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欢策》 序言 伶七不是一个名字,而是星辰阁里子夜楼中的一个代号,因为她是第七个被捡来的孩子,所以一直被叫做阿七。 阿七生性乐观,给自己贯了个姓氏,便叫做伶七。 今日,伶七醒来时高床暖枕已不在,而是在一座吱吱呦呦的马车里,她便知道,自己再次被骗了。 一次花言巧语骗了情,再次山盟海誓骗了心,伶七觉得人冷,心也凉了,好在她本一无所有,感叹自己丢人不会丢回姥姥家。 伶七觉得自己很可怜,低头想抱抱自己,却发现自己被捆猪扣绑了个结实,登时垂了几滴泪,却发现这丝毫没有用处,随即绽出一丝冷笑。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是棒槌 伶七本就乐观,乐观到凉薄,两滴走心的眼泪早就足够了,她低头看看被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的自己,再扫了一眼附近都是和她捆成一般形状的牲畜,顿时觉得一言难尽。她的眼前浮现出那人满是笑意和温柔的眼睛,心下涌现的酸楚和柔情都化作了深深浅浅的恨意。 车子走得路子很是不平,听着车轮声声掺杂着泥泞,仿佛是一条雨后的乡间路。颠簸的马车上装载着颠簸的伶七,颠簸的伶七有着颠簸的思绪。 终于,马车停止在了一处农家,门板被用了扯开后,伶七眼前出现的是几个满脸胡络的农家大汉,车老板跳下马车冲着他们吆喝了一声:“货到了!老西的媳妇儿也到了。” 伶七对着他们和善一笑,温和无波的眼神里隐隐地透出了杀机。 感情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角力,你带我参与其中,岂能我一人服输? 第一章 隐姓埋名 江湖有一星辰阁,取自手可摘星辰。只要阁主愿意,可为你摘星揽月。 阁主是否愿意自然是看各位客家的秀囊多鼓,品阶多高。 星辰阁分十二个时辰,囊括了星辰阁的十二种业务,到了哪个时辰,黄金做的司时星君便会报时,届时,八方来客便可进入阁内求所需。 晋城里有句歌谣唱的好:卯时来问卜,正午好买卖,申时不言政,戌时媒人现。星辰阁里好生意,官爷嫖客天天见。 可是到了夜半子时,星辰阁却大门紧闭,来来往往的都是神秘之人。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星辰阁的子夜楼每当子时便挑起一盏红灯笼等着赏金客的到来。 子夜楼分三层,一层为映客长廊;二层为人头榜室;三楼最为特殊。说是三楼,却似高塔,远远望去似乎是一个一个挨着的小房间,但最玄乎的却这些房间都是无门可入的,一个个房间里只有窗子,日日紧闭。客人从一楼进入谈好了买卖,小侍从便把赏金和人头画像一并用竹竿挑着挂在三楼窗口的灯笼架上,不久,那一房间的窗子就变成了开着的。 子夜楼的规矩只有一条,既是不动官府之人,其余百无禁忌。说是也奇了,这些年,倒也没有摊上官司。 星辰阁的老板算计得好,子夜楼的一楼需要小杂役,却又不想雇来小侍者,白白饭食养着还要给工钱,便从街市和乡间捡来小叫花子,让隔壁玲珑坊的姑娘给洗干净了,用饭食养活,再使唤子夜阁里二层的赏金游侠们教教武艺,好做看门使唤。 小杂役们这也就算卖了性命了,星辰阁的老板心是黑,但也讲究个道理,卖身算是一万两黄金,待到了十八岁,小杂役们有了一身武艺,便可出去行个任务,按照子夜楼二层的人头赏金的数目,抵扣卖身契,待卖身契赎回了,也就得了个自由身。 子夜楼的管事儿的姓郁,是星辰阁阁主的小舅子,担了这个差事,到处寻些小乞儿,却更愿意挑选一些模样好的小丫头,已经捡回来六个,洗干净了个个模样乖巧灵气,他看着这一个个花骨朵儿,总是一脸喜悦地筹划着未来。 今日郁总管又拎着个鸟笼子到街市晃悠,却看市集中央围了个圈圈,人群中有人在叫骂,有人在嬉笑,仿佛很是热闹。 郁总管的腿子们扒拉开人群,人群看到了老郁,都侧目而视,做鸟兽散。 郁总管走上前去,这才看见,地上趴着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叫花子,一身血污,看似受伤颇重,手里还不停地往柱子上缠着一段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在马腿上,马越挣扎,这几人就被勒得更紧。 绳子里困着两个成年的小厮和一个少爷打扮的孩子。郁总管看着那孩子正是太守王英的八儿子,就对腿子们使了个眼色。 有个腿子伶俐,对着小叫花就是一脚,小叫花口吐鲜血跌倒在墙角,却挣扎着摇摇晃晃要站起来。 郁总管扶起来王少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热情笑道:“小少爷今日可吃了亏了,是郁叔叔来得晚了,我让人送你先回星辰阁的回春堂医治,再通知你父亲前来接你。” 那小少爷本就体胖,被勒得红红紫紫的没了脾气,但仍哆哆嗦嗦地指向墙角的小叫花:“叔父,叔父,要他的命来!” 郁总管拍了拍他圆滚滚的小肚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小少爷便由着一群人护送去了星辰阁。 小叫花看着郁总管向他走来,想要爬起来,却又站立不直,但他既没有慌张也没有愤怒,只是冷冷地扶着墙,有着同龄孩子没有的冷静与淡漠。 郁总管看着这个孩子,突然觉得很有趣,上前用鞭子头抵住他的下巴看了看他的容貌,污泥下是一张白皙的小脸,配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很是漂亮,湛湛的目光深处还映着狡诡和害怕,毕竟是个孩子,情绪藏得没有那么深。郁光问道:“小东西,是公是母?” 小家伙眼睛转了一圈,笑嘻嘻地说:“那我可不能告诉与你,男的打骂做苦力,女的卖去风尘地。” 郁光笑着对他说:“那我就只好验验了,我子夜楼可不养混小子的。”说着就要把手伸了过去。 小乞丐往后一躲,直接对郁光做了一揖:“郁大爷,我只是个孩子,看不出您身份尊贵,正是子夜楼的大老爷,小子家道中落,但对子夜楼也是如雷贯耳,尤其听说郁老爷忠义无双,堪比关二爷在世。我听说了子夜楼的规矩,要的是玲珑剔透的女孩子。可是江湖谁人不知,阁主也是有规矩的,在星辰阁谋差事的,凡是沾亲带故的不允许有自己的门客,小子不才,却肯吃苦能学功夫,若是郁老爷愿意栽培,以后小子就是郁老爷在阁中的立门庭的那个。”说完刚想抬起头来对着郁光递过去一个心有灵犀的表情,却被郁光抓住脖子,卡在墙壁上。 郁光虽然凶狠暴虐没什么脑子,但也不是傻了的,手下越发的使力,阴测测地问道:“小杂种,哪里来的这些言论。” 小乞丐见他下了狠招,表情立马楚楚可怜,慌张失措地挣扎说道:“别,别,小子本在茶楼下乞讨,听着自然是多一些,郁大爷莫怪啊,莫怪。” 郁光听完后冷笑一声:“进了子夜楼,管你是谁,最轻易不过扒你的皮点了灯。带走,送去玲珑阁给老莲,反正老莲也是接不到客的。” 这小叫花虽然短短几句话却说中了郁光的心事,星辰阁十二楼里属他是个靠妹妹谋得个职位的,他妹妹如今正的宠爱,但总有个色衰爱弛,到时候他老娘总不能再给他生个妹妹,他被阁主一脚踹开指日可待。说是子夜楼的管事的,也不过是阁主养的一只毛发不茂盛的看门狗,一点势力没有留给他。 所以他培育点自己的势力也是有必要的,色令智昏,光图着养活点花骨朵以后好花开遍地,想培育点势力却一直没有着手,今天这小叫花子说的倒是合了他的心意。郁光撇着嘴笑了笑:“小杂种,你是第七个被捡回了的,以后就叫阿七。” 阿七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一块硬质的凸起,他小声嘀咕了一声:“那,我以后就叫伶七了。”神色有些哀婉,十足的女孩子的模样。可是这一切郁光没有看到,他正昂首阔步地继续溜着鸟。 而伶七则被腿子们带到了玲珑阁里莲芳的屋子里,莲芳是玲珑阁里最老的女子,玲珑阁里却还留有她一间屋子。总有些雅客来到她的屋子内,借着风月和她说说话,赏银倒是不比头牌的姑娘们给的少。 男人除了爱皮相,也总是想有个人能陪着说说话。 伶七被扔在地上,小厮们想扒了他的衣服扔到浴桶里,伶七却死命护着胸口,不许人碰。莲芳看了片刻,便挥挥手让小厮们下去了,她轻轻扶起伶七的手,感受伶七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她柔声道:“女孩子清白是最重要的,你别怕,我给你清洗。” 伶七抬起楚楚可怜的小脸,泪痕划过的地方,甚是白皙柔嫩,莲芳不禁感叹这小丫头必是个粉雕玉琢的模样,可惜也是入了子夜楼的。郁光的心思不言自明。 伶七看着莲芳爱怜的模样,眼泪一下子兜不住了,小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抖成了筛子,跪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莲芳,小声请求到:“姑姑救命,千万不能告诉他们我是个女孩,我不能辱及家门。” 莲芳这把年纪,见过得多,年轻时风头正盛,也是个不让人的。只是年岁大了,看遍了沧桑,心里倒生出了些许慈悲,看着和自己入行时年纪相仿的姑娘,心下怜惜,随手拉起伶七,给她梳洗了。 这是个漂亮的孩子,当她不再惶恐和戒备的时候,嘴角一直隐着笑意,明眸皓齿,年岁不大,但能看出来是个美人。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心思敏感玲珑,看得出莲芳的善意,整个人不再戒备,反而对人有一种纯真亲切之意,言笑之间,让人心生爱怜。 莲芳给她擦着背问道:“孩子,你这是打算入了子夜楼了?” 伶七低下头去:“我本无处可去,还可能片刻丢了性命,在哪里无所谓,关键是我得好好活着。”说到这里伶七的目光里是深深的坚定。 莲芳叹了口气:“孩子,星辰阁是富人的黄金屋,是苦孩子的阎王殿,你在这里可能都长不到十八岁。你既被郁光挑中,以后的路只能自求多福了。” 伶七转过身去,眼神虔诚地看着莲芳:“莲姨,多谢您的慈悲。若我能在这星辰阁活下去,您的大恩我必以心相报。” 莲芳阅人无数,却隐约被这个孩子的气度给震慑了,这不卑不亢的面容和满目真诚的感谢让莲芳觉得她不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而是一个与她同岁的女人。 第二章 麻烦不断 郁光想改名叫做郁闷。 因为他确实捡回了个大麻烦。 他捡回了阿七,也捡回了了阿八阿九和阿十,但最奇怪的始终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阿七,那个左眼长着青痣,右脸有疤的阿七。 大丫头和二丫头领回来时已有十岁,现在八年过去了,已被他收入帐中,可是二丫头性格太烈性,他迷晕得手后竟吊死在子夜楼门口。他本想让腿子们撤了二丫头埋了,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没曾想这件事被子夜楼的楼主知道了,本来也该不了了之的事情,却因为他酒后莫名和楼主的小妾躺在了一起,绿莹莹的楼主又告诉了星辰阁的阁主。 阁主被小妾轻声细语的哼唧了几句想继续不了了之,这次郁光却没喝酒也醉倒在太守夫人的床上,这下子,郁光虽然没有送了命,却也沦为和老铁一起烧开水的杂役。 郁光本来每次吹牛都有十六个腿子在一旁说“好好好!”的,可如今只有又聋又哑的老铁陪着他,缺少了掌声和喝彩,好不落寞。 可这是伶七没有想到的,因为开水房是老铁教她学习功夫的地方。 是莲姨把她送到老铁处的,莲姨说她签的是终身契,没有十万两黄金出不了玲珑阁了,但是如果她攒了十万两,她就和老铁走,她照顾老铁,老铁也照顾她。 伶七看着眼角满是褶皱的莲姨看着老铁的温柔,心里一下子就感动了。 后来伶七才知道,老铁又聋又哑就是阁主所赐,不该跑了,却跑了,就会这样。 伶七为了能经常找老铁练练功夫,便经常给郁光下药,郁光一睡两三天,倒是给老铁省出来不少粮食,偷偷地和伶七酿了酒。 但老铁的功夫并不俗,伶七勤学还悟性高,这八年下来,越来越老的老铁竟只能和伶七打个平手。 伶七闲暇的时候会给老铁拔拔白头发,老铁总是嘿嘿地乐着,也说不出来话。伶七也会帮着莲姨数金子,她自己得的赏钱也一并给了莲姨,一起期盼着莲姨可以得了自由那一天。 伶七并不想离开,离开了星辰阁,她性命不保。星辰阁消息灵通,伶七知道,属于她的风波还没有过去,属于她的消息还没有来。 况且,伶七并不孤独,穿着小厮装扮,玲珑阁的姑娘她个个嘴上讨了便宜。按照郁光的排序,伶七还有几个姐姐和弟弟,在郁光手下干活并不轻松,挨打被罚是家常便饭。伶七在莲姨处讨来治伤的药膏,给他们涂抹,说说心里话。一起吃过苦的伙伴,总是心特别齐,否则,郁光是万万爬不进各位小妾的青纱帐的。 伶七还有个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叫做小花匠。这是一位神秘的小伙伴,斯斯文文的小书生。 伶七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洪辰楼听风的时候,阁主在与太守闲谈,小花匠在剪那盆虬龙苍松,一低头却看见正爬过来的伶七。伶七对着他比出噤声的手势,小花匠低头笑笑,笑得如三月的春风。伶七对小花匠印象很好,却也很久没有找见他。 但小花匠却前来找到了伶七,告诉她,他是小花匠。 小花匠是个妙人,一手丹青字,一把折纸扇,风度翩翩。星辰阁里神秘之人太多,伶七从不问小花匠是不是小花匠。 小花匠武功高,才学也好,只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伶七带他上房他高兴,伶七带他偷吃他高兴,伶七带他捉弄人他高兴,伶七带他调戏姑娘,他却有些不高兴了,只是伶七看不出来。 日子长了短了,小花匠越来越忙,也越来越出落的长身玉立。伶七还是那个左眼长着青痣,右脸有刀疤的伶七。小花匠眼睛里也有了伶七看不懂的东西,亮亮的,深深沉沉的。 可老铁的身体却不好了,冬日的下午,伶七来找老铁,老铁咳出了一口血,怕伶七看到,转过身去,他看不到自己一脸的萧索,可伶七看得到,看得落泪。 伶七知道,老铁若是一走,莲姨也不会再独活,他们一生凄苦,老了得快活几天。 伶七转身摸了摸呆呆傻傻的郁光的脑袋,叹了口气,拿起了铲子对着郁光就是一下子。 郁光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伶七扯开头发,轻声咳嗽一声,试了一下音,扯着嗓子哭嚎了起来,哭的她的姐姐们和弟弟们都前来巴望。不久,郁光痴傻自残的消息就传到了阁主的耳朵里,小妾哭哭啼啼地告诉阁主她的这个哥哥是多么不容易,自己刚给阁主添了个女儿,希望看着女儿的面子上,给她的哥哥一条生路。 虽说阁主最烦的就是女儿,自他的发妻给他生了个儿子之后,个个都是女儿,但女儿也要有面子的。所以给郁光在星辰阁旁的小宅子里空出个小院子,让他搬进去。我又赶紧通知了小妾的丫鬟,郁光还清醒的时候,需要莲姨伺候。 被拍得够呛的郁光这就和莲姨搬到了小宅子里。 老铁本就病重,伶七还不给药吃,又克扣他的饭菜,让他确实已虚弱之极,这时伶七去握握他的手,他还是嘿嘿的笑着,这信任的一笑差点让伶七哭出来。伶七求了楼主带了大夫把了脉,大夫摇了摇头,楼主面无表情地伶七一粒碎银子,让拉出去埋了,说完在人计簿子上划了个叉,都不用回了阁主。 看着阁主走了,伶七喂了老铁一大口碎参须子熬得参汤,又喂了老铁一些粥饭,和老铁一道嘿嘿笑了起来。 第二日开始,伶七就带着小花匠在汤水房下面挖了一条通道,通向莲姨的院子。小花匠挖地道挖得起劲儿,伶七不由得笑了,真是个乐观的少年,干活都这么有新奇的劲儿。 一周后,随着伶七的一声哭嚎,卷着老铁的席子被推进赤潮大河中去。 伶七晚上回到老铁的房间里,笑呵呵地躺在老铁之前用旧兽皮给她堆成的小床上,想着莲姨和老铁能有几天好日子,差点笑出声来。她也顺便惦记着,用不用再给郁光补充一铲子,免得他在恢复脑力。 汤水房现在还没有人,她今日高兴,拿出莲姨之前给她缝制的碧蓝流苏裙,穿上了身,正翻出了铜镜想要撕下脸上的大块青痣,好生梳洗一番,却看到墙角有一物很是扎眼。 她仔细一看,竟是包着老铁的席子,正鼓鼓囊囊的堆放在墙角。 第三章 貌比潘安 伶七的汗毛一瞬间根根站立起来,好在她不是寻常的女子,并没有惊声尖叫出来,反而是想捏出个仙风道骨的手势,边后退边严肃地与这种恶势力进行对抗。 星辰阁有字之书和无字之书庞杂,但她却唯独没学的道士驱鬼的招式,越想越发毛,掰正了转了筋的腿肚子就想夺门而逃了。 可就在这时,原本板板整整的草席却躁动起来,伶七嘴角抽动一下,转头就要冲出房门。就在转身之间,她的脚踝却被忽地牵扯住了,这一绊倒让她趔趄倒地,可这一系列动作,她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在星辰阁,引起别人的注意是大忌讳。 伶七颤抖着回了头,却看到脚踝上多了一只脏兮兮的手,她有点想哭,也有点羡慕老铁,老铁看不着,兴许踩着奇怪的东西,踩着踩着就习惯了。 慌是没用的,伶七见到了此物的真身倒是冷静了许多,抽出怀中短刀就要劈开这只手。 这时从草席中传来弱弱的声响:“救我。”再没了声息。 听着声音,倒像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伶姑娘扒拉开脚踝上的手,起身先想退出去再议,可这手的主人感受到伶七的举动,摸索着想继续抓着她。伶七继续后退,那人继续往前摸索,摸索着摸索着探出一张脸来。 伶七本来被他烦扰着后退,冷不丁一抬头却不动了,那是一张惨白且水潞潞的脸,发丝贴着脸庞,掩映着一张俊美的容颜,英眉剑目,眼角细长又微微上扬,高鼻薄唇,唇尾隐含笑意。 谁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起码丑俊的待遇就不一样。从草帘子里抽出来个潘安还有些心疼,要是抽出来个左思,说不定会被一脚踹回去。 伶七搭着这人的脉搏,像是受了伤,用尽力气把他从地上扶起了身。这人身上虽湿漉,但仍看着出,他穿着一身绸质绛紫色长袍,用金丝秀成的暗线花样,价值不菲。 伶七对这人的高颜值倒是不甚在乎,可是看他一身锦绣,倒是个有钱的主儿,她现在身无分文,兴许发现了一条致富的路,暗自窃喜。她把这人搬到毛皮上,替他除了外衣,放在火炉上烘烤,却见这人内衣上满是血污,显然是被利器划伤了肚子。 那人兴许有些冷,打了个寒颤,幽幽转醒,面色看起来很虚弱,但一双修长的丹凤眼在火光掩映里有些迷离,带着些勾人的光芒,望着伶七。 伶七虽也算见多识广,可看着这人,竟有些不好意思。 那人轻轻地握住伶七的手,伶七被他冰凉的手触得一缩。那人却没打算这样松手,反而伸手握住伶七,声音沙哑而柔和道:“姑娘,在下被奸人追杀,所幸被你所救,若能帮我医治,他日定当重谢。” 伶七有些好奇:“你怎么就进了汤水房了?” 那人叹气道:“你们向江里扔竹席的时候,我正想爬上岸,却又被砸了下去。你们在岸上哭的时候,我裹了席子躲在板车低下,随了进来。看着姑娘面善,所以斗胆请姑娘相救,若是姑娘把此事宣扬出去,我怕是性命不保。”说到这里,这个年轻男子已是满脸的神色凄然。 伶七低头思索了一下,男子看着她迷茫的神色,欲言又止,觉得她定是同情心起想救自己,却有难处,所以以退为进,笑得更加魅惑:“姑娘可是有何难言之隐?若不方便放我离开就行,我且出去歹人斗上一斗,定不拖累小姐。” 伶七含羞带臊地摇摇头。 那人又问:“小姐是因为男女之防,不便与在下疗伤?不妨事,我自己可以来。” 伶七又摇了摇头。 那人笑了笑,柔声对伶七道:“那小姐是因不了解我,担心我非良人,自己救了不义之人么?小姐宽心,我本是高门大户的门客,根红苗正。” 伶七这时才有些羞涩地抬起头道:“公子不要多想,我只想问问创伤药一两银子一瓶可还公道?要是觉得不公,我们还好商量。” 男子被问得愣了一愣,呆呆地点了点头。 伶七迈着欢快的步伐去取了药。 男子挣扎着拾起地上掉落的铜镜,仔仔细细地审视了自己的容貌,放心的叹了口气,然后有些茫然地望了望门外,一时间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想他走南闯北,阅女无数,看着伶七的样貌穿着,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家碧玉,按照套路,他柔声相哄,再故作可怜,定换得对方情思浮动,舍命相救,今日却抵不过一两银子,委实有些伤害尊严。 一直万众瞩目的人最怕的就是被视而不见,躺在床上的这位公子产生了严重的落差。听着脚步声渐近,这人挣扎着起了身,目光炯炯地投以感激的目光。一看却愣住了,刚才的小姐这会却是小厮打扮,粗布衣服一打扮显得落魄不起眼,巨大的青痣盖了整个眼部,脸上的刀疤在火光的映衬下也格外狰狞。 男子默默地咽了下口水,心道:若有第二个人在此,必不再与此人虚与委蛇。想他自诩风流倜傥,往来之女眷无不姿态妖娆,相貌艳丽,何时与此等女子有过交集。 伶七亲切地对着男子笑了笑,问道:“公子伤重,可要小的帮忙上药。”伶七在子夜楼里是做小厮习惯了,所以称呼自己都是下人的方式。 男子略略点头,却看伶七又是一副含羞带臊的样子,怕是仔细看了自己的容颜,现在有了肌肤之亲,有些腼腆了,他柔声道:“姑娘不必多虑,只管动手,作为男人,我何惧这些小疼痛。” 伶七又笑了笑摇摇头,却没有了废话:“连包扎带上药十文。。。” 男子无语地点了点头,仍是客气地笑着。 伶七见他应允了,手脚倒是麻利,扬手穿针,一针扎向男子的肚皮。 男子还在维持他的风度,只觉得肚皮一麻,仿佛迅速地被小刀捅了十几下,他忍不住想要叫喊,却被一块破布塞住了嘴,口感还挺咸。 他刚想拿下破布骂娘,却被一双小手把胳膊向后一掰,捆在了床头。想他自幼承名师习武,今日被一小女子手到擒来,这样的姑娘就很不可爱了!他心里登时觉得憋屈,腿上一使劲,就要挣脱束缚,却不料被迎面一拳拍晕过去。 伶七最烦她做事的时候别人在唧唧歪歪,到打晕男子后才发现自己对待金主过分粗鲁了,可是晕过去倒是好办事,她细致地把伤口缝合了,又上了伤药,静静地等待金主给银子。等了一会却不见那人转醒,只好在他伤口处偷偷地戳了一下子。 男子吃痛悠悠转醒,突然看见前面是一张绝世丑颜正谦和地看着他笑得一脸讨好,吓得他一哆嗦,才慢慢恢复了记忆,虚弱地说:“多谢姑娘相救,大恩不言谢,我这里有一锭银子,姑娘拿去吧。若是可以,麻烦姑娘为我准备些粥饭。” 看着这一锭十两的官银,伶七乐开了花,笑着应下了,收拾东西,刚要起身,却被牵绊了一下。 男子只觉得自己肚皮一阵紧张,紧接着传来一阵剧痛,要想惊呼,却又被刚才咸咸的破布塞住了嘴。 伶七抱歉地小声对男子说:“公子某怪,公子莫怪,只是忘了给线打结剪断了。公子万万不要叫喊,这里可是星辰阁,被人发现是要送了命的。 男子两行清泪滚滚而下,看着伶七用牙咬断了线头儿,再不想多言一句。 不几,伶七端上来一碗热粥,粥里混着火腿丝,斑鱼肉,皮蛋丁和小块的松茸,都是后厨今日的新鲜食材,尽管伶七缺钱,但对待金主,还是有一颗感恩的心。她仔细吹了吹热气,端到男子面前。 但伶七没有想到的是,面前这位憔悴的男人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自小饭来张口,看到伶七递来的饭碗,并没有要接过的意思,反而是想抱拳致谢。 伶七看到他手已经伸过来,边嘱咐“公子小心烫”,碗自然地递给了男子。 男子没有接手,又怕粥碗下落,手向上一扬,碗平稳地上移。两人都以为对方会接手粥碗,却不料双方都没用动,热滚滚的粥碗正正好好地落在了男子的伤口上。 男子愣了愣,刚想“嗷呜”一声叫喊出来,嘴里突然多了个东西,还是熟悉的味道。 伶七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慌忙拾起粥碗,连连道歉:“公子不疼,公子不要慌,好在刚在用线一抽,伤口都不会散开呢。” 男子含了含冷水,擦了擦额头的汗,凝重地看着他:“你说吧,你是不是他们派来折磨我的,你想问什么就问,我都招了。。。” 伶七仍笑呵呵地看着他,只是嘴角多了一丝诡异。 第四章 有缘来见 伶七的一笑却立刻收敛了回去,仍细心地去吹吹那男人的伤口,显得认真且细致。 男子叹息了一声:“罢了,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不值得姑娘如此挂怀。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伶七笑笑:“叫我伶七就好。” 男子略略沉思,微微一笑:“意为‘灵气’,倒是名如其人,乖巧伶俐。” 伶七摇摇头:“那倒不是。” 男子又摇了摇头搭话道:“可是生在七夕,父母取个伶俐的彩头?” 伶七没有说话。 男子套近乎未遂,问道:“那姑娘的名字可有出处?” 伶七淡然道:“好听而已。”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男子并不以为意,见对面的这位不搭话,便自顾自地聊起来:“在下姓山,字人禾,外出经商,却遇到歹人相害,流落至此,幸得姑娘相救,才保全了性命。可仍不知歹人是否还在城中,所以想暂留于姑娘处,避避风头,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只碧玉簪子来。 伶七看着簪子碧玉晶莹,钗尾还秀巧地刻着一个“兰”字。 人禾看着伶七仔细的表情,做出沉痛的样子:“不瞒姑娘,这玉钗正是一位姑娘于我的定情之物,迫不得已,危难关头,只好用它换得一线生机了。” 伶七表情很是失望:“你已有定情的姑娘了?这......”边说还边用手缠动衣角。 这人禾的表情更加的沉重道:“说到这里,我更加难过,她因我四处游商,早已嫁作他人妇。我不愿提起这段悲伤往事。”说到这里,有些深情地看着伶七:“到此刻,我才感激她,让我还是孤身一人,可以遇到更好的人。” 伶七低下头,笑了笑,含着羞抬头问他:“那......我可有什么能为公子做的?” 人禾答:“若是可以,烦劳姑娘帮我打探一下,近日是否有一批金都的人还在晋城停留。若有,烦请帮我留意他们是否来到星辰阁询问。多谢。” 伶七应承下来,让人禾好好休养。 走出门后,伶七却笑了笑,这位山公子虚假做作,一句实话没有,怕是以为她是使唤下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所以才哄骗着给他使唤。 他说自己是商人,拿出来的却是今年新打造的官银,他的玉钗上写的是个“兰”字,擦汗的手帕上却绣着梅花,腰带、秀囊和钱袋子上的针脚分明是出自不同女子的手艺。分明是一个官宦子弟,故作深情,且处处留情。 伶七自小在莲姨手下长大,见惯了东风逐水,燕过无声,知道风流之人最薄情。看着这男人反反复复撩动她,心下厌烦,本想赚着点银钱打发了,现在却想多榨榨他的油水儿,给他一番辛苦。 想到这里,伶七心里浮现出一个计较。 伶七出了汤水房,转头回到子夜楼,走到小阁内第九间屋子连续叩门七下,七长一短,推门而入。 屋里别无其他,只有一张床铺,床上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一身酒气,看到伶七来了,口齿不清地道:“七哥你就是麻烦多,进我的房间还敲什么门,哪里像子夜楼里长大的,倒像是豪门大户里的千金小姐。” 伶七去拧了拧他的脸道:“小九你真是不要命了,上次才挨了楼主一顿鞭子,又敢这么喝,咦?闻这味道,是新酿的清荷酥风。小九你个猴儿,骗得好酒也不带着我。” 床上躺着的是郁光捡来第九个孩子,阿九比伶七的年纪还要大上三岁,因为是小乞丐之首,好斗狠还讲义气,被郁光带到子夜楼立门庭。刚来的时候,阿九因为不羁叛逆,几次差点被郁光打死,伶七见他年少有脾气秉性,就经常给他擦伤换药。小九是被打惯了的,却只听伶七的话,敬重伶七,用他的话说,伶七是这楼里难得有人味儿的。 小九看到伶七给自己冠了姓,自己也寻思有个好听的名字,曾经起了棒九,俊九,厉害九,让伶七觉得好不愚蠢。 后来,在一个午后,小九赤裸着胸膛在楼里习武,看着伶七来了,黝黑英气的面庞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笑的坦荡而富有朝气。伶七觉得这笑容竟比阳光还要炫目,从此以后,伶七给小九起了个名字叫做晴九。 晴九不像楼里的其他兄弟,他们看伶七长得纤弱白净,虽面目吓人,但有种女儿的柔媚,总是出言轻薄几句逗上一逗,但是自晴九来了以后,用很强硬的方式扭转了局面。老八还因此得了个称号,叫做豁牙老八,因为他嘴欠酒后调笑伶七,一颗门牙被晴九活活掰下来的。那次晴九被郁光打得三天没有醒过来,醒过来之后对着伶七“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在呢,我还不至于被打死。” 本着越挫越勇的精神,晴九十八岁那年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打手了,到二十岁那年攒了一千两银子给了伶七,由他保管,对着伶七豪迈地说:“兄弟,我有一双拳头,终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走出子夜楼的大门”。 晴九在酒后也总是搂着伶七笑呵呵地说:“七哥,这世上,我们是没有人记着的,所以我惦记着你,你惦记着我,谁也别想欺负咱们。” 伶七听了很感动。伶七有脑子,晴九有力气。他俩成了朋友后,基本称霸了子夜楼的第一层。 这样,他俩的生活才稍稍自在了些。 今日,晴九又喝多了,听着伶七的话,兴致勃勃地回答他:“七哥你别和我装鳖,莲姑姑在的时候,你好酒好菜日日不断,我喝了一壶好酒你倒是惦记上了,不够意思,不够意思。”