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旗与十二国》 第一章 航津渡 大证帝国,航津渡口。 阴云密布。 一位老者带着一个一个少年在渡口张望,似是在等待船只。 少年等了许久,颇有一些无聊地从怀中取出一块石盘。 他修长的手指在石盘上灵活的滑动,划痕处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蓝色痕迹。 而后石盘上的痕迹渐渐隐没,石盘上浮现出了另一个与痕迹截然不同的奇异纹路,像是一片云朵,下面有三团雨滴。 “船不会来了,我们找客栈吧。”少年把石盘收起来,同时颇为自信地说道。 老者听到这句话之后,拄着拐杖跟随少年一同后撤,但同时他却开口问道:“为什么不会来了?你拿的灵盘是观测天气的吧?” 少年观测的既然是天气,那和船家来不来应该没有什么逻辑上的关系。 “接下来会有暴雨,不会有船家摆渡了。”少年说,“随便找一个客栈小憩一会儿吧,暴雨应该持续不了多久。” “暴雨不摆渡……”老者颇有疑虑地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下大雨在证国意是不祥之兆,因为证国人认为他们的庇护神是龙神,龙可以庇佑一个国家风调雨顺,如果不合时宜的下暴雨,就意味着龙神闭眼,这个国家会迎来灾厄。”少年闭起眼睛深呼吸,然后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所以,在大证,一般百姓是不会在暴雨天气进行任何活动,一些极端一点的迷信百姓甚至小雨就会躲在家里休假了,综上,船家是不会来了。” “你居然这都记得?”老者语调颇有一些惊讶地说,他很惊讶少年对大证国人的习俗都了如指掌。 “是的,因为我很优秀。”少年很平淡地说着这样听起来相当不要脸的话,就像在陈述一件事实一样。 老者叹了口气:“是啊,你很优秀……” 老者再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跟在少年后面缓缓步行。两人沿着官道一路走了约莫三里多地,终于遇到了一家客栈。 倒不是说店家不愿意把客栈就安扎在渡口附近,航河的脾气相当暴躁,一言不合就会涨潮决堤,百年之内已经有八次决堤的历史了,周遭的店家实在苦不堪言,只能把客栈安扎在比较远的位置。 饶是如此,今天的航津镇却格外热闹。 少年领着老者找到了装修得最亮眼的一家客栈,方一走进去,就有小二迎了上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来些酒菜,我们躲雨。”少年吩咐道。 小二看了下窗外的天,虽然只是有一点阴郁,却也不一定下雨,不知道这个少年是怎么得出“躲雨”这个结论的,不过他既然只是个小二,还是肯定不能过问客人太多。 安排两人坐下,他便到厨房招呼酒菜,不一会儿,整个客栈便座无虚席。 阴云开始笼罩天空,不久之后一阵惊雷划过,淅淅沥沥的小雨点最终演化为暴雨,小二这才用惊为天人的眼神看着少年。 但少年却无动于衷。 暴雨渐渐下大了,河水缓慢上涨,紧接着就又有一批从渡口过来的旅客挤进了客栈,不过客栈已经座无虚席,客栈老板只能帮他们就地生个火堆取暖。 紧接着,第二批旅客挤了进来,这一批游客态度就不那么好了,他们先是渐渐开始挤火堆,紧接着又开始和有座位的人抢座位。 倒也是少年选的座位好,比较偏,没有人过来骚扰。 不过第三批客人可就没那么好对付了。过不多时,几个身披铠甲的士兵开道,他们铁戈一挥,火堆旁的人无不向客栈更深处躲避。 人在江湖,可以惹最有名的豪侠,可以得罪最强大的门派,但唯独有一伙人不能惹。 那就是官! 江湖豪侠打生打死得来的财宝,在达官贵人的家中甚至起不到装点门面的作用。江湖人的血,往往都卷着财富,源源不断地涌流入帝王家。 “少爷,里面已经清理出一条空地了,您看是不是要进去,虽然少爷体格健硕,但是淋多了雨小的看了也心疼啊。”门外传来一个似乎是仆人的声音,他的语调里透出了一股奴性,只有跪着活的人,才知道怎么用嘴巴下跪。 “没出人命吧?我不喜欢看见血。”紧接着,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这个少年的语调之中透露着一股桀骜,他相当的自信,和一般纨绔都不太一样,但这种人却并不比一般纨绔好相处。 “不太好对付了。”少年忽然对老者说。 “如何?” “最难相处的人来了。”少年夹了一口菜,又放下筷子看向了远方。 “总之避免冲突为好。”老者说道。 但很可惜,事情往往都是怕什么来什么。外面的那个少公子走了进来之后,少年头都没有抬起,就听见脚步声逐渐靠近,少公子走到了两个人的桌前。 “请问。”少公子说出了这个很谦逊的词,“请问,你们可否给我让一下地方?” 谦逊的词后面是相当狂妄的一段话,倒也很符合这个少公子张狂的逻辑。 少年看了一眼老者,见老者不太愿意自己 “如果不嫌弃,我们可以给你让出来一个位置。”少年说着,向里坐了一点。 少公子的额头上如同窗外的天空一般划过了一抹阴云,但是很快他就把这块阴云驱逐开来,他向旁边的奴才瞥了一眼。 跟随他多年的奴才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当即从他身后跳了出来,对两人横加指责:“我们家少爷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和你们同席?你们有没有教养?是你这个老不死对你家孩子不加管教还是这孩子是死了爹妈没人教?” 所谓贵族,就是手很干净的那种人,他们会尽量避免和平民阶层接触,即使是要动粗,也会让那些下人去做。 如果贵族真的和平民面对面发生冲突了,无论结果如何,都只会让那个贵族蒙羞。当然,结果基本上平民也会付出血的代价。 老者听到这个奴才这句话心中暗暗一惊,生怕少年年轻气盛,去触怒贵族阶层。毕竟一来少年最敬重老者,二来也最忌讳其他人提及他的父母。 “是这样的么?”少年站起身。 “阿权……”老者伸手想要拦着少年。 那个奴才包括后面跟着的四个随从眼睛里都闪烁过了一道光,仿佛严阵戒备,只待少年一动身就将之拿下。 “那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没有认出当朝太尉的公子”阿权面露笑容向少公子鞠了一躬,然后补充说,“地方太小,腾不开,没有办法行全礼,不好意思。” 所有人包括老者在内都吃了一惊,就连老者都没有想到这个阿权竟然这么世故。 这一席话说完之后,老者也起身让座。 “倒是识相!”那个奴才冷哼一句,把一个狗奴才的模样演了个十足十。 小二见状慌忙上来劝说:“二位二位,如果不嫌弃可以去楼上坐坐,楼上虽然没有火炉很冷,但是毕竟是个座位。” “就听小二哥的吧?”阿权看了一眼老者。 老者点了点头。 “上楼需要登记一下。”小二说,“二位记谁的名字?” “记我的吧。”阿权说,“乐正权,权力的权。” “好嘞,二位请往上走。”小二在前面带路,乐正权和老者跟在后面,走到楼梯拐角处,乐正权的手指头从衣袖里伸了出来。 “阿权……”老者对他的想法做法心知肚明,于是出声警告了一下。 “放心,我有分寸。”乐正权说着,转过身追上了小二。 他的食指对着那个奴才腰间一指,那个奴才只觉得霎时间腰间奇痒难忍,忍不住伸手去挠,而他这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当即触碰到腰间悬挂着的长剑。 长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从剑鞘中滑落出来,一路砍下来划伤了他的脚背。 “哎呦!”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喊出声,但是随后他慌忙闭口,把剑插回剑鞘。 “丢人!”太尉家的少公子对着奴才怒喝了一句,但他也没说什么,随后将目光聚焦到了乐正权消失的地方。 剑从剑鞘里自己蹦出来?自己拿了一辈子剑的随从握不住剑? 只有愚者才会相信善恶有报天道轮回,如果刚刚不是那个乐正权在捣鬼,我唐某人直播自……算了也说不定。少公子眯起眼睛,随后又摇头笑了笑。 世人皆知道害怕权贵,却又哪里知道权贵也有害怕的东西呢? 如果不是那老者从中作祟,这一切全都是这个乐正权搞的鬼,那么这个乐正权八成是从那个地方来的。 那个所有人都会敬畏的对方。 “才德。”少公子忽然开口。 “哎?奴才在!”名为才德的奴才当即忍住疼痛,对少公子说道。 “马上就要到帝都了,能不惹事的话,尽量少惹事。”少公子说,“虽然咱们也不怕谁,但我怕事。” 才德当即连连点头,口中不住地称赞少公子懂事成熟云云。 才德很懂奴才这个行当,他认为奴才就是一种听得懂人话的狗,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要他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不用那属于人类的脑子思考问题,就不会死。 二楼。 “你今天做得相当好。”两人来到楼上,寒风穿堂而过,些微雨滴打在老者嶙峋的瘦骨上。 乐正权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 附近空气流速缓缓下降,寒意也渐渐被驱散了。 “是的,因为我很优秀。”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开始回答老者的话。 “不过我以为你会一直忍下去,为什么最后还是忍不住了?” “我并非是忍让,也不想和他们产生冲突,而是在最大限度内为您和我素未谋面的父母主持公道。这就是我和‘他们’的区别。”乐正权说,“我懂得分寸,而他们不懂,他们凡事都讲究对错,一味的追求‘能做’和‘不能做’。不会掌握分寸是‘他们’永远都比不上我的根本原因。因为我的优秀,‘他们’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总而言之,你做得相当好。” “虽然不是很完美,但值得您这么称赞。”乐正权说道。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在您面前,没有必要谦虚。”乐正权说。 “……”老者盯着他许久,然后摇了摇头。 诚然如他所言,乐正权单独出现在老者面前没有任何设防。然而,正因为如此,老者才从来没看到过他真正的笑容,他所有不在老者面前表现得情感都那么虚假。 这样很适合在这个世界生存,但是永远这么虚假地活着,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太累了。 渐渐发现这些的老者并不能说些什么,这个孩子会的东西全都是他教的。 “你怎么看待今天遇见的那个小贵族?”老者开口转移话题。 “他不是小贵族,他是当朝太尉的儿子,如果单论近身肉搏或者械斗,他的实力在我遇见过的人中也属于前列的。”乐正权敲了敲桌子,“不过今天见了之后,感觉也不是很厉害,如果不考虑利害关系,我至少有七种办法除掉他。并且这些办法都不会牵扯到我。” “你不要每次聊到一个人就说除掉他。” “是您教我的。”乐正权说,“除非关键时刻,否则只使用能完全掌握的人。” 老者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总算是明白了,这个人现在已经相当的……没有人性。 是的,就是没有人性,他会物质化所有人,用怪物的思维思考问题。 老者甚至有些后悔把乐正权变成这样了。 就好像是一个艺术家雕刻出来了自认为完美的石雕,刚刚雕刻出来的他自然会百般欣赏,但是如果要他照顾雕塑一辈子,他绝对做不到。 疯狂的艺术家没有必要为自己的偏执买账,会有他狂热的拥趸为他照料后事的。或者说,艺术品不该是艺术家的灵感的负担。 “你是我见过最有天分的术士。”老者说。 “是的,正因如此,我是我所见的人中,最优秀的。”乐正权说,“同时,我也认为我没见过的人中,也没有比我强的,我会保留这个观点并不断修正他。” “听着。”老者敲了敲桌子,“乐正权!” “徒儿在。” “我现在命令你,去了帝都以后尝试学习正常人的感情,尽量找一个可以倾诉你内心的人,之前你一直都在山上心里装的事情少,到以后遇见的事情多了,见的人多了,如果还要继续维持之前我吩咐的那些事情的话,你会憋得很难受。” “虽然我现在还不是很了解,但如果真的到那一步,我会考虑的。”乐正权说。 老者苦笑了一下。 希望你能明白吧。 他想。 希望你能早点获得真正的感情,别再像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一样。 “但是,您说的一点有些不对。”乐正权又说。 “什么?” “我并非是没有感情的。”乐正权说,“是因为那个奴仆侮辱您以及我素未谋面的父母,我才会去惩戒他。我之前亲手解决掉‘他们’,回想起之前我们一起度过的岁月,我也会很怀念以及惋惜,只是我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来而已。” 老者又是叹气。 他除了叹气之外,只有叹气。 因为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培养出乐正权这种大杀器的人是他,谋划这一切的也是他。 “一切为了大证道统。”他只能这么说。 “为了大证国。”乐正权是这样回答他的。 第二章 王禽 果然如乐正权所言,暴雨并未持续多久。不久之后船家就开始摆渡了,那家少公子独自包下一艘船,其余堆积在楼里的旅者匆忙挤进了后面的船,等到他们走得差不多了,乐正权才带着老者出行。 “暴雨停歇之后的一段时间虽然可以渡河,但是河水水位会不断起伏,相当危险。我们倒是可以使用术法渡河,但是这样没什么必要。”乐正权说,“证国的术士数量非常稀少,所有术士的行踪都会有有心人记录,如果出现了一个陌生术士,恐怕有心人回来调查我们。” 如果旁若无人地使用术法,他们早就直接一个简单粗暴的缩地成寸,根本不用走常人所走的路。 “就按你说的做吧。”老者现在几乎不用脑子思考问题了,所有的一切乐正权都会安排好,他会用他那更年轻更清楚的头脑处理好一切,处理得甚至比他亲自处理更完美。 而后,两人乘船渡河,沿着官道走了许多里路,总算是来到了一个相对他们之前见过的每一个城市都更为繁华的城市。 “帝扉城到了。”乐正权说道,“穿过帝扉城,再往前就是帝都,不过我想皇帝也不会在帝都约见我们吧?” “没错,我们的目的就是帝扉城。” “今天的帝扉城好像比平时热闹,人流量似乎不像是一个只有六万人口的城市,是和我们有关吗?”乐正权问。 “不,我们此次出行是秘密出行,除了你我和皇上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老者侧面否定了乐正权的猜想。 “扶都的老家伙们也不知道?”乐正权问道。 “也不知道。”老者回答。 “那么确实隐秘。”乐正权说,“我们进城以后就去和皇帝碰头吗?” “和皇帝的会面是正午时分,现在还有一段时间,我给你自由活动。” “去哪里碰头?” “中央广场,皇帝所在的位置你应该知道,到时候我会出现在皇帝身侧,你直接用术法悄悄潜入就是了,如果你来得早,就在外面等我们。” 乐正权听到这句话之后,不禁皱起了眉头:“皇帝的身侧有这么好潜入?他也是微服私访?” 他当下暗下决心,一定要提前到,免得到时候师父和皇帝进场了,他却进不去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老者说,“趁着现在,你去逛逛吧。” “好的。”乐正权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向老者深深的鞠躬。 他身份尊贵,从不跪人,如果不需要伪装自己的话,鞠躬已经是他行的最大礼节了。 “中午见了,师父。”乐正权站直身子,说完这句话之后,转头便离开了。 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确实还有不少事情还没有处理。 譬如说,送信。 乐正权在大街上随便找了一个人问路,他的标准中土语言字正腔圆,大证国都附近的人都听不出他口音里有什么异样,甚至觉得他就是本地人。当他提起问路的时候,被问路的女士还吃了一惊。 不过很快,介于乐正权的语气礼貌和得体的行为,那名路人很快就给他指明了道路。 约莫一刻钟过后,乐正权来到了花鸟市场。 帝都里面不适合贩售这些宠物,但作为帝都的门扉,这里的花鸟市场规模宏大得像是一个国家主办的工厂。 很明显,帝都以及帝都附近的年轻贵族们肯定是这里的常客了,乐正权都不用见这些达官贵族的面,就知道他们的生活有多滋润。 在支开向导之后,乐正权就开始自主地逛这个大市场。 “到处都充斥着奢靡的气息……”乐正权环视了周围许久,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他们是根本不知道他们所处的环境有多危险,还是已经知道了,才抓紧这一分一秒尽情享受。” 这个花鸟市场里除了供应绝大多数可以当作宠物养的动物之外,还有列国特有的珍稀品种,甚至还有一些已经修炼了一些道行,只是尚未开启灵智的妖物。 物种繁多,品类丰盛,让乐正权看得有一点乱花迷眼。 忽然,乐正权看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当即装作没看到,转身离去。 但是他想得有点太简单了,他这种漫无目的地闲逛怎么可能跑得过唐少公子的有意追赶? 唐少公子三步并作两步,再一个回转,只是一眨眼间,就出现在了乐正权的面前。 “……”乐正权略一沉默,随即摆出一副思索状:“这是个什么品种的生物?怎么长得和人一模一样?莫非……帝都的人可真会玩……” 唐少公子一脸黑线,随后开口道:“你不必装傻了,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是偶然看见有一个人长得有些眼熟,见我还撒腿就跑,忍不住就跟过来了罢了。” 乐正权向后退了一步,向唐少公子鞠了一躬:“唐公子一表人才,在下不敢冒犯,只得避让,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你不必再用这些虚假的伪装来应对我,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我很清楚。”唐少公子说,“既然是扶都的人,就没必要向我们这些贵族卑躬屈膝。” 乐正权眼目中闪过了一丝疑虑,随机释然。哪有什么巧遇不巧遇,这个唐少公子很明显派人跟踪自己了。 “被识破了咯。”乐正权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始逗附近的禽鸟。 当你的伪装被识破的时候,最佳的手段不是死撑到底,也不是直接露出本来面目,而是立马换上另一种伪装。 既然唐少公子觉得自己高贵,那就装出一派高贵的样子,他会带着自己的潜意识并就此认定这是真正的乐正权。 “那么唐少公子来找我,又有什么事呢?”乐正权正眼也不看唐少公子,他的手指不断地在禽鸟们的喙下流动,脚下也一直没有停。 鬼才相信他的什么巧遇,如果不是唐少公子派人跟踪他,仅凭那个奴才的剑从鞘里无故蹦出来就能断定乐正权是扶都的人? 他这么牛逼,那他怎么不去当宰相呢? 被洞悉了的唐少公子也不再辩解,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只想简单地交个朋友。” “然后呢?” “然后如果可以互相帮助的地方,就尽量互相帮助一下。” “比如说你还知道我接下来的行程?” “我多少也猜得到。” 乐正权在心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凑巧,我也约莫知道你的行程。” 和聪明人讲话,没必要说得太透彻,大家心照不宣。刚刚他和路人打听过了,今天是大证武科举决赛的日子。 平民想要用科举打翻身仗,贵族想要用科举粉饰自己。总而言之,这会是一场大战。 “还望正权兄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我简要说几点,第一,武科举虽然在帝扉城召开,但是陛下会亲自观看,我说什么不太会影响陛下的感官感受,不过要我说几句,我也会说。”乐正权说,“第二点,我姓乐正,不姓乐。” “哈哈哈哈,我也只是粗鄙武夫,不太懂这些姓氏门道。” “是这样的,乐正姓是源自鸣和元年,鸣和陛下赐姓给一个乐官的,他的官职是乐正,因此他的后人便以此为姓,确实比较生僻。” “想不到乐正兄还是前朝官宦世家啊。”唐少公子对于历史的研究倒丝毫不像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粗鄙武夫富家公子。 “哪里哪里,只不过是帝王家仆子弟而已。”乐正权微笑着摆了摆手,“至于唐公子交代我的事情,我也会办,不过我想唐公子武力出众,皇上亲眼所见,倒也不需要我说些什么了。” 唐少公子哈哈一笑,而后叫来等候在附近的服务人员,豪气地说:“这位公子在这里的消费,全部承办在我身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乐正权也是一笑,他正巧也看到了他中意的一只鸟。 那只鸟大概只有拳头大小,一身灰不溜秋的羽毛,头顶上还有几根杂毛,毛色相当混乱,一眼看上去既不漂亮也不强大。 他的爪子看上去也很小,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只猛禽。 就唐少公子的视角上来看,这只小鸟甚至可能打不过那些贵族家里养的斗鸡。 “这……乐正兄没必要和我客气……” “我只需要一只会帮我送信的鸟就可以了,没必要铺张浪费,而且猛禽虽然通人性,但不便饲养,不如买一只小鸟。” “它的毛色也太杂了。”唐少公子忍不住皱眉。 “无所谓了。”乐正权笑了笑,轻轻抚摸了一下小鸟,那只小鸟也仿佛有灵性地从他掌心钻了出来,跳到他手背上,扑腾了一下翅膀。 从笼中出来的它并没有逃跑,而是绕着乐正权飞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乐正权的手背上。 在此之后,它又一蹦一蹦地跳到乐正权的肩膀上,特别讨人喜欢。 见到这个小鸟这么聪明,唐少公子就不好说什么,他对于禽鸟也不是很在行,万一乐正权专长于此,自己可就班门弄斧了。 这只杂毛鸟价格也不贵,唐少公子不疼不痒地付完钱之后,两人便一同走出花鸟市场了。 “唐公子,在下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处理,恐怕之后就难以陪同了,武科举下午就要举行,不如我们下午再见?” “也好。”唐少公子点了点头,随即伸出手,“唐纳川。” “乐正权。”乐正权也伸出右手,和他握手。 “幸会。” 辞别唐纳川之后,乐正权带着杂毛小鸟找到了一个城镇边缘的小巷子,在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之后,他才把杂毛小鸟捧在手心里。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了一串类似鸟鸣的东西。 对术法不陌生的人一眼就会辨认出他在使用什么,不同于那些江湖艺人的学鸟叫,他是真的在用鸟语和这只杂毛小鸟对话。这种术法叫兽语术,在术法序列中排名第八。 这种术法是通过在喉咙中操纵空气,发出类似其他生物喉咙所能发出的语言,当然,只会操纵空气是不可以发出正统的兽语,就好像一个人空有人类的喉咙,没有学习过人类语言,一样不可以和人类交流。 兽语术的精要就在于要像学习外语一样学习兽类的语言,好在野兽没有什么神智,语言简单得很,有些鲁莽的野兽甚至只会发出吼吼吼的声音,他们种族语言里面只有一个“吼”字。 心情好,吼一句,心情不好,吼一句,威胁猎物,吼一句,为胜利欢呼,吼一句。 词本不达意,意全靠语气。 但是很显然,这只小鸟的种族语言就没这么简单,他和小鸟对话了足足有两分钟,小鸟终于拍了拍翅膀,飞了起来。 它仿佛重获新生,原本灰暗的羽毛像是变色了一样,变得银白发亮,而它头顶上的几根杂毛也立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这几根黑不溜秋的杂毛在他原本是只小灰鸟的时候看上去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是它的羽毛一经过变色,这些杂毛也变成了宝石蓝,像是旗帜一样立起来。 最主要的变化还是这个小家伙的眼神,它的眼神从最初的迷茫无助到现在的坚定自信,比起毛色变了一变,这种变化更让它的气质都发生了改变。 如果这只鸟重新拿回花鸟市场去卖,恐怕价值要翻上不知道多少倍。 “如果我用人类的语言和你说话,你能够听懂吗?”乐正权看着这只小鸟的变化,忽然开口问道。 “吱吱!”小鸟欢快地扑腾了一下翅膀,即使是不懂鸟语的人,应该也明白它这个举动是在说听得懂。 “果然。”乐正权语调中显得有些轻蔑,“把王禽和那些平凡的鸟类放在一起养,这种人也配为贵族服务么?” “吱吱——”小鸟扑腾着翅膀又飞回了乐正权的肩膀,乐正权从口袋里拿出一粒小丸子,喂给小鸟吃下。 毕竟王禽的生活质量不能和凡鸟一样,平素花鸟市场喂给它的东西太过劣质,它渐渐地变得泯然众人,现在刚刚重新唤回自我,但身体素质还有待加强。乐正权给它喂了一个补品,它刚好能够调养一下羸弱的身体。 “说起名字我还真不知道给你起什么……”乐正权细细思索了一下,“你觉得什么名字好?类似人类的名字如何?” “吱吱吱!” “夏天,微笑?强行把这两个拼凑在一起,夏微笑?不行不行,这个说不定和别人重名了,到时候我叫夏微笑过来,一个小姐姐回头看到我捧过来一只鸟多尴尬。” “吱吱吱吱吱吱!!!!” “把微笑换成别的词汇?我想想……夏莞尔?不行,这个名字像个智障一样。” “吱!” “就叫夏尔?这可和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吱吱吱!” “好好好,你自己的名字你来定,那就夏尔了。”乐正权伸出左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夏尔的小脑袋,“夏尔,你要向我效忠,知道了吗?” “吱!” 第三章 龙着人衣(上) 乐正权又摸了摸夏尔的小脑袋,然后去附近文墨店买了些纸张,写了一封信,挂在夏尔的脚上。 紧接着用鸟语交代了一下夏尔目的地的方向,并吩咐它尽量送到,送不到就回来,不要和其他猛禽发生争执。 夏尔点头表示保证完成任务,然后拍了拍翅膀飞走了。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乐正权观测了一下时间,也已经迫近正午了。唐纳川的出现让他的时间稍稍出现了一点偏差,他不得不加快脚步,不能那么闲庭信步地走了。 但饶是如此,他也只是快步行走,而没有跑步。 在帝扉城,匆忙跑步是相当没有地位的象征,只有追求效率的奴才才会这么做,而这些人不能接近帝扉城的核心地区,目标地点中央广场自然是核心得不能再核心的地区了,如果不懂这点,恐怕会被安保人员带走。 当然,如果是乐正权倒也不会被真的赶出去,但是这样却会给自己的师父或者还未见面的皇帝陛下添麻烦。 乐正权很少表露出情绪,但是他从未掩饰过一种情绪,那就是他讨厌成为别人的累赘。 正午时分,乐正权来到了中央广场的后台入口,入口上写明了闲人免进。 虽然一番辩解之后乐正权倒也没有被赶出去,但要进入广场后台的话必须要有嘉宾陪同,他自己只能在这里等,想要用正常手段进去,恐怕是要自己的师父亲自出面了。 还好自己来得早,来晚了怕是又要用法术。 过不多时,就听见两个大大咧咧的老人走了进来,两人称兄道弟,你一句老哥,我一句老伙计就走过来了,他们身后跟着一个身穿总管服饰的人跟了过来。 乐正权都没有回头,就听出那是他师父的声音,而后他转过身,向师父鞠躬。 师父笑呵呵地说:“起来吧,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当今圣上,陛下,这位是我的徒儿。” 师父向着身旁两人一比划,他左侧的那个老者笑呵呵地看着他,不多说话。 “陛下。”乐正权向着两个陌生人的正中央深深鞠了一躬。 皇上本人还好,他身后的那个总管眼眸中却划过了一道精光,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乐正权的浑身。乐正权有些惊讶,这个随从有些非比寻常,恐怕也不是凡人。 “先去吃些东西吧。”师父走在前面,出示了一下身份证明,服务人员当即让开了一条道。 一行人走到后台,随便找了一个休息室,要服务人员搬来一张桌子,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了起来。 按照道理说,后台并没有正餐的,服务人员只是负责后台运作和嘉宾休憩,提供少量饮食还是做得到的,但是想要吃正餐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所以师父一开始也就没有想指望那些服务员。 他轻轻在桌子上点了点,然后右臂在桌面上扫了过去。他扫过的地方出现了一副画卷,而后画卷铺满了整个餐桌。 画卷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师父伸出右手,敲了敲桌子,图像里的食物接二连三地浮现出来,出来之后甚至还冒着热气,就像刚从锅里端出来的一样。 “这是……”大证皇帝陛下看着这一桌子酒菜,讶然一惊。 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老朋友能凭空变出一桌酒菜,但真看到,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乐正权则是站起身给这些人介绍这些菜式:“这是师尊走访山河,四处搜集的美食,正中央的是川汉国名菜——毛血旺。” “这个是白切鸡。” “这个是拔丝地瓜。” “这个是回锅肉。” “这个是麻婆豆腐。” “这个是……” 一一介绍完毕,他停顿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平复了一下气息,然后又说:“这些菜式并不全,师父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收集全部的菜式,长晴自治区的特产菜就很好吃,但可惜太远了,时间不够,并未收集。” “你还真是去做美食鉴赏家了?”皇帝说道,“你吃过的东西比我还多。” 乐正权忽然侧目瞥了一眼皇帝,又将目光聚焦到了旁边的那个总管身上。 只见总管依次品尝桌子上的菜品,举止得体端庄而且…… 相当尊贵! 当这个“总管”准备倒一杯饮料的时候,乐正权忽然开口说了一句:“皇上。” 顿时,两双眼睛同时看向了他。 “那个,我是在叫真皇上。”乐正权看向那个总管,“您要喝的这杯东西您应该也听说过,它是曼陀罗汁,是一种很珍贵的茶水,虽然养生,但是很苦,一般人很品味的。” “总管”抬起头看向乐正权,嘴上什么话也没有说,而“皇上”则是眼神中划过了一抹严厉的神色,隐隐之中甚至还有一点杀意,他的眼睛……看的却是自己的老朋友! 只有师父才知道一切,说不准他就通过什么特殊手段把一切告诉乐正权了,毕竟只有他们两个懂术法。 “你……”真皇上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平稳,然后说……说个鬼的说,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尴尬。 乐正权微微一笑,之前这一真一假两个皇帝确实可以以假乱真,但是只要稍加揣摩,两个人言行就疑点重重。 首先这个总管举止太高贵了,皇帝这个位置肯定不是因为举止高贵,言行端庄才能当上的,但是当久了皇帝,地处高位,所见所闻就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个人。 就算是让一个小流氓站在这个位置,只要国力强横,让他每天接触志向远大胸襟辽阔的人,让他满脑子家国天下,他也会变得高洁起来。 当然在他有脑子并且愿意改变的前提下。 因而不是皇帝,很难有这种气数。 其次这个假皇帝即使是在自己人面前也不自称朕,他的言行就像是一个身居高位的武夫,很少去专攻朝政的那一种。他虽然气质高贵,但举止并不十分得体。 之后,乐正权就联想到了更深邃的一个疑点,皇帝出行,会只带一个随从么?那多危险,就算是诸侯国国王都会带两个全能的打手,还要隐蔽身份,皇帝就带了一个管家?而且那个管家看起来还弱不禁风。 结合诸多疑点,乐正权揣测,这个身穿黑色貂绒袍子,就连白胡子都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老人,就是当今皇帝! 他们显然不经常变装,才会有诸多疑点。但两个人无论是谁,生来都是十分高贵的,所以除了乐正权之外其他的下人看到他们也分别不出来什么。 那么他该不该拆穿呢…… 拆穿!乐正权当即就做出了决定,一般来讲这种卖弄小聪明是会招致祸患的,但是这种情况特殊。 一来大证确实需要人才,这个时间点正是大证危急存亡的时刻,顾不得这么细谨,二来他还是年轻人,身份更是“老朋友的孩子”,老人对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大多会很照顾,会默许他这种喜欢炫耀自己才华。 这是乐正权得天独厚的天赋,他是最会把握“尺度”的人。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能从那么多天才中走出来,不是因为他的天赋远远压制了其他所有人,而是他凑巧拥有着其他人都没有的品质。 “我要是说,我不是皇帝呢?”身穿黑色貂绒长袍的那人异常地冷静。 “那我就冒犯陛下了。”乐正权说这话的时候,仍然是持着坚信的表情,注视着他所认为的真皇帝。 第三章 龙着人衣(下)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四面八方都充斥着紧张的气息,乐正权和真皇帝对峙着,谁也不肯认输。 最终选择认输的人,是大证皇帝陛下。能够顶着他的目光这么久的人不多,尤其是知道他是皇帝之后,还敢这么对他的人真的是屈指可数。 “他卖弄自己才华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你小时候。”真皇帝并没有对乐正权说什么,而是看向了自己的老朋友,乐正权的师父。 “老柴一向眼高于顶,能被他收作徒弟的人,各项综合水准能差么?”假皇帝哈哈一笑,戒备的气氛一下子宽松了下来,真皇帝和假皇帝都解除了戒备,不再提防着柴老人,“既然陛下不希望隐瞒了,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梁,你叫我梁爷爷就行了。” “你这就没意思了。”师父,也就是梁老人口中的老柴说,“他是我徒弟,叫我师父的人,怎么能叫你爷爷呢?” “哈哈哈哈哈……”真皇帝哈哈大笑,“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柴,你选徒弟的眼界是真的高啊,这种苗子恐怕不好找吧。” “那当然,他比我还有天分,我甚至可以肯定地说,他未来将会比我还有成就。”柴老人说道,“我离开大证的这十五年里,一直都在寻觅着衣钵的传人,如今我终于算是找到了。” “哦?”皇帝看向了乐正权,“那朕……我可真就不信了。你我一起长大,你的天赋世所罕见,我是一清二楚的,他难道还能比你强?就算他术法天赋比你强,他也绝对没有你年轻时候那般机灵古怪那般世故吧?” 刚刚乐正权的一番话确实影响到了皇帝的心境,他说话都开始有一些紊乱了。 不过乐正权的耿直,也多少影响了一些他在大证皇帝心中的地位。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现在不拆穿,过一段时间以后就会没机会了。 如果给乐正权足够的时间,乐正权倒也会不断地用礼遇皇帝的礼仪来暗示自己已经看出来了,不断暗示之下,皇帝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一别十余年的老友见面,肯定要胡吃海喝一番,一顿猛灌之下谁还能看得出来你那小小的暗示? 乐正权微笑着点点头,附和着说道:“陛下说得是,师父主要也是看重我的术法天赋,他认为待人接物的能力可以后天培养的,所以他就没那么看重。术法天赋这种东西直接决定了一个术士接触的层面和他的境界,所以他比较看重一些。” 而此时老柴的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他不通人情世故?我的天? 乐正权在柴老人心目中的形象,是一个做事雷厉风行,不喜欢客套,追求效率的人。那些杂七杂八的应酬他不喜欢去做,却也不会拒绝,但是他办事的效率绝对不会差,要说是不通人情世故,真的可就冤枉他了。 “不过你的术法天赋能被你师父看重,也已经很不错了。”皇帝点了点头,“不知道你能不能成为大证新的铁三角呢?” “微臣认为十有八九可以。”梁老人对术法一窍不通,光凭着对柴老人的信任,就给出了这个结论。 “那你外孙呢?我们这次出来,可是专门来看你外孙的。听说他下午再赢一场,就是我大证新的武状元了?”皇帝看向梁老人,像是拉家常一样问道。 梁老人沉吟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差了些火候,虽然说比之我当年自然是好很多了,但是势不比当年,现在让他承担起整个大证的担子……难。” “可惜了你女婿的天分,他若是在,何患大证无帅。”皇帝叹了口气。 “唉……”梁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大证缺少信仰,大证……需要一个武神!” 随后几个老人从古怀旧一路到今,哪怕是皇帝本人也没有架子,但是隐隐之中话题的引导者还是皇帝本人,不过他并不是刻意而为,只是积习难改。 这就是乐正权所说的,当久了皇帝,一些习惯都已经自然而然,皇帝本人没有意识到,如何改? 终于,皇帝说了一句:“算了,都过去了,我大证既未光复,又未灭亡,我们还要继续下去。不说这些丧气的了。” “是。” “是,陛下。” 乐正权收起筷子,他是小辈,没资格说话,长辈讲话的时候他也必须恭听。 “你叫什么名字?”不是皇帝贵人多忘事,皇帝此举是认可乐正权的表现。 “乐正权。”乐正权回答道。 “朕问你,你是怎么看出来朕就是皇帝的。” “这个……陛下,臣只言片语很难讲清楚,可否容臣讲个故事?”乐正权回答着这个问题的时候,闭眼了一瞬间,又立即睁开眼,一个故事已经编好了。 “你也爱讲故事?”皇帝说着看向了老柴,又转过头来对乐正权说,“说吧,朕听着呢。” “从前有一条天龙,司掌世间风调雨顺,他总是把自己隐藏在云雾中,俗话说神龙见首不见尾嘛,极少有人能够看见他的真容。” “后来有一天,真龙不知为何想去凡人的世界看看,于是他就下凡,运用法术把自己变小,然后找来一件凡人的衣服穿上,再使用和凡人一样的言行,想要混在凡人之中。” 皇帝喝了很多酒,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不但没有出言打断乐正权,反而听得津津有味。他甚至还有一点紧张:这个真龙是不是在喻指自己? “结果他一下凡走了两步,就有一个人指着他说:‘你莫不是真龙也?’真龙很奇怪,问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那个凡人更奇怪,他说:‘虽然你穿着凡人的衣服,学凡人行走,但你毕竟是真龙啊,头上有角,身上有鳞,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着的时候,乐正权摊开右手手心向上,五指一同指向皇帝,皇帝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饮酒后的人,思维能力就会下降,乐正权不能讲一些很深邃很需要思考的故事,也不能明说您的伪装太拙劣了,前者皇帝喝了酒听不懂,后者的唯一作用是惹得皇帝暗怒。因而他只能通过这样一个小故事,来表达“您是真龙天子,您的伪装再好,也遮蔽不了您身上的贵气。”这样的思想。 这种表述方式显而易见能够被醉酒的皇帝接受,他哈哈大笑,便是最好的回应。 “既然假扮没有意义,瞒不过一个路过的凡人,那就更瞒不过有意行刺朕的人了,梁爱卿啊,把衣服换回来吧!”皇帝吐了一口酒气,然后缓缓说道。 “可是陛下,毕竟您的安危……” “有你在有老柴在,谁还能伤朕?”皇上大手一挥,“朕虽然不是很能打,但拳脚功夫也不赖,一般的小蟊贼伤不到朕!” 您是大证的皇帝,一般小蟊贼怎么有胆量来行刺您…… 梁老人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同意。一方面皇帝亲自提要求卸下自己身上的皇袍,他一个臣子确实没有办法过多拒绝,否则容易让君王多心。另一方面,他确实也对柴老人的实力放心。 武者上了年纪,体力会下降,内力会提升,但大部分情况都是他的实力就会下降,术士越老虽然说战斗力不一定会变强,但法力绝对是会越来越强,这一点毋庸置疑。 “臣其实……还有一个疑问。”乐正权开口,“梁老虽然是您的好朋友,也在假扮您,但是为什么他能够穿龙袍?穿龙袍应该是一种死罪吧……” 皇帝听后哈哈大笑:“不错,那袍子画的是龙没错,但是这可不是龙袍,来,梁爱卿把这衣服脱下来给他看看!” 梁老人依言照办,乐正权接过“龙袍”,只见皇袍上修着一条活灵活现的真龙,腹下五爪,不怒自威。只不过唯独有一个地方,初看不觉奇怪,仔细一看,却觉得十分违和。 这头龙的是没有画眼睛的!这条龙的眼眶里圆滚滚的只有眼白,没有那一颗如同蛇目一般的眼珠。 “这头龙没有点睛,算不得真龙。”皇帝看到乐正权察觉到了,便和他说道,“不过既然朕现在就要穿,也就不能穿这个假龙袍了。” 乐正权当即起立,他隐约感觉到要有大事发生了。 “柴爱卿!”皇帝的眼中不再有一丝玩笑的神色。 柴老人听到这话,浑身一震,这个称呼仿佛唤醒了一段他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段时光当真是他今生最快乐的日子吧? “你可还愿意帮我为龙袍点睛,一如你当初皇袍加我身!?” “臣虽薄暮余年,但誓死愿为陛下效落日之劳!”柴老人当即单膝跪地。 “好!”皇帝大声叫好,“虽然你是扶都的灵尊,但是朕迟早要重新收回扶都,届时你就是我大证的灵尊!” 扶都是一座术士聚集的城市,曾经扶都是大证的国土,但后来发生了一件惨事,迫于压力,扶都不得不脱离大证,灵尊以此立国,国王甚至都没有改变称号,仍旧叫灵尊。 这时,侍者敲了敲门,在获得许可后,她进入房间,告诉众人武科举即将开始了。 第四章 武神(上) 武科举,是大证国特色科举制度之一,一年一度,主要用以为大证选拔人才。 虽然一年一度,年年都有武状元诞生,但是武科举的质量却良莠不齐。有的年份,武状元甚至还比不上其他届的落榜生,有时候更讽刺的是有的人上一届落榜了,下一届就一举夺魁,成为了武状元。 四人一同从后台走到贵宾席,已经有一个人在贵宾席等待。看到一行人的到来,那个原本坐在座位上的人当即站起来,对着众人单膝跪地:“孩儿见过父……父亲!” 乐正权见到他还在想莫非这个人就是梁老人的外孙,结果他这么一掩饰,乐正权分明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当朝皇帝现下有六个皇子,算上因为种种原因早夭的四个,现在的这个,应该就是最年轻的十皇子了。 “没有必要称呼朕为父亲了,朕都穿上了这身衣服,哪还有掩饰什么身份?”皇帝说,“随意坐下吧,诸位,这是朕的十儿子,单名一个谕字。” 皇帝姓刘,十皇子既然单名一个谕字,那就是叫刘谕了。 大证国的证字,拆开来就是一个言一个正,大证国讲究言行得体,要先言语端正再行为端正,因而能用言字旁的字作为名字的,无一不是皇亲国戚,无一不是父亲器重的孩子,这个刘谕,想必一定受他父亲器重。 至于说原因,倒也很简单,大证皇帝现在觉得自己其余的儿子都是废物,不是废物的儿子都已经死光了,看着那些个苟活下来的酒囊饭袋,一想到自己要把自己的国家交给他们,皇帝就十分缅怀自己死去的儿子们。 乐正权知道那段发生在他出生前的历史,那个原本现在应该成为这个国家皇帝的人,名叫刘俞。这个刘谕二字,应该就是缅怀六皇子所诞生的吧? “那这位是?”十皇子刘谕站起身来,看向了乐正权。 “在下乐正权,扶都人。”乐正权行了一个平级的礼,皇帝看在眼里,张了张嘴,但却无所适从。 扶都已经不是大证的国土,现在的扶都已经是一个独立的王国了。乐正权身为扶都的少尊,相当于一国的皇太子,他这么行礼,还是给自己的儿子面子了,毕竟十皇子还只是一个皇子,当朝太子,仍然是已经有近四十岁的大皇子。 “啊,你就是父皇说的那个人啊。”刘谕大喜过望,“快来坐下快来坐下,我这几天一直都没错过这些比赛,我跟你讲,这些比赛可有意思了,我们去下面的看台看得更清楚……” “咳咳……谕儿,你是不是有些什么事情没有做?”皇帝在背后咳嗽了一声。 刘谕微微一怔,随即回头,方才恍然大悟:“皇子刘谕见过两位!” “起来起来,我们一起出来,哪有什么长辈晚辈的,你莫要听你父皇说的,一切从简便好。”柴老人摆了摆手,示意刘谕起来。 刘谕听到这话之后,看了看他父皇的脸色,察觉并无异状之后,方才起身。 皇帝的脸色晴雨不定,他视作珍宝的儿子如今被人比了下去,他自然脸色不会太好,更何况他刚刚还在质疑乐正权待人接物方面或许不够好,可他自己的儿子处理更烂,这让他大没面子。 乐正权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当即向三位长辈行礼,说道:“陛下,师父,梁老,我想和皇子去前面一点的座位,想靠近一点看。” 他这话说得就像是一个贪玩的孩子,不想坐在更高的贵宾位置,反而去低楼层的庶民位置。其实这个想法是十皇子提出来的,乐正权所做只是为了让十皇子不那么难堪,顺便赶紧开溜。 皇上心情不好,只要在他面前,做什么都是错的,更何况他只是小辈,插不上什么话,没有话语权,他甚至辩解都是问题。 “去吧去吧。”皇帝摆了摆手,不想多说什么,其余两位老人自然也是默许了,乐正权连忙拉着十皇子向楼下跑。 两人随便找了一个平民厢房,打开窗户,视野不算开阔,不过视角倒是挺好的。比武还有一段时间,乐正权正好仔细看看这附近的建筑。 中央广场是一个很大的平台,它入口在地下,平台约有十余米见方,十分适合集会。另外,平台周围的房屋是经过特别改造的,在背朝平台的一侧,都是寻常的商店市场,但是在面朝平台的一侧,就被改造成了阶梯式的观众席。 也就是说,想要去观众席,就必须经过至少一个大商场,这为这些商场带来了显著的收益。尤其是那些正对着广场的座位,一个个被炒到了天价。 正巧,达官子弟,列位纨绔正愁钱没地方花,届时卖座卖商品,武科举也成为了帝扉城的一大盛典。 “你是扶都的少尊吧?”刘谕打断了正在观察城镇的乐正权,开口问道,“我刚刚想了一下,你行的礼是平级的礼,我只有见太尉阿姨、丞相爷爷和御史大夫的时候才会见到这种礼数。” “对外声明是唐心劫还没有死。”乐正权说,“目前而言,当朝太尉仍然是唐心劫,希望十皇子殿下能够斟酌言辞。” 刘谕一愣,随即有一些诺诺地说:“哦……哦……知道了……” 他原本以为乐正权是自己的同龄人,可以和他有话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古板,一见面就是对自己一番说教。 对外,当朝太尉仍然是百战百胜的将军唐心劫,只不过真正的唐心劫已经在十余年前死了,现在的“唐心劫”是他的妻子顶替。唐夫人也是一个奇女子,竟然用着一身铁骨硬扛下来了这个身份十余年之久,原本还有些人不太服她一介女流,而如今所有人都对她心悦诚服。 “另外,我确实是扶都少尊。”乐正权说,“不过我来帝都的目的可不是你父皇来给你找玩伴的,你应该知道的吧?” “……我知道。” “你不知道。”乐正权说,“你不懂你父皇的苦心,从未想过要去真正理解他的想法,只知道逆来顺受,只知道敷衍了事,从未把你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和你父皇说过。你懦弱而且只想着一味的妥协,你愚蠢而且只想着一味的应付差事。” “我……”十皇子想说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但是话到了嘴边,他又说不出来。 他很想说我是皇子,你不能用这种语气来和我说话,但是他这种话说不出口。这样来讲就有些不讲道理了,平时教育他的儒生告诉他,一切都要讲道理。 所谓用儒生以愚民,信儒生以愚君。能治理好国家的不是思想,而是使用这些思想的人。 十皇子现在很纠结,他既想反驳乐正权,但他又确实认为乐正权说话在理。 仔细想想,他又莫名地有一些消沉。 乐正权说的话确实非常在理,确实完美涵盖了他所做的一切——妥协应付,敷衍了事。或许自己最终只能辜负父亲的希望,也或许自己根本不适合当一个君王…… “比赛开始了。”乐正权打断了他的瞎想。 他当即从胡思乱想中醒了过来,侧过头看向窗外,这时,两人的旁侧出现了推门的声音,乐正权恬然自若地继续看着广场,十皇子却吓了一跳。 “那个……请问你们需不需要什么服务……”一个穿着陈旧的少女推开门进来,十皇子转过头看向她,不禁皱起眉头问道:“这里的人这么没规矩的吗?进门之前都不先敲一下?” “需要。”乐正权不等待十皇子说话,就开口说道。 听到这话,少女明显一喜,连忙上前一步,说道:“我可以……” “你过来。”乐正权勾了勾手,仍旧头也不回。 少女见到他这幅模样,有些愣神,看样子这个客人好像很难相处的样子,不过随后还是咬了咬牙,向前走了两步。一切都是……为了钱,有钱才能有地位。 今天终于下定决心,那么就算再艰难,也不会退缩! 乐正权终于转过身来,他露出了他最标准的微笑,午后的阳光从他旁边的窗户照耀下来,融化了他的微笑。少女发誓她从未见过这么温暖的微笑。 这就是……我今天要侍奉的客人吗……少女在内心中不断地犹豫,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低贱,只不过她偶尔也会去想独享这和煦的阳光。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时常去享受一下和这阳光独处的时光。 “乐正兄,你这个……”十皇子看着乐正权的这一系列动作,简直之前侃侃而谈的高尚少尊判若两人,他忍不住出声,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看得见会场吗?”乐正权没有理会十皇子,而是对少女说道。 “看……看得见。”少女诺诺。 “那就好了。”乐正权说,“你就在那里坐着吧,等一会儿如果有人进门推销商品或者干什么的,你就去把他请出去,不要让他们打扰到我。” 他这一番话说得其余两个人目瞪口呆,少女她衣服都脱了一半,此时此刻正是香肩小露却又不知道该穿回去还是继续脱的窘境。 “有劳你了,可以吗?”乐正权又含笑问道。 少女对他的微笑全然没有抵抗力,她在她根本没有察觉地情况下点头了。 “那谢谢你了。”乐正权继续微笑,然后转过头,他的笑容在转过头之后瞬间消失了。只留下十皇子和少女面面相觑。 “乐正兄……” “我们这个层的人应该是免费间,所有人都可以进来的那种,虽然这里视野……我倒是不觉得很好,不过你喜欢从这个角度看,我也没办法。”乐正权解释说,“你把她赶出去,后面的人也会接连不断进来。这就是免费间。” “那我们去二层……” “算了。”乐正权说,“现在都已经开始了,不会再有空的房间了。更何况还有这么可爱的女孩陪我们一起看,你还有什么不满。” 当听到可爱这个词的时候,少女脸一红,低下了头。 十皇子最终选择了妥协。 倒不如说,他从来就缺乏主见。 “把主持人啰嗦的话换成和可爱小姐交流,时间果然就过得格外地快。”乐正权说,“殿下,对局开始了,你是第一次看这个么?” “去年看过,但是没看太懂,去年的比赛也不太好看,我都是听主持人说,挺无聊的。”刘谕说道,“不过自己在这个角度亲眼看他们打就挺爽的,昨天我看那个黑马一路从败者组杀上来,三拳两脚就能解决对手,真的帅!” 乐正权点了点头:“确实,能从败者组一路杀上来的人一定不可小觑。” 刘谕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疑问:“乐正兄,你说这个人这么强,怎么就沦落到败者组了呢?” 乐正权回答道:“这就是赛制的关系了,最开始区分胜者组和败者组并不是这两伙人互相对打产生的。” “哦?”十皇子颇为疑惑地说道,“乐正兄对赛制很了解?” “之前有幸了解过。”乐正权说道,“这个赛制是先从各个地区推荐上来名额,至于怎么推荐,有的地方是打擂,有的地方是走关系,不同地区都有不同地区的特色。不过总得来讲比文科举要阳光得多。” 刘谕点了点头,这些阴暗面他倒是很清楚,再怎么说他也是十皇子,不可能一尘不染。 “其实和其他双败赛制一样,这个比赛第一轮会进行一轮对局,赢了的人会进入胜者组,输了的人就会进入败者组,只不过第一轮的规则和后续的不太一样。”乐正权给两人解释道。 没错,就是两人,因为他发现那个少女也被不由自主地吸引过来,不禁让他莞尔。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请问……双败赛制是什么啊?”少女忽然开口问道。 这次刘谕出奇地没有呵斥少女,反而是静静地等待乐正权的解释——他也不知道双败赛制是什么赛制。 “所谓的双败赛制,就是输两局才淘汰出局,一开始所有人都在胜者组,第一轮对决完后,有一半人会进入败者组,而非是直接淘汰。” “然后分开两组各自淘汰是吗?”少女开口说道,“就好像是给了第一轮的失败者一个机会一样……” “确实是给失败者一个机会,淘汰赛制虽然赛程短,但不合理度太高,另外你想的也不太对,在胜者组第二轮失败的人,还会进入败者组,而在败者组失败的人就会被淘汰,所谓双败赛制,无论什么人什么时候,你都要输两次才会被淘汰。” “这样的赛制好合理。”少女点点头。 “不过双败赛制耗时会很长,比起一般的淘汰赛制来说,会占用更多的时间。”乐正权说,“淘汰赛制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区分出冠军,只要不是冠军,其余的名次含金量都不是很高,但是双败赛制就能很好地分出名次,这也是武状元选拔赛的目的。” 少女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然而刘谕却开口问道:“那乐正兄你所谓的第一轮比赛,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说第一轮的比赛和其余的比赛不一样吗?” “当然了。”乐正权说道,“第一轮比的不是武功,而是沙盘战争!” “什么?”刘谕讶然,少女则不知所云。 “是的,第一轮会进行一对一的沙盘对决,武科举不仅仅要筛选武夫,还要筛选将帅,调兵遣将也是其中一项重要的考核内容,如果你在第一轮沙盘对决中表现优异,甚至在后面的比赛里一轮游也没关系。”乐正权缓缓说道。 “所以能从败者组一路杀上来的人一定很厉害!”少女说。 “是啊,如果不出我所料,现在场上就是你所说的那个人吧?”乐正权说着,看向了场馆中央。 第一场比赛不算很紧张地落幕了,果不其然,唐纳川轻而易举地玩弄了对手,然后轻松地送他出界。 唐纳川的武功高明至极,乐正权看了也在心头赞叹有加,这个人虽然有一些养尊处优,又有一些迷之自信,但是毕竟不是一个草包。 只不过在了解了对方的实力之后,他仍然有许多种办法可以至置于死地,唐纳川仍然是一个可以为自己所用的人。 乐正权将目光重新聚焦到赛场上——唐纳川是可以控制的人,但是某些人可就说不定了。 平台之上。 “你好。”说话的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他的外观,剑眉星目,颇为惹眼。从一个人的气质上就可以判断一个人的素养,乐正权可以肯定,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他恐怕就是刘谕所说的那个“从败者组一路杀上来的人”。 “你好,在下梁溪,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在他对面的人自我介绍。这个人姓梁,也就是梁老人的姓氏。 “我叫陈神,武神的神。”陈神自我介绍。 第四章 武神(下) “武神……你才多大,就敢自称是神?”梁溪皱眉,“这未免也太狂妄了吧?” “十五岁。”陈神回答道。 “我没有在认真问你多大!”梁溪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 而陈神则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不太想和他继续纠缠下去。 梁溪又是皱了皱眉:“你知道这次比的是什么兵器吗?” 梁溪这次比赛抽到了枪,梁家本来就擅长枪法,而梁溪更是梁家嫡传的子弟,自然是枪手中的豪杰。他虽然被唐纳川三拳两脚打败了,但是他输的毕竟也只是拳法,目前而言,他只是受到了一点挫折,还没失去自信心。 “打你我不需要用兵器。”陈神很自若地说。 两个人的对话台下的观众虽然没有听见,但是乐正权在桌子上放了个监听的符箓,在小房间里的人可以清楚地听到这一切。 “他怎么这么膨胀?”刘谕问道。 “他力气很大。”乐正权说,随后他皱起了眉头,“很大这两个字似乎不太明确,我或许可以用他的力道天下无双来形容。” “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不到,他胳膊上有很多隐藏起来的纹路。”乐正权说,“等他用力,这些纹路就会显现出来,如果逼他用尽全力,这些纹路就会逐渐显现出来甚至发光发热。” “是文身吗?” “不是,比起文身更像是图腾。”乐正权说。 “他是蛮族人吗?”刘谕惊诧道。 “不好说,你听他中土语言字正腔圆,不像是蛮族人。不过这种通过图腾获取力量的方法,确实是蛮族的仪式没错。”乐正权摇了摇头,“我想可能甚至不需要假以时日,他就已经是天下武艺最无双的人了。” “有这么厉害?”刘谕讶异地看向了中央广场。 梁溪被陈神所说的话气得说不出来话,他冷静地后撤,然后从武器架上抽出了一把长枪,信2手挥舞了两下,一把点钢枪便在台上舞动起耀眼的火花。 “这个人好像很厉害!”刘谕指着梁溪说。 “他是楼上那个梁老人的孙子,刚刚上场的唐纳川的表弟。”乐正权说道,“他有些急促了,他不应该败得这么快的。” “可是他还没输啊。” “你看就知道了,他已经输了。”乐正权说着,场上的梁溪提枪走到陈神面前。 他把枪立在旁边,一个抱拳,枪甚至还没来得及歪倒,他就又把枪提了回来。整个过程中他一言不发,甚至连习武之人之间经常客套的话都没有说,可见他心里面有多愤怒。 在座的哪个年轻人年轻气盛,梁溪上一轮运气不好,遇到了自己的表兄唐纳川,败在了他的手下,到了败者组还要他受这个气?他可忍不了。 但是他不会发作,他要击败眼前这个对手,之后,才是他彰显自己更嚣张狂妄的时候。 “有礼了。”陈神也抱拳。 尽管他从一开始到最后都一直都礼数有加,但是他之前还是说了那么狂妄的一句话,也正是因为那一句话激怒了梁溪,让他所有的礼数都化作了无用功。 “打你不用兵器。”梁溪脑海里又闪过了这样的一句话,他恨不得咬碎自己的牙龈,恨不得撕碎眼前这个可恶的人。曾几何时有人可以这么轻视他?因为自己输给了自己的表兄,所以所有人都轻视他? 陈神倒是没有在意他的感情变化,他全神贯注地戒备着梁溪的进攻。 梁溪盯着他沉默了片刻,心道这个人空手难道还要我先攻么?这么瞧不起我……梁溪见他这个样子,心下一狠,当即抢攻。 先攻固然会被会暴露出破绽,容易被别人侦破,但是后攻的人,可以说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和绝大多数的棋牌游戏一样,先攻的人会对防守方压制,防守方除非处理绝佳,或者实力碾压,很难打回来。 “喝!”梁溪一枪刺出,枪芒闪烁,直接罩住了陈神上半身的全部防线,他意在逼得陈神后退,然而陈神并没有后退,直接一手抓住了在空中晃来晃去的长枪。 转而下一瞬间,他左手在枪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巨力随着枪杆传到过去,几乎震得梁溪松手。 “什么怪物!”梁溪在脑海中只闪烁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什么怪物才能只手抓枪?什么怪物才能一个手刀震得整个枪身都这般颤抖? “你在想心事?”陈神问。 “……没有……” “你在和我打架,还有空想心事?”陈神松手,把长枪递交回去,“我给你一个机会,平稳心态,重新和我交手,或者自己下去,没做好上台比武的人,我揍的心情都没有。” 梁溪收回长枪,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抬起头,仔细注视着陈神。对方力大无比,刚刚他直接全力进攻,少了几分变化,被他一眼识破枪芒,然后直接抓住。硬拼力量肯定是拼不过对方的,那么只有从招数上下手了。 如果招数也赢不了呢?梁溪心头忽然想过这样一个念头,旋即他摇了摇头,不可能,梁家枪天下闻名,乃是两百年前梁家祖先梁武神创造的枪法,这种野路子凭什么能和梁家枪比? 梁溪当即上前,一招起手式横扫从陈神右侧扫过去,陈神还想用相同的路数伸出手去抓,却一手抓了个空,梁溪手上的枪忽然在他左手心打了个转,以左手心为轴,右手辅佐调转过枪一枪劈了下来。 原来他横扫的时候左手手心向外的,横扫只是虚着。 陈神礼貌性闪避了一下这一记竖劈,哪知道竖劈也是虚着,梁溪又跟上去一枪刺了出去,陈神再向左闪避,梁溪再跟过去。 一手长枪就好像是长在他手上的一根手指头,陈神无论怎么闪避,他都会第一时间跟上,最重要的是他始终留了一分力,无论陈神怎么闪避,他总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跟上并且以相同的力道追击。 这就是梁家枪法,也叫影枪,意思是这种枪法如同影子一般跟着人,核心要素就在于以左手心为转轴,右手发力,这种枪法需要力道十分高,并且要见机左手也一并发力,掌握的难度非常大。 陈神连续翻了几个跟头,始终逃避不了这追击的枪,就在梁溪最后一枪准备把陈神刺出界的时候,陈神突然发难。 他一掌拍在枪杆上,他的力道让梁溪甚至持不住枪,直接松手缴枪,然后又以快若鬼魅的速度一个虎扑擒拿下梁溪。 “枪法是好枪法,你的力道太弱,速度太慢。”陈神缓缓站起身,“而且,你最后刺出那一枪的时候,有一点得意忘形了。你力道远不如我,反应速度慢,我只需在你单手持枪的时候就可以轻易让你缴枪。” 梁溪愣住了,他最后一枪刺出去的时候确实没有顾虑太多,他那一枪刺出去的时候以为自己赢定了,心头甚至还转过了几个嚣张的念头。 但是哪想得到对方并不是打不过自己,而是想看自己的枪法。确实,这种枪法的破解方法也很简单,只需要在自己右手控枪的时候打落自己的武器,自己就是必败了。 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梁家枪练到精髓处,与枪几乎合一,随心所欲,可以说不会被抓到破绽。 可他还差得远呢,随心所欲人枪合一,可是武神的境界。 他忽然感觉到一丝恐惧,武神,武神,如果这个人力大无穷,又能一眼看穿自己的破绽,并且用最直接的手段应对……这应该是看透了武道的本质吧? 莫不是……真的是武神? 在看台下,乐正权摇了摇头:“实力相差太悬殊,我甚至看不出这个陈神的力道到底有多大。” 刘谕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口中喃喃:“乐正兄,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他手臂上的纹路。” 十皇子所看到的纹路,就好像是数根从手臂根部蔓延出来,然后这些线条就好像是树枝,渐渐遮蔽了他的整个手臂。 “那是蛮族的一种仪式,蛮族人会把满月的婴儿放入一个叫力量泉,又叫蛮神泉的泉水里……唔,蛮族语好像是卜兰贡路,卜兰是蛮族语力量的意思,蛮神的名字也是这个。贡路就是泉水河流的意思,也有蛮族人把海称为贡路。”乐正权对刘谕解释说,“在这个卜兰贡路里,婴儿会获得蛮神的庇护,也就是这些纹路,这些纹路是从手背上开始向上反向蔓延的,至于这个陈神,这种纹路能蔓延到手臂根部,足以说明他获得了蛮神海量的庇护。我从未见过这么长纹路。” “那你的意思是他是蛮族人吗?”刘谕问道。 “我之前就说过,这是不一定的,很多中土人也会去蛮族的领地祈求力量。倒不如说,蛮族会残杀一切前往他们领地的中土人,除非你说一路的卜兰贡路,如果遇到那种对待中土人友好的蛮族,他们就会热情招待。” “刚满月的婴儿放在水里不会被淹死吗?”少女问道。 “会,所以放在泉水里还需要有人抱出来,在泉水里的时间长短就决定了他能获得的祝福多少,有的父母贪多,就就有可能害死他们的婴儿,但是蛮族人不会谴责他们,反而会认为是婴儿太弱小,配不上父母的希望。”乐正权说。 第五章 剑生天地(上) 刘谕听得目瞪口呆,他深深地一呼吸,然后说道:“蛮族人真可怜,如果配不上自己父母的希望,就要死……” “蛮族人如果不能满足父母的期望,只亡一人耳,有的人如果不能满足父母的期望,可是会亡国的。”乐正权说完这句话,然后缓步走到门口,“我去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 刘谕心中不免划过了一丝惊讶,这个人说教实在是……太在行了吧? 乐正权出门了之后,少女也紧跟了过去,刘谕虽然不知道少女什么想法,不过他也不太在意,比起那些,赛场上的刀光剑影才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乐正权从厕所出来之后,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刚刚跟过来的少女。 “事先说好,我可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的爱好,如果你跟过来是想让我解决什么难题,那就免开尊口了,省的大家尴尬。”乐正权看着双眼之中充满期冀的少女说道。 “我想拜你为师。”少女很认真地说。 “我说过如果你想给我惹麻烦的话,就免开尊口了,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乐正权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绕开。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很听话,而且很能吃苦的。”少女又快步跑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拦住他。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乐正权皱起眉头,心里已经开始筹划怎么妥善处理掉这个少女。这是帝扉城,直接动手杀人是肯定不行的。不过乐正权只要随便动动手指,这个少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是他始终很有耐心,只要不是怀着恶意去接近他的,他很少动杀心。 看着一个生命当着你的面逝去是很恐怖的事情,如果那个生命可以和你对话,或者和你有过一段回忆,那种感觉,令人窒息。 