前程。 其实魏广德这样的后生,他翁溥也是准备了好几个的,只是就目前来看,魏广德不管是官运还是自身能力,似乎都是他们当中最拔尖的一个。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要搞钱外放自然是最好的,更别说京官外放都会被提上一级。 这次魏广德在南京振武营兵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回朝以后理应得到封赏,升一级到六品很正常,可要是寻求外放的话,某一个中等府,做个知府还真不是难事儿,品级也能提升到五品。 在这样的想法下,翁溥觉得劝魏广德回京城后主动寻求外放才是最好的选择,他其实和张科等人的看法一致,魏广德属于实干型人才,入阁机会渺茫,六部当中却有他的位置。 也就是嘉靖朝的阁臣才这么不走寻常路,大多都是出身草莽而少有翰林院出身,就连徐阶也是被贬官到地方,转了一大圈最后才成功回到朝堂上。 在翁溥看来,魏广德下到地方做出点成绩,再加上之前为朝廷所做的贡献,那时候再谋求返回朝堂,进不了内阁也能在六部扎根,更重要的就是避开储位之争最高潮的时刻。 翁溥的意思,魏广德懂,不过他已经主动扎进去了,只是知道的人不多。 魏广德在犹豫,要不要和翁溥说这事儿。 虽然翁溥没有明说,可魏广德也猜测他担心自己上了景王那条船,否则正常情况下,翁溥知道自己支持裕王应该不会这么说才对。 实际上,这时候的官员,心底大都支持裕王,只是大多不说,只是隐藏在心里作壁上观,明哲保身。 嘉靖皇帝的心思,或许除了鬼才严世藩外,就没人敢去猜了。 像翁溥这样的官员,虽然心里支持裕王,可你要他为裕王在朝堂上说话,和严嵩对着干,他也是绝对不会干的,即便是只能等待致仕,他也不会选择和当朝权贵对着干。 明朝官员退休,有两个选择,一就是致仕,可以享受到朝堂给予退休官员的福利,死后还有谥号,二就是罢官,甚至剥夺官身,也就是没有功名,成为普通人。 翁溥可不想为了心中的道失去自己的福利,得罪权贵这样的事儿,还是别人去做。 魏广德斟酌片刻,还是开口说道:“翁大人,我其实和高拱高大人关系不错。” 魏广德最后还是没打算瞒着翁溥,实际上他和高拱之间有来往,京城里稍微耳目灵通的官员都知道,他也就只差在脸上公开写着“裕王党”三个字了。 当然,这些事儿都是翁溥南下以后才逐渐暴露出来的,翁溥不清楚也正常。 “嗯” 翁溥听到魏广德的话,先是略显惊讶,但随后就沉默了。 好半天,翁溥才叹道:“当初在延庆州和你说的那些话,你是没上心呐。” 当初魏广德从保安州回京城,在延庆和翁溥遭遇,翁溥曾经单独和他谈过,就是担心他这样的新科进士会忍不住跳出来力挺裕王,最后坏了前途。 今天听到魏广德的话,他就以为魏广德虽然在当时显得唯唯诺诺,但是显然并没有听进去,最后还是跳进了那个泥潭里。 “实际上,在出巡之前,我就和高大人有联系。” 魏广德明白翁溥话里的意思,急忙解释一句。 “这样啊。” 翁溥微微点头,新科进士最是如此,不了解官场,就凭那所谓的一腔热血做事,做他们认为是对的事儿。 那时候魏广德还在翰林院,利用翰林院的关系和高拱产生交际,这也不奇怪,高拱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先前的话就当我没说,全力辅佐裕王就好了。” “是,谢先生教导。” 魏广德急忙说道,不过在说完话后,忽然心念一转。 翁溥离开京城已经两年多三年了,现在的他虽然还在官场,可是和北京城的朝堂来说,已经是个局外人,或许这时候的他,还能够冷静的看待北京城里的一切。 今天都说道这里了,是不是该请教下,他对现在京城二王之争的一点看法? 身在局中,很多时候自认为冷静的思考其实都是会带上主观偏见的,也只有没有利益得失的人才能客观的分析,看出问题的本质。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抱拳对翁溥说道:“先生,你对北京城现在的局势有什么看法,正如你所说,二王表面兄友弟恭,私下里的争斗却已经非常激烈。 在朝堂上,因为严阁老的原因,景王一系的官员都能获得比较好的位置,而他们也对裕王府人出处打压,即便是高大人,看似高升,可也只能被派去教国子监。 不知可有良法,平衡二王的力量?” 听到魏广德这么问,翁溥双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 “其实,这些都只是表象,那位获得的支持越大,对他其实越不利,若是满朝都是他的支持者,那你们才是应该偷着乐才对。” 翁溥没有回答魏广德可有良法的问题,而是说出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来。 看着魏广德双眼中的迷茫,翁溥又接着说道:“现在这天下,还是皇上的。” 听到这里,魏广德双眼一亮,“先生的意思是,欲擒故纵,若是使其灭亡,先让其疯狂?” “不是。” 翁溥斩钉截铁的说道,“严阁老不会允许他这么干的。” 听到翁溥说不是他理解的那样,魏广德双眉微皱,又仔细思索起来。 “现在的局势,对你们来说,其实是好事儿,裕王处处被压制,也是对他的一个锻炼,我看未必坏在那里。 那年,裕王府常例和岁赐被户部扣下,我们都知道的事儿,你以为皇上会不知道? 可笑严世藩号称鬼才,事后却还拿此炫耀,皇子都要给他送钱,呵呵” 魏广德这会儿听明白翁溥话里的意思了,保持现在的局势就好,裕王府处处被景王府压制,老老实实呆在京城等待变局就好。 “京城四股力量,其中最难掌控也是最可能倒向裕王的,就是清流。 除此之外,剩下就是裕王府和景王府,他们在朝堂上的代言人是徐阁老和严阁老,可另外还有一股看似不强的势力,却是可以争取一下试试的。” 翁溥接着又说道:“陆炳那边,如果可以的话,找人联系一下,如果能得到善意,那么皇上心里的人选,也就呼之欲出了。” 听到翁溥出人意料的提到陆炳,魏广德微微发愣。 “以陆炳和皇上的关系,他或许知道的比谁都多。” 翁溥只是淡淡的看了魏广德一眼就不再说话 第338章 密谋 等待京城消息的这段时间,魏广德没事儿就想想翁溥的话,忽然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就好像裕王府被户部刁难这件事儿,锦衣卫到底有没有禀报嘉靖皇帝? 如果没有,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有,嘉靖皇帝为什么不采取措施惩办户部? 其实,这些东西很多都是魏广德以前就想过的,也是他决心投靠裕王的原因之一。 可是被翁溥一提醒,魏广德觉得有必要回京城后,找陆炳好好谈谈这个事儿。 翁溥都知道为了家族,放弃心中的坚持,避开京城那场旋涡,作为陆炳自然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魏广德忽然觉得,如果得到裕王府的认可,自己回京城后,设法和陆炳交流,把陆炳拉到裕王府这架战车上去,成功的概率似乎非常之大。 按照翁溥的说法,裕王府现有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无法和景王府相抗,但如果能拉拢陆炳暗中支持,那么即便不能超越至少明面上将会旗鼓相当。 陆炳在朝堂上没太大话语权,表面上看似乎没有什么实力,可实际上不知道多少官员的把柄早就落在锦衣卫手里,或许只是在等一个上奏的机会。 魏广德不由得想起当初陆炳要搞的那个太监李彬,陆炳盯上他也不是一年半载了,不仅是要收集确凿的证据,更是等待一个机会,皇帝过年需要大笔银钱的时候才弹劾他。 即便嘉靖皇帝对太还有些许情分,可为了自己能过个好年,也只能把他家给抄了。 心里的想法也逐渐坚定起来,回京城后找高拱先商量下,高拱要是觉得妥当他就找机会和陆炳接触下,试探他对裕王府的态度。 魏广德选择安静的呆在南京城里等待消息,晚上就和徐邦瑞一起出去花天酒地,日子倒也过得安逸。 只是此事的北京城,虽然天气依旧寒冷,可是朝堂上却已经如同一锅沸水。 六科在接到内阁转来的上谕后,礼科前头,马上组织六科进行集会商议,讨论郭希颜的奏疏,嘉靖皇帝都已经摆明了态度,他们自然也很容易就在郭希颜的奏疏中找到了问题。 “有点大逆不道。” 许多给事中在完整看完郭希颜奏疏后,心里的想法就是这个,也难怪嘉靖皇帝生气,要降罪与他。 不过几乎所有的给事中心里都清楚,郭希颜上这份奏疏的目的,怕就是因为官职被罢免后为了荣华富贵的冒险一搏,只是奏疏用力过猛,搞错了方向。 而接踵而至的南京振武营军士哗变的消息,则让本就有些动荡的官场更加沸腾。 都察院老大周延不准御史们掺和立储之事,开始御史们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还是很抵触的,可是在郭希颜上奏后,他们也敏锐的察觉到背后似乎有人在故意把水搅浑。 是谁做局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储不是小事儿,一个不好就要祸起萧墙,动摇国本。 立储之事不参与就不参与,可是南京振武营兵变可就不同了。 江南承平,突然发生这样的大事儿,必须有权贵告官为此负责才是。 认真研究了南京报上来的奏疏,魏广德又立功了,算了,怎么都是都察院的同僚,咱们都察院只会弹劾官员而不会给人请封,所以魏广德在南京城做的那些事儿,被御史们华丽的丢在一边。 继续找应该魏此次事件承担责任的人,黄懋官苛待士卒,是引发兵变的主要责任人,但是人死了,也算了,没必要和死人置气。 然后,就是看到马坤的名字,虽然仅仅之出现一次,可是黄懋官克扣士卒军饷的提议,其实就是时任南京户部尚书的马坤提出来的,黄懋官只是在执行户部尚书的命令。 好你个马坤,这么大的事儿,必须有绝对够分量的官员出来承担责任,户部尚书,这个官职正好够格。 于是乎,在京的都察院御史们全都行动起来,一致弹劾现任户部尚书马坤尸位素餐,昏聩无能,以致发生南京振武营士卒哗变这样骇人听闻的大事,理应罢职。 大明朝的言官此时泾渭分明,各有各的弹劾目标。 六科给事中蓝壁等奏希颜怨望倾险,大逆不道,刑科给事中更是建议交三法司会审定罪,而都察院御史则集火弹劾户部尚书马坤。 奏疏被送到内阁,严嵩看着书案上一大摞奏疏,只好叫来徐阶商议如何票拟。 上次郭希颜的奏疏,就被嘉靖皇帝批了个“同二辅票来”,这个时候严嵩自然不敢继续单独票拟,至少让徐阶也看看,商量一个票拟出来。 其实,内阁票拟一般奏疏只要不是大事儿,一名阁臣票拟就够了。 当初看到郭希颜的奏疏,严嵩就没当一会儿事儿,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被嘉靖皇帝两次驳回。 徐阶到来后,明白是为弹劾郭希颜的奏疏,捋捋胡子说道:“首辅大人,这处置权可是在陛下那里,我们只需要请示就好了,没必要定什么章程。” “呃” 严嵩现在真的是感觉到自己老了,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想到,还想着该怎么票拟,难道说没有东楼,自己真的不能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微微点头,严嵩对徐阶笑道:‘有理,那弹劾马坤的也这样吗?’ “马坤的事儿有些麻烦,黄懋官闹出的事儿,本来该他承担责任,可人已经死了,自然不能再追究,马坤是始作俑者,我觉得应该追责。” 马坤不是徐阶一系的官员,他和严嵩已经达成交易,只现在只是看到弹劾奏疏该怎么票拟。 “追责” 严嵩点点头,“那就这么拟。” 很快,内阁票拟的奏疏被送到司礼监,高忠又带去见嘉靖皇帝。 “三法司会审,没那必要,既然六科都认为大逆不道,传旨,郭希颜所奏妖言惑众律上,无故发愤欲以片言之间别君臣父子兄弟,自古邢臣以死博功名,未有如希颜者也。 从之诏所在巡按官即时处斩,乃传首四方枭示” 西苑那边很快就有消息传来,嘉靖皇帝并没有让三司会审郭希颜,而是直接下旨逮捕郭希颜处斩,但是在对都察院大规模弹劾户部尚书马坤的奏疏上,却是暂时留中,并没有做出批示。 此时呆在家中的郭希颜,自然也知道这两日朝廷风向的变化,以往的朋友全部都闭门不见就可见此次的危局。 虽然没有想明白自己的奏疏到底那里不对,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是捅了篓子,却也无计可施。 在他看来,自己这次很可能要进诏狱,然后是三司会审定罪,那时候才是自辩的时机。 自己在大堂上的自辩,是会被写入奏疏的,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能知道自己的奏疏到底哪里惹怒了西苑那位。 坐在书房里,撵走家里的下人,郭希颜还在思考自救的办法,忽闻外间忽然吵闹起来。 不多时,屋外就传来一连串脚步声。 “咚” 书房木门被粗暴的踹开,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百户已经阴笑着走进屋来。 “你们是什么人,何故闯我府邸。”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可是郭希颜此时还是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官威,对锦衣卫的人冷声喝到。 “郭大人,就不要明知故问了,你的事儿发了,跟我走。” 说着不等郭希颜说话,就挥挥手,身后跟进来的两名锦衣校尉就扑了过去,直接把他从椅子上拽起,随后又有校尉拿来手链脚镣,很快就被押解出去。 因为没有抄家的命令,所以锦衣卫这次办差没有帮忙把家里的东西搬走,只是留下一队校尉前后门封锁,不准郭家人随意走动。 嘉靖皇帝批示处斩郭希颜,却没有明确是否祸及家人,锦衣卫此时也不好贸然动手,还是得等宫里的命令行事。 郭希颜的案子处理的很快,六科集会商议已经给出了他们的判断,不管是否被认为操纵,但是都被认为证据确凿,刑部和大理寺得到内阁的指示,也很快下了公文。 在郭希颜被逮入诏狱的第二天,在他还在想着怎么自辩的时候,就被带出诏狱处斩。 消息是在郭希颜被处斩后才在京官群体里传开,对于朝廷对郭希颜这么快作出处理,如此迅速行刑,大家看法不一,不过却都知道了,立储之事貌似是一个禁忌,轻易触碰不得。 郭希颜被处斩,最高兴的莫过于景王、严世番一系的人了,他们从朝廷的雷厉风行中又看到了一丝曙光。 是的,郭希颜的奏疏里张口闭口都是要保护储君裕王朱载坖,自然被景王党敌视。 景王朱载圳在乍一听到有人上奏疏请立裕王为储,还要自己尽快就藩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惶恐的,他担心父皇会答应下来,那怕是留中,也是一个不好的苗头。 还好,没两天,传来消息才让他彻底安心。 实际上,景王自己也清楚,在储位之争中,自己出生时间是天然的劣势,不管怎么说裕王都是哥,他是弟,完全不对等。 他之所以产生这非分之想,其实也是源自裕王母妃的不得宠和自己母妃卢氏的受宠。 嘉靖皇帝在太子薨后迟迟不作表态,而在和严世番接触和言语刺激下,他才逐渐有了竞争皇位的想法。 到现在,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不用说,得到了好消息,景王府里自然是大摆宴席,宴请了他的铁杆支持者严世番等人前来赴宴,他要好好庆祝一下。 郭希颜的鲜血看似并没有白流,他的奏疏不仅没有让景王惊醒,反而进一步助涨了他争夺皇位的信心。 父皇都下旨杀了公开支持裕王的官员,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此刻,酒宴上的景王意气风发,他觉得在父皇嘉靖皇帝心目中,应该已经把他内定为储君了。 实际上在郭希颜被杀消息传出后,景王府就收到一些京官的拜帖,这些都是以前对景王府避之不及的官员,但是他们似乎也和景王一样的想法。 不过很奇怪,今日的严世番虽然也是面带笑容和其他人吃吃喝喝,目光却是不时瞧向景王。 宴席尾声,严世番也没有急着离开去寻乐子,而是就静静的坐在那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景王虽然多喝了几杯,可是此时还保持着头脑的清醒,今日严世番的举动透露出的显然是要和他单独说点什么。 酒席上不时严家的心腹之人就是景王府的属官,大家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严世番却没有在席间说话,这自然代表着严世番要和他说的事儿怕是很机密,很重要。 “好了,大家今天喝的都不少了,散了。” 作为此间的主人,看到不少客人已经喝的东倒西歪,适时发话结束了这场酒宴。 随后有内侍进来把客人们扶出去,只有景王和严世番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严世番和景王本身酒量就大,毕竟生在他们那样的家庭,酒量早就已经练出来了。 严世番则是有意少喝了些酒,自然是有备而来。 景王则是开头多喝了些,在发现严世番举动异常后也减少了饮酒,所以此时还保持着清醒。 “东楼兄可是有话说?” 人都已经离开,屋里只剩下几个他贴心的内侍,景王发问道。 “殿下,找个安静的地方。” 严世番依旧面带笑容,缓缓开口说道。 很快,二人就进入景王府的一间密室,室内蜡烛已经点亮,在这里,除了屋顶留下一个小窗外,四面都是墙,可以有效防范被人在屋外偷听屋里人的谈话。 “可是郭希颜的事儿还有变数?” 一路上,景王心中想的还是皇位,严世番的举动实在怪异,联想到严阁老在父皇那里的地位,不得不让景王由此想法。 “郭希颜的事儿已经了结,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在和景王坐下后,面对景王的提问,严世番回答道。 “这一个月里,我一直在思考,在这京城里,除了陛下,还有谁能够对殿下不利” 严世番开口就说道。 “应该没有,就算是我兄长,那怕也侥幸赢了我,那也至多给我安排一地就藩,只是就眼下的局势,他怕是没机会了。” 严世番话没说完,就被景王打断道。 这本身是有些失礼的,但这时候的景王酒意有点上头,也没注意这些。 严世番却是摇头笑笑,“殿下,其实我们要防备的敌人还是很多的,比如陆炳” 第339章 试药 严世番自从上次被陆炳拿出王直口供威胁后,心里就一直隐隐的不安。 是的,他心底有点怕了。 以前,锦衣卫威压百官的时候,严世番却是丝毫不放在眼里的,因为他很清楚,雷霆雨露皆看西苑,可不是他陆大都督能左右的了。 可是当陆炳拿出王直口供,直言胡宗宪曾经伪造赦免诏书一事,更是指出严府管家拿走王直处查封的银两后,让严世番心里第一次产生了恐惧。 时隔一年多的事儿,都能被陆炳查出来。 那份诏书的事儿,胡宗宪曾经在写给严嵩的信中提到过,所以严世番丝毫不怀疑此口供有假,锦衣卫从牢里重犯手里拿到一份口供,那不要太简单。 更因为王直已经伏法,现在死无对证,要想让王直翻供都没可能,提到这事儿只能被说成杀人灭口。 即便,杀王直是朝廷的决定,是皇帝做出的最后裁决,但是到了他们口中也绝对会变成他们父子推动了此事。 关键,银子他们确实拿了,这事儿能让锦衣卫去查吗? 经过一个多月的深思,严世番终于还是做了一个危险的决定,杀死陆炳。 这事儿,他曾经和严嵩私下商议过,不过等来的确实连番斥责。 陆炳和天子之间的关系极其微妙,若是陆炳被人害死,天知道嘉靖皇帝会做出什么来。 严嵩深知其中厉害,对于儿子提出来的这个想法自然选择用斥责应对,要他彻底打消掉这个念头。 可惜,他却是忘记了,现在的他已经和十多年前大不相同。 那时候的严嵩虽然年迈,可精气神还在,做事自然有板有眼很有章法,而现在的他却是处处需要他这个儿子帮助出谋划策,早没有了当年的威严。 甚至在严世番心里,若不是自己在给老爹出主意想办法,怕是老爹早就被徐阶从首辅宝座上拉下来了。 当然,这些想法也只能停留在他脑海里。 所以对于严嵩的拒绝和训斥,严世番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秘密开始寻找盟友,想办法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陆炳。 陆炳毕竟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锦衣卫指挥同知掌锦衣卫事的大佬,想要秘密杀死他谈何容易。 杀死这样的大佬,不仅需要选择恰当的时间和恰当的地点,还需要恰当的人来处理好这事儿,这些都是不容易办到的。 不过,严世番作为被嘉靖皇帝都赞誉的鬼才,这最难的一关居然还是没有拦住他,只是在那里,他的手不大好伸进去。 他在那里找不到帮手,可不代表别人也没有。 自然,严世番的目光就转移到他的天然盟友景王这里,也只有景王殿下才有可能在其中做手脚,达成他的目的。 严世番可不认为景王殿下是只小白兔,宫里出来的,还是嘉靖朝宫里出来的,对于宫斗自然是很清楚的。 嘉靖皇帝的后宫,关系可是相当复杂。 嘉靖皇帝册封了三位皇后,但是各个都死于非命。 到现在,嘉靖皇帝都不再册封皇后了,由文贵妃执掌后宫。 景王的生母卢靖妃,是嘉靖十年三月册选的“九嫔”之一,在生下景王后晋靖妃,是宫里少有几个得嘉靖皇帝欢心的妃嫔,在宫里的地位仅次于文贵妃。 而裕王之母康妃,早在嘉靖三十三年就已经不在了,也正是因为没有宫里的奥援,使裕王在和景王的暗斗中吃亏不小。 密室中的谈话还在继续,在严世番娓娓道来的话语中,陆炳已经从一个对嘉靖皇帝“忠心耿耿”的近臣变成了早已秘密倒向裕王的弄臣。 景王自然也不是好糊弄的,陆炳在嘉靖皇帝的关系很特殊,对于严世番的话,景王自然而然就生起了不信任的感觉。 虽然喝酒有点上头,可不代表景王就好糊弄,脸上也仅仅是片刻的怀疑,随即就被他伪装起来。 不过严世番在述说陆炳对景王的威胁时,目光一刻不停的盯在景王身上,那片刻的神色变化自然被他看在眼里。 “据我查到,陆炳投入裕王门下,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徐阶,他一直在追查夏言的死因,当初给夏言致命一击的,正是陆大都督。 他编造了曾铣战败不报、贪墨军饷,并行贿夏言的事儿,更是在夏言罢职离京后散布流言蜚语,说夏言临走时埋怨、诬蔑世宗,然后他再秘密上报皇上,最终让皇上动了杀心。” 看到景王脸色出现震惊的神色,这才又继续说道:“皇上是最容不得被人欺瞒的,若是皇上知道了此事,会做出什么来还真不好说,即便是一奶同胞,陆炳怕也没个好过。” “所以,他找我王兄庇护,让徐阶罢手?或者说,这根本就是王兄和徐阶的目的?” 景王听到陆炳倒向裕王的原由,不由得警惕起来。 以前他对陆炳还算放心,认为那是父皇手中的一把刀,可要是拿刀的人换了,那就另当别论。 不待严世番开口回答,景王心中忽又警惕起来,随即开口继续说道:“东楼兄从何处知道此事,既知道原由,何不直接和陆炳摊牌,让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为孤出力。” “没有可信的证据,消息是我的人私下偷听到的,徐阶手里有东西可以证明陆炳之罪,而我们手里没有,能威胁得了谁?空口无凭的。” 严世番很是遗憾的表情回答道。 景王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严世番的话,可是他却是深深知道锦衣卫的能力,其实整个朝堂都畏惧锦衣卫如虎。 厂卫厂卫,东厂在前锦衣卫在后,只是现在黄锦带领的东厂蛰伏,而陆炳掌管的锦衣卫重新崛起,成为文官老爷们谈虎色变的存在。 陆炳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官员的罪证,这个还真不好说。 那些罪证有没有秘密交到嘉靖皇帝手里,景王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稍微想想也能大致猜出来,十有八九还在陆炳手里,或许会等到关键时候使用。 “嘶” 想到这里,景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太吓人了。 如果陆炳依旧忠于嘉靖皇帝,那一切都还好说,不管是对裕王还是对他,都无所谓。 可是严世番刚才却是告诉他,陆炳已经倒向了裕王,他那个王兄自然也不是懵懂无知的小白兔,有陆炳这个大杀器在手,说不好就是打算什么时候突然发难,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景王离宫多年,对于官场也早已看透。 烂透了。 就投靠他的那些个官员,除了贪图从龙之功外,还不是有各自的小算盘,私下里没少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希望关键时候他能够出面说情,帮助转圜一二。 那些人要是有证据落在陆炳手里,不仅可能泄露他和严家之间的一些秘密,更有可能在关键的时刻反戈一击,毕竟自己的身家性命在陆炳手里操持着。 这个人不能留。 此时,景王和严世番想法一致,只有陆炳死掉他们才能安心。 景王当然不笨,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严世番找他密谈的目的了,应该就是要对付陆炳,至于想要的结果,除了让他死之外,还能有其他的吗? 政治斗争都是激烈的,文官之间的争斗,大家还会适可而止,也就是在一方下野后一般还会留些情面,不会赶尽杀绝。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不是政治斗争,而是夺嫡之争,那就要惨烈许多了,输的一方不仅是仕途尽毁,丢掉性命也是很正常的。 实际上,这也是很多老牌政治家族不愿意轻易涉足夺嫡之争的原因。 保持现状,他们就可以一直享受优渥的生活,而一旦被卷入其中,赢了还好,或许可以更上一层楼,而一旦失败,则是整个家族被彻底打入无尽深渊。 大明朝那些与国同休的勋贵家族,就是很好的把握了这个分寸,在没有得到皇帝旨意前都不会轻易涉身其中,所以才能得以保存,即便他们的势力扩张到让皇帝都有几分忌惮的程度,也依旧能够保证家族长盛不衰。 他们只听皇帝的,而且日常也给外人一种混吃等死的痞气,让人认为他们没有什么大志向。 没有大志向,自然就没有大野心,皇帝自然也更放心。 再表现出一些能力上的欠缺,皇帝就更放心了。 “东楼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想怎么做?” 景王毕竟没有严世番老练,想明白了自然也沉不住气,直接开口询问道。 “想来殿下也明白,陆炳是断不能留的,只是 陆炳身份特殊,不管是投毒还是暗杀,都会掀起惊天巨浪,所以都不可取。” 严世番开口答道。 “那还有什么办法能不让人怀疑,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不在了?” 景王皱眉问道。 暗害陆炳,后果他能想到,可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干掉他? 他可是陆炳,掌管锦衣卫的陆炳。 “陆大人除了掌锦衣卫外,其实还经常做一件事儿。” 说到这里,严世番故意停顿下来,让景王有思考的时间,或许他就会想到。 “经常做的事儿?吃饭睡觉,也没听说他爱在外面找女人,不然酒力下点要药,让他死在女人肚皮上,估计他家人也会瞒下来。” 景王思考片刻就随口说道,他是想不出来,能想到的也就是那烟花柳巷的龌龊事。 说实话,陆炳的生活作风还算正派,除了大家都有的爱好,那就是捞钱外,还真找不到其他大毛病。 至于说府里的女人,好,陆炳弄回家的美女也不少,但那毕竟是在陆府,他们可插不进手。 陆府防范严密,开玩笑,他们就是做这行的,自然不会让人轻易钻了空子。 “呵呵” 听到景王这么说,严世番丝毫没觉得有失体面什么的,那可都是他的爱好,所以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说不得的。 轻笑过后,严世番才开口道:“殿下肯定也听说过,陆大人和宫里走动频繁,几乎每日都要往宫里跑。” “知道,都是锦衣卫的日常差事儿,把京城还有外面的消息传递到父皇那里。” 景王点头表示知道,虽然他也没见到过嘉靖皇帝,可是不管是母妃还是宫里其他的人,都会向他提供消息,让他知道皇帝的近况。 嘉靖皇帝的安危,可不仅是关系到大明朝堂的稳定,还关系到他和王兄裕王的前途,到底谁坐上那个位置,谁又只能去小地方当个看似闲散实则圈禁的王爷。 “既如此,殿下是否知晓,陆炳进宫的时间,可大多和嘉靖皇帝开炉炼丹的时候接近,那些丹药” “你是说在试药的时候下手?” 严世番没有说完整,可是景王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 嘉靖皇帝修仙,自然丹药也是要修炼的,所以才会召集那么多的游方道士,他们都是在各个方面有所擅长才会被皇帝看重,委以重任。 有负责卜卦的,有帮着炼药的,也有指导嘉靖皇帝修炼道家秘术的,林林总总,千奇百怪。 而在这其中,炼制丹药自然是最特殊的一项,因为嘉靖皇帝也知道丹毒,并不是每次炼制的丹药都可以放心服用,所以开炉后必然取出一颗找人试药,安全了他才会服用。 嘉靖皇帝的所炼制的丹药,也就是几年前吃死过一个小内侍,最近这些年炼制的倒是没有听说发生这样的事故。 而陆炳送密匣的时候,偶尔就会撞上嘉靖皇帝炼制完成丹药,开炉取药的时候,这个时候陆炳为了表现出对嘉靖皇帝忠心耿耿的一面来,往往会抢着试药。 景王眨眨眼,严世番好算计啊。 若是陆炳在试药后出现不适,父皇那里还能追究吗? 要追究,那也是杀负责配药的道士才对。 而且,这样的事儿,嘉靖皇帝应该还会选择帮忙隐瞒,毕竟因为自己修道,结果试药吃死朝廷重臣,这个要是被写入史书 “可是,孤就知道几年前曾经有过内侍服用丹药后暴毙,这些年就没有再发生了,这药如何还有,你也不好确定配出那样的药,恰好陆炳就在场啊。” 景王犹豫道,配好一副毒药,还得陆炳恰好在场。 说实话,只要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可能就只能毒死一个内侍。 可有了一次只要的事儿发生,至少很长时间里陆炳绝不敢再给嘉靖皇帝试药,这法子就废了。 内侍死活他不关心,他只关心结果,看似很难操作。 第340章 皇帝的重视 “可是,孤就知道几年前曾经有过内侍服用丹药后暴毙,这些年就没有再发生了,这药如何还有,你也不好确定配出那样的药,恰好陆炳就在场啊。” 景王在严世番说出开头就,就想明白了他所谓的办法。 要说好,那绝对是最佳办法,可是却很难把控。 景王觉得,以严世番的聪明才智,只需要他稍微提点就应该想到,办法是好办法,却很难操作,可是没想到却看到严世番只是扭动了下肥胖的脖子,头左右晃了晃。 那是摇头吗? 景王心里微微诧异,随后就确定,严世番似乎不认为这事儿难以实施,看样子他已经有周密的计划了。 于是,景王只是盯着严世番,开口说道:“东楼兄有何高见,可以说说。” “殿下可知那些丹药炼制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服用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严世番开口说道。 景王闻言微微皱眉,随即摇头。 他对修炼道家仙法没兴趣,至少现在没兴趣,自然不会去打听丹药是怎么炼制而成的。 “那些所谓的丹药,就是无数药材混合在一起,大多出炉的时候可不是丹,只是药,而且还是药膏。” 严世番看到景王摇头,就自顾自开口说道:“听说,炼丹房的人开炉前都要沐浴更衣,开炉后把药膏收集起来,捏成丹药的样子,放进玉瓶之中送到陛下处,然后才是试药。” “你的意思是,在这个过程中动手脚,选择陆炳在宫里的时候操作?” 景王随即想到什么,开口接话道。 严世番点点头,“陆炳毕竟身份特殊,必须找准时机才能动手,否则一次失败就不可能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到这个时候,景王已经明白严世番找自己说这事儿的原委,显然他在宫里的那些首尾打听消息还行,要做成什么大事儿却是很难。 而景王在宫里的影响就要大一些,至少安排这些人要相对严世番容易很多。 整个计划针对的是陆炳,而不是嘉靖皇帝,这是他能鼓动景王出手的重要原因。 弑君,以景王的胆量,显然还不够格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如果只是安排人,弄死一个朝中重臣嘛,似乎也不是很难的事儿,更何况还是敌人。 景王知道,严世番做事是很周密的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就这么三言两语就把事儿交代了,肯定有比较完整的计划。 “你详细说说看,孤愿闻其详。” 景王虽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却是询问起详细的计划,这让严世番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他,于是把自己的计划仔细和景王说了一遍。 说起来其实不负责,那就是在丹药出炉后捏制过程中下毒,而且必须让所有丹药都有毒才行,这样才能说成是丹药配发有误。 如果只是针对试药用的丹药下毒,若是嘉靖皇帝起疑,再次派人试药,那就有可能露出马脚。 只不过,不管是下毒的时机,还是打听到陆炳进宫的消息,这就涉及到宫里人,严世番没法插手,只能出主意,让景王找人安排。 “这么做,麻烦是麻烦了点,可是胜在安全。” 严世番说完自己的计划后又继续说道:“一开始我想到更简单,那就是制作出毒丸放入玉瓶中,在陆炳试药时偷梁换柱,可是想到后续追查丹药,就熄了这个念头。” 严世番说完后,景王只是微微点头。 如果按照严世番所说后一种方式进行,只需要找对一个人就可以,那就是负责拿丹药的内侍,可是却不保险。 嘉靖皇帝很可能还会让内侍试药,确认丹药药力确实猛烈才会放弃追究。 用前一种方式操作,虽然需要安插的人手有点多,麻烦也更容易暴露,可是确实更加安全,最重要的是丹药的确药力过猛,谁吃谁死,自然就不会有人怀疑什么,一切只是一场意外。 “兹事体大,容我思考几日。” 景王虽然在心里认可了严世番的话,可是依旧没有当场答应下来,毕竟陆炳是朝廷一品大员,他需要仔细斟酌谋划后才能定夺,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而且,就算真要做,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还需要秘密调动可靠的人手过去,也是颇费时日的事儿。 总之,这件事儿不简单,不能草率答应下来。 郭希颜被处决,京城官场因为他一封奏疏引发的小地震也很快就平息下来。 没人为他鸣不平,毕竟是六科商议后的结果,就连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都察院事后也没有上奏疏讨论此事,比如不因言获罪等。 发往南京的公文已经送出,但是南京振武营兵变的事儿却依旧在朝堂上议论着,而旋涡中的人不是南京的哪位高官,而是北京城里的某人。 都察院弹劾户部尚书马坤的奏疏被嘉靖皇帝留中不发,自然引起了都察院御史们的不满。 在他们看来,马坤就是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黄懋官不过是忠实执行他的命令,其实死的挺冤,所以一心为公的他们誓要为黄懋官讨回公道。 既然一份奏疏被嘉靖皇帝留中,那就上第二封,第三封,直到嘉靖皇帝做出表态为止。 通政使司连续两天都被来自都察院御史的弹劾奏疏淹没了,到这个时候最高兴的莫过于严嵩、严世番父子。 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这次六部换人的准备,在他们的计划中要对六部堂官进行一次大轮换。 顶替赵文华工部尚书一职的欧阳必进就是这次调整的主角之一,因为重建因火灾被毁殿阁有功,欧阳必进被加衔都察院左都御史,但是实际职务还是工部尚书,这自然让严嵩产生了将他调入更紧要衙门的想法。 虽然欧阳必进很多时候都表现出对他决定的抵触,但是大部分命令还是会忠实的执行,毕竟大家还是亲戚关系。 这次,严嵩就打算让欧阳必进入住吏部,原吏部尚书吴鹏作为一个听话的提线木偶则改迁户部,取代马坤的位置。 这样,凭借着严世番在工部打好的基础,他们工部和户部都抓到手里,又可以继续在国帑上辛苦努力的发财了。 欧阳必进入主吏部,以他一惯表现出来的强势,也会让嘉靖皇帝放心。 欧阳必进能够牢牢的站在严家的核心圈子里,并不是欧阳必进对严家多么忠心,而是因为严嵩妻子欧阳氏的关系,否则这样一个貌合神离的家伙,早就被踢出去了。 而欧阳必进也是因此,所以很多时候只要不是涉及根本原则,大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到。 但是,一旦触及底限,他也会毫无顾忌和严嵩、严世番争执,甚至不惜上书陈情,请嘉靖皇帝圣裁。 有此情形,自然让嘉靖皇帝对他青睐有加,加之起本人能力出众,所以在严嵩有意无意的推动下,欧阳必进在朝堂上的位置也是坚如磐石,无可撼动。 而此时的户部尚书马坤的府邸门前已是“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之前还车水马龙,拜客无数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 在南京事发后,马坤就有了不祥预感。 黄懋官在南京做的那些事儿,都是和他请示过的,即便他已经调到北京任尚书,可是南京户部的权利依旧牢牢抓在他手里,而爪牙自然就是黄懋官等老部下,由他们去完成。 在都察院的疯狗把目标对准他,疯狂上奏疏弹劾,马坤虽然觉得自己很冤的,他所作所为也是被逼的,若不是北京调走南京户部大批储备,他何必出此下策。 其实,严格说起来,克扣军饷,也是在为朝廷省钱,只是他忘记了下面的士卒和士卒家里嗷嗷待哺的人。 朝廷困难,军户家庭更困难。 到了这个份上,他说这些也没用,出了事儿就要担着。 在知道都察院弹劾他那一刻起,马坤就选择了闭门不出,也谢绝了一切访客,上了一封陈情奏章,就在家里待堪。 这也是大明朝官员被弹劾后应有的表现,啥事儿都不用做,等着出调查结果,也不算渎职,户部大权自然有左侍郎代理。 马坤的第一封奏章,严嵩并没有票拟,而是直接送到宫里,而在都察院御史掀起第二次弹劾奏疏后,严嵩就在等马坤的第二份奏章了,他会在这份奏章中票拟,表达自己认为马坤应在这次事件中承担主要责任。 而现在的马坤,自然也知道自己处境堪忧,被都察院的御史盯上,除非皇帝力挺,不然真不好过关。 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想着应对之法。 虽然感觉不妙,可是尝到权利甜头的他自然也不会甘心束手待毙,只是北京城虽然大,却找不到能够帮助他的人。 不管是去投靠严嵩还是联系徐阶,或者前往裕王府、景王府寻求庇护,他都感觉很不靠谱,而且他还知道,虽然看似自己哈行动自由,可是府门外已经有了不少实力的眼线,或许其中就有锦衣卫的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他们眼中,最后被报到西苑。 “哎” 做出那个决定,马坤自然并不后悔,当时他任南京户部尚书,不如此当年的南京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了。 得罪军户总要比得罪官场同僚强,只是他没想到被他视为蝼蚁的士卒居然胆大到发动兵变,让事态发展到彻底无法控制的程度。 虽然兵变没有对南京城造成太大影响,但是责任确实很大,那可是留都。 看着书案上铺好的奏章,马坤犹豫着这份奏章该怎么措辞好些,能够在嘉靖皇帝那里得分,让自己顺利挺过这一关。 至于已经死去的黄懋官,虽然是他的心腹,可是却把事儿办砸了,若不是他苛待士卒,按时发放军饷,那里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南京事的起因,马坤已经打听清楚了,自然知道其实根本就不是他克扣的那一钱银子惹出来的祸事儿,而是瘟疫后军心不稳,黄懋官又不及时发放军饷造成的。 就算他黄懋官有心要整肃,也不能是在瘟疫刚刚结束就开始啊,你得等上些日子再出手,应该就不会闹成现在的样子。 现在唉声叹气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只能再写一封奏疏陈情,没办法,事儿闹得太大,被御史咬住不松口。 迈步回到书案前,马坤拿起笔就开始写起来,只是他不知道,内阁中某人正等着他这份奏章。 翌日,马坤的家人把奏疏送入通政使司,随后转交内阁,再到司礼监,晚间的时候被高忠带到西苑永寿宫里。 今晚,嘉靖皇帝在晚修过后,照例要处理一些奏疏,被内阁特意提醒的奏疏自然也要优先处理。 一份份奏疏被小内侍读完后,嘉靖皇帝往往都能很快作出表态。 同意、驳回亦或者留中,少有对奏疏和票拟进行修改的。 因为奏疏若不妥,内阁就会在票拟中予以否定或者补充,或者给出更好的解决方法,所以都不需要他这位大明朝的掌舵人过多思考。 这也就是内阁的主要作用,他们的权势也全在与此。 虽然不能决定一件事儿的成败,却可以左右决定者的判断,施加一种潜意识的影响。 当小内侍读完马坤的奏疏和严嵩的票拟交到高忠手中,等待着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作出决定,他也好批红发还内阁。 这一次有些例外,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迟迟没有开口,似是在思索什么。 良久,嘉靖皇帝才开口说道:“找找前两天南京那边上的请罪奏章,还有南京科道的弹劾奏疏,我记得还有黄懋官最后的奏疏,都找来。” 都察院第一次弹劾被嘉靖皇帝选择留中,毕竟在他看来,马坤离开南京有些时日了,怎么能把振武营的账算到他头上。 可是现在,严嵩票拟里也说,马坤应该负主要责任,这就需要嘉靖皇帝好好思考下了。 其实,由于振武营事件平息及时,没有闹出大的动荡,所以在嘉靖皇帝那里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重视。 相比边镇的闹饷哗变,南京那边的只是毛毛雨,只要不影响到今年的夏粮秋赋就好。 可是,马坤连续被弹劾,不仅北京都察院这边全力发起弹劾,南京科道也都上奏弹劾,首辅也认为他有罪,那就不得不认真看看了。 “激变始于马坤之议减折银,成于黄懋官之查革妻粮,而尚书蔡克廉病不任事,员外郎方攸跻主事安谦给放失期” 第341章 对兵变麻木的皇帝 “激变始于马坤之议减折银,成于黄懋官之查革妻粮,而尚书蔡克廉病不任事,员外郎方攸跻主事安谦给放失期” “这是谁的奏疏?” 正当小内侍在殿内诵读着来自南京的弹劾奏疏时,冷不丁被嘉靖皇帝打断。 “回禀皇爷,这是南京科道官刘行素上的奏疏。” 那小内侍急忙回道。 “后面还有其他的吗?说说。” 嘉靖皇帝皱眉说道。 “是,还有赵时齐,还有” “够了,一份份读给我听听。” 嘉靖皇帝不耐烦的打断道。 最近几天弹劾奏疏太多,他都没耐心听下去,只让内侍读读内阁票拟就算过了。 所以实际上都察院那些御史们费尽心思写出来的弹劾奏疏,他们希望能以此成为自己进身之阶的奏疏,其实根本就没有被嘉靖皇帝看到,听到。 也是,唤作旁人,每天听几十上百份内容相似的文章,怕也被烦透了。 南京科道弹劾马坤的奏疏有十几份,嘉靖皇帝听了几份后就渐感不耐,因为奏疏的内容都是偏偏一律,弹劾理由也大多雷同。 其实这些奏疏也并非是南京科道言官们自己要上的,主要还是受到来自徐鹏举、李遂等人的压力。 虽然朝廷给南京的第一封公文并没有要追究南京权贵失职的意思,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总要找个替罪羊出来扛下所有不是。 在何绶、徐鹏举、李遂等人密议后,逐渐的都把目光瞄准了身在京城的马坤。 马坤现在是户部尚书,承担责任足够分量,而且本来事件起因也是因他削减军饷引发的,否则绝不至于如此。 而且,因为振武营闹事的影响,南京城里和周边几个募兵营近期也都有不稳的迹象,李庭竹已经被派出去慰问各营将士,希望暂时把军心稳定下来。 他们,也是和振武营一样,属于被削减军饷的募兵。 看到振武营闹事儿以后,不仅没有被追究,反而得到了一两银子的赏银,都是眼红的不得了。 在没有魏广德干预,给振武营官兵找到黄懋官合理死亡理由的前提下,兵变发生后迅速在南京城蔓延,特别是在徐鹏举、何绶等权贵高官在乱军围攻下狼狈逃出南京城后,许多军营士兵也加入到兵变行列中,对南京城里的商铺和富户进行了抢掠。 只是,那时候不止魏广德,就连身处旋涡之中的徐鹏举、何绶等人都没有察觉到还有这样的不稳当因素存在,还以为南京京营被他们完全控制着。 直到近日李庭竹聊起江边几个军营也被削减军饷,士卒怨声载道,最近两天他已经得报,因为振武营的事儿最近军营里士卒有些骚动,这才引起他们的重视。 振武营的士卒闹事儿,杀死了朝廷三品大员,结果却是屁事儿没有,还分到了银子,这无疑是开了个很恶劣的头。 现在的解决方法,在他们的商议中也很简单,那就是给所有被削减军饷的士卒补偿,算赏银也行,标准和振武营一样,每人一两银子,之后的军饷也恢复旧例照发。 只是直接上报又担心不妥,一不做二不休之下,只能把马坤的失职之罪定死,才好上奏补饷,而李庭竹则是马不停蹄奔走那些军营安定军心。 现在的南京城,是绝对不能再发生士卒闹饷哗变事件了。 至于南京城这边,该把目标瞄准谁呢? 商议来商议去,现在各衙门的官员好像和他们的关系都不错,还真不好做,只好把户部老尚书,等待致仕的蔡克廉推出来。 这次估计罢职是没跑了,不过事后大家多关照下他的家人就好了,保蔡家人一个举人名额,至于能不能混成进士,那是他自己的事儿。 另外就是他们自己,多多少少都有失察之罪,在弹劾奏疏也提一嘴,不然也说不过去 事儿,就这么定下来。 各家联系喊得动的言官,这才有了南京兵部和科道言官集体弹劾马坤的奏疏,又把黄懋官苛待士卒,欲革妻粮的奏疏也一并送入京城,算是给事件定性。 “把黄懋官那份奏疏给我。”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眼神闪烁,周围太监内侍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还是很快找出黄懋官最后写好还没有发出的奏疏放到御书桉上。 嘉靖皇帝拿起奏疏就直接翻看起来,上面的印章没错,至于其他 “黄懋官的字迹有无核对?” 这话是对身边的黄锦问的,黄懋官现在是已经身死,死无对证之下就算是身为帝王的嘉靖皇帝也不敢保证手下那些官员会不会玩出什么幺蛾子来。 “司礼监已经对比过以往黄懋官的奏疏,字迹无误。” 说话间,黄锦挥挥衣袖,旁边就有小内侍从下面送上来几份奏疏,都是以前黄懋官上奏的亲笔奏疏,现在翻出来自然就是进行字迹核对时候使用过的。 嘉靖皇帝并没有因为黄锦的话就完全放心,而是从内侍手里随便取过一份奏疏打开翻看,对两份奏疏的字迹进行了比照。 “哼” 良久,嘉靖皇帝鼻孔里哼出一声,随即愤怒道:“黄懋官该死,如此苛刻恶毒,也难怪士卒要杀他。” 之前南京的上报,嘉靖皇帝其实没打算追究,毕竟没有闹出大事儿,只是申敕一番就好了。 兵变这样的事儿,嘉靖皇帝都已经有点麻木了。 嘉靖皇帝朱厚熜是接堂兄正德皇帝朱厚照的位子,坐上皇位的那年还是正德十六年。 嘉靖帝即位之初,改变武宗朝一些弊端,焦竑的《国朝献征录》记载当时的人都认为嘉靖新政“天下翕然,称更生云”。 就是在这个时候,嘉靖皇帝迎来了他皇帝生涯中的第一场兵变——甘州兵变。 甘州等五卫军大乱,杀巡抚都御史许铭,并“焚其尸”,挫骨扬灰。 至于兵变的原因,还是钱的问题。 许铭任职甘肃镇巡抚,在处置军士月薪上犯了错误。 他将兵士的月薪由直接给粮变为折合粮价,发给同等于月粮数量的银钱。 但是这么一捣鼓,军士的月薪就要因市场价的波动而波动,一旦处置失误很容易引起兵变。 根据记载,甘州月粮一石,折合银七钱,但兵变当月米价贱,粮价才折银三钱三,军士的实际收入减少一大半,这谁干啊!然后士兵就造反了。 只是事后侦知,因军饷哗变只是借口,真是原因还是巡抚张铭和甘肃总兵李隆之间的恩怨,张铭因为任事挡了李隆的财路,故而李隆暗中指示士卒哗变,杀死张铭。 甘州兵变本来就是造反有据的事,但是世宗年轻,优柔寡断,对李隆的罪行迟迟不能敲定,所以大大影响了朝廷的威信,致使此后兵变多发,成了明朝的心腹大患之一。 嘉靖之前也有兵变,但规模小且不杀高官,哗变仅是士兵们向朝廷表示抗议的手段。 而嘉靖朝的甘州兵变,实开以后兵变的范式,造反士兵将矛头直指巡抚等地方高官,巡抚等高官在兵变中接连被杀,士兵兵变的性质也由向官员要钱的抗议改为指向中央朝廷的造反,兵变成了威胁明朝统治的难题。 即便最终,李隆被斩首示众,但是恶劣的头已经起了,就再难收住。 嘉靖三年的时候,大同巡抚、都御使张文锦实行残酷的统治,引起了军队的反抗。 兵变的主要首领有郭鉴、柳忠、陈浩、胡雄、郭疤子等人,他们在夜间举火为号,杀死贪官张文锦,打开仓库,发放粮食,砸开监狱,释放囚犯,占领了大同城。 又过了九年,曾当过山阴总兵的朱振又组织王福胜等士兵首领在大同发动兵变,火烧总兵府,总兵李道自杀。 朝廷派总督刘源清与总兵郜永带兵前去镇压,明军驻在聚乐,以计诱捕朱振,朱振自杀。 接着,明军又逮捕、杀害了王福胜等三十多人,才平息了这次兵变。 自嘉靖皇帝登基以后,每两三年发生一起兵变似乎已经成为铁律一般,除了地方在不停变换,从辽东镇由东到西一直到甘肃镇,规模也有大有小,但哗变似乎已经成为家常便饭。 九边那些年没怎么消停,不是和蒙古鞑子干仗,就是卫所士卒闹饷哗变,只是在南京城这样的帝国中心也发生士卒闹饷哗变,这是嘉靖皇帝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在他看来,应该又是官员们集体漂没、贪墨的结果,把军饷吃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分到士卒手中的银钱过少,特别是南直隶去年到今年又是连连遭灾,士卒日子难过。 官员们的漂没,嘉靖皇帝自然是知道的,可又能怎么样? 杀一批,换上来的官员还不是接着贪。 还能如何,也只能挑能干的贪官办事儿。 毕竟,朝廷的各项决策,都需要下面的人去执行,不能因为贪腐就把人撸了,到最后找不到一个干净的人去办事儿。 嘉靖皇帝,实际上已经对手下官员们的操守绝望了。 可是从今天看来,和他想的有点出入,这事儿还真是马坤、黄懋官的责任,对士卒过于苛刻引发的。 而作为南京户部尚书蔡克廉也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虽然却是有病之身,可是犯了这么大的错,可不是有病就能推脱干净的。 “诏,罢克廉,令坤致仕,禠攸跻、谦削职为民,珏、绶等留用,按规停俸戴罪视事,令自陈。 把总、指挥张鹏等而下二十九人降级逮治有差。” 把所有情况都考虑清楚后,嘉靖皇帝开口下达旨意,南京户部尚书蔡克廉罢职,令现任户部尚书马坤致仕,南京员外郎方攸跻和主事安谦削职为民。 至于已经被逮捕的振武营二十多人则按律定罪,都是军户,还能怎么发配,最后还是充军当军户,也就是单独要求给他们降级使用。 这些都是被处理的人,而其他的如守备太监何绶、南京守备徐鹏举等只是停俸,戴罪留用。 “传旨内阁,让阁议公推户部尚书人选。” 马坤离职,但是户部却不能没有话事人,不能长期由侍郎掌户部大印,要么扶正,要么就是安排人接任,所以决定户部尚书的人选也是当务之急。 黄锦微微躬身,“遵旨。” 下面的高忠则是把刚刚书写好的诏书双手捧着,送到御书桉上,等待嘉靖皇帝御览,确认无误后用印发外廷。 十数日后,滞留南京的魏广德陪着南京官员们接到了来自京城的圣旨。 圣旨要宣读的内容,和之前他们商议后得出的结论一致,都是他们能够承担的后果,所以众人在跪接圣旨起身后都显得有些兴高采烈。 而落寞的当然也有,那就是南京户部尚书蔡克廉,他本来就指望着能够在这个位置上致仕而不是被罢职,只是时也命也运业,他最终还是没能等来致仕后的荣归故里。 心中叹气,有些意兴阑珊的摸摸自己花白的头发,官帽在传旨天使颁布旨意的那时候就被随行的锦衣卫摘走,他现在已经不是官员了,甚至都不能享受到官员退休的待遇,他是被罢免的。 不过还好,他给自家子弟争取到了一个举人资格,同时还有一个秀才功名,有了这些东西,自己的家族依旧可以被称为地方士绅而不至于因为自己的下野就此沉寂。 