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醉》 第一章 显芜崖下现竹屋 民国年间,烽烟弥漫,为了躲避战火,许多有能力的家族纷纷远渡海外。顾家也踏上了这趟旅途。 高有三层的绿皮军舰上,日军,商人,平头百姓混杂其中。顾家幺女顾灵溪站在甲板上吹海风,由于在英国念过几年书,打扮得颇有英伦风范。恰逢黄昏晚阳,海风拂过,好似一幅时髦女郎图。 “灵溪,甲板上风大,你快到舱里去吧。” “大嫂,这风吹着多舒服啊,我再待会儿。” “灵溪,明天早上就能到了,今晚你早些休息,明天有得累呢” “嗯,大嫂你身体弱就快到里面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大嫂点了点头,转过身去露出一股担忧,暗叹;“明天有得累呢。” 恍恍惚惚听见一阵哀啼,有人在喊“救我,救我。。。”便跌到了悬崖下,顾灵溪吓出一身虚汗惊醒,周围一片漆黑,原来是梦。待睡下,仿佛又复听见那个声音。这下是睡不着得了,只好躺着闭目养神。 第二天早上约八点,船到港。顾家一家照着之前电报上发的地址找住的地方。原来是巷子里的一座石头房子。这条巷子不大,房子也都是石头垒成的,颇具风情。 “今晚到你赵伯伯家吃饭,你赵伯伯给我们接风。灵溪,你换身衣裙,你赵伯伯喜欢传统.” 顾灵溪有些纳闷,只是闷声答应. 席间两家人嘘寒问暖,直到饭吃到将结束,赵家的四姨太提起话头,“灵溪啊,你到英国喝了几年洋墨水,我赵家还老实传统三从四德,日后到了这儿来有的改了呢。” 在场的人默不作声,只有顾灵溪一震,“四伯母说笑了。” “这口也得改,得改叫四姐姐,辈分都上去了不是。” 此时大太太出口呵斥,“好了,水仙,这事容后再议。”剩下的饭自然是敷衍过去了,顾灵溪心内焦急却又不好在当时开口问。回去的路上,顾母紧握幺女灵溪的手,却要说不出话来,只有默默流泪。 到了顾家的小院,全家坐到前厅里,气氛闷成。 “爸,四姨太说的是真的么” “我们一家能到这里避难还能有住处有工作不容易,多亏了你赵伯伯出力张罗。他也没甚好图的。“ “所以,你就把我卖了.” “为了我顾家这一大家子,牺牲你也是不得已的事。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后天是黄道吉日,就送你出嫁。“ “你三言两语就断送了我后半生,为什么?” 顾灵溪眼中泪已翻滚,悲愤之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我不,我不。”说时便奋力跑向门外,摔门而去。此时天已尽黑,也只管凭着记忆沿巷子跑向海边,未至巷口,忽然间出现一道旋转的黑洞,一股巨大的引力将她引入其中。。。 夜尽天明。 顾灵溪从疲惫中醒来,刚一动身便觉浑身疼痛。这里不是在日本的新家,而是一间竹屋。她正纳闷自己身在何处,一回想却整个脑袋都尖锐的疼痛。 “昨晚我跑了出去,然后看见一个黑洞;还有一个少女很害怕的喊救命;一个男人冲着那个人笑;另一个女人在大声说话。。。。。“记忆的海此时翻滚出可怕的浪潮,气势汹汹地将她吞没。。。。继而昏昏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依稀看见一个纤弱的绿衣女子在屋子里打扫。那女子一身古装。 “你醒了,昏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盛碗粥。” “谢谢。”顾灵溪望着走出去的绿色背影谢道。 经过这么一觉,他终于理清了脑海中的记忆,可仍旧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段记忆,就像亲身经历过似的。那个少女被唤作谢林惜,在昨晚被两个蒙面人丢下了山崖,在此前那个大声说话的女人抢了她的情郎,那男人便是他的青梅竹马。 “这是我煮的药粥,喝了能好的快些。” “真是谢谢你,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颂歌,你叫什么” “我叫顾灵溪,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我家,昨天晚上你从上面的崖上摔下来,落到门口,多亏了这里有个暗崖,否则你就凶多吉少了。” “我记得昨天晚上我掉进了一个黑洞。“又暗想,那院子附近并没有悬崖,这可奇了。 “你躺了这么久,起来走走吧,这里很美,很少人知道这里有暗崖,你来到这里也是缘分。” 走到屋外,果然是个隐秘的暗崖,大小刚好搭一两间屋子,门前拦起一个院子,对面是群山连绵,绿意弥漫。 “你坐着,我去打点水来,你洗把脸吧。” 顾灵溪又想起自己的父亲将自己卖了,不觉伤心落泪。 颂歌见她有悲伤之意,放下脸盆便走到西边小路去了。 良久,顾灵溪回过神来去洗脸。水中映出的竟不是自己的脸,而是梦里那个少女的脸,在此时清晰起来------肤若凝脂,略显饱满的精致鹅蛋脸,顾灵溪也见之忘俗,缓了半刻才发觉问题。这一切都充斥着顾灵溪本已伤了的心。那个叫谢林惜的小姑娘越来越和自己融合,那么,她呢,是死了么,而自己从跨入黑洞起,就已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顾灵溪浑身颤抖,虚弱的身子几乎欲倒。那这里一定不是日本,则里到底是那儿. “回来了,玄哥哥,灵溪,就是那个姑娘,醒了。不过大约碰到事了,心里不大畅快。” “从山上摔下来,一个姑娘家走夜路,遇上劫匪也难怪。” “颂歌,你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灵溪握着颂歌的手急问道,“我。。。。。。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你先别着急,坐下来听我说。” “姑娘,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慢慢就好了。”方玄边放药边说。 “这位是。。。” “这是我丈夫方玄,他懂些医术,你大可放心,会慢慢痊愈的。” “谢谢二位的救命之恩。” “客套话不必再说。这儿是双角山,这崖是显芜崖。你可还记得你的家在哪儿么。” “不知这附近有没有叫邺城的地方,我家在那里的。。。。。” “邺城离这里不远,山下的西县一过就是了。等你伤好些,到山下雇辆马车把你送回家。” 灵溪感激不尽,却又担心自己到了谢林惜的家会怎样。观察到这里三个人都是身着古装,她大胆猜测自己来到了古代。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回不去只能呆在这里,更何况,回去也是无奈。只是,他们找不到自己会很担心。 “那,现在是什么时代“ “这我们可不知道了,打从我祖父母起,我们就在这里隐居,不问世事。只是偶尔去山下的小县城逛一逛,也不曾问人是什么世道。朝廷里的皇帝换了一趟又一趟,今年不知换了谁。” “这里真美,住在这儿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第二章 郑谢家事 “谢林惜,你既已经死了,我又回不去,我便借你的身躯活下去。只可惜,你从此便不再是你了,红颜多薄命,大抵如此吧。”顾灵溪渐渐适应了这具新的身体,记忆也渐渐理个大概。------- 原主谢林惜是邺城里谨和书院谢老夫子的独女,谢家世代习书,乃书香门第,却逐渐家业凋零,到了这一代,人丁不旺,只她一个女儿。还有叔父家一个堂弟,一个堂妹,年纪都还小。自己也不过才十六岁。 她自小同隔壁郑家二爷在一处玩闹,算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郑家又是北齐皇室的采办,既是皇商,长女是兰陵王妃,乃富甲一方的名门望族。 然而命运弄人,一月前郑二爷出门办事,惹了一笔风流债。谁想那位姑娘不是个好惹的,仗着肚子里有郑家长孙,一路跟着郑二爷进京,将郑家闹了一番,非要进郑家当二奶奶,这可伤了这青梅谢家姑娘的心了。这不,昨天到郊外散心,一个人走着走着迷路了,至晚间被两个蒙面人绑架才掉到了这里。 想到此,顾灵溪反倒不肯回到谢家了,有那一堆烂摊子,回去岂不是麻烦缠身。更兼身处古代,又是望族,想来必定规矩甚多,不得自在。 在竹屋住了一旬有余,她不好再在这里打扰,正吃着饭,趁机说:“颂歌姐姐,方大哥,我好的差不多了,我看不如这就回去了。”未免他二人担心,灵溪没有告诉他们自己不打算回谢家,而是自己找处地方生活。 “本想等你好全了送你回去,你既坚持,那我们也不留了,明早让你方大哥送你到西县去雇辆马车就行。” “多谢你们。灵溪无以为报,这支簪子聊表谢意。”说时将头上一支白玉花簪递给颂歌。 第二天一早,灵溪和方玄下山,告别几句,她便独自坐马车往邺城方向去。 走出西县,灵溪对车夫说:“不必往邺城去,到前面的街市我就下车。” “好嘞。” 从马车上抚帘看外,一路只有矮房土路。忽见路旁一位破落妇人抱着手里的孩子,那孩子已经没有动静。 “停车。”她下车走到妇人边,“这孩子怎么了?” 妇人哭着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他得了热病,没钱治,已经撒手去了。” “我这儿有点碎银子,你拿去把这孩子葬了吧。” “多谢姑娘,姑娘真是好心人呐。” 顾灵溪回到车上,刚走了几步,忽地抚帘对车夫说“车夫大哥,还是直接进邺城吧,去谨和书院的谢家。” “得嘞。” “谢林惜,从今后,我便是你,你的家人有我替你照顾,你放心去吧。” 直至下午,落日西斜,马车才到了书院角门。 门口小厮一见到顾灵溪,又惊又喜的跑进去喊道“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顾灵溪一路向里,迎来的有谢林惜的父母和房里的两个丫头,名唤珍儿,珠儿。 “林惜,你终于回来了,母亲多怕你这一去就再不回来了啊。”谢母抱着灵溪放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到里面坐下吧。”谢夫子说道。 二老坐在主位,灵溪俯身行礼,“这些天让爹娘担心了,是林惜不孝。” “好孩子,快起来。爹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你心里苦。你不在这些天,子湘那边也急着派人去找,那个夏知乐在隔壁府里闹得不得清净。珍儿,你去让他们在外找的人都回来吧。” “爹娘,我前几日在郊外摔了一跤,多亏有户大哥和姐姐收留我养伤,便住了些日子,其他并没什么,父母放心。” “嗯,”二老点点头,“林惜,至于郑家的事,你若不肯,便作罢,我瞧那夏知乐不是好相与的,你若过去怕也没个安生。你好好考虑考虑,尽早解决的好。” “爹,娘,我已想清楚了,这婚这两日便劳父母去退了,我只在家服侍二老以尽孝道,就是林惜的福气了。” 二老点头。“珠儿,你陪小姐回房歇歇去吧。”谢母又吩咐厨房煮了鸡汤和蛋羹送到房里。 灵溪打量这间古代小姐的闺房---对门一张圆木六腿桌,对墙贴墙摆着一方长桌,上面摆着两束插在裂纹瓷瓶里的风毛菊,中间一架绣着《泰山吟》并远山红日的屏风,东间是内室并妆台,西间是一张四角书桌,上有文房四宝,靠北架着书架子,靠南摆了贵妃榻。皆用鹅黄纱帐隔开。看完后,暗叹着古人的屋子倒也有几分情致。此时,丫头珠儿端来一杯茶,“小姐,喝口茶吧。” “多谢,你叫珠儿?” “小姐怎的不认识奴婢了,倒还客气起来了。” 灵溪一怔:“我倒忘了,这古时候剥削人剥削的厉害,我现在又是个小姐身份。” 这时珍儿来说道:“小姐,郑二爷听说你回来了,要来见你,现正在路上。” “郑二爷,郑子湘,那不就是那个害得谢林惜伤心坠崖的负心人么。我可不能扯进这情债里,我能替她照顾父母,难不成还替她嫁情郎。”心里一想后便对珍儿说:“你去和他说,就说我累了,不见人,日后也不必见了,各自珍重的好。” “小姐。。。真不见么?”珍儿有些为难的神色。 她当了这么长时间的谢林惜,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不见。” “林妹妹,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见我了么?”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厚的男音。原来郑子湘已至门外。 顾灵溪一抬头,只见他一身白衣,外衬一件水湖蓝的纱褂。记忆里谢林惜是叫他子湘哥哥的,然对现在的她来说真是叫不出口。诶,勉强叫个。。。子湘,才好不露馅。 “子湘,你既来了,那么当面和你说也好,你我的婚事到此为止,今后各不相干。那位夏姑娘怀了你的骨肉,你便善待她。等来日产下郑家长孙,妹妹必定送上贺礼。”顾灵溪从圆桌凳子上站起身说道。 身旁的珍儿向珠儿使了个眼色,二人一起出去走远了。 第四章 赴郑宴,郑婵告兰陵王归京 下午,谢老夫子及其二弟,谢林惜的叔父携聘礼及媒人亲自到郑府退亲。那媒人多问了几句,说了许多好话,还欲说和。但是谢家坚决推掉,郑府一家也是脸面上不好看,并且夏知乐每日在府上闹得不得清净,只得答应。郑子湘站在一旁没有一句话。 郑老爷道:“谢兄,这事终究是子湘对不住林惜,作罢也好,以林惜的才貌日后定有贵婿。只是郑谢两家多年为邻,且是世交,万不该因小儿女之事断了这多年的情分。谢兄意下如何?” “郑贤弟说的是,小儿女之事就随他们去吧,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做长辈的不可以之偏重。” “还是谢兄高明。但是,这聘礼谢兄还是收了吧,权当作我郑家给谢兄和林惜赔不是。” 谢老夫子摇摇手:“不可不可,既是未结亲,怎可收聘礼,怎么看都不像个事。” 郑老爷思忖着不说话,打量如何让他收下才好真正算了事又不伤情分。谢二想了个主意说道:“二位兄长,愚弟有个主意,不置可否?” “谢二弟不妨直言。” “郑兄拿回聘礼无碍,若实在想表歉意,大可摆上宴席,郑谢两家坐在一起吃顿饭,此后再不提这事,可好?” “还是谢二弟想的好,谢兄以为如何?” 谢老夫子点点头:“如此甚好。” 几人又话几句家常,说定了后日郑家摆宴,谢府皆到。 那日晌午前,谢府中人都来到郑家。两家热闹着吃饭,连同夏知乐也坐在下桌。只有郑子湘一人郁郁不乐。吃了两杯酒就欲回屋。郑老爷喝道;“坐下,你还想到哪儿去?” 顾灵溪在此时着意冷眼看了下郑子湘。郑子湘看到她,那淡漠而疏离的眼神对他来说是一把刀割在他的心上,而这些,都看在夏知乐的眼里。 郑子湘倒了一杯酒,径直走到灵溪面前,行礼说道:“林妹妹,是为兄对不住你,我自罚三杯。日后,我们仍是好兄妹。”说完果真喝了三大杯。 灵溪遂倒了酒回敬:“当然,你我自是好兄妹。妹妹敬你。” 众人看她的神色,竟没有一丝委屈着恼,反倒神态自若,举止自然大方,自有一般风采,皆暗自诧异,只是都没表现出来。 郑子湘见她如此,竟以为她还是不肯原谅自己,恨得深了才故作无事,又怕她受了苦埋在心里而害病,青梅竹马都付之东流,终究懊恼自责。但他不知道,顾灵溪正因为解决了这桩事而放松愉悦。 而后郑子湘又给谢家几位长辈一一敬酒,后又连同同辈的谢二爷的两个儿子女儿敬酒。 饭毕后,大家正喝茶间,一个小厮来在郑老爷耳边说了些话,还给他一封书信。 “父亲在上,女儿久不回门,不能承欢膝下,实是不孝。日前,蒙皇上大恩,召王爷回京,职任中将军。故将赴京任职,想来五日后便可到京。届时可述天伦之乐,以此特告。万望父亲勿以女为念。敬上女兰陵郡王妃郑氏” 读完信,郑老爷面露喜色,叫王姨娘到一旁告知她消息。又吩咐她这两日打扫好从前郑婵住的屋子,再准备好酒席。 第五章 逛街市主仆金兰 夏知乐一早来到郑子湘的房间里,郑子湘因昨日喝酒又神伤,直到后半夜才睡,此时睡得正酣,并没有听见来人。 夏知乐见他未醒,便坐在外间等。恰巧这时眼见书桌上一张字,像是新写的,拿起来看,纸上写道:“自思总角起,言笑两相欢。蓬头嬉戏水,稚语池鱼惊。念念学书时,赋来意相通。私以皆有白头,怎奈不得意料中。笑靥不复,冷决绝。今醉酒,亦无用,亦无用。” 夏知乐虽不通文事,却也认得些字,知道他还是想着隔壁府里的那位,心想“不好,我得想个法子彻底断了他的念头才好,不然将来谢家小姐入府,她又怎会放过我。” 又看向郑子湘暗道:“我一个上乐坊的头牌舞姬,你郑家就算是皇商说到底不过是走生意的,大好年华都压在你身上,怎能落得沦为无名无分的地步。你若要怪,便怪你识人不明,才被那个姓王的算计上了。全怪不得我。”复又把纸放回原样,悄悄回去了。 顾灵溪在谢府住了几日,倒也清净,不想那事解决的如此利落,少去诸多烦恼。 只有一点不好,整日呆在这儿实在闷得慌。这天,几人正在院子里同堂妹谢林和玩耍,谢林和今年才六岁,看着甚是可爱,玩了一会儿顾灵溪说道:“在家呆着终究无趣,不若咱们到街市上逛逛。” 珍儿有些诧异,道:“小姐今儿怎的想去街上了,从前可是半点不愿踏足那些个阿杂地方的。” 然而他哪里知道顾灵溪依照谢林惜的起居生活已是不容易,至于心性品行,顾灵溪毕竟是新时代留过洋的新知女性,亦有些倔犟,是绝不肯把自己完全当成谢林惜的替身的。 便道;“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珍儿也就不再追问,只说:“小姐果真要去,我现在便去和大太太说去。” 过不多时,珍儿来回禀。“太太说,小姐要去也等明天备好车轿再去,只是三小姐年纪尚幼,别带去胡闹,还叫把我和珠儿都带上,才好放心。” 顾灵溪听见准许,喜色已露。“那先去叫李叔备车。”珍儿领命去了。 现下无聊,便走至西阁间,看着满架的书随手挑了一本来看,书中许多地方已被谢林惜做了书札,不禁感叹“果真是个才女,前日见她画得竹溪图,附上郑子湘在画上题的诗,已是不凡,今日见她的字迹比郑子湘还要好些。 这么个才貌双全的妙龄女子,到底是红颜薄命。”继续翻看了一番,只偶见几个字形变化不大的认得,其余一字不识。又想道。“我到了这个地方,大字不识,想我十多年寒窗,竟是个文盲了。”一面想,一面将书放回。 翌日,待奉完茶,他们三人高高兴兴坐车往街市上去了。 顾灵溪一身石榴红的衫裙,腰间系着粉白的玉带。一袭长发用布带缠绕于身后,头顶沿着发髻缀着碎花珠子,耳旁略垂一缕细发,明艳而不失清灵。 珍儿珠儿一淡水绿一桃花粉一左一右在顾灵溪身旁坐下。 灵溪问:“诶,你们带银子了没有?有什么好玩儿的好吃的多买些带回去。” 珍儿道:“小姐放心,都带着呢。小姐头一次上街,我们也有的跟着出来玩一玩。” 珠儿接话;“从前珍儿姐姐和小姐说到街上逛逛,小姐总不愿意,连带她也不得出来,要不是太太准她自己出门,可真是要把她闷坏了。” “你个小蹄子,趁这会子大家高兴就来编排我,看我不撕你的嘴。”说时就假意伸手来捏珠儿的脸,珠儿直往顾灵溪身后躲。 林惜见她们闹得该差不多了,便制止说:“好了,罔珠儿叫你一声姐姐,你这姐姐却连一句玩笑都计较起来。” “她哪里是仗着我这个姐姐,分明是仗着小姐护着他年纪小,如此,小姐才是她的姐姐呢。” 珠儿一听这话越了规矩,忙说:“珍儿姐姐可别胡说,我哪能得一个小姐这样的姐姐。” 顾灵溪见她这样说,语气中有一丝伤感,但她最是反感这古时候的剥削制度,未穿越前在赵家就眼见一幕幕悲剧,此时心里更像扎了根刺似的难受,只是珍儿珠儿两个丫头是一点不懂的。 “有什么当不得的,珠儿文静乖巧,我巴不得有这样一个妹妹。你我三人整日一同吃一同住,就是亲姐妹也不过如此。” “小姐抬爱我,我知道。然我终究是个孤女,不似珍儿姐姐有父有母,更不能与小姐相较。”珠儿说话间气氛冷了下来,忙又说;“小姐今日出来高兴,别为我扫兴。” “怎么是扫兴呢,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我高兴得很,若你愿意,便当我是你的亲姐姐,还有你珍儿,她也是你的姐姐啊。” 珍儿也说:“是呀,你成日珍儿姐姐的叫,这回子又不拿我当姐姐,这可就是你的不是。”说时便伸手握住珠儿的手。三人相视而笑。 三人下车在街上到处逛,买了好些吃食,还买了几个泥人糖画带给谢家二弟和小妹,而后顺便去谢家的布庄和茶社看了一番。此时正在二楼喝茶。 忽听见楼下街道上热闹许多,低头看去,一支车马队伍浩浩荡荡而来。 第六章 初遇白衣公子 队伍前面迎头一匹高马,马上坐着一位清隽公子,身着白衣夹着些许赭褐色,挺拔矍铄。后有一驾明丽的车架,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 顾灵溪因为没亲眼见过古代的车马队伍,便好奇起身走上前,一手端茶,一手扶着栏杆,想看个热闹。 忽然一个总角小儿跑至马前那马虽走得不快,但是小儿快步走至马蹄下,实在惊险。楼上,顾灵溪眼见此景,吓得冲楼下喊道:“小心孩子。” 话刚一出,马上的公子同时勒马。那马及时停下,两只前蹄抬得老高。马头一转在小孩右边停住。众人正欲松气。 一个妇人走上前欲拉起地上的小儿。 哪知祸不单行,头顶上掉下一只黑色陶杯,将好对着她的头顶。马上的白衣公子眼疾手快,从马上一跃而起夺下那只杯子,利落的落到地上。众人皆拍手叫好。 白衣公子抬头望去,二楼上一位红衣姑娘正惊吓后尚有余色。你道是谁?正是刚才喊话的顾灵溪。 二人对视。顾灵溪见那公子的正脸,肤白胜过女子,透出华彩,给人以阴柔之美。二人皆怔住,无言对视。 白衣公子拿着杯子走至茶楼门前,找来店小二说;“这是楼上一位姑娘掉落的,烦你还给她。”店小二答应着去了。 顾灵溪早已回坐到桌旁。恰逢店小二走来还杯。店小二道:“姑娘,这是您掉下去的杯子吧。楼下那位公子着我给送来。还说,请姑娘用茶当心些。”珍儿答话:“多谢小二。”并将杯子接了下来。见店小二离去,珍儿将杯子弃之一旁,给顾灵溪重新倒了一杯。楼下的车马队伍已浩浩荡荡向前走。 回至谢家,顾灵溪一一地将所买之物分给两个弟妹。正在回屋的路上,服侍大太太的如意恰巧要找她。 此时正说道;“小姐,刚才郑家来人请我们,说是郑大小姐回京了,郑大姑爷加封了兰陵郡王,明儿个就到郑家,要摆酒席。太太问小姐去不去?” 顾灵溪想前不久刚了结和郑子湘的亲事,若是去了,见到他难免大家尴尬,索性不去倒也省事。遂说:“那你便和太太说,我就留在家中。”如意去回话。 翌日,谢家大老爷二老爷携夫人去郑家赴宴。饭后看戏时,郑婵不见谢林惜,便问谢大太太:“谢伯母,怎么不见林丫头来.莫不是三年不见,竟忘了我这个姐姐?” 谢大太太笑着说;“劳王妃记挂,林丫头今日身上不大舒服,得在家歇着,这才没来。王妃如今住在京里,以后定然有的见的。”“伯母说的是。”郑婵又继续看戏。 这时夏知乐走到郑婵跟前,给她倒了一杯酒,说:“王妃姐姐,这杯酒我敬你。”郑婵不知此人是谁,便问:“这位妹妹我竟没见过,不知是哪位?” 郑子湘此刻跑来掐话:“姐姐,这是夏氏,弟弟才纳的姨娘。”“姨娘?怪道我说没见过的。”说完便饮了那杯酒。 