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要睡过去了。 伶七也不喊他,在他耳侧轻轻说到:“我那混进来了只肥羊,要不要榨点油水下来?带着血进来的,估计身上有官司,说不定就是二楼赏金榜上的人头。” 晴九听她这样一说,酒醒了大半,一轱辘爬起来:“七哥,这人你留下了?这可是要命的事情。子夜楼的规矩就是进不来,出不去,肥羊油水是厚,榨不好下锅的可是我们。” 伶七抿着嘴笑了笑:“不能,这人很是端着,维持一副君子之风,虚求着一张面子,最是拉不下脸,弯不下腰的。我们折腾加唬着,待他受不住了,想要离开却不敢走,我们就狠狠榨他一番,让这样的浪荡公子长点教训。” 晴九完全没有思索:“你觉得行就行,告诉我怎么做就好。你先告诉我现在怎么办?” 伶七对着晴九递了个眼色,狠狠地拍了拍晴九的被子,晴九“嗷”的一声喊叫出来:“七哥别打了,七哥别打了。”一时间,凝重严肃的子夜楼里竟出了回声。 楼主本不住在楼里,可老三武功低微,想要得着赏金出了星辰阁是万万不能的。因而楼主总是主动教授她功夫,最近请教的格外频繁,楼主索性就住在了老三处。 经过晴九这么一叫喊,围观的人还没来得及弄清情况,半裸的楼主就风风火火的冲到了房门前大吼:“小兔崽子,鬼嚎什么,看看老子不抽了你的喉囊袋子!”说完抄起凳子就要砸过来。 老三这时也半露着肩膀,酥酥柔柔地过来搂住楼主的臂膀,在楼主耳边像低语又像喘息:“楼主可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这帮弟弟们可是要着急的。” 她虽年少习武,但那一副娇媚入骨的撩人神态,竟像是隔壁玲珑坊过来做兼职的。 在她的软语之下,楼主的气焰登时没了,眼里反而呈现出另一种火光,转身就要搂着老三回房间。青天白日的,显然都不避嫌了。 老三依在楼主的肩头,像是没了骨头的,趁着楼主回身没注意,对着伶七和晴九使了个嗔怪的眼色,让他们不要再胡闹了。伶七自小就是被三姐护着的,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略略点头,趁着楼主还没出门,询问道:“楼主,小九总是喝酒,哥哥劝了几次都没用,铁叔不在了,接替他的人还没选好,我这一个人做这个活计费力,不如让小九送几天汤水,等新来的人到了再让他回来。” 楼主的怒气没消,又想骂上几句,老三“哼唧”了一声,在楼主怀里扭捏了几下,楼主嗓子都粗了:“滚过去,都滚过去,看着你们都烦。” 等楼主那边房门“哐当”关上了,伶七叹了口气,晴九也有点惋惜:“三姐好好的一盆花儿,让头猪给舔了。” 伶七看着对面的房门,摇摇头:“我们的身世自己怎么左右,三姐当时若不是委屈了自己,就是小五,小五还没有我大呢。我走路希望能被金子绊倒,站着能被票子砸头,躺着能让银子硌到腰,这样我就能带着你们一起离开此间。” 晴九恨恨道:“除了老八,老八就是畜生,畜生就该留在圈里。” 伶七让晴九附耳过来:“你先帮我查探个事儿。” 第五章 劳动光荣 人禾在汤水房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还颇受照顾。 虽比不上过去躺在榻上,一人揉肩,一人喂果子,两人捶腿的滋润光景,但总比半夜春梦没醒,突然溅了一脸血的体验好得多。 每每想到这里,人禾还感叹一下,当时那个**花还是叫秋月的姑娘腰肢还是很纤细的,扭动起来,是撩拨他的媚态。可惜了,委实可惜了。 伶七每次送饭进门,看到的都是人禾四仰八叉地躺在床铺上,随手抓起干果一丢,果子稳稳地落进他的口中,然后懒懒散散地嚼起来。 所以伶七每次进门前都会制造一些声响,好让人禾有时间调整成伤痛难忍的愁苦模样。 伶七如常地给他换药,从食堂收集一些疗伤的食材给他煮制粥饭,低眉顺眼的模样,仿佛一个温柔秀气的小媳妇儿。 直到这天,晴九过来找伶七。 “七哥,打听到了,复雍城那边是来了一伙人,商人打扮,但是武功都不俗,行事极为低调。” 伶七小声问:“可是打听了什么人的?” 晴九摇摇头:“说是奇怪,他们在晋城绕了几日,只去了固定的几家当铺,并没有四下询问。直到昨天晚上,他们入了星辰阁。可是姚贵儿那狗最是嘴紧,不知道他们打听的是谁。但隐约听着,因为我们这是入海口,上游冲下来的东西都会飘到这儿,所以他们这段时间会一直守在晋城里。我偷瞄着,其中一个光着身子的秃头胖子腰上还憋着一条大黑蛇,看着挺有个性的。哈哈。” 伶七叹了口气,一脸嫌弃:“让你平时多听听消息,看看舔血谱。你没听过八大衙门么?盘黑蛇那位正是用人血喂蛇的食肉僧。怕是汤水房里的这位是个火栗子。” 晴九愣了愣:“那八个被朝廷诏安了的江洋悍匪么?屋子里那小白脸捅了什么篓子,能招来这么大的排场?” 伶七淡淡道:“按照他的脾性,怕是拐带了谁家的家眷了。” 晴九道:“已经拿了他一根簪子,一串珠子和两只玉镯了,羊毛也扯得差不多了,也不能让八大衙门等他太久不是。” 伶七想了想,不同意:“不,他还有一身羊皮。” 晴九摇摇头:“还是我七哥心狠手辣,哎,七哥,七哥,你去哪儿?” 伶七头也不回:“总是相识一场,喂饱了再走,跑得快。” ————————————————————————— 人禾看着一桌子的鸡鸭鱼肉,呆呆地坐着,并不动。 伶七慈善地看着他,请他动筷子已请了两次,但他并没有吃东西的欲望。看起来有些委屈和可怜。 过了片刻,人禾有些低落地问伶七:“你是不是想让我离开?” 伶七设想的,他或许会愤怒,会仇恨,会不屑一顾,会伤心难过,但绝对不是这样被辜负和欺辱了的表情,心理上一时没有调整过来,略略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 人禾听到这句话,慢慢摇了摇头:“你必定是知道了我的身份,认为我会是子夜楼的大麻烦,所以不如让我早点离去。” 伶七没有吱声,听着他继续说:“而且,我给你些银钱,你帮我治伤,照顾我,我们本就是两不相欠的。只是,我这心里......” 人禾说到这里,慢慢转过头,蹙着眉深情望向伶七,却看到伶七一脸坦荡地点点头,“嗯”的答应了一声。 人禾眉毛微颤,心想:还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子。 但戏总是要演下去,所以他继续凄苦地说:“我以为,你会舍不得我,会担心我出不了星辰阁的大门。” 伶七接过话:“是呀,所以给您准备了些饭菜,吃饱了再上路。” 人禾再次被噎,只好轻轻地表个态:“我不能走。” 伶七很热心地对他说:“没关系,你先吃,看到门外那个黑脸小哥了么,他会帮你做决定。终归是相识一场,我还给你准备了些银两,路上可以用。”说罢,伶七掏出了几锭碎银子,还有一个包的板板整整的小包袱。人禾看着伶七欢喜地打开包袱给他看,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八个可爱的小馒头。 人禾看着伶七道:“若是我从子夜楼出了星辰阁,被杀手们发现了,惊动你们阁主,你不怕为我搭上了性命么?” 伶七看他软的不好使,开始用硬的了,淡淡一笑:“没关系,门口站着那位可以以一当十,送您出去,不会惊动任何人。而且,他是这子夜楼后厨的屠夫,最擅长的就是手起刀落,放血无声。” 人禾有些严肃:“你可知我是谁?” “屠夫放血,可从不问这是哪个圈里的猪。” “你不会舍得我的!” 伶七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那可不一定。” 人禾看着伶七眼里的一片平静和面上的毫无波澜,心一横,“扑通”一声躺在地上,抱着伶七的大腿,开始赖着:“我不走,我就是不走,我就不信,门口那个黑脸猴子能把我们俩一起拽走不成!”晴九本来在外面没去在意里面的声响,可突然听到倒地的声音,两步走到门前,正好听见人禾说他是“黑脸猴子”。 没等伶七反应,晴九两步冲到人禾面前,想一把拽起人禾,却没拽动,晴九愣了一愣,对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你个好吃懒做的小白脸儿,没有好心眼儿,吃着我七哥的饭,还在背后骂爷爷。” 伶七低声拦着:“他有伤,你轻些。” 人禾还在抱着伶七的腿,被踹了刚想“吭叽”一下表示抗议,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拍拍土,嘴角微扬问伶七:“七哥?” 伶七没做出反应,柔和地说:“先吃点东西,要不饭菜都凉了。” 人禾又重复了一遍:“七哥?” 伶七没有说话。 人禾继续重复:“七哥?” 晴九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推了他一下:“你是魔怔了?叫我七哥作甚?” 人禾拍了拍晴九的肩膀,笑呵呵地对他说:“来来来,听我与你说......”边说着边瞟这伶七。 伶七看着他得意的样子,伸手快速地打掉他搭着晴九肩头的手,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我们先坐下好好说话。” 伶七倒是不怕晴九知道,可是晴九好酒误事,若是酒后不经意说出去了,那可是后患无穷的。 人禾看着伶七不动声色的眉眼,正色道:“不,我还是觉得要走,不然连累了你们,我内心过意不去。来,这位小哥......” 伶七拽过人禾,面色阴测地道:“你如此这般,是不想站着走出子夜楼了?” 人禾看她表情终有异样,心下有了拿捏,“哈哈”一笑道:“你要用轿子抬着我出去,我也是没有异议的。” 晴九看不过去了,不屑呛声道:“还美得你了。” 人禾喜气洋洋地搂过晴九:“我有一美事说与你听.......” 晴九一听也跟着喜悦起来:“何事?且说来听听......” 伶七看着对面的哥俩勾肩搭背的模样,叹了口气,给山人禾递了个眼神。 山少爷收敛一下表情,认真地对阿九说道:“我想告诉你,其实你虽然肤色黝黑,但相貌俊朗非常,实乃人中龙凤,可堪大任。” 晴九听完倒是认同得很:“你说的这我本就知道,但没用,七哥让你走,我也不好留你哈,快吃,吃饱了还是不想走,我就把你清出去。” 山人禾大大咧咧地喝酒吃肉:“是呢,是呢,小哥与我同坐,你也且送送我,这酒看似不错,我与你斟满。小九爷,你听过木兰从军的故事没?” 伶七不觉有些好笑,这人前几日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这会撕破脸了倒是露出了一番不羁痞赖,从一位谦和的富家公子,到油头滑脑的市井之徒,只隔着几句话的距离。 伶七拍了拍晴九的肩膀,让他先出去,这边没事儿了。晴九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桌子上的鱼肉,伶七好笑,扯了条鸡腿,倒了半壶酒。晴九拎着酒菜欢天喜地回房去了,出门前可还记得伶七交给他的任务,咬着鸡腿含糊地告诉伶七:“这小子要是不服,七哥再去喊我,这酒是真不错,一看就是七哥的存货儿,哈哈。” 伶七给自己和山人禾倒了杯酒,自己轻轻抿了一口,神色淡薄地问人禾:“你想怎地?” 人禾一腿垂在凳子上,一脚搭着凳子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不是一个寻常的小厮。” “你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少爷。” 人禾转过身看着伶七道:“我不能走,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伶七并不理会:“我自幼生长在子夜楼,让你消失在这里,并不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山少爷嬉皮笑脸地看着伶七:“我当然信你,子夜楼如何心狠手辣,江湖谁人不知。你若想谋财害命,第一日我受伤,你早早便可下手,留我到今日,无非是图我点钱财。又怕我会招来麻烦,这才要赶我走。” “你既然知道,何必再麻烦你的救命恩人。动粗是最没有智慧的事情,我不屑于此,但绝不是不乐意于此。” 人禾正色道:“你可以不救我,但是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这一去,多少姑娘会独守空房,苦等一生,你可知道么?” 伶七又抿了一口酒,微微一笑,语气有些惋惜:“那是很值得同情,不如你列个名目,待我和晴九出得子夜楼,都收给小九做偏房,定不让她们苦白白苦等。” 山人禾侧目看着伶七,一口老血翻涌不息。 伶七继续语气平缓地说:“我本是不怕小九知道我的身世,只是相识多年,现在由你说出,会有些伤感情,所以才与你啰嗦一些。” 人禾坐的离伶七近了些,放低声音,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一,我要留下;二,我不会增添麻烦;三,我可以帮你和黑猴子赎身。” “子夜楼的规矩你也懂?” “略有耳闻。现如今,你还有比保住我更快的方式离开这里么?你惦记我的绣金流光袍子好几天了,但你可知,我这衣服一现世,便是杀身之祸。” 伶七被他说的心里一动,她的一举一动尽收在他的眼底,她却对他仍是一无所知。眼下,山人禾威逼利诱,不过是想多留几日,伶七加以掩护倒是行得通。只是,空口白话,若是眼前这位小爷出尔反尔,她也没办法把这人追回来吊打,所以伶七略一沉思道:“再留几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留下你是保了你的性命,你赎我和小九的性命。但在我这白吃白住,可就要另算了。” “可是要立个字据?” “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真假,拿着字据是要去找哪位?” 人禾无奈一笑:“那要如何?” “劳作。” 山人禾听完眉头微皱,这,真的是他不擅长的了。 第六章 公子可怜 山人禾在子夜楼住了下来。 顶的是晴九的名号。因为晴九生的黑,好模仿。 而且汤水房主要的工作就是烧开水然后给星辰阁的各个楼里送去,其他的楼宇还好,但玲珑坊的姑娘们用水用的勤,所以一天到晚也不得歇。 晴九一直好酒,但年纪尚小,对玲珑坊腻腻歪歪的女子们甚是厌烦,低着头,拎着水桶来来回回,玲珑坊的姑娘们对他不甚熟悉。郁光还能认清人的时候,经常嘲笑晴九,是个软蛋。 所以山人禾接替晴九送水的活完全是可行的。 留下来个山少爷,晴九的没什么忙活的,便时时关注子夜楼的二楼赏金榜上,有没有他能拿下的赏银。徘徊几日,发现确实没有几个能打得过的,便常常留在汤水房练功练剑。 山少爷虽留下保住了性命,但深觉自己遭遇了人生不曾有的坎坷。 每日卯时就要起身烧水,一桶一桶地烧,一桶一桶地抬,一天下来,肩头磨破了皮,手掌磨出了泡。 他发现自己受伤了,赶紧跑到伶七的面前伸手给她看,伶七每每都是轻轻吹吹,然后拍拍他的伤口,极为敷衍地说一声:“好了”,随即继续忙自己的了。 他也曾经把这样的事情告诉晴九,晴九总是看智障一样地看着他,如此几次,山少爷也不想看见他那张大黑脸了。 但让山人禾最不堪忍受的就是伶七总是有办法治他,他赖床,伶七就在他耳边磨刀,那“咝咝啦啦”的声音,让山少爷头皮发麻,只好起来烧水。他一偷懒,吃食就会减少一半。他一动其他的心思,一定会看到伶七在一旁笑的高深莫测,伶七的面目本就狰狞,一抬头猛地看一眼,山少爷还得安慰安慰自己受惊的小心灵。 山人禾饶是见多识广,也没遇到过伶七这样治理他的女子。治理他也就算了,偏生如此丑陋,山少爷真是看一眼震惊一眼,现在抬头和睁眼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又受到了惊吓。 伶七爱玩闹,发现了人禾有这样的习惯,便经常悄声躲在山人禾背后,等着他一转身后的眼神里的惊恐。 伶七生的不算倾国倾城,但明眸皓齿,五官端正,换上女装后,她自有一副端庄淡然的气度,让人心胸一动。莲姨就曾说过:“伶儿可惜了,明明是个美人胚子,不知何时才能以真面目示人。” 伶七“嘿嘿”一笑:“莲姨,你自小便和我说。皮相无用,换不得真心,倒是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女子还是要用心地修行自己。就算一辈子面上覆着青痣和刀疤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丫头,男人都是爱皮相的,生的好样貌的姑娘总是活得更顺心顺意些。” 伶七叹了口气:“人之初,性本恶。这是生来的不公。” 莲姨拍了拍伶七的头:“守得住男人,只有皮相是不够的。他们会因为一个女子的好容貌而心驰神遥,但留在他们身边的,却是他们可依赖的人,不论多强势有力的男人,他们心里都有个孩子。照顾好那个孩子,他才会离不开你。” 伶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了看窗户外面忙碌的老铁。 莲姨眼里满是温柔:“但女人,可怜些,说好了一辈子,就当了真。” 伶七如今看着山人禾对于她相貌的介意,一边嘲讽着,一边鄙夷着,但她并不在意。 山人禾是捉弄人惯了的,可是他却拿伶七束手无策,他在此处住了些日子,却从未见伶七在意过他。伶七除了完成楼里的活计,便若有若无地打探着什么消息。无论他抖机灵还是装可怜,伶七总是淡淡的,这种忽视竟让他生出了些许征服欲。这样的情绪让山人禾自己都理解不了。毕竟,他深深地嫌弃着伶七的相貌。 山人禾喜欢好多姑娘,这些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在他的眼里,有一点喜欢了便是喜欢了,没有虚情假意。喜欢了就要让姑娘倾心于自己,这对于山人禾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的相貌,家世,和品性无可挑剔,加上一些信手拈来的小手段,女子见了他便害了相思之情。到他成年之后,不用技巧也不用心思,穿花拂柳仍游刃有余。所以,辜负,也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 山人禾苦苦思索也找不到他征服欲的由来,今日他又赖床了,伶七不曾叫醒他,反而在一旁做了个奇丑无比的表情,待人禾醒过来那一刹那果然缩了一缩。然后伶七又那样的笑了。 就是那样眉眼弯弯的,樱唇微抿,笑得很真诚。明明是一件小事,却可以让看着她笑的人跟着笑起来。山人禾喜欢她洋洋得意的小表情。 在起身的时候山人禾的肩膀的伤痕微微蹭到,有些疼痛。他借着这个势头,愣是用内力给自己的额头逼出几滴冷汗,做出隐忍的样子。 伶七看着他垂下的衣服处正好露出了强健的肩膀,可是上面磨破了的皮肉和痊愈了皮肉交错在一起,是有些红肿感染的。再看看山人禾做作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好笑。可干了几天的活,这位少爷从开始的抗拒怠工,到饿了几顿后的勉强支撑,直到现在做的倒也算是周全,伶七是看在眼里的。 本就是想辛苦一下这个纨绔子弟,没成想他还有些韧性。 伶七取了些伤药给他,又拿来干净的棉布递给他,嘱咐道:“自己包扎一下,棉布垫的厚些,担水就没有那么疼痛了。” 山人禾把药瓶放在伶七手心:“看在我这几日都没有偷闲耍滑,你奖励我一下,给我包一下可好?真是有些疼的。” 伶七看他轻浮的嘴脸,刚有些不耐烦,晴九晃晃悠悠地从门口走了进来,看着半躺着还裸着肩膀的山人禾,对着他的肩膀来回捏搓,边搓还边问:“可是这里疼?可是这里疼?” 山人禾被他蹂躏得龇牙咧嘴,恨恨地看着他,转头提起来个小壶,拧开塞子往地上一倒,一阵清冽的酒香在床铺周围蔓延开来。 晴九表情立马从不屑变成了谄媚,抑制不住笑容,就要去拿酒壶。 山人禾立马向旁边侧了侧:“这陈年的大禹弄潮可是说碎就碎的。” 晴九慌张了:“别别,七哥,没眼力价儿呢,快给人家山少爷包扎一下字。” 伶七看着晴九没出息的样子,一动没动。晴九亲自上手,给山人禾别别扭扭地包扎肩头,询问道:“从哪里顺来的这好东西?” 山人禾惬意地半倚着床头,不屑道:“本公子哪用你这些下作手段,是姑娘们送的。” “奶奶的,我给他们端水送水的这些年月,从来不曾有个好脸色,倒给你这个小白脸便宜。” “我身后还有一壶岁寒酿,而且我不喜欢小白脸这个称呼。” 晴九立马一脸正气地喊道:“山少爷,这样包扎您可还舒坦。” 山人禾“哈哈”一笑:“还可以,还可以,山少爷有些生疏。” “山大哥,山大哥!” 随后晴九的手里多了两壶好酒,乐颠颠地回房放置好了。 山人禾抿着嘴看着伶七,神色间有点小骄傲。 伶七并没看他,而是注视着山人禾的那瓶小药膏,问道:“你肩膀可有酥酥热热的感觉?” 人禾仔细一想,还真是有,点了点头。仔细一察觉,还越发地痛痒起来:“你给我敷的是什么药?” 伶七伸手给他看:“我的药在这里。小九给你上的粉末是从他怀里取出来的。他身上没有什么伤药,只有一瓶防身的蝎子粉。刚才一激动,怕是上错了药。” 山人禾眉毛挑了挑,有些紧张:“去要点解药可好?” 伶七惋惜地摇摇头:“他是和苗医要来的干蝎子磨成粉,谁知道他拿的都是哪些品种。就是苗医要解毒,也得费一番功夫。” 人禾的声音略略颤抖:“你这是要放弃治疗了么?” 阿七没什么表情,坐的离山人禾近了近,扯开他肩头的衣服,俯身就开始吮吸。她本在楼中和男儿一起成长,行为举止没太多讲究,想着解毒就张口了。 可山人禾不一样,他只觉得肩头有一柔软的事物在有规律的蠕动,像轻吻,又像舔舐,一股酥酥麻麻的暖流贯通了他的身体。他微微低头,看见伶七露出的雪白的脖颈,那是区别于她脸色的嫩白颜色,束起的发髻留下柔软的碎发,它们随意地卷曲在玉颈之上,在阳光下温柔泛起金黄的光芒。山人禾此刻觉得有一双似水般无骨的手正在若有若无地挠动着他躁动的心。 伶七把毒血含在口中,觉得山人禾突然僵住了,她疑惑地抬头,恰恰是这一幕正好被山人禾捕捉在眼中。 那是一双剪水般的双眸,低头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蓄起的是一汪温柔。 可在她缓缓抬头的那一瞬,眼中仿佛是日出般从一无所有到渐渐明朗,她的眼神是温润且充满生命力的。而微蹙的眉毛,含情的眼角和略有些迷惑的眼神又让她看起来有点娇柔,有点妩媚,还有点动人心神。 山人禾恍惚觉得她面目上的那些缺陷不可能是属于她的,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她脸上的疤痕,却只觉得眼前一黑,脸上有些酥酥麻麻。幸好他闭眼的及时,不然眼睛可能要保不住了。 随即他的嘴就被伶七给堵住了。 伶七嘴里满满地含了口毒血,本来正在有些疑惑地看着山人禾,却看他一脸猥琐地就要摸自己的脸,还越来越近,她略略张嘴没料到血水太多,险些被呛到,一个咳嗽后满口的血水都喷在山人禾的脸上。伶七慌张地想给他擦拭,手腕被一个有力的手牵起了,她一抬头,是小花匠。 小花匠给她的口中喂了一颗药丸,让她多喝些水方便药力起作用,又在碗里化开另一粒,给山人禾的脸上简单擦拭了一下。 伶七看到小花匠一阵欢喜,好久不见的他总是能在她有事或者闯祸的时候倏忽而至,伶七觉得小花匠一定是他的吉祥物。 但真正疑惑的是山人禾,他的脸被一阵揉搓的时候,他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类似于栀子花混着檀香的味道。清雅但庄重。 山人禾微微睁眼,却吓了一大跳,赶忙在床上五体投地的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七章 魅力难挡 伶七看着山人禾撅着自己跪在床上,差点没笑出声,她转头对小花匠说:“蝎子毒好厉害,这人已经产生幻觉了。” 山人禾这才睁开眼睛,仔细端量眼前的这位男子,才发现眼前这位少年年纪虽然不大,但清雅俊秀,自成一股威严,眉间隐隐有贵胄之气度,与当朝天子相貌上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加年少挺拔。他再看看自己像只蛤蟆似的趴在床上,有些矮了气势,便慵懒地坐起身,对着小花匠一指道:“本少爷刚刚给你行了如此大礼,你都不知道还礼的么。” 小花匠懒得理会他,拉着伶七的手走进院子里。 他低声问伶七道:“我出去这一个月,你胆子更大了,怎么敢留外人在此。” 伶七笑呵呵地拉起他的袖子,袖口里鼓鼓的,果然藏了一物,伸手就要拿出来,小花匠赶忙推开她的手。 伶七撒娇笑道:“快拿来,明明就是给我的,偏偏还藏着掖着。” 小花匠看着她这一颦一笑,女儿家的媚态已展露无疑。伶七由莲芳带大,莲芳虽是个知冷知热的女人,但毕竟出身风尘,一颦一笑带着勾人的姿态,伶七虽小,但眉目间也随了莲芳些,女儿的婉转媚惑流转于眉眼。但不同于风尘气,反而是成为她气质中一抹自然而然的风流态度。 他这些年到了嫁娶的年纪,名门闺秀见了不少,只是在他心里这些女子大都很无趣,她们没有伶七一双灵活的眼睛,也不会像伶七一样带他去做他没做过的事情。 星辰阁中的事情,他想知道便能知道,所以他是了解伶七的。他也曾在莲芳的窗外看过伶七的真容,委实动了他的心魄。可是他已经习惯了那个左眼有青痣,右眼有疤的伶七,样貌对他来说没得分别。 他一个虚晃,伶七机灵地握住他的袖口,把那只布偶兔子从他的怀里抖落,随即一个委身,接在手里,面色洋洋得意。只要伶七一撒娇,无论什么事情,她都可以在小花匠这里“不经意”地讨到便宜。 伶七拿着小兔子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反反复复看着,来回抚摸。 小花匠知道她是喜欢的。 小花匠继续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说他能给我和晴九赎身。” “你可知他是谁?” “我不知道啊,为了不吃亏,我供他吃住,他帮我和小九干活。” 小花匠略略觉得不妥,但没有说太多:“你现在可以出了子夜楼了么,已经不用等外面的消息了么?我早说过,不要急。” 伶七用小兔子的耳朵去挠挠小花匠的小巴:“在星辰阁里,我们背负着各自的秘密,我从不问你是谁。但人在江湖,我们有各自的身不由己。我终究是要给自己想个出路。” 小花匠注视着伶七道:“若是,我说,你以后可以依靠我,你可愿意?” 伶七愣了愣,“噗嗤”一声笑得憋不住:“不知道楼里的神医们能不能治好龙阳之好!我说上次带你去看玲珑坊的姑娘们跳舞,为何你死活不去,敢情这些年都在惦记我和晴九呢啊。” 小花匠被她说的满脸通红:“谁惦记晴九了!” 伶七拍了拍他的肩:“没事没事,我朝如此心思的人可不少,越是豪门大户越是断袖多。我不会歧视你的,但晴九那儿不知是个什么心思。” 小花匠哭笑不得:“你说我惦记你和晴九,那我还惦记你呢,你怎么说?” “我不同的,你要存了这份心,还是惦记晴九吧。惦记我就更不对了。” 小花匠拽过低着头摆弄兔子的伶七,让她坐在他身侧,把头倚在她的肩头。伶七自小以为小花匠把她当男孩子,也不抵抗,反而微微抬起肩膀让他靠着。 小花匠板着身子怕压到她:“我这一趟出去,委实累了些,你让我歇歇。” 伶七没有说话,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开水沸腾的“呼噜”声。院里偶而飞落一两只麻雀,一会跳在阳光下,一会跳进影子中,来来回回地在光影里蹦蹦跳跳,他们相识的这十余年华就是这样无声而过。 小花匠从来没有在伶七的肩头睡着过,她太瘦弱了,他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的重量,看着身边的姑娘为自己一动不动地认真着,他每每想到这里都会有喜悦感,他想要她的认真。 小花匠在察觉她的肩膀略略颤抖,都会装作睡醒了一般起身回去,今天他多了一句嘱咐:“小心屋里的人,若是不妥,立马在荷花池第一块地砖上画莲叶图。” 他回过头去,看到山人禾正坐在门槛上爱答不理地看着他。小花匠重新审视了他一会,提起立在汤水房旁的剑,走出了院子。 山人禾已经坐在门槛上坐了许久,看着伶七一脸欢喜地看着小兔子,看着小花匠一脸欢喜地看着小伶七。 但却没有人看到他。这让他有些些的不开心。 他“喘息”着走到伶七身侧,像小花匠刚才的样子依偎在伶七的肩头。伶七想都没想,继续欢喜地把玩着小兔子,若无其事地走开了。留下的山人禾一个趔趄。 他委屈地说:“你不给我包扎一下伤口么,你看,还在流血呢。” 伶七头也不回:“找玲珑坊的姑娘吧,她们会怜惜你的。” 山人禾默默地骂了句娘。 但山少爷还是听话的,伶七让他找姑娘怜惜,他立马就去了。下午玲珑坊的怀馨姑娘刚送走了客人,需要净身子,在窗口绑了道蓝色的丝带。山人禾扛着两个水桶就上了楼。 他把水桶放在地上的时候,故意隐忍地惊呼一声,故意把侧脸对着怀馨,凌乱的头发半掩映着他坚毅的面容。 怀馨也是个没见识的,殷切问道:“晴九,你这是怎地了?” 山人禾满不在乎地说:“不碍事儿,刚才着急给你上来送水,扯到了伤口。” 怀馨让人禾坐下,掀开肩口,细细查看,找出自己的伤药,给山人禾温温柔柔地涂抹起来。山人禾微微一笑,边笑边想伶七:你不给我上药,我的肩头还能废了怎地? 笑着笑着,他看到了怀馨看他的眼神,那是狼见到肉,狗见到屎,苍蝇见到有缝的蛋的表情。 饶是山人禾这样的情场老手,也不由得虎躯一震。 话说怀馨本一心想为眼前的小兄弟包扎一下的,可她掀开衣领的时候,见到的是一副健硕而结实的胸肌。这个小生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的那么青涩稚嫩,反而有着英武伟岸的味道,配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容,更有一番男子魅力。这一看,让她刚刚平静的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用自己艳红艳红的指甲,在山人禾的胸口来来回回地画着圈圈,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山人禾也很是受用。 