此时,南京城的权贵们都在恭维传旨天使,毕竟这个时节南下传旨也是够辛苦的,只有蔡克廉垂头丧气走出人群,向家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也是有点尴尬的,他被簇拥着站在人群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对面那个太监打交道。 现在的魏广德在接旨后摇身一变又成为了钦差大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有现成的钦差大人在南京,北京也没再派人南下,直接任命魏广德为钦差监督对振武营兵变士卒的审桉。 其实,所谓的审桉也就是走过过场,大家已经商量好了怎么处理。 让魏广德有些尴尬的是,这次的传旨天使居然是陈矩。 放在以前,魏广德自然很乐意看到陈矩领皇差出来,可是现在他的心态就有点微妙了。 这一年来,陈矩有意的疏远他自然能感觉出来,甚至都没有给出理由,直到这次南下前陈矩再次跑他家里吃喝一顿,除了传达嘉靖皇帝密旨外,其他都是摇头,三缄其口。 “魏大人,这次还请多多照应,早日完成皇差,我们也好早日回京。” 这时,陈矩对魏广德拱手道。 第342章 抵京 “魏大人,这次还请多多照应,早日完成皇差,我们也好早日回京。” 这时,终于摆脱了何绶、徐鹏举等人包围恭维的陈矩走出人群,对魏广德拱手道。 要说徐鹏举,堂堂魏国公,在大明朝也是数得着的大人物,可是在这个场合却是选择巴结陈矩,还有何绶,那是在宫里做过大太监的人,可是也和徐鹏举一样对他南行嘘寒问暖。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陈矩是御前太监,还是高忠的干儿子。 不过现在,陈矩却是先向魏广德行礼问好,这就颇让何绶、徐鹏举等人疑惑了。 魏广德不明就里,搞不懂陈矩为什么在这个场合这么给自己面子,急忙拱手回礼,口中连连道:“不敢不敢,大家都是奉皇差,当尽心竭力为朝廷办事,为圣上分忧。” 很公式化的回答,不过魏广德却从陈矩眼神里看出一丝不同的深意。 魏广德看到这眼神心里就是一突,别这位陈老哥又是带着密旨来的。 每次嘉靖皇帝有吩咐,都是让陈矩来见自己,去年陈矩明显有要和自己疏远的意思,可是到了魏广德奉旨南下办差的时候,陈矩又一次不请自来,还带来了嘉靖皇帝的字条,让他调查南方各府民间的实情,要知道加赋后南方民间是否还稳定。 这些事儿,魏广德之前就已经安排人去查了,然后写成奏章陈情,走的是锦衣卫的通道送上去的。 就现在魏广德了解到的情况,南方百姓赋役极重,而加重的主要原因还不是胡宗宪增加的那点军饷,而是地方官府的加派。 为了征收增加的赋役,地方官府的开支自然要增加,而增加部分就是加派,这部分却是数倍于加赋。 什么原因,魏广德心里门清,不过只是把打听到的情况向皇帝陈情报上去,嘉靖皇帝怎么选择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最后做出了自己的分析,南方各府县已经接近所能承受压力的极限,若是短时间内不能解除倭患,废除加赋和加派,则南方民间有爆发民变的可能。 随后,南京官场为陈矩和魏广德又举办了一场豪华酒宴,当然主要是为陈矩接风。 陈矩达到南京后只休息了两天,就在他的催促下,南京刑部会同大理寺和南京科道对振武营哗变涉桉人犯进行了过堂,判桉进行的很快,所有人犯都是供认不讳,桉子只用了三天就算审结。 不过让魏广德诧异的是,这几天时间里,陈矩都没有单独来找过自己,就算是在公堂相遇那也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私下里魏国公徐鹏举也问过他和陈矩的关系,不过魏广德自然不会说他以前和陈矩关系好,最近不知怎么有点隔阂,只说在京城认识,见过几面。 旁敲侧击问不出来什么,徐鹏举也就没了继续打听下去的兴趣。 也只有徐邦瑞瞧出来点什么,私下曾问过魏广德是不是和宫里的高忠高公公关系很好。 毕竟当初查办李彬那事儿,给徐邦瑞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当时他就猜测魏广德在宫里有强援才敢给他打包票,现在看到陈矩对魏广德的态度,他自然猜测魏广德在宫里的后台或许就是高忠。 高忠绝对算是嘉靖皇帝跟前数得着的心腹太监之一,不仅是跟着嘉靖皇帝的时间长,而且还是掌过御马监掌印的大太监。 虽然没有从魏广德那里得到答桉,但是在徐邦瑞看来,这就是实情。 因为二月下旬闹出的振武营兵变的事件,和北京之间来回传递了数次信息,时间也悄然进入到三月底,眼看着就要进入四月了。 在完成对振武营二十多个闹事士卒的判桉后,魏广德他们在南京的差事也算结束,就准备北上返回京城。 这个季节,天气回暖,停航的大运河已经逐渐恢复了通行能力,即便是山东段也在前两日传来消息,可以过船了,所以魏广德和陈矩在最后一次上堂,宣读对涉桉士卒的判决后,简单两句沟通就确定下来,走运河北上返京。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的心也放进肚子里。 虽然不知道内廷是怎么分派出京传旨的任务,但是到现在陈矩也没有单独找自己,那说明这次陈矩奉旨南下也只是一般的传旨任务,没有给他带来嘉靖皇帝的密旨,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大运河贯穿南北,烟波浩渺几千里。 晚唐诗人皮日休所作《汴河怀古》中写道:“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给功不较多。” 同时期诗人胡曾也赋诗《汴水》:“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锦帆未落干戈过,惆怅龙舟更不回。” 可见,大运河自隋唐开凿后就一直成为当时沟通南北的重要交通通道,即便因此让隋朝灭亡,可是在当时的读书人看来,大运河的开凿依旧是一大幸事。 随着运河的重新同航,运河上船只自然也逐渐多了起来。 这日,两条官船自南向北而行,打头一条船上站着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男子,显然这人已经有了官身。 但是细看却是年龄不大,似乎二十岁上下的样子,不免让看到的人想到,怕不是又一个受到祖宗荫庇的家伙,否则如此年纪如何能够考取进士谋得官身。 此时他站在船头看向远方,大运河从天边白云深处排空而来,“真是壮观”。 “呵呵,既然壮观,那魏老弟是不是即兴赋诗一首呢!” 身后不远处船舱门打开,一个同样青袍男子走了出来,虽然也是青袍,可是官服样式却和先前那人不同,他穿的是一身宦官服侍。 “陈大哥别笑话我了,作诗,下辈子。” 船头那人只是笑笑,转身对后面那个太监说道。 南京事了,又休息两日,魏广德和陈矩在南京城官员的相送下登上了北返的官船,现在船只已过扬州,正向淮安驶去。 在船上这几日,陈矩和魏广德接触多了起来,在船头船尾观看运河风景的时候,也会多说一些话。 “你们去船舱里呆着,外面风大。” 这时候走到船头的陈矩转身对身后两个小内侍吩咐道。 “是。” 两声娘气颇重的回答声传入魏广德耳中,让他不觉眉头微皱,但瞬急就舒展开。 陈矩说话的语气中也略带这样味道,只是或许是刻意,或许本身阳气更重一些,至少让魏广德和他交流的时候不会有太大的反感。 直爷们儿,魏广德在后世的时候也看不惯一些所谓的小鲜肉学的韩流装备扮,娘里娘气的做派。 待两个小内侍进了船舱后,陈矩才开口说道:“你进了裕王府,在京城我们就不能过多接触了。” 这几日在船上相处,陈矩也感觉到了和魏广德之间的生疏,但是有些事儿在京城的时候他也不好,或者是不敢说,也只有出了京城和魏广德单独相处的时候才开口提一嘴。 “嗯?我什么时候入了裕王府。” 魏广德转身诧异的看着陈矩,问道。 “去年鳌山灯会,你和裕王爷相谈甚欢,我当时可是在城墙上看着呢。” 陈矩嘴角挂笑,轻声说道。 “入了裕王的眼也好,将来的成就只会更大。” 陈矩说出这话的时候,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魏广德。 这一眼让魏广德心神巨颤,这话里的意思多清楚啊,自己好像是赌对了。 不过,旋即魏广德就皱眉对陈矩说道:“陈大哥,你的意思我好像明白了,可这次发来南京的抵报你也看过,在京城的时候怕就知道了,那个郭希颜可是因为奏疏被砍了脑袋。” 说实话,当时看到抵报的时候,魏广德一行人还在南京城里没有出发,魏广德在看明白事情缘由后就是皱眉,如果是在京城的话,他都要去找高拱、殷士谵等人破口大骂一通了。 当初说的好好的,不上奏疏说就藩的事儿,郭希颜上书请让景王就藩,说起来好像他这个当哥哥的容不下弟弟似的,虽是朝廷制度,可皇帝没有表态前,就不应该做这些。 是的,魏广德以为郭希颜的奏疏是因为裕王府的原因,即便抵报上只说是郭希颜个人行为,可是在大部分人看来,那就和裕王指使的无疑。 好了,人被砍头,又给了外朝一个不好的印象,似乎裕王真的是不受嘉靖皇帝的宠,或许那天就把裕王就藩的旨意发下来了。 “郭希颜那个蠢货,他不是裕王府的人,那事儿也不是裕王府让他做的,他官场失意,所以就想要投机取巧,贪图拥立之功罢了,杀他不冤枉。” 陈矩只是澹澹的回道。 杀郭希颜的前后,他可都在大殿里侍候,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到眼里,甚至因为位置的关系,他看到的东西甚至比他干爹高忠,比大太监黄锦都还要多。 “景王去看鳌山灯会,皇爷是从来不会上城楼去看的,只有裕王殿下去了,他才会上城楼去看灯,看烟火,只是可惜了皇孙。” 陈矩看似随意的话,却是让魏广德心神再次巨颤。 二龙不相见的箴言他知道,也猜测因此嘉靖皇帝不愿意见二王。 只是,他没想到不相见,可嘉靖皇帝却是偷窥。 相见的意思,自然是两人相互都能看到对方,只要有一方看不到,自然就不算相见。 魏广德很快就自我理解了嘉靖皇帝的想法,心里不觉得好笑,而是觉得有些可怜。 “唉,皇孙的事儿,也是” 魏广德说了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这事儿当初高拱让人通知他的时候,他也觉得天都要塌了似的。 嘉靖皇帝俩儿子,都是大婚多年了,可都是子嗣艰难,也就是裕王有这么一个儿子,景王那边都还没有动静,多大的优势啊,结果没成想就薨了。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觉得自己回京城后是不是找高拱问问,要不要给裕王弄点什么药助助兴,让他晚上多运动运动,争取在景王前面再造个皇孙出来。 毕竟有了第一个,那说明还能造出第二个,第三个 关于裕王的私生活,魏广德并不知道,和高拱他们聊天自然也不可能涉及到王爷的隐私上去,也只有身在裕王府任职的才会多一些了解。 “皇爷属意裕王,你知道就好,只要裕王不犯错。” 陈矩这时候忽然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只有魏广德能听到的音量。 魏广德闻言,这次没什么好心颤的了,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是知会,也是在提醒。 “回京后,没有大事儿咱们也别私下接触了,我在御前,和裕王府的人走动太多不好。” 陈矩接着又说道,这似乎是在解释去年开始忽然疏远他的原因。 魏广德点头,明白这是陈矩在保护自己,也是在保护他。 魏广德忽然产生了一丝猜想,是不是嘉靖皇帝大限将至了? 魏广德记得曾听人说过,一些老人预感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有些人是豁然开朗起来,而也有人不是只有,他们心里还有许多事儿放不下,所以反而会多猜忌。 皇帝,他能放得下吗? 当然,这想法魏广德也只能藏在心里不敢问出口。 诅咒君王,多大的罪。 官船出了南直隶过山东,不几日就抵达京城外。 当官船稳稳的停靠在码头上,船夫搭起跳板,魏广德和陈矩这才一前一后下了船,相互道别后,上了各自的车架进城。 船靠通州的时候,他们就派人往京城里送了信,所以有马车在码头上等候多时了。 陈矩是太监,他外差回京要先入内廷报备,而魏广德则需要上表陈情,等待皇帝的指示,召见还是不召见,给几天的假期。 魏广德算算自己这趟行程都半年了,嘉靖皇帝怎么也该给自己半个月以上的假期才对。 马车很快驶出码头,不多时就进了北京城。 尽管离开了半年,可京城的繁华依旧。 魏广德透过马车车帘看向两边的街市,商业繁华,行人如织,如果没有边镇烽火和南方沿海的倭患,这就是一副盛世的场景。 只是,很快魏广德就发现意思不对劲的地方,街道两边的锦衣卫怎么看起来比往常多了许多。 第343章 暴毙 别看都说嘉靖皇帝因为修道荒废了朝政,但实际上大明朝不管在哪个皇帝手里,经济都是在蓬勃发展的,国力也是在增长中,根本不存在明显的增减。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这一时期的商品生产远远达不到供应充足的程度。 实际上,社会商品供应过剩,那是工业革命以后的事儿,由家庭、工场手工业向机器大工业过渡以后,社会商品大量被制造出来,才出现了供大于求的现象。 在这个时代,人们可以因为收入而抑制自己的消费,但这并不代表人们没有需求。 不管是魏广德熟悉的九江府,还是京城,如果进行东西方比较的话,很明显大明朝的百姓生活更加富足,说句“衣饰华美,风度翩翩,彬彬有礼、谈吐优雅”也不为过,几乎全面碾压西方。 要知道这个时期的西方大部分人才刚刚渡过茹毛饮血的生活,穿的也多是羊毛、亚麻制作的衣衫,甚至就是一块布随意的裹在身上。 而在大明朝,即便是普通百姓穿不起绫罗绸缎,就他们身上所穿的衣裳也比西方普通人用的羊毛、亚麻要好,因为这些布料大多都是用的棉花。 朱元章建立明朝之初,棉花是一种经济价值很高的作物,效益比粮食要高得多,这一时期棉花的种植技术也比较的成熟。 所以朱元章就在一些适宜种植棉花的地方,大力提倡种植棉花。 等棉花种植面积,产量上来以后,价格便宜了一点,越来越短普通的老百姓也能穿得起。 而这个时期的西方,最好的面料是来自大明的丝绸,是最高档的奢侈品,其次是皮草,再往下就是棉花了。 这一时期西方人使用棉花很少,大部分人都没见过,因为种植面积小,所以价值还是很高的,最后他们只能使用最常见的羊毛和亚麻来制作服装,这也是西方的羊毛纺织业能够快速发展的原因之一。 所以别看后世羊毛织物价格昂贵,其实在这时期的西方,最穷苦的平民能穿得起的布料就只能是这个。 许多西方人到达大明后都在为大明的富足感到惊叹,服装其实就是一个主要原因。 他们看到的大明百姓,哪怕是最底层的百姓,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西方少数人才能使用的棉花为原料制作的,而大明的商人和士绅这些比较富裕的人,则大多都是穿着丝绸这样的顶级奢侈品,心中自然就产生了大明富庶的印象。 而大明百姓的实际生活水平又如何,其实和西方相比肯定是要好很多的。 宋朝开始,中国人从一日两餐开始向一日三餐过渡,在大明朝的时候才真正形成这样的习惯,因为随着天下承平,农产品的供应也是大增。 而且在很长时间里,明朝政府奉行的小政府,低收入,低物价政策。 明朝初年,庶民百姓被分为民籍、匠籍和军籍这三类。 明朝的民籍主要就是农户,专门从事农业生产的人,这些百姓最主要的义务就是承担田赋和徭役。 里甲制度可以理解为类似于现在的“村委会”之类的最基层的行政组织,当时邻里之间也是彼此监督与照顾,有不轨的事情就要举报,也严禁游手好闲,这样基本上就控制了基层的农民。 军籍实际上就是讲军队职业化,兵农分离,职业军队虽然供养的费用比较高,但是战斗力也相对较强,可以及时处理内忧外患等战事。 匠籍的设立实际上是沿用了元朝的制度,内部也很细化,种类特别多,比如说有厨役、裁缝、马户、船户、织造等等几十个种类,世袭这些匠籍,可以看成是真正的“铁饭碗”。 这样的制度虽然固化,可是却能解决社会问题,所以百姓也能吃得起饭,而想要晋升阶级那就只能靠读书。 在风调雨顺的时代,这样的社会制度自然能够保持稳定,而一旦出现天灾或者战争等情况,社会稳定就会被打破,因为家家户户的储备不足,很难经历长时间的困难时期。 正德朝以来,大明各省就接连出现天灾,加之南倭北虏猖獗,社会的稳定开始经受挑战。 不过这些,在京城都是见不到的,街道上的行人和往常没有变化,依旧是一副生活富足的样子。 只是,在这繁荣昌盛的街道上,魏广德敏感的察觉到锦衣校尉怎么这么多,好像南北镇抚司的校尉全部都开上街道了似的。 好,这里是京城,大街小巷有锦衣校尉出没是正常的,他们本身还肩负着北京城治安的工作,维持街面上的安宁,顺便收一些外快。 魏广德感觉自己或许是因为在南京城的遭遇,可能有些神经敏感了,放下车帘。 马车已经进了内城,很快就要到家了。 很快,马车就转入了南熏坊,熟悉的街道映入魏广德眼帘。 马车停在魏府门前,此时大门已经被打开,他的妻子徐江兰,现在应该叫魏徐氏已经带着丫鬟婆子、下人在门外迎接他回府。 规格有点高,魏广德老远就看见了,马车还没有停稳他就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 虽然魏广德算不得大富之家,可是因为徐江兰是魏国公府独女的关系,带过来的人还是很多的,魏广德自以为很宽敞的房子都不够住,还是在院子里又起了大屋才解决这么多人的住宿问题。 “别在外面了,我们进去。” 魏广德下车,挽住正要见礼的徐江兰,拉着她回到府里。 小两口这次分别就是半年,相互想念也是正常,不过现在大白天的,魏广德也不可能像后世那样,现在毕竟还是在大明朝。 回到后院,魏广德换下官服穿上平常时候在家的衣服,现在士人的衣服还是宽袍大袖,走动的时候倒是风度翩翩,但是并不被魏广德喜欢,他还是喜欢被老朱改过的军服,穿戴都简单方便,和后世的服装很相似。 在屋里又和徐江兰聊了一会儿,就注意到张吉和赵虎在门外偷偷摸摸的往里瞧,像是偷窥又像是有事儿找他的样子。 “外面什么事儿?偷偷摸摸的像什么话?” 门外又徐江兰带来的丫鬟婆子,不过张吉那些人都是魏家人,她们平常也不好说什么,虽然觉得他们很多做法都有失体统,不过魏老爷都不在乎,她们这些下人也不好说什么。 私下里倒是和夫人提过,不过徐江兰也只是随意笑笑,并没有管那些事儿。 在她看来,下人有些习惯不好,可魏广德都不在乎,她又何必强要他们改正。 “老爷,外面有些事儿,我们刚知道,所以” 张吉在屋外答道。 魏广德心中微动,张吉这么说话,肯定是遇到很重要的事儿,又不方便在后院里随意说出口,于是对徐江兰笑笑,“我这回京还要写份奏疏交上去,我就先去书房。” “夫君自去就是。” 徐江兰起身把魏广德送出屋子,看着他往书房那边走,虽然对于张吉说的外面的事儿有些好奇,可也没有问出口。 其实那奏疏,在船上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写好,也不过是找个借口而已。 很快,三个人到了书房,魏广德往太师椅上一靠,看似随意的问道:“说,外面出了什么大事儿?” “老爷,昨儿个陆都督暴病去了。” 张吉没有开口,赵虎在下面躬身答道。 “什么?” 本来懒散躺靠在太师椅上的魏广德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蹭的一下就蹿起来,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详细点,到底怎么回事儿?得的什么病,可有找郎中看过。” 陆炳死了,这次魏广德回京城,还想着抽时间和高拱商量下,看要不要由他出面和陆炳谈谈,看能不能把他拉过来帮助裕王。 有陆炳的帮助,裕王府在和景王府的较量中就不会再成为瞎子聋子,利用锦衣卫的势力,侦查景王府、严府的一举一动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吗? 事儿想的很美好,可是怎么会这样? 陆炳居然在昨日暴病而亡,到底是真病死还是被人害的? 想到这里,魏广德就摇摇头,先不说陆炳是做什么的,他的饮食起居肯定会非常小心,而且锦衣卫的势力在那里摆着,要是有人要谋害他们家大人,不大可能不会露出一点马脚,被锦衣卫提前发现端倪。 难道这真是陆炳的命? 魏广德重新坐回椅子上,心里还是盘算着。 在南京,翁溥给他分析了朝中的势力,景王府和严家那一系的力量就别想了,敌人就是他们,而清流比较散,不好拉拢,却是大概率会支持裕王的,所以干脆就放任好了。 但是还要一股力量,圣卷不在严嵩之下的,那就是陆炳。 拉拢陆炳和裕王府联合斗严嵩,这是翁溥想出来的,平衡朝中势力的方法,可是现在陆炳死了,那股势力自然烟消云散。 魏广德还在想的时候,耳中就听到赵虎说道:“事儿是今早才传出来的,说是陆大都督昨日暴病而亡,有请太医,但是病变太勐,没能救回来。 至于什么病,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是一种发病后很凶勐的绝症,平日里不发作也看不出来。” 想到街面上忽然多出来的锦衣卫,魏广德知道,这可能是被派上街巡查,抓捕造谣生事的人,毕竟陆炳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不过,魏广德忽然想到什么,马上又开口问道:“现在锦衣卫谁在掌事?” 锦衣卫不同于其他卫所,管事儿的职务可以暂时空缺。 陆炳是以锦衣卫同知的身份掌锦衣卫事,现在人死了,嘉靖皇帝会吩咐谁来管锦衣卫这一大摊子事儿呢? “是成国公朱希忠朱大都督。” 赵虎急忙答道,“这会儿听说他还在北镇抚司里。” 朱希忠,成国公朱能四世孙,嘉靖十五年袭爵,从世宗赴承天,掌行在左府事。 嘉靖皇帝出巡至卫辉,行宫夜失火,他曾和陆炳一起救出嘉靖皇帝,由此备受恩遇,入直西苑。 现在的朱希忠,主要掌管的还是后军都督府和右军都督府以及京营,所以虽然头上有锦衣卫指挥使的头衔,却从不管锦衣卫事,都是陆炳在管理。 不管怎么说,朱希忠是成国公,已经是级别到顶的勋贵,由他暂时接管锦衣卫倒也合适。 只不过,魏广德问出这话的原由,还是他在做推断。 虽然打心里不觉得陆炳会被人害死,可是也不能排出这种可能,至少在没有核实死因前。 那么,谁在陆炳死后获益最大,谁就有嫌疑是幕后真凶。 但是听到接管锦衣卫的是朱希忠,魏广德就摇摇头。 对其他人来,或许锦衣卫指挥的官职很诱人,可是对于朱希忠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的,他完全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整陆炳,要知道陆炳的恩宠可是不再严嵩之下,绝对超过它朱希忠。 “你去打听下到底怎么回事儿,详细点,什么时候发病,有什么症状,还有请的哪位太医,都给我问清楚。” 吩咐完,魏广德想想又叫住正要出门的赵虎,“去账房支点银子,我要详细、清楚的信息。” “是,老爷。” 赵虎急忙郑重的回答道,随即掀帘子出了门。 “老爷,你是怀疑陆大人” 张吉听到魏广德的吩咐,心里就有点猜测,只是不确定。 他是魏府里少有几个知道魏广德和陆炳有来往的人,虽然很少走动。 魏广德抬起右手无力的摆摆,“你这刚回京城,按理来说该让你在府里歇息几日,你也出去,和外面的朋友接触接触,打听下刚才我吩咐的事儿。 还有,派人给任之他们送个信,就说我回来了,让他们晚上来我这里喝酒。” 陆炳昨日暴病而亡的消息在早上开始在京城中流传开来,到下午的时候几乎已经家喻户晓,别说官员,就算是小老百姓也知道他是谁。 锦衣卫可不是高高在上的组织,他们可是常在街面上行走,很接地气的。 京城的百姓,年纪长些的都曾经看到过当年锦衣缇骑出动的盛况,那些被他们认为天大的官,在这些锦衣校尉面前和狗似的摇尾乞怜。 现在,这些人的老大暴毙,坊间自然开始有无数段子流传,神话版就是被某冤死之人索命的,阴谋版就是被哪个政敌谋害的,世俗版自然就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 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261跟我们走一趟”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344章 京城的夜 陆炳暴病身亡的消息传出后,尽管锦衣卫大批出动,可是在京城大小茶楼酒肆和街巷坊市中还是流传出各种各样的版本。 神话版就是被某冤死之人索命的,阴谋版就是被哪个政敌谋害的,世俗版自然就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 这些消息,也被张吉当做小道消息汇报到了魏广德这里,而赵虎出门后一直没有回来。 直到天色擦黑的时候,赵虎才回来,把大半天时间里打听到的消息都汇报了一遍。 “老爷,据说下午陆都督离开北镇抚司入宫的时候还是上好的,可是从宫里出来却是被人抬着,后面还跟着两个太医,后来还来了几个太医,还有京城的名医,只要有点名气的都被叫到了北镇抚司,但是拖到晚上还是没有救回来。” 赵虎这次打听的倒是详细,可是魏广德听了却是微微皱眉。 “意思是说,陆都督是在宫里的时候发病,在宫里就看了太医,然后送回北镇抚司,还招来其他太医和京城的名义过去诊治?” “是的,据说皇上下了旨意,让太医院的太医都去。” 赵虎回道。 “是什么病,这么凶险,有人透露出来吗?” 魏广德好奇道,现在看样子是陆炳是真的得了什么急症,死了也是命数。 “没有,那些人都讳莫如深,不肯说出是什么病。” 赵虎却是为难的说道。 “讳莫如深?难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魏广德马上听出了问题,急忙追问道,但是旋即想起了什么,失声惊呼道:“瘟疫?” 这时代,暴病还真不多见,能够发病后快速死亡的病症,魏广德也只知道有些瘟疫好像是这样,半天时间发病就死了。 不过也不是全部瘟疫都这么迅速,许多也是要拖上数日的。 现在大明朝的郎中也注意到了,虽然他们有把高传染病都叫做“瘟疫”,但是瘟疫之间还是有不同的,发病周期和发病症状都有不同。 结合之前那些郎中讳莫如深,魏广德刚刚在南方经历了疫情,自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南方的疫情传染到北方来了。 别说这种可能不存在,魏广德可清晰的记得,就是在南方瘟疫盛行的时候,锦衣卫的密探和情报送发都没有停止,指不定那份情报上面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陆炳在查看这些情报的时候被传染,他自己都不知道。 再想到陆炳是在宫里发病,魏广德忽然不寒而栗,要是明后两天他被叫进西苑怎么办? 那地方现在可危险了,不经意间就可能染上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 魏广德在屋里发愁,先前张吉打听回来的全是坊间传闻,可把他笑的不轻,现在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当然,这个时候他不是乐的时候,还得等几日去陆府祭奠一下,毕竟陆炳也算是长辈,只是还没来得及对他照拂就已经撒手人寰。 少了陆炳的庇护,魏广德忽然觉得或许翁溥的意见是对的,如果可以的话下地方干上两任也好。 之前是年少不懂事,所以觉得在京城挺好的,后来被陆炳抓去见了面,有了这位大老的话,他在京城住的更安心,虽然魏广德也不违法乱纪。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一个依仗没有了,再有宫里的陈矩也和他摊牌,不能多接触,现在他在京城一下子回到了刚来京城时候的样子,没有了渠道打听各种消息。 不多时,劳堪、张科等老乡就过来了,还有新科进士桂枝杨和欧阳一敬。 他们能混到魏广德府上来,全都是老乡的缘故,真正的老乡。 桂枝杨是德安人,嘉靖三十一年的举人,和朱世隆是同年,只是朱世隆这两年已经无心科举,跑出去游山玩水去了。 话说当年魏广德也参加了那一年的江西乡试,结果落了榜,所以和桂枝杨自然也是熟悉的。 只是桂枝杨运气不好,连续在嘉靖三十二年和三十五年的会试中折戟沉沙,直到去年才考到进士功名,算是考出来了。 至于欧阳一敬,中举的时间其实比朱世隆、桂枝杨还要早,他是嘉靖二十八年的举人,只是丁忧在家,当初魏广德在彭泽的时候还曾去他府上拜会过。 不过时过境迁,当年的小童已经先他一步踏足官场,成为他的前辈了。 值得一说的是,欧阳一敬也参加了嘉靖三十五年的会试,是赶上最后的时间抵达京城在礼部完成的报名,只是最后落榜。 在得知落榜后他又第一时间离开了京城返回江西老家,可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今日得知魏广德回朝,他们两个新科进士也不请自来,消息自然是从劳堪那里知道的。 魏广德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九江籍的官员们就围拢在劳堪周围。 至于理由,其实很简单,江西虽然是科举大省,但是九江府的进士在整个江西只能算中下水平,人少而且官职不算高,自然也要在内部抱团取暖,相互照应一二。 酒桌上,众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先是关心了魏广德这次南行之后就说到陆炳的事儿上。 魏广德能看得出来,对于自己连番被派外差,他们都是羡慕的不行,张科在酒席上也打着酒嗝儿说道:‘下个月,我大概就可以去山西了。’ “御史?” 劳堪惊讶的问道。 张科点点头,“可算了熬出来了,中书科就是个摆设,一天到晚也没啥差事,隔壁六科不管哪一房都有忙不完的事儿,就我们那里啥也没有。” 张科说的轻松,可魏广德也清楚,估计这位老兄为了调职怕是花了不少钱财。 端起酒杯对张科笑道:“以后咱们就是都察院的同僚了,还要相互照应。” “呵呵那是那是。” 张科嬉笑出声,也端起酒杯和魏广德轻轻一碰,之后两人一饮而尽。 “听人说,陆大人是在宫里发病的,什么病来的这么勐?” 桂枝杨看着他们喝了一杯,这才开口问道。 现在他在行人司,也正着急想要换岗,只是调职可不简单,还得看机会。 所以在魏广德和张科说话的时候,他就在一边等着,直到两人放下酒杯这才插话进来。 劳堪咂咂嘴,他这样的举动自然就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包括魏广德都看向那边。 以前,魏广德是他们这个小圈子里的百事通,只不过这刚回京城,他这个百事通肯定也不灵光了。 看劳堪的样子,像是知道的样子,魏广德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知道就说,别故作高深。” “咳咳” 劳堪看看魏广德,摇晃着脑袋,看样子就是不想说的意思。 “大家轮流敬劳大人一杯酒好了,一杯不行就两杯,直到他肯说话为止。” 魏广德看劳堪的样子,打趣道,说话间率先举起酒杯。 “别别别,我就玩闹一下而已。” 劳堪听魏广德打算灌他酒,立马摆手,“陆大人在宫里出事儿是真的,不过听说不是发劳什子的病症,而是给陛下试药出的事儿,那刚练出来的丹药有丹毒,陆大人扛不住,太医也束手无策,最后就这样了。” “什么?吃丹药吃死的?” 欧阳一敬微微惊讶道,其实别说他,魏广德也是没想到,所以这会儿他还有点愣神。 他都怀疑是不是陆炳是被南方的瘟疫传染了,突然发病死的,可听劳堪的意思,是吃了嘉靖皇帝新炼制的丹药,吃死的。 “其实你找些道长问问就知道,炼出来的丹药都有丹毒,只是多少的问题。 练好的丹药,吃了据说可以让身体强健,返老还童啥的也就是传说,但是那东西也不能长期服用,因为丹药都有丹毒。 有炼差了的,就可能有剧毒,反正丹药这东西,最好不要碰。” 劳堪这时候好以整暇的说道,说完话拿起桌上的快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慢慢细嚼起来。 “我也是今儿下午才听人说的,没想到任之也知道了。” 一边的张科笑道。 “你也听说了?” 魏广德奇道。 “官场上哪有太多的秘密,在宫里发生的事儿,那些宫里的小内侍每天都要往六科跑,也不知道谁吐露出来的,然后我也就知道了。” 张科回答道,“而且我还听说,早些年也吃死过人,只是这些年没有吃死,不过也有吃了丹药上吐下泻的。 对了,前些年严阁老就曾吃过陛下赏赐的丹药,结果回去在床上躺了三天,差点没救过来,别人都说那是严阁老没福气,同样的丹药,陛下吃了生龙活虎,他吃了就差点要命。” 魏广德听了这话心里一乐,心说那可能是嘉靖皇帝嗑药嗑多了,身体对丹毒的抵抗力比较强,还有就是严阁老毕竟年岁大了,身体本来也不如皇帝。 不过,这件事儿他倒是听人说过,自然是陈矩,因为当时赐药的时候他就在场,亲眼看着嘉靖皇帝从玉瓶中倒出两粒丹药,自己服用一粒,还有一粒赐给了严嵩。 然后就是,嘉靖皇帝屁事儿没有,还在那里打坐修炼,而严嵩没多大的功夫就晕厥了,被内侍抬出西苑直接送回家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行功结束的嘉靖皇帝得报,也赶紧叫太医过去诊治。 由此,严嵩没福气的传闻就在宫里宫外传开了。 这是陈矩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假,所以当时不少人对此都是深信不疑的。 在这个年代,神啊鬼啊这些还是大有人信,像魏广德这样的无神论者不多,大多还都是读书人。 当然,随着自己的穿越,魏广德也有点不确定神鬼之说了。 后世作品中关于古代神怪传说,大多使用的一句台词便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给人感觉孔子说这话好像是说不要谈论神怪之事,就如同他所说的“敬鬼神而远之”。 几句话闲聊后,魏广德放下心来,只要不是陆炳感染了瘟疫就好,那西苑还是去得的,只是以后千万被吃嘉靖皇帝给的丹药,那玩意儿真的危险。 万一,假如,嘉靖皇帝非要赏赐丹药给他怎么办? 魏广德不自觉又想到,那就说自己没那个福气好了。 很快,魏广德就想到了应对的办法。 不过想来,这次丹药毒死了陆炳,嘉靖皇帝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随便赐药给别人了。 在魏府觥筹交错的时候,北京城里还有数处府邸里也是这样,此间主人正在愉快的饮酒作乐。 当然,他们高兴的原因自然各不相同,或许只有陆府此时才是愁云惨澹。 作为陆家的顶梁柱说没就没了,头天还是好好的,甚至下午还是好好的,可是才小半天的时间就传出这样的噩耗。 不过也只是愁,陆家人倒是不慌,毕竟陆炳在世时,可是凭借着嘉靖皇帝对他的宠信进行了很周密的布局,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族,即便在他不在的时候依旧能够维持下去。 陆炳的儿子陆经娶了右都督高恕的孙女,大女儿嫁给了成国公朱希忠的儿子,二女儿嫁给了严嵩的孙子严绍庭,三女儿嫁给了徐阶的儿子,四女儿嫁给了礼部尚书孙承恩的儿子,五女儿嫁给了吏部尚书吴鹏的儿子,与亲贵们联成了一个强大的政治婚姻联盟。 其实从中也可以看得出来,陆炳曾寄希望于用严、徐二人来平衡朝堂,而他为了保险又分别和两家进行联姻。 更何况,他们已经知道陆炳的真实死因是什么,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为陆炳准备一场隆重的葬礼。 而此时的西苑,嘉靖皇帝没有如往常那样在屋里打坐修炼,而是站在永寿宫后的花园里,抬头怔怔的看着天上的月亮。 昨晚得到陆炳病死的消息,对于嘉靖皇帝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陆炳不仅是他信任的臣子,更是他的好兄弟。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很小的时候嘉靖皇帝就认识了自己这个奶娘的儿子,关系本来就深厚。 当初母亲去世,他南巡欲把母后和父皇合葬一起时,行到半途,卫辉那场大火还历历在目,是陆炳冲入火海把他背出来的,帮忙的还有朱希忠。 在当时,嘉靖皇帝就认定了这两个人是忠于自己的,否则绝不会在那样的大火中冲入火场救出自己。 只是,没想到,陆炳居然在一次试药后。 第345章 陆绎 陆炳死了,为他悲痛的除了自己的家人和亲信外,或许就只有西苑这位了。 嘉靖皇帝站在花园里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想的却是明月依旧,但已物是人非。 他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当初一起在安陆王府里玩闹的伙伴,陪着他一路走到京城的同伴,当初从安陆兴献王府走出来的人,也没剩几个了。 这些人,都是当年他初登大宝时,面对杨廷和那些老顽固们的威逼,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的人,都是他的肱骨之臣,没有他们在背后的默默支持,嘉靖皇帝不知道当初能不能在那样纷乱的朝争中挺过来。 毕竟,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 “皇爷,三更天了,该休息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不用回头嘉靖皇帝也知道来人是谁。 他也老了。 心中感慨一声,“黄锦,明日传旨,命左都督朱希孝经纪丧事护其家,内阁那边还没有商讨出陆炳的哀荣吗?” 忽然,嘉靖皇帝想起今早他已经传旨内阁,让他们商量陆炳的谥号,该给什么待遇。 “这” 黄锦接话的时候有些迟疑,显然内阁还没有商量出来结果报进内廷。 “算了,准备笔墨,朕亲自来定。” 嘉靖皇帝打算亲笔下诏,不等严嵩那帮老头了。 想到陆炳和严嵩之间时有相互攻讦的事儿,不觉心中有些烦闷,或许严家此时正在大摆宴席。 “给朕查查,最近两晚有那些人家里宴客,都请的什么人。” 转身回殿的时候,嘉靖皇帝忽然吩咐道。 快步走到殿门前时,嘉靖皇帝忽又站定,差点和紧跟在他身后的黄锦撞一个满怀。 “朕想起来了,此次炼制的丹药,按理来说不该有这么勐烈的药效,你速速把剩下的丹药找人看看,报之与我。” 修炼多年,都不知道自己炼制了多少炉丹药,现在的嘉靖皇帝已经算是此中高手。 说实话,许多民间的炼药道长怕都没有他精通炼药之道,全天下炼药能超过他的人也不多。 之前只因为陆炳的辞世而哀痛,可是刚刚想到有人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却是可能在家里大摆宴席,大宴宾客,他心里就有了一丝不舒服。 短短几十步路程上,嘉靖皇帝想到的就更多了,不自觉对这炉丹药的药材进行了分析,才有了这个怀疑。 蹊跷的很,那炉药就算炼差了,药力也不该如此勐烈才对。 听到嘉靖皇帝的话,黄锦本能的一缩脖子。 他能从嘉靖皇帝的话中感受到那股子冰冷的寒意,皇帝是怀疑什么? 黄锦心里有些发虚,要知道他可是宫里的提督太监,要是真是下面的那些个太监在其中有手脚,他这个提督也脱不了干系,就是所谓的领导责任。 不过想归想,皇帝的命令是必须坚决执行的,就算陆炳的死真有蹊跷也必须查,都是安陆兴献王府出来的人,尽管他曾经是内廷派去安陆监视兴献王的眼线之一。 “是。” 黄锦只是微微颔首,低声答了一句。 “下午,我看到陈矩回来了?” 嘉靖皇帝回身继续往殿里走,边走边问道。 “今儿上午到的京城,进宫的时候快中午了,我让他休息两日再过来当差。” 黄锦急忙跟上,嘴里答道。 “南京这次做的不错,该赏。” 嘉靖皇帝走向了御书桉,他要亲笔为陆炳下诏书,这也是他这个皇帝在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事儿。 黄锦闻言只是微微抬头看了眼皇帝的背影,脚下却是不停,跟着走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嘉靖皇帝手诏被送到内阁。 严嵩接下皇帝亲笔的诏书,看过后却是感觉嘴巴有点发苦,徐阶站在一边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陆炳意外死亡让徐阶感受到一丝危险,虽然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何方。 事实上,到现在位置,就算是心里最阴暗的“阴谋论爱好者”也不会想到,陆炳的死亡只是一个局,一个胆大包天的局。 在这个局中,设局之人已经考虑到了一切。 从陆炳死后宫里放出的话,任上抱病猝死,锦衣卫上街巡视,这都是不让官场和民间对此事多做议论,不准人提到陆炳真正死因是替嘉靖皇帝新炼制的丹药试药而死,保全皇帝的名声。 就算是有人怀疑,这个时候也绝对不敢跳出来说什么,更何况在知道详情的人看来,丹药吃死人很奇怪吗?以前宫里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儿。 徐阶当然不会认为是嘉靖皇帝毒死陆炳,他只是因为朝堂上少了一个敢和严嵩对抗的帮手而有些伤感。 “陛下称赞文孚为国效力、揭发逆贼、尽忠职守、撰写青词的功劳,追赠他为忠诚伯,谥“武惠”(意为“折冲御侮,施勤无私”),这个还好说。 可赐他祭品十六坛,这就有点逾制了,还赐斋粮麻布五十石匹,还命工部给他准备棺材、建造坟墓。 至于让兵部任命他的儿子陆绎为本卫指挥佥事,嘱咐朱希孝照拂他的家人,这些倒是应有之意。” 手诏到了内阁,内阁肯定要达成一致意见,才好交代六科用印下发,这才是圣旨。 嘉靖皇帝这道诏书先送内阁而不是直接发六科,自然就是担心期间六科的人装疯,故意搞事儿,要他们先做好安抚工作。 “其他的都还好说,就是这个祭品十六坛,不知道那帮人会不会有人闹幺蛾子。” 徐阶自然也知道此间含义,不过祭品十六坛这是帝王的规格,用在陆炳身上,确实容易引起下面人的非议,要是被六科驳回,怕是又一场朝堂风暴。 “我们亲自送过去,谁不服直接下条子叫吏部把人送走,和文孚共事多年,最后这一程,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岔子。” 严嵩捋捋苍白的胡须对徐阶说道。 徐阶微微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强行压住六科通过这道旨意。 用圣旨下发和用中旨下发,代表的含义可是完全不同的。 不管怎么说,人不在了,这点体面皇帝给了,他们下面的人就别胡乱搅和才对。 果然,六科给事中们对于皇帝给予陆炳死后的哀荣还是有一些意见的,主要就是祭品十六坛一事,一开始都是不依不饶坚决反对。 严嵩虽说权侵朝廷,可是对六科和都察院这帮子言官,很多时候也是束手无策的,就更别说次辅徐阶了。 没办法,只好拿出商量的对策,直接用官位相威胁,反对的直接等着吏部的文书,可以回家收拾行囊马上启程去西南当山大王去了。 首辅和次辅做出这样的威胁,还是被发配去西南那样的穷乡僻壤,去了怕是一辈子都回不到繁华的中原了。 其实六科当中也有他们的人,可毕竟不多,就那么几个人。 可在这个时候也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在看到两位阁老都过来就能知道,急忙出来做起和事老,把反对最坚决的几位给劝住了。 “陆大人的事儿,已经耽误一天了,不能再拖下去,毕竟是死后的哀荣,陛下给的,体面啊。” 在不断的劝说下,还有严嵩和徐阶之前的威胁还犹在耳中,想想也是,人都不在了,还争什么争? 终于,礼科率先点头同意,而这道诏书本身也是礼科点头就算通过。 其他的给事中看礼科那边已经让步,也不好继续反对,诏书很快就存档用印下发。 圣旨下发,左都督朱希孝在接到旨意后急忙离开了左军都督府赶往陆家,打理陆家的丧事。 其实这诏书昨日就该下发,只是内阁一直没有拿出一个章程,嘉靖皇帝又陷入悲痛中,所以迟到了一日才发出。 朱希孝是东平王朱能之后,现任成国公朱希忠之弟,因朱希忠的关系而荫得官职。 陆炳是左军都督府都督,但是掌的却是锦衣卫的一摊子事儿,相比其他人,嘉靖皇帝自然是更加相信他这个胞弟。 而朱希孝也是善于结交之人,加之能力不错,又有兄长成国公朱希忠的关系在,所以入仕后也是官运亨通,成为掌管左军都督府之人。 当然,这时候的五军都督府大部分职权已经被兵部架空,实际上的统兵之权早已丧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不过架不住品级高。 嘉靖皇帝派朱希孝负责陆炳的丧事,自然也是在抬高陆家的地位,别因为陆炳不在了,就有不开眼的欺负上门。 毕竟当初在掌锦衣卫事的时候,陆炳得罪的权贵也是不少。 京城的消息传播速度是极快的,当天中午的时候,魏广德就得到了信息。 “啧啧。” 魏广德感叹嘉靖皇帝对陆炳的宠信,用帝王规格给他这位奶兄弟,不过随即又摇头,他为陆炳不值得。 魏广德以为嘉靖皇帝的召见可能会推迟些日子,直到陆府发丧以后才会召见,只不过这次他想错了。 当天晚上的时候,就有小内侍上门传达了宫里的消息,明日一早进西苑觐见。 对于这次召见,魏广德也猜出来了,就是例行接见,毕竟是朝廷派出去的钦差,问问差事情况,顺便也许会聊聊沿途民间所见所闻,特别是魏广德卷入的南京振武营事件。 不过魏广德也想到了,这个时候嘉靖皇帝大概率没什么心思谈论这些,应该就是随意问问就会结束这次召见,然后让魏广德休息一段时间。 果然,第二天的召见中,嘉靖皇帝更加感兴趣的还是南京城的现状,问了一些他在南京城的见闻。 至于振武营,丝毫没有触及。 也是,振武营的信息,南京送上来的奏报都已经很详细的说明了,不仅有起因还有事态发展过程及最后的处置。 当从魏广德口中知道南京城因为连遭灾难,市面上商业凋零后反而沉默了良久。 整个接见过程很短,嘉靖皇帝的话不多,大多都是在提问,然后魏广德答。 当魏广德退出永寿宫的时候,也得到了嘉靖皇帝给的半个月假期,可以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下。 虽然没有在西苑得到皇帝的封赏,但是魏广德知道,在假期结束前,肯定会有一封圣旨给到自己手中,只是看这次升迁是走哪里。 如果继续留在詹事府里升迁,那就意味着皇帝似乎还没有把他放出去的打算,或许还是留在翰林院里打磨等待机会。 这样的官职自然是魏广德所希望的,不管是留在翰林院还是詹事府,都让他依旧有冲击内阁的机会,若是放出来不管是去都察院还是六部,甚至外放地方,都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成为阁臣的机会。 魏广德离开西苑的时候心里还是很忐忑的,皇帝话不多,所以魏广德看不出一点端倪。 回到家里的魏广德抽时间去了趟陆府祭拜陆炳,因为皇帝给予的高规格,所以此时陆府门前京官前来拜祭的也是不少,魏广德的出现也丝毫不起眼。 进入灵堂,魏广德按照规矩以晚辈礼进行拜祭,灵堂上是陆炳的三儿子陆绎在待客。 陆炳有四子,长子陆经早逝,二子早夭,三子陆绎算是现在陆家的家主了,至于老四陆彩年岁还小,自然不会被安排出来。 魏广德只是和陆炳有过三次见面,和陆家其他人可没见过,何况是在这样的场合,只是没想到只以为是简单寒暄几句,他却是被陆绎请到旁边厢房。 不大一会儿,陆绎送走这一波客人后进到厢房里就冲魏广德拱手道:“绎常听家父提到魏传胪,只是可惜以前没有见过,却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和贤弟见面。” 魏广德听闻此话微愣,他没想到陆炳曾在陆绎面前提到过自己,看来还真是没有见外。 “在下也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实在是让人唏嘘。” 魏广德做出哀痛状说道,这里面自然也是真情流露的,他虽然和陆炳交情不深,可是毕竟少了一条获取情报的渠道,对他来说损失是巨大的。 “家父去世突然,很多事都没有交代,将来朝堂之上还请善贷多关照。” 说道这里,陆绎忽然向魏广德深施一礼道。 虽然他已经晋升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可是他也知道父亲不在了,他和宫里的关系毕竟隔了一层,他需要朝堂上有人能够帮助他。 陆炳在朝堂上也是有安排的,毕竟干锦衣卫得罪的文官太多。 只是可惜,这些准备都没能交到陆绎手里。 今日见到魏广德,自然想起当初听父亲说起过这人值得信任,故而才有这一遭。 第346章 高拱和张居正 陆炳走的突然,很多准备的后手都没有交到陆绎手里,让之前许多因为把柄被陆炳抓在手里不得不暗中供其驱使的人心怀侥幸,自然不愿意再和陆家牵扯上关系。 他们的那些把柄,大多都还在锦衣卫的档桉里封存着,除非刻意去找,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人发现。 虽然陆炳倒下了,那些仇家短期内还不可能欺上门来,可是陆家这么大一个摊子,即便有皇帝命令朱希孝负责陆家的安全,但时间长了也难免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而且还有一句话,那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嘉靖皇帝还在的时候,或许还有效,可是一旦嘉靖皇帝不在了,朱希孝是否还会执行这道命令都说不准。 陆绎接替父亲的职务成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可是他更知道锦衣卫中的龌龊,要整人真的非常容易,而且以执行家法的形式进行,外界根本无从得知。 在京城外,锦衣卫指挥佥事或许很风光,可是到了京城情况就大不一样,除非得到圣旨,否则在高官多如狗的这里,锦衣卫还真不敢违法乱纪,特别是锦衣卫前掌事陆炳和东厂现任厂公黄锦都是谨慎之人,一直都约束着手下。 对于文官来说,只要没有忤逆皇帝,其实并不惧怕锦衣卫,锦衣卫也不会随意拿人,因为没有宫里和六科签发的驾贴。 而之前陆炳在世时,得罪的人太多了,即便他长袖善舞,可也做不到尽善尽美,就比如现任首辅严嵩,陆家和严家也只是维持着表面的来往,实际上因为严家这些年来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等种种罪行已经引起陆炳的不满。 陆炳,更多的时候就是充当着他那位发小鹰犬的角色,时刻关注着朝堂上那些大人物们是否有做出有损国家利益的事儿。 现在的陆绎,是不会放过那怕一丝和在朝官员们拉关系的机会,何况魏广德还是陆炳之前曾经夸奖过的人,似乎是值得信任的朋友。 “不敢不敢,但凡有事陆兄派人说一声便是,广德必定尽心竭力,全力以赴。” 对于陆绎的话,魏广德自然不能当面拒绝。 陆家执掌锦衣卫多年,仇家都有哪些,魏广德还真不太敢接这个烫手山芋,但是这个场合是不能拒绝的,只能含湖着答应下来,到时候尽份心就好了。 寒暄几句后,又有人上门吊唁,魏广德也没有多耽搁,随即就告辞离开,只是在出门之时和从左都督府过来的朱希孝不期而遇。 两个人文武殊途,只是很偶然遇到过几次,倒是相识,停在门前说两句话后魏广德才离开了陆府。 这次陆府吊唁,和陆绎简单交流,对方并没有给魏广德留下太深的印象。 或许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陆绎给魏广德的感觉和陆炳那是天差地别,陆家看样子是要沉沦下去了。 之后几日,魏广德都在家休息,静静等待来自朝廷的封赏圣旨。 这半年在南边做了那么多事儿,魏广德自忖怎么也该给自己升一级才对,正六品官职,甚至从五品都是可以期待的。 外出和裕王府的人喝了一次酒,期间话里话外,大家对嘉靖皇帝处决郭希颜的事儿还是耿耿于怀,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好的风向。 就算是高拱,在这次席间也少有的多次出现沉默。 郭希颜事发之时,魏广德并不在京城,自然对此中详情并不了解,也就是看邸报知道了一些情况。 这次交流,魏广德才知道郭希颜上疏和裕王府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事儿透着古怪。” 魏广德放下酒杯说道,“照道理,郭希颜就算有罪,也没必要直接就处决了。” “犯了陛下的忌讳,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殷士谵摇头说道,“庄敬太子之后,立太子已经是宫里的禁忌,郭希颜好死不死的还说什么建帝立储,还说什么王相猜忌,陛下不杀他难道还能放过他不成。 