至傍晚,众人都散了,郑婵拉着郑老爷说话:“父亲,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林丫头还没过府,弟弟就先纳了姨娘?” 郑父缓了一会儿说道:“本来这时候就该过了府的,只为你弟弟在外惹出那个姓夏的,有了他的骨肉,姓夏的闹起来,谢家执意退亲,这事便作罢了。” 郑婵明白缘由,心里惋惜,又痛心弟弟惹出这样不体面的事,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事既已了了,父亲莫要再提。我在家多住一日,找个时候去瞧瞧林妹妹。” 郑老爷道;“也好。这事你别和王爷提起,终究我郑家脸上无光。” “父亲放心,当年我入王府时,并不在京里,别说他两个的亲事,王爷连有这号人也不知道的。” 郑老爷点点头,父女二人回到正厅。郑婵告知兰陵郡王要在家住一日,兰陵王应允,至晚间独自回了王府。 第七章 身世背后 后一日,郑婵备上几份礼品,说是探望谢家二老,便来到谢府,同他们闲话一会子,寻个时机说:“好些时候没见到林丫头了,这时候她在做什么?”二老道:“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在屋里和丫头们一处玩,我今儿看她身子倒好了。”郑婵便说:“那正好,我现去瞧瞧她。”二老送郑婵出门。 郑婵走到谢林惜的屋前,不多远便听到屋里传出嬉笑声。因屋外并没有人,也就没人去通报,郑婵从小被充作秀女教养,素来最重规矩的,见此有些不大高兴;并且谢林惜全没有遭病未愈的样子。跟着她的侍女走上前通报:“兰陵王妃到。”众人这才停下。顾灵溪转念一想便知她是谁,领了众人来迎接:“拜见王妃娘娘。”但是毕竟三年多未见,谢林惜的记忆有些模糊,与眼前顾灵溪见到的有些不同,眼前之人更加贵气。郑婵此时已敛去刚才的不悦,走上前拉着顾灵溪的手说道;“林丫头,好久不见,你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快坐下。” “许久不见王妃,林惜甚是想念。”此时珍儿端来一壶茶,倒给郑婵。郑婵一转头,恰见到对面坐着一个稚气的小丫头,便问:“这是三丫头吧,生的这样可爱。当年我走时,她还是个小婴儿,如今都这样大了。”谢林和被她抱在怀里,心里想到自己至今无所出,有些伤感。过一小会儿又说:“妹妹,我先前瞧你是个爱清净的,几年不见,如今却转性了?” “我与王妃许久不见,有些变化也是寻常。” “正是这理,如今我回京里,咱们姊妹多走动才好。我来时你屋外连个守门的也没有,玩笑归玩笑,规矩不可废,到底不成个体统。” 顾灵溪听这话是为的刚才进门时没人通报,想她是个王妃,自然注重规矩,且不好出言驳回,便说:“王妃说的是,林惜受教了。门外的婆子被我派出去做事,这才一时无人看门的。” 郑婵心下满意了些,说:“如此甚好。”两人又说了些关于近况的话,至傍晚,郑婵告别父亲等人,回到了兰陵王府。顾灵溪正不见珠儿,问道:“珠儿去了哪里?刚才王妃在这儿时便没见她的人。” 一个丫头接话:“我瞧见她往耳房里去了。”顾灵溪便去耳房找她。 只见珠儿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坐在那里捧着一本不知是什么的书,看得入了迷,且有些懊恼的神色。顾灵溪走近坐下,玩笑道:“这半天不见你的人影,原来你到这里躲清静呢。”珠儿有些红了脸,道:“小姐,我瞧你屋里不缺人伺候,我才出来。”顿了顿又说:“小姐,珠儿真是笨,前些日子小姐教的几页书,到现在也没读透。”顾灵溪正欲回想,脑袋却疼起来。珠儿见她不舒服,忙问:“小姐怎么了?”顾灵溪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不能实说,假意说:“大概昨晚上没睡好,有些头疼。”珠儿去听后便去倒水。 顾灵溪拿起那书虽不认得,却见上面许多标记,想来珠儿也是个用心的。只是如今自己再教不了她,得想个法子才好。想到此,珠儿已将茶端来:“小姐快喝杯茶,能够好些。” “珠儿,你今年有十二了吧,”珠儿点点头,“正是读书的好时候,你可还想再多读些书?”珠儿道;“小姐能教我已经是珠儿的福气,哪里还敢有奢求?”顾灵溪已知她心里是想的,便道:“你若想,我便给你正经找个师傅。咱们老爷就是教书的,便让你到学堂里跟着那些学生们一起念,你看若何?”珠儿从前绝不敢有这个念头的,一是她是个丫头且还是孤女,二是连月钱也不够交学费的,三是为男女大防,学堂里都是些男学生,她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去。现下小姐问他,她便据实以告。顾灵溪知道她的疑虑,便说;“你的心思也忒细,你听我一句:万事别去深究,这样最容易移性的。这些你不必忧心,我有法子。你只告诉我想不想去?”珠儿很郑重地点下头。顾灵溪笑道:“那便行了。” 晚上奉茶时,顾灵溪将这事与谢父说了,谢父谢母皆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回去后一应将原来谢林惜未用的笔墨纸砚都打包起来送到珠儿那里,心想:这也算没有糟蹋谢林惜的东西,物尽其用,谢林惜生前既教她读书,我这样做她一定也是高兴的吧。珠儿感激不尽,却也说:“小姐把这些都给了我,那小姐用什么?”珍儿在一旁也有疑惑,虽然谢林惜素日疼她,但自己平日写字这些也要用的,怎么全给了珠儿? 顾灵溪便说:“我近期不打算写字了,这些东西留着也是白费了,给珠儿用正好。”众人也不大追问。只是消息传开,几个婆子和不厚道大丫头们不大高兴:那个珠儿不过是个小丫头,怎的配上学堂里去,不知给老爷小姐使了什么心眼。此后都不大待见她。 翌日,一个丫头来说:“老爷太太叫珠儿去呢。”珠儿便来到前院里。 珠儿一见他们二老,便含泪跪下:“蒙老爷太太大恩,准我入学堂。珠儿无以为报,日后定尽心伺候小姐,孝敬二老。”二老要将他扶起,她却执意不肯,仍旧跪着。谢母动容,道:“好孩子快起来。”珠儿这才站起来。谢父已屏退左右,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谢父缓缓而说:“自你去年到这里已有一年有余。给你改叫珠儿,也是为了和珍儿一道,更掩人耳目。你正是读书的年纪,若你父母还在,本应有个学问才德皆庄重的师父教你,哪知遭了祸,为掩人耳目只好让林惜教你。”珠儿道:“小姐肯教珠儿是珠儿的福气,老爷莫要自责。老爷太太收留我救我一命,恩同再造,我怎还能奢求其他?”谢父道:“如今林惜要让你进学堂,我没有别的话,只有此后万事低调,风声虽过了,岂不知那天在被人翻出来就不好了。再则,别人不知,你得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千万别辱没了自己,才对得住你故去的父母。日后我定为你有个好打算。”珠儿点头称“是。” 第八章 秋香受屈 王融其人 说毕,谢母又道:“老爷,岂不闻隔墙有耳,祸从口出?从前之事休要再提。”一面转向珠儿,“那件事虽风声已经过去,也难保哪天再被好事之人翻出来。珠儿你也是,任何人面前只当自己从小便没爹没娘,就是在我们面前也莫提起。还有,你在堂别和学生们坐在一起,在耳房里听就是了。”谢父道:“夫人想得周全。”嘱咐完这些,珠儿回去。在暗处,一袭裙摆正悄然离去,却无人察觉。 日子不知不觉已到了年关,田庄上的人来府里交租,谢二叔每天出门置办年货,来来往往,府上逐渐热闹起来。顾灵溪正在前厅帮忙登记算账,都用的现代汉字,等到帐对上,告诉帐房记录就行。忽听见一个丫头说:不好了,二太太的镯子不见了,正是二太太房里的秋香。顾灵溪走过去说:“且先别嚷。你可还记得放在哪里?” “刚才二太太来时手上带着金镯子,嫌不方便就摘下来放在案上,走时忘记拿。回去后才想起来叫我来取,现在却不见了。” “你在周围,地上再找找,若还没有再说。珍儿,你也帮着找找。”那秋香在地上找了个遍,就是没有。“这可怎么办,二太太又得罚我了。”这边珍儿正告诉顾灵溪没找到镯子。“怕是这儿人多眼杂,哪个人顺手牵羊拿去了。这事别伸张,且先注意着。”心里又想:近日人多,难免会有这种事,得想个法子才行。于是叫来管家李叔,道“李叔,这里人多,难免有人差了主意做出不好的事。我想了个法子,你看可使得?让他们没计量好的都到外面院子里,咱们把桌子挪到门那边,让他们都排着队登记不用进来。别这么乱,丢了东西也寻不出人来。”管家李叔就这么去办了。 却见人群中有一个粗布蓝衣的小子将袖子里一个金镯子丢到墙角,生怕是叫他们出去搜身的,旁人都未察觉。待他们都出去后,珍儿眼见瞧见了,拿给顾灵溪;“你把它送到二婶那里,记得,别经别人的手。”珍儿点头便去。 离谢二老爷的屋子不远时,听见二太太正训话:“走的时候怎么不给我拿回来?你跟着我连个东西也不知道拿,养你是干什么吃的?”那个丫头秋香只管在下面哭。珍儿忙进来;“二太太别生气,这是在前面大堂找着的,太太瞧瞧是不是丢了的那个。”二太太看到镯子气已消了些,但对秋香仍旧不依不饶:“亏的珍儿找到了,不然将你再卖出去也不够赔的。这个月从你的月钱里扣下一半,再有下次你可仔细着。说话间将镯子套回手上,”下去吧。”珍儿搀着秋香出门去,又安慰几句。 大年初三。 谢家办了酒席,一众亲戚朋友都到谢府来。这时,一个微胖年轻人正与谢二爷互相贺年说话,那人问道:“怎么不见林妹妹呢?”“林丫头在里头招待着。”那人作揖道:“好,好。那我先进去了。”谢二爷摊臂作请。 他昂着头挺着胸脯,扫视一圈,见谢林惜正在与几位夫人说话,便走过去一脸堆笑对着她说:“林惜妹妹,许久不见,哥哥我甚是想念。”顾灵溪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见他神色猥琐,微露不悦:“我竟不知有你这哥哥是谁,可否告知?”那人一抬起身,将手中合着的扇子往另一只手掌心一拍:“诶,妹妹怎么不记得我了?去年你去东县时,我们见过的呀。可想起来了?”顾灵溪压根没去想,只说不记得。那人又说:“我是王融啊,东县王家的王融。妹妹不记得我,哥哥我对妹妹可是想念得很呐。”顾灵溪实在不想理他,便打发他道:“既是远客,那请在外面正厅坐着吃茶。珍儿,送这位王融去外面,免得他又跑错了地方。”珍儿会意,挡在王融中间请他走。 这时,恰遇到郑子湘。王融走上前一脸得意地笑着问;“湘弟,好久不见。最近可好?”郑子湘不知夏知乐的事是他搞的鬼,仍旧以礼相待;“一切都好,王兄近来可好?” “我定然没有湘弟好,你是美娇娘在怀,哪像我孤零零一个人呢。夏知乐可是上乐坊的头牌,定将你伺候的畅快啊。” “王兄莫再提此事。咱们去坐着说话。”二人找个空位子坐下喝茶吃点心。 他哪知道王融早已看上谢林惜,去年因为他不得手,便记恨郑子湘。得知他二人即将完婚,于是找来夏知乐将这事搅黄了。 第九章 月嫦娥一舞应急 王融对郑子湘说道:“郑老弟,去年我同你说的放债的事,你再打算打算。如今这可是门好生意,到时见我得了利钱,可莫怪哥哥我没想着你。” “王兄莫怪,这事我作不得主,实是家父不肯。我家为宫里办事,放债多有不便。”王融听完这话,扇子一打,扭过头去不看他。郑子湘一贯知道他的秉性,也不与他计较。 这时,大家正吃着饭,那胖子王融放大了声音,说道:“听闻郑老弟新娶了一位姨娘,那可是上乐坊的头牌。今日大家欢聚一堂,何不请她跳一曲给大家助助兴,啊?”此时一众知道此事的皆不作声,不知道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郑老爷是最好面子的,见他以此事当众羞辱,气得脸色发紫。夏知乐坐在下面,心下拿不定主意:若听了王融的,郑家人便越发容不下她,与留在郑家的打算不相合;若不听,还有前面之事上的一笔银子未拿到手,便会失去这笔不菲的银子。王融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故意装作没瞧见,低头吃东西。场面一时不知如何,气氛尴尬。 谢老夫子乃是个温和涵养的人,于这种事上并不拿手,只能由谢二爷出面。谢二爷起身说道:“王贤侄想看歌舞,今日恰给大家准备了,既如此,各位边看歌舞,边品美酒佳肴,岂不乐载?”众人应声道好。说毕,便双手合掌两拍,出来一位绫罗美女,身量纤纤,纵然未施粉黛,亦可见其清雅,在台子上随着一旁的梧桐古琴声清歌曼舞。那王融纵然未曾如愿,见到此景却戾气全无。心想道:“我看那谢家大姑娘已是神仙似的,今日却又见一个,比谢大姑娘还惹人爱。甚好甚好。”只一心沉醉其中,哪还管什么吃食美酒,投壶赏乐。 席间众人人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谢老夫子更是暗自闷叹,“若非生意上与他王家有交集,我谢家断不容此等人有辱门庭。诶,想当年文宣皇帝尤痴迷声色,何况此小人耳。”却未细看那台上之人是谁。 一舞即将完毕,顾灵溪悄悄吩咐一个丫头:“你让珠儿这一曲完了赶紧回屋里,待宴席散了再出来。”小丫头得了话就去后台。另一桌上,靠着顾灵溪的一边坐着一位体态丰盈的夫人,见她行事敏决,端庄大方,默默赞叹,满意地点头。 原来台上跳舞之人正是珠儿,顾灵溪在王融挑衅之时已让珠儿来救急,现下担心那王融纠缠,所以命珠儿躲着才好不教王融找到她。一面又见桌上才端上来的炒虾仁和雪梅花羹,便叫珍儿端去给珠儿吃,又留了一碗鲫鱼汤给珍儿。 二太太的贴身丫头秋香瞧见这一幕幕,想到自己跟着二太太时常受些责辱,还扣月钱,待遇比大房里的丫头们不如得多,便暗自恼。但是她秉性软弱,况且是卖给谢家的,所以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敢发作出来,只压在心底,亦有同人不同命之叹。 这时珍儿已至内院,见珠儿已将舞衣脱下正挂在衣架上。高兴地说:“今儿个我是真见着了月亮上的嫦娥了。”珠儿被夸得不好意思,道:“珍儿姐姐又来取笑我,我不过是应个急。”说着便来帮珍儿将菜盘里的菜碟端到桌上。 “我并没有取笑你,你难道没瞧见那席上的人都看得醉了。那个胖公子眼馋的样子,真真好笑。不然,你觉得为何小姐让你待在屋里别走动?”珠儿想了一下,才想通顾灵溪的用意。珍儿又道:“喏,这是小姐让端给你的。”因这是珠儿爱吃的菜,肚子又饿,她听到是给她的,便放心吃起来。珍儿也与她坐下一同吃给自己的鲫鱼汤。 这日宴毕,又复到别家去赴宴,顾灵溪倒是见识到不少古色古香的门庭,歌舞等,不禁感叹古人之匠意独具,也将谢林惜记忆里有的人认了一认,只是似乎谢林惜从前不大喜欢到别人家去,是个才高气也傲的极清净女儿,总之留给顾灵溪的记忆只有只言片语,看不真切。几日下来,顾灵溪觉得身子有些撑不住,每每借助谢林惜的记忆去回想便觉得头痛难忍。 这天晚上,刚回到房里准备歇息,忽然咳了两声,便觉嗓子眼儿里一股血腥味,而后眼前一黑,向后仰倒。 第十章 元宵节路遇官兵 顾灵溪昏昏醒来,外面的天已翻成鱼肚白。 珍儿一手扶在床沿,眼下正睡着。顾灵溪想到自己这几日身上的症状,与当时在竹屋的境况十分地像,“难道是坠崖后还没好全,可我当时明明已觉得没问题了呀。” 她叫醒珍儿:“快乘天还没大亮,赶紧回房躺一会儿吧。”珍儿见她已醒,喜道:“小姐可算是醒了,昨儿晚上把我们都吓坏了。”顾灵溪不想她担心,便安慰:“我这不是醒了么,你快去歇着吧。” 珍儿又道:“昨儿晚上我让人已去告诉老爷太太,连夜请了大夫,可是那大夫也瞧不出什么,可见是个庸医,只开了几服养身的药,太太直待到后半夜才会去。小姐既已醒了,我先去叫厨房把药熬上,小姐喝了就去给老爷太太请个安,好叫他们宽心。” 顾灵溪听她一口气没停地将话都回了,打趣道:“可见你的确是个能说的,就算这一夜没休息好,这嘴也一点不打结。” “小姐再睡会儿养养神吧。” “我自有分寸,你且去吧。” 顾灵溪只以为是先前的伤没好全,加上这几天跑东跑西地赴宴,打点年礼,才会病倒。谢老爷又从外面请了两位大夫,多瞧不出实在的原因。而后在家里歇了两日,也就没什么了。 谢家二房听说谢林惜病了,二太太带着谢林和来探望。至傍晚,来了一位小公子,探着头走在院子里,见一个丫头端着碗从屋里出来,便问:“惜姐姐在屋里么?” 丫头接话道:“在屋里呢。” 小公子便径直走到中堂,见顾灵溪坐在西阁间的贵妃榻上翻着什么书,走过去问候道:“姐姐看什么书呢?听说姐姐病了,故特来瞧瞧,请姐姐的安。” 顾灵溪见他来,便让他坐下说话。“从前的书拿来随手看看。你今日放学怎么早了,叔父知道了可是要罚的。” “我是来请姐姐的安,有何不可?” “原来是拿我做幌子,若叔父怪罪,我可不替你挡着。” “怎么是幌子呢,我这不是在姐姐这里呢?” “好了,你已来探过了,现下你想去玩便去吧。” 谢时力听见如此说,忙作揖道:“多谢姐姐。”而后一溜烟走了。珍儿将茶端来时,不见谢二少爷,便说:“二少爷人呢?”顾灵溪笑意不减,说:“小孩子爱玩,就让他玩去吧。二叔将他看得也太紧了。” “府里就他一个少爷,二爷对他希望抱得太大,他若不成人可怎么办?” 谢时力今年不过十一岁,谢二爷整日让他读书写字,只有年节时才让歇几天。 不久,上元佳节。 谢家全家都坐在前厅,赏花灯,吃汤圆,意趣欢颜。 谢时力乘着现在大家高兴,便说:“爹,今日上元佳节,街上热闹。儿子想男儿志在四方,既要读书,也要行路,所以儿子想去看一看。”谢二爷见他如此说,心里高兴,便准了。 顾灵溪也要同去,谢老夫人便嘱咐:“你病才好,多带件衣裳,别再着了凉。” 谢林和见哥哥姐姐都要去玩,也闹着要去,然而二太太不许她去,怕她年纪太小走丢了,只得待在家里。于是,顾灵溪和谢时力带着丫头珍儿和二房的小厮到灯街去。 此时,几人在街上正玩得高兴,一队穿官服的人马从人群中步伐节奏有律地过去,所到之处,纵然人再多,却皆让开一条路。街上众人不知原因,有议论的,但更多的人都没当一回事,继续游乐。 月已升至西南,那小厮已困了,便劝道:“少爷,时候不早了,咱回吧。”他这么一说,几人看时候也该回去了。 马车行至谢府不远,那赶车的马夫见前头不对,立即停马。珍儿掀开帘子来问:“怎么停下了?” “门口有官兵把守,怕是不对啊。” 顾灵溪一听这话,心内好奇,便来看,门口确有一列官兵把守,那领头的面目狰狞。还有另一些人搬着箱子等物件出来。又听得院内有人高哭,声音嘈杂。马车内,几人心里十分不安。 顾灵溪正观察打量着该如何,谢时力对马夫道:“快赶车去看看呐。”顾灵溪制止:“不可,顶撞了这些官兵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呢,且再观察观察。” 正说这话,里面出来一个看着官大的,领着官兵又都走了。顾灵溪这才叫那车夫赶到谢府门前。 第十一章 祸起 顾灵溪等人赶忙进去,只见厅内一片狼藉,东倒西歪。那小厮见情况不好,自己趁不注意溜了。管家李叔见到他们,脸上一惊,急步将他们推到后院屋内,关紧了门。 “李叔,这是怎么回事?” 那管家重重叹了一声,道:“诶。小姐,二少爷,你们刚出去不久,就来了官兵,二话不说,就闯进来,那个领头的说,咱们家窝藏朝廷侵犯,将老爷太太,二爷二太太和三小姐都抓了去,要满门抄斩。他们又拿人,又搬东西,连着宅子明日也是要充公的。” “什么钦犯?” “那些人找了一圈,就把小姐房里的珠儿抓去了,非说是什么前朝余孽。” “珠儿,怎么会?分明是胡说。” “二爷也不信,当场问道大老爷,大老爷只管摇头哀叹。” “这么说,果真是珠儿。”众人听至此,都有些蒙。待反应过来又都心急如焚,不知如何。 顾灵溪强撑着清醒,便说:“既要满门抄斩,这里是断断留不得的。李叔,我们不便出去,免得被人瞧见。麻烦你去我和时力的房里收拾些衣服钱两,拣要紧的拿来。”李叔便悄悄地去了。这时候,屋子里只有顾灵溪,谢时力和珍儿三人。 “姐姐,这该怎么办呀?”谢时力眼中噙着泪问。 顾灵溪微微弯下腰,双手抚在谢时力的肩膀上,面色凝重地说:“时力,官兵要抓我们全家,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今夜我们且先逃出去,再另想办法。今后,不管什么时候,都别和人提起你是谢府的人,只说你姓李,名时。我姓顾,名灵溪,知道么?”谢时力强忍回眼泪,点头。 嘱咐完,又转过身去面对珍儿。“珍儿,谢家遭此大难,我也难再留你。不如你自寻出路。你也没签卖身契,到别的府里定能有处去的。” 珍儿不忍,道:“小姐,我,我。。。。。。”却又不知此时说些什么才好。 李叔拿来两个包袱,“小姐,少爷,你们快逃命去吧。” “李叔,不知其他还剩下些什么?” “我也不知,他们去后,还没来得及盘算。” “李叔,你是谢家的老人了,我们走后,府里的仆人们就拜托你打点,若剩下什么就托您照管。林惜定感恩不尽。”顾灵溪和谢时力都欲向他跪拜,他又将他们扶起。“小姐放心。” 顾灵溪与谢时力将外衣换成简陋衣裳,避开人徒步出走。天公不作美,刮起了一阵一阵的寒风,在这凛冬里针针刺骨。空旷的街上,花灯已灭,残存的阑珊灯火在狂风下被恣意摆弄。 二人一路向南走,一直走到城墙脚下,有一间店舍,二人进店去。 店里已没人,只留有一盏残烛,透过缝隙的风衬着它摇曳生姿。二人正往里走,楼梯上响起轻细的脚步声:“二位可是要住店?”抬头一看,是个手里拿着一盏红烛的女人,即便光线暗淡,也难掩她一身红妆的绝艳之姿。 顾灵溪逐渐看清她的脸,微微一惊:“颂歌姐姐?” “你竟认识颂歌?她不是说自己不出山的么,怎么,现下也到这红尘浊世里来了?”一边说一边下楼梯,步履轻放而透出妩媚。 “听你所言,你不是颂歌,却也认得她?” “认识。不过多年不见,现在认不认识也说不定了。”她将手中红烛放到桌上,“你们是住店?先说好,我这里不比别家,价钱贵些。”说着走到柜台里,拿出一本帐簿。 “贵些无妨,不过是路遇至此,也不长住。”顾灵溪暗暗地细瞧她,那是一张与颂歌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她的眉眼间透出颂歌所没有的妩媚。 “是要上房还是普间?上房没有,普间还剩八间。” “两间普间就行。” “先付钱。一宿八两。”顾灵溪想哪有先付钱的道理,况且价钱确实高,但谢家才出事,不可张扬,只得先付钱。便去翻包袱,里面李叔放了不少金银财宝,随手拿了两锭银子给那老板娘。老板娘亲自将他们领到各自的房间才完。在到二楼时,所见装饰与楼下完全不同,珠帘帐幔,粉墨生辉。房间里虽说是间普房,却是一尘不染,陈设简而不陋。若是不上二楼,定以为这里简陋俗气。 第三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林惜妹妹,你果真要弃我而去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多年的情分你怎么舍得从此断了?谁又曾想在成婚前会出这档子事,都是那个王融只管灌我酒喝才出的事。你放心,她终究越不过你去的。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么?”