怀馨还有些疑惑,照理说,她这样婉转求欢,呼吸渐促的媚态早可以让晴九这样的毛头小子早都意乱情迷了,却看晴九摆出一副大爷的姿态继续等着包扎。 怀馨柔媚一笑,身子仿佛没了骨头似的靠向山人禾,山人禾眼疾手快,略一侧身,让怀馨落在他的臂弯里,怀馨借势搂住山人禾的脖子,眼里恨不能浪出水儿来。 山人禾不由得有些好笑,他是个包下了九尚中都城中花魁的人,比起魏婳的风情入骨,其他女子的扭捏媚惑倒像是木头橛子拱来拱去。 怀馨虽不曾撩动了他,可他俊朗无双的脸和高大健硕的身形却深深拨动了怀馨的心弦,加上他面容上带点邪气的微笑,让怀馨在他的臂弯里欲罢不能。 怀馨越是挣扎着,山人禾越不动声色地保持距离。倒不是山人禾的定力有所增长,而是他嫌弃刚侍候过其他人的身体。 这时在汤水房的伶七想了想,山人禾的肩膀刚中了蝎子毒,要是再染了炎症,怕是不容易好了。养头牛还得喂喂草呢,她提着一块厚棉布准备给山人禾垫肩。 刚走到怀馨的房门口,就看到这一片迤逦的景象。 伶七冷笑一声,转身下楼。她对玲珑坊的姑娘没什么偏见,因为她们都是被迫来到这种地方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但她厌恶来这里寻欢的男人们,青楼赌场最见人性,他们纵欲贪婪的嘴脸,伶七看得多了,都麻木了。 这本就是她对山人禾的设想,坐实了而已。 楼上的山人禾对这一切浑然无知,反而闻着怀馨身上的浓香味道有些反胃。 他环着怀馨的臂弯一紧,把怀馨拉倒面前,声音低沉地对怀馨说:“姐姐身上好香,只是阿九的肩上委实难受,要不真想多抱抱你。” 他左肩受伤,用得右手抱着怀馨。可怀馨现在的脑子是系在山人禾的腰部以下的,哪里分辨得清这些,慢慢地抬起腰,坐在山人禾的腿上。 山人禾做出有些羞涩的样子,把怀馨抱在床上,双手支撑在怀馨的身上,四目相对。山人禾垂下的头发覆盖住他邪魅的眼角,更显得不羁且诱惑。他轻柔地为她理了理头发,在怀馨的一脸期待中施施然地起了身,依依不舍地拿起担子和水桶匆匆下了楼。不管不顾他身后各种摆姿势和弄出声响的怀馨。 自此日起,怀馨像患了洁癖似的,总是想要洗洗澡。 有一次晚上是晴九去给她送的热水,她完全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生扑向晴九,被晴九拽着衣服撇到了床上,好不委屈。 第八章 惹人注目 山人禾回到汤水房,本想对着伶七炫耀一下他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肩头,却看见伶七不在。 桌子上摆着一盘梅子烧香鸡和芦笋猪心,山人禾欢喜地坐下来想要尝尝。伶七古灵精怪,总是能弄到好的食材,手艺更是没得说,有些菜竟能让他吃得舔盘子。 山人禾刚想入口,看见桌子上有一张白纸,上面的字潇洒有力,写的是:卖肉不易,须得补补。 她看到了? 山人禾微微笑笑,并不以为意,撕下一条鸡腿儿,顺手把手上的油腻抹在伶七留下的纸张上,大快朵颐。 前几日九尚中都的六王爷去泰康山还愿,还会为先祖守灵几日。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子夜楼的生意格外的好。伶七最近在子夜楼里跑腿,没想到汤水房倒是一日一日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房梁上挂了些烟肉腊肉,屋后头被埋了几坛子酒。之后是屋里多了些精致的瓶瓶罐罐,有一天伶七甚至发现了一台名贵的徽州盘文砚。再之后,伶七的枕头下面总是会多出些小首饰,小玩意儿。 伶七不由得感叹,山人禾的肉可真值钱啊。 今日,伶七回来得早了,发现山人禾不在,大锅也是凉的,心下有些不快。这人也太不爱岗敬业了。 她循着玲珑坊的歌声踏上台阶,却发现今日的玲珑坊格外热闹。人群环绕,言笑晏晏。 伶七来来回回走了一圈也不见山人禾的影子,走到了第三层巡视这整个坊间。 整个玲珑坊的人大多都集中在一层,人群正围观着一个人。他一手提着酒葫芦,一手提着笔,肆意挥毫,颇有放达不拘之意。他周身的姑娘每每发出惊呼赞叹,仿佛他正在做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伶七穿过人群才看的清,人群中心围着的正是山大少爷。 他手下正一刻不停地描画着一副丹青,是他对面正俏生生站立着的知廊姑娘的画像。 待他点睛一笔完毕,扬起下巴,把手中酒葫芦举起来倒置,一汪清酒一半落入他的口中,一半洒在他的身上。周围的姑娘看得都要疯癫了。 他把画好的丹青递给对面的姑娘,姑娘和客人一道赞不绝口。 客人很是满意,随手扔了颗明珠给山人禾,山人禾眼睛眨都没眨地递给了身边的倩如姑娘,笑道:“说是予你一颗明珠,今日算是兑现了。” 倩如姑娘除了得到一颗明珠,周围的姑娘们向她投以刀子一般的目光。 伶七实在看不惯山人禾的张扬样子,怕招来是非,走上前去,问道:“姑娘们的热水可备好了,这么懒散贪杯,当心楼主再重重的罚你。” 没等山人禾说话,周围的姑娘倒是炸了锅,纷纷谴责伶七坏了兴致。其中一个叫积襄的姑娘生意十分兴隆,房中有自己的小厮,二话不说安排自己房里的小厮替山人禾打水去。 伶七本就不喜欢吵闹,眼下像被丢进了鸡笼子里,周围“叽叽咋咋”的尖锐声音让她心烦意乱,转身欲走。山人禾拉住她的手,回身对姑娘们说:“今日且到这,我也不可太放肆,明日再给那几位姐姐题字。” 说完拉着伶七就要回去,伶七厌烦他,往后缩了缩。他本就比伶七生的高大许多,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伶七就被夹着出了玲珑坊。 回到汤水房,山人禾也不理会她臭臭的脸色,盘着腿儿坐在床上对伶七说:“我想吃江瑶乳鸽。” 伶七没说话,倒像是在寻找什么。 山人禾很热心地问:“找什么?我帮你找,找到了你好给我买鸽子,我今早在你枕头底下又放了些银钱。” 伶七略略沉思,看了看门外,朗月当空,皎皎若银盘,今日是个十六。 她回头冲他笑了笑:“山大哥,你这些天也是辛苦了。你可知,五月十六是晋城的一个节日。青年男女在今夜对月许愿,可以保佑自己姻缘和谐,与自己相爱之人白首。” 伶七说完,拉着山人禾跪到院子的榕树下。 山人禾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虽然同姑娘们相好是他平生一大志向,但择一人白首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而且拜月之事对他来说着实有些幼稚,他又不是一只想要修道成仙的黄鼠狼,需要采日月之精华。但他身侧的伶七却一脸的虔诚期待,他只好效仿者伶七的模样跪在夜空下,手指交叉合十。 还未等山人禾说出愿望,他的手腕一紧,整个人身体一轻,悬空被掉在墙头。 山人禾叹了口气,心里暗暗地说了声“坏了”,眼看伶七一脸冷冷的神色,只好认怂道:“我错了。” 伶七很严肃。 山人禾又叹了口气:“我不想要之前那块抹布,有点脏。” 伶七如他所愿,给他找了一块干净的布,塞在口中。接下来便是一顿棍棒,打得山人禾热泪盈眶。 在伶七揍山人禾的过程中,晴九溜达了过来,看得跃跃欲试,被伶七一个眼神瞪得跑开了,跑之前还对着山人禾飞了个眼儿。 山人禾看着他幸灾乐祸的小表情好笑又生气,却又不敢也不能吱声。他这些时日是吸引了许多姑娘的目光,这是他最习以为常的事情,却是在星辰阁里最危险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但总是一看到姑娘们细腰扭扭,他就丧失了理智,手脚不自觉地跟上一起摇摆。所以伶七怒了倒也正常。 反正她一个女子打他也不会疼到哪里。 但伶七打着打着自己也累了,看着山人禾从开始的故作呻吟,到后来深深感觉这不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惩罚方式,随即把山人禾的裤子拽了下来。 山人禾一阵窃喜:敢情这丫头是吃醋了啊。虽然丑陋了些,但闭上眼睛其实也没什么差别。我定会尽心尽力! 伶七一抬头看着山人禾闭着眼猥琐地笑着,更加生气。她用晚上的剩饭熬了些浆糊,涂在山人禾的腿上,上面再覆一层棉布。静静地等着。 山人禾自小养尊处优,他并不知道涂在自己腿上粘粘的东西是什么,虽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可是他知道伶七不会把他怎么样,等着等着疲乏了昏昏欲睡。 这期间,晴九偷偷把脑袋伸进院子观望了一下,看到被扒了裤子的人禾和坐在他脚边的伶七,忽然明白了什么,脸红红的像小燕子一般地跑走了。 半夜风凉,山人禾腿上的棉布渐渐干了。 山人禾半睡半醒间,觉得一只冰凉凉的小手摸上了自己的腿,轻轻软软的,很是舒服。这只小手蜿蜒而上,按照惯例,不远处便是“嘿嘿嘿”。 纵使是山人禾,此时也老脸一红,颇为激动地期待着期待着。 可是小手停在他膝盖以上,扯着已经干硬了的棉布的一角不动了。山人禾正当疑惑间,一阵尖锐的疼痛传遍了全身,疼得他只想把伶七的头发都扯下来,他下意识就要用内力挣开绳子,但看着对面不动声色的伶七,稍稍恢复些理智,控制住了自己。但他却控制不住的是自己哀伤的泪水,两行清泪沿着他黝黑的脸庞缓缓而下,冲刷出他本来的肤色,形成两行泪痕。 伶七把手放在他的另一条腿上的时候,山人禾的两只脚模仿作揖的样子对着她拜了拜。伶七一动,山人禾一拜,伶七住手,山人禾就看着她。伶七再动,山人禾再拜拜,往复几次,伶七一伸手,把山人禾从树上放下来。没多说一句话,转身进了屋子。 山人禾把口中的棉布拿出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退了毛的小腿,甚是光滑! 他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屋子里,伶七喝着茶不看他。山人禾面露怒色坐在他对面,瞪着她。 伶七自顾自地喝着茶,在油灯下缝缝补补山人禾今日划破的裤腿。 山人禾干瞪眼没意思,叹了口气,把衣襟里一串物件放在桌子上转身出去了。 伶七抬头看到的是山人禾一脸委屈的脸,和他手里的东西。她拿起来一看,是一只瓷质的项链,不规则的圆盘上,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伶七不由得觉得自己有些太心狠手辣了。 可是山人禾本就是浪荡惯了的,说了几次让他收敛举止,他都当做耳旁风。要是不让他吃痛,恐怕他劣性难收,再招来杀身之祸。 但给了一棒子,总得再给个枣儿。 山人禾在外面烧着热水,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火热但是细腻的大腿,心里盘算的都是接应的人何时能到来,他要铲平了子夜楼,再用棉布把八大衙门的腿毛都给拔掉。 想他之前在半睡半醒间,突然遇刺,喊得都是“捉拿淫贼”的口号,然后八大衙门的八个晦气鬼整整追了他一路,他才收敛住身份跑到了晋城,等着自己的手下来寻,没想到潜伏期间被这个小丫头欺负成这样。山少爷真的很想仰天长啸。 山人禾不知,在他愤恨地拿着烧火棍儿来来回回戳柴火的时候,他身后的树上悄悄地站立着一个人,正是刚才他给作画的那位客人。 第九章 扮猪吃虎 山人禾戳着柴火戳得很是认真,直到那个黑影已走到了他的背后,马上要近了他的身。山人禾目光一沉,迅速地底下了身子,一个闪过,绕道了那人的身后,按住他的肩膀一甩,手便掐住了黑影的脖子。 山人禾下手狠辣,只待辨认请那人的样貌,手上的力道立马跟上。 那人也是深知山人禾的脾气的,双手按住山人禾的胳膊,声音微弱而艰难:“是......我,是我。” 山人禾只手把他压在了锅沿边上,借着月光仔细辨认,方才松开了手。那人从山人禾的手中挣脱开,好好地扭动了一下脖子道:“探子说你受了重伤亏得我急急忙忙赶来,你这是伤了眼睛了么,认不出来我啊?手劲儿这么大!” 山人禾哼声哼气地道:“洛泊然,我就知道是你,手下才更加用力的。你是干什么吃的,等你来救,我尸身都飘到西域去了。从都城到晋城总共就是十天的路,你一个月才到。你是边寻我边游山玩水去了么!” “这你可冤枉我了,你是后半程飘着到了晋城的,自然不费事儿,我可是边走边捞你,捞到晋城我都绝望了,生怕在这找不到你,我回去被秦叔父给卸了。要不是我看到八大衙门一直在城中不肯离去,当真是要哭着回中都了。” 山人禾问他:“八大衙门还在找我?” 洛泊然点点头:“你在与缤楼出了事,我三日之后才收到你留在驻马驿的书信,一路沿着你的踪迹追寻。路上才听说你失踪的当天,八大衙门集体出了九尚中都,说是受命捉拿淫贼。我觉得事情很是巧合,派人跟着他们,发现你的踪迹和他们是一样的,这才追你追到恒河岸,随即听说淫贼被打落水中,生死未卜,我就走一路捞一路啊,到了晋城。你还掐我。” 山人禾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掐都掐了,还待怎地?你怎么找到我的?” 洛泊然答道:“八大衙门在当地有接应,哪哪都是探子,我带的人不敢声张,都是默默尾随他们。待了几日夜没有线索,我在茶楼里看见有个员外拿着两幅丹青美人图,美人头上都别着一支玉兰,我就怀疑是你的画作。然后我去与人攀谈,看到美人图的落款都是三人禾,为秦字,我就知道你在玲珑坊了。” “从地道进来的?” “嗯。我刚才易容混在恩客中间,拿到你给我的美人图,按照你裙摆的褶皱纹路图找到后门小宅,从地道过来的。亏得我机智,要不你可该如何是好?” 山人禾白了他一眼:“美人图是你画的么?地道是你找到的么?你在沾沾自喜什么?骄傲使你落后,就是因为这些年你没有虚心向我学习,所以才进步得如此迟缓。” 洛泊然早都习惯了他蛮不讲理的劲儿,低头看了看他的腿,裤子不见了不说,一条腿还裹着白色棉布,配着他霸道自若的表情,着实有点滑稽。 山人禾顺着他的眼神看下来,本来还想遮挡一下,但面积略大,也遮挡不住,只是冷着脸地看着憋着笑的洛泊然。 洛泊然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晋城乡野之地,不比中都繁华,穿着也是朴素简单哈,哈哈哈。” 山人禾无语,默默地等着哑声笑得抖动的洛泊然渐渐恢复冷静。 洛泊然看着脸色深沉的山人禾没什么意思,收住了笑容,赶忙岔开话题:“我不说,我不说出去。你是怎么弄成这幅形容的,堂堂秦少爷怎地就落魄至此了?” 一语戳中了山人禾的心塞之处,他摇摇头,随即怒视着洛泊然道:“还不是你来的晚了!” “你这是被欺辱了?是哪位好汉有如此神通!” 山人禾随手一指,洛泊然远远地看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在厨房的火堆旁忙前忙后,他自是不信:“你且告诉我,你能不能一下打他十个。” 山人禾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再抬头仰望着星空:“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我暂时寄人篱下,还得寻找你这个不争气的,难免吃了些亏。但这事要是有其他人知道,我就灭你的口。” 洛泊然赶紧表明心志:“不能不能,你我自幼的交情,我看过乐呵乐呵就好,也不成让你到处丢人。”他看了一眼山人禾越发铁青的脸,继续转移话题:“你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山人禾不假思索地说:“除了八大衙门。” 洛泊然很遗憾地表示:“秦叔父不在都城里,我调不来精兵,就带了几个随从,战斗力你是知道的,只能打得过厨房的那位。要想顺利回九尚中都城,怕是得等着叔父下月十三返回中都城才行。现在看,汤水房倒是个好地方。” 山人禾恨恨地说:“那你这么远跑过来是为了看热闹的么?郭毒妇是全心全意地想取了我的性命,这也不是久留之地。可有大哥的消息?” “旸古公主不愿和亲留书出走了,信中说是非你不嫁,皇上让秦家戴罪立功。可怜大哥一位左将军从军中被急急调回去寻她,现在怕是刚刚得到消息。” “那二哥呢?” “二哥接到叔父的通知,说是有人在蓬莱谷设伏,便带兵飞马前去接应叔父了。二哥特意派人传口信给我,务必护着我们三少爷周全。” 山人禾冷冷道:“那毒妇还真是尽心尽力想要把秦家连根拔起。” 洛泊然道:“所以在叔父回来之前,你还须待在这里一段时间,还是给自己找一条裤子穿着吧。我会在你身边隐藏好,暗地里护着你。” “你要去哪里?” “玲珑坊。” 山人禾斜昵着洛泊然:“为何我要在汤水房没有裤子穿,你要在玲珑坊温香暖玉满怀?” 洛泊然赶忙解释:“这是计策使然,我洛泊然在九尚中都哪有几个人认识,但你秦家三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你现在不能出去,危险!所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重任就交给我吧。” 山人禾指了指自己越发紧绷的腿问他:“这个怎么处理掉?” 洛泊然观察了一下,尝试着揪了揪棉布的边缘,要不是闪得快,差点要被山人禾一脚踢在脸上。 山人禾护着自己的腿,一瘸一拐地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还怜惜地给自己吹吹。 这时,厨房里传来伶七的声音:“人禾,过来吃东西了。” 山人禾立马乖巧地回应:“腿好疼,你等我下哦。”说完目光犀利地看着洛泊然:“快走开,别让人看见你,我这要用膳了。” 洛泊然心中憋笑,看着山人禾一瘸一拐地向厨房走去,简直神清气爽。要知道,秦三在九尚中都城是何等人物,只有他欺负了别人,哪有这么委屈的样子。 要不是那个瘦弱的小厮在他眼前,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山人禾会有这么乖顺的时候。虽知山人禾在故作弱势以求自保,但他受气的样子真的是好好笑。洛泊然不禁想要和这个小哥学习两招,以求今后的生活可以偶而翻翻身。 山人禾还没走近小厨房,就闻到一阵清新的浓香,他觉得自己有一天离开这个鬼地方,唯一怀念的就是伶七的厨艺。 伶七看他进来了,把砂锅端到灶台旁,让他坐在小板凳上,对他道:“虽然你想吃江瑶乳鸽,但厨子那儿只有半只风干鸡了,另买太招摇,我就给你炖了酥汤鸡,你凑合喝着。” 山人禾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差点没哭出来:“以后我再也不想吃江瑶乳鸽了。” 伶七微微笑着,找了条毛巾,用热水浸热,敷在山人禾腿上。 山人禾正吃得头不抬眼不睁的,忽然觉得腿上温热湿润,很是舒服。他抬头看到伶七正一脸温柔的给他敷着腿,他心中忽地一动,有一种温润的情绪占满了心胸。 但山少爷这种情绪只持续了一瞬,拍了拍额头反思自己:我莫不是病症了,捉弄我的是她,现在她给我解困是理所当然的,为何我却会有如此感激的情绪?疯了,真是疯了。 伶七看着浆糊被泡的软了,轻轻地把棉布取下来,晾在火堆旁,这块棉布的旁边是挂满腿毛的另一块。 深夜是安静的,只有灶台下的柴火还在“噼啪”作响,一阵浅浅的微风吹过,山人禾觉得此刻很惬意。他看着坐在不远处安安静静看着柴火的伶七,微微一笑。 伶七注意到他的目光,问道:“腿还疼么?” 山人禾点点头:“我的大腿此生还没有如此光滑的时候,都已经肿了。” 伶七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荷香清凉膏涂抹在他的小腿上。 山人禾觉得清清凉凉的很是受用,看着伶七也越来越顺眼了,故意找话题道:“这药膏是清热消肿的?” 伶七点点头道:“嗯,铁叔眼睛不好使,送水经常受伤,我给他配的药膏,自己也留了一瓶。这个留给你,你自己擦擦。” “我想你给我擦,我会好的快。你的手温柔。” 伶七横了他一眼。 山人禾痛快地接过清凉膏,认认真真地涂抹起来。 伶七停顿了一下,对山人禾道:“谢谢你送给的坠子,我很喜欢。” 山人禾抬头看看伶七:“我知道你虽然身在子夜楼,却又一股清高劲儿,不肯受别人赏的物件儿,这个是我和玲珑坊的小厮学着做的,寻思给你戴着,你一定比收到金银财物还要高兴。” 伶七没有说话,深觉收到金银财物倒是更好一些,自己有些清高过了。 但伶七心里还是软了一下,这些年,没有什么人会惦记着她。多了一个,是一个。 第十章 口是心非 掐算一下,山人禾在子夜楼生活已有一月有余。 自从上次洛泊然和他又一次短暂的会晤后,山人禾明显安稳多了。 见到姑娘们虽然依然热情,但距离感已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宛如第二个晴九。 若无相思意,何必乱妾心?有一批姑娘早就对这个过于倜傥的小九爷暗自动了心思,见他如今的样子,都觉得是伶七看管的过于严格,伶七平白无故遭了许多白眼。 要知道不是只有山人禾是这样,世间情场高手大多深谙此道,对姑娘不可凉薄,否则会丢了人心,对姑娘不可太热情,否则会不被珍视。忽冷忽热最佳,吊起了胃口,再虚与委蛇,勾起了好奇心再做些殷勤事,姑娘落入毂中、心心相念是迟早的事情。 伶七看着前几日放纵肆意,如今却低调沉稳的山人禾,心里有了些拿捏,料定他也是深谙此道的多情公子。但她并不知洛泊然的造访,所以对山人禾的深浅断定的有些偏颇。 山人禾最近是乖巧的可爱,连话语都不似刚到汤水房时那么多,反而彰显出一撇淡淡的贵族气。 伶七没了山人禾的“卖肉”钱,领回来的食材也颇为简单,多为土豆白菜,做出来的菜肴山人禾倒是不嫌弃,就着米饭馒头也是从不剩下。伶七看着他越发不娇气的样子,厌恶之情减少,倒是生出来些情谊,觉得山人禾是可相与之人。 山人禾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伶七的手艺不亚于府里的厨子,土豆是土豆的味道,白菜是白菜的味道。在他的味蕾之上,土豆白菜总是掺杂着肉香,可能他是到了汤水房才真正了解,原来土豆白菜是这样的味道。 山人禾傍晚时分能有一段小憩的时间,他就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舒展劳累一天的身躯,看着斜阳渐下,不久就会传来伶七手下的饭菜香。 今天他回到汤水房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在。 那人是没事经常来找伶七谈谈心的小花匠。山人禾眉头微微皱了皱。 他有点讨厌这个人。 不是因为他总是来找伶七,而是小花匠身上本来有一种书生的淡然气质,但他却偏偏又生出了些许傲骨,除了看伶七之外的人都带有几分疏离,几分排斥,还有些高傲。这哪里是个小花匠,倒像是下凡来体会人情世故的。 但他在伶七面前却很温和,很放松,伶七和他说说闹闹他倒是不生气。仿佛伶七说的话都是他平时不曾听过的话,他对她有着满满的耐心和兴趣。 今日他俩好像有些不愉快,山人禾没有急着进去,轻点脚尖,毫无声息地藏在树后。 “伶七,这人不能留,要不今晚之前让他走,要不就......” 伶七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小花匠继续道:“要是在你汤水房搜出来人,你和晴九都会没命。现在不是犹疑的时候。” 伶七仍淡淡地摘着菜:“不好。出去了他一定会没命。若我没收留他,他是与我无关的人,他在这住了一月有余,我不能这么不仁义。” 山人禾点点头,这个小阿丑还是很有义气的啊。 “阿七,现在不是谈论道德品质的时候,八大衙门今晚要是成功入了子夜楼,你会为他送了性命的。” “我并不是在意他如何,只是,如你所说,八大衙门在晋城逗留多日无果,开始怀疑了星辰阁,现在外面必然已经布了网,此时如有异动,必然引起怀疑,还不如安于现状。何必引火自焚呢?现在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关键时刻,我会弃车保帅的,你可安心。” 小花匠点点头:“好吧,那你注意安全,不论何时,记得有我,你不会有事的。” 伶七点点头,等着小花匠出了门。伶七松了口气,无论她外表多么的冷静机敏,内心总是有诸多不忍,却偏偏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别人也说服自己。 可躲在树后的山人禾并不这么想,冷笑了一声。转身去了玲珑坊。 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切如常,伶七不说话,山人禾还像平时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逗伶七。 伶七今晚却显得严肃些,对着收拾桌子的山人禾道:“你吃完饭和我去一个地方。” 山人禾表情很是乐观:“去哪里啊?玲珑坊么?别这样,我是正经人家的小少爷。” 伶七没说话,带着山人禾到了通往莲芳住的小宅的密道旁,对山人禾道:“今夜你先在此,没事了我会叫你出来,否则你就老实在里面呆着,不要乱走,不要添乱。” 山人禾乖乖地点了点,刚想问什么,被伶七一脚踹了下去。 伶七把地面的的草皮整理了一下,但他听说八大衙门里有一人江湖人称“哮天犬”王唤,他长了一只硕大无比的鼻子,能通过辨别气味寻人,所以小心翼翼地搬来几盆馥郁花掩盖屋子内的气味,又在屋内撒了些石灰粉在床底,掩盖山人禾的男人气息。 山人禾哪里肯原地不动,他听着头顶的脚步声进了屋子,便快速地窜到小宅处,一跃到地面,趁着院子里没人,赶忙跳到了树上。这条密道是他早就知道存在的,他刚如汤水房的时候防备一切,晚上装睡的时候,曾看见伶七从这条密道出去了。他趁着伶七不在,曾暗暗走过一次,为以后逃走多做准备。 伶七知道八大衙门的神通,不敢懈怠,时刻防备着门外的消息,又像往常一样,烧着开水同时听着子夜楼的吩咐。 此时她的心思和山人禾的即相似又略有不同,她不甚喜欢山人禾,但相处多日,倒生出几分亲密,她掏出放在腰间的链子,叹了口气,不知自己何时能像看起来那么淡薄理性,像男人一样想问题。 而山人禾想的是,若是伶七暴露了,他就趁乱和洛泊然离开,有着星辰阁的牵制,他和洛泊然总是有时间离开的。所以他蹲在树上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院子里的清醒,虽只能看到院子的入口,但这样就够他构想出院子里的形式了。 只是他没有预想到的是,在他没看到的角落里发生的是他没有意想道的事。 第十一章 八大衙门 伶七习武多年,耳朵素来敏锐,戌时一过,院子门前传来一阵脚步声。这些脚步并没有隐去声响,反而堂而皇之地向院子走来。远远地伶七就听到楼主殷切而周到的声音。 毕竟星辰阁素来的规矩就是不与官府中人结怨,阁主素来都抱着朝廷的大腿,何况小小子夜楼的楼主。伶七闻声从汤水锅前走出来,看着楼主笑得一脸褶子,格外地像太守夫人抱着的西域名狗。 楼主像玲珑坊的娘子样陪着笑的那些人却不是很领情。 这八个人本就长得奇形怪状,高矮不一,面覆刺青,面目可憎,偏偏还是一副高傲的样子,越发的看着不像人了。伶七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面容,登时觉得自己貌美如花。 扮丑的能力,她是输了。 伶七之前就听说过这几个人,当年伙同他们当家的称霸一方,朝廷多次征讨未果便招了安。他们大哥本想继续占着山头儿称王称霸,却被手下想要一心忠君报国的小弟们反了水。这八个人带着他的人头,得了皇帝的封赏,锦衣玉袍一朝加身,吃穿美女不愁。加上平日里最是心狠手辣,拦着他们完成任务的人,都不能愉快地在阳间玩耍了,所以他们走到哪里大家都礼让三分。他们自己也是觉得自己很是了不起,早知道他们大哥的人头如此值钱,结拜那一低头时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对于这样的无人性无道义的高手们,伶七心里也是有些怂的,毕竟,人要是不要脸起来是无所不能的。 伶七平时脊背挺得太直,下巴微扬,总是被小花匠提醒,不论她内心有多清高,在子夜楼里也都得藏着掖着,所以伶七故意佝偻着肩背,面目也充满着讨好,仔细应对。 先进入院子的是一个头发混乱,面色蜡黄的瘦高男人,他这副样子在玲珑坊前最能看得到,但他却不同于那些人,这得益于他脸上的巨大的鼻子。这个鼻子几乎占据了他面部的三分之一,他走进院子里就开始四处走,认真地辨别着院子里的气味。 伶七并不看他,因为随在他身后的那人云淡风轻地看着伶七,仿佛不经意却每一个眼神都在观察伶七的反应。 这时,一只短刀破风而来,对着伶七的面目直直地砍来。伶七此时想躲开是可以的,但她脑子奇快,知道这一躲露出不符合身份的功力,她就是插翅也难逃。所以她的脸上仍奉承地笑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总不见得一进门就砍人的吧。 刀飞速砍来,伶七的面部已可以感受到了刀锋的速度,却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心中猛然一紧,这竟然不是试探?! 伶七傻了眼,只觉得面前一阵疾风闪过,她闭眼一缩。虽然躲不过,但是可以不看啊! 她只觉得面前疾风一扫,随即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刀柄已经收回到一个侏儒的手中。此人正是号称百里封喉的“快刀童”卓枭。 伶七捡回一条命却没时间偷着乐,嚎啕大哭地坐在地上,豆大的泪珠纷纷落地,不得不说,半分演绎,半分惊恐。 这八人走在院子里来来回回,东瞧西望,听着楼主的介绍的细致,也不应答,偶尔对楼主点个头示意。 