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情江湖》 杂谈 卷首说:谨以此书,给最懂武侠的朋友。 而什么才是最懂武侠? 你若问我:“你就是最懂的吗?”我只能回答:“抱歉,我也不知。” 我不能妄自菲薄,但却可加以猜测。什么才是武侠? 有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看似粗略写意,其实细细想来,实在是将江湖二字解释得淋漓尽致。 江湖,正是由人构成。重点之处,在于这个“人”字。 而人,如果只是作为一个可站立行走,可操作器具的存在,又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你问我,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我答你,还有的就是复杂的各色各样的心思。 这些,才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一句的深意解释。江湖,其实就是由人的复杂的各色各样的心思组成。而人,只不过作为一个心思的载体,换做猫猫狗狗,也是可有江湖的。所以,就可说:“有心思的地方,就有江湖。” 再论武侠小说。 我朋友对我说,文风有股江湖气,我特高兴。武侠小说,自古太史公的第一本武侠小说开始,到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为巅峰,这是每个写武侠的人都知道的,我没想过达到那种高度,但是,我想安安稳稳地,随着自己的心开始,终于自己的心。 说起来,写长篇小说,我这也是头次,我只是,想还给那些为武侠而动情的人,一个纯净的,一尘不染的江湖。 这个江湖中,有一群实实在在的人。有梦想,情意,猜疑,诡计。有一群带有心思的,实实在在的人。 再说文笔吧。我其实一直承认,鄙人文笔略拙,甚至可说文笔很渣,描写什么的,完全写不出感觉,还请诸位见谅。 因为我这实在是第一次写武侠,写法上,以前受一些西方影响,重于婉转风趣的对话,所以,描写方面,实在能力有限,写不好的地方还请见谅了。 这部留情江湖,大约半年就可完结,之后会继续写一些武侠。 还有,很多人看后,说故事挺好,但主角打酱油的部分太多。其实,我一开始是不打算设主角的,我想写整个江湖,但是,一本书无论如何也需要一个主线,这才有了萧念雪。所以有时候看主角太酱油,谅解。 相信我,这里有一个完整的江湖。 有大神对我说,现在没有几个人因为情怀而去看一本书,叫我加些爽点,但我实在不想让它变质,便没加。 我相信,因为情怀,而看一本书的人,要比我想象的多得多。 第一章,烂醉少年 人生每多不平事,但愿长醉不复醒! 风如利刃,雪作冰刀,将这本繁华的临安城,敲打得支离破碎。 雪,时落时停。 如叶,如蝶,如繁花。 这场雪,不知什么时候下起的,也不知何时会停。 客栈屋顶上,也覆盖了厚厚的雪层。 客栈中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把长剑。萧念雪依旧大醉着,他望着客栈外簌簌的落雪,又倒了一碗酒。 掌柜李妙空走来,也拿起酒,倒了一碗,道:“今日这是第几碗了?” 萧念雪虽烂醉如泥,却记得清楚,缓缓道:“第十八碗。” 李妙空“哦”了一声,念道:“再有三碗就该午饭了。” 萧念雪抬起酒碗,喝了一口,已下去半碗。 喝的很急,喝罢,抬袖子擦了擦嘴。 萧念雪凄然笑道:“再有两碗半。” 李妙空也一笑,不再与他聊天。 他起身大喊道:“扣——工——资——了!” 自后院匆匆跑出来三个伙计来,竟然是堂堂万兽庄的三个庄主! 不知为何,他们会在这个客栈来当伙计。 帐房边拨弄着算盘,边翻着账本,道:“你若是长久如此捉弄他们仨,怕是早就撂挑子走人。” 李妙空笑道:“幸好我对他们还算好。” 帐房也笑了笑:“你就像是顾了三个人来陪你玩的。” 不错的,李妙空虽喜欢折腾这三人,但凡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第一时间拿出来给那三人玩耍,好似七八岁的孩童一般,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总要拿出给伙伴分享。 因是如此,这客栈中也横生出不少乐趣。 “掌柜的,又有啥事了?”老大揉揉脑袋,疑惑道。 李妙空幽幽一笑,道:“没事,就是想叫叫你们。” 客栈外,雪落得愈发急,愈发狠了。 无声无息,一场风将它们倾泻而下。从空中,轻轻地慢慢地,一层一层的坠落,与地面融在了一起。 一片安静的世界。一点声音也没有,有时犬吠,听的也会格外响亮。 忽地,门外进来几个人,李妙空使了个眼色,老三会意,急忙前去招呼。 这半年来,老三的工资是被扣的最多的,所以如今有什么事便都抢着去做。 “几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呐?”老三满脸堆笑问道。 “我找你们店小二。”其中一个中年人道。 老三笑道:“我只见过客人有事找掌柜的,却没见过有事找店小二的。” 中年人道:“如今你便见了。” 老三不想与他争辩,答道:“我就是店小二。” 中年人抬了抬眉,问道:“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老三道。 “我找那个认识我的店小二。”他转身,盯着那个正欲悄悄离去的李妙空。 李妙空正准备往后院走去,被这么一叫,只好转过了身。 他望向那个中年人,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是掌柜的。” 中年人一笑,用手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冷声道:“若是说当年的武林盟主什么样子,我实在不记得了,但你,我却记得很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我还找你们帐房。” “在这儿哩。”帐房一晃算盘,发出“啪啦啦”的响声,如店小二一样的神色,缓缓走到这中年人面前。 中年人见状,又朗声一笑,面色坚决,道:“我还找你们厨子。” 他望向屋外的路上,心中不知思索着什么。 天本来就很冷,路人把身体蜷缩在厚厚的大衣中,奔跑着回家。街上人已不多了。 坐于一旁的萧念雪忽地放下酒碗,醉声叫道:“十八碗喝完了,午饭,午饭!” 中年人抬眉,寻声瞧了过去,只见是一个烂醉如泥的少年,桌边还有一把长剑。 但看这少年的模样,怎么也不像会使剑的。 那中年人招呼道:“赵老八,给他午饭。” 说罢,他身边一个提刀之人已缓步走了过去,步子很慢,很轻,却很稳。 走在萧念雪一旁,停下步子。 忽地寒光一闪,那刀客将刀自鞘中拔出,桌上的酒碗却已被一刀挑在了空中。 再望向空中,只见酒碗正于空中打转,碗内的酒也尽皆挥洒而出。 刀客手中刀声呼呼,那一碗酒倾泻而下,被刀接住,再望向酒碗,翻了个身,平稳落在了桌上。 碗中酒空。 酒在刀上,刀客将刀一倾,刀身上的酒又顺着刀面,缓缓注入了酒碗。 刀客轻蔑哼了一声,将刀扔在桌上,道:“这便是你的午饭。” 刀背上,反射出的光,刀刃上,流露出的杀气,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为之一颤。 那几招的功夫,在江湖中实在没有几人能使出! 客栈中的人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却面对这一把刀,尽皆颤抖了一下。 萧念雪已然大醉了,丝毫不惧怕,笑道:“我若是吃了这餐午饭,想必再也不能吃午饭了。” 那刀客轻蔑一笑,道:“那你便等一会儿再吃午饭也不迟。” 萧念雪道:“但我饿了,又实在饿的紧,今日早上便没吃,此时你叫我怎样?” 刀客已经有些恼怒了,他沉着脸,冷声道:“我给了你午饭,你不愿吃而已。” 场面紧张得,众人的额头,皆冒出几滴汗珠来。 雪花,依旧簌簌,如叶,如蝶。 “你饿吗?”萧念雪抬头望着刀客,轻声问道。 “不饿。”刀客道。 “我本是个吝啬之人,不过今日我却想请你吃顿午饭。”萧念雪笑道,他一手胡乱地在桌上摸了一会儿,摸到长剑,又醉醺醺地扔在刀客面前。 刀客已然发怒,他本是江湖中的好手,却被一个烂醉如泥的少年拿来开玩笑,实在羞耻不过。 “放肆!” 刀客拔刀! 桌上的长剑,却不知何时,已被萧念雪握在手中! 疾风有多快? 疾风有多快,那柄剑就有多快! 只听得剑声嘶嘶,再望去时,刀客的脑袋已然跳出两丈,只剩脖颈在不断地冒出几滴血,如点点红花,溅了出来! 收剑,入鞘。 血花,点点。 “我是坏蛋……” 萧念雪却是不停的笑着,这笑声中,到底有多少,令人心酸的人情世故。 “我杀了我们整个镇子的人,又屠了丽春院所有的舞女。救过我的人,都死了。死前还不断提醒我……” 萧念雪眼中溅起几滴眼泪来,又拿起酒碗,喝了口酒,缓缓道:“你这个坏蛋,刽子手!” 第二章,风云往事 众人尽皆愕然了,他们望着杀人不眨眼的萧念雪,竟全然没有想到,与他们相处半年之久的烂醉少年,是一个杀人如此利落的人。 那中年人也是微微有些惊讶的,他望着萧念雪手边那把剑,点了点头。 “午饭!”萧念雪烂醉着叫道。 雪落,无论如何翩翩飞舞,始终还是落在地上。 而这天地间,此刻竟安静地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中年人望向李妙空,点头道:“我们今日按说是有一战的,但或许他能代你们出战。” 李妙空不知说什么,缓了缓,断断续续道:“您……贵为隐苍掌门,如何能与这……无名小卒……一般见识?” 中年人缓缓笑道:“但这无名小卒却比你们三个大侠要痛快许多。” 李妙空无奈,他知道此人作风,事一经说出口,便再不容许收回。 “但他还没有吃午饭。”李妙空道。 中年人提剑起身,将披风重新披在肩上,与刚刚走来那几人,一同又走出了门。 世界,恢复了平静。临安,多愁善感的迎接着风雪。只是相比刚才,雪小了些。 “一个时辰后,厉某再来讨教。” 那中年人临走前留下一句话,便迎着风雪出门去了。 “呼——” 又是一阵卷地北风! 几人刚走,李妙空与算盘皆叹了口气,坐在萧念雪旁边的桌子上,端起那坛酒,给自己倒上。 门前的雪顺着风飞进屋子中些,几人的心都被雪冰地凉透了。 沉默一会儿,老大问道:“掌柜的,这些人是……” 李妙空反问道:“你们可知我是谁?” 老三接话道:“一夜不睡便能把整个紫禁城搬空的人,这天下实在没有几个人了。” 李妙空又问道:“你可知咱们帐房又是何许人也?” 老三又接话道:“拿着皇帝老儿的御赐金算盘,这天下恐怕更没几人了。” 帐房道:“不错,金算盘计于珠,我。” 李妙空又问道:“你们可知厨子是甚麼人物?” 这时,过道门被打开,厨子自后院走了出来。 即使是大雪天,他依然是赤裸着上半身,下半身也只穿了条短马裤,丝毫不惧风雪。 更似乎,丝毫不惧世间的任何一样东西。 他像是刚刚就听见了那中年人的话,也听见了这几人的对话。 老三道:“刀枪不入的人有许多,但拿铁锅做兵器的人却只有一个。” 厨子也走来,坐在几人边上,道:“江湖抬举,给了我个名号,铁锅金刚——郭断刚。” 李妙空笑笑,见人已到齐,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无奈地说了起来。 李妙空苦笑道:“十三年前,我们本都是江湖散人,因手上也有些把戏,江湖中人见了,也给许多面子。” 计于珠道:“不必谦虚,十三年前,我们三人在江湖中的把戏乃是相当有一些的。” 郭断刚道:“我外家功……功夫练得好,李哥的偷东西也是当世一绝,”算盘的算珠,运筹帷幄之术,世上也再没有第二人能及了。 李妙空笑道:“铁锅,你结巴,便由我给他们说吧。” 郭断刚也拿起酒碗,喝了口酒,道:“好。” “十三年前,那时的皇帝昏庸无道,民不聊生,江湖怨声载道,后经过商量,便有九十九个门派联起手来,意欲反朝。 而计老哥却另有一番高见,那日我们喝酒之时,便对我们二人说了。 这朝廷虽昏庸无道,但天下百姓,却实在吃不得这纷乱战争之苦,又只能让当今朝廷继续坐下去。有道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们三人,当下便拜了把子,结伴助于朝廷,在算盘计老哥的机囊下,经得十多天的苦战,这才化解了这场苍生的浩劫,免了苍生之苦。算盘因是功劳最大,这才有了这把御赐金算盘。 而苍生却又哪里能理解这分道理?只当我们是朝廷的走狗,哪里会想到若是战起,苦的还是百姓? 我们三人无处容身,只好来此,开了这个客栈,所谓,大隐隐于市,我们便在此隐居了下来。” 老大问道:“那方才那几人?” 李妙空答:“那中年人就是当年九十九派推举出的总掌门厉风行,这件事被我们搅黄了,他在江湖中颜面扫地,后听闻,他到处寻找我们三人,意欲……” “意欲杀了你们,重振名声。”一旁喝酒的萧念雪幽幽道。 李妙空见萧念雪似乎也并未喝醉,问道:“你到底喝醉了没?” 萧念雪笑道:“该醉的时候醉,该醒的时候醒。如今听你们说这事,我就醒了。” 李妙空问道:“我见你小子那出手,也不是普通人,如今我们都报了名号,你却不说点什么?” 萧念雪心中一痛,他倒不是没有名号,他有个名号,却是那么伤人的一个名号。 也就是这个名号,才指使他在此喝了半年的酒。 他不愿提起,但还是苦笑着提起了。 萧念雪道:“我叫萧念雪,人称混蛋刽子手,便是我。” 老大有些惊讶,又有些想笑,道:“没听说过江湖中还有这么一个怪异的名号,也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个拥有怪异名号的人。” 萧念雪不再说话,他继续端起酒碗喝酒,不再言语。 李妙空哭笑不得,又忽地转为愤怒,问道:“难道你没听说方才那人说的什么?” “听到了,他说要找我打架。”萧念雪面无表情,似乎已经是无坚不摧了。 “那你又怎能打过他?”李妙空接着愤怒道。 “打不过便打不过,又能怎样?”萧念雪依旧不当回事,自喝自的酒。 “打不过,就得死!”李妙空缓缓吐出六个字。 “死便死,又能怎样?”萧念雪依旧。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尽皆怔住了,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正值花季年华的少年,口中竟能将死,说得如此轻而易举。 “你想死?” “不想……但我更不想作为一个混蛋刽子手一般活着!” 