郑子湘用悲音几欲哀求。 “不必再说,就此了断了吧。我累了,要休息。”灵溪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背影是一股平淡的冷漠。 郑子湘想到她这几天不见踪影,缓下心来继续说:“是我心急了。你这几天不见,住在哪里,可还好么?” “我很好。其他的,你不必过于执念,夏知乐铁了心跟你,你别辜负了她。” “不辜负她,还是要辜负你,辜负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我宁可负她,也绝不负你。” 顾灵溪听到这话为死去的谢林惜愤愤不平:“不辜负也已经负了。你无端害得她坠崖身死,怎还容得自己说这番话?” “坠崖?谁坠崖?你在胡说什么?你告诉我,这几天独自在外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顾灵溪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好了,是我糊涂了。我父亲这几天便会去你府里退亲,有什么话那时再说不迟。” “本以为你我一同长大,我是很了解你的,不想你是如此决绝之人,终究是我看你不透。”说完这些话便落落离去。 郑子湘回到家里,直奔正堂。一个小丫头得了消息告诉夏知乐去了。 他向郑老爷回禀道:“爹,林惜妹妹已回来了。只是,她还是不肯原谅儿子。” “这么说,这婚事是要黄了。也罢,也罢。”正在这时,夏知乐一身宽松装扮,也不施粉黛,唯恐人不知道她肚子里有郑家的骨肉似的直奔此处。至窗前,听见他们说话便放轻了脚步,俯耳贴窗。 郑老爷又说道:“这事是你自己惹上的,人家占理,即便要怎样也无法。我只有一句话:那个夏知乐你待她产下肚子里的孩子后打发了,或是收作偏房也可,只是她不是个安分的,远远的让她住到庄子上去。她一个舞女,竟妄想做我郑家嫡媳,我郑家还有何脸面。你自己看着处理。” 郑子湘拱手行礼,道:“是,儿子知道。” 夏知乐听见如此说心内不甘,想了一计。又往回走至厢房。扯了三尺布绫便往梁上一挂,哭闹着装作上吊。只见一个小丫头跑出来,一路高喊:“不好了,不好了,夏姑娘要上吊了,夏姑娘要上吊了。”那个小丫头便是她买通了报信的的。 郑府里知事的人一并赶到,却只有郑老爷没来。 众人闻声听见:“我不能明媒正娶进府,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将来我的儿子知道了,只当他娘是个不守妇道的,才被府里打发了,那他可怎么活呀。不如索性今日一同去了落个干净。”说着就扯开系好的布绳,将脖子往里套。 几个丫头连忙把她拉下来,解下布绳。众人又不知该如何劝解。 明透之人如姨娘王氏,早已看穿她的把戏,默不作声。郑母早已亡故,在郑家长女郑婵出阁后这几年一些家事由王氏照管,既有当家之才,又怎会被这把戏糊弄。 夏知乐仍旧哭着。 郑子湘心里一阵烦躁:“你这又是闹什么,谁何曾赶你了,你怀着孩子自己不保重身子,反倒闹这一出。” “奴家在这儿住了这么些日子,又不见有个准信儿,二爷倒是给个交代,就算要打发我也得有个说法呀。”说完,拿帕子抹了眼泪。 “难不成你哭闹就有说法了么?你要说法,我便告诉你,你要当嫡妻是绝不可能的。若你肯,安分地做个姨娘倒还使得。若不肯,待产下孩子,仍旧回你的赏乐坊,我自会给你些钱两。” 夏知乐盘算了一会儿,又接着啼哭道;“二爷既肯收留,奴家当然愿意留在府里服侍二爷。” 此时庶妹郑嫖道:“你前些天不肯为妾,一心要当正室,怎么现在又肯了?”夏知乐不知如何,屋里一下安静。 王姨娘连忙一笑搭话;“夏姑娘想通了便好,日后产下我郑府的第一个孙子辈,自有添丁添福的好时候呢。”说完便命人打扫子湘住的屋子后的空房,教她搬过去住。 自郑子湘回去后过了约半个时辰,珍儿端来热腾腾的鸡汤和几碗饭菜,又服侍她沐浴更衣。这小半天,已将这间小院皆熟悉下来。 珠儿在一旁看得真切,又恐怕她因为那件糟心事伤心,故意嬉笑道:“小姐出门几天,倒连自己屋子都不认得了,逛了这些时候。可是魔怔了么?” 林惜顿了一会儿浅笑着回答:“以前总没觉得这屋子有何妙处,今日细细看了才看出这里的好处。幽静又不失生气,明媚而不刺目,是个好地方。” 珠儿心下却纳闷此时的谢林惜没有半点先前的郁闷忧心,只是嘴上不说,仍然陪笑说:“那是,小姐得老爷夫人钟爱,住的屋子自是极好的,连那郑大姑娘的小院都不及这里呢。” 话刚说完,便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悔不该提到郑府的人,连打岔道,“小姐若喜欢,不如再逛一逛,西边小池旁的亭子里新摆了些贡菊,小姐可是最喜欢那花儿的。”二人又一起去亭子里。 灵溪暗想:“谢林惜倒也是个品味趣雅的才女,可我却对这个时代来说半字不通,日后怕是少不了被我这个未来人拉低了水平。实在可惜了。”于是无奈一笑。 翌日一早,凭着记忆里谢林惜每天早上都会给父母奉茶,她已决定要替林惜照顾家里,必定要像从前一样,一早起身去前院。二老才刚洗漱完,她便在中厅里等着。 第十二章 醉钗馆 翌日,顾灵溪将谢时力留在店内,独自去打探谢家一家人的状况,未免祸端,特地像从前逛街一般,用纱巾将脸蒙住。 走至街边,众人都围在那里,听得一人道:“谢家本是清白人家,怎么忽地惹上这事了呢。” 顾灵溪挤到人前去看,只见布告上画着两张人脸,画工虽不好,也依稀能辨认出正是她自己和谢时力。但她不认识古代的字,看刚才说话之人应该是认得的,便问:“大哥,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呀?” “谢家,就是那个开谨和书院的谢家,被官府抄家了。窝藏前朝余孽,满门抄斩。” “那谢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喏,上面说,于三日后午时问斩。” 顾灵溪听见这话,差点没站住,却此时她又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们。 “解铃还需系铃人,是因为珠儿才有这些事,还是先弄清楚珠儿的来历。可是珠儿已经被抓,我也不能去见珠儿,这该如何?”不知不觉走到谢家,谢府大门已被贴上封条,空无一人。 这时,郑子湘带着两个小厮来到谢府门前,顾灵溪一闪躲到旁边的巷子里,郑子湘没看见她。 “这一夜之间,好好的一个谢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也不知林惜妹妹被带去后怎么样了。”随后,郑子湘上了马车,“现在赶紧带着我爹的名帖去衙门里打听打听,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顾灵溪听见这些话,想到“谢家平时远离朝堂,甚少与官场中人来往,为今之计,只好指着郑家能帮上忙。”因为这里并没什么人,她等郑子湘的马车走到拐角处,将马车拦下来。 “郑大哥。” 郑子湘一眼认出是谢林惜,但两个小厮不认识,未免生事,他下了马车,“你们在这儿等我。”二人走到一边。 “林惜妹妹,你怎么在这里?昨晚不是谢家满门都被带走了么?你走在大街上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好?” “郑大哥不必担心,我带着面纱,没人认得我。方才听郑大哥要去衙门,所以我才拦下马车。郑大哥,这个时候,我谢家只能指望着你我两家的交情,万望郑大哥从中周旋。” “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不管呢,你放心,一切有我呢。只是,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昨晚元宵,我和二弟上街上看花灯去了,回来时官兵已将父母他们都带走了,我和二弟这才逃过一劫。” “原来如此,既是这样,你和时力可有安身之处?” 顾灵溪随意将实情都告诉他,但即便有谢林惜些许残存的记忆,她也并没有对郑子湘有多了解,所以以防万一,藏身之处不能告诉他。说:“郑大哥,安身之处不必挂心。但父母和叔婶他们都在牢里,布告上写三日后要问斩,这才是当务之急。不知郑大哥可有法子救他们一命?” 顾灵溪说到此处,又想到谢家二老平日待她十分疼惜,心里实在伤心牵挂,不觉中已经湿了眼睛。 郑子湘掏出手帕要替她拭泪,她将帕子接来,“多谢郑大哥。” “你我多年的情谊,妹妹再说这些话真是生分了。”郑子湘见她明眸含珠,比先前多了几分柔弱可爱,情不能禁,更加痴迷。 “郑大哥,此地我不宜久留,若得了消息,咱们还需另外约个地方见面。” “我们明日还在这个时候,在你家后头的角门见,那儿平日也没人去,官府已经把这儿封了,想必不会再来。” 二人约定好之后,等郑子湘的马车走远了,顾灵溪才悄悄回去。 回到店里,一楼大堂已坐满了形形色色吃饭喝茶的人。昨日天晚没看得清楚,这间店真称得上是“别有洞天”四个字。 在楼外街道看,这里不过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门店,大门向东,有三层高。 一楼最宽敞,摆着整齐的饭桌,正中是柜台,后面架子上摆着酒坛子,两边都是漆木楼梯。这后面还有一处露天的院子供人玩乐,北边做厨房。 而二楼比一楼精致得多,还有一处像是舞台子的地方,在楼下小院也能看见台子,还有几间厢房。三楼则是上房和普房,昨晚顾灵溪便住在三楼的一间普房。 来到谢时力的房间,谢时力正呆坐在那里. “阿时,待在这儿半天闷坏了吧,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顾灵溪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谢时力毕竟是个十一岁的小孩,看到糖葫芦一下高兴起来。 “哈哈,糖葫芦。”说着便已拿在手里,放到嘴边。刚要咬下去,却又拿开。“母亲从前总说街上买的糖葫芦不干净,不让我吃,我再也不吃了。”又变成一副愁苦的样子。 顾灵溪看他小小年纪,不想他背上这沉重的负担。挤出笑说:“那便不吃吧,你饿不饿?我去叫些饭菜来,你想吃什么?” “姐姐看着点就是。” “好,你乖乖坐在房间里。” 顾灵溪出门去又戴上了面巾。下到二楼,却见老板娘正在楼梯口欢声笑语地送走两位衣着光鲜之人。顾灵溪见其中一人的背影竟觉得似曾相识,便多看了两眼。那人察觉背后有人,微微转身,恰巧看到她的一双明眸,递来一笑。 顾灵溪喊来跑堂的叫了几盘饭菜说端到二楼,她自己端上去。说完便在二楼找了一张空位子坐下。 “姑娘可是要用饭?不知我能否陪姑娘一起?” 顾灵溪抬头望去,正是那与颂歌长得极像的老板娘。她微微一笑:“老板娘请便。” 那女子十分自然,全无因陌生而产生尴尬。“姑娘口口声声地叫我老板娘,难道我竟这么显老了?” “不称老板娘,那称什么?” “这儿的人都叫我姮娘。” “姮娘。” “昨儿你见到我,脱口便喊颂歌,你认识她?” “自然认识,姮娘想必也知道自己与他十分像。 “我与她不见也有十年了。”说毕,呷了一口茶,“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颂歌于我有救命之恩。当日我坠崖,幸得她与方大哥相救。”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她出山来了。”姮娘从腰间拿出一张绢帕,翘着兰花指,用帕子轻轻抹嘴。 而后一笑:“姑娘,既有祸事在身,还是少出来走动的好。饭菜我让伙计给你端到房里。在我醉钗馆做事的人都有规矩,事不关己休去管。姑娘不必担心。” 顾灵溪一听这话,心想不对,“难道她已认出我来了?” 第十三章 只言片语的真相 顾灵溪不想横生枝节,闭口不言。但想她既然认识颂歌,暂且相信她。 次日午时,顾灵溪与郑子湘会面。 郑大哥,可有消息 郑子湘只是摇摇头,而后劝道这事恐怕是没办法了。昨日我去衙门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见到你爹。 “我爹可有什么话?” “谢伯伯说了珠儿的身世,就为这个才抄的家。珠儿原来是前朝宰相杨愔的女儿,杨家和你爹曾有过命的交情,此后虽不大来往,但你爹仍念旧情。在他死后,偷偷收养他的遗孤,就是珠儿。否则,珠儿本应三年前就被处死的。” “这么说,已是三年前的旧事,怎么好好地被翻出来了呢?” “我本也不知,但偶然撞见谢二爷屋里的秋香,便问那买通的官吏,才知道就是她搞的鬼。” “我平日看她是个懦弱的,怎么有胆子这么做?” “秋香已被我关在柴房里,你想怎么处置?” “郑大哥,能否带我去见她?” 郑子湘犹疑了一会儿,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给她裹上,之后避开人去了柴房。 二人已商议好由郑子湘去问话,顾灵溪只要跟他说想知道什么。 柴房门开,原本阴暗的地上浮现几丝光亮,那秋香眼睛久不见光,忙用手遮住光。顾灵溪独自在门外听着。 秋香看是他,立刻惊吓住:“郑少爷,你饶了我吧,求你饶了我吧。” “好一个秋香,你与谢家又何仇怨,竟要害谢家满门。” “我,我不知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只是罚些钱便没事的。我没想到会这样。郑少爷,你饶了我吧,秋香再也不敢了。”一边说,一边哭着向郑子湘磕头。 “你且将实情告诉我。” 秋香连忙点头说好。“那日我陪二太太出门,路上听见人议论,宫里有贵人悬赏拿人,便和那人商议,赏钱一人一半。我只是想得些赏钱,没想害死他们。” “珠儿的身世如此隐密,连谢二爷都不知,你是从何得知?” “我是无意间听到珠儿在大太太屋里说话才知道的。郑少爷,你饶了奴婢吧。”秋香一边哭着说一边接连地向他磕头。 原来那天在门外头体内的人是秋香,仅凭只言片语她就能翻出珠儿的身世,果真心思细密。 秋香仍在磕头,但郑子湘问出原因后已经退出柴房。 “你都听清了?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丫头?” “处置?处置她能将我爹娘从牢里救出来么?”顾灵溪得知了真相,竟是寥寥数语断送了谢家满门。此刻,她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发泄这连日强憋住的悲痛。在日本,她曾深爱的家人将她亲手推进火坑;在这儿好不容易重新拥有一个家,本以为能有一世平安喜乐,哪知却又遭此劫难。一伤未平,一伤又起。 “郑大哥,多谢你从旁周旋。这个丫头,或是卖到别家,或是留在府里自用都可。” “你不恨她么?为什么不直接了结了他的性命?” 顾灵溪此刻双眼无神,被悲痛占据了心神。只是摇摇头:“不,我已看过太多的人死去,就留她一条命吧。”说完,挪动沉重的步伐欲走。 “林惜,你,日后怎么打算?” “我自有我的打算,郑大哥不必挂心于我。如今,我是待罪之身,再与你来往恐怕不合适,别再连累了郑家。就此别过。”顾灵溪向他俯身行礼道谢,就按原道离开。 郑子湘欲叫住她,却怕引人注意;欲上前拦住她,又无法解决她的难处,徒惹伤心。连她的去处也没来得及问,呆呆地看着她离开。 顾灵溪不能回醉钗馆,她不想自己这副模样被人看见,更不能被谢时力看见。于是,她只管往僻静的方向去。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 第十四章 二公子寻谢家女 醉钗馆内。 两位清俊公子一前一后步入中堂,一位玄衣走在前面,一位褐衣走在后面。姮娘恰去迎接。 “王爷来了,快里面请。” “姮娘,昨日我托你的事可有眉目了?” “这儿还没有我姮娘不知道的呢,王爷不如先进去喝杯茶。” 三人来到一间包厢内。姮娘倒了杯热热的红茶递给他。 “王爷,要我说呀,世上的事倒真巧得很。” “哦,这话怎么说?” “王爷要找的人,就在我这里住着呢。” 王爷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褐衣公子由此心急,抢话道:“在这儿?你是说他二人一直住在你这儿?” “是呀,你说好巧不巧。” “那还不带我去见他们?” “你们来得不巧,那位姑娘出去了。” “出去了?她不知道满大街贴着她的画像么,万一被认出来小命就不保啦。” 王爷抬掌,道:“伏护,莫要心急。”褐衣公子全名斛律伏护,是大将斛律光之侄。年纪不大,却是与兰陵王爷多次上过战场的小将。 姮娘见昨日兰陵王已见到戴面纱的女子,看他的神情是认得的,所以只是笑笑,不语。 少顷,姮娘道:“二位可是在这等?我便不奉陪了,二位慢用。” 谢时力在房里忧心家人,郁闷自责不已。“爹娘他们都在牢里,姐姐也在外奔波,可我只能躲在这店舍里。不,我要去做点什么。”打定主意后,就急着出门。 刚走到拐角处,却被一人从背后掳到别处。 顾灵溪回到厢房。“阿时,阿时?”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影,心觉小慌,想到谢时力虽然从前贪玩却也有分寸,便镇定下来。 下到一楼,顾灵溪去问柜台里的帐房先生:“掌柜的,可看到这么高一个小男孩出去?”帐房先生摇头称没看见。 此时,姮娘从厨房端出一壶酒。 “姑娘留步,我这儿有一壶‘金钗醉’,姑娘随我去尝尝可能入口?” 堂中东桌上一人便道:“这金钗醉可是馆里面的不传之秘,轻易是喝不到的,这位姑娘有口福啦。” 姮娘浅笑,走至顾灵溪身边,“你随我来。” 姮娘将她领到一间厢房。“姑娘请。” 兰陵王高长恭和斛律伏护就在这间包厢内。 高长恭一直记得,她就是当日在街上茶舍中所见之人。但于斛律伏护而言,却是陌生的。 谢时力从旁小跑到顾灵溪身边,一把抱住她:“姐姐。” 斛律伏护心直口快:“这位是?难道你就是谢师傅的女儿?” “这便是你们要找的人,谢林惜。谢小姐,你大可放心摘下面纱。” 顾灵溪不敢轻易相信:“你们是什么人?” 高长恭是认得她,却没想到她就是谢府长女谢林惜,只是脸上看不出一丝痕迹,起身答道:“谢小姐,我是兰陵王高长恭,郑婵便是我的王妃,谢小姐应当认识贱内的。这是” 高长恭正欲介绍一旁的斛律,却被斛律起身抢话,斛律道:“我是斛律伏护,谢小姐不认得也属正常,当年我在谢师傅手下受教时,并没见过一面。如今回京,还没去拜访师傅,竟遭此祸。” 姮娘已办完所托之事,遂退出去关上了门。 顾灵溪听见高长恭乃是郑家那个王爷姑爷,便猜到是郑家从中帮的忙,看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便且相信他们,而不能因此错过救谢家的机会。于是摘下面巾。 “你们特来寻我,定是有心帮我谢家,不知二位可有法子能救我谢家数条人命?灵溪感恩不尽。”说时就欲跪下。 高长恭二人及时将她扶起。“姑娘请起。此事还需另想办法。” 顾灵溪将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高长恭是因昨天一早郑老爷来找他求情,之前只知道个大概。 斛律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件事,于是立刻去牢里探监谢老夫子,谢老夫子因他是左丞相斛律羡之子,清河公斛律光之侄,便求他:保住逃走的谢林惜和谢时力不被抓住。他们至此才知全部原委。 斛律疑问:“杨愔之女?那杨愔虽被诛杀,然事情已过数年,为何为他的一个孤女费这么大周章?” “此事确有蹊跷。” 第十五章 问斩 “不管蹊跷不蹊跷,判决令已下,明日就要问斩。二位若有妙法尽早办了才好。” 高长恭让他们暂且留在醉钗馆,不要外出走动。一切由他们二人处理。 是夜,顾灵溪心虑忧思,于窗前独饮姮娘给的一壶“金钗醉”。 遥天之际,月色惨淡,一泓清冷的光浇在窗前,亦浇凉窗下之人的愁肠。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无眠,直至天已翻白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时间眼看就要到正午。 顾灵溪与谢时力焦急地等待高长恭和斛律的消息,却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实在不能再等了,即便不能救谢家满门,好歹也要送他们最后一程,已尽作为女儿和儿子的孝心。姐弟二人急匆匆就要出门。 迎面撞上前来报信的斛律伏护。 “斛律大哥,有消息么?” 斛律满是沮丧:“诶,没用了。” 顾灵溪姐弟一听这话,就要哭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阿时,我们去送爹娘他们最后一程。” 顾灵溪抹去泪光继续说:“你听姐姐的话,到时候千万别哭出声来,不能被人发现,知道么?从今以后你就是谢家唯一的血脉,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谢时力坚定地点头,两只稚嫩的手坚强地擦去眼泪。 二人带好面纱,与斛律一同去刑场。 街的尽头,围满百姓,水泄不通。高台之上,谢家二老,谢二爷,二太太,还有才七岁的谢林和,排成一排,都用绳子捆着跪在断头台前。 断头台上,余下的血迹未消,今日又添新孽。日未正午,斩判官静坐于案上。 顾灵溪三人隐蔽在人潮中。斛律伏护带他二人挤向前面。 人群中,议论纷纷。 “谢家是书香门第,这些年不问政事,没想到还是遭了祸呀”“谁说不是呢?可惜谢老夫子一生勤勉治学,宽厚待人,却落得这个下场。”皆摇头慨叹。 顾灵溪见眼前之景,强忍悲痛。然而,断头台上却唯独不见珠儿。珠儿是祸起之源,不可能不被问斩。 余光一瞥,却见珠儿被押在台下的柱子上,满身伤痕,一左一右都有兵吏看守。 “斛律大哥,珠儿为何被绑在柱子上?” “消息封锁得紧,只知道宫里传话,不斩珠儿。”听到这话,顾灵溪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柱子旁,一个看上去有些官权的人走过去,直逼珠儿:“看到了么?救你的恩人今日就要为你而死。《弘农经》在哪儿?你说不说?” 珠儿一脸急愤委屈,哭着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弘农经》,都是我的错,求你放了谢伯伯他们吧。” “还嘴硬。那你就眼看着他们为你而死吧。哼。”说完袖子一甩,走至案边,与斩判官悄悄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 这时斛律光故意放大声音,喊了一句:“师傅,学生给你送行啦。”说完便跪下对台上磕头。 台上谢家众人皆朝他看。他们微微一惊,又及时收敛。顾灵溪知道,他们是认出她和阿时了。谢家二老紧紧看住他们,生怕少看一眼就再也看不到了。谢二爷一房亦如是。 