突然一个面上有着刺青的光头男人走向草地,整个人趴到了地上,用耳朵去检索草皮。伶七虽然听说过“陆上谛听”董一郎的名号,但没听说过他这么拼,竟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宛如一只建设家园的土拨鼠儿儿。 但他再往前十步左右的距离,便是密道所在,若是被发现了,可能稍后就可以到真的谛听神兽了。 这时另一位手掌粗厚似铁板的男人走到伶七面前,一把拎起伶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伶七抽泣了两下,憋了回去。 “你可见过一个受伤的男子,穿着奢华,相貌俊朗,说话是九尚中都城的口音?” 伶七摇摇头,瞥见“谛听”离得密道越来越近,赶忙做恍然大悟状,大声道:“大爷说的是不是一个穿着身上绣着金线黑衣的男人!我是见过的!” 伶七话音一落,这八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听她继续说:“前几日,我给玲珑坊送水的时候,曾见过这样的一位贵公子,只是脸色不太好。这位公子好似非常重美色,一日要三女作陪,所以我印象颇深,不知现在是否还在玲珑坊。” 八大衙门听说伶七描述好色这一点,完全符合秦家三少的特质,心下暗自筹谋了起来。伶七呼了一口气,在她看来作为男人酒色财气必好其一,总得有些特质。何况玲珑坊每日接待客人不计其数,一日邀三女之事本就普通,不在于男人品行,而在于他腰包的能力和腰的能力。 伶七说完,八大衙门里站出来一人笑眯眯地看着伶七:“小兄弟说的必然是真的,可我们进了星辰阁只有在你这得到了消息,总是要验上一验的。不如这样,我依次剁下来你五根手指头,你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一次。毕竟,人在剧痛的情况下是不利于撒谎的。你这说的要是真的,证明刚才玲珑坊的鸨子说的就是假的,我回去再去了她的性命。她看着自己没有手指头的手也不是很开心。” 伶七一听傻眼了,她以后没办法和老鸨玩石头剪子布了。 伶七渐渐地往后退,一脸惊恐,有意无意地摸道一块石子,她轻轻地一转,忽然,众人头顶一个黑色的影子倏忽飘过,速度很快,落在房梁上也没有耽搁,匆匆而去,踩碎了一众瓦片。 八大衙门这时立马攀上房梁,跟随而去。 这时,隔壁楼上也是人影闪动。八大衙门一个眼神交互,两组四人分别追赶上去。 楼主一时间看傻了眼,反应过来啐了一口伶七:“你这小子真他娘的好命。” 伶七慌慌张张地起了身,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心里却暗暗赞叹晴九周到,明明她想设置一套机关,还是两套更加周全。 等楼主出了屋子,晴九匆匆忙忙地赶紧来,看着伶七没事呼了一口气。 伶七开心地表扬他:“心思多了哈,埋了两个木头人,他们追得更像真的了。天象显示今夜是有雨的,我们赶紧把荡木头人的丝线收了,免得多生事端。” 晴九一脸蒙:“我只设置了一个啊,放开后,我听了你的话,赶紧把捆着鱼丝线的结头给破坏了,哪有时间再去摆弄第二个。” 这倒是奇了,埋一送一? 伶七想了想,没有思绪,对晴九道:“你拿了赏金榜的榜单,趁乱出去吧,这里有我,省的你再惹来怀疑。风雨交加夜,最适宜销毁证据。” 晴九点点头:“那七哥你多加小心,你为了那纨绔子弟何必花这么多心思。” “说不定我们出去还指望着他呢,就算杀猪宰羊,也得养肥了才行,留了这么久,总得保住他性命,不然之前的馒头米饭白费了。要是他真的是官府通缉的人,我们也好打听打听价位再待价而沽把他交给谁。”伶七这人,在子夜楼呆的久了,即便心里想帮补谁,也是找一番借口说服自己和身边的人。 可地道里的猪啊羊啊,并不如此想。他本是有些担心地上的安慰,放心不下过来听听,刚好听到有人要养肥他,冷笑一声,转身回到小院子里静静地等着洛泊然的消息。 安排洛泊然引开八大衙门是他的计划,把注意力从星辰阁转开,大家也都安全些。洛泊然的武功是差了些,但轻功一绝,上蹿下跳都是他的绝活。 后半夜,大雨倾盆。 伶七一个人冒着大雨把原本准备好的旧瓦片轻轻踩碎,做成轻功踩过的样子,替换下来原本被木头人一路磕破的瓦片。再把捆丝线的木桩木梁细细地打磨做旧,经过大雨的洗礼,证据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做完这一切的伶七却疲累的紧,脑袋里仿佛蓄了一汪水,走起路来都晃晃荡荡的。 她回到汤水房简陋的小茅草屋的时候,山人禾已经喝了两壶茶沉沉睡去。 伶七拖着一身的湿漉泥泞在火堆旁换了衣服,蜷在草堆上无声无息地睡过去了。火堆并没有让她暖和,反而她冷得很却不想要睁开眼睛。 一直没有入睡的山人禾在她躺下的时候就睁开眼睛观察着她。 她很独立,也很安静。在火堆旁有些微微发抖,脸色也变得苍白许多。门外疾风骤雨,她怕是受了凉。 山人禾此刻很纠结,一边他觉得伶七和晴九一直在算计他,让他很不爽,另一方面,他着实看不了女孩子生病受伤。 一番取舍后,山人禾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薄被改在了伶七身上,又把火生的旺了旺,供伶七取暖。他并不会进厨房,勉强把姜拍扁了,兑着白糖熬了水喂伶七喝了。伶七此时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但喝得倒是痛快,喝完仍毫不知情地睡了起来。 山人禾折腾半天躺到了床上,蜷缩成一团,心里不断地夸赞自己,真是个热心肠的好少年啊。 第十二章 双双受伤 东边日出西边雨。 伶七这边高烧刚退,晴九也回来了。但不是走回来,是被抬回来的。 刚开始伶七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晴九在外做了好人好事,被轿子抬了回来。等山人禾告诉她,伶七才知道晴九是被担架抬回来的。 伶七急急忙忙赶到子夜楼的大堂里,只见晴九脸色青紫,仿佛没了气息。伶七两只手来回揉搓了几下才控制住情绪,急切地走上前,探了探晴九的鼻息,好在,还活着。 楼主搂着老三缓缓从楼上走了下来,看了一眼晴九,冷哼了一声:“这个熊样子,怕是没救了。抬出去,抬出去。” 伶七赶忙跑过去:“楼主,还有气息,还能救。他壮实,还能为楼里做事。” 老八皮笑肉不笑地说:“楼里壮实的人多了去,不差他一个,就这鬼催的样子,救活了也要废了,楼里哪有这么些丹药救他个废人。” 伶七眼神似刀:“你在楼里本就是个废人,我是不是也要送你一程。” 老八舔了舔自己的门牙,他本身非常忌惮晴九和伶七,但现在眼看晴九是不成了,来了能耐:“楼主每天上上下下的打点,哪有时间理会你们这些破烂事儿。你本来就生了一副娘们儿相,看你紧张这小鳖孙儿的样子,怕是你们俩早就相好了吧。没了他,哥哥一样能给你暖被窝儿。” 楼主听完咧着嘴一笑,舔了舔嘴唇,搂着老三就要上楼。 伶七拦着,楼主的手按住腰间的鞭子。老三赶忙捂住楼主的手,柔声柔气地道:“楼主开恩呐,这些苦孩子,命都是您的,您救了小九,小九以后也会记着您的好,孝敬您的。” 楼主把手伸到老三的身后,揉捏了一番:“我哪用着他们念着,你可念着我的好?心肝儿,你得夜夜都得念着,记不得我就得帮你想想。” 周围传来“嘿嘿”的笑声,伶七看着中毒已深的晴九,突然一阵恶心。 她低着头,额前的头发盖住了眼睛,也盖住了她的表情:“楼主,我们自小在子夜楼长大,您得救他,不然小九就真没了。” 楼主回头看了伶七一眼:“你在这星辰阁里怎么就生出来这么多情义?他可是拿了赏金榜出去取人头的,被人在德庆下了毒,本就该死在外面,挣扎着回了晋城,才被抬回来的。按照子夜楼的规矩,他就算活着都得挨我十记钩刺鞭子,他再借条命能扛过去么?” “您救他,鞭子我挨。”伶七语气里没什么温度。 在场的各位都静默了。因为他们也知道,楼主的鞭子布满倒刺,十下挨过去,后背都烂了,伶七是几个孩子里面体质最弱的,根本挨不了十下。晴九要没了,伶七恐怕也要没了。 伶七想的没那么多,楼主有解毒的碧犀赤金丹,她要是替了罚,晴九或许会有命。 但她没有看到二楼的角落里,一个人影轻轻地叹息了一下。 伶七跪在厅中的砖面上,但仍不放心,对着楼主喊道:“伶七替了小九受罚,万望楼主开恩,救了晴九性命,伶七在这里谢过了。”楼里众目睽睽之下,不论她是被打晕过去了,还是打死了,晴九总是有命在的。伶七有时候是少根筋的,想到这竟然还能微微一笑。 没等她准备好,一股巨大的推力直直地把她拍到在地,随后是一番皮肉被掀开的剧痛!她想吸入一口气缓一缓,却一口子鲜血喷涌而出,直接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她胸衣裹得再紧,身子却只有盈盈一握,毕竟是个弱质的女子。 二楼的阴影里那人深吸了口气,隐隐担忧伶七就这么被拍过去了。 他眼看着楼主就要挥第二鞭子,他隐隐地握了握拳头,犹疑着不知是否该出去,毕竟他现在出去的结果只会让伶七的罪责更大。男人总是多了些理智,但伶七要是就这么被打死了,他心里也很是不落忍。 楼主的第二鞭子随即又到,伶七整个人从地上弹起,痛呼一声,又瘫软在地。她微微想躬起身子,却发觉这样更加疼痛,一直在地上微微颤抖着。 阴影处向外挪了挪,等着楼主要是真挥下第三鞭子,他怎么也要拦下,至于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时,门外却突然进来一名小厮,急匆匆地对着楼主的耳畔说了几句话,楼主看了伶七一眼,嘀咕了一句:“这小子怎么会和他攀上关系?”说完让老三带伶七回房去,顺手撇下一丸丹药在晴九身上。 阴影处轻轻地呼了口气。 老三怜惜地想扶起伶七,却发现只要她一触碰到伶七,伶七就瑟瑟地抖个不停。 她只好先把丹药给晴九服了,再翻找出伶七袖口里的伤药给她洒在背部止了疼,这才抬回了屋子。 —————————————— 入夜,伶七悠悠转醒,渴的不行。嘴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子更是动弹不得,耳旁还传来阵阵抽泣声。 她勉强转了转脖子,看到跪在床边的晴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勉力指了指桌子,却被晴九一把抓住了手,泣不成声地说:“七哥,七哥,你可算醒了。你要是挺不过去了,我就一把火烧了这破楼!” 伶七看着他眼角的泪水,恨不能伸出舌头舔一舔,却使不上一点儿力。晴九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对她的担忧,和内心的感动,听得伶七这叫一个烦躁,索性勉力扭转过了脑袋,把头埋在枕头里。 晴九看着伶七虚弱的样子,以为她刚醒了是累了,所以把被子给伶七盖上了就出去了,剩着被触碰伤口的伶七在被窝里疼得一头汗,默默地骂了好久娘。 就在伶七觉得自己要窒息的时候,被子被掀开了,伶七长呼一口气,得救了。 听着脑袋上面的声音不舍道:“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样子了。怪我,早点护好你就好了,何必让你吃这么多的苦。” 伶七知道是小花匠,微微点了点头。 小花匠看她不能说话叹了口气:“我不能多留,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好好休养。这有瓶伤药,我,我不太方便给你上药,一会让楼里的姐姐们进来给帮你,后日我忙完手里的事情过来好生陪陪你。”说完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天杀的,临走不忘给伶七盖被子,伶七疼得一脸的生无可恋。 等小花匠一出门,房梁上忽地跳下来一个人,他看了看伶七,叹了口气,把被子给她掀开。又从桌子上倒了碗水,化了一丸丹药,在怀里掏出了一只芦苇管儿放在碗中,方便伶七趴着喝水。 伶七吸光了一碗水,才略略抬头看了看,果然是山人禾,他正笑嘻嘻地看着伶七。 伶七嗓子润了润,可以哑哑地开口:“谢谢。” 山人禾仍嬉皮笑脸:“哪里哪里,可以为女侠服务,是我的荣耀。” 伶七知道他在挖苦她,也不多言。山人禾拿起小花匠留下的药瓶混了水,对伶七道:“你忍着点,我给你上药。” 伶七挣扎:“不可。那是我的背。”她虽混迹于此,对于男女之防看淡,但对于自己还有着女儿家的矜持。 “对啊,是你的背,和你的手,和你的脸一样,就是一块肉。你这里不知何时能进来个女眷,你的三姐现在被猪压着呢,再耽搁,你的皮肉好烂了。” 伶七仍护着。 山人禾坐在床边的地上,倚着床边“呵呵”一笑:“你觉得我是风流之人?” 伶七坦诚地点点头。 山人禾被她的坦诚噎得语滞,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虽风流,但不猥琐。情爱之事讲究两情相悦,我并没有占便宜的习惯。”说完不由得伶七分辨,轻柔地掀开伶七的衣服,她的衣服已经和皮肉有些粘连,扯开的时候又掀开了伤口,山人禾只觉得伶七绷直了身体,一动不敢动。 她的背已经触目惊心。柔嫩雪白的肩头和背部有两道长而深的伤口,倒像是被一排钉子钉入肉里,再拔出来时留下的痕迹。 这楼主虽然一脸肾虚相,功夫倒是没有懈怠。山人禾看着面前的这幅身躯油然而生一种疼惜的感觉,但山人禾随即想到那日伶七的言谈,她是个很理智的女子,利益大于情感,所以他本身也不用投入太多的情绪的纠葛。 但此时的她很娇小,也很柔弱,这样的伶七是山人禾从未想到的。 山人禾一块伤口接一块伤口给伶七涂抹。他的手并不是豪门少爷那样细腻温柔,反而指尖有着摩挲感,不知是这些时日劳累留下的,还是他原本是有一身武艺的。 伶七的背整个裸露在山人禾的面前,她隐隐有些不好意思,她有点想躲起来,但又想山人禾的手指可以治愈她脊背上的伤口。她的身子没给别人看过,山人禾看得冠冕堂皇,看得合情合理,看得她心里酥酥痒痒的。 “那时候我不能救你,你别介怀,否则只能给你带来更多的麻烦。我们总得为活命考虑。” 伶七没有怪他,又说了声“谢谢”。 山人禾蹲在她面前,英气勃勃地问:“你帮我的忙我都用劳力还了,我这救治你的恩情,你拿什么还?” 伶七在像黄昏里的烛光里有些朦胧,背后的伤口疼得让她也有些神志不清:“我呗。” 山人禾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他的这一笑让伶七眼中的光黯淡下来,他自是不愿意的,或者还是嫌弃额。若不是命悬一线,他怕是都不愿意和她这样的江湖女子产生联系的。 伶七随即微微一笑:“只是吓吓你,看就看了,我在这里长大,对性别看的淡了,比不得大家闺秀矜持,没什么要紧的。” 兴许是伶七的演技太好,兴许是山人禾的神经太粗,说完这句话,大家便没了下文。山人禾给伶七覆了衣服,跳上房梁离去了。 留下伶七从面无表情,到眼中映一丝讽刺,或许还有些许的悲哀,她想起了她娘亲说的那句话:女孩子清白是最要紧的,不可平白让不相干的人占了去。 第十三章 男人心思 伶七不想再让山人禾给他上药了。一方面他是男的,而她是女的。另一方面,山人禾又不会娶她,白白让别人的相公占了便宜。 她倒是没有太多伤心,寡淡的人就是有这样的好处。 但子夜楼里,她可以仰仗的人只有三姐和晴九,都不知她是女儿身,所以她只能自食其力。 每天除去衣服只留肚兜儿,先用温热的水把背部润湿了,再把药粉往头上一撒,迅速趴下,这样药粉就会附着在她的背上。 山人禾有次想过来看看她的伤势,在门口看到她这一出,微微一笑,伶七上好了药还拍拍手鼓励一下自己。 山人禾越发地喜欢暗中观察伶七,伶七有着耀眼的生命力,不卑不亢,不怒不喜地生长着,这样的女子让山人禾涨了见识。 毕竟不是在呵护下长大的孩子,伶七和晴九不足十日已经下地干活了。 最近九尚中都城可能要迎来大事情,晋城的风声也变得紧张起来,伶七不敢懈怠,不再差遣山人禾到玲珑坊送热水,晴九跑上跑下的倒也殷勤的很。 无事的殷勤,非奸即盗。 伶七有一日看到晴九和山人禾在嚼着花生,喝着酒谈天说地,晴九对待山人禾的态度逐日的转变,如今倒像是山人禾的狗腿一样,恨不能在他面前摇摇尾巴。 山人禾在梁上修了个小梯子,有风吹草动直接上房梁出去,所以在汤水房也自在了很多。 伶七在门外就能看到他肆意地敞着怀,翘着腿对着晴九指天说地,晴九则很是附和地连连点头。 “女人心是最易得,关键就是投其所好。她若爱金钱,你便给她金钱;她若爱俊俏,你锦衣绸缎加身,也差不到那里去;她若喜欢高官厚禄,你拿出家底给她看,最不济,考个功名给她看看。最怕的就是,她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这就要虚与委蛇一番,着实麻烦,我是最怕麻烦的。但看着姑娘钟情于你,欲罢不能的模样,着实让人心里舒坦。” 晴九又喝了一杯:“我不图那些,多赠与我些玲珑坊的好酒才是正事,要知道,星辰阁的酒都是自己酿制的,秘方是一锭金子一锭金子换来的,不易得。” 山人禾这人委实让人捉摸不透,他有时候刚毅且安静,可闲暇的时候竟比晴九还要嘴贫无聊。 伶七听他继续说:“那好说,我再说与你一招儿。你挑着头牌的姑娘,连续三日每日给她送水,必须把她的浴桶加满,可以关心似的给她试试水温,再给她拉好幔帐,临走时怜惜地说一句,‘姑娘辛苦了’。” “我按你说的做了啊,今日正好是第四天。” “那今日你送了水,把水桶放在地上,不要多言,转身离开。” 晴九不解:“这又是为什么?” 山人禾淡淡一笑:“女子大多喜欢男子仰慕,越是关心她,怜惜她,她越发的觉得骄傲。偏偏女子还容易多思,你一直暖着,突然冷了,她不想承你冷淡,便会辗转莫名,思忧起你来。尤其风月女子,更会讨好于你,知你喜爱琼浆玉露,还不好好奉上。” 晴九仿佛找到了组织一般,敬佩地举起酒杯和山人禾一饮而尽。 伶七冷冷地看着这两人猥琐的交心。山人禾今日高兴,和晴九说的话多了起来:“九兄弟,这晋城还是太小,待我得了自由,给你看看九尚中都城中繁华。那儿的姑娘或清纯如白水,或泼辣娇媚如烈日,或婉转承欢如黄莺,定让你受用无穷。想想我还真是怀念。” “要的,要的......” 未待晴九发表个人感想,突然从房梁上泼下一盆水,浇得晴九和山人禾一哆嗦。想必是刚打上来的井水,冰凉刺骨。 山人禾知是伶七听到了,抹了抹脸,乖巧地出去劳作了。晴九却指着屋顶骂了句娘,又一桶水迎面而下。晴九也乖乖地出去劳作了。 今日倒是不忙,山人禾和晴九早早地回了汤水房,一人拿了个小碗坐在小板凳等着开饭,从黄昏到日暮,伶七也没有回来。 山人禾搂着晴九巴巴地等到深夜,晴九蹲在山人禾的腿边弱弱地表达自己很饿,山人禾点点头对他道:“难道我们还非要指望她不成,你去,弄点吃的去。” 不久,晴九耷拉着脑袋回来了,坐在山人禾面前,掏出了一颗白菜。山人禾和晴九对视一眼,回屋睡了。 半夜,晴九饿得不行,跑到汤水房,看见山人禾在啃白菜,叹息一口,把剩下的叶子吃了。 第二日一早,伶七早早的领了份粮,用锅蒸熟,放在坛子里酿上米酒。 待山人禾和晴九起身之后,只能“嗷呜”一声就忙着干活了。迟钝如晴九,都反应过来,是当日的言谈,不知怎么的不妥当得罪了他的七哥。 连续几日,每天傍晚都能看着山人禾一手拿着空碗,一手搂着晴九,苦苦等着伶七,宛如媳妇跑了的汉子,带着孩子在家里哭。 山人禾悲痛道:“我们不能如此坐以待毙,我要找她谈谈。” 晴九哭诉:“七哥几日不见人影了,何况他心狠手辣,我们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啊。” 山人禾“嗷呜~”一声,没有办法。 天色沉了下来,汤水房的梧桐树后传来一阵阵热粥的香气,可怜山人禾和晴九两人相互搀扶着挪到树后,看着伶七捧着粥碗,斯文地喝着粥。 伶七的腿边还放着另一碗,看得他二人眼睛都直了,但谁也不敢伸手,乖乖地蹲在伶七身侧,眼神巴望着。 山人禾先开口:“我知道我二人那时言谈轻浮,不尊重女子,是不对的。” 晴九附和:“是不对的。” 伶七没有说话,仍安静地喝着粥。 “但男人喝喝酒,吹吹牛,本就是我之前习以为常的事情,这是无心之过,你何必如此计较。” “何必如此计较。”晴九的脑子本就不大灵光,饿了几日,彻底不好使了,眼里只有粥饭,山人禾说什么,他跟着就说点什么。 伶七仍是没反应。 山人禾饿得特别乖巧,整个人都怂了下来:“但是我真的有反省,我觉得这样纨绔和浮夸是不对的。我们是有反省的。” “是有反省的。” 山人禾撒娇道:“所以你要不要对我们好一点,这样我们才能知错就改,你再不原谅我们显得你多小气啊。” “你多小气啊!” 山人禾静默了两秒,回头狠狠地拍了晴九的脑袋,解释道:“给点吃的,也就不小气了。” 伶七指了指上面覆了咸菜的粥饭,晴九乐呵呵地跑过去端起来,递给山人禾。 山人禾倒也义气:“你先吃,你先吃,你这白日里本就耗体力。” 晴九感激不已,喝了一大口粥,吃了几丝咸菜,递给了山人禾。 山人禾接过碗来,感激地看了一眼晴九,仰起脖子,一干而尽。 旁边等着再次接碗的晴九看得懵了,反映了一瞬,掐着山人禾的脖子来回摇。山人禾的定力委实不错,被摇来摇去还不忘大口咀嚼,一吞而下。 剩着掐着他的脖子的晴九看得呆住了,隐隐地有着想哭的样子。 伶七憋着笑,头也不抬地问:“你们俩谁吃得多一些。” 晴九委屈地看着吃好了还故意剔着牙的山人禾,表情甚是悲痛。再看看伶七,显然是要哭出来了。 伶七从怀中掏出一块油纸包裹着的一物,递给晴九:“你既吃得少了些,再吃些这个补补吧。” 晴九打开油纸,正是一块油焖的大鸡腿儿。他笑脸如花地在山人禾面前深深地闻了闻,又欢喜地摇了摇,张口开吃。山人禾跟在他屁股后面强烈要求咬一口,晴九躲来躲去,被逼着缩在墙角啃得开心,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蹲在他身后的山人禾有没有过来抢。 山人禾蹲在不远处,确实想去抢,晴九是打不过他的。但他不知伶七后面会不会再端出来八宝鸭,炖蹄髈和蟹肉羹。所以他只能暗暗地眯着眼睛忍耐。 伶七虽生活清苦,但脑子却极为活泛,她懂得投其所好,总能靠交换所需和交流消息换得好食材,这在子夜楼乃至星辰阁都没人第二人可以做到的,山人禾知此,所以满怀期待。 晴九不久就啃完了鸡腿儿,笑呵呵地把骨头扔给了山人禾,把沾满鸡油的双手往山人禾脸上抹了抹,像小兔子一样欢快地跑了出去。山人禾闻着鸡肉的味道已然要神志不清了,但他仍按捺着自己乖乖地蹲在地上,等待着伶七下一步行动。 伶七这时也喝好了粥,起身拍拍土,拿着空碗回屋去了。 剩下山人禾一人仍保持着刚才蹲着的样子,看了看月亮,心酸满怀,却也无计可施。 伶七看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回屋了。 —————————————————— 是夜,山人禾第一次体会了辗转反侧,不吃东西是饿得空虚,吃了东西是饿得欲求不满。山人禾很煎熬。 窗外传来一阵飘香,他知道是伶七来了,但不知道那吃的是不是给他的,所以他更加煎熬了。 山人禾起身坐在窗台边,看着伶七端着一碗汤水进了院子,又进了屋子,把热腾腾的汤碗放在他的面前,他很饿,但是他没动。山人禾发现自己越来越听话了,他的表现有点像自己之前养的一些小动物,在慢慢地被驯化。 以前有一位兄长曾说过,男人更像是动物,他们很多习性都是出于本能,当有个人有能力把他们从无所不为教养成有所为,这个男人才算是成人了。教养的这个人可能是教书先生,可能是父亲,最可能的是一个女人。 山人禾想到这里,再看看伶七的脸,一阵惶恐。 伶七把筷子和勺子递给他,温和地笑了笑:“吃吧,明天起来还要干活呢。你晚上总是翻来翻去的,还喝井水,很容易让人起疑的。” 山人禾喝了一口汤,是他最喜欢的鲜蔬牡蛎汤,牡蛎肉滑软鲜美,蔬菜香甜可口,赛过他吃到过的其他任何的山珍海味,他本来还在矜持的端着,喝到后来已经不用勺子了。 伶七是记得他的喜好的,他在被伶七虐待的过程中,又一次的感动了。 山人禾觉得自己更加病态了,被欺负着,被虐待着,却不由得依赖且期待着伶七。 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啊。 第十四章 小人阴险 早起,院子中央放了一朵小花。 伶七以为是山人禾放在这里的,并没有在意;山人禾以为是伶七放在这里的,也没有在意。 入夜,院子里的花骨朵缓缓绽放,花开四瓣,每一瓣花瓣都用荧光粉刻着一个字,凑起来是“缓缓归矣”。 晴九是个不学无术的,搬着小花盆去找伶七:“七哥,七哥,你看着花神不神,说是暖暖的......” 伶七低头一看,就是一朵普通的小花,开的正在兴头上。晴九解释道:“刚才,就刚才在月亮下,这上面是有字的。” 伶七本在楼厅之中,看着老八贼眉鼠眼地望向这边。她拉着晴九出了门,月光之下,花瓣上果然显现字迹。伶七问:“是汤水房院子里那一盆花么?” 晴九点头。伶七低声道:“把花送给山人禾,怕是他等的人要来了。” 未等晴九接手,花盆突然被一直脏兮兮的手抢走。老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这花开的好呀,我看不如献给楼主,让他也看看。” 晴九骂道:“老八你个狗贼,竟敢从爷爷手里抢东西!”边说边和老八动起手来。 老八不是对手,就要叫喊,伶七怕他叫出声,横腿一栏,老八仰倒在地,伶七顺势捂住了他的嘴,晴九制服了他的手脚。 伶七冷硬地盯着老八,捂住他的手指点了点花瓣,沾染上些许的月光粉,压低声音道:“在子夜楼任何一个人合情合理地丢了性命,都不会有任何人追究,这花本就想献给楼主,现在或许缺的是人手人脚做成的花肥。现在你握着这花盆,手上又沾染了夜光粉,我和老九说这是你的花盆,你说楼主会不会相信?” 老八发出“呜呜”的声音,伶七知道都是自小生长在子夜楼里,老八再阴险,也不会不懂规矩,所以她让晴九把手松开。 老八坐直身子,阴测测地看着伶七:“你以为楼主会信了你和晴九的鬼话,你们最近鬼鬼祟祟,当我们都不知道么。早晚有一天让你们折在我手里。” 他知道伶七机敏,不放心地搓着手心的粉末,却发现完全去不掉,他的手在月光下映射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伶七笑道:“需要我帮忙么?” 老八哼声哼气地说:“你会有那么好心?” 伶七没带他反应,抽出靴中匕首,手起刀落,削掉他手指尖上的皮肉,敛起笑容冷冰冰地告诉他:“谁折在谁的手中还未可知,这一刀,正是你在晴九濒死之时落井下石的报应。下一刀砍在哪儿,真是得看我好不好心。你不能总是靠着我的好心活着。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在这楼里谁存了坏心在楼里都活不了,你自己掂量着看吧。”说罢,带着晴九回了汤水房。 山人禾拿起花盆端量着看了看,面露喜色:“这花只在夜里开,名字叫做陌上,取自‘陌上开花,可缓缓归矣’,因为长得太像野花了,他们才刻了字让我留心。”说完他把花拔了出来,倒出花土,用磁石来回寻了几遍,挑出几个细小的黑色铁字:下月初三大军来。 山人禾这一系列动作完全没有避讳伶七和晴九,显得很放心他二人。 晴九着实开心:“山大哥,你这是要回家了!好啊!” 山人禾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诚地笑了笑,转头看向伶七,发现她本来也在乐呵呵地笑着,却渐渐陷入沉思。 伶七倒没有多舍不得他,只是她想到自己回家之日渺茫,自己虽已成人,却什么都做不得,不由得伸手握了握脖子上的信物。 可她这样一摸索,发现自己脖子上的东西不见了!她慌忙地跑到院子里寻找,山人禾和晴九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尾随其后,却不知她在找寻什么。 “你先别急,告诉我是什么丢失了,我和晴九也好帮你找找。”山人禾看着伶七的脸色已经急得变了,上前劝慰。伶七却没说什么,继续慌张寻找,从院子里到厅中。 晴九在,山人禾没法出汤水房,等了许久,看着伶七回来了,表情已经要哭了。她呆呆地坐在台阶上,头垂在膝盖上,看不到表情。 山人禾坐在她旁边,柔声相哄:“我知你着急,必然是要紧的东西。子夜楼这个时候外人难入,所以东西丢不了。你先告诉我是何物,以我多年来偷看姑娘洗澡的目力,找到它不是难事。” 伶七听完“嚯”得站起来:“对,东西定在楼里,一定是他!”说完转身就出了院子。 山人禾一脸懵:“是谁?” 晴九道:“应该是老八,刚才为了护着你的花,七哥把他的手指削去一块,这狗恐怕是要报复七哥的。我得去看看。”说罢,就要起身,他的肩头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按住。 山人禾淡定到:“你在这看门,我去。” 晴九叫住他:“等等,大哥,你今天的脸不够黑啊。” ———————————————— 待晴九给山人禾涂得和他面容类似的时候,伶七已被踹了好多脚。山人禾赶到窗口的时候,正看着老八一脚踏着伶七,一手举着玉坠子很是得意:“想你老七一直很威风啊,你不是在子夜楼上下筹谋么,你也有今日,你削去爷爷的手指尖儿,爷爷今天就剁了你的手。”说罢,抽出一把短刀来。 伶七嘴角有血,眼神一动,想要把握在袖口里的辣椒粉末扬起来,老八一脚踹在她的肩头:“你再动一下,我就摔碎了这劳什子。” 他说完伶七还真的不敢动了,山人禾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老八手中的物件儿,是一块玉珏。这块玉珏通体碧绿,光润莹莹,一看就是连城宝贝,还有些许眼熟。且玉珏通常成对出现,看伶七紧张的样子,这不是家传信物便是定情之物。 山人禾听着屋里老八的声音:“把右手伸出来,伸到爷爷的面前来,喊声爷爷,我给你个痛快。” 伶七微微一笑:“这次,算我欠你个人情,你把玉珏给我,我可以帮你完成一件事。你要我的手有何用,不如来点实际的,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老八奸笑:“什么交易?” “三姐有个同胞妹妹也在晋城,本是沿街行乞,但三姐随了楼主后,每个月楼主会给她的的妹妹一些银钱度日。