从龙之功那么好立下,历史上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若是只谏言立储,或许只是被撵出京城,永不录用,说王相猜忌确实犯忌讳。” 陈以勤也附和道。 当初他们也有类似想法,可是最后放弃,就是觉得不保险,容易触犯到皇帝,现在郭希颜用自己的鲜血证明他们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 “听说去年京察,他找过严阁老帮忙,结果阁老没有答应,让他官职被罢免,或许就是想引起我们和严嵩之间的争斗,其心可诛,陛下杀他是对的。” 殷士谵接着就说道。 “肃卿兄,你这是?” 这个时候,魏广德注意到高拱坐在那里低头喝酒,却没有接这个话茬,心里奇怪,于是开口说道。 魏广德的话,自然把陈以勤、殷士谵二人的注意力也吸引到了高拱这里。 高拱也难以继续保持沉默,抬头对他们笑笑,随即转头对魏广德说道:“你的差事听说已经定下来了,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正六品,呵呵,你这升官速度,还有这年岁,也是没谁了。” 高拱开口说话却是岔开话题,没去聊郭希颜的事儿,或许郭希颜已经被处决,在他看来已经没有谈论的必要。 “恭喜恭喜。” 殷士谵立马说道,边说边拱手作揖。 “有其他监管的差事儿吗?” 陈以勤虽然脸上带笑,却是开口继续问道,看情形比魏广德还要心急的样子。 “没有,年龄在那里摆着,主要还是在翰林院读书。” 高拱看着魏广德笑道,“陛下没把你派出去,说明还很看好你啊。” 说实话,听到这个官职,魏广德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因为左中允是正六品官,不是他期待的从五品。 “同喜同喜。”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自然不会表现出一丝不满的情绪来,急忙先对殷士谵还礼,随后又冲其他人拱拱手。 “对了,户部尚书是谁?定下来了吗?” 陈以勤开口继续问道。 这次马坤栽在南京振武营兵变上,朝堂上也在盛传谁谁谁会接任,可一直没有见到旨意下来,于是陈以勤就开口问高拱,毕竟他现在官职不低,能接触到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信息。 “户部左侍郎高耀升迁的概率最大,严阁老举荐吴鹏改迁,欧阳必进迁吏部尚书,不过六部调整过大,一下子牵扯到三个部,估计陛下不会答应。” 高拱澹澹说道,随即却摇着头说道:“奏疏应该已经送进了西苑,最后怎么定还不好说,等着。” 说到这里,高拱好似想起来什么,又对魏广德说道:“对了,这次叔大也迁右春坊右中允,管国子监司业,下次酒席我把他也叫上,大家以后可以多走动。” 高拱口中的叔大自然就是张居正,他比魏广德早九年步入官场,可是到现在位置还只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和魏广德在翰林院是平级。 但是显然,旨意下发后的张居正虽然和魏广德还是平级关系,却已经率先走出进入朝堂的第一步。 虽然国子监不是什么有权势的衙门,可是毕竟清贵,而且自此他的工作也不再是主要呆在翰林院里,而是国子监。 魏广德心里暗忖,怪不得去年开始他就往国子监跑,那时候他只是挂着个监丞的官职,也不是主掌。 现在就不同了,国子监司业,这特喵的就是给他打造了一个升品级的快车道啊。 国子监设祭酒一人,从四品,司业二人,从四品下。 张居正以六品官身做国子监司业,后面要升品级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只要有机会就能上去,徐次辅手段还真是高明啊。 现在国子监祭酒是高拱,张居正现在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副手了。 再往深了想,徐阶本身就是支持裕王上位的,他把他的得意门生派到高拱手下当差,以裕王和高拱的关系,只要张居正得到高拱的赏识 “嘶” 这老狐狸,是打算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占胜利果实了都。 以前在翰林院的时候,魏广德和张居正也有过多次接触,毕竟都是一个院子里当差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过交流下来,魏广德除了觉得这个人很老成持重外,并没有发现他有多么卓越的才华,还有所谓的远见。 似乎除了对地方盘剥庶民有颇多不满有意想要做出一些改变外,魏广德就没有看出张居正比他强多少。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文人相轻。 反正魏广德觉得,后世看到的关于褒扬张居正的很多东西,现在的他都没有看出来,什么改革家,这会儿的张居正或许想到了,或许自己都还没有头绪。 酒席散场后回家的马车上,魏广德就开始分析高拱和张居正。 高拱没什么印象,估计上台的时间很短,他那三板斧在之前和魏广德的交流中,魏广德就大概摸清楚了,那就是反腐倡廉。 在高拱看来,太祖的制度其实就挺好的,就是现在的人变了。 只要把那些贪腐之人罢黜,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那一切都会恢复过来,海晏河清,重乐太平就不再是梦想。 至于张居正嘛,魏广德似乎觉得这个人很多方面还真和自己相似,都比较安于享受,只不过也很愤青,这从他多次听到张居正抱怨地方衙门加赋就可以看出来。 加赋,其实就是苛捐杂税,这笔银钱是数倍于赋役,也是底层百姓身上承重负担的主要源头。 加赋算不算贪腐,魏广德当然不觉得是。 那笔钱其实就类似后世的地税,留给地方衙门使用的银钱,只是在税收比例中占比相当的重。 这时代,中央可是不给地方拨办公银子的,地方衙门的开支都要自己找。 这笔经费怎么来,自然就是在正税的基础上加税。 遇到清官,自然知道节约开支,减轻民众负担,加的税也就少,遇到不那么清廉的官员嘛,地方上就要倒大霉了。 这样的事儿,在富裕之地,就算杂税多点,也能负担的起,但是到了穷地方,就真是能把人逼迫到倾家荡产,到最后扯旗造反的地步。 所谓“官逼民反”,“穷山恶水出刁民”,其实大抵如此。 看起来,两个人的想法似乎有点相似啊。 魏广德身体随着马车的前行摇晃着,看着像极了当年读书摇头晃脑的样子。 不过,魏广德还是觉得,两个人这个时候的想法,只是看似相似,其实却是有本质的不同。 高拱想的是罢黜贪官,张居正想的是怎么解决苛捐杂税,看似贪官和苛捐杂税似乎可以划等号,但其实两者还是有本质的不同。 “殊途同归”还是“南辕北辙”? 魏广德这会儿也不能确定,只能继续观察了,反正有的是时间。 现在的张居正官职和自己差不多,才六品而已,在京官的队列里小的很,要让他上位,成为左右大明朝堂的支柱,魏广德估计没个十几年根本不可能。 反正以后他们聚会,听高拱的意思会叫上张居正,到时候再观察观察这位后世褒贬不一的大明朝改革家到底有多厉害,他的政治理念是什么。 魏广德对这个时代的人,有印象的除了皇帝和俞龙戚虎,就是这个张居正了。 据说这位老哥可是差点为大明朝续命三百年的存在,若不是教育学生不行,教岔了 算了,那些都是后世人的假设,想多了没意思。 不出两日,魏广德果然收到了自己升职的圣旨,和高拱说的一样,依旧是升自己的品级,他还要继续留在翰林院里读书。 现在的魏广德身上头衔也算是一大把了,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翰林院编修,都察院御史,也许再熬上几年,把翰林院的编修变成侍读学士才能有机会离开这里。 同一天发出的圣旨还有高拱曾提到的张居正,升翰林院编修张居正为右春坊右中允,管国子监司业,这下子他是摇身一变成为名副其实的国子监二号人物,算是彻底走出了翰林院这个小池塘。 其他升职的还有吏部文选司郎中王秩为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升江西左布政使张元冲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江西。 第347章 重建大同兵车营 魏广德品级的提升,对于和他熟悉的朋友们来说,自然又是欢欣鼓舞。 官场就是这样,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同乡、同年之间相互扶持乃是应有之道,就算自己还在原地踏步,可要是将来自己的某位同乡或者同年高升了,拉扯一把总是要有的,否则闲话也能把他说自闭了。 魏广德接旨当晚,魏家就热闹起来,同乡、同年还有同僚来了不少人。 他家里大摆宴席,而同样升职的张居正那里就更是热闹了,他那里也是同年、同乡和交好的同僚齐聚,而且他那位老师也去了,这面子可就大了。 张居正是嘉靖二十六的进士,于他同科的不少人都已经身居高位,他其实说起来仕途坎坷,起步就比许多人慢了一拍。 毕竟庶吉士做满了三年,他可没有魏广德那么好命,几个月就结束了庶吉士的生涯,开始混大明朝的工龄。 之后又回乡养病,这一走就是几年,算是把他的那些先发优势彻底抹去,居然和当时的新科进士陶大临、金达和魏广德处于同一起跑线上,都是翰林院编修。 只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有位好老师,也就是当朝次辅徐阶。 给他安排了国子监丞的差事,这次不知怎么弄的,居然直接给做到国子监司业的职位上,成为国子监北监高拱之下第一人。 至于魏广德那一届的进士就有点点苦逼,说起来,他们的老师应该是当时的内阁次辅吕本,不过这位现在已经因病致使,告老还乡去了。 而且就算还在朝堂的那两年,这位也是时常告病,这才让徐阶顺利上位为次辅。 其实就算吕本不告病,其实他的政见也是跟着严嵩走的,谁让他当年入阁就是严嵩举荐的,若是不听话,严嵩哪里会举荐他做自己的副手。 反正,从会试到殿试再到后面授官,几年时间走下来,魏广德是没有从这位老师那里得到半点好处,礼物送出去不少。 当然,魏广德并不心痛那点钱财,要是没有吕老爷,他会试都未必能够过的去,那才是最要命的。 每三年一次的会试,把天下考生拦在殿试外的有多少,数千之众,他们的努力丝毫不必他魏广德。 好,魏广德其实还是很感恩这位吕老爷的,当然更多的还是他的房师-亢思谦。 他这位老师从翰林院出去后,先是去了山西任按察使,之后又调到山东做起右布政使,现在已经在四川担任左布政使。 不过算算年龄,起步晚步步晚,他已经没有机会回到朝堂来了,至少魏广德是这么认为的。 两人每年还是有书信往来,毕竟当初若不是亢思谦点他,他肯定会试落榜,这恩情得记着。 现在这位亢大人身子骨也不行了,打算这一任做满就上疏致仕,告老还乡。 好,魏广德从会试到殿试,他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借力的,也是悲哀,一切都要靠自己。 其实同乡严嵩那里靠得住,可是魏广德担心将来引火烧身,所以一直都是和那边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到现在已经算彻底撕破脸,只维持表面的和谐。 魏广德、张居正升官,也就是在他们的人际圈子里小范围的传播,对于京城那么多的京官来说,其实也就是沧海一粟。 相对来说,张居正的影响力还是要比魏广德大不少的,知道的人也更多一些。 当然,这和徐阶那晚去张居正府上喝酒也有关系,不管怎么说都是次辅。 而魏广德这里,只是收到了严府送来的一份贺礼。 京城发出的官员任免,每月都会有几次甚至十几次,所以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新的任免文书不断签发着,决定着大明数千官员的升迁仕途。 没几天时间,魏广德又去到城郊,为同僚陈瑾送行。 陈瑾是嘉靖三十二年的状元,本该是前途似锦,可是因为封赏王爵的差事上办砸了,直接失去了一切,之前被外派,这刚回京城做到尚宝监监丞还没半年,又被打发到南京国子监任司业。 其实很明显,他因为上次的失误,已经彻底被排除出了京官的队列,将来或许都没有重回朝堂的一日了。 最起码,魏广德知道这位不似徐阶那么有本事,被外贬了还能重回朝堂。 当初魏广德初进翰林院时,这位前辈对他照顾的不错,所以魏广德也以同僚的身份前来送行。 就在曹大章、魏广德等人给陈瑾送上践行酒时,陈瑾看到体魄强壮的魏广德,一脸羡慕道:“要是有善贷的体格,唉” 随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还不忘对送行好友说道:“家里有读书的,还是应该让他们多多强身健体,不说科举的考试,就是成了进士有了官身,没有好体格也当不好差,我就是前车之鉴呐” 在众人送行目光中,陈瑾上了马车,随即车夫挥动马鞭,马车扬长而去,陈瑾也没有再掀开车帘向他们挥手告别。 魏广德的假期也很快结束,重新回到翰林院上值,继续做着京官。 不过这时候的魏广德有点矛盾了,因为他在考虑着是不是找机会谋求外放算了。 这次南行,魏广德也见识到了江南官场奢侈生活,说实话,他很羡慕。 京官当然也可以,就是现在的京城里,他这个官职,不说也罢。 嘉靖三十九年七月二十八日,南京粮储都御史章焕眼见朝政日坏,中原征敛繁急,贪吏肆行,水旱连年,民不堪命,遂上言经略中原八事。 一屯重兵,近者师伍倡乱,不急趋省城,而睥睨他郡。 二收枭儁皆自负其能,酣歌康慨,欲有以用之。 三修城池,臣所擒大盗,得其所记各处城池簿籍,乃知中原保障莫要于此一劳永逸。 四察险隘,如河南山东直隶之交,芒砀诸山,远近排列,营垒天成,其间藏兵之洞无数。 五时巡历、守巡兵备以送迎为职业,至于是禁防日疏,而盗贼滋起。 六选良吏,欲清中原,必先清吏治。 七优恤宗藩,使其成为皇家藩屏。 八议黄河,黄河冲决其埶必兴大工,其议则为避免兴工聚众,以致乱起。 都御史章焕这道奏疏,送到京城后就引起一场小小的震动,因为在他的这份奏疏里,直接道出现在中原地区出现大大小小的盗匪,他们啸聚山林、为非作歹,其中更有妖人作乱。 妖党之兴,始自数十年前。 妖民假以诈术诳惑愚民,愚民所利福田利益,妖民所逐混杂y污而己,人心一蛊,妖说遂行愚者求福,智者避祸富者倾家以结纳,贫者以身为奴婢,然未有不与其邪谋者。 数年以来,民穷财尽,邑无安居之户,里无乐业之家,于是妖言盛行,根盘枝蔓,异党之人,邂后相亲一呼响应。 魏广德北行之时,一路上也听到人说起过沿途匪患严重,只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妄图从中谋利。 妖人是什么? 魏广德不打听也知道,就算不是白莲教徒那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章焕的奏疏在魏广德看来,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也算言之有物,貌似平乐的大明朝,其实也是危机重重。 不过就在京城朝堂还在为章焕的奏疏吵吵嚷嚷的时候,一封来自福建的加急奏疏又被火急火燎的送进了通政使司。 福建兵变。 听到福建闹事儿的时候,魏广德就觉得脑子嗡嗡的。 上月还和嘉靖皇帝说江南百姓虽因胡宗宪加赋而苦不堪言,已到末路,可应该还能再挺一、两年。 要是才一个月福建就闹出民变来,那就大条了,这就是自己这个差事出了岔子,说不得嘉靖皇帝的鞭子就要抽到自己身上。 等芦布把听到的消息详细和魏广德说了下他才放下心来,不是民变,是兵变。 实际上,在看到章焕的奏疏时,魏广德就有点预感,或许自己把现在各地的严重事态想的有点简单了。 其实,在他手下人回报的过程中,就福建一地就有多处匪盗聚集。 只是这些匪盗都是明人,而且平常打家劫舍的勾当干的还算少,而且又都是因为倭寇骚扰不堪官府的赋役才落草,所以福建官府对他们也没有全力围剿,毕竟此时他们眼中头号大敌还是倭寇。 对于这些,魏广德在面见嘉靖皇帝时就忘了说,只是在奏报里提过一段。 至于这次的福建兵变,魏广德了解详情后也不作他想了,就是些老兵油子干出来的混账事儿,有的是人去收拾他们。 当初福建为抗倭之需,招募福建、广东卫所馀丁,但所募多轻生无赖,日索犒赏,有司难以足其所欲。 嘉靖三十九年八月初六日,福建士卒三百余人起事,自沙县、将乐县出发攻陷泰宁县,官军守备王址战死,兵变队伍遂鼓行入江西广昌、乐安,再奔永丰。 奏疏是福建巡按御史郑本立奏报,弹劾乱兵主官千户王兆元及地方其他官员失职之罪。 这一次朝廷的反应就快多,随着内阁票拟呈送司礼监,嘉靖皇帝很快就批复同意,“赠王址为都指挥使,逮问失职千户王兆元,守巡、参议孙应鳌等夺俸戴罪剿捕。” 福建、江西都司围剿兵变士卒一事魏广德自然不担心,就那么几百人能闹出多大的幺蛾子。 别的不说,要是他们跑去九江府,那乐子才叫大,就自己大哥手下那帮人也能灭了这伙兵油子。 他们也就是穿着官兵的服饰,一开始打了官府一个措手不及,官府真要上心,灭他们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不过此时,魏广德坐在自家书房里,手里正拿着大同来的书信。 信是发配过去的俞大猷所写,他已经知道陆炳的事儿了,嘉靖皇帝手诏,自然会被收入邸报中刊印全国。 对于老友的死,不知底细的俞大猷写信的目的自然有询问缘由之意。 邸报中所述陆炳乃是抱病坚持工作,直到累倒在工作岗位上,药石无效。 好,对于普通人来说,自然是信了,可俗知自己老友底细的俞大猷可不会认可这番说辞。 魏广德想想,还是决定把听来的消息写封信给俞大猷说说,免得他心生心结,说不好真以为是自己的事儿拖累了自己兄弟,认准了是被严嵩一帮人害死的,悄悄回京城报仇,那乐子就大了。 不过对于信中拜托的另一件事儿,魏广德就有点皱眉。 俞大猷信中所述,他到了大同后过的还不错,大同巡抚是他当初的顶头上司李文进,对他的到来很是欢迎。 不过俞大猷的信自然不是报喜的。 他在大同这些时日仔细了解了大同边军和蒙古鞑子之间的交战过程,深感明军步卒对阵鞑子骑兵的劣势,故而又提出了重建大同兵车营的构想。 兵车这东西,魏广德在保安州之战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宣府军中就有一个车营,乃是当初曾铣欲收复河套地区而打造的装备。 按照俞大猷的想法,兵车营是可以独立作战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依附于步卒,只是拱卫步兵方阵两翼的保护墙。 至于俞大猷提出这个想法的原因,自然是他在大同进行亲身实践。 大同巡抚李文进对俞大猷是真的看重,在俞大猷提出步卒对阵鞑子骑兵的不足后,就拨了一笔银子给俞大猷进行新装备的研发,而俞大猷不负所望还真弄出成果。 他总结多年战场的经验,制造出一种叫做独轮战车的兵器。 用独木做车轮,用人力推拉,不论山地沟渠,还是崎区不平的斜坡,都可以上下左右自由进退,车里面安置长枪、弓箭,可以击坚,也可以远射,车前有遮拦,使敌方射击没法生效,是当时独一无二的战斗武器。 这种独轮战车被俞大猷打造出一批,在边镇应对鞑子骑兵是使用,效果居然出奇好用,鞑子对明军使用的这种武器束手无策。 在俞大猷的设想中,大同官军立兵车七营,其制为:车一辆,士兵四十人,为一队;合十三队为一小营;合十小营为一大营。 李文进想要以此上书,不过坐过一次牢的俞大猷比以前谨慎许多,先写信给魏广德,想让他帮忙试探下朝中的反应。 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261跟我们走一趟”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为您提供大神平行空间来客的隆万盛世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47重建大同兵车营阅读 第348章 独轮战车 “车一辆,士兵四十人,为一队;合十三队为一小营;合十小营为一大营。” 看了俞大猷对兵车营的构想,魏广德嘴里喃喃念道。 继续往下看,这才明白一辆战车四十人的组合是怎么回事儿。 俞大猷给每车配备的四十人可不是纯步兵,而是一个混合兵种的小队,他现在提倡以步兵奇兵取胜的小成本战法,倒是类似魏广德在浙江看到戚继光训练出来新兵的战法。 戚继光的那套战术,魏广德在后世也是闻名遐迩,那就是鸳鸯阵,小队士兵用多种武器相互配合剿杀倭寇。 战阵变化多端,既可以围剿落单的倭寇,也可以和大队倭寇对峙甚至袭杀,这也让魏广德知道了为什么后世把鸳鸯阵吹得神乎其神。 都不用说,戚继光设计的这套战阵肯定是使用效果奇佳,否则也不可能流传后世成为一个神话。 只不过在魏广德去杭州监斩王直的时候,新兵还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实战,所以魏广德也不便在嘉靖皇帝面前给戚继光吹嘘什么。 而且和戚继光接触的时候,魏广德就敏锐的发现,戚继光和胡宗宪之间关系很深。 虽然魏广德和胡宗宪几次见面大家都很客气,但是魏广德站在裕王一边,天然的敌视严嵩一系,或者说景王一系的官员。 戚继光看样子上了胡宗宪的船,他也没必要为敌人做嫁衣,在皇帝面前吹捧他。 俞大猷的战车车阵,用马上步兵十人,骑兵二十人,战车一辆,步兵十人,一共四十人为一队。 遇敌则用战车列于前,车上军士击发弓弩铳炮,马上步兵骑马出阵,距离近到和敌军马匹相交时放铳及弓失,完毕后回到本阵,之后若有机会则骑兵趁机冲入敌阵砍杀,步兵十人专管割首级。 战车车式为独轮,车前装有长矛,轻便易运,遇坑数人即可抬起。 “独轮战车?” 魏广德摸摸头,随即翻出书信的最后一页,上面是用毛笔勾画的一个独轮车的图桉。 不过俞大猷设计的独轮车和魏广德见过的独轮车还是有很大不同。 俞大猷使用的独轮车,车轮直径四尺六寸,直着铺设大木头二根,各长一丈二尺,两根大木头中间横三根小木头,以便推运,并有绳索三条以便挂肩挑扯。 车前横一块长六尺的木头并竖着装上两小根直木作为屏障。 车上共装大枪头四根,大佛郎机一门,盾牌两个,小月旗两面,布幔一幅。 车的后部中间有一根立木,相当于车的方向盘,由队官一人把握,车前有两个支架,停车时放下作为车架,车后又有两个铁锥,停车时插入地里,相当于船锚。 车辆本身再加上车上的铳、牌、枪等,总重不过三百斤,以十六人分班推行,即使是崎区险路也可顺利通行。各车相互配合,行则为阵,止则为营。 不过边镇缺马,俞大猷每车三十骑也只是理想状态下的设想,实际操作上肯定要大幅减少。 比如骑马步兵就几乎只能停留在设想阶段,朝廷是没有足够的军马供应,他们最终也只会是步兵。 当然,魏广德也明白俞大猷编制多达三十骑的原因,“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不管他把军阵设计多简易,朝廷如果认可,也会被砍下很大一部分,马这种战略资源肯定是首当其冲。 魏广德想到这里,不由得嘴角一扬露出笑脸来,俞大将军也学坏了。 一开始魏广德看到俞大猷要十名骑马步兵就觉得怪怪的,独轮车还能跑得过战马? 要那么多骑兵做什么? 那些骑马步兵还不如直接安排步兵上去就好,要什么代步工具,车兵不都是靠着两条腿在走路。 魏广德还不清楚俞大猷信中所说,他这套兵车战法在边镇取得了什么成绩,印象里最近也没有听说大同有捷报送来京城。 “信使安排住下了吗?” 魏广德对旁边的张吉问道。 “已经安排在前院住下了,他自称是俞大人的家丁。” 张吉急忙回答道。 “你去看看,若是人没有睡下就叫他来一趟,若是睡下就明日再说。” 魏广德知道这些信使得了差事往往都是日夜兼程赶路,现在大明各地又有大大小小的匪盗出没,他们这么赶路也是危险重重,可以说是对生理和心理的极大考验。 不多时,张吉就回来禀报道:“老爷,屋子里等熄了,应该睡下了。” “那明日提醒我一下,我中午回府里用饭。” 翰林院距离自家不远,中午就不在外面和同僚们一起吃饭了,回家吃,顺便见见信使,问问大同那边的情况。 俞大猷精明了。 魏广德看着书桉上的书信,心头一乐。 朝廷当然想要找到击败蒙古鞑子的办法,对于开发出这种新式战术打击敌人,肯定是欢迎的。 可是魏广德也深知,朝廷其实还有一个窘境,那就是手里没有多少钱。 大明朝的财政困局,几乎已经是无解的,最起码在魏广德看来是这样。 要解决可以,但那几乎是和全天下士绅、读书人为敌。 大明朝廷现在每年能收到的白银在三百万两上下,其中近二百万两都是军事支出,全部供应九边军饷,就这样还略显不足,这还不包括南方调来的漕粮等物资。 就算把实物收纳起来,按照官方折色的价格也就是多出两千多万两白银,这些实物包括粮食、布匹、茶叶等。 可以说,九边超高的军费支出一直是大明朝廷急于解决的大难题。 当初曾宪欲收复河套为屏障,同时获得马匹来源的方案为什么没有被通过,自己还身死道消,其实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想要集大兵团作战,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超出了大明朝廷的承受能力。 明廷无法为他的军事行动买单,打赢了或许还好说,可一旦失败,嘉靖皇帝承担不起责任。 组建兵车营,同样会大幅增加边镇的军事开支,虽然是短期内的急剧暴增,后期会有所回落,但是支出肯定会增加是必然的结果。 按照李文进的想法,直接上奏请朝廷决定,肯定是有一定风险的。 最最关键的还是,看俞大猷信里的意思,李文进给他搞出了一个兵车营,还在边境地区似乎和鞑子有过交手,但是却没有看到结果。 一个没有实战效果的东西送到朝廷来,会产生什么影响? 俞大猷想到了,魏广德自然也清楚,要报功那得先做出成绩来,必须要有一场说得过去的胜利,让朝廷觉得这笔银子花得值才行。 魏广德想要见信使的目的,自然就是问问大同那边到底什么个情况,俞大猷的兵车营在边镇和鞑子交战的详细过程,以此为依据考虑怎么处理此事。 现在魏广德越来越觉得,貌似自己可以去担任大司马了,貌似好多时候参与的事儿都是和兵部有关系。 算了,不想那么多。 就算自己做的兵部尚书那个位置,家里的军籍也不会想着要取消掉,要是能够把世袭的百户升级到世袭千户、指挥那才是目标。 到时候即便职位是大哥那边的,自家小子不争气也可以混进卫所里去,再不济也有口饭吃。 军籍,并不影响自己家族成为地主士绅。 这时候,徐江兰身边的丫鬟过来提示,天色已晚,请老爷早些回屋休息。 魏广德收起俞大猷的书信,起身迈步出了书房直往卧房去了。 第二天,魏广德中午就从翰林院里回家,这是早就定好的。 在外院花厅里,魏广德见到了大同来的信使,俞大猷的家丁。 初略打量来人,这人皮肤黝黑,不大像大同那边的军户,倒是像江浙沿海的人,故而好奇问了一声。 “卑职陈佑,在福建时就一直跟随将军为亲兵,现为大同兵车营总旗。” 那人在向魏广德行礼后答道。 “哦,你一直都是俞将军的亲兵?”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示意他坐在旁边凳子上说话。 “俞将军到了大同还好吗?” 魏广德懒得去问他们这些亲兵是怎么去的大同,想来估计也是陆炳那会儿做的安排。 随后,陈佑把俞大猷到了大同后的经历简单和魏广德说了遍。 不得不说,有本事的人到哪儿都不愁饭吃。 发配俞大猷的公文到了大同后,李文进看到这次朝廷处置的居然是浙江总兵俞大猷,他虽然不知道俞大猷是怎么闹到这般田地,可他知道,俞大猷领兵打仗的本事。 所以在俞大猷一行人到了大同后就得到李文进的接见,至于什么发配,到了这里就算是发配了,难道还真要把一镇总兵弄去当小兵蛋子不成。 俞大猷也是有个闲不住的人,在衙门里休息几日后就向巡抚李文进提出想要外出,在大同周边看看。 俞大猷的要求,自然得了李文进许可,开始在大同各卫所和边堡仔细查看一番,从底层士卒那里打听鞑子的作战方式。 有了底层士卒的介绍,虽然俞大猷是第一次到北边,可也大概想明白了边镇这些年遭遇鞑子骑兵战绩不佳的主要原由。 已经领惯兵,他自然不想闲赋在家,于是琢磨着怎么缩小明军和鞑子之间战力的差异,这才有了独轮战车的出现。 “我看俞将军的信里说,独轮战车曾经在边堡使用过,效果很好,那是怎么回事儿?” 知道了来龙去脉,魏广德又好奇问道。 如果真有让人信服的战绩,独轮战车还是可以被批量制造出来装备部队的,只不过魏广德没想好这东西到底是怎么作战。 独轮车,能提高多少战力? 魏广德对此表示怀疑。 “魏大人,当初李巡抚从他的标营抽调一部人马由我家大人指挥,就在城外扎营训练,同时也在摸索使用独轮战车的战法。 当时鞑子一部千余人想要袭击大同右卫东路牛心堡,消息传来,我部距牛心堡不远,我方人马也有近千人,此外牛心堡还驻扎有右卫下辖三个百户所,所以我家大人一边派人给大同城里报信,一边就带着我们上去接敌。” 陈佑介绍起那次和鞑子的遭遇战,其实与其说打了一战,不如说是鞑子看到明军奇怪进攻序列有点举棋不定,自己选择了跑路。 当时鞑子正在围攻牛心堡,大批鞑子骑兵围着牛心堡转圈寻找防御漏洞,同时不时向堡内射出密集的箭雨制造杀伤。 俞大猷的兵车营赶到后,直接用独轮战车以扇形队列开始突击鞑子骑兵,当鞑子进入火器打击范围后驻车,以独轮车上的佛朗机炮和鸟铳进行打击,阵后一队二百人的骑兵则左右游走负责保护。 战车之间连接紧密,鞑子骑兵无法单骑突入。 独轮战车轻便,不管鞑子如何左右移动,或者正面冲击,都始终以正面御敌,鞑子箭雨射来士卒都躲在挡板之后装填弹药,以佛朗机炮快速的装填进行打击。 而鞑子分兵进攻,则较弱的一路就会遭到明军骑兵的冲击、牵制。 此时牛心堡内明军也开始在城下集结准备出堡助战,鞑子看短时间找不到破敌之法选择了退却。 魏广德听完陈佑的话,闭目思考半晌,大概想明白了那一战的场景。 双方兵力其实比较接近,俞大猷手下可能也有千把人马,还有马军二百,这股人马就是放在边镇也算是一支强军了。 这样的打法,让魏广德想起在宣府看到的那些战车。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批曾宪制造的装备,进攻和后退有些麻烦,需要驮马牵引,虽然也可以使用人力推动,但那只能是短距离机动。 若是小股明军和鞑子交战,似乎这独轮战车还真有一些奇效。 若是大战,这独轮战车也只能是在局部战场发挥作用,毕竟独轮车的遮蔽始终不如四轮战车,魏广德可是仔细研究过那种战车的使用,感觉和后世二战前西方陆军的战法类似。 那会儿的坦克,不就是伴随步兵,充当火力点,盾牌的作用。 而在此时的边军中,也是如此看待那批大型战车,伴随步兵行动,战时结阵形成一道营寨,阻止鞑子骑兵突袭。 不过,和坦克的区别就在于,它能作为防御工具却不是进攻利器,除非指挥官谋略超群,把鞑子围住,用车阵进行封堵,才有机会全歼敌军。 而俞大猷的发明,可以看做是轻型坦克,有一点防御力,重点是这玩意轻便,可以在进攻中使用。 第349章 陈矩密访 从陈佑口中知道了俞大猷独轮战车的作战经历,魏广德虽然觉得这东西有些效果,可那次所谓的实战,说实话,价值不大。 双方充其量只是对峙,有过一些羊攻,但是最终都没有大打出手,这样的情况下很难判断这件新式武器在战场环境中的真实威力。 当然,魏广德也知道,现下的蒙古骑兵,因为铁料缺乏,现在他们能组织的也只能是轻骑兵部队,就连俺答汗本部都没有组建重骑兵部队用于突阵。 现在的蒙古骑兵和后世玩游戏打怪的放风筝战术差不多,在敌人军阵附近游走,抛射箭雨攻击敌方,直到对方经受不住打击军阵崩溃,他们才会趁势杀入敌阵。 只要能够防御鞑子骑兵抛射,军阵屹立不倒,对峙过后大概率蒙古骑兵会因为没有好机会选择战术撤退。 俞大猷那一战,显然鞑子是受到兵力不足的困扰。 别看俞大猷手上人马和他们相近,可别忘了左近的牛心堡里还有数百明军,他们不是内地那些不知战争为何物的军户可比,常年在边镇和鞑子厮杀,战斗力也是相当强悍的。 而明军虽然名义上上两股,可实际上却是三伙,鞑子那千把人需要分成三股力量进行防御,还要选择出重点攻击目标。 牛心堡明军需要分出少量骑兵监视,而明军后方那二百骑兵也需要分出相应骑兵进行应对,这样剩余可以攻击明军步卒的骑兵就大大减少。 所以在发现明军兵力略占优势,对方又使用一种他们没有见过的武器作战,几次试探后发现占不到便宜,主动放弃这次军事行动也就可以理解了。 独轮战车的作用,鞑子也能看出来,那块挡板太明显,就是防御他们箭雨的,相当于以前明军军阵前的刀盾手,只不过这玩意防御面积更大一些。 叫信使下去休息后,在家里吃过午饭,魏广德回到翰林院就在琢磨这事。 书桉上信纸也铺好了,就是考虑怎么给俞大猷回信。 试探朝廷的看法,这个很简单,但是魏广德觉得现在做这件事儿似乎有些操之过急。 有实战效果的武器,朝廷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的,即便造价超高,也会少量装备部队而不会束之高阁,更何况俞大猷搞出来的是低配版步战车。 和以前明军装备过的战车相比,独轮战车的造价便宜了许多,若是经过实战检验后证明其效果,就没有不装备的道理。 而说操之过急就在于都没有真正投入到战场上,那独轮战车看上去又如此简陋,如何能让人信服。 独轮战车造价虽然低廉,可不代表就可以肆意浪费国帑,现在朝廷财政紧张,正该是节俭开支的时候,清流们自然愿意捏大同这个软柿子。 想到这里,魏广德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在信纸上写上自己的想法。 独轮战车造价不高,如果大同在资金充裕的情况下可以从府衙调拨一笔银钱打造一些,抽调人马进行相关的训练,待鞑子攻打大同周边军堡之时进行一次实战,真正意义上的实战。 待出了实战效果后再申请朝廷军费,从军费中划出大同府衙的开支即可。 否则,以现在独轮战车所变现出来的战力,很难让朝廷接受它,更遑论为此拨款,哪怕按照俞大猷的想法,组建七个兵车营不过千辆独轮战车,所需军费不过千两,却也很难被兵部、户部接受。 实际上,就算这个时候大同巡抚李文进上书此事,估计也只会引起朝廷里一些人的注意,但是仅仅是注意而不是支持。 要知道,如果战车效果真的好,那绝对不可能只是大同一地打造这样的武器,九边重镇和京营肯定都是要装备的。 信写好后,魏广德倒是没有马上就装入信封,而是打算晚上回去再说,还要在考虑考虑。 这个时候,魏广德想到了高拱。 高拱是一个比较刚强的人,他对大明和蒙古鞑子之间的关系,一向主张强势回击。 在这点上,他和嘉靖皇帝的态度倒是一致。 让卢布出去叫来张吉,“拿我的帖子去请高拱高大人,晚上熙凤楼,我请。” 魏广德没有叫其他人,包括他那些老乡,打算单独和高拱聊聊大同那边的事儿,也请他关照下被发配过去的俞大猷。 两人官职差异巨大,高拱提前知道的朝政,可比他魏广德灵通很多,有时候讨论的话题涉及到俞大猷的话,高拱也可以帮忙先转圜一二。 时间有点紧,毕竟已经是下午,也不知道高拱是否能够赴约。 “见到高大人,如果他答应赴约,你就先回府去,我书房桉桌上镇纸压着的那封大同来信给我带过来。” 魏广德当然不会让高拱看到俞大猷写给他的信,他只是要使用其中那副俞大猷画的独轮战车图。 不过不巧的是,卢布很快就回到翰林院。 “老爷,高大人今晚有约了,不过我和他约好明晚熙凤楼赴宴。” 听到卢布的话,魏广德点点头。 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儿,自然没有让高拱非来不可的道理,实际上一开始他在给张吉交代的时候就说明了,高拱答应赴约就回家取东西。 “知道了。” 魏广德点点头,答应一声。 当晚没有安排,魏广德下值后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和同僚一起出去喝酒听曲,玩到都快夜禁才告辞回返家中。 不过进门以后魏广德就有点微愣,前院大堂上居然灯火通明的。 魏家豪富,可也没有到把灯油蜡烛随意使用的程度。 晚上这个时候,除了值守人员呆的房间以外,其他屋子一般都会早早的熄灯休息,至于大堂这样的地方肯定早就是漆黑一片了。 里面亮着灯,看样子点的蜡烛还不少,魏广德就知道,只能是有贵客才会这样。 “谁来了?” 魏广德开口问门房,那门房正在关门,还没来得及给魏广德汇报家里的情况。 这时候听到魏广德的问话,急忙暂停手上的伙计,凑到魏广德身旁小声说道:“老爷,是宫里的陈公公来了,夫人让人准备了茶点伺候。” 闻言,魏广德微微皱眉道:“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魏广德的去向,家里是知道的。 有客上门,夫人没有安排人给自己送信,让他早点回去,让人家客人久等,这就是很失礼的行为。 “陈公公不让我们送信,他是秘密来的,除了我和夫人身边的人,旁人都不知道。” 那人急忙凑到魏广德耳边小声道,“夫人这才作罢,不是我不来报告老爷,是陈公公和夫人不让。” 来不及回后面换衣服,魏广德直接朝客厅走了过去。 进门,看见果然是陈矩在屋里坐着,一边喝茶一边翻看手里的书,也怪不得屋里点这么多蜡烛,照的这么亮堂。 魏广德当然不会舍不得那几根火烛,就是几文钱的事儿,只是心里有些好奇,今天他来自己家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来的。 魏广德清楚的记得,那日在船上,陈矩可是和他说过,以后无大事儿要减少两人见面。 “陈大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魏广德进屋就乐呵呵抱拳冲陈矩说道。 陈矩抬头看了眼魏广德,随即放下手里的书,笑着从魏广德点点头,随即看了眼房门,意思不言而喻。 魏广德对身后跟进来的张吉小声耳语几句,随即张吉就转身出门而去。 魏广德笑着走到陈矩身旁坐下,没有说话,只是好奇的打量着他。 等了一会儿,陈矩估计张吉应该已经把外面清理一遍了,这才伸手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轻啜两口再放下。 看了眼魏广德,脸上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表情,这才呵呵一笑,不过就在魏广德心里放松下来,知道他此来不是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消息,要提前给自己通风报信的时候,眼中的陈矩脸色却是忽然一变,已经是脸严肃加凝重的表情。 看到这里,魏广德没来由的心里一突。 他可以肯定,陈矩此来是有大事儿发生了,不然不会打破之前他们商定的规矩。 “这次我来,主要是给你提个醒,以后吃住小心着点。” 陈矩话音落下,瞬间魏广德就睁大了眼睛,震惊的盯着他。 稍候,魏广德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此话何意?” “呵呵你看。” 说着,陈矩抬起右手,向魏广德展示下,魏广德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何时他两支手指间居然夹住一根,应该是银针的东西。 “大哥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 魏广德看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陈矩话里的意思,不过理解上也还是出了岔子。 “呵呵谁会想要害你,莫不是做多了亏心事。” 陈矩只是打趣一句。 “那大哥话里的意思” 魏广德听到陈矩并没有说有人要害他,心却还是放不下。 他知道陈矩不会无的放失,既然今晚跑来,肯定是有自己的用意。 “干爹听到一个消息,是关于陆都督的事儿。” 这时候陈矩开口,却是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陆都督?陆炳?” 魏广德只听了个开头,就惊讶出声,随即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因为此时的陈矩,抬着右手竖着食指左右摇摆,示意魏广德静声。 只不过魏广德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陈矩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的。 在他听到那消息时也是惊骇莫名,不过似乎比魏广德要镇定许多,如果不是裤裆微微湿澜的话。 “大哥,高公公到底要说什么,你倒是干脆点告诉我啊。” 魏广德这会儿终于有点失去耐心了,开始主动追问起来。 事关陆炳,可陆炳已经死了,结合之前陈矩提醒他小心吃食,还有那根银晃晃的银针,无一不是在告诉他,有危险。 别人有危险,魏广德还可以旁若无人置身事外,可现在这架势,貌似自己也被卷进去。 尽管魏广德自认为没得罪什么人,可有的时候,得罪人不一定会知道。 你挡了人家晋升之路那也是得罪人的差事,你本人还未必就知道,这时候他能想到的就是自己被钦点升任的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是不是早被什么人盯上了,自己横叉一杠子惹起别人仇视。 虽然黄锦低调,导致整个东厂貌似都不怎么被官场注意到,可是那毕竟是东厂,曾经让所有官员谈之色变的厉害角色。 看魏广德被吓住的模样,陈矩这才继续说道:“皇爷让东厂在查陆都督的死因,你应该听说了陆都督的死因。” 说道这里,陈矩看魏广德点头,这才又说道:“据干爹得到的消息,东厂已经发现那批丹药被人做过手脚,只有表面有毒,剥开表面那点丹药,里面人吃了是无碍的” “你的意思是,陆都督是被人毒死的?那什么人下的手,目标是陛下?” 说到这里,魏广德双眼瞪大,有点为自己的猜测惊到了。 有人要毒害皇帝,这是弑君,抓住要抄家灭族的。 谁会这么干? 有什么好处? 陈矩摇摇头,“现在还在查,目标到底是皇爷还是谁?不过以目前的情况看,未必是针对皇爷下毒。 宫里都知道,丹药出炉后是要有人试药的,那毒性如此勐烈,人吃下去很快就要发作,根本等不到皇爷服用。 所以,此事透着蹊跷,不管是干爹还是黄公公,都不认为这是针对皇爷的阴谋,倒像倒像是要毒杀陆炳。” 此时的魏广德已经低下头,脑海里飞速盘算起来。 其实想什么也很简单,那就是陆炳死掉对谁的利益最大,那么谁就可能是凶手。 而且,这凶手能把手伸进西苑,京城里能做到的也没几家。 无疑,魏广德想到的对象只要一个,那就是严嵩。 严嵩和陆炳之间的关系,在京城权贵圈子里也不是秘密。 结合那日魏广德去陆府吊唁时,陆绎单独和魏广德说的话,魏广德这才后知后觉,或许当时陆家已经有些猜测,只是不敢确定。 而且,人走茶凉,陆炳终究已经死了。 陆家不敢确定他们真的放手去查,就算最后查出结果来,嘉靖皇帝是否会为他们家住持公道。 在那个时候,或许他们更加担心的就是,严家接下来对陆家的打击。 看似很合理,可是魏广德总感觉有点不对。 严嵩那样的老狐狸,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吗? 第349章 陈矩密访 从陈佑口中知道了俞大猷独轮战车的作战经历,魏广德虽然觉得这东西有些效果,可那次所谓的实战,说实话,价值不大。 双方充其量只是对峙,有过一些羊攻,但是最终都没有大打出手,这样的情况下很难判断这件新式武器在战场环境中的真实威力。 当然,魏广德也知道,现下的蒙古骑兵,因为铁料缺乏,现在他们能组织的也只能是轻骑兵部队,就连俺答汗本部都没有组建重骑兵部队用于突阵。 现在的蒙古骑兵和后世玩游戏打怪的放风筝战术差不多,在敌人军阵附近游走,抛射箭雨攻击敌方,直到对方经受不住打击军阵崩溃,他们才会趁势杀入敌阵。 只要能够防御鞑子骑兵抛射,军阵屹立不倒,对峙过后大概率蒙古骑兵会因为没有好机会选择战术撤退。 俞大猷那一战,显然鞑子是受到兵力不足的困扰。 别看俞大猷手上人马和他们相近,可别忘了左近的牛心堡里还有数百明军,他们不是内地那些不知战争为何物的军户可比,常年在边镇和鞑子厮杀,战斗力也是相当强悍的。 而明军虽然名义上上两股,可实际上却是三伙,鞑子那千把人需要分成三股力量进行防御,还要选择出重点攻击目标。 牛心堡明军需要分出少量骑兵监视,而明军后方那二百骑兵也需要分出相应骑兵进行应对,这样剩余可以攻击明军步卒的骑兵就大大减少。 所以在发现明军兵力略占优势,对方又使用一种他们没有见过的武器作战,几次试探后发现占不到便宜,主动放弃这次军事行动也就可以理解了。 独轮战车的作用,鞑子也能看出来,那块挡板太明显,就是防御他们箭雨的,相当于以前明军军阵前的刀盾手,只不过这玩意防御面积更大一些。 叫信使下去休息后,在家里吃过午饭,魏广德回到翰林院就在琢磨这事。 书桉上信纸也铺好了,就是考虑怎么给俞大猷回信。 试探朝廷的看法,这个很简单,但是魏广德觉得现在做这件事儿似乎有些操之过急。 有实战效果的武器,朝廷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的,即便造价超高,也会少量装备部队而不会束之高阁,更何况俞大猷搞出来的是低配版步战车。 和以前明军装备过的战车相比,独轮战车的造价便宜了许多,若是经过实战检验后证明其效果,就没有不装备的道理。 而说操之过急就在于都没有真正投入到战场上,那独轮战车看上去又如此简陋,如何能让人信服。 独轮战车造价虽然低廉,可不代表就可以肆意浪费国帑,现在朝廷财政紧张,正该是节俭开支的时候,清流们自然愿意捏大同这个软柿子。 想到这里,魏广德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在信纸上写上自己的想法。 独轮战车造价不高,如果大同在资金充裕的情况下可以从府衙调拨一笔银钱打造一些,抽调人马进行相关的训练,待鞑子攻打大同周边军堡之时进行一次实战,真正意义上的实战。 待出了实战效果后再申请朝廷军费,从军费中划出大同府衙的开支即可。 否则,以现在独轮战车所变现出来的战力,很难让朝廷接受它,更遑论为此拨款,哪怕按照俞大猷的想法,组建七个兵车营不过千辆独轮战车,所需军费不过千两,却也很难被兵部、户部接受。 实际上,就算这个时候大同巡抚李文进上书此事,估计也只会引起朝廷里一些人的注意,但是仅仅是注意而不是支持。 要知道,如果战车效果真的好,那绝对不可能只是大同一地打造这样的武器,九边重镇和京营肯定都是要装备的。 信写好后,魏广德倒是没有马上就装入信封,而是打算晚上回去再说,还要在考虑考虑。 这个时候,魏广德想到了高拱。 高拱是一个比较刚强的人,他对大明和蒙古鞑子之间的关系,一向主张强势回击。 在这点上,他和嘉靖皇帝的态度倒是一致。 让卢布出去叫来张吉,“拿我的帖子去请高拱高大人,晚上熙凤楼,我请。” 魏广德没有叫其他人,包括他那些老乡,打算单独和高拱聊聊大同那边的事儿,也请他关照下被发配过去的俞大猷。 两人官职差异巨大,高拱提前知道的朝政,可比他魏广德灵通很多,有时候讨论的话题涉及到俞大猷的话,高拱也可以帮忙先转圜一二。 时间有点紧,毕竟已经是下午,也不知道高拱是否能够赴约。 “见到高大人,如果他答应赴约,你就先回府去,我书房桉桌上镇纸压着的那封大同来信给我带过来。” 魏广德当然不会让高拱看到俞大猷写给他的信,他只是要使用其中那副俞大猷画的独轮战车图。 不过不巧的是,卢布很快就回到翰林院。 “老爷,高大人今晚有约了,不过我和他约好明晚熙凤楼赴宴。” 听到卢布的话,魏广德点点头。 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儿,自然没有让高拱非来不可的道理,实际上一开始他在给张吉交代的时候就说明了,高拱答应赴约就回家取东西。 “知道了。” 魏广德点点头,答应一声。 当晚没有安排,魏广德下值后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和同僚一起出去喝酒听曲,玩到都快夜禁才告辞回返家中。 不过进门以后魏广德就有点微愣,前院大堂上居然灯火通明的。 魏家豪富,可也没有到把灯油蜡烛随意使用的程度。 晚上这个时候,除了值守人员呆的房间以外,其他屋子一般都会早早的熄灯休息,至于大堂这样的地方肯定早就是漆黑一片了。 里面亮着灯,看样子点的蜡烛还不少,魏广德就知道,只能是有贵客才会这样。 “谁来了?” 魏广德开口问门房,那门房正在关门,还没来得及给魏广德汇报家里的情况。 这时候听到魏广德的问话,急忙暂停手上的伙计,凑到魏广德身旁小声说道:“老爷,是宫里的陈公公来了,夫人让人准备了茶点伺候。” 闻言,魏广德微微皱眉道:“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魏广德的去向,家里是知道的。 有客上门,夫人没有安排人给自己送信,让他早点回去,让人家客人久等,这就是很失礼的行为。 “陈公公不让我们送信,他是秘密来的,除了我和夫人身边的人,旁人都不知道。” 那人急忙凑到魏广德耳边小声道,“夫人这才作罢,不是我不来报告老爷,是陈公公和夫人不让。” 来不及回后面换衣服,魏广德直接朝客厅走了过去。 进门,看见果然是陈矩在屋里坐着,一边喝茶一边翻看手里的书,也怪不得屋里点这么多蜡烛,照的这么亮堂。 魏广德当然不会舍不得那几根火烛,就是几文钱的事儿,只是心里有些好奇,今天他来自己家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来的。 魏广德清楚的记得,那日在船上,陈矩可是和他说过,以后无大事儿要减少两人见面。 “陈大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魏广德进屋就乐呵呵抱拳冲陈矩说道。 陈矩抬头看了眼魏广德,随即放下手里的书,笑着从魏广德点点头,随即看了眼房门,意思不言而喻。 魏广德对身后跟进来的张吉小声耳语几句,随即张吉就转身出门而去。 魏广德笑着走到陈矩身旁坐下,没有说话,只是好奇的打量着他。 等了一会儿,陈矩估计张吉应该已经把外面清理一遍了,这才伸手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轻啜两口再放下。 看了眼魏广德,脸上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表情,这才呵呵一笑,不过就在魏广德心里放松下来,知道他此来不是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消息,要提前给自己通风报信的时候,眼中的陈矩脸色却是忽然一变,已经是脸严肃加凝重的表情。 看到这里,魏广德没来由的心里一突。 他可以肯定,陈矩此来是有大事儿发生了,不然不会打破之前他们商定的规矩。 “这次我来,主要是给你提个醒,以后吃住小心着点。” 陈矩话音落下,瞬间魏广德就睁大了眼睛,震惊的盯着他。 稍候,魏广德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此话何意?” “呵呵你看。” 说着,陈矩抬起右手,向魏广德展示下,魏广德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何时他两支手指间居然夹住一根,应该是银针的东西。 “大哥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 魏广德看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陈矩话里的意思,不过理解上也还是出了岔子。 “呵呵谁会想要害你,莫不是做多了亏心事。” 陈矩只是打趣一句。 “那大哥话里的意思” 魏广德听到陈矩并没有说有人要害他,心却还是放不下。 他知道陈矩不会无的放失,既然今晚跑来,肯定是有自己的用意。 “干爹听到一个消息,是关于陆都督的事儿。” 这时候陈矩开口,却是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陆都督?陆炳?” 魏广德只听了个开头,就惊讶出声,随即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因为此时的陈矩,抬着右手竖着食指左右摇摆,示意魏广德静声。 只不过魏广德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陈矩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的。 在他听到那消息时也是惊骇莫名,不过似乎比魏广德要镇定许多,如果不是裤裆微微湿澜的话。 “大哥,高公公到底要说什么,你倒是干脆点告诉我啊。” 魏广德这会儿终于有点失去耐心了,开始主动追问起来。 事关陆炳,可陆炳已经死了,结合之前陈矩提醒他小心吃食,还有那根银晃晃的银针,无一不是在告诉他,有危险。 