哪知这一句话像是号令似的,台下有一批人也跟着他跪下磕头,齐声道:“学生给师傅送行啦。”谢老夫子一生刚毅,此时竟落下泪来。顾灵溪和谢时力只是跪下,并不磕头,好叫他们多看最后几眼。 一阵微风刮过,掀起面纱,仿佛老天眷顾,让他们见最后一面。日头恰到正午,斩判官一声令下:“时辰已到,斩。”眼看他手起刀落。 “慢,皇命在此。”就在那一瞬间,高长恭赶马而来,手拿一张绢帛,念曰:“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谢氏一族窝藏罪女,理当处斩。然,其女谢林和年幼,特赦免其罪,没为官奴,以彰天恩。钦此。” 谢二太太喜极而泣,一个官吏来解绳索。谢二太太趁这时间对她说:“林和,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七岁的谢林和就这样被带走,对亲人最后的记忆便是一句“好好活下去。” 斩判官怕误了时辰,又下一令:“斩。”断头台头已断,刀下血血长流。 郑子湘出面,替谢家收尸。 郑子湘向高长恭答谢道“多谢姐夫救下谢家三妹。” “我费了多时,也只劝得皇叔放过一个小儿。又何须言谢。” 而珠儿仍旧被带走,那时珠儿已被眼前一幕吓得七魂去了三魄。嘴里还念着:“我不知道什么《弘农经》,我不知道《弘农经》。。。” 顾灵溪带着阿时仍回到醉钗馆。斛律光一路跟着,以免发生意外。 “斛律大哥,谢谢你。” “谢什么?我并无力救出师傅。” “若不是你喊那一声,恐怕爹娘也不能看见我们,必为终生之憾。”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顾灵溪顿了顿,问道:“我有一事想问,不知斛律大哥和王爷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出门时裹得很严,并没被认出来啊?” 第十六章 交易 “说来也巧,我和王爷本只是到这儿托姮娘打听你的下落,竟巧了,你们就住在这儿。” “托姮娘?她先前的确是认出我了。” “你久处深闺不知道,这姮娘神通广大得很,这天下世事,上至国策武功,下至小人轶事,她都知道,还能扶箕。 而且虽知天下事,却又不问天下事,万事只凭她愿意。她若愿意,一分钱不收也使得,若不愿,花千金重宝也没用。 醉钗馆也是个会天下客的地方,能来的都不是一般人,必有长处,或富裕,或官高权重,或有江湖绝技。托她找你们再合适不过了。” 顾灵溪听他说了一大串,似恍然大悟般:“原来如此。” “你暂且放心住在这里,就是被认出来也没人敢找醉钗馆的麻烦。你想要什么尽管和姮娘提,有我呢,我若是个小角色,还有王爷呢。我既答应师傅看顾你们,定不会食言。” 顾灵溪朝他点头答应。而后回房,考虑将来如何。 心想:“阿时还小,必须将他抚养成人。古人最重传宗接代,就是我顾家,爸爸也是想有大哥来继承家业的。阿时是谢家最后的独子了。 逃走时虽带了不少银两,可终究不够用,还得找份工作,可在这古代,我大字不识,又是个文弱小姐的身子,能做什么? 还有珠儿,她又该怎么办?”一时间忧思在怀,悲伤在心。 忽又想起斛律和她说的,姮娘的本事,“不妨找她。”打定了主意,便出来找姮娘。此刻店里不忙,只有少数几个茶客。 “姮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啊,咱们去厢房说话。”姮娘仍旧是那股妩媚的笑,难掩风流。 “姮娘,我听说你会扶箕,我想请你为我占上一占。” “不瞒你说,扶箕有他的规矩,岂是想占便占的。每月十五方可进行,且只能占一次,如今十五元宵刚过,是占不得的。” “那,我向你打听一事可好?” “你是想问,关于珠儿?” “姮娘果真神通,我正是想问珠儿。” “你想知道什么?” “珠儿她为何没有一并处斩?按理说她是罪魁,怎么反倒留着?不过这也并不是最重要的,我更想知道她能否因此逃过一劫?” “告诉你可以,不过可不能白告诉。” “姮娘想要多少钱?我尽力。” 姮娘摇摇头,说:“不,这点钱我还不缺。只是我这儿缺个卖艺的人,我那舞台子都空了好些时候了,先前的姐妹散的散,走的走,现下一个也不剩了。” “难道这儿从前原是风月场所?” 姮娘听之不屑。 “什么风月场所,世间不都是个风月欢场?我这儿既能吃酒,也能饮茶,能听说书,也能游乐。那些个专干一种营生的岂不无趣?这天下风流雅事都在我这儿全了,才真教红尘里走一遭呢。” “姮娘果然妙思。恕我冒昧一句,颂歌姐姐从前也是跟姮娘在这儿的么?” “那倒不是。她是世外的仙子,哪能是我这个红尘浊人能比的?” 顾灵溪见她不想细说,也就不再问。 “你原是大家的小姐,想必琴乐是通的,那舞可会?” “姮娘谬赞了。我虽是谢家的小姐,却是一曲不弹,一舞不会的。恐怕是当不了这差事的。况且我现下不方便露脸。” “这好办,你也不用露脸,只在帘子里弹唱就行。” 其实顾灵溪在穿越前的顾家时,因为曾与吴家来往密切,吴家极重传统,所以她也跟着学过古琴,也弹得不错。至于跳舞,在英国留学时一时兴趣学了几个星期华尔兹,本来跳得也不好,在这个时代,是难登大雅之堂的。 顾灵溪最关心的,还是这份差事带给她的利益。一来醉钗馆神通她已知道,在这里藏身总比再跑到不知状况的地方去好。二来,看这里的宾客就知道,工钱是少不了的,这样她就能抚养阿时长大。 “如此,就可两全了。只是,我想再休息两天,后日再开场,行么?” 姮娘原本担心她孝期在身,不肯立即开场,现下听到她只休息两天,够爽快,没那些繁文缛节,心下欢喜。 顾灵溪前夜来时,只道是住一晚就走,哪料到今后要在这儿住长了。果然命运弄人,造化无极。 “现在能告诉我珠儿的状况了吗?” “当然。 第十七章 传言 珠儿本名叫杨容姜,乃是前朝宰相杨愔的女儿。父亲了得,母亲也了得,母亲是当年的静德皇后,文襄帝的嫡女,后来改嫁了的。 生下这一个幺女,甚是爱惜。可是前几年,孝昭帝夺位,自然要除去这个权臣。一家子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杨容姜却被你父亲救下来,收在府里充作丫头。后来的事你是知道的。” 这些之前顾灵溪从郑子湘那里已经知道,但仍耐心听她说下去。 “为何珠儿至今收押,放又不放,斩也不斩?” “其他的事都没什么,若她安安分分的,便可平安一世。可错就错在,杨宰相太爱惜这个幺女,竟将一本祖上传下来的著书传给了她。 世间有传言;得此书者可得天下。宫里头的人知道这个传言自然是想方设法拿到这本书的。捉了珠儿,珠儿不说,便拿谢家满门的人命作威胁。谢家不过是个赌注。” 顾灵溪觉得荒谬:“一本书而已,竟然因为一句传言,杀害谢家满门。”顾灵溪不觉已闭眼,深呼一口气。又问: “是什么书?” 姮娘指尖沾水,在桌上写下这三个字:“《弘农经》。” “早年间尔朱氏之乱时,也有人听信传言来抢夺,杨愔宗族便是在那时被灭。今时今日,又重演了。” 一日后,郑子湘从高长恭那里得知顾灵溪的住处,便来告知坟地所在。顾灵溪二人不能为之披麻戴孝,只得去上柱香。 话说珍儿自那日祸起后,顾灵溪打发她走,而她并没去别家,就留在郑宅里当差,这天也跟着郑子湘来上坟。 一见到顾灵溪,忍不住悲伤大作。“小姐,珍儿真恨不能随小姐一起走。想当初我们和珠儿说要做好姐妹,珍儿虽不敢妄想小姐成为珍儿的妹妹,心里却无比高兴。如今这样,我竟不能陪在小姐身边,小姐这些天可受苦了?” “我没事,珍儿。你怎么能和我一起走呢,我不能连累你。何况你还有父母家人,我怎能自私,让你和我一起过逃亡的日子?既说是好姐妹,那便不会因离散而离心。”二人抱头互泣。 郑子湘给顾灵溪一个包袱,沉甸甸的。“林惜妹妹,这是我房里拨出来的银子,你如今在外,花钱的地方多,这些你先用着,不够了我再给你送去。” “郑大哥,这些天你忙里忙外,真是辛苦你了。我怎好再拿你的银子?” “林惜妹妹,收下吧。”顾灵溪怎么不知今后用银子的地方多,只是她不能再利用他对已故去的谢林惜的感情来换他的帮助,所以坚决不收。 她让珍儿把谢时力带去别处。只留她与郑子湘。 “郑大哥,若我告诉你,谢林惜已经故去,你会如何?” “林惜妹妹,你现在正好好地站在我面前。经此一劫,我今后必尽全力护你周全。”无奈顾灵溪说出实情,而郑子湘只当她悲伤过度,糊涂了。 “郑大哥,你对林惜还有男女之情,对么?” 郑子湘隐藏的心事被道破,一时语塞。犹犹豫豫答道:“林惜,我从没忘了你,从前退婚时没有;现在你孤身在外也没有;将来,想必也不会忘。”郑子湘逐渐将心底压抑的情感表达出来,从声音已窥见情深。 “郑大哥,你记得从前的林惜就好,那是她最好的样子。不要因为我而误了你。”说毕,转身便走。橘黄色的阳光洒下来,在空旷的山地留下几抹剪影,孤零零的,遗落在冬日枯木间。 醉钗馆里,一个伙计在姮娘的指引下正打包顾灵溪和谢时力的东西。 “姮娘,这是做什么?” “你回来啦。我们既已说好,你在我这儿弹唱,那你们便别在客房住着了,今儿就搬到后院去住吧。” “后院?那是什么地方,我在这里住了几天,还不知这儿有个后院。” “从前你是客,自然不知。如今不同了,眼下你是我醉钗馆的人了。” 那个伙计接话道:“谢姑娘不知,这后院是我们老板娘住的地方,从前的几位姑娘也住那儿,只是如今空了。我们店里的人也都住在那边。” 顾灵溪跟着他们穿过那个能看舞台子的露天小院,由一道隐在厨房后面的角门,来到后院。先前看着,还以为是与醉钗馆相背的另一家宅子。 第十八章 这后院有两层,二楼是姮娘和从前几位姑娘住的,格外精致,只是只住她一个人,显得有些空旷。楼下就是两个跑堂的,厨子以及帐房先生住的。 因为谢时力还小,就让他先住在二楼一间隔得远的屋子,将珠帘帐幔都拿下来,才像是个男子的屋子。顾灵溪就住在姮娘的隔壁。 一切完毕。只剩下顾灵溪与谢时力二人。顾灵溪对他说:“阿时,还记得姐姐说的话么?你今后叫作李时,我叫顾灵溪。在这里也这么喊,知道么?”李时懂事地点头。 姮娘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架古琴,却是千年梧桐木做的,虽看着有年头了,也觉得精美出常。上面还刻着字:沐清秋。顾灵溪念道:“高梧百尺夜苍苍,乱扫秋星落晓霜。如何不向西州植,倒挂绿毛幺凤皇。” 姮娘夸赞道:“果然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出口便成章。明儿一早你先去走个过场,免得到时候出错。”顾灵溪趁便将改名之事告诉她,不要喊错了。 高长恭回到兰陵王府。郑蝉正在大堂等候,见他回来,起身去迎。 兰陵郡王出身不高,也不受父亲喜爱,成年时赐的府邸比别的亲王是远不如的。这些年凭借军功,地位得以才往上提。 纵然天命不眷顾,他却一心图报家国,勤武习兵。因自小养成温和谦恭的习性,在将士军中颇得人心。生得白美,器彩韶澈,故人称“貌柔心壮”。且不近女色,府里至今只有郑氏一个王妃,连侍妾也没有。 “王爷回来啦,王爷辛苦。”高长恭坐下,郑婵给他倒了一杯茶。 “王爷,这事如何了?” “皇叔只饶下谢家的小女儿,其他的还照旧。” 郑婵不语,将茶递给他。“他们两个都还好,你放心。”郑婵知道他指的是谢林惜和谢时力。 “劳王爷费心,也是郑家与他谢家多年相交一场。”这时,一个丫头端来一碗汤。“这是刚熬的参汤,趁热喝了吧。”郑婵看他喝完,俯身告辞。 走在路上,那丫头问:“王妃,那谢家那两个还管么?” “我怎么管,这事到此就了了,我家为这事前后奔波,也是尽了情分了。父亲都不让湘弟再管,我一个出嫁了的女儿,更不能管。若为他们获罪,我兰陵王府的前途岂是能玩笑的?” 那个丫头原是郑蝉的陪嫁,自是一心向着自家小姐,低头道:“王妃说的是。” 郑蝉回到佛堂,头上一匾,题曰:“平安堂”。 佛像肃穆,香炉燎烟。 郑蝉点了三炷香,跪向佛像,虔诚庄重。 “菩萨慈悲,愿菩萨保佑,王爷平平安安,信女愿自折寿以报福德。”遂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翌日,高天上显出万丈云霞,缀了许久才退出高天,夜幕渐落。醉钗馆二楼,舞台子上重新布起珠帘竹帐。顾灵溪穿着姮娘给她的淡色仙衣坐于帐内,脸上覆的也是新制的面纱。时隔多年,顾灵溪重新弹起古韵琴曲。 姮娘双手合掌一拍,高着嗓音在台前道:“各位客官,今日我醉钗馆新来一位顾妹妹,今后这个时候便为大家献曲可好?”台下众人皆道好。“姮娘是又得一位佳人啦,还不快奏一曲让我们开眼呐。” 姮娘卷帘进到台内,笑说:“起吧。” 顾灵溪落指抚琴,一曲《平湖秋月》悠然而起。 楼下又来了一位新客,跑堂的来迎接:“客官里面请。” “小二,今儿怎的有琴了?” “新来一位弹琴的顾姑娘,王公子可要上二楼去?” “嗯,本少爷去瞧瞧,是何美人,可有姮娘的风姿啊?”来者竟是王融。王融在小二带领下坐在一张空桌上。 一曲完毕,众客皆鼓手称赞。众人掌声已落,却听见一阵孤高的以扇拍掌的声音,还张狂地道:“好,好。”正是刚才那王融。 王融径直走到台前:“姑娘妙曲,想必是天仙之姿,何不出来见一见?啊?”露出猥琐的笑,脸上肥肉挤成一堆。 顾灵溪坐在帐内,依稀觉得这声音似是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但必不会出去见人的。“谢公子谬赞,小女子姿貌平庸,恐污了尊眼,还是不见的好。” 王融想那之前醉钗馆里的姑娘们皆姿容出色,色心已起,当然不肯罢休,假意着恼:“你不肯出来,就是瞧不起我们了?”他边说,边向两边看看其他人。 第十九章 月夜一双孤影人 王融拿着扇子就去掀帘。一时顾灵溪脑中一闪,想起他就是年节宴上调戏她的人,更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心生急迫。 “这位公子,姑娘既不愿相见,又何须勉强?” 王融被他扰了兴致,将刚拿起的帘角甩手一丢:“你是何人?敢挡在你王大爷前面?” “在下高长恭。阁下是?” “高长恭?好你个高……”将将要骂出口来,忽然想起“这当今皇上姓高,他莫不是皇室宗亲?惹不得。”但是面上还不愿意露怯,假装不知道他是皇室中人,便道:“既然高公子来说情,我便不为难你了。来日定有见的时候,不急。” 于是踱步回到位子上。 坐下众人皆不言语,他们中许多都是知道这位有军功在身的王爷的。 “姑娘,此琴乃千年梧桐木所制,琴声妙绝,再奏一曲如何?” 顾灵溪记得他的声音,那样的清澈,世间难有,听之不忘。她心领其意,也不作答,又一曲《鹿鸣》从指尖流泻。 不觉间,月已高升。原本熙熙攘攘的醉钗馆,人烟已散。 顾灵溪听帐外已无声音,遂抱着梧桐古琴欲回房。刚走下台子,却见窗边一只孤影,正对月独酌。 “兰陵王爷,独自饮酒易醉伤身,现下我有空闲,不知是否有幸陪王爷喝一杯?” 高长恭示意请她坐下。他是知道顾灵溪的身份的,所以顾灵溪便解下面纱,放好古琴。高长恭为她倒一杯酒。 “姑娘这琴想必是姮娘给的吧?” “确是,王爷如何得知?” “本王许久不听这梧桐琴的琴音了,自娘亲去世后,已有十二年了。今日听姑娘弹奏此琴,堪称妙音。”这琴原来是高长恭的母亲留下来的。 这时,姮娘从楼下上来,听见他两个在聊着,想着“今儿是止怜他娘的忌日,止怜又不在了。诶,灵溪也是刚没了家人,兰陵王和灵溪一起,也是同病相怜了。”于是又下去了。 顾灵溪正说:“王爷想听,我再为王爷弹上一曲。” “不必了,琴音虽好,不可过赏,否则就成了亵玩。”高长恭举杯致意,二人仰面同饮。 “灵溪受教。” 高长恭继续道:“谢姑娘,” 顾灵溪打住他,解释道:“王爷慎言,如今我是醉钗馆的歌女,顾灵溪。看顾之顾,清溪有灵,名曰‘灵溪’。” 说话间顾灵溪于杯中添酒。 “‘清溪有灵’,是个好名字。”而后沉默良久。 “王爷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今夜有美酒,又有顾姑娘相伴,足矣。” 顾灵溪早已看出他的伤感,他不愿提,她也不问,二人都是心知肚明。遂继续饮酒。 高长恭路遇至此,本是回府的,却因听见琴音而驻足。进醉钗馆前,已命护卫回去告诉郑婵:“就说本王歇在城防营,今夜不回去了。” 月渐西落,顾灵溪本就不胜酒力,已经醉倒,枕在左臂上睡着。两边腮子像扑了厚厚的胭脂似的。 高长恭半醉半醒,以手轻抚琴弦。自言自语:“母亲,今日是你的忌日,儿子又听到这梧桐古琴的乐声了。”说完就倒下去。 姮娘看夜已深,便来瞧瞧他们是怎么个情形,却看见他二人交颈而卧,于是露出怜爱一笑,叫来一个伙计将高长恭扶到后院的厢房,自己把灵溪带回去。 第二天清早。 顾灵溪头脑昏胀,挣扎着起身走到门外,大吸一口清早的气息。 这时厨子走来,手里端着一只碗:“顾姑娘,喝碗醒酒汤吧。” 顾灵溪笑着接来:“这么一大早起来给我煮醒酒汤,大叔辛苦了。” “顾姑娘不必客气,我是这儿的厨子,这是我职责所在。” 顾灵溪将汤喝尽。“对了,厨房里还有么,王爷喝的比我多,我也给他送一碗去。” “王爷睡在止怜姑娘的房里,还没醒呢。”那厨子手指着一间厢房。 “他怎么歇在一个女子的房间?止怜是谁?” “止怜原是馆里的人,几年前得了一病,去了。”他压低声音靠近顾灵溪的耳朵说,“兰陵王爷就是她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第二十章 鲜为人知的关系 “竟有这层关系在?” “是啊,也是四年前才相认的,自那以后,兰陵王爷若在京,是常来这儿的。” 厨房锅里还剩一碗醒酒汤,顾灵溪将汤盛起,端去止怜的房间。高长恭仍旧睡着,她便轻手轻脚地把醒酒汤放在桌上,走至床边,轻摇他的肩膀:“王爷,醒醒。” 高长恭常年在外打仗,养成一股敏绝的警惕。顾灵溪刚用手碰到,他忽地睁开眼,一把抓住那只手:“谁?” 顾灵溪一时吃痛,却解释道:“是我,顾灵溪。” 高长恭已然坐起,看到是她,赶忙放手:“是顾姑娘,在下失礼。” “没事,王爷起来喝一碗醒酒汤再睡吧。”顾灵溪去端汤碗。 高长恭披了一件外衣下床,正欲去接,却恰与转过身来的顾灵溪对视。两人竟同时看住对方,仿佛已过了一个春秋。 却又同时意识到此时此境的尴尬。高长恭接去顾灵溪手中的碗,顾灵溪露出这些天以来难得一见的出自真心的笑,作为一个青春正当年的女儿家的笑,与先前面对民国年间的烽烟,和谢家灭门惨祸也不曾倒下的她,判若两人。 高长恭将碗中的汤喝尽:“多谢顾姑娘。” “王爷客气。”顾灵溪拿着空碗出去。 这时,姮娘已起,正过来准备看看他俩,却撞见顾灵溪正从止怜的房间里出来,注意到她手里的碗,心里已明白,而后放心地回头去了。 阴暗的牢房里,湿冷阴寒,珠儿被绑在十字架上,头发蓬乱,脸上身上皆是血迹斑斑。旧血未干,新伤又添。 “吱呀”一声,牢门打开,进来一个人,正是那天刑场上逼问她的人。 “怎样,今日你说是不说?趁早说了,早些免受这皮肉之苦。” 珠儿瘦弱的身板气息奄奄,挣足了气力,才挤出一句话:“你让我说什么?我不知道《弘农经》,让我怎么说?” “来人。”旁边一个小吏,递来刚从火炉里拿出来的火剪,生生地烙在珠儿的身上。 一声惨叫,冲破牢笼。 小吏探了探鼻息,向那人道;“韩大人,晕过去了。”姓韩的手一甩,便有人拿来一桶凉水,用瓜瓢舀着往珠儿脸上浇。 “现在可以说了吧?”珠儿已支撑不住,发不出声来。 姓韩的坐在方木椅上,半晌过去,刑罚俱用,珠儿仍没有一句话。 “到底是杨愔的女儿,嘴这么硬,可惜了你这副细皮嫩肉。”说完,气愤地离开。 高长恭巡视完城门,正在城楼上的高阁里褪铠甲。斛律伏护此时也进来:“将军,今日咱们一同去醉钗馆坐坐如何?说来也有许多天不去看看林惜他们了。” 这一句话似乎让高长恭想起什么,便道:“好。” 醉钗馆因为重现歌乐,来往的客人渐多。听琴,投壶,饮酒,在这不知哪天就被烽火掩埋的日子里,当须及时行乐。 顾灵溪每天这个时候便在台上弹奏。一个伙计来告诉说:“顾姑娘,兰陵王和斛律小将军来了,要见你呢。” “我这怎么走开?你去跟他们说,若没急事,请等一等。” 他们二人真就等着,斛律顺便去后院看看李时。 天已近三更,顾灵溪才得下台。 斛律一看见她,像熟识已久一般的热络:“林惜,快过来坐下。”这种毫无杂念的亲切感,对顾灵溪来说,很是久违,竟让她产生错觉,像是见到了她在顾家的二哥,她的二哥却早已死在了战场上。 “斛律大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我想起好几日没来这儿了,便来看看你。想不到你现在此抚琴。” “我身无长物,姮娘收留我在这儿弹琴为生。” “你缺什么便告诉我,我给你送来不就行了,师傅若看到你这样,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不,我爹若是泉下有知,定是不愿我寄生于人的。斛律大哥的好意,灵溪心领。” “那便随你吧。不过有什么难事,千万要告诉我。” 顾灵溪给他二人添茶。“王爷今日不喝酒了?” “酒可遣怀,茶能静心。前日已喝过酒,今日喝茶,才不偏重。” “王爷说的是,酒多伤身,少喝为好。” 斛律伏护听他这话,心直口快地接话:“王爷,你前些天来过?怎么不喊我一起,这可不够仗义啊。” “你我又不是绑在一起的,你自己来便来,何须我喊?”而顾灵溪是清楚的,那天高长恭必有心事,并且还是直戳心窝子的伤心事,自然不会叫别人同来。 高长恭又道:“顾姑娘,恕我冒昧,姑娘的琴音虽好,只是梧桐高洁,过于女气恐怕与琴木风骨不相宜,不若浑厚之音更好。” “我琴艺疏浅,的确是辱没这古琴了。” 世人都知兰陵王除习文修武外,最善琴。斛律提议:“林惜,咱们兰陵王琴技高超,若有王爷教你必定长进的。” “王爷公务繁忙,怎好劳烦王爷?” 兰陵王却同意了:“顾姑娘若愿意,我定教的。也好再相伴此琴。” “王爷似乎很喜欢这琴?” “这琴,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小时候,母亲总是弹奏给我听。她故去后,便留给了姐姐。如今姐姐也去了,只剩下这把琴了。” 止怜是高长恭同母异父的姐姐,这事顾灵溪已知道,却不知与这琴有关,这才明白他为何如此珍视这把琴。看来,高长恭也是个长情之人。 他不想因他而气氛冷落,便转悲为喜,道:“顾姑娘还记得么?我们之前见过的。” 斛律只当他们是在醉钗馆第一次见,所以说:“自然见过,我前几日和王爷一起来的呀,这有何疑问?” 顾灵溪知道他指的是他进京那天,只因再见时,正是谢家水深火热之时,所以无心叙旧,今日却是高长恭提起,忽有心意相通之感。答道:“记得,王爷一连救下两个人,真是好功夫。” 斛律忙问怎么回事,于是顾灵溪又将当天之事重说了一遍。高顾二人相视而笑。 第二天,高长恭下了朝后,真到醉钗馆来教顾灵溪抚琴。连日来,都是如此,已有半月,每天至下午才离开。 兰陵王府里,郑婵照例在中厅里等高长恭下朝,却有一个护卫来报说:“王爷直接去城防营了。” 第二十一章 刘大人其人 郑婵疑惑,问那个护卫:“这几日朝中可是有什么事?怎么王爷这么忙了?”那个护卫只说没有大事。 “那就好,你且下去吧。” 这天,顾灵溪正在后院与高长恭学琴,伙计来问:“顾姑娘,有个叫珍儿的来找你,她说跟你说她的名字,你就必定见她的。” 