在乐正权心中,生命是有高低贵贱的,但是这并不是漠视生命的理由。 “我可以帮你忙啊,只要您肯教我术法。” 乐正权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很认真地跟她说:“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不知道。” “那就对了,我教你的第一课,以后别和不认识的人说这么多话,散场。”乐正权绕过她,但又被她拦住了。 “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可怕?出于各种原因,我不想伤你,别再跟过来了。”乐正权第三次绕过她。 但是她还是抄到乐正权面前,伸开双手拦住了他。 乐正权轻声地说:“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他从很小就学会掩饰自己的怒火,但他现在已经生气了。 “我知道,术士很强大,动一动手指就可以杀掉我。”少女说,“但是我宁愿死,也不愿意这么卑微地活着。” 乐正权眨了眨眼面无表情,而后伸出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指了一下,少女应声倒地。 他原本打算直接走回去,但把少女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安全,这里人来人往,各类人良莠不齐,于是他把少女抱了起来,走回了包间。 刘谕见到乐正权回来,正准备给他倒茶水继续详谈,但是看到乐正权手里抱着个人,微微一怔,随即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乐正兄,我不好评论你的私生活,但是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太放肆了?” 乐正权把少女放在长长的绒毛坐垫另一段,然后坐回了原来的座位。 “我和她什么都不会发生。”乐正权说。 “那你……” “她固然不是一般人。”乐正权说,“但也只是下等人。我不会和她发生关系的,因为我是很高贵的人。” 刘谕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居然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么……这么过分,这么惹人恼怒的话,即使是最跋扈的贵族,也不会这么轻贱平民吧?旋即他又转念一想:“她是什么身份的人?” 乐正权画了一个圈,然后从中间劈开:“从术法的角度来说,这个世界上分为两种人,一种是凡人,另一种是有术法天分的人,她属于后者。” “这不挺好的吗?” “她属于后者中最末端的一个阶层,属于那种修炼了一辈子都只是炮灰的阶层。”乐正权说,“并非是没用,只是我认为这个阶层非常可怜。” “乐正兄言重了,我认为勤能补拙,只要……” “勤勉没有任何意义。”乐正权打断了他的话。 “乐正兄所言太过绝对了吧?” “这是为师要教你的第一课。”乐正权说道。 “……”刘谕目瞪口呆,“什么?什么师?” “你父皇没和你说吗?”乐正权反问。 “我师父不是……”刘谕指了指楼上,喻指柴老人。 皇帝之前确实和刘谕说过有关的东西,说这对师徒来帝都,一定可以教他很多东西,但是他以为他能成为柴老人的弟子,乐正权最多也只是他的师兄…… 但是乐正权的意思竟然是他自己要亲自做刘谕的师父?刘谕从来没想到自己父亲竟然是要做这种打算…… “我师父要执掌扶都,没有功夫教徒弟。”乐正权说道,“而且我师父太仁慈了,他的所有残忍都已经用在了我这一辈上,不可能对你进行合格地照顾。” 刘谕深呼吸,要求自己理性地接受现实,然而他的回答仍然是:“那恕我愚钝,我第一节课就不能接受。” “很好理解,我和你再解释一遍,没有天分的人,再怎么勤勉,都没有意义。”乐正权说道。 刘谕攥紧了拳头,不知道是否要发火,他竭力用自己愤怒地声音说:“老师认为,勤奋是没有意义的么?” “愚钝的人勤奋没有意义,但是天才勤奋就事半功倍了,比如说我。”乐正权说,“如果你还是固执己见,你可以用事实来证明,天下术士中你随便请来一个你认为勤奋的,我只用一只手就能吊打他。” “随便一个都可以吗?” “随便一个都可以,他们不会有我强的,也不会比我有天分的。”乐正权说。 “……”刘谕不知所言。 消沉了片刻,他抬起头,仰面看着乐正权,很认真地问道:“如果努力没有用的话,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要我努力当一个好皇帝?” “我没有说努力没有用,我是说没有天赋的努力没有用。每个人都有权利努力,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天赋。”乐正权说。 刘谕沉默不语。 “就拿这个孩子为例子。”乐正权转头看向了少女,“我可以骗骗她,让她在我手下打杂,我又多了一个免费的跟班。我对她说,她前途无量,很有前景,只要努力一定能成为人上人,但是你知道这是假的,她再怎么努力都不会有任何进步,那你会怎么做?” “我……”刘谕说不出话来了。 他本来就优柔寡断,口才也不伶俐。稍微遇到了两难的抉择,就会不知所措。 “是让她长久沉溺于梦幻之中,最后一辈子都幸福地相信自己只是不够努力,,还是就此让她就此断绝了这种念想?” 刘谕低下头,沉默不言。 “都不好吧?那你就不要来管了。”乐正权说,“我会把它处理得很好的。” “……给她一次机会吧。”刘谕像是求情一样。 乐正权刚想拒绝,但下一个瞬间,他似乎明白了刘谕的想法了,刘谕并不是在为少女求情,而是在为他自己“求情”。 虽然说两个人争论的点似乎都是少女,但是刘谕全然把自己代入进去了,是以他不同于往日的懦弱,开始据理力争。 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是没有天赋的,也自然而然地因为乐正权说的话受到了打击。 “这是我向你第一次妥协。”乐正权说,“我会给你三次机会,你已经使用了两次,现在还有一次,希望你能珍惜。” 刘谕缓了一口气。刚刚他被乐正权全面压制,说实话,这种有理有据咄咄逼人的人他最不擅长应对,这一番话下来,他几乎都要窒息了。 乐正权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少女的脑门,少女幽幽转醒,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房间,周围有两个陌生的男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下,随后她才想起来面前这两个人是谁,于是问了一句:“我……睡着了?” “没有,你是被我点晕过去了。”乐正权解释说,“你向我提了很过分的要求,我本来不想答应的,但是你的这位恩公向我求情,所以我决定同意你的要求。” 少女的双眼冒出了星星,她跪在长椅的坐垫上,然后向着刘谕深深一拜:“谢谢恩公。” 随后她又转头向乐正权一拜:“谢谢师父。” “既然你是我的徒弟,那我就有几点要说。”乐正权敲了敲桌子,“你的天赋不是很好,我不能帮你到很高的境界,不过你想在这里混口饭吃,混一点声名倒是没问题的。” “嗯嗯!” “你以后就会明白天赋有多重要的。”乐正权重新把视线放回到中央广场的演武场上,陈神在刚刚对话的时间间隙已经完成了二连杀,一举攻到了夺冠热门,胜者组冠军唐纳川的面前。 刘谕在失去乐正权的压力之后心情大好,他也跟了过来,问道:“唐公子能赢吗?” “不好赢,没打之前不清楚。”乐正权侧着头,慵懒地说。 “师父也分辨不出来吗?”少女也凑过身来问道。 “你倒是自来熟,回刚刚那个位置去,你在那个位置可以看清楚,别凑过来。”乐正权把几乎都要贴到自己脸上的少女往后推了一个身位。 “她说的也对啊,你也分辨不出来吗?” “我怎么分辨得出来?”乐正权回头说,“陈神表现的实力肯定是打不过唐纳川的,但是谁知道他还隐藏了多少实力?他从头到尾就只被梁溪逼得用了一瞬息的神力,谁知道他全力以赴有多可怕?” “哦……”少女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师父,那你打得过陈神吗?” “不清楚。”乐正权说。 “那唐纳川呢?” “我不用出手就可以吊……打得过。”乐正权想了一下,决定用一个比较给面子的说法,买夏尔的钱还是唐纳川出的,自己刚答应他说要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现在美言几句可能只能在未来的皇帝面前做到了。 “术士怎么和习武之人抗衡?”刘谕疑惑道。 “很简单,你先和他搞好关系,然后在背后玩阴的,别和他翻脸,想怎么打怎么打。”乐正权说。 “那不是在耍阴谋诡计吗!”少女当即坐起身子。 “是啊,但是这样零战损啊,还不需要浪费法宝,要和他面对面打我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法宝,感觉还有可能会被他逃掉。”乐正权说。 “可是……”乐正权在少女心目中的形象有一些幻灭。 “你只听说过有第一武将,什么时候听说过有第一谋士?”乐正权说,“很多法术术士一辈子都只会用一次,用来逞勇斗狠太浪费了。” 这个时候刘谕突然插话了:“不对,你刚刚还说我随便请一个术士来都可以单手吊打。” 乐正权看向了他:“我剑法不弱,一只手打个面对面的术士还是没问题的。” 你TM是想拿剑法打术士啊!那你刚刚扯个鸡毛的天赋啊!刘谕现在满脑子想要吐槽。 第五章 剑生天地(下) “不过打唐纳川,我自认为不如,虽然我武学天赋也还可以,但是我力道不够,修炼到巅峰也只能到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想要去和蛮族,以及这些武学世家打太难了。”乐正权转头看向了少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凡事都要量力而行。” “啊?我?我是真心想学法术!”少女举起一只手,像是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一样地回答乐正权。 “随你吧。”乐正权又把视角放回了场上。 少女虽然天赋很差,但是毕竟不蠢,这样的人作为徒弟,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乐正权不讨厌天赋差的人,他讨厌蠢的人,眼界不够开阔,或者单纯的智商低,都极大地妨碍了沟通。 赛场上。 唐纳川注视着眼前的这个人,这是可能是他今生遇见过最大的敌人。 “阁下想挑选什么兵器?”陈神则是淡然自若,处变不惊,一点都不紧张,还和唐纳川搭上了话。 “我是地主,你来挑吧。”唐纳川自问精通各种兵器,而且不出意外,对方应该不会挑太偏门的兵器。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陈神说着,指了指兵器架,“剑乃百兵之王,素闻唐太尉家少公子擅长剑法,我们第一把就比剑。” “可行。”唐纳川也很自信,陈神这一个举动正中他下怀。他原本就是学剑出身的,虽然他曾经一度认为剑是很弱很弱的武器,杀伤力远远不如大刀长刀或者长枪,但是剑仍然是百兵之王,无它,绝大多数武神都是以剑悟道,通晓武学真理的。 “我个人认为拳脚才是武艺的精髓,所以第二把,我们比拳脚!”陈神又说。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任意一个外行人听了陈神的这句话也会忍不住对他啧啧称奇。 唐纳川也觉得陈神所言相当有道理,他也不是看不起偏门兵器,只是武道的代表,一为拳脚二为兵器,剑又是百兵之首,如果要挑选两个东西代表武道,这两个应该就当仁不让了。 “那么第三把呢?”唐纳川很好奇陈神又会提出什么新的看法。 第一盘第二盘已经把最有代表性的东西比完了,第三盘恐怕找不到更有代表性的东西了吧? “没有第三把了,不是三局两胜吗?”陈神反而是很惊讶地反问。 唐纳川一怔,随即强压着自己心中的怒意说道:“习武之人,若说天下第一,恐怕没人敢认,但是要说嚣张狂妄第一,恐怕非阁下莫属了。” 陈神没有说话,而是转身走到了武器架前,抽出了一把剑,转身一剑指向唐纳川:“如果我赢了你,你应该就没有这么多废话了吧?” 废话最多的人明显是你。唐纳川在心头忍不住说道,但随后他也从武器架上轻轻拔出一把剑,转身也比向了陈神:“请!” 随后,三人在脑海中默数了三个数字,紧接着两个人像两支离弦的箭向着对方疾射出去。 江湖侠客以及官兵和一般的拳师不一样,他们大多会加强锻炼自己腿部的肌肉,锻炼爆发力和肌肉能力,因为如果学艺不精,跑得快至少还能跑,同理如果你武功比别人强,但是你跑得没别人快,那你就只能看着别人逃窜而无所作为了。 因此两个人蹿得都非常快,只是一个瞬间,两团烈焰就对撞出了火花。 “师父,我是不是看到有火星在飞?”少女忽然发问。 “闭嘴,别打岔。”乐正权打了个响指从虚空中摸出一把折扇,然后轻轻在少女头上敲了一下。 “啊呀,疼!” 一番激烈地对剑快攻之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后撤。 这种进攻方式太凶险,不够稳妥,双方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失误,这样一旦失误了可就是缺胳膊少腿的大灾难了。 乐正权在心头暗暗叹息,这种情况其实是对唐纳川最有利的,如果他们要比拼招式或者比拼蛮力,乐正权内心里感觉唐纳川比不过陈神的。 这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感觉,如果硬要说原因,那就是他对唐纳川的能力一清二楚,但是对于陈神,他摸不透。 他不是没有见过蛮族,也不是没有见过蛮族胳膊上那些被称为“图腾”的东西,但是从未有过哪个蛮族能给乐正权这种感觉。 陈神的手臂上绘画的东西一定是个非常恐怖的怪物,那些细长的纹路,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这个人会是蛮族人吗?乐正权始终觉得不像,蛮族人没有任何动机来参加大证国的比武,就算他真的出身蛮族,他所使用的身份,也绝对不会是蛮族人。 “乐正……乐正老师,唐公子能赢吗?”刘谕问道。 “真的不好说……如果刚刚继续拼下去或许有一丝机会,再接下来,如果角力,或者比拼招式,我想唐纳川都不会是那个陈神的对手。”乐正权摇了摇头,“我个人感觉赢不了了,如果他还藏着后招,那是他藏得深。” 台上,两人思忖了一下,当即又对攻起来。 唐纳川不愿意再让对方抢攻了,开局就一剑攻了过去,而后陈神轻巧后撤,举剑格挡。两人虚着一对攻,陈神再提升力道追攻过去唐纳川后退一步再格挡。 之后唐纳川再度提高力道,加快速度,一路连攻七剑,全场当即爆发出了一阵连乐正权都听得到的欢呼声。 少女忽然问道:“他们在欢呼什么?” “他用的是江湖上很盛传的武学,这七招叫孤峰七剑,是一个古人在一座孤峰上悟到的一个系列剑招,在江湖上很盛传,不过很少人能够掌握,因为很多人掌握不了,就开始吹这个剑法有多厉害,久而久之,这套剑法就变成了高手标配的招式了。”乐正权说。 “我怎么感觉我也用得出来?”少女有一些疑惑地说。 刘谕则是反驳她说道:“这套剑法你只是能使出来他的形,你的力道和速度都绝对不够的。” “是的,这套剑法比较要求柔韧度,女人一般来讲都是可以做出这个动作,但是大部分女人没有足够的力道,使出来的剑法软绵绵的,根本算不得成功。”乐正权说道。 紧接着,更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陈神轻而易举地驳回了这些剑招! “看见了吧,你力道不够就会被人驳回。”乐正权指着唐纳川说。 “反面教材吗……”少女说。 而后,唐纳川跳了两步,踏在了石板上,举剑指着陈神:“蛮族?” “比你力气大的就是蛮族么?”陈神反问,“你对中土人这么不自信,自认为力道就不如蛮族人?” “蛮族的力量不是得自自己,这与自信不自信没有什么关系,以牺牲术法天赋的代价来换取这些武力,我不觉得值得骄傲。” “原来鼎鼎大名的唐家公子每次在开打前都会先给自己找好借口,自己之所以输,全都是因为对手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借用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怪不得天下闻名,人人敬仰,输了也能吹,我只服阁下。”陈神这个时候忽然伶牙俐齿了起来。 听到他这番话,乐正权顿时又高看了陈神一番,他并非是那种粗野武夫,只懂练武。相反他的头脑很清晰,并没有和唐公子进入一个“蛮族的力量到底是不是自身力量”的辩论怪圈。只要辩论下去,就相当于间接承认自己蛮族的身份,辩不赢不说,如果承认了蛮族身份,大证断无道理让一个耀武扬威的蛮族来当武状元——至少,明面上也不能宣传他是蛮族。 “你就这么笃定能赢我?” “我能不能赢你,你难道还不知道?你已经错过了唯一能赢我的机会,你难道不清楚?” “总要试试才好。”唐纳川说完,提剑上前快速抢攻。 当即台下又是哗然,乐正权却摇了摇头:“这个人应该是完了。” 刘谕等着少女发问,但是少女迟迟没有说话,刘谕好奇,问少女:“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少女好奇仰面回答了一句:“我在等你问问题啊。” 刘谕大感无奈,正要开口发问,却听见乐正权给两人解释道:“他用的是江湖上更为推崇的剑法:黄河九曲,和那孤峰七剑是同一个路数,也是大路货,只不过难度很高,所以推崇度很高,实际效果并没有什么用。” 果然,陈神轻而易举接下这九剑。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刘谕发问。 “因为他废了。”乐正权大袖一甩,索性不再看台上,胸中愤懑,“倘若他就此堕落下去,乐正某人便不再认识这个家伙!” 两个人还是第一次看见乐正权发火,他发火的时候说话如往常一样平静,他的面容也一如往常,但是他所说的内容,和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威仪。 那是一种不怒自威。 “师父……他……怎么了?” “他比我们都清楚这种剑法没什么用,但他还用,只不过是为了卖弄自己的技巧。”乐正权说,“他已经不想赢了,他只想让自己输的漂亮一些,糊弄一下看不懂的外行,让他们认为他剑法仍然高超无双。” 原来如此,两人心中一个大疑点终于得到了解释。 乐正权看得出来,唐纳川心知肚明,陈神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见唐纳川这九剑如同黄河九曲,重重叠叠,但却形似神不似,虚有其表,便说道:“我希望你认真一点,你也许是我遇见过的最强的敌人,如果你这么自甘堕落的话,我要赢你了。” “连城十二。”唐纳川低声自言自语说着,手中用出了下一套剑招。 “是连城十二!这种剑法都收拾不了那个陈神吗?” “他自我介绍里自比武神,难道说他真的是武神?” “胡闹荒唐,唐公子还没输呢,他可是唐心劫的儿子,怎么会输给一个不知名的路人?” 陈神皱着眉头,轻巧接下这十二剑,他的面色已经不愉,或者说,已经迫近了发怒的边缘。 “大证八十一郡!”唐纳川又说。 “大证八十一郡!这是一剑武神晚年游历大证山川创下的剑法,取大证郡县数量,合九九之数,当初大证立国的时候确实有八十一郡,意为大证天下长长久久。但是现在只剩下三十六郡了……”四处议论声起。 “咦?莫非他想用那一招?”乐正权讶然一惊,“倒是我误会他了。” “师父,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要用杀招了。”乐正权盯着唐纳川,缓缓地说道。 “天地一剑!”唐纳川最后一剑刺出,之前他用得所有剑招都仿佛化相在他周围环绕,虽然只是一剑,刺出去如同千军万马。 第六章 落幕(一) “天地一剑,力量之源就是使用者的心胸,倘若胸中有千壑,一剑之威自然如层峦叠翠势不可挡,倘若胸中有家国,一剑之威当如长城大河技惊四座,但是倘若胸中什么都没有,只有夸夸其谈和虚假妄语,一剑之威也就不过如此了。”乐正权解释,“唐纳川并非腹中空空之人,之前的剑法他也并非是虚招子。我是不知道为什么陈神会让他放出来这一套连击技能,或许这个陈神真的胸有成竹吧?总而言之,万壑勾勒,一剑已成,且看这陈神怎么接了。” 乐正权的解说还是满分的,他新收的两个徒弟听得摇头晃脑,一个个出了神。 天地一剑这种招数他们兴许一辈子都见不着,如果不是唐纳川本领过人,年纪轻轻就能使用出如此强大的招数,他们可能以后都没机会像一个看客一样亲眼目睹这种剑术的全貌了。 胸中有千壑,剑下指江山。 唐纳川一剑之下,乃是大证山河社稷,乃是他峥嵘桀骜的内心。 刀光剑影,无处可躲。 台上陈神处变不惊,见唐纳川一剑砍来,他一边后撤,一边说道:“你有一剑,我也有一剑,请指正。” 他后跳一步,躲过了无数刀光剑影的追击,然后单手比剑,另一只手覆在自己的胸口上。 下一瞬间,他全身刻画的图腾亮起,紫色的光芒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这些光线织罗起来,形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狼。 这头狼身上有无数条丝线连在陈神身上,这些丝线隐隐有流光划过,就好像是陈神在供给这头狼能量一样。 紫色的狼空有一个勾勒出来的外形,但是对抗唐纳川的天地一剑还是够了。 狼爪不断挥击,驳斥开天地一剑带来的无数剑光,此时此刻观众都已经忘记了叫好,他们被这种景观震慑到了。 这是什么武学,这都是什么招数?这真的不是术法吗? 倘若,这些东西真的是武学的话……那武学之至,恐怕是真的可以以一敌百? 众人还沉浸在两个武学的对轰之中,陈神就一个箭步上前一挑,唐纳川手中的剑应声被挑向天空。 “嗡嗡嗡——” 剑插在了地上,不住地哀鸣。唐纳川的心中,也在与剑共鸣。 剑神没了剑,就不再是神了。 陈神一剑将唐纳川的长剑挑飞,天地一剑所化的万象也都归于沉寂。陈神放下剑,紫色神狼仿佛耀武扬威一样在陈神上空踏空盘旋了一圈,如君王莅临他的行宫,然后重新钻回了陈神的身体。 唐纳川垂败地跪在了地上,之前的剑法已经用完了他全部的精气神,现在他只能拄着刚刚从天上掉下来、插在他身旁的长剑。 这把长剑也是宝剑,虽然没有名气,但也至少是皇宫里的宝物,而陈神刚刚那一剑竟然砍得这口宝剑上出先了无数锯齿,最后被一剑挑飞的地方竟然被砍入了寸许。 那一下飞天已经帮它卸掉很多力道了,但仍然保不住它完好,这个陈神,究竟是何许人也? “依我看,第二盘似乎也没必要去比了。”陈神说。 “我输了。”唐纳川很平静,平静地有一些死气。 “你不会因为这个就消沉了吧?”陈神疑惑地看着唐纳川,习武之人怎么会这么脆弱,就算输了也不会这般死气沉沉吧? “你是胜利者,所以你什么都不会懂。”唐纳川缓缓地站了起来,缓步向后走了两步,然后转身离开。走到台阶的时候,他忽然转过头对陈神说:“我还会来找你,还回来挑战你的,只要你留在帝都。” 说罢,唐纳川就真的再也没回过头,一路离开了比武台。 而后很快,裁判上台询问了一下陈神情况,在得到回答之后,尽管万般不愿意,也只能宣布陈神为新科武状元。 乐正权看完这一切,起身宣布:“散场了,回去吧。” 两个徒弟刚一起身,乐正权也才走到门口,忽然他转身,抓住了一只苍蝇。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苍蝇?”刘谕讶异道。 “你见过半个时辰,飞也不飞一下,就趴在桌子上装死的苍蝇吗?”乐正权反问道。 刘谕听到他这话才微微一愣,随后说道:“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乐正权没有搭腔,而是在苍蝇上面仔仔细细的观察。 这是一种法术,序列十三,名字叫蝇听术,也有同序列的衍生法术为蚊听术,或者其他什么小飞虫后面加个听术。顾名思义,是一种窃听手段,乐正权也是用这种手段来转播场上声音的,否则他们窗户紧闭,根本听不清楚外面的声音,更听不到外面陈神和唐纳川的对话 他很好奇谁才会干出这种事情,在座的几个人根本没有监听的价值,他们说的话也都是一些很没有意义的话。放出这种法术,就不怕被追踪到吗? 乐正权捏着苍蝇,用法力追寻本源,结果哭笑不得——这苍蝇是他师父放出来的,用意也就不言而喻了,那个懒老头自己不想给皇帝解说,就放个苍蝇出来转播乐正权的解说。 他也实在不好说什么,只能把苍蝇白白放走,刘谕问起来,他就说没什么,是我多心了。 乐正权刚走出房间两步,听到身后有两个脚步声跟过来,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他回头走到他新收的小徒弟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可儿。” “姓什么?” “不知道,不如就和师父姓吧?”可儿说道。 “不成,我家一脉单传,从无家仆。”乐正权说,“你先在这里想姓氏,你喜欢什么,就叫什么,然后在这里等我,我去处理一些事情,等会儿就来找你。” “哦……”可儿缓缓往回走,“师父,你不会不要我吧?” “我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乐正权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枚符箓,然后将之塞进了可儿的手里,“这个东西你拿着,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想对你不利,你就撕掉它,不说能抵挡千军万马,保你无忧还是可以的。” 可儿接过符箓,看了一眼上面弯弯曲曲的花纹,然后又看着远去的乐正权,忐忑地把符箓放进怀里,然后缓缓走回了房间。她倒是不相信这个符箓真的有这么大的功效,但是乐正权要求她在这里,她倒也是不敢做出什么不从的举动。 无论聪明还是蠢其实都无所谓,人大多会喜欢听话的孩子,越缄默,不会闹腾,不会惹麻烦,就越受人喜欢。 而对于乐正权来说,他觉得一般来讲,武科举都已经结束了,应该不会有人再来这个地方,可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万一起见他还是给了她一个护身用的道具,虽然只是一次性用品,但是足以支撑到他回来了。 乐正权和十皇子刘谕回到顶楼,只见陈神已经候在哪里,作为新科武状元,获得皇帝的召见也是应当的。不过他的脚程真的好快,乐正权都怀疑他是直接使用轻功飞上顶楼的。 陈神虽然是蛮族,但是皇帝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让他站在自己的面前,丝毫不慌,因为他身边有两个人,大证的老牌铁三角,柴老人和梁老人,他们谁都不会那么轻易让陈神对皇帝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 他们似乎聊得正欢,乐正权和刘谕请安之后就没有打扰,跟在后面听他们说。 “陈神啊。”皇帝看着陈神的样子煞是喜爱,“你的身份朕真的很苦恼啊,倘若你不是蛮族,那该多好啊。” 陈神回答道:“陛下,我虽然是蛮族,但是尽忠这种事情我还是懂的,我也学了很久大证的文化,对于忠孝礼仪,还是有一些理解的。。” “倘若大证和蛮族交战,你要怎么做?”皇帝一问,就是一个很难以抉择的问题。 “长城以内,我愿请缨。”陈神很自然地回答道,就好像之前已经准备好了一样。 “好!”皇帝当即就说道,“那么朕就给你一个使命,也不要你行军打仗,也不要你带队去和自己同族作战,只需要教好朕的皇子即可,你可能办到?” 陈神看了一下后来的乐正权和刘谕,眼里不着痕迹地划过了一抹失落,然后说道:“陈神定不辱命。” “乐正权!”皇帝又说。 “臣在。”乐正权上前一步。 “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你的使命了,也已经和十皇子说过了,那你就去见一见你的同僚,带他逛一逛帝扉城,在天黑之前再回帝都,夜半之前,你们两个来一次朕的书房,朕有使命要给你们,明白吗?”皇帝说了一连串,不过他语速很慢,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两个人也就尽数记下。 “明白了。”两人异口同声。 “下去吧,我和两位还有要事相商。”皇帝一挥手。乐正权和陈神都作揖告辞。 刘谕见到自己两个师父都告辞了,也跟着要告辞,却被皇帝拦了下来。皇帝什么话也没有说,刘谕只是看了一眼他,就默默低头跟在后面,不再做出任何举动。 这种行为自然而然,就好像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第六章 落幕(二) “两位,既然我们今天都考校了一下这两个,你们说说看法如何?”皇帝问道。 柴老人回答道:“陛下,老臣来说自己的徒儿难免有些王婆卖瓜,不过陛下也听到了这个小子今天的言论,虽然他的话语有些极端,个人色彩很浓厚,倘若有这样的臣子,肯定不好把控,但是让他做一个灵尊是绝对合适的。” 灵尊可不是臣子,他是和皇帝等同地位的人,柴老人培养乐正权可是按照灵尊的要求来培养的。 “老臣也觉得乐正权很有思想,也敢说敢做,比起那些只敢唯唯喏喏,见不了大场面的儒生,定然要好了许多。”梁老人也附和道,他也对乐正权相当满意。 刘谕心头大惊,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受到父皇和两位老者 “唉,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罢,这种人朕就怕朕的孩儿驾驭不住啊……”皇帝和柴老人还有梁老人之间已经不仅仅是君臣关系了,梁老人现在就每天跟在皇帝身边,也不司掌什么差事,专门为皇帝出谋划策,已经是和皇帝无话不说的二把手,柴老人更是和皇帝平级的存在,不需要掩埋什么。 “陛下,实不相瞒,老臣的这个徒儿真的有些特殊,切莫觉得他喜欢说空话,他说的那些看上去像是夸夸其谈的话,都是真的。”柴老人说道。 皇帝大惊道:“他难道真的能处理得了唐纳川?他比陈神还强?” 柴老人摇了摇头,说道:“陛下要是知道他是怎么出来的,又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样的炼狱生活,就不会有这些疑问了。” “方便说一下吗?”皇帝问道。 柴老人看了一眼刘谕,然后摇了摇头:“陛下只需要知道,他在老臣面前以及在十皇子面前所说的话绝无假话就可以了,至于说其余的客套话,他也只会说谦词,绝对不会夸大自己的实力。” 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柴老人,你养出来的好怪物,比你当年还要有天分。” “我是天才,他可不是。”柴老人摇了摇头。 “那他是什么?” “从炼狱中爬出来的嗜血修罗。”柴老人想了想,这样回答。 “有这么说自己徒弟的吗!”梁老人当即打断,“既然老柴不愿意说,那我们今天就先不说这个,我是觉得这个孩子挺好的。不如我们接下来说说陈神?” 柴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梁老人:“老梁你怎么不先说说看法?” “我说?我说什么?他先打了我孙子,又打了我外孙,还是个蛮族人,我说什么?”梁老人哼了一声,随即又笑道,“不过这个孩子真的强,恐怕就是我上也未必能赢他。” “可堪将才,未必帅才。”柴老人说道,“不过他的武功真的霸道,当时我觉得可能打得过他的人……放在一个月前倒也还有。” “那现在呢?”皇帝问道。 “我认识的,都被杀了。”柴老人回答。 “是何人这么霸道?”皇帝追问道。 “乐正权。”柴老人说。 皇帝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乐正权,和你相比,如何?” “如果论术法,老臣会的术法,老臣的徒儿全会,老臣不会的术法,这些年来到处探求,也逼着他学会了。如果说境界,老臣现在是自在妙法灵境,属于初级的‘境界’,力压全天下术士一头。”柴老人说着说着,停下来了。 “乐正权呢?”皇帝好奇心起,连忙问道。 “他生下来就是自在妙法灵境,正在向天人合一法境迈进。”柴老人回答道。 皇帝不说话了。 刘谕也再再再再再一次目瞪口呆。 帝扉城内。 两个刚刚被整个国家权力最大的三个人争论很久的人正从容自若地走在帝扉城的街道上。 “这么一看,大证的国都还真繁华。”被乐正权带着逛了一圈的陈神对这个城市又有了新的认识,“之前我一直把时间用在赶路上,倒是浪费了诸多风土人情。” “酒歌而已,处处都有,况且这里并不是。”乐正权说道,“倒是阁下在这灯红酒绿之地泰然自若,目标明确,乐正某佩服。” 说着,他转过头,对跟在身后面的可儿说道:“淑女一些。” 可儿一听他这话,当即开始慢慢咀嚼口中的丸子。 “淑女不会当街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乐正权忍不住又回头说道,可儿这才悻悻把烤串放进食物袋子。 “我看阁下身负内力,而且雄浑十足,应该是一个内家高手了?”陈神问道。 乐正权微微一笑:“说来惭愧,我并不是教十皇子武功的,否则有阁下教他,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 陈神转头看向正前方,说道:“我不擅长内家。” “没有皇帝需要学内家,不如说只需要学武学,他一些最简单最基本的自保手段,你能教他的更多。”乐正权转头看向陈神。 陈神目光看着前方:“我排兵布阵的战争沙盘,棋差一招,输给了唐纳川。” “但你武技赢了他,你是新科武状元。” “那又如何?我还不是来当太子的师父,唐纳川怕是会去军队谋得一官半职吧?”陈神说道,“归根结蒂,我赢了他武技,却输了他全部。” “那个唐纳川很辛苦的,他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努力,他的资质其实不是很好,也不是很有练武的天赋,只不过出身很好,家里人很支持他,也有足够的财力,加上他自己努力。”乐正权微微一笑,岔开话题。。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陈神问道,“输给我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难道要我怜惜每个人的遭遇,然后假装败给他们?” “不是每个人都有天赋的。”乐正权说道,“但他既然这么努力,也没有退路了,表面上稍微给他一点面子也是可以的。算是给努力者的一点宽容吧,仁慈一点对大家都不会有害处。从皇帝的角度来讲,就算一个再愚不可及的人甘愿为你卖命,你也会情不自禁地感动吧。” 陈神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乐正权这个时候转过头对可儿说:“但是你不一样,我不会对你有任何仁慈,不然你真的要变成炮灰了。” 可儿伸了伸舌头,不敢多说话。 “至于说败,倒也是没败,陛下确实忌惮你蛮族人的身份,但绝对没有不信任你。”乐正权说,“陛下是真心喜欢这个殿下,如果有机会,他的成就绝对不止一个闲散王爷。” 王爷之上,还有什么?陈神想了一下,感觉答案有点惊悚,不方便说。 “你凭什么得出这个结论?”陈神问道。 “就凭我也是他的师父,陛下没有理由让我也去教一个闲散王爷。”乐正权说道。 陈神终于愿意去看乐正权了,他看乐正权眼神真诚,不似作伪。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迷之自信,但陈神点了点头:“我看不透你,暂且信你了。” 他不知道乐正权这种珍藏的眼神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不过他愿意相信乐正权倒也是好事,省的乐正权一番废话。 乐正权不喜欢说废话,也不喜欢同样的话说两遍。 如果他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一句话,那么这句话五成是说谎,五成是他伪造成说谎的样子企图欺骗了解他的人。 “说说你的经历吧。”乐正权说道,“闲来无事,我也差不多把该介绍的地方介绍完了。” “没什么好说的,我从小受到蛮族排挤,我的天赋你也看到了,他们目光短浅,容不下我,我就一路杀过来,天涯为家。”陈神缓缓说道。 乐正权知道他一定省略了很多,不过他肯说到这个份上,加上自己稍稍的推测,也能明白不少。他也不点破,反正以后共事的日子还长,也不急于这一时。 “所以说蛮族人都很蠢。”乐正权自若地说,“你这种人都会驱逐赶走,当真是夜郎自大,固步自封,自毁长城,愚不可及。” 陈神不愿意干吃这波地图炮,于是反驳:“中土人也不见得聪明得到哪里去。” 凑巧两人走到城门口,乐正权一时兴起,拿起扶都身份的腰牌,走到城门口一个护卫旁边。陈神和可儿不知道乐正权要干什么,只能也跟过去。 乐正权拍了拍城门守卫的肩膀,拿出玉牌,对城门口其中一个护卫问道:“若是皇上要你死,你会怎么办?” “臣为陛下,愿效犬马,若为大证,不惜殒命!”护卫朗声说道,这话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脱口而出,绝不含糊。他甚至不知道这个扶都少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企图。 陈神也知道这种武夫不可能说出这种整整齐齐,像是文职人员报告一样的话,肯定是长久以来受这种教育,把他们洗脑成这样的。 他正开口嗤笑:“大证的士兵也不过是一群蠢……” 可是话到了嘴边,忽然愣住了。 乐正权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是聪明人,你知道就好。” 陈神呆滞住了。 第六章 落幕(三) 是的,这个士兵蠢是蠢了点,但是这种兵上阵杀敌,要他向东不敢向西。如果要是一个军队人人都是聪明人,人人都有点主见,那在阵上打拼,没有一个人用全力,都想捡别人现成的,不肯出一点力,这样的军队还有凝聚力么?还有战斗力么? 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为什么有这句俗话?分明是无论学识浅薄的人,还是学识渊博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国家效力,偏偏有这么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什么都不会,却在旁边始终放着酸屁,看不起基层的,攀不上高层的,惹人厌烦却又挥之不去。 乐正权认为,书这种东西从小就要读,到死都要读,如果不读书,人永远都是蒙昧的,文明就会止步。 但是并不意味着只要读书就能进步,那些把一生时间都花在读书上的人,还有什么时间创造价值? 读书只是人发展自我的一种手段,人对国家的作用还是要看他创造了多少价值。 就和那些妖物一样,懵懵懂懂地修炼,开了灵智以后,就会用正常的大脑思考问题。如果修炼了一辈子还是开不了灵智,那就只是一辈子的畜生。 读书也是一样的,读一世书,不学无术,无异禽畜。 乐正权留下呆呆发愣的陈神,走回到巧儿的面前,然后伸出手,巧儿把食物袋子往自己背后一藏,乐正权说了一句拿来,巧儿吐了吐舌头,便把空空如也的食物袋子交了上去。 乐正权也没有处罚她,而是把食物袋子丢进了随处可见的垃圾桶。在帝扉城还是有这种设施的。 巧儿在内心里说了一句这个师父虽然再也没有微笑过,但是看上去好像很温柔啊。 乐正权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指责她不该在内心编排自己,巧儿当即吓得双手高举表示头像,乐正权也不多说,又转过头,带领陈神出城去逛郊外。 当夜 皇宫,弄玉桥。 两人在桥边坐着,少年双脚荡在湖水之上。 老者则是盘膝坐在他身边,却是那梁老人和唐纳川。 “我说我的外孙啊,我也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了,你到底要怎么才可以振作起来?” 梁老人是梁溪的爷爷,自然也是唐纳川的外公了。 “要不这样吧?爷爷给你讲你爹你娘当年的故事?”梁老人说。 唐纳川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讲吧。” 梁老人听到唐纳川默许,当即喜不自胜,连忙说道:“好嘞好嘞,当初你爹你娘见面的时候,你爹还是个守城门将,你娘却是闺中大小姐,怪就怪在她那天走过城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掀起了轿子的帘,就看见了你爹。” “你娘当时看到你爹,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第一眼见到就不免小鹿乱撞,虽然她没和别人说,但是回去以后就要求她爹,也就是我,协助她女扮男装混进帝扉城。” 唐纳川回想了一下自己娘亲的模样,然后很严肃地问自己外公:“我娘?小鹿乱撞?撞死大象?” 平心而论,唐夫人年轻的时候,还是梁姑娘的时候,温柔可爱,到了中年,也是风姿绰约。放在常人中,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女。 除了运起内功能一掌拍死发疯的马匹以外,和寻常的女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除了能一掌拍死马以外。 “你别打岔。”梁老人说道。 唐纳川听得自己的外公说得故事好听,便也不多说话了。 “后来你娘和你爹见面了。当然不是在帝扉城门口。你娘屡次去找你爹,但是她运气实在不好,回回都错过了。不过她听说你爹要参加武科举,就回来问我武科举是什么,我告诉她了,她当即以梁爵的名字参加了武科举,在决赛的时候碰上了你爹。” “娘年轻的时候武功就很好吗?”唐纳川问道。 “咱们梁家有一套功法,可以代代传功,听说是从西方哪个国家弄来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每次可以传递百分之十的功力,加上你娘从小练武,十八岁就有了二十五年的浑厚功力,这功力一般四十岁的人都没有啊。”梁老人解释道。 “那爹定然打不过娘了。”唐纳川说道。他也练内功,自然知道二十五年功力是个什么概念。人能够清心寡欲地练内功的时候,也就大概小时候以及老了以后。中间练个十年可能也就可以抵五年。 “我已经很老很老了,但是直到现在,我仍然忘不了你爹当年输给你娘的时候,他恶狠狠地说:‘梁爵!你等着,我迟早要让你亲口认输!’” “那爹肯定是一辈子都不能让娘认输了!”唐纳川拍手笑道。 “实不相瞒,我亲耳听见过你娘认输两次。”梁老人说。 “啊?还有这等事?外公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一次是在十六年前,你出生前十个月左右。”梁老人说道。 唐纳川聚精会神,听着梁老人讲述这段有意思的故事。 “那次认输老一辈的人都清楚,当时老头子我隔着两间屋子都能听见你娘在房里大喊我认输我认输。” 唐纳川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大感尴尬:“外公!” “还有一次,是在十五年前,她跪在你爹坟冢面前认输,但是无论她怎么认输,你爹都回不来了。”梁老人说,“你当时也在,不哭不闹,看着坟冢,就呆呆地看着,抱你走你的视线也不会转移。” 唐纳川沉默了。 “也就隔了一年,没多久。”梁老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当真是一个看透世事的老人,说到这种悲伤的事情的时候,还能心平气和,没有一丁点感慨,“一年前还是最亲密的夫妻,一年后就阴阳两隔了。” 他当真是个老人,老得像个死人。 “外公。”唐纳川忽然开口。 “如何?” “您是不是要把功力传给我?”唐纳川忽然问道。 梁老人一怔,旋即点了点头:“本来梁家规矩,各代传,不传女,当年你舅舅心高气傲,不肯接受,一定要传给你娘亲,不过传给你倒是家族里面协定好了的,梁溪也同意了。” “我之前驳斥过陈神,已经说过借助外力可耻,笃定不想用外力了,你把功力传给梁溪吧。”唐纳川说道。 “傻孩子,他能有天赋神力,又有蛮神图腾,咱们家自己的功力为什么不能用啊?”梁老人说道。 “他有他的天赋,我有我的本心,他有他的武道,我也有我的武道。”唐纳川说道,“如果我为了赢他而不择手段的话,我永远赢不了他。” 梁老人哈哈一笑:“什么武道不武道的,一群小毛孩子,胡说八道。” 唐纳川也是一笑,但随后很认真地说:“外公,我说我有自己的武道或许是夸夸其谈,但是陈神这个人绝对有自己的武道,他的道心坚不可摧,我接下来还要去找他比拼掌法,不知道要用什么办法才可以赢。” “傻孩子!”梁老人一瞪眼,“外公说的话全都作废了?” “您故事还没讲完……”唐纳川诺诺。 梁老人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才讲了一半,于是又回到了讲故事的环节:“这就是外公自己的故事了,很久以前,也是一年武科举,我也是踌躇满志,和现在的你一样。” 唐纳川聚精会神,知道自己的外公在开导自己,便一个字不落地听着。 “后来我当然也和你一样,遇到了一个强大的对手,不过外公承认当初外公遇到的人没有你遇到的强,你如果和外公参加同一届,肯定能夺冠。” “外公就别安慰我了,专心讲故事。”唐纳川说道。 梁老人听得唐纳川没兴趣,只好继续说:“他也不是什么蛮族人,当初我们打得天昏地暗,足足打了百八十招,和你们这个三十招就亮杀手,一个个天地异象召唤图腾的不一样,我们上窜下跳,就是单纯比剑,那时候武学高手也不来参加武科举,也没什么内家高手,所以我们就纯比外功……” “外公,跑偏了。” “好吧好吧,总之我输了,他第一,他就成了朝中的一把手,那次武科举含金量很高,我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二把手,也就是说他是太尉,我是卫尉。” “你们武科举一结束就去当太尉?”唐纳川好奇。 “不是,我们当时一个是太子太师,一个是太子太傅,还有一个人你不认识,我们叫他柴老人,他是太子太保,后来太子当了皇帝,也就是如今圣上,我们就分列三公。可是我这个人你也清楚,你外公啊丢三落四,记得小时候还把你丢在寺庙里忘记带回来,被你外婆骂了好久。让我当御史大夫,这不是要我的命嘛,所以我第二天就辞官去当了卫尉。” 唐纳川听得他说起小时候的事情,不由得会心微笑。 “后来就是十五年前,他犯了大错,我顶替了他,他去北方,当正德将军。”梁老人说,“之后一别十五年,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他虽然比我强,但是调兵遣将确实还不是我的对手,所以皇上特地让他去北方疆域历练一番。” “您是说,我虽然武功比不上陈神,但是行军打仗,他未必是我的敌手?”唐纳川仿佛悟到了什么。 “我是说我们家传就是老二的命,别争了。”梁老人很严肃地说。 “呸!”唐纳川笑骂。 见到唐纳川豁然开朗,梁老人也哈哈大笑。 但是笑了阵子后,唐纳川又归于沉寂。 他的注意力也已经被梁老人这两个故事里最大的疑点牵扯住了。 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第七章 北上(补更) 陈神和乐正权被叫到皇宫。 大证皇宫可能是最古朴的皇宫了,当世十一国(如果扶都也算国的话),没有哪个国家的都城有他这么古板。 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庄园一样,里面所有东西一应俱全,应有尽有。但也正因为如此,无数人被关在里面,一关就是一辈子。 皇帝的御书房很少有人来,外面只有几个巡逻的亲兵在值班。按照道理说,周围已经有无数士兵严加勘察,皇城上上下下已经设置了无数关卡,也经过柴老人亲自安装了无数个对抗术士的装置,应该没有人能够进来了,但是皇帝仍然不放心。 按照道理说,其实没有人愿意让皇帝死。任谁都知道老皇帝死了,没有人能够继承皇位,当朝的太子是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头号纨绔,再其余的皇子真的只能说比太子还不如。 老皇帝有的时候都会在想老子上街随便提溜个乞丐来皇帝都比这群废物强。 因而老皇帝如果死了,国家势必大乱。到时候再群雄割据,诸侯并起——没有哪个君王想看到这一点,他们不是不想争天下,只是他们都在等,无论是谁,等一个时机成熟。只要计划完备了,老皇帝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届时,天下即使大乱,也将会按照阴谋家的预想进行,这样就可以占得先机。 无论是武学、下棋还是争天下,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不犯大错误,占得先机的一方相对就难输了很多。 是以,老皇帝根本没必要这么严防死守着,好像所有人都想谋害他一样。 但乐正权看来,这样做也没什么坏处,多一重保障,防患于未然,尤其是皇帝的命,那死一次可就是满盘皆输啊。 “二位能猜到朕的想法么?” 陈神心道你怎么想的我怎么能知道,正想回答不能,却听见乐正权说道:“大概能猜到了。” “哦?”老皇帝讶异,“朕还什么都没说,你便能猜出来?你且说说。” “陛下皇宫坐北朝南,幢幢楼阁层次分明,远处观之如巍峨高山,一眼看去乍以为有猛虎坐镇。城内湖泊辽阔无边,如镜幽邃,深不见底,进城观止,以为有灵龙盘踞。是以工匠修的高墙,猛虎驻扎也泰然自若,灵龙也可盘空远望,俯视苍茫大地。”乐正权说道,“但是幼龙却未必如此想了,高墙挡住了幼龙的天空,纵然他是一头龙,置于井中也如井底之蛙一般。” 老皇帝听得此言,抬起手狠狠地拍了一下砚台——是砚台,皇帝所使用的惊堂木“镇山河”目前不在手边,只好随便拿个干砚台拍拍桌子镇镇场面。 “乐正权,你把朕的儿子比作青蛙,你可知罪?”老皇帝佯怒道。 他这一番话连同砚台拍案的声音吓得旁边的宫女太监连忙往后缩,陈神也忍不住用余光看向乐正权,却见乐正权泰然自若。 “他虽是陛下幼子,也是臣徒弟,臣对他的关心只比你陛下多不比陛下少。陛下可以君臣纲义斥臣,可以长幼之序责臣,但唯独以十皇子之事发难,臣无论如何不接受。”乐正权说道。 老皇帝怒目瞪视他良久,愤怒之情和杀意不断在他脸上打转,但终于他还是沉静下来,随后仰天大笑:“那你可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十皇子的师父,下一任皇帝的谋士。”乐正权回答着,心头暂时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表情上还是那般自信。他倒不会认为自己会死,只是他怕这个皇帝也是个草包。 “你认为谋士是什么?”老皇帝又继续问道 “所谓谋士,是见多识广,胆大心细,敢想好猜,投机取巧。”乐正权回答道。 老皇帝想起了柴老人对乐正权赞不绝口,现在一看,当真是越看越喜欢,恨不得乐正权就是自己的儿子,他直接就一封诏书宣布他当太子了,可看了许久,终究是叹了口气:我俞儿若在,未必比他差了。 乐正权多少也能猜到他想什么,不过也不好说,只是退了一步,和陈神同列。 “乐正权。”皇帝又开口。 “臣在。” “我听你师父说,你与人说话时常常作虚伪状,不以真心示人,可有此事?”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乐正权回答道。 皇帝看着他,等待答案。 乐正权又说:“虽然我说话多投其所好,溜须拍马也是常事,但这就是我的本心。我愿意双方友好地交谈,尽量避开细枝末节,把话题核心论点说完,最后双方都开开心心的,而非是三言两语便拍案唾骂,怒不可遏,这样效率低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非我所愿。” 乐正权这一番话里,全都用的是我字,因为他听到老皇帝说的也都是我字。此举用意便是:你不用朕,我不称臣,你随时可以把我当成你的臣子,也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晚辈。 当然此行凶险之极,若乐正权非扶都少尊,刚刚也测出老皇帝心胸宽广,断不敢这般行事。 皇帝细细品味,觉得此话有理,却听乐正权又说:“我知嬉笑怒骂全然无惧者乃是真性情,毫无城府,不会坏事,可以交心。只是我不愿做这等人,世人皆知伪君子不如真小人,可真小人之上却还有真君子,我非是摇唇鼓舌见风使舵,但是大行要顾,有余暇之时顾一下细谨我认为未尝不可。是待人以善心,交谈以善言,未尝不可。” 一番言辞慷慨激昂,陈神听了都免不了在旁边暗暗点头。原本陈神觉得和这个人说话虽然舒坦,但是常常觉得这个人高深莫测,与之交谈虽甘之若饴,却私下却认为饮鸩止渴。但是这一番话说下来,颇得他心。 都说大行不顾细谨,顾得了细谨难道不是锦上添花? 乐正权就是这样的,他若想和你深交,一番慷慨大论,投你所好,若是点头之交,何必以真性情示人?也是投其所好即可。 皇帝深深地点头:“信口便是洋洋洒洒一大章,若不是你师父说你术法造诣高深,朕还以为你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是一个丞相之才。” “陛下过奖了。”乐正权笑道,“丞相才德臣自然是万万不及,陛下想来是要把十皇子送去北上了,臣也有想游历天下增长见识的想法,是以一石二鸟,臣自然乐得。” “好说好说,你先下去吧,朕还有些事要和陈爱卿说。” “臣告退。”乐正权行礼,告辞。 “你在这里看了这么久,听了这么久,有什么想法?为什么不说话?”待到他走了以后,老皇帝转头对陈神说。 “臣只觉得陛下和那乐正权说话如神仙交谈,臣虽然听得懂,也都能理解,但是终究只是一个凡人,臣也想过去插嘴,只是无论如何都觉得臣构思的话插进去有那么一些……掉价。”陈神说道。 老皇帝点了点头:“你觉得他与你共事如何?” “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但是想让臣与他交好,也不是臣一个人能办得到的事情。” 皇帝点了点头:“你既然都能听得懂跟得上,想来也是聪明人,你还记得他所说的谋士吗?” “记得,乃是‘见多识广,胆大心细,敢想好猜,投机取巧’十六字。”陈神说道。 “这四个词,可有哪个是聪慧机敏?”皇帝问道。 “原来如此。”陈神恍然大悟。 “可这四个字,哪个又缺得了聪慧机敏?”皇帝又问。 陈神一怔,随即沉思。 “你也下去吧,你的武功我已经从他那里了解到了,足可以说天下无双,只是大方面上,你多听一下他的话吧。” 陈神也当即一抱拳:“是!” “好了,北上之事我也已经通知到了,具体的事情我明日再下圣旨,你也退下吧。” “是!臣告退!” 次日。 乐正权早早就已经备好马车了——昨天他是很晚才离开皇宫的,看了下天大概有戌时或者亥时时分,莫说都城,就算是帝扉城也没有什么人了,哪里还能找得来车马? 其他人见了乐正权神机妙算置办周全,还道他心思缜密,实在人才,陈神见了他这般,心道此人莫不是鬼魅天神? 原来昨天陈神和乐正权闲逛的时候,陈神也确实买了不少东西,但大多是帝都汇集的名贵药物,或者比较实用的小刀匕首。 不是他不想买趁手的兵器,只是不方便,他有拳脚就已经足够强了,再带上兵器有些略显累赘。 而乐正权一路,除了给他新收的小徒弟巧儿买吃的买喝的以外,只置备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车马。 起初陈神并不在意,等到第二天圣旨下来,一行人从皇都北门走出来的时候,乐正权的车马就已经备好了。 陈神自问大证国土基本跑了个遍,名山奇人也见过不少,像是乐正权这种未卜先知的怪物,他当真是第一次见。 四人共乘一匹车马,还有两辆车马分别乘下人和武士。 虽然按照道理说,有陈神这个大高手在,一般情况下出现的小蟊贼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乐正权还是坚持要求按照郡守的配送规格来进行。 原因无他,陈神何许人也,皇子之师,单论目前的头衔与自己同级,更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等一高手。在乐正权眼里,陈神就算是拿草木竹石练武,也决不能拿小蟊贼去练武,否则便是坏了规矩。 他一个武夫不讲究这些规矩,但是乐正权祖上是官,自己更是最重视阶级差距并视之为理念的人,自然不能让他们这些人没规没矩。 四人共乘一车,由于互相都不甚了解,一开始也没什么好聊的,只是可儿一直都在讨好乐正权,帮他捶腿揉肩,乐正权虽然不太需要这些,但是觉得也没必要拒绝,便让她随意了。 车行数里,可儿总算是累了,她停下来,开始打量这个车厢,随后便说:“我闻到了草药的味道,有人带药上车了吗?” “我带了一些。”陈神回答道。 “二师父也精通医理么?”刘谕问道。 “不说精通,不过最近在研习。”陈神回答道。 乐正权在旁解释:“习武之人大多精通医理,一来刀剑无眼,若是受了伤,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怕是就要丢掉一条性命。二来学好医理也正好防止习武之人瞎练功夫,免得他们过度修炼,透支生命,你二师父恐怕第一条用不上,第二条倒是有一些用的。” 陈神点点头:“是了,而且不少功夫都有禁忌,如果不懂医理,就很容易出现事故。” “我听说这禁忌之中还有不少趣闻,甚至还有人练武一辈子,练着练着成了良医。”乐正权说。 第七章 北上(二) 陈神笑道:“是啊,当世的赵神医不就是这样,赵家乃是习武世家,赵神医从小就学那个家传武功,结果赵神医十年之内破了五次功,二十多岁了硬是一点功力都没有,险些都被赶出家门,结果他在家愤懑一个月,气得拎包出门,成为了当世名医。” 乐正权倒是听说过这个人的故事,但是剩下两个人不知道,刘谕看向可儿,心知她肯定是要问问题的,干脆自己不问,等着她问,免得两个师父先自己见识短浅。 可儿果然瞪大眼睛,急切地问道:“他是怎么连破五次功的?” 陈神笑道:“他们家传神功本来十分厉害,但是赵神医没什么练武天赋,练了两年和别人打架的时候被一拳砸在鼻梁上,仰天倒了下去。他们家传功夫说来也奇怪,有的功夫禁忌女色,有的功夫禁忌动怒,他们家传神功却是禁忌荤腥。一拳砸得他鼻孔出血,仰天倒下,鼻血竟然流入口中,这便是他第一次破功。” “第二次破功说来也奇巧,他练了两年这个功夫,本来也是一方豪杰了,结果他某天他去川汉国的时候,饮食过辣,当天夜里口中生了个疮,血流不止。一觉醒来,完了,自己的血进入喉头,武功全没了。” 陈神说到这里的时候,可儿和刘谕笑得东倒西歪,乐正权也忍不住微笑。陈神看得他们的表情心满意足,又继续讲:“第三次破功就是他开始学医术了,毕竟他第二次是饮食不良,惹得生病才破功的,他一边修炼一边尝百草……虽然尝着尝着功力全失,不过倒也因祸得福,配出了当世绝无仅有的散功丹。” “尝百草?他那般年纪便去尝百草,不怕死吗?”刘谕问道。 这个时候乐正权就发话了:“他说的尝百草不是真的去尝百草,他们家附近有一座百草山,山上土壤肥沃,草药遍地,他就去那里学习医理,百草山上经过统计一共三十六种药草,十七种杂草,还有五种珍惜草类。” “第四次散功也是因为尝百草而起的,他重新修炼家门神功三个月,结果因为尝百草上火,牙龈出血,一觉醒来功力又没了。” 刘谕笑道:“要我说,他干脆整日斋戒清静,出家当个和尚算了。” “不过这第五次可就蹊跷了,果然如你所言,他之后整日斋戒,莫说荤腥,他连辛辣都不去触碰,结果还是莫名其妙散功了,家里人对他也绝望了,他自己也干脆不练武功,离家出走行医度日去了,却不晓救治了不少大人物,一举成名。”陈神说道,“不过他这第五次破功倒还是真的无人知晓为什么,前几次一觉醒来就破功了,看到自己口里有疮牙龈出血,倒也是知道,这回是真的什么口病都没有,我一度怀疑他是睡觉打呼噜,张着嘴巴,不小心飞进来一只苍蝇破了他的功。” 众人大笑。 笑完,乐正权才开口道:“关于这一点,我也和家师探讨过,苍蝇之余不可考据,但说真的破功,应该是他吃过一种植物。” “什么植物?”众人连忙问道。 “寻常植物只要种植在土地上,有阳光雨露便可生长,这种植物也是一样,不过这种植物还有一种能量来源,那就是发出异香引诱周遭飞虫,然后靠吞食飞虫为生。这种草被称为捕虫草,也叫猪笼草,我听师父说,哪天他把捕虫草煎了下药,想品尝一下它的药效,结果草中还有未消化的小飞虫……然后就破功了。” “这个人也是倒霉。”可儿捂嘴轻笑。 “也不尽然,他本来练武天赋就差,若不是有这五次散功机会,他恐怕也只是一个庸人,现在却成了人人尊敬的神医。”乐正权说道,“不能说好运,不过因祸得福,也已经不错了。” 陈神大为赞同:“那是,我见过这个人,虽然他医术精湛,但是养生这么多年,体质还是很弱,分明没有练武的天赋。” 见到两个人又说到天赋这个话题,刘谕低头,巧儿倒是不怎么觉得,她也知道自己天赋不好,师父交代她如何修炼,她一天便做两倍的功,定然也不至于落于人后。 但是刘谕就不然,他害怕自己天赋不好,害怕自己的努力全部都变成无用功。 他也不是傻,所有的道理他都懂,乐正权昨天说的话他也都能明白,只是怕,怕起来就无法去面对,就想着去逃避。 “我们这行是要去北方什么地方?”他匆忙转移话题道。 “禾渚郡。”乐正权说,“北方一个不算很大的郡,已经脱离管辖很久了,我只知道很多年前的情况。那里大多是穷苦人,时常会有蛮族入侵,算是一个不太安稳的地方吧。” “这已经算是流放了吧?”陈神看向可怜的刘谕,“皇帝会把他的亲儿子放到这个地方,还真是出乎意料。” “未必。”乐正权说,“现在可不是和平年代。” 陈神细想了一下,觉得确有此理。和平年代被放到这个地方肯定是流放了,但是战争年代,越是艰苦的环境就越能磨练人。 此后陈神和乐正权一路上就给另外两人讲奇闻轶事,一路上虽然苦旅劳累,但也不是受不下去。 但是半个月之后,一行人来到禾渚郡的时候,全都傻眼了。 “父皇这是……坑儿子呢……”刘谕呆呆地望着荒凉的禾渚郡,很难想像,这是一个郡。 刘谕也曾经想过这里会有多荒凉,也有了接受这一切的想法。但是见识短浅的还是低估了“荒凉”这个词。 他想最多不过是土地无人耕种,杂草丛生,难民遍地都是,却不知最可怕的就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是的,就是平平的一块土地,里面有那么零星的村落,但是这些村子房屋破败,无人居住。 总而言之,就还是最开始说的那句话,这里什么都没有。 “先去府邸看看吧。”乐正权是最快缓过劲来的。 一行人同意之后,便驾着马车来到了郡守府,都不用进去看,就看着牌匾上 “我觉得我不是郡守,我是村长。”刘谕想讲个笑话,试图逗其他人笑,但是没有人笑,乐正权转头对着巧儿说:“你带着下人,腾出几间可以住人的屋子,然后你今天的活就做完了。” 巧儿当即回答:“是!师父!” “等下。”乐正权又拉住这个冒冒失失的丫头,“你干完活之后,让下人继续打扫屋子,顺便修砌房子,你去后面校场等我,我教你第一个法术。” 巧儿听到法术这个词之后,登时大喜过望,蹦蹦跳跳地带着下人们跑进房间里开始打扫。 乐正权看了一下剩下两个人,然后对他们说道:“你们先把值钱的物件从马车上搬下来,让武士们帮你们的忙,然后在原地待命。” 乐正权是刘谕的师父,他的话刘谕自然不敢违抗。而且之前听说乐正权的威能,刘谕真的很敬仰乐正权。至于说陈神,他也没什么主意,也只能听乐正权的安排了。 搬箱子的活虽然累人,但总工作量也没多少,相对而言郡守府比较大,陈神让武士们去跟着下人们整理房间,自己和刘谕则在整理好的房间开始规划之后要怎么做。 在查看前代郡守留下的公文时,刘谕忽然放下公文。 陈神听到声音不对劲,转头看向他。 “二师父,父皇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干脆把我流放到这个地方让我自生自灭?”刘谕转头看向窗外,看着忙得不可开交的几个人,不由得心中生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 他发现自己村长都算不上,村长好歹有个村子,他们这周围一片全是断壁残垣,一个成型的房子都没有,更别说村子了。 人的自卑是从骨子里的自卑,和他出身,地位,生活环境没有关系——这样说起来不严谨,自卑的形成或许和上述有关,但是一旦形成了,就难以通过寻常方法抹除了。 “别瞎说。”陈神说道,“你父皇不是让你带了一大笔钱呢吗?” “钱有什么用?”刘谕垂头丧气,“钱又买不来人心,买不来天下。” 陈神皱起眉头:“平时教你书的人是谁?乐正权吗?” 刘谕摇了摇头:“是宫里几个老书生,说了名字你也不认识。” 陈神这才说道:“那还好,这话要是乐正权说的,我二话不说肯定要抽他两个大嘴巴子。” 刘谕噗哧一笑,随即又满目愁容,这一回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这时只听见乐正权的声音传了过来:“谁要抽我大嘴巴子?” 陈神听得乐正权耳朵这么尖,当即闭口不言,假装看风景。 乐正权缓步走过来,然后对陈神说道:“你带着武士们去测绘一下周围的城镇村落,画出一副简单的地图,这片地方的荒凉我怀疑不是天灾造成的,所以不敢派下人出去。” “不是天灾造成的?”陈神讶异。 “是的。”乐正权拿出一份地图,“几十年的时间都不足以把一个大城市摧残成这样,也不可能会因此一个人都没有。如果不出我所料,我们很快就会遇到大麻烦。你先去按照我所说的做。” 陈神点了点头,正准备走,乐正权拦住他,把地图塞到他手里,然后说:“你先拿着这个地图,地图很老,上面记载的很多地方都不可靠,你按照地图记载的地方先去侦查一下周围的聚落群,尽量进行一下人口登记,我看一下人口的数量,好规划一下建城的大小。” 陈神听到他说“建城”的时候吃了一惊,看到他的眼神的坚定,当即不再多问,带领一干武士出门。 乐正权又看向了刘谕,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父皇不看重你,把你发配到这个地方,想让你别再烦他,别再成为他眼中钉?” 刘谕赶忙点了点头。 “错了。”乐正权说道,“若是在寻常年份,大证国统一天下的时候,你父皇这么做,确实是把你发配走了,但是现在这么做,却是在保护你。” 刘谕瞪大了眼睛看着乐正权,想问些东西,但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口。 “你肯定要问这凭什么算保护,但是我要告诉你,这就是保护,一时半会儿想要和你说清楚还很难,你只要相信,不出一年,你必定会被调回宫里。”乐正权说着说着,也站起了身,“到那时候,你如果还是毫无寸进的话,那你父皇恐怕就是要真的失望了。” “……”刘谕呆呆地站在房间里,眼睁睁地看着乐正权走到了房间门口。 “对了,你就在这个房间里不要出去。”乐正权一个回头,“直到吃晚饭之前,你都要在这里,下人会把午饭送到你的房间里来,至于做什么,那就看你自己安排。” 把你和一堆书关在一个房间里,你总不会消磨时间,静坐度日吧?乐正权想着这些,来到了校场。 郡守宅邸是一个简单的四合院,周围的墙壁已经破败不堪,四合院的后面有一个相对来说还算大的校场,原本可能会有一些水池或者草木,但是现在却什么都没了,只有一块块石砖铺成的地面,这些石砖有的已经碎成粉末,被风一吹都会四处飘散,有的还完好如初。乐正权心下更是断定,这里定然不是被自然侵蚀的。 