众人皆不语,只闻风弄雪。 不知,是风弄雪,还是雪弄风,总之,风雪舞得愈来愈大,愈来愈欢快。 又有谁理解,他的痛楚? 第三章,侠肝义胆 这一场漫天的大雪下,临安的各处仿佛披了一件外衣,又有千丝万缕的银白,不断地继续编织着。 琼枝玉叶,粉妆玉砌。 那酒馆的门大敞开着,有北风呼呼吹入,酒馆内温度并不高。 李妙空叹了口气,便出门去了。 他淋着雪,不断走来走去。时而仰头望天,时而低头叹气。 “实在是不懂,为何有人不喜欢这养养花,喝喝酒,打打闹闹的日子?” 他的头发上落满了白雪,远处看来,似是一头的银发。 仰头时,雪落于他并不是很好看,反而很滑稽的脸上,被脸上尚存的温度一烫,便化成了冰水,流在口中。他就像饮酒一般,享受着喝了这些冰水。 时间久了,胡子与眉毛都结了冰渣,他身子佝偻着,如一个沧桑的老人。 “掌柜的,嘿嘿。” 李妙空闻声,转过头去。厉风行还没来,却见几个伙计都冒着风雪跑了出来。 老三给他毛手毛脚将发上的雪扫落,狡猾笑道:“哥,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倒也简单。” 李妙空是个老江湖,如何不知他想什么? 他叹了口气,背起手道:“我自然知道你怎麼想的,你想待他来时,咱们七人一齐将他制住,是也不是?” “掌柜的果然聪明。”老三拍了拍他身上的雪,笑道。 李妙空脸上更显得失落,沧桑道:“此路不通。” 他也未解释为何,只道: 此路不通! 这四个字,已经将几人最后的一丝希望,化为几人脸上的一丝冰水,吞入口中。 又顺着喉咙,流入体内,心也被狠狠冰了一下。 厨子解释道:“厉风行此人练的剑法乃是隐苍门无上剑法:三才妙剑,这种剑法敌一人,与敌多人,并无区别,所以尽管是再来十个计于珠,多添十把算盘二十双手,和我一人跟他打,并无区别。” “再加十个李妙空,三十双李妙空的手,也一样。”李妙空开玩笑道。 “三十只?”老大不解。 郭断刚笑道:“他……他有三只手,嘿嘿。” 这几人一齐淋着雪,仰头大笑,个个都像少不知事的孩子,又像六个末路的英雄。 计于珠道:“再不笑,怕是就没机会了。” 临安,美丽如画的临安,被这几声笑,打破了多日来落雪的寂静。 笑罢,李妙空忽然问道:“老三,你可知这半年来你被我扣了多少工资?” 老三掰指头算了算,骚骚头,不好意思笑道:“扣得太多了,算不过来。” 李妙空看着三人的眼睛,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这次认真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注视。 雪花贴了一片在他脖间,流入衣服,淌在胸前,将他的心也冰住了。 “你们三个,在厉风行来到这里之前给我滚,”李妙空冷冷道。 他忽然闭上了眼,不忍再注视下去。 不走,又能怎样?这本来就与他们三人无关。 “你也是把我们万兽庄想的太小了,”老大先是笑着的,后又变为认真,如李妙空一般认真道:“堂堂万兽庄三个庄主,又怎么会在大难临头丢下兄弟?” 老三接话道:“当然不会。” “不走可以,”李妙空叹了口气,道:“扣工资。” “哈!”老三笑道:“你便是扣我这辈子,下辈子,或是下下辈子的工资,也随你扣就是。我们兄弟在这儿快活这么久,下下下辈子也不想走了,哈哈。” 李妙空声音变得很愤怒,“我说,扣——工——资!” “随意,”老三摊了摊手,依旧不动一步。 雪落,如叶如蝶,如繁花。 三人亦是如此,淋着雪沉默不语,不动一步。 “你们他妈聋了吗?老子说扣工资!!!”李妙空大喝一声,气的当下便用拳头招呼三人,一套伏虎拳已打在老三的脸上! 老三,就那么静静站着淋雪,看着他一拳一拳朝自己挥来,打在自己的眼睛,鼻头,嘴角。打破之后,流出沸腾的血来。 本应痛地脸色苦楚,他此刻反倒是忽然,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嘿……” 笑的很天真,很无邪,就像雪一般干净。 “老子他妈扣你们下下下下下下下下辈子的工资!” “那我们兄弟便下下下下下下下下下辈子都来给你做活!” “咣!”又是一拳。 三人,任凭一拳一拳落在身上,脸上,直至鼻青脸肿,毅然淋着雪,半步也未挪过! 有裹着厚厚布衣的过路人,见状急忙转头而去,只道是,一个疯子掌柜让伙计走,三个疯子伙计却死活不走。 “你们都……给!老!子!滚!蛋!!!” 他们口中流下的血,淅淅沥沥滴在雪地上,雪地宛如成了一幅凄美的泼墨画。 “嘿嘿……嘿嘿嘿嘿……” 笑个不停。 计于珠早已看不下去了,甚至像郭断刚这样刀枪不入的铁血硬汉,竟然眼角蹦出一滴眼泪,随迎面而来的风雪,向身后逝去。 终于,李妙空停下了,三人鲜血淋漓,却依旧傻笑着。 雪地中,已被红色的血墨,染出一幅锦绣山河图! “嘿嘿嘿嘿嘿…………” 李妙空呼出一口气,视线移向了天边,他静静望着,思索着。 据说,云端处的雪是最浓的。 雪花,簌簌。 老三笑着,很随意地转了个身。 只见门内,不知何时,萧念雪已然离开了,那把剑却依然孤零零躺在酒坛与酒碗一旁。 “哎?这小子不仗义,竟然一人离开了。”老三皱了皱眉,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迹,微怒道。 几人闻声,皆转过了头,只望见空荡荡的酒馆,一酒坛,一碗,一剑,雪有漫天。 老大坦然,又不解道:“这孩子走了,便让他走吧,为何却不带走长剑?” 李妙空思索片刻,惊声叫道:“不妙!!!” 说罢,脚下已施展轻功,翩然而起,飞上二楼,自窗户跳入萧念雪的房中。 房间中,依旧杂乱不堪。床上的蓝色包裹还在,不知何时,那柄他从不带出门的长剑,却随着他的离开,一同不见了…… 这是……那烂醉少年从来不带在身上的一把剑! 第四章,又遇伊人 李妙空又走出酒馆,他的眉头紧皱着,来到众人中间。 “他走了?”老大问道。 “不错,走了。”李妙空答:“没带一分钱,却带走了自己的剑。” 计于珠缓缓吐出一口气,在铺天盖地的雪中化作一缕白烟。 “他是想和那隐苍门的几人打架麼?”计于珠似乎知道,但却还是问了出来。 李妙空依然皱着眉头,笑道:“你是御赐金算盘计于珠,你的心里自然是比我还要清楚的。” 几人的心情,此刻都沉重起来,宛如这漫天的飞雪,落于地面,一落便不起。 终于,还是老三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原本如一条细蛇,此刻却变为了一条巨蟒。 他怒声道:“我们几人本来就是一伙的,他若是怕事而逃,我们倒可原谅,甚至还会替他躲过一死而高兴,但这小子只身赴险,我们又怎麼原谅他?” 老大紧接道:“你们三个大侠不问世事多年,也无所谓,但我们万兽庄一向义字当先,却怎麼能落这个坏名声?” “这……说得什么话?”郭断刚有些微怒,背了十一年的铁锅上,震下一些乌黑的锅底灰,洒在白色的雪地中,不久又被簌簌的雪花湮没。 他结结巴巴道:“江湖之……人,哪个不……不是舍生取义?我们虽隐退多年,这个道理如何能不……不懂?” 这时,一向以猥琐著称的老三却出来打圆场,他笑道:“二位别吵。” 又朝李妙空道:“掌柜的,这件事你们却不能插手了。” 李妙空惊讶道:“你们要作甚?” 老三笑道:“我们万兽庄的本事,你们没见过的也多了。我大哥是头熊,我是条蛇,而我二哥……却是一匹狼!” 雪花愈发舞地欢快,落于他们的头顶,肩膀。风灌满他们的衣袖,袍子。 落在几人身上的雪,总是会逐渐化作冰水,而老二的身体,却似乎被冻僵了一般,笔直地站着,双眼注视之处,除了正前方,再也没有别的哪个地方了。 他确实是一匹狼,风雪中的孤狼。 从来不说话的老二,终于抿了抿嘴唇,说出了李妙空三人半年来,听到过的第一句话: “你见过狼会追不到东西的吗?” 李妙空点了点头,又挑眉问道:“你们陪他去送死?” 老大道:“总之,给我们几人备几坛上好的酒便是了。至于我们来喝,还是你们去送,再说吧……” 李妙空又恢复了以往嬉皮笑脸的口气,道:“我这人懒,最不爱走路。希望别让我们多走几步路给你们送去。” 老大也开玩笑道:“说不准我们在找到那里的路上时,还能碰到正要赶回来喝酒的萧小兄弟。” 这一句出口,却又是一阵沉默了。 可能吗? 谁都可以想到,一个初出茅庐整日饮酒的浪子,与隐苍门掌门兼反朝九十九派总掌门,孰强孰弱。 这是毫无悬念的一战,好像是草原上的狮子与马。 李妙空深深吸了口气,与郭断刚计于珠二人回了酒馆。 雪地中,缓缓行走着一头熊,一匹狼,和一条蛇。踩过的脚印被漫天的雪覆盖,再也看不到几人的脚印。 仿佛,无人过,无事生。 雪忽然停了,也没再下下去的征兆。 太阳出来半个,剩余半个被层云遮着,这临安城的白丝锦衣也似乎是被编织到了头,在慵懒的光下晶晶点点闪了起来。 萧念雪提着剑,来到一个美丽的湖畔,便是俏丽无双的西子湖。 前面,好像是有个青楼的,虽是整日饮酒,但萧念雪隐约记得,这青楼好像是没一个人了。 他缓步走了过去,果然没一个人了。 有诗云,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 “吱呀——” 他终于还是推开了那扇,尘封许久的大门。 他记得,这曾经是个很繁华的地方,有个粉衣的舞女在楼中随赤练翩翩起舞,如曾经悬崖峭壁的山洞中,那个为他翩翩起舞的桔栀一般。 五分青涩,五分纯真。 可他后来怎麼也想不起那粉衣舞女的模样了。 那遍地的尸体,与小溪般的血流,终究还是没有一个人来收拾。尸体已然腐烂,血在舞台上铺了一张红毯子,已经干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因这个混蛋刽子手——萧念雪。 他不停的咒骂着自己,萧念雪,你到底为何还要活着? 门外,雪已定,风将至。 倘若是夏天,西子湖畔总是热闹非凡的,但冬天的人实在没有几个。 “谁?” 一个黄莺儿般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这一个字不知有多少的魅力,竟让萧念雪的心微微震了一下。 这个声音,宛如一个哭泣中的少女,在与他的郎君说悄悄话一般,带着一丝委屈,一丝忧伤,让人听后无比心疼。 随后,一把长剑已架在脖间。 “杀人的。”萧念雪背对着那人,冷声道。 “这一屋子的人是你杀的?”那声音继续问道。 气息居多,真声很少,却很尖锐,字字扎人心。 “不是我杀的,不过也差不多。”萧念雪道。 他丝毫不在乎脖间的长剑,肌肤擦着长剑,缓缓转过了身。 脖上留下一道轻轻的划痕,有淡淡血迹渗出,不过刚抿出肌肤,就看不到了。 面前是一个完全陌生却很美丽的脸蛋,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你?是你?”那女子惊讶道。 “你认识我?”萧念雪苦笑着:“倘若有人认识我,定是要取我性命的人了。” 女子忽地一收长剑,另一只手急速抡起,朝萧念雪侧脸掌去! 萧念雪微微闪了一下,却没闪过。他也并不想闪过去,只是因惊讶为何她用的是掌,而不是剑,这才下意识地闪了一闪。 他的头发被打地向脸前披散开,遮住了半边脸。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实在没什么能比他更难看一些了。 “这一掌又是何意?”萧念雪依旧颓废地苦笑着。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 那女子忽然羞红了脸,牙齿抵着下唇,转过头去,垂首而语。 第五章,欲死不得 “我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你,”萧念雪道:“不过我知道你的剑要比手掌锋利地多。” 女子疑惑道:“你当真不认识我?” 萧念雪苦笑道:“我若是认识你,或许你早已死了。” 他望着门外,湖面早已结满了冰,甚是好看。 女子问道:“你喜欢杀人?” “不,”萧念雪依旧颓废地苦笑着:“我这人一生仿佛是与厄运,倒霉挂上了钩,只要是我认识的人,总活不了多久,便要一命呜呼。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认识我。” 女子望着面前这个头发散乱的浪子,问道:“你叫什么?” “萧念雪。”萧念雪答。 女子道:“我叫任樱草,如今我们便认识了。” 萧念雪的眉头忽然紧皱,脑子也忽然仿佛是要炸裂一般,身子颤抖着,痛苦无比。 “会痛,”任樱草丝毫不理会他的痛苦,依旧字字戳心。 任樱草道:“会痛,说明你还是个人。” “给我……滚。”萧念雪头痛欲裂,脑海里又回荡起那凄婉的血流。 即使是如此寒冷的冬天,也不能抑制住。 他紧锁着眉,紧闭着眼,紧捏着剑柄。 “嘶……” 剑轻轻拔出,刚好一寸。 这是最为危险的三尺之间,其中又最为危险的一寸。 没有人敢在这一剑出了一寸的时候再说话,除了死人。 任樱草却丝毫不惧,紧接问道:“你要杀了我?” “滚…………”他的嘴唇颤抖着。 握剑的手,也随着那柄剑,颤抖着。 鼻子抽搐许久,紧闭着的眼中,终究还是没有流出一滴泪来。 忽然,身子上不知被什么遮住了,严冬的凄凉中,竟然让他觉得温暖如春。 甚至,听到了临安久违的莺歌燕舞,闻到了鸟语花香。 久违的感觉,让他半年来的头痛,登时缓解了许多。 他再睁开眼时,任樱草身上的白色狐裘,已经不见了。再望向自己,已被那件温暖的狐裘盖住。 “叮啷。” 他的手一松,剑顺着剑鞘滑出,掉在地上。 “为什么?”萧念雪的牙齿已经将嘴唇咬破,渗出血来。 任樱草没有回答,紧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你为何来这里?” 萧念雪道:“找死。” 任樱草问:“你想死?” 萧念雪目光呆滞地望着她,喃喃道:“我似乎是早就死了。” 任樱草凄然一笑,像是嘲笑,又像是怜悯:“我自打出生时便死了,但又如何不能再活一次?” 萧念雪愕然了。 再活一次?还有再活一次的说法? 他捡起长剑,重新收回剑鞘,摇晃着走出了丽春院。 楼外,阳光明媚。 脚下一不注意,绊倒在了雪地里。雪已有一尺余深,这一绊,叫他深深将头埋了进去。 任樱草站在门内望着他,仿佛是同情,感同身受一般的同情。 萧念雪埋在雪地中,像一只刚刚断奶却找不到母羊的小羊羔一般。 鼻间抽泣,胃中痉挛,身子不住地在雪地中抽搐,蜷缩。 任樱草缓缓走了过去,想扶起他。 他抽泣着,缓缓吐出几个字: “求求你……别跟着我。” 挣扎许久,终于,他还是摇晃着站了起来,继续向远处走去了。 刚走几步,面前迎来了一个人。 背负长剑,身着披风。 一个满脸透着沧桑与圆滑世故的中年人——厉风行。 