顾灵溪听见珍儿来了,心头一喜:“麻烦你,快让她到这儿来。”而后,对高长恭道:“王爷,我这儿来了一个故人,我去见见。请王爷在此稍候。” “也好。” 珍儿正往这儿来,迎面遇上姮娘。姮娘见她是往后院去,却又是个陌生面孔,便拦住她:“站住,你是什么人?要吃饭喝茶只在前头馆子里,这后院里可没有。” “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找我家小姐的。” “你找你家小姐,自去找去,这儿肯定是没有的。” “我家小姐就在里面呢。”珍儿不管她,仍旧进去。 “姑娘,我这好歹地劝你,你若不听,我可就不客气了。” 楼梯处,顾灵溪因等了这么久还不见珍儿来,就下来寻。恰巧看见她俩似乎有争执,加快步子赶来。 “珍儿,你们这是怎么了?” 珍儿刚要回话,姮娘抢在前面,用手绢轻抹鼻尖,道:“原来你要找的小姐就是灵溪啊,早说不就好了。行了,没事了,你们说话吧。”说完便走。 顾灵溪看只是些误会,也不再问了。“珍儿,你怎么来这儿了?” “是郑少爷派我来的。那个人那么霸道,小姐你住在这儿,可有受委屈?” “我在这里很好,你放心,姮娘待我很好的。郑大哥让你来是有什么事?” 珍儿忽然想起自己是有事才来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顾灵溪,“小姐,郑少爷叫我把这封信送给你。小姐快看看写了什么。” 顾灵溪不识古体字,但谢林惜是个才女,若被珍儿知道自己不识字,又有一场风波,便将信收起来,借口说:“我回房再看吧。” “那小姐现在去看,若要回信,我好顺便带回去。” “这,”顾灵溪一时没想到这个,觉得为难,可忽然想起楼上还有一人,便说:“好,你先坐在那儿等会儿。” 她拿着信上楼去。此刻,高长恭站在窗前,一手压后,一手放在窗台上,眺望远方。顾灵溪有些为难地走过去,“王爷,你,。。。” 高长恭看她吞吞吐吐,便问:“姑娘不妨直言。” “嗯,王爷皇室出身,定然是识字的吧?我有一封信,可否劳王爷代为读信?” “你,不识字?” “烦请王爷替我读一读。”顾灵溪将那封信奉上。 高长恭拆开信件,念道:“林惜,你曾说,从前的你是最好的样子。几日思来,我前前后后地考虑,的确,我心里放不下的……” 念到此处,他停了下来,怕顾灵溪觉得尴尬。但顾灵溪哪里还顾这些,只想着读完信,好不教珍儿起疑。高长恭这才继续读下去: “我心里放不下的是从前的你。自你去年失踪几日后回来,我便觉得你与从前不同,变得陌生。我总想着,你是一时受了刺激才会如此,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你已性情大改,终不复当年模样。佛家讲究‘缘分’二字,大抵你我的缘分至此已尽了。我不再苦求你回心转意,只盼你和阿时从此安好。你若遇到难处,我还是你的子湘哥哥。兄子湘字” 顾灵溪听完,既欢喜他能想通,又为谢林惜抱叹。“多谢王爷。请王爷稍候。” 下楼对珍儿说:“珍儿,信我读了,你替我带句话给郑大哥,就说我知道了。” 高长恭端坐着,眼角意味深长。“常听伏护说,谢老夫子学识渊博,教女有方,你却一字不识,这倒奇了。”语气温和,仿佛只是在说今天的太阳真好。 “的确稀奇,不过就是说了王爷恐怕也不会信,不如不说。” “顾姑娘不愿说,我也不会强求。” “好,王爷爽快。王爷教了我这么多天的琴,咱们也算相熟,别‘顾姑娘顾姑娘’地叫,倒生疏了。叫我灵溪便可。”顾灵溪明眸浅笑。 “灵溪。咱们继续练琴。” 姮娘上楼喊道“长恭,灵溪,午饭的时辰到了。” 二人至饭厅,却见一名着实高壮的男子坐在那儿,看上去已年过四十。姮娘为免尴尬,笑道:“大家别拘束,坐下吃吧。”四人同坐。 席间,那男子时不时地夹菜给姮娘,姮娘也夹菜给他。姮娘眉开眼笑,情意绵绵。那陌生男子不曾说一句话,笑也没有一个。 “额,我今儿怎么忘了拿酒?你们等着,我现去拿。”姮娘高兴笑开,往厨房去。 高长恭忽地开口:“刘大人,久未谋面,不想今日竟在这儿碰上了。” 那男子声音低沉:“多年不见,当年的小儿已成了如今的兰陵王爷,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多年不见,刘大人还记得小王,是小王的荣幸。” 姮娘拿来两壶酒,顾灵溪一尝便知这酒是金钗醉。入口绵柔,而后口溢清香,但后劲却足,等到下咽时已经十分的辣,所以是容易喝醉的。酒如其名,醉倒金钗女子,一如女子倾倒众生。 “这酒是你最喜欢喝的,今日来得早,醉了也无妨,便多喝些吧。”姮娘自己一杯不喝,只是为那位刘大人添酒置菜。 饭后,只有顾灵溪和高长恭二人。 “王爷认得他?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天,连他一面也没见过,不知这人可信否?我与阿时是待罪之身,不可不防。” 高长恭却表现出少有的冷冽:“你放心,他是出了名的冷血之徒,一个杀手,只知道听主子的命令去杀人,又怎会管别人的闲事?”高长恭直视她的眼睛又说:“你既要防他,难道不防我么?” “王爷说笑了,若要防,我便不会让你教我琴乐。” “你就这么相信本王?” “不,我是相信我的直觉。我相信,王爷是不会出卖我的。” “直觉?虚无缥缈之物而已。” 顾灵溪却不理会他这句话,只是抬头望天,娇俏的下巴微微扬起,透出深藏于心的倔强,亦是执着。 天际无云,空无一物,那轮太阳之火静静燃烧。 庭院中,李时手拿一只结实的木枝,左右挥砍。自从谢家被斩后,他不再贪玩,顾灵溪托伙计给他买的几本书,他总是挑灯学完。却始终没见他真心笑过。 顾灵溪向他走来:“阿时,你拿着木棍干什么?仔细伤了手。” “姐姐,你别拦我,我在练功夫呢。” 第二十二章 病来如山倒 “怎么想起练功夫了?从前叔父教你扎马步你也不愿意,现在转性过了?” 顾灵溪是轻快地问,李时却显出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阴郁:“我如果早练好功夫,就可以救他们了。” “阿时,我知道你伤心,但是那件事已经过去,你不要再去想。我不是要你忘记,而是不要被它迷了心智。一切都有我。你要好好长大,叔父他们在九泉之下才能安息。” 李时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手中的木枝。 话说珍儿回到郑府,把话带给郑子湘。郑子湘正与夏知乐在房里。 “少爷。”珍儿看夏知乐在此,不方便说。 郑子湘便与她出来,夏知乐看有事瞒着她,挺着个肚子来到门后头听。 “少爷,信已经送到,小姐说她知道了。” “好,你下去吧。” 夏知乐听到‘小姐’二字,心里一惊:“他和那个谢林惜还在来往?谢林惜不死是她命大,你不要命了。你死没事,别连累了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她返身,一手抚摸肚子,看着隆起的肚子说:“孩子,娘一定不会让你受苦的,这郑家将来都是你的。你要争气,得是个儿子啊,娘可就指着你了。” 空房寂静,陈设简陋。一应用度从简,只是每天的吃食却是极好的,可见郑老爷看重这第一个孙子。 日子已过到二月十五。 顾灵溪盼着这天,到了十五,姮娘就可以扶箕了。 趁着这会子馆子里不忙,她去找姮娘。 姮娘把她领到自己的房间,关紧房门。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像是沙盘的东西,和一支箕笔。 “通灵之事,凡人不可亵渎,你且在那边等我。待会儿不论看到什么,都别出声。” 顾灵溪退到远处。只见姮娘双手做了几个奇怪的动作。 忽然一阵风起,从不知何处呼啸一声,姮娘脸色僵硬,两眼瞪圆。嘴唇不停地颤动,却没发出声音。 姮娘拿起那支箕笔,将笔头脚倒立,以笔末端在沙盘上写画着什么。 接着,又是一阵风,呼啸而去。姮娘恢复如常。顾灵溪走过去,见沙盘上多了一行字,姮娘念曰: “金蝉脱壳,一身三命。” “这是什么意思?” 姮娘一笑,又是一记妩媚风尘:“天机不可泄漏,言尽于此,还须你自己去悟。” “金蝉脱壳,一身三命。金蝉脱壳,一身三命。金蝉脱壳,一身三命。”顾灵溪徘徊在走廊上,口中默念这两句话。心想:“珠儿先前是杨容姜时,是第一命;现在是珠儿,这是第二命。难道说,还有第三命?”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顾灵溪惊讶一抬头:“也就是说,珠儿这次不会死,那就好,我可以放心了。可那害了谢家满门的《弘农经》,又当如何?” 停留此地思虑良久,空荡的回廊上,人倚黄昏,醉崆峒。 高长恭正在醉钗馆的后院偏厅,顾灵溪抚琴,他在一旁聆听。 琴音落,掌声起。“灵溪姑娘果真是悟性高,不过练了这一个月,已与先前大不相同。恐怕不多时,在下就无力教了。” 顾灵溪笑靥灵透:“哪里,我还有许多不足之处,王爷教得好,还须王爷指点。” 一琴一双人,日暮近黄昏。韶澈空灵听似乐,器映霞光入画来。 是夜,顾灵溪总觉得闷闷地难受,喝了一杯清水,稍好些。刚要睡下,又咳嗽起来。拿开帕子一看,上面竟有一滩血。这症状与当初在谢府忽然发病时的症状极为相似。 直到四更,才昏昏睡去。还没睡熟,恍惚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仿佛近在眼前,又像是远在天边。“子湘哥哥,救我,救我…..”哀怨凄厉,令人听之悚然。 此刻又起一阵阴风,‘彭’地一声把窗子扇开,打在墙上。顾灵溪越发难受,汗如雨滴,耳边又传来一阵呜咽的哀泣。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爹,娘。不要死,不要死……”清早,顾灵溪脑中记忆激烈地冲撞着,“爸,不要把我卖了。逃,逃……”顾灵溪一下惊醒,脑袋见疼,挣扎着坐起,发现亵衣已经湿透。 热汤沐浴,记忆流转。 日上三竿,高长恭依例来至醉钗馆。 顾灵溪面色发白,但仍旧来至偏厅:“王爷,我今日身体有些撑不住,能否歇一日?” “你看着确实不好,今日便歇着吧。” “那王爷是用过午饭再走?还是立刻就走?” “本王现下就走,你记得好好休息。”说完就欲离开。 顾灵溪向他行礼道别:“王爷慢走。” 高长恭走两步,却又回头:“你可有请大夫来瞧瞧?”却见顾灵溪两眼一黑,已倒下去。高长恭急忙抱起她,“灵溪。”抱去止怜的房间。 顾灵溪迷迷糊糊醒来时,却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间里围着许多人,高长恭,姮娘,李时。 李时看她睁眼,喜道:“姐姐,你可醒了。” 姮娘也忙关切:“醒了就好。”一边说,一边拿起顾灵溪的手腕诊脉,“你曾和我说你坠过崖,看这脉象,怕是没好全。” 顾灵溪心里清楚,用别人的身躯活在异世,这样的奇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怎么会没有代价呢。“我知道,不会好了。” “你别胡说,年纪轻轻的怎么不会好?我是青春将逝了,你才多大?我已让人去煎药了,你喝了看能不能好些。” “姮娘,真是谢谢你,你我素昧平生,你既收留我和阿时,还对我这么好。” “这个时候,说这些悲话做什么?我姮娘最听不得这种话,快别说了。我去看看药煎好没。” 高长恭倚在床木上,见她转醒,放下心来,故作轻松:“难道你的直觉又告诉你,你不会好了么?” “不用直觉告诉,我也知道。” 这时,李时高喊:“不,姐姐会好的。”仅仅靠到她身边,把头埋在她的怀里. 她拍拍李时的背,安慰道:“为了阿时,姐姐要尽力好起来。”李时点头,眼睛已红红的。 高长恭准备离去:“你好好休息,这几天你不要学琴,我便不来这里了。” 这天,天空阔朗,万里无云。顾灵溪怕李时为抄家之事郁结在心,便提出带他出去游玩。现下告知姮娘: “姮娘,今儿天气好,阿时这段时间都闷闷不乐,我想带阿时到外面去玩一玩,你看可使得?” “街上的捉拿你们的布告已经撤了,想来无甚大碍。你避着点人就是。” “好。”顾灵溪二人依然带上面纱才出门。 街市依旧是当初的热闹。 城门处,一匹快马扬尘而来。马上兵士手中高举书帛,高声大喊:“边疆急报,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第二十三章 两个谢时力 消息送到大齐皇宫。当今皇上高湛正在后宫听人弹琵琶。一个太监把书帛传到他手中,看后他眉头一皱,命令道:“来人,召斛律大将军进宫。” 斛律不多时便进到宫中。高湛挥手示意,“你看看吧。”一个太监将那书帛奉到斛律光手中。突厥两万大军已至北疆,犯大齐边境。 “大将军当为我大齐除此边患。朕许你两万兵力,大将军以为如何?” “臣领命。敢问皇上何时出发?” “两日后就出发。”斛律光拜完礼就离开大殿。 高湛回到后宫,忽想起一事:“嗯,《弘农经》有下落了?” 那个太监恭谨慎微,回道:“回皇上,还没呢。韩大人连日来审问那名女子,那女子就是不招。” 高湛心生恼怒:“一个女子都奈何不了,还有何用?去告诉韩凤,务必给我审出来。” “唯。” 那内监去韩凤府上传口谕,韩凤心下自然也着急。他在一个随从耳边说了几句,那随从领命离开。 高深阴冷的囚牢里,狱卒依例拷问珠儿。嘴唇早已干裂,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狱卒粗暴,而珠儿除了痛苦的哀号,再没有其他的话。 韩凤走到牢里,示意停下。“一个小姑娘能撑这么多天,韩某敬佩。但你得为你的恩人想想啊,谢家人那么多人已经为你而死,难道你还要让谢家仅剩的两个人再因你而死么?” 珠儿听到谢家人,强撑力气,声音微弱道:“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放心,他们现在好着呢。不过,若今天你还不说出《弘农经》的下落,他们就会因你而死。你可想好了,是不是让他们也为你而死。” 韩凤威胁,珠儿心急却没有办法,只能滴泪。“你就是杀了他们,我也是不知道的。” “哼,那你就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吧。来人。” 牢门处进来两个兵吏,一人押着一个衣衫褴褛且披头散发的人。将那两个囚犯押送到珠儿面前,抹开头发。竟然是顾灵溪和李时。珠儿本虚弱不已,一见这两个人,一下子清醒。“小姐,二少爷。是珠儿对不住你们,对不住谢伯伯。” 顾灵溪和李时一言不发,看不出是喜是悲。顾灵溪缓缓开口:“珠儿,我不想死,你快招了吧。我求你了。” “小姐,珠儿真的不知道啊。是我连累了你们。” 韩凤等了许久,却仍旧不见珠儿招。便说:“你果真不招,我现在就杀了他们。” “不要,不要。”珠儿使尽力气哀求,韩凤露出不易察觉的狡黠,仅是无人看到的一瞬间。其中一个兵吏提起腰间的佩刀,向顾灵溪砍去。 一刀下去,见血封喉。鲜红的血液溅到珠儿的脸上,还留有余温。 “杨小姐,这谢家的独苗,可都掌握在你的手上。杨家已经绝后,你若忍心看到谢老夫子在你身上断送谢家的香火,哼,就还死口不说吧。” 这话勾起珠儿不忍去想的回忆。当年,宰相杨愔于朝堂上当场被杀,官兵急速冲到杨愔府邸,见人便抓。那时的珠儿正和母亲在鱼塘边喂鱼。不明缘由,就被带到囚车上。她侥幸逃了出来,却眼看着全家被杀,谢伯伯死死捂住她的嘴才不被那些人发现。谢家因为她,也是当面被杀。如今只剩下谢时力一个了。 不,必须救下他。谢伯伯救她一命,她该还了,该还了。一双掉角眼中,眼泪不停滑落,她不自知地摇头。 痛苦将她严丝合缝地缠绕,不留一丝怜悯。“你把他放了,我就告诉你。”语气露怯,小小的身板有些颤抖。 “你告诉我,我自然会放了他。” “你先放了他,我才肯说。否则,你就是杀了他,我也是不会说的。” “好,我现在就将他放了。” “我要亲眼看着他走。”韩凤抬手,示意给珠儿松绑。狱卒按背押解。 这么久了,珠儿已一月多没有见过外面的天,没有感受过太阳的温暖了。乍一出来,反觉得阳光刺眼,不禁眯起双眼,细长入鬓的柳叶眉被紧锁。 谢时力被放走了,头也不回地,想尽所有的力气跑地更远。 韩凤得意地笑问:“说吧,《弘农经》在哪儿?” 话说,刚被放走的谢时力拼了命地往远处跑。沿着南北走向的城中大道,不看自己已到了哪里,只管往城南跑。走至邺城南门处,冷不丁地摔了一跤。 城门守卫因此注意到他,谁知其中一人记性好,认出他就是前些时候官府通缉的谢家二小子,放下长矛拦下他:“你站住,跟我走一趟。” 那守城兵士将他带到守城将军处:“将军,我抓住一个可疑之徒,请将军处置。” 这南门的守城将领正是斛律伏护,一看到那被抓来的人,着实一惊。却故作镇定;“嗯,交给本将军处置,你下去吧。” 谢时力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恐惧。斛律伏护向他走来,每走近一步,恐惧就多一点。斛律正要伸手问他怎么会被抓住,他却“扑通”跪下,用力地不停地磕头。 他张着嘴想说话,张着,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斛律双手搀着他的肩膀,想将他扶起来,奈何他愣是不起。斛律原是个心宽意粗的,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又劝他:“你先起来,你放心,到了我这儿就没人能伤害你。” 谢时力听了这话渐渐站起,但仍是微微发抖。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姐姐呢?”不论斛律问什么,他都只是摇头。 自顾灵溪病倒已有一旬,高长恭不知她现下有没有好转,每每想到总不放心。 醉钗馆算账的何先生见他欲往后院去,便好心提醒道:“兰陵王爷,你是来找顾姑娘的吧?她刚才和阿时出去了。” 高长恭微笑以谢,说道:“既如此,我便改天再来,烦先生代我给姮娘问好。” 而后来至城门巡视。 听人说捉拿了一名可疑之人,便去问询。却见斛律伏护与一小儿对话。 “伏护,可疑之人在哪儿?” “将军,你来得正好,我正没主意呢。”斛律指着身前的小儿。 “这是?你师傅家的?” “是啊,可我问他这半天,他一句话也不说,真急死我了。” “你公务在身,不便离开。我先带他回醉钗馆。”“也好。” 高长恭将那小儿带回醉钗管,恰巧遇见恒娘,“诶,你怎的变成这幅摸样?你姐姐呢?” 他仍旧是不说话。 “恒娘,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跑去城南门口,被守城的将士认出,亏得是在斛律守的南城门。至于其它的,想是受惊了,不肯说。灵溪姑娘,下落不明,还需恒娘派人去找。” 恒娘仔细瞧了一瞧,上下打量一圈,说道:“瞧这一身脏的,去换件衣服去。”叫来一个伙计,把他带去后院。 第二十四章 狂魅之如扶公子 恒娘却不以为然:“我这儿正忙着呢,哪能去找她?王爷若得空,便替斛律小将军找一找,免得他心急。” “恒娘似乎并不在意?她可是你醉钗馆的人。” “是我醉钗馆的人不错。可她要外出散心,难道我还绑着她不成?” 高长恭看她一点不当回事,只好自己去找。背后,恒娘暗暗看着他着急离去的背影,露出笑来,又用帕子遮住。 “她有通缉在身,想必不会出城。且先在大道上找。”于是沿着醉钗馆所在的街道疾步寻找。 不远处,一个卖糖葫芦的正从草榔头上拔下两支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姑娘,给。”站在那边一个带着面纱的姑娘,笑意仿佛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 她把手中几个铜板给那小贩:“谢谢。阿时,我们再去那边逛逛。” 冥冥中像有感应一般,高长恭一眼看见那个于繁华街市中轻盈浅笑的女子。是她,一定是她,他知道的。 他两步跨作一步,到她的身边:“灵溪,你还好么?” 顾灵溪正弯下腰将一串糖葫芦送给李时,却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清澈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真是高长恭:“王爷,多日不见。劳王爷挂心,我很好。” 高长恭瞥见她身旁的小儿,心中疑惑:“阿时,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姐姐一起出来逛逛。王爷是特地来找我们的么?” “你,一直跟你姐姐在一起?” 李时道:“是啊,自出来,便一直在一起。” 高长恭恍然大悟:“难道,刚才那个人不是你?” “王爷今天好生奇怪。” 高长恭不曾回答,而是说:“姑娘回去便知,世上果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像谁?” 醉钗馆里,姮娘端了一壶酒往一间厢房走去。 “扶公子,你要的‘天河度’。”姮娘将盘中酒壶酒杯一一摆好,倒满一杯。“扶公子,请。” 那名唤“扶公子”的人,两指捻起酒杯,放到鼻下细细嗅了一回,十分满意。“好酒,姮娘这么多年,酿酒的功夫还是那么好。”说时,轻抬另一只手,抚上姮娘之手。 姮娘不着意地松开,面上却仍是笑如春风:“能得扶公子的赞赏,姮娘我真是,三生有幸。”她又给续上一杯,“公子慢用。” 高长恭,顾灵溪,李时三人回到后院。却见一个与李时一模一样的人在桌旁大吃鱼肉。李时猛地一见,竟还以为是照了镜子。 “你怎么和我长得这么像?” 顾灵溪若不是手里牵着真的李时,也是分辨不出的。“阿时?你爹,在外面还有个儿子?” 刚才啃着鸡腿的那个小儿正吃得香,被突然来的这几个人吓得不敢动,盯着顾灵溪和李时看。身后,一声大笑:“瞧瞧,这不是回来了?王爷也太心急了些。” 顾灵溪听见这话,心想:“他心急?是为我?和阿时?”不免心中悸动。 至此,高长恭才明了姮娘心中早就有数,便道:“姮娘现在可以解释了吧。” “喏,不都在这儿了么。阿时,你瞧瞧,可是和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太像了,他是谁啊?” 姮娘走过去,用手在那人面下颈上之处摸寻,撕开一张面皮。“这才是这孩子的真容呢。”面皮之下,是一张黑黢黢而干枯发黄的脸。 原来是易容术。顾灵溪可算是见识到古老的民族,失传已久的传说绝学。 姮娘两指并拢,汇力于指尖,在那人颈后点了两下。 “这孩子被人点了哑穴,所以才不说一句话。”恒娘又轻轻拍他的背,安慰道:“好孩子,别怕,告诉我,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被一个人抓走,打晕了,醒了以后,醒了以后…..”他越想越害怕,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把狱中所见说了个大概。 顾灵溪愤愤不平:“那些人还要拿我和阿时来威胁珠儿,可怜的珠儿,不知又遭了多少罪。当日扶乩所言,也不知何时才能成真。” 这时,传来两下掌声。