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非主流村长》 第1章 主角归来 一九八三。 农历八月。 初十。 暴雨。 岗南村最西头,一个十四五岁的白胖少年冒雨奔来,一脚踹开了一间破旧老宅的残缺房门,口中急火火嚷喊道:“恶霸哥,快,快跑,警察来抓你了!” 屋内,被白胖少年称作恶霸哥的年轻人神色颇有些恍惚,一口浊气憋了足足有十几秒钟,终于长呼出来,同时呢喃了一声:“确定是重生了……” 白胖少年急火攻心,根本没注意到恶霸哥的神色不对,更没听清恶霸哥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只顾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沓被雨水泡湿了的零钞,塞到了恶霸哥的手里,并使出了吃奶的劲,想把恶霸哥推出门外。“快跑,恶霸哥,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恶霸哥名叫杨锐,属蛇,过了阳历年方满十八周岁。少小时的杨锐因为特别能吃,被村里的长辈们戏称叫饿霸,长大后的饿霸变得相当蛮横,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仗,附近十里八村被他揍过的,凑一块能编出个加强连来,因而,这饿霸的小名不知觉间便演化成了恶霸的绰号。 上一世中,杨锐得罪了村长陈苍伟。便是在这一天,陈苍伟给杨锐设下了一个圈套,联合乡里派出所上演了一出双簧,村前鼓动了一帮村民阻拦警察,给杨锐留下了逃走的时间,可在村后,却带着七八个陈氏族人悄悄埋伏。为的就是在杨锐已有的打架斗殴的罪名上,再加上一顶更为严厉的罪帽:畏罪潜逃且拒捕。 涉世未深的上一世杨锐不幸中了陈苍伟的奸计,虽未满十八周岁,却也因此足足吃了五年整的劳改饭。 但这一世…… 杨锐思忖片刻,一咬牙,奔出了房门,冲进了雨幕。 还是得跑! 这当口刚好摊上了y打,即便摘掉了畏罪潜逃及拒捕的罪帽,恐怕也难逃囹圄之灾。而监号的饭,他是再也不想吃上一口。 逃出村的路虽不多,但也不是没得选,可杨锐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上一世的路线。雨中奔跑的他身形犹如一只猎豹,转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村后山岗,半坡上。 身披蓑衣的陈苍伟领着七名年轻力壮的陈氏后生已是等候多时,但见岗坡下一个矫健身影速度奔来,陈苍伟随即提醒族中后生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恶霸……” 将将开口,却见那杨锐已经奔至面前,陈苍伟暗喝一声不妙,急急向一旁躲闪。只是已过不惑之年,身形难免发福衰慵,脚下再不如年轻时那般灵活。 冲上岗坡的杨锐一声不发,冲着陈苍伟的面门便轰出了一拳,上一世就是因为跟这老贼多说了几句废话,耽误了时间,才被警察追了上来。 陈苍伟心中惊慌,脚下不由一滑,瞬间失去平衡,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虽极尽狼狈,却也刚好躲过了杨锐的雷霆一击。 两侧,七名陈氏后生急速包抄上来。 杨锐一拳落空,却抢到了有利地形,拧身飞起一脚,冲在最前面的那位陈氏后生惨叫一声,滚下了岗坡,再一脚,又一名陈氏后生捂着小腹蜷缩成了一团。 剩下五位陈氏族人顿生怯意,之前也曾看过恶霸跟人家打架,虽然生猛,可从未像今日这般,招招尽是死手。 陈苍伟见势不妙,连滚带爬就要逃去,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杨锐一个箭步追了上去,只是三成气力的一脚,便将其踹翻在地。 “你是村里长辈,我杨锐本该尊你敬你,怎奈你阴险卑鄙,竟设毒计害我,你不配做陈氏宗族的主事人,你更不配做岗南村的村长……” 杨锐放开了陈苍伟,转身向岗顶大踏步走去。 一声炸雷响过,混着雨声再次响起了杨锐的高亢嗓音: “今日暂且放你一马,但你给我记好了,三年后村长改选,我杨锐必将归来夺你村长宝座……” …… 于是,三年后。 …… 六月盛夏。 日头刚刚偏西。 西江东岸,赵家埠渡口。 一个上穿白底兰花的确良大尖领衬衫、下穿浅蓝色尼龙布喇叭裤、脚蹬一双深棕色尖头皮鞋、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墨镜的帅气小伙,骑着一辆艳红色幸福250摩托车轰隆而至。 渡口等船的人们可是不少,但那小伙却没丁点公德心,不乐意候在后面排队,骑着摩托车楞往前挤。 “唔该借借,被车子撞到了我可不负责……” 如此恶劣行径,自然引发起了大伙的公愤。 有一壮汉跳将出来,手指墨镜小伙叱骂道:“顶你个肺,你咩料呀?” 墨镜小伙停下车来,单脚支地,竖起右手中指,缓缓上举,将墨镜推上了额头。 “岗南恶霸,怎么,不服?” 恶霸? 那壮汉陡然一凛,脑海中速度闪过一副画面:七八个跟一个干仗,结果却被那一个给揍得七荤八素哭爹喊娘…… 惹不起,绝对惹不起。 壮汉连忙赔笑,讪讪退到一旁。 人群中也有不少岗南村的村民,虽然潜意识中告诫自己一定要跟这厮保持距离,任何一个微笑或是热情招呼,恐怕都会传到村长的耳朵里,很可能遭来村长的报复打击。可怎奈那辆艳红摩托的魅力实在太大,先是一个两个凑头过来,随即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一大帮人围将上来,嘘寒问暖,各种关怀。 三年不见,这小子还真就发了财,得赶紧套套近乎,说不定还能捞到些油水呢。 面对同村乡亲的无比热情,杨锐一本正经应道:“嗯……啊,是这样的,我这辆摩托车呢,是偷来的,这身行头呢,是抢来的,警察正在后面……” 话未说完,呼啦一下,人群尽散。就说嘛,这小子要文化没文化,要手艺没手艺,不偷不抢,哪里能赚得到这么一副让人眼红的家当? 杨锐淡然一笑,脚下脚尖轻点,挂上一档,稍稍给油,驾驶着摩托缓慢行进,来到了码头最前端,熄火下车,慢悠悠点上一支香烟……就要当村长的人了,可不能跟普通人民群众一般见识,得保持一定的距离,才有利于树立自己的威严形象。 渡船从西岸驶回,缓缓停靠在了码头上。 杨锐扯着嗓子跟立在船头指挥泊船的老人家打起了招呼:“七叔公,你个老不死的,身子骨怎么越发硬朗了呢?” 听到了杨锐的呼嚷,七叔公转头看清楚了码头上的这位小伙的确是他家外孙,立马将手中长竿向杨锐这边挥舞过来。 “小兔崽子,你没死在外面呀!” 长竿自然不会落到杨锐的身上,七叔公吓唬过了外孙,却还不过瘾,一个箭步跳到了岸上,逮住了杨锐,布满老茧的双手捏住了外孙的脸颊,好一顿揉搓。 惨遭蹂躏的杨锐,幸福感速度爆浆。 七叔公是杨锐阿妈的娘家七叔。阿妈死得早,在村里,七叔公和二舅是最疼爱杨锐的唯二长辈。小的管老的叫老不死的,老的管小的叫小兔崽子,是这对祖孙十好几年的习惯称呼,不存在丝毫不尊老不爱幼的成分,满满的只有浓浓亲情。 当然,要是别的什么人胆敢叫七叔公一声老不死的,恶霸杨锐保管是一言不发撸袖子就上,不把对方揍个满地找牙肯定是誓不罢休。 待七叔公过足了瘾,杨锐打开摩托车后备箱,拿出一只精美单卡录音机:“老不死的七叔公,快看小兔崽子给你带了什么礼物来……” 七叔公满脸尽是嫌弃。 这玩意虽是个稀罕货,但对老人家来说并没什么卵用,老人家又不爱听歌,老人家爱听的是…… 杨锐按下了放音键,录音机里随即传出了粤剧唱腔。 七叔公的两只眼睛立马眯成了两道缝隙,趁小兔崽子不注意,一把抢过了录音机。 杨锐呵呵一声,又从后备箱里拎出了一只帆布袋,敞开了口,冲向了七叔公:“老不死的你土匪呀?快跟我说对不起。” 虽然只瞄了一眼,但七叔公已然看了个清楚,袋子里面装着的是十好几盒磁带,全都是粤剧粤曲他老人家的最爱。 小兔崽子已然有了防备,再想抢过来恐怕难有把握,七叔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服软认怂。 杨锐笑嘻嘻将手中布袋递给了七叔公。 “老不死的,能不能让你的渡船等上一会呀,我还带了辆小货车跟在后面,估摸着再有个十来分钟就到了。”说着话,杨锐又从裤兜里掏出了一盒香烟,抽出一支,亲手送到了七叔公的嘴巴上。 没见过的牌子,烟盒上印着的都是洋文,更让七叔公惊奇的是,这香烟还自带着烟嘴。 “悠着点抽,七叔公,这是外烟,冲得很!”杨锐为七叔公点着了火。 七叔公嗒了两口,满意点头,冲就对了,烟要是不冲那抽着还有个吊劲? “你们几个后生仔先一旁呆着去,等会再开闸放人,我家外孙带了辆小货车在后面,得等等他……”七叔公吩咐完船上伙计,随后再转回脸来对杨锐道:“这渡口,咱祖孙俩说了算,别说十来分钟,就算个把小时,老不死的也等得起。” 渡船迟迟不肯开闸放人,着急回家的人们自然要发出些牢骚,又有离得较近的人听到了那祖孙俩的说话,暗中将缘由传播开去,一时间,码头上人声鼎沸怨声四起。 七叔公眉梢轻扬,不怒自威,手中长竿所指,鼓噪秽语立时消散。 “老不死的,别这样……” 七叔公转过头来,面上神色端的是慈祥和蔼:“在外三年,长进不小哇,嗯,小兔崽子身上的戾气确实少了很多。” 杨锐笑道:“你没让我把话说完,小兔崽子想说的是,老不死的你能动手就别瞎哔哔,谁特么敢废话,直接一竿子抽到江里让他冷静冷静不就得了?” 第2章 恶霸真帅 七叔公可非等闲之辈。 解放前,七叔公上过战场杀过鬼子,解放后,七叔公闯荡江湖云游四方。直到年近半百之时,方才惦想起落叶归根。时任村长的陈家三叔公,也就是现任村长陈苍伟的亲三叔,便是看中了七叔公见多识广身手了得,才把辛苦得来的渡口交给了七叔公来打理。 渡口人来人往,隔三差五总是会遇到一些年轻气盛不太爱讲道理的后生。以七叔公的脾气,自然是不肯惯着这种人,于是乎,本乡的连同外乡的,被七叔公一竹竿给抽到江里去的可真不在少数。 加上杨锐揍过的那一个加强连,遭受过这祖孙俩毒手的人几乎可以凑出一个整编营。 等了约莫一刻钟,杨锐的小货车驶来了,七叔公瞧了一眼,登时火冒三丈。 “小兔崽子,这特么就是你说的小货车?” 杨锐耸肩撇嘴,顶嘴道:“瞧你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卡车满载也才五吨,相比那种十几吨的大卡车,可不就是一辆小货车么?” 七叔公被怼的哑口无言。 好在渡船够大,且当日江面没风无浪,虽然缺了点固定车辆的专业装置,但多用些土办法也基本上能保证了安全。 看着船上后生固定好了卡车,七叔公一把掐住了杨锐的后脖颈,将其带去了驾驶舱。渡船验票上人要耗些时间,再驶回到西岸怎么着也得花上半个来小时,三年不见外孙,七叔公抓住机会,说什么也得让他的小兔崽子陪他老人家喝上两杯。 七叔公喝酒,从来不讲究下酒菜,半落鱼头能喝个一晚上,几粒花生米同样能干掉大半壶,莫得鱼头花生米,干对着江面,只就着江风,照样能喝出个酒意朦胧。杨锐现如今斤把高白漱漱口的量,便是仰仗小时候七叔公给打下的牢固基础。 “就知道你个老不死的会给我唱这一出,等着哈。”杨锐挣脱开七叔公的魔爪,转身出了驾驶舱,不多会回来时,手上多了串油纸包裹。“这包是烧鹅,这包是卤鸭胗,还有一包酱凤爪,都是你最爱吃的……” 杨锐逐一打开油纸包,几样下酒熟食摆满了一张小方桌。 只半个小时显然不够,杨锐多陪了七叔公一个来回,到了太阳转到了正西方向时,方才推着摩托车登上了西岸。 货车早就上了岸,停在了路边等着杨锐,但见那辆艳红摩托驶过,货车司机连忙发动汽车,紧紧跟上。 …… 早有搭乘前一班渡轮的村民将恶霸归来的消息带回了村,没有人再怀疑恶霸的发达是偷来抢来的,大伙在渡口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根本没有追来的警察,有的只是震颤眼球的一整车货。 村长陈苍伟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两道剑眉瞬间锁成了一坨。 这个小贱种胆敢回来,谁给他的勇气? 时光虽然过去了近三年,y打风暴早已停歇,但这并不意味着之前的账就可以一笔勾销,乡县市三级公安系统,理应还挂着这个小贱种的通缉令。 “二叔,听村民说,恶霸这次是发了财回来的。”说话的人名叫陈天运,是陈苍伟长兄家的幺仔,在叔伯兄弟中排行老五。“别的不说,就他骑的那辆摩托车,我在市里的大商场见到过,要卖八千多块呢。” 八千多块…… 寻常人家不吃不喝辛苦十年也不一定能赚得到。 他陈苍伟身兼岗南村村长以及陈氏宗族主事人两个身份,号称岗南村首富,胯下骑着的,也不过是一辆千把块的嘉陵半自动,还是去了特区鹏城的小儿子攒了两年的钱孝敬他的。 “二叔,村民们还说,恶霸他带了辆卡车回来,上面装了些什么不知道,但看卡车轮胎,应该是装了不少的货。”陈天运早年间跑了段时间的长途货运,在同辈中算是见过些世面的,村长二叔很看好他,把他当成了接班人来培养,比着这层关系,陈天运对恶霸归来的消息远比其他人要警觉重视。 陈苍伟沉吟良久,终于开了口。 “运仔啊,你是了解二叔的,二叔有心放恶霸一马,但他未必领情知恩……” 三年时光不算太久,却也不短,那张通缉令想必早已被人遗忘,只要他陈苍伟不再提起,乡派出所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想必不会主动抓人。 “他这番大张旗鼓的归来,显然是没把我这个村长放在眼里,我是长辈,倒是可以放下三年前那一脚之仇,可他恶霸却恐怕放不下被迫离村之恨……” 长叹一声,又唏嘘了几下,陈苍伟艰难做出了最终决定: “你去趟乡里,找顾所长,就说是我说的,希望他能秉公执法。” 陈天运明显松了口气。 二叔这样做就对了,正所谓无毒不丈夫,虽然都过去了三年,再亲手把恶霸送进监牢怎么着都有些于心不忍,可为了村里的安宁,为了整个陈氏宗族的利益,再怎么不忍也得狠下心来。 …… 从渡口到岗南村也就十二三里地,这么点路程,若是换了柏油马路,五分钟便可杀进村。不过,乡间道路坑坑洼洼,杨锐又担心颠坏了卡车上拉的货物,只能忍着性子,放慢了速度,陪着卡车蜗牛一般晃晃悠悠花了半个小时才来到了村东头的稻谷场。 黄昏时分,本该是家家户户等着吃晚饭的时候,还要再过上个把小时,这稻谷场上才能聚拢了吃过饭前来纳凉的村民。可今日却十分反常,村民们就好似不打算吃晚饭了一般,早早地聚在了此处。 村里藏不住秘密,陈家天字辈老五陈天运匆匆赶去乡里的消息已然传开,没有人相信陈大村长会放过恶霸,说不定这会儿乡里派出所的警察已经赶在了前来的路上。 能多瞅一眼是一眼,等到了明天,恐怕就再也瞅不到了。 大人们不在家,孩子们自然不肯老实呆着,必须把作业丢到一边,先在稻谷场撒够了野再说。囡囡们可以跳皮筋踢毽子,而小仔子们则是成群,你追我,我逐他,打打闹闹,吵吵嚷嚷。 尚有十多个十来岁少年不屑这种低级趣味,不是说足球要从娃娃抓起么,那咱们就弄只皮球来抢来踢。 皮球还是好多年前陈大村长一咬牙一跺脚才给村小学的孩子们买下的,这种橡胶皮球难说质量好坏,总之是没多长时间便破了皮漏了气。幸亏村里有心灵手巧的村妇,往这破了皮漏了气的皮球里填塞满了稻草,再用针线缝补起来,勉强可供孩子们玩耍。 说巧不巧,杨锐骑着摩托车刚刚驶到稻谷场时,那只珍贵的手工足球竟然向他滚了过来,后面紧紧追着一帮国足未来希望。 杨锐非但不躲,反倒一拧油门,瞄准了皮球,加速冲去。 “噗哧——” 那只手工足球怎堪如此蹂躏,当场爆腹自杀,肚子里的稻草散落一地,外面的皮囊更是惨不忍睹。 第一个追上来的少年登时怒了,左手叉腰,右手指着杨锐,口中叱骂道:“恶霸真坏!” 杨锐下了车,呲牙瞪眼,逼向了那少年:“说错了,重来,说恶霸真帅。” 村里的男人们多少还是有些畏惧恶霸,毕竟这厮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撸袖子开干,偏偏又特能打,五六个,甚至七八个大男人在这厮的眼中就根本算不上一盘菜。但少年们却丝毫不惧怕恶霸。 天下人都知道,恶霸从来不对女人和孩子动粗,倘若哪一天他们被外村人给欺负了,第一个冲上去为他们挺头出气的必然是恶霸。 头一个少年尚未恐吓住,紧接着又赶到了十余少年,半包围态势速度形成,十来只小手同时指向了杨锐,童声虽然稚嫩,但饱含了怒气后倒也颇有几分气势: “恶霸真坏!” 杨锐哈哈大笑,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尾随其后的卡车司机立即跳下驾驶室,绕过车身,在货箱尾部翻找出了一只正牌足球,以标准的军人跑步姿态紧跑了几步,将足球递交到了杨锐的手上。 “要不要重说?” 杨锐的笑容充满了邪恶,纯洁的祖国花骨朵就这样眼睁睁被他给污染了。 反应最快的一名少年不等杨锐话音落地,已然改口喊道: “恶霸真帅!” 其余十多名少年也速度反应过来,跟着喊道: “恶霸真帅!” 杨锐没着急把足球扔给少年们,而是再打了个响指。 卡车司机心领神会,立刻跑回到车厢尾部,拎出了一大袋糖果。 杨锐打开袋子,抓出了一把。 “大白兔奶糖,想不想吃?” 十余少年异口同声回应道:“想!” “通知下去,只要是岗南村的人,每人每天喊够十遍恶霸真帅,就可以领到一颗奶糖……” 话音未落,满耳充闻的已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恶霸真帅”。 下一刻,偌大一稻谷场已然听不到了别的声音。 不多会儿,总共二百六十七户人家千余人口的岗南村,四下里全都响起了“恶霸真帅”的童音喊声。 此起彼伏,好不壮观。 第3章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打村口屁颠屁颠跑来一白胖小伙,离老远便嚷喊起来:“恶霸哥,真是你呀,他们说你回来了,我阿爸还不信呢。” 二舅家的猪仔,当年的白胖少年,现如今的白胖小伙,除了年纪长了三岁,个头高了三厘米,体重增了三十斤,其他方面,一如三年之前。 正忙着给一大群小屁孩发奶糖的杨锐根本腾不出空来,随手将摩托车钥匙扔给了喘着粗气的猪仔。 “自个先兜会风,等我忙活完了一起回家。” 猪仔接钥匙接的倒是挺溜,可看了眼那辆崭新的艳红幸福250,立马打起了退堂鼓。 “恶霸哥,我不会骑,怕把车给摔坏了。” 杨锐忙里偷闲,瞅了眼猪仔,笑道: “车是给你买的,摔坏了只能算你倒霉。” 给我买的? 白胖猪仔瞪圆了双眼。 给他小表弟买的? 稻谷场四周,一大帮吃瓜村民同时齐刷刷瞪圆了双眼。 这可不是村长家的那辆千把块嘉陵半自动,而是一辆当下最顶级的国产250,西江东岸阐城市里大商场有的卖,标价八千多块呢! 就这么随随便便地送给了他家小表弟? 顶你个肺!死恶霸这三年究竟赚了多少钱啊……村长真是个王八蛋,要不是他逼走了恶霸,我们大伙今天也不至于如此眼红。 个别脑子灵光的村民动起了歪心思,心想着赶在别人之前跟恶霸套上近乎,说不定也能捞到一票油水。心有所思,身有所行,只可惜这少数几人的行为瞒不过大伙雪亮的眼睛。 一时间,四下里的村民纷纷涌动,大有一副争先恐后的态势。 杨锐见状不妙,情急之下忽闪灵念,抡起了奶糖袋子,撒出一个四分之三圆,只留下了西侧通向村口的一个豁口。围在身旁高呼着‘恶霸真帅’等着领糖的屁孩们顿时发出幸福到不能自已的尖叫,向着奶糖飞去的方向扑杀过去,刚好阻住了纷拥奔来的吃瓜村民。 杨锐速度上车,载上了猪仔,轰大油门,从豁口处冲出了包围,卡车司机反应神速,上车,点火,起步,竟然紧紧跟住了杨锐。 二舅敞开了大门,已是等候多时,杨锐一头扎进了院子中。院子不小,可惜院门宽度不够,身后的卡车无奈只能停在门口。 杨锐停好了摩托,出门招呼道:“大龙,到家了,进来喝茶。” 卡车司机名叫大龙,可惜不姓王,而姓黄。 黄大龙年长杨锐将近四岁,杨锐出村闯荡社会的第二年春天,这兄弟刚刚脱下了军装。回家的火车上,好巧不巧碰上了一伙车匪。黄大龙岂能漠视匪徒猖狂,可怎奈双拳难敌四手,匪徒人多,个个手里都拿着家伙事,黄大龙根本敌不过。 幸亏这节车厢还坐着位酷爱多管闲事的某地恶霸。 某地恶霸可不像黄大龙那般鲁莽,倒不是担心自己干不过这伙车匪,而是怕直面硬刚会伤及到无辜旅客,于是便猥琐地伪装成了一个小透明,可怜巴巴躲在了车厢一角,等着的却是擒贼先擒王策略下的一击制胜。 黄大龙的莽撞刚好为某地恶霸创造出了机会,就在黄大龙捂着中刀的肚子眼看就支撑不住的时候,某地恶霸终于等来了他期盼的时机,从角落中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擒住了贼王。 不单救了黄大龙的命,同时也护住了整一车厢旅客的财产。 之后,那位某地恶霸还自讨腰包,为黄大龙缴纳了手术住院费。虽然没几个钱,手术住院外加一周的吃喝,总共也就七十来块,但足以令黄大龙对那某地恶霸的义薄云天钦佩地五体投地。再说啥也听不进去,非得追随那某地恶霸左右。 要说那某地恶霸为什么那么强,说出来可都是泪。 少小时的某地恶霸吃不上肉,而七叔公擅长垂钓,渡船上的水桶里总是养了几条江鱼。可七叔公的江鱼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吃到嘴里的,得陪他喝酒,还得接受他的训练,打六岁多一直练到了三年前,练的全都是七叔公当年在战场上以及后来云游江湖时总结下来的各路拳法精髓。 苦啊! 幼小时的某地恶霸心灵受到了严重创伤,故而那位七叔公喜获老不死的光荣称号。 杨锐把黄大龙带进了家,再吩咐猪仔出门去叫几个小伙伴回来帮忙卸货。二舅这边已经沏好了茶,招呼外甥和客人茶台对面安坐下来。 南粤广府文化,哪怕吃不上饭,也不能少了喝茶。 两盏茶水入了口,二舅开口问道:“这几年总共赚了多少钱啊?”问话时,二舅正在往黄大龙的茶盏中斟茶,面向的当然只能是黄大龙。 黄大龙楞都没打一下,立刻回答道:“三万多块。” 二舅不由一怔。 三万多可是一笔不小的巨款。拿他自个来说,出师后当上了红白事排席的掌勺大厨,累死累活一年下来也就赚个五六百块,加上地里的粮食收入,三年下来,省吃省喝也就攒下了两千不到,连外甥的十五分之一都不到。 二舅本是想唠叨外甥两句,年轻人会赚钱是好事,但也要学会过日子,不是说不该买摩托车,而是没必要买那么好那么贵的,有辆千把块的嘉陵半自动不一样够骑么?结果,被黄大龙的一句三万多块给惊了一下,把到了喉咙眼的话忘在了肚子里。 黄大龙的脑子还算灵光,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解释道:“那什么,二舅,我说的是这两年我跟着霸哥赚到的工资,霸哥是老板,他赚到的钱至少是我的十倍。” 二舅应声被茶水呛到,连声咳嗽,咳之剧烈,居然带出了两行鼻涕。 杨锐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纸巾这玩意在当下比大彩电还要稀罕,村里的供销社根本没见过,乡里甚至是县里的商场也没得卖,只有那种高档酒楼才会为客人提供。 二舅接过纸巾,抽出一张,刚贴近鼻子,便嗅到了一缕淡淡的幽香。如此柔软细密的质地手感,还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用它来擦鼻涕,岂不是暴殄天物? 于是,稍微一愣后,二舅小心翼翼地将纸巾放在了茶台上,随手拿起桌上抹布,胡乱擦了两下。 三万多的十倍,那就是三十多万! 震惊的结果不单是被茶水呛到,还帮助二舅想起了自己的初衷。 “咳咳,锐仔啊,你赚了大钱,二舅打心里为你高兴,不过啊,你要记住,你是穷人家的孩子,再怎么有钱,也不能胡花海嘥。” 杨锐连连点头。 二舅的长辈身份得到了尊重,心情顿时愉悦起来,正想着继续发挥一二,却被自家的幺仔给打断了。 猪仔虽胖,但两条腿还算利索,就这么一会儿,已经嚷嚷来了三个小伙伴,屋里的这爷仨也只能是放下茶盏出去一块卸货。 揭开帆布车蒙,最顶端的是一台二十八寸大彩电。 二舅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这么大? 一个人根本抱不过来! 上回去市里办事,顺便逛了下商场,看到过这么大的大彩电,具体价格没记住,但六字开头肯定错不了。 六千多呀! 造孽啊! 心疼的就像是肺管子被戳了一刀的二舅还没缓过来气,紧跟着小心脏又被扎上了一箭,黄大龙吆喝起猪仔的小伙伴,说那第二件货是空调,重的很,要小心地搬。 空调…… 当了两年多的排席大厨,二舅也算是见多识广,但空调这玩意,却是只听说过从来没见到过。据说把这玩意装在窗户上,便可以呼呼地往屋子里吹冷气,高级得很,舒坦得很。 但问题是这玩意贵得吓人,听说一台就要一万多块,还特别费电,一晚上就能耗掉个十几度。 败家啊,实在是败家! 二舅面色阴沉,胸腹间积极酝酿怒气,可浑身上下就像是被捅了无数个窟窿眼一般,拼了老命才积攒起来的怒气,一不留心便泄了个精光。 最让二舅不爽的是自个的眼神,虽然没照镜子,但他也能感觉的到,瞅向外甥的目光肯定是极尽温柔的,如此这般的温柔十七年前曾有过一回,那一回,看向的是刚刚出生的猪仔。 二舅妈初听到外甥归来的消息,一秒钟也不愿耽搁,立马拎上了菜篮子,骑上了脚踏车,直奔乡里去买鱼割肉,此刻刚刚回到家里。 一进门,便看到了院子里黄大龙正在安装的缝纫机。 二舅妈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连杨锐的招呼声似乎都没听见,更顾不上把菜篮子放回到厨房,围着黄大龙和那台缝纫机便转起了圈,左看看,右瞅瞅,时不时还小心翼翼伸出手来摸上一摸。 二舅拉着一张老脸走过来呵斥道:“时候不早了,眼看着就要黑天了,还不赶紧去烧饭?” 听话要听音,二舅的措词确实是呵斥,但口吻间却充满了欢喜愉悦。二舅妈带着笑意狠狠地剜了老公一眼,走向厨房的脚步饱含着犹豫和不甘。 二舅以相同的口吻又交代了一句:“我去趟村委会,给锐仔他俩姐姐打个电话,锐仔这孩子也真是,给他俩姐姐也买了那么多的东西。” 待二舅迈出院门,二舅妈从厨房里探出身来,冲着杨锐诡异笑问:“锐仔,给你大舅家买了些什么没?” 杨锐应道:“买了,一张麻将席,一顶尼龙蚊帐。” 二舅妈的笑容更加诡异:“就这两样?” 杨锐耸肩叹气:“不少了,两样加一块值不少钱呢。” 第4章 见面礼 卸完了给俩舅带来的货物,车厢也才腾出了一半的空间,剩下的一半全都是十斤一袋的大米。 杨锐掏出一沓大团结,一人一张塞给了猪仔的小伙伴,还剩了几张,杨锐一股脑甩给了小表弟。 “你们几个还不能歇着,四处吆喝吆喝,说我给村里乡亲们带了点礼物,东北大米,一家一袋,赶紧来领。” 十块钱对这些未成家未立业的毛头小伙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一个个乐呵呵美滋滋,恨不得把杨锐的指令当成圣旨来听。 陈苍伟正准备吃饭,忽听到外面的吆喝声,眉头又不自觉地蹙成了一坨。 东北大米在市面上属于稀罕货,吃起来确实比本地大米要好吃许多,但再怎么好吃,再怎么稀罕,价格也高不到哪里去,不用粮票的话,最多能卖个五毛钱一斤,一家十斤,也就是五块钱的小恩小惠。 恶霸那个小贱种也是想瞎了心,仗着自己发了笔横财,居然采取这种卑劣手段来收买人心。 陈苍伟并非因此而蹙眉。岗南村二百六十七户人家,陈氏宗族便有一百二十户,占了总数的四成半,而剩下的五成半人家中,跟陈氏宗族沾亲带故的又占了四成多。这些人家绝对不会因为十斤大米就把选票投给了那个小贱种。 就算是一百斤,一千斤,也绝无可能! 让陈苍伟因担心而蹙眉的缘由是,天运还没回来,带回乡派出所的民警来抓捕恶霸那个小贱种理应是板上钉钉,若是因为村民争抢领大米而导致场面混乱,影响了民警同志的抓捕行动,那可就坏大事了。 放下筷子,起身出门,刚好看到几名陈氏族人正准备去领米,陈苍伟的一张老脸登时间阴沉下来。 “就为了十斤大米?陈家的颜面都被你们给丢光喽!” 那几位陈氏族人听到了宗族主事人的呵斥,立刻停下了脚步。 “传我的话,还打算姓陈的,一个也不许去。” 这话说的很重,那几位陈氏族人立时现出了愧色,一个个低下了头,转过了身子。 “那个谁,你去趟天良家,就说是我安排的,让他多叫些人,到柳老二家维持秩序。” 言罢,陈苍伟从容转身,迈回了自家院门。 村长大人的指令犹如电波一般在村里迅速播散开来,还没来及领米的陈氏族人自然是望而止步,已经领了米的也是毫不犹豫将大米交还了回去。而那些跟陈氏宗族不沾亲不带故的外姓人家,听说村长大人发了飙,一个个也都采取了明哲保身的英明策略。 便宜要占,但村长大人也不能得罪,速度领米,速度开溜。 于是,原本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二舅家门口,分分钟冷清了下来。 刚打过电话回到家的二舅看到了这一切,一句话没说,只是走过来笑了下,拍了拍外甥的肩。 杨锐理解到了二舅这一笑一拍所包含的意味,但他却不以为然,耸耸肩,淡然一笑,向二舅的侧后方努了下嘴。 二舅随之望去,却见到陈家天字辈老七陈天良领着十好几陈家后生耀武扬威急匆赶来。 陈天良对村长二伯的指示精神领悟的相当透彻,维持秩序是假,看住了恶霸那个小贱种,等着五哥领着乡派出所民警赶到才是真,因而,他所带来的这十好几陈家后生中,有不少人在背后都藏了家伙事。 二舅觉察到势态不对,下意识地挡在了外甥的身前。 杨锐却咧嘴一笑,拨了拨二舅的肩,轻声道:“都是帮年轻人,你当长辈的就别瞎掺和了,赶紧进屋帮二舅妈做饭去。” 但见外甥一脸的从容淡定,二舅宽心了许多,冷静下来后,随即意识到自己掺和进来恐怕只会拖外甥的后腿,于是便畅快接受了杨锐的建议,转身进了院门。但二舅并没有进厨房帮忙烧饭,而是拎了把铁锨,藏在了院门后面。 那一帮陈家后生气势盛极,一个个呲牙瞪眼,将杨锐和黄大龙连同那辆卡车一道围困了起来。 杨锐斜倚在卡车厢尾上,慢悠悠点了支香烟,车厢上,黄大龙就像个没事人一般,笑呵呵蹲在了杨锐身后:“霸哥,仗义点,给兄弟我也来一支。” 杨锐将香烟火柴扔给了身后的黄大龙,再抽了口烟,指着对方为首的陈天良笑问道: “三年前我踹在你小肚子上的那一脚,没留下什么后根?” 陈天良登时怒火中烧,哪壶不开你偏提哪壶,三年前的那一脚,可是让他歇了小半年的时间都没怎么好利索。 “恶霸,别他妈逞口舌之强,有本事的话,再跑一个给我看看?” 杨锐放声大笑。 “跑?说好的回来夺你家二伯村长宝座,我干嘛要跑?” 陈天良不住冷笑。 “别忘了你的通缉令还挂在乡派出所呢,不瞒你说,我五哥一个小时前就去了乡里,这会儿乡里的警察怕是快要进村了。” 杨锐做出一副惊恐状,扭头看向黄大龙。 “怎么办?他说警察就要追来了。” 黄大龙抽了口烟,往车厢外弹了下烟灰,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依我看,也只能是大开杀戒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杨锐一本正经道: “成,那就这么办,不过咱们两个人,得杀两个才够本,杀三个才有得赚。” 黄大龙点头的同时扔掉了手中的香烟,跳下车来,手中赫然现出一把黑黢黢的手枪,三步并作两步时,已然完成了打开保险拉栓上膛的准备动作,没等陈天良反应过来,黑洞洞的枪口便顶在了额头上。 陈天良哪里经历过这等阵仗,两条大腿控制不住的打起抖来,说话的声音也颤到了不行。 “这,这位,兄,兄弟,有,有话,好好说,千,千万,别,别激动……” 黄大龙后撤一步,举着手枪冲向众人缓慢扫过。 枪口所指,无一不是胆战心惊。 最后面有一小伙终于忍受不了这般恐惧,带着悲切的哭腔嚎叫了一嗓子,随后撒丫子就想狂奔。 不等黄大龙调转枪口,只听到‘嗖’的一声,一颗鸽蛋大小的石块飞速袭来,正中了那小伙的左腿腘窝。小伙吃不住痛,膝盖一软,立时扑倒在地。 再看杨锐,手中拿着一把强力弹弓靠在车尾那边笑嘻嘻把玩。 黄大龙大步追上了那小伙,低垂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脑勺,同时扭头暴喝: “不想死的全他妈给老子跪下!” …… 陈天运垂头丧气地敲开了村长家的院门。 “二叔,顾所长说,恶霸那个小贱种的通缉令两年前就撤销了,说是冤假错案。因为这事,他还背了一个警告处分。” 闻言,村长大人一天之内第三次紧锁住了眉头,哦不,严格说,应该是两个小时之内。 “撤销了……冤假错案……” 陈苍伟低声呢喃,来回踱步。 不等他思考周全,又有村民慌张来报,说恶霸和一名外村人一伙动了手枪,陈家老七恐怕要吃枪子。 得此消息,陈苍伟大惊失色,情急之下,不由分说将罪责怪到了五侄子的头上。 “你既然得知那个小贱种的通缉令已被撤销,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来说?” 陈天运委屈道: “我打了,可村委会的电话一直占线……” 陈苍伟根本不愿听解释,接着又是一声暴叱: “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跟我去平息事端?” 在陈苍伟看来,恶霸那个小贱种显然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三年前的那档子矛盾是他一手搞起来的,想报仇尽管冲他陈苍伟来,容不得陈家后辈为了他而抵了命。 陈天运倒也有种,心里虽然也担心那恶霸一时控制不住而伤到了自己,但紧跟在二叔的身后,面上却是毫无惧色。 陈苍伟快步流星赶往了杨锐二舅家,离老远,看到的一幕景象差一点就让他吐了口老血,陈家十好几口子后生,齐刷刷跪在了柳家老二的院门口。 杨锐拎了袋大米,笑容满面迎了上去。 “二叔,你来领大米了?你也真是的,用得着亲自过来么?随便招呼一声,大侄子还不得送到府上去?” 陈苍伟阴云密布,冷冷道: “多大的仇,多大的恨?犯得着动用火枪吗?非得闹出人命来才肯罢休吗?” 周围吃瓜不嫌事大的村民不算多,也说不上少,用不着等到明天,今晚上老陈家这丢脸一幕就会传遍全村,陈苍伟也只能以最强硬的姿态来稍稍挽回些颜面。 杨锐呵呵笑道: “哪有仇,哪有恨?年轻人闹着玩呢。大龙,村长二叔来了,还不赶紧给二叔上烟?” 黄大龙应声掏出了香烟,屁颠颠来到了陈苍伟的面前,左手递烟时,右手的手枪有意无意地指向了陈苍伟。 陈苍伟为了彰显自己的镇定和大度,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从容淡然接过了香烟,叼在了嘴上。 便在这时,黄大龙扣动了扳机。 “啪——” 陈苍伟着实吓了一跳,嘴唇一颤,口中叼着的香烟掉落在地。随后看着枪口中窜出来的火苗,怔了数秒之后,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黄大龙重新给陈苍伟上了一支香烟:“听霸哥说,村长二叔的烟瘾忒大,所以我选来选去,最终选中了这只枪型打火机当做给村长二叔的见面礼。” 第5章 实在是高 不是枪? 是他妈打火机! 陈天良恼羞成怒,怒火中烧,越烧越旺,终于按耐不住,还没站直了身子,便一头撞向了黄大龙。 黄大龙毕竟是侦察兵出身,论身手比起杨锐要差了好几个档次,但对付起普通村民的背后偷袭却是绰绰有余,轻巧的一个闪身,陈天良的脑袋毫无意外地顶在了陈苍伟的肚子上。 可巧那陈天良悲愤交加,这一撞居然使出了全力,而陈苍伟毫无防备,竟然被顶了个四仰八叉。 杨锐连忙上前搀扶,同时严肃地瞪了陈天良一眼。 “陈小七,过分了哈,二叔再怎么着,那也是长辈,你怎能这样对待二叔?” 陈天良此刻已经昏了头,红了眼,不由分说,挥起拳头又要向杨锐捶去。 杨锐将将搀扶起了陈苍伟,顺势躲到了其身后。 “二叔,你家七侄子太不像话了……” 陈苍伟一张老脸早已经憋成了猪肝色,忍无可忍之下,终于暴吼了一声: “够了!” 吼过之后,陈苍伟掉头就走。今天这张老脸可是丢大发了,多待一秒钟,自个恐怕都会失控。 陈天运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紧跟在了陈苍伟身后。陈天良咬着牙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盯了杨锐好几秒钟,最终却没敢再闹腾下去,一声不吭垂下头来灰溜溜地去了。没有了领头的,那帮陈家后生就等于失去了脊梁骨,一个个犹如丧家土狗一般,悻悻然四下散去。 二舅乐呵呵从院门后现出身来,冲着四周吃瓜村民玩笑道:“都散了,莫不是还惦记着来我家蹭饭?” 他老人家虽然躲在了门后,可院门和门框间闪了一条大缝,外面发生的事,他从头到尾看了个真切。 苦陈家霸权久已,今日得以一吐胸中闷气,能不乐呵么? …… 二舅妈烧好了晚饭,二舅拿出了珍藏多年的一瓶剑南春。 两个表姐都嫁到了外村,接到二舅电话时,家里基本上烧好了晚饭,大夏天的,普通人家又没得冰箱,不吃就等于浪费,所以,要赶过来得需要多点时间。 上了桌,倒了酒,二舅端起酒杯,却没着急喝。 “喝酒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说,锐仔啊,你发了财是件大喜事,二舅打心里面为你高兴,我妹子生了你这么个争气的仔,可以含笑九泉了……” 话未说完,二舅的声音已然哽咽。 杨锐适时递去了一张纸巾,连同两摞百张一扎的大团结。 “二舅,我正想跟你说我阿妈的事情呢,我想把我阿妈的坟给修一修。” 二舅拭干了眼角的泪渍,瞅了眼桌上的两摞大团结,道:“给你阿妈修坟的事包在二舅身上了,不过,修个坟花不了那么多钱,有个一千块足够了。”说着,拿起其中一摞,放还到了杨锐面前。 杨锐推了回去。 “花得了的,二舅,我要给我阿妈修个全石岗乡最气派的坟,顺便把阿公阿婆的坟也修一修。” 二舅的眼泪不争气地再次涌出。 二舅妈笑着捶了二舅一拳,道:“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锐仔衣锦还乡是个大喜事,你个老东西掉什么眼泪……”话到尾音,二舅妈突然哽咽,扭过头去,狠狠地抹了把眼睛,再转回头来时,依旧是笑容满面。“今天谁都不许掉眼泪!锐仔,多吃菜,少喝酒,大龙,尝尝阿姨炖的鱼好不好吃……” 二舅此刻也缓了过来,笑着附和道:“对,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吃餐饭,大龙啊,你可不要客气,就跟到自己家一样。” 黄大龙顾不上把满嘴的鱼和肉咽到肚子里,含混不清应道:“嗯嗯,霸哥就是我亲哥,霸哥的家就是我的家……”话说完,一嘴的鱼肉咽了个差不多,举起酒杯,先敬了二舅,再敬了二舅妈:“霸哥的二舅就是我的二舅,霸哥的二舅妈就是我的二舅妈。” 吃过了饭,二舅妈收拾了餐桌,二舅无缝衔接,立马摆上了茶具。 猪仔是个军迷,平日里收集了好多先进武器的图片,听说黄大龙当过兵,非得拖着黄大龙去他的房间给他讲解那些图片上的武器。 茶台边,只剩下了二舅和杨锐。 “锐仔啊,你这次回来不只是想出口气那么简单,二舅想问你一句,三年前你说过的那句话还作数吗?” 杨锐饮了口茶,装起了傻充起了愣:“我说过的话多了去了,二舅你指的是那句? 二舅嗔愠道:“你说过,三年后你要回来夺陈苍伟的村长宝座。” 杨锐淡然一笑,道:“七叔公打小就跟我说,男人就该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七叔公还跟我说,做为一个男人,更应该信守承诺,吐口唾沫也得砸出个坑。” 二舅现出欣慰笑意,接过了外甥递上来的香烟,点了火,抽上了两口。 “你七叔公说得对,不过呢,二舅得说两句你不爱听的话。锐仔啊,你夺他村长宝座要只是为了报仇,莫说村民们不支持你,恐怕连二舅都要拆你的台。陈苍伟对你确实狠毒,到了今天还不肯放过你,实在是令人不齿……” 二舅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再看了眼杨锐,感慨颇多地叹了口气。 “可话再说回来,这天底下为人父母的,谁不想让自家的仔囡有个好前程呢?咱爷俩摸着胸口说句良心话,三年前的你锐仔,确实配不上人家春花嘛!可你呢,连二舅的话都听不进去,还要哄骗人家春花跟你私奔,人家春花才多大呀,那一年满十六岁了么?” 杨锐大囧,不,二舅,你说的那不是真相,真相是……那一年,春花才刚满十五岁。 二舅不依不饶接着说道:“你锐仔的蛮横在村里那是出了名的,陈苍伟若不出此毒招,又怎能制服得了你?连二舅多少都能理解陈苍伟的狠毒,就别说其他村民了……” “二舅……” “你先别说话,听我把话说完……”二舅止住了想张口争辩的杨锐,喷出口浓烟,接道:“陈苍伟当村长已有十二年了,公正地说,这十二年里陈苍伟为村里还是做了不少的好事实事,就拿隔壁岗东村来讲,十二年前,咱岗南村跟人家能比吗?但今天,虽然仍有些差距,却也基本上是平起平坐,锐仔啊,这都是陈苍伟的功劳呀,村民们都念着他的好呢。” 杨锐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 “别以为村里人傻,一个个且精着呢,你以为一家一户十斤东北稻米就能把人心给收买了?二舅跟你说句实在话,嘴巴上完全可以,但背地里……村民们只会把你锐仔当成个冤大头。” 杨锐咧开了嘴巴,要是自己连这种‘深刻’道理都悟不到,可就白瞎了他上一世那么多的磨难。 二舅越说越起劲:“你七叔公啊,二舅说句不敬的话,他呀,不过是一介武夫,遇到了事,从来不肯动脑子去琢磨,总是想靠着拳头说话,可当今这社会不跟以前了,拳头再怎么硬,能硬得过公家手里的枪吗?所以啊,报仇不能只想着面对面硬刚,还得学会扬长避短,锐仔你琢磨琢磨,你的长处在哪里?” 我的长处……二舅你忒猥琐了……杨锐一边腹诽二舅,一边正儿八经应道:“我的长处是……长得帅?” 二舅恨其不争地苦笑了下,接着语重心长道:“是你赚钱的本事啊!三年三十万,十个陈苍伟跟你比起来,恐怕也比不过你的一根脚趾头。你锐仔若是能把对陈苍伟的仇恨深埋在心里,一个字都不提,对外只说感恩村里的父老乡亲,夺村长的目的无非就是想领着大伙一起发家致富,那二舅便可以拍着胸脯跟你讲,别说村里的外姓人家了,就算是陈家的人,也得有不少的选票投给你锐仔。” 杨锐心忖,二舅啊,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以为你是站在第二层看外甥我,可你不知道的是,外甥我已经站到了第五层。 陈家老贼害我不浅,上一世正因为他的毒计才令我杨锐吃了整五年的劳改饭,这个仇不能不报。但报仇的方式方法有很多,并不是说只有夺了他的村长宝座才算是报了仇。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有十足的利益驱使,我杨锐干嘛要当这个小的跟个芝麻粒一般的村官呢? 留在城里,楼房住着,轿车开着,小馆子天天下着,不香吗? 问题是,单纯的贸易根本赚不了大钱。在倒买倒卖这个行当中,真正的挂逼是那些有背景有后台的衙内官爷,跟他们相比,我这个重生者实在是汗颜。丢了个人的面子事小,但丢了未来的面子,毁了重生题材的招牌,那才叫一个事大啊! 想赚大钱就必须搞生产,而且还要搞自主品牌的生产。上一世漂在特区开厂办公司,处处受人欺负,这其中有部分原因在于自己有案底,被束缚了手脚,但更主要的还在于自己没根。 当然,这些个念想不可能跟二舅细说,杨锐也只能做出恍然状,冲着二舅竖起了拇指。 “高,二舅实在是高!” 第6章 杨家老宅 第二天一早。 二舅家的院门外便响起了一片童声。 “恶霸真帅!” 杨锐连忙拎着一袋奶糖出了门。 “今天改规矩了哈,得跟我学背一首诗,并在村里背读十遍才能领到糖。” 杨锐的出尔反尔并没有遭致顽童们的唾弃,相反,大白兔奶糖的香甜激发出了他们直面挑战的勇气和血性,没一个退缩的,全都涌了上来,将杨锐紧紧围在了中间。 “来,跟我念: 恶霸当村长,岗南有的讲; 家家万元户,人人进工厂。” 通俗易懂,且朗朗上口,果然是一首上品五言绝句。 顽童们学得饶有兴趣,没几遍,便全都背下了。 于是,这一天的岗南村,孩子们的学习态度相当积极,家家户户的早饭桌上,全都响起了朗朗吟诗声。 二舅家,吃过了早饭的杨锐准备出门。给阿妈修坟的事可以交给二舅,但重建自家老宅的事必须由自己亲自主抓。 黄大龙紧紧跟随:“霸哥,今天要用到货车吗?” 杨锐住脚转身,盯着黄大龙道:“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哥,你比我大,要是不情愿叫我弟,那就去掉哥直接叫名。” 黄大龙试了下:“霸……” 杨锐满意点头:“嗯,大龙乖哈……” …… 岗东村。 村长赵公博正在吃早饭,几个家族后生吵吵嚷嚷找上了门。 “大伯,这口气我们咽不下!渡口原本就是咱们赵家的,凭什么让给了岗南村?你是不知道,昨天下午就为了岗南村恶霸的一车货,让我们几个在大太阳下暴晒了一个多小时呢。” “大伯,管渡船的那个柳老七太不像话了,恶霸带一卡车的货上船,分文不收,可我们呢,多带一斤货都不成,我特么只是发了句牢骚,那个糟老头子居然要拿长杆子抽我。” “大伯,你得给全村人拿个主意,说什么也得把渡口拿回来,再这么被岗南村卡着脖子,咱们村的仔都快要娶不上媳妇了。” 几名后生你一言我一语,听得赵公博是面色阴沉,眉头紧锁。 赵家埠渡口,仅看字面就可得知,这渡口原本属于他岗东村赵家的产业,只是解放后才归了公家。不过,公家也没亏了他岗东村赵家,将渡口的经营权依旧划拨给了岗东村。 至于当下为何归了岗南村,赵公博回想起来也是满肚子的牢骚。 十五年前,岗南村的上一任村长,陈家的三叔,也不知道脑子里是抽了哪根筋,私下里买通了老乡长,非要用他岗南村的西江渔业来交易岗东村的赵家埠渡口。 当时看,这笔买卖他岗东村确实赚到了。渡口虽然重要,但收益却不怎么好看,公家给定的价,渡一人只收一毛钱,带货十斤内,超过了十斤,每多十斤只加收一分钱,一天下来,最多也就能落下个二十来块。而西江渔业方面,得到了岗南村的八条渔船,每天都能多捕捞个百十斤江鱼。 再加上碍着老乡长的脸面,刚刚担任岗东村村长的赵公博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然而,十五年之后,这笔买卖却成了他岗东村亏到裤衩都剩不下一条来。 渡口的上船价涨到了两毛一人,带货价也跟着翻了一倍,而每天过江进城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比起十五年前,渡口的效益少说也得增长了二三十倍。 反过来再看西江渔业,江里的鱼是一天少过一天,一条船累死累活干上一整天,捕上来的鱼还不如以前的一半多。更让人头大的是,公家还规定了禁渔期,一年之中得有怪好几个月要闲在家里。 是得想法子把渡口给弄回来! 为这事唠唠叨叨的可不止眼前这几位后生,他们不过是代表了村里的民意,尤其是赵家的几位长辈,都已经放出了话来,说赵公博若是不能收回赵家埠渡口的话,那年底就换个有能力收回渡口的村长。 时间紧迫,任务艰巨,让他赵公博岂能不犯愁? 尤其是前些日子,他曾几次试探过现任乡长田少武的口风,可田少武在此事上明显偏袒了岗南村,对他的试探始终左闪右避,根本不愿意正面触碰。 这几位赵家后生对大伯的为难心知肚明,其中一位年纪稍长者眼见大伯沉吟不语,于是便提议道:“实在不行,那咱就用老祖宗的办法,法不责众,咱全村人一起上,把事情往大了搞,就不信乡里面不出来说句公道话。” 身旁一位后生附和道:“三哥说得对,咱岗东村两千多口子人,还怕了他一千口子的岗南村?” 赵公博听了,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眼,这提议,真是说进他心窝里去了。 岗东村的赵家和岗南村的陈家可谓是世仇,两百余年间发生过不下百余次冲突,为此而命丧黄泉的更不在少数。解放后,在公家的调和下,两村明面上算是握了手言了和,但骨子里仍旧是怎么看对方怎么不顺眼,大的械斗虽然没发生过,可小的摩擦依旧是隔三差五。 闹一场大动静出来,看那乡里领导怎么收场! 就在赵公博准备开口之际,坐在最下首的年轻后生却抢先道:“这事放在昨天之前还有得搞,可昨天下午,恶霸已经回来了呀!” 此言既出,四下里登时一片沉寂。 是哦,恶霸回来了! 有那厮坐镇,岗南村必然是士气高涨,而自己这边,面对恶霸时能做到小腿肚子不转筋的人几乎就没有……此消彼长,这阵仗要是摆起来,吃亏丢面子的一定是自家岗东村。 还怎么把事情搞大呢? 沉寂了片刻,赵公博忽地笑了。 “细仔啊,你不是跟恶霸同学过吗?” 坐在最下首的年轻后生嗯了一声,不光同学过,还被恶霸给揍过呢。 “你想个办法躲着岗南村的人给恶霸带个话,就说我想请他吃顿饭,只要你能把恶霸请过来,大伯就有办法让恶霸保持中立。” 为什么是我? 大热天的,细仔却不由打了个冷颤。但当着好几位本家兄长的面,细仔又不好意思露怯,只得含泪默默点头。 …… 猪仔只是胖,一点也不笨,只用了半个小时便学会了骑摩托。 随后,艳红色的幸福250开始窜行于村子的各条小巷。 “恶霸哥要起新宅喽!肥水不流外人田,赶紧报名去帮忙做工哦!” 还差一个多月到夏收,此时正是村民们的闲暇阶段,不少人忍不住出门打探道: “那工钱怎么算?” “小工六块,大工十块,包两餐。” 闻言,瞬间惊倒一片。 去市里工地,小工最多给两块半,大工也就是技术工,开到四块一天也就了不得了,这还是只包住不包吃的价。即便去到了省城,工钱也就多个毛,若是在十里八村干活,工钱标准比起市里来还得再打个八折。 更关键的是,市里也好,省城也罢,包括这十里八村,想做工的人大把抓,没得门路根本赚不到这份钱。 恶霸开出的这个工钱价码,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家! 又有人询问:“陈家的人,恶霸愿意用吗?” 猪仔掷地有声应道:“愿意,肯定愿意!我恶霸哥说了,咱岗南村就他一户姓杨,村里乡亲没把他当外人,他肯定会把村里乡亲当亲人。” 有人表示怀疑:“起个新宅能用多少工?恶霸的胳膊肘子肯定要往里拐,只用跟他关系好的。” 猪仔投去鄙夷眼神:“我恶霸哥要起的新宅大着呢,占地面积将近一亩,地下一层,地上三层,用工当然是多多益善。” 话音未落,四下里已经响起了一片咋舌声。 占地一亩,地下一层,地上三层……乡里的办公大楼也没这般气派啊! 村西头的杨家老宅,比起三年前更加破败,屋顶漏了俩窟窿,屋内到处是蜘蛛网,门板早已经不知去向,庭院中杂草丛生。 黄大龙拿着一部珠江s-201型单反相机咔嚓咔嚓不停地拍照,远景、近景、局部特写……忙得是不亦乐乎。 杨锐皱眉斥道:“你特么累不累?能不能消停一会儿?”这货窜东窜西,瞅的人头昏脑涨。 “一会…儿,霸哥,还别说,你的儿化音说得比北方人还标准,我就学不会。”黄大龙嬉皮笑脸,根本不把杨锐的呵斥当做回事。“站着别动!霸哥,就这样……”黄大龙抢到了一个角度,咔嚓一声,连人带房子一块摄进了镜头里。 杨锐苦笑叱骂:“无聊!” 黄大龙振振有词分辩道:“你不懂!就这些照片,搁上个二三十年……哎呦喂,华国首富的故居照,随便卖给哪家杂志社,还不得大发一笔横财?”说话间,黄大龙冲着杨锐又咔嚓了好几张,美滋滋接道:“日后我儿子娶媳妇的钱可不就有着落了……” 杨锐撩腿照着黄大龙的屁股就是一脚:“枪打出头鸟,你特么以后少跟我叨唠什么首富,再说了,我有那个心,也没那份命啊。” 黄大龙捂着屁股嘿嘿笑道:“知道我小名叫什么吗?大仙!黄大仙!我说你有这个命你就必须有这个命。” 第7章 接头 前来求工的村民不多会儿便聚集了七八十口,外姓人家居多,陈姓壮劳力也不少。 果然是五块钱一袋的东北大米不够诱惑力,换成了十块钱一天的工钱,陈大村长的淫威对一部分陈家人来说也就当成了屁。 黄大龙将老宅里的瘸腿方桌搬到了门外,加固了那条瘸腿后,站了上去。 “乡亲们,别瞎挤,听我说!霸哥发话了,只要愿意来帮忙盖房的村里乡亲,他都要,不存在数量限制。”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有了秩序。 “霸哥还说了,感谢乡亲们多年来没把他杨家当外人,工钱方面,大工十块,小工六块,当天发放,保证一分不少,另外,中午晚上两餐由二舅掌勺,霸哥请诸位乡亲吃排席。” 吃排席那可是有讲究的,只是管饭可称不上吃排席,排席的最低标准是八人一桌,八菜一汤,鸡鸭鱼肉四个大荤一样不能缺。 现场中有人抹了把脸,草,特么谁把口水甩到了老子脸上?哦,是自己的呀,那没事了。 又见到恶霸的二舅带着他的排席班子正往这边赶来,众人的情绪瞬间沸腾了。 “发财不忘村里人,恶霸真好!” “恶霸打小就仗义,只会护着村里人,从来没欺负过村里人。” “咳咳,我可是挨过恶霸揍的,不过那是我不对,我活该挨揍,哈哈哈。” 人群中,也不知道是那一位脑子抽了风,忽地大声背诵起了一早在饭桌上刚学会的五言绝句: “恶霸当村长,岗南有的讲,家家万元户,人人进工厂。” …… 从岗东村到岗南村,绕山岗走平路的话,约莫有十里地,要是从山岗上翻过去,可以直达恶霸家所在的村西头,路程还能缩减一半。不过,翻山岗没法骑车,而细仔贪恋大伯家新买的脚踏车,以为村里办公事为由,借了大伯家的脚踏车,选择了绕山岗走平路。 游荡于岗南村东口附近已经一个多小时了,细仔始终没能想出避开岗南村人单独联系到恶霸的办法。这一天的岗南村出奇的安静,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出入村庄。 正愁心该如何完成大伯交办的任务,就见到一人骑着辆嘉陵半自动打村东口的稻谷场驶了出来,细仔定眼一瞧,差点没吓尿。 来人正是岗南村的陈大村长。 得躲! 细仔灵机一动,速度转身,冲向路边,拉下裤腰,掏出来一只小巧的水龙头。 陈苍伟骑车经过,瞅了眼路边的细仔,搁在从前,他肯定会停车叱骂,这特么是谁家的仔,哪有站在路边撒尿的,就不能往下面再多走两步吗? 但此刻,他却丝毫没得骂人的兴趣。 昨天傍晚上演的那一出把他的老脸可谓是丢到家了,气得他连晚饭都没吃,在床上辗转到了半夜,不过思考的都是该如何把面子给挣回来。至于恶霸那个小贱种叫嚣的要夺他村长宝座,倒没有多少担心。 二十刚出头的小屁孩,在村里无根无基,唯一可以仰仗的柳家,也是四分五裂,毫无团结可言。因而,昨晚上陈苍伟笃定认为,恶霸那个小贱种能做到的不过是打着夺村长的旗号,恶心自己一番。 但今早起来,却是风云突变,大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 一是那响彻全村的顺口溜,不单是孩童诵读的津津有味,有连大人们也开始相互传诵。二是那恶霸小贱种开出来的工钱价码,居然有十好几个陈姓壮劳力不顾陈家的颜面,奴颜婢膝地去到了村西头杨家新宅的工地。 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夏收,夏收之后便是村长改选,时间虽然紧迫,但照这般情形发展下去,这改选结果还真有些悬念呢。 陈苍伟绝不会坐以待毙,他必须主动出击。 应对的招数并不复杂,眨眨眼就想到了两条行之有效的策略,一是将改选的日子提前到夏收之前,从而压缩恶霸小贱种的运作时间,更毒辣的第二招是修改村长候选人的年龄规定,直接剥夺了恶霸小贱种的候选资格。 第一招做为现任村长有权调整,但第二招必须得到乡领导的点头支持。 陈苍伟此行,正是打算去乡里找田少武乡长做个说服式汇报。 满肚子都是心思的陈苍伟哪里有心情训斥那个光天化日下路边撒尿的后生仔,只是随便瞅了一眼,便提挡加油,骑着他的嘉陵半自动‘突突突’绝尘而去。 细仔打了个尿颤,收好了水龙头,但见陈大村长已经远去,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回到了肚子里。 又等了十几分钟,岗南村的稻谷场方向再次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细仔眼神不错,不单看清楚了那辆艳红色幸福250,还辨认出骑手白胖小伙正是恶霸家的小表弟,心中顿生喜悦之情。 细仔有着十足的把握没认错人,想当年在乡里读初中的时候,便是因为欺负了这个白胖小子而遭了恶霸的一顿胖揍,印象如此深刻,焉能认错? …… 阿妈留给杨锐的老宅只有两间房五十平米不到,算上院子,总共的宅基地也就百十来平。 但杨锐拿出来的新宅设计图纸,上面标注的占地面积却是足足六百平,再加上规划中的宅前院落,不捯饬出千把平米的空地根本搞不定。 老宅周边尽是些村里人家的老宅基,有些早已夷为平地,还有些残留了几垛残垣断壁。 只因为村西头就在岗坡下最低洼处,一旦下起暴雨,这一片的人家很难走出家门。又因为村里赖以生存的水源——西江分流鹊湾河位于村东头。于是,村里便有了宁要村东一张床,不要村西一间房的说法。 原先住在村西头的这些人家现如今都搬去了村东村南换了新宅基地并建了新房,留下来的这些老宅基地归属了村里,却已然成了荒芜废墟。 工友中一位跟二舅交好的外姓人家好心劝说杨锐道:“这些地虽然荒着,可毕竟属于村里,锐仔呀,你是不是跟村长商量商量再动工呢?” 说商量,那是给恶霸面子,这老兄心里面想用的词本是申请。 饶是如此,杨锐却毫不领情:“我跟他商量个屁!” 黄大龙在一旁拿捏出迷茫神色:“霸哥,求你指点下迷津,这屁该怎么商量呢?” 话音未落,屁股上已经吃了一脚,黄大龙捂着屁股大笑逃离。 工地一共来了一百零几号村民,有盖过高楼的技术工,也有没垒过砖但有一膀子力气的壮劳力,当然也少不了只想混吃混喝混工钱的二油子,杨锐照单全收,但同时也宣布,十点半准时开工,开工后不再接收新工友。 黄大龙当仁不让当上了工地主管,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锤炼过几年,综合素质就是不一般,虽然没有主管工地的经验,建筑图纸也只能看个似懂非懂,但指挥调度起这百余号劳力,却也是井井有条绰绰有余。 杨锐难得落了个清闲,找了块阴凉地,摆了张小方桌,充当起了给工地工友们烧水沏茶的茶官。 “突突突——” 一阵摩托车声由远至近。 工地杂乱,摩托车驶不进来,骑手猪仔在工地边上四处张望,却怎么也找不见他的恶霸哥。 杨锐看到了,连忙起身招手。 猪仔停好了车,欢快奔来。 “恶霸哥,我有事跟你说……” 来到了恶霸哥的身旁,猪仔颇为神秘地咬着杨锐的耳朵悄声嘀咕了几句。 杨锐笑道:“他没说请我是为了什么事?” 猪仔像是做错事一般摇了摇头。 杨锐凝眉思考了片刻,道:“成,你去给他回个话,说我今晚上准时赴约。” 猪仔不无担心道:“恶霸哥,你真要过去啊?姓赵的没一个好东西,我觉得他们肯定想对你图谋不轨。” 杨锐连连点头:“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姓赵的请我没安什么好心,说不定他们预备了几个靓女,想把哥给轮了……猪仔,要不你跟哥一块过去,也好替哥分担一二。” 猪仔瞬间涨红了脸。 呵呵。 妙龄少女哪个不擅怀春?英俊少年哪个不擅意银? 杨锐一脸坏笑,他敢保证,被带偏了的猪仔今晚上肯定会展开丰富联想并撸出一壶。 “我说的是喝酒,几个靓女轮着给哥敬酒,想把哥给灌趴下,臭小子你想哪去了?” 猪仔羞愧垂头,两个脸颊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苹果。 “你知道细仔为什么等在村外找你传话,而不是从岗坡溜下来直接找我么?” 猪仔努力思考,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杨锐招了下手,待猪仔把头靠过来时小声说道: “赵公博找我肯定是为了一件极为隐秘的事情,所以他不想被咱村里人知道。猪仔你要记住了,这件事千万不可走漏风声,包括你阿爸那边,也务必守口如瓶。” 猪仔紧紧地抿住了嘴,郑重点头。 …… 陈天良几无一夜没睡,天蒙蒙亮时才迷迷瞪瞪打了会盹。 吃过早饭后,原本想着补个觉,可躺到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满脑子闪过的都是昨天所受奇耻大辱的幅幅画面,满心思琢磨的都是该如何报仇雪恨。 第8章 当务之急 心情烦乱,更显得天气燥热,陈天良狠劲地摇着蒲扇,却依旧出了一身的油汗。 等有了钱,也要像二伯家那样,买一台落地式电风扇……陈天良暗下决心。 可问题是,什么时候才能有钱呢? 一台落地式电风扇要一百六七十块,退而求其次,只买个台式电风扇,那也要一百块冒头。而他们一家四口,大囡就要读小学,幼仔还得吃奶粉,都是要花钱的阶段,只指着五亩责任田过日子,根本就是入不敷出,哪里还有闲钱盘算电风扇呢? 曾经有个机会摆在我的面前,可惜我…… 陈天良也听到了猪仔的吆喝声,在盖房起楼方面,他也能算上个大工,一天十块的工钱啊,干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这电风扇不就有了么。 正在懊恼之时,就听到院门口响起了五哥陈天运的声音: “老七,出来跟你商量个事。” 邀我一块去赚恶霸小贱种的工钱……不,钞票诚可贵,气节价更高,我必须坚决断了五哥的这个耻辱念头。 光着膀子撒着拖鞋,陈天良出了屋门。 五哥陈天运果然提到了小贱种正在起新宅的事。 “老七,恶霸那个小贱种起新宅的事你听说了?” 陈天良点了点头,心中颇有些犹豫,万一五哥真的要邀他一块去做工,他该是拒绝还是答应呢? “他把周围十来家的老宅基都给平了,那些宅基地,可都属于村里的财产,二叔不在家,咱们可不能坐视不管,得把他这种不法行为扼杀在摇篮里。” 陈天良先是两眼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初听之下,以为是个大好机会,占了这个理,说不定就能把昨晚失去的脸面给找回来。但转念一想,小贱种昨傍晚能唱来那一出表明了他是有备而来,今天起新宅不打招呼就霸占了十几家老宅基,说不定也留了后手,冒然前往,只怕是老仇未报,新恨再添。 “五哥,二伯不在家,可还有别的村委委员在家哦,他们都不管,咱兄弟俩出面,合适么?” 陈天运笑道:“别的村委委员?还不都是聋子的耳朵,纯属摆设嘛!” 陈天良叹了口气,道:“即便是摆设,那也是村委委员,咱俩个普通村民出面,算个什么事?” 陈天运闪过一缕不快,随即又笑了起来:“老七,你是不是被恶霸那个小贱种吓破胆了?” 陈天良心中怒怼,你特么被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抵在额头上试试?老子之所以下跪,那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为的是别伤了本家兄弟的性命。 换做了你陈老五能得到吗? 你特么当场不被吓尿就算老子输! 陈天运深得陈苍伟的欣赏,在陈家下一辈中当做了接班人,但在一众叔伯兄弟中,不服气的大有人在,而陈天良便是其中之一。 在陈天良看来,二伯对自己的欣赏并不亚于陈天运,尤其在忠厚两个字上,他陈天良要远超过陈天运。陈老五不过是沾了他阿爸身为陈家长子长孙的光,要是把两边阿爸换个个,他陈老五保管连自己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就拿眼下来说,恶霸那个小贱种咄咄逼人且招数犀利,就算是村长二伯恐怕都有了些许的紧张,陈天良虽不认为恶霸能撼动了二伯的根基,但也认识到当前形势下,陈家后辈理应抛开内耗,紧密团结,一致对外。 而这位五哥,却仍像之前那样,逮着个机会就绝不会放弃阴损自己两句。 眼界不远,格局不大,这样的人怎能堪此大任? 陈天良并没有把心中的怒火表现在脸上,只是冲着陈天运苦笑了一下,回应了一句:“这事我劝你还是等二伯回来再说。” …… 得知恶霸痛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赵公博的心情顿时愉悦起来。 赵陈两家的世仇使得两村的外姓村民也是形同水火,在岗南村生岗南村长的恶霸对岗东村赵家想必没什么好感。所以,恶霸既然愿意来他赵公博家做客,就说明了那小子对陈家的仇恨远大于对赵家的愤恚。 刚好印证了那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朋友来了有美酒,但只有美酒还不足以彰显他赵公博对恶霸的尊重。于是,在安排妥当了晚宴的陪客、菜品以及用酒之后,赵公博还特意交代晚辈后生,把他藏放在村委会仓库的红地毯找出来,准备好晚上迎接恶霸。 这卷红地毯买来有些年头了,还是五年前他过五十大寿时备下的,不过,也就用了那么一次,后来请田乡长来村里剪彩养鸡场建设奠基,赵公博都懒得把这卷红地毯给用上。 只是最高等级的迎接及宴席似乎还有些欠缺,赵公博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本泛黄的相册。 相册不大,里面也就十来张黑白相片,其中一张是两个青年小伙的合影。 赵公博小心翼翼地取出这张相片,摆放在了桌面上。 相片左侧的小伙便是年轻时的赵公博,而右侧那位的长相居然和恶霸杨锐有着几分相似。 “眼看着就要满二十一年了,兄弟啊,你这一走怎么就杳无音讯了呢……”凝视着那张相片,赵公博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呼出。“你劝我要学会放下仇恨,我听进去了,也记在了心里,但这一回我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 石岗乡乡长田少武这段时间的心情相当惬意。 一个礼拜前,书记去了市党校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学习班,据说学习班结束后就会调到县里工作。县里组织部的领导也找过田少武谈了话,虽然没直说,但意思很明显,只要这段时间乡里不出什么大事,他便可以顺位晋升,接替书记的位置,成为石岗乡名副其实的一把手。 田少武今年已是五十有二,到了这个年纪,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已是相当困难。他并没有太大的奢求,能够顺利接班,并安安稳稳地干满一届,这辈子也就算圆满了。如果组织上在他退下来后,还能念着他没功劳也有苦劳的好,或许还可以给他安排个闲职享受下副处的待遇。 陈苍伟找来时,田少武刚开完夏收工作的准备会。 今年的气候总体上来讲算是风调雨顺,刮过几次台风,但对田里的稻谷没造成多大影响,分管农业的费副乡长在会上汇报说,乡里今年的夏收收成有望比去年增长一成。 夏收的时间点刚好赶上田少武上位乡书记,粮食总产量增长一成的亮眼数据对他来说可谓是再好不过的庆贺,只是,费副乡长接下来的汇报又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因农药化肥等物质涨价幅度过大,农民的每亩收益比起去年来还要下降了半成左右。 石岗乡的工业基础相对孱弱,全乡九百一十万的工农业总产值中,农业占了百分之七十三点八,两万七千余石岗乡乡亲中,九成三的人要依靠那几亩责任田穿衣吃饭。 也就是说,有两万五千口子纯农民下半年有可能吃不上肉。 不过,农药化肥涨价是全国性问题,农民收入减少也不单纯是他石岗乡,田少武虽然揪心于农民收入减少,但全乡的工农业总产值稳步增长还是给他带来了不错的心情。 喝着茶抽着烟,田少武笑眯眯听完了陈苍伟的絮叨,轻声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陈苍伟沉吟片刻,回答道:“我想把候选人资格调整一下,把年龄限制往上提一提。” 田少武拿起陈苍伟送来的香烟,拆开了包装,抽出一支,反送给了陈苍伟。 “乍一看倒是个好办法,可你想过没有,搞掂了这一届,下一届该怎么办呢?你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完全可以再干两届嘛。” 陈苍伟不由一怔,两只眼眸尽显迷茫。田乡长这话是几个意思?这一届我特么都难说能搞定,哪还有什么心思考虑下一届的事情呢? 田少武再抽出一支香烟,在茶几上顿了两下,陈苍伟清醒过来,连忙拿出火柴,帮田少武点上了火。 田少武抽了口烟,风轻云淡接着说道:“再有一点,你当选举法是儿戏吗?没人告你也就罢了,真要是有人把事情捅到了上面,我也保不了你啊!” 选举法? 陈苍伟又是一怔。听说过,但从来没看到过,也没学习过,村里的选举办法都是沿袭三叔留下来的那一套,他还真没意识到上调候选人年龄是个违法行为。 该如何是好呢? 陈苍伟想点上香烟冷静一下,可手中的火柴却怎么也划不着。 田少武要过火柴,取出一根,轻松划着。陈苍伟慌忙要接过田少武手中划着的火柴,却被拒绝。依田少武的意思,他给陈苍伟点支烟也没啥大不了。 陈苍伟受宠若惊,赶紧扶着田少武的手,把嘴上的香烟点着了火。 田少武丢掉了燃烧殆尽的火柴,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水,再抽上一口烟,这才语重心长道:“依我看啊,考虑改选的事情并不是你陈村长的当务之急,你最该担忧的应该是赵家埠渡口的经营权,不瞒你说,岗东村的赵公博已经有好几次明里暗里地跟我提过这一茬了……” 第9章 右眼跳财 陈苍伟再也顾不得上尊下卑的礼节,忍不住抢道:“我岗南村用西江渔业交换渡口经营权的合约,那可是三方签字画押了的,他赵公博怎么能说不认账就不认账了呢?田乡长,这事你可得为我们岗南村做主啊!” 田少武面带为难之色道:“明面上确实是这么个理,可你也清楚,当初你三叔为什么明知道吃亏也要做这笔买卖,封建迷信啊!再有,你不会不知道你家三叔是如何得到老乡长支持的,你说,万一那赵公博把这事给捅到了上面,再连累了老乡长,你陈苍伟在石岗乡还怎么做人?” 陈苍伟当然知道,赵家埠渡口代表着岗东村赵家在石岗乡一带的江湖地位,绝不是一个西江渔业就能交易来的,要不是三叔下了血本,做通了老乡长的工作,明里斡旋暗里威压,那刚上任的赵公博绝不肯在交易合约上签字画押。 老乡长虽然已经退休多年,但在乡里仍旧有着极高的威望,若是因为此事连累到了老乡长,必然会有上万根手指戳向他陈苍伟,必然有数万口唾沫啐向岗南村陈家。 陈苍伟神色有些恍惚,渡口经营权要是在他手上丢了,势必导致他在村里的威信大幅下降,此消彼长,今年的村长改选更不好说花落谁家。 田少武敲了下茶几,唤醒了陈苍伟,接道:“乡里面我可以帮你挡着,挡多少回,当多长时间,都没问题。但你们两家的事只能由你们两家自己解决,我就一个要求,绝不能把当初的那些破烂事给抖落出去。” 陈苍伟连连点头:“我懂,我懂,我保证不会因这件事给领导添麻烦。” 田少武满意点头,站起身来回到了办公桌后,意思是说谈话结束了,你陈大村长可以回去了。 陈苍伟跟着起身,却迟疑了一下。 田少武不解问道:“怎么,还有事?” 陈苍伟嗫嚅应道:“村里改选的事,我……” 田少武哈哈大笑,拍了拍脑门,自嘲道:“上了岁数了,这脑子是真记不住事了……”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当口整理了一下思路,田少武接道:“一个暴发户,靠的不是开店开厂办实业,那他又是怎么暴发的呢?” 陈苍伟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面色立即红润起来。 …… “太阳下了山,秋虫儿闹声喧,日思夜想的霸哥哥,来到了你的门前呐……”杨锐哼着小曲漫步走下了岗坡。 岗东村,细仔带着一帮赵家子弟候在村口,但见恶霸身影于远处出现,急忙派人通知大伯,随后迎上前去。 “恶霸哥,我细仔啊。” 杨锐笑吟吟打量了细仔一眼。 “我记得你年纪比我大了俩月,那就不能管我叫哥了,还是直接叫名字。” 细仔讪笑应道:“哪能呢,在恶霸哥面前,细仔永远是弟弟。” 杨锐心中不爽,就当我e/er不分,叫一声二爸又能如何? 细仔为杨锐介绍了他的几位叔伯兄弟,简单寒暄几句后,一群人簇拥着杨锐进了村。赵公博在铺上了红地毯的家门口已是等候多时,但见恶霸于路口处现身,急忙迈开双腿,上前迎接。 “恶霸驾临,我赵家寨立时蓬荜生辉啊!” 赵家寨是岗东村解放前的村名,赵公博故意提起,不过是有意淡化岗东岗南的概念,岗南村解放前的名号叫陈家集。 面对赵公博老远就伸出来的手,杨锐却抱拳胸前,冲着赵公博微微躬身:“侄儿杨锐,见过赵家大伯。” 当着那么多赵家人的面,赵公博伸出的手却只握了一团空气,难免有些尴尬。不过,恶霸自称侄儿,又叫了他一声赵家大伯,这脸面非但不亏,反倒有赚。 赵公博朗声大笑,依葫芦画瓢,给杨锐回了一个抱拳礼:“杨家侄子胸怀宽广,能叫赵某一声大伯,实在令赵某感动。” 杨锐淡然一笑,岗南村太小,满打满算还不到四千亩地,根本不够我折腾的,嘿嘿,用不了几年,我杨锐的魔爪就将伸到你岗东村,叫你一声大伯,无非是提前搞好关系,省得你个老家伙到时候翻脸不认人。 在赵公博的引领下,杨锐踏着红地毯穿过庭院,迈进了赵家客堂。 客堂宽敞明亮,和大多数人家相比,赵公博家可谓是装修豪华,四周墙壁涂了雪白的白粉,脚下是光洁的水磨石地面,后墙安放了一个神龛,上面供奉着财神爷,左侧靠墙是一电视柜,电视不小,有十八英寸,但看模样,应该不是彩电。 房间正中放置了一张古色古香的圆桌,圆桌周圈摆放了六把雕花木椅。 杨锐识货,一眼便看出这套桌椅价值不菲。用手拉了下木椅,感觉死沉,只有红木,甚至是黄花梨才会有这样的超重感,如果是赵家祖上传下来的……杨锐暗自思忖,找个机会一定要把这套桌椅跟坑回到自己家去。 赵公博当仁不让落座主位,安排杨锐落座于右手旁主宾位,赵家公字辈老四老七挨二人分坐担任主陪,云字辈老大老三于下首位担纲副陪。 双主陪,双副陪的规格,在赵家近二十年来还是头一遭。 酒过三巡,赵公博准备将话题引到正事上来。 “恶霸大侄子,我赵家寨的人你是没少揍过?” 赵家寨陈家集,那是岗东岗南两村解放前的叫法,赵公博故意提起赵家寨,就是想影射陈家集,以便进一步激化恶霸同陈家的矛盾。 杨锐微笑点头,在座的就有一位,赵家云字辈老三。 赵公博举起酒杯,接道:“但我赵家寨的人没一个恨你的,为啥,只因为你恶霸是条好汉,是条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好汉!” 杨锐再笑,再点头,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听着真他妈舒服。 “但有人不这么认为啊!”赵公博饮了杯中酒,夹了口压酒菜,瞅向杨锐的眼神充满了对某人的鄙夷。 杨锐故作迷茫问道:“你说的是谁?” 赵公博瞅着杨锐微笑不语,杨锐反盯着赵公博更是一脸的故意。 几秒钟后,这爷俩同时放声大笑。 “陈家老贼德不配位!恶霸大侄子,有用得着我赵家寨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就是。” 赵公博以为,恶霸这小子虽然发达了,比起财力来能甩陈苍伟好几条街,但选举并非是比拼财力,而是在比拼谁在村子里的威望更高。在这一点上,恶霸年轻,肯定是经验不足,势必有很多问题需要请教他。 只要恶霸开了口,他便可以顺其自然地将话题引到渡口运营权的争夺上来,没什么比失去渡口经营权更能伤害陈苍伟的威信,赵公博坚信,恶霸一定会接受他的建议。至于恶霸的切身利益,现如今掌管渡船的柳七爷,那也不是什么障碍,继续聘请也就是了,还可以给柳七爷加上三成的待遇。 但没想到,杨锐却一口回绝了赵公博。 “赵家大伯的好意我杨锐心领了,不过,我跟陈老贼之间属于私人恩怨,不乐意他人插手。” 此言一出,酒桌气氛陡然凝滞,赵公博亦是不由一愣。 迷茫了。 面前这位……究竟是个聪明人还是个糊涂蛋呢? 冒着被岗南村村民指脊梁骨的风险前来赴宴,一开口却把所有合作的路全都堵死了,这个年轻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呢? 杨锐淡然一笑,自顾自吃了两口菜喝了一杯酒。 “我知道赵家大伯请我过来的目的,既然有了这个机会,那咱就不妨锣对锣鼓对鼓的把话说亮堂了,不管是岗南村还是陈家集,我杨锐毕竟是在那边生在那边长,所以,那边的事,我不能不管……” 此刻,赵公博的心里面只有一个念想,白瞎了这桌好酒好菜。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那副相片拿出来时,就听到杨锐继续说道: “我七叔公前两天把腰给扭到了,明天一早,我要带我七叔公去省城瞧医生,最快也要等到后天才能回来,赵家大伯,别怪我没提醒你哦,你可别趁着我不在家的空档搞出什么事情来。” 杨锐的笑容充满了暗示性,赵公博若是连这点话意都品不出来,那可就白瞎了五十好几的岁数。 只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赵公博犹如春风拂面,笑容甚是灿烂: “这不是巧了嘛!明天我也有事要去趟省城,说不定咱们在省城还能碰上面哩。” …… 顾长虹一早去了县里开会,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乡里。 开会可是个体力活,累了一天的顾长虹眼看着时候距离下班没了多久,便想着直接回家, 先冲个凉,再让老婆弄俩小菜,小酌两杯,好好的解解乏。 可就在下车的时候,右眼皮却毫无征兆地跳了起来。 左眼跳财,右眼跳挨。 顾长虹难免心生疑虑,莫非所里出了什么事? 改道去了乡派出所,刚进大门,就看到岗南村的陈大村长候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顾长虹登时乐开,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位陈大村长必然是有事相求与他。 顾长虹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心黑的人,送多大的礼,办多大的事,这是他一贯奉行的工作原则。陈大村长跟他打过交道,理应知晓跟自己打交道的方式方法。 这一刻,顾长虹明显有些恍惚,那老话说的究竟是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呢? 看今天这情形,分明是右眼跳财嘛! 第10章 精通七国语言 次日,赵公博刚吃罢早饭,负责在渡口监视的赵家后生仔便奔进家门汇报道:“阿爷,岗南恶霸真的上船了耶。” 再过了一个小时,又有后生仔前来汇报:“大伯,恶霸他骑着摩托车带着他七叔公在东岸下了渡船,往省城方向去了。” 赵公博长吁了口气。 恶霸果然没有欺他骗他,跟他阿爸一样,是个重情义识大体的好儿郎,只可惜没生在他岗东村,不然的话,他赵公博必然要力排众议,扶持那恶霸来接自己的班。 唏嘘之余,赵公博不由泛起无限感慨,这恶霸虽然年纪轻轻,但考虑事情已是极尽周全。就拿眼下这一招来讲,既维护住了他的形象,又能借岗东村之手奚落陈苍伟一番,同时还让自己欠了他好大一人情。 正儿八经的一箭三雕。 而且,你明知道他是在耍计谋,可偏就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我要去县里办点事,接下来该怎么做,让你们四伯七叔拿主意。” 之所以要去县里而不是昨晚在饭桌上说的省城,是因为赵公博想了又想,觉得躲去省城缺乏人证,不如县里熟人一堆。 …… 杨家新宅显然是个大工程,昨天半个上午,百余号劳力把两亩多的宅基地给清理了出来,下午开始挖地基,忙活到晚饭时,设计中的六百多平米五米多深的坑才挖出了一半。 毕竟是纯人力施工,能有此进度已是相当不易,村民淳朴,出起力来绝对能对得起那份工钱。 早在回村之前,杨锐便找了市里的建筑材料供应商,谈好了价钱并下过了定金。昨下午黄大龙借村委会的电话联系了供应商,今一早,钢筋、水泥、沙石等建筑材料便送到了工地上。 二舅问了下价格,心疼的嘴都歪了。 同样的料,要是在乡里买,往少里说也能省下个两千块。 相比外甥在建筑材料上的大手大脚,更让二舅心疼的是这百余号劳力的工钱。大工十块,小工六块,再加上中午晚上的排席,这一天下来怎么着也得有个一千二三的花销。 半个月能盖好这栋楼吗? 就打半个月算,那花在人工上的钱也要奔两万去了。 愁心到牙疼的二舅决定找外甥好好谈谈,可工地上左右没瞅到杨锐,只得将目标对准了黄大龙。然而,二舅的一番苦口婆心并未得到黄大龙的正确反馈,这货一本正经地反过来跟二舅讲起了执行力。 “二舅,你知道霸哥最欣赏我哪一点不?跟你说哈,就是我黄大龙的执行力。那么啥叫执行力呢?就是霸哥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霸哥让我上东我绝不往西走,霸哥让我……” 二舅脸色铁青,忍无可忍,只得一巴掌扇了过去,小仔子真不要脸,就没见过把狗腿子秉性说的如此清新脱俗的。 黄大龙捂着后脑勺,脸上的神色越发严肃:“二舅,你不懂,我当过兵,我懂!” 二舅着实被气到了,再次扬起来的已不是巴掌,而是脚上的人字拖。 这爷俩正闹腾的火热,却见到白胖猪仔气喘吁吁跑来,离老远便扯着嗓子嚷喊起来: “阿爸,阿爸,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二舅颇有些不悦,两道浓眉不自觉地拧成了一坨。 “慌什么慌!?出了什么事?” “岗东村的人把咱们村给堵了,还把咱们出村的路给刨了……” 二舅的拧成一坨的两道眉毛不由突突了两下。 “村长知道了吗?” “村长已经带着人赶过去了,他让我来工地叫帮手。” 那还说什么废话! 二舅振臂一挥,工地上百十号壮劳力全都带上了干活的家伙事,跟在了二舅身后。 黄大龙撇了下嘴,在众人身后喊道: “没事哈,耽误多久都不扣工钱。” …… 顾长虹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抽着烟。 茶是陈大村长送的,算得上好茶,烟也是陈大村长送的,带过滤嘴的,绝对是好烟。 陈大村长还许诺说,等事情办成之后,另有重谢。 顾长虹当时清楚地看到,陈大村长说这话时岔开了五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肯定不是五十块。 陈大村长若是胆敢以五十块来当做重谢的话,无异于抽他顾长虹的脸,顾长虹相信陈大村长的为人处世,更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手段威慑陈大村长必须说到做到。 五百块……差不多他小一年的工资了。 随便想想做梦都能笑醒。 当然,陈大村长肯放这么大一笔血,所求的事情肯定是难度不小。但这是以陈大村长的视角去看待问题,而换做了他顾长虹,认为此事倒也是稀松平常。 不就是三年前侥幸逃脱的混账恶霸嘛! 不就是这三年坑蒙拐骗赚了点昧良心钱财嘛! 用不着太费心神,找个时机先弄进来再说,法网恢恢,不可能让这投机倒把的小子再次漏网。 正美着,值班民警忽地闯进门来,慌不迭汇报说出大事了,赵家埠那边,岗东岗南两个村要打起来了。 顾长虹登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县里昨天才开完确保夏收治安的重要会议,今天就唱了这么一出,莫说出人命,就算是伤了几个,领导震怒之下,他这位派出所所长恐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还愣着干嘛?赶紧通知下去,集合队伍,立刻赶赴现场!对了,把附近几个村的民兵也都叫上。” 县局给乡派出所配了两辆三轮摩托,但这玩意纯粹一油耗子,平日里顾长虹可舍不得随便使用。这回事态严重,为了争分夺秒把势态扼杀在萌芽中,顾长虹咬牙让手下民警打开了车库。 只可惜,那两辆三轮摩托关键时刻掉链子,怎么折腾都踹不着火。 无奈,顾长虹只得和普通民警一样骑上了脚踏车。 十余辆脚踏车排成一队,叮当作响,声势甚为浩荡。 …… 陈苍伟身边的壮劳力越聚越多,但瞅了眼对面,刚攒起来的底气立马消散了一多半。 真要是干起仗来,吃大亏的显然是自己这边啊! 解放前的陈家集跟赵家寨发生械斗时,虽然人数上处于劣势,但在战斗力方面,却不逊色于对方。只可惜,解放之后迎来了和平年代,赵家寨和陈家集不复存在,三十多年来,在公家的调和下,两边虽然偶有摩擦,但从未发生过大规模械斗,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男人们的血性没了,战斗力也就没了,能比的只有人数上的优劣势。 二舅拍马赶到,拨开众人,挤到了陈苍伟身旁。 “要不,把七叔叫来?” 陈苍伟心尖一跳,好主意! 柳家七爷虽然已是年过花甲,可身子板依旧硬朗,仨俩寻常后生仔在老人家面前根本讨不到丁点便宜,尤其是年轻时的战场经历,更是让老家伙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场。 杀气! 嗯,把柳七叔叫过来,保管能镇得住对面那帮泼皮。 “去渡口,请柳七叔。” 陈苍伟主意打定,转头吩咐身旁的一位陈家平辈。 那位陈家平辈刚要拔腿,身后有位后生开了口。 “七叔公不在渡口,一早打阐城过来的村里人说,连着两班渡轮都没见到过七叔公。” 陈苍伟的心头不由得突突了两下。 没关系,柳七叔不在,可他还有个外孙,那孙子要说杀个人可比柳七叔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打起架来,却一点也不逊色于柳七叔。 为了岗南村,陈苍伟一咬牙,拉下了自个的脸面。 “那就去村西头,请恶霸。” 二舅身旁,白胖猪仔随即应道:“恶霸哥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带七叔公去省城瞧医生。” 陈苍伟的面庞闪过一缕死灰色,他隐隐地嗅到了一种叫做阴谋的气味。 对面,五百余壮劳力在赵家四伯七叔的带领下,一步步逼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赵家四伯高声嚷道: “十五年前,陈三叔买通乡领导,逼着我岗东村无奈放弃了赵家埠渡口,陈苍伟,这笔账咱们该好好算算了……” …… 省城,东山口。 一家老字号烧腊铺的二楼雅间。 “有菜单没?照着你家的菜单上一整单!”一位看面相不太像外省人的年轻宾客却操起了大渣子味十足的东北方言。 小二哭丧起了脸,客官,你这不是难为人嘛,小的这店不过是个烧腊铺,您见过谁家烧腊铺有过菜单? 餐桌对面,一位发须花白的老者替小二打了圆场:“日把歘,干啥咧,伙计,莫理会他,有啥上啥就嘚嘞。” 小二的脸色更加难看,刚才这位客官,且不管是不是刁难人,但说的话咱总算能听得懂,可老人家你……说的这是些什么呀。 年轻宾客忽地转回了本地白话:“老不死的,跟小兔崽子比外语是不?听我的,鲁国话。”转头冲向小二,将舌尖抵住了下门牙:“烧鹅,酱鸭,叉烧肉,各来一斤,再拿两瓶玉冰烧。” 小二听了个多半懂,但不敢再细问,赶紧下去传菜单了。 这边,老者飙起了楚国话。 年轻宾客回敬以蜀国话。 老者再飚燕国话。 年轻宾客终于败下阵来。 老者乐的差点不支。 “小兔崽子敢跟我比外语,老人家我精通七国语言,比不死你。” 第11章 莽撞人 杨锐咧开嘴巴放声大笑。 七叔公你开心就好。 你老人家的小兔崽子上一世可是在特区开工厂的,工厂的工人来自于华夏各地,哪边的方言我没听过?哪边的土话我不会说上两句? 小二上了菜拿来了酒,祖孙俩懒得拿筷子倒酒,干脆下手抓对瓶吹。 菜吃了个差不多,酒也刚好喝到了位,七叔公轻叹一声,跟杨锐提起了一桩陈年往事。 “小兔崽子,你知道陈家老三当年为什么执意要用岗南村的西江渔业来交易岗东村的赵家埠渡口吗?” 杨锐回答道:“村里人传说陈家三叔公有算计天机的能耐,算到了赵家埠渡口将来会给岗南村带来无尽福祉。” 这件事原本是桩悬案,知道内情的人少之又少,十五年来,这些个知道内情的人对此事均是闭口不谈。当年的陈家三叔公在村里面有着崇高的威望,村里人对他做出的这种吃大亏的决定,虽有怨言,却全都埋在了心里。 近些年来,渡口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真真切切享受到渡口收入所带来实惠的岗南村村民们反过头再看这件事,忽又想起陈家三叔公办完这件事后没两年便撒手人寰,因而才会流传起这样的说法。 泄露天机必遭天谴。 陈家三叔公正是因为算计天机为村里谋福祉才会折了寿。 七叔公笑道: “这样的说法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不过呢,看破天机的并不是陈老三,而是一位云游风水大师。” “风水大师?” 七叔公微笑颔首,反问道:“小兔崽子,你信风水吗?” 杨锐断然摇头。 上一世工厂效益不好,他听从朋友的鬼话,花了十万块请了位风水大师,结果反手就来了场疫情,硬挺了两年多,最终还是难逃一个破产倒闭。 七叔公灌了口酒,砸了一块烧鸭。 “之前我老人家也不信,但今天七叔公却信了。” 杨锐蹙眉道:“怎么讲?” “那会子七叔公刚回到村里,有一天,村里面来了个风水师,找到了陈老三,说咱岗南村之所以村运不济,原因就在于赵家埠渡口。” 杨锐心说这渡口也真够冤的,数百年来在那边为人民服务,到头来还要为陈家人的无能担责任。 七叔公接道:“那位风水大师解释说,带领陈氏宗族从内地迁移至此的陈家老祖是属龙的,所以,陈家的族运就在这西江之中,岗南村的西江渔业肯定是伤了陈家的族运,但并非根本原因。三百年来,陈家集人丁不如赵家寨兴旺,土地不如赵家寨肥沃,做起生意来仍旧不如赵家寨风顺,只是因为赵家埠渡口锁住了陈家的族运。” 真是扯几把蛋,陈家三叔把渡口拿回来已有十五年了,也没见得岗南村陈家人的日子过得比人家岗东村赵家好……心有所思,面有所现,在七叔公面前,杨锐根本不设防,看向老人家的眼神不由间露出了几分不屑。 “别拿这种眼神看老子,老子当年也认为这位风水大师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而信口胡诌,可是呢,这位风水大师还给陈老三留下了一句话,说岗南村只要拿回了赵家埠渡口,不出十五年,岗南村必定会出现一位大人物,这位大人物或许不姓陈,但一定能率领岗南村走向辉煌。” 大人物? 有多大? 居然还不一定姓陈……难道姓杨? “七叔公刚才说过了,之前七叔公根本不信这狗屁风水大师的胡言乱语,可是呢,大前天在渡口看到了你小兔崽平安归来的那一刻,七叔公立马就明白过来了,小兔崽子,陈老三在地底下苦等了十二年之久的大人物,就是小兔崽子你啊!” 陈家三叔公在地底下等了我十二年……杨锐禁不住连打了两个寒颤。 我害怕鬼,但鬼未伤我分毫……阿弥陀佛。 “老不死的七叔公,你真不是个好东西,喝酒伤肝,你打小就逼着我喝酒,打架伤身,你却一直教导我说男人就该用拳头说话,我现在长大了,终于可以摆脱你的魔爪了,你又打了这么个套想让我钻进来?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干嘛要背上岗南村两百多户人家的重负呢?” 七叔公哈哈大笑: “咱祖孙两个之间可不存在什么套不套的事情……” 杨锐白了七叔公一眼,老不死的你瞎开什么车呀,咱爷俩可是有血缘关系的。 “喝酒,是闯荡江湖广交朋友的最有效方式,打架,是保护自己伸张正义的最简单办法,这三年,你也出去闯荡了一番,摸着你小兔崽子的良心说,七叔公的话在不在理?” 杨锐被迫点头,心里却开起了怼:不,喝酒不如开黑,打架比不上键盘。 “七叔公的话就说到这儿了,岗南村二百六十七户人家,愿不愿意背,小兔崽子你自己掂量着办。” …… 赵家四伯带着本村五百余壮劳力一步步逼近。 陈苍伟犹如一棵苍松,背负双手,伫立于岗南村方阵的最前端。 双方相距不足十步,赵家四伯终于止住了脚步。 “这是我赵家和陈家的恩怨,跟外姓人无关!跟岗东村岗南村无关!” 近四十年未曾发生过大规模械斗,两村的这一代人,甚至上一代人都未曾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不过,未曾经历并不代表会遗忘了历史,祖上的赵陈两家三百余年来上百场械斗的传奇故事,就连两村里六七岁的顽童都能说上一段。 以往械斗,赵陈老家都是驱使外姓人冲在最前面,而两村的外姓人为了能在宗主氏族那里多争取到一些生存空间,也是心甘情愿地被赵陈两家当做炮灰。 但现在时代不同了,过去的理念也应该改一改了,所以,当赵家四伯喊出跟外姓人无关的口号时,岗南村这边,明显出现了人心浮动。 陈苍伟任岗南村村长眼看着已满十个年头,再加上陈三叔撒手人寰后他顶替上来当了两年的代村长,十二年来的锤炼使得他也绝非平庸之辈。 感觉到自己身旁身后的人心浮动,陈苍伟当下冷哼一声,回敬道: “我岗南村早已不存在本性外姓之分,不像你们岗东村赵家,依旧是高高在上。” 赵家四伯吃了一呛,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身旁,赵家七叔接住了话头。 “甭废话,陈苍伟,今天我赵家寨划出道来了,就问你陈家集接还是不接?” 祖上留下来的规矩,接了,那就是一个打,哪边打赢了,哪边说话算数,不接也成,从了对方提出来的要求,这事也就算作了结。 当着全村近三百号老少爷们的面,陈苍伟肯定不能认怂,但要是硬来,对面可是将近一倍的人手,打输是必然,到时候吃了大亏还得认了人家的无理要求。 有矛盾找领导一类的话,在这种场合下根本无法说出口。管用不管用且不说,只要他陈苍伟的口中说出了这种话,在两村的老少爷们眼中,他陈苍伟也就成了孬货一个,别说眼见眼的换届选举了,能不能在岗南村待下去都很难说。 “赵家埠渡口是我三叔和赵公博两个人做出的决定,我家三叔已经作古,我这个当侄子的自然会替我家三叔出头,你们那边,赵公博做了缩头乌龟……”说到这,陈苍伟放慢了语速,并加重了语气,同时附带了一声冷哼,换得了身旁身后的不少岗南村老少爷们对对面岗东村的讽笑。 陈苍伟忽地提高了嗓门,接道: “但也无妨,我允许你们选出一人来代替赵公博,咱们一对一,把这件事给说清楚了。” 这一招反将也是相当精妙。 同样是祖上留下来的规矩,单挑也属于两村械斗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这也正是当初赵公博和几位赵家后生谋划这场械斗时,细仔一句恶霸回来了便使得他们几个全体陷入沉寂的原因所在。 陈苍伟在这一辈中算是个能打的人,虽然上了岁数,但对付起赵家公字辈的尚有些把握。而两家矛盾归矛盾,规矩归规矩,在辈分上从来都是乱不得的,所以,赵家那边也决计不肯派出一名年轻力壮的后生来迎战他这位长辈。 难题,似乎瞬间转移到了岗东村这边。 岗南村这边,不少对两边知根知底的长辈脸上难得现出了些许轻松。村长就是村长,手段果真高明,只一招便扭转了局面,看,岗东村虽气势汹汹而来,但保管是垂头丧气而去。 然而,面对陈苍伟反划出来的道,对面赵家四伯和七叔却丝毫不见慌乱。 什么叫有备而来? 要是连这一层都没算到,咱赵家主事人公博村长岂不是白吃干饭的么?又何以服众? 赵家四伯冲着陈苍伟一声蔑笑,道了声:“苍伟兄弟划下的道,我赵家接了。”同时一个手势挥出,立马从其身后挺出了一人。 只见此人豹头环眼,面如润铁,黑中透亮,亮中透黑……端的是一副当阳桥前莽撞人的形象。 “让俺来会会陈家的村长大哥。” 第12章 动手吧 “七叔公,你说这会儿他们会不会打起来了?” “不会,真要是有打起来的可能,七叔公也不会让你躲到一边去了。” “何以见得?” “赵公博这人精明着呢,是个知进退的人,他只是想把动静闹大,逼着乡里领导不得不出面,真要是流了血伤了人,他赵公博一样是吃不了兜着走。” “嗯,听七叔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老不死的你可别误会,岗南村吃不吃亏不关我事,我只是担心二舅别吃了亏。” 祖孙俩酒足饭饱,正准备结账走人,楼下忽地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打砸声响。 有人在店里闹事? 祖孙俩相视一笑,眉头同时挑动了两下。 好久没活动活动了……上一次打架还是在两年前的火车上,场面虽大,但一点都不过瘾……杨锐是如此之想。 有三年多没见到外孙揍人了……上一次是揍谁来着?都特么记不清了,嗯,是时候检查一下外孙的作业了……七叔公的念头非常单纯。 祖孙俩心怀鬼胎,顾不上小二找零,连忙晃悠下楼。 楼下已是一片狼藉,三小只飞仔堵住了烧腊店掌柜的去路,口中骂骂咧咧,手脚一刻不肯停歇,气焰极为嚣张。 店里的食客大多是一哄而散,少数留下来的几个,并非是为了看热闹,而是那三只飞仔堵住了门,他们不敢冒然招惹。 “眼下世道这么乱,我们兄弟保护你店的周全容易吗?让你多交点保护费不是应该的么?哪那么多废话!”为首一只飞仔振振有词,乍听之下,确有几分道理。 掌柜的是个年过不惑的中年人,到了这个岁数,理应晓得圆滑才是,然而事实总是出乎预料,那掌柜的虽然被打得鼻血直流,但骨头依旧坚硬。 “没钱就是没钱,你们今天打死我,我也不会多掏一分钱!” 为首的飞仔扬起了拳头。 “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不?那我今天就打到你掉泪为止……” 就在那为首飞仔的拳头即将落下之际,一个声音自楼梯口方向飘来: “等一下!多少钱我替他出。” 听到有人要替出钱,那只飞仔的拳头自然也就收了回来。 “你是他什么人?” 杨锐嘻嘻一笑:“普通食客。” 飞仔不由一怔:“那你多管什么闲事?” 杨锐做出恨铁不成钢之表情:“因为……我是你老豆。” 为首飞仔再一怔,这特么根本不是劝架的,分明就是找茬的,莫非,他身后有人? 身后果然有人,一须发花白的糟老头。 但见那飞仔目光射来,七叔公呵呵一笑:“不认得你家老祖了么?” 为首飞仔忍无可忍,爆喝一声,一双砂锅大的拳头冲着对面年轻人的脸庞招呼过来。 “砰——” 飞仔的拳头才飞了一半的路程,自己的面门上便吃了一拳。 还好,对方的拳虽然快,但不重。 为首飞仔重整旗鼓,在两名小弟的掠阵下,准备卷土重来。 可眼前一花,又是“砰”的一声。 那飞仔只觉得面门处又遭了一记重击。 这一下有些吃不消了,视线有些模糊,到处都是闪着金光的星星。 还没等这只飞仔想好下一步该如何之时,耳朵里又听到了自己的面门上发出了数声“砰砰”之响。 算了算了,还是别努力了,躺平。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飞仔总算恢复了意识,睁开眼来,却看到了一张笑嘻嘻的帅气脸庞。下意识地左右转头,那飞仔欣慰地看到了躺尸在自己左右的俩小弟。 “爽了不?” 那位帅气小伙的关切显得是那么的温柔,还亲自为自己擦拭着面庞上的血污,这一瞬间,那飞仔的心里腾起了无限感动,差一丢丢就留下了两行英雄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 好,我忍…… 那飞仔也算仗义,挣扎爬起后也没忘了俩小弟,相互搀扶踉跄出门时,转身留下了一句狠话:“有种你别跑!” 杨锐撇嘴摊手,不跑就不跑,原本也没打算跑,倒不是因为跑了会连累店家掌柜,是特么老子根本没过足了揍人的瘾! “店家,给我们祖孙俩上壶茶,今晚的晚饭也在你家吃了。” 已然安坐的七叔公此时点评道: “嗯,小兔崽子的拳速比之前更快了,准头上也有所增强,不过嘛,这招数还是略显生涩,这么滴,等会他们要是找回来了,我老人家亲自给你小兔崽子做个示范。” …… 但见赵家四伯的身后挺出一黑脸大汉,陈苍伟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赵老四,你说话是放屁吗?这人姓赵吗?” 赵家四伯沉吟不语。 黑脸壮汉回应道:“咋不姓赵呢?俺上个月才入赘的赵家。” 媳妇进了婆家,要跟婆家的姓,男人赘入了老丈人的门,跟的自然是老丈人的姓。 赵家此举,虽然略显龌蹉,但与规矩上,倒也是无可厚非。 黑脸汉子本姓魏,名铁柱,原本是北方齐鲁省的一名采矿工人,干活时跟工友发生了口角,一个没控制住,抡起铁锨便把那名工友扇进了医院差点没出来,因此吃上了官司,坐了五年的大牢。出狱后,媳妇已经改了嫁,孩子也跟了别人姓,自个的老爹老娘积郁成病,终究未能等到儿子重获自由的那一天。 老家别无牵挂,留下来只得徒增伤悲,因而,魏铁柱下定决心要到南方来闯荡一番,只可惜,空有一身力气却无用武之地。虽然阐城也好,省城也罢,又或是更南边的特区鹏城,新工厂是一个接一个的建立,任哪儿都能见到招工的小广告,但这些个工厂招的都是心灵手巧会干活的技术工人,光有一把子力气的魏铁柱并不受人待见。 城里待不住只得下农村,可乡里正值农闲时期,根本找不到闲散零工。 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起三顿饿,宁死不肯干坏事的魏铁柱终于饿昏在了乡里的集市上。说来也是巧,那一天赵公博上乡里办事,想顺便买些猪下水带回家。结果没带回来猪下水,反倒弄回了一个黑脸大汉来。 这事发生在两个月前,要说那赵公博是个看不得别人受苦的热心肠,莫说岗东村的外姓人不信,就连他赵家的本家们也没一个信的,要说那赵公博突然转了性,恐怕连土地庙的土地老爷都觉得荒谬。 唯一的解释,便是那赵公博为今日之事筹谋已久。 陈苍伟速度想明白了这些事,但心里面再怎么明白也是无济于事。 赵公博把他赵家的一个大了魏铁柱七八岁的远房寡妇妹子许给了魏铁柱,那么,面前的这位黑脸大汉便完全有资格接下他陈苍伟划下来的道。 “俺年纪比陈家村长大哥小,俺不愿意占这个便宜,俺保证不用腿,俺还要让陈家村长大哥一条胳臂,陈家村长大哥,俺说话算话,要是没做到,算俺输。” 这种话听在了岗南村村民的耳朵里,已然超越了黑脸大汉彰显公平的本意,这特么是妥妥地在打陈苍伟的老脸。 就凭这体格上的差距,别说不用腿再让条胳臂,就算把黑脸大汉的腿脚全都困住,那黑脸大汉只用头顶,陈大村长恐怕都是个招架不住。 这一刻,岗南村近三百条男子汉,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恶霸。 他要是在,哪容得下岗东村的人如此猖狂? 黑脸大汉再怎么熊壮,相信在恶霸的手下也必是分分钟躺倒。 陈苍伟闷应一声:“不必。”随即上前一步。 事到如今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打输了总比不敢打要强。至于渡口的归属问题,由不得他赵家拿老祖宗的规矩来办,毕竟新社会都得听公家的。 黑脸大汉背了一条胳臂在身后,冲着陈苍伟做了个请的手势。 眼看着下一刻那岗东村赵家的面子里子就都要得到了,赵家四伯却突然打岔。 “等一下!” 赵家四伯上前一步,道:“陈苍伟,咱丑化得说在前头,要是受了伤或是致了残,咱可不许找公家告状哦!” 陈苍伟不由拧起了眉头。 这不是废话么! 几百年前老祖宗就定下的规矩,当我陈苍伟不懂事? 赵家四伯不等陈苍伟反诘,接着废话道:“当然,我们赵家也是如此,铁柱兄弟,万一你要是被陈村长给伤到了,我赵家寨一定会好吃好喝养你一辈子,但你必须保证不去给公家添麻烦。” 黑脸大汉闷声应下。 赵家四伯还不肯罢休,踱到了二人中间,仰头看天,低头长叹。 “岗南村的各位老少爷们,可不是我岗东村欺人太甚,实在是因为那赵家埠渡口自古以来便是我赵家产业,十五年前,是你们陈家三叔买通了乡里领导,硬逼着我赵家让出了渡口。