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如果从头再来》 开篇说点废话,请君一观 在起点看了十五年书了,看了几年盗版,几年正版。我看书的速度有点快,往往一起就跟着十几二十本,包括现在。 也在起点发过几本书,很早以前了,都市的,武侠的,在当时来讲成绩还可以,但后来有些地方需要太大的改动才能继续,就放弃了。 从小就喜欢写东西,初中的时候写了人生第一本算是小说的作品,那时候没有电脑,厚厚的一叠稿纸,也找不到方投,后来左一次右一次的搬家,不知道什么时候遗失了。 我的写作启蒙老师是周熙高,那时候他是BX市的文联主席,副主席是田连元。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 我是比较擅长写散文和短篇的,写长篇特别是起点上这种上来就几百万字的长篇,这是第一次,做了二年的准备,即然开始,就要有终,这无关一切外部原因。 最近几年,可能是年纪大了,总是回想起过去,想起小时候的点点滴滴,那时的景和物,那时的人和事。就想写点什么出来,算是对过去的总结也好,祭奠也罢,就是想说说那二十年间的自己的,社会的变化和感受。 80年代到90年代那二十年,是历史上最漫长最痛苦也最幸福的二十年,整个中国在思想,精神,个人,集体,国家,社会,国际,所有的方面都在变革,波起云涌,翻天覆地,波澜壮阔,这二十年奠基了中国的腾飞。 身为生在70年代,长在80年代,工作在90年代的亲身经历了整个变革过程的我们这一代人,那二十年,我们是怎么活的?经历的,得到的,失去的,幸福的,遗憾的,承担的,逃避的,那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有的故事快乐,有的故事痛苦,而更多的,是遗憾。 选择重生这个话题,就是想在梦里,去弥补一些刻在骨头里的遗憾。有些是个人的,有些是别人的,也有些,是社会的。 前面十几章,从73年到80年,不太好写,有太多禁忌话题,写了改,改了写,用去了一年多的时间,最后还是决定只是回忆吧,把写好的几十万字收起来,重新来过。就这样,还是审核了多少次才过。 现在的开篇几章,就只是回忆了一些那个时代东北农村的点滴,白开水一样的回忆,平淡的没有味道,难免会让看书者有些失望,但我还是写了这么一个开头,我想让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多少能看到一点那个时代的普通百姓的生活。 从80年开始,能写的东西就多了,主要写的就是赚钱,想改变自己和别人的命运,没有钱是不行的,而且在那二十年间,中国可以说是遍地黄金,赚钱的机会到处都是,相信许多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回头想想,都会遗憾自己放过了多少的机会,包括我。这一段涉及的时事政策还是不多,主要集中在商业的发展和几个当时比较出名的民族品牌上,不敢放开。 85年以后就非常好写了,社会的意识状态恢复了正常,可以随意写些想写的事情,可能就比较适合现在的书友了,我会努力写好,把更多的当时的特有的东西写出来。 之所以选了异术超能,是因为综合考虑,会有一些无法避过的漏洞,只好给主角安了这么一个作弊器。没有神通,也没有玄幻,更不会有超乎寻常的YY,使用的次数也不会太多。 这就是一本人生重新开始赚钱改变宿命的故事,自己的,亲人的,同学的以及,上一生的纠葛。 我走过中国的差不多所有地方,一个人,一个相机,没有目的的走,可能后期的时间点上就会把这些写进来,每一个地方的美景美人和美味以及各地的风土人情。 我也做过很多行业和职业,后期也会写出来,而且会着重写,成功的,失败的,我希望看这本书的人,看了能有点实际能用的东西,而不是爽一下就散了。创业,发展,管理和自我管理,我曾经做过一段大学毕业生的就业指导讲师,也做过企业营销管理讲师,我想,有一些东西,拿出来还是会有一点用的。书友想了解哪一方面的事情和经验的,也可以提出来,我把它写出来,能帮上点什么最好,帮不上也可以做个借鉴。 我觉得写一本书,不只是要爽,总是要还有点什么,比如人需要的更多的是人文情怀,就是要能在心里留住点什么,哪怕只用作未来对今日的回忆。 那么,一本书也应该是如此吧? 第一章 回到过去 2013年1月1日,清晨,沪蓉高速乌山至天城段。一辆红色的福克斯行驶着。 张兴明脸上没有表情,单手扶着方向,木然的看着车的前方。 车没有天窗,副架的车窗开了一点缝隙,抖动的风顺着缝隙冲进车里,带来一丝冰爽,副架台上一张粉色的罚款单在风中颤动着。 一个隧道,又一个隧道,一个连着一个的隧道。这段近二百公里的路基本上就是隧道组成的。 隧道里桔黄黯淡的灯光汇成了一道道环晕,映衬着隧道两壁的黄白两色反光带,无休止的从车身上掠过,让人产生晕眩的感觉,像是进入了时空隧道。 不知道为什么高速隧道里的灯光会设计成这样,催眠效果不是一般的强,大部分司机在隧道里都会有车走偏的错觉,其实这就是被催眠的体现,有的人重些,有的人轻些。 张兴明使劲睁了睁眼睛,晃了晃头,手上使力掐了一把大腿,让自己清醒一些,看了看速度表,已经超过一百三十公里了,抬了抬右脚,把车速降到一百公里,昏黄的弧形灯光不停的从他脸上闪过,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东西一下一下模糊起来,咬了一下舌头才精神了一下,然后又迅速的迷糊起来。车子就忽快忽慢的在隧道里晃着,张兴明又降了一下车速,想着下个服务区下去睡一会。 好像是一瞬间,又好像过了好久,张兴明忽然感觉胸里发闷,瞬间要命的窒息感包围了他,他努力的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楚,使劲的呼吸,却什么也吸不到,黄色,白色,黑色,红色,绿色,眼前的颜色旋转着向他冲过来,他双手拼命的抓着方向盘,右脚死死踩住刹车,可是没有听到刹车的声音,没有抖动和想像中的翻转,双耳中静的可怕,迎面而来的颜色已经混成一团,压到他的脸上,一阵无法抗拒的睡意袭来,他脑中刚涌起“疲劳驾驶要不得”的感叹,便失去了对一切的感知。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感觉慢慢的回归到身体上,张兴明呼了两口气,身体上没有疼痛,双手好像被束缚住了,使他想摸摸脸的行为没有成功,眼皮很重,他努力的睁,朦胧中感觉到昏黄的光。难道没出事?我还在隧道里,车成功停住了?我只是睡了一觉?一瞬间各种念头在心头翻涌,本来以为必死无疑的他此刻心里真是惊喜交加。 女朋友头一天晚上十点在乌山被车撞伤,张兴明连夜从巴南赶到乌山,幸好没有大事,只是外部轻伤,头磕了一下,当时昏迷了。处理了医院的事情,安排好了人照顾她,张兴明又马不停蹄往巴渝赶,一夜未睡加上紧张的精神放松下来,终于在回来的途中发生了这样的事。 “以后,再也不能疲劳驾了,怎么也得睡一会儿”,张兴明在心里告诉自己,心里一松,又迷糊着睡了过去。 2013年1月1日上午8点20分,高速执法部门的监控录像,只见一辆红色福克斯在隧道里忽快忽慢的晃动着,忽然,监控影像毫无原因的扭曲抖动,间杂着大量雪花,等再清晰下来,隧道中的车不见了,倒带,确定是不见了,福克斯在隧道中的监控器镜头下离奇的消失了。上报,所有知情人员封口。保险公司以史上最快的速度进行了全额赔付。相关部门封锁了消息,此路段封闭,一天后,车辆消失的摩天岭隧道发生了部分塌方,直到三个月后才重新开放。公安部门通过车主身份证号码查到了张兴明女朋友的身份信息,将保险赔付及车祸死亡通知送到了她手里。 这一切,张兴明都已经不知道了。 ―――――――――――――――――――― 张兴明是被一阵冷意弄醒的,下意识的蜷了蜷身子,好像身体被整个束缚住了,没能蜷起来,耳中是一声刺耳的门声“吱哑~,哐当”,人语声随后跟来:“我看看我看看,又是个儿子啊,婶儿真行哈。哎呀,这大胖小子,啧啧,方头大耳的。”一阵冷风随着声音扑过来,让张兴明不满的皱了皱眉头,脑袋转向声音的来处。 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夹着冷气涌入鼻子,“我还是撞了,这是医院”,张兴明心里苦笑了一下,随即又高兴起来,“没死啊。不对,生了?大胖儿子?这是哪的医院?妇科和骨科合在一起?”真冷,离开东北十几年了,这感觉好久没有了,巴渝今年冬天这么冷?没有取暖就是不行啊。张兴明心里感叹着,眼睛已经睁开,看向刚刚说话的人,“怎么是东北口音?” 入眼是一张笑着的脸,好熟悉的脸。 “哎呀,醒了,看我呢,真精神儿”熟悉的脸上现出夸张的表情,扎扎乎乎的喊叫着。 “平姐?”张兴明吃惊的看着眼前这张脸,几十年没见了啊,平姐还是这么扎乎,这么年轻。年轻?张兴明仔细的打量着,一张粉嫩的脸,脖子上扎着手织的毛线围脖,围脖上还有呼气形成的霜,两条粗黑的大辫子,这他妈什么情况?张兴明惊了,平姐应该都五十了啊,这尼妈怎么是十几岁的样子? 平姐是张兴明小时候家里对屋老孙家的老五。 对屋,是指两家共用一个厨房的邻居,两家的住房门在厨房里正对着,就像现在农村盖房的东西屋。 张兴明老家在辽东省杯溪市立新区南坟镇,是杯钢南坟选矿厂的职工住宅区,位于南坟郭家堡(pu,三声,东北多有堡的地名,如张家堡,孙家堡),隔河守着选矿厂的大门。 这时候住房都是厂里分配的,一院两家,共用一个厨房,三个院六家一排,东北叫趟,一排就是一趟。六趟一片,每片三十六户共用一个公厕和一个水龙头。 这时候人都纯朴,相交都没啥心眼,共用厨房的两家就跟一家人一样。张兴明上一世从这搬走的时候十岁,还没听过邻居哪个有两家吵架的,都处得特别好。张兴明兄弟管对屋夫妻两个叫孙爹孙娘,像自己爹妈一样。张兴明九岁的时候厂里开始大面积给职工盖楼分楼,五层的板楼,后来盖到八层,所有职工都搬到楼上住,虽然还是这些人,还都熟悉,但上楼下楼的哪有平房方便,家家户户大门一关,慢慢的情份就淡了,就再也没有了这种亲情。再后来城市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各家条件也不一样,你搬来我搬走的,老邻居都散了。 “哎呀这眼神儿,太艮了,这孩子长大肯定不得了。”平姐盯着张兴明的眼睛说着。 “呵呵,这孩子站着生的。”边上传来让张兴明无比熟悉的声音:“大夫都吓着了,以为难产呢,没想到可顺溜呢。没费劲就出来了,出来就睁两大眼晴看哪,把大夫稀罕坏了。”声音有种骄傲。东北有坐生娘娘站生官的说法。 一瞬间眼泪就充盈了张兴明的眼睛,顺着眼角淌落下来,妈妈。 “哭了哭了,快,咋哭了啊?怕我啊?”平姐慌了,张兴明感觉身子一轻,随即进入一个温暖的怀里,张兴明努力的睁大眼睛去看,年轻的妈妈啊。泪如雨下。 “咋了这是?”平姐还在疑惑。 妈妈把张兴明脸上的泪水擦了擦,把奶嘴塞进张兴明嘴里,笑呵呵的看着他,说:“不知道。这孩子从生下来就没哭呢,大夫打了也不行。这会儿还哭了,肯定是让你吓的,扎扎乎乎的,看你怎么嫁出去。”平姐一撇嘴:“俺不嫁呗。” 张兴明含着奶嘴出了一口长气,重生了?重生了。每次走隧道都有时空穿越的感觉,没想到这次真穿了,还一下穿到了刚出生,1973年啊,自己生日是农历二月初八,现在是刚过完年哪。嘴巴动了动,自觉的吃起来,妈妈的奶啊,好像自己前世就没吃过几天呢。 “这孩子哭怎么这么怪呢,哭半天才响一声,像大庆似的。”平姐在边上说。 “啪”,一个巴掌拍在平姐脑袋上,“胡扯什么呢。”张兴明歪着眼睛看过去,是大姐,孙娘家老大,平姐的亲大姐,正瞪着平姐手还没放下,呵呵,还是这么火暴。大姐边上站着温婉的二姐,二姐真漂亮啊,和她四个兄弟姐妹一点也不像,好看秀气,性格温和,说话声音也好听,可惜上一世嫁的人不好,日子过的很一般。话说孙爹孙娘这五个孩子,精华全在二哥二姐身上了,一个高大帅气,一个温婉动人,可惜没赶上好时候,结局都不好,反而平凡普通的大姐大哥和平姐要好的多。张兴明眼睛四处转转,没别人了,看来得回家才能见全这些记忆深处的人了。 “没事,”妈妈抚着张兴明的头说:“刚生下来大夫打了半天才出一声,我听着也不太正常,不过大夫说没事,长长就好了,不能够的。”话语里还是有一点耽心,张兴明听出来了,上一世就听妈妈说自己生下来不会哭,一岁半了才冒话,全家都以为自己是哑巴呢。 大庆就是邻居一个哑巴,平时总来家里玩,和大姐差不多大。话说大姐好像就比妈妈小四五岁啊,这会也该张罗着结婚了吧?是不是还嫁给前世那个李大白话呢? 在东北,工厂里不按岁数排辈,工友都是哥们,差三十岁也得叫哥,有的老工人的孩子都比其他工友大十几岁,也得叫叔 “这孩子,吃奶还皱着眉,这想啥呢?”大姐过来扒着包包布看着张兴明说。 张兴明吸着奶嘴斜着眼睛看了看年轻的大姐,冲她笑了一下,把大姐高兴的叫了起来:“冲我笑呢,冲我笑呢,这孩子真灵。能听见声呢,肯定能说话。” 平姐在边上说:“大庆也能听见呢。” “啪”,又一下。 张兴明乐啊,放了**张嘴大笑了一下,发不出声音。 “这孩子咋乐这样了?” “可能是打小平弄的。” “啪” “你真使劲打啊?” “啪” 门又是吱嘎一声开了,厚重的棉布帘子一掀,一前一后两个人快速的钻进屋来,前面是个医生,后面一张熟悉的面孔进入张兴明的视线,爸爸年轻的时候真帅啊。门哐当一声关上。 这时候东北冬天无论单位还是住家,大门都是用皮条子或是弹簧扯着,门里挂着棉门帘,开门的时候要使劲拽才行,然后弹簧的拉力就会把门关上,防止有人马虎忘了把门关严。这天气,敞个十分钟屋里就零下了。话说体格小没力气的,出个门进个门那是真和打仗一样。 “这乐什么呢?”爸爸拍了拍身上的雪,把厚厚的棉军帽摘了下来在手里拍打了几下,凑过来看了张兴明一下,“还没出声啊?”问妈妈,妈妈摇摇头,“刚才哭了,出了一声,这会乐了半天也没声。” 爸爸看着张兴明,皱了皱眉:“不能像老六吧?” 妈妈伸手上爸爸身上拍了一下,“胡说什么呢,收拾东西。” 张兴明的六叔也是哑巴,老爸耽心了啊,哈哈,张兴明在心里大笑。 医生也跟着笑,说:“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放心吧,这孩子声带啥的都没有问题,就是有点厚,发声会晚点。”上来扒着毯子看了看张兴明,回头又对妈妈说:“多精神,没问题,可以出院了。” 妈妈笑着对医生说:“抓革命,促生产,麻烦你了刘大夫。” 刘大夫在手里的本子上写了几笔,说:“学习白求恩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伟大精神。都应该的,有啥麻烦的,行了,收拾收拾赶紧往家走吧,下着大雪呢,等天昏了不好走了。”伸手在张兴明脸上摸了一把,返身出去了。 这个年代,在公众场合,老百姓无论干啥事第一句话必须说句主席语录,也是个挺有意思的历史特色,就算去打斤酱油也得这样:“大海航行靠舵手,同志我打斤酱油。”“排除万难去争取最大胜利,把票交了。”多有意思。 几个人叠的叠卷的卷,很快就把东西收拾了起来,张兴明又被厚厚的裹了一层,脸也被挡住了,被抱着出了门,上了车。 看来是出生第三天了,张兴明心里想着,还记着老妈说的,出生第三天出院回的家。 想着回家,张兴明又想起件事来,话说上一世刚回家就被自己老哥给揍了啊,什么原因来着?哦对,是喂他吃爆米花他不吃来着,看来今天还得再挨一遍,这打是躲不开啊,也不知道三岁的哥哥打人疼不疼。张兴明的眉头紧紧的皱着,有点耽心。(东北孩子出生算一岁,哥哥71年的,算三岁) “这孩子怎么总皱眉头呢?”妈妈。 “聪明。”爸爸。 张兴明翻白眼儿。 接人的是台解放,是厂武装部的,车后斗上披着军用布蓬,妈妈抱着张兴明坐爬上副驾,老爸和其他人爬到后斗里,这个待遇在这个年代那就是相当高级了,不然就只能步行,冬天自行车根本骑不了,再说这年头自行车也是高级货,也没普及呢,骑个二八杠那简直相当于后世开大奔了。 大解放轰轰隆隆出了医院,出了大门右转就是个一公里的大下坡,要是南方的司机来了估计看着都怕,被压的亮晃晃的路面上冰覆着雪雪盖着冰,一个控制不好就得打爬梨(侧滑),这边的司机都习惯了,根本不当个事。 车晃晃悠悠走了不久,就听见外面洪亮的音乐声传了进来:“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所有革命者要团结起来,坚决反对投机投降主义,……广大工人阶级要联合起来……”在澎湃的革命歌曲背景中,充满激情的声音由大喇叭里传出来,张兴明知道这是到了坡下那根几十米高的大烟囱底下了,这根烟囱一直到他穿回来那年还立在那里,这时候因为它的高度,成为了这个时代的宣传重地,在上面挂了三个巨大的电喇叭,每天播放着宣讲口号。 随着就是一大群人的叫喊声,车停了下来。老妈说:“哎呀妈呀这咋的了这是?”司机说:“没事,一群小崽子在誓师,又哪要倒霉了呗。”老妈舒了一口气,说:“以为又要打起来了呢,可别把咱伤了。”司机说:“没事嫂子,放心吧。” 车停了一下,没几分钟又开动起来,渐渐外面声音慢慢变远小下来,就听见雪不停打在车前窗上,车轮压着路面积雪咯吱咯吱的响着。 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停了,平姐跳下车嘶嘶哈哈的往屋里跑:“小军子,你弟弟回来了,快来看啊。”张兴明心头一紧,我滴哥,你可得轻点。 脸上感觉一暖,进了屋,张兴明被放到了火炕上,身上裹的加厚层也被松开了,挡脸的东西也拿开了,眼前一亮,紧跟着一张娃娃脸伸了过来,浓密的眉毛皱着,眼睛又黑又亮的,是小时候的哥哥。哥哥盯着张兴明看着,小嘴不停的动着,紧着往嘴里塞着……爆米花! 第二章 73年的家 “我看看孩子,小平去把猪喂喂,佩兰(大姐)你帮你叔弄饭,佩玲呢?”门帘一掀,孙娘走了进来,嘴里说着话。 张兴明抬脸看过去,一身灰色的棉袄,头上扎着块蓝花的棉布,是孙娘,这时候孙娘应该是四十岁左右,但看上去还挺年轻。 “这天啊,连着四五天雨夹雪了吧?你说这二月份(习惯说农历)哪来的雨啊?”孙娘俯过身子看着张兴明,嘴里不停的说着:“没冻着吧?三十来度还夹着雨,可别病了。”孙娘说的三十度是零下,这会儿,冬天都有这么冷,雪能下一米厚,张兴明真想出去看看啊,哪像2013年,冬天最冷也就零下十几度,雪也只有那么几厘米深了,再说了,在巴渝一呆十几年,哪里有雪,零下都没有。 “没事,精神着呢。”老妈把张兴明往炕头挪了挪,嘴里说着,孙娘拿桌子摆到炕尾,妈妈把张兴明放好起身走过去,孙娘把桌子摆好,说:“你躺着歇着吧,可别使劲,别落下病。” 东北吃饭就是一张小矮桌,直接放到炕上,人就在炕上盘腿坐着。后来条件好了,开始有人家支地桌(靠边站),但不普遍。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妈妈伸手去拿碗,“医院也没啥吃的,真饿了。” “你别动那个,这孩子,又不是第一次,还没个深浅的。”姥姥的声音。 姥姥端着个小奶锅进了屋来,看到妈妈在炕桌边上拿碗赶紧快走两步,把手里的奶锅放到炕边上,过去抢下妈妈手里的碗,把妈妈按到张兴明边上躺下,给盖上被子,嘴里骂:“刚生的身子,想落病啊,以后不过了啊。”边说边把奶锅拿起来,用羹瓷儿(调羹)搅了搅,放在嘴里感觉了一下温度,递给妈妈:“来,试着点吃,别烫老。”妈妈接过奶锅,有点不大情愿的样子,原来妈妈年轻时候也是个孩子啊,张兴明在边上偷乐。 “我吃点菜呗。”妈妈和姥姥谈条件。“不行,”姥姥马上拒绝:“五个鸡蛋都吃了啊,不许剩。”妈妈一脸苦相的吃鸡蛋。 东北女人做月子是不准沾咸的,就是小米粥煮鸡蛋,家里条件好些的还有牛奶煮鸡蛋,一个月天天吃这个,其实也挺难受的,不像南方,做月子可以吃菜,只要不太咸就行,巴蜀的女人做月子天天炖母鸡,要是让东北做月子的看到,得羡慕死多少个啊,不过话说回来,一天到晚的炖母鸡,一吃三十天,再好吃也得吃恶心了。 “你在嘎哈呢?你怎么不说话啊?”脆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张兴明看过去,哥哥皱着眉头的小脸出现在眼前,小嘴还在吃着。 我的人生第一揍马上就要开始了,张兴明想喊叫吸引妈妈的注意,可是发不出声音。 “别哭哦,我好吃的分你。”哥哥拿着爆米花塞到张兴明嘴里,这时候的爆米花真香,张兴明真有大吃一顿的冲动,可是,刚出生三天啊,怎么吃?只能往外吐,刚吐出去,又塞了进来,硌得嘴里发疼,再吐。 “啪”,脸上如愿以偿的挨了一巴掌:“你这个破孩子,这么好吃的东西你还吐,欠揍啊?”哥哥严肃的看着张兴明,把张兴明吐出去的爆米花捡起来塞到自己嘴巴里。 “哎呀大军把弟弟打了。”孙娘伸手把哥哥拎了起来,放到炕梢去:“那是你弟弟,你咋打他啊?”哥哥往嘴里塞了颗爆米花:“俺喂他爆米花他吐。” “哈哈,”一屋人都笑,张兴明暗叹一口气,俺这打是白挨了啊,还好不太疼。 “笑啥?老二抱回来了啊,我看看我看看。”一股冷风顺着门帘缝扑进来,声音刚从门口响起,人都到了炕边了,是二哥,一张稚嫩帅气的脸上带着笑容,出现在张兴明眼前。紧跟着又一张脸,大哥,“我看我看,你起来点。”大哥这时候有十五六岁了,嘴唇上都长出茸毛了。“这么小啊,比小力(二哥)小平那时候小不少啊。”大哥看着张兴明发表着看法。“嗯,”二姐也探过头来:“比小军子那时候也小不少。” 哥哥在一边问:“我多大?”二姐叉开拇指和食指:“这么大。”哥哥张大了嘴:“啊?”大伙都笑起来。 “你弟弟还小呢,不能吃这,得等长牙了才能吃呢,以后不能打哦。”孙娘在教育哥哥。 “他啥时候长牙啊?” “得像你这么大,还得二三年呢。” “那他能吃饭不?” “不能,也得等长牙。” “那咋整啊,那不饿死了啊?” “他吃奶,饿不死。你忘了呀,你原来也吃奶呢” 爸爸端着饭菜进来:“吃饭吃饭。”一屋人围到桌子前,“孙大哥,过来吃饭。”厨房传来孙爹的声音:“我不啦,我在这头吃,这有呢。”“我爸喝酒,不叫他过来了,把孩子熏着。”平姐说着,孙娘也说:“不喊他,咱们吃。张婶要喝一盅不?”姥姥说:“不喝,这过月子呢。”盘腿上炕,坐下来吃饭。 妈妈喊:“佩兰啊,吃饭。” 大姐在外屋(厨房):“不啦,我陪我爸吃。” “我回去和我爸喝酒。”大哥摸摸张兴明的脸,掀开门帘出去了,二哥脱了鞋爬到炕上。 一屋人围着桌子闹哄哄的开吃,炖酸菜的味道在屋里飘散开来,张兴明发现自己有点馋了,十几年没吃过了啊。 “我说我妈都不给我吃奶,我爸还打我,是留着给你吃啊。”哥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人都在吃饭他又爬到张兴明身边来了,“啪”,脸上又挨了一下,张兴明心里这个苦啊。 “小军,干什么尼,过来吃饭。” “哦”,“啪”,又一下。 哥哥终于去吃饭了,张兴明知道自己的人生初揍结束了,听着一屋人吃饭的声音,心里这个温馨哪,看着房顶上墙面上糊的报纸,整版印着相声,说的是张铁生交白卷的事迹,墙上贴着几张年画,一个大胖娃抱着条大鲤鱼,另一张是嫦娥奔月,不过画中人物是国母杨开慧,还有一张是毛主席在天安门上,上面印着:听主席的话,跟党走。 张兴明在心里默念着:我失娇杨君失柳,杨柳青青直上重宵九,月里嫦娥舒广袖,七十年代,我回来了,你还会是原来的样子吗? “让我吃口菜呗。”妈妈吃着原味的小米粥煮鸡蛋,看着一桌人在大口吃菜,有点忍不住,向爸爸撒娇,爸爸有点迟疑,看了看姥姥。姥姥瞪了妈妈一眼:“不行,快吃,吃完躺着。”妈妈有点不高兴:“就让我吃一口呗,就一口,我这身子骨好着呢。” 张兴明听着妈妈的话,眼泪差点流出来,原来历史上再有四年,妈妈就要到奉天住院了,癌症,虽然发现的早算是治好了,但一直到2013年还在折磨着妈妈,如果不是妈妈的毅力强大,可能……。怎么办?怎么能避免?张兴明拼命的想着,想着,身下透上来一股股热气,迷迷糊糊,睡了。 回来了几天,张兴明也适应了重生回来的事实,刚回来的激动劲也过去了,开始怀念过去:大女儿在京城上大学,也不知道会咋样;小女儿在巴渝,小学,性格有点弱,也不知道会不会受欺负,自己的公司刚成立不久,那个二十万的单子刚签啊。 会不会有人想我?想着想着,眼泪又冒了出来。 忽然,张兴明止住了眼泪,眼睛瞪得老大,回来四天了,加上医院三天,七天! 妈妈说从他出生那天开始雨夹雪,一直到他满月才消停,这几天果然一直忽大忽小的下着,在屋里都能停到北风呼呼的刮,那么,这一世,还会像上一世那样吗? 上一世,张兴明出生第七天开始吐奶,人一天比一天瘦,爸爸妈妈顶着雨雪抱着他四处求医,连跳大神都请了,最后确诊是先天性胃埂堵,就是胃先天是长死的,和食道不连通,后来手术开刀才留下一条命,爸爸妈妈顶风冒雨的,每天都淋个半透,经常就在医院里靠着有点温度的暖气呆到天亮,结果爸爸落下个肩周炎,疼了一辈子,妈妈落了个腰腿疼,也是一辈子,这是在月子里啊。 张兴明开始闭目感觉自己的身体,这几天该吃吃,该拉拉,一切正常啊,按说胃不通,不能拉屎吧?那么,这一世不会去挨那一刀了?话说刚回来惊喜劲还没过就要送医院去挨一刀,张兴明怕啊,上一世小不记事就算了,可这辈子咱这清醒着呢,那得多疼啊。 如果,这辈子不用挺着肚子上那条大蜈蚣,也是件幸福的事啊,张兴明看着炕琴柜(音,东北放在炕尾的衣柜)上的四块工艺画想着,好不容易回来了,咋也得改变点啥吧,那咱就从肚子这一刀开始行不?没人回答。紧张啊,害怕啊,心里慌啊,觉得肚子有点疼,那一刀,是把整个肚子切开了啊,话说现在这肚子也不到十五厘米长吧。 迷迷糊糊睡过去,朦朦胧胧醒过来,时不时哥哥上来捏捏脸喂个豆子,就过了好几天。其实这月子里的日子真的很好混,不管你脑袋里有多复杂,可是身子小啊,就是不停的睡,一晃,满月了,张兴明这才长吁一口长气,看来这刀是省下了,这半个月耽心哪,人都瘦了。 张兴明满月这天,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这时候老爸还是干部,厂里上上下下入个党弄个先进啥的,都要通过老爸进行历史审查,想想,这段时间应该是老爸在选矿厂最风光的时候了,随着时间过去,社会变革,老实忠厚的老爸岗位不断下调,彻底变成了基层工人,直到退休。 屋里厨房加上老孙家,炕上炕下摆了五桌,一个个魁梧大汉挥散着满身的机油味扎扎乎乎的喊着叫着笑着喝着,其实这时候东北冬天也没啥吃的,炸个花生米都是难得一见的好菜,煮个盐黄豆,炖一大盆酸菜白肉,炒个鸡蛋,在这时候就挺丰盛了,可是这时候人情浓啊,人和人之间都有情份连着,那叫一个亲近。 张兴明被扔在炕头上,不时有人过来看看,捏捏脸,在身边扔下一张一元两元的票子,张兴明还看到几张两毛的夹在里面,在这个十八块八毛八的年代,一个全民工一个月也就十九块左右的工资,一元两元算是重礼了,这时候的人民币,那是叫多硬有多硬。 不时从人们的呼喝声中听到熟悉的名字,张兴明便在脑海里勾出这个人的脸来,可惜都是中年老年的形像了,很想去看看这些人现在长啥样,可是起不来啊。 “李大海,你别奸啊,大伙都看着呢,喝不喝来个痛快。”一个破锣嗓子喊着。李大海?李中一的爸爸,这时候李中一应该一岁多了吧,这个因为妈妈是南方人而生的矮小的同学可没少被同学们取笑,可是到了九十年代,李大海成了厂党委书记,谁见着李中一不得堆个笑脸?那是拼爹的年代啊,哪像现在这么朴实。 “九川你嚎啥?你自己喝了没?”董九川?这是未来的市委书记啊,现在还是一个基层的工人,谁能想到十几年后人家是这一市之主。 “大老富,你把嘴闭上,我好赖还喝了,你除了吃还嘎哈了?”董九川顶了回去,大老富是后来爸爸班组的副组长,长的高大,能装下董九川两个,一顿饭能吃五六个大饽饽再喝上三盆汤,谁能知道这么个好体格不抽烟不喝酒的人,就在提车间主任的前一天在家突然死了,那是83年吧?结果李大海成了车间主任,从此青云直上,几年的时间就成了厂党委书记。 蓝凤云,他女儿很漂亮,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是张兴明的同班同学,毛爱民,在过几年就是厂武装部部长,是爸爸一起复员的战友,长的有点像毛伟人,梳个大背头,不知道现在啥样,印像最深的是他不到一米七的个头整比他老婆矮了十厘米,他大女儿是哥哥同学,长的那叫一个好看,差一点就成了嫂子,这一世还叫她跑老刘家去?他儿子是弟弟的同学,现在还没出生呢,二米的个啊,毛部长的小舅子二米二八,比姚明还高呢,可惜从小缺锻炼太笨,被省蓝球队弄去呆了几天又给送回来了,就在选矿厂里当了工人。 张兴明躺在炕上,听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想着他们二、三十年后不同的际遇,心里说不出的惆怅,老子读档了,这辈子,一定要整出个样来。 妈妈满月,姥姥就回山里去了,扔姥爷一个人在家,姥姥心里也挂念。妈妈也上班了,只是每天中午回来给张兴明喂个奶,哥哥每天跑进跑出的,一会来看看他,上他脸上捏一把,一会跑出去玩了,过一会又回来看看他,往他嘴里塞点什么,看着他吐出去然后哏哏乐一会儿,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转眼天热起来,夏天到了,哥哥被爸爸送到姥姥家去了,于是白天只有张兴明一个躺在炕上对着棚顶发呆,想着过去,想着未来,醒过睡,睡了醒。 “二明,来,来这来”平姐伸着两手,躬着腰,慢慢的向后退着,张兴明也伸着两只手,歪歪斜斜的努力迈着脚,向平姐的手冲锋,可明明心里想着走直线,脚就是不听话。1974年7月,这是个值得记念的日子,张兴明终于在冒出声之后,开始直立行走了,虽然走不直。 其实张兴明刚发出声音冒话的时候,自己准备说“发票,光盘”来着,后来实在是没敢,结果那天看哥哥吃东西一着急,先说了声“哥”,让老爸老妈好个哀怨。 也是在这一天,张兴明这辈子头一次照了镜子,是大姐的,可是明明上一世没有鼻子窝边上这个胎记啊,难道是上一世妈妈忘告诉自己了?胎记有他的小指甲那么大,下面是平的,两边垂直上升然后上面一个弧顶,这尼玛不是一个隧道的正面图吗?怎么长脸上了?难道是穿越记念?这可好,肚子上的蜈蚣没了,脸上出来这么个东西,还不如蜈蚣呢,那玩艺穿上衣服看不到啊。可是郁闷也没办法,就长那样了也不能抠下去,张兴明只能安慰自己,肯定上一世也有,后来长长就没了,可是心里依然没底,想想以后的那些同学,这不得让他们笑死啊。愁。 从直立行走以后,张兴明开始感觉到自己和上一世的不同了,上一世自己十五岁之前就一病猫啊,长年盘踞在职工医院里,那上上下下混得一个熟,可这辈子,这小胳膊小腿,有劲啊,虽然肚子上还没有六块肌,可一岁半的孩子背着三岁半的哥哥能跑半个院子,这说出去谁信?没事的时候张兴明看着哥哥就想,上一世你为我打架,这辈子我罩着你。 上一世张兴明因为身子弱,可是没少挨欺负,哥哥为了给他报仇天天打架,最后弄得初中都没念完,后来还是毛部长找的关系去当了五年兵,回来进了杯钢的另一个厂当了工人。 哥哥的学习比自己好啊,张兴明决定这辈子一定要保着哥哥读个大学,可不能像上一世那样了。 第三章 家猪 狗和野猪 能站起来能走了,这小屋就装不下张兴明了,一切都是记忆中无比熟悉的物件,红色的炕琴,两个桔黄色的箱子,大座钟,还有那个从小到大从未在别的任何地方见过的收音机。 张兴明小时候家里这个收音机,有十四寸黑白电视那么大,红黑的木壳,正面从中间分成两半,上一半是金黄色的布,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里面是收音机的喇叭。下面部分是玻璃,中间和一般收音机一样,是调频的指针,频率刻度,两头就是两个大旋钮,用来调频。特殊的地方是,在收音机正面的下方,还有一排按键,有1.5厘米见方,白色的,六个,也是换频道用的。这个收音机,是张兴明上一世这段平房生活中记忆最深的,那个时代,这是唯一的获取外面信息的渠道和唯一的娱乐。 写到这里想到个这时代的伟大事迹,这个时代,收音机是无所不能的,什么都能转播,讲故事说相声唱歌这些就不说了,排球,足球,乒乓球,舞蹈,电影,甚至于杂技都能播。人们围着收音机听的或是神飞天外,或是热血沸腾。当初女排五连冠的时候,全中国至少一半的人都是这样听着看的。中国的体育尤其是球类解说和全世界都不一样,现在有些人很不理解,就天天喷这些解说员,其实你们真的错了,你们没赶上这个时代,不知道用声音看足球排球的乐趣,话说回来,这一时代的人,想像力是无穷无尽极其丰富的,在之后的三十年,创造了无数奇迹,为啥?什么都是听个声靠脑补,想像力能不强大吗? 在这个时代,在老百姓中知名度最高的人是谁? 不是国家领导人,不是什么大牌电影演员,更不是什么主持人。 李谷一、蒋大为、郭颂、江昆李文华、马季赵炎、杨振华金丙厂,全国人民每天都在收音机旁或大喇叭下面听着他(她)们的声音,在那个时代随便在中国的哪个地方,随便找个人,都能随口唱几句李谷一蒋大为的歌,都能说几句江昆的相声,这是后世的所谓明星们渴望着的,但永远也无法超越的。这些名字,就是这个时期整整两代人的精神支柱,快乐之源,他们的粉丝,就是全国人民,无一例外,而且是极其的忠诚,几十年如一日的追捧。 那个时期,全中国到处都安有大喇叭,平时没事就是收音机,定点广播,有事就是下达指令领导讲话的工具。是老百姓获得信息以及获得娱乐的唯一的工具,在当时人老百姓生活中是无比重要的东西,后来慢慢的这些大喇叭就从城市里消失了,但农村一直保持到90年代中期,刚开始是以小队为单位装一个,立在村或队的中央,80年代入户,每家每户屋里都装着一个 要么他就跑到孙娘家去听唱片,要说那个时代最流行最牛的东西,张兴明觉得非这唱片机莫属了,一个不大的方型盒子,支开顶盖,把塑料唱片放进去,把导针放到唱片上,就吱吱哑哑开唱,音质不是很好,有点颤。张兴明上一世学会的第一首哥《蜗牛与黄鹂鸟》就是从这台唱片机上学会的。唱片有红色,绿色,黄色,黑色,蓝色,厚厚重重的,半透明,到1995年,张兴明已经进厂上班了,还在自己一个同事家里听过这种唱片,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每天听着收音机,重温着上一世的记忆,听听唱片机,欣赏一下那些已经遗忘的老歌和歌星,这就是张兴明三岁之前的全部生活,因为这时候他每天只能在自己家和孙娘家两个屋来回晃,不允许到外面去,只能听着收音机趴在窗户向外面张望,只有晚上爸妈回来做饭的时候他才有放风的机会,在家门口转转。 哥哥应该是跟着爸爸在上班,或者跟着妈妈上班,反正都是和爸爸妈妈一起走,然后一起回来。张兴明能走路以后,哥哥在家的时间就长了,两个小豆豆就满院子的翻腾,摘个小花,挖颗小草,追鸡攒鹅趴狗窝,没个消停。 张兴明家在这个片的头一排,房子前面有好大一个院子,一直顶到河边,院子中间是过道,两家各占一半,养猪养鸡,还有个大菜园子,后面五排的院子就只有三十几个平方,对屋的两家就只能搭个仓房放点杂物堆点煤、黄土啥的了。在张兴明记忆里明年还是后年,厂里在这盖了职工宿舍,然后自家的院子就只有五十几个平方大小了。 这时候的人家家都穷,有点地方就想着种点菜,就能省下点菜钱,而且这时候城里是凭票供应,什么都缺,由其是菜品,这玩艺不好储存。 院子头上是猪圈,养着两只猪,一黑一花,这时候养猪不是为了吃肉,是为了合理合法的赚点钱或者换些票据。要知道在这个年代,赚了工资以外的钱是会被判刑的,投机倒把罪。 猪养大了出圈叫“上任务”,就是上交供销社,完成国家的任务。后来,79年以后,像是张家这样养两口猪的,就可以交一口留一口了,那也是不舍得吃的,基本都卖了,多得些钱。 张兴明家这两口猪已经养的半大了,浑身的毛发在阳光下闪着亮光,听到有人走到圈边,一骨碌从草垫子上翻起来,哼哼着一路小跑到圈边食槽旁,黑亮的大眼睛望着圈外,那只花的把两只前爪搭在圈栏上,使劲抻着脑袋往外看。 张兴明的个子还没有围栏高,他踩着圈前的石头爬到圈栏上往里看,小花猪立刻兴奋起来,摇头摆尾的扭动着,嘴里发出急促的嘶鸣声,一副要跳出来的样子。张兴明一只手攀住围栏,一只手伸进去摸到花猪的嘴巴,花猪用嘴巴在张兴明小手上拱来拱去,还伸出舌头舔了几下,像小狗一样。这家伙有个嗜好,特别喜欢吃癞蛤蟆,上一世张兴明几个可没少抓癞蛤蟆给它。 黑猪则稳当的很,深沉的站在食槽边看着张兴明和花猪互动,然后等了一下,见没有喂食,就哼了几声,晃动着肥硕的身子,回草垫子上去趴着了,这是个猪中绅士,一天到时总是慢悠悠的,吃食都是细嚼慢咽那种。除非是老妈过来或是进了圈,它才会显得有点高兴,会哼哼个不停,会到老妈裤腿上蹭来蹭去,其他一切基本都是无视状态。花猪更夸张,老妈来了它会兴奋的叫起来,绕着圈的蹦跳,各种讨好。而如果是老爸来猪圈,黑猪躺在那动都不动,花猪,会找机会上去咬老爸一口,老爸被它咬过好几次。 张兴明蹶着小屁股,扒着围栏,半悬空的吊的围栏上逗猪。 家里的大黑狗“黑虎”这时候从狗窝里爬了出来,抻了一个懒腰,慢慢逛过来,走到张兴明身后,用鼻子拱了拱张兴明的屁股,转了半个身,把背顶在张兴明悬空的屁股下面,防止他摔下来,侧头安静的看着圈里的花猪。 张兴明又摸了花猪几下,回身松开抓着围栏的手,直接扑倒在黑虎身上,黑虎晃了一下就站住了,不满意的回头冲趴在背上的张兴明呜咽了一声,带着张兴明往菜地这边走了几步,找了个地方趴在地上,任着张兴明在它后背上放懒。 黑虎其实就是一只长得非常健壮的土狗,但是非常灵性,非常懂事,能听懂简单的人话。 话说在这个年代,东北这里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上厕所。 张兴明家到公共厕所要走差不多三百米,夏天还好一点,也不过一溜小跑到那发现满了,弊的内伤也得等着。等到冬天,尤其是冬天的晚上,那才叫一个舒爽啊,从暖暖的被窝里爬出来,一层一层穿上厚厚的棉衣,然后戴上厚厚的手套,拿着这时代家里的标配电器手电筒,一头扎进刺骨的寒风里,踩着冰雪,闷头走到厕所,然后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寒风中露出光荣的臂部,等起来的时候,屁股都冻得没有知觉了。然后等回了家,再回到暖暖的火炕上,你会发现,你根本就睡不着了。 每次张兴明的妈妈去上厕所的时候,黑虎就会默不作声的跟在后边,一路跟随到厕所后,它会抢先妈妈一步进入厕所里转一圈,然后出来趴在门口等妈妈出来。如果里面正好有人,它会挨个上去闻闻,嘴里发出“呜呜”的威吼,有胆小的就吓得叫起来,妈妈叫声黑虎,它就不吼了,转身出来。在妈妈从厕所里出来之前,就没有人能再进去了,这一片的人也都非常熟悉了,远远的走过来,一看黑虎在厕所门口趴着,也就不急着来了,就远远的站着等着,或是先回去,一会儿再来,也没人生气,好狗谁都喜欢。 张兴明家这一趟房子六家,就是黑虎的自留地,除了前后邻居家的几条,再没有其他的狗敢来这片晃荡。而且这一排六家平时出门连门都不用锁,除了这六家的人,没人能走进院子。或者说,没有活物能走进院子。黑虎直立起来有一米七高,能轻松的将一个成年男子扑倒在地,这一片的半大小子经常会因为和大哥二哥在院子里打闹,结果被黑虎扑倒,不过这时候它不会咬,只是把人扑倒了就松开,明明白白的警告。 