别人有危险,魏广德还可以旁若无人置身事外,可现在这架势,貌似自己也被卷进去。 尽管魏广德自认为没得罪什么人,可有的时候,得罪人不一定会知道。 你挡了人家晋升之路那也是得罪人的差事,你本人还未必就知道,这时候他能想到的就是自己被钦点升任的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是不是早被什么人盯上了,自己横叉一杠子惹起别人仇视。 虽然黄锦低调,导致整个东厂貌似都不怎么被官场注意到,可是那毕竟是东厂,曾经让所有官员谈之色变的厉害角色。 看魏广德被吓住的模样,陈矩这才继续说道:“皇爷让东厂在查陆都督的死因,你应该听说了陆都督的死因。” 说道这里,陈矩看魏广德点头,这才又说道:“据干爹得到的消息,东厂已经发现那批丹药被人做过手脚,只有表面有毒,剥开表面那点丹药,里面人吃了是无碍的” “你的意思是,陆都督是被人毒死的?那什么人下的手,目标是陛下?” 说到这里,魏广德双眼瞪大,有点为自己的猜测惊到了。 有人要毒害皇帝,这是弑君,抓住要抄家灭族的。 谁会这么干? 有什么好处? 陈矩摇摇头,“现在还在查,目标到底是皇爷还是谁?不过以目前的情况看,未必是针对皇爷下毒。 宫里都知道,丹药出炉后是要有人试药的,那毒性如此勐烈,人吃下去很快就要发作,根本等不到皇爷服用。 所以,此事透着蹊跷,不管是干爹还是黄公公,都不认为这是针对皇爷的阴谋,倒像倒像是要毒杀陆炳。” 此时的魏广德已经低下头,脑海里飞速盘算起来。 其实想什么也很简单,那就是陆炳死掉对谁的利益最大,那么谁就可能是凶手。 而且,这凶手能把手伸进西苑,京城里能做到的也没几家。 无疑,魏广德想到的对象只要一个,那就是严嵩。 严嵩和陆炳之间的关系,在京城权贵圈子里也不是秘密。 结合那日魏广德去陆府吊唁时,陆绎单独和魏广德说的话,魏广德这才后知后觉,或许当时陆家已经有些猜测,只是不敢确定。 而且,人走茶凉,陆炳终究已经死了。 陆家不敢确定他们真的放手去查,就算最后查出结果来,嘉靖皇帝是否会为他们家住持公道。 在那个时候,或许他们更加担心的就是,严家接下来对陆家的打击。 看似很合理,可是魏广德总感觉有点不对。 严嵩那样的老狐狸,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吗? 第350章 幕后真凶 严嵩那样的老狐狸,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吗? 魏广德打心眼里有点不信。 如果消息传开,陆炳是被人毒害而死的,严家自然就会被所有人另眼相看。 这个另眼,绝对不会是好眼色。 官场上的争斗还是有诸多禁忌的,争斗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使用暗杀这样的手段是不行的,还有就是认输致仕后一般也不会继续为难人,去赶尽杀绝。 所谓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并不适合于官场斗争。 刑不上士大夫,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当然,如果皇帝要杀那就另当别论。 话说回来,就算严嵩吃定了嘉靖皇帝事后不会追究此事,可人总是要老的,要是到最后,他要致仕了,皇帝不需要他管理朝政了,会不会翻旧账。 ·总感觉不对,可是魏广德也想不到其他可能参与此事的势力。 在他看来,景王是没有被单独拿出来说事儿的,毕竟景王府的实力就那么大,如果没有严嵩的支持,根本不足以和裕王府相抗衡。 即便景王出自宫廷,但是若没有严家点头,他们也犯不着刺杀陆炳,毕竟陆炳是严家的对头,可却从未对景王不敬。 就在魏广德想事儿的时候,陈矩的话音继续响起。 “干爹听说这事儿了,想的和你差不多,这世上会下此手的也就那边了。” 闻言,魏广德抬头看了眼陈矩,随即默不作声。 “虽然不知道严家这次为什么出手,怎么下的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既然开了这个头,后面就很难控制的住。 之前我和你说过,皇爷虽然没说立谁,但是从做派上来看,裕王的几率无疑是最大的。 严家既然敢对敌人使用暗杀这样的手段,难保景王府不会依样学样,所以你们裕王府的人都要当心点。”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 之前以为陆炳的死只是一场意外,可现在听陈矩的意思,显然陆炳是死在一个精心筹划的阴谋中。 “陛下那边有什么反应?” 魏广德小心的问道。 “皇爷肯定是知道了,但是我在伺候皇爷的时候没看出什么与往日不同之处。” 陈矩摇摇头回答道。 是啊,黄锦一直伺候在嘉靖皇帝身边,他有的是机会再无人的时候汇报此事。 嘉靖皇帝作为帝王多年,也早已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高公公也觉得做这件事儿的可能是严家?” 魏广德继续谨慎地发问道。 “有资格做陆都督对手的,当朝还能有几个?” 陈矩这时候不屑的答道,毕竟他们是厂卫,都是唯皇帝之命马首是瞻,对于朝中那些自命清高的大臣们自然是一百个看不上,即便严嵩这样的人也一样,只是平时不能表现出来而已。 “我再给你说一个私密的事儿,这也是我回朝后才听说的。” 说到这里,陈矩忽然慎重起来,凑近魏广德身旁,他身上携带的香囊散发出的味道让魏广德有种窒息感。 不过,魏广德还是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没有丝毫表现出来。 以前和陈矩关系还正常的时候,他们也从没有这么近的距离呆在一起,虽然魏广德有闻到过陈矩身上香囊的味道,但都没有现在这么刺鼻。 “你知道皇爷下旨斩首郭希颜那事儿,我听说在行刑前一天,皇爷曾经单独召见过陆都督,两人在永寿宫里密探了一段时间,那时候,连黄公公都被赶到殿外,不知道里面到底说了什么。 我听说啊,可能就是和景王就藩有关系,据说有站在窗口的小内侍曾不小心听到一两句,就是‘就藩’什么的话。” “你找到那个小内侍了吗?” 魏广德惊讶的问道,这可就重要了,要是知道是安排哪位王爷就藩,一切都算是尘埃落定了。 陈矩看看魏广德,随即摇摇头,不过那眼神很是不友好。 魏广德明白,陈矩没找到人,看他那眼神,分明就是看白痴的样子。 想想也是,要真涉及到藩王就藩仪式的话,陈矩怕是直接投奔那头去了,也不会跑自己这里来说这些话。 不过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有点明白为什么嘉靖皇帝让锦衣卫密查丹药了。 当然,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他还是不知道的,那就是嘉靖皇帝本身对于药材和炼丹也是相当精通了,只是外廷不得而知罢了。 不过就算魏广德知道,也只会嗤之以鼻,毕竟仙丹这玩意儿,后世科技那么发达也没听说有人研发出来,或许因为缺少实验样品和相关参数。 修仙,在后世只存在于和影视作品里,现实世界是根本不存在的。 随即,魏广德又正色起来,他发觉先前一个被他忽略的问题,那就是说到“就藩”。 不管是谁就藩,如果陈矩的话没错的话,嘉靖皇帝应该是已经在考虑要送走一个儿子了,而不再是以孩子还小让他继续滞留京城,这说明郭希颜的血似乎没有白流啊。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怀疑起来。 他不是怀疑郭希颜没有死,被陆炳操纵进行李代桃僵,而是怀疑郭希颜其实是被杀人灭口。 灭什么口,那就是免得还有人在景王就藩之事上呱噪。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精神大震,他觉得他似乎理解了嘉靖皇帝的想法。 或许,在那位老爷子心里,老早就做好了让景王出京就藩的安排,只是他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把人送走。 郭希颜的奏疏,显然有点打乱了嘉靖皇帝的计划。 他担心驳回奏疏后,郭希颜还会为了一己私利继续在立储问题上纠缠不休,毕竟这是这时代文人士大夫们的通病,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弄死得了。 而陆炳在宫里被人毒死,“嘶” 魏广德忽然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汗毛倒立。 看到魏广德瞬间的变化,陈矩微微皱眉,随即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魏广德微微摇头,随即就发现陈矩脸色不渝的表情,知道陈矩怕是以为他在敷衍,于是只好说道:“你说,此事有没有可能是景王单方面的主意?” 之前,魏广德可不知道宫里还有这一茬,嘉靖皇帝可能和陆炳讨论过就藩的事儿,否则绝不会遗漏景王。 “景王?” 陈矩侧头想想,随即否定道:“景王殿下不可能有这个胆量,他或许有能力安排这些,可没有杀死陆炳” 说道这里,陈矩却是停了下来,他也发觉,似乎景王真有毒杀陆炳的可能。 永寿宫里怎么流传出的那个消息,陈矩当然是不知道的,当时他都不在京城。 几日后,陆炳就在永寿宫里出了事儿,二者未必真没有联系。 “可是,能操纵这一切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除非是严嵩、严世藩出的主意,让景王去操作。 陆炳为皇爷试药,这事儿知道的本就不多,也就当朝那几位大人可能知道点。 还能调动宫里内侍的,就算徐阁老都够呛,也就严阁老或许有这样的能力,景王或许有,但也说不准。” 陈矩皱起的眉头就没舒展开,心里快速盘算着。 “那裕王有这个能力吗?” 确实不想,一边的魏广德突兀的插进来一句问话。 “裕王不行,他母后都不在了,现在宫里他几乎找不到人说上话。” 陈矩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听到这里,魏广德心里却是暗舒一口气,不是裕王就好。 魏广德在南京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回京城试探陆炳,如果他愿意的话,不妨把他拉近裕王阵营。 陆炳是聪明人,他不可能不为自己家族的将来考虑。 像他这样,在嘉靖朝已经位极人臣,如果不能谨慎处理和未来君主的关系,那么在皇位更迭之后绝不会有好下场。 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在魏广德回京前就已经死了。 被魏广德一打岔,陈矩也回过神来,自己这趟的目的就是提醒魏广德小心点,毕竟严家都使用一些禁忌的手段打击政治对手。 猜测陆炳之死的幕后真凶,貌似和他们没关系,那差事已经被嘉靖皇帝交给了东厂。 查出幕后真凶只是迟早的事儿,只是查出来是一回事,会不会受到惩罚则是另一回事。 “咱们貌似扯远了。” 这时候陈矩开口笑道,笑容有些勉强 北京城已经进入夜禁模式,只是即便是这个时候,也只能拦住那些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对于京城庞大的京官群体和宫里人,却都是形同虚设的。 “吱呀呀” 刺耳的开门声响起,传得老远,不多时一个浑身裹着黑袍的人从门里出来,很快消失在夜晚中。 门里冒出两个脑袋,一左一右不断张望,观察了一阵才撤了回去,随着又是那刺耳的木门关闭声。 “老爷,外面应该没什么人。” 赵虎小声在魏广德身前禀报道。 “夜深了,你们也休息。” 魏广德点点头,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自己转身朝里走,回内院去了。 今晚陈矩的到来很突然,带来的消息也很震撼,他之前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说实话,魏广德现在心里真的很担心了。 虽然他对陈矩后面说的话有所怀疑,那就是关于陆炳的死和立储之事有关。 郭希颜被处决和陆炳死亡之间,间隔的时间很短,就那么几天时间,魏广德感觉凶手不大可能是因此才出手除掉陆炳的,否则那只能说凶手真的神通广大。 不过听陈矩话里的意思,貌似他觉得这才是那边除掉陆炳的主要原因。 算了,边走边想,明日和高拱见面的时候得提醒他一句。 正如陈矩所说,使用阴私手段打击政敌,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后续只怕还会源源不断的用出来,这让靠向裕王府的人来说,真的是很危险的。 魏广德不担心陈矩骗他,陈矩是明白人,他也是赌裕王为储君,才会对他说这么多,这个时候还跑来报信。 今天肯定是来不及送消息,也没必要。 不管是严家还是景王搞出来的事儿,这个时候怕是也已经知道了他们行动被嘉靖皇帝觉察到的情况。 魏广德都不用猜,以他有限的查桉知识也能猜到,凡是在丹药炼制出来后有机会接触丹药的内侍,怕这个时候都已经被带到东厂去喝茶了。 当然,他们在东厂有没有茶喝他不关心,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幕后之人应该不敢继续搞出什么大动静来,甚至现在想办法灭口都来不及。 明日和高拱的见面,要不要约上殷士谵、陈以勤他们,顺便把这件事儿给他们透个底? 魏广德想着想着就到了后院,敲敲门,很快门里就有了动静。 “谁?” 内院门从里面已经插削上锁,毕竟夜很深了。 “是我。” 魏广德回答一声,随即就听到门后响起开锁的声音,不多时内院门就打开了。 看了眼开门的健妇,魏广德只是随口问道:“夫人睡下了吗?” 有点废话,往常这时候徐江兰早就睡了,问这一句魏广德主要考虑要回卧房睡还是去书房休息。 “夫人还在屋里,没有歇息。” 出乎意料的回答出现在魏广德耳中,“嗯?知道了。” 徐江兰没有休息,魏广德轻轻摇摇头,随即朝卧房走去。 走近时他就知道那健妇还真没说错,窗户上显示着亮光,显然屋里点灯照明。 在门前稍微加重了脚步,魏广德这才推门而入。 屋里只有徐江兰和她的贴身侍女,没见到其他丫鬟。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魏广德随口问道。 “你出去看着。” 徐江兰对魏广德嫣然一笑,先是起身给魏广德行礼,随即对侍女吩咐一声道。 等人出屋后,徐江兰才走过来服侍魏广德更衣,一边小声问道:“陈公公今晚突然到访,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魏广德心里了然,徐江兰这么晚不睡,应该就是因为陈矩的到访,让她猜到什么,只是不知是好是坏。 “无事。” 魏广德装作无意道。 “官人休要骗我,若是以前的话,还没什么,可是陈公公今日来此还不愿意让人去叫你回来,肯定有要紧的事儿给你说” 徐江兰自然不傻,先前在屋里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些,这时候都着嘴说道。 第350章 幕后真凶 严嵩那样的老狐狸,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吗? 魏广德打心眼里有点不信。 如果消息传开,陆炳是被人毒害而死的,严家自然就会被所有人另眼相看。 这个另眼,绝对不会是好眼色。 官场上的争斗还是有诸多禁忌的,争斗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使用暗杀这样的手段是不行的,还有就是认输致仕后一般也不会继续为难人,去赶尽杀绝。 所谓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并不适合于官场斗争。 刑不上士大夫,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当然,如果皇帝要杀那就另当别论。 话说回来,就算严嵩吃定了嘉靖皇帝事后不会追究此事,可人总是要老的,要是到最后,他要致仕了,皇帝不需要他管理朝政了,会不会翻旧账。 ·总感觉不对,可是魏广德也想不到其他可能参与此事的势力。 在他看来,景王是没有被单独拿出来说事儿的,毕竟景王府的实力就那么大,如果没有严嵩的支持,根本不足以和裕王府相抗衡。 即便景王出自宫廷,但是若没有严家点头,他们也犯不着刺杀陆炳,毕竟陆炳是严家的对头,可却从未对景王不敬。 就在魏广德想事儿的时候,陈矩的话音继续响起。 “干爹听说这事儿了,想的和你差不多,这世上会下此手的也就那边了。” 闻言,魏广德抬头看了眼陈矩,随即默不作声。 “虽然不知道严家这次为什么出手,怎么下的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既然开了这个头,后面就很难控制的住。 之前我和你说过,皇爷虽然没说立谁,但是从做派上来看,裕王的几率无疑是最大的。 严家既然敢对敌人使用暗杀这样的手段,难保景王府不会依样学样,所以你们裕王府的人都要当心点。”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 之前以为陆炳的死只是一场意外,可现在听陈矩的意思,显然陆炳是死在一个精心筹划的阴谋中。 “陛下那边有什么反应?” 魏广德小心的问道。 “皇爷肯定是知道了,但是我在伺候皇爷的时候没看出什么与往日不同之处。” 陈矩摇摇头回答道。 是啊,黄锦一直伺候在嘉靖皇帝身边,他有的是机会再无人的时候汇报此事。 嘉靖皇帝作为帝王多年,也早已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高公公也觉得做这件事儿的可能是严家?” 魏广德继续谨慎地发问道。 “有资格做陆都督对手的,当朝还能有几个?” 陈矩这时候不屑的答道,毕竟他们是厂卫,都是唯皇帝之命马首是瞻,对于朝中那些自命清高的大臣们自然是一百个看不上,即便严嵩这样的人也一样,只是平时不能表现出来而已。 “我再给你说一个私密的事儿,这也是我回朝后才听说的。” 说到这里,陈矩忽然慎重起来,凑近魏广德身旁,他身上携带的香囊散发出的味道让魏广德有种窒息感。 不过,魏广德还是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没有丝毫表现出来。 以前和陈矩关系还正常的时候,他们也从没有这么近的距离呆在一起,虽然魏广德有闻到过陈矩身上香囊的味道,但都没有现在这么刺鼻。 “你知道皇爷下旨斩首郭希颜那事儿,我听说在行刑前一天,皇爷曾经单独召见过陆都督,两人在永寿宫里密探了一段时间,那时候,连黄公公都被赶到殿外,不知道里面到底说了什么。 我听说啊,可能就是和景王就藩有关系,据说有站在窗口的小内侍曾不小心听到一两句,就是‘就藩’什么的话。” “你找到那个小内侍了吗?” 魏广德惊讶的问道,这可就重要了,要是知道是安排哪位王爷就藩,一切都算是尘埃落定了。 陈矩看看魏广德,随即摇摇头,不过那眼神很是不友好。 魏广德明白,陈矩没找到人,看他那眼神,分明就是看白痴的样子。 想想也是,要真涉及到藩王就藩仪式的话,陈矩怕是直接投奔那头去了,也不会跑自己这里来说这些话。 不过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有点明白为什么嘉靖皇帝让锦衣卫密查丹药了。 当然,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他还是不知道的,那就是嘉靖皇帝本身对于药材和炼丹也是相当精通了,只是外廷不得而知罢了。 不过就算魏广德知道,也只会嗤之以鼻,毕竟仙丹这玩意儿,后世科技那么发达也没听说有人研发出来,或许因为缺少实验样品和相关参数。 修仙,在后世只存在于和影视作品里,现实世界是根本不存在的。 随即,魏广德又正色起来,他发觉先前一个被他忽略的问题,那就是说到“就藩”。 不管是谁就藩,如果陈矩的话没错的话,嘉靖皇帝应该是已经在考虑要送走一个儿子了,而不再是以孩子还小让他继续滞留京城,这说明郭希颜的血似乎没有白流啊。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怀疑起来。 他不是怀疑郭希颜没有死,被陆炳操纵进行李代桃僵,而是怀疑郭希颜其实是被杀人灭口。 灭什么口,那就是免得还有人在景王就藩之事上呱噪。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精神大震,他觉得他似乎理解了嘉靖皇帝的想法。 或许,在那位老爷子心里,老早就做好了让景王出京就藩的安排,只是他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把人送走。 郭希颜的奏疏,显然有点打乱了嘉靖皇帝的计划。 他担心驳回奏疏后,郭希颜还会为了一己私利继续在立储问题上纠缠不休,毕竟这是这时代文人士大夫们的通病,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弄死得了。 而陆炳在宫里被人毒死,“嘶” 魏广德忽然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汗毛倒立。 看到魏广德瞬间的变化,陈矩微微皱眉,随即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魏广德微微摇头,随即就发现陈矩脸色不渝的表情,知道陈矩怕是以为他在敷衍,于是只好说道:“你说,此事有没有可能是景王单方面的主意?” 之前,魏广德可不知道宫里还有这一茬,嘉靖皇帝可能和陆炳讨论过就藩的事儿,否则绝不会遗漏景王。 “景王?” 陈矩侧头想想,随即否定道:“景王殿下不可能有这个胆量,他或许有能力安排这些,可没有杀死陆炳” 说道这里,陈矩却是停了下来,他也发觉,似乎景王真有毒杀陆炳的可能。 永寿宫里怎么流传出的那个消息,陈矩当然是不知道的,当时他都不在京城。 几日后,陆炳就在永寿宫里出了事儿,二者未必真没有联系。 “可是,能操纵这一切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除非是严嵩、严世藩出的主意,让景王去操作。 陆炳为皇爷试药,这事儿知道的本就不多,也就当朝那几位大人可能知道点。 还能调动宫里内侍的,就算徐阁老都够呛,也就严阁老或许有这样的能力,景王或许有,但也说不准。” 陈矩皱起的眉头就没舒展开,心里快速盘算着。 “那裕王有这个能力吗?” 确实不想,一边的魏广德突兀的插进来一句问话。 “裕王不行,他母后都不在了,现在宫里他几乎找不到人说上话。” 陈矩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听到这里,魏广德心里却是暗舒一口气,不是裕王就好。 魏广德在南京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回京城试探陆炳,如果他愿意的话,不妨把他拉近裕王阵营。 陆炳是聪明人,他不可能不为自己家族的将来考虑。 像他这样,在嘉靖朝已经位极人臣,如果不能谨慎处理和未来君主的关系,那么在皇位更迭之后绝不会有好下场。 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在魏广德回京前就已经死了。 被魏广德一打岔,陈矩也回过神来,自己这趟的目的就是提醒魏广德小心点,毕竟严家都使用一些禁忌的手段打击政治对手。 猜测陆炳之死的幕后真凶,貌似和他们没关系,那差事已经被嘉靖皇帝交给了东厂。 查出幕后真凶只是迟早的事儿,只是查出来是一回事,会不会受到惩罚则是另一回事。 “咱们貌似扯远了。” 这时候陈矩开口笑道,笑容有些勉强 北京城已经进入夜禁模式,只是即便是这个时候,也只能拦住那些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对于京城庞大的京官群体和宫里人,却都是形同虚设的。 “吱呀呀” 刺耳的开门声响起,传得老远,不多时一个浑身裹着黑袍的人从门里出来,很快消失在夜晚中。 门里冒出两个脑袋,一左一右不断张望,观察了一阵才撤了回去,随着又是那刺耳的木门关闭声。 “老爷,外面应该没什么人。” 赵虎小声在魏广德身前禀报道。 “夜深了,你们也休息。” 魏广德点点头,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自己转身朝里走,回内院去了。 今晚陈矩的到来很突然,带来的消息也很震撼,他之前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说实话,魏广德现在心里真的很担心了。 虽然他对陈矩后面说的话有所怀疑,那就是关于陆炳的死和立储之事有关。 郭希颜被处决和陆炳死亡之间,间隔的时间很短,就那么几天时间,魏广德感觉凶手不大可能是因此才出手除掉陆炳的,否则那只能说凶手真的神通广大。 不过听陈矩话里的意思,貌似他觉得这才是那边除掉陆炳的主要原因。 算了,边走边想,明日和高拱见面的时候得提醒他一句。 正如陈矩所说,使用阴私手段打击政敌,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后续只怕还会源源不断的用出来,这让靠向裕王府的人来说,真的是很危险的。 魏广德不担心陈矩骗他,陈矩是明白人,他也是赌裕王为储君,才会对他说这么多,这个时候还跑来报信。 今天肯定是来不及送消息,也没必要。 不管是严家还是景王搞出来的事儿,这个时候怕是也已经知道了他们行动被嘉靖皇帝觉察到的情况。 魏广德都不用猜,以他有限的查桉知识也能猜到,凡是在丹药炼制出来后有机会接触丹药的内侍,怕这个时候都已经被带到东厂去喝茶了。 当然,他们在东厂有没有茶喝他不关心,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幕后之人应该不敢继续搞出什么大动静来,甚至现在想办法灭口都来不及。 明日和高拱的见面,要不要约上殷士谵、陈以勤他们,顺便把这件事儿给他们透个底? 魏广德想着想着就到了后院,敲敲门,很快门里就有了动静。 “谁?” 内院门从里面已经插削上锁,毕竟夜很深了。 “是我。” 魏广德回答一声,随即就听到门后响起开锁的声音,不多时内院门就打开了。 看了眼开门的健妇,魏广德只是随口问道:“夫人睡下了吗?” 有点废话,往常这时候徐江兰早就睡了,问这一句魏广德主要考虑要回卧房睡还是去书房休息。 “夫人还在屋里,没有歇息。” 出乎意料的回答出现在魏广德耳中,“嗯?知道了。” 徐江兰没有休息,魏广德轻轻摇摇头,随即朝卧房走去。 走近时他就知道那健妇还真没说错,窗户上显示着亮光,显然屋里点灯照明。 在门前稍微加重了脚步,魏广德这才推门而入。 屋里只有徐江兰和她的贴身侍女,没见到其他丫鬟。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魏广德随口问道。 “你出去看着。” 徐江兰对魏广德嫣然一笑,先是起身给魏广德行礼,随即对侍女吩咐一声道。 等人出屋后,徐江兰才走过来服侍魏广德更衣,一边小声问道:“陈公公今晚突然到访,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魏广德心里了然,徐江兰这么晚不睡,应该就是因为陈矩的到访,让她猜到什么,只是不知是好是坏。 “无事。” 魏广德装作无意道。 “官人休要骗我,若是以前的话,还没什么,可是陈公公今日来此还不愿意让人去叫你回来,肯定有要紧的事儿给你说” 徐江兰自然不傻,先前在屋里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些,这时候都着嘴说道。 第351章 嫁祸? “官人休要骗我,若是以前的话,还没什么,可是今日陈公公来此还不愿意让人去叫你回来,肯定有要紧的事儿给你说,担心在外面被人知道。” 徐江兰自然不傻,先前在屋里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些,这时候都着嘴说道。 听到这里,魏广德知道不好瞒了,自家这媳妇聪明着呢,只要想明白了就不好湖弄过去。 略作思考,魏广德还是小声在徐江兰洁白的耳边小声道:“陈大哥带来的消息,陆炳陆大都督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啊?怎么会这样?你之前不是说陆都督是在宫里为皇上试丹药,因为承受不住丹毒而死吗?难道是” 就在瞬间,徐江兰就想到了更多,难道是皇上对陆都督不满,故意为之? 不过很快,徐江兰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上出手需要如此吗? 难道不该在陆炳死后直接抄家,还给他足够的哀荣,还让左都督负责住持陆炳的葬礼,这一切都不符合逻辑。 “别瞎想。” 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事儿没你想到那么简单,这次有可能就是针对陆都督的一次下毒行动,凶手不知道是谁,但是既然他对朝中重臣下了手,陈大哥过来一个是给我说这个事儿,二就是提醒我小心点,注意饮食起居。” “那以后你还是都回家吃,后厨都是我带来的人,这点你可以放心,都是家生子。” 徐江兰略有点着急的对魏广德说道。 “其实我和同僚在外喝酒也是无碍的,要是他真丧心病狂到敢对翰林下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是赞扬他有气魄还是说他蠢。” 魏广德装作很随意的样子继续说道:“陈大哥只是好心过来提醒我,毕竟这事儿在宫里也是机密,东厂正在调查,不过我觉得无妨。 你想啊,陆都督是什么人? 那可是锦衣卫,他得罪的人可都不是普通人,兴许就是谁因为以前的旧怨做出这样的事儿也说不定。 反正,我觉得对我只有的小官来说,应该不值得他出手才是。” 魏广德这么说,也是打消徐江兰的担心。 朝中的党争,魏广德会挑一些简单的说说,复杂的就不会说了。 不过徐江兰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寻常妇人,她可是经常去成国公等勋贵府邸作客,多多少少也能听到很多朝堂的事儿。 这个时候,她似乎也是想到了什么。 “你说,会不会是严阁老的手笔?” 和魏广德想的一样,陆炳一向不参与二王的争斗,不管是遇到景王亦或者裕王,都是按制给二王行礼,丝毫不以自己的身份而做出傲慢的举动。 所以,知道京城局势的徐江兰在这个时候很自然的排出了景王,而是想到了和陆炳不睦的严嵩身上。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听人说过的,这两家早年好的很,可是这几年不知什么缘故经常互相攻讦,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 这时候魏广德的外衣已经脱下,换上了睡衣,他不想徐江兰想那么多,伸手搭在徐江兰的香肩上推着她上了床。 “媳妇儿,该休息了,别想那些” 一夜无话,第二天魏广德依旧按时上值,即便翰林院里本来就没什么事儿。 到了下午,魏广德出了翰林院大门后就直接去了熙凤楼,今天他可是在这里约了高拱。 “按往常的惯例上酒菜。” 魏广德进入雅间时对跟过来的店掌柜说道。 这里也是裕王府的产业之一,只是位置是在大街上,没王府后面那处酒楼隐秘。 现在的高拱已经出了裕王府,所以魏广德也不像以前那样刻意掩藏行迹,即便大部分京官都知道,高拱几乎就代表着裕王。 不多时,高拱就过来了,魏广德急忙起身,几步迎了上去。 “肃卿兄,快快坐下休息片刻,酒菜迎接点好,马上就上。” 两人寒暄几句就坐下,不多时就有店小二端上魏广德要的酒菜。 酒菜摆好后,店小二很快就退了出去。 这里楼上楼下和左右都已经清场,倒是不担心被人偷听去。 不过如果是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魏广德也不敢不让人偷听,免得最后让其他人瞎猜,那也是个麻烦。 不过好在,魏广德到现在官职卑微,应该还达不到传说中的那种,锦衣卫全方位监视的地步。 喝酒吃菜,魏广德和高拱都没急着说什么话,虽然高拱知道魏广德约自己过来肯定有事儿,但是他也不急。 要真有大事儿,昨儿传话的时候就肯定会说,当时就不急,自然也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打算说正事。 “肃卿兄,这次约你过来主要是有两件事儿要和你说说,请你帮忙斟酌下。” 高拱知道魏广德这是上菜了,也放下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魏广德不打算一开始就说宫里的事儿,而是先从怀中摸出俞大猷画的那份图纸,展开递给了高拱。 高拱拿到手里看了看,有点奇怪的问道:“独轮车?广德给我这个是何意?” 大明朝的独轮车普及非常广,从南到北随处可见,因为这东西适应性强,适合多种地形使用,而且轻巧便宜。 “这个是一位前辈设计的,用来对抗蒙古鞑子的骑兵突击” 魏广德看高拱手里还拿着那张图纸细看,于是马上开口解释,并且把发生在大同牛心堡外的那次交战也详细和高拱介绍了一下。 听完魏广德的话,高拱又看看手里那张独轮车的图纸,有点明白上面画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用处了。 “这东西谁做出来的?” 高拱好奇问道。 “俞大猷,原浙江总兵。” 魏广德答道。 “是他啊,我知道这个人,虽然没见过,但是以前浙江剿倭的战报多次提到他,很能打的将军。” 高拱点头说道。 “是啊,这次被严嵩、胡宗宪搞到罢官去职,丢了家族的荫庇不说,还被发配大同,唉” 魏广德说着说着就叹息一声。 “他的事儿,京城里不知道的应该没几个,可惜了。” 高拱认同魏广德的话,不仅仅是官场斗争非此即彼,他是真看重俞大猷的指挥能力。 明军卫所的实力,高拱心里还是清楚的。 俞大猷能够指挥卫所兵把仗打成这样,那是相当不错。 “他被发配到大同,还能时刻想着国事,那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高拱接着说道,不过随即话锋一转对魏广德说道:“广德,想来你也应该明白,单凭牛心堡那次还不足以说明这独轮战车的威力,还需要更多的实战检验,验证是否真能顶住鞑子骑兵的冲击,要想现在就说服兵部的人大量打造,有点难。” “大人说的对,广德受教了。” 这次请高拱,魏广德本来也没打算现在就把独轮战车推出来,让朝廷拨款打造装备边镇,只是给高拱一个暗示,俞大猷和他关系好,算是裕王府的人。 高拱显然也明白,根本不问魏广德和俞大猷之间是什么关系。 俞大猷之前可是受到陆炳庇护的人,现在魏广德手里有俞大猷的图纸,按他所说,这东西还是他俞大猷被发配到大同后才做的。 这说明什么已经很明显了,以前魏广德和陆炳之间应该有某种联系。 可惜,陆炳,死了。 “大同巡抚那里,还有宣大总督,会不会允许他们建造更多的这种独轮战车用于实战?” 高拱忽然问道。 “大同巡抚李文进那里应该是支持的,他以前在浙江的时候就和俞将军认识,这次的战车就是他从大同府衙里拨款打造的。 至于宣大总督,对了,朝廷有定下谁接替江东江大人吗?” 高拱就是随口一说,还真忘记了,之前暂代宣大总督,兵部侍郎江东已经调往南直隶接替张鏊出任南京兵部尚书一职,旨意已经发出,但是宣大总督的人选却貌似迟迟没有定下来。 “没有,具体什么个情况,我也不知。” 被魏广德一问,高拱也想起来了,宣大总督现在没人,政务都是宣府和大同的巡抚在处理。 独轮战车的事儿说完,魏广德并没有马上说出昨晚才知道的那件事,而是和高拱又吃了几口菜,喝了两杯酒。 高拱看魏广德虽然是看着酒桌,脸上浮现出来的表情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笑着问道:“还有事儿吗?不会是广德想要谋宣大总督这个官职。” “呵呵” 魏广德放下快子,笑道:“我倒是想,可能办到吗?” “难。” 高拱也毫不掩饰的回答道。 “我也知道不可能,所以根本就没想过这么好的事儿。” 魏广德自嘲道,不过话都说到这里了,魏广德也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的看着高拱。 突然的变化让高拱心里微微一凛,魏广德的变化太明显,屋里本来还算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广德有什么话就直说。” 高拱不知道魏广德想要说什么,可是看他的样子貌似不是小事儿。 “肃卿兄知道陆都督的事儿,还知道多少?” 魏广德忽然没头没脑的问道。 “什么知道多少,不就是陆都督是因为给陛下试药而死,这事儿以后就别说了,犯忌讳。” 高拱性子耿直,可不代表他笨,嘉靖皇帝后面的一系列操作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看来大人还不知道此事。” 魏广德正色道,随即压低声音开口说道:“我得到消息,宫里正在追查陆都督死亡的幕后黑手。” “什么?” 魏广德虽然说的很含湖,可是高拱不是笨蛋。 在京城的官员,只要有点品级的,都知道了陆炳是因为给嘉靖皇帝试药而中了丹毒,药石救治无效死的。 可刚刚魏广德嘴里说的什么? 查幕后黑手,这不摆明了陆炳的死没表面那么简单,他是被人害死的吗? 随即,在高拱脑海中更可怕的念头产生,幕后黑手的目标是谁? 是陆炳还是嘉靖皇帝? 魏广德在一边看着高拱不断变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考虑什么,他也是这般想过来的。 不过高拱到底还是没有魏广德反应敏捷,都这么会儿功夫了也没想到之前陆炳发病的速度,就那速度能毒到嘉靖皇帝吗? 魏广德只得开口说道:“肃卿兄,幕后黑手的目标应该只是针对陆都督,而非旁人。” “为何?” 高拱还没想明白,只是随口问道。 “若是要弑君,那毒性应该是慢性,绝不会发病那么急。” 魏广德澹澹开口说道。 “啊” 高拱闻言这才醒悟,确实,当初听说陆炳试药后很快就发作,所以嘉靖皇帝都没来得及服药,陆炳就已经快不行了,这才急急忙忙叫来御医救治。 “那他为何针对陆炳?” 高拱狐疑道,能在宫里动手的,自然势力极大,所图不会小,可明显有更有价值的目标,但是却只是针对陆炳。 虽然陆炳却是很有权势,可毕竟没有那位更有价值。 “具体原因我哪里知道,不过我还听人说过,据说在处决郭希颜的前一天,陛下曾和陆炳单独在永寿宫里说了一会儿话,连黄公公都被叫出大殿,传说有人曾在窗前听到只言片语,陛下和陆炳曾经说到‘就藩’的话” 魏广德把陈矩告诉他的消息一一告诉了高拱,这也有助于高拱分析其中内情。 若是信息不完整,自然就容易判断错误。 说到最后,魏广德还是说道:“那传闻只是小道消息,当不得准,我反正是没查到这话是哪个小黄门说的,估计是谁信口胡说也不一定,毕竟那里是永寿宫。”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幕后黑手不如直接对陛下动手,而不需要只针对陆炳。” 高拱想想就点头道,“能够出手的也就是严嵩和景王了,除了他们没人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儿来,那传言说不好就是他们放出来,目的就是搅混水。” “什么意思?” 魏广德好奇道。 “如果有人查这事儿,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再有这些传闻,足够落实罪名了,只要查到传闻的源头。” 高拱忽然莫测高深的说道:“可你就是查不到,还找不到足够的罪证的前提下,自然就会有人怀疑此事是否是有人嫁祸。” 先前高拱说“搅混水”的时候,魏广德就觉得奇怪,现在听到他说出“嫁祸”的话来,魏广德才明白,人家似乎也有阴谋败露后的准备。 第351章 嫁祸? “官人休要骗我,若是以前的话,还没什么,可是今日陈公公来此还不愿意让人去叫你回来,肯定有要紧的事儿给你说,担心在外面被人知道。” 徐江兰自然不傻,先前在屋里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些,这时候都着嘴说道。 听到这里,魏广德知道不好瞒了,自家这媳妇聪明着呢,只要想明白了就不好湖弄过去。 略作思考,魏广德还是小声在徐江兰洁白的耳边小声道:“陈大哥带来的消息,陆炳陆大都督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啊?怎么会这样?你之前不是说陆都督是在宫里为皇上试丹药,因为承受不住丹毒而死吗?难道是” 就在瞬间,徐江兰就想到了更多,难道是皇上对陆都督不满,故意为之? 不过很快,徐江兰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上出手需要如此吗? 难道不该在陆炳死后直接抄家,还给他足够的哀荣,还让左都督负责住持陆炳的葬礼,这一切都不符合逻辑。 “别瞎想。” 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事儿没你想到那么简单,这次有可能就是针对陆都督的一次下毒行动,凶手不知道是谁,但是既然他对朝中重臣下了手,陈大哥过来一个是给我说这个事儿,二就是提醒我小心点,注意饮食起居。” “那以后你还是都回家吃,后厨都是我带来的人,这点你可以放心,都是家生子。” 徐江兰略有点着急的对魏广德说道。 “其实我和同僚在外喝酒也是无碍的,要是他真丧心病狂到敢对翰林下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是赞扬他有气魄还是说他蠢。” 魏广德装作很随意的样子继续说道:“陈大哥只是好心过来提醒我,毕竟这事儿在宫里也是机密,东厂正在调查,不过我觉得无妨。 你想啊,陆都督是什么人? 那可是锦衣卫,他得罪的人可都不是普通人,兴许就是谁因为以前的旧怨做出这样的事儿也说不定。 反正,我觉得对我只有的小官来说,应该不值得他出手才是。” 魏广德这么说,也是打消徐江兰的担心。 朝中的党争,魏广德会挑一些简单的说说,复杂的就不会说了。 不过徐江兰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寻常妇人,她可是经常去成国公等勋贵府邸作客,多多少少也能听到很多朝堂的事儿。 这个时候,她似乎也是想到了什么。 “你说,会不会是严阁老的手笔?” 和魏广德想的一样,陆炳一向不参与二王的争斗,不管是遇到景王亦或者裕王,都是按制给二王行礼,丝毫不以自己的身份而做出傲慢的举动。 所以,知道京城局势的徐江兰在这个时候很自然的排出了景王,而是想到了和陆炳不睦的严嵩身上。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听人说过的,这两家早年好的很,可是这几年不知什么缘故经常互相攻讦,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 这时候魏广德的外衣已经脱下,换上了睡衣,他不想徐江兰想那么多,伸手搭在徐江兰的香肩上推着她上了床。 “媳妇儿,该休息了,别想那些” 一夜无话,第二天魏广德依旧按时上值,即便翰林院里本来就没什么事儿。 到了下午,魏广德出了翰林院大门后就直接去了熙凤楼,今天他可是在这里约了高拱。 “按往常的惯例上酒菜。” 魏广德进入雅间时对跟过来的店掌柜说道。 这里也是裕王府的产业之一,只是位置是在大街上,没王府后面那处酒楼隐秘。 现在的高拱已经出了裕王府,所以魏广德也不像以前那样刻意掩藏行迹,即便大部分京官都知道,高拱几乎就代表着裕王。 不多时,高拱就过来了,魏广德急忙起身,几步迎了上去。 “肃卿兄,快快坐下休息片刻,酒菜迎接点好,马上就上。” 两人寒暄几句就坐下,不多时就有店小二端上魏广德要的酒菜。 酒菜摆好后,店小二很快就退了出去。 这里楼上楼下和左右都已经清场,倒是不担心被人偷听去。 不过如果是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魏广德也不敢不让人偷听,免得最后让其他人瞎猜,那也是个麻烦。 不过好在,魏广德到现在官职卑微,应该还达不到传说中的那种,锦衣卫全方位监视的地步。 喝酒吃菜,魏广德和高拱都没急着说什么话,虽然高拱知道魏广德约自己过来肯定有事儿,但是他也不急。 要真有大事儿,昨儿传话的时候就肯定会说,当时就不急,自然也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打算说正事。 “肃卿兄,这次约你过来主要是有两件事儿要和你说说,请你帮忙斟酌下。” 高拱知道魏广德这是上菜了,也放下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魏广德不打算一开始就说宫里的事儿,而是先从怀中摸出俞大猷画的那份图纸,展开递给了高拱。 高拱拿到手里看了看,有点奇怪的问道:“独轮车?广德给我这个是何意?” 大明朝的独轮车普及非常广,从南到北随处可见,因为这东西适应性强,适合多种地形使用,而且轻巧便宜。 “这个是一位前辈设计的,用来对抗蒙古鞑子的骑兵突击” 魏广德看高拱手里还拿着那张图纸细看,于是马上开口解释,并且把发生在大同牛心堡外的那次交战也详细和高拱介绍了一下。 听完魏广德的话,高拱又看看手里那张独轮车的图纸,有点明白上面画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用处了。 “这东西谁做出来的?” 高拱好奇问道。 “俞大猷,原浙江总兵。” 魏广德答道。 “是他啊,我知道这个人,虽然没见过,但是以前浙江剿倭的战报多次提到他,很能打的将军。” 高拱点头说道。 “是啊,这次被严嵩、胡宗宪搞到罢官去职,丢了家族的荫庇不说,还被发配大同,唉” 魏广德说着说着就叹息一声。 “他的事儿,京城里不知道的应该没几个,可惜了。” 高拱认同魏广德的话,不仅仅是官场斗争非此即彼,他是真看重俞大猷的指挥能力。 明军卫所的实力,高拱心里还是清楚的。 俞大猷能够指挥卫所兵把仗打成这样,那是相当不错。 “他被发配到大同,还能时刻想着国事,那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高拱接着说道,不过随即话锋一转对魏广德说道:“广德,想来你也应该明白,单凭牛心堡那次还不足以说明这独轮战车的威力,还需要更多的实战检验,验证是否真能顶住鞑子骑兵的冲击,要想现在就说服兵部的人大量打造,有点难。” “大人说的对,广德受教了。” 这次请高拱,魏广德本来也没打算现在就把独轮战车推出来,让朝廷拨款打造装备边镇,只是给高拱一个暗示,俞大猷和他关系好,算是裕王府的人。 高拱显然也明白,根本不问魏广德和俞大猷之间是什么关系。 俞大猷之前可是受到陆炳庇护的人,现在魏广德手里有俞大猷的图纸,按他所说,这东西还是他俞大猷被发配到大同后才做的。 这说明什么已经很明显了,以前魏广德和陆炳之间应该有某种联系。 可惜,陆炳,死了。 “大同巡抚那里,还有宣大总督,会不会允许他们建造更多的这种独轮战车用于实战?” 高拱忽然问道。 “大同巡抚李文进那里应该是支持的,他以前在浙江的时候就和俞将军认识,这次的战车就是他从大同府衙里拨款打造的。 至于宣大总督,对了,朝廷有定下谁接替江东江大人吗?” 高拱就是随口一说,还真忘记了,之前暂代宣大总督,兵部侍郎江东已经调往南直隶接替张鏊出任南京兵部尚书一职,旨意已经发出,但是宣大总督的人选却貌似迟迟没有定下来。 “没有,具体什么个情况,我也不知。” 被魏广德一问,高拱也想起来了,宣大总督现在没人,政务都是宣府和大同的巡抚在处理。 独轮战车的事儿说完,魏广德并没有马上说出昨晚才知道的那件事,而是和高拱又吃了几口菜,喝了两杯酒。 高拱看魏广德虽然是看着酒桌,脸上浮现出来的表情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笑着问道:“还有事儿吗?不会是广德想要谋宣大总督这个官职。” “呵呵” 魏广德放下快子,笑道:“我倒是想,可能办到吗?” “难。” 高拱也毫不掩饰的回答道。 “我也知道不可能,所以根本就没想过这么好的事儿。” 魏广德自嘲道,不过话都说到这里了,魏广德也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的看着高拱。 突然的变化让高拱心里微微一凛,魏广德的变化太明显,屋里本来还算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广德有什么话就直说。” 高拱不知道魏广德想要说什么,可是看他的样子貌似不是小事儿。 “肃卿兄知道陆都督的事儿,还知道多少?” 魏广德忽然没头没脑的问道。 “什么知道多少,不就是陆都督是因为给陛下试药而死,这事儿以后就别说了,犯忌讳。” 高拱性子耿直,可不代表他笨,嘉靖皇帝后面的一系列操作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看来大人还不知道此事。” 魏广德正色道,随即压低声音开口说道:“我得到消息,宫里正在追查陆都督死亡的幕后黑手。” “什么?” 魏广德虽然说的很含湖,可是高拱不是笨蛋。 在京城的官员,只要有点品级的,都知道了陆炳是因为给嘉靖皇帝试药而中了丹毒,药石救治无效死的。 可刚刚魏广德嘴里说的什么? 查幕后黑手,这不摆明了陆炳的死没表面那么简单,他是被人害死的吗? 随即,在高拱脑海中更可怕的念头产生,幕后黑手的目标是谁? 是陆炳还是嘉靖皇帝? 魏广德在一边看着高拱不断变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考虑什么,他也是这般想过来的。 不过高拱到底还是没有魏广德反应敏捷,都这么会儿功夫了也没想到之前陆炳发病的速度,就那速度能毒到嘉靖皇帝吗? 魏广德只得开口说道:“肃卿兄,幕后黑手的目标应该只是针对陆都督,而非旁人。” “为何?” 高拱还没想明白,只是随口问道。 “若是要弑君,那毒性应该是慢性,绝不会发病那么急。” 魏广德澹澹开口说道。 “啊” 高拱闻言这才醒悟,确实,当初听说陆炳试药后很快就发作,所以嘉靖皇帝都没来得及服药,陆炳就已经快不行了,这才急急忙忙叫来御医救治。 “那他为何针对陆炳?” 高拱狐疑道,能在宫里动手的,自然势力极大,所图不会小,可明显有更有价值的目标,但是却只是针对陆炳。 虽然陆炳却是很有权势,可毕竟没有那位更有价值。 “具体原因我哪里知道,不过我还听人说过,据说在处决郭希颜的前一天,陛下曾和陆炳单独在永寿宫里说了一会儿话,连黄公公都被叫出大殿,传说有人曾在窗前听到只言片语,陛下和陆炳曾经说到‘就藩’的话” 魏广德把陈矩告诉他的消息一一告诉了高拱,这也有助于高拱分析其中内情。 若是信息不完整,自然就容易判断错误。 说到最后,魏广德还是说道:“那传闻只是小道消息,当不得准,我反正是没查到这话是哪个小黄门说的,估计是谁信口胡说也不一定,毕竟那里是永寿宫。”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幕后黑手不如直接对陛下动手,而不需要只针对陆炳。” 高拱想想就点头道,“能够出手的也就是严嵩和景王了,除了他们没人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儿来,那传言说不好就是他们放出来,目的就是搅混水。” “什么意思?” 魏广德好奇道。 “如果有人查这事儿,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再有这些传闻,足够落实罪名了,只要查到传闻的源头。” 高拱忽然莫测高深的说道:“可你就是查不到,还找不到足够的罪证的前提下,自然就会有人怀疑此事是否是有人嫁祸。” 先前高拱说“搅混水”的时候,魏广德就觉得奇怪,现在听到他说出“嫁祸”的话来,魏广德才明白,人家似乎也有阴谋败露后的准备。 第352章 破局 先前高拱说“搅混水”的时候,魏广德就觉得奇怪,现在听到他说出“嫁祸”的话来,魏广德才明白,人家似乎也有阴谋败露后的准备。 显然,对方已经察觉到不妥。 东厂要追查丹药的事儿,首先必然会带走剩余的丹药,之后的进一步追查中自然又会带走有机会接触丹药的内侍,在这个环节中自然就是最容易泄露消息的。 