他的眼睛中似乎是微微眯了一下,嘴角也似乎是微微翘了一下,那是一抹不为人知的危笑。 危险的笑。 厉风行欣赏似的望着萧念雪,道:“你还是来了。” 他距萧念雪有十步,距任樱草有十三步。 萧念雪只走了三步,他扭头朝任樱草笑了笑,颓然道:“我说过了,认识我的人都活不过太久。” 任樱草也望见了那个人,朝萧念雪嫣然一笑:“何以见得?” 萧念雪的手握紧了胯间的长剑,他的长剑还收在冰凉的剑鞘中。 与雪地中的雪一般冰凉的剑锋,急需热血来温润了它。 “我来这里,便是要找这个人的。”萧念雪道:“有了他,便有了死。而你却实在不该赖在这里的,陪我一起死。” 任樱草问他:“你就这么想死?” 萧念雪道:“本来只是单纯想死,如今却是想还债。” 任樱草又不解得问:“还债?” 萧念雪答:“因为我而死的人太多,如今我也想为别人死一次。” 任樱草笑道:“你不喜欢杀人。” 萧念雪一笑:“本来就是不喜欢的。” 他顿了顿,视线又移向了厉风行,目光变得锋利起来。 他目光锋利地望着厉风行,继续道:“不喜欢,但又总是要杀人。” 任樱草往前走了四步,站在萧念雪面前,正对着厉风行。 她们三人就这样笔直地站在一条线上,雪中反射出刺眼的白光,让三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风已至,不带着雪,但或许片刻之后就会有遍地鲜血。 雪与血,本就是如此和谐,又触目惊心的一个搭配,一个做纸,一个做墨,总将摇摇欲坠的江湖染出一幅悲情画卷。 厉风行望着萧念雪面前的女子,问道:“你是?” 任樱草冷声道:“我姓任,我爹爹也姓任。” 厉风行忽然怔了怔,身子又不住颤抖起来:“任……任……” 他的剑也随着身体颤抖起来,发出“叮叮”的响声,让人听了不由得颤抖。 任樱草继续道:“我认识你,你是厉叔叔吧?我小时候见过的。” 厉风行忽然呆住了,他望着任樱草,喃喃道:“你怎么会姓任呢?你怎么会姓任呢?” 萧念雪不知二人对话何意,也不知厉风行为何会颤抖起来,他只是静静望着二人。 刺眼的雪光中,又泛出一缕更刺眼的白光,让人不由得眯了眯眼。 “嘶……” 剑光闪过,血随风飘出。 闪的是厉风行的剑光,飘出的也是厉风行脖间的血。 “砰!” 他倒在了雪地中,震起纷纷扬扬的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晶晶点点。 雪地中,又是一条溪流的源头,不断朝着四周扩散着。 红墨白纸,无疑是一幅美丽的画。 震起的雪也落定了,落定时,一柄长剑竖直插入雪中。 风吹过,剑也被吹倒在了雪中。 剑如其人,这句话不错的。他本身就是一个随风倒的人,甚至还不如插在雪中的剑坚挺。 “自刎无疑是结束生命最快的一种办法。”任樱草道。 第六章,重握留情 西子湖上结了厚厚的冰,像镜子一样,映照着这总是浮沉的江湖。 没有碧波荡漾的时候,它们也安静了下来。湖畔柳树枝条无力垂着,耷拉下来,有的抚到了冰面,但是没有一点绿色。 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白茫茫的。 “自刎无疑是结束生命最直接,也是最简单的一种方法。”任樱草转身,朝萧念雪道:“这至少说明厉风行很聪明。” 萧念雪道:“然而我连最简单的方法都不会做。” 任樱草一句紧逼一句,道:“最简单的方法每个人都会做,你至少还是个人的。” 这一句话,又让萧念雪哑口无言了。 他当然可以一剑吻了脖间,甚至还可以一边喝着酒馆的醉三秋,一边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是件很舒服的事情,萧念雪却实在做不到。 任樱草继续,字字逼人,缓缓道:“你还是有牵挂着的人。” 你……还是有……牵挂着的人的…… 萧念雪心中一痛,他当然是有牵挂着的人呀! 可那又怎样?那又能怎样? 那还是不能怎样。 萧念雪叹了口气,苦笑着:“你为什么每句话都那么锋利?甚至比我腰间这把剑还锋利。若是再练几年,说不准你的嘴都可以杀人了。” 任樱草也笑了起来,在雪中是那样的好看,那样的一尘不染,宛如一个飞雪化作的仙子。 巧的是,雪落了许久,萧念雪也并未见过她,而雪刚停,她就一下子便出现在了萧念雪的面前,给了他春的温暖。 莫非真是雪化的仙子? 任樱草道:“我刚刚就用嘴杀了一个人,不是吗?” 萧念雪疑惑道:“嘴又怎么能杀人?” 任樱草道:“嘴不但能杀人,还能办很多用刀剑办不成的事。” “确实,很多时候,嘴确实比剑好用的多。”萧念雪颓废地笑着,他摸了摸腰间的剑,又道:“他似乎很害怕你?。” 任樱草道:“我是不是没有问你为什么想死?” 萧念雪一笑,当下会意,答道:“那我便也不问了。” ………… 酒馆中,已经没什么客人了,雪虽停了,温度却依旧不高。 李妙空与计于珠郭断刚二人坐着喝酒聊天。酒器碰撞,有酒随着碰撞被溅出一些来,洒在木桌上。 计于珠问道:“你为何不阻止他们三人?” 李妙空反问:“为何要阻止?” 计于珠道:“你是觉得他们找不到那少年?” 李妙空喝了口酒,道:“没有一匹狼可以在没有食物诱惑的时候找到东西。” 计于珠道:“你是想他们找不到那少年,而厉风行来找我们决战时,他们不在此地,便正好逃过了一死?” 李妙空道:“金算盘不愧是金算盘。” 计于珠叹了口气,笑道:“如果厉风行今天不来,我快要把我这把金算盘交给你了。” 正说着,忽然三人的耳朵都轻轻动了一动。 雪地中有一丝的声音,无论再轻,他们也是能听到的。 他们已经听到了,那声音自雪地中跳入了二楼,然后静静悄悄不知做些什么,又轻轻离开了。 这是萧念雪的声音,他们都是能听到的。 那声音很轻,像是在取什么东西。取完之后,便逐渐远去,消失在了茫茫的风雪中,再也听不到了。 李妙空忽然有些惊讶:“那少年不是去找厉风行?” 计于珠道:“应该是打完架回来了。” 李妙空又一惊:“打完架又怎么能回来?” 计于珠笑道:“看来今天厉风行不会来了,但我的金算盘还是自己拿着好。” 郭断刚不解,问道:“甚……甚麼意思?” 李妙空却听懂了,他看了看计于珠,正巧计于珠也在看他,二人相顾一笑。 厉风行已经死了,死人当然不会来。而李妙空还是没有计于珠聪明的,计于珠便也不会将金算盘给他了。 李妙空拍了拍郭断刚的肩膀,笑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啊?”郭断刚比李妙空还要惊讶,酒碗狠狠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有酒溅出来许多。 “那少年……他……他打赢了?怎么可能?”郭断刚的眼睛睁得很大,结结巴巴问道。 可能吗?不可能。 计于珠与李妙空却又都笑了,这世界上无法解释的事太多,也不差这一件。 门外有路人经过,踩在雪中,“喳喳”地响。 李妙空喝光了碗中的酒,缓缓道:“不可能,但他就是赢了,的的确确赢了。虽相处这么久,事实上,我们并不了解他。” 他叹了口气,心中仿佛一下舒服了起来。 萧念雪已经走了,桌上留下的酒碗与长剑还冰凉地躺在那里,格格不入地融入了这个江湖。 他或许本来就不该步入江湖的,在这里喝喝酒,聊聊天,本来那么舒坦,但他终究却还是步入了这个江湖。 步入了这个,弱肉强食,血雨腥风的……江湖! 江湖中,很多事,都比死要恐怖。 相比起来,死又算什么? 他顿了顿,又问计于珠:“那少年回来取走自己的东西,定是要走了。但他为何不下来道个别再走?” 计于珠望着门外尺余深的白雪,意味深长道: “他……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萧念雪已经走了好久了,几人的酒也快要喝罢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前出现了三个人的影子,很缓慢,很缓慢地朝酒馆靠近。 一头熊,一条蛇,一匹狼。 正是老大老二老三。 见三人回来了,李妙空放下酒碗,站起身来,迎了过去。 李妙空一边帮三人拍打着身上的落雪,一边笑道:“你们可是被我扣了下下下辈子工资的人,我正担心你们如果跑了,我岂不是亏大了?” 老三沮头丧气,道:“掌柜的,这个时候你还开什么玩笑?那厉风行杀了萧小兄弟,定然不会放过你们三人的。” 三人缓缓进了门,坐在那张桌子上,也倒上了酒。 李妙空笑道:“我赌他没杀了萧小兄弟,而且今日不会来了。乃至以后也不会来了。” 老三依旧垂头丧气,但还是接话道:“我押一文钱。” 李妙空笑道:“你会后悔不把下下下辈子的工资押上的。” 这时,计于珠也搭话进来,道:“他确实不会再来了。” 老大一惊,问道:“啊?为何?” “酒馆是留给活人喝酒的。”计于珠幽幽道。 “他死了????” 酒馆中,三人惊,三人喜。 风又来了,不过似乎也没那么强烈。尽管依旧是北风,却让酒馆中温暖如春。 临安城所有的高层建筑都被雪厚厚的掩埋,它们站在这个多愁善感的临安,无言以对。 李妙空关上了酒馆的门,用木插把门闸插好,又去了后院。 不多时,他自后院提了壶酒出来,道:“萧小兄弟也走了,不过他的银子喝了这半年酒还有剩余。这是刚热过的醉三秋,今日,酒馆闭门谢客,我们不醉不归!” 闭上了门,外面风雪交加,也再与酒馆内饮酒的几人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夜里了,大多房屋还亮着灯,远远看去,星星点点的,整个临安城被宁和笼罩着。 不知有人喝醉了没,六人的酒杯还是不断碰撞着,没心没肺地傻笑着。酒滴洒出来,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不知道会在将来的什么时候,这宁和会再次被突然撕裂成碎片,无法拼凑。 第七章,初入苏州 在这风花雪月的城市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不平凡地存在着,不被抹去的吧。 萧念雪望着身后逐渐远去的临安城,遐想万千。 “你要去哪儿?”任樱草问道。 “长安城。”萧念雪答。 “找谁?”任樱草继续问。 “八千岁,李天龙!” 雪花纷纷,轻吻着世界。 城门大开着,城墙上巍然写着三个楷书大字:苏州城。 抬头望着那三个字,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齐膝的雪地中,结伴走了进去。 苏州城里面多了一对踏雪而行的路人,与这千百年许许多多的路人一样,踏入了城门。 一个衣衫褴褛的负剑男子,和一个华丽狐裘的女子,二人结伴着,渐渐远去。 风雪吹散了他们的身影,仿佛栀子花开,只剩下漫天的雪,与永恒的路。 ………… 这个城市要比萧念雪曾经居住的镇子大了不止几千倍,大雪天里却像镇子一样安静。 客栈中,火炉上的茶壶盖被水蒸气顶地噗噗响,炊烟袅袅升起,在屋顶盘旋。第一层的人大都是旅客和路人,他们坐在这里避一下风雪,喝完酒,出门继续赶路。 萧念雪与任樱草住了一夜,很早就起来了。他一直记得,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他不能在做完之前懈怠。 他打开窗子,任风雪吹进屋子,这样让他浮躁的心安静了一些。 窗外,已经有人在赶路,有人在叫卖,苏州城开始了新的一天,它复苏了。 萧念雪说走吧,任樱草放下正在玩的头发,起身收拾东西。 苏州的雪要更厚一些,更浓一些。路边所有的花草都枯萎了,被雪埋没。 荡然回首,踏入苏州,已经一个月了。 这个月百感交集,都与漫天遍地的雪混在了一起,随风飘散。 雪化,就是春天。 路上,任樱草望着萧念雪,欲言又止。 半年前,那个夜里的事,让她如今还不能忘却。或许是酒后乱性,但即使这样,玷污自己身体的人,也该杀。 但她却于心不忍了。 作为江湖中最为无情的拜月教的圣女,她似乎是真的不舍得杀了面前这个善良的少年,甚至还希望他好好活下去。 她忽然问道:“你叫萧念雪,是吗?” 萧念雪呼出一口气,笑道:“如果有人叫我萧念雪,我会觉得他想揍我。” 任樱草又问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萧念雪道:“这句话在一个月前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已经问过了。” 任樱草道:“当时你的回答是:认识你的人都是想取你人头的人。” 萧念雪一笑:“或者是死人。” 任樱草突然停下了脚步,笑道:“而我既不想杀你,也不是死人。” 萧念雪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的嘴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真要比我的剑锋利了。” 任樱草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记不记得我。” 萧念雪问道:“那我回答地够清楚了吗?” 任樱草答:“够清楚了。” 萧念雪又道:“不过你倒可说说,你怎么认识我的。” 任樱草忽地又低下了头,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俏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来,她结结巴巴,嗫嚅道:“没……没怎么。我们本……本就不认识的。” 萧念雪见她的模样,愈发不解,却实在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只好笑笑,继续走路。 萧念雪与任樱草慢慢的走在雪地里,身边的场景一个个倒退。那条街的尽头,是另一条街的开始。他们一条街一条街不断地走过,看着这繁华的都市,不知道说些什么。 旁边有孩童在玩鞭炮。一根长长的棍子头上绑了火柴,来引燃鞭炮。 随着引线飞速燃烧缩短,孩子们往四周纷纷散开。 砰—— 雪花四溅,孩子们欢笑着跑走了。他们拐进了另一条小巷,这条路又只剩下萧念雪二人。 他们默默的走着,生怕惊扰了雪花。终于,萧念雪说话了。 “春节,快到了吗?”萧念雪问。 “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任樱草依旧字字如刀。 言语之后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整个临安城仿佛都在为这个即将到来的春节做准备。 衣店,门庭若市。 布店,来来往往。 米店,人山人海。 所有东西都积蓄着力量,这个春节会热闹非凡。 