大校场的正中央,可儿孤伶伶地站在那里,和周围的断壁残垣格格不入。 乖倒是乖。乐正权在心头想着,可惜资质太差了。 他走过去,可儿见状连忙迎了上来:“师父。” 乐正权摆了摆手,说道:“通常情况来讲,收徒弟都是没有这么草率的。不过收也收了,责任和义务我还是要尽的。” 第七章 北上(三) 乐正权当然不会告诉她,这些天他一直在和师父沟通交流,在清查可儿的履历。可儿说自己没有姓,只是因为她姓云,南方镇南将军的女儿之一。 乐正权起初还很惊讶,心道她出身高贵,也非是家破人亡,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净干一些……贫贱的人都不屑于去做,只有最低等最没有尊严的人才会去做的事情。 后来乐正权观察她一阵子,发现她一举一动都还是处子,并未破身子,只当她要么是不太懂男女之事,要么就是一路上小偷小摸,借着出卖色相的手段来顺手牵羊了。 总而言之,她一路从南方跑到帝都,绝对不是什么寻常的呆萌少女。而且她之前在乐正权面前也是表现得很有权力欲。 至于她本性怎么样,会不会做坏事,乐正权就不得而知了。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乐正权觉得这句俗话是屁话。如果根据一个人做过什么来断定他以后会做什么,那么使用这种思想的人不是弱智就是弱智中的弱智。人永远都在不断成长的,而且这种成长的速度往往超乎寻常人的想象。 归根到底,人连自己都摸不清楚,又拼什么根据其他人的一言一行,三言两语断定他的一辈子? 云可儿目前还不知道乐正权知道了什么,她对乐正权虽然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但两个人的关系也仅仅只是教授术法的最浅层次师徒关系,莫说互相有什么了解,两个人估计之间还有着不小的戒备。 不过这个云可儿倒也是真的心大,跟着几个不认识的男人一路跑到这种荒山野岭来……乐正权想不明白,他只通过其他人做的事情,以及事情后续产生的价值意义,来推测对方的想法。云可儿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在送死,乐正权如何能猜到她的想法? 其实云可儿虽然姓云,但是一直都在被家族追杀,现在虽然姓氏高贵,但她本人和一个小乞丐没什么两样了。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富贵生活的她肯定受不了。 跟着乐正权学术法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想借着乐正权重新回到富贵的生活。 至于说之后再做什么,那就要看她的心有多大。 因此当然,她跟着三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路北上,虽然危险,但总比当一个小乞丐,甚至要四处侍奉他人,时常要和一些来历不明的人打交道来得安全。 “我一路上要你打坐修炼,你进行得很好。”乐正权说道,“现在你也有一丁点术法根基了,不过远远不够施展攻击性质的术法,这是你天赋限制的,想要使用可以进行攻击的术法,起码要十年的修炼时间。” “嗯嗯!”云可儿连忙点头。 乐正权失笑,摇了摇头:“你有点追求啊,比如说你问问我怎么才能缩短修炼时间。” 云可儿闭上眼,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一边伸出食指,头和食指反方向左右摇:“不不不,师父一定是在考验我的决心,我有把握慢慢来,付出加倍的努力,一定能够成为不辱没师父名气的术士。” “那就算了。”乐正权摆了摆手,“你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我们天赋差得太多了。再说时间也不够,我现在告诉你你的修炼方向,以及接下来怎么做。” “好!”云可儿却没有丝毫受打击的样子,总是乐正权说什么就是什么。乐正权毫不掩饰地说话很多人都难以忍受的,哪怕是他的师父听到他总是满口的“因为我很优秀”都会忍不住皱眉。 “第一,你没有的是修炼天赋,而不是使用术法的天赋。所以你比一般人差的地方……”乐正权想了一下,觉得措辞不够妥当,然后又修改了一下继续说:“不,是你比顶尖术士差的地方就在于你的法力会远远不够,即使在一两年后,你法力值足以支持你使用一两个法术,也完全没办法和其他人进行打斗。” “那这种情况应该怎么解决呢?” “有两个解决方案,第一个就是在形成有效战斗力之前直接不参与战斗。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没有战斗力的废物我不想带在身边,那只是累赘。”乐正权说得很明确,“而且,如果只能做一些杂事杂物,我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用不到你。” “嗯!第二种呢?” “第二种。”乐正权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凌空横向一划,他手指头划过的地方渐渐出现了一个卷轴。 “第二种方法,就是用七星书。”乐正权说着,把手中名为七星书的卷轴递了过去。 云可儿接过卷轴,然后匆匆忙忙就打开了。 上面绘制了七个星点,合北斗七星的形状,一个一个逐一相连,七星的颜色是一种很深邃的宝石蓝,翠绿色的玉竹骨架上。 这七个星点乍看之下还没什么,云可儿在翻折书页的时候,隐隐感觉到这些星点在发光,于是连忙用手去触碰。 结果入手的手感非常完美,她甚至曾经都没有摸到过这么高档的东西。 这玉竹……是软玉?这么多根玉竹,虽然被切开了,但是纹路还是能拼接起来,应该是从一大块玉上切下来的吧?这七个宝石形状大小完全一样,虽然不是特别大,但是想要找到七个一般大小的蓝宝石很难吧,寻常的富贵豪强应该没有这样的财力。云可儿不断地打量着七星书,但是还是摇了摇头。 不对,用制材来衡量它,它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奢侈品,但是它还有更高贵的价值,它是一个术法道具。 云可儿的表情很严肃,她惊讶地发现,以她的见识,她短时间内都无法衡量这个七星书的价值。 “感觉如何?”乐正权问道。 “很庄严,很肃穆,有一种皇家器具的感觉……手感上看相当上乘,四方领主的贡品应该都到不了这个层次。”云可儿摸着这种华贵的玉竹,闭上眼睛尽情享受。就仿佛她重新回到了曾经的奢华生活一样,她不忍心睁开眼打破这一切梦境。 随后她恍然惊觉,自知失言的她匆忙捂嘴看向乐正权,却见乐正权什么举动都没有,只是说道:“你不必这么惊慌,关于你曾经的一切和我无关,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也会做到。等你享受够了就可以放下它了,这个东西你玩坏了我修不好。” 云可儿匆忙把七星书折叠好,然后双手将之捧在怀里,静静地听乐正权继续说。 乐正权心底微微一笑。七星书制材虽然脆弱,但是毕竟是法宝,哪有那么容易损坏? “七星书是辅助释放法术的东西,当你能够释放第一个攻击类型的法术的时候,你在释放术法的时候可以把术法封存进去,之后再可以再取出来使用。”乐正权一边解释着,一边手一晃,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虚空中取出一枚符咒。 “这和符箓不就一样了吗?” “符箓还需要支付一定的法力,制作工艺繁琐无比,这个就是简化版的,只需要你张开它,再释放法术,它的主人释放的法术都会被它吸收。”乐正权说道。 云可儿郑重点了点头。 乐正权看了一眼云可儿,继续说道:“七星书对你来说体积有一点大了。” “那还是交还给师父吧……”云可儿恋恋不舍地把七星书还回去,但是发现乐正权并没有伸出手接受。 她抬头看着乐正权,想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什么东西,但是很可惜,什么都没有。 “乖是乖,就是蠢了点。”乐正权无奈地说道。 云可儿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今天乐正权叫她过来的初衷,于是激动地说道:“师父是不是要教我刚刚那个凭空拿出来这个法宝的法术?” “但还没蠢到家。”乐正权把刚刚拿出来的符箓张开,然后递给云可儿,云可儿接过这个奇怪的正方形符箓,发现上面绘有一个大体格局是正六边形,但是整个符箓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纹,整个符箓都被这种奇怪的画填满了。 “这个符箓比较复杂,我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简略版的符箓,你可以只看用红色笔画出来的符箓,然后拿下去临摹,”乐正权说道,“现在你先用这个符箓开辟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然后把它放进去。” 云可儿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把七星书放在地上,双手捧起那张符箓,然后紧闭双眼,像是对神明祈祷一样。 当然,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乐正权看着她的样子自然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于是出言提醒:“你试着把法力注入到符箓里面,别光闭着眼睛,闭着眼睛只是为了让你集中精神。” 法力……法力……云可儿在脑海中划过这两个词汇,紧接着她感觉到了手上的符箓在燃烧,但是那个火焰并不烫人,她睁开眼,就看见双面绘有花纹的符纸淡了一层。 看样子这个符箓是复用性符箓,在自己没有学会这门法术之前,这个符箓还要用到好多次。 “集中注意力,把所有的法力扩散出去用来开拓你的空间!不要走神,你只有十五秒的时间。”乐正权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她赶紧闭上了眼,把法力肆意扩张出去。但是她法力非常浅薄,坚持不到一秒钟,就把法力消耗一空了。 乐正权见状,也没有一再重复她修炼天赋差,而是走到她身前,伸出右手,食指指在了她的额头上。 这样的举动是为了读取她的私人空间,一般术士非常禁忌这种行为,但是云可儿对乐正权毫无防备,加上两个人法力相差实在太大,乐正权可以轻易地读取她刚刚开辟出来的空间。 云可儿开辟空间的方法很简单,只是向左右扩张,所以整个空间的形状也是呈长条形的,因此这个空间的大小虽然不大,但是凑巧可以放入七星书。 “还行。”乐正权摸了摸她的头,云可儿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夸奖一样,双眼放出了亮光。 “之后你每次开启这个空间的时候,只要不是很危险的情况,你都可以用你所有的法力去扩散这片空间。接下来你就去研习这门法术,顺便锻炼一下法力修为吧。” 法力修为靠打坐修炼固然是一种方法,但是最好的方法还是尽量去使用法术,使用法术,法力修为就会不断小幅度增加,增加幅度取决于释放法力者的修为。 “好!”云可儿趁着十五秒的时间内,把七星书放入了只属于她自己的空间之中。 “另外。”乐正权又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云可儿,“这是你刚刚学会的法术说明,别到时候别人要你用这个法术,你还不知道它的名字。” 第八章 鬼宴 “须弥之术,法术序列第二,起源于西方大漠佛家,后泛用于整个世界,多数术士第一个学会的法术,是非常方便的实用类法术,仅仅比第一名的多了一丁点危险性,属于最安全的法术范畴。” “须弥之术的命名源自须弥山,须弥山乃是著名佛山,是七十二法相的一种,不存在于世界中,理想概念是‘无限大’。” “须弥之术虽然简单,但是蕴含的道理,以及使用原理很复杂,如果从中有所感悟,” “另外,你的七星书是帝王宝器,前朝太子颁布谕诏所使用的七星书,可以封存序列一百以内的、高度危险以下的七个法术。也可以把极度危险法术拆分开来分别防止在两个或者以上的‘星’中。” 七星书最初创制的时候虽然能够封存高等序列的法术,但是它只用于封存一种法术,术法序列第一:言术。言术是一种用途很广泛的术法,它可以用于记录文字,语音,图像甚至是影像,但是绝无反噬和杀伤效果,对人来说可以说是完全无害,理论上不可能造成任何直接伤害的法术,因此它是虚列第一。 而七星书,则原本是用于前朝皇室颁布政令的文书,只有两个人拥有它,一个就是皇帝,另一个是皇太子。它和传国玉玺的区别也仅仅在于传国玉玺只有一个,而七星书有两个罢了。 而后大证国统一,七星书就失传了,但是如今它竟然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云可儿终究是一介女流,她虽然身处高位,相较于寻常人来说可以说是见多识广,但是终究还是不认得这个东西。这个倒是很好理解,女孩不能继承产业,家族不愿意培养她,也是有情可原的。 云可儿看完字条,在想去追乐正权的时候,乐正权已经消失无踪了。 乐正权可不能闲着。 侍女和奴才都在整理床铺,等待着今天晚上的到来,乐正权则是整理出了厨房。 当天中午,陈神和武士们带着一些猎物回来了,下人们拿去生火烹饪,然后做成饭食,送去给四人,等到送到之后,下人们才可以吃饭。 乐正权事先吩咐过不必给他送饭,是以下人们只给陈神云可儿还有十皇子送了饭。十皇子经过一上午的读书,算是了解了一下这个郡的情况。 禾渚郡,原本是禾水的流域,后来经过一系列沧桑,逐渐演变成一片凹陆。 原来这个郡本来只是很人很少,很荒凉,倒不是说土地不肥沃,相反,这个郡的土地在种植某些作物的时候有奇效,想要养活一个郡的人根本不算难事,甚至说如果好好培育,想要成为产粮大郡,向外部出口粮食都不是问题。 当然,当时的郡守只做到了自给自足,后面的东西都只是他的规划的,能否成为产粮大郡还有待考证。 但是无论如何,禾渚郡都不会成为帝国的累赘,如果帝国对它不进行管辖,应该会逐渐成长为一个大郡才是。 刘谕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时候丫鬟给他送来饭食,他一边信手抓起,不顾油汁,不拿筷子,就往嘴里塞,另一边手不释卷,目不转睛地看着公文。 而很快,他的目光就被一行字吸引住了:“久安元年,新帝登基,改年号久安,禾渚郡郡守调离,但是却没有派来新的郡守,失去了郡守的禾渚郡从此变得荒凉。北方蛮族多次入侵,无人指挥的郡兵渐渐无力抵抗,笔者遣散了部分住民,部分住民决定坚守这片乡土……” 这行字应该就是历史上的时间点了,久安元年,应该就是十五年前,新帝登基指的是自己父亲登基。 这行字私货十足,甚至都开始使用“笔者”这种词汇了,看样子写这个公文的人渐渐快要失去理智了。 调走郡守,不再安排郡守,这么做的用意应该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要荒废这个郡。这个郡北方是长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蛮族敢大举入侵,但是小股蛮族入侵应该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为什么坚守不下去了?刘谕很诧异地往后看。 “笔者原以为,蛮族是禾渚最大的敌人,但是很快笔者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有了郡守大人,禾渚郡将不复存在。” “他们又来了,我将坚守下去,但是人们纷纷离开了,我这次能活下去吧?” “禾渚应该不会灭亡吧?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我尽力了,但是没赢。可能我远远不如郡守大人,这个代理郡守当得越久,就越发觉得大人高瞻远瞩非我能比。我当初用诡计逼迫他离开,应该也只是他老人家不愿意和我计较罢了……” “不知道记一些什么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打过胜仗了。” “我这一生,做错过很多事情,但是我后悔的只有一件。不过同样,我唯独只有一件事不后悔。天快黑了,我也要死了。已经很久没有正式地记录公文了……” “久安三年,禾渚郡破于妖魔,无一人生还。——禾渚郡文书谢公柳绝笔。” 刘谕的脑子很乱,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干脆从头理顺以下。 为了让自己思考清楚一点,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久安元年,公文上记载职务调动,应该是派来了一个郡守。” “一个月后禾渚郡传来消息声称郡守失踪,再派来一个新的郡守,结果仍然回禀失踪,再无人敢来禾渚郡” 破于妖魔?久安三年,距离今天久安十五年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十二年的时间能让禾渚郡破败荒芜成这样子,恐怕真的是妖魔在作祟吧? 不过这太平盛世,何来妖魔? 刘谕推开饭菜,拿出随身携带的布片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后掩卷沉思。 不是没有妖魔,这个世界上确确实实存在妖魔的。只是中土很少有妖魔作乱,多数国家都有术士,降妖除魔对于术士来说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因此妖魔鬼怪们怕了,就逃出长城。 至于说他们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者是逃到蛮族的领地,或者是更北部,那就不得而知了。 妖魔反攻禾渚郡?难道说妖魔也要作乱了吗?刘谕放下书卷,当即起身想要出门向乐正权禀报这件事,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乐正权跟他说过,他这一天在吃完饭之前都不能出门,虽然他有急事,但是他到底能不能违逆乐正权的话呢? 正在犹豫着,他忽然看见一个丫鬟从门口走过,然后连忙招呼了一下,要她过来,想要询问她乐正权所在。 此时此刻,乐正权正在宅子后院,安排下人们摆放桌子。 四合院还算大,侧边厢房随便整理一下就可以给一行人腾出住处,之后仆人们没有事做,乐正权就让他们把屋子里的桌子椅子全都拿出来。 等到桌子一一排摆放好了以后,乐正权又使用须弥之术,拿出一张张画卷,平摊在高矮各不同的桌子茶几上。 这个画卷就是当初柴老人在中央广场拿出来的卷轴,它上面绘画的东西栩栩如生,并且在画卷受到其主人的法力浸染之后,这些东西就会被释放出来。 这不同于神话传说中的下笔如神,言出法随,绘画出什么东西只要栩栩如生就会变成真的,因为它是使用言术把真实存在的东西平面化,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图案。 柴老人一生钻研最深刻的就是言术,不同于其他术士,乐正权一开始接触的术法并不是须弥之术,而是言术。 所以他现在的言术造诣虽然比不上柴老人高深,但是柴老人能做到的事情,他基本上也都能做到。 每个术士对于术法的都有各自的理解,不同阶段的术法也有着不同的定义,刚刚学习言术的术士理解的言术,只不过是一种可以把语音存放入纸张的术法。 稍微高深一点的,会给出言术是一种让传递信息方便的术法。 但是现在要乐正权来回答“言术是什么”这个问题,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所谓言术,就是把信息进行加工转化的术法。” 但是单单做到这一点其实还是远远不够的,就柴老人所言,虽然乐正权现在在人类术士之中可以说罕逢敌手,但是在术法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虽然言术只是序列排行第一的法术,但并不意味着它简单,序列排行这种东西仅仅只是威力大小而已。 乐正权吩咐了下人不要出门,陈神回来以后,听到乐正权这么安排,也只是把他收集到的信息放到了办公桌上,但刘谕却不然。 刘谕冲了出来,走到了乐正权身边,拿出自己刚刚找到的文书,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乐正权却头也没有回,反而先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忘记吩咐你在吃饭之前别出门?” 刘谕微微一愣。 “即使是最渺小的一个士兵都知道遵从命令。”乐正权又说。 “可是……” “这是你第二次违逆我。”乐正权终于转过头来,他的面目很平静,但是刘谕却仿佛看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凶恶的恶鬼一样。 乐正权的双目颜色变成了一种十分不和谐的亮金色,它的眼珠仿佛变成了熔化的黄金在眼白正中央流动,隐隐中刘谕甚至看见乐正权眼中仿佛燃烧起了烈焰,又隐隐中看到眼白里有雷霆流过。 他害怕地往后走了一步,他潜意识里认为乐正权是不会加害他,但是看到乐正权这般,他就是忍不住害怕。 “回去吧。”乐正权忽然把头转回去,继续坐在郡守府最豪华的椅子上,“我不会刻意加害你,但是如果你再不守规矩,我救不了你。” 刘谕捧着手里的文书,颤颤巍巍地往后退,最后双腿一软忍不住坐在了地上。原本他打算通过告诉乐正权他发现的消息来获得乐正权的嘉许,而现在,恐惧的心情填满了他的心脏。 陈神走了出来,把刘谕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打算搀着他回去,但他忍不住看了乐正权的背影一眼,饶是他定力如此,也被吓了一跳。 他也和术士敌对过,在他眼中术士并不是很难对付,因为术士不懂近战,只要不被术士阴到,术士都很好解决。 但是乐正权不一样,陈神可以轻易地从他身上察觉到很恐怖的气息,那是一种火山爆发前扑面而来的灼热感,和乌云席卷雷霆的压迫感。 自己对上这个人可以赢吗?陈神忍不住自问了一句,但随后他摇了摇头,心道不好说。 乐正权没有使用全力,他难道就使用了么?他很快也得出了和乐正权一模一样的结论。在没有打之前,两个人的胜负真的都不好说。 他拉着刘谕回到院子,但他本人还是忍不住站在了门口,想要看看乐正权要弄什么名堂。不光是他,其余的随从也想看看这个神乎其神的乐正大人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 很快太阳下山了,下人们一个个熬不住夜去休息了,武士们虽然能熬夜,但是他们还是选择去睡觉。毕竟他们已经工作了一天了,而且他们明天还有工作。 所以能够停留下来看乐正权想要搞什么名堂的,也只有刘谕和陈神两个人了。 乐正权却不闻不问,他的动作从正午开始之后就没有变过。他不仅仅是没有吃饭,甚至有人还怀疑他是否在呼吸。 但是没有人敢走出去看,陈神倒是敢,但是他却不会走出去坏乐正权的事。因为他也不知道乐正权在做什么,他虽然不是莽夫,但是他解决事情的手段,好像只有拿拳头莽过去。 终于,凌晨时分,月亮最高的时候,月光垂直照耀在乐正权面前的桌子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画卷并没有被人触碰,但是它们纷纷都被打开。来自五湖四海的美食呈现在高矮不同的各种桌子上,在寒冷的夜晚,各色美食散发出诱人的清香,让人忍不住想要向之走近。 而后,乐正权动了。 他平缓地伸出左手,然后横向一挥。 天上的阴云夹杂着雷霆,呈螺旋状聚集起来,烈火从天而降,砸在了后院广场上。 刘谕忍不住想要冲出去,但是被陈神拦住了,而之前听得外面喧闹,忍不住走出门的云可儿,也呀地叫出了声。 “看他,别说话。”陈神出言,压制住了另外两个目瞪口呆的人。 火焰夹杂着雷霆从地上横扫过去,并没有在地面上燃烧起来,它更像是瀑布山泉,洗净了整个后院广场。 桌子完好无损,美食完好无损,乐正权也完好无损,而在烈火雷霆的净化下,之前一个个看不见的食客也都可以看见了。 乐正权见怪不怪,熟视无睹,但是莫说云可儿和刘谕,就连陈神都没见过这么多奇形怪状的妖物。 不说那些看起来完全像是把一大堆野兽拆分开然后再胡乱拼起来的异形,单单是三个角的鹿,长爪子的豪猪,还是浑身鳞甲,头上长角的马,就足以让在座的人大开眼界。 当然,令人惊讶的还不止这些,乐正权正对面的,一个坐在椅子上有一人多高,尾巴多得数不过来,蓬松的尾巴比它本体还大的白色狐狸。 白狐的毛发好像是有着荧光,在夜晚宛如另一尊明月,与天上的皓月争辉。 “人类。”白狐狸从来就没有进食,它只是坐在乐正权的对面,和乐正权对视着。等到一切隐形的妖怪被揭露形体之后,它开口说话了。 它发出的是人类女生,但这种声音就好像一个妙龄少女在空谷中说话,周围的群山都互相迎合着发出反馈。狐狸是没有人类的发声系统的,因而也不可能用喉咙说出人类的话语,所以白狐说话,用得是法术。 同样,也是妖物的必修课之一:言术。 “什么事?”乐正权端起酒杯,在自己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这,是我,想问你的事情。”白狐似乎并不太会中土语言,她强行用自己发声能力拼凑出来一句话。 “如你所见。”乐正权一摆手,“我正在举行百鬼宴。” 白狐伸出爪子,操纵着桌子上的食物凭空飞起,然后如猛兽般一口咬下去,一点油水都没有从嘴边漏出。 “企图,你的?” “把你们聚集起来。”乐正权回答。 “你,掩饰。” “我?掩饰?”乐正权缓缓地站起身,滚烫的熔岩如眼泪一样从他双眼流下,转而霎时间碎成晶莹的玻璃粉末在风中消逝。 白狐警觉,仰天长啸一声,阴云从月亮上让开了。 在场的无数妖魔鬼怪都警觉地放下手中的食物,一同看向了广场正中央。 月光被白狐的法术支配,凝聚成了一道光束垂直照耀在了白狐的身上,蓬松的尾部遮住了她的身体,月白色的流光不断地从她尾部划过,终而青白混杂的火焰在她九条尾巴上燃烧了起来。 见到她这样,其余的妖兽也纷纷剑拔弩张,敌视着乐正权。在妖物的世界可没有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从来都是能上多少人就上多少人。如果按照人类的规矩来打架,他们恐怕不知道要灭亡多少次。 刘谕和云可儿见状,想要出手帮忙,但两人很快就被陈神拦了下来。 陈神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但两个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乐正权讨厌别人干扰他的计划,擅自改变他的计划。 “我们之间有着很大的差距,我能静下心来和你们说话,你们应该感到很荣幸。”乐正权轻轻敲了敲桌子。 刚刚散落在空中的碎片霎时间燃烧起了不灭的火焰,以晶石碎片为核心,无数道雷霆交织纵横,把在场的妖兽全都围了起来。 “序列第九十五,雷火刑灭术。”陈神轻轻地喊出了这个术法的名字。 “二师父你也懂术法?”刘谕惊讶地看着陈神。 陈神摇了摇头:“我不算太懂,只不过凑巧知道这个法术的名字,这个法术很有名的。” “很常见的法术吗?”刘谕问道。 “算是吧,序列一百以下威力最强的法术之一,而且发动快,就是难以操纵,雷霆与火焰都是很难驯服的东西,很容易出现反噬自身的情况。”陈神说道,“不过我之前打的每个术士都多少会用一手雷火刑灭术。” “大师父的雷火刑灭术和一般术士的,哪个强一些?”问完之后,刘谕都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有点蠢,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 陈神还是详细解释:“威力不清楚,但是操作难度上,乐正权是我见过的第一人。其余人用雷火刑灭术都是当作杀招,放出去就把雷霆火焰甩出去,唯恐被其反噬,乐正权却把它当作工具来囚困这些妖兽。我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他现在是绝对安全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两人明白了,也不再为乐正权担心。 “人类,无仇。不想打。”白狐阴冷地目光逼视了乐正权许久,但她随后意识到自己绝对不是乐正权的对手。她也不是光杆司令,她必须为她手下的群妖负责。 “尔等犯我疆界,杀我人民,毁我” “想要,生存。”白狐回首远望,“森林,毁灭,我们,死亡。前人,愚昧,弱小,死;您,强大,聪慧,生。” 乐正权还真是第一次和这种生物对话,按照道理说,九尾狐也是一种很聪慧的妖物,一般九尾狐变个人形,天花乱坠的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这种一口气一个词一个词蹦出来字的九尾狐,还真没见过。 不过还好,她只是说话说得不够流利,乐正权说什么话,他都能听得懂。乐正权也不想用兽语术,学一门兽语其实是很难的,万一表述不清楚,用错了措辞,很容易产生误会。 “但之后呢?”乐正权缓缓地靠近了九尾狐,“首先,威胁你们生存的人已经死了,你又何必继续把其他人杀伤殆尽,其次,这些城池都是无辜的,你又何必将它们拆毁,最后,这里是大证疆域,这里是长城之内,朱业国立国之日,朱雀王亲自受到大证皇帝册封,现在都已经忘了么?” 九尾白狐见得他靠近,也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然后后退了两步,回答道:“我们,朱业,遗弃了。蛮荒,危险。” “所以你们来大证,既然是客居,为何喧宾夺主?”乐正权倒也不是逼迫他们,他的语气依然很平和。他态度是强硬了一点,但这是立场关系。他的目的并不是想杀掉这帮妖兽,而是想建设这块土地。 “我们,苟延残喘。”九尾白狐说着说着,又向后退了一步,“生,臣服,死,鱼死网破!” 她最后的一句话用的却不是中土人类语言,而是喊的兽语。 一呼百应! 她最后一声呼号结束,无数的野兽,无数的妖魔,无数的鬼怪,纷纷从四处涌了过来。 仅剩的一个小小的四合院,现在被无数的黑影包围了起来,漆黑的夜晚里,这些妖魔鬼怪的眼睛发出各种颜色的光芒,令人畏惧,云可儿和刘谕下意识地向往后缩,但是他们看了一眼自己身后,也已经被妖物层层包围,无路可逃。 “我们不想与你们为敌!”九尾白狐的声音渐渐由刚刚的空灵变得有了人性,九条焰尾将她小小的躯体包裹起来,而后火焰渐渐散开,从火焰之中出来的,是一个看似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但是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只是,为了生存!” 话音刚落,白色的裙摆微微摆动,九条焰尾如同一道道火焰箭一样向着乐正权射去。 “只有你会日月摘星术?”九尾白狐的耳边忽然响起了这样的一句话,但她看见乐正权,他的嘴巴没有开,这话分明不是他说的。 她恍然发觉,乐正权也是使用的言术,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变成讯息直接传达到她的脑海里,这样节约了说话的时间,而乐正权本人,则是 “哼!”一言令下,乌云再次遮蔽月亮。九尾白狐使用日月摘星术从月光中汲取法力,乐正权也用同样的法术,隔断了她的法力源头。九道火焰箭失去了法力加持,漂浮速度越来越慢——火焰箭可不是寻常的运动物体,它会把周围的能量吸收过来维持自己燃烧,隔断了月光,火焰箭就会吸收自己的动能。 但是乐正权并没有等待它完全停下来,那一声冷哼之后,天雷滚滚,无数闪电从天而降,只在一瞬间,所有的妖兽头上都出现了大小各异的一道雷,将满场的妖物劈得东倒西歪。 而乐正权和九尾白狐的正中间,一道雷霆恰巧劈碎了九条焰尾。 “你们根本没有资格与我为敌。”乐正权轻轻挑起九尾白狐的下巴,“你们也没有资格主宰自己的生命。” 九尾白狐低头咬牙,随后果断而坚决地抬起头,虽然不改她满目愁容:“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策划的,请你不要伤害其他的妖怪,他们是无害的。” 九尾白狐说的话其实并没有在撒谎,乐正权也很清楚,在座的妖物其实并没有什么攻击力。 不是每一个妖物都是祸害,大部分的妖怪其实是没有威胁性的,绝大多数的妖怪只能掌握一到两个方便生活的法术,这些法术只能让它们不被和他们同等体积的野兽欺负,仅此而已。 而妖怪的氏族社会也是这样的,最底层的妖怪甚至比普通人类战斗力还要弱。 九尾白狐挑选出来的妖怪自然不可能太弱,但硬抗这一击也免不了受伤,看到乐正权这样恬然自若,她心里也明白,乐正权手下留情了。 九尾白狐挑选出来的妖怪自然不可能太弱,但硬抗这一击也免不了受伤,看到乐正权这样恬然自若,她心里也明白,乐正权手下留情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乐正权一招就能很轻松解决掉在场的所有妖怪,他控制了这招的威力,这个术法击中人类也根本不会造成致命的伤亡。 这里不少妖怪都听得懂,它们纷纷转醒,看到自己的领袖被对手控制住了,便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如此,你就下令让它们退下。”乐正权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她惊讶地抬头看向乐正权,因为乐正权使用的是妖怪通用语言,也就是朱业国官方用语。 这里不少妖怪都听得懂,它们纷纷转醒,看到自己的领袖被对手控制住了,便不敢轻举妄动。 “都退下!回去!回去!”九尾白狐连续喊了几声,有些妖怪动身往后撤了两步,而有的根本没有动。 “你们是想都死在这里吗?”乐正权把散落在四周的碎片再次点燃,无数雷霆在碎片中不断穿梭,这个术法当然仍然是一闪而逝。 这些妖怪见状,只能忍不住痛心地回望一眼自己的领袖,然后纷纷散开,只有少部分妖怪还远远望着。夺取你生命的人的话永远比赐予你生命的人的话管用,把仇恨记一辈子的人永远比把恩德记一辈子的人多。人总是在意自己失去了多少,但得到了的,却永远只能换来短暂的欢愉。 “我已经遣散了我的子民。”九尾白狐见状,“接下来要杀要剐,都……” “是我遣散的。”乐正权打断了她的话,他发现九尾白狐人类形态的适合说话并不磕巴。这说明她不是不懂中土语言,而是不擅长言术。 不过言术在低等级的妖怪族群并不常用,未开启灵智的妖怪并不能懂言术直接传达的思想语言,否则如果言术真的能做到心对心的交流,那术士妖兽之间就没有语言的事情了,兽语术也将变成言术的一个小分支。 九尾白狐低下了头,轻轻地说:“是你遣散的……” “来。”乐正权收起散落在周围的碎片,倒不是为了回收利用,只是这些碎片蕴含着不少法力,很危险。 九尾白狐作为败军之将,自然不敢提什么要求,她跟在乐正权的身后,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走到郡守府门口的适合,她仿佛撞到了墙壁一样,捂着头后退,双眼紧闭。 “痛……” 乐正权却视若无睹:“进来!” 九尾白狐不敢忤逆乐正权,她只能硬着头皮冲进去,不硬闯不知道,刚刚撞疼她的并不是无形的墙壁,而是一个结界。她从结界中进入,有一种被人扒了一层皮的剧痛感。 完全进入结界的适合,这种剧痛感就消失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感应到体内法力的惊慌失措感。她很快明白过来是这个结界的原因,因而她怒目看向乐正权。 既然如此,那他身上也应该没有法力了吧?她心想,但一时半会儿她还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这种目光持续不了几秒,她就恍然:之前她也问过族群里的人,它们说这个仅存的屋子里有禁制,会对所有妖怪和身上有一定量以上法力的人生效,禁制会剥夺他们身上的法力。想到这里九尾白狐深呼吸了一口气。 乐正权进了宅子之后,陈神就带着两个小跟班凑了过来问这问那,乐正权不愿意回答他们,就把他俩遣散,要他们明天再来问问题,今天先睡觉。 两个徒弟闷闷不乐地回到房间睡下,陈神却留在了客厅,和乐正权以及九尾白狐一起。 “你说十多年前,酿成大祸的人就是你?”乐正权问着,他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是的。”九尾白狐漫不经心地回答,她现在满脑子想着要逃出去,甚至擒住法力尽失的乐正权。 乐正权看了一眼陈神,言术把话带到,下一瞬间,陈神直接拿出随身携带的袖剑递到九尾白狐的颈前。 “这是你第一次骗我。”乐正权淡淡地说,这一把袖剑一句话,吓得九尾白狐面无血色,“你不用怕,也不用急着向我保证什么,我也不会信。但我向你保证,你接下来只有一次骗我的机会,你大可试试你能不能骗我第三次。” 这话隐隐中就有“你再骗我我就要杀人”了的意味,九尾白狐涉世未深,见到这个阵势自然是怕的不行。 “我……不是的……”她说,“我是几年前才被它们推举为领袖的,在此之前领袖是缺失的。再在更远之前,群落的领袖是我父亲。” “亲生父亲?”乐正权问。 “不……养父……”九尾白狐再也不敢骗乐正权了。 “那你养父现在在何方?”乐正权问道。 “不知道,几年前他失踪,族人们就推举我为领袖,因为我法力最强。”九尾白狐说道。 “也因为你是他们之中唯一的智慧种,唯一一个不需要开启灵智就拥有常人智力的妖物。”乐正权说道。 “也有这方面的因素,但是主要是我法力强。”九尾白狐小心翼翼地说,生怕乐正权挑刺,找个借口把她干掉。 乐正权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然后对着陈神摆了摆手说道:“你先回去吧,我给这位妖狐小姐安排住处。” 陈神收起袖剑,然后把袖剑递到乐正权手上。随后,他就去休息了。 乐正权随后转头看向九尾白狐:“你叫什么名字?” “元嫣。元国的元,嫣然的嫣。”白狐说道。 “好的,你今日先回去,告诉他们你之后就要住在这里一段时日了,有想要追随你的便过来。明日一早,你在门口等我。”乐正权说完,起身离去,竟浑然不把白狐放在眼里。 元嫣自认为自己品貌出众,再加上狐妖基本上人人都自带的媚术,寻常人见了不神魂颠倒也至少要多看上两眼。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就这么没吸引力? 如果说他用法力抵抗,那也没道理啊,在这个禁制下面,他的法力应该被压制了吧? 随后她面色再一次惨白,乐正权就这么放她回去,丝毫不管不顾她接下来做什么,也没有威胁她…… 这是要说乐正权心大,还是说他真的浑然不把自己,以及自己手下的群妖放在心上? 自己若是跑了呢?自己若是叫人来反攻呢? 元嫣满目愁容,离开了府邸。 第九章 物质与精神 次日清晨,乐正权把陈神和四个武士继续派出去探索,按照他的计划来说,这个探索任务要进行一周。这一周的时间内他必须把内在的事情安排完。 想要建成一个城市,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乐正权走到门口,元嫣已经守在这里了。看样子昨天乐正权的威仪已经恐吓到她了。乐正权把她带进房屋,她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刺骨的疼痛。 随后,乐正权把她带到了客厅,请她入座,沏上茶水,再开始正式的话题。 “简单说一下我叫你过来干什么。”他说。 乐正权驯服人的手段和其他人不一样,一般人都是先说出条件,然后威逼利诱,逐渐掌控一个人。但乐正权不会这样,他不会轻易对一个不可相信的人说出自己的目的,也不会把自己的目的当作交易的资本,给对方讨价还价的余地。 平和的方式给不了对方阶级的差距,因这种方式建立的关系也并不稳固,也不能掌控下级。就好像说一个皇帝对大臣们说朕现在装高冷装得很累,诸位爱卿和朕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吧。 荒唐可笑无稽之谈。 阶级差距就是阶级差距,没有规矩的人当不好上位者。 “是。”元嫣目前根本没有什么抵抗的心思。 乐正权回过头,看到连忙往门外里缩头的刘谕,然后说道:“刘谕,你也出来听听。” 刘谕听到这话,只能慢慢悠悠从宅邸后面出来。 “至于可儿,你回屋里继续学法术去,直到你练到一定境界再来找我。”乐正权说。 本来以为躲过一劫,藏在刘谕后面的云可儿吐了吐舌头,然后问:“什么境界?有什么具体表现?” “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乐正权说道,“等你修炼这个法术到有异状之后,你再来找我就好。” 云可儿不知道,但元嫣很清楚,法术修为太低,法力太少的人无法触动这个结界,但是只要有一丁点浅薄的法力,就会感觉到犹如剥皮拆骨般的疼痛。 元嫣忍不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乐正权,这个年轻人明明并不大,为什么这么老成,像是一个机器人一样,就连触碰到这么疼痛的阵法眉头都不皱的。 “关于你们族群,我不想追究太多,你不是元凶,我也不认为你有什么能力把这里毁坏殆尽。”乐正权说道,“但是父债子偿,这终究是养父造成的祸患,现在你必须付出代价。” “我……没有钱。”元嫣低下头,垂着两只长长的耳朵,一副很沮丧的样子。 “不需要你出钱,但是你必须出力。”乐正权说。 “什么力?” “法力。”乐正权说,“我需要你的青丘狐火。” 元嫣两只耳朵当即立起来,一脸惊恐地说:“你要那个干什么?” “修路。”乐正权说。 “……什么?”元嫣不解。 “修,路。”乐正权一字一顿地说着,然后拿出了陈神之前探索出来的地图副本。正本目前还在陈神手里,陈神还在继续探索周围的村落。 他倒是没有和元嫣解释,而是转头看向了刘谕:“这是我们所在的地方。” 整个郡显得很荒凉,只有毗邻周边郡县的地方会有村落居住,就目前陈神探索的地方来看,相对较大的村落只有一处。 “我们要把这几个村落联络起来,但是平白无故地修路毫无意义,修好了路没有人走,和没有修一样。”乐正权看向刘谕。 “那师父的意思是?”刘谕问道。 “我们要试着让他们主动来走这条路。”乐正权说。 刘谕点了点头,等待着乐正权继续说。 乐正权并没有继续说,而是看着刘谕。 刘谕和乐正权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终刘谕开口了:“师父,那按照您的意思,怎么才能让他们主动来走这条路呢?” 乐正权轻轻叹了一口气,大有孺子不可教也的想法:“最简单的办法,也是一法通万法通的办法,砸钱。” “……” “你不能拿钱收买所有人,但是你能拿钱收买绝大多数人。或者说,只要你不触犯对方的底线,然后以利诱之,平民是拒绝不了的。”乐正权敲了敲桌子,他有在教别人东西的时候敲桌子的习惯。 “但还是有人会抗拒吧?”元嫣忍不住插嘴。 乐正权看向了元嫣:“那我们不做他的生意就是了。” 刘谕开口:“那么道理我都懂,我们应该做什么?或者说,实质一点的?” “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你给我想十个办法出来。”乐正权取下挂在客厅正中央的石刻表盘,然后启动了计时的功能。 “一刻钟?十个?我现在一个都想不出来。”刘谕匆忙说道。 “计时已经开始了。”乐正权的语调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刘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选择了低头想办法。 这是柴老人教育乐正权的方法,乐正权现在用在了刘谕身上。简而言之,就是实践,如果光让讲师说,学生不去实践,教育的效率会低于三成。 乐正权打发走这边的刘谕,转身又对元嫣说:“如你所见,我们正在重建这个郡。所以我们需要你的青丘狐火来修路。” “……你自己的能耐那么大,为什么不去自己铺?”元嫣还是不能容忍青丘狐火被用于这种用途,青丘狐火被他们视为氏族的荣耀,现在让她放下身段来修路……她受不了。 “不冲突,我想修的路很长,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乐正权说道,“另外注意你说话的语气,我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 元嫣咬了咬牙,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吩咐你的事情都已经和你说了,接下来就没你什么事了。”乐正权摆了摆手,“你想用其他的手段修路那也是你的事情,今天你回去和你的族人商量一下,肯和你一起修路的人都带出来,晚上你来这里睡觉,我会考察你修路的实际效果,并且给你安排第二天的任务,下去和你的族人说吧。” 元嫣告退。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刘谕也递交上了自己的“作业”。 一刻钟的时间很短,刘谕根本写不来什么东西,为了凑够十个数,他已经绞尽脑汁了。前面的还好,都是一些中规中矩的在路边设置景物,或者设置赛跑活动之类的。虽然还是有些不切实际,但至少比什么“在路上撒钱”之流要强。 乐正权看完这一页刘谕绞尽脑汁胡想瞎编出来的东西,总算给出了一句中肯的评价:“还行。” 刘谕大松了一口气。 “凑还是能凑够十条,看样子你父皇把你养在宫中,还没养成一个废物。”乐正权却丝毫不给刘谕面子。 刘谕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曾几何时哪有人敢和他这么说话,平素他见到的大儒哪个不是大名鼎鼎,谈吐合乎礼法,说话颇有风度,对待刘谕那也是恭恭敬敬的,谁曾想遇到了这个乐正权来当他的师父,说的一切话都有悖礼法,而且丝毫不给他面子。 关键是他生不起任何反抗的情绪,乐正权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感觉上给人一种很令人信服的姿态。仔细想他说过的话,似乎也没什么毛病,渐渐地久而久之,刘谕就觉得乐正权真的有成为他师父的资格。 如果两个人刚一见面,互相没有了解,乐正权这般姿态自然是不讨好,但是乐正权是以老师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这般作态就会变成“高人风范”。 “简要评价一下,你说的这些东西都可以短时间内造成理想中的后果,但是不会持久。”乐正权说道。 “徒儿真的不明白了。”刘谕垂下头。 “你说的这些,都能让他们赚到钱,因为能赚到钱,他们才会走你的路,但是我们不可能天天平白无故给他们发钱。”乐正权说,“但是有一种途径会给他们整天发钱。” “什么途径?” “最正常的来钱途径是什么?”乐正权问道。 “……工作。”刘谕想到了,“您的意思……我们要利用这条路,让他们去其他的地方工作?” “是的。”乐正权说,“既然让你想明白这一点都这么麻烦,我也暂时不让你出主意了。” 乐正权把地图平铺在桌子上,然后拿出一根笔直的竹棍在地图上圈了一下:“这里是我们。” 然后他把竹棍平移到了左上角:“这是我们刚刚发现的那个比较大的村落,算上周围的小村落,有上千人口。” 刘谕点了点头。 “我们算这附近还有这样的一个村落,一年的时间根本不足以繁衍更多的人口,但是我们需要更多的业绩。”乐正权说道,“我们现在过去,威信甚至不能够和那里的村长媲美,他们经历这样大变革都没有迁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们不怕死?” “更深一层意思就是他们死都不怕,我们和这种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乐正权说,“不过这样也好,讲不通道理的人,我们就不去讲。” 刘谕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们周边的环境,这几个村落耕种着几片农田,自给自足还是做得到的,但是他们没什么钱,如果我们以这个为经济圈,这里是没有什么金钱流动的,要光靠这里自给自足地发展,一年时间完全不够。”乐正权说。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联动周边的县城?” 乐正权嘉许地看了一眼刘谕,然后说道:“没错,我们必须联动周边郡县,但是我们这个郡位置很特殊,它处于长城边界,但是并没有毗邻长城,这就有一个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的优点。” 刘谕没有说话,他在等乐正权继续去说。 “前线途经禾渚郡的话,从前线到帝都,快马加鞭一个月可以来回一趟。前线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家书!”刘谕恍然大悟。 “是的,以前传递家书的效率低下,大证国并没有元国的御鸟之术,想要传递家书千难万难,还有很大几率遗失。”乐正权的玉竹棒在整个郡县上直接划过来,“但是如果我们承包了这里,这些难处将不复存在。” 这个郡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正因为如此非常方便通行。以往家书传达非常困难,要越过无数个郡县,跨过无数个关口,四处全是检查,来回一趟可能要两三个月。 其他人也不是没想过跨过禾渚郡,但是这里有妖物出没,一般人很难抵挡。久而久之,家书传达就非常困难了。 “除了家书之外,我们还可以替战士家属输送慰问品,如果家属想,甚至可以寄送过来土特产。”乐正权划了一下地图的正中央,“当然这一切都不是免费的,我们都要从中获利,用这种暴利来吸引更多的人前往禾渚郡,这些捞金者会在这里成为这里的产业支柱,过不多时,禾渚郡就会变得非常繁荣。” 刘谕听后大为神往,但是他心中尚存疑惑:“师父,我还有一点不太明白,为什么您说起来这么简单,之前没有人想到吗?” 乐正权用玉竹棒敲了敲地图,然后说道:“任何人不做一件事情的理由都有三个,一是想不到,二是没有能力,三是没有魄力。套用在这里就是,绝大多数人想不到,就比如你都想不到,寻常百姓的见识就更不可能想到了。” “那么没有能力,就是没有足够的钱,因为陈神师父之前说过钱是个好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钱,也就是大师父说的第二点因素?”刘谕说道。 “是的,第三点也很简单,如果一个普通人有这么多钱,那么他敢不敢把这么多钱花在一个前途渺茫的项目上呢?”乐正权问道。 刘谕沉默了。 “只有我们有这种魄力,因为我们需要的是人口,而不是钱。”乐正权说道。 刘谕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大师父,我想拿你这个地图回去想想。” “拿走吧。”乐正权一摆手,“今天不要再来找我了,记得这几天把这里的书都看了。” 刘谕向乐正权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身为皇子,本来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但是由衷地向乐正权鞠躬。因为乐正权真真正正地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少不足。 和聪明人说话从来都是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雅事,或而高效率地交流,或而互相学习,互有所得。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当天夜里,元嫣上交了一份名单,名单上是自愿参与这次修路行动,并且经过她自己批准的。 大部分妖怪都资源参与,但是元嫣认为不是所有妖怪都有这种能力,有的妖怪确实太小了,力量也不够,也没有足够的法力,参与修路只能当累赘。 这份名单的人数实在不小,如果这些妖怪不休不眠地工作,应该很快就能完工。毕竟妖怪的力量不是人类可以比拟的,他们就好像是术士和武者的组合体,既能够释放法术,又能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 乐正权很快给他们安排了轮班的工作,这些妖怪数量庞大,乐正权安排的是三天倒休制度,这样工作起来应该不会给妖怪造成太大的负担,事实上这种制度到最后都影响到了这个妖怪族群的作息,他们在七曜记时制度(即星期制度)的时候总感觉很困难。 七天的时间很快过去,陈神也完成了绘制地图的任务。禾渚郡目前还有二十二个村庄,分为两个村落,东部大村落由十二个小村,西部小村落有七个,其余的三个村庄零星散落在各处。 乐正权首先要修建好这两个村落之间的路,其余的事情倒还另说,他必须把村里的壮丁拉到城镇里来。 禾渚郡的主城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只不过是光秃秃的一个城市,不说城墙,就连其他建筑都没有。 其他建筑可没有镇宅符庇佑,虽然说风蚀雨打不会这么快把这里夷为平地,但是这些妖魔和这里曾经的住户以及路过的旅人在城镇里不断的游击,不断释放术法,最终把这里炸得草木不生。 随后,乐正权安排陈神回到帝都,四个武士和妖怪们一起工作,丫鬟伙计们能出力修路就去出力,不能出力的就去置备饭食,那两个徒弟继续学习。 至于元嫣,今日停工。 元嫣被乐正权叫到府上,她刚一来,什么话都没说,乐正权就出声:“今天你和我出去一趟。” 元嫣木讷地点点头,像是一个机械。 乐正权不多说,在房屋内直接使用缩地之术,带着元嫣到了郊外。 按照道理说,这附近已经没有妖怪作乱了,两人完全不用避让什么。更何况这些妖怪是元嫣的部下,乐正权实力更是远远高于元嫣,根本不用怕的,但是乐正权还是使用缩地之术直接带着元嫣传送到了目标附近越几百米的地方。 在现在这片地方,元嫣可以远远地看到乐正权的目的地,那是一个大村庄,四周的环境一般般,但是和禾渚郡主城相比可以说得上是“山清水秀”了——尽管那里没有山,也没有水。 “前往前方村落之前,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乐正权对元嫣说。 “但说。”元嫣基本不可能从乐正权的话语里揣测到他的意思,所以现在她索性不问了,自己的命都把持在对方手里,问东问西的没意思。 “第一件事,你去过人类村庄吗?”乐正权问道。 “去过。” “他们待你如何,友好么?” “我想与他们交好,但是他们似乎把我看作了什么神明。”元嫣回答。 乐正权看了看元嫣头顶上的两只耳朵,还有她背后飘摇,随风摇曳的九条大到甚至略显累赘的尾巴。 “怪不得。”乐正权说。 元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耳朵稍微动了动,以示回应。 “既然如此,那第二个问题也没有必要再问了。”乐正权说,“你跟我来。” 元嫣也不多说,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村落。乐正权找村里一个闲着老者问路,老者看到乐正权身后跟着的元嫣,面露惊色,便向她深深鞠了一躬,随后才回答乐正权的问话。元嫣从头至尾都没有发言。 乐正权问的是村长家,两人一同来到了村长的家里,村长见到元嫣,也面露惊色,慌忙招呼自己的媳妇来招待客人。 随后村长杀了一只鸡,好生招待了他们口中的狐仙大人以及乐正权,酒足饭饱后,村长见到元嫣在一旁闭目不言,便开口向乐正权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称呼,来我们这里有何贵干?” “容我自我介绍一下。”乐正权回答,“我姓乐正,您可以认为我是朝廷的钦差,称呼上随意一点即可。” “这可使不得。”村长慌忙说道,“只不过钦差大人来我们这个村庄,所为何事啊?难道……”说到这里,老村长表情变得惶恐起来了,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村长您不要多想,我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 一般说这话的人目的都不会太简单。村长仍然戒备着乐正权。 “我就想在村子的正中央立一块牌子,方便发布官方文书。”乐正权说道。 村长略微有些不信地问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那好说。”村长大喜。 “第二件事。” 村长再一次眉头紧锁,等待着乐正权发话。 “这件事是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我想问一下,你们为什么称她为狐仙大人?”乐正权问道。 村长再一次放松了下来,他的语调也再次平常了许多:“至于这件事,这就是一个很古老的故事了。” 再古老也超不过十五年。乐正权暗暗腹诽,嘴上却还说着:“您说。” “其实我们这个村子很久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和西村不一样,西村是在十二年前才建立的,我们东村自古以来就有,历史可不仅仅只有十五年啊!”村长缓缓说道,“只不过很久以前发生了一件大事……总之是当时我们郡的主事无能,得罪了天神,惹得天怒神怒,我们郡就渐渐没落了。” 乐正权倒也是知道一些有关这些的历史,但是毕竟没有亲眼见证过,之前他和柴老人游历大陆的时候也没有来到过这个郡,所有的事情都只能从记录中了解。 不过即使是史书也不过是一家之言,想要弄清楚事情真相绝非易事,乐正权也只能慢慢考证琢磨。 “在那之后,神灵托梦给我,要求我向他臣服,然后慢慢向他赎罪。”村长说道。 乐正权低下头,右手握拳托住下巴,目光向旁侧地板上游离,显然在思考着什么,随后他又目光清明地看向村长,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此后,我们一直给神明供奉祭品,神明也保佑我们风调雨顺,所幸有神明的帮助,我们村子得以残存下来。”村长说道。 乐正权可以感觉到村长隐瞒了很多的信息,不过尽管如此,也已经足够了。 当然,村长后面还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说的都是元嫣和天神的种种联系,什么神迹里出现的女神就是元嫣啊,什么元嫣曾经帮助过村子啊之类的。总而言之,村里对狐仙的呼声很高。 乐正权看了元嫣一眼,心想这些村民可能不知道他们崇敬的元嫣就是群妖的领袖吧。 乐正权礼貌性地笑了一下,然后带着元嫣告辞了。 刚一走出门,元嫣就开口问道:“他们说的天神,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所以我没有当场问你。”乐正权说,“怕你尴尬。” 元嫣沉默以示回应,两人还未走到村口,路边一阵喧嚷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乐正权和元嫣忍不住侧目看去,只见一群大汉押解着一个妙龄少女向村子另一头走去。这个少女看上去比元嫣和乐正权都要大上几岁,但从感觉上讲,可能还到不了二十岁。 乐正权瞟了一眼,并没有搭理,径直向村外走去,元嫣在后面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她没有用力,因为乐正权如果想挣脱,她用再大的力气也拉不住。 好在乐正权最后还是被她拉住了,他回头,表情平和:“我们的狐仙大人又要拯救什么人了吗?” 元嫣装作没有听到他话语中的讽笑意思,看向了被押走的哪个女孩:“这是在做什么?” “那个吗?”乐正权指了指身后的少女和两个大汉。 “你在装什么傻?” 乐正权理所当然地转过头:“刚刚村长不是说了,这是村里的例行祭祀。为了供奉他们所信奉的神明,必须要有祭品。” “祭品是谁?”尽管元嫣心里已经有答案,但是她还是多此一举地问了一下。 乐正权看向了押着小姑娘越走越远的两个大汉,说道:“我说是那两个大汉你信吗。” “不信。”元嫣摇了摇头,狐耳朵随风摇曳。 “那不就得了。”乐正权说着,拉起元嫣的手要走。 元嫣跟着他走了两步,又拽了拽乐正权,示意要他停下来。同样,这一次她仍然没用太大的力气。 “我的狐仙姐姐大人。”乐正权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头,但他还是一字一句,平缓地说着,“你不会是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她是你们人类……于情于理,你都要帮她吧?”元嫣试图用这个道理说服乐正权。 “我和她素不相识,何来情分,倒是村长刚刚为我行了方便,于我稍有恩情。至于说道理,这也只是人类的纷争,你总不能因为她是女人就横插一脚,我们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乐正权加大了力道,拉着元嫣走出村子。 元嫣不再拉扯乐正权,但她口中还是说着:“但是……我们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除了撒手不管你还有其他的主意吗?”乐正权问道。 元嫣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主意,只得被乐正权拉出村。两人来到村口的时候,忽然天空中惊雷一闪,下起了倾盆大雨,乐正权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元嫣,但元嫣低下头,不和乐正权对视。 “真不愧是为人民着想的狐仙大人。”乐正权停下了脚步,“你不要忘了导致这个村子,这个郡没落的人是谁。” 雨不会毫无征兆地下,更不会在乐正权都没有料到的情况下忽然下雨。修为低一点的术士或许不会注意到天气,但是乐正权却不会,每一天的天气他都了如指掌,因为天气时时刻刻影响着术法。 只是没想到元嫣的呼风唤雨术修为竟然这么高,眨眼间就唤来了暴雨,这个人战斗系的法术一个精通的没有,但是龙王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元嫣仍旧是低着头,不说话,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向乐正权表示抗议。她内心丝毫不因为禾渚群妖是禾渚郡沦陷的罪魁祸首而赶到羞愧,但她既然是她养父的女儿,也有必要稍微为人类做一点事情。 乐正权靠近她,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我会缩地之术,下不为例。” 第一句话表达的意思是乐正权一直以来都想表达的思想,乐正权决定的事情其他人没有插手的余地,第二件事是意味着元嫣所作所为毫无意义,乐正权缩地之术可以随时躲过大雨出现在郡守宅邸,第三句话的意思显而易见了。 三段话说得元嫣寒意十足,但最终她还是松了一口气。乐正权也知道,元嫣其实外和内刚,越是逼迫她,就越会得到强烈的反抗。乐正权很难和她说清楚,有些事实你说出来也不信,固执的人只会相信自己。 这个村子没有客栈,乐正权两人只能借宿村长家,好在村长家里还算大,他们家只有一个独苗儿子,乐正权和元嫣住一间房,倒也没什么碍事的。 虽然村长一家一再道歉,不过乐正权倒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男女之别,世俗礼法,对于他来说都只是一纸空文。他只会采用他需要的,舍弃他不需要的,既不一概否定,也不全盘接受。至于说元嫣,对于男女有别这件事就知之甚少了,她倒不是不知道男女之事,只是对于这些事情不是很在意。 吃完饭后,雨也停了,两人在房间里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元嫣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们人类都是用活人祭祀的吗?” “大部分修行的术士是不会使用这种方法修行的。”乐正权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活人祭祀,是个修术的人都知道这绝对和修炼有关。元嫣看似在问这个村子的宗教迷信,其实是在质疑乐正权以及他背后的人类修行问题。 “也就是说,还有少部分人在修炼这种邪功咯?”元嫣咄咄逼人。 “这种邪功是从妖怪那里传过来的,要说修炼的,我想八成是妖怪在修炼。”乐正权说道。 元嫣瞬间萎靡下来,随后她又说:“无论是谁在修炼这种邪术,我们都不能放任!” “我看这个村子的祭坛已经颇具规模,硬要说这是邪功其实也不合适,不如说这已经是在修炼一种道术。”乐正权又说道。 “道术?”元嫣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你是说祭坛里面的人是个道士?” “当然不是了,你根本没有系统地学过法术吧,道士使用的也是法术啊。道术的道是道理的道,得道升仙的道就是这个道。换句话说,练成道术,就会拥有自己的道。”乐正权解释道。 “拿活人祭祀也能有道?”元嫣皱眉问道。 “当然,你不要用有色眼光去看待道,善是道,恶自然也是道,活人祭祀也是道,铁骑踏血沙场埋骨也是道。你不必太在意生死,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们不是凡人,我们是术道修士。” 元嫣听到这话,闭目思索,颇有顿悟,她头顶上两只狐狸耳朵也渐渐地变得柔和,更像是头发堆积起来的结果。 过了半个时辰,元嫣忽然睁开了眼,看到乐正权在自己身旁,便连忙问道:“我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 “失礼了。” “这半个时辰,你并不是用在睡觉上,而是用在顿悟上。修行的事情,没什么好说失礼不失礼的。”乐正权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元嫣还是有一些不忍心地询问起来:“我们不参与吗?他们可是要拿活人当祭品献祭。”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对人类这么仁慈。”乐正权说道。 “大概是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吧……”元嫣说道,“毕竟那是一个生命,在森林里的时候,谁死了我都会难过很久。” “我不打算出手。”乐正权,“我也不允许你出手。” “为什么?” “因为这样太蠢了,你救下这一个人,不但会恶化我们和这个村子的关系,你能救下的也仅仅只有她一个人而已。”乐正权说道。 “多救一个是一个。”元嫣说道。 “胡闹。”乐正权说。 元嫣低头。 “如果我调走之后呢?如果他们驱逐你呢?如果他们所说的神灵降怒呢?如果这些愚昧的人拒绝外来帮助,想要自取灭亡呢?”乐正权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元嫣却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我的办法不一定是完美的,但一定比你的办法好。”