随即对方使用了扰乱视听的手段,也就是散布之前的谣言,把陆炳的死和二王、就藩联系到一起。 结果是什么呢? 嘉靖皇帝还能继续追查吗? 不管是谁,最后的结果可能都牵扯到自己一个儿子身上。 要么就真是景王干的,要么就是裕王嫁祸景王。 查出来又怎样,如何处置? 想来,嘉靖皇帝在知道这一切后,最后唯一的选择,怕也只有息事宁人,暂停追查下去。 想通了这一环节,魏广德长吁一口气。 “裕王没有牵扯此事。” 魏广德虽然知道裕王在宫里势力微弱,可还是把这话问出口。 裕王生性软弱,不管做什么事儿,肯定都会找高拱商量,所以魏广德在问出这话时双眼死死盯着高拱的面部,仔细分辨那一丝变化,甚至包括眼神。 只是高拱脸色古井无波,根本没有一丝变化,让魏广德心里稍微安心一些。 只看到高拱轻轻摇头,虽然裕王完全不知道此事,但是现在高拱也不得不认真分析,因为在不经意之中,裕王府已经被人牵扯进了这桩阴谋里。 不做出一些行动来,一旦被嘉靖皇帝误以为是裕王府出手谋害陆炳,还顺带家伙景王,那后果绝对不是他们愿意承受的。 “你和陆都督生前是什么关系?” 高拱忽然开口问道。 “他是我一位长辈,值得信任的长辈。” 魏广德答道。 “他是你一条消息的来源渠道吗?” 这个问题,对于高拱来说是很重要的,因为一旦成立,那么就代表着陆炳其实已经算是裕王府的编外势力之一了。 魏广德怔怔看着高拱,他此时已经有所明悟,高拱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点点头,魏广德回答道:“有。” “明日我就和殿下说下,之前只是常规的派人去陆府吊唁,这次殿下要亲自去,你也要恰好在场。” 高拱不假思索的对魏广德说道。 “嗯?” 微微诧异后,魏广德明白高拱的意思,不管是不是,反正现在裕王府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陆炳是裕王府的人,陆府以后和裕王府绑定在一起。 “这么做,会不会让陛下那边” 魏广德有些迟疑,陆炳在嘉靖皇帝面前一向是保持中立的存在,若是现在放出他投效裕王府的消息,怕是会对陆府有不好的影响。 “顾不得那么多了。” 高拱开口说道:“我几乎敢肯定,此事就是严世藩在筹划,最后动手的很可能就是景王。” “何以见得?” 魏广德开口问道。 在他看来,这样的事儿越隐蔽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有能力解决就绝不应该拉进其他人参与,那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陈矩就说过,嘉靖皇帝通过锦衣卫监视百官,可百官也挖空心思收买皇帝身边的内侍通风报信。 陈矩都不敢确定,永寿宫里的太监、内侍里有多少人是收严家钱财的,但是他却是有听说,嘉靖皇帝在永寿宫里的言行严家似乎都知道,这也是严世藩为什么能够屡次猜中嘉靖皇帝谜语的原因。 高拱说此事由严世藩策划,景王实施,这个太武断了。 “你的消息来源肯定也说了,能做这事的怕只有严家和景王。” 高拱开口说道,看到魏广德点头这才继续说:“此事严家不敢插手,严嵩虽然圣卷很隆,可是和陆炳相比怕是也多有不如,只是陛下需要他掌控朝局,所以在大部分时候都偏袒与他。 严家要是出手害了陆炳,那等待严家的怕不止是抄家灭族的大祸,要让严家躲过这样的危机,那就是引诱景王出手。 自己的儿子,怎么着陛下也不会下死手。” 说到这里,高拱眨眨眼又接着说:“陆家和严家的斗争,怕是比我们看到的要凶险的多,严嵩都被逼到要下黑手的程度了。 广德,回去以后,你吃住都要小心,平时出入要多带一些护卫随行,断不能马虎。” 魏广德本来是想提醒高拱注意安全的,没想到这话反而是高拱说了出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严家都要下黑手对付政敌,难保不会对王府中人也如此。” 魏广德急忙说道。 “明日上午我先去王府面见王爷,把今日之事说予王爷知晓,午时前你一定要到陆家,到时候殿下也一定会到。” 魏广德点点头,敢给裕王制定行程的,怕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这话若是殷士谵、陈以勤他们说出来,魏广德都不会去信,因为到时候裕王必然先找高拱问问,要不要这么做。 不过魏广德仔细寻思一阵后还是开口说道:“可这样一来,不是在向陛下那边表示,王府私下里也有势力,而且还渗透了锦衣卫这样的要害部门,怕是会引起陛下的猜忌。” “是,这事儿就是最棘手的难题。” 高拱点头,“陆府肯定有东厂的暗桩,到时候据实相告即可。” “据实相告?” 魏广德闻言头上微冒虚汗,这不就是要把自己架上去,陆炳通过自己向裕王府传递消息。 魏广德心里清楚,陆炳有暗中给自己透露过一些信息,不过那帮的可不是裕王府,而是他。 陆炳在二王的争斗中一直秉承的就是不偏不倚,严格执行嘉靖皇帝的命令,两不得罪的结果就是两边都得罪。 实际上裕王府对他这位陆大都督可是牢骚满腹,因为在裕王府的人看来,不管怎么说你做为皇帝的近臣就更应该规劝皇帝按照祖制来行事,庄敬太子之后,就应该是做为兄长的裕王接替太子之位。 这也是在原本没有魏广德这号人出现那会儿,到了隆庆帝时期,高拱为了打击政敌陷害陆家,对陆家罢黜和抄家,直到万历帝时才在张居正的帮助下脱罪。 不过现在应该不会了,通过这一遭,算是把陆家绑在裕王府这艘大船上,为陆炳后人找了个大靠山。 虽然魏广德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主要还是没有和陆绎沟通此事,贸然行事人家未必领情。 不过魏广德随即想到,那日自己去陆家吊唁时陆绎对自己的态度,想来陆家这时候应该不会把裕王拒之门外。 魏广德考虑着,早点去陆家一趟,把此事和陆绎单独说下,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才是。 虽然没有了陆炳,陆家的影响力自是大减,不过陆炳经营锦衣卫多年,肯定安插不少心腹人手,如果真能拉拢陆家投效裕王,裕王在锦衣卫里的影响力也会大增。 不过紧接着,魏广德就想到了西苑那位。 算了,记得上次听陈矩说过,鳌山灯会的时候,自己和裕王接触时,可都被那位看在眼里了,想要撇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反正和严家已经闹矛盾了,魏广德也不想继续遮掩下去,头上刻个裕王府仨字就刻,只要裕王不倒自己就安全的很。 魏广德也不打算继续隐藏了,其实继续进行所谓的隐藏不过是骗那些低品级的,不熟悉的官员,真正掌权的那些人,都有自己的渠道打探消息,估计老早就知道他和裕王府的关系了。 “只有这样,才能破掉严世藩的后续计划。” 这时候,高拱又开口接着说道:“他不是想搅混水,让陛下怀疑是裕王害死陆炳,想要嫁祸裕王府,破坏裕王在陛下心中的印象吗? 我们不知道他后续还要怎么操作,可只要裕王去陆府吊唁,透露出陆炳是暗中支持我们裕王府的人,那么他那些后续计划也就失效了。” 高拱看着魏广德,“严世藩太阴险狡诈,我们实在难以猜透他的后续计划,那就直接把这条路子给他断了,陆炳是我们的人,位高权重,到时候也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他那些布置了。”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心里也想好了对陆绎的说辞。 想来陆绎在见到自己的时候会选择和他说那些话,陆炳生前肯定也是有所交代的,不然陆绎绝不会第一次见面就和他说那么多,还请求他适时庇护家族。 虽然不知道陆炳说了那些,可现在陆炳不在了,魏广德大可借题发挥随意说上几句。 说起来,陆炳身死已经大半个月的时间,但是因为陆家不少亲族还在湖广,正在赶来的路上,所以殡期未过,迟迟没有下葬。 按照朱希孝和陆绎商量的结果,陆炳的殡期定下三个月,以方便各地亲朋好友赶来祭奠吊唁。 在中国古代,殡期长短不一,少则3日,多则30天,主要由奔丧者而定,古代多停棺3个月而葬,至多达7个月。 汉族传统习俗,父母死亡,儿女必奔丧,否则为不孝。 而亲朋好友将来哀悼祭奠死者,称之为“吊丧”或“吊唁”。 奔丧者均要丧服,古代汉族丧服分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织麻五种,称为“五服”,用粗、细不同的麻布制成,按亲疏关系不同而穿不同的丧服,称为“披麻戴孝”。 只是到了后世多用白布做丧服,而魏广德那时的现代城市一般都是胸佩白花,臂戴黑纱。 魏广德先去翰林院上值,随后找个由头去詹事府看看,就从翰林院出来了。 毕竟他已经身兼数职,有充分理由早退去其他衙门,而且在翰林院呆的时间俞久也开始向老油条转变,不再像当初那般老实。 魏广德离开翰林院后自然不会去詹事府,而是对驾马的李三说道:“走,去陆府。” “吁驾” 李三挥舞动马鞭抽在拉车的驮马上,马儿吃痛迈开长腿拖动马车前行。 魏广德在车里闭目养神,直到感觉车厢的颠簸停止,马车已经停下来了。 “老爷,到了。” 车头驾车的连三在车厢外小声向他禀报道。 “好。” 魏广德只是简单答应一声,随即掀开车帘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这时候的陆府门前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气象,一副萧条的模样。 魏广德第一次来此吊唁的时候,陆府大门外还算是车水马龙,不少在京官员都很给面子的前来吊唁,只是到了现在,该来的都来过了,而陆炳早已被人遗忘。 李三把车驾到陆府门外拴马石前停好,此处一排整齐的拴马石此时却都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他这一辆车。 下车,李三从怀里拿出魏广德的名帖抢在魏广德身前迎上陆府出来的管事道:“我家老爷来府上吊唁。” 魏广德的名帖还是很管用,虽然那管事奇怪魏广德怎么这个时候才来,不过很是恭敬的将魏广德让进府里,一边带着魏广德往灵堂走,一边安排人持名帖通知三少爷陆绎。 轻车熟路,魏广德在灵堂上了三炷香,礼毕起身之际,就听到远处脚步声起,有人一路小跑着过来。 侧头看过去,果然是陆绎来了。 陆绎来到灵堂,先是向魏广德行礼,这也是礼仪,客人吊唁后主家要还礼,随即两人就进到旁边一处厢房。 对于魏广德的突然来访,陆绎虽然奇怪但是并不担心。 是的,如果是老爷子死后多年,魏广德这样的人突然造访,那才是最可怕的事儿。 现在嘛,老爷子的灵柩就停在那里,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有人敢来搞事儿,不管是谁,西苑那位就绝不会答应。 “魏大人,请用茶。” 两人落座后,有小厮送上茶水,陆绎说道。 其实,陆绎年岁较魏广德年长,官职品级也远远超过魏广德的六品,可就因为是武将,所以在大明朝,即便受到皇恩的陆家,在面对文官时也不得不低头。 魏广德端起桌上茶杯,杯盖轻轻刮开水面上的茶叶,轻啜一口,随即点点头。 没有客套什么茶好不好的话题,魏广德开门见山道:“不知道陆大人当初可和你说过多少和我有关的事儿?” 魏广德的直接,让陆绎微微发愣。 陆炳并没有多说魏广德什么,陆绎只是依稀记得当初老爹赞叹魏广德的年轻和能力出众,然后就是随口说过一句“魏广德可信”的话。 今天魏广德的造访,难道他和老爹之间还有什么干系不成? 第352章 破局 先前高拱说“搅混水”的时候,魏广德就觉得奇怪,现在听到他说出“嫁祸”的话来,魏广德才明白,人家似乎也有阴谋败露后的准备。 显然,对方已经察觉到不妥。 东厂要追查丹药的事儿,首先必然会带走剩余的丹药,之后的进一步追查中自然又会带走有机会接触丹药的内侍,在这个环节中自然就是最容易泄露消息的。 随即对方使用了扰乱视听的手段,也就是散布之前的谣言,把陆炳的死和二王、就藩联系到一起。 结果是什么呢? 嘉靖皇帝还能继续追查吗? 不管是谁,最后的结果可能都牵扯到自己一个儿子身上。 要么就真是景王干的,要么就是裕王嫁祸景王。 查出来又怎样,如何处置? 想来,嘉靖皇帝在知道这一切后,最后唯一的选择,怕也只有息事宁人,暂停追查下去。 想通了这一环节,魏广德长吁一口气。 “裕王没有牵扯此事。” 魏广德虽然知道裕王在宫里势力微弱,可还是把这话问出口。 裕王生性软弱,不管做什么事儿,肯定都会找高拱商量,所以魏广德在问出这话时双眼死死盯着高拱的面部,仔细分辨那一丝变化,甚至包括眼神。 只是高拱脸色古井无波,根本没有一丝变化,让魏广德心里稍微安心一些。 只看到高拱轻轻摇头,虽然裕王完全不知道此事,但是现在高拱也不得不认真分析,因为在不经意之中,裕王府已经被人牵扯进了这桩阴谋里。 不做出一些行动来,一旦被嘉靖皇帝误以为是裕王府出手谋害陆炳,还顺带家伙景王,那后果绝对不是他们愿意承受的。 “你和陆都督生前是什么关系?” 高拱忽然开口问道。 “他是我一位长辈,值得信任的长辈。” 魏广德答道。 “他是你一条消息的来源渠道吗?” 这个问题,对于高拱来说是很重要的,因为一旦成立,那么就代表着陆炳其实已经算是裕王府的编外势力之一了。 魏广德怔怔看着高拱,他此时已经有所明悟,高拱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点点头,魏广德回答道:“有。” “明日我就和殿下说下,之前只是常规的派人去陆府吊唁,这次殿下要亲自去,你也要恰好在场。” 高拱不假思索的对魏广德说道。 “嗯?” 微微诧异后,魏广德明白高拱的意思,不管是不是,反正现在裕王府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陆炳是裕王府的人,陆府以后和裕王府绑定在一起。 “这么做,会不会让陛下那边” 魏广德有些迟疑,陆炳在嘉靖皇帝面前一向是保持中立的存在,若是现在放出他投效裕王府的消息,怕是会对陆府有不好的影响。 “顾不得那么多了。” 高拱开口说道:“我几乎敢肯定,此事就是严世藩在筹划,最后动手的很可能就是景王。” “何以见得?” 魏广德开口问道。 在他看来,这样的事儿越隐蔽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有能力解决就绝不应该拉进其他人参与,那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陈矩就说过,嘉靖皇帝通过锦衣卫监视百官,可百官也挖空心思收买皇帝身边的内侍通风报信。 陈矩都不敢确定,永寿宫里的太监、内侍里有多少人是收严家钱财的,但是他却是有听说,嘉靖皇帝在永寿宫里的言行严家似乎都知道,这也是严世藩为什么能够屡次猜中嘉靖皇帝谜语的原因。 高拱说此事由严世藩策划,景王实施,这个太武断了。 “你的消息来源肯定也说了,能做这事的怕只有严家和景王。” 高拱开口说道,看到魏广德点头这才继续说:“此事严家不敢插手,严嵩虽然圣卷很隆,可是和陆炳相比怕是也多有不如,只是陛下需要他掌控朝局,所以在大部分时候都偏袒与他。 严家要是出手害了陆炳,那等待严家的怕不止是抄家灭族的大祸,要让严家躲过这样的危机,那就是引诱景王出手。 自己的儿子,怎么着陛下也不会下死手。” 说到这里,高拱眨眨眼又接着说:“陆家和严家的斗争,怕是比我们看到的要凶险的多,严嵩都被逼到要下黑手的程度了。 广德,回去以后,你吃住都要小心,平时出入要多带一些护卫随行,断不能马虎。” 魏广德本来是想提醒高拱注意安全的,没想到这话反而是高拱说了出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严家都要下黑手对付政敌,难保不会对王府中人也如此。” 魏广德急忙说道。 “明日上午我先去王府面见王爷,把今日之事说予王爷知晓,午时前你一定要到陆家,到时候殿下也一定会到。” 魏广德点点头,敢给裕王制定行程的,怕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这话若是殷士谵、陈以勤他们说出来,魏广德都不会去信,因为到时候裕王必然先找高拱问问,要不要这么做。 不过魏广德仔细寻思一阵后还是开口说道:“可这样一来,不是在向陛下那边表示,王府私下里也有势力,而且还渗透了锦衣卫这样的要害部门,怕是会引起陛下的猜忌。” “是,这事儿就是最棘手的难题。” 高拱点头,“陆府肯定有东厂的暗桩,到时候据实相告即可。” “据实相告?” 魏广德闻言头上微冒虚汗,这不就是要把自己架上去,陆炳通过自己向裕王府传递消息。 魏广德心里清楚,陆炳有暗中给自己透露过一些信息,不过那帮的可不是裕王府,而是他。 陆炳在二王的争斗中一直秉承的就是不偏不倚,严格执行嘉靖皇帝的命令,两不得罪的结果就是两边都得罪。 实际上裕王府对他这位陆大都督可是牢骚满腹,因为在裕王府的人看来,不管怎么说你做为皇帝的近臣就更应该规劝皇帝按照祖制来行事,庄敬太子之后,就应该是做为兄长的裕王接替太子之位。 这也是在原本没有魏广德这号人出现那会儿,到了隆庆帝时期,高拱为了打击政敌陷害陆家,对陆家罢黜和抄家,直到万历帝时才在张居正的帮助下脱罪。 不过现在应该不会了,通过这一遭,算是把陆家绑在裕王府这艘大船上,为陆炳后人找了个大靠山。 虽然魏广德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主要还是没有和陆绎沟通此事,贸然行事人家未必领情。 不过魏广德随即想到,那日自己去陆家吊唁时陆绎对自己的态度,想来陆家这时候应该不会把裕王拒之门外。 魏广德考虑着,早点去陆家一趟,把此事和陆绎单独说下,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才是。 虽然没有了陆炳,陆家的影响力自是大减,不过陆炳经营锦衣卫多年,肯定安插不少心腹人手,如果真能拉拢陆家投效裕王,裕王在锦衣卫里的影响力也会大增。 不过紧接着,魏广德就想到了西苑那位。 算了,记得上次听陈矩说过,鳌山灯会的时候,自己和裕王接触时,可都被那位看在眼里了,想要撇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反正和严家已经闹矛盾了,魏广德也不想继续遮掩下去,头上刻个裕王府仨字就刻,只要裕王不倒自己就安全的很。 魏广德也不打算继续隐藏了,其实继续进行所谓的隐藏不过是骗那些低品级的,不熟悉的官员,真正掌权的那些人,都有自己的渠道打探消息,估计老早就知道他和裕王府的关系了。 “只有这样,才能破掉严世藩的后续计划。” 这时候,高拱又开口接着说道:“他不是想搅混水,让陛下怀疑是裕王害死陆炳,想要嫁祸裕王府,破坏裕王在陛下心中的印象吗? 我们不知道他后续还要怎么操作,可只要裕王去陆府吊唁,透露出陆炳是暗中支持我们裕王府的人,那么他那些后续计划也就失效了。” 高拱看着魏广德,“严世藩太阴险狡诈,我们实在难以猜透他的后续计划,那就直接把这条路子给他断了,陆炳是我们的人,位高权重,到时候也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他那些布置了。”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心里也想好了对陆绎的说辞。 想来陆绎在见到自己的时候会选择和他说那些话,陆炳生前肯定也是有所交代的,不然陆绎绝不会第一次见面就和他说那么多,还请求他适时庇护家族。 虽然不知道陆炳说了那些,可现在陆炳不在了,魏广德大可借题发挥随意说上几句。 说起来,陆炳身死已经大半个月的时间,但是因为陆家不少亲族还在湖广,正在赶来的路上,所以殡期未过,迟迟没有下葬。 按照朱希孝和陆绎商量的结果,陆炳的殡期定下三个月,以方便各地亲朋好友赶来祭奠吊唁。 在中国古代,殡期长短不一,少则3日,多则30天,主要由奔丧者而定,古代多停棺3个月而葬,至多达7个月。 汉族传统习俗,父母死亡,儿女必奔丧,否则为不孝。 而亲朋好友将来哀悼祭奠死者,称之为“吊丧”或“吊唁”。 奔丧者均要丧服,古代汉族丧服分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织麻五种,称为“五服”,用粗、细不同的麻布制成,按亲疏关系不同而穿不同的丧服,称为“披麻戴孝”。 只是到了后世多用白布做丧服,而魏广德那时的现代城市一般都是胸佩白花,臂戴黑纱。 魏广德先去翰林院上值,随后找个由头去詹事府看看,就从翰林院出来了。 毕竟他已经身兼数职,有充分理由早退去其他衙门,而且在翰林院呆的时间俞久也开始向老油条转变,不再像当初那般老实。 魏广德离开翰林院后自然不会去詹事府,而是对驾马的李三说道:“走,去陆府。” “吁驾” 李三挥舞动马鞭抽在拉车的驮马上,马儿吃痛迈开长腿拖动马车前行。 魏广德在车里闭目养神,直到感觉车厢的颠簸停止,马车已经停下来了。 “老爷,到了。” 车头驾车的连三在车厢外小声向他禀报道。 “好。” 魏广德只是简单答应一声,随即掀开车帘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这时候的陆府门前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气象,一副萧条的模样。 魏广德第一次来此吊唁的时候,陆府大门外还算是车水马龙,不少在京官员都很给面子的前来吊唁,只是到了现在,该来的都来过了,而陆炳早已被人遗忘。 李三把车驾到陆府门外拴马石前停好,此处一排整齐的拴马石此时却都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他这一辆车。 下车,李三从怀里拿出魏广德的名帖抢在魏广德身前迎上陆府出来的管事道:“我家老爷来府上吊唁。” 魏广德的名帖还是很管用,虽然那管事奇怪魏广德怎么这个时候才来,不过很是恭敬的将魏广德让进府里,一边带着魏广德往灵堂走,一边安排人持名帖通知三少爷陆绎。 轻车熟路,魏广德在灵堂上了三炷香,礼毕起身之际,就听到远处脚步声起,有人一路小跑着过来。 侧头看过去,果然是陆绎来了。 陆绎来到灵堂,先是向魏广德行礼,这也是礼仪,客人吊唁后主家要还礼,随即两人就进到旁边一处厢房。 对于魏广德的突然来访,陆绎虽然奇怪但是并不担心。 是的,如果是老爷子死后多年,魏广德这样的人突然造访,那才是最可怕的事儿。 现在嘛,老爷子的灵柩就停在那里,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有人敢来搞事儿,不管是谁,西苑那位就绝不会答应。 “魏大人,请用茶。” 两人落座后,有小厮送上茶水,陆绎说道。 其实,陆绎年岁较魏广德年长,官职品级也远远超过魏广德的六品,可就因为是武将,所以在大明朝,即便受到皇恩的陆家,在面对文官时也不得不低头。 魏广德端起桌上茶杯,杯盖轻轻刮开水面上的茶叶,轻啜一口,随即点点头。 没有客套什么茶好不好的话题,魏广德开门见山道:“不知道陆大人当初可和你说过多少和我有关的事儿?” 魏广德的直接,让陆绎微微发愣。 陆炳并没有多说魏广德什么,陆绎只是依稀记得当初老爹赞叹魏广德的年轻和能力出众,然后就是随口说过一句“魏广德可信”的话。 今天魏广德的造访,难道他和老爹之间还有什么干系不成? 第353章 陆府 对于魏广德的问题,陆绎一时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脸上的表情落在魏广德眼里,自然就猜到了一切。 我就说嘛,陆炳虽然向他透露过一些消息,也知道他和裕王府走得近,但是并没有显露出要联系裕王府的意思。 毕竟,陆炳不是笨蛋,至少在嘉靖皇帝没有表露出立储立场前他不会站队。 只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死了。 “你知道我是哪一方的吗?” 魏广德继续开口问道。 好,他的问题让本来还在纠结该怎么回答魏广德先前那个问题的陆绎更是不知所措起来,有些搞不懂今天魏广德跑来到底是什么目的。 “大人的意思,我没听明白。” 陆绎还是开口答道。 “想来也是,陆叔应该是没有交代这些的,毕竟只有我和他知道。” 魏广德缓缓摇头,轻声说道。 在陆绎诧异的脸色下,魏广德开口继续说道:“我这次是提前来给你说一声,一会儿裕王殿下要过来吊唁陆大都督。” “什么?” 陆绎惊叫出声,自己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也给他分析过当今的储位之争,按照老爹的判断,裕王继承大宝的概率是最大的。 但是 陆家不可以在陛下显露心迹前站队,因为他掌握着锦衣卫,掌握着皇帝手上最锋利的刀。 也是因此,听到魏广德说出刚才的话来,才让陆绎觉得有点难以接受,无法理解。 虽然心有疑惑,但是陆绎还是很快就稳住心神,稍微思索,陆绎就大致猜到了当初陆炳的想法。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以陆绎对老爹的认识,既然老爹也看好裕王,自然不会无所作为。 只不过表面上要保持中立,只听命于当今皇上。 但是不表示他不会暗中和裕王府的一些人交好,比如眼前这个年轻人。 陆炳和魏广德的接触,起因自然是因为俞大猷。 但是更深层的原因其实就是陆绎想的那样,提前布局。 裕王府的高拱等人,陆炳自然是不会去接触的,目标太显眼。 而对于遮遮掩掩和裕王府有联系的魏广德自然就成为他的目标,所以以俞大猷所托的方式和魏广德取得联系,变相向裕王府透露一些消息还是可以的,而且这么做也保险很多。 魏广德来京城本就没什么根基,要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能够在京城广布耳目,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所以,陆炳相信高拱应该能看出来,有人通过魏广德向裕王府示好。 这是陆炳的打算,只是为了安全并没有把这一茬告诉陆绎。 而到了现在,陆绎自然也能猜出当初老爹的心思来,一切都是为了家族。 现在老爹陆炳已经死了,但是并不代表陆家可以无所顾忌的,公开站队裕王府。 不说没了老爹,陆家已经成为没牙的老虎,如果这时候让陛下知道陆炳生前就选择投靠裕王,还做出了一些布置,似乎对家族没什么好处啊。 陆绎内心里有些挣扎,有点不知所措。 陆绎所想,魏广德虽然也是军伍之家,但是家族等级太低,他还真没有考虑到这些。 现在看到陆绎的表现,心里还有点奇怪。 在他看来,陆绎知道陆家和裕王府牵扯上以后,应该是高兴才对。 就算陆家真的只忠心于嘉靖皇帝,对二王都不假辞色,但也绝不应该是这样的表现。 陆绎也感觉有些失礼,尽想自己的事儿了,把魏广德晾在一边,这时候急忙抬头看着魏广德,心里却是在寻思该怎么说明这件事儿。 他无所谓,可他家里还有一大帮子人。 “咳咳,魏大人,你说裕王殿下什么时候会到。” 陆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先说其他的。 “午时左右。” 这个时辰是高拱之前定下的,魏广德也相信裕王会听高拱的话,准时前来吊唁陆炳。 其实之前裕王府已经派人吊唁过,只不过裕王并未亲来。 陆绎看着魏广德,虽然知道这么说可能会有不好的影响,可是也必须要说出口才行,不然看样子魏广德是没有想到这一茬,提醒下他,看能不能有更好的办法转圜。 “魏大人,是这样的” 随即,陆绎硬着头皮把他的担忧向魏广德详细说了一遍。 听到陆炳、嘉靖皇帝、裕王,魏广德这才反应过来,这里面还要看嘉靖皇帝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也终于明白了之前自己心里那一丝隐隐不安到底是来自何方。 他和高拱只想着破解严世藩、景王布置的圈套,却全然忘记这么破局可能会打乱对方的计划,却可能引起嘉靖皇帝的猜忌。 连他最信任的臣子都选择暗中向某位皇子投效,那他会给你什么态度? 魏广德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冷汗直冒,还真忘记这一茬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魏广德开始认真思考对策。 幸好自己来的早,这距离午时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裕王应该还在王府。 短时间内若是想不到办法或者说充分的理由,那就先让裕王殿下取消这次行程。 “不知道陆大人当初有未向与成兄说过,他和裕王殿下,还有景王之间的关系。” 魏广德开口问道。 陆炳病死后,不管是裕王府还是景王府,都是派出王府长史前来吊唁。 好,这也算是很高的规格了,毕竟长史就是王府属官中最大的官了。 而现在魏广德要打听的,就是陆炳和年幼的裕王、景王是否有交际,关系怎么样,毕竟陆炳和宫里的关系可不一般。 是的,魏广德这时候想的就是如果陆炳和小时后的裕王、景王关系好,不妨让裕王亲来,但是轻车简从,不摆出亲王仪仗,以子侄辈之礼前来吊唁。 现在京官员的吊唁基本都结束了,也没什么人前来,现在不发丧也是在等安陆那边的亲族过来。 裕王这时候前来吊唁,也能说得过去。 陆绎不知道魏广德的想法,想想才说道:“应该接触不多才是,我记得家父以前提过最多的还是庄敬太子,小时后家父还抱过他。 哀冲太子也提过,也是刚出生第二天,陛下就抱着皇子给他看” 陆绎显然是在认真思索,不过毕竟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他记忆也不甚清晰,只能努力回忆。 “对了,好像抱过。” 这时候陆绎忽然说道:“记得当年裕王殿下满月那会儿,广德可能不知道,康妃当年虽然被封为康嫔,但是并不得宠,也是因为怀上龙子才得以晋升。 我记得家父曾经说过,那时候陛下的眼里只有庄敬太子,对裕王不怎么上心,那会儿还没景王,裕王满月的时候是家父从康嫔那里抱着裕王过去见的陛下。” 那时候嘉靖皇帝虽然登基十来年,可是因为权力刚刚到手,还没有养成九五至尊的气势,对陆炳和在安陆那会儿差别不大。 陆炳那会儿也是愣头青,嘉靖皇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到是嘉靖皇帝的儿子,满月都见不到父亲,陆炳那次就顶着风险把这事儿做了。 当然,之后嘉靖皇帝并未怪罪。 这也算是宫廷密辛,魏广德没想到裕王小时候就在宫里这么不受皇帝老爹待见,由此也可见他在宫里的日子怕不会好过,也难怪康妃在他大婚后不久就死了,想来也是吊着那口气想看着儿子成婚。 也难怪,裕王的性子会有点懦弱,那不就是小时候遭遇造成的吗? 在魏广德看来,皇子,或许在宫里说话做事要谨小慎微,可是离开皇宫的皇子按理来说都应该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才对,毕竟皇帝是他老爹。 温文尔雅的也有,可骨子里也应该有股身为天潢贵胃的气势才对。 可是这些,魏广德从裕王身上都没看到。 至于说身为帝王应该具备的气质,反正魏广德是没从裕王身上看到,景王那里倒是若有若无有那么一丝嘉靖皇帝的影子存在。 听了陆绎的话,魏广德稍微想想就点头。 “让人晚些时候把这事儿放出去。” 魏广德小声对陆绎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你先前说的有道理。” 魏广德自然不会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堵住严世藩、景王那边可能的后手,不过也要替陆家想想。 “我这就修书一封送到裕王府,让殿下轻车简从过来吊唁,以晚辈之礼感谢陆公对他的照应。” 魏广德话说到这里,看着陆绎笑笑说道:“即便轻车简从,想来京城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们知道陆家背后站着裕王府,要真想对陆府做点什么,也要考虑下裕王府的态度。 不管怎么说,裕王都是储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未来储君的维护,想来足够保证陆家的安全了。” 嘉靖皇帝让朱希孝保证陆家的安全,如果再有储君的维护,陆家就真的安全了。 陆绎本来想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裕王别来,可是话到嘴边,耳中听到魏广德的想法,终于还是默认下来。 还有什么比裕王重要? 陆炳在世时也是赌裕王上位,他可是陪着嘉靖皇帝几十年的老人,对皇帝的脾性知之甚深。 父亲应该不会判断错才对。 陆绎想到这里,为了家族的安危,现在担点风险就担着,想来西苑那位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会为难陆家才是。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只要挺过这一阵,裕王登基,自己家族就算彻底安稳下来了。 “大人言之有理,都为我陆家考虑到了,自然可行。” 陆绎点头认可,魏广德笑着又说道:“给我准备笔墨,我这就写信,帮我把门外的车夫叫进来下。” 很快,东西送来,魏广德稍微思索后就写了一封书信。 书信写好,李三也被陆府家人带了过来。 把折好的信交到李三手里,“去裕王府交给高拱高大人。” “高大人?他这时候应该是在国子监” 李三长期跟在魏广德身边,对于他结交的官员都很熟悉,从相貌到名字再到官职等等。 这时候听到魏广德要他去见高拱,本能就想到高拱这时候不是在太常寺就是在国子监才对。 “去,若是高大人不在,你就找陈以勤或者殷士谵。” 魏广德吩咐道,不过也做了万一高拱还未到裕王府,李三该找谁。 高拱现在不是裕王府属官,他现在是太常寺卿,掌国子监事,每日一样要先去衙门里,然后找个理由出来,和魏广德是一样的。 这里是京城,有都察院的御史言官看着呢,翘班需要谨慎。 现在来陆府吊唁的人也少了,所以魏广德让李三送信出去后,陆绎并没有离开,而是留下来陪着魏广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李三得了魏广德的任务,在陆家一个管事的陪同下出陆府,在旁边马厩里牵出一匹马,随即翻身上马就朝裕王府那边而去。 驾车,自然没那必要,驾车可没有骑马方便。 这也是陆绎安排的,他叫来一个管事处理此事。 李三打马很快就到了裕王府,此事王府大门自然紧闭。 李三骑马到了距离大门不远的偏门,这里门倒是开着,他下马后牵马到了门前就被门房拦住。 李三从怀里摸出魏广德的名帖交给那人,开口说道:“我要见高拱高大人。” 王府的门房是个小内侍,或许经过内书堂,也是个识字的,看了看手中的名帖,魏广德,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以前王府好像和这人有交往的样子。 让李三一边等着,他带着名帖就往里面送去。 小内侍不担心李三会跟在他身后进入王府,王府护卫还在那里站着,没有他的点头,那些护卫可不会放人进去。 不过他也有点奇怪,这魏广德是能掐会算还是咋滴,居然知道今天高长史会回到王府来。 现在的高拱已经不是王府长史,可是在王府的地位却是未变,依旧是裕王府说一不二的存在。 小内侍先去里面找了管事太监,拿出魏广德的名帖,随后说了外面有魏府下人来此想见高大人。 那管事自然不敢怠慢,立即接过门贴就往里走,这会儿高拱正在府里和王爷说话,在听到说是魏广德派来的人,高拱当即起身向裕王告个罪就出了门。 很快,小内侍又从里面跑了出来,对着在门前等候的李三说道:“跟我进来。” 第353章 陆府 对于魏广德的问题,陆绎一时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脸上的表情落在魏广德眼里,自然就猜到了一切。 我就说嘛,陆炳虽然向他透露过一些消息,也知道他和裕王府走得近,但是并没有显露出要联系裕王府的意思。 毕竟,陆炳不是笨蛋,至少在嘉靖皇帝没有表露出立储立场前他不会站队。 只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死了。 “你知道我是哪一方的吗?” 魏广德继续开口问道。 好,他的问题让本来还在纠结该怎么回答魏广德先前那个问题的陆绎更是不知所措起来,有些搞不懂今天魏广德跑来到底是什么目的。 “大人的意思,我没听明白。” 陆绎还是开口答道。 “想来也是,陆叔应该是没有交代这些的,毕竟只有我和他知道。” 魏广德缓缓摇头,轻声说道。 在陆绎诧异的脸色下,魏广德开口继续说道:“我这次是提前来给你说一声,一会儿裕王殿下要过来吊唁陆大都督。” “什么?” 陆绎惊叫出声,自己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也给他分析过当今的储位之争,按照老爹的判断,裕王继承大宝的概率是最大的。 但是 陆家不可以在陛下显露心迹前站队,因为他掌握着锦衣卫,掌握着皇帝手上最锋利的刀。 也是因此,听到魏广德说出刚才的话来,才让陆绎觉得有点难以接受,无法理解。 虽然心有疑惑,但是陆绎还是很快就稳住心神,稍微思索,陆绎就大致猜到了当初陆炳的想法。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以陆绎对老爹的认识,既然老爹也看好裕王,自然不会无所作为。 只不过表面上要保持中立,只听命于当今皇上。 但是不表示他不会暗中和裕王府的一些人交好,比如眼前这个年轻人。 陆炳和魏广德的接触,起因自然是因为俞大猷。 但是更深层的原因其实就是陆绎想的那样,提前布局。 裕王府的高拱等人,陆炳自然是不会去接触的,目标太显眼。 而对于遮遮掩掩和裕王府有联系的魏广德自然就成为他的目标,所以以俞大猷所托的方式和魏广德取得联系,变相向裕王府透露一些消息还是可以的,而且这么做也保险很多。 魏广德来京城本就没什么根基,要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能够在京城广布耳目,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所以,陆炳相信高拱应该能看出来,有人通过魏广德向裕王府示好。 这是陆炳的打算,只是为了安全并没有把这一茬告诉陆绎。 而到了现在,陆绎自然也能猜出当初老爹的心思来,一切都是为了家族。 现在老爹陆炳已经死了,但是并不代表陆家可以无所顾忌的,公开站队裕王府。 不说没了老爹,陆家已经成为没牙的老虎,如果这时候让陛下知道陆炳生前就选择投靠裕王,还做出了一些布置,似乎对家族没什么好处啊。 陆绎内心里有些挣扎,有点不知所措。 陆绎所想,魏广德虽然也是军伍之家,但是家族等级太低,他还真没有考虑到这些。 现在看到陆绎的表现,心里还有点奇怪。 在他看来,陆绎知道陆家和裕王府牵扯上以后,应该是高兴才对。 就算陆家真的只忠心于嘉靖皇帝,对二王都不假辞色,但也绝不应该是这样的表现。 陆绎也感觉有些失礼,尽想自己的事儿了,把魏广德晾在一边,这时候急忙抬头看着魏广德,心里却是在寻思该怎么说明这件事儿。 他无所谓,可他家里还有一大帮子人。 “咳咳,魏大人,你说裕王殿下什么时候会到。” 陆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先说其他的。 “午时左右。” 这个时辰是高拱之前定下的,魏广德也相信裕王会听高拱的话,准时前来吊唁陆炳。 其实之前裕王府已经派人吊唁过,只不过裕王并未亲来。 陆绎看着魏广德,虽然知道这么说可能会有不好的影响,可是也必须要说出口才行,不然看样子魏广德是没有想到这一茬,提醒下他,看能不能有更好的办法转圜。 “魏大人,是这样的” 随即,陆绎硬着头皮把他的担忧向魏广德详细说了一遍。 听到陆炳、嘉靖皇帝、裕王,魏广德这才反应过来,这里面还要看嘉靖皇帝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也终于明白了之前自己心里那一丝隐隐不安到底是来自何方。 他和高拱只想着破解严世藩、景王布置的圈套,却全然忘记这么破局可能会打乱对方的计划,却可能引起嘉靖皇帝的猜忌。 连他最信任的臣子都选择暗中向某位皇子投效,那他会给你什么态度? 魏广德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冷汗直冒,还真忘记这一茬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魏广德开始认真思考对策。 幸好自己来的早,这距离午时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裕王应该还在王府。 短时间内若是想不到办法或者说充分的理由,那就先让裕王殿下取消这次行程。 “不知道陆大人当初有未向与成兄说过,他和裕王殿下,还有景王之间的关系。” 魏广德开口问道。 陆炳病死后,不管是裕王府还是景王府,都是派出王府长史前来吊唁。 好,这也算是很高的规格了,毕竟长史就是王府属官中最大的官了。 而现在魏广德要打听的,就是陆炳和年幼的裕王、景王是否有交际,关系怎么样,毕竟陆炳和宫里的关系可不一般。 是的,魏广德这时候想的就是如果陆炳和小时后的裕王、景王关系好,不妨让裕王亲来,但是轻车简从,不摆出亲王仪仗,以子侄辈之礼前来吊唁。 现在京官员的吊唁基本都结束了,也没什么人前来,现在不发丧也是在等安陆那边的亲族过来。 裕王这时候前来吊唁,也能说得过去。 陆绎不知道魏广德的想法,想想才说道:“应该接触不多才是,我记得家父以前提过最多的还是庄敬太子,小时后家父还抱过他。 哀冲太子也提过,也是刚出生第二天,陛下就抱着皇子给他看” 陆绎显然是在认真思索,不过毕竟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他记忆也不甚清晰,只能努力回忆。 “对了,好像抱过。” 这时候陆绎忽然说道:“记得当年裕王殿下满月那会儿,广德可能不知道,康妃当年虽然被封为康嫔,但是并不得宠,也是因为怀上龙子才得以晋升。 我记得家父曾经说过,那时候陛下的眼里只有庄敬太子,对裕王不怎么上心,那会儿还没景王,裕王满月的时候是家父从康嫔那里抱着裕王过去见的陛下。” 那时候嘉靖皇帝虽然登基十来年,可是因为权力刚刚到手,还没有养成九五至尊的气势,对陆炳和在安陆那会儿差别不大。 陆炳那会儿也是愣头青,嘉靖皇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到是嘉靖皇帝的儿子,满月都见不到父亲,陆炳那次就顶着风险把这事儿做了。 当然,之后嘉靖皇帝并未怪罪。 这也算是宫廷密辛,魏广德没想到裕王小时候就在宫里这么不受皇帝老爹待见,由此也可见他在宫里的日子怕不会好过,也难怪康妃在他大婚后不久就死了,想来也是吊着那口气想看着儿子成婚。 也难怪,裕王的性子会有点懦弱,那不就是小时候遭遇造成的吗? 在魏广德看来,皇子,或许在宫里说话做事要谨小慎微,可是离开皇宫的皇子按理来说都应该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才对,毕竟皇帝是他老爹。 温文尔雅的也有,可骨子里也应该有股身为天潢贵胃的气势才对。 可是这些,魏广德从裕王身上都没看到。 至于说身为帝王应该具备的气质,反正魏广德是没从裕王身上看到,景王那里倒是若有若无有那么一丝嘉靖皇帝的影子存在。 听了陆绎的话,魏广德稍微想想就点头。 “让人晚些时候把这事儿放出去。” 魏广德小声对陆绎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你先前说的有道理。” 魏广德自然不会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堵住严世藩、景王那边可能的后手,不过也要替陆家想想。 “我这就修书一封送到裕王府,让殿下轻车简从过来吊唁,以晚辈之礼感谢陆公对他的照应。” 魏广德话说到这里,看着陆绎笑笑说道:“即便轻车简从,想来京城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们知道陆家背后站着裕王府,要真想对陆府做点什么,也要考虑下裕王府的态度。 不管怎么说,裕王都是储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未来储君的维护,想来足够保证陆家的安全了。” 嘉靖皇帝让朱希孝保证陆家的安全,如果再有储君的维护,陆家就真的安全了。 陆绎本来想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裕王别来,可是话到嘴边,耳中听到魏广德的想法,终于还是默认下来。 还有什么比裕王重要? 陆炳在世时也是赌裕王上位,他可是陪着嘉靖皇帝几十年的老人,对皇帝的脾性知之甚深。 父亲应该不会判断错才对。 陆绎想到这里,为了家族的安危,现在担点风险就担着,想来西苑那位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会为难陆家才是。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只要挺过这一阵,裕王登基,自己家族就算彻底安稳下来了。 “大人言之有理,都为我陆家考虑到了,自然可行。” 陆绎点头认可,魏广德笑着又说道:“给我准备笔墨,我这就写信,帮我把门外的车夫叫进来下。” 很快,东西送来,魏广德稍微思索后就写了一封书信。 书信写好,李三也被陆府家人带了过来。 把折好的信交到李三手里,“去裕王府交给高拱高大人。” “高大人?他这时候应该是在国子监” 李三长期跟在魏广德身边,对于他结交的官员都很熟悉,从相貌到名字再到官职等等。 这时候听到魏广德要他去见高拱,本能就想到高拱这时候不是在太常寺就是在国子监才对。 “去,若是高大人不在,你就找陈以勤或者殷士谵。” 魏广德吩咐道,不过也做了万一高拱还未到裕王府,李三该找谁。 高拱现在不是裕王府属官,他现在是太常寺卿,掌国子监事,每日一样要先去衙门里,然后找个理由出来,和魏广德是一样的。 这里是京城,有都察院的御史言官看着呢,翘班需要谨慎。 现在来陆府吊唁的人也少了,所以魏广德让李三送信出去后,陆绎并没有离开,而是留下来陪着魏广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李三得了魏广德的任务,在陆家一个管事的陪同下出陆府,在旁边马厩里牵出一匹马,随即翻身上马就朝裕王府那边而去。 驾车,自然没那必要,驾车可没有骑马方便。 这也是陆绎安排的,他叫来一个管事处理此事。 李三打马很快就到了裕王府,此事王府大门自然紧闭。 李三骑马到了距离大门不远的偏门,这里门倒是开着,他下马后牵马到了门前就被门房拦住。 李三从怀里摸出魏广德的名帖交给那人,开口说道:“我要见高拱高大人。” 王府的门房是个小内侍,或许经过内书堂,也是个识字的,看了看手中的名帖,魏广德,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以前王府好像和这人有交往的样子。 让李三一边等着,他带着名帖就往里面送去。 小内侍不担心李三会跟在他身后进入王府,王府护卫还在那里站着,没有他的点头,那些护卫可不会放人进去。 不过他也有点奇怪,这魏广德是能掐会算还是咋滴,居然知道今天高长史会回到王府来。 现在的高拱已经不是王府长史,可是在王府的地位却是未变,依旧是裕王府说一不二的存在。 小内侍先去里面找了管事太监,拿出魏广德的名帖,随后说了外面有魏府下人来此想见高大人。 那管事自然不敢怠慢,立即接过门贴就往里走,这会儿高拱正在府里和王爷说话,在听到说是魏广德派来的人,高拱当即起身向裕王告个罪就出了门。 很快,小内侍又从里面跑了出来,对着在门前等候的李三说道:“跟我进来。” 第354章 搅浑水 李三跟着小内侍进入裕王府,没过两道门就见到了高拱。 高拱也见过李三,毕竟魏广德的马车基本都是李三在驾。 “广德现在在哪里?” 看着李三行礼后就把手伸进怀里,高拱就抢先问道。 “老爷正在陆府吊唁,他让我带封信过来。” 说着,就把手里的信双手递交给高拱。 高拱接过信抽出来看了几眼,脸上表情微变。 信上的内容,提到那些顾虑,其实高拱昨晚就想到了,只是陆府在他眼里也就那么回事儿,他根本没把陆府的安危考虑在内。 至于嘉靖皇帝那里,高拱也是不在乎的。 要是皇帝真那么在意二王拉拢朝中大臣,那景王和严嵩早就被处置了。 至于魏广德在信中提到的内容,裕王用私人身份前往陆府吊唁,其实和摆开王府仪仗前往有什么区别,毕竟都是裕王亲临。 不过魏广德的这个提议,和他想要达成的目的并不冲突,所以高拱打算顺着魏广德的意思做。 最起码,这么做了对于裕王也是有好处的。 陆炳和裕王之间,据高拱所知,联系并不多,算不上亲密。 至少在高拱观察所得来的判断,陆炳对裕王和景王似乎都是一视同仁,并没有彼此之分。 也是因此,高拱才从来没有动过要拉拢陆炳的想法,而且他知道陆炳是绝对不会做出选择的。 “你在这里等下。” 示意带人进来的内侍把李三带到旁边上了茶点,自己带着魏广德的信就去见裕王。 他刚和裕王说了今天的安排,没想到就有了一些变化。 裕王对于今日高拱忽然回到裕王府还是很欣喜的,只是高拱来到就和他说了,今日要去陆炳府上吊唁。 对于陆炳,裕王自然早就认识,那还是在宫里的时候。 自从搬出紫禁城后,反而少有见到他了。 实际上听说陆炳因为试药而死,裕王心里还是有些唏嘘的。 或许他这样的人,内心都比较柔软,在旁人看来就是有点软弱。 高拱的提议,裕王只是稍微犹豫就答应下来。 当初派出王府属官去吊唁,不过是按惯例行事,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去,或者说除非宫里有旨意,任何事情他都不方便亲身参与。 《控卫在此》 即便是长袖善舞的景王,也是没有亲自前去陆府吊唁的,也只是派出王府属官过府吊唁而已。 实际上,二王之中,景王还频繁出入京城官员的府邸,而裕王则显得宅多了,大多数时候都是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王府里。 裕王这么痛快的答应高拱的要求,主要也是因为他对高拱的无条件信任。 裕王在屋里等了一会儿,看见高拱手里拿着一封信走回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很多时候,裕王在高拱面前还真没有亲王的架子,实际上在裕王的心目中,也一直拿高拱当做一个长辈来看待。 “广德这是传来什么消息?” 裕王以为这次又是魏广德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派出家人送消息过来,不过高拱却是摇摇头,顺便把手里的信递给了裕王。 “殿下请看看。” 这也是高拱在向裕王表态,他和其他人没有背着他做事的打算,一切都是以裕王的利益为重。 裕王接过高拱递来的信看了看,高拱就看见裕王歪头似乎是在回忆,好半天才说道:“若不是看到这信,我都把那一茬给忘了。” “殿下,信里说的那事儿,你还知道?” 高拱有些惊讶的问道。 魏广德的书信里说出自己的想法,顺带也提到准备放出去的消息,那就是裕王满月时是陆炳抱他到御前的。 听了高拱的话,裕王笑着摇头,“怎么可能,那会儿我才多大啊。 我记得当初听母妃说过此事,高师傅,你也知道,我当初在宫里并不得宠,父皇的注意力全部都在二哥那里,就连四弟的处境也只是比我略好些。” “既然确有此事自然最好,广德的提议倒是更加完善,也弥补了我之前忽略的,嗯,关于陆家安危的问题。” 高拱说道这里脸上也是挂起了笑容:“既然当初陆大都督对殿下有照拂之情,殿下更应该走这一趟,何况据广德所说,之前他传递来的一些消息都是陆家派人送过来的。” “李芳,知会下去,我们轻车简从去陆府吊唁。” “是。” 一旁的太监李芳躬身答应后,随即走到门前,冲门边的小内侍招招手,随即耳语几句。 这边说好,高拱也抽空出去见了李三,让他先回陆府给魏广德报信。 李三骑马离开裕王府不久,两乘小轿就出了裕王府侧门,轿外有十多个精壮汉子护卫着,一行人朝着李三离开的方向一路前进。 裕王虽然轻车简从,但是他的行迹终究还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在裕王乘轿离开王府后,京城几家关注裕王的势力都先后得到了消息,只是不少人对裕王此行的目的地不甚了解。 但是随着队伍的不断前进,愈发接近目的地,在队伍临近陆府附近街口时,裕王这次出行的目的地也就呼之欲出了。 