“好姮娘,一眼就看穿了。”随之而来的,隐有一股淡香,似朱梅之寒冽,似白梨之清幽。 姮娘却不是一眼看穿的,也是打量了一会儿才敢认定这是易了容的。 “扶公子,倒有雅兴来我这后院逛逛。” “我若不来,怎么能看到我这千人不破的功夫,到你这儿却成了三脚猫的功夫呢?” “扶公子莫气,还不是仗着和您相熟的底子,如若不然,就是再给我加一双眼睛,我也识不出的呀。” 姮娘将真正的李时轻轻推到他面前:“可巧,正主也在这儿呢。” 扶公子,江湖人称“千面郎君”,极善易容术,面目妖冶,浑然天成,自负狷狂。身负异香,手执宝蓝羽扇,若没有这两个特点,没有人能够一下子认出他。 扶公子摇动手中羽扇,异香顿时明朗。“不用,本公子早已看过,若不是姮娘相助,我又怎么能造出这副皮囊?” 顾灵溪听这话不对,竟然是姮娘将李时的相貌出卖给这人的。难怪,当日看街上的布告,与他俩相差甚远,若不是在这儿见过真人,再好的易容术也不能如此逼真。 “姮娘,你?” 姮娘一手轻按顾灵溪,示意教她放心。扶公子手中的扇子微顿了一下,又及时地掩盖住,面上撇嘴一笑,透着妖媚。 “这位小娘子生得够美,嗯,看来我的功夫还得再练练,否则,下次再要易这位姑娘的容貌,可就是折辱这小娘子了。” 顾灵溪心里一急,也不管这人是何方神圣,问出口来:“你还易了我的,是什么人教你做这个的?是官府的人?” “哈哈,小娘子可是急了?美人蹙眉,果真人间极乐也。”扶公子看她神色着急,心下大快,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壶酒,就着酒壶直接喝起来,“美酒伴美人,美人眉尖蹙,天河一度任逍遥。哈哈,快也,快也。”大步一跨向屋外走去。 “什么人如此狂傲?姮娘你竟也任他这样去。” “我瞧你平日是个省事的,怎么连几句玩笑话也听不得?” 第二十五章 夜飞房檐,战祸流民 “你竟然将我和阿时的行踪泄漏给他,这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我怎能不急?” “我自然有分寸的,难道你信不过我?你在我这儿这么久,若危及性命,早就出事了,还等到现在?”姮娘这句话,教顾灵溪不知以何言相对,只是感到歉疚。 “灵溪姑娘也有这样心急的时候。”清澈的声音骤然响起,先前的沉默让人仿佛觉得他不存在似的。高长恭走向前,又道:“既已无事,本王先回了。” 顾灵溪不想这又得罪了一个,还不知道如何得罪了。里外不是人,一下愣住了。 姮娘虽语气上故作有气,但仍是那副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赶着送高长恭:“王爷,慢走。” “我不过是着急了一下,姮娘生我的气是有缘由,是我错怪她了。这兰陵王爷怎么也气?我倒里外不是人了。”在他二人出去的时候,顾灵溪只得自己郁闷地回房。 高长恭回到城防营,斛律伏护一见便急着问他:“将军,阿时还有灵溪怎么样了?灵溪在醉钗馆里么?可别让官府给抓了去,那就不好办了。” “你放心,他们好着呢。” “哦,究竟怎么回事?” “有人,使了易容术。对了,派人去查的事有眉目了么?” “据说被关在天牢里,看得非常紧,除了韩凤那帮人,谁也不能过问。” “看来,皇叔为了那本《弘农经》,真是下了功夫的。” “那里是皇上下功夫,分明是那帮子小人借着这本书,想讨好皇上。将军,你还不知道,近日宫里新封了个郡君,那人原是太子的乳娘,就是因为给皇上说了这件事,皇上才封的。” “我连日来也没回府,不曾听人提起。” “将军一心操劳军事,自然不知。” 斛律伏护回到家中,斛律大将军危坐正堂,面色凝重。 斛律上前叩礼:“大伯。” “嗯,伏护回来了。今日边疆来了急报,你可知道?” “侄儿守卫城门,见到快马急报,只是不知是哪里起了战事?” “突厥屯了两万兵力在我大齐边界,皇上派我前去剿灭。你随我一同去。” 斛律伏护拱手道:“男儿自当保家卫国,侄儿责无旁贷。” 这夜,夜过三更,醉钗馆里人烟寥寥。 顾灵溪坐于台上,弹了四个时辰的琴,又累又困。打起哈欠,伸起懒腰来,正要回房。 走廊里,那位狂放不羁的“千面郎君”扶公子坐在栏杆上饮酒赏月。顾灵溪本不愿搭理他,假装没有看见这人,径直走过去。刚走过他去,却听见一声: “美人,何不来陪本公子喝一杯?” 顾灵溪只好装傻道:“公子是在叫我么?” “哈哈,难道这儿还有别人么?” “夜已深了,公子还是早歇息的好,小女子我就不奉陪了。” “诶,这么好的月色,这么美貌的姑娘,怎好辜负了呢?” 顾灵溪见他言语放荡,只想赶紧离开,少沾染这样的浪荡登徒子。那扶公子原是个老江湖,又怎会不知这样的心思。却觉得实在有趣,便逗一逗她。轻功一展,抱起顾灵溪,便飞到房檐上去了。 顾灵溪一个现代人,哪儿经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要喊出来。扶公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别喊了,在这看会儿月亮多好。只要你不喊,我就放开手。” 顾灵溪蹙着眉头使劲点头。扶公子松开手,顾灵溪又一个甩头,竟将面纱扯了下来。一时间,月光也成了陪衬,渺渺山河,只余眉目相交,天地为之改色。 顾灵溪手快,一个巴掌甩上去,“啪”的一声,毫不犹豫。 “诶,好好的一个美人,竟是这么不解风情,可惜了得。”扶公子被这一巴掌打得没了兴致,但也不跟顾灵溪计较。也不管她,只是自己对月喝酒。 “姮娘手下也会调教出你这样的人,真是我许久不来邺城,不知如今的醉钗馆不似从前了。”不知是那一巴掌打得,还是喝了酒的缘故,大概都有,所以扶公子面颊微红,凤眼迷离。 “公子误会了,我本不是姮娘调教出来的,到这儿弹琴不过两月。” “我知道,像止怜那样的,是世间难有的妙人。哪能随随便便就调教得出来的呢?”这句话像是回答顾灵溪的话,又像是喃喃自语。 顾灵溪看他一副失意落寞的模样,竟有些后悔打那一巴掌。不过是一个伤心人罢了,何须与他计较呢。 “扶公子,我陪你喝。” “你连酒都没有,怎么陪我喝?” “谁说没有酒,这不就有吗?”顾灵溪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豪饮满口。 “原来你也是个痛快人,这朋友我扶风交了。哈哈。” 不知二人喝了多久,一轮明月已见西落。二人脸上均已显出醉色。顾灵溪嘴里嘟囔着:“今夜你可是喝个痛快了吧。我既已说了舍命陪君子,必定奉陪到底。” “你酒量,倒也不错。” “那是,我从前同二哥喝了不少的酒,从没醉过。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带我喝酒了。” “这有何难?本公子带你喝。你没醉过,那是你喝的酒不够烈,今日这酒,是‘天河度’。烈得很。” “烈的好,烈的好。”说完便醉倒下去,躺在冰凉的房梁上。 扶公子虽有醉意,却还没到醉倒的地步。又一个轻功施展,将顾灵溪抱下屋,送到姮娘那里。 屋檐上,婉转玲珑的粟玉酒杯独自落在苍茫天地间。 突厥来犯,边境流民多逃难到邺城。 皇帝高湛下令:“流民不得入城。”城门外,流离失所的流民在林子里苟且过活,病的病,死的死,连口吃的也不能保全温饱。 兰陵王高长恭暂代斛律伏护兼管城南之职,眼看民不聊生,痛心不已。 兰陵王府。 郑婵见王爷提早回府,赶忙去迎。“王爷今儿回来得倒早。” “城门外,多少百姓流亡到此,苦不堪言。本王实在不忍待在那儿,又无计可施。”高长恭一脸烦忧,愁闷不已。 郑婵宽慰道:“王爷仁心,皇上不肯放那些人进城,王爷又有什么办法?且先宽心吧。” 座下一个幕僚,提议道:“王爷,小人倒有一法,可聊解王爷烦忧。” “先生有何办法?快请说。” 第二十六章 封城搜索 “皇上不许流民进城,是怕扰乱皇城安宁,并不是不打算管。如今流民能不能进城是次要,首先应解决他们的温饱。王爷府中可拨出银两余粮,救济灾民。” “先生的主意不错,只是流民甚多,我府中这点钱粮恐怕不足。” 郑婵道:“臣妾这就叫人去办。”俯身行完一礼,就往仓房走去。 “本王还需去趟宫里,向皇叔禀明情况才好。” 皇帝高湛在后宫整日寻欢作乐,高长恭只好来到皇帝的寝宫“重阳殿”。 “陛下,再喝一口。”女人的声音莺莺丽丽。 “夫人的酒,朕一定喝。哈哈。”高湛搂着怀中美人,任她给自己以口喂酒。 高长恭危立殿***手道:“皇叔,城门外流民饥不饱餐。皇叔虽不令流民进城,但我皇家威严不可损。还望皇叔从国库拨出钱粮,赈济流民,扬我天家恩德。” “嗯,你来就为这事?” “是。” “行了,朕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微臣告退。” 高长恭刚走出殿外,便听见一句:“美人儿,咱们继续。” 高长恭虽心有不忿,但此地乃皇宫禁内,不得造次,只得忍在心里。 一大早上,扶公子倚在床边,两眼发光地端详顾灵溪。 顾灵溪醉了一个晚上,头脑昏沉。迷迷糊糊睁眼,却看见面前一张放大的人脸,着实一惊。 “你,你怎么在这儿?” “美人不记得,昨晚你我一同喝酒的么?” “昨晚是一同喝酒,我是问,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既是一同喝酒,当然是在一起的。而且这也不是你的房间,是姮娘的房间。” 顾灵溪悄悄看自己身上只穿了亵衣,更加不安。“你,昨晚你有没有对我做什么?” “美人既已舍命陪君子,难道害怕发生什么么?” “君子?你这等狂徒也敢自称君子。”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莫非过了一晚,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灵溪回想,似乎自己是这么说过。趁这功夫,那扶公子欺压上来,紧贴着顾灵溪,邪魅笑说:“美人不记得,那便再重温一下。”鼻息吐露在她的耳畔。 “休得胡来。”顾灵溪往里一躲,拉开与扶风的距离。 扶风不再与她玩笑,起身坐到桌旁。 “姮娘,你这里的姑娘怎么越来越烈性啦,这么不解风情,可不好做生意的呦。” “扶公子可是误会了,灵溪姑娘是来弹琴的,琴音好便好,解风情做什么?” 顾灵溪定睛一看,姮娘果真正坐在妆台前梳妆呢。 “姮娘,你怎容他随意进你的房间?” 姮娘也不看她,继续慢条斯理地拭粉。“他要来看你,并不是来看我,我怎么好拦他?” “扶公子,我要起身了,烦请你出去。” 扶风不答话,也就出去了。 “姮娘,当日扶箕所言,何时才能成真?也不知珠儿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如今这境况,你着急也没用。我只告诉你:静观其变。” 漆黑的夜,阴云笼罩着惨淡的冷月。 两名黑衣人身轻如燕,飞檐走壁,急步当车。皇城脚下,一名衣着光鲜之人偷偷带领他们走到隐秘之地。 黑衣人一左一右扶着一名满身血迹的囚犯,极巧妙地避开巡夜守卫,将那囚犯带走,架着那人,又是一段飞檐走壁,消失在黑暗冷寂的夜里…… 重阳殿中,皇帝高湛怒不可遏。韩凤战战兢兢,拱手而立。 “大胆韩凤,竟连一个女犯都看不住,皇宫禁内居然把人犯劫走了,给朕搜,翻遍整个邺城也要给朕搜出来。” “唯,臣这就去办。” “搜不出来,你就提头来见。” 韩凤抖抖索索退出大殿,吩咐随从道:“赶快派人搜索全城,一处都别放过,务必把人给我搜出来。” 城门处,侍卫传令:“全城戒严,闲杂人等不得出城。” 厚重的木门“吱呀吱呀”,封锁了这座皇城。 百姓把城门围得水泄不通,怨声载道。 拐角处,两名粗布男子对视一眼,扶着中间的女子退到巷子中。 街道上,赶来几辆马车,却见城门已关。 “吁。” 领头的一个马夫跳下车来到后面的轿子处问话。“王妃,城门不知怎的关上了。这该怎么办?” 郑蝉抚帘,也是疑惑:“马车先停着,我去城上看看是怎么个境况。” “李副将,怎么不见斛律将军?” “末将拜见王妃。因边疆突厥来犯,斛律小将军明日便要随军出征。故只有末将在此。” “将军快请起。是这样,城门外有些流民,本宫看这实在可怜,便带了些钱粮,聊解其患。还请将军行个方便,开城门一角,放马车过去。” “这……王妃,末将恐做不得主啊。皇上连夜下令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城。” 郑蝉是个不愿多事惹火的人,看情况不容疏忽,也不勉强:“既如此,本宫不好为难李副将军。只是这马车上的东西运来运去实在麻烦,不如就存在将军这儿,哪天能出城了,本宫再来分派。不置可否?” “王妃既托付,末将自当效劳。” 醉钗馆里,两名黑脸男子夹着一名斗篷盖过脸的女子。 “来间上好的厢房。” “得咧,客官这边请。” 顾灵溪将将从楼上下来,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女子的眼神,看到她像会发光似的。顾灵溪看着她,莫名觉得熟悉。 “站住,站住。”官兵满大街地查人,挨家挨户地搜,弄得满城风雨,鸡犬不宁。 一列官兵闯进醉钗馆搜查,那几个人听见这么大动静,加快步子往三楼的厢房走去。 “呦,韩大人来了,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人来?我这小店只怕是装不下呀。” “本官奉皇上之命,缉拿要犯。恒娘莫要阻止。” “不是我阻止,只是这么多人扰了我这儿的客人。” 正说着话,又来一个男人,正是那日同高长恭和顾灵溪一同吃饭的刘大人。 “韩大人,这儿可都是贵客,若扰了贵人们,韩大人怕是不好交待吧。” “嗯哈哈,刘大人不在宫里陪伴皇上,怎么也到这花街柳巷里来了。” “皇上赐假,难道韩大人有异议?” “下官不敢。也是皇上下令搜索全城,一处都不能放过。”韩凤将最后几个字重重的咬字着说出,威胁之意立见。韩凤一摆手,身后官兵兵分几路,上下搜查。 第二十七章 搜查醉钗馆 不多时便查到了后院。顾灵溪与李时在房中,只听见重重的扣门声:“快快开门。” 那两个官兵见不肯开,“碰”地一声闯开门冲进去。屋里就两个人,虽然与要搜查的女子并不相像,珠儿因年岁未足,身量比顾灵溪娇小。但一个官兵看她二人皆蒙着面,起了疑心。 “你二人将面纱摘下来。” 顾灵溪将李时护在身后,定定的看着眼前鲁莽的举着长矛之人。 看她二人不肯摘下面纱,那官兵更加起疑,警惕地踱步,渐渐靠近。 一把扯下面纱。 面纱下,是一张极丑陋的,被烫伤的脸:眼睛以下皆是皱皮,疤痕满满。再揭下李时的,亦是如此。 “诶,走吧走吧。”另一个官兵道。那人却不放心,在房里巡视一圈才肯走。 上上下下都搜了一遍,并没有要缉拿的珠儿。 “大人,没有。” “既如此,本官就不打扰刘大人了,刘大人慢用。走”韩凤带着那队人马离开醉钗馆。 刘大人,即当朝皇帝御用杀手---刘桃枝,历经几代,不论哪个做了皇帝,即便宫廷侍卫也换了几波,新皇帝都将他留用下来。武艺过人,孔武有力,身形高壮。关键是听话,皇帝要他杀谁,他就杀谁,不管那人是何方神圣,别人不敢杀的他都敢,以至于多少皇亲贵族都死在他的剑下。 但自古以来,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刘桃枝有一唯一心爱之人,便是醉钗馆的老板娘---姮娘。因自己在皇上身边当差,不能时时相见,每月也只能见上一两面,也勉强称得上是对“苦命鸳鸯”。 后院里,顾灵溪前去把门关上,转身却见李时要将脸上的面皮摘下,忙小声道:“且先戴着,等那些人离了馆子再摘。” 她进里间,果真空无一人,心下正疑惑。忽然从身后被人搭肩,弥漫出幽香。 “小娘子是在找我么?” 顾灵溪惊悸未平,又被他吓着:“你刚才躲哪儿了?” “两个小小的官兵而已,若连他们都避不过去,我扶风的名号可真是要毁了。” “刚才事急,还未来得及向扶公子道谢。”顾灵溪带着李时向扶风鞠了一躬。 扶风却不在意,荡悠悠地扇着宝蓝羽扇,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这两张面皮,公子可否卖与我?” “不过是两张面皮而已,送给你又何妨。” “无功不受禄,请公子还是开个价。” “那好办,我扶风行走江湖,挣钱的本事倒还有。小娘子若是非要个价钱,不如---以身相许如何?”扶风又眯起他那一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顾灵溪的眼睛不放。 李时本是被谢二爷看紧读书的公子少爷,年岁也小,所以不通人事,竟问出:“‘以身相许’是什么意思?” 顾灵溪这下彻底尴尬了,一个盯着她,一个又追着问她。 “阿时,别听这浪荡登徒子胡说。这种话不许再问。” 扶风听这话更有趣了:“我怎么又成了浪荡登徒子?刚才还千恩万谢的哦。” “扶公子,我谢你救我和阿时于水火,可扶公子的为人,小女子着实不敢恭维。” “这话从何说起?食色,性也。小娘子美貌如斯,怎叫人不心动呢?” “公子既善易容术,要一张美貌皮囊又有何难?” “易得再好,怎及天生丽质的好?” 顾灵溪暗想,他怎会知道:“天生丽质?我这张脸也是借的谢林惜的而已。”但是这话决不能宣之于口。 “好了,这两张面皮权当本公子送给你们的见面礼。”扶风大袖一甩,潇洒的出门去了。 搜查的官兵刚走,抱着珠儿躲在房梁上的黑脸男手里滴下血来。 留在地面上应付官兵的另一个黑脸男陪笑着送走官兵,为了不让血滴到地上,一个抬手,接住血滴。扯下一块布助梁上之人堵住血口。小心翼翼地将怀中虚弱昏迷的女子放下来。 顾灵溪去找姮娘,刚走近她的房间,却听见屋内传出一阵“嗯嗯啊啊”的呻吟之声。 顾灵溪本来在现代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会不懂男女之事,只是自己*****不想竟突然听到这种事情,脸颊一下红了,赶紧夺路而逃。正下楼梯,一个不小心撞上人了。抬头一看,竟是高长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摆正姿态,向他道歉:“王爷,你怎么来了?我走得匆忙,没注意到王爷,真是抱歉。” “甚少见到灵溪姑娘如此心急,这一回又是为的什么?” 顾灵溪被他问得一时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天哪,上帝啊。这厮还在为那天被那扶公子惹急的事生气呢,都过去这么多天了,还记着呢,好歹是个王爷,这样也忒小气了些。 索性不理这事:“王爷今儿来是为什么事?” “本王找姮娘商量些事,姮娘可在这儿?” 顾灵溪又想起刚才的声音,脸颊更红了,勉勉强强说了一句:“在是在,不过王爷还是等会儿再去的好。”说完便急着走人。 楼梯上,留下高长恭一个人不明所以。 这里,珍儿急匆匆地赶来,即便顾灵溪带着面纱,珍儿一见到顾灵溪,就认出来了。 “小姐,你没事吧。这两天官兵查得严,没认出小姐吧。” “你放心,我和阿时都好。” 珍儿这才放心:“那就好,听说全城都在查,珍儿生怕小姐再出事。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连郑家都前前后后搜了一遍,那些人连兰陵王妃的面子也不给。” “就是不知道是为什么事,不过想来定不是为我和阿时,犯不着动用这么大力气。” “小姐说的是,郑少爷也是不放心,又不能亲自来,只好派我来。见到小姐无恙,我们就都放心了。” 顾灵溪教珍儿到房里坐坐喝杯茶。 “珍儿,你那儿可有珠儿的消息?” “小姐想着,我也想着。总是后悔元宵那天若是带着珠儿一同去,只怕,就能救她一命了呢。” 顾灵溪试探道:“现在郑家可留用了秋香?” 珍儿不解,回道:“哪里还有什么春香秋香的?树倒猢狲散,谢家没了,他们还不赶紧逃命去呢?。” 第二十八章 闹酒 原来珍儿一点不知谢家灭门的缘故,才自责是把珠儿留在家中,而牵连了珠儿的。既然她不知道,那就别知道吧。少一个人知道,也就少一分危险,少一点忧愁。况且她若知道了,会不会怪珠儿连累了谢家呢?还是不告诉她的好。 高长恭听了顾灵溪的话,便在偏厅等候一会儿。等了许久,还不见姮娘出来,正欲去敲门。 恰巧这时侯,门一打开,刘桃枝搂着姮娘,二人你侬我侬地从里面出来。这下子,高长恭一看便明白了,难怪刚才顾灵溪那小丫头脸红不已。 姮娘有些尴尬,但只有那么一瞬间,很快又恢复成那个风流妩媚的姮娘了。刘桃枝自顾自地下楼离开,一眼也没有看面前站着的兰陵王。 “王爷,请坐。今儿可是得空了?” “本王是特地来向姮娘请教的。” “哦?什么事?” “姮娘明知故问了,这两天城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姮娘难道不知?” “王爷是问这个,王爷乃皇室宗亲,这种事哪还需来问我?” “正是呢,连我这个挂着名的王爷也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只说抓一个逃了的女囚。却不想费了这么大的功夫。” “王爷为何想知道?莫不是也对这女囚身上的东西感兴趣?” 高长恭似乎听出了什么:“难道……竟是那个杨家遗孤?” “王爷果真智慧。” “我不过多问一句,至于她身上什么东西,本王并无兴趣。” 姮娘依旧是那副如沐春风的笑。 三楼厢房之中,珠儿从昏迷中醒来。 劫持他的两名间谍中,一个已出去探看情况,一个留在这里看着珠儿。 这人警惕性极高,不苟言笑,训练有素。珠儿一张脸上没有血色,两只掉角眼中看不到生气,空洞而涣散。她竭力地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那看着她的男人,倒了一杯水灌到她口中。 封城搜查了几天,全城戒严,没有逮到杨氏,高湛大怒,宣称要砍了韩凤陪葬。韩凤一代奸臣,巧言软语几句就消了高湛的怒气。 韩凤立下军令状要找到杨氏女和《弘农经》的下落。 既然找不到人,就解除封城令,全城也就重新恢复原样。 花开一季,阳春满面,空气里都弥漫着暖阳的香气。 京城里的贵族们纷纷坐着马车去郊外踏青。冬天过去了,似乎连满城阴森的冷气也一同消失不见了。 邺城的郊外,也是划分了等级的,平民的春色比贵族所见的盎然绿意少许多。平民和贵族,天生隔了一道屏障,你跨不过来,他也跨不过去,连望一眼都是罪过。 顾灵溪近来总是梦见那个死去的谢林惜,忽地要她救她,转眼又怪她抢占了自己的人生。夜夜不能安眠,脸色憔悴了些许。 不过奇怪的是,自从官兵搜查了醉钗馆,那个扶公子自顾灵溪的房间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是走了,还是整日闷在厢房里喝花酒呢。那样一个浪荡江湖的人,大概是不会让自己无趣的。 而顾灵溪呢,到了傍晚就去弹琴,闲暇时陪着李时读读文章,竟然也认得不少的古体字了。不错不错,顾灵溪这下倒是可以看些书来打发时间了。 至于那美若天人,可惜错投了男胎的兰陵王爷,不过偶尔来醉钗馆里坐一坐。巡视京城,守卫皇宫的职责,他是一点不会耽搁的。 姮娘许是见春天里,百花娇媚,不愿与之争艳,妆容不似从前那样浓重了,清淡了许多,连性子也随着高阳一天天地暖起来。 