曾经有人从后窗进入隔壁老郭家家里,偷了东西后从前门出来,被黑虎差点把腿撕烂,就在老郭家院子里躺了几个小时也不敢动,黑虎就坐在他身边,一直到老郭家人回来,黑虎才用鼻子碰碰老郭家大娘的腿,转身回家。结果看那小偷实在太惨了,老郭大娘给了他五块钱,那小偷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要知道那时候一斤肉才三毛五,五块钱真的算很多了。 趴在黑虎身上摆弄着它的耳朵,这狗的耳朵是趴着的,软软的,抬头就看着哥哥满头汗的蹲在菜地里忙活,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哥哥从小就喜欢这样,一个人上山下河鼓鼓捣捣,钓鱼捕鸟,养花养鱼养鸟,一直到快五十岁了还是这样,夏天顶着太阳,冬天迎着冰雪,经常爬山涉水步行十几二十公里就为钓个鱼,晚上睡在帐篷里,就吃个面包,而他自己乐在其中,不管是河钓湖钓还是海钓,他是好几项的辽东省钓鱼纪录创造者,而且他还把爱好做成了事业,从八几年蹲在路边卖几个鱼钩开始,到2013,他已经拥有六家鱼具商店,是杯溪乃至周边各市最大的鱼具经销商。 地里的菜已经长的有大人膝盖高了,张兴明走过去,哥哥在菜地里挖虫子,这个季节正是菜青虫长的肥的时候,小孩子都喜欢到处去挖来玩,大人也不管,就当一边玩一边就除害了。 院子没有围墙,张兴明跟着哥哥一起弄了一会就没兴趣了,必竟四十几岁的人了,怎么可能真像孩子一样。他就扯了几根草拿在手里,靠在黑虎身上胡思乱想。哥哥拿着个罐头瓶在地里挖的不亦乐呼,渐渐走到远处去了。 暖暖的太阳迎头照着,轻风拂面,远处的河水声隐约传来,阳光照下来满地满目都是青翠流光,垄上园边白的黄的紫的野花在轻风里摇摆着,几只小蝶在花朵上飞舞着,一会儿起来,一会儿落下。 昏昏欲睡之间,黑虎突然站起来,也不出声,伏着身子跑向哥哥的方向,张兴明被扔到了地上,正迷糊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到远处传来故意压着嗓音的喊声:“小军,站着别动,别动啊,别回头。” 张兴明站直身子,努力抬高脚跟向那边看过去,啥也没看到,就见邻居杨叔叔绕着个大圈,踮着脚向哥哥跑过去,哥哥站在那里发懵,而黑虎已经伏着身子快跑到哥哥身边了。 突然间哥哥不远处菜地里一阵晃动,黑虎已经越过哥哥,用身体把哥哥挡在身后,向那里吼叫起来。然后那块的晃动就停了下来。 杨叔叔终于也跑到哥哥身边,一把把哥哥抱了起来,哥哥还挣扎着把手伸向下面,说:“瓶子,瓶子倒了。” 张兴明马上想起一件事来,记得妈妈说过,哥哥小时候一个人在菜地里玩,一头半大野猪跑到了菜园子里,就离哥哥几步远啃菜,后来大人们过来,把野猪打死,分掉吃肉了。 杨叔叔抱起哥哥,也没管哥哥的挣扎,右手伸到嘴里使劲打了声口哨,向远处招手,然后几个邻居就向这边过来,杨叔叔喊:“拿家伙,野猪崽子。快点。” 那几个人又分头去抄家伙,石头,棒子,铁锹,反正就是看边上哪家院子里有的顺手就抄起来。 黑虎吼叫了几声,也停了嘴,只是伏着身子,发出“呼呼”的低声,慢慢向那处菜地走过去。菜地里猛的晃动,张兴明隐约能看见一个瘦小的黑色背脊在菜秧里闪过,野猪发现狗大人多,选择了撤退。 黑虎也不狂追,就挡在野猪和哥哥之间,慢慢的挪动身子,向野猪靠过去。 野猪明显有些慌乱,就看到菜秧子这里晃一下,然后那里晃一下,慢慢被黑虎逼到了河边地头方向,它因为矮,在菜地里也看不到东西南北,就是躲着黑虎在退,终于一下子出了菜地,野猪顿时来了力气,掉头就跑,刚跑两步,迎面一把铁锹就拍在了猪脸上,把它拍得在地上翻了几个滚,惨叫一声爬起来就跑。 张兴明这下看清楚了,黑黑的,嘴巴鼻子又细又尖,小耳朵也尖尖的向后抿着,流线型的身段明显比家猪高了几个段位,牙齿也是又尖又利露在嘴巴外面。 黑虎纵身冲过去,又横在野猪面前,野猪一个跳步转了个方向,然后一根木棒就直敲在它脑壳上,砰的一声,张兴明不禁咬了咬了牙,听着都疼。 野猪一下子被打倒,挣扎了几下才站起来,这下挨的重,站起来趔趄一下差点摔倒。然后就又是一锹板横着抡过来,野猪脑袋一偏,就把锹把咬在了嘴里,锹头划破了它的嘴角,血流出来,野猪闷嘶一声,咬着锹把一扭头一抖,咔吧一声,锹把被咬裂了,拿锹的人也被它这一揪一抖弄的松了锹把,一个屁敦倒在地上,甚至往后翻了个滚,可见野猪的力量之大。野猪抢了铁锹,咬着转了个身,锹把忽的一下轮了半圈,吓得各人都往后跳了一步。这时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飞过来打到它侧脸上,再次把它打翻,铁锹也掉在地上,锹把从锹头连接的部分裂开弯曲着。 毕竟是只半大猪,这石头砸在侧脸上,加上刚才那一棒子,野猪爬了半天也没站起来,死命的叫着,声音尖锐刺耳,引得后面圈里的花猪也跟着叫起来。 几个人围上来,噼里啪啦一阵锹棒,野猪嘴巴里流着血,躺在地上颤抖着,已经不叫了,抱着哥哥的杨叔叔喊:“别打别打了,趁有气赶紧放血。”然后野猪被抓着脖子拎起来,用绳子倒挂到老孙家院墙上,已经有人跑进屋拿了菜刀和盆子出来,杨叔叔把哥哥放到地上,过去接过菜刀,把野猪的四个蹄子和脖子全都切开,把盆子放到猪身下面,一股腥气传出来,血哗啦啦的淌到盆子里。哥哥就蹲在盆边上看,看那架式是想伸手去摸摸的意思。 张兴明这时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野猪,已经死了,眼神里凶色还未褪尽,黑红的血顺着它的脸上嘴巴流下来,更增添了一丝凛冽。 看哥哥蹲那看的有滋有味的,张兴明匝吧匝吧嘴,回头看了一眼菜地,说:“哥,你那瓶子呢?虫子跑了。”哥哥就一下子跳起来跑进菜地,寻找他的宝贝去了,甚至还把虫子倒出来在那数。“没跑。”哥哥心满意足的冲张兴明说。张兴明目瞪口呆,挖个虫子还带计数的,服了。 然后哥哥抱着他的虫子罐,看看菜地,看看野猪,有点犹豫不决,张兴明有点想笑,问:“你不喂鸡了呀?”哥哥低头看了看瓶子里的虫子,转头看了一眼刚被吓的到处狂奔,这会又悠哉游哉的几只鸡,抱着瓶子向鸡走过去。 几只老鸡看到哥哥走过来,歪头看了看,也向哥哥走过来,鸡也是认人的,认识主人和喂过食的人。几只小鸡就本能的躲了一下,然后看到老鸡走过去了,就站在原地观察。 哥哥走到鸡面前,蹲下来,从瓶子里拿虫子捏在手上递过去。老鸡左右看了看,伸嘴捉住虫子的一头,哥哥也不松手,虫子被抻得老长,颤颤巍巍的,哥哥就哈哈笑,抻够了一松手,老鸡吞咽的同时又掏一条虫出来递给另一只,又乐半天。小鸡这时候也冲过来,叽叽喳喳的要虫子。小鸡吃东西和老鸡不一样,抢的比较急,吞咽的也快,哥哥喂了两条觉得没意思,就躲开小鸡专喂老鸡,小鸡就到老鸡的嘴里去抢,一群鸡叽喳咕咕的闹起来,这下哥哥开心了,拿着虫子谁也不给举起来,看着它们着急的争抢。 虫子还没喂完,老爸老妈下班了,一看门口围一圈人,一股血腥味飘出老远,老爸隔老远就慌了,一路小跑跑到院子门口,问:“咋了咋了?”杨叔回头看是老爸,说:“弄了个野猪崽子,这不放血呢,差不多了,正好你回来,收拾收拾喝点来。” 老爸探头看了看,说:“这猪得饿了好几天了,没啥肉了,谁抓的?这从哪抓的呀?咱这还有这玩艺儿,进山了啊?”野猪不像家猪,膘厚,饿个几天也看不出来,野猪和狼一样,一天不吃东西就掉膘了,很明显。 老杨指着地头那一摊血,说:“谁有功夫上山哪,再说上山你也找不着。就在这打的,自己跑这来了。”河对岸就是大山,山上这会儿还是老林子,啥兔子獾子跑下来也能看见几次,不过野猪这么夸张的还是第一次。 老爸低头看过去,一点就看出来野猪是从自己家菜地里跑出来的,忙走到地边看了一圈,菜倒了一些,然后老爸的眼神就开始找孩子,先看到张兴明,上下看了看,又去看喂鸡的哥哥,确认两孩子都没事,才出了一口气,脸色也好看了,回头说:“那你们可擎好吧,我做这玩艺儿那是相当的地道,俺老家那块原来这东西可多了,吃肉全靠它了。这几年林子没了,打的也狠了,就看不着了。” 老妈也过来,看了看说:“哎呀妈呀,可有年头没看着这玩艺了,谁打的?这玩艺儿可不好打?没让大猪看着吧?这玩艺儿记仇,能跟来啊。” 张兴明走过去拉着老妈的手,说:“哥在地里挖虫子,野猪就跑哥边上了,杨叔跑好大个圈把哥抱起来了。完了丁叔宋叔于叔王叔就来了,把野猪打死了,就它自己,没有大猪。” 老妈老爸就吓了一跳,老妈过去把大哥抱起来来回的看,想找找哪伤着没,老爸拉着杨叔的手说:“哎呀妈呀,那可真谢谢了老杨,谢谢谢谢,谢谢,这家伙,太吓人了。” 杨叔指了指正走过来和老妈打招呼的黑虎,说:“要说吧,还是你家黑虎行,我看着前猪都进了菜地了,就离老大三四米,我也不敢喊,就从那头绕过来,也不敢跑快,怕惊了猪。你家黑虎比我还先看着呢,也不叫吼,压着身子直接就从那边钻到老大边上了,往老大前面一挡才开始叫,一点一点把猪撵道上去了,完了我才敢快跑几步把老大抱起来,说实在的我那会也吓够呛。这狗真行。” 老妈就放下哥哥把黑虎搂过来,又摸又亲的稀罕了半天,对老爸说:“那猪肉得给黑虎点,这可立了功了,太行了,是不虎?真厉害,真行,没白养你。”黑虎就把狗脸蹭在老妈脸上,快乐的吐着舌头。 晚上老爸掌勺,杨叔他们五个人加上张兴明一家,吃了一顿野猪肉,黑虎也享受了一小盆肉骨头,话说这年头狗是当猪养的,大部分家里都是喂猪的时候分一勺出来给狗的,别说肉了,菜汤都没有。 吃罢了饭,老爸把剩下的野猪肉分了分,大家伙一人拿了一块回去了,老爸又给对面老孙家送了一块,因为今天有杨叔他们在没法喊孙爹孙娘他们过来吃饭,就给他们留了一块肉,等明天他们自己做。 吃完了一家人回屋,自然又是一番后怕,对黑虎又是一顿表扬。 第四章 渍酸菜,命中注定的伤 时间一晃,菜地里的菜成熟了,河岸边山野上已经大面积枯黄,南风北转,树上的叶子在风中瑟瑟发抖,叶根已经变成黄色,只有一点叶尖还泛着点绿,不时的有叶子被风从树上扯下来,随着风舞动几下,飘落到地面上,告诉人们,已是深秋。 东北的秋天很美,地里成熟的庄稼正是它一生中绿的最浓时,而山上的野草已经憔悴泛黄,腰身也低伏下来,渐渐枯萎走到生命的终点。山上的树木在辽阔的天空下笔直的耸立着,针叶的松柏更显得苍翠,浓的发黑,阔叶树木上却是还有新出的绿叶,但大部分叶子已经泛红,老叶子已经枯黄开始脱落,远远的看去,或浓或淡的几种叶子拥挤在一起,在风中摇摆着,一片连着一片。 河水会显得更蓝,更深,风中带着凉意。早晚的温差能达到十度,正是乱穿衣的季节。 在那个年代,东北一进秋人们就开始忙着准备冬天的菜品。 九月风凉,十月生霜,十月底十一月就开始下雪了,土地里就再也不能产出任何的东西,进入长达七个月的休息期。从进了九月开始,不管城市农村,不管穷的富的,家家开始进入繁忙状态,农村忙着从地里收,城里忙着从副食商店买,大葱,白菜,萝卜,土豆,这是主要的四样,地瓜,茄子,黄瓜,豇豆,芸豆(南方叫四季豆),辣椒这些则是看运气,有的时候能买到,但大多时候没有货,或是抢得一点点,吃个几顿就没了。 买得到的,也没有舍得直接吃的,把茄子用大锅煮个八成熟,然后在秋阳下晒干,把豇豆从中间划开,晒干,芸豆可以煮,也可以直接晒,反正做成干,然后收起来,等到冬天大雪封天再拿出来吃。那时候能做这几样冬天吃的,一般都是比较富裕的家庭了。一般人家要么弄块地自己种,要么农村有直系亲属地里收了给大包小包的送来些,却也不会很多。 那时候整个东北其实冬天就几样菜:大葱,白菜,萝卜,土豆。一般都是几百斤几百斤的买回来,由其是白菜,买个上千斤的家很普遍。 大葱把葱叶挽起来,几根一捆,用铁丝挂在层檐下,萝卜土豆放到菜窖里,一般要在地下挖个三四米深的坑,上面搭个结实的顶,顶上在覆上一米多厚的土,才能起到贮藏的作用,只留一个勉强能钻个人的洞口。 白菜则比较复杂了,先是挑百十斤长的好的出来,削去老叶,然后放进菜窖,叫黄秧白,一般也就能吃到十一月,因为白菜易烂,放不到很久。 其余的白菜就是用来渍酸菜了。 把白菜削去老叶,削根,然后大锅烧水,把修整好的白菜根朝下放入锅中烫煮,在白菜蕊里刚热叶子稍有卷屈的时候捞出来,码在敞口陶缸内。 烫的时候火候很重要,蕊里还是凉的就捞出来,不容易酸,就是酸的慢,别人都吃上了,你家还没反应,很容易断了顿,就是没菜吃了,而且吃起来很硬。酸菜必须好了才开缸,就是才可以捞出来吃,要不然就全坏了。 烫的太热太熟也不行,酸的倒是快了,可是很容易烂,这东西一烂一缸,没个跑。 而码缸的时候要把菜叶子捏紧向根部卷一下,然后一颗挤一颗的根朝外码齐,要码的很紧密才行,一般都是码一层,然后大人穿上刷洗干净的雨靴站进去往下踩,感觉松了就再添几颗。码好一层,撒一些大料盐,精盐不行,不能做酸菜,不好吃。 盐其实主要是用来防腐的,精盐防腐功能弱些,放多了就咸缸了,吃不得了。 一缸码好,白菜要高出缸口三到四层,由缸口向里阶梯装一层层收进去,最后,在码好的菜上面,放一块小豆石。小豆石的重量要看缸的大小,比如一号缸,要用三十斤左右的石头。一缸只能放一块完整的石头,不能放好几个小块这样,压不住,就烂了。 小豆石就是石头断面看上去像一堆小豆挤在一起那种,青灰色,比一般的石头更重一些。为什么要放小豆石而不是其他的石头,不知道,祖祖辈辈传下来就是这样,一块石头会一年一年一辈一辈不断的用下去。我姥姥家那块压缸石就至少用了一百多年,石头泡过的水都是酸的。 白菜装缸压好后,就摆在户外,有时候温度太低了,还要给缸穿上棉衣。住平房时还不觉得怎么样,家家有院子,后来上楼了,家家门口一个酸菜缸,冬天的时候一进楼门,整个楼道里的味道那叫一个酸爽。酸菜渍好以后,闻起来是酸臭味。 那时候城里的日子比农村苦,粮不够,吃不饱,菜不够,买不到,而农村只要有块地,菜想吃啥种啥,还能吃饱,所以那个年代好些人想方设法到农村去,说啥也不进城当工人。 但城里也有城里的好处。 张兴明老爸是选矿厂的职工,每年一进入九月份,福利就来了。 每个员工,鸡蛋十斤,猪肉二十斤,牛肉十斤,海刀鱼十斤,鳕鱼十斤,豆油二十斤,十几厘米长的竹节虾五斤,虾片五斤,白面五十斤,大米一百斤。大葱一百斤,有时候二百斤。白菜五百斤,有时候八百斤。土豆二百斤或是三百斤。苹果五十斤,秋梨五十斤。还有粉条,腐竹,海带,萝卜,有时候还会增加一样二样,每年固定的。 从九月到十一月底,工人就不停的往家里扛东西,今天分这个明天分那个,热闹到年底。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东西拿回来,几家人凑一起收拾,这就是年货了,收拾妥当,也就到了年根。 到95年的时候,鸡蛋就是每个工人每个月十斤了,而每年的猪牛羊肉都是二十斤往上,记忆里最多的一次是四十斤。鱼的品种也多起来,不只是发海刀鳕鱼了,还有鲅鱼,鱿鱼,黄鱼,晶鱼(语音,不知道到底叫什么,梭形海鱼,银白色的,很好吃)。分鸡蛋是带着折叠拎网的,金属的,每月一个,到年底就有人到处收,几块钱一个。 除了厂里分的,像大葱,土豆和白菜,每家还是要买的,分的不够吃。 张兴明家都是在九月底十月初的时候,去临近的农村直接包地,买几根垄的白菜。东北的菜垄一般都很长,一般都有几百米,论公里的也是很常见的。 定了地垄,交了钱,就是全家齐动员了,拉上带车子(和标准牛车同样大小,靠人力推拉),带上菜刀,张兴明和哥哥坐在车子上,老爸老妈一个推一个拉,从家里出发走个几公里到买菜的地头,然后老爸老妈砍菜,张兴明和哥哥就往带车子上抱,要把白菜在带车子上码平整整齐。 砍白菜是个累活,(好像地里活没有不累的哇)人要半蹲着,用一只手扶住白菜,另一只手用菜刀把白菜的根砍断,即不能伤到菜,又不能连根,然后不停的向前,向前。全蹲下去是不行的,会大大降低工作效率,而且一蹲一起的,人更容易累。 码满一辆车,就要拉回去,用软绳把白菜拢一下,老爸一个人拉着回去,老妈留在地里继续砍,张兴明和哥哥也继续抱,在地头码一个堆,等车回来了再装。后来他俩大些了,就一个留在这里抱,一个要跟着车帮着推了。 一般拉个两到三趟就差不多了,这个量每一家都算的挺准的,很少有不够或者超出太多的。 最后一车的时候,天肯定是黑了的,冷风呜呜的吹起来,就觉得脸上麻辣麻辣的,那时候没有路灯,没有娱乐场所,到处漆黑一片。偶尔有人家的灯光,也只是昏黄的一个亮点,没有人舍得用大灯泡,根本就照不到房间外面来。 老爸老妈一个推一个拉,张兴明和哥哥就跟绊绊跄跄的跟在后边,刚开始一般还会假模假样的去推一会,不过太小了,很快就跟不上了,就扯着老妈的衣服跟着,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 白菜买回来了要攒堆,就是重新码堆,要透气,不然就会上热,就是菜堆的内部发热,菜就特别容易烂。话说蔬菜和水果都有这个特点,特别容易上热,而且一旦上热就烂的特别快,一个晚上就烂掉一大堆。 它的热量是哪来的呢?弄不明白。 把白菜码好才是做饭吃饭,每年的这几天孩子都是饿的乱叫才吃到饭的。 第二天,老爸在院子里支上大锅,锅口的直径有一米二以上,灌大半锅的水,开始烧。这个要用劈材烧,不能用煤。老妈就在一边清缸,缸里必须要洗净,不能有油,也不能有水。这个事挺奇怪的,不能有油可以理解,可是明明白菜烫出来就是带水的,为什么不能有水呢?可是就是不能有,要反复的擦。 然后张兴明和哥就开始抱白菜,往锅里抱,然后再用盆端着烫好的送到缸边。 老妈烫,老爸码缸,半天时间就弄好了,然后把刷洗干净的小豆石压上去,这一年的酸菜就渍好了。 说到码缸,这里还有个乐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平时性格比较酸的人码缸,酸菜会酸的快,而且好吃。而在东北,说人脸酸,是贬义的。脸酸就是指一个人心眼小,特别爱生气,爱计较,小气。 然后在厂里你就总能听到:“老王,明天去我家帮码缸呗。”“……草尼吗。” 或是:“哎,老李他家酸菜好吃,酸的还快。”“……草尼吗。” 或是:“哎呀,你们都吃上了啊,俺家这还没翻沫呢。”“……滚尼吗”,这个是群嘲模式。 酸菜渍好,厂里东西分完,就已经是银妆束裹的时候了。 下雪总是很突然的事。 某一个清晨,醒来就会觉得空气中带着一丝清爽,哪怕你人还在被窝里。套上衣服,卷起窗上厚厚的棉帘,刺眼的白光便透过玻璃晃到眼睛里。这时候的玻璃窗肯定是半透明的磨砂状。大人便说一声:“哎,下雪了唉。”小孩就跳着叫:“下雪喽,下雪喽。”从被窝里急慌慌的钻出来扯衣服。 穿好衣服洗把脸,大人小孩就都往外面奔,大人要出去看看有没有被雪压坏的东西,院子里道路上的雪要清扫,孩子们就是单纯的要出去玩了,拍雪人,堆雪人,打雪杖,就只是在雪地上踩一串脚印都充满着乐趣。 那时候下场雪几十厘米厚是很正常的,有时候一场大雪近一米深,把树压折,把房子或是牛棚猪圈压塌都是很正常的事。2000年以后,雪就下的没有这么厚了,气温也在每年提高,过了2010年,雪也下的少了,温度更是只有零下十几度,已经不像是东北的冬天了。 下大雪的早晨出门是个力气活,雪会把门堵住,要使很大的力气才能把门推开。有时候雪太大了,要别人在外面帮忙把雪铲了才能打开门,跳窗是不行的,冬天都要用厚塑料布从外面把整个窗密封起来。 左邻右舍的大人们拿着木头钉的推雪板或者平口铁锹,嘴里喷着浓重的白气除雪,自家院子里,外面的道路,人少或者只有老人在家的邻居家院子,猪圈鸡舍的顶上。三四十厘米厚的雪铲起来很累人的,干一会,就会有人把棉袄脱下来往路边围墙或是栏子上一搭,整个上半身都冒着白烟。 总看到书上说扫雪,也看过电视里拿着大竹扫把扫雪的,但雪真的不能用扫的,根本扫不动。除非只下一点点,一两厘米厚。 清出来的雪就堆在菜地里或是路边低洼的地方,来年开春就化成水了,没有必要花力气运走。 东北的冬天天很短,早上要近七点钟才会亮天,下午四点半就开始黑了,不过下了雪之后,天黑了也一样什么都能看见,只是没有白天那么清楚。 大雪一下,整个世界就变成了只有黑白两色。 沟壕被填平了,河面被掩盖起来,房子,墙头,树木,所有的一切都被压在了厚厚的雪色下面。平面是白的,斜面和立面是黑的。 在雪地上走路人会很累,整个身体都要使力,不然就会摔倒。如果是新下的雪,还要把裤角扎起来,不然走几步雪就进了鞋子里,裤管里,融化成冰水,走起来时只是湿漉漉的还没什么,只要停下来站一会,有个十几分钟就能把整个脚和小腿冻成一块冰坨失去知觉。 一旦脚失去知觉人走路就会摔跤,没有了平衡感,严重的脚趾都会烂掉。 在那个时候因为大意鼻子耳朵脚趾冻掉的大有人在。当然大部分不会有这么严重,不过,只要冻着了,等你进了屋稍暖一点,冻的部位就会迅速回温,那种痒,叫痒到骨头里的痒,痒中还夹着疼,越疼越痒,摸不得抓不得,那滋味,也就是天龙八部里天山童姥的生死诀了。 金庸肯定是被冻过的。 冻伤是很可怕的,刚开始还只是觉得有点冷,一会儿就是有点疼了,不过这会还只是冻,还没伤,只是冻着了,如果还不在意,觉得自己牛逼不怕或者能挺住,接下来就会失去知觉,慢慢的即不冷也不疼了,伤了。 一旦冻伤就没办法了,轻点的用雪轻轻搓搓,别到温度太高的地方,慢慢的缓,等感觉到痒就有一定的可能恢复,就是得疼几天,钻心刻骨的疼。伤的重的就坏死了,暖过来就掉了。掉了就掉了,如果养一段时间用点药就没有什么问题了,这也是幸运,糟的是掉了还没完,暖过来后化了脓或是淌黄水,这可能就得再去截肢了。 一场雪下来,天地间就换了个模样,接下来的日子就会时不时的下一场,渐渐菜园子里和路的两旁就变成了巨大的雪堆,小孩子走在路上都没有路边的雪墙高。有爱动的大人就拿把锹把雪堆拍实修形,慢慢的浇上水,就成了一架滑梯,每天都有穿得像粽子一样的孩子们在上面欢叫着滑下来,再笨笨的爬上去。 雪后的冬天是非常干净的,怎么滚爬摔打也不会脏了衣服。 雪过天晴以后的日子,会比没下雪之前冷上那么几分,风也变得凛冽刺骨,北风总是夹着一蓬雪屑,打着旋儿,呜呜的叫着,贴着层顶地面不断的掠过,吹在脸上像用砂纸磨过,生疼生疼的。 张兴明家算是这片家属区的最顶端,再往下就是一大片菜地,有几十百八亩的样子。菜地过去是公路,公路再过去就是细河,河面有三十四米宽,河两岸住着的,基本就是厂子占地回迁的农村户了,每家厂里也给了一个名额上班,属于大集体,待遇比全民这边差了好大一截,过年分东西都少好多。 这些农村户都有地,不过只是种菜,主要还是供给厂里的工人家庭,地是厂里给分的。 厕所和锅炉房挨在一起,锅炉房的水是四季不停的,哗哗的从每家门前的不到一米宽的水沟内流过,流到菜地边上一道更大的横着的水沟里,再顺着菜地的边沿弯弯曲曲的汇入学校门前的水渠,水渠的上头连着澡堂的锅炉房,从学校大门前向下,通过一片自建房,穿过公路,流入细河。 冬天的菜地被厚厚的大雪盖着,北风呼啸着在这片空旷里肆虐,大雪在风中表皮会形成一层硬壳,小孩在上面跑也不会塌。 锅炉房里的水流到这里拐了一个弯,由于水里冰层的不断变厚,水就从拐弯这里漫出来冻成冰,冰面不断扩大,有时候整个菜地这里,有一多半是镜子一样的冰面。 于是这里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从几岁的到十几岁的,三两个一起的,七八个一起的,聚在冰面上打冰划,玩土冰鞋和单腿驴,家里有门路的能从厂里拿冰刀和冰剑出来,就会被一堆人围着讨好,只为玩上几分钟。 土冰鞋就是在鞋底绑上薄的竹片,这个也要讲技术的,即要绑的牢固,又不能让绑绳接触到冰面,那就滑不动了。大人是不会管这些事的,就是孩子自己瞎琢磨着弄,自然有弄的好的,就成了众孩公认的高手,被大家围着恭维,好让他帮忙给自己弄一弄。 单腿驴就不是孩子能玩的转的了,这个东西就是一块比双脚并在一起略长略宽的木板,在木板的前面横着钉一条木方,防止脚从前面滑出去。木板的中间再竖着立一块木板,上面高下面低,上面的就夹在两脚中间,下面的就是滑冰用的单腿了,要固定一条钢筋在上面增加滑力。 人就双脚踩在上面,夹住中间的立板,靠下面单腿上的钢筋滑动。不过这样还不行,站不住,上去就会摔倒。得用更粗一点的钢筋,一头磨尖,一头装上车圆的木柄做成雪杖,双手拄着雪杖维持平衡,蹲到单腿驴上面,再利用雪杖施加动力,就滑起来了。 这玩艺儿速度很快,不但对玩的人的平衡能力要求相当高,对制做工艺要求也高,所以有一个单腿驴并能滑好,那是相当牛逼的。经常几个十几个孩子守在一边,轮着每个人滑一会,没有计时,倒了就换人。也有性子比较独的,就自己滑,不给别人玩,不过这样的孩子大家都不喜欢他,平时玩也不会找他。 年前年后,这片冰面上每天都充满了喊叫声和欢笑声,顺着北风飘出好远。 在暖暖的炕上睡一个暖暖的午觉,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张兴明揉着眼睛从小被窝里坐起来,四下打量了一下,就自己一下人,笨拙的套上小棉袄,趴在炕沿上往下看,没找到鞋子,想来是被老爸或老妈放到灶台上去烘了,低头找了一下,只有老爸的一双大头皮棉鞋,双手扒着炕沿翻身从炕上爬下来,用脚摸索着找到老爸的大鞋,把脚踩进去,费力的拖动着走出屋子。 昏暗的厨房里只有平姐在那鼓捣着在吃什么,张兴明打了个哈欠,问:“小姐,我哥呢?” 平姐向大门晃了晃脑袋,说:“刚刚还在院里,这会跟你二哥他们去大地滑冰去了吧。” 张兴明看了看灶台,平姐在烤土豆吃,没啥兴趣,就拖着大鞋钻到厚重的门帘里,使劲推开房门,来到了院子里。 外面一片银白,张兴明缩着脖子眯着眼睛四处看,没人,黑虎都没在窝里。 拢了拢袖口,他拖着老爸的大鞋走向院外,想去边上大地找哥哥。 院子里的小路出口连着外面大道的地方是个小斜坡,不算陡,但是今天张兴明穿着的鞋实在是太重了,导致他刚上了斜坡两步便控制不住,啪叽一下脸朝下摔倒在冰雪路面上。 也没有感觉到有多疼,但是张兴明知道自己要去医院缝针了,上一世发生过的事,这辈子仍然没有躲过,这简直是宿命里的伤。 重重的大头皮棉鞋坠在他的脚上,他挣扎了几下想爬起来结果根本不行,血顺着脑门淌下来滴到冰面上,滴落的瞬间就凝结成了冰,一个一个的红色冰花。 “哎呀妈呀,二明。”和上一世一样,大姐第一个发现了他,急慌慌的跑过来,手里拿的东西也扔了,到他边上还摔了一跤,也没顾上疼,一把把张兴明抱起来搂在怀里,看着他额头上还在流血,脱下手套翻了个面就按在伤口上,紧紧的捂着。这是怕伤口冻着了。 可能是太慌乱了,大姐抱着张兴明,还得帮他捂着伤口,使了几次劲也没能站起来,急的坐在冰上大声喊:“小平,小平。小力子。”这个时候在屋里的只有平姐和二哥,哥哥当然也在,不过太小,被忽略了。 窗户都封着,又装着厚厚的棉门帘,虽然就十几米远,还是使劲喊了几声,平姐才推开外屋门露出脑袋来看着这边。二哥带着哥哥还在大地那边的冰面上玩,屋里只有平姐在。 “咋了这是?啊?咋的了?”平姐趿拉着棉鞋跑了出来,手里的土豆也扔了。 “我一进来就看见二明倒在这啊,脑袋上卡了个大口子,你在干什么玩艺儿啊不看着点,啊?”大姐很生气,脸都红了,冲着平姐就吼。(卡:摔倒) 平姐有点慌神,这事确实是她有错:“咋整啊?我就一眼没看着啊,这大半天就我一人看着的,就这一转身功夫。” “扶我起来呀。”大姐瞪着平姐。平姐这才想起来大姐还坐在地上,伸手挽着大姐的胳膊把大姐连着张兴明拉了起来。“把东西捡回去,我抱二明去医院,一会婶回来了你说一声,让她们别耽心。”大姐噼里啪啦安排了一下,抱着张兴明就往医院走。 平姐呆了一下,跑过去把大姐刚扔在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想了想,转头跑到房间头,冲着大地这边喊:“二哥,小力子,快回来。”二哥一只手拉着哥哥从冰面上滑过来,两人玩的头上直冒白烟。 “咋的了?”二哥问。 平姐伸着手说:“把小军给我,你快去追大姐,二明卡了,大姐抱着去医院了。” “啊?”二哥把哥哥抱起来走到地边递给平姐,撒腿就跑,跑了两步又回来,说:“给我点钱哪,有钱没?”平姐在兜里掏了掏,掏出二块几毛钱,递给二哥,二哥拿了钱就跑,去追大姐。 二哥跑远了,平姐才反应过来,抱着哥哥喊:“大姐有钱,你拿我钱嘎哈呀?” 从张兴明家到郭堡医院有二里多地,不算远,但是在这北风烟雪的时候抱着个孩子,就不那么轻松了。二哥追上大姐的时候,已经快到粮站了,大姐几乎是抱着张兴明一路跑着到这的。 二哥追上来,从大姐手里接过张兴明,一只手按着捂在张兴明脑袋上的手套,边走边问:“卡挺厉害啊?”大姐满头是汗,呼出来的白气足有半米长,气喘吁吁的说:“脑门上一个大口子,哗哗淌血我也没看清,不轻活。你说小平,看个孩子也看不住,张婶回来咋说呀这事。” 张兴明心里很感动,想想,上一世也是大姐抱着自己跑到医院的,伸出小手到大姐头上抹了抹汗,说:“没事姐,不严重,别着急啊。”大姐握紧他的小手,说:“二明真懂事,不急,别怕啊,抹点二百二就好了。” 到了医院,也没挂号,直接就冲进外科门诊室,张大夫戴着个花镜,正坐在那看报纸,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问:“咋地了这孩子?”站了起来。 “卡了,脑门卡破了,张叔你快给看看,出了不少血呢。”大姐扯着二哥走到张大夫面前。 张大夫用手掀了一下手套,已经粘在伤口上了,回头去找盐水,嘴里说:“别着急啊,别着急,没啥大事,小孩子好的快。”拿了生理盐水过来,用棉签沾着,一点一点把手套润了下来,扳着张兴明的脑袋左右晃动着看了看,“这谁家孩子啊?把你急这样?” 这里是职工医院,医院上班的也住在家属区这片,基本上相互都认识。 大姐接过手套揣到兜里,说:“我张叔家老二,俺家小平没给看住,自己去院里,就卡那了,严重不张叔?” 张大夫检查了一下,回手把盐水放到桌子上,说:“没冻着,口子有点大,得缝几针,没事,几天就好了。”就去墙边柜子里拿东西。 大姐愣了一下,说:“妈呀,都缝针了还不严重啊?这不得落个疤瘌了呀?这咋整个,这个死小平,完了张婶说不上怎么生气呢。”张兴明欠身摸摸大姐的脸,说:“没事大姐,我都不疼,别着急啊。” 张大夫从柜子里端出一个法兰盘,听张兴明说话乐了,说:“这小玩艺儿挺懂事啊,你家对屋是吧?他爸是不是那个干部转业来的那个,张,张庆芝,是吧?”大姐握着张兴明的手说:“是,是我张叔。” 张大夫拿着一个深蓝色的细针管,这是麻醉针。推了一下,甩了甩,用一只手把着张兴明的头,说:“别怕啊,打完这针就不疼了。他爸我认识,老当兵的了,也是个老实人哪。”说着在张兴明伤口上扎了两下,把麻醉针放回法兰盘。 “这次厂子革委会开会,把他给顶出来了,人太老实了,挨欺负。”张大夫拿着镊子穿线,边对大姐说。 “啊?那我张叔不是干部了啊?”大姐有点吃惊的问。 “现在还是,以后就不好说喽,谁知道呢,现在这世道,啥也不好说哟,反正老实人就吃大亏。”穿好线,张大夫伸手在张兴明头上按了按,对二哥说:“抱好啊,别晃。”二哥答应一声,把身子靠到办公桌上,让自己更稳当一点。 缝了三针,打了麻药也不疼,麻麻痒痒的就完事了,张大夫又用黄药布给包了一下,用白胶布贴好,边收拾东西边说:“好了,回去吧,养几天就好了,这几天看好了,别叫小家伙出门,别冻了。三天来拆线。” 大姐就去掏兜,说:“谢谢啊张叔,多少钱?” 张大夫把法兰盘放回柜子里,摆摆手说:“算了,钱啥钱,也没用啥药。”大姐就一溜感谢,二哥摘下帽子给张兴明套在脑袋上,把伤口盖好,三个人就出了医院回家。 那个时候职工看病是免费的,直系家属制度上是半价,不过都没怎么认真执行,都是小毛病,大病也不会在这看。 那个时候全民职工的福利待遇是真好,像张兴明这样的,一出生,老爸的工资里就多了几笔钱,洗理费,是给剪头洗澡的,副食补贴,是给买菜买肉的,两样加起来七块多钱,在那时候真心不是小钱了,而且看病厂子出一半,上学厂子给免费,也难怪那个时代的工人真能爱厂如家,这就是一个家呀。 等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老爸老妈都回来了,平姐正在那承认错误。 老妈把张兴明抱过去,摘掉帽子,伤口包上了,也看不到,就只是心疼的看着,张兴明说:“没事啊,就破点皮,是我趁小姐没注意跑出去的,也不怨小姐呀。”大姐说:“缝了三针,张大夫说伤不重,就是破口有点大,缝了长的快。” 老妈才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说:“抱着跑那老远,累着了吧?花钱没?”大姐摇摇头,说:“没花钱。累倒是没啥累的,走几步道,就是那一下吓够呛,当时我腿都软了,站不起来了。” 老爸开门看了一眼,说:“没事啦,吃饭吃饭。” 大伙张罗着吃饭,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留下的就是张兴明额头上那块疤。 饭后。 平姐:“二哥,是不是忘点啥事?” 二哥:“啥事?” “你好好想想。”“……” “想起来没?”“啥事啊?” 咬牙切齿:“你把我钱还给我。”“啥钱?” “你给不?”“啥事啊?” “钱。”“啥钱?”………… 第五章 弟弟按期抵达,空间 76年春天的时候,张兴明终于能自己出院子玩了,上一世的几个发小也全认识了,天天闹在一起。 东北的男孩子走出自家院子之后,就没有不打架的,反正就是要么被别人打,要么打别人,无一幸免,今天打了明天好,后天再打,日子就在一群孩子骑着不存在的马追逐疯打中悄悄的过去,在每天不同的孩子相同的哭声中过去。与上一世不同的是,张兴明这辈子这小身板,能把小伙伴抡起来,一雪上一世之侮。 张兴明的妈妈和上一世一样,在75年又怀孕了。 张兴明开始紧张,上一世随着弟弟的出生而来的,就将是妈妈的入院,家里经济的陷入绝境。 张兴明无法接受妈妈再一次入院,那种笼罩了家庭多少年的痛,张兴明不甘心。 想着家里在77年欠了五六万的债务后爸爸的愁,妈妈的泪,在一个全民工人月工资不到三十块钱的岁月里,五六万元是什么概念?想着以后妈妈没有了工作,摆小摊卖冰棍,卖菜,寒冬腊月顶着大雪站在冰地里一站一整天的赚钱还债,张兴明的心里就疼。上一世欠父母兄弟的太多了,这辈子一定不能这样,一定要改变这一切,如果不能改变,自己回来还有什么意义? 1976年1月8日,爸爸妈妈肿着眼睛回到家里(女人真不容易,怀孕七八个月都在上班),吓了张兴明一跳,忙去抱着妈妈问咋了,对屋平姐大姐也回来了,也是哭过的样子,平姐流着眼泪告诉张兴明:我们敬爱的周总理逝世了。一瞬间张兴明脑子里一串记忆翻了出来:广、场、事、件,十、里、长、街、送、总、理,那首荡气廻肠的“周总理,你在哪里”,总理,朱总,主席都走了,四、人、帮下台,唐山大地震震动了世界,辽东地区也是频繁地震。这是大事频发的一年啊。 邓公明年该复出了,中国人的好日子,也快来了,自己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呢?不过看看自己的小胳膊,算了,啥事也干不了,哥们没变身成超人也救不了地球,再等几年吧。 1976年3月底,弟弟按时抵达。上一世张兴明对这段时间没有任何记忆,这辈子看到胖嘟嘟的弟弟被抱到家里,心里就有种幸福的感觉。上一世弟弟大学毕业后进了政府,但是因为没门没路,四十岁也没混出个好歹来,这辈子,一定要让弟弟出人头第,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张兴明觉得,老天爷让自己回来,就是来改变一家人的命运的。 张兴明记着妈妈发病,应该是在弟弟出生后半年左右,是做人流引起的病变。张兴明开始计划去改变,可是怎么做呢?张兴明也不出去和人疯了,每天吃了饭皱着眉头坐在炕上发呆,想着办法,日子一天天过去,办法没有,火上来了,嘴上肿个大泡,喘气都疼,张兴明心里这个焦啊。 还有件头疼的事,就是鼻子窝那个隧道记念随着自己长大好像越来越浓了,透着一股神秘,中间的涵洞和洞口上边的文字都快显出来了。张兴明每天就照着镜子,看看火泡,再瞧一会隧道,这个愁啊,以后可咋整,现在到还好说,将来国家大兴土木搞交通建设,公路隧道一问世,谁看不出来啊,这脸上顶一隧道,还怎么出去见人。 这天,爸爸妈妈上班去了,哥哥出去玩了,张兴明又坐在镜子前,盯着脸上的隧道发呆,觉得隧道中间的涵洞越发清晰了,隧道口的题字也清晰起来,洞里发出慑人心神的青光,渐渐的好像看见了隧道里面的黄色灯光,一种惊悚感觉涌上心头,后背心发冷,仿佛要发生什么一样。 张兴明伸手去摸脸上这块越来越清晰的隧道,感觉到它已经从脸上凸了出来,肿胀的厉害,紧张中指甲把这块胎记抠破了,血顺着鼻窝流了下来,张兴明赶紧拿手去抹,当鲜血抹到隧道胎记上的那一刻,张兴明只觉得脑袋里一晕,轰的一声,一阵晕眩过后,他发现自己正站在隧道口,隧道口上方摩天岭隧道几个大字明晃晃的,那辆福特福克斯就停在隧道口那里。 “我又回来了?”张兴明喘了几口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衣服,不自觉的伸手到背上掏了几下,感觉不对,低头一看,身上还是早起妈妈给穿的那件毛衣,自己还是个小不点,“不是回来了,我还是这么大,这是怎么回事?”张兴明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己瘦小的小手,再抬头看看停在那里的红色福克斯。定了定神,张兴明抬头四下看了看,静,没有一点声音,高速公路在隧道前五米的地方被浓浓的大雾包裹着,公路两旁也是,隔离带外面就是浓雾,只有隧道口这一块清晰的耸立着,像一张大嘴。 张兴明慢慢走到车旁,个头太小,看不到车里,伸手去拉车门,开了,车里什么也没变,那张粉色的罚款单还在副驾前放着,自己的烟,打火机,加油站买的两瓶饮料,随身的包包,后座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都在。车钥匙插在打火器里。张兴明钻上车,四处摸了摸,是真实的。 把司机座椅向后推到头,张兴明伸脚踩住刹车,个子太小,坐着够不着。扭动钥匙,车颤动几下,着了,油箱里的油还是满的,收音机里发出沙沙声音,显示屏上显示着FM95。5,却没有节目声。打开包包,里面自己的驾驶证身份证都在,还有一万多块钱,刚签的那份二十万的合同,几张银行卡,手机,充电器,什么也没少。 坐到椅子上,张兴明抹了把汗,从烟盒里抽出根烟点着吸了一口,呛的眼泪鼻涕一起流啊,这才想起来自己才三岁,赶紧把烟扔车外面。脑袋里拼命转着,想明白这到底是咋回事。坐了半天,眼前还是白茫茫一片浓雾,只有身后隧道里清晰可见,橙黄的灯光蜿蜒向里。拼了,张兴明咬了咬牙,站起来,踩住刹车,伸手把档杆拔到D档,慢慢抬起右脚,车缓缓的动了起来(因为是站着开,只能用右脚踩两块踏板)。 很快车子走到了浓雾的范围,张兴明一踩油门顶了上去,可是车子好像被什么拦住了,过不去,R档,倒车,打方向,车子向隧道里面驶去,畅通无阻,虽然个子问题视线受到影响,好在这里就这一辆车啊,随便晃。橙黄的隧道灯,黄的白的反光带,隧道顶的换气扇,LED屏,监控摄像头,通行指示牌,一样一样从头顶滑过。 摩天岭隧道,是沪蓉高速上最长的一条隧道,差不多有八公里,车子嗡嗡响着,很快就到了另一头,看到了透着亮的洞口。