盯着裕王一举一动的不止有锦衣卫,还有景王府的人,以及京城内有更高志向的官员派出的家丁。 严世藩也是最早知道裕王行动的人之一,自是他派出去的人盯的不是裕王,而是盯的陆家。 此时严世藩还在内阁帮着严嵩处理公务,他一般上午的时候会在内阁办公,而下午才会出去花天酒地,享受温柔乡一直到晚上回府,玩得高兴了彻夜不归也是有的。 此刻,他站在严嵩的公房外听一名家丁小声汇报着刚刚传来的消息。 “你说裕王的轿子直接奔着陆府去了?” 严世藩肥胖的脸上,一双眉毛微微皱起,显得很有喜感,但是此时他的表情却很是不善。 “是的少爷,今天一早,那个魏广德就又去了陆府吊唁,之后就没有离开,只是他的家人却是从陆府牵马走了一阵儿,不久前刚回到陆府,之后我们的发现了裕王爷的轿子正向这边来,那边就送来了消息。” 那家丁小声汇报道。 陆炳死了,严嵩再听闻消息的时候很是惊诧了一阵子,甚至在陆炳还在西苑的时候,他也亲自过去探望。 只是晚上回家,第一时间把严世藩找到书房厉声质问此事。 严世藩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哪怕计划已经成功,甚至他们已经知道了陆炳死亡的消息,严世藩依旧没有在严嵩跟前承认此事和他有关。 对于严世藩的死不承认,虽然严嵩直觉认为此事应该是严世藩和景王动的手,可是事已至此徒呼奈何。 他很清楚,用毒毒杀政敌,这是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先例。 政争当中,为了胜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是栽赃陷害,蒙蔽圣听都行,只要把政敌整下台,甚至整进监狱,他也不是没人把政敌弄死过,但那都不是用的暗杀的手段,而是堂堂正正在斗争中取胜。 至于之后要对方的性命,那也是在监狱里。 监狱那样的地方,什么事儿都可以发生,那也是在胜负已分的情况下。 严嵩那晚瞪着严世藩半天,也只好无奈的叹着气,吩咐府里的一应吃食以后都要小心谨慎。 他们可以对政敌用下毒这样的下作手段,难保别人不会这样对付他们。 这也是严嵩自始至终都不愿意用这些见不人的勾当的原因,你可以用,别人也能依样画葫芦,最后其实自己也吃亏。 严世藩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在他的印象里,自打老爹严嵩做到首辅位置后,在京城里还有谁敢不给严家面子? 那样的人有,可大多不是被贬官外放到不毛之地,就是已经身首异处,谁还敢害严家? 好,或许是顺风顺水惯了,在严世藩的心里就没有被人整的想法。 可这时候听到严嵩吩咐加强府里饮食的安全,严世藩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嵴背发凉。 在陆炳被毒死后的这些天里,他也自觉减少了在外面吃饭喝酒的次数,大多数时候都是回府或者在别院里面玩乐。 当然,他也没有耽误正事儿,比如观察宫里的情况,监视陆家的反应。 陆炳接手锦衣卫十数年,早已培养了一支可靠的班底。 虽然随着陆炳的死亡,这些人里面难免有首鼠两端,甚至趁机背叛陆家投到朱希忠门下的人,但是依旧忠于陆家的人也是不少。 而且,这段时间里,朱希忠也没有要全盘接手锦衣卫的动作,毕竟他的根基是在京营。 但不管怎么说,被严嵩一番训斥后,严世藩还是派人盯住了陆家,也派人关注锦衣卫,他还是有些担心陆家依靠锦衣卫查出点什么来。 对于这帮丘八来说,有时候不需要讲证据,只要有充分的怀疑理由,他们就可以动手实施报复,而且手段也是让人防不胜防。 想想赵文华的死,严世藩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听人说起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 至于民间流传的报应一说,严世藩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要是真有报应,作恶的时候怎么不遭报应? 今日,盯着陆家的人送来的消息让严世藩有点担心。 实际上在一开始,景王就提出,万一毒杀陆炳的行动失败或者事后被内廷追查该如何应对。 严世藩自然也对此有过考虑,现在内廷中不少人已经听说了他们释放出去的传闻,相信很快就会传到外廷来。 把水搅浑,和高拱猜测的一样,这也是严世藩的打算。 传闻中并没有说是哪位王爷外出就藩,所以裕王和景王自然都有怀疑。 虽然按照太祖定下的制度,裕王上位的几率最大,可是太祖自己都破坏了自己定下的继承制,当今皇帝也不是个因循守旧的主儿。 只能说,一切皆有可能,更何况景王在宫里还有母妃做为奥援,没到最后那一步,还真说不准会怎么样。 对于严家来说,他们退路还真不多。 景王上位,他们严家依旧可以继续现在的生活,而一旦裕王上台,严世藩相信自己除了致仕外再无他途可走,那时候能够全身而退都是难得。 这也是他考虑的最下册,认输,我离开朝堂。 既然是最下册,严世藩自然也会不甘,在知道西苑那两个内侍失踪以后,他们就启动了后手。 目的,自然就是要把污水泼向裕王。 众所周知,严家和陆家有党争,但是拉扯进二王,水就够浑了。 严家和人争斗,不管输赢都会在外面津津乐道,因为几乎都是他们获得最后的胜利,他们可以用胜利者的姿态嘲笑失败者。 而这次,严家包括严世藩在内的人都是缄口不言,其实就是给外界一个他们严家不知道此事的感觉,因为这次的表现和以往大相径庭。 实际上,在严家除了严世藩外,其他人还真不知道此事,根本不怕查。 表面看上去,此事和严家无关,那么就只剩下传言中的二王可能牵扯其中。 景王为了严家出手,或者为了自己出手? 对于大部分清流来说,如果说谁会害陆炳,想来大部分人都会先指着严嵩,然后就是景王。 既然嫌疑这么大,他们还会傻到出手害人吗? 这就是严世藩做这个计划时候考虑要给人的印象,按照计划后面还会有他找的官员上书弹劾景王,然后景王一副受气宝宝的模样,把自己刻画成为事件的受害者。 非此即彼之下,裕王自然就会被人怀疑。 老实人,有时候也是阴着坏。 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到外廷,裕王怎么就往陆家跑去了? 严世藩有些惊疑不定,不过对家丁之前提到过的魏广德就更是满怀恨意。 毫无疑问,魏广德早不去晚不去,偏偏今日又去陆府吊唁,而裕王也恰恰这时候往陆府跑,说是偶然也得有人信才行。 严家的人对于去陆府吊唁的宾客都是暗中有记录的,魏广德之前去的那次还属于正常行为,许多不认识陆炳的京官也去陆府走了一遭,那是给皇帝的面子。 今日不是什么特殊的时间,魏广德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去陆府,特别是哪个家丁。 “问问裕王府那边的消息,还有裕王是不是真进了陆家,查查他去陆家做什么。” 严世藩闭眼望天,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第354章 搅浑水 李三跟着小内侍进入裕王府,没过两道门就见到了高拱。 高拱也见过李三,毕竟魏广德的马车基本都是李三在驾。 “广德现在在哪里?” 看着李三行礼后就把手伸进怀里,高拱就抢先问道。 “老爷正在陆府吊唁,他让我带封信过来。” 说着,就把手里的信双手递交给高拱。 高拱接过信抽出来看了几眼,脸上表情微变。 信上的内容,提到那些顾虑,其实高拱昨晚就想到了,只是陆府在他眼里也就那么回事儿,他根本没把陆府的安危考虑在内。 至于嘉靖皇帝那里,高拱也是不在乎的。 要是皇帝真那么在意二王拉拢朝中大臣,那景王和严嵩早就被处置了。 至于魏广德在信中提到的内容,裕王用私人身份前往陆府吊唁,其实和摆开王府仪仗前往有什么区别,毕竟都是裕王亲临。 不过魏广德的这个提议,和他想要达成的目的并不冲突,所以高拱打算顺着魏广德的意思做。 最起码,这么做了对于裕王也是有好处的。 陆炳和裕王之间,据高拱所知,联系并不多,算不上亲密。 至少在高拱观察所得来的判断,陆炳对裕王和景王似乎都是一视同仁,并没有彼此之分。 也是因此,高拱才从来没有动过要拉拢陆炳的想法,而且他知道陆炳是绝对不会做出选择的。 “你在这里等下。” 示意带人进来的内侍把李三带到旁边上了茶点,自己带着魏广德的信就去见裕王。 他刚和裕王说了今天的安排,没想到就有了一些变化。 裕王对于今日高拱忽然回到裕王府还是很欣喜的,只是高拱来到就和他说了,今日要去陆炳府上吊唁。 对于陆炳,裕王自然早就认识,那还是在宫里的时候。 自从搬出紫禁城后,反而少有见到他了。 实际上听说陆炳因为试药而死,裕王心里还是有些唏嘘的。 或许他这样的人,内心都比较柔软,在旁人看来就是有点软弱。 高拱的提议,裕王只是稍微犹豫就答应下来。 当初派出王府属官去吊唁,不过是按惯例行事,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去,或者说除非宫里有旨意,任何事情他都不方便亲身参与。 《控卫在此》 即便是长袖善舞的景王,也是没有亲自前去陆府吊唁的,也只是派出王府属官过府吊唁而已。 实际上,二王之中,景王还频繁出入京城官员的府邸,而裕王则显得宅多了,大多数时候都是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王府里。 裕王这么痛快的答应高拱的要求,主要也是因为他对高拱的无条件信任。 裕王在屋里等了一会儿,看见高拱手里拿着一封信走回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很多时候,裕王在高拱面前还真没有亲王的架子,实际上在裕王的心目中,也一直拿高拱当做一个长辈来看待。 “广德这是传来什么消息?” 裕王以为这次又是魏广德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派出家人送消息过来,不过高拱却是摇摇头,顺便把手里的信递给了裕王。 “殿下请看看。” 这也是高拱在向裕王表态,他和其他人没有背着他做事的打算,一切都是以裕王的利益为重。 裕王接过高拱递来的信看了看,高拱就看见裕王歪头似乎是在回忆,好半天才说道:“若不是看到这信,我都把那一茬给忘了。” “殿下,信里说的那事儿,你还知道?” 高拱有些惊讶的问道。 魏广德的书信里说出自己的想法,顺带也提到准备放出去的消息,那就是裕王满月时是陆炳抱他到御前的。 听了高拱的话,裕王笑着摇头,“怎么可能,那会儿我才多大啊。 我记得当初听母妃说过此事,高师傅,你也知道,我当初在宫里并不得宠,父皇的注意力全部都在二哥那里,就连四弟的处境也只是比我略好些。” “既然确有此事自然最好,广德的提议倒是更加完善,也弥补了我之前忽略的,嗯,关于陆家安危的问题。” 高拱说道这里脸上也是挂起了笑容:“既然当初陆大都督对殿下有照拂之情,殿下更应该走这一趟,何况据广德所说,之前他传递来的一些消息都是陆家派人送过来的。” “李芳,知会下去,我们轻车简从去陆府吊唁。” “是。” 一旁的太监李芳躬身答应后,随即走到门前,冲门边的小内侍招招手,随即耳语几句。 这边说好,高拱也抽空出去见了李三,让他先回陆府给魏广德报信。 李三骑马离开裕王府不久,两乘小轿就出了裕王府侧门,轿外有十多个精壮汉子护卫着,一行人朝着李三离开的方向一路前进。 裕王虽然轻车简从,但是他的行迹终究还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在裕王乘轿离开王府后,京城几家关注裕王的势力都先后得到了消息,只是不少人对裕王此行的目的地不甚了解。 但是随着队伍的不断前进,愈发接近目的地,在队伍临近陆府附近街口时,裕王这次出行的目的地也就呼之欲出了。 盯着裕王一举一动的不止有锦衣卫,还有景王府的人,以及京城内有更高志向的官员派出的家丁。 严世藩也是最早知道裕王行动的人之一,自是他派出去的人盯的不是裕王,而是盯的陆家。 此时严世藩还在内阁帮着严嵩处理公务,他一般上午的时候会在内阁办公,而下午才会出去花天酒地,享受温柔乡一直到晚上回府,玩得高兴了彻夜不归也是有的。 此刻,他站在严嵩的公房外听一名家丁小声汇报着刚刚传来的消息。 “你说裕王的轿子直接奔着陆府去了?” 严世藩肥胖的脸上,一双眉毛微微皱起,显得很有喜感,但是此时他的表情却很是不善。 “是的少爷,今天一早,那个魏广德就又去了陆府吊唁,之后就没有离开,只是他的家人却是从陆府牵马走了一阵儿,不久前刚回到陆府,之后我们的发现了裕王爷的轿子正向这边来,那边就送来了消息。” 那家丁小声汇报道。 陆炳死了,严嵩再听闻消息的时候很是惊诧了一阵子,甚至在陆炳还在西苑的时候,他也亲自过去探望。 只是晚上回家,第一时间把严世藩找到书房厉声质问此事。 严世藩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哪怕计划已经成功,甚至他们已经知道了陆炳死亡的消息,严世藩依旧没有在严嵩跟前承认此事和他有关。 对于严世藩的死不承认,虽然严嵩直觉认为此事应该是严世藩和景王动的手,可是事已至此徒呼奈何。 他很清楚,用毒毒杀政敌,这是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先例。 政争当中,为了胜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是栽赃陷害,蒙蔽圣听都行,只要把政敌整下台,甚至整进监狱,他也不是没人把政敌弄死过,但那都不是用的暗杀的手段,而是堂堂正正在斗争中取胜。 至于之后要对方的性命,那也是在监狱里。 监狱那样的地方,什么事儿都可以发生,那也是在胜负已分的情况下。 严嵩那晚瞪着严世藩半天,也只好无奈的叹着气,吩咐府里的一应吃食以后都要小心谨慎。 他们可以对政敌用下毒这样的下作手段,难保别人不会这样对付他们。 这也是严嵩自始至终都不愿意用这些见不人的勾当的原因,你可以用,别人也能依样画葫芦,最后其实自己也吃亏。 严世藩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在他的印象里,自打老爹严嵩做到首辅位置后,在京城里还有谁敢不给严家面子? 那样的人有,可大多不是被贬官外放到不毛之地,就是已经身首异处,谁还敢害严家? 好,或许是顺风顺水惯了,在严世藩的心里就没有被人整的想法。 可这时候听到严嵩吩咐加强府里饮食的安全,严世藩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嵴背发凉。 在陆炳被毒死后的这些天里,他也自觉减少了在外面吃饭喝酒的次数,大多数时候都是回府或者在别院里面玩乐。 当然,他也没有耽误正事儿,比如观察宫里的情况,监视陆家的反应。 陆炳接手锦衣卫十数年,早已培养了一支可靠的班底。 虽然随着陆炳的死亡,这些人里面难免有首鼠两端,甚至趁机背叛陆家投到朱希忠门下的人,但是依旧忠于陆家的人也是不少。 而且,这段时间里,朱希忠也没有要全盘接手锦衣卫的动作,毕竟他的根基是在京营。 但不管怎么说,被严嵩一番训斥后,严世藩还是派人盯住了陆家,也派人关注锦衣卫,他还是有些担心陆家依靠锦衣卫查出点什么来。 对于这帮丘八来说,有时候不需要讲证据,只要有充分的怀疑理由,他们就可以动手实施报复,而且手段也是让人防不胜防。 想想赵文华的死,严世藩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听人说起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 至于民间流传的报应一说,严世藩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要是真有报应,作恶的时候怎么不遭报应? 今日,盯着陆家的人送来的消息让严世藩有点担心。 实际上在一开始,景王就提出,万一毒杀陆炳的行动失败或者事后被内廷追查该如何应对。 严世藩自然也对此有过考虑,现在内廷中不少人已经听说了他们释放出去的传闻,相信很快就会传到外廷来。 把水搅浑,和高拱猜测的一样,这也是严世藩的打算。 传闻中并没有说是哪位王爷外出就藩,所以裕王和景王自然都有怀疑。 虽然按照太祖定下的制度,裕王上位的几率最大,可是太祖自己都破坏了自己定下的继承制,当今皇帝也不是个因循守旧的主儿。 只能说,一切皆有可能,更何况景王在宫里还有母妃做为奥援,没到最后那一步,还真说不准会怎么样。 对于严家来说,他们退路还真不多。 景王上位,他们严家依旧可以继续现在的生活,而一旦裕王上台,严世藩相信自己除了致仕外再无他途可走,那时候能够全身而退都是难得。 这也是他考虑的最下册,认输,我离开朝堂。 既然是最下册,严世藩自然也会不甘,在知道西苑那两个内侍失踪以后,他们就启动了后手。 目的,自然就是要把污水泼向裕王。 众所周知,严家和陆家有党争,但是拉扯进二王,水就够浑了。 严家和人争斗,不管输赢都会在外面津津乐道,因为几乎都是他们获得最后的胜利,他们可以用胜利者的姿态嘲笑失败者。 而这次,严家包括严世藩在内的人都是缄口不言,其实就是给外界一个他们严家不知道此事的感觉,因为这次的表现和以往大相径庭。 实际上,在严家除了严世藩外,其他人还真不知道此事,根本不怕查。 表面看上去,此事和严家无关,那么就只剩下传言中的二王可能牵扯其中。 景王为了严家出手,或者为了自己出手? 对于大部分清流来说,如果说谁会害陆炳,想来大部分人都会先指着严嵩,然后就是景王。 既然嫌疑这么大,他们还会傻到出手害人吗? 这就是严世藩做这个计划时候考虑要给人的印象,按照计划后面还会有他找的官员上书弹劾景王,然后景王一副受气宝宝的模样,把自己刻画成为事件的受害者。 非此即彼之下,裕王自然就会被人怀疑。 老实人,有时候也是阴着坏。 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到外廷,裕王怎么就往陆家跑去了? 严世藩有些惊疑不定,不过对家丁之前提到过的魏广德就更是满怀恨意。 毫无疑问,魏广德早不去晚不去,偏偏今日又去陆府吊唁,而裕王也恰恰这时候往陆府跑,说是偶然也得有人信才行。 严家的人对于去陆府吊唁的宾客都是暗中有记录的,魏广德之前去的那次还属于正常行为,许多不认识陆炳的京官也去陆府走了一遭,那是给皇帝的面子。 今日不是什么特殊的时间,魏广德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去陆府,特别是哪个家丁。 “问问裕王府那边的消息,还有裕王是不是真进了陆家,查查他去陆家做什么。” 严世藩闭眼望天,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第355章 裕王 虽然不知道裕王跑去吊唁陆炳是基于什么考虑,严世藩却是知道,原先计划的一些事儿得改改。 下午的时候,严世藩就在别院里得到了陆家那边的消息,裕王亲自吊唁,虽然很是低调,但是裕王吊唁陆炳的消息还是很快的传遍了京城。 “王爷还没到吗?” 严世藩看着面前的酒菜都不香了,身旁那些姿色艳丽的美姬此时也没了吸引力,双眼盯着手中记录裕王在陆家吊唁时言行的纸片。 陆炳对小时候的裕王这么好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还把襁褓中的裕王抱到乾清宫去面见皇帝,他陆炳可以进出后宫吗? 严世藩越看越是气急,这些消息要是传出去,摆明了告诉别人,陆炳很早以前就很喜欢裕王,而且对裕王还有一些情分。 最关键的还是,在陆府,裕王话里话外的意思,陆炳对他帮助很多,就差没说陆炳暗中给他通风报信了。 本来严世藩只是为了忽悠景王出手才编出一个陆炳投靠裕王的谎言,好,没想到居然是歪打正着。 以前严世藩还以为陆炳是秉持中立态度的,在立储问题上一言不发,没想到暗中早已和裕王勾结在一起。 至于魏广德,此时严世藩只以为是裕王府派到陆府去看风向的,毕竟裕王亲临,现场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魏家的家丁李三离开陆府的去向也查清楚了,还真是去了裕王府,李三离开不久裕王就出了府邸直奔陆家吊唁。 只不过想这些无用,现在严世藩急需想出对策来应对,之前的计划肯定是不能继续做下去了。 日间发生的事儿,晚上的时候,嘉靖皇帝在永寿宫里也知道了。 以前这些条子都是陆炳送来,现在改为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转交给东厂,由黄锦转陈给嘉靖皇帝。 “裕王?满月?” 和严世藩一样,此时嘉靖皇帝御书桉上也摆放着记录裕王在陆府吊唁时的言词的条子。 嘉靖皇帝看完记录的条子,侧头想了想,时间太久了,他已经想不起来。 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当时他也没当一回事儿。 “黄锦,裕王满月时候,是陆炳把孩子抱到乾清宫去的吗?” 说完话,嘉靖皇帝就看向了黄锦。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一旁的黄锦老早就看过这些条子,当然也注意到这些,仔细回忆一番,黄锦依稀记得好像还真是这样,所以在嘉靖皇帝问出来后就马上回答道。 裕王出生的时候,嘉靖皇帝倒是去康嫔宫里坐了坐,看了眼刚出生的裕王,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足那里。 之后,康嫔封为康妃,与她一起晋封的还有景王的母妃靖妃。 但是裕王和景王的待遇却是不同,因为靖妃受宠的原因,所以景王那时候还能时不时见到嘉靖皇帝。 至于所谓“二龙不相见”的箴言,那其实针对的是皇帝和太子。 嘉靖皇帝长子出生两个多月就夭折,追封谥号哀冲太子。 次子朱载壡长裕王、景王两岁,三岁时被立为太子,嘉靖二十八年去世,年十四岁,追封谥号庄敬太子。 虽然嘉靖皇帝最喜欢,最关注的还是次子,但是确实受到陶仲文的影响,在次子封为太子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因为有太子的关系,嘉靖皇帝自然也就可以见见另外两个儿子。 只是裕王母妃不受宠的关系,见到皇帝的机会屈指可数,这也是景王更加受宠传闻的缘故之一。 而直到太子出阁读书时,嘉靖皇帝迫于祖制才不得不在当天见了太子一面,只是没想到不久太子就染病死了,嘉靖皇帝本人也是受惊不小,索性就再也不召见剩下的两个儿子,更不册封太子。 父子不相见,自然就不会触犯那条箴言。 虽然不公开召见,可是嘉靖皇帝并不是对两个儿子不管不顾,实际上这些年他一直偷偷看着两个儿子。 裕王和景王往日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景王的那些小动作,嘉靖皇帝自然知晓,只是没有做什么。 皇帝,是最不喜欢儿子在自己还身体健康的时候就想着继承皇位的事儿,那不是咒自己早死吗? 但是嘉靖皇帝也不敢轻易处罚自己的儿子,四个儿子就剩下两个,要是再有个意外,真不敢想象。 他自己怎么坐上的宝座,嘉靖皇帝心里是最清楚的。 听到黄锦确认的回答,嘉靖皇帝只是微微愣了愣,随即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想不到陆炳和裕王,呵呵” “皇爷,文孚是忠心于你的,至于裕王那里,怕也是因为你的缘故,担心被人欺负过头了。” 黄锦在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玉不琢不成器,些许磨炼而已,朕当初初登大宝的时候,比他可难多了。” 嘉靖皇帝忽然语气森然的说道,在态度变化中,话题也转到了其他事情上。 “查到背后主使了吗?” 听到嘉靖皇帝的问话,黄锦急忙跪下欲要解释。 嘉靖皇帝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应该还是没有进展。 “皇上赎罪” “罢了,他们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想好了后续的手段,尽量查,朕也不逼你。” 黄锦急忙磕头谢恩,正要起身,耳中又听到嘉靖皇帝的问话。 “朕和文孚讨论就藩的传闻,查到源头了吗?” 黄锦立马又跪好,想要给嘉靖皇帝报告一个好消息,却实在是没有。 “禀告皇上,还没有查到,消息貌似很短时间就传开了,据臣判断,应该是多人同时传出来的流言。” “内廷该整顿整顿了,你这个提督太监也要多上点心。” 嘉靖皇帝眼神中狠厉之色一闪而逝,语气不善的说道:“他们都叫你老祖宗,可要是你连人都管不住,又有何用。” “臣知罪,臣这就大力整顿,杜绝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黄锦急忙磕头认错道。 “杜绝,杜绝的了吗?我要你眼睛擦亮点,别出了事儿却不知该找谁担责。” 嘉靖皇帝微微摇头,不满的说道。 起身,往里间走去,边走嘴里边轻声滴咕着,“该就藩了,孩子大了,早晚都是要走的” 嘉靖皇帝进去后,跪在地上的黄锦才慢慢起身,伸手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心有余季地看向嘉靖皇帝消失的方向。 而此时的裕王,一个人坐在王府内院的书房里怔怔发呆。 上午的时候他听从高拱的建议,亲自去陆府吊唁,在那个时候他也没想太多,高师傅说的都应该没有错才对。 难得出一次王府,裕王还是很兴奋的。 倒不是皇帝对他禁足,而是他实在不知道出王府去做什么。 这或许也是他的悲哀,身边的王府属官们,下值后倒是有地方去风花雪月,他却是不能。 其实他也可以,就是去了后,消息很快就会被传的满城风雨,甚至会有言官进行弹劾,因为在他们看来,裕王就是皇储,言行理应为天下表率,他们不能容忍他的一丝瑕疵。 这些都是高拱、殷士谵他们说的,裕王也觉得很有道理。 裕王很清楚自己的弟弟对那个位置也是垂涎已久,对自己这里的风吹草动都盯的很紧。 他们两兄弟做同样的事儿,言官们大多会视而不见,因为在他们看来景王将来就是要就藩的,要离开京城的,没必要在他老子那里告状,闹得不痛快。 好,离开陆府后,裕王的轿子又在京城里兜兜转转一大圈,透过轿帘他看到了京城街市上的繁华,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也看到了城市中心那巍峨的宫城城墙,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 裕王难得出一次府,又叫来高拱问是不是可以去谁家拜访一下,礼物就在街市上采买一些。 高拱揉揉满是胡须的下巴,想想才说道:“不若去广德那里,他家院子大,我们这些王府属官都是在外面租住的房子,让殿下过去实在有些” “哦,广德的家很大吗?” 裕王听高拱这么说,顿时就来了兴趣。 他倒是没有往魏广德贪腐一事上去想,魏广德做官后的一举一动他都比较了解,还没到可以贪墨分油水的时候,只能说他老爹创造的条件太好。 想想自己,貌似也是和他一样的。 所谓的裕王府,还不是祖上的产业,那是成祖皇帝营造的王府,专供后世皇子居住的地方。 在这里居住的皇子,要么极幸运的搬入紫禁城,但更多的还是离开京城,前往自己的封地就藩,以后再难回到京城了。 “广德的宅子是前后两进,比起那些三进大院肯定不如,可是他那块占地也不小,而且位置极好,就在南熏坊,距离王府也不远。” 高拱看裕王似乎动了心,心里一叹,裕王这么多年的王爷做下来,还真没去过几次大臣的府邸,之前那几次还都是奉旨去的,代表皇帝前往,一点都不自在。 其实景王也差不多,一般不会前往官员府邸拜访,而是在外建有别院和其他人交往。 “那就去那里,对了,广德去哪儿了?” 裕王高兴的说道。 “广德回翰林院去了,我这就让人给他送个信,咱们在街市上转转,采买些礼物在过去。” 高拱看裕王兴致很高,于是开口说道。 给魏广德报个信,让他有个准备,顺便让裕王在京城街道上多走走看看。 对于未来的君主来说,体察民情也是很重要的。 这个时代的北京城,无疑是这个时期全球最大的城市,没有之一。 这一时期欧洲最大的三座城市分别是巴黎、那不勒斯和威尼斯,人口也就在15万左右,其他人口超过10万的城市都位于海边、河边或贸易中心,它们就是塞维利亚、热那亚、米兰。 而其他后世被国人熟知的欧洲城市,如科隆、比萨、蒙彼利埃、佛罗伦萨、巴塞罗那及巴伦西亚、奥格斯堡、纽伦堡、安特卫普和布鲁塞尔的人口就要少得多,大多只有3、5万人的规模。 即便当时英格兰最大的城市伦敦,居住着人口也不到5万人,三岛上的其他城市人口超过1万的都非常少。 整个欧洲,据估计总人口也就7千万人左右。 那时候的欧洲大城是什么样子? 沿着泥泞小路,从森林中走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阴冷的城墙和炮塔。 从炮塔向外眺望,可以看到富人家的三角形屋顶、小教堂的尖顶,不过它们在众多主教堂面前要暗然失色很多。 而在城墙里,或许有一、两条还算宽敞的马路,然后就只有弯弯曲曲的小巷,小巷两边大多是低矮的平屋,那里是居民的住宅。 这时期的欧洲正从蒙昧逐渐走向文明社会,新航路与新大陆的发现带来了“大航海时代”,促进欧洲经贸空前发展。 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找寻新领地和财富,寻找香料和航海术的改良促进了欧洲的发展。 巨额财富也促进了文化的发展,在希腊、罗马古典时代曾高度繁荣的文化,在经历了中世纪“黑暗时代”衰败湮没,直到这一时期才获得“再生”与“复兴”。 而此时的大明朝北京城又是什么样子呢? 明初建的北京城东西宽为六千六百七十米,南北深为五千三百一十米,面积为三千五百四十万平方米。 城内由主、次干道形成纵长矩形的街道网,网格内即街区,街区内为横向的胡同。 几年前,朝廷终于决计修筑北京外城,原计划四面都建外城,总长七十余里,但因人力、财力所限,只修完南面部分十三里左右后停工,北京就由初建时的矩形发展成在南面建有外城的凸字形平面。 北京城有多少人口? 北京编坊铺保甲,“不分戚畹、勋爵、京官、内外乡绅、举监生员、土着流寓”,共计525铺,甲,编户134万户,按5人一户,大概67万人,算上皇城的宫女太监,以及漏报的,70万以上应该差不了多少。 这么大的城市,自然让裕王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很快就把要去魏广德家的事儿都忘了,不断催促轿夫往热闹的集市赶。 第355章 裕王 虽然不知道裕王跑去吊唁陆炳是基于什么考虑,严世藩却是知道,原先计划的一些事儿得改改。 下午的时候,严世藩就在别院里得到了陆家那边的消息,裕王亲自吊唁,虽然很是低调,但是裕王吊唁陆炳的消息还是很快的传遍了京城。 “王爷还没到吗?” 严世藩看着面前的酒菜都不香了,身旁那些姿色艳丽的美姬此时也没了吸引力,双眼盯着手中记录裕王在陆家吊唁时言行的纸片。 陆炳对小时候的裕王这么好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还把襁褓中的裕王抱到乾清宫去面见皇帝,他陆炳可以进出后宫吗? 严世藩越看越是气急,这些消息要是传出去,摆明了告诉别人,陆炳很早以前就很喜欢裕王,而且对裕王还有一些情分。 最关键的还是,在陆府,裕王话里话外的意思,陆炳对他帮助很多,就差没说陆炳暗中给他通风报信了。 本来严世藩只是为了忽悠景王出手才编出一个陆炳投靠裕王的谎言,好,没想到居然是歪打正着。 以前严世藩还以为陆炳是秉持中立态度的,在立储问题上一言不发,没想到暗中早已和裕王勾结在一起。 至于魏广德,此时严世藩只以为是裕王府派到陆府去看风向的,毕竟裕王亲临,现场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魏家的家丁李三离开陆府的去向也查清楚了,还真是去了裕王府,李三离开不久裕王就出了府邸直奔陆家吊唁。 只不过想这些无用,现在严世藩急需想出对策来应对,之前的计划肯定是不能继续做下去了。 日间发生的事儿,晚上的时候,嘉靖皇帝在永寿宫里也知道了。 以前这些条子都是陆炳送来,现在改为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转交给东厂,由黄锦转陈给嘉靖皇帝。 “裕王?满月?” 和严世藩一样,此时嘉靖皇帝御书桉上也摆放着记录裕王在陆府吊唁时的言词的条子。 嘉靖皇帝看完记录的条子,侧头想了想,时间太久了,他已经想不起来。 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当时他也没当一回事儿。 “黄锦,裕王满月时候,是陆炳把孩子抱到乾清宫去的吗?” 说完话,嘉靖皇帝就看向了黄锦。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一旁的黄锦老早就看过这些条子,当然也注意到这些,仔细回忆一番,黄锦依稀记得好像还真是这样,所以在嘉靖皇帝问出来后就马上回答道。 裕王出生的时候,嘉靖皇帝倒是去康嫔宫里坐了坐,看了眼刚出生的裕王,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足那里。 之后,康嫔封为康妃,与她一起晋封的还有景王的母妃靖妃。 但是裕王和景王的待遇却是不同,因为靖妃受宠的原因,所以景王那时候还能时不时见到嘉靖皇帝。 至于所谓“二龙不相见”的箴言,那其实针对的是皇帝和太子。 嘉靖皇帝长子出生两个多月就夭折,追封谥号哀冲太子。 次子朱载壡长裕王、景王两岁,三岁时被立为太子,嘉靖二十八年去世,年十四岁,追封谥号庄敬太子。 虽然嘉靖皇帝最喜欢,最关注的还是次子,但是确实受到陶仲文的影响,在次子封为太子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因为有太子的关系,嘉靖皇帝自然也就可以见见另外两个儿子。 只是裕王母妃不受宠的关系,见到皇帝的机会屈指可数,这也是景王更加受宠传闻的缘故之一。 而直到太子出阁读书时,嘉靖皇帝迫于祖制才不得不在当天见了太子一面,只是没想到不久太子就染病死了,嘉靖皇帝本人也是受惊不小,索性就再也不召见剩下的两个儿子,更不册封太子。 父子不相见,自然就不会触犯那条箴言。 虽然不公开召见,可是嘉靖皇帝并不是对两个儿子不管不顾,实际上这些年他一直偷偷看着两个儿子。 裕王和景王往日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景王的那些小动作,嘉靖皇帝自然知晓,只是没有做什么。 皇帝,是最不喜欢儿子在自己还身体健康的时候就想着继承皇位的事儿,那不是咒自己早死吗? 但是嘉靖皇帝也不敢轻易处罚自己的儿子,四个儿子就剩下两个,要是再有个意外,真不敢想象。 他自己怎么坐上的宝座,嘉靖皇帝心里是最清楚的。 听到黄锦确认的回答,嘉靖皇帝只是微微愣了愣,随即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想不到陆炳和裕王,呵呵” “皇爷,文孚是忠心于你的,至于裕王那里,怕也是因为你的缘故,担心被人欺负过头了。” 黄锦在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玉不琢不成器,些许磨炼而已,朕当初初登大宝的时候,比他可难多了。” 嘉靖皇帝忽然语气森然的说道,在态度变化中,话题也转到了其他事情上。 “查到背后主使了吗?” 听到嘉靖皇帝的问话,黄锦急忙跪下欲要解释。 嘉靖皇帝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应该还是没有进展。 “皇上赎罪” “罢了,他们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想好了后续的手段,尽量查,朕也不逼你。” 黄锦急忙磕头谢恩,正要起身,耳中又听到嘉靖皇帝的问话。 “朕和文孚讨论就藩的传闻,查到源头了吗?” 黄锦立马又跪好,想要给嘉靖皇帝报告一个好消息,却实在是没有。 “禀告皇上,还没有查到,消息貌似很短时间就传开了,据臣判断,应该是多人同时传出来的流言。” “内廷该整顿整顿了,你这个提督太监也要多上点心。” 嘉靖皇帝眼神中狠厉之色一闪而逝,语气不善的说道:“他们都叫你老祖宗,可要是你连人都管不住,又有何用。” “臣知罪,臣这就大力整顿,杜绝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黄锦急忙磕头认错道。 “杜绝,杜绝的了吗?我要你眼睛擦亮点,别出了事儿却不知该找谁担责。” 嘉靖皇帝微微摇头,不满的说道。 起身,往里间走去,边走嘴里边轻声滴咕着,“该就藩了,孩子大了,早晚都是要走的” 嘉靖皇帝进去后,跪在地上的黄锦才慢慢起身,伸手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心有余季地看向嘉靖皇帝消失的方向。 而此时的裕王,一个人坐在王府内院的书房里怔怔发呆。 上午的时候他听从高拱的建议,亲自去陆府吊唁,在那个时候他也没想太多,高师傅说的都应该没有错才对。 难得出一次王府,裕王还是很兴奋的。 倒不是皇帝对他禁足,而是他实在不知道出王府去做什么。 这或许也是他的悲哀,身边的王府属官们,下值后倒是有地方去风花雪月,他却是不能。 其实他也可以,就是去了后,消息很快就会被传的满城风雨,甚至会有言官进行弹劾,因为在他们看来,裕王就是皇储,言行理应为天下表率,他们不能容忍他的一丝瑕疵。 这些都是高拱、殷士谵他们说的,裕王也觉得很有道理。 裕王很清楚自己的弟弟对那个位置也是垂涎已久,对自己这里的风吹草动都盯的很紧。 他们两兄弟做同样的事儿,言官们大多会视而不见,因为在他们看来景王将来就是要就藩的,要离开京城的,没必要在他老子那里告状,闹得不痛快。 好,离开陆府后,裕王的轿子又在京城里兜兜转转一大圈,透过轿帘他看到了京城街市上的繁华,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也看到了城市中心那巍峨的宫城城墙,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 裕王难得出一次府,又叫来高拱问是不是可以去谁家拜访一下,礼物就在街市上采买一些。 高拱揉揉满是胡须的下巴,想想才说道:“不若去广德那里,他家院子大,我们这些王府属官都是在外面租住的房子,让殿下过去实在有些” “哦,广德的家很大吗?” 裕王听高拱这么说,顿时就来了兴趣。 他倒是没有往魏广德贪腐一事上去想,魏广德做官后的一举一动他都比较了解,还没到可以贪墨分油水的时候,只能说他老爹创造的条件太好。 想想自己,貌似也是和他一样的。 所谓的裕王府,还不是祖上的产业,那是成祖皇帝营造的王府,专供后世皇子居住的地方。 在这里居住的皇子,要么极幸运的搬入紫禁城,但更多的还是离开京城,前往自己的封地就藩,以后再难回到京城了。 “广德的宅子是前后两进,比起那些三进大院肯定不如,可是他那块占地也不小,而且位置极好,就在南熏坊,距离王府也不远。” 高拱看裕王似乎动了心,心里一叹,裕王这么多年的王爷做下来,还真没去过几次大臣的府邸,之前那几次还都是奉旨去的,代表皇帝前往,一点都不自在。 其实景王也差不多,一般不会前往官员府邸拜访,而是在外建有别院和其他人交往。 “那就去那里,对了,广德去哪儿了?” 裕王高兴的说道。 “广德回翰林院去了,我这就让人给他送个信,咱们在街市上转转,采买些礼物在过去。” 高拱看裕王兴致很高,于是开口说道。 给魏广德报个信,让他有个准备,顺便让裕王在京城街道上多走走看看。 对于未来的君主来说,体察民情也是很重要的。 这个时代的北京城,无疑是这个时期全球最大的城市,没有之一。 这一时期欧洲最大的三座城市分别是巴黎、那不勒斯和威尼斯,人口也就在15万左右,其他人口超过10万的城市都位于海边、河边或贸易中心,它们就是塞维利亚、热那亚、米兰。 而其他后世被国人熟知的欧洲城市,如科隆、比萨、蒙彼利埃、佛罗伦萨、巴塞罗那及巴伦西亚、奥格斯堡、纽伦堡、安特卫普和布鲁塞尔的人口就要少得多,大多只有3、5万人的规模。 即便当时英格兰最大的城市伦敦,居住着人口也不到5万人,三岛上的其他城市人口超过1万的都非常少。 整个欧洲,据估计总人口也就7千万人左右。 那时候的欧洲大城是什么样子? 沿着泥泞小路,从森林中走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阴冷的城墙和炮塔。 从炮塔向外眺望,可以看到富人家的三角形屋顶、小教堂的尖顶,不过它们在众多主教堂面前要暗然失色很多。 而在城墙里,或许有一、两条还算宽敞的马路,然后就只有弯弯曲曲的小巷,小巷两边大多是低矮的平屋,那里是居民的住宅。 这时期的欧洲正从蒙昧逐渐走向文明社会,新航路与新大陆的发现带来了“大航海时代”,促进欧洲经贸空前发展。 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找寻新领地和财富,寻找香料和航海术的改良促进了欧洲的发展。 巨额财富也促进了文化的发展,在希腊、罗马古典时代曾高度繁荣的文化,在经历了中世纪“黑暗时代”衰败湮没,直到这一时期才获得“再生”与“复兴”。 而此时的大明朝北京城又是什么样子呢? 明初建的北京城东西宽为六千六百七十米,南北深为五千三百一十米,面积为三千五百四十万平方米。 城内由主、次干道形成纵长矩形的街道网,网格内即街区,街区内为横向的胡同。 几年前,朝廷终于决计修筑北京外城,原计划四面都建外城,总长七十余里,但因人力、财力所限,只修完南面部分十三里左右后停工,北京就由初建时的矩形发展成在南面建有外城的凸字形平面。 北京城有多少人口? 北京编坊铺保甲,“不分戚畹、勋爵、京官、内外乡绅、举监生员、土着流寓”,共计525铺,甲,编户134万户,按5人一户,大概67万人,算上皇城的宫女太监,以及漏报的,70万以上应该差不了多少。 这么大的城市,自然让裕王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很快就把要去魏广德家的事儿都忘了,不断催促轿夫往热闹的集市赶。 第356章 卷土重来 见识到京城的繁华,又在魏广德家里吃了一顿“普通人”的饭菜后,裕王对民间百姓的生活水平自认为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不过离开魏家返回裕王府后,从进门那一刻起,裕王又陷入的深深的忧虑当中。 他当然不是担忧高拱会害他,今天的出行他还是很满意的,在魏家他也吃的很好,但是在进入府门那一刻他有些自责,今天自己是不是太放纵了。 而另一层忧虑还在于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传到宫里,父皇会怎么看他。 正如在酒席间魏广德所说的那样,他只需要做好自己,只要保证不出错,自己的位置就稳如泰山。 那今天自己所做的这些,父皇会认可吗? 不知道,裕王是真的不知道,他只能在一个人的时候坐下来胡思乱想,因为嘉靖皇帝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很陌生,陌生到他完全记不得是长什么样,他的脾性也是高拱他们分析的。 想不明白。 不经意间,裕王忽然产生一种后悔的情绪,如果自己今天不听从高拱、魏广德他们的话,不出去走这一趟,哪里有现在的烦恼。 就老老实实呆在王府里,喝酒听曲,那样的日子似乎也还不错,虽然外面确实很好,路上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还有街边店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 想到这里,裕王不由得感觉,似乎父皇治理下的江山也还不错。 虽然高拱他们经常在他跟前批评皇帝因为修道耽误了国家大事,任用奸臣治理国家导致各地盗贼四起,民不聊生,不过这会儿裕王忽然觉得似乎他们的说法太片面了,些许疥癣有那么值得大惊小怪吗? 甚至在这个时候,裕王还觉得,似乎父皇的决策是对的,朝政就交给那些文官貌似也很好。 还有前朝弘治皇帝,说起来算是他的大爷爷,那会儿选出三位内阁阁臣就很好的治理了这个国家。 裕王觉得自己也该学他,选几个好点的官员帮助自己管理政务,自己就可以安心的做自己的喜欢做的事儿了。 高拱算一个,陈以勤也可以,殷士谵,还得再看看。 这个时候,裕王忽然忘记了先前的烦恼,开始考虑自己该安排哪些人入内阁,帮助自己管理这个国家。 至于其他人,裕王并不熟悉,不过也知道,不能全部任用自己王府的属官。 高拱、陈以勤是他觉得还不错的人,有能力也有忠心。 有这两个人也该够了,剩下的位置还得给徐阶留一个,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来徐阶还是很支持自己的。 裕王觉得,徐阶既然支持自己,那投桃报李也该给人家一点好处才是。 而且,以他对徐阶的经历来看,这人能力还是很强的,或许某些方面可能没有严嵩高明,但是以他能够长期担任次辅也很说明问题了。 庸者,父皇应该不会让他们长期身居高位才对。 想到这里,裕王忽然觉得心情好起来了,一身轻松,然后想到今天在街上看到的那些玩杂耍的,那小孩可真厉害,能在那么高的杆子上做各种表演。 想到这里,不由心里一动,很精彩,什么时候找些有杂耍绝活的进王府来表演,天天听曲看戏也是会腻的 至于魏广德,今天在家里招待了未来的皇帝,这会儿心情还没有平复过来,亢奋着呢。 这会儿,他就在卧房里搓着手来回走动,看的一边的徐江兰和她的丫鬟掩嘴直乐。 转了不知道多少圈,魏广德终于消停下来,坐在了床边。 “你先下去。” 这时候,徐江兰看着魏广德终于坐下来,不在眼前晃来晃去,对身后的小丫鬟说道。 等小丫鬟出去带上房门后,这才开口说道:“你怎么这么看好裕王,我听我哥说过,裕王殿下在皇上那里可不得宠,景王殿下更有可能继承大宝。” 徐江兰这话有点僭越,不过还好是在家里,只听到她又继续说道:“而且我听伯父他们也说了,两位殿下现在到底谁能胜出还未可知,最好的办法还是不说不做,等到皇上定下来,我们直接遵旨而为就好了。” “那是因为,他是勋贵,与国同休那种,所以不需要站队,不需要争从龙之功。” 魏广德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此时魏广德心里想到的正如他嘴上说的一样。 他很清楚,徐江兰嘴里说的伯父应该是徐延德,都已经身为定国公,还要些许功劳做什么,难道还指望有生之年能封到王爵去吗? 就算皇帝要给,他也不敢要啊。 那位听说现在身子骨也不太好,听徐江兰说了几次,怕是没几年时间好活了,到时候定国公的爵位就要传到徐文壁身上。 这位徐文壁,魏广德也见过几次,不过除了第一次是在定国公府认识的外,剩下的都是在酒楼和青楼撞到一块去的。 魏广德那时陪着同僚去听曲赋诗,可不是做什么龌龊事儿,至于那位徐公子,貌似和他类似,都是和一帮京城勋贵子弟在一起。 通过徐文壁,魏广德倒是把京城勋贵的年轻二代都认识了个遍。 徐文壁给魏广德的感觉就是,爱玩,不过似乎知道轻重,为人很小心谨慎,该闹的时候会闹,该静的时候会静,很是懂得分寸。 在那帮二代里面,感觉徐文壁还算个人物。 这就是魏广德对现在和下一代定国公的了解,和这样的人家做亲戚,至少不会担心会遇到红楼贾府那样的倒霉事儿。 “其实你也没必要去争,一步一步走下去,以你的能力,再有伯父他们的帮衬,早晚也能身居高位。” 徐江兰在一边说道。 “朝堂上的事儿,你们妇道人家不懂。” 魏广德却是摇摇头,要是他真和勋贵沾上关系,那他的官位也不大可能升的很高。 现在的魏广德,都是有意识的和丁国公府划清界限,就是担心被其他同僚把他划入到武勋家族中去。 别看朝堂上文武大臣们见面都还很客气,但是文官集团始终防备着武勋家族,这也是为什么京营被牢牢控制在兵部的原因。 像朱希忠虽然说是统领京营大军,但实际上没有兵部的条子,他的兵根本指挥不动,连军营都出不去。 兵部,可是在京营各营都派驻有官员的,他们才是各营实实在在的指挥官。 “我哪里不懂,你不就是想着讨好裕王,将来裕王登基后看能不能给你升更大的官,让你入阁,以后别人见你都要先尊称一声‘魏阁老’,呵呵” 说着,徐江兰嘴里就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我们通过科举入仕的官员,谁不是把入阁做为终极目标,更何况你家相公正走在入阁的大道上,自然更要加倍努力,争取入阁成功。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就是吾辈的毕生追求了。” 魏广德随口就说道。 “你还想醉卧美人膝,睡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帮翰林没事儿就往那地方跑,你回来都说是被同僚拉去的,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叫嚣最起劲的就是你。” 这时候,徐江兰已经起身走到魏广德跟前,面色不善的说道,边说一双玉手捏成小拳头在魏广德眼前晃啊晃。 徐江兰出身魏国公府,也不是只会琴棋书画,还学了一些花拳绣腿,或许是为了强身健体,还有就是多一些自卫保命的能力,总之徐江兰在看到魏广德早上起来打拳的时候,还和魏广德“切磋”过。 当然,魏广德的拳法不是花拳绣腿,只是不敢肆意出手,所以没几下就被徐江兰打得抱头鼠窜,这让她在家里很是嚣张了一阵子。 不过魏广德今天不打算惯着她了,一伸手抓住徐江兰的一只手臂往怀里一代,随即翻身就把她压在身下,嘴里轻佻的笑道:“睡谁?今晚就睡你。” 之后的日子,魏广德过得清闲。 俞大猷的回信他已经写好,交给那家丁让他带回大同去。 要想请旨建兵车营,那得先在大同取得一场实实在在的胜利战线出战车在对抗蒙古骑兵中的优势来,否则以朝廷现在的财政状况,肯定是无力支持的,兵部绝不会在看不到效果的前提下拨银子打造独轮战车。 其实明朝的官员,并不缺乏什么卓越的远见,如果和读者不同,那也是受时代的影响。 像见识到西洋传来的佛朗机炮、鸟铳后,官员们在实战中看到效果,和明军原来装备的火器一对比,很容易看出其中的优势。 对于这样有实用价值的装备,他们并不会吝啬,大笔银钱投了下去,大批量制造装备各地明军,即便是在财政吃紧的情况下也不例外。 他们并不是故步自封,而是善于学习的一群人。 当然,银钱拨下去,参与制造的那些人又做了什么,他们也知道,毕竟他们也能从中分润到利益,但这不是他们拨银子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东西确实能提高明军的战力。 要知道,银子在那里,不拿去造枪造炮也还能做其他的东西,一样可以层层漂没,其实他们的利益也不会受损。 做出花钱的名目,对于他们这些官老爷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魏广德和陈矩之间的联系又恢复了,只是联系的次数变得更少,而且多是用纸条进行传递信息。 魏广德也知道,陆炳的桉子算是彻底了解了。 东厂内部出现了重大变故,几个动手的内侍一夜之间被人毒死,线索完全中断。 几人在宫里的履历也是异常平凡,完全看不出来历出身,东厂内随着此事又是一番大清洗,陈矩居然也在东厂里混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牌子。 魏广德倒是想看一眼陈矩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样子,不过他也知道,陈矩说的在东厂混到的牌子,怕也只是为了方便他那样在御前效力,有皇帝旨意的情况下方便办事才发的,不大可能真的被调到东厂做掌刑官。 要做东厂提督,他也不够格,他干爹高忠倒是可以。 不过现在黄锦是总督太监,还是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这份信任也是没谁了。 没有嘉靖皇帝的认可,谁能动的了黄锦的地位。 高忠自然也不敢和黄锦争什么,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司礼监秉笔就好。 八月的北京城秋高气爽,朝廷也迎来忙碌的一个月。 忙碌的原因当然不是各地报送的公文骤然增多,也不是边镇又和蒙古鞑子干架,或者江浙沿海遭遇倭寇洗劫,而是到了万寿圣节。 随着嘉靖皇帝一道取太仓银二十万两入内用诏书的发出,整个朝堂就忙碌起来。 