乐正权说道。 元嫣低下头沉思片刻,然后说道:“您想对他们信奉的‘神灵’出手?” “你总算想到了。” “您为什么不直接和村民们说,这种陋习早就应该摒弃,这样我们就能救下那个女孩,没有人要为这个牺牲……” 元嫣过于理想化的发言遭到了乐正权否定的回答:“你太天真了。” “……” “你太天真了。”乐正权又重复了一遍,“这个村子里有什么?除了人,还有什么?这里贫瘠,穷困,他们耕种着不适合这片土地生长的植物,村里的人把用来农耕的时间和土地拿来朝拜他们信仰的神明。如果不是他们还披着人皮,我都要以为他们只是一群两腿走路会说人话的野兽!这个村子里,你告诉我,还有什么?” “……” “这里的物质太贫乏了。”乐正权说道,“如果把他们供奉了十余年的神也拆毁了的话,他们的心灵就空荡荡的了,物质资源和精神世界全部都没有的情况下,人是会死的。” “……” “你太鲁莽了。”乐正权说道,“还好有优秀的我拦着你,不然你会犯下大错的。” 元嫣此时此刻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你前面铺垫了这么多难道就是为了吹自己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堆叠起来的高人形象一瞬间崩塌了! 但她静下心来想了想,乐正权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自己救得了一个人,但救不了所有人。这个村子的病根其实根本不在于他们所说的神明,而是他们他们的心灵空虚。 物质贫瘠,心灵空虚,这样的人,就会很脆弱。脆弱到可以轻信一个无所作为的神明,脆弱到心甘情愿地拿自己的同胞当作祭品,去祭祀那个所谓的神明。 忽然,乐正权眉头一皱,拉起元嫣的手,立即使用缩地之术跑到了房屋外。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避过村长一家,免得他们跟了出来。 “怎么了?”元嫣问道。 “有人和你一样蠢。”乐正权眉头轻皱。 第十章 徐南添 元嫣居然还刻意低头想了一下“和自己一样蠢”是什么意思,随后她明白了,有人也想劫走那个祭品少女。 当然不是她想明白的,她是看到有人出现在已经睡着了的祭品少女面前,手里拿着长刀,就明白了。 不过她还是很诧异地看了一眼乐正权,为什么乐正权这么清楚少女的动向,就连有人来搭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恍惚间她仿佛回想起今天下午的时候,乐正权看似无意间对着少女指了一下,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去指那一下,但乐正权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追求的就是效率效率和极致的效率。 元嫣虽然不知道乐正权施展了什么法术,也无法感应到有法术释放过后的痕迹,但她明白乐正权一定是在少女身上留了一个记号。 看样子这个人好像没那么冷血…… 其实乐正权根本不想管,如果不是元嫣拉扯乐正权,乐正权头也不回地早就走掉了。他之所以出手完全是不想就这样不给元嫣一个交代。 按照乐正权的话来说就是,人要知道自己有多蠢,才能变聪明。 总而言之,此时此刻,乐正权也元嫣已经站在了少女的身前,而一个蒙面黑衣人,手持一把长刀,则站在他们身前。 对峙片刻,蒙面人把长刀向前一递,指着乐正权说道:“速速让开,我没工夫和你浪费时间。” “凑巧我也是。”乐正权右手在空中一抓,使用须弥之术,凭空抓住了一个剑柄,然后他快速横向抽出这把剑,视觉效果上就好像他从虚空中抽出来了这把剑一样。 月光下,这把宝剑泛着点点蓝光,乍看起来就不是凡物。 乐正权自忖不擅长武道,于是率先抢攻,一剑刺向黑衣人,那黑衣人刀口一横企图格挡,但下一个瞬间乐正权一剑就化作虚招刺向黑衣人的肩头,乐正权的剑很快,黑衣人反应不及,被他一剑刺到右肩穴道,右手劲力全无,手上的剑就掉落在了地上。 “这是你拿刀口指向我的惩戒。”乐正权说道。 黑衣人暗怒,却不敢说什么,他心知自己单论刀法是比不过眼前这个人的。只可恨自己为了隐藏身份,不能释放法术,否则定要把眼前这个人撕成稀烂。 “哼!”黑衣人愤恨地扫视了一眼周遭,然后又看了看跟在乐正权身后的元嫣,突然之间他的表情中露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你!” 元嫣还未意识到什么,黑衣人当即遁逃,乐正权也不深追,因为即使追上了,也问不出来什么东西。 元嫣缓缓靠近乐正权,在他身后轻轻地问道:“这个人是村子里的人吗?” “不是。”乐正权向前走了两步,然后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遗落在地上的长刀。 “也是了,村子里的人应该拿不起这么重的刀。” “主要是买不起,这把刀的造价很昂贵,把这个村子卖了都买不起这一把刀。”乐正权说道。 “那么刀的主人应该很有钱……” 乐正权一只手没办法轻易拿起这把双手大刀,只能动用法术,施展加护之术,召唤巨灵神赋予他力量,他才能轻易地拿起这把大刀。 “不仅仅是有钱,身份恐怕还非常敏感。”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刀身,“算了,不多深究了,我们很快还会遇见他的。” “那我们回去吧?” “回去吧。” 得到了乐正权的许诺,元嫣等待着乐正权施展缩地之术,过了片刻,她还没等到乐正权,于是她回头一瞥,看到了乐正权正在对着囚禁少女的祭坛发呆。 “怎么了?”元嫣问道。 “没什么……”乐正权摇了摇头,“明天我们再来看看。” “好!” 一夜相安无事,次日,两人一同来到了村子外后山,之前乐正权使用了缩地成寸的法术,元嫣还不觉得,现在一看后山真的好远。 到了后山,植被们渐渐都开始映入眼帘了,和外面那个村子的景观不同,这些植被是自然植被,就好像是没有被破坏过的一样。 之所以说是好像,是因为不否认有法术催生的可能性。 两个人拨开杂草丛,来到了一个好像是巨大陵墓一样的祭坛。 祭坛的入口被完全封死了,如果不用术法,光靠蛮力似乎是无法攻破进去。 元嫣再一次看向乐正权,在她看来,乐正权一定有办法进去。 乐正权摇了摇头:“这个陵墓是一个很强大的禁制,强行闯入会令人重伤,就连我也必须花很长时间才能破解它。” “这个敌人这么强大?”元嫣有些惊愕,“难道说它真的是什么地仙级别的?” “远远不如。”乐正权这次终于正眼端详起了这个祭坛,“建造这座陵墓的人很强,实力可能也就比我差一点点,如果我和它打起来可能一时半会儿打不出胜负。” 元嫣面露担忧之色,但是乐正权随后又说道:“可是建造陵墓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陵墓里面的人,我不知道他是被关押进去的还是偷偷跑进去的,它甚至无法利用这个陵墓,道行弱得很。” “利用……这座陵墓?” “这个陵墓的功效是祭坛,你可以试试把活人放到祭坛的顶端,然后在用同类法术激活祭坛,祭坛就会把生灵转化成法力,流入你的体内。” “法力无论什么东西都能获得,把活人转化成法力太伤天害理了吧?”元嫣薄怒。 “这不是重点,关键是如果你使用了这个祭坛,转化过程中会有一丝生死轮转,气运交织的天道痕迹,如果把大量的活人转化成法力,说不定能感悟到天道。” “天道天道天道!”元嫣咬牙切齿,“天道和人命,哪个重要?” “你这个是个主观的问题,我无法回答你,而且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也不是我,你找我撒气也没用。”乐正权一摊手,“至于说建造这个陵墓的人,恐怕也并不是为了杀生而杀生,否则他就会把这个陵墓移走了,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人,犯不着骗这些愚民。” “那我们接下来……”元嫣话还没说完,乐正权再一次抽出他的那把月白色法剑,对着身后丛林一指,“接下来有一场架要打。” 乐正权刚准备出手,草丛里就钻出来了一个人 他和乐正权对视了一眼,乐正权的脸上划过了一抹略带惊讶的神情:“是你?昨天的就是你吧?” 而元嫣也惊讶地喊出了声:“南天哥哥?” “我从未想过,我一生中的大敌会是你们两个。”南天缓缓地走向乐正权,“许久不见,元嫣,阿权。” 元嫣匆忙转头对乐正权说道:“乐正权,你不要伤他,他是……他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对我照顾有加……” “你多虑了。”乐正权也缓缓地走向了南天。 “你还能活着,也算你命大。”乐正权说道。 随后,南天在元嫣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神情中单膝跪在了乐正权面前:“徐南添拜见少尊。” “少尊若是想要取徐某性命,徐某悉听尊便。”南天,或者说是徐南添说道。 元嫣的心又悬了起来,看样子这两个人认识也有过不短的认识时间,而且自己的南天哥哥好像还是乐正权的家臣?自己反倒是像个局外人,插不上话了。 但无论如何,她不希望乐正权杀了她的南天哥哥。 “你还是那么蠢,和优秀的我截然不同。”乐正权颇为不屑地说,“我现在允许你向我报告这里的条件,你一切客套的话在我眼里都那么拙劣,请不要再说了。” “……是。”徐南添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祭坛上面的那个人。” “那个人?”乐正权抬起头看向了祭坛的顶端,少女依旧静静地呆在最顶端,没有动静,看样子已经是筋疲力竭了,“如果你骗我说,她是你的恋人之类的,我可能会打死你。” “在下不敢,只是她是与我素来有婚约的那位,后来禾渚郡破败,她家道中落,在下也不敢违约。”徐南添说道 素来有婚约……?乐正权看了看上方,又看了看徐南添:“你怎么看都是只妖怪吧?那个怎么看都是个人吧?你们素来有婚约?” “她是半妖,血统里有一些妖怪血统,她的祖上逃避家族婚姻,来到大证和人类结婚。” “算了,你笨嘴笨舌,问你也问不出来什么东西。”乐正权转过身,开始研究这个祭坛,“我保证你未婚妻的安全,请你带着这个碍事的女人离我远一点,少插手,少妨碍我。” “是。”听到乐正权这么说,徐南添把元嫣一把抱了起来,然后后退到数米之外,再把元嫣轻轻地放下。 元嫣并没有抗拒他,在被放下来之后,她转头看向了徐南添:“南天哥哥,这个人类是什么来头啊?” 徐南添长叹了一声,说道:“这就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你知道我们妖怪其实并不是群居在人类的国度里的吧?” “是的,在北方有一个国家叫朱业,我听说妖怪都住在那里。” “朱业国有朱雀王庇护,人类不敢来犯,在那里我们过得还算好。”徐南添说道,“后来我们家族出了一点变故,我就逃到了这里,抹去我的姓氏,把我名字里的添改成天地的天。而那段时间,也就是和你生活的那段时间。” 元嫣点了点头,徐南添刚一出现的时候让整个禾渚郡的人都吓了一跳,他的实力太强大,甚至可以轻易地击败元嫣的义父,是当之无愧这里最强的妖怪。 但十余年后,元嫣长大了,徐南添就离开了这里。禾渚群妖还以为徐南添回朱业国了,就没有再和他联络。 “我和乐正权的师父走了。”徐南添说道,“当时他也是我师父,他座下门徒有十二个,乐正权是最小的一个……” 元嫣听得他话语里好像有些话外音,于是问道:“你被逐出师门了吗?” “倒也不是……”徐南添仰起头,看向天空,“一年前,他师父说要我们互相竞争,胜利者就会成为扶都的少尊,来日继承扶都灵尊的位置。” 元嫣略一惊讶:“这么说,你称呼他为少尊,因为他击败了你们十一个人?那你为什么又要判出师门……不,你们应该是被逐出师门的吧……你们关系为什么还能这么和谐。” “我没有被逐出师门,也没有叛出师门,我和乐正权现在已经形同路人了。”徐南添摇了摇头。 “……为什么?”元嫣敏感地觉得好像这背后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很简单,扶都灵尊以为我死了,乐正权放了我一马。”徐南添说道。 “为什么会以为……难道……”元嫣的面色变得惊愕,她再一次看向乐正权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都被乐正权,亲手杀掉了,其余的十一个人联手或许有赢他的可能性,但是……”徐南添摇了摇头,双目空灵,仿佛在回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他会轻易拆毁我们的同盟,他不会让我们联合起来的……” “他是这么狠毒的人?”元嫣看向乐正权,她的小手攥紧了,“那他保证不伤害你未婚妻的事情,我们也绝不能相信!” “他其实不算狠毒。”徐南添拦住了元嫣,“而且他想什么,我们都没有能力去揣度。” “那我们就这么放任他……” “你不了解他。”徐南添说着,苦笑了一声,“其实我也不了解他,但他答应了我这个条件,我是可以相信他的。” “为什么?” “他很怕麻烦,如果他嫌麻烦的话,根本没有必要骗我们,可以直接杀掉碍事的我们是他最省事的做法。”徐南添说道,“他目前没有杀掉我们,就意味着他之前说的,不是骗我们的。” “真是个怪人。” “他已经不能说是怪人了,你说他是怪物,他或许都会承认。” “怪物……?” “我们十一个人,无一不是天才中的天才,我们的实力每个人都有能力成为扶都的灵尊,你知道扶都灵尊是什么意思吧?” 元嫣摇了摇头。 “就是扶都国的国王,和当世十个国家的国王平起平坐,仅次于大证帝王。”徐南添说道,“当然,他只是扶都少尊,但扶都只有他一个少尊,扶都灵尊的迟早是他的。” 元嫣再一次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乐正权,只觉得这个绕着陵墓不断走路的、应该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人宛如一个怪物。 “轰!”忽然之间,乐正权所在的位置发生了一场大爆炸,原本散发着紫色灵气的祭坛骤然间变得暗淡无光,但是陵墓的本体却丝毫没受到影响。 整个陵墓变成了一个毫无灵气的废墟,就在两个人惊愕的时候,乐正权从陵墓的右侧探出一个脑袋,对着两人面无表情地说道:“陵墓我暂时被我破坏了,你现在可以去救你的未婚妻了。” 徐南添听到这句话之后大喜,连忙一个箭步,再施加一个法术,如猿猴般窜到陵墓的上方。 果然,原本困在祭品少女身边的紫气现在已经消弭于无形。 “果然!果然!”徐南添一把抱起昏死在地上的少女,然后再从天空中跃下,这一举一动犹如闲庭信步,无数个法术连续使用,自始至终流露着一股高手风范。 元嫣看到他把术法似乎融入了生活,一举一动轻而易举都能够使用术法,不由得又是一惊。一般妖怪术士想要使用术法都要先集中精神,然后方可施展,徐南添现在连狂喜之下仍然能这么轻易的使用出“拟形妖术”,实力真的和自己不在一个层次上。 那照他这么说,乐正权的实力又在什么层次上? 徐南添从天而降,怀中抱着他的未婚妻,尚没有办法对乐正权行礼,只能单膝跪地,对着乐正权说道:“多……” 他那个“谢”字还没有说出来,乐正权就抬起手,对着他轻轻一指。 徐南添察觉到有异状的时候,匆忙抬起头看向乐正权,他突然发现自己和乐正权之间隔着一个金色的栅栏。 栅栏并不是由一个个柱子构成的,而是由一条条盘旋的长龙,首尾相衔,彼此交错纵横,共同构成了这样一个栅栏。 他正还在惊讶,却发现自己体内的妖力正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流逝——不,不是流逝,他分明还可以感受到妖力尚存在自己的体内,但是这些妖力却不听自己使唤,仿佛因而变得沉睡了一般。 “禁制百解?”徐南添讶然看向乐正权。 “禁制百解,困兽伏龙。”乐正权说道。 “没想到你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徐南添又低下头,一方面是因为乐正权实力突飞猛进,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困兽伏龙。 自己毫不设防,让乐正权偷袭成功,这个困兽伏龙之术会压制住自己体内所有的法力,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了。 元嫣惊愕地看着这一切,等他们互相交流完之后,她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她冲到乐正权好徐南添的中间,挡在徐南添前面:“乐正权,你做什么?” “元嫣,让开。”徐南添说道,“阿权,你答应过我,我的未婚妻不会死,这话还算数吗?” “算数。”乐正权说道。 “那就好。”徐南添闭上眼,点了点头,“至于我自己,本来就是一个该死之人,承你恩情,苟活至今,如今也没什么记挂的东西了。” 乐正权却闭口不言。 元嫣并没有让开,她冲到乐正权面前,怒气冲冲地问道:“为什么?”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乐正权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她分明觉得这一点速度并不快,但她就是避让不开。 被点了一下之后,她发现自己浑身都不能动了。 她这才明白徐南添说的话,乐正权和两人已经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乐正权可以轻易的取走两个人的性命,不费吹灰之力——假如说他愿意的话。 随后乐正权不再搭理她,而是转过身,迎来了浩浩荡荡的村民。 元嫣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巨大的爆破声音已经引来了在附近镇守的村民,乐正权敷衍过了这些村民,让他们叫来村长,过了片刻之后,村长也到了。 看着被困在牢笼里的徐南添,村长满怀惊惧地看着乐正权,问道:“钦差大人,请问……请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方才我巡逻此地的时候,发现有妖孽作祟,试图打破封印,破坏祭坛。”乐正权严肃地指着徐南添对村长说,“现在为非作歹的妖孽已经被我擒下,你们这就把他押送回村子,等候神明发落吧。” 这个陵墓分明就是你自己破坏的!元嫣想说话,但她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听到乐正权这么说,村长登时大喜,连忙下令让村民们把牢笼抬回去。牢笼的一部分固定在地下,即使是这些五大三粗的壮汉,为了抬走这个牢笼也颇费了一番功夫。不过好在他们身强力壮,真的要抬走它也不是什么难事。 村长安排完工作,再次回到乐正权面前,恭恭敬敬地对乐正权说:“钦差大人这次真的是帮了我们村子的大忙了。” “好说好说,只是我有一点不明,如果延误了祭品供奉的时间,神明不会责罚你们吗?” 村长这个时候面露难色:“这个,一般都会要求我们下次再送双倍的祭品,所以这些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 “只是延误的次数很少,所以也不知道神灵降怒是个什么光景……” “假如说神明要屠灭你们村子,你会怎么选择呢?”乐正权问道。 村长骇然道:“怎么可能,我们从来都一直很尊重神明大人的……难道说……钦差大人知道了什么?” “我还是懂一些法术的,村长您可能看不出来……”乐正权指着祭坛说道,一个词一顿地说道,“祭坛被破坏了,里面的神明大人离开了。” 村长挠了挠头,苦恼地说道:“倘若神明真的要降怒,虽然老朽肉体凡胎,但就是死,也绝不能让村子灭亡。” 乐正权在心里暗暗叫好。 他知道,他赌对了。 神明其实在村长心目中没有那么重要,或许村民们把神明当作唯一的真理供奉着,但是村长可不一样,他身处的地位比一般村民更高,也就更清楚所谓的神明是个什么东西。 神秘感和距离感是上位者的必要要素之一,这也是欺骗愚民的最佳手段。神明不曾和村民们来往,加上村长绘声绘色的宣传,人们自然认为神明庇佑了这个村子。 但是村长可不然,他内心的最深处,还隐藏着最深沉最真挚的一种情感——乡土之情。 明明还有那么多大好河山可以居住生活,明明一走了之不去供奉什么狗屁神明就可以享受人生,明明只需离开这里,就可以过得很好,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受罪? 村子里走了很多人,整个郡也荒废了,村长还留在这里,原因也只是上述的简单四个字,乡土之情。村长爱护这片土地胜过一切,为了这片土地能够有人耕种,他甚至可以牺牲任何可以牺牲的东西。 比如说牺牲少女供奉神明,就是其中一项。 “村长,在下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如果存在一种可能性,可以保护你们村子免受灾难,但是你们必须信奉新的信仰,你们能做到吗?” 村长愕然看着乐正权,发呆了足足四五秒,才反应过来:“如果必要,一切以保存村子为前提,我可以牺牲一切,至于说村民那边,我可以说明白。” “那么就是了。”乐正权说道,“三日之后,子夜时分,有好戏看,麻烦村长您通知好村民。” 村长浑身一颤,随后说道:“是!” 紧接着,村长带着余下的村民离开,乐正权这才走到元嫣的身边,手指头轻轻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 之前她浑身不得动弹的禁制解除了,但她还是一动不动,乐正权以为没有解开,眉头微皱,又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但她还是没有动。 乐正权第三次想要点她额头的时候,元嫣开口了:“解开了。” 乐正权收回手。 “为什么?”元嫣开口又问道。 “没什么为什么,我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我那么相信你……” “你分明没有相信过我,你只相信你自己,只相信你自己的眼睛。”乐正权说道。 “……” “你怎么不继续说你那些愚蠢的话了?” “南天哥哥说我打不过你,我也说不服你。”元嫣说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阻止不了你,也阻止不了一切的发生……我可以威胁你吗?” “你之前请求过我留徐南添一条命,是吧?”乐正权问道。 “是……” “作为修路的回报,那条请求生效了。”乐正权说道,“接下来你可以离开了,随便你做什么都可以,三天之后的夜里,你去关押徐南添的牢笼口等我。” 说罢,乐正权并没有等待元嫣的回答,径直走进了那个大陵墓。 第十一章 阴神 陵墓内部是一个狭长的甬道,四周的墙壁,天花板以及地板全都像是透明的,从这里看出去似乎能看到周围的星空。只不过这茫茫星河,背景虽然和夜空一样是漆黑的一片,但是繁星确实紫色的。 “雕虫小技。”乐正权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在空中划了一道横杠,写下了一个“一”字。 随后他继续向前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他又看到了自己刚刚写的那个一字。这个回廊就和很久以来人们常说的“鬼打墙”一样,从术法角度上来说,这个东西属于“禁制百解”里的“无尽回廊”。 无尽回廊最大的特点就是紫色群星,每走一次,群星就会消失一颗,但是如果有人迷失在这里面,怀着绝望彻底死亡的话,之前消失的星辰不但会尽数返还,那个迷失的人也会化作一个星辰。 只要有人闯进来,星辰就会不断增多,到最后意志力再强的人也免不了饿死在里面。 乐正权进来的第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狭长的甬道是无尽回廊。他当然是通过紫色星辰判断的。但是后面云可儿问起乐正权怎么判断这些禁制,乐正权告诉她“在外人面前,无论你通过什么判断,你一律说‘我感受到了一股某某禁制灵气’,这样别人就会觉得你很厉害,如果你告诉他你是通过什么什么细节判断出来的,他只会觉得你比较细心,就不会高看你,你跟他说你是通过灵气判断出来的,他就会觉得你很强,比他至少高出来一个境界。” 对于他这番话,陈神的说法是:“你听听就好别跟你师父学装逼。” 他再一次走到一这个字的时候,在下面划了一撇。 再下一次,在一撇的旁边又画了一竖。 …… …… 第五次的时候,他已经写完了一个字。却不是正,而是石头的石字。 “没有解开?”乐正权倒是哂然,“倒是我小觑了天下修士。” 于是他再走,走到第十次的时候,俨然已经写出来了一个“破”字,随后轰隆一声,禁止倒塌,无数流星在天际滑翔。但乐正权知道那不是流星,那是无数被拘留的亡魂带着哀嚎四处逃窜! 他微微皱眉,凭空取出一个祭魂幡,用幡的底部在地上狠狠地一锤,四周的亡灵被他拉扯回来,收入祭魂幡中。 这些亡灵被拘束已久,死后不能超生,只能徘徊游荡,为祸一方。若是在别的地方,乐正权倒也懒得管,但是如今他们出现在刘谕管辖的禾渚郡,那乐正权就不得不管一管了。 当下,他把所有的亡魂招纳回来,收入祭魂幡中,再把祭魂幡收入须弥空间。这一来一去,就花费了一个多时辰。 一切事情了解了,乐正权再次前行,没有了紫色星辰诱导指引,无尽回廊也不复存在。乐正权一步一步走到了回廊的尽头。 尽头是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有一个看样子是用来关押犯人的刑具。刑具原本锁住的人已经了无踪迹。 乐正权把手指按压在刑具上,缓缓闭上了双眼,微微发亮的“牢房”里渐渐变得有一些死寂。 只过了一小会儿,乐正权就睁开眼睛,低声自言自语道:“完整版的呼风唤雨术?” 呼风唤雨术也是非常难掌握的法术之一,它的法术序列也不低,位列七十有二。这门法术一开始只能做到很简单的“呼风唤雨”,字面意义上地招来寒风和骤雨,但是修炼到高深之处,召唤来的可就是灾厄性质的风雨了,也就是术士口中“渡劫”的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下一切都明了了。”乐正权恍然状,“呼风唤雨,这么高次序的法术果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地烂大街……” …… …… 三日之后。 夜一深,元嫣解除了伪装法术,出现在了牢笼面前。 徐南添看到她的出现,低声叹了口气,说道:“原谅我现在法力尽失。连你的到来都没有察觉到。” “这怪不得你,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能力拦住乐正权……” “他有他的打算,他曾经是我最信任的小师弟,我不相信他会杀我,于情于理。” “他也是这么向我保证的。”元嫣没有底气地说着,“除了相信他我做不了任何事情,有时候我都在憎恨自己弱小。” “在他面前谁都很弱小吧……” “他从小就这样吗?” “是的……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原本还猜想他小时候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偏执……我看他平时教导自己弟子的时候疯狂得像个疾世愤俗的诗人……” “那是你不懂他了。他的内心顽强得像钢铁,我想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轻易动摇他。”徐南添摇了摇头,“他是从始至终我们中的另类,我们称之为怪物,他孤僻,自傲,从不放下姿态和我们交友,他加入师门的时间最短,刚来的时候是一个彻头彻尾什么都不会的人……” 元嫣颇为惊讶:“他也有什么都不会的时候?” “是的,他来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一定会以很凄惨的下场终结生命,因为我们领先他很多,但是第一个月我们内战的时候,他击败了我们所有人……” 元嫣大吃一惊:“不可能吧?术法这种东西不是循序渐进的吗?他怎么可能击败你们所有人!” “因为他观察我们学的法术,用克制我们的法术出其不意击败了我们。”徐南添笑了笑,“不过虽然他当时已经很厉害了,但仍然不是我们的对手,如果不用这种办法,他确实打不过我们。我们也没有料想到他能够这么快掌握这么多法术,而且他的法力如同涛涛江河绵延不绝,我们束手无策。” 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我记得为了这件事,他们还偷偷组织一伙人把乐正权打了一顿,把那个小家伙打得浑身是伤,说他舞弊……” “然后呢?” “我给他治好了伤,他说了一句谢谢,这是他这辈子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之后他偷偷找了个机会杀掉了欺负他的哪个领头的人。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绝对不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他可能是修炼上的怪物,可能是有悖于常人思维的怪物,但他绝对不是没有感情的冰冷机器。” “这样啊……” “之后的故事你差不多也都知道了,他杀掉了所有人,但留了我一条命。我的法术修为虽然已经被他毁掉了大半,但是总算还是活了下来……总而言之,相信他就好,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坏。” 元嫣点了点头,而后又抬头看向天空:“你的未婚妻还没有醒来吗?” “她被汲取了太多的元气,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了。”徐南添说道,“但其实也还好,她醒不来,也不会被妖魔锁定,一时半会儿那个妖怪也找不上门来。” “什么妖魔?” “乐正权设计想要杀掉的那个妖魔。”徐南添说道,“也就是这个村子里的神!” 元嫣愣住了:“村子里的神……” 徐南添哈哈一笑,说道:“没想到吧,这个村子里信奉的神明其实是一个妖魔,我也不知道这个妖怪的法力有多高,但想来也强不到哪里去。” 元嫣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说的话,这个神明所作所为分明就是一个邪神,这样的妖魔如果不除掉,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后患。这根本不是强弱的问题。 但是徐南添在他心目中地位很高,所以她并没有去反驳他。 “她什么时候会醒来?”元嫣问道。 “子夜之前。”徐南添说道。 “子夜?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元嫣想起乐正权的话,子时会有妖魔降临。 “因为她仍然是祭品,那个妖魔锁定了她,只要她苏醒过来,妖魔就会追寻她的踪迹找过来。这是祭祀学派的最新研究出来的观点……是乐正权提出来的。”徐南添说道。 “祭祀学派?法术还有学派之说?” “我们这些野路子妖怪修炼的都不成体统,往往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学,尽量从各种角度提升自己的战斗力。”徐南添说道。 元嫣点点头,每一个出来闯荡的修术之人大概都是这样的。 “为什么要出来?”徐南添问道。 元嫣一愣,却答不上来。 “因为你在家里,宝物不会自己跑到你家里来,只要你出门,随便遇到什么宝物,什么秘籍,什么法术,都是你在家中遇不到的。”徐南添说道,“因此,你才会走出家门,闯荡江湖,见到什么都觉得是新奇东西,看到什么宝物都想要。” 元嫣郑重地点了点头,很肯定徐南添的说法:“是这样的。” 徐南添又说:“假如有一个地方根本不需要你出门,就可以给你提供丰富的物资宝物,你还会看到什么吃什么吗?当然不会,在那个地方,形成了诸多学派,他们利用丰富的物资进行研究学习,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法术体系理论,那里就是法术最为繁荣的地方。” “这世上当真有这种地方?”元嫣听到这种说法,第一个想法就是不相信。 “有的。”徐南添说道。 “哪里?” “扶都。” 这是元嫣第二次听到扶都这个名字了,她根本不知道大证国之外还有多少国家,或者干脆一点,她只知道大证国长城之外,还有一个朱业国,那里有很多的妖怪,是徐南添的故乡。除此之外,就再也不知道其他的了。 “扶都……就是乐正权所在的那个地方吧?”元嫣问道。 “应该说,那就是乐正权管辖的地方。” “那里真的那么美好吗?”元嫣又问。 徐南添笑着摇了摇头:“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谈不上美好。” “为什么?”元嫣眨了眨闪亮的大眼睛,疑惑道。 “我只想找一个没有人,没有纷争,没有诸多不愉快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徐南添望向远方。 “这很简单啊?” “这很难啊……”徐南添苦笑着说道。 元嫣不能理解,只能睁着她大大的眼睛看着徐南添。 徐南添也知道她不能理解,这种生活感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出来的。徐南添的岁数也不大,不过年近三十,但他已经经历了许多沧桑,逃出家门,临近死亡,如今想来,真的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徐南添真的认为,人类的欲求其实都是源自恐惧,害怕死亡,所以就会追求长生,追求力量。 “你现在还小,等你以后去的地方多了,认识了很多的人,就会明摆着这些……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徐南添说道,“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来得太早了,就算我们之前聊了那么久,距离子时还有足足半个时辰,说些别的东西打发时间吧。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向我开口发问吧。” “嗯……”元嫣开始认认真真想自己想要问的东西,她最想了解的东西其实是扶都,确切地说是乐正权和扶都,但是一来扶都这个词会唤起徐南添不太愉快的记忆,二来她是真的不想再提到乐正权这个人,她对这个名字有一种源自内心底莫名的恐惧。 “那你和我说说你和你未婚妻的故事吧。”元嫣想到了一个还算感兴趣,却不是很敏感的问题。 “其实挺俗套的。”徐南添笑了笑,看了看怀中昏死过去的人,“也是当初的故事继续下去,我就遇到了她。当时我挺脆弱的,感觉活着没有希望了,毕竟乐正权当时几乎要把我杀了,尽管他最后放走了我,但还是攫取了我九成九的法力。” “你现在只有当初百分之一的法力?” “是的。”徐南添笑道。 元嫣之前仍然觉得徐南添的法力深不可测,一切皆如信手拈来一般。如果乐正权攫取了他九成九的法力,那乐正权的法力要有多深厚…… 恍然间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其余十个人的法力是不是……” “也被他吸收了,这种控魂汲法之术,是他自创的一种法术。”徐南添说道。 “这个人太可怕了吧……”元嫣苦笑道。 “其实法力和一个术士的强弱没有半分关系,法力再多,使用的术法还是那么些。”徐南添说道,“反正吸收掉那些法力之后,对我来说影响也不是很大,对付一些寻常的宵小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后来呢?” “我一路向东走,流落到东方的一个小渔村里。”徐南添说道,“之后在渔村里遇到了她。”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自从修行以来,我就不需要吃饭了,五谷杂粮都是浊气,倒不如说不吃更好。我们十二人中,只有乐正权百无禁忌。” 又是乐正权! “再然后呢?”元嫣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太久,徐南添仿佛察觉到她的意思了,于是便不再岔开话题:“之后我就遇到了她,她一开始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帮了她不少忙,不敢说她就那个时候喜欢上了我,但对我有好感还是肯定的,之后我们经历了很多坎坷,然后……” “停!不许省略那些坎坷。” 徐南添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这有什么好讲的,反正都是一些磨难……” “这也是你们在一起的证明啊!” “我们没在一起。”徐南添温柔地看向怀中人,“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抱她了,等救出她,把她送回去之后,我就会离开她。” “为什么!”元嫣不解地说。 “因为他是空列蛇妖,空列徐家的继承人。”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响起了,“打断了两个人的话。” “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吧。”徐南添说着,看向那个发出声音的人。 乐正权从他目光的落点渐渐走来:“另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你是空列,蛇妖。” 乐正权特意在空列和蛇妖中间顿了一顿。 徐南添一怔,随后苦笑着说道:“你这样一说,好像还真的是这样的……”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什么意思?” “唉,我都和你说了吧,原本我和她定亲了,但是空列许家为了抓我回去,企图破坏婚礼,结果发现她的母亲是半妖,曾经也是空列家的祖辈逃婚跑到大证和凡人所生下来的后代,所以她其实是半妖。” “然后呢然后呢?”听到故事讲到了惊险刺激的部分,元嫣连忙催促徐南添继续讲故事。 “然后就是我和他们打起来了,他们虽然法力比我高深,但是术法修为没有我精深,而且体力耐力也不如我,我还在扶都学过几手拳法,自然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徐南添回忆着,“那应该结束了啊?” “空列徐家,哪有这么容易对付,这次派出来的只是先遣部队,后面会有源源不断的部队过来。”徐南添闭上眼睛,“她母亲为了我们,就偕同她父亲回到了徐家。” 元嫣呀地叫出了声:“他们为此牺牲了啊……” 乐正权这时开口说话:“瞎说,徐家再怎么说也是他们娘家,回到徐家就算遭人白眼,也不至于丧命。只不过是过得困苦一点,老爷子和老夫人也是开明的人,为了成全他们也不是不可以做出些许让步。” “但毕竟……”元嫣想说什么,可毕竟了半天也没毕竟出个所以然来。 “我一直都认为是我让她失去了父母,对她心怀歉疚。之后我就一直想哄她开心,学了很多法子去哄她,结果却适得其反。” “她就不会体谅你一下吗?”元嫣替徐南添鸣不平。 乐正权却开口道:“你别简略地说,绝对不可能是你说的这样的。你这种五大三粗的人不可能懂人小女孩的心思。” 徐南添苦笑:“还是阿权你比较懂啊……唉,本来一开始我哄着还没什么事,后来她发现我这些东西都是从书中学来的,根本不是我自己由衷的话,之后我们的关系就恶化了。” “书中?”元嫣疑惑、 “当然是从书里学哄女孩子了,不然光凭他想,怎么可能能和女孩子打好交道,当初在山上的时候他能被七师姐当弱智耍,还有有一次下山……” “停停停,打住打住,别揭我老底。”徐南添连忙摆手叫苦不迭,“当时我从书里学会一招,我不能总是表现得很强势,我假装很脆弱用一些药物催出眼泪来在她面前假哭了一次,她也很感动,原本我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她发现我是从书中学来的这一招,也发现我使用的那种药物了,便开始对我怀疑,那天夜里她把我叫出来质问我,我嘴笨,只能被她这么说。” “她是不是说,你是个冷血的怪物,你的笑容是假的,你的温柔是假的,你的知书达理是假的,就连你的爱意,也是假的。”乐正权问道。 “别插嘴,你怎么可能知道别人的事情。”元嫣白了乐正权一眼。 “对啊!”徐南添点头。 “居然对了?”元嫣讶异地看着乐正权,“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的书多。”乐正权说道。 “这和看书多少有毛关系。”元嫣嘀咕,但看来乐正权是不想告诉他了。 “她当初正是说的这话,把我说糊涂了,我一时心灰意冷,觉得我真的并不爱她。” “你们的思维方式都有问题啊,你为什么因为她一句话就断定自己不爱她?”元嫣不解。 “因为他是蛇妖,蛇是冷血动物,这个大小姐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个冷血的怪物’,直接就说懵他了。”乐正权说道。 元嫣一拍手:“我知道了,那肯定是因为南天哥哥自己平时也很自卑咯?” “是啊……我总觉得是亏欠她的。” “不过她说你是冷血的怪物绝无此事,妖兽只要化作人形,就有了人的生理构造,除了有过一段时间的野兽记忆以外,不再和过往有任何瓜葛,你只是心魔发作了。” 徐南添点了点头:“等我想通了这一切,我就来追她了。” 元嫣却又不解了:“你想通了为什么还要和她永别?” “我想通了,她不一定想通了。”徐南添说道,“只希望能够保佑她无灾无难,嫁个好人家。” 乐正权拍了拍手,然后轻轻走到牢笼前面,点了一下他怀中之人的额头:“这位小姐,这番话你可都听见了吧?” 徐南添和元嫣都是一惊,徐南添惊的是她既然早已经醒来,那么妖魔很快就要降临了吧? 元嫣则是在想,自己刚刚是不是说了这个小姐的坏话?万一这个嫂子对自己不好怎么办之类的。 “我都听到了。”怀中人说,“徐南添,我是什么人?” “你是……柯雁?” “我问的是我是你什么人!” “未婚之妻。” “那么你不加解释,弃我于不顾,又怎么说?” “我……” 乐正权不再打扰这两个人拌嘴,自觉地拆毁牢笼,然后走开了,正巧村长到来,乐正权安排了村长在一旁静候,询问了一下村里人是否都关闭了门窗,离开村落远远观望,得到肯定答案之后,便想遣散村长。 但村长宁死也不愿意离开村子半步,乐正权嘉许了他的勇气,随后便准许他在这里候着了。 子夜时分,村长走到了村子的至宝宁神钟旁边,敲响了这个巨钟——宁神钟。 一般来讲,半夜敢敲钟的人都不会长命——和修行无关,他大概会被周围的住户打死。 但是宁神钟不一样,醒着的人听到这个钟声倒也罢了,如果人睡着了,钟声就会令人安眠。村长把这个东西奉为镇村之宝,也是不无道理的。每天夜里的午夜,他都会敲响这个钟,让村子里的人安眠,他认为自己牺牲一下睡眠并无大碍,只要能让村子更加繁荣就好。 子夜降临,妖魔也自然如期而至。 如钟磬一般的声音在山下的这个小村庄里传开,雷雨云逐渐凝聚,虽然久久没有下雨,但是阴风和怒累还是让这个小村子感受到了恐怖感。 远远观望的村民们无一不下跪祈祷,合十低头,希望神明能够原谅自己的过失。 阴云渐渐迫近地面,漆黑的雾降临到地上,凝聚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这个人下半身仍然是漆黑的阴云,上半身却是一个人类的上肢——只不过是纯黑的,唯有一双眼睛发出蓝色的光芒。 “我还以为是什么小妖怪,竟然是一尊阴神!”徐南添上前一步,拦在柯雁的身前,“你快走,这里很危险!” “凡人,为何屡次失信!”失去了祭品的阴神恼怒异常,“你们难道,不怕死么!” 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电光在他指尖噼啪作响,然后他向徐南添指去,一道电光从他的脚下一直扫射过去,电光的滑行速度较慢,徐南添一把抱过柯雁,躲过了这道电光。 “愚昧!”阴神再一次用左手凝聚电光,然后化掌为爪,将电光如霹雳惊雷一般推了出去。这次的雷电就和一开始的不一样了,这道雷奇快无比,徐南添闪避不及,只能转过身来,用背部硬抗下这一道雷霆。 “放下我吧。”柯雁也察觉到了自己成为了徐南添的累赘。 徐南添一怔,柯雁又说道:“放下我,打赢他。” 徐南添会心点头,放下了柯雁,转身冲了上去。 他不擅长使用兵器,之前和乐正权打架的时候也只是空有力大,对刀法一点也不精通,打起架来浑身都是破绽。所以他索性不和阴神近身战,刚好徐南添也不知道阴神是否有实体,物理攻击能否奏效。 “违抗神明的意志,代价高昂,你们无法承担!”漆黑的阴神周身缭绕着雷霆,他举手投足间都会有一块地方被闪电劈为焦土,徐南添不断闪避着,同时也不间断地凝聚着法力。 他被乐正权汲取了太多的法力,现在已经不能轻而易举地使用出对阴神造成卓有成效伤害的法术了。 阴神并不擅长战斗,比起战斗,他更擅长破坏,不间断地释放闪电,把一片又一片的房屋土地变成废墟焦土。 “成了!”徐南添终于凝聚出来了足够的法力,随后他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然后凌空点了几下。 血液仿佛被按在什么墙壁上,停留在了空中,蕴含着魔力的血逐渐发挥效果,从血液中钻出了一种洁白的光。 “嘶嘶——”光团逐渐钻出,凝聚成一条条白蛇。这些白蛇只有一只眼睛,那是一只只尖锐的蛇目,凶狠而无神地注视着阴神。 “反抗毫无意义。”阴神如同裁决一般的声音在整个村子里回响,“只会招致灭亡!” “胡说八道!”徐南添一把把那些白蛇推出去,白蛇腾挪闪躲着闪电,狠狠地撞向了阴神,同时,为了把白蛇推出去,徐南添的身形一滞,也中了阴神的雷霆,徐南添登时后退了几步以缓冲雷霆造成的伤害,同时开始观望白蛇的效果。 白蛇钻入了阴神的身体里,然后凝聚重新汇聚在了一起,不稳定的白蛇融为了一团,之后炸裂开来。 阴神的身躯被炸得粉碎,徐南添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但很快他的笑容凝滞了。阴云在阴神的上空呈螺旋状聚集起来,而后以黑色雨滴的形式降落到阴神的身体上。 雨滴接触到阴神的身体后,不断修复着他的身躯,而掉落在地上的黑雨则开始腐蚀大地,产生了焦黑的黑烟。 “完全是错误的修炼方式啊,怪不的已经有了阴神的姿态,却只能做着一些江湖骗士做的勾当。”乐正权缓缓走到了徐南添的面前。 “阿权!”徐南添喊了一声,示意眼前的这个人很危险。 “你现在真的好弱,刚刚你捏碎他的芯核就能杀他,结果你却错过了这个机会。”乐正权从虚空中抽出自己的宝剑,“如果不是我最后活下来了,你要被别人杀一百次以上。” 之后,他却没有任何行动,只是继续向前走。 黑雨重塑了阴神的身体,他缓缓升高到一米高左右的空中,俯视着乐正权:“你们,在触犯天威!” “妖言惑众,妄称天数。”乐正权说。 “什么!” “信口雌黄,妄自尊大,自取灭亡!”乐正权又说了一连串的词,“区区阴神,也敢称天?” “找死!”阴神听他念破自己的本尊,登时大怒,于是一爪凌空拍出,一道雷霆从他掌心飞向天空,在云中盘旋瞬息,又落到了地上,目标正是乐正权。 乐正权抬起剑抵挡,却听见“轰”的一声,硝烟掩盖住了战场。 “自不量力!”阴神阴狠的目光看向了周围的人,在他看来,乐正权解决掉了,其余的人只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徐南添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固然强,甚至可以威胁到自身,但是他已经没有法力了,其余的所有人都只不过是他生杀予夺的蝼蚁。 元嫣搀着柯雁后退,但是柯雁轻轻推开了她,轻声说自己相信徐南添,老村长站在宁神钟前面,淡漠地硝烟和气流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但只能吹动他的衣襟,他却未曾退让一步。 沙尘消散了,乐正权所在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愚昧的人类,你们还有最后的一次机会,臣服我,向我献上生命,我将……” “自不量力。”乐正权的声音从天空之中传下来,阴神连忙向上方看去,只见乐正权站在比他高一个身位的虚空之中。 “踏空?你也是阴神?”阴神略有一些慌张,但很快,他的面容又出现了阴鸷,既然对方也是阴神,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愚昧无知。”乐正权又说道。 阴神恼怒他对自己无礼,又是一道雷霆信手甩出去,乐正权再拿剑抵挡,这一次乐正权在半空中,所以碰撞没有扬起沙尘。 死寂。 雷霆缠绕在了乐正权的剑上,如同被驯服的幼兽一样。 “软弱渺小。”乐正权又说。 “喝!”阴神越加恼怒,他双手加速,快得像是残影一样,不间断地推出暴怒的雷霆,但这些了雷霆无一例外都缭绕在了乐正权的剑上。 阴神感受到了恐惧,他不再释放雷霆,而是注视着乐正权。 乐正权把剑向前呈递,指着在自己斜下方的阴神:“原裁定,剥夺阴神灵位。” 话语间,乐正权也使用了呼风唤雨术,更多的阴云聚集起来,乐正权同时使用了雷火刑灭术,两相加持,一道足足有宁神钟那么粗的雷霆劈了下来。 却没有劈在阴神身上,而是落在了乐正权的剑上。 “现裁定,以下犯上,罪可致死!”乐正权话音一落,登时化作一许流星。 逃!阴神当即明白,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绝对是个怪物,他没有阴神的特征,但是他实力比最高等级的阴神还要强! 雷霆和人跑得哪个更快?阴神很快得出了结论,他还没有感觉到疼痛,就看见嗞嗞作响的雷霆与那被雷霆缠绕的宝剑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雷霆已经切开了自己的芯核,阴神意识渐渐消失,胜负来得如此之快。 他不明白,这个人类既然这么强,为什么还要置办这么久的仪式,要用这么久才杀自己? 剑上的雷霆刚好消散,但他的剑在天空中划过的痕迹却滞留了许久,宛如什么怪物把天空撕裂了一般,又好像是彗星的轨迹。 乐正权把剑收回虚空。他缩地成寸,再次回到村子的正中央。 村长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尊敬,村长也不是傻子,乐正权在竭力照顾到村民感受的情况下演了这么一出大戏,村长全都看在眼里。如果乐正权一言不发把他们的神明斩杀掉,村子恐怕就会信仰缺失。供奉了十余年的神明突然间被人当妖魔斩了,对于老人来说倒也罢了,对于年轻人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这甚至会影响到他们的三观。 但此时此刻,却又不一样了,乐正权不再是毫无由来的外来者,也不是什么信仰的毁灭者,他是村长请来的,新的神明! “参见武曲天神大人。”村长当时就杜撰了一个虚名,走到乐正权面前下跪。 乐正权心中是一愣,随后明白了村长的用意,当即说道:“起来吧。” 村长起身,村民们陆陆续续地走回村子,看到村长和乐正权的举动,登时议论纷纷。乐正权也不废话,对着围成圈的村民们说道:“都回去休息,明天我还有安排。” 村民们一时半会儿还不都知道村长给乐正权杜撰的这个“武曲”的身份,是以乐正权说话并不足以服众——虽然是乐正权斩杀了阴神,但是村民们老远看过来,根本看不清乐正权的脸。 “这位是天上的武曲星君下凡,见我们村子有些萧条,便来视察。”村长走上前去给村民们介绍。 “武曲星君是什么?官儿和神明大人哪个大?” “你笨啊,星君星君,名字里带个君的,那可都是诸侯级别的。” “这么厉害?为什么下凡到我们这个地方……” “谁知道,兴许是咱们运气好,或者是咱们虔诚吧?” “咳咳!”乐正权干咳了一声,“各位,请回吧。” 现在乐正权的话稍微有一点用了,村民们或怀疑或欣喜地看了他一眼,便各回各家。 村长走到乐正权面前,再一次对他下跪:“多谢钦差大人拯救我们村。” “也多谢村长您的开明,起来吧。”他两次下跪意义不同,第一次是演戏,第二次才是真正的心悦诚服。 “不知道钦差大人还有什么指示?” “时日不早了,明日早晨,我去你们家再说明我的来意吧。”乐正权说道。 “那老朽告退了。”村长只是一个不会法术的普通人,剩下的人多少都会一点法术,他掺杂在这里什么都听不懂,也只能碍事,他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因而他选择了回避。 “其余的人。”乐正权指了一下徐南添和柯雁,“你们两个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我就不过问了。” 徐南添点头。 “元嫣……”乐正权略有歉疚地看了一眼元嫣,“你跟我回府上,我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是。”元嫣神色有一些沉重。 乐正权再一次使用缩地成寸,回到了府上,因为现在天太晚了,所以他没有打扰其他人。想来陈神应该是感知到了,不过他应该很快发觉造访这里的是乐正权,也不会打扰。 “总而言之,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可能很多东西没有和你解释清楚,我对此深感抱歉。”乐正权说道,“我不是那种看到什么都会逢人便说的人,许多东西我都认为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不必因此而道歉,反倒是我……”一切尘埃落定,元嫣怀着一些歉意地走向乐正权,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没什么。” “我以为你会杀掉很多人,我听说你杀过很多人……” “我并非是嗜血成瘾的怪物,能够不杀人的情况下我会选择不杀人。虽然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很蠢,我不希望和他们有任何的来往,但是如果把人都杀光了,谁还来朝拜我?”乐正权说道,“在我看来,虽然杀掉这里所有人是最简单的办法,但是我仍然不会这么做。” “……” “尽管很简单,但是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乐正权缓缓地说道,“即使是成为了上位者,成为了精通术法的人,屹立于法律之上,可以裁定人的生死,也不能做出漠视生命的事情。所以” 乐正权并非不尊重生命,相反,他很重视生命,他虽然一直都在说上等人下等人,低等存在云云,但他并非把这些生命视若蝼蚁。 这就是他说的度的一种解读,猪狗禽畜是比他下级的存在,下等的人也是比他下级的存在,乐正权不会待比他地位低的人如猪狗畜生,人毕竟是人,即使地位低,不值得以礼相待,起码的尊重也是必须要有的。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元嫣仿佛有预料地颤抖了一下,她后退了一步,坐在了乐正权的床上:“你,先说一点点,别说完了。” “我想说的,是关于那尊阴神的真实身份的事情。”乐正权说道。 “不必说了。”元嫣如同崩溃般躺在床上,“不必说了。”她又说了一遍。 “是吗……节哀。” “我爹还没死,他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等待着我去找他。” 乐正权没有说话,他并非是看不清时局的人,元嫣有权知道真相,也有权不知道。乐正权现在才沉默,就是最好的做法。 其实元嫣也清楚,只是她不想听到。不被告知,就还有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关于,元嫣的养父,就是阴神的事情。 显而易见的,且不说阴神在表现神迹的时候时常会出现元嫣的样子,单单是呼风唤雨术的传承就很可疑。高序列法术危险度很高,几乎不可能在很短时间内无师自通,如果不是传承,解释不了阴神和元嫣一脉相承的呼风唤雨术。 而在陵墓里乐正权也在墙壁上的刻字上印证了这一点,那是阴神走火入魔前写下的呼风唤雨术心得,即使是放在扶都,那段文字也是质量相当高的一篇论文,乐正权看了都收益颇丰,只不过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将要走火入魔的戾气,这些文字不可尽信。 以上的一切,那足以证明元嫣和阴神的关系。再加上元嫣的反应,乐正权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元嫣已经认出阴神了,只不过她没有站出来。 某种意义上说,她还没有傻到家,阴神走火入魔以后,她的养父就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一个疯狂的祸世妖魔,元嫣当然不会为之说话。 只是她的心会很沉重,很难过,像是被挖去了一块一样,空荡荡的,不想哭,不想闹,只想逃亡。 “乐正权。”元嫣无力地轻声说着,像是请求帮助一样。 “说。” “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我答应了。” “你都没问我是什么事!” “我答应了。” 元嫣扑哧一笑,然后说道:“我想去扶都。” “准。” “就决定了?是少尊真好啊。”元嫣闭上眼睛,“晚安,乐正权。” “还要先修路才能去。”乐正权说着,话锋一转,“还有,这是我的床。” 却不知道元嫣有没有听到,片刻之后,已经可以听到元嫣轻柔而均匀的呼吸声,已然是睡着了。 乐正权看着她这般,只能无奈地走到桌前,拿起笔,写东写西。 …… …… …… 人都已经散尽了,只留下徐南添和柯雁,两个人尴尬地并排行走,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我送你回去吧?”徐南添试着打破尴尬,“送你回我们最初的地方。” “已经回不去了,你知道的。”柯雁说。 “那……”徐南添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了。 “徐南添。”柯雁喊了一下徐南添的名字。 “啊?” “你妖魔鬼怪都敢面对,死也都不怕,为什么偏偏怕我?” “……”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知道,我口才不好,也根本不懂你的心。后来我也仔细回想了一下你的话,并用它拷问了一下我的内心。” “如何?” “诚然如你所言,我是个冷血的怪物,我的笑容是假的,我的温柔是假的,我的知书达理是假的……” “所以你还是要逃避?” “但唯独我的爱意是真的,所以我愿意为了让你高兴,而装出那副假的样子。” “你……是不是你那个师弟给你写了什么小抄?” “不,这都是我的真心所想。”徐南添摇了摇头。 柯雁上前了两步,轻轻抱住他的脖子。 徐南添吻了上去。 片刻之后,徐南添贴在她的耳边说:“我们走吧?” “去哪里?” “家。” “我们造个家吗?” “回家。” “我们还有家吗?” “一切灾厄的根源都是我的懦弱和我的不敢面对。”徐南添轻轻地放下她,如同对待世上最珍惜的美玉,“但如今,我要把他们拿回来。” 柯雁轻笑:“那我们,回家吧。” 第十二章 授人以渔(上) 一声鸟鸣宣告了清晨的到来,彻夜未眠的乐正权打开窗户,伸出右手,接纳了前来的小鸟。 “夏尔。”乐正权轻轻抚摸了一下小鸟的头,“这么快就回来了。” 夏尔抬起自己的爪子,推开乐正权的手,然后飞出窗外。起初乐正权没有弄明白他的意图,但很快,他发现这个家伙带了一个很大的包裹回来。 夏尔艰难地拎着包裹,丢到了乐正权的面前,然后炫耀似的在包裹上面跳来跳去。 “她让你带了这么多东西……还真是看得起你。”乐正权笑了笑。 夏尔用羽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不过它倒是闭不上眼睛,否则它真的做出耀武扬威的自满神情,乐正权怕是又要笑出来了。 “不过。”乐正权又说,“你原本应该三天前到的,带了这一大包裹足足延误了三天的日程,又该当何罪。” 夏尔听了这句话之后,当即顾左右而言他,什么鸟语都从嘴里崩了出来。鸟类的语言本来就不多,包含的词汇也少,它这一连串叽叽喳喳,就好像是在唱歌一样,一会儿就把它掌握了的词汇说了个遍。 乐正权笑了笑,也不多和它浪费时间,当即打开书信,看了看书信的内容。 书信内容几乎可以简单地用两个词来概括:寒暄,思念。乐正权把书信看完,又看向了夏尔拎回来的那个大包裹,里面是一本订装成册的书本,上面用潦草但很耐看的字写着它的名字:妖记。 “又更新了。”乐正权这才点点头,“怪不得这次包裹这么大,原来里面还藏着本书。” 乐正权也不急着先看书,他拿出纸笔,开始给对方写回信,而夏尔就在旁边看着,却一个字也都看不懂。 血脉高贵的妖兽是会有传承记忆的,有的妖兽会选择传承一些术法,因此有的龙生来就会飞天喷火,也有的生来就能呼风唤雨。夏尔的祖辈选择让他们这个种族能够听懂人言。 事实证明,夏尔的祖先比那些大笨龙聪明得多,能够飞天喷火的怪物们一一被驱逐赶出长城,但这种能听懂人言的鸟儿却在长城以内温和地带生存了下来。 不过,能听懂人言的夏尔并不能看懂人类的文字,人类的文字多得数不胜数,有的时候随着时代变迁,文明更迭,文字都会发生变化,甚至会出现新文字取代旧文字的现象。 换句话说,让夏尔的祖先复活,它都不认识这些字,更别说使用传承记忆的夏尔了。 看着乐正权走笔如龙,一下子写了一长串自己根本不认识的字,夏尔在心中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学会人类的文字。 过不多时,乐正权写完了,他把信折叠起来,绑在夏尔的腿上,然后拍了拍他的脑袋。 夏尔避让了一下,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乐正权放在窗台上的鸟食——其实它很早以前就一直盯着那个看了,乐正权假装没看见,夏尔也不说,就是盯着它看。 乐正权见它这般样子,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好了好了,你去吃吧,本来就是给你吃的。” 夏尔欢呼一声,扑腾了一下翅膀,然后飞出窗外啄食那些鸟食。 乐正权看了它几眼,便不在多过问它的事情。他拿起一旁的那本刚刚装订成册的书,翻开第一页看了起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酒足饭饱的夏尔为了给乐正权展示它的体力,便先飞进了屋子,在乐正权面前拍了拍翅膀,又如飞羽窜上天空,消失在云端。乐正权任由它胡闹,最后收拾了一下它散落了一地的鸟毛。 这番闹腾吵醒了睡意已薄的元嫣,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睡在乐正权的床上,还盖着乐正权的被子,匆忙推开被子坐起身来,在她说出话之前,忽然浮现的昨夜记忆告诉她好像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被子应该是乐正权后来给她盖的。 因而她好像确实不能说什么,甚至应该对乐正权表示一下感谢什么的…… “那个……”元嫣开口,乐正权却没搭理她,他正沉浸在书中。 “乐正权?”元嫣又说。 乐正权还是充耳不闻,他为了看书,屏蔽了自己其他的感官。 元嫣昨夜是和衣而睡的,她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床,却发现自己的鞋袜已经被人除去。应该不会有其他人进来,那也肯定不是她自己梦游把自己的鞋袜脱下,可能性只有一个,一想到这一点,她不由得满脸羞红。 当即,她穿上鞋袜,走下床来,到乐正权的身边,想要看看这个人究竟在做什么。 在她靠近的时候,乐正权警觉地回头吓了她一跳,而后双方都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啊?”乐正权说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去监督你的群妖们干活吧,我近期想加快一下速度,你对他们说,如果他们还想用这种三天轮休制度的话,让他们快点干活。” “啊?哦……那个……我想问一下你在做什么那么专注?”元嫣被他这一长串话打乱了思路,但很快她找回自己的思路,开口问道。 “我?在看书。”乐正权说道,“元国著名女作家写的新书,我拿到的是一手手稿。” “你还认识什么元国著名女作家?” “不认识,她是我朋友的朋友。”乐正权说道,“手稿虽然是一手的,但是这手稿却被她先看完再发给我的。所以我应该是世上第三个看到最新更新的人。” 元嫣好奇地瞧了书一眼,然后问道:“这书是小说吗?” “是啊。”乐正权说道,“元国的女性大多是没有受教育的,即使是大家闺秀,读书识字,也不会懂太多的事情,写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文章。不过她那天马行空的思想倒是值得嘉许。” “讲什么的?” “人妖恋。” “哈?”元嫣惊得退了一步。 “人和妖相恋。”乐正权以为元嫣没有听清楚,又说了一遍。 “乐乐乐乐正权我警告你!虽然你救了我一命,但是你可不能擅自利用我这份感激之情,否则的话我我我……” “少胡思乱想了。”乐正权说道,“这本书里男的是妖女的是人,否则也不会在书里受到这般非议,妖女男人相恋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你!” “不过你大可放心。”乐正权说。 元嫣等着他继续说。 “你在我床上过了一夜都没发生什么,我想我们之间,你不主动的话,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了。”乐正权很理性地对元嫣分析。 然后元嫣在乐正权脸上留下了一个巴掌印,离开了房间。 “不讲道理。”乐正权揉了揉自己的脸。 “算了。”他又说,今天还有其他的事情,暂时还没功夫和周围的人闲聊。 元嫣继续回到岗位上监督群妖修路,乐正权考究了一下云可儿的法术,又询问了一下刘谕最近的收获,稍加点评之后,他就带着陈神出动了。 两个人采用步行的出行方式,一路走到村子外围。不是乐正权不想用缩地成寸的法术,主要是缩地成寸这种法术用一次两次还好,用多了法力消耗会越来越大。 这种法术的本质是扭曲空间,假如规定你使用一次缩地成寸消耗的法力是一,那么第二次就是二,第三次就是四,是会成倍增长的。 如果你不想使用这么多法力,倒也是可以维持法术正常运转,但是就有可能在扭曲空间的时候产生意外,被扭曲到空间乱流里。 空间乱流是被术士们形容为地狱的地方,里面会的空间交错复杂,里面的一切按照一种有序的法则无序地运转着,至今没有人能够破解它,术士进去了以后,不说所有人都会死,至少也是凶多吉少。 不过好在缩地成寸的使用次数会在月圆之夜重置,一般来讲,法力修为越高深的人,能够使用缩地成寸的次数就会越多,当然也会有精研这种法术的人,他们能够无代价无条件地免费使用一定次数的缩地之术,乐正权自然不是这种人,他使用缩地之术还是要按照规定支付法力的。 陈神对乐正权很是钦佩也很是信服,乐正权既然把他带了出来,他也不怕宅子里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原本乐正权不在郡守府的时候,陈神是不敢出门一步的,他不是术士,不能像术士一样,依靠各种手段感知周围发生的一切,所以他只能在宅邸里静静地守护着一切。 