三姐每月是让老五去送的,老五最是怯弱好唬弄,你若今日保全了我,以后每月这个银钱我帮你留下,你若感激于我,便可匀几两予我,不分给我我也没脾气。反正你今日拾到我的玉珏我心中感激,过往的一切也别再提了,一个楼里长大的,总是要相互照应着的。” 老八“嘿嘿”一笑:“别人说这话我觉得倒是好事儿,但这事是你说的就是个屁!且不说老三日日护着你不说,就你这一身的算计,我就不能再放过你。”说完他伸手就要拽伶七。 屋里的油灯忽地一灭,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对着老八的脸径直踹了过去,老八“哼”的一声磕在了地上。借着月光,老八看这人的脸色像是晴九。但老八知道他绝对不是晴九,晴九没有他这么高的武艺,一走一停间也没有他这通身的气派。 山人禾知道老八和晴九相处时日甚多,之前又睡在一个屋子里,必然相互了解,所以进屋前先熄灭了灯火。他借着月光搂起伶七,给她擦了擦嘴角的血。他从进屋到救她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完全没有平时的慵懒风流之气。 伶七倚在他怀里,静静地抬起头看着他,竟有些贪图这一刻的昏暗。 但山人禾却没有发现,他在努力地寻找地上的老八,默默地后悔刚才踹得有些远了,这下怎么找玉珏? 忽然,火光一亮,山人禾眼前一晃,老八举着火折子,正试探性地看着他。 山人禾没等他反应过来,两步过去掐住了他的脖子,老八声音一哑,动弹不得。但老八此时可以认定,这人一定不是老九,老九的眉眼没有他这般的俊美贵气,也没有他这般警觉狠辣。山人禾一运气,手劲突起,老八眼看就要不行了。 伶七看了看火折子下翻着白眼的老八,叹了口气,让山人禾松手。 山人禾并没有把手松开:“此人不能留,你我和晴九都会葬送在他身上。” 伶七低声道:“你先放开,八大衙门现在就在子夜楼附近,我们送不出去人,你现在除了他,谁来顶替他。” 山人禾低头看了看手里这人的嘴脸,活活像一只被掐着脖子还缺了牙的癞蛤蟆,自己是怎么易容也扮不像的。看着还有点恶心人,赶忙松开了手。 伶七趁着老八大口呼吸的时候,从地上捡了一块指甲大的石子儿扔进他的口中,没等他品味,在他的身后一推,石子顺利地落入老八腹中。 老铁操劳,伶七没事会帮老铁按按背,她是个有心人,有意留心了,特意去询问济世堂,按压脊背的哪里可以治疗身体上的各处劳损。刚才貌似轻轻一推,已把一根绣衣的细针深深地插插在老八后脊的缝隙中。 山人禾顺势拿起老八手中的玉珏,老八起身想抢,却觉得自己下巴附近都是酥酥麻麻的,他莫名地摸着自己的下巴和脖子,表情有些恐慌。 伶七蹲下对他道:“刚才给你吃的是我从苗医那要来的蛊毒,你若能守着秘密,蛊毒永远不会发作,否则,万蚁噬心,疼痛而死。” 老八着急:“不必然不说,你快给我解了,我的下巴没有知觉了。” 伶七冷笑一声:“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带着山人禾回到了汤水房。 山人禾有一事不解:“以前有位姑娘想留住我,说是给我下了蛊毒,如有负她,孤苦终身。我需不需要治疗一下?看着老八的样子,我觉得我有必要挽救一下自己。” 伶七感叹,这家伙真不知欠了多少情债,惹了多少相思。 她让山人禾把手给他,趁着山人禾不注意,狠狠地咬了一口,言笑晏晏地看着他:“这一回,我也给你下个蛊,若是再三心两意,不着四六,这蛊便会发作,你这一生都将得不到心中所爱。老八便是证明。” 第十五章 风雨临门 山人禾低头一看,已经被伶七咬出血了,她还在坏坏地笑着。 山人禾故意皱了皱眉:“你看看,不知道我会不会得了犬瘟。” 伶七从怀里掏出来个帕子,轻轻柔柔地给山人禾擦了擦:“你这一走,我们此生可能再无交集,总得让你有一点记住我。否则,相识有什么意义。” 山人禾没有应答,因为他知道自己记不住。他遇到了多少女子,又忘记了她们。何况,伶七的长相又这么......山人禾觉得不用回到九尚中都,在路上,可能连伶七的眉眼都回忆不起来。他相遇着,遗忘着,为了是新鲜感和征服感,按伶七说的,这就都没意义了?山人禾觉得这是玩笑话。 他展开手掌的玉珏。比他想象的还要精致,触体生凉的温度,细致入微的雕工。玉珏的缺口处的一边雕着一个古文的“许”字,当他想看另一边,却被伶七突然抢走了。 山人禾笑:“这是你的定情之物?如此小气,看看都不成。” 伶七没有说话,低头笑了笑。就是这么含羞又有期待的一笑,让山人禾心里却不痛快了一下。连他自己都莫名不已,他这样的情绪是来自哪里。 山人禾没有多说什么,不断反思着这不快的来源,走回了屋子。 伶七展开手掌,深沉的墨玉在月光下莹润如眸,玉的另一边刻着的是一个古体的“秦”字。 这本身一块光洁无暇的璞玉,当初为了庆祝她的降生,特意刻上她与指腹为婚的相公的姓氏。若无那场变故,他与她会是门当户对的一对璧人吧。 但现在,这块玉珏却有了不同的意义,这是她身份的凭证,情爱之事她并不奢求,能活下来便好。能活下来,就有人去说个是非曲直。 她曾打听过,长大后的他和小时候一样为人方正忠义,现在仍未娶妻,为的正是自小的这门亲事。 —————————————— 月色正浓,子夜楼即将开门。 老八今夜寻了晦气,坐在厅里的地砖上,看着自己被削下的手指尖儿,借着月光还泛着灵动的光亮。他此刻心里恨极,下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置伶七和晴九于死地。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外却空无一人,老八恨恨地骂了一声:“贼娘养的,门都关不好。” 为待起身,他觉得身后有东西,待他慢慢回头,一只冰冰凉凉的物件缠上了他的脖颈,还发出“斯斯”的声音。老八周身的汗毛都已经竖了起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对面的八个人影。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一张比他头还大的血盆大口,正对他吐着信子。老八一瞬间魂飞天外,登时湿润了裤子,瘫坐在地上,不能动弹。 “月光粉哪里来的?” 老八牙齿颤抖着指了指汤水房的方向。 大蛇在一声哨响后缓缓地从老八身上撤了下来,合上的大嘴竟像含着笑容。 有一女子的声音问:“为什么不让人蛇吞了?” “人蛇今日吃了一人,看这人的样子实在没有胃口。” “那我就不客气了。” 老八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毛发旺盛的独眼男子却做女子打扮,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上面零零碎碎的不知道挂着什么物件,乌黑黑的一片。 那妖冶的男子走到老八面前发出女子般纤细的声音:“可惜了,这眼睛真的是太丑了,我不想要。”说罢,伞一收一合,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伞中掉落。老八的身体也随之倒地。 八人相互张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汤水房。 此时的汤水房一片宁静。锅里的水刚开过,还留着滚烫的温度。 渐渐的,从门口里处散开一阵粉色的浓雾,一条巨大的人蛇缓缓地滑进小屋内,紧接着八颗铁钉分别钉向屋内各个方向。突然间,山人禾的床上方的房梁上炸开个洞,一柄拖着链子的短刀横插在床上。 院子里和子夜楼门的暗处分别站着两个人,防止山人禾冲出屋内。 山人禾此刻正蹲在树上,感叹这是得有多大仇,八大衙门可真是玩命啊。 他还要感谢一直催促他干活的伶七女士,要不是他起夜时看见屋里的腊肉最近有点潮湿,想挂在树上风干一下,此刻自己怕是要被风干了。还要被挂上淫贼的恶名,给家中蒙羞。 门口站着的两人对视一眼,疾冲进去,房顶上的人也跟着一闪,落了进去。 不几,那几人出来后向其他人摇摇头。 “长君子”姜充冷笑一声,低头按捏了几下人蛇,人蛇从他身上盘下,略一辨别,“沙沙”地向树这边蜿蜒而来,八大衙门缓步紧随其后。山人禾心下一沉,心下一发狠,料知今日必有有一番恶斗,心里倒是冷静了许多。 他把怀中的铁钉嵌在树干上,微微露出尖锋,这钉子曾在他逃亡的路上钉在他的血肉里,今日算是派上了用场。他又把晴九给他的蝎子粉和麻药涂在钉子上,麻药是油状的,顺着树干流到了地上。 人蛇自小由人肉喂养,对人的气味很熟悉,嗅着山人禾的气味缓缓攀树而上,麻药蹭过它的腹皮,让它渐渐麻木了。待它看到了树影中的山人禾攀爬得更加谨慎,可人蛇没料到,它现在腹部经过的地方已是一根毒刺,它盘曲往上,肚皮开裂得越发大了。 山人禾看着这畜生看他那垂涎欲滴的眼神,心中一阵厌恶,把手中剩余的蝎子粉迎着蛇头一股脑地倒了下去,蝎子粉遇到蛇血之后变成了黑色的液体顺着树干而下。 人蛇并不知自己已经开肠破肚,反而挑衅地直立气身子,对着山人禾挑衅,吐着信子“斯斯”作响。它可能也是感觉到了不太对劲,但是问题出在哪里却还不知道,只是觉得周围有东西在不断掉落。 八大衙门刚走到树下就看见树上掉落下些东西,再向前些,一只两人般大小的身影直直地掉落。 姜充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养育了十几年的人蛇,跪地鬼嚎起来。要知道他们八人虽一起行走江湖,但他武功最为脓包,所以他一直以蛇为武器,一方面看着就很吓人,另一方面打起架来也多一个帮手。这人蛇他养了许久,吃得比自己都好,怕自己的巨蛇受伤,他还在蛇背上一直涂抹草药,练就一身铁皮铜骨,没想到今日倒是被人开了肚皮,防不胜防啊。 他心疼至极,一跃而上,只听“叮当”一声,姜充直直地落下,满脸血污,不省人事。 其他七个人立刻包围了这棵树,不敢妄动。山人禾看得也是呆了,他在另一边看着姜充就要跳上来,刚刚戒备好,他怎么又下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往旁边蹭了蹭,看到他的不远处竟然稳稳地蹲着一个人。仔细辨认,娇小的样子像是伶七。 伶七正蹲在一个板子上,刚才姜充怕是直直地撞在伶七蹲的铁板上了。伶七发现山人禾正在看他,伸手指了指山人禾前面不远处,山人禾往前挪了挪,看见那里正好是一个树洞,看样子能通向地面。这小妮子到底给自己挖了多少密道? 山人禾刚想跳入密道,却看见不男不女的那个独眼怪正欲悄悄从他身后攀爬而上。伶七直直地把铁板甩给他,他毫不犹豫举起铁板对着那人的脑袋派去,独眼怪单手用伞格挡,另一只手却被伶七甩下的匕首深深地钉在树上。在他一声惊呼中, 伶七拽住山人禾的胳膊,跳入树洞中,伶七把手中的铁板上覆上一层木板,安置于树洞的出口处,白天看着都十分不起眼,何况晚上。 他二人刚刚落地,准备下了密道,却听外边一声亲切的:“七哥啊?啊啊啊啊啊!”随即没了动静。 伶七欲待从缝隙中看出去,忽然周身一阵炎热,她带着山人禾赶忙钻进密道里。只觉得身处于热锅之中,连地下都能感觉到梧桐树燃烧的热量。八大衙门中的“火龙”刘彦之据说最擅长造火器,制作火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焚毁一个村子。 山人禾低头一看赶忙拉起伶七就跑,热油带着火光一路尾随他们二人,伶七终究体力不如山人禾,跑不过火光下滑的速度。山人禾直接扛起她,施展轻功,一路逃窜,渐渐地山人禾感觉到脚下向下的路已经平坦,但他仍不敢懈怠,一路疾奔,走上上坡路后,才把伶七放下,气喘吁吁。 他二人回头望去,身后的火光已经把去路堵上,稍慢一步,立即葬身火海。 山人禾长呼一口气,看见伶七一脸的担忧,劝解道:“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没抓到我,晴九就是要挟,所以他暂时不会有事。” 伶七叹息一声:“希望如此。” 他们悄悄地从地下爬出来,山人禾一看,这个房间竟有些熟悉,再一想,老八的屋子? 伶七把密道的出口设计在老八的床底下?这丫头的心思好真是不好猜度。 伶七悄悄地从门缝中往外看,不禁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害怕自己发出声响。 子夜楼的正中间的悬梁上正吊着一个肩头插着刀的人,不知死活,正是晴九。 第十六章 凶神恶煞 伶七定了定心神就要出去,山人禾拉住她,伶七回头压低声音说:“别人就算了,那是晴九,我和他一起长大,不能不管他。” “从长计议,你不了解外面那八个人。” “‘铁蟒银勾砍山手,红伞链刀鬼剃头。谛听伏地火炼油,阎王见了低头走’,我一直知道他们,更知道他们是官府养的吃人狗。以捉拿逃犯的名义消灭的多少忠良。”说到这里,伶七眼里一片大义凌然,手心不自觉地握住脖子上的玉珏:“若是今日能除了这八个奸人,虽不能为门楣争光,也算是除暴安良了。” 山人禾就是他们想要除掉的“忠良”之一,听到这里,也是心下一片豪情。可是以他的功力,单挑他们任何一个都不成问题,只是人家能群殴你,实在不会与你单挑的。规矩是用来欺负君子的,小人往往更加简单粗暴。 外面忽然有一人朗声道:“八大衙门吕子良特来拜会子夜楼楼主及诸位义士,在此见礼了。”他的声音高亢雄厚,正是“砍山手”那位。他的手骨练得十分坚硬,掌力极大,真真的赤手空拳打天下。 子夜楼的楼主其实早都听到了楼下的异动,可是他真的是对这八个悍匪有些无力。一方面,他们是朝廷的人,按照规矩动不得;另一方面,他们去屡屡来找茬,自己早有些忍无可忍了。在两难的情况下,他翻了个身搂着老三又睡了一会。 没想到他们暗访就算了,如今是要明着折腾了。 楼主无奈,起了床,赔着笑脸相迎。按照八大衙门的要求,摇动召安铃,各个门房里的跑堂和小厮们都纷纷站了出来。 老八的房门依然紧锁,伶七低声对山人禾说:“一会我出去,你在密道里躲一会儿,再想办法离开吧。” 山人禾按住她的肩头:“既然赶上了,就没有跑了的道理,你再精明,终究是个丫头。我是男人,理应护你。只是......” 伶七接口道:“醉仙楼的樊素,杨柳小筑的阿蛮,还有听涛阁的连翘,最惦记的还是花魁魏婳。” 山人禾震惊:“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成了精?” “你每晚说梦话都有不同姑娘的名字,我简单做了一下统计,你最喜欢的还是魏婳。” 山人禾诚恳道谢:“多谢,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多时,我真真是不知道自己最喜欢的是连翘的温婉端庄,还是魏婳的瑰丽无双,今日是见了分晓了。” 伶七冷哼一声:“能分心而顾的,就不是真心。耍闹罢了,偏偏自己还信了。” 山人禾被她噎的一愣。却看伶七赶忙把他往地洞里一塞,悄然道:“速弄两桶油来,不要出声。” 门“咣当”一声开了,破风而来的是一只三爪的银色长钩,直直地勾进伶七肩膀的皮肉里,伶七被猛地一股地道直直地拽了起来,腾空又落地,肩膀像被卸掉了一般,疼痛麻木。 只听子夜楼里围观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都望向她这里,但目光是惊奇且讶异的。 伶七反应了一下,发现银勾这一勾一甩,使她的衣衫残破,头发披散,她意识到这一点,害羞地拉上自己的衣服,盖住和面色不一样的光洁肌肤,但女儿姿态已经展露无疑。 楼主激怒,伸手就要去拉伶七。却被一把长刀隔住了手臂,一个冰冷的声音问道:“那人呢?” 伶七按着肩头:“本来说出来还能保命,现在不说也活不成了,我又何必白费周折。我说的可对?但是我要告诉你,这星辰阁机关林立,阡陌纵横,要是不想让你找到,他躲个一年半载的倒也不成问题。” 卓枭眼神冰冷:“让你开口自然不难,先砍掉你的手指头,再砍掉你的脚趾头,剥皮抽筋,挖眼拔舌,到时候你想说得看能不能说了。” 姜充头顶着大包跳到伶七面前:“不用那么麻烦,我人蛇惨死,我要把她的皮肉一块一块的咬下来。”边说边眼色血红地向伶七走去。 老三看着动弹不得的伶七,跪在楼主面前:“楼主,你自小看着我们姐妹长大,不能就这么让伶七没了。” “姐妹?这事你也知道?那你可以陪她一起去了,贱婢!” 老三哭诉:“楼主,万望你顾及你与我的恩情。” 楼主眯着眼看老三:“恩情?我养条狗还有情谊?你怎么就把自己当成人了呢?” 老三眼前一冷:“看在您救我妹妹额份儿上,我不敢多言,请您息怒。” “救你妹妹?今日谁来救我!子夜楼出了这翻天的事儿,我的项上人头都要保不住了,你还让我管你那个短命的妹妹!” 老三呢喃:“短命......妹妹?” 楼主没与他多言,讨好地鼓励姜充惩治伶七,老三压着声音抱着楼主的腿:“你说我妹妹不在了?那我这些时日被你......” 楼主一脚把她踹开,一鞭子直直地抽在老三的脸上:“你可以去和你妹妹团聚了!” 老三一动不动挨了这一鞭子,倒刺在她脸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她突然笑了。楼主这时注意力本没在她身上,仍笑脸迎客,忽然后背一阵剧痛,让他整个人伏在姜充的身上,口吐鲜血。回身就是一踹,老三直直地撞在子夜楼厅中的柱子上,动弹不得。 伶七一惊,慌忙爬到老三身侧。老三已经口不能言,伶七看了看一直回护她的三姐,再想了想自己的处境,心下一横,默念了句:“师父,师兄,我要是今日不敌,不能把师门的沉冤大白于天下,下了阴曹再与你们赔罪。” 此时,山人禾还没有回来,伶七灵机定了定神,想到身后就是晴九的住所,心生一计。 她安抚了奄奄一息的三姐,三姐用最后的力气摘下手上的玉镯:“妹子,能出去,就好好活着,有尊严有脸面的活着。万万不能让人践踏了去,哈。” 说完,便没了气息。 但伶七哪有时间哀痛,一把砍刀挟风而来,直砍伶七臂膀,伶七一侧身,轱辘老远出去。 长链砍刀**控的极为自由,伶七几次都差点被刀锋砍去肢体。她动作麻利,但心中冷静,转来转去就是想到大厅中央之处。这一回,伶七刚滚停,之间一把大刀横切而下,对着她的门面而来,她一偏身,刀锋直砍入地缝,硬生生的把地面劈开一处,也把伶七的头发砍掉一截。 伶七心中一喜,赶忙滚了几滚,大刀随着她的身影,把地面砍裂好几处。伶七看似狼狈,但眼神中的得意之色越盛。 八大衙门中姜充是脾气最急躁的,他看伶七灵活,聂锋几下没有拿下他,心下焦虑,一个闪身,跃起老高,直直地踏向伶七。 伶七向前则被姜充踩踏到胸口,向后则会被聂锋削掉臂膀。就在这紧急的时候,伶七脚踝一紧,整个人被快速地拽到了一边。待她起身,看到了山人禾的脸。山人禾没有平时的嬉皮笑脸,伸手把她拽到身后,沉声道:“我来了,你退后。” 顿了顿,又道:“没找到油。” 姜充落地后看着他二人道:“贼子,从中都一路追你到这里,也该了断了。” 山人禾冷笑一声:“凭你,不配与我了断。你只不过是郭家养的狗,你见过人和狗之间有利益牵扯的么。让你家主子与我说话。” 姜充一跃而起:“你没那个机会了!” 要知道,姜充一直有人蛇护体,早已习惯。此时人蛇不在,他的暴躁性子却未改,这一攻让山人禾看到满满的破绽。山人禾站立未动,待他投怀,极快伸手掰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扭,姜充的胳膊肘登时向里拐,只听一声哀嚎,眼看胳膊是废了。 其余七人一拥而上,伶七极快地在山人禾身侧说了句:“请你救晴九。”然后快速地拉动墙壁上的机关,登时一张挂着刀子的渔网急急落下,正扣在他们七人身上。 但她仍是低估了这几个人的功力,他们对视一眼,用力一甩,整个渔网飞到楼角一侧。八大衙门看到山人禾后便顾不得伶七,一股脑地冲向山人禾去,山人禾本来正在解开晴九的绳索,奈何一抬头,看着七张狰狞的面孔正跃向他。他一阵惊悚,向后荡起晴九的绳索,成功避开 他们,这七人一落地又开始生扑,山人禾巧妙地坐在晴九的肩头,东躲西荡,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伶七冲进晴九的房中,把他柜子里存着的陈年醇浆翻腾出来,一只手搬进搬出,共拿出八坛。山人禾给他淘酒的心意倒是很真诚,这俩人倒想过冬的仓鼠一般收藏了不少。 伶七对小五说:“你们快出了楼门,顷刻性命不保。” 小五听话,带着老四和小六就往外跑,小厮们扶着楼主也紧跟着。边跑还边吼伶七:“这子夜楼是被你毁了,你今日就是走不出去,星辰阁也必然鞭尸泄愤。走着瞧。” 伶七把酒坛子放在阁楼中间,对着山人禾叫喊,待山人禾抱着晴九落地,其他几人纷纷追落。 伶七提着一个酒坛威胁道:“你们放的这把火,现在就在子夜楼下面,若你们都想活命,谁都别动。” 八大衙门哪里听她的话,一把挂满干瘪的眼珠的红伞冲着伶七的面目飞来,伶七下意识地用酒坛子一格挡,酒坛瞬时碎裂,落入地缝中的醇酒登时炸起火花,伶七和八大衙门被围困其中。 伶七看着周围炸起的火光,知道八大衙门是冲不出去了,何况她呢?真没承想她的结局是和八只怪物同生共死。 她扯下脖子上的玉珏甩给山人禾,没有多说一句。随即敲碎周围其他的酒坛,登时火光大作,柱子和房梁瞬间火光蔓延,子夜楼里一片火海。 山人禾头上的汗水顺脸躺下,却无计可施,低低头看着肩头晕倒的晴九,又听闻星辰阁里喧闹声四起。他对着火光虔诚一拜,一跃而起,冲出了子夜楼。 伶七看着惊恐的八大衙门,内心一片绝望。 她本不知归途在哪里,哪知此处就成了容身之所。 而且,这山人禾跑得多快啊。 男人和女人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更不容易被情感左右,能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可是,她的一腔苦涩将要安放在何处? 第十七章 火烧高楼 伶七正忧愁得要哭出来,却看到对面已经打得风生水起。 慕容倩趁着大家不备,张开红伞就要冲出去,被吕子良一把抓住头发,撕扯在地。这红伞虽被火光烧到了,却还保持原状,不知是什么材料。 众人看到了一哄而上,纷纷抢夺。 他们武功本就不相上下,但关系有远近。卓枭和聂锋对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分别夹击了两人,把他们扔进了火海。待吕子良和董一郎反应过来,和他们二人缠斗了起来。 慕容倩本就挨了吕子良一招,假发都被扯得掉了。他不仅打扮像女人,心思也是极为记仇的,所以站在了卓枭一边。旁边受伤颇重的姜充颤颤巍巍地想要参与其中,仔细一想,趁着大家不注意,打直了身体躺在了伶七身旁,两眼一翻,看着是不行了。 伶七深叹一声,这拙劣的表演到底是像谁学的? 四拳难敌六腿,吕子良两下就被那三人扔进了火海。董一郎还待挣扎,却看慕容倩已经帮着他对敌了,慕容倩娇滴滴地道:“董郎,我们一起除了这两个狗贼,我撑着千眼红油伞带你出去。” 董一郎点点头应了,和卓聂两人缠斗在一起。 火势越来越大,眼看他们的圈子变得更小了。聂风是使链刀的,在火中铁链越来越热,几乎烫手不能擎。没办法,聂锋扔下刀,赤手而战,一下不滴,被董一郎锁了喉。董一郎回身抓住吕子良的胳膊,纵力一扔,未待他落地,肚皮就被慕容倩的伞尖刺了个窟窿。 慕容倩“咯咯”一笑,想出红油伞,后背一疼,才看见董一郎拿着一把短刀插在了他的后脊之上。 但突然间董一郎的脸色变了,姜充虽然一只手不能动,但身子还是很灵活的,他单手举起聂锋的长刀,一刀穿透了董一郎的肚皮。 他们几人就像串糖葫芦一般串在了一起。 姜充警觉地看了看身后,伶七离得他很远,不足为惧。 他扬天长笑,拔出红油伞,支撑开伞骨,刚要出了火圈,脚下不知被哪位兄弟的尸体一绊,圆滚滚的身体滚进火光之中,只听一阵哭嚎之声过去,再也没了动静。 旦夕之间,八大衙门各个关门。人心之大恶猛烈于火焰。 伶七叹了口气,用手拢了拢头发,整理整理衣裳。把那几日的尸身踹入火光中,自己在大火中央坐了下来。就算是葬身火海也要有个挺拔的姿态。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十几年前那场大火,所有的师兄们都正襟危坐在知律堂中,口中反复诵读着师父的教诲,一脸的临危不惧。当年的她,因为身材幼小,师兄们搭成人梯把她从气窗中递了出去。 没想到她多活了十余年,倒是殊途同归了。真是同一个师门,同一个归宿。 她嘲讽地一笑。猛然间,一阵火光四射,一个黑漆漆的圆球滚到她的身边。 圆球一掀开,一张苍老朴实的脸对着她“嘿嘿”一笑。 伶七看着他,一下子泪流满面。老铁看不到,但蒙着两三层淋了水的被子,不知摸索了多久才找到了她。 老铁“吱吱呀呀”地比划了一会,把伶七抗在了背上,蒙上湿润的被子就往外冲。 老铁的脊梁骨有些弯曲尖锐,把伶七硌得生疼。但伶七却紧紧地搂住他,把棉被严严实实地拘住,生怕老铁受一点伤。就在炙热的火光里,一老一小挣扎着逃命。 老铁走得越来越慢,咳嗽得也越来越重,周围火光越来越滚烫,伶七之觉得自己和老铁现在正在一口大蒸锅里,眼看就要成熟上桌了。在火中的每一秒都像长久的一瞬,伶七的心都是颤动的。老铁在外面被烟呛得身子都在抖,伶七只能闭目祈祷,希望师父和师兄们在天之灵可以护佑,给他们一条生路。 终于老铁踉跄着往前冲了不远,一阵清爽,伶七满眼的晕眩,整个人跌落在地,身下的老铁刚冲出了火场,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地上。 伶七把被子掀掉,却发现被子表面早已焦黄干脆,已经着了火,再过片刻,她也会跟着燃烧起来。 莲芳冲过来扶着她和老铁,伶七这才低头一看,老铁的腿已经被烫的皮肉翻滚,血肉模糊,不成样子了。她跪在老铁面前“哇”的一声哭喊出来,心里的感激和愧疚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莲芳看着老铁漆黑的面庞,知道他是不成了,她并没有太哀痛,给老铁抚平他头上的乱发,怜惜地看着他。 老铁两行清泪滚滚而下,表情有些亏欠,有些不舍。 莲姨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老东西,二十年前你就背着我逃离这鬼地方,怎么了,这过了二十年反倒不如当年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这么说的,我得让你做到了哇。这次,谁也别想把咱俩分开。”她温柔地搂着老铁,像哄孩子一般笑着和他说。 老铁虽然听不到,但他流着泪捧起莲姨的手亲了亲,那珍爱的样子看得伶七一阵酸楚。他尽了全身的力气对莲姨“咿咿呀呀”地说了几句不成样子的话,忽然就没了声响。 莲姨点点头:“好呀好呀,那你在前头等着我,哈,老头子。” 莲姨看着泣不成声的伶七,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孩子,你别难过。你铁叔本就身患重病,时日不多。今天他感觉到了地下的热度,知道汤水房里出了事儿,不论怎么样都要救了你。我们膝下无子女,一直那你当孩子疼爱,这一去,你不必挂怀,几十年了才能解脱了,是最好的事情。孩子,我们还得谢谢你,苦了大半辈子,终究是得了几天甜头的。” 伶七抽泣着道:“莲姨,我带你出去,我给你尽孝道,你别想不开。” 莲芳摇摇头:“傻孩子,子夜楼哪能让你这么痛快的走了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你这走了,我和你铁叔就算替了你和晴九那孩子了。他们再去寻了莲芳和老铁,天涯海角也抓不到的。你要记住,你好好活着,就是延续了我和老头子的命了。” 她看着伶七拽着她舍不得的样子,指了指墙角:“走了也成,那下面埋的坛子里是我攒的赎身的钱,我攒到白了头都出不去,所以后来都是为你攒下的。你要带我走,把银钱收拾一下,我和老铁告个别。” 伶七将信将疑地往墙角走去,一步三回头,生怕莲姨寻了短见,却看莲芳柔和地笑看着她。待她一回头,莲芳抱着老铁跃入火海。 伶七一惊,跪地痛哭。只听远远地莲芳唱出一句戏词:“凭他富贵荣华,我只愿你与我看天看地,踏雪寻花。”在没有了声响。 伶七哭得够了,耳听院子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不知是什么人都往子夜楼这边赶。 她懒得理会其他人,老铁和莲姨用自己的性命给了她和晴九性命。她得好好活着。对着子夜楼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伶七起身欲走,腰间一物落在了脚边。 是那只烧的不伦不类的兔子挂坠儿。 她的脑中映现出来的是火光之外,山人禾飞快逃走的灵巧身影。 伶七自嘲地笑了笑,明知别人随手而赠,她却宝贝似的留在身上。患难之时,老铁冲进火海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山人禾冲出火海是为了自己的性命。真真是比兔子还快。 啊,她突然就明白了山人禾送给她兔子的原因了。自比之用。 她看着手中这制作粗糙的玩意儿一阵心寒,把项坠随手一甩,落入了火堆。子夜楼被大火烧得“吱吱”作响,眼看着已经有些摇晃了。她立即转身入了汤水房,收拾了些细软,换了套随意的衣裳做男子装扮。再把莲芳给她的银钱装入背囊之中。 子夜楼的围墙并不高,可是至今没有人能随着自己的心意爬出去。虽然这墙对于她来说是一种禁锢,而且此刻墙内是一片火海,可是她仍有些忐忑,墙外对她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十多年没有触碰过的世界,不知道是不是还是那样的冰冷。 她与外面世界的牵扯本就剩着一块玉珏。 可是刚刚她自以为性命不保,信物也扔给了那个薄情之人。那信物是她寻她定亲之人用的,倒不是为了和人结亲,她只有攀附上了权贵,才能见到那高高在上之人,才有可能为家门发声。 