我家公博大哥每每想起此事,那真是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啊,我们赵家这一辈若是不能收回渡口,又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各位祖宗呢?” 一边愤慨激扬,一边偷瞄远处公路,终于见到一队脚踏车驶来,赵家四伯一咬牙一跺脚,像是目睹兄弟相残一般不忍道:“动手!” 第13章 真相了 半壶茶还没喝完,便远远见到一群飞仔朝这边气势汹汹赶来。 “来的倒挺快。”杨锐的感叹明显带着兴奋的成分:“店家,你说个数,打算让他们赔你多少钱?” 小时候也曾看到过七叔公揍人,不过时代久远印象不深,另外,那个年代过渡口的客官基本上都是十里八村的乡亲,即便有几个刺头需要修理,七叔公也都是意思一下便算完事,看得相当不过瘾。 但这一次,揍的是省城飞仔,而且七叔公说了要给自己做个示范,那么出手时必然不会是稍微意思意思,肯定会拿出毕生绝学。 好好期盼! 店家掌柜也看到了远处赶来的那帮飞仔,黑压压一片,至少也得有个二十好几。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店门口这位年轻客官虽然身手了得,但真能对付得了那么多人吗? 紧张至极的店家掌柜忽略了杨锐脸上的神色,苦着一张脸劝道:“客官的好心兄弟我心领了,小伙子,你还是赶紧领着你叔公从后门走了。” 杨锐笑道:“那哪成,说好了晚饭也在你家吃的,我帮你出了那么大一个头,你就不该请我们祖孙俩吃一餐么?” 店家掌柜唉声叹气,连连摇头。该倒是该,但前提是别被人家给打个半死。 转眼间,那帮飞仔冲进了店铺。 为首一个,正是刚才被揍的怀疑人生的那位,虽然鼻子有点歪,嘴角的血渍尚未擦拭干净,但细嫩的一张脸蛋仍旧挂着一副欠揍的神情。 “大佬,就是他!” 冲在最前面的几只飞仔自动向两旁让开,闪出的缝隙中,现出了一张疤瘌炒横肉的脸。 这老兄倒也能沉住气,冲着杨锐抱了下拳,问道: “兄弟,混哪片的?” 七叔公抢先应道:“赵家埠渡口。” 疤瘌炒横肉皱了皱眉头,尼玛,这地名没听说过呀。 “糟老头子,我们大佬没问你。”刚被揍过的那只飞仔有了大佬的撑腰,重新气盛起来。 杨锐更加兴奋,对七叔公煽风点火道:“老不死的,人家好像很看不起你唉。” 七叔公呵呵一笑,道:“不着急,狗肉要慢火炖才更香。” 杨锐撇嘴,继续添油:“狗狗那么可爱,你个老不死的怎舍得炖了呢?”扭头仰看疤瘌炒横肉,接道:“大佬,这个糟老头子骂你是狗狗呢。” 疤瘌炒横肉强压怒火:“兄弟,问你话呢,混那边的?”说话间,一只厚粗巴掌向着杨锐的肩上拍了过去。 杨锐脚下发力,屁股带着条凳向后滑出,刚刚巧躲过了那只厚粗巴掌。 “主角换人了,想打架找那个老不死的糟老头。” 疤瘌炒横肉倒也有些眼力见,一巴掌偷袭拍空,心下明白这是遇到了硬茬。在不知对方深浅底细的情况下,冒然动手恐怕要吃大亏,万一人家是吃官饭的人呢? “兄弟我姓周,名广志,不知老人家高姓大名?” 七叔公白眉轻挑,心中暗喝一声,不好。 狗日的王八蛋,怎么突然讲起规矩来了呢?这样下去,怎么能打得起来?打不起来,我这老人家的岂不是对小兔崽子食言了么? 好,为了在小兔崽子面前不掉份,我老人家今天就破个例。 你特么守规矩,那老子就给你来个不守规矩。 “老人家我啊,姓操,叫尼玛。” 精通七国语言的七叔公忽地换了个北方某国的语言,搞得那满脸横肉的周广志不由一愣。 几个意思? 闪到一旁的杨锐提醒道:“老不死的糟老头子骂你呢,意思就是顶你老母。” 周广志勃然大怒。 肯定不是吃官饭的人了,吃官饭的人不会爆这样的脏口。 既然如此,无需忍耐,周广志上前一步,率先出手…… “砰——砰——砰砰砰。” 老东西不讲武德,竟然突袭了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小伙子大意了,没能躲开。 七叔公的反手刺摆,后发先至,一击中的,后拳紧跟而来。“小兔崽子,看好喽,这是咏春拳法,四平马,三傍手,寸力快拳加铁肘……” 眼看着自家大佬被一个糟老头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周圈二十余飞仔一哄而上,只可惜店面太小,能有幸得到机会被糟老头子照顾一下的名额实在不多。 七叔公练够了咏春,撤马撩腿,一个反踢。 “手是两扇门,全凭腿踢人,弹腿四只手,鬼见也发愁……” 第一批涌上来的飞仔们或抱脸,或捂裆,或打滚。 “头路冲扫似扁担……” 刚缓过来点劲的周广志一个大意,又没能躲开。 “二路十字巧拉钻……” 第二批补位的飞仔中,一黄毛喜中大奖。 “三路劈砸倒拽梨……” 接着俩飞仔一个捂着脑门另一个捧着下巴滚到了一旁。 “四路撑滑步要偏……” 刚爬起身来的周广志再被一个扫堂腿扫翻在地。 “五路招架等来意,六路进取左右连……咦,人哩?” 七叔公颇有些气喘,不是累的,是被这帮飞仔给气的。怎么那么不经打呢?我老不死的十二路弹腿还没给小兔崽子示范完,这帮龙套咋就全都收工了呢? 用脚尖轻轻踢了下躺在地上装死的周广志,七叔公的口吻相当诚恳: “小兄弟,要不你回去再多叫点人过来?” 周广志一声不吭,打不过只能装死,草,装死,咱特么是认真的。 …… 农村路况原本就不好,又被扒了个面目全非,顾长虹一个没把持住,连车带人摔到了路边,顾不上揉揉伤痛之处,连滚带爬站起了身来,一边奔,一边喊: “住手!我看谁敢动手?” 陈苍伟暗自松了口气,台阶来了,今天终于可以保全脸面了。但是,事发突然,我可没来及给你打电话呀,你怎么能来的这么及时呢? 赵家四伯同样是暗自松了口气,动静总算是闹出来了,脸面也算是赚到手了,而且没出现流血伤人的严重后果。公博大哥真的是老奸巨猾……哦不,老谋深算?似乎也不怎么好听,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顾长虹跌跌撞撞来到了双方中间,先喘了几口粗气,待自己的手下全都跟了过来,立马挺直了腰杆,端出了公家干部的气势。 “你们胡闹什么?眼中还有没有乡派出所?还有没有田乡长?” 陈苍伟双臂环抱,目光低垂,鼻中不停喷着粗气。 另一边,赵家四伯和七叔则斜望天空,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厚厚的云层遮住了耀眼的太阳,不然的话,就这个姿势,保管得被太阳射瞎了双眼。 “赵公博赵村长呢?他去哪儿了?” 赵家四伯闷哼一声,回答道:“我家大哥他一早就出门了,今天的事情,他并不知情。” 屁话! 我信你个鬼。 但这种场合下,顾长虹也不敢随便揭穿赵家四伯的谎言,免得激化矛盾,令自己骑虎难下。 转过头来,顾长虹对陈苍伟责备道: “你怎么能跟着一块瞎胡闹呢?田乡长多次在会上表扬你,说你为全乡村长树立了好榜样,可你怎么能反手就打田乡长的脸呢?” 陈苍伟看了眼顾长虹,张了张嘴,终究一字未吐,只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顾长虹以锐利的眼神各剜了双方带头人一眼,随后向两边村民喊话道: “父老乡亲们,老少爷们们,大伙都散了,别把事情搞得无法收场,大伙有什么矛盾,有什么委屈,可以选派代表到乡里说嘛,我顾长虹给大伙做不了主,但田乡长总是可以的。” 两边村名听得真切,但没一人挪窝。 岗东村这边,赵家四伯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算了算了,大伙先回去。” 岗南村这边,陈苍伟深吸了口气:“没事了,大伙该干啥干啥去。” …… 村西头的工地恢复了喧嚣,二舅也重新站到了灶台旁。 黄大龙忙里忙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二舅看着龙仔忙碌的身影,上下翻腾的大铁勺子忽地滞在了半空。 之前他领着工地上百十号壮劳力去支援村长时,龙仔他在后面嚷了句什么来着? ……嗯,想起来了……单凭那句话的字面意思倒也没啥,但综合了龙仔的口吻,怎么就感觉他事先已经知道了岗东村要来闹事呢?……看来,锐仔他一早去省城的目的并非带七叔去瞧医生……是啦,七叔的身子板那么硬朗,自个又略通医术,不可能需要瞧医生呀…… 菜锅里发出了菜底?干了的声响,二舅急忙回过神来,加水翻锅。 ……回头得跟锐仔好好聊聊,他若是为了抢村长而跟岗东村的赵家勾结在了一起,哼,看我这个当舅舅的不打断他的腿……对了,龙仔单纯,我应该在跟锐仔聊聊之前,先套套他的话。 “龙仔啊,你过一下,二舅有话要问你。” 黄大龙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咩事呀?二舅。” “锐仔一早出去跟你说了什么没有啊?” “他跟我说,他要带七叔公去省城瞧医生,二舅。” “那他有没有叮嘱过你不要掺和岗南村和岗东村的事情呢?” “没,二舅,霸哥只是叮嘱我看好工地,哪儿都不要去。” 看好工地?哪儿都不要去? 二舅吸溜了口气,点了点头。 嗯,真相了。 可以提前给锐仔找个会接骨的老郎中了。 第14章 勇闯岗东村 祖孙俩的晚饭还是在那家老字号烧腊铺吃的。 不过,餐桌上的菜已不像是中午只有几样烧腊卤味。 店家掌柜亲自下厨,给祖孙俩烧了几道拿手好菜,并各自敬了祖孙俩三杯酒,这才回去楼下照看生意。这两位可是大英雄,把周广志那个大佬收拾的服服帖帖,不单免了他今后的保护费,还为他索来了一千块的赔偿金。 “老不死的,跟你商量个事……” 七叔公拎起酒瓶吹了一气: “说。” “你别在渡轮上呆着了,渡口也还给人家岗东村。” 七叔公夹了口菜,香喷喷嚼着: “理由。” “赵家埠渡口原本就是人家赵家的,陈家三叔公当初得之不武……” “换个理由。” “渡口的渡轮眼看着就满足不了来往客商的需求了,七叔公,就你那艘渡轮,渡我那辆五吨的卡车都费劲……” 七叔公眯起了双眼,拎起了酒瓶,却没着急吹: “接着说。” “将来渡口渡客车货车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我估计,过不到明年,这渡口就得更换新渡轮,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啊……” “花销大,利也大,这不应该是小兔崽子你的理由。” “没有个年,买新渡轮的钱能赚回来么?但年之内,万一有人在渡口旁边建了座桥……” 七叔公纵声大笑。 “老不死的就知道小兔崽子你一肚子坏水,行,七叔公同意把渡口还给岗东村赵家了……”忽又瞪起了眼来:“那老不死的没了渡轮往哪呆啊?” “村西头山岗下还有块荒地,我让人挖几个坑……” 话未说完,只听到“啪”的一声,杨锐的头顶正中间吃了一筷子。 “打上地基,起几幢房子,建个武校……” 又听到“啪”的一声。 这一次,七叔公将手中筷子敲到了自己脑门上。 …… 柳知春,二舅的大哥,杨锐的大舅。 三天前,柳知春的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但这两天却是无比的头大。 老婆是陈家的人,虽然彪悍了点,但能靠上陈家本姓,比起其他外姓人家高低也能多捞些好处。 柳知春膝下两儿两女,大儿子早已成家立业,现如今日子过的还说得过去,俩女儿嫁到了外乡,虽然离自己远了些,但公婆那边靠近市区,生活方面明显比岗南村这边好了许多。眼下家里只看着一个幺仔,幺仔跟外甥恶霸同年不同月,等收了这一季稻谷也就满了二十周岁。 二十岁的男人正是当娶之年。 去年秋天,柳知春便给幺仔说定了一门亲事,只等着今年入了秋,便把儿媳妇给娶进门。彩礼送过了,小两口的洞房也装修布置妥当了,置办酒席的钱更是早已备足,可没想到,亲家那边却突然狮子大开口,说他家女儿嫁过去就得新立门户,没得新房,绝对不嫁。 理由相当充分。 你家外甥发了大财,随便孝敬你这个当大舅的一万两万,那崭新的大瓦房不就造起来了么? 彪悍的老婆也是整天唠唠叨叨嘴上没句好话,说什么老二那边彩电空调摩托车就不说了,单是给家里三个女客买的衣服就值上千块,凭什么到了大舅这边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张麻将席和一顶尼龙蚊帐呢? 明显不公平啊! 柳知春也觉得不公平,但好在男人多讲理,柳知春尚有自知之明,若是早年间他能多接济小妹一些,今天也不至于被发了横财的外甥区别对待。 可彪悍的老婆却根本不愿意提及陈年往事,非得逼着他去找外甥,不孝敬也没关系,借,老舅伸手向外甥借个一两万块,那外甥总不至于不给老舅这点脸面。 理是这么个理,换到了别人身上,这理完全说得过去,可到了恶霸那边,这理…… 柳知春不敢违拗老婆的旨意,但始终不愿迈出他的双腿。 恶霸外甥现如今住在老二家里,去找外甥必然要跟老二俩口子打照面,老二厚道,理应不会多说什么闲话,可老二媳妇却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妇人,她早已把恶霸外甥当做了自家的仔,若是知道了他伸手向恶霸外甥讨要这只有借的说法绝无还的可能的两万块时,说不定就会把他骂个狗血喷头落荒而逃。 他柳知春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若真如此,让他把这张老脸往哪搁呢? 正难过着,老二家的猪仔登进了家门。 “大伯,我阿爸让我来知会你一声,我阿公阿婆的坟修好了,打算后天上午祭祖。” 刘知春闻言,两眼不由一亮。 借着祭祖的机会,让自己的几个仔都到他们小姑的坟上烧把纸……嗯,博得恶霸外甥的好感后,找个空当跟恶霸外甥诉诉苦,试探下恶霸外甥的口风。 …… 杨锐带着七叔公在白天鹅宾馆住了一晚。 七叔公一辈子走南闯北,可这么高档次的酒店还是第一次体验。 尼玛,这床好软。 窝草,这被子盖上来真特么舒服。 日了狗了,这是什么东东?吹出来的风居然冰冷冰冷的。 再一问这么大点一间房住上一晚要二十几块,七叔公不由打了个哆嗦。 一分钱尚且难倒英雄汉,更何况二十好几块呢,所以,这哆嗦打得并不丢人。 “七叔公,等我的楼造好了,你挑一间,我保管给你捯饬的比这宾馆还要豪华。” 还能怎么豪华? 带着对未来的种种幻想,七叔公在宾馆房间中辗转反侧到了大半夜。 再回到渡口时,已是第二天的正午。 码头上等船的岗南村村民,但见远处驶来一辆艳红摩托,立马拉开了迎接的阵仗。待到杨锐赶来,一帮人七嘴八舌地描绘起了昨天两村械斗的过程,说到魏铁柱是如何羞辱陈村长的,一个个义愤填膺目眦尽裂。 杨锐铁青着一张帅脸,咬牙切齿道: “岗东村欺人太甚!这口窝囊气,我恶霸咽不下去!” 听到恶霸放出此言,岗南村一众村民的情绪立马激昂起来。 一旁,七叔公捂嘴偷笑,这孙子还真能装,嗯,有点老子当年的风采。 渡船从西岸驶来,再从东岸驶回。 下了渡船,杨锐跨上了铁骑,却没着急点火。 “岗南村的血性男儿们,可敢追随我杨锐勇闯岗东村?” 同船的十多位岗南村村民似乎听到了自己的血液在拼命撞击自己血管的声音,嗯,有恶霸撑腰,别说一小小岗东村,哪怕是龙潭虎穴,我等也是毫无惧色! 渡口距离岗东村更近,只有五里路不到,路况也相对较好,毕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产业,底子那是相当的厚实。 杨锐骑着摩托车在前,一众村民迈开了双腿紧追其后,杨锐有意放缓了车速,偶尔再停上一停,跟村民们一直保持着大约百十米的距离。 岗东村村口,有人看到岗南恶霸拍马杀来,急忙进村禀报了赵公博。 昨天的事情干得相当漂亮,折了陈苍伟那老贼的颜面,还把事情闹到了乡里不得不出面干涉的地步。只是过了一夜,今一早田乡长便派人把他和陈苍伟叫去了乡里,虽然挨了一通臭骂,但也换来了田乡长有错必纠秉公处理的公开表态。 回到家里,虽然稍微误了午饭时间,但赵公博兴致阑珊,依旧吩咐老婆弄了两个小菜,冰了一壶小酒。 刚吃上喝上,就听村民来报,说岗南恶霸杀上门来了。 赵公博淡然一笑。 这位村民,请注意你的措辞,恶霸跟我赵公博现如今可是盟友,怎好用杀这种戾气十足的字眼呢? 莫慌,随我出门迎接! 这一次,为了表示敬意,赵公博亲自来到了村口。 村口外二十米处,一辆艳红摩托首先映入眼帘。 随后,路旁树荫下踱出一帅气小伙。 接着…… 赵公博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恶霸他,怎么会带来了十多个岗南村村民呢? 杨锐停车撒尿,待村民追来之后,率领那十多村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逼向了刚刚迎出村口的赵公博。 “赵家大伯,听说你们岗东村昨天很是威风?哼!趁我恶霸不在,算什么英雄好汉!” 面对恶霸的斥责,赵公博明显有些慌乱。大侄子,咱爷俩商量好的剧本可不是这样写的啊!你这说改剧本就改剧本,让大伯怎么能接得住? “我恶霸生是岗南村的人,死是岗南村的鬼,陈苍伟那老贼三年前设毒计害我,我必然跟他势不两立,但这并不代表了外人就可以羞辱我陈家二叔。只要有我恶霸在,我岗南村任一个村民,都容不得外人欺辱!” 身后,一众岗南村村民热血沸腾激动点头。 恶霸硬气,恶霸威武,咱家的恶霸果真是个恩怨分明的好汉! 村里有人说,恶霸这次回来并不单纯是为了报仇,更主要的目的是想带着大家伙赚钱,赚多多的钱,赚到让十里八村的乡亲们一提到岗南村便只剩下了一个羡慕嫉妒恨。之前还不信,但现在……谁特么再说个不信,老子一定要扇他个大嘴巴子。 “把那个黑大个给我交出来,交换条件是我恶霸答应你从今往后再也不过问你们赵陈两家对渡口的争夺。” 闻听此言,赵公博的心里面不由生出一汪惊喜。 恶霸发话说不过问,必然是经过了柳家七叔的默许,没有了这凶神恶煞一般的祖孙俩搅局,那么他岗东村便可以将所有火力集中在乡里公家那边的理论上。 能得到如此承诺,把魏铁柱交出去又有何妨?就算那黑脸大汉被恶霸打残了一条腿,但账里账外,他岗东村还是赚翻了呀。 第15章 外孙揍人叔公医 这位便是你们说的黑脸大汉? 草! 特么分明是黑脸巨汉好不好。 杨锐身高赤脚一米七九,穿鞋妥妥地超过了一米八,这海拔在石岗乡基本上就是一览众山小,便是放眼到整个阐城,省城,甚至是全省,也没多少人能看得到杨锐的发旋。 可面对这位黑脸大汉时,杨锐却不自觉地仰起了下巴。 一米八五肯定挡不住,稍微垫垫脚,也就到了一九零。而且,皮糙肉厚,搭眼一看便知道这哥们身上的气力非同寻常,怪不得村民们说,就算绑了那黑脸大汉的手脚,村长老贼也不是个对手……咳咳,那什么,赵家大伯,我能把刚才的话给收回来么? “你就是恶霸?俺听说过你,俺老早就想跟你练练了。”黑脸大汉环抱双臂,脸上写满了傲气。 杨锐微岔双脚,双臂后负,冷眼斜视,一脸不屑。并非是故作姿态,而是用心打量后,杨锐已然发现这黑脸大汉虽然孔武有力,但下盘浮虚,明显不是个练家子。 既然不是个练家子,那还有什么好担心? 赵家大伯,我恶霸刚才的话依旧算数。 “你勉强够看,但还不配做我恶霸的对手,这样,就十招,十招之后,你若是还能站得起来,那么你我的账便一笔勾销。” 不远处的一处树荫下,赵公博背负双手,面带微笑。 昨天中午闹事归来,魏铁柱明显有些飘,当村里几名后生总结说幸亏大伯提前做通了恶霸的工作,否则上午丢脸的绝不会是岗南村时,这厮居然一脸的不服气,似乎有他一人便可以踏平了整个岗南村一般。 也好,那就让恶霸给他长长记性,免得将来在岗东村蛮横起来。 不知深浅的魏铁柱率先拉起了迎战的架势,而杨锐这边,则淡然一笑。 “你总算是个长辈,我且让你三招。” 言罢,杨锐摆出了咏春拳法的起手式,但在心里,却迅速地将七叔公教给他的分筋错骨手默默复习了一遍。 魏铁柱全神贯注,闷吼一声,双拳同时掼出。 此一招当真是虎虎生威,正是形意门下十二形拳中虎形一招,名曰双虎下山。 只可惜,像魏铁柱这种拿着从新华书店买回来的图谱苦练出来的功夫,只有形,莫得意。即便是形,也只能唬唬外行头。在杨锐这种打六岁起便被七叔公逼得整天眼泪汪汪的真正行家眼中,也只能是呵呵一笑。 果然,那杨锐呵呵了一声,足尖点地,一个陀螺转便绕到了魏铁柱的身后。 “第一招让过,再来。” 魏铁柱又是一声闷吼,调转过身,飞起一脚。 杨锐不禁摇头。 憨憨,你把自己的裆给卖了个一干二净,幸亏对上的是我这种仁义大师,不然的话,你特么以后怎么跟你家老婆交代啊,死寡守完了接着守活寡? 说时迟,那时快。 杨锐的心心念根本没耽误手脚上的利索,双掌并起,十字交叉,迎向魏铁柱飞来的脚掌板,借力发力,一个鹞子翻身竟然从魏铁柱的头顶上飞了过去。 “第二招让过,再来。” 如果说杨锐让过第一招的式法尚未出乎了围观村民的想象范围,那么,在让过第二招时的那一个鹞子翻身则彻底颠覆了他们的三观。 怪不得恶霸那么强,原来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啊!之前跟这个村那个乡的后生们打架,不管是一对三,还是一对几,人家根本就没使出真功夫呐! 树荫下,赵公博也是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当年的柳家七叔有多厉害,他当时年龄小,没资格见识,虽然听家里长辈们提起过,但从未以为然,心想不过就是一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老兵而已,或许比寻常人更狠更有种,但也不可能拥有电视剧中所描写的大侠那般能耐。比如,少林寺中的觉远小和尚,来自津门的霍陈精武师徒,还有本地产的宝芝林黄狮虎…… 但今日一看,并非如此啊! 调教出来的外孙已经如此令人咋舌了,那当年的柳七叔岂不是小母牛坐上了大飞机? 旁观者不难清,当局者容易迷。 魏铁柱若是个正儿八经拜过师的练家子,此刻应该能够醒悟过来,也就免得接下来活该受了一通虐。 只可惜,他并不是。 相反,他还偏偏生了一副犟驴脾气。 两招落空,激起了魏铁柱的怒火。又一声闷吼,这厮一把撕去了身上的罩衫,再也顾不上什么招法招式,一个饿虎扑食冲向了杨锐,只想着硬吃对方几记重拳也无妨,只要能近了身,缠住了对手,就凭他那股子气力,照样能够打赢了这场对战。 杨锐疾撤一步。 “三招已过,好汉小心。” 同样使出了形意门的拳法,却是十二形拳鹤形一招,右手五指并拢成鹤喙之形,啄向了魏铁柱的左眼,待魏铁柱急急以掌相护时,却突然变招,化鹤喙为掌刀,斩向了魏铁柱的脖颈。 “第四招。” 魏铁柱不及躲闪,脖颈处扎扎实实地吃了一记重击,顿时感觉到呼吸不畅喉头发甜。 电光火石间,杨锐再次出招,反手往魏铁柱肩上一搭,待魏铁柱下意识举起胳臂阻拦时,另一只手却捏成了铁拳,一个上钩,击中了魏铁柱的咯吱窝。 没听说过哪个练家子能把横练功夫练到胳肢窝的,那就好……皮再怎么糙肉再怎么厚的魏铁柱吃了这一拳后,整条胳臂也立马成了别人家的了,说什么也不肯再听自己使唤。 “第五招……” “第六招……” “第七招……” 围观的村民们根本看不清楚恶霸的出招,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后,那恶霸已然报到了第七招,而山一般的黑脸大汉则跪倒在地,豆大的汗珠从两鬓处渗出,垂悬的双臂犹如两条井绳一般虽粗却软。 杨锐终于收住了手,笑吟吟道:“只剩了三招,你还打算站起来么?” 魏铁柱咬着牙,忍着痛,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 想站也站不起来呀,俩胳膊基本上算是废了,俩条腿也好不到哪儿去,左右两个腘窝各有一条筋拧着痛,跪着还好,稍一动那心就像是被钻头钻了个洞似的。 杨锐撤后一步,弹了弹衣襟上的尘秽,其实本没什么尘秽,只是觉得揍完了人弹一下衣襟显得很帅酷。 冲着树荫下的赵公博招了招手,杨锐道: “不好意思啊,赵家大伯,小侄学艺不精,只学会了揍人,没学会医人。你叫人找块门板,抬他去渡口,求着了七叔公,这汉子过不了三天便可以活蹦乱跳,但要是找了别的什么人,难保他下半辈子走不了路干不了活。” 赵公博连连点头。外孙揍的人叔公医,倒也是天经地义,柳七叔理当不会刁难。 杨锐转身就走,回到了停车处,跨上了摩托车。 “你们觉得这口气消了没?” 一路追随过来的十余位岗南村村民一个个扬眉吐气,如此这般若是说还没消气的话,那可就太没天理了,没看到岗东村的那位赵大村长吗?那脸色难看的就跟个驴蛋似的,哈哈哈。 杨锐淡然一笑,发动了摩托车:“那就成,回家!” …… “这么多人挤在这么块工地上也不是个事啊,效率不高呐!” 回到村西头的杨锐此言一出,工地上一多半村民立马寒了心。 恶霸东家终究是嫌费钱了……估摸着姓陈的是赚不到这份工钱了。 “大龙,这么滴,你分出一半人来,把这,这,到这,这,这块荒地给捯饬捯饬,盖上三排大平房,再拉个院子建个大门,对了,别忘弄俩块草地出来。” 杨锐指点江山,划出来的那块地可不算小。 工地上的村民们立时变回了之前那种兴高采烈的模样,恶霸东家真是讲究,变着法地给大伙找活干。 二舅弃了灶台,紧走几步,来到了杨锐身旁。 “锐仔,这块地虽然荒着,可毕竟是村里的地,你是不是先跟村长打个招呼呢?” 当着众人的面,二舅已经很给杨锐面子了,没说打报告做请示,而是用了个打招呼。 可那杨锐却毫不领情,一撇嘴角,不屑应道:“我跟他打个屁的招呼,我就占了,他能把我怎么着?” 二舅凑近了些,附在杨锐耳边低声道:“你不是要夺村长么?那就得在村民们心中树立起你锐仔守规矩的形象出来……” 杨锐讳莫如深地笑着,连连点头。 “二舅说得对,二舅说得好,我是得树立起守规矩的形象,不过呢,这规矩一定是我恶霸说了算的规矩。” 二舅忽地沉下了脸来。 “放肆!在二舅面前也敢如此说话?” 杨锐撇嘴一笑,反过来附在二舅的耳边悄声嘀咕了几句。 二舅的脸色先是黑里透红,后是红中带紫,紫完了再绿,绿完了则是一片煞白。 “你……你……你不早说,既然是给七叔弄的,那没事了……” 看着二舅狼狈退去的背影,杨锐现出了得意的狞笑。 第16章 视察渡口 岗东岗南两个村子为了渡口的所有权闹出了集体械斗的大动静,身为一乡之长,田少武再也不能装傻充愣。 事发的第二天,他便把赵公博陈苍伟两个村长叫到了乡里,先是一通严词训斥,随后又做出了秉公处理的表态,虽然暂时控制住了局面,但田少武深知,暂时就是暂时,如果接下来不够及时的话,就赵公博那种老银币的性格,早晚都得把动静给闹到县里去。 毕竟老乡长在这宗交易中扮演了不怎么光彩的角色,吃了人家岗南村的饭,拿了人家陈三叔的钱,这事要是真被捅到了县里面,老乡长自然要受到连累,他也难逃干系,毕竟老乡长的女婿在县里任职,级别还不低,根本不需要理由就能让他唾手可得的书记宝座泡了汤。 该怎么处理呢? 两边都不是省油的灯,两边对那渡口所有权都是势在必得…… “要不……乡里把渡口给收回来得了。”顾长虹眼见着领导为此事愁的是吃不下睡不着,只是一夜的时间便多了几根银发,自然是心疼不已,绞尽了脑汁,为领导想出了一条妙计。 他们两家不是为了个渡口不惜闹出人命来么?那就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让他们两家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看他们还怎么再闹下去。 田少武苦笑摇头。 只会耍枪弄棒的顾所长还是想简单了啊! 如此一来,不就等于把矛盾集中到了乡里来了么? 那渡口总得派人去管理去运营,派谁去? 外村人么? 那还不是三天不到就得被那两个村的人联手赶走么? 继续用岗南村的人? 那岗东村能同意? 换岗东村的人? 岗南村能忍得下? 两个村一半对一半? 那渡口不要运营了,干脆改成擂台好了! 一大堆的问号晃悠在田少武的眼前,害得他头昏脑涨,只想睡觉。 领导的状态很不好,自认为很有眼力见的顾长虹一度生起别再给领导添烦心的念头,可陈苍伟许下的好处实在是太诱人,顾长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能忍得住。 “乡长,陈苍伟求我的那件事,说是跟你汇报过了,我想,最简单最实用的办法就是直接动手抓人,那小子要是能扛得住,算我栽……” 田少武稍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回道:“多事之秋,你就别再添乱了,岗南村换届选举的事情还有段时间,等把渡口的风波平息了,你再动手也不迟。” 顾长虹颇有些惋惜。 如此一来,那么大一块肥肉只能是晚几天吃了,晚倒不怕,怕的是夜长梦多,万一吃不到了那得有多可惜啊! “嗯,还是乡长考虑的周全,那什么,我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回去了。” 顾长虹踮着脚尖退出了乡长办公室,从外面将办公室房门轻轻带上,留下田乡长一人在沙发上打起了盹……哦,不,在思考工作。 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的田少武这一会儿还真睡着了,不单发出了均匀的鼾声,还顺便做了个梦。梦里面他亲自去渡口视察,结果,那渡口忽地变身成了一条蛟龙,把江面掀起了滔天骇浪,一下子将他卷入了江底,江水好冷…… 田少武骤然惊醒。 呼—— 原来是不知道谁为他开了电风扇。 “备车,我要去赵家埠渡口走一走。” …… 石岗乡二十三个村两万七千余乡亲,要去阐城市区的话,走赵家埠渡口最近,也最方便。 虽然西江上游有座桥,下游也有座桥,但要是走江桥的话,少说也得绕道多走个五十几里路。 对用两条腿来丈量路程的乡亲们来说,五十几里的路那就相当于多半天的赶路时间,对骑脚踏车的人来讲,那至少也是多浪费了两个小时的力气,若是搭乘公共汽车的话,中间至少要转两班车,耽搁的时间一样不在少数,还费钱。 而从赵家埠渡口过江,过了江走不了几步,就有汽车站,开往阐城市区的班车十分钟就一辆,极为方便。至于乡里的这点路,乡亲们可以选乘公共班车,也可以搭乘村里的拖拉机,或是骑上个脚踏车。 这就彰显出了赵家埠渡口在石岗乡交通方面的战略地位和重要意义。 身为一乡之长,田少武对赵家埠渡口却不怎么熟悉。 他并非石岗乡人,小时候生活在西江东岸,成年后参加了工作才来到的石岗乡。刚来工作时,还经常回趟老家,后来在石岗乡结了婚生了子,一年也就回去个一两趟。不管是经常回去还是一年一两趟,他都是搭乘公共汽车。 后来当上了乡长,那更不用走赵家埠渡口了,因为公家给他配了专车,一辆县里淘汰下来的吉普车。 路上,田少武还想再眯一会,但车辆的颠簸使得他根本无法入睡,干脆搓了搓脸,强行提起精神,为接下来的视察提前做点准备工作。 “赵家埠渡口现在是谁在管事?我指的是具体管事人,不是陈苍伟。” 车上只有司机和他二人,这句问话,明显是问向那司机师傅的。 司机师傅是土生土长的石岗乡人,老家离岗南村不远,对渡口的情况自然是相当熟悉。 “岗南村的柳家七叔。” “柳家七叔?年纪应该不小了?” 司机师傅的年纪比田少武还要大两岁,他都得尊称一声叔的人,想必岁数一定不小。 答案果真如此。 “那可是,老人家解放前可是上过战场的人,年过六十了,身子板硬朗的寻常后生都比不过。” 田少武忽地感觉心头突突了两下,这个老人家,自己好像有那么点印象啊! 哦,想起来了……三年前去岗南村视察村务工作时,有个老人家拎着杆撑船用的长竹竿,差一点抽在了陈苍伟的脸上,说是要替他外孙出口气,那位老人家估计就是柳家七叔。 这位柳家七叔的脾气可够火爆的呀,待会到了渡口得小心点自己的言行,可别惹怒了他老人家把自己一竹竿子给抽到了江里去…… 路况好一段坏一点,但总算是颠簸到了赵家埠渡口。 田少武的运气相当不错,他下车时,渡轮刚刚靠上西岸。 已是下午时分,少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再赶去阐城市区,因而,下渡轮的人远多于登渡轮的人。有乡亲认出了田乡长,大伙打着招呼给田乡长让出了前面的位置,但田少武只是微笑着摆了摆手,自觉地排在了登船队伍的最后面。 上了船,搭眼便看到了立在船头的那位老人家。 “柳七叔,还认得我么?乡里的田少武啊!” 七叔公转过头来,眯着双眼打量了两眼,人老了,身子板虽然硬朗,可这花眼病却不饶人。 “是田乡长啊,怎么着,要渡江去阐城?”七叔公搭手向岸上看了下,接着招呼道:“你怎么不把车开上来呢?咱渡船虽不大,但载得下你那辆吉普车。” 田少武笑道:“我不过江,我来就是看看你老人家。” 七叔公先是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脸上跟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迎上来,并把田乡长带去了驾驶舱。 “田乡长是为了岗东岗南两家争夺渡口的事情而来?” 田少武也没打算瞒着这位脾气暴躁的老人家,当下一五一十地把情况简单述说了一遍,并顺便向七叔公倒了点乡里公家的为难苦水。 七叔公果然是一点就着。 不待田少武把话说完,这位老人家便爆了粗口。 “这陈家二囝真是个混账玩意,怎么能为了一村私利给乡里公家添那么大的麻烦呢?当初陈老三干下的事,我就看不上眼,怎奈我回来的时候,已是木已成舟。眼下你田乡长主持乡里公家的工作,那赵家老大看到了希望,想重新把赵家埠渡口要回来,那那那,那也是情理之中嘛!” 田少武不由得喜上眉梢,连忙追问道:“听柳七叔这么说,应该是同意把渡口还给岗东村咯?” 七叔公笃定应道:“那是当然!当年陈老三的行为叫什么来着,对,叫仗势欺人,巧取豪夺,这种事要是摆到了桌面上,他陈老三都没脸去见陈家祖宗。陈二囝又不是不知道,却这么一直跟岗东赵家犟下去,是想把他三叔的一世英名给搞臭么?” 田少武感慨道:“柳七叔真是深明大义啊,咱爷俩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可谓是不谋而合,我也在担心因为这件事毁了陈家三叔的名声啊!” 对所谓的风水村运,七叔公说他之前不信现在信了,无非是想加强一下所谓大人物的存在基础。至于岗南村的村运,七叔公却根本没放在心上,大人物都现身了,还在乎那点村运村脉吗? 再说了,岗南村又不是他陈家一个氏族的,他家老祖宗什么属相关现在的岗南村屁事?现在的岗南村指望的是他柳七爷的外孙,而他柳七爷的外孙则是属蛇的。蛇的运在山上,掉进了江里一样会淹死。 “田乡长,别再为这事犯愁了,今晚上我就去找陈家二囝,他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五日之内,必须把渡口还给人家岗东村。” 趁着田少武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之时,七叔公趁热打铁,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啊,这渡口的渡轮眼看着就不够用了,那岗东村想拿回渡口的话,怎么着也得答应为渡口新添一艘更大的渡轮才行啊。” 田少武心中呼喊道:柳家七叔内,你真是我的亲叔啊,只要你老能帮我把这件事给摆平喽,我让那赵公博再添两艘渡轮都成。 第17章 祭祖 柳家是岗南村的第三大外姓氏族,这一点,不重要。 柳七叔在村子里几乎是外姓人家中最有威望的长辈,这一点,也不重要。 柳七叔说,岗东村赵公博之所以敢于如此放肆嚣张,想必是掌握了他三叔买通老乡长的证据,如果不放手渡口的话,三叔的一世英名终将要毁在他陈苍伟的手中,这一点,依旧不重要。 对他陈苍伟来说,重要的只有一件事:田乡长给他打了电话,暗示他说,如果他不做出让步的话,那么岗南村的村长改选,乡里将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 也就是说,他送给顾长虹的两盒茶叶两条烟算是白送了。 花点冤枉钱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走村里的账,他个人冇得丁点损失。但关键是恶霸那个小贱种给他的威胁实在太大,这才几天啊,小贱种在村里的威望犹如坐上了火箭一般,蹭蹭蹭直往高处窜。 先不说那首家家万元户人人进工厂的顺口溜有多得人心,只说前一日这小贱种只带了十多人便敢硬闯岗东村,不单全身而退毫发无伤,还把那黑脸大汉结结实实给痛扁了一顿。村民们已然将这个小贱种当成了岗南村的保护神,再这么发展下去,他陈苍伟恐怕只剩下给那小贱种拎包提鞋的份了。 送走了柳家七叔,陈苍伟披衣出门,攀着梯子登上了房顶,点上根香烟,仰望星空,逐渐理清了思路。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跟村长宝座相比,渡口经营权根本算不上多重要,还了也就还了,只要田乡长能信守承诺,允许并督促顾长虹尽快把那个小贱种给抓了,那么,岗南村的天还是湛蓝的,岗南村的阳光,依旧明媚。 想清楚了这些,陈苍伟顿感胸中郁闷一扫而光,再眺夜空,月朗星稀,陈苍伟不由现出一丝冷笑,星尘之光,岂能同皓月争辉? …… 二舅做事相当靠谱。 阿妈的坟修得相当气派。坟包径宽两米,纵长三米,完全用混凝土覆盖,周围栽满了松柏。坟包前用花岗岩铺设了祭台,祭台后立着一块两米高的青石墓碑,墓碑正上方印着阿妈生病前的照片,照片下刻着‘阿妈柳知秋之墓’,鎏金大字的左下方,则刻了一竖排小字,儿,杨锐叩首。 十米开外,杨锐看到了墓碑上阿妈的照片,心头不由一颤,两行热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上一世的他,苦熬到了快四十岁,才有了足够的财力在特区那边买了块墓地,偷摸地回了村,把阿妈的坟迁了过去。但没有阿妈的照片,只能是凭着记忆,找人家画师勉强临摹了一副画像。 而今天,看到了阿妈的真实容颜,心中瞬间打开了思念的阀门。杨锐再也隐忍不住,踉跄上前,扑倒在墓碑前,伸出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照片中阿妈的面颊。 “阿妈,儿子回来了……阿妈,你再也不用担心儿子饿着了……阿妈,儿子好后悔啊,小时候那么淘气,惹你生了那么多的气……阿妈,你在那边还好吗?你想儿子吗……儿子好想你啊……” 二舅缓步上前,蹲下身来,拍了拍杨锐的后背,劝慰道:“节哀,锐仔,你能有今天,你阿妈泉下有知高兴还来不及呢,可不想看到你伤心成这个样子。” 另一边,大舅指挥着他的俩囝俩囡赶紧把串好的纸钱铺在了阿妹的坟前。 杨锐抹了把眼泪,哽咽摆手:“错了,错了!应该先拜祭阿公阿婆才对。” 二舅欣慰点头。 柳氏一族是五十年前为了躲避战火从湘北迁徙到陈家集的。柳老太爷膝下七子,老大一家死在了小鬼子的炮火下,老四一家在逃难路上走散,至今杳无音信,老六在柳家安定于陈家集的当年不幸感染了天花,被陈家逐出陈家集后没几天便离开了人世。 在陈家集真正扎下根来的,只有老二,老三,老五,老七兄弟四人。 这兄弟四人中,老二老五是正房嫡系,老三,也就是杨锐的外公,出自于偏房,而那一辈中现如今硕果仅存的七叔公,却是柳老太爷当年在外面留下的私生子,也就是所谓的野种。 正房嫡系的老二老五原本就看不上偏房出身的老三,更瞧不起血脉还有待考证的老七,因而,在柳老太爷作古之后,柳家便基本上分割成了两块,老三老七之间尚有些来往,但和老二老五之间,几乎成了陌路。 这也正是七叔公为什么在解放后不肯呆在村里,非得出去闯荡江湖云游四方的根本原因。 老一辈还活着的时候,虽然平日里互不搭腔,但到了祭祖的时刻,整个氏族还能凑到一起。可等到老一辈全都作了古,老二老五的后代跟老三这一支的柳知春柳知夏柳知秋兄妹三人却闹得更加水火不容。大舅那边什么情况不太清楚,但二舅这边,只是在家里给柳老太爷立了个牌位,聊表孙儿孝义。至于给老太爷上坟扫墓,那就由二伯五叔那边的叔伯兄弟们代劳好了。 因而,二舅柳知夏借着锐仔给阿公阿婆修了坟的机会临时提出来的祭祖,祭的也只是自家的阿爸阿妈,并不包括柳老太爷以及二伯五叔。 依照规矩确实如杨锐所说,应该先给长辈烧纸,大舅只得悻然示意他的俩囝俩囡暂且起身。 好在两位老人的新修好的坟就在旁边。 仍旧是依照规矩,率先磕头的应该是长子柳知春次子柳知夏以及两位儿媳,其后排到的是猪仔他们叔伯兄弟三人以及他们的媳妇,再其后则是四位孙女孙女婿,而杨锐做为外孙,只能排在最后。 但当柳知春携老婆就要上前跪下时,却被柳知夏一把给拦住了。 柳知夏无视大嫂的异样目光,立于坟前,朗声道: “阿爸,阿妈,你们最疼爱的孙儿锐仔来看你们了,锐仔真争气啊,是他给你们二老新修了坟重立了碑,所以这一次我们只是陪锐仔来祭奠你们二老……”转过身来,柳知夏向杨锐招了招手:“锐仔过来,给阿公阿婆磕头。” 杨锐也不客气,直接上前,经过大舅身旁时,甩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外孙也是孙,打小就没见过阿爸的杨锐,从来没把阿公阿婆当成外公外婆,而阿公阿婆也从未把他当成外孙。 杨锐祭拜过之后,这才依照规矩,一大家子十好几口人轮次上前磕头。 磕完了头,准备烧纸,就在柳知春划着火柴时,杨锐突然惊喜呼道:“七叔公,你怎么来了?”当着一大家人的面,杨锐算是给足了七叔公面子,没叫他一声老不死的。 七叔公面有不悦,反呛道:“我来看看我三哥三嫂,不行啊?” 柳知夏急忙迎过去,冲着七叔公做出了搀扶状。 七叔公厌烦甩脱,并呛道:“少来这套,你柳二囝的身子板还不如我这个老人家呢。” 柳知夏赔着笑脸道:“那是,那是,谁能跟七叔比啊!” 一句马屁拍的七叔公是笑逐颜开,凌空虚戳杨锐的脑门,斥道:“小兔崽子你也跟你二舅好好学学,就不能学着说两句好听的话哄哄你七叔公开心么?” 杨锐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回应道:“能,怎么不能,小兔崽子祝老不死的长命百岁,哦,不,长命千岁……” 七叔公放声大笑。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小兔崽子你是变了相在骂我这个老不死的呀。” 祭奠完了阿公阿婆,一大家子人重新转回到杨锐阿妈的坟前。 七叔公围着坟包转了一圈,再回到墓碑前时,眼圈竟然有些泛红。 “秋囡侄女啊,当初你总是埋怨七叔,说七叔不教锐仔好,七叔得亏没搭理你呀,可惜你走得太早了,没看到锐仔现在有多英武,七叔一直跟你说,锐仔这棵苗是七叔看准了的,不可能长歪,怎么样,我的秋囡侄女,七叔没看走眼,你的锐仔,现在都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都有能力庇护乡亲们了……” 杨锐默默递上了一支香烟,并亲自为七叔公点着了火。 没有七叔公便没有他今天的杨锐,这世上,除了阿妈,七叔公就是那位最疼爱自己的人,连二舅也只能排在七叔公之后。 再想到上一世,杨锐不由得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上一世中,他被送进了劳改农场,七叔公手持长竿,痛揍了陈苍伟一顿,随后再次离开家乡,却始终未能解开心结,最终积郁成疾,客死他乡,而身在劳改农场的杨锐,连七叔公的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 七叔公的不请自来,彻底打乱了柳知春的计划,他敢叉着腰跟二伯顶跟五叔撞,但唯独这位七叔,每次见到了,就犹如老鼠见到了猫。 一大堆纸钱烧完了,他也未敢跟外甥有一句诉苦哭难,待到下了山岗,分了道,气得他老婆拧住他的耳朵将他一通臭骂带回了家。 第18章 铁柱拜师 陈苍伟一早去了乡里。 田少武对陈苍伟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热情,亲自沏了杯茶递到了陈苍伟的手上。 搁在往日,乡长大人若是如此待他,定然让陈苍伟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但今日不同,陈苍伟只觉得田少武热情洋溢的笑容下隐藏着一张虚伪的面庞。 让他恶心。 接下了茶杯,陈苍伟迅速调整了情绪,平静说道:“田乡长,我来是想向你汇报下我的打算……” 陈苍伟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表示说,岗南村可以把渡口经营权还给岗东村,但乡里必须答应他四个条件。 首先,督促顾长虹赶紧把事给办了,但他答应过顾长虹的重谢,只能由乡里来解决。 田少武点了点头。陈苍伟打着乡长的旗号去找顾长虹办事,顾长虹肯定不敢在田少武面前隐瞒那五百块的承诺,只是换了个名头来糊弄领导,说是陈苍伟答应赞助给派出所的办案经费。五百块可是不少,但相比渡口来说,却也只是九牛一毛,这笔费用派给赵公博,想必没多大问题。 陈苍伟又提出渡口经营权交还给岗东村后,岗南村的村民依旧享受之前的半价特权。 田少武没打楞,立刻表示了对陈苍伟要求的理解。身为一个村长,要是不能够为村民谋福利,那肯定是不称职的村长,这一点,陈苍伟做的挺不错,值得肯定。 陈苍伟提出的第三个要求,田少武在渡船上听柳七爷提起过,那就是要求岗东村接手渡口之后,务必在年底之前更换一艘可以载得下卡车客车的新渡轮。 这三样条件并不过分,田少武事先跟赵公博沟通过,基本上没出了他的预料。但陈苍伟提出的第四项要求,却着实让田少武泛起了难为。 “岗东村得赔给我岗南村二十万的补偿金!” 田少武从柳七爷那边了解到这渡口的收入一天也就是五百来块,去掉各种开支以及上缴乡里的费用,利润也就剩下个两百多,这还是在天气好的情况下,要是遇到个刮风下雨,不亏钱恐怕就要烧高香了。 如此算来,这渡口一年下来也就能赚个五万块,陈苍伟一张口便想要走人家四年的净利润,于情于理,都讲不通啊。 这和赖着渡口经营全不放手有什么区别? 但见田少武神色有变,陈苍伟苦笑道:“我知道这一条让田乡长为难了,不过我陈苍伟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这么,三天之内,顾所长要是能把事给办了,赔偿金我分文不求,要是等了五天还没见动静,田乡长,你可别怪我上了牛脾气。” 症结在这儿呐…… 田少武轻吁口气,呵呵笑道:“你不信顾所长,还不信我吗?我这就给顾长虹打电话。” …… 工地上的村民干起活来很卖力气,短短几天时间,杨家新宅已经露出了地面,照此进度,很有可能在十天左右完成主体工程。 为七叔公建的武校也有了点模样,三排大平房已经起了一人多高的墙,估摸着到了明天差不多就能上房梁封屋顶,只是捯饬出来的两块草地刚撒上了草种,一时半会还长不出来,光秃秃甚不好看。 身为村长,陈苍伟对这种非法占用村里土地的行为采取了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倒不是怕,而是陈苍伟断定顾长虹三日之内必然动手。 且折腾。 等折腾个七七八八,村里面收回来正好能派上用场。 这天傍晚,工地收了工,村民们正排着队准备吃席。忽见一位黑脸大汉心急火燎地冲了过来,其后不远还有几位村民拿着各色家伙事紧追不舍:“拦住她,别让他跑了!” 工地上几乎所有人都认得这黑脸大汉,排在等开席队伍前面的几位村民见状立马围拢上来,另有不少人慌不迭奔向工地想去拿家伙,可刚一举步,忽地想起了恶霸此时也在工地,一个个连忙站住了脚。 有恶霸在,那我们还怕个球? 黑脸大汉左顾右盼,终于发现了杨锐的身影,毫不犹豫,立刻冲了过去,距离五步之远,来了个急刹车,随后纳头便拜:“师傅在上,请受徒弟魏铁柱一拜。” 杨锐哭笑不得。 “你确定要拜我为师?” 魏铁柱斩钉截铁道:“你要是不肯收,俺就一直跪着,绝不起来。” 杨锐苦笑摇头。 “赵家大伯知道吗?” 魏铁柱摇了摇头:“俺只是入赘了赵家,又没卖身给他,凭啥让俺想干什么都得经过他同意?” 还真是个铁憨憨……那什么,猪仔,你给这位大叔说道说道咱岗南岗东这边的规矩。 猪仔流连于桌上的菜肴,对恶霸哥的命令稍显不情愿。 “辈分啊,黑脸大叔,咱岗南村岗东村最讲究的就是辈分两个字啦,你入赘了赵家,那就是赵家的人,而且跟我阿爸是一辈的,比我恶霸哥高了一个辈分,我恶霸哥要是收了你做徒弟,那不就乱辈分了吗?所以啊,你还是起来,就算你跪到死,我恶霸哥都不会收你的。” 呼—— 解释完了,猪仔赶紧转过头来,夹菜,扒饭。 猪仔的解释足够清楚,魏铁柱的表情说明他也基本上听懂了,但两只膝盖却是纹丝不动,依旧是直挺挺跪在了原地。 “俺可以去找赵村长,俺不入赘他赵家了,可行?” “不行!” 杨锐似乎动了肝火:“你愿意跪那就跪着……二舅,抓紧开席。” 原本还想着等二舅忙活完了陪其小酌两杯,这会儿也没了心情,草草填饱了肚子,杨锐断然起身,径直离去。 当晚下了场雨,到了第二天清晨,雨势虽有减缓,但依旧下着。 陆续有村民赶到了工地,下雨天虽然不便施工,但恶霸东家厚待我们,那我们也不能掉了链子,必须以十二分的勤劳来回报东家。先在工地上搭个遮雨的棚子,等雨一停,立刻开工。 只是…… “喂,我说这位赵家汉子,你特么能不能换个地方跪呀,碍着我们搭雨棚了唉。” 魏铁柱置若罔闻,纹丝不动。 另一村民按耐不住,想以猛力将此大汉强行搬移,但,憋了个面红耳赤也没能动得了魏铁柱丝毫,又招呼了一个同伴搭手帮忙,仍旧是未能得逞。 无奈,工地上的村民只得另行选址。 雨下到了早上八点多总算是停了,再过了半个多小时,杨锐在黄大龙猪仔二人的陪伴下,散步一般踱到了工地。 “猪仔,敢不敢跟你大龙哥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恶霸哥保管会心软。” “我恶霸哥才不会哩,大龙哥你是外乡人,不晓得我们这边的规矩,在我们这边辈分可是天大的事,恶霸哥不可能坏了规矩的。” “我又没说你恶霸哥要收他为徒,我跟你赌的是他一定会心软。” 猪仔迷惑了,一双乌亮的大眼睛冲向了黄大龙。 黄大龙讳莫如深一笑,抬头仰望天空,那什么,在这方面上,你大龙哥可是个过来人,只不过不怎么好意思跟你细说啊。 走在前面的杨锐转过身来:“猪仔,别跟你大龙哥赌,他,他赢了。” 来到了魏铁柱跟前,杨锐先清了嗓子,随后道: “跪累了么?” 魏铁柱点了点头。 “起来歇一会?” 魏铁柱摇了摇头。 杨锐叹了口气。 “方才猪仔说,在我们这边辈分可是天大的事,你听到了没?” 魏铁柱再次点头。 “既然是天大的事,你觉得我会让步么?” 魏铁柱再次摇头。 “既然你也清楚我不可能让步,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跪着?” 魏铁柱终于开了口: “俺这辈子没服过什么人,你是头一个,俺就是想跟你学功夫,你不愿意收俺当徒弟俺能理解,可俺说服不了俺自己,俺就是想跟着你……” 杨锐以一声冷笑打断了魏铁柱的絮叨: “跟着我干嘛?想天天挨揍么?” 那魏铁柱居然激动点头。 “你要是看俺不顺眼,天天揍俺也成……挨你的揍,俺也能学到功夫。” 杨锐苦笑一声。 “我可没那个闲工夫,你特么皮糙肉厚,揍一顿得喘半天才能缓过劲来……这样,看你一心赤诚的份上,我就给你指条道好了,嗯……你到渡口去求我七叔公,就是给你医伤的那位老人家。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便是他老人家教的,你拜他为师肯定比跟着我要学得多。” 魏铁柱双眸闪出惊喜神色,一个骨碌翻倒在雨后泥泞中,跪的太久了,两条腿都不怎么听使唤了。 好不容易爬起身后,魏铁柱就像是个见到久别父母的顽童一般欢喜奔出,可没几步,忽又折回身来,扑通一声再次跪在了杨锐身前,不由分便是一串响头。 如此大恩未曾谢,唯有叩首表心情。 一旁,黄大龙颇为动容,上前搀扶起了魏铁柱。 “兄弟我再给你支一招,七叔公最爱就着卤味喝小酒,你多买点卤味,再拿上两瓶好酒,然后往七叔公面前一跪,老人家保准忍不住。” 魏铁柱忽现为难之色。 “可俺没钱。” 黄大龙毫不犹豫,立马拉开了腰包拉链,一张大团结随即飘到了魏铁柱的眼前。 魏铁柱也不客气,收下了大团结,转身阔步离去。 黄大龙于身后愣住了。 “这哥们怎么没给我磕两个呢?” 疑问未消,屁股上却挨了一脚,黄大龙踉跄两步,捂着屁股站住了,扭头喝问:“干嘛踢我?” 杨锐没好气应道:“我得管他叫叔,你却跟他称哥们,想赚我便宜是不?” 黄大龙顿时乐了,将屁股冲向了杨锐。 “霸哥,再来一脚,权当是下一回的预支,行不?” …… 同一时间,大舅家都快要成了鸡窝。 大舅妈一早起来就唠叨个不停,逼着大舅去找他外甥。 大舅拉不下来这个脸面,闷口唬脸,给大舅妈来了个软暴力对抗。 大舅妈哪里能受得了这番气,立马盘坐在了地上,呼天喊地,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娘还不如死了好。但见大舅仍旧像头闷驴一般,大舅妈一时鸡血上头,冲进了杂物房,找出来一瓶农药,拔掉了瓶塞,对着嘴巴,仰起了瓶底…… 喝是不可能喝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喝农药。 然而,万事都经不起一个:一不小心。 第19章 都一样 黄大龙开着卡车,带上了大舅和他家幺仔,将大舅妈送去了乡卫生院。 杨锐和猪仔骑上了摩托,紧跟着去往了乡里。 二舅稍微耽搁了些工夫,交代了下工地上的排席,再通知了大哥家的侄子和嫁到外村的两个侄女及自家的两个囡囡,这才骑上了脚踏车,带着二舅妈,赶去了乡卫生院。 但让二舅没想到的是,先一步出发且骑着贼快摩托车的锐仔猪仔小哥俩,居然比他们俩口子晚到了一步。 “阿爸,路上车坏了……” 听了自家幺仔的解释,二舅不自觉的瞪圆了俩眼,新买的名牌高档摩托车,就这么容易坏? 杨锐暗中掐了把猪仔肥硕滚圆的屁股,跟着解释道:“不是坏,是没油了,推了两里地才找到一家加油站。” 二舅恍然点头,嗯,这解释还算是说得过去。 跟在二舅身后走向抢救室的路上,猪仔冲着杨锐小声央求道:“恶霸哥,那家瓜摊的西瓜真甜啊,等回去的时候,我还要吃。” 乡卫生院的医生对喝农药的病人是见怪不怪,几乎每天都能遇上,一口气喝下半瓶的居多,吨吨吨闷掉整瓶的也不少,一瓶不够再开一瓶的也经常见到,但像大舅妈这种只抿了一小口尝尝味道的,还真特么少见。 “病人中毒不深,情况还算稳定,解毒药已经用上了,先观察着。” 大舅二舅听了,颇为欣慰。 杨锐却不乐意了。 “你敢说病人百分百没事?” 那个年代可没有医闹,患者家属在医生面前一个个全都是唯命是从,突然冒出了这么个刺头声音,搞得卫生院的医生颇有些不舒服。 “那你想怎样?” 杨锐冷哼应道:“洗胃啊!怕我们掏不起钱还是怎么的?” 话音刚落,一旁黄大龙手中的一沓大团结已然拍在了医生的面前。 医生原本还想坚持原则说没这个必要,但看到了那么多钱,立马改了口:“准备洗胃!” 若不是碍于职业操守,医生都想追问一句,洗一遍够么?客官干脆多花点钱,我这边给你个批发价。 可怜大舅妈……洗胃的滋味不好受啊! 那个年代的医疗技术又不像现代,动不动就是无痛什么什么,再说了,乡卫生院的技术水平也就那样,洗个胃,光是插胃管就把大舅妈给插到了怀疑人生。 病房外,二舅责备起了大舅,怎么搞的嘛,前天祭祖时还好好的,今一早怎么就喝上农药了呢? 大舅顺着这个茬,当着杨锐的面,一五一十把前因后果述说了一遍。 二舅听了,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借钱倒是正常,平日里亲戚相邻间周转个三块五块十块八块的,都是经常事,可你这一张口就是一万两万的,当锐仔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么? 大舅对二舅的表情采取了无视,冲着杨锐哭诉了起来。 “外甥啊,大舅确实难啊,你现在发达了,可不能忘了大舅啊!” 杨锐严肃点头。 “那是当然!大舅你放心,用卡车把大舅妈拉到这边来的费用我就不找你要了,还有,大舅妈住院的费用,也全都包在我身上了。” 大舅期盼地看着大外甥,说,接着往下说,就要说到重点上了。 可那杨锐却淡淡一笑,闭上了嘴。 说完了。 什么借钱的事情啊,我没听到。 听到了也不借。 是你家幺仔娶媳妇,又不是二舅家的猪仔讨老婆,关我屁事。 还厚着老脸想张口是不? “大龙,猪仔,走,跟我去给大舅妈缴住院费去。” 杨锐拔脚就走,黄大龙猪仔哥俩紧追其后,留下了大舅呆愣着半张着嘴合不回来,以及二舅那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微微一笑。 “还想找我恶霸哥借钱,呸!”猪仔高低是年龄尚小,心里藏不住火。 从没把自己当外人的黄大龙追问道:“大舅一家是怎么得罪你们的?” 猪仔恨恨回答道:“我姑姑那年病重,只要能凑得四十块钱,就能转到县医院,我阿爸那会还没给人家做排席,家里也很穷,我阿爸借遍了全村,连上七叔公送来的七块钱,一共还没凑到三十块,当时,我大舅家过得还算富裕,拿出个十块钱来根本不在话下,可我大舅最终只给了两块钱……”猪仔的声音越发低沉:“我姑姑要是能转到县医院,兴许就不会死了。” 走在前面的杨锐忽地加快了脚步…… 结果,一个不留神差点撞上了前面一人。 那人转过头来,打量了杨锐一眼,几乎和杨锐同时惊呼起来: “段大哥?” “恶霸?” 惊呼过后,又是一个异口同声: “你不是……” “你不是……” 二人对视,呵呵一笑。 “你先说……” “你先说……” 黄大龙凑过身来:“还是我先说,霸哥,兄弟我早饭就没来及吃,这马上就到中午饭时了,要不叫上这位大哥,咱找个地方喝两杯?” 如此提议,得到了杨锐段大哥二人的一致称赞。 乡卫生所门口就有一家餐馆,门面不大,倒也整洁利索,四人捡了个桌台坐了下来,段大哥拿出了地主请客的姿态,率先一步抢过了菜单。 杨锐没跟段大哥客套,只是给黄大龙递了个眼神,黄大龙回了个笃定神色,放心,就算这大哥生了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抢在我黄大龙之前买了单。 菜上齐,猪仔负责品菜,黄大龙负责倒酒,杨锐段大哥兄弟俩的主要任务是聊天。 “段大哥,你怎么不在乡派出所了呢?” “顾长虹看我不顺眼,把我给排挤到乡卫生所当保卫干事了,不过我编制还在所里,再熬段时间兴许能回得去。” “是因为我的事情吗?”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就算没你那档子事,他也能找到别的理由。” “我说呢,这两年我托人来所里打听你,可得到的消息却是你调走了,去向不明。”杨锐端起酒杯敬向段大哥:“段大哥,谢谢你,三年前要不是你,可就没有了我杨锐的今天。” 段大哥名叫段兴民,三年前,他跟队前往岗南村执行了抓捕恶霸杨锐的命令。杨锐虽然摆脱了陈苍伟的围堵,但终究没能逃过段兴民的追捕。只是,明明拿着手枪的段兴民却跟杨锐比起了拳脚,最终败给了杨锐。 段兴民淡然一笑,道:“没什么好谢的,我打不过你,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你逃走咯。” 这话是段兴民摆在明面上的解释,三年前抓捕任务失败后,他给顾长虹的报告中除了这句解释外还有另外一句解释,雨太大,手枪进了水,子弹卡了壳。 但真正缘由却是,段兴民当时看过了杨锐的老宅,便断定所里抓错了人,真要是一方恶霸的话,家里面怎可能那么穷?至于后面为什么还要只身追上去,只不过是看到了岗南村村长带着那么多帮手还被揍的那叫一个惨,从而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本来这事也没啥大不了的,可你后来走通了市局的关系,翻了案,撤销了通缉令,顾长虹因此还背了个记过处分,他这人心胸狭隘,出了问题不从自身找原因,却要迁怒于我……” 杨锐道:“可不是要迁怒你嘛,当年你要是没放过我,那就没有后来的翻案,他顾长虹也就挨不了处分。” 段兴民笑道:“说是这么说,但我要是真把你抓回来了,这良心恐怕会疼上一辈子。” 世事往往是差之毫厘偏之千里,杨锐的上一世,段兴民也参加了抓捕行动,不过,做为随从警员,段兴民并没有多少话语权。而杨锐因为跟陈苍伟多说了些废话,结果被整队警员堵在了岗坡下,杨锐不肯束手就擒,跟抓捕警员动起了拳脚,段兴民明知道杨锐冤枉,却也是无能为力。 这一世的杨锐无意纠结于此,他认定了段兴民有恩与他,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其实这样也挺不错,段大哥,不瞒你说,兄弟我现在算是发达了,正打算竞选我们村的村长,领着我们村共同致富,你这边不如辞了这份公职,省得再受顾长虹的那番鸟气,咱们兄弟一块干番大事业。” 段兴民却摇了摇头。 “我啊,还是想回所里工作,留在这儿就等于留住了希望,跟你去了岗南村,也就等于断了希望。” 杨锐道:“你还想回所里呀?就不怕顾长虹再给你小鞋穿?” 段兴民笑道:“我是立过军功的退伍军人,他顾长虹能给我穿的小鞋,小也小不到哪里去。” 闻言,黄大龙忽地起身,立正敬礼,大声道:“老兵同志,新兵黄大龙向你报到!” 段兴民笑着摆手:“坐下来说话,刚才一见面我就看出来你是个当过兵的人,哪年的兵啊?” 屁股刚沾到板凳的黄大龙再次起身立正:“报告老兵,我是八二年的兵。” 杨锐在心中接了三个字:镇拉菲。 段兴民满意点头:“嗯,是个好兵,上过前线没?” 黄大龙的神色立马拉跨下来:“没捞着,在二线候了七个月,结果只候来了一枚纪念章。” 杨锐拍了拍刚坐下来的黄大龙的肩,道:“大龙,给你透露个秘密,咱段大哥可是位战斗英雄,在战场上亲自击毙了七只安南恶犬呢。” 黄大龙第三次起身立正,敬过礼后,把自己喝茶的杯子清理干净了,倒上了满满一杯。 “新兵黄大龙敬老兵段大哥一杯。” 段兴民也跟着换了喝茶的大杯,再次摆手,示意黄大龙先坐下来。 “恶霸他夸大了我的战绩,准确说,应该是打死打伤七只安南恶犬。” “都一样,都一样……”黄大龙一仰脖子,好大一杯咕咚咚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说都一样并不是在恭维你老兵,而是在维护我霸哥的尊严,嗯,霸哥说话,就没有错的时候。 第20章 打倒陈苍伟 赵公博听从田少武的指示,给顾长虹送来了五百块办案经费。 拿到了钱,顾长虹立马安排了两名民警前去岗南村缉拿恶霸杨锐。 老天爷也是操蛋,原本已经停歇了一整天的雨,就在那俩民警赶在半道上时,又给续上了。 偏偏那俩民警忘记了带雨具,乡间道路上又根本找不到避雨的地方,无奈之下,只得顶风冒雨往前冲,把屁股下的脚踏车踩得差点没冒出火星子来。 终于赶到了岗南村,刚刚还跟个莲蓬头浇水一般的雨说停就停,散薄的云层再也遮挡不住阳光的炙烤,地面温度迅速回升。真是可怜了这俩倒霉蛋,警服的涤卡布料原本就不怎么通气,再湿了水,保温效果直接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还不能像村民一样干脆脱去衣服打起赤膊,只能是外面滴着雨水里面流着汗水,推着脚踏车,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在村中泥泞的道路上。 每迈出一步,心中的火气便增长一分。 这俩哥们都是刚刚穿上警服没多久,一个是三月份才脱下军装的退伍兵,另一个则是警校毕业不到一个月的见习警员,都没怎么挨过社会的毒打,尚且处在对单位领导有着蜜汁崇信的不成熟阶段。 顾所长能将如此重任交付与我们两个,那是对我们的信任可肯定,所以,遭受如此苦罪决不能埋怨领导,要怪也只能怪到那恶霸的头上。他要是不搞投机倒把,我们哥俩哪来的这趟苦差事? 工地上的村民对这两只落汤鸡……哦不,是两名警员……表现出了强烈敌意,二舅首当其冲,拎着把大铁勺堵住了路,身后则是数十位手持铁锨镐把的粗壮汉子,人是别想从我岗南村抓走,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你们二位也不可能轻易脱身! 黄大龙叼了根香烟,笑嘻嘻站在二舅身旁,质问那两名警员的口吻就像是小学老师冲着自己班上的学生一般。 “有拘捕令吗?带工作证了?不是我说你俩,都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怎么能毛毛躁躁,一点规矩都不讲呢?” 毕业生警员可是有情怀的,哪里容得下一介村民这样跟他说话,当即掏出手枪,霸气十足道:“我这身警服就是工作证!我手上的手枪就是拘捕证!都给我让开,妨碍我们执行公务,信不信我把你们全都给抓了!” 黄大龙依旧是一副笑嘻嘻模样,举着双手上前两步,将脑袋凑向了毕业生警员的枪口: “你好吊哦,来,照我脑门搂一发……” 又有几名后生效仿黄大龙,扔掉了手中家伙,举起双手,围拢过来,将脑袋凑向了那位毕业生警员。 “不是要把我们都抓了吗?照这儿直接开一枪,多省事啊……” “有枪了不起啊!你特么数清楚了,你枪里有几颗子弹,我们有多少人……” 毕业生警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学校里的课程也从来没教学过,握枪的手不由颤抖起来,寒怯的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了退伍兵警员。 此退伍兵跟黄大龙这个退伍兵可不一样,黄大龙虽然没捞着上前线,但总归是在前线预备队待过七个月,听着前线方向的枪炮声,接受着最接近实战的各项训练,谈不上已经看淡了生死,可胆魄却是实实在在练出来了。 而那位穿上了警服的退伍兵,却只是地方部队的一名连队文员,穿着军装警服,也难摆脱一股子书生气味。 那毕业生警员恐慌,这退伍兵警员更恐慌。 此刻,已有人将消息汇报给了陈苍伟。陈苍伟对顾长虹的安排颇为不解,按理说,他应该知晓恶霸小贱种的难缠,怎么会只派两名警员前来执行抓捕任务呢?而且还是两名没什么经验的年轻警员。 陈苍伟的第一反应是顾长虹这小子在耍滑头,出工不出力,拿钱不办事。但转念再一想,隐约间理解到了顾长虹办事的毒辣。 如此情景,恐怕正是顾长虹想要的。 就是让恶霸小贱种看轻了那两名年轻警员,继而引诱他伙同村民与之对抗,如果真的发生了暴力对抗执法的行为,那么他顾长虹也就占据了绝对主动。 届时,不管能不能把恶霸小贱种投机倒把的罪名给落实了,以此为由拘他个十天半月的那也是师出有名。 高明之处还不仅如此。 事情一旦闹大,势必会连累无辜村民,到时候,以那顾长虹的尿性,少不了的又得啃上他岗南村几口。 恶霸小贱种是罪有应得,即便是一枪崩了也不为过,但他岗南村的村民不该遭此劫难啊! 想到了这一层,陈苍伟在家里坐不住了,这不光关系到钱的问题,更关系到他在村子里的威信。 杨锐及时现身,先是喝止住航大龙,再劝退了各位村民乡亲,随后来到那两名警员面前,平静道:“把枪收起来,不就是跟你们去所里一趟么,我去就是了。”转头又对黄大龙道:“大龙,去把卡车开来,顺便再给两位警察同志拿两身干爽衣服过来。” 但见情势缓和,两位警员顿时感觉到警察光环重新笼罩在了自己的头顶,说话的口吻不自觉地凌厉起来。 “你就是恶霸杨锐?” 杨锐点了点头。 两名警员拿出照片比对了一下: “衣服就不用换了,你这就跟我们走。” 说罢,毕业生警员亮出了手铐。 太过分了! 刚缓下来的工地村民再次愤怒,将这二位警员团团围住。 黄大龙此时却悄眯地走了。他是去执行霸哥的指示,可不是关键时刻掉链子。知霸哥者他黄大龙也,刚才他已经为霸哥争取到了五分钟的时间,有这五分钟,相信霸哥已经把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 剩下的就是一个玩,不把这两名不长眼的小警察玩死,那霸哥就不是霸哥了。 还有背后的派出所所长顾长虹,以及始作俑者村长老贼,恐怕都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杨锐再次劝阻了群情激愤的村民,老老实实将双手伸向了那毕业生警员。 “别怪我事先没把话跟你说明白,兄弟啊,这手铐铐上去容易,可想摘下来……难喽!” 那毕业生警员不屑冷哼,回敬道:“谁是你兄弟?我警告你,少跟我油嘴滑舌,你这样的犯罪分子我见得多了。” 杨锐无奈摇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闯,小伙子啊,不是我杨锐不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长眼,非得选择这条找死的路。 但见杨锐沉默不语,毕业生警察气势更盛,无视周围村民们的愤怒,咔嚓一下铐上了杨锐的双手。 村民们哪里肯依,有几个心急者就要冲着这两位警员动手,杨锐急忙再次劝阻。 “乡亲们,都冷静一下,听我说……” 东家发话,村民们必须听从,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我可对天发誓,这三年来,我杨锐行得正走得端,赚来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这次回村,我没有别的什么目的,就是想领着乡亲们一起开工厂赚大钱。但有人一心只想着护住自己的权力,置广大父老乡亲们的利益于不顾,千方百计地打压我,陷害我……” 村民们的情绪再次点燃,但这一次针对的已不再是那两名警员,而是岗南村的头号人物,村长陈苍伟。这一瞬间,村民们已然忘记了陈苍伟做为村长为村里做的那些好事实事,能记得的全都是陈家主事人在村子里的各种霸道以及蛮横。 人群中有性急按捺不住的,忍不住振臂高呼道:“打倒陈苍伟!” 有人带头,自然就有人响应,紧跟着数个声音同时响起:“打倒陈苍伟!” 又有人高呼:“拥护恶霸当村长!” 这一次响应的声音达到了十几个:“拥护恶霸当村长!” 这一开了头,便是愈演愈烈。 陈苍伟率领着陈天运陈天良兄弟俩正往村西头赶来,忽地听到了口号声,下意识地站住了脚。 一张老脸倏地一下变得通红。 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这一招看似犀利,几乎可以将恶霸小贱种置于死地,但前提是顾长虹那边必须将案件办妥落地,中间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没能治得了恶霸小贱种的罪,那么其结果必然是自己遭受反噬。 大意了! 要命的事情,怎么能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呢? “你俩回去,我有急事要到乡里去一趟。”主意是田乡长出的,出了问题他必须要负起责任,陈苍伟打算再去乡里找田少武一趟,把事情说清楚,要求田乡长务必保住了自己的村长宝座。 不然的话,纵然拼个鱼死网破,也别想从他陈苍伟的手里拿走渡口经营权! 黄大龙将卡车开到了工地上,听到了村民们高呼的口号,乐得差点不支,这下好了,陈苍伟偷鸡不成蚀把米,霸哥这村长,几乎是板上钉钉。 就在杨锐被押送上车,陈苍伟从家中推出他那辆嘉陵半自动之时,一辆艳红色摩托车从村口窜出,向着乡里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21章 丑话 乡卫生院,段兴民听完了猪仔的述说,登时火冒三丈,立马就要冲出门去找顾长虹理论。 猪仔死死拦住。 段兴民急道:“放手猪仔!你不晓得那顾长虹有多狠毒,我要是去迟了,恶霸肯定要被他打个皮开肉绽。” 听说恶霸哥有可能会挨揍,猪仔虽有些慌乱,但并没有忘记恶霸哥交代他的事情。 “段大哥,你听我说完呀,我恶霸哥还有别的交代呢。” 段兴民耐住性子,重新坐了回来。 “恶霸哥说,今天的事情他早就料到了,所以提前预备了后手,恶霸哥还说,顾所长虽然对段大哥有所忌惮,但不足以逼迫顾所长放人,恶霸哥让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带我去市里找一个人,由他出面,别说顾所长,就算是田乡长,那也得乖乖听话。” 段兴民不无担心问道:“那人是谁?”段兴民的第一反应是江湖人,毕竟那恶霸身上的江湖气颇重,但如此一来,恐怕会把事情搞得更加糟糕。 猪仔道:“市机关后勤管理处的廖处长。” 段兴民先是怔了下,随即长舒了口气,在市机关,管后勤的处长算不上大,但对这石岗乡,却是天一般存在。只是他实在是不敢想,恶霸在外面只闯荡了三年不到,居然攒下了如此人脉。 “事不宜迟,赶紧出发。” 从乡里去市区,走赵家埠渡口最为方便。 猪仔藏不住事,在渡船上被七叔公句话便问出了实情。 老人家勃然大怒,扔下了渡船便上了岸,说是要去乡里找田乡长一问究竟。 猪仔一句劝阻的话都不敢说,他知道自个的话在七叔公耳朵里就是个屁,哦不,屁都不如。 …… 顾长虹怎么也想不到,两名菜鸡警员居然真的把恶霸给拘捕回了派出所。 这恶霸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依照陈苍伟的描述以及三年前的经验,这货理当拒捕才对呀! 甚至很有可能将那两位菜鸡警员暴揍一顿。 但这一切都没发生,使得顾长虹不能不多想。 还是稳妥起见。 “你们二位这一次算是立功了,这案子是上面交办的大案重案,这么说,你俩可能想不懂了,既然是大案重案,我为什么会委派你们二位欠缺经验的警员去抓捕犯罪嫌疑人呢?” 在顾长虹的提醒下,那二位菜鸡露出了迷茫神色。 顾长虹故作神秘,向那二位招了招手,待二人凑过身来,压低了嗓音道:“那个恶霸能量很大,所里很多警察跟他颇为熟悉,段兴民这个人你俩知道?他就是恶霸的一名死党,所以啊,这案子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呐。” 果然是领导的信任! 这二位立感热血沸腾起来,大有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豪装情怀。 火候刚好! 顾长虹禁不住为自己叫起屈来,这么有才华的一人,却只能当个乡派出所的所长,实在是苍天不长眼。 “我希望你们二位能发挥大无畏的葛命精神,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牺牲,力争用最短的时间取得案情突破。” 这二位鸡血上头,哪里还顾得了太多,将胸脯拍了个梆梆作响:“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 廖国庆在机关食堂对付了一顿午饭,说是对付,一点也不为过,饭菜的质量不敢恭维,但价格却一点也不便宜。 回到了办公室,刚想眯一会,就接到了门卫大爷打来的电话,说是有两个小伙子来找他,年纪大一点的说是石岗乡派出所的民警,小一点的是岗南村恶霸的表弟。 民警?恶霸? 廖国庆听了个一头雾水。 “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门卫大爷没挂电话,廖国庆依稀听到那岗南村恶霸的大名叫杨锐,刹那间,廖国庆的脸上现出了温暖的笑容。 “让他们进来,给他俩交代清楚我办公室的位置。” 杨锐这小子有半个多月没露面了,廖国庆刚巧有事要找他,正苦于联系不上时,没想到他的朋友和表弟主动投上门来。那一顿午饭所带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廖国庆美美地点上了一支香烟,等着两位小伙的登门造访。 一支烟刚抽完,办公室房门被轻轻敲响,廖国庆亲自起身开门,将门外的俩小伙请进了屋。 “恶霸他在忙什么呢?”偶知杨锐绰号,廖国庆甚觉有趣:“这小子生的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没想到还有个这么霸气的绰号。” 猪仔连忙解释道:“我恶霸哥原本不是凶恶的恶,是饥饿的饿,小时候,我恶霸哥特别能吃,所里村里的老人就给他起了个饿霸的小名。” 廖国庆随即想到有那么一回杨锐给他送货错过了饭点,他吩咐食堂专门给杨锐开了小灶,结果,两人份的饭菜全都进了一个人的肚子,吃完了那脸上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饿霸……哈哈哈,果然贴切啊。” 段兴民始终担心杨锐会遭到刑讯逼供,自然没心情跟廖国庆寒暄客套,逮着个机会立马表明了此行主题: “廖处长,我是石岗乡派出所的民警,我叫段兴民,是这样的,有人嫉妒饿霸发了财,于是便诬告到了派出所,说恶霸搞投机倒把,派出所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饿霸给抓了。我了解我们所长的办案风格,只要证词他不满意,就一定会动用私刑,廖处长,您一定要帮忙把恶霸救出来啊。” 听闻杨锐被抓,廖国庆不怒反笑:“这个臭小子,还真被他说准了,你们两个别紧张,没多大事,我打个电话就能搞掂。”翻看电话簿时,廖国庆又问道:“诬告杨锐的人是不是你们岗南村的村长呀?” 猪仔愤懑不平回答道:“不是他还会是谁?” 廖国庆轻叹一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非得跑回去争那个村长,留在城里不好么……”翻找到了电话号码,廖国庆随即拨了出去,同时招呼段兴民和猪仔:“你俩别这么拘谨啊,那边柜子里有茶,你们自己泡。” 电话接通,廖国庆确定了对方正是自己要找的人,随即口吻一变,打起了官腔。 “胡局啊,找你没别的事,就是想事先给你打声招呼,今年的中秋节,市直属各单位恐怕发不了过节物资了……” 电话那头,朝明县县局胡广松一头雾水,发不发得了过节物资,跟他县局有个吊毛的关系? “你们石岗乡派出所的人把我的供应商给抓了,说是什么搞投机倒把……” 胡广松不由一怔,额头瞬间渗出汗来。 廖处长的口吻虽然平静,但他能听得出其间的愤怒。一个小小的乡派出所,抓人居然抓到了廖处长的头上,这事若不能妥善处理,恐怕当天就会闹到市局那边,到时候自己必然要落下个吃不了兜着走的结局。 “廖处息怒,应该是下面人胡来,我这就命令他们放人……” 廖国庆没让胡广松把话说完:“只是放人恐怕解决不了问题呀,我的胡大局长,我这边倒是可以封锁消息,可那供应商受了委屈,难免要找同行诉苦,要是大家都知道了给我后勤管理处供货有可能被抓,我这过节物资还是采购不来呀。” 胡广松算是听明白了,在电话中赔笑应道:“廖处请放心,这事责任在我,我一定保证你那位供应商开开心心地回家去。” 廖国庆对胡广松的态度基本满意,也就没再继续刁难,告诉了胡广松那名供货商姓杨名锐,便挂上了电话。 转过脸来,看向段兴民猪仔二人的目光重新恢复了暖暖的笑意。 “怎么,急成了这个样子?连杯茶都不肯喝?” 猪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段兴民则道:“谢谢廖处长相助,改天我请您吃饭,让恶霸埋单。” 廖国庆放声大笑:“别改天了,就今晚,我来安排,给杨锐,哦不,给恶霸压压惊,刚好我也有事要找他。” …… 审讯室中。 正在接受讯问的杨锐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两位年轻警员面面相觑,这是几个意思?还没到刑讯逼供这一环节呢,你叫唤个啥? 杨锐可不管那么多,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隔了好几间房,顾长虹坐在办公室中听到了杨锐的惨叫,嘴角处不由流露出得意的笑。 没有人能扛得住揍,一顿扛过去了,还有下一顿。揍人只不过是用刑中最简单的一种,比挨揍更难扛的招数还多着呢,顾长虹坚信,最多一天一夜,那恶霸必然会供出他想要的供词。 刚想点支香烟惬意一下,桌上的座机却突然响起了铃声。 顾长虹抓起听筒,以十二分的官腔应了声:“喂。” 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友好:“是顾长虹吗?” 声音颇为陌生,顾长虹压制住心中的火气,尚算礼貌回应道:“我是顾长虹,请问你哪位?” 对方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臭骂:“顾长虹,你特么脑袋是不是被门板给夹了?正事没见你干好一件,闯祸惹事你倒是挺在行,别怪老子没把丑话说在前面,你特么能干干,不能干赶紧滚蛋。” 第22章 仗势欺人 顾长虹终于分辨出电话那头的声音来自于县局大老板,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胡局,我做错什么了,请你明示啊!” 胡广松吼道:“还特么有脸来问我你做错了什么,你顾长虹现在是真不得了啊,什么人你都敢抓,什么帽子你都敢扣,还有没有把县局放在眼里呀?” 顾长虹不由打了个哆嗦,没跑了,肯定是那恶霸找了人。 “胡局,你听我解释啊,有人举报岗南村的恶霸杨锐投机倒把,乡里面也做了明确指示,我总不能当做……” 不等顾长虹解释完,电话那头又骂起了娘。 “乡里做了指示你就抓人了?你特么有没有请示过县局?谁特么给你的权力可以随便抓人?” 顾长虹冷汗直流,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辩解道:“我没抓人,胡局,我只是把他请到所里来问个明白。” 这种鬼话当然骗不过胡广松。 “请你阿奶个吊毛,顾长虹,你不要跟我狡辩,赶紧把人给我放了,好好的给人家赔个不是,要是再让人家把火发到我这边来,我就扒了你的皮!” 咣叽。 电话挂上。 顾长虹呆愣了好大一会,终于发出一声哀叹。脸,我所欲也,皮,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只能是舍脸而取皮者也。 硬着头皮,顾长虹推开了审讯室的房门,两位年轻警员已经被犯罪嫌疑人折腾的有些精神恍惚了,但见领导前来,就好像见到了救星一般。 “所长……” 领导的脸上黑得吓人,硬生生将二位年轻警员的汇报噎回到了肚子里。 “你们两个怎么能滥用私刑呢?对得起我对你们的信任吗?对得起你们帽檐上的盾牌吗?” 两位年轻警员被训得一愣一愣的。 “所长,我俩没动手呀……” 顾长虹根本不愿意听他俩的解释,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声命令:“出去!” 俩年轻警员委屈的都要哭了,可是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领导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执行。 待这二位出了门,顾长虹立马换了一副笑脸,掏出手铐钥匙,就要为杨锐打开手铐。 “那什么,兄弟啊,误会,全都是误会……” 杨锐又是一声惨叫。 “所长打人了!” 顾长虹打了个激灵,怔了片刻,赔笑道:“都是哥不对,都是哥的错,哥给你赔罪。” 杨锐总算是露出了笑脸,只不过,这笑让顾长虹看着直瘆得慌。 “哥?” “唉。”顾长虹不是没听出杨锐的嘲讽,可人家叫出了口,自个怎么着也得应下。 “你也配?” “我……”顾长虹一时语塞,恨不得冲上去抽这货几个耳光,不再这样糟践人的,他顾长虹好歹也是个派出所所长,在石岗乡这一片也算是上层名流。 杨锐的笑容越发灿烂。 顾长虹看在眼中,火大的只觉得牙疼,可没办法,自己的一张皮掌握在人家手里,只能是忍气吞声厚着脸皮继续赔笑赔不是。 “恶霸兄弟啊,你大人有大量,大家都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还长着呢,今天你放我一马,以后有什么事能用得着我,我顾长虹必效犬马之劳。” 这种话,再加上顾长虹拿捏出的表情,真可谓是奴颜婢膝了。 杨锐不置可否笑道:“按你这么说,合着我挨的揍算是白挨了?” 顾长虹在心里问候了杨锐的祖宗十八代,马的,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身上一点伤也看不到,穿着的衣服也是板板正正,自己的两名手下明显是被冤枉了,但质疑的话他是一句也不敢说,生怕惹恼了面前的恶霸而被县局大老板给扒了皮。 “我让他们给你道歉……” 杨锐没好气打断了顾长虹:“喂喂喂,咱讲点理好么?我揍你一顿,然后给你道歉,你乐意吗?乐意的话,咱白纸黑字写清楚,我保证你一天三顿准时保量。” 顾长虹心说这肯定是要被讹上了,但面上却依旧装傻:“那你说想怎么办?” “赔钱!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加一块一千块,少一毛都不行。”一千块对杨锐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派出所这些警察来讲,却是天一般的数字。不能再多了,再多的话,这帮兔崽子就算是出去卖py也赚不来那么多。 顾长虹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他心理能承受的赔偿也就五百块,等于这一单白忙活,可杨锐的开价却要让他倒贴五百块,心疼啊!心疼的顾长虹差一点就黑了脸。 “还有,你手下在村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给铐了,严重侵犯了我的名誉,你必须让他们两个当着全村人的面,跪着把我的手铐给摘了。” 顾长虹忍无可忍,终于爆发。 “恶霸,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 杨锐笑道:“既然你觉得过分,那就换一个法子,你带着你那俩手下,去岗南村敲锣打鼓,把陈苍伟在背后诬告我的事实给抖落出来。” 顾长虹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两个法子都不能答应。前者是对自己两名手下的人格侮辱,真要是跪下了,那他两名手下在石岗乡也就别在做人了。而后者,将把他顾长虹推向万劫不复之境地,倒不是怕得罪岗南村的陈家,而是如此行径,必将遭到所有体制内同僚的唾弃。 冷静下来后,顾长虹的脸上重新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这两个法子都是要我的命啊,恶霸,我知道错了,可你也得给我个改错的机会不是?你这左手一刀,右手一棍,全都是把我往死里弄呀,你想想,我这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破罐子破摔呢。” 杨锐剑眉轻挑:“你这是在威胁我?” 顾长虹叹了口气,道:“都到这份上了,我威胁你有意思吗?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杨锐轻笑:“这话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道理,嘚来,那就听听你打算怎么办。” 顾长虹稳定了下情绪,顺便打了个腹稿。 “一千块的赔偿金我一分不差赔给你,只求你放过我那俩警员,陈苍伟在背后诬告你的事,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一定让他好看。” 必须搞陈苍伟,这不单是讨好恶霸,更是为了给自己出口恶气,若不是那老贼无事生非招惹祸端,他顾长虹也不会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 陈苍伟见到了田少武,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将村里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担忧一五一十汇报给了一遍。 田少武听着,两道眉毛是越锁越紧。 陈苍伟并非是杞人忧天,以他汇报的情况看,那个名叫恶霸的暴发户显然是有备而来,搞不好顾长虹要栽一个不小的跟头。 顾长虹会不会把他咬出来,田少武倒是不怎么担心,一来,跟顾长虹共事好多年了,这个人怎么样,田少武自认还算是看得清楚,二来,即便顾长虹把他咬出来了,他也可以一推六二五,官大一级压死人,相信那顾长虹也奈他不何。 田少武唯一担心的是陈苍伟会因此而变卦。 “你是不是非得除去那个暴发户呢?” 陈苍伟摇了摇头,除去恶霸几无可能,他现在的唯一奢求只是保住村长宝座。 田少武点了点头,紧锁的眉头逐渐舒缓开来。 “这事不难……” 陈苍伟听着,脸上悄然现出了笑意。 刚把陈苍伟送走,田少武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润润嗓子,办公室又闯进来了一老二少三个人来。老者他认识,前几天才见过面,乃是赵家埠渡口掌管渡船的柳七爷。 七叔公也是走背运,从渡船上下来后,走了三里多路才搭上了一辆拖拉机,那辆邻村的拖拉机虽是往乡里的方向,但并不去乡里。七叔公只能在距离乡里尚有两里地的地方下来继续步行。 如此一来,也就被猪仔骑着摩托车追了上来。 田少武热情地为七叔公让座,可七叔公黑着一张老脸根本不搭理。 “田家后生,我柳老七刚把陈二囝的工作做通,你反手就让乡派出所的人把我外孙给抓了,我柳老七今天就问你一句,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我家外孙犯了什么法?” 田少武不由一惊,那个暴发户居然是柳家七叔的外孙……该死的陈苍伟,怎么不把事情说清楚呢? “乡派出所抓了你外孙?因为什么?怎么没给我汇报呢?”亏得田少武功力深厚,装起傻来那是相当的逼真。 七叔公怒道:“你会不知道?陈二囝怕我外孙抢了他的村长宝座,所以去找了顾长虹诬陷我外孙的钱财来路不正,他们两个不是大事小事都要找你汇报吗?” 田少武一脸无辜,怒拍桌面,叱骂道:“这个陈苍伟,太不像话!还有顾长虹,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他。”随即又换了副笑脸,冲着七叔公道:“柳七叔,你老先消消气,我这就安排车辆,陪你老去乡派出所问个究竟。” 伸手不打笑脸人,七叔公也没掌握田少武指使的真凭实据,该发的火也发了,七叔公虽然不肯还田少武一个笑脸,但也总算压住了火气,点了点头。 第23章 良心商人 听闻田乡长驾到,顾长虹慌忙出迎。 刚打上照面,就被田少武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顾长虹委屈的眼眶都要红了,弄出这番幺蛾子来,还不得怪你田乡长么,要不是你下了指示,我会因为那五百块而滥用职权吗? 但顾长虹是个知明理的人,很能理解田乡长此刻的为难,反正这黑锅是背在自己身上了,再多一口也压不死人,骂就骂。 田少武总算将自己摘了出来,但见身旁柳七爷的脸色已有缓和,于是便指令顾长虹赶紧把人给放了。 顾长虹难为地直叹气:“我也想把他给放了,可条件没谈拢,到现在他连手铐都不肯摘呢。” 段兴民看到顾长虹被杨锐治成了这副怂样,心里乐开了花,恶霸仗义,他能感觉得到,恶霸如此刁难顾长虹,其中有一半的因素是为了给他出口恶气。 七叔公喜形于色,外孙这么干就对了,去踏马的宽容,去踏马的以德报怨,对待小人,就得拿出痛打落水狗的态度。 唯独猪仔甚是迷茫,顾所长都答应放人了,恶霸哥怎么不肯摘手铐呢? 从乡政府来派出所的路上,田少武已经了解到杨锐的后台居然是市机关后勤管理处的廖处长。论级别,人家是正处,他只不过是正科,中间还隔着个副处,人家的高度他这辈子也别想了。论关系,人家手握实权,人脉广泛,跟市领导走得又近,随便给县里打个电话,就足够自己喝上一壶。 田少武并没有产生攀交之心,一是差距太大,即便那杨锐肯牵线,自己也难攀交得上,二是年纪摆这边了,抱不抱得上人家的大腿,自己这辈子都走到头了。 但不想攀交不代表就敢得罪。 眼前的这位恶霸杨锐如果伺候不好,大概率会在廖处长面前唠叨他这位乡父母官的种种不是,若是那廖处长上了肝火,保不齐自己的顺位接替就将泡汤。 “带我去跟杨老板聊两句。” 所长办公室,杨锐半躺于顾长虹的椅子,双脚翘在了顾长虹的办公桌上,见到众人进屋,用铐着的双手给自家的爷仨发烟。七叔公烟瘾大,得一整条,段新民不会抽烟,但少不了的朋友场合也能用得上,五包意思一下,猪仔还小,但也到了该孝敬阿爸的年纪,所以也得拿上五包。 顾长虹看着,心里直流血。 那烟可都是自己的藏品啊,出去了就这么一会,便被恶霸给翻腾出来了。 但有苦也是难言,为了两条烟再把这魔王给惹恼了,划不来。 忍着扎心的疼,顾长虹向杨锐介绍了田少武,田少武热情地向杨锐伸出了双手。 杨锐双手高举,似笑非笑道:“戴罪之身,不配跟领导握手。” 田少武以大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顾所长已经向我做了深刻检讨,我也严厉批评了他,你所受到的委屈,我代表乡政府郑重向你表态,该赔偿赔偿,该道歉道歉。” 杨锐翻着眼皮盯了田少武几秒:“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田少武微微一怔。 他在石岗乡工作了近三十年,在两万七千余乡亲中有着超高威望,平日里不管是田间的老农,还是工厂的工人,亦或是乡政府的那些个同僚下属,哪一个见到了他不是笑容满面招呼一声田乡长好。 可今天,先是被老家伙嚷了一通,接着又被小东西怼了一句,这滋味不好受啊,十好几年没品过了。 最要命的是这话还不好回答,说有关系,隐隐的有着一层自己指使顾长虹的意思,说没关系,那自己赶过来又有何意义。 没办法,只能用他最不喜欢的官腔来应对。 “派出所是石岗乡的单位,顾所长是我田少武的下属,我身为一乡之长,不光跟这事有关系,而且还负有一定的责任。” “这话说得好,我爱听。”杨锐的笑容颇为灿烂,绕来绕去,你特么终究还是饶进了我挖的坑:“既然你说你负有一定的责任,那就向组织请求处分,不需要有多重,来个警告处分就够了。” 田少武涵养不错,可此时也变了脸色。如果说前一句的呛茬不过是年轻人的率性之为,那么,赶着他的话让他自请处分可就是有意之举了。田少武飞速思索,大为不解,之前自己并没有得罪过这位杨老板呀,至于眼下的这件事,田少武相信顾长虹并没有出卖他。 看到田乡长露出窘态,顾长虹的心里面舒坦了许多,看不得别人好本就是人之常情,顾长虹为田少武背锅并不是心甘情愿。 受两万七千余石岗乡乡亲所尊敬的田少武,在杨锐的眼中却不怎么样,至少不是个好官。陈苍伟勾结顾长虹,三年内两次垢陷与他,如果不是田少武对顾长虹的纵容,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抛开个人恩怨,只说为官本分。田少武由副转正也有六年之久了,六年前,石岗乡的经济水平在县里排名倒数第三,六年后,排名不升反降,喜提副班长荣誉称号。 这中间当然存在一些客观因素,比如地理因素,一条西江割断了石岗乡和县里及市里的交通联系,又没有过江大桥,只依靠一个渡口支撑,明显阻碍了外面资金的投资热情。 但这些客观因素并不能遮掩住领导不力的事实。 占着茅坑不拉屎或者拉不出好屎的领导都算不上一个好领导,田少武平日里的事必亲躬平易近人哄得了乡亲们却哄不住杨锐,能力不够态度来凑的人就不该坐在领导的位子上。 田少武并不这样想,他把青春献给了石岗乡,把人生留在了石岗乡,近三十年的工作,历经了六个岗位,他走过石岗乡每一条乡间小路,跟每一位生产队长促膝交流过,要说对石岗乡的熟悉,他敢拍着胸脯说,普天之下无人可出其右。 他爱这片热土,爱生活在这片热土上的人民,他自认为是个好公仆,是个称职的乡领导,他无法接受一个石岗乡普通村民对他的这番蔑视和戏弄,哪怕这个人再怎么富有,再怎么有背景。 此刻,田少武在心里面对杨锐已经厌恶到了极点,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宽容的微笑。 “你心里憋屈,冲我闹些情绪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你应当明白闹情绪并不能解决问题,所以啊,我要劝你一句,先冷静下来,再来谈诉求……” 杨锐呵呵一笑,打断了田少武。 “该谈的我跟顾所长已经谈妥了,之所以没走就是想等你来怼你两句,现在怼完了,我也该回家了。”说着话,杨锐若无其事地摘去了手铐,起身拍了下顾长虹的肩,接道:“谢了哈,你这人不错,改天我请你吃饭。” 顾长虹惊恐地瞪圆了双眼,不带这样坑人的,你特么什么时候跟我谈妥了?再瞄了眼一脸铁青的田少武,顾长虹忽地又意识到他掉进的这个坑远比自己想的要深,恶霸那个王八蛋分明是在暗示田少武是他俩合伙坑了领导一把。 更要命的是,看神情,领导居然信了。 顾长虹有心叫住杨锐,让他把话说清楚,又担心再着了杨锐的道,越描越黑,便是这般一犹豫,那祖孙四人已经不见了影踪,再看田领导,阴云密布,犹如暴风雨即将来临。 “田乡长,我……” 田少武没给顾长虹解释的机会,甩下重重一声冷哼,夺门而去。 …… 杨锐和廖国庆的相识是从不愉快开始的,两年的一天,廖国庆需要采购一批物资,阐城和省城的各个商家闻风而动,将廖国庆的办公室围了个水泄不通。杨锐也在其中,但他一无关系二无背景,根本不在廖国庆的考虑范围内。 可杨锐似乎根本不在意能不能做得成生意,连着半个月,把自己当成了后勤管理处的职工,每天都是第一个赶到,到了之后,拖地擦桌打开水,把后勤管理处十来个职工处得就跟亲兄弟亲姊妹似的。 那些天,廖国庆的耳边总是能听到杨锐的各种好话,总是有人扛着被批的风险也要找他为杨锐鸣不平,最终廖国庆拗不过民意,给了杨锐一张八百块的采购单。 没想到,便是这张小的不能再小的订单,却让廖国庆挖掘到了一个难得的良心商人。 同样的货,杨锐的供价要比别家便宜了一成多,同样的价,杨锐的供货质量要比别家好了许多。以至于廖国庆后来都养成了习惯,但凡有需求,总是要先给杨锐打声招呼,他供不上了,才会找别的商家。 得亏自家女儿还小,要不然,廖国庆非得把杨锐招为自己的女婿。 廖国庆做事光明磊落,从不向供应商卡拿索要,对那些有关系有背景的供应商,廖国庆该照顾的照顾,但反过来,任他谁谁,想请廖国庆出来吃餐饭,却是比登天还难。 唯杨锐除外。 无法将杨锐招为女婿的廖国庆,在心里面早已经把杨锐当成了自己的干儿子。 第24章 吃俺老杨一棒 见了面,廖国庆可没给杨锐好脸色。 “今天几号了?” 杨锐老老实实回答道:“六月二十九。” “你上次见我是几号?” 杨锐夸张地擦了把额头上本不存在的汗:“六月十二。” 廖国庆的脸色更加阴郁:“你现在是不是生意做大了,看不上廖叔这边的仨瓜俩枣了?” 杨锐居然点了点头。 廖国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在单位整天要本着脸装严肃,老婆同样是体制内人,在家也是不苟言笑,唯有和杨锐相处时,经常被这小子给逗得捧腹大笑。 装生气这一招被拆穿,廖国庆随即换了一招,拿起杨锐的小名开起了玩笑。 杨锐瞪圆了双眼,一副吃惊的模样几乎以假乱真:“廖叔,你是怎么知道我小名的?” 廖国庆放声大笑,瞥了眼对面的段兴民。 段兴民颇有些心虚,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猪仔,而猪仔心无旁骛,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饭桌上的各色菜肴。 廖国庆着急要见杨锐,不单是多日不见着实想得慌,他还有个心事需要杨锐帮忙。玩笑开过,酒过三巡,廖国庆终于把话题扯到了正事上。 “有件事廖叔想跟你商量商量。” 杨锐敬了杯酒,道:“廖叔您说。” 廖国庆抿了口酒,道:“机关食堂的经营成本太高了,市里开会研究,想把机关食堂给承包出去,廖叔找了两拨人,试了试,可都不满意。” 杨锐道:“廖叔是想把这差事交给我来做?” 廖国庆点了点头。“廖叔知道,你没做过餐饮,对这行并不熟悉,可是呢,也只有你接下了这一摊子,廖叔才敢把心搁肚子里啊。” 杨锐再敬了廖国庆一杯。 “廖叔啊,您还真找对人了,我是不懂烧菜做饭,可我二舅,也就是对面这位可爱小胖子的阿爸,那可是我们那边十里八村相当有名的排席掌勺师傅啊。” 廖国庆惊喜道:“那么说,这事成了?” 杨锐放下了筷子,郑重道:“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要是做得您不满意,这儿,这儿,您随便抽。”说话间,杨锐先指了下自己的脸,随后再拍了拍屁股。 廖国庆如释重担般长吁了口气,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这件事压在他心上好几个月了,试了两拨人,都未能让他满意,他虽然早就想到了杨锐,可又担心隔行如隔山,再吃了后厨师傅的亏赔了钱。这下好了,自家二舅掌勺后厨,杨锐出面整体经营管理,这机关食堂一定能获得领导的满意。 “廖叔,我也有件事情想求你。” “讲。”了却了一桩心事的廖国庆兴致相当盎然。 杨锐指了下段兴民,道:“我段大哥,当年在自卫反击战中立过战功的退伍军人,如今却只在石岗乡派出所当个小民警,我总觉得太对不住人家了。” 廖国庆微微蹙眉,转向段兴民问道:“小段得到的几等功啊?” 段兴民起身立正,回答道:“报告领导,我荣获的是二等功。” 廖国庆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有兴趣到我手底下工作么?” 段兴民站的笔直,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报告领导,没有兴趣,我只想当一名警察。” 廖国庆反倒笑开了。 “好,很好,锐仔啊,这事你廖叔记下了,能不能成,廖叔不敢打包票,但你廖叔一定会尽全力。” ……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眼便是三天。 新宅的工程进度还算不错,黄大龙居功至伟,把百余劳力管理的井井有条,地面主体框架已经浇筑了两层,第三层的钢筋结构也扎了个差不多,估计再干上两天,整幢楼房也就有了模样。 武校那边,三排大平房已经建好,门窗也安装了个差不多,晾上几天,等家具运到,基本上就可住人了。 成功拜入七叔公门下的魏铁柱简直把武校当成了家,天亮即来,天黑方归,盖房子的事情帮不上忙,他就专心伺弄那两块草地,还别说,魏铁柱这种粗壮汉子真能沉下心来,那两块草地在他的精心伺弄下提前了好几天冒出了绿意。 二舅这两天忙得快不成了人样,工地上的排席虽然只有百来张口,可他为了给外甥省钱,只配了两个洗菜刷碗的小工,其他买菜切菜掌勺的活全都是一肩挑。这已经够忙活的了,可外甥还往他身上加担子,说是让他抓紧时间安排人手,下个礼拜就去阐城把机关食堂操持起来。 能进城干食堂,而且还是农村人多看一眼都会簌簌发抖的市机关的食堂,这对二舅来说不由生出了一种鲤鱼跃龙门的感觉,闲暇时四处张罗人手时,那眼神,那口吻,那挺得笔直的腰杆子,无不透露着骄傲。 反观陈苍伟,这两天出奇的安静,村里面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影,有消息说陈大村长去鹏城特区看小儿子了。 陈苍伟不在家,给了顾长虹拖延的理由,一千块的赔偿金已经亲自送到了杨锐的手上,但另一项要给陈苍伟好看的承诺,只好再拖几天。 杨锐表现出了难得的宽容,这个时候给不给陈苍伟好看其实并不重要,等夏收后的改选把这老贼从村长宝座上拉下来才会真要了他的命。当下最要紧的是提升自己在村里的威望,而不是给陈老贼找麻烦。 