张兴明不知道这边出去是什么,抬了抬脚,把车速降下来,慢慢的向洞口靠了过去,又是浓雾,车子再次被拦住,出不去,只能看见外面进来的光线,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再调头,开出隧道,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变化。张兴明熄了车,坐下来,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顺手用手一抹,“咦?”站起来趴到后视镜上一看,脸上的隧道胎记,消失了,只有一点血迹在那里,被手合着汗水一抹就没了,露出光洁的皮肤。 原来这个东西就是摩天岭隧道,它竟然跟着我回到了73年。张兴明摸着光洁的鼻窝,缓缓的点着头,明白了为什么脸上多了一个上一世没有的胎记,终于不用顶着个隧道去和老同学们见面了,心里一松。 可是,我怎么回去呢?马上张兴明又急了起来,不管是回到原来还是过去,终归得回个地方啊,这孤零零的守着一台车呆在这里,饿也饿死了。跳下车走到浓雾边上用手摸了摸,柔柔的带着弹性,穿不过去。怎么办?张兴明四下打量着也想不出办法。 过了有一个小时,张兴明又急又饿,终于小孩子的脾气发作了,冲到深雾跟前又踹又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脑袋里又一阵晕眩感传来,失重的感觉,一顿,再一睁眼,眼前是镜子,四下一看,76年的家里,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走了二分半钟,自己可是在隧道里折腾了二个多小时啊,里面一小时,外面一分钟?张兴明心里火热起来,这好像不错啊。 看看镜子里,胎记确实消失了,可是怎么再进去呢?里面有哥的车啊,想想,现在76年,在这个解放卡都让人仰望的年代,哥把福克斯开到大街上一遛,这得多神气啊,吓死全国人民啊。 刚才是怎么出来的?张兴明突然注意到这个问题,好像是喊啊喊啊,一下就出来了,再喊?看看窗外,后院里有人在干活,听听门口,孙娘家谁在厨房忙活呢,这一喊不成精神病了嘛,再说喊完把人招来了结果这边却消失了,这得吓死多少人哪。可是怎么整呢? 张兴明回忆了一下起点众大神的穿越经验,选择了心里默念。闭上眼睛,把手合十顶在胎记的位置,心里默念着“我要进去,我要进去。”睁眼,还在屋里,再念,努力的念,拼命……晕眩,来了,睁眼,果然站在福克斯边上。闭了眼念“出去,出去。”努力,拼命……刷,出来了,紧随着脑袋里一阵狂烈的抽搐,张兴明咣当一下倒在炕上,彻底晕了过去,“用力过度了。” 晚上,爸爸妈妈哥哥都回来了,张兴明才发现自己光顾兴奋了,忽略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爸爸妈妈不知道自己本来没有胎记啊,这咋解释捏?可是没想到的是妈妈把他抱起来仔细的看了看,惊奇加惊喜的对爸爸说:“没了,你看,老二这块黑屎没了哎。”爸爸过来看了看,点点头,说:“嗯,没了,挺好,那玩艺太难看了。”张兴明赶紧说:“它痒痒,我一抠,它就破了,完了就没了。”老妈给他擦了擦嘴角的一点血迹,说:“这下好了,要不太磕碜了。” 随身的隧道让张兴明兴奋了几天,每天找个没人的时间就来回钻几趟,发现每天只能进出两个来回就会晕掉,想把车弄出来,就是人直接晕掉,车还在里面,张兴明想着能不能把外面的东西带进去,结果又是晕菜,总结了一下,觉得一定是现在太小了,精神力不够用。话说小说上都说这玩艺和精神力有直接关系的。 胎记的问题解决了,还带着惊喜,可是,妈妈的问题还是没有办法,张兴明得接着愁。 1976年6月的一天,张兴明半夜被尿憋醒了,一醒过来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老爸老妈正在爱爱,张兴明以手抚头,到底咋个办哪?然后就可耻的纠结着睡着了并可耻的尿了,并且侵犯了哥哥的领地,把哥哥的小被也弄湿了一大片,这货在阔大的湿地图上皱着眉头睡的喷香。 又过了几天,还是没有办法,老爸老妈半夜的活动还在继续,二十几岁三十不到啊,这可咋整?实在没折了,张兴明决定直接上。 晚上吃饭时候。 “妈,啥叫结扎啊?”张兴明腆着脸睁大了眼睛看着妈妈,为了装萌还在脸上故意留了几颗饭粒。 “啥?”老妈一脸懵的看着他。 “结扎,结扎啊,是啥?” “你听谁说的?”老妈伸手把他脸的上饭粒拿下来顺手放到自己嘴里问。 扒口饭:“小明说的,他说他妈不想要小孩了,就去结啥扎了,和他爸吵吵呢在家,说啥人流遭罪的。”张兴明看着菜盘子像不经意一样说着。这事到不是他胡乱编的,正好拿来给老爸老妈提个醒打个预防针。 老爸夹了口菜,说:“在孩子面前啥都说。” 老妈瞪了老爸一眼,说:“说的不对啊?那遭罪遭大了,谁愿意?我那时候,”老爸马上投降:“好好,对对,咱不遭那罪,明儿个我去结扎。”老妈伸手捶了老爸一下:“哪有男的去的,”想了想,说:“我这几天也合计这事呢,明儿个我去问问吧,万一要是怀上就遭罪了。” 张兴明:“小明他爸说能弄啥环,不用手术,就因为这个吵吵呢。” “啥环?” “呃,我不知道,我一会去问小明去。” 老妈摸了摸张兴明的脑袋,说:“小孩不兴说这些,你这是找揍呢,我自己去问。” 晚上老爸老妈嘀嘀咕咕了半天,张兴明听明白了,老妈问了,要到市里总院去戴节育环,镇上门诊做不了。 杯钢集团那时候还不叫集团,就叫杯溪钢铁公司,直属冶金部的,下面几十个厂,基本上涵盖了整个杯溪市各区县,每个厂都有一个门诊,检查治疗一些小病常见病,一个地区有一个大门诊,重病大病就得到总院去。 选矿厂门诊就是张兴明缝脑袋那地方,一栋三层小楼。 杯钢医疗系统的所有门诊,职工看病都不花钱。 妈妈身上的隐忧就这么解决了,张兴明彻底放松了心情,开始享受这得来不易的第二次童年。 上山下河爬冰卧雪放开了野,这叫一个尽性啊。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上身体的生长,精神力也越来越强,已经可以把几公斤的东西带到隧道里了,张兴明相信,等他上学的时候,就能把车弄出来了。 而且在不断的尝试中张兴明还发现几个问题,随着精神力的增长,自己出入隧道已经很轻松了,只是一个念头就进来或者出去了,带东西也是,不用手拿着,只要精神锁定就能带进带出,而且从外面带进来的东西在里面还可以用思维控制,就是想让它摆放到哪里只要精神锁定想一下就行,只有他本人和那台福克斯没这待遇,必须老老实实的走。 时间一天天过去,张兴明也逐渐把带进隧道的物品瞄向更大的,就比如,老妈养的月季花,这还是他第一次尝试带活的东西进里面,虽然只是植物,而且那么大联花带盆的一堆,怎么也有接近二十斤。集中注意力,进!好久没有的头晕目眩的感觉,脑袋一下子像被抽空了,人和花到是都进了隧道空间,可是张兴明直挺挺的躺在公路上,又晕了。 过了有近二个小时,张兴明才慢慢缓过来,脑袋里还有点抽抽,晃了晃头,看到那盆月季花摆在福克斯边上,没啥变化,上面开的五朵花还在。拍了拍脑门,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花盆边上,仔细看了看,嗯,没啥变化,那就在这里放几天,看看能不能活。闻了闻花香,脑袋里也缓过来了。 正准备出去,突然发现隧道空间里有了一些变化,花盆摆放的这一侧,紧挨着隔离带的白雾,向后退了有二米远,再仔细看看,没错,退了两米远。本来到处都是白雾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只有隧道口和这五米长的公路能看见,可这时,已经能看到了一点隔离带外的草地,空间里有了一小片绿色,不再是青色的公路水泥色的隧道口了。 这无疑给张兴明带来了一份惊喜,原来这空间还能变化,就是不知道最后能变成啥样。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老妈和孙娘养的花便开始隔三差五的丢一盆,不过这东西也不值啥钱,都在墙根或窗台上摆着,到也没引起老妈孙娘的注意,都以为是哪个孩子拿了,那时候从家里拿盆花送谁也不是啥大事。 自己家院里的花弄了四五盆,不能再弄了,紧着在一只羊身上拔毛不是好的放牧人啊,于是邻居家,前后院,各家的花开始失踪。当带进隧道空间的花达到十五盆的时候,后退的白雾终于停止了脚步,再增加花盆也不再有动静了,总共向后退了有不到三十米,差不多一盆花一米八九的样子。 现在这一侧的隔离带外整个是一片绿色的山丘,从山丘中间的沟渠里,有一条不知从哪流出来的小溪,在山丘中间的草丛中形成了一个小湖,然后又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至于是不是原本这隧道外就有这条小溪张兴明是不清楚的,谁走高速还注意这个啊。 张兴明从隔离带下面钻过去,在草地上走了一圈,软软的,草长的茁壮茂盛,溪水清亮透澈,能清晰的看到水底的石头,里面没有水草,也没有鱼,湖的中间估计有一米多深不到两米的样子,整个湖面有十几个平方大小。用小手捧起水送到嘴里,有点淡淡的甜味,咽下去五腑六脏一阵舒爽,连脑子也好像清爽了不少,看来是好东西。好多种田文里都说这空间泉水神奇无比,浇啥啥变异,不是疯长就是口感无比美好,种出的小菜都快赶上人参了,张兴明不由心动,咱试试? 心动不如行动,张兴明开始了空间种菜大计,先弄出一平米大的空地,然后从自家菜地里挪了点菜进来,用泉水浇透,过了几天再看,嚯,还是老样子。是不是不长,但内部发生了啥变化捏?扭了一把塞进嘴里,嗯,是有一点点变化,菜味好像是浓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东北的菜味本来就浓,这也没啥大用。看来这种菜一事,是没啥大戏了,张兴明拍了拍手上的土,出了空间。 种菜是不行了,不过张兴明仍然把家里水缸里的水换成了隧道空间里的水,必竟这纯天然的东西,怎么也比水管里出来的漂白粉水吃起来放心一些。好处还是有的,至从全家改吃隧道空间里的水以后,精神头明显有变化,张兴明自己也觉得精神力增长较以前快了许多,身体也越来越结实,劲也大了。 至于在空间泉里养鱼,这个想法张兴明从来就没有过。辽东这边人基本上吃海鱼,淡水鱼不是没有,但极少,一般人都嫌淡水鱼肉软绵绵的土腥味大不喜欢吃,就好像巴渝那边都吃淡水鱼嫌海鱼肉硬腥气大没法吃一样。 带进隧道空间的东西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但空间里再也没有什么变化了,张兴明原来期望着四边的山也露出来一些,看来是不成了,想想也没啥用,没事一个人在空间里爬山?还是种树造林?于是也就没了这方面的心思。 第六章 到农村去 历史的惯性是无比强大的,这一世妈妈没生病,张兴明还是和哥哥两个被流放到姥姥家去了。原本张兴明以为这一世妈妈没有生病了,肯定会过一个和上一世决然不同的童年,心里还因为不能去姥姥家有一点小小的遗憾,但一想只要妈妈健康,就比什么都强,姥姥家肯定也是早晚会去的,也就没太着急。 上一世的时候,妈妈重病躺在医院里,姥姥在那面大山里把自己和哥哥拉扯大,这份恩情象山一样重,这一世张兴明要好好的报答,他要让姥姥姥爷提前走出那片大山过上好日子,过一个幸福快乐的晚年。 5月份,正是东北积雪消融春暖花还没开的季节,风吹到身上还是有点冷,可已经有点暖意了,在背阴的山边或沟叉里还能看到融化中的冰,而山的阳面已经冒出了绿草,树也开始返青吐叶。山上黄一片绿一片夹杂在一起,形成了一副特有的画片,枯荣一体。 张兴明和哥哥手里拿着路边掰的枯树枝,喊叫追打着在山间小路上跑,爸爸扛着一个大包走在后面。姥姥家在杯溪县偏岭公社法台大队,离大队还有二十几里山路的一个山沟里,叫张家堡(pu,三声),交通只有一条国防路从村边经过,不通公共汽车,去大队只能骑自行车或步行,坐火车要翻两坐大山才到一个没有站台的车站,从南坟到这里,要先坐火车到杯溪市内再换火车,早起走,也要下午才能到,下了火车就是爬山,两座大山,要从山顶上直穿过去,下到另一面山底,再顺着国防路走个四公里左右,就到了。 上了山,一过垭口,远远的就能看见姥姥家门前那棵高大的核桃树了,远远的望去,两面高山密林,一大片一大片的青松翠柏连绵不绝,直到隐映在天边的青雾里看不到的远方,国防路就在大山的中间,东西两面山之间一条蜿蜒的小河,河两岸是一望无际的菜田,这时候已经有人在烧茬子打肥了,就是把去年秋天收割时留在田里的庄稼根挖出来烧掉(这里大多种玉米和高梁),这样可以肥田,一堆一堆的青烟摇摆着升向碧蓝碧蓝的天空。 下了山口顺国防路拐个弯,就开始有人家了,都在路基下面,房顶还没有国防路的路基高。左面两家,右边横着三家,都是泥墙茅草房,墙是用手抹的黄泥墙,上面一道道干裂的缝隙挣扎着,房顶的草是黑色的,夹杂着黄或白色,在风中颤抖着。 看到人家再往前走个百多米,就是姥姥家了,四间黄泥草房,几十年的老房子了,一边守着国防路基,一边就是河,河的对岸是钟老四的家。张兴明还记得钟老四家的三个孩子,钟长红,钟长艳,钟长明,二女一男,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不过这姐弟仨总偷姥姥家菜,还抢他和哥哥的东西。 钟家老大是现在的队长,把老妈的地和粮份都断了,逼得爸爸每年都要想方设法弄粮食。 这时候吃粮靠本,妈妈是农村户口,城里没粮食关系,这里的地和粮份一断,就没有粮吃了。 这里被村里人叫南沟,就是南面的山沟,只有这九家人,小队还得顺河往北走五、六里路,那里集中住着小队的其他人家,有几十户,张兴明的爷爷和几个叔伯就住在那里。 到90年代的时候,南沟这里就没有人家了,都搬到村里盖砖房去了,这边就全变成了菜田。后来张兴明给姥姥姥爷上坟的时候回来过几次,童年的记忆都没了,只有那棵核桃树还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远远的就看见核桃树下站着一个人影,张兴明知道那一定是姥姥,农闲的时候,姥姥就总是站在这里向西山上眺望,希望哪一天就看到女儿姑爷(女婿)的身影,刚开始是盼女儿,后来是盼外孙,从这时候起,张兴明和哥哥一直在这片山里呆到上学,上学后放假就来,开学就回,一直到姥姥搬家,到是记忆里弟弟几乎没来过几次。 走的近了,姥姥激动的迎了上来,这时候姥姥刚满五十岁,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皱纹也很多。姥姥长的在东北人里算是比较瘦小的,到是像江南或是巴蜀人多些,个子不高,但人很精神,手里拿着她那支翡翠嘴的铜烟袋,笑着,快步迎了上来。 姥姥的一生其实也挺传奇的,出生在丹冬庄河,家里是大地主,小时候裹过脚,不过后来打仗了,没裹成,脚也受了点伤害,外观看不出来,但走路不太稳。姥姥十五岁嫁给了张兴明的亲姥爷,姥爷长的很帅,张兴明看到过姥爷穿着军装戴着枪和战刀的照片,相当威武英俊,是伪满警察署署长。 那时候应该是姥姥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看她保存的照片,听她讲过去的故事,总能感觉到她对那时候生活的眷恋。姥姥年轻时的照片,穿着裘皮大衣,拿着高级皮包,烫着一头大波浪,夹着骆驼烟,丝毫不比现在的什么明星差。 后来解放,姥爷去世了,姥姥的好日子也到了头。那时候妈妈九岁,舅舅十二,姥姥为了躲避打斗保护孩子,带着妈妈和舅舅东奔西走,最后躲到了这片大山里,嫁给了现在的姥爷,就因为姥爷保证能对孩子好。 于是一个手不沾水的大家女官太太,就成为了一个彻底的农妇,下田种地上山砍柴养猪养鸡,把孩子养大成人。姥爷是真男人,一辈子不欺不骗,识字不多,但道理懂的极多,为了抚养舅舅妈妈,姥爷没要自己的孩子,就这样守着姥姥过了一辈子。 “姥姥,姥姥……”张兴明大声喊着向着姥姥奔跑过去,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上一世姥姥过世以后,每年姥姥生辰的时候,张兴明都会独自一个大哭一场,几十年了啊。刚出生那会姥姥到是在,可是那一个月自己啥也不能做,就是睡觉,现在终于又看到慈爱的姥姥了,张兴明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姥姥戴着花镜,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舞动着,向跑过来的张兴明伸出布满老茧的双手,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笑容。“pia”一声,乐极生悲,张兴明一个前扑摔倒在姥姥面前,摔的眼泪都出来了,也顾不得疼,爬起来扑到姥姥怀里,看着姥姥的脸,感受着这份几十年前的温暖,张兴明觉得这一刻自己太幸福了。 第七章 姥姥的家 顺着核桃树下的土坡路下了国防路,推开树枝编的篱笆门,来到姥姥家的院子里。姥姥家的院子和一般人家不同,有东西两个门,这边上国防路,那边出去是通向小队的车道,道边就是河。进院迎面就是横跨院子的葡萄架,有二十几个平方,占据了院子的四分之一,这是上一世张兴明记忆里快乐之一,爬葡萄架摘葡萄,葡萄是山里野生挖回来嫁接的,果粒不大,黑紫紫的,很甜,这时候已经在春风中冒出了绿芽。几只鸡在葡萄架下面散步,一边走一边在地上刨着什么,葡萄架过去是猪圈,估计是开了年刚抓的猪崽,在圈里哼哼唧唧的,猪圈有四米长,头里就是院东门了。房子正中,老旧的木门开着,姥爷站在门口望着这边,脸上挂着和谒的笑容。 “庆芝来了啊。”姥爷说话慢声细语的。 “啊,送两孩子来呆几天,那边有点忙,小三太小,桂欣又要上班,没时间带。”爸爸扛着大包,一边答应着姥爷一边进了屋,把一百几十斤的大包放在炕上。上一世,爸爸也是这样,一百两百斤的大包从南坟扛到姥姥家,从姥姥家扛到南坟,给妈妈扛回了幸福,给姥姥扛来了希望,直到张兴明和哥哥大了,应该是在十岁左右,每次回来都能帮着扛个二三十斤,爸爸才轻松了一些。 “拿这么些东西,家啥都有,你们留着吧,家里嘴多,受这累干什么。”姥爷帮着爸爸把大包放下,一边说着。 “现在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家里就你们老两口,桂欣也总挂着(挂念),俺们那边到底要强点,厂里都分。”老爸拍了拍身上的灰回着话。 张兴明被姥姥抱进了屋,一眼看到北炕上那只老花猫,从姥姥身上挣下来扑了过去,花猫一下跳起来,看了看张兴明,叫了一声走了。(那时候东北农村一般都是南北炕,就是一个屋里有两铺炕,中间隔着三米远,睡觉的时候头对头,后来都盖砖房,估计是成本问题,一般就难得见到谁家里有南炕了) “老二稀罕猫啊?呵呵,这个老猫也不好弄,别叫挠了。”姥姥摸了摸张兴明的头。其实张兴明倒不是喜欢这猫,只是这猫在姥姥家养了十几年,也是记忆里的重要一份,见了有点激动而已。 大伙进了屋,姥爷就搬桌子,把锅里的吃食拿出来摆上,叫张兴明爷仨吃饭,赶了大半天的路,又爬山又过河的,也是真饿,爷仨也不客气。酸菜炖土豆,陈年大酱用鸡蛋荤油炒熟,加了点自己家地里的辣椒,沾着头茬葱芽和地里刚冒出来的山野菜,玉米面锅贴,吃起来那叫个香。 东北农村做饭用一口大铁锅,连烧饭带烧炕,吃完在锅里添点水,架个木隔,把剩下的摆到上面,再盖上盖子,春秋冬三季灶膛里一天到晚有暗火闷着,大半天都不会凉,炕也一直是热的。(其实我一直在想,东北夏天几乎什么都是沾酱生吃,是不是就是因为嫌炕烧的太热啊) 在张兴明的记忆里,姥姥炖的这个酸菜土豆实在是好吃无比,每每怀念起来,都会流出口水,其实这个年头,特别是农村,炖菜也就是放点荤油,肉是根本没有,味精几乎不放(买不到),怀念的,只是一种挚亲的味道或者说是感觉而已。 吃罢了饭,爸爸把扛来的大包打开,里面有白面大米肉和油,还有给姥姥姥爷每人一双鞋,东北叫农田鞋,南方叫解放鞋,是厂里发的劳保,就是高帮黄胶鞋。 十斤豆油是给姥姥家的,肉是十五斤肥膘给姥姥家洘油(熬猪油),白面和大米都是一样大小三包,大的每样三十斤,是给姥姥家的,小的两份每样二十斤给张兴明的爷爷。 爸爸把给爷爷的东西扛了,领着张兴明往村里走,哥哥因为大了点知道的事多,就不跟来,原因是张兴明的奶奶死的早,爷爷对六个孩子态度极端不同,对张兴明的爸爸最差,不夸张的说,一个土豆都不舍得给。 往村里的路比较平整,五、六里路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就看到了村里的大河,河边几棵说不上年份的古柳耸立着,树腰有一米多粗。河对岸就是村里人住的地方了,房子都依着山势向上排开,中间一条车道。张兴明家的老院(老宅)在村子正中间,原来像个堡垒一样,有一个大牌楼,在前几年被砸了,只留下几道断壁残垣和几间老房,现在爷爷最小的弟弟住在这里。张兴明的爷爷住在老院正对过,中间隔着车道,其他几个爷爷都住在老院的后面,已经不在世了,后人间走动的也不亲。 踩着石块摆的桥过了河,顺着车道爬到半山坡,就到了地方。 张兴明的大爷这时候已经因为工伤去世了,爷爷和张兴明的二大爷住在一起,五叔当兵回来后在四道河那边成家了没回来,四叔,六叔也出去单过了。 话说东北农村许多地方的命名都是头到沟子,二道沟子,头道河子,二道河子这种。也不知道是谁,按什么规律排的,从哪起的头。 “爸我回来了,身体怎么样?”老爸进了屋把扛着的包放在炕边,把米面拿出来摆到炕桌上,边问候坐在那里抽烟的爷爷。“死不了。”爷爷翻动了一下眼睛,扫了放在炕上的米面一眼,说:“这点东西还拿回来干哈?不够一口的。” 米和面确实不多,二十斤大米,二十斤白面,但在这年代是扎扎实实的好东西。 东北的山区大部分地方都不产稻或麦,由其是张兴明家这种大山区,这个年代更是有钱都没地方买,何况没什么钱。张兴明家在城里吃饭靠本,那时候是限量供应,妈妈户口又在农村,根本没有粮份,就这点东西还是从嘴里省下来,再从工友朋友家里匀出来的。 爸爸对爷爷的话也不在意,必竟是自己的父亲,自己心意到了就行了。 “二哥呢?”爸爸把包东西的布折起来拿在手里,问爷爷。 “忙着呢,没空搭理你。”爷爷低着眼眉抽了口烟,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爸爸就没再言语,领着张兴明出了门,从头至尾爷爷连看都没看张兴明一眼。 走到院门口遇到了张兴明的二大娘,到是笑着说了句:“庆芝回来啦,这是大军吧?”爸爸点点头,应了声:“这是老二,大军没来。” 然后错身而过,张兴明跟着爸爸顺车道下坡过桥,出了村。(前面忘说了,车道是指牛车) 过了河,爸爸把张兴明抱起来放在肩膀上,爷俩向姥姥家走去。 张兴明上一世对爷爷就没有任何印像,就记着应该是在今年冬天,在地边打过哥哥一拐棍,让姥姥骂了半天,在明年夏天摔了一跤就过世了。到是听妈妈说起当初爸爸刚转业回来,妈妈怀着哥哥,两人就在张家堡,冬天,妈妈想吃几个土豆二大娘不给,想和爷爷家里借个锅二大爷和五叔都不让借,所以这一世回来,张兴明心里对他们也就没了什么念想(想法),不来往就是。 “爸爸,咱再不去送东西了哦,有东西都给姥姥就行了。” “那是你爷爷,能不给吗?再不好也是爷爷。”爸爸举手拍了张兴明屁股一下说。 “明年就没了,以后不用送了,省得还讨不到好。”张兴明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爸爸站住,把张兴明从肩膀上拿下来照着屁股就几下子:“胡咧咧啥?有这么说老人的吗?以后别瞎说,听着没?”张兴明揉揉屁股,点了点头。 爸爸叹了口气,抱着张兴明继续走向姥姥家,只是人显得沉闷起来。张兴明知道爸爸是最有孝心的人,肯定心里不好受,但也没办法。 回到姥姥家,姥爷在地里烧茬子,姥姥已经在做饭了,哥哥拿着一根头上冒着火的柴禾在院子里挥舞,张兴明一捂眼睛,哥啊,老爸心情正不好啊,你这是撞枪口上了。果然,爸爸把张兴明往地上一放,过去抓过哥哥来抢下柴禾扔到一边,挥手就是一顿胖揍,哥叫的那个惨哪。 还好姥姥出来喝住了爸爸,结束了哥哥的这顿“大餐”,哥哥揉着屁股跑菜地里找姥爷去了。 晚上吃的杂鱼酱,肉炖茄子干,张兴明吃的满头流汗,记忆中的味啊,太好吃了。 第八章 捡洋辣 这时候的东北,每年十月以后,基本就没什么青菜了,刚开始还有点白菜,到了腊月就连白菜也没有了,这东西保存不了多久也不敢留多,从十一月份到来年四五月份,东北人的菜也就是酸菜大葱萝卜土豆,条件好的家就做点干菜。后来进了90年代,冬天也有青菜卖了,城里就很少能见到这些吃食了,再后来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农村也少见了,不过这么做的菜,那是真好吃啊。(口水写出来了) 吃了饭天也黑了,姥姥烧了热水,五个人洗了脚就上炕钻到被窝里,热气从炕上顺着褥子传到身上,那叫一个舒服,没一会张兴明就睡着了,梦到自己公司大赚,生意好的不得了。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爸爸已经走了,早起火车是六点,爸爸四点钟就得走,要不然赶不上。 哥哥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四处看了看,小心低声的问:“我爸走了啊?” 张兴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哥哥爬起来,跑到炕头去,把着门框往外看,姥姥正在烧火做饭,哥哥小声问:“姥,我爸呢?” “走了,回南坟了。” “哦噢,噢噢噢噢。”哥哥立刻兴高采烈,一下子精神了,在炕上跳来跳去的叫。 “别蹦,再把炕蹦塌喽,不睡了就下地,出来洗脸。”姥姥在外屋喝斥哥哥。(火炕里面是空心的火道,面上搭着一层夯土或是砖块,孩子把炕蹦塌的事经常发生) “老二起来,一会咱们去抓鱼。”哥哥开始穿衣服,边对张兴明说。 “抓鱼啊,”张兴明躺在那看着天棚上那根有五六十厘米直径的房梁,犹豫着要不要起来,门口那小河沟还不到半米深,最大的鱼也就和他现在的指头一般大,再说现在河水还凉着呢,四十岁的人了,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啊。 “你不去啊?可好玩了,咱们还去烧茬子去。”哥哥穿好了衣服顺炕沿滑下去把脚踩进鞋里趴在那系鞋带,他每年都来姥姥家,对农村庄稼活时能找到的乐子都比较熟悉了。 张兴明翻过身,趴在枕头上看着哥哥说:“你要是把衣服烧了,估计你屁股也快着火了,我爸得把你屁股打成十六瓣。”哥哥摸了摸自己屁股,说:“烧不着衣服吧?咱们拢一堆烧,点着躲远点,没事。” “哥,你认识对面钟老四家那仨孩子不?”张兴明坐起来穿衣服,虽然四岁,但咱内在年龄大啊,自己穿衣服没压力。 “仨孩子?他家就两个啊,长红那屁丫头抢我东西,对,咱们去找她报仇。”哥哥挥了挥拳头。 “啊?”张兴明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可不是两个嘛,那个小的要明年才生出来呢,幸好哥哥小啊,没注意这点,看来以后办事说话得加点小心,别在外面漏馅了。 洗脸,吃饭,苞米碴子粥,昨晚剩的菜,吃饱了哥哥领着他出了院门,来到河边。 河上一架木桥,桥那头就是钟老四家了,哥哥站在桥头大喊:“钟长红,钟长红。” 喊了几声,一个梳着辫子,穿着半身红袄的丫头从栅栏门里钻出半个身子问:“谁喊我呢?”“我,”哥哥拿着根小木棍敲着桥头柱子说:“长红,我又来了,赶紧把我那尜还我,要不我拿棍抽你。”(尜,读嘎,就是陀螺) “我啥时拿你尜了?你要敢打我我就告诉我爸去。”钟长红从栅栏门里钻出来,又把栏门关好,然后顺桥走了过来。 “这个是谁啊?”钟长红看着张兴明问哥哥。 “我小弟,我现在两个小弟,你要再敢拿我东西,我们哥仨一起削你,信不长红?” “我也快有小弟了,在我妈肚子里呢,我妈说再过个年就有了,到时候我领我弟削死你”长红一点都不怕和哥哥打架,农村孩子下地早,一身力气,再加上她比哥哥大两岁,长的也高些。 “我尜呢?”哥哥拿棍子捅捅长红的屁股。 长红抓住哥哥的棍子,然后抓住哥哥的胳膊,一下子把哥哥按倒在地上,啪啪打了两巴掌,哥哥在地上翻个身爬了起来,呀的一声冲上去,两人抓在一起扭了半天,最终哥哥终于把长红按在了下面,叫:“臭丫头片子,服不?”刚问完长红一使劲,又把哥哥翻到下面去了。张兴明在边上一捂脸,天哪,太丢脸了。 撕扯了半天,两人都累了,坐在那喘气,张兴明看这个,看那个,问:“你两不嫌地上凉啊?”两个人爬起来,拍身上的土。 “去地里烧茬子去不?”哥哥边拍边问长红。 “我才不去烧呢,熏眼睛。” “那咱们抓鱼呗”哥哥把自己拿着的那根小棍捡起来,又去捅长红胳膊。 “水太凉了,咱们去堡里玩吧,喊我小哥他们去打雀儿(鸟,东北发巧音)” “要不去捡洋辣?(一种附在树枝或草杆上的昆虫,学名不知道叫什么,幼虫期有花生米大一个类似鸟蛋状的壳,长成后破壳出来,身上有刺,手背碰到会有刺痛感,在炭火里烧着吃特别香。辣读二声)” “嗯,我知道哪多,不过我得多分点,要不不领你去。”长红家在这里,占着地形熟的便宜,开始讲价。这东西女孩子一般不敢去弄,真疼啊。 “那不行,俺们还两个人呢,顶多一家一半。” 长红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好吧,我领你们去,你们采,完了一家一半。” 哥哥看了看张兴明,又看了看长红,张兴明眼看着他吞了口唾沫。想了又想,哥哥点头同意:“好吧,走吧,一半就一半。”张兴明心里苦笑,老哥为了点好吃的把自己卖了,估计弄回来还不够他一个人吃的,上一世就没少发生这样的事,两个人抓刀螂(螳螂)蚂蚱啥的,几乎都是哥哥一个人吃了。 三个人离开河边,长红领着哥俩穿过菜地,向西山走去。 穿过一片松林,过了一个山弯,眼前山坡上全是一人多高的灌木,这季节灌木刚返绿冒芽,还没出大叶。 然后哥俩就踩着脚下厚软的枯草落叶和新发出的嫩草,在灌木堆里开始寻找。那小东西的外壳上一道白一道灰的花纹,在还枯黄的树枝上附着,仔细点到是不难找。 长红在灌木林边上找,怕钻林子刮坏衣服,哥俩钻在林子里找。聚精会神做事时间过的是最快的,没一会儿太阳就到了头顶了,哥哥看了看天,有点想继续找,可是又想回去吃饭,皱着眉头想了想,对长红说:“回家吃饭吧,下午再来找,晚上再分。” “不行,先分,下午找完了再分。”钟长红马上反对。 哥哥想了想,问张兴明:“二明你找了几个?” 张兴明看了看:“七个。” 哥哥用手在衣兜里掏了掏,拿出来给长红看:“我这六个,二明那七个给你吧,我饿了,回去吃饭了,下午再来。”然后对张兴明说:“二明你把你那七个给她。”说完向林子外边一钻,往回家走,嘴里喊:“快点,我姥喊吃饭了,慢了姥拿笤帚疙瘩揍你了噢。” 张兴明不用想就知道他兜里肯定要比七个多的多,把手里的七个递给长红,钻出林子跟着哥哥往家跑。 长红在后面追:“大军子你耍赖,我要看你兜。” 跑到姥姥家门口,哥哥站住脚,手往栏门上一搭,说:“我耍什么赖了?多的都给你了,不信你过来看。” 长红跑过来上哥哥兜里掏,四个兜掏遍了,只有六个,有点半信半疑的看了看哥哥,扭头回家了。 张兴明问:“你弄了多少?”哥哥白了他一眼:“六个呗。”转身进了院子。 饭菜已经摆到炕桌上了,姥姥正拿开水温酒,张兴明脱了鞋爬到炕里坐下,看看桌上,肉炖茄子干,这是昨晚剩的,新炖的土豆酸菜,一碗辣椒酱,玉米饼子,二米干饭。(大米和玉米碴混在一起煮的饭) 吃了两口,哥哥还没进来,姥姥喊:“大军,进来吃饭。” 哥哥在外面答了一声,张兴明爬到窗户那往外看,哥哥正蹲在栏门那从地上捡什么呢,看来刚才为了应付长红的检查,他把多出来的洋辣都扔到栏门边了。等哥哥进来爬上炕,果然小兜鼓鼓的,估计得有二三十个。 吃过了饭,哥哥跑北炕去搬火盆,姥爷急忙伸手接过去:“你能搬动?别摔烂了,你整这玩艺嘎哈?”边说着边把火盆放在南炕上,往炕里推了推。火盆就是一个黄泥烧的敞口坛子样的东西,外面用铁丝锢了几道,东北农村家家都有。冬天的时候,把灶坑里烧的正红的炭火用锹装到火盆里放在炕上取暖用,小孩子就喜欢在里面烧东西吃,土豆地瓜蚂蚱啥都烧。 “哥要烧洋辣。”张兴明靠在炕琴上说。 “弄那玩艺了啊,行,姥爷给你弄火儿。”姥爷说着话去外屋,不一会用锹从灶底装了火红的炭火进来,倒在火盆里,屋里顿时一股热流涌动。 哥哥爬上炕,爬到火盆边上,看着张兴明眨了眨眼睛,说:“你太小了,不会弄,我给你烧啊,你看着就行了。”张兴明笑了笑,哥这贪吃占小便宜的劲来了,点了点头。 于是哥就高兴了,把兜里洋辣掏出来放在炕上,张兴明一看,足有三四十个,挺大的一堆。然后一个一个捏破了壳,小心的摆到炭火上,马上一股特殊的香味就飘散开来,弥漫了整个屋子。 第九章 挖野菜和蛇 姥爷把火筷子(铁做的筷子,夹炭火用的)递给哥哥,说了声小心烧手就出去干活去了,开春农忙哪。哥哥拿筷子把炭火上的洋辣翻了个再烧一下就夹出来放在炕上,烧一个洋辣也就几秒钟时间,一不小心就烧糊了或者烧没了。哥哥一看就是高手,三四十个没一个糊的没的,不一会就全烧好了,然后哥哥皱着眉头想了想,伸手分了一半,想了想,又划拉回去几个,又划拉回去几个,张兴明这个乐啊,四十岁的人看几岁的小孩,真有意思。 分了半天也没分好,张兴明说:“给我五个,剩下的你都吃了吧。” 哥哥有点意外,抬头看了看张兴明,问:“真的?”张兴明点点头,爬过去,拿了五个,放一个到嘴里,香啊,酥酥的,这味道太特殊了。 哥哥把洋辣的壳子全扔进火盆里,壳子落到炭火上瞬间就被烧红软化,变成了灰。然后哥哥把烧好的洋辣抓到手里吃起来,边吃还边点头,含糊着说:“下午不叫长红了,咱俩去找吧,找回来咱俩分,多分你点。” 张兴明把手里四个洋辣一起扔进嘴里,说:“你不叫她就不来啊?她肯定怕你自己去,你看吧,吃了饭就得来。”刚说完,窗户外面就露出张小脸,不是长红是哪个。往屋里看了看,长红就跑到屋里来了,屁股后头还跟着长艳,比张兴明还小一岁,长的瘦瘦的,长红脱了鞋爬到炕上,往火盆边一坐,说:“你们家现在还点火盆啊,我爸都不弄了,真恼哄(暖和)。你烧洋辣了啊?这味真香,比又(肉)都香。”哥哥假装往窗外看了一下,把手里的洋辣全塞进嘴里,说:“没火盆你怎么烧洋辣啊?”,“我还没烧呢。”长红从兜里掏出十几个洋辣来,拿过铁筷子,然后捏破一个,用铁筷子夹了放在炭火上,烧完一个递给长艳,长艳靠在炕边上伸手接过去放嘴里吃了,长红再去烧下一个,张兴明看见哥哥盯着火筷子上的洋辣,不停的咽唾沫。 “下晌(下午)还去弄不?”长红边吃边问哥哥。 哥哥有点犹豫,看了一眼张兴明,问:“还去不?” 长红不乐意了,说:“我问你你问他嘎哈呀,他那么小不点。” 哥哥说:“我得看着小弟呢,他要不去我也不敢去,我姥打我怎么办。” “你去不?多好吃啊。”长红就看向张兴明,嘴里还诱惑着。 张兴明看了看哥哥,对长红说:“下午不了,明天再去吧,我都累了。” “不去拉倒,”长红把最后一个洋辣递给长艳,放下火筷子,想了想,说:“要不咱们去挖菜吧,那边长了不老少呢,婆婆丁苦蝶子大脑甭啥的。”农村孩子挖野菜就是玩了,打茬子,捡蘑菇,这都是玩。(不老少,很多的意思。婆婆丁是蒲公英的幼苗,苦蝶子就是苦菜,大脑甭就是大头菜,是一种野蒜) “不去,你又得和我抢。”哥哥还惦记着去弄洋辣呢,才不想去挖野菜。 “俺不和你抢,谁挖着算谁的,那边老了鼻子了。”(老鼻子了,很多的意思) “那你自己怎么不去挖?”哥哥显然不相信长红。 “那都到林子了,地头那块,我怕,自己不敢去。”长红有点委屈,她说那地方离人家有点远了,快进山了,一个小女孩肯定不敢,这时候东北山里还有狼和野猪呢。 “丫头片子就是胆小。”哥哥一撇嘴。 “大军子你再说信不信我削你。”长红掐腰坐直,怒视哥哥。 “激啥眼哪,要不,我挖的算我的,你挖的给我一半呗。”哥哥和长红算账。 “你一个大老爷们还要脸不?”长红很气愤。 “去吧,挖菜去,谁挖算谁的。”张兴明想到鲜嫩的野菜,很是意动,多少年没挖过野菜了啊,这事得去。现在山上估计不少菜都出来了吧,刺嫩芽,蕨菜,车轱辘菜,婆婆丁,大脑甭,苦蝶子,洗一洗沾着酱,鲜哪。 四个人出了屋,长红回家拿家什去了,哥哥从西屋里拿出两个小筐递给张兴明一个,又到外面窗台下拿了两个扎枪头(梭子形的铁器,有点像古代的枪头,专用于在地上挖东西),比量了一下,把小的递给张兴明。 刚准备好,长红挎着筐拿着个戗刀(也是在地上挖东西用的,不过是扁的,有木把)跑进院子,说:“整好没?走吧。”她后面长艳也挎个小筐,怯怯的跟着,也不吱声,在张兴明记忆里这丫头很少说话,所以关于她的记忆就很少,总是属于被忽略的那份,长大了性格也这样,一点也不像她姐这么忽忽咧咧的,后来十六七岁就嫁到别的堡去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向林子走去,不过是哥哥和长红打闹,张兴明看着,四十岁了呀,怎么也干不出和几岁孩子打闹的事,到是有点领孩子进山的感觉,钟长艳也不吱声,就乖乖的跟在三人后面。 到了地边上,就开始有野菜了。田地边上都是大脑甭和婆婆丁,这里没有什么杂草,到是好认,四个人一边说着不着边的话一边挖,等进了林子张兴明就完全迷糊了,没办法,上一世也只跟着哥哥采过几次,除了猫爪子蕨菜这两种在超市里经常见到的,别的不认识啊。 长红叽叽喳喳不停的说着,她家就她姐俩,长艳又小,她妈总领着,南沟这边离堡里远,平时她总是一个人呆着,能有人一起玩了,有点兴奋。张兴明跟着哥哥,学着他的样子找,看他挖哪个,就也跟着挖一样的。 林子里很静,不时有不知什么鸟从头上掠过,发出几声鸣叫。多年的枯枝败叶在地面形成厚厚的一层垫子,踩上去软绵绵的,绿草从垫子里钻出头来,顽强的向上生长着。树叶还没长密,林子里不是很暗,一些矮小的树棵基本上还是裸着的,刚有点绿意。 “二明别动。”张兴明正聚精会神的找菜呢,边上哥哥突然压着声音叫了一声,张兴明抬头看着哥哥,就真不敢动了,这是上一世的经验,上一世小时候哥哥总是拉着他一起上山下河的,每次他都是属打酱油那伙的,就是跟着走一趟,纯陪客,什么作用也不起那种。而且每次都有这种情况,他都习惯了,知道不是遇到鸟窝了,就是遇到长虫(蛇)了。 哥哥慢慢走到他边上,突然把手里的扎枪头向地上刺过去,地上草一动,果然是一条长虫,有十几厘米长,红褐色的,山里人叫地皮子,没什么毒,但咬一口会肿,会疼好几天。 哥哥的扎枪头正扎在地皮子身上,它马上向扎枪头上盘过来,张着大嘴。哥哥丢下另一只手拿着的筐,伸过去就捏住了它的脖子,松了扎枪头,长虫就盘到他手上。 “把衣服襟拿起来,绷紧。”哥哥对张兴明说。 张兴明明白他的意思,上一世也做过这种把戏,就马上用两只手把身上衣服的襟绷起来,哥哥把蛇头递到绷紧的衣服襟上,蛇就一口咬住,哥哥使劲往后一拽,只见绷紧的衣服襟上齐刷刷的扎着棕红色的蛇牙,再看那蛇,已经变成没牙老太太了。 哥哥还不放心,又让它咬了几下,仔细看了看,果然没牙了,就把长虫往张兴明手里一递,说:“你拿着玩吧,别让姥看着啊,看着会打你。”