这个春节一定会热闹非凡,只是与萧念雪和任樱草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都市明明繁华,可他们像孤儿一样在风雨中飘摇。他想回家,她也想。但是他们不能。 古老的城墙上,贴了两张白纸,白纸上黑墨画有两个不同的头像,下面又有几行草书小字。 有一张贴的不是很牢固,风一吹,便飘飘悠悠落在雪中。 任樱草走过,捡了起来,细细看着。 通缉! 这两个字让任樱草惊了一惊,惊完便继续向下看去。 龙门镇案件,全镇三百户人家惨遭屠杀,无人生还。 杀人者,萧念雪。 任樱草递给萧念雪,笑道:“这上面画的人可是你吗?” 萧念雪看了看,噗嗤一笑,道:“画的是我,但这事却不是我做的。而且这画的也实在是把我眉毛画浓了,眼睛也画斜了。” 任樱草抬手摸了摸下颚,道:“我记得,你以前还说过你杀了你们镇子的人。” 萧念雪道:“但我遇见了你,萧念雪便不再是那个只会喝酒的萧念雪了。” 任樱草一笑,道:“你能重握起这把剑,也要好好谢谢我才是。” 她说罢,又走到城墙前,看了另一张通缉令。 通缉! 依旧是这两个字,她却反而不惊讶了。 继续向下看去,那画像是一个女子的模样。 魔教拜月圣主,心狠手辣,美艳无双。意欲统治江湖。 署名是:任樱草。 萧念雪也一笑,问道:“这上面画的人可是你吗?” 任樱草道:“画的人是我,这事却也不是我做的。” 云层的高处,苏州气势磅礴地坐在神州大陆。茫茫的白色把时间都静谧着,仿佛静止了。街上依然不时有人走来走去,置办着年货。 萧念雪笑道:“没想到我们两个朝廷重犯,如今却聚在一起,悠哉悠哉地赏雪。” 谨以此书,献给最懂武侠的朋友们。 ——题记。 第八章,胖瘦剑客 那通缉令上,还标了价格,萧念雪的人头值五千两,任樱草的人头则有八千两。 萧念雪笑道:“看来你还比我值钱。” 是夜,雪落无痕,纷纷扬扬。 茫茫白雪下,萧念雪与任樱草住的这座房子有些孤立地站在雪里,看似不是很大。 而房子虽然不大,但也足够居住下萧念雪与任樱草二人。 萧念雪早早躺下,但睡不着。他思考着。 房屋破旧不堪,角落的蜘蛛不停地缠绕着,翻滚着,飘飘悠悠地荡来荡去。蜘蛛网也就一层一层把墙角尘封了。 愿世界一片安宁。 夜里,萧念雪坐在了落满雪的屋顶,远远看着苏州城繁华的灯光。一望无际的大陆中,天气冰凉。 华灯初上的苏州依然热闹,萧念雪只是远远的看着,与这个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江边城外,渔灯若隐若现,仿佛人生。也许渔灯并不明亮,但在渔夫眼中,足以照亮整个苏州。 他们在思考,明天出海,怎样可以打更多的鱼,除此之外别再没有什么了。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他想像渔夫一样,不再入世,但是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羁绊着他,束缚着他,他还不能这样。 他希望在未来的一天,可以找一个世外桃源,隐居起来。 他本来静静坐在屋顶,不多时任樱草也走了上来,在孤独的月光与寂寞的落雪映衬下,那件白色狐裘更显华丽。 任樱草走上屋顶,坐在萧念雪一边,道:“打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穿着这一身褴褛的衣裳,现在冬天了,你倒也不觉得冷?” 萧念雪一笑:“雪再冷,又哪里抵得过心冷?” 任樱草道:“我还当你已经重新握起手中的剑了,却不想,你还是曾经那个只会喝酒的烂醉少年。” 萧念雪呼出口气,在孤独的月光与落雪下化作一缕白烟,他笑道:“你那天将狐裘给我披上的时候,我是感觉到一些温暖的,不过后来你又自己拿走了。” 刚说罢,身上竟又温暖起来。 原来,任樱草又轻轻将狐裘披在了他身上。 任樱草嫣然笑道:“那我就让你多握一会儿剑,我喜欢看你重新握起剑的样子。” 二人相顾一笑,很单纯地相顾一笑。 沉默许久,萧念雪的耳朵轻轻地动了一动。 即使是很微小的声音,在这个寂静无声的世界也会听的清清楚楚。 萧念雪抬头望了望那弯勾月,叹了口气,道:“这件狐裘确实是件好东西,但我觉得,白色的衣服再搭配些红色,会更好看。” 任樱草嘟起小嘴,似乎有些生气道:“我却不喜欢这么触目惊心的美,一会儿打起来,你还是莫要染上红色为好。” 说罢,右手随手捡起屋顶的一块石子,向远处的静谧的黑暗中扔了过去。 “唰——” “叮!” 黑暗中,传出一声石子与刀剑碰撞的声音。 黑暗中竟然有人! 黑暗中竟然还有刀剑! 萧念雪起身,如一个教书先生般抬起手,朝着黑暗问道:“不知二位杀个人多少钱?” 明明静谧的黑暗中,竟真的走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锦衣华服的矮胖子,另一个则是衣衫褴褛的高挑瘦子。 那胖子的衣服,甚至比任樱草的还昂贵,而瘦子那衣服,甚至要比萧念雪身上的还破烂。 瘦子“嘿嘿”一笑,道:“你五千纹银,她八千纹银。” 任樱草目光先是朝着那个瘦子,又望了望那个胖子。 她朝那衣衫褴褛的瘦子道:“你家境贫穷,想来拿朝廷的赏金,再正常不过。” 顿了顿,又转向锦衣华服的胖子:“你看来家里并不比朝廷穷,为何也要赚朝廷的钱?” 胖子笑道:“钱向来是越多越好,有钱不赚才是笨蛋。” 萧念雪说道:“但也总不能将天底下的钱都赚完。” 胖子反驳道:“只要有赚钱的欲望,总能将天底下的钱赚完。” 萧念雪一笑,道:“这本是剑术的道理,但你却将它用在赚钱上。” 胖子答道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把这法门用在剑术上呢?” 他自腰间拔出了一把剑,一把比雪还要冰凉的长剑。 萧念雪的手中,长剑却依然安静地躺在黑暗的剑鞘中。 天地间,乌瓦上,只听得到雪轻轻落在地上的声音。 胖子问道:“你为何还不拔剑?” 萧念雪微微一笑:“打架又不是比谁先拔剑,而是比谁的剑先沾上颈血。” 他腰间剑柄处的手,轻轻向外拉了一下。 “嘶……” 剑出一寸,寒冷的剑身在月光的映衬下,尤其刺眼。 虽只拔出一寸,但这一寸散发出的杀意,已让胖瘦二人尽皆后退了一步。 他们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也是近百年来一直在江湖中流传着的一句话: “当今武林,没有人能躲得过这一剑。” 胖子的胖手中的剑在不断颤抖着,仿佛这世界的气压,增强了上千倍一般。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剑在颤抖,但他却提剑便刺! 在失去了胜利信心的时候,恐惧取代了欲望的时候,剑一般都是颤抖的。 而颤抖着的剑,有时候连草木都削不断,更别说杀人了。 胖子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顷刻之后,他已经倒在了这落满雪又掺和着血的屋顶,又顺着屋顶,如一个皮球一般,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砰!” 苏州的路面上,厚厚的雪被震了起来,纷纷扬扬,又随着天空中的雪,一并落在了地面。 带着一丝红线的肉球躺在雪地中,萧念雪看起来,不甚滑稽。 因为滑稽,所以在收剑的时候,他突然笑了。 单纯觉得好笑,所以他笑了。 而瘦子,却看着这抹笑,像是高傲,像是蔑视,像是瞧不起。 “他本来家里挺有钱,就因为欲望可怕了一些。如今,即使他将这天底下全部的钱都赚到手,又有何用?” 萧念雪缓缓朝瘦子说道。像是教训,又像是劝告。 瘦子忽然激烈地颤抖起来,他已经害怕了,当下“噗通”一声跪在了乌瓦上。 第九章,雪夜七人 任樱草站在萧念雪身后,望着月光下那个披着白色狐裘的背影,有些惊讶。 她问道:“你的剑术并不精妙,甚至还那么普通,为何杀气这么浓郁?” 萧念雪将狐裘往上披了披,将身子遮住了更多些,苦笑道:“其实很简单,因为我想杀了他。” 任樱草仿佛懂了,又好像不懂。她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望着面前那个衣衫褴褛的瘦子,又问道:“那这个人你想杀吗?” 萧念雪反问道:“我身上有杀气吗?” 任樱草瞧了瞧萧念雪的周围,雪落得很安静,在他的头顶与肩膀,并没有什么异常,便答道:“没有。” 萧念雪笑道:“那便是了,我并不想杀了他。” 那瘦子听罢,仿佛见到了活佛一般,感激涕零道:“多谢,多谢大侠不杀之恩。” 说罢,起来便想逃走,生怕萧念雪突然改变主意一般。 萧念雪叫道:“慢!” 这一个字,让瘦子的心又深深地沉了下去,宛如身旁这一片片的雪花,冰冷地沉在地上。 瘦子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问道:“怎……怎么啦?” 萧念雪看出了他的担心,笑道:“你大可不必担心,我说过不杀的人,在我第二次见到他之前,一定不会杀他的。” 瘦子这才放下心来,转过身弯腰抱拳道:“还……还有什么事?” 萧念雪问道:“那个胖子死了,我也不知道他名字,你为何不给我们讲讲?” 瘦子道:“小人叫侯德志,自幼长的瘦,便被人称作瘦猴。至于那胖子,江湖上都叫他金老板,他真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萧念雪点了点头,道:“继续说下去。” 侯德志接着说道:“那朝廷的通缉令在江湖中发了有三个多月了,数不清的人欲得到那一万三千两纹银,便四处寻找二位,我们在守城官有些朋友,一个月前,就已得知二位进了苏州城,所以……” 萧念雪问道:“所以那金老板也想来赚这笔钱?” 侯德志叹了口气,望着下面胖子的尸体,缓缓道:“他本不该来的,他并不缺钱。” 萧念雪笑道:“但他是个有梦想的人,他想把天底下人的钱都挣走。” 任樱草接话道:“倘若真是这样,便会死更多无辜的人。” 萧念雪笑道:“这便成为我想杀他的理由。” 雪花依旧簌簌地落个不停,侯德志走了有许久,萧念雪却依然坐在屋顶。 雪下得很大,不多时,他已经成了一个孤独的雪人。 任樱草有些生气,望着萧念雪的身影,她斥责道:“你实在是连那个胖子都不如,他至少还有梦想,你却为何要自甘堕落?” 萧念雪苦笑,他的脸色比哭还要难看,咽声着:“因为,我有罪啊……” 龙门镇,三百户人家的尸首,丽春院,几十舞女的鲜血,都在他脑海里回荡着,让他每日在酒馆中喝酒的时候,脑子总是剧痛无比。 任樱草道:“但你曾说那些事不是你做的,我也相信不是你做的。” 萧念雪用手紧紧抓着头发,面色痛苦,道:“但这千丝万缕的联系,让我觉得这些人就是我杀的,至少他们因为我而死是真的。” 任樱草生气问道:“你为何喜欢把一些坏事都赖在自己身上?” 萧念雪无奈,他苦笑着,不再言语了。 苏州城的万家灯火都在他们脚下闪烁着,又有雪花映衬,星星点点,不甚好看。 屋下的雪地中,又走来几个赶路的人,看是雪大,想避避雪再走,便扣响了屋门。 萧念雪苦笑道:“看来今晚注定是不平静了。” 说罢,自天窗跳回屋中,给那几人开了门。 他拉开门栓,一打开门,屋中的油灯便在迎面而来的风雪中跳了几跳。 屋内的光线也忽地暗了一些,萧念雪关上门后,那灯芯停了跳动,屋里这才又亮起来。 外面有不知谁家的狗在雪夜大叫,正是: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萧念雪招呼道:“几位可是来避避雪?” 一共进来七人,个个身着披风,头戴斗笠,将几人的眼睛鼻子都遮着,只留下嘴巴在外面。 七人找了张桌子,一同坐下来。 其中一个人打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不用找了。” 萧念雪拿起银子,招呼道:“外面的雪真是挺大,我给几位烧点水去吧。” 他将银子装在怀中,便去烧水。 萧念雪一边烧水,一边望着七人,又暗暗发笑了。 他缺银子吗? 不缺。 他从来不缺银子,却将这几两银子揣在怀中,宛如一个穷光蛋一般揣进怀中。 那七人不缺银子吗? 很缺。 他们此行来,虽扔出去这几两银子,但这几两也似乎是身上最后的一些银子了。 世上这种人很多,有钱的总是装作没钱,而没钱的人又喜欢到处摆阔,装作有钱。 这种人甚至很多,萧念雪想着想着,便入了神。 壶盖被蒸汽顶得噗噗作响,白雾自壶缝间打着旋飘上木梁,他这才又回过了神。 进来有七个人,他却拿了八个碗,倒了八碗开水。 萧念雪也坐于七人一旁,端起碗,喝了口开水,将他冰冷的身子暖了暖。 七人端坐在屋内,沉默不语。 屋中寂静地像空无一人,然而实际上是好端端坐着八个人的。 萧念雪见几人的水好好地放在桌上,并不喝一口,便劝几人喝口热水。 “我以前喜欢喝酒,现在发现酒还真不是个好东西,喝醉酒后,思念的人愈发思念地深,痛恨的人愈发痛恨地深,还不如喝些开水来。” 萧念雪道。 七人依旧不语,桌上的水依旧安静地放在那里,冒着热气。 萧念雪又问道:“几位为何不摘下披风斗笠,也好暖暖身子。” 这时,刚才掏银子那人说话了,声音很冷,如门外的雪一般。 “身子一舒服,拔剑的手便慢了,杀人的剑也就慢了。”那人道。 萧念雪一笑:“你们要杀谁?” 那人抬了抬斗笠,依旧不露出脸来,但嘴角却微微翘了一翘,像是在冷笑。 第十章,江南七义 门外的风雪愈来愈大,萧念雪与那七人依旧端坐在凳子上。 “杀你!”那人冷声道。 “哦?” 萧念雪应该是想到了,却实在不愿想到。 他不喜欢杀人,但却有很多人喜欢。 而一般时候,不喜欢杀人的总要杀人,喜欢杀人的却总是被杀那个。 “你们缺钱?”萧念雪问道。 “不错。”那人答。 “那刚刚的几两银子?”萧念雪问。 “那是我们最后投资的本钱。” 萧念雪又苦笑起来,他眯着眼,憔悴地完全不像一个少年。 尽管,那张帅气的脸明明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但你们却实在不该昧着良心赚钱,”萧念雪苦笑着:“投资是有风险的,说不准,不只是那几两银子投给我,甚至命也要赔给我。” 那人道:“你杀了龙门镇三百户人家,所以我们这也不算昧着良心赚钱。即使命赔给你,我们江南七义却也不后悔。” 萧念雪有些惊讶,问道:“你们就是江南七义?” 那人答:“江湖朋友抬举了,才赐的名号。我便是七义之首,袁鹰。” 萧念雪愕然。 他不喜欢杀人,尤其不喜欢杀善良的人。 而面前这七人却个个都是善良的,若是拔剑,又必须死人。 他叹了口气,幽幽问道:“你们看到那通缉令,竟不觉得有些奇怪麼?” 袁鹰冷道:“你倒可以试着解释解释,我们也可等你喝完这碗开水。