不过好在周围这一片地方都荒无人烟,别说是行人了,就连强盗和妖魔鬼怪都不曾有。 两人到了村长家,村长和夫人热切接待了两人,请二人上楼上吃喝,之后老村长对夫人使了个颜色,暗示要她下去,夫人心领神会,便关门下楼,不再上来。 乐正权见到只剩下三个人了,便向老村长介绍陈神说道:“这位是和我同行的陈钦差。” 村长当即起身敬茶:“见过钦差大人。” “好说好说。” “陈钦差和我不一样,他是当朝的武状元,我是术士。”乐正权说道。 “失敬失敬。”村长又说道。 “我们的事情,还是由乐正钦差主持的。”陈神说道。 乐正权微微一笑,不再客套:“那么我们也不多说其他没有意义的话了,我们来这里主要就是为了一件事。” “什么事?”村长问道。 “建设这个郡。”乐正权说道。 村长沉吟。 “您意下如何?”乐正权问道。 “这一点,老朽真的是实不相瞒,如果单单是有些许困难,老朽还不至于露出这般神色……”村长有一些支支吾吾地说道,“这样吧,两位钦差大人,你们可知道我们村子为什么会去信奉什么稀奇古怪的神明?” “因为你们被朝廷抛弃了。”乐正权说道。 第十二章 授人以渔(下) “虽然您在内心里可能不是这么认为的,这样说有一些照顾我们的情绪,但是从我们村子村民的视角来看,就是这样的。”村长说道,“从古至今,我们这个郡的价值都不算鸡肋,绝对不是那种食之无味的土地,白白荒废掉绝对可惜,我想朝廷之所以会有这种做法,绝对有他的苦衷。但这番话我不能对村民们说,我们必须要同仇敌忾,才能生存下去,你们能明白吧?” “村长您辛苦了。”陈神说道。 “老朽的血肉身躯都是大证的土地养出来的,为大证抛颅洒血,也是理所应当,算不得什么辛苦。”老村长摆了摆手,“只是这些年轻人思想觉悟不可能有这么高,即使是我说的话,他们也未必会听,还希望二位能够想出良策。” 乐正权则是使用了须弥之术,从虚空之中拿出了一张写满字的告示。这个告示的纸质光滑轻薄,绝对是大城市出产的上好纸张。 “村长,您看。”乐正权把告示递给了村长,一边给他看,一边向他解释道:“我们并不打算依靠只言片语就解除掉村民对朝廷的敌视,但既然他们能够因为一点点好处就敌视朝廷,也能够因为一点点好处回心转意,我这样的说法,希望您能够明白。” 村长看了看这个告示,随后闭上了眼睛:“乐正钦差,可以劳烦您告诉我,我们新的郡守大人是何许人?” “村长何出此问?”乐正权反问。 “能由你这种人护送的郡守大人,应该不可能是等闲之辈吧?”村长问道。 乐正权微微一笑,然后说道:“不方便说,不过您应该可以猜到他的出身。” 村长深呼吸,然后会心地一笑:“果然阔绰,果然豪爽。” 他睁开眼睛,再度扫视了一遍这个告示:“我这就把这个告示贴出去!之后我村子里的小伙子们,就任由二位驱使了!” “我们应该是雇佣关系,何来驱使这种说法?”乐正权笑着说,“不过老村长您能这么开明,还真是令我意外。” “我倒是好说,就怕西村那边不好说,有的人老了就会越来越精明,而有的人,则会越来越顽固。”老村长叹了口气,“就怕两位大人的心思传达不过去,让西村的人冷眼相对。” “这倒不忙,咱们东村比较大,人手也比较多,最主要的是我们希望能出现效果,以东村为试点,我们先试试效果,如果东村富裕发达了,西村村长再顽固不化,也阻止不了他们村子里的人来发财。”乐正权说道。 “乐正大人说的是!”村长当即起身,“虽然现在一切都还未有成效,不过,老朽先谢过二位钦差大人。” “哪里的事,哪里的事。”乐正权摆了摆手。 村长当即咚咚咚咚地走下楼,丝毫没有老年人的样子,出了楼,又是一路飞奔,跑到之前乐正权在村村子正中央立的那个告示牌的旁边,张贴上这张告示。 陈神对这件事一直都没有过问,看到老村长这般作态,不禁疑惑道:“你在那个告示里施了什么魔咒?” “魔咒?”乐正权哂然,“也可以说是魔咒吧,毕竟应该没有人能够摆脱金钱的诱惑。” “哦?”陈神惊讶,“详细说来听听?” “我的策略很简单,就是花钱,我出钱,他们出力,倒也没什么说的。” “我可不相信你的计划就简单到‘花钱雇佣他们过来生活’,那样蠢得可不像你了。”陈神说道,“况且就那么简单的计划,根本不会有人来执行。” “你倒是比那个十皇子聪明得多。”乐正权笑了笑。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其实很简单,如果我想让一个人长期为我卖命,又要让他对我保持忠诚,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 “从信仰方面下手。”陈神回答道。 “你这么说到也是丝毫没有问题。”乐正权摸了摸下巴。 “你去当神棍忽悠他们了?”陈神皱眉,显然这个计策在陈神的心目中并不算很好的计策。 “不然,虽然说你说的确实是个很好的办法,但是实施起来很困难。这个村子刚刚死过一个‘神’,短时间内很难让他们无条件相信并狂热地崇拜一个新的神。”乐正权说道,“我们只有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内,我们要取得最好的效果。” “所以你的方法是?” “授人以渔。”乐正权说。 “啥?” “成语,授人以渔啊。” “我没听说过这个成语啊?” “……”乐正权忘了自己面前的这个家伙是个蛮族人,他能明白“成语”是什么意思就已经很不错了,还强求那么多真的有点强人所难了。 乐正权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这是我们中土的一个传说故事,说的是,有一个老者有两个弟子,有一天,老者请他们到河边,说自己就要死了,没什么能再教他们的了,现在给他们钓几条鱼,就当作给他们最后的礼物。” “这个师父当得可真寒酸。” “故事而已,不必追究因果逻辑,多听听内核。”乐正权笑道,又继续说,“老者钓了几条鱼给了大弟子,大弟子欢欣地拿着鱼走了,二弟子却说我不要鱼,我要你教我钓鱼,给我渔具。后来大弟子鱼吃完了,就饿死了,二弟子却学到了钓鱼,活了下来。” “……”陈神听得若有所思。 “你能从这个故事里读出来什么?”乐正权问道。 “目光要放得长远一些,不应该被一时的利益所诱惑之类的?” 乐正权摇了摇头,见他一脸茫然地说道:“一般来讲,你的回答都算对的,但我们不是一般人,你再发掘一下?” “……”陈神皱起眉头,随后摇了摇头:“这个故事的逻辑有问题,凭什么学钓鱼就饿不死,拿了鱼就饿死了?除了吃鱼,还有那么多手段活下来,选错一个选项就要死?那也太脆弱了吧。” 乐正权哈哈大笑:“还真是蛮族人能给出来的回答啊。” 陈神不满,大剌剌地一坐:“你有更好的解释,你到是说啊。” 乐正权说道:“这个故事的含义是,愚昧的人会盲目地迷信有限的无穷。” 陈神一怔。 “那么我的策略就是……” “停!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愚昧的人会盲目地迷信有限的无穷。”乐正权说道。 “卧槽……我听了两遍都没听懂……” “这个故事在中土流传得很广,主要是由平民百姓口口相传。那么这个故事的表层含义,就是平民百姓信奉的教条。”乐正权说道,“简而言之,他们相信‘渔’可以源源不断地获得‘鱼’,所以渔远大于鱼。” “鱼你个头的鱼。”陈神都快要被他说懵了。 “那我换一种说法,那就是这些百姓相信这个故事,也相信告诉他们方法,给他们时间,让他们创造源源不断的财富,其价值远远大于直接给他们财富。”乐正权说道,“我这样说,你可以明白吗?” “大概……是可以明白的吧?”陈神现在一个头两个大,此时此刻他觉得即使是面对成千上万的敌人,也不会比听乐正权讲大道理还要难。 不过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乐正权所说的这些话是真的很有道理,即使是他听了,也大有所获。 “也就是说,一般的百姓根本不会把自己的劳动力算在财富上,只要给他们渔,他们就会源源不断地生产鱼,并且沾沾自喜,引以为豪。” 陈神这才恍然惊觉,乐正权这个人竟然如此恐怖,这只是平民之间口口相传的一个小故事啊……要不要这么深入解读! “这两个yu是什么,你应该知道了吧?”乐正权问道。 陈神是很聪明的人,要不然乐正权也不会对他说这么多。 “土地和作物。”陈神只觉得头皮发麻,乐正权把农民们骗来种田,给乐正权当劳动力,帮助乐正权快速发展城市,他们恐怕还以为摊上了大便宜…… “这片土地也不是我们的,我们霸占着也不会去耕种,就这么免费让给他们,他们肯定舍不得。”乐正权说道,“接下来,我们只需要做一点点小工作,就能够达成我们的目的。” “我们的目的是?” “让我们修的路有用起来啊。” “该怎么做?” “想要获得免费的土地和免费的种子,就必须签订一份工作合同。”乐正权说道,“我们会开辟一条新的驿道,到时候马夫人手可就全靠他们了。” 陈神盘算了一下,说道:“那你的理想环境下就是,一家子里,年轻人学会骑马,来往于前线和后方,输送家书和家乡物资,老人们负责耕种土地。这样么?” “差不多是这样的,之后我还有新的安排,到时候再和你说。” 陈神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在中土真的能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颇有一些长见识的感觉。” “这些东西你在长城之外也可以用的。” “长城之外?蛮族的领地么?不不不,你太小看蛮族人了,光是金钱是收买不了他们的……”说到这里,陈神忽然不说话了。 乐正权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也干脆不说话了。 金钱收买不了的蛮族,一定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收买。乐正权教给陈神的是大思路,也就是所谓的“渔”。 “我真想知道你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陈神颇有些羡慕地看着乐正权的脑袋说道。 “都是一些,能够让我在这个险恶世界里活下来的东西。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优秀的人会活得久一些,创造更多的价值,而没有用的人一般不会太长命,也不会创造多少价值。”乐正权轻巧地绕过这个话题。 很快,村长张贴完告示,回到楼里,向乐正权和陈神请示了一下。 两人在村长盛情邀请之下,又留在了这里吃了一餐,随后回到了郡守宅邸。 城市的发展需要时间,所有人都很着急,但即使是乐正权也没有办法让城市一夜之间就建设完成,所有人都必须慢慢等。 一晃,就是三个月。 第十三章 禾渚新篇(一) 三个月后,禾渚郡主城外已经出现了一条林荫大道,树都是从森林里移植过来的,用乐正权的说法就是防止风沙。 这条林荫大道横穿整个现在已经颇具规模的主城,由南自北一直从北方诸郡交汇口到长城以内的极北地区,也就是蛮族小股出没的地方——前线。 这也是为什么乐正权在拿到地图之后,第一眼就断定禾渚郡的价值一定不会低,其他人却看不出来。 这是乐正权在某本书里听说过的“城市辐射理论”,繁荣的城市不但自己具有高昂的城市价值,还会向四周辐射城市价值,而如果某个城市同时被许多城市辐射,并且处在正中央,他们他的潜在城市价值很有可能会超过周围的城市,并且反馈辐射向四周——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理论。 不懂国情的人根本不可能完完全全单凭什么等高线推算一个气候就看懂地图的,因为良好的环境确实是文明诞生的温床,但绝对不是推进高等文明发展的必要因素。 对于人类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必然,或者说,存在必然,但是人并不能理解,也不能做到算无遗策。 任何事物的发展人都不可能完全摸清楚,只能通过概率最高影响最大的一个或几个事情来判断大致走向。所以说一切理论都只是理论,有道理也有价值,但和实际永远都是有差别的。 正如禾渚郡,乐正权觉得它必然是一条商业要道,它联通着周遭数个郡县,路面平整土壤肥沃,但国家不重视,禾渚郡的人也没有觉悟,甚至还有不明真相的妖魔鬼怪到处作祟,白白的上好资源就这么浪费了。 这一天,正值盛夏,阳光透过树荫洒在地上,留下了平整的剪影。 一辆红色的马车走在这条大道上,宽阔平整的大道只有这一辆车,而且前后无人,这么走着未免会有些无聊,好在四周都是瓜田,远远的还有群山,景物倒也不是千篇一律,还算有看头。 马车里忽然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女子声音:“来福,这条路是什么路?为什么这么平坦?” “小姐,这条道是禾渚郡最新修的禾渚大道,也是禾渚郡第一条官道,至于说它为什么这么平坦,小人也是第一次在这条道上驾车,也不甚明白。” 女子又说:“好像马车在地毯上行走一样,软绵绵的,感受不到一丝颠簸。可马如果真的踏足到地毯上,又肯定会万般不适应,绝对行不了这么快……” 说着她还为此苦恼了一下子:“这个地面究竟是用什么制材制作的,竟然如此奇特,说它软它也不软,说它硬它也不硬……莫不是它是玉质的地板?” 这个说法一说出来,连她自己也笑了:“绝无可能,玉质的地板虽然或许可能能达到这种效果,但是马车压在上面恐怕早就碎成渣了。” 车夫来福哈哈一笑,说道:“小姐,来福是个粗人,您说的什么制材构造来福也都不懂,但是来福这辈子最值得称赞的就是跑了不少地方,懂的东西还算多,咱们脚底下这个地面并不是用一般方法修出来的!” “既然地面不一般,建成方法也肯定不一般了。”马车内的小姐调笑他说道。 “哈哈哈哈,小姐说的是。”来福说道,“不过这个地面的样子形态虽然与众不同,独特出众,但是来福我倒还是真的见过类似的。” “哦?”小姐提起了兴趣,“古人常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在家里闭门造车,果然是不如你四处闯荡见识得多。” 来福也是一笑:“小姐啊您可就别取笑小人了,说来这个地面也和小姐您有关。” 小姐惊讶:“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说来听听。” “来福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地板的时候是在一个佛寺,但是我来福是什么人?走南闯北我不信神佛,要说我有什么尊敬的神明,那我只服让我吃饱的灶王爷。那次去寺庙,还是跟着老爷他们一起去的。” “爹他们还去过寺庙?” “老爷他们也不信,但是当时您在进京赶考,老爷夫人在家里帮不上您什么忙,只能干着急,一向不信神佛的他们也忍不住去了千宁寺求宝物,您还乡之后夫人送您的那根‘灵犀笔’就是夫人在千宁寺求来的。”来福说。 他没有说的是这个小姐的母亲可不是一次就在千宁寺求来了这等宝物,他们家女儿不喜欢女红也不想嫁人,一门心思在科举上,从去年开始,她母亲就不间断地在千宁寺向诸位菩萨祈求,一年来老夫人感动没感动菩萨不知道,反正是感动了方丈。千宁寺方丈特地礼遇了他们夫妻俩,还专门送了她一根“灵犀笔”为她女儿祈福。 虽然最后这位小姐是没用上这跟灵犀笔,但她母亲的心意她应该也是感受到了的。自从她中榜之后,她母亲就对佛家更为虔诚。老夫人有家有子女不可能出家,但自此之后就成了千宁寺头号稳定香客。 “哦?那我倒是有点感兴趣。”小姐一笑。 他家小姐向来性子随和,虽然他们家不是贫困穷苦人家,但大小姐偏偏喜欢和那些穷人家的孩子来往,并且百无禁忌,来福虽然只是一介车夫,但平素和小姐交流的时候都可以用朋友的身份,对此他素来都是深感荣幸的。 因而他也不卖关子了,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的所见所闻:“那次凑巧是老爷夫人一起去千宁寺的时候,我有幸也被他们请了进去,千宁寺的地板,踏足的感觉就和我们现在所踩的地面一模一样!” 小姐倒也不是很惊讶,颇有几分“我早就已经猜得差不多了”的样子:“哦?那老方丈有没有介绍这个地板有什么来历?是不是我大证某处的特产岩土?” “特产倒也算得上是特产,只是不是咱们大证的特产。”来福驾着驾着车子,忽然开始了减速,“我只是听说,这是从北方长城以外,青丘城外挖来的土壤,烧制成陶瓷,铺在地上。人站在上面会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长时间在这种瓷砖上生活,是可以延年益寿的。” 这位小姐听得心驰神往,她对这种奇人异事最为感兴趣,恨不得当时她就在场,定然要拉着老方丈问他十七八个问题。 想来想去,她终于发现来福开始慢慢停车,便问道:“来福,路上出现了什么异常状况没有?” “异常状况倒是没有,但是我找到了一处落脚的地方,来小姐,今天我来福豪爽一回,请你吃瓜!”来福一边跳下车,一边对着车上的人说道。 “呸!你请我吃瓜了,你辛辛苦苦攒的娶媳妇儿的钱又要被你败光了!”小姐一边下车,一边和他调笑。 车夫来福每个月一开始都会说这个月的工钱我要攒着娶媳妇儿,结果攒了几年,一个字也没剩着,看着他的样子根本就是不想去媳妇儿了。 “哪里的话,我请大小姐吃瓜可是一等要紧的是,媳妇儿算什么?”来福哈哈一笑,“到时候大小姐飞黄腾达了,大手一招呼,买他个九九八十一个丫鬟,跟咱说‘挑吧,你张来福是和我吃过瓜的兄弟,自然不能亏待了你,看中哪个娶哪个就是!’” 小姐被他逗得花枝乱颤,两人一路下车,步行了十余步,来到了一个像是由农舍改造成的茶摊。 茶摊旁边一个躺椅上躺着一个老农夫,天时正午,是最热的时候,农夫一边躺在凉椅上一边摇着扇子,一副不太想动身的样子。 但这副样子在他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后,立马转变。只见他当即从躺椅上跳了下来,穿上鞋子走过来迎接两人:“二位,外头热,咱里边儿请!” “老伯,这里都卖点什么啊?” “哎!您这可就问对了。”老农说道,“这位姑娘……” “免贵姓文。”文小姐自我介绍。 “文姑娘,我这就跟您说了吧,您可看着这里像是茶摊是不?可我这里偏偏不卖茶!”老农笑着说道。 “我说老人家,您这里不卖茶,那岂不是只有瓜卖?” 老农一愣,随后笑了笑:“哈哈哈哈,你说得也差不多对,我本来是想卖茶的,只不过我们亲家那边茶叶还没长好,我们家的西瓜就先熟了,所以我李二伯也就忍不住,先在这里搭一个摊子在这里卖了。” “你们这里还能种茶叶?”文小姐讶异。 “能!怎么不能!我们这里风调雨顺,气候适宜,土壤肥沃,什么东西种不出来?”李二伯说道,“我们东村后山原本有一片荒地,杂草丛生,武曲大人带着我们开垦出来一片梯田,我们亲家那边就承包了一片茶叶地,我和老伴儿就来耕种这片瓜田。” “承包……?”文小姐听到了一个新词。 “啊!这是文曲大人提出来的一个概念,文曲大人虽然一直都跟在武曲大人后面真人不露相,但是一说话果然气度非凡,我当初就觉得他肯定不是一般……” “行了行了李二伯!”张来福连忙打断他,“先别介绍你们家族了,先给我们俩介绍介绍这里卖点啥呗?” 第十三章 禾渚新篇(二) 李二伯一拍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脑子,竟然把客人忘在一边光顾着自己说,来来来二位请坐。” 他沏上了一壶茶,给两个人端来,文小姐奇道:“你不是说这里不卖茶吗?” “亲家那边送来了点茶叶,我寻思着卖也买不了几个钱,干脆,来者是客,进我这个小店的,我先送两杯茶!”李二伯说道。 “李二伯才是爽快人!”张来福称赞了一句。 李二伯摸了摸自己的头,又说:“二位,小铺子里只有西瓜,可你们可别小看这个西瓜。” “这些个西瓜这么大,我们自然不会小看。”文小姐笑道。 “文姑娘就是爱说笑话。”李二伯也是笑着说道,“我李二伯卖瓜有一个讲究,那就是不过秤,市面上的西瓜一般都是两文钱一斤,有时候还会涨到三文,我李二伯的瓜,个个都是十五斤起步的,一个瓜就是二十五文,给了钱你进去挑,想在哪吃在哪吃!” “当真是豪爽。”张来福说道。 “那是,要是有朝廷的人,或者是驿司的人经过,我李二伯大手一挥,随便吃,管够!”李二伯又是笑道。 “那你给我们来个西瓜吧。”文小姐说道。 “哎,不忙!”李二伯说道,“我这里虽然只有西瓜,但是卖的可不仅仅是西瓜!” 随后,李二伯端出来两个杯子,玻璃杯晶莹剔透,不像是这山野农户能弄到的东西。 “这是……西瓜汁?”文小姐一边看着李二伯向里面倒入一种红红的液体,念及这里只有西瓜,不由得联想到这东西是西瓜汁。 “没错!”李二伯没有把西瓜汁装满,随后他拿下来挂在墙上的一个小铲,从一团棉布包裹着的框里铲出一两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放入了西瓜汁里。 虽然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不过从它的包装以及一闪即逝的样子上来看,文小姐断定它是冰块。 “冰镇西瓜汁?”文小姐问。 “有见识!”李二伯对文小姐大加赞赏,随后连忙端上来两杯西瓜汁,“二位,请品尝!” 文小姐端起这个看似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玻璃杯,轻轻地品尝了一口,随后说道:“这冰块是从何而来的?” “众所周知,冰块一共有两种入手方法,一种是天然的,另一种是人工的。”李二伯说道,“长城以内素来少雪,若非是极高的山顶,恐怕都是见不到冰雪的,只可能是第二种手段了。” 文小姐一拍桌子:“禾渚郡可有这等奇人!” “自然是有,而且不止一个。”李二伯说道。 文小姐脸上晴雨不定地品尝完这杯西瓜汁,随后起身:“来福,付账,我们加速去禾渚郡。” “是,小姐!”来福公私分明,很清楚什么时候自己和小姐可以打成一片,什么时候自己只是下人。 “付钱就算了。”李二伯一挥手,“我从来不收朝廷命官的钱,之前我也说过的。” 文小姐的眼神突然锐利了起来。 “李二伯你……看出来我是朝廷的人了?”文小姐略有一些惊讶。虽然说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十有八九就是在朝为官的——大证国和其他国不太一样,大证女性是允许读书并且能够参加科举入朝为官的。只不过女官一般是不世袭,所以女官一般都不大讨好。 虽然说得好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是文小姐倒也没有想到这样随便一个山野老农就能看出来自己的身份。 “我李二伯当农夫之前可是当猎户的,别的本事没有,眼力可是吃饭的家伙!”李二伯哈哈一笑,“走吧走吧!禾渚郡就需要你们这些官啊!” 文小姐写过李二伯,随后上了马车,迫切地要求来福加速。 但她的额头上还是时不时地微微皱起。快速发展带来的往往都是灭亡,她虽然想要拯救这个郡,但是如果这个郡守急功近利的话,那么她也只能也跟着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来了。 虽然一切都止步于她的猜想,但她不相信真的有人能有这般通天彻地之能。她相信所有的东西都是通过代价换来的。新任郡守只在这里停留了三个月,三个月做出这种业绩,如果不是用了什么术法,文小姐是死都不信的。 术法对于文小姐来说并不陌生,她甚至还在年幼的时候和某个宗师级别的术士有过来往,现在她的术法造诣不敢说有多深,但是也绝对不是不敢下判断的初学者了。 郡守府。 “师父。”刘谕现在对乐正权已经是毕恭毕敬,虽然他仍然有时候认为乐正权的思想很古怪,是一个很乖僻的术士,但他的实力真的毋庸置疑。 “今天的公文已经看完了吧?”乐正权问道。 “已经看完了。”刘谕回答道。 “财政状况如何?” “啊?什么?” “我是说,我们带出来的钱,现在还剩下多少了?”乐正权把它转化成刘谕可以听懂的语言。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这个家伙真的是皇子吗?不会是皇帝的私生子吧?怎么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还多着呢,足足有一半。” “多你个头。”乐正权掰着手指头给他算,“我们刚来的时候预计要在这里停留多久?” “一年?”还好刘谕还记得。 “现在过去了一年的几分之几?” “四分之一。” “你再说一遍,我们还剩多少钱。” “一半……”这回就算是刘谕,也明白乐正权想要表达的问题了。 刘谕挠了挠头:“这还真是个问题,这几个月一直都在花钱,好像还真的没怎么赚钱……” “是时候考验一下你的逻辑了。”乐正权说道。 “这样吗……一般政府的白色收入是税收……不成,我们这个郡目前还没有收入。”刘谕在纸上写了税收两个字,然后划掉了。 颇为昂贵的纸张就这么被他糟蹋了,倒还真是皇家子弟…… “那么我们或许应该借鉴一下大证历史或者其他国家应对这种情况的手段。”刘谕翻看自己的笔记本,“我这里的笔记不够多,并不能完全涵盖各国历史……不过我认为这里比较可以参考的是扶都的手段。” “是么?说来听听?” 刘谕知道乐正权其实早有答案,这一切都是考核。他必须把自己的思路说得复杂而且详细,这样才可以在这次考核中拿高分。 所以即使是否决掉的选项,只要不是很蠢的那种,他也会一一说明。 刘谕拿起笔,在纸上写着:“扶都曾经是大证的一个都会,用于执行各种高难度的任务,是一个精英聚集的地方,以高效率和高素质著称,扶都对于开荒的手段其实很值得我们学习,因为我们的团队就是以精英为核心的。” “不错,那么你的想法是什么?” “我们可以学习他们的‘冒险区’制度。” 就在此时,两人突然听见了敲门声,刘谕的讲话就这么被打断了。 “请进。”刘谕一边说着,一边问乐正权,“会是什么人?是朝廷新派发给我的师爷吗?” “从早上到现在你这个问题就没停过……”乐正权扶额,“如果不出意外,他昨天没到,今天就不会来了,除非她的马特别好,那也至少要下午才能到。” 如果朝廷派来的增援昨天就到了,那说明那个增援乘坐的是马匹,如果是明天才到,应该就是乘坐的马车。 而这个时候元嫣端着两杯茶进来,边走边说:“休息一下,喝杯茶吧。” “放在那里……”乐正权刚准备随便应付一下,随后他的表情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什么?你是说茶?我带来的茶叶不是一个月前就喝完了么?” 其实并没有喝完,只不过乐正权看见这群把茶当水喝的莽夫一天喝掉他一罐茶叶之后,故作不心疼地再也没有拿出来过茶叶了。 这群莽夫,不讲道理的。 “收成了。”元嫣再也忍不住脸上的喜色,向乐正权和刘谕报告。 “好好好。”乐正权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不过这些事情过一会儿再去考虑,现在是郡守的考核时间。” 元嫣点了点头,乖巧地拿起一个椅子坐在一旁听。 “继续说冒险区。”刘谕也不和元嫣搭话,他正在思路上,容不得打扰,“我从扶都设立的冒险区里得到了启发,我们可以在这里设立类似冒险区的组织,这样……” 元嫣忽然举起手:“容我打断一下,什么是冒险区。” “刘谕解释。”乐正权看向刘谕。 年轻的十皇子也不犹豫,直接就解释说:“所谓冒险区,是扶都专门为开发某个地方而设立的一种特区……你听说过瑞运吗?” “没有。” “这条狐狸除了这里那也没去过,恐怕连这个世界有几个国家都不知道。”乐正权说,元嫣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瑞运是最南方的一个岛国,很小,历史也只有两百年,但不得不说,国力很强。”刘谕说道,“两百年前,扶都和南蜀地区的人奉命开发瑞运,扶都和南蜀采用了这样一个措施,他们免费引渡冒险家去瑞运,并且高价收购那里的特产妖兽产品……” 这话说得某只九尾狐浑身不自在。 “你放心,你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乐正权似乎看出来了元嫣的不自在。 元嫣并没有理会他言语里的嘲笑,而是怒道:“你们人类真的凶狠残暴!” “你只能说有的人很残暴。”乐正权说道,“而且事实上,性格这种东西你们妖怪也有,不能以偏概全。” “那我怎么只听说人类戕害妖怪,没听说过妖怪残害人类?”元嫣质问。 “是吗?那你好好想想是谁把禾渚郡的故址毁成断壁残垣的,蠢狐狸?”乐正权反问。 “我……”元嫣不说话了,“郡守你继续继续继续!” 第十三章 禾渚新篇(三) 刘谕正看着他俩斗嘴想笑,但是听到元嫣这么说,就强行忍住了:“当时的情况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瑞运最早是妖怪远远强于人类,在刚刚登陆的时候,扶都人和南蜀人是想帮助当地的土著居民才展开了冒险区行动的,这也是冒险者一般都自命不凡并且自诩正义的原因。” “想不到你懂这么多啊!”元嫣好奇地看向刘谕。 刘谕脸一红,慌忙摇头道:“不不不,这都是师父要我看的,他应该全都知道。” 元嫣再看向乐正权,乐正权故意喝茶,装作高深,不看她。 “你是小孩子吗!”元嫣恶狠狠地瞪了乐正权一眼,转而对刘谕说,“不理他了,我们继续说。” “一开始冒险区就是砸钱,换取妖怪身上的战利品,很多妖怪的皮毛骨骼都很值钱的,有的血统类型大妖身上还有金丹妖核之类的,这些东西都是很值钱的东西,当时悬赏一发布,就有大量的江湖人士以及闲散修士涌入,虽然这些人不是军队,打起架来来很没有章法,但是这种精英式的战斗还是让那个小岛一时间不得安宁。” 确实是精英式的战斗方式,官兵和扶都术士对镇守一方的大妖怪进行讨伐,那些跟在后面的冒险家们就纷纷捡漏挑选小妖怪来进行屠杀。当时采取的政策几乎是种族灭绝的制度,只希望给小岛上留下人类的生存空间——当时的人们相信着没有妖怪的空间,人类才能生存。 “后来你们把妖怪屠灭了吗?”元嫣忐忑不安地问道。 “没有,最后言和了,很多人在那里定居,并且教会了那里的人类土著语言文字,结合妖怪的文明,构造出来了一种新的文明,就是现在的瑞运。” 元嫣点了点头,不过她还是不知道什么是瑞运,那个地方她没有去过,光凭三言两语是根本说不清楚的。 “也就是说,除了北方的朱业国,瑞运也是一个妖怪合法的国家咯?”元嫣问道。 “是的。”刘谕点头。 “这样啊……那你们继续说。”元嫣示意刘谕继续,“你刚刚在说冒险区的事情。” 刘谕笑了笑,继续对乐正权汇报:“我想,如果使用冒险区的这种手段,应该可以赚到不少钱吧?” “等等!”元嫣又喊停,“这种办法不是两败俱伤的砸钱手段吗?为什么会赚钱?” “因为收购回来的材料都会以高价卖出去,这种手段是冒险区盈利的主要方式。”刘谕说道。 “那不就是商人吗!” “比商人更高等的方式。”刘谕说道,“虽然干着的是和商人一模一样的事情,但是收入明显有着差距,并且更贴合人心。” “怎么说?” “商人收购需要缴纳一连串的税款,这种方式不需要,因而只需要定价合理即可轻易占有市场。而且这种方式我们可以利用悬赏来收购我们想要的商品,可以直接调动这些农民。”乐正权一边叹气一边解释,“我看你还是回到山林里去修炼吧,外面太危险,不适合你。” “我偏不!”元嫣向乐正权做了个鬼脸。不过既然乐正权和刘谕说的东西她都听不懂,因此也不太愿意继续在这里停留下去了,于是便起身准备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好像想起来一件事情,于是回头对两人说道:“对了,护卫队在前哨拦下了一匹陌生的马车,根据快马禀报说是朝廷新派遣下来的人,你们去见见吗?” “等他来见我。”刘谕从容自若。 “好的。”元嫣离开。 刘谕再看向乐正权,拿起毛笔继续写字:“我说冒险区,并不是想要复制冒险区的形式,而是想要复制它的内核。” “继续说下去。”乐正权很满意地看着刘谕。 “就是说利用我们的需求来调动百姓耕作。”刘谕说道,“此外,我们还可以增设驿站,如您之前说的运送家书,特产等等,所有需要跑这条路的,我们都要从他身上把一根毛下来。” 这是乐正权一直在教导他的东西,最近乐正权不断让他自己决策,他才慢慢发觉乐正权修路的真正意图。 这真的是一条黄金路,这条路打通了以后,真的可以给这里带来无限的财富。 他每每想到这里,都忍不住要钦佩乐正权的高瞻远瞩,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如果乐正权当皇帝会是什么样的。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乐正权对刘谕说过,他不想当皇帝,扶都的每一个人都不想,研修术法比当皇帝有意思多了。 “那么,总结。”乐正权开口。 “增设一个新的组织,开启这条线路,并且引渡商人,同时我们新增设的组织要开始贩售运输这些农作物。”刘谕总结完毕之后,满脸期待地看向乐正权。 “八十五分。”乐正权说道,“有些瑕疵和不合逻辑,但是已经很好了。” 刘谕紧紧地握住双拳,眼神中划过了一丝再也难以忍耐的兴奋,曾经的他还是一个列举十种“让这条路被利用起来”的办法都列举不出来的人,现在他已经可以和乐正权高谈阔论了。 “那么我现在去安排人手。” “不忙,你现在去接见你的那个助手,之后你和他去解决一下西村的事情,东村的事情是我解决的,过程你都应该已经听说了。整个郡守府除我和可儿之外所有的力量都为你所调动,你要自己去解决,有信心吗?” “有!” “那我们先各做各的事情,一个月后来这里汇合。”乐正权说。 “好!一言为定!”刘谕说完这句话之后,急急忙忙地冲了出去,准备会见他的下手。 “唉——”乐正权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声,“你其实没有信心,你的信心都是别人给你的,如果你这次要是受挫……” 他看了看桌子上散落了一桌子的龟甲贝壳等等占卜牌:“可惜我不相信占卜,否则倒还是可以骗骗自己,祝你好运吧。” 乐正权索性不再管刘谕,这件事情他打算不再过问,一切都让刘谕自己来解决。这样才能看得到他真正的“器量”。 他来到了后院,经过修正后,后院现在已经变得井井有条了。但人们一般不常来这里,因为云可儿一般都会在这里修行。 她应该是所有人里最用功的一个,除了找乐正权解决术法上的问题,就是在打坐凝聚法力。 乐正权在她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地等待着她从打坐之中复苏。 这些日子来,他倒也算是认可了这个徒弟,虽然她的资质真的和乐正权没得比,不过她倒也是真的努力。 乐正权知道,她修习术法并不是因为她真心喜欢术法,她这种人也绝对不会安心在扶都住着。 她希望获得更高的地位,希望获得人尊敬,因此她很卖力。这样倒也不坏,乐正权也不介意手底下有这样一个弟子。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乐正权还没有等来云可儿的苏醒,就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脚步声嗒嗒嗒地作响,乐正权头也没有回地问道:“是那个新来的那个郡守副手吗?” “是的。”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她一样字正腔圆,浑然就是一个北方长大的大证国人。 “那可真是抱歉,我正在等待我徒弟修行,没有时间和你聊天,有什么事情可以等几天再来和我说吗?” “不行的,有些话我现在就必须要说。”那个人说道。 “那你说我听着。”乐正权倒是表现得很随和。 “你……好歹看着我吧?”那人说道。 “没必要。”乐正权说道,“反正你和我都很着急,还拘泥于形式干什么?” “……”那人沉默了几秒钟后,说道:“我姓文,单名一个秀字。你可以叫我文副郡。” 女人大多数都不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女孩子的芳名更是一般人问不得,但是唯有一种女人在大证是例外的,那就是女性官员。 “那么文副郡有什么问题呢?” “我听说这些变革都是你带来的,你……” “请等一下。”乐正权打断了她的话语,文秀刚准备好想要说什么,被乐正权这么一打断,当时就愣了一下,随后乐正权看着自己眼前的人渐渐苏醒过来,云可儿眨了眨自己朦胧的睡眼,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仿佛刚刚并不是在打坐修行,而是在睡觉一样。 “师父……您来了?” “我不来你这个坐能打到明天早上。”乐正权说道。 云可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因为我感觉到法力有一些突破了,所以就奖励自己睡一会儿。” “你用这种姿势睡觉,第二天浑身酸痛,可别以为有人趁你睡觉的时候偷偷把你打了一顿。”乐正权面无表情地说道。 云可儿一笑,随后一拳锤在左手掌心作恍然状:“噢对了,师父,我的法力突破了,你看看,我应该可以完成那个冰锥法术了!” 说完,也不等乐正权搭话,她急急忙忙冲进屋子拿出一个木盆,然后放在墙边上,紧接着,她走到刚刚打坐修行的地方,开始聚精会神地思考之前学过的法术符箓。 之前花了好长时间记录下来的法阵渐渐在脑海里浮现了上来,云可儿抬起双手,将法术释放出去。 空气中的水气飞速凝聚起来,在法力的引导下变成了锥形,随后温度急剧下降,空气中的水迅速冻结成冰锥。冰锥的外表很光洁,尖端也很尖锐,看样子云可儿对于法力的操控能力非常好,只是初学,就能够凝聚成这么完美的冰锥。 “最后……”她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冰锥对她的负担实在是有一点大。不过她强撑着把冰锥推了出去,冰锥飞向墙壁,但很可惜,云可儿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使用不出来多余的一分法力了。 冰块被推到墙边上,还没和墙壁触碰,就落在了预先准备好的盆子里。 “哈啊……”云可儿喘着气,“师父……失败了。” 不过她这句话不是对乐正权说的,她只是在嘴里轻轻嘟囔一句,不会向乐正权撒娇,也不会恳求乐正权什么。因为她第一次对乐正权撒娇的时候,乐正权只是淡淡地回了她一句:“是你失败了,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 因此她之后虽然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乐正权面前装巧卖乖,但唯独修行的事情上没有耍过半点滑头。 “如何?”乐正权问道。 文秀没有回答,过了几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乐正权是在和自己说话,于是指了一下自己问道:“我?” “嗯,我的这个徒弟,如何?”乐正权又把问题详细描述了一遍,“你也是懂术法的人,来给评判一下吧。” “对于法力的操控可以说是一流。”文秀点点头,“但是法力积累太少了,让人感觉像是个初学者。” “她本来就是刚刚学了三个月法术的初学者。”乐正权说道,“还算中肯,看样子你眼力也不差。” “才学了三个月?那就可以使用冰锥法术,甚至可以造成一定的杀伤效果,这种天赋可不简单啊……”文秀一边自言自语,忽然好像醒悟过来了一样,“才学术法三个月?你就教她极冰之术?” 乐正权没有搭理她,而是向云可儿招了招手:“可儿,过来吧,今天先不修炼了。” 云可儿乖巧地停止打坐,跑到乐正权的面前。 “打坐固然是要打牢基础,但是这样修行实在是太慢了。”乐正权说道,“一年之内恐怕没办法让你形成有效的战斗力。” “等等!”文秀突然冲了出来,拦在了云可儿和乐正权的中间。 “有什么事吗?文副郡守?”乐正权忽然把文副郡换成文副郡守,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和生分。 “你教的方式完全不对!”文秀瞪大眼睛对乐正权怒道,“你这样完全是在糟蹋她的天赋!” 这下不光是云可儿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周围行走的下人也在是不是地用眼睛瞄一眼这个文副郡守。 云可儿的修炼天赋差,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有人都已经认可了,现在突然跑出来一个人告诉她她天赋其实很好?说实话,她一瞬间还是有过动摇的。 但是她的天赋问题,乐正权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和她说过了。 乐正权问她你自己觉得你天赋差在哪里了,她想了半天总算才想出来,其实她干什么都不差,就是凝聚法力实在是太慢了。 乐正权说对,你凝聚法力实在是太慢了,这是你资质最差的地方,有的术法你可能学一遍就学明白了,但是你花一辈子都凝聚不出来这么多的法力,这也是我为什么把七星书给你的原因。 七星书可以封存一些法术,给云可儿用的话,正好可以节约一些法力,对她来说算是一件神器了。 “那个……”云可儿轻轻拍了拍搭载她肩膀上的文秀的手,“不好意思,虽然您可能比我师父强,但是师父终归是师父。” 文秀这才感觉到尴尬,她悻悻地对乐正权摇了摇头,之后离开了。她可以肯定乐正权很强就是了,毕竟能做出那般丰功伟绩,一般的术士真的做不到。但她一定要否认乐正权的教学方式。 她不认为乐正权在真正地教云可儿,这种事情在术士之间很常见,师父不认真教徒弟,只是把徒弟当成一种施展邪法的工具——虽然她对乐正权不了解,但她只能想到这么多了。 “我以为你会直接和她说我是扶都的少尊。”乐正权对云可儿颇为高看了一眼。云可儿在没有解释清楚乐正权身份的情况下给乐正权解围了,对于双方都是有好处的。虽然她言语中似乎有一种看轻乐正权的感觉,不过乐正权也不会在意。他只在乎麻烦。 “那样是给您找麻烦。”云可儿说道,“您不喜欢蠢的人,但也仅仅是不喜欢,如果给您找麻烦的话,那就会上升为令你讨厌了。” “走吧。”乐正权对她一笑,也不多说,云可儿得到了乐正权的笑容,就仿佛得到了神明赐下的圣光一样,什么疲倦都一扫而空了。 这是一种心理暗示作用,在她最困苦的时候是乐正权怀着微笑向她走过来的。如同消融冰雪的太阳一样。 就连乐正权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云可儿始终对自己有着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他把这一切归功于偶然以及云可儿在命运分叉路口打赌。但其实只有云可儿自己知道,在两人初遇到时候,她就心有所属了。 她并不喜欢完整的乐正权,她只是留恋那个很假很假,但是对于她来说很温暖的笑容。 第十四章 向西村进发(今明两天的更新) 乐正权带着云可儿来到了东村的后村,自从所谓的“神明”死了以后,东村的后村已经荒废了许久。 云可儿猜不到乐正权的想法,不过想来对她来说应该不会是坏事。乐正权单独叫她出来过几次,每次她都会有不小的进战。只不过这次有一些独特,这次两个人的行进距离比较远。 之前都只是叫到野外,纠正思维方式上的错误,指导术法。这次如果也仅仅是指导术法的话,没有必要走这么远。之所以走这么远,一定是这个废墟有着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 “你学了三个月术法,在你心中,术法到底是什么?”乐正权走到了陵墓废墟的门口,转头对云可儿说道。 “我只学了三个月术法,也有资格论断术法的定义吗?”云可儿没有匆匆忙忙地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三岁小儿尚敢说太阳乃是一个大火球,你又为什么没有资格?” 云可儿摇了摇头:“这不一样,童言无忌,而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乐正权却说道:“那你说太阳是什么?” 云可儿微微一怔,良久之后,笑道:“一个大火球。”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 乐正权的意思她已经明白了,大人的想法未必就比小孩子的想法高明,只修行三个月术法的人也未必就比修行了一辈子的人对术法的感悟浅。 也是她这三个月一直都在钻研乐正权的思维方式,竭力去想乐正权会怎么想,因而她才能跟上乐正权这种跳脱的思维,否则的话,乐正权这话恐怕没有人能听懂。 实不相瞒,云可儿自己和乐正权说话都很吃力,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乐正权每说一句话都要竭力去猜测里面到底隐藏了什么,是自己解读少了,还是自己解读过度了,虽然常常两个人思路不对,却倒也不影响两个人交流。 “我对于术法的理解是,我认为术法是一种工具,只不过是特殊人类能够使用的工具。”云可儿说道,“这就和武功一样,武功招数就是术法,力气就是法力,术法是一种更为优秀的武功招数。” 面对云可儿期待的眼神,乐正权不置可否,而是走进了陵墓废墟。 云可儿却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喜,乐正权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有可能是高兴,也有可能是不高兴,也有可能真的是内心平静毫无波动,难以揣测。 见到乐正权走进去,云可儿也一蹦一跳地跟了进去。 甬道里一片漆黑,云可儿见光线这么暗,就擅自使用了一下照明法术。调解光暗的法术隶属阴阳五行术,按照阴阳五行术学派的学说是学好阴阳五行术可以演化出天地万术,不过到现在,大部分人学习阴阳五行术就学一个阳术里的照明术。 其他的实在是太难了。 “关于这一点,你很快就会有改观。”乐正权说道。 他正说着,又伸出了手,云可儿只觉得强大的法力强压过来,手指尖的照明术被法力压制得喘息不得,最终熄灭,视野终归于黑暗,随后云可儿感觉到周围有大面积强大的法力压制过来。 没有了灯光,周围近乎具象化的紫色法力如潮水漩涡般涌入她的身体。 起初应激反应让她心生反抗的想法,随后她想到这是自己的师父,即使要伤害自己,也绝对不会用这么无聊的手段,当即放宽心神,放松身体,不令其生出抵抗之意。 “我马上要把法力引入你的身体,你的经脉百骸实在是太小了,容纳不了太多的法术,我会用法术把你的周身气海拓宽从而提升你的法力容量和修炼速度——但是有点疼。”乐正权没有说的是,他这个法术会直接提升云可儿的法力总量,因为这点提升对于他来说确实是微不足道。 当然对于云可儿来说,这种提升就非常可观了,最起码她能够完成一个冰锥法术,这样对于她来说就可以储存到七星书里,如果进行适当地积累,一次性完成七个冰锥法术只是时间问题。 “我没事的。”她说,“我不怕死,不怕疼。” 但瞬间之后,她就知道为什么乐正权专门说了一句“有点疼”。提升的法力都被乐正权略去了,专门提醒她有点疼,那就说明真的是如剜心剔骨般疼痛,一般的女人是没有办法抵挡的。 云可儿咬住牙,接力让自己不喊出声来。 “不允许大幅度移动身体。”乐正权说道,“可以发抖咬牙掐大腿,但是不能喊出声或者移动四肢。” 云可儿没有动,但是她的额头已经凝聚出来了一个豆大的汗珠。 全身各个组织都在向她报警,如果把她身体比作一个国家,那么这个国家就正在遭受全方位地毯式袭击,四周的外敌长驱直入一路屠杀不抵抗的军士人民,最后一路抵达帝都,自立为王。 但很快,这股外来法力也嚣张不了多久,一股相对柔和的法力出现,在云可儿的体内把外来法力降服,紧接着撤走,在云可儿刚准备放松一口气的时候,乐正权又说道:“还没完。” 她当即又咬紧牙关,果然,乐正权撤走法力之后,原本进来的法律又开始作乱,乐正权再次注入法力,平定动乱,再次撤走。这次云可儿有经验了,特地咬住牙忍住不说话,果然,这股法力再一次作乱。 一共进行了七次,在乐正权许可之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是此时此刻,她想要喊叫,想要趴伏在地上,却已经做不到了——她已经累的虚脱了。 乐正权靠近她,轻轻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霎时间她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她活动活动快要僵硬的骨头,然后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身躯。最后她并没有检查自己的身体,而是开始对乐正权发问。 “师父,你这个在额头上点一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云可儿一边跟着准备走出陵墓废墟的乐正权,一边向其问道,“我感觉你点一下人的额头能杀人也能救人,好像就这么一点,就可以轻易地控制一个人?” “这是一种很难的手法,不出意外的话,你一辈子都学不会。”乐正权说道。 云可儿嘟着嘴:“好吧……” 她也不是不甘心,乐正权说她学不会,她就认为自己真的学不会。 “不过你要记住,和高修为的术士战斗,一定不要让他碰到你的额头,如你所言,高修为的术士点一下人的额头可以轻易裁定一个人的生死,手段很霸道,乃是逆天逆命之术。” “序列一百之外?” “序列九十九,渎命之术。”轻而易举地亵渎生命,只要轻轻点一下人的额头,生杀予夺就不再由自己主宰了。这种亵渎神明创造的万物的法术,当之无愧序列九十九——那么序列一百,作为神授法术和人造法术的分界线,又会是何等令人惊骇? “……” 两个人走到了外面之后,乐正权再度停下来,对云可儿说道:“试试冰锥法术。” 走到视野开阔的外面,云可儿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好了起来,她轻轻抬起手,冰锥在她的指尖逐渐凝聚成型,然后她轻轻一推——骤然间,光滑圆润的冰锥化作一道蓝色的闪光消失不见。 它并不是真的被变没了,而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飞了出去。冰锥本身的坚固度不高,只能靠冲击力来伤人,所以速度是冰锥伤害的主要来源。 “我的法力提高了好多!”云可儿惊讶地视察了一下自身。乐正权之前没有说她的法力会提升,现在她亲自试了试,不仅仅是因为静脉拓宽,法力流动的时候损耗变少,而是她确确实实法力变多了。 “师父……” “这是很自然的,不可能有那种不提升法力总量为前提的情况下,拓宽经脉宽度和法力容纳量。”乐正权说道,“不过这些法力虽然现在为你所用,但仍然属于外来杂质,你必须修炼一种火属法术对它进行淬炼,它才能真正地为你所用。” 云可儿在得到肯定后,更是大喜,她再次使用了一次冰锥术,这次的效果比上一次更好,随后她又视察了一下自己体内的法力总量,只感觉比自己之前的法力多得多,汪洋般的法力给了她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错觉。 “我现在的法力距离师父还有多少的差距?”她问。 “大概还有六十八亿倍。”乐正权说。 “……” “不好意思,刚刚算错了,少算了个零,应该是六百八十亿。” “……法力……可以有那么多的吗?”云可儿从来不会质疑乐正权吹牛,因为没有必要。乐正权确实时时刻刻要求她学习自己“装逼”,以维持一种高人的形象,因为术士和凡人过于亲近,就会有害。 云可儿也有问过他为什么会有害,乐正权一开始只是笑,后来明说了,术士的时间和凡人的时间不一样,术士的时间是非常宝贵的,如果和凡人过于亲近,你的时间就会被凡人占据。 云可儿若有所思,但是乐正权并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只是告诉她,什么时候她忙得连“出言拒绝凡人请求的时间都没有了”的时候,她就算是真正超脱了。 乐正权则是说道:“到了我这个境界,法力多少已经不重要了。修术者的强弱也不再仅仅取决于修为。这是一种很高很高的境界,那些散修这辈子恐怕都在这种境界之下徘徊,意识层面突破到这种境界基本靠回光返照。如果不遇到我,你靠瞎蒙来修行术法的话,八成也是这种情况。” 云可儿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只是她觉得乐正权今天的话格外多,就好像是在交代什么。女孩子本来就心细,再加上稍微一琢磨,掺合着一丁点第六感在里面,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而且,恐怕是离别之事。 乐正权开始走动,云可儿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之前我问过你法术是什么,你认为是工具,其实挺对的,但是你后面加的那些话很多余。”乐正权说道,“武功招数到了极致,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掉手无缚鸡之力的术士,但并不意味着武功很厉害;术法修炼到了极致,也可以轻易在武士看不见的地方至置于死地,这也不意味着术法是很厉害的东西。这二者是没有可比性的。” “我不明白。”云可儿有问题就直言,绝不犹豫。 “我可以用术法建设一座城,但是武功只能毁掉它,或者从别人手里夺走他。”乐正权说道。 云可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对了师父,术法的建设性真的有这么强吗?那样几个低修为的妖怪随随便便就建设出来了一座城,如果这样的话,那这个世界为什么还几乎没有妖怪的容身之所呢?” “这很简单,一来术士比妖怪强,二来他们其实只是代工,真正出法力的人是我,如果让他们单独修理,光是恢复法力的时间就远远不够。妖怪的法力一般比人的多,但是恢复速度也比人的慢,因为他们一般比较蠢,恢复法力全靠本能,而且最重要的就是你教他好几遍他也不一定学得会人类的那种修炼方式,很蠢。”乐正权轻轻皱眉。 云可儿知道,乐正权对蠢的人深恶痛绝,他很讨厌把一个道理对同一个人说两遍,更别说教一个人同样的术法上第三遍了。云可儿总是尽量一遍学会一个术法,否则第二遍学的时候,就要顶着自己师父的一张苦瓜脸,虽然不至于说对自己造成什么危害,但看上去其实还是很可怕的。 “师父,您的法术到了这样的地步,我认为已经可以轻易地获取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了,为什么您还要这么慢慢地去教导十皇子——我是说您可以完全代劳,十皇子等他慢慢长大,就可以明白您的所作所为了。” “第一个问题,我做不到,第二个问题,忠人之事。”乐正权说着,也抬起了右臂,像云可儿那样张开右手,五指摊开,法力在他手心凝聚,而后扩散开来,紧接着形成了复杂繁琐的暗蓝色花纹,花纹呈长条状,像是刻画在符箓上的图样。 云可儿仔细看着这个花纹,因为它比自己所使用的要复杂一百倍,每多出来的一笔一划都可以增强术法的威力,她只盼自己能多记住一丁点,让自己的冰锥法术变得更强一些。 随后一瞬间,一根长达二十余米的冰锥——或者说已经是一根长长的冰柱,出现在两人面前。 乐正权随手一抬,冰柱如梭消失无踪,只听见山谷里传来无尽的回响,冰柱撞在山上变成粉碎,化作片片冰雪飘落在地上。 此时正值六月盛夏,有冰雪飘落可是一件稀罕事,无数村人从村子里出来,也有人想要去后山看看,毕竟后山曾经是他们供奉的神明,乐正权赶忙拉着云可儿缩地逃跑,他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和这些凡人解释上。 逃到一个荒郊野外,乐正权停下来开口:“你明白了吧?” “不明白。”这明白个屁,你换成谁过来能明白我云可儿给他跪下。云可儿内心里暗暗腹诽。 “我的法力总量是你的六百多亿倍,但也只能使用出来并不比你强很多的冰锥术,虽然并不是很完美,但已经很接近我能使用出来的极限了。”乐正权说道。 “法术是有上限的!”云可儿忽然开口。 “是的。”乐正权说道,“这就是我之前说过,无数人在回光返照的时候明白的道理,并不是你修行一个法术,就总会获得相应的回报,也不是你法力多,就能够无限制施展更为强大版的同类法术。法术是有上限的。” “快夸我快夸我!”云可儿凑到乐正权的面前,堆满笑容。 “让我提醒了一遍没资格被夸。”乐正权冷脸以对。 云可儿耷拉着脑袋又走回了乐正权的背后。 “如果我要在短时间内,靠自己修完这条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乐正权又开始为云可儿回答问题,“因为我即使是使用和他们一样的法术,也必须像他们一样一点一点对这条路进行碾压,然后用青丘狐火进行煅烧。浪费时间不说,效率也只会比他们快有限的倍数,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完成。” “那您可以使用更高明的法术来修整这条路吗?”云可儿问道。 “不可以,序列一百以上的法术使用,都必须要经过扶都过问。扶都登记人员必须经过审批,如果没有经过审批,扶都会派人来调查你,很难应付也很麻烦,流程要走好久。”乐正权说,“等我当上扶都灵尊,第一个就是废除这条条例。” 云可儿苦笑,恐怕你会是扶都最任性的灵尊了吧? “另外就是还有不少隐士高人,他们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如果在他们周围使用序列一百以上的法术,就会唤醒他们,也很麻烦,他们可不像我这么好相处。” 你好相处个头。云可儿腹诽。 “你应该也可以明白了,法术其实是有限的,换句话说,个人的能力其实是有限的。真正无限的只有两个能力。” “哪两个?”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乐正权说。 既然乐正权这么说,云可儿就不再过问。其实她多少也猜得到一点,两个能力无限,其中一定有一个是神明,无论神是否真的存在,神的神力绝对是概念上的无限。 那么第二个……会是什么?她却猜不到。 两个无限概念是柴老人提出来的,因为他离皇帝最近,也最明白权力其实是最强大的法术,不需要消耗法力,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为他卖命。 两个无限,第一个是神,是绝对无限,第二个是世界统一帝国的统治者,是相对无限。 “师父。”云可儿终于等到乐正权讲完,不再发问的时候,开了口。 “如何?” “您是不是要走。”云可儿问出了自己内心里一路上都想问的问题。 “不是。” “那就是我要走?” “是的。” “……”云可儿并没有太大意外,“去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吗?” “扶都。”云可儿其实也差不多有了答案。 “这里的物资太少了。”乐正权看了看周围,“继续在这里停留,只会给你造成负担。” 扶都对术士的培养方式和手段是世界顶尖的,乐正权也自问不可能比扶都更好,他只能指导最尖端的术士再进一步,对于新晋级术士的指导,他自问不可能做得比扶都更好。 “此外呢?” “此外?” “师父,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动物,一个地方住久了难免会有感情,就这么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内心是抗拒的。”云可儿意外地刚强。 “这我知道,只是不能理解这种脆弱罢了。” “我知道您知道,我想知道您没告诉我的,您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送我去扶都呢?您并不是不符合常理的人,尽管您一再说您不能理解这种脆弱,但您总是会照顾我们的这种脆弱。”云可儿发问。 乐正权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真相:“有两点,一是我必须对你进行启蒙,其他人可以对你指导,但对你启蒙并不好,并不能让你意识到术法的本质。第二个就是这里会发生战争,你离远一点比较好。” 云可儿比乐正权原以为的要聪明,不如说她更愿意去琢磨乐正权这个人。她不是那种随遇而安的人,乐正权把她的行为理解为她并不能从乐正权的行为中获得安全感,或者说,她想通过表现出自己的聪明,来让乐正权更加信任她。 “为什么!”云可儿问了一句,随后觉得这句话有些表述不明,于是又说:“您是怎么知道这里会发生战争的。” 禾渚郡已经许多年没有发生战争了,因为蛮族认为这里没有攻打的价值,这里荒无人烟,外围长城上仍然有守军将士,蛮族没有理由攻打这里。 “再往后讲,就是国君应该知道的事情了。”乐正权缓缓地说道。 “那您不会保护我吗?” “我是少尊。前段时间接到了我师父的来信,可能近期我师父就要撒手人寰了,接下来我就要去竞争扶都灵尊。”乐正权说道,“我在这里也停留不了多久,原本打算手把手教刘谕的,但是时间上不容许。” “师祖?”云可儿疑惑。 “你师祖要走了。”乐正权说道,“接下来的时间,就属于我们年轻人的了。你先去扶都,我很快就会去找你。在那里学习一段时间,尽量变得更强,更早成为我的力量。” 云可儿听到了这句话之后,默默地低下了头,许久,她又重新抬起头:“我服从调遣。” “好的。” 数日之后,云可儿搭乘了,离开了禾渚郡。 禾渚的建设依旧紧张地进行着,乐正权的法力如同汪洋大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妖怪们因为元嫣的命令,也不断地铺设道路。 张贴了雇佣人手的告示之后,东村也有不少年轻人耐不住性子选择来禾渚郡主城服役,在看到他们赚到钱了以后,更多的人投入到了政府大旗的指挥下。但他们赚的是政府的钱,乐正权只是把刘谕带来的几车银两以这种形式分发给了禾渚郡的灾民。 对于禾渚郡的贫困,这样做仍然没有任何改善,可以说这一段时间禾渚郡的财政状况一直都是在大幅度的亏钱。 不过这种状况马上就要结束了,乐正权把刘谕和文秀哄去西村,让他们暂时远离这个城市,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乐正权总算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一些事情了。 安安生生发展经济?那是哄鬼的话,战争年代所有的一切都要效命于战争,乐正权想要让十皇子建功立业,又如何会让他用一年的时间仅仅治理一个破败的城镇? 不够,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大皇子现在有四十多岁,德高望重,如果仅仅只是治理了一点点东西,如何能在需要的时候一呼百应? 他当即修书一封,送到帝都。 这一切陈神都看在眼里,不过他也没有多问。一切都让乐正权来安排好了,他来中土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这一切功劳就算全部划给乐正权,他也没什么怨言。 他只是缓缓地走到乐正权身后,没有发出声音,试图不打扰乐正权沉思。 “陈神吧?”乐正权没有回头,而是目光仍然聚焦在飞鸽逝去的地方。 “是。”陈神说道。 “嗯。”乐正权不再继续说话,他没什么想问的,陈神如果不问,他也没什么想说的。 “其实我早就有怀疑了,仅仅靠农业生产,还有那个什么半月一次的家书,半年一次家乡特产传递,根本赚不了钱。”陈神说道,“至少赚不回来投进去的钱。” “你看得到我信里写的东西?”乐正权反问。 “看不到,但是我可以感受到周围空气流动、你的身体抖动,根据这个我可以猜出你写了什么字。” “是蛮族人的天赋吗?” “是我的天赋。” 乐正权闭口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后,他又开口:“你认识不少中土字。” “我还能说一口流利的帝都语,在中土无论是谁,听了我的话都会认为我是帝都出来的人,绝不会有人因为口音而以为我是蛮族人。”陈神说道。 “那你自己呢?” 陈神不解地看着乐正权。 “你自己认为你自己是不是蛮族?” “你是说如何看待你的所作所为?” “你如何看待与大证交战,并且无时不刻不想掠夺大证人民的蛮族?”乐正权问道。 陈神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软弱无能,凶狠残暴,野蛮愚昧……但罪不至死。” “这样啊。”乐正权转过身来,正对着他,“但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你明白的吧?” 陈神深深地呼吸,随后说道:“我之前和陛下说过,如果和蛮族出现冲突,我是不会上战场的。但除此之外,我愿效犬马之劳。” “这样吗?”乐正权说着,又转了回去。 “应该是这样的吧。”陈神说。 随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两个人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继续建设这这个郡。 前往西村的路上,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的声音和蝉鸣大概是刘谕一路上唯一的风景了。 西村比东村要好一些,至少不会说一路上都是光秃秃的。不过对于在皇宫里长大,一直以来习惯了生机的刘谕来说,二者差不多的荒凉。 “郡守大人。”文秀轻轻喊了刘谕一声,刘谕却满目愁容地看着窗外,想着自己究竟能不能胜任。 “郡守大人!”文秀再一次喊了刘谕一声,这一次他加大了音量。 “啊?”刘谕这才反应过来。 “已经快到了。”文秀说道。 刘谕取出一张地图,之后打开窗帘,认真把周围环境和地图上描述的环境做比对,然后再得出了结论:“还没有,还有四分之一的路程!” “四分之一的路程?我看着村子就在不远的前方啊?”文秀打开前方的门帘,远远望去,果然村子就在不远处。 西村的总规模比东村小很多,不过依然不是一个小村子,它是由七个小型村落组成的。东村也仅仅只有十二个小型村落,相比起来,西村也只是在规模上输于东村。 “我师……乐正先生说望山累死马,你看着可能近,其实还有很长的路程。”刘谕向文秀解释。 “乐正先生乐正先生,你们一个个满脑子都是乐正先生,我真怀疑他使用了什么邪法把你们思维都控制了,你们怎么随口就是一个乐正先生乐正大人乐正师父乐正权他老人家!”文秀回头对刘谕不间断地说了一大堆话,说得刘谕头都有点发晕。 “女孩子脾气不要那么暴躁……”刘谕温和地说道。 “这也是你乐正先生说的?” “是宫里……是私塾先生说的。” “哼!”文秀一把把自己那边的窗帘扯开,然后说道:“你说着是觉得我比较暴躁,其实想说我泼辣吧,你不懂我,如果我不泼辣,你就见不到我了。” “怎么回事?” “我要是没那么泼辣,早就和平庸女孩一样,被当成一个艺术品精心雕琢,然后嫁给一个合适的人家,潦草地过完这无聊的一生。”文秀说到这里,狠狠地锤了一下了一下椅子,“太傻了,这样实在是太傻了!” “……” “其实我以前也不是这么泼辣的,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就变成了这样。” “那是什么事情?” “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姐姐嫁人了,她夫君对她很不好,但她偶尔会出来的时候总对我说些什么三从四德,看着她身上几乎裸露出来的伤痕,和她说着的话,我就暗下决心,绝对不去当一个什么淑女,我不要嫁给一个我不了解的人,不喜欢的事情我不做,不想见的人我不见,不想讨好任何人。”