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鸾台》 一 “把头抬起来。” 冰冷犹如从地狱的缝隙中直冲耳膜的声音,让闭着眼睛原本就瑟瑟发抖的宋宝珠,还是止不住的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那人见宋宝珠咬着下唇,依旧不动如山,像是被激怒般地呵斥道:“我让你抬起头来!” 宋宝珠倏然地睁开双眸,眼角垂泪地抬着头望向前方。逆着光亮中的人影看不清是什么模样,但宋宝珠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不怀好意的嘴角,无助就要溢出眼眶。 “把这几日教你的,再重复一遍。”那女声再度响起,虽多了许多的柔和,但于宋宝珠而言,亦是犹如恶魔的低吟。 宋宝珠跪倒于地上,身上不着一缕只能窘迫的双手环胸,蜷缩着双腿。却又害怕面前那人,不得不的仰起头来满脸的屈辱。 “奴宝珠,愿侍奉陛下。今夜,让陛下欢愉而度。”宋宝珠努力地抑制着喉头的哽咽,机械地说完了这一句话。 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宋宝珠的心入坠深渊。 “宋姑娘,像你这般的女子,便是送到床榻之上,也只会让人索然无味。” 带着嘲讽的声音伴随着羞辱的话语,一同响起在宋宝珠的耳畔。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片漆黑。 呼—! 宋宝珠猛然地睁开眼睛,贴身的衣物几乎被冷汗浸透。 宋宝珠抬头揉搓着突突直跳的额头,是了,现在的她不再是身在弥亘国,而是在前往骊国的路上了。 宋宝珠的侍女月奴看到宋宝珠已然醒来,关切的上前询问宋宝珠睡得如何。 宋宝珠被梦魇搅得心烦意乱,只能胡乱的搪塞过去。马车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宋宝珠掀开轿帘,倾泻进满车的阳光,宋宝珠不禁眯起了眼睛,努力的看着前方。 “姑娘,看样子,我们已经远离了弥亘国的边境了,再过一些,就到骊国了。”月奴也好奇的巴望着窗外的景色,像是回答着宋宝珠脸上的疑问。 但宋宝珠的脸上看不清究竟是悲是喜,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漠不关心的放下了帘子。 队伍中传来原地休整的信号,多日的连番赶路,早就颠簸得宋宝珠身上的骨头都似要散架了一番。 在月奴好说歹说的劝解下,宋宝珠才勉强愿意下车走走。 款步至营地前,早已有几个女子围坐在篝火旁,眼神复杂的看着缓缓走来的宋宝珠二人。 其中有一美艳女子,看到宋宝珠眼神,更满是挑衅。 随即窃窃私语响起,那些刺耳的话就像是刀刃冲着宋宝珠而来,月奴都不禁怒目而视,但宋宝珠充耳不闻,只看到了眼前宽阔的河面。 站在河滩上,有风撩起耳边的鬓发。宋宝珠不禁舒展开来多日心中的郁结,情不自禁的展开双臂,感受着阳光的馈赠。 滟滟的河水反射着光芒,衬得宋宝珠的肌肤似出水的白藕,一双含情眼,樱红的嘴唇。 宋宝珠的美貌,自十四岁在华阳宫那倾城一舞时早已名动弥亘国。 可这样的美貌,有时候并不是礼物,反而给宋宝珠带来了无尽的忧愁。 “也不知道这些天她在清高些什么,马车也不下,也不屑于跟我们说话。” “怕不是···哈哈哈,还在做当上世子嫔的美梦吧!” 月奴气得直跺脚,气势汹汹的就要朝着那些说着刺耳话的美人冲过去,却被宋宝珠一把拉住。 “月奴,”宋宝珠的声音缓缓响起,跟她脸上的表情般波澜不惊。“跟这种人无须置气。” 原本是打算息事宁人,但宋宝珠的话却激怒了刚刚带头的女子。 只见一个美艳的女子站起身来,一双丹凤眼双目含春,小小巧巧的脸蛋上满是怒意,她冲着宋宝珠的背影就大喊道:“什么叫做这种人!” 似是觉得相隔太远,那女子提着裙摆就走了过来。像是起到了带头的作用,其余的美人也紧跟其后。 “喂!”一声呵斥下,宋宝珠淡然转过身,无奈的看着满脸怒意的金红衣。 原本在故国,金红衣的父亲还是宋宝珠父亲的部下。但如今两人都成了平起平坐的贡女,金红衣当然要报当初在华阳宫被宋宝珠夺取风头的仇了。 “什么叫做这种人,宋小姐难道还认为自己还是当初世子嫔炙手可热的人选吗?”金红衣嚣张的鼻息几乎都要喷到宋宝珠的身上,她皱着的眉不禁又深了几分。 “我从未如此认为,只是世人的谣言罢了。”宋宝珠如实的回复着。 可金红衣依旧不依不饶,双手交叠,眉尾轻挑。“是啊,如今变成贡女,难免有所失落吧。” 金红衣此言一出,其余美人跟着附和着说是啊是啊。 宋宝珠苦笑一声,如雨后梨花簌簌,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碎。“大家都是无奈成为贡女,在此争锋相对,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提到这里,金红衣更加来了兴趣,轻蔑的笑着在宋宝珠的面前来回踱步。“也是,到时候能不能选上,还不一定呢。” 宋宝珠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冷眼的扫视着还不知自己境况的金红衣跟各位美人们,只觉得心下悲哀。 回到马车的宋宝珠,长长的输出了一口气。 月奴见状担忧的递上热水,“小姐,奴婢知道您离开家人心中难过,可还是不要跟红衣小姐她们起冲突吧,毕竟···” 宋宝珠吹着热气氤氲的水,听出了月奴的欲言又止,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毕竟以后,我们都要侍奉同一位帝王,待在同一个后宫对吧?” 月奴见宋宝珠轻松的语气,也就点头的回应着。 可宋宝珠再度苦笑起来,握着热水的手也不觉得温暖。 “可是月奴,你不觉得我们其实都是同病相怜吗?”宋宝珠怅然的说道,让月奴有些猝不及防的啊了一声。 “我是说,我觉得我们这些贡女,都很可怜。”宋宝珠幽幽的说着,脸上满是失落。 “怎么会呢小姐,等入了骊国皇宫,你们就是尊贵的皇妃了。而且以小姐的美貌,定然会比红衣小姐的品阶更高。”月奴焦急的说道。 宋宝珠无奈的看着月奴,手指不安的扣着杯沿。“傻月奴,我们不过是被当作物件一样送到这骊国而已。皇妃?那不过是虚无缥缈的虚荣罢了。” 月奴见宋宝珠的一脸心如死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宋宝珠抬手示意噤了声。 刚刚出发时,只觉得时间是如此的漫长。但随着故乡越来越远,宋宝珠的心就像是悬在了半空中,再也没下来过。 宋宝珠情不自禁的摸上脖间离别时阿妈送的平安锁,还能看到那日阿妈泪眼婆娑的样子。 思念如潮水,将宋宝珠包围。也让宋宝珠生出无限的勇气,当初既然答应了,就应该努力的活下去。 三日后。 马车外的声音愈发的热闹起来,月奴也忍不住好奇的掀开帘子看着骊国闻名天下的都城—幽州。 可越是靠近皇宫,宋宝珠的就越是惴惴不安起来。她叩着手上的手钏,企望可以得到一丝的安心。 幽州皇宫称作琉璃国,如今看来真是不为过。宋宝珠的眼睛都忍不住的看像四周,目光所及,皆是奢华无比。 阳光下的琉璃瓦,波光粼粼似那最后自由一刻的大湖般耀眼。 良久,领队的女子终于将宋宝珠一行人带入一个僻静的小院里。 原本就性子泼辣的金红衣早就按捺不住了,恼火的扯下面纱,脸色不悦的扇着风。 “怎么就把我们安置到这种地方来啊,我们难道不是直接见陛下吗?”金红衣不满的嚷嚷着。 其余美人安分守己的一字排开,默不作声的看着金红衣。 宋宝珠这时才有空细细端详那带队的女子,看起来是宫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了。 刚才烈日下的暴走,她的发丝都没乱一分。 只是身材过于干瘦,颧骨显得凸起,脸颊凹陷了进去,带着皮笑肉不笑的假意。 “各位姑娘远道而来,想必是辛苦了。”那老宫女开口了,却并没有回答金红衣的话。 “此处别院是专门接待贵客的,姑娘们初到皇城,陛下事务繁多,姑娘们的位份及其他事宜还未尘埃落定,还请姑娘们在此多做休息,敬候佳音。” 一番话说得体面又周到,脸上也尽是波澜不惊。宋宝珠隐约觉得此女子身份不一般,也礼貌性的回了一句是。 金红衣却像是受到了怠慢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等?我们的画像不是早就送到宫里去了吗。”金红衣的声音尖锐。 但那女子依旧神色淡淡,嘴角扯出一个笑说道:“最迟不过黄昏时刻,就会有好消息传来,还请姑娘们稍安勿躁。” 或许是觉得金红衣过于不依不饶,那女子说罢就转身起来了。 金红衣依旧在跟那几个美人窃窃私语,在猜测自己能否封个修媛当当。 宋宝珠食不知味的嚼着糕点,躲不过那些话往耳朵里钻。从前在弥亘国时,金红衣也是出了名的娇艳。 曾经的她跟金红衣,似花开并蒂般闪耀了弥亘国。却又一个如血般炙热的玫瑰,一个如高山冰莲般的相向不同。 黄昏时,一道圣旨降临了小院。 金红衣趾高气昂的率先走出屋内,还不忘狠狠的剜了宋宝珠一眼。 一行人恭敬的跪倒,静静的听着宣旨内官的话,那将会改变她们一生的命运。 “弥亘国贡女宋氏,资质聪颖,容貌端丽,着封为宋贵嫔,今夜侍寝,钦此。” 此话犹如一击雷击狠狠的打在宋宝珠的心上,金红衣更是不可思议的大喊着那我们呢。 那内官轻蔑的哼了一声,“发还原国。”就拂袖而去了。 二 暖水沐身,却还是没让宋宝珠从错愕中缓过神来。 就这么定下来了···? 宋宝珠呆愣愣的想着,原本以为决定自己命运的这一天,会有多么的特殊。却像是过去十六年中最稀疏平常的一日一般,甚至来不及诧异。 宋宝珠不记得自己有没有遵照着礼数接过那圣旨,模样够不够恭敬。 她只记得宣旨的那一瞬间身后的唏嘘声,还有金红衣饱含羞怒的双眼。 “姑娘,姑娘。”月奴的声音响起,宋宝珠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看着月奴喜滋滋的脸,宋宝珠倒是不知道要怎么回馈她的情绪。 “我们姑娘就是好福气,一进宫就是贵嫔呢!” 月奴抬起宋宝珠一截粉嫩如白藕的手臂,像是擦拭珍宝般的擦洗着。 “奴婢听说之前的皇贵妃娘娘,初进宫时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看来啊,我们姑娘一定前途无量。” 月奴笑起来,眉眼弯弯似月牙,倒是跟她的名字相呼应了。 宋宝珠苦笑着,真恼不知要如何回复月奴,门口吱呀的一声就被推开了。 是白日里领队的宫女,带着四个看起来年纪更小一些手上皆端着托盘的宫女走了进来。 宋宝珠撇了一眼,像是上好的锦缎织就的衣物。 那女子来到宋宝珠的面前恭敬的行了礼,脸上始终是漠然的表情。 “奴婢长青,是这宫中的老人了,小宫女们都叫一声姑姑。白日里和贵嫔也算是见过了,不知贵嫔是否还记得。” 长青姑姑客气又疏离地说道。 宋宝珠看着这女子,不知怎么的,总有些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长青姑姑挥了挥手,一个小宫女恭敬的端着一叠衣物走了过来。 “那就请贵嫔出浴,莫要耽误了时辰才好。” 宋宝珠听着长青姑姑的话,心中咯噔的一下。 曾在闺中羞红了脸期待过的“洞房花烛夜”,似乎就要上演。可没有梦中的大红喜房,更没有送嫁的爹娘。 不禁觉得心下凄迷,可眼眸中的失落随着下一次的眨眼,还是生生的吞回了肚子里。 宋宝珠深呼吸了一口气,从氤氲的水汽中站起。麻木的接受着宫人们擦干身上蜿蜒的水滴,默默的接受着命运的安排。 长青姑姑熟练的替宋宝珠换好衣服,镜子下薄如蝉翼的纱衣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姿。 这时宋宝珠才发现这纱衣就像是空气覆于身上,隐隐约约,满是欲说还休的意味。 宋宝珠不禁耳根通红,慢慢的蔓延到脸颊火辣辣的难受。 待到梳头时,人精似的长青姑姑也发现了宋宝珠情不自禁的低垂着头,可她却没有怜香惜玉。 而是用那枯瘦的手指,将宋宝珠的下巴抬起,俯身与她共看着铜镜中羞羞答答的美人。 “贵嫔,今夜是您的大日子。如此害羞,那可如何是好。”长青姑姑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倒是让宋宝珠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是···”宋宝珠嚅嗫着,却也只挤出了一个细若蚊蝇的字来。 长青姑姑又是一个挥手,又一个装着书籍的托盘摆在了宋宝珠的面前。 只见那封面上空无一字,倒是让宋宝珠好奇的伸手翻阅。可只是第一页的内容,就让宋宝珠心惊肉跳起来,慌忙地别过了眼。 月奴也红着脸,却还是替宋宝珠开口说道:“长青姑姑,我们姑娘之前在弥亘国的时候就···就···” 长青姑姑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就让人收了下去。 “既然贵嫔在故国时,就已经知道了如何侍奉圣驾,如此甚好。” 说罢就自顾自的一边说话,一边给宋宝珠梳着头。 “只是学过,不代表就会。若是贵嫔还如刚才般,那今后的富贵可就远了。” 虽知道此话不过是每个妃嫔都说一遍的官话,但宋宝珠的胃还是忍不住难受得痉挛起来。 想起那个梦···之前在弥亘国所有不好的回忆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宋宝珠掐着自己的手心,痛楚让她清醒了许多。 “多谢姑姑提点。”宋宝珠扯出一个不会让人诟病的笑容,此刻的她不能有后退的机会了。 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宋宝珠终于装扮好完全。镜中娇俏似初春的第一簇芍药,带着挑逗意味的衣裙,让宋宝珠难免有些不自在。 一卷锦被,包裹着宋宝珠就抬往了承恩处。 锦被中的宋宝珠听着外面除了脚步声,就是风声,倒是让自己本就胡乱的心跳更甚了几分。 不知到了何处,被人轻放在一个床榻上。床边燃烧着暖香,缝隙吝啬的露出一丝光亮。 可宋宝珠僵硬着,一点都不敢动弹。 不知过了许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一个纪年般的漫长。门外终于响起“恭敬陛下”的声音,让宋宝珠的心不禁一紧。 那人似乎不紧不慢,只是慢悠悠地应了一声“嗯。” 随即门被打开,吱呀的一声紧跟其后的就是一阵阵脚步声。 宋宝珠不禁抚上起伏的胸口,甚至带着些许憧憬被掀开锦被时,会看到怎样的脸。 骊国的陛下,会是犹如传言中的年过而立面容依旧清俊吗。 可那传言中的陛下似是根本不感兴趣锦被下是怎样的美人,脚步停在了一侧,宋宝珠听到倒水的声音。 刚刚给自己打的气就被如此泄了一般,宋宝珠不禁有些恼火。此时此景,陛下居然先喝茶? 可还容不得宋宝珠继续胡思乱想,脚步声再度响起,却不是往床榻而来。 又是开门的声音,可风吹乱了骊国皇帝的声音,吹不进宋宝珠的耳朵里。 宋宝珠猛地一下被托起,瞬间的无措让她几乎要从被子中掉出来。 可身下移动的人,缝隙里灌进来的冷风让宋宝珠瞬间清醒了。 她被抛弃了。 “真晦气···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陛下居然看都没看就让抬走了。” “谁说不是呢,真是的。” 身下内官的窃窃私语,像是刀锋般戳进宋宝珠的心里。她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屈辱的噙着泪。 直到被送回临时的住所,对上月奴关切的眼神。宋宝珠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被送了回来。 “姑娘···”饶是月奴是个心大的,也知道此刻宋宝珠不应该会被送回来才对,而宋宝珠错愕的神情,也让她再问不出第二句话。 就这么两人相对无言,默默的等到了天明。待到第一缕曙光照耀到瘫倒在床边的宋宝珠身上时,她才发觉自己还身穿着那透明的纱衣。 带着愠怒,宋宝珠狠狠地脱下那衣物就丢到地上。 月奴甚少看到宋宝珠动怒的模样,只能噤若寒蝉的帮宋宝珠换上了预备好的宫装。 就如此干巴巴的等到了晌午,长青姑姑又再次来到了宋宝珠的面前。 不同的是当日宣旨宋宝珠成为贵嫔的内官,手中又捧着一卷明晃晃的圣旨了。 宋宝珠跪下,看着身下黑青色的地砖。不安的等候着,或许是覆灭的命运。 “陛下圣旨,赐宋贵嫔浮鳞行宫揽月阁居住,即日搬迁。”那满脸横肉的宫人说罢,几个人就开始收拾起宋宝珠为数不多的行李,留下宋宝珠跟月奴面面相觑。 “请问内官大人,浮鳞行宫是何处啊?”月奴按捺不住,着急地问道。 “那是宫外的一处行宫,在城南的雁栖山脚下。”长青姑姑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意,可那背后的冰冷,让宋宝珠的心又再坠落了几分。 “宫外?!”月奴闻言不禁惊呼出声,“我们贵嫔昨日才封赏的,为何要去宫外居住,不是应该去后宫,跟其他的妃嫔一起吗?” 那内官面露嫌弃,一双三角斜眼上下打量着宋宝珠。 “此事是陛下的决断,贵嫔若是觉得委屈,不如自己去问问陛下吧!” 月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像是逐渐明白了什么,还要理论却被宋宝珠一把拉住。 “算了月奴,既是陛下的安排,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宋宝珠无奈的话,不像是对月奴说的,更像是自我安慰。 那内官冷笑一声,把刚刚鄙夷的眼神收敛了几分。“贵嫔娘娘是个识趣的,那请跟我们走吧。” 宋宝珠一行人匆匆地上了马车,出宫门前宋宝珠忍不住的掀开帘子望了一眼高耸的城墙。 这就是阿妈说的,万年的富贵吗···竟是连内宫都未曾进去过,如今更是被打发不知去往何处。 在车里不知摇摇晃晃的多久,马车骤停,那内官拍拍车壁说到了。 宋宝珠走下马车,看到的是一处园林般的小院。 “此处就是浮鳞行宫的揽月阁,陛下恩赐了贵嫔在此居住。生活起居照着贵嫔来,在浮鳞行宫您可以随意行走,但,不能出去。” 那内官似木雕般了无生气的脸,机械的嘴一张一合的说着。 宋宝珠看着那秀气牌匾上的揽月阁三个字,瞬间就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行宫,分明就是一座牢笼。 走入揽月阁,一行宫女内侍模样的人早已等候在此。内官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宋宝珠就是她们今后的主子,就转身准备离开。 犹豫了一路的宋宝珠终于鼓起勇气,迈着步子跟上。 “大人···”宋宝珠踌躇着,那内官像是明白了她想要问什么,倒是率先开口了。 “贵嫔不必问老奴陛下的决定,老奴并不能揣摩圣意。但既然将您安置在这浮鳞行宫,老奴还是劝您既来之则安之。” 说罢转身离开,只留给宋宝珠一个背影。 宋宝珠看着送行来的马车远去,自知没了回头的路。 却也还是一头的雾水,不知为何自己成了贵嫔却又被打发至此处。 但既来之则安之这话无错,日子还是需要过下去的。 三 揽月阁的规模并不大,但胜在幽静又雅致。园中还有一颗硕大的桃树,只是未到开花的季节,只余郁郁葱葱。 宋宝珠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垂头而立的宫仆们,一共四女四男,脸上并无看到新主子的喜悦神色。 也是了,一个被丢到行宫的妃嫔,说白了不过是另外一个冷宫。 宋宝珠耐心的听完所有人的自我介绍,就回了内殿。殿内布置简单,宋宝珠的眼睛四处转着,却意外的发现了弥亘国独有花纹的地毯。 “这!”宋宝珠惊奇的看着脚下繁复的花纹,竟在这深宫幽幽,多了几分慰藉。 刚刚自称海棠的宫女正端着茶水走了进来,看着惊奇的宋宝珠便说道:“这是淑嘉皇贵妃之前在浮鳞行宫的住所,所以会有这样式的地毯。” 海棠给宋宝珠端来清茶,宋宝珠看着她细细白白的手指,温顺的眉眼,不知怎么的生出许多的好感来。 “原来是如此。”宋宝珠的欣喜瞬间熄灭,反而有了一丝惆怅。 入夜,宋宝珠靠坐在窗边,月奴贴心的拿来小毯子,可盖不暖宋宝珠的心。 有夜风抚过窗柩,也吹散了宋宝珠原本心中仅剩的一些希望。她双眼无神的空洞的,却不知道看像什么地方。 “月奴···”宋宝珠喃喃的说着,月奴担忧的握住了她的手,说着奴在。 “连累你了,可能要和我一同困在这里。”宋宝珠的眼像是一个幽深的湖泊,此刻蓄满的泪水。 近来发生的种种,此情此景,月奴也忍不住的啜泣起来。但宋宝珠从不是什么会向逆境低头的人,贵女的骄傲始终是她的荣光。 宋宝珠反而紧紧握住了月奴的手,“月奴,我跟你保证,不会很久的。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为了家人,为了母国。” 刚才还哀伤的眼眸,瞬间满是坚定,月奴也狠狠地点着头。 流光转瞬间,宋宝珠来到浮鳞行宫已有小半年。 这半年里,她将浮鳞行宫探索了一大半。日子虽没有什么奢华可言,但好在基本的保障都有。 也在这些天里,逐渐日久见人心。原本就是不情不愿的来给宋宝珠做宫仆的,终于按捺不住了。 一日宋宝珠才午睡起身,以一个名叫银瓶的宫女为首,浩浩荡荡的两女三男就闯了进来。 将将睡醒的宋宝珠有些懵然地看着床前气势汹汹的几人,还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 可还未等宋宝珠开口,那银瓶就开始哭天抹泪地跪倒在地地哭喊道:“贵嫔娘娘,还请给我等一条活路吧!” 其余人像是得到了指示,也都纷纷地跪倒,哭天喊地起来。 饶是宋宝珠再困,也被这样的场景的吓得一愣。倒是月奴率先反应过来了,恼火地说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银瓶佯装作委屈巴巴的模样抬起头来,泪还挂在鼻尖。 “奴婢们原本就是家里穷得活不出来了,才被送到宫中为奴为婢的。” 说罢还用袖子狠狠地擦去泪水,转而又继续倒苦水。 “原本说被指给贵嫔宫里,我们是很高兴的,可···可···” 银瓶突然地卡壳起来,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宋宝珠明白了她是不敢将宋宝珠早已昭然若揭被遗弃的命运说得太明了。 只因宋宝珠依旧是贵嫔,纵然再不受宠。 宋宝珠淡然的看着面前这些人,自来到了这揽月阁,每日的事情并不多,可就连最基本的洒扫浣衣,端茶倒水,他们依旧做得一塌糊涂。 原本宋宝珠想着他们来侍奉自己,原本就是受了委屈的。所以就连那银瓶打碎了自己从弥亘国带来的茶杯,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 好啊···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那些宫人见宋宝珠面色冷峻,倒是噤了声,有些心虚的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是好。 那银瓶更是为了掩饰尴尬,掏出手帕擦着眼角早就干涸的泪。 宋宝珠长叹一口气,把心中的郁结凝成一句好。让月奴和其他人,都有些惊讶不已。 “贵嫔,这些人狗眼看人低,我们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她们走啊!” 宋宝珠看着月奴义愤填膺的样子,心想不愧是和我一起长大最贴心的姑娘,替我难过和生气。 宋宝珠释然的笑了,拉了拉月奴的手。 “留不住的,让她去吧。留着不齐心的人,我也恐后患无穷。”说罢,就让月奴散了一些银子。 月奴虽生气得将银子都丢到地上,可看着那些人看到银子满眼发光的样子,又不由得多生了几分厌恶。 待到这场闹剧以他们虚假的千恩万谢捧着银子,点头哈腰的出了门结束,宋宝珠才发现门边还站着三人。 约莫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来的,午后的阳光洒在屋子里,让宋宝珠有些眼花,只能挥手召唤那三人走了过来。 “他们都走了,若是你们也不愿意再侍奉我,也可以到月奴那领了银子就离开吧。” 说不生气是假的,宋宝珠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说着,也好给自己图个清净。 “贵嫔娘娘!”海棠连忙跪倒,郑重的给宋宝珠磕了一个头。“奴婢愿意此生都侍候娘娘,娘娘···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 宋宝珠看着坚定的海棠,倒是有些讶异。刚想说些什么,一个瘦弱的身影也跟着跪倒在地。 “奴才也愿意一生侍奉娘娘,绝无二心。” 宋宝珠看着还站着的宫女,那是这揽月阁年纪最小的一个宫婢,名叫阿紫。 阿紫抿着嘴唇,也学着海棠的模样郑重行礼,“奴也是。” 宋宝珠的心中趟过一阵暖流,刚刚被银瓶一行人搅起的难过也终于平静下去。 “海棠,你一向是个做事稳妥的,可本宫却不知,在你眼里我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这从何说起?” 宋宝珠俯身,扶起跪地的海棠,月奴也授意扶起了其余二人。 “海棠曾侍奉过另外一个贵人,可那贵人对待下人苛刻,从不把我们当人看。不是鞭子就是板子,那段时间奴的身上一块好皮都没有。” 说罢海棠掀起自己的衣袖,上面依稀可以看见一些陈年的伤痕。 宋宝珠心疼地拉好她的衣袖,看着这个女子,原来从前她也吃了许多的苦。 “可贵嫔娘娘你从未苛待我们,甚至那日看到我们的吃食过于简陋,还把自己的分给我们吃。”海棠哽咽的说着。 这才让宋宝珠想起,之前的心软为此时的自己带来了福报。 “就是就是,”阿紫附和着海棠的话,朝着宋宝珠靠近了一分。“奴的年纪小,衣服换得快,内务府嫌弃奴,是贵嫔娘娘典当了自己的贵重珠宝,给奴婢们换来布匹。” 这下倒是让宋宝珠不好意思起来了,原先这些都是她觉得很细微的事情,不想却让她们记到了如今。 宋宝珠的目光顺着阿紫看向了一旁垂着头,矗立在月奴陪伴的小内官。 “那你呢,为何不去替自己求一个好前程?”宋宝珠问道。 那小内官抬起头来,宋宝珠看着那张清秀的脸庞,想起第一日在揽月阁时见到这名叫做阿宴的内侍的情景。 那个时候大家都依照着规矩一一介绍着自己的名字,宋宝珠还沉浸在被帝王无情丢弃的埋怨中,自然也就漫不经心。 最后到了一个看起来瘦瘦高高的内侍时,一个男子的声音让宋宝珠不由得回过了神。 宋宝珠抬起头,却看到一个面色如玉般的男子。若不是身上内侍的衣服,恍惚间还以为是哪家公子误入了春深之中。 阿宴的声音温柔如水过无痕,细细的融入宋宝珠的心中,顿时让宝珠来了兴趣,细细的打量着他。 阿宴简单的介绍后,就垂下眼眸,不敢看那高堂上明媚的人儿。但宋宝珠的目光灼热得又让他有些不自在,连肩膀都僵硬了几分。 “阿宴?”宋宝珠忍不住轻轻的唤了一声,“是哪个宴呢?” 阿宴抬起头来,看着那清丽难言的脸庞,又不禁为她被皇帝弃如敝履的命运而感叹。 “回贵嫔,是宴席的宴。”阿宴如实的回答着。 宋宝珠朱唇微抿,看着阿宴低垂的睫毛。“真是个热闹的名字,以后麻烦你了,阿宴。” 这是阿宴自进宫后,有人对他说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让他怔怔地抬起头,看着眼中都是纯白的宋宝珠。 宋宝珠从初次相见的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依旧清瘦的人儿,他在这揽月阁中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总是默默的做事。 可也会将宋宝珠一时的话放在心上,每日去花园中精心挑来鲜花插瓶,才有这揽月阁的满堂春天。 “奴才的弟弟曾病重,而舅舅因困苦无钱医治。眼看就无力回天了,奴才伤心的躲在假山后面哭,被贵嫔发现。” 宋宝珠听着阿宴的话,才想起那日散步时,被哭声吓到,结果发现是阿宴在痛哭。 “奴才唯一的弟弟,是贵嫔娘娘毫不犹豫的拔下最体面的首饰送给我让我买药,并让我出行宫照顾。” 阿宴说着,眼眶微红。 “弟弟也终于好了起来,贵嫔于奴才而言,就是天上的菩萨般。” 宋宝珠忍不住的噗嗤一笑,从前阿妈教宝珠做人要心怀善意,从前的因得现在的善果,也算是福报了。 宋宝珠挺直了腰板,拍了拍海棠的肩膀算是给大家打气。 “那么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啦!” 沉闷的气氛被打破,大家也都释然的笑了起来。自此,揽月阁成了这偌大的行宫里,一方温馨的小天地。 夜里,宋宝珠正在半梦半醒时,一阵酥麻的情曲钻入耳朵。细细弱弱,听不真切。 宋宝珠穿好外衣,往外面走去。 四 逐渐秋深了,风从袖口灌进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宋宝珠不禁搂住自己的身体,借着灯笼微弱的光,朝着歌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这浮鳞行宫虽白日里华美异常,但入了夜还是显得凄然几分。因这行宫陛下并不常来,所以宫人也好,侍卫也好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值班着。 宋宝珠好奇的看着前方并无烛火的宫殿,心中满是好奇,难道这行宫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站在一个宫门前,凄婉的歌声再次响起。宋宝珠抬头看了一眼硕大的牌匾上写着:又春苑。 此刻才觉得歌声飘荡起来十分的骇人,宋宝珠看着宫门上虽被锁链锁着,可微微了张开了几分,还是大着胆子凑了过去。 从缝隙中,看到月色倾洒满园,而院中的正中央有一个女子身穿戏服背对着宋宝珠。 宋宝珠看到真的有人,惊奇的又往前凑了几分。 那女子身上的戏服看起来有些破旧,头上的冠子却还能依稀看出从前不菲的身价,幽幽的曲声再度响起。 那是骊国的情歌,但宋宝珠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只觉得唱歌的人十分的哀怨,听不到丝丝爱意缠绵。 那女子随着歌声,慢慢的转过脸来。宋宝珠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滞了,那是个清冷的美人。 不知是月色的原因还是她的肤色本就如此,看起来竟不像是世间女子一般,倒是如··· 那高悬上空居住在月亮中的仙女! 宋宝珠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这句话。 那女子的戏服有些宽大,纤腰一捻清风阵阵扬起她的裙摆,像是下一秒就要迎风而去一般。 歌声凄婉,伶人曼妙,竟一时间让宋宝珠沉溺其中,连那女子什么时候走到了宋宝珠的面前都不知道。 隔着一道门,那苍白的脸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宋宝珠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可那女子一改刚才还悲伤的神色,突然就冲到门口,将手伸出想要拽宋宝珠的衣服。 宋宝珠受惊得往后退,却不想踩空了一步。失重感接踵而来,宋宝珠惊呼一声闭上眼睛,准备接受着摔倒在地的痛楚。 可却意外的跌进一个结实的怀中,还有一句熟悉的贵嫔小心。 一个有力的胳膊扶着宋宝珠站好,惊魂稳定的宋宝珠看到了阿宴担忧的脸。 “阿、阿宴,怎么是你?”宋宝珠的胸口起伏着,心都要跳出来了。 “奴才看到贵嫔娘娘出来了,怕您出意外,又怕您是想散心所以没带月奴姑娘,只好远远地跟着。”阿宴低垂下头,亦如每次的见面一样,恭敬的说着。 有人作伴,宋宝珠的底气顿时丰厚了不少,她有些生气的扭头看着门里那傻笑的女子,有些不知所以。 “是不是陛下来接我回去了,是不是?!”那女子妍丽的脸上满是夸张的笑意,将她的五官都挤到变形。 “你在说些什么啊?”宋宝珠蹙眉看着她,感觉到隐隐约约的一丝不对劲。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女子狂笑着,甩动着水袖又继续在院里跳起舞来。 宋宝珠见状刚准备叫住她,却被阿宴抢先一步了。 “贵嫔娘娘,夜深了,奴才送您回去吧。”阿宴的声音打断了宋宝珠的思绪,也只好点点头,跟着阿宴一起慢慢的走回去。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宋宝珠看着阿宴总是弓着的背,眼看着都准备回到揽月阁了,还是忍不住的问出了声。 “阿宴,”宋宝珠顿住了脚步,满脑子都是那月下女子的模样。“刚才那个女子,是谁?” 阿宴闻言转过身来,看着宋宝珠一脸非问不可的模样,虽眼中犹豫着,但还是叹了一口气,告诉了宋宝珠。 “回贵嫔娘娘,那是陛下的容妃娘娘。” 此言一出,宋宝珠更加的疑惑不解。宫妃为何会在此处,难道是跟她一样吗? 阿宴看着宋宝珠紧蹙的眉头,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她犯了错,可从前陛下很喜欢她,而且也疯了,所以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宋宝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疑惑的问:“可妃嫔犯错了,关起来不是有冷宫吗?” 阿宴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转过身去,给宋宝珠提着灯笼照亮前方的路,慢慢的走着。 “容妃娘娘有子嗣,且从前,是盛宠非常。这···”阿宴停顿了一下,“也算是对她最宽容的结局吧,若是在冷宫,不出五年,里面的女子都会香消玉殒的。” 宋宝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又春苑的方向,断断续续的歌声隐约还能听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以后的我,会不会也和她一样。”宋宝珠苦笑着自嘲道,现在她的处境,也没有比那弃妃好半分。 可阿宴却猛地转过身,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看像宋宝珠的眼睛。 “贵嫔娘娘福泽深厚,以后一定会过得称心如意的。” 阿宴的声音坚定,倒是让宋宝珠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能有些呆愣地点点头。 回到床榻上,刚才被惊吓的阴霾在温暖的锦被中逐渐消散。可那女子疯魔的模样始终在宋宝珠的心头挥之不去,像是一种警醒,又像是一种预示般。 宋宝珠闭上眼睛时最后的一个想法:就是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 天空飘落第一场雪的时候,迎来了宝珠的十六岁生日。她欣喜的翻出从弥亘国带来的素红色的布匹,裁撤了一件新的衣裳。 月奴他们纷纷称赞,这红,很称宝珠白皙如皎月的肤色。趁着冬日白雪闪耀的日光,宋宝珠情不自禁的舞了一曲。 待到一舞毕,宋宝珠抬头的瞬间对上阿宴呆愣愣的眼睛。宋宝珠忍不住扑哧一笑,才让阿宴回过神来。 月奴也掩嘴而笑,“阿宴怕是被贵嫔娘娘的舞姿惊艳到都傻啦!” 阿宴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 宝珠来到小厨房,看到由她们卖绣品换钱得来的食材,随即双手一拍,当即决定了除夕夜她们要好好地吃顿火锅,迎接新的一年。 在浮鳞行宫的这一年,除了不能出去,其实什么都好。并没有宝珠想象中的被苛待,被遗忘。 反而是在小小的揽月阁,和月奴她们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若是银两不够了,就一起绣帕子、绣衣裳,让比较方便出宫的阿宴拿去卖掉。虽生活拮据,但也足够温饱。 而那又春苑里疯癫的容妃,时而歌唱,时而舞蹈。宝珠心软不过,只能常常的送去吃食和衣物。 除夕夜里,宝珠固执的让月奴她们跟着同坐一桌,宝珠看着唯唯诺诺的众人,只能认真的说:“今日没有主仆,只有朋友。” 酒过三巡,大家都酩酊大醉起来。尤其是平日里默不作声的阿宴,才三两杯,就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月奴高兴的在教海棠和银瓶唱弥亘国的歌谣,宝珠拎着酒杯,颤颤巍巍的来到窗前。醉眼朦胧的看着大雪纷飞,今年或许是一个丰收年。 可是,管他呢! 宝珠晃悠悠地倒了一杯酒,声音却开始哽咽起来。“阿妈···” 宝珠再抬头,已是满眼热泪。 “宝珠···好想你们啊。” 可窗外大雪纷纷,寂静无声。 揽月阁的春天,是从小菜园里破土了第一支嫩芽开始的。宝珠她们站在一旁惊呼的指着那抹绿,而阿宴笑得自豪。 “如此,贵嫔就能吃上新鲜的蔬菜了,”阿宴擦着额角上的汗珠,手上还有些许的泥土沾着。“这菜长得很快,我们或许十日就能吃到了。” 宝珠有些心怀歉意的看着菜地里的阿宴,若自己受宠,或许他应该是一个受人尊敬的管理内官,而不是现在。 光着脚,受阳光灼烧。 可还没等宝珠她们吃上第一茬青时,就敏锐的发现这安静的浮鳞行宫,多了许多人,热闹起来了。 宝珠心中隐约觉得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就让月奴去打听打听。 果不其然,刚过晌午月奴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端起桌上的茶壶来不及倒进杯子里,就吨吨了喝了大半。 连宝珠都忍不住连忙帮她顺着背,让她慢一些。 可月奴一刻都不愿意等待,急吼吼的就抓住宝珠的胳膊激动的说道:“贵嫔娘娘,您知道是谁准备要来了吗?” 宝珠被她的突然一问,有些转不过弯来,只能磕磕巴巴的回应着:“谁、谁啊?” 月奴深呼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喜悦的光芒,连声音都大了几分,“是陛下,是陛下要来浮鳞行宫啦!” 宝珠的笑意微微一滞,瞬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夜里大家围坐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敢大声说话。因看到了眉头紧缩的宝珠,可都为陛下即将到来而高兴。 “贵嫔如此容貌,若是陛下看到了定能让贵嫔回宫,甚至是封妃呢。”年纪最小的银瓶说话总是毫无忌讳,宝珠看着憧憬的她,也只能无奈的笑笑。 宝珠也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难道告诉海棠她们,侍寝的第一夜,她甚至连陛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吗? 阿宴看着宝珠满脸愁容的样子,心下明白了几分。宝珠似乎对能出去,感到欣然。可这欣然中,夹杂着害怕和逃避。 阿宴看着宝珠眉头紧缩也十分动人的模样,多想自己能帮宝珠解决这困扰。 可他张了张嘴,连安慰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像是举起的手,只能作罢。 宝珠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对上月奴担忧的目光,只能扯出一个释然的笑。“前面是刀山火海,都要去的。” 宝珠站起身来,看着桌上还没完成的纸鸢,窗外是熙熙攘攘搬着东西的人群。 五 在帝后浩浩荡荡一行人进浮鳞行宫的时候,依照礼制宝珠是要前往门口迎接的。 可那一日或许是忧思过度又扑了风,宝珠额头滚热,躺在床上浑身酸胀,自然也就没去。 可在浮鳞行宫她也不过是个隐形人,去不去,从未有人察觉。躺在床上的宝珠迷迷糊糊,又想到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为何才五月,陛下就要到这浮鳞行宫来避暑呢? 