不过,若是你要说龙门镇那些人不是你杀的,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口水了。” 萧念雪苦笑:“那些人的确不是我杀的。” 袁鹰道:“你还是安静的喝完水吧。” 萧念雪实在无奈了,他或许真的一生与厄运,倒霉,结上了不解之缘,无论走到哪里,运气总是很坏。 他喝了口水,继续问道:“就算是我杀了那三百户人家,朝廷这样昏庸,怎么舍得拿出五千两纹银来买我的脑袋?” “哦?” 袁鹰听到这里,微微抬了抬头。 萧念雪见他提起了兴趣,反而手中缓缓将碗端起来,苦笑道:“我还是安静喝水吧。” 袁鹰道:“或许你继续说下去,我们可以等你喝两碗水,再杀你。” 萧念雪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水入喉中,顺着咽喉通向了全身,让他的身子舒服了不少。 外面依旧风雪交加,许久不停。 “这通缉令,我想是由当今八千岁,李天龙王爷发布的。”萧念雪道。 袁鹰见萧念雪两碗水喝光,便将自己面前的开水也放在萧念雪面前,道:“如果可以,你将这八碗水全喝光,我们再杀你,也不着急。” 萧念雪拿起袁鹰的水,一口便喝下去了半碗。 他擦了擦嘴,继续道:“他想杀我。” 袁鹰又将桌上一碗水推在他面前,道:“还有五碗。” 袁鹰问道:“那八千岁为何又要杀你?” 萧念雪答:“这个我也不知,但他就是要杀我。” 袁鹰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萧念雪听:“确实,大部分杀人都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萧念雪笑道:“或许他不喜欢别人笑,而我正好是个爱笑的人,所以他要杀了我。” 袁鹰接话道:“爱笑的人运气总归不会太差的。” 萧念雪见袁鹰这人竟然出乎意料地认真,不由得笑了笑:“不错,我运气实在不算太差,甚至还可以说运气很好。他想杀我,却没能杀了我,这才贴出通缉令,拿银子来买我的脑袋。” 说罢,又是一碗水进了肚子。 他现在竟然觉得喝些开水要比喝酒舒服地多,若是可以,他倒真想这样一直慢慢地喝下去。 袁鹰又推过一碗水,问道:“没能杀了你,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萧念雪喝罢,缓缓道:“你为什么不问一下,龙门镇三百户人家是怎么死的?” 袁鹰道:“那我便问你,龙门镇的三百户人家是怎么死的?” 萧念雪道:“当今八千岁李天龙,与江湖中一伙马贼有勾结,有些官府不方便出面的事,便由这伙马贼来做。” 袁鹰问道:“然后呢?” 萧念雪道:“然后,他的手下下手是实在有些狠了,马贼头子答应一个月抓到我,结果我不巧掉到山洞中一个月,那个手下便将马贼头子的手给砍了。” 袁鹰道:“继续说下去。” 萧念雪便继续说了下去:“马贼头子气愤,受人挑拨之下,便带着一帮马贼与那八千岁的一群手下打了起来,而我就是这时候离开了龙门镇。” 袁鹰问:“何人挑拨?” 萧念雪一笑,他抬起碗,已经空的见底。 萧念雪道:“这八碗水,我已经喝完了。” 袁鹰道:“你若是不说谁的挑拨,我们照样还是会杀你的。没有证人,你一人的话实在没人相信。” 萧念雪凄然道:“那人姓林。” “林?”袁鹰疑惑:“江湖这么大,姓林的大侠也不在少数,你说说是哪个?” 萧念雪的眼睛中充满了悲伤,他喃喃自语:“我只知道他姓林,而且如今也已经死了。” 袁鹰一怔,似乎懂了些什么,大笑起来:“如此一来,还是没有人证明龙门镇的人不是你杀的?” 萧念雪凄然道:“不错。龙门镇如今只剩了我一个活人,如果要找证人,得到下面找了。” 袁鹰疑惑道:“下面?” 萧念雪答:“阴曹地府。” 袁鹰沉默不语,剩余六人也是如此,沉默不语。 忽然,听得屋顶一阵脚步声传来,萧念雪一惊,当下便自天窗飞上了屋顶。 屋顶上本应该是有一个人的,而且还是一个很美丽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个仙女,但如今看起来竟然连一个鬼都没有。 任樱草呢? 谁也不知道刚刚的屋顶发生了什么事。 雪花簌簌,那七人在萧念雪飞上屋顶后,也顺着天窗一个一个飞了上来。 风雪将他们的披风呼呼吹起,在身后飞扬,袁鹰用手抬了抬斗笠,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跑的。” 萧念雪疑惑不解:“为何?” 第十一章,雪夜悲歌 袁鹰道:“因为那八碗水你全喝了,而看起来你似乎一点事也没有。” 萧念雪毕竟还是没有太多江湖阅历的,他这才反应过来,不禁哑然失笑。 那七个人不喝那七碗水,原来是害怕自己在水中下毒,所以便全扔给自己喝。 他苦笑着,心道:自己幸好是从来不会害人的。 萧念雪道:“我虽然会使剑,但不会下毒,更不会骗人。” 袁鹰问道:“那你跳上屋顶又是何意?” 萧念雪道:“我现在必须得走了,一分一秒也耽误不得。你们若是相信我,便在这屋中等我回来领死,如果我没有回来,那我一定是已经死了。” 说罢,足尖轻轻点在掺杂着鲜血的白雪中,自这个屋顶翩然而起,往茫茫的深夜中飞去了。 袁鹰正要再问些什么,却见他在这苏州城的上空如一只鸟雀般,淋着飞雪,急速飞行着。 一起一落,一起一落,不久已经只剩下闪着的万家灯火与漫天飞雪,再也见不到那个负剑的少年了。 这安谧的苏州城上空,回荡着一首凄婉的歌曲,伊始听来像是一个哭泣的妇人,再听时便成了打闹的儿童,第三次听到这个声音时,反倒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般,羊水方破,啼哭个不停。 这本是很好听的声音,如今传进萧念雪的耳朵里,竟有些说不出的凄凉。 凄凉中,又透着些恐怖。 萧念雪心中觉得诡异,便循着声音摸了去。 然而在这苏州的屋顶上飞起了几百次,落下去了几百次,也未能寻到声音的源头。 他再静下心来,听这歌声时,又笑了。 这凄婉的声音,竟然只是呼呼的风雪声,在天地间回荡着。 萧念雪心中又担心起来,他本来心中有一个牵挂着的人,便是这个人让他喝了半年的酒,让他活地不安稳,死又不舍得。 本来,这一个人已经叫他心中苦楚无奈,生不如死,不知何时,他心中竟又住了一个人。 萧念雪苦笑道:“为何人总是要动情?动情便动情,为何又要没来由地分开?” 雪小了一些,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踩在雪地中, 雪本冷,鞋底也薄,让他只觉得脚底冰凉。 这阵冰凉又传至全身,他无奈道:“其实动情本是快乐的,而思念却成了悲伤的。” 忽然,又一阵风雪声传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萧念雪细细听了听,方才那风雪声被自己听成了歌声,而现在的风雪声,竟然真的是一曲歌! 那歌曲还是有词的,断断续续,吐字虽遥远,但他听得入神,也可听清。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佳人,难再得…… 这是一首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 他循着歌声摸去,虽然很远,但他还是找到了。 歌声是打一个很美丽的树林中传来的,树林中多是梅树,树林就是一个梅林。 萧念雪朝着梅林走了进去,步子很轻,很慢,却很稳。 梅花开得始终那样旺盛,却又是那样颓废。这片梅林是野生成的,似乎是从来没人修剪过吧,没有一点形状,只能让人想起一个词,惆怅。 多像陆游的那句诗,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萧念雪进了梅林,循着歌声,走到了梅林深处。 他快走到那歌声的源头,或许再拐一个弯就可看到那唱歌的人了,歌声忽地戛然而止。 面前没有一个人,地上却散落着很多梅花。 不知是谁将这些梅花摘下来,然后随手丢在地上。 萧念雪颓然道:“我这一生最看不得辣手摧花,此刻还是看到了。” “不知你说的花是指哪朵花?” 忽地一个稚气的女孩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萧念雪苦笑道:“这满地的落花,都是我说的花。” 他也不扭头看那个人,他向来是不喜欢认识别人的,所以也就不想看了。 那稚气的声音继续道:“你却还是漏了一朵花。” 萧念雪一笑,他自然知道那声音说的“漏掉了一朵花”是指哪一朵。 那是他此刻正担心着,思念着的一朵花。 萧念雪依旧背对着那女孩,问道:“你知道那朵花在哪儿?” 女孩笑道:“你也应该知道。” 萧念雪道:“我当然知道她在你的手里,却不知你们将她藏在了哪里?” 女孩道:“你这句话便犯了两个错误。” 萧念雪问道:“哪两个?” 女孩答:“第一,她不在我的手里,第二,我也不知他们将她藏在哪里。” 萧念雪终究还是转过了身,那片雪下,是个穿着一件五颜六色衣服的小女孩。 看起来约莫十岁左右,但她说话的样子,又实在不像十岁的人说出的话。 萧念雪问道:“他们?” 女孩笑道:“他们打不过她,便给她施了迷药,然后就不知将她藏在哪里了。” 萧念雪又问道:“那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女孩道:“这要问你了。” 萧念雪便开始思衬,随手捡起地上一朵梅花,放在鼻前轻轻嗅着,淡淡的清香传到鼻中,沁人心脾。 雪,落得更大了。 他思衬了许久,便成了一个正在吻花的雪人。 忽地,他身上的雪被震脱,惊道:“江南七义!” 而再望向周围,梅花依旧是梅花,雪依旧是雪,月光依旧是月光,那女孩在他思考的时候,却不见了。 萧念雪顾不得这许多,当下便往他与任樱草住的房屋中赶去。 出了梅林,足尖轻轻一点,便翩然而起,衣袍在风雪中被风雪灌满,凄凉的月色下,他孤单地飞行着。 归心似箭! “砰!” 他已回到房屋前,因是心急,抬脚便向门上踹去! 门被踹开,风雪吹进屋内,油灯又开始随风而舞! 屋内当下暗了许多,但油灯还是有些光亮的。 七个人依旧端坐在那张桌子边,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个碗,而每个碗中,都有喝剩下的半碗水。 门被大敞开着,萧念雪轻轻走了过去。 第十二章,七义之死 “砰!” 一个本端坐着好好的人,竟随着吹进来的风雪,被吹倒在地上! 萧念雪一惊,朝那人望去,竟是袁鹰! 不过是一个,没有呼吸,脖间带着一丝血红的袁鹰。 他……死了! 风雪又大了些,剩余六个人,也随着风雪,被吹倒在地! 七人……都死了! 那么,任樱草呢? 此时,萧念雪心中一直担心着的任樱草,忽然自天窗中跳了进来,宛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去哪儿了?”萧念雪愕然问道。 “我一直在屋顶呀。”任樱草仿佛真的一直在上面一般,她望了望遍地的尸体,又惊讶道:“呀!怎么这么多死人?” 这个声音,很明显不是任樱草平常说话的语气。 萧念雪仿佛懂了些什么,他脑子有些疼,一如既往地,疼了起来。 “啊………”萧念雪忽然捂着脑袋,瘫坐在了地上。 他的身子一如既往地抽搐起来,一下一下,鼻息也抽泣着。 任樱草连忙过去,扶起萧念雪,将他扶在床上,脱了鞋子与衣服,盖好了被子。 萧念雪还是不断抽搐着,不断颤抖着,他的脑子中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他的嘴唇哆嗦着,缓缓问身边这个全心全意照顾他的人:“是你杀了他们?” 任樱草一惊,想了想,还是答道:“不错。” 又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萧念雪凄然道:“你说话本来是要比刀还锋利的,但刚才却说得那么无力。”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本来就是个不善于说谎的人。” 任樱草道:“我从来没说过慌,这是第一次。” 萧念雪苦笑着,他的声音中,仿佛痛苦无比:“你是因为我,才杀了他们。这下,我的罪孽就又深了许多。” 任樱草道:“你的剑术在不想杀人的时候,甚至还比不上江湖中三流的剑法。你不想杀他们,他们肯定会杀了你。所以……” 萧念雪道:“但你知道,最令我痛苦的事,就是有人因为我而死。”” 任樱草道:“所以我演出这场好戏,便是不想让你知道,我是因为你而杀了他们。” 望着萧念雪痛苦着,挣扎着的脸色,任樱草心疼地竟滴下几滴眼泪来。 萧念雪无力地呻吟着,缓缓道:“但你实在不会撒谎,也不会演戏。” 任樱草垂泪:“我演技很差,对……对不起,我……” 话还未说完,或许是抽搐累了,萧念雪无力地昏睡了过去,后面那半句也没能听到。 门外的风雪,如狼嚎鬼叫,声音很大,然而渐渐地却再也听不到了。 ………… 第二天醒来,雪又停了。 萧念雪望着窗外,苏州的雪景很美,宛如九天的仙境一般。 而他的床边,却放了一个凳子。凳子上面,还坐了一个人,头枕在床边睡了过去。 正是任樱草。她好像一夜都没有睡的样子。 萧念雪摸着她如瀑的头发,目光中温柔似水。 他喃喃道:“跟着我,真的是苦了你了。” 这么一摸,任樱草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在摸自己的头发,缓缓打床上抬起头来。 见萧念雪的气色好了许多,任樱草欢喜道:“你终于好了。” 萧念雪有些惭愧,他不忍再注视着任樱草的眼睛,只好移向窗外美丽的雪景。 而那躺在桌边的江南七义的尸首,他心中也终于有了答案。 任樱草正要出门去,买些早饭来吃,萧念雪忽然叫住了她。 “樱草,”萧念雪叫道。 “哎!”任樱草穿好衣服,正要出门,被这么一叫,回身应了一声。 “我们今日还是走吧。”萧念雪从床上坐起来,也已经穿好了衣服和鞋子。 任樱草问道:“怎么啦?” 萧念雪朝着那七人的尸体看了看,皱着眉头道:“这些人躺在这儿,实在是够麻烦的。” 任樱草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最怕麻烦。” 萧念雪一笑:“所以我们今日便动身离开为好。” 任樱草将那件白色狐裘又给萧念雪披在了肩上,萧念雪也重新拿起了手中的剑。 那件狐裘依旧洁白地像地上的雪花一样,萧念雪笑道:“幸亏昨晚没有沾上血。” 今日虽风大,但雪却一丝一毫也没有下。 不多时,二人又走在了苏州城的雪地中,他们朝着长安城的方向继续前进着。 萧念雪忽然又问道:“昨晚的事我还是有些不清楚的,你又是什么时候杀了他们?” 