张兴明接过来看了看,有成年人的食指粗细,身上滑滑的,吐着信子,摆弄几下,也没啥意思,就递给长红:“给你吧。” 长红接过去很高兴,盘在手里玩,这要是城里孩子,别说女孩子了,就是男孩一般也不敢哪。长艳也凑过来,好奇的看了看,还伸手摸了几下,到是一点也不怕。 就这样一会掏个鸟窝,一会捅个蚂蚁坟(山里蚂蚁的窝都在地下,隆起一个土堆,像坟头一样),一会捡个松塔(果松的塔,里面就是松子,普通松树的塔没松子,天然林里果松和普通松树混在一起,很难分辨),说说笑笑的一下午时间就过去了,长红已经采了满满一筐的野菜,长艳和哥哥采了大半筐,老哥那还有七八个鸟蛋,两个大松塔,而张兴明同志就只采了盖筐底的一点菜,松塔到是捡了七八个,这东西好认哪。这时候捡到的松塔,都是去年冬掉下来的,都干透了,估计采摘的松鼠也是个粗心大意的家伙。 看看天,四个人就往回走,这一路玩一路采的,都快过杠(山顶)了,走出来足有十几里地,已经算进山了,要是天黑下来说不准会有危险。 走到姥姥家门前,天就黑了下来,姥爷站在栏门外向这边望着,看他们回来了也没骂,就说了句:“上山啦?采了多少?”张兴明从哥哥筐里往自己这边抓了几把,有点惭愧。 看着长红姐妹俩过了小桥进了院,几个人才转身进了栏门,姥爷把栏门拉紧,再用粗木杠子顶上,这是怕晚上人睡了山上的大东西进院,顶门的时候还听到河那边长红的妈妈骂长红的声音,回来的有点晚了,大人哪有不耽心的。 进了屋,姥爷把哥哥和张兴明采来的菜倒出来,分样拣好,收拾起来,姥姥就搬桌子准备吃饭,放下桌子到哥哥屁股上拍了两下,也没见使劲,嘴里说的挺凶的:“再黑天回就打死你。”哥哥嘿嘿一乐,脱下鞋爬上炕抓个苞米面饽饽塞到嘴里。 吃完饭,洗了脚,姥姥和哥哥把被子从炕琴柜上拿下来铺好,几个人躺下来,姥爷开始给娘仨个唱曲,也没什么套路,东北大鼓,二人转,拉场戏,想到哪唱到哪,姥爷唱的很投入,很有味道,张兴明趴在枕头上静静的听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屋里飘着大脑甭炒鸡蛋的味道,禁不住口水直流啊。 PS:求推荐求收藏,求推荐求收藏,求推荐求收藏 第十章 春耕 喇喇咕 日子就一天一天过去,对于孩子来说,每天都是新鲜的,都是充实的,都是快乐的。 张兴明每天仍然坚持锻炼着精神力,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来回钻几趟,直到觉得脑袋里累了为止,没事走路的时候就随便锁定个什么挪进去再拿出来,趁姥姥姥爷下地(到地里干活)把缸里的水换成空间里的溪水,还有就是有意识的锻炼下身体的柔韧性和协调性,劈腿下腰跳高跳远,大部份时间拉上哥哥一起做,小孩子什么都是玩,提个主意就是几个小时,比一比就一天,大部分时间是哥俩玩,长红也没事过来一起,堡里的孩子有时候也跑南沟来玩一天,大部分都是哪个叔叔大爷家的孩子,都有血亲连着呢。 种地这事以黄河为界,黄河以南叫翻地,就是翻翻土,把土块打散,这就能种了,而黄河以北就不光是翻土了,还得把田地用铧犁犁成一条条笔直的垄,从地的这头一直到那头,垄和垄之间有十几厘米宽的垄沟,地种上以后,人就走在垄沟里,这样就不会踩苗。东北的土地要比南方硬一些,犁地要靠牛马。 到了春播季节小队里的牛马就忙起来,由其是牛,大家都喜欢用牛犁地,牛老实听话,而且牛力气大又稳,马就有点跳脱,力气忽大忽小不说,还不太好管。牛犁地套上铧犁带到地头,喊一声驾,牛就开始往前走,走的又稳又直的,人只要在后边扶好铧犁就行了,马就不行,马犁地前面还得有个人牵着拽,要不然不是走歪了,就是劲使不匀,还得重犁。 犁地的铧犁要下在去年的垄上,把地垄整个破开翻出来,两条垄犁完,两边的土涌到一起,就形成了新垄,下铧的地方就是新垄沟了。 姥爷扶着犁,老牛在前面一边倒嚼一边慢吞吞的走着,地面就在铁犁下像水波一样翻开,新翻出来的土黝黑黝黑的,散发着泥土特有的气息,不是香味,但很好闻。哥哥拿着根细棍,一会到老牛屁股上敲几下,一会又抓把草递到老牛嘴边,顺手在它脖子上摸几下,老牛就慢腾腾的晃晃脑袋,有时候哞的叫一声。 姥姥则是把家里的鸡都喊到了这边。养了几年的老鸡和狗一样,很听主人招唤的,听到喊就咕咕叫着跑过来,小鸡新鸡就也跟着跑过来,不一会就四散到新翻的地里,低着头,不时的用爪子挠起下,就翻出一条虫子什么的吃掉。 地翻完要晒,就这几天功夫,鸡群就能把地过个几遍,最起码能把地里的害虫干掉一多半,鸡在土里找虫子或虫甬那是相当的厉害,十几厘米深的都能刨出来。不过有个后遗症,种地的时候要把鸡在院子里关几天,不然它起床习惯性的就到地里来,结果连种子都刨出来吃了。 关几天,人看着点,老鸡就知道不能进菜地了,就会带着鸡群去别的地方刨食。农村养熟的鸡都不会祸害菜地的。等菜长出来,鸡还会进园子找虫子吃,不论是菜根土里的还是菜叶子上的,一个都跑不了,这时候有小鸡会叨菜叶吃,不用人管,老鸡就会修理它,几次下来小鸡也变成了老鸡,知道啥能吃啥不能吃。 哥哥是抢虫小能手,跟在鸡群里拿着瓶子挖虫,挖完了再去喂鸡,能一天到晚的蹲在菜地里,也是真厉害。 犁好地,还得用锄头把地里的土块打碎,把垄修齐,笔直笔直的,然后才开始种,修垄是个力气活,七八斤重的锄头拿在手里,弓着腰,一条垄短则几十上百米,长的有一二公里,一口气打到地头,站直了喘口气,往手上啐口唾沫,再从第二根打回来,如此往复,一般人真得累趴下。所以我们常见的老农民,个保个的身强力大,但是腰都不好,一老了就直不起来了。 在地里干活就是要一鼓作气,中间不能停,一停气就泻了,就会更加的累。其实这和我们做事的道理是一样的,定好一个目标,就一鼓作气的冲,中间反反复复患得患失,就没有能成功的。 地垄打好就是栽种了,栽是栽土豆,土豆没有种子,是根茎栽殖。就是把去年收上来的土豆按芽眼切成小块,选芽眼切栽子是个技术活,如果选错了不出芽这块土豆就烂在地里白栽了。 切好栽子拿筐装着,顺着地垄芽眼朝上的按到土里再用土盖住,十几厘米一个栽子,手脚麻利的半小时一根垄就栽完了,手脚慢的还在半截那晃呢。 栽土豆是特别累腰的活,一根垄栽下来要反复弯腰几十上百次,还得挎着装栽子的筐,腰力稍差点的人根本干不下来。 栽土豆是不用小孩子的,主要是这玩艺儿要是栽反了芽眼捂住了就容易烂种,而且这事太累腰,小孩干不了。 栽土豆的时候,小孩子就挎个小筐,捡地里没清出去的石头块,草根,由其是草根,这东西的生命力比土豆可是强大了不是一星半点,稍缓一下吃点水就茁壮成长了,会和土豆抢地肥。 一根垄,哥哥在前面蹦蹦跳跳的捡石头挖草根,后面姥爷就顺着栽,然后张兴明就跟在姥爷后面给栽好的芽豆浇水,水不能浇多,会烂。水是姥爷从一里地外的水井挑来的,放在地头,张兴明就拿个瓢装了水,一个栽子一个栽子点过去,水没了再跑到地头去舀,小孩子腿快,来回跑也不觉得累,就是晚上睡觉特别香。 姥姥家的地就在自家房子前后,前面地要小一点,也就二三十米长,十几米宽。房后的地要大的多,宽度就有三十米,有一百多米长。地里也不只是种一种东西,这个又不能卖钱,只是种出来自己家吃的,就要根据自家的需求调整,把地分成一块一块的,种上不同的东西。 人多手快,半天功夫土豆就栽好了,中午吃了饭,都睡了一会儿,缓缓劲儿,下午还要种苞米,就是玉米。 种苞米则是用种子了,种子一般是前一年就选好的,种的时候要先用水泡好,这样容易出芽,种的时候先是用脚尖在垄上踩出一个坑,有五六厘米深,然后在坑里放上三四粒苞米种子再用土盖住,熟手也就是手一扔脚一抹的事,生手则要鼓捣半天。 栽土豆一般是不让孩子参和的,种苞米则刚好相反,主要就是孩子们的事,一到种苞米的时候,满地里都是孩子,挎着个装种子的小筐,一蹦一跳的埋种。 张兴明还记得一件事,有一年五叔家里的小妹去地里种苞米,为了快点种完和小朋友玩,一个种坑里放了一把种子,倒是快,一挎筐种子没几下就完了,五叔就纳闷,心想这孩子也没这么撒冷啊,咋种这么快呢,跑地里一看,一块地就种了几根垄,一个坑窝里差不多放了二十几粒种,当时是哭笑不得,只好挨垄把种起出来重新种过。那时候可不少小孩子这么干,女孩子还没啥大事,顶多骂一顿,男孩子就免不了一顿暴打,打的爹一声妈一声的。 哥哥在前面挖坑,一会用手,一会用脚,偶尔还蹲在地上研究点什么,张兴明就挎着小筐跟在后边埋种,姥爷跟在最后点水。后世种地全是灌溉,抽水机一上,或是灌垄,或是举着管子喷淋,哪像这时候这么费劲,一个坑一个坑的点,不但累,也耗时。但是没办法,穷啊,幸好姥姥家这里水源还不是什么问题,最远也不过一里地,有些地方水源离地几公里,光挑水浇地就得几天,还得起早摸黑的干,万一慢了种子就死了。 “看,这是啥?认识不?”哥哥举着一个地喇咕跑回来给张兴明看。 张兴明瞄了一眼,说:“喇喇咕。”回头冲姥爷喊:“姥爷,地里有喇喇咕。”这玩艺儿和蚯蚓一样生活在浅土层,都能翻土,排泄物都能肥地,但是蚯蚓可以帮助庄稼生长,这玩艺却是专吃庄稼跟的,是害虫。平时其实很难抓住这东西的,因为地是新翻的,它才会跑到地面上来。 哥哥看了看手里的地喇咕,就要扔掉,张兴明说:“别扔,回去喂鸡,这玩艺多了咱就没有菜吃了,它吃菜。”哥哥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着张兴明,说:“就和那青虫子一样呗?”张兴明点点头,说:“对,害虫,要弄死。” 哥哥低头左右前后的看了一圈,说:“看着好几个呢,这玩艺儿钻的可快了,咋抓呀?”原来他刚才不时的蹲在那研究一会,就是看见这东西了,在那等着抓呢。 姥爷走过来,看了看哥哥手里的虫子,说:“哎呀,大么大个,不好弄喽,今年这菜要遭殃啊。明儿个打点药吧,去买药。”买药要到大队去,顺着公路要走十七八里地。 张兴明站在那想了半天,好像记着这玩艺儿是向光的,就问姥爷:“姥爷,晚上电灯能扯到地里来不?” 姥爷伸手摸了摸张兴明的头顶,笑着说:“扯灯嘎哈?庄稼晚上不用照亮,它不动唤。” 张兴明指着喇喇咕说:“这玩艺儿,晚上灯一照,它就钻出来了。” 姥爷就让姥姥带着张兴明和哥哥种苞米,他收拾一下到小队找人去了。擦黑的时候小队的电工过来,帮着从屋里扯了个灯头到地头,收了五毛钱。 晚上吃过饭,天黑了,姥爷把扯到地头的灯头用根杆子支起来,离地面一米多高,拧上灯泡,一家人就坐在后窗台上看着。其实姥爷未必就相信安个灯喇喇咕就会自己钻出来,全当是陪着孩子玩了。 动物趋光性这个本能其实是无解的,灯点上一个多小时,地面上就开始有动静,不像白天钻的那么快,不过还是一会一个钻出一堆来,聚在灯光下爬动,也不知道为个啥。 姥姥在一边本来是没事当戏看的,这时候一见真灵了,就高兴,跑去打开大门上边的灯,把已经上窝的鸡又放了出来。一连几个晚上后,灯要点几个小时才能见到一二只喇喇咕,这项活动才宣告结束,这一大片地的喇喇咕估计已经离绝种不远了。 第十一章 下大雨 苞米高粱种好,房后这块地也就差不多种完了,还有一点垄边地头的,姥爷给种上了南瓜,西瓜还有向日葵。还有几分地的葱,葱是每年秋后种上,要在地里过个冬后,在开春发芽,这时候已经冒绿尖了。 前院的地种的就比较杂,芸豆豇豆黄瓜,茄子辣椒西红柿,韭菜生菜大蒜,一小块一小块每样种一点,这东西熟了不能放,种多了也是扔了,就是吃点再留点种,也用不了多少地。种芸豆和黄瓜是比较麻烦的,要给它搭架子。 张兴明和哥哥一人两根木杆,下头插到土里,上头交叉在一起,姥爷用砍来的藤子把四根木杆扎在一起绑结实,小哥俩又跑去各拿两根过来,姥爷再绑。木杆是从山上砍来的一种树枝,发白色,很坚韧,不知道叫什么树。东北是没有竹子的。 一垄地搭完了,还要再用树枝把搭好的架子连在一起,绑好。这样架子受重后就不会倒掉。 黄瓜架子和芸豆架又不一样,因为成熟的黄瓜很重,对架子的要求就高些。要像搭棚子一样有撑杆有蔓杆,成人字型搭在垄间,两垄一个,也不能用树枝,而是要用真正的木杆。 地不大,爷三个几天就把架子全搭好了。 就这样,自家的春耕就结束了,然后姥爷姥姥还要参加生产队的春耕,种高梁大豆花生,每天上工下工,小孩子不用去干活,自由活动。小孩子们就开始活跃起来,上山下河忙的不亦乐乎,漫山遍野全是一群一群的孩子,跑着闹着叫着笑着,惹的鸡飞狗跳的,这是一年之中山村里最热闹的时候。 等地里活忙活的差不多了,春天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这时候山已经绿了,柳絮已经飞过,树木长出了还带着新嫩的叶子,连松柏都换去墨装穿上了国防绿。 高大的白杨树已经发串,槐树也发了新刺,漫山遍野的各色小花在草丛树下冒出头来,一眼看去,白的蓝的紫的红的黄的粉的大的小的,高的站在草上,矮的藏在丛间,或三两朵点在草中,或一堆一丛的迎风斗艳,把整个世界点染得生机勃勃,大大小小的各色蝴蝶就在草丛花间飞舞着,忙碌着,清澈的小溪从这景色中蜿蜒穿过,河水映着蓝天绿草,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一湾碧泓就是一首跳动的歌。 山花烂漫,草木繁森,夏天便到了。和漫长的冬天相比,东北的春夏显得很是短暂,但却更加浓烈,就像东北夏天的雨。东北下雨和南方完全不同,南方的雨是温婉的,缠绵着,一场雨就是一天两天甚至一个星期,东北的雨是暴烈的,相同的水量,南方淅沥沥三四天,而东北只需要二三个小时。 鸡群在院子里散步,不时的啄食几颗石子,猪懒懒的躺在阳光下晒着肚皮,发出几声满足的哼哼,猫蹲在窗台上慢吞吞的舔着爪子,张兴明坐在屋檐下的石头台子上放困,哥哥拿着几根柳条坐在他身边编帽子。姥姥和姥爷在菜园里忙活,不知道是在锄草还是在干什么,慢悠悠的边说话边伺弄着。 天空瓦兰瓦兰的,浮着一朵朵白云,一会儿像纱,一会儿像山,更多的像是一大片的鱼鳞,贴附在蓝色背景上。 然后一阵风忽然就吹过来,风头还是暖暖的,风尾就带着些凉气。头一股还是温和的,后一股就猛烈起来,冲起地上的浮沙打在窗玻璃上,噼里啪啦的,风更急促,天空中响起呜呜的风啸声,所有能动的东西这一刻都在风中摇动起来。风更凉了。天空上刚刚还安静着的浮云这时候像是有了什么急事一样,快速的向东方跑去。 姥姥姥爷放下手里的活,急匆匆的出了菜园了,姥姥去盖上酱缸,在缸盖上压上石头,把木帐子上晾晒的衣服取下来,边往屋里走边喊:“进屋进屋,来雨了。”张兴明便和哥哥一起随姥姥进到屋了里,爬到炕上。 姥爷正在装窗户。这时候东北农村的窗户分上下两截,上截糊窗纸,下截是玻璃。而上半窗开窗是用木棍顶着上翻,下半窗则是整个取下来,放到一边。姥爷把下半窗放到位置上,把窗框上的小木块扭横过来,就把窗夹稳了,再放下上半窗。等前后四扇窗弄好,窗外已经能看到国防路的砂石路面上被吹得漫天飞舞的灰砂,把天都显得昏暗了。 所有的树木的枝条叶子都向一个方向倾斜抖动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草丛像水面一样泛着波浪。鸡咕咕叫着在房檐下挤成一堆,老猫也进了屋,挤在张兴明身边,和张兴明一样前爪趴在窗台上,顺着窗子往外看。 姥姥姥爷刚收拾好了关严了门坐下来,外面天空忽然的一暗,一片浓墨样的黑云从西山垭口上空涌了过来,看到时还在垭口上方,下一眼就已经到了头顶,风也更加猛烈起来,夹带着一股湿气,院子里的动物们惊叫着,院子外面有大人喊叫着奔跑。突然间已经暗下来的天空猛的一亮,随着一声震耳的雷声,大雨便倾盆而下。 天一瞬间就彻底的黑了下来,午后时分伸手不见五指,只见闪电像银蛇一样在山间飞舞着,天地间除了落雨声再也听不到一点别的什么,张兴明和哥哥紧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着,却只能看到自己在灯光下的倒影。 猛然间一道发红的闪电划空而过,一瞬间照亮了远山大地,雷声像压在房顶上一样响个不停,灯光在雷声中颤动,张兴明和哥哥还有老猫紧挨着坐在窗前的炕上,静静的看着外面的黑暗。感受着大自然的力量。 下了一阵子后,天渐渐的开始放亮,渐渐的能看到东西了,远处的山林变得朦朦胧胧的,若隐若现,远处的房屋也好像在动着,透过玻璃窗散出来昏黄的灯光。这时就看到天地间像被拉起了一道水帘,不时的在风中变幻着形状,一会直落一会斜飘,院子里已经积满了水,形成了有大人脚背深的溪,水顺着国防路基流下来,汇入到院子里的溪里,再流出院门,汇入到外面的小河里。 天上的黑云渐渐变得透亮,好像一下子飞高了起来,那种压到头顶的感觉渐渐散去,风也渐渐的小了,雨点垂直的落着,击打着地面上的一切,院子里的树已经重新挺拔起来,大山上葱葱茏茏的树木脱去了尘色,变得青翠。 好像是过了好久,又好像一瞬间,雨就已经走过了,留下湿湿的足迹。 天边山巅上一道彩虹冲天而起,鸟儿拍打着翅膀飞起来,清脆的鸣叫声在山谷里响起。 除了湿的空气和房檐上滴落的水珠院子里泥泞的地面,雨便再没留下什么了,太阳又照耀着大地,山林里腾起薄雾,一切都显得那么新鲜,连空气也清爽了,只有山风还带着凉意,吹落树上的水滴。 来的猛烈,去的决然,这就是东北的雨。 随着几场雨的降落,天气开始越来越热,不知不觉中夏天就到了,漫山遍野的蒿草都变成了深绿色,高的有一米多,矮的密密实实的铺在地上,地里的庄稼已经长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纱帐,风吹过形成连绵起伏的绿浪,沙沙的响着。每到这个时候,堡里的孩子都跑到南沟来,这边是小队最大面积的高梁地,果树也多。 于是一起玩的孩子就又多了,上串下跳的跑着,大点的孩子就爬果树,摘下没熟的果子,比谁敢吃,看谁能吃的完吃的多,吃的被酸的捂着牙跳,看的围着哈哈大笑。再就是哪个孩子吃拉了肚子,换来大人一顿爆揍。 哥哥是参与其中的,不过他却不会傻傻的去吃生果,总是骗得别的孩子来吃,他在一边笑。张兴明就跟着看着,感受着其中的乐趣。 PS:新书面世,需要您的支持,求收藏求推荐求收藏求推荐求收藏求推荐 第十二章 摸鱼抓蝲蛄 夏天的玩乐离不开水。 南沟的小溪水顺着山坡地边,流入堡里的河道,河水清澈透明,十几米宽的河水只有不到一米深。顺着河水往下,穿过一个公路桥,河水与另一股更大的河水相汇,河面便突然宽了起来,形成一个弯曲着的几十米的湖面。岸上垂柳绦绦,花草繁盛。 这里便是三道河子。 每个夏季,堡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便经常聚集在这里,洗澡,摸鱼,捉蛤蟆。 洗澡就是玩水,一群半在孩子在水里乱扑腾,这里河水就深了,中间那块能有一米,对小孩子来说就有点危险了,一般不管认不认识,大孩总会照应着小的,不让他们往深水里去。 在水里扑腾够了,在河岸上扯一把草,把身上从头到脚搓洗一遍。 这种草叶子很宽,梗是紫色的,沾水搓洗会起少量的沫,能去污,很多农村人用来洗衣服。但实在想不起来叫什么了,洋铁叶子?皂草?忘了。 大的自己洗完了,还会把小的扯过来从头搓一遍,也不管是谁家的。 刷洗干净,有的就收拾衣服回家去了,但大部分孩子不会走,开始玩。 张兴明问哥哥:“咱回去不?”他有点不喜欢这么泡在水里,虽然只有三四十厘米深,但他小啊,已经到了他大腿了。哥看了他一眼,说:“回去这么早嘎哈啊?吃饭还早呢,摸点鱼吧,回去弄鱼酱吃。” 哥哥是抓鱼高手,顺着岸边在草丛树荫的浅水里慢慢的找,不能走快了,会惊了鱼。一边找一边还对张兴明说:“你走我后边,别跟这么近,鱼都吓跑了。”张兴明到是不想跟着他,可是这片岸边没什么路,是草甸子,草长的都比他高。干脆找个浅的地方站在水里看着哥哥。 水面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着蛤蟆的叫声从四处传过来。大伙都在小心翼翼的找鱼,慢慢的就散开了,挤在一起谁也摸不到。 风穿过树梢,柳枝轻轻摆动着,偶尔从水面上拂过。水流声变得大了起来,哗哗的流向远方。那时候的水清澈极了,水底什么都能看得清楚,大大小小的鱼就在水底石块中间快速的游来游去。 哥哥慢慢挪动着,弯着腰,双手插在水里,忽然一停,一动不动的等一会,慢慢把手伸到游鱼的身边,然后双手快速的一合,抽出水面,回头喊张兴明:“二明,来来,抓着了。”张兴明走过去,哥哥慢慢找开双手,一条小鱼在他两手间挣扎。 鱼是只能往前走不能倒退的,计算好提前量就很好抓,说是抓鱼,其实在那一瞬间是手提前等着鱼自己钻进来的。在水里手在快也没有鱼快,不会算提前量想凭着速度,永远也抓不到。抓蛤蟆也是,蛤蟆在受到惊吓后能跳出几米远,等它跳起来追都追不上。要先静下来,观察一下,蛤蟆只能向它嘴的前上方跳,也是算好提前量,扑过去的同时手就要提前挡在它起跳的方向上,然后它撞上来,就抓住了。 张兴明到岸边扯了一根草杆,递给哥哥,哥哥把草杆从鱼腮里穿过去,让张兴明拿着,又去捉下一条了。张兴明就拿着草杆,把鱼泡在水里,这样鱼不会死。这也是因为小鱼力量小扯不脱,如果是大点的鱼这样就会扯断腮跑掉。 抓了七八条小鱼,哥哥还没过瘾,开始围着水底一堆石头转,石头缝里鱼比较多。张兴明就喊他:“哥,别上石头缝里摸,要不你找块石头,砸那个有鱼的石头。”哥哥站起来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点了点头,低头从水里捞出一块大人拳头大小的石块,等了一下,冲一块有鱼的石头使劲砸了一下,哗的一下水喷的到处都是,哥自己也弄了一身,衣服都湿了。不过也成功了,小鱼被震晕了,慢慢飘了起来,哥哥一把抓在手里,另只手抹了一把脸,冲张兴明说:“打着了。” 在石头缝里摸鱼很危险,有许多石头被水冲刷的很锋利,划破是轻的,重的有把手指划断的。 刚把这条倒霉鱼穿到草杆上,就听有人喊:“大军,你拉着老二,有水长虫。(水蛇)”就看见四爷的孙子满仓拿着根棍子冲了过来,把哥俩挡在身后,用眼睛四下寻摸,说:“大军你领老二上岸上去,快点。”水蛇是有毒的。 哥哥拉着张兴明上了岸,找了块石头让张兴明站在上边,一起看着满仓哥。 满仓拿棍子在草里探了几下,唰的一声一条差不点一米长的水长虫从草里游入水中,速度相当快,灰白色的身子在水里快速的扭动着。满仓反应很快,一棍子就抽上去了,正打在水长虫身上,那长虫一下子就僵住,只有头还在弯来弯去的,顺水飘着。满仓丢了棍子,上去用手抓住长虫的尾巴,拎起来使劲抡了几圈,这下长虫头也不动了,全身骨头脱节了,不过要是送到嘴边,仍然会挨咬。 一手抓着尾巴,一手顺下去捏住蛇头,满仓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对哥俩说:“这长虫多,以后别来这边玩,听着没?”哥哥说:“我不怕,我打过长虫。”满仓这时候有十五六岁了,看着哥哥乐了,伸手把手里的长虫递给哥哥,说:“那给你吧。”哥哥看了看长虫,喉咙竟然吞咽了几下,才说:“不要,你打的,你自己回去吃吧,我抓鱼。” 满仓把长虫盘成一团,使劲扔到远处草丛里去了,说:“水长虫不好吃,腥。走,哥领你们去摸蝲蛄去。” 蝲蛄是这边河里比较常见的水产,长的和小龙虾一模一样,就是稍小点,浅青色的身子,在水里倒着游,跑的飞快。这玩艺儿很好吃,而且产量也大,用纱网捞的话,一网捞个十几个很正常。不过到了95年以后,慢慢就越来越少,很难得能见到了。 三个人上了岸,满仓哥领着哥俩往上游走,一直走到离桥不远的地方,叫他俩等着,他自己跑桥下面去了,不一会拿着一个抄网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检查,说:“还行,没人用过,还是好的。” 这块水流比下面浅,也比下面急,满仓把网放进河里,慢慢的迎着水拖动,走了有十几步,把网一立,从水里拖起来,哥俩跟过去往风里看,果然有几只蝲蛄在网底蹦呢。 满仓叫哥哥扶着抄网,去岸上拿草编了个小篓,过来把蝲蛄倒进去,递给哥哥拿着,又去捞了几网,一共弄了十几只过来,然后把网又放到桥洞里,说:“行了吧?领老二快回去,以后别往这跑,要是想吃啥去找我,我帮你弄,这边水深,长虫多,听见没?”老哥拿着蝲蛄,满意的点点头,说:“嗯,记住了,满仓哥,你会抓蛤蟆不?那玩艺儿好吃。我听这边老多蛤蟆了。” 满仓四下看了看,听了一会,转身往草甸子里走,越走越慢,小心的猫着腰,观察了半天,慢慢的伏下身体,猛然跳了出去,双手捂在一丛草上,然后翻身坐起来,说:“你来看看,这边不是蛤蟆,这玩艺叫骚鸡子,不好吃。” 哥俩跑过去到他手里看,一只绿油油的青蛙被他握在手心里,下巴一鼓一鼓的。 满仓慢慢放开,用一只手捏住青蛙,翻过来让哥俩看肚皮,说:“这种是青蛙,骚鸡子,肚皮是白的,还有肚皮红色的,叫辣椒,也不能吃,要吃黑背的,肚子上有花纹的,那才是蛤蟆,比这个大好些呢。那玩艺塘里才多,活水里少。” 哥哥看着青蛙点着头,一副受教的样子,看着满仓哥的眼神充满了祟拜。 满仓左右看了看,笑着说:“看着啊,教你玩。”伸手从边上拔了根草杆,用嘴咬断,草杆中间是空心的,像吸管一样。然后他把青蛙翻过来,屁股冲上,把草杆插到蛤蟆屁股里,用嘴慢慢吹气,青蛙的肚皮就慢慢的鼓起来,越鼓越大,变成一个汽球一样。满仓拔出草杆,把青蛙放到水里,青蛙动也不能动了,只能在水面上飘着,慢慢随水飘远了,哥哥大笑起来。 第十三章 打窝棉 满仓把哥俩送到叉路口就回去了,小哥俩就回了家,那时候像这样大孩子照顾小孩子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年纪大的自自然然就做了,也不会计较什么得失。 回了家,把小鱼和蝲蛄给了姥姥,姥姥用手在哥哥背上拍了几下骂:“又上去河,被水猴抓了怎么办?”她也不使劲,哥哥也不在意,还是解释了一下:“那是满仓给抓的,我没有网抓不着。”姥姥就不在打,说:“再领老二去河里我打死你。”说的挺严重,可是对哥哥没有一点威摄力。 小鱼收拾了,蝲蛄剥了壳,一起剁碎了搅到酱里,用油煎出来,简直美味。其实真正的美味,大多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自然的味道。 吃过了饭,睡了一会儿,哥哥又呆不住了,在炕上翻来滚去的,折腾了一会儿,说:“二明,咱俩去抓蝈蝈呗。” 张兴明翻了个白眼,说:“那玩艺咬人,跳的又高,上哪抓?再说了,抓回来往哪放?”哥哥说:“那是你笨,我就能抓到,抓了装草笼里呗,我有两个笼笼呢。”“那你喂啥?饿着就不叫了。” 蝈蝈抓来就是听它叫的,不叫就不好玩了。小朋友们在一起比,你的不叫,那就丢脸了。 哥哥就起来跑北炕去趴窗户上往外看,看了一会,泄气的坐下来说:“嗯,窝瓜花还没开呢。” 蝈蝈抓回来要养,一般就是喂窝瓜花,就是南瓜花,至于还有什么能喂的,不知道。 老哥抓蝈蝈到是挺厉害的,上一世就经常领着张兴明到田间地头去抓。张兴明根本就找不到看不着,就听着叫了,而哥哥观察一下双手一扣就是一只到手,装进手编的草笼里。抓了蝈蝈要小心不要被咬到,这玩艺儿的口器相当的厉害,咬住就是一个口子,又疼又肿,还不爱好。 张兴明记得还有一种带尾刀的三叫驴子,叫的又响又脆,尾巴上拖着一条和它身体一样长的刀状物。不过张兴明对这些东西都没啥兴趣,因为,他抓不到,别说抓,从草丛里把它们找出来都做不到。 抓蝈蝈养,抓刀螂,蚂蚱烧着吃,是这时候农村小孩夏天最愿意做的事情了。 哥哥在北炕对着窗外发了一会呆,忽然又说:“要不咱们去找窝棉吧?好吃。”张兴明想了想,这个也没什么危险,也不用钻草丛爬大树的,就点点头,说:“好吧,去吧。” “窝棉”是这边孩子的叫法,具体叫什么不知道,就是高梁抽穗失败后,在长高梁穗的地方结成的一根黑色的棒状物,吃起来有一点点甜,很干,会把嘴和牙都染的黑黑的。 往往一大群孩子钻到高梁地里找,谁找到了就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声,于是大伙群蜂拥而上,难免的弄折几棵高梁,大一点的孩子扶起折了的高梁用高梁叶缠几道,一般就不会死,小点的孩子则干脆把折了的高梁杆连根挖出来啃着吃,杆里的绵状体这时候有大量的汁水,像嚼甘蔗一样,不过没那么甜,而且也不是每一根高梁都甜。 队里是最怕这些孩子这时候来找“甜杆”的,会把高梁成片成片的祸害掉,这时候就会有队员来看护,哪里高梁晃动的猛了,看护员跑过去一声怒喝,孩子们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四散跑开,钻得满处都是,难免会有几个知名度高的被报到家里,晚上就会听到他的声音直冲云宵,第二天走路一瘸一拐的。 至于摘瓜惹枣反而不是什么大事,大山里放了秋满山都是野果,谁家也不在乎树上那几个梨几个李子,反正这东西下来也是给孩子吃的,当然,小队的公有财产除外,比如,鲜瓜地(香瓜)。 孩子们像革命时代的侦察排一样,头上戴着草编的伪装,爬在鲜瓜地边的沟里,小心弈弈的观察看瓜人的动静,三二个负责放哨,剩下的负责偷,其实也不全是为了吃,只是觉得好玩吧,就经常看到一群野小子被看瓜人拿着棍子追的漫山遍野的跑,这时候也不管是谁家孩子,逮着就照着屁股抽,挨抽的爹一声妈一声的叫,没挨抽的像兔子一样跑。跑远了,看瓜人回了窝棚(在瓜地边搭的草棚子,给看瓜人住的),孩子们又凑到一起,不管挨抽的还是没挨的,把偷来的瓜按人头分吃掉,然后就爬过去开始下一拨,这次是挨了抽的放哨,不一会又是一番鸡飞狗跳,挨棍子的惨叫声在田野里回荡。 哥俩穿了鞋,绕过房子过了河,就进了小队的高粱地里,哥哥仔细的寻找,张兴明就跟着闲逛。 “找着没?啥样的啊?”张兴明跟在哥哥后边在高粱地里钻行,已经把这片地转了大半个了,就找到一个,黑乎乎的,被哥哥拿在手里。这是扒掉包皮后的样子,不扒开包皮的话和其他高粱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反正张兴明就看不出来,他两辈子加起来,和这些山山水水庄稼地的就是无缘,也学不会。 哥哥抬头盯着高粱的顶端,仔细的观察着,也不出声,张兴明哼着“大姑娘美呀那个大姑娘浪,大姑娘走进了青纱帐”跟在后边,两个人就这样又转了一会儿,又转回到小溪边上这块了。就听着嘻嘻哈哈的声音传了过来,有孩子在溪边玩。 出了高粱地,眼前一亮。在地里四面八方都是高粱的绿色,高粱长的有张兴明两个那么高,他连天都看不着,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弊的难受,一出来看见远山蓝天,心里立时畅快了许多。 哥哥就往溪边走过去,边走边喊:“兴良,水凉不?”兴良是满仓家老三,比张兴明大一岁,他们这一辈范兴字,满仓哥叫张兴满,哥哥叫张兴军,整个堡里这一辈有十九个,哥哥排第八,张兴明排第十二。 话说堡里兴字辈的老大76年就四十多快五十了,比老爸年纪还大呢,他孙子都满地跑了,比张兴明还大,一起玩的时候大人会教给他:“别欺负你小爷啊,他小。” 水里站起一个黑猴子,瘦瘦的,小眼睛,抹了一把脸,说:“不凉,下来不?”哥俩走到溪边,兴良也从水里爬上来,蹲在岸边。哥哥把手里的窝棉递给他,说:“头晌俺俩去三道河子了,满仓哥也在那呢,还给我抓蝲蛄了。” 兴良接过窝棉咬了一口,说:“不甜呢,没到时候。三道河子俺哥不让俺去,说有水长虫。”哥哥点点头,也蹲下,说:“有。刚才满仓哥还打死一个,就在我边上,我都没怕,你怕呀?”兴良说:“俺才不怕水长虫呢,俺怕俺哥削我。”那时候家家三四个孩子,爹妈也管不过来,一般都是大的管小的,那是真揍,所以一般小的都不咋怕爹妈,反而怕大的。 张兴明在一边还在纳闷为啥哥哥这会儿这么大方把窝棉给了兴良,原来是知道不甜。 小溪水不深,这地方是一个湾,一群孩子用石头把溪水堵了起来,水位就高了,有半米多深。 张兴明老家这里的小河都不深,一般只有几十厘米,再大一点也不过一米深,达到二米三米深的就是大河了,河面得有几十米宽,在山的那一边,这里没有。 哥哥脱光了跳进水里,张兴明一般都在边上看着,想参与进去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来。看来有得就有失,虽然身子回到了现在,可思想依然是个四十岁的老男人,没法再去兴高采烈的做孩子做的事了。 记着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哥哥把姥姥家门口的小溪用石头堵起来,让张兴明下去洗澡,结果张兴明感冒了,躺了好几天,于是哥哥就吃到了难得吃到的水果罐头,张兴明一直认为,那是一起有预谋的贪吃事件,自己很不幸成为了哥哥吃水果罐头的牺牲品,要知道虽然是夏天,可是这纯粹的山泉小溪还是挺凉的,在里泡一会都会发抖。 五六个孩子在水坑里扑腾,这边没大河,游泳就是这么扑腾会的。 注:感谢鏖战天美,迎风飘扬的小草,tiger955,风过境,tiandidy的推荐票 第十四章 过蛤蟆 张兴明在一边没事干,抬头看看,离姥姥家也不远,百多米,就往回走。进了屋,柜子上两个暖壶,拿起看了看,把空的那个抱下来,把锅里的温开水舀了一壶,抱着回到水边,把几个孩子都叫过来,用壶盖装水,一个孩子喝了一壶盖热水。山溪的水还是挺凉的,喝点热水能预防感冒。 把暖壶送回去再出来的时候,在院子口看见满仓哥和三个大孩子往上面走,背着鱼篓,拿着几根杆子,满仓哥身上还背着一部手摇式电话机,张兴明就知道他们要去电鱼,就喊:“满仓哥。”几个大孩子转过脸来,满仓家老二,还有自己的亲堂哥二伟,不过这时候还没认识,剩下那个就不认得了,不过肯定都是亲戚,算上自己亲爷爷,五个爷爷的三十几个儿女除了嫁出去的当兵走的,都在这堡里呢,满仓的爸爸就是四爷爷家老大。 满仓对二伟说:“你家我三叔家老二,你不认识啊?”二伟挠了挠脑袋,说:“也没见过呀。”说完走过来蹲下,对张兴明说:“俺是你二哥,俺爸是你二大爷,知道不?”张兴明点点头,叫了声“二哥”,虽然印像里对二大爷二大娘不太感冒,但是二大爷家这哥仨后世和他是经常来往的,都挺认亲,关系处的相当不错。 二哥一拔拉他脑袋,说:“走,二哥给你抓蛤蟆去。”张兴明问:“上哪抓?”二哥指着前头说:“就井沿那水泡子。”张兴明点点头,说:“我去喊我哥,你们先去吧。”(水泡子就是水塘,一般是指有进没出的死水塘) 一路小跑跑到哥哥这边,喊:“哥,兴良,快上来,满仓哥和二哥他们过蛤蟆呢,快点。” (东北把电击叫过,过蛤蟆就是电蛤蟆,被电电到了就是过电了。) 哥哥和兴良一边问:“真的呀?”一边从水里爬出来,往身上套衣服,穿上鞋子,问:“在哪呢?”张兴明指了指水井那边,说:“井沿水泡子,刚去。”其他几个小孩子也噼里啪啦爬出来穿衣服。 一群人就往井沿那边跑,二里多地儿,不一会就跑到了,远远的就看见二哥套着条水裤,拿着根木杆子在水里来回摆动,满仓站在岸上按着电话机使劲的摇着。边上两个人拿着自己做的抄网,不时的从水里捞一下,扣到鱼篓里。 这个水泡子在水井与溪水的下沿,地势比溪水那边低一块。井水是地下冒出来的,井满了就流出来汇进小溪里,雨天水势大的时候就会漫出溪水,流到这边,在洼地里形成了这么一个几十平米水面的水塘,水塘没有水源和出水口,除了溪水就靠下雨进点水,淤在这里。因为是死水,水腐化挺严重的,夏天看上去绿盈盈的,不能洗澡也不能洗衣服。但是正因为是死水,蛤蟆特别多,应该是食物充足吧,反正这片一到夏天蚊子密的很,家里养的猫狗啥的都躲着这片走。 一群小崽子呼哧呼哧跑到近前,就看见二哥手里的木棍慢慢晃动,然后一只只蛤蟆就伸直了腿,从水里浮出来,被抄网抄起,放进鱼篓。也有鱼,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晃动着,水面碧绿碧绿的,这是肥水的标志性颜色,水肥水藻就多,水色就绿了,后世好多私人鱼塘都是这色。但是在这个山青水秀的年代,这样的水被认为太脏,连里面的鱼都没人吃。 满仓就喝斥这群小的:“都往后点。掉进去淹死没人救哦,这水谁下去谁死,听着没?”兴良就听话的往后靠,站到满仓后面,张兴明也拉着哥哥走过去,其余几个孩子只是稍往后挪了挪脚,看看满仓也不是真骂,就不在动了,站在那里看。 这水塘有年头了,年纪肯定比在场所有人都大,到底下面啥地形,有多深,没人知道,满仓倒不是吓唬这些孩子,掉下去真就没人敢下去救,这不像清水能在水下看见东西,这里谁敢睁眼睛?看着那绿水想想都恶心。 蛤蟆背后是黑褐色的,看上去没有青蛙那样光滑,有些疙瘩,体形也比青蛙大,这东西是东北特产,闻名世界的哈士蟆。和哈士奇是啥关系? 电了好一会儿,鱼篓都装了大半下了,满仓放开电话机坐到地上,喘着气对水里的二伟哥说:“不行了二伟,摇这玩艺儿太累了,要不你来摇一会我下去电。”二伟哥回头看着满仓哥,狡猾的笑着,说:“那咋行呢,我摇不动,几下就没劲了,啥也过不着。” 二伟哥长的比较瘦小,看上去确实不像有劲的东北汉子,但是张兴明知道,二伟哥才不像看上去这样,真要弄起来,满仓哥真不一定是他对手,不过他心眼多,比较滑,比较能偷懒。 “来,加把劲,再过几下就撤,蚊子太多了。”二伟哥伸手挠了几下后背,对满仓哥说。 满仓哥用手一撑,从地上起来,说:“这玩艺儿劲有点小了,上哪弄个大的就好了。”二伟哥说:“这还是我三叔不知道从哪给弄的呢,整这玩艺老费劲了,还弄个大的,这不比咱们用网捞快啊。”手摇电话机的发电量确实不大,不过电鱼啥的也算不错了。 又弄了一会,蚊子实在太多了,张兴明身上都叮了几个包了,二伟哥从塘里上来,脱下水裤,几个人收拾了一下,背着东西向堡里走,一群小孩子就跟在后边。 离水塘远了,蚊子就明显少了,不再嗡嗡的满耳朵叫。 二伟哥和满仓哥到路边去折了些蒿子,杆都有手指粗,有一米五六长。两个人拿着蒿子杆用手拧,拧了几下,蒿子杆就软了下来,两个人一起编了个篓,从鱼篓里挑了十几个大点的蛤蟆装进蒿子篓,递给哥哥,说:“给,让你姥做了和老二分着吃。”张兴明往篓里看了看,蛤蟆还在晕迷状态,伸着腿,软塌塌的。 兴良肯定是有得吃,其他几个小孩子就有点羡慕,眼巴巴的看着。 哥哥高兴的抱着蒿子篓往姥姥家走,张兴明跟在后面,满仓哥和二伟哥他们就直接顺车道回堡里了,一群小孩子也都是堡里的,跟在他们后边。 一进院子,一只蛤蟆就从蒿子篓里蹦了出来,直接跳到地上,哥哥看着它几下跳到了猪圈边上,嘴里哎哎的叫着,就要去追。张兴明伸手捂住蒿子篓的口,口大手小,就对哥哥说:“快捂着,一会都跑啦。”哥哥就把蒿子篓放到地上,两个人蹲下四只小手捂住篓口,能感觉到手底下被电晕的蛤蟆都缓了过来,一下一下的往上跳,不时的碰到两个人手心上。临时编的篓,篓子边上眼有点大,有的蛤蟆就顺篓眼往外钻,哥俩就用手一个一个顶回去。 哥哥还不忘回头到猪圈边上找那只跑了的,已经不见了,估计是跳猪圈里去了。几只鸡围过来,盯着蒿子篓咕咕叫,哥哥就伸手把贴过来的鸡推走,说:“这个不给你吃。”张兴明大声喊:“姥,姥姥,快来啊。” 姥姥就小跑着从房里出来,问:“怎的了怎的了?” 张兴明说:“快来,蛤蟆要跑,捂不住啦。”姥姥回头喊姥爷,姥爷拿了个口袋出来,走过来,把口袋套到蒿子篓上,一翻个,蛤蟆就全进了口袋里,再也跑不掉了。姥爷看看口袋里的蛤蟆,说:“还挺肥的,个头不小,这从哪整的呢?” 哥哥说:“满仓和二伟他们给的,他们在那边泡子里电的,过了老多了,装这么大一篓子。”双手比了比鱼篓的大小。 姥爷点点头,拎着口袋往屋里走,说:“那能有多少,二三十个,这都有十几个了,还挺大方的。”姥姥说:“那不都是他俩的哥,装好人呗,瞅他们那爹妈,一个一个的,以后离他们远点,听见不?”