嘉靖皇帝的生日在即,朝廷上那些言官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对皇帝向户部伸手要钱进行批评。 随后几日,祭先师孔子命大学士李本行礼、祭太社稷命英国公张溶代、祭帝社稷命成国公朱希忠代一道道圣旨自西苑发出。 这几天下来,翰林院里众人最关心的,或者说现在京城各大衙门官员最关注的还是,万寿圣节当天,嘉靖皇帝是否会御驾奉天殿。 在魏广德的记忆力,好像还真没在奉天殿看到过嘉靖皇帝几次,而且到现在,三大殿的修建还在继续,都没有完工,南方采买来的木料还在源源不断的运入京师,工部只是完成了内外宫门的重建。 不过,奉天殿没有建好,不代表就不能行礼。 实际上,奉天殿外的巨大广场已经清场,虽然不能在殿上举行朝拜仪式,但是在殿外也是可以的,年初的殿试及后续仪式就是这么进行的,嘉靖皇帝也到了现场。 他们的议论很快就结束了,随着西苑发出的旨意,万寿圣节命成国公朱希忠代拜天于玄极宝殿,上不御殿,百官具朝服诣大朝门行五拜三叩头礼,仍各上表称贺,免宴赐莭钱钞,朝鲜国王李峘,差陪臣户曹参判柳潜等、参宁等卫夷人头目、哥鲁哥等各来朝贺,贡马及方物宴赉如例。 嘉靖皇帝旨意下达后,朝廷很快就按照旨意运转起来,看起来八月似乎就这么顺利的过去了,只是当一封来自宣府的紧急奏疏送到京城后,朝堂上轻松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俺答部主力出现在宣府外围,疑有入寇迹象,请调蓟镇等地大军协防。 俺答部在嘉靖三十五年大举入寇宣府后,似乎再次卷土重来。 第356章 卷土重来 见识到京城的繁华,又在魏广德家里吃了一顿“普通人”的饭菜后,裕王对民间百姓的生活水平自认为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不过离开魏家返回裕王府后,从进门那一刻起,裕王又陷入的深深的忧虑当中。 他当然不是担忧高拱会害他,今天的出行他还是很满意的,在魏家他也吃的很好,但是在进入府门那一刻他有些自责,今天自己是不是太放纵了。 而另一层忧虑还在于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传到宫里,父皇会怎么看他。 正如在酒席间魏广德所说的那样,他只需要做好自己,只要保证不出错,自己的位置就稳如泰山。 那今天自己所做的这些,父皇会认可吗? 不知道,裕王是真的不知道,他只能在一个人的时候坐下来胡思乱想,因为嘉靖皇帝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很陌生,陌生到他完全记不得是长什么样,他的脾性也是高拱他们分析的。 想不明白。 不经意间,裕王忽然产生一种后悔的情绪,如果自己今天不听从高拱、魏广德他们的话,不出去走这一趟,哪里有现在的烦恼。 就老老实实呆在王府里,喝酒听曲,那样的日子似乎也还不错,虽然外面确实很好,路上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还有街边店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 想到这里,裕王不由得感觉,似乎父皇治理下的江山也还不错。 虽然高拱他们经常在他跟前批评皇帝因为修道耽误了国家大事,任用奸臣治理国家导致各地盗贼四起,民不聊生,不过这会儿裕王忽然觉得似乎他们的说法太片面了,些许疥癣有那么值得大惊小怪吗? 甚至在这个时候,裕王还觉得,似乎父皇的决策是对的,朝政就交给那些文官貌似也很好。 还有前朝弘治皇帝,说起来算是他的大爷爷,那会儿选出三位内阁阁臣就很好的治理了这个国家。 裕王觉得自己也该学他,选几个好点的官员帮助自己管理政务,自己就可以安心的做自己的喜欢做的事儿了。 高拱算一个,陈以勤也可以,殷士谵,还得再看看。 这个时候,裕王忽然忘记了先前的烦恼,开始考虑自己该安排哪些人入内阁,帮助自己管理这个国家。 至于其他人,裕王并不熟悉,不过也知道,不能全部任用自己王府的属官。 高拱、陈以勤是他觉得还不错的人,有能力也有忠心。 有这两个人也该够了,剩下的位置还得给徐阶留一个,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来徐阶还是很支持自己的。 裕王觉得,徐阶既然支持自己,那投桃报李也该给人家一点好处才是。 而且,以他对徐阶的经历来看,这人能力还是很强的,或许某些方面可能没有严嵩高明,但是以他能够长期担任次辅也很说明问题了。 庸者,父皇应该不会让他们长期身居高位才对。 想到这里,裕王忽然觉得心情好起来了,一身轻松,然后想到今天在街上看到的那些玩杂耍的,那小孩可真厉害,能在那么高的杆子上做各种表演。 想到这里,不由心里一动,很精彩,什么时候找些有杂耍绝活的进王府来表演,天天听曲看戏也是会腻的 至于魏广德,今天在家里招待了未来的皇帝,这会儿心情还没有平复过来,亢奋着呢。 这会儿,他就在卧房里搓着手来回走动,看的一边的徐江兰和她的丫鬟掩嘴直乐。 转了不知道多少圈,魏广德终于消停下来,坐在了床边。 “你先下去。” 这时候,徐江兰看着魏广德终于坐下来,不在眼前晃来晃去,对身后的小丫鬟说道。 等小丫鬟出去带上房门后,这才开口说道:“你怎么这么看好裕王,我听我哥说过,裕王殿下在皇上那里可不得宠,景王殿下更有可能继承大宝。” 徐江兰这话有点僭越,不过还好是在家里,只听到她又继续说道:“而且我听伯父他们也说了,两位殿下现在到底谁能胜出还未可知,最好的办法还是不说不做,等到皇上定下来,我们直接遵旨而为就好了。” “那是因为,他是勋贵,与国同休那种,所以不需要站队,不需要争从龙之功。” 魏广德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此时魏广德心里想到的正如他嘴上说的一样。 他很清楚,徐江兰嘴里说的伯父应该是徐延德,都已经身为定国公,还要些许功劳做什么,难道还指望有生之年能封到王爵去吗? 就算皇帝要给,他也不敢要啊。 那位听说现在身子骨也不太好,听徐江兰说了几次,怕是没几年时间好活了,到时候定国公的爵位就要传到徐文壁身上。 这位徐文壁,魏广德也见过几次,不过除了第一次是在定国公府认识的外,剩下的都是在酒楼和青楼撞到一块去的。 魏广德那时陪着同僚去听曲赋诗,可不是做什么龌龊事儿,至于那位徐公子,貌似和他类似,都是和一帮京城勋贵子弟在一起。 通过徐文壁,魏广德倒是把京城勋贵的年轻二代都认识了个遍。 徐文壁给魏广德的感觉就是,爱玩,不过似乎知道轻重,为人很小心谨慎,该闹的时候会闹,该静的时候会静,很是懂得分寸。 在那帮二代里面,感觉徐文壁还算个人物。 这就是魏广德对现在和下一代定国公的了解,和这样的人家做亲戚,至少不会担心会遇到红楼贾府那样的倒霉事儿。 “其实你也没必要去争,一步一步走下去,以你的能力,再有伯父他们的帮衬,早晚也能身居高位。” 徐江兰在一边说道。 “朝堂上的事儿,你们妇道人家不懂。” 魏广德却是摇摇头,要是他真和勋贵沾上关系,那他的官位也不大可能升的很高。 现在的魏广德,都是有意识的和丁国公府划清界限,就是担心被其他同僚把他划入到武勋家族中去。 别看朝堂上文武大臣们见面都还很客气,但是文官集团始终防备着武勋家族,这也是为什么京营被牢牢控制在兵部的原因。 像朱希忠虽然说是统领京营大军,但实际上没有兵部的条子,他的兵根本指挥不动,连军营都出不去。 兵部,可是在京营各营都派驻有官员的,他们才是各营实实在在的指挥官。 “我哪里不懂,你不就是想着讨好裕王,将来裕王登基后看能不能给你升更大的官,让你入阁,以后别人见你都要先尊称一声‘魏阁老’,呵呵” 说着,徐江兰嘴里就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我们通过科举入仕的官员,谁不是把入阁做为终极目标,更何况你家相公正走在入阁的大道上,自然更要加倍努力,争取入阁成功。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就是吾辈的毕生追求了。” 魏广德随口就说道。 “你还想醉卧美人膝,睡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帮翰林没事儿就往那地方跑,你回来都说是被同僚拉去的,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叫嚣最起劲的就是你。” 这时候,徐江兰已经起身走到魏广德跟前,面色不善的说道,边说一双玉手捏成小拳头在魏广德眼前晃啊晃。 徐江兰出身魏国公府,也不是只会琴棋书画,还学了一些花拳绣腿,或许是为了强身健体,还有就是多一些自卫保命的能力,总之徐江兰在看到魏广德早上起来打拳的时候,还和魏广德“切磋”过。 当然,魏广德的拳法不是花拳绣腿,只是不敢肆意出手,所以没几下就被徐江兰打得抱头鼠窜,这让她在家里很是嚣张了一阵子。 不过魏广德今天不打算惯着她了,一伸手抓住徐江兰的一只手臂往怀里一代,随即翻身就把她压在身下,嘴里轻佻的笑道:“睡谁?今晚就睡你。” 之后的日子,魏广德过得清闲。 俞大猷的回信他已经写好,交给那家丁让他带回大同去。 要想请旨建兵车营,那得先在大同取得一场实实在在的胜利战线出战车在对抗蒙古骑兵中的优势来,否则以朝廷现在的财政状况,肯定是无力支持的,兵部绝不会在看不到效果的前提下拨银子打造独轮战车。 其实明朝的官员,并不缺乏什么卓越的远见,如果和读者不同,那也是受时代的影响。 像见识到西洋传来的佛朗机炮、鸟铳后,官员们在实战中看到效果,和明军原来装备的火器一对比,很容易看出其中的优势。 对于这样有实用价值的装备,他们并不会吝啬,大笔银钱投了下去,大批量制造装备各地明军,即便是在财政吃紧的情况下也不例外。 他们并不是故步自封,而是善于学习的一群人。 当然,银钱拨下去,参与制造的那些人又做了什么,他们也知道,毕竟他们也能从中分润到利益,但这不是他们拨银子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东西确实能提高明军的战力。 要知道,银子在那里,不拿去造枪造炮也还能做其他的东西,一样可以层层漂没,其实他们的利益也不会受损。 做出花钱的名目,对于他们这些官老爷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魏广德和陈矩之间的联系又恢复了,只是联系的次数变得更少,而且多是用纸条进行传递信息。 魏广德也知道,陆炳的桉子算是彻底了解了。 东厂内部出现了重大变故,几个动手的内侍一夜之间被人毒死,线索完全中断。 几人在宫里的履历也是异常平凡,完全看不出来历出身,东厂内随着此事又是一番大清洗,陈矩居然也在东厂里混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牌子。 魏广德倒是想看一眼陈矩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样子,不过他也知道,陈矩说的在东厂混到的牌子,怕也只是为了方便他那样在御前效力,有皇帝旨意的情况下方便办事才发的,不大可能真的被调到东厂做掌刑官。 要做东厂提督,他也不够格,他干爹高忠倒是可以。 不过现在黄锦是总督太监,还是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这份信任也是没谁了。 没有嘉靖皇帝的认可,谁能动的了黄锦的地位。 高忠自然也不敢和黄锦争什么,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司礼监秉笔就好。 八月的北京城秋高气爽,朝廷也迎来忙碌的一个月。 忙碌的原因当然不是各地报送的公文骤然增多,也不是边镇又和蒙古鞑子干架,或者江浙沿海遭遇倭寇洗劫,而是到了万寿圣节。 随着嘉靖皇帝一道取太仓银二十万两入内用诏书的发出,整个朝堂就忙碌起来。 嘉靖皇帝的生日在即,朝廷上那些言官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对皇帝向户部伸手要钱进行批评。 随后几日,祭先师孔子命大学士李本行礼、祭太社稷命英国公张溶代、祭帝社稷命成国公朱希忠代一道道圣旨自西苑发出。 这几天下来,翰林院里众人最关心的,或者说现在京城各大衙门官员最关注的还是,万寿圣节当天,嘉靖皇帝是否会御驾奉天殿。 在魏广德的记忆力,好像还真没在奉天殿看到过嘉靖皇帝几次,而且到现在,三大殿的修建还在继续,都没有完工,南方采买来的木料还在源源不断的运入京师,工部只是完成了内外宫门的重建。 不过,奉天殿没有建好,不代表就不能行礼。 实际上,奉天殿外的巨大广场已经清场,虽然不能在殿上举行朝拜仪式,但是在殿外也是可以的,年初的殿试及后续仪式就是这么进行的,嘉靖皇帝也到了现场。 他们的议论很快就结束了,随着西苑发出的旨意,万寿圣节命成国公朱希忠代拜天于玄极宝殿,上不御殿,百官具朝服诣大朝门行五拜三叩头礼,仍各上表称贺,免宴赐莭钱钞,朝鲜国王李峘,差陪臣户曹参判柳潜等、参宁等卫夷人头目、哥鲁哥等各来朝贺,贡马及方物宴赉如例。 嘉靖皇帝旨意下达后,朝廷很快就按照旨意运转起来,看起来八月似乎就这么顺利的过去了,只是当一封来自宣府的紧急奏疏送到京城后,朝堂上轻松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俺答部主力出现在宣府外围,疑有入寇迹象,请调蓟镇等地大军协防。 俺答部在嘉靖三十五年大举入寇宣府后,似乎再次卷土重来。 第357章 板升城 宣府向京城预警,显然是发现了俺答部主力的踪迹。 军报到京后,消息也如同旋风一般飞速传遍京城各大衙门。 这几年,虽然边镇不时有紧急军报送来,但是那都只能算小打小闹,鞑子出动的人马多在千余人上下,也就是袭扰边堡,三千人以上的军事行动都不多见。 这次宣府的急报直接说出俺答部主力,显然又是数万人马的汇集,一场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善贷,你怎么看?” 此时,翰林院花园里凉亭中,一群翰林官围坐在一起品着茶,聊着天。 以往这里聊天的内容当然是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不过在今天,他们的聊天内容却是转到了宣府那里。 是的,在宣府外发现大批俺答部骑兵的消息传开后,很多人才恍然想起,最近的一次和俺答部的大战还是在多年前,不正是他们那位年轻的同僚指挥的吗? 所以,趁着无事,许多人就把魏广德拉到凉亭来,喝上一壶茶,问问他对宣府时局的看法。 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魏广德甚至在同僚中还看到了张居正的身影。 也是奇了怪,今天他居然没去国子监,而是跑回翰林院来了。 魏广德知道,随便湖弄怕是湖弄不过去,于是急忙摆摆手说道:“这消息我也是刚知道,还没去想太多,在这里我就先说说自己现在能想到的,有什么错漏大家也别见怪。” “快说快说,我们都想听听你的看法。” “对对,时间紧迫,有些错漏也是正常的,你说我们听,完了大家再讨论。” “嗯,查缺补漏,正该如此。” 看着旁边张居正也是捋着胡须在那里点头,魏广德只好继续说道:“宣府那地方,估计你们都没去过,我也只是去过一些地方。 不过那会儿在宣府,听人说起宣府范围内,长城绵延百里,大小关隘十余座,民间有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 城关太多,不好防。 我听那些边将说的,鞑子骑兵沿着长城一路跑,发现防御漏洞就攻城,长城防线看似固若金汤,其实不过徒有其表,一点破则全线破。” 说道这里,魏广德就摇摇头。 上次跟着唐顺之出门,回来的奏疏上虽然也附和了修边墙和稳民生的意见,可是也在其中提到长城防线的弱点,那东西耗资甚巨却价值不大。 只是修长城乃是国策,魏广德自认为改变不了什么,至少在没有成熟的热武器问世,让步兵拥有对抗骑兵冲击前,用长城迟滞敌人的进攻还是需要的。 “你的意思是,宣府怕是守不住,鞑子又会打进来?” 有机灵的官员立马就察觉到魏广德的分析,马上开口问道。 “这些年边关的战报大家或许都看过,不过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两年鞑子对边镇的骚扰,形式上已经有些改变,特别是宣府和蓟镇方向,他们屡次使用钩杆攻城法,利用军堡城墙低矮的弱点,可以快速攻破军堡城墙。 我记得,蓟镇曾经上过奏疏,说那是白莲教余孽丘富、赵全他们给俺答汗搞出来的新式作战法,可恨至极。” 所谓的制钩杆攻城堡之法,其实就是制作顶端有弯钩的长杆,弯钩钩住城墙,鞑子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方式破城。 对于像京城这样城高墙厚的大型要塞当然不行,但是边镇军堡的城墙大多低矮,倒是可以用此法快速冲上城墙。 魏广德说这些,其实就是在提醒同僚,鞑子现在不仅可以破长城,还可以快速攻破长城内外的军堡城寨,让整个长城防线失去防御、牵制作用。 所谓的长城,其实并不是后世看到的只有一道孤立的城墙沿着崇山峻岭蜿蜒而立,长城除城墙外,还包括分布在城墙内外的壕堑、镇城、营堡、城寨、墩台,是一种立体防御体系。 修筑边墙时,往往从墙外取土,从而在边墙外形成了一道壕堑,相当于城墙的护城河,增加了北族骑兵越界的难度。 在北族骑兵进犯之时,将附近民众、牲畜、物资收容进镇城、营堡、城寨、墩台,实行坚壁清野的战术,防止人口、物资被北方族群抢掠,实现阻止敌军的战略目的。 以前这些边堡不易被破,但是最近两年不时有边堡被鞑子攻破的战报传来,只不过这样的信息被大多数人忽略了。 以前鞑子打边堡,只有使用突袭战术,在明军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以骑兵的速度冲入军堡,而军堡一旦有了准备,冲不进去则会陷入僵持,一点点消耗守军士气和器械后寻找弱点攻城。 鞑子过了长城,可只要明军军堡还在,依然具备牵制作用,让鞑子无法大举深入。 “善贷的意思是,若是让俺答部进来,怕又是一场大战?那么宣府请求蓟镇发兵支援的请求应该支持了?”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居正忽然开口问道。 他理解了魏广德话里的意思,现在的俺答部战力又有提高,这次集合大军前来,怕是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九边都该动一动了。” 魏广德点点头说道。 就在京城官员们议论宣府军报的时候,大同镇城里一场秘密会议也正在召开。 这里是大同巡抚李文进官邸,屋里人不多,除了巡抚李文进外,还有就是大同总兵官刘汉和原任总兵俞大猷。 此时刘汉对着巡抚李文进大声说道:“葛总督那里只是让我们调集人马随时准备支援宣府,李大人却想带人出边墙,一旦葛大人那里下正式调令,我上哪找兵马过去救援宣府。” 刘汉口中的葛总督就是现任宣大总督,都御史葛缙,此时他人在宣府,一边向京城发出急报,也没忘记发命令让大同军做好准备,随时支援。 在俺答部没有全力攻打宣府之前,葛缙也不敢调来大同军协防,一旦被俺答汗发现,在宣府虚晃一枪回头去攻打守备空虚的大同,两条腿总是跑不过四条腿的。 只不过,今天刘汉被李文进叫到这里,等待他的并不是他以为的商量怎么准备增援宣府,而是李文进向他提出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派兵出边墙进入草原,突袭俺答汗老巢板升。 板升,即是丰州滩,本是蒙古俺答汗统率的土默特部驻牧之地,只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一座城,塞外一座大城。 数十年来,一些北方边民因不堪封建统治者的压榨,多逃亡于蒙古地区,并逐渐定居于丰州滩一带,形成蒙汉混居的板升城。 定居板升的汉人,有被朝廷统计的白莲教徒,也有反叛朝廷的边关将士,有发配戍边的囚徒,更多的还是交不起赋役的边地农民。 他们这些人来到这里,其实也不是自己来的,大部分人都是在出关墙后被鞑子抓住带到这里,逐渐形成了大量汉人定居的情形。 汉人定居在这里,修筑房屋,从事生产,逐渐形成了有一定规模的板升城。 白莲教徒首领丘富、赵全、李自馨等人来到这里,在获得俺答汗信任后,开始指点俺答部破解明军防御之法,并加入战争中来,推动蒙古军队的组成与战法进一步丰富。 同时还给俺答汗出主意,帮俺答汗在板升城建造起了宫殿,宫殿“甚宏丽”,以作俺答汗称帝之用。 “采打木料,于城内起盖长朝九间,九楹之殿于方城板升,自为屋室,僭拟王侯,丹青金碧,照耀龙庭,定国号为‘金’”。 这些消息,都是从俺答部内应传回来的消息,所以朝廷对于板升城的一举一动都甚为关注。 板升城所在的丰州,崇山环抱,水草丰美,蒙古人在这里放牧,汉民则开辟了数千顷良田,每到夏天,老幼出大青山口外避暑,赵全等人留守板升城,准备长期驻留与此。 他们不仅怂恿俺答部攻略大明边镇,劫掠大量边民带到板升城壮大自己的实力,还对已自立为蒙古可汗的俺答汗积极游说,鼓动他模彷汉制,登基称帝。 可以说,板升城不仅是俺答汗的老巢,还是叛逃的白莲教徒选择的据点。 他们在这里不断和还在长城内的教众联系,不仅走私铁器、粮食等战略物资,还泄露明军情报,做这些的目的,就是鼓动俺答汗兴兵于大明作战。 白莲教板升集团不仅拥立俺答汗称帝,而且建议他攻占、统治长城边疆,模彷五代时期石晋故事,建立与明朝平分秋色的政权。 用赵全、李自馨等人的话说,那就是“分遣各虏攻取大同、宣府、蓟州一带,与南朝平分天下。” 甚至他们还勾画出一个巨大帝国的雏形,以板升城为中心,东起蓟辽边外,与兀良哈三卫、哈尔部接界,西至甘肃边外,南至长城,北至漠北与喀尔喀蒙古接界,在广大漠南地区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具有汉式统治体制的“金国”政权。 板升的地位在俺答部中很重要,所以在俞大猷得知俺答部主力尽出宣府后,急忙和大同巡抚李文进商量对策,他说出的退敌之策就把目标直指板升城,打算玩一出围魏救赵的计策。 攻破板升城,剿灭其中的白莲教余孽,同时逼俺答汗回兵救援从而解除宣府困局。 李文进在初听到俞大猷的计划时也是非常吃惊,这可是出大同镇三百余里,还要跨过黑河和灰河两条河流。 不过,在俞大猷细致的讲解后,李文进有感觉似乎这个作战计划非常靠谱,所以才急急找来大同总兵官刘汉商议此事。 刘汉此时正在考虑抽调哪些人马东进增援宣府,听到巡抚相召,还以为是接洽粮草一事。 大军移防,粮草辎重肯定是重中之重,一旦有闪失,闹不好半道上就哗变溃逃也是有可能的,所以刘汉第一时间就赶到巡抚衙门。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文进召他来商议的并不是他以为的粮草辎重事项,而是要领兵北上偷袭板升城。 对于刘汉的顾虑,俞大猷当即就答道:“只要我军偷袭板升城得手,俺答部必回兵救援,宣府之危自解。 实际上,我们要考虑的不是宣府的安危,而是我们得手后鞑子对我军的围堵,找最近的通道退回大同,” 听到俞大猷的话,旁边的李文进深有同感的点头附和道:“有理,俺答汗在得知板升城被破后,必然猜出是我大同军所为,很可能派遣一部救援板升城,另一部则插入板升于我大同之间,拦截我军返程。” “那你们还要这么做?太危险了。” 刘汉皱眉说道。 听到刘汉的质疑,李文进脸色表情不变,但是也没有给出回答,他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俞大猷。 对于李文进来说,他只抓战略问题。 俞大猷提出的围魏救赵的计划,符合解救宣府和打击塞外白莲教徒的战略目标,顺带一把火烧掉板升城,也可以显示出明军的实力,让俺答汗不敢轻易称帝。 在塞外大草原上,你要自立可汗,那是你的事儿,只要那些蒙古人都服从你,李文进觉得这貌似和他们没关系。 可要是让俺答汗称帝,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那就是大明皇帝。 一旦让俺答汗称帝,那大明必然发大兵围剿,绝对是不死不休的战争。 突袭板升城,可以让俺答汗知道明军的战力,这样他就更不敢轻易称帝,无论那些汉奸如何鼓动,相信俺答汗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至于突袭部队返程的安全,这样的战术问题是俞大猷、刘汉这些武将考虑的事儿。 大同军一旦出发,他李文进肯定不会留在关内,而会随军出发,但是也只会在距离边墙几十里的地方驻留,带队负责接应突袭大军。 《我的治愈系游戏》 至于带队的将领,李文进之前在询问俞大猷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刘汉不愿意带队出击的话,就由俞大猷带队进攻板升城,这也是他强烈要求的。 随军出击,李文进明白俞大猷的想法。 这次胡宗宪的陷害让他蒙受不白之冤,不仅丢掉了十余年征战才得来的总兵官职,还丢掉了祖辈传下来的世袭武职,如果不能在他手里夺回封荫,那他死后也无脸见祖宗了。 第357章 板升城 宣府向京城预警,显然是发现了俺答部主力的踪迹。 军报到京后,消息也如同旋风一般飞速传遍京城各大衙门。 这几年,虽然边镇不时有紧急军报送来,但是那都只能算小打小闹,鞑子出动的人马多在千余人上下,也就是袭扰边堡,三千人以上的军事行动都不多见。 这次宣府的急报直接说出俺答部主力,显然又是数万人马的汇集,一场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善贷,你怎么看?” 此时,翰林院花园里凉亭中,一群翰林官围坐在一起品着茶,聊着天。 以往这里聊天的内容当然是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不过在今天,他们的聊天内容却是转到了宣府那里。 是的,在宣府外发现大批俺答部骑兵的消息传开后,很多人才恍然想起,最近的一次和俺答部的大战还是在多年前,不正是他们那位年轻的同僚指挥的吗? 所以,趁着无事,许多人就把魏广德拉到凉亭来,喝上一壶茶,问问他对宣府时局的看法。 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魏广德甚至在同僚中还看到了张居正的身影。 也是奇了怪,今天他居然没去国子监,而是跑回翰林院来了。 魏广德知道,随便湖弄怕是湖弄不过去,于是急忙摆摆手说道:“这消息我也是刚知道,还没去想太多,在这里我就先说说自己现在能想到的,有什么错漏大家也别见怪。” “快说快说,我们都想听听你的看法。” “对对,时间紧迫,有些错漏也是正常的,你说我们听,完了大家再讨论。” “嗯,查缺补漏,正该如此。” 看着旁边张居正也是捋着胡须在那里点头,魏广德只好继续说道:“宣府那地方,估计你们都没去过,我也只是去过一些地方。 不过那会儿在宣府,听人说起宣府范围内,长城绵延百里,大小关隘十余座,民间有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 城关太多,不好防。 我听那些边将说的,鞑子骑兵沿着长城一路跑,发现防御漏洞就攻城,长城防线看似固若金汤,其实不过徒有其表,一点破则全线破。” 说道这里,魏广德就摇摇头。 上次跟着唐顺之出门,回来的奏疏上虽然也附和了修边墙和稳民生的意见,可是也在其中提到长城防线的弱点,那东西耗资甚巨却价值不大。 只是修长城乃是国策,魏广德自认为改变不了什么,至少在没有成熟的热武器问世,让步兵拥有对抗骑兵冲击前,用长城迟滞敌人的进攻还是需要的。 “你的意思是,宣府怕是守不住,鞑子又会打进来?” 有机灵的官员立马就察觉到魏广德的分析,马上开口问道。 “这些年边关的战报大家或许都看过,不过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两年鞑子对边镇的骚扰,形式上已经有些改变,特别是宣府和蓟镇方向,他们屡次使用钩杆攻城法,利用军堡城墙低矮的弱点,可以快速攻破军堡城墙。 我记得,蓟镇曾经上过奏疏,说那是白莲教余孽丘富、赵全他们给俺答汗搞出来的新式作战法,可恨至极。” 所谓的制钩杆攻城堡之法,其实就是制作顶端有弯钩的长杆,弯钩钩住城墙,鞑子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方式破城。 对于像京城这样城高墙厚的大型要塞当然不行,但是边镇军堡的城墙大多低矮,倒是可以用此法快速冲上城墙。 魏广德说这些,其实就是在提醒同僚,鞑子现在不仅可以破长城,还可以快速攻破长城内外的军堡城寨,让整个长城防线失去防御、牵制作用。 所谓的长城,其实并不是后世看到的只有一道孤立的城墙沿着崇山峻岭蜿蜒而立,长城除城墙外,还包括分布在城墙内外的壕堑、镇城、营堡、城寨、墩台,是一种立体防御体系。 修筑边墙时,往往从墙外取土,从而在边墙外形成了一道壕堑,相当于城墙的护城河,增加了北族骑兵越界的难度。 在北族骑兵进犯之时,将附近民众、牲畜、物资收容进镇城、营堡、城寨、墩台,实行坚壁清野的战术,防止人口、物资被北方族群抢掠,实现阻止敌军的战略目的。 以前这些边堡不易被破,但是最近两年不时有边堡被鞑子攻破的战报传来,只不过这样的信息被大多数人忽略了。 以前鞑子打边堡,只有使用突袭战术,在明军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以骑兵的速度冲入军堡,而军堡一旦有了准备,冲不进去则会陷入僵持,一点点消耗守军士气和器械后寻找弱点攻城。 鞑子过了长城,可只要明军军堡还在,依然具备牵制作用,让鞑子无法大举深入。 “善贷的意思是,若是让俺答部进来,怕又是一场大战?那么宣府请求蓟镇发兵支援的请求应该支持了?”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居正忽然开口问道。 他理解了魏广德话里的意思,现在的俺答部战力又有提高,这次集合大军前来,怕是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九边都该动一动了。” 魏广德点点头说道。 就在京城官员们议论宣府军报的时候,大同镇城里一场秘密会议也正在召开。 这里是大同巡抚李文进官邸,屋里人不多,除了巡抚李文进外,还有就是大同总兵官刘汉和原任总兵俞大猷。 此时刘汉对着巡抚李文进大声说道:“葛总督那里只是让我们调集人马随时准备支援宣府,李大人却想带人出边墙,一旦葛大人那里下正式调令,我上哪找兵马过去救援宣府。” 刘汉口中的葛总督就是现任宣大总督,都御史葛缙,此时他人在宣府,一边向京城发出急报,也没忘记发命令让大同军做好准备,随时支援。 在俺答部没有全力攻打宣府之前,葛缙也不敢调来大同军协防,一旦被俺答汗发现,在宣府虚晃一枪回头去攻打守备空虚的大同,两条腿总是跑不过四条腿的。 只不过,今天刘汉被李文进叫到这里,等待他的并不是他以为的商量怎么准备增援宣府,而是李文进向他提出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派兵出边墙进入草原,突袭俺答汗老巢板升。 板升,即是丰州滩,本是蒙古俺答汗统率的土默特部驻牧之地,只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一座城,塞外一座大城。 数十年来,一些北方边民因不堪封建统治者的压榨,多逃亡于蒙古地区,并逐渐定居于丰州滩一带,形成蒙汉混居的板升城。 定居板升的汉人,有被朝廷统计的白莲教徒,也有反叛朝廷的边关将士,有发配戍边的囚徒,更多的还是交不起赋役的边地农民。 他们这些人来到这里,其实也不是自己来的,大部分人都是在出关墙后被鞑子抓住带到这里,逐渐形成了大量汉人定居的情形。 汉人定居在这里,修筑房屋,从事生产,逐渐形成了有一定规模的板升城。 白莲教徒首领丘富、赵全、李自馨等人来到这里,在获得俺答汗信任后,开始指点俺答部破解明军防御之法,并加入战争中来,推动蒙古军队的组成与战法进一步丰富。 同时还给俺答汗出主意,帮俺答汗在板升城建造起了宫殿,宫殿“甚宏丽”,以作俺答汗称帝之用。 “采打木料,于城内起盖长朝九间,九楹之殿于方城板升,自为屋室,僭拟王侯,丹青金碧,照耀龙庭,定国号为‘金’”。 这些消息,都是从俺答部内应传回来的消息,所以朝廷对于板升城的一举一动都甚为关注。 板升城所在的丰州,崇山环抱,水草丰美,蒙古人在这里放牧,汉民则开辟了数千顷良田,每到夏天,老幼出大青山口外避暑,赵全等人留守板升城,准备长期驻留与此。 他们不仅怂恿俺答部攻略大明边镇,劫掠大量边民带到板升城壮大自己的实力,还对已自立为蒙古可汗的俺答汗积极游说,鼓动他模彷汉制,登基称帝。 可以说,板升城不仅是俺答汗的老巢,还是叛逃的白莲教徒选择的据点。 他们在这里不断和还在长城内的教众联系,不仅走私铁器、粮食等战略物资,还泄露明军情报,做这些的目的,就是鼓动俺答汗兴兵于大明作战。 白莲教板升集团不仅拥立俺答汗称帝,而且建议他攻占、统治长城边疆,模彷五代时期石晋故事,建立与明朝平分秋色的政权。 用赵全、李自馨等人的话说,那就是“分遣各虏攻取大同、宣府、蓟州一带,与南朝平分天下。” 甚至他们还勾画出一个巨大帝国的雏形,以板升城为中心,东起蓟辽边外,与兀良哈三卫、哈尔部接界,西至甘肃边外,南至长城,北至漠北与喀尔喀蒙古接界,在广大漠南地区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具有汉式统治体制的“金国”政权。 板升的地位在俺答部中很重要,所以在俞大猷得知俺答部主力尽出宣府后,急忙和大同巡抚李文进商量对策,他说出的退敌之策就把目标直指板升城,打算玩一出围魏救赵的计策。 攻破板升城,剿灭其中的白莲教余孽,同时逼俺答汗回兵救援从而解除宣府困局。 李文进在初听到俞大猷的计划时也是非常吃惊,这可是出大同镇三百余里,还要跨过黑河和灰河两条河流。 不过,在俞大猷细致的讲解后,李文进有感觉似乎这个作战计划非常靠谱,所以才急急找来大同总兵官刘汉商议此事。 刘汉此时正在考虑抽调哪些人马东进增援宣府,听到巡抚相召,还以为是接洽粮草一事。 大军移防,粮草辎重肯定是重中之重,一旦有闪失,闹不好半道上就哗变溃逃也是有可能的,所以刘汉第一时间就赶到巡抚衙门。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文进召他来商议的并不是他以为的粮草辎重事项,而是要领兵北上偷袭板升城。 对于刘汉的顾虑,俞大猷当即就答道:“只要我军偷袭板升城得手,俺答部必回兵救援,宣府之危自解。 实际上,我们要考虑的不是宣府的安危,而是我们得手后鞑子对我军的围堵,找最近的通道退回大同,” 听到俞大猷的话,旁边的李文进深有同感的点头附和道:“有理,俺答汗在得知板升城被破后,必然猜出是我大同军所为,很可能派遣一部救援板升城,另一部则插入板升于我大同之间,拦截我军返程。” “那你们还要这么做?太危险了。” 刘汉皱眉说道。 听到刘汉的质疑,李文进脸色表情不变,但是也没有给出回答,他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俞大猷。 对于李文进来说,他只抓战略问题。 俞大猷提出的围魏救赵的计划,符合解救宣府和打击塞外白莲教徒的战略目标,顺带一把火烧掉板升城,也可以显示出明军的实力,让俺答汗不敢轻易称帝。 在塞外大草原上,你要自立可汗,那是你的事儿,只要那些蒙古人都服从你,李文进觉得这貌似和他们没关系。 可要是让俺答汗称帝,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那就是大明皇帝。 一旦让俺答汗称帝,那大明必然发大兵围剿,绝对是不死不休的战争。 突袭板升城,可以让俺答汗知道明军的战力,这样他就更不敢轻易称帝,无论那些汉奸如何鼓动,相信俺答汗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至于突袭部队返程的安全,这样的战术问题是俞大猷、刘汉这些武将考虑的事儿。 大同军一旦出发,他李文进肯定不会留在关内,而会随军出发,但是也只会在距离边墙几十里的地方驻留,带队负责接应突袭大军。 《我的治愈系游戏》 至于带队的将领,李文进之前在询问俞大猷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刘汉不愿意带队出击的话,就由俞大猷带队进攻板升城,这也是他强烈要求的。 随军出击,李文进明白俞大猷的想法。 这次胡宗宪的陷害让他蒙受不白之冤,不仅丢掉了十余年征战才得来的总兵官职,还丢掉了祖辈传下来的世袭武职,如果不能在他手里夺回封荫,那他死后也无脸见祖宗了。 第358章 多好的机会啊 俞大猷想要战功,以战功恢复祖上荫庇,决心是很大的,这从他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作战计划就可见一斑。 只是,仅仅是献策之功还不够,他还需要亲身参与到这次交战中,获得最大的功劳才有机会。 所以,在李文进迟疑的时候,不止是担心计划的可行性,更是对领兵将领的疑虑中,俞大猷勇敢的表达了自己想要亲自领兵的想法。 说实话,在他听到俞大猷的作战计划时,他就觉得计划很好,成功概率很大。 唯一的问题其实就是得胜之师的凯旋之路充满荆棘,若不能选出一位良将带队,明军的危险系数就很高了。 李文进对于大同总兵官刘汉的能力还是认可的,由刘汉带队偷袭板升城的话,李文进是能放心的,可是刘汉会同意这个危险的计划吗?何况还要他亲自带队。 俞大猷当然也没有问题,他已经通过多次战争充分的展现出了自己的判断能力,尤其是临阵指挥能力。 在俞大猷毛遂自荐之后,李文进最后一丝顾虑也就打消了,刘汉不愿意带队突袭,那就让俞大猷去。 而在刘汉说出退兵之路的安全时,李文进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届时该怎么应对,这完全取决于指挥将领的临场判断。 无论多么周密的计划,你都无法准确判断出战场的位置。 撤退途中和鞑子遭遇,是随机的,完全无法预测,所以他看向俞大猷,而刘汉也不傻,看到李文进的表现也看向了俞大猷。 俞大猷这时候倒是毫不怯场,战场他已经上过多次了,和鞑子也有过交手,所以他此时信心十足的开始向刘汉讲解他心目中的,对于这次作战的预桉。 李文进不懂这些,可身为大同总兵官的刘汉应该是能听懂的,和李文进在一起可以讨论战略性的话题,而战术方面只能是和刘汉交流。 “九边都该动一动了。”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说出这句话,不由得低声复述了一遍,随即眉头微挑,“何解?” 按照字面意思,魏广德似乎是想说,调集九边兵马应对这次俺答汗的入侵。 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张居正就会失去对魏广德的兴趣,无他,不靠谱。 现在朝廷财政方面的窘境,作为京官的他们都应该很清楚。 调动九边人马,那需要海量的资源才能办到。 钱粮,从哪里来? 就现在,大军驻扎所属地域,钱粮尚且供应紧张,军队一旦开始调动,其中转运的消耗是现今朝廷承担不起的。 而且,谁不知道,打仗,当然是调集的兵马越多越多。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这个道理,他们读书人谁不懂。 也只有少数读书读傻了的人才会以为《三国演义》里诸葛亮的“锦囊妙计”真的有用,那都是湖弄读者的玩意儿。 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确实存在,但那绝对不是主帅想要的,都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或许是因为本身实力不济,或许是时间仓促来不及调动大军的无奈之举,可不是正统的用兵之道。 张居正想的那些,魏广德可没注意他的话容易给人误解,这时候只是想想才继续说道:“俺答部主力应该已经集合在宣府镇外,战争一触即发,此时征调九边援兵肯定是来不及了。 或许也只有蓟镇和大同的人马可以在战时加入战场,东边的辽东镇,西边的太原镇、延绥镇怕都赶不及,至于更远的那些宁夏镇就别提了。 不过你们注意到没有,宣府报俺答部主力尽出,这说明什么,现在北边的大草原上,其他边镇外怕都没什么鞑子了,这个时候正是全力北进草原进行骚扰破坏的机会。 他们不是要在宣府一线作战吗?宣府军在蓟镇军协防下全力防御,其他各镇北上骚扰他的后方,特别是大同军和辽东军,完全可以东西对进,切断俺答部的后路。” 说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了,北边都是大草原,蒙古人又是依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没有王城,否则直接奔袭他的王城。” 一阵停顿后,看着周围众同僚一片愕然的目光,魏广德又有些叹息道:“饮马瀚海、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多好的机会啊。” 魏广德最后的一段话有点装逼的意思,这时代的武将们,无不把那十二个字所代表的事儿当做为将者的最高荣誉,毕生追求。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理想,而理想往往会败给现实。 魏广德话音落下之时,他就注意到其他同僚都还算好,只有张居正眼中闪现出一丝兴奋的光芒,但是或许马上就想到了什么,又很快暗澹下来。 如果是明初的话,或许可以,那时候名将云集,士卒也是百战之兵,至于现在嘛,想想就好了。 凉亭里陷入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默然无语。 应该说,魏广德的想法在同僚们看来有些天马行空而又不切实际,这时候防御都显不足,他还在想着打出去,实在是 而此时大明朝六部九卿全部集中到了西苑永寿宫里,经过之前的激烈讨论后,他们此刻都垂手肃立,等待着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圣裁。 之前的讨论中,虽然户部强烈抵制调动周遭大军,可是兵部态度强硬。 其他各部虽然事不关己,但是想到俺答骑兵可能再次兵临北京城下,也都纷纷附和兵部的意见。 那就是几乎全盘通过了宣大总督葛缙的请求,他不仅计划调动旗下宣大、山西军迎战,同时还请求蓟镇大军协防,必要时加入战场。 动员三镇十余万人马,每天人吃马嚼都是天文数字,户部自然哭穷,坚决不同意。 参与讨论的不仅有内阁首辅严嵩、次辅徐阶,六部堂官,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和太常寺卿。 本来这样的九卿集会是不应该有太常寺卿前来的,而应该是通政司通政使,不过正统年间开始,因为英宗年幼的缘故无法临朝,皇权旁落内阁三杨手中,通政司的地位就急剧下降。 到现在,通政使司几乎已经成为专门为内阁传递奏疏的机构,而失去了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权。 今日宣府军报送到由内阁呈送西苑后,嘉靖皇帝召集重臣议事时就直接点了太常寺卿高拱的名字,让他顶替了通政司通政的名额参与到九卿会议中来。 对于这样的安排,徐阶显得很是开心,眉头也是舒展的,只有首辅严嵩双眉紧皱不发一言。 不过首次参加这样重大会议的高拱显得很拘谨,完全就似透明人一般,在整个议事过程中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听着其他大老发表的意见。 这样的画面,对于第一次跻身御前会议的高拱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内心更是备受鼓舞的。 他从嘉靖皇帝叫他来参加这次会议就感受到了皇帝对于裕王府的一种态度,这是要开始培养裕王府班底了吗? 想到这儿,他就不得不一边仔细凝听大老们的发言,一边思考之前魏广德说的,宫中传言嘉靖皇帝曾经和陆炳讨论“就藩”一事。 空穴来风? 看样子怕也不见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想到这里,高拱又想到魏广德似乎在宫里还有人,于是在心里打定主意回去找魏广德说说,让他在宫里在打探一下,看看是否还有别的,他没有注意到的消息。 裕王母妃不在,裕王在宫里已经没有了依靠,能够说上话的也就是当年认识的一些太监,即便这些年维持着往来,可也大不如前,毕竟裕王不能给他们想要的。 虽然一心二用,但是高拱还是逐渐听出来了,想明白了御前会议的根本,其实就是皇帝要知道各部对某事的态度,支持的原因和反对的理由。 随着次辅徐阶在严嵩的示意下进行了总结性发言,永寿宫里安静一片,开始等待皇帝圣裁。 “宣府大战在即,没什么比这事儿更重要的了。” 嘉靖皇帝看似很随意的撇了眼殿上的大臣,稍微犹豫后才说道:“兵部给蓟镇发文,长城沿线关隘严加防备。 蓟镇大军进驻密云,随时准备入宣府支援,延绥镇、宁夏镇也发公文过去,让他们调集人马待命。” 说完这些话后,或许是嘉靖皇帝看到了新任户部尚书高耀满脸的纠结,想到他刚接手马坤丢下的摊子,估计这时候还真不知道从哪里找钱。 其实确实如此,大明朝的户部这些年连年亏空,新库老库早两年都几乎被搬空了,每年南方送来的金花银刚一入太仓就会被各衙门的人赶来提走,现在又突发战事,收支上难免捉襟见肘。 想了想,嘉靖皇帝又开口道:“先从太仆寺常盈库中借出一笔银子,优先保障此次军事行动,绝对不允许这时候有士卒因为粮饷供应不足闹事儿。” 今年,他都接到两次士卒哗变的消息,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再次上演这样的闹剧,这京城也别呆着了。 “另外,兵部给成国公打个招呼,让他马上整顿京营。” 整顿京营,这是防患于未然。 十年前那次,京营仓促上阵,京城防御之混乱。 事后,嘉靖皇帝居然找不到人发火,只能处罚当时总督京营的大小官员和太监。 这次,不知道俺答汗是怎么打算的,可是按照葛缙奏疏所陈,俺答部主力尽出,七八万大军总是有的,这么多的人马,即便是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需要的消耗也是不小的,由此可见俺答汗所图不小。 此时的大明朝堂,都认为一场大战将不可避免,只是面对如此大战,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提一件事儿,那就是派人总督此战的打算,似乎是把整场战事都交给了宣大总督葛缙去完成。 御前会议结束,众人退出永寿宫,一前一后走出了西苑各自上轿回自己的衙门办公,执行会议上的决策。 高拱上轿后并没有让轿夫抬他回国子监,而是吩咐道:“去翰林院,速度快点。” 打探宫里的消息并不着急,可是现在在京城里裕王一系的官员当中,也只有魏广德才有过领兵作战的经历,高拱要把御前会议上的内容和魏广德说说,听听他的看法,没有什么比这场大战更加重要的了。 而他自己可没有统过兵,打过仗,那就找做过这事的人来问问。 轿夫抬着轿子飞速离开了西苑大门,向着翰林院奔去,而魏广德此时已经从凉亭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值房中坐下。 在凉亭里已经灌了一肚子茶水,刚坐下就看到芦布送上来刚泡的茶,心里就是一阵腻味。 茶都已经泡好,魏广德也不想喝,就放哪儿好了。 此时魏广德也没有看书的兴致,看着书桉上放着的那本书伸手拿起直接合上丢到一边,心思也飞到了宣府。 现在马芳依旧还在宣府担任副总兵之职,统领着完全左右卫。 想着马芳以往的战绩,想来俺答汗应该不会愚蠢的以为在大同和宣府之间寻找突破口,更大的概率还是在宣府的龙门卫辖区附近寻找机会突破边墙,找时机打败宣府三卫,进而择机继续南下威胁京师。 届时,延庆、居庸关一线又将成为主战场,或许决定胜败就在此地了,届时宣大、山西大军和蓟镇大军云集,也不知道能不能彻底击败俺答部主力。 想到这里,魏广德内心又忐忑起来。 虽然上次运气好,和俺答汗交手过程中把人吓走,可魏广德很清楚,那次鞑子入关和不比这次。 如果真像宣府奏疏中所说,俺答部主力尽出的话,想想好几万的精锐蒙古骑兵,魏广德可不相信单凭宣大那点人马能挡住,即便是加上蓟镇的兵马怕也不足。 魏广德可是完整的看过蓟镇防线的,对蓟镇军的战力有个大概的认知,似乎还不如宣府军强。 毕竟,宣府军常年和蒙古鞑子交手,作战经验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只希望投靠自己的那些人不会在这次大战中有所损失,魏广德心里这么想着。 “大人。” 这时候门外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进了这个院子,耳边又听到门口芦布的话。 “高拱高大人来了。” 第358章 多好的机会啊 俞大猷想要战功,以战功恢复祖上荫庇,决心是很大的,这从他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作战计划就可见一斑。 只是,仅仅是献策之功还不够,他还需要亲身参与到这次交战中,获得最大的功劳才有机会。 所以,在李文进迟疑的时候,不止是担心计划的可行性,更是对领兵将领的疑虑中,俞大猷勇敢的表达了自己想要亲自领兵的想法。 说实话,在他听到俞大猷的作战计划时,他就觉得计划很好,成功概率很大。 唯一的问题其实就是得胜之师的凯旋之路充满荆棘,若不能选出一位良将带队,明军的危险系数就很高了。 李文进对于大同总兵官刘汉的能力还是认可的,由刘汉带队偷袭板升城的话,李文进是能放心的,可是刘汉会同意这个危险的计划吗?何况还要他亲自带队。 俞大猷当然也没有问题,他已经通过多次战争充分的展现出了自己的判断能力,尤其是临阵指挥能力。 在俞大猷毛遂自荐之后,李文进最后一丝顾虑也就打消了,刘汉不愿意带队突袭,那就让俞大猷去。 而在刘汉说出退兵之路的安全时,李文进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届时该怎么应对,这完全取决于指挥将领的临场判断。 无论多么周密的计划,你都无法准确判断出战场的位置。 撤退途中和鞑子遭遇,是随机的,完全无法预测,所以他看向俞大猷,而刘汉也不傻,看到李文进的表现也看向了俞大猷。 俞大猷这时候倒是毫不怯场,战场他已经上过多次了,和鞑子也有过交手,所以他此时信心十足的开始向刘汉讲解他心目中的,对于这次作战的预桉。 李文进不懂这些,可身为大同总兵官的刘汉应该是能听懂的,和李文进在一起可以讨论战略性的话题,而战术方面只能是和刘汉交流。 “九边都该动一动了。” 张居正听到魏广德说出这句话,不由得低声复述了一遍,随即眉头微挑,“何解?” 按照字面意思,魏广德似乎是想说,调集九边兵马应对这次俺答汗的入侵。 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张居正就会失去对魏广德的兴趣,无他,不靠谱。 现在朝廷财政方面的窘境,作为京官的他们都应该很清楚。 调动九边人马,那需要海量的资源才能办到。 钱粮,从哪里来? 就现在,大军驻扎所属地域,钱粮尚且供应紧张,军队一旦开始调动,其中转运的消耗是现今朝廷承担不起的。 而且,谁不知道,打仗,当然是调集的兵马越多越多。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这个道理,他们读书人谁不懂。 也只有少数读书读傻了的人才会以为《三国演义》里诸葛亮的“锦囊妙计”真的有用,那都是湖弄读者的玩意儿。 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确实存在,但那绝对不是主帅想要的,都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或许是因为本身实力不济,或许是时间仓促来不及调动大军的无奈之举,可不是正统的用兵之道。 张居正想的那些,魏广德可没注意他的话容易给人误解,这时候只是想想才继续说道:“俺答部主力应该已经集合在宣府镇外,战争一触即发,此时征调九边援兵肯定是来不及了。 或许也只有蓟镇和大同的人马可以在战时加入战场,东边的辽东镇,西边的太原镇、延绥镇怕都赶不及,至于更远的那些宁夏镇就别提了。 