醉钗馆里的帐房何先生,几个跑堂的以及厨子李叔,像是上了发条似的,越发忙碌起来。馆子里来的人多了不少,厨房里散出的香气溢满了这座小楼。厨子李叔的厨艺可不是盖的,大抵连宫里的御厨也不能与他相较。 城里的人要出去踏春,城外的人自然也要进来,乘着大好春光游玩一番。可恶那王融不在西县好好做他的土皇帝,也凑这热闹。凑就凑吧,偏偏脑子里不忘醉钗馆里那位没能一见的妙音娘子顾姑娘。 好色之人大抵是贪多不厌的,前头念念不忘谢家的大小姐,谢家倒了,转眼又日思夜想风流场里的风流姑娘起来。 这不,聚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小友,来这醉钗馆用午饭。不消说,土皇帝果真是钱多,明知道醉钗馆的用度比别的馆子高了许多,还请这么多人一起。 跑堂的一看是笔不错的生意,自然请他们去二楼招待,还开了间包厢。“来,小二,有什么好菜紧着上。各位吃什么随便点,今儿我王融请了。” 那些人兴致正高,有从西县一道来的,没来过着馆子,却早听说名气响亮。也有家住在城里的,家里也是在朝为官的,不过是玩的高兴了。 “先来盘大虾,再来盘红闷烧肉。” 一个先前来过的公子哥儿道:“把你们这儿的招牌金钗醉拿两坛来。” “呦,这位客官,金钗醉的价钱可高了?” “诶,你这话,是怕咱们王大爷付不起么?” 王融听见这话,着实没面子,便赌口一说:“尽管拿来,哪来的废话。”小二又走过去道:“客官来得不巧,店里只剩下一坛了。” 王融本就弄性尚气,听见这话断不肯依,非要拿两坛。跑堂的没法了,只好去把姮娘找来。 姮娘自是满脸笑着进来:“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王大公子,宋公子也在啊?我说今儿早上怎么听见喜鹊总叫个不停呢,竟是一下来了这么多贵客。呵呵。” “姮娘,你这开门做生意,怎么我点了两坛酒也不肯卖?” “王公子误会了,既是开门做生意,哪有不卖的道理。只不过是在是没有了,这些天店里客人多,酒也卖的多。” “怎么偏到我这儿就没有了?莫不是姮娘看我是个小人物,藏着留给哪位贵人呢吧?” 王融坐正了身子,又道:“这儿还有宋公子在呢,姮娘难道连宋大人的面子也不给?”把话头指向了对面姓宋的那人,那人年纪只怕比王融要小上许多,油头粉面的,调养的甚好。 姓宋的不答话,默默坐着看戏。 “王公子,不如这样。这金钗醉的确是只剩下一坛了,不如给各位添上一坛‘桃花酿’,算是我送给各位的,如何?”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宋公子插了一句:“姮娘果真诚意,何不送上一坛‘天河度’来,我可知道,你这儿除了‘金钗醉’,最好的就可就是‘天河度’了。” 姮娘一口应下,始终未见一丝怒气:“只怕这酒太烈了些,各位可要醉在这儿了。” 众人皆道“无妨”。果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吩咐跑堂的到酒窖里搬了一坛金钗醉,一坛天河度出来。又暗暗吩咐道:“结账的时候多报上点儿,大约那时候他们也喝的不晓事了。” 那跑堂的心里明白老板娘的机灵,于是会心一笑搬酒去了。 第二十九章 毒术 天河度这酒果真是烈,那一桌子人喝了几杯就见醉意,脸上涨红。 顾灵溪在李时那里伴读,忽然发现角落里一本装裱的奇特的书,寻常书都是蓝色或黑色的线装,而这本书却是紫黑色的,且是金线合的。放在那儿不仔细瞧也轻易看不出什么。顾灵溪记得自己没托人给李时买过这本书,好奇便拿起来看。上面写着三个字:“列……术”,中间一个字复杂得很,顾灵溪是这时候这水平是认不得的。 她拿去问李时:“阿时,这本书是什么?上面的字我不大认得,你念给我听听。” 李时正要与她玩笑连这个字也不认识,哪知李时一见是这本书,慌慌张张地抢来,道:“姐姐,这个你还是不要看了,不好看的。” 顾灵溪察觉察此事不对劲,便问:“阿时,这书是从哪儿来的?姐姐可没给你买过这本哦。” 她轻轻将阿时手里攥着的那本紫黑色的书拿到自己手里。却见李时脸上不好看,像是偷吃粮食的老鼠被猫抓住了似的,眼睛低垂,偶尔向上瞥一眼,不敢看顾灵溪。 顾灵溪翻看那本书,扉页上落有一款:“扶公子”。好呀,那个狂徒乘着什么时候,竟然勾搭上了李时。给他这本不知来历的书,究竟什么目的。 顾灵溪仿佛被人骗了似的不舒服,被蒙在鼓里似的难受。她语气强硬起来:“你念一遍这书名。” 李时同顾灵溪玩闹惯了,从没见过堂姐这般严厉,越发像个犯了错的小猫儿,哼出三个字:“列毒术。” “‘列毒术’?你看这些毒术做什么?” 李时沉默不语,小小的眉头发皱。 “扶公子什么时候给你这书的?我竟不知。”顾灵溪说道“公子”二字已咬牙难忍,这人着实玷污了这两个字。她从小也是和闺龄密友一起读过“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样美的句子的,如今真见到古代的公子们,要么狂徒放纵,要么不明不白地生气起来,要么作弄这些毒术,着实可惜了那副放到任何时候都宛若天人的姿色。 “你把事情说清楚来,你将来若是不成人,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亲人们。”顾灵溪心里一阵委屈。 李时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地说起经过,大概就是在院子里玩时,偶遇扶风,而扶风本就戏虐风流,于是拐了李时到别处玩耍。临别了,送给他一本书,于是他就得到了这本《列毒术》。 顾灵溪道:“你今后别拿别人的东西,哪怕是送给你的,知道么?”她把手中的书捧起,“这种害人的东西,以后不许碰。你我孤身在外,这世上人心叵测,不可不防。” 李时点点头哼着蚊子声说:“知道了。”低垂的眼睛里,深埋一股不甘,只是不敢发作出来。 顾灵溪叫他继续读书,自己出去,一会儿回来。 你道顾灵溪是去哪儿?自然是到扶公子那里还了那本书,再顺便交流一下“陌生人勿近”的法则。 三楼上等房房间里空荡荡的,扶风并不在这儿。顾灵溪便将《列毒术》摆在桌上,用笔墨写一张字条:“谢公子赐书,阿时年少,为免移性,不便读此大作。望勿再赐书。”连款也没落,就离开了。 正走至二楼,王融那一干人等喝得醉醺醺从包厢里出来。王融甩开扶着自己的小厮,一个不防撞上顾灵溪,恰巧了,顾灵溪今日穿的正是那天被王融捣乱时所穿的衣服。 王融眯着醉红了的双眼,身子醉得站不直,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之人。顾灵溪正要道歉,王融却说:“这小娘子不就是这儿的妙音娘子么?今日本大爷可算是见着了。你今儿可得摘下面纱了,啊?哈哈。” 说着话就自己动手去摘。同来的几个公子哥儿也凑上来看个热闹。 面纱掉落……王融极挤了挤眼睛要看清楚,嘴里仿佛要流出口水。顾灵溪谨慎,在离开了后院时便戴上了扶风做的人皮面具,不想果真应对了这危机。 小厮没喝酒,一下子看清楚了,心里暗笑又不敢笑,靠近王融做好扶他的准备。 王融一个惊斗,果然跌足,亏得有小厮扶着才勉强不坐到地上。孙悟空一个筋斗能翻十万八千里;顾灵溪给王融的一个“惊斗”,能给王融那干人等醒酒,也翻上半个跟头。 王融一下瞪大眼睛,心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醉钗馆里头。醉钗馆里从来没有如此丑陋不堪的女子。想那从前的几位姑娘,哪个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最起码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如今却来了这样一个毁了容的女子,这下王融的色心一下收敛起来。 “真扫兴,真扫兴。走走走。”一帮人呼喝着不管了。留下顾灵溪一个人站定,望着远去的几个醉鬼,重新带上面纱,道:“吓到各位了,小女子着实过意不去。”其实她心里已乐开了花。 顾灵溪回到后院刚走几步,忽听见楼上一阵掌声,“啪啪”几下。醉钗馆里是热闹,可是后院很静,像是隔了一道屏障,将那嘈杂声隔断了,前后是两个世界。只是后院里依稀听见前头“嗡嗡”的声音。所以,这两下掌声显得格外清脆有力。 顾灵溪抬头向上望去,不出其料,喜欢呆在房檐上的,目今也只见过一个,就是那扶公子。 扶公子双腿一左一右向外弯曲着,左前肘放在左边膝盖上,右臂悬空,保持着那个鼓掌的手势,向下看着顾灵溪。顾灵溪知道他是在看自己,便问他:“扶公子有何高兴事,竟在房上拍手?” “姑娘有此乐事,难道不值得鼓手称快么?” “哦?我竟不知自己有何乐事?” “姑娘吓跑那些酒色之徒,可不是乐事否?” 这话一说,顾灵溪便明白了,他是看到刚才那一幕了,在取笑自己呢。但是他说的有理,的确,赶跑那个王融是个高兴事。于是也不与他计较,径直回去。 待她走到屋内,扶风看不见她了,便双手扶着后脑勺,躺在屋顶上。此时,太阳过了最热的时候,阳光正好,扶风闭着眼睛,似乎睡了。难怪他本可以比兰陵王更胜一筹的美貌,因为皮肤呈麦黄微黑之色,而硬朗几分,不比高长恭柔彩。若是高长恭换上一身女装,且不说话,没人会认出他是个冒牌女郎。 阿时在屋内十分忧心不甘,恨不能将那本《列毒术》从顾灵溪手里抢来藏好,心下烦躁,倒杯水喝,喝了一口又重重放下。 那本书他已看了几张,于是竭力让自己心静下来,回想自己看过的内容,好把它默背下来。 “天下诸毒,分为三科。其一,草木科;其二,山岩科;其三,生灵科。服食为毒,入血为毒,鼻吸为毒。更有触肤为毒……” 第三十章 孩子 顾灵溪没有回房,而是到姮娘这里。扣两下门,里面姮娘似乎咳了一下,道:“进来吧。” 顾灵溪推门进去,却见姮娘对着一个盆子干呕,她挥下手,招呼顾灵溪坐下。可是顾灵溪不放心,走过去给她拍背。呕了几下也没见呕出个什么。 “姮娘,你怎么了?” 姮娘扶着肚子笑:“我没事,你别瞎担心。” “我是不该瞎担心,凭姮娘你的本事怎么会不好呢?” “瞧你,这话怎么听着这么酸呢?” “是我多虑了,巴巴地来管你的闲事,我自己还赖着你过活呢。” “你别多心,我的确是没事。刚才那个样子是另有缘故。” “什么缘故?” “你还小不懂这些事,我告诉你也无妨。我呀,”姮娘挨到顾灵溪耳朵边悄悄说:“有小宝宝在肚子里。” 顾灵溪这才明白。姮娘说的很委婉,是因为自己现在这副身子只有十七岁,可是在穿越到这儿之前,真正的顾灵溪已经二十六岁了,那时大嫂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她是懂得的,只不过刚才一时没想到这回事而已。 姮娘脸上洋溢出与以往不同的笑,透露着幸福甜蜜,似乎那个妩媚干练的姮娘也被人重新穿越了似的。难怪这些天以来,她的妆十分的淡,都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恭喜啦,醉钗馆后继有人了。” “你先别忙着恭喜,我还有事求你呢。” 顾灵溪不解,自己不求姮娘便罢,她有什么好求我的?“我要请你做着孩子的干娘,等来日这孩子降生,馆子里若是忙不过来,还得请你帮忙带呢。” “我当干娘?嘿嘿,姮娘放心交给我一个小丫头么?”顾灵溪伸手去摸姮娘的肚子,似乎回到了几年前,她也是这样摸大嫂的肚子的。只可惜,回不去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谁还天生会带孩子的呢?” “姮娘不嫌弃,我便就是这孩子的干娘了。” 顾灵溪忽地又想起什么事来,道:“哦,对了。你现在有宝宝了,可不能累着。要有什么事,就交代给我吧。” “这样自然是好。我问你,你想不想报家仇?” “怎么问起这个了?若真要答,我说不想。” “你自从家门被灭,便一直没向我问谢家事,只关心杨家的遗孤。我今儿来问你,你可知道是谁害得谢家么?” “知道,可是那又怎样呢?报了仇,谢家也回不来了。” “你倒想得开,不过,只怕阿时没你想得开。” “阿时会想开的,由我陪着他,我不会让他去报仇的。好好活着才是正理。” 姮娘笑着不答,只是看着自己的肚子。 说起肚子,郑家的那位夏姨娘怀胎也有九月有余。郑家对这个孩子珍视得很,郑家三代单传,只盼着早日生下男丁,郑家就后继有人了。 两个月以来,夏知乐腿脚肿胀酸痛,不便行走。郑子湘常常陪着她。郑子湘虽不喜欢夏知乐,但这是自己自己第一个孩子,不会因为不喜欢这个母亲而弃厌的。 这时,郑子湘正贴在夏知乐的肚子上听孩子的心跳。突然,夏知乐扭曲了脸,直喊肚子痛。“要生了,要生了。”丫头赶紧叫来接生婆。 关于抚养孩子的种种,乳娘,婆子等等都已经请到府里。只等着这一天。 “啊,好痛啊,好痛啊。”夏知乐在里面喊得痛苦,郑子湘在外面直跺脚着急。郑老爷,王姨娘等闻讯赶来在外面干等。 从上午到晚上,天已见黑,只是还没黑透。一身婴儿的啼哭,哭得洪亮。接生婆一瞧,“是个带把儿的,是个带把儿的。”赶紧出去向郑老爷他们道喜。郑老爷笑得脸上沟壑纵横,若有只蚊子飞过去,就会夹死其中。 夏知乐虚弱地躺在那儿,争着最后一口气似的,听见接生婆说是个男的,才放心地昏睡过去。 翌日,屋子里丫头,婆子,奶娘都在屋子里伺候着。夏知乐的身体还没恢复好,躺在床上睡着。郑子湘在那儿逗孩子。 郑嫖昨日因为是个女儿家,年纪不过十三,王姨娘不让她过来。今日才来看自己这个小侄子。她一向率直,跳脱着就跨进屋里。“大哥哥,我要看我小侄子。”直走到郑子湘那里,“哇,这么小的人儿。大哥哥,能给我抱抱么?” 奶娘忙搭话:“二小姐还小,哪儿会抱啊,这么小的孩子可不能乱抱的。” 郑嫖有些扫兴,不过一点也不相干的,孩子被郑子湘抱着,她就在旁边看。“大哥哥,给他取名字了么?” “已经想了,就叫平,郑平。” “郑平,郑平。小平儿,我是姑姑呀,我叫郑嫖,你爹爹叫郑子湘,你叫郑平。哈哈。” 第三十一章 有感 你说我已走远,我说你不明白,我的灵魂还留在那里,只是你不知道。 那种酒酿圆子又加了糖的香气,甜腻,但不上头,很安分,他只取悦你的味蕾,喂饱你的肚子。 云雀叽叽喳喳地叫,在你耳边亲昵,空灵而不高远,你触不到,但你任然觉得很近,很近。你不想够手去收为己有,只在心里满足:这样就很好啦。 办成事的灵性,是有的,但看过生离死别之后,深感一人之力不可为,只想偏安一隅度此余生。有包容的同理心,善察人心;也会耍些小性子,出格不出格,不会去想,但是知道,也会期盼:最后能够和好如前。有自己的一份小乐趣,不算无聊。可是命运呢?做一份普通体面的工作,谈一场所谓的恋爱,结婚,生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过生活。老来回忆,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做过,可是时间和岁月已经不容许自己再去折腾了,只能在最后的一段生命里喁喁独行,在遗憾中灭亡,在不甘中毁灭。 晚间温暖的夕阳啊,你不吝啬地展现你的光辉热烈,只恨无人懂得与你做伴。可你仍然散发着光芒啊。太阳是这样的,清晨也很稚嫩,清新,在大地上集聚了热量,至傍晚渔阳时漫天云霞。 呼吸清新的空气,仿佛史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了,那时是否真的清新并不知道,可就是会怀念啊。 最喜微雨时的清冷,那样我也会觉得冷,但我可以不费力气地让自己重新感到温暖。那样的清风,吹过脸庞,是一种救赎;吹在身上,是一种灵魂深处的相和。 第三十三章 显芜往事 容貌美丽的女人,在这个遍地繁华的邺城并不算什么。玩弄女人是男权社会的传统,漂亮的女人是这种商品的附加价值。想姮娘这样无权无势,无闻又无名的漂亮女人只身撑起一家远近闻名的酒馆,是不容易的,但是对于姮娘来说,容易与否并不相干。她要的是其中的经历,看得见着偌大的世界。从门缝里窥见而又不牵涉其中地保身,这是很重要的。 姮娘怀孕了,但这并不意外,这是她计划之中的事情。她从显芜崖里出来已十年有余了。历经红尘之事万千,她少时的心愿已经达成,生命也已走到了而立之年。此时,她想拥有一个孩子,一个属于她和心爱之人---刘桃枝的孩子。如今这个愿望也已已经完满,纵然无法与之时时相守,有了这个孩子,也就有了寄托,有了希望。 可这事刘桃枝并不知道,完全是姮娘一个人的主意。姮娘没有告诉他,是不能告诉他。刘桃枝是一个杀手,杀手本该冷血。爱上姮娘已是风险,若再有了孩子,就只会是负担。但她是姮娘啊,她想做的事,从来不会失败,就像十年前离开那个荒无人烟的暗崖,决定了,就不会放下,也不容失败。 贪恋红尘,是世上之人的命脉。活着,这脉就不会断。 十年前,姮娘还是个十八岁的女儿家,本名叫做曲姮,而颂歌是她的孪生妹妹。在那之前,她从没有离开过那个暗崖,那座大山。可是,越是长大了,她越发向往外面的生活。外面的生活,她亲眼没见过,但父母辈的人留下许多的书籍记录,足以为人展现世象百态。而这对于原本平静无波,只有鸟畜的深山来说,是吸引力极强的毒药。于是在那个青春热血的年纪,姮娘对外面热闹的生活心驰神往。 当时,曲姮将这个想法告诉自己形影不离的妹妹,本以为是姐妹连心,却不想颂歌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不愿出山沾惹是非。姐妹俩的话被父亲无意听见,父亲大怒,一气之下将她关起来。是颂歌助她出来的,她趁着机会逃了出来。 “姐,父亲不在,我放你出来。”颂歌隔着木竹窗对曲姮说,颂歌偷了钥匙开门。 “颂歌,我要出山,你和我一起去吧,我们两个到外面一定会很好的。” 颂歌不情愿,不是因为惧怕父亲责罚:“父亲为了这话罚你,你还不死心呢。外面那么乱,有什么好的。” “那也比在这个荒芜人烟的地方好,难道要在这里等着老死吗?”曲姮固执不听,“你不走,我自己走。”曲姮说完就撒腿跑。 颂歌在后面追着哭喊:“姐,你别走,你别走……”曲姮丝毫没有回头。 这就是她们姐妹俩最后的相处,一晃已经十年有余了。当年的女娃娃,从身无分文,到如今结识高官,江湖名士,在乱世中拥有一席之地,她用了十年。这其中的酸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可她并不觉得苦,也从没有过回去的念头。 在尝到名利的滋味后,她曾一度恨过自己的父母。恨他们禁锢了自己的人生,恨他们决定自己的人生在深山中虚耗。就连父亲去世,她也不知道,更没有回去。 当然,曲姮走到今天,是由自己的本事的。她和颂歌姐妹二人自小跟母亲学过医术,不过她学得不精;最擅长的是从一本古籍里学到的扶箕术,当年为了看完这个,几天几夜茶饭不思,满心只想着这些神秘的古老秘术。凭着这些,再加上天生的聪慧,才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第三十四章 而这一年里,姮娘最大的秘密不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孩子终有一日会被周围的人知道。她最大的秘密,是顾灵溪的到来。这是她的秘密,也是顾灵溪的秘密,各自安放在心底。 去年秋月,十五月圆,她用扶箕术预知了顾灵溪的来临。 沙盘上写着这几个字:“谨和长女,异世重生,灭门日来,鬼神莫测。” 那天,姮娘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遭到了反噬。 在这个狭长的,房屋林立的邺城,尽头处的独家酒馆---醉钗馆获得的是城里城外的高管和名士,醉钗馆的名声一天胜似一天。 顾灵溪究竟是什么人,她也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是:现在的谢林惜不是真正的谢林惜。 邺城里已经没有了那张通缉布告,没有去谈论这件事,为了保命。 扶风已经五年没有到邺城了,五年的时光,带走了他曾放在心上的人,那个温婉谦和,惹人怜惜的女儿。人如其名----止怜,可这“怜”,是止不住的。至死,止怜也没等到扶风的最后一面,她曾心心念念着的扶公子。 到底是红颜薄命,这俩人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扶风就不得不离开。哪知这一别竟成了永绝。 扶风是行走江湖的人,可他有他的不得已,并不能来去自如,而这个不得已只能烂在肚子里,一旦见了人,就不只是杀身之祸了。 扶风不愧这个名号,扶的是风流,也担得起这风流。江湖庙堂可都盛传着他的风流名声。 这天,斛律大将军得胜归来,赫赫扬扬,高马进城。众军身上仍旧穿着盔甲。街道上自动让出一条大道来。 众人在二楼伸出脖子看热闹,顾灵溪一时好奇,也来看。 恰巧这时看见斛律伏护,“斛律大哥?难怪这阵子没见到他,他竟是去打仗了。” 楼上传来一声大喊:“欢迎各位将军得胜归来。”街道上众人向上望去,竟是一小女子,双手括在嘴巴旁边向队伍里喊。 斛律大将军乃征战沙场的老将,自然稳重。可是斛律小将军就不同了,年轻气盛,得意志满,伏护的高兴都写在脸上。他向那女子挥手,那女子也向他挥手。“哈哈。。。” 忽然,一个妇人上前将那女子拽到后面去:“嫖儿,大喊大叫像个什么样,快坐下。” “娘,这不是高兴么?” 夫人假作嗔怒道:“高兴---高兴---,高兴也不能瞎胡闹,把规矩都忘了。” 郑嫖伏在妇人的肩上撒娇:“娘。”妇人右手轻轻拍着她,脸上是满足的笑。 这里是一家茶馆,不是谢家的那家,而比谢家的茶馆更精致富丽,名曰“珑翠斋”。平日一众贵妇人们经常来这儿聊天喝茶。 “娘,我要是个男子,我就去参军啦,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你要是个男娃娃,你爹会舍得让你去吃那种苦?还不把你绑在家里学着子湘打理家业。” “我不管,只可惜我今世是个女儿家。”郑嫖脸上表现着失意,又转笑道,“那我就在家里好好孝敬爹娘好了。” “你都这么大了,还能留多久?你不也知道,婵儿当年十五岁就出嫁了。” 郑嫖正想着怎么答话,旁边一个贵夫人笑道:“嫖儿今年也不小了吧,郑夫人也该打算起来了。”王姨娘不舍:“她不过才十四,我还想多留两年呢。” “哎呦,郑夫人呐,岂不闻‘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改天我给她相看相看,我虽没本事给她像你们家大小姐那样嫁到皇家,怎么说也得挑个人中翘楚才能成,哈哈。” “那便多谢宋夫人了。”宋家也是当朝的大官,地位自不必说,这位宋夫人乃是宋钦道宋大人的原配夫人,出身世家,为人行事也带着傲气。郑嫖在一旁听着,脸微微红了,窝在王姨娘的怀里不说话。 顾灵溪回房对李时说:“阿时,斛律大哥回来了,你想不想他?” 李时听见斛律,果真高兴起来:“斛律大哥?他都好长时间没来看我了。” “斛律大哥刚才从战场上回来,等歇过了,想来就会到这儿来的。” 斛律到家脱下战袍没多久,就急着想出门。斛律夫人喝止道:“你想去哪儿?这才刚回来,家里就呆不住。”斛律只好回头恭敬道:“唯。