吹着汤药的海棠耐心的解释,或许是今年格外的热,且之前陛下常去的行宫又走了水,才会来着好几年不曾涉足的浮鳞行宫吧。 宝珠听着海棠的话,只能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嗯。终于挨过了那两三日,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揽月阁。 那日宝珠才自床榻上起身,一个女子的身影就出现在小院中。隔着窗柩宝珠看不真切,却听到海棠恭敬地喊了一声漪兰姑姑。 宝珠闻言让月奴迅速的穿好了衣服,待到宝珠绕过屏风时,那女子已然站在了正堂里。 那女子穿着考究的宫装,头上盘的是宫里老人才会盘弄的模样,而衣饰虽不繁复华丽,可看得出布料甚好,而她从容不迫的气场,不卑不亢的脊梁,和海棠她们截然不同。 宝珠心下明了,这比自己初见的长青姑姑,恐怕还是一个要厉害的人物,在宫中的地位也不会低。 那女子听到身后的响动,随即转过来。先是不动声色的将宝珠全身都查看了一番,随即挂起一个得体的笑意,像宝珠行礼。 “奴是皇后身边的漪兰,见过宋贵嫔。”说罢就全了礼数,落落大方。 宝珠心中微惊,居然是皇后身边的人。随即也点头示意,“漪兰姑姑不必多礼,不知漪兰姑姑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漪兰颔首而笑,伸手一挥身后的小宫女就端着一套服侍走上前来。 “宋贵嫔久居这浮鳞行宫,如今皇后娘娘来了,也是十分的挂念您。” 宝珠听着漪兰客套的话,心中直打鼓。挂念?当初进宫可是连皇后的面都没见过,在浮鳞行宫将近一年的时间也没任何消息,谈何挂念。 漪兰接过那粉蓝色的宫装,恭敬地端到宝珠的面前。“所以皇后娘娘让奴特地来请宋贵嫔,前往瑶华阁和众妃嫔们说说话。” 噢,原来绕了老半天,不过是想看看宋宝珠这个弃妃而已。宝珠的眼睛在那浮光异彩的宫装上短暂的掠过,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了。 跟着漪兰一前一后地走在长街上,宝珠交叠端庄的手其实在微微发汗。而月奴则是认真的扶着宝珠,脸上也满是严肃。 “宋贵嫔不必紧张,我们娘娘是最和顺不过的人了。”漪兰的声音在前端顺着风声飘过来,她虽没有回头,但似乎早已看穿了宝珠的紧绷。 宝珠不由得松乏了一下僵硬了嘴角,轻声地回复了一句是。 耳边是簪子上的流苏晃动轻挠着,像是在挠着宝珠的心。还在弥亘国时,曾在闺中听过这位骊国皇后的事情。 听闻她与陛下是少年夫妻,相伴已有十数年。膝下有两子一女,可惜女儿前几年夭折了。 听说···还与在宝珠被送进宫时的前一个贵女有关,所以宝珠一直对此有些隐隐的担忧。 若是真如传闻中所言,怕是皇后会来者不善。 想到此处,宝珠的心不禁紧了紧,像是一年来犹如田园般的生活过得太过安逸,倒是忘了,弥亘国送自己来的目的。 将近瑶华阁的时候,就已听到里面传出的女子笑声。待到宝珠行至门口,里面的说笑声戛然而止,像是都在等待宝珠的到来。 漪兰先行进入,通告着宋贵嫔来了。瞬时殿内鸦雀无声,宝珠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随着上头的一句宣,宝珠迈进了那不知前路的宫殿中。 殿内燃着不知名的香,丝丝香甜钻进宝珠的鼻子里。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不同的脂粉味,像是预示着这里的女子各不相同的性格。 宝珠依照学习的礼制,恭敬地低着头。只能看到两边过道上,端坐女子的裙角和鞋面。 似将颜料弄撒吧,争奇斗艳,好不绚丽。而越是往深处走,裙角的样式就越是繁复,甚至是裙摆都要滚一圈珍珠。宝珠不得赞叹,这骊国的富丽当真名不虚传。 看到一截台阶的时候,宝珠知道到了。恭敬的交叠双手,屈膝而跪。 “嫔妾宋氏,拜见皇后娘娘。”说罢恭敬地俯身在地,耳边依旧是一片寂静。 过了半分钟,头上传来一句“起身吧。” 宝珠恭敬的直起腰,却还是半跪的姿势。 “宋贵嫔说来也侍奉陛下一年了,只是久居这浮鳞性格,与本宫和众姐妹皆未见过。” 此话一出,宝珠似乎听到某个角落里有不怀好意的笑意。 “来,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虽是最温柔的语气,可也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宝珠埂着脖子,就抬起了头。 午后的阳光甚好,自殿外反射,照在同样珠光宝气的皇后上身。 简单的盘发,却饰以华丽的凤钗,倒是平和了那过分的繁重。一双温柔似秋水舒展的眼眸,眼下细细的有了岁月的痕迹。两颗硕大的东珠耳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那是一张并不绝美,可年轻时也是人群中显眼的存在。即使看得出来美人迟暮,可肌肤看起来依旧是细腻柔和的。 原来,这就是皇后的模样。宝珠的心中默默的说着,随即敏锐的捕捉到皇后眼神的变化。 不似刚刚的波澜不惊,而那一闪而过的,宝珠却没有看明白。片刻后,又烟消云散了。 皇后笑意盈盈的让漪兰扶着宝珠起来,说着陛下又得佳人了,随即示意宝珠转过身去,让宝珠看着这满园的春色。 那么多的美人齐聚一堂,使得桌上点缀的牡丹都失了颜色。宝珠都有些眼花缭乱起来,可也看到其中不乏面露不善者。 漪兰姑姑贴心的给宝珠依次介绍着,自左边而下,分别是成妃、芳贵人、柳贵人、静常在、贞才人。 宋宝珠的目光落在一张纸各有千秋的脸上,心中感叹这陛下真是艳福不浅,就没有一个不出挑的。 可看到左边第一个位子空落落的,宋宝珠有些疑惑地看向漪兰姑姑。 漪兰姑姑立马心领神会:“这是淑贵妃的位子,贵妃今日身子不适,并没有前来。” 宋宝珠微微颔首,这宫中女子并不算多,除去皇后这品阶最高的也就是这个贵妃了。 “切,”还没等宋宝珠想完,一声娇嗔响起。“什么身子不适,分明就是故意的。” 皇后示意宋宝珠落座,宋宝珠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刚刚介绍过的柳贵人。 柳贵人穿得娇嫩,粉白色的纱衣上零零散散的有荷花的样式,虽品阶不高,可也看得出首饰和布料皆是极佳的。此刻正不耐烦的抽出手帕,掩住嘴角。 “娘娘,淑贵妃这样缺席晨昏定醒不来给您请安,这是愈发的过分了。”接着刚才的话,柳贵人继续说道。 宋宝珠端起茶杯,假意拂去茶叶其实偷偷的看像高坐的皇后。但皇后始终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把淑贵妃的失礼放在心上。 “无妨的,知意。贵妃她一向如此,算了吧,算了吧。”皇后像是安慰着愤愤不平的柳贵人般,声音如春风拂柳般的温和。 皇后,可真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啊。宋宝珠在心中默默的想着,却也对这缺席的贵妃充满了好奇,不知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柳贵人看着皇后大度的模样,却更加的气不打一处来。白净小巧的脸上满是愠怒,却还是不停的夸赞着皇后的贤德。 宋宝珠看着其他妃子有些无聊的模样,看来是见怪不怪了。 此时,坐在宝珠旁边的成妃,突然拍了拍宝珠的手。俯身掩嘴靠近,宝珠也下意识的靠了过去。 “这个柳贵人就是这样,特别喜欢夸皇后,见怪不怪了,你也不用奇怪。”成妃小声的说道。 宝珠看着成妃亮晶晶的眼睛,圆若银盘的脸蛋,不知道为什么生出许多的亲切感来。 成妃虽容貌不似其他妃子般明艳,看起来就十分的亲切可爱,尤其是笑起来嘴角边那两个圆圆的梨涡,像是画中圆乎乎的仕女般。 闻言宝珠也忍不住的笑了笑,这是她和骊国的后宫初次见面的体验。 这柳贵人夸久了,终于累了开始喝茶。皇后见此也见缝插针的说让大家都散了吧,让宝珠留下。 成妃拍了拍宝珠的手,示意她别害怕。宝珠跟着皇后一行人走到内殿里,一个宫女端上来一盘花。 皇后端坐在梳妆镜前,示意宝珠过去。 漪兰姑姑看着有些懵然的宝珠解释着说:“我朝规矩,新进的妃嫔要给皇后娘娘簪花。” 宝珠如梦初醒般的去拿花,在花花绿绿中的一堆里,在一朵红得如血般浓厚的牡丹前停留了片刻,但还是选择了一朵更淡雅一些的牡丹。 皇后不动声色的看着宝珠的一举一动,待到宝珠小心翼翼地将花插入鬓中,皇后才朱唇轻启。 “刚才本宫看到你原本想选最红的那一株,为何选了这淡橘色的呢?” 宝珠心中咯噔的一下,看来这是皇后故意考验自己的。随即神色自若地说道:“皇后娘娘今日的衣裳素雅白洁,若是选择过于艳丽的花,则会失了主次,打破这平衡。” 宝珠说完,有些担忧的抠着手心,不知自己说得是否有问题。 半响皇后轻轻的笑起来,“是个懂事的孩子,听说你还没有见过陛下,是吗?” 响起那日的经历,让宝珠有些如鲠在喉,却也还是说着是。 “本宫可以帮你成为宠妃,你,愿意么?” 宝珠愕然的抬起头,看着皇后的脸,时间也似乎静止了。 六 自从瑶华阁中出来以后,宝珠有些魂不守舍。脚下也有些飘飘然起来,要不是月奴扶着,都不知要如何走了。 月奴看着宝珠茫然的表情,咬了牙,还是开口了:“贵嫔,既皇后向我们抛出有意结盟的枝条,我们何不抓住这个机会呢?” 宝珠闻言,脚步顿时停住。愁云凝结在眉心,月奴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姑娘,好姑娘。我们不能忘记,我们为何要来的骊国呀。” 宝珠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仰起头,日头正胜,可她的身上寒津津的。 宝珠长呼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随着坍塌下去。喃喃着说道:“月奴,可我总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 月奴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花丛边闪出一个人影来。宝珠和月奴齐齐的转过头去,原来是芳贵人。 芳贵人自花影中款步而来,看得出来是受过世家教育的女子。白洁的额头,嫣红的唇,似江南岸边不知名的水仙。 “宋贵嫔,怎么独自在此处呢?”芳贵人客气地寒暄着,企图捕捉宝珠脸上异常的神色。 宝珠挂起得体的笑容,说着自己刚刚从皇后的宫中出来。芳贵人哦了一声,两个人都心照不宣漫步向前。 “之前传闻弥亘国有一女子,一舞名动跃鱼城。后来又得王爷青睐,送来骊国成为贵嫔,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芳贵人此话说得平静,但宝珠一时间不知她到底是在套近乎还是挖苦宝珠。 名动跃鱼城是真的,可被丢在这浮鳞行宫一年也是真的。是福是祸,连宝珠自己都不知道。 “姐姐过誉了。”不知来着是敌是友,宝珠也只好装傻充愣,明哲保身。 芳贵人轻声地笑起来,“贵嫔品阶可在我之上,这声姐姐我怕是担待不起。” 宝珠顿住脚步,也学着芳贵人虚情假意地牵着她的手。“在此妹妹说的可是资历,姐姐自然比我更有资格的。” 此举倒是轮到芳贵人愣住了,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不过很快也挤出笑容,说着客套话。 眼看气氛就要有些尴尬,宝珠正准备找个借口离开,却被芳贵人抢先一步。 “嫔妾正准备去淑贵妃的宫中,贵嫔何不一起?” 面对芳贵人的邀请,宝珠有些惊讶,芳贵人看着她不说话随即解释道:“今日姐姐身体不适,没能和你见面。” 芳贵人亲昵地挽起宝珠的手臂,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但是啊,以后都是同在后宫的人,迟早都要见的。走吧,我带你去见贵妃姐姐。” 宝珠被芳贵人拉着,也不好抽回自己的手,也只能跟着她的脚步走去。 一路上芳贵人都在和宝珠说这位淑贵妃的事迹,什么母家军功卓越啦,什么宠冠后宫十年无人可及啦,宝珠只能附和地笑着。 晨昏定省上,宝珠便隐约的看出来似乎皇后和淑贵妃并不融洽,而淑贵妃也不会是个好相与的主。 这芳贵人说着自己和贵妃自幼相识,看来便是贵妃一党。宝珠心中默默叹息,此时的她一点都不想参与到这些斗争之中。 可那时单纯的宝珠,哪里能够明白。即使再不愿,这些事情她一辈子也躲不掉。 过了半刻,芳贵人的脚步在一个湖边的楼阁停了下来。 这座楼阁宝珠是认得的,当初探索这浮鳞行宫的时候宝珠就特别喜欢这楼阁。 一半建于水面上,有一个外延出去的平台,可以在上面看着水鸟浮水,荷花盛开。泡一壶茶,品尝小点,宝珠觉得自己可以坐一个下午。 上面写着听雨阁,倒是和这别致的楼阁相得益彰。待到宫人同传后,宝珠一行人走了进去。 入了内殿,一副巨大的屏风拦住了宝珠的视线。上面描绘的是辽阔的草原,一对人马正在策马奔腾。 可仔细看,为首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屏风是纱织的,隐隐约约的勾勒出一个背对着宝珠躺在美人榻上女子的身影。 有宫女上前来,将屏风自中间向两边打开。宝珠心中也不由得赞叹一句,工艺真是巧夺天工。 