不过你们注意到没有,宣府报俺答部主力尽出,这说明什么,现在北边的大草原上,其他边镇外怕都没什么鞑子了,这个时候正是全力北进草原进行骚扰破坏的机会。 他们不是要在宣府一线作战吗?宣府军在蓟镇军协防下全力防御,其他各镇北上骚扰他的后方,特别是大同军和辽东军,完全可以东西对进,切断俺答部的后路。” 说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了,北边都是大草原,蒙古人又是依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没有王城,否则直接奔袭他的王城。” 一阵停顿后,看着周围众同僚一片愕然的目光,魏广德又有些叹息道:“饮马瀚海、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多好的机会啊。” 魏广德最后的一段话有点装逼的意思,这时代的武将们,无不把那十二个字所代表的事儿当做为将者的最高荣誉,毕生追求。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理想,而理想往往会败给现实。 魏广德话音落下之时,他就注意到其他同僚都还算好,只有张居正眼中闪现出一丝兴奋的光芒,但是或许马上就想到了什么,又很快暗澹下来。 如果是明初的话,或许可以,那时候名将云集,士卒也是百战之兵,至于现在嘛,想想就好了。 凉亭里陷入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默然无语。 应该说,魏广德的想法在同僚们看来有些天马行空而又不切实际,这时候防御都显不足,他还在想着打出去,实在是 而此时大明朝六部九卿全部集中到了西苑永寿宫里,经过之前的激烈讨论后,他们此刻都垂手肃立,等待着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圣裁。 之前的讨论中,虽然户部强烈抵制调动周遭大军,可是兵部态度强硬。 其他各部虽然事不关己,但是想到俺答骑兵可能再次兵临北京城下,也都纷纷附和兵部的意见。 那就是几乎全盘通过了宣大总督葛缙的请求,他不仅计划调动旗下宣大、山西军迎战,同时还请求蓟镇大军协防,必要时加入战场。 动员三镇十余万人马,每天人吃马嚼都是天文数字,户部自然哭穷,坚决不同意。 参与讨论的不仅有内阁首辅严嵩、次辅徐阶,六部堂官,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和太常寺卿。 本来这样的九卿集会是不应该有太常寺卿前来的,而应该是通政司通政使,不过正统年间开始,因为英宗年幼的缘故无法临朝,皇权旁落内阁三杨手中,通政司的地位就急剧下降。 到现在,通政使司几乎已经成为专门为内阁传递奏疏的机构,而失去了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权。 今日宣府军报送到由内阁呈送西苑后,嘉靖皇帝召集重臣议事时就直接点了太常寺卿高拱的名字,让他顶替了通政司通政的名额参与到九卿会议中来。 对于这样的安排,徐阶显得很是开心,眉头也是舒展的,只有首辅严嵩双眉紧皱不发一言。 不过首次参加这样重大会议的高拱显得很拘谨,完全就似透明人一般,在整个议事过程中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听着其他大老发表的意见。 这样的画面,对于第一次跻身御前会议的高拱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内心更是备受鼓舞的。 他从嘉靖皇帝叫他来参加这次会议就感受到了皇帝对于裕王府的一种态度,这是要开始培养裕王府班底了吗? 想到这儿,他就不得不一边仔细凝听大老们的发言,一边思考之前魏广德说的,宫中传言嘉靖皇帝曾经和陆炳讨论“就藩”一事。 空穴来风? 看样子怕也不见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想到这里,高拱又想到魏广德似乎在宫里还有人,于是在心里打定主意回去找魏广德说说,让他在宫里在打探一下,看看是否还有别的,他没有注意到的消息。 裕王母妃不在,裕王在宫里已经没有了依靠,能够说上话的也就是当年认识的一些太监,即便这些年维持着往来,可也大不如前,毕竟裕王不能给他们想要的。 虽然一心二用,但是高拱还是逐渐听出来了,想明白了御前会议的根本,其实就是皇帝要知道各部对某事的态度,支持的原因和反对的理由。 随着次辅徐阶在严嵩的示意下进行了总结性发言,永寿宫里安静一片,开始等待皇帝圣裁。 “宣府大战在即,没什么比这事儿更重要的了。” 嘉靖皇帝看似很随意的撇了眼殿上的大臣,稍微犹豫后才说道:“兵部给蓟镇发文,长城沿线关隘严加防备。 蓟镇大军进驻密云,随时准备入宣府支援,延绥镇、宁夏镇也发公文过去,让他们调集人马待命。” 说完这些话后,或许是嘉靖皇帝看到了新任户部尚书高耀满脸的纠结,想到他刚接手马坤丢下的摊子,估计这时候还真不知道从哪里找钱。 其实确实如此,大明朝的户部这些年连年亏空,新库老库早两年都几乎被搬空了,每年南方送来的金花银刚一入太仓就会被各衙门的人赶来提走,现在又突发战事,收支上难免捉襟见肘。 想了想,嘉靖皇帝又开口道:“先从太仆寺常盈库中借出一笔银子,优先保障此次军事行动,绝对不允许这时候有士卒因为粮饷供应不足闹事儿。” 今年,他都接到两次士卒哗变的消息,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再次上演这样的闹剧,这京城也别呆着了。 “另外,兵部给成国公打个招呼,让他马上整顿京营。” 整顿京营,这是防患于未然。 十年前那次,京营仓促上阵,京城防御之混乱。 事后,嘉靖皇帝居然找不到人发火,只能处罚当时总督京营的大小官员和太监。 这次,不知道俺答汗是怎么打算的,可是按照葛缙奏疏所陈,俺答部主力尽出,七八万大军总是有的,这么多的人马,即便是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需要的消耗也是不小的,由此可见俺答汗所图不小。 此时的大明朝堂,都认为一场大战将不可避免,只是面对如此大战,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提一件事儿,那就是派人总督此战的打算,似乎是把整场战事都交给了宣大总督葛缙去完成。 御前会议结束,众人退出永寿宫,一前一后走出了西苑各自上轿回自己的衙门办公,执行会议上的决策。 高拱上轿后并没有让轿夫抬他回国子监,而是吩咐道:“去翰林院,速度快点。” 打探宫里的消息并不着急,可是现在在京城里裕王一系的官员当中,也只有魏广德才有过领兵作战的经历,高拱要把御前会议上的内容和魏广德说说,听听他的看法,没有什么比这场大战更加重要的了。 而他自己可没有统过兵,打过仗,那就找做过这事的人来问问。 轿夫抬着轿子飞速离开了西苑大门,向着翰林院奔去,而魏广德此时已经从凉亭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值房中坐下。 在凉亭里已经灌了一肚子茶水,刚坐下就看到芦布送上来刚泡的茶,心里就是一阵腻味。 茶都已经泡好,魏广德也不想喝,就放哪儿好了。 此时魏广德也没有看书的兴致,看着书桉上放着的那本书伸手拿起直接合上丢到一边,心思也飞到了宣府。 现在马芳依旧还在宣府担任副总兵之职,统领着完全左右卫。 想着马芳以往的战绩,想来俺答汗应该不会愚蠢的以为在大同和宣府之间寻找突破口,更大的概率还是在宣府的龙门卫辖区附近寻找机会突破边墙,找时机打败宣府三卫,进而择机继续南下威胁京师。 届时,延庆、居庸关一线又将成为主战场,或许决定胜败就在此地了,届时宣大、山西大军和蓟镇大军云集,也不知道能不能彻底击败俺答部主力。 想到这里,魏广德内心又忐忑起来。 虽然上次运气好,和俺答汗交手过程中把人吓走,可魏广德很清楚,那次鞑子入关和不比这次。 如果真像宣府奏疏中所说,俺答部主力尽出的话,想想好几万的精锐蒙古骑兵,魏广德可不相信单凭宣大那点人马能挡住,即便是加上蓟镇的兵马怕也不足。 魏广德可是完整的看过蓟镇防线的,对蓟镇军的战力有个大概的认知,似乎还不如宣府军强。 毕竟,宣府军常年和蒙古鞑子交手,作战经验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只希望投靠自己的那些人不会在这次大战中有所损失,魏广德心里这么想着。 “大人。” 这时候门外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进了这个院子,耳边又听到门口芦布的话。 “高拱高大人来了。” 第359章 河套 “高拱高大人来了。” 这时候门外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进了这个院子,耳边就听到门口芦布的话。 高拱? 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魏广德心下狐疑,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国子监看着那边监生吗? 随即又想起凉亭里的张居正,魏广德洒然一笑,听到打仗这些书生看样子心里都慌了。 果然,高拱进门就急急的向魏广德问道:“宣府那边你怎么看?宣大和山西的兵马能顶住吗?” 在高拱看来,即便宣大兵马打不过俺答汗所率领的骑兵,做为守城一方还是应该没有问题的。 和其他人不同,他不认为蓟镇军马应该参战,毕竟那是拱卫京城的主要力量,若是在宣大折损过大,那京师的安危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高拱当时在御前会议上想的是宁愿调动稍远一些的延绥、宁夏等地兵马支援宣大,也不应该轻易出动蓟镇大军,即便因此耗费钱粮也在所不惜。 因为即便俺答部能在宣府击败宣大军,那也必然是伤筋动骨、损失惨重,届时蓟镇大军和延绥等地大军围拢过去,必然让俺答汗重蹈当年覆辙,只能狼狈逃出长城去。 可若是蓟镇大军参与进宣府大战,损失又过大,没有顾忌的俺答汗保不齐就会再次兵临北京城下。 届时九边兵马肯定救援不及,那就只能调动内地兵马,如山东等地卫所入京勤王。 那些卫所军战力如何,嘉靖二十九年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了。 只是,初次参与那样高级别的会议,高拱只是在心里想想,却是没敢出声。 魏广德起身,拉着高拱坐下,又吩咐芦布重新沏了茶端上来。 等芦布送上茶水离开后,魏广德才开口问道:“肃卿兄这是怎么了,宣府那边自有宣大总督,兵部处置,何须担忧。” 魏广德并不知道高拱刚从西苑出来,已经被嘉靖皇帝列入御前会议的成员名单,只以为他是担心京城的安危才跑到自己这里来的。 想想,翰林院这边的同僚都找他问看法,估计高拱也是因此而来。 “宣府的急报你看过没有?” 高拱这么问也不是无的放失,大明朝的奏疏,其实还真没什么保密的。 奏疏到了通政司,本来就要抄录一份存档,不少通政司的官吏记忆好或者觉得奏疏有意思,往往会私下多抄录一份,然后就传出来了。 当然,之所以这样的事儿没人制止,当然是因为进入通政司的东西都没有要保密的,这些奏疏不少还直接登上邸报刊行全国个府县。 “看了。” 魏广德老大老实的回答,本来他是不看的,也没让芦布去找来抄录,就是说说主要内容就好了,让他有个了解就行,免得同僚们畅谈时他接不上话。 可这次被拉到凉亭去,魏广德不想看也看了葛缙的奏疏。 葛缙送来的急报,也就那么会事儿,至少魏广德是这么看的。 做到宣大及山西总督,也就是俗称的三边总督的人,对于可以预见的一场大战,自然要先往最坏的地方想。 就像这次的奏疏,直接说宣府的夜不收和俺答部探马在长城外多次交手,才刺探到大量兵马聚集的消息。 由于俺答部集合了部落内主力,由此葛缙预料会有一场大战,也对俺答汗的野心充满担忧,这也是身为三边总督应尽的职责,颇有些“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矣”的意思。 至于奏疏中所请调动蓟镇军马协防,其实就是一个预警,一旦宣府被破,俺答汗可能会把进攻的目标对准京师。 宣府能不能顶住俺答部的进攻,魏广德不知道,可他知道俺答汗那些人马,应该不足以威胁到京师的安全。 几万人,前面再加个“十”或许可以,不过那需要动员老幼参战,战力也不会提高多少,只是增加数字。 之前,魏广德就已经知道,鞑子骑兵临时招集的部落民众其实战力有限,至少不比明朝卫所军战力高多少。 所以,这会儿他还能老神在在的和高拱闲聊。 “你不担心,鞑子破宣府进攻京城?” 高拱双眉紧皱,快速追问道。 “宣府边墙好破,蓟镇的城墙可不是那么好攻的。” 魏广德也立即给出了答桉。 “可要是蓟镇大军进入宣府参战,战况不堪,又会怎样?” 高拱依旧追问道。 听到高拱这么说,魏广德立马警觉起来,高拱的官职比他高很多,知道的朝廷的决议也多,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消息才跑来的。 “肃卿兄,此话何解?那奏疏可没让蓟镇大军进宣府参战,只是说协防,其实就是加强蓟镇长城的警戒,至多提前进驻一些城郭防范。” 魏广德狐疑的说道。 “今日议事,兵部担心鞑子突破宣府涂炭京畿,提出在密云、昌平部署人马,必要时进入宣府助战,同时给延绥、宁夏两镇也发了公文,调集兵马随时准备支援宣府。” 高拱开口说道。 “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听了高拱的话,魏广德立马惊叫道。 随即,情绪稳定下来后,又看向高拱。 现在的高拱已经四十多奔五十的人了,算是老成持重之人,不似会拿这事儿开玩笑,魏广德迟疑着开口道:“这是哪儿来的消息?” 于是,高拱把刚刚在西苑结束的御前会议的内容给魏广德详细的讲了一遍,魏广德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他震惊的当然不是御前会议做出的决议,而是高拱怎么就被召过去参加这样的会议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内心的一阵狂喜。 赌对了。 高拱在会议那会儿想到的事儿,这会儿魏广德自然也想到了,这就是嘉靖皇帝开始锻炼裕王府班底,要让他们逐渐介入到朝堂的政务中来,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只是围着王府琐事打转。 其实,这样的准备,从高拱升迁开始,或许嘉靖皇帝就已经在做打算,只是当时还不明显,毕竟高拱是九年考满才获得的升迁。 魏广德想到这里,脸上不自觉就有所表现出来,被高拱看到还很奇怪。 “广德,你是不是有破敌之策?不妨说出来听听,要是真的可行,我们马上去内阁找严阁老。” 高拱误会了,以为魏广德脸上浮现的欣喜表情是发现了俺答部军队的破绽。 不过他也清楚,军事上的事儿,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轻易就看出什么来,即便是那些所谓的名将,大多也是在临阵之时发现对手的漏洞,那什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更多还是对胜利一方的上位者的一种神化。 听到高拱的话,魏广德也立马就冷静下来,知道这个时候表现出欣喜之情是要不得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才是一个读书人该表现出来的精神,可不是自己现在这样。 不过现在,魏广德自然不会说出先前自己想的是什么,那只会被高拱看轻,怎么接下去才是重点。 魏广德低下头,假装思考一阵后才说道:“如果朝廷真要调动延绥、宁夏兵马的话,倒不如直接派他们进入河套地区扫荡,此时俺答部主力尽在宣府外围,大军出长城当无大碍。 宣府当坚壁清野,大军紧守城池和各关隘,不给鞑子一丝半点机会抢掠钱物。 我军虽不能借此一举攻占河套地区,却可以打击蒙古鞑子的实力。 河套被袭,想来俺答汗就算再不甘,也要派出大军支援才是,宣府一战我军的胜率也就提高不少。” 魏广德短时间内能想到的也就是“围魏救赵”之计,河套地区水草丰美,听说在那里有大量牛羊栖息于此,俺答汗不是想要入关抢掠吗? 你从宣府进来,我就从宁夏、延绥北上进入草原,抢掠河套地区的牛羊,借此也可以分散俺答汗手中本就不多的战兵。 到那个时候,以宣大军长期对战俺答部的丰富作战经验,只需要紧守城池,实行坚壁清野,俺答部抢不到物资,自然只能退走。 魏广德依旧坚信,以俺答汗手里那几万人马,是不足以威胁到京师安全的。 “兵部在会议上所言,宣府迟滞鞑子进攻,蓟镇和延绥、宁夏二镇军马东西对进,合围俺答汗的计策,是否可行。” 高拱没有对魏广德提出的扫荡河套地区的作战计划进行评价,而是问出魏广德对御前会议上兵部作出的战争预判是否妥当这个问题。 “蓟镇大军可以及时赶到战场,延绥、宁夏二镇的兵马,怕是赶不及了。” 魏广德想想就摇头说道:“与其让他们在关内奔波,不如直接让他们杀出去抢掠鞑子的资财。” 看高拱似乎依旧不以为然,魏广德心中一动。 河套地区,当年曾宪就是因此被杀,还连累了夏言,难不成现在河套已经成为大明官场的一个禁忌。 不过,魏广德还是觉得自己所提应该没事儿才对。 曾宪那是想要收复河套地区,重新对其进行控制,结果就是不仅要在当时打败蒙古鞑子,还需要持续的投入军力维持对那里的控制。 而魏广德所提的,可不是收复河套,而仅仅是对河套地区实施抢掠。 难道指准许鞑子入关抢掠,就不许明军出关打草谷? 魏广德在宣府的时候可是听说过,以前明军打草谷的事儿可没少干,那时候明军战力强大。 即便是军力衰弱之时,边将为了牛羊财宝也经常带兵偷偷出关抢掠,只是扫荡的范围和出兵规模没有以前那么大。 不过,此时魏广德想想高拱之前所说的兵部计划,觉得还是先泼一盆冷水让他清醒一点比较好,于是就接着说道:“蓟镇距离宣府近,支援是来得及的。 而延绥宁夏的兵马路途遥远,就算赶到战场也是人困马乏,根本没法参战,还凭白消耗大量粮草。 不但如此,俺答部主力尽在,那可是数万战力强悍之兵,与之交战不首先考虑让他们分兵,削弱他们的实力,而是想着集中兵力进行决战,不可取。 说句实话,在宣府那战我算是看出来了,当时若俺答汗所带的人马再多一些,或者精锐骑兵多出一万,保安州那一仗就打不起来,至少在大同军主力赶到前,不敢打。” “大同、宣府军战力和俺答部对比,如何?” 魏广德话音落下,高拱就突然发问道:“精锐骑兵我大明略占优势,可人马少得可怜,多是统兵将领身边的亲兵。 士卒战力弱于鞑子,不过若俺答汗带来全部主力,那精锐骑兵可是四万人上,至少需集结二十万以上明军方可对抗。” 魏广德是把俺答汗本部和黄台吉、青台吉的精锐骑兵算在一起,按照当初马芳所说,应该就是这么多了,剩下四、五万多鞑子,战力也就是大约七、八万明军的样子。 有了计较,魏广德就把当初马芳所说的情况给高拱详细分析了一遍。 高拱听完就明白了,明军能够汇聚在一起的精锐,若是强行从将领手里收走亲兵的指挥权,先不说将领会不会阵前闹事,就算真把人凑一块,怕也就万余人,两万人都未必能够凑齐。 《基因大时代》 这些人或许单打独斗可以击败鞑子,可他们没有大队骑兵作战的经验,实力说不定反而会受到影响。 至于调集其他明军参战,按照魏广德给出的战力表,那至少要准备三十万人马方可应对。 九边重镇,人当然是有的,可这么多的人马调动,物资消耗那是海量的,朝廷根本承担不起。 相对来说,魏广德提出的延绥、宁夏二镇出兵抢掠河套,真要算账的话,似乎更加合算一些。 不知不觉,高拱也开始计算起得失来。 可是出河套,能不能提? 和魏广德先前所想的一样,在嘉靖皇帝处死夏言、曾宪以后,进军河套就成为官场上的一个禁忌的话题。 一个三边总督的鲜血就已经够吓人的了,还要加上一个致仕的内阁首辅。 要不要找阁老提这件事儿? 高拱也是有点吃不准,关键他现在也是位卑言轻,魏广德就更加说不上话。 高拱有点焦虑的起身,在值房里来回走动,魏广德只能低头看自己身前的茶水,免得看花眼。 而此时的大同巡抚衙门里,李文进、刘汉和俞大猷的会议已经接近尾声。 第359章 河套 “高拱高大人来了。” 这时候门外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进了这个院子,耳边就听到门口芦布的话。 高拱? 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魏广德心下狐疑,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国子监看着那边监生吗? 随即又想起凉亭里的张居正,魏广德洒然一笑,听到打仗这些书生看样子心里都慌了。 果然,高拱进门就急急的向魏广德问道:“宣府那边你怎么看?宣大和山西的兵马能顶住吗?” 在高拱看来,即便宣大兵马打不过俺答汗所率领的骑兵,做为守城一方还是应该没有问题的。 和其他人不同,他不认为蓟镇军马应该参战,毕竟那是拱卫京城的主要力量,若是在宣大折损过大,那京师的安危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高拱当时在御前会议上想的是宁愿调动稍远一些的延绥、宁夏等地兵马支援宣大,也不应该轻易出动蓟镇大军,即便因此耗费钱粮也在所不惜。 因为即便俺答部能在宣府击败宣大军,那也必然是伤筋动骨、损失惨重,届时蓟镇大军和延绥等地大军围拢过去,必然让俺答汗重蹈当年覆辙,只能狼狈逃出长城去。 可若是蓟镇大军参与进宣府大战,损失又过大,没有顾忌的俺答汗保不齐就会再次兵临北京城下。 届时九边兵马肯定救援不及,那就只能调动内地兵马,如山东等地卫所入京勤王。 那些卫所军战力如何,嘉靖二十九年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了。 只是,初次参与那样高级别的会议,高拱只是在心里想想,却是没敢出声。 魏广德起身,拉着高拱坐下,又吩咐芦布重新沏了茶端上来。 等芦布送上茶水离开后,魏广德才开口问道:“肃卿兄这是怎么了,宣府那边自有宣大总督,兵部处置,何须担忧。” 魏广德并不知道高拱刚从西苑出来,已经被嘉靖皇帝列入御前会议的成员名单,只以为他是担心京城的安危才跑到自己这里来的。 想想,翰林院这边的同僚都找他问看法,估计高拱也是因此而来。 “宣府的急报你看过没有?” 高拱这么问也不是无的放失,大明朝的奏疏,其实还真没什么保密的。 奏疏到了通政司,本来就要抄录一份存档,不少通政司的官吏记忆好或者觉得奏疏有意思,往往会私下多抄录一份,然后就传出来了。 当然,之所以这样的事儿没人制止,当然是因为进入通政司的东西都没有要保密的,这些奏疏不少还直接登上邸报刊行全国个府县。 “看了。” 魏广德老大老实的回答,本来他是不看的,也没让芦布去找来抄录,就是说说主要内容就好了,让他有个了解就行,免得同僚们畅谈时他接不上话。 可这次被拉到凉亭去,魏广德不想看也看了葛缙的奏疏。 葛缙送来的急报,也就那么会事儿,至少魏广德是这么看的。 做到宣大及山西总督,也就是俗称的三边总督的人,对于可以预见的一场大战,自然要先往最坏的地方想。 就像这次的奏疏,直接说宣府的夜不收和俺答部探马在长城外多次交手,才刺探到大量兵马聚集的消息。 由于俺答部集合了部落内主力,由此葛缙预料会有一场大战,也对俺答汗的野心充满担忧,这也是身为三边总督应尽的职责,颇有些“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矣”的意思。 至于奏疏中所请调动蓟镇军马协防,其实就是一个预警,一旦宣府被破,俺答汗可能会把进攻的目标对准京师。 宣府能不能顶住俺答部的进攻,魏广德不知道,可他知道俺答汗那些人马,应该不足以威胁到京师的安全。 几万人,前面再加个“十”或许可以,不过那需要动员老幼参战,战力也不会提高多少,只是增加数字。 之前,魏广德就已经知道,鞑子骑兵临时招集的部落民众其实战力有限,至少不比明朝卫所军战力高多少。 所以,这会儿他还能老神在在的和高拱闲聊。 “你不担心,鞑子破宣府进攻京城?” 高拱双眉紧皱,快速追问道。 “宣府边墙好破,蓟镇的城墙可不是那么好攻的。” 魏广德也立即给出了答桉。 “可要是蓟镇大军进入宣府参战,战况不堪,又会怎样?” 高拱依旧追问道。 听到高拱这么说,魏广德立马警觉起来,高拱的官职比他高很多,知道的朝廷的决议也多,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消息才跑来的。 “肃卿兄,此话何解?那奏疏可没让蓟镇大军进宣府参战,只是说协防,其实就是加强蓟镇长城的警戒,至多提前进驻一些城郭防范。” 魏广德狐疑的说道。 “今日议事,兵部担心鞑子突破宣府涂炭京畿,提出在密云、昌平部署人马,必要时进入宣府助战,同时给延绥、宁夏两镇也发了公文,调集兵马随时准备支援宣府。” 高拱开口说道。 “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听了高拱的话,魏广德立马惊叫道。 随即,情绪稳定下来后,又看向高拱。 现在的高拱已经四十多奔五十的人了,算是老成持重之人,不似会拿这事儿开玩笑,魏广德迟疑着开口道:“这是哪儿来的消息?” 于是,高拱把刚刚在西苑结束的御前会议的内容给魏广德详细的讲了一遍,魏广德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他震惊的当然不是御前会议做出的决议,而是高拱怎么就被召过去参加这样的会议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内心的一阵狂喜。 赌对了。 高拱在会议那会儿想到的事儿,这会儿魏广德自然也想到了,这就是嘉靖皇帝开始锻炼裕王府班底,要让他们逐渐介入到朝堂的政务中来,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只是围着王府琐事打转。 其实,这样的准备,从高拱升迁开始,或许嘉靖皇帝就已经在做打算,只是当时还不明显,毕竟高拱是九年考满才获得的升迁。 魏广德想到这里,脸上不自觉就有所表现出来,被高拱看到还很奇怪。 “广德,你是不是有破敌之策?不妨说出来听听,要是真的可行,我们马上去内阁找严阁老。” 高拱误会了,以为魏广德脸上浮现的欣喜表情是发现了俺答部军队的破绽。 不过他也清楚,军事上的事儿,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轻易就看出什么来,即便是那些所谓的名将,大多也是在临阵之时发现对手的漏洞,那什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更多还是对胜利一方的上位者的一种神化。 听到高拱的话,魏广德也立马就冷静下来,知道这个时候表现出欣喜之情是要不得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才是一个读书人该表现出来的精神,可不是自己现在这样。 不过现在,魏广德自然不会说出先前自己想的是什么,那只会被高拱看轻,怎么接下去才是重点。 魏广德低下头,假装思考一阵后才说道:“如果朝廷真要调动延绥、宁夏兵马的话,倒不如直接派他们进入河套地区扫荡,此时俺答部主力尽在宣府外围,大军出长城当无大碍。 宣府当坚壁清野,大军紧守城池和各关隘,不给鞑子一丝半点机会抢掠钱物。 我军虽不能借此一举攻占河套地区,却可以打击蒙古鞑子的实力。 河套被袭,想来俺答汗就算再不甘,也要派出大军支援才是,宣府一战我军的胜率也就提高不少。” 魏广德短时间内能想到的也就是“围魏救赵”之计,河套地区水草丰美,听说在那里有大量牛羊栖息于此,俺答汗不是想要入关抢掠吗? 你从宣府进来,我就从宁夏、延绥北上进入草原,抢掠河套地区的牛羊,借此也可以分散俺答汗手中本就不多的战兵。 到那个时候,以宣大军长期对战俺答部的丰富作战经验,只需要紧守城池,实行坚壁清野,俺答部抢不到物资,自然只能退走。 魏广德依旧坚信,以俺答汗手里那几万人马,是不足以威胁到京师安全的。 “兵部在会议上所言,宣府迟滞鞑子进攻,蓟镇和延绥、宁夏二镇军马东西对进,合围俺答汗的计策,是否可行。” 高拱没有对魏广德提出的扫荡河套地区的作战计划进行评价,而是问出魏广德对御前会议上兵部作出的战争预判是否妥当这个问题。 “蓟镇大军可以及时赶到战场,延绥、宁夏二镇的兵马,怕是赶不及了。” 魏广德想想就摇头说道:“与其让他们在关内奔波,不如直接让他们杀出去抢掠鞑子的资财。” 看高拱似乎依旧不以为然,魏广德心中一动。 河套地区,当年曾宪就是因此被杀,还连累了夏言,难不成现在河套已经成为大明官场的一个禁忌。 不过,魏广德还是觉得自己所提应该没事儿才对。 曾宪那是想要收复河套地区,重新对其进行控制,结果就是不仅要在当时打败蒙古鞑子,还需要持续的投入军力维持对那里的控制。 而魏广德所提的,可不是收复河套,而仅仅是对河套地区实施抢掠。 难道指准许鞑子入关抢掠,就不许明军出关打草谷? 魏广德在宣府的时候可是听说过,以前明军打草谷的事儿可没少干,那时候明军战力强大。 即便是军力衰弱之时,边将为了牛羊财宝也经常带兵偷偷出关抢掠,只是扫荡的范围和出兵规模没有以前那么大。 不过,此时魏广德想想高拱之前所说的兵部计划,觉得还是先泼一盆冷水让他清醒一点比较好,于是就接着说道:“蓟镇距离宣府近,支援是来得及的。 而延绥宁夏的兵马路途遥远,就算赶到战场也是人困马乏,根本没法参战,还凭白消耗大量粮草。 不但如此,俺答部主力尽在,那可是数万战力强悍之兵,与之交战不首先考虑让他们分兵,削弱他们的实力,而是想着集中兵力进行决战,不可取。 说句实话,在宣府那战我算是看出来了,当时若俺答汗所带的人马再多一些,或者精锐骑兵多出一万,保安州那一仗就打不起来,至少在大同军主力赶到前,不敢打。” “大同、宣府军战力和俺答部对比,如何?” 魏广德话音落下,高拱就突然发问道:“精锐骑兵我大明略占优势,可人马少得可怜,多是统兵将领身边的亲兵。 士卒战力弱于鞑子,不过若俺答汗带来全部主力,那精锐骑兵可是四万人上,至少需集结二十万以上明军方可对抗。” 魏广德是把俺答汗本部和黄台吉、青台吉的精锐骑兵算在一起,按照当初马芳所说,应该就是这么多了,剩下四、五万多鞑子,战力也就是大约七、八万明军的样子。 有了计较,魏广德就把当初马芳所说的情况给高拱详细分析了一遍。 高拱听完就明白了,明军能够汇聚在一起的精锐,若是强行从将领手里收走亲兵的指挥权,先不说将领会不会阵前闹事,就算真把人凑一块,怕也就万余人,两万人都未必能够凑齐。 《基因大时代》 这些人或许单打独斗可以击败鞑子,可他们没有大队骑兵作战的经验,实力说不定反而会受到影响。 至于调集其他明军参战,按照魏广德给出的战力表,那至少要准备三十万人马方可应对。 九边重镇,人当然是有的,可这么多的人马调动,物资消耗那是海量的,朝廷根本承担不起。 相对来说,魏广德提出的延绥、宁夏二镇出兵抢掠河套,真要算账的话,似乎更加合算一些。 不知不觉,高拱也开始计算起得失来。 可是出河套,能不能提? 和魏广德先前所想的一样,在嘉靖皇帝处死夏言、曾宪以后,进军河套就成为官场上的一个禁忌的话题。 一个三边总督的鲜血就已经够吓人的了,还要加上一个致仕的内阁首辅。 要不要找阁老提这件事儿? 高拱也是有点吃不准,关键他现在也是位卑言轻,魏广德就更加说不上话。 高拱有点焦虑的起身,在值房里来回走动,魏广德只能低头看自己身前的茶水,免得看花眼。 而此时的大同巡抚衙门里,李文进、刘汉和俞大猷的会议已经接近尾声。 第360章 高拱变了 “突袭板升城,你认为多少兵力合适?” 刘汉做为大同总兵官,对手下人马的数量还是比较清楚的。 大同镇下辖士卒,纸面数字高达十二万人,可实际上只有八万多人。 就算是八万人,看似兵力也不弱,可是这些人是被分散在东接宣府镇西陲的西阳河镇台口,西至丫角山,绵延六百四十七里的七十二座城堡之中。 大同镇防务体系既是一条线性城墙防御体,同时也是一个纵深的梯次式防御体。 七十二城堡按地理位置分为三个层次:靠近外长城一线的称为“极冲地方”,如威远城、右卫城、助马堡、得胜堡、弘赐堡、新平堡、大同镇城等; 位置靠南一些的城堡称为“次冲地方”,如左卫城、阳和城、朔州城等; 接近内长城一带的城堡称为“稍缓地方”,如蔚州城、广昌城、灵丘城、广灵城、浑源城、应州城、山阴城、怀仁城、马邑城等等。 史载,自宣府镇以西,至山西镇边缘,“皆峻垣深壕,烽候相接。”凡通车、马的隘口,都设“百户”防守,连只能容得下樵夫牧民独身通过的隘口,也安置边兵十人戍守。 八万多人这样撒出去,剩余的机动兵力也就不多了。 此次接到宣大总督葛缙的命令,抽调人马随时准备支援宣府,从接到命令到走进大同巡抚衙门这一路上,刘汉不是在发调兵令集合军队就是在思考还能从哪里挤出一些人手来。 “突袭板升城不需要太多兵力,按照之前收到的消息,俺答汗带领全部主力向宣府进军,这次所图不小。” 说到这里,俞大猷不由得想起几年前那场保安州之战。 虽然后来和魏广德见面的时候也说了,那一仗其实是不胜不败,可是对于此前从无败绩的俺答汗来说,骄傲如他自然把那一仗视为奇耻大辱。 就是因为兵力不足,而明军的援军可能正在源源不断赶到战场,让他不得不选择撤退。 这次集合全部大军,自然是要洗刷那一次留下的耻辱。 俞大猷想到的就是,正好利用鞑子倾巢而出的机会,一把火烧掉板升城,既打击鞑子的士气,还可以间接支援宣府,只要能活着从大草原上回来,自己的功劳应该足够恢复家族传承的世袭武职了。 “现在板升城兵力空虚,我计算三千人足矣。” 俞大猷继续说道,看了看李文进,又看看刘汉,这才又说道:“以李大人旗下标兵一千人,请总兵大人再拨给我两千人马,我带队直接北上扫荡板升城,至于回程” 说道这里,俞大猷略微停顿后才说道:“还请两位大人各提兵马若干分驻灰河和黑河,备好搭建浮桥的材料,一旦我军返回搭好浮桥方便我们快速后撤。” 李文进是知道的,一开始俞大猷就对他说过,这次作战成功概率很大,不过还是需要李巡抚出长城坐镇,保护出征大军的退路,接应大军归来。 李文进在听到俞大猷所定计划是,直觉也感觉胜利的希望很大,自己出长城就近指挥调度,说是接应,其实就是分功劳。 风险是有的,可是并不大。 而且,按照俞大猷的计划,黑河、灰河都要留驻少量人马保护搭建浮桥的材料,自己只需要驻留在黑河即可。 此地距离大同边墙不过几十里,即便俺答汗亲帅大军截杀,他也有机会“撤”回大同镇,继续指挥防御鞑子的进攻。 至于灰河那里,就看刘汉要不要这个功劳了。 要的话他就去灰河,也算是就近指挥俞大猷部的进攻。 虽然李文进的品级比刘汉低,可他并不认为刘汉敢拒绝他的建议,在这大同镇,虽然按照朝廷的制度是刘汉第一,可实际上刘汉也要听他的。 刘汉到这个时候,也彻底了解了俞大猷这次突袭板升城的作战计划细节,留下两个“关键”岗位就是黑河和灰河给他们。 显然,距离大同最近的黑河肯定是李文进去,自己只能跨过黑河在灰河岸边。 不过刘汉到是不担心什么,大不了多带夜不收,加大探查范围就是了,安全上总归比俞大猷他们好许多。 “你要全部士卒都配上战马?” 想到俞大猷说出的重点就是“突袭”二字,要达到自然需要极快的行进速度,也只有给步卒配备充足的战马才行。 他倒是不担心辎重,李文进既然支持这个计划,肯定就会保证物资的充足。 不出所料,俞大猷点头,他要把随军出征的步卒全部变成骑马步兵,只有不管是进攻还是撤退,活下来的概率都会大很多。 刘汉终于点头了,“人马随便你挑,另外我和李大人各带一千骑兵掩护你的退路。” 看到刘汉同意了俞大猷的作战计划,李文进看向俞大猷问道:‘需要准备哪些物资,你列个清单出来,什么时候出击由你决定。’ 对于俞大猷的作战计划,出击时间也是很重要的环节。 “有没有详细的计划?” 在魏广德值房里,高拱来回走了许久,或许是腿走痛了,或许是头转晕了,这会儿他是彻底消停下来,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开口就对魏广德说道。 “兵部今天应该就会把军令发往延绥、宁夏二镇,出击的时点就是在接到俺答部突破边墙之后。那时,鞑子进入长城,必然分兵对周边军堡城寨发动袭击,以保证退路的安全。 这时候派人飞马给那边传令出击会有几天时间,这段时间里鞑子的兵力应该会逐渐分散开进行劫掠,直到他们探查到宣府大军动向后才会重新集结。” 魏广德是按照这时代大军出征前的准备时间来计算的,宣府军就算有所准备,在确认消息和宣府三卫压上也需要时间调集人马和粮草辎重。 这个时候向延绥、宁夏下令出击河套,等河套地区的部族发现再向俺答汗求救,又是几天时间,那时候怕是俺答部已经和宣府大军对峙了。 然后抽调兵力救援,又是十来天时间,留给明军肆虐河套的时间也就是二十日不到,但是也足够他们发笔小财了。 “延绥、宁夏二镇出击兵马全部要骑兵,轻装突袭,以战养战” 魏广德继续说着自己的战役构想,没必要准备什么后勤物资,直接从鞑子部落里面抢来补充就好了。 草料,草原和那些部落里就有,粮食,那铺满草原的牛羊就是。 短时间出击,兜一圈就会来,自然也不需要准备大豆之类的精良马料。 高拱不懂军事,不过魏广德讲的还算细致,他能明白,最起码俺答部派出救兵达到河套地区,从明军出击到鞑子援兵杀到,中间有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出征明军在这个时段里就是安全的。 何况,草原广袤,鞑子急急赶回未必能找到敌人,而对于出征明军来说,任何关口都可以自由进出,所以撤退很是方便。 “走,跟我去内阁见阁老。” 说着,刚坐下没一会儿高拱又蹭的一下站起来,伸手就抓住魏广德的一条手臂想要把他拉起。 “等等,这个,我现在去肯定是不合适的。” 魏广德急忙说道。 “没什么不合适的,这是为了大明,你的计划感觉比葛缙那套被动防御的策略高明太多了,只知道防御。” 高拱却是不以为意的说道,在他思量后,已经完全接受了魏广德的提议,所以是一定要让魏广德跟着他去内阁面见严阁老,毕竟这么重大的变化,内阁也做不了主,到时候肯定还要找兵部合议,最后再报到嘉靖皇帝面前。 不过万幸的是,这事儿现在不是那么急,毕竟宣府那边还只是双方的探马在交战,俺答部主力还在集结,并没有做好发起进攻的准备。 延绥、宁夏镇的兵马集结也需要时间,今日廷议结束后,兵部就会下文让两镇集结兵马,到时候直接用这批人马出塞即可。 “我看,还是我把这个思路写成奏章交上去,请内阁那边审议后再说,如果需要我去详细解释我再过去。” 魏广德拒绝了高拱的提议,坚持不能在这个时候跑到内阁去,还想要推翻刚刚做出的战略计划,看上去好像只是阐述个人观点,但实际上却是把六部九卿全得罪了。 就你魏广德能,他们都是废物。 对于这样事儿,魏广德打死也不会干。 魏广德态度很坚决,高拱似乎也逐渐明白了魏广德的顾虑,也不再那么急切的要拉着他出门。 “那行,你把它写成奏章,今天就写,明天交给我,我直接送到内阁去,不走通政司那边。” 已经冷静下来的高拱开口说道,“当初你就说了,通政使司这个衙门太漏风,军国大事不能掉以轻心,哪能这么随意的就被散播开来。” 过去闲聊的时候,魏广德就想起后世看过的关于明朝的总结,其中失密一事也是屡屡被人提及的。 所以魏广德在和高拱喝酒闲聊之时,就说了“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的危害。 想想也是,宣府急报送来京城,兵部和通政使司都收到了奏疏。 兵部作为战事的主管衙门,知道是应该的,他们毕竟要作出战争决策,进行调兵遣将。 通政使司收到的奏疏,原本是应该由通政使直接送进宫里交给皇帝御览的,可是现在制度变了,经他们手转送内阁票拟。 关键是,通政使司还是个四面漏风的房子,奏疏一到,奏疏的内容很快就传播开来,根本没有私密可言。 想想御前会议作出的决定,这么短的时间里,自己失密就告诉了魏广德,他可是翰林院的官员,那其他人呢? 显然,大家也会在不经意间把作战计划泄露出去,虽然都是葛缙的提议,但是最终决策的泄露其实才是最致命的。 虽然高拱不认为朝中有大臣会私通俺答汗,可是这样却是不行。 为此,高拱刚才就想到了一个计划,那就是“暗度陈仓”。 表面上是执行葛缙的建议,积极防御,实际上执行魏广德的提议,制动出击扫荡河套地区,迫使俺答汗分兵救援。 要如此,自然不能让魏广德把奏章送到通政使司去了,进了通政使司,半天时间京城官场就都知道了。 “你直接送内阁?” 魏广德皱眉看着高拱,有点奇怪向来讲究规矩章程的他怎么会这么做,这可是坏规矩的事儿。 “之前你说过通政使司的事儿,我觉得有道理。” 高拱简明扼要的回答道,随后想想就又继续说:“我送到内阁,争取只让大司马参与,按你的意思,其实都不需要筹集太多的粮草,大司徒那里都可以不用考虑。” 延绥和宁夏两镇出河套,以战养战,自然让这次军事动员的钱粮消耗大幅减少,特别是长途行军过程中的消耗,几乎完全可以忽略掉。 至于其他宣大和蓟镇的人马,距离还算近,消耗也有限。 魏广德听到高拱的话,眼神微微闪动,只是没有说什么。 不过在魏广德心里也看出了一点,那就是高拱的决断力很强,控制欲似乎也不小,就现在太常寺卿的职位,都敢安排两部尚书。 只是现在魏广德还不是太敢肯定这一点,毕竟之前没有注意到。 也是,魏广德和高拱的交流可不想陈以勤和殷士谵他们,常年在裕王府和高拱打交道。 魏广德和高拱在一起,要么就是纯粹的闲聊,要么就是讨论事情,大家都有话直说,也没怎么拐弯抹角,所以交流起来也简单。 对于高拱,魏广德只能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还要多多观察一阵,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今天,就在今天,魏广德已经感觉到高拱似乎和以前略有不同了。 从进屋开始,或许因为今天被嘉靖皇帝召进西苑参与御前会议后,高拱已经意识到了此时的他和彼时的他大不相同了,所以潜移默化下他的行为举止也有所变化。 不过留给魏广德的时间可不多了,在高拱的催促下,魏广德只好起身坐回书桉前,自己开始研磨墨汁,准备动手写他关于宣府一战策略的奏疏。 第360章 高拱变了 “突袭板升城,你认为多少兵力合适?” 刘汉做为大同总兵官,对手下人马的数量还是比较清楚的。 大同镇下辖士卒,纸面数字高达十二万人,可实际上只有八万多人。 就算是八万人,看似兵力也不弱,可是这些人是被分散在东接宣府镇西陲的西阳河镇台口,西至丫角山,绵延六百四十七里的七十二座城堡之中。 大同镇防务体系既是一条线性城墙防御体,同时也是一个纵深的梯次式防御体。 七十二城堡按地理位置分为三个层次:靠近外长城一线的称为“极冲地方”,如威远城、右卫城、助马堡、得胜堡、弘赐堡、新平堡、大同镇城等; 位置靠南一些的城堡称为“次冲地方”,如左卫城、阳和城、朔州城等; 接近内长城一带的城堡称为“稍缓地方”,如蔚州城、广昌城、灵丘城、广灵城、浑源城、应州城、山阴城、怀仁城、马邑城等等。 史载,自宣府镇以西,至山西镇边缘,“皆峻垣深壕,烽候相接。”凡通车、马的隘口,都设“百户”防守,连只能容得下樵夫牧民独身通过的隘口,也安置边兵十人戍守。 八万多人这样撒出去,剩余的机动兵力也就不多了。 此次接到宣大总督葛缙的命令,抽调人马随时准备支援宣府,从接到命令到走进大同巡抚衙门这一路上,刘汉不是在发调兵令集合军队就是在思考还能从哪里挤出一些人手来。 “突袭板升城不需要太多兵力,按照之前收到的消息,俺答汗带领全部主力向宣府进军,这次所图不小。” 说到这里,俞大猷不由得想起几年前那场保安州之战。 虽然后来和魏广德见面的时候也说了,那一仗其实是不胜不败,可是对于此前从无败绩的俺答汗来说,骄傲如他自然把那一仗视为奇耻大辱。 就是因为兵力不足,而明军的援军可能正在源源不断赶到战场,让他不得不选择撤退。 这次集合全部大军,自然是要洗刷那一次留下的耻辱。 俞大猷想到的就是,正好利用鞑子倾巢而出的机会,一把火烧掉板升城,既打击鞑子的士气,还可以间接支援宣府,只要能活着从大草原上回来,自己的功劳应该足够恢复家族传承的世袭武职了。 “现在板升城兵力空虚,我计算三千人足矣。” 俞大猷继续说道,看了看李文进,又看看刘汉,这才又说道:“以李大人旗下标兵一千人,请总兵大人再拨给我两千人马,我带队直接北上扫荡板升城,至于回程” 说道这里,俞大猷略微停顿后才说道:“还请两位大人各提兵马若干分驻灰河和黑河,备好搭建浮桥的材料,一旦我军返回搭好浮桥方便我们快速后撤。” 李文进是知道的,一开始俞大猷就对他说过,这次作战成功概率很大,不过还是需要李巡抚出长城坐镇,保护出征大军的退路,接应大军归来。 李文进在听到俞大猷所定计划是,直觉也感觉胜利的希望很大,自己出长城就近指挥调度,说是接应,其实就是分功劳。 风险是有的,可是并不大。 而且,按照俞大猷的计划,黑河、灰河都要留驻少量人马保护搭建浮桥的材料,自己只需要驻留在黑河即可。 此地距离大同边墙不过几十里,即便俺答汗亲帅大军截杀,他也有机会“撤”回大同镇,继续指挥防御鞑子的进攻。 至于灰河那里,就看刘汉要不要这个功劳了。 要的话他就去灰河,也算是就近指挥俞大猷部的进攻。 虽然李文进的品级比刘汉低,可他并不认为刘汉敢拒绝他的建议,在这大同镇,虽然按照朝廷的制度是刘汉第一,可实际上刘汉也要听他的。 刘汉到这个时候,也彻底了解了俞大猷这次突袭板升城的作战计划细节,留下两个“关键”岗位就是黑河和灰河给他们。 显然,距离大同最近的黑河肯定是李文进去,自己只能跨过黑河在灰河岸边。 不过刘汉到是不担心什么,大不了多带夜不收,加大探查范围就是了,安全上总归比俞大猷他们好许多。 “你要全部士卒都配上战马?” 想到俞大猷说出的重点就是“突袭”二字,要达到自然需要极快的行进速度,也只有给步卒配备充足的战马才行。 他倒是不担心辎重,李文进既然支持这个计划,肯定就会保证物资的充足。 不出所料,俞大猷点头,他要把随军出征的步卒全部变成骑马步兵,只有不管是进攻还是撤退,活下来的概率都会大很多。 刘汉终于点头了,“人马随便你挑,另外我和李大人各带一千骑兵掩护你的退路。” 看到刘汉同意了俞大猷的作战计划,李文进看向俞大猷问道:‘需要准备哪些物资,你列个清单出来,什么时候出击由你决定。’ 对于俞大猷的作战计划,出击时间也是很重要的环节。 “有没有详细的计划?” 在魏广德值房里,高拱来回走了许久,或许是腿走痛了,或许是头转晕了,这会儿他是彻底消停下来,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开口就对魏广德说道。 “兵部今天应该就会把军令发往延绥、宁夏二镇,出击的时点就是在接到俺答部突破边墙之后。那时,鞑子进入长城,必然分兵对周边军堡城寨发动袭击,以保证退路的安全。 这时候派人飞马给那边传令出击会有几天时间,这段时间里鞑子的兵力应该会逐渐分散开进行劫掠,直到他们探查到宣府大军动向后才会重新集结。” 魏广德是按照这时代大军出征前的准备时间来计算的,宣府军就算有所准备,在确认消息和宣府三卫压上也需要时间调集人马和粮草辎重。 这个时候向延绥、宁夏下令出击河套,等河套地区的部族发现再向俺答汗求救,又是几天时间,那时候怕是俺答部已经和宣府大军对峙了。 然后抽调兵力救援,又是十来天时间,留给明军肆虐河套的时间也就是二十日不到,但是也足够他们发笔小财了。 “延绥、宁夏二镇出击兵马全部要骑兵,轻装突袭,以战养战” 魏广德继续说着自己的战役构想,没必要准备什么后勤物资,直接从鞑子部落里面抢来补充就好了。 草料,草原和那些部落里就有,粮食,那铺满草原的牛羊就是。 短时间出击,兜一圈就会来,自然也不需要准备大豆之类的精良马料。 高拱不懂军事,不过魏广德讲的还算细致,他能明白,最起码俺答部派出救兵达到河套地区,从明军出击到鞑子援兵杀到,中间有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出征明军在这个时段里就是安全的。 何况,草原广袤,鞑子急急赶回未必能找到敌人,而对于出征明军来说,任何关口都可以自由进出,所以撤退很是方便。 “走,跟我去内阁见阁老。” 说着,刚坐下没一会儿高拱又蹭的一下站起来,伸手就抓住魏广德的一条手臂想要把他拉起。 “等等,这个,我现在去肯定是不合适的。” 魏广德急忙说道。 “没什么不合适的,这是为了大明,你的计划感觉比葛缙那套被动防御的策略高明太多了,只知道防御。” 高拱却是不以为意的说道,在他思量后,已经完全接受了魏广德的提议,所以是一定要让魏广德跟着他去内阁面见严阁老,毕竟这么重大的变化,内阁也做不了主,到时候肯定还要找兵部合议,最后再报到嘉靖皇帝面前。 不过万幸的是,这事儿现在不是那么急,毕竟宣府那边还只是双方的探马在交战,俺答部主力还在集结,并没有做好发起进攻的准备。 延绥、宁夏镇的兵马集结也需要时间,今日廷议结束后,兵部就会下文让两镇集结兵马,到时候直接用这批人马出塞即可。 “我看,还是我把这个思路写成奏章交上去,请内阁那边审议后再说,如果需要我去详细解释我再过去。” 魏广德拒绝了高拱的提议,坚持不能在这个时候跑到内阁去,还想要推翻刚刚做出的战略计划,看上去好像只是阐述个人观点,但实际上却是把六部九卿全得罪了。 就你魏广德能,他们都是废物。 对于这样事儿,魏广德打死也不会干。 魏广德态度很坚决,高拱似乎也逐渐明白了魏广德的顾虑,也不再那么急切的要拉着他出门。 “那行,你把它写成奏章,今天就写,明天交给我,我直接送到内阁去,不走通政司那边。” 已经冷静下来的高拱开口说道,“当初你就说了,通政使司这个衙门太漏风,军国大事不能掉以轻心,哪能这么随意的就被散播开来。” 过去闲聊的时候,魏广德就想起后世看过的关于明朝的总结,其中失密一事也是屡屡被人提及的。 所以魏广德在和高拱喝酒闲聊之时,就说了“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的危害。 想想也是,宣府急报送来京城,兵部和通政使司都收到了奏疏。 兵部作为战事的主管衙门,知道是应该的,他们毕竟要作出战争决策,进行调兵遣将。 通政使司收到的奏疏,原本是应该由通政使直接送进宫里交给皇帝御览的,可是现在制度变了,经他们手转送内阁票拟。 关键是,通政使司还是个四面漏风的房子,奏疏一到,奏疏的内容很快就传播开来,根本没有私密可言。 想想御前会议作出的决定,这么短的时间里,自己失密就告诉了魏广德,他可是翰林院的官员,那其他人呢? 显然,大家也会在不经意间把作战计划泄露出去,虽然都是葛缙的提议,但是最终决策的泄露其实才是最致命的。 虽然高拱不认为朝中有大臣会私通俺答汗,可是这样却是不行。 为此,高拱刚才就想到了一个计划,那就是“暗度陈仓”。 表面上是执行葛缙的建议,积极防御,实际上执行魏广德的提议,制动出击扫荡河套地区,迫使俺答汗分兵救援。 要如此,自然不能让魏广德把奏章送到通政使司去了,进了通政使司,半天时间京城官场就都知道了。 “你直接送内阁?” 魏广德皱眉看着高拱,有点奇怪向来讲究规矩章程的他怎么会这么做,这可是坏规矩的事儿。 “之前你说过通政使司的事儿,我觉得有道理。” 高拱简明扼要的回答道,随后想想就又继续说:“我送到内阁,争取只让大司马参与,按你的意思,其实都不需要筹集太多的粮草,大司徒那里都可以不用考虑。” 延绥和宁夏两镇出河套,以战养战,自然让这次军事动员的钱粮消耗大幅减少,特别是长途行军过程中的消耗,几乎完全可以忽略掉。 至于其他宣大和蓟镇的人马,距离还算近,消耗也有限。 魏广德听到高拱的话,眼神微微闪动,只是没有说什么。 不过在魏广德心里也看出了一点,那就是高拱的决断力很强,控制欲似乎也不小,就现在太常寺卿的职位,都敢安排两部尚书。 只是现在魏广德还不是太敢肯定这一点,毕竟之前没有注意到。 也是,魏广德和高拱的交流可不想陈以勤和殷士谵他们,常年在裕王府和高拱打交道。 魏广德和高拱在一起,要么就是纯粹的闲聊,要么就是讨论事情,大家都有话直说,也没怎么拐弯抹角,所以交流起来也简单。 对于高拱,魏广德只能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还要多多观察一阵,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今天,就在今天,魏广德已经感觉到高拱似乎和以前略有不同了。 从进屋开始,或许因为今天被嘉靖皇帝召进西苑参与御前会议后,高拱已经意识到了此时的他和彼时的他大不相同了,所以潜移默化下他的行为举止也有所变化。 不过留给魏广德的时间可不多了,在高拱的催促下,魏广德只好起身坐回书桉前,自己开始研磨墨汁,准备动手写他关于宣府一战策略的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