后一句对着哥俩说的。 姥爷说:“大人是大人,往孩子身上扯啥?再说庆革那人还不错,不像庆繁。”庆革是满仓他爹,庆繁是张兴明二大爷。话说张兴明的姥爷往上翻几辈,和张兴明家也是亲戚呢,姥爷范万字,是和张兴明太爷爷的一辈的人,不过早出了五服了。在农村,随便拉个人往上数几辈,都能论上亲戚。 晚饭的时候,姥姥把蛤蟆处理一下,锅里放上油,葱蒜呛锅,放点大酱,把蛤蟆放进去后加水,让水没过蛤蟆,水烧开后用小火炖到汤稠,起锅装碗,油汪汪酱香扑鼻。十几个蛤蟆装了一大碗,这要放到90年以后,这一碗就能卖一百多块钱。 天黑,洗脚进被窝。 哥哥小声问张兴明:“你说那个跑了的,跑哪去了?还能在猪圈里不?” 张兴明无语,没理哥哥,躺在那看着墙面发呆。农村夏天是不挡窗帘的,窗外的月光从窗子透过来,一切朦朦胧胧的,看见又看不清楚,就觉得墙面报纸上那个骑着偏三轮的解放军像活了过来,骑着偏三轮飘在空中,就在眼前浮动着,浮动着……老猫无声的跳上炕,踩着炕沿走过来,在张兴明脸上闻了闻,低头钻进他被窝躺下来,呼噜,呼噜…… 第十五章 秋收 盛夏来了,山上的草色开始变深泛黄了,孩子们又有了新活动,偷毛豆,偷花生,拿到林子边烧着吃。 家里有种花生毛豆的领路(像不像汉奸,带人偷自己家,那时候这事很正常),大的偷,小的回家抱柴,其实也是偷,被大人看到肯定要挨揍的。一群毛孩子聚到林子边上吃的满身满脸的黑灰,回家也是免不了挨顿揍,这就是山村孩子的乐趣。 一直到秋收的时候,就看不到成群的孩子四处跑了,都自动自觉的呆在家里干活。不论怎么淘气的孩子,到了有自己能干活的时候,都会留在家里干活。 掰苞米,挖土豆,刨地瓜(红薯),捋毛豆,翻花生,洗西红柿种,洗黄瓜种,摘茄子辣椒,摘芸豆,这都是孩子们的活。 张兴明和哥哥也挎着小筐跟着姥姥到地里掰苞米,脸上总会被苞米叶子划出一道一道的红痕,出点汗钻心的疼。苞米棒子掰回来要挂起来晒,刚扒了皮的苞米摸上去软软的,像一层皮膜下包着一汪水,等晒上几天,就变得硬硬的,这时候就要把挂晒的苞米摘下来,一家人坐在一起,搓苞米,把两根苞米横着绞在一起搓动,苞米粒就脱落下来,搓完粒的苞米骨子堆在一边,这个可以烧火,苞米粒还要再晒,要不然放不住。 家家户户铺得满院子都是,老鸡偷着在边上叨几口,知道会被打,小鸡就乐疯了,直接冲到苞谷堆上。张兴明和哥哥就得在院子里看鸡鹅,鸭子是不会留在院子里吃苞米的,它们的目标是小溪大河。 白天晒,晚上装麻袋收起来,白天再倒出来晒,如此往复,直到苞米粒全身都硬了,能放住了,就再装到麻袋里,放入谷仓。张兴明和哥哥也就解放了,不用每天坐在苞米堆边上发呆了。 挖土豆刨地瓜就没张兴明和哥哥什么事了,他俩还小。这是需要力气和技术的活,虽然张兴明这一世的力气完全可以干得了,但想想也就算了,没必要多与众不同,还是干点孩子该干的事,比如在地边上把姥爷挖出来的地瓜土豆烧着吃,吃的满脸满身的黑,惹得姥姥哈哈大笑。 苞谷进仓,土豆地瓜入窖,韭菜是随割随长的,一年可以割三到四茬。起大葱大蒜,留下做种的在地里,其余的都要收回来,再长就老了。豇豆也要收,留一点吃新鲜的,剩下的用刀划开晒干,留到冬天拿水发了吃。 这些弄好了,还要去把苞米和高梁的秆割了收回来。高粱秆细,还不算累,苞米秆又粗又硬,是真正的力气活了。这个活小孩子干不了,姥爷拿着镰刀,从地头开始,顺着垄一根一根把秫秆放倒,张兴明和哥哥就跟在后边,把割倒的秫秆一根一根整齐的攒在一起,半垄地一堆。 等一块地的秫秆全放倒了,姥爷再从头打捆,把张兴明和哥哥攒的堆每堆捆成两捆,捆完后都码放在地头,堆成一个秫秆垛,做饭的时候拿它烧火。高粱秆得交到小队去,那个切碎了冬天是牛羊驴骡的口粮。 高粱秆这时候在农村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功能,每家都会收一些,切成十厘米的段,再从正中间劈开,放到茅厕里,用来……擦屁股,或者叫刮屁股。一直到九十年代,在东北农村还能见到这么上厕所的。 黄瓜茄子芸豆西红柿辣椒这些是不用抢收的,现吃现摘,一直能吃到下霜,霜后就不能再摘来吃了,老了嚼不动了,就正好拿来做种,黄瓜和西红柿的种要洗,已经整根变成黄色的黄瓜和红的发紫的西红柿弄碎,放在大盆里加水,成熟的种子会沉底,浮在上面的瘪种就直接扔掉了,种不活的。 高粱大豆私人种的少,大片都是队里的集体财产,每家分一些,剩下的要交给国家,分下来的这些就顶各家的工分了,算工资,农村不给现钱的。队里每年还会不定期的分猪羊肉,也不多,每家分一点肉一小锅骨头汤,这个不算在工分内,是小队的福利。有时候在秋天,有时候在年底。 堡子里的人到了分肉这天会拖家带口的到小队场院上去,像赶集一样,能混一顿好吃的,不过张兴明和哥哥从来没参加过,姥姥姥爷也只是去领点肉和汤回来。 秋收要持续一个多月,一样一样的收回来,一样一样的处理好,进仓,这一年的活就算干完了。 秋收以后就是上山的日子了,家家户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拿着镰刀带着口袋挎着大筐,向山里进发。 大山是富有而慷慨的,各种野生水果,山梨山枣山核桃,榛子,圆枣子(山弥猴桃),山葡萄,李子栗子。各种山野菜,厥菜,猫爪,辣椒秧,猴腿,蛰麻子,狗宝(桔梗),螺丝转,黄花,蘑菇,木耳,大叶芹,小叶芹,水芹,山上的东西多的说不清名目,家家户户大丰收,大包大筐的采回来,晾晒,煮切,夯砸,从九月一直到十月底,只要肯干,进山就有收获。 农村人进山是很肯拼命的,孩子吃一点,主要是能卖点钱,想多卖些钱的就自己扛出去卖,大多数就等着外边进村来收。 到十月底,天就凉下来了,渐渐的上山的人才少了,当然孩子除外,直到大雪封山,才会阻住孩子们上山的脚步。 这几个月孩子也是幸福的,大山会照顾到每一个人,大人有大人的收获,孩子有孩子们的礼物。 各种山果就不说了,漫山遍野的酸浆草,一长就一大片的莆芬,可以吃可以玩的山菇娘,不能吃只能玩的苦菇娘,孩子们七八个一伙,十几个一群的整天泡在山里,连吃带玩,晚上带着满筐的收获交给大人,难得的获得几句夸奖。 晒干菜,渍酸菜,整修地窖,把土豆地瓜萝卜白菜收到窖里,打粉条,磨米磨面,冬天便在这忙碌中降临大地。(大葱一般不入窖,就挂在屋檐下面,冻了也一样吃) 在秋收过后大雪来前,还有一项重要活动就是筛房草。 这时候农村都是茅草房,一个夏季过后,茅草已经发黑,那是因为茅草的自然腐烂。秋收过后,闲下来了,大部分人家就开始收拾房子。要把房草翻下来,换新草铺上去,要不然房草烂透了,明年就会漏雨。村里的壮劳力就组织起来,一家挨一家的帮着下旧草上新草,铺匀压实,然后把旧草用铡刀铡碎,和黄泥和在一起抹墙,把干裂的,夏天被大雨冲刷掉的地方重新糊起,整个草房便焕然一新。 三五个人忙活个大半天,房子就弄好了,喝一口热水,抽根烟,一人一块钱工钱。条件好的人家还会管顿饭,条件差点的想管饭人家也不吃,都是知根知底的,怕出去被人骂。 房草是要买的,几块钱。但还是有一些家里特别穷的,几年都换不到一次房草,一直到漏雨了,哪里漏就找补一下。 等村里大部分的房子都换了新颜,秋天就走的远了,山上已经是一片金色,松柏褪去了翠色,变得黑森森的,其他的树木叶子都落尽了,山风也冷冽起来,早起的时候,大地万物都会披上薄薄的一屋霜衣,昭示着,冬天来了。 家家户户开始把夏天的东西收起来,把冬天用的东西拿出来晒晾缝补,安门帘挂窗帘,换窗纸,准备冬装和孩子们的棉衣裤。 气温一天一天下降,南风变成了西北风,山野间已经彻底褪去花衣,满眼都是萧瑟的枯败,断草残枝。没有任何预兆的,忽然间哪天一夜醒来,外面就是银妆素裹的世界了。 这时候分不清天与地,分不清山与路,一切都掩藏在了白雪下面,四下里看去,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松柏在冬天的时候看上去是黑色的,远远看去白色的辽原上一片一片的黑,像水墨画一样。枯草被大雪压倒,在雪面上形成一个一个拱起的包,起起伏伏的。 冬天对孩子来说是幸福的,猎鸟、打兔子、抓野鸡、打爬梨、摘松塔、滑冰,各种游戏层出不穷。(农村孩子极少有拍雪画堆雪人的,至少我从来没见过。) 打爬梨是最刺激的活动了。 爬梨是东北农村家家户户都有的运输工具,就是整体用六九见方的木方做成的一个两条腿的木架子,两条腿前头上翘,像雪橇一样,有三十厘米高。冬天把这东西上面铺上木板,在雪地上拉东西省劲极了,一个孩子都能拉着一二百斤忽忽的跑。 一群孩子拉着爬梨爬到山坡上,然后大伙挤在爬梨上,顺着山坡冲下来,爬梨下腿虽然是木头的,可是在雪地上简直是一点阻力都没有,山坡长一点的冲下来的速度能达到七八十迈,然后冲进山下面的雪地里,只见雪地像炸开了一样蓬起几米高的雪浪,一爬梨的孩子都变成了雪人,冲出去几十米,然后孩子们哈哈大笑着下来,再拉着爬梨上山,周而复始,乐此不彼。别看速度快,可是因为大雪的原因,一点也不危险。 有时候因为重量原因会翻车,于是孩子们和爬梨一起顺着山坡滚下来,个个像雪猴子一样,因为大雪的原因也不会受伤,又笑着爬上山去。有时候冲到雪坑里,就是土坑,冬天这些土坑都被雪填上了,看上去都是平整的雪面,如果速度不够的话爬梨一上去就会压破雪面钻到坑里去,这个沉没的速度是很快的,就见一蓬雪花飞扬起老高,这边连爬梨带人就都从雪面上消失了,大家就哄的一声笑着过去挖人。雪皮下面的雪是很蓬松的,浅的自己就能从里面站起爬出来,深的就得别人帮忙,笑着骂着把雪扒开,把里面的人和爬梨拉出来。然后小点的孩子会避开这个地方重新找地方滑,大孩子就开始打赌,看谁家爬梨跑的快能从坑上面冲过去,有滑过去的就是一群喝采,滑不过去的就又掉到坑里,弄得脖子里衣服里裤子里全是雪,被人挖出来跑回家去换衣服,总要挨一顿骂。 说到雪坑,对孩子来说,应该是冬天里最大的危险了,这时候一场大雪都能下一米多深,有些地方因为地势和风的问题能达到二米,大雪封门堵窗的事每个冬天都会发生,如果是一个人不小心掉到雪坑里,基本上就得等来年开化找尸体了,爬上来的希望小到可以忽略。孩子们都会自觉的在熟悉的地方玩,轻易不会到有危险的地方去,当然也有胆大的,于是被大人一顿猛揍,就再也不敢了。 ps:感谢风过境,tiger955,鏖战天美,迎风飘扬的小草的推荐票 第十六章 冬趣 冬天里也有活,打柴火(柴禾),打猎,放树,这都是冬天的活。 小队里每一家都有一片山是专用来打柴火的,冬天的时候,一家人扛着斧子带着锯和麻绳,浩浩荡荡的上山打柴,小孩子被大人用麻绳绑在腰上拴着,怕孩子掉进雪坑里。 柴分细柴和劈柴,细柴就是灌木和其他不成材的树棵,用镰刀从地表根部切断,码整齐后用一种山藤捆成捆,这是个技术活,光有力气还不行,灌木都有成人大拇指粗,要一刀切断,可不是只靠蛮力。 劈材就是成材的树了,一般都是放那些直径在十几厘米粗的树,先用斧子砍个豁口,然后用锯放倒,也有不用锯只拿斧子就行的,那可就全靠力量了。把树放倒后,用斧子把树枝砍下来,把树干锯成一米多长的段,拉回家以后再用斧子劈成一瓣一瓣的,主要用来烧炕。 张兴明和哥哥也会跟着姥爷姥姥上山,不过是跟着去捣乱的,等姥姥姥爷打好柴捆好,两人再坐着爬梨回来,不但感觉不到打柴的辛苦,反而成了愉快的冬游。 柴火打回来后,细柴要垛起来,整整齐齐的码起来像房子那么高,再在上面用高梁杆苞米杆啥的做成屋顶,就不怕雨淋了。劈材则是堆到院子里,随烧随劈,一般劈一次能烧个几天。 劈材的时候,哥哥就领着张兴明蹲在边上等,松木里头会劈出大头虫来,白色的软体虫,头顶上有一块黑,是它的嘴。这东西具体叫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有冬天,在松树和桦树里能找到,白白胖胖的。 劈开木头,姥爷会仔细看看,发现了虫道就会拿着根铁丝去勾,几下就勾出一个小白胖子出来,放到哥哥捧着的罐头瓶里。劈一天木头,多的时候能找到十几只,然后姥爷弄些炭火,哥哥就一条一条烧着吃,那味道香极了,口感也好,吃完了香气在嘴里萦绕不绝,能回味好久。 打柴是个重活,断断续续要干一冬,夏天是不能打柴的,所以冬天打的柴要能够用到下一个冬天才行,而冬天要烧炕闷火,又特别费柴,尤其是劈柴。 农村,冬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抓鸟和套兔子了。 那时候山里人还有打猎的习惯,山里动物也多,獐子狍子獾子,鹿,野猪,松鼠狐狸,野鸡野兔成群成片的,各种鸟类,还有狼和老虎。 张兴明上一世从来没见姥爷打过大东西,估计是哥俩太小姥爷不敢领他和哥哥去,后来大了山里动物也绝了,但套兔子打野鸡可是记忆尤深的事。 姥爷用马尾做成套子,系在腰上,然后背上洋炮(老式猎枪,相当于第一代热武器,从枪口填装火药和铅丸那种),领着张兴明和哥哥上山。说是上山,其实就在林子边上,姥爷低头在雪地上观察,然后就把套子一个一个埋下去,就领着哥俩原路退回来,到另一个地方去打野鸡。野鸡都是一群一群的,在雪地里找吃食,打野鸡的方法也很多,但不会用枪。洋炮这种猎枪不能打鸟,一炮轰过去鸟是死了,可是密密麻麻的铅丸打在鸟身上,也不能吃了。 如果野鸡群大,姥爷就让哥俩蹲在一边,他慢慢的靠过去,然后突然站起来,把棉帽子往空中野鸡群上方一扔,野鸡就炸了群,四下逃窜,等帽子落了地,姥爷走过去捡起来戴在头上,然后就开始在雪窝子里找,不断的从雪地里像拔萝卜一样把野鸡拔出来,扭断脖子挂在腰上,一群野鸡二三十只,至少这样能抓到七八只,有时候十几只。原来野鸡有点像驼鸟,受到惊吓后,会以最快的速度把脑袋钻到雪里,然后就站那一动不动的等着猎人来拔。 还有一种方法是药。东北山里有一种山果,具体叫什么不知道了,好像叫赤么果(音),是一种红色的小果子,空心的,有小拇指肚那么大,这种果子因为没有果肉,所以没人吃它,所以秋天一过就幸存下来,成了野鸡的食物。姥爷把这种果子摘回来,然后把自己配的一种药塞到果子里面,到林子边把果子往地上一撒,过一两个小时再来,就见野鸡东一个西一个的倒在雪地上,已经断气了。这么抓的野鸡内脏要扔掉,姥爷说有毒了不能吃,也不知道是什么毒。 头一天下的兔子套,要第二天或是第三天再去看,叫溜套。一次下个十个套子,最少能抓到三五个兔子,肥肥的,灰色的皮毛,远远的便看到它们躺在那里,都已经被套勒死冻硬了。有时候下的兔子套能套到鸟,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钻进去的,那套口可比它们的身子大的多,只能算是冤死鸟了。 至于在院子里扣个匾筐,用一根长绳子拴截木棍支起道缝隙,在匾筐下面洒些谷子,静候小鸟的到来,这就纯粹是小孩子玩的把戏了,大人是不会这么捉鸟的。这么捉来的都是麻雀,没什么肉,不过这个年代麻雀是被叫鸟灾的,铺天盖地的多,冬天就这么扣个匾筐洒几把谷子,一天下来捉个五六十只都被别的小孩笑话,村里最高纪录是一个冬天扣了三千多只。 哥哥天生就有猎人的天赋,上一世他六七岁就能像姥爷一样下兔子套了,长大后也是专爱捉鸟钓鱼。只不过长大后一直生活在城里,拿鸟套兔子的功夫基本上已经没有施展的机会了。这一世还是这样,跟着姥爷去过几次以后,哥哥就能用马尾做套子了,领着张兴明跑了几次山边,竟然真的套到了几只兔子,拿着兔子牛哄哄的扭着小腰回到家里,屋里屋外的炫耀,让姥爷好一顿夸奖。 张兴明就郁闷,上一世自己没学会,可是这一世自己很努力很仔细的看了学了,还是不会,别说那神秘的寻兔踪了(找兔子走过的路,兔子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它只走自己走过的路,除非受到了什么惊吓),就是把马尾绑成套子他也没成功过,好像面对那根马尾,他的手就退化成熊掌了一样。 算了,还是只管吃吧。 农村是天明就起,日落归家的,没有具体的时间安排,就是跟着太阳走。 冬天的清晨,炕已经要凉了,被窝里还是暖的,但是屋里空气已经放凉,喘气能看见白雾,人躺因被窝里,露在外边的脸却有点冰。张兴明和哥哥还在被窝里放挺的时候,姥姥姥爷已经起来忙活了。 把灶下重新烧上火,让炕热起来,然后开始做早饭。这时候农村还是一天两顿饭。苞米面饽饽,放点汤,拌点咸菜,简简单单。等小哥俩起来洗了脸,吃过早饭,姥爷就出去了,姥姥就到西屋拿了大铝盆出来,先在灶台上泡了一盆的苞米。这是要做酸汤子面,要把苞米泡发,就是发酵,灶台上暖,发的快。 泡个五六天,能闻到淡淡的酸味了,换水,就可以上磨了。 到小队里借来驴,自家灶屋里就有石磨,洗刷一下,把驴套上,戴上蒙眼布,喊声“驾”,驴就绕着磨走起来,拉动石磨转动,姥姥就拿个小瓢,跟在驴的后边走,边走边往磨眼里加泡好地苞米。一会儿白白的浓稠苞米汁就顺着石磨的出口流出来,一股酸酸的味道就散发开来。 磨了大半天,一盆泡好的苞米才磨完。姥爷去队里送驴,姥姥就在家里加工。把磨好的苞米汁搅拌沉淀一下,把浮在上层的粗渣带皮的部分舀出来,留下底层的精细部分,装进一个袋子里压上石头沥水,等水去的差不多了,把里面的湿苞米粉拿出来,加一点白面,揉成一个个巴掌大的面团,锅里烧开水,把揉好的面团一个一个放进去烫,烫到表层一厘米熟透了捞出来,凉一下继续揉,面团就不像刚开始那样松散了,表面也有了光泽,把面团一个一个码好,就是酸汤子面了。放到一边,吃的时候拿一团出来用就好。 东北的冬天就是一个天然大冰箱,什么东西放在那自然就冻上了,保鲜效果一级棒。 吃酸汤子的时候,先把汤子面拿出来解冻,揉好,烧一锅开水,待水滚开,把汤子面拿在手里,大手指上戴一个专用的铝皮套,像一个小漏斗的样子,小口有筷子头粗细,双手握住面团,把面从漏斗里挤出来,挤到开水里,煮几分钟就熟了,酸酸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好吃的酸汤子就做好了,金黄色的面条,淡黄色的浓汤,酸酸的,又糯又滑。 那时候没有冰箱,酸汤子这种面食只有冬天才有得吃,现在条件好了,随时都可以吃到。不过生活条件好了,会做的人越来越少了,不说酸汤子,连酸菜现在都没几个人会渍了。 第十七章 活捉傻狍子 虽然姥爷从来没领张兴明和哥哥真正进过大山打过大东西,但张兴明和哥哥还是很牛的抓到了一只狍子,这是上一世张兴明所没经历过的事。 那天陪哥哥去溜套子,一只兔子也没套到,有点丧气的哥哥皱着眉头搭拉着脑袋领着张兴明往回走,走到菜田中间的时候,跑跑跳跳的张兴明就看到田边冰面上有一个东西躺在那里。冬天冰冻的时候,由于不是一下就冻住的,所以河水会在冰的阻力下漫出来,最后冻出很大的一个冰面,二米宽的河,能冻出十几米宽的冰面,成为孩子们的乐园。村里有大河,冰面更大,所以冬天的时候,南沟这边的冰面也就张兴明哥俩还有钟长红钟长艳几个人玩,而钟长红她们隔几天就会跑村里亲戚家去,于是这块冰面基本上就成了哥两的私人领地。 “哥,你看,冰上有只羊。”张兴明停下跑动的脚步,仔细看了看冰面上,对哥哥说。 “扯蛋,你家羊冬天不圈啊。”哥哥头都不抬的回了他一句。冬天山上没草,所以都是圈在圈里不会放出来的。 “真的哥,好大一只羊,你看你看,就在那呢,不动弹,是死羊吧?”张兴明拉住哥哥的胳膊指给他看。 哥哥站住,抬头顺着张兴明的手指看了一会,皱着眉头仔细认了又认,然后小声说:“蹲下,那不是羊,应该是狍子。你把裤带改(解,东北发改音)下来给我,咱们把它抓(二声)回去。” “狍子咬人不?”张兴明听话的蹲下来,问。 “不咬,改裤带啊。”哥哥盯着狍子说。 张兴明摇了摇头,这哥哥不解自己的,非得让他来,伸手把裤带解了下来,递给哥哥。这时候哥俩的裤带其实就是一捆布条,扎裤子是用系的。 哥哥接过裤带拿在手里,猫着腰小心的向爬在冰面上的狍子走过去,张兴明提着裤子跟在后面。 一直走到冰边上,狍子动了动,也没跑。哥哥拐了个弯,从狍子背后过去,小心的接近狍子,然后把张兴明的裤带绑到狍子的头上,使劲一拉,狍子顺着哥哥的拉劲站了起来,紧接着四蹄乱动啪的一声又摔倒在冰面上,哥哥一愣,然后哈哈笑起来,对张兴明说:“这玩艺在冰上站不起来了,哈哈,我说它怎不跑呢,来,咱两把它拽回家去。” 张兴明看了看狍子,黑色的鼻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没有角,估计是未成年,长的有点像鹿,但身子更小一些,也没有花纹,四只尖尖的蹄子,在冰上划出一道道划痕。这倒霉孩子的蹄子根本就是天生的冰刀啊,也不知道怎么跑到冰面上来了,如果没人发现,估计最后也会饿死在冰上,它根本就站不起来,别提走了。 哥哥说:“快来啊,帮我拽,晚上吃大又(肉,东北发又音)” 张兴明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自己提着裤子的手,说:“我帮你拽它,你帮我提裤子啊?” 哥哥看看他提着裤子的手,有点犯难:“那怎办哪,我自己拽不动。” 张兴明说:“你在这等着,我去喊姥爷来。” 哥哥有点不愿意:“姥爷来了,那还是我抓的啊?” 张兴明有点哭笑不得,说:“我的哥啊,就算你能拽动,一出这冰面,它就能站起来跑了,你还能拽住它?别让它把你拽回家吃大又了。” 哥哥看看狍子,又看看冰面,叭叽了几下嘴巴,一万个不情愿的说:“那你快点,我看着它。”张兴明笑着向姥姥家走,哥哥在后面又喊:“给姥爷说是我抓住的哦。”张兴明服了,点了点头,无语的走着。 冰面离张兴明姥姥家也不远,就三百米左右,没一会张兴明就提着裤子进了院,姥爷正在劈柴,看他提着裤子进来,放下斧子问:“老二咋了?裤子掉了,裤带折(舌)了?” 张兴明说:“我哥拿着绑狍子呢,姥爷你快去吧,一会跑了。” 姥爷有点意外:“狍子?在哪呢?你哥能绑狍子?那玩艺跑的可快啊。” 张兴明甩了甩裤子,说:“那玩艺跑冰上去了,哥哥在那守着呢,就地边那。” “我说呢嘛,”姥爷点点头,从房檐上摘下一捆细绳拿在后里,出院去了。 没一会,姥爷手里拿着张兴明的裤带,肩上扛着那只狍子回来了,把裤带扔给张兴明,向迎出来的姥姥说:“这两孩子运道还真不错,这家伙还挺肥呢,得有四十斤。” 姥姥也高兴,帮着姥爷放下狍子,上狍子身上捏了捏,说:“可不止,五十斤往上了,这可算是大的了,好些日子也没听谁打到这东西了。”姥爷把狍子腿上的绳子紧了紧说:“有几年没打喽,这家伙跑的太快了,打它全看运气,现在没有快枪根本打不到,洋炮轰不着,有追它的时候还不如去挖獾子呢,那玩艺还有点准。” 洋炮就是老式散弹枪,有点像第一代热武器,就是八国联军进BJ的时候用的那种枪,从枪口填火药,填完药塞团纸,再用纤子捅实了,把铅砂从枪口灌进去,用牛皮纸封住枪口,不过不用像第一代枪那样从后面拿根香点火,而是在枪的后部扳机上方有一个摇臂,俗称狗头,开枪的时候把狗头扳起来,下面有一个铁的小管子直通枪里的火药,管子口直径也就几毫米,在上面装一个火帽,有点像火柴头,是铁的,一扣扳机,狗头就打在火帽上,因为撞击打燃了火帽里的红火药,也就把枪里的火药点燃了,轰的一声铅砂喷出去,能打好大一片地方,这玩艺离远了根本没有杀伤力,来的也慢,基本上不能用来打猎,属于威慑性武器,用来防身自卫的。 张兴明和哥哥在上一世偷偷用姥爷的洋炮打过鸟,那家伙轰的一声巨响,把哥俩震的一遛屁墩,结果那鸟已经不能吃了,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铅砂,扣都扣不出来。村里还有一个住户,自己把洋炮弄走火了,直接轰自己脸上了,连医院都没去,就让媳妇把铅砂扣出来完事,落下半脸的麻坑,可见这玩艺的杀伤力有多唬人。 姥姥在灶坑里填了点火,锅里填上水,姥爷拿出刀,又拿个盆,开始杀狍子,其实和杀猪差不多,杀一刀放血,然后剥皮抽筋去内脏,再摘腿去头,把身子分成几块挂到房檐下,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 姥爷把狍子皮铺在雪地上,然后收拾内脏,姥姥去窖里掏了些土豆回来泡在水里去皮,准备一会用来炖狍子肉,张兴明和哥哥就蹲在边上看着。 收拾好了,姥爷站起来拿锹把沾染了血的雪铲起来隔着帐子(很高的栅栏)扬到菜地里,然后把盆端进屋,姥姥把切好的土豆放到锅里,开始切肉,边切边说:“心肝肚给庆芝留着,他爱吃。排骨也留着,让庆芝拿回去给桂欣尝尝。”“肉也留一半给他拿回去。”姥爷说了句,把心肝肚拿出来用细绳系好拿出去挂在房檐上,把排骨剃出来也挂出去,现在外面有零下三十几度,一会就冻上了,一冬天都是鲜的。 张兴明就感触,见一次肉多不容易啊,总共这么点东西,几句话就全给了爸妈了,父母都是伟大的啊。 “姥,姥爷,我要吃排骨,还要吃多多的又。”张兴明拿出孩子的态度撒娇,又捅了哥哥一下,哥哥不明白啥意思,不过马上就跟着喊起来:“我也要,要吃老多老多的又。” 姥爷就笑,说:“两个小家伙馋喽,好,让你们吃够。” “把又全炖了呗,给我爸留点下货就行了。”张兴明马上顺杆就爬,被姥姥在头上拍了一下:“你能吃完那么多啊?” 最后还是给爸爸留了半扇排骨半扇肉,剩下的放到锅里,骨嘟骨嘟炖了起来,不一会肉香就充满了屋子。 临近春节的时候爸爸终于扛着大包来了,米面油,棉鞋,哥俩的新衣服(由大人衣服改制而成),还有四条带鱼(海刀),一盒一揸(把手伸开,从拇指尖到食指尖,有十几厘米)多长的基围虾,还有张兴明小时候最爱吃的虾片,红红绿绿的一大盒子,还有一台收音机,十几节一号电池。(厂里每年冬天分肉,鸡蛋,米面油,鱼,虾,白菜,苹果还有梨,一直到现在还有分)看到狍子肉,爸爸感叹:“多少年没吃过这东西喽。这谁打的啊?爸你还能打到这玩艺?”姥爷嘿嘿一笑,说:“可不是我打的,是你俩儿子打的。” 哥哥立刻挺起胸脯:“我打滴,我能行不?”张兴明翻了个白眼。 “行啊大儿子,说说你怎么打的?”爸爸不生气的时候还是挺平易近人的,抱起哥哥问。“我看着它了,用裤带把它绑上了,姥爷扛回来的。”哥哥表功,爸爸就明白了,问姥爷:“跑冰上了吧?这玩艺一上冰就不能动了。”姥爷哈哈笑起来。 “咋不把三儿带来?”姥姥问。 “太小了,这俩就够你们呛了,俺们知足了。”爸爸脱了鞋上炕,把脚伸到被子里暖和,踩着雪爬山,鞋里都冻上了,姥姥把鞋拿去放到灶坑边烤。 张兴明爬到炕上,捧起收音机研究起来,天兰色的壳子,有红砖那么大,上一世这台收音机可是姥姥姥爷的宝贝,直到93年大女儿降生的时候,姥姥姥爷住在爸爸妈妈家里还在听呢。 “别瞎鼓捣,弄坏了没地儿修去。”爸爸喝斥张兴明。张兴明抬头看看老爸,一撇嘴,手里不停,扭来扭去,收音机发出哧哧啦啦沙沙的声音,时大时小的,张兴明摸了摸收音机后背,把天线抽出来晃动,听着杂音选了个角度,然后再去扭,沙沙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声音出来了,还是张兴明挺熟悉的声:“边疆的泉水哎清又纯,边疆的花儿哎暖人心,暖人心……”张兴明把收音机放到炕上,拿个枕头固定好不让它倒了,然后退后一点瞅瞅,摇摇头,实在是太古董了,可是就这么个古董东西,在这个时代为多少人带去了一生不可磨灭的快乐,带去了广阔的天地,带去了知识,音乐,国家大事。这就是这个时代不可替代的精神支柱啊。 毕竟是山区,收音信号始终不太清晰,时强时弱的,张兴明听着直挠头,最后抬头冲在一边听的津津有味的姥姥说:“姥你去外面嘎(割)一小块又(肉)来,”用手比了一下:“这么一小块就够。”姥姥对外孙的要求向来是有求必应的,也没问干什么,出去不一会割了拇指肚大一块狍子肉回来,递给张兴明。张兴明接过肉,拿铁筷子在上面扎了个小洞,然后把肉套在收音机的天线头上,立码收音机就像突然来了精神,杂音没有了,声音清晰清脆,姥爷看着嘿嘿一乐,说:“这玩艺还得吃又才好好干活。”大家一起笑起来。(收音机还有用天线的老电视都有这个特点,没经历过的可以去问问老人) 姥姥啧了几声,说:“这以后还得总挂块又听,上哪弄又去哟?冬天还行,夏天两个点就臭了。”张兴明哈哈笑,说:“不用,听时间长了效果自然就会好点,这不刚开始嘛。”其实是听时间长了,人适应了杂音,杂音也就不存在了。 爸爸第二天又去看了爷爷,这次是自己去的,没带张兴明,张兴明也没张罗去,就是来回走走,大冬天的,还是不遭这个罪了,躺热炕头上听听收音机多好。 下午爸爸回来,脸上有点阴沉,张兴明估计老爸是又被爷爷骂了,心里郁闷,赶就拉着哥哥出去滑冰了,可别让哥哥再撞到老爸枪口上,那是真使劲打啊,一点不带虚的。 爸爸第二天给姥姥留了点钱就回去了,带走了狍子的下货和排骨,肉留下没拿。这年头排骨可不像后世那么值钱,这时候骨头下水不值钱,算不上好东西。 张兴明知道,老爸只是单纯的想让他和哥哥多吃几口肉。 第十八章 杀年猪 又是几场大雪,年根就到了,家家户户杀年猪,生产队也杀猪杀羊给社员分,姥爷拿着铝锅到生产队去领肉,回来张兴明一看,半锅羊肉汤,到是熬的奶白奶白的,就是肉少的可怜,知道别人家肯定比姥姥家多,不过也没办法。 猪肉到是和别人家一样,四斤多的一条,这东西没法做假偏帮,只能从肥瘦上找,姥爷拿回来这条肉明显偏瘦,这要是放在2013,肯定说是条好肉,可是这时候人都求着弄肥的回家好洘油,瘦的没人爱要。 张兴明还记得上一世爸爸领自己去副食商店买供应肉,拿着肉票先找人,给人递根烟,说点好话,然后砍上大块肥膘高高兴兴的回家。下货?这时候除了是自己杀的猪,还哪有人买那东西吃,全做香肠了。 又过了几天,终于轮到姥姥家杀猪了,村里就一个杀猪匠,得一家一家排着轮,早早的姥姥就起来烧水,又准备了两盒烟,这时候烟还没有滤嘴,五分钱一盒的桥牌,深棕色的烟杆,这烟八几年一盒就涨到一毛一了,那时五分钱一盒的只有一种混叶牌。还有一小包茶叶,是爸爸带来的,厂里分的茉莉花茶,在农村这可也算是好东西了。 八点不到,杀猪匠棉衣外头套着皮褛子进了院,身上背着一副皮叉(带刀鞘的褡裢),上面插了好几把形状大小各异的刀具,身上冒着一股杀气,他一进院猪就开始不安,在圈里转着圈叫,鸡鸭也躲的远远的。 进了院门,杀猪匠抹了一把胡子,吼了一声:“杀猪喽哟。”声音尖锐凄厉,然后四下拜了拜,才走进院子,来到早就准备好的木案子前。 帮忙的和姥爷一起进圈把猪抓了,抬到案子上压住了,猪没好声的叫着。 杀猪匠右手拔刀,左手上猪侧脸上拍了拍,好像在安慰猪一样,右手把刀在猪脖子上找准地方,然后猛的一刀就插了进去,那速度角度力量,真有大侠的风采。刀子插进去还要搅一搅,然后一抽,血便哗哗的流出来,流到案子下面放好的盆里,姥姥拿根棍子在淌下来的血里不停的搅动,这样血就不会很快凝固,一会好灌血肠。 血淌了一大盆,慢慢的止住了,猪也不动了,大家把猪抬到烧好的热水上,用滚水烫皮刮毛(有的地方不刮毛,而是剥皮,辽东凤城一带就是),不一会猪毛去净,猪变得白生生的躺在案板上,杀猪匠换了把刀,开始开膛剖腹,把内脏拿出来摆到盆里,再去腿拿头,拆出排骨,把肉切成大条摆放好,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姥姥把烟和茶叶递过去,又给了二元钱,杀猪匠把烟和钱收好,拿着茶叶看了看,笑着说:“这是好玩艺儿啊,姑娘给拿回来的吧?我可得着了,开年抓崽猪前招呼我,随叫随到。”再按惯例给他拿条肉,他说什么也没要,收好刀具奔下一家去了。 几十户人家杀猪,可真是够他忙活一阵的,钱到是也不少赚,再加上一家一条肉,他还能拿回去几口猪,在这年代也算是富路活了,可惜一年也就这一阵,再就是开春抓猪崽的时候骟猪(给公猪做计划生育)了,不过那个没啥赚头,也就一家五毛钱。 送走了杀猪匠,大家忙活起来,灶上酸菜已经下了锅,把大骨放进去,等酸菜炖烂了再放上血肠和白肉(五花肉),就是地道的东北杀猪菜了。 姥爷收拾猪肠子,边上有人搭手,把洗好的小肠套起来开始灌血肠,在血里加葱花姜末淀粉盐,搅匀了,用漏斗灌到小肠里,两头用线扎紧,放到开水里煮,煮的时候水不能翻花,要不停的拿凉水点,还得准备一根签子,肠上有鼓泡的地方拿签子放气,这个活路要经验丰富才行,一不小心血肠就炸了,变成了一锅血糊涂了(血粥)。 这边**煮肠,那边煮肉切片(杀猪菜的肉片要先把肉煮熟切片再下到酸菜里),下货收拾干净直接送外面冻好,再把排骨条肉挂到外面屋檐下面冷冻,猪头猪脚拿到一边用烧红的铁条仔细的烫去褶皱里的毛,里外清洗,这个要用来上供的,必须处理的漂亮。 二米干饭焖好,这边白肉下锅,血肠也好了切成小段码到锅里,杀猪菜就好了,捣了蒜泥拌好酱油,大家伙炕上炕下坐好了开吃。除了年夜饭,这顿在农村算是真正的好席面了,一年也就这么一回,所有人甩开腮帮子吃的稀里呼噜的,额上都冒着汗珠,吃差不多了,姥爷把烫好的酒拿上桌,你一盅我一盅慢慢喝起来,酒喝好天也差不多黑了(东北冬天下午四点左右就黑天了),众人下炕穿鞋带着醉意各自回家,年猪算是杀完了。 杀了猪,年前还有件大事,就是点豆腐。 那个年代,吃豆腐可不像后世那样随时去超市买回来,大部分还不爱吃。那时候一年难得吃一次豆腐,像过节一样,而且只能在冬天才可以。 做豆腐也要早早就开始准备,先选豆子,把瘪的坏的挑出来,泡上一大盆,要让豆子充分吃够水,一般冬天要泡二三天,夏天就用不着了,泡个十几个小时足矣。 泡好豆子,又要去拉驴回来,上磨,慢慢的把豆子磨成生豆汁,过滤后装在桶里,滤渣可以反复上磨。 把磨好的生豆汁放在大锅里烧开,烧的时候要不停的搅动,不然会糊锅底,豆腐就不能吃了。 烧开煮熟后,按比例加入卤水搅拌,熟豆汁就开始冻化,就是形成豆腐脑。把豆腐脑舀出来,放到铺好包布的木盘子里,上面压实,静置凉透,豆腐就做好了。 干豆腐的做法和豆腐一样,只是最后压的时候豆腐脑铺薄一点,包布多叠几层再压。 姥姥烧锅,姥爷压豆腐,张兴明和哥哥就一人端一大碗豆腐脑,拌点鸡蛋酱,趴在炕沿上吃的满头大汗。话说,吃豆腐脑和炸花生米自古以来就有争斗,人只要生出来便会加入进去无一幸免,千百年来形成两大势力誓死不休,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决出胜负。 反正,张兴明是咸党,铁杆的,他吃炸花生米也必须放盐的。 在农村自家做豆腐是件大事,左邻右舍啥的都要来吃的,姥姥家因为离堡里远,也没喊谁,姥爷就切了些豆腐,给南沟这边几家人一家送了些,第二天钟老四家又来买了些去。 东北的黄豆是全世界最好的黄豆,含油量高,各种酸啊素啊含量都是别个的几倍十几倍几十倍,由其那时候豆腐是用卤水点出来的,那叫一个香,好吃到心缝里。后来,东北黄豆在国内就绝了种了,只有美国有种,而我们种的都是美国RB的转基因了,豆腐也都改用石膏点,就吃不到那个味道了。 那年头农村过年其实真没啥大意思,家家都穷,啥都没有,但是那种过年的氛围是现在所没有的。 鞭炮是必须有的,姥爷用了一整天的功夫到公社买的,来回二十多里地,大雪天,走的慢,那时候又不通车。一百响的大地红,买了四挂,一挂小年敬天,一挂三十送灶(送灶王爷上天汇报工作),一挂初一抬头(就是迎灶王爷回家),还有一挂就是给张兴明和哥哥放着玩的了,二毛七一挂,还不是家家都能放起的,有的人家里就只一挂三十送灶,小孩想放,想都别想。 哥哥把一百小鞭小心翼翼的拆散开,给了张兴明三十个,张兴明就笑,摆摆手全给了哥哥,把哥哥乐够呛,小心的装到兜里,像拿着宝贝一样。 然后姥姥把买来的红纸裁开,让姥爷拿了到村里去请满仓他爸给写对联。张兴明的这个叔伯亲大爷是村里唯一的老师,管着全村孩子的一到四年级课程,是村里唯一的文化人。(爷爷辈的爷是正常发音,父辈的大爷二大爷是一声,轻音) 写了对子拿回来收好,这得等三十当天才能上墙。然后就是粘窗花,糊墙纸贴年画,做粘豆包蒸饽饽。城里还会炸油条麻花做油炸粘糕,农村没这么奢侈。 窗花都是手工剪的,这时候农村啥也买不到,全靠手工,一副窗花几毛钱,也算是个收入。 窗花的样式也没有后来那么复杂,就是福字,喜鹊登梅,五福临门,大吉大利那么几种,有六分盘那么大。 三十那天,全家人都换了新衣,屋里屋外扫得一干二净,大红的春联一贴,喜庆劲就出来了。 姥爷把红灯笼拿出来,用绳子穿好,这时候还是用蜡烛,要等天黑了点了蜡烛像升国旗一样把灯笼拉到高高的灯笼杆顶上去。 下午四点过,村里鞭炮声就一家挨一家的响了起来,张兴明和哥哥也跑到院子里把一百小鞭点了,蹦跳着看着它炸完(一百响,你想想费时几秒?那时候可是好大的乐趣),然后叫着跑进屋,张兴明和哥哥爬到炕上,姥姥姥爷一边一个坐在炕沿上,四个人开吃团圆饭。 吃过饭,洗了脚,四个人躺在炕上听收音机,那时候可没有哪个领导向全国人民拜年,和平时一样的节目,没一点过年的意思。 初一一大早起来,刚吃过饺子,外面锣鼓声震天动地的响起来,村里的秧歌队来挨家挨户窜院子拜年了,孙悟空,猪八戒,大头娃娃,跑旱船,小媳妇骑驴,后面跟着高跷队,大鼓敲的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所有人穿着彩色的绸制戏服,一路扭着就进了院子,在院子里绕了几圈,开始原地扭起花活,领头的大声喊着吉祥话。村里的孩子几乎全都跟来了,戴着狗皮帽子,穿的各式各样的棉袄,围着起哄。 姥姥上去给了一块钱,领头人道了谢,又喊了几句吉祥话,一群人敲锣打鼓奔下一家去了,院子里扔了一地的红红绿绿的彩纸(真正的彩纸,就是普通的各色纸张剪成小块),张兴明也被哥哥拉着跟在秧歌队后面看热闹。 跟着秧歌队一圈走下来,就到了中午,秧歌队回村去了,哥哥想跟去,张兴明说啥也不去,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这么冷的天,零下三十几快四十度了,看这热闹干啥,还不如躺火炕上睡觉呢。张兴明不去,哥哥也只好做罢,拉着张兴明在院子里放小鞭,一会炸雪,一会炸鸟,一会撒泡尿等冻硬了炸,看得张兴明脸直抽抽。 晚上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灯笼都挂了起来,夜色下白茫茫的雪地上,点点闪动的红光像一颗一颗闪烁的红色星星点缀在群山之中,红色星光里被大雪厚厚的捂着的显得臃肿厚重的草房这时候却是美极了。 就在这自然美景中,在烧得火热的炕上,享受着火盆的温暖,四口人围着桌子,吃着肉馅的饺子,感受着春节的喜悦,憧憬着明天的美好生活,其乐融融。 ps:推荐收藏,求各种支持。这周梦想能进新书榜前三十。 第十九章 农村全自动火警系统, 过了十五,大人们就又开始干活了,打柴的打柴,打猎的打猎,年就算过完了。 气温一点点升高,积雪一点点消融,等门口的小河河面一开,就开始春耕了,时间也到了四月底五月初,真正的新的一年开始了。 开春第一件农事就是打茬子。 拿着四爪铁爬子,顺着去年的旧垄,一个一个的把去年留在地里的苞米和高粱的根挖出来,堆在地里烧。等翻地的时候,自然就把烧后的灰翻到土里去了,可以肥地。 烧完茬子翻地,种地,又是一年的活计就开始了。 气温一天天变高,山一天天变绿,孩子在一年一年长高。 跟着哥哥上山下河,捉蝈蝈逮蛐蛐,捅捅这家白鹅惹惹那家黄狗,没事跑空间几趟,来回拿点东西,1977年的春夏就这么过去了。 七月份,张兴明的爷爷如同上一世一样,在河边走路的时候摔了一跤,弥留了几天就去世了,爸爸领着哥哥和张兴明去送丧,哥俩在二大爷家昏暗的屋里给爷爷磕了几个头,然后就没啥事了,一堆小孩子凑到一起该干嘛干嘛,只是胳膊上多了一个用黑布做的箍。 