树荫下,杨锐支了张方桌,沏了壶茶,正在寻思下一步招数时,一身材高挑面庞靓丽身着白底蓝碎花连衣裙的女孩出现在了杨锐的身后,悄摸的,伸出了双手,从后面蒙住了杨锐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 女孩捏了嗓子,但杨锐心中早有答案,习武之人,若是做不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只能说明他是个花架子。 “你是……我二舅家的大表姐?” 女孩摇头,继续捏着嗓子:“不是,再猜。” “那你就是……我三姑妈家的二表姐。” 女孩啐道:“你哪来的三姑妈呀?” 杨锐一本正经接着猜道:“让我想想……嗯,知道了,你一定是东海龙宫的母夜叉。” 女孩气得直跺脚,松开了双手,去掐杨锐的胳臂:“恶霸哥,你好讨厌哦!” 杨锐硬生吃了女孩一掐,起身回望,怒喝道:“哪里来的妖精,吃俺老杨一棒。” 女孩气得又叉起了腰:“你才是妖精,你全家都是妖精。” 杨锐装模作样揉了下眼睛,这才咧嘴笑道:“原来是春花妹子啊,我说怎么这么漂亮呢……” 这女孩正是陈大村长家的幺囡,三年前要跟杨锐私奔的春花。时隔四十余年再次见到初恋,杨锐本想着自己心里面怎么着也得澎湃一把,然而现实竟然如此残酷,居然连个涟漪都没能荡起。 春花噘嘴嗔怒:“人家有大名的呀,你能不能别叫人家小名了?好土的哦!” 大名? 杨锐努力思索,可不是装,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觉得,都一个村的,叫大名显得生份……” 明明是不记得了,还要说的冠冕堂皇……春花气鼓鼓扑了上去,狠狠地掐了杨锐一把:“再跟你说一遍,我叫陈婉婷。” 杨锐疼得呲牙咧嘴,这辈子也不知道自己造的什么孽,居然喜欢上了这个小妮子,短短三分钟而已,说了不过十句话,身上便被掐了两把。 “婉婷妹妹这是放暑假了?” 陈婉婷欢快点头,顺势坐到了杨锐的摇椅上,很自然地端起了杨锐的茶杯,呷了口茶水,忽地全喷了出来。 “呸呸呸,你泡的是什么茶,怎么这么苦?” 杨锐窃笑,苦丁茶,喝的就是这个苦味。 “婉婷妹妹是在哪里读的大学呢?” 陈婉婷看到方桌上还有罐铁观音,便毫不客气地倒掉了杨锐的苦丁茶。 “中山医学院,临床系大一。” 回来的这些天,杨锐倒是听说过村长老贼家的幺囡去了省城读大学,只是没想到这囡囡的成绩那么好,居然考上了着名的中山医。 “婉婷妹妹是坐飞机回来的?” 陈婉婷一边熟练沏茶,一边笑应道:“中山医就在省城,恶霸哥,你不会不知道,这么近的距离,用得着坐飞机吗?再说了,飞机那么贵,也不是我们家能坐得起的呀。” 杨锐玩味一笑,没再接话。像你这种自带飞机场的囡,出行不坐飞机实在是可惜了。 岗南村的人视规矩如天,饶是村长家的千金大小姐,陈婉婷也不敢坏了规矩,新沏好的铁观音,第一盏先敬了杨锐。 “恶霸哥,我听村里人说,你这次回来为的就是跟我阿爸抢村长,是吗?” 杨锐心说,难不成你是为你阿爸充当说客来了?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哥当然也不例外,但问题是你这距离美人的标准还差了两只大白兔呀。 “嗯呐,你阿爸那个老贼,三年前我就看他不顺眼了,要不是他横加阻拦,咱俩的仔都下了一窝了。” 陈婉婷先是沉下了脸,可没能憋的住,终于笑出声来:“咯咯咯,你阿爸才是个老贼,你全家……”本是玩笑中的一句反怼,但陈婉婷话只怼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村里人都知道,在恶霸的面前提起恶霸的阿爸,那可是犯了恶霸的大忌讳,搞不好,会挨揍的。 第25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婉婷当然不担心挨揍,天下人都知道,恶霸虽莽,但从不跟女人和孩子动手。她担心的只是别惹得恶霸哥不开心。 和杨锐一样,陈婉婷对三年前二人谋划私奔的事情只感觉好笑,那时候太小,没有目标,不知道自己未来想过上怎样的生活,只觉得恶霸哥为了给她出气而一战七的形象实在是令人崇拜,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情愫。 幸亏恶霸哥被迫离村前托猪仔给她留了句话,让她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将来走出农村,去城市里生活。恶霸哥的这句话不单鼓舞了她,还鼓舞了她的小哥,正是因为恶霸哥的这句话,她小哥才下定了决心前往鹏城特区闯荡一番。 等上了大学更是体会到了恶霸哥留给她的那句话的重要性,原来外面的世界竟然如此精彩,不单是物质生活上跟农村存在着巨大差异,精神生活上更是存在着天壤之别。 悄然间,陈婉婷的三观发生了微妙转变。 恶霸哥虽然不再是她的情郎了,但恶霸哥的好,她却始终记得,恶霸哥永远是她最值得信任的邻家哥哥。 杨锐没有在意陈婉婷的无心失口,笑着问道:“我跟你阿爸抢村长,你会把票投给谁?” 这种看上去两难的问题对陈婉婷来说却是毫无难度:“我户口都迁去大学了,哪还有投票权?” “哥的意思是说,假如你有投票权的话……” 陈婉婷托腮思考了几秒钟:“嗯……那就得看恶霸哥请我吃什么好吃的了。” 不是请你吃过俺老杨一棒了么……杨锐撇了下嘴,道:“你都没有了投票权,还想让哥请你吃好吃的?” “臭恶霸,怀恶霸,死恶霸……”陈婉婷咬牙切齿白了杨锐一眼,随即又莞尔一笑,央求道:“恶霸哥,你骑摩托车带我去兜风好不好?” 但见恶霸哥哥颇有些迟疑,春花妹妹连忙祭出了必杀技,抱住了杨锐的胳臂,摇啊摇,晃啊晃。 “你不怕被你阿爸看到?” “他不在家,去鹏城看我小哥了。” “那等他回来……” “不怕不怕就是不怕,恶霸哥,求你了。” 杨锐拗不过,只得点头答应。 幸福250的发动机轰鸣了起来,第一次乘坐摩托车的春花妹妹难免紧张,死死地抱住了恶霸哥哥的腰,紧紧地贴在了恶霸哥哥的后背上。 杨锐遗憾摇头,后背空落落的,还不如带猪仔显得肉感呢。 …… 胡广松算是欠了廖国庆一个人情,顾长虹捅出来的篓子可大可小,廖国庆若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闹腾到市局,却也够他喝上一壶的。 因而,当廖国庆拎着两瓶酒借口上次打电话态度有些过火过来找他喝酒赔罪时,顺便提了一嘴段兴民的事情,胡广松没怎么打磕巴,当即表态说,你廖处举荐的人保准没错,而且又立过军功,必须重用,乡派出所就不要呆了,来县局,先熟悉下环境,三个月内上担子提副科。 廖国庆投桃报李,随即承诺过两天约上市局的老龙,哥几个一块钓鱼去。 胡广松暗喜不已,廖处长口中所说的老龙,那可是市局重量级人物的存在,一把手眼见就要退下去了,内部消息说,龙局上位接班已是板上钉钉。此刻要是能和龙局拉上关系,保不齐自己就能在短时间内再进一步。 为了向廖国庆表示自己的诚意,胡广松第二天一上班便安排签发了调令,六科的职责是管理各乡派出所,小段来自于基层,对乡派出所很熟悉,放在六科再合适不过。 段兴民接到调令时很是吃惊,他本想着通过廖处的关系,能把他调去县里的某个派出所担任普通民警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可没想到,居然一步登天,直接进了县局,而且还是一个重要岗位。 看到段兴民的调令,顾长虹更为吃惊。 他太了解段兴民了,一个农村兵,自以为立了个二等功就了不起了,连顶头上司都处不好关系,就别说再抱上别的什么大腿。可调令却是白纸黑字大红章的摆在了面前,要说没走关系,顾长虹打死也不肯相信。 恶霸…… 错不了,一定是他帮了段兴民。 是他的那位后台大腿,不单施压胡局责令自己放人,顺便还让胡局提拔了段兴民……想明白了这事的原委,顾长虹悔得肠子都青了。 自个咋就那么不长眼呢?放着条象腿不去抱,偏要为了五百块跟陈苍伟那个老贼厮混胡搅,如果像段兴民一样跟恶霸处成了朋友,大好前程岂不是唾手可得么? 现在可好,自己算是彻底得罪了恶霸,大腿就在眼前,抱不上不说还得挨踹。 该死的陈苍伟,老子跟你不共戴天! 恨得牙痒的顾长虹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来,他还欠恶霸一个承诺呢,之前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给糊弄过去,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实在是糊涂啊。 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恶霸最恨的理应是陈苍伟,如果能狠狠地羞辱陈苍伟一番,那恶霸一高兴,说不定就能跟自己交上朋友呢。 如此一想,顾长虹顿觉希望大增,原本已经渺茫到几乎看不见的大好前程重新清晰起来。 …… 陈苍伟回到了村里,一改往日的风格,变得低调谦逊,尤其是对外姓人家,见面时客气的不得了。 以往要是被他听到了杨锐那首竞选村长的打油诗,即便不被他呵斥两句,那也少不了看上一通黑脸,但这次回来后,陈苍伟似乎接受了现实,不单能笑呵呵听完,还能跟着吟上两句。 现如今,村里流传的恶霸竞选诗已有多个版本,有那么两首在陈苍伟回来之后迅速蹿红,一首曰:恶霸当村长,岗南叫得响,户户起洋楼,家家富流油。 另一首更有创意,曰:村长选恶霸,家家都很怕,一怕钱太多,二怕脸面大,三怕囡囡不肯嫁,最怕求亲的太多搞得很尴尬。 有小道消息说,这两首秒速蹿红的打油诗竟然是陈天运所作,并得到了陈大村长的欣赏,责令陈家子弟连夜习诵,这才在村里速度蹿红。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这妖藏在了哪里?又是只怎样的妖? 杨锐锁眉沉思,饶是他这个重活一世的妖孽也看不懂了。 黄大龙不以为然道:“没这么复杂,那老贼一定是听说了廖处和你的关系,不敢再跟你斗了。” 认输投降,给自己留点下台后的脸面,从逻辑上讲倒也说得通,但杨锐并不认同这种观点。 “你不了解陈苍伟,不了解陈家,几百年来,陈家视这村落为私产,视外姓人家为奴役,虽然解放后这种思想有所改观,但陈家骨子里的尿性并没有实质性转变。陈老贼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不然的话,等他嗝屁之后,真的没脸去见他的祖宗。” 黄大龙笑道:“有句话说的好,叫识时务者为俊杰,陈老贼或许不肯放弃,可田乡长那边也知道了你的背景,我就不信他敢跟廖处对着干,田乡长一旦发了话,陈老贼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乖乖放弃呀。” 杨锐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啊,村官虽小,但猫腻最多,官越大越难插手。还有,田少武是不会支持我的,当领导的都喜欢听话的,谁的眼睛又能容得下沙子呢?支持我这种刺头当村长……除非他疯了。” 黄大龙先捂好了屁股,再嘿嘿笑道:“怪不得你喜欢我……” 杨锐险些崩溃,这货太不要脸了,得找个机会让他接受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嗯,魏铁柱就是个非常合适的贫下中农。 “霸哥,那依你看,陈老贼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呢?” 杨锐苦笑道:“你不跟我捣乱,兴许我已经琢磨出来了。” 黄大龙撇嘴表示不满:“拉不下屎怨茅坑……”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可不是茅坑,不能给霸哥留下戏谑的话题和机会,开溜,赶紧开溜。 黄大龙刚走,二舅便带着一脸诡异笑容后脚跟来。 杨锐看着蹊跷,忍不住问道:“二舅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难不成路上捡到钱了?” 二舅神秘兮兮坐到了杨锐身旁,自己给自己斟了盏茶,压低了嗓音道:“陈苍伟出事了!” 杨锐不由一怔:“是被车撞了,还是被驴踢了?” “既不是被车撞,也没有被驴踢,而是……”二舅卖了个关子,先喝了口茶,再接过外甥递来的香烟点上了火,这才乐呵呵说出了答案:“是嫖娼,虽然不是被抓了个现形,可比现形还要丢人。” 杨锐来了兴趣:“怎么讲?” 二舅美滋滋抽了口烟,不紧不慢道:“派出所清扫乡里的半掩门,抓了两个皮肉女,供出来的嫖客中,第一个就是陈苍伟,要说这老东西怎么就排在了第一位,别提有多丢人了,居然……哈哈哈,他居然……赊账,哈哈哈。” 白嫖不丢人,是荣耀……杨锐愣愣地看向二舅:“二舅,怎么听你说话感觉你对这方面的业务也很熟悉呢?” 二舅立马变了脸色:“臭小子你胡说些什么呀,二舅能是那种人吗?” 第26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顾长虹在田少武面前表现的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田乡长,我可能闯祸了。” 田少武还以为顾长虹所指依旧是错抓杨锐那件事,摁灭了手中烟蒂,再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水,沉稳道:“安心工作,别想太多,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顾长虹抓住时机,给田少武敬了支香烟。 “是另外一件事,前两天县里面下达指令,要求各项整顿社会秩序,我们所里的民警在行动中抓获了两名娼妓,问讯时居然把陈村长给供出来了,要命的是,那俩娼妓还一口咬定陈村长不给现钱,赊账赊了好几个月……” 田少武的两道浓眉瞬间拧成了一坨疙瘩。 “下面人觉悟不高意识不强,只觉得这事好笑,我这边一不留神,他们就把事情给传出去了。”顾长虹显得非常懊丧且痛心,重重地叹了声气:“田乡长,是我疏忽大意了,我向组织请求处分。” 顾长虹并没有向田少武汇报过他对杨锐的承诺,一千块的赔偿需要动用所里的小金库,让陈苍伟好看需得剑走偏锋,这两样事都不适合让领导知晓。但事情做出来后,那就不妨把领导也拖进来,一来能为自己挡挡风遮遮雨,二来也能把自己从故意而为中摘出去。 田少武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不太寻常,倒不是说他对陈苍伟的人品有多了解,而是顾长虹的汇报有个漏洞,行动中只抓了两名娼妓,而这两名娼妓都一口咬定了陈苍伟不单嫖了还赊账,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除非那陈苍伟把乡里的皮肉女全都给嫖了,而且全都赊了账。 且不说陈苍伟有没有那个魅力,只说这身子骨,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么可能吃得消。 但此刻不能较真,顾长虹有意也好,无心也罢,事情已经出来了,追究真相毫无意义,只会错失良机,把事情搞得无法收场。陈家人不是好惹的,万一犯了众怒,再搞出什么动静来,他的顺位接班可就玄乎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 顾长虹为难道:“惹了这么个祸,我脑袋瓜子就跟一盆糊涂酱似的,田乡长啊,你就别难为我了,直接下指示,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奸猾……田少武在心里骂了一声,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件事十有八九是顾长虹有意搞出来的。 “你们派出所整顿社会秩序是对的,清扫那些肮脏场所更是分内职责,但办案过程中,你们不能听信一面之词,要充分调查取证才能够下结论。” 顾长虹连忙检讨道:“田乡长批评的对,这案子疑点颇多,别的不说,那俩娼妓并不是一家,我就纳了闷,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还没结案就走漏了风声,我这是失职啊,田乡长,我再次向组织请求处分。” 田少武心中冷笑,丢你老母,这招以进为退你玩的倒是挺溜啊,处分,怎么处分?白纸黑字大红章的再来上一通,岂不是坐实了陈村长赊账嫖娼的事实了么。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顾所长,你也知道,陈村长在岗南村拥有着极高的威望,在陈氏宗族中更是一呼百应,这件事若是不能妥善处理,恐怕会就此生乱啊。” 田少武担心的生乱并非是陈苍伟一怒之下领着陈家人把顾长虹给揍了,乡派出所虽说也在乡政府的领导下开展工作,但其组织关系却是隶属于县公安局,顾长虹真要是挨了揍,该操心的是县局那边。等事情水落石出后,他这边不单沾不上多大点责任,还很有可能从中渔利,毕竟那陈苍伟只听他田少武的,离开了他,恐怕还真解决不了问题。 他忧虑的还是赵家埠渡口,赵公博那边该花的钱花了,该做的事也做了,若是那陈苍伟迁怒自己而反悔,这两个村子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这才是他的命门。 “要不……我亲自去给陈村长道个歉,说声对不住……可是,他那岗南村我进得去吗?”顾长虹对两村的渡口之争也是门清,并掐准了田少武的命门,所以在拉领导下水的事情上,态度虽然卑微,但底气却是十足,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这事我顾长虹想管也管不了,领导要是不出面,那就随他去。 田少武被顾长虹的态度给气到了,但他并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依旧保持着平和的神态,并跟顾长虹开起了玩笑:“你进倒是进得去,不过得躺着出来。” 顾长虹赔以尬笑。他不认为自己是个英雄,但也不认为自己是个怂包,岗南村并非龙潭虎穴,陈苍伟要是敢动他一根寒毛,他就能反过头来把陈苍伟整到后悔出生。 “这样……”田少武沉吟了片刻,不得不钻进顾长虹打好的套:“你先把案子压下来,我去找陈村长谈一谈,如果他真的犯了错,那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要是冤枉了人家,我再叫上你,咱们两个一起给人家赔个不是。” 顾长虹达到了目的,成功把田少武拖下了水,如此一来,他便可以束手旁观,静等势态平息,之后再悄摸去找恶霸讨赏。 …… 陈家后辈中的两位佼佼者,陈天运陈天良兄弟俩一脸平静地坐到了陈苍伟的面前,二叔/二伯经常教育他们,做大事者需有大胸怀,要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气魄和气量。只不过,这兄弟俩平静的外表却难掩内心的愤怒。 二叔/二伯是个怎样的人,他们兄弟俩最有发言权,陈家不差钱,嫖娼怎么可能赊账呢? 呸呸呸,二叔/二伯怎么可能嫖娼?怎么可能看得上乡里的那些皮肉女? 要嫖,那也得去市里呀! 陈天运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市里的那可比乡里的水灵多了…… 陈苍伟轻咳两声,将兄弟二人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这事你俩怎么看?”陈苍伟面色平和声音轻柔,不见有丝毫怒火,反倒隐隐透露着些许欢喜。 陈天运抢先应道:“这事分明是顾长虹暗中做鬼陷害二叔,我就不明白了,咱陈家待他不薄,怎么就喂不熟这只白眼狼呢?” 陈天良叹了口气,说了句颇有画龙点睛意味的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陈天运瞥了眼七弟,不屑道:“你是说顾长虹和恶霸勾结在了一起?” 可能性不是不大,而是一点也没有,陈天运笃定认为,恶霸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绝不可能跟顾长虹有所勾结。 陈天良回敬了五哥一个斜眼,慢悠悠道:“那是你自个的理解……” 陈苍伟再一声轻咳,打断了这兄弟俩的争辩。 “天良说得对,有钱能使鬼推磨,顾长虹这条喂不熟的白眼狼终归因为钱而跟恶霸勾结在了一起。” 陈天良不由一怔,心说我是这个意思吗? 陈天运愣了下神,随即品出了二叔的用意,赊账嫖娼虽然丢人,但以二叔在村里的威望尚能扛得住,明眼人也都能看得出来,应该是二叔得罪了乡派出所的顾所长,若是能把恶霸扯进来,并编排到令村民们不齿的顾长虹一边,那么风向就有可能悄然转变,说不定坏事将变成好事。 陈苍伟正是此意,喝了口茶,开始安排:“天运把你家的三轮车整饬好了,今晚上我洗澡时会突然晕倒,你把我送去县医院。” 陈天运会心一笑,点头应下。 “天良,你留在家里,按老办法把消息散布出去,就说顾长虹之所以整我,是因为恶霸的报复,他拿了恶霸的钱。” 这任务简单,轻车熟路,陈天良在点头应下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想好了整套方案。 陈苍伟叼上了支香烟,拿出黄大龙送他的那只手枪打火机,翻来覆去欣赏了好一会,这才打着了火点上了烟。 “这人啊,失意时不可丧志,得意时不可忘形,恶霸这个小贱种出去这三年,实话实说,长进真是不小,可惜了啊,他立错了目标,放着城里的生意不去好好做,非要跑回来跟我抢村长……” 深深地抽上一口,将烟在肺里憋上一会,再缓缓呼出,陈苍伟现出了很是享受的惬意神态。 “知道咱们陈家集有多少年了吗?” 家谱里写得很清楚,陈天运抢先回答道:“从陈家老祖宗落脚在此,到今年一共是三百二十三年。” 陈苍伟感慨道:“是啊,三百二十三年了,这期间陈家集遭受过多少次天灾,多少回战乱,可陈家垮了么?外姓人家起来过么?” 陈天运陈天良兄弟二人连连摇头。陈家集是陈家的产业,亘古不变,哪怕变成了岗南村,也理应由陈家人掌权。 “孙猴子一身本事,但终究还是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到头来反倒遭了五百年的镇压……”陈苍伟淡然一笑,信心满满:“就让那恶霸小贱种尽情地蹦跶,蹦跶得越高,摔得越重,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亲手将他逐出岗南村,这一生,这一世都休想回来!” 第27章 西江鱼馆 一夜之间,陈苍伟被气病住院和恶霸勾结顾长虹诬陷陈苍伟的两条消息在村里传开了。 村民们的吃瓜态度出现了分歧,且随着瓜消耗量的增加,分歧也越扯越大。 外姓人家多数都站到了杨锐这一边,认定那陈苍伟落此下场实属活该,这老贼勾结顾长虹陷害恶霸两次了,怎么就不允许恶霸还上一次呢? 绝大部分的陈家人自然为陈苍伟抱屈,他们家的陈大村长哪里有过勾结顾长虹之说?三年前那是因为严打,顾长虹为了完成指标才向恶霸下的黑手,这一次举报恶霸投机倒把也是另有他人,再说了,恶霸用这种卑劣手段污蔑一个长辈,实在是龌蹉之至。 二舅容不得这些陈家人对外甥的诋毁,但打铁还需自身硬,在加入论战之前,二舅还是想听一听外甥的实话。 杨锐笑呵呵道:“就顾长虹那种人,配不上我去勾结。” 二舅闻言,长舒了口气。 杨锐又接道:“但这事呢,跟我确实脱不了干系。” 二舅不由泛起了迷糊。 杨锐并不想对二舅隐瞒什么,于是便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二舅听着,越发忧虑。 “锐仔啊,二舅不得不多说两句了,顾长虹是个怎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依我看啊,这个人为了点钱都能把自己的老子给卖了。” 也不一定,那得看他老子对他有多大的价值……杨锐暗中狡辩,但面上老老实实点头称是。 “跟这种人打交道可要小心了,一不留神就会被他反咬一口,人家又是吃官饭的,挨了咬你又能怎么着人家?” 怎么着?把他的牙给克喽,把他的皮给扒了……杨锐心中冷哼。 “所以啊,咱们寻常百姓家尽量不要跟这种人打交道,离得越远越好,尤其是你当上了村长后,更要记住二舅今天的话,陈苍伟不就是个鲜活的例子吗?” 二舅这边说的正起劲,七叔公却突然推开了门,但见长辈驾到,二舅连忙住了嘴,起身相迎。 七叔公大咧咧坐到了茶台主位,接过杨锐递上来的烟,却回绝了二舅送上来的火。 “怎么着,正在教训锐仔?” 二舅规规矩矩回答道:“说不上教训,也就是我们爷俩聊聊天。” 七叔公自个摸出了火柴,点上了香烟。 “锐仔用得着你教训吗?你要是能教训得了他,那你也出去闯荡三年,赚下个百万家财来。” 挨七叔的骂,那是家常便饭,二舅根本不会往心里去,但七叔说的那句百万家财,却着实让二舅吃了一惊。 快一个月的谜团了,今天终于得知了答案。 外甥好本事啊,短短三年,居然赚下了百万家财。 过完了训侄子的瘾,七叔公转而对向了杨锐,那脸上的神情,瞬间从寒冬来到了阳春。 “小兔崽子今天忙不咧?能挤出两个小时的时间不?” 杨锐笑着应道:“猪仔去加油了,等他回来咱就出发。” 二舅忍不住插话问道:“你们爷俩这是打算去哪?” 七叔公白了二舅一眼:“我们爷俩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杨锐不忍二舅吃呛,解释道:“我估摸着七叔公是打算去县医院探望陈家老贼。” 二舅神色一变,看向了七叔,却见七叔坦然自若,外甥显然是猜中了。 “去探望他?七叔,你老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七叔公乐呵呵看向了杨锐,这可是他们爷俩的秘密,不得让第三者知晓。 杨锐能猜得到七叔公打算去探望陈苍伟,自然能想的清楚七叔公的探望目的。武校差不多就要建成了,广招徒孙学员的事情已经摆在了日程上,自打享受到魏铁柱这个徒儿的各种孝道,七叔公现如今对广纳门徒充满了兴趣。 想安心于武校,那就得把渡口尽快给交代出去,陈苍伟这一病,很可能把走到半截的渡口移交就给耽搁了,七叔公探望病人是假,督促陈苍伟尽快把渡口交还出去才是真。 即便七叔公不提这事,杨锐原本也打算去趟县医院,他不相信陈苍伟是真的被气病了,身为一村之长,如果连这么点小事都承受不住的话,那可就白瞎了。 …… 在村里,陈苍伟是绝对权威,去了乡里,也勉强称得上是号人物,可到了县里,却连根葱都算不上。 县医院只给他安排了一张八人间的普通病床,管床医生更是个医专刚毕业还谈不上什么临床经验的见习医生,不过,陈苍伟对此倒是挺满意,毕竟是装病,越是简单就越是省钱。 陈天良完成了昨天领下的任务,早早地来了县医院给二伯汇报,陈苍伟仔细听着,不时发问,充分了解到了村里面的大小动静,笑容中越发自信。 跟随陈天良一道前来探望的村民不多,也就七八个,主要还是陈家人,外姓人家中也就村会计张绍本一人。陈苍伟倒也能理解,从村里赶来县里,交通并不方便,搭乘公车的话,一个是费钱,另一个是费时,相信到了中午时分,赶来探望的村民就会多起来。 张绍本为人忠厚,在村里的口碑相当不错,早在陈三叔担任村长时期,他便是村长眼中的栋梁之才,等到了陈苍伟这一时代,更是成为了村长的左膀右臂肱股之臣。张绍本和陈苍伟同岁,月份上比陈苍伟还小了一个月,可要是看面相,却比陈苍伟看起来不知道要大了多少岁。 原因很简单,张绍本的日子过得比陈苍伟不知道苦了多少。 按理说,张绍本一家承包的责任田不比别人家少,而且,担任村会计每年还有将近一百块的补贴,日子过得本该不差才是。可再怎么富裕也经不起家里有个重病号,而张绍本的家里,不单是老婆一人病了十几年,自己的父母一个月也要花去大几块的药钱。 张绍本从陈苍伟的病房出来时,顶头遇上了杨锐七叔公爷俩,很明显,对这祖孙两个能来探望陈苍伟,张绍本很是惊诧。 杨锐颇为热情地招呼了一声,而张绍本的回应多少都有些恍惚。 七叔公径直进了病房,而杨锐则拐头去向了医生办公室,张绍本在身后犹豫道:“那什么,恶霸啊,待会别急着回去,绍本叔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这是受了陈苍伟的旨意想要充当说客么?你张绍本在村里的口碑虽好,但同我并没有打过多少交道,当这说客的资格,你好像还欠缺了点……杨锐心中所想在面上没有丝毫呈现,只是转过身来冲着张绍本笑着点了点头。 陈苍伟的管床医生虽然没多少临床经验,但介绍一下病人病情还是可以说的清楚,上级医生给出的诊断叫腔隙性脑梗死,但在诊断后打了一个问号,也就是说,此诊断并非最终诊断,还需要进一步检查及观察。 腔隙性脑梗死,顾名思义,指的是梗死病变发生在大脑的腔隙中,此处空间大,且没什么功能,因而发病时虽有晕厥甚至是昏迷等骇人症状,但醒了之后却没啥大不了,休息个半天基本上就能恢复正常。 这么说,陈苍伟不是在装病? 杨锐听了个一知半解,但从陈苍伟的发病症状上来看,倒也符合这个疾病诊断。 谢过了那位管床医生,杨锐刚准备退出医生办公室,就见到一名年长医生回到了办公室。 “你是12床病人的亲属?” 12床便是陈苍伟的床位,杨锐连忙点头。 “你去跟他说,他没什么毛病,收拾收拾赶紧出院,别空占着一张床位自己还白花钱。” 杨锐心中一乐,果然是个老贼,装起病来跟真的似的。 直接去病房拆穿陈老贼的装病把戏虽然很爽,但并无多大意义,村里的那点破事没必要在县医院抖落出来,给人家平添茶余饭后的笑料,因而,杨锐向那位年长医生道过谢后,便离开了病区。 张绍本在病房楼门口已经等候多时,但见杨锐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恶霸大侄子,咱爷俩往那边走两步,那边人少,方便说话。” 杨锐抬手看了下时间,回道:“绍本叔,眼看就到饭点了,要不咱爷俩找个地方喝两杯?” 喝酒能助兴,更方便说话,张绍本有些动心,但又苦于囊中羞涩,毕竟把杨锐留下来的是他,让人家恶霸掏钱请喝酒总感觉说不过去。 杨锐看出了张绍本的窘迫,呵呵一笑,揽过了张绍本的肩:“绍本叔,我七叔公难得进趟县城,非得赶着要去听戏,不乐意陪我喝酒吃饭,说太耽误时间。你就给我个面子,不然的话,我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张绍本想不答应也开不了口。 医院门口有好几家小馆子,主要是做住院病人家属的生意,店面都不大,但菜价都很实惠,依张绍本的意思就在这随便找一家就好了,可杨锐哪里肯依,这可是向陈苍伟阵营展现自己实力的机会,必须下县城最有名的馆子,西江鱼馆。 第28章 一石二鸟 西江鱼馆最大的特色就是一个贵。 一道红烧江鲢,用的都是两斤左右的鱼,一般饭店最多要个两块钱,可在西江鱼馆,却是四块起步。但口袋里稍微有点钱的人还就是喜欢来这边挨宰,一个是有面子,另一个,这边鱼烧的确实好吃。 张绍本尝不出好吃在哪,在他看来,杨锐二舅烧的江鲢比这家鱼馆差不了多少,甚至可以说略胜一筹,可在村里请杨锐二舅烧上这么一道菜,连料带工最多一块钱。 心疼啊。 张绍本只觉得手中的筷子夹向的并不是鱼肉,而是一张张的钞票。 几杯酒下了肚,张绍本放松了许多,借着酒意提起了他想说的事。 “恶霸大侄子,你还记得你陈家三叔公吗?” 在地下等了我十二年……杨锐暗中打了个哆嗦,绍本叔,咱不带这样玩的,想说什么事你直接说就是了,别拿陈家三叔公来吓唬我行不? “陈三叔当村长时,做的最大一件事便是用咱们村的西江渔业换来了岗东村的渡口经营权,大侄子,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杨锐喝了杯酒,压了压惊,应道:“听村里人说,陈家三叔公看破了天机,算准了渡口将来能给村里带来巨大的福祉。” 张绍本笑了笑,道:“他们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他们连其一都不知道,存粹是胡乱揣测。” 杨锐做出一副不解神情,道:“可是,陈家三叔公身体一向硬朗,怎么不到六十岁便说走就走了呢?绍本叔,这难道不是因为陈家三叔公看破了天机遭受了天谴?” 提到了陈三叔的离世,张绍本的笑容略显落寞。 “这世间有很多巧合根本无法解释清楚,只能用封建迷信的说法来圆场,比如你陈家三叔公宁肯吃大亏也要交换来渡口经营权的初衷……”回忆往昔,张绍本难免要唏嘘几声:“你陈家三叔公说,岗南村的村运被渡口给锁住了,拿回了渡口,就等于解放了村运,十五年内,村里必然会出现一位大人物,带领村民过上富裕的日子。” 独自喝了杯酒,张绍本长叹一声,接道: “这种迷信,我原本是不信的,但看到你发了财还要回来的时候,我信了。” 和老不死的七叔公一样的说词……确定张绍本不是陈苍伟派来的说客,杨锐原本的敌意消散了不少。 “这事除了你之外,村里面还有谁知道?” 张绍本略加思考,回应道:“陈家老四应该是知道的,你陈家三叔公中意的接班人原本不是陈苍伟,而是你陈家四叔,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陈家四叔志不在此,陈三叔作古之后,陈苍伟才接了村长之位。” 卧槽,连村长宝座都是偷来的,真的是无愧于老贼这个称号……杨锐心想,必须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事给散播出去。 “嗯……还有一人有可能知道,但我拿不准,便是你七叔公了,柳七叔年轻时救过陈三叔的命,他们俩好的就跟亲兄弟似的,那么大的事,陈三叔应该不会瞒着柳七叔。” 杨锐惊到了,老不死的居然是陈家卧底,嗯,等傍晚回村的时候,专捡不平的路骑,颠晕了老不死的才好逼出口供。 “绍本叔,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用意呢?” 张绍本不由一怔,他想好了开头,想好了切入点,想好了如何衔接引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唯独没想到恶霸竟然会单刀直入直奔主题。沉吟了片刻,张绍本下定了决心,既然恶霸如此直接,那自己也没啥好顾虑的,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也就是了。 “我劝过陈苍伟,他有经验,有关系,你有能力,有魄力,你们爷俩要是能放下恩怨,联起手来,一定是岗南村村民们的福分,只可惜,他根本听不进去,反倒数落了我一顿。” 杨锐心说你活该挨数落,局势都看不清,就想做和事佬?陈老贼答应,我杨锐也不会答应呀,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岗南村是我杨锐的,陈苍伟算个球。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继续支持陈苍伟,我会落下个好名声,但陈苍伟不下台,岗南村的村民们就过不上好日子,反过来支持你恶霸,我在陈家人的眼中就会成了叛徒,但村民们的日子就很有可能过得富裕。我是个俗人,我也想过上富裕的好日子……” 杨锐心中暗喜。 别看村民们现在叫唤的挺欢腾,连打倒陈苍伟这样的话都能喊出来,可真到了投票的时候,方方面面的顾虑就多了起来。亲情,友情,人情……任何一种情都有可能左右最终的投票。 这就需要有那么几个在村里有一定威望的得力助手为自己摇旗呐喊,把工作做细,把每一张选票落在地上。二舅本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无奈,廖叔那边的事同样重要,同样耽搁不起。 张绍本在村里的口碑不差于二舅,威望方面还稍高于二舅,他要是能站出来帮自己,那胜算至少能平添三成……草,原本就有六成八的胜算,再添三成,岂不成了稳健师兄。 “绍本叔,谢谢你的信任,如果我能选上村长的话,我敢保证,一年之内,咱岗南村人的日子过得比城里人还要好,三年之内,咱岗南村没有一家不是万元户。” 张绍本明显激动起来,连声应道:“我信,我当然信。” 这餐午饭吃了好久,张绍本对村里人家熟悉得很,说起每家每户,可谓是如数家珍,这一家的工作该怎么做,那一家到时候又会顾忌什么,张绍本娓娓道来,说得杨锐连连点头。 张绍本还为杨锐举荐了一人,刚过而立之年的李振堂,按辈分,杨锐应该称呼他一声哥。李振堂这个人见过世面,嘴巴会说话,又有眼力见,按张绍本的意思,把李振堂摆在明处,而他躲在暗处,爷俩配合起来,杨锐这边大可以把心搁在肚子里。 “我就一个要求,恶霸大侄子,上回你一个人独闯岗东村,把那个黑脸大汉给痛揍了一顿,你知道村民们在背后都怎么议论你吗?”不等杨锐作答,张绍本接着说出了答案:“村民们说,你恶霸就是咱们村的保护神,连得罪过你的陈苍伟,你都愿意为他出头,更别说其他村民了……” 干掉了最后一杯酒,张绍本调整了下情绪,接道:“你要不断巩固这样的形象,就拿陈苍伟这次被气病来说,我知道你不会勾结顾长虹,可经不住人多嘴杂啊,恶霸大侄子,你必须要想出办法,堵住那些人的嘴。” 杨锐也正有此意,只是目的性和张绍本有所不同,张绍本的出发点是想让杨锐维护住自个的名声,而杨锐的念想则是时机刚好,是时候跟顾长虹了结一下三年来的恩怨了。 跟七叔公说好了,要等到天色擦黑才好去戏园子接他,一下午有的是时间,杨锐把摩托车存放在了鱼馆的停车场,步行去到县公安局。 段兴民刚好值班,见到了杨锐很是高兴,两句话没说就要安排晚上的饭局。 杨锐赶忙拦住,他来县局可不是讨酒喝的,而是有重要事情跟段兴民商量。段兴民只好作罢,将杨锐带去了隔壁的科长办公室。整个县局差不多都知道段兴民是胡老板的人,身为胡广松嫡系的六科科长自然将段兴民当成了自家兄弟,专门丢了把办公室钥匙给段兴民,明面上说的是方便小段给他打开水擦桌子,实际上却是表达了他对段兴民的绝对信任。 科长刚好不在家,他的办公室变成了哥俩说话的最佳场所。 杨锐开门见山问道:“顾长虹是胡局的人吗?” 段兴民何其敏锐,立马觉察到了杨锐的用意,反问道:“你想搞他?” 杨锐没有任何隐瞒,坦荡点头:“有个机会,弄好了差不多可以扒了他的皮。” 段兴民也是凡夫俗子一枚,也想着在顾长虹身上出口恶气,只是利用工作之便给对方穿穿小鞋不单不过瘾,反倒会落下小肚鸡肠之嫌。因而,当听说杨锐有可能扒了顾长虹那张皮的时候,脸上禁不住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我支持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安排。顾长虹在局里的靠山是莫政委,莫政跟胡局不怎么对付,搞得动静越大,胡局只会越高兴。” 在杨锐的计划中,段兴民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杨锐相信,只要他开了口,段兴民就不会拒绝,杨锐只是担心,万一顾长虹走的也是胡广松这条线,冒然行动恐怕会令胡广松不太高兴。胡广松高不高兴跟杨锐没多大关系,但段兴民一定会受到影响。 幸好那顾长虹抱的不是胡广松的大腿,更幸好,那顾长虹抱了条跟胡局不怎么对付的大腿,如此一来,搞垮了顾长虹,不单能出了自己和段兴民的一口恶气,还能帮段兴民在胡广松那边立下些许的功劳。 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第29章 二舅出征 县医院的医生赶了几次,也没能把陈苍伟赶出医院。 也是,该来探望的村民还没来到呢,这会儿出院,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没地方搁脸还是小事,收不到村民们的探望礼品才是亏到了家,就这么一折腾,二十多块钱便花出去了,全指着村民们的探望礼品来回本呢。 接待过一波探望高峰后,陈苍伟觉得有些疲惫,刚想眯上一会,就听五侄子说田乡长来看他了。陈苍伟连忙拿捏出一副极为虚弱的模样,但见田少武进了病房,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身来。 田少武紧迈了两步,按住了陈苍伟。 “别起身,躺着就好……”转头又问陈天运:“你二叔的病,医生怎么说?” 陈天运毕恭毕敬道:“医生说,我二叔得的是脑梗死,所幸的是,梗死的部位不怎么重要,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田少武长舒了口气:“那就好,不然的话,我非得狠狠地处罚顾长虹才行。” 陈苍伟虚弱地叹了口气,拉着田少武的手,道:“怪不得顾所长,他只是公事公办,是有别的人在背后害我。” 田少武陪了一声叹息,拍着陈苍伟的手背,安抚道:“我相信你是被陷害的,放心陈村长,我已经责令顾长虹再次审讯那两名娼妓,务必把背后黑手给揪出来。” 陈苍伟心中冷笑,背后黑手就是顾长虹,他会把自己给揪出来? 田少武说是要跟陈苍伟谈一谈,但见了面之后,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安抚住陈苍伟,毕竟,渡口的交易流程才是要紧,陈苍伟究竟有没有嫖娼,或者是嫖娼时有没有赊账,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二人的话题自然要转到这方面来,陈苍伟表态道:“你放心,田乡长,我陈苍伟点过头的事情就绝不会反悔,等过两天我出了院,就去乡里,到时候你把赵公博也叫上,咱们快刀斩乱麻,一口气把事情办妥了也就是了。” 田少武欣慰点头,他当然能听得出陈苍伟的话中话。陈苍伟说自己是个点过头就绝不反悔的人,那是点他在岗南村改选的问题上可不能变卦。 “我在不同场合下都说过,岗南村的陈村长是个识大体重大局的人。作为一村之长,官职不大,但责任不轻,会赚钱是个好事,但只会赚钱却是万万不行,老陈啊,你就把心搁肚子里,我答应过你的事,不可能不兑现。” …… 二舅在家开了两桌席,要请的人都已经到齐,预备的菜也都端上了桌,可主桌上的主位却一直空着。 该死的外甥,还有该死的七叔,说好了天一黑就能回来,现在天都黑透了,也没见到个人影……二舅生平最恨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这会儿不知道在心里把杨锐和七叔公臭骂了多少遍。 客人中要都是本村的倒也无所谓,早点吃晚点吃都是吃饱喝足回家睡觉,可关键是,这其中八成是外村人,吃过了饭喝完了酒,还得赶夜路回家,明天还要起个大早,同他一道进城呢。 这两桌席的客人倒是挺有耐心,一个个不见焦躁神色,反而洋溢着甜美的微笑,不就是等了小一个小时吗?多大点事情啊!等别人兴许咱没那么大耐心,但是等恶霸东家,别说一个小时,就算一个整晚,咱也是毫无怨言。 就在二舅的耐心即将耗尽之际,门外终于传来了摩托车的突突声,二舅连忙迎出院门,而两桌的客人也齐刷刷站起身来。 杨锐进了院子,冲着大伙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让大伙久等了,我七叔公听戏入了迷,忘记了时间。” 七叔公乐呵呵瞪了杨锐一眼,小兔崽子尽瞎说,明明是你个臭小子看人家唱戏的生的漂亮,想找机会勾搭人家才耽搁了好大一会。 杨锐当仁不让坐到了主位上,这不是家宴,也不是寻常的人情往来,而是老板请员工聚餐,所以不能以辈分论。 二舅没落座,站在杨锐身旁,端起了酒杯。大伙吃的虽然是恶霸东家的饭,但把大伙召集在一起的却是二舅,这种场合,理应由他先说个开场白。 “菜快冷了,大伙也都饿了,我就不说废话了,让我外甥说两句好了。” 杨锐端着酒杯也站了起来。 “我二舅把工资待遇给你们说清楚了?” 大伙连连点头。 “你们对这个工资待遇可还满意?” 大伙的情绪瞬间高涨,那可不是一般的满意,而是相当的满意。后厨掌勺的80块一个月,赶上了城里八级技术工,切墩的也有50块一个月,别说石岗乡,就算是拿到县里去比,也绝对是一等一的高工资,就连杂工也有35块的月工资,比起刚毕业的大学生也差不了几块钱。 还包吃包住,每个月放四天的假。 杨锐单手下压,示意大伙安静下来。 “既然满意,那今晚上就敞开了喝,喝大了,我让黄大龙开车送你们回家。” 席间一小伙兴奋嚷道:“师父听到了没?咱恶霸兄弟发话了,让咱敞开了喝,可你只备了这几瓶酒,哪够啊。” 这小伙姓万,名向东,是二舅新收的徒弟。二舅秉承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新收的徒弟也好,找来的杂工也罢,跟他不是沾亲就是带故,万向东便是二舅大女婿的堂弟。 有了万向东的起头,又有杨锐的话垫底,大家伙都跟着嚷嚷起来,朝着二舅讨要酒水。 二舅秒速黑脸,亲故是亲故,规矩是规矩,可不能因为沾了亲带了故就乱了规矩,市机关食堂是外甥交代给他的差事,那就得他说一,别人决不能说二,不然的话,结局只有一个,立马卷包袱滚蛋。 “明天还得早起赶车,今晚上都少喝一点。” 二舅发了话,杨锐也不敢多嘴,不过……悄摸地给七叔公递了个眼神,老家伙立马心领神会,重重地咳了一声,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眼看着七叔面色不善,二舅不禁打了个哆嗦,赶忙上前拦住,怯怯问道:“七叔,你这是要去哪?” 七叔公的脸比刚才二舅的脸还要黑:“喝酒不尽兴,还不如不喝,我回我的渡船,想喝多少喝多少,省得有人来烦我。” 二舅连忙赔不是,解释说是让他们少喝点,你老尽情喝,有锐仔陪你,想喝多少喝多少,玉冰烧保准管够。 七叔公根本不买二舅的账,不就是玉冰烧嘛,有啥好稀罕的?我外孙孝敬了我这个老不死的几十瓶哩,用得着讨你柳二囝的酒喝?同在一桌上喝酒,搞得你能喝他不能喝,那还叫喝酒吗?不爽!回我的渡船。 二舅没了招,只好向外甥抛出个求助的眼神。 可那该死的外甥居然给他来了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直到二舅屈从,又从屋里搬出了几箱酒,都没搞清楚一个道理,他虽然是长辈,是杨锐最尊敬的二舅,但绝不可以凌驾于老板之上,员工面前,老板发话才是圣旨。 这一晚,大伙都没少喝,二舅被七叔公呛茬所带来的不快只持续了两杯酒,从第三杯开始,便兴奋起来。这些天来,他十里八村的四处收徒弟攒人手,虽然辛苦,但非常骄傲,尤其是当他说出工资待遇标准的时候,看到对方渴望到迫不及待的眼神,一股子从未体验过的骄傲感使得他好多年的腰椎间盘都不治而愈了。 “锐仔啊,二舅这心里面舒坦啊。”先敬了七叔,二舅随即找向了杨锐:“咱爷俩必须喝个好事成双。” 杨锐笑道:“好事只成双怎么能够?接下来猪仔还要娶媳妇,给你生一窝孙子呢,咱爷俩怎么着也得喝个事事如意。” 明知道外甥这是有意在灌他酒,但二舅还是乐呵呵从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精神一爽喝起酒来就很难控制得住。 连干了四杯,二舅上了些许酒意,情绪更加高涨,揽过杨锐的肩,信誓旦旦道:“锐仔啊,你把机关食堂交给二舅就对了,二舅一准把食堂做的红红火火,拿你的话来说,咱不图赚多少钱,但口碑一定要赚他个盆满钵满。” 恰巧此时二舅的几个徒弟过来敬酒,二舅意气风发,干掉敬酒后大声道:“我外甥说,做食堂有三要素,一是菜品,二是菜价,三是服务,有师父在,菜品没问题,咱从乡下直接买菜,菜价保准便宜,现在就问你们,有没有信心把市机关的领导们服务好?” 一众徒弟自然不肯掉链子,一个个扯着嗓子嚎叫道:“有!” …… 二舅家这边热闹得很,大舅家那边也不安静。 村里人都知道,自打恶霸回村后,柳老二一家的日子过得比灶膛里的火还要旺。尤其是承包机关食堂这差事,更是让村里人红了眼,给徒弟都开出了八十块的工资,那柳老二还不知道得赚多少。 大舅妈彻底恼了,逮着大舅骂了整一个下午,大舅终于被骂急了眼,反手抽了大舅妈一个嘴巴。早年间要不是你这个恶婆娘作梗,我柳知春稍微多帮些小妹,今天也不至于如此啊。 第30章 调虎离山 这一巴掌可是把大舅妈给抽迷糊了。 你柳知春怂包了大半辈子,临老了居然敢打老婆?你柳知春一个外姓人家,在岗南村居然敢打陈姓人家? 迷糊了片刻,大舅妈开始撒泼,老娘要是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柳知春就不知道马王爷原来还有第三只眼! 大舅冷眼相看,不加一句劝慰,末了,耳朵实在受不了这种聒噪,干脆夺门而出,直奔二弟家这边而来。 二舅虽然也不怎么待见大舅,可毕竟血浓于水,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感情虽淡,关系依旧,大哥登门,当兄弟的必须得起身相迎热情招待。 这边酒席气氛正酣,大伙编着各种理由变着花样向恶霸东家敬酒,杨锐谈笑风生来者不拒。二舅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了大舅,大舅正想着借酒浇愁,没客气两句便坐了下来,刚好挨着大外甥。 杨锐只是冲着大舅点了下头,便继续跟员工们说笑喝酒,好在七叔公没冷落了大舅,跟大舅寒暄了两句,并喝了大舅的敬酒,才使得大舅不至于太过尴尬。 二舅看出来了大舅有心事,但就是不主动提出来,今晚上是他的出征宴,可不想被大哥坏了心情。大舅也懒得对二舅说起他的心苦,现如今能帮得到他的只有恶霸大外甥,跟自己胞弟的关系虽然更融洽些,但说了等于白说,纯属浪费口舌。 员工终有敬完老板的时刻,杨锐找不着借口了,只得把注意力移到了大舅身上。 “大舅啊,今晚借二舅的酒,我敬你。” 大舅幽幽长叹,端起了酒杯却不肯喝下。 “外甥啊,喝这杯酒之前,大舅有句话想对你说。” 杨锐只得暂时放下酒杯:“大舅,你说。” 大舅深吸了口气,苦恼摇头:“我跟你大舅妈过不下去了,我想跟她离婚。” 杨锐扑哧一声笑开了:“没看出来,大舅还挺时髦的嘛。” 一旁,七叔公训斥道:“柳大囝,你胡说个什么哩!” 大舅垂下头去,重重叹了一声,再抬起头来时,竟然已是眼泪汪汪。 “七叔啊,你不知道侄子我这心里有多苦……” 二舅不禁皱起了眉头,锐仔没回来前,可没听过你说心里苦,你家那婆娘虽然彪悍,但你不是一直挺享受的吗……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盯着锐仔的钱不肯放手啊! 七叔公也是老大不爽,好好的一顿酒,喝得正开心,就这么被搅合了……吊毛柳大囝,真特么不懂事。 但大舅已经哭诉开,碍着面子也不好横加阻拦,只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暂且听着。 “我对不住我妹子啊,七叔,你是不知道,每回我想起我妹子,我这心就跟刀割似的……”大舅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忽地咬起了牙来:“我柳知春怂包了多半辈子,被那个恶婆娘欺负了多半辈子,我今天就硬气一回,非得跟那个恶婆娘一刀两断,我还就不信了,她陈家了不起哈,是能吃了我,还是敢杀了我?” 杨锐忍着笑,冲大舅竖起了大拇指:“大舅真吊!我支持你,陈家就是个屁,谁要是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一准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七叔公面有怒色,小兔崽子过分了,俗话说劝和不劝离,他好歹也是你大舅,说这种话不合适啊。二舅也觉得外甥的煽风点火有些不合时宜,但想到锐仔对大舅一家的心结,也就当做了没听到。 但大舅却向杨锐投来了感激一眼,他要的就是恶霸外甥的这句承诺。苦那恶婆娘久已,想跟她一刀两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惧怕陈家势力才不敢有所为,今天得到了恶霸外甥的这句承诺,自己的腰杆子顿时觉得挺起来了。 …… 顾长虹一早起来左眼皮就跳得厉害,上一次右眼皮跳,以为有得赚,可最终赔到了家,这一次换做了左眼皮跳,理应有好事发生。 这可不是白日做梦瞎想美事,顾长虹认为自己卖了那么大一个好给恶霸,那恶霸怎么着也得有所回报,有钱人手指缝里稍微漏一点,也够他滋滋润润过上几个月的好日子。 上班三件事,抽烟喝茶看报纸,顾长虹将办公室的几份报纸翻看到快要毛边时,距离中午下班也差不了几分钟了,便在这时,原本已经歇息了的左眼皮又开始突突起来。 果不其然,只愣了几秒钟,顾长虹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了摩托车的轰鸣声,透过窗户定眼一瞧,阳光下那摩托车的艳红色很是扎眼。 “恶霸兄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来不及迎出去,隔着窗户顾长虹便向杨锐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杨锐摘下了头盔,却没熄火:“下班了,走,我请你喝两杯去。” 顾长虹心中窃喜,恶霸肯请他喝酒,至少说明他们二人之间的梁子已经揭过,这是好的开始,必须牢牢把握。顾长虹赶紧换上了便装,屁颠颠跑出了办公室。 派出所对面就有家菜馆,顾长虹经常在这儿吃,感觉味道还不错,可杨锐根本看不上眼,载着顾长虹直奔乡里档次最高的那家菜馆。 杨锐出手阔绰,只是俩人吃饭就点了四道菜,这四道菜没讲究什么荤素搭配,全是这家店最贵的。 “你下午还要上班,酒就少喝点,咱俩一瓶打住。” 顾长虹稍感遗憾,恶霸带来的酒可是他只见过没喝过的黑标长江大桥五粮液,十二块一瓶,他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够买四瓶的,一瓶哪够啊,两瓶还差不多。 菜很快上桌,杨锐亲自为顾长虹斟满了酒。 “顾所长,谢谢哈,别的话我就不说了,全在这酒里了。” 不说? 那怎么能行。 不让我顾长虹把功劳表足,你恶霸怎能知道我的好? 你不知道我的好,今后我怎么从你身上捞油水? “我顾长虹吐口唾沫砸个坑,答应你的事,必须做到。怎么样,恶霸兄弟,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杨锐喝了杯酒,道:“谈不上什么满意不满意,陈苍伟咎由自取,不过,你能抛下跟他的私交,秉公办案,我还是很感激的。” 顾长虹微微一怔,这话是几个意思?莫不是一顿饭就把我给打发了? 不成。 事在人为,我得争取。 “哪有啊,恶霸兄弟,你想简单喽……”顾长虹跟着干了杯酒,再夹了口菜,一边回味着酒香,一边解释道:“行动是我安排的,那俩娼妓也是我安排的,陈苍伟之前有没有嫖过娼我不知道,但这一次,嘿嘿,恶霸兄弟,你应该明白才是啊。” 杨锐恍然大悟,连忙给顾长虹夹菜敬酒。 这还不够,还得趁热打铁继续加码,争取把恶霸彻底拿下。 顾长虹美滋滋吃着杨锐夹的菜喝着杨锐敬的酒,接着说道:“陈苍伟也就敢在你们村吆五喝六,出了你们村,他只能算个屁,有什么资格跟恶霸兄弟你抢村长?我特么之前也是瞎了眼,竟然被这老东西给利用了,不过你放心,我顾长虹只是糊涂一时,今后我绝对站你这边。” 杨锐连连点头,并道:“就冲你这句话,你郭所长这个朋友我杨锐交定了。” 顾长虹大喜过望,他终于攀上了恶霸这根高枝,今后就等着飞黄腾达。 酒未足但饭已饱,杨锐买了单,跟顾长虹勾肩搭背向门外走去,顾长虹起身离座时,看到隔壁桌俩人只点了一荤一素两道菜,禁不住留下了鄙夷一瞥。 回到了派出所,刚进办公室,手下民警便慌张来报,说段兴民来了,把那俩娼妓给带走了。 顾长虹顿时慌了爪,几乎是咆哮一般喝问手下为什么不及时禀报,为什么不阻拦段兴民那厮。 手下民警一脸委屈,人家段兴民打着的是县局六科的旗号,手续齐全,谁敢阻拦?再有,领导出去吃饭喝酒,也没留下个地址什么的,让兄弟们上哪儿找你去? 顾长虹这才意识到那恶霸哪里是请他吃饭喝酒啊,分明是调虎离山。 短暂的慌乱之后,顾长虹冷静了下来。 好你个段兴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以为攀上恶霸这根高枝调去县局就了不起了?想扳倒我顾长虹?门都没有! 当即支开了手下,抓起桌上电话,打给了他的大腿,县局莫国宇莫政委。 莫国宇的老婆姓顾,但跟顾长虹的顾根本不是一个顾,可顾长虹就是有这个本事,认了莫国宇的老婆当姑妈。不过,这并不是莫国宇挺喜欢顾长虹的根本原因。顾长虹会来事,每次去县里都不会空着手,逢年过节更是大包小包地往家里送东西,这样的下属,没有哪个领导会说上一句不喜欢。 顾长虹在电话中将这次捅出来的娄子一五一十跟莫国宇汇报了,把起因归结到了田少武身上,他是在为田少武背黑锅。 莫国宇听了,好久都没出声。基层派出所的工作不好做,明面上归县局直属,但实际工作中更多是听从乡里的指挥,这一点,莫国宇相信顾长虹并没有撒谎。 第31章 心好慌头好晕 问题是,出手搞事的人是段兴民,谁都知道,段兴民是胡广松的人,当下正红。莫国宇不由得要怀疑一二,莫非那段兴民是受了胡广松的指示?莫非那胡广松是想通过这件事来打压他莫国宇? 电话听筒中又传来顾长虹的嗫嚅声,莫国宇轻叹一声,下定了决心。 “他是几时把人提走的?” 顾长虹应道:“有半个小时了。” “哦,那差不多快回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就去趟六科。” 考虑再三,莫国宇还是决定揽下此事,倒不是说顾长虹对他有多重要,而是他也想借此事跟胡广松掰掰腕子。 顾长虹放下了电话,长舒了口气,抱上莫国宇这条大腿好多年了,自打当上了所长就再也没从他那边沾到过便宜,可好处却搭进了不少,今天终于用到了一回,感觉上总算不那么亏了。 …… 段兴民提走了那两名娼妓,在街上转了两圈,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去到乡里那家最高档的饭店接上了两名同事。 不能回局里,哪怕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回到了局里,恐怕也难逃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结局。 段兴民开着科里的那辆破旧面包车,直接驶进了xw大院。 主管领导对此事非常重视,当然,不重视也不成,中午临下班时,市里面打来了电话,特意关照了此事。 那两名娼妓在路上就已经破了防线,这会儿更是不敢有所保留。段兴民随即又送上了一盘录音带,音质虽然差了点,但也能清楚地辨析出说话人正是石岗乡派出所的所长顾长虹。 人证物证清晰无误,妥妥的一桩铁案。 莫国宇在六科等到了快下班,也没等来段兴民,不禁对顾长虹生了疑,正想打电话过去质问一二时,手下人却送来了县里转来的有关石岗乡派出所所长的处理意见。 没得商量,必须双开。 看着手中的文件,莫国宇愣了片刻后,忽地现出了笑容。县里插手,就说明此事并非胡广松暗中搞事,避免了一场兵戈相见不说,乡派出所出了那么大一件事,他胡广松还难逃干系,而自己这边只需要跟顾长虹彻底割裂,便可以冷眼旁观,且有机会坐收渔利。 胡广松接到这份文件时和莫国宇的反应极为相似,也是楞了片刻,忽地笑开。一个乡里所长敢于如此胡来,他做为主管领导肯定会受到牵连,往轻了说,需要在县办公会上一番口头检讨,往重了讲,有可能要向县里做一份书面检讨。 不过,有失必有得,而且这得还远大于失。 顾长虹的这身皮肯定是保不住了,接下来饭碗也成了问题,还能赏他一碗饭的,只有自己。而围在莫国宇身边的一种党羽中,顾长虹贴得最近,相信他没少在莫国宇身上花钱,如果将顾长虹争取过来,就等于掐住了莫国宇的软肋。就此清除掉莫国宇几无可能,但让他今后闭嘴却是把里把攥。 唯一让胡广松觉得不爽的是,段兴民这小子太不懂事了,行动前好歹也应该跟自己汇报一声呀。 正想着把段兴民叫过来好好敲打敲打时,段兴民却主动敲响了他的办公室房门。 “胡局,对不起,跟您添麻烦了。” 胡广松拉下了脸来。 “你还知道给我添麻烦了?我不想知道你是不是公报私仇,顾长虹胡作非为,理应得到如此下场,但是你……”胡广松顿了下,深吸了口气,威严的目光直射在段兴民的脸上:“你是不是应该事先跟我汇报一声呢?” 段兴民站的笔直,但看起来却并不怎么紧张。 “报告胡局,我错了,不过,要是重来一次的话,我仍不会事先向您汇报。” 臭小子有点思想啊……胡广松来了兴趣,指了下面前沙发,吩咐道:“坐下来说,为什么不会事先向我汇报?” 段兴民依命而坐。 “您不知情,这事万一办砸了,最多扣我一顶公报私仇的帽子,可您要是知了情……” 段兴民没把话说完,事实上,胡广松也不需要他把话说的太透彻。 “我可以装着不知情啊。”再开口,胡广松的口吻明显柔缓了许多。 段兴民苦笑应道:“可是我做不到啊,组织一旦追问起来,我肯定瞒不住。” 胡广松终于现出了笑容,廖处长给他推荐的这位年轻人还真是个可造之材,不单能考虑到尽量不给领导添麻烦,还挺善于替领导背锅担责,可以,这样的人不重用,那还有什么样的人值得重用。 …… 顾长虹被撤职查办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岗南村,村民们震惊之余难免要猜测一番扳倒顾长虹的那位究竟是何方神圣。最符合情理的当然是陈大村长,但是,以陈大村长的能耐显然动不了人家顾所长一根寒毛。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适时放出风来,说那位神圣不是旁人,正是咱们村的恶霸,也没啥特殊原因,还是恶霸自个说过的那句话,岗南村的事情容不得外人插手,岗南村的人容不得外人羞辱。 村民们起初信的人不多,不是怀疑恶霸的动机,而是觉得恶霸跟陈大村长一样,并没有扳倒顾长虹的能耐。不过,村里也不乏明眼人,一句话便点醒了众人,恶霸他二舅承包的可是市机关食堂啊,要是没有大官在背后支持恶霸,能拿得下这样的美差么? 村民们没什么文化,对体制内的门道更不明白,只晓得县里的官比乡里的大,市里的官又比县里的大,而恶霸认识的是市里的大官,别说一个乡派出所的所长了,就算是乡里的那个谁,恐怕也是今天说声办明天就成道凉菜了。 一时间,乡亲们再看杨锐的眼神全都走了样。 之前多数人或是谄媚或是嫉妒,少数人或是羡慕或是崇拜,但如今,几乎所有人都变成了敬畏。包括众多陈家人在内,都认为陈苍伟在恶霸面前就是个屁,恶霸之所以没动用关系来对付他,还是信守了他自己的那句诺言,岗南村的事容不得外人插手。 陈天良在第一时间将村里的这些变化汇报给了陈苍伟,陈苍伟听了,久久不语。 他倒不认为恶霸小贱种背后的那位大人物会出手针对一个村庄的选举,这一点,田乡长反复跟他强调过,事实也是如此,恶霸小贱种若是在此方面上能用得动那位大人物,也不必如此周折,直接宣布直接上任也就是了。 陈苍伟担心的是,恶霸那个小贱种现如今在村里的威望已然达到了顶峰,几乎成了神一般的存在,如此这般民意,不知道田乡长的那一套还管不管用。 心好慌,头好晕。 陈苍伟感觉自己好像真的病了,可他却无心养病,说什么也要立刻办理出院手续。 顾长虹倒霉,田少武并不觉得意外,他的评价只有两个字:活该。 这货明面上对田少武毕恭毕敬,大事小事都要请示一二,但背地里,却从没把田少武的话当做回事,有好处时,领受命令没他顺畅,见不到好处,必然是阴奉阳违推三阻四。这也难怪,毕竟乡里面对他只有工作上的评价权,没得人事上的任命权。 令田少武惊诧的是,扳倒顾长虹的居然是那岗南村暴发户。那暴发户有些背景是不假,但只是依靠这么点背景并不能扳倒一个副科级乡派出所的所长,否则的话,这阐城市的政治生态可就乱套了。 只有一种解释,那暴发户太有心机,以至于顾长虹在他面前失去了防心。 这样的人,如果真的当上了岗南村的村长,那自己还有好日子过吗?训不能训,骂更不能骂,还得处处小心,千万不能得罪了他,要不然,那种六亲不认的货跟自己耍起心机来,他田少武也难说就能接得住。 还是陈苍伟好,本分听话识大体,从不给领导添麻烦……心里正念叨着陈苍伟的好,眼睛里就现出了陈苍伟的身影,田少武连忙起身,将陈苍伟让到了沙发上。 “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病全好了?” 陈苍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本来没病的,但现在却是全身上下没个舒服的地方。 “田乡长,顾所长的事你都清楚了?” 田少武点了点头,淡然一笑:“他是咎由自取,这个结果不是挺好么,为你洗刷了冤屈。” 陈苍伟又是一声苦叹,颇为犹豫道:“可是……通过这件事,恶霸那个混账玩意在村里的威望又上了一个台阶,我担心……” 田少武应以爽朗笑声。 “有什么好担心的?岗南村是国家的村,岗南村的村长是政府委派替政府管理村事务的干部,选举只是一种选拔人才的手段,不可能凌驾于政府职权之上……”吁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田少武接道:“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好事嘛,让一个威望颇高的年轻人当你的副手,只能说明你们新一届岗南村村委会更值得期盼啊。” 看着田少武自信的笑容,陈苍伟只觉得心不慌了,头不晕了,腰不酸了,背不疼了,天气也没那么闷热了,世界重新变得美好了。 第32章 机不可失 赵公博终于拿回了赵家埠渡口。 岗东村举村上下,一片沸腾,赵大村长的威望扶摇直上,如日中天。 但赵公博的兴奋只维持了半天,吃过晚饭后,其情绪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下来。 他承诺过的,等岗东村拿回渡口后,要更换一艘新渡船,那种可以载的下几辆车的大渡轮。然而打听之下,这等规格的渡轮,没有个五十万,根本买不回来。 五十万啊! 掏空了岗东村的家底子,最多也只能凑出一半来,剩下的一半,到哪儿去找呢? 赵公博想到过贷款,他计算过,更换了新渡轮后,运力比目前至少能提升一倍,而成本支出却只多了五成。眼下这渡口一天的收入大概四五百块,能落下个一半的利润,等新轮渡到位后,收入直接翻番,但成本支出也就涨到个不到四百块,平均一天下来,能赚到的纯利润怎么着也得有个五百块以上。 五十万的贷款,连本带利,不用三年就能还得清,而且毫无压力。 只可惜,贷款需要门路,而赵公博苦思冥想,也没能想出这门路在哪。 田乡长倒是挺愿意帮忙,可乡里的农行负责人说了,他手上的贷款权限最高不超过一万块,想贷出五十万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县里。 可县里的银行……他赵公博连大门朝哪都摸不清楚,还谈什么疏通关系呢。 赵公博又想着求田乡长帮他疏通下县里的关系,但遭到了田少武的断然拒绝。田少武并不是一个不讲情面的人,而是他的能力实在够不上,乡里亲生的几家企业也苦盼着能从银行贷到款,他田少武要是真有这个门路的话,就不会让这几家企业嗷嗷待哺了。 万般无奈之际,赵公博忽然间灵光闪现,不是传说恶霸那小子在市里认识一个大官么,他要是肯帮忙的话,说不定还真能走通了银行门路。 此念一经生出,赵公博再也按捺不住,立刻召唤来了细仔。 “明天一早,你再去趟岗南村,找恶霸,就说我想他了,请他过来吃顿饭。” 细仔面露难色,心说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这等苦差事总是落在自己头上,没完没了。 赵公博看出了细仔的抵触情绪,赶紧画了张大饼。 “这次事关重大,你若是完成了任务,大伯一定重重奖赏。” 细仔在心中苦叹了一声,我信你个鬼,上一次也说有奖赏,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奖赏在哪呢? …… 阿爸装病住院,给了陈婉婷可乘之机,这两天迷上了骑摩托车,不是坐在后面兜风,而是亲自驾驶。家里的那辆嘉陵半自动根本看不上,春花妹妹每天都要过来找恶霸哥哥,不单借车,还要缠着恶霸哥哥手把手地教她。 这倒是个占靓女便宜的好机会,可春花妹妹的便宜……犹如刮光了肉的排骨,一点也不香。杨锐只占了个把小时便索然无味,把这项光荣且坚硬的任务移交给了猪仔。 当然,找来的借口也是冠冕堂皇。 新宅的土石建设已经完成,正在跑水跑电,下一步则是装饰装修,村里人虽然技术不差,但见识毕竟少了点,必须得看紧了,随时检查随时指导才不至于走样。另有一个更为有力的理由,武校已经完全竣工,该添置的家私器材也都到了位,接下来便是招生,这块活少了他这个当老板的还真不成。 对恶霸哥的交代,猪仔一项是倾尽全力,陈婉婷也算是个灵光的囡囡,没两天便把摩托车骑了个贼溜。 这天上午,听从县里回来的五哥说,阿爸已经办理的出院手续,只是要绕道乡里一趟,才耽搁了时间要晚回来些。阿爸一回来,可就没了自由,陈婉婷抓紧最后的时间,赶忙去找恶霸哥哥借来了摩托。 细仔在岗南村东头游荡了近两个小时,虽然没被陈大村长给撞上,却也没有上次那般运气能遇上猪仔。早晨阿妈烧的粥有些稀,细仔多喝了一碗,结果是感觉水龙头的压力有点提前到来。 正准备到路边解决一下,忽听到一阵摩托车突突声传来,细仔来不及开闸放水,急忙搭手眺望,一团艳红映入眼帘,不是恶霸的那辆摩托还能是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细仔哪里还能管的上水龙头的压力,连忙向那一团艳红奔去,一边奔,一边系刚解开的腰带,只是奔跑时太过心切,那腰带怎么都系不好。 陈婉婷骑着摩托在稻谷场上正爽着,忽见一陌生后生仔急速向她奔来,边奔还边解着裤腰带,心中不免一慌,摩托车顿时失去了平衡。好在稻谷场的地质不算坚硬,这一摔虽燃狼狈,但没怎么伤着。 细仔老远就看清楚了骑车人并非猪仔,而是位靓女,只是心中认定,能骑上恶霸摩托车的人跟恶霸的关系必然不一般,管他是谁,管他男女,只要能把话悄悄带给恶霸就行。因而,奔跑中的细仔根本不见减速,而手中的裤腰带因为跑得太快始终未能系好。 还有二十来米的距离,骑车的靓女出人意料地摔了,细仔更顾不上他那跟该死的裤带,赶紧加速去帮那靓女扶车。 结果,靓女非但不感激,反倒爬起身来后恶狠狠骂了他一句臭流氓。 细仔很是委屈,不由愣住,手足无措之时,胡乱一团的裤腰带突然散体,细仔下意识地双手抓向了裤腰,却吓得那靓女花容失色,发出一声尖叫,连摩托车也不要了,发了疯一般地向村里狂奔。 细仔挠了挠头,苦苦思索,这是怎么了?没听说岗南村出了个女疯子啊。 陈婉婷一口气跑到了村西头,见到了杨锐的那一刻,两颗滚烫的泪珠子终于滚落了下来。 “恶霸哥,有人欺负我。” 杨锐还以为是陈苍伟回来了,春花妹妹挨了阿爸的训,气不过才跑来找他寻求安慰。 陈婉婷急了,跺着脚嚷道:“是个外村人,就在稻谷场。” 杨锐登时瞪圆了眼珠子,马德,哪个商家搞起了豹子胆的批发生意?什么人吃多了敢在我岗南村闹事? 走! 弄死他。 细仔看着这辆艳红摩托车,忍不住一个劲地咽口水,好想骑上去兜一圈,但又怕不会骑再给弄坏了惹得恶霸不高兴。 干等的时候,细仔再次感觉到了水龙头的压力,稻谷场是晾晒稻谷的地方,但凡有点模样的人,都不会在这儿撒尿。细仔走了好远,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放干净了水。 再回来时,刚好撞见了恶霸和那个疯了一般的靓女。 “就是他,恶霸哥,就是他欺负的我!”陈婉婷看到细仔惹了事还不跑,恨得牙都痒痒了。 恶霸见是细仔,刚才还旺烧的怒火顿时熄了大半,肯定是误会,别说吃了豹子胆,就算给细仔换上颗豹子胆,他也没种在岗南村闹事。 不过,春花妹妹既然被招惹了,那这口气就必须出,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世俗所认讲的道理根本不管用,只有他恶霸说下的话那才是必须讲究的规矩。 “是你招惹了我春花妹妹?”杨锐的脸色可不是一般的阴郁。 细仔恍然明白过来,连忙道歉:“恶霸哥,对不起,是春花妹妹误会我了。” 杨锐冷哼了一声:“误会?你再说一遍?” 细仔明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毫无迟疑地反手就给了自己一嘴巴。 “我错了,是我吓到了春花妹妹,我该死……” 一个嘴巴看来不够,细仔抡起另一只手,左右开弓。 “够了,看你认错态度还行,这次就放过你了。”转而再对陈婉婷道:“他是岗东村的细仔,应该是来找我有事,看你骑了我的摩托车,所以便想让你帮忙传个话。” 恶霸哥都这样说了,而那个细仔也抽了自己三四个嘴巴,陈婉婷没了再生气的理由,开开心心继续骑她的摩托车去了。 细仔委屈啦地看着恶霸,哥啊,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干嘛还要我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子呢? 杨锐从裤兜里掏出了一盒香烟,抽出了一支叼在了自己嘴上,剩下的多半盒直接甩给了细仔:“拿去抽,外烟,劲大,抽的时候小心点,别呛着。” 男人的世界,万宝路,一盒要六块多呢。 细仔的脸上顿时洋溢出笑来,小心翼翼把香烟揣好。 “恶霸哥,我大伯说他想你了,想再请你吃顿饭。” 想我是假,想求我办事才是真……杨锐早就算到赵公博筹措不了那么多资金去购买新渡轮。 “今天恐怕不成,明天武校招生,后天,后天中午我一准过去。” 细仔欢天喜地应了一声,这已是第二次胜利完成大伯交付的艰巨任务了,要是再见不到奖赏的话,就跟大伯说,绝不会再有第三次。 杨锐像是看穿了细仔的心思,就在他举步准备回去的时候,忽地想到了什么,住脚转身,对细仔叮嘱道:“下次有事来找我,别这么麻烦,不要有什么顾忌,直接进村就是了。” 第33章 区区五十万 听说岗南村恶霸建了个武校,又听说,掌管赵家埠渡口的柳七爷将出任这间武校的总教头,到了招生的这一天,附近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坐不住了,纷纷前来打探消息。 农村的仔大多不怎么会读书,初中毕了业能升上高中的都是人中龙凤,要是能考上个中专,那更是凤毛麟角。十五六岁的年纪距离成家还早,带去地里又干不了多少农活,闲在家中除了惹事还是惹事,真不如送到武校来,好歹也能学到点本事,省得将来被人欺负。 等见到了柳七爷,听到的消息更是让他们差点惊掉了下巴。 武校不收学费,还包吃包住,等学成之后,恶霸负责给仔仔们安排工作,工资不会太高,也就比乡里吃公家饭的高一倍。那些个吃公家饭的刚上班时能拿到三十六七块钱,高一倍,那可就要过了七十奔八十块去了。 面对家长们的质疑,魏铁柱笃定点头,这点工资算不上什么的,知道恶霸他二舅去了哪?跟恶霸二舅干的杂工,一个月都有三十五块呢,在武校学成的这些个仔,将来都是恶霸的禁卫军,一个月拿个七八十块的工资不是很正常么?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魏铁柱还亮出了自己的工资单,众家长侧目一瞧,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乖乖个隆滴咚,一百块啊! 黄大龙恰巧也在场,看到了魏铁柱的工资单,心里顿时不平衡了,霸哥凭什么给我黄大龙一个月开一千块的工资?这不公平嘛!哦,对了,我黄大龙比他魏铁柱有能力,比他魏铁柱更有执行力,嗯,那没事了,你们忙,我还有事,没事也得找事做,得对得起霸哥给我开的那份高工资。 就在这些个家长激动到宁愿把自家仔的姓改成杨或是柳也得留在武校时,七叔公却给众人兜头泼了盆冷水,武校生可不是你们想上就能上的,得看小仔子的资质,不能被他老人家看上眼的一概不收,年龄超过十六岁的一概不收,收满了十五名后来晚了的一概不收。 此话一出,众家长纷做鸟兽散,赶紧回家,争分夺秒,把自家的仔带过来给柳七爷过过眼,有没有练武的天分不知道,但先发的优势必须抢到手。 早有陈家人把村西头武校的各种热闹汇报给了陈苍伟,陈苍伟听了,只是淡然一笑。 昨天在乡里田乡长给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没错,村子是国家的村子,村长是公家认定的村长,选举不过是一种选拔的手段,选谁用谁,最终还是公家说了算。 你恶霸在村里的威望日了中天能怎样?你个小贱种凭借武校招生包吃包住把影响扩散到十里八村又能怎样?在公家面前,你蹦跶的再怎么高也没屁用,这岗南村的村长,终究还是我陈苍伟的。 田乡长还告诫他一定要沉住气,选举之前切勿搞动作,免得惊动了恶霸小贱种。他背后的那位大官虽然不方便插手最基层村委会的选举,但通过关系给他们的计划设置重重障碍却是举手之劳。 陈苍伟一向敬重田少武,这种一心为了他好的告诫陈苍伟更是牢记在心,以至于在得知自己的肱股之臣张绍本也投靠了恶霸阵营时,仍旧表现得从容淡定。 “天运,天良,你们兄弟两个这段时间把别的事都放放,到了该拉选票的时候了,唉……关键时刻,外人还是靠不住啊。” 拉选票? 听起来不难,可没经验啊! 陈天运陈天良听到二叔/伯分派下来的任务,均是一脸茫然,岗南村选村长,什么时候有过拉选票的事?还不都是陈家的几位老人坐下来一合计,便把这村长人选定下来了么。 “也就是敲敲家家户户的门,进去坐坐,说点好听的话,许点不痛不痒的承诺,陈家人我亲自登门,你们兄弟俩就负责跟陈家沾亲带故的那些外姓人家。” 陈天良道:“二伯,夏收后才改选呢,现在就去拉选票是不是早了点?” 陈苍伟摇了摇头:“乡里的意思是让咱们村把改选提前到夏收之前,我琢磨着干脆就放在下个礼拜五好了,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 陈天运很是不解,眼下恶霸小贱种的威望正值顶峰,又有张绍本李振堂二人辅佐,对村长改选已形成探囊取物之势,二叔不给自己多留些时间以待寻找到反击机会,反倒进一步提前,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呢? 陈天良倒是明白了二伯的用意。二伯肯定是找到了对付恶霸小贱种的办法,提前改选,是担心夜长梦多,出奇制胜的招数最怕的就是被对手看穿了破绽。 不过,这兄弟二人一个是揣着糊涂装明白,另一个则是看破不说破,对陈苍伟的吩咐都未提出什么异议。 武校启动招生的第二天,村委会张贴出了一纸布告: 依乡领导指示,岗南村第七届村委会选举将提前至下礼拜五(7月18号)举行,第七届村委会由五人组成,候选人名单如下:杨锐,男,20周岁;陈苍伟,男,47周岁;张绍本,男,47周岁;陈天运,男,30周岁;李振堂,男,32周岁;柳知夏,男,46周岁;陈天良,男,28周岁…… 总共十位候选人,杨锐高居榜首,这完全符合广大村民们的期盼,只是有不少村民只认识恶霸,却不晓得谁是杨锐,因而闹出了些许误会。 布告还特意说明了这次改选的投票办法,以往选举都是一户一张选票,这一次为了公平起见,改为一人一张选票,但凡年龄超过十八周岁的本村村民,从即日起便可到村委会领取选票。 岗南村从来没有过竞选演讲,这次也不例外,候选者想搞那就自己搞,村委会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怎么感觉陈苍伟像是要投降了?”持有这样观点的不单黄大龙一个,好多村民也是这般认为。 张绍本表情凝重,显然不认同这种看法:“你不了解陈苍伟,他绝不是一个轻易肯认输的人,我感觉他好像找到了制胜法宝,所以才会表现的如此从容淡定……” 杨锐并没有参加到这场论战中去,还是之前的判断,事出反常必有妖,只不过,他杨锐看不透这只妖藏在了哪儿,相信他们几个争来辩去也同样看不透。 …… 中午,杨锐如约来到了岗东村。 赵公博的接待规格比上一次还要高,红地毯直接铺到了村口,村委会五名委员齐齐到场迎接,身后两棵大榕树中间还拉了条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岗南村杨村长莅临我村指导工作! 这马屁拍得……挺爽。 杨锐谦逊摆手:“赵家大伯,这横幅……过了,还没选举呢。” 赵公博朗声大笑:“早一天晚一天而已,岗南村早晚都是你恶霸的。” 杨锐叹了口气:“可现在是中午啊。” 赵公博愣了片刻,领会到杨锐话语的精妙,不由得又是几声爆笑。 一路说说笑笑,来到了赵公博的家,杨锐第一眼便瞅向了那套疑似黄花梨木的餐桌椅,可不是我杨锐贪心,好东西就得留在能欣赏它的人手里,赵公博配不上这套餐桌椅。 客人落座,赵公博吩咐上菜,并亲自开了一瓶长江大桥五粮液,在那个年代,民间对五粮液的推崇远大于茅台,凭票在供销社还能买得到评价茅台,但想喝到五粮液,就必须加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公博终于将话题转到了贷款上来。 听过赵公博的诉求,杨锐笑了。 “赵家大伯,我有什么说什么,你可不要见怪。” 听着杨锐的口气,赵公博心里面不由咯噔一下,但面上依旧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果然,杨锐婉拒了赵公博的央求。 “我廖叔也就是个处长,这个级别在市里面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他管的不过是市机关的后勤工作,跟银行方面没多少关系,这个忙,我廖叔恐怕是帮不上了。” 赵公博心里是哇凉一片,只是估计脸面,仍旧强作欢颜:“吃菜,吃菜,能帮得上忙最好,帮不上忙也影响不了咱爷俩的感情。”说着,亲自动筷子给杨锐夹了好大一块鱼肉。 杨锐反手敬了赵公博一杯。 “赵家大伯呀,我就不明白了,区区五十万而已,你干嘛非得求着银行呢?我借给你不行吗?” 犹如溺水者抓了根稻草一般,赵公博的双眼忽地冒出了异彩,但只是一瞬,这异彩便暗淡了下来,恶霸这是打算放高利贷么?我一个渡口买卖,承担不起那么高的利息啊。 杨锐看穿了赵公博的心思,呵呵笑道:“你想多了,赵家大伯,我乐意借给你钱,冲的是咱们两个村这种唇齿相依的关系和感情,可不是那点利息。这样,就按银行的贷款利息算,多一分我都不要。” 赵公博被感动到了,果然是他当年的杨家兄弟的种,一样的大胸怀,一样的大气度,一样的大本事。 第34章 搞个酒楼 谈妥了借款的事,杨锐将话题转到了他的新宅上来。 五十万可不是个小数目,要不是眼馋那套餐桌椅,杨锐才不肯帮赵公博这么大一个忙呢。 南粤广府文化同样有温锅暖房燎锅底的风俗,只不过主人家设宴招待前来庆贺的亲朋好友时不太讲究礼品或是什么份子钱,但赵公博刚领了杨锐老大一个情,当然不能等同普通习俗。 “大侄子家里还缺点什么,到时候大伯我亲自送到府上。”细仔带回来的话说恶霸并不忌讳赵家跟他的联系,因而,赵公博说要拿了礼物亲自送过去,也是相当的自然。 杨锐装模作样眯着眼想了一会。 “电器嘛……市面上有的我都订购了,家具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杨锐猛地一拍大腿,道:“我就缺了一套餐桌椅,跑了好多个地方,可就是没遇到能看上眼的,其实我的要求也没那么高,像赵家大伯用的这套餐桌椅,我觉得就挺好。” 确实挺好,组上传下来的,能不好么? 赵公博焉能听不懂恶霸的话意,心里面止不住的一阵抽搐。这么一套餐桌椅,要是拿到市场上去,怎么着也得换回一辆嘉陵半自动,一千多块钱呐,肉疼啊! 可转念一想,这五十万要是从银行贷,光是疏通门路的花费恐怕也不止一千块,就算侥幸能把门路给疏通了,五十万的贷款也拿不回来五十万,听人家说,能拿到手贷款总额的九成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这么一算,心境立马舒坦了,相比之下,一套餐桌椅算得了什么呢? “难得我家里还有大侄子能看上眼的,就这么说定了,我这两天就找人修缮一下,等你新宅装修好了,我亲自给你送过去。” 杨锐心中大喜,但面上却是另一幅景象。 “别啊,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也就这么随口一说……” 赵公博沉下了脸来。 “看不起你赵家大伯是不?我可把丑化说到前面了,这套餐桌椅你恶霸要是不收下,那我也不找你借款了,咱们的交情到此为止。” 面对如此重话,杨锐不得已只能屈从。 …… 二舅接手了市机关食堂,只用了一个礼拜的时间便闯出了名堂。 原本在食堂就餐的人中午不过两百落,到了晚上,最多只有六七十。离家近的,自然不肯在食堂花冤枉钱,宁愿辛苦一些,也要回家自个烧着吃。离家远的,中午迫于无奈,只得将就,但到了晚上,肯定是瞅都不瞅食堂一眼。那六七十个坚持在食堂吃晚餐的,清一色的单身狗。 但二舅接手之后,市机关的工作人员惊喜发现,食堂的菜品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而菜价比起以前足足降了近一半,甚至比自己在家烧还要划算,而自己烧,还不如食堂的好吃。 于是乎,不管是离家近还是离家远,中午肯定是在食堂吃了,晚上不一定在食堂吃,但也一定要在食堂打上两个菜,回家稍微一热,全家人的晚餐也就有了,家人吃的还特别香。 二舅受外甥指导,还特意推出了一项贴心服务,来食堂吃饭不用自己带碗筷,食堂给备好了,崭新的搪瓷碗竹木筷,全都用沸水煮过,干干净净,比自己洗刷的还要卫生。 如此一来,外单位的人们也是闻风而动,八仙过海各有神通,总是能找到关系买来机关食堂的饭菜票。 中午的就餐人数翻涨到了五六百,晚上打包带走的占了一半,剩下堂食的也得有两百之多。 廖国庆乐得合不拢嘴,他的顶头上司市政府副秘书长特意带话给他,说二老板对食堂的饭菜相当满意,专门在办公会上点名表扬了老廖同志。 不过,领导的表扬往往带了后缀,副秘书长跟廖国庆说,老板希望食堂这块的工作能够再接再厉,不单能满足了工作人员的午晚餐需求,还可以满足机关各部门招待宾客的需求。 廖国庆只是眨了眨眼便明白了领导的意图,食堂之前装修了三个雅间,一般性的接待完全可以承担下来,这一点领导又不是不知道,知道了还要提希望,那就是说只是雅间,招待的档次还不够。 雅间档次不够,那只好升格搞个酒楼咯。 对廖国庆的理解,副秘书长微笑颔首,表示认同。 只说场地,搞个酒楼出来并没有多大难度。食堂所在的楼背面便是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把墙砸开,弄个门脸来,再把二楼划出一半的面积,搞十几个包间完全是绰绰有余。问题只在于杨锐的二舅有没有那个本事。 毕竟,做酒楼和做食堂根本就是两码事。 但二舅不以为然,排席的菜式跟酒楼的菜式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不过就是农村的排席朴素了些,市里酒楼的宴席花俏了些,再说了,市里酒楼的菜他也尝过一些,总体上讲也就那么回事,跟他的厨艺比最多也就是个半斤八两。 一辈子没服过输的二舅见到廖国庆仍有疑虑,当即将他安排进了雅间,随后亲自下厨,摆弄出几道大菜,廖国庆尝过之后,一颗悬着的心瞬间放下。 “酒楼的事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就找施工队过来。” 临门一脚时,二舅却犹豫了。 “这事我说了不算,得我外甥点了头才行。” 廖国庆笑道:“恶霸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我就把他屁股打开花。” 办酒楼是领导的意思,这就给了廖国庆很大的操作空间,施工费装修费包括其他七七八八的这费那费,全都由公家出,恶霸那边只需要每个月象征性地缴纳点承包费即可,而那点承包费,还可以用机关的招待费来冲抵。 廖国庆估算过,单是机关内部的饭局,就足够酒楼做到收支平衡,对外的一块,有一桌算一桌,都是赚到手的利润。 稳赚不赔的买卖,杨锐那个臭小子敢说一个不字? 当着二舅的面,廖国庆给杨锐打了个电话,电话中廖国庆相当霸道,连什么情况都没说清楚,便喝令杨锐赶紧过来把承包合同给签了。 挂了电话,走出村委会,杨锐好大一会都处在懵逼状态中。 廖叔能算到的账他当然也能算得到,明面上看,这的确是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可实际上,廖叔还是想简单了。 一家酒楼经营的好与不好,菜品虽然是一项重要因素,但并非决定性因素,只因为绝大多数食客都达不到美食家的水准,一道菜好吃还是不好吃,并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也就是说,一家酒楼的菜品只需要做到不难吃,也就具备了把生意搞红火的基本条件。 上一世,杨锐去北方一座城市出差,当地朋友请他去了生意最火爆的一家酒楼,酒楼老板来自于宝岛,请来的大厨据说是那边的顶级,但杨锐尝了这家酒楼的菜,感觉也就是一般。 关键点在于老板在当地挖掘了一位酒桌上的女中豪杰,并聘请为大堂经理。这位女中豪杰不管是中午还是晚上,但凡来店就餐的包间客人,她每人都要陪上两杯酒,就奔着这一点,酒楼十二个包间每天都不会空着。 所以,做酒楼生意,经营才是王道! 二舅可以打理好后厨的方方面面,但大堂的事务,他却是个货真价实完全指望不上的外行汉,自个或许可以一试,成功的几率应该不低,但问题是自个即便有这份心也没那份力,比酒楼更赚钱的生意多了去,得扎根在村里一一落实。 社会上这类人才倒是有,但专门从事人才交流的猎头公司却是少之又少,要是通过发布招聘广告来挑选酒店经营管理者的话,一来自己没那么多精力,二来面试时如何鉴别应聘者的品质也是个令人头疼的事。 要是单纯自己的生意,选错了人最多也就是经济上蒙受点损失,可这酒楼的背景特殊,万一搞不好,毁的可不是那点钱,而是廖叔的官声。 苦思一路,回到了村西头新宅工地,杨锐也没能想出妥善的办法。 黄大龙见到了杨锐,告诉说七叔公在武校正挑选徒孙苗子呢,让杨锐也过去帮忙掌掌眼。七叔公这几天很辛苦,杨锐心想着今晚上说什么也要陪老人家喝上两杯,老不死的喝酒嘴叼得很,放着工地这边的排席瞅不上两眼,但弄点卤味什么的保管是笑逐颜开。 一想到卤味,杨锐下意识地想到了省城东山口的那家范记烧腊店,想到了范记烧腊点,杨锐的脸上顿时荡漾出银邪的笑容。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然不费工……那范记烧腊店的老板不刚好是个经营酒楼的人才么。 或许在经营酒楼上欠缺点经验,但经验这玩意在于积累,只要人不笨,赔上个仨俩月,这经验也就全有了。重要的还是人品,那老兄性格耿直,宁折不弯,事后给他们爷俩敬酒时也挺会说话,把他给忽悠过来往酒楼一扔保管没错。 第35章 武校开张 送走了中午最后一拨食客,范天明终于得以片刻喘息机会。 冲上一泡茶,点上一支烟,回想起这几年的奋斗历程,心下感慨颇多。 不容易啊! 他这家范记烧腊虽然只经营了不到五年,却是省城妥妥的一家百年老字号。打他太祖爷那辈就开始操持这行当了,到了他阿爷这辈,社会发生了巨大变迁,先是公私合营,把他祖上留下来的招牌归了公家,再后来,烧腊店铺改成了烧腊食品厂,继承了阿爷衣钵的阿爸当上了这家食品厂的副厂长。 再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夜之间,阿爸失去了副厂长的职位,没了副厂长的待遇,隔三差五还要挨上一通。 五年前的一个晚上,重病许久的阿爸突然神秘兮兮地交给了他一个小册子,说是阿爷留下来的祖传秘方,嘱托他一定要把范记烧腊的事业继承下去,并发扬光大。 于是,在阿爸撒手人寰之后,他东挪西借,凑了点钱,开了这么一家烧腊铺店。 然而,他照着册子上记录的祖传秘方做出来的烧腊,却总是感觉比少儿时期吃起阿爷做的烧腊少了点什么。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这也是他新开的这家范记烧腊总是无法勾起老街坊们对当年范记烧腊回忆的主要原因。 没时间潜心研究啊! 每天的食材采购他得亲力亲为,佐料配制更是要独自完成,下锅烧做更是依赖不了旁人,还得照看店里生意,哪怕是一天能多出俩小时来,他都只会感觉时间紧迫根本不够用,哪里还有空闲去研究自家祖传秘方呢? 一支烟尚未抽完,范天明已然在感慨中打起了瞌睡。 瞌睡中,忽听到一个声音于面前响起:“掌柜的,还有午饭吃么?” 声音似乎好熟悉……范天明猛地睁眼,却见到一张笑吟吟的帅气面庞。 “恩公,是你啊!” 范天明的惊喜不带有丝毫夸张成分,面前的这位小伙,正是数天前为他出头,教训了周广志那帮飞仔,并为他讨回来一千块赔偿金的恶霸大恩人。 “快快,快请坐。” 范天明为杨锐让了座,再为杨锐新冲了泡茶。 “恩公,你先坐会,我这就去给你烧两样小菜来。” 杨锐拦下了范天明。 “掌柜的别忙活了,中午有剩下的烧腊,随便给我来点就成。” 范天明沉下了脸。 “那哪成?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嘛!” 杨锐淡然一笑。 “我来,是着急想跟你商量件事,所以啊,你就别再浪费时间去烧菜了。” 范天明这才安下心来,为杨锐挑选了两盘烧腊,再拎来一瓶玉冰烧,顺便坐在了杨锐的对面。 “恩公,有什么事情能用得着我范天明,你尽管开口。” 杨锐夹了口菜,再抿了口酒,开门见山道: “我想让你把这间铺子给关了……” 范天明猛然一惊,怔了许久,但始终不肯说出一个不字来。 杨锐心道,果然是个知恩图报的好汉,这人,绝对没看走眼。 “跟我去阐城,我在那边承包了市机关食堂,并借食堂的地弄了家海鲜酒楼,你帮我打理,我给你两成的股份,另外,你要是放不下你的祖传范记烧腊,也可以在机关食堂里继续操持。” 范天明长吁了口气,脸上恢复了之前的笑容。 “恩公,你刚才可要吓死我了……嗯,把这店关了去阐城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恩公啊,你这么大的买卖,我,我行吗?” 杨锐接过范天明递上来的香烟,点着了火。 “我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言外之意,一切都有他恶霸罩着呢。 范天明抽了两口烟,顺便思考了一二。 “恩公,我还有一事需要明说,两成股份太多了,我受之不起啊!” 杨锐眨了眨眼,再玩味一笑: “那就三成,说定了!” 范天明立马急了眼。 “恩公,不带你这么玩的……好,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两成,还是之前说的两成。” …… 七叔公一共挑选了十八个徒孙学员,比原计划多了三个,倒不是因为好苗子太多难以舍弃,而是有些人情实在是抹不开脸面。 比方说隔壁江湾村老李家的幺孙,年龄上虽刚好卡着十五周岁的坎,可资质上……腰围远超腿长,跑上一步小肚腩能颤上三颤,这哪里是送来武校习武的,分明是减肥来了。可没办法,七叔公也只能捏鼻子收下,谁让四十多年前揍小鬼子那会,人家老李捐给了游击队两块大洋呢。 磕头拜师属于旧社会恶俗,当下社会批判抵制了几十年,直到近两年舆情才有所宽松,像二舅收徒弟,公家就采取了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可武校的动静大,一搞便是十八个小崽子集体磕头的阵仗,饶是杨锐也有些吃不准会有怎样的后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了磕头拜师的形式,依旧有着师徒关系的本质,这一点,魏铁柱倒是看得开,只要崽子们肯吃苦勤练,他这个当师父的不受徒弟那三个头也没啥大不了,但七叔公说什么也不愿意。 自古以来,磕头拜师天经地义,缺了这个形式就谈不上什么师徒关系,没了师徒关系,那还办个屁的武校传授个屁的功夫。 魏铁柱在他师父面前只有挨训的份,没得说服的胆,黄大龙略微强一点,但七叔公只要瞪起了眼,他能做的也只有闭上嘴巴赶紧开溜,眼看着明天便是定下来的武校开张吉日,这爷俩没了招,只得将难题甩给了杨锐。 杨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给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明天开张让小崽子们先端茶认师,等练上了一段时间,再让七叔公挑顺眼的一个个把头给磕了。” 这办法不错! 七叔公越琢磨越觉得外孙出的这个主意甚是精妙,识人识面不识心,小崽子的习武资质他搭眼一瞧便能识个八九不离十,可德行秉性却隔着一张人皮,没有仨五月的观察,很难说就能下得了定论。真要是收错了门徒,学会了武功再胡作非为,他柳青山的一世英名可就被糟蹋了。 稳上半年八个月,等看透了这帮小崽子,再正儿八经收到他柳氏门下,既不耽误事,还能起到激励这帮小崽子的作用,一举可两得……嗯,我家外孙果然遗传到了我老人家的优秀素质——聪明。 陈苍伟看着面前茶台上放着的一张精美请柬,两道浓眉不由得锁成了一坨,自打恶霸那个小贱种回村后,他的眉头似乎就没舒展过。 请柬是张绍本送过来的,对这个叛徒,陈苍伟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断他的喉咙,但田乡长的告诫历历在耳,他不得已还要端出一副笑容,耐着性子听了张绍本唠唠叨一堆废话。 张绍本的意思是说那间武校是恶霸小贱种回村后的第一个产业,虽然不赚钱,但能为岗南村赚来不少的名声,做为村长,理应出席武校开张的庆祝活动。 那叛徒话里话外还透露了一层意思,恶霸小贱种同时邀请了乡里的诸多领导,要是田乡长到场了,没见着陈村长,那岗南村的脸面可就丢大发了。 田乡长会接受恶霸小贱种的邀请? 我呸! 一口浓痰吐出,陈苍伟总算舒了口气,虽然断定田乡长不会搭理恶霸小贱种,可心里面却始终嘀嘀咕咕七上八下平静不下来,干脆骑上了他那辆嘉陵半自动,直往乡里而来。 田少武也收到了请柬,时间上比起陈苍伟来还早了两个小时,送请柬的人是岗南村的会计,田少武记得他姓张,但叫什么名却是想不起来了。当着面,田少武表现的很热情,但关上了门,田少武随手便把请柬丢在了一旁。 并非他架子大,各村类似活动他可没少参加。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张请柬本应该由岗南村陈苍伟村长送来才是,你一个村会计越俎代庖,本就是坏了规矩。 再者,这武校是那个暴发户搞的,他要是接受了邀请,就等于站到了陈苍伟的对立面,这不利于他田少武的威信维护,更不利于石岗乡的安定团结。 不过,田少武习惯了打亲民牌,那个暴发户虽然刺头不讨人喜,但好歹也是石岗乡人,多多少少都应该给些面子,于是乎,田少武叫来了乡政府办公室主任薛家强,把请柬甩给了他。 “你明天辛苦一趟,我安排白师傅开车送你过去,另外,你再跟陈村长联系一下,就说是我说的,希望他能以大局为重,明天同你一道参加这场武校开业的庆祝活动。” 薛家强面上答应的很干脆,但心里面却敲起了边鼓,这要是别的村搞这样的活动,那绝对是一趟美差,有的吃,有的喝,临走了还有的拿。 但问题是,这活动的主办方并不是岗南村,而是岗南村的那个暴发户,用特么屁股都能看出来,田乡长跟那个暴发户并不对付,岗南村的陈村长更是同他势如水火。 第36章 少林俗家弟子 薛家强自然要站田乡长这边,可那暴发户偏偏不是盏省油的灯,不光有钱,还有势,不光有钱有势,还特么擅长耍心机斗手腕。据说,乡派出所的顾长虹就是栽在了这暴发户的手里。 这么个活动,若是对那暴发户表现的热情了,必然遭致田乡长的不快,表现的生份了,又怕得罪了那暴发户,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暴发户随时可以给自己添堵,而自己却拿他没招。 这中间的一个度,究竟该如何把握呢? 犯着难为退出了田乡长的办公室,顶头遇见了陈苍伟,这一刹那,薛家强忽地生出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田乡长不是要求这陈村长以大局为重,同他一道去参加那场活动么?那他就放下身段,转变成同陈村长一道参加活动,陈村长笑脸相待也好,找茬发怒也罢,他只管呵呵陪笑,郑板桥说人难得糊涂,这次他就糊涂一回好了。 薛家强没让陈苍伟去打搅田少武,将其带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并一字不落地转达了田少武的指示。陈苍伟自然不敢违拗田少武的意思,更不会怀疑薛家强假传圣旨,只是让他捏着鼻子出席明天的武校开张庆典,实在是憋屈得难以呼吸。 陈苍伟过来找田乡长的本意是告状,恶霸小贱种建武校的用地未经村里批准,而且还听说开办武校的执照根本没批下来,这种情况说轻了叫违规,说重了那就是违法,乡里面怎么还能派人去参加他的庆祝活动呢? 听着陈苍伟的牢骚,薛家强笑开了。武校未经批准占了村里的地,那是你当村长的责任,没拿到营业执照就开张,那是工商所的管辖范围,跟乡里面有个毛的关系? “老陈啊,别忘了田乡长的叮嘱,大局为重,什么是大局?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三天后你岗南村的换届选举才是大局呀,等到大局已定时,你反应的这些事情再着手解决也不迟嘛!” 陈苍伟愣了好大一会,薛主任说得虽然很有道理,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赵公博也收到了请柬,和田少武陈苍伟他们不同的是,给赵公博送请柬的竟然是杨锐本尊,这让赵公博难免要生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意思来。 去肯定是要去的,两村三百年来虽然从未有过这样的走动,但老祖宗也没说不允许这样做,过去热闹热闹也不算坏了规矩,可难题是,总不能空着手去,要弄点怎样的礼物才能合了恶霸的心意呢? 恶霸送来请柬时虽再三强调只需要人到场不需要礼到场,但赵公博采取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应对策略。人家恶霸做事干脆利落,答应下来的五十万借款,第二天便差人送到了村里,他赵公博又不是个小气啦的人,这礼不单得送,还得在诸多礼物中最博眼球最有脸面。 说到礼物,自然想到了恶霸看中的自家那套餐桌椅,赵公博随即推断出,别看那恶霸年轻,却对老物件蛮感兴趣。 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倒是不少,但大部分都在破四旧那会给糟践了,现如今保存完好品相还能说得过去的也就几只花瓶,可人家是武校开张,抱只花瓶送过去,岂不是嘲讽人家的功夫中看不中用么。 赵家老四赵公琛提醒道:“大哥,我记得咱们家拆祠堂时留下来了一块牌匾,找个工匠翻新下,再换上几个字,不是挺好的一件礼物么?” 赵公博猛地拍了下大腿,那块牌匾可是有年头了,比起这赵家寨来,岁数只多不少,且用料珍贵做工考究,只需要重新镶上几个烫金大字,拿过去当做贺礼,一准能挣足了脸面。 只是,牌匾上的赵氏祠堂四个字乃是赵家先祖的手迹,就这么毁了,赵公博着实有些舍不得。 但见大哥稍显犹豫,赵公琛接着劝说道:“我知道大哥舍不得先祖的那几个字,可大哥你别忘了,牌匾上的字是可以拓下来的,过两天我找到了好木料,再找工匠重新制作一块也就是了。” 