毕竟,现在整个朝廷,都没有人再提起十几年前的惨案,旧日师父和家人们的故友故交也在她流落街头时避之唯恐不及。她只能靠自己。 所以,她必须要先拿回信物。 可是一想到山人禾,她心里一阵抵触。那人,对于自己还真是狠心绝情啊。 伶七叹息了一声,遥看了天边的月亮,子夜楼火势渐小,救火之人已经赶到,她趁着星辰阁的躁乱,纵身一跃,翻出了子夜楼的墙头。 可是她不知道,这座围墙困住的是她的人,墙外还有座高高大大的围墙困住得却是她自由自在的灵魂。 围墙尚可越过,可是人心呢? 禁锢在人心里的伶七可还有出路? 第十八章 江湖路远 伶七逃出子夜楼,没敢多停留,没待辨别方向,便寻了一匹老马往乡下去了。 到了一间农舍,她整齐地束起了披肩长发,除了脸上的青痣和长疤,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粉面樱唇,明眸善睐,成了一个俏小生,和之前的楼中小厮派若两人。 可这个样子的伶七走在乡间路上,总被地痞泼皮言语调戏,很是不痛快。 所以她又在农舍里配了麦色脂粉,画粗了眉毛,贴上喉结,再把半面刘海放下遮住面容,让自己增添些阳刚神秘之气。 伶七看着铜镜中干净帅气的自己,绽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她在农舍住了几日,奈何乡下闭塞,没有得到有利的消息。她着急知道山人禾的去处,也是无计可施。而且这些时日,伶七在脑海中仔仔细细地排查了中都有名有姓的人家,并没有姓山的大户。所以那厮的名字都可能是假的。 但这无妨,他梦话中的樊素,阿蛮还有魏婳总不会是假的。她等着子夜楼大火烧停了再离开,也是来得及的。 总归是得了自由身的,伶七想到这,抬起头虔诚地望着星星,她知道莲姨和老铁都在天上保佑着她。 这小镇叫做中通村,种着最多的就是竹子,村民们采集竹叶,竹露做酒,做饮品,再把竹干做成容器,又好看又好喝。 日子渐渐热了,把做成的竹筒饮品放在溪水里冰镇一宿,第二日可以拿到集市上卖。伶七刚到镇上,喝过一桶,竹香淡雅,水香清冽,结合起来解渴又舒心,她当场就爱上了。 闲住了几日,她有些按耐不住,便在老乡那里购买了一车竹饮,推了六十余里的山路,到晋城去卖。 初到晋城,她还遮遮掩掩,生怕被星辰阁的人看到了踪迹,连卖竹饮的招牌都写着“竹子水”,丝毫不敢让人生疑。但这水的味道实在是好,城中渐渐燥热,来来往往的百姓都愿意喝一杯再前行。和伶七攀谈的人也多了起来,她边卖着水边听着晋城中的消息。 晋城的百姓本就淳朴,被星辰阁的凶神恶煞们欺辱多年,如今星辰阁有变故,他们觉得甚是解恨解气,唠的眉开眼笑。 “......这大火本来能将星辰阁都烧了的,可气的是那楼里是钢筋铁骨的,烧到子夜楼就被中间的大铁板给隔住了,这他娘的才保住了整个星辰阁。” “这放火的不知是哪个英雄好汉,我要是知道了准准的要祝他一臂之力,这周边的百姓也是窝囊,看着那么大的火不知道帮着添柴,要是我在......” “就是就是,我要是在,怎么也提刀进去砍杀两个为虎作伥的走狗,嘿嘿,顺道带走两个俏小娘。这玲珑坊的姑娘那模样可真是勾人儿啊。” 伶七听着好笑,就是这样事后摇旗助威的人,关键的时候最为脓包。却听那几人继续道:“不过星辰阁这次也涨了教训了,中都来的那些军官差点把星辰阁给掀了。不过我听说啊,星辰阁的后台硬气,估摸着就这几日关门停张,过几日风声过了,又是另起炉灶了。”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大哥接口道:“据我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看,这星辰阁肯定是内乱,别看我的腿,请领会精神。这子夜楼高手林立,在江南一带谁人可动,这次死了多少人,啧啧啧......一定是分赃不均,互下杀手,中都的人怕之前谋财害命的事情败露了,这才派人了扫平了子夜楼。” “看到城楼门上挂着的那位了么?子夜楼楼主没被火烧死真是可惜了,但阁主却没放过他,一刀脆生生地劈成了两半啊,真是好功夫!” “但不是听说也跑了个人么?子夜楼的一个老妓。这么大岁数,跑得倒是挺快。现在星辰阁已经派人追了,听说抓到了要剐了呢。” 伶七手里的竹筒重重地放在了车板上,待她发现周围人在看她。 她装作不小心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啊,我这村里来卖点竹子水的实在没听说最近成里有这么些事儿,也不知道这些官爷走没走,我这做小本生意的心里委实有些忐忑。来来来,各位大哥,你们和我说说现在这城里到底安全不,我也好决定明后天来不来。这样,这些水我也不要了,分给你们喝喝。我这外地人性命最重要了。” 一个挑夫大哥乐呵呵地接过水道:“不妨事,不妨事。这些官兵早都撤回中都了,他们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和咱们赚辛苦钱的不相干。” “那,大哥可看清楚带兵的是什么人?” “看到了,是个年轻的后生,生的高大模样也俊,骑着一匹枣红大马走在最前面,很是威风。那穿的带的可不是咱们这小地方能看见的。” 伶七淡淡地“哦”了一声,不再接话。她把剩余的竹子水分完了和大家打个招呼:“大哥们,我觉着这晋城还是不怎么太平,在家的时候我娘子就说了,晋城的一半都用来建星辰阁了,现在这星辰阁出了事,我还是早早回家吧,早早回家。” 看着伶七推着小板车匆匆离开的样子,这些人在她背后嘲笑着:“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怂包软蛋的,真是没用。” 伶七听见了,冷笑一声,推着车匆匆走了。与无脑之人论是非,是最愚蠢的事情之一。 她转过街角把推车卖了,清点了一下今日赚来的银钱,发现虽然送了一小部分,还盈利几文,不由得心生骄傲之意。不远处有一家行脚店铺,她买来一辆马车,又选了一匹马,备了些干粮做好准备。 伶七长在晋城,她知道晋城临水,特产珍珠,磨成细沫加上油膏和妆粉,可做成一种女子擦拭的面容的珍惜之物。她吃到了竹子水的甜头,照葫芦画瓢,在晋城中几家卖珍珠膏的大店化名商旅,低价进购了一批,装入马车,匆匆去了。 从晋城到中都正常来说有二十余日的路程,山人禾比较快,因为他是漂流而下的。行了一日,到了合城,伶七先修养了一日。这城里最有名的是合城小面儿,伶七足料足汤的要了一大碗。吃饱喝足了,仰头就睡。实在快意。 可伶七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的就要到客栈后的开水房烧水,看得烧水小二一愣一愣的,这行云流水的手法,竟然比自己还专业! 多年劳作留下的习惯,既使太平了,也始终安不下心来。但伶七是从心底里往外的喜悦,想停就停,想走就走,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只要她不犯法抗上,没人拘束得了她,这样的日子能让她在夜里笑醒,有时候也会在夜里担忧,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继续下去。 天亮后,伶七在集市里摆了个摊子,蹲了一上午,一个来问价的人都没有。 伶七知是大家不识得这东西的用处,所以并不理会。正有些烦恼,看见路边走来一对衣着相同的姐妹。 一个高挑白皙,一个矮胖略黑。她俩走在一起,高下立见。 只听前面的姑娘不耐烦地说:“我真是难以忍受你,每次我换了件新的衣衫你都要跟着学,你看你把这衣服的样子都穿得低俗了。” 后面那位胖姑娘有些委屈:“我是觉得你穿得好看,江大哥喜欢,我才......” “你觉得你穿着这样姓江律那个穷鬼就会喜欢你了么?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 那个微胖的姑娘差点没被她给说哭了。 伶七笑了笑,把那胖姑娘叫过来:“你何必效仿她的样子,你生来杏眼峨眉,按照我朝的审美,你若清瘦白皙了,自然是胜过她的。” “可这清瘦白皙正是我没有的啊。”说着更想哭了。 伶七掏出珍珠膏,让姑娘在一只手上擦拭了,两只手一对比,擦了膏的那只像是拼接的一样。姑娘立马瞪圆了眼睛:“这是何种圣物?!” 伶七笑笑:“粉膏而已,坚持涂抹,三月之后,你本来的肤色也如现在这般。你既然钟情于那江公子,何不让他为你迷醉。” 这一擦一抹,吸引了众多的行人,大家围观一看,无不惊奇,对视了一下,纷纷抢购。这姑娘生的粗壮,扯住伶七的手,买了四分之一去,剩下的也被各个围观群众一扫而空。 伶七顺便嘱咐了这姑娘,这粉膏有奇效,配合运动出汗效果更佳。姑娘千恩万谢的拿了,欢喜地回家去。看到这粉膏的功效,她笃信其作用,坚持运动,坚持美白,不出半年,果然风韵苗条,眼睛也显得更大更水灵儿了,直给江公子喜爱得不能自已,考取了功名之后,游街游到了街头就匆匆下马求了亲。 这会儿姑娘的姐姐倒是不乐意了,偏说她本是钟情于江公子的那位,倒是被妹妹媚惑去了,着实委屈,转而要死要活。妹妹软弱,含泪想要与姐姐共侍一夫,被江公子一口回绝。 当然,这都是几年后的事了,几年后的伶七的生活更加的丰富多彩。 但那个俊俏的小书生却在妹妹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修内也要修外,与其矮了姿态讨好,倒不如让自己配得上想要的人。 第十九章 致富之路 伶七在合城小赚了一笔,也爱上了这的小面。他和面馆师傅学了几招,添加了点晋城的食材,青出于蓝。给面馆多招揽了不少生意。 伶七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人。她小的时候受尽千万宠爱,所以身无长计。而流落到了子夜楼后,她不学会生存技能就要死。 从那时开始,这个小小的女孩就留心观察每一项事物,从楼里人的一颦一笑,到厨房大师傅捏盐巴的分量,她都熟记于心,然后悄悄地尝试着做。年复一年,她学东西的能力也越来越强,很多东西,看完之后,脑海中复读一遍,再做也就手到擒来了。 在她看来,经商之道亦是如此:买者需之,卖者屯之;买着缺之,卖者供之;买者新奇之,卖者倒腾之;买者无用之,卖者忽悠之。但伶七觉得委实没有必要欺骗别人,买卖往来,只要投其所好,供其所需,养活自己不成问题,而买家卖家互利共生才是长久之道。 她本是不需要长久的,因为她的货物本就不多,出手一批,换一处地方。悠然地赶着小马车,到一处清空了,再填满了。到另一处再清空了,再填满了。 粗粗一算,不过半月有余,她赚得的银两竟然比在子夜楼一年都积攒得多。这让她欣喜又骄傲。 前面是一家布装,伶七按照晴九的身量买了一套时兴的衣服放在马车上,晴九多年就那一套衣衫,该换一套新的了。想到莲姨和老铁,伶七叹了口气:“如今,我能供养你们了,你们要是都在多好”。 但这一路也不是太平的,在锦江镇卖绣帕的时候,被地痞流氓盯上了,不仅要抢了货物还打算抢夺钱财。伶七根本没费力,就把几名大汉打得鼻血横流,落荒而逃。 她这才有所估量,百姓们不似星辰阁里面高手如云,他们的生活大多朴实而富有规律。他们的圈子很小,从街这头到街那头。他们的生活很简单,从三斗米到两袋子面。他们会因为别人的暴力欺压而落泪,也会为了蝇头小利而算计得不行。 伶七觉得很有趣,这样的生活也很好。 但也不像看似那么好。日子风平浪静的时候,他们是有点可恨的,心里数着自己的小九九,等闲平地起波澜;被欺辱霸凌的时候,他们又是可怜的,哭天抢地的柔弱又淳朴。 伶七是个匆匆而过的路人,路过了他们的生活,不留下痕迹。 走到三门峡的时候,伶七已经小有积蓄,路上怕露白,便想要换些珍奇的物件,低调地随身带着。三门峡附近有一座几百年历史的文化村落,伶七赶着小马车七拐八拐地进了村,把带着的青枣卖了后,小赚了一笔。 村保看伶七打扮清雅,谈吐不俗,刻意地与他攀谈交流,有种相见恨晚的意思。村中不仅热情地招待了她,让她住着高床软枕,听着丝竹管乐,喝得是玉酿琼浆,吃得是山珍野味,而且一直以“老板”相称,礼遇相待。伶七看人家热情,便把来得意图说了。这村寨的村保很识真挚地给她介绍了一串包着厚包浆的菩提子,据说是珍藏了五十余年的宝贝,价值百金。 伶七犹疑:“村保,我可没这么多银钱。” 村保倒也爽快:“我与兄弟意气相投,百两银子就可以拿走。不枉你我兄弟相识一场。” 伶七无语地看着他,奈何这些天吃也吃了,住也住了,剩菜都打包做了夜宵,委实有点说不过去。她本可以硬着头皮打倒这个三十余岁的小老头,但是面子上真的是拉不下来脸。所以她勉强把这些时日赚取的银两拿出来,还刮了自己的老本儿。 她拉着小马车灰溜溜地出了村口,村保协同一众小妾热烈欢送,差点没把伶七的眼泪给气出来。 伶七拉着空空的小马车,在车上盘算了一下,暗自下了决定:一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二是该不要脸就不能要脸。 好在她腰间挂着的小菩提倒是看着很有价值,也许人家只是哄抬了一下价格,哄骗她倒是不至于。伶七想到这里又乐呵呵地上路了。 伶七走到了行程的一半是到了商络县,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商业贸易中心,来来往往的客商络绎不绝,还有胡商到此倒手买卖,从中获利。但伶七进城之前心情并不太好,连日的阴雨,她的小菩提已经发了芽。 伶七只好在县城中买了一个花盆,若干花土,耐心地种起了菩提。她本想寻些红蚂蚁,扔到村保的家中,让他的假货一起被吃干抹净。但想一想路途遥远就算了。 好在这商洛县珍奇玩意不少,搜罗一切,从头出发,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伶七在城中闲晃,发现胡人卖的东西格外受欢迎,绣着骆驼的毛毯,五光十色的器皿,莹莹发亮的首饰,看着都是新奇有趣的。她一路走着看着,心爱不已,眼里心里想的都是这些物件在一程中能换取多少银钱。 前面人潮拥挤,她随着人群看看热闹,发现人群围着几个斗殴的少年。被打的是一个普通的青年人,他衣着素朴,看似精壮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殴打他的是几名胡人,他们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而他们旁边一个外族妇女正牵着一个可怜的小朋友,鼻子流血,大哭不止。 伶七本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着,看到被打少年是个卖奇巧小玩意儿的。他手艺巧妙,做的机关锁,小木车都精美细致,很具有把玩价值。伶七注意到旁边有个盒子是张开的,中间弹出来的小拳头上面还沾有血迹,她登时就明白了。这个盒子叫做不乖盒子,小的时候,她和几位年幼的师兄都喜欢翻箱倒柜,师父会在角落里设置机关,一打开盒子,里面的皮筋就会弹出来小拳头,打向不乖的小童的脸面,小拳头是用棉布包着的,倒是不疼,只是脸上会留下红色染料,擦不掉也洗不掉,只能干着急地等着受罚。 这位兄台也会做此物,只是过于耿直,小拳头就是单纯的小拳头,一拳给胡人小朋友打得鼻血都出来了。 看着这位兄台可能与自己颇有渊源,伶七笑了笑,走入打斗的圈子,托起胡人的拳脚,把青年扶了起来。这青年比伶七高了一头,看起来也是一身武艺,被打了这么久倒是没有受到重伤。 那几个胡人看伶七瘦弱,挥拳对着伶七而来,周围有位老妪喊道:“小公子快快离开,这胡人最是心齐,打得解气了就会离开,若是我们去帮忙,只怕他们是要动刀子了。” 伶七不屑道:“他们心齐,我们就活该任人宰割了?我要是胡人,更会变本加厉地欺辱于你们。” 一个书生气的先生走上前:“这些都是来此经商的旅人,若不是被冲撞了,不会如此。我朝素来以礼待客,你可不要在外人面前失礼于人,丢了我朝的脸面。要以圣人之言劝导之,万不可动粗啊。” 伶七这会儿最恨别人说脸面的问题,看着对面“叽里呱啦”气愤地交流着的胡人,对着书生一指:“劝导?你行你来。” 书生闭嘴。 伶七凛然道:“人先自尊而人后尊之,若不自尊,你却更加敬重于他,那你如何被尊重?人家骂你,你装作不懂的样子。人家用屠刀,难道你要用爱心去挡刀吗?那有朝一日,人家屠你性命,祸害你的妻儿,你给他说一段《论语》去教化他们可好?善恶若无公断,暴行若无惩处,人活如兽活,苟且罢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不是没有文化的粗人,说的就是你这种伪善的读书人,和废人无异!”她幼时有良师益友相陪,是非观正直,虽在子夜楼多年,仍不改本意。 待着一番铿锵有力的言辞说完,人群中已有几个小伙子把自家夫人推向身后,跃跃欲试。 那几个胡人研究了两句,好像研究明白了,一起冲向伶七,伶七眼皮都没有抬起了,几下挥手过去,打的他们趴倒在地。 这次彻底激怒了这些胡人,他们大声吆喝着,不一会,街口就聚集了一众手拿利器的胡人。他们体格强壮,不像是习武之人,只是态度凶狠,举动嚣张,周围一干人等纷纷避让。 看着他们气冲冲地向自己走来,伶七心里冷笑着,这么个人多势众,有组织有纪律的样子,怕是在此作威作福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们的人数再多,不占当地的本族人的十分之一,当地人何等脓包,竟让外人在自己的土地上拉屎撒尿,欺人占地! 她本就有一腔傲骨,在子夜楼藏着憋着多年,终于得以释放出来,更加上没走多远还被骗了个小菩提,心中更是愤懑,这一腔怒火和情怀,今日怎么也得发泄一下。 摆开架势,准备应敌,却只觉得胳膊被一双铁钳夹住了。伶七一抬头,刚才那位被打得沉默的男子一脸冰霜地站在她身侧,并想把她藏于身后。 他的手劲儿甚大,伶七疼得恨不能龇牙咧嘴,但此时不能在敌人面前萎了气势,只能疼得憋红了脸,往后退了退。并一脸淡定地拍掉了那人的手,心里骂了句这位仁兄的大爷。 仁兄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他生计困难,以贩卖小物件为生,屡次被挑衅也是委屈求全,但这位小兄弟肯救他,他拼了性命也好护好了他。 没等胡人冲到面前,仁兄一声低吼,举起板凳冲了过去,随手挥舞起来,胡人被排着队掀上了天,落地后都疼得难以起身。后边的胡人看到此情此景,纷纷逃窜,仁兄怒气没有发完,追着他们好几条街道,隔三差五还能远远地听到惨叫声。 百姓这时候又来了能耐,叫骂的,鼓掌的,好不热闹。 伶七一瘪嘴,被仁兄的战斗力惊讶到了,拍了拍自己激动不已的小心脏,回头看了看仁兄做的小物件儿。这一看倒是有了兴致,这些小物件看着都是她眼熟的样子,似乎是小时候把玩过的样式。 看着喜欢,便想买两个,可是等到日落也没看到仁兄回来的身影,不知这位仁兄到底追赶了胡人到了哪里。依他耿直的性格,追丢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伶七把他留下的小玩意打了个包,背上身,带回客栈。 给他留了个字条,上面写道:“兄弟脚力惊人,在下委实追赶不上。货物我暂时替你保管,回来后请到有源酒肆后的相会客栈来寻我。——路见不平的正义小兄弟。” 第二十章 兔子急了 伶七从人约黄昏后等到月上柳梢头,也没有看到奔跑小哥的身影,叹了口气,感叹江湖果然是高人多,小哥现在可能还在夕阳下奔跑呢。 她举起酒杯,轻啜一口酒肆里的清酒,店家也是耿直,兑水兑得可真是多,得努力去品,才能发现自己喝的不是井水。水喝多了,清欢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小二识得眼色,过来想给温一温。 小二低着头走近,佝偻着身子,一副谦卑的模样。伶七本望着周围不曾在意,可这位小二谨慎地端起她面前的酒瓶,礼貌的服务态度很让人生疑。她在逃出来之前毕竟之前是星辰阁的伶七,移容换面,装腔作势也算是有经验的老人儿了,看着眼前已然要缩成穿山甲的这位,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中的杯子,隐隐地笑了笑,暗暗观察这人的模样。 胡人本就高大,不是矮了身子就装的像的。尽管这人小二打扮,帽檐压得很低,盖住了眼眸,可是他的手掌粗大显白,胳膊毛发旺盛,一看就不是当地人的肤色。 不一会儿小二上酒来,瓶身温热,酒气升腾,竟比刚才的酒醇香了许多。清欢暗笑,不是自己家的买卖,果然是不知道省钱。 她故作不知,悠悠然地喝进去一整瓶,随手甩下一锭银钱。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步履蹒跚地进了客栈的屋子。 入夜,这座小镇却是两种面貌,一边家门紧闭,窗前映出淡淡的黄色光芒,虽显得温馨,但幽暗了些。而小镇的另一侧却是流光溢彩,琉璃灯盏挂在街巷里,外族的男人女人弹着胡琴唱着属于他们的歌谣,举起酒杯围着篝火唱起他们的歌谣,显得热闹非凡。整个小镇充满了异域风情,吵闹声和欢闹声欢乐了这里的夜色。 在欢歌笑语之下,几个高大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钻进了相会客栈中,小二看到了这几人,装作低头理了理衣服,拿着托盘下了楼去。这几人在许清欢的门口,轻轻戳破了窗户纸,看着里面一片安静,蹑手蹑脚地进了门,几人借着月色对了对手势,举起长棍向着棉被一阵狠打,痛下杀手,只听棉被中闷哼了几声,没了动静。几人卷起被子放入麻袋,连同伶七的外衣一道裹挟了快步出了门。 几人绕过街道上了房梁,扛着麻袋也跑得不慢,似乎很是着急的样子。再赶了许久的路,几人气喘吁吁地走到破庙前,埋伏在暗处。不久,远远地一阵吵闹声传来,一群胡人在气喘吁吁地“叽里呱啦”叫喊着,还不断有人倒下的声音,一旦倒下后,叫喊声就由咒骂变成了哀求和吼叫。 嘈杂声越来越近,忽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把一群胡人围在其中,这下倒好,胡人们的哀嚎更甚,月色看着不明朗,但也能看出是中间有一赤膊之人在拿着一个物件狠敲周围的人。 扛着麻袋的几人发觉自己困错了人,赶忙松绑,胡人倒下一片,只见网的中间站了一个英伟的少年,打着赤膊,一脸愤怒。眼看就要冲过来理论。 扛着麻袋那人赶忙把麻袋放下,把伶七的衣服丢了过去,用着拐得七扭十八弯的发音威胁少年道:“你看看这是何人,你再敢如此,我就杀了他。”说罢还把长刀抵在麻袋之上。 少年未敢动,把手中已然打歪了的长凳扔到了地上,呼喊了一句:“小兄弟,你可还活着?” 回复他的是一片默然。少年眼看又要抄起凳子。胡人赶忙道:“若是死了,我拿什么要挟你,只是中了我们的蒙汗药,你若是肯乖乖的,我或许还容他多活会儿。” “无耻贱人!你待怎地?我刘白孤身一人,这条命就算交代在这,也没什么可怕的。” 那胡人笑的畅快:“就这么要你的命可真是太便宜你了,你回头看看这一晌午把我的兄弟们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这个叫刘白的少年果真耿直,还真认真的看了看,鼻青脸肿,不忍直视。尤其趴在地上的那位,可能是跑得脱水了,诚然要抽过去了,是有些凄惨。 可这事儿真不怪刘白,这些人边跑边用番语咒骂刘白,辱及父母先人,不堪入耳,本来镇里的民众不识番语,平日胡人骂骂咧咧之后取个乐子也就罢了,偏偏刘白受家人教诲,自小勤学苦练,番语也是略通一二,他们的咒骂听懂了大半。刘白平生最敬重的便是父兄,被如此侮辱,下手越发沉重。胡人之后分拨逃窜,戏耍于刘白,更让他怒火中烧,迸发出平生未有的战斗值,默默记住一些骂的狠的,追赶完一批再回头收拾另一批,一直挥舞着长凳到深夜也不觉得疲惫。 他本想鱼死网破,却没想为他出头的小兄弟现在落于胡人手中,一时束手束脚,不知如何是好。 那胡人让周围人点起火把,威胁道:“你老实滚过来!要不我先给他一刀。” 刘白恨恨地看着他们,无奈走向胡人。那胡人对着周围一吆喝,被打的苟延残喘的其他人都站了起来,他们吆喝着“哈哈”大笑,仿佛接下来的事情让他们很是兴奋。 刘白叹息了一声,默默地对着麻袋嘟囔了一句:“兄弟,你帮衬我的人情我只怕是来生再还你了,你自求多福吧。”说罢,趴下抱住了麻袋,护得严严实实。 胡人奸笑着对视了一眼,围住刘白,一番拳打脚踢。 伶七在酒肆就使了个小把戏,把掺着蒙汗药的酒水顺着嘴角导入袖口的歪嘴壶中,进了客栈她用木棍和枕头做了个人偶置于床上,躲在床下看看这帮人搞什么猫腻。 这些胡人在全神贯注殴打她的替身的时候,她顺手牵了胡人怀里的蒙汗药和用具准备给他们点教训,却看这些人慌慌张张地扛着麻袋跑了出去。 伶七追到破庙才看到这一出,她本意虽是良善,但天生爱玩闹,看着热闹吃着刚刚顺来的糕饼,并没有出手的意思。看着悍勇的刘白毅然决然地护着一堆麻袋,她还在树上感叹这个呆子。以她习武多年的经验,刘白虽下手凶残,但却未下杀手,本以为这些个胡人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刘白疼一疼也就继续挥舞小板凳了。她也好继续看热闹。 可刘白的反应还是让他很意外的,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棉花木棍,忍者疼痛一声不哼。这些胡人刚开始只是施以拳脚,没成想越大越激动,渐渐的用棍子和石头打砸他。看得伶七差点被糕饼噎住了。 今天碰到一个实心眼的。 伶七看着挨打挨得大义凌然的刘白叹了口气,摇了摇怀里的水壶和歪嘴壶,对了更多的蒙汗药,一跃下树,扣住一个胡人的口鼻,拍晕过去,割下胡子,扒下衣服,装作胡人的样子。 这胡人殴打刘白也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打累了换一批,同时掏出小刀兴奋地窃窃私语,这批打够了,怕是要狠狠折磨刘白了。 伶七拿着两壶酒水哼声哼气地递给胡人们,胡人本就饥渴疲惫得不行,看到本族的水具,都没辨认伶七的长相,张口豪饮起来,而且甚为团结的传递起来。 要说伶七也是功夫不俗的,但她自问没有刘白的体力,可以扫荡了这些成群结队的胡人。何况,能用脑力解决的问题,还是需要文雅地解决的,这是她的原则。 但在之后她遇到了些奇葩的人群,这一原则终究是没有贯彻到底。 毒害她的蒙汗药纯度是有保障的,她身边的几人纷纷倒下,等揍着刘白揍得情绪高涨的那几位反应过来,被清欢几下拍倒在地,没了知觉。 这时的刘白才得以松了口气,浑身一颤,没了体力。晕倒之前他看到了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对他笑了笑,那一双眼睛很是灵动可爱。 —————————————————— 待刘白醒过来之后,身上已被妥帖地包扎完毕,棉布的一端还被系成了一个灵巧的花样儿。他的对面坐着一位秀雅的公子,正美滋滋地烤着大鱼,旁边的锅里还好像还煮着粥饭,但已冷却了的样子。 让他惊奇的还不是这些,在他的周围,树上纷纷吊着昨夜那些胡人,他们裸露着胸膛和手脚,上面蒙了白布,好像是还在沉睡的样子。 伶七看他一脸懵然地醒了过来,把十香烤鱼挑了刺,用荷叶包了,一人一半分着吃了。 刘白从未吃过如此香嫩的烤鱼,吃了一半看着对面的这位书生没怎么动筷,眼巴巴地看着,不好意思再要。 伶七大方地把鱼肉让给他,看着刘白吃得狼吞虎咽,含笑看着他。 刘白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低声说了声:“谢谢小兄弟,你救了我两次,我得报答你。”他看了看周围,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是你……” 伶七点点头:“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刘白茫然地看着他:“你可是有事情要我去做,我定当竭尽全力。” 伶七笑看着他:“是啊是啊,不过是件好玩的事儿。保证让你终身难忘。” 第二十一章 上面有人 刘白只觉得面前的这位小兄弟高深莫测,心思非常人能揣测,所以听他的话,只闷头吃鱼。却看伶七站了起来,走到一个胡人面前拍了拍胡人的脸。 那胡人许是昨夜蒙汗药喝得多了,竟毫无反应,伶七叹了口气,伸手在风干了的棉布上用力一撕,只听一声凄咧的惨叫声,林子中的飞鸟受了很大的惊吓,纷纷飞出了树端。 周围的胡人也渐渐清醒过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手里拿着棉布的伶七。伶七微笑着摸了摸棉布上的绒毛,再看了看那胡人红肿欲出血的胸膛,笑得一脸狡诈。 不知道山人禾看到此情此景会不会摸摸自己的小腿。这胡人毛发比他茂密许多,感想也一定比他深刻。 那被拔了毛发的胡人眼泪簌簌而下,一紧张嘴里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番语,眼看就要对伶七下拜了。 刘白在一旁翻译道:“他说他上有老,下有小,让你放他一马。” 那胡人是懂得这边的语言的,赶忙点头如捣蒜,顺便在脸上露出一个无比真诚的表情。与昨晚的凶悍派若两人。 伶七眯起眼睛:“你竟是有老有小的?昨日看你对待这位兄台的样子,我当真以为你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杀人如同切萝卜砍菜,那叫一干脆利落。今日我先折磨你们一番,再砍了手脚,送回城中,和你们家老小要些过路的盘缠。这才是帮你们家老的教育好你们,给你们家小的树个榜样。” 说罢,把这个胡人身上其他地方的棉布一一撕下,手起布落,哀嚎遍野。 刘白本来吃鱼吃得开心,可听了伶七的话表情像是吃了鳖一般,他把手中的鱼肉放下,思索一番,拍了拍伶七的肩头。 伶七正撕得欢快,回头看刘白一脸忧国忧民的表情,疑惑地看着他,随即指了指胡人身上的白布,问他要不要参与一下。 