任樱草道:“我不说。” 萧念雪问道:“怎么啦?” 任樱草担心道:“我若是再提起,你又要头痛了,可怎么办?” 萧念雪笑道:“我昨夜头痛的时候,已经想明白了。逝者已斯,而活着的人再痛苦,也必须活着,所以便坦然了。” 任樱草嘟起嘴巴,扭头怀疑似的看了看萧念雪,道:“我不信。” 萧念雪望了望冬日的太阳,突然笑了。 这次,却不是苦笑,而是很阳光的一个笑。 萧念雪问道:“那你怎样才信?” 任樱草望着他那一抹笑,道:“我现在又信了。” 萧念雪不解道:“为何?” 任樱草道:“一个人嘴巴可能会骗人,但笑却骗不了人。” 萧念雪又笑了一下,如冬日的阳光一般轻,但很温和。 萧念雪道:“你果然还是每句话都像刀剑一样锋利。” 走着走着,路过一家衣店。快要过年了,有不少妇人来扯绸缎,买衣服。花花绿绿的布缎在单调的雪中,让人看起来有股说不出的融洽。 任樱草望了望萧念雪褴褛的衣衫,道:“你的衣服实在不能穿了,我们去买件衣服。” 萧念雪问道:“衣服很破烂吗?。” 任樱草打量一番,噗嗤一笑,道:“比街上要饭的乞丐还要破烂。” 他在店铺买了件披风,付了钱便穿上。 披风纯正的黑色,一个角纹了一只蝴蝶。它有着超凡脱俗的气质,飞舞着。 雪落在他的披风上,长剑背在身后,他像一位流浪剑客一般。 他此刻真的就是一个流浪剑客,不过是没有诗中的骑尘而过,便再与流浪剑客没什么两样了。 萧念雪道:“昨天我与那七义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 任樱草道:“听到了。” 萧念雪一笑:“但有些事我却没有告诉他们。” 任樱草问道:“那你要告诉我吗?” 萧念雪笑道:“如果不是要告诉你,我便不会问你刚才那句话了。” 第十三章,易容神术 萧念雪与任樱草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便说起来了。 “当今的八千岁李天龙,他想杀我,并非是没有来由的。而且,那马贼杀了全镇的三百户人家,也是有理由的。”萧念雪道。 任樱草不语,只是安静地听着。 听别人讲话的时候,自己最好还是不要说话。这是聪明人的做法。 萧念雪道:“李天龙派了他的亲信带着八十个禁卫军来了龙门镇,但他自己却没来。他的亲信又是个十分贪婪的人。” 他抓了一把雪,在手中搓了搓,双手变得通红,却再也不嫌冷了。 萧念雪道:“那亲信不仅是想要杀我,还想要我身上的剑谱。” 任樱草惊讶道:“剑谱?” 萧念雪解释道:“不错。我说过的,当时我正好掉进了一个山洞里。当我从山洞回到龙门镇时,镇上的人已经无一人幸存了。” 任樱草问道:“因为他找不到你,所以找不到剑谱,便拿镇上的百姓开刀。而镇上的百姓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便通通被杀光了。” 萧念雪问道:“你以前听说过?” 任樱草道:“这件事,除了龙门镇被尽数惨遭屠杀之外,我以前没听说过更多。” 萧念雪于是笑了:“但你分析的就像是你亲身经历过一样。” 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所以,这龙门镇的三百户人家,都是因为我而死的。过去我甚至觉得,就像是我亲手将全镇屠杀了一样。” 任樱草问道:“那八千岁为何又不惜一切代价要杀你呢?” 萧念雪道:“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因为他不喜欢看到我笑才来杀我的。我现在去长安城,正是想问问他。” 他又笑了,很阳光的笑。 任樱草继续问道:“那剑谱又是怎么回事?” 萧念雪道:“那剑谱和我手中这把剑都是我爹爹留给我的,直到我娘临死前才将它们给我。我掉在山洞中,正是因为练了剑谱,才能安全地回到龙门镇。” 任樱草道:“这是一本很厉害的剑谱。” 萧念雪一笑:“这确实是一本很厉害的剑谱。” 沉默许久,二人静坐着。 萧念雪忽地问道:“你竟然不想看一下这本剑谱麼?” 任樱草道:“不想。” 萧念雪笑道:“这是江湖中所有人日思夜寐也要看的一本剑谱,你若是想看,我尽管可以给你看的。” 任樱草摊了摊手,道:“但我确实不想看。” 萧念雪以前只觉得任樱草是个聪明的人,如今看起来又多了几分可爱。 一个聪明的人,天底下本就不多,而聪明又带着可爱的人,天底下想是更少了。 一般的聪明人,总不是可爱的,而可爱的人,也大都不聪明。任樱草这样的既聪明又可爱,让萧念雪的心中舒服了不少。 萧念雪道:“那你也该给我讲讲昨晚的事,这样才公平。” 任樱草笑道:“既然你能正视过去,想必你的头痛也快好了。” 她抬头望了望天,只见太阳已经正上头顶了。 任樱草道:“但你的身体实在差的很,倘若你和我去吃一大碗面,我就给你讲。” 她将“大”字说得很重,因为她这几天一直注意到,萧念雪每餐吃的并不多,可以说很少。 而他的身体,再这样下去,肯定会饿垮掉的。 萧念雪皱了皱眉头,仿佛这吃饭反而成了一件让他头疼的事。 思索许久,萧念雪答应道:“也好。我不爱吃太多,但我是个爱听故事的人。” 雪中留下两个滑稽的臀印,二人站起身,瞧了瞧臀印,尽皆哈哈大笑。 臀印的前方,不断延伸出脚印,朝着一个很破烂的客栈伸长。 那个客栈很破烂,所以人很少。而客栈里面的伙计却不少,甚至伙计比客人还要多。 萧念雪与任樱草坐在一张桌边,相对而坐着。 任樱草叫了两碗牛肉面,一碗大的给萧念雪,一碗小的给自己。 她还特意嘱咐了伙计,大碗的面要多些牛肉,少些面。 她知道萧念雪吃不下太多的面,又十分地缺乏营养,需要牛肉。 萧念雪望着面前这个可爱的女子,竟又感动了。 他不是个喜欢感动的人,也很久没被感动过。但任樱草这般的细心,竟让很久没被感动过的萧念雪也感动了。 萧念雪问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任樱草嘟起嘴巴,道:“不行,吃完再说。” 萧念雪无奈道:“那边吃边说总可以了吧?” 任樱草想了想,笑道:“你吃一口,我说一句。” 面被端了上来,热气扑腾得冒起,翻卷上了屋顶。 而任樱草是个认真的人,果真是让他吃一口,自己才肯说一句。 而且不多不少,吃一口面只能听到一句话。 萧念雪的心竟又有些融化了,他原本苦楚的地方,此刻却被充上了香甜。 如面前这碗牛肉面一样香,如任樱草的笑一样甜。 任樱草见萧念雪笨拙着抓起筷子,噗嗤一笑,但还是没有嘲笑他。 她知道他喝酒时候抓碗的动作,要比抓筷子熟练得多,便也不嘲笑了。 萧念雪先喝了一口汤,这才开始缓缓将第一口面送进嘴里。 任樱草见他吃一口,道:“其实昨日你一开始见到的江南七义,就已经有一个是死人了——我杀的。” 萧念雪嚼很久,又喝了口汤,终于困难的将这口面咽了下去。他刚咽下去,又急忙拿筷子挑起一串面,匆匆塞进嘴里。 他是个爱听故事的人,听了开始,便停不下来。 任樱草继续道:“然而那剩余的六人只知道讲义气,却很笨,怎么也没发现有一个人死了,还是依旧走的很好。” 萧念雪又吃了一口,问道:“那个袁鹰也没看出来?” 他昨晚与袁鹰的一番对话中,让他觉得,袁鹰也是个聪明的人。而像袁鹰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任樱草笑道:“袁鹰看出来了,因为我就是袁鹰,袁鹰就是我。我和袁鹰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不是吗?” 萧念雪愕然,但还是静静地吃面。 任樱草等他又吃了一口,道:“我们拜月教的精妙功夫数不胜数,易容术不过是很平凡的一种。” 萧念雪又问道:“那昨夜梅林中的花是你撒的,梅林中的小女孩也是你用易容术扮的?” 第十四章,无字纸条 任樱草道:“不错,花是我撒的,女孩也是我扮的。” 萧念雪紧接问:“你扮小女孩说的他们打不过她,便给她下了迷药,又是何意?” 任樱草指了指他的碗,道:“你还没吃面。” 萧念雪迫不及待吃了一口,任樱草这才又继续说起来:“你刚走,那六人便发现了袁鹰是我假扮的,他们知道打不过我,便也不当面揭穿,由一人去热了壶水,又在水中偷偷下了药,想要毒死我。” 萧念雪道:“然后你还活着,他们却被毒死了。” 任樱草道:“他们在事先偷偷服过了解药的,便放心与我一同服下那碗毒酒。” 萧念雪问道:“那为何死的反倒是他们?” 任樱草一笑:“他们实在是笨地很可爱,竟没发现我偷偷将毒药掉了包,换做了我们拜月教的一种毒药。” 萧念雪于是懂了,笑道:“所以他们死了,你却还活着。” 任樱草又嗫嚅起来,宛如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缓缓道:“我本来以为,这出戏……是能骗过你的。” 萧念雪望着嗫嚅的任樱草,眼中竟逐渐湿润起来了。 面前这个女人,一个月内为自己做了多少事?自己又何曾理解过她?而她却为何还是做的如此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地让自己去冤枉她! 聪明和可爱本是互斥的,此刻竟然在面前这同一个人的身上融汇在一起。 而碗中的面也正好吃光了,萧念雪不愿再想下去,提起剑便要走。 “哎,”任樱草依旧坐着,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萧念雪回头疑惑问道。 任樱草一手拖着下巴,面色很欢喜,甚至笑到眯起了眼睛,她指了指碗,柔声道:“你还没将碗中的牛肉吃干净。” 萧念雪恍然大悟,又放下剑,坐在凳子,在碗中一块一块得捞牛肉吃。 捞的很认真,还是被热汤的蒸汽熏出了几滴眼泪。 吃光牛肉,又喝了几口汤,这才很满足地提起剑,他打了个饱嗝,招呼道:“走吧。” 任樱草看着他吃了这一大碗面,心中也欢喜无比,她起身跟着萧念雪,走出了客栈的门。 他们继续了这场流浪。 这场,如此幸福的流浪。 虽是流浪,二人此刻竟然觉得,比新婚渡蜜月的夫妇还要快活。 而快活一向是短暂的,尤其是对于总被厄运倒霉缠着的萧念雪来说,更是短暂。 他们又走了片刻,面前跑来一个十来岁的胖乎乎的小女孩,在二人面前站定。 那小女孩的身材活脱脱就是一个圆球,脸上的鼻子嘴巴眼睛都堆在了一起,她穿着虽华丽,却很邋遢。脚上一只绣花鞋的后跟被踩到了底,罗袜上便被粘了黑乎乎的赃污,衣服也长袍短褂地都被胡乱包在身上,更有趣的是,她的两只鞋子像是出门慌张,竟穿的不是同一对,而是一只粉红一只珠白。 那胖女孩站定,打量了二人一番,便问萧念雪:“你就是那个值五千两的人?” 萧念雪心中觉得有趣,答道:“是。” 胖女孩又朝任樱草道:“那你一定是八千两那个了。” 任樱草笑道:“是。” 女孩不知打哪里拿出一张纸条来,塞到萧念雪手中,便朝远处跑了。 跑的样子也很有趣,像一个花红绣球在尽白的雪地中滚动。 任樱草嬉笑着问萧念雪:“这女孩你有没有见过?” 萧念雪道:“没见过。” 任樱草笑道:“我却见过。” 萧念雪道:“可她似乎并不认识我们。” 任樱草一笑:“这女孩穿这么好的衣服,却这么邋遢,又胖的像一个肉球,你不觉得哪里有些眼熟吗?” 萧念雪想了想,确实有些眼熟。他问道:“金老板?” 任樱草道:“有些人没钱,也可称为富贵。有些人有再多的钱,也称不上富贵。” 萧念雪笑道:“除了金老板,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教出那样只富不贵的女儿的人了。” 任樱草道:“除了金老板,这世上知道我们行踪的人也没几个了。” 萧念雪道:“他真的是除了会赚钱,再也不会做其他什么事。” 说罢,就将女孩塞在手中的纸条展开,看了看,疑惑不已。 任樱草也拿过去,看了看,只见这张白色的纸条上,竟一个字也没有! 任樱草问道:“看到这张白白的纸条,你想到了什么?” 萧念雪道:“遍地的白雪。” 任樱草又问:“看到雪,你又能想到什么?” 萧念雪道:“遍地的鲜血。” 不错的。雪与血,本就是如此和谐,又触目惊心的一个搭配,一个做纸,一个做墨,总将摇摇欲坠的江湖染出一幅悲情画卷。 任樱草道:“而我想到的只有空白。” 萧念雪疑惑道:“空白?” 任樱草道:“生命的空白。” 萧念雪当下明白了,道:“死。” “死”字刚出口,萧念雪背后的脊椎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萧念雪缓缓转过头,缓缓,缓缓…… 背后放着一只十分白净,美丽的手,美丽到别人一看到这只手,就会想到“爱情”这个词。 就是从这只手摸着的地方传来的。 这只手的主人也是十分美丽的,美丽的一尘不染——这世上比这个女人美丽的人实在不多。 这只手的主人,也是十分熟悉的。熟悉到萧念雪不能相信这只手来自于这么一个熟悉的人身上。 这是任樱草的手。 萧念雪的疼痛当下在全身散播开来,他的眉毛拧成了疙瘩,痛苦问道:“为何?” 任樱草垂下头,眼中渗出几滴泪来,缓缓道:“对不起。” “砰!” 萧念雪瘫坐在雪地中,无力地靠着墙,却瞪大了眼睛。 自面前的巷弄里,缓步走出一个身材臃肿的老头,他佝偻着身体,一个袖子中空荡荡地,另一只手拄着拐杖。 他的裤腿中也有一个是空荡荡的,所以才需要手中的拐杖来支撑。 这个老头缺了一条胳膊,也少了一条腿,幸好脑袋是完整的,这才让他还能走路。 但他浑身散发出的杀气,竟比十只胳膊十条腿的人还要浓烈! 第十五章,留情剑谱 萧念雪早已觉察有个人在跟着他们,但看到他走出来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惊讶了一下的。 任樱草问道:“你是?” 那个原本娇嫩白净又美丽的手中,忽然闪出三根银针! 萧念雪从来没见到过这样娇嫩白净的手还可以握兵器,所以当他看到时,又轻轻“咿”了一下。 老头的眼睛似乎快要失明了,眼白居多,污浊不堪。 但他还是看到了那几根银针。 老头脸色不变,笑眯眯道:“我就是我,一个糟老头子。” 任樱草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前辈可是江湖人称半身无敌手的娄山人?” 老头笑道:“想不到还有人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子,还是个十六岁的姑娘。” 任樱草道:“前辈虽十年未出江湖,但传说还是留下许多的。” 老头笑道:“你这个女娃会说话得很,大部分人只记得我有半身怪这个称呼,记得半身无敌手的实在没有几人。” 任樱草听到的传说很多,但关于这老头娄山人的其实很少。 十五年前,卖国求荣。被朝廷发现后追捕,只身一人从三千禁卫军阵中脱身,仅仅丢了半只胳膊。 