此刻也终于看清了躺在榻上的美人,发髻松松挽就,斜插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 似是一阵好梦,略微有些散落。身上月白色的衣裳,看似简单,却满是暗纹勾勒,应是不下百金的月光绸。 一截搭在腰侧的手臂,芊芊似无骨,白得和月光绸不相上下。 就在宝珠看得出神的时候,身边的芳贵人率先行礼出声了:“不知贵妃娘娘在小憩,是嫔妾打扰了。” “无妨,”淑贵妃慵懒的声音响起,“本宫也正欲起身,方如你就来了。” 宝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榻上的贵妃慢悠悠的转过头来,宝珠的心也像是被击中了一般。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从前宝珠看过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只觉得周幽王真是蠢不可及。 可若是如淑贵妃这般的美人,就算是戏弄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又如何呢。 目似横波,鼻若悬胆,红唇小小一点,拼凑出这样一张美轮美奂的脸。 凤眼轻抬,如扇般浓密的睫毛似是无妆也娇艳,停留在宝珠的身上,带着戏谑的意味。 “这是?”贝齿轻碰,宝珠这时才回过神来,慌忙行礼介绍着自己。 “嫔妾宋宝珠,拜见淑贵妃。”宝珠的目光投回地毯上,可心中还是为淑贵妃的美而震荡。 难怪盛宠十年不衰,连宝珠这个弥亘国自传的第一美人也自愧不如。 “噢,你就是那个弥亘国来的女子啊。”淑贵妃被人搀扶着缓慢起身,悠闲的坐到椅子上,却没有让宝珠起身。 宝珠听着杯盏碰撞的声音,悬着的手也忍不住的开始有些抖动。对面的人似乎也是看见了,才轻飘飘的说一句赐座。 宝珠和芳贵人落座后,芳贵人急不可耐的和淑贵妃告状着今日晨昏定醒时柳贵人的嘴脸。 淑贵妃一手撑脸,一双眼睛在宝珠的身上游走着,只是淡淡的回了一个噢。 随即不耐烦的打断了芳贵人的话,面对着宝珠。“听闻宋贵嫔一年前就来了这浮鳞行宫,一切可还习惯?” “习、习惯。”宝珠如实的回答着。 淑贵妃嘴角噙着笑意,眼神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继续说道:“以后都是姐妹了,见到本宫,不必拘束。” 宝珠不知为何贵妃一直盯着自己,感觉有些背脊发凉,只好说着是。 一刻钟后,从听雨阁走出来。芳贵人还想继续和淑贵妃谈心,就留了下来。 待到匆匆走远后,宝珠猛地定住脚步,紧紧的握住月奴的手。月奴担忧的看着宝珠,连忙问怎么了。 宝珠神色凝重,语气坚定的从唇间挤出声音:“月奴,我们一定不要参与到贵妃和皇后之间。” 不谙世事的月奴有些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不知道宝珠怎么突然这么说。 宝珠却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不过她不知道准备宰割她的,是皇后还是淑妃。 宝珠敏锐的感知到,这骊国的后宫虽看起来风平浪静,可实际上是暗波汹涌。宝珠无权无势,若是参与其中,只怕是只有任人宰割。 回去的路上,经过了又春苑。容妃正等在门口,似乎知道宝珠会来一般。 宝珠会意的让月奴抵上去小厨房取的糕点,因陛下的到来,吃食都多了不少。 容妃看到食盒眉开眼笑的接过,打开后就狼吞虎咽起来。宝珠连忙说慢点慢点,小心噎着。 这一年多的幽闭生活,让宝珠对着女子生出许多的怜惜来。可宝珠也不能放她出去,只能时不时的带些吃食,一些衣物。 久而久之,容妃也开始认识宝珠了。只是从不叫她贵嫔,而是小丫头。 看着痴傻如孩童的容妃,宝珠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烦恼无处排解,只能自顾自的说着今天自己的所见所闻。 待到宝珠说完,嘴里塞满糕点眼神呆滞的容妃却停了下来,用脏兮兮的手慌忙的抓住宝珠的胳膊。 “小丫头,”容妃的眼中满是惊惧,“你一定要小心,一定要!” 宝珠看着容妃的害怕,不像是疯言疯语,倒是从心底蔓延出来的一般。 宝珠有些疑惑的问道:“小心什么?” 可容妃马上又变成痴傻没有聚焦的眼神,嘴里说着不是我不是我,跑回内殿里去了。 宝珠叹了一口气,默默的回了揽月阁。 入夜,宝珠早早的就安置了。可躺在床上,今日在瑶华阁皇后的话,却似梦魇钻入脑海,让宝珠心烦意乱。 “宋贵嫔可要想清楚,若是无宠,你只能一辈子老死在这浮鳞行宫。” 皇后一改刚刚温和的模样,语气冰冷又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而你的这张脸,”皇后的护甲抬起宝珠低垂的脸,逼迫着宝珠与她对视。“老死在这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宝珠不知所措的眼睛里全是慌乱,好在皇后很快就松了手,款步走到窗柩边,逗弄着一直鹦鹉。 “宋贵嫔自己想清楚吧,是要数不清的荣华富贵,还是。”鹦鹉学舌的叫着富贵、富贵! 宝珠咬着唇,盯着自己的鞋面。 “还是继续做着浮鳞行宫的贵嫔。”这是皇后的最后一句话,但宝珠不认为这是商议,只不过是告诫。 宝珠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来的,那种害怕到现在还萦绕心头。宝珠看着黑漆漆的床顶,在挣扎中不知何时睡着了。 七 第二日似是跟宝珠的心情互通了一般,阴沉得可怕。宝珠头昏昏沉沉地起身,却只看到了在近前服侍的海棠和阿紫。 “月奴呢?”宝珠配合着海棠穿上外衣,这月奴从来跟她都是形影不离的。 “月奴姑娘昨夜回去,就说身上不舒服。早上更是说起不来了,让奴婢今日贴身侍奉贵嫔。”海棠认真地说道。 宝珠有些担忧起来,这月奴的家中原本就是从医世家,自小也跟着祖父学了不少的医术。若不是家族获罪,哪里会沦为婢女。 若是寻常的头疼脑热,她可自行解决。可若是病到都起不来了,想来是十分严重。 想到这里,宝珠不免着急起来。“走,我们去看一看。”快步地走到了月奴的房中。 宝珠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月奴,焦急地伸手去探。只见额头滚烫,密密的都是渗出的汗珠。 再一摸垂落的手,也烫得惊人。床头放着一碗还剩些底渣的汤药,想来是月奴自己已经吃过了药。 “月奴,月奴···”宝珠有些焦急地握住她的手,不安的情绪怕攀满了全身。 月奴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可眸中也满是慌乱。 “怎么会如此严重?”宝珠问道。 月奴气若游丝的摇摇头,“贵嫔,奴这样只怕不是简单的伤风而已。” 宝珠和海棠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疑惑。海棠更是关切地询问,到底是怎么了。 月奴咽了咽口水,刻意的压低了声音。 “奴,怕是中毒了。” 大雨倾盆,宝珠焦急地来回踱步。海棠和阿宴冒雨去请太医,阿紫则是照看着越来越严重的月奴。 过了片刻,几乎湿透的海棠和阿宴终于从雨中归来。可宝珠还来不及露出欣喜的神情,就看到了海棠肿起一边的脸,和阿宴丧气的垂着头。 “娘娘,是奴婢没用。”海棠委屈地哽咽着,宝珠看着也心痛不已,只能抓着她的肩膀询问:“怎么了,太医呢?” 可海棠哭得话说得都不完整起来,还是一旁的阿宴替她开口说道:“这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阿宴衣裳浸湿,紧紧的贴在身上。“奴才和海棠姑娘,连一个太医的影子都没看到。” 宝珠的心一凉,可还是镇静的听着阿宴继续说。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内官,可那人却说···却说···”阿宴的脸上满是怒意,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宝珠也明白了半分。 “却说,一个不受宠的妃子,也配请只服侍贵人的太医,是吧?”此言一出,阿宴和海棠皆愕然的看着宝珠。 其实连宝珠自己都感到惊讶,自己像是自暴自弃的说出了这句话。 海棠也终于抑制住了哭咽,“后来奴婢和阿宴询问太医都去了哪里,这才知道今日太医除了去给各宫小主请脉,剩下的三名太医,因皇后娘娘不适,都去了瑶华阁。” 阿宴也附和着点头,“后来奴才和海棠姑娘去到瑶华阁,原本想等太医们出来。” 身边的海棠不自觉的抚摸上一边肿胀的脸,脸上带着难堪。 “可那些宫人,都瞧不起我们揽月阁,出言讽刺我们。海棠姐姐气不过,就争论了起来,挨了瑶华阁一个宫女的一巴掌。” 宝珠的怒意,随着阿宴的话结束,到达了顶峰。咬着牙看着外面天漏了般下着的雨,就要冲出去。 可这个时候原本在内殿照看月奴的阿紫喊着不好了不好了跑了出来,眼眶红红的说月奴情况糟糕。 宝珠慌乱地跑到内殿,看着床上的月奴已经开始因为高烧而惊厥,身体都不自觉的抽动起来。 宝珠心痛得厉害,这是她有一同长大视为妹妹的姑娘啊。此刻却要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受这样的苦楚。 怒意陡升,宝珠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身边众人惊呼,可宝珠已经往大雨中跑去。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让宝珠睁不开眼睛。凭着记忆,在一片混沌中摸索着跑到了瑶华阁的大门前。 身后的阿宴和海棠也追了过来,于事无补的用伞遮着早就湿透的宝珠。 宝珠摇摇晃晃地站定,昂头看着瑶华阁三个大字和紧闭的宫门。随即甩开下摆,扑通一声跪倒在石板上。 顾不上膝盖钻心的疼,宝珠颤抖着喊道:“求皇后娘娘,救命!” 声音响彻行宫,宝珠重重地磕着头。不知喊了多久,宝珠的嘴里已满是血腥味。身上也被淋得不再发抖,僵硬的重复着磕头的动作。 这瑶华阁的门,可真高啊···高得遮开了尊卑贵贱之分,高得轻易能决定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宝珠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起来,额上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鼻梁而下。 大门被推开沉重的声音,宝珠慌忙地爬着上前。皇后此刻,脸上满是慵懒的倦意,不紧不慢的打了一个呵欠。 “宋贵嫔这是怎么了,怎么在大雨中跪着啊。”皇后的声音轻飘飘的,跟她居高临下犹如庙宇中高高在上的神像一般。 宝珠哀求着,让皇后派一名太医去揽月阁。可皇后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眼神示意一旁的漪兰姑姑拉着宝珠就进了瑶华阁。 内殿里,暖和又安详,似乎刚才宝珠的撕心裂肺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罢了。 宝珠有些无措地站着,身上的雨水蜿蜒在脚下成了一汪小潭。漪兰姑姑拿来毯子,包裹住湿漉漉的宝珠。 宝珠这才回过神来,继续跪倒。“皇后娘娘,求你救救嫔妾的侍女月奴吧。她是跟嫔妾一起长大的,又不远万里跟着嫔妾来了骊国。” 榻上的皇后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放下茶盏后叹了一口气。“倒也是个可怜的,可我朝并没有给为奴为婢的,用太医的道理。” 宝珠双膝挪动着上前,大雨淋身发髻凌乱,竟也意外的多了三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求娘娘···只要娘娘能救下月奴,嫔妾愿意做任何事情。”宝珠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着,皇后那淡漠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好,希望宋贵嫔,能记住今日的话。”皇后噙着笑意,丢下这话和茫然的宝珠进了内室。 等到月奴终于好起来时,宝珠才似被击中般大病了一场。此间,皇后和一众同党的妃嫔来慰问了好几回,可宝珠始终昏迷着不知情。 月奴懊恼得直锤自己的脑袋,责骂着自己怎么就那么笨,轻易的让人下了毒。 缠绵病榻的宝珠半梦半醒着,有时都快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中。 可这一次,宝珠仿佛又回到了将来骊国的前三个月。 那日宝珠自外面游玩回来,家里的嬷嬷就让她去父亲的书房。宝珠欢天喜地的捧着一把父亲最喜欢的荷花,走了进去。 可与寻常父亲慈爱的脸不一样,父亲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而母亲更是坐在一旁哭泣,让宝珠的欢快的脚步顿在了门口。 父亲看到宝珠的身影,让她进来。宝珠鲜少看到母亲哭泣,便担忧地问这是怎么了。 父亲严肃的宣告了王室选定了宝珠作为贡女之一,不日就要前往骊国,侍奉骊国的帝王了。 此消息犹如炸雷般,惊得宝珠怀中的荷花一同落地。宝珠难以置信的看着面色铁青的父亲,可母亲哭声,似乎就是对此消息的最好印证。 