回了姥姥家后老爸自己坐在窗边狠发了一会呆,抹了几把眼泪,虽然爷爷对爸爸不好,但必竟是亲生父亲。 爸爸的是个很有孝心的人,要不然怎么可能挨着骂还省吃俭用的年年往回送东西,可能他需要的只是爷爷的一点笑容,可惜直到爷爷去世了,也没能实现。 上一世张兴明的姥姥姥爷在他家养老直到去世,十几年间爸爸都是尽心尽力的照顾。后来姥爷不能动了,爸爸每天特意给他做饭炖菜送到床边,给他擦身子换衣了,有时候姥爷拉到床上了,爸爸就蹲到厕所里给洗。 东北人家的厕所都不大,爸爸又胖,但他从来没有怨言,直到姥爷去世。在那个年代,就是这种爱支撑着无数个家庭。 等老爸回了城,张兴明和哥哥又没人管了,又开始每天爬山下河。 八月份,轮到姥爷去给小队放羊,张兴明和哥哥就兴致勃勃的跟着去了几次。小队的牛羊马驴啥的平时都由各家轮流放牧,羊是一家一个月,牛是一家半年,马和驴就几头,就直接养在队里几个干部家了,不用大伙管。 八几年的时候包产到户,这些东西就都分了,反正张兴明姥姥家啥也没得着,队长他爹家多了一群羊一头牛,从那会儿起他家就发了家了,直到张兴明回来那年还在养羊。那马更是直到死都是死在队长钟老大家的。 小队的羊圈就建在河边老柳树那里,远远的就能闻到冲鼻的膻臊味,羊群不大,总共不到二十只,几只老羊,剩下的全是当年小羊。 姥爷从圈边上屋里拿了鞭子和几块盐巴出来,然后打开圈门,吼了一声,羊群里最高最大的那只就咩一声站起来,慢慢向圈门走来,这是头羊,已经活了好多年了,肩高和张兴明的身高差不多,脖子上挂着一个铜铃当,一走路叮铃当啷的响,其余的羊就会听着铃声跟在它后面。 一般羊群都是用老羊来当头羊的,和人一样,岁数大了见的多了性格就稳,不容易出意外。 羊群出了圈,就顺着羊圈边上一条小路往山上走,从几户人家的房头穿过去,就到了半山坡,这边的山多石少土,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或站或立的散乱堆叠着,羊群就从这些石头间穿过。 姥爷把盐巴拿出来,远远的扔出去砸在石头上,羊群就围上去一阵舔食,这是在人工给羊补盐,动物和人一样,缺盐会生病。 等羊群慢慢的上了山,姥爷就不再赶了,拿出烟袋来坐在石头上抽烟。头羊自己找到一处草旺的地方低头吃草,其它羊们也不乱跑,就围在头羊不远处吃草,不时的咩咩叫几声。 从这片山上能俯视整个村子包括南沟,从东面大山里潺潺流下的河水静静的闪着光波,弯曲着从村里穿过,河那岸就是小队的打谷场,有四五户人家,南沟里流出来的溪水丁字型汇入河里,河两岸缓缓的展出去,几十米后就开始抬高,山坡上地里的秧苗比这边的房顶还高。 坡地过去就是树林了,都是松树,一直绵延到远处,抬头望去,一道高于一道的山岗在白云下起起伏伏,没有尽头。 张兴明坐在石头上,晒着太阳,看着羊吃草,有点昏昏欲睡,哥哥趴在不远一块石头上,拿草棍调戏石下的蚂蚁。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唳鸣,一个黑影从头上掠过,羊群有点慌乱,小羊咩咩叫着挤到头羊身边,头羊抬起头望着天空,不安的动着蹄子。 姥爷放下烟袋,拿着鞭子走了过来,站到头羊边上,头羊就稳定了一些,原地转着小圈,脖子上的铃当叮当响着。 那是一只雕,飞在高空也看不出大小,在羊群上面绕了几圈,突然压下高度,直奔山头那边俯冲过去。姥爷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呼哨,片刻,山头那边也传来一声呼哨,那边是小队的牛,也不知道在放牛的是谁。 就听着山头那边牛哞哞的叫起来,声音很大,夹杂着几声雕鸣,接着甩鞭子的声音和人的骂声传过来。 姥爷挥了挥鞭子,引着头羊向山头那边走,张兴明和哥哥紧紧的跟在姥爷后面,话说野生的大雕抓个孩子像玩似的。 走了十几分钟,转过一个漫坡,就看见了牛群,已经恢复了平静,在山根石崖的下面,放牛人蹲在那里,他面前倒着一头小牛,看样子是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几次都又摔倒了。 走近了,姥爷喊了一声:“老五啊?”那个放牛的站起来转过身,说:“二舅,今天你放羊啊?” “咋了?我看着雕下来了,没事吧?”姥爷问。 老五回手指了指那头小牛,说:“在那呢。抓牛犊子后背上,撕开了。” 几个人走过去,只见那小牛背上几个手指粗的血洞,撕破了一片皮肉,靠在一块石头上喘着气。石头边上就躺着那只雕,身子从两条腿中间撕开了,肠子都流了出来,这会儿已经死了,翅膀向两边展开,有近两米。 老五说:“这个大家伙,没抓稳,一只爪子抓牛犊子后背上,那只爪子抓那块石头上了,结果牛疼的一跑,把它扯住了,我抽了几鞭子,它起不来,让牛犊子给撕开了,这家伙,吓我一跳。”姥爷看了看雕,蹲下去仔细看了看小牛,说:“这牛犊子完喽,背脊骨扯开了。” 老五点点头,说:“嗯,我看了,就等死了。你说现在怎么还有这么大的老雕呢,这也太吓人了。这要哪天抓个孩子可咋整。”姥爷往山上面看了看,指了一个方向,说:“从这爬上去,往上翻不远,前几年,四五年吧,有头老虎,还记着不?后来军队来把虎赶山里去了。”老五点点头,说:“记着呢,现在别说老虎了,野物都看不着了,头些年野猪啥的不经常下村子啊,这几年树少了,都跑大山里头跑了。” 姥爷点点头,说:“野物都跑远喽。这老雕也不知道从哪跑来的,这么大,得十几年的了。” 说了几句闲话,这边哥哥就蹲到那大雕身边,还伸手摸了摸,扯了几根翅上的翎毛拿在手里。远远的看见几个人过了房子,向这边爬上来。老五说:“俺家小子上来了,刚才我让他去小队喊人去了。这折了条牛可是大事,要说不清楚我可得了,不光赔牛,不得进去啊。”姥爷说:“没事,我作证。” 人走近了,是老钟家老三,他大哥是队长。 “二舅也在这呢呀。”老远钟老三就和姥爷打招呼,姥爷点点头应了一声。这老钟家老三和老五在村里名声还不错,他家那哥仨就不太得人,没啥必要都有点躲着那种。 “哎呀,这大老雕,这可有年头没见过这么大的了吧,是不二舅?我记着还是我小那会堡里谁拿枪打过一个跟这差不多的,这一晃得十几年了吧?”姥爷点点头,说:“玉坤打的,他枪打的准。”张兴明就在一边寻思,这玉坤是哪个呢?是几爷?反正肯定是他爷爷辈的。 钟老三看了雕和牛犊子,就叫一起来的那个谁回村找人,要多来几个人,把牛犊子抬下去,雕虽然看着大,但其实没多重,重了它也飞不起来,一个人拎着就下山了。 直到天过了晌,才上来七八个人,拿着木杠子和绳子,把牛犊子抬下山去了,等他们拾掇好了抬着牛下山,太阳都到了西山头,牛羊也该归圈了。 老五赶着牛走在头里,姥爷领着张兴明和哥哥赶着羊跟在后边下山。 走到半山腰,快到人家了,就突然听到南沟家里那边传来敲锣的声音,又没有锣音那么大,有点闷,哐哐哐哐响个不停,紧接着村里这边也有人开始敲,几分钟后村西到村东都有人在敲,然后不停的有人从家里跑出来,由村东这边跑向村西,然后顺着路往南沟家里那边跑去。 姥爷手搭凉棚往南沟那边望,看了一会儿,说:“是老杨家还是老刘家着火了。” 张兴明问:“那谁敲的锣啊?”姥爷低头往山下走,说:“你姥敲的,哪有锣,就是平时不让你敲那铜盆。看着没,一敲村里人就往那边跑了,要是让你随便敲还了得?没白挨打吧?”张兴明摸了摸屁股,话说他重生后可就挨过那一次打,是真打。上一世就记得姥姥家有这么个铜盆,很少用,这次来看到了,忍不住就拿个棍子敲了几下,结果被姥姥拿着扫炕的笤帚疙瘩差点把屁股打开花,真是使劲抽啊,现在摸摸还觉得疼呢。 现在他明白了,这就是当下农村的全自动火警系统啊,可是比人跑着传话快多了,从山上眼看着有二十几个人跑过去了,这反应速度也不比后世城里差不多,有可能还更快。 这时候就能明显的看到是起火了,黑烟已经冒起来了,有十几米高,是老杨家,路边第一家,很好认。 等姥爷把羊圈进圈里,锁了圈门,再领着小哥俩回到家,那边火已经灭了,村里人正往回走,有几个灰头土脸的,看样刚才的火势还不小。 进了自家屋,黑乎乎的,没点灯,张兴明去拉了几下开关,没反应,就喊:“姥,灯咋不亮了?” 姥姥在准备吃饭,说:“停电了,老杨家电起火了,那孩子胳膊都电熟了,以后离电远点,听着没?” 张兴明眨巴眨巴眼睛,记着上一世,不是电线杆上的电线落下来把他家孩子胳膊打没了吗?这怎么变成起火了呢?想不明白,过去帮着姥爷点着蜡,立在桌子上,姥姥把饭菜端了进来,哥哥已经脱了鞋在桌边等着了。 坐上桌,盛了饭,姥姥给自己和姥爷倒了一杯酒,说:“线杆上的电线怎么还能掉下来?线掉下来,正落在他家孩子头上,那孩子拿手一档,胳膊肘都烧熟了。杨婆子听着叫声出去看孩子,这边灶炕里火着出来,把房子燎着了。正好我在院里,听着杨婆子爹一声妈一声的嚎,一看,他家房顶上冒烟了。幸好人来的快,离河又近,没烧咋样,就是房顶漏了一块。”吱溜一口酒,咂巴咂巴嘴,吃了一口菜。“那孩子可惜了了。” 张兴明一听,哦也,原来记忆的东西没变,有点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 和上一世一样,第二天,老杨家就全家搬走了,那个房子就空了下来,也没人再住,后来被钟老大他爹当羊圈用了。 第二天晚上,姥爷又去放羊,就不叫张兴明哥俩跟着了,估计是被那大老雕吓着了。晚上回来的时候,从队里拿回了一些牛肉,这在那时候的农村可是真真正正难得吃一口的宝贝东西,那时候杀牛犯法的,是“破坏农业生产罪”,要枪毙的。就连牛自己病死了都要层层上报,由专人来查,看是不是真病死的。 晚饭就是烧牛肉,可是姥姥不会做,准备就像猪肉一样炖炖,那时候也没几个会做牛肉的。 张兴明只好上阵,呃,在一边指挥。横着筋膜肉纹把牛肉切成块,用酱油抓一下,土豆切块,这时候也没那么多调料和讲究,农村连味精都没有。葱蒜爆锅,放进去翻炒几下,放点酱油,添水,放几个去核大山楂在里面,大火烧开,把火撤小盖上盖焖就行了。那时候味精叫味之素,味精是小RB发明进口的,所以是RB名,其实就是海肠子加工提取物。 小牛肉就是熟的快,又是加了山楂的,十几分钟,香气就透锅而上,把汤收浓,一道简易版的土豆烧牛肉就好了,苞米面饽饽大酱菜,端上桌开吃。 躺在被窝里,张兴明还在不停的摸着肚子,撑着了,从重生回来,第一次吃到这么可口的东西。哥哥更是不堪,吃完饭没几分钟就仰在炕上睡着了,姥姥给他脱衣服塞被窝里都没醒。吃完饭气血走胃,孩子吃多了基本就倒。 小牛肉,真好吃啊。 ps:我自己都不知道进了新书榜五十,求支持收藏推荐啊,这周梦想三十。 第二十章 吃冰棍和照相 PS:求支持,您的支持是我努力码字的动力。求收藏推荐,让更多人看到。 其实加上上一世,张兴明在张家堡这里也住了有十几年了,但是有件事情他始终没弄明白。 小队今晚看电影了,小队今天开会,小队今天分肉,小队今天计工分,堡里谁家盖房子了,哪天上梁,谁家孩子当兵哪天走,等等等等,这时候也没有电话,可是为什么大事小情姥姥姥爷从来都提前知道或是立刻知道,从来没耽误过事呢?张兴明心里明白,肯定是有人专门跑南沟这边来送信的,可是,这么远,这也太及时了啊,而且是不分大小事。 比如今天,刚刚吃了早饭(农闲时一般早饭吃过都是八九点钟了,下午三四点钟吃晚饭),姥姥就上炕,打开了炕柜上的老式翻盖木箱子。 这箱子可是有年头了,上面的锁扣是纯铜手工的,雕着花的那种,锁也是纯铜的老式挂锁,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 这口箱子里可全是姥姥的宝贝,轻易不会打开,也是这家里唯一天天锁着的东西了。张兴明就知道,里面放着姥姥的两件裘皮大衣,金银首饰,相片,还有家里的钱。这时候可没有存折,钱全是现金放家里藏着,不过那时候家家穷,也没多少。姥姥这口箱子里的东西,如果能放到90年代后期,多了不敢说,卖个十几万还是轻松平常的。 不过在张兴明记忆里,裘皮大衣被姥姥的亲弟弟白拿去卖了抽大烟了,金银首饰被趟地的三十块钱一副全收走了,相片被张兴明拿剪刀剪碎了,到了八几年就啥也没有了。(趟地,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专门到农村低价收老物件的古董贩子) 姥姥打开箱子,把手伸进去摸了一会儿,发了几分钟呆,估计是想起原来的生活或是事情了。解放前后,姥姥过的是天天戏园子听曲,顿顿电话让馆子送餐的日子,穿着裘皮抽着骆驼,没事烫烫头化化妆,哪想得到老了老了开始遭罪。 轻轻叹了口气,姥姥从箱子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坐到炕上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家里全部的钱,张兴明估计了一下,能有个三十几块钱,老爸的一个月工资。这在农村算是多的了。 想了想,姥姥数了五块钱零钱放在身上,把其余的又卷上包起来收进了箱子,上了锁,小心的把钥匙放进贴身衣服的小兜里,还拍了拍。然后下了炕,对小哥俩说:“走,咱们进堡去,吃冰棍,给你们照张像。” 哥哥就兴奋的大叫,跳下炕几下就穿好了鞋,张兴明慢腾腾的爬下炕,也穿好鞋子,哥哥在一边不停的说:“你快点啊,快点啊。”不搭理急的直跳的哥哥,张兴明是在心里分析,这一早上也没见来人啊,姥姥是怎么知道今天堡里来卖冰棍的呢?怎么知道的今天来照像的呢?好神奇啊。 三个人顺着车道进了堡,远远的就看见大柳树下面停着一台大解放,一堆人围着,孩子们就在四周看着,说着,笑着哭着,有的孩子手里拿着冰棍在吃,有的就眼巴巴的在一边看着舔嘴唇。 走过去,姥姥掏出钱,买了两根冰棍分给哥俩,三分钱一根。 这时候的冰棍真的是冰棍,就是水兑上糖加点乳化剂冻成冰,二厘米宽一厘米厚,不到十厘米长,里面插着一根竹棍,露出二厘米捏手的地方。这种冰棍融化的特别快,吃几口就开始不停的滴水了。因为太硬咬不动,孩子吃的慢,所以咬一小口两小口以后,就只能不停的去吸吮冰棍的下边,不然就滴没了。一根冰棍,大部分是这样吸完的,吃完以后,手都是粘粘的,不小心的话衣服上也滴的全是。 尽管这样,这也是那时候小孩幸福的回忆,那种快乐,是后世孩子吃几块钱一根的雪糕所享受不到的。 张兴明拿了冰棍,咬了一口,味道还是不错的,这个时代的东西货真价实啊。然后张兴明就递给姥姥吃,姥姥摇头不要,张兴明就不干,非得让她吃,姥姥笑着咬了一口,张兴明自己再咬一口,就递到姥姥手上,说:“太凉了,不好吃,牙疼,姥你吃吧。”哥哥捧着冰棍吸吮着,眼睛随着张兴明和姥姥递来递去的冰棍晃动着。 最后这根冰棍,张兴明咬了两小口,姥姥吃了点,剩下的还是哥哥给吃了。 边上就有谁家的媳妇说好话:“哎呀婶儿,这是张老三的孩子吧,真懂事啊,一看就孝心。”姥姥就笑,说:“嗯,这个二的从小就懂事,可精了。”哥哥听了就不乐意,拿白眼球剜人家。 吃过了冰棍,在河里洗了手,姥姥领着哥俩进了柳树下头一家的院子。这是老钟家老大的院子。 这个时候,他们家就是砖瓦房了,红砖勾着缝,基台拿水泥抹的水平的,大玻璃窗,窗框上刷着蓝色的油漆。墙的下半截用水泥抹了一米多高的墙围子,上面用盘子碗的碎片镶着花形的图案。(那时候农村盖房子,先用石头垒个基台,高出地面一米半米的,然后在上面再起房子,这是为了防止水灌进屋里,也防潮) 瓦是东北的大方瓦,小队里就有制瓦机,基本上就闲在那里,一直到几年以后,村里盖砖房的多了,才专门有人天天打瓦来卖,收入是小队的,可是也没几个人见着这钱。 屋里墙面上刮着白灰,在这年头的农村这就是相当豪华的墙面装修了,雪白雪白的,和所有村民家里的黄墙黑顶一屋子报纸比起来,相当的有逼格。墙上挂着几个玻璃像框,里面放着几十张他们家人的照片。这年头可能有些人一辈子也没照过像呢,一张就八毛一块的,没几个人舍得。要知道大部分人家这时候一年也挣不来十块钱现金。 钟老大是队长,他家也就是小队办公的地方,屋里不少人,抽着烟喝着茶,闹哄哄的。 姥姥领着哥俩进了屋,就有人站起来招呼:“来了婶儿,嘎哈呀,有事啊?” 姥姥就指着哥俩说:“给孩子照张像。”边上有人就说:“张婶阔呀,这女儿在城里,和咱不一样了呀。”姥姥就说:“阔什么阔,再阔有你们阔?这是他爸上次来留了几块钱,让给孩照一张。” 有人就议论:“现在城里他们一个月有三十多块钱了吧?进厂里当工人就是比咱地里刨整的多些。” “多啥呀?吃都吃不饱,啥都得买,啥都要票还啥都没有的,那点钱光吃饭都不够,一年到头连个假都没有。他家老二原来不也在厂里吗?后尾不是托人回来了,还是咱种地踏实点,能吃饱不是。他家老大是死的早,要不然肯定也得回来。唉我记着他刚复员那哈儿,不也回来了吗?咋后尾又弄城里上班去了呢?” “他家老头不待见他呗,啥也不给,住的地方都没有,不回城去哪?那头不是给分房子嘛。” “拉倒吧,那分的啥玩艺儿,没有个灶屋大,让俺去俺都不去,那是没办法了呗。” “也是,这年头,能混的差不临的谁进城啊,就名好听,那玩艺儿又不顶饭。” “行了行了,别白话人家那点事了,各人有各人福。这事到底咋整?到底能商量个准信不?那头催我好几回了。”钟老大打断了几个人的议论,把话扯到他们的正事上。 “咋整?你说咋整就咋整呗,能咋整?咋整我都没意见,听你的,你就说咋整吧。” 钟老大点根烟,偏着身子对屋外头喊:“小光,小光子。”“哎,哎。”跟过来一个二十几岁的男的,张兴明也不认识。 钟老大指指张兴明哥俩,说:“去后屋,给张婶家孩子照两张像。”“哎。”小光子点头答应了,对姥姥说:“来婶,来这屋,我给你照。”姥姥拉着张兴明哥俩跟着他往后走,钟老大在屋里喊:“收五毛哦,别整八毛一块的,张婶不是外人。”张兴明撇了撇嘴。 那时候的照像馆里的相机是那种巨大的箱式,前面炮一样的镜头,后头一个木箱,底片是玻璃的,手工上到箱子后面,一张照片换一张底板。摄影师在箱子后面,用一块黑布蒙住上半身调光,调好了,把镜头关了摸黑上好底板玻璃,钻出来,举着快门线:照了啊,预备,啪的闪个灯,全程照像的人被安排好位置姿势后一动不能动,一动就虚了。 老钟家这不是那种照像馆器材,是一台海欧120/4B,小队财产。这台机器算是当时国内比较先进的照像机了。四四方方的机身,正前方两个竖向并排的镜头,一个取景,一个拍照。这种相机是双反取景,取景器在相机正上方,照像的时候捧着相机对着被拍对像,低头从上往下看取景器。说实话,我个人觉得双反取景的相机成像比单反成像好多了,可以做最大和最小景深成片,而且靠相机自重稳定机身,总比举着靠胳膊稳定来的容易。 但是特么双反相机实在太特么贵了,怎么咬牙也买不起。 哥俩在白墙前面站好,小光挎着相机摆弄,看他那笨拙的手法,张兴明差点冲过去教他。这么简单的操作,真是特么实在太笨了,不过,这玩艺儿在这个年代,也算是高科技了,又是这样一个封闭的乡下,只能理解了。 摆弄了半天,拍了两张,张兴明又拉着姥姥三个人照了一张,姥姥有点舍不得,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姥姥交了一块五毛钱,也没有固定的取像片日期,只说弄好了通知。出来的时候外边有二家也在等着照像,看来这生意还不错,看来拿照片也不用等很久。 胶片相机的冲洗有点麻烦,需要时间,另外,胶片相机必须一卷胶片拍完了才能冲洗,没有数码方便。但是从效果来说,胶片总体要高于数码,你用胶片拍个山水,再用数码拍同样的山水,让你用上万像素的,照片出来你对比一下成像颜色和细腻度,那就不是一个等级。 拍胶片好烧钱哪。还有,弄不了暗室学不会暗房技术,你还是玩数码好点。 第二十一章 哥哥要上学 出了钟老大家,直行过河就是回南沟的路,左转是堡里,右转顺河下行就是出堡的路,走个一公里就是国道了。 不过这边仍然有人家,都是结婚后从家里分出来单过的,堡里已经没地方盖房子了,又不愿意把房子盖在半山腰去,就都跑到这边来了,有十几户人家。 满仓家就在这边,姥姥拉着张兴明哥俩就去了满仓家。 满仓的爸爸是张兴明爸爸的叔伯哥哥,也得叫一声大爷,是村里唯一的老师,拿国家工资的,而且是村里唯一一个城镇户口。那些因为当兵或工作迁出去的不能算。 姥姥带着小哥俩来满仓家,是因为哥哥上学的事。 上次爸爸来的时候和姥姥说了一嘴,哥哥到了上学的年纪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村里先上一年。姥姥今天就是来满仓家问问这件事。 进了屋,满仓家正在吃饭,这时应该是中午十二点过一点不到,看来满仓家是一天三顿饭,跟城里一样。 看姥姥拉着小哥俩进屋,满仓爸急忙放下酒杯从炕上站起来,穿上鞋下了地。“哎呀,你咋来家了婶?快坐快坐,吃了没?喝一盅?”满仓哥仨也放下饭碗,站起来陪在一边,挨个向姥姥问好:“张奶好。”“张奶好。”“张奶你吃饭没?”满仓妈把饭桌朝一边挪了挪,拿抹布擦了擦了炕,说:“婶快过来坐,这可是稀客,可有日子没看着了。”姥姥平时就在南沟家里,一年到头也难得进堡子一次。 东北那时候在这方面讲究比较多,由其是农村,像来客孩子不能上桌吃饭啊,长辈不坐小辈不能坐啊啥的。来了客人家里孩子要是在屋就糟罪了,不能走,不能插话,不能躺着,也不能玩,你就老老实实在哪个角里坐着吧,客不走你就相当于关了禁闭了。还有今天这样的,饭吃一半,来客了就不能吃了,所有人都不能吃了,要么是熟人熟的可以坐下一起吃,要么就是收拾下去,等客走了再搬出来吃。 张兴明看看这一屋人,觉得好尴尬呀,这没有大门没有门铃推门就进的,实在是有点防不胜防,眼瞅着满仓和二哥还好点,大了,兴良那一直往饭桌的瞟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自己的心哪。 满仓爸已经下地把姥姥扶到炕边坐了,敬了一根烟给点着,满仓妈去外屋给倒热水去了,满仓爸也在炕沿上坐下来,说:“婶来找我有事啊?这是庆芝孩子吧?这个叫小军是吧?这是老二?叫啥?”张兴明看了看满仓爸,说:“我叫二明,大爷。”满仓爸就乐了,点了根烟,说:“挺机灵呢小子,你认识我啊?你咋知道管我叫大爷呢?” 张兴明指了指满仓哥仨,说:“我不认识你,我认识我哥他们哪,他们爸是我大爷,你是他们爸,我不就得叫大爷吗?”满仓爸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张兴明的头,说:“这孩子聪明,将来得厉害。” 张兴明说:“那啥,大爷你和我姥说话吧,你们大人说话,我们五个吃饭,行不?还有饭没?我也饿了。”然后问哥哥:“你饿不?”哥哥眼珠子早就掉到饭桌上去了,点点头,说:“饿了。” 姥姥拉了张兴明一把,说:“这孩子。”满仓爸笑着摆摆手,说:“都一家人,我亲侄子,也不是外人,婶你别管了。满仓,去给你这两弟弟弄碗饭,你们接着吃饭吧。”满仓答应一声出去拿了两双筷子进来,吃的是饽饽,也不用盛饭。 哥五个就挤在饭桌上开吃。满仓爸是拿工资的,条件比村里其他人家好了不少,五个菜,四个有肉,当然少不了一盆咸菜和酱。张兴明其实也不饿,只是看人家哥几个饭吃一半,比较尴尬,找个理由让人把饭吃完。反正自己小,谁也挑不出理,再说了,上一世没少在满仓家连吃带住,叔伯大爷也是大爷啊,自家人讲啥客气。 饽饽是混合面的,苞米面里混着白面,又香又甜,酱是鱼酱,满仓和二孩两个都大了,天天都能弄些鱼啊虾啊回来,他家从来不缺河里的东西。拿个饽饽掰了一半,另一半递给哥哥,抹上鱼酱,咬一口香到脚底的感觉太美好了。 吃了半个饽饽几口肉,张兴明就放下筷子,坐在桌边看着他们吃,哥哥可不客气,一口鱼酱一口肉的,吃的都冒汗了。 这边五个孩子在吃,那边姥姥就和满仓爸说哥哥上学的事。 “头几天庆芝回来了,说小军到岁数了,来问问你能不能先在你这上个学,跟着学一年。他那边现在事也多,小的还不会走呢,也照应不过来。我这就来问问你,看能行不。” 满仓爸看着哥哥说:“几岁了?六周岁?这一晃啊,眼巴前还满地爬呢,这就该上学了。没事,要是信得着我就来呗,我教谁不是教,怎么也不差这一个呀,来吧。” “那学费咋算?该咋算咋算,也别让你难心。” “啥学费呀?我自己亲侄子来我这上个学还要啥学费,没事,来吧。” “可别,到时让别人说个啥多不好,该多少得给。” “不用。谁说啥?我不拿队里一分钱,我说收就收,我说不收就不收,他钟老大还管着我啊?” “那可真谢谢了,让你费心了,等庆芝回来,让他来谢你。” “谢啥谢,我爸是他亲四叔,那是亲哥们,光屁股一起长起来的,说那就外道了。”满仓爸是个认亲的,几句话就把事给定了。 这边饭也吃完了,哥哥吃的油嘴麻舌的,意犹未尽的样子。满仓爸就逗他,问:“小军子,吃饱没?” 哥哥点头,说:“饱了。” “好吃不?” “好吃,你家又真多,真香。” “那不回去了,就在我家呆着吧,天天吃肉,行不?” 哥哥犹豫,看了看姥姥,满仓爸又哈哈笑起来,说:“行了,就这么定了,开学就来吧,中午就在这吃,晚上让满仓二孩的给送回去。行不婶?” 上学的事解决了。 吃了一肚子肉,往回走的时候哥哥就摇晃着打嗑睡,姥姥把他背起来,拉着张兴明走。 九月,小学开学了,哥哥背着姥姥给缝的小书包,开始上学了。课本是满仓爸给的,估计是他家满仓或者二孩用过的。只有语文数学。也只学语文数学。 张家堡的小学堂就在满仓家后山上,两间瓦房,没牌子。一间是教室,一间堆着杂物。一共有四个年级,在一个教室坐四排,一排一个年级。满仓爸每天上课,先给一年级讲,其他三个年级就自己看书,讲完留了作业让一年级写,再给二年级讲,再三年级四年级,一天下来每个班也就上得到两节课。然而进度还不会落下,到了五年级孩子们都能跟得上。想想,老师挺累的,挺不容易。 五年级就要到大队那边去上了,家里情况好一点的就花几块钱让孩子住校,条件不行的孩子就每天来回二十几里地的走,早晨天不亮就走,晚上黑了天才回来,中午就是苞米面饽饽就咸菜疙瘩喝凉水,每天早上背着。话说当年张兴明的爸妈就是每天这么来回走着念完初中的。整整四年,一天二十多里路,求一共走了多远? 感谢迎风飘扬的小草,tiger955,sujiaren,freelb1234,书友161210110704990,可可小可乐的推荐票 第二十二章 电视和拉场戏 葡萄酒 哥哥上学啦,张兴明就成为了闲散人员,天天更没事做了。让他像哥哥一样每天做那么多事,他硬可在炕上躺着。上一世他还经常跟着哥哥去混课,这会儿他可没那兴趣。 每天拉拉筋,活动一下,适当的练练肌肉,跑几步,跟着姥爷到菜地里锄锄草,闲的浑身都痒痒。因为哥哥不在,平时他一个人出院子都不行,空间也只能先放一边,没机会练了。 九月底的时候,小队买了一台电视机回来,说是每晚在小队场院放,所有村民都可以去看,自备小板凳。 姥姥听了这个消息就有点激动,她这辈子还没见过电视呢。姥爷到是没表现出来啥,反正姥姥说去就去呗,他从来也不反对姥姥的决定的。哥哥也兴奋,连吃饭都快了许多。张兴明就有点愁,一点兴趣也没有,还得跟着去,来回走几里地,还得摸黑,可是不去肯定不行,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呆在家里。 晚上吃过饭,一家四口就背着小板凳,顺着车道进了堡子。 这时候的电视都是黑白的,小队买的这台还算是大的,十四寸,啥牌子也没看出来。 场院里来了不少人,挤挤擦擦的坐着,孩子们就在大人堆里钻来钻去的,不时被喝斥一声,或是被抓住打几巴掌。 张兴明他们家离的远,反而来的比较早,坐到了前面,也不知道就这么一台十四寸的玩艺儿,后面稍远点能看着啥,估计声都听不到。 六点半,电视被打开了,满屏的雪花点子,啥也看不到。队里的人就房上一个房下一个的调天线。这时候的电视节目全是无线信号,要立一根十几米高的天线,还不一定能收得好。 电视雪花不停的闪,调天线的不停的喊,终于在天黑透了的时候,出了点影,京剧电影《宝莲灯》,但是开了头还没演上十分钟,戏文还没听清几句呢,又是哗的一声满屏大雪花,然后一直到十点关掉电视,就没再正经出个影,不是雪花就是抖动的,倾斜的,扭曲的,声音是一点也无,就这样等电视关了回头一看,后面坐的人一家都没走,都在静静的盯着。这个年代,实在是太缺娱乐了。 散了场,所有人的情绪都不高,小队的几个人更是黑着脸,他们这个脸丢的有点大,花了队里几百块钱,出了这么个结果,肯定得有到他们那去闹的。 从此就没在张家堡见到过这个电视了,估计也是摆到哪个革命干事家里了,钟老大家里有自己买的,虽然也不知道花的谁的钱,不过面上人家不可能拿这台。 出了场院要过河,这里有座石桥,也不知道是哪年修的,九十年代后就垮了。 过桥往下走一百多米,就得再过河,这就没有桥了,只在水里摆着几块石头,踩着跳过去。白天是肯定没问题的,可是这大半夜,十点多了,天黑的墨汁一样,手电筒只能照出眼前球大的一团,两老两小的怎么跳? 到了河边姥爷声也没出,把这娘三个一个一个背过了河,从水里趟的,整个裤子鞋都湿了,张兴明都觉得姥爷在发抖,要知道九月底的半夜已经很冷了,东北又多风,身上湿了大半截,山风一吹,能想像到姥爷得有多冷,多难受。 路两边的高粱已经比人高了,在晚上显得阴森森的,在风里哗哗的摇动着,拍鬼片都不用再布什么景了,一家四口就扛着小板凳在高粱地中间走着,张兴明被姥爷背在身上,心里一直在骂小队这几个人,这整的啥事啊,白白的遭了一次罪。 电视的事过去没几天,秋收进入尾声的时候,小队在场院里搭了个戏台,请了拉场戏班来堡里唱戏,这也就算是对上次电视事件的补偿了,戏班的钱小队出。 中国的农村其实许多地方都有秋收后看戏的习惯,只不过有的地方排场大些,规矩多些,有的地方就简简单单,没那么多讲究。像鲁迅笔下的社戏,就是宗族性的活动,排场规矩大得不得了。张家堡这边往年秋后也唱戏,不过请戏班的钱要全队分摊,也不多,一家几毛钱。但是要知道这会儿在农村,几毛钱买包盐能吃大半年呢。 开戏那天又是全堡扛着小板凳来到场院里,戏台已经搭好了,大伙就围着戏台坐下。这可比看电视热闹多了,孩子们爬树的爬树,爬房的爬房,连小队仓库上都蹲了几个,也不知道是怎么上去的,有两层楼高呢。 整个场院都灯火通明的,挂了十几个百瓦灯泡,戏没开演,就不时的有锣声响起,换来人们一阵喧腾。 七点半,正式开锣,也没有主持人,演员自己上场就开整,不过着装还是挺到位的,都穿着不明年代的戏服,有红似绿的,拿在手里的帕子在灯光下金光闪闪,演员都化着评戏装,弯眉俏眼红嘴唇,头上戴着辔头,贴着亮片,抹着粉嘟嘟的腮红,在明亮的灯光下一亮相就换来一片贺彩声。 先是一个过门,双回门,演员唱功相当不错,女的声音清脆娇媚,男的声音饱满通透,边唱边扭,欢快的曲调响彻满堡:正月里也是里儿啊,正月里初三四儿啊,社里头放年假,我们两个去串门儿…… 双回门和小拜年,是两个全国人民都熟悉的二人转小帽,也就是过门,是开场暖场的小段,以欢快动听为主。说句题外话,二人转出现到现在有几百年了,随满清入关后,在翼北地区流传,后来才产生了落子和评戏,真正的二人转是正戏,不是现在一些所谓二人转名家的胡搞,二人转是出过很多国家一级演员的。 也有一些评戏正宗的名家,说评戏是唐山落子而来,起在HBL县和二人转没关系,说评戏和二人转是姐妹,都是从唐山落子来的,我就没搞明白,三百多年的二人转,是怎么从二十年代的落子来的,穿越吗?好大个脸。有心的可以上网听听二人转正戏,再听听评戏,心里自然清楚。不过有一点,相声可真的是从落子来的。 一段过门唤起了全堡人的热情后,毫无废话的正戏就开始了,梁赛金擀面,说的是一个有志青年刻苦读书终于考上清华北大进入政府后,回乡寻找失散多年的妈和妹妹的故事,唱腔很美,戏词写的感人又不失幽默。三位演员一场戏一个多小时下来,下面观众都是一边流泪一边笑着,巴掌都拍红了。 一场正戏唱罢,又来了两个小段和一段精彩的小丑灌口,就是评戏里鼻梁子上沾一块白那种形像。小丑下台,一声大锣,又一出大戏,马前泼水。说的是一个屌丝学渣,娶了个嫌贫爱富的老婆,老婆找了个有钱的把他踹了,这哥们一气之下发愤图强,终于考上了清华北大进了政府,锦衣还乡,找到前妻,装逼摆谱,一雪前耻的故事。这段戏没有眼泪,全是轰堂大笑,里面有段戏词很有意思:前几日我正在家中静坐,谁知一开门就进来个婆娘,进屋就脱鞋,脱鞋就上炕,我问她干啥,她说要和我搞对像。后边记不住了,可以去听一下,很好的戏。二人转拉场戏最大的特点就是不闷,节奏很明快,包袱多。 戏终人散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东北昼夜温差很大,这时间已经很冷了。演员的戏服很单薄,下了台直接捂着大衣在那抖,就有堡里家近的去拿了热水过来给他们去寒。这种戏班也是本地农民,都是一家几辈唱戏,农闲时就出来到各堡各村赶场子。 随着人流过桥再过河,这回不是一家四口了,那几家也来了,一大群人扛着板凳,一边大声交谈一边往回走。今天的月亮很大,照得四野通明,手电筒都用不着就能看清人脸了。几家的男人都是壮汉,背小的扶老的就轻松过了河。有人边走边哼唱刚才听的戏,引来大家的哄笑,一路上热热闹闹的,没觉得多久就到了家。 一夜好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窗玻璃挂着一层薄霜,透过玻璃看出去,栅栏,大地,树木,视线内的一切身上都挂着薄霜,透着一股清冷。穿衣洗脸吃饭,等出了门到院子里的时候,太阳高照,霜已经散了,地上边角里潮湿的地方已经结了冰,在太阳下闪着星芒,冬天,不远了。 下了露霜,院子里的葡萄就可以吃了。 前几天还透着清绿的果子,过霜后已经变成了深紫色,外皮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果霜,一串一串吊在宽大的绿叶下,像一串串玉石,晶莹剔透。 葡萄是本地品种,果粒不大,和成年人的小指肚差不多,但是很甜,籽也少。 姥姥家房前屋后还是很有一些果树,有些是从山里移出来的,有些是姥爷种的,山楂,核桃,杏,李子,樱桃,梨,都是本地普通的品种。东北土产的水果个头都不大,但味道很足,后来慢慢的就越来越少,市面上全是个头大品相好的引进种了,就再也吃不到大山的味道了。想来是因为外表不够诱人吧。长大后张兴明基本上不吃水果,找不到那种感觉和味道了,干脆不吃也罢。 房后地边上,有一棵苹果树,是张兴明的最爱,因为这棵苹果树上,结出来的是梨子,苹果一样的梨子,味道很独特,又脆又多汁又甜,是姥爷自己嫁接的,把梨树和苹果树嫁接到了一起,就是每年结的果都不多,若大一棵树上也就二三十个果,成熟以后半红半绿,远远就闻到树上散发出来的清香。 和哥哥拿着剪刀,端着小簸箕,来到葡萄架下。 到了葡萄架下面,仰头看着一串串的吊在半空的葡萄,张兴明就有点发愁,够不着啊,足有两米多高,是自己的两倍还多呢。姥姥姥爷对这东西是没有一点兴趣的,看都不看。顶多也就是看他和哥哥馋了,去摘下三二串来,想让他们花半天的时间把满架的葡萄摘下来?在记忆里从来没发生过。只能和哥哥自力更生。 哥哥也是个懒的,他想吃葡萄了也从来不摘,往往是爬到葡萄架上,手都不用,直接用嘴去架上咬,几口就是一串,啃个几串,心满意足的爬下来,留下几支光秃秃的梗在藤上。每年葡萄都是大部分直接枯死在架上了。 现在就是这样,哥哥端着小簸箕,皱着眉头站在那里,说:“拿这玩艺儿干什么呀?上去吃就行了呗。都采下来,你能吃了那么多啊?这玩艺吃多了杀嘴。”味道太浓的水果吃多了,嘴里会不适,有微微的刺痛,东北叫杀嘴。 “我要酿酒,葡萄酒,你喝过啊?告诉你啊,不和我一起采,就没你份。”张兴明拿着剪刀看着葡萄说。 “酒又不好喝,我喝过,可辣了,喝完难受好几天,我才不要呢。你自己摘吧。”哥哥马上扔下簸箕就要跑。 “别后悔啊,葡萄弄的酒可甜了,可好喝了,到时候肯定没你份。” “甜的?” “嗯。” “好喝?肯定不辣?” “好喝,都说了是甜的,还辣什么辣呀。” “那……就摘点吧,告诉你别唬我哦,唬我削你。” “咋摘啊?够不着。”张兴明向上举了举剪子,空铰了几下。 “没事,仓房里有梯子,咱去抬过来。”老哥一说到吃就机智百出,领着张兴明去了前面菜地里的粮仓,登着仓口下面的石头爬上去,从里面拽出来一架小梯子。粮仓为了防老鼠,仓口开在一米五高的墙面上,四下都光秃秃的,人要爬进去,里面才有梯子。 “拽那个干什么玩艺儿?”身后传来姥爷的声音。 哥哥手里拽着梯子,小脸弊的彤红,努力的转过头来看向姥爷,说:“摘,葡,萄。” 姥爷就乐了,说:“摘葡萄用这个也不行啊,这个太短了,架不上。不白费那劲嘛。”走过来从后边抱起哥哥,放到地上,探腰进去把梯子摆正,然后说:“你不是都在藤上吃吗?怎么又要摘了?要摘多少还得拿梯子?” 哥哥一挥手,说:“全摘了,让二明弄酒喝,可甜了姥爷,一点也不辣。” 姥爷就问张兴明:“老二你会弄葡萄酒啊?” 张兴明点点头,说:“会,可容易了,完了喝葡萄酒吧,对身体还好呢。” 姥爷伸手搭着张兴明的脖子,边向院里走边说:“那可不错,那姥爷就等着喝你的葡萄酒了啊,看好不好喝。” 一下子全家总动员,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把架上的葡萄摘了个七七八八,堆在簸箕里,大簸箕装了四个。 张兴明指挥哥哥挑葡萄,把坏的瘪的挑出来摘掉,把好的葡萄整串放到大盆里。让姥姥拿了个腌咸菜的空坛子出来,用热水烫了,里外擦干净。让姥爷把绞肉机拿出来也用热水烫了刷洗干净。然后把坛子和绞肉机晾干。 这时候也没啥污染,也没有农药,张兴明就直接架起绞肉机来绞,直接绞到坛子里,话说酒厂做葡萄酒也是不洗的,怕破坏皮上那层果霜。装了有坛高的五分之三还多一点,发现还有不少葡萄,挠了挠头,说:“姥咱家还有坛子没了?” 姥姥找了一圈,没了,倒是有爸爸拿过来的大玻璃瓶子,就是口小点。张兴明看了看,算了,也能用,就让姥姥洗干净了拿过来,把瓶里面擦干,晾了一会,把剩下的葡萄绞碎装了进去,装了五分之四瓶高。 然后就加白砂糖,这个也没什么精确标准,估摸着葡萄重量的百分之二十左右,加进去搅拌均匀,又把姥姥平时喝的白酒拿来,在坛子和玻璃瓶里各加了一小盅,然后用纱布把坛子口瓶子口扎起来,放到了灶台烟道上。这地方温度要高一点,冬天了,外面气温是零上4、5度,没法发酵。葡萄酒的发酵温度应在零上25度左右,放这里差也差不许多。一直忙活到晚饭,终于弄好了,就是用掉那么多白糖把姥姥心疼够呛。这年头白糖精贵着呢。比那点葡萄可值钱多了,在姥姥心里,这是弄了笔赔钱买卖。 吃过晚饭,把被子放下来,躺在上面听收音机。东北睡炕,早起被子是收起来的,晚上要睡了,把炕清扫干净再铺上。哥哥趴到张兴明面前问:“啥前能喝呀,那葡萄酒。真是甜的呀?”张兴明说:“下礼拜,你再不上学那天,就差不多了。肯定是甜的,我啥时候哄过你呀。” 哥哥翻了个身,拿脚去挠老猫,说:“那要是不好喝咋整啊?到时候不好喝,你赔我啊?” “我赔你啥呀?” “你赔我……赔我,我就把你扔茅楼里去,哈哈,扔茅楼里,你要小心点,到时看你怎么办。”东北农村管厕所叫茅楼,丹东延海地区叫茅屎栏子。 “那我就把你扔猪圈里,让你晚上和猪一起睡觉。” “不行,猪晚上不盖被,冷。我才不去和猪一起睡,我就把你扔茅楼里,完了我就跑,你找都找不着我到时候。” “你跑哪去?” “我跑……我跑张家堡去。” “那我就去张家堡找你呗。” “那不行,那时候你也不知道我跑张家堡去了呀,你找不着我。” 张兴明哄孩子一样哄着哥哥,说了无数废话,哥哥睡着了。 