这么一说,赵公博登时释然,牌匾上的那四个字本就是拓上去的,再拓一次也无妨。 …… 忙活到太阳快下山,该做的准备工作均已完成,大伙捡了块树荫围坐一圈,喝茶聊天等着武校食堂开晚饭。 新宅那边的主体工程早已完工,装修也接近了尾声,二舅把工地排席交代给了他的一个师弟,现在不用做排席了,杨锐干脆把他聘为了武校食堂的大厨。 黄大龙等不及开饭,去到后厨弄了些中午的剩菜饭,随便热了下便开吃了,霸哥交给了他一项重要任务,今晚骑摩托车去省城,然后换上霸哥的ae86,明天一早去阐城接廖处长过来参加活动。 端着碗刚扒拉了两口,就看到打武校大门进来了一个陌生面孔。 那人着了一身雪白的人造棉练功服,微风吹来,衣袂飘飘,甚有一副大家风范。 黄大龙不由看向了杨锐,眼神的意思是问此人可是你的朋友? 杨锐转头瞅了眼身旁的七叔公,此人同你可有渊源? 七叔公的目光则扫向了张绍本李振堂二人,那二人茫然摇头,不认得,头一回打照面。 魏铁柱紧握双拳,噌地一下站起了身来,非友即敌,此人十有八九是来砸场子的,没啥好说的,干一架也就是了。 七叔公淡然一笑,拍了拍魏铁柱的后腰,示意他不必冲动。说到砸场子,他老人家可算是新社会的一代鼻祖,年轻那会云游四方,不就是靠着一次次砸场子才弄来的盘缠么。 那人步履轻盈,乍一看有下盘虚浮之嫌,但多瞧上两眼,又禁不住生出些许敬意,不疾不徐的步伐,每一步的跨度就像事先丈量好了一般的精准。 黄大龙放下了碗筷,不屑道:“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凡当过兵的人都能做得到。” 杨锐挑逗道:“那待会你来打头阵?” 黄大龙呲哼了一声,却没接招。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挨顿揍倒没什么,但七叔公的名声可不敢毁在他黄大龙手上。 那人走到了大伙面前,双手抱拳先施了一礼。 “在下姓熏,名大壶……” 大伙皆是一愣。 熏大壶? 好响亮的名字,听过一遍几十年都不会忘。 七叔公起了顽心,笑问道:“怎么熏?熏什么壶?” 那人不恼不怒,耐心解释道:“不系熏,系熏,熏悟空的熏,也不系壶,系壶,大壶大贵的大壶。” 七叔公眨巴着眼皮,装作很费力才搞懂的模样:“哦,原来叫孙大福呀……”端起茶盏,七叔公呷了口茶水,接着问道:“请问孙壮士师承何门何派?” 孙大福再次抱起双拳,向着北方拱了拱手,回答道:“偶系少林寺俗家弟子啦。” 一旁杨锐没能忍住,一口茶水噗的一下差点喷在了李振堂脸上。 都是电影惹的祸。 杨锐清楚地记得,四年前的那个夏天,他费尽了周折混进了乡里的露天电影院,终于看了这部红遍大江南北的功夫片,回家之后,跟七叔公比划起电影中的招数,还笑话七叔公说,跟少林寺的功夫比,七叔公教的只能叫杂耍三脚锚。 七叔公当时只是笑笑没说话,等过了几个月,借着一次喝酒聊天的机会,七叔公才说起了他对少林功夫的见解。 天下武功出少林,这句话或是真实,或是传说,或是武侠作家的杜撰,但现实却是七叔公分别于五三年和六六年两次造访少林寺,从没见过什么身负绝学的武僧,看到的全是面带病色的和尚。 也是,寺庙的田地都归了公家,和尚跟城里人一样吃计划粮,和尚念经属于轻体力工作者,一个月的口粮不足三十斤,半个月才能见一回肉腥,哪来的富余体力消耗在踢腿出拳上。 武学传承需要的是师徒间口传心授,那种一本秘籍便可炼成盖世神功的故事只能出自于文学作品,而少林寺至少从五十年代便失去了传承,直到那部电影火爆起来,寺庙中才多了几个武僧的身影。 哪有什么真功夫,迎合市场而已。 黄大龙也看出了端倪,原本一颗谦虚的心瞬间膨胀起来,在部队上就没少练格斗搏击,跟了霸哥后,隔三差五也能学到些招数,来到了岗南村,见到了七叔公,黄大龙更是偷忙夺空地买上三两样卤味,以孝敬老人家为由,哄着七叔公传了他好几招绝学。 技痒啊! 木人桩和沙袋根本解不了馋,往活人身上招呼才能过足了打架的瘾。 七叔公用眼神喝止了跃跃欲试的黄大龙,抿了口茶,似笑非笑再问道:“孙壮士来我武校有何贵干呢?” 孙大福又一次抱起了双拳。 “娄老英雄前些义几在省城把偶一朋友揍的好惨,不过,偶熏大壶并不系来替朋友寻仇的,偶只是想以武会友,跟娄老英雄过过手,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啦。” 杨锐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憋住了笑,倾过身子,附在七叔公耳边道:“老不死的,你当年砸人家场子的时候,也这么不要脸么?” 七叔公嗔怒怼道:“小兔崽胡说些什么呀,想当年我老人家……嘿嘿,可比他不要脸多了。” 第37章 情况有变 忙活到太阳快下山,该做的准备工作均已完成,大伙捡了块树荫围坐一圈,喝茶聊天等着武校食堂开晚饭。 新宅那边的主体工程早已完工,装修也接近了尾声,二舅把工地排席交代给了他的一个师弟,现在不用做排席了,杨锐干脆把他聘为了武校食堂的大厨。 黄大龙等不及开饭,去到后厨弄了些中午的剩菜饭,随便热了下便开吃了,霸哥交给了他一项重要任务,今晚骑摩托车去省城,然后换上霸哥的ae86,明天一早去阐城接廖处长过来参加活动。 端着碗刚扒拉了两口,就看到打武校大门进来了一个陌生面孔。 那人着了一身雪白的人造棉练功服,微风吹来,衣袂飘飘,甚有一副大家风范。 黄大龙不由看向了杨锐,眼神的意思是问此人可是你的朋友? 杨锐转头瞅了眼身旁的七叔公,此人同你可有渊源? 七叔公的目光则扫向了张绍本李振堂二人,那二人茫然摇头,不认得,头一回打照面。 魏铁柱紧握双拳,噌地一下站起了身来,非友即敌,此人十有八九是来砸场子的,没啥好说的,干一架也就是了。 七叔公淡然一笑,拍了拍魏铁柱的后腰,示意他不必冲动。说到砸场子,他老人家可算是新社会的一代鼻祖,年轻那会云游四方,不就是靠着一次次砸场子才弄来的盘缠么。 那人步履轻盈,乍一看有下盘虚浮之嫌,但多瞧上两眼,又禁不住生出些许敬意,不疾不徐的步伐,每一步的跨度就像事先丈量好了一般的精准。 黄大龙放下了碗筷,不屑道:“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凡当过兵的人都能做得到。” 杨锐挑逗道:“那待会你来打头阵?” 黄大龙呲哼了一声,却没接招。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挨顿揍倒没什么,但七叔公的名声可不敢毁在他黄大龙手上。 那人走到了大伙面前,双手抱拳先施了一礼。 “在下来自阐城,免贵姓熏,名大壶……” 大伙皆是一愣。 熏大壶? 好响亮的名字,听过一遍几十年都不会忘。 七叔公起了顽心,笑问道:“怎么熏?熏什么壶?” 那人不恼不怒,耐心解释道:“不系熏,系熏,熏悟空的熏,也不系壶,系壶,大壶大贵的大壶。” 七叔公眨巴着眼皮,装作很费力才搞懂的模样:“哦,原来叫孙大福呀……”端起茶盏,七叔公呷了口茶水,接着问道:“请问孙壮士师承何门何派?” 孙大福再次抱起双拳,向着北方拱了拱手,回答道:“偶系sl寺俗家弟子啦。” 一旁杨锐没能忍住,一口茶水噗的一下差点喷在了李振堂脸上。 都是电影惹的祸。 杨锐清楚地记得,四年前的那个夏天,他费尽了周折混进了乡里的露天电影院,终于看了这部红遍大江南北的功夫片,回家之后,跟七叔公比划起电影中的招数,还笑话七叔公说,sl寺的功夫比,七叔公教的只能叫杂耍三脚锚。 黄大龙也看出了端倪,原本一颗谦虚的心瞬间膨胀起来,在部队上就没少练格斗搏击,跟了霸哥后,隔三差五也能学到些招数,来到了岗南村,见到了七叔公,黄大龙更是偷忙夺空地买上三两样卤味,以孝敬老人家为由,哄着七叔公传了他好几招绝学。 技痒啊! 木人桩和沙袋根本解不了馋,往活人身上招呼才能过足了打架的瘾。 七叔公用眼神喝止了跃跃欲试的黄大龙,抿了口茶,似笑非笑再问道:“孙壮士来我武校有何贵干呢?” 孙大福又一次抱起了双拳。 “娄老英雄前些义几在省城把偶一朋友揍的好惨,不过,偶熏大壶并不系来替朋友寻仇的,偶只是想以武会友,跟娄老英雄过过手,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啦。” 杨锐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憋住了笑,倾过身子,附在七叔公耳边道:“老不死的,你当年砸人家场子的时候,也这么不要脸么?” 七叔公嗔怒怼道:“小兔崽胡说些什么呀,想当年我老人家……嘿嘿,可比他不要脸多了。” 037情况有变 魏铁柱再也按耐不住,不过一腌臜泼皮,居然敢向师父发起挑战,今天必须给他长长记性。 黄大龙反应更快,魏铁柱还没来及撸起胳臂,这货已然向孙大福勾起了小拇指。 “杀鸡焉用牛刀,大师兄你先歇会,让我黄大龙先过过瘾。” 闻言,杨锐速度弯腰,捡起了脚上的人字拖,黄大龙这货贱心不死,又在赚他的便宜……好,外人面前,暂且放他一马。 孙大福表情严肃,后退了两步,摆开了一个咏春拳法的起手式。对他来说,跟谁打并不重要,打不打得赢也不重要,他来了,也打了,回去后就可以放开了吹,树活一张皮人活一个名,尤其是在江湖上混,名气就等于钱财。 七叔公看着直摇头。 咏春什么时候成了少林功夫了? 黄大龙可不懂什么武林规矩,也从来没学过哪路拳法的起手式,随便拉了个架势便猛扑了过去,也不讲什么招式招法,抡起拳头直冲冲捣向孙大福的面庞。反正你也是个花架子,哥们今天就凭身体素质硬吃你了。 这一拳甚是刚猛,孙大福不敢硬接,但他的身法也算灵活,速度后仰,躲过拳风的同时,单手撑地,身子一拧,打了个贴地旋,重新站立起来。 “不错,有点……” 孙大福本想装上一个,只可惜衣袂只弹了一下,话也只说了一半,那黄大龙的脚底板已经抬到了眼前。 好快的腿,好大的力道……孙大福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使出了刚才的招数。 同样的身法,同样的潇洒,只可惜黄大龙早有准备,将自己的身子当成了炮弹,毫不犹豫地轰了上去。 孙大福的贴地旋只打了一半,便被黄大龙扑在了身下。 “咣——” 面门吃了一拳,孙大福赶紧捂脸。 “当——” 耳门再吃了一拳,孙大福连忙护耳。 “咣——咣——当——当——” 但见对手已然没了反抗力,黄大龙抡起双拳左右开弓,打得那叫一个好不痛快。 魏铁柱看着,不住地叹气,跟师父练了小一个月,本想着今天能检验一下成效,结果连黄花菜都没赶上。 孙大福肯定吃不消这一通爆锤,只是拳头太过密集,锤得他连讨饶声都发不出来,还是七叔公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喝止住黄大龙。 黄大龙显然没过足瘾,从孙大福身上爬起来时,一双眼神分明写满了意犹未尽。 杨锐差人端来了一盆清水,随后踱到了孙大福身旁,这货鼻青眼肿一脸血污,口中哼哼唧唧似乎还不服气。 “别赖着了,起来洗把脸,赶紧回家吃饭去。” 孙大福气鼓鼓嘟囔了一句什么。 声音太小听不清楚,杨锐俯下了身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雷唔讲武德,令到根本唔系武功……” 真贱,被揍成这副熊样了还特么嘴硬……装着一副好脾气的杨锐不得已撕下了伪装。 “黄大龙,这位孙壮士说你不讲武德,使得不是武功,怎么办?要不你辛苦一下接着揍?” 黄大龙欢快应道:“好嘞!” 再看那孙大福,一骨碌爬了起来,两条腿蹬的比兔子还快,向着大门方向只是一个呼吸便窜出了十多米。 末了,仍没忘记甩下一句强挽颜面的狠话:“雷听好了,偶熏大壶还会回来的……” …… 夜里下了场雨,冲消了多日的闷热,天亮前后,雨停天晴,端的是一个让人神清气爽的好天气。 一早刚上班,田少武便把薛家强送上了他的专职座驾,并万千叮嘱司机老白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从乡里开车去岗南村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而且,岗南村那暴发户安排的活动开始时间在上午的十点十八分,薛家强原本没必要那么早出发。 不过,田少武考虑的很周全,那暴发户背靠的后台说不准也要过来参加这次活动,虽然那位姓廖的处长管不了石岗乡的事,可人家毕竟是位正处级干部,比正科级的石岗乡高了不是一星半点,该有的礼节尊重必须得做主了,决不能让人家领导等自己,只能是自己等领导。 薛家强身为乡里的办公室主任,这些场面的道道肯定是门清,不过,他心里面并不认同田少武的考虑。 抛开陈苍伟这层因素不说,只说该如何在领导面前表现,到得太早不单体现不出对领导的尊重,反倒有着刻意谄谀之嫌,他暗地里了解过那个廖处长,知道对方并不是一个乐于形式的人。 薛家强早有打算,当车子就要驶离省道时,他忽然凝目侧耳,对司机老白道:“白师傅,我怎么听着这吉普车的发动机响动有些不对劲呢?” 司机老白苦笑应道:“这车开了快十年了,到处都是毛病,不过还好,这点路撑下来还是没问题的。” 薛家强严肃道:“可不能麻痹大意,今天的活动恐怕会有市里的领导前来参加,等回去的时候,万一在领导的面前抛了锚,那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老白想不懂车子抛锚跟丢脸能扯上什么关系,但顶头上司这么说了,他也不能当面反犟,只好揣摩着薛家强的意思,将车子停到了路边。 “我检查一下,耽误领导时间了……” 薛家强大度表态道:“再往前停停,别占着大道,时间还早,不用着急。” 再往前不到二十米,便是拐向岗南村的小道,车子停在这儿,不管是打东边的市里还是打西边的县里,去往岗南村都要经过这路口。薛家强打的算盘便是以修车为借口,在这路口等着那市里面的廖处长。 不单避免了刻意谄谀之嫌,跟领导套近乎时还能避开了旁人,至于司机老白,薛家强相信他不是一个多嘴的人。 磨蹭了二十来分钟,没等来打东边过来的领导车辆,倒是看着了陈苍伟骑着辆嘉陵半自动晃悠悠从村口那边驶来。 “薛主任……我估摸着这会你也该到了。”离老远,陈苍伟便打起了招呼。 听这话的意思,陈苍伟理应是特意出村迎接自己的,薛家强的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暖流,还是陈村长懂事,比那个暴发户强多了。 陈苍伟停好了车,从后座上抱下来一只五六斤重的西瓜,一拳砸开,掰了一半递给了薛家强,随即招呼司机老白道:“白师傅,先吃块瓜降降温,车子待会修也不迟。” 老白说是修车,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今天的气温虽然比前两天凉快,可毕竟是大夏天,顶着太阳趴在发动机上,老白早已是汗流浃背口渴难耐,听说有西瓜吃,立马停住了手。可转头瞥见了薛家强略带愠色的面庞,赶紧改口道: “不急,我这马上就好……”拿起毛巾胡乱擦了下手,老白装模作样去到后备箱翻找出了几样工具,同时道:“听说市里面会来个大领导,我得赶在领导之前把车给修好了。” 陈苍伟登时现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还是刚才那句话,车子啊,待会修也不迟,什么市里面的大领导……来不了喽!” 来不了了? 薛家强不由一怔,心里面瞬间泛起好多个念头。 陈苍伟接着解释道:“那个小贱种太过托大,居然没亲自去市里接那位大领导,只派了个名叫黄大龙的手下兄弟,究竟是什么原因不得而知,反正那黄大龙今一早是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回来的。” 得知这一消息时,陈苍伟颇有些不敢相信,差了几个后生去打探,得到的汇报全都一样,黄大龙的确没能把那位大领导接过来,而且,恶霸小贱种的脸色相当不好看。 陈苍伟随即便想明白了个中原委,小贱种毕竟还是年轻了,考虑事情欠了妥当,但凡当官的,无一不把脸面放在首位,你搞活动不亲自去请人家,难怪人家要给你脸色看。 情况有变,自然不能依照原计划行事,陈苍伟第一时间给田少武去了电话,可乡里接电话的人说田乡长正在主持一个重要会议,没时间接听他的电话。无奈之下,陈苍伟只得骑上他的嘉陵半自动,出村迎接薛家强,自行商量该如何调整策略。 用得着商量么? 还不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么? 一跃成为这场活动的最大领导,薛家强顿觉底气十足,一时没能按捺住,屁股微翘,发出了一声悦耳的悠扬。 “老白,别忙活了,吃瓜。” 一大块西瓜下了肚,薛家强美美地打了个水嗝,从公文包里掏出块手帕擦了嘴,接下陈苍伟敬过来的香烟,顺便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点火的同时吩咐道:“抽完这支烟,你就先回去,跟那暴发户讲,我车子坏在这边了,让他亲自过来接我。” 薛家强自认为没有谁比他更懂得当领导的秉性,得罪容易讨好难,一次让领导不爽,一辈子都难以翻身。那位市机关的廖处长在这种当口放了那暴发户的鸽子,不爽的程度恐怕到了顶级,即便今后能有所修复,也难以达到之前的深度。 既然如此,那还怵他个毛? 第38章 死局 薛家强端坐在吉普车的后排座上,时不时抬起手腕看下时间。陈苍伟回去已过二十分钟,还没见到那暴发户迎出村来,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闷气。 怪不得田乡长那么不待见这小子,特么也忒不懂事了,之前仗着有钱有后台也就罢了,如今你后台都不鸟你了,还特么冲着老子摆谱……薛家强暗叹一声,心中打定主意,再给那小子五分钟,还不见人影的话,立马打道回府。 搁在平时五分钟一晃而过,但此刻,每一秒都是煎熬。夜里那场雨所带来的清凉已然散去,阳光直射下的车厢温度快速提升,更让人烦心暴躁的是刚才吃瓜时的阵阵微风此时也没了影踪。 薛家强掏出手帕擦了把脸,又从公文包里拿出折扇,打开了呼呲呼呲扇着,但根本止不住前胸后背渗出的汗水。 “老白,调头,回乡里。” 老白应声打火,刚把车子发动起来,又听到了薛家强的指令: “等一下!” 正前方的岗南村村口,赫然现出一团艳红。 那团艳红带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呼啸而来。 嗯,应该是那个暴发户……薛家强随即收起了手帕,调整了下坐姿,手中的折扇也一改方才的粗暴,变得温文尔雅。 再怎么热,也得顾全领导的形象。 只是一两个呼吸,薛家强便打好了见面后嗔怪措辞的腹稿,话不能说的太轻,分量不够不足以表达自己的不快,也不能说的太过含蓄,农村人都没怎么读过书,话中之话不一定能听得出来。 可是,那辆艳红色摩托车居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擦边而过时只是揿了下喇叭,后座上的一小伙还冲着司机老白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把车再往路边靠靠……薛家强忍不住口吐莲花,爆了声粗口: “顶你个肺!老白,调头,回乡里。” 老白下意识地瞥了薛家强一眼,但见领导目光坚定,老白不再犹豫,拧动了吉普车钥匙。 “嗡……嗤,嗡……嗤,嗡……嗤。” 连打了三次火,车子都未能发动起来。 奶奶个腿,领导的嘴还真是邪性,车子果真出了毛病。 “老毛病了。”老白一脸淡定下了车,开了后备箱,取出了一柄摇杆。 这辆吉普配给乡里的时候就已经开了六年跑了二十万公里,这五年在乡里跑的里程数虽然不高,也就是两三万公里,但期间都没怎么保养过,出毛病正常,不出毛病那才叫一个怪。 老白的淡定真不是装出来的,插下了摇杆,先慢后快,只摇了三圈,车子的发动机便响起了轰鸣声。稳稳地拔出了摇杆,放回到后备箱中,老白坐回到了驾驶座上。这刚好是跟领导提一提车子保养维修费的机会,可老白瞄了眼一脸黑线的薛主任,硬生生将到了喉咙眼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起步,打方向盘,正准备给油调头时,却见正前方驶来一支车队,老白下意识地松开了油门,宁等一分钟,不抢那一秒,领导在车上,安全才是第一位。 可薛大主任不乐意了,前边那车队还有百十米远呢,这空档怎么就不能调个车头?再说了,己方在前,对方在后,该减速礼让的分明是对方嘛。 便在老白犹豫之时,一团艳红突然跃入眼帘。 摩托车一个急刹停在了吉普车前,骑车之人将墨镜推上了额头,笑吟吟道:“怎么调起头来了?右转下路不就进村了么?” 后排座上,薛家强认出骑车人正是那个暴发户,腹中一口闷气终于隐忍不住。 “你杨老板财大气粗,哪里看得上我这种乡间小吏,与其自讨无趣,不如趁早离去……” 好大的怨气……不过这就对了,本村长请的是一乡之长田少武,你特么一个办公室主任充什么长尾巴驴……杨锐淡然一笑,手指身后车队,道: “你先把路口给娄县长让出来,然后是走是留悉听尊便。” 听到娄县长仨字,薛家强不自觉地打了个战栗,急忙探出头来,定睛一瞧,心率瞬间飙到了一百二。已经驶到跟前的车队,打头的那辆桑塔纳可不就是娄县长的座驾么。 薛家强秒速跳下吉普,指挥司机老白赶紧让出道来,过程中有心跟娄县长打声招呼,可那辆桑塔纳却始终没有落下车窗的意思。 待一队三辆轿车驶过,薛家强连忙吩咐老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乡里,县里的二老板都到场了,田乡长一个乡二把手还端着架子呆在办公室中,犯大忌啊! 司机老白也是个明白人,将一身车技发挥到了极致,只一把便调过车头,随即将油门踩到了最底。薛家强抚胸做了两下深呼吸,随后一咬牙,仅凭着两条腿,便向前方的车队追了上去。 不求能赶在娄县长之前进村,只想争分夺秒赶紧给田乡长去个电话。 …… 田少武亲自把薛家强送上了车,回到了办公室,抽着烟喝着茶吹着电风扇,把当天的报纸浏览了一遍。 桌上电话响起,田少武摁灭了手中烟蒂,顺便抓起了听筒,但注意力仍旧滞留在党报上一篇关于两案的一则新闻通告上。 电话是县里二老板的秘书彭波打来的。 田少武跟彭波的关系相当密切。想当初,刚参加工作的彭波不懂人情也不晓世故,其青涩性格使得他顶头上司没少在田少武跟前倾倒苦水,时任副乡长的田少武却对彭波青睐有加,只因为这个年轻人写得一手好文章。 正是在田少武的大力举荐下,彭波才有幸调去了县里,且运气爆棚,当年便被从外县调来的娄会俭一眼相中,一跃而成为令无数人眼红的县长大秘。 彭波本性淳朴,懂得感恩,当上县长大秘后可没少帮田少武,这次能顺位晋升乡书记,彭波在其中可没少出力。 电话中,彭波告知田少武,二十分钟前娄县长叫上了武装部和民政局的几位领导出发了,应该是临时安排的行程,连他这个大秘都没带,也没告诉他去了哪,还是在他多方打听下,才得知领导的目的地居然是石岗乡。 田少武登时慌了心。 领导唱的是哪一出? 就算是搞微服私访突然袭击也不至于把大秘落在家里呀! 还带上了武装部民政局的几位负责人,难道是…… 莫非是…… 田少武在脑海中飞快闪过数个可能,但随即又被一一否定,领导的心思本就难猜,像这种非常规操作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彭波似乎感觉到了田少武的紧张,紧接着宽慰了两句,事情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糟糕,老板出门的时候,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 但田少武显然不敢掉以轻心,放下电话后,便召开了一个紧急动员会。 从县里到乡里也就半个来小时的车程,彭波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领导已经出发了二十分钟,留给乡里的时间非常紧迫,想全面准备已然来不及,能做的无非是把院子打扫干净,把各自办公室整理清洁。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田少武揣着一颗忐忑的心等在了二楼办公室的窗前,政府大院的大门尽收眼底,只要领导的车一出现,他立刻飞奔下楼,既可以造成他并不知道领导行程的假象,又可以保证自己完全来得及为领导拉开车门。 然而,一等,二等,三等,也没等来领导座驾的影子。 办公桌上的电话再次响起。 田少武后退两步,拿起了听筒,但目光始终聚焦在大门那块。 “田乡长,我薛家强啊,我这边有紧急情况要向你汇报,娄县长他,他来岗南村了……” 田少武只觉得自己的大脑轰的一下,整个人完全懵掉。 什么情况? 怎么可能? 那个暴发户居然请得动娄县长? “我已经安排老白去接你了,这边我会想办法尽量拖延一下,田乡长,你别在办公室等老白了,找辆自行车先出门,能节省几分钟是几分钟……” 田少武一边答应着,一边用指关节使个劲地敲起了脑门,今天的太阳究竟是打那边出的?娄县长怎么可能给一个暴发户村民站台呢? 这不符合体制内的规矩,更不是娄县长的工作风格,即便是那暴发户的后台大腿亲自相邀,娄县长也不可能答应出席这样的活动! 可事实却是……娄县长不单亲自到场,还带去了县里武装部民政局的数位领导。 一脸懵逼地挂了电话,田少武并没有着急按照薛家强的建议跟司机老白来个相向而行,赶去岗南村是必须的,但早到几分钟或是晚到几分钟于结果意义上差别并不大。 “真不让人省心啊……” 瘫坐在沙发上,田少武点了支香烟,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只有平静下来,才能思考出最正确的应对策略。 关键点还是在于三天后的村委会选举,早知道有今天这个结果,就不应该接下陈苍伟送上来的好处。可要是不接下这份好处,那陈苍伟就不可能安心下来,他安心不下来,就不可能畅快地交出渡口经营权,得不到渡口经营权,赵公博肯定会闹个鸡犬不宁…… 这特么……分明是个死局啊! 第39章 吉时已到 杨锐本没想把场面搞那么大,怎奈廖国庆那边因为机关食堂赚足了脸面,总觉得欠了这个大侄子好大一人情,没跟杨锐打声招呼便广撒人脉。 廖国庆认识娄会俭也有些年头了,但要是论起交情来却也没多深,不过是因为工作关系吃过几次饭喝过几杯酒而已,因而,这人脉廖国庆起初并没打算撒到娄会俭的头上。 交情深也没用,身在体制内多年,廖国庆自然清楚以娄会俭一县之长的身份,是断然不会掺和这类活动的。 可巧的是,前天娄会俭来市里办事,晚上约了龚主任吃饭,龚主任觉得人少了喝酒喝不痛快,顺便带上了廖国庆。席间,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话题扯到了最近市里面重点抓的一项工作,桶站。 桶对面老蓝的站。 市里指派给朝明县的任务是寻找到十位当年老兵,走走形式,肯定下这些老兵对民族解放事业做出的贡献,再挨个照上几张相片。 这任务看似简单,可落实起来却相当困难。 只因为各种担忧,这些个战场上的英雄好汉均选择了主动性遗忘,任由公家的人如何劝说如何解释,他们对那段往事依旧是绝口不提。 娄会俭亲自挂帅,从县民政局和武装部抽调了三十余精兵强将组成了工作队,忙活了将近一个月,总共也就挂出去了五朵大红花。眼看着任务时限来到了跟前,娄会俭已经不再奢求能交上一份满分作业,但五十分也忒寒碜了,好歹也要弄个六十分及格。 一边喝酒一边听着娄会俭的苦水,原本打算高高挂起的廖国庆忽地想起了杨锐大侄子的七叔公。没错,那小子不止一次吹嘘过他家七叔公当年有多神勇,砍小鬼子的脑袋犹如砍瓜,哪一年要是没砍够十几颗小鬼子脑袋,那个年都没法过。 刚巧那武校又是为七叔公建的,借这机会把娄会俭叫过去肯定能成,不单能长了杨锐那小子的脸,还能让娄会俭欠下自己一个小小的人情,用那小子的话来说,绝对是两个光腚男人坐在同一块石头上。 听了廖国庆对七叔公的介绍,娄会俭大喜过望,能发掘出这么一位神勇的抗战老兵,不单能弥补了任务完成数量上的不足,好好宣传一下,保管在任务完成质量上秒杀其他各县。 又听说老英雄建了个武校,且与后天举办开业庆典,娄会俭当即表示,这庆典他必须参加。 当晚廖国庆喝得有些高,第二天又忙于工作,居然忘记了告诉杨锐一声,直到今一早,见到了黄大龙,廖国庆才拍起了脑门。 不能说好心办了坏事,但也着实打了杨锐一个措手不及。 最直接的一个弊端便是来不及通知田少武。田少武是站在陈苍伟那边的,这一点,杨锐心知肚明,所以根本没指望他能亲自到场参加庆典活动。但又顾忌到他的没官架亲民形象,大概率会委托一位属下前来道贺。 如此一来,误会自然产生。 杨锐倒不怕得罪田少武,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毕竟人家是一乡之长,是村长的直属领导,把关系搞得摩摩擦擦,对今后的工作开展肯定没好处。 还有一点也让杨锐颇为不爽。 在跟陈苍伟抢村长一事上,杨锐并不想借助外力,他希望能光明正大的赢下这一战。但县长大人的突然到场,定将带偏村民,选票上自然是好处多多,可感觉上,总觉得不那么痛快。 村里路窄,车辆行驶不便,娄会俭让司机在村口停下了车,领着武装部民政局的几位属下,在杨锐的陪同下,和廖国庆并肩走进了村。 一路上,吃瓜看热闹的村民可是不少,但能认出娄县长的却没一个。 这也难怪,村里面在杨锐回归之前只有村长家买了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机,而村长威严,没得人敢去村长家蹭电视看。至于报纸,村里倒是有一些,但都是收破烂收回来的,谁特么闲得蛋疼看那种没营养的玩意。 不看电视不读报,当然认不出自己县的父母官。 不过,这一行人的气场足够强大,村民们又不傻,自然能意识到村里来了大官。 陈家后生飞速将消息汇报给了陈苍伟,村长大人却不以为然。 小贱种的跟屁虫黄大龙今一早是独自一人回村的,也就是说,他没能接来小贱种的那位高官大腿。那位不来,所谓的大官还能有谁? 乡政办的老薛,薛主任呗! 报信的陈家后生急忙分辨道:“不是乡里的干部!那些大官面生的很,应该是县里的领导,说不定还是市里的呢。” 那些? 陈苍伟陡然一怔:“来了几个人?” 陈家后生掰着手指计算道:“嗯……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后面还跟了五个……” 陈苍伟瞬间放松下来,哪里是什么大官呀,应该是小贱种生意上的客户朋友才对,不然的话,得是多大的官才能摆出这等阵仗?农村人见识少,把城里做生意的老板当成了大官也是正常。 …… 薛家强犹如爆发了小宇宙一般,两条腿虽然追不上四个轱辘,但也没落下多远。一行领导举步向村里走去时,他也赶到了村东口的稻谷场。 岗南这个村,薛家强来过两次,记得村委会就在稻谷场旁边的村小学边上,想要及时联系上田乡长,只能依靠村委会的那部电话。 运气还不错,村里虽然挺热闹,但村委会依旧有人值班。着急忙慌地跟田乡长打过了电话,薛家强才注意到身上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溻了个通透。 此刻,薛家强根本顾不及把自己打理利索,借了条毛巾,胡乱擦了几把便出门去追众领导。任务尚未完成,他还得想法子尽量拖延活动进程。 司机老白就算把吉普车当成飞机开,一个来回怎么着也得用上个四五十分钟,而娄县长不可能全程参与活动,更不可能留下来吃午饭,若是等娄县长离去了田乡长才赶到,那他这个办公室主任可就失大职了。 娄会俭对村里的老宅很有兴趣,走走看看,时不时还要驻脚拍上几张照片,尤其是陈家祠堂,虽然稍显落败,但其古色古韵的建筑造型及建筑工艺还是严重吸引住了娄会俭的眼球, 又听说这座祠堂已有近三百年的历史,娄会俭当即指示说,这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一定要看管好,定期修缮,村里要是缺经费的话,可以向县里申请补助。 此时薛家强刚好追上,只是娄县长身边围了好几人,且不敢确定领导大人能否记得自己,所以不敢冒然上前打招呼,只得跟在众人身后。听到县长大人做出这番指示,薛家强心里不免一惊。 跳过乡里,直接向县里申请? 看来领导是对乡里的工作有意见了……嗯,不可妄议上位,还是记下来留给田乡长品悟。 薛家强掏出小本本记下了县长大人的原话,随即左右张望了两眼,没看到村长陈苍伟的身影,顿时火冒三丈。丢你个老木,都什么时候了,还特么托大躲在家里。 趁着领导掉头往西走去的空档,薛家强招手叫来路边的一位村民,也不管对方是不是陈家人,厉声喝令跑步前行,赶紧把陈苍伟那个老东西从家里叫出来:“跟他说,娄县长过来了!” 陈苍伟此刻正在家里悠哉喝茶,小贱种的后台没来,明显是得罪了,薛主任的吉普车也没开进村,说不定已经回乡里了,也就是说,小贱种手上没牌了,三天后的村长改选,只能是任由他陈苍伟肆意宰割。 然而,美梦易醒,刚换的茶叶还没喝到第二泡,就有村民前来招呼,说乡里的薛主任让他火速赶往村西头。 村西头? 陈苍伟心里面不由咯噔了一下,薛主任这是怎么了?是吃错药了还是突发羊癫疯了? 传话的村民分明不是只好鸟,不怀好意地笑道:“薛主任说,娄县长来咱们村了……” 娄县长? 你不早说! 陈苍伟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地一下,炸了。 幸好还残留了一缕灵智,让他得以做出了正确反应:光着个膀子便冲出了家门。 …… 村西头,武校。 此刻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杨锐引领一众领导于观礼席坐定,客串司仪的张绍本随即宣布吉时已到鸣炮擂鼓。 俩后生立刻上前点燃了垂悬在钢结构大门两侧的数十挂鞭炮,同时鼓声响起,各方嘉宾鱼贯穿过大门,奉献上庆贺礼物。 赵公博首当其冲,领着本村的两名后生,抬着一块巨匾,上书四个大字:精武盛德。 七叔公不识货,对这块牌匾的价值浑然不知,但对这四个字却是甚为受用,一张老脸灿烂出了无数的褶子。 薛家强终于找到了机会,悄摸凑到了杨锐身边,顶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及鼓声,附在杨锐耳边央求道:“恶霸……哦不,杨,杨老板,跟你商量下,能不能拖延下活动进程呀,田乡长已经在路上了,半小时,我只需要半个小时……” 第40章 正义之光 拖倒是能拖,别说半个小时,再多拖半个小时也没什么大不了,娄县长已经表过态了,他不赶时间,一切活动进程按原计划进行,原计划,不就在自己的一张嘴上么。 嗯,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让田少武拉不下脸面对谁都没好处,但问题是,你狗日的刚才在路口居然用那副嘴脸来对我……杨锐苦笑相对,指了下侧前方的四尊大鼓,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他没听清楚对方说了些什么。 薛家强只得再重复了一遍。 杨锐为难地叹了口气,回应道:“活动计划都是事先定好了的,说拖就拖,哪那么容易?” 薛家强指着正在做准备活动的舞龙舞狮队,赔笑道:“让他们多搞两段,时间不就出来了么。” 舞龙舞狮可是南粤广府文化中最受欢迎的节目,且没有之一,所以,多搞上两段只会博得嘉宾观众更多的掌声。 杨锐送了薛家强一个白眼,手作搓钞状,回敬道:“你说多搞就多搞了?钱谁出,你么?” 薛家强顿时满脸尴尬,这钱他可出不起。 舞狮还好说,俩人一狮,舞上十五分钟的一段,费用也就在十块钱左右,可舞龙人多,最小的龙也得七八个人,而暴发户这边请来的舞龙队却是最大的一种,要上近三十人,舞上这么一段,花费少说也得百十块。 愣了两秒,薛家强想到了办法:“陈村长马上过来,这钱,我让他来出。” 杨锐再送上一个白眼,冷哼回道:“你让那老贼出?那老贼肯自掏腰包吗?要是走村里的账,跟贪污又有何区别?” 薛家强的十根脚趾头隔着鞋底狠狠地抠着地面,恨不得立马抠出一摞大团结来。 世风日下啊! 搁在十年前,哪里有平头村民敢如此待他?惹得他一个不高兴,立马召唤来民兵便把这不长眼的东西给专治了。改革开放……没见到公家人过的比以前好多少,倒是弄出了这么一批魑魅魍魉,仗着口袋里有几个臭钱,居然敢给公家人使脸色。 但气归气,忍还是得忍,万一闹掰了,难堪的是田乡长,田乡长要是不爽了,倒霉的只能是他薛家强。 “杨老板,你就行行好,算我求你了,你财大气粗,肯定不在乎这两个小钱……”薛家强果然是功力深厚,一脸的神色做到了收放自如说变就变,这一刻的模样,虽然称不上奴颜婢膝,却也距离不远。 鼓声突然密集,一对舞狮率先登场,只是一个精神亮相,便博得了掌声一片。 杨锐跟着鼓掌叫好,根本不搭理薛家强的苦苦相求,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凭什么让我花钱给你办事? 薛家强无奈之下只得咬牙道:“好,这钱我出,你说个数。” 杨锐笑吟吟伸出了三根手指:“一口价,没得还。” 三百块啊! 薛家强倒吸了口冷气,但没别的法子,也只能答应下来。 “好,三百就三百,只是我没带那么多钱,先赊着。” 杨锐笑道:“薛大主任啊,不是我信不过你,可总归是空口无凭,赊着可以,但欠条你必须打了。” 流氓,无赖,恶棍,泼皮……薛家强一边与心里痛骂,一边无可奈何拿出了钢笔和小本本,打了张三百块的欠条,撕下来递了过去。 杨锐接下欠条,收进了裤兜,随后玩味一笑,向不远处的黄大龙招了招手。 黄大龙屁颠跑来。 杨锐询问道:“戏班子准备好了么?舞完龙狮可就到他们了。” 薛家强骤然一愣。 还叫了戏班子过来唱戏? 一出粤剧怎么着也得半个小时,即便不求这个暴发户拖延时间,田乡长也赶得及呀! 得到了肯定答复,杨锐掏出那张欠条,交给了黄大龙:“给薛主任三天时间筹款,三天后,收账!” 薛家强恼羞成怒,差点爆发。你特么玩我?行,这笔账暂且记下,等老子找到了机会,定让你双倍偿还。 …… 田少武赶到的时候,娄会俭已经给七叔公戴上了大红花,正在做热情洋溢的讲话,内容无非是对老英雄的各种夸。 只是一瞬间,联想到方才在办公室看到的那篇新闻报道,田少武很轻松就弄明白了二老板此行的主要目的。至于县里为什么没把这项任务分配给乡里,这一点也不难解释,无非是油水太过充足,上边舍不得而已。 “也就是说,娄县长并非是为暴发户站台而来……” 想懂了这一点,田少武登时觉得轻松了下来,陈苍伟送上来的好处不用还回去了。 一路上,田少武都在思考该怎么把那份好处还给陈苍伟,可想来想去也没能想出个两全之计。 退还好处就等于明着告诉陈苍伟,他田少武在岗南村村长改选一事上要转变立场态度了,至少不会再明着站到他陈苍伟这一边。换成了别的事倒也无所谓,可陈苍伟视村长如生命,重击之下会不会做出疯狂举措,还真不好说。 呼—— 现在好了,所有的问题都不复存在,田少武坚信自己的政治智慧,判断上绝不会出错。 薛家强何等机敏,看到田乡长的面色从沉重忧虑迅速转变成轻松自若,眨了几下眼,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趁着田乡长心情不错,且又有点空闲,薛家强狠狠地告了暴发户一状。 三百块钱啊! 全指望着激起田乡长的同仇愤慨才好报销呢。 田少武没表态,只是看了眼一旁犹如掉了魂一般的陈苍伟,然后淡然一笑。 薛家强秒懂,但颇有些迟疑,试探性问道:“不太好,刚才那个暴发户还说,这笔钱要是让村里出,等同于贪污。” 田少武微笑道:“岗南村的账,还轮不到他来管。” 听了这话,薛家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君子报仇十年太晚,有了田乡长的这句话,十天之内,老子要是没能把今天丢掉的脸面给找回来,我特么就跟你姓杨的姓……薛家强信心满满,转身找陈苍伟要钱去了。 陈苍伟在家接到薛家强传话的时候还是将信将疑,等他来到了村西头武校,亲眼看到了端坐于观礼席正中的娄会俭,一颗心顿时洼凉洼凉。 真的是娄县长! 小贱种居然能请得动娄县长! 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田少武敢违拗娄县长的指示,除非…… 看完了舞龙舞狮,看粤剧,看完了粤剧,再看柳家七叔接受各种表彰,但陈苍伟的心思根本不在节目上,他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必须将田少武逼上梁山。 幸亏自己向田少武送上了一份不菲的好处,但仅以此为要挟似乎力度还不够,陈苍伟反复盘算的是要不要再把渡口的事拿出来说道说道,那田少武倘若在压力之下真的背叛了陈家,他陈苍伟那也没啥好讲的,闹他个满城风雨弄他个鱼死网破也就是了。 正思忖到关键时刻,就见到薛家强一脸笑容地来到了面前。 “陈村长唉……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打算先听哪一个?” 陈苍伟哪有心情跟他逗这种小孩家家的玩乐,随口应了一声:“先听坏的。” 薛家强毫无愧疚道:“我刚才为了给田乡长争取时间,让那暴发户坑了三百块,这钱,得你出。” 陈苍伟腾地一下上了肝火,你特么被小贱种给耍了,还好意思舔着脸找老子要钱? 强压着怒火,陈苍伟挤出一抹笑容,接着问道:“那好消息呢?” 薛家强卖了个关子,挨着陈苍伟坐了下来,然后比划了一个抽烟的动作。 陈苍伟咬着牙给薛家强上了支烟,并帮着点上了火。 “这好消息嘛……”薛家强吐出一口浓烟,神秘一笑:“田乡长刚才说了,三天后,这岗南村的村长,还是你老陈的。” 陈苍伟不由一愣,失口道:“此话当真?” 薛家强不屑笑道:“不信?田乡长就在那边,你去问他呀!” 陈苍伟长吁了口气,没错,田乡长就在那边,这薛主任定然不敢假传圣旨。 薛家强拍了拍陈苍伟的肩,接道:“田乡长还说了,这三百块走村里的账,那个暴发户无权干涉你陈村长的财务支配权。” 也就是说,我陈苍伟不单能保住村长宝座,而且权力上基本无损,除了迫于选票而必须把小贱种纳入到村委会,其他一概不变……陈苍伟面露惊喜,禁不住眺看向前排座的田少武,虽然只是个背影,却也是无比的伟岸。 “那……”陈苍伟指了指正准备结束演讲的娄县长,意思是说,田乡长能顶得住县长大人的压力吗? 薛家强抽了口香烟,傲娇道:“田乡长是个怎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你陈村长还不清楚吗?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可是田乡长的座右铭,他是这样说的,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别说是县里二老板,就算大老板发了话,那又能怎样?” 陈苍伟下意识地再看了眼田少武的背影,依旧是那么的伟岸,除了伟岸之外,依稀还有光环笼罩。 嗯,那一定是正义之光! 第41章 票选结果 公历七月十八,农历六月十二,周五。 岗南村第七届村委会改选如期举行。 选票已提前两天发放到选民手上,全村十八周岁以上拥有投票资格的村民共计七百四十六人,除去在外做工、走亲访友等因素而无法回村投票的五十八人,总共发放选票六百八十八张。 一大早,还不到七点钟,村里的广播便叫唤起来,张绍本不厌其烦一遍接着一遍提醒村民,投票将于八点钟开始,十点钟关闭。 乡里非常重视岗南村的这次改选,特意派遣了费铁城副乡长和薛家强主任前来监督,两位领导的态度也很积极,七点三刻便赶到了村委会。 村民们很自觉地在村委会门口排起了长队,八点钟一到,依次投下了自己庄严的一票。进程非常顺利,不过一个小时,发出去的选票便收回了个七七八八。 投过票后,大多数村民不愿离去,成群地躲在树荫下守在村委会,只想第一时间得知最终唱票结果。 唱票小组的效率很高,在费副乡长和薛主任的监督下,采取了边投票边唱票的策略,因而,十点钟一到,投票渠道关闭时,唱票也就有了最终结果。 费副乡长当着众位乡亲的面,宣读了各候选人所获得的票数。 “杨锐,六百零三票……” 掌声及欢呼声登时响起。村民们最担心的就是陈苍伟联合乡里领导徇私舞弊篡改投票结果,但现在看来,如此担忧确实多余。 “陈苍伟,四百一十七票……” 陈大村长在位一十二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至于有了恶霸当领头人,就把人家一棍子打死。再说了,陈家人占了村里人口的四成多,想一棍子打死人家那也是绝无可能,所以,这个结果完全可以接受。 “张绍本,三百六十七票……” 张会计为人忠厚,做事踏实,陈家三叔在位时,他便是村长的左膀右臂,将近二十年的老臣了,恶霸上任后,必然缺不得他的辅佐,选票过半数,那也是众望所归。 “陈天运,三百二十一票……” 这货差点过半数?好多人不服气,可也无奈,毕竟陈家人众多,陈大村长一声令下,选票自然少不了。 “李振堂,三百零五票……” 呼—— 好多村民终于松了口气,前面四位的票选结果可以说不出意外,明白人都知道,这次的选举最关键所在就是李振堂和陈天良的竞争,若是陈天良赢了李振堂,那么,在五人制的村委会中,陈家占了多数,对恶霸的工作开展势必不利。 “我代表石岗乡人民政府郑重宣布,岗南村此次村委会换届选举是公正的,有效的,以上五人将组成岗南村第七届村委会,恭喜五位!”费副乡长宣读完毕,带头鼓掌,待掌声渐落时,费副乡长又指示道:“请新任五位村委会委员火速赶来村委会,我代表乡政府组织召开岗南村第七届村委会第一次会议。” …… 杨家新宅已经完工。 论工程质量,整个南粤省恐怕找不出第二幢来,就算是来场八级地震,墙体都不会出现一道裂缝。论装修豪华,绝对可以比肩白天鹅宾馆。至于家私电器之类,更是市场上顶尖的存在。 只是一点让施工村民们觉得别扭。 一楼本该是客厅大堂,当初恶霸东家拿来的建筑图纸也是这样设计的,但主体建成后,恶霸东家突发奇想,让工友们用单砖墙把客厅大堂的一多半隔成了好几个房间。 整体美观度瞬间腰斩。 “这么做,值得吗?”黄大龙犹如杨锐肚子里的蛔虫,对杨锐此举的用意自然是心知肚明。 杨锐笑了笑,没搭话,只顾着喝茶。 顶层平台搭建了一个凉亭,四周藤蔓环绕,头顶还装了一部吊扇,扇叶徐徐转动,带来微微凉风,比起躲在房间里吹空调,舒适度一点不差还省钱环保。 “你说过的,事出反常必有妖,陈老贼最近的表现,我总觉得他不像是投降放弃……”黄大龙拿起杨锐的烟,给自己点上了一支:“霸哥,你觉得这次你能当上村长么?” 杨锐笑了笑:“好事多磨,太顺利反而就没意思了。” 黄大龙愣了愣神,接着问道:“投票结果应该出来了,霸哥,你估计你能得多少票?” 杨锐摇了摇头,道:“不重要,能比陈老贼多一票就够了。” 话音将落,小胖子猪仔现身于楼梯口,口中嚷喊道:“恶霸哥,选举结果出来了,你得了六百零三票,比村长老贼多了一百八十六票……” 黄大龙登时瞪起眼来:“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怎么还能叫村长老贼呢?不知道现在是霸哥当村长了么?” 猪仔冲着黄大龙吐了下舌头,扮了个鬼脸,小跑到杨锐身边,兴奋道:“恶霸哥,乡里面来了个姓费的副乡长,通知你去村委会开会呢。” 杨锐忽地一怔,若有所思站起身来,呢喃了一句:“我好像想明白了那只妖究竟藏在了哪里……” 黄大龙陡然紧张,问道:“那现在还来得及吗?”、 杨锐苦笑摇头:“不存在来不来得及,早一天搞明白和晚一天搞明白没多大差别,人家用的是手中的权力,跟咱们玩的是阳谋,很多时候阳谋比阴谋更好用,能让你明知道是个坑,还不得已往里跳。” 猪仔似懂非懂,但一脸的担忧却是显露无疑:“恶霸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输了?” 杨锐揉着猪仔的脑门:“怎么,对恶霸哥就那么没信心?”看到小表弟因为说错了话而羞愧红脸,杨锐呵呵笑道:“现在就论输赢,明显为时过早,陈苍伟自以为得到了田少武的支持,这岗南村的村长宝座他就能坐稳了,错喽!大错而特错!” 黄大龙连忙斟了盏茶,恭恭敬敬端到了杨锐面前:“恭请霸哥赐教。” 杨锐接下了茶盏,抿了一小口。 “毛爷爷说过,得民心者得天下,陈苍伟面上打的是一张阳谋牌,但实际上却是倒行逆施忤逆民意……” 不等杨锐把话说完,黄大龙便现出恍然状:“我懂了,陈苍伟若是肯借坡下驴就此作罢的话,最起码还能保存颜面,可他这般胡搞,就等于给了霸哥你机会,嘿嘿,我已经想象到陈老贼死得有多惨了。” 杨锐轻叹摇头:“大龙啊,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戾气太重,要多学学我,宽怀待人,别动不动就想着把人往死里弄。” 嗯,学习霸哥好榜样,绝不把人往死里整,整个半死不活不能自理也就差不多了……黄大龙连连点头。 杨锐准备下楼,临走时交代道:“办公桌椅哪天能到?再去催催,实在不行就跑趟厂家。” 黄大龙回答道:“催过了,厂家说今中午就能运过来。” …… 村委会没有自己的房子,一直以来都是借了村小学的两间教室,村小学破烂不堪,借给村委会的两间房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四张课桌拼凑成的会议桌前,费铁城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座上,左右两侧分别是跟他一块过来的薛主任以及上一任村长陈苍伟。 泱泱大国五千年文化传承,其中有一块内容便是排座排秩序,两位乡里的领导坐在最主要的座位上那是理所当然,可你陈苍伟这么一位前任村长,有何颜面和理由坐在紧挨着费副乡长的座位上呢?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相视一眼,眉宇间都是老大不爽,这位子,理应是恶霸杨锐坐才合理嘛。 杨锐姗姗来迟,瞅了眼会场,只剩下了薛家强身边的一个座位。 你让我坐那儿我就坐那儿了? 扯淡! 杨锐拍了拍薛家强的肩,玩味一笑,随即拖着椅子去到了费铁城的正对面。“你们几个都是老烟枪,我受不了那么浓的烟味。” 这话一出,众人反应各异。 费铁城功力深厚,心中虽老大不爽,但面上却能做得到毫无波澜。薛家强不屑跟这位恶名在外的货色硬怼,但忍不住冲着对面的陈苍伟递去了一个鄙夷的眼神。陈苍伟则毫不犹豫地瞪了杨锐一眼,此子缺乏教养,冲着领导说这种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在场七人,只有张绍本不抽烟,此刻他面露疑惑,受不了烟味的理应是他,恶霸这小子什么时候戒烟了?李振堂原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此刻有恶霸撑腰,更是没把那二位乡里领导放在眼中,一个没忍住,居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 唯有陈天运,尚未过血气方刚的年纪,且又新晋村委委员,一腔正气无处安放,只得喷薄而出:“恶霸,注意点你的言行,别给咱岗南村丢脸!” 刚打个哈欠你特么就送上了枕头,行,小伙子,有钱图,我看好你……正愁着找不着理由发飙的杨锐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 “都穷成这副熊样了,还要脸干嘛?咱什么时候摆脱了倒数老二的位子,再来说丢不丢脸的问题!” 第42章 二次选举 倒数老二? 另四位村委委员表情各异,但对这倒数老二的排位均不认同,在石岗乡,岗南村可是仅次于岗东村的第二富裕村。 首座上,费铁城倏地一下变了脸色。 在朝明县,石岗乡的经济可不是妥妥的倒数老二嘛,这狗日的暴发户,是拐着弯地骂我呢。 只是一瞬,费铁城的脸色便恢复了原样。找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找挨骂,再有一点,他是来办正事的,可不是来跟一个毛头小子斗嘴置气的。 “好了,都静一静。”费铁城嗓音浑厚,情绪平稳,温和中带有几分严肃。 这个姓费的倒是有两把刷子,今后跟他打交道时还得注意些……杨锐心里盘算的注意些可不是小心谨慎的意思,而是得下猛药,要么不打,要打就得打疼他,省得他日后见了自己还要像今天这样绷着张老脸非得摆出领导的谱。 不摆谱的领导不一定是好领导,但习惯于摆谱的领导,一定不是个好领导。 “现在开会!” 费铁城干咳两声,再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水。 “今天是你们新一届村委会成立的第一次会议,首先,我代表乡政府,代表田乡长,向你们五位表示祝贺……” 话音未落,陈天运的掌声已然响起,陈苍伟薛家强二人连忙跟上,剩下的杨锐等三人也礼节性地拍起了巴掌,破烂寒酸的会议室中气氛倒也热烈。 “大家都知道,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开放好理解,无非就是打开国门,走出去引进来嘛……”费铁城有意停顿,环视一圈,随后口吻斗转,变得犀利:“但改革呢?改什么?革什么?” 好深奥的问题……除了杨锐之外,另五人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端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费铁城再喝了口茶,语速放慢,话风也跟着转变为语重心长的类型。 “以我看啊,要改的是有弊端、不适应社会发展的制度,要革的是我们这些领导干部的僵化思想。就拿村长选举这件事来说,过去的制度就存在很大的弊端……” 陈家叔侄做为知情人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费副乡长点到了主题,内心只有期盼,不见一丝波澜。而张绍本李振堂二人均是不由一凛,下意识地看向了杨锐,什么情况?要出幺蛾子了? 杨锐回了那二人一个泰然处之的眼神。 “村长一职,官不大,但非常重要。一个村有个好村长,称职的村长,不单是村民的福分,同样也是乡政府的福分。历史告诉我们,直接由乡一级政府任命的制度实不可取的,很容易产生权钱交易。那么现在执行的村民直选制度就很完善么?” 费铁城的提问并不需要有人来回答,他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再接过陈苍伟递上来的香烟,就着薛家强送上来的火点燃了,随后便接道: “有些村为了争夺选票,两帮人大打出手,弄得一个原本挺好的村子鸡飞狗跳,甚至有些村出现了花钱买选票的违法案例,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村民直选同样存在很大的弊端。” 抽了口烟,再扫视了众人一眼,但见五位村委委员的神色基本正常,费铁城明显松了口气。 “所以,经田乡长提议,乡政府领导班子反复研究,并报请县里批准,决定在岗南村实行村长选举制度改革,第一步,由村民直选出你们五位村委委员,第二步,在乡政府的领导和参与下,由村委会进行二次选举,推选出岗南村新一任村长,你们有什么意见么?” 陈家叔侄积极表态,一切以领导马首是瞻。 费铁城满意点头,随后将目光移到了杨锐这边。 杨锐玩味一下,耸了下肩,表示自己无话可说。 震惊中的张绍本想说话,却一时未能鼓足勇气,一旁的李振堂倒是敢说,却被杨锐以眼神制止。 费铁城很是欣慰。 “很好,五位委员识大体,重大局,相信岗南村在新一届村委会的领导下必将迎来蓬勃发展……”掐灭了手中烟蒂,在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费铁城接道:“既然五位都没有意见,那我就说说乡里定下的二次选举办法,我代表乡里拥有两张投票权,你们五位委员各拥有一张投票权,明白么?” 得到了肯定答复,费铁城举起了右手。 “我代表乡政府推举陈苍伟同志继续担任岗南村村长职务,同意的请举手。” 陈天运第一个举起了手来,陈苍伟装模作样呼了口气,也把手举了起来。 几乎和陈苍伟同时,杨锐也举手表示了赞同。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吃惊不小,己方阵营的核心人物怎么那么容易就倒戈投降了呢? 转念一想,原来如此,即便他们仨都反对,投票结果也是四比三通过,毫无意义的抗争真不如虚情假意的顺从。 但见最后二人也举了手,费铁城的脸上终于现出了笑容。 完成了田乡长交代的任务,费铁城懒得再掺和岗南村的破事,对面那个暴发户此时的心情肯定是老大不爽,多呆一分钟就多增加一分危险,鬼知道那货脾气上来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送走了乡里的两位领导,五位村委委员回到会议室继续开会,陈苍伟顺理成章地坐到了费铁城刚才的座位上。 “在安排分工前,我想先说件事,恶霸他已经不再是三年前的那个混小子了,这几年,他的成长大家有目共睹,在村民中的威望也是一天高过一天,这次改选投票,恶霸得到了最高票数,就充分说明了村民们对他的信任,所以啊,我提议任命恶霸为岗南村副村长,你们有意见没?” 这并非是陈苍伟的本意,若是手上的权力足够大,他恨不得将小贱种逐出岗南村,但田乡长如此吩咐了,陈苍伟捏着鼻子也得照章执行。 副村长?哄小仔子玩呢……李振堂满心怨气只想发作。 张绍本则用余光瞄了眼杨锐……恶霸很淡定,脸上还挂着笑,笑里分明藏着坏,嗯,有底气了。 杨锐毕恭毕敬站起了身来,冲着陈苍伟鞠了一躬:“多谢陈老贼栽培!” 陈老贼? 李振堂忍俊不住,把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张绍本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忽又想到自己是长辈,偷笑的行为不太合适,连忙装作被二手烟呛到了,垂下头连声咳嗽。 陈苍伟原本响晴的面庞立时布上了阴云,一旁,陈天运则拍起了桌子。 “恶霸,我警告你不要犯浑啊!” 杨锐一脸惶恐应道:“你这话是几个意思?我怎么就犯浑了?我真心诚意感谢你二叔陈老贼的栽培还有错了?” 又一声陈老贼当面叫响,陈苍伟的脸面着实挂不住了。 陈天运怒火至极,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手指杨锐嘶吼道:“你再叫我二叔一声陈老贼试试?” 二叔乃是陈家主事人,羞辱二叔就等于羞辱了整个陈氏宗族,陈天运打定了主意,豁出自己这百十来斤也得护住二叔的颜面。小贱种虽然能打,十个他陈天运恐怕也不是对手,但他身后还有二百余陈氏壮劳力,真要是撕破了脸开战的话,陈家也一定占足了赢面。 杨锐缓慢起身,双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一字一顿道:“你二叔是陈老贼,你便是陈小贼。” 陈天运怒不可遏,一脚踹翻了身后的座椅,就要扑过去跟那个小贱种一决生死。 却被陈苍伟一把给拉住了。 “胡闹什么?坐下!” 姜还是老的辣,陈苍伟秒秒钟便懈透了恶霸小贱种的用意。 小贱种就是想把事往大了搞,真要是闹到了陈家后生跟小贱种群殴的地步,他这位宗族主事人肯定是难逃干系,到那时,乡里面必然是各打五十大板息事宁人,这五十大板打下来,极有可能会撤了自己和小贱种的村委委员资格。 他俩要是都歇了菜,只能由得票第三的张绍本顶上来。 张绍本已然叛变,他当上了村长,跟小贱种当村长基本上没多大区别。 所以,得忍! 决不能让小贱种的阴谋得逞。 陈天运虽然气得肺炸,但没到气糊涂的地步,二叔的一声喝令自然不敢违拗,只得喘着粗气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李振堂呵呵一笑,该他出场了。 “陈老贼这个绰号确实不好听,可村民们在背后就这么叫开了,想必也有一定的道理,就像杨副村长的恶霸绰号一样,不好听,却也贴切。” 这是绕着弯的在骂人呀! 陈苍伟面无表情地盯着李振堂,宵小鼠辈,你就闹腾,要知道孙猴子的筋斗云哪怕再多出个十万八千里,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老子迟早有一天会把你收拾个生不如死。 “是陈村长先叫了杨副村长的绰号,杨副村长觉得亲切,所以就叫了陈村长的绰号,我说的没错,杨副村长?” 杨锐咧嘴点头,他可以对毛爷爷发誓,事先绝没有跟李振堂串通过,这哥们能这般搅合,凭的全都是自己的机灵劲。 第43章 谁输谁赢 李振堂会心一笑,再看向陈氏叔侄。 “陈村长,你认为呢?” 陈苍伟的脸色古井不波,既然得忍,那就一忍到底。 一旁陈天运却按捺不住,争辩道: “我二叔是长辈,长辈叫晚辈一声小名或是绰号怎么了?恶霸是晚辈,晚辈叫长辈的绰号分明就是不敬。” 李振堂和个稀泥拉个偏架是把好手,但落到了你说一言我还一嘴的争辩上,明显就弱了,而岗南村的规矩又刻在了每一个人的骨缝里,面对陈天运的反击,李振堂难免一时词穷。 杨锐再度出场,先是呵呵一笑,忽又严肃非常: “这儿是村委会,不是你们陈家议事堂,我们是村民们投票推选出来的村委委员,来这儿是为了开会,为了讨论工作,不是来理论长幼辈分的。陈天运同志,我郑重地劝告你,不要把你的那些家族思想社会习气带到村委会来,污染了我们这一届村委会,分裂了我们原本团结的集体,这个责任,你背得起吗?” 你特么别给我上纲上线,这责任我特么肯定背不起……陈天运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眼看着侄儿轻易便上了小贱种的套并被带偏了节奏,陈苍伟恨其不争地叹了口气,接过了话题:“好了,好了,都歇歇,杨副村长说得对,这儿是村委会,是讨论工作的地方,不是吵嘴的地方。” 果然是个老贼,这话说的明面上是投降息事,可实地里却把我堵得死死的,也罢,今日就暂且鸣金收兵,养精蓄锐,以待来日再战……杨锐冲着陈苍伟伸出了大拇指: “还是你陈老贼……咳咳,你不喜欢听,那我以后就不再这样叫,嗯,还是咱们陈家二叔有格局,有胸怀。我再多说一句哈,陈家二叔,别的村民怎么想我不知道,可我恶霸叫你陈老贼却是一点恶意都没有,你们都知道,我读书少,看得最多的也就是三国演义的连环画,那里面叫曹操不都是叫曹老贼么?我以为只有像曹操这样的一世枭雄才配叫老贼呢。” 还是在骂人……陈苍伟一边用眼神镇压侄儿,一边暗自咬牙,忍啊忍,终于忍到小贱种把话说完。 “时间不早了,还是说正事。”陈苍伟打开小本本,翻到了最新页。“上一届村委委员就剩下张绍本一人了,那就从你开始。” 张绍本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就剩我一人了,你陈老贼不算人么? “绍本老弟啊,你在村里当会计有二十年了?” 张绍本点了点头,跟陈三叔干了八年多,跟你陈老贼干了近十三年,加一块二十一年了。 “一个工作干久了总会腻的,这一次我打算给你换个岗位……” 张绍本陡然一凛,陈老贼这是打算要独揽财政大权? 杨锐赶紧给张绍本递去了眼色,暂且听着,一切从长计议。 “咱们岗南村称不上一个大村,但也有一千多口子人,就算是唇齿相依的关系,那牙还时常把唇给咬了,乡亲们全都堆在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发生个摩擦产生点矛盾也是正常。陈家人的事自然有我这个主事人来处理,可我精力有限,今后但凡牵扯到外姓人家的矛盾纠纷,就仰仗绍本老弟调解处理了。” 张绍本暗叹一声,这还没到秋后,陈老贼就特么跟自己算账了,好,就按恶霸的意思来,暂且听着好了。 “天运啊,你年轻,之前又跑过运输,也算是见多识广,所以你要多挑些担子。” 陈天运抖擞起精神,应道:“二叔尽管安排,我一定竭尽全力。” 陈苍伟点了点头。 “你负责村里的多种经营,主要有三块内容,首先一个是西江渔业,这十几年,咱们村的捕鱼高手恐怕都手生了,你要抓紧时间把他们组织起来。” 陈天运在小本本上飞快记下。 “二一个,要大力发展经济型农作物的种植,光指着种粮食赚不到钱啊,我托人在县农科所请了一位专家,过两天就来咱们村,你要跟他好好配合,让咱们村的田地创造出最大效益。” 陈天运略显激动,用力点头。 “再说第三块业务哈,这还是杨副村长盖新宅给我的启发,咱们村会盖房的人不少啊,把他们组织起来,拉去城里,我会想办法给你们多找些活。” 说完,陈苍伟有意无意地看向了对面的杨锐。 三项策略中,除了第一项西江渔业是被动技能外,另两项赚钱技能可都是他这些日子苦思冥想所来,你恶霸不是会赚钱么?不是吆喝着要带领村民走上富裕之路么? 我陈苍伟同样可以! 就这三项,搞好了的话,一年时间就可以超越岗东村。 杨锐迎到了陈苍伟投来的目光,但却毫无反应,他在琢磨着下一场战斗的战术安排,哪里有闲工夫在这个方面上跟陈苍伟纠缠。 但张绍本李振堂却受不了陈苍伟的这副嘴脸,二人双双显露鄙夷神色,跟恶霸的计划比,你这三个赚钱项目只能用三个词六个字来表述:垃圾,垃圾,全是垃圾。 陈苍伟没搭理那二位,继续宣读他计划好了的分工安排。 “农民种地,天经地义,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把田地给荒废了,粮食仍旧是咱们村的重中之重,振堂侄子,这块工作就交给你了。” 安排完李振堂,剩下的便只有杨锐了。陈苍伟喘了口气,喝了口茶: “恶霸……哦不,杨副村长,这里面你最年轻,能力也最强,再说到胆色和魄力,更是无人可比,所以,我安排你的分管工作是……” 陈苍伟故意卖了个关子,想借以观察一下杨锐的神色,可那小贱种却犹如入定高僧一般,面无表情,根本看不出喜怒哀乐。 “计划生育是咱们国家的基本国策,这块工作是村里最重的一副担子,杨副村长,有没有信心把这块工作给搞好?” 杨锐不言不语,连眼皮都懒得眨一下。 “杨副村长?问你话呢!” 李振堂替杨锐气不过,嚷道:“陈村长,不妥,你让一个还没结婚的小伙子去跟那些娘们们打交道?” 陈苍伟忽地本起脸来:“李振堂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词,我们是村委委员,是领导干部,怎么好说妇女同志是娘们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果然很爽。 张绍本也有话要说,但刚开了口,却被杨锐抢了先。 “陈村长,分工安排完了?完了的话,我说件事,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里会来台风,我们几个要辛苦一下,绍本叔,你用村里的广播提醒下乡亲们,振堂哥,吃晚饭前咱兄弟两个挨家挨户走一走,检查下有没有纰漏。”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愉快应下。 “陈天运,你们陈家年轻人多,你组织几个人,给村里的老弱病残人家多挑些水存着,这次台风时间恐怕要久一些,一来台风西江的水就犯浑,鹊湾河也难幸免。” 陈天运的双眸闪过一丝怒意,小贱种你算老几?这类工作理当由我二叔来安排呀! “陈二叔,你老人家也不能闲着,多叫些人把村里的排水渠清理一下。” 陈苍伟也是老大不爽,但还是那句话,都忍那么久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么?清楚的话,散会!” 话音刚落,杨锐已然起身,未等陈氏叔侄反应过来,人影已在房门之外,张绍本李振堂二人同样是反应奇快,紧跟着杨锐走出了会议室。 陈天运愣了好一会神,终于呼出了一口浊气,看着一旁仰靠在椅背上的陈苍伟,颇有些不满道:“二叔,你不觉得恶霸那个小贱种太猖狂了么?”言外之意,责怪二叔太过软弱。 陈苍伟没有答话,自顾自揉搓着眉心。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天运这仔子,在陈家算是出类拔萃,可跟恶霸小贱种相比,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甚至连李振堂也不如。陈苍伟颇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就该顶住压力扶持天良进村委会来帮自己了。 陈天运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差距,他把责任怪罪到二叔的软弱,如果不是二叔拦着他,此刻哪还有恶霸小贱种的嚣张跋扈,恐怕早已经被抬着送去了医院。 “二叔,今天才是新一届村委会成立的第一天,恶霸小贱种就不把你放在眼里,这今后……”陈天运忧心忡忡长叹一声,却没把话说完。 竖子不足与谋……陈苍伟在心中哀叹了一声,厌恶之心陡然升起,却又无法发作。此刻对此子的任何批评,都有可能被其误会,惹不起人家小贱种只会拿自家侄子来撒气。 “天运啊……”陈苍伟强行装出和颜悦色,语重心长对侄子说道:“你要记住了,权谋之术可不在于谁的声音大,更不可能在于谁的拳头硬,你仔细回味一下,就今天的交锋,究竟是谁赢了,谁输了?” 陈天运正儿八经地思考了一会,脸上逐渐现出欢喜。 “二叔,你是说……” 陈苍伟淡然一笑,打断了陈天运的猜测。 “二叔老了,再过个五年十年,终归要把村子交到你们这一辈的手上,天运啊,时间不等人呐,你要学的且多着呢。” 第44章 请客 回到新宅,黄大龙正指挥厂家工人安装办公家私。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见了,心中不由顿生困惑:“恶霸,你好端端一个新宅,弄这么多办公桌椅干嘛哩?” 杨锐将二人请去了顶层平台喝茶,上楼时回答道:“我打算把村委会搬过来,总是借人家小学校的教室也不是个办法。” 把自己花钱盖的新宅拿出来给村委会用? 二人先是一愣,随即欣喜,方才在会议上被二次选举和陈苍伟的分工搞出来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恶霸大气,跟这样的人混才有钱图。 “以后你们二位在这儿办公,午饭就不必回家吃了……”来到了顶层,杨锐手指武校方向,安排道:“武校那边有食堂,伙食还不错。” 武校食堂不收钱……张绍本毕竟是长辈,让一个晚辈出钱管饭总觉得怪不好意思: “恶霸,能在你这儿办公,叔就很满足了,午饭嘛,我想我还是回家吃。” 杨锐将二人请到了凉亭,围着茶台坐了下来。 “武校食堂那边我已经安排过了,绍本叔,你要是不吃,那就只能浪费掉了,你总不至于让我出尔反尔给人家食堂大厨重做安排?”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绍本不答应也得答应下来。 凉亭边上放着只煤球炉,炉子上坐着烧水壶,水还是热的,只是炉子封上了炉门而落了滚。杨锐打开炉门,不多会火苗便窜了上来。 李振堂感慨道:“还是烧煤好啊,干净,还没多少烟。” 杨锐一边洗杯抓茶,一边笑应道:“明年,等明年这个时候,我保证咱们村家家户户都能烧上煤球炉。” 张绍本不无忧心道:“可村长还是陈苍伟,他占着那个位子,肯定会给你下各种各样的绊子,对了恶霸,你不是认识娄县长么?干嘛不通过他把村长的位子抢回来呢?” 我要是能舔得上人家娄县长,还会被田少武捅这一刀么……杨锐目光坚定道: “你觉得我恶霸是陈苍伟那种人吗?抱着个田少武的大腿使个劲地舔,我特么都替他臊得慌。” 李振堂也有着同样的担忧:“可他毕竟是舔上了,恶霸,你听没听过外面的传言,说夏收后田少武就要升书记了,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他可就成了咱石岗乡的一把手,到那时,陈苍伟的尾巴指不定能翘到天上去。” 水开了,杨锐拎壶冲茶。 “我还是那句话,民意才是王道!” 张绍本并不认同,叹道:“可公家改了规矩,这民意还有个屁的用处?村民们早就养成了习惯,公家怎么说他们怎么听,最多也就是在背后唠叨两句。” 杨锐笑了。 “绍本叔,你以为我会傻了唧地煽动村民跟田少武对着干吗?我吃饱了撑的呀。” 李振堂反应较快,品出了杨锐的意图,欢快地笑了两声后,附在张绍本的耳朵旁,悄声嘀咕了两句。 张绍本听了,脸上顿时露出笑来。 “对对对,是我糊涂了,田乡长代表的是公家,咱们领着公家的津贴,怎好跟公家过不去呢?” 杨锐冲好了茶,给二位斟上了,这时,黄大龙拎着个大布袋子来到了凉亭。 “霸哥,别喝茶了,先吃饭,今天的菜不错,绍本叔,振堂哥,要不咱喝两杯?”黄大龙从大布袋子里拿出了四个铝制饭盒,两荤两素,香气扑鼻。 张绍本疑道:“武校的仔子们每天都这样吃?”他担心这是杨锐为他和李振堂两个特意安排的,若如此,这午饭吃的可就心不安了。 黄大龙回道:“就这,霸哥还嫌肉放少了呢,说小仔子们每天练武,得把营养供足了。” 李振堂感叹道:“可以了,我家过年也不过如此。” 吃饭时,黄大龙向杨锐做了个简短汇报。 县邮电局熟人安排的工人来过了,村委会的电话已经接到了一楼,装上个电话机就可以使用。村广播站的线路也排接妥了,下午就能把设备移过来。办公桌椅已经安装到位,办公设备方面,打字机和复印机等着拆箱,眼下只差了一台传真机。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打字机听说过也见到过,但从来没上手过,至于复印机和传真机……草,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新鲜的玩意。 …… 傍晚下班时,薛家强托人给家里带了个话,他有饭局,不用等他吃晚饭了。 饭局是薛家强攒的,请的客人是乡工商所的两位领导。 和派出所一样,工商所实行的也是双重管理体系,业务方面接受县工商局的垂直管理,日常工作方面则属乡政府束辖。 乡工商所的级别不高,一把手也就是个副股级科员,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所里要是组织副所长打麻将,两桌坐不满,但一桌肯定不够用。 薛家强宴请的便是两位副所长,一个是副职中排名第一的常务副所长陶晶晶,另一位则是副所长兼执法大队大队长黄亮平。 年轻时的陶晶晶曾一度被誉为石岗乡第一美人,现如今年纪过了三十,姿色自然有所下降,不过女人的韵味却是有增无减,更对像薛家强这样中年油腻大叔的口味。 坊间对陶晶晶的传说有不少,其中最为盛行的一个说法是,陶晶晶上面有人,而且不止一个。最新的一个版本是,即将升任副县长的乡书记何爱民便是其中之一,要不然,为什么刚传出吕书记升官的消息没两天,紧跟着便传出陶副所长极有可能升任县工商局二科科长的小道消息呢? 薛家强订的饭店名叫福满园,主打客家菜,饭店的装修档次一般,但菜品还算不错,难能可贵的是薛大主任在这边有签字权,而签字权就意味着可以走乡政府的账。 级别上,薛家强比两位副所长高,权力上,薛家强同样比两位副所长大,可人家陶副所长在人脉上能通天,却远不是薛家强所能堪比。再加上今天请客是有求于人,所以,薛家强早早就来到了饭店。 早到不一定代表了尊重,但迟到的意思往往是怠慢。 两位副所长也没让薛家强等多久,约好的六点钟,五点三刻,陶晶晶和黄亮平便走进了包间。 薛家强先是跟二位寒暄了两句,随即吩咐服务员上菜,并开了一瓶长江大桥五粮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薛家强将话题扯到了主题上来。 “先跟二位所长打听个事,我听说岗南村办了个武校,不知道有没有在你们所里备案注册?” 黄亮平跟薛家强喝了一杯,同时道:“纠正薛主任一个错误,像武校这种单位,可不是简单备案注册就可以的,得走正规流程申请报批,拿到了开办资格,才好在我们所里办理营业执照。” 陶晶晶补充道:“岗南村那间武校我也听说了,但他们从来没找过所里。” 薛家强点了点头,这跟陈苍伟提供的信息完全一致,暴发户那厮,分明就是无照经营。 “两位所长,像这种情况按规矩该怎么处理呢?” 陶晶晶笑应道:“那得看薛主任是什么态度咯。” 薛家强谦逊笑道:“我的态度不重要,重要的是国家的法律法规。” 黄亮平点了支香烟,深抽了一口,缓缓吐出:“我懂薛主任的意思了,可这事……”随着一声长叹,黄亮平的面庞上浮现出为难神色:“薛主任,我脾气直,说话直来直去,有得罪的地方,你可要多多包涵哦。” 薛家强为黄亮平斟满了酒,嗔怪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兄弟你有什么说什么,我这当哥哥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好说得罪呢?” 黄亮平贪酒,尤其是五粮液这样的顶尖好酒,看不得杯子满,薛家强刚把酒瓶拿开,他便端起酒杯喝了个一干二净。 “这事不好搞啊!办武校的那个人叫恶霸,我不清楚薛主任知不知道,派出所的顾所长便是这个人给扳倒的,还有哦,听说他那间武校开张时,娄县长还亲自到场庆贺了呢。” 有娄县长为其站台,他黄亮平就算顿顿豹子胆也不敢动那间武校半根毫毛,相信陶所长也是一样的想法,虽然她人脉比自己广,但也绝不会广到敢跟娄县长叫板的地步。 薛家强呵呵一笑,端起酒杯陪了黄亮平一个,这么好的酒,要是全灌进了人家的肚子里,怪舍不得的,虽然他也经常喝,虽然不用他自己花钱。 “跟二位所长说件事……”薛家强夹了口菜,不急不躁:“恶霸的本名叫杨锐,因为嚣张跋扈胡作非为,三年前被他们村的村长陈苍伟给赶出了村,这小子也算有些能耐,出去的这三年,也不知道是不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还是做了些违法乱纪的事,总之是发了一笔横财。 也就上个月,这小子回村了,说是要跟陈苍伟抢村长,二位所长应该知道,那村里的农民哪见过真正的有钱人,结果呢,一个个都着了那小子的道,今上午刚好是他们岗南村换届选举的日子,你们猜,那恶霸得了多少票?” 薛家强抽了口烟,自问自答道:“总共六百八十八张选票,他得了六百零三张。” 第45章 无畏风雨 陶晶晶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加上有大领导支持,能得到这么多选票也不足为奇。” 薛家强没受到影响,自顾自继续说道:“上任村长陈苍伟只得了四百一十七票,排在了第二位。” 黄亮平插话道:“这么说,那恶霸当上了岗南村的村长喽?”话中之意,当上了村长的人,往往都会被田乡长罩着,想搞他的武校,更是没门。 薛家强笑了: “他要是当上了村长,那我给二位所长讲这段故事还有何意义呢?田乡长对岗南村这次选举做了改革尝试,推行了二次选举的办法,也就是村民投票选出五位村委委员,再由五位村委委员于乡政府的领导下推选出新一任村长,最终结果是陈苍伟继续担任岗南村村长,恶霸那小子不过是五位村委委员的其中之一。” 二次选举? 得票第二的上一任村长继续连任? 信息量过大,黄亮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陶晶晶疑道:“难道说田乡长并不知道娄县长视察过港南村?不可能的呀!知道了还这么做,这田乡长念得究竟是哪本经?” 成功激发出二位副所长的好奇心,薛家强稍显得意。 “首先,田乡长认为恶霸那小子并不适合担任岗南村的村长,一是太年轻,缺乏经验,一旦遇到了大事往往会因慌乱而犯错,二是动机不纯,他回来抢村长,不过是想报三年前被赶出村的仇。” 陶晶晶放下了筷子,做出了聆听姿态,黄亮平则趁机又独自喝了一杯。 “当然,就如二位所长所疑惑的,如果恶霸那小子真要是得到了娄县长的支持,田乡长也只能捏着鼻子顺从了票选结果,毕竟胳臂拧不过大腿嘛。” 陶晶晶黄亮平二人连连点头。 “不过呢,娄县长这次去岗南村的目的并非是为那小子站台,你们想啊,对娄县长来说,选个村长这种小事值得他亲自跑一趟吗?而且,据我了解当日娄县长还带上了武装部民政局的好几位领导。” 这么一提醒,二位副所长立时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 薛家强接道:“我水平低,看不明白这么深奥的问题,但田乡长看得明白啊,他说,娄县长去岗南村不过是为了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你们可能不知道,上面也不知道怎想的,突然对当年的抗战老兵感起了兴趣,尤其是那边的老兵,而在那间武校担任总教头的柳七爷,听说正好符合条件。” 县里的电视台刚刚成立,还没有自己的频道,不过,每天傍晚六点钟开始转播市电视台节目时,会插播上一段时长约二十分钟的本县新闻。娄县长给柳老英雄佩戴大红花的镜头,二位所长从电视上都看到过。 看来,娄县长真的只是为了任务而去。 如果是这样,那么任务完成之后,娄县长差不多也就该忘记了岗南村在哪,所以田乡长才敢于推行他的二次选举改革试点……嗯,逻辑上讲得通,可以相信。 二位副所长随即向薛家强投来信任的笑容。 薛家强向二位贵客敬了杯酒。 “恶霸那小子人如其名,在村里横行霸道蛮不讲理,田乡长很担心陈苍伟镇不住他……” 陶晶晶笑着插话道:“所以薛主任就想借着武校无证经营的事来敲打敲打那小子。” 薛家强没打算藏着掖着,坦然承认道:“这话不好从田乡长口中说出来,可我们这些当下属的,理应为领导分忧不是?” 那二位副所长并不知道薛家强跟恶霸之间的过节,而且,这种借力打力的手腕完全符合田乡长的做事风格,因而,容不得这二位副所长对薛家强的说辞产生星点怀疑。 黄亮平先瞄了陶晶晶一眼,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反馈,随后道:“薛主任打算使多大的劲呢?” 薛家强道:“对这种人,必须施以重棒,不把他打疼了,很难起到震慑效果。” …… 夜半,台风如约而至。 至清晨,风力虽有所减缓,但暴雨依旧倾盆。 八点钟刚到,黄大龙便顶风冒雨开上了卡车使出了杨家新宅大院,村里的土路被雨水浸泡的泥泞不堪,有两次车轮陷在了泥坑里差点趴窝。 黄大龙先去到了张绍本家,再去到李振堂家,接上了二人后围着村子绕了大半圈,又驶到了陈天运家门前。 逮着卡车喇叭一通狂按,间隙中再扯着嗓子喊了陈天运十多声,终于看到陈天运打开了大门,黄大龙通知道:“杨副村长让我通知你,八点半,村委会开会。” 这么大的风,这么暴的雨,你特么通知要开会? 陈天运难掩心中的愤怒。 黄大龙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接着通知道:“村委会搬家了哈,搬到霸哥的新宅了,你去叫上你家二叔,还有哈,霸哥说,咱岗南村村委会得正规起来,像公家那样,开会得做会议记录,并定期把会议记录上交给乡里。” 你特么算老几呀! 一个外乡人,凭什么说咱岗南村? 陈天运正要开怼,可那卡车的后轮突然飞转起来,劈头盖脸溅了他一身的泥水,等他下意识地躲过之后,却只能看着卡车越行越远。 陈天运憋着一肚子的邪火回屋换了身衣服,很想把黄大龙的通知当成个屁,可心里面又隐隐的有些不安,发了片刻的呆,最终还是穿上了雨衣出了家门。 陈苍伟听了陈天运添油加醋的陈述,两道浓眉不自觉地锁成了一坨。 小贱种把自己的新宅腾出来给村委会用,听上去是件大好事,可事先却没给他打招呼,这性质可就有点说不清楚了。他还说不出一个不字来,说了,只会遭来村民们的唾弃和白眼。 至于小贱种通知开会一事,陈苍伟没怎么放在心上,村委会的工作理应由他来安排,需不需要开会,什么时候开会,只能由他一人说了算,即便闹到了乡里,他也能挺直了腰杆。 这两件事并不足以让陈苍伟愁眉不展,他最为忧虑的是小贱种究竟端的是怎样的态度。原以为一个二次选举便可以将小贱种的斗志浇个七七八八,再等到夏收之后,乡里着手安排计生工作,小贱种遇到了难题,说不定就会敲响退堂鼓。 毕竟,留在村里根本赚不到大钱,时间久了,他肯定会怀念城里的花天酒地。 可现在看来,自己似乎想简单了。小贱种的斗志非但没有减消,反倒是越烧越旺。 “二叔,恶霸小贱种简直是骑在咱爷俩的脖子上拉屎屙尿啊,你说,这么大的风雨,他非得开会,这不分明是折腾咱爷俩么!” 陈苍伟忽地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侄儿面前表现的太过忧虑,天运是他手里的一杆枪,虽然这杆枪不怎么好使,但毕竟还能开火,若是失去了信心,连火都开不了了,那他可就成了光杆司令。 “怎么折腾了?你不睬他,他能把你怎么着?”陈苍伟强行舒展开眉头,脸上并现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 陈天运顿时来了底气。 “二叔,我觉得等台风过去了,你得给他们几个立立规矩,你才是村长,在村委会里,只有你才有权利召开会议。” 陈苍伟点了点头,侄儿的这句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无规矩不成方圆,那三个逆臣叛党胆敢反对,他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去找田乡长狠狠地告他们一状。 便在这时,屋外的风雨声中似乎夹杂了村广播的声音。陈氏叔侄对视了一眼,相互确认了这种感觉,陈天运随即打开了房门。 果然是村广播,应该是那个外乡人的声音。 “第五次通知村长陈苍伟,村委委员陈天运,听到广播后,立刻前往村委会参加会议,杨副村长说了,在带领岗南村全体村民共同致富的事业上,村委会必须争分夺秒,无畏风雨!” 第五次通知? 啊,呸! 陈天运一口浓痰吐向了门外。 狗日的黄大龙嘴里没句实话,算上村广播,也就是第二次通知,哪来的第五次……哦不,那外乡人不过是恶霸的跟屁虫,该骂的理应是那小贱种。 陈苍伟刚舒展开的眉头下意识又锁成了一坨,他忽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村民们可不管村委会的会议召开权掌握在谁手里,他们一心想的只有赚钱,如果他拒绝这次会议,就等于给小贱种留下了铁实的把柄。 到时候攻击他畏惧风雨,不把村民的利益放在心上,他还真有些有口难辩。 “天运,我想了下,这个会咱爷俩必须参加。” 陈天运一脸疑惑地看向了陈苍伟:“可是,二叔,这么大的风雨……” 陈苍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就算是天上下刀子,我们也得出门,也得去到村西头。” 一声炸雷响起,雨势再度加大。 陈苍伟披上了雨衣,卷起了裤管,推开了房门,万般无奈却又坚定不拔地冲进了雨幕中。陈天运赶紧追上,搀扶住了二叔,艰难跋涉中,在心里将杨锐的祖宗八代全都问候了一个遍。 第46章 我是村长我说了算 顶风冒雨来到了村西头的杨家新宅,已然成了两只落汤鸡的陈氏叔侄竟然被黄大龙拦在了门外。 “我一天三遍把村委会打扫得干干净净,你俩这一身滴水带泥的也好意思往里进?咱能不能拿出点最起码的公德心呢?”黄大龙手指院子里的蓄水池,满脸嫌弃地喝令道:“去,到那边把自己洗干净了再进屋。” 陈天运哪里受得了这番窝囊气,哗的一下掀掉了身上雨衣,就要冲上去用拳头同黄大龙理论一二,却被身旁的陈苍伟一把拉住。 一身泥水进人家的房确实失德,传出去了,村民们只会指责他们爷俩,没人会关注狗曰的黄大龙说话的腔调有多气人。 叔侄两个乖乖地去到蓄水池洗干净了,黄大龙抛来一条干爽毛巾,盯着他们擦干了身上的水渍,这才放他们爷俩进了屋。 一层大堂被分隔成了两部分,楼梯口的西边仍旧是客堂布置,虽然面积少了一半,但仍旧有个百余平,用大气,豪华,甚至是奢侈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东边一半隔出了八间房,最头端门对门的两间房面积最大,分别当做了会议室和村委会办公区,挨着会议室一侧的三间房,分别是广播室,财务室,村长办公室。对面剩下的三间房,张绍本和李振堂各占了一间,最后一间则挂上了资料档案室的门牌。 陈天运没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办公空间,一脸的不快登时写在了表面。 黄大龙没好气地回应道:“霸哥是副村长,他不是也没办公室吗?” 恶霸小贱种是没给自己安排办公室,可整幢宅子都是他的,他还不是想在哪办公就在哪办公么……陈天运越想越气,可就是没法反驳黄大龙。 陈苍伟推开了会议室的房门,里面却是空无一人,说好的开会呢,怎么不见他们仨的人影? 面对陈苍伟的质疑,黄大龙呵呵笑道:“说好的八点半开会,你瞧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人家早就把会开完了,现在正在顶层喝茶赏雨呢。” 会早就开完了……合着你狗曰的在广播里扯着嗓子叫唤纯粹是逗我爷俩玩? 陈苍伟忍无可忍,终于把脸色沉了下来。 正准备发飙之时,忽听到头顶传来轻咳声,陈苍伟抬眼看去,却见那衣着光鲜的小贱种在张绍本李振堂的左右陪伴下,正缓步踱下楼梯。 “二叔,你怎能这般慵懒呢?刮个台风你就躲在家里不工作了,这要是发了洪水,你岂不是第一个逃跑保命?” 你特么见过哪个村长整天蹲在村委会办公室的……陈苍伟敢怒却不敢言,生怕再落下话柄遭来攻击,三对一哦,自己身边的那杆枪在这种没有预演过的短兵相接中只会添乱。 可这杆枪偏偏不听话,陈苍伟没打算拉枪栓,它却自行搂起了火:“台风天,连公家都要放假,更别说村委会了。” 杨锐轻叹了一声,口吻变得语重心长,就像是中学里的班主任那样: “公家是公家,村委会是村委会,我们不能要求公家怎样怎样,我们只能严以律己。村民们是因为信任,才把票投给了我们,他们唯一的期望就是我们几个能领着他们尽早的赚到钱,可我们呢,今天刮个台风要休息,明天气温太高还要休息,陈天运,我就问你,这样的态度对得起你得到的那些选票吗?” 那些选票都是我陈家人投的,是我二叔下的命令……陈天运怀着愤懑,将脖子拧到了一旁,不再搭理这无赖一般的小贱种。 陈苍伟无奈,只好出面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不是要开会吗?” 李振堂接话道:“开完了!左等你爷俩没到,右等你爷俩还是没到,没办法,我们仨只好先开了,哦,会议通过了几项条令,我念给你听啊。” 通过了几项条令? 也就是立规矩咯! 特么还有没有把我这个村长放在眼里呀……陈苍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权威被冒犯到了。 可今天似乎并不适合开战,好,那就暂且退让,且听听你们几个逆臣佞党能立下怎样的规矩。 “第一,村委会实行八小时工作制,上午八点到十二点,下午两点至六点,不得迟到早退。万一迟到,五分钟内罚款五毛,超过五分钟罚款两元,单日迟到超过一个小时,或是当月迟到超过三次,罚没当月津贴。早退做相同处罚。 第二,有事需请假,请假制度参照公家规矩执行。 第三,每日考勤及请假登记由副村长助理黄大龙负责。” 黄大龙? 他特么算是哪根葱? 陈苍伟终于隐忍不住,沉声质问道:“杨副村长聘请助理我不反对,但是不是应该事先给我打声招呼呢?” 李振堂随即回应道:“村委会实行的是少数服从多数制度,在杨副村长聘请黄大龙担任助理一事上,已经得到了村委会三票赞同。” 陈苍伟不再退让,针锋相对道:“我做为村长,拥有一票否决权,杨副村长聘用黄大龙担任助理一事,我不同意!” 李振堂瞪圆了双眼,喝道:“你凭什么不同意?” 一旁,黄大龙阴阳怪气道:“凭什么?就凭我是一村之长,就凭我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就凭我抱紧了田乡长的大腿,哼,你们几个想跟我斗,没门。” 这特么完全是陈苍伟的心里话,通过黄大龙那张烂嘴说出来,陈苍伟一时羞愤难当,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煞是绚烂。 杨锐故作生气,冲着黄大龙道:“怎么说话的你?二叔好歹也是个长辈,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得敬重长辈才是啊!” 黄大龙立马换了副神色,对着陈苍伟毕恭毕敬鞠了一躬。 “二叔,对不住了哈,你不想让我当霸哥的助理,我不当就是了,你千万别生气,万一再气出个脑梗塞把人弄嗝屁了,多不划算啊!” 这也算道歉? 分明是咒我二叔不得好死! 陈天运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掐住了黄大龙的脖子…… 黄大龙惊恐挣扎,一不小心顶到了陈天运的裤裆。 陈天运惨叫一声,捂着自家兄弟弯下了腰,而黄大龙仍旧处在惊恐之中,颤声道:“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张绍本连忙拖了张椅子过来,搀扶陈天运坐下了,看似调和,实则拉偏架道:“让我说你们两个什么好呢?都多大的人了,咋说着说着就动起手了呢?大龙你也真是,让天运挠两下有什么大不了的,瞧,你这一挣扎,把天运给伤到了不是?万一留下了病根怎生是好啊!” 陈天运疼得呲牙咧嘴,根本顾不上回话。 陈苍伟的脸色比外面的天还要阴沉,连着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把胸中的怒火平复了下来。 “你们仨吵吵嚷嚷着要开会,就商讨出了这么几条规矩?杨副村长,你不是说在带领村民致富的事业上必须争分夺秒吗?” 杨锐道:“那当然!在你来之前,我们刚好讨论到你提出的多种经营计划,总体上说,那三个项目……”黄大龙适时递上了一支香烟,杨锐刚好借着接烟点烟的功夫卖了个关子。 陈苍伟骄傲伫立,不消多虑,小贱种接下来的话一定是可行,那是他呕心沥血好多天的结晶,拿出来,放到任何一个村子,都将奉为致富宝典。 杨锐喷了口烟,玩味一笑,说出了结论: “你那三个项目,全都是垃圾!” 陈苍伟不由一怔,两道浓眉速度紧锁,一旁陈天运按耐不住,忍着痛为二叔抱不平道:“你说我二叔的提议是垃圾,那你说个不是垃圾的招数来呀?” 杨锐淡然一笑,冲着黄大龙打了个手势:“大龙,你来给他们讲讲。” 黄大龙先是一声冷哼,随后端出一副不怎么耐烦的模样。 “还用说吗,全国人民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把咱们村里村外的路修好了,霸哥自然会有办法带大家赚大钱。” 陈苍伟眉尖跳动了两下,秒秒钟便解透了小贱种的险恶用心。 修路是假,借机耗干了村里的存款才是真。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他提出的那三项多种经营方案,都需要不菲的启动资金,村账上没有了钱,再好的项目也只能束之高阁。而小贱种的优势却是财力深厚,到时候就可以以注资为由把原本属于自己的功劳活生生抢了去。 决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 陈苍伟沉吟两声,随后坚定不移道:“眼下并不是修路的时候……” 李振堂颇没有礼貌打断了陈苍伟:“我反对!大龙刚才说了,要想富先修路……” 陈苍伟被李振堂惹得怒火中烧,反过来再打断了对方:“我说了,现在不是修路的时候,村里没那么多的钱!” 杨锐跟着提高了嗓门:“不用村里出钱。” 不用村里出钱? 你以为老子看不透你那点卑劣心思吗?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想继续笼络人心吗? 已然上头的陈苍伟少了些沉稳,霸气十足地吼道:“谁出钱也不行!我是村长,我说了算。” 第47章 旧疾复发 吼出了这一嗓子,陈苍伟顿觉胸腹间的郁闷一扫而空,连苍天似乎都被吓到了,这一刻,风渐消,雨渐止,隆隆滚雷落荒而逃。 陈天运也来了精神,眉宇间添了不少的公羊曰母羊的神色。霸气的二叔回来了,岗南村终究还是陈家的地盘。 那三个逆臣佞党以及跟屁蝗虫似乎被吓到了,一个个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陈苍伟带着侄儿扬长而去,竟然不敢有任何阻拦。 不是说不准迟到早退吗?老子今天不但迟到了,还要早退,看谁敢罚老子的钱! 陈氏叔侄夺门而去,剩下那四人依旧是呆若木鸡。 好大一会,杨锐才回过神来,悄声向黄大龙问道:“都录下来了?” 黄大龙点了点头,长吁了口气。 李振堂跟着呢喃道:“我还以为是挺难的一件事,没想到这么简单他就上了套。” 杨锐抚着胸口叹道:“我也没想到……唉,绍本叔,振堂哥,你们说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黄大龙一脸严肃,抢在那二人之前应道:“不是有点过分,而是非常过分。” 张绍本笑道:“非常事,用非常招,即便非常过分,那也是非常必要。” 李振堂抚掌大笑:“没错,他陈苍伟过分了十几年,咱们这样做那也是迫不得已。” …… 中午,台风已过,雨停云散。 陈苍伟坐在餐桌旁,正要举筷夹菜,忽听到外面响起了广播声。 “陈村长,咱们昨天说好了的今一早开会,你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了呢?” 这是小贱种的声音……陈苍伟不由一怔,这话好陌生,不记得小贱种当面说过这种话呀。 “台风天,连公家都要放假,更别说村委会了。” 回答的是天运侄儿……陈苍伟神色有些恍惚,混沌之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比不了公家啊,公家放假,工资照发,可我们呢?” 还是小贱种的声音……跟前一句一样,很陌生,头一回听到。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不是要开会吗?” 自己的声音……陈苍伟双眸微闭,声调沉稳,语气威严,嗯,天生就是当村长的料。 “你来之前,我们已经开会很长时间了,我把我们商讨的结果汇报给你听哈,第一,村委会应当跟公家一样实行八小时工作制……” 李振堂的声音……这话听着挺耳熟,但绝不是原版,陈苍伟紧锁眉头,隐隐地嗅到了危险气息。 “我不同意!” 广播中忽然传出了自己武断的声音……陈苍伟不由一惊,速度回忆一早的过节,断然判定自己明面上绝没有否定过八小时工作制,嘶,大事不好,着了那几个奸臣佞党的道了。 “还有一事要向陈村长汇报,我们一致认为,要想富先修路,这村里村外的路……” “眼下并不是修路的时候。” “可咱们村的路,晴天还好,一到下雨天就跟进了泥塘似的……” “我说了,现在不是修路的时候,村里没那么多的钱!” “我恶霸出钱,村民们出力,这总行了?” “谁出钱也不行!我是村长,我说了算。” …… 广播戛然而止,陈苍伟已然被气得手足麻木。 这番对话分明被篡改了,真实的场景并非如此! 陈天运在家里也听到了广播,开头还好,虽然想不明白这种对话是怎么弄出来的,但内容尚不至于让人恐惧。 但接着往下听,陈天运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 这是要把二叔往死里整啊! 来不及吃饭了,陈天运胡乱套上了件汗衫,便往二叔家急急奔来。就在他扣响二叔家门环时,刚消停了的村广播再次响起,内容和之前一样,只是重播。 村民们自然也听到了广播。 一开始只是有些懵,搞不清楚村委会那边发生了什么,但接着往下听,一个个全都是气不打一处来。 村委委员可都是拿津贴的,明面上是公家发放,但实际上用的都是村里的钱,恶霸他们有觉悟,提议实行八小时工作制,有错吗?陈苍伟这个老贼凭什么刚愎否决? 要想富,肯定得先修路,就村里那种路况,随便下场稍大的雨,连狗都不愿出门,还有那出村的路,稍不留心都能把驴马车的轮胎给硌爆了。恶霸他们提出先修路,有错吗?陈苍伟这个老贼凭什么咬死口不同意? 更让村民无法忍受的是,人家恶霸都答应自讨腰包为村里修路了,陈苍伟那个老贼仍不松口,还说什么他是村长,他说了算。 啊,呸! 谁特么不知道他那个村长是勾结了乡里硬生从人家恶霸手里偷走的呀。 村民们越想越气,越琢磨越觉得憋屈郁闷,咱小老百姓不敢跟公家急眼,但扇你陈苍伟几个耳光还是有胆子的。 一时间,无需组织,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三人成群,五人成帮,越聚越多,全都是摩拳擦掌指向了陈老贼家的方向。 “二叔,怎么办?” 十多年了,自打懂事开始,陈天运还是第一次见到二叔的脸上流露出惶恐的神色。 这也怪不得二叔淡定不来,恶霸小贱种的这一招太狠毒了。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故意挡住别人的财路,莫说只是个村长族长,就算是自己的亲爹老子,大耳刮子甩起来也必是毫不犹豫。 不过,惶恐之色在二叔的脸上只是一闪而过。 “天运,你来的正好。” 势态虽然紧急,但陈苍伟毫不慌乱,刚才的惶恐只是他意识到了危险,但同时,他也想出了应对的策略。 “我估计用不了几分钟村民们就会找上门来,你出去为我挡着,就说事情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他们是联起手来故意气我,而我,现在已经被气的旧疾复发了。” 让我出去挡? 那村民们不会拿我撒气吗? 陈天运敢在心里质疑二叔的决定,但就是不敢说出一个字来。 陈苍伟像是看穿了陈天运的小心思,接着安抚道: “村民们找的是我,你只要把事情全推到我身上,他们不会怎么你的。” 陈天运想了下,确实如此,冤有头债有主,村民们的怒火是冲着二叔来的,不应该发泄到他这个小喽啰的身上。再有,多大的火也不能往病人身上撒,相信岗南村的村民这一点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成,二叔,我这就去门口等着,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还是得想法子揭穿小贱种他们的阴谋诡计啊!” 陈苍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特么还用你提醒?要是能容易揭穿,老子用得着装病吗? …… 杨家新宅,顶层凉亭。 虽然看不到陈大村长家门口的具体景象,但村民们愤怒的嘈杂声却是听得真切。 “我猜,陈老贼又要装病了。” 杨锐端起茶盏,吸溜了一口滚烫的茶汤。 李振堂笑道:“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他迟早都要站出来面对村民们的唾沫星子。” 张绍本眨巴了两下眼皮,建议道:“要不要把陈苍伟擅长装病的事情悄摸地散布出去呢?” 杨锐摇了摇头。 “不能逼得太狠,陈老贼再怎么阴险,可毕竟是咱岗南村的人,还是陈家的主事人,要是真在咱们手上出了事,这村子的人心可就散了。”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总觉得不太对劲,恶霸他什么时候变得心慈手软了? 正想发问,就听到杨锐话锋斗转。 “我的意思是说,咱们得换个人逼他。” 换个人? 换谁? 那二人顿时来了精神,不自觉地把身子往杨锐这边倾了倾。 “田少武!” 田? 陈老贼和他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吗?他怎么肯出手逼迫陈苍伟呢? 杨锐呵呵一笑,向二人做了个手势。 三颗脑袋登时凑在了一起。 