宝珠颓然瘫倒,喃喃着怎么会呢··· 父亲似是于心不忍的闭上眼睛,深深了叹了一口气,“宝珠啊,先前送去的贵妃娘娘因为犯了错,成为了庶人。” 宝珠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父亲说话。 “而弥亘国和骊国不能因为一个贵妃产生龃龉,两国的邦交也许继续。” 父亲不忍的抚摸上宝珠的脸,这是他最疼爱的,视为珍宝的女儿。 “而你的美丽,注定不能平凡的度过这一生。” 宝珠的瞳孔颤抖着,却还是难以置信的推开父亲的手,不能接受。“不父亲,可王上不是让宝珠,嫁给世子吗?” 宝珠自小开始,所有人都和她说,她将是世子嫔。而每每入宫,王上王后待宝珠的亲厚,也是一种无声的默认。 只因宝珠曾被相术师预言,此女将兴旺王室。 眼看宝珠与世子的婚事就在眼前了,却因贵妃之事,沦为了物件一般的贡女。 “这,就是王上的意思。”父亲的话,击碎了宝珠最后的幻想。 母亲的哭诉着,若是宝珠不去,就父亲如此微不足道的官职,被弄死也不过是像弄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而宋家全家上下百十来口的性命,都难逃一劫。 小小的宝珠,第一次被迫的知道了权势的威力。宝珠不认命的跑去要见青梅竹马的世子,可世子却龟缩在宫里,甚至不敢见宝珠一面。 宝珠彻底寒了心,接受了这个现实。更是被王上安排着学习媚术,为的就是成为宠妃。 王上一改往日和蔼的面容,冷冷地告诫着宝珠,若是失败,且想想贵妃全家流放的下场吧。 宝珠自噩梦中睁开眼,浑身疼得厉害。揽月阁的众人皆围了上来,月奴自责不已。 宝珠却握住她的手,目光如炬般地看着月奴:“以后,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也不会让揽月阁成为人人皆可践踏的存在!” 月奴看着像是变了一个人般的宝珠,有些错愕。但见她目光坚定,也同样的生出无限勇气,握住了宝珠的手。 宝珠攥紧被角,将那个天真的自己,留在了梦中。 八 来不及给宝珠喘口气,皇后再度登门拜访。宝珠不得已披起一件外衣,匆匆跑去接驾。 皇后忙不迭的扶起宝珠,亲热的挽着她手直说免礼免礼。宝珠也只能挤出笑意,陪着皇后演戏。 待到坐定,皇后大手一挥,流水似的布料补品都被端进了揽月阁。 “你呀,病了这些日子,本宫很是担忧呢。”皇后不咸不淡的说着,随即招来一个小宫女,端着的是上好的山参。 “这是给你补身体的,你还年轻,可不能落下病根啊。” 宝珠看着脸上表情始终看不出什么破绽的皇后,扯出一个不出错的笑。 东扯了一会西扯了一会,皇后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宝珠有些倦怠了,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皇后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茶,其实连嘴唇都没碰到水面,随即又打开了话匣。 “昨日陛下来到瑶华阁,说着镜湖边,如今百花盛开,风景甚是好。”皇后的眼睛低垂,摇晃着手中的团扇。 “邀请本宫明日一起去踏青赏花,可惜啊,本宫这身子今日实在不宜过多走动。要是扰了陛下的兴致,可就不好了。” 宝珠的心中咯噔一声,这话是说着宝珠听的。 “是,娘娘也要多注意休息。”宝珠一边说,一边握了握皇后的手。 皇后的目光移动着和宝珠对视上,眼中满是精光。 “好,本宫也就不叨扰你了,先回去了。”像是得到了答复,皇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看着皇后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远,宝珠无奈的叹气一声。该来的,始终是躲不掉的。 第二日,宝珠早早地起身,让月奴前往药局取来百花花瓣,铺满整个浴桶的水面。 宝珠踏入浴汤,浑身都忍不住打了一阵寒颤。 月奴不解的帮宝珠擦拭着胳膊,“贵嫔,为何如此早就要沐浴,还要用那么多的花瓣。香味好浓,整个揽月阁都是。” 一片水汽中,宝珠的眼眸雾蒙蒙的,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泊。 宝珠深呼吸一口气,后仰着躺在桶沿。“月奴,昨日皇后说今日陛下会去镜湖。” 月奴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好似还不知宝珠的意图究竟何为。 “月奴···”宝珠喃喃着开口,像是问月奴,又像是在问自己般。“你想不想,离开行宫?” 月奴恍如大梦初醒般的抬起头来,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宝珠,带着些颤音般的说道:“我···奴自然是想的,可是无奈是陛下的旨意。” 宝珠长舒一口气,呆呆的望着顶上的壁画。“月奴,就快结束了这样的日子。” 镜湖边。 骊国的帝王是在国破家亡之际被推崇上位的,那个时候的启钧策,不过是个闲散的王爷。 一朝即将国破,不得已作为长兄担起了家国。也不愧是在战火中淬炼出来的帝王,手段凌厉毒辣,这些年骊国犹如异军突起般在诸国中占据了主导地位。 而弥亘国更是从盘踞一方的霸主,成为了骊国的附属之地,不得已的像绝对的军力前低头。 此刻的启钧策已年过不惑,却身姿依旧挺拔伟岸,站在镜湖边犹如青松矗立。 岁月也在这样的帝王脸上留下了痕迹,可启钧策弱冠时,哪怕是只在都城中漫步策马,还是会有源源不断的荷包香囊从四面八方而来。 只是在苍梧城一战中,被苍梧城主偷袭的一刀将左眉劈开了一半,留下了一道似月牙的疤痕。 倒是给这位帝王留下了不怒而为的形象,常年的不苟言笑,总让人觉得有些许阴郁。 启钧策背手站在镜湖边,许久未来这浮鳞行宫,当初嫌这里花草稀疏。冷落了这些年,倒是疯涨了不少。 花花绿绿的凑在一起,也是莫名的好看。 避开烦扰的国事,能安安静静的看会花,对于启钧策而言,是难得的奢侈。身边的近侍连大气都不敢出,怕扰了帝王的雅兴。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曼妙的歌声像是从天际悠扬的传来,风也乍起,吹皱这平静的湖面。 启钧策环顾四周,皱着眉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身边自幼侍奉的内官马东当即自告奋勇的说去赶走唱歌的女子,却被启钧策挥手拒绝。 启钧策顺着歌声,慢慢走进百花丛中。 将面前遮挡的花枝拨开,百花丛中的一方草地正背对着启钧策坐着一个粉紫色衣裳的女子。 身边环绕着纷飞的蝶,女子唱的是缱绻的情歌。乌黑秀丽的发就那样的随意散开,头上带着蔷薇花织就的花环。 启钧策慢慢走近,看着手上还在编织花环的女子,似乎自己的后宫没有这般人物。 咔嚓—,启钧策的脚步顿住在踩碎了一段枯枝,那女子的歌声也戛然而止,慢悠悠地转过头来。 一抹阳光恰巧破开云层,均匀的洒在那女子的身上。温柔的镀上一层金光,照着女子瓷白的肌肤,绝世的脸。 饶是看过许多莺莺燕燕的启钧策,竟有呼吸一滞的感觉。 宝珠看着有些愣住的启钧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随即歪着头,眼中满是纯澈。 “你是谁呀?”宝珠的声音像是珍珠落在玉盘中,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砸进了启钧策的心中。 “汝,又是谁?”启钧策很快就回过神来,眼神淡然的看着前面的宝珠。 宝珠没有回复他的话,而是顺着启钧策低垂的眼眸看向了地下,呀的一声,让启钧策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这时启钧策才发现,自己踩到的不止是一根枯枝,还有一株盛发的蔷薇。 宝珠从地上起身,面上强装镇定继续对视着这骊国的帝王,可心中其实慌乱不已。 “你踩到我的花了。”宝珠故作娇嗔的说道,嘴角也嘟了起来。 这下子倒是让启钧策对这个小姑娘好奇极了,这是许多年来第一次有女子敢这般和他说话。 “吾是无心的,难不成你想让吾赔给你不成,你可知吾是···”启钧策的话还没有说完,月奴的呼喊声适时的响起。 宝珠装作慌乱环顾着四周,将手中编织了一半的花环往启钧策的怀中一塞。 嗔怪的说道:“少了那一株,也编不成了,送你了,以后不要随便踩人家的花。” 还未等启钧策回过神来,宝珠提起裙摆,带着那纷飞的蝶群,跑开了。 启钧策抱着满怀的清香,来不及喊住宝珠,那一抹俏丽就这么的消失在了眼前。 启钧策情不自禁的笑起来,这时马东一行人也跟了过来,看着这样威严的帝王怀中却抱着花环,感到十分的惊奇。 启钧策哼笑一声,将花环又转塞给马东。“去,查一查,刚刚唱歌的那个女子是谁。” 宝珠和月奴汇合后,匆匆地往揽月阁走去。宝珠的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忍不住地喘着气。 月奴担忧的扶着宝珠前进,忍不住的问道:“姑娘,这样就可以了吗,可是陛下都不知道你是谁。” 宝珠顿住脚步,咬着下唇。其实她也没有十全的把握,作为一个什么女人都见过的帝王,是不能用庸脂俗粉来引诱他的。 最好的,就是让启钧策主动上门。若是启钧策能主动找宝珠,那么宝珠就成功了一半。 “月奴,不管如何,为了我们的未来,都要奋力一搏。”宝珠说罢,就大步流星的回了揽月阁。 回到殿中,阿宴正在擦拭花瓶,看着匆匆跑回来的宝珠有些讶异。 “贵嫔这是去了哪里,这般的匆忙。”阿宴关切的询问着。 宝珠抓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茶水将刚才的慌乱一并压了下去。 宝珠还是忍不住的悸然,回过身来看着阿宴。“阿宴,你说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呢?” 阿宴有些不知所措的嚅嗫着,宝珠心领神会的一笑。“没事,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你且告诉我吧。” 听着宝珠的话,阿宴才敢继续说下去:“奴才觉得,陛下是一个···念旧的人。” 宝珠有些惊讶阿宴的话,“哦?这从何说起。” 阿宴抿了抿唇,继续擦拭着手上的花瓶说道:“那又春苑的容妃娘娘,起初是陛下最想立的皇后的。” 宝珠八卦的心瞬间被阿宴跟点燃,立马搬着小凳子,坐到阿宴的旁边。 “我竟不知有这样的事情,快告诉我。”宝珠的双眼都在发光,看得阿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容妃娘娘,最开始是太后的养女,全家因帮陛下征战而战死,和陛下,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阿宴说道。 宝珠捧着脸,“噢,年少情深啊。” “后来不得已娶了现在的皇后娘娘,但容妃的宠爱是任何人都不能比的,哪怕是···”阿宴停顿了一下,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哪怕是容妃最后犯下死罪,但还是没有忍心处罚她,只是移居别宫,嫔妃的待遇照旧。” 阿宴说罢,宝珠想起疯疯癫癫的容妃,心中也难免百感交集,原来竟是如此吗。 宝珠原本还想继续听下去,海棠匆忙的从外面跑进来,告诉宝珠马东内官来了。 宝珠恭敬的跪地,听着马东的宣传的口谕:“今夜陛下在不夜月设宴,请宋贵嫔一同赴宴。” 宝珠有些五味杂陈,一来这意味着陛下已经知道了她就是刚才那个女子,二来,宝珠就不得不闯入那寂寂深宫中了。 宝珠深呼吸一口气,“臣妾多谢陛下!” 抬起头,看到马东笑眯眯的脸,皱巴巴的脸上还带着谄媚。 “宋贵嫔啊,您的福气可在后头呢。” 丢下这句话,马东一行人离去。除了知情的月奴,海棠她们都是一脸懵然。 九 不夜月,天上人间。 不夜月是浮鳞行宫镜湖中央的一个小岛,宝珠在那寂寞的岁月里曾无数次的遥望过。 只是那个时候并没有船,宝珠也没能上岛去看一看。只见那不夜月的雕梁画栋何其的恢宏,宝珠咂舌,这一个不常来的行宫都如此的奢华。 此时的宝珠乘着花船,晃晃悠悠的往不夜月而去。宝珠有些紧张,木然的张望着前方。 月奴却是难掩脸上的激动,因她知道这或许是能扭转她们命运最好的机会。 不夜月中飘来歌声,船也靠岸了。宝珠深呼吸一口气,登上了未知的前路。 宴席已然开始,这是宝珠刻意的来迟。随着内官通传的声音响起,宝珠低垂着头款步走入。 耳边推杯换盏的声音和说笑声戛然而止,宝珠能感受到目光聚焦到身上的灼热感。 宝珠恭敬地跪倒:“臣妾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头上的高台传来皇后轻盈的笑声,“陛下,这就是臣妾跟您说过的宋氏。” 宝珠按捺住跳动的心,默默的听着。 “哦?这样低垂着头做什么,抬起头来。”启钧策的声音不容怀疑的响起,宝珠也缓缓的抬起脸来。 宋宝珠的脸和那日无暇的少女重叠了起来,倒是显得今日身上的宫装是多余的累赘。越是素雅,越衬得佳人无双。 启钧策右手执杯,饶有兴趣的看着满脸惊讶的宝珠。 “呀,怎么是你?”宝珠依旧如那日般歪着头,像只毛茸茸的小狗般看着启钧策。 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启钧策眼神中多了一丝耐人寻味。