刘白郑重地摇了摇头,有些抗拒地看着她:“虽然可恨,罪不至死。”他虽生的高大,但心思纯正,眼神中透露出的是坚定和不忍。这样的男子,如何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些年的? 伶七想了想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他一身的武艺,却沦落到卖小玩意为生,看来也着实艰难。这样的人品和心性,倒是让人生出几分亲近信任之情。 这傻大个怕是真的以为自己是个砍砍杀杀的魔头,竟想为敌人求个情。 伶七莞尔一笑:“那可不成,我这做惯了杀人越货的买卖,好不容易来了个熟鸭子,你竟让我吐口,那我的彩头从哪来?” 他认真地想了想:“我卖货有些积蓄,大不了给了你。我不是妇人心性,只是这些人虽可恨,却也是远离家乡,到这里为生的。你抓的都是家里的劳力,砍了手脚,就是断了活路。而且,他们若是没了性命,城中的百姓也要陪葬了的......” 未待他说完,身后吊着的人里突然涨了气势,“叽叽喳喳”地吼个不停,伶七虽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可这狗突然吠了起来,必定是仗了人的气势。她头也未回,随手甩出怀里的匕首,破风而出,只听一声惨叫后只剩抽噎的声音,周围一片安静。 那匕首带着耳朵上的一片肉钉在了地上。 伶七看着刘白和善地说:“继续,我想听。” 刘白咽了咽口水,感叹自己可能是年纪大了些,许久没见这打打杀杀,一时还有些不适应,他收回目光看着伶七:“商络县位处西北,是胡商外来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怕是你也听说过,西北向来由郭都督看管,他纵着胡商往来贸易,你做的过分了,惊扰了太守,县中百姓是要遭殃的。不可莽撞啊。” “郭都督的妹妹是当朝贤妃?” 刘白注意到刚才言笑晏晏的小公子问到此时,眼睛微眯,波澜一闪而过。他有些不解的点了点头。 伶七看着形态各异的胡人们,嘴角绽起一丝嘲讽的微笑:“那我偏要过分了。” “你......” “我怎么啦?我孤身一人,刚挣脱牢笼,以天为盖地为庐,活得就是要一个欢喜。这些人让我不痛快了,你还想让我以德报怨不成?”刚才还说一番冷肃模样,此时又伶俐得像只小狐狸。 刘白道:“不能怕事,却也不要惹事。” 伶七不以为然:“事情怕不怕都在那里,终有要解决的时候。忍耐是一种品德,但不见得是一种美德。郭家横行二十余载,勾结外邦起压良民,我就是良民,我不愿意被欺压。凭什么胡人能夜夜笙歌,县城的百姓入夜了却门都不敢出?在自己的土地上受着别人的压制,不是兼怀,是窝囊。” 刘白挺直了腰杆:“兄弟说的对,是我短视了,竟想用隐忍换得安生日子。” 伶七笑:“其实也没有,我是只无头苍蝇,叮不到那臭鸡蛋,所以哪里的山我都敲一敲,能震到虎最好,不然也是找了找乐子,总不是虚度此生。” 刘白看她潇洒不惧的样子,心下敬佩之心渐起,暗暗决定,若是这位兄弟决心淌了商络县这浑水,他定要舍命保护。 许久不见得英雄气和魄力让他踌躇满志。在商络隐姓埋名了这么久,或许正是等着这样一个人的到来。他坚定地告诉伶七:“我也是一个人,我能护着你。” 伶七娇媚一笑:“等着你护我?那你看看谁救的你?” “你于我有恩,我,我是怕他们伤着你。”刘白说完真挚地拉起伶七的手:“以后兄弟有危险,在下定然是要回报救命之恩的。” 伶七赶忙抽回了手,脸色微红:“你还是求个自保吧,傻大个子。” 刘白看着伶七有些刁蛮有些娇憨的样子,脸色一红,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林中,气氛一时间从晴空变得粉红。 这时从头顶的树上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伶七和刘白一惊,这里竟然还有别人,可他们交谈甚久却未发现。 抬头望去,树上空无一人,铃铛声动,身后有落地的声音,待他二人回头望去,只见那些胡人纷纷落地,各自解开绳索,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均觉得事有蹊跷,却不见人影。 在伶七和刘白回身的一瞬,只听一个甜美的声音在伶七耳朵旁边呼唤一声:“小公子。”然后又是一阵让人心痒酥麻的娇笑之声。 伶七身为女子,只觉得这人的声音柔媚入骨,如幽兰吐蕊,让人心驰神遥。 可身边空空如也,哪有女子的样子。虽是艳阳高照,也让人心里一哆嗦。 忽然,伶七的脖子后被人轻轻地呼了口气,这香气迷人,暖暖柔柔,让伶七的心都跟着痒了起来,可是一回头仍不见人影,让她烦躁不堪。 伶七望向旁边的刘白,只见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脸上还有着两坨桃红色。 她叹了口气,色令智昏,色令智昏,男人下半身动的时候,脖子以上就不会动了。 四周香气弥漫,嬉笑之声不绝,有彩缎交错,又有烟雾升腾,恍然间仿佛从刚才的清净地变成了妖精的老巢,他们二人就是两份鲜嫩多汁的早点。 伶七的功夫饶是不错,却连这女子的样貌都看不清,耳畔有风却不见人影。她抿了抿嘴角对刘白说:“你可知,有一姑姑曾与我说过,美女和丑女不一样之处在于,美女都喜欢炫耀自己的相貌之美艳多面,而丑女因为内心自卑,往往故弄玄虚,遮遮掩掩。你说这位是不是要丑到惨绝人寰,才能费了这么多的周章。”她说完后朗声大笑,却看刘白一动不动,静静的站着。 伶七此时只觉得对面站的是一头牛,毫无默契的牛,她只好尴尬地收了收笑容,无奈地瘪了瘪嘴。想着继续以言语相逼,女人不论美丑,总是在意自己的容貌的。 这时,周围一阵银铃作响,头顶疾风闪过,伶七机敏地猛抬头,却看一根长钉直直地朝着自己的脸面刺来。 第二十二章 妖女无双 不容伶七反应,长钉已要着了脸面,她头脑灵敏,迅速坐下。这一瞬的时机,让刘白有空隙一把握住长钉,顺势把长钉狠狠向前用力一甩,长钉带着一个艳粉色的身影磕倒在地,溅起一方尘土。 伶七定睛一看,长钉的另一头系着一丝带,正绑在一条如雪的皓腕上。待她仔细辨认那人的长相时,这个女子反应也极为迅速,正想要脱下丝带。刘白也看得先机,不等姑娘动作,甩起长钉又一阵挥舞。 许是被刚才这姑娘的伶俐震惊了,刘白完全不给她挣脱的机会,甩起膀子有节奏地进行着一个有一个的过肩摔,只看四周尘土飞扬,不可直视。 伶七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身材丰腴,肤白貌美的女子被刘白摔成个泥猴,不禁暗自决定,以后和刘白接触一定要注意尺度,万万不可激怒。 这姑娘也是奇人,刚开始被甩得时候一直婉媚求饶,什么“官人轻些”,“不要这样”,到后来破口大骂“姑奶奶要了你的命”,“你个乌龟王八”之类的,再后来渐渐没了脾气,不住哀求。 刘白看这人像是没了还手的能力,才一个擎提,让这人平稳落地。 这姑娘刚才还发出楚楚可怜的声音,身子落地却是轻巧,足尖一踏地,起身稳稳地坐在树上,许是对长钉的设计有阴影了,把手腕上的丝带几下除去,撇在地上,一直手支撑着树干,一只手柔弱无骨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裙。 伶七和刘白这才看清楚,这是一个美艳无双的女子,看着年纪不大,但容貌风情入骨,妆容精致勾人,虽面容沾了灰尘,但仍掩盖不住她的风姿,长长的眼尾衬着她含着笑意的桃花眼,嘴角微扬且留情,一个随意而为之的表情都勾得人欲仙欲死。这姑娘虽然刚刚被刘白像大铁锤一般抡来抡去,但她把长发散开,用青葱般的五指梳理着,长如黑瀑的头发让她的肌肤显得白嫩剔透,随风而动的裙摆让她的玉肌若隐若现,伶七突然明白了山人禾嘴里说的“尤物”是何解。 偏偏她还是个很节约的女孩子,粉纱掩酥胸,丝裙飘玉腿。两只没着棉袜的双足穿着一双粉莹莹的小鞋儿,一只绣着蓝彩蝶,一只绣着芍药花。她在树上摇着双腿,伶七在树下看得呆了。 旁边更呆的是刘白,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树上,一手随时做好把伶七藏于身后的准备,一手蓄力准备接暗器。 那女子开口道:“官人好狠心的,怎可如此待我。”声音一出,如泣如诉,似撒娇又似嗔怨,叫人恨不能摘星捧月送到她面前。 偏偏刘白是个不解风情的:“你下手如此狠辣,竟想穿了别人的头盖骨,我不取你这妖女的性命已是不对,你快走吧,你打不过我的。” 女子继续发出黏腻的声音:“我还不能走呢,你没要我的性命,我还要你的性命呢,我要你......为我可生可死。”说罢,蹁跹从树上落下,正正落在刘白的面前,刘白想后退一步,却看她轻抬玉臂,环在刘白的脖颈之上,一脸爱慕地看着刘白。 刘白则冷冷地看着她。 林中草长莺飞,繁华慕风,香气盈盈的空气中还有柳絮翻飞的影子,他们二人就这样环抱在一起。不看表情,还以为是一对痴缠的爱侣;只看动作,还以为是一双情定三生的鸳鸯。 但伶七的位置甚是尴尬,她既能看到他二人的表情,也能看清他二人的动作。 女子环着刘白的脖子的时候,手心里放着一枚刀片,刘白的目光一动,已然来不及,若想向后挣扎,整个人就要身首分离。所以他迅速抱住了女子的脊背,手指紧扣在女子的中枢大穴上。 女子若想要取了刘白的人头,刘白就会抠了女子的骨髓。好一个相亲又相杀。 但是如此环抱下去又会饿,所以伶七干脆抓了两只野鸡,在河边洗干净了,坐在二人对面支起火来,洒了孜然香料,烤了野鸡来。 在伶七烤制野鸡的过程中,女子多次想收了刀片,依偎向刘白,奈何刘白扣着她背后的手一点没有松懈,她虽然收了刀片,但向前靠过去也不是,向后却动弹不得。刚开始还一脸的撒娇求爱,看着刘白一脸铁青,也渐渐没了耐心。 伶七烤好了野鸡,撕了一条腿投喂刘白,问道:“哥哥,你是不是手麻了,用不用我帮你扣一会儿,你歇歇。但你得告诉我,你这坚持不懈地做什么呢?” 刘白仍认真:“这妖女在我胸前塞了相思扣,毒箭向我,机关在她身上,只要我俩一分开,或者她启动机关,我便会毒箭入心而亡。这样的机关只有设计的人能解开,她心知肚明,却一直媚惑于我,真心歹毒。” 相思扣?伶七对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了,她更笃定了这个少年和她的师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女子绽开一个动人的笑容:“你果然不是一介村夫,此等机关也曾见过,我的郎君非一般人也。” 刘白正色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子媚眼如丝地望着他,呵气如兰,渐渐地靠近他的耳边,轻柔地含着他的耳垂,声音轻的像一阵风:“我,我是......你的女人啊。” 一直静默后。 刘白终于没撑住,一张脸红到了耳朵根。 他微微侧头,看到伶七正低头向袖子里翻找着什么,刘白有点委屈,也有点想哭,他新认识的朋友就这样看着他被调戏。 伶七在袖口的密卷里反复翻找,终于找到了相思扣的设计方法。她欣喜一笑,走到二人之间。 相思扣的设计很是精巧,设计之初来自于一个女子,她在边做绣活的时候边念叨,若是这绣花针能穿过自家相公的心思该有多好。若是他离家而去,在外面寻花问柳的时候,心也像女子般被牵扯得疼痛了就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相思扣这种暗器就被做出来了。 相思扣是连着女子衣服周身的丝线的,若是被塞在男子的怀中,扣子上密密麻麻的倒刺会挂在男子的衣料和线头上,若稍稍扯动,相思扣的机关就会射出毒箭,直入胸膛。 所以这时刘白别说离得远了,就是用力扣动女子背脊上的穴位,也会中毒不治。伶七仔细看了看,这个女子还真没想让刘白活,连接机关用的都是金丝线,而且是一束金丝线。 这真是一个昂贵的暗器。 她不由得惊叹地看着面前的这位绝色女子,还真是杀人放火,干脆利落。她笑了笑,按照相思扣的设计图撬开机关盒子,小心地把机关头反转向外,对着那女子,那女子知道伶七在做什么,秀美微蹙,眼露杀机,奈何身后还有一只有力的大手钳着她,让她不能妄动。 这位女子此时也有些伤感,不知做了什么孽,今天遇到这两位祖宗,一个软硬不吃,一个油盐不进。 盒子里共三枚毒箭,伶七一一安置了,对着女子灿然一笑:“这毒有药可解,只是你没有时间给自己吃解药。现在,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女子对着伶七一扫眼风:“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我的身量。”她说到这里,轻咬了嘴唇,柔媚得不得了:“以及我最最让爷舒服的能力。” 伶七点点头,完全没有接话:“第一个问题:那些胡人是谁的手下?” 女子答:“郭都督。” 伶七问:“他们行商的在前掩人耳目,而能武的最近才刚刚进城是不是?” 女子答:“对的。” 伶七问:“是何目的?” 女子娇笑:“这我倒是记不起来了,我不舒服的时候会忘记许多,你得让我舒服了,我才能答。” 伶七也笑:“那您怎样才能舒服了?” 女子的腿似乎要站立不住的样子,笑得“咯咯”响:“我不要你,你可是做不来的,我想要的,这位小哥哥才能做得到。” 第二十三章 诡计多端 刘白正色:“哼,不知脸面。我是不会从了你的。” 女子娇滴滴地嗔怨:“官人莫不是误会了,我的脊背酸痛,只是想让官人高抬贵手。不知,官人以为是何事?” 刘白无语凝噎。 伶七看着吃瘪的刘白,偷着笑了笑,仍板起脸对那女子说:“我们之间不存在天条件这一说。你的命在我手里,你可以选择的是回答,或者,去死。” 那女子掩面而笑:“那奴家就去死好了。” 女子说罢冷冷地看着伶七,丝毫没有畏惧。伶七眼睛微眯,手指微弹,一枚毒箭直弹出盒,冲着女子的心口打去。 突然,一只手掌拍向毒箭,几滴鲜血落于地上。刘白的身影略略一晃。这枚毒箭正中他的掌心。 “她,罪不至死。” 由于刘白和女子离得很近,他的手已然覆在女子的胸前。女子不由得娇哼一声,刘白又红了。 伶七简直无语,这个男人真的是耿直的一条筋。她松开相思扣,把刘白手中的毒箭拔了出来,正想简单包扎,突然她注意到那女子诡异的一笑,身子倏忽后仰,两枚毒箭一前一后的从她的脸面上飞过。 若不是她小心提防着,这两枚毒箭正中的就是她的眼睛。 伶七向前一摇,站直了身子,对着女子左右开弓,两个重重的巴掌扇得女子眼冒金星。 女子反手投来一枚铁蒺藜,伶七翻身躲避过了。那女子连续发了多种暗器,伶七躲避不及,起身抄起地上的长钉,左右格挡。一时间“叮当”声不绝于耳。 伶七定了定心神,找好一个角度,用力甩动长钉,一枚银针原路返回,正好刺入女子的手臂,针尾入肉,不可拔除。 那女子恨恨地道:“阴狠毒辣,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伶七冷哼:“彼此彼此。”无暇顾及这女子,赶忙去查看刘白的伤势。本以为耽搁如此之久,刘白在一旁可能已经口吐白沫了。却看他一脸鼓励的笑呵呵地看着伶七,为她的灵秀和机敏很是欣赏。 刘白的手心是在不断滴血,但血色鲜艳,没有中毒的迹象。伶七心里有了计较。 她蹲在女子的面前,捏了捏她的下巴,淡淡地对她说:“听闻太史倬那老宦有一最合心意的禁脔,姓莫,名平兰。后太史老贼的鎏亘殿被星辰阁平了,那禁脔也消失不见。星辰阁本着斩草除根的原则,从来没对这个女子放弃赶尽杀绝的念想。几年后,有一名唤夭夭的女子从功夫到样貌都与那女子契合。这女子的画像我曾见过,倒是与姑娘有几分相似啊。后来这女子的画像从子夜楼的赏金榜摘下,我原来奇怪,现在才知,这姑娘是投奔了朝廷了,你说对也不对,夭夭姑娘?” “是又如何?你就算是星辰阁的人,难不成还对抗得了朝廷?” “我自然不能。只是我知道,太史老贼身为宦官,无接续的能力,实为人生一大憾事。所以他四处求得歪斜药房,以男婴的部分躯体为药引,引得人人生恨。太史倬一把大火连灰都不剩,难以泄恨。但他的宠姬可是尚在人世的,要是被那些失去孩子的家人找到。恐怕煎炸卤炖炒,刀枪棍棒剑,你都要生受一番了。岂不快哉!” 刘白听到这里,把缠绕手心的棉布用牙咬了咬,走上前来:“你这妖女,作恶如斯,我留你不得。” 伶七拦了拦:“夭夭姑娘,你这折腾许久,未伤及我二人性命,主要是想探明我二人来历。若是我中了你的计策,你便以性命相要挟。若是伤不了我们,你也可以假意与我二人勾搭探得虚实。只是你万万没想到,莫名的被揍了一顿,现在还不得动弹。”伶七说到这里极为自信,一双灵动的眼睛含着笑意,充满了坚定和慧黠。刘白看着夭夭默然的模样,对伶七暗暗升起了佩服之情。 伶七继续说:“你不用狡辩,相思扣的毒箭没有淬毒就说明了你的用意。总该不会是忘了吧?这商贸之城如今埋伏了如此多的外族的武艺人,白日闭门不出,晚上才敢出来欢闹,城中百姓到了夜晚却只能闭门不出。这说明这城中要有大事发生。而你家主人对城中出现的生人的来历如此执着谨慎,更加说明了,你们是在此埋伏着,不久,便会有动作了。” 伶七本是猜想,但夭夭一会欲辩解,一会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没有组织好谎话,只好继续讨好地笑着看她。这一下子笃定了伶七的想法。 伶七像男人一样拉起夭夭的手:“我如今已猜到你们的用意,只要有所透露,你的主人首先要除了的就是你。若是我问得不耐烦了,向江湖上只会了你的身份,你恐怕连全尸都留不住。”说罢,她就这么淡然地看着她,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夭夭听到这里,乖巧地把头埋在伶七的胸口,怯怯地抬头看着伶七:“官人怎可如此对奴家,其实这事没那么繁琐,只要......” 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一汪清泉,看人的时候特别暖人心,她的声音,分外动人:“......我让你死!” 清泉突然变成了寒冰,夭夭张口对着伶七的喉咙咬去。未待伶七反应,一只碗口大的拳头正中夭夭的脸面,伴随着她的一声哀嚎和鼻子里喷涌而出的鲜血,这美艳的姑娘应声倒地。 伶七长呼了一口气,转头看见刘白那坚毅的面容,突然觉得此次顺手救了他实在是一桩好买卖。刘白的怒气未消,看着夭夭倒下的身体,恨恨地说:“妖女!小兄弟你没事吧?快起身。” 伶七笑:“对于这样难得的美女,你倒是手下不留情。” 刘白道:“人分好坏,不论男女和美丑。她要伤我兄弟,我定不能允。只是这妖女留着实为祸害。” “她是妖女,但也是可怜人。太史倬委实心理扭曲,他为了恢复生育能力抓了男娃炼丹制药,同时还抓了一些女婴,想着以后可以充实后庭。她是其中最伶俐会讨好的。可这伶俐和讨好都是受苦得来的经验。像我们这个年纪,本来应该在深宅大院里思慕郎君,可偏偏把自己活成个郎君了。” 刘白惊恐:“思慕郎君?” 伶七笑道:“莫慌莫慌,我喜欢的郎君不是你这一款。” 刘白长呼一口气:“我本想着兄弟文武双全,重情重义,还有大眼界大智慧,意与兄弟结义金兰,若是......额......那......反正我是不歧视你的。” 伶七一抱拳:“多谢多谢。这妖女还有用,不知毒针伤的深不深。我去看看。” 刘白拦住她:“你虽武功不差,可力气太小,几次差点被妖女所伤,所以我来。”他坐在夭夭身旁,掀起她的袖口,用小刀想把银针挑出来。夭夭疼痛,悠悠转醒,却被刘白只手按下,沉声道:“别动。” 夭夭还真的不敢再动,任由刘白一脸汗水的为她挑针治伤。她看着刘白专注小心的眼神,温柔地说了句:“我不怕疼痛,你不用如此小心。”目光也没有之前的讨好和谄媚,反而多了些沉静。 刘白根本懒得理他,慢慢地抽出银针,接过伶七的伤药给她包扎好了伤口,未多说一言。 夭夭含情看了刘白一言,伶七觉得好笑,女子对气势上和体力上能够压制她的男人格外的敬仰和服从。 她对着伶七和刘白笑道:“小公子,你想问什么尽管说吧,我看在我相公的面子上一定会直言不讳的。” 伶七问:“你相公?” 夭夭仰慕地看了看刘白:“嗯,我相公啊。” 刘白低头不答。伶七笑道:“江湖的一半都是你相公。你不明指,我还不知道是哪个。” 夭夭毫不脸红,笑答伶七:“此言差矣,你这小白脸,我就看不中。看你这身量,说不定还是个姑娘家的。” 伶七不接话:“我想问你,你们在此处设伏,为的是谁?” 夭夭白了她一眼:“我手臂疼痛,你让我相公扶我到那边去,我好生答你。同时,你得答应我个要求。” “请说。” “说了秘密,我是回不去都督府了,我要跟着你们。” “成。反正你做这一番做作,本就想探清我们底细。你不跟着我们,还有其他人跟着。” 夭夭听完一笑,斜倚在地,风情万种地对着刘白伸出了手。她可能没感觉,此时的她鼻子处还挂着两条干涸的血痕,而且,还是刘白一拳打出来的。 刘白是万万不愿意接触她,可伶七兄弟诚恳的眼神让他无奈地去搀扶小妖女。夭夭看着刘白像牵牲口一样带着她,不甚满意,一跳扑进刘白的怀里,对刘白巧笑倩兮。然而,挂着两道鼻血的她,妩媚的质量下降了很多成。 三人坐在树下,夭夭拈了一朵花瓣转在手中,媚眼横斜地问他二人:“你们可知,九尚中都城的六王爷府?” 第二十四章 中都秦家 伶七拿来鸡肉,三人分食。刚才打得头破血流,现在可以同席而谈。女人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 夭夭继续道:“我们当朝皇上排行第四,而这位六王爷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坊间传闻,帝位本是应该传给太子的。是太史倬毒死先帝,然后当朝皇上派兵夜攻太子府才取了江山。” 伶七点点头,表示她听到的是同版本的。但酒肆茶楼传唱的却是,太史倬篡位杀人,后被当朝皇帝平了叛,后皇上被大家拥护,登了帝位。 夭夭摇头道:“其实并不是这样。太史倬是阴狠,但对先皇却是忠心耿耿的。先帝去后,因他手中有一份遗诏,所以一直想把太子扶上帝位。他连同先皇老臣手握重兵,共同拥护太子。这对皇上造成了很大的威胁,偏偏皇上在当皇子的时候,拉拢的都是文臣言官。所以,皇上一登记便纳了两位妃子。一个是金城太守郭师我的妹妹郭贤妃,一个是六王爷的妻妹,靖节将军的二女儿刘淑妃。” 夭夭说话的时候,脚尖一直点着刘白的大腿,刘白厌烦,起身挨着伶七坐下了。 夭夭声音突然停了,对着伶七撒娇道:“你看看他,离我那么远,我怎么讲?” 伶七赶忙退了退:“你好好听听,这都是历史知识,都是知识。何况男子汉大丈夫,给抱抱怎么了,怎么了?”说完把刘白的胳膊给夭夭递了过去。刘白一甩胳膊不为所动。 伶七笑道:“你先说你先说,晚上休息的时候,我把他送你那儿给你好好端量端量。” 夭夭转着头发继续道:“郭师我和刘将军果然争气,太史倬被杀的片甲不留。火烧宫殿自尽了。可新的问题也来了,外戚权势过大,扰乱朝堂。尤其在郭氏和刘氏都诞下皇子后,两派之争更加的甚嚣尘上。直到皇后勾结直谏堂,以男婴换皇女后,皇后被打入冷宫,废除了后位,这两位妃子为了母仪天下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伶七垂首问:“因为皇后,直谏堂的数万弟子被连坐,杀了个精光,从此我朝从文官当政,变成了武官当朝。” 夭夭笑:“可不是,据说被坑埋的,被火烧的不计其数。民间都唱着歌谣的‘不怕生子养不成,就怕读书做书生’。” 伶七冷笑:“文人和言官是记录史实的,他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怕堵不住悠悠之口,才使出如此下作手段。我朝暴政,从今朝始。” 说到这里,伶七和刘白的脸色都变得凝重且愤怒。 夭夭看着这两位热血少年也收了笑容继续说:“这六王爷的兄长是当朝皇上,妻妹是皇上宠妾,岳丈是和舅哥都是当朝大将,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偏偏他的哥哥生性多疑,自己用计抢来的江山,怕也是这么被夺走的,所以对六王爷的提防甚至强于郭师我。六王爷共生养了三个儿子。老大为少将军秦越,虽到适婚的年纪,却因和王爷年轻时的一位故交之女定亲了,所以迟迟没有完婚。” 说到这里,伶七下意识的按了按胸前,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二子秦舒在朝中谋了一个文职,有一妻一妾,都是门楣比王府低的家世,就是怕皇上生疑。六王爷的三子最是张扬,名唤秦朗,为中都四公子之首,纨绔放荡,处处留情。皇上最宠爱的也是他,封了个散轶大臣,这次郭都督拦截取命的,就是他。” 伶七笑:“这人是不是生的熊心豹子胆,知道这是郭师我的地界,还敢前来。” 夭夭答道:“听说,这个小爷最是爱惹是生非,欠下的桃花债能种出一片桃林来。中都的花魁游街后,人都没有沾地,被他一幅丹青,一箱珠宝当场买下。以后这魏婳只在望君楼为他一人起舞弄情。其他人在楼下看着,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只是,这秦公子再好,也不如我的相公。” 刘白把眼睛移向了别处。 伶七问:“这小爷来商络所为何事?” 夭夭道:“当今皇上把骠骑将军的爱女为质留在九尚中都,本封为郡主。骠骑将军平顶东南悍匪有功,这位旸谷郡主就提升为旸谷公主。这公主倾心于秦三少,为他辞婚出走。秦越为了家族责任,来商络寻找,秦舒为援兵。奈何秦越带着公主回宫了,秦舒却在这里失去了踪迹。秦朗失踪一段时日,回到中都后得知此事,必定会前来相寻。所以郭师我就找了些胡人躲藏在商络,想在此地了结了秦家的儿子。若是成了,对刘妃是个不小的打击。” 刘白无语:“听了这么久,这皇上是不是每天处理的都是婆婆妈妈的事情。” 伶七道:“后宫乱政,这婆婆妈妈就是天下大事,何况呢,皇上除了贤妃和淑妃还有各式各样的其他人,新欢旧爱的,不得周旋好了,保养好身体,雨露均沾了,天下才得以太平。要是他再睡好了其他的权臣之女,天下不就更安定了么。” 夭夭笑道:“这么重要的道理,每个男人都要懂得。情爱之事,本就是各取所需。普通男人靠睡女人传宗接代,天下之主靠睡女人平定四方。男人啊,说白了,中心就是女人。” 伶七冷笑:“你说的男人,还真让人绝望。男人若不能心怀志向,何以顶天立地。只会每天围着女子转的,以女子为支柱为重心的,反而会被女子轻贱。男子为树,女子为藤,树不可依,细风可摧。” 刘白看着伶七,就差跪拜了,他活了这些年,不明白的,坚持的,伶七都懂,伶七都是认可的。此时此刻,刘白甚至觉得就算为了伶七断个袖,也是值得的。 夭夭审视地笑着看伶七:“扑朔迷离,你倒是很懂男女之道。此地不宜久留,我既对你们说了实情,郭师我必不会留我,你们都不是乡野村夫,从今往后,我可是要跟着你们去了。” 伶七摇头:“我们哪也不去,就在商络。” 夭夭笑:“呦呦,这天下真是变了风向,好好的,都是不要命了。小相公,你带我走。” 刘白看着伶七:“我兄弟在哪儿,我便去哪儿,他救了我的命,我以后便会舍命护他。兄弟,可惜这里没有酒,要不,我定要与你畅饮一番。我这一生,未曾有过生死之交。你是一个。” 伶七问他:“你不问我为何留在商络么?” “不问。你我兄弟一路,我不问前程,不顾后路。只想以后风雪路上,有人相伴。” 夭夭抱住刘白的胳膊:“我相公真是情义想中,你去哪儿,我便去......”她话音未落,几只急箭破风而来,夭夭娇笑着飞身而起,边离去边笑道:“相公也且先避避,山高水长,以后再与你相叙。” 说完,人声均不见了踪影。 伶七叹息,这年头果然是不时兴情深义重了。 她拉着刘白的袖口退步而逃,奈何郭师我这会儿派来的人武功不俗,他二人飞奔许久,伶七渐渐力微。 刘白毫不犹豫地拉起伶七的手,沿着山路入山。这一追一赶,日落西山。竟还没有甩下追兵。伶七毕竟是女子,体力不济,眼看是跑不动了。 转过山坳,对面可见一条石缝,里面黑沉沉的,可容一人。刘白把伶七往洞口一塞,就要引开追兵。 伶七却抓住他的袖口,依依不舍。让刘白心中升起一阵保护之欲。刘白安抚道:“兄弟莫怕,我引开他们就来寻你,生死有命,不要挂怀。” “有命个六啊,这里这么黑,我一个人害怕,你等等,我往里看看。”伶七边说边往里走去,却见裂缝越来越大,贴身容纳两人不成问题,招呼刘白一起入内。他二人慢慢挪动,身体倚着后壁,面对面贴身而立,紧挨着对方。 只听石缝之外人身走动,却不料壁缝里能容纳两人。 但石缝之外人数众多,搜索得甚为仔细,久久声响不绝,二人均一动不敢动。 刘白只觉得胸前之人娇小玲珑,毛发柔软,皮肤细嫩,微有淡香,似花草随风,又似牛羊初乳。闻着他的呼吸,竟有些贪恋。他一低头,借着黄昏的余晕,可见伶七虽面容偏黑,但脖颈白嫩,羊脂白玉般得惹人怜爱。此时他竟有些恍惚,想要低头轻吻伶七的额间和鬓角。 伶七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还有些担心刚吃完野鸡,不知身上是不是有鸡油的味道,要是这群鹰爪带着猎犬而来,如何全身而退。 刘白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伶七抬头低声问他:“你是怎么了?” 刘白支支吾吾地答道:“我在庆幸。” “庆幸什么?” “好在你不是女子,否则,我可当如何?我又,我有些,有些遗憾,遗憾你不是女子。” 伶七被他一番话说得晕了,反问他:“如果此时,我说我是女子,你又待如何?” 第二十五章 落花时节 刘白身体一僵,慌张想往身后退,却哪里有路可退。 伶七笑道:“别往后蹭了,一会后背都要磨破了,看把你吓得。” 刘白愣了愣,憨憨地笑了笑:“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不然......我非君子所为。” 缝隙之外悉悉索索之声不断,刘白听得仔细,不敢怠慢,可伶七心大,不久便左歪右倒,昏昏欲睡,头磕向石壁多次。刘白看着她跌跌倒到的难受,轻手轻脚地把她拥入怀中,让她可以倚靠在自己的肩头,他低头看着那难得安逸温柔的小脸儿,心里忽地柔软了一下。 