嘀嘀咕咕了两分钟,李振堂率先爆发出爽朗笑声,张绍本亦是满面欢喜。 黄大龙从武校打来了饭菜,看到三人神情,忍不住问了一嘴,李振堂毫无保留把杨锐的阴险招数说了一遍。 黄大龙傲娇评价道:“我就说嘛,宁被阎王斜眼看,别跟霸哥对着干,陈老贼不自量力,迟早都是个身败名裂。” …… 果然如陈苍伟所预料,村民们并没有把火气发泄到陈天运的头上,又听说陈苍伟被气病了,村民们的火气自然而然地消减了一半。 再当陈天运叫来了几个陈氏后生,将陈苍伟抬上了拖拉机,准备送去县医院时,村民们直觉地让开了道。 陈老贼有罪,但罪不至死,还是要给他留条活路。 至于是不是装病,村民们极少怀疑,去县医院住院看病的花费可是不菲,谁特么闲得蛋疼为了装个病而白扔那么多钱。 陈天运驾驶拖拉机出了村,开向了县城方向,半道上,陈苍伟悠然起身,安排道:“想翻盘并不难,天运啊,你把我送到县医院后就不用再管我了,抓紧时间去农机所找你天河哥,他会帮你介绍农科所的技术员,先把经济种植搞起来,村民们能见到希望,这风向啊,自然就转过来了。” 第48章 软肋 省城。 华夏石化南粤总公司。 江正岳凝视着面前的巨幅地图,不时用手中的软笔在上面圈圈点点。 敲门声响起,江正岳随口应了声请进,但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不肯稍作转移。 “江总,夏小姐回来了,想要见您。” 进门请示的是江正岳的秘书汪曼茹,一个毕业于京大的文科高材生,身材高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短发淡妆,显得飒爽干练。 “让她进来,顺便煮两杯咖啡过来。” 江正岳今年正值不惑,半年前从总部空降至南粤。一个北方佬,对南粤白话的了解仅限于少得可怜的几首港城电视剧插曲,就敢只身南下掌舵南粤总公司,单是这份魄力,放眼整个集团难以找出第二人来。 办公室房门轻轻关闭,没一会,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江正岳没做应答,只是将目光从身前的地图移到了房门方向。 “江叔叔,我回来了。” 房门处现出一青春活泼的靓女形象,江正岳的脸上登时涌出春天般的笑容。 “素素回来了,快坐。” 靓女名叫夏素,华南大学大三学生,专业刚好是化工,刚放暑假便来公司实习了。夏素的外公曾担任过集团的一把手,而江正岳的仕途正是从夏素外公的秘书开始,一步步走上了顶峰。 汪曼茹端来了两杯咖啡,虽然只有不到半年的工作交集,但汪曼茹对江正岳的习性已然了若指掌,比如这咖啡,上午就要煮的稍微淡一些。 江正岳轻声致谢,仕途十七载,他一直秉承着对上不卑对下不亢的处事原则,莫说对自己的秘书,就算是看大门的门卫,他也一样是彬彬有礼。 汪曼茹退出办公室后,夏素挪到了江正岳的身边,搂着江正岳的胳臂撒起了娇:“江叔叔,你看这一圈跑下来把我给晒得,回家我妈都认不出我来了。” 江正岳哈哈大笑,揉了揉夏素的脑袋,随后掏出钱夹,抽出了一沓大团结。 “是这个意思吗?” 夏素欢快地接下了钞票,顺势在江正岳的脸上亲了一口。“谢谢干爸。” 江正岳嗔怪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有钱叫爸,没钱叫叔,可真是势利。” 夏素回敬了一串笑声。 江正岳品了口咖啡,微微皱了下眉,秘书小汪的状态有点不对,这上午的咖啡稍微浓了点。夏素撕开一袋方糖,一股脑全倒进了杯子,用不锈钢小勺搅拌匀了,尝了一口,觉得甜度还没有压得住咖啡的苦味,于是又撕开了一袋,倒了一半。 “说说,这一圈跑下来有什么收获?” 南粤石化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已经连续两年亏损。产品的销路还可以,但因设备和技术的双项老旧使得成本居高不下,而在产品质量上又无法跟进口或是合资企业相比,只能在销售价格上做文章,结果却是卖的越多,亏损越多。 充当救火队员的江正岳自然能够看清楚公司的症结所在,上任的第一个礼拜,他便向集团递交了一个改革方案,斥巨资从德国引进一条石化生产线,并重新选址兴建一座现代化的石化厂,逐步淘汰那些老旧设备以及老旧技术。 集团罕见地表现出高效率,当月便批准了这项改革方案,只是在钱的方面上泼了江正岳一盆冷水,方案总预算八千万,集团最多只能支持两千万,剩下的六千万资金缺口,需要江正岳发挥他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也是,集团要是能拿出这八千万来,也就不需要他江正岳来救这把火了。 六千万的资金缺口对别人来说犹如登天,但对江正岳来讲,虽然也不容易,但并不缺乏解决办法。 他在京城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搞来了三千万的国家资金,拿着这五千万,回到南粤省城,给省领导画了一张夹满了肥肉的大饼,又成功拿到了三千万的贷款额度。 解决了资金问题,接下来便是为新厂寻址,夏素跑的一圈,便是去考察公司初步确定下来的三个备选地址。当然,一个实习生肯定挑不起这么重的担子,负责此项工作的是公司的一位副总,夏素跟着只是为了长长见识。 “三个地方都不错,但我觉得朝明县可能更合适。”小丫头片子说起工作来,一脸的认真劲倒也有几分职业女性的风采。 江正岳饶有兴趣道:“哦,怎么个更合适?说来听听。” 夏素一本正经道:“第一,朝明县位于西江西岸,经济比较落后,我们把新厂放在那边肯定能省下一大笔征地赔偿金。” 江正岳点了点头,遇事先看钱,小丫头有点商业头脑。 “第二,我们看中的赵家埠渡口那一带有条名叫鹊湾河的支流,新厂经过处理的污水可以排放到鹊湾河中,万一发生事故,也不会污染到西江干流,大大降低了新厂的事故风险。” 江正岳应付性地笑了下,这一点虽然很重要,但在地图上就能解决,事实上,他选中的三个备选地址都可以满足这一点。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朝明县的领导可以说是最热情最诚恳最积极的了,上个礼拜,娄县长还专门跑了趟岗南村。” 言罢,夏素仰着一张小脸期待着江正岳的表扬。 “总结的不错!”江正岳先满足了侄女的期望,随即话锋一转,问道:“是你自己的看法,还是代表了你们考察小组的意见?” 一提到考察小组,夏素立马撅起了小嘴,委屈的神色就像是一个刚被公婆训斥过的小媳妇:“他们三个都反对我的观点……” 江正岳笑着起身,经过夏素身旁时,敲了下侄女的头。 夏素会意,连忙起身,跟在了干爸身后。 “选址的事情,明天要上会,你有没有胆量在会上向各位领导陈述你的观点和理由呢?”江正岳回到大班台后坐下来,从资料堆里找出了一份报告,却没着急交给夏素。 夏素先是笃定点头,随即又现出迟疑之色。 “可他们说,赵家埠渡口一带的岗东岗南两个村民风彪悍,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多次械斗,最近的一次就在上个月,江叔叔,我调查过,他们说的是真的。” 当地的官风民风确实是大项目投资的一项重要考核因素,做为一家副部级国企的分公司,可以淡化官风的影响,但不能不重视民风的作用,没有哪个企业家敢把项目投到土匪窝里。 江正岳淡然一笑,将手中的报告资料递给了夏素。 “任何一件事物都有正反两面性,在看待问题的时候,千万不能被其中一面糊了眼睛。” 球有正反两面性吗……夏素于腹中犟了句嘴,同时快速阅读手中的报告。 “规矩……那两个村的村民虽然彪悍,但非常讲规矩……两个村的村长,也就是赵陈两个大姓宗族的主事人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 夏素不自觉地念出了声,脸上荡漾出激动的神情,考察组的意见走向很有可能因为这份报告而发生改变。 “江叔叔,哦不,干爸,除了考察组您还派了其他人考察了那三个备选地址是不?” 江正岳沉声应道:“这不是你该好奇的问题,你现在需要考虑的是,看过了这份报告,有没有把握在会上驳倒考察组的意见。” 夏素深吸了口气,郑重点头。 …… 田少武紧急召开了一场乡领导班子的碰头会,会上,他极为罕见地拍起了桌子。 岗南村太不像话了,居然纠集了数十名村民,明面上是来乡里讨要说法,但实际上就是来闹事,来向他田少武示威的。陈苍伟的村长是他一手安排的,对陈苍伟的任何抱怨都是对他田少武的不满。 更让田少武光火的是,这等要命时刻,该死的陈苍伟居然躲进了县医院! 副乡长费铁城也是相当恼火,县里的态度已经明确了,等过了夏收,田乡长就会升任乡书记,腾出来的乡长位子将由他来接任。这样的关键当口,居然闹出了这种事情,费铁城恨不得立马把陈苍伟给薅回来,先抽他俩大嘴巴子再说事。 恼归恼,气归气,但事情还得妥善解决。 田少武凭借往日里积攒的口碑威信暂时劝回了岗南村的那帮闹事村民,但他们临走的时候撂下了一句话,若是在乡里讨不到满意的说法,那就去县里讨。 这句话明显戳中了田少武的软肋,泥腿子们没文化没思想,只要把好处给够了,是真能干得出去县里闹腾的事情来,若如此,他的乡书记恐怕是十有八九要泡汤。 退一步也难有海阔天空。 表面上看,拿掉陈苍伟,把那个背后教唆村民的暴发户扶上位,一切矛盾似乎迎刃而解,可往深里考虑,陈苍伟又是个软柿子吗?有样学样,他要是教唆起陈家人来,动静闹得只会更大。 再有一点,岗南村选举改革方案及结果,都已经上报到县里了,就这么三两天的功夫便要更换村长,无疑是宣布改革失败,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不说,还在政治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污痕。 第49章 用人不疑 班子成员大多数都缄默不语,费铁城也只是抱怨了陈苍伟两句,这倒不是大伙幸灾乐祸等着看田少武的笑话,而是一个个都有自知之明,论政治智慧,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人家田乡长。 碰头会成了田少武宣泄情绪的场合,宣泄个差不多,会议也就失去了意义,逐渐平复下来的田少武无力地挥了挥手,说了声散会。 薛家强没着急走,一直等着田少武,待其他人全都离去,会议室中只剩了他们二人,薛家强先递上一支烟,随后又为领导点上了火。 “田书记……” 薛家强一开口便遭到了田少武的眼神批评,并不严厉,隐隐中还有些欢喜。 “对岗南村的事情我有些想法,但不怎么成熟,所以也就没拿到会上说。” 田少武抽了口烟,点了点头,不成熟只是个借口,不能被别人听到才是真正的缘由。 薛家强接道:“这件事很明显是那个暴发户在背后教唆的,我觉得正是我们对他的纵容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田少武微微蹙眉,这种明显带有指责他田少武含义的话不应该从薛家强的嘴里说出来,这说明……还是稳一手,且听听他的下文怎么说。 “我们给他的糖够多了,可他偏就不领情,所以,我认为该是用棒子的时候了。” 一手棒子一手糖,原本就是驾驭下属的基础操作,高深之处则在于那棒子该打到哪儿该使多大的力气。打错了地方,只会适得其反,没掌握好力度,要么轻了起不到作用,要么重了遭来反抗得不偿失。 但见薛家强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田少武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客观说,是娄县长的视察给了那小子底气,但他并没有搞明白娄县长此行的真实目的,更不懂得体制内的规矩,误以为得到了娄县长的赏识,便再也看不上咱们这些乡领导……” 田少武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薛家强的这番分析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跟他的认识完全是不谋而合。 “那咱们就帮他纠纠错,让他清醒清醒,娄县长视察的不是他开办的武校吗?咱们就拿他武校开刀……田书记,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他那家武校根本就没申请营业执照,处于无照经营状态,揪住这一点,狠狠地处罚他,于情于理咱们都能站得住脚,就算闹到了娄县长那边,他也不会说咱们什么。” 拿武校说事……田少武的脑筋飞快转动起来。 无照经营属于违法行为,严重者甚至可以论罪判刑,揪住这一点,娄县长不单不会说什么,还要想办法尽力与其摆脱关系……唯一难办的是这种做法相当于不给娄县长面子。 “让我想想。” 田少武沉吟片刻,随即想到了应对策略,通过彭波试探下娄县长的口风,根据娄县长的态度再来确定这一棒该不该打,打的话,又该使多大的力气。 …… 陈苍伟原本想着上演一出运筹病房之中决胜五十里之外的翻盘好戏,怎奈小贱种根本不给他喘息的空档,五侄子那边还没来得及跟农科所的熟人技术员联系上,这要命的补刀便已经扎了过来。 当了十几年村长,陈苍伟自然知道村民聚众去乡里闹事的严重性,也就是搁在了当下,这要是往前去个十来年,那还不得全铐起来呀,而他这个当村长的也落不了责任,往轻了说恐怕也得吃上个年的牢饭。 哪里还有心情躲在病房中装病呢。 简单收拾了一下,匆忙办理了出院手续,陈苍伟一路小跑来到了乡政府,白瞎了十好几块的住院费,这要是惹恼了乡里,再把他的村长给撸了,那可就亏到姥姥家了。 田乡长就在办公室,可薛家强却把陈苍伟拦在了走廊上,说是田乡长正在接待重要客人,今天恐怕是抽不出时间接见他了。 陈苍伟的小心脏止不住的一阵突突,田乡长肯定是被气到了,不想见他而已。 灰头土脸正打算回去时,又被薛家强给叫住了,田乡长是见不着了,但乡里分管纪检工作的副书记想跟他谈谈。 这一下,陈苍伟不光是心脏突突,前胸后背瞬间变得湿哒哒。 纪检副书记找他干嘛? 难道是张绍本那个老东西把自己给卖了? 不可能啊! 村里的账清清白白,他陈苍伟可没往自己口袋里捞过一分钱,沾点油水倒是常有的事,可村委委员哪一个没沾过?张绍本要想以此手段来扳倒他,恐怕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除非疯了。 薛家强将陈苍伟送到了走廊另一端的一间办公室,并向办公室的主人介绍了陈苍伟,纪检副书记姓高,年纪约莫四十来岁,白白净净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看就知道是位读书人。 高副书记和客气,亲自为陈苍伟泡了杯茶,陈苍伟慌忙双手接过。这种搪瓷茶缸不隔热,刚巧高副书记这边又是新打的开水,饶是一双农民的粗糙手掌,也经不起八九十度的高温,陈苍伟被烫的心尖打哆嗦,但仍旧咬牙坚持将搪瓷茶杯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这细节,高副书记似乎没注意到,他转身去到办公桌前,打开下面的柜子,拿出了一大袋物品。 “这是你送给田乡长的,两条烟,两瓶酒,外加五百块现金,你清点一下,看看对不对得上。” 陈苍伟瞬间懵逼。 高副书记笑了下,耐心解释道:“当时的情况比较特殊,田乡长担心你会多想,所以才收下了这些东西,但他第二天一上班便把这些礼品交到我这儿。我一直想找你呢,可前段时间工作太忙,三天两头要往市里跑,这左一拖右一忘的,就耽误到了今天。” 陈苍伟总算是明白了,感情那田少武是在跟他切割关系呢。 没有了田乡长的支持,自个还能斗得过小贱种吗……陈苍伟的心中难免有些惶恐,而更深之处响起了一声呐喊:不,不能这样算完,说什么也得把田少武重新绑定到自己这辆战车上来! 高副书记似乎看穿了陈苍伟的心思,主动给陈苍伟上了支香烟,随后道:“田乡长退还你送的礼品,并不代表他对你有意见,老陈啊,你当村长也有十多年了,认识田乡长的时间恐怕更长,你见过田乡长收过谁的礼品?” 陈苍伟心忖,别人给他送礼我也看不着啊,不过话说回来,单就自己这一块,还真没怎么给田少武送过礼,以前也就是逢年过节的送上一两条香烟,对烟民来说,送烟算不上送礼,只能算是分享交流。 “田乡长今天并不是故意冷淡你,他是真有重要客人要接待,不过他算准了你要来找他,于是便委托我带几句话给你。” 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重燃希望的陈苍伟连忙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遇事不能怕,更不能躲,要时刻想到你身后还有乡政府……” 陈苍伟惭愧低头,田乡长批评的对,那天他若是不装病开溜,而是勇于面对村民们的唾沫星子,也就不会给小贱种留下教唆村民来乡里闹事的理由了。 “这次事件,你做为村长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乡里会派一支工作组进驻岗南村,等到调查清楚后,该批评的批评,该处分的处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苍伟终于松了口气,批评也好,处分也罢,只要不把他这个村长拿下就好说。 高副书记微笑着指了下搪瓷茶缸,示意陈苍伟茶水不烫了,可以喝了。 在县医院忙着结账出院,再一路小跑赶到这边,陈苍伟确实有些缺水,只是刚才高度紧张,忘记了口渴,这会儿放松下来,才觉得嘴巴干干,急需茶水滋润。 端起茶缸,吹开水面上的茶叶,陈苍伟吸溜着连喝了好几口。 “高副书记,我郑重表态,田乡长对我的批评我完全接受……” 高副书记摆了摆手,打断了陈苍伟的表态。 “田乡长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你,该低头就低头,没什么可丢人的,一切都是为了工作嘛。” 低头? 向谁低头? 陈苍伟不笨,只是皱了皱眉头便解透了田少武的用意,低头是为了麻痹对方,难道说…… 高副书记微笑点头,亲口证实了陈苍伟的猜测完全正确。 “田乡长对岗南村的工作很不满意,对教唆村民来乡里闹事的行为更是深恶痛绝,对这种歪风邪气必须要严厉打击。” 陈苍伟的心里登时涌出一股暖流,这股暖流直冲头颅,差点把老泪都给顶出来了,就在刚刚他还误会田乡长要弃他而去呢,现在回过头看,自个真是该挨耳光。 “高副书记,请转告田乡长,回去之后,我一定认真反省,并按他的指示,该低头就低头,尽力化解矛盾,另外,不管工作组做出怎样的处理决定,我都会坦诚接受。” 高副书记起身拍了拍陈苍伟的肩,顺手将那一大袋礼品递交过来,同时欣慰笑道:“乡里历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好好干,把村里的经济搞上去那才是王道。” 第50章 自来水厂 “咱们岗南村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 村头,一位老人拄着锄把看向村里。 身边,另一位老人家跟着感慨道: “是啊,上一次乡亲们有这么大的干劲还是大跃进那会呢。” 前一位老人又道:“爹是英雄儿好汉,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假啊。” 后一位老人嗤笑道:“陈老六,你嘴上还是留个把门的,就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要是被你家二侄子听到了,可够你喝上一壶的。” 被称作陈老六的老人不屑摇头。 “你们怕那个陈二囝,那是你们的事,我陈老六怕过谁?今天我还就把这话挑明了说,杨健坤是个大英雄,他家儿子是个大好汉,他们爷俩都是一等一的大人物,怎么了?你去找陈二囝告密啊?你看他敢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后一位老人赔笑道:“你们老陈家的事你们自个搅和去,我想提醒你的是,恶霸这小子可不喜欢听到他阿爸的名字。” 陈老六顿时熄火,憋嗤了好一会,才再度开口: “真不知道陈二囝这小王八蛋是怎么想的,恶霸出钱,村民们出力,大伙齐心协力把村里的路给修了,多好的事情啊,他干嘛要拦着呢?” 后一位老人一脸的不怀好意,嘿嘿笑道:“恶霸触犯了他的官威,当然要拦着咯。” 陈老六重重地顿了下手中的锄把,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聊了,干活,小仔子都忙活起来了,咱们这些个老家伙也不能干看热闹不出力。” …… 人多力量大。 岗南村在修路这件事上空前团结,全村千余人齐上阵。山岗上,劳力们抡铁锤婆姨扶钢钎,山岗下,男人在前面拉车女人在后面推,孩童们也不甘居后,一个个或背或抱,用竹篓用篾斗一趟趟尽最大能力帮大人们运碎石。 稻谷场中,建材供应商送来了一车车的水泥黄沙,十多个技术工按比例将碎石黄沙及水泥堆成了一座座的丘包。修路的工序是先把路面给挖了,然后铺上石块,填上干土,夯实在了,最后铺设混凝土。 现在还没到最后一道工序,不过先准备好了总是没错。 大伙都在流汗干活,唯独杨锐落了个千人嫌,抡锤抡不好,扶钎扶不正,挖路铺石的村民嫌他碍眼,唯一擅长的烧水泡茶还被张绍本霸占了去。 也是,恶霸出了钱,再让他出力,村民们过不去这个心理坎。 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 村民们为自己干活,自然不好意思伸手要工钱,省下了这一笔开支,只是买些水泥黄沙满打满算也就是个五万来块。 五万来块钱对村里来说并非是天文数字,咬咬牙完全能掏的出来,实在是舍不得掏这笔钱,也可以退而求其次,不修水泥路,改作碎石夯土路面,也能造福了村里这一千多父老乡亲。 真的要感谢陈大村长,居然把这等花钱不多却能高度聚揽人心的美差留给了他杨锐。 实在找不到事做,杨锐干脆骑上了摩托车,带着表弟猪仔出去兜风。 猪仔有些不情愿,乡亲们都在村里流汗,他却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看风景,心里面愧疚得慌,可恶霸哥的命令又不敢违拗,一心想着等回来之后加倍干活,把亏欠乡亲们的再给补回来。 可是,恶霸哥沿着西江西岸来来回回兜了好几个圈,就是不愿意回村。 猪仔实在忍不住了,开口央求道:“恶霸哥,咱回去,你这都转了好几圈了,我都快被你给转晕了。” 杨锐道:“这几天吃武校食堂吃腻了,猪仔,有没有兴趣跟我去岗东村狠搓一顿?” 去岗东村……那我欠村民的活怎么办……一道愧疚的热泪打嘴角处流了下来。 杨锐调转方向,驶向了岗东村。 听闻恶霸造访,赵公博急忙迎出家门,见到了面,少不了的一顿嗔怪,大侄子理应差个人知会一声,也好让赵家大伯有所准备,搞得如此仓促,实在是失了礼数。 你家红地毯太扎眼,我消受不起……杨锐暗中吐槽,面上则客气道:“赵大伯客气了,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少了些形式上的礼数我倒觉得亲切。” 这话说的真暖心,尤其是称呼,别看只少了一个家字,但距离却拉近了十倍甚至百倍。赵公博满面开花,将杨锐让进了屋,随即吩咐老婆赶紧去叫族里的大厨,今晚上不再安排他人陪酒,就他们爷俩…… 赵公博的余光瞥见了小胖子,连忙改口,就他们爷仨,好好喝上两杯。 是爷俩还是爷仨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公博的这番安排正合杨锐之意,他是来找赵公博谈事的,有别人在场反倒不方便。 离吃饭还得有一会,赵公博把杨锐哥俩请到了茶台,先从那套餐桌椅说起,很自然地把话题扯到了生意上。 赵公博道:“大侄子,不瞒你说,我这边的账上还有个将近十六万的资金,之前想的是家有余粮心不慌,可这两天总觉得这话有些欠考虑,我寻思啊,钱躺在账上可不会下崽,得拿出来做点什么才好,你脑子活,给大伯支支招呗。” 杨锐喝了口茶,道:“我来找你还就是想跟你合伙做单生意。” 赵公博来了精神:“哦,大侄子的打算是什么生意?” 杨锐严肃应道:“我想办家自来水厂。” 赵公博怔了下,心里的温度瞬间将至了冰点。 这算是哪门子的生意呀! 市里,县里,包括乡里,早就吃上了自来水,在当地再办一家,能供应的只有附近几个村不到两千户人家,市场容量小不说,要命的是农村人家哪有花钱吃水的习性呢? 正想质疑个一两句,可忽地一下又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面前的这位,那可是白手起家仅用了三年时间便赚下百万身价的神一般存在,质疑他?笑话不是! 赵公博反应神速,秒秒钟便换了个心态,从质疑转为了讨教。 “大侄子,大伯脑子笨,想不了那么多,你给大伯讲讲,这自来水厂有多大的搞头呢?” 多大的搞头? 杨锐沉吟了几声,嗯,跟我计划中的那几个项目比,这自来水厂就是个臭弟弟,不过,在别人的眼中仍可以当成个香饽饽。 “大伯,前两天你去我武校喝的茶怎么样?” 赵公博微微一怔,没想到恶霸不聊自来水,却说起了喝茶。 “相当不错!我还纳闷着呢,都是铁观音,我嚼了下你的铁观音,感觉也不比我的好多少,怎么泡出来的茶却有着天壤之别呢?” 杨锐笑道:“差别不在茶叶,而在水上面,你用的是河水,即便沉淀过了,杂质依旧很多,口感和味道也差强人意,而我用的是纯净水,是用高科技设备过滤过的水,这么大一桶,在城里要卖三块多呢。” 赵公博两眼不禁一亮。 那天在武校喝茶时他确实看到过那只装水的桶,原以为桶虽高级,但装的是一样的河水,没想到,那水才是真正的高级货。 一桶能卖三块多,一天弄他个千把桶,卖到市里去,岂不是发大财了? “这生意,大伯干了!” 果然是个香饽饽……杨锐淡然一笑,道: “厂址我都选好了,就在西江边上,你们村的地盘……” 赵公博插话问道:“需要多大一块地?” 杨锐道:“不用多大,有个两三亩就足够了。” 江边的地质不适合种庄稼,与其荒着,真不如拿出来干点什么,赵公博在脑海中勾勒出江边的景象,微微一笑,拍板道:“你看中了哪块咱就选哪块。” 杨锐接道:“我考察过,一条纯净水的生产线大概在十二万左右,大伯,你们村出地,建厂房和蓄水池,我负责购买生产设备,股份方面,咱们一半对一半。” 赵公博爽快应道:“哞问题,全都听你的。” 吃饱喝足,从岗东村出来,猪仔破天荒地对杨锐表示了不满。这么好的生意,干嘛要放给岗东村,留在自家村里就不行吗? 杨锐很是无语。 如果市里的自来水厂不那么黑心,光是把自来水接进村就开价十万块,他才懒得弄什么自来水厂。但没有自来水的日子是真的过不惯,别的不说,只说新宅花了那么多的钱搞出来的卫生间几乎等于白瞎,热水器没法用,抽水马桶还得纯手工操作。 也难怪猪仔有意见。 吃饭喝酒时,赵公博难抑心中的兴奋,掰着手指算起了水厂将来的收益,保守一点,估计一个月也能落下个三四万的纯利润,最多半年就能收回全部投资,要是放开了想,三个月回本也不是不可能。 猪仔听了这些话,自然要眼红。想他自家的岗南村,当初最赚钱的渡口生意,还赶不上水厂的一半呢。 杨锐懒得跟小表弟解释,这个胖小子跟绝大多数岗南村村民一样打心眼里憎恨岗东村,他哪里能理解得到恶霸表哥的良苦用心,岗南村太小了,就那么点地盘,用不了年就折腾光了,不给岗东村点甜头尝尝,将来怎么好意思把人家的地盘给霸占过来呢? 第51章 君子报仇十天刚好 陈苍伟回到了村里,果然如田少武所叮嘱,逢人便道歉,始终没抬起他那颗高贵的头颅。 村民们忙着修路干活,谁也没把他当做回事,无论是陈家本姓人还是外姓人,都能看得出陈大村长已然失势,现如今的岗南村,只有恶霸说话才作数。 陈苍伟看在眼中,冷笑在心里。 没见识的泥腿子! 等明天乡里的工作组进驻到村后,看你们还敢不敢如此待我。 他已从薛家强那边打探到了乡里惩戒恶霸小贱种的招数,俗话说打蛇打七寸,乡里的这一招刚好掐住了小贱种的喉咙管。 但在乡里工作组尚未出招之前,他还是得按照田乡长的指示继续装怂。吃过了晚饭,陈苍伟晃悠到了村西头杨家新宅。 小贱种不在家,偌大一幢别墅只有黄大龙一人。对黄大龙这人,陈苍伟有着说不出口的厌烦和憎恨,甚至超过了小贱种。 打过了招呼,得知小贱种不在家,陈苍伟就想着去别处晃悠晃悠,等一会再来实施他的低头计划,却不曾想那黄大龙的脸皮竟然厚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一口一个二叔叫的真是亲切,连拉带扯,硬是把陈苍伟给弄进了屋。 “这儿不光是霸哥的家,还是村委会的办公地,二叔是村长,是村委会的头,这儿理应当做二叔的第二个家……” “二叔生病的这两天,全村乡亲都被二叔的精神感动到了,这修起路干起活来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原本估计得十天才能完工,现在看来,最多一个礼拜就能全部搞定……” “二叔,来,尝尝这茶,年头我跟霸哥去闽北带回来的,正宗的武夷山大红袍,人家说喝红茶养胃,二叔你好生气,胃一定有毛病……” 陈苍伟暗自咬牙,强忍着黄大龙各种热情的嘲讽。 好在小贱种没让他等多长时间,两泡茶喝完,垃圾话听了一二十句,陈苍伟便见到了今晚想见的正主。 腹稿早已打好,无非就是为了那天的冲动而表示歉意。有一说一,小贱种在村广播中放出的对话明显是被篡改了的,但那天他未能收住情绪也是客观事实,不然也不会着了小贱种的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陈大村长的态度是如此诚恳,杨锐大度表示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村委会应该团结起来往前看,尽最大努力以最快时间带领村民走上致富之路。 陈苍伟口中称是,心中却想,咱就走着瞧,这么多年来,就没见到过平头百姓得罪了公家还能有好果子吃的人。 完成了田乡长的交待,陈苍伟心满意足地回去了,他这边刚走没一会,张绍本李振堂二人便找上了门来。 乡里工作组就要进驻岗南村的事已经传开,尽管这是恶霸早就预料到的,可到了眼前,这二人还是有些担心。 那段录音倒是没什么,黄大龙的剪辑水平谈不上有多高超,毕竟设备摆在那儿,只是一台双卡录放机,搞出来的作品必然有瑕疵。 不过,工作组的水平也就那样,即便能听出录音中的蹊跷,但也说不明白这蹊跷出自何种原因,到时候只要他们三人咬死了口,相信那对陈家叔侄怎么着也翻不了案。 张绍本担心的是武校。 他是会计出身,对营业执照比常人要敏感的多,当初他就提醒过恶霸,务必赶在开业之前把营业执照给办妥当了,哪知那恶霸根本不听,不是没办妥当,而是根本没去办理。 杨锐笑吟吟听完了二人的絮叨,仍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黄大龙端着一锅方便面走了过来,同时道:“你二位能想到的,霸哥会想不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担心的。” 张李二人看到恶霸经提醒后仍不当回事的表情,心下便明白了多半,这小子一肚子的坏水,说不定等着的就是乡里拿武校来说事呢。 既然如此,那就听黄大龙的劝,什么都不用担心,帮黄大龙处理了这锅方便面才是正经事。 “真香啊……” 黄大龙登时愣住,手里的锅被李振堂抢了去,锅上面扣着的盆,到了张绍本的手中,他辛辛苦苦煮的方便面,居然跟他没有了一丁点的关系。 …… 工作组由副乡长费铁城挂帅,薛家强任副组长,成员包括乡里的宣传委员胡金初,新上任的派出所所长方开来,工商所的副所长兼执法大队大队长黄亮平。 派出所没车,工商所的一辆老旧面包趴了窝,五人工作组能乘坐的只有乡里的那辆吉普车,好在黄亮平会开车,临时充当了驾驶员,这才避免了车中有人要坐大腿的尴尬。 车子开到了稻谷场边上便没了路,整座村庄犹如一个偌大工地,别说进四个轮子的车,两条腿的人想进去也是万般艰难,更可气的是,这些泥腿子们好似刚吃过豹子胆一般,根本不把他们这五位乡里的领导放在眼里,没人帮忙领路不说,连让个路的人都找不着一位。 陈苍伟原本是候在了村口的,可村民们容不得他享有特权,你特么不出钱还不愿出力?除非你赌咒发誓说等路修好了不会沾上你陈老贼的一只鞋印。时刻牢记田乡长叮嘱的陈苍伟不敢违拗民意,乖乖地拿起了铁锨,加入到了搅拌混凝土的队伍中。 不过这老贼的心思根本不在干活上,伙同他的五侄子,时不时便要向村口方向瞄上两眼。 好在搅拌混泥土的稻谷场就在村口,看到那五位领导的身影,陈家叔侄连忙洗净了手一路小跑迎了过来。 快到中午饭点了,陈苍伟盛情邀请五位领导去他家用膳。 工作组就是为陈苍伟说话来的,至于村里的民愤,乡里根本没放在心上,认定了只要打击掉暴发户的嚣张气焰,村民自然就会老实下来,所以,这顿午饭必须在陈村长家里吃。 前提是不能喝酒,免得被别有用心的不良分子加以利用。 有了陈家叔侄的带路,进村就容易了许多,只是绕了半个村,多走了一里路。陈苍伟为这顿午饭早有准备,五位领导进屋坐下没多久,餐桌上便摆满了各色菜肴,有鱼有肉,有鸡有蛋,甚是丰富。 不喝点实在是可惜了这一桌好菜。 费铁城以钢铁般的意志压制住工作组的酒欲,并成功将同志们得不到满足的郁闷感转化成了对暴发户的阶级仇恨。 一时间,陈大村长家的餐桌俨然成了宣誓台,一个个摩拳擦掌,誓要那万恶的资本家付出惨痛的代价,并向广大人民低头认罪。 …… 杨家新宅,顶层凉亭。 猪仔将偷听来的消息汇报给了表哥。 杨锐淡然一笑:“他们不喝咱们喝。” 黄大龙积极响应,立马去到楼下搬上来一箱冰镇啤酒。 张绍本颇有些犹豫,道:“不好,工作组吃过了午饭就会过来,咱们这一身的酒气……” 黄大龙打断道:“怕他阿婆个腿,供货商来给咱们送货,咱们留人家吃顿饭,不喝点酒怎么说得过去?” 李振堂抚掌大笑:“大龙说的对,咱们陪供货商吃饭喝酒,天经地义,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说不了咱们什么。” 大热的天,喝点冰啤酒确实舒坦,猪仔看着那四位大口喝酒的痛快劲,忍不住馋虫挠心,向黄大龙讨来了一杯。 一口入嘴,猪仔的表情顿时僵住,坚持了两秒,终究还是未能咽下,头一扭,噗的一下全喷在了地上。 “一股子马尿味……” 众人大笑,臭不要脸的黄大龙搓着猪仔的脑壳调侃道:“你怎尝出是马尿味的?哦,知道了,你肯定偷喝过马尿。” 猪仔气红了脸,小声怼道:“你才喝过马尿呢,你全家都喝过马尿……” 黄大龙乐得不行,手指杨锐道:“我家就在这,家里总共俩人,我一个,你恶霸哥一个,猪仔,你是说恶霸哥喝过马尿是吗?” 猪仔被气得直切牙,吵嘴吵不过,动手更打不过,可怜的猪仔只得化悲痛为饭量,自个多吃一口,万恶的大龙哥就得少吃一口,哼,也算是报仇了。 喝到了劲头上,黄大龙跟李振堂猜起了拳,俩人别看拳臭,可嗓门却是一等一的大,正在往这边赶来的工作组领导老远就听到了,费铁城首当其冲,禁不住黑了脸。 明知道工作组已经进了村,不在岗位上老老实实守着,却在那边花天酒地划起了拳,这分明是蔑视工作组,分明是对乡领导的大不敬。 陈苍伟唉声叹气,连连摇头,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领导们都看着了,不是我陈苍伟不作为,实在是那小贱种太嚣张。 薛家强扫了眼身旁的同事,得到了相同的义愤填膺的反馈,心中暗自欢喜。君子报仇,十天刚好,恭喜你个暴发户,成功将各位领导的怒火再抬高了一个阈值,如果说之前预估的结果是死翘翘,那么现在重新预估,一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今晚上推荐,有票票的读者老爷把手指缝撑大点,漏个一张两张的,跪谢了。) 第52章 火力全开 怒火中烧的五位乡里领导进到了会议室,于里面一侧并排坐定,费铁城居中,薛家强胡金初分列两边,方开来黄亮平坐在最外侧。 陈天运屁颠颠爬上了顶层,去请……哦,不,去通知那三位村委委员下来开会。 通知的是三位村委委员,可下楼的却是四个人,陈天运有了靠山,腰杆子挺得笔直,黑着一张脸冲着黄大龙喝问道:“你贵姓啊?我记得村委委员中没你这号人物呀。” 黄大龙讪笑应道:“领导们开会,我去帮忙倒个茶什么的,不行吗?” 陈天运喘着粗气呵斥道:“不需要!我不想在会议室中看到你。” 黄大龙哀叹一声,无奈摇头。 红光满面的三位村委委员坐到了同样是红光满面的五位乡里领导的对面,亲眼看到了三位村委委员的红光满面,五位乡里领导的面色更加红润……给气的。 费铁城直接拍起了桌子。 “明知道工作组已经进村了,还喝成这样,太不像话!” 杨锐一个眼神递出,一旁李振堂立即搂动了扳机: “费副乡长,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批评我们,我就纳闷了,这究竟是本职工作重要呢,还是接待你们领导重要呢?你今天给个准话,我保证今后不单我岗南村,石岗乡所有的村都将遵从你的指示。” 费铁城再次拍桌,比上一次使的劲还要大。 “你不要给我偷换概念,接待乡领导,配合工作组的调查工作,跟你们的本职工作并不冲突。” 杨锐淡然一笑,将目光转向了张绍本。 张老将随即拍马杀出: “对对对,费副乡长教训的对,陈村长和陈委员负责接待乡领导,配合工作组的工作,跟我们三个完成本职工作并不冲突……来来来,各位领导,抽支烟,消消气……” 费铁城本想伸手挡开张绍本上烟的手,那曾想人家根本没打算把烟递到自己手上,而是随手扔在了面前的会议桌上,这意思很明显,爱抽不抽,没人求着你,讨好你。 更不会惯着你。 眼见发火没用,费铁城也只能暂时按捺下来,给身旁的胡金初抛去了一个该你上了的眼神。 胡金初先轻咳了一声,然后敲了敲会议桌。 “刚才说到了接待,那么在谈工作之前,我想先来说说这接待……”胡金初逼逼叨叨说了一堆,核心意思只有一条,没给五位领导准备茶水。“我们不要求什么好茶,但清水一杯总可以。” 杨锐轻叹一声,看向了陈天运,忽地喝道:“陈家五哥,还不向乡里领导说对不起?” 陈天运一脸懵逼,这是在你杨家新宅,管我屁事?再说了,我想给领导倒水,那也得知道茶杯在哪,水瓶在哪呀。 杨锐将目光转回到了胡金初身上。 “请领导海涵啊,我们村的这个陈家五哥啊,缺了点教养,刚才我助理要跟着下楼,为的就是给各位领导端茶倒水,却被我陈家五哥给拦住了,说领导不需要……” 陈天运怒不可遏,低声嘶吼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杨锐又是一声轻叹,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精巧的随身听,先倒了下带,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领导们开会,我去帮忙倒个茶什么的,不行吗?” “不需要!我不想在会议室中看到你。” 黄大龙的声音不可谓不诚恳,甚至有些卑微,而陈天运的拒绝却是那么的强硬、无情。 陈天运面如死灰,如果此时地板上出现一道裂缝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杨锐关上了随身听,轻笑道:“我不否认我这个人才华横溢,尤其是在经济经营方面,可是呢,人无完人,在生活上我就是个白痴,完全依赖我的助理,所以呢,各位领导想喝茶的话,还得烦劳我陈家五哥上楼去把我助理请下来。” 胡金初的脸上写了好大一个尴尬,原以为抓住了爆发户的一个疏漏,没想到一棍砸下来,倒下的居然是友军。 费铁城则狠狠地瞪了陈苍伟一眼,见过笨的,没见过你家侄儿那么笨的,同样一条沟,他三天内竟然掉进去两回。 陈苍伟臊的满脸通红,冲着陈天运喝令道:“还不快去把黄大龙给请下来?” 陈天运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去请黄大龙,那还不知道要受到怎样的屈辱呢。可没办法,大局为重,再怎么不情愿那也得把这楼给上了。 这么一搅和,胡金初已然没了再追究录音真伪的念头,一来他算是看清楚了,面前这三位根本没把他们工作组领导当盘菜,二来他也担心在搅和的过程中万一说错了话说不定又会被录了音,毕竟这暴发户钱多,鬼知道他有多少台这样小巧的录音机。 趁着陈天运上楼去请黄大龙的空档,胡金初附在费铁城的耳边商量了几句,不能再这样纠缠下去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沉陷在我方没多少把握的事上,太吃亏,还是尽早派出主力部队。 费铁城正有此意,于是便侧过头去给身旁的黄亮平耳语了一番。 常务副所长陶晶晶调去县里已是板上钉钉,腾出来的空位几个副所长都眼巴巴盯着,他那边虽然获得了陶副所长的支持,但乡里面要是说了声不,他也只能是干瞪眼。所以,好不容易逮着个讨好乡里田乡长的机会,他肯定要牢牢把握。 黄大龙没再难为陈天运,痛快地下了楼,顶层凉亭那边有烧好的茶叶,他只需要给各位拿来茶杯抓上茶叶再冲上开水,一趟活干完,也就是两分多钟的功夫。 这两分钟里,黄亮平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 “杨副村长,我听说你前段时间办了间武校?” 杨锐翻了下眼皮,没什么好气地反问了回去:“你听谁说的?” 黄亮平明显一怔。 不带这么说话的,你办的武校那是明摆着的,我特么用得着听别人说吗? 薛家强于一旁帮腔道:“我们过来的时候都已经看到了……” 杨锐未等他把话说完,又是一句反问怼了过去:“你哪只眼看到的?” 费铁城受不了了,第三次拍起了桌子: “杨副村长,我郑重提醒你,请注意你的态度!” 杨锐白了费铁城一眼,再一声冷哼,不屑道:“只许你们毫无底线地往我头上栽赃,就不许我质问两句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还以为那只是旧社会的事,没想到这新社会……” 身旁,张绍本一本正经批评道:“杨副村长,我得说你两句了,这种事只是发生在了咱岗南村咱石岗乡,是个例,可不是普遍现象,你不要把整个新社会都给扯上了。” 杨锐立马认错:“对对对,绍本叔批评的对,是我肤浅了……” 费铁城那受得了这爷俩的一唱一和,又一巴掌拍了下去,接着喝道: “光天化日,容不得你们巧舌如簧混淆是非!” 黄亮平紧跟着助威道:“没错!武校明睁大眼的就在那边,铁证如山,任你如何狡辩也改变不了你违法的事实。” 杨锐耸肩摊手,一副懒得再搭理你们的神态。 李振堂适时杀出。 “几位领导,俗话说得好,有理不在嗓门大,尤其是费副乡长,我可得提醒你一下,这张会议桌是人家杨副村长的私人财产,你要是把桌子拍坏了,可得照价赔偿哦!” 费铁城刚要张口,却被李振堂一个手势给挡住。 “开个玩笑,缓和下气氛,用不着当真……还是说正事,你们几位乡里的领导口口声声说我们杨副村长开办了一间武校,老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咱们一同移步,请几位领导指认一下那间武校究竟在哪,好不好?” 这不是挺着个胸膛往枪口上撞么……黄亮平不禁一阵窃喜,跃过费铁城便答应了下来,过来这边的时候,他们特意去看了眼那间武校,还让陈苍伟安排了一个陈家后生在大门口盯紧了,以防暴发户临时搞鬼。 目前那边未发出任何警示,所以,他们有着百分百的把握赢下这一战。 李振堂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用不着出门,跟我上顶层,全村任何一户都能看得到。” 武校就在新宅后面,直线距离不超过二十米,尤其是那气派大门,立在顶层围栏旁,更是一览无余。 黄亮平就像是把老婆和奸夫捉在床上一般,手指武校大门,气势汹汹道:“你来告诉我,那是什么?” 杨锐在其身后忽地笑了:“那是大门呀!” 黄亮平被噎了个正着,差点没控制住情绪。 薛家强连忙上来帮腔:“黄所长问的是大门上的那四个字。” 杨锐的笑容更加灿烂。 “我说领导啊,你是没念过书还是眼神不好呢?那么大四个字,难道你不认识?” 薛家强怒火冲头,切牙辩驳道:“我当然认识……” 杨锐准确地掐住了薛家强的话头,双手一摊,乐道:“既然你认识,那就念出来嘛。” 第53章 别跟霸哥对着干 领导之中,胡金初最为心细,此刻他已经发现了端倪,悄声念道:“武校南岗……” 杨锐从身后拍了下他的肩:“是不是觉得很别扭?给你提个醒,门头牌匾一类,按老祖宗的规矩,得从右往左念。”咳咳,真没有赚你便宜的意思,当你家老祖宗我杨锐寒碜得慌。 胡金初仍旧是一脸的不解。 从右往左? 那就是岗南校武咯……也不通畅啊! 黄大龙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嘴里嘟囔道:“没文化真可怕,连校武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杨锐撩起一脚踢在了黄大龙的屁股上。 “不许看不起领导!” 转过脸来再耐心解释道: “校武就是考较武艺的意思,这也怪我,要不是我图省钱少挂了一个场字,也不会闹出这般误会了。” 这可不是个误会,这分明就是个坑……胡金初率先明白了过来。 他跟陈苍伟可没多少交情,犯不着为了他往自己身上拉仇恨,至于田乡长那边,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办不了这个暴发户,那是薛家强和黄亮平的责任,干自己屁事。 闪! 肉身闪不了,但灵魂能闪得远远的。 胡金初微笑点头,佯做远眺武校,不着痕迹地挪出了人群。 费铁城虽然是个暴躁脾气,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粗人不善于思考,此刻和胡金初一样,他也明白了这是个精心设计的坑。恼怒之下,不由得将一道复杂的眼神投向了薛家强。 薛家强感觉到之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情报是他得到的,主意是他提出的,方案依旧是他设计的,结果却是领着大伙跳进了人家早就挖好的坑……奇耻大辱啊,今天要是不能翻盘的话,估计这费副乡长回去后能一口吃了他。 “你不要跟我们玩文字游戏,名字代表不了实质,我问你,你对外是不是宣称这是家武校?”薛家强背水一战,倒也显得气势十足。 杨锐微笑道:“叫着顺口也就这么叫喽,这就跟一个人的绰号一样,我们村的乡亲都习惯叫陈村长为陈老贼,那你还真当陈村长是个贼啊?” “你……”陈苍伟无辜躺枪,心中甚是憋屈。 都说不到点子上……黄亮平看着自己的一帮猪队友,哀其不争的苦笑了下,专业的事还得由专业的人来做,且都退后。 拿捏出一副专家的神态,黄亮平上前一步道:“我们暂且不必争论这间武校的名称问题,刚才薛主任提到了实质,那我们就来说道一下这间武校的实质究竟是什么……” 稍一顿,黄专家给出了答案。 “那就是招生!” 薛家强差一点就拍起了脑门,对哦,只要抓住了这一点,就不愁定不了那暴发户的罪……唉,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白白浪费了一个在费副乡长面前表现讨功的大好机会……哦不,应该叫费乡长。 黄专家一语定乾坤,威严的目光直射向万恶的资本家,任你如何狡猾,也难逃法律的制裁。 “我问你,你这间武校招生了没?” 杨锐玩味一笑,蛮不讲理地反问道:“你说呢?” 黄亮平从公文包中掏出了两页纸来,冲着杨锐晃了晃: “你以为我们没掌握真凭实据是吗?我告诉你,你武校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你一共招收了十八名学生,对不对?” 杨锐不说话了。 黄大龙面色凝重地递上了一支烟,并帮着点上了火。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看似淡定,可眉宇间却隐隐地透露出一缕不安。 翻盘了! 薛家强明显有些激动,一张原本白净的肥脸竟然现出了猪肝紫,这是一场艰苦卓越的战役,我军连战连败损失惨重,即将崩溃之际,忽见一支奇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掉了敌军指挥部,如此酣畅淋漓荡气回肠,怎能不激动,不兴奋? 费铁城一扫刚才的恼羞颓废,重新迸发出领导应有的神采,好样的,小黄同志,今日所立奇功暂且记在账上,待我荣升乡长,必将保举你接替常务副所长一职。 胡金初也不眺望远处风景了,重新回到了领导团队的怀抱,这就叫团队精神,有危险时我先撤,自有队友殿后,有功劳时我在场,必须共同分享。 唯有新任乡派出所所长方开来表现如初,这老兄从未开过口表过态,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杨锐深抽了口烟,再重重呼出,很是惋惜地摇了摇头。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前,我想先问你一句,你在工作时有没有请教过田乡长?” 是真没有……在工商专业上田乡长就是个白痴……黄亮平心念转动,正色应道:“当然请教过,田乡长可以说是我的人生导师。” 杨锐淡然一笑:“那费副乡长呢?” 费铁城犹如一只捉到了耗子的猫看着掌心下的猎物,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当然请教过。” 杨锐再看向薛家强胡金初二人。 那二人不等杨锐发问,便主动做了肯定的答复。 杨锐轻叹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要求田乡长去办理营业执照呢?” 黄亮平不屑冷笑:“这两件事扯不到一块?” 杨锐摇了摇头,满脸的嫌弃。 “我七叔公是收了十八个学生,这十八个小崽子想在武学上有所建树,所以就来请教我七叔公,这和你们在工作上遇到问题去请教田乡长有什么两样呢?” 薛家强阴阳怪气道:“那怎么能一样?我们跟田乡长是同事关系,是上下级关系,他在工作上指导我们是分内之事。” 杨锐笑了,学着薛家强的口吻回怼道:“怎么能不一样呢?我七叔公跟那些小崽子是师徒关系,是前辈和晚辈的关系,我七叔公在武学上指导他们,一样是分内之事。” 薛家强憋的难受,还要争辩,却被黄亮平拦住,这种口舌之争实在是毫无意义,想定其罪还得抓住关键点,而这个关键点便是……黄亮平成竹在胸道: “你招了学生收了学费,实质上就是开办了一间武术学校,没什么好争辩的了,杨副村长,你必须接受处罚,根据工商管理条例,予以没收非法所得并处以十倍罚款……” 不等黄亮平把法规拽完,杨锐已是放声大笑。 受到了霸哥的传染,黄大龙这厮笑得更是过分,要不是有李振堂拦着,恐怕他都要捶胸顿足了,嗯,捶他本家黄亮平的胸,顿那满面油光薛家强的足。 “大龙啊,今晚有虾吃吗?不行,我今晚必须吃虾,一二三四五,至少吃五斤虾……”杨锐扭头看到了陈家叔侄,忽又改口道:“哦不,算上陈家二叔和陈家五哥,至少来七斤虾。” 五位乡里领导以及陈家叔侄自然听得懂这话里的含义,一个个全都变了脸色。 张绍本连忙过来圆场解释:“柳七叔收了十八个小崽子是不假,但一分钱也没要呀,不光没要钱,小崽子们在这边跟柳七叔学武艺,杨副村长还包吃包住呢。” 李振堂跟着补充道:“你们要是不相信,咱这就下去对质,你们要是觉得小崽子说话没分量,那咱就把他们的阿爸阿妈全都叫过来。” 一分钱不收? 还包吃包住? 丢你老母,我没听错! 五位领导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则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人家没收钱,就靠不上经营两个字,不存在经营,肯定不需要办理执照。 顶你个肺,这糗可出大了,传出去的话,不单是工作组颜面无存,整个乡恐怕都得是颜面扫地……万恶的资本家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呢? 除了方开来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另四位领导全都是暗自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面前这个暴发户撕成肉条。但很明显,人家暴发户根本不吃己方这一套,于是乎,四位领导齐刷刷将充满怒火的眼神瞄向了陈苍伟。 不争气的玩意,这种重要情报为什么不及时上报?老子们还就不信了,你特么跟暴发户是一个村的,难道事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陈苍伟万般委屈,领导们也没问我呀,我一个农民大老粗,哪懂得这么深奥的事情呢。 当然,当着暴发户的面,这种交流不能依靠语言,得靠眼神。 费铁城用眼神把陈苍伟狠狠地臭骂了一顿,随后一声不吭,拔腿就要下楼。 组长都要开溜了,组员哪里肯留下,可就在众人刚迈开腿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邪恶的声音:“各位领导,别急着走啊,你们猜猜,我有没有全程录音呢?” 费铁城戛然止步。 录音了,他肯定录音了,这是他精心布下的局,没道理不事先准备好录音机。 杨锐缓步踱来,和颜悦色道:“别怕,就算录了音,我也不会传出去的,家丑不可外扬嘛,不过呢,我还是想提醒各位领导一句,你们拿的工资虽然是国家发的,但国家的钱来自于人民,是人民赋予了你们手中的权力,希望你们今后在实施权力的时候,万不可违背民意。” 黄大龙臭不要脸地跟着嚷道:“我补充一句哈,宁被阎王斜眼看,别跟霸哥对着干,都记住了撒,今后再吃亏可别怪我黄大龙没提醒过你们哈。” 第54章 阵营 恶霸硬刚工作组并大获全胜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之前在村民们的心目中,公家的领导那可都是神一般至高无上的存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触惹的,包括他们的陈大村长。 但自打恶霸回村后,这样的顾往认知一次又一次被打破。 先是陈大村长被各种戏弄糟践,随后是顾大所长被扳倒,接着是县官大老爷亲自下村来为武校剪彩并亲自给柳家七爷佩戴上了大红花,同时还把乡长田少武折腾的不轻。 台风之后,恶霸利用录音事件将陈大村长的威信打到了谷底,再鼓动几十名村民去乡里闹腾,终于招来了乡里派下来的工作组,很多村民都为恶霸捏着把汗,更有一些自以为见多识广的村民断言说这一次恶霸要倒霉了,而且倒的还是大霉。 可结果呢? 恶霸安然无恙,而工作组只是在陈大村长家吃了顿午饭,连晚饭的饭桌都不肯再看上一眼,便灰溜溜逃回乡里去了。 谁才是岗南村的神? 谁才是村里那至高无上的存在? 村民们嘴上不说,但人人心里面都有本账,反正不再是陈苍伟,那老贼只配给恶霸提鞋。 包括许多陈家人,思想上也都变了节。 岗南村是陈家人的岗南村,只有陈氏宗族的主事人才有资格担任岗南村的村长,这一信仰传承了三百余年,不管是陈家人还是外姓人,早已经刻在了骨髓里。 然而,六月之后,这种信仰却迅速崩塌。 外姓人在思考,他们凭什么就要矮陈家人一头,凭什么要给陈家人当牛做马,又是凭什么不能像恶霸那样无畏陈家强权。 陈家人也有困惑,高外姓人家一等固然很爽,可在宗族内,庶出的地位明显低于嫡出,即便是嫡出也要处处看族老的脸色,真正的特权,其实只掌握在那几家手里。 搁在旧社会,陈家人还有着不小的优越感,尤其是遇到了灾年,陈家人怎么着也能有口吃的,不像是外姓人,饿极了只能吃草啃树皮。但来到了新社会,这种优越感是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实行包产到户后,外姓人家不用看陈家人的脸,一样也能吃饱饭。 优越感的丧失,其实已经动摇了陈家人信仰的根基,只是平日里忙于生计,没有人在意到这一点而已,而杨锐的衣锦还乡,则提醒了陈家人,过不上好日子,这本姓人家就算真的高外姓人家一等又能如何? 该吃不上肉还是吃不上肉,该喝不起酒依然喝不起酒。 且不看人家恶霸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只看人家恶霸的二舅,热的时候有电风扇吹,躺床上睡觉时有尼龙蚊帐挂,吃过了晚饭有电视看,看完了电视还可以搞点宵夜吃……这不就自己梦寐以求的神仙生活吗? 所以,让一个外姓人家来担任村长,有什么不妥吗? 老的信仰虽然崩塌的彻底,但新的信仰迅速建立了起来,岗南村不需要以某种形式去证明它依旧是陈家人的岗南村,陈家人也不再需要以高外姓人家一等来表述陈氏宗族曾经的辉煌,甚至有些陈家人还在考虑宗族主事人是不是一定要存在。 几乎所有的岗南村村民只有一项诉求:富起来,尽快富起来,最大程度的富起来。 而想达到这一目的,唯一的希望就在恶霸身上。 村民们用手中的选票表达了他们的美好愿望,却不曾想,胜利的果实却被陈苍伟那个老贼窃取了去,村民们怨声载道,却又不敢同公家对抗,也只能是忍气吞声,把所有的不满和怨气全都瞄向了老贼陈苍伟。 刮台风那天的录音村广播事件成了村民们发泄怒火的导火索,只可惜那陈老贼实在是奸猾,居然装病开溜。无处宣泄的村民再也按耐不住,在张绍本李振堂二人的鼓动下,数十人不计后果,顶着被公家事后惩戒的风险去到了乡里跟田乡长理论。 对这些人而言,说不后怕那是一个假,但要说怕到了后悔,却也不见得。恶霸给过他们承诺,出了任何问题,全由一个人担着。 这才是一个村长应有的品格! 但担心还是存在的,尤其是乡里工作组在村口出现了之后,每一分每一秒,村民们的担忧都在增加,他们下意识地以不让路不领路来拖延时间,可恨那陈老贼竟然忤逆民意,跳出来亲自将工作组带进了村。 还好,恶霸他不单没让村民们失望,还给他们送去了莫大的惊喜,看似强大无比的工作组居然吃了瘪,在杨家新宅只待了一个小时不到,便灰溜溜地逃回乡里了。 当那辆破旧吉普车刚调转好车头时,村里面便有沉不住气的已然放起了鞭炮。 这种事的传染性超强,全村近一半人家瞬间被感染,一时间,整个岗南村犹如过年一般。 陈苍伟还算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在村民中的口碑威信在录音广播事件后全都跌至了冰点,而乡里工作组的到来非但没能帮他挽回局面,反倒将他推下了更深的深渊,干脆来了个闭关修炼,躲在家中谁都不见,包括五侄子陈天云。 那小子完全指望不上,除了坏事,别无一技之长。 陈苍伟唯一的希望在公家,在田少武身上。他无法揣摩到田乡长此时的心情,更不敢判断田乡长对他的怨恨有多深,但他坚信田乡长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这一次乡里被小贱种打了脸,打得还挺重,田乡长一定会还回来,而且是加倍偿还。 所以,他最明智的选择便是等。 等田乡长搞掂了小贱种,必然会重新启用他陈苍伟。 至于村民们对他的态度,那都不重要,只要小贱种失了势,在权力的加持下,他一定可以重回巅峰。 陈天运一连三天没能见到二叔,心下焦急万分,二叔交代的那三个项目他不可谓没抓紧,县农科所的熟人技术员他联系上了,岗东村闲置下来的渔船也拿到了手,村里面会干土木活的劳力也已经列好了名单,只是再想往前推进,却是万般艰难。 没人乐意鸟他。 种地方面,村民们答复他说,搞个屁的经济种植呀,恶霸说了,不出三年,全村的耕地都会被拿来建工厂,跟了你混,好处捞不着多少,再耽误了我们家进恶霸的工厂,太特么不划算。 渔业方面,曾经的几位船老大意见相当统一,捕鱼赚不了几个钱,想发财,还是得跟紧了恶霸,他跟乡亲们承诺过,一年之内,保证村民们的收入翻一番,三年之内,兑现他那首五言绝句,家家万元户。让老子跟你陈天运混?咱俩不知道是谁疯了。 建筑队的项目,那些个会干活的劳力回应的更加干脆,你能给得出恶霸给的工钱么?不能的话,滚! 陈天运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暂停了手上的工作,躲在家里喝闷酒,喝多了便咬牙切齿骂上一通,小贱种只会吹牛比,岗南村早晚都得葬送在他手上,村民个个都是蠢猪,怎么就不明白信小贱种的结局只能是排队挨宰的道理呢? 陈天良这两天也躲在了家里,他需要安静,他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阵营。 陈家人中,庶出的那几枝已经明确倒向了恶霸,嫡出的人家中,也有一少半嘴上不明说,但暗地里早已经跟恶霸一方勾勾搭搭,当初改选投票时,总数六百八十八张的选票,恶霸他拿到了六百零三张,这足以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问题是,他陈天良该如何选择。 不为斗米而折腰,这是他陈天良一贯秉承的气节,但如今摆在眼前的并不是斗米,而是斗金,这腰折还是不折,真有些矛盾。 二伯的倒台已是大势所趋,不单是一多半的陈家人已经背叛了他,氏族的几位族老对他也是颇有怨言,据说那几位族老已经私下里通过气,准备找个合适的契机换掉氏族主事人。 之前跟着二伯就没怎么捞到好处,眼看着二伯就要倒台了,再跟着他只能说是自断前程,远离二伯那是必须,陈天良的犹豫只在于该不该投靠恶霸。 或者说,以怎样的理由投靠过去才会被对方接纳,以怎样的形式投靠过去才不至于落下个骂名。 苦思之下,还真让陈天良找到了一个两全之法。 求助春花堂妹。 春花堂妹跟恶霸的关系自然不用多言,如果说陈家人当中还有那么一个值得恶霸信任的,那么此人一定是春花堂妹。 春花堂妹虽然是二伯的掌上明珠,但陈天良知道,他们父女俩个的关系并非是外人眼中那么好,春花堂妹要么不答应,要么答应了就一定会瞒着她阿爸。 万一没瞒住,陈天良也想好了退路,就说自己的本意是去恶霸那边卧底,是为了二伯的东山再起卷土重来而忍辱负重。 二伯要是真有重掌权力的那一天,他陈天良也算是立下了奇功一件,若没有,他这个所谓的卧底将会是一无任务二无压力,除了好处多多,根本找不到弊端一处。 第55章 机关海鲜酒楼 陈苍伟闭门不出高挂免战牌的策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实不失为一个良策,乡里一日不发话不下文,那么他陈苍伟依旧是岗南村的村长。 小贱种可以蛊惑村民抵制他的决策,但反过来看,小贱种那边想做的事情若是得不到他的批准,完全可以视为不合法。 这样耗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但相比之下,对小贱种那一边只会更加不利。 杨锐当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李振堂提出建议说,不如多组织些村民再去趟乡里,掐准了田少武面临晋升而不敢惹事的心理,多施加卸压力,说不准他就会放弃了陈苍伟。 但这个建议遭到了杨锐的断然否决。 田少武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轻易不肯弯腰认怂,狗急了还会跳墙,要是把这样的人给逼的没有了退路,真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疯狂报复。 所以,对待田少武不单不能加压,反倒应该减压。 为此,杨锐安排张绍本特意去了趟乡里,向田少武表达了三层意思,首先是武校的事情,张绍本代表杨锐将此事定性为了一场误会,工作组虽然在方式方法上值得商榷,但总体上仍属于公事公办,这一点,完全可以理解。 第二层意思是澄清一个事实,岗南村村民去乡里可不是闹事,而是请愿,是表达自己的诉求,当然,这种方式并不可取。 第三层则表达了一个态度,村民们去乡里请愿完全自发,事前村委会毫不知情,但知晓事件发生后,以杨锐为首的他们三位村委委员已经代表村委会对村民们做了批评教育,村民们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保证类似事件一定不再发生。 田少武听了张绍本的汇报,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工作组当日可是带着满肚子的怨气和满心的担忧回到的乡里,费铁城向他汇报时依旧恨得直咬牙,并断言说,那个暴发户一定做了全程录音,要么会在乡里的多个村散播出去,要么会送往县里告御状,总之是不把乡里领导搞臭搞倒霉就绝对不会甘休。 田少武为此而辗转了一整夜。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便等来了张绍本代表杨锐做出的表态,不单放过了工作组,还保证村民们不会再来闹事。 虽说口说无凭,但田少武还是选择了相信,一来,不信也没办法,毕竟主动权掌握在了人家手上,做为一乡之长,他虽然掌握着绝对权力,可在现如今这个当口,许多事还真不是权力能够解决的。 二来,他在那位暴发户的身上看到了很浓厚的江湖气,江湖人多以义字当头,最讲究的便是说话算话,而不像他身边的同僚,总是说一套做一套。 田少武当即给张绍本一个可以期盼的态度,说乡里已经了解到了岗南村的真实民意,一定会慎重考虑并作出相应调整,只是眼下就要到了一年当中最关键的夏收时期,乡里也好,村里也罢,都不适合做大的改变,希望岗南村的村委会能够克服困难精诚团结,先圆满完成了村里的夏收任务再说。 张绍本禁不住暗自唏嘘,恶霸那小子别看年轻,经验阅历上却一点也不比这些个乡领导差,恶霸的想法打算他田少武根本算不到,而田少武的态度反应甚至是答复措辞,却全都在恶霸的掌控之中。 杨锐的这一招缓兵之计达到了目的,田少武的表态已经再明确不过,在夏收后他顺利接任乡书记之前,不会再过问岗南村的事情,前提是,岗南村不许把事情再闹到乡里。 距离夏收只剩下了不到一个礼拜,而夏收也就忙活个十天左右,也就是说,杨锐争取到了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陈老贼肯定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胆敢去乡里告状,保管会被田少武一个大逼兜给扇回来。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了,似乎只需要动动手指,那苍伟老贼便会招架不住败下阵来,但真到了出招的时候,杨锐却突然觉察到了不对劲。 这老东西躲在家里谁也不见,谁的话也不听,完全是一副打算与世隔绝的状态,怂确实是怂,怂得连陈家人的脸都丢了个一干二净,但起到的效果也是足够牛逼,杨锐盘算了下他准备好了的种种招数,却发现没有一招能达到预定的目的。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集思广益,提了不少的建议,但杨锐听了,基本上都是叹气摇头,再怎么犀利的招数对一个不接招的人来说根本就是做无用功。 就在三位村委委员一筹莫展之际,岗南村编外村民黄大龙吹起了牛逼:“霸哥,我有一招,敢保证陈老贼想不接招都不成,而且杀伤力极大,搞不好甚至都能出人命。” 冲进陈老贼家把陈老贼拎出来暴打一顿……杨锐苦笑应道:“别瞎琢磨,陈老贼好歹也是个长辈,对他,绝不能使用暴力。” 黄大龙神秘兮兮道:“跟暴力无关,绝对是文化人才会想到的招。” 张绍本急切道:“你小子就别卖关子了,行还是不行,先说出来听听。” 黄大龙轻咳了一声,然后一字一顿道:“高薪聘请顾长虹!” 此言一出,杨锐立刻眯起了双眼。 好你个黄大龙,没看出来,你特么还是个小银币呀。 嗯,把顾长虹给弄过来,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套路,只需要他时不早晚在陈老贼家周围转上两圈吆喝上几嗓子,快则一天,慢则三日,那陈老贼保管会被气到吐血。 唯一不妥的是有可能要麻烦二舅回村一趟,准备全村吃席。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速度理解了黄大龙此举的用意,有一说一,这一招虽然阴损,但一定是效果奇佳。 前者略加思考后表态道:“非常时,行非常事,不把陈苍伟逼到死路上,他绝无可能认输投降,为了全村乡亲的利益,我同意大龙的建议。” 后者紧跟说道:“我也同意,不过有个要求,大龙你得时刻把车准备好,尽量不要弄出人命。” 这三位该说的说完了,该表的态也表过了,便齐刷刷看向了杨锐,等着他们的领头人做最后拍板。 杨锐却迟迟不语。 …… 阐城市机关。 廖国庆让工程队把临街的食堂后墙扒开了三米来宽的一个豁口,用不锈钢将上梁及两侧墙柱包上,再装上两扇玻璃门,弄出了一个气派且时髦的门脸。又把二楼食堂隔出了一半的面积,装修出两百多平一个大堂和十二间面积档次不一的包厢。 一座酒楼已然成形,名曰:机关海鲜酒楼。 范天明初步展现了他在酒楼运营管理上的天赋,别家酒楼在服务员和传菜员两块人员上均采取能省则省的原则,但范天明反其道行之,女孩子拣漂亮的挑,男孩子逮帅气的选,待遇方面,比别家酒楼高出了近三成。 但有个条件,得通过了礼仪培训才能正式聘用上岗。 培训老师是范天明花大价钱从航空公司那边请过来的,培训内容及标准也是完全参照的空姐空少的培训教程,只是培训时间稍显急促,且学员底蕴稍有欠缺,最后拿出来的结果自然比不上航空公司,但摆在了酒楼里,却妥妥地成为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试营业的第一天,廖国庆把机关各部门的领导全都请来了,二舅连同他的两个师弟在后厨施展出毕生绝学,一道道菜肴不敢说阐城最美味,却也称得上之一,再有了那道风景线的最优质服务的加持,受邀的各位领导自然是赞口不绝。 大老板当即拍板,今后机关各部门的商务招待必须首选食堂的海鲜酒楼。 搞掂了机关各部门,酒楼的生意差不多就保了本,对外面有一桌算一桌,赚到的基本上都是纯利润。 范天明在对外宣传上也挺有两把刷子,虽然采取的是大家通用的发传单的地推模式,但他在宣传单上创造性地多印了一句话:江湖一杯酒,天下皆朋友。便是这朗朗上口的十个字,使得海鲜酒楼在众多发饭店酒楼的地推中脱颖而出,人们很轻易地便记住了这家酒楼的名字和地址。 只是,范天明怎么也没想到,随着名气的扩大,麻烦也主动找上了门。 这天上午,酒楼刚一开门,便涌进来了十多飞仔,为首的一个黄毛相当嚣张,一把长约三十厘米的西瓜刀也不避讳一下直接扛在了肩上,进门后一句废话也没有,拿刀背拍着范天明的脸颊,张口便是五千块一个月的保护费。 交了,保你生意平平安安,谁要是敢在你店里闹事,他黄毛一定带领兄弟将闹事者大卸八块,不交,那来店里闹事的就是他们兄弟,保证你酒楼一个客人也招揽不来。 黄毛还特意警告了范天明,别以为你有市机关撑腰就能怎么着,兄弟们全都是不怕死的主,更不用说蹲监号吃牢饭,不信的话你就试试,看咱这帮兄弟会不会认怂。 范天明开过店,跟这种飞仔打过交道,所以能耐的住气,可二舅没见过这等阵仗,更受不了这番鸟气,一个没控制住,抡起了手中的大铁勺,冲着黄毛的脑袋便削了下去。 第56章 战前准备 一声爆响,黄毛登时变成了红毛。 同时,二舅的三个师兄弟,七八个徒弟全都拿着家伙什从后厨涌到了前厅。 飞仔人数上不占优,武力上更是处于劣势,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黄毛抹了把蒙住眼睛的血污,撂下了一句狠话: “五万块医药费,五千块保护费,明天中午十二点前交到望月楼去,过了点没得谈,直接来血洗你的海鲜酒楼!” 咋办呢? 范天明一脸坏笑地瞅了眼二舅。 二舅凶巴巴回瞪了一眼范天明,然后一声不啃拎着铁勺带着一帮师兄弟及徒弟钻回了后厨,爱咋办咋办,你老范是总经理,出了事自然由你范总经理扛,关我一个烧菜的屁事? 范天明和二舅可不是合不来,这哥俩年纪相仿,脾气相投,认识了没几天就处的跟亲兄弟似的,就是有事没事爱斗个嘴,尤其是晚上干完活一块喝两杯时,那嘴斗起来,跟俩仇人差不了多少。 但见二舅不接招,范天明也只能把遗憾埋在心里,抓起台上的电话,拨通了岗南村村委会的电话号码。 算不上多大点事,想当初在省城开烧腊铺的时候,那个一脸横肉带疤瘌的社会大佬可比这黄毛凶悍多了,但结果呢,还不是被恶霸恩公给收拾的服服帖帖。 果然,电话那头恶霸恩公听完了他的陈述,带着明显的笑意轻轻松松回了句:“我知道了”。 杨锐在接电话时现出的笑意可是发自内心的,这两天正在为如何给予陈老贼最后一击而犯愁郁闷,海鲜酒楼的事情刚好给了他一个发泄的机会。 挂上电话,杨锐立马叫来了黄大龙,黄大龙听说了此事,两只眸子差点放出了绿光。自打来了岗南村,黄大龙跟七叔公学了好多招数,就是苦于没人同他切磋,霸哥肯定不是个适合人选,跟他对练除了挨揍还是挨揍,一点成就感都得不来。 魏铁柱也不合适,那老兄虎背熊腰皮糙肉厚,胳臂必自己的小腿还要粗,跟他切磋,同样是活得不耐烦了。 武校那十几个小崽子倒是挺合适,但真要是动了这样的念头,恐怕七叔公一根手指便将他戳在床上三天不能动弹。 所以,能出门跟外人打上一架,那可不是辛苦操劳,而是上天的眷顾。 魏铁柱和黄大龙是一样的尿性,接到了杨锐的通知,兴奋地差点跳将起来,学而不用,枉费师恩,学而时习之,师父才会不亦乐乎。 杨锐还叮嘱魏铁柱把武校的小崽子们全都带上。 这些小崽子年纪偏小,习武时间也不长,真打起架来根本派不上用场,反倒有可能形成拖累。杨锐之所以要带上他们显然不是为了凑人手,教训几个社会小飞仔,有魏铁柱一人帮忙已是足足够够,多一个黄大龙,只能算是一个饶头。 带上这帮小崽子,无非是想让他们见见世面壮壮胆。 黄大龙开上了他那辆五吨卡车,杨锐坐到了驾驶舱,魏铁柱执意要跟小崽子们呆在一起,一老十六少站在了车斗上,十八人连午饭都没吃便杀向了阐城市区。 杨锐赶到海鲜酒楼时,廖国庆已经等在了包厢里,范天明做事比较稳当,打个架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他很是担心别给人家廖处长带来麻烦。 廖国庆听说有人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时间火冒三丈,抓起电话就要打给市局的龙副老板,那帮王八犊子不怕抓是不?那我就抓给你们看看,看到最后谁先撑不住。 范天明连忙拦住了廖国庆,说还有时间,恶霸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等见了面商量下,说不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呢。 见到了杨锐,廖国庆仍旧坚持己见,对待这种社会渣滓绝不能手软,更不能低头认怂,否则的话,这社会还有甚么正义可言。 杨锐道:“廖叔说得对,咱们绝不能手软,更不能低头认怂,但我并不认同抓人的解决办法。廖叔,你想啊,他们来一个抓一个,来一双抓一双,表面上看确实解气,但实际上呢,却是给咱们酒楼埋下了不小的隐患。” 廖国庆不解,眉头锁的挺紧。 杨锐接着解释道:“他们是个团伙,不可能凑全了让你一网打尽,露头出来闹事的都是些小喽啰,真正的大佬肯定要躲在后面。他们正面刚不过咱们,必定会在暗处下手,别的不说,偷偷摸摸给咱们酒楼放把火,到那时吃亏的不还是我们嘛!” 廖国庆听着,不自觉地点起了头。 二舅气呼呼插话道:“他们要是敢放火,我特么就豁出去了,宰了他们全家。” 土匪的后代还是那么匪性十足,嗯,我阿妈除外……杨锐在七叔公那边听到过,柳家的祖上原本是湘西一带称霸一方的寨主,后来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才解散了山寨,举家搬到了岳麓山下。 廖国庆笑吟吟劝住了二舅:“二哥别那么着急嘛,先听听恶霸怎么说。” 二舅立马闭上了嘴巴。他敢冲外甥甩脸子,但对廖国庆却是打心眼里敬佩,甚至还有些惧怕,毕竟是一介草民,见了官就像是见到了天敌。 杨锐笑过之后接道:“对付流氓的办法只能是比他更流氓,他们仗着自己心黑手辣来威胁咱们,那咱们只能是以更黑的心更辣的手还回去,把他们打怕了,麻烦也就解决了。” 廖国庆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但同时质疑道:“既然你决定了要跟他们打一架,为什么不多带点人来呢?”廖国庆去过岗南村,见识过杨锐在村里的威信,要是想多找些帮手过来,别说二十三十,就算是二百三百,那也不在话下,最多就是多掏点路费而已。 而那点路费,对杨锐来说连根毛都算不上,他这边随便一张采购单就足足够够这两三百人好几个来回。 杨锐笑道:“教训教训几个飞仔而已,用不着太大的阵仗。” 廖国庆瞅了眼魏铁柱,这壮汉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打架的好手,一个打三个肯定不在话下,一个打五个应该也不是问题。再看了眼杨锐身边的黄大龙,廖国庆知道些这小伙的底细,侦察兵出身,差点就上了战场,身手一定不错,稍微高估一点,一个应该也能拿下五个。 可听范天明说,对方可不止十几个人,这边就算拉上后厨柳老二那帮厨师,能打得赢对方几十号人么? 廖国庆的疑惑写在了脸上,没等他开口发问,黄大龙的答疑已经送进了耳朵里。 “廖叔别担心,我这样的,霸哥一个能打十个……”下意识地瞅了眼杨锐,黄大龙又心虚地补上了一句:“还不止。” 廖国庆脸上的疑惑神色更加明显,盯着杨锐不肯把目光移去别处,臭小子,藏得挺深啊,之前为什么没听你吹嘘过? 杨锐讪笑着给廖国庆续上了茶水:“廖叔,你别听大龙他瞎胡扯,这场架的主力军是我铁柱叔,他可是我七叔公的关门弟子,揍我这样的就能提溜小鸡仔似的。” 魏铁柱立马红了脸,不带这样损人的,岗东村那一战,谁不知道你恶霸差点把我给揍残废了呀,而且揍完之后连口粗气都不带喘一下的……好在魏铁柱脸黑,就算涨得再怎么红,外人也很难看出来。 原来是柳七爷的关门弟子呀……廖国庆轻吁了口气,这下可以放心了。 上次去岗南村时见到过这黑脸大汉,但他刻意同自己这边保持了不短的距离,而且跟柳七爷聊天的话题始终围绕在抗战年代,倒是忽视了这位柳七爷的关门弟子。 “要我帮什么忙不?”放心归放心,但廖国庆还是希望杨锐能够稳一手,比如托他帮忙跟市局那边打声招呼,万一干不过人家,能保证警察尽快赶到。 杨锐笑应道:“还真有个忙要求廖叔帮忙呢,我担心动静闹得太大收不了场……” 就让我干些擦屁股的活……廖国庆面有不悦,沉声道:“能有多大的动静?只要不死人,多大的动静我都能帮你给兜住了。” 杨锐眯上了眼思考了片刻。 “廖叔,我觉得你还是先跟龙局打声招呼,别把事说的太严重,也别把事说的太死,就说酒楼遭到了一伙飞仔的勒索,被店里员工给赶走了,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过来,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廖国庆秒懂了杨锐的用意,这是在帮他遮掩责任,不管自己这边占不占理,又或是占了多大的理,对于一位体制内正处级官员来说,明里暗里的支持打架总是不对的。 待廖国庆离去后,几个人开始商量战术打法,二舅忍不下胸腹中的那团火气,执意要率领一帮后厨师傅深度参战。没有了廖叔在场,二舅对外甥那可是说黑脸就黑脸,杨锐拗不过,只好点头同意。 好你个二舅,胆敢不给我杨大村长面子,那咱爷俩就走着瞧,一回村我就去找七叔公狠狠告你一状,到时候看谁的屁股会被打的皮开肉绽, 第57章 望月楼 望月楼原本是一家国营饭店,当初也算是阐城餐饮业的一块金字招牌。 改革开放后,望月楼的管理机制跟不上时代潮流,厨师还是那帮厨师,但生意却是一天不如一天。 后来,一位港城商人看上了望月楼,买断经营权后投入了大笔资金重新整饬了一番,又从港城请来了厨师团队和管理团队,在阐城餐饮市场上可谓是一炮打响。 那位港城老板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但同时也招来了一大堆红眼病患者。 其中之一,便是望月楼现在的老板,江湖大佬戴春风。 向前追溯只需三年,春风大佬在阐城这片江湖也只能称得上是小有名气,距离一等一的江湖大佬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感恩三年前的那场风暴,老一辈的正牌大佬毙的毙,蹲的蹲,侥幸逃脱的春风大佬便是抓住了时机迅速崛起。 崛起后的春风大佬接管了xc区一带的地盘,而望月楼,刚好就在xc区的核心地带。 本着老祖宗的教诲,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春风大佬毫不犹豫向望月楼伸出了魔爪。历时三个月,大小阵仗打了十多场,港城商人最终败下阵来,签署了城下之盟。 拿下了望月楼,春风大佬实力大涨,各路人马纷纷投靠,地盘迅速扩大,短短半年时间,其风头在阐城江湖已呈无俩之势。 春风大佬对机关海鲜酒楼本无意染指,倒不是怵怕它的背景,而是因为酒楼这种产业虽然利润丰厚,但操持起来蛮费功夫。手上有了一家已经足够弟兄们吃喝,再搞第二家恐怕精力来不了。 或者可以交给手下弟兄去打理,但那帮货色一个个根本沉不下心来,弄个耍钱的场子倒是兴致颇高,但给他个酒楼,最多三个月就能折腾亏本。 无意染指并不代表着就此放过,规距面前,人人平等,绝不能因为那家酒楼有点背景就坏了规矩,不然的话,他这位大佬又该如何服众。 当然,对方的背景必须限于他能招惹的动的范围内。 春风大佬调查过,明面上承包这家酒楼的是来自于省城的一个烧腊铺小老板,躲在背后的真正老板则是机关后勤处的一个供货商,而这个供货商几年前还是个泥腿子,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才让他发了点小财。 这样的人,根本用不着他这位大佬出手,随便派个马仔,分分钟便能搞掂。 可结果却是春风大佬万万没能想到,黄毛不单没拿回来一分钱的规矩费,还把自己弄了个头破血流。 婶可忍,叔不可忍! 这帮泥腿子自寻死路,我春风大佬岂能惯着他们? 当下,戴春风立马就要摇人,准备杀他机关海鲜酒楼一个片甲不留。 却被黄毛死死拦住。 “大佬,我自己丢的场子我得自己找回来,话我已经放下了,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他们要是把钱送来了,我金毛说话算话,头上挨的这一下一笔勾销,要是过了点没见到钱,我自己带人砸了那间酒楼。” 黄毛在年轻一代中属于佼佼者,能打抗揍还特别仗义,深得春风大佬的器重,这一番话说的又是有理有据有节,春风大佬听了,不由得连连点头。 但年轻人考虑事情总是不周全,春风大佬不得不提醒道:“黄毛,你可得……” 黄毛干脆利索地打断了春风大佬。 “大佬,我叫金毛,金毛狮王的金毛。” 春风大佬笑着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好,金毛……我得提醒你一句,兵法说兵贵神速,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想干什么事得赶早,我不反对你明天再去砸他场子,但你得做好充分准备,那帮泥腿子今晚上很有可能回他们村去搬援兵。” 黄毛,哦不,金毛狮王的金毛,笑了。 “大佬,你觉得我金毛还是一年前的金毛吗?放心,我已经安排弟兄盯着那间酒楼了,就算飞进只苍蝇,那也在我金毛的掌控中。” 春风大佬欣慰点头,心中却想,这小子翅膀硬了,都快要把本大佬不放在眼里了,等这件事搞掂后,得找个机会挫挫这小子的锐气,免得将来养虎为患。 “行,你心里有数就好,等拿到了钱,那五万块的医药费你就自己留着,” 金毛略显激动道:“多谢大佬。” …… 眼一闭,再一睁,一夜便过去了。 杨锐起了个大早,先沿着街道跑了三里多路,遇到了一个公园,进去后寻了个僻静地打了两趟拳。 自打重生的那一天起,杨锐苦等了三年,也没等来传说中的金手指,只是靠先知那点优势很难在当今社会混个风生水起,这三年他有多苦,也只有黄大龙略知一二。 好在他还有七叔公传授的一身武功。 经过上一世近四十年的沉淀,杨锐在武学上的感悟造诣不敢说登峰造极,但比起现在的七叔公,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再仗着自己年轻,若是跟七叔公动起手来,估计能打他老人家一双。 勉强也算是个金手指。 上一世,他身上背了个案底,十几年都无法摆脱这一阴影,只要跟人发生了冲突,警察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大棒舞在自己身上,为此,杨锐只能是一忍再忍,实在忍不下去了,就买张火车票出去转上一圈。 直到新世纪的零三零四年间,因为国家入了世贸,国外的订单开始飞速增长,他把工厂搬去了关外一个叫沙井的镇上,在那边,才重新找回了做人的尊严。 这一世,身上没有了案底,而且眼看眼就要当上了村长,村长虽然是个比不上芝麻粒的小官,但好歹也算是国家的人。谁要是再敢欺负自己,那得到的必然是狂风暴雨般的还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既然是国家的人了,那就得听的话。 不单如此,上一世欺负过自己的人也不能算完,一个个先排上队,早晚有一天全都得找回来。 可惜酒楼没得沙袋更没得人字桩,杨锐把魏铁柱薅了出来,美其名曰教你两招七叔公绝学,趁机把魏铁柱当成了智能型人字桩,舒舒服服地出了身汗。魏铁柱那个铁憨憨,挨了顿揍还美的跟个什么似的,屁颠颠帮杨锐打来了清水洗脸刷牙。 这边早饭都吃的差不多了,那边黄大龙才刚起床。倒不是因为懒,当过兵的人都有早起的习惯,睡懒觉对他们来说不叫幸福而是折磨。毕竟是侦察兵出身,黄大龙的警觉性明显高过其他人,昨天他就发现酒楼门口有人盯梢,担心夜里被偷袭,带着武校一帮小崽子分成三班守了一整夜。 “霸哥,二舅,铁柱兄……” 黄大龙的招呼还没打到一半,就见到一只拖鞋嗖的一下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正中面门。 二舅为黄大龙抱不平道:“为什么打他?” 杨锐喝了口粥,没好气应道:“他欠揍!” 黄大龙委屈巴拉地坐到了二舅身旁,诉苦道:“二舅呐,你可得给大龙做主啊,霸哥他现在揍我都揍上瘾了,你不在村的这些日子,我身上天天不是青一块就是紫一块……” 这么一会,二舅也反应过来了,沉声质问道:“你刚才管铁柱叫什么来着?” 黄大龙一脸困惑应道:“我管他叫铁柱叔,怎么,错了么?” 二舅扬起巴掌,啪的一下扇在了黄大龙的后脑勺上:“锐仔说得对,你小子就是欠揍。” 黄大龙咧开了嘴巴,打是亲骂是爱,挨自己家亲人的揍那叫幸福,你们阅历少,体会不到这种高层次的情感。 范天明给黄大龙盛上了粥,但这不足以堵上黄大龙的嘴。 “霸哥,我思考了一下,觉得昨天咱们制定出的战术打法可能要调整一下……”言说间,黄大龙下意识地看了眼杨锐,但见杨锐并无反对之意,于是便哔哩哩说了下去:“咱们被盯梢了,也就是说,咱们这边多了十八人的消息应该传到了黄毛的耳朵里。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黄毛那帮人想打赢了这一战,至少要准备两倍于咱们的人手,可是呢,这儿是市机关,他们必然会投鼠忌器,呼啦啦一下子涌过来四五十口子,那不是可着劲的想让警察把他们给一窝端了么?” 杨锐点了点头,此话有理,请继续。 黄大龙想象着他们指导员在布置作战计划时的神态,拿捏好了自个的气质,接着剖析道:“既然人数上受到了限制,那么提高战力的办法便只剩下了加强火力这一条路,所以,我推测黄毛极有可能动用火器。” 杨锐陡然一凛,制式火器的可能不大,但土制火枪却有可能,而且,可能性还不算小。 黄大龙深吸了口气,表情异常严肃:“所以,我要对即将发生的战斗做出以下调整……” 第58章 服了不 中午十二点。 金毛未能等来送钱的人。 失望之余还有点兴奋,好久都没痛痛快快打一架了,自从跟了春风大佬,在xc区这一带,只有他金毛狮王欺负别人,还没见到过别人敢跟他金毛狮王死扛。 “出发!” 金毛揣上了一把二连响沙喷子,带上了近三十名弟兄,浩浩荡荡向机关海鲜酒楼这边杀来。 盯梢的兄弟早已经把情报传过来了,那边的援军不过是一黑脸壮汉领着十五个娃娃兵,另外两个年轻人应该是这间酒楼的幕后老板。 老板么,一般没什么战斗力,就跟春风大佬一样,身体早已经被酒色掏空,金毛有信心在一分钟内将自家大佬干翻两回。 所以,只要摆平了那个黑脸壮汉,这场战斗也就基本上结束了,至于那十来脑袋大脖子粗的伙夫也不足为虑,真到了玩命的时刻,那帮人不被吓尿都算是好汉。 金毛还收到了一条消息,从昨天到今天,没看到一个疑似雷子的人进出机关海鲜酒楼。也就说,对方还挺上道的,并没有选择报警。 没报警就不可能有警察埋伏,而最近的一个派出所距离机关海鲜酒楼也有十多分钟的路程,也就是说,即便动静闹得再怎么大,只要在十分钟内解决战斗,他还是能安然逃离现场的。 金毛拍了拍腰间别着的二连响,信心越发高涨。 机关海鲜酒楼的玻璃大门虽然敞开着,但在最显眼的地方挂了块暂停营业的牌子,金毛的嘴角荡出一缕狰狞,今天不乖乖把钱掏出来,你就不再是暂停营业,而是永久停业。 一楼除了块门脸并无其他空间,金毛拔出腰间喷子,向身后弟兄做了个冲锋的手势,随即一马当先冲上了二楼。 范天明似乎是等候已久,见到杀气腾腾的金毛,淡然一笑,轻飘飘道了声:“来了?” 来你老母! 金毛并未选择范天明为目标,手中喷子径直指向了范天明身旁的黑脸壮汉,那壮汉下意识起身,金毛举枪向前,就要把枪口支在黑脸壮汉的额头上。 窝……艹……够不着呀! 金毛不自觉地踮起了脚尖。 好在那黑脸大汉很是配合,也或许是被吓到了,居然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另一弟兄亮出短刃,横在了范天明的脖子上。 “都别动!谁敢动一下我就崩了他。” 后厨方向传来一丝响动,精神高度紧张的金毛立刻做出了反应,只是……不是没人敢动,而是根本没人出来。 “你们的人呢?” 金毛厉声问向范天明。 范天明居然还能笑出声来:“呵呵,小伙子呀,别那么冲动嘛,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 金毛陡然生出一股被耍弄了感觉,正要继续发飙,忽然觉察到危险袭来,但未及反应就听到“啪”的一声,握枪的手腕处立刻传来彻心疼痛。 魏铁柱趁机抓住金毛的手腕,反手一拧,那把沙喷子便缴了公,再伸出一手,卡住了金毛的脖子,往上一举,那金毛瞬间腾空。 把刀横在范天明脖子上的那个飞仔只是稍微一怔,又一声‘啪’清脆响起,紧接着那只飞仔便捂住了面门哀嚎起来。 魏铁柱将手中金毛掼摔在地,一只脚踩在了其脸上,一声爆吼之下,手握沙喷子怒视那帮飞仔,当真如那当阳桥上莽撞人,吓退曹营百万军。 这帮飞仔哪里见过这般勇猛之人,更有那神出鬼没的暗器恐吓,一个个呆若木鸡,连撒丫子跑路的本能都被彻底封印。 黄大龙手拿一把强力弹弓乐呵呵从后厨走出,身后紧紧跟着武校十五只小崽子,再后面则是二舅的伙夫团队。 “二舅,这么多人可够你出气的?” 二舅拿着把大铁勺,瞅了眼那群木鸡,再瞪了眼黄大龙,然后掉头就走。怪不得外甥都懒的露头,就这么一群小鸡仔还都被吓傻了,哪还好意思动手呢。 黄大龙单手一挥,向身后的武校小崽子喝令道:“去,干他们!晚上有没有鸡腿加,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酒楼大堂不算多大,总共也就两百来平,四十几号人混战一起,就跟黄鼠狼进了鸡窝一般混乱。 武校小崽子习武时间也就半个月,身体尚未发育成熟,且又是十五只打人家三十只,按理说根本不存在胜算。可飞仔们毕竟被魏铁柱给吓破了胆,领头的大哥还踩在了人家的脚下,又有黄大龙手中的一把弹弓掠阵,战力直接打到了三折。 饶是如此,双方也只能算是打了个平手。 魏铁柱极为不满,手下这帮小崽子平时倒是挺能吃苦,但到了实战,一个个却都有些手软,这可不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魏铁柱忍不住又是一声爆喝。 武校小崽子为之一振,而飞仔们不由一颤。 战局立马改观。 黄大龙收起了弹弓,晃悠到金毛的跟前。 金毛的伤算不上有多重,魏铁柱踩在他脸上的脚也只用了三成气力,可金毛的神色却呈现出生无可恋的状态。 这心理素质也忒差了点……黄大龙蹲了下来,只一秒,他便成了金毛的知己。 “铁柱兄,你这脚几天没洗了?”黄大龙捏住了鼻子飞速逃离,五米开外才肯把手松开。 杀伤力太大了,早知如此,就该让铁柱兄脱了鞋守在楼下大门口,别说那帮飞仔,恐怕连只苍蝇都不愿意飞进来。 魏铁柱闷声闷气回答道:“俺上个礼拜才洗过。” 一霎那,黄大龙想死的心都有了。 战斗结束,金毛带来的近三十名弟兄全都挂了彩瘫倒在地上,武校十五只小崽子也是个个身上带伤,但他们是胜利一方,身上的伤不是耻辱而是荣耀。 还行,这半个月没白教……魏铁柱很是满意,放开了脚下的金毛,过去给小崽子们治伤,伤药是师父亲手配制,比起医院的药好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金毛挣扎起身,大口喘气,他不怕挨揍,抗揍力在xc区一带他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但这该死的缺氧窒息感实在是让人受不了,这味道比起蹲茅坑至少难忍十倍。 黄大龙再次来到了金毛的面前。 “服了不?” 金毛咬牙切齿默不作声。 “医药费五万块,耽误了我家酒楼生意五万块,一共十万块,明天中午十二点前送过来,过点不谈,直接砸了你们家的望月楼。” 金毛目眦欲裂,却敢怒不敢言。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帮人根本不是什么泥腿子,全特么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尤其是面前的这位,人家玩弹弓最多包个石子打个鸟,他倒好,直接上铁蒺藜。 那玩意是撒在路面上扎轮胎的呀,你却用来扎人,怎么就那么心狠呢? 黄大龙轻拍金毛的脸,刚想说话,忽又想起了什么,把手拿回来往鼻子下一放…… “呕——” 幸亏没吃中午饭,不然肯定白瞎了。 “滚,回去后把老子的话原封不动说给你大佬听,明天中午十二点,见不到钱,老子就砸了你们家的望月楼。”黄大龙左手捏紧了鼻子,右手冲着金毛挥了挥,他得抓紧时间去改改味,不然的话,中午饭都没法吃。 一众飞仔相互搀扶灰溜溜窜去,范天明叫来躲在后厨的酒楼靓女帅哥服务员收拾大堂,魏铁柱给小崽子们挨个上过了药,杨锐这才露面,招呼大伙去吃午饭。 黄大龙一脸的不爽。 刚才那场战斗如此的酣畅淋漓,霸哥他怎么就视而不见呢?那可是我黄大龙苦思了大半夜才设计出来的战术,霸哥他好歹也夸赞兄弟两句呀! 魏铁柱拎着药箱打身边经过,黄大龙条件发射赶紧捂鼻,郁闷啊,为了战胜强敌,我黄大龙差点中毒而亡……不行,一定得让霸哥夸赞两句。 “霸哥,留步。” 杨锐站住了脚,望向了黄大龙。 “霸哥,你来点评一下,这一战打得怎么样?” 杨锐应付性地点了点头。 “还不错。” 对方只有一把沙喷子,这要是按杨锐的意思,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劈手夺过来对着大腿搂上一发,保管是瞬间完事。 只是还不错? 黄大龙很不满意这种不痛不痒的评价,拉着杨锐死活不肯让他进屋吃饭,哔哔叨叨跟杨锐解释起整个战斗过程各个环节的设计理念。 杨锐终于搞懂了黄大龙的用意。 “想让我称赞你两句,是不?” 黄大龙恬不知耻地郑重点头,自打在火车上被霸哥救下,两个年多快三年的时间,黄大龙一直没机会表现一把,今天总算是逮着了,那你霸哥要不把他黄大龙夸个心花怒放,这事绝不算完。 杨锐沉吟片刻,开口缓缓念道:“天不生你黄大龙,岗南万古如长夜。” 黄大龙两眼一亮,呼吸瞬间加快。 “天不生我黄大龙,岗南万古如长夜……”一连呢喃了数遍,黄大龙唏嘘道:“好诗,好诗啊,用来形容我真的是太恰当了。” 杨锐叹笑道:“现在能去吃饭了吗?” 黄大龙微微一怔,随后转身就走。 “你们先吃,我去换身衣服回来……” 第59章 一定要慎重 望月楼。 总经理办公室。 戴春风伫立在玻璃窗前,眺望着不远处的西江,心绪翻腾不已。 金毛拿下机关海鲜酒楼后,气焰必然再涨三分,他这位大佬都快要吃不下这个马仔了。嗯,必须想个办法不着痕迹地打压他一下。 有点难。 这要是换了别的什么人,创造个机会让他挨顿揍,目的随即也就达成了。可金毛这小子揍人的功夫不入流,挨揍的本事却是一等一,寻常这种套路对他来说恐怕起不到多大的效果。 要么送他去牢里上两年学? 这倒是简单,金毛身上背着的案底可不少,没了他戴春风的庇护,分分钟就得被雷子抓了去,也不必担心金毛会把他春风大佬咬出来,一来金毛不是那种软骨头,二来,金毛参与的那几件事,他做为大佬早已经洗得干干净净。 只是觉得可惜了。 正犹豫,手下马仔敲门来报,说金毛和他的一众弟兄回来了,但情况看上去不太好,弟兄们身上个个都带伤。 戴春风明显一愣。 怎么可能? 对方不过几个泥腿子而已,即便是皮糙肉厚能打抗揍,但碰上了金毛这种真敢要人命且拿了把二连响沙喷子的狠角色,应该只有被吓尿的份呀。 容不得多想,戴春风快步走出办公室,来到了酒楼大堂,近三十弟兄灰头土脸堆在了大堂一隅,戴春风不由现出几分愠色,这群王八羔子没一个懂事的,怎不知道找个僻静地呆着呢,就这模样这场面,不得把酒楼的客人吓一跳?耽误了老子的生意,特么谁来赔? 当然,这种事只可暗自生气不可开口斥骂。 “怎么了这是?栽了?” 金毛默不作声,这是他出道以来最为耻辱的一战,倒不是因为挨揍挨得惨,也不是因为着了人家的道毫无还手之力,而是……不可说!打死都不可说! 旁边一位面门处血肉模糊的小头目泪眼汪汪的代为回答道:“大佬,海鲜酒楼那边太不守规矩了,他们,他们用暗器伤人。” 暗器? 戴春风一脸迷茫,难道遇上了巴蜀唐门三少爷? 那头目哭丧着脸摸出了一只血迹未干的铁蒺藜:“喏,他们就是用这个先伤了金毛哥,紧接着又伤了我……” 戴春风从这兄弟的描述中基本上还原了当时的过程。 那黑脸壮汉比金毛高了整一头,宽了好几圈,单手能把金毛拎到离地,而且还是个练家子,放眼自己这边的手下弟兄,能跟人家过上两招的恐怕是一个也找不着,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怎么能打的壮汉也禁不住喷子连轰两枪。 倒是那个拿弹弓的年轻人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不容易对付。 戴大佬虽然无意染指海鲜酒楼,只是想收个保护费来维护一下规矩,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调整态度,金毛毕竟是他的手下弟兄,被人揍成了这副模样,他要是不出头,江湖上的朋友还不知道会怎样看他呢。 嗯,可以先派个人去跟他们谈谈……当然,谈判不是目的,目的则是借着谈判的机会探一探对方的虚实,兵法上不是说了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戴春风怜悯地看了眼金毛,这就是大佬和小弟的差别,就你小子,离翅膀扎满毛还远着呢。 “去财务那边支五百块,带你的弟兄去医院包扎一下。” 金毛点了支烟,只抽了一口便丢在了地上,那味真是邪性,烟好似也被污染了。 “不用,这点伤不碍事……”金毛起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冲着戴春风央求道:“大佬,等你动手的时候,叫上我一声。” …… 朝明县局。 一辆印有警察标志的面包车驶向了大门,见大门紧闭,习惯性地摁响了喇叭。 一身着深蓝色工服的门卫慌忙跑出传达室,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容,慌不迭推开了铁栅栏门。 面包车刚要启动,忽又踩下了刹车,车窗玻璃摇下,露出一张英气面庞。 “老顾,你今天值什么班?” 这门卫正是原石岗乡派出所所长顾长虹,被开除公职后无处可去,县局老大胡广松念旧情给他安排了看大门这个活,虽然只是个临时工,一个月的工资比起之前少了一半多,但好歹也是个可糊口的收入来源。 开车的这位警官则是顾长虹连做梦都会恨得咬牙的段兴民。 现如今的段兴民深受胡局器重,已从六科调去了刑侦大队,并担任二中队的副队长。 顾长虹人未开口先送上一脸的冰糖渣子:“段队辛苦,我今天值早班。” “早班……”段兴民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们传达室的早班应该是一点钟下班,对么?” 顾长虹点头哈腰道:“段队真是好记性,没错,是一点钟下班。” 段兴民拿了支香烟递到了顾长虹的手上:“我出去办点事,一会就回来,你下了班别急着回家,陪我去趟市区,我请你吃海鲜大餐。” 你段兴民请我顾长虹吃海鲜大餐? 顾长虹愣住了,下意识地掏了下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段兴民笑了笑:“你是觉得我请不起对不?好,我承认,我确实请不起,不过呢,真正请客的人你也认识,岗南村的恶霸。” 一听到恶霸的名字,顾长虹不自觉地变了脸色,不是因为恨,而是怕。 段兴民笑道:“别担心,恶霸他没有恶意,我做保,绝对是好事。” 顾长虹心说你做保有个屁用,你特么跟恶霸一样,都不是个好东西。但人家盛情邀请了,不答应似乎也不妥当,一来担心不给那恶霸面子恐怕会遭来报复,二来这海鲜大餐的诱惑力实在太大,难以抗拒。 迫于无奈,顾长虹只得答应下来。 …… 这几天,整个石岗乡最为苦闷的人当属薛家强,在这一点上,即便是苦逼如陈大村长,那也是望尘莫及。 费铁城自然不会放过他,一通臭骂肯定是少不了的,骂完了还不算完,在乡办公会上还建议组织给予处分。 田少武也不可能轻饶了他,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差一点就让乡政府的形象毁于一旦,幸亏那暴发户是个知进退的人,不然的话,他田少武的仕途都极有可能毁止于此。只不过相较费铁城来说,田少武的脾气柔软许多,没冲着薛家强说什么重话,但秋后算账恐怕是在劫难逃。 工商所的黄亮平因此事退出了常务副所长的竞争,对薛家强自然是恨得牙痒,但凡私下场合,只要提到了薛家强,肯定是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 办公室主任就是个伺候领导的活。伺候的好,领导喜欢,手中的权力就会膨胀,就算是副乡长,那也得给他几分薄面。没伺候好,得罪了领导,手中的权力就会瞬间蒸发,连刚入职的小文员都得躲他远远的,生怕被牵连到。 薛家强当前的处境便是妥妥的后者。 还有机会翻盘么? 机会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只要能办倒了那个暴发户,田乡长肯定会高看他一眼,分分钟便可重回巅峰。 可问题是,那暴发户虽然看上去到处都是破绽,但仔细研究一下,每一处破绽好像都是挖好的坑,跟武校极为相似。 就在薛家强一筹莫展之际,新任乡派出所所长方开来主动找上了门。 