马东迅速的反应过来,“大胆,贵嫔万不可御前失仪。” 宝珠如小鹿受惊,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了。“臣妾那日不知来人是陛下,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此言一出,四周皆开始窃窃私语。淑贵妃眼神扫过三人,瞬间明白了这不过是一出戏罢了。 “本宫倒是不知宋贵嫔原来和陛下还有这样的际遇,看来要恭贺陛下又得佳人了。” 淑贵妃略带酸味的话响起,皇后不悦的看了一眼。此刻成败在此一举,断不能让淑贵妃搅了台。 还未等启钧策开口,皇后率先抢先一步。“既然陛下和宋氏已经见过了,就知此女不凡。” 皇后自顾自的倒满酒,恭敬的对着启钧策端起酒杯。 “如此佳人,放在这浮鳞行宫,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陛下,您说是吗?” 皇后脸上是得体的笑,步摇轻轻颤动着。启钧策转过脸,余光能感受到淑贵妃不悦的脸色。 “皇后说的,”启钧策轻轻与皇后捧杯,清脆的声音让宝珠都忍不住一颤。“甚是。” 垂着头的宝珠,合上眼睛。心下已有了结论,成了。 后面的宴席,宝珠乖顺的坐在启钧策的身旁。那是宝珠第一次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看众生的感觉,下面的妃嫔无一不面带不悦。 尤其是淑贵妃的脸色,最是难看。 启钧策和宝珠碰了几杯,原本就酒量不好的宝珠,脸上的红晕显得美人娇贵。 启钧策给了马东一个眼神,他立马心领神会的来到宝珠的身侧附耳说道带宝珠下去休息。 宝珠被一群宫人簇拥着走向另外一个宫殿,偌大的池子中泡满花瓣,月奴笑嘻嘻的褪去宝珠的衣衫,扶着宝珠步入汤浴之中。 热水将酒气冲到最盛,宝珠有些晕晕乎乎地靠在一侧,抬起手臂玩弄着手上的花瓣。 水汽氤氲中,却看到池边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宝珠吓得酒都醒了一半,抬头,却看到了启钧策清俊的侧脸。 “这池水,是地下的温泉引就,可还舒服?”启钧策蹲在池边,身上只有一件外袍。 宝珠有些愣住了,只能点点头。 启钧策看着宝珠总是一副懵然的样子,配上这样一张脸,倒是显得别有风味。他忍不住的抿嘴一笑,解开外袍也缓步地走了下来。 宝珠的目光瞬间收回,慌乱的盯着纷乱的花瓣。随着水波推开花瓣,宝珠意识到此时的启钧策正在朝着自己走来。 宝珠有些不自觉地向后挪了一步,却因为醉酒而滑了一下,宝珠惊呼一声,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拽进了怀抱中。 刚刚激起的水打湿了宝珠的脸,那不施粉黛的脸带着少女羞红,比胭脂更胜三分。 “怎么,那日在镜湖边如此大胆,此刻却不敢抬头看朕了吗?”启钧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宝珠顿时回过神来。 宝珠昂起头,纵然此刻两个身体的近在咫尺,肌肤相亲的触感让她羞得几乎要颤抖。 “臣妾敢。”宝珠细细的声音响起,映入眼帘的是启钧策玩味的表情。 启钧策的手拂上宝珠的脸,看着她朦胧的眼神,就知宝珠还在醉意之中。 水珠滑落,慢慢隐入宝珠嫣红的唇瓣。启钧策低头看着满怀春色,忍不住的低下头一吻芳泽。 宝珠感到嘴唇一凉,再回神,已是启钧策的睫毛扫动着宝珠的脸。 宝珠感到浑身僵硬,气血上涌至头顶。可不知怎么的,不由得会想起曾在弥亘国时,自己视为噩梦的那段时光。 教授宝珠媚术的女人说的话,犹在宝珠的耳边。老天生女子一场,就是让女子受人疼爱,得到应有的一切。 宝珠既然已有无数人求而不得的美貌,学习媚术无疑于是锦上添花。 会为宝珠今后的荣华富贵,谱好所有的路。 宝珠从回忆中挣扎出来,学习过的媚术种种在此刻却无比的清晰起来。或许是趁着酒意,宝珠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宝珠柔弱无骨的手缠上启钧策的腰,小小的手上拂上启钧策的背。 正在品尝的启钧策顿住了一下,宝珠也开始反客为主,回击着启钧策的侵略。 启钧策的兴致愈发的浓厚起来,这宫中饶是最大胆的淑贵妃也在第一次侍寝的时候僵硬又害怕,从未有过一个女子这般模样。 宝珠的气息和启钧策缠绵着,启钧策双手托起宝珠,两个灵魂就此紧紧碰撞。 启钧策的攻略愈发的激烈起来,宝珠连连推至齿外,却又被启钧策又顶了回来。 宝珠的手又向上了几寸,矫捷的捉住了那不安的一方,轻轻地咬了一口。 微微吃痛的启钧策讶异地松开手,看着脸上满是得意洋洋的笑意的宝珠。 宝珠顺势环抱着启钧策的脖子,看着启钧策压制着欲望而滚动了一下的喉结,宝珠手指轻轻一点。 随后一吻附上,宝珠满意的感受着启钧策的颤动。 随后宝珠被横抱了起来,零星的花瓣覆盖在两人的身上,却不能遮羞。 少女曼妙的身躯,终于引诱得帝王呼吸沉重。启钧策抱着抱着一步步穿过纱幔,走到了床榻上。 铺天盖地的红,情欲缠斗之间宝珠感觉自己身子飘飘然起来。欲拒还休地躲避着启钧策的亲吻,但那如暴雨般的吻痕在宝珠的身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 宝珠耐心的等待着,看着启钧策愈发的沉溺其中之时,翻身反将他压制在身下,启钧策脸上的表情真是好笑。 宝珠与启钧策十指交叉,俯下身回应着那爆烈的情感。红鸾翻飞,耳边净是两人杂乱的呼吸。 缠绵中欲望达到顶峰,宝珠忍不住地紧抓着锦被的一角,打翻了一杯玉盏。 门外的月奴听到玉碎声,正欲推门而入,却被人精的马东拦住。 “做什么呢。”马东抓住月奴的胳膊,月奴单纯的说进去收拾碎片。 马东抿嘴一笑,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你啊,你们贵嫔啊,以后的日子定是富贵无极。” 月奴虽不解,但还是点点头,静静的等候着天明。 夜半,宝珠听着身侧均匀的呼吸,自己却愈发的清醒起来。坐起身上感觉骨头都在隐隐作痛,身上满是暧昧的痕迹。 宝珠看着启钧策肩膀上那清晰的牙印,这一夜过后,自己的命运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宝珠咬着牙,绝不允许月奴被下毒的事情再度发生。 次日清晨,待到宝珠睁眼,身边人却不见了踪影。宝珠推开纱幔,月奴随即奉上清水。 宫人们也鱼贯而入,连宝珠的宫装相较于平日都华丽了许多。宝珠用膳时,马东带着礼物前来了。 “贵嫔娘娘,陛下让奴才问您,昨晚睡得可好?”马东笑得谄媚,但十分恭敬。 想起昨夜,宝珠不由得羞红了脸。咳嗽了一声说极好,多谢陛下挂念。 月奴在身后捂嘴笑着,马东随即也绽放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 “陛下说昨夜娘娘侍奉幸苦了,今日特赐下玉如意一尊,如意佛一尊,金步摇一双。其余补品等一应物品。” 马东大手一挥,一盘盘的御赐之物摆满了小小的房间。 宝珠起身谢恩,“多谢陛下了。” 马东笑嘻嘻的扶着宝珠起来,“陛下还说了,今夜会来揽月阁,通贵嫔娘娘一同赏月。” 马东传达完启钧策的意思,随即就离开了。 月奴欢呼雀跃的握起宝珠的手,“姑娘,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 宝珠看着初愈的月奴,脸上依旧带着些许憔悴,忍不住的眼眶一红,摸着月奴的头。 “是啊月奴,我们熬出头了。”宝珠看着窗外骄阳炎炎,喃喃着说道。 十 还没到等到月上树梢,帝王就按捺不住对昨夜的眷恋,踱步着靠近揽月阁。 启钧策手中拨弄着手串,啪嗒啪嗒一声又一声的清脆,可心思却又不自觉的回味着昨夜的缠绵。 不知不觉,脚步已停在了揽月阁的大门前,可门前空落落无一个宫仆侍候,更是没有半点烛火。 启钧策长眉一皱,马东立马心领神会的就要去拍门。 可这时,揽月阁的大门吱呀的一声,缓缓打开了。只见月奴手上端着微弱光亮的烛台,倒也不怕启钧策恼怒,行了个礼。 “宋贵嫔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接驾。”马东焦急的走上前,压着声线说道。 月奴嫣然一笑,并没有回答马东的话。倒是越过马东,对着启钧策说道:“陛下,既是赏月,还请不要耽误了好时光,请进吧。” 马东嘿的一声,刚准备呵斥月奴不懂规矩。却被兴致盎然的启钧策抬手打断,并撇下一众随从走入了揽月阁。 启钧策只见满目漆黑,可随着两只脚都迈入了庭院中,星星点点的光亮开始从各个角落中浮现。 这时他才发觉,院中都是绘有图案的花造就的灯笼。而那棵硕大的桃树上,也垂落着丝丝红带,像是月老庙中的一般。 恍惚间有人影晃动,启钧策随着人影走了过去。 缱绻的歌声再度响起,酥麻地挠着启钧策的心。而那女子的身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捕捉不到。 直到追至桃树下,漫天的红丝带下,两人装了一个满怀。 启钧策看着像小鹿般受惊的宝珠,可眼中满是得意的皎洁,嘴角也忍不住噙着一抹笑。 “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启钧策扶着宝珠站好说道。 宝珠拂了拂有些散乱的头发,今日的她依旧素白着衣裳,只斜斜的插了两支银制的掩鬓。 “陛下说要赏月,那可不就是说赏月嘛。”少女的声音响起,带着独有的清脆,还夹杂着半丝责怪启钧策来晚的意味。 宝珠自顾自的来到灯笼前,温柔的烛光照着她一身朦胧,纤白的手指转动着灯笼,启钧策也忍不住的俯身而看。 灯笼面上是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像是在勾勒他日常的生活。吃饭、喝茶,甚至还有骑马射箭。 唯一遗憾的,是这男子没有脸部。 启钧策咦的一声,若隐若现的觉得这男子十分的熟悉。宝珠仰起头,眼中含着不明的情愫。 “这人是?”启钧策问道。 宝珠轻叹一声,故作生气的嘟囔着:“这是陛下呀。” 启钧策看着宝珠满是失落的脸,心中柔软的某一处,像是被狠狠击中了一般。 原来如此,为何这男子没有脸,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连自己的面都没有见过就被放到了行宫里。 “奴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模样,只是听说陛下身姿挺拔,英姿飒爽。”宝珠眼中含着娇柔说道,“奴每日都在想,陛下这时在做什么呢。” 宝珠双手合十,踱着步边走边说。 “想着想着,就画了下来。如今一看,竟不足陛下的十分之一风采。” 听着宝珠直白的话,启钧策有些窘迫,直起身来咳嗽一声。 “你可怨朕将你放置于浮鳞行宫?”启钧策盯着宝珠漆黑如夜的眼眸问道。 宝珠极力的按捺住当初的怨恨,此刻是抓住启钧策的心举足轻重的时候,若有恨,只怕今后的境遇还不如从前。 宝珠摇摇头,脸上是挑不出错处的笑意。 “陛下从前不知宝珠是什么样的人,如今知道了,宝珠相信,陛下不会再这么做了。” 此话一出,宝珠的心怦怦直跳。因她也不能保证不过是一夜的缠绵,是否能在这样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心中留下一丝的痕迹。 可下一秒,一只有力的大手揽住宝珠的腰,宝珠被圈进了怀抱中。 “是朕冷落你了,以后不会了。”启钧策的声音在额前响起,宝珠都感到难以置信。 四周开始飘起莹莹的光亮,启钧策伸出手,原是萤火虫从四周而起。 围着相拥的二人,恍若置身灿烂的星空。 宝珠依旧大胆地回抱着启钧策,将头又埋进去了几分。 “奴不敢奢求,”宝珠抬起头,眼眶红红带着点点泪光。“只要能陪在陛下的身边就好。” 宝珠看着启钧策嘴角的笑意,垂下头将曾被抛弃的不甘,生生的屯回了肚子里。 远处放飞萤火虫的月奴和海棠,羞红了脸看着相拥的二人,可谁也没注意到阿宴的失落。 一连三月,宝珠的名字亦如酷热的盛夏般充斥了每个人的心中。从前不受待见的弃妃,一跃成为与淑贵妃平分秋色的存在。 当然也免不了他人的嫉妒,每日在皇后宫中晨昏定省时,贵妃党难免捻酸地说几句。 可这些日子来,宝珠也算是摸明白了。皇后宫中虽柳贵人脾气火爆,最喜出风头,但其实也是个最没心机的。 而贞才人不声不吭,可总让宝珠有些毛骨悚然,只觉此人心机深沉。 众多女子中,宝珠对成妃最有好感。因成妃是为数不多的良善之人,每天除了吃最能打动她,见到每个人都是笑呵呵的和气得很,故而大家都很喜欢她。 淑贵妃亦如初见般美艳动人,她看着宝珠的眼神不算怨毒,却总带着让宝珠不舒服的意味。 今日的晨昏定省后宝珠又被留了下来,依旧是替皇后簪花。宝珠小心翼翼的选择了一株粉白的牡丹,轻手轻脚的替皇后簪上。 “你做得很好,宫中恩宠非常的,除了从前的容妃,怕是只有你一个。”皇后的声音幽幽响起,宝珠的手指几乎都要僵硬了。 自月奴中毒之事后,宝珠对于皇后实在是恐惧,生怕自己哪一秒又让她不满,再生事端。 佛口蛇心的皇后,远比纯粹的恶毒更加可怕。 “容妃也是在这行宫里,说起来本宫还没去看过她。”宝珠不明白皇后为什么突然提起容妃,只能默不作声地站着。 “那你呢,可有见过容妃?”皇后的目光从铜镜反射着直视在宝珠的身上,宝珠有些心虚。 但还是坚定地摇摇头说道:“嫔妾并没有见过除嫔妾以外的宫妃。” 