第二十三章 合作社 第二天早晨,外边下了场小雪,初冬的时候下雪,不是一片一片的雪花,而是像小米粒一样的砂状,薄薄的一层盖在大地上,太阳出来不用多久就融化了。 今天姥爷要到大队去,这是今年最后一次去合作社买东西。姥姥早晨起来做了饭就开始计划,酱油要买,盐要买,要扯几尺布,要买香皂和火柴,买水碱,还得打点白酒,家里的喝差不多了。一样一样算计着,姥爷一样一样记,两个人都不会写字,全靠脑袋硬记。 一会就说了一堆东西,张兴明去哥哥的书包里拿了笔和本子出来,撕了一张纸,把姥姥说的从头写了一遍,再和姥姥对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姥姥就高兴,说:“我二孙真行,能写字了,可比姥强多了,以后有大出息。” 呆家里也没事做,姥爷要买的东西又多,张兴明就决定陪姥爷一起去,上一世也不知道去了多少次了,这一世一直嫌远都没去过呢。 爷三个一起出门,先把哥哥送到队里上学,然后张兴明和姥爷牵着手向大队出发。 从小队这边走实际上要多走三里地,但为了送哥哥也无所谓。 从满仓家门口过去,走到国防路,顺着国防路一直走,下去有四里多地,就到了姚堡,就是唱戏那家住的地方,张兴明奶奶的娘家就在这里,都能论上亲戚。 到姚堡从国防路上下去,有一条土道,从这里往大队走比国防路要近一半,要是一直走国防路,就不是十几里地了,是十几公里地,它要从山上绕的。 顺着土路走个五六里地,过条河,就到了法台,就快要到了。这边的人家房子建的比较整齐,一排一排的,中间留着挺宽的车道,顺着车道一直走,穿过这片房子,就到了地头,法台大队的大队部,合作社就挨在一起。 合作社就是几间茅草黄泥房,不过房上的茅草已经掀掉换了瓦,墙面干裂的黄土墙上用红油刷着毛主席语录。门口挂着块白漆黑字的牌子:杯溪县偏岭公社法台大队生产合作社。(这地方记不太清楚了,当时合作社有好几种,信用合作社,生产合作社,商业合作社和供销合作社,都是职能部门,权力很大的) 屋里黑黢黢的,点着灯也不亮,屋里靠墙摆着几个货架子,前面一溜木制柜台,两个售货员坐在屋里中间空地上烤着煤炉子,一边说话一边织着毛衣,挂满黑灰的墙上贴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毛主席画像,画像上很干净,看样是有人天天会打扫。 就这个不起眼的破地方,是这方圆几十里唯一的一家合作社了,采供销的权力很大,员工都是国家正式工,归市革委会商业管理委员会的。 姥爷拉着张兴明进屋,突然的黑暗让他俩都眯着眼睛。屋里一股煤烟味,灰尘暴土的感觉。 两个售货员扭头看了一眼,就转回去接着织毛衣了,嘀嘀咕咕的接着唠。 姥爷拉着张兴明顺着柜台转了半圈,把要买的东西挨个找了找,然后说:“同志,俺买东西。” 那个年长一点的售货员把手里的毛衣放在登子上,扯了扯衣襟走过来,问:“买啥?都带票了没?” 姥爷从兜里掏出包好的钱和票据,摆到桌子上打开,张兴明就拿出写好的清单念:酱油二斤,粗盐五斤,蓝布二尺,红布二尺,香皂二块,火柴一包,水碱五斤,白酒五斤…… 那售货员就走过来,盯着张兴明说:“哎,这孩子能耐哎,多大啊?看上去这么小不点,念的有板有眼的,你多大了?”张兴明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个五,说:“我五岁了。” 那个小的售货员也放下毛衣走过来,说:“背的吧,来来,你看看这写的啥?”她指着墙上的合作社员工守责对张兴明说:“你念念这个。” 张兴明说:“阿姨,我要是念出来了怎么办?” 小售货员也不大,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穿着蓝工作服戴着白色的套袖,说:“你要是念对了,阿姨给你拿糖吃,行不?”张兴明看了看,指着柜台里的水果糖说:“我要这样式的糖。” “行,”小售货员使劲点了下头,说:“你念吧,念对了我就给你拿。” 于是,张大侠就狠狠的牛逼了一把,那时候主要使用的还是繁体字,有些字张兴明还要想一想或是猜一下,所以念的有点卡,有几个字还不认识,是真不认识,但这种表现反而更加真实。那小售货员说话算话,进柜台里给他抓了一大把水果糖塞到他兜里,还抱着他亲了半天,喜欢的不得了。 那个年长的售货员一边给姥爷抓东西,一边说:“王丫,干脆你把他抱回去得了,省得还得自己生,再说生也不一定这么精啊。”王丫顿时脸就红了,彤红彤红的,像喝了一大口白酒似的,把张兴明放在地下,跑屋外头去了。年长的售货员就哈哈大笑,边笑边说:“这小丫头脸皮太薄了。” 这个时期在城里商场分百货和副食,粮店是独立的,农村的合作社就不一样,啥都卖,包括农具。 酱油用的是自己带来的壶,已经有年头了,外表黑糊糊的,售货员拿一个铝漏斗插在壶里,用一个提溜从酱油桶里打,一提溜就是一斤,那酱油桶看着比姥姥家这壶还脏,这年头都这样,也没人嫌。 白酒也是自己带的塑料壶,张兴明老爸从厂里弄的。 布按尺数撕,售货员也没用尺,拿手张了几下,唰唰几下就撕好了。剩下的香皂火柴是带包装的,拿出来就好。其它的东西就零碎了,糖啊瓜子啊水碱啊啥的全是散东西,那售货员就拿了一叠包装用的草纸,一样一样往纸上抓,抓完一样包起来,用纸绳扎好。 这个年代的老副食售货员很厉害的,用手抓东西重量误差不会超过5%,甚至有个上过报纸的牛人,没有误差,当然用的肯定是普通称,不是天秤。 把姥爷要买的东西称好,包好,年长售货员拿个算盘拨拉几下,说:“九块二毛七,你把票拿来我自己拿吧,样太多了。”姥爷就数了九块三毛递给她,然后把票递过去。售货员接过去,先找了三个一分的钢崩给姥爷,然后把那一把各种票翻了一遍,抽了七八张去,把剩下的递回给姥爷,说:“布票差半尺,看你这孙子这么精,算了,就这么的吧,下次再来买东西把票拿全啊。”这也就是在农村,在城里差一点票都肯定买不到东西。 那个年代,买什么都要票,布票酒票油票肉票粮票棉票,自行车票,收音机票,缝纫机票,没有票啥也买不到,不卖你。一直到了83年,才开始出现议价商品,就是你可以不用票了,但是要贵点。首要的就是粮食,从83年起,城里就能吃饱饭了,也是从那一年起,城乡差距开始拉大,农村越来越落后。85年以后各种票就退出商业领域,成为历史了。 姥爷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收拾东西,张兴明大声喊:“谢谢阿姨,阿姨你真好看。”那售货员就哈哈笑,抓了一把糖出来说:“来来,阿姨再给你拿这个,认识不?”张兴明一看,是饴糖,这在这个年代可是好东西,一般人还真没吃过。连忙撑开小兜,说:“谢谢阿姨,这是饴糖,高粱饴,我认识。软的,可甜了。” 售货员把饴糖塞进张兴明的小兜里,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太可心了这小玩艺儿。” 揣着两兜糖,跟着姥爷出了合作社,和站在外边正和人说话的王丫再见,爷俩就往回走。 买了一堆东西,加起来有几十斤,张兴明也拿不了重东西,就把布扛在肩上,跟在姥爷身边走。姥爷把东西都装到一个口袋里扛在肩上,手里拎着酱油白酒和一块肉。今年不杀猪,就买块肉过年。 在83年以前,肉由国家统收统销,在国营副食商店买肉都是冻肉,凭肉票买,只有私人杀口猪,私下里能买点新鲜肉还不用票。83年以后,政策变化很大,国内农贸市场开始遍地开花,就能随便买到新鲜肉了,而同时,国营副食商场纷纷关门,退出了市场。 那时候政策反应很慢的,一个政策出台了,比如允许私人经营副食品,省城马上就有农贸市场成立,几天时间产供销就成型了。而下面地市就慢一拍,要等几个月,才会形成一级市场,地市下面的区县更慢,可能半年,也可能一年,才开始有动作。而我当时所在的就是区县级市场。沈阳那边批发市场都建起来了,我家这里才出现露天集市,整整晚了三年多。农村更慢,90年代合作社还开着呢。 下午,张兴明和姥爷可算是到了家,走的骨头都要散了,到家爬上炕就不想动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吃晚饭。 晚上吃了饭,把兜里的糖掏出来给哥哥,那种硬水果糖是哥哥的最爱,反倒是饴糖他不感兴趣的样子,张兴明就留着自己吃了。硬水果糖果味浓郁,在嘴里可以化很久,小孩就爱吃,饴糖要嚼,粘乎乎的,几口就没了。 七天过去,葡萄酒没好,还在发泡。气温低了,发酵时间延长,张兴明也没有办法。硬是又等了一个星期,可算是不继续发泡了,这还幸亏有个玻璃瓶,能随时看清发泡状况。过滤,去渣,又放了几天,总算这点葡萄酒能喝了,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甜大了,葡萄含糖太高,砂糖放多了。 当天哥哥喝了一小碗,喝高了,喝完倒炕上就开始睡,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把姥姥姥爷乐的够呛。其实这种葡萄酒酒精度不高,也就是7度左右。 葡萄酒可以软化血管,对老人身体有很多好处,今年做了,喝习惯了以后,明年姥姥姥爷自己就能做了。 几场大雪下来,就到了年根,78年就这样过去了。 ps:下一章就离开农村了。 我知道这段章节没有出采的地方,很平淡,感谢一直收藏推荐和坚持看下来的书友。十分感谢。这一段是我心底最弥久的记忆,每每在梦中会回到那里,醒来满脸泪水,四十多年啦,早已物似人非。再次感谢。接下来进入小学卷,要开始赚钱了,改变人生,从此开始。求继续支持,收藏,还有推荐票。 第二十四章 79年的开学季 ps:新卷开始,求支持,收藏推荐 1979年开春,山上雪化尽了的时候,张兴明已经能把上吨的东西挪进空间了,试验品就是后山上那好大一片乱石。这片乱石涧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里面寸草不生,一块一块形状各异的黄色大石堆彻着绵延数里,小的手指肚大,大的像房子一样,像这样的乱石涧在这片山里有好几处。张兴明记得好像是2000年左右,二大爷家二伟哥就是靠这些石头发了财,花几百几千块把这些石头弄出来拉到奉天去,卖给地产商做假山,一块就是几万十几万,二伟哥就发了家。 坐在山坡上,嘴里咬着根毛毛狗(狗尾草),看着哥哥蹲在那忙忙碌碌的不知道鼓捣着啥,鼻子里哼着那首著名的歌曲: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个老人,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张兴明心里算计着,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这时候深镇特区成立了,中国人民的好日子要拉开序幕,进入快车道了,而自己,也要回城上学,成为一名小学生了。 7月,张兴明和哥哥被爸爸接回南坟的家。 1979年8月23日,张兴明穿着新衣服,背着这年头非常流行的印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军款小书包,跟着妈妈走进了郭家小学的校园。学校是那种大四合院的样子,四排平房围着中间的小操杨,围墙都是用石头砌的,围墙外边是一排大杨树。操杨边上几个铁管焊的单杠和爬杆(现在学校里看不到这种东西了,就是粗铁管焊的一个架子,中间有三根或二根细管,是让学生爬的,有五六米高),两个水泥砖头砌的乒乓球台,大门一进来正对着一个二平米大小水泥砌的四方台子,中间一根十几米高的杆子,这就是升国旗的地方,也是学生课间操的主席台,在整个院子最里面角落里是水房,也是锅炉房,给老师们蒸饭的地方。学校的厕所在校外,学校校门马路对过,破旧的不成样子的一处旱厕,蹲坑带粪池那种。 和上一世一样,妈妈领着张兴明进入老师的办公室,很昏暗的一间屋子,也就十几个平方大小,屋中央还有一个铁焊的煤炉子,冬天的时候这就是取暖设施了,老师们也在炉子上用铝饭盒做饭,顺便烤火。现在夏天,炉子没烧,但屋子里还是感觉灰朦朦的。 “桂欣来啦,这就是老二啊?叫二明?”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看到妈妈领着张兴明进来就热情的打招呼,不过张兴明还是从她热情的态度里感觉到了一种炫耀。这女人是张兴明家的远亲,论辈张兴明叫老奶(东北年纪最小的都叫老什么老什么,爸爸最小的弟弟叫老叔,最小的妹妹叫老姑,妈妈最小的弟弟叫老舅,最小的妹妹叫老姨,而爷爷最小的弟弟就叫老爷,他媳妇就是老奶了),他老公也就是张兴明的远亲老爷是厂里的干部,平时都感觉比别人优越不少那种,不过这时候的人还没有后世那种趋炎附世的红果果拼钱拼权,也仅仅是话里话间有一点傲气而已,平时来往办事啥的到是不会有什么。 “哎,老婶,这是俺家老二,叫张兴明,小名叫二明,这还得麻烦老婶你。”妈妈笑着客气,用手拔拉一下张兴明的头:“叫老奶。”张兴明鞠了个躬,叫了声老奶。老奶就高兴,伸手摸着张兴明的头说:“这孩子长的俊哪,瞅着就机灵,上学肯定没问题。” 妈妈和几个老师唠了几句,门一开,戴着眼镜的孙校长走了进来,这时候孙校长还是蛮年轻的,三十几岁,张兴明对她印像最深的就是那两根到脚跟的大辨子,她的头发有点发黄,估计是有俄罗斯血统,话说张兴明家这里RB血统俄罗斯血统的人还是蛮多的。这两根辨子直到1998年张兴明最后一次见到孙校长时还在,那时候她已经不是老师了,承包了区政府的食堂,天天围着区领导转,已经是富婆了。 孙校长一进来,老奶就对她说:“校长,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俺家老王本家的孙子,可机灵了,就是岁数差点,你给看看收了吧。”孙校长看了看张兴明,问:“哪年的呀?”妈妈回答:“73年3月,俺们生日大。”那时候都是8岁入学。 孙校长点点头,说:“这可有点小了,这要进来得比同班的小二三岁啊,能行吗?”老奶说:“没事,这孩子搁农村长大的,还机灵,肯定没事。他们家孩子多,还有个小的呢,这大人上班也没人看,又是俺家老王的本家,你就当帮我忙了。”孙校长找个凳子坐下,伸手向张兴明招了招,说:“来,上大娘这来,让大娘看看。”妈妈从后面轻轻推了张兴明一下,张兴明走到孙校长面前站好,看着她。 “还行,不怕人。”孙校长笑着摸了摸张兴明的头,问:“1+1得几?”“2”。“2+2捏?”“4”,“7+8得几?”“15”。“会查数不?”“会。”“从1数到100给大娘听听。”“1,2,3,4,5……100.”“认字不?”这句话是问妈妈的,张兴明自己点点头:“认,我都能看书了。” “能看书了?真的假的?”孙校长惊讶了一下,抬头看着妈妈,妈妈点点头,说:“嗯,真地,这孩子可聪明了,啥教一遍就会。”张兴明翻了个白眼,心说老妈你真敢说,你啥时候教我了呀。“你都看啥书了?给大娘说说。”孙校长来了兴趣。 “毛主席语录,杯钢南坟选矿厂岗位操作守则。”张兴明老老实实的回答,家里算书的也就这两本了。(话说一本职工守则有四百多页,你们谁见过?) 长话短说,经过孙校长的考核后,张兴明终于上学了,分到了郭家小学79届一年一班,班主任还是慈祥的张文英老师,杯溪市高级教师,上过杯溪日报呢。(这时候还没有学前班,直接上一年级,81年的时候才有的学前班,叫育红班) 跟着张老师走进教室,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小盆友,一个一个看过去,那一张张幼稚熟悉的脸,张兴明鼻子有点发酸,心里想,重生真好。 还是同上一世一样,张兴明被分到第二排,和那洪飞同桌,后面是王力艳,她弟弟有个在后世响遍全国的名字-王力军。 坐在那里,张兴明转着头,一个一个看过去,李中一,宋曾强,孙旭亮,何强,杨久全,史得明,李树才,王刚,江泽喜,李艳红,代利刚,杨振东,王志昌,张平,吕得权,阎立霞,刘显成,唐守贵,唐亚坤,蓝玲,张燕……一张张冒着鼻涕泡的小脸,看着是那么亲切,张兴明有过去挨个抱一抱的冲动。 a,o,e,i,u,ü,b,p,m,f,d,t,l……大小多少,山石土田,日月水火……张兴明的小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每天早晨和哥哥一起背着书包上学(哥哥直接读二年级。家到学校曲线距离200米),中午回来吃饭,下午再去,晚上回来吃饭睡觉,单调的上学生活。 当然,张兴明同志是不会和其他小盆友一样的,这会儿他的大叔心灵里可是活跃开了,79年了啊,想想都激动啊,中国人民赚钱的时候到了啊。可是,这第一桶上哪挖捏?张兴明每天都在想着,写小说?盗歌曲?这是79年哪,盗出来上哪发去。开饭店搞烧烤弄超市,算了,这都不是这个时代能做成的事,咋整啊?张兴明躺在炕上纠结,就算能搞也没有本钱啊。 “谁家的小孩,快点出来玩儿。”院子外边传来小孩的喊声,是王志昌,这是这一片的传统了,吃完饭先出来的小孩子都要这么喊一圈,然后一个一个从家里钻出来,汇成一堆,多的时候有二三十个,少的时候五六个。 张兴明套上鞋出门,出了院子,就看见王志昌和杨振东坐在宿舍楼的雨滴台上。在姥姥家呆的这几年,选矿厂职工宿舍已经在原址建起来了。 张兴明走过去,问:“你们不写作业啊?玩啥?” 王志昌说:“晚上写呗。咱们打啪叽啊,我这有画报叠的,你看看,老好看了。”张兴明接过来看了看,大众电影的内页,在这年头是少见的彩印版杂志了,递回去,说:“不干,你这玩艺比一般纸沉,不好打,占便宜啊你?” 杨振东把这个彩色啪叽拿过去反正面看了看,说:“你这个得和大啪叽打,不兴打小啪叽。” 王志昌点头,说:“行。” 三个人在雨滴台上坐了一会儿,史德明李树才刘显成李保军都跑了过来,七个人坐在水泥台子上七嘴八舌的说话,最后还是决定,打啪叽。 第二十五章 看家的公鸡 啪叽这东西80年代初还分了几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自己动手叠的,用作业本,书,拆散开来,先从短面折成长条,然后扭成弯勾形,再把两头用弯勾锁到一起,就成了正方形的啪叽,一面看上去是个十字花,算正面,一面是光板,算背面。也有用两张纸叠的,用两个长条交成十字形,再向中间勾锁,叠出来的啪叽比单张纸的厚重,赢的机会就多些。用报纸叠出来的算做弊,一般很少有人用,大多数时候别人也不和你玩。还有用挂历叠的,这个就纯是做弊了,太重,没人带你一起玩,就是叠了好看,拿出来显呗。那时候家里的本子书啊就遭了殃,大人一眼没看到就被粉身碎骨了,最牛的是折课本的,过一段时间老师发现这孩子没书找家长,一问,叠啪叽了,于是一顿爆打,家长拿钱买新书,然后再拆。我有个同学,这里就不写名了,就在上面那些人里,半个学期拆了三本书,属于屡打不改的极端份子,别人是学不来的。 啪叽的第二阶段,就不用纸叠了,不过这时候纸叠的还没退伍,还在玩。二阶段的啪叽是用薄纸壳做的,黄色的薄纸壳,上面用红色的印泥印上一个圆的什么图案,一般都是刻的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人物,类似于公章那种形式,和公章一样大。印完了用剪子剪下来,一个圆圆啪叽就做好了,几十个拿在手里也不算太大体积,于是就渐渐取代了手叠的,手叠的太占地方,拿不了几个。印的图案也很简单,人物动物,都是形似,模模糊糊的,其实除了主人谁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啥,反正是红色的。 第三阶段就是飞跃式发展了,还是薄纸壳做的,不过不再是红印章了,而是在纸壳上面又贴了一层彩印的纸,上面套印着人物和动物,什么三国英雄谱,西游记,红楼梦,水浒传,铁臂阿童木,不过那时候套印的技术实在是有点惨不忍睹,人物长着四个眼睛或者一片模糊看不清的很正常,小孩子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买回来剪好了一样玩。也是圆的,和二代啪叽一边大。 到了第三阶段的时候,玩啪叽就不用打的了,二代还可以打,但三代是粘贴的彩画,打会造成损坏,而且太轻,不好打。于是这时候打啪叽实际上就变成了技术活:崩,弹,剁,也不用总在地上打来翻去弄得很脏了,在桌子上就可以玩,到这个时候,打啪叽活动已经从脏累的体力活变成了干净的桌面游戏,进入了技术时代。 说来慢,其实从第一代纸叠啪叽到三代的“真人”啪叽,就是从80年到83年那几年时间。 81年以后,小孩玩的东西就多起来了(相对于七十年代的孩子),真人啪叽,拍烟盒(把烟拿折成一个大三角,然后放在地上用手在边上拍,靠手拍出的空气使烟盒翻个,翻了就赢了),折纸飞机,那时候街头巷尾到处都能看到扔在地上的飞机残骸,用料五花八门,样式也是各式各样。那时候有私人出来做生意了,简单的一个棚子,里面会卖些糖果和一些小孩玩的东西,渐渐小孩游戏就由自己动手进入烧钱时代了。 “二明,借我两个呗。”王志昌对张兴明说着。 打了一个多小时,弄的满头是汗的,王志昌输没了,他爸管的严,叠的少。李树才赢的最多,杨震东也赢,史德明李保军不输不赢,张兴明也输,不过手里还有,记忆里玩这些玩艺儿他就没赢过。 大家一起玩的时候,先剪刀石头布,输的把自己的啪叽放在地面上,另一个用自己的啪叽去打,就是把手里的啪叽拍在地上那个啪叽的上面,如果把地上那个打翻了,就是赢了,这个被打翻的啪叽就归赢家,输的那个接着再拿出来一个摆到地上。如果没打翻,就把手里的啪叽放到地上,等对方打,这时候不能换啪叽,只能用每人手里这个,直到有一方赢了。那时候经常能看到有的小孩兜里揣着好大一撂啪叽,那肯定是玩的好的,赢的多,而玩的不好的一般只有几个,谁家里也没有那么多书来拆啊。 “大昌没有了,保军也没几个了,不玩了吧?”大东拿着厚厚一叠啪叽对小明说。 “不玩嘎哈呀?吃饭早着呢。”小明说。 “俺家有纸,要不去俺家那吧,大昌自己叠点呗,你别管二明借,他没几个了,借你他就不能玩了。”李树才说。 然后一群小家伙就绕过房头,去李树才家。小明和李树才都住最后一趟,正好把着房子两头,小明家在下边,李树才家在上边。 到李树才家,进了屋,李树才翻箱倒柜的找出几本书来,是初中课本,应该是他哥的。 几个人就拆书,叠啪叽,叠完都给了大昌,李树才也叠了点,给了李保军。这就是东北男孩子的逻辑,你没玩的了,我可以给你弄纸,可以帮你叠,但是我赢来的就不能给,那是你输的。而且给的时候都挺大方,等玩的时候经常为了一个就吵起来了,甚至打一架,当然打完一会儿就又和好了。大了以后也是,有时一起打牌,欠一块钱都不行,平时又都挺大方,随手几块钱就给花了,也不提还。这叫一码归一码。 叠好了,就在李树才家门口玩,啪叽啪叽的打到天放黑,李树才打啪叽最厉害,他手里那个宝都磨破了。 “小明,回来吃饭啦。”小明他妈站在他家门口喊。“哦,回来啦。”小明答应了一声,说:“吃饭了,晚上还出来不你们?” 大昌:“出来。”你作业呢?你不晚上写作业吗? 大东:“你喊吧,晚上出来得领俺家二东。” 李树才:“晚上看不着了,玩啥呀?” 李宝军:“…………”这个不是很爱说话,从小到大慢吞吞的,总是默默的。 小胖子刘显成:“来呗,在家呆着嘎哈呀。” 各回各家。一路走回来,各家的烟囱里都冒着青烟,锅碗瓢盆的敲打声,炒菜的声音和香味在房前屋后弥散着。 一到院子口,张兴明就懵了,停住脚步,看着孙娘家院墙上站着的,那只白色大公鸡。公鸡高傲的仰着头,站在墙头上,不屑的侧脸看着张兴明。 这只公鸡是张兴明去了姥姥家以后孙娘家养的,不知道为什么,从张兴明回来开始,它就盯上张兴明了,把他当做了阶级敌人,就不让他进院,只要张兴明一进院,它扑过来就叨,那嘴那个硬,叨一下腿上就一个青印,钻心的疼。 张兴明站住后,慢慢往后退了几步,打不过它呀。 也不敢大声喊,怕刺激着它,马上扑过来那就得哭了。 一人一鸡,在院子口对峙,这种情形从张兴明回来每天都会发生,大人听了就哈哈笑,也没当个事,可是张兴明真心痛苦啊,这叫个啥事。有时候急了张兴明都想拼着被它叨几口,把它装到空间里去,可是怕被大人看到,没法解释啊。 大公鸡就站在院墙上,时不时抖抖翅膀,盯着张兴明,就是不离开战场,张兴明被锁定在战斗状态,心里干着急也回不了城,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一世哪欠着这只鸡了。 对峙了十几分钟,房门一开,老妈出来了,看张兴明站在院子口,说:“还说去找你呢,几点了还不回来吃饭,在那站着嘎哈呀?”张兴明无语的指了指大公鸡。 老妈就走过来,说:“又不让你进院啊?这鸡也是怪了,怎么就这么看不上你呢,长的也不丑啊。” 老妈过来了,公鸡看敌人援兵已至,选择了战略性撤退,扯着脖子叫了一声,扇扇翅膀,跳下院墙,回自己领地去了。张兴明垂头丧气的跟着老妈进了屋。 老爸正在摆桌子,回头看了一眼,说:“跑哪去了?我回来前不看你就在宿舍那玩吗?” 张兴明无精打采的说:“去小明家那趟房了。” 老爸看看老妈,问:“这咋的了,没精神呢?输啦?”又问张兴明。 张兴明走过去洗手,说:“哄小孩呗,那几张破纸,有什么输赢的。” 老妈说:“人家早回来了,叫大白堵院口了,不叫他进来,我出去两个在那相着呢。” 老爸说:“那咋不喊呢?”张兴明洗了手,拿毛巾擦手,说:“不敢喊呗,一喊它就激动,容易冲出防御范围提前进攻,我方守不住啊。”“噗嗤”,平姐在身后笑出了声,说:“二明这说话一套一套的,大小伙子还怕鸡。” 张兴明苦着脸说:“小姐儿,你是没让它叨过啊,一下一个紫豆子,真疼啊。跟孙爹说啊,啥时候杀它,我要吃个大腿,报仇雪恨。”平姐说:“杀?那我爹可舍不得,多看家啊。”是真看家,自从这鸡在这落户,来的人都少了。 张兴明点点头,说:“这么一说,我就平衡了,看来挨叨的不光我一个呀。” 进屋吃饭,哥哥弟弟早就在饭桌边等着了,弟弟现在也能自己拿筷子吃饭了。 吃完饭也没出去玩,跑孙爹家屋里逛了一会儿,连吃带拿的弄了几块糖,这才回自己家,把糖给哥和弟分了,洗脚上炕。 这时候东北的城里一家人都睡在一铺炕上,还不如农村,想盖就盖,最起码有个东西屋,城里的住房都是公家分配,都不大,不过是白给的,一分钱不要。 火炕都是炕头温度高些,炕梢就凉些,一般都是让孩子住炕头,大人住炕梢。张兴明家里正好反过来,在他的坚持下,老爸老妈住炕头,他自己住炕梢,小孩子火力大,也冷不到哪去,反而老爸老妈年纪大了,身体容易出问题。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北风一吹,已到严冬时节。 几场大雪下来,张兴明他们的战场已经从房前屋后转移到了大地的冰面上。 对于缺乏某些细胞的张兴明来说,滑冰啊,单腿驴啊什么的,都是浮云,他是绝对不会去碰的。虽然都穿的像的球似的,摔几下也不疼,但是脸丢不起不是。 在冰上他的主要活动就是打爬梨以及打冰尜。 这里的爬梨和农村那种大的不是一种东西。农村那个是实用型的工具,实际上不是用来玩的。城里孩子玩的爬梨要小得多,小到只能让一个几岁的小朋友盘腿坐在上边,也很矮,只有十厘米高,但是它稳啊,不会翻也不需要技术,拿两根雪杖一撑,想怎么滑就怎么滑,不想滑可以当凳子坐,还不凉。这就是一个可以滑行的小板凳。 然后,照例,排队。 和小明大昌大东他们七八个人一起,石头剪刀布,排好顺序,就开始滑。滑这个不像单腿驴,这个就必须要计时了,要不然一个人就能滑到天黑。 几个人商量着,划定了一个范围,然后滑的人就在这个范围内的冰面上,滑四圈就换人,算下来也就是一个人十多分钟。 排位第一顺序的人站那看着数圈,其余人就在边上抽尜。 陀螺这个东西已经无法考究其历史了,反正很古老很古老,也不分大人小孩,都可以玩。一般陀螺都是木头做的,车出形状,在顶端装一个铁钉,或者就简单的按颗按钉。只不过按钉不太抗磨。 陀螺对地面的要求较高,必须是光滑的,不光滑转不起来,那就不是玩,是闹心了。时代原因,东北这个年代只有冬天才能玩这个,夏天没有平溜地方可以玩。除了公路是沥青,其余的地方大部分都是原始状态,黄土朝天。 几个人大部分拿的都是木头车的尜,大的要双手才能抱全,小的鸡蛋大小,再小就不能玩了,重量不够,一抽就飞了。倒是可以在里面灌铅压重,但是太复杂了,没有哪个大人为了这个费那个劲。 李树才的还被漆成了红色,不像其他人都是木头本色,玩几天就黑不出溜的的,根本擦不干净。 张兴明用的不是木的,而是钢的,比钢笔帽大不了多少,但是很重,有小半斤,在这个冰场上还是有几个人有这种钢尜,惹来小朋友的羡慕眼神,倒不是钢的就比木的好,而是你与大多数不同的时候,就会吸引目光,小孩子很多时候羡慕的事情和角度都比较非正常。 这种钢尜其实是重载矿车上的一个零件,只有矿山上面的大车班才有,大姐就在那上班,就拿了几个回来,其他有这种钢尜的也是一样,肯定是家里有人在大车班上班,其他地方根本不可能有,那车核定载重是175吨,车身比公路都宽。记得成龙有一部电影里就开了一辆,撞进了反派的家里。那车轮胎高度就接近四米。 这是换下来的旧零件,算不上占公家便宜,它比木尜的好处就是转的更久,更平稳。于是那边爬梨排着队,这边钢尜又开始排队,张兴明干脆把钢尜扔给他们,自己在一边抽谁的木尜去了。 一鞭子下去,尜转的飞快,等看它要转不动了,再一鞭子上去,张兴明一边打一边想:这玩艺儿,倒底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爬梨,最起码滑起来了有种风驰电掣的感觉。 在冰上玩,必须动起来,站久不动,凉气就会透上来。等凉气透上来,想不糟罪的话,就只有换鞋一招了。所以你在冬天到东北,那些站在马路边上的,公交车站等车的,你仔细看,没有一个站着不动的,都是在不停的动着脚。还有,不能在冰上趴着。穿多厚也不行。趴雪里,站起来抖抖拍拍就好了,雪就落了,在冰上趴,衣服会被打湿,多冷都会湿,一旦衣服湿了,你就会马上明白什么叫大东北了。 第二十六章 过年,手榴弹 ps:签约了,发两章庆祝一下。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啊,谢谢。 学校一放寒假,就离过年不远了。 厂里开始分过年福利,冻梨,鱼肉蛋,虾,油,大米白面,对联福字窗花,80年代初有几年还分过灯笼和鞭炮。东北有过年家家挂灯笼的习俗。冻梨不知道是什么梨,也只有东北这边才有,就是冻成实心球的梨,黑色的,吃的时候把它放在冷水里,接触到它的水就开始结冰,等冰结个半厘米厚把它整个包住,捞出来把冰砸碎,梨就变得软软的,咬一口,皮有点粳,又冰又甜的,露出里面白嫩细腻的梨肉,汁水很多,好吃极了。 家家户户开始包红豆包,炸粘糕,蒸粘豆包,炸油条麻花,蒸馒头,炸面果,炸浆米条,把一号大缸里外擦洗干净,把做好炸好的面食统统往缸里一倒,装满满的一大缸,盖好盖子往仓房里一放,随吃随拿,冻着也不会坏。小孩子也不用热,从缸里掏出来就吃,又冰又脆又甜的。 等一样一样弄好备足,年就到了。 城里过年比农村气氛更浓一些,人多密集,活钱多,商品种类多,福利条件也比农村好。 三十到。早晨早早就起来,贴春联,福字,窗花门楹联,大人就开始准备晚上的团圆饭,鸡鱼肉蛋虾,猪爪是必须有的,叫扒财,猪头肉是必须有的,叫纳福,鱼是有余,鸡是展翅高冠,还有许多东北特有的吃食,血肠,蛋肠,肉肠,鸳鸯肠,粉肠。炖一个酸菜。那时候没有青菜,家家户户全是肉。 吃过团圆饭天也就黑下来了,大人把大红灯笼用木杆高高的挂起来,就开始张罗着包饺子,这是半夜要吃的,十二点一过就下锅。刚开始灯笼里还是点蜡的,后来不知从谁家开始,就扯了电线,在灯笼里点个25瓦的灯泡,早晨关掉,晚上亮起,一直要点到正月十五。 大人包饺子,小孩就没有事了,就成群结队的跑到外边玩。兜里都揣着鞭,有的拿着哧花和钻天猴,一边跑一边放,大声喊叫着。 那年头没有电视没有娱乐,包完饺子也就是左邻右舍凑一起打打扑克,也不赢钱,就是玩,还能玩的很高兴。十一点左右,孩子们开始回家,要放鞭炮了。这又是一个很神奇的事,没手机没手表,用什么判断的时间呢?还很准。 在这个时间段,也是厂值班领导来家属区拜年的时间,去那些三十晚上还要上班的职工家里看看,慰问一下。也不可能全去,一个厂几万职工,三十上班的怎么也得几千人。不知道靠什么选出的几家代表,领导走一走,说几句话,然后就回去了,这边已经十二点。 冬天的夜是寂静的,白雪把晚上黑暗的世界映照得很亮,什么都能看见。不时的从哪传来几声孩子们的笑声,消散在夜空里。家家门前高高的挑挂着大红的灯笼,把空气都染得散着红色,显得那么喜气。 十二点,忽然这种寂静就被打破。一瞬间四面八方都闪烁着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铺满天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的味道。换好了新装的孩子们戴着棉帽子在鞭炮闪烁的火光中跳跃欢呼,喜悦的笑容在鞭炮和灯笼的光晕中显得那么灿烂。 响彻天地的鞭炮声中,燃烧着的五颜六色的光球从各个角落飞向夜空,放眼看去,满眼都是。各种大型哧花也纷纷上场,在各家门前院中盛开出一树树二三米高的璀璨的五彩银花。这一时刻,无论男的女的穷的富的全都笑着,眼中带着对来年美好生活的祈盼。 进屋,孩子给大人磕头,拿个几毛钱的压岁红包,美的不要不要的。 然后就是煮饺子,两家人坐在一起热闹的吃着饺子,不知道谁就会咬到一枚钢崩,硌的哎哟一声,捂着腮帮子吸着凉气,脸上却是眉开眼笑的。张兴明可不想把牙硌掉,每个饺子吃前都拿筷子捅捅,老妈说:“这破孩子怎么这么些心眼呢?你不想发大财啊?随便买好吃的哟。” 张兴明把一个捅到钢崩的饺子拔拉到二哥碗里,说:“我这么小,发什么财,等着吃就行了呗。”二哥看着那个饺子,说:“那我这个饺子是吃呢还是不吃?”大伙就笑,张兴明伸手拍拍二哥的肩膀,说:“肯定得吃啊,这是我给你的财运,即不会硌牙,又能发财。”二姐说:“这小话说的漂亮,别人想发财还得硌牙,你这舒舒服服就发了,多好。”张兴明点头说:“对,就这样,到时候给二姐买好看的衣服穿。” 哥哥弟弟就在一边喊:“我也要我也要。”张兴明一人给夹一个饺子,说:“没跑,谁都有份,快吃,吃完睡觉。” 大姐就说:“你家这,二明像老大似的,还大了不少。”老妈说:“这孩子从小就跟人小孩不一样,兴能出息呢。”张兴明对老妈说:“放心吧老妈,一准出息,你们就等着享福吧,妥妥的。” 吃了饺子,大人要守夜,孩子就睡下了,张兴明下地穿好鞋,拿了棉帽子戴上准备出门。 几个人正铺桌子要打扑克,老妈一边洗牌一边问:“你不睡啊?这还要出去。” 张兴明说:“大昌小明他们都约好了的,要出去跑一圈。哄小孩呗。我估计他们是要拿吐球去喷人家的灯笼去,我去看热闹。”老妈说:“我的个妈呀,把出去惹祸说的理直气壮的,让人削了回来别哭就行。” 老爸说:“喷谁家灯笼?讨那嫌嘎哈,让人骂的。别去。”张兴明戴上棉手套,说:“谁知道谁家,逮谁喷谁呗。我不去他们也得喷,我又不干,怕啥?” 老爸说:“咱不去,不干也不去,咱比他们懂事,噢。我领你扔手榴弹去。扔完回来睡觉。” 老爸站起来,从炕琴柜下面摸了会,掏出一个纸箱来,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一枚枚手榴弹,一看就是用牛皮纸卷的,有十几个。 老妈说:“哎呀妈呀,啥时候整的这玩艺儿回来,这哪整的呢?” 老爸说:“民兵训练用的训练弹,我搬了一箱回来,放鞭忙活忘了。” 老妈说:“你就能扯蛋,这玩艺儿不能伤了人哪?”老爸正挨个检查火帽,说:“没事,纸壳的,就响大点,没杀伤力。”大哥二哥都凑过来看着,很感兴趣的样子。 大哥问:“这玩艺儿怎么放啊?”老爸拿起一枚来,说:“和真手榴样一样,把后屁股火帽拧开,看,这个拉环,套手指头上,使劲一扯,等三秒钟,扔出去就行了,使劲扔,越远越好。” 老爸扛着手榴弹,张兴明和大哥二哥跟在后边,来到院子前的宿舍楼下,工字楼,楼下有一块百来个平方凹进去的空地,爷四个就跑到空地的一头,老爸放下纸箱,拿出一个手榴弹来,一边讲解一边动作,扔了一颗出去。几秒钟后,空地另一头一团巨大的火光闪过,几个人耳朵里嗡的一声,感觉有东西从空地另一头崩了过来,打在身上脸上,倒是不疼。就是宿舍一楼的玻璃窗震碎了几块,玻璃哗啦一下掉来,砸在地上。 大哥二哥都在揉耳朵,老爸有点吃惊,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说:“这要是装上铁皮就是真手榴弹了啊,这威力可不小,得了,不能在这扔了。我以为是火药呢,这装的是炸药啊。快回快回,一会看宿舍的找过来了。” 几个人又灰溜溜一路小跑回了家,进屋,老妈问:“咋回来这么快呢?就听着响了一声啊。这玩艺儿太响了,震的窗玻璃都嗡嗡的。”老爸有点不好意思,挠挠脑袋说:“没想到是炸药的,把宿舍玻璃给炸碎好几块,怕人找嘛,就赶紧回来了。”老妈几个就笑,说:“你这整的叫啥事呢你说,挺大人了,你管这摊的不知道这玩艺是啥呀?” 老爸说:“头一回嘛,以前都是实弹,这回给分了些这玩艺回来,还没用过呢。”那时候民兵相当牛逼的,长枪短枪冲锋枪,迫击炮,手榴弹,有些企业的民兵营连重机枪都有,全实弹。前几年红卫兵小将冲击厂部,就是叫民兵冲着地面一阵突突给打回来了,当时子弹反弹伤了好几个也没人敢吱声,在全武力之下,啥也不好使。当时全国民兵组织,京城钢铁的最牛逼,那是走过天安门受过毛主席接见的,连坦克都有。 扔手榴弹就这样半途夭折了,不过大哥二哥还是一人拿了两个去,这东西只要不直接在人身上炸也没啥大事,老爸就没管,把剩下的收了起来。张兴明倒是知道会发生点啥,想了想还是没出声。也没伤到人,顶多算是玩笑开的有点大而已,也没啥大不了的,这年头的半大小子虎着呢。 于是,在大年初一凌晨六点,张兴明家后面第三趟房老王家屋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外屋(厨房)的后窗户玻璃全碎了,锅碗瓢盆散了一地,吓得老王媳妇只穿着裤衩背心就跑到院里去了,等清醒过来这个哭啊,要死要活的,张兴明想想,大哥二哥和王伟从此之后打了好几年的架,见面就干。这仇结的有点大呀。 这一炸把这一片全都弄醒了,有出来了解情况的,有事不关己开始做饭的,老妈把老爸和大哥一顿臭骂,把剩下那三枚手榴弹直接没收了。 第二十七章 部队来了 PS:求支持,求推荐收藏。 年过了,就开学了。一年级下学期开始了。张兴明开始盼着。 80年5月,一支团级工程兵部队如期进驻到了锅炉房对过的大院里。张兴明家是这一整片选矿厂家属房的最把头,就是最顶端,从张兴明家这片房子往上全是三十六户一块的家属区,一片一片一直排到河边,再往上就是露天矿的地界了。 张兴明家院子正门出去是选矿厂职工宿舍,是这个时期典型的工字红砖楼。宿舍上面楼头就是锅炉房和自来水管,这一片的住家都要从这里挑水回去吃,到这里洗衣服。和职工宿舍隔着一条十几米宽的车道,就是另一栋工字红砖楼,在部队进驻以前是做什么的张兴明不知道,没有记忆。 进驻的这支部队,和张兴明老爸原来的部队都是一个野战军,后来统一改建,也就是后来的工程兵部队,有的地方叫建设兵。