伶七毫无察觉,只觉得现在腿脚虽然有些劳累,但是很安全,很舒服,不由得睡深了。 醒来已是深夜,伶七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酸麻的厉害,想要直直腰,却处处碰壁,方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山风一吹,有些微凉。这是她刚刚没有察觉到的。 头顶有一声音响起:“醒了?你先别动,我直直手臂,不能动了。” 伶七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梦里的高床暖枕,温和如春,是趴在刘白的身上。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感觉是刘白的胸膛真的是宽阔又温暖。有点像......父亲? 他二人像牵着线的木偶一般往外挪了挪,之间石缝之外晴空朗月,哪还有个人影。 伶七问:“这些人早都走了,怎么不叫我,这手脚麻木的,像泡了一宿的麻椒。” 刘白讷讷:“我是看你睡得沉,还打着小呼噜。知你是累了,才多让你睡了会儿。” “什么是小呼噜?” “就是不吵人的,呼呼地睡着。很......很可爱的。”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在他心里伶七是个男孩子,但她时而活泼聪敏如灵狐,时而沉静乖觉如玉兔,让自己很想护着他,像大哥照顾弟弟般相护。 月光下,这个高大的男子显得正直而温润,伶七的生命力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男子,她觉得这样的男人让人心里很安静,她笑着边走边后退,突然,脚部触到一硬物,只听“咔哒”一声,伶七猛地闪躲,周围铃铛之声大作。 伶七脚部吃痛,坐在地上,翻开裤脚才发现,整个脚腕到足尖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利器尖锐,足背见骨。伶七忍着疼痛仔细辨认,石缝附近放置了多个捕兽夹子,她的反应若是略迟一刻,骨头会被夹得粉碎。 刘白看着伶七伤口的血液红的鲜亮,不像中毒的样子,低声对伶七说:“忍着点,这是追我们的人设下的埋伏。”没待伶七反应,双手抱起她,就要疾奔而去。 伶七抓住他的袖子:“别急,天黑难辨方向,谁知这路上多少捕兽夹子,你别慌,他们惧怕夹子的厉害,上山也不会太快,你捡些石子,我投石问路。” 刘白点点头,搜集了些石子,看着伶七疼得汗水密密,但仍冷静,不由得惊叹这小小的人儿心智好生强大。 按着伶七投下石子方位,刘白运用轻功点地而行,往前不久,就看到山下许多人提着火把上了山。伶七嘴唇煞白,用小刀划破手掌,用帕子沾湿血迹递给刘白,虚弱地说:“把血迹涂在草叶上,引得他们向别路。我在此简单包扎,等你来接。快去。” 刘白蹲下:“兄弟,注意安全,我去去就回。” 伶七单腿踉跄地躲在树后,给自己上了些伤药,再扯下一条袖子,简单包扎了,清理了周围的血迹,忍者疼痛爬上了树。 山林中涌上许多提着火把的兵将,把林中照的宛如白昼,他们有组织地包围住铃铛响过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缩小包围圈。更可怕的是,这次上山的还有猎犬。 兵士们翻找了铃铛响过的地方,没有发现踪迹,连夹断的肢体都没有,他们牵过身形巨大的猎狗,让他们低头嗅了嗅捕兽夹上的血迹味道,随后松开了黑色猎狗的牵绳。 猎狗快步跟随血迹向林中跑了过去。伶七看着那吐着舌头,双目发光的黑色大物,心里有些恐慌,这几位看起来都是牙口不错的。 有一瞬间,她甚至想着,要是实在要扑上来,不行就可这一条腿来吧,反正一条腿也是养着,何必辜负另一条。 就在这时,山下远远传来一声:“报!” 一名小士兵跑步上山而来,跪拜在将领面前,上报情况:“左将军,都督座下蒋总管来报说,中都来的那一伙人已出现在商络附近,现已有人跟着行踪,总管让您速速去支援。” 一声口哨,几只大狗猛地刹住脚步,回奔而去。下山途中,几只大狗经过树下的时候开始狂吠起来,将军抬头看了看树冠,对旁边的士兵说道:“留几人在此,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几个士兵开始拿着长剑不断刺入树冠之中,伶七左躲右藏,衣服都被刺破了。只听树下之人道:“不知这人功夫深浅,你身上带火油没,我们点了这棵树岂不省事。” 伶七心道不好,反正她的行踪已经暴露,再不顾及是否被发现,扯着嗓子大喊:“刘白,救命啊,刘白,别跑远了,往回跑,我要被烤啦!刘白!刘白!” 在她的呼喊下,树下的几人更加快速地把火油泼向树根。 忽然,一个身影快速而至,出手干脆利落,不容树下几人发声,招招果决猛狠,一时间树下再没了声息。 伶七在树上看着,此人身影颇为熟悉,但绝对不是刘白,他没有刘白魁梧,但身影颀长,举止倜傥,倒是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突然这人抬起头来,伶七整个人都愣住了,是他! 那人飞身上树,架起伶七,冲破枝叶的羁绊,稳稳地下落。他散漫的发丝轻抚过伶七的脸庞,那英气的双眉和凤凰一般骄傲的眼睛随着月光的明朗越发的清晰起来,他看着前方,表情还是那么的自信和不拘,这一切都让伶七确信了,眼前这人正是山人禾! 落地后,伶七还在呆呆地看着他,而山人禾回头的一瞬却愣住了,微微挑眉问:“你谁?” 伶七这才反应过来,她去了青痣和长疤,换了束发的方式,让整个脸面露出来的样子让山人禾没认出来。 她理了理身上的树叶,上下搜索着山人禾答道:“你救了我,还问我是谁。” “我听你喊着‘牛怀,牛怀’,以为你是我失踪了的伙计,哎,救错人了。你命真好,有爷来救你。”说完竟是转身要走。 伶七这些时日就惦记着他身上的玉珏,拖着伤腿,急忙跟着。一不小心,一个趔趄倒在山人禾的面前。 山人禾急忙往后退一步:“这是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你这是要讹我?” 他脚下的小脑袋摇得十分诚恳:“小爷不知,这山上突然多了些搜索的人,我途径此处,被伤了腿脚,行动不便,麻烦小爷带我下山去。”伶七此刻心里合计得明白,若是山人禾背着他下山,这一路,她能把山人禾的内衣都给顺来,找到玉珏肯定不成问题。 但是在伶七心里,山人禾当初能在火前其他而去,说明这人理性而绝情,她是不想再与此人有任何瓜葛的了。 山人禾同感疑惑:“我也是奇怪呢,明明都已经让其他人引开郭老贼的注意力了,怎么他们就知道我藏在这山上,如此花费周折来寻我?”待他再低头,那个瘦弱的男子已经抱住了他的大腿。山人禾语重心长:“你这种行为略显恩将仇报啊,都遇到你这样的,以后谁好意思做好人好事?” “歪打正着也是缘分,送佛送到西,不能扔这里。” “为何不能,律法又没规定,拾遗都要归还失主的。” “我会看面相,公子身上潇洒良善之气息扑面而来,定不会舍我而去的!” 山人禾“哈哈”一笑,低头看向伶七道:“这是一条苦肉计?你我都是男人,你这恨不能以身相许的决绝是为哪般啊?” 伶七心下一横:“要是公子不弃,许一许我也不介意。” 山人禾冷冷道:“我,弃。”看着伶七貌似坦诚的眼光,他叹了口气:“你跟着我,还不如自己下山安全。松手。还抱得更紧了?再这样,我只好踹你的伤口了。” 他刚要抬脚,只见不远处一个身影带着怒气狂奔而来,仿佛一只横冲直撞的野牛。刘白一个翻身,落在伶七面前,搀扶起她,怒喝山人禾道:“你这人,怎可欺辱一个受伤体弱之人!廉耻何在?” 他二人,一个潇洒自若,神明爽俊;一个身形伟岸,严正挺拔。这二人的气度不同,但都是青年中的翘楚。在月色下相对而立,真真是朗如白玉月影下,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让别的女子见到,不知要疯魔多少个来回。 可我们伶七心中只有,我的玉,我的玉,我的玉。她伸手想要继续抓住山人禾,却被刘白一手拎了起来。 山人禾拍了拍衣摆,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能长出脑子,我再去寻我的廉耻。告辞,不送。” 伶七欲追,刘白拉着:“你今日有伤,不宜置气,等我们下次相遇,我再与他理论。” 伶七被这一提一拉,待回头,哪里能找到山人禾的身影。欲哭无泪。 她回头怒视着刘白,弄得刘白一脸无辜。 第二十六章 风光正好 伶七行动不便,刘白相扶,却被一再推辞。虽然包裹得紧,但丰腴的身材和纤细的腰肢还是很容易辨别她是个女子的。 看着伶七排斥他的样子,刘白低头反复嗅了嗅自己,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味道不好。 一低头是一阵眩晕,这几日漫山遍野地奔跑,是有些酸爽。 刘白讪讪地不好意思,把伶七抱在了个妥帖的地方,找了些野果给她,便开始伐木做起了手工。 伶七疑惑:“这是要住下了?” 刘白摇头憨笑道:“看兄弟的姿容必定是豪门大宅的少年公子,受不得委屈,我是个手艺人,想做个推车带你下山。” 伶七看着他一头大汗说道:“哈哈,我确是高门大宅跑出来的,只是我可不是少爷小姐,反而是处处被人使唤的下人。刚承了恩惠,得了自由身,还未待向天高海阔奔跑,今儿又成了残疾人。刚遇到一个重要人员,被你一拖一拽地耽误了。你认真告诉我,你小名是不是叫‘的卢’?” 刘白被不理会伶七的调笑,反而真挚地说:“我不曾想,你身世竟然如此飘零,我虽现下过得不如幼时,但仍算平稳度日。而今,兄弟遇到我了,也可以过普通的百姓日子了,不用再流落江湖,受那风霜之苦。我做手工还攒下些银钱,我多加勤勉,以后还能给兄弟娶个媳妇儿。” “你之前曾经辉煌过?” 刘白朴实地点点头:“嗯。少年时,我身边有两书童,四婢女,八名小厮相伴,钟鸣鼎食之家,书香满门,宾客摩肩。” 伶七弱弱地问:“现如今?” 刘白叹了口气:“柴屋两间,四亩薄田,八只鸡,以手工为生,额,差点饿死。” 伶七挑了挑眉:“要说比惨,我们还真不一定谁能赢。” 刘白不以为然:“但是还好,朝堂之争最为磨耗心智,先父曾教育我,人生最当引以为乐之事,就是一箪食一瓢饮,琴瑟在御,良人为伴。我一直铭记于心。”说到这里,他又颇有些疑惑:“但,我父告诉我这些道理的时候是家族鼎盛之时,那时我身边良人无数,现如今,这良人倒是不好找了。” 伶七看他在说这些时,全没有怨怼愤恨之心,反而说的轻松,手里活计也做的起劲儿,全然一派坦然的态度。她不由得心里踏实起来,他们的同年生活一样的多舛,她选择的是让自己的心冷硬起来,变得冷漠和算计,有事在被欺压后还怀恨于心,锱铢必较。看到这个男子,伶七竟然有些释然。 清晨的阳光爽朗,破云而落,在草地上形成斑斓的光影,有些光影投射在刘白的脸上,肩上,被汗水映射出晶亮的光彩。这一刻,这个高大厚重的男子身上竟反射出来光晕。伶七心里跟着暖了暖。若是她有一位兄长,也会这么可靠且充满暖意,对吧? 伶七拖着腿,往前蹭了蹭,想表达一下亲近之感,却不擅于。她挑了一颗自己最喜欢吃的红彤彤的野果,伸手递给刘白。刘白本在做着车板,一低头,看着眼前的一颗红果果,再看地上同样面色绯红,眼睛明亮的男孩。他爽朗一笑,接下果子,“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 ———————————————— 伶七躺在板车上,板车不大,但很结实,刘白推得稳当,车也走得稳当。 伶七觉得刺目,刘白给她摘了一片大芭蕉叶子,用根棍子绑在伶七的上头,伶七整个上半身都在芭蕉叶的遮挡下,好不惬意。但山路崎岖,刘白显然是很劳累。 伶七抬头看看他,气息虽然不乱,但一头汗水,衣衫都已经透了,不由得问他:“你要不要歇歇?现在倒还安全,看你我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那万恶的奴隶主,搁这儿欺压良民呢。” 刘白淡然一笑:“还是快快赶路,你不用介怀,我拿你当兄弟,做这些不妨事。” “兄弟就能欺负你么?” “能欺负我到哪里去,又不会害我。” 伶七双手垫着头,嘴里嚼着青枣含糊不清道:“你这样的人,即便我想欺负你,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刘白问:“你说什么?” “我说,谁要是欺负你,谁就是大混蛋!” 刘白刚开始欣慰地笑了笑,随后正色道:“欺辱我无妨,但欺我父兄之人我必手刃之。虽现在不能得偿所愿,但终有拨云见日之事。” 他性情敦厚不争,此时却大义凌然,一身正气,守节傲骨之风俨然,与刚才的宽容态度迥异。伶七心下暗暗拿捏分寸,此人原则与宽厚兼备,是个可信之人。伶七问他:“你的家人?” 刘白低头沉思,似乎不知该不该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伶七本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伸手拍了拍他的手:“你先不必说,行了这一程,还有下一程,防止你扔了我逃跑,总得给彼此留点儿念想。走心的故事应该配着朗月和温酒。备好你的故事,我等着听。”说罢,翘着腿,闭上了眼睛。 这个季节的太阳格外的晒,没走多远,伶七心里有不过意,劝了刘白几次,他都不肯停车,伶七都不知他宛如推着媳妇儿回娘家般的动力是从何而来的。 经过杨梅林的时候,伶七终于找到了个借口,想吃梅子。刘白就把车停在了路边,用石头垫着,去采摘杨梅,他行走了一上午,消耗了太多水分,此时的嘴唇已干裂。 这的杨梅又大又紫,伶七在车上看着刘白跳上跳下,一会采了一兜兜儿。伶七嘴里的口水淌了一波儿又一波儿,这会已经喝了个水饱,按捺不住给刘白助威。 但伶七喊着喊着,只觉得自己离刘白越来越远,低头一看,小车车自己跑得欢实,面前就是一条风景秀丽的下坡路。刘白推着她走了一上午,终于到了坡顶,估摸着,用不了片刻,她就轱辘下去了。 伶七慌忙含着:“刘白刘白刘白......啊啊啊啊!!!”这啊声抑扬顿挫,竟有京剧老生的唱腔。 刘白听着伶七兴奋的声音,安抚道:“知道知道,我看到那棵了,梅子确实是很大,我知道很大,你养伤呢,不要激动。”可他听着伶七的声音却越来越远了。 刘白一回头,身边空无一人,连车都没了。他背上杨梅,疑惑地跑上前看了看,只吓得他心惊肉跳——伶七两手支撑扶着车板子正飞速地冲下坡,赶上个小阻碍,连人带车可以飚得飞起,伶七的声音随着起伏哭嚎的很有节奏。刘白三步并作两步,跑得飞起,好在有一段平缓的路,眼看着刘白就要抓住车把手,突然伶七一下子消失在他眼前。 哭嚎的声音刚刚静了一下,却听脚下传来更崩溃的:“啊啊啊啊!!!哐当!” 刘白纵身跃下,正赶上伶七被甩得飞起。 他尽力向前,一把抱住伶七,空中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伶七瞪圆了眼珠子,嘴角吓得微斜,战战兢兢地吼问了一句:“梅——子——呢?” 刘白哪里有时间回答,顺着下坡路一路狂奔,伶七慌张地往他身后看去,是不是有什么撵着呢?结果他二人身后果然追赶着一物,定睛一看,小板车。 伶七在刘白怀里被颠得想吐,用尽力气喊着:“停停停停停!” 刘白也颠簸着回复她:“根本停不下来!抱好我,要起飞了?” 伶七还未领悟他话语的意思,只觉得身体一瞬腾空,两个人连同一个小板车“噗通”一声落入一个深坑之中。 周围一片安静,伶七并未觉得疼痛。她借着微光看了看,她是被举起来的,刘白在落地的那一刻双手把她举了起来,才让她没有伤情更重。 可怜的刘白,双手托举着她,身上还压着小板车。 她赶忙一瘸一拐地下地扒拉开小板车,扶正刘白,真是个好少年,摔成这样,也没看鼻青脸肿。两人各自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却看刘白的眼睛直了。 伶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之间洞口深处黑压压的摆着整整齐齐的不知何物。 待仔细辨认。那是一个个人形的东西,不知是谁,码的整齐,远远看着有些瘆人。 “那是什么?” 刘白低头拍了拍地上的灰尘,浮灰之下是一层暗黑色的地面。他略略皱眉,拍了拍伶七的肩膀,凝重地对她说:“那是死去的人。” 第二十七章 洞里之人 伶七嘴角抽动了一下,不自觉地抓住了刘白的袖子。 刘白却缓缓地往前探了探身子,看着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摆放着的果真是一具具尸身,不由得长叹一声。 他这一声长叹尤为空旷落寞,听得伶七一惊。 只听刘白的声音有些悲哀:“许兄弟,我想看看他们是何人,这么放在这终究不是归处,要是可以,我们好生安葬了这些人吧。” 伶七拽了拽他:“这洞里无气味,怕是在这许多日子了,你就是想安葬也不知是谁,总不能立个碑写着‘一群人’吧。” 刘白声音有些哽咽:“看穿着应该是一群兵将,他们万里征伐,却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这些人的子孙后代若是知道了,恐怕要夜夜惊忧难安。” 伶七听着他的声音,再看看这些人都是身穿军装的兵士,看样子还是当朝的兵甲,点了点头:“空山埋荒骨,马革裹尸还。这些人还不知是哪个香闺女子的梦中人呢。埋了吧,埋了吧。”伶七未待说完,却看八尺的刘白眼含泪水。 她这有点慌了手脚,没想到自己面前的是如此感性的一个男人,赶忙转移话题:“总是要看看他们的身份的,立个碑,让后能寻找,祭拜。” 刘白别过脸擦了擦眼泪,看着伶七关切的眼神,感谢地对她说:“我没事,只是想起了我的父兄。他们都是书生文人,却被强征为兵,至今下落不明。今日我看到此情此景,尤实痛心。” “太平了这么多年,你不找找?” “我父留下遗志,天下文人尽归直谏堂所诏,直谏堂被大火烧成了灰,但总有后人在世,他老人家让我等着,若有一天朝天珏面世,我要凭着刘家的地位号召南方仕子为天下文人正名。” 伶七一惊:“我可以询问令尊的名讳么?” 刘白正色道:“陇中名士刘循。我是刘循幼子刘柏。” 竟然是他?伶七这一刻差点哭出来,巍巍直谏堂曾执掌半壁江山,天下仕子文人十之八九出自其中,没成想她和刘白竟然一个沿街要饭被拐卖,一个当街卖货被殴打。 文人都做了体力活。这个世道能好了才怪。 但更让伶七震惊的是,约二十年前,南北有两圣,北为陆横,为北地悍匪,一生劫富济贫,年幼时曾被一落魄书生所救,所以一生敬重文人。只要书生文人有所求,必定仗义相助,被天下寒士所敬仰。但结局不好,没待新皇登基便在自己的承浣山庄殒了命。 而另一位就是面前这个哭花脸的少爷的父亲,刘循。 刘公身居陇中师承直谏堂,刘府乃巨富之家,宾客门客无数,文人豪客络绎不绝,人说富不过三代,他们家却香火鼎盛,一路富了下来。 看来,到刘白这戛然而止了。 但可喜可贺的是,伶七在子夜楼曾特意打听了这两圣的消息。据说,陆横确实不在了,他钟情于一位乡野女子,却不料这女子是一个细作,害了他全家。而刘白这边更邪乎,刘家知道自己会被直谏堂牵连,所以在郭师我去抄家之前散尽家财,但这个事情仿佛还有隐情。 不论如何,伶七总算在多年后找了一个没有骨血关系的亲人,心中一暖,伸手摸了摸刘白的头发。 刘白本难过着,突然看到伶七一脸慈爱的抚摸他,心下一毛,岔开话题:“我们先看看这些人到底是谁。”说完就想靠前,伶七一边口头应允,一边默默后退。 郁光又不是个能哄孩子睡觉的人,在他有些失眠的夜里,就把孩子们聚集到一起,开始讲鬼故事。看到孩子们吓得瑟瑟发抖,这厮再回去必能睡个好觉。 这时,旁边一个弱不可闻的声音传来:“动了必死。” 这声音若有若无,飘若蚊蝇。伶七听完后不动声色向下矮了身子,让自己隐在黑暗里。而刘白上前一步,把她掩在身后。 那个声音继续道:“你们别怕,我也是将死之人,没有力气掩埋我的兄弟们。他们尸身不腐,是因为身中剧毒,所以你们不能碰。” 刘白问道:“你是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怎会如此惨烈?” 那人略略往前爬了爬,借着光亮可以看见他面目青紫,眼睛红肿,身上都是刀伤,不像是暗处爬出来的,倒像是从地狱里挣脱而出的。 伶七此时真的想告诉他,说事情就说事情,爬出来吓人多不好? 那人仿佛已经力竭,支撑着自己说道:“我是九尚中都城六王爷家的骑兵,护送二爷来寻公主,郭贼在半路拦截,在我们驻马的村子里的井水中投毒,我们几个体力好的护着主子跑了出来到了此地,可是郭贼根本没想让我们活,你看看,看看我的弟兄们,一个一个的都没了命......”说到这里,他突然跪在伶七和刘白的面前,涕泪纵横。 “我听二位义士的言语,知你们是良善之人,我们一百六十七人出城,如今只有主子一人能活,他的性命是我们所有人拿身上的药材救回来的,求求你们,救救我家主子,送他回中都。褚梁在此叩谢了!”说完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响头。 伶七和刘白想扶他,却不知该如何下手,他连磕头磕出来的血印都隐隐发黑。伶七看着心里难受,连连答应了。不知这人的主人是何等的人物,竟能让他们如此舍命相护。 这人感激涕零:“只要主子能活,我们就都没白死。恩公,我就是入了轮回,来生也必将报答你们的恩情。” 刘白不忍:“哥哥,我既然答应你,千难万险我也会做到。我们这就带你出去,救你性命。” 褚梁悲怆:“恩公,不必了,我是不成了,我是怕我死了对不起二爷。可我全了忠义愧对于她啊。”他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刘白,眼含热泪对他道:“恩公,你可曾娶妻?” 刘白摇头,暗自纳闷,这么义薄云天的时候难道还要介绍个媳妇儿? 那人坦诚道:“那就好,我有一未婚妻子,在中都刘家村杨柳沟,叫莲生。我是回不去的人,以后也麻烦你照顾了。要是,要是,你不嫌弃,娶回去吧,她温良贤惠,孤身一人,要是等着我,可别耽误了一辈子。” 刘白惊叹:“使不得,使不得。要不我还是抢救一下你吧。” 褚梁转头看向伶七,伶七叹了口气:“要是我们寻到了她,必将好生安顿,要是可以,给她找个好人家。可她若是不肯,我们也没有办法。” 褚梁道:“不成,她身子弱,没有个傍身的人可如何是好?” 伶七看他是真心为那姑娘着想,换个角度宽慰他:“不必担心,人生路长,她还会遇到好的人。” 褚梁神色一暗。 伶七继续宽慰:“那我们......帮着找个疼爱她的,孔武有力的男人。” 褚梁眼色一暗。 伶七怕她还不放心:“再生两个可爱的娃儿,一个长得像她,一个像他爹。” 褚梁身影一晃。 伶七想了想继续道:“嗯......夫妻恩爱,男耕女织,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褚梁一口老血吐出来,讷讷道:“哪有男人那么大度?伴你一生的本该是我的,是我负你啊!”说完轰然倒地,没了动静。 伶七慌了,转头看刘白:“这......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刘白叹气:“你也是男人,怎会不知?男人深爱的女子,别人碰一下都忍不了。何况,是让别人去照顾她的一生呢。若不是不得已,哪个愿意放了手。” “你倒是很懂得样子。” “我不懂,可是我的父亲对我的母亲,我的兄长对我的嫂子都如是。我觉得,或许情深该当如此。” 伶七环顾四周:“但是,问题来了,这里面躺了这么多人,一样的衣着,一样的打扮,现在连脸色都是一样的了,到底哪个是他们主子?” 刘白挠头。看伶七捡了一根木棍挨个戳了戳,刚觉得不妥当,突然听见伶七一戳之下有一“嗯哼”之声。 两人用布包手,把那人扶了起来。 刘白试了试他的鼻息,虽然呼吸虚弱,但还有就是好的。那人脸色暗黑,但明显有红晕,隐隐看着面容虽然憔悴,但双眉俊逸,眉间两指,五官清晰,透着雅致清贵的气韵,想必洗洗脸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这人竟有些眼熟。 刘白背着他爬出深坑,用周围的草木编制了两个箩筐。两人从山坡处取来黄土把深坑埋了,对着深坑磕了几个头,带着那位公子一起往镇里去了。 第二十八章 偷梁换柱 伶七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敲了敲刘白身后那人,看那人脸色虽然泛青,但是呼吸还算均匀,她拿起一枝木棍轻轻戳了戳那人,毫无反应。 刘白“哎呀”一声:“光想着照顾褚梁的未婚妻子了,倒是忘了问问这人是谁家的公子了,中都有百个商络城大,这是要到哪里找?” 伶七笑了笑:“这样,我们给他画一副画像,你扮作胡子的样子,到城里张贴榜文,说是我们绑架了他,让他家里来要赎金,自然就有人来领,我们还赚了笔赎金!这买卖可好?” 刘白脸色微怒:“答应别人的事是要做到的,你怎么还指着这件事谋财呢,你这......” 伶七看他真的生气了,歪着头笑道:“不卖,我们不卖。你这小阿呆,我说什么你都严肃脸。刚刚褚梁明明说出了他的身份,只是你没听懂而已。六王府,二公子。我可以断定他定是安庆王府家的二少爷,秦越,秦二爷。” “他是王爷家的?”刘白低头看了看秦越憔悴的样子,疑惑道:“小妾生的么?有点惨啊。” “庆安王府什么都不缺,还就是缺小妾。六王爷一共就一位王妃,育有三子,你背的这个是个文官,其他两个是武将,所以这个弱一些。” 刘白疑惑:“你怎么会知道得如此多?倒像一本百晓书。” 伶七轻笑:“遇到你之前,我是天桥下面说书的。爷要是给点赏钱,我再给您来段快板儿说书可好?” 刘白饶有兴趣地看着伶七。 却见伶七煞有介事地亮了个招式,定睛一看:“话说......那个......跑啊!” 刘白笑呵呵地看着伶七,却看伶七拔腿就跑,回头看着他没动弹,拽着他的胳膊头也不会地窜出去好远。 他略略好奇地回头,只见远处一大群黑衣之人,脸覆铁面,身骑高马向这边冲来。他们手提长刀,刀口、衣襟处都沾了血迹。 刘白看完,一手夹着伶七,一手夹着秦越飞奔起来。 两条腿的和四条腿的毕竟有数量差距,没两下这些人就追赶上他们俩,伶七把匕首暗自藏在袖中,等着追上那一瞬的拼杀。她不禁暗自叹息,这出了子夜楼的一路就没有正经赶过路,天天的状态都宛如在撵兔子。 没成想,这群人追赶上伶七他们之后,径直略过刘白,直直往前狂奔而去。 剩下刘白呆呆的站在原地,伶七还被马蹄溅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了起来:“咳咳咳,不追我们还冲得这么热情,这是要赶集去么?没事了没事了。” 刘白却侧耳倾听:“不是没事了,而是他们身后还有另一批人。” 伶七一回头,远远看见身后尘土飞扬,眼看就要翻过这个山坡而来,她看着秦越略略沉思:“这次来的才是敌人。刚才那些人马中为首的那人是一骑两人,打扮倒有些与你背后的人相似。我这会儿才想明白了,中都安庆王府的人是为了保全秦越的安全,找人假扮秦越逃跑的样子吸引郭师我的注意力。这样,才有时间暗自搜查他的下落。” 她低头看了看秦越,叹息道:“这位少爷真是遭了罪了,自己人都没认出来。” 刘白看着那些人越来越近,寻问伶七对策。 伶七淡淡地看着秦越,她年纪不大,平时虽爱玩闹,但却有一股执拗之劲。她嘴上不说,但心中敬佩褚梁的忠义,既然同刘白答应了褚梁,她自会做到。 这是一片树林,树冠茂密,从林中看林外的荒原清晰,可林外之人想要窥测林中的一切有点难。 伶七指了指一棵茂密的树干。 不几,一行兵甲进入了林中,他们行得缓慢,时时戒备,勘察着林中的马蹄足印,并提防着暗算。 伶七让刘白换了秦越的外衣,两人蹲在另一丛树冠之中,观察着追兵的一举一动。若是他们有异动,刘白便乔装秦越的样子引开追兵。 敌兵越来越近,伶七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旁边一向沉稳的刘白却悉悉索索地发出声音,伶七轻轻点他了几下,他的动作却仍然没停。 伶七郁闷,平时的持重都百搭,关键的时候竟然还活泼了?她弱弱地回头,却看到刘白张着嘴不能发声,身体僵直地被一束长丝线扯动着往后慢慢移动! 伶七心里按骂了一句:娘亲的,这么紧张的时刻,在来只蜘蛛精参和一下? 她定睛一看,不远处一个粉红色的身影正一脸兴奋地扯动着刘白。 正是夭夭那个小妖精! 伶七伸手一把抓住刘白的脚踝,用力一扯,夭夭也用力一提,刘白整个人在空中绷直了,整个人显然不得自由,只剩两个眼睛看着伶七,又勉力伸了伸舌头。 伶七一皱眉,除了很难看,完全领会不了其他意思。她手下用力,直直把刘白往回拽回少许。 夭夭哪里是让人的女子,不断使力气。 可怜刘白就在两树之间来回的摩擦,直把树叶震得簌簌而下。追兵本没留意这里,看到这边落叶纷纷,都可以成诗了。纷纷打了手势暗示,缓缓向这边走来。 伶七和夭夭眼神相交,你一个眼剑,她一个眉锋,早已斗了几百个回合。突然夭夭娇媚一笑:“哈,你是个女子!” 伶七并不否认,她知道夭夭并没有看出刘白的身份,她也是根据秦越的衣装辨认的。她用力拽着刘白的脚踝,刘白被蹭得一脸生无可恋。 突然,她狡狯一笑:“送给你啦!”松开紧握的手,随即大笑而去。 刘白整个人弹在夭夭身上。夭夭并没有时间辨认这人是谁,她纵身一跃,足边已是乱箭纷纷。刘白在夭夭的腋下,看着伶七远远地对着他眨了眨眼,消失在树林之中。 追兵这时各自上马,向着夭夭的方向打马而追。可他们刚刚向前,马蹄一顿,四面八方的暗器忽然而至。、 这些人只能看着夭夭回首韵味十足的一笑,随后几个跃起,消失在眼前。 为首的领队狠狠抽打了身边的小卒一鞭子:“他娘的,又被这小妖精抢了功劳!站在高处,令旗为号,我要了这小贱人的命!” 小卒吃痛,连滚打爬地开了信号箭,寻了个高处打了令旗。 只是他没有看到,暗处有一双灵慧的眼睛正盯着他,笑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