皇后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随即就让宝珠离开了。 路上宝珠心中总有些异样的感觉,隐隐约约的觉得容妃的疯癫或许皇后也脱不了干系。 但空口无凭,总不能凭着感觉来为容妃平反。想到此处宝珠不禁苦笑着摇头,连自己的前路都还看不清的人,没有资格替他人打伞。 宝珠摇着团扇,和月奴端着糕点往启钧策的长生殿走去,可还未到殿前,就看到许多穿着官服的人进进出出。 宝珠有些疑惑的顿住脚步,门口的马东看到宝珠的身影,忙不迭地迎了过来。 宝珠的团扇一点前方,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是发生何事了?” “哎呦贵嫔呐,”马东一边示意宝珠跟着他走,脸上笑得都皱了起来。“国事,奴才可不敢妄议。” 宝珠默然地点点头,心中明白了一二。马东将宝珠安置在了一墙之隔的偏殿中,宝珠百般聊赖,隔壁的声音就钻进了耳朵里。 月奴给宝珠斟茶,看着宝珠饶有兴趣的样子,也忍不住的开口问道:“姑娘,他们都在说什么呀,奴都听不明白。” 宝珠噗嗤一笑,“傻月奴,是南方盐税事情。” “噢,听起来蛮严重的。”月奴自顾自地说道。 宝珠点点头,手上扇风的动作都慢了几分。“自古以来,盐税就是难题。” 宝珠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可又因山高皇帝远,故而不能根治。但一旦出问题,将危及国本,此事不容懈怠。” 月奴和宝珠聊得正开心呢,就传来启钧策唤宝珠的声音。宝珠和月奴对视一眼,默默地走了进去。 刚刚的官员皆已散去,但殿内低压的气氛启钧策撑着额头看不清表情的脸,无一不在告诉着宝珠此时气氛的紧张。 宝珠默默地燃起殿内的烛火,点上一支安神香,殿内的阴霾驱散了一般。 轻手轻脚地走到启钧策的身后,纤纤玉指按摩着帝王紧绷的太阳穴。 启钧策的手也终于放了下来,满脸遮不住的疲惫。他长叹一声靠向椅背,宽慰的拍了拍宝珠的手臂。 “刚才你在隔壁,想必也听到了朕为何事烦忧吧。”启钧策神色如常,闭目养神地问着。 宝珠眼波流转,不知启钧策此刻发问是何用意,只能莞尔一笑回答:“臣妾不敢妄议朝政。” 启钧策悠悠地睁开眼,看着明媚的宝珠,只淡淡地说:“无妨,依你之见,盐税该如何?” 宝珠心中无奈,做后妃每天都变着花样的想着怎么让启钧策开心就算了,现在还要帮处理政务了? 人也不能掰成两瓣用啊! 可看着启钧策目光灼灼,却又不得不开口:“陛下也好,先皇也好,历代的皇帝都有为盐税出台过种种战略,但都收效甚微。” 启钧策的目光微微一变,看着认真的宝珠疑惑的哦了一声。 “足以可见这不是陛下的错,而是上传下效时下边的人办得并不得力。”宝珠说着说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启钧策也直起身来,看着神情严肃的少女。 “臣妾曾听说一个故事,有个皇帝想要一个美人,可底下的人却开始大肆的搜刮美人,导致民怨重重。” 宝珠猛地回过身,看着启钧策,“陛下,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启钧策以手撑脸,耐心的听着。 “这就是因为下面的人办事不力,过于死板造成的。”宝珠恳切的说道。 启钧策笑了起来,捏着宝珠瓷白的脸蛋。“居然是你一个后妃,看出了问题的所在,好啊,好。赏!” 宝珠现才觉后怕,自己的话犯了忌讳。但启钧策的反应很是高兴,才让宝珠逐渐放下心来。 十一 刚刚处理了盐税的事情,还未等启钧策喘口气,边疆又起狼烟。 不得已夏天还有一个月才结束时,皇帝一行人就要匆匆回幽州城了。 宝珠是午后吃茶点时,听到月奴的小道消息。月奴长得乖巧,看起来娇小无辜,故而总能帮宝珠打听到很多消息。 宝珠默默地听着,面上不露声色,但其实也在担心。若是启钧策没有带她回去的意思,怕是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正想着呢,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平静。 柳贵人牵着两个小小的人儿,款步而来。宝珠看着她身侧两个一大一小的小女孩,心下顿时明白了这是她的女儿。 “来,叫宋娘娘好。”柳贵人一改当初剑拔弩张的模样,倒是对和自己成了一党的宝珠有了不少的好脸色。 两个小公主乖巧地行了礼,软糯的童声叫得宝珠心都快化了。宝珠连忙说着不用多礼,让柳贵人上座,海棠端来可口的糕点,递给了两个小公主。 “早就听闻姐姐有两个如天上璀璨星星般的女儿,如今一看,名不虚传。”宝珠此话,并不是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对小公主的喜爱。 柳贵人闻言,清丽的脸上带上了几分的慈爱,目光温柔的抚摸着最近的小女儿的额发。 “她们啊,是我在这深宫的唯一期待了。大的叫庆阳,行三,小的这个是庆宁,行五。”柳贵人柔声道。 宝珠浅笑着点点头,观察着柳贵人似乎并不是来找茬的,便就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茶。 “不知姐姐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宝珠先发制人,率先抛出了问题。 柳贵人这才噢的一声,转过来面对着宝珠说道:“皇后娘娘让我告诉你一声,陛下让你一同回幽州。” 此言一出,宝珠有些愣住了。倒是身侧的海棠月奴她们,高兴得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宝珠有些无措地端起茶杯又放下,心中却也在欢呼雀跃。“陛、陛下当真这么说吗?”宝珠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柳贵人看着宝珠的样子,忍不住的噗嗤一笑,掏出手绢掩着嘴角说道:“瞧妹妹说的,如今你盛宠非常,陛下怎么舍得你一个人在这浮鳞行宫呢。” 柳贵人的话像是给宝珠吃了一颗定心丸,宝珠感到一丝的惆怅,谁能想到当初的宝珠是多么的心灰意冷,差点以为自己要孤独的老死在这里。 幽州城,宝珠又将回去了。 “太好啦,那以后庆阳是不是可以去找宋娘娘玩了。”三公主闻言探出脑袋,好奇地问着。 宝珠看着可爱的三公主,也忍不住的心结舒展开来,上前握住三公主小小的手说:“那是自然啦。” 柳贵人并没有多坐,闲聊了一会便就牵着两个公主离开了。宝珠喜欢公主的可爱,恋恋的不舍的握着小手许久。 月奴偷笑着说道:“贵嫔那么喜欢孩子,我想不久就能有自己的孩子来疼爱了。” 月奴的话臊得宝珠脸颊绯红,嗔怪地戳了一下她。随即宝珠收敛了神色,像是想起了什么。 “月奴,你去做一些白玉糕,容妃娘娘喜欢吃,我们就要离开了,去看一下她。”宝珠说道。 月奴有些面露难色,这些天和其他小宫女们打成一片,难免听到许多的八卦传闻。 这容妃和皇后不和,是阖宫上下皆知的事情。二人相斗多年,最终以容妃败落才告终。宝珠已是皇后党的一员,此刻前去怕是不好。 “贵嫔,要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就不好了。”月奴踌躇着,小声说道。 宝珠拍拍她的肩膀,轻声说道:“无妨,我们夜里再去吧。” 宝珠不知道自己为何在将要离开时,突然对这个当初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容妃生出许多不舍来。 或许是在许多个宝珠有话不能对月奴海棠她们说时,宝珠都悄悄的找容妃吐露心声的时候吧。 虽容妃只能痴傻的啃食着糕点,可从来不会打断宝珠,还会对她呆呆地笑着。 宝珠亦是觉得她可怜,但自己却没有办法救容妃于水火中。只能时不时的送去吃食和御寒的衣物,让她的日子不那么的难过。 夜深,今日是十五陛下会宿在皇后的宫中,故而宝珠才敢大胆的夜行前往又春苑。 待到宝珠到了又春苑的侧门,这是她和容妃常常碰头隐蔽的地方,却发现容妃像是知道了宝珠今日要来一样,正等候在门边。 容妃看到宝珠,笑得憨傻。“小丫头,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了。”容妃像是孩子般,嘟囔着怪宝珠。 宝珠歉疚的笑笑,启钧策的宠爱也像是禁锢,无时无刻都有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实在不敢如此涉险。 只能让海棠阿紫她们,轮换着帮自己给容妃送吃的。 宝珠从食盒里拿出糕点,还未放好碟子,容妃伸手就透过门缝抓起糕点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宝珠连忙倒上一杯茶,递给了容妃说道:“慢一些吃,慢一些,小心呛到了。” 容妃又是憨笑一声,但进食的动作温柔了许多。 宝珠蹲在和她一墙之隔的门外,用手拂开容妃散乱的鬓发,有些不忍的开口:“容妃娘娘,其实今日,宝珠是来跟您辞行的。” 容妃目光涣散,可能根本就没有听到宝珠再说什么。 宝珠无奈的叹气一声,将自己怎么从弃妃变成了宠妃,而又因国事,启钧策决定提前一个月离开行宫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容妃。 容妃依旧专心的吃着糕点,宝珠看着她,有些心情复杂。 最后宝珠像是哄孩子般的自顾自说道:“不过您别担心,我已经打点了侍卫和宫女,她们以后会代替我好好照顾你的。” 容妃低头吃着,眼看一碟糕点即将吃完,宝珠也开始收起东西准备离开。 就在宝珠收起茶杯时,容妃突然一把地抓住她的手,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小丫头,你要过生日了是不是?”容妃喜滋滋的问道。 宝珠有些无奈的听着容妃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只能哄着说是啊是啊。 容妃用脏兮兮的袖子一抹嘴角糕点的残渣,迅速地站起身来,“你等会,我送你个礼物,送你个礼物!” 说罢容妃就飞快地跑回了屋里,宝珠和月奴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容妃怀中抱着个什么东西跑了回来。使劲地拉开本就不宽敞的门缝,宝珠和她废了老大的力气才递了出来。 宝珠这时才发现,容妃送给她的是一个精美的钿螺妆匣。宝珠摩挲着,心中暖意涌动。 “谢谢容妃娘娘。”宝珠恳切地说着。 容妃满意的点点头,挥着手说不谢不谢。 宝珠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不敢再去看容妃一眼,就像不想面对自己的无能一般。 队伍浩浩荡荡一如当初来到行宫般的离开了,出宫门的那一刻,宝珠忍不住的掀起帘子深深的看了一眼浮鳞行宫。 宝珠在心中默默的告诫着自己,再也不要重蹈覆辙当初的日子。 月奴倒是兴奋得一夜都没有睡着,此刻还兴致勃勃的和海棠阿紫叽叽喳喳地聊天。 “贵嫔,奴听说皇宫大得令人咋舌,传说一个宫人要从破晓时分开始一扇扇的打开窗。” 月奴激动地说着,似乎是自己身临其境般。 “全部打开了以后,天都黑了,又要开始一扇扇的关,直到又到天亮时呢!” 宝珠听着月奴的话,淡淡地笑着没有说话。 “海棠姐姐,你之前是皇宫里出来的,你说是不是呀?!”月奴随即转问海棠,阿紫也带着期盼看着一脸神秘的海棠。 海棠轻了一下嗓子,得意是说:“这算什么呀,宝库里还有我们十辈子都花不完的宝藏呢!” 月奴和阿紫同时发出哇的一声,满眼的期待着今后的生活。宝珠离开了行宫,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揽月阁的人都能一同回去。 就这么一路说说笑笑的,马车停在了皇宫的大门前。 月奴牵着宝珠走下马车,一顶小巧的轿辇就停在了宝珠的面前,为首的是启钧策身边的马东。 马东在人前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随即侧身示意宝珠上轿。“贵嫔娘娘,这是陛下恩赐的轿辇,怕您啊走得辛苦,现在日头还大着呢,您请吧。” 宝珠会心一笑,说着有劳公公,便就坐了上去。 轿辇晃悠悠地带着宝珠穿过重重宫阙,月奴有些好奇的问了一下马东,“请问马内官,我们贵嫔住哪呀?” 宝珠心里也有些疑惑,宝珠当初连住的地方都没确定就被丢到行宫里了,现下能住哪呢。 马东嘿嘿一笑,回答着月奴的疑问:“陛下赐居贵嫔未央宫,就在陛下的长生殿后面。” 月奴闻言喜不自胜的看着轿上的宝珠,宝珠倒是还显得沉稳,也期待着自己的住所。 未央宫,启钧策亲自题字。宝珠一行人步行至殿内,还没到门口就闻到一阵馨香。 殿内的装潢竟充满了弥亘国的风情,华丽中不失素雅,连帷幔都是一等一的皎月纱。 “好香啊。”阿紫吸着鼻子,忍不住的赞叹道。 马东一甩拂尘,“陛下赐贵嫔娘娘椒房之宠,此为椒房特有的香气。” 海棠扶着宝珠坐下,脸上的笑都要溢出来了。“椒房寓意多子多福,陛下对我们贵嫔真好。” 宝珠有些脸颊发烫,才发现桌上也堆满了各式的金银珠宝和衣裳。 宝珠眼神示意月奴,月奴掏出一锭金,塞进马东的手中,说着请内官喝茶。 马东笑着牙花都眦出来了,连连道谢,随后说道:“今夜陛下会过来,贵嫔早早的预备着吧!” 宝珠颔首,沉浸在这喜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