方开来虽然也是工作组的一员,但他的任务只是保证工作组的安全,因而,在整个过程中他未发一言,自始至终扮演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但旁观不代表无关。 初来乍到石岗乡,方开来急需建立起自己的人脉,更需要契机疏通他和乡里领导的关系,没有谁乐意呆在石岗乡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而他,只有得到了乡领导的重分认可,才有资格在局里活动,尽快调回县里。 为此,他在工作组中可一点也没闲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观察组里的另四位成员。 费副乡长就要荣升乡里二把手了,绝不是他硬上就能够得着关系的人物,胡金初明显就是根老油条,跟这种人打交道很难把握好分寸,黄亮平所属的单位跟自己没多大交集,这次的折戟会让他的仕途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停滞期。 唯有薛家强值得投资。 这人毛病不少,但还算是个性情中人,而且,之前把田乡长伺候的相当不错,深得田乡长的信任,只要帮他度过了这次危机,相信他很快就能在乡里重新崛起。届时,有他在田乡长,哦不,到那时应该叫田书记了,有薛家强在田书记的耳边时不时的对自己美言,不愁跟田书记建立起最和谐的上下级关系。 “薛主任,我有办法让那暴发户吃回瘪,甚至有可能把他赶出石岗乡,有没有兴趣咱们一块聊一聊?”简单几句寒暄之后,方开来单刀直入亮出了主题。 闻言,薛家强不由得两眼一亮。 但血的教训就在眼前,伤口尚未舔舐愈合,薛家强在心里告诫自己,慎重,一定要慎重。 第60章 高薪诚聘 机关海鲜酒楼的大门仍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但酒楼里面当晚却是相当热闹。 魏铁柱带着武校十五只小崽子包下了大堂两张圆桌,杨锐黄大龙范天明三人陪着三位贵宾征用了最豪华的一间包厢。 贵宾之一廖国庆颇有些滥竽充数的意思,杨锐也好,范天明也罢,包括二舅,从来没把廖国庆当做外人,而廖国庆也始终把海鲜酒楼当成了自己的主场。但为了方便拼酒,他也是无奈被划入了贵宾阵营。 真正的贵宾其实是段兴民顾长虹二位。 抛开杨锐不谈,段兴民在县局能有今日的局面,应该说全仰仗了廖国庆的举荐,段兴民无以回报,但感激之情时刻作祟,控制不住地在酒桌上向廖国庆举杯敬酒。 搞的廖国庆大为不爽。 “你小子是不是吃糊涂药了?咱们才是一伙的呀,你小子的枪口怎么总是向自己人招呼呢?” 杨锐趁乱作妖道:“廖叔,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呀,段哥可是我派过去的卧底呀。” 廖国庆放声大笑:“对付卧底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跟自己的同志对决,小段你个臭小子去对付恶霸那个臭小子,我来跟范总单挑,老顾,拿出你的真本事,把黄大龙这个王八蛋给我斩于马下。” 任务到家,酒桌秩序顿时明朗,但战况却愈加惨烈。 范天明第一个败下阵来,是真败,不带有一丝一毫的谦让。黄大龙虽然年轻气盛,但面对顾长虹这种久经考验过前国家干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二比一,大局已定,杨锐痛快地举了白旗。 廖国庆喝酒不忘正事,问起了黄毛那档子事,他虽然没混过社会,但也知道,黄毛不过是个打手,背后一定还有大佬。 杨锐道:“黄毛身后的这位大佬名叫戴春风,明面上是望月楼的老板,做的是正当生意,但暗地里经营了好多家赌档。开赌档抽水并不怎么赚钱,真正赚钱的是向赌徒放高利贷,我听说这两年他因为收账逼死了不少人。” 廖国庆怒道:“这种人居然能逍遥法外?市局为什么不查他抓他?” 杨锐解释道:“经过三年前的那场暴风雨,现在这帮人都学精了,很难抓住他们的把柄,即便真的出了破绽,也会有手下小弟出来顶罪。再说了,戴春风跟西城分公司的关系相当不错,这两年给西城分公司赞助了不少钱,廖叔你说,谁又愿意无端断了自己的财路啊。” 廖国庆长叹一声,主动熄灭了自己的怒火,这事一不是个案,二不归他管,生再大的火气也是百搭。 “你把他的手下痛揍了一顿,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你打算怎样应对呢?” 杨锐轻松回道:“我好歹也能算是个公家的人,自然不会跟这种社会渣子一般见识,他要愿意和,那就坐下来好好谈,他要是想继续打,那我就奉陪到底。” 廖国庆不无忧虑道:“他那种人手下肯定不缺亡命徒,恶霸呀,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哦。” 言外之意,就你们几个肯定是人手不足,最妥善的办法就是赶紧回村叫人。 杨锐自然听得懂廖国庆的隐含话意。 “叫人倒是简单,可我们这边要是人多了,那性质可就不再是正当防卫了,到了那些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的人口中,很可能定性为流氓互殴。” 廖国庆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不过,以少战多虽然在法律层面上占了主动,但在战力方面却落了下风,廖国庆依旧是放心不下。 “那你有几成把握打赢他们?” 杨锐叹了口气,道:“单看纸面实力,不考虑其他因素,最多也就是五五开,不过呢,咱们这边有个战术大师,这胜算呀,一下子就提高到九城以上。” 喝到了七分酒意的黄大龙听到此言,立刻来了精神,拍着胸脯表态道:“天不生我黄大龙,岗南万古如长夜……放心,廖叔,有我黄大龙在,保管让那个春风大佬后悔来到人世间。” 廖国庆抛去惊奇一瞥,够狂的呀,臭小子,你这么拽就不怕你霸哥扁你么? 酒足饭饱,心思也解了个差不多,廖国庆起身告辞,范天明硬撑着朦胧眼皮执意相送,包厢里剩下的四个人这才开始了今晚的主题。 杨锐率先开口:“老顾啊,今天请你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清楚一件事。” 段兴民接道:“你出手教训陈苍伟,那是为了恶霸好,可你想过没有,恶霸怎么就反过来对付你呢?” 这正是顾长虹一直没想通的地方,按理说,恶霸同那陈苍伟已成水火之势,他搞臭了陈苍伟,那恶霸即便不领情也不至于反过头来咬他一口?而且咬得还那么狠,几乎要了他的老命。 黄大龙跟着帮腔道:“那是因为霸哥欣赏你。” 顾长虹更想不懂了,欣赏我还搞我?这是种什么样的取向呀! 段兴民笑道:“这叫断你后路逼你发财。”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顾长虹一脸迷惑,挨个瞅了眼面前三位,弱弱道:“三位小哥,能把话说明白点么?” 杨锐给顾长虹再斟了一杯酒:“我想聘你做我岗南村安保大队的大队长,又担心你舍不得脱下身上的那身警服,刚好有了这么个机会,所以我就顺水推舟,帮你脱下了身上的警服。” 顾长虹像是明白了一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真的,今天这酒真不错,菜也丰盛,他根本没喝够。 段兴民陪了顾长虹一杯酒,随后笑道:“老顾兄,你是不是还觉得冤枉得慌?没事,等大龙说出了给你的待遇标准,你保管能把胸中的那口闷气捋得顺顺的。” 顾长虹看向了黄大龙,眼神中充满了期盼。 黄大龙喝了口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显得极为严肃。 “在霸哥设计的岗南村管理架构中,安保部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部门,做为安保部的主要负责人,安保大队大队长一职将享受高层领导待遇,底薪为……” 也不知道黄大龙是有心还是无意,说到了关键点,居然停了下来。 顾长虹不敢多言,只得眼巴巴瞅着黄大龙。 喝了口茶,黄大龙再清了下嗓子,这才接道:“底薪为六十块每月。” 六十块? 比我当所长时的工资要高了些。 顾长虹松了口气,但并不满意,他相信黄大龙那边还有后话, 果然,黄大龙没让他失望。 “岗位津贴,二十块每月。” 顾长虹面露欣喜,一个月能拿到八十块,这日子基本上能恢复到之前水平了。 “全勤奖和交通补助各十块。” 顾长虹的欣喜已然变成了惊喜,一百块一个月,放眼整个朝明县局,谁可同我争锋? “吃住霸哥全包,想喝酒的话有两条路,一个是赖霸哥的酒喝,二一个是偷霸哥的酒喝,以我的感触,这两条路其实没什么差别,最多就是挨顿揍。” 顾长虹被逗乐了。 黄大龙一本正经斥道:“严肃点,我们这是在谈工作呢,等我说完你再乐也来得及。” 点了根香烟,黄大龙吐出一口烟雾,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顾长虹,接道: “就这么点待遇你就满足了?我刚才说的这些不过是每个月的零花钱而已,真正的大头是奖金,奖金没标准,种类也是五花八门,什么月奖季度奖半年奖年终奖我都记不清了,总之一句话,你这个岗位一年下来光奖金不少于这个数。” 黄大龙冲着顾长虹伸出了巴掌,岔开了五指。 五百块? 不少了,真的不少了,都快赶上当所长时一年的工资了。 黄大龙面露鄙夷之色,啐道:“不是我说你哈,顾长虹,你怎么就这么点出息呢?一个重要部门的负责人一年就拿五百块的奖金?你不嫌寒碜,霸哥还丢不起那个人呢,我说的是五千好不好。” 顾长虹不自觉地瞪圆了双眼,半张着嘴巴怎么也合不上。 是五千啊! 我特么当十年的所长也攒不了那么多钱呐。 这一刻,顾长虹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冲动,恨不得马上跪下来给恶霸磕两个,就这待遇,别说在他手下做事了,哪怕是做牛做马那也是心甘情愿啊。 黄大龙玩味一笑,一口烟雾喷向了顾长虹:“别急着乐,我还没说完呢。” 还有!? 顾长虹感觉自己就要不行了,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心跳的太厉害,不捂结实的话恐怕它就要跳出来了。 “按霸哥的规矩,咱们每年都会加薪,加薪幅度最差也有个百分之五,表现好的话,百分之十,甚至百分之二十都不是问题,还有……” 顾长虹无力摆手,不能再有了,再有的话我就得天天给霸哥洗脚了,不然不足以表达我顾长虹的感激之情,嗯,你黄大龙胆敢还有,那我就不给霸哥洗脚了……改为舔! “还有,你现在跟了霸哥,基本上也算是元老级人物,所以你有资格拿到岗南集团的股份,多少我不敢说,但我可以保证,你单是每年的分红,绝对养得起两房姨太太。” 第61章 谈判 下了一夜的小雨,早晨起来甚是凉爽。 这一夜换了魏铁柱值守,铁憨憨忠于职责,十多个小时未曾有片刻瞌睡。 跑完步练过拳的杨锐还想再使用一下这个的活体人字桩呢,却发现黑脸大汉早已经呼呼大睡,主意自然要打到黄大龙的身上。 “大龙,太极拳法有个技能叫推手,想学不?我可以教你。” 黄大龙可不是铁憨憨,这货精得很,插上个尾巴比猴还要猴,杨锐这边话音未落,他那边跐溜一下不见了人影。想学倒是想学,但不能跟你霸哥学,不是怕挨揍,而是怕你那天心血来潮逼着哥们管你叫师父。咱岗南村最看重的规矩便是辈分,因为学个一招半式而乱了辈分那可划不来。 没能出上一身汗,杨锐颇有些郁闷,连早餐吃起来感觉都没昨天香。 范天明拿着账簿找了过来,此时的他还不懂得什么叫财务报表,用的仍是老套办法,以账簿为依据,向老板汇报这一时期的收支情况, 杨锐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帮范天明提升管理理论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得慢慢来,所以此时也只好耐住了心,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听取范天明逐条逐项的汇报。 范天明在账务上非常较真,细到了连买个佐料砍了多少价都一一记录在账簿上,杨锐坚持了五分钟,之后便感觉到有些装不下去了,刚好这时黄大龙推门而入,汇报说,戴春风那边派了两个人过来,说是要谈一谈。 杨锐有心借此机会摆脱范天明的纠缠,但范天明的随口一句话立马改变了他的决定,“霸哥,兵对兵将对将,戴春风的手下可没资格跟你对话。” 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杨锐只得乖乖坐定,吩咐黄大龙道:“你去应付下得了,条件你自己把握,原则只有一条,他想和,那就答应咱的条件,他要是还想打,那咱们就奉陪到底。” 黄大龙瞅了眼范天明,同时瞄到了他面前的那本账簿,结合自己察觉到的霸哥稍显异常的情绪,心下顿时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霸哥,他们来了两个人,只我一个人去对付,嘴巴上难免要落下风呀,不如你把范叔借我一会?” 知我者大龙也!好兄弟,晚上给你加鸡腿哈。 杨锐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应下了,范天明无奈收起了账簿,跟着黄大龙走出包厢时,留了句后话:“霸哥,等我谈完了再回来给你汇报。” 杨锐暗中偷笑,过了这个村可没那家店,躲过了初一,你老就只能等到十五,到那时,听你絮叨汇报的就不再是我喽,我会介绍张绍本跟你认识,绍本叔有的是耐心,而且跟你年纪相仿,有大把的共同语言。 酒楼大堂空荡荡的,范天明招聘来的帅哥靓女都放了假,工资照发的那种,武校的小崽子们也被魏铁柱带去了某个包厢,按霸哥的指示,文武双全才是武校的优秀毕业生,将来在他那边才能得到重用,包括魏大校长在内,都得把初中课本重新拾掇起来。 最靠近楼梯口的一张圆桌坐了俩人。 左边的一位穿了件青橙色t恤,打眼一看便知道是件正牌梦特娇,梳着一个时下最为流行的大背头,鼻梁上还戴着副金丝边眼镜,正是本时代成功人士的标准形象。 右边的那位则是黑色纯棉圆领衫,圆头板寸发型,脖子上围着一根和狗链差不多粗细的大金链子,两条前臂一边刺了个‘忠’,另一边刻了个‘义’,连三岁毛孩看到了都晓得这是位社会大哥,招惹不起。 范天明打了头阵,带着一脸诚挚笑容迎了过去,话还在嘴边,手中一张名片先递了上去。 “两位,怎么称呼?” 成功人士接下名片,同时应道:“我姓栾,道上的朋友都习惯叫我一声大学哥,我旁边这位你管他叫东北哥好了。” 范天明笑呵呵道:“原来是小栾和小东北啊,失敬失敬。” 这话听着就有些刺耳,叫人家小什么什么的,自带一种居高临下的意思,再加上范天明口中嚷嚷着失敬失敬,但肢体上却没有任何表示尊敬的动作,这明显就是在嘲讽了。 东北哥忍不了这口气,嘭的一声,把拳头捶在了圆桌上。 可没等他来得及发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吊炸天的声音: “天不生我黄大龙,阐城万古如长夜……还想打架是么?我黄大龙可以满足你。” 大学哥和东北哥齐刷扭头,却见一身着雪白练功夫的青年男子摇着一把折扇面向窗口背对着这边,窗户是打开的,微风吹来,带动了那男子身上的衣衫,衣袂飘飘,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气质。 熏大壶若是见到了,也保管是自愧不如。 东北哥怒不可遏,装逼是俺们那旮旯的专利,岂能容你这个垃圾肆意糟践,不由得又一拳捶在了桌面上,高声嘶吼道:“有种咱俩单挑?!” 黄大龙一声冷哼,轻笑道:“那你就过来呀,我要是动下脚就算你赢。” 东北哥不知是当,为了自己的江湖脸面,不得不甩开大学哥的阻拦,一跃而起,冲着黄大龙飞奔而去。 尚有三步之远,东北哥已然攥紧了拳头,一个饿虎扑食,同时挥拳轰出,便在这一霎那,眼前突然一暗,原本的白衣人影竟然瞬间变成了一座黑色大山。 “咣——啪!” 那座黑色大山硬生吃下了他那一拳,同时一个巨大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东北哥也是个能打抗揍的硬角色,突然间挨了这么一巴掌,虽然眼冒金星头脑发晕,但仍未失去战斗力,正想后退两步准备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时,却见到一沙包大的拳头轰向了自己的面门。 也亏得东北哥反应奇快,秒速架起双臂,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挡住了这一拳。 噌噌噌连退三步,方才卸去了对方的拳力,面门虽然保住了,可双臂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而那黑色大山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只一个大步,便抵消了他连着退出的三步。 “轰——” 又是一拳直直袭来。 东北哥防无可防,无需再防,挺起胸膛,大喝一声:“卧槽!” 然后…… 饮恨华南。 大学哥急忙奔来,赶紧施救,连掐带揉,搞了好大一会,东北哥才悠悠醒来。 魏铁柱瞅了眼自个的拳头,大为困惑,不由呢喃:“俺没怎么用力呀,咋就那么不抗揍呢?” 转醒过来的东北哥很不服气,愤懑道:“说好的单挑,你特么却找人代拳……” 黄大龙不屑冷哼,依旧背对着众人:“你连我保镖这一关都过不了,不配同我交手。” 魏铁柱又迷茫了,俺什么时候成了你黄大龙的保镖了? 大学哥不顾自己这边先动手的理亏,强词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 黄大龙径直打断了大学哥,呵呵笑道:“你来屎了呀,范叔,麻烦你带这位小栾同学去下洗手间。” 大学哥彻底怒了,可眼神一转,看到了魏铁柱,胸腹中的那团怒火顿时熄灭了一多半。揍不过人家啊,别说他一个人单上,就算是跟受伤之前的东北哥联手,恐怕也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还是忍了。 大学哥把东北哥搀扶回原先的座位上,放弃了窗前的那位装逼犯,转而向范天明道:“我们是来谈判的,不是来打架的,范老板,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这事还有没有的谈?” 窗前那位抢在范天明之前回答道:“有得谈,当然有得谈,我们是正儿八经的老实人,开门做生意图的只是个财,犯不着跟你们这种社会渣子斤斤计较。” “你特么说谁是社会……咳咳咳。”东北哥好不容易把气给喘顺了,却又被黄大龙这句话给气得呛咳起来。 大学哥连忙劝住。 “范老板,你在xc区开店做生意,应该知道这一片是谁的地盘?” 这一回范天明没让黄大龙抢了先:“知道,当然知道,这楼是市机关食堂的楼,归机关后勤处管理。” 东北哥又要发火,可就在这时,魏铁柱端了两只茶杯走了过来,东北哥好汉不吃眼前亏,立马放下了就要捶向桌面的拳头。 大学哥接下魏铁柱端来的水杯,饮了一口,却’惊喜’发现杯子里装的居然是没烧开过的自来水。 不能跟这儿帮泥腿子计较太多,大学哥叹了口气,接道:“我指的是社会层面,范老板,你不会连我们春风大佬的名号都没听说过?” 范天明客气笑道:“听说过,当然听说过,那个黄毛在这边挨了两顿揍,我呢,也就顺便听到了两回春风大佬的名号。” 伫立在窗前依旧不肯转身的黄大龙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这位范叔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啊,损起人来,一点也不差了他黄大龙。 大学哥明知道挨了损,却只能装作没听懂,发火动怒干不过人家,说话斗嘴也吵不赢对方,留给他的选择,除了一忍就是再忍。 第62章 绝对不可能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再谈下去根本就是毫无意义,人家根本没打算委曲求全息事宁人,甚至根本没把春风大佬放在眼中。 但春风大佬交代的话又不能不说。 “你刚才提到了黄毛,范总,黄毛是来跟你谈生意的,却无端被你们给开了瓢,再来找你们理论,又被你们给暴打了一顿,两次算在一起,让你们掏个五万块的医药费,不过分?” 范天明居然赔起了笑,只是那笑容多少都有些假。 “不过分,一点也不过分,这钱,该我们掏。” 大学哥不由一怔,你特么这是唱的哪一出?刚才还挺硬,就这么一会,咋就软了呢? 好在范天明没让大学哥困惑太久,这老兄呵呵笑过之后,接着说道:“可黄毛砸坏了我店里的东西,还耽误了我们两天的营业,找他赔个二十万不过分?一进一出,让他送过来十五万,这事就此完结,怎么样?” 伫立在窗前的那位沉寂已好久,必须适时刷上一波存在感: “回去跟你们春风大佬说,多加五万块,我黄大龙可以考虑收他做个徒弟。” 你大爷! 东北哥再次暴怒,黑色大山此刻不在大堂,冲上去先教训了这个装逼货再说。 可身形刚动,耳朵里突然响起破空声,接着便是一声脆响,面门吃痛,用手一摸,竟然满是鲜血。 黄大龙终于转过了身来,手中拿着把强力弹弓,不无遗憾道:“我脚动了,我认输。” 范天明及时补刀道:“小东北的医药费也算五万块,你们赔我们十万就成。” 大学哥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拖着东北哥,掉头就走。 …… 一个小时后,另一个春风大佬的手下马仔给机关海鲜酒楼带来了一封战书,上面写着十五个字:明天中午十二点,西郊砖厂决一死战。 …… 戴春风并不想跟机关海鲜酒楼死磕到底。 赢了,添不了几分光彩,人家会说不过是几个泥腿子而已,换了谁都一样收拾他们。万一输了,那必然是名声扫地,别人会把他春风大佬过往的丰功伟绩主动性遗忘,只记得他连几个泥腿子都摆平不了。 更让他觉得棘手的是,那几个泥腿子个个都是高手,若一战不能把他们打残打服,将来势必后患无穷,且不说躲在暗处打他戴春风的黑枪,就算偷摸地给他望月楼放把火,那也吃不消呀。 问题是能把对方打残打服吗? 戴春风潜意识里告诉自己:难,很难,几乎没可能! 但又不能不打。 面对几个泥腿子都怯战不敢打,那他春风大佬的名号可就被糟践的不成样了,在江湖上混,最重要的就是个名声,没了名声便没了一切。 如此两难,看似无解,但对春风大佬来说却只是场毛毛雨,分分钟便想出了两全之计。先摆开阵势展现出实力,泥腿子们能知难而退为最好,不然,就偷摸地给雷子送个消息,然后嫁祸泥腿子…… 所以才敢毫不犹豫意志坚决地写下了战书,并派手下马仔一刻也没耽误送去了机关海鲜酒楼。 “叫人,把能叫上的弟兄全都叫上。” 眼看着春风大佬端出了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大学哥反倒担忧起来。 大学哥名叫栾宏,之所以被江湖弟兄称作大学哥,是因为他真的上过大学,位于遥远东北的一所着名工业大学。可惜的是,大二那年因跟当地人发生了冲突,大学哥脑子一热,随手抓起了路边水果摊的一把水果刀,刺向了对方,虽未出人命,但大学哥还是被送进了看守所呆了小半年,出来后自然失去了大学学籍。 遭到大学开除的大学哥南下打拼,投到了望月楼首任老板的麾下,正是他的足智多谋,才使得那位港城商人同春风大佬周旋了足足三个月方才落败。戴春风惜才,拿下望月楼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留下了大学哥,打那之后,大学哥便成了春风大佬的府上师爷。 接受了大佬的礼遇,那就得殚精竭虑为大佬出谋划策。 大学哥道:“大佬,对方虽然实力强劲,但在江湖上毕竟还是无名小卒,咱们这样大张旗鼓,我觉得不怎么妥当呀。” 对大学哥,戴春风还是愿意说上两句心里话的,人家是真有文化,看问题的角度和高度比自己高的可不是一星半点,难能可贵的是,这个人非常忠诚,没多大野心。 但这一次,戴春风却选择了深埋心思。 他想到的两全之计不符合江湖规矩,一旦泄露,名声必然大损,饶是他最为信任的师爷,那也得死死瞒住。 但见春风大佬不语,大学哥接道:“还有一点,那几个泥腿子的老家离这边没多远,真要是把他们逼急了,回村叫人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啊,大佬。” 大学哥虽没把话说明,但戴春风完全可以理解到位。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再怎么能打,跟社会弟兄也不是一路人。江湖打斗,不管阵仗大小,战况如何惨烈,战斗双方都不会选择报警,谁要是跟雷子通风报信,必然遭致整个江湖的唾弃。 即便是出了人命,也不会有人多说一句话。 但泥腿子不一样,他们并不是吃江湖这碗饭的人,觉得撑不住选择了报警,谁也说不得什么,更让人担心的是,他们开打之前不报警,等挨过了揍之后再报警,那就等于给雷子送上了真凭实据,再想摆脱麻烦难之又难。 戴春风深吸了口气,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大学哥漠然摇头。他倒是想了几个策略,但同样是利弊参半,说了等于没说。 戴春风笑道:“那就是说,我们还是没得选。” 大学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咱们没必要那么着急,先放上一会,说不定就能想出好办法了呢……”话语间,大学哥忽然一愣,若有所思了几秒钟,随后点头接道:“我明白了,大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没错,现在社会上是有那么几个跳梁小丑总是在背后说大佬的闲话,借这个机会展现下大佬的实力,也好让他们闭嘴。” 戴春风抚掌大笑,欣慰道:“知我者,大学兄弟也。” …… 恶霸不在家,村民们的修路热情依旧高涨,工程一点也没落下。 村里的路都已经铺好了混凝土,再阴干两天就能承重,眼下大伙正齐心协力修造出村接通省道的路,估计再有个三两天即可完工。 陈苍伟还是老样子,躲在家里不肯出门,听他家邻居说,昨天晚上父女俩大吵了一顿,春花劝说阿爸主动放弃村长的职位,而陈大村长则怒斥自家囡囡吃里扒外。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轮流值守村委会,中午一起去武校食堂吃饭时会做个简短交流,俩人能吃得准的事情就商量着做出决定,幸好这两天也没有吃不准的事,倒是省了给恶霸打电话的电话费。 武校的小崽子虽被带去了市里,但食堂并未歇灶,吃饭的人少了,菜肴更加精致,柳七爷酒性大发,中午自然不会放过张李叔侄,晚上也要那二人陪他喝上两杯才肯放人。 这天上午,二人正准备前去武校,电话铃响了起来。 李振堂接了电话,只听了几个音便判断出对方应该是田少武。 田少武对这位新当选的岗南村村委委员并不熟悉,但他依旧热情和蔼地跟李振堂聊了好一会,大意是说县里面有项重大任务交到了乡里,跟岗南村有着最直接的关系,希望给杠刚南村的村长副村长二人能尽快来乡里一趟。 田少武还特意强调了一句,说这项任务对岗南村或是石岗乡来说,是件大好事。 再好的事也好不过把陈老贼赶下台。 李振堂一边腹诽,一边答复田少武说,恶霸这两天有事去了市里,村里只有陈苍伟在家,不过陈大村长已经连着五天躲在家里不肯见人了。 田少武显然动了肝火,在电话中将陈苍伟臭骂了一顿,责令李振堂立刻通知到陈苍伟,让他火速赶来乡里。 放下电话,李振堂稍显得意,正是他在电话中的那隐晦一状,才触动了田乡长的肝火,奶奶个腿的陈老贼,看你还能继续乌龟不出头?赶紧去乡里挨批。 张绍本高低是多了些经验,在他看来,田乡长不可能轻易就改弦易辙放弃了陈苍伟,那通火很有可能只是做做样子,那项任务对岗南村来说若真是一件大好事,很有可能就会演变为陈苍伟独领功劳。 经张绍本这么一分析,李振堂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得嘞,电话费省不了了,赶紧给恶霸汇报。 杨锐听说了此事,也是一头雾水。 这个时候,岗南村能有怎样的好事落在头上呢? 回想了下上一世的记忆,从劳改农场出来已是八八年了,岗南村依旧是个一穷二白的贫苦村庄,真正的改变是从九零年开始,省里在赵家埠渡口上游不到两百米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大桥,并把通往省城和市区的道路扩宽了一倍,这才让岗南岗东两个村逐渐过上了好日子。 难道说,这一世省里的建桥计划提前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63章 天降横财 廖国庆去食堂吃午饭,顺道去了趟酒楼。 得知那位姓戴的社会大佬竟然给杨锐他们下战书时,不由得勃然大怒。 “还当是在旧社会吗?简直是无法无天!我这就给龙局打电话。” 杨锐连忙劝住了。 单凭那十五个字根本定不了人家的罪,更何况,戴春风肯定是找人代笔,到时候还可以反咬一口说这边是诬陷他, “那怎么办?” 廖国庆曾经在街头上看到过流氓群殴,好几十人纠缠在一起,场面极为混乱,再好的身手也怕一个不小心背后挨刀捅,而这种双方拉开阵势开干的架,廖国庆也不再主张回村摇人,正如杨锐所言,摇人的结果只会改变事件的性质。 杨锐两手一摊,呵呵笑道:“我是没招了,该怎么办那得看咱们的战术大师如何安排了。” 黄大龙凝目锁眉,一副苦思模样。 但也仅仅是摆个模样,此刻的他,脑袋里已然成了一锅浆糊。 戴春风发了狠,以他的实力少说也能纠集到大几十号人马,搞不好过百都有可能,单凭他们仨是绝对不可能打赢的,武校那帮小崽子也指望不上,这种阵仗下,小崽子不拖后腿就阿弥陀佛了。 二舅的那帮师兄弟和徒弟倒是有些战斗力,但撑死了也就是一对一,后厨就那十一二人,能分担的火力杯水车薪。 还不能回村摇人……战术大师黄大龙万般苦闷,手上没兵,就算请来了战神粟大将军那也白搭呀。 杨锐的话,廖国庆当了真,一脸期盼看向了黄大龙,轻声问道:“大龙,你是怎么想的?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嘛。” 黄大龙信心满满道:“我的想法是……听霸哥的话,霸哥指哪我打哪。” 廖国庆直接变了脸,尽是嫌弃道:“你不是说天不生你黄大龙岗南万古如长夜吗?怎么,认怂了?” 黄大龙肃容点头,应道:“其实那首诗的原作是天不生我恶霸哥,岗南万古如长夜,是我喝多了,篡改了原作。” 廖国庆没再搭理黄大龙,转而问向杨锐:“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早就想好了对策,是不?” 杨锐不想廖叔太过担心,于是便老实答道:“爷爷曾使过一招,叫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廖国庆两眼一亮,急忙拦住了杨锐:“等下,容我琢磨琢磨。” 两分钟后,廖国庆眉宇舒展,笑容满面,美美地点了支香烟,将第一口烟雾喷向了黄大龙:“臭小子,别整天就知道吹牛逼,跟你霸哥混,可有你好学的呢。” 原本是挨训,黄大龙却当作了反击的由头:“廖叔,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霸哥那是人吗?他根本不是人……他是神!你让我黄大龙一个凡夫俗子跟神去学习?我配吗?” 廖国庆不由愣住,砸了下嘴,感觉黄大龙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 陈苍伟接到通知,不敢有片刻耽搁,立马骑上了他那辆嘉陵半自动,着急忙慌赶去了乡里。 见到田少武的第一眼,陈苍伟便安心下来,田乡长笑容满面,哪里是生气的样子。 “苍伟来了,快坐。” 田少武这一声免去了姓氏直呼名字的招呼,顿时让陈苍伟心里暖呼呼。 “田乡长,那什么,我也不是有意躲在家里……” 田少武摆了摆手,顺势走过来坐到了陈苍伟的一侧。 “我能理解,换了我,恐怕做的还不如你。” 听到这话,陈苍伟差一点就来了个老泪纵横。 眼下在村里几乎没人愿意搭理他,陈家的几个老家伙正在密谋准备换掉他这个宗族主事人,外姓人家更不用多说,估计见到他就跟见到瘟疫似的,能躲多远躲多远。 曾经最为信任的两个侄儿也是一言难尽,五侄儿陈天运只会坏事,看上一眼能烦上一天,七侄儿陈天良更过分,居然鼓动自家囡囡去跟小贱种讲情,说是要投靠过去。 孤家寡人的日子不好过呀。 理解是真的万岁啊。 尤其是领导的理解。 田少武拿来了香烟,陈苍伟连忙掏出了火柴,二人喷云吐雾间,田少武说道:“叫你过来,是有项重要任务要交给你。” 陈苍伟为之一振,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田少武起身去到办公桌,拿回来一份文件,递给了陈苍伟。 “你先看看这份文件,看完后我们再讨论。” 陈苍伟接下了文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县里的鲜红公章,一股子敬意油然而生,陈苍伟双手捧着文件,一字一句阅读起来。 华夏石化南粤总公司准备建一个新厂,厂址选在了赵家埠西南一带……一期项目计划征地一千两百亩,涉及到岗南岗东两个村,其中岗东村占了个小头,也就是赵家埠那块地,总面积大约四百亩,岗南村占大头,得拿八百亩地出来…… 陈苍伟心念攒动,一时间竟然无法评判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跟对方代表交流过了,人家的诚意可真够足的,苍伟啊,你知道人家一亩地愿意出多少补偿金吗?”田少武抽了口烟,卖了个关子。 陈苍伟看向了田少武,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田少武呵呵一笑,给出了答案:“一亩地一年补偿三百块,按五十年计算,一次性发放到位。” 陈苍伟陡然一怔。 一年三百块不算多,但关键是一次性补偿五十年,一十五,一亩地就能拿到一万五,总数八百亩,那可就是…… 陈苍伟倒吸了口冷气,他终于算出了准确数字。 一千两百万。 什么概念? 要是全发到村民手上,人均一万有余。 还什么家家万元户,在我陈苍伟的主持下,岗南村人人都是万元户! 田少武又道:“这只是初步意向,许他们开价,也得许咱们抬价,我跟娄县长商量过了,咱们要把价开到五百块一年,至于能不能谈下来你不用操心,乡里保证你岗南村能拿到三百块。” 陈苍伟秒懂了田少武的话意。 村里见识少水平低,跟人家谈判不对等,所以最好由乡里出面来谈,三百块是保底,谈高出来的那一部分,乡里恐怕得拿大头。 那也相当划算。 “这笔钱将直接划到你村里的账户,怎么分配,或是怎么使用,你村里说了算,乡里只负责监督,不负责指令,你的任务是把村民们的工作做好,等乡里跟人家把价格谈妥,拿到了钱,你要保证随时拿出人家相中的那八百亩地。” 激动中的陈苍伟郑重点头,表态道:“放心,田乡长,我一定会按你的指示把工作做好。” 田少武欣慰点头,随后再语重心长道:“苍伟啊,这可是老天爷在眷顾你啊,我担心你跟杨副村长的矛盾,原本打算是把你们二位都叫到乡里来的,谁曾想,杨副村长有事去了市立,把这么好的机会白白让给了你,你可要好好珍惜哦。” 陈苍伟拿捏出任重而道远的神态,心里却想,村里那帮村民全都是见利忘义的货色,小贱种能取得优势,无非是仗着有钱,但现在不同了,他陈苍伟手握一千两百万的巨资,小贱种能比得上么?翻盘,岂不是易如反掌么? …… 赵公博晚一步知道了这个消息。 石化公司在岗东村地盘的征地计划是四百亩,补偿金总额高达六百万。 六百万的巨资着实让赵公博兴奋了好大一会,从乡里出来,回村的路上一直哼着小曲,但回到家之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岗南村凭什么能拿到一千两百万? 那可是他岗东村的整一倍啊! 还有,此事一旦落实,赵家埠渡口将不复存在,那么,他费了那么大的心思,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意义又体现在哪里了呢? 这么一想,之前的兴奋顿时熄火。 甚至还有些窝火。 不行,我得跟岗南村谈谈,有钱大家赚,有利对半分,若是谈不拢,那我岗东村就一亩地也不出。 也是个人精,赵公博虽然弄不懂石化公司新厂址的规划,但他隐隐的觉察到了对方把赵家埠渡口划归在内的用意,不就是看中了我渡口码头能停靠得下大船方便货物的水路运输嘛,老子不出让渡口,看你岗南村有个球的钱赚。 主意虽然打定,但底气却迟迟积攒不起来,原因只有一个,还不知道恶霸是个什么意思,万一招惹到了他,那可就摊上大麻烦了。 于是,赵公博赶紧差人叫来了细仔。 恶霸发过话,再去岗南村找他没必要偷偷摸摸,如此一来,细仔只需要翻过小半个岗坡,最多十五分钟就能敲开杨家新宅的大门,轻松的很,所以,也就少了许多抵触情绪。 欣然领命的细仔只过了半个小时就回到了大伯家,给大伯带回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恶霸去市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过,细仔同时带回来了一个电话号码,跟大伯说,如果有急事的话,打这个电话,一定能找得到恶霸。 看着人家岗南村吃肉,他岗东村只能喝汤,越想越窝火越郁闷的赵公博拿到了电话号码,立刻前去了村委会,和岗南村一样,岗东村也只有唯一的一部电话。 第64章 论功行赏 晚六点,杨锐一方准时行动。 这便是爷爷战术思想的精髓所在,你拉开了阵势要同我明天中午决一死战,而我偏不鸟你,今晚就把你给强暴了。对方一门心思都在明天中午的决战上,这会儿的防御警惕性应该不高。 至于什么江湖规矩,对不起,老子是公家的人,不是什么江湖大佬,管不了那么多。 戴春风的人还在酒楼外面盯梢,可这几个憨憨却不知道酒楼跟食堂是相通的,绕过食堂进到机关大院,从正门便可以大摇大摆走到街上。 酒楼大堂亮着灯,某个包间还传出喝酒行令的吵闹声,那是二舅和他的师兄弟故意弄出来的动响,为的就是迷惑那几个负责盯梢的憨憨。 杨锐并没有把武校的那十五只小崽子全都带上,这是去突袭,带的人多了反而会耽误事,从中挑选出三两个最为机灵的担负下跑腿传话的任务即可。 廖国庆借了辆七座面包车给他们使用,黄大龙在车辆驾驶方面是个全才,卡车轿车面包车,车车都开得贼溜,这货还吹牛逼说,就算给他列火车,他也一样能开且不出轨。 望月楼距离机关大院没多远,开车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路程,黄大龙先把车停在了距离望月楼尚有半里地的路边上,杨锐随即派出了武校那三只小崽子前去打探消息。 得保证戴春风此刻就在望月楼中,否则的话,扑了个空可就太伤感情了。 这三只小崽子很机灵,没花多少时间便把消息打探确切,戴春风此刻正和他的手下弟兄吃饭喝酒呢,包间名叫泰山厅,位于二楼靠东一侧的正中间,其中一个小崽子一边口述,一边画下了望月楼一二层的平面示意图。 杨锐粗略地看过了,随即点了根香烟,顺手将那张画了图的纸给烧了,黄大龙无需霸哥的指令,发动了车子,径直开进了望月楼的停车场。当下年代,有车的不多,前来吃饭的客人大多都是骑的自行车,因而,不大的停车场仍旧是空荡荡,停车位到处都是。 六人下车,三只小崽子留在了外面,霸哥给他们下达的任务是监视,但凡看到有人从二楼跳下,不管老少,一律往死里揍。 杨锐首当其冲,黄大龙魏铁柱紧紧跟随,三人就这样空着手闯进了望月楼。 现如今,魏铁柱的黑脸壮汉形象已然在xc区江湖传播开去,而一楼大堂中刚好坐着两桌各路大佬带来的马仔,不少人认出了魏铁柱,惊叫着跳将起来就要抄家伙。 “你俩负责一楼,我上二楼玩会。” 杨锐言简意赅下达了作战指令,话音未落,人形已向楼梯冲去。 众马仔哪里肯依,一个个嚎叫着冲上来挡道。 可在杨锐眼中,这些炮灰的战斗力犹如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般,只是一个照面,对方还没看清楚杨锐是怎么出的手,便哀嚎着滚去了一旁。 黄大龙大声叫嚷道:“霸哥,手下留情!” 这货可不是心善,一楼马仔也就两桌人十六七个,只是三两个呼吸,便被杨锐收拾了四五个,魏铁柱那边估计少说也得承包个两位数,留给他的活靶子实在是不够用。 杨锐几个健步跃上了二楼,此刻,楼下的打斗声已惊动了二楼的客人,泰山厅的包间门刚好打开,现出来一个人影,赫然正是大学哥。 大学哥正在跟春风大佬陪xc区另几位大佬吃饭喝酒,明日之战,这几位大佬出人又出力,理当在战前陪他们吃好喝好。席间听到了楼下的动静,大学哥本以为是那个不识趣的客人喝多了耍酒疯,便主动出来看一看。 却不想刚出了包间门,便被一陌生人迎头顶住,二话不说,照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 一霎那,腹中翻江倒海,大学哥哇的一下,将今晚上吃了什么菜全都交代了出来。 杨锐放过了大学哥,一脚踹开了包间门。 包间中,一张偌大圆桌只坐了七人,居中那位,正是春风大佬。 虽说以少敌多时的原则是擒贼先擒王,但此时的杨锐和两年多前在火车上救下黄大龙的那一战完全不同。那个时候,杨锐刚刚重生没多久,且又疲于生计,没多少时间花在练功上,打架水平也就那样,一个老不死的能教训得了三个小兔崽子。 但如今,杨锐已经把上一世对武学的感悟全都转化成了实力,莫说眼下的七叔公,就算是最鼎盛时期的他老人家,恐怕在杨锐的手下都难撑过二十招。 再有一点,这包间里没一个好东西,完全不必顾忌伤及无辜。 反过来说,既然个个有辜,那必须挨个伤及。 一招一个,不是拧脱臼了胳臂,便是踹折了腿关节,春风大佬眨巴了六次眼皮,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六位弟兄便都成了残废。 这位……特么还是人吗? 惊呆了的戴春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愣愣地坐在了原座位上。 楼下,果然如黄大龙所料,当他干翻第三个马仔时,战斗宣告结束。 跟黄大龙交手的那三位瘫软在地,心中痛骂敌人下手太狠,但平扫一眼同样瘫软在地的小伙伴们,心理登时得到了平衡,他们可比自己惨多了……嘿嘿。 魏黄二人对躺了一地的马仔不管不顾,径直上了二楼,可不是给霸哥助拳去的,只是想看看霸哥把那位春风大佬收拾成什么样了。 进到了泰山厅,这二人却看到了惊奇的一幕。 霸哥搂着春风大佬的肩,正在跟春风大佬推杯换盏,只是,春风大佬的表情显然有些呆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老兄是迫不得已。 只听得杨锐笑呵呵承诺道:“你放心,春风老弟,我杨锐是公家的人,跟你们这些混江湖的不一路,今后也绝对不会踩过界,赔了我二十万,咱们的帐一笔勾销,你接着做你的大佬,今晚上的事,我保证不会说出去一个字……” 戴春风战战兢兢端起了酒杯,二十万啊,可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但敢说一声不吗? 跟前这位捏死自己和捏死只蟑螂一样容易,这声不字只要出口,说不定明天他就可以去残联报道了,甚至可以预约下火葬场。 怕啊! 这么多年走过来,什么样的场面他戴春风没经历过?什么样的对手他戴春风惧怕过?但今天却和往日不同,今天的场面发生的不是在人间,今天的对手他根本就不是个人…… 是个魔鬼! 颤颤巍巍喝下了那杯酒,戴春风算是彻底屈服了,叫来了大学哥,让他去找财务立刻支取二十万现金。 大学哥应下后,离开了那恶魔视线,竟然有了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 六点钟出发,七点一刻返回到机关海鲜酒楼。 总用时七十五分钟。 这其中,来回路上用了二十几分钟,三只小崽子去打探消息用了十多分钟,大学哥去凑齐那二十万现金花了半个多小时,如此一算,好像就没时间用在了打架上。 二舅听着黄大龙眉飞色舞的描述,心中计算了下时间,不由得严重表示怀疑。这仨人回来后衣服裤子整整齐齐,哪里像是经过了一场恶战? 可那二十万现金却整整齐齐码放在了包厢餐桌上,二舅摸过了,一摞摞大团结全都是如假包换。 杨锐数出了十摞推给了二舅,没有二舅那一大铁勺子宣告开战,就不会有今晚这二十万的意外之财,以二舅之功收下这一万块奖励,自然是资格满满。 但二舅执意不肯收下。 杨锐只得威胁道:“你不收,那我就拿回去给猪仔,这小子一下子有了那么多钱,二舅你不担心他学坏吗?” “你敢!?” 二舅嘴巴硬心里虚,只得乖乖收下了那一万块。 杨锐再数出十摞大团结,给了范天明,一次被刀背拍在脸上,一次被人家拿刀架在脖子上,范天明所受委屈,用这一万块作为补偿,完全说得过去。 范天明可是领略过恶霸恩公在这方面的霸道,他定下来的事,根本容不得别人的商量,所以,除了老实接下,就没有第二条选项。 第三个十摞给了魏铁柱。 跟二舅一样,黑脸大汉也不愿接下这些钱。他在武校好吃好喝,一个月还有一百块的工资拿,又能跟师父学到真本事,他已经很知足了。 杨锐嗔愠,道:“这钱不是给你的,快要到中秋了,拿着这钱多办点节礼让小崽子们拿回家孝敬孝敬父母,还有,多给我七叔公买点卤味买点好酒,你把师父伺候好了,师父才肯教你绝学呀。” 魏铁柱还想反犟,他的工资根本花不完,给小崽子们办节礼,平日子孝敬师父,钱足够。但看了眼杨锐的脸色,魏铁柱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黄大龙也分到了一万块,和别人不一样,他从来不跟霸哥客气,只要是霸哥赏的,他历来都是心安理得,还是他始终挂在嘴边的那句话,霸哥会犯错么?显然不会!那么,他赏我黄大龙多少都是对的。 第65章 船遇 小崽子们难得进趟城,第二天,魏铁柱领着他们在街上转了一上午。 安全问题自然不用担心,xc区是戴春风的地盘,而春风大佬已经吓破了胆,他的手下弟兄见到了黑脸壮汉躲都躲不及。 中午,范天明在酒楼摆了六桌席,店里的服务员全都叫回来了,跟后厨的师傅们凑了三桌,魏铁柱领着一众徒儿占了两桌,包厢里,杨锐黄大龙范天明和二舅陪同廖国庆坐在了一起。 战术大师绘声绘色描述了昨晚一战,廖国庆听着,感觉比听水浒传还要过瘾,男儿何不带吴钩,他也曾年轻过,也曾热血过,也曾做过仗剑走天涯的梦。 杨锐并没有隐瞒他向戴春风索要了二十万赔偿的事实,廖国庆听了,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妥,但不妥在了哪,却又说不清,那是江湖上的事,他懂得并不多。 杨锐有心给廖国庆也留下一万块,但他知晓廖国庆的脾气,真要是这么做了,恐怕廖叔他会当场翻脸。 不过,杨锐也有招对付廖国庆,一大早天还没亮,他便伙同范天明一起去了鬼市,搞来了不少好货,有海里的,也有山上的。二舅亲自掌勺,弄了几道平时吃不到的菜,可是把廖国庆给哄的容光满面筷子根本放不下来。 杨锐还给范天明留下了五千块,专款专用,全都拿去买茅台,廖叔就好酱香这儿一口,今后但凡廖叔过来,必须是茅台招待。 一场庆功宴吃到了一点多,众人喝茶聊天休息了一会,廖国庆要回去上班,杨锐等人也准备打道回府,范天明一脸惆怅,恶霸恩公,我那账簿只汇报了一半还不到呢。 天公不作美,走到半路下起了雨,雨势虽不大,可车斗上的魏铁柱及小崽子们没带任何雨具,一个个楞头挨淋,也就是片刻功夫,便成了十六只落汤鸡。然而,并无人抱怨,他们是胜利之师,只有欢声笑语才配得上他们此刻的心情。 终于来到了赵家埠渡口。 看的出来,岗东村在重新接手渡口后还是下了番心思的。刚投入使用的新渡轮暂且不说,只说这码头新搭建的候船遮阴棚就比七叔公掌管时多了份心,船票也不像之前那样等上了船再买,遮阴棚下守着个卖票的,身边还放着个磅秤,等船到了,直接验票上船,大大提高了效率。 岗东村的人,杨锐认得的没几个,魏铁柱在那边呆过两个月,但大多数人最多也就是面熟,根本叫不上名字来。但这并不代表对方就不认得这帮人,还没来得及下车,那卖票的便迎了上来,热情地打了声招呼:“霸哥,你回来了。” 那人的年记分明比杨锐大,但架不住恶霸的威名远扬,莫说岗东村,附近几个村都是这样,但凡平辈,见到了杨锐总是要官称一声霸哥。 杨锐示意黄大龙掏钱买票,新渡轮的票钱肯定不同于老渡轮,不过涨幅也不算大,按人头从之前的两毛涨到了两毛五,按货重,涨幅也差不多。十八个人一共是四块五,空卡车算四块,黄大龙直接掏出一张大团结来,口中大度表示就这么着了,不用麻烦找零钱。 刚领了一万块的赏,十块钱的过江费算个毛呀。 岗东村那位卖票的兄弟却拼命摇起了手:“咱们村长说了,霸哥是赵家埠渡口最尊贵的贵宾,霸哥坐船过江,不需要掏钱买票。” 杨锐有些不悦,赵家大伯啊,你知不知道你这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本村长是差那仨瓜俩枣的人吗? 等上了船,又是新一轮马屁迎面扑来。 赵公博竟然在渡船上给杨锐设了专座。 杨锐颇为无语,本村长又不是做小买卖的,要经常坐你家渡船,再说了,这交通工具上的座位,谁的屁股都能挨上一挨,你设个专座有个毛线的意思? 渡船上的伙计却正色回应道:“咱们村长说了,这座是专门留给霸哥的,别人没资格坐,谁要是想不开非得坐,那也成,加钱两块。” 杨锐乐了:“那你遇到过愿意加钱的傻叉吗?” 船上伙计也乐了:“你还别说,霸哥,前两天真让我遇上了一个,还是个靓女呢。” 杨锐忽然皱紧了眉头,他想起了昨天傍晚就要准备突袭戴春风时赵公博给他打的那个电话。 有一说一,这专座着实不错,位于二层旅客区的最前排,视野开阔,江面风景尽收眼底,赵公博还特意给座位加了蒲垫,坐上去甚是舒服。 但,只为了这么一点好就愿意加价两块钱了? 除非是那种有钱且不知赚钱苦的公家人。 所以,船上伙计说的那位靓女,很有可能就是那什么石化公司的谈判代表。 嗯…… 听赵公博说,这件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唯一没谈拢的只是补偿金的标准,对方出价一亩地一年三百块,而乡里面的要价是五百块。 这件事要是让他们搞成了,对杨锐的打击还是蛮大的,甚至可以说是致命。 陈苍伟借此事肯定会增添底气,变得更加难缠,更要命的是,岗南村的地盘本就不大,还不够自己折腾的呢,又要划给人家八百亩,这简直是在杨锐的心头上剜肉。 更重要的一点,这件事带给岗南村的只有短期利益,从长期的角度看,岗南村不单是吃亏了,而且吃的还是大亏。 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件事给祸祸了。 直接撸起袖子往上冲显然不是个明智之举,在权力面前,道理只配当个臭弟弟,哪怕是真理,惹得权力不高兴了,同样会被揍个体无完肤面目全非。 得玩阴的。 习惯性地眯起了双眼,正准备好好琢磨下具体的阴招,就听到耳边响起了一声娇叱: “你谁呀?干嘛坐我的座位?” 普通话说的蛮好,略带点四九城的口音,应该是个北方的妞……杨锐睁开双眼,借助墨镜的掩护,不着痕迹打量了身前这位姑娘两眼。 这姑娘也戴着副墨镜,俗称蛤蟆镜的那种,偌大的镜片遮挡住了大部分容颜,但依旧可以判定此姑娘长相姣好,身材也不错,虽然穿着一身运动装,但该凸起的地方还是能看得到骄傲,该凹弯的局部保持着绝对的谦虚……可以打个九十分,扣掉的十分在于态度。 不尊敬杨大村长就是不尊敬岗南村全体村民,不尊敬岗南村村民,那就是没把广大劳动人民放在眼里,五官虽好,但三观有误。 未等杨锐开口,黄大龙已经跟那姑娘呛上了。 “你盲人啊?盲人咋不拿根导盲棍呢?没看到这几个大字吗?”黄大龙手指方向,印着五个红色字体,杨村长专座。 那姑娘也不是个软柿子,立刻开足了火力怼了回去:“你姓羊呀?我怎么觉得你姓猪呢?瞧你那副长相,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自己,跟猪就没什么两样。” “你……”黄大龙一是没想到这姑娘竟然如此牙尖嘴利,二是根本不擅长和女人争斗,竟然一时语塞。 杨锐及时劝住了黄大龙。 “这位靓女,俗话说的好,百年修得共枕眠,千年修得同床渡……”南方人嘛,说起普通话来自然跟北方人没得比,什么王黄不分,船床同音,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杨锐一脸诚恳道:“今日你我有幸同床,那就说明我们前世有缘……” 话未说完,那姑娘已是咬牙切齿。 “臭流氓!谁跟你同床了?” 杨锐一本正经纠正道:“我说的不是床,是床呀,是我们乘坐的这艘床……” “鸡同鸭讲……”那姑娘小声嘟囔了一句,正要组织反击之词,却又遭来了再次打击。 “靓女此言谬矣,你不是鸡,我也不是鸭,还有,你刚才骂我是臭流氓,我得郑重澄清一下,我天天洗澡的,一点也不臭,不信你闻闻。”说着,杨锐张开了双臂,诚挚邀请姑娘来闻。 那姑娘好生尴尬,刚才跟黄大龙吵嘴的劲头完全不见了影踪,只能气得干咬牙直跺脚。 便在这时,那姑娘的两位男性同事赶了过来。 他们三个是开车过来的,一辆崭新的桑塔纳,生怕船上伙计在固定车体的时候刮花了车身,所以一直在一层甲板上守着,直到船上伙计完了工,这才上到了二层旅客区。黄大龙就不愿这般费心,还没登船,便把车钥匙甩给了船上伙计,一辆破卡车而已,别说刮花了车身,就算扔进了江里,也没啥好心疼的。 那两位男性同事还算懂事,并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帮腔那姑娘,但在劝说中,其中一位多看了杨锐两眼,忽然惊呼道:“你是岗南村的杨副村长?” 杨锐摘下了墨镜,打量着对方,确认并不相识:“你是……” 对方立刻递上来名片,同时解释道:“我是华夏石化南粤总公司的项目经理,我也姓杨,咱们两个的祖先说不定还是一家人呢。” 杨锐看了眼名片,这位杨姓项目经理名叫杨光辉,所负责的项目正是他们公司的新厂区建设。 第66章 大势已去 杨光辉接着介绍了另两位同事,男的姓王,叫王忠明,是公司财务部的一名会计师,那位牙尖嘴利的姑娘姓夏,名叫夏素,是他的助理。 王忠明很热情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但夏素依旧冷着一张脸。 杨锐当即邀请对方等过了江到村里坐坐,如果时间宽裕的话,今晚上他请客,大家喝两杯增加下感情。 杨光辉知道眼前这位杨副村长才是岗南村的民意核心,征地谈判上或许没他什事,但日后建厂时少不了的要跟当地打交道,因而确有结交之心。怎奈时间不允许,只得推托道: “今天恐怕是不成了,你们田乡长还等着我们谈事情呢,这样,等我们跟田乡长谈完了,一定抽时间到你们村去做客。” 杨锐跟杨光辉握了下手,说了声:“一言为定。” 船到西岸,挨个下船,各奔东西。 杨锐吩咐黄大龙拐个弯,先把他送去岗东村。 黄大龙就这点好,虽然一肚子的不解,但霸哥不想解释时绝对不问,只管执行。 赵公博没想到杨锐会突然造访,慌忙让老婆赶紧去买菜,杨锐拦住了,表示说晚上还有事,他过来喝两杯茶说两句话就回去。 说的当然是征地的事情。 杨锐先肯定了赵公博的推测,渡口理应是石化公司新厂规划的重要一环,之所以在征地方案中一笔带过,估计是欺负咱乡下人没见过大钱,一听说四百亩地能换来六百万,激动之下就忘记了渡口的真正价值。 赵公博连连称是,他从乡里回来的时候,确实如杨锐所说,要不是嫉妒岗南村的一千两百万,让他把渡口白送给人家都没丁点问题。 “该争取的利益必须争取,这一点,我完全支持赵大伯,但岗南村的征地比你岗东村多了一倍,我劝赵大伯还是认了,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你还没看出来吗?田乡长在有意避着我呢。” 杨锐没提陈苍伟,但这话听在了赵公博的耳朵里,却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陈苍伟,恶霸为什么会感慨水太深?田乡长为什么又要避开恶霸?难不成陈苍伟和田乡长在其中玩了什么猫腻…… 看着赵公博若有所思的样子,杨锐意识到节奏已经带起,于是趁热打铁道:“赵大伯,你是个明白人,我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事啊,在我看来并不是件好事,你想啊,这地今年值三百块,但明年呢?五年十年后,咱们的一亩地又值多少钱呢?” 这话确实是杨锐的肺腑之言,但杨锐并没打算用这种道理来说服赵公博对抗征地计划,农村人没怎么读过书,不可能有着长远目光,饶是赵公博做了多少年的村长,看的依旧是眼前利,别说五年十年,就算是三年两年他都看不到,当然也不乐意去看。 杨锐是故意唱高调,目的是进一步激发赵公博的嫉妒心。 没人闹,大伙都等着数钱,这件事就绝无祸祸黄了的可能性。反过来,不管是什么缘由什么目的,只要有人闹了,也就给了自己乱中取栗的机会。 赵公博是他计划的第一枚棋子,现在看来,这枚棋子就要发挥它的重要作用了。 果然,听了杨锐的肺腑之言,赵公博的脸色更加复杂。人都是有承受底线的,超过了底线,再深的城府都没卵用,而六百万和一千两百万的差距,早已超过赵公博承受底线十万八千里。 杨锐适时再补上一刀:“俗话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件事是好是坏,最多十年就能见分晓。” 赵公博只听到了前面的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解放前,赵家寨死死的压住了陈家集,解放后,岗南村虽极力追赶,但几十年来也就追了个寂寞,岗东村依旧高了岗南村一头。 可征地之后,岗南村人均获利过万,而他岗东村到手的钱少了一半,分钱的人多了一倍,里外里可就是四倍的差距啊! 今后,岗南村的人岂不是要用后脑勺看他岗东村么? 接受不了。 死活都接受不了。 …… 得知杨锐回村,陈苍伟随即建议召开村委会。 只是一天的功夫,他已经做足了准备。 陈家内部,他挨个拜见了几位族老,手握一千两百万巨资,跟这几位族老相谈起来甚是愉快,那几位族老也都是识时务的俊杰,立马改变了态度,重新成为了陈苍伟最为坚实的拥趸。 外姓人家中,他让陈天运把消息散步了出去,并强调了一点,他陈苍伟是乡里面指定的人选,全权负责这次征地事宜。 风向的转变就是那么的快速,原本已是门可罗雀的村长府邸眨眨眼的功夫又重新热闹起来,这家过来串门,手里拎了两斤白糖,那家过来叙旧,手上托着两瓶好酒,你方唱罢我即登场,彼此心照不宣。 岗南村,果然只有陈大村长才能领导好。 杨锐进村时便感觉到了村民们眼神中的异样,有遗憾,有抱怨,有割裂,但依旧不缺尊重,毕竟村民们拿到了征地补偿金,跟恶霸的财富还是没得比,这世上,穷人对富人哪怕背地里说的多么不堪,当了面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要跪拜。 倒是可怜了张绍本李振堂二人。 绝大多数村民们都是以看笑话的眼光看待他俩,尤其是对张邵本,不少人断定,陈大村长肯定会相机报复这个叛徒,即便没被一棍子打死,至少也得打个半残。 惶恐了一整天的二人在见到杨锐的一霎那瞬间安定了下来,他们的主心骨明显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从他的神色中找不到一丝慌乱,和之前一样,依旧是信心满满,不,比之前更加有自信,而且斗志昂扬。 面对过来传话的陈家后生,杨锐畅快地答应了陈苍伟的开会建议,只是要求陈苍伟晚半个小时再过来,他一路风尘仆仆,需要洗个澡换身衣服。 洗澡换衣服用不了十分钟,剩下的二十分钟,杨锐全都用在了跟张邵本李振堂二人的聊天说话上,内容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杨锐既没有说明这两天他去市立都干了些什么,也没提及这次征地的事情,只是给这二人讲了个历史典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杨锐最后笑这解释道:“这个典故的寓意是说一个小草民是没有理由拥有宝玉的,除非是偷盗抢劫,今日之前,这个怀璧的匹夫是我杨锐,所以才会遭到乡里的百般打压,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个人怀的璧比我杨锐大多了。” 这个人,肯定是陈苍伟,他怀的璧便是那一千两百万的征地补偿金,可是,那块大多了的璧不是公家给他的吗……张邵本李振堂二人似乎听懂了,却仍旧是满心的困惑。 杨锐未多作解释,不是时间上不允许,而是解释起来太麻烦,而且很难保证这二人就一定能听得懂。 “你俩别想太多,只需要记住一句话,这件事对咱们来讲不是件坏事,陈老贼十有八九会因为此事倒大霉。” 张李二人想不懂陈苍伟为何会倒霉,但恶霸这样说了,他俩也就这样信了。 半小时后,陈苍伟陈天运叔侄俩迈着沉稳的步伐步入杨家新宅,黄大龙肩搭白毛巾手拎开水壶,像个店小二一般将此二人引到了村委会会议室。 这是陈苍伟第二次来到此地,上次过来时,满心都是做为客人的拘谨感,思维受到了很大得而限制,所以才遭了小贱种的道,使得他坠入谷底差点没能爬出来。但这次可就不一样了,有了那一千两百万做底,他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这村委会不管放在了哪里,都必须是他陈苍伟说了算。 “今天召集大家开这个会,主要是想通报一件事,估计你们也都听到了风声……” 陈苍伟举重若轻坦然沉稳言简意赅将征地一事讲诉了一遍。 “乡里呢,把任务交给了我,但我还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集体领导嘛!不过呢,在征求大家意见之前,我想先谈谈我个人的意见。你们可能也都知道了,这次征地计划是八百亩,补偿金总额是一千两百万,我打算拿出三分之二,也就是八百万,用来补偿村民,剩下四百万做为发展基金,由村委会调拨使用……” 陈苍伟讲得正起劲,杨锐却突然笑了。 “陈家二叔,不好意思哈,打断你一下,我认为没必要这么麻烦。” 陈苍伟不由得脸色一沉。 “杨副村长,你说不用这么麻烦,那你说个简单的来听听。” 杨锐笑着摆了摆手。 “二叔,你误会了,我说的不用这么麻烦,指的不是方案,而是决策流程。” 决策流程? 陈苍伟不由一怔。 决定开这个会时,陈苍伟就意识到小贱种有可能跟他夺权,为此,他也准备好了硬对策略,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小贱种便要发难。 就这么沉不住气吗? 也是,小贱种够聪明,应该是意识到了大势已去,狗急跳墙罢了。 第67章 耶叔来了都挡不住 杨锐呵呵一笑,接道:“我们五个人中,我,振堂哥,天运哥,都是新入选委员,在处理这种大事情上缺乏经验。” 张绍本反应极快,立马举手表态道:“我之前一直做会计工作,对处理这种大事同样缺乏经验。” 杨锐点了点头,再道:“所以嘛,在这件事上我们几个是没资格提意见的,为了能让征地工作顺利推行下去,我建议在决策流程上没必要搞这么麻烦,二叔说怎么干那就怎么干好了。”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随即表示赞同,他俩赞同的可不是陈大村长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而是恶霸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陈苍伟有点愣神。 这三位是吃错什么药了吗?怎么就一反常态了呢? 要知道此举无异于缴械投降,一旦让他陈苍伟在此事上独掌大权,哪里还有他小贱种的活路呢? 可视线扫到了那三位的脸上,看到的却全是真诚,一丁点阴谋的意思都没有,难道说…… 陈苍伟心念攒动,很快就做出了结论。 小贱种这是跟他斗累了,疲了,知道一时难以取胜且耽误了他赚大钱,所以就打起了退堂鼓。至于张绍本李振堂二人的表现也不难解释,村里面已然没了他俩的立足之地,但想必是恶霸给他俩安排好了后路,所以才会如此的从容淡定。 既然如此,那只能是却之不恭了。 陈苍伟不由生出了几经劫难之后重新黄袍加身的感觉。 “此事极为重大,我一个人恐怕是精力不够……”披上黄袍前,陈苍伟下意识地谦虚了一把。 杨锐笑道:“那就让天运哥帮你嘛,你们叔侄不能说心有灵犀,但也是理念相同,你俩配合起来远胜于其他搭配。” 李振堂跟着帮腔道:“恶霸说得对,二叔,做大事者无需拘小节,别怕别人说闲话,这是村委会做出的决定,就算是田乡长有意见那也白搭。” 陈苍伟沉吟片刻,最终欣然接受了村委会决定。 …… 也有一小部分村民对杨锐仍抱有期望,他们以来杨家新宅看电视为由,坐满了整个一楼客厅。村民们的思想很单纯,没人敢想在征地一事中多捞些好处,他们担心的只是自己别吃了亏。 杨锐两手一摊,给前来打探消息的村民交了个低,此事由陈大村长全权负责,这是村委会集体做出的决定。 也就是说,恶霸在村里说不上话了。 这消息在村里面速度传播开去,只半个晚上,杨家新宅便冷清了下来。你都没权了,谁还还会在你身上浪费心思浪费时间呢?除非是脑袋被生产队的驴给踢了。 不过,杨锐刚好借此机会在村民中埋下了一颗雷,一千两百万只是保底,乡里面还在跟人家石化公司谈,最终的结果,一定会高过这个数字。 此雷何时会被引爆,杨锐说不好,但重大利益面前,容不得村民不去多想,因而有理由相信,这么颗雷肯定会爆,或许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 当晚,杨锐还做了一个决定,让黄大龙明天一早去趟县里,给顾长虹预支一个月的工资,告诉他稍安勿躁,现在还不是他入职的最佳时刻。 杨锐要做出一副完全认怂的姿态,把陈苍伟的自信心拱到爆棚,人一骄傲就会漂,一旦漂了就容易犯错,以往犯错都是些皮痒肉不疼的错,但在一千两百万横财的面前,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黄大龙欣然领命,他虽然一直没有开口相问,但通过仔细观察认真品味,也基本上悟到了霸哥的阴险计谋。顾长虹是自己一方的王牌,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能轻易打出。 …… 杨光辉跟田少武的见面很不愉快。 一亩地三百块一年,一次性支付五十年,这已经是公司给出的绝对诚意绝对良心的补偿方案了,但代表两个村子跟他们谈判的田乡长却狮子大开口,张嘴便是五百块一年。 怎不去抢呢? 银行里的钱比他们公司多多了。 杨光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几乎说破了嘴皮子,田少武才稍微后退了一步,从五百块降到了四百五。 之所以如此被动,还是要怪夏素的不谙世事。 这姑娘在选址考察阶段受到了娄县长的热情接待,便误认为娄县长是个好人,当她在江总的支持下,于项目选址讨论会上以一实习生的身份舌战群同事并取得压倒性胜利后,第一时间将此消息告知了娄县长。 你都把底牌亮给对手看了,对手不加注才怪。 当然,这种事可不能说出来,夏素是个女孩子,面皮薄,扛不住这么大的责任也接受不了严厉的批评。再说了,人家的靠山是江总,家里面还有个刚退休没两年影响力还在的前集团一把手的亲外公。 杨光辉意识到想以三百块的价格拿下那一千两百亩地已是绝无可能,加价并不是不能接受,公司也早有心理准备,出发之前,江总给过他权限,三百五十块之内,他完全可以做主。 只是对方的心太黑了,胃口也忒大了,要价一下子抬高到了他的权限之外且是公司万万不能接受的水平线上。 对杨光辉来说,有两个选择,一是就此打住,回省城如实汇报,二是坚持下去,寻找对方的软肋,逼迫对方做出让步妥协。 前者倒是轻松,身上也没那么大的压力,但如此一来,在领导心目中就会对自己的能力打上个问号,日后前途就算不戛然止步,那也必将是举步维艰。 所以,杨光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不必着急,先冷冷他们再说,谈判玩的是心理战,你虽然看过了我方的底牌,但你能确定我方就不会更换底牌么? 杨光辉吩咐两位部下,今晚好好休息,明一早去岗南村找那绰号叫恶霸的杨副村长玩乐去。 夏素对那个杨副村长相当厌恶,长那么大,还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人,明明是个副村长,可偏要自诩为村长,就算是村长又能怎样?出了他的岗南村,连个屁大的官都算不上。不要脸也就算了,那人还是个臭流氓……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臭流氓展开双臂欢迎她去闻的样子来,有一说一,这个臭流氓的身材真是好,无意间撩起的t恤露出了他健硕的腹肌,展开的双臂更是现出了线条清晰的肌肉,长相也蛮帅的,既有北方人的粗犷,又有南方人的细腻…… 啊,呸! 长得帅身材好能当饭吃呀?本姑娘见过的帅哥多了去了,追求本姑娘的帅哥能从省城排到四九城,随便挑一个出来,也比你炒油菜花。 夏素本想拒绝杨光辉的安排,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是啦,谈判组之所以被人家石岗乡拿捏,她还是要承担一定责任的,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搞特殊为好。 …… 杨家新宅总算是冷清了下来,吃过了晚饭,杨锐本想着安安静静看会电视,却不曾想大舅找上了门来。 搭眼一看就知道这段时间大舅过得很不舒心。 上次见到大舅还是在二舅出征机关食堂的那顿送行宴上,当时,大舅咬牙切齿的要跟大舅妈离婚。 杨锐根本没当回事,都是快五十的人了,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也不差最后那几年。事后果然证明大舅只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主,再也没闹腾过离婚的事。 用二舅的话来说,他这个大哥生性懦弱,要是没有人管着他呵斥着他,他还不习惯呢。 但今天看来,情况有变。 一进屋,大舅拉着杨锐的手便哭上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大舅虽然生性懦弱,但好歹也是个带把的爷们。 杨锐连忙将大舅让到了沙发上,又是拿纸巾,又是上香烟,再加上烧水泡茶,着实忙活了好一阵。 大舅也逐渐平复了情绪。 “锐仔啊,大舅这辈子活得憋屈啊!” 杨锐没搭话,只是拿出打火机为大舅点上了香烟。 大舅抽了口烟,忽又捂住了双眼,再一通悲伤呜咽。 “我对不起我阿妹呀……我……我简直就不是个人呐……”悲情至深时,大舅扔掉了手中香烟,两只手齐开工,狠劲地抽打起自己的面颊。 杨锐连忙劝止住,同时轻声道:“别这样,大舅,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大舅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 重新点上了而烟,再喝了盏茶,大舅这才一五一十将自己的委屈和郁闷倾述了出来。 上次闹离婚大舅是认真的,可是架不住大舅妈的以死相逼苦苦哀求,再加上亲戚邻居的各种相劝,大舅这才软下了心肠。 本以为大舅妈能够就此改过,可哪曾想到这征地的风声刚传出来,那个死老娘们便翻了脸,比之以前更为过分,骂起大舅来恨不得把柳家的老辈全都带上。 “那个家我是没法子回去了,锐仔啊,看在你阿妈的份上,就收留大舅一段时日。等征地补偿款下来了,大舅另起个新房,自己单过。” 杨锐心说,征地补偿款你老可就别指望了,这事早黄晚黄最终都是个黄,在岗南村,但凡我杨锐定下来的事,耶叔来了都挡不住。 第68章 煽风点火 第二天一早,这边刚送走黄大龙,那边便迎来了三位贵客。 确实很贵,一千两百万呢,要是论斤算的话,这三位得划成三万多块钱一斤。 “把车停院子里,放外面不安全,村里的孩子没见过世面,野得很。” 杨锐倒不是有意埋汰自家村里的小崽子,他只是单纯为了抹黑岗南村,一个民风不咋样的地区肯定不怎么适合投资建厂,这一点,或许起不到作用,也或许会起到奇效。 “你们村的路修得很不错嘛。” 杨光辉停好了车,一只脚刚踏在地面上,嘴巴里便夸赞起岗南村来。 杨锐苦叹一声,似有千言万语,却不便多言。 把三位让进了客厅,杨锐拿出一包云烟招待两位男士,当然,女士也不能忽略,杨锐翻出了当初哄村里小崽子们剩下的糖果,用盘子装上了,摆在夏素的面前。 接下来,少不了的一个环节,泡茶,喝茶。 “你们昨天跟田乡长谈得怎样?我猜应该不怎么顺利?” 杨锐一边烧水洗杯,一边随口问了那么一句。 杨光辉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面却是咯噔一下。不过是一副村长,他是怎么知道乡里事情的呢? 夏素沉不住气,厉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在乡里安插了眼线?” 杨光辉恨不得一头扎进地板下面去,江总的这般安排可不是在考验我杨光辉的工作能力,他分明是想让我遁入空门呀! 杨锐笑了笑,回道:“夏小姐可别误会,我刚才说了,我是猜的。” 杨光辉速度调整了情绪,把话敞开了说也有敞开说的好处,至少不会再挨猪队友的坑。 “我说本家,咱就别猜来猜去的了,我坦诚相告,昨天跟你们田乡长谈得很不愉快,老弟你也实话实说,告诉老哥我你是怎么猜到的。” 碳炉上的水开了,杨锐拎壶冲茶,第一遍水不能喝,那叫洗茶,得滤干了茶叶冲第二遍滚水才能斟给客人。 “其实也不是猜,而是推测。” “推测?”杨光辉一脸的不解:“你跟老哥说说,你是怎么推测出来的?” 杨锐没说话,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跟杨光辉下车时提到村里的路修的不错时是一般的模样:有苦说不出。 杨光辉立马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并速度揣摩出了缘由。 杨副村长在外闯荡多年,发了财衣锦还乡,村里面给了他一个副村长的虚职,随后逼迫他出钱修路,原本修个碎石夯土路面已经足够村里人用的,但他们并不满足,逼着杨副村长多掏了好多钱,修了这并不经济实惠的水泥路面…… 嗯,穷乡僻壤多贪得无厌,所以,杨副村长才会推测到田乡长肯定不会满足于公司的报价,肯定会是狮子大开口索要更高的价格。 “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了,来,喝茶,尝尝我从武夷山带回来的正宗大红袍。”杨锐冲了第二遍水,泡出茶汤,给三位客人各斟了一盏。 杨光辉以拇中两指卡住了茶盏,吸溜着饮下了滚烫的茶汤,这动作一看就知道是个喝茶的老手。王忠明跟着学,但茶盏还没端起便被烫到了,无奈只得放弃。夏素果然是个北方大妞,对这种喝茶方式根本不感冒。 “好茶!”杨光辉放下茶盏,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杨锐注意到了北方妞不爱喝茶,起身从冰箱里拿了罐健力宝递给了夏素,夏素依旧不感冒,斜眉冷语问道:“有咖啡吗?” 杨光辉不禁蹙眉,这丫头也忒不懂事了,人家再怎么有钱,终究还是乡下人,哪里有得咖啡这种洋玩意,你这样问,分明就是让人家下不来台。 夏素要的就是杨锐下不来台,只有看到杨锐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土鳖,她才能出了昨日在渡船上所受屈辱的那口恶气。 哪知杨锐淡然一笑,回了句:“有,你稍等哈,我这就去给你煮。” 一个乡下人家里居然有咖啡?而且还是现煮的…… 三位贵宾均是不由一怔,以夏素最为明显。 十分钟后,杨锐端着一杯香郁扑鼻的咖啡回到了客厅,极为绅士地放在了夏素的跟前:“这是我一个商业伙伴出差巴西带回来的,我平时不怎么爱喝这玩意,不过呢,在外面做生意难免会受气,每当我憋屈郁闷时,就煮上一杯,还别说,真能起到缓解心情的作用。” 夏素脸色倏变,这是直往人心窝子里扎呀,死土鳖,臭流氓,真可恶。 杨光辉笑道:“真是巧了,我们靓女刚巧心情不好,她把别人当成了朋友,没想到别人却利用了她。”这话明面上是在打圆场,但实质上却是在敲打夏素。 夏素虽然涉世不深,缺少处世经验,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她还是听得明白的,当下神色一黯,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话题重新回到了征地事情上来。 杨锐隐晦地告诉杨光辉,村民们都知道石化公司三百块一亩地的底价了,也知道乡里面不满足于这个底价,不过,乡里把价抬得再怎么高,村里面估计也看不着,只是三百块的底价,村民们已经相当满意。 杨锐还明确表态,说这事对村民们来说是个大好事,他完全支持,今后有用得着他杨锐的时候,尽管开口。 随后,杨锐苦涩一笑,说其实他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件事是陈村长全权负责,众所周知,他跟陈村长并不对付,在这件事上根本说不上话。 杨光辉一方面表示理解,另一方面依旧把杨锐抬到了很高的位置,说今后在岗南村的地盘上建厂,那就少不了的要跟岗南村长期打交道,过程中万一产生了矛盾或是误会,肯定会来找杨副村长从中斡旋调解。 杨锐苦笑道:“外姓人家中,我杨锐说句话或许还管用,可要是陈家本姓,你还是找陈村长。” 这话杨锐说的相当自然,没有丝毫刻意之嫌,而杨光辉也了解过岗东岗南两村的基本情况,粗略知晓这两个村子有着本姓人家和外姓人家之分,正是如此,才被杨锐带偏了节奏,误以为两村的本姓外姓之间的矛盾已是形同水火。 夏素听了这话也是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干爸暗中派人调研过这两个村子的人文文化,认为两村民风虽然彪悍,但两个村子的村民都特别守规矩,只要搞定了两村的村长,就意味着没有搞不定的矛盾和摩擦。 但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 岗南村的本姓人家和外姓人家既然形同水火,那么,岗东村也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把这么重要的项目投在这种地方,是不是……再联想到田乡长对他们的态度,夏素很快就做出了明确的判断。 不是不怎么合适,而是非常不合适。 理由有三,一是当地营商环境不好,当地官员吃相难看,信誉不佳,二是征地成本过高,超过了公司预算,三是当地民风不堪,不利于新厂的长期运营。 想到了就要说出来,以夏大小姐的个性从来不喜欢藏着掖着,更不喜欢把思想捂在肚子里让它变质发臭。 于是乎,夏素不顾及场合是否合适,立马附在了杨光辉耳边嘀嘀咕咕说上了一通。 杨光辉面带微笑认真听着,且不住点头。 似乎很认同夏大小姐的观点,但心里面却连带着江总,全都被他问候了一遍。 太不成熟了! 虽然这些观点他并不反对,但谈项目可不是谈恋爱,今天喜欢了便是恋人如胶似漆,明天厌倦了那就分手视同陌路。再说了,赵家埠这块选址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谁又能保证另两块选址不存在问题呢? 或许问题比这边更为严重。 杨光辉能理解江总为什么要把夏大小姐交给他来带,但他不理解江正岳为什么不事先跟夏大小姐约法三章,身为助理,在外人在场时理应是缄默其口,就算必须要说话,那也只能拣场面上的话来说。 可这位大小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职场规则,使得他一次又一次陷入尴尬境地。 杨锐经过上一世数十年的锤炼,在察言观色方面已是炉火纯青,这二人的小动作以及表现出来的细微变化,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目的基本上达到了,他们的思想发生了动摇,接下来只需要再添上几把火,这件事差不多就要冒黄光了。 但此刻仍不能掉以轻心,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等待解决。 嫁祸陈苍伟! 得把搅黄此事的屎盆子扣在陈老贼的头上,这事要是黄了,娄县长必是勃然大怒,而田少武为了甩锅责任,肯定要把陈苍伟祭献出去。 到那时……嘿嘿,你个老贼别说跟我抢村长了,能不能安安稳稳活着都不好说。 茶喝了三泡,看着时间不早了,该吃中午饭了,杨光辉起身客气告辞。 杨锐哪里肯依,说什么也要留下三位贵宾,理由也是让人难以推却。 “你们三位要是就这么走了,陈村长肯定会怀疑我背后拆他的台,中午饭就在我这边吃,我把陈村长还有另外三位村委委员全叫上。” 第69章 职业病 陈苍伟早就得到了消息,说有三位城里人开着辆桑塔纳轿车去了村西头杨副村长家。 最初,陈苍伟还以为那三位应该是小贱种生意上的朋友,但转念一想,顿觉不对。 意识到那三位很有可能是省城石化公司派过来的谈判代表,陈苍伟立时慌了心。小贱种是怎样跟对方扯上关系的?他们背着自己偷偷摸摸见面莫非是有什么阴谋? 各种怀疑塞满了整个脑瓜壳子,但陈苍伟并未失去理智,越是危机的时刻越得沉住气,自乱阵脚只会便宜了对手敌人。 派去打探消息的陈家后生基本上没带回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就在陈苍伟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出马时,小贱种居然向他发来了吃饭邀请。 陈苍伟立马糊涂了,感觉眼前全都是雾,三步之外看不见人影的那种。 五侄子陈天运急急赶来,他也接到了小贱种的饭局邀请,一时拿不准该去还是不该去,于是过来请教二叔。 一瞬间,陈苍伟设想了好多个可能,但每一个可能都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不管他,先去了再说。” 刚出门,便遇上了张绍本李振堂二人,两句话客套一说,大家伙也都清楚了,原来都是奔着杨副村长家的饭局去的。 陈苍伟终于松了口气,虽然仍旧未能搞懂小贱种的用意,但看上去他似乎并无恶意。 等见着了面,陈苍伟便彻底安了心,小贱种对他可不是一般的热情,他那种热情,明显是下级见了上级的讨好式热情。这也刚好应验了自己在昨天下午的村委会会议上做出的判断,小贱种见大势已去便不再坚持争斗。 示好于自己,无非是想保全他的武校,再进一步,或许还想着从村里拿块地,搞他的厂子做他的生意。 这样的结果也还不错,如果能一直下去,他陈苍伟倒是乐得向村民们展现一下博大的胸怀,哦哦哦,这个念头没必要加上如果二字,小贱种没得选,必须是一直这样。 村长的威严以及陈氏宗族主事人的强势重新回到了陈苍伟的身上,在杨锐的介绍下,他不卑稍亢地跟三位客人握了手,杨锐清他坐了上座,陈苍伟亦是当仁不让不曾有一句谦辞的客气话。 搞得杨锐在心中大呼小叫,陈老贼,不带这样配合我的呀,如果把人生看作一场游戏,你老人家可是我这一阶段的大boss啊,这么容易推,那游戏玩起来还有个毛的意思呢? 陈苍伟的不苟言笑以及每一个汗毛孔都透露出来的威严和强势全都看在了杨光辉的眼里,这样的人果然难以相处,怪不得杨副村长的肚子里有那么多的苦水却不便倒出。 席间的话题自然要聊到征地一事,杨光辉很官方地征求陈苍伟的意见:“陈村长,你代表了岗南村一千多号村民,不知道在我们这个项目上还有什么希望和要求?” 陈苍伟端起酒杯,嘬了一小口,稳稳地放下酒杯,再慢悠悠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嚼完咽下,这才开口: “第一呢,希望你们能信守承诺,农民不容易,一辈子全指望那几亩地,你们要是把地拿走了,钱却耽误了,我很难保证村民们会对你们不不好的念头……” 这是实话,但对带着满满诚意而来的杨光辉来说,却是稍显刺耳,这就像司法中的有罪推断一样,先假设嫌疑人有罪,再去找证据证明其无罪,这样的套路的确能有效减少漏网之鱼,但往往也会冤枉了无辜,伤了好人的心。 再有一点,陈苍伟的这番表态明显带有威胁的成分,但凡当事人,谁听了都不会舒服。 杨光辉还好,依旧是满面笑容连连点头,王忠明基本上也能做到不动声色,可那夏大小姐刚因为吃到了好吃的而暖和起来的脸色再次阴冷了下去。 陈苍伟却视而不见,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个跟班的小囡囡,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而且,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什么不妥,小囡崽忽变脸色只能说明女人喜怒无常。 “这第二嘛,你们新工厂建成以后,肯定需要大量的工人,我建议你们应该给我们岗南村村民优先录用权……” 杨锐在心中大吼了一声,奥里给!苍伟老贼,你特么太给力了,我这边剧本怎么写你老人家就怎么演,而且还演的那么到位,等哪天我去趟好莱坞,一定给你带回一座小金人。 这第二条希望,陈苍伟原本没想到,是昨晚上五侄子陈天运跑到家里提起来的,陈苍伟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原本是打算抽个时间去趟乡里,跟田乡长说道说道,却没想到今天中午派上了用场。 陈天运也真是,以为得到了二叔的认可对他的前途有所帮助,于是便隐瞒了这条建议的出处,事实上,这一条建议是杨锐故意挖的坑,通过李振堂传递给的陈天运。 要知道,当下可不比二十年后。 进入了新世纪,随着国企体制的改革,国企在用人机制上越发灵活,临时工也好,合同工也罢,又或是产品外包,总之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怎么简单怎么搞。但当时可没这些套路,进了国企的厂子,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完成了从农民阶级向工人阶级的跳跃。 也就是说,陈苍伟的这项要求触动了石化公司的核心利益,人事权。 杨光辉依旧是满面笑容连连点头,但夏大小姐的脸色却更加阴冷,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忠明也稍稍变了脸色。 陈大村长这是蹬鼻子上脸啊,吃相比起石岗乡的乡长田少武,难看度一点也不差。 陈苍伟只是缺乏跟国企领导打交道的经验,但一点也不迟钝,饭桌气氛的微妙变化他已然觉察到了,只是还没来及弄明白是个怎样的缘由,杨锐便举杯为他打了圆场。 “我们陈村长可不是为自己谋福利啊,他家三个仔,老大在县农机局上班,早就是公家的人,老二去了特区鹏程,在一家外资企业上班,一个月赚到手的是你们工厂工人的好几倍,老三是个囡囡,那可是我们村的骄傲,是我们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二叔,春花妹子读的是什么大学来着?” 陈苍伟点了支烟,不急不徐回应道:“中山医。” 杨锐感叹道:“那可是家名牌大学哦,将来一定能成为咱们国家的栋梁之材。” 陈苍伟的心情极为舒畅,小贱种的这几句马屁话让人听着真舒服,再这样下去,今后二叔绝不在背后叫你小贱种了。 “所以啊,我二叔这是在为村民们谋福祉呢!”杨锐再次举杯,对向了陈苍伟:“二叔,你爱民如子,我杨锐敬你。” 爱民如子……这个词用的好! 陈苍伟的心差点就飘到二楼上去了。 喝下了杨锐敬的酒,再把心从天花板上拽下来,陈苍伟提出了第三条希望。 “赵家埠渡口被你们征用了,村民们去趟市里很不方便,所以呐,我们希望你们能在赵家埠附近建座桥。” 杨光辉跟着敬了陈苍伟一杯酒,不能让这个老家伙再说下去了,这要求一条比一条过分,再让他说下去,恐怕岗南村都得入股他们总公司了。 “陈村长,您提出的这些希望或要求非常具有建设性,等我回去之后,一定向公司领导如实汇报,认真研究。假如这个项目能成功落地岗南村这一带的话,还恳请陈村长继续发扬务实精神,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都摆在桌面上谈,我们双方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精诚合作,共同努力,把这间新工厂建设成国内的标杆性工厂。” 杨光辉一番冠冕堂皇的表态后,喝下了杯中酒,随后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吃饱了喝足了,那就先行一步,谢谢杨副村长的款待,等有机会你去了省城,一定要跟我打招呼。” 夏大小姐早就忍耐不住了,领导杨光辉还在跟那几位村委委员握手辞别,她却已经钻进了车里。杨锐追了上去,手里拿了个没拆封的芭比娃娃,很少有女孩子能抗拒得了这种玩偶的,而且,时下的国内市场几乎见不到芭比娃娃。 夏大小姐瞬间点亮了双眼,理智告诉她应该婉拒臭流氓的礼物,但情感却迫使她不自觉地伸出了双手。 “我这个人啊,有个坏毛病,一见到绝色靓女就会犯职业病,所以,我为昨天在渡船上的表现向你郑重道歉。” 看在芭比娃娃的份上……夏大小姐总算肯对杨锐露出了笑脸。 “职业病?你是什么职业呀?” 杨锐一本正经回答道:“你不是已经鉴定过了嘛,臭流氓……哦不,只是流氓,一点也不臭。” 同样的话在不同的场合下有着不同的意味,昨天在船上听到了这话,那是被调戏,而今天,手捧着人家送给自己的芭比娃娃,耳朵里也已经听过了人家的道歉,这话也就变得格外幽默有趣。 夏大小姐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 第70章 三要素 跟恶霸聊过之后,赵公博坚定了信心,石化公司之所以会看上这块地,核心点就在他的赵家埠渡口上。 为此,他决定去找田乡长谈谈,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就把渡口给让出去。 赵公博起了个大早,可早起往往赶晚集,直到过了十一点钟,才见到了田乡长。 田少武的气色看上去相当不错,昨天跟石化公司的谈判代表虽然谈了个不欢而散,但一点也没影响到他的心情,田少武清楚的很,对方把石岗乡当作了首选厂址,是不可能轻易改变计划的。 谈价嘛,不就是坐地起价就地还钱么。 田少武对地价的预期值是四百块一亩一年,而县里的预期值更低,有个三百五就非常满足,达到自己的预期或许有难度,但谈到县里期望的价格,田少武却有着相当大的把握。 一亩地多拿下五十块,一千两百亩便是六万块,乘上个五十年,那就是三百万。这三百万用不着再给村里,县里面最多拿走一百万,剩下的两百万将由他田少武支配使用。 两百万,能做多少事情啊! 见到了赵公博,未等赵公博开口,田少武抢先道:“是为了渡口的事来的?觉得渡口就这么交出去委屈的荒?” 赵公博点了点头,刚想说上两句,却被田少武以手势制止住。 “你前日为何不提?我还以为你赵公博犯了糊涂病了呢,不过呢,你犯了糊涂病但乡里没犯,昨天下午,我已经替你们向石化公司提出这个问题了。” 赵公博稍显紧张问道:“石化公司那边怎么说?” 田少武笑道:“人家是带着诚意来跟咱们谈判的,他们当场表态,你的新渡轮花了多少钱,他们就赔给你多少钱,渡轮还归你岗东村,你们可以另外找个合适的地方重建渡口。” 重建渡口? 哪那么容易! 赵公博失望摇头。 田少武再笑,拍了拍赵公博的肩:“别着急嘛,听我把话说完……” 赵公博耐住性子,支棱起耳朵。 “他们很坦诚,说拿下你赵家埠渡口的目的是想改造成深水码头,可以停靠千吨级江轮,这么好的自然条件只用来做渡口,实在是可惜了。他们充分考虑到了你岗东村的利益,答应在码头建成之后,给你岗东村五十个招工名额。” 五十个招工名额? 赵公博的双眼瞬间闪亮。 五十个招工名额可不止五十万的价值,甚至要超过了一百万。把一百万现金拿回村里,他赵公博只有支配权却没有拥有权,虽然在支配使用的过程中可以沾点油水,但跟安排这五十个招工名额所能捞到的好处相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渡口得到了超预期的补偿,赵公博笑眯眯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可是,岗南村拿到的征地补偿金比他岗东村多了一倍,这口气却不是那么容易咽下的。 嫉妒永远比满足来得更富有生命力。 田少武沉下了脸,呵斥道:“过分了哈!征哪块地,征多大的地,那是人家石化公司的事,乡里无权干涉,你赵公博有本事去找人家石化公司嚷嚷去,要么再干脆点,我去跟人家说,你岗东村不同意他们的征地方案,需要推倒重来。” 赵公博心头一震,赶紧摆手解释:“可别,田乡长,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觉得不妥,那就当我是放屁。” 田少武恢复了笑容,语气极为柔和道:“公博啊,你做为一村之长,要有大局观,不能总局限在你们两个村的恩恩怨怨中,岗东村也好,岗南村也罢,不都是石岗乡的村子吗?石岗乡发展好了,你们不一样跟着沾光吗?” 赵公博瞄了眼田少武,长叹一声,你不在我的位子上,哪知道我心里的苦,要是换过来我赵公博当了这乡长,说出来的话保管比你还好听。 “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就回去,抓紧时间把征地的事情落实好,别弄得人家把钱付过来了,你那边还拿不出地来。” 赵公博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告辞,忽又想起了一件事。 “田乡长,我顺便问一句,岗南村那边会得到招工名额吗?” 田少武笑了,赵公博是怎样一个思想,他一上来就判断的清清楚楚。 “你以为招工名额就那么简单吗?码头上的活多数是力气活,把你们村的人招进去,人家能派的上用场,可石化厂的活,全都是技术活,把岗南村的人招进去,都当成神像供在那里吗?” 赵公博也笑了,笑得相当开心。 岗南村虽然多拿了六百万,但他岗东村也不差,一下子便有了五十个公家的工人,这一仗从村集体的层面看,没有输赢,但从个人的角度讲,他赵公博赚到的可比陈苍伟要多得多。 …… 王忠明驾驶着那辆桑塔纳出了岗南村来到了省道路口。 坐在副驾位子上的杨光辉突然道:“右转,回石岗乡。” 后排座上,正迷恋于手中玩偶的夏大小姐惊问道:“杨叔,不是说好了回公司吗?”杨光辉的年记不算大,差几个月才满三十六周岁,可身为江总培养起来的嫡系,江正岳在私下场合跟他是称兄道弟,夏大小姐在职场上的表现虽欠智商,但在人情世故上还算是基本合格。 杨光辉道:“昨天下午跟田少武的谈判,你俩不觉得郁闷吗?” 王忠明点了点头,可不是一般的郁闷,而是郁闷至极。 夏大小姐直接崛起了嘴,对那个田乡长,她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杨光辉笑了。 “所以,我们必须回去一趟,该他田少武郁闷了。” 到了石岗乡,杨光辉没去见田少武,而是在招待所里给他打了个电话,只说了一句话: “田乡长,我们经过慎重考虑,坚持三百块一亩一年的价格不变,如果贵方有异议,我们将单方面终止谈判。” 电话那头,田少武登时愣住,听筒中的忙音响了好大一会,他还未回过神来。 什么情况? 不是说对方已经基本上放弃了另两个选择把石岗乡当成唯一了吗?怎么,难道说娄县长的情报有误? 杨光辉挂上了电话,长长地吁了口气,打昨天就憋在心里的一口闷气终于吐了出来,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许多。 一旁,夏素不解问道:“杨叔,咱们真打算放弃赵家埠了吗?” 杨光辉回应以畅快大笑。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遇到点困难就退缩那不是他杨光辉的风格,更不是江总的风格。虽然他断定江总肯定留了后路,说不准现在已经派人同东江那边的普阳县展开了试探性接触,但石岗乡这边做为首选,必须倾尽全力争取拿下。 “你们觉得石岗乡会放弃咱们这个项目吗?” 王忠明和夏素二人齐齐摇头。 这么大的项目,如此优厚的条件,放到哪边都是个香饽饽,只会有人来抢,绝不会有人往外推。 “我认同你们的结论,但不认同你们的理由。” 杨光辉掏出香烟,但看了眼夏素,又放到了一边。 “你俩告诉我,对一个官员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王忠明不假思索回答道:“政绩啊!” 夏素略加思考,认同了王忠明的观点。 杨光辉却摇了摇头。 “政绩固然重要,但它并不是排第一位的。” 那什么排在了第一位?王忠明夏素二人来了兴趣,眼巴巴瞅着杨光辉。 “第一是不犯错,天大的功劳也抵消不掉一个原则性错误,第二是向上的关系,哪怕是万里挑一,但没有上面的领导为你说话那也是白搭,第三才能排到政绩,而政绩这玩意太容易掺水,需要用到的时候,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就能罗列出一大堆来。” 王忠明陷入了思考,但夏素却提出了不同意见:“可江叔叔跟我说,不管在什么岗位上,最重要的就是做出成绩来,是金子总会发光,任何一个领导都不愿意埋没人才。”外公也跟她聊过这类话题,还拿江正岳做了例子,说只要江正岳能把南粤总公司扭亏为盈,就能顺利进入集团担任副总经理。 杨光辉笑了笑,心说你这个丫头根正苗红,犯了错自然有别人为你承担,上面的领导也必然争着抢着为你说话,前两个要素在别人眼中堪比天大,可对你来讲却是自带的属性,当然是不值一提。 “江总对你的告诫是站在企业的立场上,咱们和田乡长他们虽然都存在于体制内,但企业和政府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别。”简单回应了夏大小姐的疑问,杨光辉接道:“田少武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该在谈判未出结果之前就把消息透露了出去……” 王忠明顿现恍然神色,不自觉地抢道:“你是说这事要是没谈成的话,吃不了兜着走的是田少武?” 杨光辉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做客岗南村的最大收获,村民的欲琞已经燃烧起来了,若最终落了个不了了之的结果,势必会造成动荡,娄县长自然不会担责,背锅的只能是田少武,而那么大一口锅,他一个小小的乡长,能背得动吗?” 第71章 再埋一颗雷 田少武百思不得其解,昨天还处于绝对弱势甚至有些卑微的石化公司今天怎么就变得如此强势了呢? 娄县长那边的情报不可能有误,对方昨天的表现已经证明了这一情报的正确性,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自己这边出了错。 可这错出在了哪儿? 田少武仔细回忆了昨天下午同对方见面的整个过程,他说的每一句话可都事先斟酌过,甚至连肢体语言的配合都在脑子里反复排演过,即便在细节处仍有值得推敲的地方,那也不可能成为对方突然转变态度的缘由。 苦闷啊! 还不能给娄县长打电话,那样做不单显得自己无能,还会给娄县长带去误解,以为自己是在推脱责任。 还是以前的日子好过呀。 以前遇到了类似情况,都是市里的相关领导召集双方坐下来开个会,精神,政策,方针,措施,领导全都定下了调调,乡里面只管照章执行就是。但现在没领导管这一摊了,改革成企业和当地政府直接对话直接商谈,只要符合政策,谈成的结果就可以拿给上面相关部门去审批。 而审批,不过是走个流程。 手上的权力是大了,但身上的责任也重了,最关键的一点,无论是企业方面还是当地政府,都是在缺少经验的状态下摸着石头过河,稍有不慎就会被湍急的河水给冲走。 正一筹莫展之时,桌上电话再次响起铃声。 田少武抓起话筒,习惯性地说了句:“我是田少武,你哪位?” 对方轻描淡写的只有三个字的回应却让他陡然一凛,下意识地打起了精神。 “我,杨锐。” 两个月来,这还是暴发户第一次主动跟自己联系。田少武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仔仔细细地听了杨锐所说的每一个字。 他在渡船上意外的结交了石化公司的三位谈判代表,礼节性的向这三位代表发出了做客岗南村的邀请,这三位代表今上午还真来了岗南村,中午他挽留三位代表吃了个便饭,并把另四位委员也请过来当了陪客,陈苍伟在饭桌上就征地一事跟三位代表做了交流,向对方提了三项要求…… 田少武猛地一拍大腿,顶你个肺,该死的陈苍伟,谁特么让你多嘴的……他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这个时候,陈苍伟理应表现出不怎么情愿的样子,至少也要表现出对价格的不满,可他在价格方面却是只字未提,所说的话全都是对项目落成之后的展望和憧憬。 这样的表态乍一看没什么毛病,但对有经验的人来说,却能从中砸出更深一层的意味:岗南村的村民把征地当成了一件大好事,对三百块一亩的价格非常满意。 前者倒还没什么,说它不是件好事,谁都不会相信,但后者却是致命的。村民满意,而乡里不满意,事情要是万一谈崩了,那责任只能由乡里来背,到那时,县里肯定会责怪下来,而村民也要向乡里吐唾沫星子,说不定还会闹出集体事件。 幸亏暴发户给我打了这个电话,不然的话,我特么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田少武把握好尺度,感谢过杨锐,挂上了电话。 三百块就三百块,一分钱都加不上去虽然不舒服,但总比把事情搞黄了要强,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前,田少武再次拿起了电话听筒,他需要给娄县长汇报一下,希望能得到领导的理解。 娄会俭听完了田少武的汇报,好一会没说话。 在他看来,这项目落地石岗乡理应是板上钉钉,至少一百万的计划外财政款差不多已经装进了口袋里,可结果却是双方才刚刚接触上,谈判才进行了第一轮,田少武就举起了白旗说不行了,一分钱的价都加不上去了。 娄会俭很失望,对田少武的能力失望,对他的魄力更加失望。 尤其是,在汇报中他把所有的责任一股脑全都推给了岗南村的村长陈苍伟。 对岗南村,娄会俭多少还是了解些情况并自认为有些发言权,那个姓陈的村长和那个姓杨的的副村长,这俩人他都见过,也知道这二人为了个村长争的是头破血流。 陈村长给他的印象是老成稳重但思想故旧,见到了领导唯唯诺诺不敢说话,这样的人虽然听话好用,但魄力和能力方面恐怕是相对欠缺。 