儿子不敢,儿子这就回房待着去。” “嗯,你也大了,是时候给你找门亲事,好好收收你的玩心了。” “大娘,我才小呢,不急,不急。四哥还没娶,我哪能先娶呐。” “你四哥腿脚不好,哪像你整日往外头去,成日不着家。若为国事,我无话可说,可你也该知道,自己去的都是些什么地方。酒馆,武馆,,街头巷尾地胡混。还有,青楼也去是该你踏足的地方?” 斛律是庶出,不敢正面掐话,只能主动认错:“大娘教训的是,儿子以后不敢了。”心里却想:“大娘怎么什么都知道?该不是派人监视我吧。”然后乖乖回自己屋子了。 郑家新添了人丁,差人去告诉郑婵这个喜事。因同住在邺城,郑婵能时常回郑家来。此时,夏知乐的儿子还没满月。郑婵这个姑姑准备了十足十的黄金长命锁做见面礼。 “诶,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只可惜,他娘却是个那样的人。”郑婵抱着郑平在郑老爷房里闲话。 郑老爷道:“这孩子,不能放在那个夏知乐的房里教养。” “爹打算怎么办?” “等过了满月,就遣人送她到庄子上去。” “那将来这孩子大了,谁来教养他?” “我自会早些打算,给子湘早日娶一个知书知理的。从前之事,害得你弟弟在这事上名声不大好。再要找,便是那家子穷些,不过多贴点银子,只要人好,会持家就行。” “既这么着,父亲尽快办的好。孩子小,也好培养感情。” 第三十五章 顾灵溪被扶风拐到这群芳阁里,刚一进门,就有几个穿红着绿的姑娘上来左拥右绕地搂着扶风的臂膀。那扶风美人在怀,好不逍遥。顾灵溪跟在后面,被无视了。 迎面笑着走来一个年纪大些的妇人,“哟,扶公子啊,里面请。上好的厢房我给您留着呢。” 扶风和顾灵溪被领到二楼,这间屋子很是精致,不输醉钗馆里的普通厢房。 因为来到陌生的环境,顾灵溪有些拘谨,下意识的没有坐下。扶风却是轻车熟路,一屁股坐下,自己倒茶喝。被莫名其妙带到这青楼的气还没消,顾灵溪说话也不客气: “扶公子如此熟悉这里,想必定是这儿的常客吧,果真不愧风流的美名。” 扶风眯着双凤眼看向她,不答话。却站起来,步步向她逼近。手里还端着未喝完的茶。顾灵溪看这架势不对,努嘴道:“你干什么?你离我远点。” 扶风不听她的,仍旧一步步向她靠近。顾灵溪一步步向后退,只退到墙角,退无可退。心下想了一万个念头,打是打不过他,逃也逃不出去,干脆也只能---来点暴力。于是急匆匆甩出手来向扶风那张小麦色的细脸扇去。 扶风可是会功夫的,这点小伎俩怎么能绊倒他呢,他比顾灵溪更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顾灵溪抬起的手腕,顾灵溪便动弹不得。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看桃花开出稚嫩样的颜色,一阵风,一场梦,皑如神明般莫测。 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顾灵溪看着扶风,虽处于下风,也绝不示弱。 扶风将手中茶杯放到一旁的花架之上,只听清脆的一声,杯中之水纹丝不动。于是腾出一只手来,看着顾灵溪那副倔强的模样,着实有趣,便逗逗她。故意反手,以手背轻抚她的额头,由额头向下缓缓滑下。顾灵溪心跳到嗓子眼,脑海中不停地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若是被这登徒子欺侮,干脆咬舌自尽。” 忽然,扶风的手摸向脸颊和脖子的边缘,以指尖按住,缓缓道:“若是不想招来祸端,以后还是小心些的好。”说完便放开她,兀自回到原本的圆木六角桌那儿。 这时,推门进来一排的姑娘,个个打扮精致,衣着光鲜。且各有特色,淡妆浓抹总相宜。又几个小厮端着酒菜,一一摆好。 老鸨道:“扶公子看,今儿想哪位姑娘相陪啊?” 扶风抬起一双丹凤眼,扫视一行,开口道:“就这两个吧。”同时抬手一指,两个画着天仙妆的曼妙女子来到他身旁。其余众人正欲行礼退出门,扶风又开口道:“那两个也留下,陪陪那位姑娘聊天谈心。” 众人向顾灵溪看去,一个面目奇丑的女子。除了被指派的两个姑娘,其余人都笑了。老鸨道:“扶公子,我这儿的姑娘可不会招待女客呀。” 扶风眯着一双丹凤眼,又道:“我只说陪着聊天谈心,可没说别的。” 众人领会其意,一起退出去。被指派给顾灵溪的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女儿,举止并不轻浮。若不是事先知道,定只当她们是寻常人家的良家子。 而扶风身边的两个就不一样了,浓妆艳抹的天仙妆,衣着也更裸露。外面套着的是件半透明的纱袄,内里肌肤若隐若现。又是喂酒,又是布菜,温香软语的伺候着。不得不说这古时候青楼里调教出来的女子,顶是会讨那等酒色之徒的欢心的。 “姑娘贵姓?” “免贵姓顾。”“顾姑娘,来,请应下这杯酒。”其中一人将酒杯捧到顾灵溪面前。 “不用,我不会喝酒。” 扶风道:“这儿的酒比不上姮娘的手艺,你喝惯了那儿的,这儿的酒你自然看不上眼。这儿的酒得换个法子喝。” 扶风右边的姑娘拿起酒壶往嘴里倒,将自己送到扶风面前,以嘴喂酒。顾灵溪看这情形无法入眼,但只能忍着。扶风一副销魂之色,缓缓道:“嗯,这才是好滋味呢。”他看顾灵溪十分拘束,便道:“既来到这儿,自然是要寻开心的。何不忘却心中所忧?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啊。是不是?” 扶风说给顾灵溪听,却没有看她,而是看着怀中温香软玉的女子,那女子柔若无骨,娇声道:“公子说的是。” 顾灵溪心中苦闷不假,但平日在醉钗馆里,又要照顾阿时,又要练习琴艺,没有那个心思去想这些。今日触景伤情,便一股脑全都涌出来了。想到此处,仰头一口灌下杯中之酒。这酒虽不比“金钗醉”来得妙滋仙酿,却也能入愁肠。 三五杯下肚,尤未有醉意,只是随着酒一同消下的愁意却未减。大抵那些苦闷之事是想不得的,越想越觉得苦,索性一股脑地抛开,畅饮为是。 酒过三巡,顾灵溪便醉倒。身边几个姑娘一同陪着饮酒却没有醉,一人戏虐道:“顾姑娘酒量倒小呢。”扶风听言,见顾灵溪醉倒在桌上,脸颊上因酒上头而红扑扑的。他将她抱起,放到里间的贵妃榻上。 第三十六章 梦里,顾灵溪回到了民国的家。那时候,大哥还没有变成麻木的商人,二哥还没有战死,自己也还是个上中学的穿着蓝布裙的女学生。那里有香草碧连天,那里也有战祸烽烟起,可是最留恋不过故乡,尤其是这样永远无法回去的故乡,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念。 最留恋,不过云巅,是千万里朝颜和暮雪。曾经的顾家,灭门的谢家,于顾灵溪而言,就是这样的朝颜暮雪,求而不得,得而复失。身处军阀混战之中,她懂得其他人的战祸流离之痛,可她不知道,她的身边并不只她一个人经历过双倍的苦难。悲痛是会迷眼的,过多则陷。 扶风看着她熟睡的面容,心下安了些。转而又回到酒桌上纵情声色。重新戴上那张扒不下来的面具,或许,这张面具是再也扒不下来的了,由生到死。 待已过了一个时辰,顾灵溪尤未醒来。扶风一个人来到一处僻静之地,吹了个口哨唤来一只灵巧的鸟。那鸟儿通身赭褐色羽毛,衬着黑点,两只眼睛很是有神。那只鸟儿站在扶风的宝蓝羽扇上,扶风对着他嘴唇翕动,那鸟儿也跟着叫喊。 扶风停下,那鸟儿也跟着停下,扶风不再动嘴唇,那鸟儿便飞走了。一路向西南方向飞去......消失在高旷的天空之中。 顾灵溪脑袋昏沉地醒来,眼前方中已空无一人,酒桌上凌乱的菜碟酒杯乱作一团。顾灵溪满身的酒气还未完全消散,浑身乏力,站着也不能站稳,脚下踩着棉花似的。寻遍这间华丽丽的精致屋子,都不见扶风的身影。 “他该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了吧?”她开门欲寻。门刚打开,恰好这时扶风回来正欲开门。幸亏眼睛都带着,不然就撞个满怀。 “你现在可以带我回去了吧?” “当然,走吧。”扶风于胸前摇着手中的宝蓝羽扇,在前面引路。二人走在街道上,已拐了几个弯,却不知还要走多久。顾灵溪本来醉酒的后遗症还没恢复,这下又跑了这么远的路,便有些支撑不住。于是对前面大步走,向前进的扶风道: “你不是会飞的么?怎么这会子不飞了?” “诶,这话不对。酒刚醒,不若走走的好,清清脑仁儿。” 其实扶风话只说了一半,主要是看顾灵溪先前带着她飞时,惊吓到她,这才不再飞了。 日落西斜,西天一片橘红灿烂的云霞。此二人终于回到醉钗馆。 后院里正热闹,姮娘站在院子里打点送来的一箱一箱的木箱子,却不知里面是什么。看这些半大不大的箱子十分雕琢,想必载的也是不凡之物。你道是什么?进屋就知道了。大厅内,抬进来的箱子已一一打开。 原来是各色珠宝玉石,金银器皿,足足八箱子。每箱装有一件或一对两件的珍宝。靠着门第一箱是一套镶金银花瓷杯剧。第二箱是两颗红石榴玛瑙,通体红润,用厚厚的麻布垫着。第三箱是一架黑漆红木屏风,上画着古老的神话故事“牵牛织女”。最后一箱是一把镶嵌着宝玉的匕首,刀鞘上嵌着蓝田玉,刀刃锋利光滑可照人。其余四箱便都是银子,两箱五两的锭子,两箱八两的元宝。 顾灵溪跟着姮娘开了眼界。姮娘一一看过,才盖上盖子,吩咐人搬到库房里去。 扶风道:“姮娘这是又走财运啦。” “原来你二人一同出去了,我还找你呢。”姮娘看一眼扶风,又看向顾灵溪。 “找我有什么事么?”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馆子里有人请你去弹一曲,你不在,只好推了。” “哦,我这下又一次承了你的情了。” 姮娘笑笑没有答话。 顾灵溪意指刚才的八只箱子道:“这是有什么喜事么?莫不是为了我未出世的干儿子?” “哪里呀?这是桃枝从宫里新得的。他也用不上,便都放到我这儿了。”姮娘看她的神色,又道:“你见过的,就是前些日子一同吃饭的。”说是存放在这儿,其实都是送给姮娘的,算是礼物。 顾灵溪想起一天不经意撞见的事,想必那人便是姮娘腹中孩子的父亲了。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阔朗的声音:“姮娘?灵溪?”斛律伏护直往这儿找来。顾灵溪好些时候不见斛律,心下也是想念。一见他来,便开心笑道:“斛律大哥,好久不见了呢。” “我去前线打仗去了,走得急,也没来告诉你一声。我不在这些天,可有人欺负你了不曾?若有便告诉我,我替你讨回来。” 顾灵溪本就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更何况扶风所做之事她当时虽气,却也没当回事,不过是玩笑罢了,也犯不上。便说:“我很好,倒是斛律大哥你,灵溪还未恭喜斛律大哥得胜归来。” “那是,那突厥人哪里是我斛律的对手。......”斛律恨不得将打仗时的胜利一一述说出来。满大厅只听他一人滔滔不绝。不过讲的也有趣,众人边听边笑。 正讲在兴头上,又一人向这儿走来。跑堂的告诉他姮娘他们都在后院儿。你道是谁?正是去斛律府上寻之不见的兰陵王爷。清澈俊朗的声音响起:“去你府里找不到你,竟是来这儿了。” 众人回头:“王爷来了,快请坐。”姮娘吩咐一个丫头道:“快去倒茶来,要上好的大红袍。” 扶风不经意地笑道:“姮娘今日是真要放血了。连珍藏的大红袍也拿出来了。” “扶公子既知是珍藏,那便好好品,才不辜负了这茶。” 高长恭脸上带着笑意坐下,众人原是站着的,现下也随之一同坐下。 “斛律才从前线回来,我原以为你会在家歇两天,不想到你府上,竟听说你已回到南城门当值了。” “王爷代我守了这么多天的城门,我现已回来,若不赶紧上任,恐累坏了王爷。” 众人又一同品茶,叙话一会儿。 第三十七章 天已渐黑,顾灵溪该去前头抚琴。她回房取琴,依旧是那把梧桐古琴。高长恭本就知道,也无甚意外;但扶风先前却不知道。一见顾灵溪手里抱着的琴,便觉熟悉。问道:“这是......止怜的琴?” 顾灵溪表现得很得体,从容而无波澜,云淡风轻地答道:“现在,是我的琴。” 扶风看着她的面容,此时已带上面纱,从她的眼睛里,似乎有深意,又好像很平常。 众人意犹未尽,便都到前头去。 一曲《高山流水》从顾灵溪的指间流泻,经过这么多天的练习,她已很灵动的了。只是高山流水虽好,下句却是难觅知音...... 这天,斛律刚回到自己的屋子,便有屋里的大丫头来告知:“五爷,今儿下午夫人差人来告诉说,叫你回来便去大夫人那儿一趟呢。”斛律心里想着事,没有回答,那丫头又问:“五爷可知是什么事?要紧么?” 斛律伏护随口答道:“无碍无碍,我这就去。” 斛律伏护来至大娘的屋里,斛律他爹和夫人正端坐着说话。 “爹,大娘好。” 斛律夫人见到他甚是欢喜,道:“伏护来啦,我这儿有件喜事要告诉你呢。”斛律他爹也点点头,斛律的爹是当朝的右丞相,斛律大将军的亲二弟。斛律家的威势在邺城乃至全大齐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斛律伏护看这阵仗,竟不是训诫他外出贪玩:“大娘请说。” “前儿和你宋伯母说起你,她恰巧有个待嫁的姑娘,要说与你,我瞧着那姑娘倒也不错。” “宋家,不是只有两位公子么?” “不是宋家自己的女孩儿,替别人家说的媒。是郑家的,他家是宫里的采办,论家世是低些,不过倒也配得。” “儿子年纪还小呢,请大娘过两年再替儿子打算吧。”斛律夫人还没开口,二老爷便已发话:“还小?都十九了,你大哥像你这么大时,纰哥儿都会走路了。哪像你?成天往酒馆子肉馆子的钻。” 斛律伏护怕他爹比怕大娘更甚,忙低下头听训,不敢则声。 二夫人面上不见怒气,还是那副笑意:“我已跟人家定好了,八字也看过了。赶明儿就去下聘礼。” 斛律本无心儿女之事,听已定下了,也无法,只好由着他们做主。反正并无心中中意之人,娶谁都一样。 郑家的女孩儿,还有谁人?便是郑子湘的庶妹,王姨娘唯一的女儿---郑嫖。 这事是当着王姨娘亲自说的,也不好驳回,女儿家终究逃不过这命运,也就答应了。郑老爷因为是斛律家,本就好面子,这么好的一门亲,岂有不肯的? 郑嫖却和斛律伏护一样,到定下了才知道这事,王姨娘先时是有意瞒着的。知女莫若母,王姨娘岂会不知郑嫖的想法。郑嫖虽是个女儿家,却有些男儿的心性志向,定不愿如此草草嫁人。是了解,亦是懂得。回想当年,自己的母族为了家族利益,竟将自己嫁与郑家为妾,便有满腹的辛酸。这些年过得平平淡淡,一心教养女儿也就罢了,哪儿舍得女儿也受这苦? 可是,王姨娘深知道,一己之身无法与这命运相抗衡,不去违拗,不过少些苦楚而已。 郑嫖自是百般的不愿,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如坐针毡。她去求郑老爷,被郑老爷呵斥回来;去求郑子湘,郑子湘也无法,这个家里的事情都握在郑老爷的手里。 一气之下,跑到外面去,想着跑马撒气。郑老爷令她安心呆在家里,于是命自己的丫头在屋子里照应,替她圆谎。而她呢,偷了马厩里的马儿就溜出府去。 大街上,只见一个披着鲜红大风斗篷,拽着缰绳骑在高马上的女子飞驰而走,直奔出城,好不俊逸潇洒。 郑嫖来至一处青青草地,阳光正好。她将马扣在树干上,兀自躺在草地上,闭上明眸,翘着二郎腿,枕着手臂晒太阳,仿佛前事皆已成云烟消散似的。 不远处,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将军好箭法。”一个兵士从远处拾来一只被箭射死的雕儿。一箭穿心,不留其他。 郑嫖好奇,又天性好玩,定要去瞧一瞧。 第三十八章 一看那人的脸,郑嫖顿时兴趣大减,连忙扯住斗篷遮脸。无奈已经被那群人看到,再加上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将她认作什么小贼之类的也是情有可原。李副将喝道;“站住,什么人?”在这么空旷的地界上,想躲也没处可躲,便站定不动,且看他们如何。 李副将过去,将郑嫖抓了过去,郑嫖只好道:“别抓我,我是良民。” 李副将没好气地道:“良民?良民还鬼鬼祟祟的,跟我走。” 郑嫖仍旧用斗篷遮住脸,李副将把他带到将军面前,“将军。”郑嫖不敢抬头。那将军看她这副样子,着实好奇而戒备,便道:“拿开手。”郑嫖眼看是躲不过的了,一把甩开斗篷帽子,细声道:“姐夫好。” 这位将军正是兰陵王高长恭。他道:“嫖儿,你怎的在这儿?”李副将看高长恭认得,便放开她。 “嘿嘿,姐夫,我闲来无事,便跑马玩儿,不就跑到这儿了么?。” “哦?那为何避着人不见?”高长恭知道她是回避自己,但给她留着面子,只说“避着人”。 郑嫖用蚊子哼哼的声音答道:“我这不是怕姐夫告诉爹爹么?”说得众将士都哈哈大笑。 这时,斛律伏护正闻声赶来,还未走至众人跟前,便大声道:“听说将军在这儿练箭,怎的不叫上我?”却见众人围着一个穿鲜红斗篷的女子,问道:“这儿怎么还有女子?这人是哪个?” 一人哈哈笑,回道:“这是将军的小姨子。” “将军的小姨子?”斛律想了一会,还能是谁,正是那说亲的郑家女儿,“原来就是你啊。” 郑嫖却不认得他,用真正的嗓子问道:“你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你啊。”高长恭想起斛律伏护和他抱怨说家里给他定了亲事,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难道...”他看向斛律伏护,斛律伏护解释道:“正是我同王爷说起过的。”因这儿人多,不便提起具体何事。高长恭心下明了,“倒也不失为一桩良缘。” 郑嫖听了半天还是不知道,众将士也是如此,待欲问,却被郑嫖这小妮子抢了先:“你们两个打的什么哑谜?倒是说清楚了呀。” 高长恭回道:“过些时候,你自会清楚。”其余只字不提,只是露出微笑,更加神秘兮兮的,这下郑嫖更想知道了。 不过还是射箭跑马这样的事更合郑嫖的胃口,众人又都各自练箭去了,高长恭准她在此玩一会儿。她喜欢却因是个女孩儿,一则郑老爷不许,二则力气不够,只在一旁看着。 看了一会儿,不能上手,也便觉得无趣。于是坐在草地上,扶着膝拨草玩儿。斛律伏护走过来,坐在她旁边,问道:“你想学箭么?” “想是想,不过没机会啦。” “你想学便学,我教你。” “真的?可是爹爹知道了会骂我的,你能不告诉爹爹么?”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微微一笑,更显明艳动人。 “这个自然。喏。”斛律伏护把手中弓箭递给她。郑嫖接过去。起身欲试。可是她的力气不够,总抓不稳,也就射不准。斛律伏护在地上看着她试了又试,不肯放弃的样子,有些好笑。便起身教她:“先别着急,慢慢把弓拉开。” 过了中午,天气躁人,肚子也饿了。那些将士征战沙场自然没什么,但郑嫖有些受不住,汗珠已将她额前的碎发沾湿。 高长恭来道:“嫖儿,这时候了,你该回去了。” 郑嫖遂向众人告辞,纵马回去。 第四十章 夏知乐饶是撞了人也不管不顾,继续往前面逃。后面的家丁眼看就要追上来,顾灵溪站在一旁看着前面追后面赶的,着实热闹。她抬头望天:“谢林惜,你看到么?这下也算是恶有恶报了吧。”天上的光,看久了会刺眼,吸引出泪光。 仿佛眼前有人在冲着她笑,待那宜喜宜嗔的痴笑散去,顾灵溪猛觉身上一震,而后昏倒下去。 等她转醒,却是躺在自己的房里,很安静,安静得不真实。来至屋外又是空无一人,馆子里头也是这样。只好再回到房里。对镜理妆,竟发现镜子里的是自己原来的脸。仔细看去,的确如此。镜中可见,木窗纱幔下一个袅娜的女子,倚着木栏杆。因进屋时并没有看见有别人,乍一看,令人心惊。顾灵溪下意识地问道:“是谁?” 那女子听见问,身子动了一下,但不转身,只说:“我是你啊。不,应该说,你是我。”顾灵溪小心翼翼,探着小步子走近那人。那女子似乎意识到了,也轻轻巧巧,袅袅婷婷地转过身来。顾灵溪看见她的脸时,霎时血冲印堂:“你?你是谢林惜?” “我回来了,你便该回去了。” “你回来了?你没死,那你为何这么久不露面?” “废话少说,各回本位吧。”那女子宽袖一挥,顿生白雾,顾灵溪被那白雾迷住,只觉头痛不已,一阵晕眩。脚底顿空,向下坠落。 “不......” 忽隐隐听见有人在喊:“姑娘醒醒,姑娘。”逐渐清晰起来,感觉到被摇晃的肩膀。 顾灵溪再次醒来,已是香汗淋漓,旁边一个布衣弯着腰在叫她。而自己却是在一处摊棚里,趴在桌子上。顾灵溪不敢想,刚才究竟是梦,还是现在才是梦,一时三魂丢了二魄。 她像木头一样站起身道了谢就离开,今儿的太阳似乎十分地重,照得人不忍睁大眼睛,只好眯着眼睛呈一条缝,勉强看路。顾灵溪想许是穿得单薄,所以曝在烈日下着实肉疼。 回到醉钗馆,却不见李时在房中。想是在院子里玩去了,也不去追究。只是身上一阵一阵地发热又兼肉疼,此刻泡一回澡才会舒服。照到镜子,脸却也还是谢林惜的那张,自己也还背着谢林惜的命运。 不想解开衣裳,却见前腹后背皆有红肿,且一小部分已经些许溃烂。“怎么晒成这样了?还是......和那件事有关?”于是也不敢直接下水洗,只敢沾湿布巾擦一擦。 话说李时不在房中,而是去了扶风那儿,恰巧今日扶风就在厢房里。 “千面郎君?你总算在了。” “哦?你找过本君么?” “我前儿找了你几回,你都不在。”李时走进来,坐到扶风对面。扶风正愁闲暇无趣,此时李时来得正好。 李时又道:“你收到我姐姐还给你的《列毒术》了么?”原来是为这事来的,扶风心里已猜到了八九分,故作嗔怒:“你跟我要的《列毒术》,怎么又叫你姐姐还了,倒怪上我了。”扭过头去自顾自的扇那宝蓝羽扇。 李时作揖陪笑道:“都怪我都怪我,还请千面郎君赐还。” “这可不能够,若再惹恼了你姐姐,不又得是一顿好话?不可,不可。” 扶风断不肯再给书,便说:“你这么想学这种世人眼里,见不得光的东西。莫非是想报仇?”提到这个,李时不说话了,又惊讶扶风竟知道他的家世。沉默片刻道:“灭门之仇,岂可不报?” “我说啊,你小小年纪,还是少沾染这些的好。”扶风又扭过头来道,“就算你想报仇,找谁报?斩你全家的刽子手?捉拿的官兵?还是下这命令的皇帝?” “只要学会这个,便查不出来,一个一个地杀,谁也别想逃这罪过。” “那我更不能教了。” “求求你教我吧,我保证不会这次不会被姐姐知道的。” 扶风轻摇羽扇,看着李时的眼睛,意味深长..... 列国纷争,烽烟四起。前儿突厥之乱刚平,这会儿周国又大军压境,军情告急。 文武百官在朝堂上听议此事,高湛道:“如今边疆不安定,此时周国来犯,不可小觑。” 一人道:“皇上,我大齐军防布置,不宜擅动,还需抽调西境守边将士,聚合全西境之力,公抗此贼。” 高湛道:“嗯,就这么办。不知何人可堪此重任?” 高长恭上前禀道:“皇上,臣愿领兵前往。” 高湛不允:“你武策尚可,只是担当帅任,还需历练。” 斛律大将军禀道:“蒙皇上荣恩,臣愿为我大齐出师除贼。” 高湛沉吟片刻道:“大将军才从西北边疆回京,恐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斛律大将军再次请愿,声辞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