在这一时期,在野战部队裁撤中产生的工程兵部队,是最应该被世人记忆,传颂,永远感动的部队,可惜他们默默的消逝在时间的大河里,除了这一时期的一少部分人还记着他们,偶尔会想一想,就再也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记载了,可是,那一条条国防路,一条条铁路,无数的记载在史册上的伟大工程、建筑,上面都印着工程兵们的汗水和鲜血。他们是这个时期最可敬的,最可爱的,最伟大的一群人,没有之一,他们的丰功伟绩也没有什么人什么组织可以替代,后世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幸福生活中,沸腾着工程兵的汗水,浸染着工程兵的鲜血。 从80年5月他们来到郭家堡,到83年秋天,这支部队在这栋楼里生活了三年多。就在张兴明家上楼后几个月,部队在河对岸火车站上游那片空地上建了新营房,全部迁了过去,这栋楼就归了矿建公司,做为矿建公司的职工宿舍使用,那时候张兴明家已经搬走,从那以后就很少到这片来了,也很少再到部队里去,对于孩子来说,离的有点远了,要横穿整个郭家堡住宅区,再过河往上走,全程好几公里呢。 后来部队怎么样张兴明就不知道了,只是86年的时候,那片营房也成了矿建公司的职工福利房,他有两个同学家就住在那里。据老爸说,有一些复员了,还和他们通了几年信。 对于这支部队,张兴明上一世是极其熟悉的:金叔叔是朝鲜族,总能拿出朝鲜族的手工饴糖来给他和哥哥吃,长条形的,黄褐色,在那个缺吃少喝的年代,给了张兴明和哥哥甜美的记忆;苗叔叔,很帅,性格很开朗,爱开玩笑,会变扑克魔术,会用木头和铁丝做那么多玩具;邢连长和他的老婆,都是南方人,偏偏爱包北方的饺子,不是煮成了馄饨就是还没煮熟就吃上了;张爱平叔叔,张兴明在这支部队认识的第一个人,是班长,GD人,对张兴明非常好,带他去看电影,领他在部队里吃饭,在部队里看电视。 那时候,吃肉看电视,那可是极其奢侈的事情了,还是大彩电,那三年张兴明天天在部队都是这么享受着;那个严厉的团长,每次见到张兴明在部队大楼里逛都训几句,可是从来也没真把张兴明赶走,有时候张兴明在那混电视看他还让多放一会;可爱的营长,四方大脸,整天笑呵呵的,总喜欢拿看电视诱惑张兴明,张兴明上过无数次当还是会上当;部队在这三年里给张兴明留下了那么多的快乐记忆,后来直到姥姥姥爷去世,张兴明和哥哥住的床,还是他家搬走的时候邢连长送的那张上下铺的军床。 听着轰降轰隆的汽声发动机声混着喇叭声在锅炉房那边响起,然后一声声口令传来,战士们的口号声,张兴明扔下没啃完的饽饽就出门往那边跑。 熟门熟路的从大楼的后院铁门钻进去,后院这里是这栋楼的锅炉房,现在部队刚进来,这里还没人。整栋楼只有一个正大门,却有一大两小三个后门,一宽两窄三个楼梯,张兴明直接从西头附楼小后门钻进去,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楼道里呼呼隆隆的全是兵,一片绿影在晃动,抬着东西的喊着号子的,谁也没注意张兴明这个小不点。张兴明上了二楼顺着走廊直接走到记忆中张叔叔的房间。 房间里的摆设和士兵的房间不一样,除了两个柜子,多了一张办公桌。两张军用上下铺(比民用的窄),只不过张叔叔这屋里上铺都用来放东西了,只住着他和副班长两个。这个副班长在张兴明的记忆里是没有太深刻的印像,只知道姓黄。 “小朋友你找谁?有事吗?”刚进屋就听见有人在问,转过相对于张兴明现在的体格有点大的办公桌,就看到正坐在床上整理内务的两个人。 “张叔叔。”看到张爱平,张兴明有点小激动,上一世部队迁走以后,张叔叔复员到广周去了,还给他家来过几封信,那时他太小,后来就没了音信。 “你怎么知道我姓张?你认识我?”张叔叔显得很意外,放下手里的被子低下头问张兴明。 “我知道的。因为我也姓张。”张兴明也不能说我上一世认识你,总上你这混肉吃,只好拿自己是小孩子的本钱放混。 “哈哈,小朋友有意思,”张叔叔性格很开朗的,指着对面床的黄副班问:“那他姓什么?也姓张?”“他是黄叔叔。”张兴明看了一眼黄副班,自来熟的爬到张叔叔床上坐下,四处看了看,问:“怎么没有琴呢?琴呢?”张叔叔的口琴和老式的吉他可是他上一世第一次接触到的贵重乐器呢。 “小朋友,你怎么知道我有琴?”张叔叔被张兴明转移了注意力,把他叫黄叔叔这茬忘了。“上楼的时候我看到了呗,你真笨。”说完这句张兴明自己身上起一层鸡皮,心说在不能这么说话了,别人没事,自己先受不了了。 “小朋友你是住在这附近吗?”黄副班弄完了行李坐下来休息,看着张兴明问。 “嗯,就楼下边,”张兴明跑到窗边,爬到暖气上往楼下看,指着家那边说:“就那,被锅炉挡上了,看不到。”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不怕吗?” “我爸是选矿厂的,本来我爸爸也是当兵的,后来就不当了,上班了,妈妈说部队里总吃羊又(肉),爸爸不喜欢。”这是张兴明老妈对张兴明说过的话,不过是上一世说的。 “你妈也在部队?”张叔叔有了兴趣,带家属的,怎么也是连级了,是干部了。 “嗯,好几年呢,后来来这了,这离我姥姥家好远哪,都没亲戚。”张兴明东摸摸西摸摸,信口胡说着。 “你爸哪个部队?”黄副班问。 “铁道兵,修大火车的,修离这老远老远的火车。”张兴明老爸在部队时,最远走过巴蜀陕稀,是铁路工程兵。 黄副班对张叔叔说:“哟,那肯定跟咱们一个部队的,不知道是哪个师。” “你爸爸是什么职务?”张叔叔也显得亲切起来,当兵的,对部队有强烈的归属感,一听是一个部队的,心里就近了好多,这也是上一世张兴明在这里混吃混喝没人管他的主要原因。 “我不知道呢,反正是干部,四个兜呢,我看过照片。”那时部队还没换装,战士干部穿的都是一样面料的军装,只不过干部是四个兜,战士是两个兜,班长着装和战士一样,红领章红五星帽徽,除了多两个兜战士和干部再没有任何区别了。(我没有排级的记忆,奇怪) 就这样,张兴明再一次混进了部队,在这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后,跑到一楼邢连长家又一顿自来熟,最后邢连长送他回的家。结果老爸和邢连长比上一世提前认识了,两个为部队和国家建设贡献了半辈子力量的男人相见恨晚,一直唠到大半夜,邢连长才恋恋不舍的回营去了。 张兴明老爸在部队的时候是营职,如果不是姥姥非得逼着妈妈让爸爸回地方,老爸保准能升上去,说实话爸爸的性格更适合在部队里混。(老爸比老妈大了6岁,79年老妈28,老爸34了) 很快像上一世一样,部队里的领导都知道有一个同部队出来的战友的孩子总喜欢往这里跑,帮着扫地倒水,混吃混喝,混电视看,跟着下像棋下军棋,甜甜的小嘴见着谁都是一个敬礼叫声叔叔好。于是张兴明就混开了,楼下楼下串也没有人管,话说回来这也就是工程兵部队,如果是野战部队想像张兴明这样天天往里跑肯定没戏,部队如此严肃的地方怎么可能让个孩子天天在这楼上楼下跑。 这一世张兴明还有一个惊喜,金叔叔竟然还是个高手,他在老部队是侦察兵,也就是后世的特种兵的前身了,一身实战功夫,曾经拿过全军比武的第二名,那是一个军啊。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下到普通连队里,改建后成了工程兵,但是把式没扔,仍然苦练不辍,用他本人的话讲,习惯了,丢不下了。 张兴明软磨硬泡,和金叔叔学上的拳,刚开始金叔叔也没当个真,认为就是小孩子好奇,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张兴明真的在苦学苦练,就开始认真起来。张兴明干脆也拉着哥哥一起来练,可惜哥哥太小,有点三心二意的,不过不急,大大就好了,先打个基础。 上学,跑部队上吃饭看电视,练拳,回家睡觉,这就是张兴明这时候幸福的生活。 感谢。感谢月落今秋,砍魔1,江HN人,dengjun2004,tiandidy的推荐票。 第二十八章 偷铁 六月底的时候,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这时候没双休,星期六上半天),张兴明吃完了中饭就被同学喊出来玩,孙旭亮,何强,杨久全,李树才,史德明,王志昌,几个人跑到河边铁路那玩,那里是厂里卸黄沙的地方(北方的沙和南方不同,全是沙粒,没有土),是孩子们的乐园,虽然回家后肯定挨打,因为肯定弄得头发里鞋里衣服里全是沙子嘛。 沙场边上是厂里的废铁堆,一大堆一大堆的废旧设备零件块的片的圈的堆得像山一样,顺着河边堆出去好远,铁堆边上就是小火车郭家站的站台。(那时候南坟这地方交通主要靠火车,就是常见的绿皮火车,不过只有四节车厢,所以被叫做小火车,以区别于铁路局的大火车,坐一次一毛钱,90年小火车取消,公共汽车成为主要交通工具) 这样的铁堆在选矿厂这有三处,一个是这块,一个是顺河往下走两公里,公路边选矿厂侧门的地方,两个大铁堆挨着河边一上一下,中间就是选矿厂的大门,有一座水泥桥横在河面上,81年秋部队在沙场这块也修了座桥,不过不是水泥桥,到90年左右就垮了,92年厂里又重修。还有一个废铁堆离的比较远,在厂子后门那边,除了放电影的时候也没人去,太远。 那时候废铁堆也是孩子们的游乐场,在里面钻来钻去爬上爬下,弄得一身一脸的铁锈和机油,当然,回家依旧是痛打,话说这时候的孩子也没把回家挨打当成啥大事,都习惯了。 张兴明他们几个人就在沙子堆里玩抢山,分成两伙,一伙爬到沙堆上守,一伙人从十几米的下面往上攻,叫喊着撕打在一起,汗流满面,沙土横飞,直到筋疲力尽,几个人躺在沙子上休息。 躺了一会儿,杨久全忽然坐了起来,推了推孙旭亮,小声说:“哎,偷铁去啊?” 何强也坐起来:“上哪偷?” 其他几个人全都看着杨久全,杨久全神秘的一指沙场下面的铁堆。 王志昌问:“偷铁嘎哈啊?” “卖钱呗,你傻啊?”杨久全骂了王志昌一声,然后几个人站起来,向铁堆潜伏过去。(铁堆有人看着,如果是小孩子跑进去玩也没人管,不过偷就得悄悄的钻进去了) 沙场下面是火车道,从火车站台上穿过去就是废铁堆,不过有一面是围墙,墙外边就是河,另一边有栅栏,有值班的经济警察,而且,上面这个铁堆全是放着大家伙,下面那个铁堆才有小东西。 杨久全和孙旭亮打头,轻车熟路的越过铁路,过了桥来到河对岸,顺着河边走了一会,来到选矿厂侧门的河对岸。三根有一米粗细的大铁管横跨在河面上,这是厂里的尾矿管,输送尾矿水的。杨久全领着这些人猫着腰走上铁管,从铁管上横穿河面,来到围墙下面,因为大铁管要穿过围墙出来,管和管之间就形成了一个洞,大人是钻不进去的,不过小孩一点压力都没有,几个人就顺着这个洞爬进了墙里。 河面有二十多米宽,管子是圆的,跑在上面其实挺危险的,不过这时候的孩子胆子大,再说也没什么玩的,平时爬高压电塔如履平地,这几跟管子根本不在话下。 一进里面,就闻到一股铁锈味,大堆大堆的铁件随意堆放着,几个人跟着杨久全猫着腰进去,开始寻找能拿动的铁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过一辈子里唯一一次逃学的经历,就是跟着杨久全孙旭亮和何强去偷铁,记得卖了不少钱,我分了十五块六,在当时是巨款了,还被老爸老妈痛打了一顿并没收了赃款,现在想起来,挺值得怀念的,哈哈) 张兴明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不顾脏不顾累的找着铁块往怀里捧,心里忽然一动,话说,这一大堆一大堆,全是钱啊,现在这铁能卖多少?收购站三分一斤,收破烂的才二分六,明年呢?后年呢?三毛啊,四毛啊,十倍有木有?张兴明摸着面前的废铁,不禁激动起来,哥们有隧道啊,八公里长十二米宽七米高的空间,就是把这里所有的废铁装进去也没压力啊。 正陶醉呢,就听一声大喝:“给我站住,小兔崽子,偷铁,别跑。”然后一阵兵慌马乱,几个人玩命的跑到墙根,钻进墙洞里往河对岸跑,一个经济警察在后面骂:“再来把你们腿打折喽,小兔崽子不学个好。”(经济警察,厂里称经警,那时候是正规警察编制,穿警服,归杯钢公安处管理,后来92年以后就没有警察编制了,变成了保安性质) 跑过了河,几个人停下来喘气,嘻嘻哈哈的开始摆弄战利品,都知道这个洞大人钻不过来,等他们从正路绕过来,估计铁都变成东西进肚子了,所以也不耽心被抓住,张兴明也把刚才随意收进空间的一块铁拿了出来。然后杨久全熟门熟路的领着几个人在下河沿找到废品收购站。 那是建在河边公路下的一个大院子,院子大门边挂着牌子:杯溪市物资回收总公司南坟服务站。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废旧物品,瓶子塑料铁报纸,院子里靠着后墙有一间红砖房,窗户外面有个地磅,搭着棚子,车能直接开进去那种。 杨久全领着大伙熟门熟路的走过去,喊了一声姨,里面一个女收购员从窗户往外看了看,走了出来,能看出来杨久全是这里的常客了。称了重,四分钱一斤收,一共卖了二块多钱。 战利品变成了一堆毛票,买点汽水糖,一分钱三个,粉色的,圆锥状,外面是糖,里面有点汽水,是这个时候最好吃的东西了。果丹皮,五分钱一卷,一直到张兴明大女儿上小学这东西还在卖,那时候是五毛一个了,涨了十倍。 再买几个面包,一毛一个,这在后来孩子闻都不会闻的东西,这时候却是平时难得一吃的奢侈品啊,买几根麻花,一毛一根,粮票是孙旭亮从家里拿出来的,杨久权还买了一盒烟,五分钱,混叶牌。 话说这时代买什么都要票,面包蛋糕麻花油条,鱼肉蛋布油,什么都要有票,而除了粮票其他的所有票其实都是最简单的单色印刷票,就是普通的纸,上面或黑或红或绿的印个花边,里面有布一尺或是油半斤的字样,再盖个居委会的红章,基本没什么技术含量,有时候为了买点什么,拿着钱四处求人弄几张票,我始终在想,为什么那时候就没有人造假票尼? 几个小孩躲到没人的地方,吃糖抽烟,其实也不会抽,就是点着了在那装。张兴明没要烟,上一世他也是跟着抽了的,不过现在车里还有半条天子呢,放着几十块一包的不抽,抽这个?随手拿了个两个面包一根麻花,张兴明就回了家,杨久全何强他们合计着买猪头肉去杨久全家喝酒,张兴明没兴趣。 自己吃了一个面包算是回忆,把剩下的给哥哥了,把哥哥高兴够呛,听张兴明说是偷铁弄的钱,不禁有一点神往,张兴明赶紧劝停,可不能让哥哥沾上这种上一世没碰过的事,话说偷这东西还是不沾最好,由小渐大,话说杨久全初中以后基本上消息都是从监狱里传出来的。 第二十九章 猴票 卖冰棍 (求支持助推,求收藏推荐) 晚上的时候,等哥哥弟弟睡了张兴明伸手把灯拉亮,问老妈:“妈,咱家现在有多少钱哪?” 老爸躺在被窝里骂:“小屁孩子问这个嘎哈?” “嘿嘿,我,就关心关心。” 妈妈到是不像爸爸那样,而是认真的问:“二宝问钱嘎哈?有事?” 张兴明说:“妈,改革开放了啊,以后老百姓可以做生意挣钱,靠上班不行了,我这不是想知道咱家有多少钱,心里有个数,好合计着干点啥嘛。” “小孩崽子口气还不小,你懂个啥呀,还合计干点啥,你能干啥?”老爸瞅了张兴明一眼。 重生以后这几年,张兴明总是在不时的表现出自己的“聪明才智”,就是为了有一天想干点啥的时候能被父母接受,平时总让老爸带点报纸杂志啥的回来看,也顺便随时了解一下时事政治,偶尔冒出点超出年纪的话,老爸老妈也渐渐习惯了,话说张兴明老妈本来就是敢闯敢干,接受能力特强的人,要不然上一世也不会80年开始办理执照开始做生意,一个人扛起这个家了。 老妈给张兴明掖了掖被角,笑着说:“这话说的还挺大气的,像个人似的,你想干啥呀?” 张兴明想了想,说:“我就寻思着吧,现在能做买卖了,不想法挣点钱也对不起咱党的政策呀。” 老妈看了看老爸,乐了,说:“看我儿子这小话说的,你咋知道这些呀?谁跟你说的?” “报纸上不都写着吗?你们不看报啊?做买卖肯定比上班挣钱,到时候就能买新衣服了,现在我天天捡我哥的穿。” “那你说吧,干啥?” “咱家现在有多少钱哪?你得给我个数啊。” “咱家,嗯……有几百吧。” “几百?” “五六百吧。” “这么少啊?”张兴明下意识的嘟噜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这年头,家里有五六百块钱存款,真心不少了,老爸前些年一个月二十几块钱工资,要养一家五口,还要照顾着姥姥家,这钱全是硬从嘴里省出来的呀,算是巨款了。 “你跟他说这个嘎哈呀?出去一说让人惦记着,你还真信他能干啥呀?扯蛋,睡觉。”老爸在一边说着。 老妈说:“别,听听二宝说啥,我觉得咱二宝就跟别家孩子不太一样,谁家孩子看个报纸能说出来这些话呀。再说了,谁家孩子能看报纸啊。听听。” “出去别瞎说啊,人家知道了就来咱家偷来了,知道不?”老爸盯嘱张兴明。 “我又不傻。”张兴明冲老爸呲呲牙。话说虽然现在老爸的工资涨到四十几块一个月了,平时老爸老妈都是特别节省的人,张兴明对家里的情况还是有个估计的。 “我琢磨琢磨啊妈,到时候你得支持我,你儿子肯定能行,肯定比别人家孩子厉害。”张兴明爬起来搂着老妈脖子撒骄。 老妈乐着答应了一声,伸手拉灭了灯躺下,张兴明也钻进被窝。 知道了家里的现金数,(这时候也没人去银行存钱,全是现金在家里藏着)张兴明躺在炕上开始琢磨发财大计,做生意,还不到时候,政治气候刚回暖,等传到南坟这地方,在快也得等几年了,这是重工业地区的无奈,商业方便就是要比其他地区落后许多,在说了,凭上一世的经验,南坟这地方也做不出啥大生意来,就这么点地方这些人,想挣大钱还得走出去,到市里或是省里,可是自己现在这么小,那是不可能的事。 正想呢,就听老妈和老爸说话:“明天得给妈写封信,告诉她千万别卖了,咱们这一副都三四百了,那边最多也就几十块钱收,一百都不到,我妈傻呵呵的肯定上当。”张兴明就想起件事,上一世也是这时候,姥姥把两副金手镯三十块一副卖了买酒喝了,等老妈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估计现在老妈说的就是这事。等信邮到张家堡都得半个月以后了,估计姥姥卖都卖了,自己在姥姥家的时候从来也没见过姥姥的金手镯,就没想起来这事,看来只能是便宜那个古董贩子了呀,唉,写信。信?张兴明一骨碌翻起身,坐在那发呆,脑袋里好像冒出点什么,可是就是没抓住。 “老二干什么?像个猴子似的,吓我一跳,你嘎哈呀?”老妈拉亮灯看着坐那发呆的张兴明问。 “哈哈,”张兴明拍了脑袋一下,想起来了,信,猴子,爬过去上老妈脸上亲了一下,说:“老妈你真好。”“这孩子咋了这是?”老妈被亲的莫名其妙。 邮票啊,80年最牛的是啥?猴票啊,8分钱的票票,83年就是三四块了,85年就是几百块一枚了,要是多放几年,97年那是几万一张啊,2012年一联(80枚)票票就是一千多万,这是拿回来坐家里等天上掉钱的美事。 “二宝,你咋了呀?”老妈伸手摸了摸张兴明的头问。 “没事,就是想起来点事,没事睡吧。”张兴明又躺下。 老爸拉灭了灯,妈妈躺下来和老爸说着话,张兴明在边上听着老爸老妈说话,心里想着发财的事。(那时候灯都是用灯绳拉火的,灯绳从墙上下来,顺着炕沿一直到炕尾,躺在炕上在哪个位置都能拉着) 邮票是肯定得买,不过也不能只靠邮票啊,那还得等好几年呢。爸爸到是无所谓,虽然职务没了就是一个高级工,可是安稳,也不太累,再说爸爸的性格也不适合干啥。妈妈现在在大集体,明年80年妈妈的户口转到城里来了,是城镇户口了,可是还不是得在大集体呆着。现在大集体基本上就是盖房子盖楼,那三、四、五、六四栋楼还有二十号楼都是妈妈她们单位盖的,张兴明记得上一世还跟着妈妈去过工地,这时候盖楼可没有后世那种脚手架防护网,就是铁管铺着竹跳板,要多危险有多危险。 上一世的时候,妈妈78年底出院,大集体去不成了,就在郭家堡居委会干了二年临时工,80年户口签过来后就用居委会的关系开始卖冰棍,一直卖到85年,雪糕出现了,一毛一根,卖的人越来越多,妈妈转行开始夏天卖水果冬天卖蔬菜,卖到94年。那些年,妈妈遭了太多的罪,天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要起来到市里去上货,冬天也只能裹着大衣露天坐在卡车后厢斗里,早上四五点钟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得有零下四十度,要走近三十公里山路,接近一个半小时。上货回来还要在冰雪里站一天卖,天黑才收摊回家。那时候没有规化的市场,就是推着带车子出去,站在路边卖,晚上再推回来。别说站一天,别说那时候冬天有零下三十度,就2013年,冬天零下十五六度,你在外边雪地里站一天试试?允许你跑步。 这一世,妈妈没得病,也一直在大集体干着,没去居委会办了,不过,好像卖冰棍也不错,不是很累,只能夏天卖,冬天不用遭罪,又可以锻炼一下妈妈的经商意识,自己这边抓点紧,等过两年有了本钱,国家也放开私人做生意了,再张罗让老妈干点别的。 张兴明打好了主意,就喊正和老爸低声说话的老妈说:“妈,妈。” “啥事?又咋了?”老妈转过身看着张兴明。 “妈你认识居委会的银(人)不?”张兴明不敢肯定老妈还能搭上居委会的关系,如果没有这关系,冰棍也就卖不上了,这年头没有居委会证明是做不了买卖的。 “认识啊,咋了?” “关系好不?” “还行吧,啥事?” “现在吧,咱们这可以私人卖冰棍了,南坟食品厂做那冰棍,红小豆的,可好吃了,要不你去居委会说说,给咱家弄个地方卖呗。” “卖冰棍?妈班不要啦?” “上班能挣多少钱哪,卖冰棍是自己家买卖,也不用看谁脸子,冬天可以休息,一个月咋的也能挣一百多块钱,卖好了更多呢。”老妈现在在大集体,一个月只有二十几块钱不到三十的工资,这还是活多的时候,到了冬天没啥活了就只有十几不到二十块。 “一个月一百多?真能够啊?你听谁说的?”老妈立刻来了精神,拉开灯,推开老爸搂在腰上的手转过来,盯着张兴明。 “真的,我还能糊弄你啊。我听孙旭亮他爸说的。”张兴明翻了个白眼。孙旭亮他爸在副食商店当主任,拿来顶这个雷正合适。 “那我明天去找老关(居委会主任)问问去呀?”老妈低头对老爸说。 “你想去就去吧,就怕做买卖不长远。”老爸还是有点迟疑,这年头人对做生意不太看得起。 “现在班上一个月二十几块钱,要是卖冰棍真能一个月一百那我就不上班了,老孙是副食的,说的话肯定是有谱,明天我去问问。”老妈对挣钱充满了信心。老妈在大集体上班,工资比全民低了好多。 “那就去吧,要是真挣一百多那可不错。”老爸一向是老妈的贤内助。 “老爸你得给我妈做冰棍车,还有装冰棍的箱子。”张兴明给老爸下任务。 “咋做?”老爸翻身趴在枕头上问张兴明。 “爸,我七岁,你问我呀?” 老爸呵呵乐,说:“你不是能行嘛,这家伙还能干啥挣大钱呢。”老妈也乐。 张兴明又说:“妈,你记着哦,要是想干的人太多的话,你就偷偷塞十块钱给人家,郭堡这片总共就5个名额,不争就没了。” “啊?还得走后门啊?” “谁也不傻,挣钱的事谁不想干,争不上也挣不着,别舍不得。”张兴明说。 第二天不上学,张兴明睡了个懒觉,一上午老妈就抱着弟弟去居委会找人去了,那时候的居委会就是一群不上班的大娘大妈聚一块,也没什么礼拜天休息的说法。 老爸拉着带车子去厂大门那边山上挖黄土。那时候城里烧煤,不过是煤面儿,要和黄土按比例和在一起才能烧。煤要买,黄土就自己随便找地方挖,东北这边是黑土地,黄土真心不多,要跑好远。 下午老妈回来,喜笑颜开的,张兴明就知道卖冰棍的事成了。 果然,老爸回来以后,老妈就开始和老爸商量怎么弄,要准备不少东西呢,车,箱子,棉被啥的。 箱子好弄,找熟人做一个木箱,这年头也弄不到泡沫,里面就用海绵做个保温层,需要的东西老爸都能弄到,关键是车,按着老爸的习惯,肯定又是上一世那种笨重的推都推不动的,高一米多宽80厘米,结果轮子直径只有十几厘米,还是不能充气的死胶轮。 张兴明找出纸笔,画了个简图,其实就是把带车子缩小加高,前后各加两个活销用来在停止不动时支撑固定,车轮张兴明想用自行车轮,比带车子轮轻细。拿着简图和老爸老妈一讲,老妈很满意,老爸拿着图在那琢磨,看来也没啥问题。剩下的事就不用张兴明操心了。 话说一直到90年代末,工人家里想用点啥,也就是在班上割点铁板铁管焊一下就拿回来用了,也没人管,家家户户家里大部分东西都是铁的。90年代末厂子开始管了,但该做的照样。现在想来,那么多工人,一年下来也拿回家不少钱哪,肯定是得是按千万算。 第三十章 第一桶金 事就这么定了,又说了会闲话就到了晚上,吃过饭老爸老妈明天还要起早上班,就睡了。(工厂这地方是没有朝九晚五一说的,一直到后世,全是早上七点多上班,六点过就得起床) 张兴明躺在那想事,老妈的事安排好了,自己这边也得抓紧了,可是眼下什么都不能干,本钱也没多少,看来这几年只能从废品收购上想办法了,现在买废铁三四分钱一斤,81年收购价就涨到了二毛多,还是南坟这边的收购价,市里肯定还要高,82年就接近四毛了,十几倍的利润只需要二年多三年不到,这个可以干,可是怎么干呢?再说了,还得留着买猴票啊,得想别的办法。 想了一会,张兴明突然想明白了,废铁多少一斤?三分钱四分钱,一吨才不到三十块钱啊,有个二三百块钱能收十几吨了,如果直接卖到市里去,肯定能挣钱,多倒几回钱不就出来了吗?嗯,就这么办,看来明天得和二哥商量一下了。上一世二哥就一直在社会上混,成天打架,83年以后进了好几次监狱,一辈子就毁了。自己说过要改变二哥的人生的,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再说了,想弄这个买卖,现在肯定是办不了营业执照的,只能偷着干,二哥他们一群人在社会上混的还挺好的,个个有号(有名气),也没人敢来捣乱整些乱事,等过几年,大家练出来了,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创业班底,要知道这时候在社会混的孩子,讲义气是最重要的品质,不然都没人搭理你。 第二天,早早的张兴明就爬起来往孙娘家屋里钻。 “二哥二哥,二哥。”张兴明趴在炕边上喊孙娘家二哥。 “二明哪,啥事?”睡的迷迷糊糊的二哥迷着眼睛侧头看着张兴明。 “二哥你起来呗,我找你有事,好事。” “二明有啥好事,告诉二姐一声呗?”二姐在边上搭话,她已经起床了,正坐在炕边梳头,平姐还呼呼睡着,孙爹和大哥大姐都不在屋里,估计早早就出去上班了,孙娘在外屋做饭。 “不,我就和二哥说,二哥你快起来。”张兴明伸手去拔拉二哥的脸,二哥抻了个懒腰坐起来:“啥事啊你急呵呵的,说吧。” “你穿衣服出来,得悄悄说。”张兴明可不敢当着二姐平姐的面说挣钱的事,二姐还好些,小平姐那就相当于小广播,到时地球人都知道了。二姐梳好头套上外衣出门上班去了,她刚刚被分配到矿建公司去,也是大集体,和大哥一样,孙爹家只有孙爹和大姐是全民,在露天矿开大车。 二哥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心不甘情不愿的穿衣服,穿鞋下地,到外屋打水洗了把脸,然后边擦脸边问:“说吧,啥事?要是糊弄我我敲你满头大包,你看着。” 这时候二哥十九岁了,是大人了,初中毕业在家待业。说到待业,可能是七十年代八十年代最有特色的名词了,这时候计划经济,老百姓不准做生意,工作全靠国家分配,可偏偏这十多年又是全国人民孩子最多的时候,家家四五个五六个,哪有那么多工作来分?接班是一个钉一个铆,只能解决一个,还得老的退了小的才上,没事做干啥?于是满大街混的待业青年就成了这时代的特色。 张兴明把二哥拉到自己家屋里,关了门,把二哥弄的一头雾水。 “二哥,你们现在成天都干啥?打架?喝酒?打扑克?”张兴明脱了鞋爬到炕上,边爬边问。 “啊,咋了?”二哥摸了摸脸,问张兴明。 “那,你喝酒打扑克,钱从哪来啊?没钱不行吧?”张兴明问。 二哥看着张兴明问:“咋了?我爸我妈说我啥了?还是谁说我啥了?” “没有。”张兴明抬手挡住二哥摸向头顶的手说:“我就是问问,你说说呗。” “你想弄钱?你要嘎哈?你这小屁点要钱嘎哈?我这有十几块钱,要不?”二哥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一堆毛票,抽出两张就要放到炕上。 “停,”张兴明叫了一声,看着二哥说:“我要你钱嘎哈呀?我不要钱,我是问你平时钱都咋来的,有事,你快说。” “我爸我妈叫你问的?”二哥斜着眼睛看着张兴明,满脸的疑问。 “不是,哎呀,这么和你说吧,二哥,我有挣钱的路子,想看看你能不能干。”张兴明算是服了二哥,估计他那钱也不是好道来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小心。 “你能挣钱?”二哥马上来了兴趣,低下头小声问,声音明显含着一种兴奋,这年头,能挣钱的路子实在是少到没有,谁不想有钱哪。 “肯定挣钱,”张兴明点点头说:“你能弄到本钱不?越多越好。” “我上哪弄啊?”二哥挠了挠脑袋问:“得多少本钱?” “当然越多越好,”张兴明说:“不过少有少的干法,就是累点,你先说能弄到钱不吧。” “你先说怎么挣吧。”二哥还是不太相信张兴明的话,必竟太小了。 “收废铁。”张兴明看着二哥说:“得找个大点的地方,收废铁,如果本钱够,就光收不卖,等过二年涨价了再卖,这最挣钱,如果本钱少,就得收点卖点一点点凑了,不过这样啊,挣的就少了。” “收破烂啊,”二哥有点失望:“那破玩艺谁干呢,埋了沽汰的,累死了挣多少?” 张兴明说:“二哥,你别看我小,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和你说这事,如果不是因为我和我哥小我都不找你。再说不是收破烂,是收铁,只收废铁,两年,保准挣大钱。” “真的假的?”二哥还是不太相信。 “你能弄到本钱不吧?到时我让我妈和你说,咱们两家合伙。”张兴明只好把老妈抬出来。 听见张兴明这么说,二哥到是有点信了,再疼孩子也不会帮着孩子撒这谎啊,就说:“我弄不到多少钱,和我爹要点,大姐二姐都上班了,能要点,估计有个一百多块钱了不得了。” 张兴明想了想,说:“这样二哥,我让我妈拿二百块钱给你,你尽量凑,反正咱们手里钱越多挣的越多,不过你得先想办法找个大点的地方,得有墙,要不然东西放那都没了。” “行,我去找地方。”二哥想了想,点点头。这时候厂里大集体小集体的单位特别多,找个闲着的空地方只要认识人还不是太难。 晚上张兴明悄悄和老妈商量,拿二百块钱出来做本钱,和二哥合伙收铁卖,前前后后讲了半宿,老妈犹犹豫豫的点头了。 过了三天,二哥晚上回来就进了张兴明家,张兴明正躺在妈妈腿上享受妈妈给掏耳朵。 “小力来啦,坐吧。”妈妈抬头看了眼二哥,接着给张兴明掏耳朵,这可是张兴明记忆里小时候最享受的事情了。 “二明,地方找着了,就建安公司后面,有个挺大的院,现在空着,我哥们的爸是那里面一个头头,说一个月五块钱让咱们用。”二哥坐下向张兴明表功。 “多大院?”那地方张兴明没有记忆,也没去过,一点都不清楚。 “取牛奶那块儿?”老妈到是知道,问二哥。老妈这么一说,张兴明到是想起来了,上一世自己去取过一次奶,从医院旁边的小道过去,往尾矿坝上面走,都转到张兴明家住的楼房挨着的那个山的另一面去了,那地方记忆里到是有不少平房大院子,后来上初中的时候总过那边去玩,印像还是挺深的,不过上一世也没接触过,也不知道那些房子院子都是哪个单位干啥用的。 “能租多久啊?”张兴明随着妈妈的手换了个面掏另一边耳朵,问。 “租?用多长时间哪?没说。”二哥说:“就说一个月五块钱让咱们用。” “这事得说,咱们可不是用一天两天,最少用二年三年的,得签合同,完了租金也不能给多,最好是按月交。” “签合同?”二哥有点不明白。这时候的人哪有合同的概念啊。 张兴明一想,这时候私人做买卖的没有,要是个人去和单位签合同,估计也没戏,看来也只能用一天算一天了,想了想问:“是单独的院不?得能锁上的,最好还有个小屋啥的能放东西住人。” “有,”二哥点点头:“我去看了,是他们以前堆料的院,有二间小房,收拾收拾放东西住人到是没事,就是冬天得冷。” 张兴明点点头:“那没问题,冬天给生个炉子弄点焦子(焦炭)就行了,也不怕熏。” 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二哥第二天就去把院子租了下来,不能签合同,张兴明就叫二哥让那领导给批了个条,写明白这院子给他们用了,至于钱的事肯定不会写,估计那钱也是那小领导自己留着了,这时候建安矿建一类附厂(大、小集体)的工人工资比张兴明老爸他们全民工低不少,也就不到三十,五块钱真的不少了。 于是,张兴明新生的第一个生意算是搭起来了,废铁收购。张兴明家里出了二百块钱,二哥东挪西凑弄了一百七十多块钱,把那院子的房子规拢了一下,拿木头钉了张床,就算开张了。这时候也没什么营业执照一说,再说去了也办不下来,只要小心点没人告就行了,话说79年偷偷摸摸做点小生意的人真不少,国家这时候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第三十一章 第一笔钱到手 (求点击支持求书友助推,求收藏推荐,求看盗版的朋友来起点小说,这里先看到) 收废铁也不用二哥亲自去,这时候市里物资回收公司的站点已经在全市铺开了,有不少南方人走街串巷的收破烂然后拿到物资回收公司去卖,挣点差价,张兴明就把主意打到了这些人头上,二哥本身就在社会上混的不错,打架厉害,围了一帮子人,这下用上了。让这帮人找到那些收破烂的,告诉他们必须把废铁卖给他们,价钱比物资回收公司一斤多一分钱,至于别的玻璃瓶废纸啥的到是随便他们卖给谁,那东西全靠数量出钱,涨价也慢,没挣头。张兴明家这里是重工业区,指望着从废旧纸张里弄点古画找个独本那是开玩笑不可能的事,就干脆不弄那玩艺,反正这收废铁也只是挣个时间差,等过两年废铁价一上来就不做了的。 杯溪物资回收总公司当年可是相当的有名气,用当时总公司老总为原形拍的电视剧《破烂王》那叫一个热播,还捧红了刘蓓等几个演员,不过这老总结局不太好,物资回收公司也被继任者整黄了,这是后话了。 张兴明记着在自己家楼房那块再上去一点,有个物资回收公司的大仓库,弄的像堡垒似的,圆弧形的顶,上一世没少在上面跑来跳去,被物资公司的人追的满街跑,从那个仓库开始公路开始上坡,上去就是叫大庙的地方了,而公路坎下面,就在那边河边上有一户人家就是专业收破烂的,好大的一个院子堆得各种废旧物资像山一样,也靠这个发了财。张兴明和二哥说了一声,二哥领了几个人去一看,果然,这家已经干上了,姓候,就是本地农民,实在没活路了,收起了破烂,到是找对了门路,这时候已经干的有点大了,自家院子里堆得全是废品,养了三条大狗。 张兴明让二哥和他家商量了一下,让他家把收上来的废铁全都卖给二哥,价钱也是比这边物资公司的多出一分钱,总得让人家挣点不是。那时候私人没有车运输,老候家收上来东西也就直接转手给了物资公司,这下可以多挣一分钱,乐不得的同意,张兴明干脆叫他把废铁就直接拉到自己这边租的院子,还省得倒来倒去的麻烦,老候也同意了,双方写个纸,按了手印,就算合作开始。 守着这么多厂矿,废铁收起来很快,没几天院子里就堆成了堆。 等本钱基本用完了,废铁攒的也有个十几吨了,张兴明又叫二哥跑到市里,想把废铁直接卖到物资回收总公司去。张兴明家这离杯溪市内有三十多公里山路,不过这时候还没通长途车,只能坐火车,跑一趟来回要三个多小时,车票三毛钱。 二哥按着张兴明说的去市里,在南地找到物资回收总公司问了一下,一斤废铁回收价是九分,这边收是三分,加上多给人家的,就是四分,一斤挣个五分钱,还得自己运过去。这一打听,二哥的心就凉了半截,除了运费,这也没多大挣头啊。回来一说,张兴明呲了呲牙,没想到这时候物资回收公司的价这么低,这本钱小,短时间内也倒不出钱来啊,就有点愁。 这时候已经十一月,下小雪了,两个人就呆在租的院子那间小屋里,院里有东西以后二哥已经住到这来了,他还挺高兴,要知道他家是七口人一铺炕的。 屋里生着焦炉子,烧的火红火红的,穿着棉袄都冒汗,张兴明随手拿个铁片捅着炉子想办法,正想着铁片被烧红了,温度传到手上,烫得他妈呀一声把铁片扔了。 烧红的铁片掉在地上,溅起一澎火星,张兴明眼前一亮,拍了脑袋一下,对二哥说:“二哥,你问没问,物资回收公司的废铁是弄哪去了?他们总不会自己留着吧?他也得卖,还得挣钱,你说呢?” 二哥点点头,说:“那到是,不过他卖哪也不会和咱说啊。” “不用他说,”张兴明就笑,用脚踢踢地下仍然热着的铁片,说:“咱们辽东省的废铁也就两个大的去处,一个杯钢,一个安钢,回炉重炼,这没个跑。” 二哥也眼睛一亮,说:“是啊,这东西拿别的地方也没用啊。” 张兴明想通了,坐下来说:“二哥,不但是杯钢收去了,价钱还肯定不低,你想啊,这到处都在收废铁,近的不说,远点的,下马塘通远堡,他们那边也得运过来对吧,四分钱收上来,用车运到杯溪来,这运费得多少?物资回收公司养那么些人,要运输,还得挣钱呢,是不?所以,咱们得找找门路,把废铁卖到杯钢去,不给回收公司。” 于是第二天一早,二哥又跑市里去了,晚上天都黑了才回到家里。 二哥进门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喜气,扒开门帘先冲张兴明飞了个得意的眼神才进屋,脱鞋上了热炕,张兴明就问:“遇到好事了?” 二哥掏掏兜,捏出一根皱巴的烟卷咬在嘴上,划根火柴点着吸了一口,吐了一口烟末才说:“成了,这下挣钱了。今天和几个哥们去了一钢,我有个哥们大爷在那上班,找到他们头头一说,说咱们有十吨废铁,那头头立马就说卖给他们,三毛钱一斤,他们出车来拉。还说以后再有让咱们还卖他们。” “你问没问物资公司的铁是不是也是卖给他们了?”张兴明问 二哥点点头,说:“物资公司的废铁都是给杯钢的,一钢收,二钢、连轧也收,基本上都是四毛钱左右,高的熟铁有四毛五,不过都是物资公司自己弄车拉过去的。我哥们的大爷说咱们私人弄的,他们出车,不好太高。” 张兴明点点头,能收就成,不用自己运,一斤挣二毛六,不少了,这样很快就能转出钱来了。 第二天,一钢的车就来了,还带着装卸工(那时候人真实惠啊,装完车装卸工得自己赶火车回市里,当然,单位肯定报销车票的),大家伙把十几吨废铁装上车,然后买了包烟到边上建安公司的地磅(称车或大宗货的称,埋在地下,车能直接开上去过称)上一过,烟一递,重量就出来了,十三吨零五百三十四斤,回到小屋里,二哥那哥们的大爷从随身的黑皮包里啪啪数出四千零六十块钱,往二哥手里一递,拍了拍二哥的肩膀说:“小伙子有主意,好好弄,这可比上班强多了。” 张兴明从二哥手里的钱叠里抽出几张,有五六十块钱,往这人衣服兜里一塞,说:“大冬天的跑这么远,大爷你买包烟抽,下次咱们提前点,请你喝酒。”这人也没推托,脸上露出笑容,摸摸张兴明的脑袋对二哥说:“你这小兄弟会办事,行,我也不客气,这都快赶上我二月工资了,也能给孩子买点东西。我姓李,你们就跟着二柱叫我声大爷,以后一钢这边有啥事就吱声,大爷给你们办,大爷不能办的去求人给你们办。”张兴明乖乖的叫了声:“大爷。”李大爷哈哈笑着又摸了摸张兴明的头,然后说了声“那我就回去了,再会儿天黑就不好走了。”开门出去,听着院子里大解放轰的一声打火,驶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