而那个年轻的杨副村长,敢想敢干,或许存在一些经验上的欠缺,但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下,全国哪一级政府,哪一个企业,敢说自己富有经验呢?不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石头过河么? 如果让他来选,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个年轻人,若是选了那个年轻人,岗南村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归根结底,还不是你田少武选错了人用了错人嘛! 娄会俭简单说了声知道了,便挂上了电话。 一两百万的计划外款项很重要,但并不是非得到不可,这个项目对朝明县的首要意义在于它的年产值,投产后第一年的产值将超过五千万,三年后突破一个亿,这样的企业将成为朝明县的一张名片,把它留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在电话中他没有批评田少武一句,‘知道了’的三字回复算是有保留的同意了田少武的建议,但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他得去找耿书记谈一谈,县里对石岗乡领导班子的调整看来存在些问题。 …… 赵公博从乡里回来后,大摇大摆进了岗南村。 搁在俩月之前,这种行为是相当危险的,岗南村的村民即便不直接动手揍他一顿,也要把家里的狗放出来追着他咬, 但今天可不一样,他只要说上一声我是来找恶霸的,岗南村就绝对没有人敢阻拦他,还得冲他笑着点个头。 杨家新宅的院门大敞着,赵公博进到了院子里才扯嗓子喊了声:“恶霸大侄子在家么?” 杨锐在顶层露了脸,冲着他招了招手。 赵公博理解得到这是要让他上去说话,可就这样独自一人进到人家的屋堂里总觉得不太妥当,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恶霸叫下来时,黄大龙出来了。 这货中午在县城跟顾长虹喝了不少,到现在小脸还红扑扑的,幸亏没有查酒驾之说,要不然被逮着了肯定得吃上半年的牢饭。 “赵家大伯来了,霸哥请你上去喝茶呢。” 赵公博认识黄大龙还是在武校的开业庆典上,虽然只是几个照面的相处,但再见面时,黄大龙的表现就跟和他相识多年一样。不过,并不招人讨厌。 在黄大龙的引领下,赵公博上到了顶层,只一眼,就喜欢上了,心说等征地补偿款下来了,他也得在家修这么一个专门用来喝茶的凉亭。 杨锐把张绍本李振堂二人介绍给赵公博认识,赵公博叫得出张绍本的名字,但对李振堂只能说是面熟。不过,岗南村那点屁事可瞒不过他赵公博,他知道此二人是恶霸的左膀右臂,因而说起话来也不用太过遮拦。 关于赵家埠的事情,田少武是怎么答复他的,他就怎么说给了杨锐听,两个用意,一是给岗南村的人显摆显摆,证明他岗东村在这件事上并未吃亏,如果再能引起岗南村的羡慕嫉妒恨,那是再好不过。 另一个用意则是希望杨锐能给他把把关,田乡长的话他不是不相信,但当官的不可能站在他岗东村的立场上真心为岗东村谋福祉,恶霸见多识广,肯定能帮他做出正确评判,这样一笔买卖,他究竟是赚了还是赔了。 杨锐倒是没想到田少武居然想在了前面,他辛苦埋下的一颗雷就这么轻易的被拆除了,心里面多少都有些不甘。 “石化公司的谈判代表上午来我这儿了,我陪他们说了会话,中午留在家里吃了顿饭,吃饭时还把陈苍伟给请过来了,陈苍伟当场向他们提了三项要求,其中一项是新工厂建成后,岗南村拥有招工优先录用权。” 赵公博一听这话顿时慌了。 岗南村要是有了招工优先录用权,那他手握的五十个码头工人的名额还有多香呢? “人家是怎么回复陈苍伟的?” 李振堂代为回答道:“他们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说回去以后一定向领导如实汇报认真研究。” 赵公博松了口气,但也就一个呼吸,便重新紧张起来。 听田乡长说,石化公司对这块地是势在必得,如果陈苍伟咬牙坚持这个条件,对方说不定就会妥协,到那时,他岗东村岂不是输了个一塌糊涂? 不行,我还得找田乡长去! 杨锐笑道:“赵家大伯啊,这等当口,你就别再给田乡长添乱了,人家陈苍伟是避开了田乡长私下里跟对方提的要求,你去找田乡长能说些什么呢?” 赵公博明显有些着急了,恶霸说得对,他要是为这事去找田乡长,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知霸哥者,我大龙也。 一旁的黄大龙适时开口,替赵公博央求道:“霸哥,你不是认识那三位谈判代表么,帮帮赵家大伯,找个机会让他们见上一面呗。” 杨锐沉吟良久,终于点头。 你田少武能耐了,居然轻易拆了我埋下的雷,那我只好再埋一颗,即时引爆来不及拆的那种。 第72章 精妙助攻 第二天一早,黄大龙骑着摩托车,带上了猪仔,前往乡里去给杨光辉送信,杨锐的亲笔信。 上一世口罩之前,杨锐也算是个成功人士,为了装文化人,在书法上下过苦功夫,无论是毛笔字还是钢笔字,拿出来都不丢人。 之所以要带上猪仔,是因为黄大龙没见过那三位谈判代表,而猪仔临时客串了一把上菜员,所以认得杨光辉。 乡里的宾馆本就不多,条件好一些的屈指可数,所以也不用担心找不着那三位,除非是人家放弃了项目返回了公司。 那辆艳红色幸福250实在是扎眼,激荡气血的发动机轰鸣声更是吸引了每一个年轻人的瞩目以及羡慕,坐在后面的猪仔很是遗憾,如此这般的拉风本应该属于他独享,只可惜恶霸哥担心他不会说话,非得把大龙哥也派了过来。 黄大龙直奔西江宾馆,一是因为西江宾馆是石岗乡条件最好的一家宾馆,二是因为它还带有乡政府招待所的属性,所以,杨光辉他们住在这边的可能性最大。 还真被黄大龙给猜中了。 刚驶进宾馆的院门,猪仔就指着一辆黑色桑塔纳道:“大龙哥,那辆就是他们的车。” 更巧的是,黄大龙来到宾馆服务台前正要打探那三位代表所住房间号时,又听到了猪仔的惊呼:“大龙哥,快,刚过去的那人就是杨经理。” 昨天回来后,杨光辉给田少武下了最后通牒,一分钱不加,就三百块的价,爱干不干。隔着电话,杨光辉都能感觉得到田少武的惊愕和慌乱,憋在心中的那口闷气自然是烟消云散,痛快之下,带上了王忠明夏素二人晚上又接着喝了点小酒。 回到宾馆,三人意犹未尽,哔哔哩哩聊到了深夜,今一早王忠明没能按时起床,夏素更是要睡个懒觉,杨光辉只得一个人出门吃了早餐。 刚回来,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 转过身来,却见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杨光辉还以为是田少武派来的,刚想拿拿姿态,便看到了陌生年轻人身边的小胖子。 哦,原来是本家杨副村长的人。 杨光辉不由现出了温暖的笑容,伫立原地,等着黄大龙走过来。 “杨经理,我是霸哥的手下,我叫黄大龙,霸哥让我给你送过来他给你写的信。”说着,黄大龙从口袋里掏出杨锐的亲笔信,递给了杨光辉。 杨光辉打开信封,抽出信纸,认真阅读。 脸上的神色不觉间变得凝重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乡里的田少武还没摆平,赵家埠渡口的拥有者岗东村村长赵公博人心不足蛇吞象又要提新条件。 杨光辉承认,在赵家埠渡口上公司最初的想法确实不怎么厚道,欺负农民不懂得渡口的真正价值打起了顺手牵羊的主意,但后来他已经报请江总批准,给了岗东村五十万现金外加五十个码头工人名额的补偿,足够优惠了,怎么还不满足呢? 昨天在岗南村的一顿中午饭,使得他对岗南村村长的印象掉至了冰点,你陈苍伟不过一小小村长,让你过来吃饭是为了陪好我们三位贵宾,可你倒好,居然大模大样一句推辞的话都没有便坐到了主座上,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你还不知天高地厚向我提了三项要求。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今天岗东村的村长赵公博又打算向他提条件,杨光辉自然而然将赵公博划入了陈苍伟之流,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好些的厌意。 还是杨副村长好啊! 他是真心把我当成了朋友当成了兄弟,不单给我通风报信,还帮我分析了情况,提出了处理办法的建议。 杨副村长是当地人,对当地情况自然比他杨光辉更为熟悉,所以,他的剖析肯定更精准更深刻,他提出的处理办法也一定更简单更有效。 “你俩是怎么过来的?”杨光辉希望听到的答案是走过来的,这样的话,他那辆桑坦纳便能把二人捎带上。 猪仔抢先回答道:“我们是骑摩托车过来的。” 杨光辉一下子想起了停在杨副村长家院子里的那辆艳红色幸福250,一股子冲动控制不住地冲上了头,昨天他就想骑上一圈了,只可惜初次登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但今天有了机会,那可得牢牢把握。 “你们霸哥要我再去趟你们村,要不,你俩坐我的车,把摩托让给我过过瘾?” 猪仔老实,大龙哥怎么说他怎么做就是,黄大龙有开车瘾,这国产桑塔纳刚刚上市还属于稀罕货,他很想品鉴一下驾乘感受,于是便愉快地答应了杨光辉的请求。 愿望达成,杨光辉很是高兴,邀请二人到他的房间稍微坐会,他这就去叫两位下属起床洗漱,争取十五分钟后出发。 …… 整个石岗乡也就暴发户那一辆艳红色幸福250,所以,骑车的人虽不是暴发户本人,但也能确认一定是暴发户的人。 得到了消息的方开来暗戳戳断定,属于他的机会,来了! 本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原则,方开来速度派出心腹,叫来了乡里的一帮飞仔,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通。 那几个飞仔听说要对付的是岗南村的恶霸,一个个兴奋不已。江湖嘛,就得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扑在沙滩上,三年前的恶霸在石岗乡确实是个霸,但三年后的石岗乡,理应由他们新兴一代霸占舞台中央。 再一个,安排事的可是派出所所长,他们胆敢说声不,恐怕等不到明天就得回家收拾铺盖准备去看守所报道了。 安排好飞仔,方开来再叫来了三位心腹部下,让他们各自带上靠得住的兄弟,尽快赶去西江宾馆埋伏起来,一旦有人动手打架,立刻将闹事双方拘拿回派出所。 铁证在手,法律面前容不得他暴发户胡搅蛮缠,想把人捞出去,就必须低下他那颗骄傲的头颅,向乡派出所认错,向田乡长道歉。 为了达到惊喜的效果,方开来稳了一手,没跟薛家强通气,而是气定神闲地拿起了报纸点上了香烟,静等捷报传来。 …… 杨光辉转动钥匙,打开车锁,挂空挡,点火加油,摩托车发动机响起的轰鸣声使得他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 过够了听觉的瘾,杨光辉换挡起步,稳稳地驶出了宾馆院门。 刚想加速,就觉得侧后方有人影闪过,杨光辉来不及反应,竟然被那人影连车带人扑倒在地。 “摩托车撞人啦!” 一声呼喝,呼啦一下围上来了七八只飞仔。 赔钱,两千块,少一分也不行,没钱就拿摩托车抵账。 杨光辉哪里经历过这等场面,当下不免有些慌乱,便在这时,桑塔纳紧跟了过来。 黄大龙紧急刹车,推开车门,跳下车来,大吼一声:“都特么给老子散开,知道老子是谁吗?岗南恶霸的兄弟,黄大龙!” 那七八只飞仔先是一愣,卧槽,搞错人了,这位才是正主。 于是放过了杨光辉,呼啦一下再把黄大龙围在了中间。 “死北佬,很叼嘛,怎么,你摩托车撞了人还有理了是么?” 黄大龙没搭理那帮飞仔,将杨光辉护在了身后,塞进了桑塔纳,潜意识告诉黄大龙,今天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我来拖住他们,你们赶紧去找霸哥。” 杨光辉思路清晰,丁点婆婆妈妈的尿性都不带,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知道留下来只会拖累黄大龙,于是便喝令刚换到驾驶座上的王忠明立刻开车脱离现场。 看到桑塔纳开走了,黄大龙笑了。 “想让老子赔钱是不?那得看老子的这双拳头乐不乐意。” 这帮飞仔在方所长那边领到的指令是动手闹事,能得到赔钱最好,得不到也不差事,既然对方已经亮明了态度,他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为首一只飞仔大喝一声:“兄弟们,扁他!” 七八人一拥而上。 黄大龙暗喝一声过瘾,打起十二分精神,祭出七叔公传授的绝学,打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只可惜,才刚放倒了四只飞仔,又一帮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大多数穿着便装,但有两个却穿着警服,其中一个手里还握着把手枪。 “都给我住手!” 飞仔们颇为不甘,自己这边躺到了四个,可对方连块皮都没擦破。 但再有不甘也不敢违抗派出所雷子的命令,飞仔们乖乖住了手,老老实实地等着便衣给他们铐上了手铐。 黄大龙暗叹一声,果然如自己所料,此事没那么简单。 对抗雷子的拘拿是愚蠢的,撒丫子跑路也不可取,人倒是能跑得掉,但那俩摩托车却来不及骑走,黄大龙也只能是一声不吭任由雷子铐上了他的双手。 现场已被控制,领头的雷子收起了手枪,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挥了挥手,喝令道:“任务完成,收队。” …… 岗南村,杨锐听过了杨光辉的陈述,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简单推理,杨锐断定这事的背后有人在做局。 能使唤得了飞仔的人乡里有几个? 只有乡派出所的那谁谁。 可特么我跟那个方所长不熟啊,一点交情都没有,他怎么就那么知心的为我送上了如此精妙的助攻呢? 第73章 来者不善 但见杨锐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杨光辉有些着急。 “恶霸,你倒是想个法子呀,大龙他为了救我,被七八个飞仔围住了,你说什么也得把他给救回来呀。”杨光辉不再称呼杨锐为杨副村长,而是改叫恶霸,就说明他是真的把杨锐当成了朋友兄弟。 杨锐一声轻笑,摇了摇头,道:“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石岗乡几乎没人不认得我那辆摩托车,所以,那帮飞仔是冲着我杨锐来的,只是被你碰巧了,当了替罪羊。” 杨光辉有些不悦:“我不管是不是替罪羊,反正大龙是为了我才被那帮飞仔围上的,恶霸,你就跟我说一句救还是不救。” 杨锐再一声轻笑:“如果只是七八个小混混,咱们根本用不着去救,大龙他一个人就能搞得定。” 一个打人家七八个还能搞得定? 杨光辉被惊到了。 杨锐解释道:“黄大龙是侦察兵出身,身手本来就不错,来到岗南村后又得到了我七叔公的指点,一个打人家七个八个,只能算是刚刚及格。” 杨光辉昨天就听说了七叔公的神勇,还顺便参观了下武校,对杨锐的这番解释自然是深信不疑。 放下了对黄大龙安危的担心,杨光辉想起了杨锐刚才说的此事恐怕不简单:“你刚才说那帮飞仔不是冲着我来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杨锐叹了口气,把之前乡工作组如何针对他的事说了一遍。 “乡派出所的所长方开来也是工作组的一员,他当时虽然没怎么说话,但对我也肯定是怀恨在心,所以,听到乡里的飞仔没事找事时,我便想到了这事十有八九是受了他的指使。” 杨光辉面色沉重,好大一会没有开口说话。 杨锐陪着杨光辉抽了会闷烟,忽地笑了。 “别被这些琐碎小事影响了心情,杨经理,咱们还是说正事,岗东村的赵村长……” 杨光辉摆了摆手,示意杨锐不必再说下去。 “恶霸,我把你当成了朋友,甚至把你当成了兄弟,我知道,你一心想让村民们过上好生活,所以才尽心尽力要促成我手里的这个项目,可是……”杨光辉的语气越发低沉:“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杨锐猛地一惊,失口道:“什么?你这话是几个意思?” 杨光辉叹了口气,尽显歉意道:“我不再认为赵家埠一带是个好的选址,我回去后将会建议公司领导终止同石岗乡的谈判……” 杨锐急切道:“你先别慌做决定,我在想,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让你产生了误会?” 杨光辉再叹了口气。 “我做出这样的决定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刚才说过,你是一心想让村民们过上好日子,一心想促成这个项目尽快落地,只可惜像你这样的人我只见到了你一个,其他人……”杨光辉哼笑了一声,很是无奈道:“其他人除了索取还是索取,从不愿意站在我公司的立场上思考问题,说白了,就是没有合作的概念,没有双赢的思想。” 杨锐神色黯然道:“这确实是实情,我感同身受。” 杨光辉没把话说得太透,实际上,所谓的没有合作感念没有双赢思想在当下属于普遍现象,石岗乡如此,别的乡也是一样,所以并不是杨光辉放弃赵家埠的真正理由。 包括田少武的漫天要价,陈苍伟的不知天高地厚,赵公博怎么也按耐不住的嫉妒心,等等这些,也只能起到量变的作用。 而真正促成质变的因素,则是方开来的神来一笔。 一个以维护一方安宁为责任的乡所竟然敢如此胡作非为,那将来新工厂工人的人身安全如何保证?厂里的财产安全又如何保证? 更让杨光辉觉得气氛的是,恶霸发了财选择回村,是想领着村里的父老乡亲一道致富,可那田少武只是为了维护他所希望的秩序,就对恶霸百般打压,这等心胸,不配做石化公司的合作者。 杨锐能想到今日之事乃是方开来背后作祟,也能想得到这事将成为一脚至关重要的助攻,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助攻居然成了射门,而且还是绝杀。 不过,没到终场哨响起,就不能掉以轻心。 杨锐拿捏出忧心忡忡的模样,关切道:“这项目没谈成,你们领导不会怪罪你。” 言外之意,你们家领导会不会否决了你的意见呢?毕竟,有权吹响终场哨的只有主裁判,而这位主裁判显然不是杨光辉,而是他们家的大领导。 杨光辉道:“我们江总是留德博士,最看重的就是规矩,当初之所以选定赵家埠一带,你们岗南岗东两个村子特重规矩的民风占了很大的成分。不过,在昨天的饭桌上,我却看到了我非常不想看到的规矩,陈家叔侄趾高气扬,而你们三个外姓委员却有些唯唯诺诺。 “兄弟,我这么说绝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为你们这些外姓人家抱不平,凭什么他们姓陈的就要高人一等?有句话说得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很怀疑岗南村将来在分配征地补偿款时能做到公平公正。 “这是个潜在的巨大风险,或许不会爆发,可万一爆发了,对我们项目将产生给巨大影响,甚至是毁灭性影响,这些道理,江总看得只会比我更清楚。” 杨锐终于长呼了口气。 终场哨虽未吹响,但比赛已经进入到了垃圾时间,可以宣告征地项目彻底黄黄。 杨光辉接道:“我们这就回省城了,下午基本上就可以发函给石岗乡,对不住了,兄弟。” 起身就要告辞,杨光辉又突然停住,愣了片刻,脸上露出了诚挚的笑容:“有时间带上大龙去省城玩,顺便教我几招用来防身。”他本想叮嘱杨锐一句,在官方宣告之前,最好给予保密,但想了想,又觉得多此一举,恶霸这人很睿智,说话做事极有分寸,多嘴叮嘱反倒有画蛇添足之嫌。 …… 黄大龙被带去了乡派出所,一路上就笑个不停,等进到了派出所见到了方开来,笑声不见停,反倒更加肆意。 方开来感觉被冒犯了,怒斥道:“笑什么笑!你违了法犯了事,还有脸在这笑?” 黄大龙似乎被方开来的威严所震慑,终于止住了笑,愣愣地看了方开来几眼,忽又再次放声大笑:“我忍不住,哈哈哈,我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哈哈,方所长,你就让我多笑一会,哈哈,哈哈哈……” 神经病! 方开来暗骂一声,指示手下把这货先关起来再说。 黄大龙被带走时甩下了一句话:“天不生我黄大龙,石岗万古如长夜……方开来,你要倒霉了!” 方开来回敬以冷笑,你特么在老子的手上,老子倒要看看,究竟谁才是那个倒霉蛋。 黄大龙的嚣张明显刺激到了方开来,他原本并不想把黄大龙怎么样,他的目标是暴发户,目的是想让那暴发户服软认怂,折腾一个喽啰没多大意义,反倒有可能给自己添麻烦。但现在,他却改变了主意。 “过两个小时再去通知杨副村长。”方开来叫来心腹,如此安排道:“这会咱也不能闲着,给那个姓黄的上些特殊手段,好好教教他该如何做人。” 心腹心有灵犀,所谓的特殊手段就是那种折腾了人还不留痕迹的招数,比如在单间的铁门外放上一只炭火炉,大热的天,单间又不怎么通风,本就是酷热难耐,再用炉子那么一烤,里面的人保管是一个生不如死。 再多逮几只蚊子放进去,嘿嘿…… 方开来回到了办公室继续喝茶看报,报纸已经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好几遍,连中缝的广告都快要记下来了,之所以还要拿在手上并非是摆个样子,而是方开来在思考问题时习惯于手上拿个什么东西。 聚众斗殴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可以定性为两个流氓团伙的火并,搁在了三年前,为首的几个枪毙了也不为过,往小了讲,可以认定为一场误会,年轻人容易冲动,产生点矛盾就要以武力解决,对这种错误批评教育即可,最多也就是罚点钱或是关几天。 所以,这案子不能让县局插手。 方开来知道他的前任顾长虹是怎么倒的台,暴发户在县局有关系,一旦让县局插了手,恐怕只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一个派出所所长显然是挡不住县局插手的,但薛家强代表乡里却可以将县局拒之门外,毕竟只是个治安案件,从法理上讲,理应是派出所的职责范围,薛主任只需要抬出乡政府的招牌,把此案和当地行政管理扯到一起,那么,县局那边也只能是打声招呼,再无直接插手的可能。 嗯,是时候给薛家强去个电话了。 正当方开来拿起电话听筒还没来得及拨出号码时,所里民警敲门而入,神情稍显慌张汇报道:“所长,恶霸过来了,看样子像是来者不善呐。” 第74章 接受不了 方开来也是不由一惊。 从拘拿黄大龙到现在还不过一个小时,暴发户是怎么知道消息的呢?难不成所里有他的眼线? 来不及多想,方开来拿出了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英雄气概,呵斥下属道:“慌什么慌?他是能吃了你还是能把你怎么着了?我们依法办案,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遵守法律。” 前来报信的民警连声称是,但心中却说,你是没见识过恶霸的手段,顾所长当时比你还有自信,可最后怎么了?不还是被人家恶霸给扒掉了那身皮了么。 方开来话音刚落,办公室房门便被一脚踹开,杨锐黑着一张脸闯了进来,先没理会方开来,而是冲着那位报信民警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姓方的单独说。” 报信民警看了眼方开来,祈求能从领导那边获得拒绝的勇气。 可惜并没有,方开来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报信民警只得灰溜溜退出所长办公室。 方开来趁机把办公桌一侧的抽屉打开了半下,悄摸伸手进去,握住了里面的手枪,心神顿时安定下来。 “你好歹也是个副村长,怎能这么没礼貌呢?进别人的房间要敲门的道理难道你不懂?” 杨锐直接爆粗:“老子懂你阿婆个腿!姓方的,你特么赶紧给老子放人,别特么学顾长虹,到最后连身皮都保不住。” 方开来笑了,你个暴发户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买通了些关系么,当我方开来是吓大的呀,今天我就教教你该怎样在体制内混。 “黄大龙当街同他人斗殴,影响很不好,另外,在这场斗殴事件的性质没有查明之前,对不起,我不能放人。” 杨锐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方开来的衣领,方开来的反应也不慢,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同时抵在了杨锐的额头上。 “姓方的,你还敢跟我动枪?” “姓杨的,我劝你别冲动,袭警可是重罪!” 杨锐冷哼一声,却未松手。 “姓方的,你知不知你闯了大祸了,你安排的那几个飞仔,起初冲向的并不是黄大龙,而是省城石化公司的谈判代表,就因为这件事,人家已经取消了跟乡里的谈判,你特么还有闲心跟我玩?根本用不着老子出手,田少武就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怎么跟石化公司的谈判代表扯到了一起? 方开来握枪的手明显有些颤抖。 下面的人怎么没汇报这一茬呢? 哦,明白了,这是暴发户用来唬我的骗招。 刚消散的底气重新聚拢起来,方开来的气势更胜,反手卡住了杨锐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当我是三岁毛孩那么好骗么?杨副村长,我劝你立刻松手,我可以原谅的你的冲动,但你若是执迷不悟,那我也只好连你一块给抓了。” 杨锐忽地笑了,松开了手,退到沙发上坐定,同时点上了一根香烟。 “三位谈判代表开的是一辆黑色桑塔纳,车牌号是粤a,住在西江宾馆,房间号分别是315,317,和318,他们的头也姓杨,名叫杨光辉,黄大龙去找他是帮我送了封信,杨经理看过信后,决定来岗南村和我细谈,他对我那辆摩托车颇感兴趣,于是便跟黄大龙要过来想过过车瘾,刚骑出宾馆大门,就被你安排的飞仔给撞倒了,黄大龙下车替杨经理出头,结果却被你撸来了派出所。 你应该很纳闷我怎么那么快就找上了门来,其实原因很简单,是杨经理告诉我黄大龙被七八个飞仔纠缠上了,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于是便想到了是你姓方的在背后做局。杨经理对石岗乡很失望,现在已经回省城了,我求他不要把这件事抖落出去,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杨经理勉强答应了。 可你姓方的却不懂事,非得给我表演一出狗咬吕洞宾,成,算你姓方的有种,那咱就走着瞧,老子没兴趣再陪你玩下去了。” 杨锐将手里的半截香烟丢在了地上,起身就要离去。 方开来慌了神。 再想到黄大龙那诡异的笑,以及最后甩下的那句话,方开来终于醒悟了过来,暴发户的这番说辞,十有八九是真的。 怎么办? 这事真要是闹腾到了乡里,田乡长知道了真相,肯定是如暴发户所说,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没得选了,只得祭出当领导的保命绝招,甩锅。 “杨副村长请留步。”方开来麻溜的收起了枪,换作了一副恍然大悟的面容,赔笑道:“杨副村长误会了,我是真不知道这案子的具体情况,这样,你稍安勿躁,我去了解一下情况,回来肯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送客上车时,杨锐确实央求过杨光辉不要把这事给抖落出去,家丑不可外扬不过是拿来搪塞杨光辉的理由,却不是杨锐的真实想法。 杨锐之所以要捂住此事,是不想让方开来替陈苍伟分担火力。 谈判失败,项目泡汤,田少武必然是恼羞成怒,陈苍伟将成为田少武发泄并甩锅的不二人选,这时候要是跳出来一个方开来,说不定陈苍伟就能免遭劫难。 所以,杨锐很畅快地答应了方开来,坐回到沙发上,重新点了根香烟。 方开来急匆出门,找到执行任务的心腹,三两句话那么一问,一颗心顿时哇凉哇凉。 暴发户所言,全都是事实。 他捅了个天大的娄子。 惊慌中,方开来厉声质问:“为什么不如实向我汇报?” 心腹满脸都是委屈:“老大,你也没给我时间汇报呀。” 方开来不敢耽搁太久,恶狠狠戳了下心腹的额头,留下个待会再跟你算账的眼神,着急忙慌地回到了办公室。 又是倒茶,又是敬烟,恨不得弯下腰来给暴发户捶腿捏脚。 “杨副村长,我调查清楚了,是手下人只顾着冲业绩,并非有意针对黄大龙,错在我们,我这就放人。” 杨锐不屑冷笑:“只是放人就完事了?你是不是认为黄大龙的觉悟跟我一样高?” 方开来赔笑道:“我请你们哥俩吃饭喝酒,当场给他赔不是。” 杨锐摇了摇头:“黄大龙一个月的工资能赶上你一年半的,你觉得他能看得上你那顿酒?” 方开来又慌了,听暴发户这口气,他今天要是不结结实实放把血出来恐怕是过不去这道坎了,时至此时他才真正理解了前任顾所长的难,被这个万恶的暴发户给缠上了,真的是生不如死。 杨锐轻描淡写道:“这样,看你也不容易,就随便拿个五百块得了,黄大龙那边,我保证把他的嘴给堵上。” 方开来想死的心都有了。 五百块,那可是他多半年的工资啊! “这么一大笔钱,我一时半会哪拿的出来呢?杨副村长,求求你了,帮我跟黄大龙说两句好话,少要一些好不好啊。” 杨锐不置可否,只是冷笑。 这时,所里民警将黄大龙带到了所长办公室,可怜黄大龙就跟刚淋过雨似的,身上的衣服几乎没一处地方是干的,裸露的双臂还有面颊和脖子,鼓起了密密麻麻的大包。 杨锐叹了口气,两道目光箭一般射向了方开来。 “五百块,多吗?” 方开来没敢回应,说不多,心里不甘,说多了,又怕这暴发户当场跟他翻脸。 “今晚新闻联播之前把钱送到我家里,晚一分钟差一分钱,你特么就等着田乡长找你算账,大龙,咱们走!” 杨锐带了猪仔在车上,黄大龙将摩托车让给了猪仔,他则坐到了ae86的驾驶位上。 “还行不?”杨锐随口关切了一句。 黄大龙道:“说实话哈,霸哥,我挺感谢方所长的,他让我想起了四年前在部队上备战那会的日子,也是故意搞得那么热,趴在草窝子里任凭蚊虫叮咬,吭一声,动一下,都得挨连长的骂。” 杨锐笑道:“那今晚你去武校草地上睡,我也想让你感谢一下。” 黄大龙翻了下白眼,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车子上了路,黄大龙又问道:“霸哥,咱就这么着放过了那个姓方的?” 杨锐斜了眼黄大龙,轻笑反问道:“你觉得我心胸有那么宽广吗?” …… 这天下午,娄县长和田乡长几乎同时接到了华夏石化南粤总公司打来的电话,打电话的人很客气,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很抱歉之类的话,但他通知的内容对娄会俭或是田少武来说,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经公司研究决定,终止在石岗乡赵家埠一带的建厂计划,同时终止同石岗乡乡政府的征地谈判。” 娄会俭火冒三丈,随即拨打了田少武的电话,第一次占线,第二次依旧占线,第三次终于接通,娄会俭根本不给田少武说话的机会,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 一百万还是两百万的计划外财政款项丢了也就丢了,虽然心疼,但不至于要命,可这么一个三年后年产值将突破亿元大关的大企业眼睁睁看着它飞去了别人家,娄会俭怎么也接受不了。 第75章 处理决定 懵逼中的田少武挨了娄会俭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更加懵逼。 石化公司的决定让他无法理解,距离对方下达最后通牒也就是一天一夜刚好二十四个小时,他这边又没说出不能接受的话来,对方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还有娄县长那边,是他亲口说的,对方把赵家埠一带当作了唯一选址,也是他亲口指示的,在谈判时可以把价往高了要,这会子怎么就全不认账了呢? 手握电话听筒,在办公桌旁呆立了好大一会,田少武总算是恢复了部分理智。 肯定有人在背后捣乱! 这个人……田少武把能接触到对方谈判代表的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一张年轻的面庞逐渐清晰起来。 没错,就是他,一定是他。 岗南村的那个暴发户! 三位谈判代表去过岗南村,暴发户还请他们吃了个午饭,并把另四位村委委员叫来相陪,暴发户打电话汇报过此事,并明里暗里将矛头指向了陈苍伟,说他在饭桌上的表现很不得体。暴发户打这个电话时,自己刚接到了谈判代表的最后通牒,下意识地将二者联系在了一起,断定是陈苍伟的不当表现使得谈判代表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才转变了态度。 现在想想,当时也真是够愚蠢的,饭桌上那么多人都在,陈苍伟就算是说错话,又能错到哪里去?而吃饭前,暴发户可是单独陪着谈判代表说了半个上午的话,真正的毛病,应该是出在了这个时候呀。 都怪自己不够冷静,居然着了那暴发户的道,向娄县长汇报时把责任全都扣在了陈苍伟的头上,以至于刚才娄县长打来电话时,十句话中至少有一半都是在斥骂他田少武用人不当。 这事显然是讲不清楚了,陈苍伟冤枉也好,憋屈也罢,这口黑锅总是要背上的。出了这么大一娄子,要是再忤逆了娄县长的上意,别说书记宝座不用想了,屁股下的乡长之位能不能保得住都很难说。 至于那个暴发户…… 田少武调整了好久,总算把喉咙口的一口恶气咽回到了肚子里,就让他先捡起这个便宜,等自己度过了这个难关,回过头来再收拾他也不迟。 …… 不到一个月,薛家强已是第三次来到岗南村。 村子没多大变化,只是道路全都换成了水泥路面,车子可以一路开到村西头的村委会。 但人的心情却大有不同。 第一次过来,是代表乡里来参加武校开业庆典,他以为他应该是到场嘉宾中级别最高的官员,却不曾想到娄县长居然也赶了过来,一张老脸被那暴发户打得噼啪作响,估计此事早已传遍了十里八村,成了各村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第二次过来,是做为工作组的一员,事先经过了充分的准备,本以为可以狠狠地打击掉暴发户的嚣张气焰,可结果却是整个工作组铩羽而归,自己的这张老脸又一次被打得噼啪作响,这已经不再是附近十里八村的谈资笑料了,而是整个石岗乡人们闲聊时必须提及的笑话。 今天是他第三次踏进岗南村,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在等着他。 从乡里出发前,薛家强就通知了岗南村,因而,当他抵达那幢扎眼的别墅时,岗南村的五位村委委员已是等候多时。 薛家强下了车,没敢摆出丁点官架,很是热情地跟五位委员一一握手。 陈苍伟尚不知晓征地项目已经黄黄的事实,还以为乡里派人过来是宣布什么好消息,所以在跟薛家强握手时显得格外真诚,足足握了两个呼吸还不肯松手。 薛家强难免有些尴尬,不知道待会我宣读了乡里的决定,你老兄会不会为眼下的表现而懊恼。 杨锐引领众人来到了会议室,黄大龙早已准备妥当,茶水自然是必不可少,会议桌上还罕见地摆上了瓜子糖果。 杨锐招呼道:“薛主任肯定来是宣布征地谈判已成功的好消息,值得庆贺,桌上的这些瓜子糖果敞开了吃,吃不完不准散会。” 黄大龙退出会议室前瞥了眼杨锐,可惜了,我黄大龙不能亲眼见证这好消息宣布时,那陈家叔侄是个怎样的表情。 薛家强尴尬笑道:“还是把这些瓜子糖果撤了,今天开的不是座谈会……” 杨锐不由一怔,失声问道:“几个意思?薛主任,你把话说明白些。” 陈苍伟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很是紧张道:“莫非征地的事情出了变故?” 薛家强点了点头,黯然道:“黄了,昨天下午对方以电话形式做了正式通知。” 陈苍伟只觉得双腿发软,一屁股坐了下去,哪知道没对准椅子,坐了个半空,唧一下,跌倒在了地上。 杨锐面若死灰,根本顾不上陈苍伟摔的怎样,瘫坐在椅子上,口中不住呢喃:“怎会是这样?” 薛家强伸手协助陈天运将陈苍伟搀扶起来,顺便瞅了眼杨锐,心中暗叹,这位可真会装。 田少武派他来岗南村,自然要跟他聊一聊岗南村的问题,虽然没点明杨锐,但薛家强敏锐地觉察到田少武对杨锐的那份恨意要远远地超过了陈苍伟。 稍微往深处一想,薛家强也就推断出了真相,陈苍伟不过是个背锅侠,真正在背后搞鬼搅黄了这桩买卖的,田乡长认准的便是这位万恶的暴发户。 不过,这些跟他薛家强已经没多大关系了,他丧失了跟暴发户再斗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昨天中午,方开来找到了他,张口就是借钱,借的数目还不小,整整一百块。薛家强感觉不对劲,再三追问下,方开来才说了实情,栽在暴发户手上了,今晚七点钟之前若是不能把五百块送到其手上,恐怕他们两个都要倒霉。 薛家强倒也仗义,给方开来凑了一百块,还表示说这钱不用还,毕竟在对付暴发户一事上他也参与了。 一百块不算太多,但也绝对不少,心疼之余也让薛家强清醒的认识到,那暴发户的手段远比他想象中的要高明,莫说他薛家强,就算是豁出去的田少武,也不一定就能讨得了便宜。 心灰意冷的薛家强可不想在岗南村掺和太久,看到摔了一跤的陈苍伟并无大碍,于是便宣布会议开始。 轻咳两声,再呷了口茶水,薛家强打开公文包,取出了一份文件。虽然已经没落,但做领导的仪式感该有还是得有,这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乡政府对田乡长的尊重。 “众所周知,华夏石化南粤总公司在赵家埠一带征地建厂的计划,对我石岗乡非常重要,这次谈判失败,项目泡汤,我们必须深刻反省,田乡长已经向上面请求处分了,但做为村一层领导干部,也难逃其缪,现在我宣读乡政府对岗南村领导班子的处理决定。” “一,岗南村村委会在未经乡政府同意,擅自接待华夏石化南粤总公司的谈判代表,虽事后向乡政府做了汇报,但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已无法挽回,经研究决定,给予岗南村村委会集体记过一次。” 五位村委委员均现出了惊愕表情,这板子打的也忒没道理了,人家主动找上了门来,难不成我们几个还要把人家拒之门外? “二,岗南村副村长杨锐同志未经向政府同意,擅自接待华夏石化南粤总公司的谈判代表,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负面影响,经研究决定,给予杨锐同志个人记过一次。” 杨锐半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田少武这是疯了么?就算是想找人垫背也不该轮到他杨锐呀。张绍本李振堂二人同样是惊诧到无语,如果说第一项集体处分很荒唐,那么对杨锐的个人处分只能说是荒谬绝伦了。 陈苍伟仍旧陷于项目泡汤所带来的巨大失落感而无法自拔,对薛家强宣读的这两项处分决定的反应相当麻木,但其一旁的陈天运却闪过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三,在岗南村接待华夏石化南粤总公司谈判代表的过程中,陈苍伟同志的不当表现及不当言论是造成谈判失败的主要原因,经研究决定,暂时免去陈苍伟同志的村长职务,保留村委委员资格,岗南村村委会暂时由副村长杨锐同志主持工作。” 刚才还幸灾乐祸的陈天运一瞬间面如死灰,征地泡汤,对他叔侄两个的打击就已经难以承担了,现在再把泡汤的责任扣在了他二叔头上,村民们能轻易饶了他们叔侄?小贱种他们又岂能不痛打落水狗?啊呸,错了错了,小贱种特么才是落水狗呢。 陈苍伟表现出了极强的承受能力,逮着手中香烟嗒了好几口,随后表态道:“我坚决支持乡里的处理决定。” 这一刻,他跟几十里之外的田少武可谓是心有灵犀,田少武并没有直接撤了他的村长职务,而是暂时免去,也就是说,替田少武背了这个锅,等田少武度过了危机,他还是可以重新回到村长岗位上来的。 第76章 传奇 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岗南村立马炸锅了。 村民们虽然没怎么上过学读过书,但一般的帐还是会算的,征地补偿款总额高达一千两百万,全村人口不到一千一,哪怕村里面扣一半发一半,平均下来一个人也得有个五千多。 一家就打四口人算,两万块到了手哪怕是城里人那也可以不放在眼中。 可是,美梦只做了四天多还不到五天就特么破灭了,没有人能接受得了如此残酷的现实,很多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堵在了陈苍伟的家门口想讨要个说法,更有甚者,干脆破口大骂。 陈苍伟再次祭出应敌法宝,大门紧闭,任谁敲门也是一个坚决不理。 也幸亏是在岗南村,这要是换了别的村,愤怒的村民说不定就把陈苍伟的家给拆了。 闹腾了一整天,直到晚饭时间,人们才逐渐散去,村庄恢复了安宁。 上午开完了会,杨锐把薛家强送出村,随后便带上黄大龙去了省城,明面上是为了躲个清净,但实际上去省城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直到太阳落山方才回来,回来后,杨锐便长时间伫立在顶层扶栏边上眺望着陈苍伟家的方向,黄大龙好奇,跟着看了两眼,却什么也没看到。 “大龙,你觉得咱们赢了吗?” 黄大龙如实应道:“好像赢了……好像又没赢。” “怎么讲?” 黄大龙稍加斟酌道:“陈苍伟靠边站,村委会工作现在由你来主持,单看这个结果,咱们似乎赢了……” 杨锐点了点头:“接着说。” “可乡里对陈苍伟的处分并不是撸掉他的村长职务,而是暂时免去,也就是说,陈苍伟还是存在卷土重来的可能,从这个角度讲,咱们似乎又没赢。” 杨锐接着点头。 “天不生你黄大龙,岗南万古如长夜,黄大军师,你有什么好法子没?” 黄大龙一脸严肃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无毒不丈夫,我认为应该尽快把顾长虹叫过来,趁他病要他的命,一举拿下最后的胜利。” 杨锐道:“我不否认启用顾长虹存在着恶作剧的成分,但这绝不是我的本意,顾长虹当警察当了快二十年,所长也干了六七年,在治安经验方面,咱们两个加一块恐怕都比不过他,请他来,我是真心诚意希望他能为岗南村的事业出上一把力的。” “嗯。嗯。”黄大龙连连点头,这是霸哥的风格,做任何事都能找得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还是过些天再把顾长虹叫过来,我始终觉得他起不到一击制胜的作用,陈苍伟的心理素质可不是一般的强,这一招或许能把他气倒在床上好几天,但无法泯灭了他继续斗争下去的决心和勇气。” 黄大龙稍加琢磨,觉得霸哥说得非常正确,杀人不如诛心,把陈苍伟的心态搞崩溃了那才是王道。 “我问你,你觉得陈苍伟的决心和勇气是从哪儿得来的呢?” 黄大龙思考片刻,回答道:“是陈家三百年屹立不倒积攒下来的底蕴。” 杨锐笑了:“狗屁!三百年来,陈家确实没倒,可也从来没站起过,不始终是跪着的么?谈何底蕴?我告诉你,他的决心和勇气只是来自于田少武,田少武不倒,他就不会倒,田少武要是倒了,他在村子里保管是一个屁也不敢放。” 黄大龙陡然一惊,失口道:“霸哥,你打算扳倒田少武?” 杨锐愣愣地瞅着黄大龙:“我说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么?” 黄大龙应以讪笑,说倒是没说,但你心里一定在这么想。 杨锐喟然道:“你我只是一介草民,万不可有如此危险的想法,我的意思只是想说陈苍伟斗争下去的决心和勇气是咱们无法泯灭掉的,唯一的办法只有利用民意同权力抗争。” 黄大龙若有所思:“霸哥,你的意思是要尽快上马咱们的项目?” 杨锐轻叹一声,应道:“我知道这样做风险很大,搞不好就成了为他人做嫁衣,可咱们要是按兵不动的话,只会让村民失望,反倒给了陈苍伟卷土重来的理由。” 黄大龙陷入了沉思。是啊,若是按兵不动的话,村民们肯定是闲话四起,可眼下霸哥只是暂时主持村委会工作,要是等项目落成了,陈苍伟的村长又复职了,那岂不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大龙,你有什么好法子没?” 黄大龙茫然看向杨锐,黯然摇头。 杨锐却玩味一笑: “我有!”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机关海鲜酒楼的人守口如瓶,望月楼的弟兄们同样是讳莫如深,但岗南恶霸和春风大佬的那一战还是传遍了阐城的大街小巷。 没图没真相,全靠瞎想象。 在结果已然确定的情况下,人们对过程展开了脑洞大比拼,各种版本纷呈江湖,说的人口若悬河信誓旦旦,就好像他是亲历者一般,听的人津津有味热血沸腾,全然不顾其中存在怎样的逻辑错误。 dc区一条老街的深处有一家老字号的烧鹅饭排挡,一位身着雪白人造棉练功服的年轻人踢踏着一双人字拖晃悠了过来,排挡老板,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热情招呼道:“大富,过来吃餐饭哈,隆伯请客。” 孙大福傲然摇头,回道:“偶要去前面海叔家吃了,海叔家有啤酒喝,不像你个老家伙这么抠门。” 拍档老板笑道:“隆伯家也有啤酒啊,还是从鬼佬那边弄来的呢。” 孙大福两眼不由一亮,脚下控制不住地拐了弯。 这两天,孙大福可谓是这条街上最靓的仔,只要他坐下来,不出五分钟,身边就会围上一大票年轻人,不为别的,就是想听他说上一段。干听没多大意思,饿了的自然要点上一份饭,吃过了的也会要些甜品饮料,带客效应非同一般。 正如拍档老板所期望,孙大福落座后没几分钟,排挡便坐满了年轻人。 “大福哥,再给兄弟们讲一段呗。” 孙大福端起啤酒杯,砸了一口,摇了摇头,回应道:“倔人要低调啦,偶那些英雄壮举都是过往旧系,不值一提啦。” 一帮年轻人哪里肯依,饭都点上了,不听上一段岂不遗憾。 孙大福拗不过,只好‘屈从’。 “偶在省城有个兄弟,雷们都系知道的啦,江湖大佬周广志啦,他手下马仔去收租,结果遇上了岗南恶霸,被打的那叫一个惨啊……” 孙大福拿捏出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摇头叹气,必须以香烟才能抚平心中的悲愤。 身旁年轻人果然有眼亮堂的,立马给孙大福上了烟点了火。 “周广志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啦,当即召集了系十多个马仔前去找场子,结果呢,又被岗南恶霸和他的七叔公暴打了一顿……” 听众中有人质疑道:“大福哥,你昨天说的是广志大佬召集了三十多马仔,今天怎么变成了四十多了呢?” 孙大福瞥了那货一眼,脸上立呈不悦愠色,随即便有人替他出头,冲那质疑者吼道:“爱听听,不爱听赶紧滚。” 质疑者吓了个哆嗦,赶紧埋头吃饭。 “周广志系偶的兄弟,兄弟受了辱,偶肯定不能袖手旁观啦,于是,偶就单枪匹马杀到了岗南村……”就要进入高朝部分了,必须停下来卖个关子,三天讲了六回书的孙大福经验满满,先喝了口啤酒,再吃上口烧鹅饭,细嚼慢咽才有利于身体健康。 一众听者耐心等待,无人敢催。 “雷们知道吗,岗南恶霸的七叔公,那可是个老英雄,想当年抗日那会,他孤身闯敌营,仅凭手中一把大刀,砍掉了十几个小鬼子的脑袋……” 吹嘘对手就等于吹嘘自己,这一点,孙大福把握的相当到位。柳七爷的事迹经朝明县挖掘,在市电视台专题栏目中有过报道,虽然可以佐证孙大福所言并非虚构,但报道中的柳七爷并没有那般神勇。 不过,对这帮听众来说,他们倒是更相信坊间传言。 “偶当然没鸡格跟柳老英雄交手的啦,不过,他的徒弟也系个顶个的高手啦,有一个黑脸大汉雷们系知道的啦,另一个叫黄大龙,鸡前在部队就很能打的,拜在柳老英雄门下后更系不得了啦……” 那是,那是,黑脸大汉的威名早已经传遍阐城,有版本说,望月楼一战中,岗南恶霸其实并未出手,是那个黑脸大汉一个人从一楼打到了二楼,春风大佬的左膀右臂大学哥挺刀出头,却被黑脸大汉劈手夺过,硬生徒手掰成了两半。 “偶系先跟黄大龙交手的啦,你来我往打了二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柳老英雄见黄大龙不能取胜,于是派出了他的大徒弟,也就是那个黑脸大汉啦……” 一众听者不约而同放下了手中筷子,支棱起双耳。 孙大福叹了口气,道: “只怪偶没有名师指点啦,好多招数的精妙理解不透,黑脸大汉力大无穷,偶,偶只支撑了二十招便败下阵来……” 能在黑脸大汉的手下走上二十招? 牛逼啊! 而且还是在跟黄大龙先打了一场的前提下。 第77章 主持工作 故事讲完,听众逐渐散去,孙大福吃掉最后一块烧鹅,扒拉干净碗中的饭粒,再喝掉杯中剩下的啤酒,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隆伯过来收拾桌面,一脸不高兴道:“你明天还是给阿海照顾生意。” 孙大福没搭话,只顾着剔牙。 他当然知道隆伯为什么不高兴,这故事一连讲了三天了,老街的年轻人就那么多,好多人都是听了第二遍第三遍,带客效应越来越差。 隆伯收拾了碗筷端回去洗刷,一个四十来岁身着黑衬衫黑西裤的中年男子悄然坐到了孙大福的身旁。 “你的故事很精彩,只可惜,听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孙大福,你就没想过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吗?” 孙大福斜了来人一眼,不搭理,继续剔牙。 那人又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个生意人,想在阐城发展,可又找不到靠山,听朋友说,你孙大福为人仗义,又有拳脚功夫,就想着过来跟你谈谈,看看能不能合作一把。” 孙大福暗中一喜,但面上不动声色,问道:“雷系从哪边过来的?来阐城想做咩生意?雷嘀那位朋友叫什么名鸡?” 那人挨个回答道:“在下姓王,是从省城过来的,想在阐城开一家游戏厅,就缺一个在社会上叫得响的大佬看场子,哦对了,把你介绍给我的那位朋友跟你交过手,叫黄大龙。” 孙大福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丢雷老木,戏弄老子是不? 那人接着解释道:“大龙跟我说了,其实你并没有跟他打个平手,而是败在了他手下,不过大龙还说了,你单枪匹马就敢杀进岗南武校,就凭这份胆量,迟早都会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这话听着舒坦,孙大福重新现出笑容来:“说说,雷打算怎么和偶合作呢?” 那人道:“我手上有五十台游戏机,只要选对了地方,一天的营业额不会低于一千块,你来帮我看场子,占三成干股怎么样?” 游戏厅的成本无非是房租和电费两大块,五十台机子得有个两百多平的面积才能容得下,繁华地段这样的门面贵的吓人,但游戏厅又不是商场,用不着找那么高级的场地,只要设在了人多的区域,生意一定火爆。 老街的最东头就有合适的场地,一平米一个月的租金才要两块五,他孙大福出面,房东好歹也得给个面子,两块钱保管拿下。就打三百平的面积来算,场地租金不过六百块,划到一天,才特么二十块。 电费更低,跟他孙大福合作,甚至可以不考虑电费,随便找个倒霉蛋单位,偷偷扯过来一根电线也就完事了。 也就是说,这单生意要是做成了,他孙大福一天就能赚三百块。 嘿嘿,发财了,嘿嘿,发大财了。 激动之后便是冷静。 孙大福突然意识到,以他的名望和实力是镇不住这么大一家游戏厅场子的,楞冲大头,到时候恐怕会有血光之灾。 “王老板啦,雷对偶熏大壶还是不够了解啦,偶熏大壶虽然武功盖系,但偶并不想同那些飞仔同楼合污啦,看场子的事情一个人肯定搞不掂的啦。” 这番婉拒,说的孙大福心头滴血,但也是无奈,面子诚可贵,金钱价更高,若为小命顾,二者皆可抛。 那人笑道:“我猜的出你怎么想,你是担心自己实力不够,不敢接这个活。” 孙大福怒瞪对方。 那人接着笑道:“你还别不承认,我来找你谈合作,事先自然要把你调查清楚……” 孙大福怒道:“既然如此,雷为什么还要来找偶?” 那人正色道:“因为你仗义,因为你能打,因为黄大龙跟我说过,你孙大福迟早都会成为一方大佬。” 这几句话听得孙大福心花怒放怒气全消,但飘飘然中并没有忘记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可眼下偶熏大壶并不适合雷王老板呀。” 那人笑着向孙大福招了下手,待孙大福凑过头来,随即将嘴巴附在了对方耳朵边,如此这般嘀嘀咕咕了好大一会。 只见孙大福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到最后是连连点头。 那人说完了悄悄话,向后撤了身子,朗声道:“办法我教给你了,机会能不能把握得住,敢不敢去把握,那就看你自己的了。” 孙大福表情凝重,似乎面临着生死抉择。 …… 岗南村。 杨锐召集了他主持工作的第一场村委会会议。 陈苍伟告假,因而参会的村委委员只有四位。 没有二叔坐镇,陈天运显得有些惶恐,但身上流淌着的陈家血脉使得他绝不肯低下骄傲的头颅,不服输的眼神警惕地观察着另三位,就像只好斗的公鸡,做好了随时扑上去同敌方撕咬的准备。 然而,似乎没有人愿意搭理他。 “陈家二叔虽然被免去了村长职务,但保留了村委委员资格,按理说,这个会他应该来参加的。”一开场,杨代村长便拿陈苍伟来说事,但口吻极其温和,让那随时准备战斗的陈天运也找不到开火的理由。 “其实,大家也都明白,咱们村委会受到的集体处分,我杨锐个人受到的处分,包括陈家二叔受到的处分,都是够冤枉的。人家征的是咱们岗南村的地,来岗南村考察一下不是天经地义么?咱们做为地主,能不出面接待人家吗?什么叫未经请示?这种事需要请示吗?” 听着这话,陈天运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股暖意,昂扬的斗志瞬间消散了多半。 张绍本劝道:“算了算了,都过去的事了,说再多那处分也撤销不掉。” 陈天运悄摸地剜了眼张绍本,心说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真要是能撤销处分的话,恐怕你个老东西会第一个跳出来说不同意。 杨锐听人劝吃饱饭,果然没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 “也罢,绍本叔说得对,咱们在这边说再多也没用,既然如此,那咱们今天就说点有用的。”杨锐拿出香烟,散了一圈,当然不会故意错过陈天运:“你家二叔曾为咱们村设计了三条致富之路,说实话,这三条路都还算不错。” 陈天运点上了烟,面无表情地抽了一口,没做语言的回应,你恶霸不是说这三个项目都是垃圾么?好么,现在掌权了,又说我二叔的好了,不就是想窃取我二叔的创意么? “我说不错是基于你家二叔的那点能耐,当然,做横向对比,这三天路放到了别的村子依旧可以称得上不错,但在岗南村,我杨锐只能评定为垃圾。” 陈天运脸色倏变,正要反驳,忽又意识到二叔不在,底气登时消散,只得叹上口气,再回敬一个不太服气的眼神。 杨锐笑道:“你还别不服气,听我给你一一分析,咱先说西江渔业,这两年西江的鱼越来越难捕捞,这是不争的事实?我还要告诉你,接下来的几年,西江渔业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李振堂插话道:“你家二叔得有一阵子没出过远门了,不知道现在沿江的各村都在引江水挖鱼塘,将来的淡水鱼市场肯定以便宜的养殖鱼为主。” 陈天运终于鼓起了勇气争辩了一句:“那我们也可以学人家引江水挖鱼塘呀。” 杨锐笑道:“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难不成你是想吃屁?” 李振堂紧跟着补了一刀:“吃屁都赶不上热乎的。” 陈天运涨红了脸,不敢再争辩下去,人家三张口,自己只有一张嘴,争辩下去只能是自取其辱。 “再来说说搞建筑队的事,我不反对岗南村搞一个建筑队,但前提是我来做村长,要是由你家二叔来当家,我不知道这个建筑队能赚到多少钱,你以为外面的活好揽吗?那么多包工头等着活干,人家建筑公司凭什么把活交给你岗南村建筑队?” 陈天运携之前的屈辱终于再次鼓足勇气,反犟道:“那你当村长怎么就能搞了?你既然有关系,为什么不能拿出来给村里用?” 杨锐轻叹道:“我可没说我外面有关系能揽到活,我是说我杨锐当了村长,咱岗南村的活就足够养活一支建筑队。” 陈天运迷糊了,他是真想不明白屁大点的岗南村如何能养活得了一支建筑队。 “接下来我着重讲讲搞经济种植的事情,有那么一种说法,农民就该在地里刨食吃,就该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你陈天运认同这种说法吗?” 陈天运先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接着现出迷茫之色,不知道该是点头还是摇头。 “城里的工人一个礼拜上六天班,还能休息一天,一个月可以拿到四五十块钱的工资,一年下来有五六百块的收入,甚至更高。可咱们农民呢?累死累活种那几亩地,一年下来也就赚个自己的口粮,赶上哪年遇到个天灾,搞不好还要饿肚子,我就问你一句,陈天运,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陈天运思想斗争了好久,终于回答了一声:“不公平!” 杨锐突然提高了嗓门,厉声喝问道:“既然不公平,那你们陈家叔侄为什么还要把村民们禁锢在那几亩薄田上呢?” 第78章 丢人 陈天运被吓了个激灵,哪里还敢再多犟一句。 杨锐不依不饶,两道箭一般目光死死地锁住了陈天运的双眸,直到他现出羞愧神色并垂下头去这才作罢。 “既然是垃圾,那就应该丢进垃圾桶,在我杨锐主持村委会期间,任何人不得再提那三个项目,陈天运,能做到吗?” 陈天运木然点头。 杨锐并不满意,喝道:“大声回答我,用北方话说,当爷们就得有个爷们样。” 陈天运突然爆发,吼了一嗓子:“能!” 杨锐笑了:“这才像个男人嘛!” 收拾完了陈天运,会议这才进入了主题。 杨锐道:“我刚才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表达一个观点,种地是发不了财的,除非那地里能长出金子来。”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哄笑,以表示对杨锐观点的认同,陈天运勉为其难地也笑了笑,算是认同,但仍有不甘。 “我的计划是建厂,城里人能进厂上班,我岗南村的村民也一样能当好工人,城里的工人一个月能拿四十块五十块甚至六十块的工资,那我岗南村的村民也有能力拿到五十块八十块,甚至一百块的工资。”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听得聚精会神,但陈天运却在心中嘀咕起来,你就吹牛逼,反正也不用报税,城里工人能拿那么高的工资,那是因为人家是国营工厂,有公家的支持,你恶霸有谁支持?那个廖处长么?他手上的权力能养肥了你恶霸,却养不活咱整个村呀。 嘀咕完,陈天运忽然惊恐发现,在心中提到恶霸名时居然没以小贱种来称呼。 杨锐继续讲道:“既然说到了工资,那我就多说两句,我们村委委员的待遇也要涨上去,至少要达到进厂村民收入的两到三倍,这样才能彰显出我们村委委员的重要性。” 陈天运禁不住心中一阵扑腾,恶霸刚才说岗南村的村民有能力拿到五十块八十块,甚至是一百块,那么,他这位村委委员就意味着能拿到一百块两百块,甚至是三百块的月工资,天哪,真要是能拿到那么高的工资,我为什么还要跟在二叔的屁股后面?二叔能给我多少好处呢?恐怕连恶霸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啊。 “我主张多劳多得的分配原则,干的活多,拿的就得多,做出的贡献大,获得的报酬就得高,在这儿我拿绍本叔举个例子,他是村委委员,这一块的待遇自然少不了,接下来咱岗南村的新厂开建了,我还要聘请他做厂子的总会计师,总会计师有总会计师的待遇,跟村委委员的待遇并不重叠。” 也就是说,张绍本能拿到两份工资喽……陈天运偷偷瞄了眼李振堂,心里很酸很纳闷,李振堂这人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难道他就不妒忌张绍本么? 李振堂当然不会妒忌张绍本,因为他在新厂的位子是主管销售的副总,恶霸给他定下的待遇标准比起张绍本来还高了那么一丢丢。 陈天运也够聪明,眨眨眼便高明白了李振堂的心态所在,合着就我陈天运在新厂中谋不到个一官半职呗。那不行,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我说什么也要争取一下。 主意打定,陈天运举手表示有话要说。 杨锐停了下来,笑吟吟看着陈天运。 陈天运请了嗓子,略带不好意思的神情道:“恶霸……哦不,杨副村长……哦不不不,杨村长,我想知道我能为新厂做点什么吗?” 未等杨锐作答,李振堂率先怼了上去:“你觉得你能做点什么呢?” 陈天运有点红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张绍本跟着怼了上来:“做事嘛,能力的大小只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还要这儿……”张绍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思想要是不对头,那可是能力越大危害越大。” 我思想没什么不对头呀……哦哦哦,明白了,他们指的是阵营……二叔误我啊! 杨锐没在这个插曲上发表意见,直接跳过,继续宣讲他的施政纲领: “刚才说了待遇问题,接下来我再说说建厂计划。岗南村的厂必须接受村委会的领导,但现如今是改革开放的时代,可不能再用老一套的办法来管理经营,咱们也得跟上时代的步伐。前几天石化公司的杨经理来咱们岗南村做客,就这个问题,我跟他探讨的还是蛮深的,他非常认同我的观点,那就是实行股份制。”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会心一笑,关于股份制的构思,恶霸早就跟他俩讲解过,今天之所以架出石化公司的杨经理,无非是想堵住陈家叔侄的嘴。农村人有个臭毛病,总是看不起身边人,但对城里人,尤其是杨经理这种大单位的领导层,却有着迷之崇拜。 “村委会要想在新厂中拥有绝对的话语权,那就必须占股百分之五十一以上,可咱岗南村的底子薄,我查了下,现在村里的账上只有十四万多不到十五万,接下来的夏收虽然能增加些收入,但也就增加个一万多块。村里肯定不能把账上的钱全都投到新厂中来,怎么着也得留下个两三万做为应急,所以我估算村里能拿出的投资金额上限也就在十三万左右,倒推一下,也就是说咱们新厂的总投资不能超过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的总投资额说少肯定不能算少,至少对岗南村来说是建村以来最大的一笔投资,甚至赶上了既往所有投资项目的总和。但说多也不算多,想想隔壁岗东村,人家买了艘新渡轮,一下子就花掉了将近五十万。 投的越多,赚的越多,这个道理谁都懂得,但同时也意味着风险越大。 陈天运眼巴巴看着杨锐,等待着他的下一步讲解,心说要是这新厂的风险较大,他必须挺身而出予以制止,明面上可以以尽一个村委委员的职责为由,但实质上,哼哼,谁让你恶霸不在新厂中给我陈天运安排个职务让我也能拿到双份工资呢。 “我刚才说了,咱岗南村的底子薄,所以在新厂的项目选择上经不起折腾。我之前跟朋友在省城合伙搞了一个成衣加工厂,效益还不错,在服装这个行当中也算是积攒了些经验,而且,搞服装相对来说对厂房设备的要求不是那么高,咱们二十五万的投资额应该够用。” 搞服装加工……陈天运不禁皱眉,前几年他在外面跑运输,可没少跟那些服装加工厂的老板打交道,外表光鲜,但实际上日子过的苦得很。单加工的利润很微薄,多数的订单还需要垫资,货款能及时收回还算好,但常态却是要拖欠好几个月,万一遇上个不讲究的甲方,随便挑个理由便能让加工厂小老板亏到吐血。 这,绝不是个好买卖。 陈天运义不容辞举起了手。 “我不同意搞服装加工!我的理由如下……” 陈天运刚想展开,就看到一只烟盒向自己飞来,来不及躲闪,只能用脸硬生生接下,好在烟盒是软包,而且还是个空的,砸在了面门上并不觉得疼。 “里面还有一支,拿出来点上,堵住你自己的嘴。”杨锐原本冰冷的表情突然融化,忍不住放声大笑,手指陈天运笑骂道:“你是个猪脑子吗?谁特么告诉你老子要搞服装加工厂了?” 陈天运手捏烟盒,满腹憋屈,听你刚才的话意,不就是要搞服装加工厂么? 张绍本嘲讽道:“天运啊,叔知道你前几年跑货运长了不上的见识,可你那点见识跟恶霸比起来,真的是汪先生遇见了王二麻子,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呀。” 杨锐笑道:“绍本叔,你说谁是王二麻子呢,我杨锐的脸上可是一个麻子也没有蛤。” “就是打个比喻,哈哈哈。” 这爷俩的玩笑话冲淡了会场的紧张气氛,也缓和了陈天运挨了一烟盒砸的尴尬。 杨锐整理了下情绪,接道:“我要搞的项目属于服装行业,但绝不可能是服装加工,我在省城已经有了一个成衣加工厂,怎么可能自己跟自己搞竞争?陈天运,麻烦你之后想问题用点脑子,好不?” 陈天运没吭声,他也不好意思再吭声。 “我要做的产品是市面上从未有过的,而且我敢保证,这产品一经问世,必然会引领时代潮流,振堂哥不是担心自己的能力当不起厂子主管销售的副总职务吗,那我今天告诉你,咱们前期打开市场时会有一段艰难日子,一旦挺过去了,你这位销售副总就只需要坐在家里等着各地经销商代理商请你喝酒吃饭,求着你多卖些货给他们。” 这么牛逼? 陈天运显然不信,但又不敢质疑,只得在心里拼命摇头。 “今天是我第一次公布这产品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它的正式名叫女性塑形内衣,商标我已经注册下来了,叫做‘婷玫’,广告词也定下来了,做女人,挺美。”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早就从黄大龙那边得到了小道消息,因而表现的相对平静,可在陈天运那边,却犹如被雷劈中了一般。 搞了半天,居然做起了女人穿戴的那些玩意,丢人! 第79章 锐光制衣厂 会议之后,陈天运火速将消息散播了出去,跟二叔混没少干这种事,怎么搞效率最高效果最大,陈天运门清。 村民们这两天的情绪犹如坐上了过山车一般,先是因征地补偿款兴奋到睡不着觉,泡汤后又沮丧的只想指着陈苍伟的鼻子痛骂一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心情,把希望重新寄托在恶霸副村长的身上,结果这厮居然打起了女人身上那些玩意的主意。 丢不丢人暂且不说,只说生产这种玩意能赚到大钱吗? 九成村民直摇头,那玩意贵了没人买,便宜了赚不到钱,还不如陈苍伟建议搞的经济种植呢。剩下的一成不是直摇头,而是直接开骂,把对陈苍伟的火气全都转移到了杨锐身上,顺便连带了整个村委会,一句话,那五人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不靠谱的货。 张绍本愁眉苦脸地找到了杨锐,这种局面下,怎么向村民们集资呢?依张绍本的意思,干脆就不向村民集资了,恶霸又不差那点钱,别说村里投了一半的资金,就算那二十五万全由恶霸掏,也不过就是个洒洒水的小事情而已。 但杨锐断然拒绝。 向村民集资显然不是为了解决资金问题,而是给村民们一个分红的机会,单靠进厂上班那点工资,是无法实现快速致富的。当然,村里赚到了钱,可以直接发给村民,但这样一来,村民就少了许多归属感,对凝聚力也是个巨大的伤害。 “按原计划执行,放心绍本叔,他们今天对集资有多少抵触,明天就会有多少后悔。” 可能吗? 张绍本一脸迷惑看向了杨锐,眼神交错中,张绍本瞬间转变了思想。 可能,非常有可能,哦不,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村委会随即通过村广播向广大村民宣告了集资意向及集资办法,同时在村中数地张贴了布告,并于当天傍晚开始,张绍本李振堂二人挨家挨户去劝说村民参与集资。 结果可想而知。 那二人鼻子上碰到的灰,洗是洗不干净的,都得用刀才能刮得下来。 唯一表示支持的,只有二舅家的二舅妈。 锐仔那么会赚钱,看中的项目怎么会差了呢?二舅妈都不用跟二舅商量一下,主动找到张绍本,说要认购三千块的集资。 只可惜,杨锐规定死了,一家一户最多只能认购四百块的集资,这也是没办法,一来村民大多贫困,四百块已是他们的上限,二来村里存在贫富不均,富裕人家多认购,将来自然要多分红,贫富差距只会进一步拉大。 面对如此困境,杨锐不急不躁,居然还有闲情去撩拨春花妹妹。 最近一段时间,陈婉婷跟阿爸闹得很不开心,陈苍伟斥骂自家囡囡是个白眼狼,心里面根本没有陈家人的荣耀和尊严,而陈婉婷怎么也想不懂,陈家人穷的连吃个肉都得精打细算,怎么还好意思提荣耀和尊严两个词。 她不止一次劝说过阿爸,该放手时就放手,要是恶霸真能领着全村乡亲走上致富道路,这村长一职给他又何妨,陈家人只会跟着沾光,绝不会像陈家人打压外姓人家那样遭来恶霸的报复。 恶霸哥的人品,她陈婉婷敢用生命做担保。 但每次劝说,换来的全都是阿爸的暴怒,那就干脆不说,等着开学走人,今后再放寒暑假也不用回来了,熬上个几年,等毕了业参加了工作,就把阿妈接到城里来,让那个死老头子留在村里跟恶霸哥斗到个天荒地老。 这天一早刚吃完早饭,阿爸不知道哪根筋抽抽了,冲着阿妈就是好大一通脾气,阿妈早就总结出了一套战斗经验,你吼我就听着,这耳朵进那耳朵出,你要是敢动手,我就去找族老告状。 陈婉婷可没那么好的耐性,捂着耳朵躲进了房间,刚把房间门锁上,就听到屋后传来一声公鸡打鸣。 这只公鸡一点也不正经,都二十多岁了还在那装嫩。 陈婉婷捂着嘴巴偷笑了几声,心情的雾霾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 趁着阿爸没注意,陈婉婷溜出了家门,和三年多前一样,恶霸哥在老地方已经等着她了。 “恶霸哥,是不是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杨锐拍了拍摩托车后座,顺手递过去一只头盔。 “跟我去趟省城,你这不是要开学了嘛,哥也不知道你需要点什么,那就给你置办两身漂亮衣服。” “省城的衣服都好贵的……”陈婉婷嘴上说着不要不要,人却已经爬上了摩托车后座。 杨锐发动摩托车,呼啸出村。 …… 省城。 上下九。 锐光制衣厂。 厂长刘大光忙活了一个上午,这会儿终于能闲下来跑到厂门外抽上两口烟。 刘大光今年刚满三十周岁,但长得稍微着急了点,看上去倒像个四十岁的人,尤其是那啤酒肚,低下头绝对看不到自己的脚尖。 在开办这家制衣厂之前,刘大光在服装外贸行当干了有八年之久,去年的初夏,刘大光认识了杨锐,哥俩虽然年龄上差了整十年,却是一见如故,拿杨锐的话来说,那就是上辈子他们两个就认识了,而且还是非常投缘的好兄弟。 好兄弟在一块当然不能光是吃吃喝喝,杨锐出钱,刘大光揽订单,哥俩合伙开了这么一间成衣加工厂,说好了股份五五开,赚钱对半分。 干了半年不到,哥俩却闹起了矛盾,刘大光执意要把杨锐的投资还完了再分钱,而杨锐却认为自己已经赚了刘大光的大便宜,再搞什么先收回投资再分钱的东东,道义上说不过去。 也难怪,就这么个厂,杨锐总共也就出了二十万的资金,可半年下来,刘大光揽到的订单多达三百万,净利润算下来也有个二十七八万,而且,杨锐在这间制衣厂上基本上没花什么精力。 这哥俩都是副犟脾气,谁也说服不了谁,吵架吵了十几回,问题却根本解决不掉,气的杨锐差一点就要撸胳膊揍人。 后来还是黄大龙帮忙解决了矛盾,这货先站到了刘大光那边,认为先收回投资完全应该,挨了杨锐一脚后,再站回到杨锐这边,建议把股份五五开变成四六开,结果又挨了刘大光的一巴掌。 不过,这方案最终得到了那二头犟驴的认同,刘大光也没把杨锐让出来的一成股份揣在自己兜里,而是当作干股奖励给了厂子的几位骨干。 经营了整一年,刘大光越发觉得这厂子有些小了,为了扩大产能,他把所有能用上的地方全都用上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办公室也改造成车间,但产能依旧跟不上订单,几乎每个礼拜都要挨上一通客户的臭骂。 搬厂的代价太大,刘大光瞄准了隔壁一家经营不善频临倒闭的文具厂。这家文具厂属于街道大集体性质,规模不大,刚好适合改造成制衣厂。刘大光跟街道的负责人谈过两回,却没谈出什么结果来,对方咬死了口,没到最后一步,街道绝不会考虑关厂。 刘大光无奈,只好烦劳恶霸大驾,在这方面上,刘大光不得不服,一个恶霸能顶的上十个刘大光。 说好了十点钟厂子里见,可现在眼看着都十一点半了,却仍未见到恶霸的身影,刘大光难免有些心急,一边抽着烟,一边不住地向路口方向张望。 连着抽了两支香烟,没等来恶霸的刘大光悻悻然向厂里走去,可就在他刚迈进厂子大门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摩托车的突突声。 刘大光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笑容,转头看去,果然是那辆艳红色幸福250。 杨锐径直把摩托车开进了厂里,刘大光也跟了上来。 “不好意思哈,我妹子想吃牛杂了,我带她去了趟江南西,回来的时候江桥上面出了点事,堵了半个小时。” 你妹子? 刘大光打量着陈婉婷,眼中尽显不可思议,直到陈婉婷摘下了头盔,露出了一头秀发,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好,自己也不算走眼,终究还是个小胸弟。 “春花,叫大光哥。” 陈婉婷脆生叫了声大光哥,同时在暗处狠命地掐了杨锐一把,人家是有大名的呀,死恶霸总是不长记性。 刘大光乐呵应了声,然后将二人带去了他办公室,杨锐把之所以带春花妹妹过来的目的说了,刘大光立马叫来了他的女助理,吩咐她带着春花妹妹去样品间挑选自己心仪的衣服。 待办公室只剩下了他们哥俩,刘大光言简意赅把扩厂的计划以及同街道谈判惨败的事情跟杨锐说了 杨锐笑道:“人家既然不同意,那咱就再去看别的地方呗,难不成你老兄还打算给他们来个霸王硬上弓?” 刘大光气鼓鼓道:“理是这么个理,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跟他们说,你可以不给我刘大光面子,但你不能不给我合作伙伴面子,知道我合作伙伴是谁吗?恶霸呀,可你猜他们是怎么回应的我?他们说,恶霸算个屁……” 杨锐知道刘大光是故意激将自己,于是便顺着刘大光的意思,一拳捶在了桌面上:“他们真这么说?艹,那我真得跟他们掰哧掰哧了。” 第80章 你们聊聊 厂里的一名业务员过来汇报说,一老客户的订单拖了一个礼拜还没交货,正冲着他们骂娘哩,他们肯定搞不掂,只能请刘厂长出面摆平对方。 刘大光无奈苦笑,临出门时,翻找出一个袋子丢给了杨锐:“你要的东西已经搞出来了,我让他们先做了三个型号,另外,两个技术员也给你准备好了,你随时可以安排她们过去。” 一个人在办公室呆了没多会,陈婉婷在女助理的陪伴下回来了,一进屋就转了个圈,美滋滋问道:“恶霸哥,我穿这套衣服好看吗?” 那是一身褐紫色职业装,好不好看取决于三个重点部位,从上至下分别是胸能不能挺得起来,腰能不能收得进去,臀能不能撑得饱满。 杨锐看了两眼,由衷赞叹道:“嗯,衣服是挺好看。” 陈婉婷听出了话外音,立马嘟囔起了小嘴。 杨锐乐道:“这套衣服是给那些成熟女性设计的,你还小,不太适合。” 陈婉婷恶狠狠剜了杨锐一眼,随即又耍赖道:“可人家就喜欢这身衣服嘛……再说了,等开了学,我就要进院学生会了,就想穿得成熟点嘛。” 杨锐拎起刘大光交给他的袋子递给了女助理,再掏出钱包抽出来一沓大团结:“你先带她去买双高跟鞋,再买几双长丝袜,回来后帮她挑一条合适点的穿戴上,顺便再化个妆,衣服再好……哦不,人长得再怎么漂亮,也得捯饬,不然就搭不起来。” 陈婉婷欢天喜地跟女助理去了。 上下九一带是省城服装鞋帽一类产品的集中地,厂子多,店更多,买双鞋外加几双长丝袜理应用不了多长时间,就算加上回来换衣服化妆,一个小时也应该足足够够。 可是,刘大光回到了办公室后,哥俩聊东说西,换了两次茶叶,去到厂门外抽了三回烟,那春花妹妹也没能把自己捯饬妥当。 杨锐实在等不了,只得亲自去试衣间找人。 试衣间中,陈婉婷打过粉底的脸颊依旧透出了红晕,站在镜子前,往左转上一圈,再往右拧拧身子,始终不敢相信镜子中的那位靓女居然是她自己。 一旁的女助理满眼都是羡慕,她和陈婉婷的身材比较相似,都是生活在平原的人,没见过山峰长啥样,袋子里虽然有三件造山神器,可适合自己身材的那件却用在了面前这位靓女的身上,眼看着万丈山峰平地起,让她又怎能按耐住一颗躁动的心。 门外传来了杨锐的声音,陈婉婷连忙冲女助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还没想好要不要以现在的形象出去见人。 杨锐没得到回应,明显有些不耐烦。 “你这小囡囡讲点道理好不好?你吃了牛杂肚子不饿,可哥还饿着肚子呢,再给你五分钟,五分钟后不出来,那哥可就不管你了哈。” 陈婉婷撅着嘴回道:“不要嘛,恶霸哥,人家不好意思出来嘛。” 杨锐乐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没让你光着身子出来呀。” 陈婉婷气得直跺脚:“死恶霸,臭恶霸,坏恶霸,你会不会说人话呀。” 杨锐乐得不行:“好好好,哥说错话了,你光着身子出来也不会害臊……” 只听到咣当一声,房门打开,陈婉婷咬牙切齿冲了出来,不由分说,扑上去就是一招必杀技。杨锐分明能躲开,却故意挨了陈婉婷的那一掐,并夸张地叫了声痛。 陈婉婷出了气,重新欢喜起来,拿捏着姿态,在杨锐面前转了一圈。 “现在好看了么?” 杨锐眯缝起了双眼,咽了口口水,啧啧赞道:“幸亏你不是个女演员,幸亏这儿不是港城,不然的话,非得被某王姓导演抓去当女一号不可。” 陈婉婷可是个乖乖女,在校期间基本上就是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从未去过外面的录像厅,所以理解不了杨锐所说的某王姓导演究竟几个意思,只觉得恶霸哥那是单纯在夸她。 杨锐又道:“赶紧去衣服换下来,抓紧时间再挑一身,咱们该回去了。” 陈婉婷不舍,撅着小嘴犟道:“干嘛要换?” 杨锐撇嘴嘲讽道:“你又不敢穿着回村,不换下来,难道要我陪你在外面开房住宾馆?” 这分明是激将,但陈婉婷却毫不犹豫上了套:“谁说我不敢?我今天不单要穿着回村,我还要在村里转上一圈呢。” 杨锐继续激将:“你就吹牛你,要是被你阿爸知道了……” 陈婉婷很不服气回怼道:“他知道了又能把我怎么样?我今天偏要穿着这身衣服回家,他要是看不惯,那就把他自己的眼睛给捂上。” …… 娄会俭去市里开会,预料之中,被市领导批了一顿。 挨批的滋味很不好受,娄会俭一个上午都打不起精神来,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休会,娄会俭找了个理由想请假回去,反正下午的会议议程没那么重要,参不参加影响不大。 去找领导时,刚好撞上了廖国庆,那没的说,必须到办公室喝杯茶抽支烟。 廖国庆的职位跟娄会俭不存在利益上的冲突,而且,廖国庆多少跟征地一事能扯上点关系,娄会俭一肚子的郁闷正好也需要向人倾诉,于是,娄会俭连请假的事都扔到了一边,跟廖国庆叨唠叨叨聊了起来。 廖国庆耐心地听完了娄会俭的倾述。 “老娄啊,听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学过的一篇文章,叫什么……对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话里有话? 娄会俭两眼一亮,紧跟道:“怎么讲?” 廖国庆抽了口烟,解释道:“那项目虽好,可毕竟是人家的,跟你朝明县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娄会俭应付性地点了点头,心说,你不主政不知道当家难,那项目从所属权上讲是跟我朝明县没多大关系,可毕竟有着大几千万甚至上亿的产值,能增加多少我县里的财政收入且不说,单是这经济带动效应就了不得了,你让我怎能不心疼? “征地的事情虽然黄了,但岗南村的地也留下来了,有个小子跟我吹牛,说三年之内,他能把岗南村的四千多亩地全都派上大用场,我问他你说的这个大用场有多大呀?一亩地能创造多少产出呢?你猜他是怎么回答我的?” 娄会俭没接话,只是看着廖国庆,静待答案。 廖国庆笑了笑,接道:“他冲我伸了根手指头,说一亩地一年能创造这么多产出。” 娄会俭没能忍住,失口道:“一千块?” 廖国庆笑道:“我当时也是猜的这个数,可他摇了摇头,让我再往高了猜。” 娄会俭来了兴趣,再次张口:“难不成是一万块?” 廖国庆摇了摇头,道:“还是低。” 娄会俭只觉得有些上头,在往上,那可就是十万块了,一亩地怎么可能产出十万块? 果然是吹牛逼。 廖国庆起身为娄会俭续上了开水,顺手拍了下娄会俭的肩:“你是不是觉得这小子存粹是吹牛皮说大话?” 娄会俭毫不客气低点了点头。 廖国庆坐回到原先的位子上,笑道:“我当时也认为这小子是喝多了,但他跟我讲了他的整个计划后,我改变了看法,他要做的事完全摆脱了农村固有的发展模式,不再向地里讨生活讨赚钱,而是开工厂做企业,把产品打到全国市场上去,让全国人民为岗南村的发展做贡献。” 娄会俭蹙眉道:“要学津城大秋庄模式,是么?” 廖国庆点了点头:“类似,但并不相同。” 娄会俭叹道:“人家搞得好那是人家有本事,复制不来啊!向大秋庄学习也不是一天两天,又有几个搞成功的?乡镇企业缺资金缺技术缺人才,导致的结果便是缺竞争力,想在市场上站住脚已是难上加难,还打算把产品卖到全国?谈何容易!” 廖国庆笑道:“我这还是搂着跟你说话呢,那小子的原话是把产品卖到全世界,用全世界人们的钱来发展岗南村,建设石岗乡,壮大朝明县。” 娄会俭颇有些犹豫。 他见过爱吹牛逼的,却没见过那么敢吹的,但凡这种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骗子,吹牛只为抬高自己,最终目的要么骗钱要么骗色,另一类纯属精神上有问题,不吹牛逼日子就过不下去。 可是,廖处长说的这小子,于这两类似乎都不靠边。 娄会俭能猜得到廖处长所说的这小子便是岗南村柳七爷的外孙杨锐,也知道些他跟现任村长争权夺势的故事,更知道这小子是发了大财之后回的村,所以,为了骗钱骗色首先可以排除,这方面上,农村的市场远小于城里。 精神有问题,为了吹牛而吹牛也基本上可以排除,他接触过杨锐,以他敏锐的判断力完全能够看得出来那小子确实是个能干实事的人。 不能轻易否定了那小子,万一他真有这份能耐呢? “他就没跟你提过什么条件吗?” 廖国庆笑道:“我们爷俩也就是喝酒闲聊,他能跟我提什么条件呀,这样,老娄,你要是对他感兴趣的话,今晚我做东,把他叫过来你们聊聊。” 第81章 老天有眼 艳红色摩托车呼啸进村。 不用瞧,单听声音就能知道是杨代村长回来了。 咦?不对! 还是看一眼。 驾驶摩托车的是杨代村长没错,但坐在后面的那位摩登女郎是谁呢? 杨代村长的女朋友? 长得还是蛮靓的嘛……尤其是身材……那兄……啧啧。 村里不缺大兄妹,尤其是生过孩子喂过奶的,可那一种大却没多少美感,更说不上性感,要么垂着,就跟两只死了的大白兔似的,要么横着,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乡里猪肉摊上堆着的肥膘。 唯独没有像眼前这位女郎一样挺着的,体积虽然不大,但骄傲的很,灵动的很,就像是了两只机灵的小白兔,特别招人可爱。 “柳伯,是我呀,春花……” 春花? 咋变样了呢? 昨天看到你还没这么靓呀! 身为长辈,杨锐的那位远一层舅舅赶紧转移了视线。 “幺叔,怎么不认识我了呢……” 陈苍伟的一个叔伯兄弟定睛一看,直接失色,咳咳咳,真该死,我这当叔叔的居然直盯着侄女的那里看,没脸做人了。 “阿芳嫂,我是春花呀……” 春花妹子? 你这儿……喂喂喂,别走啊,你还没满足我的好奇心呢。 杨锐没跟着陈婉婷,早在第一个路口就转弯回了自家新宅,刚一进门,黄大龙便急冲冲迎了出来。 “霸哥,廖叔来电话了,让你赶紧去机关海鲜酒楼,说是有重要人物想要见你。” 重要人物? 杨锐的第一反应是戴春风还不甘心,找了体制内的某位过来说和,毕竟是赔了二十万,搁在谁身上都一样心疼。 黄大龙断然否决:“不会的,廖叔虽然没明说,但我听他的口气应该是件好事情。” 杨锐没下车,想直接调头,却又被黄大龙拦住了。 “我开车送你过去,估计晚上得喝酒。” 杨锐想了想,觉得黄大龙说的有道理,于是停好了摩托车,将钥匙丢给了猪仔,然后上了他那辆ae86。 黄大龙紧跟着上了车,刚点着火,杨锐又想起了什么,吩咐道:“等下走,你去把振堂哥给我找来。” 说曹操,曹操到。 杨锐话音刚落,黄大龙的屁股都没来得及动一下,李振堂便出现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又要出去呀?稍等两分钟,我问你件事。” 杨锐放下了车窗,想先听听李振堂是什么事。 “我刚才过来的路上见到春花了……” 杨锐装傻,笑了笑没搭话。 “不是你一早带她出的吗?怎么回来的时候变了老大一个样呢?” 杨锐再一笑,反问道:“你就说变得好看不好看?” 李振堂砸了下嘴,叹道:“那电视上的模特也不过如此了,哎对了,她那儿……是不是穿上了你设计的那个产品?” 杨锐点了点头,道:“我刚还让大龙去找你呢,想说的就是这事,振堂哥,让我家嫂子找几个嘴巴利索的,把这消息散播出去。” 李振堂怕了下巴掌,笑道:“我正有此意,放心,用不到明天,全村人都会知道。” …… 机关海鲜酒楼。 廖国庆让二舅只安排了四个菜,数量虽少,但质量却是一流,单是一道生焗龙趸便足以让娄会俭举箸不已欲罢不能。喝的酒自然是范天明早已备下的铁盖茅台,比起长江大桥五粮玉液虽然稍微差了点档次,但其独特的酱香口感却是那二人的最爱。 杨锐估计得晚一会才能赶来,两位领导自然不必干等,边吃边聊中,廖国庆把这家酒楼的来龙去脉讲给了娄会俭听,并重点强调了老板杨锐不图酒楼赚钱的奇特经营理念。 娄会俭瞬间明白了杨锐此等理念的深刻用意,这间酒楼也就是刚刚开业,但按此理念经营下去,最多半年,这机关上上下下几十个部门一两百手握实权的大小领导,恐怕都得成了他杨锐的朋友。 这种朋友虽然根基不深,但贵在面大广泛,在遇到一些非原则性问题时,他娄会俭办下来需要十天半个月,若是换到了杨锐手上,恐怕也只是打几个电话吃餐饭的小事情。 比如,岗南村的村长之位。 到那时,莫要说一个小小的石岗乡乡长,就算是他娄会俭亲自出手,恐怕也拦不住那小子的登顶之势。 嗯,今晚这顿饭真算是吃对了,不单是挖掘出了一个能领着全村创造出致富神话的难得人才,还在人脉拓展方面获得了一个有力下属……还没等杨锐赶到,娄会俭在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杨锐紧赶慢赶,赶到时还是晚了小二十分钟,但见两位领导都有了几分酒意,杨锐也不含糊,直接大杯子招呼,主动认罚三大杯。酒品如人品,这话南北通用,能不能喝是一回事,敢不敢喝是另一回事,没有人喜欢那种喝起酒来扭扭捏捏只想看别人喝高的人。 三大杯罚酒喝完,杨锐再敬过两位领导,这才安坐下来夹了第一口菜,顺便叫来了服务员,吩咐她通知后厨再加几个菜。 娄会俭连忙阻拦,声称桌上的菜已经够丰盛的了,再加菜吃不完那就是浪费。 杨锐笑道:“我知道二位领导都是艰苦朴素惯了的,可我也好久没吃到我二舅烧的菜了,所以还得恳请二位领导多多理解多多包涵。” 这理由……娄会俭愉快理解并包涵,而廖国庆也不会因为起初他菜安排少了有所尴尬。 三人边吃边聊,很快从夸赞二舅的厨艺说到了岗南村征地一事上来。 娄会俭关切问道:“征地谈判失败,对你们村的村民打击挺大的?” 杨锐点头应道:“确实不小,刚传出消息的那天,村民们恨不得把陈村长的家给拆了,不过也只是一时之愤,发泄出来也就罢了。” 娄会俭又问道:“你对这事怎么看?” 杨锐看了眼廖国庆,笑道:“廖叔不会把我卖了?” 廖国庆不置可否,微笑不语。 杨锐道:“真人面前不敢说假话,那我只好实话实说了,娄县长,我的真实想法是这件事黄的好,黄的我忍不住都想拍手称快。” 娄会俭微微一笑,淡然道:“怎么讲?” 杨锐正色应道:“八百亩征地,补偿金总额高达一千两百万,按陈村长的意思,村里留一半发一半,也就是说平均每一个村民能拿到五千多块钱的现金,而村里账上也多了一笔六百万的巨款。” 娄会俭夹了口菜,看似漫不经心道:“这不是挺好一件事么?” 杨锐轻叹道:“短期看确实是好,但长期看却是百弊而无一利……” 娄会俭放下了手中筷子,做出了认真倾听的姿态。 “村民们得到了这笔钱,一夜暴富的心态势必会激发出他们的惰性,而村里一下子握有六百万的巨资,心态也难免会膨胀起来,把这两方面结合起来,不难想象到岗南村的将来,那就是村里大手大脚上项目,却得不到村民的全力支持,注定了一次又一次的投资失败。” 有些武断,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娄会俭缓缓点头,鼓励杨锐继续说下去。 “然而,岗南村真的富起来了吗?一千两百万对岗南村来说,放在今天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可三年后呢?五年后呢?且不说这期间花掉了多少,单说这通货膨胀,我敢说五年后我们今天手里的钱至少要缩水一半。” 危言耸听了……娄会俭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按此说法,那国家经济岂不要崩溃了么。 杨锐可是经历过那个动荡时期的,那时候他刚从劳改农场出来没多久,费了老鼻子的劲偷溜到了特区鹏城,在一家港资电子厂讨了份拧螺丝的工作,厂里包吃包住,一个月还能领到大几十块的工资,杨锐怀揣梦想,把工资全攒了下来,几个月甚至半年都不会出趟厂门,因而对时局的感触并不怎么深。 只是当他以为攒够了做生意的本钱,从厂里辞职出来时,才赫然发现,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外面的物价居然涨了近一倍。 这一波经济上的动荡一直持续到了九十年代初期,杨锐清楚的记得当时银行为了回笼外面的资金,竟然给出了高达两位数的保值贴息率。 说缩水一半并不夸张。 不过,话再说回来,刚好应验了一句名言,这是最差的年代,也是最好的年代。经济上的动荡带来了体制改革的深入及加快,对一名企业家来讲,可谓是危机和机会并存,有魄力的,思想锐意进取的,满眼看到的全是机会,而那些胆子小能力弱思想顽固保守的,只会因危机四伏而绝望。 杨锐当然属于前者,上一世中,他曾研究过这一阶段的社会变迁,只后悔当时积累不够无法放手一搏,不然的话,那胡什么富豪榜的前十位中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老天有眼,居然让他重生在了这个时代,还给了他四五年的准备时间,若是再不能把握住机会,干脆割了裤裆里的那玩意,改做女人得了。 第82章 亿元村 娄会俭只当杨锐的这番话是在为自己找理由做铺垫,因而心中虽有不悦,但面上依旧微笑如初,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年轻人的这点小毛病完全可以接受。 “征地的事黄了,村民们的心态也就回来了,我接下来落实我的发展计划也就多了几分信心,所以我才会觉得这件事黄的好,黄的我镇想拍手称快。”杨锐阐述完自己的观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不卑不亢不谦不傲的神态拿捏的刚刚好,让人不自觉地增添了几分信任。 娄会俭饶有兴趣道:“那能不能把你的发展计划说来听听?廖处长可是跟我提到过的,说你打算搞家工厂,把产品卖到全世界。” 杨锐毫无羞臊之意,一脸严肃纠正道:“不是一家,是好多家!当然,饭要一口口吃的道理我是懂得的,所以能保证两年搞成一家我就很满意了。” 娄会俭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吹牛皮说大话也得有个度,过了这个度,那就不再是展现自信,而是自嗨。顺手接过廖国庆递过来的香烟,娄会俭拿起桌上的火柴点上了火,若有所思抽上了一口,随即问道:“眼下乡镇企业普遍存在缺资金缺技术缺人才的困境,我想,你一个村办企业同样会遇到这些问题?” 廖国庆也给杨锐递了支香烟,杨锐接下了却没点火,而是放在了面前的桌面上。跟领导说话时,手中夹着根香烟多少都有些不够尊重。 “缺资金缺技术缺人才,看上去是个乡镇小型企业的普遍现象,但要是往深里挖,体现出来的却是企业管理水平的低下。” 娄会俭的眉头不禁跳了一下,这倒是个新鲜理论,从当副县长开始管乡镇企业这一块,七年多快八年了,他还是头一次这样听说。 “怎么讲?” 杨锐笑了笑:“娄县长这是在考我啊……好,学习不好不能怪老师出题难,那我就班门弄斧关公门前耍大刀了。” 娄会俭愉快点头。 杨锐道:“先说缺资金的问题,如果我们能把一家企业无限压缩,是不是可以看做一个摊贩或是一个店铺呢?” 廖国庆有些想不懂,但娄会俭那边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杨锐接道:“那问题来了,为什么小摊贩或是小店铺不存在缺资金的困难呢?为什么放大成了企业,资金问题就彰显出来了呢?答案很简单,摊贩也好,店铺也罢,经营者都会不自觉地运用到一个最为朴素的道理,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少碗饭。” 娄会俭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似乎仍有不解,廖国庆则干脆要求道:“讲明白点,这跟企业缺资金有什么关系?” 杨锐接着解释道:“举个例子,一个卖肠粉的摊铺,老板对一天大概能卖出多少份肠粉一定门清,那么接下来他要准备多少米浆多少蛋也就有了数,只可能少了不够用,绝不会多了用不完看着材料坏掉,所以,本钱在他的手上发挥出了最大效率,自然不会存在本钱周转不开的困境。可换作了企业呢……” 杨锐端起了茶杯,顺便给两位领导留了点思考的时间。 娄会俭被烟头烫到了手指,扔掉烟头的同时脸上却现出了兴奋的神色:“我明白了!问题果然出在了企业领导者的身上,他们对市场缺乏敬畏之心,做决策时依旧按照计划经济的固有思维,明明产品销路不好,却不知道及时减产或是转型,把有限的资金全都压在了库存产品上,这么搞下去,给他多少资金也不够用啊!” 杨锐及时端出领导你真厉害的神态。 廖国庆也弄明白了其中道理,笑着问道:“那缺技术呢?也是企业管理水平跟不上的原因么?” 杨锐点了点头:“没错,这个社会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任何一个厂子,都会有那么几个爱钻研的技术工,若是管理水平能跟得上,就会激发出他们创新产品的积极性,可惜啊,我们大多数的领导都是一种官本位的思想,两只眼睛只会往上面看,从来不会往下面瞧。” 又解开了心中的一个困惑……娄会俭笑呵呵开起了玩笑: “廖处啊,听出来了没?小杨这是在批评咱们两个呀。” 廖国庆乐呵应道:“批评和自我批评是我们党员干部的优秀传统,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杨锐难免有些尴尬,他只是想影射一下田少武,没想到却被娄会俭敏锐地抓住了小尾巴开起了玩笑。 娄会俭察觉到了杨锐的不自在,随即笑道:“打住,这玩笑再开下去的话,恐怕就得不到第三条答案了。” 廖国庆道:“谨遵娄县长指示,锐仔啊,接着往下说,这缺人才跟管理又是个怎样的关系?” 杨锐稍稍调整了下情绪,接道:“这一点,要是把责任全扣在企业管理者头上似乎有些冤,但也仅仅是似乎,企业如果把资金用好了,把产品搞畅销了,就可以拿出足够的待遇去招揽人才。真正的人才,并不怎么看重你企业的规模性质以及所属地,他们更看重的是成长,是未来的发展前景,而这些因素,全都决定于这家企业的最高领导人。” 娄会俭端起酒杯,浅嘬了一口,顺便消化了下杨锐刚才的话语,放下酒杯时,不由感慨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八年了啊,我在实践中摸索了八年时间,却始终没想明白的问题今天豁然开朗……”言说间,娄会俭拿起酒瓶,说什么也不行非得亲自给杨锐斟满了酒:“这杯酒,我代表朝明县四十七万父老乡亲,敬你!” 杨锐连忙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微躬腰身接下了这杯酒。 有了这番授课式的沟通,娄会俭对杨锐信心大增,原本还想着询问一下杨锐计划中第一个厂子的具体搞法,这会子也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了,于是便主动跳过了这个环节。 娄会俭关切道:“具体工作中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解决吗?” 杨锐单刀直入应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我现在只是个代村长,做起事来难免畏手畏脚。” 这是要官来了……娄会俭微微一笑,承诺道:“你只管把心搁肚子里好了,岗南村的事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你在村委会改选中得票最高,由你来做这个领头人也是众望所归。” 听到这句话,杨锐心里敞亮了,只要自己把厂子搞起来,就算陈老贼再长出两颗脑袋来,也没得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但杨锐并不满足于此:“我还有一事想请娄县长帮忙。” 娄会俭点了点头:“尽管说。” 杨锐道:“我这个人呢,看上去挺乐呵挺和善,可实际上呢,却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手上没权也就罢了,一旦掌了权,恐怕忍不住要对那些我曾经看不惯的人展开报复,娄县长,你可一定要管住我这个臭毛病,不然的话,岗南村是兴旺不起来的,石岗乡更无法实现腾飞。” 娄会俭笑了。 这特么哪里是在说自己呀,这分明是在影射田少武。 不过,小杨说的也确实在理,田少武的心胸的确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宽广。 “你放心,我会时刻盯着你的岗南村,还有,我办公室的房门对你杨村长可是时刻敞开的,工作中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向我反应。” 此刻的娄会俭已经勾勒出了朝明县下一步工作的蓝图,首先,要进一步解放全县党政干部的思想,这也是上面传达下来的精神,之前对如何解放颇有些困惑,但今晚上跟小杨村长做了这番交流,娄会俭融会贯通,已然有了条理。 再一个就是大刀阔斧地对县属各家企业进行改革,包括各乡镇企业,不换思想就换人,那些个顽冥不化依旧抱着计划经济思想不肯放手的企业领导人坚决不留,但这件事不能着急,得先树立起一个典型,而这个典型必然是面前的小杨村长。 把话稍微说重点,小杨村长可是肩负着朝明县经济腾飞的重任,他田少武若是敢于其中添乱……娄会俭暗下决心,那一定得亲手扒了他的皮。 杨锐一连吃了两颗定心丸,心情自然大爽,兴奋之下,忍不住放起了卫星: “娄县长,你的鼎力支持让我备受鼓舞,我向你保证,一年内,我岗南村的产值一定要突破五千万,以弥补石化公司落地失败给县里带来的损失。” 五千万? 一个村办企业第一年就能达到五千万的体量级别? 廖国庆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杨锐,心说你小子就可劲地吹,等牛皮爆了,看你怎么收场。 娄会俭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你要真能做到五千万,我就召集全县乡以上干部去你岗南村为你庆贺。” 杨锐站起身来,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那就定下来了,明年的八月二十一号,咱们共同庆祝岗南村总产值突破五千万元,顺便我还要跟两位领导约下后年的今天,咱们再一起庆祝岗南村成为全国第一个亿元村!” 第83章 怎么了这是 这天晚上吃到定心丸的不止杨锐一个,田少武在县里耿乾承书记那边也吃到了一颗定心丸。 耿书记似乎对失去石化公司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批评了田少武不应该把责任往下面推,哪怕真是下面人说错了话而导致谈判失败,当领导的也应该把责任担在自己的肩上。耿书记还勉励田少武说,工作中有所失误在所难免,重要的是要从其中汲取教训,跌倒了不怕,怕的是再也爬不起来。 在谈到石岗乡下一步的工作安排时,耿书记明确表态说组织上对一名党员干部的任用是严肃的,是经过多方考察以及反复研究过的,不可能因为一次失误就断然否决,希望田少武能放下包袱轻装上阵,争取用最短的时间把石岗乡的经济搞上来。 田少武从耿书记跟他的谈话中品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耿书记和娄县长之间的矛盾似乎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 明面上批评他田少武不应该把责任往下面推,实际上却是在指责娄县长没有担当,勉励他田少武要从工作失误中汲取教训,但潜在的意思肯定是责怪娄县长并没有意识到自身的错误。 再有一点,说到石岗乡的人事安排时,耿书记的话语分明是说有人否决了他田少武接任乡书记一职,是耿书记顶住了压力保住了他的前程。 