文秀一边说,一边轻轻地笑,“事实证明我比她幸福多了,虽然到现在我还没找到婆家,但我当了官,有了事业和前途,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泼辣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我认为这不是泼辣,而是有主见。”刘谕说道。 “你这个词我爱听,我就喜欢有自己的主见,不希望被人支配,不希望在大方面违背自己的意愿。” “我也是。”刘谕小声地在附和着。 “所以我必须变得更强,更有用,更有价值。”文秀又说道,“平庸的人没有资格主宰自己的生命。” “这一点我也深有体会。” “你肯定没我有体会,我为了变强,我抗拒了家里人嫁人的要求,家里人要我在一年之内考中秀才,我拼命地学,终于在一年内考中了……之后我广交好友,扶都的陈雯少法王都是我的师父之一,我还写信给了元国的洛娴笛,就是那个元国著名女作家,那时候我和她还都是无名小卒,和她书信来往互相鼓励,现在她是誉满天下的女作家,而我,是大证国新科状元,更是百年来第二位女状元。”文秀自豪地说道。 刘谕忽然对她充满了羡慕感。他觉得自己未必比她差,但是他起点太高了,他周围是皇帝群臣,没有那么好糊弄,所有人对他期望都太高太高,他生来就背负着已经死去的兄长的重担。 “虽然我们的想法都差不多,但是我们的命运却不太一样。”刘谕说。 “那一定是你不够强。”文秀说道。 “我已经很努力了。” “那一定是你不够强。”文秀又说道。 “我……” “和你努力,你的天赋,你的长相品茂出身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一定是你不够强。”文秀靠近了刘谕,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刘谕稍稍后退了一丁点,然后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或许吧。” 但随后,他自嘲地一笑说道:“如果我稍微‘强一点’,有主见一点,我或许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我是很认真的。”文秀说道,“我比周围的女孩子刺绣都好,我就有多余的时间用来看书,他们只能用来刺绣,因为我比她们强,所以我可以比她们更强。” “她们没时间看书,就没时间证明自己,而我可以,十三岁那年他们要我嫁人,我拒绝了,十四岁我就考上了秀才,两年过去,我现在站在你面前,全都是靠我自己争取来的。” “全都是靠自己争取的吗……” “所以不变强大起来,我就会一无所有。”文秀很认真。 刘谕点了点头,对她的说法表示赞同。 强大有很多种概念,并不是说精通术法或者武力过人,就是所谓的强大。刘谕只是单纯地觉得,只要自己再聪明一些,再世故一些,肯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已经十五岁了,但他什么都要从头向乐正权学习。诚然乐正权并不是教得不好,他只是痛恨自己的弱小无能。 “强的人才有权温柔,弱的人只配软弱。”文秀说道,“这是洛娴笛的书里我最喜欢的一句话,其他人总是关注书里那些情情爱爱你侬我侬,但我却和他们不一样。这也是洛娴笛厉害的地方,她的书很细致内容也很丰富,每个人物都栩栩如生,你总能找到和你共鸣的一句话。” “有机会我一定看看。”刘谕说道。 很快,车就到了西村,西村不是很大,刘谕走到村口,就差不多能够把这个小村落的全貌尽收眼底。 低矮的建筑和粗劣的栅栏根本挡不住人的视线,别说和皇宫里重重叠叠的建筑相比了,就连东村依山而建的村子都比它有层次感。 “我们进去直接找村长吗?”文秀问道。 “直接去找村长吧!”刘谕在心里暗暗过了一遍自己之前计策,只要能和村长对上话,并且说明来意,就算最后做不成买卖,也不会太糟糕吧。 但是刘谕想得太简单了,首先,他并不知道村长在哪里。 走到村子里,刘谕打算随便扯一个路过的农户问路,谁知道人家理都不理他,扛着锄头继续下地里干活了。刘谕大为尴尬,于是又拉了一个路过的村民,这个村民也不搭理他,继续走自己的路。 刘谕锲而不舍地跟着他问了十多米,谁知道对方连个回应都没有,就是自顾自地走,把他当成了透明人。 刘谕何曾受过这种气?在乐正权手下的时候,就算再不堪,也只是被他责备,被他说两句蠢笨,这等理都不理的漠视,让他感受到了屈辱。 他是谁?大证国十皇子!禾渚郡郡守!在乐正权手底下唯唯诺诺的时候,是因为一来乐正权讲道理,二来乐正权地位不比他低。现在面前的这个是什么人?一个农夫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刘谕当时就想抽出佩刀一刀砍死这个农夫,他手都按到刀柄上,手指头都攥住了刀柄,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他毕竟没杀过人,再怎么恼怒,也不会这么轻易地砍人。而且村子里人多,如果杀了人,周围没人保护,他也不好脱身。 当下,他只能忍住满腔怒意,走到文秀的面前,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这群人无法沟通,我们回吧。” “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我说什么他们都不理我。”刘谕说道,“我可能是资料查得不够,我再回去查查资料。” 查资料,查个鬼的资料,乐正权说他能调动府上所有人,他回去直接把陈神调过来,不听话直接打,要么出气要么咽气,打得这帮刁民们肯合作了,他才肯善罢甘休。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准备上马车,文秀却看向了村子里深处,刘谕见她还不上车,车夫也不给开,便又下了马车,走向文秀。 却见文秀转头看向了村子里,一群玩跳绳的孩童方向。 第十五章 谢公柳 “你现在这里等着。”文秀转过头,指挥刘谕说道。 刘谕自然乐得省事,也出于看热闹的心态,他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文秀走进村子,村人并没有阻拦她,她一路走到孩童的面前,对着一直嬉闹的顽童们说:“你们在玩什么啊?加姐姐一个好不好啊?” “姐姐你也会玩跳绳吗?”其中一个孩子问。 “当然会了,姐姐跳得可好了!”文秀说。 “那当然可以……”这个孩子刚要答应。 “不行!”另一个孩子当即打断,“她是女孩子,不能和我们玩!” 文秀微微一笑,不以为意,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了一个纸包着的糖葫芦。 远远地刘谕看到了这个情况,诧异地自言自语:“她从哪里变出来的糖葫芦?” “小姐最喜欢吃糖葫芦了,她随身都会携带几个,只不过这里没有糖葫芦卖,小姐的糖葫芦储备可能要用完了,这应该是她最后一个糖葫芦了。”一直以来沉默不语的车夫对刘谕解释。 刘谕也没有责怪他插嘴,只是点了点头:“那倒是难为她了。” “小姐对这个不是很在乎,她能够当上官,证明自己,就已经很幸福了。”车夫说。 刘谕点点头,不再多说。 文秀拿出糖葫芦之后,那个反对她加入的孩子当即有了一些动摇,但随后他还是摆摆手:“我不能吃,你也不能加入,男孩子不能和女孩子玩!” “那我把糖葫芦给他们,和他们去玩了?”文秀笑眯眯地说道。 “不行!”那个小男孩说,“谁都不许和她玩!” 局面僵持下来了,看样子那个反对派的小孩子应该是孩子王,说话在孩子群中有一定的分量。他这样一说,果真没有人敢去拿糖葫芦,尽管他们看着糖葫芦垂涎欲滴,但仍然不会去招惹孩子王。 孩子王见自己的威信仍在,得意洋洋地看着文秀。 文秀故作让步地说道:“好吧好吧,这样吧,我也不找你们玩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回答对了,我就把糖葫芦给你,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孩子王说道。 “这里的村长在什么地方?”文秀单刀直入。 “在……”孩子王刚想回答,他旁边的一个小男孩当即说道:“敦哥,不能说啊!” 孩子王恍然醒悟,面带戒备地看着文秀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村长在什么地方。” 文秀正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就听见刘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们是朝廷的人,来这里执行办公,如果你们听从指挥,好处少不了你们的,如果你们不听从,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朝廷的人!”孩子王当即拦在其他孩子面前,“你们快走,去叫大人,这两个人我来拦住!” “你们这是要抗命了?”刘谕怒目喝道。 孩子王不应答,而是护送着其他的孩子缓缓撤退。 刘谕更怒,想要上前,却被文秀拉住了。 “干什么?” “他们一会儿来帮手,我们不好对付。”文秀说道。 “可恶,这帮刁民……”刘谕忿忿地说完这句话,看到有村民扛着锄头从后面赶过来,于是只能忍着怒意,坐上马车往回走。 见到他们走了,村民们也不敢追上来。 两个人上车了以后,刘谕仍然平不了心中的愤怒,文秀却开始沉思。良久,她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他们怎么好像对我们有仇似的?” “谁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此言诚不欺我。”刘谕兀自还在生气。 “这话也是乐正先生告诉你的?” “私塾先生告诉我的。”刘谕现在撒谎已经对答如流。 文秀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我们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管他什么误会,我把二师父叫来,谁不听话就打,打到听话为止。”刘谕仍在生气。 “你就别再生气了,他们都是农民出身的,他们能懂什么。”文秀眉头微微皱起。 “这可不是他们蛮横无理的理由。”刘谕说道。 “所以我才说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文秀说道。 刘谕皱起眉头,然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想不出里面有什么误会。 “不如我们去查一查?”文秀问道。 “但一定要带上二师父。”刘谕说道。 文秀摇头苦笑:“你这样和京城那些富家纨绔有什么区别?” “区别?区别就是他们对我没礼貌,我也就不和他们讲道理,他们能和我讲道理,我还会对他们粗暴吗?再怎么说也要有上下级的规矩,什么手段见效快,就用什么手段。”刘谕说道。 文秀一时间竟然觉得刘谕的说法很有道理,不知道从何辩起,竟然还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郡守府,按照乐正权所说的,刘谕拥有调动全镇守府兵马的权力,他当即要求陈神和四个武夫随从。陈神平时除了督促建设房屋,就是自己找一块空地练武,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所以也自然乐得跟来。 一行人再度来到西村,时间已经是当天下午了。 可能是之前听了孩童们的话,村子门口已经有一群人等候着刘谕等人。 但刘谕举止从容淡定丝毫不慌,他背后毕竟有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陈神。就连平日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大师父乐正权,也亲口承认陈神的武功远在他之上。 有陈神作为后盾,他现在可以说是无所畏惧。 “外来的朝廷官员,请你们返回,这里不欢迎你们。”马车行进到村子门口的时候,一群村人拦住了马车。 “不欢迎我?”刘谕走下车,走到众人面前,朗声地背出自己已经准备了许久的句子,“这是我大证的国土,我是大证的命官,我巡视自己的土地,还要向你们请示?” “小儿狡辩!”一个农户扛着钉耙走上前来,双手持钉耙,作迎战姿态,“俺们等在这村里住了十余年,岂是你一句话就变成你的所有物了?” “笑话,这土地一直以来都是大证领土,数百年来从未有过变化,又岂是一句住了十余年,就变成你们的私有物?”刘谕朗声说着,仿佛希望让更多人听见看见。 这个时候不断有人围过来看热闹,不过他们并没有手持农具当作武器,反而是呈现一种围观的态势。刘谕看到这个样子,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或许村子里所有人都敌视朝廷官员,但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极端,并非所有人攻击性都那么强。 “你休要狡辩了,俺确实是没什么文化,说不过你,但是你们想要进去,却是休想!”那个农户扛着耙子,走上前去。 刘谕转头看向了陈神,只见陈神的身影如同鬼魅倏然而逝,一转眼间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刘谕正眼花的时候,拦路的五个农户各自捧着自己的心口躺在地上打滚哀嚎,再也拦不住路了。 “好强!”文秀坐在马车上,拉开窗帘看着这一切。 她忽然想到,这个陈神和刘谕被村民们一齐并称为文曲和武曲,文曲的武功都这么强,武曲岂不是……怪不得他不是很懂法术,原来他是武士!那么那个可儿也应该是武士,学点法术也不是想要钻研,只是为了方便打架吧? “现在,应该没有人会拦着我了吧。”刘谕看向其余的农民们,其余的农民皆不敢于他对视,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上了这个煞星。 陈神走回了刘谕的背后,虽然他全程沉默无言,但他就好像一尊死神一样,没有人不敢尊敬。 文秀从马车上走下来,到了刘谕的身边,轻轻地对他说道:“你这样做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刁民就是刁民,打一顿你看就老实了。”刘谕指着这些农民,傲然道。 前几天在乐正权手下被压制得太惨了,现在总算是出头了。 “我觉得还是怀柔比较好一些,毕竟我们本意不是过来打架的。”文秀说道。 “他们不讲道理,你有什么道理好讲的,你低声下气和他们说话,他们还以为你怕他。”刘谕冷哼一声,然后走到了一个村民的面前:“村长在什么地方?” 村民喏喏地向后缩,不回答。 “二师父!”刘谕呼叫陈神。 倏然一道人影划过,这个村民当即倒在地上哀嚎。 “那么你回答,村长在什么地方?” 看到这个煞星开始一个个询问村长的位置,人们开始不断地逃散,但没有人能逃走,当有人试图逃走的时候,陈神的拳头如附骨之疽一般随行而至。 过不多时,地上已经躺了十余个人了。 这些人止不住地哀嚎,有的人嗓子都喊哑了,但刘谕还是不住地一个一个问他们问题。文秀眉头皱的越来越厉害,终于忍不住走到刘谕面前,张开双手拦住他说道:“停手吧,他们是不会说的!” “对!你们就是打死我们,我们也不会说的!”躺在地上的一个农户用他近乎嘶哑的嗓子喊了一句。陈神用内功击中了他们的脏腑,在内力消除之前,他们会一直感觉到疼痛。 不过这种疼痛持续时间长了,对于他们的威胁性也就渐渐减弱,疼痛的力度虽然不会下降,但是他们习惯了,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们?”刘谕的脸再一次阴沉起来了。 就在他盘算着接下来应该怎么逼问出这些农户村长的所在地的时候,一个庄严的声音响起:“好了好了,都停手吧。” “停手?”刘谕顺着那个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老者从人群中缓缓走来。 村民们侧目看着他,有的人闭口不言,有的人轻轻叫了一声“村长”。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刘谕恰巧听见了。 “你就是西村的村长?” “正是我了。”老者眯着眼睛打量着刘谕,“你是,新来的郡守吧?” “是的。” “其实你的来意我差不多都清楚,你想把我们村子改造成东村那样的吧?”老者问道。 “没错。” 老者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们请回吧,我们西村自给自足,平日里过得安安稳稳的,没有什么不好。也没有必要改动,倒是你们朝廷,十余年前遗弃了我们,现在又要重新接管土地,还用如此霸道的手段,我们难以相信你。” 刘谕轻轻皱眉:“十余年前的事情我不了解,但这土地终归是朝廷的,我是新来的郡守,这土地该如何利用,自然是我说了算。” “此言差矣。二十多年前,我们奉命迁移到这里,这二十多年来,我们一直在这土地上耕作,从未有过差池,但是十五年前朝廷就不再管束了。这些土地,这些人民,这些产物,全都应该是我们所得,你这一番话语就想要不劳而获,未免有些不讲道理了吧?” 刘谕这才算是知道为什么村子里的人一开始并不和刘谕讲话,因为他们村子里有一个能言善辩的村长,只要让村长出言谈判,他们才不会在谈判上落下风。 因而刘谕决定,既然武力可以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用谈判这种手段? “二师父……”刘谕看向陈神,只是陈神身影还未动,老村长就开口说道:“打吧打吧,反正你们也不会杀我们,要是打够了打开心了,你们就离开吧。” 刘谕咬了咬牙,他还真的不敢杀人。乐正权说过,能不杀人的时候尽量不要杀人,否则到时候自己变成光秃秃的光杆司令,可不能让死去的人都复活回来。 只是他真的对西村村长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深恶痛绝,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其余人也跟着上车。 看到这尊煞神走了之后,老村长轻轻矮下身子,然后把躺在地上的人搀起来。 说来也奇怪,内力原本在这些农夫的五脏六腑之中四处作乱,一时半会儿不得安宁,但是随着老村长一个一个地搀扶这些人,他们只要一站起来,疼痛感立刻就消除了。 他们也不知道这种疼痛的原理是什么,只当老村长神通广大,不再多问。 一行人乘着车马回去的时候,刘谕止不住地锤桌板,他只当这一次又搞砸了,这群人不服从他们也就罢了,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伶牙俐齿的老村长,不怕威逼也不怕利诱,不知道这群人想干什么。 “我觉得怀柔政策好一些……”文秀轻轻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这根本不是政策不政策的问题,那帮刁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合作,你即使是怀柔了,他们也绝对不会和我们合作的。”刘谕说道,“你看到那个西村村长了吗?你就算对他温柔地说出你的来意,他也只会温柔地回答你‘不好意思,不可以’。这种老顽固是讲不通道理的。” “你的方法不也没有奏效吗?”文秀说道。 “咚!”刘谕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文秀,你会法术吗?” “啊?我会一点点。” “一点点恐怕不行……”刘谕摇了摇头,“这怎么办,我难道要向大师父低头?” 陈神忽然开口说道:“你这次向乐正权认输吧。” 刘谕惊讶地看着陈神,张着口说不出来话。 “我想了一下,这个老村长有些不平凡,应该是一个很厉害的老油条了,你应该不是他的对手。”陈神说道。 “不行,我一定要……” “这个村长会武功,而且也可能会法术,他不是平凡人。东村有那个阴神庇佑,保得他们一时安宁,西村没有什么神明,却仍然能够在禾渚群妖的破坏下生存下来,说明他们一定有过人之处。”陈神说道,“我想,乐正权也以为他们只是有什么奇特的手段,能够躲避群妖,现在想来只怕是这个村长有什么能耐。” “禾渚群妖?”文秀听到了一个新名词。 “就是之前帮我们造房子修路的那群妖怪,他们曾经是禾渚郡的一大祸患,被乐正师……先生降服了以后,禾渚郡才安宁下来的。” “那群妖怪的实力不弱啊!”文秀讶然。 “乐正先生很强的。”刘谕对文秀说道。 文秀这才认真起来,暂时性地收起了对乐正权的轻视之心,看样子,他应该是一个很强的武士了。 “那我认输了……” “我来和乐正权说。”陈神说道,“你回去照顾商道,这几天会有一批很大的货物。” “是乐正师父瞒着我运送过来的?” “是的。” “你们总是瞒着我。” “告诉你太多,你的脑袋会爆炸的。”陈神说道。 刘谕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陈神笑了笑:“其实我也不太懂他想要做什么,我只知道他在布一个惊天大局。” “有多大?” “你知道你距离你的目标还有多远吗?”陈神没有说皇位,而是说的“你的目标”,因为文秀还在这里。 刘谕看了一眼文秀,也自然知道陈神说这话的目的:“还有多远?” “还有四个比你优秀的人,他们比你更得人心。”陈神说道,“我之前问过乐正权,你仅仅治理好一个郡县,是完全不够的,家族也不会选择你当继承人。” 陈神一再地规避皇室的词汇,虽然文秀迟早是要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文秀听他们说的这话,暗暗心惊,什么家族这么残酷,治理一个郡县的功劳都当不了继承人? 等等,他姓刘……难道说他是某个皇子,或者是某个亲王的儿子?不对不对不对,皇子肯定不可能,皇帝怎么会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这个地方来受苦呢?肯定是某个亲王的儿子被送出来历练。 当世十国,南蜀,川汉都是同姓亲王,当初分封的时候倒是有不少刘姓诸侯王,只不过后来被吞并的被吞并,没落的没落,异姓诸侯从此多了起来。 “四个……”刘谕看向了窗外。 当今大证皇帝还有六个孩子,除了十皇子以外,还有四个皇子和一个公主,自从六皇子死后,六皇子的生母在生下十皇子后也就去世了。皇帝从此不再亲近女色。 除了没有威胁,并且偶尔还会照顾刘谕的九公主外,八皇子和七皇子两个双胞胎一直都以欺负刘谕为乐。但这两个人其实很草包,不足为患。 三皇子颇有智谋,但以乐正权的说法来说就是阴谋足以,治国无方,至于大皇子,更是草包中的草包,但大皇子人脉广,待人和善,在朝中呼声很高,想要和大皇子竞争,没有足够的业绩是不行的。 大皇子已经四十余岁了,和六皇子几乎是同辈,他所立的功业,绝非刘谕能比拟的。刘谕如果想要和他竞争,基本上是毫无胜算的。 “老七和老八,我已经超越了吧?”刘谕问道。 “差不多,你和他们的地位原本就应该是相仿的。”陈神说道。 “大哥和三哥……”刘谕苦恼地看向窗外。 “这我就不清楚了,乐正权应该比较了解。”陈神说道,“其实你不必担心,只需要信任乐正权,一年之后,你的实力自然不会弱。” 刘谕却没有听进去,他仍旧是满目愁容地看向窗外。 陈神知道,今天的事情搞砸了,他的心情很糟糕。他想装出乐正权那般的强势,但很可惜,他失败了。 一路无言。 回到城镇后,陈神把遇到的一切禀报给了乐正权,乐正权听后也没有责怪刘谕,反而是给他安排了其他的任务,要他接下来去训练一伙民兵,带领他们这次来的宫廷武士训练东村的农民。 之后,他把文秀安排和刘谕一起,自己带上了元嫣,和陈神,次日一早,再度出发。 这次可就不需要车夫了,所以来过这里的人只有陈神。一行人绕过村口的守卫,来到了村落里某个房子的屋顶。 陈神声称自己有办法找到村长,因而一行人没有和守门的人发生冲突。 来到村口,陈神拿出一个奇怪的音叉,然后轻轻敲打。音叉居然没有发出声音,这比它的样子更古怪。 陈神不断地敲打音叉,音叉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元嫣好奇地问道:“它是不是坏了。” “不是。它发出的声音你听不到而已。”陈神说道。 “这是超音波吧?”乐正权问道。 “对,瑞运国传过来的工艺,我凑巧学会了。”陈神说道。 乐正权点了点头。 陈神继续摆弄他的音叉,什么都听不到的元嫣倍感无聊,因而悄悄拉过来乐正权,问道:“我们这次行动是为什么啊?” 乐正权反问了一句:“你自己不会看吗?” “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到时候我又闹笑话了多尴尬啊。”元嫣说道。 “带你来本来就是希望你能制造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你都全知道了,就没意思了。” “乐正权!” “唉……”乐正权故作叹了口气说道,“你看过之前留在刘谕书房里的那些文书吗?” “你猜我看得懂人类文字吗?”元嫣反问。 “我知道你没文化但是没想到你这么没文化。” 元嫣作势又要打,乐正权连忙说道:“这是三个疑点结合起来的,第一,东村村长之前说过一句话,你和我都在,我们一起听的。” “什么话?我们一起听的话多了。” “西村是什么时候建立的?”乐正权问道。 “好像是十五年前?” “错,恰巧不是十五年前,而是十二年前。”乐正权说道,“十二年前,有人把西部松散的村落聚集起来,然后把他们庇护起来,形成西村。” “这又怎么样?”元嫣问道。 “西村村长昨天对刘谕说过一句话,说他们二十多年前来到这里,耕种了十五年。”乐正权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和东村村长肯定有一个人在撒谎,你相信谁?” “东村村长!” 毫无疑问的,东村村长怎么看都比西村村长可信,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蔼老人,他的信条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东部十二村,一个肯半夜起来鸣钟,让方圆数十里的人都能够听到钟声得以安眠的老人,不可能莫名其妙说一句没有由来的谎言。 元嫣一瞬间激动起来了,她两只耳朵树得高高的,并且不断地颤抖:“然后呢?你说还有一个疑点?” “然后你就不知道了。”乐正权说道,“认识字的人都阅读过那份文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谁叫你不认字呢。” “你和我说了不一样嘛。” “我和你说哪有你自己探寻来得真切,而且……” “找到了。”陈神忽然睁开眼睛,打断了两个人的闲聊。乐正权和元嫣当即不再交流,陈神矮下身子,随后“唰”地一下消失了。 乐正权紧随其后,最后的是化作白狐形态的元嫣。元嫣狐狸形态还是幼体,如果不释放全身法力的话,算上九条尾巴可能才有一条吉娃娃那么大,是以她在房檐上飞走,虽然偶尔会发出声音,却也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存在。 两人尾随陈神来到了一个房顶,陈神揭开瓦片,然后正准备运气砸碎天花板从天而降,乐正权拦住了他。 他在窗台上画了一个圈,使用了“缩地之术”的一种变式,之后三人依次从这个圈里跳下去,转眼间,三个人都出现在了房间里。 “咚咚咚……”三人踏着二层的楼梯下楼,找到了正在壁炉取暖的西村村长。 西村村长转过摇椅,看向了三个人,经过一番打量之后,他开口说道:“是你们啊,有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你们的来意就好判断多了。” “再次见面你还是那么欠打。”陈神说道。 “哈哈,彼此彼此,我倒是很好奇你是用什么方法找到我的?”西村村长说道,“我可是很仔细地想要消除我身上的追踪法术,昨天那个小丫头走的时候可没少往我身上丢法术。” 陈神想了一下,昨天文秀确实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原来是在释放追踪法术,以便下一次找到西村村长。 “我和她不一样,我往你身上丢了一根蜷针。”陈神说道。 “那是什么?” “一种暗器,如果注入内力,它就会变成一根细针,如果失去内力,它就会蜷缩起来,嵌进肉里。当然我没用它来伤你,只是让它附着在你的身上。”陈神说道。 西村村长笑着摇了摇头:“昨天我一到家,就把衣服换了,洗完澡,然后把衣服烧了丢进山林,就是怕你们追踪,你说你没有把它嵌进我的肉里,我倒是想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你通过什么找到我的?” “大概你没有烧头发吧。”陈神说道。 西村村长闻言,讶然一惊,连忙伸出手摸自己的头发,果然在自己的头发上,他摸到了一根比较粗的头发,他轻轻地拔掉这根头发,然后把头发拿到自己眼前。 只见一根如头发丝般粗细的小针缠绕在头发上,二者紧紧咬合,这根细针就这么在头发丝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足足把那一段头发都加粗了一圈。 西村村长运起内力,果然,这根蜷针又变得笔直起来。 “原来如此,倒是我疏忽了。”西村村长眯起眼睛,轻轻地笑着。 “你不必故作镇定,直到我们下楼之前,你都只发现了这只小狐狸,我特意放出她的气息,就是为了让你有恃无恐地留在这里。”乐正权说道,“你再怎么装,也掩饰不了你内心的恐惧。” 元嫣悄悄后退一步,然后伸出一只手,掐了一下乐正权的手背。 “是么?我恐惧?我恐惧什么?”西村村长说道,“那你们还能把我打成残废不成?退一万步说,就算打成残废了,你们还能杀了我不成。” “打架没意思。”乐正权一边说着,一边挣脱元嫣的指甲。 “那你们这次不请自来,难道还是来和我友好商谈西村土地的事情?”西村村长眼神里流露出说不出的讽刺。 “不,这没什么好说的,这些土地是我们的。”乐正权说道。 “好霸道,好猖狂,如果我们不让呢?” 乐正权笑了笑:“这种事情,由得着你说话吗?我这次来主要有三件事,注意,是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的。” 西村村长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第一,我们要西村的控制权,方法你定,我们只要西村。” “想得挺美。” “第二,如果你不服从我们的话,你就要死。” “说得好听。” “第三,谢公柳阁下,我们发现了您的本尊,就在后山。我不想拆穿更多,希望你能合作。” 西村村长浑身一震。 “通知完毕,我们走吧。”乐正权转身想要带着两人离开,西村村长谢公柳连忙叫住三人:“等等。” “你什么时候产生了可以和我们商量的错觉?”乐正权回头,只说了两句话,“你大可放心地用你学过的所有法术去解我这个追踪法术,能解得了随便你跑到哪里,我都不会去追杀你。如果解不开的话,你可以在冥界学习一下我们怎么管辖西村的。” 说罢,乐正权带着陈神和元嫣离开。 只留下西村村长颓唐地坐在凳子上。 刚刚乐正权不声不响,一边和他谈笑风生,一边就给他上了一个追踪符咒,这个符咒霸道至极,自带两个禁制,能够封闭他的术法和内力。刚刚他在玩蜷针的时候,他还没有被封闭内力,这说明乐正权开口以后才施展法术的。 能够一边说这话,一边分着心,还不声不响地给自己身上添加了一个符咒两个禁制,这个人要有多强? 更可怕的是,他现在用作村长的这个身体只是一个分身,他的本尊被他藏在后山的一个山洞里,二者通过法术相关联,他想要把意识挪回本尊,却发现他的身体被封印了术法之后已经无法回去了。 他之前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因为他使用的不是本尊,要说到怕死,他谢某人认第二谁敢认第一。 三个人踏上了回去的路,为了节约法力,乐正权也就没有使用缩地之术了。 “这样就解决了?”陈神不懂术法,之前看文秀刘谕折腾了半天没有解决的事情,乐正权一个出面就解决了,他感觉到很诧异。 “这就是市井小人,你对他温和,或者你比他弱小,他都要跳到你头上去,你认认真真地扇他两巴掌告诉他什么叫规矩,他就会对你服服帖帖的。”乐正权说道。 “市井小人……这个词还真是贴切。”陈神感慨。 “那个……我又没听懂……”元嫣轻轻地举起手,“你们是怎么知道他叫谢公柳的?” “乐正兄之前说的那个公文里有这个人名,你可以回去找刘谕看看,或者找刘谕问问。”陈神说道。 “你们又不想和我说。” “你还没有完全的人格化,你的耳朵和尾巴虽然已经缩小了一些,但还是半妖之体,因而你的脑子不适合装太多东西。”乐正权说道,“你就这么一直蠢蠢的,挺好的。” 元嫣佯装又要去掐乐正权,乐正权向前走了两步闪避,发现元嫣没有跟过来,于是转过身。 却见元嫣伸出一只手,正在按压自己脑袋上的两只狐耳,顿时哭笑不得。 现在元嫣头顶上的狐耳已经只是装饰物了,包括她背后的尾巴,也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她银白色的长发下已经有一对人类的耳朵,尾椎骨也完全封闭了。 换句话说,距离她完全变化成人形已经并不遥远了。 三个人一路闲聊,说着各种东西南北的闲天,回到了郡守府。 第十六章 西村奥斯卡之夜 回到郡守府,除了某只没心没肺的狐狸倒头就睡了以外,乐正权和陈神一同来到了书房,一边翻阅文书以获得更多的资料,一边安排后续的工作。 文秀和刘谕还有车夫张来福被安排到了东村,三个人开始训练民兵,乐正权则是开始调遣人手,押送第一批重要货物。 禾渚群妖里有战斗力的不多,算上元嫣,也就五六个算是战斗力比较强的,其余的人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法术,修为道行是高了,就是连个拿农具的农夫都打不过。 因而押送货物的人选,乐正权也只能摆脱陈神。毕竟云可儿被他送走了,跟随而来的四个武士也都被派去东村教授武艺了。 陈神思忖片刻之后,还是选择了同意。虽然说这么做已经近乎是在帮助大证对付蛮族了,但他只对蛮族有感情,对于蛮族人,他心中更多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第二天一早,陈神就出发了,乐正权吃完早饭以后也出发去了西村。 某只没心没肺的狐狸醒来以后,发现整个宅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急的她满世界乱转。终于,在乐正权的屋子里,她发现了一个字条。 “我出去处理昨天的事情,可能要几天才能回来,陈神要去处理另一件事情,要大约半个月才能回来,你自己在家的时候闲着无聊可以修炼一下我留在桌子上的青丘狐火正确修炼方法。之前你用青丘狐火烧的地面质量太差我不忍心说。” “另:我就知道你会来我房间里乱翻。” “乐正权!”元嫣咬牙切齿地撕碎了这封信,然后拿起乐正权留在桌子上的“青丘狐火的正确修炼方法”,看了两页之后,她热泪盈眶。 “弱智乐正权,你留言留的是妖兽字,怎么秘籍就用中土文字开始写了!”元嫣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秘籍上。 此时此刻,乐正权已经来到了西村村长的家。只见西村村长一脸颓唐,昨夜显然一夜没睡,一直都在找自己这门法术的破解方法。 看到乐正权敲门,神经衰弱的他条件反射地向后跳了一步,看到是乐正权来了,他才顶着苦瓜脸说道:“你总算是来了,唉……” 乐正权的到来固然是宣告他彻底没有反抗之力,但也同时意味着他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挣扎,已经可以解脱了。 这种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徘徊在天堂和地狱的感觉是最难受的。 最重要的一点其实还不是乐正权的实力,谢公柳这个名字背后,有太多的秘密。乐正权既然调查出来他就是谢公柳,是十五年前没有死的那个人,那么关于他做的那些龌龊事,乐正权又知道多少? 知道多少,对于他都是死刑。 这么多年来,他追求安逸,一直在这个小村子里当村长,过足了统治瘾。但也因此十五年来未有寸进,术法修为也好,麾下实力也好,都已经不再强大。 扶都建立以后,整个世界的术法发展迅猛,生产力极度旺盛,除了存在战争和分裂之外,这个世界应该都是极度繁荣的。 换言之,无论是城镇建设也好,法术研究也好,都应该是以迅猛的速度发展,稍稍停滞,就会落后。十五年来,这个村子根本形成不了什么战斗力,他们固步自封固然过着世外桃源一样的生活,但他们可不住在世外。 说白了,打不过,战斗力完全不成比例。现在是郡守那边心情好,如果他再提过分的要求,全村人的性命都要搭上。 他负担不起。 “你应该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了吧?” “我可以同意你的一切要求,但我有三个小小的条件。”谢公柳说道。 “你无权提条件。” “那就当是请求吧?”谢公柳试探性地问。 见到乐正权没有否定,他当即说道:“第一个请求是,我希望你能够让西村繁荣一些,以你的能力,随随便便就能够使用出让西村土壤更加肥沃的法术。” “这个不难。” “第二个请求,我希望你能够对东村西村一视同仁。” “这办得到。” “第三个请求,我希望你能一直照料西村,在我死后,也让它繁荣昌盛。” “这个做不到。” “……” “做不到,你听得懂吗?”乐正权问道。 “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谢公柳一字一顿地说着,他双目无神,只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崩塌了。哪有这种不讲道理,不给人情面的人啊! “办不到就是办不到,该你兑现承诺了。”乐正权说道。 谢公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乐正权拿出一本册子,谢公柳看了乐正权一眼,然后拿起小册子,开始翻查里面的内容。 看了一会儿,谢公柳轻轻放下了,对乐正权说道:“这是什么?” “剧本。”乐正权说道。 “我是说这是什么意思?”谢公柳问道。 “按着我的剧本进行演出,然后把村子让给我。”乐正权说道。 “你在剧本里把我写死了。”谢公柳说道。 “这只是演戏,你到时候用内力把自己震吐血,就能演出这样的效果。”乐正权说道。 谢公柳一脸悲愤地对乐正权说道:“用内力把自己震吐血,这个身体太年迈了,会因此受不住而死亡的!” 这个身体可是他历尽千辛万苦找到的。 “你不配合的话你的本体也会死。”乐正权突出强调了一下那个“也”字。 这种控魂傀儡术他有过研究,本体和分身其实是冲突的,也就是说你使用了分身,你的本体就不能再使用了。术法的本质是通过转移脑部神经连线,通过法力连接脑部神经和傀儡的身体,用自己的大脑去控制傀儡。 也就是说,虽然两个身体看上去是有一个分身一个本尊,但其实也只能使用一个,因为施术者只有一个大脑。 这个世界上存在那种可以分心二用,脑部异常发达的人,那种人如果稍加练习,是可以同时掌握两具身体的。但很显然谢公柳不是这种人,控魂傀儡术恐怕也仅仅是他自己有了什么奇遇,遇到了,就美滋滋地拿起来修炼了,也不考虑自己的实际情况,合不合适,要多久能练出效果,需要消耗多少资源。 这就是乐正权以及扶都人所说的散修,看到什么吃什么,没有一点自己的思维想法,他们资源有限,想要追赶扶都修士,就必须付出比扶都修士多数倍的努力。 但一个人的精力毕竟还是有限的,就算是他一天不休不眠地修炼,扶都修士难道就会闲着么?显然不会,扶都可是唯一一个拥有完整术法培养体系的地方。 所以它是全世界的圣地,所有中土国家国王都想拥有的圣地,也是中土法术文明的传承之所。 “我明白了。”谢公柳闭上了眼睛,屏息凝神,随后“他”——或者说是西村村长瘫软了下来。 这个村长的身体原本是一个老拳师的,在他死后,内力还没有消散,谢公柳就用控魂傀儡术的制作傀儡方法把它残存的内力封存起来,然后让它的身体不再腐败。 内力这种东西其实和天赋关系不大,主要是看修炼的内功种类,自己的心境以及适不适合自己。除此之外,就纯粹花时间累积就可以,所以只要是上了年纪的武士,内功修为一般都不差。 过了片刻,乐正权听到了咚咚的上楼声,谢公柳“驾驶着”自己的本尊来到了两人所在的楼层。 看样子应该是他昨天的那番话吓到了谢公柳,他就把自己的本尊搬运过来,想要想对策,可能想了一晚上都不知道如何应对乐正权,所以只能听天由命了吧。 毕竟他确实只是一个市井小人,能够活命比什么都强。比起那些顽固而又悍不畏死的忠义之士,显然谢公柳的利用价值高一些。 谢公柳来到乐正权的对面,坐在了第三个椅子上。乐正权用余光打量了一下他。 他四十出头的样子,相貌普普通通,脸还算白净,打理一番应该也是一个仪表堂堂的儒雅中年人。可能就是有点贪生怕死,为人处事就有点下作。 十五年前应该正值最有精力和行动力的年龄。他究竟做过什么事情其实已经不可考究,总而言之,在十五年前那场大灾难之前,能够和元嫣的养父分庭抗礼,之后还能在群妖的围攻下生存下来,这个人应该不简单。 本来乐正权来之前的想法是,十五年前,元嫣的养父应该还没有修成阴神,他的实力可能还没有现在这么强,然后当时谢公柳的实力也不强,所以才后来被元嫣等群妖欺压了十五年…… 但他突然发觉不行,对不上号,即使是十五年前,元嫣的养父也必然修成了阴神,实力绝非元嫣可以比拟的。那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初代郡守绝对是一个法力高强的人,他在走之前把阴神封锁了起来,那个巨大的陵墓就是关押阴神的监狱,目的也应该只是为了让他不趁自己走了以后作乱吧。 谁知道他没有回来,被关押的阴神也发疯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文书上谢公柳写的那些怪物是谁?禾渚群妖?放过他们吧,他们真的只是一群人畜无害的异种生物,不算上元嫣有比较强的战斗力之外,可能真实战斗力打不过一个连的普通士兵? 已经没有威胁的群妖凭什么能够把他们围困起来,又凭什么大肆破坏这里的土地? 之前在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猜测了。 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禾渚郡变成这幅惨状,罪魁祸首之一绝对少不了谢公柳。 线索里有头有脸的几个人物他都已经考虑过了,其余人没有作案的可能,那么只有谢公柳。 假定谢公柳就是罪魁祸首,那么禾渚群妖作乱也可以解释了,单纯就是谢公柳吸引过来的。他们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大肆破坏,唯一有法力、可以与之抗衡的谢公柳却装死不予以应答,他不断地和禾渚群妖里应外合,为了一件事,那就是想要借刀杀人。 这一切元嫣都不甚清楚,她只会觉得一切破坏都比她想象的要容易,每毁坏一个城市,都能为禾渚群妖掠夺一定量的粮食,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上天赐予的宝物。 禾渚群妖没有能力把正片城市夷为平地,但是谢公柳有,他是实力不俗的术士,加之比起禾渚群妖他有足够的时间毁坏一个城市,那么就造成了他禾渚群妖大肆破坏的假象。 至于说目的,可能极为简单,那就是排除异己,然后达成自己另外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乐正权看向了老拳师的遗体,他应该也只是受害者之一,但谢公柳想要杀的人可不止他一个。而他,甚至都不是主要目标,只是一个被波及的可怜人罢了。他真正的目标应该是郡守,或者说后续被派遣过来的新郡守。 所谓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能说显而易见,但乐正权猜测,应该就是为了维护这里的统治地位。大证的边疆的控制力逐渐减弱,他想在这里从零发展,然后占山为王! 乐正权这么端详着谢公柳,看得谢公柳头皮发麻,随后乐正权说道:“术士的记忆力比一般人强很多,你看一遍应该就能够记住大概的意思,到时候按照剧本演就可以了。” “是……”谢公柳只能点头服从。 乐正权可不像是陈神,要飞檐走壁才能出去,他随便一个缩地之术就离开了这里。这个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让谢公柳大为震惊,越强的术士对缩地之术就越不在意,以他的实力,使用十五次缩地之术,就已经是极限了,像乐正权这样把缩地之术用来代步的术士他还是从没见过。 不过即使是乐正权也不可能无限制地使用缩地之术,毕竟缩地成寸会不断地加倍消耗,想要无限制地使用方便的法术,必须要达到拥有无限法力的“天人合一法境”。 乐正权现在只是自在妙法灵境,属于三大境界的第一个境界。而整个扶都对第二个境界:天人合一法境的记载都甚少,因而他也无从修炼,只能四处游历,寻找拥有修炼方法的奇人。 乐正权在门外休息了一会儿,时间已经到了正午,想来谢公柳也已经把台词背过,准备好恭候乐正权的驾临了。 他重新回到村子门口,驻守在村口的村民仍旧没有散去,他们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只是很可惜,他们的努力什么都换不到。 “禾渚郡郡守麾下,乐正权求见。”乐正权驾驶来之前停在半路上的马车,这个马车可不太好对付,一向自诩全能的他为了折腾这匹马足足动用了七八门法术,最后他还是和马匹沟通失败,靠渎命之术操纵着马拉车过来的。 “禾渚郡?” “就是官府的人,他们又派了新的帮手。” “你咋知道?” “废话,他说他是郡守……什么什么下的,都郡守了,他要不是官兵,我把脑袋给你。” 说话的这个人在村子里颇有名望,人人都说他是个挺聪明的人,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纷纷赞同,于是各路人抄家伙准备干架。 乐正权从马车上缓缓下来,同时在拉车马匹的额头上一点,解除了对马释放的渎命之术。这匹马颇通人性,之前被乐正权操纵着来到这里,发现乐正权有这种权能之后,它惊惧得一动不动,唯乐正权命是从。 “我来此地不是为了打架来的,你们也不必拿武器。”乐正权慢悠悠地说着,语调中说不出的嘲讽,“况且,如果暴力可以解决问题,你们应该已经被解决了。” “你!”几个农夫就准备抄家伙上,但他们鲁莽的举动被之前那个村子的万事通拦住了。 “不着急,且听听他还要说什么。”万事通心里也很虚,之前陈神已经能够把他们打得七零八落了,这次乐正权一个人来,他其实挺害怕乐正权真的有什么超凡能力的。 “我听说贵村村长擅长口舌之辩,能够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大证的说得四分五裂,我仰慕已久,特来说说这这土地的归属问题。” 农夫们一个个大眼儿瞪小眼儿,乐正权说的明明都是中土文字,但为什么他们就是听不懂呢? 万事通当即给翻译:“他说咱们村长光说不练假把式!” 听到这话,农夫们怒而抄起家伙,准备上去和乐正权干一架,但这一次又被万事通拦住了,他仍然觉得乐正权这个人不太好对付,他 说:“等等,咱们让村长来,他在向咱们村长约战,被人这么一插手,未免有些不太好。” “你不会是被吓破了胆吧?”有一个农夫试探性地问道。 “蠢材!”万事通说道,“村长让咱们在这里放哨,你们每次都直接上,这才让村长难堪,否则村长早就解决这件事情了,怎么还能拖到今天!” 乐正权稍微瞥了他一眼,看到他也在看向自己,两个人目光对上,万事通眨了眨眼睛,乐正权就明白了,万事通是谢公柳给出的加戏。 谢公柳的意思是,村子他可以不占,他也可以按照剧本来死去 就在几个人举棋不定的时候,西村村长来了。谢公柳操纵着这个老者的身体拄着拐杖缓缓走来。按理说来,谢公柳也是老戏骨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想要说一些违心的话真的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正在人们举棋不定的时候,谢公柳出现了。 镇守村民和前来围观的村民们中间有序地分开了一条路,由两个村民搀扶着地谢公柳缓缓地走到了乐正权面前。 “又是什么人来擅闯我们村子?”谢公柳用浑浊的眼睛看向乐正权,“你是……郡守派来的吧?” “正是。” “既然是官府的人,那就恕我们不能邀请阁下去村子里一叙了,不过阁下如果带着诚意而来,我也愿意和你友好商谈。”谢公柳说道。 “我此番前来,自然是带着诚意,所有有攻击性的人我都没有带来,为的就是和你理论一番,这个村子的归属问题。” “理论?”谢公柳作皱眉状。 人们常常不齿于口舌之辩,世俗也流传着一句话,就是说“你铁齿铜牙难道能辩得过大义么?”,然而事实证明,口才好的人永远都是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 无它,因为绝大多数的事情不分对错,只是尺度问题,正着说也可以,反着说也可以。 剧本上并没有写后面的理论内容,应该就是让谢公柳自由发挥,不过虽然剧本上没有写,但谢公柳应该要输掉这次理论,然后被气得吐血身亡。 “阁下此番前来,就是喂了这个?”谢公柳装作颇有些不屑的样子说道。 “我听闻西村村长以三寸不烂之舌,把黑的说成白的,用只言片语分裂我大证国土,因而特来会见。” 谢公柳皱眉道:“胡搅蛮缠,我们村子十五年来一直都勤恳耕作,却一直有妖魔鬼怪侵扰。你若说我们还是大证国土,那请问大证的士兵们在哪里?十五年置之不理,任由我们自生自灭,十五年后跑过来坐享其成?” “坐享其成?谁在坐享其成?大证修长城,无数将士抛头颅洒热血为你们牺牲在北方边疆,现在你们却在这里占山为王,若无我大证边疆战士,没有长城御守,你们早就化为一片枯骨,还容得着你们在这里信口雌黄?” “那既然如此,南蜀国、川汉国以及元国等等是不是也应该念及圣恩,把土地归还给大证呢?”谢公柳说道。 这句话说得实在刁钻,已经几乎无异于打人打脸了。 大证原本就已经四分五裂了,还想用圣恩这样一个幌子收复失地,那谢公柳这么一问,为什么不去收复南蜀川汉等国,还不是看西村好欺负。之前乐正权满口仁义道德,就站不住脚了。 话音刚落,谢公柳都觉得自己这话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了,乐正权要是辩不回来该如何是好,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刚刚就应该用内力震碎自己的经脉,让自己一口血喷出来直接了事。 “无理取闹!”乐正权一字一顿地连说两遍,“无、理、取、闹!” 随后,他不待谢公柳说话,立即给出了答复:“我闻阁下有大才大略,精通圣贤之道,但今日一见也不过匹夫之言,难堪大用,难登大堂!” “如何?”谢公柳以为他无言以对了,给他一个台阶下。 “你既知国难当头,人人自危,非但不为国效力,还躲避责任,甚至为虎作伥,枉读我大证千年圣贤书;你既知我大证失鹿已久,拾到非但不还,还据为己有,卑劣低贱枉为村长;你既知大证有恩于你,非但不知恩图报,还趁火打劫,以怨报德,枉为读书人,枉活耄耋年!” 字字诛心。 “你!”谢公柳还来不及运动内力,就怒急攻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的意识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身体怎么回事就控制不住一口血吐出来了。想来应该是身体太老了,鲜血一上头,就止不住了。 他渐渐把意识撤回自己的本体里,村长的身体自然也就没有人控制。很快,村民们围了过来,万事通探了一下鼻息,然后愣住了。 他没想到村长是真的死了,他之前听村长交代了一大堆话,还以为村长另有什么图谋,需要他来出任村长一职。现在想来,那段话应该就是他的遗言了。 “村长怎么样了?” “没了气息了……”万事通说。 “怎么会!”农夫们拿起农具,转头怒目看向乐正权,万事通慌忙拦住他们:“不要做傻事!” 农夫们也只是没文化,又不是真的傻,对方有备而来,又怎么会怕他们一拥而上。 “既然胜负已分,我就没必要在这里停留了,过些日子,我会派人来收押这个村子,你们在这几天办好丧事,然后好好考虑一下应该怎么来迎接我吧。”乐正权说完,牵着马离开了。 其他的农夫拿着农具,想追上去,但是听了万事通的话之后,他们就有一些手足无措,只觉得这农具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第十七章 迷茫 “怎么办?”村民们面面相觑,他们唯一的支柱已经不在了,他们感觉村子面临着支离破碎,人人自危。 “一切照常。”万事通说道,“明日我们给村长出殡,现在是盛夏,不容我们拖延,之后各自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等待官府那边的安排,如果他们不压迫我们,我们就回归,如果他们压迫我们,我们就玉石俱焚!” “为什么!他们害死了村长,我们为什么还要向他们妥协!”当即有人冲到他面前质疑道,“村子生你养你,就养出来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为了不让你这个蠢货害死整个村子!”万事通把农具往地上一摔,“你想死,没人能拦着你,但你别搭上你的老婆孩子,别搭上整个村子!” 那人上前一步,勃然大怒道:“高启正,你真把这个村子当你的所有物了?不过是读了两年书,博得村长欢心,就真的以为村子都是你的,可以无法无天了?” 高启正冷哼一声,说道:“不过读了两年书?那好,你可认得这些字?”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 “看不懂,怎么着?”那人说道。 “沈牧,你真的是太自以为是了。”高启正摇着头说道,“这是村长临终前写的遗书,里面的内容是由我来担任下一任村长。但其实这份遗书是写给你的,只有你会反对我当村长。” “那怎么着?俺不识字,你就算说这张纸上写得是要让你当皇帝,俺也不认识。”沈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不识字,你很自豪么?”高启正冷笑道,“东村都办有学堂,教村民们读书识字,当初我说要办学堂,你全力反对,现在村里一个个大人全都是文盲,还好孩子们聪明知道学点东西,你随便叫来一个孩子,看看他怎么说?” “康儿!”沈牧一招手,他的儿子沈康当即跑了过来,“你不会骗我,你看看这上面的字是什么,好好看,别看错了。” 这个沈康,就是之前和文秀有过交流的孩子王,他走到高启正面前拿过纸张,看了一会儿,说道:“确实是村长大人的遗书,只是……” “只是什么!”沈牧瞪大眼睛,面露欣喜地说道。 “只是里面并不是指定高叔叔为村长,而是……” “继续说继续说!” “而是说,村长不能由不识字的人来担当,只要识字,就有机会参与竞选。村长由非参选人投票选出,参选人不得参与投票。” 沈牧捏紧拳头:“那不就是钦定他当村长?村子里除了他,谁还识字?” “说的不是现在,是从今以后。”沈康说道。 “当真?”沈牧问道。 “当真。”沈康说道。 沈牧眯起眼睛看着高启正,沉默了良久,抄起农具下地去了。 而此时此刻,西村村长的家里,一个中年男人正阅读着书卷。 中年男人正是谢公柳的本体。 许久没有活络过的筋骨再一次运动起来,竟然格外生分。他手中拿的,是乐正权之前给他的小册子。 最后一页原本是空白,但现在已经有了文字。第一行用中土文字写着:“见到此行字以后去郡守府找‘元嫣’女士,并出示此字条。” 在其下面满满一页写得都是异国文字,谢公柳是看不懂,也认不出来这是哪一国的文字。 他看着这个字条,轻轻叹了口气。平静安宁的土皇帝生活要结束了,自己这一去可能就要去给别人当劳工,或者当罪犯了。 他现在不知道乐正权这一系人涉及王储纷争,否则的话,他就算是死,也要逃出这片恐怖的地方。 随后,他使用了缩地成寸的法术,离开了这里。 谢公柳的缩地成寸和乐正权的有所不同,乐正权使用的是改进版的法术,是先将目标一块空间和自己面前的空间交换,然后自己再踏足到面前的这片空间,接着取消法术,空间会交还回来,这样危险程度会大大降低,也会一定程度上减少法术消耗。 和那种暴力交换空间,把自己和周围的一片空气转移到目标地点的缩地法术,安全程度上有着天壤之别。 约莫过了半个月,乐正权出现在了大证最北方的要塞,这里是大证国的北门,长城上最宏伟的建筑之一。大证四方军士中的北方军就驻扎在这片地方,他们整日与北方的蛮族战斗,一次次击退来犯的蛮族,捍卫大证的国土。 乐正权来到关口,和守城的军人吩咐了两句,守城人当即跑到要塞里去,毫不犹豫。 一方面是乐正权要见自己的长官,情况紧急,另一方面是外面太冷了,能够利用这点时间偷偷到屋子里暖和一下,运动运动热热身子,一会儿站岗起来也比较不容易被冻僵。 不过即使是进了屋子,他的脚步也丝毫没有变慢。很快,他就来到了自己长官的房间。 “咚咚咚!” “请进。” “长官,客人求见。” “哦?什么人。” “他自称乐正权。” “快请进!不……我亲自去迎接他!”长官当即起身,从士兵身边跑过,带起了一阵寒风,冻得那个刚刚跑完步的士兵一哆嗦。 “妈的!”士兵暗骂,“谁他奶奶的说长官的房子里全都是暖和的,唐长官的房子里就冷得和外面一样。” 他不经意地一瞥,看见这个房间里窗户还开着,他一开门,外面的冷风夹杂着冰雪猛灌过来,于是他当即关上门,心里不住地感叹:“唐长官不愧是唐长官,居然打开窗子,不愧是帝都来的武科举榜眼,非同凡响!” 乐正权在外面站着,肆虐的风雪从他身上划过,但却在快要接近他的时候被分开了。 乍看之下,乐正权就像在风雪中屹立不动一样,但实际上风雪根本没有贴近他的身体。 “哐当!”门被推开了,乐正权看清楚了来者的面容后,微微一笑:“唐兄,一别多日。” “乐正兄,好久不见。”唐纳川也同样微笑道。 随后,唐纳川邀请乐正权来到自己的房屋,关上窗户,斟上凉茶,然后取出自己珍藏的薄饼,倒了满满一盘子,然后端在桌子前。。 “乐正兄别来无恙,这里没什么东西,我们也不能招待你什么,只能拿这些来招待你了。”唐纳川说道。 北方本来就是恶寒之地,到了禾渚郡的最北方就已经很冷了,在更北方的要塞上,夏天到了雪都不化,堪称人类绝迹。 谁能想到更北方还生存着一群人?不,那可能已经不是人了,关于蛮族是不是人类的问题,其实很早之前就有人给出了答案:如果蛮族也是人的话,那妖怪岂不也是人? “我知道你这里没东西,我还知道你这一盘子薄饼是从哪里来的。”乐正权说着,打开了自己的须弥空间。 他的须弥空间里有很多来自各个地方的名菜,但他不会就这么拿出来。这样有一点喧宾夺主,拂逆了唐纳川招待自己的意思。 他取出了两个兔子耳朵,紧接着拽出来两团毛茸茸的东西。两团毛茸茸显然已经死了,但它们身体上还冒着热气,像是鲜血还尚未凝固,尚未变凉。 唐纳川眼睛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什么了:“雪兔!” “是雪兔。”乐正权说道,“路上遇见了,就打了两只回来。” 他其实遇见了一窝,但他只打了两只小的,小的雪兔肉嫩,在这片地方属于不可多得的美食。 “这种小东西很不好抓,我虽然速度比得上它,但是在一片白茫茫的雪里根本看不清楚,一不留神就被他钻洞逃走了。”唐纳川说道,“不过刚来的时候他们拿雪兔招待我来着,这东西烤着真的好吃,应该是这片地方的一绝。” 雪兔是不好抓,雪白色的绒毛让它变得无法捉摸,在白茫茫的冰雪上,它近乎是不可能被抓住的存在。但是对乐正权来说却不是,他可是一个为了吃,能够耗费法力去抓雪兔的术士。 “今天就吃烧烤吧。”乐正权提议。 “成!我们去生火!”唐纳川和乐正权一人拎着一只雪兔,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两人来到堡垒的正中央,这里最不寒冷,可以生起火来。乐正权调整了一下法力消耗,轻而易举地点燃了木柴,唐纳川不由得感叹道:“术士真的方便啊。” “有时候我会想武士很方便,毕竟做什么事情都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做,体力也很快就能恢复上来。”乐正权说道,“毕竟像我这样毫不顾忌自己法力消耗的术士不多,大多数术士是不能像我这样肆无忌惮地使用法术的。” 唐纳川听到他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便问道:“说起来,我听人说你是最顶尖的术士,有这种说法吗?” “有的,我是扶都少尊,灵尊的候选人之一。”乐正权说道。 “这样啊,相比之下我就逊色多了,只能算是个二流的武士而已。”唐纳川干嚼了一口兔肉,苦笑道。他的自信心连同自己的骄傲都作为赌注,输给了陈神。 “没有这样的事。”乐正权说道,“输给陈神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在武力方面,他可能是世界上最强的人,就算是传说中的妖怪也不一定能在武力方面赢他。” “我感觉那家伙真的是怪物。”唐纳川苦笑着说道,他下意识地把乐正权后面的那句话当作是夸大,以为乐正权想要借此安慰自己。 “蛮族人对于武道方面而言,本来就是怪物。”乐正权说道,“他们力量大,对武力敏感,皮肤坚硬身体强健,一切都像是天性一样,天生就是武道方面的天才。” “是啊,我不知道他用的招式是什么,总觉得我无论用什么招数都伤不到他分毫。”唐纳川说道,“感觉我学了这么多年剑法,和没有学一样。” “剑么……以武学研究而言,你确实只是二流。”乐正权说道,“但是天赋角度而言,你是一流的。关于武学,其实剑并不是最强的兵器,甚至说剑只是一种高贵的器具,杀人还是刀枪比较厉害。但是剑有它身为百兵之王的格局,你现在不懂罢了。” “怎么讲?”唐纳川疑惑道。 “你知道武学的本质是什么吗?”乐正权问道。 “不知道。”唐纳川一肚子纳闷,我一个武者不知道武学的本质,难道你一个术士知道? “陈神知道。”乐正权说道。 “……”唐纳川沉默不语。 “这些话是他和我说的,他说武学的第一要义是力量。”乐正权说道,“力量强了……” 话还没说完,唐纳川出言打断了乐正权的话:“等等,我觉得速度也很重要,说第一要义是速度也不为过。” 他认为速度快了,出招干净利落,就比傻大个要厉害一些。虽然说乐正权觉得一力降十会,但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错了,你对力的理解出现了误解,力道和速度并不是两项分支。力量强了,速度也就跟着上去了,速度是力量下属分支,另一个分支其实就是威力。”乐正权说道,“二者并不冲突,威力和速度都是会随着力量的增强而变强的。” “嗯……”唐纳川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这么一点点道理,力量高了速度确实跟着就高了起来。 “首先说威力,顾名思义,如果威力不够的话,是伤不到人的,武士的皮肤很坚固,肉质很紧密,首先威力上要能对武士造成伤害,才有机会赢。”乐正权说道,“不过空有威力也是不够的,必须要有足够的速度,威力才能发挥作用,才能命中敌人,没有这两样,在武士的斗争中是不可能赢的。” “明白!” “之后才是技巧,是指力量相近的两个人,才有机会竞争的东西。”乐正权说道,“武功招式也好,腾挪步法也好,都只是技巧方面的事情。” “可是技巧足够了,一样可以提升速度和威力,只不过是走得两条道路而已。”唐纳川说道。 “你还是不明白。”乐正权摇了摇头,在唐纳川愣愕之间,乐正权的身影如鬼魅般消逝而又重现。 唐纳川一怔,随后只觉得手中空空的,原来他手中烤的那只兔子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才一震惊,就看到乐正权手里拿着两只烤兔子。 “我用术法凝滞了时间,然后模拟出极限速度的武士能使用出的威力。”乐正权说道,“现在你能明白了吗?极限速度下,你是用不出来任何招数和技巧的。其实并不需要极限速度,只需要比你快很多的速度,你就会招架不住。在这个时候,技巧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唐纳川低下头思索。 乐正权见他这样,也不打扰他。他用控物术法使两块烤肉悬浮在空中,然后用须弥之术从须弥空间里取出一些调料,在烤肉上面铺散开来。 “你要葱吗?”乐正权问道。 “不要谢谢。”唐纳川本能地回答。 乐正权便只在自己的兔肉上放了一点葱。 “辣椒呢?” “放一点。” 乐正权抓起一大把辣椒粉,撒在自己的兔子肉上,然后在唐纳川的兔肉上撒了一丁点。紧接着又取出一个小瓶子,在自己的兔肉上滴了一滴辣椒油。 辣椒油随着火焰炙烤扩散开来,和葱一同发出了一种特有的香味,香味从屋子里传出去,还好周围没有士兵,否则他们的精神都会被这股香气腐化。 “花椒?” “放一点。” “好的。” 得到许可后,乐正权开始添加花椒,他拿出两枚花椒,分别放在了兔子肉上,火焰烧上来之后,两粒花椒竟然融化,开始渗入兔子肉里。 过了一会儿,唐纳川一锤手心,说道:“我想明白了,我想应该……怎么这么香?” “我加了点调料。”乐正权头也不回地操纵着自己的悬空烧烤,时不时操纵着旁边的木柴飞入火堆中,聚精会神,根本来不及看唐纳川一眼。 唐纳川看着啧啧称奇,他拿过属于自己的那块肉,尝了一口,说道:“味道真棒,这个肉真嫩,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个兔子是幼兔吧?” “没错,我专门挑小的抓的,肉嫩好吃,而且不会剩下多余的吃不完的。”乐正权说道。 “这辣椒真的不错,川汉出产的吧?感觉……有花椒?”唐纳川吃出来味道了。 “是的。”乐正权回答。 “我喜欢吃之前先把花椒剔除,到时候咬到了受罪”唐纳川上翻下找,都没有发现花椒的影子,乐正权说道:“这种花椒是一种新品种花椒,暂定名字叫融花椒,在火烤的情况下,它会迅速融化渗入食材里,所以一般一锅菜只需要一粒就够了。” “这种花椒产自什么地方?”唐纳川对这种新鲜事物感到好奇。一般品质较好的花椒辣椒都产自川汉,除此之外,川汉还是香料丝绸的盛产地。 “扶都,新产品,目前还在测试,虽然说安全方面是无害的,但是能否大幅推广还有待商榷。”乐正权解释完之后,立马就撕下一块肉,送进自己嘴里。 “这种东西很好啊,既然安全无害为什么不推广?” “不是这方面的问题,举个例子,假如你是商人,夏天的时候因为天气过热你的花椒自己融解对你造成了损失,你来年还会买这个花椒吗?如果你是农夫,你的花椒还没有生产,在树上的时候就融解了,来年还会种它吗?”乐正权连问两个问题,算是对唐纳川的解释。 唐纳川点头表示认可,但对这种扶都的工艺仍然赞不绝口:“不过无论如何,这种东西的发明都对这个世界有着进步意义,扶都当真是中土最神圣的地方。” “其实扶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等你去了也就会明白了。”乐正权说道,“高度文明和低等文明没什么区别,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 “差点忘了你是扶都的少尊,其实我对扶都这个地方一直很向往,不过我。”唐纳川作恍然状,“扶都少尊和其他国的王子一样吗?还是和太子一样?” “少尊和谁都不一样,在继位之前,少尊就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能力,除了灵尊,也就是我师父可以任命少尊以外,任何人都不得对少尊的任命有任何猜疑。