十三年前,江湖中人联合造反朝廷,只身一人闯入紫禁城皇帝寝宫,若不是那场战役中有计于珠三人相助朝廷,皇帝恐怕活不过第一夜。 那个夜里,紫禁城的禁卫军竟丝毫不能奈何此人,仅被计于珠的算珠打断半条腿。 之后,便有了半身怪这一称呼。 这是个骂人的称呼,所以老头并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便自取了半身无敌手这一称呼。 任樱草知道的,仅仅只有这几件。 而这几件中的每一件,都恐怖的要人闻风丧胆! 老头笑眯眯道:“那你觉得,你和我这个糟老头子外加残废打架,谁会赢得几率大些?” 任樱草道:“当然是前辈会赢。” 老头道:“但我却不想要你们这一万三千两纹银的人头。” 任樱草笑道:“前辈看起来不是缺钱的人。” 又问道:“那不知来找我们作甚?” 老头道:“你不知道,但他却知道。” 他将头转向瘫坐在地上的萧念雪,他口中的“他”也是指萧念雪。 萧念雪不语。 他自然知道,老头想要的是什么。 任樱草笑道:“我本来不知道,但刚刚却知道了。” 老头惊讶道:“哦?” 任樱草道:“所以我点了他的穴道。” 老头又一个惊讶,问道:“你也知道这本剑谱?” 风吹过遍地的白雪,也吹过萧念雪的发梢。 不错,老头想要的,不过是萧念雪身上那本剑谱。 那本已经被龙门镇三百户人家血洗过的剑谱。 任樱草笑道:“他刚刚告诉我这本剑谱,所以我也是刚刚知道你来要剑谱。” 老头笑道:“和聪明人说话果然省好多力气,我人还没来,便将东西给准备好了。” 任樱草问道:“只拿剑谱?” 老头道:“我这人虽不是好人,但很讲信用。” 萧念雪瘫坐在雪地中,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凄凉。 他对剑谱看得一向比生命还重要,死了可以投胎轮回,剑谱一但失去,可能就真的再也没了。 这本剑谱对于他来讲,不只是其中精妙的剑法,而是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这的确要比生命重要百倍,乃至千倍。 他紧盯着任樱草,口中无力道:“不……不要。” 任樱草仿佛没有看见萧念雪的眼神,也未听到萧念雪那声“不要”。 她自顾自走到萧念雪跟前,道:“念雪,这位老先生说了,他虽不是个好人,但很讲信用,便将剑谱给他吧。” 萧念雪凄然一笑,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抉择。 若是不将剑谱交出,自己死了倒没什么关系,谁没有一死呢?但面前这个女孩实在不能再因为他而死。 他平生最怕两件事:有人不让他喝酒,有人因他而死。 相比起来,剑谱实在不值得去守护。 他便坦然了,望着任樱草走过来,将自己一直背着的蓝色包裹轻轻打开,一件东西一件东西翻腾。 任樱草在他身边翻腾着东西,口中轻声吐出两个字:“对…不…” “起”字无论如何她也说不下去了,找到那本蓝皮书册,上面赫然写着四字: “留情剑谱!” 任樱草站起身,朝娄山人挥了挥手中的蓝皮书册,道:“剑谱在这里。” 娄山人笑道:“我小老头瘸子一个,行动实在不便,小姑娘给我送过来吧。” 任樱草手中拿着剑谱,静静站着,没有前进一步。 娄山人道:“莫怕,我小老头已经过了风流的年纪,你尽管给我送来就是,绝不伤你分毫。” 任樱草依旧站着不动,道:“我打小胆子就不大,前辈武功高强,我万万不敢上前的。” 娄山人笑道:“我便连剑谱带那一万三千两银子一起拿走了。” 任樱草心中一惊,她看了看一边瘫坐着的萧念雪,虽然知道凶多吉少,但还是缓缓上前了一步。 萧念雪无力道:“不……不要。” 一步一步,又是一步。 本来就不远的路程,一步一步走起来,更觉得快。 萧念雪怔怔得望着走过去的任樱草,竟也不知说些什么。 任樱草终于走到了娄山人的跟前,将剑谱双手递了过去。 “嘿嘿!” 娄山人一笑,手中拄着的拐杖一变,如一条小蛇般,照任樱草的酥胸便戳了过去! 任樱草一惊,慌忙抵挡,但还是慢了一步,左胸已被戳中,叫道:“啊!” 萧念雪也是惊了一下,叫道:“啊!” 谁知,娄山人虽过了风流的年纪,但依旧风流成性,戳了任樱草的酥胸,拐杖一转,便将任樱草的衣服勾了下来! 任樱草已做够了防备,却抵挡不住这人的一招一式,顷刻之间,衣服已被褪了下来,只剩内衣与娇弱的躯体在洁白的雪地中。 风一吹,更显单薄娇弱。 这是一幅十分完美的身躯,在雪中,更是美丽无比。 萧念雪望着任樱草狼狈的模样,虽浑身不能动弹,但眼角竟流下两滴眼泪来。 “樱……樱草……”萧念雪的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 第十六章,别跟着我 娄山人见萧念雪痛苦的样子,反而更开心了,拐杖在任樱草细腰上轻轻一打,任樱草便如陀螺般转了个身,娄山人一把抓住任樱草的头发,紧紧揪在手中,奸笑问道:“小子,看着心爱的女人被玩,是不是很爽?” 萧念雪的心中似乎被戳了一刀,缓慢流着血。 任樱草的头发被娄山人抓在手中,头低着,又奋力抬起,嘴唇已被咬出了血,她狠狠道:“前辈好像是个讲信用的人。” 这“好像”二字,似乎将娄山人激了一激! 娄山人笑道:“好,我就讲个信用!” 说罢,拎着任樱草便往萧念雪那里走。 他是个瘸子,走的并不快,还很慢。 但雪地中竟只有任樱草的脚印,却看不到娄山人的脚印。 萧念雪的眼中,望着缓缓走来的二人,眼泪已经止不住得流了出来。 娄山人终于走到他面前,笑道:“我怕你眼神不好,离近些,给你看看你的女人是怎么被人玩的。” 任樱草的眼角却没有泪流出,反而给了萧念雪一个坚毅的眼神,她的嘴唇被牙齿狠狠咬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便从嘴角流出,染红了那张美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脸蛋。 萧念雪的面色狰狞着,依旧软弱无力:“混……混……蛋……” 这个人,实在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呀! 娄山人抓着任樱草的头发的手一松,解开了裤子上的系带,裤子便“嗤啦”一下被脱在地上,又狠狠抓住了任樱草如黑瀑般美丽的长发。 一双纤细白嫩并拥有无比完美的弧度的玉腿,与一只粗老又短又肮脏的腿,同时映在萧念雪的瞳孔中。 娄山人奸笑道:“这下看得清楚了吧。” 他抓着任樱草的头发,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他刚笑了三声,却再也笑不出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脖子上染了一道红线,很细很细,却不断向空中延伸。 风吹过,将那红丝线吹断,变成了一点一点,随风而逝。 娄山人输了,他竟然忘记了,在拿着剑的人面前,不能随便脱裤子。 尤其,这个女人这么美,这把剑这么锋利。 “砰!” 这个早就已经该死的人,已经倒在雪地中。 “留情……咳咳……一出,天下无贼!” 萧念雪的剑在剑鞘中,谁也不知道他何时拔出的,也不知他何时收回的。 只有雪地中的鲜血可以证明,这把三尺留情,在刚刚的一瞬间,确实拔出过。 所以,这个早就该死的人,终于死了。 萧念雪的穴道被内力冲破,看起来已无大碍。 而任樱草,望着倒下的娄山人,并没有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一样,扑到萧念雪怀里痛哭,反而一滴委屈的眼泪也未流出! 她眼神里的坚毅消失了,化作了一丝歉意。 她带着歉意的眼神,缓缓走到萧念雪跟前,嗫嚅道:“剑谱这件事,对不起。” 萧念雪愕然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又何需让面前这女孩来说? 她把自己点穴,把剑谱交给娄山人,只是希望自己可以活着。 甚至,不惜被一个又老又丑的瘸子…… 而且,还能在受了这么大委屈之后,不哭不闹,反而淡淡得对自己说:“对不起。” 萧念雪的心中在不断得咒骂自己:萧念雪,你个混蛋! 任樱草缓缓向刚才被脱掉衣服的地方走去,轻轻将褪在地上的衣物捡起,一件一件默默穿好。 从上衣,到头发上的束带,都安静地一人穿好。 她从小就不是一个矫情的人。 因为她的不矫情,让别人看起来,竟然那样心疼。 她有一股令人心疼的美。 穿好后,回到萧念雪身边,道:“我们走吧。” 萧念雪轻蔑一笑:“你为何要跟着我?” 被这么一问,任樱草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跟着萧念雪,并非是没有理由的。但这个理由,又实在羞于启齿。 这是一个,在过去的时候,关于爱情的行动上的理由。 她永远忘不了,半年前的丽春院中,她作为一个万人瞩目的仙女,在空中随着赤练,翩翩起舞时,那个少年翩然而起,将她一把拥住,将她从来不揭开的面纱缓缓揭开,那一个亲吻。 之后的事,更加羞于启齿。 虽然,面前这个少年看起来仿佛忘记了这件事,也忘记了曾经有她这个人。 一个月前的她,本来可以杀了萧念雪,但她没有。如今她反而实在下不去手来杀掉一个这么惹人喜欢的少年。 跟着他,也义无反顾。 任樱草又问道:“你当真不记得我?” 萧念雪凄然道:“不记得,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任樱草尽管知道听到的肯定会是这个答案,但听到时还是心凉了一下的。 不过,她怔了怔,又装作无所谓,柔声笑了起来。 任樱草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我们再去吃碗面。” 萧念雪道:“吃不下。” 任樱草道:“我还有个故事,吃一口说一句。” 萧念雪道:“我现在不想听故事。” 任樱草道:“你是个爱听故事的人。” 萧念雪又满脸厌烦道:“但我又不爱听了。” 任樱草道:“我保证这个故事你会喜欢听的。” 萧念雪道:“但由你说出来,我就不喜欢听了。” 空中,又有一点一点的白雪飘了下来,不过很小。 天上下起了一场小雪,很慢,很轻,无风无云。 萧念雪道:“你是个很烦的人。” 任樱草心中忽然被冰了一下,宛如这遍地的雪花一般。 她依然柔声笑着,道:“不吃饭,我们总得找个地方住下来。” 萧念雪道:“我可以睡在街上。” 任樱草道:“那样会被冻成一只狗。” 萧念雪道:“我喜欢狗。” 任樱草笑道:“那我也可以睡街上,我也喜欢狗。” 萧念雪道:“你实在是个很烦的人。” 话说罢,任樱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实在……是个……很烦……的人…… 她在刚刚受到凌辱都未流出眼泪的眼睛,忽然湿润了一下。 萧念雪轻蔑笑道:“觉得委屈了吗?” 但她的眼睛也仅仅是湿润了一下,任樱草的眼中还是没有一滴眼泪流出的。 她眨巴一下眼睛,笑道:“没有。” 萧念雪字字逼人: “觉得委屈了就滚蛋!” 转眼间,夜又深了,苏州的灯火星星点点闪了起来。 那场小雪虽然小,但始终也不停,在二人周围打旋,沉淀。 第十七章,金老板娘 四个脚印不断延伸,又伸进一个客栈内。 这个客栈不是很破烂了,客人还不如中午那个破烂的客栈人多。 再晚些,客栈中几乎一个人也看不到了,只剩下一个胖胖的老板娘,和萧念雪二人。 萧念雪的面吃下去了半碗,便吃不进去了。他将筷子一放,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 不多时,任樱草碗中的面已经吃光了,她叫道:“念雪,我们走。” 萧念雪提起剑,不去理她,自顾自得朝门外走去。 任樱草刚跟上,萧念雪就站停了。 他站在客栈门口,缓缓道:“求求你,别跟着我。” 任樱草一笑:“我不跟着你,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萧念雪便往左走,不多时,听得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回头看去,任樱草还是跟了上来。 萧念雪问道:“不是说不跟我麼?” 任樱草嫣然一笑:“我正好也要走这条路。” 走了许久,任樱草依旧跟在萧念雪身后。萧念雪一停,任樱草立马便停,萧念雪一走,任樱草也跟着走。 二人隔了五步的距离,萧念雪无论走多快,或者走多慢,回头看时,任樱草总是距离他有五步的距离。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萧念雪凄然笑道:“我这么倒霉的一个人,数不清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杀我,你到底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任樱草不语。 萧念雪问道:“你喜欢我?” 任樱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萧念雪早已看出了面前这个女孩的心思。 他缓缓道:“我也喜欢你,所以……你必须离开我。” 这一句话刚出口,从来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任樱草,泪珠竟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滴个不停。 “我也喜欢你。” 这句话听起来浓情蜜意,但实在有说不出的威力,胜过了一切精妙的武功剑法,戳中任樱草的泪点。 其实,很多人这一辈子都只是希望能听到有这么一句话:“我也喜欢你。” 而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是求之不得的,两厢情愿这件事看似简单,实则很不凑巧,天底下的这类事少之又少。 任樱草擦干眼泪,笑道:“现在我们必须找一个住的地方了,我可不想当狗。” 萧念雪叹了口气。 叹什么? 叹任樱草还是不肯离开他。 萧念雪道:“我们其实可以住在刚刚吃饭那家客栈。” 二人又往回走,进了客栈,叫道:“老板娘,住店!” 客栈空无一人,灯光昏暗。那胖老板娘扭动着水桶般的粗腰满脸堆笑得走了过来。 那张脸很肥,很丑,还带着满脸麻子,在昏暗的灯光下,让人望而生厌。 这张脸令人讨厌,脸上的笑自然不会有人喜欢。 萧念雪生怕刚吃进去的面被吐出来,于是不去看她。 任樱草道:“住店,两个人。” 胖老板娘笑道:“二位要两间房还是一间房?” 萧念雪道:“两间。” 