无需多思,这个否决了他的人,必然是娄县长。 田少武无意掺和到两位领导的矛盾中去,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二位太爷都是那种吹口气便能要了他小命的大神,可耿书记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田少武要是不做出个明确的站队表态,恐怕组织上对他的任用就会有新的说法。 明知不可为而必须为,这或许就是走仕途者的悲哀。 晚上七点多钟,田少武回到了家,饿的已是前胸贴后背的他只想着赶紧吃上两口热乎饭,却没想到陈苍伟在家里已经等候多时。 陈苍伟也不想这般无礼地打搅到田乡长的私生活,可村里发生的事情让他坐卧不安,昨晚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思考再三,犹豫再三,今上午起了床,还是决定要向田乡长如实汇报。 这关系到岗南村一千多口村民的前途和未来,马虎不得。 田少武邀请陈苍伟跟他一块吃点,陈苍伟却客气婉拒,表示说过来之前在外面吃过了。田少武只得一边吃着饭一边听着陈苍伟忧心忡忡的汇报。 听着听着,田少武不由放下了筷子,锁住了眉头。 村里建厂搞经营他不但不反对,还会大力支持,比方说下湾村搞的楼板厂,总投资不到五千块,一年就能卖出去两万多块钱的楼板,打两成半的毛利算,一年多的时间就回了本,接下来的全都是赚。 一句话,做什么事都得量力而行,得贴合村里的实际情况。 像岗南村暴发户那样不自量力地胡搞非为,只会把村里账户给掏空了,到时候他倒是可以拍拍屁股回城里继续做他的倒空卖空的生意,但留下的这副烂摊子怎么处理?岗南村下一步的工作该如何开展? 尤其是听到陈苍伟汇报说,那暴发户的资金筹措计划为村里拿十三万,剩下的十二万由村民们集资解决时,田少武终于怒了。 这不单是要掏空村里的账户,还打算吸干村民们的血啊! 田少武当即吩咐陈苍伟去把薛家强叫到家里来,都住在乡政府的宿舍,薛家强的家距离也就是三两分钟的路。 薛家强见是陈苍伟登门,头皮禁不住一阵发麻,他自己在岗南村栽了两次,陪方开来又栽了一次,俗话说事不过三,他是真不想跟岗南村再有什么交集。 但也无奈,田乡长的召唤他又不能不去。 果然不是个好差事,田乡长一见到薛家强便命令道:“你明天一早去趟岗南村,把他们要搞的项目叫停了,告诉杨代村长,不管他要搞什么项目,有多大把握,都必须以书面形式向乡里汇报,未经乡里批准,不得动用村里账户的一分钱。” …… 杨锐早就做过市场调研,这种塑形内衣肯定不能卖便宜了,但也不能卖的太贵,综合各方因素,考虑零售价定在三十五元比较合适。 初期阶段可以去特区鹏城搞个专卖店,等有了一定给名气后便可以建立各省市的分销渠道,为了保证分销商的积极性,那就必须大幅度让利给各地经销商,计算下来,出厂价在十五元左右最为妥当。 一件卖十五块,想完成五千万的销售额那就得生产出三百四十万件,平均下来一天得产量就得在一万件以上。 一个裁剪工练熟了手一天大概能裁出个百十件,但一个缝纫工一天最多也就能缝纫个五十来,也就是说,想达到理想中的产能,裁剪工得招上一百个,而缝纫工至少要两百名。 一开始肯定不能招那么多人进来,本钱就那么多,得精打细算,到后面等销路打开了,还在把产能补上去,这人数还得往宽里多放些……芜湖,岗南村哪里有那么多心灵手巧能派得上用场的年轻女性呀。 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岗南村的人手不够,可以去别的村招人,只要钱给得够,不怕没人来报名。最难的是,这种流水线式得裁剪缝纫可不像是在家里缝缝补补,必须经过正规的培训才能学得会。 这么短的时间,得花多大的精力和代价才能把这几百号技术女工培养起来呀。 坐在回村的车上,带着三分酒意的杨锐盘算起这些事情,禁不住后悔起来,按原计划,这第一年卖上个一千万的销售额,赚到手五百万的纯利润,不也挺香的吗? 非得放出个五千万的卫星来,这不是给自己添罪受的嘛! 悔到深处,杨锐下意识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正开着车的黄大龙惊愕问道:“霸哥,你这是怎么了?” 杨锐没好气应道:“蚊子。” 黄大龙当即表示怀疑:“怎么不叮我呢?” 杨锐不爽怼道:“蚊子暗恋你,舍不得喝你的血。” 黄大龙嘿嘿笑道:“要是这么说,那霸哥你可太不讲究了,兄弟的马子你也上?” 杨锐没心情跟黄大龙耍贫嘴,只得祭出绝招,作势要动粗,黄大龙赶紧缩了下脖子,闭上了嘴巴老实开车。 但也只老实了半分钟。 “霸哥,你说咱都抱上娄老板的大腿了,这村长宝座他陈老贼也只能干瞪眼了,你设计的那个什么墙来着……对了,防火墙,霸哥,你觉得还用得着吗?” 当下正值夏收,对村民来说,恰是一年之中日子最好过的一段时间,交完公粮,留下自家口粮,把剩下的稻子打成大米,拉到集市上很轻松就能卖得掉,家家户户都能落下个几百块,正是集资的最佳时期。 再一个,赶在秋种之前把厂子需要的用地给征出来,村民们不会觉得心疼,相比秋种后征地要容易许多。 所以,杨锐的头衔上还挂着个代字,陈苍伟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但他却不愿意再等下去,为了避免给他人做嫁衣的尴尬,杨锐设计了一个小小的手段,用了一个十年后才流行起来的词汇,称之为防火墙。 “当然用得着!”杨锐不假思索回答道:“陈老贼是没戏了,田少武估计也蹦跶不起来了,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将来又会有哪路神仙垂涎于咱们岗南村呢?” 黄大龙道:“我总觉得把专利握在手中就够了,再烦神费力地弄个港城公司有点那什么……”黄大龙本想说脱裤子放屁,可瞄了眼副驾座位上的杨锐,硬生生把那五个字咽回到了肚子里。 杨锐瞥了眼黄大龙,斥道:“你懂什么?照我说的去做,吃不了亏。” 国家首部专利法虽然于前年的三月份正式颁布,并于去年的四月一号开始实施,但并未得到社会的广泛重视,众多官员以及企业管理者甚至还没建立起知识产权的观念,对专利一词仍处于懵懂状态。 甚至连法院的法官都需要一个较长时间的学习过程。 这样的社会氛围下,个人掌握专利所有权并不能保证自身的利益不受侵犯,只要对方手中的权力足够大,一纸公文发下来,保管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黄大龙虽然嘴碎,但察言观色的能耐一点也不差,感觉到杨锐心思颇重,虽然肚子里装满了大小不一的问好,却也能忍得住不再开口,以便杨锐能够静下心来思考问题。 赵家埠晚上不开船,黄大龙绕了三十多公里路,从下游的一座大桥过了江,等回到村子时,已经过了九点半。 农村人睡得早,往常这个时候村里早就不见了人影,但今晚却不同,村西头,杨家新宅,却被村民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怎么了这是? 杨锐下了车,刚想寻个熟悉的村民问上一问,结果被村民们给逮着了,一声吆喝下,好几十口子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第84章 演讲 众村民吵吵嚷嚷,但诉求却是完全一致,他们要认缴集资款,生怕村委会把自个落下了。 李振堂从人堆中钻了出来,附在杨锐的耳边解释了几句,陈春花起到的广告效应太强了,几个婆娘刚把消息散播出去,村民们便坐不住了,绍本叔是被强行拖拽到村委会来的,到现在连晚饭都没来及吃。 杨锐颇有些纳闷,村里吃晚饭大概在六七点钟,张绍本连晚饭都没来及吃,就说明他七点钟之前就被拖拽来村委会了,而现在已经过了九点半,两个半小时的时间,怎么还剩下那么多村民没缴上集资款呢? “还不是被你大舅妈给耽误的……”李振堂指了指院子里的楼房,苦笑道:“她跟绍本叔僵持了都快两个小时了,谁说话都不管用,要么跟人对着骂,要么就躺在地上打滚撒泼,我们几个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倒完了苦水,李振堂接着把前因后果如实汇报了一遍。 大舅从家里出来,身上一个大子都没有,这几天吃的住的全都是杨锐的。原本指望着征地补偿金,可这事最终却彻底黄黄,走投无路的大舅只好求助于他的兄弟,好在村委会的电话就在楼下,跟远在市区的兄弟打个电话并不困难。 二舅对他的这位亲大哥虽然颇有微词,但毕竟血浓于水,不可能见死不救。只是大舅在后厨一块毫无用处,就算是最简单的擦桌子洗碗的活恐怕都干不好,收留了他不单是要养个闲人,还容易遭来别人的闲话,二舅自然不肯答应大舅的央求。 不过,二舅还是帮了亲大哥一个大忙,他跟大舅说,安安心心住在外甥那边就是,锐仔绝不是那种不顾及亲情的人,另外,二舅还让二舅妈给大舅送来了一千块钱,并告诉大舅,必须积极参与锐仔的项目,用不了多长时间一定能翻身过上好日子。 大舅听了二舅的话,成了村里第一个认缴集资款的人,顶格四百块的现金早已经到了村里的账上,依照杨锐定下来的规矩,一家一户最高认缴四百块,所以,大舅妈也就没有了再认缴集资的资格。 但大舅妈却不认这个帐,非得以她自己的名义再认缴四百块,谁跟她讲道理都没用,讲多了就开骂,再不行就使出绝招,往地上一赖,哭天喊地要死要活。 杨锐乐了。 他早就想收拾这个恶婆娘了,只是苦于没找到机会,却不曾想这恶婆娘居然主动送上门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们都听到了,我为什么要规定每家每户最多认缴四百块集资款?”杨锐一开口,周围的村民速度安静下来,这就是威信,杨锐很是满意。“这个产品是我一港城的设计师朋友发明的专利,我救过他的命,所以他便把自己的专利产品授权给了我。” 霸哥说瞎话的水平真是高啊……身后的黄大龙不由唏嘘,要不是这两年他寸步不离地跟着霸哥,这套说辞连他都要深信不疑了。 “有一说一,生产这个产品的投资并不大,我周密计算过,有个二十五万差不多就够了,二十五万的投资对我杨锐来说算得上什么呢?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岗东村购买新渡轮的五十万就是我杨锐借给他们的。” 众村民纷纷点头,这事传了好久了,只是当事人没承认而已。 “我完全可以领着我的兄弟在省城包下一个厂子独自发财,但最终我却选择了回到这儿带着大伙一块赚钱,只因为岗南村是生我养我的故乡,只因为你们诸位是我杨锐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 这番煽情虽直白却霸道,周围村民有不少人眼眶中已经闪烁出晶莹物质。 “村委会必须掌控这个项目,所以投资占比得达到一半以上,也就是十三万元,剩下的十二万投资额度,我杨锐打算占两万,但我事先得说明一下,这两万块的股份可不是要装进我杨锐的个人腰包。 “厂子要发展,咱们要赚大钱,光凭我杨锐一人可不行,还得从社会上招揽来一大批人才才管用,拿什么去招揽人才?不能光指着高工资高待遇,还得给他们一定的股份,这样人家才愿意死心塌地地来咱们岗南村奉献他们的才华,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众村民纷纷点头,在过去,外姓人家为岗南村做出了卓越贡献,陈家主事人也是用分红权来奖励的,所以在这一方面上,他们的理解力远超别的村子。 “我杨锐预留的两万块股份就是为他们准备的,今晚我把话搁在这儿了,你们大伙都作个证,在这个项目上,我杨锐跟你们一样,只拿四百块股份的分红权,多拿一分,你们就把我这幢新宅给拆了!” 杨锐掷地有声的承诺博得了众村民的热烈掌声。 唯有黄大龙在偷笑。 这会子他总算是明白了霸哥所设计的防火墙的重要作用,可不仅仅是为了预防风险,更是为了冠冕堂皇地……嘿嘿,商业机密可不敢乱说,反正一句话,霸哥仗义那是没得说,但绝没有那么的无私高尚。 “咱们村一共有二百六十七户人家,除去极个别跟我杨锐有仇的不会认缴集资,总共十万块的集资金额,分到各家各户头上也就四百块不到,为了公平,为了咱岗南村能够实现共同富裕,所以我才定下了每家每户最多认缴四百块的规矩。 “你们可能会说,有些人家穷得很,拿不起四百块,不能把空出来的这部分让给你们吗?那我就多说一句,拿不起四百块的人家可以来找我杨锐借钱认缴,借钱利息按公家银行的规矩来,月息五厘,本息全都从分红里扣除。” 此言一出,民意顿时沸腾。 四百块对村里多数人家来说不算是个小数字,但也能拿的出来,但对少数穷困人家来讲,却是要东拼西凑借遍亲朋好友才行。当晚围在杨锐身边的这些村民,三分之二都属于后者,他们原本只希望村里能宽限他们几天时间,却没想到恶霸村长慷慨解囊帮他们解决了最大的困难。 感激之情,一个个溢于言表。 一个上了岁数的阿婆没能控制住情绪,扑通一声跪在了杨锐的面前,抹着眼泪嚷喊道:“恶霸呐,大善人啊……” 杨锐连忙上前将老人家搀扶起来,笑着打趣道:“阿婆。你非要折我的寿是不?我小时候可没少吃你家的饭哦,要说大善人,阿婆你才是当之无愧啊。” 阿婆笑了,可笑着笑着又哭了。 杨锐将劝慰阿婆的重任交代给了李振堂,随后继续演讲: “我今晚在市里跟娄县长吃了餐晚饭,我跟娄县长说,石化公司的征地项目谈黄了是件好事,只有谈黄了,咱们岗南村才能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只有谈黄了,咱们岗南村才能鼓足了士气跟我杨锐一起奋斗。我已经跟娄县长下了军令状,到明年的今天,咱们岗南村要实现五千万元的销售额……” 五千万? 可能吗? 一众村民听到了这个数字,起初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但其中有聪明的速度算了一笔账,那玩意能让女人的身材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生产出来投放到城里,肯定会遭来城里女人的疯抢。就打一件卖个十块钱,五千万的销售额也就五百万件,用不着出省,单是省城和特区鹏城恐怕都不够卖。 这么一分析,村民们马上变了脸色,切,五千万而已,洒洒水啦。 杨锐给村民留下了足够的讨论时间,直到所有村民打消了疑虑。 “五千万的销售额能给咱们村带来多少利润呢?具体的数字我不敢讲,但我可以向诸位保证,绝对不会低于石化公司的征地补偿金。” 民意再次沸腾。 恶霸村长的承诺意味着他们今年的分红或许比征地补偿要少一些,但也少不到哪里去,而要命的是征地补偿只是一锤子买卖,但跟着恶霸混,年年都会有分红,而且一年比一年高。 真是要命,一点也不夸张,幸福的都快要死了。 眼看着火候已到,杨锐终于抛出了他的主要目的: “可是,陈玉娟这个婆娘仗着跟陈苍伟的兄妹关系,在村里横行霸道,我大舅已经认缴了顶格四百块的集资款,可她还要多吃多占,你们说,对这种人咱们该怎么应对?” 身后,黄大龙挑头嚷道:“把她扔西江里喂鱼去!” 众村民明知道这是个玩笑话,但仍旧是纷纷响应。 杨锐淡然一笑,道:“咱们绝不能允许有人仗着关系多吃多占,但也不至于闹出人命,你们说对吗?”言外之意,只要不出人命,怎么样他杨锐都支持。 恶霸可是跟娄县长吃过饭的,那陈老贼虽然有田乡长撑腰,可乡长大得过县长吗?陈老贼在岗南村算是彻底玩完了,既然如此,那还怵他个球?! 村民们争先恐后涌进了新宅院子,不知是谁又喊起了曾经的口号: “打倒陈苍伟……” 第85章 矛盾 谨遵田乡长指示,薛家强一早八点钟不到就赶到了岗南村。 陈苍伟带着五侄子陈天运在村委会会议室中已经等着了,会议室的斜对面便是村长办公室,陈苍伟虽然没享用过一天,但也曾探头打量过办公室的布置,比起田乡长的办公室,面积虽然小了许多,但里面的家私设施却高档了好多个层次。 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成为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和陈苍伟的唏嘘不已雄心未死不同,薛家强只想着早一点完成田乡长交代给他的传话任务,岗南村对他来说就如同炼狱一般,多呆上个几分钟都恐怕要遭到身消神陨的劫难。 黄大龙挺着一张没睡醒的脸哈欠连天的下来通知说,昨晚上杨村长工作到了后半夜,眼下正在补觉,开会的话,至少要往后推迟一个小时。 往后推迟一个小时?还是至少? 薛家强感觉自己被冒犯到了,但他没有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臭毛病,不悦神色只是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 但陈苍伟可忍不了。 这明显是个瞎话。 岗南村的人谁不知道那小贱种只要在村里,雷打不动的清晨六点钟准时去岗坡上练功,哪有什么补觉,分明是故意怠慢乡里的领导,太不懂事了。 陈天运这两天的思维相当混乱,前一天在二叔未列席的村委会会议上,他还生出了不如就此跟恶霸混的念头,但今日看到二叔重新出山,且请来了乡里的领导,又听说田乡长打算给恶霸上道紧箍咒,这思想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 为了表忠,陈天运抢在二叔开口之前怼道:“黄大龙,你好像少说了一个字,恶霸现在只是代村长,希望你提到他的时候,能准确表达他的职务。” 黄大龙讳莫如深玩味一笑,却没搭理陈天运,转而冲向薛家强打了个哈欠:“杨村长说,薛领导要只是过来传达个通知什么的,为了不耽误领导时间,可以由我黄大龙代为接收。” 陈苍伟冷哼一声,终于开口:“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掺和我岗南村的事情?” 黄大龙也不生气,乐呵呵应道:“二叔,你这话说的就没水平了,杨村长说过,岗南村的美好未来不能只依靠本村人,还要向外面广纳人才,而我黄大龙,便是杨村长看中的第一个愿意跟岗南村共同进步的人才,所以,你们要秉承杨村长的精神,礼遇我黄大龙。” 陈苍伟被气得差点没当场吐血,陈天运也够呛,黄大龙那货一口一个杨村长,根本没把他的警告听进耳朵里,这是赤果果的藐视,陈天运恨不得冲上去抽他几个耳光。 薛家强罕见地表现出了极好的涵养,左右劝慰了一番,按住了即将暴跳的陈家叔侄,随后微笑着跟黄大龙解释道:“我确实是来传达田乡长的指示的,不过指示内容很重要,不方便由你来代为接受。” 黄大龙再打了个哈欠,留下一声冷笑后转身就走,你特么乐意等那就等,老子敢保证,中午吃饭前你绝对见不到我霸哥。 昨晚上杨锐睡得确实挺晚,不单他一个,黄大龙张绍本李振堂睡得比杨锐还要晚,之所以睡得那么晚并不是因为工作,建厂搞项目的事情早就分了工,张绍本负责收缴集资款办理工商注册,并协助李振堂挨着道路征个十来亩的地,李振堂负责征地以及征地后的厂房建设,黄大龙需要借助刘大光的关系尽快采购来足量的缝纫机和锁边机。 罪魁祸首乃是大舅。 这老家伙亲眼目睹了陈玉娟被村民们连拖带拽弄出了别墅,在院子里还遭到了几十口子村民的唾骂,积攒了多日的郁闷一吐而尽,心情登时大爽,非要拉着众人陪他一醉方休。 也正是大舅昨天的表现,让杨锐彻底信了他并非伪装,而是跟大舅妈真的闹翻了脸。 睡懒觉可不是杨锐的生活习惯,正如陈苍伟所判断,他一早六点钟便去了岗坡上练了一个半小时的功,这会儿正在顶楼凉亭下悠闲自得地喝着早茶。 黄大龙的没睡醒以及哈欠连天也是装出来的,这货虽然退伍已经快满三年,但在部队养成的生活习惯却是丁点也未改变,只是害怕杨锐练功时拿他当人字桩,所以早晨那会他是能躲杨锐多远就躲多远。 回到顶楼的黄大龙把情况跟杨锐说了,果然,霸哥的反应跟他预想的一模一样。 “那就让他们等着,大不了我请他吃顿午饭就是了。” 杨锐这般做法并不是有意为难薛家强,恰恰相反,他是在帮助薛家强,让他不至于太过难堪,因为娄县长昨晚上答应过杨锐,今天一上班就会给田少武打招呼。 现在离八点钟上班时间还差了几分钟,田少武应该还没接到娄县长的电话,这个时候要是薛家强把田少武的什么指示给明确传达了,过不了多长时间又得改口,那面子可真就丢大发了。 至于田少武的指示内容,用屁股也能想的明白,躲在家里数日的陈老贼突然间精神抖擞地过来说要开会,一准没好事。 …… 娄会俭刚到办公室便被耿乾承叫了过去。 下面有好几个乡都面临着人事调整,眼下夏收已经进入了尾声,最好赶在秋种之前把这几个乡的领导班子给落实了,以便顺利开展来年的工作。 县里的人事权自然要掌握在他这个班长的手上,其他常委也就拥有个建议权,但耿乾承做事求稳,在把人事调整方案提上常委会讨论之前,他需要先统一县韦当组成员的思想,免得常委会上出现不和谐的声音。 娄会俭对别的几个乡的人事安排没什么意见,唯独对石岗乡,他再一次提出了对田少武的不放心。 耿乾承有些不爽,这已经是娄会俭第二次跟他唱反调了,上一次还好,娄会俭是单独找他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但耿乾承已经否决过了,这一次怎么还能当着其他当组成员的面固执己见老调重弹呢? “会俭同志……”耿乾承借助喝茶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语重心长道:“我们都知道,在石化公司的项目上,田少武辜负了县里对他的厚望,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也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啊,我这么说并不是在为他开脱责任,我只是想表达一个理念,我们不能因为某位同志在某一件事情上的失利就全盘否决了他既往的贡献。” 稍一顿,耿乾承接道:“将近三十年,田少武同志扎根在石岗乡,从一名刚毕业的青涩学生成长为一乡之长,他对石岗乡的感情有目共睹,他对党的事业的忠诚有目共睹,他在石岗乡乡亲们中的崇高威望同样是有目共睹,同志们啊,我想问一句,像田少武这样的同志不该得到重用吗?” 除娄会俭之外,其他几位党组成员纷纷点头。 娄会俭道:“我并不否认田少武同志对石岗乡的感情,也从未怀疑过他对党的事业的忠诚,同时也很佩服他在石岗乡所享有的威望,可是,耿书记啊,眼下咱们朝明县的首要任务是发展经济,而田少武同志在这方面的能力实在是难堪重任。” 紧接着,娄会俭摆出了实打实的数据,田少武担任石岗乡乡长已满五个年头,五年间石岗乡的工农业总产值平均增长率仅有百分之四点七,在县里的排名从倒数第五跌到了倒数第二,严重拖了朝明县的后腿。 “耿书记,我承认石岗乡的落后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在于地域偏僻,可咱们朝明县相对于其他兄弟县区也存在这样的客观困难,但市里面会接受咱们这个理由吗?谢书记和马市长不还是逼着咱们两个立下了军令状?” 相比石岗乡在县里倒数老二的排名,朝明县在市里的县区排名更是不堪,自打实行排名制以来,朝明县就从未让副班长的位置旁落过。 经济,是朝明县最大的痛点,也是耿乾承最薄弱的软肋。 耿乾承算是个红二代,父亲虽然早已不在,但父亲当年的战友们并没有忘了他,三年前,父亲的得到了,他也时来运转平步青云,从一个边远乡镇的民办教师迅速成长为了一县班长。正至上,耿乾承身上流淌着父亲的血脉,自然不存在问题,但在经济方面,他却是个门外汉。 去年初夏,耿乾承被提拔为朝明县班长时,市里的谢书记语重心长地跟他说过,娄县长在发展经济上很有一手,希望他们两个搭班能够好好配合。 一年多了,他秉承谢书记的教诲,在工作上可谓是力挺娄会俭,但凡娄会俭在职权范围内做出的决定,他基本上都会表示支持,但换来的结果却是娄会俭的越发强势,对他的尊重也越发流于表面。 若是朝明县的经济在这种政治生态下能得到长足发展,这口气他咽下也就咽下了,但问题是,去年整个县的生产总值也就增长了不到六个百分点,今年比起去年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副班长的排名座次依旧牢牢掌握在朝明县的手上。 第86章 还改口不 可娄会俭从未认识到自身的问题,耿乾承点过他几次,却是一点效果也没起到。 在县那块,他娄会俭搞起了一言堂也就罢了,现如今又把手伸向了他这块,明里暗里地干涉起人事安排,这是耿乾承绝不能允许绝不能退让的。 石岗乡的书记必须由田少武来担任,你娄会俭拿经济来说事也不行,xw的人事权不容挑战,这是原则,也是底线。 耿乾承心中越是愤怒,脸上的笑容越是真诚。 “人无完人嘛,田少武同志在发展经济方面确实薄弱了些,但这并不能成为否定他的理由,我对抓经济这块的经验同样薄弱,组织上不还是对我委以重任了么?依我看啊,石岗乡的人事安排完全可以参照我们两个的搭班嘛,给田少武同志安排一个在发展经济方面能力强的同志来搭班,我相信石岗乡的面貌一定能焕然一新。” 娄会俭的双眸闪过一缕不易觉察的狡黠: “耿书记的这个提议好,相比之下我的高度明显低了,嗯,只是这搭班的同志选谁比较合适呢?” 耿乾承大度表态道:“你对各乡的干部比较熟悉,这个人选还是由你来推荐。”娄会俭关键时刻的退让还是令耿乾承相对满意,他也不想把矛盾激化,在书记一职上他算是进了一步,那么在乡长人选上他有必要退上一退。 明面上这样做是在给娄会俭面子,但实际上这也是明哲保身的一招,乡长的人选由娄会俭推荐,那么,石岗乡的经济还搞不上来,责任就不能再往他耿乾承身上推。 娄会俭锁紧了眉头思考了片刻,稍显迟疑道:“上河乡的石秀丽怎么样?” 耿乾承对石秀丽印象颇深,在朝明县体制内副科级以上的女干部中,石秀丽的颜值可位列三甲,关键是这位靓女干部还是个实干家,提拔为上河乡主管工业的副乡长之后,短短两年,上河乡的乡镇企业就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不足之处就是年纪太轻,资历太浅。前年年底,刚满二十八周岁的石秀丽被破格提拔为上河乡副乡长时就遭来了不小的非议,这才当了不到两年的副乡长,再次破格提拔为乡长,恐怕县委又要承受不小的压力。 不过,耿乾承也不得不承认娄会俭在选人用人上确实有些本事,两年前,正是时任常务副县长的娄会俭力排众议破格提拔了石秀丽,而石秀丽也没辜负娄会俭的信任,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便以一份接近满分的答卷堵住了当初那些非议的嘴。 “我看可以,田少武同志老成稳重,石秀丽同志年轻有冲劲,他们两个搭班比较合适。”反正是娄会俭推荐的人,耿乾承也乐得顺水推舟,石岗乡的经济再搞不上来,看你娄会俭还有什么话好说。 党组会需充分发扬民主,也就是说在每一个问题上,每一位党组成员都要表态发言,另几个党组成员明知道自己就是个陪衬,但该走的流程必须要走个完整,把几个乡的人事调整挨个过了一遍,时间在不知觉间已然来到了九点半。 …… 薛家强等来了张绍本,等来了李振堂,却始终没能等来杨锐。 说好的一个小时早就过了,眼下时针正无限接近九点半,可头顶上却依旧是毫无动静。 陈苍伟终于按耐不住,起身出了会议室,想上楼亲眼瞧瞧,那个小贱种究竟是揣着何种目的。薛家强未作阻拦,他毕竟是个领导,再好的涵养也经不起这般冷落。 顶层凉亭下,杨锐也在纳闷,都到这个点了,娄县长的招呼早就打过了,田少武怎么还不打电话过来让薛家强改变态度呢?难不成那田少武昨晚上吃了豹子胆,敢公然跟娄县长搞对抗? 此时,黄大龙瞥见了楼梯口现出的陈苍伟的鬼祟身影,连忙悄声提醒了杨锐。 杨锐抬眼望去,脸上瞬间堆起了笑容。 “二叔,你怎么上来了?你看你这老胳膊老腿的,爬个楼梯也不方便,有什么事情叫嚷一声,我下去见你不就得了。” 陈苍伟黑着一张老脸,极力控制住内心的怒火,质问道:“你不是说你在补觉吗?” 杨锐一声轻叹,解释道:“二叔,你这就是有所不知了,我是习武之人,补觉的方式当然不能同于你们普通人,习武之人的补觉方式是打坐,这不是大龙看到你老上楼来了么,才把我叫醒过来。” 陈苍伟懒得跟这小贱种胡搅蛮缠,直接训斥道:“薛主任怎么说也是乡里的领导,你觉得你这样怠慢领导说得过去吗?” 杨锐笑呵呵应道:“二叔批评得对,我这就下楼给薛主任赔不是去。” 这可不是服软认怂,也不是憋着坏想让薛家强以及陈家叔侄再一次下不了台,杨锐只是想尽快搞清楚情况,实在不行就主动给娄会俭打个电话,电话在村委会,当然得下楼。 可那陈老贼却不依不饶接着训斥道:“我知道你对薛主任有意见,可那不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么,人家薛主任都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你怎还那么小肚鸡肠呢?岗南村历来讲究规矩礼仪,你阿爸虽然是个外乡人,不懂得这些,可你恶霸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人啊!” 岗南村的人都知道不能当着恶霸的面提及他阿爸,否则的话,轻了抽你俩耳光,重了让你进医院。可陈苍伟今天却一反常态,不单提了,而且还带着明显的贬义。 为的就是要激怒杨锐。 陈苍伟的底气来自于昨晚上跟田少武的交谈,田少武明确告诉他,县里耿书记已经表过态了,石岗乡书记仍旧是他田少武,最多一个礼拜就会公示,秋种之前肯定能上任。田少武还保证说,等县里的任命一下来,他就会着手解决岗南村的事,村长自然还是陈苍伟的,至于那个暴发户,那就看其表现再决定还要不要保留村委委员的资格。 激怒了小贱种,逼着他跟自己动手,这样的话,田乡长就有了充足的理由罢免他的村委委员。 杨锐果然怒了。 只不过重生之后的他可不像离村之前那样冲动,恶狠狠盯了陈苍伟三秒钟,杨锐忽地笑了。 “大龙,你是不是应该去趟县城了呢?” 根本不用霸哥把话说透,黄大龙心领神会,立马抓起了车钥匙,飞一般下了楼。 杨锐没再搭理陈苍伟,紧跟在黄大龙之后也下了楼,来到了会议室,没有一句寒暄客套话,开门见山道:“薛主任,有什么事直接说。” 薛家强瞅了眼杨锐,这货脸色不善呀,心头不自觉地颤了几下。 “是这样,我呢,是来传达田乡长指示的,田乡长命令你立刻停下目前准备开展的项目,并指示说,岗南村接下来不管要搞什么项目,有多大把握,都必须以书面形式向乡里汇报,未经乡里批准,不得动用村里账户的一分钱。” 一口气说完,薛家强再次看向了杨锐,心说我可就是个传话的,你要是有火,千万别冲我发。 杨锐并未发火,指示冷冷的迎向了薛家强的目光:“说完了?” 薛家强点了点头。 杨锐将目光转向其他四位:“你们都听清楚了?” 张绍本李振堂二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他俩昨晚上就知道了杨锐跟娄县长吃饭的事,也知道杨锐冲着娄县长夸下了海口,说一年内要实现五千万元的销售额,可田少武不知死活,竟然发出了叫停令,嘿嘿,那就等着被娄县长扒皮脱骨。 陈苍伟不知内情,心里所想还是基于昨晚上跟田乡长的谈话内容,还以为小贱种这句问话不过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于是以两声冷笑代替了回应。 陈天运没想到田乡长不但给恶霸带上了紧箍,同时还念起了咒,心中赫然一惊,暗自庆幸自己的立场还算坚定,虽然动过倒戈的念头,但并没有实际性的言语或是举动。 杨锐再将目光转回到了薛家强脸上:“薛主任,还改口不?” 薛家强不由一怔,改口?我为什么要改口? 杨锐玩味一笑,朗声道:“我也说句话放在这儿,这个项目我做定了,给乡里的汇报你爱找谁写就找谁写,乡里批准也好,不批准也罢,我杨锐根本不在乎。” 公然藐视田乡长的权威,公然对抗乡政府的权力,谁给你小子的胆量……薛家强人不可忍,终于拍案而起。 可杨锐根本没给他留下发飙的机会,一个转身,潇洒离去。 隔壁房间,杨锐拨通了娄会俭的电话。 第一遍,无人接听。 隔了两分钟再打,依旧是只响铃。 再等了两分钟,杨锐第三次拨通了电话。 这一次,终于接通了。 娄会俭开完会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屁股还没挨上座椅,便接了杨锐打来的电话。 听完杨锐略带委屈的陈述,娄会俭放声大笑。 “我这不是没来及打这个电话嘛,没想到田乡长的动作还挺快……这样,你先让那个薛主任过来接电话。” 第87章 特殊案件 刚想发飙却没了目标,薛家强的郁闷可想而知。 这会儿又来通知他接电话,薛家强自然没个好脸色。 “谁的电话?” “你接了就知道了。” “你不说清楚是谁的电话,我怎么断定该不该接。” 杨锐嬉笑道:“我替你断定过了,这个电话你不是应不应该接,而是必须接。” 薛家强回以冷笑,十有八九是那个市里的廖处长打来的求情电话,不是他薛家强不给人家面子,而是那廖处长实在是糊涂,求情怎么能求到他的头上呢?这个电话理应打给田乡长才对呀! 不接,坚决不接! 接了就等于给自己找麻烦,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人家廖处长不说,还容易在田乡长那边造成误会。 “真不接?” 薛家强冷哼了一声,屁话,老子当然是说不接就不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暴发户根本就喂不熟,你对他再怎么客气,他依旧是那副鸟样,既然如此,那就无需客气。 杨锐叹了口气,无奈应道:“那好,我去跟娄县长说,你不愿接他的电话……” “噌——” 薛家强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发全部炸开,娄县长?怎么会是娄县长的电话? 丢他老木,又被这小子给耍弄了。 薛家强顾不上自己的颜面,慌不迭冲出会议室,冲进了隔壁房间。 “娄,娄,娄县长,雷猴啊,我,我,我是薛家强,雷指示……” 电话那头果然传来了娄会俭的声音: “薛主任好大的官威啊,我的电话都让我等了那么久?” 薛家强的汗哗的一下出来了,瞬间湿透了全身。 “我,我,那什么,我刚才上了个厕所……” 娄会俭点到为止,没在继续纠缠: “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岗南村已被列为我县改革试点村,由县里组织领导小组进行监督管理,我亲自担任领导小组的小组长,文件可能要稍晚两天下发到你们乡里,但政策必须从今天开始执行,听明白了吗?” 薛家强偷摸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腰身挺得笔直,颤声应道:“听,听明白了。”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咔嚓一声,薛家强长呼了口气,要不是双手撑住了桌面,怕是一个哆嗦就得瘫倒在地。 什么吊毛事不过三呀,老子一个月内在这岗南村都栽了四回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惨,狗日得陈苍伟,都怪他,要不是他非得跟暴发户对着干,老子也不会倒这个霉! 喘了几口粗气,好不容易定住了神,薛家强万般艰难地挪回到了会议室。该死的暴发户乐呵呵的面容写满了幸灾乐祸,狗日的陈苍伟居然还有脸满怀期望。 没一个好东西! 薛家强拿起了自己的公文包,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身后,传来了暴发户的声音:“薛主任,你刚才传达的田乡长指示怎么说?” 薛家强没有驻脚,只是抛下了俩字:“作废!” 作废? 陈苍伟大惊失色。 田乡长历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他的指示怎么可能说作废就作废?你一个办公室主任有什么权力作废田乡长的指示? 薛家强十分不耐烦地甩开了陈苍伟的阻拦,踉跄走出杨家新宅,艰难爬上了那辆破烂吉普,很是无力地跟司机老白说了声:“走,咱们回乡里。” …… 田少武挂了县里组织部领导打来的电话,心情之愉悦,就像是困在沙漠里的人突然间吃上了西瓜一般。 这个电话相当于任命前的约谈,组织部的领导跟他说,关于他的人事安排将在明天上午上会讨论,最迟大后天公示,公示期一个礼拜,也就是说十天之后他田少武就不再是田乡长了,而是梦寐以求的田书记。 西瓜还没吃上几口,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田少武还以为是乡里的某个下属消息比较灵通,提前打电话过来庆贺,却没想到,电话那头居然是娄县长。 娄会俭在电话中只字未提人事方面的安排,只是言简意赅地通知他说,岗南村被县里列为了改革试点村,今后对岗南村的领导权归属于即将成立的改革试点村领导小组,娄会俭特意强调了这个领导小组的组长将由他娄会俭亲自担任,却偏偏没提副组长的人员安排。 如此明显的暗示,田少武当然能感受到,他被排除在岗南村领导权力之外了。 刚才齁甜的西瓜顿时成了生瓜蛋,再想到今一早薛家强代表自己去了岗南村,那瓜就像是在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一样,馊臭难闻。 还没回过神来,又有下属前来汇报,说乡pc所的方所长在上班的路上被人给揍了,伤得不轻,已经被送去了卫生所。 上班的路上被人揍了,怎么到现在才汇报上来? 下属委屈回答说,他也是刚得到信,事情出在了十分钟前,汇报流程上并没有多大的问题,至于为什么都快到十点钟了方所长还在上班的路上,他也说不清楚。 田少武在心里发起了火,这个方开来居然如此懒散,活该挨揍。 但面上还得拿出乡领导的高度,强忍着怒火表态说,他这就去卫生所探望方所长。 方开来伤得并不重,但很丢人,揍人的歹徒把拳头全都招呼在了他的脸上,眼眶黑了一个,嘴唇肿了一半,左边的脸颊上清晰地印着一只鲜红巴掌。 “田乡长,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见到田少武进到了病房,方开来就像个在外面受到了欺负回家告求家长的毛孩子一般委屈可怜。 “怎么回事这是?”看到方开来的惨相,田少武激发不出同仇敌忾的愤怒,反倒有了些许的安慰,果然应了那句话,抚平心灵创伤的灵丹妙药并不是时间,而是比自己更惨的同伴。 方开来可怜巴巴地哭诉道:“我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原本想请病假来着,可所里那么多事情等着处理,我也只好硬撑着前去上班,哪曾想,今天刚出家门,就被一歹徒给拦住了,不由分说,上来就动手,我防备心不够,结果就被打成了这样。”毕竟在体制内混了多年,找个借口为自己上班迟到开脱一下还是挺容易的。 田少武凝目思考,问道:“你来石岗乡得罪过谁吗?” 方开来忽然激动起来,嚷嚷应道:“恶霸!岗南村的恶霸!一定是他找人打的我!” 田少武却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是他。”那位暴发户已然抱牢了娄县长的大腿,对付一个小小的乡pcs所长,犯不着用这种粗暴手段。 方开来却不服气,气鼓鼓犟道:“不是他还能是谁?我来石岗乡只得罪过他一人,而且,也只有他才有这个胆子。” 财政不足势必导致人手不够,就拿石岗乡pcs来说,总共不到二十个民警,却要管着十几个村两万七千余人,也只能是抓大放小,一般性的治安案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只要不闹出人命来,派出所绝对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但殴打民警可不属于一般性的治安案件,警方对此类案件的容忍度为零,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命案。 那些混社会的谁会吃饱了撑的去招惹警察?放眼整个石岗乡,除了他恶霸,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有这份胆量。 田少武没接话,而是岔开了话题:“县局那边汇报过了?” 方开来点了点头,一不小心扯到了脸上的伤,顿时疼的呲牙又咧嘴。 田少武拍了下方开来的肩,安抚道:“安心养伤,县局是不会放过打人凶手的。” …… 光天化日之下,堂堂一乡所所长被人揍成了猪头,消息传到了县局,胡广松不由震怒,火速组建了专案组,并下了死命令,三日之内,必须抓获打人凶手。 专案组由县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邢国富担纲,考虑到二中队副队长段兴民对石岗乡相对熟悉,胡广松亲自点将,令段兴民担任邢国富的助手。 侦破这类案件难度并不大,一是受害者方开来见到过打人凶手的面目,只需要勾勒出来其特征,再发动广大人民群众,不难把凶手给揪出来。二是此案性质相对简单,真身行凶也好,雇凶打人也罢,无非是出于报复,把方所长工作以及生活中得罪过的人列举出来,一一排查,同样也能轻松找出元凶。 鉴于此,邢国富并没有把这个案子看得有多重,胡局的死命令看似压力挺大,实则轻松的要命。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出手,交给段副中队长全权负责,最多也就是忙活个两天便可收队交差。 又刚好段副中队长正是胡局麾下的红人,邢国富也乐得卖个功劳给段兴民。 段兴民也觉得这案子没什么大不了,胡局点将邢副大队长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基层派出所看,既然邢副大队长主动把破案功劳让给自己,那他也只好欣然领命。 向大队借了辆车,段兴民再叫上了二中队的两位队友,三位警官随即出发,不到十一点半钟便赶到了石岗乡。 第88章 有蹊跷 方开来还真是个人才,挨了这么一顿揍,竟然连打人凶手的相貌特征都描述不出来。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 方开来一不是警校毕业,缺乏这方面的专业训练,二不是退伍军人,面对打人凶手时早已经吓破了胆。在穿上警服之前,他只是个小国营厂的保卫干事,对内可以雄赳赳气昂昂张牙舞爪秀肌肉,但到了需要对外时,却只剩下了给派出所打电话的绝招。 方开来能说出来的凶手特征只有两点,一是那人身着一身白色人造棉练功服,二是那人的个头跟他差不多高,不胖也不瘦。 这两点特征说了等于没说,人造棉当下非常流行,所谓的白色练功服在各家衣摊上都属于畅销品,早晨早起一会,随便挑个公园,走进去绝对是一抓一大把。至于凶手的身材特征,更是白扯,南粤广府的人个头都不怎么高,方开来刚好出于平均水平,若是跟他差不多高的话,也就是一米六七六八的样子,去到街上,一眼看去,差不多都是这个海拔。 没办法,只得寻求第二条侦破路线。 方开来一口咬定岗南村的恶霸,除此之外,再无仇人。 段兴民终于感觉到一个头两个大的滋味了。 倘若真是恶霸所为,那只能说明这个方开来不是个东西,活该挨揍。自家兄弟自家了解,段兴民深信恶霸的做人原则跟他自己同出一辙,都是伟人的那十六字方针。 但职责所在,段兴民只能将替自家兄弟抱不平的话深埋在肚子里,吐不出半个字来。 …… 岗南村。 杨锐张绍本李振堂三人刚吃了午饭,正准备商讨安排下一步工作时,猪仔突然气喘吁吁跑过来汇报说,村里来了辆警车,正往村西头这边驶来。 猪仔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楼下院门口便响起了汽车喇叭声。 杨锐来到天台边沿,一眼便瞧见了刚下了车的段兴民。 “卧槽,我说我今中午怎么心神不宁呢,原来是有贵客到访呀。”杨锐热情地跟段兴民打了声招呼,接着便小跑下楼,前去迎接。 段兴民领着两位同事候在了院子中,待杨锐下了楼迎过来时,冷不丁轰出一拳。在部队练就的功夫,虽谈不上招法犀利,却也相当实用。 杨锐轻巧闪过,同时还击一掌。 二人当即对练起来,段兴民几乎使出了全力,但杨锐只是凭借单手便予以一一化解。 十几招之后,段兴民收了手,喘着粗气道:“不玩了,就算我们三个一起上也玩不过你小子。” 杨锐呵呵笑道:“那是你没当真玩,你要是一亮枪,我立马认怂。” 段兴民放声大笑:“亮什么枪?大白天的,不准耍流氓。” 三位警官在杨锐的引领下先参观了他的新宅,随后上到了顶层。 段兴民道:“我们仨还没吃午饭呢,抓紧时间给我们弄点吃的来。” 杨锐随即吩咐猪仔跑个腿,去武校食堂让后厨师傅炒几个菜送过来。 段兴民又道:“我们是来办案的,有几句话想问问你。”同时朝着张绍本李振堂二人努了下嘴,示意杨锐把那二人支开。 那二人颇有眼力见,不等杨锐开口,便率先提出了告辞。 凉亭下,只剩下了三位警官和杨锐四人。 “方开来被人给揍了,这事你知道吗?” 杨锐面无波澜,微微摇头道:“不知道。” “方开来得罪过你吗?” 杨锐无奈一笑,如实回答道:“得罪过,还不轻。” “能说说具体什么情况吗?” 杨锐拿起茶台上的香烟,给三位警官各发了一支,烟雾缭绕中,杨锐口吻平和地将他跟方开来的过节一五一十诉说了一遍。 “你是说那天闹事的飞仔是方开来安排的?” 杨锐回答道:“我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那帮飞仔跟他的关系,但我想,他之所以愿意赔了我五百块,想必是心虚了。” 五百块可不是个小数目,普通人家省吃俭用攒五年也不一定能攒的下来,就比如段兴民,当上了副中队长,又赶上了工资普调,一个月也就拿个七十块不到,跟弟兄们在外面只是多喝两顿酒便得成为月光族,想攒下五百块,除非在梦里。 三位警官无意追究方开来那五百块钱的来路,也无心追究杨锐讹钱到底违法不违法,他们仨咬了下耳朵,随即做出了定论,行凶者不可能是杨锐所指派,因为杨锐若是真想报复方开来的话,只需要将那天发生的事情捅给田乡长即可,而不是向方开来索要五百块的赔偿。 五百块,对工薪阶层来说是笔巨款,但对杨老板来讲,却实在是摆不上桌面。 排除了杨锐的嫌疑,也就意味着这案子走进了死胡同,毫无线索地去追凶,无异于大海捞针。 一时间,段兴民真不知道是该乐还是该愁。 “电话在哪?” 杨锐指了指下面:“一楼,村委会值班室。” 段兴民摆手止住了准备领路的杨锐:“你坐着,我自己去。” 猪仔领着武校的仨小崽子端来了四菜一汤,而段兴民此时也刚好打完了电话。 “这么好的菜没有酒怎么行?恶霸,你小子今天就当一回狗大户,让我们哥仨好好地宰一顿。” 段兴民能带出来执行任务的同事自然也是好兄弟,杨锐愉快地当起了狗大户,不单挨宰,还当起了三陪。 …… 邢国富挂了段兴民的电话,坐在办公室里沉思了好久,在抽完第五支香烟后,终于理清了思路,随即爬了一层楼梯,敲开了胡广松办公室的门。 “胡局,我觉得方开来的案子有蹊跷。” 邢国富是胡广松一手带出来的得意门生,年纪虽然不大,也就三十四五岁,但侦案经验却是相当丰富,尤其是在犯罪心理学方面,其造诣就连市局的专家都赞叹不已。 听闻邢国富说此案有蹊跷,胡广松随即将手上工作推到了一边。 邢国富先将案情陈述了一遍,接着分析道:“这里面有两处疑点不符合常情,一是方开来挨了打却说不出打人凶手的相貌特征,二一个是方开来一口咬定跟他有矛盾的只有岗南村的杨副村长。” 嗯,这两点确实有些问题,胡广松点了点头,鼓励邢国富继续分析下去。 “前者还能解释,他被打人凶手拦住后,过于紧张,导致短暂性记忆空白,这对一个干了十多年的老警察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但理论上也不是不可能存在,可后者……”邢国富苦笑摇头:“在基层派出所工作,怎么可能只得罪过一个人呢?” 胡广松随即反应过来,道:“你的意思是说方开来有可能上演了一出苦肉计?” 邢国富点头应道:“可能性还不小。” 胡广松笑了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两个疑点反倒能说得通了。” 邢国富苦笑道:“如果不是这样,师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案子办下去了。” …… 段兴民吵嚷着要喝酒,但也没敢多喝,加上杨锐,四个人一共只喝了一瓶。喝完了酒,吃饱了饭,段兴民起身告辞,准备返回乡里,恰在此时,黄大龙带着顾长虹回来了。 顾长虹小脸红扑扑的,一看便知中午没少喝,但黄大龙身上却一点酒气也没有。 杨锐安排黄大龙替段兴民开车,把三位警官送回乡里,段兴民不愿添麻烦,分辨说这点酒对他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这可是你们雷子定下的规矩……杨锐解释道:“方所长不是挨打住院了么,我让大龙代替我顺道去看看他。” 方开来挨揍了? 黄大龙不由一阵惊喜,不消多说,肯定是霸哥的手笔,他兄弟吃了亏,肯定不是五百块钱就能摆平的。 段兴民还在坚持:“那大龙怎么回来呢?” 杨锐道:“我让猪仔骑摩托车再后面跟着。” 一听到有机会骑摩托,而且还是去乡里那么远的路,猪仔的兴奋神色登时溢于言表。 段兴民再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得点头答应了下来。 杨锐叮嘱黄大龙,到了乡里,去供销社买两罐麦乳精给方所长带上,别怕花钱,要买就买最好的,最贵的。 黄大龙点头应下了。 乡一级卫生所也就那点水平,大病看不了,小病不用看,因而,总共二十张病床还空了一多半。 方开来在乡里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卫生所的所长自然不敢怠慢,给他安排的病房虽然是个四人间,但另外三张病床都没安排病号,勉强也能算上个单间。 原本还是想着转去县医院的,田乡长过来探望时也关切到了这一点,毕竟乡卫生所的条件太差,万一有个内伤没能检查出来而导致不测,那可不单是个人家庭的损失,同时也是整个石岗乡的损失,甚至是党的事业的重大损失。 可县局那边的动作实在太快,没等卫生所联系好县医院,专案组便赶到了石岗乡,为了办案方便,方开来也只好继续留在乡卫生所。 老婆请了假过来伺候,可嘴上就跟装了发动机似的唠叨个没完,方开来听着心烦,借口下午想好好睡上一觉,把老婆赶回了家。 第89章 真的猛士 睡是睡不着的。 方开来一肚子的心思上下翻滚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直觉告诉他,那个身着白色人造棉练功服的打人凶手就是岗南村恶霸安排的,此举刚好对照了他找飞仔对付黄大龙的那一套。再有一点,那天傍晚他去岗南村送那五百块钱时,恶霸个混账玩意全程黑着脸,只承诺说不把这件事捅给田少武,却始终没放话说这事到此为止。 刚挨了揍那会气不过,总想着把恶霸给揪出来让他付出最惨痛的代价,可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却又颇多后悔。 那个混账玩意就那么容易揪出来吗? 就凭他在武校那件事上展现出的各种手段就可断定,此人心思相当缜密,做任何事情都给自己留下了充分后手。 安排人来揍他,想必也是计算过了各种可能,并做好了滴水不漏的防范措施。 恐怕到最后妹能把人揪出来,反倒彻底惹恼了那混账玩意。 有些后悔了,方开来躺在病床上,不禁想起了黄大龙说过的那句话: “宁被阎王斜眼看,不跟恶霸对着干。” 病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方开来还以为是护士过来打针喂药,眼皮都没翻一下便没好气地训斥道:“能不能让我静一会?” 来人阴森笑道:“棱,当然棱,弄死雷,雷就阔以彻底安静了。” 方开来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人……正是上午的打人凶手。 “我,我,我警告你啊,对人民警察行凶可是重罪,要枪毙的……” 话未说完,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经贴在了脸上,方开来恐惧至极,一个没留神,胯下散出了一股子尿骚味。 来人下意识地用手捏住了鼻子,脸上尽显鄙夷。 “雷就系个败类,弄死雷系替天行道,就算偶被枪毙了,辣也棱楼芳千古。” 幸亏是躺在床上,这要是站着的话,方开来估计已经跪下了。 “好汉饶命,我上有老下有小,看在我八十岁老母的份上,你就饶了我……” 来人冷笑道:“饶了雷也不系不阔以,辣就要看雷滴表现啦。” 方开来点头如鸡啄米:“好汉你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来人再一声冷笑,收起了匕首,道:“第一,告诉雷县里来滴警察,系偶熏大壶揍滴雷,和旁人无关。” 方开来心里又是一阵哆嗦,不会是反话? “第二,向雷县里滴警察坦白,系雷找滴飞仔搞错了人,洗滴习化公西滴征地投机泡了汤,偶熏大壶系在为辣两个村几滴人打抱不平。” 方开来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点头应下。 孙大福很是得意地拍了拍方开来的脸,接着恐吓道:“偶系有办法机道雷滴表现滴,要是让偶机道雷不老实,哼,哼哼……” 孙大福晃了下手中匕首,掉头离开了病房。 也就隔了几分钟,病房门再次被推开,尚未回过神的方开来还以为是那熏大壶去而复返,忍不住又是一连串的哆嗦。 段兴民进了病房,下意识地嗅了两下:“怎么那么骚气呢?这卫生所也忒不像话了。” 听到是段兴民的声音,方开来再也忍不住了,潸然泪下。 “你们怎么才来呀!打我的那个凶手刚刚来过,他叫孙大福,快,快去抓他,他没走远……” …… 方开来被揍一案在当地石岗乡没闹出多大的动静,在所属县朝明县城也没掀起多大的波澜,但在阐城市区却成了头号新闻。 上一个如此轰动且被江湖人士广为传播的事件,还是十多天前岗南恶霸完虐西城大佬戴春风,而今日之事的影响力一点也不亚于上一件。 一点原因是当今江湖想揍pcs所长的大有人在,但真敢动手的也只有今天这么一位。另一点原因,这个方所长坏的正是岗南恶霸所在村的好事,而岗南恶霸对这个方所长也只能是敢怒敢言却不敢动手。 也就是说,今日胖揍方所长的这位好汉或许有些莽了,但在胆魄上却一点也不亚于岗南恶霸,甚至可以说超越了岗南恶霸。 到了傍晚时分,又有新的消息传了出来,说这位好汉的身份已经暴露,不是别人,正是咱阐城老街的孙大福。 老街的孙大福在市里并没有多大的名气,但在老街,却是响当当一号人物,听闻到这个消息,老街的热血青年们哪里还能安静的下来,分分钟便把孙大福的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孙爸孙妈还以为儿子在外面闯了祸,吓得躲在家里死活不肯露头。 天色将黑之时,孙大福终于回到了老街,刚一现身,立马被热血青年们围在了中间。 这是老街人民的骄傲,是他们心目中的楷模,必须找个上档次的排挡,请这位骄傲和楷模好好的吃上一顿,顺便再给他们做个事迹报告。 外围不远处,海叔和隆伯硬刚起来,最终隆伯以双份烧鹅加新鲜时蔬加进口啤酒再加一盒外烟的超豪华标准打赢了这一战,喜获好汉孙大福的接待权。 然而,那位好汉却一反常态。 “饭,偶就不吃了,偶现在很累,几想早点休息。不过,一人做系一人当,明早八点钟,偶准备从老街出发,去东城分局记首,希望兄弟门到席后给偶捧个人场。” 自首? 众多热血青年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可不是怂! 揍完了人悄摸跑路躲风头那才叫怂。 不跑路等着雷子找上门来这叫硬气。 不等雷子找上门反倒主动找上雷子的门,那叫霸气。 有名言为证: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 邢国富亲自来到了石岗乡。 一个派出所所长,设计陷害他人不成,反倒被讹五百块,于是怀恨在心,再度设计苦肉计,意欲翻盘找回脸面,此等行为实在恶劣,必须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可没想到,刚一落脚便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案情进展。 打人凶手再次现身,还自报了家门名号。 “小段,你觉得方开来的供诉有几分可信度?” 段兴民如实分析道:“我觉得没几分,他起初咬死了口说是岗南村杨代村长干的,但据我们调查,杨代村长干出这种事情的可能性极低,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杨代村长的兄弟黄大龙还跟我们说了一件事。 咱们娄县长很欣赏杨代村长,昨晚上还一起吃了餐饭,杨代村长跟娄县长承诺说今年要把岗南村的总产值突破五千万,做为回报,娄县长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帮他把头衔上的代字给摘除掉,这种形势下,杨代村长又不傻,怎会做出这等自毁前程的事情来呢?” 邢国富连连点头,插话道:“我非常认同你的分析,所以,我在局里跟胡老大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这事待会再说,你接着分析。” 段兴民接过邢副大队长分发的香烟,自个点上了火。 “黄大龙受杨代村长的委托去探望方所长,我多留了一个心眼,担心黄大龙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在病房里对方所长再有什么不利行为,毕竟当初方所长搞过黄大龙,于是我就陪着黄大龙一起去了卫生所。 卫生所就那巴掌大一块地方,而且一到了下午几乎没什么病人,我和黄大龙从大门口走去病房,一路上根本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但方所长却跟我说,打人凶手刚刚来过,走不了多远。我就有一点想不通,如果真是这样,那打人凶手的反侦察能力都能比得上职业杀手了,这么专业的一个人物,犯得着跟他一个派出所所长过不去吗?” 邢国富深抽了口烟,缓缓吐出。 “这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你们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方开来因被杨锐讹了五百块而怀恨在心,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只想着嫁祸给杨锐,后来躺在病床上冷静了下来,又觉得嫁祸给杨锐的把握并不大,于是便编出了孙大福这个人名出来。” 段兴民笑道:“我跟邢大队想到一块去了,这个打人凶手第二次出现在了方所长的面前,可方所长依旧说不出他的相貌特征,方所长的解释是对方手里拿有匕首,他过于紧张没敢正眼瞧对方,但我始终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牵强。再有,只是一个人名,我们上哪去找人?而且还分辨不出这人名的真假。” 另两位警察的其中一位道:“我认为方所长之所以说不出打人凶手的相貌特征,其目的或许就是不想让我们抓到这个人。” 邢国富苦笑道:“我当警察十几年,像这样的案子还是头一回碰到,有意思确实是有意思,但也相当棘手啊。” 段兴民道:“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邢国富白了段兴民一眼,略带嗔怪道:“你跟我还玩这一套?当讲不当讲你都尽管讲出来好了。” 段兴民歉意一笑,接道:“我们跟胡局求个情,让他宽限几天,然后我们装着积极查找那个孙大福,暗中观察方所长,我觉得等风声不那么紧了,方所长说不定就会跟那个打人凶手见上一面。” 邢国富思考片刻,点头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第90章 玩笑开过了 一早八点整,孙大福准时出现在老街街口。 早已有二十余热血青年等在了此处。 孙大福神情淡定,以旁观者的口吻向众人陈述了方开来的恶行。 “偶熏大壶一不图名二不求利,介么做滴目的基友一过,辣就系为岗南村滴父老乡亲讨过说法。” 好伟大啊! 也就是五分多钟的演讲时间,前来捧人场的热血青年多了一倍,四五十号人簇拥着孙大福向东城分局的方向开拔而去,路上,不断有新的热血青年加入到了送行队伍中来。 孙好汉如此壮举,绝对值得我辈江湖儿女顶礼膜拜。 老街距离东城分局也就两里路不到,放开了腿脚,最多十分钟就能走到,即便有意放慢速度,那也用不了二十分钟。可就是这么点时间,簇拥在孙大福身旁身后的江湖热血儿女又多了一倍多。 而且,尚有一大批热血青年刚得到消息,正在匆忙赶来。 距离东城分局只剩下了一百米不到,正前方,一辆白色ae86堵住了道路。 轿车之后,还有辆卡车,卡车旁,停着辆艳红色幸福250。 十多位农民模样的人从卡车上跳了下来,不由分说,直接拉起了一条横幅,上面印着十个大字:孙英雄,岗南人民感谢你! ae86的车门缓缓打开,一相貌英俊气宇轩昂的年轻人在一黑脸大汉的陪伴下缓缓下车,迎着孙大福稳步走来。 “岗南恶霸?” 孙大福的拥趸中有人发出了惊呼。 尚有五步之距离,杨锐驻了脚,双拳紧抱,冲着孙大福施了一抱拳江湖礼。 “在下岗南恶霸,特意前来为英雄送行!” 杨锐身后,手扯横幅的十多村民齐声跟喊道:“为孙英雄送行!” 孙大福明明眼眶中有热泪在打转,但依旧拿捏出了一副淡定神情。 “偶再重申一遍,偶熏大壶昨日机为,一不图名二不求利,几为替天行道,让辣坏人恶有恶报!” 杨锐带头鼓掌。 一百几十号热情青年的掌声随即跟上,其中还夹杂了口哨声叫嚷声,一时间气势非同凡响。 孙大福抱起双拳,先向杨锐施了一礼,再向那十多岗南村村民拱了拱手,随后转身冲向了自己的拥趸,高声道: “各位兄弟,俗话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请各位楼步,咱们就此别过!” 言罢,孙大福迈开双腿,大踏步向分局走去。 杨锐在其身后朗声道:“等你出来,咱们做兄弟。” 孙大福停住了脚步,却未转身,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 东城分局的领导一个电话打给了朝明县县局,胡广松得知消息后,连忙将电话打到了邢国富下榻的石岗乡西江宾馆。 邢国富接完了电话,愣了好大一会都没能回过神来。 这特么究竟是个什么案子呀?! 太特么狗血了。 堂堂一所长居然真被打人凶手给吓到了短暂性记忆空白的地步? 这世上居然真有人只是为了出个名而甘心坐牢?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不是我邢国富孤陋寡闻,而是这世界的变化实在太快。 段兴民得知了消息后,一脸懵逼的程度绝不亚于邢国富。 昨晚上还觉得这案子甚是有趣,怎么睡了一觉就变得这般无聊了呢? 不单是无聊,还颇有些无脸。 自家的所长在自家辖区被人揍成了猪头,这本就是个很没面子的事,而那打人凶手却犹如英雄一般在上百人的簇拥下,于另一分局投案自首,这无异于冲着他们朝明县局正手甩了一巴掌还不够,反手再抽了一巴掌。 这口恶气还不好出。 社会舆情已成势头,据说市里的报社已经派了记者前去东城分局采访,省里的两家媒体单位也打了电话过来,预约了采访时间。这种情况下,把那打人凶手弄回到县局来也只能是按规矩审讯,不敢越雷池半步。 打不能打,骂也不能骂,舆情监督下,量刑也无法加码。方开来伤得虽然难看,但受伤程度并不重,最多也就定个轻微伤,往最重了判,那打人凶手也只需要吃上三个月的牢饭。 窝囊啊! 别说他们刑侦大队,就算是整个县局的脸,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被方开来这个该死的蠢货给丢没了。 “邢大队,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段兴民忍了半天,还是没能忍得住,他那一肚子火气要是发不出来,恐怕都用不着回县城,直接在石岗乡卫生所办理个住院手续才行。 邢国富没好气回道:“又来了,什么当讲不当讲?你我兄弟理当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段兴民满怀怒意道:“有方开来这样的同事,我觉得是一种耻辱!” 邢国富也不由得咬起了牙:“虽然我不是他的主管领导,不适合表态,但我非常认同你的看法。” …… 杨锐回到了村里。 顾长虹摩拳擦掌已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他拿着杨老板那么高的工资,早就迫不及待要做出相对应的贡献,昨天上午黄大龙找到他说可以上班了的时候,他就兴奋异常,只可惜中午喝了酒,杨老板认为不太适合干活,吩咐他先安顿下来,好饭不怕晚,明天开工也不迟。 现在可应该适合开工了,杨老板再有托词的话,顾长虹想好了,那就以辞职相要挟,绝不能做那个吃闲饭的人。 杨锐倒也干脆,叫人找来一面锣,直白告诉顾长虹,他当下的工作内容就是围着陈老贼的家敲锣喊话,什么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类的随便喊,只需要让陈老贼知道他顾长虹来岗南村上班了就成。 顾长虹一听就乐了。 这工作内容,太特么讨喜了。 若不是那陈老贼多事,他顾长虹就不会得罪人家杨老板,要是没得罪人家杨老板,他就不会脱下那身警服。在杨老板手下做事待遇虽然高得离谱,可在地位上,根本不能同派出所所长相提并论,因而,无论表里,顾长虹对那陈苍伟的恨意都不轻。 说干就干,顾长虹接下铜锣,立即敲响。 “岗南村的父老乡亲都听着哈,我是顾长虹,从今天起由我来担任岗南村治安大队大队长……” 昨天上午,大好局面下突发变故,薛主任态度明确地否决了田乡长的指示,陈苍伟不明就里,连忙追到了乡里,百般打听之下,总算是搞明白了变故的真相。 小贱种居然抱上了娄县长的大腿,田乡长虽然能顺利成为田书记,但同时失去了对岗南村的管理权。 也就是说,他陈苍伟在跟小贱种的这场斗争中落了个完败的下场。 万念俱灰下,陈苍伟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问题,如何做,才能体面地离开岗南村。 陈苍伟不缺去处,大仔在县城刚分了新房,面积不大,但好歹也是个三室一厅,孙女刚满三岁,正是需要人照看的时候,他们老俩口过去了,保管不会招儿媳的烦。 去特区鹏城投奔二仔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二仔在他那家外资企业当上了线长,手下管着好几十号工人,每天从天不亮要忙到天透黑,他们老两口过去给做个饭洗个衣什么的,也是帮了二仔不小的忙。 但不管去那边,都得找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骗不了村民,也得骗了自己,不然的话,等老死了都没脸把尸骨送回来下葬。 可老伴死活都不肯离开村子,去到县城大仔家,不仅要看老东西的脸色,还得看儿媳的脸色,说是老两口一块去帮忙照看孙女,但干活的只能是她一个人,这种日子她可不想过,也过不来。 去特区鹏城更不靠谱,二仔赚钱虽多,但老俩口怎么好意思吃仔仔的喝仔仔的,那边的物价又那么高,就靠他们老俩口的那点积蓄,过不了两年就得山穷水尽。 昨晚上两口子就争吵了半宿,今早起来,忍不住又拌上了嘴。 刚叨唠了两句,就听到了外面顾长虹的扯着嗓子的叫喊声,陈苍伟侧耳分辨了一番,脸色刷的一下不好看了。 小贱种这一招可真够狠的啊! 陈苍伟咬紧了牙关,喘着粗气,努力想使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可越是努力,越是觉得热血上头,忽地眼前一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软绵绵瘫倒在了地上。 村西头,杨家新宅。进进出出的村民络绎不绝。 今天是缴纳集资款并领取集资凭证的日子,凭证上白纸黑字写上了年度分红不低于四千快的条款,而且还有恶霸村长的签名担保,每一个办完了手续的村民自然是欢天喜地喜气洋洋。 杨锐在顶层凉亭下喝着茶,正在跟黄大龙打赌陈老贼会被气成个什么鬼样,就听到楼下院子里传上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声:“恶霸哥,你快出来救救我阿爸呀!” 是春花妹! 听其口吻可不像是胡闹……杨锐心中不由一紧,坏了,玩笑开大了,恐怕得把二舅叫回来准备开席了。 情急之下,杨锐放弃了楼梯,径直从顶层平台跃下,借助楼旁树杈做缓冲,平安飘落在院子当中。 陈婉婷见到了杨锐,哇的一声哭开了。 “我阿爸跟我阿妈拌嘴,吵着吵着就昏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第91章 上命不可违 黄大龙紧跟着来到了院子里,杨锐急切吩咐道:“开上卡车,去春花家。” 来不及等黄大龙回屋拿车钥匙,杨锐拉着陈婉婷奔跑起来,陈婉婷的速度跟不上,没跑几步便喘上了粗气,杨锐二话不说,一把将陈婉婷扛在了肩上。 陈苍伟家,陈婉婷的阿妈慌得不知所措,只顾着在一边抹眼泪,几个邻居正手忙脚乱地准备把陈苍伟抬上外面的三轮车,其中就有陈天运的身影。 杨锐大喝一声:“都特么住手!” 对待突发昏迷的病人,不管是考虑心源性疾病还是脑源性疾病,又或是低血压低血糖之类的代谢性疾病,首要一点是保证病患的呼吸道通畅,让病人保持仰躺姿态,脖颈处稍微垫高一些,像陈天运他们那种搬运病人的手法,最容易造成病人的窒息。 顶着众人不解甚至是愤怒的目光,杨锐速度极快地检查了陈苍伟的呼吸以及心跳,老天保佑,陈苍伟虽然看上去情况相当危险,但呼吸还在,心跳也在。再翻看瞳孔,也没有放大迹象。 杨锐稍稍放了点心,接着吼了一声:“拆个门板过来!” 那几个邻居本就对杨锐有着敬畏之心,再看到杨锐检查陈苍伟病情时相对专业的手法,明白了杨锐绝对是出于救人之心,于是不再犹豫,立刻找来了工具拆下了陈苍伟家的一块门板。杨锐指挥众人以平移的方式将陈苍伟弄上了门板,再抬出门外。 黄大龙开着卡车已然赶到。 这也是杨锐为什么指令黄大龙开卡车的缘故,小车速度快,但不能让病人保持平躺,虽然能多抢回来几分钟的时间,但往往也会因此而耽误了病人的性命。 “去市里的医院,走上游的过江大桥。” 杨锐选了条去市里最远的路,但这条路却是路况最好的路,步行或是骑脚踏车自然显现不出来优势,但开车的人都知道,这条路比过下游的过江大桥最少能省出十分钟。 情况紧急,杨锐也来不及跟别人多嘴解释,有误解那就误解着,反正当着面谁也不敢冲他说一句带有问好意思的话。 黄大龙将在部队中练就的车技发挥到了极限,一辆破旧卡车在他的驾驶下跑出了小轿车的速度,进到了城区后,也不管前方路口是红灯还是绿灯,全都是狂按着喇叭呼啸冲将过去。 好在交警力量薄弱,虽是大白天,都在岗上,却没能拦住这辆发了疯一般的卡车,更好在时下机动车辆并不多,卡车虽然发了疯,但也没造成什么交通事故。 市人民医院的医生非常有经验,接诊后只是简单的体征检查便断定是脑出血,出血量及出血部位暂且无法断定,但手术指征已经非常明显。 随车跟来的陈婉婷颤抖着手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在看到手术室的护士用推车将阿爸推进手术室时,再也把持不住,整个人瘫软在了杨锐的怀中,连擦下眼泪的气力似乎都已经丧失殆尽。 黄大龙交完了住院费,回来时顶头撞上了三位追过来的交警。交警同志了解了事情原委后大度表示,驾照就不扣了,缴点罚款了事。 再问需要罚多少钱,交警同志一咬牙再一跺脚,伸出了五根手指,五十块,少一分都不成。 黄大龙乐了,钱能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再说了,五十块而已,洒洒水都算不上。 拉开腰包拉链,黄大龙点出五张大团结,那三位交警同志看到对方腰包中的厚厚一沓,顿生悔意,卧槽,罚少了,照这哥们的财力,罚个一百块都不嫌多。 …… 上河乡副乡长石秀丽在毫无心理准备的状态下接到了县里的紧急调令,虽然说领导干部就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但从全县正数老二调去倒数老二,石秀丽多少都有些不怎么情愿。 石岗乡工业基础薄弱,能拿得出手的乡办企业一家也没有,农业基础也很一般,除了挨着西江的两个村还算凑合,其他村也就是勉强不饿肚子。把她调过去,长处得不到发挥,短板倒是能暴露出不少。 而她在长河乡所做的努力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麾下两家乡办企业在市里已经闯出了名堂打开了市场,甚至在省里也都有了一定的名气,今年产值理应都能突破五百万。整体上,长河乡今年的工业总产值有足够的底气问鼎朝明县各乡排名。 可这一调走,所有的成绩就不再属于她了,虽然提前得到了从副科晋升为正科的回报,但石岗乡却极有可能成为她事业征途中的滑铁卢。 然,上命不可违。 石秀丽还是深埋了自己的委屈,准时去了县里报到。 娄会俭特意腾出时间,亲自接待了石秀丽。 “有些情绪,是吗?” 面对伯乐,石秀丽这匹千里马没有任何的隐藏。 娄会俭笑了笑。 “有情绪很正常,不过呢,当你离开这间办公室的时候,我敢保证你小石会是另一种态度。” 石秀丽心忖,接下来无非就是党性、奉献、组织需要一类的道理灌输。 “娄县长,道理我都懂,情绪我会自己调整,保证不带到工作上来,您就直接下达指示。” 娄会俭摆了摆手,拉了张椅子坐到了石秀丽的面前。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么跟你说,我在石岗乡挖到了一块宝,交给别人看管我不放心,只好把你调过来。” 石秀丽一脸雾水,挖到了一块宝?难不成石岗乡发掘出了一处古墓?没听说呀!再有,她又不是学考古学历史的,并不适合但此重任啊。 娄会俭看出石秀丽误会了,再一笑,解释道:“我说的宝是个人,岗南村新当选的村长杨锐,他打算开办一家村属企业,跟我拍着胸脯保证说,第一年的总产值就要突破五千万。” 五千万? 一家村办企业? 开什么玩笑! 我长河乡最顶尖的两家乡办企业加一块也就一千万,你一个村凭什么敢放出五千万的卫星? 娄会俭道:“不敢相信是么?” 石秀丽点了点头。 娄会俭再道:“起初我也觉得那小子是在吹牛皮说大话,但我跟他接触后,听他讲了堂课,我便打消了疑问,五千万对他来说或许有些难度,但三千万我认为完全有可能。” 石秀丽还是不愿相信,毕竟她没听过杨锐的讲课,但娄会俭是她的仕途伯乐事业导师,在她的心目中占据着崇高的地位,因而,娄会俭的表态她又不得不选择相信。 娄会俭接道:“小杨村长还跟我夸了个海口,说两年内要把岗南村打造成全国第一个亿元村,我还是刚才的态度,这个海口实现起来难度非常大,但绝不是没这个可能性。” 亿元村…… 石秀丽的眼眸中闪烁出了异彩。 她是个有野心的体制人,野心不能依靠做梦来实现,得敢打敢拼,还得敢想。在长河乡她就有过类似的构想,有一天她荣升乡长后,一定要倾尽全力打造出一个现代化的农村示范点,总产值她没敢往亿元上想,觉得能有个一千多万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今天算是开眼了,居然碰上了一个比她还敢想的年轻人。 “才华往往伴随着非同常人的个性,小杨村长便是个典型,他在跟前任村长竞争的过程中,毫不遮掩地得罪了田少武,我可以断言,即便我不插手,田少武也很难是那小子的对手,但我并不希望他把时间精力浪费在这种无聊的斗争上,所以才动了把你调过去的念头。” 石秀丽的面庞已然现出了灿烂笑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让她跟田少武这样的人搭班工作,她确实提不起多大的兴趣,但手下有了这么一个比她还有野心的人物,那么,等着她的必将是精彩纷呈。 一个村办厂或是说村办企业,年产值突破五千万,她还是不愿相信,但她却有着足够的自信联手那位小杨村长多打造几家产值在一千万左右的厂子或是企业,积少成多,同样可以大踏步地向亿元村的方向奋勇前进。 “娄县长,谢谢您,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娄会俭开怀大笑。 “为了让那小子彻底放开手脚,我把岗南村定为了改革试点村,并为此成立了专门的领导小组,这个领导小组目前就两个人,我亲自担任组长,你来担任执行副组长。” 石秀丽秒懂了娄会俭的用意,如此一来,就等于赐予了她一柄尚方宝剑,从而保证她在岗南村的问题上不会受到石岗乡原有体制的牵制。 “娄县长,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您,您刚才说了,才华往往伴随着非同常人的个性,万一这个小杨村长真的兑现了他的承诺……” 娄会俭道:“你是担心他做大做强了有可能不受控制难以驾驭,是么?” 石秀丽点了点头。 娄会俭淡然一笑,道:“发展他入党,用党性原则来约束他。” 第92章 巨额订单 陈苍伟属实命大。 虽然罹患的是万般凶险的脑出血,但出血量并不多,而且出血部位还位于大脑盲区,不单是有惊无险地捡回了一条性命,主刀医生还乐观估计说对今后的生活应该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陈苍伟家的大仔陈天河得知消息后,立马请了假从县里赶了过来,虽说路上是一分钟也不敢耽搁,可怎奈从县里开往市里的班车不会因他一人而调整时间,再加上在市里等公交坐公交的时间,等赶到市医院的时候,也就比村里乡亲早了那么一小步。 张绍本也在其中,但这位老兄的心思明显不在病人身上,一见到杨锐,立马神秘兮兮将其拉到了一个僻静地。 “你刚走,我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找你的……” 看张绍本这幅神态就知道打电话过来的那位肯定是不同寻常,杨锐眨了下眼皮也就猜到了七八,但为了配合张绍本,不至于这位老叔太过失落,杨锐故作紧张应道:“谁呀?” “一个女鬼佬……”张绍本就像是述说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将嘴巴紧紧地贴住了杨锐的耳朵:“她说她住在省城白天鹅宾馆,让你尽快过去找她。” 果然是港城那边的援军过来了……杨锐瞥了张绍本一眼,这老叔的思想明显走偏了。 “绍本叔,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张绍本端出一副义字当头的神态,凛然道:“放心,我接了电话就往这边赶,一路上没跟谁说过几句话。” 杨锐意味深长再瞥了眼张绍本:“以后也不要跟别人说。” 张绍本一脸严肃地应下了,一个称职的村长辅佐首先要能够守护住村长的秘密,这一点,他做为三朝元老自然是不在话下,再说了,人不风流枉少年,恶霸村长一表人才,惹得女鬼佬喜欢那也是正常不过。 …… 省城。 上下九。 红光文具厂。 厂长吴卫华满脸愁云呆坐在办公桌前,桌面上躺着一张三千块的催款单。 这个月厂里工人们的工资还没着落,让他上那边才能找来这三千块的材料款呢? 还不能拖。 对方已经明确表态了,三天之内要是见不到款项,那就到法庭上说个明白。 上法庭…… 吴卫华悲叹了一声,真要是闹到了那种地步,他这个厂长也就算当到头了。 两年前的红光厂可不像现在这么艰难,那会儿他刚当上厂长没多久,当时厂子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他这个少壮派拍着胸脯给街道领导下了军令状,积极开发新产品,确保厂子年产值三年内翻一番。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仅仅半年时间,市场风向就完全调了个方向。 新产品投放一个死一个,亏在这方面上的钱足足有十万之巨。 老产品的销路也在持续下滑,到后来在市场上唯一能拿得出手且有些利润的就只剩下了铁皮铅笔盒。一只铅笔盒的成本约莫一毛七,出厂价两毛五,一个月得卖出去四万只才能赚够工人们的工资。 不能怪他吴卫华不努力,这两年,他把几乎所有的时间精力全都放在了厂子上,也不能怪厂里工人们不够敬业,他们加班不拿加班费,连基本工资都打了折扣,一个个却全都是毫无怨言。 要怪就只能怪政策,怪行情。 这两年市场的准入门槛是越来越低,甚至到了形同虚设的地步,不管是什么人,也不管是什么性质,只要有本钱能上得了设备进得来材料,就能生产出产品。尤其是浙南一带,生产出来的同类产品既美观又便宜,把原有的市场秩序冲击的七零八落。 再看自己这边,一个月卖不到一万块钱的货,却要养着五六十号人,要都是干活的工人也就罢了,可其中却有三分之一是只吃饭不干活的管理人员。 要是能把这将近二十号子的臃肿人员清理掉,厂子就能摆脱相当大一部分负担,他就能在市场上跟竞争对手打打价格战,薄利才能多销,吴卫华相信,只要他能把成本压缩下来,把厂子负担减轻一些,活下来理当问题不大。 只可惜,这些想法得不到上边街道领导的支持,也只能留在梦里面仔细揣摩。 也不是没有别的机会。 前些日子,隔壁锐光制衣厂的刘厂长过来跟他谈过好几次,打算把红光厂给兼并了,条件开的相当优渥,厂里的工人不分年龄不分性别全部接纳,待遇方面上浮百分之二十,每月向街道上缴一千块的场地租金,这租金额以年度为单位还可以递增个百分之五。 唯一不好的是他厂里的管理人员一个不留。 估计正是这个缘由,他把锐光厂的兼并计划报到了街道仅一个下午便遭到了否决,街道办的宋文涛主任就此事还专门打来电话把他批评了一通,说他缺乏大局观。 听说锐光厂的刘厂长后来又专门找了宋主任,结果仍是碰了一鼻子的灰,再后来这件事也就没有了下文。 不过,每天看着隔壁厂的那般红火,吴卫华的心里面总不是个滋味,总觉得愧对了厂里的几十号工人。 正惆怅,办公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了铃声,吴卫华还以为又是个催债电话,楞了好大一会,才抓起了听筒。 居然是街道宋主任打过来的。 吴卫华连忙打起了精神,先问了声好,随后编了个理由解释了下迟接电话的原因。 宋文涛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错,根本没在意吴卫华迟接电话这等小事,几句例行公事的关切问话后,宋文涛在电话中稍显激动道: “我在区里为你们厂争取到了一个外商,并把你们厂的产品拿给外商看了,外商很满意,初步计划向你们厂订购二十万只铅笔盒……” 二十万只? 吴卫华被惊到了,手一哆嗦,话筒差点掉下。 “价格方面我也替你们探寻过外商的意见,只要不超过五毛,外商基本上就能接受,唯一的问题就是生产能力,外商要这批货要得急,马上就要开学了不是,外商希望一个月内能拿到这批货。” 吴卫华先是激动,随即又被浇了盆冷水。 五毛的出货价,意味他一只铅笔盒能得到三毛三的利润,二十万只的订单,那就是六万六千块,有了这巨额利润,他的厂不单能活下来,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还能活得很滋润。 但,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又如何生产出二十万只铅笔盒来呢? 就算设备给脸,一个月一点毛病都不出,工人们三班倒,二十四小时不停歇,一个月下来,他最多也只能生产出十二万只,剩下的八万只缺口,怎么补? 此刻,正是体现领导水平的绝佳时机,得知吴卫华的为难之处,宋文涛轻松一笑,接着指点道:“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了?你手上拿着订单,还怕找不到货源?” 一语惊醒梦中人,吴卫华豁然开朗。 是哦! 市场上可从不缺货,拿出两毛五一只的采购价,最多三天时间就能补全了缺口,唯一的弊端是要重新做一遍彩印,多花点成本而已。 一想到要成本,吴卫华立马又生出了新的难为。 厂里的账上只剩下一千块不到了,那么大一张订单,生产要采购原材料,去市场上收货更是需要掏现金,没有个五万块打底,这桩买卖根本就吃不下来。 “宋主任,那外商会支付定金吗?” 宋文涛以表功的口吻答复道:“这是家很正规很有诚意的外商,当然会支付定金,按规矩来,合同签订,他们立刻支付货款的百分之十做为定金。” 那就是一万块咯,还差了四万块的本钱。 等吴卫华把账算清楚了,宋大主任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有心拉扯红光厂一把,可街道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找银行贷款,人家银行就从来没把红光厂这种小厂放在眼里过,而他一个街道办主任,在人家银行那边根本说不上话。 找区里领导帮忙或许是个办法,但需要时间才好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外商要货要的急,远水并不能解得了近渴。 为难中,吴卫华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隔壁锐光厂的生意那么红火,一定赚了不少的钱,万块在自己这边是个天文数字,可到了人家那边说不定也就是洒洒水而已。 锐光厂虽然是私人厂,但开在了这边就得接受街道的领导,宋主任打声招呼,肯定有用。 吴卫华按耐不住,急忙将此想法跟宋文涛汇报了。 宋文涛听了,很是犹豫。 这种事,说白了就是求人家,让他一个堂堂街道办主任去求一个私人老板,这面子……还真有些搁不住。 但红光厂的困难实实在在摆在了面前,困难之后,则是真真切切的大好机会,克服了困难,就能把握住机会,把握住了这个机会,红光厂就能迎来曙光。 宋文涛犹豫良久,最终咬牙做出了决定:“成,那我这就给锐光厂的刘厂长打个电话。” 第93章 好大一代价 外商说好了上午十点半准时造访红光厂,十点二十九分,一辆黑色林肯轿车缓缓向红光厂这边驶来。 不消多说,坐在车上的肯定是那外商。 早就等在了厂门口的宋大主任忍不住向吴厂长唏嘘了两句,瞧人家鬼佬,时间观念就是比国人强。 车子停稳,副驾的车门率先打开,一身着白色衬衫扎着条红色领带鼻梁上还架着副金丝边眼镜的精神小伙跳下车来,顾不上回应一下宋大主任等人的亲切招呼,急匆绕过车头,拉开了司机后方的车门,并以单手护住了车门上沿,请出了这笔买卖的核心人物。 那位外商。 外商单脚落地,迎上来的宋大主任和吴厂长看到了,均是不由一怔。 吴厂长的脸上瞬间画满了问号,而宋大主任难掩其尴尬神色。 其实,他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位外商。 是外商看到了红光厂的产品,主动找到了区里,区里的领导接待了外商,了解了外商的需求,打电话把信息告知了宋文涛。 宋文涛出于在下属面前显摆功劳的心态,神使鬼差地说成了是他主动找来的外商。 而过程中,宋文涛和吴卫华都把这外商当成了男鬼佬,哪知道这外商只是露了一只脚踝,他们俩便知道错了,人家外商居然是个女鬼佬。 问号也好,尴尬也罢,此刻都必须深埋在肚子里。宋文涛秒速恢复了热情洋溢的笑容,领着同样是热情洋溢的吴卫华迎了上去。 这二人都不会讲英语,也只能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向这位外商女士致了欢迎词,说完之后,殷切地看向了那位精神小伙,还以为这位华人小伙应该是外商女士带来的翻译。 哪知道外商女士不单听懂了这二人的欢迎致辞,还以流利的白话做了回应。 “我叫凯瑟琳贝尔,你们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喜欢别人叫我凯瑟琳,哦,对了,这是我的名片,我是大阴帝国加朗集团驻港城办事处的首席代表……” 凯瑟琳拿出精美的名片夹,给宋文涛吴卫华二人发了张名片。 “这位是我的助理,姓曹,英文名叫查理……” 那精神小伙一脸不情愿地跟在凯瑟琳之后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他是真不喜欢曹查理这个名字,怎奈他的老板提前帮他印好了名片,还解释说用不了几年,这个名字必将红遍大江南北。 吴卫华领着众人来到了办公楼二楼的接待室,早有事先安排好的人等在了隔壁,但见贵宾进了屋,立刻送上了两杯热腾腾的咖啡。 凯瑟琳品尝了一口,竖起了大拇指。 而那位精神小伙却勉为其难地做了个品尝的样子,随后便把咖啡晾在了一旁。 “请原谅我的直白……”精神小伙说的是普通话,略带些湘江一带的口音。“凯瑟琳女士的时间非常有限,所以,我建议我们之间的商业谈判尽量简洁。” 凯瑟琳应声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宋文涛吴卫华二人看到了不敢怠慢,连忙端正了坐姿。 “贵厂的产品我们看过了,对质量非常满意,但对上面的图案稍有意见,尤其是印在里面的乘法口诀。你们应该知道,乘法口诀是华国特有的教育方式,对外国学童来说,犹如天书。” 宋文涛吴卫华二人连连点头。 吴卫华郑重表态道:“我们是可以根据客户的要求调整彩图案的。” 曹查理对吴卫华的答复很是满意,拎起手提箱,打开后取出一沓彩印纸,递向了吴卫华。 “按这些图案制作产品,每套图案我们需要采购五万只。” 吴卫华不由一惊,刚接过来的彩印纸厚厚一沓,至少十张,也就是十多套图案,一套订购五万只,那总数加起来岂不是…… 凯瑟琳笑着解释道:“我把贵厂产品的照片传真给了我的美利坚同事,没想到他们比我还喜欢你们的产品,于是便委托我向你们追加三十万只产品订单。” 自己的产品就像是自家的仔,别人怎么夸都不为过,都会信以为真。吴卫华根本不愿多想,很轻易地便相信了凯瑟琳的解释。 另一边,曹查理道:“我们能接受的最高价格是五毛钱一只,如果你们没有异议,我想我们可以签署合同了。” 言说间,这位精神小伙再次打开了手提箱,从里面先取出了两份合同摆放到了桌面上,随后又一沓接着一沓向外摞起了大团结。 “五十万只产品,总价是二十五万人民币,合同签订后,我们将支付总货款的百分之十做为定金,也就是两万五千块。” 盯着曹查理先生面前码摞的整整齐齐的二十五沓大团结,宋文涛吴卫华二人的四只眼睛差一点就冒出了绿光。 …… 隔壁。 锐光制衣厂。 刘大光面朝红光厂方向,扶依在二楼栏杆旁,久久不肯动弹一下。自个定下来的厂区内严禁烟火的规矩也被自己打破了,脚下地面上躺着的烟头至少也是个两位数。 闹心啊! 原本指望恶霸兄弟马出功成,一举拿下红光厂,可万万没想到,人家红光厂上辈子积了德了,濒死之际,居然等来了这么位财神爷。 更让刘大光烦躁的是,昨天街道宋主任还给他打了个电话,希望他能伸个援手,借给红光厂五万块钱。 五万块虽不是个小数目,但对锐光厂来说却算不上多大一笔资金,根本用不着筹措,吩咐一声,财务那边分分钟便可以把这笔钱给拿出来。 但问题是,借钱的是他心心念的红光厂,这就好比是别人快活他来付钱,多少都觉得有些憋屈。 不答应还不成,薄了宋主任的面子,人家随便扔过来一双小鞋都够自己喝上一壶的,搞不好两个五万块都不够亏的。 怪不得那恶霸说什么也不乐意留在省城搞他的塑形内衣……再次想到杨锐,刘大光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了几句,恶霸兄弟为了个村长就跟中了邪似的,红光厂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抛到了脑后,又是近十天都没露个面。 眼看着打那女鬼佬饶有期待地进了红光厂,再眼看着她有说有笑走出红光厂的大门,上了那辆豪华轿车,刘大光的心里哇凉一片,特么的,用屁股也能猜得到,红光厂跟这女鬼佬的生意谈得肯定不错。 正窝火,肩膀头忽地被人拍了一下,刘大光扭头一看,一肚子的火气登时爆发。 “恶霸?你特么还知道这厂子有你的一半啊?” 杨锐笑吟吟回应道:“屁话!我倒是想把股份全转让给你,可你老兄死活不肯呐。” 刘大光咬牙切齿道:“你特么想甩了老子?门都没有!” 杨锐轻笑道:“我严重怀疑你早饭吃的是枪药……” 刘大光哀叹一声,手指红光厂的方向,很是懊丧道:“红光厂,没戏了……”忽又瞪圆了眼,憋着口怨气再斥道:“你特么早点动手,随便从社会上找俩人过来,哪还有今天这种事发生?” 杨锐撇了下嘴,辩解道:“你别不把村长当干部,我堂堂一吃公家饭的国家干部,怎么好跟社会上的那些地痞无赖纠缠不清呢?”随即又拍了拍刘大光的肩,玩味一笑,接道:“俗话说得好,是你的,跑都跑不掉,不是你的,追也追不来,说不定过上个个把礼拜,这红光厂哭着喊着求你把他给收了呢。” 话中有话? 刘大光微微一怔,立马想到这恶霸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那女鬼佬刚上车离去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难道说…… 杨锐没打算继续戏谑下去,呵呵一笑,给出了答案。 “你看到的那位女鬼佬名叫凯瑟琳,是港城泰叔手下的得力干将,我把她请过来,可是花了好大一代价的。” 刘大光瞬间想明白了杨锐的招数,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脸上同时荡漾出开心的笑容:“花多大的代价都值得,说个数,厂里给你报销。” 杨锐忍笑摇头。这代价可报销不了,他把黄大龙交代给了凯瑟琳,不知道三天之后,大龙这哥们能不能实现从男孩向男人的蜕变。 哥俩回到办公室喝茶,不多一会,一中年男子敲开了刘大光办公室的房门。 “河叔……” 俩年轻人连忙起身,恭敬招呼。 此人来头可是不小,正是杨锐方才提到的港城泰叔的表弟,姓王,叫王长河。 泰叔本是朝州人,约摸二十五六年前偷跑去了港城,那个年代的港城并不好混,为了能吃饱饭,不至于死在了街边都没人来收尸,他们成立了老乡会,并逐渐浸染上了社团属性。立住脚后,这帮朝山人发挥出了做生意的天赋,一不留神,便成了港城举足轻重的财团。 泰叔算是第一批投资内地的港商,在特区鹏城建了个电子厂,生产出来的各种型号的录音机绝对是市场上的宠儿,杨锐正是搭上了泰叔这条船,以最优惠的价格拿货,运到北方各大城市,狠狠的发了一笔横财。 在省城,泰叔还有家贸易公司,主要业务是收购农产品,拿去港城卖,河叔便是为泰叔打理这家贸易公司。 第94章 会是谁呢 按理说,像泰叔这种集江湖和商业于一身的双重大佬,尚处在菜鸡阶段的杨锐是很难搭上线的。 不过,上一世的杨锐曾经接过泰叔公司的订单,对这位老人家的性格喜好颇有些了解。到了这一世,经过精心策划,争取到了跟泰叔见面的机会,虽然约定的只有短短的十分钟,但架不住杨锐那一个接着一个直击灵魂的彩虹屁,泰叔一个没留神,跟这位江湖后辈聊了将近一个小时。 之后,泰叔更是把杨锐当做了莫逆之交。 河叔跟杨锐的关系走得还要近一些,一来都是在内地,见面的机会要多一些,二来,王长河也受到了电影的蛊惑,对拳脚功夫有着不小的兴趣,平日里杨锐给他的指点可是不少。 王长河坐定之后,右手接下了杨锐递上来的香烟,左手在茶台上轻叩三下,以表示对刘大光沏上来的茶的感谢,口中也不愿闲着,直接说了他的来意。 “阐城那件事有些失控了……”当初蛊惑孙大福之人正是他王长河。 杨锐微微一怔,问道:“孙大福交代了?” 王长河摇了摇头:“不得不说,你看人还是挺准的,孙大福这小子硬得很,在里面一个字也没多说。” 刘大光插话问道:“那怎么说失控了呢?” 王长河叹了口气,随即又晦涩一笑。 “还不是因为咱们霸哥在阐城的名号太过响亮了么,那帮混社会的小年轻听说揍了石岗乡的方所长,就能被霸哥认作兄弟,于是便纷纷效仿,就这么两天,那位方所长就多挨了三顿揍,更要命的是,四处打探方所长行踪的阐城小年轻,都快要把石岗乡给挤爆了……” 就知道那天亲自去送别孙大福会遭来后遗症,只是没想到这后遗症居然这般可乐……杨锐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特么什么世道,真替方所长冤得慌。” 王长河点上了香烟,白了杨锐一眼:“你还能笑得出来?别怪我没提醒你哈,这事已经闹大了,市局那边都挂上号了,搞不好你小子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倒不至于……杨锐上一世的五年劳改饭可不是白吃的,身为过来人,他早已经把警方办案的习性了解得透透的,只要孙大福没撂倒,他这边一准是安然无恙。 即便孙大福没撑住撂下了,他那边也不会有多大的麻烦,毕竟这其中还有王长河这道防火墙。王长河虽然是个土生土长的朝山人,但顶在额头上的名分却是个港商,不是说什么崇洋媚外的话,但做为外商,在内地却是实打实的有些特权。 警察可以把他请过去协助办案,但绝对不敢对他使用手段。也就是说,除非王长河存心故意,否则绝无可能把他招供出来。 “喝茶,河叔,最近回港城了么?”杨锐有意岔开话题。 王长河笑着摇了摇头,主谋没当回事,他这个从犯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 朝明县局。 邢国富很是头疼。 本以为把打人凶手提回到局里,方开来的这起案子也就差不多可以了结了,却没想到,只是一夜时间,事件居然发酵到了失控的状态。 前去石岗乡的‘江湖侠客’络绎不绝,短短两天,方开来便又挨了三顿揍,先是傍晚时分在菜市场糟了俩飞仔的毒手,第二天一早又被堵在了家中挨了一顿,无奈之下,只好躲进了所里,可当夜又有不怕死的偷溜了进去。 方开来这等货色挨上几顿揍并不让人心疼愤慨,邢国富有时都想脱了警服,撸袖子揍他一顿,但问题是这场闹剧愈演愈烈,县局的脸面反复被抽,莫说胡局挂不住,连他这个刑侦大队副大队长都觉得双颊火辣辣的疼。 段兴民已经把方开来接到了县局这边,聚集在石岗乡的那些‘江湖侠客’找寻不到了目标,此刻也散了个七七八八,但随即县城又流传起了一句话,说县局护那方开来护得了一时,却护不了一世,不把这个祸害赶出阐城,这事就不算完。 把方开来调去别的市县,对县局来说并不算多大的难事,那个怂包当事人也有着强烈的调走意愿,但如此一来,就等同于县局认了输,颜面尽失都是小事,由此而带来的不确定负面效应那才让人不敢想象。 段兴民推门而入,给邢国富带来了他这两天的办案结果。 “孙大福咬死了口,说他的行为只是替天行道,背后无人指使,至于他自首那天杨锐亲自相送,孙大福的回答是他也没想到,我给他上了测谎仪,结论是他没有撒谎……” 听取汇报的邢国富多少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那孙大福有没有撒谎已然不重要,他背后究竟有没有人教唆指使同样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点,怎么样才能把事态平息下来,同时还能挽回县局的颜面。 “我还调查到了一件事,杨锐的名号在阐城突然间叫得响,源自于他跟xc区大佬戴春风的一场争斗。杨锐在阐城借机关食堂的地开了家海鲜酒楼,戴春风指使手下马仔前去收保护费,杨锐自然不肯,于是双方发生了争斗……” 邢国富点了点头,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外面流传的版本有很多,甚至有人说恶霸那小子只身一人把十多个江湖大佬堵在了望月楼,把戴春风一顿胖揍,揍得戴春风跪地求饶……哦,对了,你跟恶霸那小子关系不错,想必知道内情,说来听听呗。” 头疼两天了,搞点八卦新闻来散散心倒也不错,邢国富饶有兴趣地看着段兴民。 段兴民摆了摆手,笑道:“这种八卦还是放到酒桌上说,邢大队,我想要跟你汇报的是,这帮飞仔咬死了方开来不肯松口,无非是效仿孙大福,想让恶霸那小子把自己也认作了兄弟。” 邢国富下意识地捏起了鼻梁。 “你的意思是想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恶霸那小子出面平息此事?” 段兴民点了点头:“我还算了解恶霸,这小子脾气是差了点,一言不合就会跟人家撸袖子动粗,还特么爱记仇,谁要是得罪了他,那注定没什么好果子吃。不过话再说回来,这小子身上的优点也同样突出,一个是仗义,一个是热心肠,咱们只要把面子给他给到位,相信那小子绝对会答应帮咱们这个忙。” 这倒是个办法……邢国富心忖,只要那恶霸能站出来说句话,之后再跟方开来过不去的,不单成不了恶霸的兄弟,弄不好还有可能成为恶霸的敌人,那么这场闹剧也就随之熄灭了,不过…… “兴民,你知道胡局最恼火的一点是什么吗?并不是事态失控,而是咱县局丢了颜面。”话外之意,求着恶霸出面解决事端,并不能挽回县局颜面。 段兴民轻松笑道:“你别把那小子当成江湖大佬啊,他的正牌身份可是岗南村的村长,咱们以整治石岗乡治安为由,把石岗乡各村村长都叫过来,让胡局给他们上上课,顺便让恶霸那小子表个态,这面子里子不都有了么?” 话音未落,段兴民接着补充了一句:“还不行的话,那就让胡局在会上发发火,骂两句人……” 邢国富连忙摆手,同时笑道:“那倒不必,我觉得能把这个会开起来,让恶霸配合好,差不多就够了,行嘞,我这就去跟胡局汇报,等搞掂了这件事,哥哥我请你喝酒。” …… 岗东村。 赵公博精神萎靡,满面愁云。 精神萎靡是因为染了风寒,而满面愁云则是为了自来水厂的事。 当初跟恶霸敲定这个项目时,赵公博就想到了有可能会遭到村民们的不理解,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村民们的抵触情绪会那么激烈。 前些天还好,村民们虽然表达出了不乐意花钱吃水的态度,但总体上讲,对自来水厂能赚到大钱多半还是持有相信的看法。 可就在这两天,村里风向突变,绝大多数村民转变了思想,认为那自来水厂根本就是个赔钱的买卖。更有甚者,在背后还嘀咕他赵公博是在跟岗南村恶霸搞猫腻,想把村里的钱装进自己的腰包。 为此事,赵公博专门通过村广播向全村村民做了解释,并对自来水厂的前景认真的分析了一番,但结果却是越描越黑,越来越多的村民站到了猫腻论的一方。 赵公博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可能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一定是有那么一股暗中力量在教唆村民,否则的话,村民们的反应绝不会如此异常。 会是谁呢? 赵公博将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却未能寻找到蛛丝马迹。 他并不惧怕斗争,但要放在明面上,就像是隔壁岗南村陈苍伟和恶霸的争斗,他做为一个旁观者看的是津津有味,甚至时不早晚地会跳出来一个念头,他岗东村要是也能出个恶霸这般的人物,那该有多好。 只可惜,他赵公博所面临的对手却像只耗子一般躲在了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