但在灵尊死后,少尊自动革职,成为下一任灵尊的候选人之一。”乐正权说道。 “还要选举?”唐纳川讶然。 “一般是这样的。”乐正权说道。 唐纳川一笑说道:“那既然不是世袭,乐正兄有没有压力?” “没有。扶都人一般不玩花哨的权术,原本想要赢他们其实还是有些难度的。但是这次灵尊选举有很多国家直接参与,公开对候选人表示了支持,因而对于我来说会很有利,同时,这次选举会很有意思。”乐正权说道。 唐纳川摆了摆手:“反正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吧。” “我师父可能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很快我就是扶都的灵尊了。”乐正权说道。 唐纳川颇为震惊地看了乐正权一眼,然后稍有歉意地说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对了,你们术士都知道自己的寿命吗?” “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我师父是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宿命。” “宿命……吗?” 乐正权摆了摆手:“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邪门,就是有人给他定好了他的日程,他就会按照那个日程去做。” “可以不死吗?比如说变强,然后逆转宿命。” “不可以,因为这是师父的选择,这条路其实是他给他自己定下的。无论他变得多强,都要走。”乐正权说道。 “这样啊……那你说的扶都竞选,岂不是只有一年的时间了?” “是的。”乐正权说道。 “那你能成吗?”唐纳川颇有忧色,已不再像是刚才那样和他开玩笑了。 “你太小看我了。”乐正权说道,“如果单纯比拼术法的话他们或许还能有那么分毫的胜算,但如果要从各国拉票的话,我是不会输给他们的。” 唐纳川一怔,他发现自己听不懂乐正权说话。 “如果他们动用他国力量,我也不会动用的。和他们以单纯的术法对决其实还算是挺难的事情,毕竟我是少尊,他们可能会群起而攻之。”乐正权说道,“但是如果他们动用列国的力量,我也就会动用与之对等的力量。” 唐纳川挠了挠头:“我还是没听懂。” “等你到我即位的时候就知道了。”乐正权只解释一遍,他做不出再往粗浅方向解释的事情。 唐纳川一伸懒腰,然后啃了一口兔子肉:“唉,术士就是麻烦,说了这么多,你来这里本意是干什么的?” “来看看老朋友。” “瞎说。”唐纳川笑道。 俩人只认识了三个月,算什么老朋友。 “真的,我小时候是没有朋友的,只有一个书信来往的笔友。” “你没有师兄弟吗?” “全都死掉了。” “全都?” “嗯。” “那你们师门的事故率真高。” “存活率全靠我一个人支撑,其实还是挺累的。” “哈哈哈哈哈哈,累也要坚持下去,不然就会死翘翘了。”唐纳川大笑道。 乐正权撕开一块兔肉,塞进了自己嘴里,笑而不答。 “说真的,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我有一个大项目,需要见北方军的大将军正德将军。”乐正权说道。 唐纳川停止啃肉,目光有一些凝滞地问道:“你要见他做什么?” “大概过一阵子,我要进行一场伏击战。”乐正权说道。 “蛮子这里吵得太凶,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但你一定要做好失败的准备。”唐纳川一边吃着兔肉,一边说道,“毕竟我们还是要镇守国家的。” “我知道,我是来‘解放’你们的。” “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明白了,快吃吧,柴火快要熄灭了。” “好!” 两人吃完烤兔子,心满意足地从要塞里走出去。 今天蛮族已经入侵过了,一段时间之内就不会再来了,唐纳川还夸乐正权挑选的时间正好——其实是陈神早就告诉他接下来一年内蛮族的入侵周期,一年之内应该都不会变。不过乐正权为了不出卖陈神陷他于不仁不义的地方,因而没有说给别人听。 况且,即使是说了,在不久后蛮族的入侵计划也会改变,这是乐正权计划好的事情。 两人来到了将军镇守的毗邻要塞,在最高层,正德将军就在会议室里分析着各项事项。 原本屋内就有两个人,一个是正坐着的正德将军,另一个是传令官。 “将军,新的辎重到了。”传令官递上来一份报告。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吗?”正德将军问道。 “蛮族今天发动了进攻,但是力度很弱,我们很轻易地击退了他们。”传令官说到一半的时候,稍稍顿了一下,“蛮族这段日子的攻势都很弱,如果我们能调查清楚的话情况会好一些。我总感觉有一些阴谋在里面,但又说不清楚,总觉得不切实际。” “确实。”正德将军说道,“还有什么事吗?” “唐纳川带着一个陌生人求见。” “让他们进来。”正德将军说道。 “是。”传令官跑了出去,把乐正权和唐纳川带进来了之后,便又出去了。正德将军在商议正事的时候他还是不要插嘴为好。 三个人一说就是到了第二天。这次激烈的辩论让三个人口干舌燥,加上他们一直都没有吃东西,腹中都有一些饥饿。不过所幸正德将军邀请两人一同进餐,倒是缓解了两个人的尴尬。 正德将军的食物说实话也不是怎么好,最近押运过来了新的辎重才改善了北方军的伙食,否则以乐正权嗜吃如命的性格,早就找个借口溜走然后吃须弥空间里储存的食物了。 “粗茶淡饭,待客不周之处还望海涵。”正德将军说道。 “将军多虑了,将军和诸位将士在这里镇守这般辛苦,小子虽然不才,但也绝对不会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乐正权说道。 正德将军哈哈大笑,说道:“你要是不才,那这个世界上可就没有天才了。十皇子有你这种人辅佐当真是他人生之大幸。” 乐正权却摆了摆手:“我没有在辅佐他,我只是在教育他,他以后会成为和我一样优秀的人,也会成为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政治主张的皇帝,届时,他将不再需要我的辅佐。” “总而言之,北方军支持十皇子,如果可以调动得开,北方军唯命是从!”正德将军说道,“正好,十五年前我有些亏欠你们扶都,这样也算是赎罪了。” “那样就好,赎罪之言休要再提,生死由命,人何罪之有。”乐正权说道。 酒足饭饱之后,乐正权告辞,唐纳川心情复杂地目送着他远去,久久不能移步。 正德将军走到他背后,发声问道:“怎么,舍不得啊?” “好男儿志在四方,又岂会在离别这种小事上作小儿女态?”唐纳川说道。 “那又是何故?” “将军你当年是状元,你当然不会太懂。”唐纳川淡淡地说。 “原来是这事,我懂,我懂。”正德将军说道,“十五年前,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当初我调度失误,现在的皇帝指着我的鼻子大骂,说我不如你外公,那个时候我就懂了。” “你怎么会不如我外祖父?”唐纳川不能理解。 “因为我不懂兵法,被人戏弄了,那一次战役损失惨重,我很后悔甚至一度绝望。”正德将军严肃地说道,“直到现在,我一直步履维艰地维持着这个军队,也就这样了。” “……” “自卑和消极,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好了。”正德将军轻轻拍着唐纳川的肩膀说道。 “我以前很骄傲的。”唐纳川苦笑着摇了摇头,“但现在,总觉得自己很弱,很渺小。” “乐正权确实是个怪物,你不用和他比,而且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他有多么无敌,人们也不会把那种超脱世俗的仙人称为英雄。”正德将军轻轻拍着唐纳川的肩膀,像是在教导着自己的儿子——尽管他没有子嗣,“人一生会经历很多挫折,每一次都是一次磨砺。” “这我都知道。”唐纳川心烦意乱地想要推开正德将军的手,“不仅仅是他,还有人比我强,不用你管……” “你不知道,你做不到,你就不知道。”正德将军缓缓地说道,“做为男人只经历了孤独,哀伤,彷徨,迷茫,绝望之后,仍然能够固执地坚守自己最初走的道路,才是真正的男人。” 唐纳川这次没有推开正德将军的手,任由他如长辈一般拍着自己的肩膀。 “迷茫的时候就,往前走吧,你会变得更强。变强了,就不迷茫了。” “嗯……” 第十八章 戏弄山鬼 “嗖!”一发飞羽如光梭一般,飞快地射向了目标。 “命中!”刘谕心头暗喜。 “嘁,这么近的距离我都可以命中。”文秀在一旁泼冷水。 “我可是正中红心。” “你是男人,自然要比我强一些。”文秀说道。 “奇怪了。”刘谕收起弓,“你不是一直以不输男人自居吗?” “我的意思是在智力和才华上不输,而不是在武力上不输。”文秀回答道。 “这怎么说,历史上不是一样有女武神的吗?” “蠢材,出了一个女武神就代表在武力上女人不输男人了?那男人里出了一个弱……不行,那你们家族出了一个弱智,就代表你们家全都是弱智了?”文秀本来想拿全体男人举例子,后来她想了把这个地图炮可能会招致什么诅咒,比如三十岁之后嫁不出去之类的,就改口说了一个可能十几岁就会招致死刑的例子。 “好像有点道理。”刘谕非但没有计较,还深以为然地思考了一下。 两个人已经在这里训练了接近一个月的民兵,有宫廷武士的教导,民兵的训练进度都很快。基本上人人都能拿出弓箭,就算不上阵杀敌,也能打打猎,射杀一下野兔。 “你说我们这支部队有战斗力吗?”文秀看着在这里练习弓箭的民兵们说道。 民兵里的一个个弓箭手张弓搭箭,随后发射出去,紧接着或而命中靶心,或而因为力道不足或者瞄准不精确,没有射中。 总而言之,他们来到这里有一个月了。 士兵是一个月能训练出来的吗?有的将军真的有这种才能,但显然,文秀和刘谕,包括他们领过来的四名武士在内都不具备这种才能。 更何况是弓兵这种兵种。 弓兵是一个远程兵种,地位略低于术士,但是因为术士实在是太少了,各个国家都宝贝得不行,弓兵也就大肆横行,成为当世主流远程兵种。 作为一个远程兵种,射程几乎是弓兵的命。而且如果想要弓兵能够在安全的环境起到效果的话,弓兵的射程应该能够超过自家的部队,这样就会避免误伤。所以想要短期时间内培养出一队优秀的弓兵几乎是不可能的,此外,命中率对于一个弓兵来说也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在那种抛射环境下还能够保持有效命中率的战场神射手远远比那些闭着眼睛瞎逼乱射的弓箭手强得多。 因而,弓兵是一个很奇特的职业,上限高,下限也低。 “应该有吧?”刘谕看了看周围的民兵,他们其中已经有人能轻而易举地击中十丈以外的目标了,这对弓兵来说意味着合格。 “我不是说对抗中土人类,我是说对抗蛮族。”文秀说道。 刘谕沉默了。 蛮族的均等实力是多少,他一点都不清楚,他只知道一百个弓箭手齐射,也绝对伤不到陈神分毫。 至于说为什么拿陈神举例,因为陈神是刘谕认识的唯一一个蛮族。 “好像没有丝毫胜算。”刘谕说出了他的直观感受。 文秀也是点点头表示赞同,而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紧接着,文秀改口道:“也不一定,我们拿陈大人做假想敌确实没有任何胜算,但是如果乐正权所说的属实,陈大人在蛮族也是最顶尖战力,那说不定有戏。毕竟蛮族人都不穿战甲,皮肤裸露在外面,弓箭应该能够奏效吧?” “没有戏的,蛮族人身体太强横了,这种箭矢离远了只能对他们造成疼痛感,根本刺不穿。我听二师父说,蛮族人的身体浸泡过力量泉,坚硬得像是铠甲一样。”刘谕皱着眉头说道。 “那我们是不是白费功夫了?” “不可能。”刘谕仍旧皱着眉,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大师父不可能让我们白费功夫的。” “大师父大师父乐正先生乐正先生。”文秀嘟嘟囔囔,向刘谕表示自己的不满,“尊师重道固然是好事,你未免也过于‘尊敬’他了吧,你这种状况都已经近乎是盲目崇拜了。” “我并不是因为他是我师父才在尊重他,而是因为尊重他才心悦诚服地叫他师父。” “尊重?他有什么值得你尊重的地方?” “他很自信。” “那是他偏执,他从来听不进去别人的劝。” “他有能力,这就叫自信。”刘谕说道,“弱小还不听劝的,才叫固执。” “不是固执,是偏执,偏执和固执不一样,偏执在我看来是一个中性词,是众多性格中的一个……”文秀纠正了刘谕的说法,“哎算了,反正你已经是入魔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不和你讲了。” “不是入魔了,你对乐正师父一定还有什么误解。”刘谕想要继续给文秀解释,但文秀摆着手推辞,两人这么一追一赶,不知不觉就跑到了村子的外围。 马蹄声嗒嗒嗒地响起,刘谕和文秀几乎是同一时间警觉到。 “是来福吗?”刘谕问道。 “好像不是,来福骑得是我的那匹枣红马,那匹马的马蹄铁是特制的,我听得出来声音。” 每隔一段时间,来福都会去主城采购一些零食,因为听说文秀喜欢糖葫芦,于是在刘谕的坚持下,乐正权开通了和帝都的贸易商道,主要活动就是采购零食。 没想到刘谕无心插柳之行竟然就这么拉动了内需,这些外来的千奇百怪小零食竟然成了一时间的主流商品,为了购买这些商品,原本自给自足,不需要货币的农民们不断地工作,一时间生产力全部都聚集到了城镇建设上。 好在这里的农民本来就多,十五年的发展,这个村子已经有了规模宏大的人口基础,能干点的中年人老年人继续在家里耕种土地,年轻人负责搬砖建造房屋,同时不少人开始在主城建造商店,按照指示买卖必需货物。 虽然禾渚郡主城还没有建造出城墙,城内以后可能会出现的治安问题还有待加强,但现在已经呈现出了很繁荣的景象。 禾渚郡的土地也被利用了起来,乐正权专门为禾渚群妖在北方安置了一处居所,同时也修了一条路,暂时安置下来了他们。 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建设城镇的大功臣,不能不妥善安置了。但乐正权并不想让他们就这么在这里一直停留下去,他找了一个时间和元嫣商量了一下,想要把禾渚群妖送回朱业。元嫣从未去过在朱业,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乐正权和她简要地描述了一下之后,她也就默许了。 因而再过一段日子,民兵们就会护送这些几乎没有战斗力的妖物去朱业,大证和朱业国其实还有一块接壤的地方,只不过接壤的位置在长城上。有了刘谕的符节,一路上的关隘一行人都能通过,也算是对群妖最妥善的安置——在人类的国度,他们不可能好好生活的。 理想主义者总是希望人和妖一起生活,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就好像没常识的主人想要猫和狗合好不打闹,懒得管孩子的大人希望自己聊天的时候把孩子给其他他自己都不认识的孩子那边,让他们友好相处。 这凭什么办得到嘛,你把一罐牛奶倒到水里一时半会儿都不能匀散融入,人和人之间本来就存在着差异,想要获得认同感本来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你把人和妖聚集到一起,让他们和平相处?乐正权只能说,存在个例,整体方面绝不可能。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四个月建成一座城,这种近乎奇迹的事情,乐正权办到了。 刘谕和文秀现在,就站在这座城下。 之前那匹马带来的消息,是要他们来一趟主城,具体是什么事情没有说,但刘谕对乐正权的话可以说是唯命是从,文秀也只能跟过来了。 “仅仅是过了一个多月,这个城市又繁华了一些。”文秀惊叹地看着周围的建筑,“妖怪的建造水平这么高吗?这种工艺已经可以媲美最高等级的高级的木工石匠了。” “最高等级的木工石匠可不会止步于这种平民房,最顶级的木匠石匠会去建造富贵人家的宅院,甚至是皇宫。那可比这些建筑宏伟多了。”刘谕自小从皇宫里长大,对于宏伟的建筑,他可是了解很多的。 “我其实一直想问,你方便说一下你的世家吗?” 刘谕一怔,随后摇了摇头:“我们家很大的。” “当然,你姓刘,背后肯定是一个很庞大的家族。”帝王的姓氏都是刘,那么刘的背后,肯定是一个又一个庞大无比的大家族。 刘也因而是一个大姓,文秀也因而猜不到刘谕的真实身份。 “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大一些吧。”刘谕缓缓地说道,“不过总而言之,这些都暂时是秘密,家里人不太希望我把我的身份到处乱说。所以抱歉,即使是你,我也只能隐瞒。” “没关系的,给你添麻烦,我才应该说抱歉。”文秀点点头,随后她便岔开话题,两个人一路东聊西聊,慢慢悠悠地走回了郡守府。 经过修缮的郡守府仍旧是主城最豪华的建筑,刘谕走进去以后,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走错了?”刘谕瞠目结舌。 “郡守府,没走错,我进门之前特意看了两次牌匾。”文秀目瞪口呆。 正巧,这个时候走过来一个人,而很不巧的是,这个人是谢公柳。 本尊。 他们不认识。 “你们是……”谢公柳盯着刘谕和文秀的脸,他总觉得这两个人很面熟,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他俩是谁了。 “不好意思我们走错。”刘谕拉着文秀就往外面走。 忽然间,谢公柳仿佛想起来了什么于是大声说道:“你们是郡守大人和副郡守大人吧?” 刘谕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谢公柳,等待他的解释。 “我是乐正权的下属,你们可能不认识我,不过现在就算是认识了,你们叫我老谢就可以了。”刘谕知道谢公柳这个名字,谢公柳也知道刘谕这个人,他从乐正权那里听说了这个年轻的皇子有着什么样的品质,因而一番思索之后,他决定暂时隐瞒自己的身份。 自称是老谢,其实只是因为谢公柳懒得起名字,如果对方追问的话,他还是会勉为其难地捏造一个名字的。 所幸刘谕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问道:“老谢,乐正先生现在在哪?” “在他的书房,这几天他一直都在那里。”谢公柳说道。 “那谢了。”刘谕拉着文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了乐正权的书房。 两人敲了敲门,在得到许可后,刘谕匆忙地推开门,见到了久违的两位师父。 “刘谕。”乐正权喊刘谕的名字,就意味着自己目前正在以师父的身份自居。 “在!” “你知道我这次叫你回来是为什么吗?” “大概是……”刘谕思索了一下,“如果没有什么新东西需要专门教学的话,应该就是要把这个城市移交给我来管理了。” “是的。”乐正权说道,“目前而言,这个城市的大部分内忧外患已经解除了。这才是一个和平城市,现在交给你治理,也算是对你的第一个考验。” “是!”刘谕激动不已。 “第二件事就是我可能会离开这里。”乐正权说道。 “啊?怎么会……” “不过可能要过几个月,之后的那段时间,由你二师父教你。我能教给你的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你自己好好体会一下,把这个地区治理好,也算是一份业绩。”乐正权说道。 “是。”刘谕语调很严肃。 “民兵训练好了吗?西村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两个月之内,你把东西村的聚集起来,我要清一色的弓箭手,射程起码要在十丈以上。” “没问题,东村一百五十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了,师父!”刘谕报告道。 “那你接下来把东村的弓箭手调遣过来,然后把西村选拔出来一百个左右,编制成五个小队,到时候要用。” “干什么?” “守城。” 刘谕不知所云,但是和乐正权说话,不知所云可以说是经常性的事情,刘谕也并不着急。 “这段时间,你随着自己的性子继续发展这个城市。这块土地平坦而且处在一个交通枢纽,我感觉你怎么折腾都不会太差。”乐正权说道。 “这次回去,父……父亲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也别太自以为是了,你的敌人也很强大。”乐正权说道。 “但是我有信心。” “信心不是说出来的,今天我就把这个城镇移交给你,昨晚这件事之后我们可能就会很少见面了,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要靠你一个人调度。到那个时候,你就把这个城市变得更加繁荣,然后把你的信心拿出来给我看吧。” “一定!” 乐正权站起身,走到刘谕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谕郑重地握紧了双拳。 “加油。” “是!” 乐正权接下来把手续全部办好,把之前镇子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全都告诉给刘谕,之后还安排谢公柳保护刘谕的安全。 至于说他本人,则是带着陈神离开了禾渚郡。 约莫在几天前,他收到西村的报告,说禾渚郡的西部出现了一些强盗,还有妖魔鬼怪作祟,西村人要求乐正权肃清掉那些人,否则他们就拒绝加入禾渚郡。 乐正权不是那么好威胁的人,他一封书信写过去,要求他们把“要求”两个字改成合理的字,然后把威胁条件改改,否则自生自灭,到时候押收土地,埋都不给你们埋。 西村人本来就没怎么读过书,他们知道信的内容后一个个抓耳挠腮苦思冥想,不知道乐正权这个人到底应该怎么对付。最后还是万事通高启正把信改了改,改成西村愿意加入禾渚郡,同时以禾渚郡下属地区的名义请求乐正权支援西村,乐正权这才答应。 他倒也是不知道这群山贼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毕竟他觉得禾渚郡现在还是很贫瘠的地方,山贼就算抢也抢不到这里。不过西村既然这么说,他也就要去查看一下,以防万一,他带了陈神一起。 他倒不是怕真的有山贼什么的,如果西村村民心中还有反叛的念头,乐正权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完全粉碎掉。 乐正权对西村的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为了西村土地繁荣,他甚至还在西村附近安插了四根钉神柱,借此来保佑西村风调雨顺。 如果西村人再不识好歹,想要设计陷阱陷害乐正权的话,那这个道理可就没这么好讲了。 时间不多,乐正权也不犹豫,直接消耗了大量的法力缩地成寸来到了目的地。 目标所在地是一处深山,丛林不算茂密,如果要拿来形容,大概就是五十多岁已经脱发十年了的中年人那样? 根据目击者声称,这里有山魈鬼魅,还有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他们都为山贼所驱使。 乐正权追问都有什么样的妖魔鬼怪,目击者来来回回就说了一个头上有独角,脸上独眼,五大三粗的巨大妖魔。 乐正权继续追问,其余的妖魔呢? “还没看见,但应该有。”他这样说。 乐正权强忍着锤死他的冲动,带着陈神离开了。 根据他所说,对方的实力可能仅仅就只有一个山鬼,和一队可能被山鬼奴役的山贼。那一切都好说了,乐正权只需要剿灭山鬼,同时击溃山贼,任务就算完成了。 陈神跟在他后面负责帮忙打架,毕竟山鬼是以力量见长的妖怪,如果被很强的某一种山鬼偷袭,乐正权可能会受伤。 “之后我们不回禾渚郡了吧?”陈神跟在他后面的时候,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乐正权一边拨开杂草,一边回答道:“不回去了。” “之后,就是解放北方军的行动了?” “是的,一切按照我对你说的计划进行。”乐正权说道。 “我感觉你不像是这个年龄的人。”陈神说道,“十五岁……这么大的野心,这么周密的安排,而且驾轻就熟,我真的怀疑你之前的十五年都在做什么。” “学习,变强。”乐正权说道,“然后争取活下去。” “活下去……?” “我师父收了二十多个徒弟,在收我之前,已经死了十多个了。”乐正权说道。 “还真是……高危职业啊……” “被同门师兄弟姐妹杀掉的。”乐正权说道。 “……” “我被收入师门之后,有一个月的保护期,一个月后他们就能对我下杀手了。”乐正权说,“那次差点死掉,是徐南添救了我,之后我就潜心开始修行,也有人暗中对我出手,不过他们低估了我的实力,全都被我杀掉了。在最后期限的一个月内,我杀掉了其他所有人,废掉了徐南添九成九的功力,然后抹除了师父在他身上的烙印,放走了他。” “你师父不会知道你私自放走了他吗?” “他知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了,他会默许我这种行为的。”乐正权说道,“他已经没有办法掌控我了,之后他对我所说的所有话,都相当一种请求。” “为什么……”陈神觉得这两个人的师徒关系很复杂,难以理解。 “我觉得原因有三,一,他觉得有愧与我,二,我已经有独立思考能力了,三,他那个时候即使是和我动手,可能也没有胜算了。”乐正权说道。 “……”陈神竟然,无言以对。 什么样的怪物环境,就能养成什么样的怪物。 “你呢?”乐正权反问,“你这个怪物一样的力量,以及你的身份,我都很好奇。” “我?我比你简单多了。”陈神笑着说。 “我不觉得简单,我反而觉得我的身世比较简单。”乐正权说动啊。 “那就比比看吧。”陈神微笑,“我是混血儿,我母亲是蛮族人,父亲是中土人。母亲当时像是蛮族公主一样的人,你知道蛮族女人也可以当部落领袖吗?母亲招人嫉恨,她的哥哥弟弟们都想杀她……或者说他们当时在自相残杀,只不过凑巧轮到我母亲了,那个时候作为行商的父亲经过,解救出来了在牢笼里的母亲,然后他带着她逃回了人类领土。” “是大证吗?” “朝颜国。”陈神说道,“在那里,父母生活了一段时间,本来平静的生活会继续下去,毕竟有长城在,蛮族人不会进来,但是很遗憾,他们有了我。” “父亲见母亲坏了我之后郁郁寡欢,便到处打听蛮族的习俗,发现蛮族人会在满月的时候把孩子放入力量泉,于是他擅作主张,为了让我母亲开心,就带着我们一家人去了蛮族领地。” “应该是被发现了吧?”乐正权揣测道。 “是的,父母都死了。”陈神说道。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乐正权问道。 “我舅舅,也就是当时蛮族部落的王,把刚满月的我丢进了力量泉。”陈神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想让泉水溺死我,但是很遗憾,一天之后,我自己爬出来了。” “你自己爬出来了?”乐正权终于表露出了一种名为震惊的表情。 “我在里面泡了整整一天,相当于接受了蛮神完全的祝福,爬出来之后被人收养,过了十几年,我舅舅听到风声,声称我还活着,于是就派人挨家挨户地搜查,我不幸被找到了。” “你怎么跑出来的?” “他们当着我的面杀了我养父母,我很生气,就抢了他们的兵器,一路杀。那些武器好像和我心意相通,我拿到他们的一瞬间,就知道怎么使用他们,很亲切,就好像老朋友的久别重逢。” “你从蛮族部落的中心一路杀出来了?” “是的,我不认路,就一路朝南走,因为我妈妈长得很文静,很不像蛮族人,我爸爸也是书生气质,走到关口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我是失散在外的大证人……” “等等,你是怎么会说中土话的?” “我养父母是大证行商,我现在中土话说得比蛮族语还好。”陈神说道。 乐正权呆住了。 “很平常的经历吧。” “平常个鬼啊……你真的是个怪物。” “不然,如果说论怪物的话,你更像是个怪物。” “不不不还是你比较怪物一点。” “莫要谦虚,还是你比较怪物一点。” “怪物。” “好了好了,不要争了。” “没有争,真的有怪物。”乐正权拍了陈神一下,然后手指指着正前方。 阴森的树林深处,一个诡异的眼睛反射出来很亮的光芒,陈神也看到了那道光芒,然后他站在了乐正权的面前,他赤手空拳战斗力就很强。 “什么人擅闯我们的营地!”一个嘈杂的声音震得乐正权耳膜生疼,他颇为不悦地给了陈神一个眼神,陈神点头,倏然化作一道光影,踏着杂草灌木腾跃出去。乐正权也跟在后面,他的轻功虽然不如陈神,但是他有缩地成寸之术。很快,两个人绕过了那个独眼,来到了山贼的窝里。 那是一个山内洞窟,里面不算错综复杂,外面有一个营地,里面有各自的房间,如果这些人就是山贼的话,数量可能有一些少。他们之中没有像头目的人,应该是被山鬼杀掉了。 “独眼大人,有人擅闯我们的营地!”山贼们看到乐正权和陈神绕过了独眼妖怪山鬼,登时大惊,这些日子被吓破胆的他们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但是山鬼一般情况下是听不懂人类语言的,他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般情况下想要明白这个指令还是比较困难的。因而乐正权有足够的时间打量这些人。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山贼的阵容,大概就已经明白了这些山贼和外面那头山鬼的关系。这个洞口很小,山鬼进不来,山贼也出不去。在这里睡觉的时候,山贼应该是安全的。 但他们关系可能不仅仅是敌对,因为山贼头子已经死了。 这一窝山贼应该是被山鬼圈养起来了,他们在这里出没,只是因为这里人比较少,比较安全,这一伙山贼出击,不为谋财,只为害命。至于说为什么,应该就是山鬼的仪式。 乐正权之前听说过,这个仪式,是山鬼的成人礼。 “杀光他们!”乐正权当即下令,活在这里的人无一不是有取死之道的人,如果没有,那也是有了。 “不许杀我的部下!”门外传来了一个如钟磬般轰鸣的声音,小小的山洞之内嗡嗡作响,震得人耳膜发鸣。 原来是这家伙说的话,这家伙居然听得懂人话——乐正权转过头,看向洞外的山鬼。 虽然说这个山鬼智商比一般的山鬼高,是听的懂人话,高智商的山鬼,但是山鬼的智商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 它,卡在了洞口。 乐正权缓缓地看向陈神:“动手……大不了我们缩地出去。” 陈神也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然后当即冲上前去,一把抢过某个山贼手中的匕首,然后如穿花蝴蝶一样在人群中闪乱出现,那些山贼完全丧失了斗志,也没有抵抗,一个个像是不会武功的平民一样站着让他捅。陈神精通医理,即使是匕首也能轻而易举地命中要害。 而这几个人现在根本就像是稻草人,站着白白让陈神杀,陈神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很快,他们连哀嚎都发不出来,一个个躺在地上,抽搐地等待着死亡。 “完成,我们要去对付一下外面的山鬼吗?”陈神把匕首往地上一甩,这种劣质的武器他多拿一秒都嫌脏。 “看情况吧,接下来你不要轻举妄动。”乐正权说道。 陈神点点头,跟在乐正权后面。 乐正权走到山洞门口,口中发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语言:“&*%……*%……¥……¥%¥” 山鬼一怔,不再挤压山门,也对着它说:“*&%%&……%&()&()*&()……*” “……” “……” 一顿酣畅淋漓但陈神根本听不懂的对话过后,山鬼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一条道。 陈神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正准备跟着乐正权走出去,却见乐正权转过头对他说:“你打得过他吗?” “还没有我打不过的东西。”陈神很自信地说道。 “那你和他打一架,打赢他。”乐正权说道。 “好的。”陈神走了出去,他没有问乐正权丝毫有关刚刚对话的事情,因为没有必要,他很相信乐正权。山鬼的语言陈神丝毫听不懂,乐正权和山鬼聊了什么,他也都不知道。 乐正权刚刚和山鬼聊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乐正权问他在进行仪式吗,山鬼说是,乐正权说很抱歉打扰到他的仪式,但他不能在这里进行仪式,山鬼问凭什么,乐正权说就凭我们比你强,山鬼不信,乐正权就和他打赌,山鬼要求他们赤手空拳,他一个打他们俩,乐正权说一个你都打不过,山鬼又不信,乐正权说那你和他打打试试,山鬼说好。 紧接着,乐正权就叫陈神和山鬼打一架。 两人一妖来到了一片颇为空旷的土地,约架就要找一块平坦的地方,这已经适约定俗成的事情了。 到了空地上,乐正权才能够好好端详一下这个山鬼。它和图鉴上的山鬼不一样,图鉴上的山鬼四肢是肥大,肚子上还全都是肥肉,虽然天生筋骨强健,但是体型臃肿,战斗力并不强。 这个山鬼体态居然颇为健美,四肢粗壮,也没有肚子上的肥肉,额头上的单目都显得顺眼多了,像是后天锻炼出来的一样。 最奇怪的是他头顶上的独角,一般成年山鬼的独角是三节,他还没有完成成人礼,还不算成年山鬼,这个时候他头上的独角就是三节。 难道说他品种比较优秀?乐正权搞不明白。 山鬼活络了一下筋骨,然后用山鬼语说道:“小家伙,我力气可不小,一会儿要是把你打死了,可要拿你的脑袋去祭祀了。” 陈神听不懂,以为他在骂自己,于是也用蛮族语骂了他一句。毕竟他知道山鬼听得懂中土话,自己直接拿中土话骂他,显得素质没那么好。 乐正权听后在内心里一笑,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 倒是山鬼一怔,又用山鬼语言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没说什么,你这么磨磨唧唧的,是不是怕了?”乐正权催促他赶紧打完赶紧完事,山鬼应了他这一激,也当即对陈神用中土人类语言说道:“那就说好了,我的力量全部凝聚在这一拳上,你接下我这一拳,就算你赢!” 陈神冷哼一声,并不应答。 山鬼凝神蓄力,然后一拳砸出,陈神瞳孔登时放大,瞬间全身布满了紫色纹路,只见他不闪不避,一拳迎着山鬼的拳头上去。 两拳相撞,力道相抵,剧痛顺着拳头向身体传播出去。但双方硬是气都没喘一下,陈神速度快如闪电,一拳击出卸去对方全部的力道之后,又是一拳将山鬼打翻在地。 山鬼摇摇晃晃爬了起来,却见陈神站在他的对面,傲然地看着他。 “我若闪躲,你必然不服,我的武道远不止于此,你断赢不了我。”陈神说道。 “我赢不了你。”山鬼不是很擅长中土语言,尽管他有很多想要问的,但是他组织不起来语言,不能对陈神说出口。 “既然你赢不了我们,你就要听我们的话。”乐正权用山鬼语对山鬼说道。 “你要我做什么?” “离开大证,去北方蛮族的领地。” “那是哪里?” “你往北走,有一个长城,把我给你的符节给他们看,让他们放你出去,你就去北方蛮族,通过杀蛮族人来获得他们的头颅。山鬼的成人礼我也有所了解,你祭祀给先祖的头颅主人生前越强大,你获得的力量就越多。”乐正权说道。 “那个地方的人很厉害吗?” “他就是那个地方的人,肯定很厉害。”乐正权指了指陈神。 “那我去!”山鬼看了一眼陈神,兴奋地拿起乐正权刚刚从须弥之术里拿出来的符节——完全没有思考陈神比他厉害那么多,他打不打得过蛮族人。 第十九章 离别之日 一切尘埃落定,乐正权把一切事情交付给陈神,他自己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预算的时间是一年,但他在前不久收到自己师父的来信,师父在信中自称已经时日无多了,要乐正权多花一点时间去收集一些东西,方便来年扶都的竞选。 在此之前,先去一趟扶都,取得一些支援为好。 一路向东走,乐正权手持禾渚郡的通关文牒,尽管一路上有无数关卡,无所谓的社交无数,但归心似箭的他还是一路马不停蹄。 约莫过了一个月。 禾渚郡。 郡守府,陈神的书房。 “二师父。”刘谕给陈神看茶,陈神把茶放在了一边,然后说道:“我不是乐正权,你不说明来意,我猜不到你要做什么。” 刘谕一笑,说道:“我现在好歹也是郡守了,也应该有权知道接下来的走向了。” “什么走向,乐正权的安排吗?”陈神反问。 “是的。”刘谕发现自己和乐正权交流太多,表述能力直线下降,在询问问题的时候,他经常只冒出一个“乐正师父”,乐正权就把问题给他解答了,或者说一句“我不会跟你说的,你别问了”。 “也行。”陈神回身,取出自己之前测绘出来的地图抄本,摊在桌子上,“乐正权这回接到急报,时间紧迫,所以走得匆忙,很多事情没有安排好,他没有和你说,但并不代表你无权知道。既然你来问,我就把这一期的始末都告诉你。” 陈神是禾渚郡的第二发言人,虽然郡守的头衔是刘谕的,但是他是整个郡守府里知情最少的人。 “首先,乐正权对我说的是要修好路,以便发展这个郡。”陈神说,“我对治国没有了解,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他什么。但后来我就觉得奇怪了,他收复东村的手段可以说是大手笔,换言之,就是杀鸡用牛刀。” 刘谕点了点头,东村完全可以用西村的手法去收复,这样就可以节约很多时间,他们花了三个月,把带来的钱财足足浪费了一半,才稳定了东村和平发展的环境,才建设了一座城。 刘谕没有钱财概念,但陈神有,刘谕带来的钱,可以买下一座小城镇了。 “所以我当时很好奇,他修路就是为了干这个?把钱财败光,就是为了建设这座城?”陈神拿出一根炭笔在图中画出乐正权修好的路,他还不习惯用毛笔,“而且,明明只需要连通东西村,再加上几个小村落即可,为什么还要秀一条笔直的官道,我们基本上大部分的修路经费都用在修这条官道上了。” 修路不仅仅是拿火烤一下这么简单,所有的建材,周边的林***还有一路上填土工程以及禾渚群妖们海量的饮食费用都是花销,乐正权仅仅能提供的是他们花不完的法力,但如果不考虑青丘狐火的使用以及其他特殊火焰熨烫路面的花费,修路真的不太需要多少法力。 “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了吗?”刘谕问道。他自己比较缺乏生活常识,乐正权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乐正权要是骗子卷了他的钱跑了,他恐怕都还得谢谢乐正权。 “是的,我把他喊出来问,他也没告诉我,过了一阵子,他才告诉我一个还算能令我满意的答案。”陈神拿炭笔在地图上轻轻画了一个圈,然后在圈里写了两个字。 “辎重!”刘谕瞳孔放大。 什么狗屁家书,什么押运货物,军人和军人家属的购买力,能买什么? 想要牟取暴利,不去找那些自给自足,但闲的没事干也没其他本事的***来讹诈军人?这是蠢材才干的事情。 “押运辎重的航道一经激活,乐正权立即获得了陛下的好感,陛下又拨来了一笔大额经费,约莫六百万两吧?我不确定乐正权是否在信里说了更多,不过当时,我确实只是以为他修建这条路是为了押运辎重的。” 刘谕看着地图呆呆地说不出来话,随后他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地图,这块地图更大,相当于大证北方诸郡的地图,在地图上显而易见地可以看见,其他道路不是被崇山峻岭阻隔,就是地势险恶人迹罕至,押韵工程明显会受到阻碍。 “只看地图你发现不了什么的,我当时也不知道,但是乐正权说,其实这一带有很多山贼的。”陈神在周围的那两片地方画了两个圈,“从这些地方押运,效率低不说,还容易被山贼劫镖。原本最好的押运方法是从东方坐船,然后沿着松海一路向北,把货物在涂恒口放下,然后一路向西发放。” 陈神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半椭圆,然后在帝都和禾渚郡以及禾渚郡以北的长城附近画了一条连线,这样一看,禾渚郡这条线简直就是直达捷径。 紧接着,他又在长城这边写下了“北方军”三个字。 “为什么官兵怕山贼?”刘谕吐槽,“山贼难道不怕我大证国军队出面清剿?” “为什么你的护卫队只有四个人,你是皇子,皇帝还寄你厚望,希望你成为他的接班人?”陈神反问道,“要知道哪怕是在我们蛮族,一个小小部落酋长的儿子也不会仅仅有四个武士护卫。” 蛮族人尚武,不会配给重要人物很多护卫,但哪怕是形式上也起码要有六个或者八个护卫,才能体现自己非同一般人的身份。 刘谕感觉自己被告知了一个恐怖的真相:“不……不可能的吧?大证国有四军,各自镇守一方。” “事实就是,三方军各怀鬼胎,天高皇帝远,北方军被蛮族牵制,难以动身。”陈神说着,在地图的边缘处写了东方军,西方军和南方军三行小字,然后用一个折线符号表示这三个关键词都是在地图之外的。 “北方军不能亲自派兵来接纳货物吗?”刘谕问道。 “少一个人,就少一份守住城的希望。”陈神说道,“你不懂蛮族,北方苦寒之地没有庄稼,比较有礼节的蛮族会去打猎,然后吃猎物,用猎物身上的材料和行商换取食物、水和生活物资。但比较野蛮的部落就会去直接袭击长城,如果被破城了,周围的百姓就都会变成猎物。” “他们吃人!”刘谕觉得不可思议。 “你可以把他们理解成野兽。”陈神说道,“这样的蛮族部落一般都很强大,如果他们攻不破城,就会袭击小型部落,然后吃掉在战场上死去的蛮族人,不分敌我。” 刘谕睁目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神所讲述的事情对于刚刚出象牙塔,身处于礼仪之邦的他来说,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他不能理解,这些举动甚至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很早之前就和乐正权说过,我对蛮族人的认识是,他们野蛮蒙昧,需要教化。”陈神说道,“我接受了很多文化的熏陶,所以才和他们不一样。但长此以往,蛮族必亡。” 现在中土四分五裂,大证一个北方军就能镇守长城了,到时候如果中土统一了,没有哪个皇帝会容忍野蛮民族在自己头上动土的。 “然后呢?”刘谕思考了很久蛮族和北方军的问题,之后开口问道。 “辎重的事情已经说完了,我以为这一切就结束了,如果乐正权不突发急事的话,他一时半会儿也会瞒着我。”陈神圈了一下之前写出来的几个关键词。 帝都,北方军,禾渚郡。 “乐正师父还能做什么惊人的事情?”刘谕一字一顿地问道。 “他还能做很多。”陈神在北方军下面花了一条线,示意刘谕注意这里,“你现在确实已经成长了很多,比起你之前,你现在也有了很多的业绩,即使是和其他的皇子比,你现在也不遑多让。” 陈神没见过其他皇子,对大证皇室也不是很了解,这些事情应该都是乐正权对他说的。 “但想要获得帝位,还是远远不够的,这样的话,就必须用特殊的手段获得帝位。”陈神说道,“比如说军队。” 听到军队这个词,刘谕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训练已久的民兵,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些士兵兵种单一,只有弓箭手,而且训练不足,装备简陋,也没有上阵经验,仅仅是临时组装起来的一支队伍。 最重要的是人口只有两百多人,这两百多人到了战场上可能也就是铁甲骑兵一个冲锋,踩得连渣都不剩。 “我想不到从哪里弄到军队。” “乐正权想得到。” “北方军吗?还是用特殊手段,快速培养出来一支军队?” “北方军。”陈神回答道,“如果有那种快速培养出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的法术,现在世界早就打起来了。” 刘谕一想也是,如果法术可以做到快速培养出一批军队的话,那术士的地位可就呈几何倍数增长,术士少的国家肯定不会容许术士多的国家那样平白无故地飞速发展,必定会出手制止。 如果真有这种法术,恐怕这个世界早就大乱了起来。 “引蛮族入关。”陈神说道。 刘谕的心脏漏了一拍。 “你……您说什么?”刘谕口吃着问道他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想要确认一下陈神说的是不是正确的。 “北方军最大的敌人是什么?”陈神圈了一下北方军,然后又圈了一下蛮族。 “是蛮族。”刘谕回答道。 “牵制住北方军的就是蛮族,如果解除了蛮族的威胁,是不是北方军就可以暂时安定下来了?”陈神说道。 “是,但解决不掉。”刘谕说道。 “蛮族在外面,和你打游击,他们的体力胜似马匹,马也不适应那里的寒冷气候,他们在雪原上跑起来比马都快,所以肯定我们主动出击是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伤害的。”陈神在蛮族两个字下面画了两个鞋子,然后在骑兵下面画了一个鞋子,示意蛮族跑得很快。 “而且,在外面打游击战,也难免会伤害到无辜的蛮族部落,大部分小部落还是靠和中土的贸易营生的,如果失信于他们,指挥制造更多的敌人,这样只会给北方军制造压力。”陈神说道。 刘谕第一次听陈神对他说这么多话,于是聚精会神竖起耳朵,不敢出气,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但是,我们可以设伏把蛮族引进来杀掉,肯定不是杀掉所有具有攻击性的大型蛮族部落,毕竟也做不到,兵力没那么多。”陈神在地图上把蛮族横向划分成两半,在上面的部分写了一个“友善”,然后在下面的部分写了一个“凶恶”,“会来侵犯大证边疆的,毫无疑问就是比较凶恶的蛮族部落,这种部落即使是在蛮族内部也不受欢迎,但他们实力强,没有人能拿他们怎么样。” “所以……” “所以乐正权才会出此下策。”陈神说道。 “做得到吗?”刘谕开始怀疑计划的可行性。 “我提供了蛮族入侵的周期,通过他们部落人数,袭击获得的资源可以计算出他们资源耗尽的日期,只要把这些日期标注出来,严加防守,蛮族的入侵就不会太难突破。”陈神说道,“最多半年,如果半年他们都攻不破长城,内部一定会引发矛盾,紧接着一个个部落就会分裂,当然,内战是不可能的,但只要分裂了,蛮族就进入了乐正权的圈套里。” 看到刘谕一言不发地听着,连问问题的想法都没有,陈神当即也不等他发问或者催促,直接继续说道:“比较大的蛮族部落会有内鬼,加上我们透露出去的消息,蛮族部落会接到‘长城牢固仰赖于禾渚郡辎重的功劳’这种信息,他们就会派兵来攻打禾渚郡。” “我们放开城门?” “我们透露出禾渚士兵不在镇守的假消息,然后派民兵站在城楼上给他们挠痒痒。”陈神说道,“如果不加防御,他们绝对不会轻举妄动,但是如果派上民兵狐假虎威,他们绝对会高高兴兴地落网,这就是愚昧的蛮族人。” “之后呢?” “我们暂定的目标是哈奇部落,这个部落的酋长说来和我的渊源也很深,我知道内鬼是谁,所以也能把消息通知到他。”陈神没有说的是,他的亲生父母就是被这个哈奇部落害死的,他的母亲曾经是这个部落的酋长之女,而现在的部落酋长,就是他的舅舅。 蛮族人之间除了父母子女可没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血缘关系,有的时候兄弟姐妹之间也能自相残杀,所以陈神丝毫不为算计他舅舅感到耻辱。相反,他认为自己这样做可以报了杀死自己父母的仇。 “之后他们会分裂,无数个小部落会互相争夺地盘,但要紧事还是粮食,哈奇部落分裂以后,总会有第一个小部落和我之前所说的内线有联系的,他们会派出士兵,我们把他们引进关口,然后来一个瓮中捉鳖,直接利用骑兵下坡的冲锋之力碾碎他们,之后借此杀鸡儆猴,北方军可以适当地出击,拉拢一些部落,剿灭一些部落,大约过个一年半载,北方军就可以独立出来,形成一支可以为你作战的部队了。” “届时,我就要用剑指向我的兄长们了……”刘谕缓缓地说道。 “害怕吗?” “无所谓害怕与否。”刘谕摇了摇头,“比起那些,我更怕辜负了师父们的期望。” 陈神轻轻拍了拍刘谕的肩膀,低声说道:“再忍一段时间,你就可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 喜欢做的事情吗?刘谕在心头苦笑,倘若我没有喜欢做的事情呢? “对了。”刘谕忽然切换了话题,“我好想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其他人了,他们都在哪?” “你说谁?”院子里目前有谢公柳一个人,他负责看家护院,并适当性地对乐正权之前的法术造物进行维护。其余的人,比如说文秀或者元嫣,都已经不知所踪。 “元嫣姐和文秀什么的……怎么没看见他们?” “元嫣去找乐正权了,因为她听说乐正权回扶都,就跟过去了。”陈神说,“至于说文秀,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文秀不在的时候,刘谕总感觉自己身边哪都不自在。自从上一次两个人一路上聊了一段时间后,刘谕就对她无话不说。 乐正权和陈神虽然说也都是他的同龄人,但他总觉得这两个人给他了一种很强烈的距离感。元嫣倒是不会给他这种感觉,但她也不会理解他。 “其实你没必要问我,她的动向你应该最清楚,如果你都不知道我却知道,你会怎么想?” “……”好像,自己会有点不自在? “太年轻。” “……” 西村。 沈康张弓搭箭,只眼紧闭。 “嗖!”离弦,中靶。 沈康慌慌张张地跑向了靶子,却发现箭矢恰巧击中了靶心向下一点的位置,这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睁眼睁眼,射箭的时候睁开两只眼睛,一只眼瞄准,另一只用来计算距离。”身旁一个护卫教导他。 “白大哥……” “平时叫白大哥,叫你射箭的时候叫我师父!”白姓护卫出言提示。 “哦,师父。”沈康匆匆忙忙低头,“师父,射箭的时候不都要闭一只眼睛吗?” “射箭和打猎不一样,不是说击中目标就行了。”白姓护卫说道,“你闭上一只眼睛之后,你的肌肉就会紧绷,虽然说便于瞄准,但不利于你长期瞄准设计,擅用双眼瞄准可以让你在战场上持续作战的时候保持精准度。” 沈康哦了一声,然后又试着睁开双眼,射击了一发。 这次偏移得更远,离靶心足足差了三环。 “你不要用两个眼睛都去瞄准,一只眼睛用来瞄准,一只眼睛构建立体的结构,这种士兵的弓箭不是那种劲弓,是有抛射角度的。” “师父。”沈康开口,打断了白姓护卫的话,“不是有那种独眼的将军,射箭的时候用眼罩遮住一只眼吗?” “那种也是为了瞄准,但本质上有不同。”白姓护卫思索了一下,整合了一下想说的话,然后一口气说完:“我们普通士兵在战场上一般都在后方,受限于经济条件限制,一般是不会使用比较昂贵的弓,像他们那种弓骑将使用的弓都是反曲弓甚至是扶都购买的复合弓,这种弓威力可以媲美弩,弓骑将的手劲一般都比较大,所以他们能够拉满弦,一箭射出去,近乎是一条直线,但我们普通士兵拉满弦射出去的弓箭也会缓缓下降,就像你刚才那样,你闭上一只眼睛瞄准,你的眼睛、弓箭靶心几乎在一条直线上,但你仍旧是偏移了好多,就是这个道理。” 沈康再一次点头,他睁开双眼,会心地去瞄准,然后一箭射出去,这次正中靶心。 “不错。” “师父。”沈康开口,“有没有再好一点的弓?” “你可以拉满弦了?” “可以了。”沈康为了表现自己确实可以拉满弦,因而搭上箭,把弓拉得满满的,“我想学弓骑将的本事。” “弓骑将也要从士兵开始学。”白姓护卫说道。“而且我现在没有你可以用的弓。” “也就是说还有其他的更好的弓?” “你用不了。” “我想试试。”沈康期冀地看着白姓护卫。白姓护卫拗不过他,于是说道:“好吧,你在这里继续练习,我去给你拿弓箭。” 说罢,他摆了摆手,离开了临时建设的练武场。 沈康兴奋地把弓再度拉满,然后一箭射出去,这次他心不静,偏移得就远了好多。 这次他看到自己偏了这么多,于是做贼心虚地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没有人,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就蹑手蹑脚地走到靶子旁边,把那支箭拔了下来。 而这时,一个女人的嘲笑声响起了:“你拔掉它,就能改变你这一箭射得这么歪吗?” “什么人!”沈康猛地一个回头,却看见文秀站在那里轻笑。 “文秀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是副郡守,也被分配到掌管民兵的职责了,所以来视察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偷懒耍滑头,结果刚来就看到了一个。”文秀缓步走近,然后指了指靶子上沈康的箭坑,“即使是拔掉这支箭,这个坑也会留在这里,掩盖不掉的,你没必要去遮盖它。” “文秀姐姐……”沈康有一些不好意思。 “这没什么值得羞愧的,不就是有一次射歪了么,你不要去怕射不中,太过在意命中率,反而会成为自己的心病,这就叫因噎废食。”文秀说道。 “什么意思?”沈康从小在偏远的农村长大,也不像东村那样有教书的可以让他们学习知识,成语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相当于外语。 “就是说有人因为噎到了,就害怕再次被噎到,所以不再吃饭了。” “哪有这么蠢的人?”沈康笑话他。 “但有因为射不准箭,所以害怕再射不准,就不射箭了的弓箭手,有写了一篇不好的文章,害怕再写出来一篇不好的文章,所以不写作了的作家,他们程度虽然没有到成语原意里那么夸张,但也都是因噎废食。”文秀说着,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包。 里面全都是纸包的糖葫芦,在包的侧包她还加了一层冰,防止糖化掉。 她递了一个糖葫芦给沈康,然后说道:“给。” 沈康连忙撕开糖葫芦外面的包装纸,一口啃掉一个山楂球,一边吃一边说道:“文秀姐姐,我之前听人说,这个世界特别特别大,你说这个世界有多大?” “你从世界的最左边一直走,走到世界的最右边,可能要走一辈子。”文秀也拿出一个糖葫芦,一边吃着一边回答。 “不会吧?”沈康诧异地说道。 “禾渚郡有多大,你应该知道吧?我大证国一共有三十六个郡,每一个都和禾渚郡差不多大,而中土一共有大证,南蜀,朝颜,川汉,元国以及长晴自治区等国,中土长城以内,就有这么大,我听说东边松海之东可能还有陆地,西方的大漠国以西,还有更广阔的陆地,这个世界特别特别大,无数人穷极一生都走不完。” “那我现在这样蜷缩在一个小镇子里,是不是特别傻?” “傻孩子,你知道弓骑将为什么骑在马上隔着五十丈一箭穿心吗?因为他强,他站得高,所以他看得远。”文秀开导他道,“你现在正在慢慢变强” “文秀姐姐,你听到我和白大哥的对话了?” “我早就到了,怕影响你学习,就没有来打扰你。” “文秀姐姐……我以后要当将军!” “那也要从士兵做起。” “我不怕苦,我也会很努力。”沈康平躺在草地上,“但我可以成功吗?” “一定可以!” …… …… …… 扶都。 世界最高文明的国家。扶都一共有三个城市,分别是北扶都,中扶都和南扶都,三个扶都并不接壤,但是这三个扶都拥有非常便利的交通工具,可以相互之间瞬间转移人和货物。 这种交通工具被称为缩地法阵,顾名思义,就是用缩地之术制造的法阵,因为它是扶都诸多元老经过层层计算,并且在他们的缜密推理和精妙制作下完成的,所以缩地法阵和缩地之术不同之处就在于,缩地法阵是绝对安全的。 乐正权现在所处在的地方就是北扶都,北扶都的意义在于研究,是一个永远不涉及政治,只有研究狂人和天才术士才会时常光顾的地方。执着于术法奥秘的术士们可以在北扶都学到一辈子都学不完的知识,同时他们的才华和能力也会给北扶都增添力量,一切的发明创造,术法学术进战,都可以在北扶都找到踪影。 顺便,中扶都属于纯政治枢纽,在这里主要会举办很多政治、经济上的活动,扶都运转所需要的经济,以及时常会举行的,有关于世界术法的学术论证,都由中扶都提供场所。 南扶都属于教育机构,没有天赋的扶都年迈术士会在这里继续教育后人,有天赋的年轻术士会在这里进修,或者在这里通过完成发布的任务来获取资源,获得进修的资格。 乐正权打开藏书大楼的门,许久没有回到这里的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三楼,也不看一路摆放着的书柜,一直走到一个角落,角落里有一个狭小的门,乐正权调动法力,让他手指上充斥着破解封印的力量,之后他轻轻地一推。 门瞬间变大,成为了一个正常大小的门,乐正权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空间,一个大概只有一米左右高的小老头躺在房子正中央的桌子上,桌子上面下面堆了一堆的书,也不知道是看过的还是没看过的。 “起床了。”乐正权动了动嘴唇,发出的声音却犹如钟鸣。 “谁?什么人!何人敢打扰我安睡?”小老头北吓得跳了起来,左顾右盼,分明还是没有完全清醒。 “你应该是睡得脑子糊涂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能破解你的封印,你还不明白吗?”乐正权说道。 “哼,但是只有一个人会像你这么没有礼貌,我在门口的封印你都不去按照正常的逻辑破解,直接暴力推门而入,算什么本事?” “谁有闲工夫和你玩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你一天到晚研究新的封印也不累?”乐正权说道。 “你师父就会按照正常方法来破解的,他最喜欢和我玩这个游戏了。” “那你这几年看见他来找你了吗?他分明是讨厌你了,不想和你玩了,但他又不愿意打你的脸,干脆就不来找你,省得麻烦!” 小老头气得直跳,他站在桌子上,指着乐正权说道:“胡说八道,你叫他过来,我们和他理论!” “他是扶都灵尊,你要他来见你?你好大的面子。”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他在哪里,我去找他,我们理论理论!” “你拿剑,往自己心口捅一下,就能见到他了。” 小老头呆了一呆,然后挠了挠头:“不会吧,他还是个小屁孩,怎么就死了呢?” “他几十年前是个小孩子,现在难道还是小孩子?” “可是……”小老头伸出双手,像是想要表达什么,但是他内心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因而什么都表达不出来。 有这么一个人,他在你心里的比重很重要,你也很珍惜他,但怎么,这个人说着说着,就没了呢? “你师父……死了?”小老头像是不相信一样,再一次问乐正权,希望得到他的准确答案。 “大证皇帝病危,师父原本靠续命灯续命,但为了救大证皇帝,所以不得不让出续命灯,让大证皇帝继续活下去。但即使这样,大证皇帝也没有几年好活的了。”乐正权简要地叙述了一下他所知道的东西。 “可恶……这个大证皇帝什么来头,小老儿我今天要打死他!” “别瞎胡闹了,师父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大证皇帝对他很重要,也对很多人很重要。”乐正权说道。 “那他就去死?死了就不能玩了知道吗!” “对他而言,有很多事情比玩重要。” 小老儿一屁股坐在桌子上,表情像是被玩伴背叛了一样:“但是,他不会来玩了吗?” “他已经死了,尽管他可能死前会想再见你一面,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乐正权说道,“我也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 “滚!闭嘴!都给我滚!”小老头拿起书,疯狂向四周乱扔,他当然不可能砸中乐正权,但是乐正权还是礼貌性地退了一步。 “不就是死了吗,我见过的死人多了,也不差这一个!陪我玩的人多着呢!和罗欢呢?” “一年前就被我杀掉了。” “你!”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乐正权说道,“别骗自己了。” “我……” “很多人都和你玩,但其实他们只是想和你锻炼自己的术法修为,和罗欢也好,阮青竹也好,他们都不过是在利用你。我不和你玩,因为我不想利用你,我也可以装作很喜欢和你玩的样子,让你帮我提升术法修为,但是我不屑做。” 阮青竹和和罗欢都是乐正权的师兄师姐,为了骗取小老头的法力,他们装作很喜欢和他玩的样子,一直和他嬉闹,然后小老头也会不断地给他们法力,直到乐正权把他们斩杀。 死的时候,乐正权叙述了他们对小老头做过的事,和罗欢却是冷笑,说乐正权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法力不足的缺点,先天灵体的乐正权根本不需要修炼法力,他只需要读懂术法本身,就能随心所欲地使用他们。 小老头像是冷静了下来一样,萎靡地坐在桌子上,良久良久,他才开口说道:“你师父他是真心想陪我玩的,他不是想骗我的法力,这个我是知道的。” “但是他那个时候还小,他会慢慢地长大,会明白很多道理,会知道很多比玩更重要的事情。你不能陪着他一起长大,你就会和他渐行渐远,归根到底,他只是一个人类,不可能永远陪你玩下去,你也不可能找到你永远的玩伴的。” “你胡……”小老头想要反驳,却总觉得有一些苍白无力。 “这个世界全都是人类,陪你玩的人终究会变大的。”乐正权说着,“他们会厌倦你的那些小把戏,他们会去玩一些更好玩的东西,比如说逐鹿中原,这个亘古不变,一直都有人玩的游戏。” “停下!”小老头摆手,“你到底要干什么?” “有正事。” 第二十章 为人师者 第二十章 “正事?”小老头跳下桌子,这下才完完全全表现出他的身高。 “罗正大人。”乐正权说道,“我想见七宫。” “哪个七宫?” “还有哪个七宫,除了海之宫,你还能找到其他的七宫吗?”乐正权反问道。 “她你也找不到,她被我封印起来了!”小老头罗正眉毛一扬。 “所以我来找你了。”乐正权说道。 罗正跳上桌子,躺在了桌子上:“我不管,她要我封印她,我就封印她,她不要我给她解封,谁也别想让我给她解封。” “你只需要告诉我她在哪里就可以了。” “你破解不了这个封印的。” “这和你无关,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她的位置。” “你找她干嘛,她那个疯婆子……我不想再把她放出来了,无论你能不能破解那个封印,我都不会告诉你她的位置。”罗正跳下桌子,把乐正权往外面推,“如果你来找我就是这点事,那就滚蛋吧!” “我能治好她的疯病。”乐正权说。 罗正微微一怔,随后一脸不信地把他继续推:“我不信,别当小老儿我好骗,我可是……” “你见我开玩笑过吗?” “但是你骗人,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但你见到我令你失望过吗?即使是骗人,我能给你的也绝对是更大的惊喜。” 小老头的手松了下来。不知道他是没有力气了,还是被乐正权这番话说动了。 “你去找小妮子。” “哪个小妮子?” “我认识哪个小妮子?” “洛锦鲤吗……”乐正权想起这个名字就头疼,“那我暂时先想想别的办法。” “不行,你不在的时候,只有她还记得小老儿我,我约束不了你什么,但你必须去见她一面,让她给你提一些要求。”罗正两只手连连摇摆,不让乐正权退缩。 “你分明就是想看我难以面对她的窘境吧?” “胡说,小老儿我岂是你这么能轻易看穿的!哼!反正你不去见她,让她给你提一个要求,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海丫头的位置的。” 乐正权权衡了一下,为了节约时间,也不得不同意了。 终于,一直皱着眉头的小老头罗正现在也喜笑颜开,像是赢了糖果的孩子一样,连忙冲到了乐正权面前,然后一边大吼着说道:“冲啊,找洛锦鲤去咯!” 洛锦鲤本人在南扶都,那里也是乐正权最不想去的地方,南扶都没有高度文明的术士,只有一群学生和为了生存在给扶都打工的年轻术士。 而且,还有一个很麻烦的人。 小老头罗正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不过还好他个子矮跑不快,乐正权在后面信步而走,罗正也跑不出他的视野。 两人途径中转站,然后在罗正的带领下,一行来到了扶都的学院。 两人的目的地是扶都学院的高级学院办公楼,推开院长室的门,罗正躲在门外面不进去,乐正权瞥了做贼心虚的他一眼,随后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门内有两个人,原本她们还在闲聊,但看到有人进来了以后,他们立即戒备起来。不过在看到进来的人的面容之后,两人的戒备又放松了。 “乐正权?” “师父?” “可儿?”乐正权丝毫不惊讶洛锦鲤在这里面,但是为什么云可儿也在这里面? “啊?你们认识啊?”洛锦鲤看了看云可儿,然后又看了看乐正权,随后她摆出了一副警惕的样子,“你又去外面偷腥了吗?” “这不叫偷腥,她是我的徒弟,还有,为什么要说又,还有还有,我即使是做任何事情,和你也都没有关系吧?”只是第一句话,洛锦鲤就给了乐正权足够的压力。 “徒弟?师父?你难道喜欢这种玩法?那……”洛锦鲤转过身,似乎像是在摆弄表情一样,紧接着她转过身,表情凄婉,楚楚可怜,眼眶中已经噙满了泪水:“师父,教教人家法术嘛,人家要学那种能够造小孩的法术……” “没有那种法术。”乐正权一把推开正在往他身上扑的她,然后又说,“而且你的天分学不了法术,我教不了你法术。” “那你的意思是可以教别的东西咯?你说那不是法术,那就是说,我们直接略过那些无聊的事来造小孩咯?”如同变脸般,洛锦鲤又笑逐颜开。 “你!” 此时此刻,云可儿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自己看上去无敌全能的师父,也有不擅长应对的人。 但是这个方法似乎没办法复制,如果其他人对乐正权这样的话,乐正权难保不会把她丢到松海喂鱼。为什么这个洛锦鲤就偏偏能够这样?云可儿想不通。 鬼知道他们什么关系,和乐正权一起云可儿从来都是步步为营,这种事情她肯定是学不来的。 “算了。”乐正权很快就填平了内心中的尴尬和羞恼,“可儿,这是扶都高级法术学院的院长,洛院长,我的发小。她本身是一个没有法术修为的普通人,但是对于法术的理解和钻研比一般人都要深刻,是少数可以和我说得上话,甚至对我的修炼进行指导的人,同时,她也是著名的表演艺术家,偶尔会在巡游表演的戏班里客串,甚至会被邀请过去当主角。” “还是你师父的妻子。”洛锦鲤加了一句,“正妻。” “最后她擅自加的那条是错误的。” “不是正妻吗?”洛锦鲤嘀咕了一句,看她的样子好像真的很难过。 “侧室也不是。” “已经降格为婢女了吗!还是说这是新玩法?”她忽然又不难过了,这变脸看得云可儿想鼓掌。 “我们两个没有任何关系!” “太过分了,拔X无情乐正权,望夫化石洛锦鲤……”洛锦鲤掩面而泣。 “总之如你所见,她就是这么一个麻烦的家伙,如果你在学院里把天捅了个窟窿,都可以来找她,但是如果没有把天捅破,能离她多远就离她多远。”乐正权对云可儿说道。 云可儿看着两个人目瞪口呆,洛锦鲤的变脸和乐正权的手足无措,都是她当世从未见过的东西,一时间她有些适应不过来。 乐正权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好了,不要闹了,我今天是有正事来的。” 但他随后看到洛锦鲤跃跃欲试,甚至还开始脱衣服,于是连忙阻止了她,又说:“我是来问海之宫的下落的。” “海之宫?”洛锦鲤的表情终于有一点严肃起来了。 “是的,我需要海之宫的票。”乐正权说道。 “他们最终还是决定用投票制?” “是的,我已经可以肯定,我们能捏到手里的票是我的票、你的票、罗正的票、朱之宫的票、天之宫的票还有大证的票。”乐正权计算着,“七宫是两票,其余的高层或者国家是一票,那么算下来,我能拿到的是八票。” “这不是已经稳了吗?”洛锦鲤想到似乎没有人能把乐正权的票冲下来。 乐正权却摇了摇头:“我现在手里是八票,总票数比这多得多,看上去七宫的票应该再也拿不到了,剩下的元国的票、川汉的票、南蜀的票还有朝颜,国家一共是四票,其余一定会投票的元老有五位,虽然说他们不一定都投票,但如果他们所有人都冲一个人的票,那么我就会输。” “冲票?为了把你冲下来,放弃其他人的竞选资格?” “我给了他们足够的威胁。”乐正权很肯定自己的价值,“他们之间应该有某种协定,比如说把我的票冲下来之后,他们会重新公平地进行一次竞选。” 洛锦鲤丝毫不怀疑乐正权的判断,于是她说道:“好的,既然你这么严肃地说,那么我确实可以告诉你海之宫的下落。” 乐正权洗耳恭听。 “但我有个条件。” “抱歉,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乐正权转头就走。 “你不听听我的条件吗?” “反正也一定不会是什么容易完成的条件,听一遍还会让自己很难受,干脆就当被你拒绝了好了。” “我怎么可能拒绝你呢?”洛锦鲤笑着走到了门口,拦住了乐正权的去路,“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 “……”乐正权将信将疑地看着洛锦鲤,等待着她的发言。 “我要你娶我。” “打扰了,抱歉。让一下,谢谢。”乐正权夺路而逃。 “不不不,一不小心顺口就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去了,我要你在这里任教半年。”洛锦鲤再一次拦住乐正权。 “半年?”乐正权假装没有听到她说的什么心里话。 “师父要在南扶都教半年的书?”看上去都快有些透明了的云可儿突然说话了。 “我还没同意。”乐正权对着云可儿说道,随后他转过头来,看向洛锦鲤:“为什么?” “你不是喜欢这种师父徒弟的玩法吗?” “正经一点。” “嘁。”洛锦鲤嘟着嘴,气鼓鼓地说,“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各地的贵族子弟,如果你能教他们半年,让他们见识到你的魅力,说不定他们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况且,你手底下不是没有人嘛,半年时间,你能把他们培养成手底下可以帮你管事的人。你不可能一直在扶都停留,在此期间,他们会帮你打理扶都。” 洛锦鲤果然还是洛锦鲤,虽然和乐正权说话的时候脱线了一些,但是在正经事上不会让乐正权失望。她这样想固然是打乱了乐正权的计划,但是乐正权权衡了一下,再次决定同意她的说法。 反正他下半年也确实没有什么事,处理完这些之后,他决定回到禾渚郡继续教刘谕。 不过既然是现在有安排,那就只能把刘谕拜托给陈神了。陈神一样是一个非常聪明而且有才华的人,虽然他的阅历比乐正权少了很多,但教刘谕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伏击哈奇部落的事情,他倒不是信不过陈神,但这件事上,实在是乐正权想要走钢丝,其余的人思前想后,决定陪着乐正权一起走,但是乐正权跑了,他们还在走钢丝。 乐正权只是觉得心里有一些过意不去,对于事情能否成功,他倒是毫不怀疑。 北方军战斗力可比蛮族强很多,清扫了哈奇部落,主战派的蛮族应该就会大乱,到时候只需要稍稍示好,就能让北方蛮族安定很长一段时间,北方军解放出来以后,乐正权就能继续进行他后续的计划了。 “那么,我去教哪个班?今天就去吗?” “院长,我找您的那件事,或许可以让师父来解决。”洛锦鲤还没有说话,云可儿就插嘴道。 乐正权倒是没有批评她插嘴,而是看向了洛锦鲤。云可儿一直都没怎么插嘴,这回开口,绝对不是她不懂规矩,肯定有她的想法在,盲目地批评她是相当不明智的。 果然,洛锦鲤点了点头:“说不定还真的合适……” 不等乐正权发问,洛锦鲤就解释道:“是这样的,三年级甲班的学生太过优秀,经常出现他们看不起老师的情况,这回又有一个老师被他们羞辱走了。” “是因为老师太弱了?” “是的,他们都是很天才的学生,但是他们一个个桀骜不驯,本来我把云可安置在这个班,但是三天两头她就来我这里告状,说她根本学不下去,想要调班。” “院长,我叫云可儿,名字里就有这个儿字。”云可儿出言提醒。 乐正权倒是看了云可儿一眼,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对洛锦鲤说出了自己的姓氏,对乐正权她可还都是瞒着的。云可儿似乎知道乐正权的想法,于是目光游离闪躲,不跟他对视。 “可以,我刚好可以使用那个法术来会会他们。”乐正权说道。 “那个法术?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那门法术你修炼到什么地步了?” “我有信心用那门法术解开罗正给海之宫布置的封印,并且解开海之宫的心结。” “序列九十?” “序列一百一下的法术,我都可以下令。” 云可儿听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你师父自创的法术。”洛锦鲤说道,“一门可以让别人用不出法术的法术。” “是我和洛院长一起创造的,这门法术的开发,她功不可没。”乐正权不愿意一个人独享成就。 “对,没错,是我们爱·的·结·晶。” “是我们共同的研究成果。”乐正权纠正道。 “那希望我们能在别的项目上也研究研究,一起创造出一屋子的研究成果。”洛锦鲤再一次进入了痴女状态,乐正权绕过她,往门外走。 这次洛锦鲤没有拦着他,而是拍了拍云可儿的肩膀,然后说道:“快去,给你师父带路。” 云可儿微微一愣神,随后飞快地冲了出去。 乐正权甚至都明白洛锦鲤为什么不出来,接下来有足足半年的时间,她根本不着急这一分一秒。一想到要和洛锦鲤一起在一个屋檐下住半年,乐正权就头疼。 自己当时怎么就脑子抽了筋,答应了她这个条件。 出门了以后,门口一直在偷听的罗正立即背起手,装作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看到乐正权走出来,他还一脸震惊地问道:“这么快?我以为你们这么久没见面,应该会在里面聊很久的。” “别装了。”乐正权说道,“你答应了洛锦鲤什么条件吧?” “乐正权你知道吗,询问一个老人这样的秘密是非常不好的事情。” “少废话,我只听说过询问少女年龄不礼貌,没听说过质问一个老头有没有出卖我还算是不礼貌的。” “咳咳,乐正权啊。”罗正捋了一下自己的胡须,“作为一个长者,我有必要教你一些……” “给我两个不揍你的理由,我就真的不揍你。” “第一,我是你的前辈,第二,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新开的火锅店特别好吃。” “在哪?” “出门左转北街二百一十六号。” “算你幸运。” 云可儿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罗正,掏出小本子在上面记下“乐正师父特别喜欢美食”一行字。 如临大赦的罗正匆忙逃走,他确实和洛锦鲤有过交易,他现在可以自由出入南扶都诸多学院,在这里的学生不少都是每件事而且还贪玩的孩子,罗正在这里混得很开。 “你吃午饭了吗?”乐正权问道。 “啊?已经吃过了……”被乐正权这么冷不丁地一问,云可儿有一点北吓到,但很快她调整好状态回答了乐正权。 乐正权点了点头,不再多说,目光却看向了远方。 云可儿却知道,那里没有少女和诗,那里有一家新开的火锅店。 “既然如此,我也不饿吧。”乐正权说道。 什么叫你也不饿啊!你是有多想去尝尝那家火锅啊! 云可儿一边吐槽一边向前走。 “我都这么暗示了,她怎么还是不明白啊。”乐正权用云可儿恰巧可以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 云可儿停了下来,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师父,我突然有些饿了,想起来早饭还没吃,还得去补一餐早饭。” “我就知道你饿了。” 云可儿持续哭笑不得中。 事情很快就变成了这样,十分钟后,两个人出现在那家火锅店中,因为时间正是中午,整个店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乐正权给了他们很大一笔钱,他们就很没有原则地中午也开业了。 乐正权在店里忙里忙外,还窜进厨房指点厨师制作配菜…… 明明只是个火锅而已。云可儿这么想着。 她试着把羊肉片下到火锅里,涮了一会儿,夹出来尝了下味道。好吃是好吃,但她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又下了几片青菜和牛肉进去,本来她吃过午饭了,火锅的香味让她情不自禁地又多吃了一些,等到吃完的时候,她才暗道不妙。 之前的减肥计划全泡汤了,她颇有些懊恼地看着一锅菜,暗骂自己没有定力。 而这个时候,乐正权和店里的老板一路畅聊着走了出来。 “先生真乃神人也,先生的见识我在川汉也找不出第二个,果然扶都乃是时间钟灵之地,先生若是不嫌弃,在下愿时常与先生商谈烹饪之事。” “老板您言重了,这种事情我也是一知半解,听说您这里厨艺精湛,特来拜会,果然名不虚传。”乐正权也和他客气来客气去。 云可儿愣愕地看着这一切,等到乐正权告辞了老板,她才迎了上来。 “吃好了吗?”乐正权问了她一句。 “吃饱了,师父您不吃吗?” “不吃了,来之前我就吃过了。”乐正权说道。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的!”云可儿不禁气结,结果一直以来就她一个人在这里吃吃吃。 “说实话,我问完老板配料的成分,我就知道它吃起来什么味道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吃的。”乐正权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云可儿盘子里剩下的一片羊肉丢到了自己嘴巴里。 “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模一样。” “师……师父,那个是我……”云可儿哪见过这么不拘小节的人。 “你怎么了?” “没什么。”云可儿低下了头。 乐正权吃了一口以后,就停不下筷子,直接打开火炉,又吃了一顿。酒足饭饱之后,他才对云可儿说道:“走了,去见见我们的新同学们。” “对你是新同学,对我来说已经是老同学了。”云可儿说道。 “很快他们也会变成你的新同学。”乐正权说了一句云可儿听不懂的话,很快,两个人偕同来到了高等学院门口。云可儿和乐正权说了一下方位,乐正权是新老师,需要去做一下登记,需要去办公楼办一下手续。 云可儿提前来到了教室,她刚走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她连忙问了一下坐在门口的同学,这个同学也恰巧和她关系最好:“今天怎么了?” “听说有新老师要来,大伙一个个都很兴奋,想给新老师来个见面礼。”那个同学说道。 云可儿不禁皱起眉头:“你们天天这么闹,到最后不会有老师来教我们的。” “那也比被平庸的人教好,我们宁愿谁都不来,也不愿意被连我们都打不过的人教。” “就是,自己实力不行,凭什么管我们?” “我可不愿意被平庸而无能的人教导。”同学们纷纷地说道。 “你们呐……”云可儿无可奈何地避开陷阱,然后轻轻绕道来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倒是不相信乐正权真的会被他们捉弄,但是他们这么抗拒乐正权,终归不是好事。 洛锦鲤的话她也听进去了,乐正权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人力,这些人如果能够收编入乐正权的麾下,将会是很强大的战力。但是现在他们这么抗拒,一时半会儿是收编不进来的。 乐正权想要降服他们,恐怕任重而道远。 “唉……”云可儿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坐在她旁边的闺蜜凑到她身边耳语道:“怎么了?我们的小可儿又多愁善感了起来。” “多愁善感倒不至于,这次的老师恐怕没那么好对付,你们要吃些苦头了。”云可儿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拿着毛笔抄录着法术符箓。 “小可儿又在抄这个,真用功啊。”闺蜜凑上来。 “清清你不用学习吗?” “都没有人教我们,怎么学习?我可不像小可儿一样还有一个师父偷偷地教你法术,我们都是一群没人管的孩子。”清清说道。 “你们呀……那些老师就算不如你们,教的东西也是正确的。”云可儿说道。 “那我也不要他们教,到时候我们被别人欺负了,他还不能给我们出头,要我们忍气吞声,这我们怎么能忍?”清清说道,“而且,他本身实力要是都不如我们,他自己对法术的理解本身就似是而非,到时候教错了怎么办?” 云可儿继续抄写着符箓,嘴上也不是很上心地说道:“那随便你们了,我是觉得不要太过分为好。” “安啦安啦,只是进行一些淘汰,倒是你,小可儿,没发现你居然这么深藏不露啊?”清清凑到云可儿的身边,低声对她说。 “什么深藏不露?” “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云可儿差点一口喷出来。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难道说我说的是真的?”清清一脸坏笑,好像抓到云可儿的软肋了一样。 “不可能的啊,你听谁说的?” “大家好像都知道了。”清清反倒是一脸诧异地说道,“难道不是吗?我是听赵蕴说的,她说她上学的时候看到你和一个陌生的同龄男孩一起在新开的那家火锅店吃饭,那家可贵了,一般人都吃不起,能请得起你吃的人肯定对你是真爱云云……” “什么啊……”云可儿苦笑着说道。 “我听说你们还互相喂食来着?” “胡!胡说八道!寡廉鲜耻!”云可儿登时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没有吗?”清清看上去很八卦的样子,“那你之前拒绝王策和,是……” “套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他太弱了,按照我自己的逻辑来说就是我没兴趣。”云可儿说道。 “那那个男人……” “不存在,那是我师父,因为……因为我贪吃,所以就去要他带我去那里尝尝。”云可儿想说是因为乐正权贪吃,但是想了一下,自己毕竟是徒弟,这个锅还是要徒弟背的,徒弟甩锅给师父,似乎不太好。 “好吃吗?”清清问道。 “好吃。”云可儿如实回答。 “有多好吃?”清清追问道。 “我的减肥计划泡汤了,你说有多好吃?”云可儿没好气地回答道。 听到她这么一说,清清当即皱起了眉头说道:“不行啊,你说这话完全就是一个正在恋爱时期的少女的语气,说那是你师父完全是无稽之谈。” “你这才是无稽之谈。”云可儿说道,“我师父很快就会过来,也不瞒你说,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他会是我们班的新老师。” 清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我冒昧地问一句,是那个教你法术的师父来,还是那个请你吃火锅的师父来?” “两者是一个人!你能不能不要再八卦了!” 清清连忙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你别生气,哎呀,好奇心嘛,人都有的,你一生气我也就不好意思了。” 云可儿不理她,假装还在生气。 “真不理我了?” “不理了。” “我也请你去那里吃火锅?” “你嫌我不够胖?” “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谅?” “你现在去把你布置的陷阱撤除掉,我就原谅你。”云可儿说道。 清清微微一笑:“这好说!”随后她走下座位,绕到门口,躲避过了其他人的陷阱,然后拆除了自己布置的陷阱。 很快,乐正权就到了,他轻轻推开门,走到了屋子里。 所有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以为他仅仅是一个学生,或者是新转学过来的,也或者是走错了教室。 “等等,不要踩!”见到乐正权差点要踩到机关,当即有人出言阻止。他们倒不是不愿意伤及无辜,只不过这些陷阱都是一次性的,如果被他触发了的话,接下来的老师就会如入无人之境。这个下马威,也就自然而然地没有用了。 “怎么了?”乐正权一路踏着陷阱的触发机关走了过来,但一路上都安然无恙,所有的陷阱都被他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步伐踩了个遍,就好像是他故意要去踩陷阱一样。 但是很不巧的是,一个陷阱都没有触发,就好像根本没有陷阱一样,乐正权轻而易举地走了过来,遍了。 三年级甲班的同学仿佛陷入了石化状态。 “怎么了?”乐正权又问道。 “那是给老师……准备的陷阱……”他们很想说,那是给老师准备的陷阱,新转来的学生就走后门,不要破坏陷阱。但是看着他一路走过去,他们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陷阱呢?”有人忽然问出了所有人的想法。 对啊,陷阱呢?不是说制作了很有效的陷阱,能够给新来的老师一个下马威的吗? 怎么没有出现?这个学生从这里一路走过来,怎么好像什么都没有踩到一样? “你们是在找这个吗?” 乐正权说着,打了个响指,法术如同所有人预料般地发生了,墨水火焰等等诸多杂乱的东西从四方涌来,弄得入口处脏乱不堪。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下,乐正权又打了一个响指。 霎时间,所有的脏乱全部消失殆尽,乐正权把它们送到了垃圾堆的上空,他们会随着重力跌落到垃圾堆里,而乐正权很快解除了法术,这次移回来的只有空气,视觉效果上就好像是他一个响指,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些垃圾送走了一样。 其实释放法术根本不需要响指,但是这招乐正权教过云可儿,他说你不用响指,谁知道你释放了法术?谁知道这些功劳都是你的?没有一点光影特效谁会尊重你?你不告诉他们这些东西都是你法术的功劳,他们恐怕还会以为自己运气好。 所以说术士装逼都是必须的,不装逼的术士地位都会比同水平会装逼的术士低。如果你知道哪个术士地位又高又不装逼,那说明他装逼的方式高端大气上档次,你都看不懂,所谓无形装逼,最为致命,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云可儿学了很久,没学会打响指,就放弃了。乐正权说你也可以把法术喊出来,那样虽然很蠢,到那时至少能让不懂法术的人知道你用了什么东西,让他们知道你用了很强大的法术,他们就会尊敬你。 云可儿试了一下,觉得太蠢了,又放弃了。 乐正权说你对装逼一无所知,云可儿说我法术还没学好,没必要学装逼。乐正权说错了,就是因为你法术修为不够精深,才要学装逼。云可儿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可是每次释放法术的时候她都克制不住内心的那股羞耻感,总是喊不出来招式的名字,乐正权无奈地说,这样吧,你每次击败了人,然后假装把战斗过程解说一遍,夸一夸对手,让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觉得你很厉害。 久而久之,云可儿在甲班有了很高的人气,成为了甲班的一姐。 她在看到乐正权踩陷阱的时候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但是看到乐正权安然无恙地走过了这个地雷阵之后,她才松了口气。有的时候你明明知道有些事情必然会发生,有些事情一定不会发生,但是你亲眼见证的时候,你还是会忍不住提心吊胆。 “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你们的新老师,我姓乐正,你们可以叫我乐正老师。”乐正权走到讲台桌旁边。 “你骗谁呢,你顶多和我们一样大!”一个人指着乐正权说道。 “把手放下。”乐正权一声令下,那个人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指。 “我大概比你小一岁吧。”乐正权说道,“你这一指表露出你大概有十年苦修,你们家族规定七岁开始修行法术,现在你应该是十七岁,我凑巧十六岁。” “那就是了,你现在算起来也应该比我小一个年级才是。” “但是不凑巧的是,我比你强太多,所以可以站在这里当你们的老师。”乐正权说着,转过头,伸出食指,在背后的写字板上凌空比划着。 写字板能够感应到法力,如果有人用法力凝聚成线,对着写字板写字,写字板就会呈现出相应的文字。 乐正权只是指了一下,写字板上就立即呈现出了扶都两个字。 学生们顿时又大吃一惊,这个写字板上分明他们已经用法力涂遍了,如果这是个黑板,现在就应该是被粉笔涂满了的一块白板。 为什么乐正权还能在这上面写字?学生们很惊讶。唯有云可儿知道,涂满法力的法术板就好像是北粉笔涂满白色的黑板一样,乐正权所使用的法术正好抹除了法术板上的法力,就好像是在白板上抹掉粉笔的踪迹,写出来黑字一样。 “今天的第一课,要教你们的,就是扶都是什么。”乐正权指了指黑板。 第二十一章 降伏 “等一下!我有个问题!你真的是老师?”清清举起手提问。 “举手还要起立。”乐正权说道。 清清匆匆忙忙地站了起来。 “是的,坐下吧。”乐正权凌空一按,清清就觉得自己被一种力量按压,不由自主地坐下了。 “看样子你们似乎都没什么心思上课,满脑子都是问题,那现在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把想问的问题问出来,我一一回答。”乐正权手一挥,整个法术板上的法力全部都消失了。 这个人,好强!大部分人内心里都忍不住这样想着,他们甚至看不出乐正权使用的是什么法术,但就是因为这样,才能体现出乐正权和他们的差距。 “你说你十六岁,你还没我们大,你能教我们什么呢?” “我能教你们什么?”乐正权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不需要学东西了吧?比我还大一岁,结果现在活得像个废物,法术不过关,为人不合格,就连家族产业也无法继承,你们还能这么恬不知耻地问我这个问题,你们的心态真的挺好的。” 他这一席话,登时就触怒了绝大多数人。法术不过关也好,为人不合格也罢,这些东西他们真的都不是很在意,主要是乐正权说他们无法继承家族产业,这就触及了他们的逆鳞。 王侯世家为什么要来学法术?这是一种放逐。没有继承家业能力的子嗣们被放逐到这里,学习术法,以血缘关系为纽带,成为家族最忠诚的工具。 这是他们的,宿命。 “你说……什么!” 登时,就有人站起身,想要对乐正权发泄自己的不满。 霎时间,仿佛空气凝滞了。 所有人都感受不到法力,一瞬之间,他们仿佛被剥夺了成为术士的能力。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乐正权从讲台桌上走了下来,走到这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大汉身边,然后轻轻地在其的肩膀上一按。 被剥夺了法力的术士脆弱不堪,犹如普通人类。 被乐正权按回座位的大汉没有再次站起来。作为术士,他自然知道自己法力消失的真正原因。乐正权带走的不仅仅是他的法力,还有他与乐正权抗拒的勇气。 不同于一般的暴力,这种暴力是一种无形威胁,乐正权把他们的法力剥夺了以后,比切实给他们一巴掌还要可靠。 “哼!”大汉当即起身,准备一拳给乐正权一点点教训,在他看来,只要被近身,没有一拳解决不掉的术士。 乐正权伸出手指头,以极快的速度肉啊过了他的拳头,然后在他背后的某个位置疾快地点了一下,剧痛瞬间扭曲了大汉的身体,他痉挛着趴在了桌子上,但他没有晕厥过去,他所有的精神都被刺激得兴奋起来,剧痛传遍了他的全身,他的每一根骨头都仿佛被撕裂了一样。 竟然只是轻轻一点的威力!没有人能感应得到法力波动,所以他们无从得知乐正权使用的是武功还是法术。但光凭他躲避大汉那一拳的反应来看,他的武功不会弱。 “我早听说过你们很喜欢闹腾,但是下不为例。”乐正权缓缓地走回了讲台桌旁边。 整个教室都仿佛静止了,乐正权能够剥夺他们的法力,也就掌握着他们的生命。他不是那种对武功一窍不通的人,稍有其他心思、涉猎了武技的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归根到底也只不过是一群孩子。”乐正权缓缓地坐在了座位上,“依赖着法术获得的自信,在失去法术的一瞬间就会被击溃。” 乐正权归还了他们的法力,或者说乐正权解除了他的法术。学生们重新获得了法力,如同得到了新生。 云可儿倒是没什么,她之前听洛锦鲤说乐正权有一种能够令其他人释放不出法术,还是乐正权的自创法术…… 人类自古以来对法术的研究都集中在两点上,第一点是对术法本身的挖掘,对本来就有的法术利用方法加以改善,另外一点就是创造新的法术,拓展法术序列。 法术序列,是按照法术的危险程度排序的。一百以内的法术都是天然法术,虽然可能很危险,但是这些法术都是“神”赋予人的,是人类术士生来就可以使用的,他们被记载下来,永世流传。 由古代贤者陈立命编撰的“陈立命的法术书”,为这些法术按照危险程度排了序号,这个序列也被称为陈立命序列。虽然人们平时简称都是序列,但研究术法的人,是不会把陈立命的名字遗忘的。 序列一百以后的法术,可就没这么简单了。那些法术都是人通过对法术的研究,结合自己的天分创造出来的法术,也就是人造法术,这些法术的安全性和前面的法术没法比,而且自创法术的局限性很强,泛用性很低。 “算了。”乐正权说道,“今天我也不讲课了,你们做一下自我介绍,就从你先来。” 乐正权指了一下清清,因为她坐在第一排第一个。 清清站起身,刚想说话,乐正权又说道:“来讲台上,看着大家,自我介绍。” 清清一蹦一跳地跑到讲台桌旁边,然后开始了极为简短的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清清。” 说完,竟是要回座位。 “自我介绍的长短和详细程度影响期末考试成绩,期末考试不过关我会申请让你们留级的。”乐正权说道。 清清退了两步,回到了讲台桌旁边:“其实我全名叫谢清清,是从家里离家出走跑出来的,我们家是南岭谢家,我爹是族长,然后我擅长的法术是变化类型的法术,对控物之术和化形之术有过一段时间的研究……” “其他人有什么疑问可以问。”乐正权看她实在编不出来什么话,就插了一句。 “我有疑问,我听说南岭谢家只有一个嫡亲女儿,你完全可以继承家业的,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这时,一个瘦小的同学举起手。 “你先简短地自我介绍一下。”乐正权说。 “我叫应蕴,应家二公子,庶出。”这个二公子后面跟着个庶出,意味就很明确了。虽然这里是扶都,这里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但是整个中土都是很看重血统、嫡系等等因素的。 扶都倒是没有这么落后的观念,但外来者们来到扶都以后只是学到了他们的技术,却没有学到他们的思想。 最简单的例子,文明人用火创造驱赶野兽,而野蛮人用火驱赶文明人。文明人创造,野蛮人破坏。 所谓的文明和野蛮,本来是没有严格界定的,野蛮人可能使用着很高科技的东西,但他们做的事情并不是在发展文明,而是在破坏。文明人也可能同样很落后,但他所做的事情都是在为文明进步而前行。 乐正权看向谢清清,她很快给出了答案:“因为很简单,我母亲死于法术,因而我父亲抗拒法术,众所周知,长晴自治区是一个很凶险的地方,没有了法术不仅仅是家族发展滞缓,更是求死的行为。因而我认为这是很愚蠢的行为,我和父亲理论,他总拿长辈的身份压我,我没有办法,只能逃出来了。” 云可儿对清清刮目相看,她原本以为她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学生,喜欢一点八卦,讨厌一些麻烦的事情,五官端正但是不经常打理,简单到放到人堆里找不出来。但没想到她竟然也是有着这样思想的人。 但她转念一想,这里的人又有哪个是平庸之辈。 能够在扶都读甲班的,哪一个不是天才少年,他们刚刚被乐正权压制住,也和他们本身没有什么关系——云可儿认知范围内,应该没有人比乐正权更能被称为怪物的了,同龄人被乐正权压制根本不是什么很不好意思的事情,乐正权这个人的行事风格一向都是不服就打不爽就干,是云可儿见过的“最洒脱”的人,他生活得最快乐,从来没有任何的烦恼。 或者说他本身的存在,就是其他人的烦恼。 “因为你母亲死于术法,所以就认为术法是不好的东西,这样其实是很愚蠢的思想。”乐正权说道,“人没有不死的,早死晚死不过都是一死。仇恨一词,本毫无意义,强加给术法,更是野蛮至极。更主要的是因为这么做会导致更多自己身边的人死去,实在是不明智的选择。” “我也是这么说的。”谢清清一摊手,“他是我爹,他说了算咯。” “还有没有人想问问题?”乐正权问道。 这回没有人举手了,一班的人原本就只是一群狐朋狗友,靠着捉弄老师这个共同爱好聚集在一起。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互相了解,对于对方的家庭背景,思想主张没有任何了解。 朋友这种东西,可能一辈子都只是酒肉朋友,也可能一见如故。归根结蒂,朋友之间最重要的不是在一起多长时间,而是在一起经历过什么。 换言之,如果你陪同他一起度过他最困厄的日子,也没有见过他最高兴的样子,你又何德何能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呢? 很快,一班人各自有所保留地进行了自我介绍,内容很简短,但是大致上都是介绍一下自己家族,以及自己出来的目的。 基本上在座的都是“二公子”、“二少爷”、“二小姐”甚至“二王子”的。那个自我介绍是二王子的人自然获得了极高的关注度,在众人的提问声中,这节课很快结束了。 随后,乐正权宣布了下课。 这些同学们出人意料地并没有那么反对他,因而乐正权这次授课还算轻松。他原本以为他可能会受到更强烈的抵抗的,没想到这些学生并不是那么坚定、或者说固执的人。 离开教室之后,乐正权并没有去找云可儿,学生有学生的宿舍,乐正权也有自己的房间。 他回到了北扶都,这个仍然拥有着静谧,和全世界罕见的高度文明的地方。乐正权所住的地方是一个与周遭的房屋格格不入的小木屋,它长在一棵树的树枝上,但并没有和树长在一起。 树枝把它紧紧包裹住,然后垂下枝条,形成阶梯状,像是在接引乐正权一样。 乐正权踏着树枝形成的阶梯走上去,枝条坚固地就像是地板一样。树上没有滋生虫害,也没有长霉发毛,已经定格了的树枝反而是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馨香,令人神清气爽。 推开木屋的门,里面是简单的布置,左边是一张床,右边也是一张床,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没有家具,没有该有的一切。左边躺着一个人,右边的床是空荡荡的, “我回来了。”乐正权说道。 “回来干嘛?”床上的人发出了苍老的声音,依稀能够分辨出这是个女声。 “回来把这块灵牌安置在窗口。”这里没有桌子,能放置东西的地方似乎只有窗台这一块小小的地方了。 老者坐起身来,瞪视着乐正权:“他既然仍然选择了出去,还带回来干什么?” 乐正权低头沉默了片刻之后,抬起头说道:“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老人再度躺下,“你能理解个屁。” “……”乐正权并没有多说,而是默默地把灵牌放在了窗台上。 “你越来越放肆了,你不要忘了,你只是个术士,你的武功是谁教的,谁最懂你的取死之道?”老人即使是躺着,也能通过声音辨别出乐正权干了什么。 乐正权的武功其实很简陋,就是迅疾一击,通过以正常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攻击人最要害的地方来一击必杀,这种攻击手段他学来是用于击杀术士的,他使用他那个不知名但是能够禁止术士释放法术的法术,然后趁着对方惊愕的时候一击瞬杀,不留活口。这就是他构想的杀招,所以他的武功其实并不强,如果有警戒的话,武学修为强一点的人都能反应得过来他的杀手。 乐正权深深地对着老人鞠了一躬:“师母……” “谁是你师母?”老人冷冷地说道。 “您。” “你的武功谁教的?” “您。” “那你不肯叫我一声师父?”老人怒道。 “师父都已经死了,您还和他争什么?”乐正权无法理解老人的这种思想和行为,于是出言问道。曾几何时,他的师母就一直在和师父抢徒弟,师父一直觉得她是无理取闹,但也就由得她了。 后来她也渐渐地觉得没有希望了,乐正权对于武功从来都是只学理论,不学实际,尽量去学那些腾挪闪躲和内功心法,不去学外功,也不学长兵器。 但不知道怎么的,现在她又生起了和柴老人争夺徒弟的心思,这种想法他无法理解。 “他若是不死,他若是肯听我的话,我还有必要和他争么?”老人一字一顿,字字句句里都充斥着怒意。 乐正权摇了摇头:“我希望您能理解每个人都有死的那一天,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对师父来说,他已经能够做出最令他满意的选项了。” 他明白了,师母是因为柴老人为大证牺牲了,所以感觉到不满。 “哦?” “您先别急着说话,听我给您分析。”乐正权简短地开始了自己的分析,试图令他师母稍微安分一点,“您想一下,师父是为什么牺牲的?大证皇帝,也就是大证。” “那又如何?” “大证是什么地方?中土皇室正统,中土的心脏,也是世界的极东,如果皇帝突然驾崩,势必会引起天下大乱。”乐正权说道,“续命灯只能给一个人吊命,师父在自己和大证皇帝之间,选择了大证皇帝,他肯定考虑了很久很久,既然他没有选择活下去,那他绝对不是自私的,这一点可以肯定。” “那我呢!”老人咆哮着说,“我是自私的,可以吗?柴荣有没有考虑过我???” “师父考虑一定很周全,方方面面都可以考虑到,他一定会把他死后一年内的事情都安排好,才肯安然逝去,您是他的妻子,他必然会把您考虑进去。”乐正权说道,“可以说,他就是考虑过您,才决定义无反顾地就义的。” “什么歪理?他就这么不在乎老太婆子我?” “他并非是不在乎您,而是相信您,他相信您一定会原谅他,也一定会理解他,您不是一般的女人,受了扶都熏陶这么久,您一定是能理解他的做法,您所过不去的,就是心里的这个坎。” “滚。”柴夫人冷声说道。 “徒儿告退。”乐正权深深地鞠了一躬,并不生气。 他知道,柴夫人这么说了,她其实也就已经不生气了。不生气归不生气,但是心里过不去,和生不生气其实是两码事。乐正权在这里也不能再继续给她解开心结,他总不能真的叫她一声师父吧?所以乐正权选择了离开。 柴夫人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给她足够的时间,她能够自己打理清楚思路,也最终会理解柴荣的一片苦心的。 很多时候其实都是这样,道理每个人都懂,但是真的事情降临到个人的头上,那么那个人恐怕真的就难以保持冷静。不可能有绝对客观的人存在,每个人多少都会有一些感性思维,这种思维会影响一个人的正确判断,并促使其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所幸柴夫人做的最不理智的事情就是一个人生闷气,这种情况下,破坏性会降到最低。乐正权算是懂她的,如果是其他女子,有这种本事,恐怕会去和大证皇帝拼命。 像她的刺杀术,以大证皇帝这种拿续命灯吊命的活死人恐怕真的要被她强行一换一。毕竟续命灯是一种很脆弱的法宝,如果被人吹灭了灯盏,就算是续命失败,大证皇帝也就会一命呜呼。 柴夫人下了床,外衣也不着急穿,任由屋内的冷气肆意弥漫。她这种武学境界的人一般都不怕冷,所以说一般的风雪都对她来说如温柔的暖阳一般,更遑论书屋内的冷气了。 “死老东西。”她对着柴荣的遗像看了又看,最终憋出来这四个字。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他为什么,想问他后悔吗,想问他考虑过他的妻子吗,还想问他想他的妻子吗,但千言万语,最后一个字都没有问出来。 不知道她是刚烈硬气,还是不愿意对着一个死人灵牌掏心掏肺地说话。 “你送走了你的儿子,也送走了你自己,这个大证,就真的这么值得你去保护?” 柴夫人摇了摇头,呆呆地站着,看着柴荣的遗像,久久不动。 乐正权拜会了柴夫人以后,还有几个老朋友要拜访,等他一一走动完毕,已经是不早的时候了。 他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屋子,那是一个很简陋的房子,屋子里除了桌子床椅子以外就是书纸笔,乐正权就在这样的地方长大,他的生活简单得像个屡试不中的秀才。 这种居住环境要是被洛锦鲤见到,肯定要叫他去职工的宿舍,但是乐正权不喜欢那里的环境,或者说,除了北扶都,另外的两个扶都乐正权都不喜欢。 无可厚非,中扶都和南扶都对于整个扶都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这两个地方缺一不可,但乐正权偏偏不喜欢。 乐正权很擅长和人交流,也擅长投其所好地处理人际关系,更是有着能够轻而易举地解决所有问题的能力,所有认识乐正权的人,都羡慕着乐正权洒脱地活着,不被任何事情困扰。 但其实乐正权也有不喜欢的事情,只不过他心大,对不喜欢的事情别那么在意,久而久之,心就会宽很多。 “咚咚咚!”乐正权察觉到自己的门被敲了三声,于是起身开门。 “我就知道你没睡觉。”来的人一脸自信地说道,“我忽然想起来有一件事找你,就找上门来了。” “我很早以前就开始不睡觉了。”乐正权缓缓地说,而后又说道,“你白天不是还躲着我呢吗?晚上又来主动找我了。” 来者正是罗正。 “我来找你喝酒了。” “你喝酒?”乐正权诧异。 “偶尔会喝一些,我们一族还是酿酒的族群,我虽然脱离了族群很久,但是喝酒的功夫还没有落下。”罗正拎着一大坛子酒,走进了乐正权简陋的小房间。 乐正权一抬手,他满桌子的书籍自动归还到了书架上,笔和纸也纷纷地飘到了阳台上,乐正权一年不见得能用一次的第二个椅子也缓缓从角落里飘了出来,一切都摆放整齐之后,乐正权再接过了罗正的酒坛子。 “别这么正式嘛……” “虽然平时你没点前辈的样子,但无论如何,你都是前辈。”乐正权解释道,“我不可以不尊重你,这是原则问题。” 罗正叹着气缓缓地摇头说道:“我不需要你尊重不尊重我,我就是来找你喝酒的,你师父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和我喝酒了。” “我记得有很多人对你唯命是从,如果你找他们喝酒,他们一定会和你喝。” “都没了,都没了!”罗正一把把酒倒在了自己带来的碗里,然后一口干光。 第二十二章 禾渚之役 “你慢点喝。”乐正权看着罗正一碗一碗地往嘴里灌着酒,一句话都不说,因而出言劝了一句。 “你不懂酒。”罗正对他说道。 “我不懂你。”乐正权摇了摇头。 罗正喝红了眼,端起酒杯,紧紧地盯着乐正权说道:“我有时候会想问凭什么,一直都简简单单地胡闹下去不好吗?凭什么人要死,凭什么?” 罗正不是小孩子,尽管他是小孩子心性,但他终归是活了很久很久的生灵。所有的道理他都听了很多,他也是一位智者。 所谓道理都懂,但是到了人身上,等到自己亲自面临问题的时候,就难以保持冷静,罗正也和柴夫人一样,想不通。 不一样的事,柴夫人当场就把负面情绪发泄完了,罗正不会发泄负面情绪,他只会喝酒,开心的时候找柴荣玩,不开心的时候找柴荣喝酒。柴荣总是答应。 这次走之前,柴荣一如既往地答应他回来喝酒。柴荣想罗正恐怕很快就会忘了,果然如他所想,罗正确实很快就忘了,但是罗正又不傻,心里不爽的时候他就会去喝酒,看到酒,什么又都想起来了。 “你又不是人。”乐正权说道。 “但我周围的都是人,我周围的人一个一个都死了!”罗正独自地喝着闷酒,“凭什么你们就死得这么快,柴小子还是灵尊呢,灵尊不应该有很悠长的寿命吗?怎么随随便便就死了?这才几十年?一百年都没活到!” 乐正权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一族的寿命太长了,而且师父经常用逆天改命的法术,自身寿命不会太长。” 柴荣是后天修炼出来的自在妙法灵境,一般人就算是天赋再高谁修炼得出来这个,他之所以能成功,肯定还是用了一些不明不白的手段,也就是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所以就活该承受这份孤独?”罗正说道,“乐正权,你知道我讨厌什么吗?” “讨厌没得玩?” “我讨厌新东西。”罗正并没有顺着乐正权的话题继续瞎扯,而是直言不讳地说着自己的事情,“不,确切的说,我并不讨厌新东西,我只是讨厌旧的东西,变成新东西。” “世上万物都在变。” “但我是不变的,所以我很孤独。”罗正说。 “你的寿命太长了。”乐正权再一次重复。 “什么意思?是我的寿命太长,所以导致我这么孤独?” “不,我的意思是你虽然年龄很大,是我的长辈,但你的思想太幼稚了。”乐正权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酒,随后他把酒放在一旁,“即使是人类也不会败给孤独,外人总是看着某个人孤孤单单的好可怜,其实孤独降临到人的头上的时候,也不过如是。稍微坚强一点,能省很多事。” 酒精会影响他的大脑思维,除非是情况必须,他是不会喝酒的。 “幼稚有什么不好?快快乐乐有什么不好?随心所欲有什么不好?再说了,你不就一直都是这么活着的吗?”罗正指着乐正权说道。 “我们不一样。”乐正权说道,“我有分寸,而且我没有你那么脆弱。” “我很无聊。”罗正像是陈述着客观的事实一样,用很清冷的语调说话,“我觉得寿命很长很无聊,还不如死了好。” “没这回事。”乐正权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一般如果他身边的人出现这种情况,他会动手打,如果能打醒,那就打醒,如果打不醒,那就打晕等他醒来。 “乐正权,你怎么做什么事都这么淡定自若?你才十五岁?” “我还有要做的事情,没时间把脆弱的一面表现给别人看,并借此来博取别人的同情,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遭遇,我可以理解你们的感受,但不会和你们一样做。”乐正权缓缓地说道。 罗正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摇了摇头:“我记得很久以前,你其实是你师父抱回来的吧?那个时候你父母把你抛弃了,之后你有没有找你父母?” “我试着找过。” “找到了吗?”罗正话音刚落,就自己回答了,“肯定是找到了,你的法术这么高强,追寻个血缘其实不成问题。” “找到了。”确实存在血缘法术,那是一种占卜术,乐正权之前拜托他师父去查云可儿的身世用的就是这种法术。 “你们相认了吗?” “没有。”乐正权如实回答。 “你为什么不相认?” 乐正权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有的东西你失去了太久,就不属于你了。” 罗正看着乐正权,忽然笑了一下:“你也不是那么没有人性嘛,那你当初怎么想的?怎么做的?是不是很失望?有没有哭出来?” “什么也没做,就回来了。”乐正权说道,“失望是失望,但我没你那么脆弱,没有的东西就没有了,想他么多只能让自己烦恼,我还有很多我有的东西,比起一有什么事情就消沉,我更希望把时间用在有用的事情上。” “是么?比如说?” “比如说天人合一法境。”乐正权说道。 “你有眉目了?” “我遇见了一个天人合一法境的人。”乐正权说道。 “谁?” “你不认识。” “长什么样子?” “我也没见过。” “男的女的?” “应该是女的。” “唉,要是个男的该多好啊。” “为什么这么说?” “抢回来,让他陪我玩。天人合一法境,他肯定禁得起折腾,女的就没意思了,玩不起,无聊无聊!” 乐正权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抿了一口酒。 两个人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没有逻辑,也没有道理地扯着闲天。 灵尊死了,整个扶都的人都会为之哀悼,但真的会为他难过到语无伦次,行为异常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罗正说自己很能喝酒,但是他喝了几杯之后就开始说胡话,天南海北瞎吹,再喝了几杯,就开始给乐正权讲柴荣小时候的故事,再之后,他便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酒缸里的酒还有大半,乐正权轻轻舀了一杯酒,然后送到了自己的嘴里。 “稍微有点累。”他这样说着,然后看向了月亮,但他一点也不困,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没有了困意,也不需要睡觉。 回到了扶都这个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一切却又让他感觉到很陌生,地方还是地方,人还是人,但时间已经对不上了。 再过一阵子哈奇部落就要进攻了,不知道陈神刘谕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夏尔还好吧,好久没见过他了,这个蠢鸟,肯定是又满世界乱跑去了。 …… …… “很晚了。”乐正权自言自语地说着。 很寒冷,但是没有自在妙法灵境的人和他一起不休不眠。 “人不应该被孤独打败。”乐正权说道。 想了一下,他又说:“至少不应该被轻而易举地打败。” 次日,南扶都,教室。 乐正权在法术板上写下了扶都两个字,然后对着学生们说:“有没有认识这两个字的?” 学生们左顾右盼,互相摇了摇头——认识都认识,但是这个老师不按套路出牌的,谁又敢说认识这两个字呢? “你们别太拘谨了。”乐正权说道,“随和一点,我一般又不会打你们。” 放屁,你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打人了……学生们一个个在心里发怵。不过说实在的,他们虽然在心里吐槽这个老师,但对他的实力是绝对认可的。至少他释放了一种序列一百以上的法术。 陈立命的法术书初版只有序列一到一百的法术,一百以上的序列都是暂时空白的,没有记录,也不会有记录,这属于术士的私人秘密,也属于扶都的高级机密,只有扶都的高层会知道。 “这两个字,说来你们都认识,但是对这三座城,以及这个国家,你们不可能认识得这么全面。你们连自己的国家都认识不了,又凭什么去认识别的国家?”乐正权简单地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圈,在众人疑惑他画这仨圈干什么的时候,乐正权解释说道:“假设这是三个扶都。” 真抽象啊…… “扶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所有扶都人都简单地致力于一个目标,那就是扶都的生存与发展。扶都所处的地盘很小,资源是不足的,所以扶都的生存方式非常特殊。”乐正权说着,敲了敲桌子,“就和诸位的家族一样。” 这个时候才有学生们才恍然醒悟,乐正权并不是在教他们认识扶都,而是要他们学习扶都的运作方式。 虽然说接下来的日子里随时都有可能打响战争,战争时期,和平的运作方式就已经几乎不可行了,但是战争毕竟还没有开始,扶都的运作方式,绝对是有学习的必要。 为什么自己偏偏没有想到呢……学生们霎时间对乐正权又有了一定的新认识,就在他们等待着乐正继续讲下去的时候,乐正权又话锋一转:“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你们要利用你们对中扶都的认识和看法,结合你们的家族所处的位置和地形写一篇分析报告,交给我,影响期末考试成绩。” 怎么什么都影响期末考试成绩? “之后就是南扶都,也就是我们这里,就是一个简单的学校,在学校外面很拥挤的地方你们可以试着去打一打工,赚一些零花钱。扶都虽然使用着大陆通用货币,但是在高层流通着自己的货币,也就是很多法术的器材道具只能在扶都买到,扶都并不希望把它流传出去的,如果你们以后有住在扶都,并从事研究法术或者建设扶都工作的人,可以试着来这里找一些比较拿手的工作换取货币,并用货币来换取自己想要的屋子。” 南扶都的本质其实就是学校区和冒险区的结合,扶都在本土开设了一个巨大的冒险区,并邀请全天下的术士为之劳动,付钱的人自然是扶都的术士们,扶都政府从钱款中收取手续费和税款,并以此来发展扶都。 因为本土冒险区的巨大成功,扶都也因此特别依赖建设冒险区的这个手段。在禾渚郡刘谕确实建立了一个类似冒险区的东西,但是到最后这个机构渐渐地变成了服务站。 毕竟禾渚郡虽然有很多外来人口流入,但人和资本以及资源的数量毕竟达不到扶都这样的水准,想要模仿扶都的供求关系还是不太现实的。 即使是在瑞运国开荒,也是因为瑞运的物资丰富,扶都那边的金钱足够,再加上不怕死的冒险者多,一种供求关系形成,才能够让瑞运冒险区维系下去。 刘谕研究了一段时间后发现,禾渚郡最繁荣也不过就是现在,如果没有巨大改变的话,禾渚郡现在其实已经是进入了饱和。北方蛮族如果北平定了,辎重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朝廷也不会拨款,禾渚郡就会直接少了一大笔钱。 但是这几条道路修成以后,来往不断商人,包括前往蛮族的商人都多了许多,一路上设置的关卡也好,补给站和服务站也好,都给这个城市带来了不少的收入。 田地还有不少地方没有开发,禾渚郡还没有征兵,总的来说发展潜力已经完全可以看得见底,只是没有被挖干净而已。 或许蛮族评定之后,北方诸郡的生活都会安逸很多,之后的经济交流会加强也说不定。不过那个时候刘谕可能就不在这里了。 “最后是北扶都,如果你们有人选择留在北扶都,我会对你们肃然起敬。”乐正权说道。 他不喜欢花里胡哨的政治,虽然他从事这个,他也不喜欢教育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虽然他也从事这个。他最喜欢的是那种如齿轮机械一般,只要用动力,只要还没有损坏,就永不停歇地运转下去的北扶都术士。或许他们在外人眼里都是疯子,都是非正常人类,但是他们为扶都的发展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力量,并且是绝对无私的。 这样的人,是国家的荣耀。 这些学生们不可能懂这些,乐正权之后又说了很多,并且简单地讲述了一下法术的基本原理,这一天就算是过完了。 学校的日子很快,乐正权几乎不需要备课,也不需要安排什么,他只需要看一眼学生就知道他接下来如何规划,学什么法术会变强,半年的时间达到最强战力需要经历什么。 这对他来说就好像是解题一样,如果一个学生资质如何,会一点点什么样的法术,假如给他半年时间,如何做到让他有最强的单兵作战能力。对于其他的术士来说这道题不可谓不难,但是对于乐正权来说,这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解这种题,对他而言,简单得像吃饭喝水。 一个月后,禾渚郡。 民兵的训练已经完毕了,东村两百,西村一百,一共是三百个民兵已经尽数集合。 今天接到线报,说是哈奇部落即将对这里进行攻击。 最近蛮族部落一直狩猎不到什么东西,一方面确实是近期送过来的辎重粮草很多,守城的将士们就会卖力很多,另一方面,陈神提供的信息准确无比,蛮族部落的袭击规律北完全掌握了,以逸待劳,蛮族自然不可能取得什么战果。 但蛮族的主战派对此并不了解,他们没有了食物来源,内部就开始分裂,果然如陈神所说的那样,一个庞大的部落竟然因为一点小小的事情分裂成了各个党派,并且互相争斗,争抢对方的食物贮存。 事实证明就是,即使是野蛮蒙昧的蛮族,也会被权力腐化。陈神来中土是绝对非常正确的选择,在腐朽的王国,理智的平民说什么都没有用。 人的话语不是正确,就能起到效果的,影响事件的因素是多方面的,有时候权力是更好的良药。就如同乐正权那样,乐正权的话不一定绝对是对的,但绝对比所有人想的方法要好。 因而正如他所说的,动作麻利,方法正确,即使是遇到了最麻烦的事情,损失也会被下降到最低。 各个党派互相征伐,但并没有什么结果,这当然是显而易见的,实力相近的各个部落哪有这么容易分出个你死我活。没有经历过分裂的蛮族自然不知道分裂战争的艰苦,原本北方军方面还希望能够让他们继续分裂一会儿,以期有更大的收益,但是很快就得到了反对,陈神说他们已经没有粮食了,如果再让他们打下去,难保他们不会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行为。 鱼死网破的行为其实有很多,不一定就会和大证拼命,但是陈神不希望蛮族因此元气大伤,所以隐瞒了一部分真相,算是他一点小小的私信。 一如乐正权期待的那样,陈神通过自己认识的行脚商人把“秘密”无意间透露给了哈奇部落,并对哈奇部落说,某月某日,会是禾渚郡周边防守最弱的一日,那天过去抢夺辎重绝对是万无一失。 所谓的某月某日,在行脚商告诉哈奇部落现任领袖的还有几天,哈奇部落的酋长派手底下的中土人去禾渚郡偷偷勘察了一番,回来禀报说确实有源源不断的车辆经过那条街,哈奇酋长一拍大腿,当即下令个干TMD。 而后就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了军队。听到消息后的北方军也开始整备起来。民兵们负责训练,他们就负责填充土堆,在长城防线周围制造一块比较高的地面,之后开始训练平地作战。 北方军守了太久的城,虽然不可能因此而疏于练习,但毕竟很久没有实战了,他们的对手还是蛮族,是陆战最强大的兵种,没有之一。 如果硬拼,他们的战损绝对会亏到完全不成比例。北方军人数众多,虽然不会因为这一丁点亏损而溃不成军,但是如果被哈奇部落打通了这个关口,禾渚郡就将遭受蛮族犹如蝗虫般的侵袭。 而且如果败了,之前做的努力就全部都会白费,既然决心要去赌,那就没有人愿意输。 这是一场会战,双方都已经约定好交战的时间,时间一到,一切都会按照剧本进行表演。 方一清晨,民兵们就按照一直以来训练的结果,走到了台上,很快,他们的手里就被军需兵发放了弓箭。 不同于他们平时训练用的木弓,他们这回拿到手里的都是实打实的铁胎弓,精准度和木弓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或许他们可能有一些不熟悉,但他们也没必要熟悉,战场上他们不是主力,那些在山坡上严阵以待的骑兵才是。 作战乐正权倒稍微有一些涉猎,但绝对比不上正德将军,所以乐正权干脆对于作战安排不插手。他相信正德将军一定会布置好一切的。 如今哈奇部落已经兵临城下,大清早的,哈奇部落的酋长就在长城外不远处跳起了占卜祭祀用的舞蹈。但是蛮族懂个屁的占卜,蛮族的巫师们只能象征性地升起一堆火,如同之前占卜的一样,跳舞,然后摇动着自己的占卜道具,最后给出哈奇酋长想要的结果——此战必胜。 对于蛮族部落来说,占卜必然会得出一个结果,那就是酋长想要的结果。酋长想战,那就必胜,酋长想和,那就必败。 如果必胜的战役败了怎么办?那就先给占卜师一次机会,如果再犯,占卜师就要拿头来祭祀自己了。 听到必胜的消息,蛮族的士兵们兴奋地摇动着他们的双手。饥饿已经困扰了他们很久,如果他们冲入了中土,进入了平稳发展还算富饶的农业郡禾渚郡,那种场面不敢想象。 就如同北方军士兵们所描述的,那就是蝗灾。 哈奇部落有数千人,战斗人员有一千多人,一千多个人对于大规模的兵团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这可是蛮族,蛮族的人单兵作战都是以一当十,一千多人能够不用指挥就能发挥出一万多人的战斗力。 最恐怖的是,一千个蛮族士兵只占一千个人的地方,他们疾驰起来虽然跑不过奔马,但如果钻入丛林深山之中,也没有人能追得上。恐怕能够和蛮族在那种奇怪的地形作战的只有元国的特种兵“鹰隼剑士”了。 城墙上,禾渚郡的高端首脑们都紧张地站在了台上,刘谕一遍遍地重复地询问着每个人应该做的工作。 “谢先生,乐正先生之前交代的,要画的阵法画好了吗?”这句话问的是谢公柳,整个禾渚郡目前只有谢公柳可以说是精通术法,尽管他无法说清楚他自己的身份,来头十分不可靠,但他既然有乐正权亲笔写的信,众人还是可以相信他的。 “尽管乐正权给的信件繁复无比,内容精妙无方,我看不懂那个巨大法阵的原理,但是依样画葫芦画的分毫不差我还是做得到的。”谢公柳回答道。 乐正权的法术造诣确实超乎他的想象之外。他哪知道,乐正权这次回到扶都之后,抽空去藏书楼翻找古书,寻找能够破解蛮族坚硬皮肤的法术,找了半天就找到了这么一个法阵。于是就把这个法阵简单地画下来,然后加以描述,丢给夏尔让他送信的时候顺道把这个送回禾渚郡。 也亏了夏尔听得懂人话,居然知道先后顺序,因而他也算是没有耽误事。 乐正权送来的这个法阵很是神秘,它能够暂时性隔绝“蛮神”对蛮族人带来的加护,短时间内,站在法阵里的蛮族人会因为感受不到蛮神的存在而失去蛮神的庇护,因而失去他们一身怪力,以及坚硬的皮肤。 这是蛮族人最脆弱的时候,除了他们身体上的脆弱之外,他们精神上也会感到迷茫,感到无所适从,完全靠本能反应来面对周围的情况,这个时候是对他们发动致命攻击的最好时间,因为蛮族人会因为他们的状态和平时的习惯不一样而战斗力大打折扣,因而这张图纸,也是这场战斗的胜负手。 法阵的持续效果很短,约莫只有半刻钟,所以法阵开启的时间是极为关键的。法阵的布置虽然由谢公柳主导,军中的术士以及文秀协助完成,但法阵开启的时间,就完全交由北方军来掌控。 “城墙的侧门全都锁死了吧?”刘谕又转头问向了北方军派来的指挥官,他负责接下来对民兵的指挥工作。 “一切顺利。”指挥官向刘谕报告。 出于人道主义思想,为了民兵的安全,城门必须锁死,否则万一有丧心病狂的蛮族不入城寻找粮食,直接跑上楼吃人…… 为了民兵的生命安全,这些铁门都是被栓死并且完全密封的,这种房门的结构类似密封箱保险柜,蛮族人不可能破门而入——他们八CD不认识这是侧门。 至于说朝内开的门,蛮族人触碰不到的。 “去部署士兵们吧!”刘谕一挥手,指挥官得令之后当即冲到了楼层中央。 长城的结构是三层,第一层靠近蛮族部落的外侧是完全封闭的,相当于挖空了一堵墙,内侧有一个窗户。外侧的房屋是储存货物或者商谈会议的地方,而且绝大部分地方是不会挖空的,因为宁愿不要那点空间,也不能让蛮族有可乘之机。内侧的房屋可以住人,驻守的士兵就在这里暂时休息,非驻守成员则是在南侧比较暖和的地方进行休息和训练,包括他们的战马和绝大多数不方便在寒冷条件下保存的武器粮食,都会贮存在那里。 “接下来,火焰箭矢准备就绪?”刘谕转头看向了文秀。 “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动。”文秀当即朗声说道。 “下令让各小队长严阵以待,在二层点火准备发射,务必激怒他们。”刘谕说道。 “是!”在接到命令之后,文秀从顶层的楼梯口向下走,走到二楼的时候,她开始巡视这一排的的士兵长。 第二层一般是储放兵器,吃饭以及弓箭手进攻的地方,在墙壁上会有箭孔和瞄准镜。瞄准镜使用的是凸透镜,所以没有经过训练的士兵是无法使用它的,不过这不妨碍民兵们拿起弓搭上箭就是一顿疯狂胡乱扫射,他们的目的不是产生多少战损,而是激怒敌人。 是的,为了激怒蛮族,让他们产生不理智的情绪,这次他们没有带滚石檑木,而是使用了火焰。火焰可以穿过他们的护甲,对他们的血肉进行炙烤,遗憾的是因为不能刺穿他们的肉,所以炙烤也只能产生一瞬间的疼痛感,并不能对其造成有效的伤害。 因而他们只是激怒蛮族的手段之一。 “哨探呢?”刘谕又问起了他身边的副官,副官当即回答道:“尚未回来,不过他们一直按时递送回来了安全的信息,应该是蛮族部落还没有进攻,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回令哨探继续坚守岗位。”刘谕吩咐。 所有工作安排完毕了之后,三层的顶层已经空荡荡的了,除了站在最顶层的站岗北方军士兵,那些还手持着劲弩躲藏在城墙的阴影之下不让蛮族发觉的北方军埋伏兵之外,应该只有刘谕一个人了。 刘谕此时此刻激动得想要发抖,但是竭力克制住。这是他指挥的第一场战争,也是他从笼中之鸟走向天空的第一步。学了这么久的扑腾翅膀,终于要自己试飞,这个时候,他的内心异常激动。 随后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负手立于城墙之上。 “师父。”他在内心里自言自语,“我现在可以做到这样的事了……算是有天分吗?” 天分二字,他仍旧耿耿于怀! 此时此刻,长城之外的荒野上,哈奇部落的酋长正立马扬刀,远眺着远方的长城。 “酋长!”这个时候,他身后走过来了一个仆从。蛮族的等级制度并不严格,除了酋长和少数司掌仪式的祭司,其余的人皆属同级。 虽然说是同级,同级之中如果发生了矛盾,先会拼一下战斗力,如果战斗力有了比较明显的对比,两个人也会因对比的结果产生分层。 所以蛮族内部就是以战斗力来获得一切权力的社会,这种制度几乎是沿袭野兽的制度,他们是人类中的野兽,野兽中的人类。 “现在你还叫我酋长,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哈奇酋长用蛮族语装做镇定地说着。 “为什么?” “因为我要进入关中,我要成为王!”哈奇酋长看着长城以内的地方说道,“你知道吗,在长城以内,粮食就像是牛皮羊毛一样长在地板上,到处都是粮食,吃不完,数不胜数,他们会把粮食拿出去换取别的东西,只需要在地边上等着,就会有粮食长出来!” “真的吗!”当即有人用不可思议的声音附和道。 “真的,我的探子亲眼看到他们是从土地里收获粮食,他们有广袤无垠的草原可以自由放牧。先祖说里面有无尽的宝藏,我们一直对此表示怀疑,但我派的人亲眼看见,这些东西就是宝藏,我们没必要去杀人!我们要让他们为我们放牧种植!”哈奇酋长说道。 哈奇酋长思想觉悟自然不可能这么高,这些东西都是他派出去的密探,也就是他收买的行脚商告诉他的。诚然,哈奇酋长最初的想法就是冲进去然后大杀特杀,把中土人当作奴隶圈养起来,然后带回北方苦寒之地。这个时候行脚商人冲了出来,向他描述了北方相对温暖的气候以及中土以内适合生长的植物。 在他的描述里,即使是最北方的地方也算是天堂,而且在陈神的指示下,行脚商透露了一个更令哈奇酋长吃惊的真相,北方有广袤无垠的土地,也有数不尽的财富粮食,但这一切仅仅都是北方。 这个世界广阔无边,蛮族人龟缩在长城以北,根本看不到世界的全貌,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广阔无边的土地等待着哈奇酋长去征服。 到时候,哈奇酋长完全可以入侵到长城以内,然后占据一片土地,届时,他就会有数不尽的财宝享用,有无穷无尽的粮食,有十万,百万甚至千万的臣民向他跪拜,到时候,他就不仅仅是一个哈奇部落的酋长,而是仅次于蛮神,获得了蛮神信赖的哈奇王! 哈奇酋长哪里听过这种马屁,行脚商这一番话说得他心驰神往。不过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他当时就说,不行不行,我们打不进长城。 长城这个地方困扰了他们很多年,结果没过几天,他派入人类族群的间谍,也就是他降服的一伙中土行脚商就带来消息说,说北方军即将举行某种仪式,会有很多很多的士兵离开岗位,现在在岗位上的士兵实力会很弱,而且那段时间是没有滚石檑木辅助守城的,只要在这段时间撞开城门,就能冲进去。 哈奇酋长拿捏了一两天,终于下定决心要去进攻。 “报告!”这个时候,前方的哨探传来了消息,“我们看到了他们所说的‘庆典烟花’,我们是否进攻?” 他们下定的进攻信号就是一个中土词汇,蛮族不会利用火,自然也没有烟花的概念,行脚商向他们介绍了这种东西之后,他们才惊叹有这么奇妙的东西。见识过烟花之后,他们也同意了间谍的提议,以烟花为号,进攻禾渚郡。 “进攻!”哈奇酋长,一声令下,一千多蛮子冲向了了长城。 蛮族是没有骑兵的,但浩浩荡荡的蛮族冲锋的威力不啻于同等数量的骑兵在平地上冲锋。蛮族一般喜欢赤手空拳,但他们的力量实在太大太吓人,即使是赤手空拳,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击杀一个人,可比人类想要杀人简单得多了。 远远地,守城士兵们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黑云卷着尘土过来了,都不禁拉起弓,准备射击。 “不准动!”文秀说道,“把弓松下来,不要让它磨损,一会儿听指令射击。” 人能看多远?取决于物体的大小,人最多能看到隔着自己数不清距离的太阳,只要物体足够大,人能看太远太远的距离,但是弓箭能射多远?这个时候他们即使是射出去弓箭,也只是浪费体力浪费箭矢,而如果他们就这么张着,紧绷着弓弦,就会影响到弓的使用寿命。 和文秀一样的小队长还有五个,六个小队长,每人代管五十个士兵,一共三百个士兵,目的就是用火焰箭激怒这些蛮族。 蛮族大踏步涌来的声音渐渐变大,盖过了身后放烟花发出的爆鸣声。蛮族冲锋的声音实在是令人畏惧甚至是窒息,因为蛮族人可不像是骑兵那样好对付,骑兵冲锋如果被打断就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但是蛮族不会,蛮族自己都很难踩死蛮族,如果发生了踩踏事故,只需要休养几日,饮用一杯力量泉就可以康复。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试想一下,无论是谁,生活在那种恶寒而又资源贫乏的地方,只要他能生存下来,就必然有他生命力顽强的地方。 “杀!”蛮族语的杀和中土的杀发音类似,有可能是中土流传过去的外来语,蛮族人的这句话,中土的诸位都听懂了。 “全员警备!”刘谕下令,警戒员负责点燃了烽火。 烽火传递开来,周围数个烽火依次被点燃,在周围人造土坡上的骑兵们收到了信号,数千轻骑兵严阵以待,手持着两人长的长枪,随时准备突击。 这次突击的正副总指挥正是唐纳川和陈神,他们现在分列在土坡两侧。 唐纳川原本想要把指挥的名额让给陈神,但是遭到了正德将军和陈神的严词拒绝,在他们的鼓励声以及命令(陈神是要求)下,唐纳川全权负责这次突击,陈神给他打下手。 陈神下令要他们把盔甲刷成绿色,这样蛮族看不清楚,就不会对他们产生多少戒备心理。 唐纳川采纳了建议,不过他只把第一批突击队的颜色刷成了绿色。毕竟后面刷不刷无所谓了,蛮族人都知道那是中土的轻骑兵。 蛮族人的军队靠近了,当他们踏足射程内的一刹那,一支信号箭如梭般飞了出去,战争正式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