胖老板娘抱歉道:“实在对不住,本店今日客满,只剩了一间……” 任樱草接话道:“那就一间好了。” 胖老板娘于是又满脸堆笑,扭着那水桶腰,带着二人进了一间客房。 客房不大,但应有尽有,若是你想弹琴弄箫,摆着一个乐器架。若是你想舞文弄墨,有宣州的纸,豪州的笔,湖州的砚和柳州的墨摆在桌上。若是无聊,还有骰子与麻将供玩乐。 萧念雪道:“你家这客栈还真是应有尽有。” 胖老板娘笑道:“倘若你银子够多,还能请到咱苏州有名怡红楼的歌女上门。” 她看了看任樱草,又抱歉一笑,道:“不过我想还是不必了。” 萧念雪问道:“这一间房一晚要多少钱?” 胖老板娘道:“一两银子。” 萧念雪道:“虽然不便宜,不过也值这个价钱。” 胖老板娘扭着水桶腰关上门走下楼去,只剩萧念雪与任樱草二人在屋中。 不巧的是,屋内东西虽多,但床却只有一张。 萧念雪望了望那张床,苏州布的被子枕头,绣花也很精致,道:“确实值这个价钱。” 任樱草道:“舒服,那你洗洗便睡吧。” 萧念雪抬眉问道:“你呢?” 任樱草道:“这屋中的床只有一张,但凳子有两张。我将凳子一拼,就又成了一张床。” 萧念雪心中又泛起一丝怜惜——任樱草确实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孩。 萧念雪道:“你的人头比我贵了三千两纹银,还是你来睡床,我睡凳子。” 任樱草笑道:“我比你贵,自然活的更短。” 萧念雪道:“但我还想上屋顶去看看星星。” 任樱草道:“我也正想去。” 萧念雪的怜惜愈发浓烈,甚至还有愧疚。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一个人渣竟有一个这么好的女孩来对他。 他叹了口气,想要上屋顶坐会儿。 然而,这间屋子,竟然没有窗子! 萧念雪疑惑道:“这又是怎么个说道?” 任樱草却是惊了一惊。 她去开门,无论怎样推拉,门的外面似乎被什么绊住,怎么也打不开! “看起来不妙。”任樱草回身给了萧念雪一个笑,更显动人。 她又拉了一会儿,见门被绊住,便当下作罢,将两张椅子并在一起,正巧能躺下那副娇弱却无比完美的躯体。 萧念雪忽然一笑,问道:“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好人?” 任樱草躺在拼成的“床”上,将头一扭,对着萧念雪,眯起眼笑道:“有时像,有时却又不像。” 萧念雪问道:“何时像?何时不像?” 任樱草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个好人。” 萧念雪笑道:“那我现在既然是个好人,你愿不愿与我一起睡这张床呢?” 任樱草忽地脸上泛起些红晕,如落日时的霞光一般,格外动人。 任樱草问道:“当真?” 萧念雪道:“当真。” 任樱草道:“而你刚刚还不是个好人。” 萧念雪疑惑:“刚刚?” 任樱草道:“不准我跟着你的时候。” 萧念雪懂了,笑道:“我现在又准你跟着我了。” 任樱草问道:“跟到床上也准许?” 萧念雪道:“跟到天上也准许。” 任樱草道:“我却怕你手中那把三尺留情。” 萧念雪笑道:“我从来不用剑对付一种人。” 任樱草道:“女人?” 萧念雪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萧念雪将剑往一边的书架上一扔,打翻了一坛墨,发出些浓墨的香气。 墨又沿着书架淅淅沥沥滴下来,滴在纸上,便成了一幅画。 萧念雪道:“漂亮的女人。” 任樱草嫣然一笑,道:“那我便睡床上,你也睡床上。” 第十八章,毒物美人 萧念雪与任樱草于是一起躺在了床上。 顺着地上看去,只见鞋子混乱地摆在地上,被子的一角也垂在了地上,剩余的部分刚好将两个人的身躯完美的掩住,只露出一头蓬乱的头发,与一双不断向后屈伸的玉腿。 那头发是萧念雪的,纤细的腿是任樱草的。 被子似乎也在不断颤抖着,又有女人的娇息夹杂着男人的沉呼不时传出来。 似乎是任樱草的声音,轻轻叫道:“啊,啊……” 被子依旧不断颤抖,床也开始了剧烈的震动。 又是一会儿,床被震动地愈发剧烈,那声“啊……啊……”的娇呼声也愈来愈大! “砰!” 客房的门竟忽然被打开,冲进来一个圆润的水桶! 那水桶狰狞笑着,手中的不知何时,紧紧抓了一把……。 那原本就是一张看了让人三天吃不下饭的肥脸,手中却攥着一些让人看了可以将前三天吃的饭吐出来的……毒物! 有蝎子,蜈蚣,以及细蛇,还有些不知名,却很反胃的怪虫! 闯进屋中,不过一秒,手中的毒物朝着颤抖的床扔出去,也才一秒! 加起来,不过两秒! 每种毒虫,只要碰到人的皮肤,便能将此人至于死地了,胖老板娘其实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 而这两秒钟时间里,被子依旧颤抖,床也依旧震动着。 娇呼依旧一声接一声自床上的被子里传出。 然而,毒物飞出的瞬间,忽然颤抖着的被子被扬了起来,又大肆旋转! 胖老板娘再看去时,所有毒虫已被那一床苏州锦包住,扔出了屋门。 而萧念雪与任樱草二人,尽皆赤着聊站在地上,衣服却还是完好无损的。 原来,他们虽脱了鞋子,却并未将衣服褪去。 萧念雪笑道:“我最讨厌在做这种事的时候被人打扰。” 胖老板娘忽地惊讶了,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指着面前的二人,道:“你……你们……” 萧念雪道:“我虽不是好人,但是个负责人。” 这句话刚出口,任樱草忽地脸上又羞起一丝晚霞。 只一小阵,任樱草脸上的红晕已散去了,道:“我虽也不是好人,但是个聪明人。” 胖老板娘不可置信地指着二人,道:“你们刚刚明明……” “假的,”萧念雪冷声道:“我不喜欢没有窗户的房间。” 任樱草接话道:“再加上门也锁了。” 萧念雪道:“如果在这样的时候我还能做这种事,那我一定是个疯子。” 他又问胖老板娘:“我看起来像个疯子吗?” 胖老板娘呆住了,仿佛明白了眼前的局势,于是手缓缓垂了下来,头也缓缓低了下来。 她缓缓问道:“你们看出了我是谁?” 萧念雪道:“一家三胖子,只富却不贵。我很难看到你不联想到金老板。” 胖老板娘抬手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你看到的样子?” 萧念雪笑道:“一般人都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胖老板娘道:“但你的眼睛却看错了。” 萧念雪疑惑道:“哦?” 她的脸转向了任樱草,问道:“你多大?” 任樱草答:“刚刚十六。” 胖老板娘又笑了起来,道:“想必你的胸脯夹不起一张宣州纸。” 任樱草疑惑不解:“什么?” 胖老板娘的脸又转向萧念雪:“你想不想看胸脯夹宣纸?” 话刚说完,忽然胖老板娘在脖根处缓缓撕下一层油纸来。 萧念雪道:“我是个好奇的人。” 随着油纸被缓缓揭下,一张全新的脸蛋展现在萧念雪瞳孔中。 那是一张美到令人犯罪的脸。 看到任樱草,别人会想到“爱情”这个词,而看到这撕下一层脸皮的胖老板娘,竟只能想到“犯罪”。 萧念雪有些窒息,然而胖老板娘的动作还不仅于此。 她将衣服解开,打衣服中掉出一团又一团的棉花来。 随后,一个标落有致的身躯又展现在二人面前。 这个身躯要比任樱草高处半个头,也比任樱草的腰要细上一寸,而胸部和臀部却发育地肆无忌惮,比任樱草要翘起一寸。 不过还是不如任樱草的肌肤白净。 看到这里,任樱草的脸上又泛起一丝红晕,她提剑便刺去! 而萧念雪的两根手指,轻轻地将那柄剑夹住,任她如何发力也脱不开。 胖老板娘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美人,成熟美人笑道:“想不到你还是想看胸脯夹宣纸的。” 萧念雪道:“如果你刚刚就是这幅模样,我无论如何也不敢把你和金老板联系在一起的。” 成熟美人笑道:“那我就开始表演了。” 萧念雪忽地问道:“你有没有给别人表演过?” 成熟美人道:“有。” 萧念雪问道:“谁?” 成熟美人道:“死人。” 萧念雪继续问:“金老板?” 成熟美人道:“不错。” 她说罢,又忽地叹了口气,道:“然而那姓金的整日只知赚钱,却不知疼疼他如花似玉的老婆。” 萧念雪道:“所以现在他的钱和老婆都不是他的了。” 又问那美人:“你可是要脱衣服?” 成熟美人笑道:“不过还请这位小姑娘回避一下。” 萧念雪松开夹着的剑,朝任樱草冷声道:“出去。” 任樱草忽然心底一沉,当下已气的说不出话。 萧念雪道:“记得带上门。” 任樱草怔怔站着,一步也未动。 成熟美人似乎是嘲讽地笑着,朝任樱草轻蔑道:“如果你也可以胸脯夹宣纸,当然可以留下来。” 任樱草哑口无言。 她羞红了脸,双目紧紧瞪着萧念雪,又“哼”了一声,一转头便跑出了门。 萧念雪走过去,看到任樱草已经走远,轻轻闭上了门。 他拿起了那把三尺的长剑,坐在一张椅子上,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成熟美人则也找了张椅子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萧念雪不慌不忙道:“说吧,有什么事?” 成熟美人问道:“表演麼?” 萧念雪一笑:“你刚才要我赶她出去,定不是要给我表演胸脯夹宣纸的吧?” 成熟美人道:“你也是个聪明人。” 她起身,打开门左右瞧了瞧,确定屋外无人,这才说了起来。 美人道:“我并不想要你们的人头。” 萧念雪道:“你家的钱要比一万三千两多几百倍。” 美人道:“我希望你也别要我的人头。” 萧念雪道:“这要看你的人头比不比我的人头值钱。” 第十九章,天帝宝图 萧念雪手中的三尺长剑一直轻轻握在手中,握的力道很轻,但无论任何人也难以夺走那把剑。 他一手忽然轻轻捏住了剑柄,往外拉了一拉。 “嘶……” 这个声音很动听,如吐信的蛇一般。 而拉出的部分,发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这一道白光下,屋内的灯火似乎都暗淡了。 美人也不由得被刺得眯了眯眼。 萧念雪道:“我的剑术并不高明,但总可以杀了我想杀的人。” 美人道:“你或许不想杀我。” 萧念雪问道:“你怎么敢这么确定?” 美人道:“因为我还没对你说一句话。” 萧念雪问道:“这句话值多少钱?” 美人道:“整个世界的钱加起来,都没有这句话值的钱多。” 萧念雪道:“我怎么确定你有没有骗我?” 美人笑道:“这简单,我可先说出半句给你听。” 萧念雪道:“我听听看。” 美人的嘴唇忽然没那么闪地快了,她一张一合,一张一合,约莫一分钟的时间,才吐出了第一个字。 “天。” 萧念雪疑惑道:“哦?” 美人不慌不忙,又吐出了第二个字:“帝。” 萧念雪此刻已明白了一半,他缓缓听着美人将后面两个字也吐出来。 “天……帝……宝……图!” 听到此,萧念雪忽然心中动了一动:这个条件,确实诱人。 天帝宝图,是几百年前皇帝陵墓的精确图,据江湖称,天帝宝图中并无一文钱的珠宝,但却藏着七件兵器。 这七件兵器,威力无穷,没有一件不比整个紫禁城值钱。 萧念雪疑惑问道:“你有?” 美人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萧念雪一笑,道:“还真是如此。” 又问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美人道:“要你当我的保镖。” 萧念雪道:“我的剑术并不高明。” 美人幽幽道:“但总可以杀了想杀的人。” 萧念雪突然明白了,问道:“你是要我当你的杀手?” 美人道:“杀手兼保镖。” 翌日,天方破晓,已有一辆马车打苏州的城门闯进城,一路“得得”声响个不停,轻雪也被马蹄踏起,在车后飞扬起来。 这是,大概有了凌晨五点多,冬天的夜本就明得晚,此时还是刚刚有一点光从天边泛起的时候。 天气很冷,所以出门的人很少。 那马车在一个客栈外面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一个虬髯大汉,上半身并未着衣服,他一拉缰绳,那匹白色的马便“驭”地一声长啸,收住了蹄子。 马车是一辆破旧的马车,马却是一只好马。 虬髯大汉掀起马车布帘,朝车内道:“大少爷,到了。” 车上缓缓走下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白面公子来,手中持着一把折扇,虽是冬天,但也不住扇风。 那公子微笑着走到客栈门前,叩响了客栈的门。 听得门内有个女人的声音问道:“谁呀?” 那公子喊道:“二娘,是我。” 门内的女人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天儿来了。” 听得门内一阵“稀稀拉拉”声,想是女人在穿衣服,不多时,门被打开,昨夜的成熟美人走了出来。 公子看了面前之人的惊艳,还是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道:“想不到奶妈还是保养地这么好。” 美人嫣然一笑:“你爹爹这一月一直没有消息,我正好得空敷敷水。” 二人便一起进了客栈,只留那虬髯大汉在门外的马车上独自等候。 客栈内还是黑着,美人便点上了一盏灯,让屋内亮起来,而白面公子刚坐在一张凳子上,灯亮时,忽然如踩到尾巴的猫一般,“啊呀”一声就蹦了起来。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的手中有一把剑。 他本身上是有些本事的,而且肯定不弱于那美人,不然定不敢只身进入客栈。 若不是美人点了灯,他竟然全然没有发现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人! 萧念雪看了看他惊讶地模样,笑道:“公子仿佛被什么惊到了。” 美人这时过来介绍道:“这是我丈夫前妻的儿子,人称玉面公子花酒天。” 萧念雪抱拳道:“实在对不住了,公子。我在此坐了半夜,本以为不会有人,没想到吓了公子一大跳。” 花酒天心中已有些胆怯,他虽不知面前这人武功如何,但定力实在高,抱拳道:“不必抱歉。” 萧念雪忽然一笑:“听公子的名字,想必是性情中人?” 花酒天笑道:“花酒天,花天酒地,旁人听了我的名字总觉得我是个放荡之人。” 萧念雪道:“实则呢?” 花酒天道:“实则我真是个放荡之人。” 萧念雪听罢,与花酒天一同笑了起来。 美人抱着一坛酒,拿了两个碗,放于二人中间的桌上,倒满了酒,也坐在桌边。 美人问道:“不知天儿来此作甚?” 花酒天道:“二娘与妹妹离家有一月余了,天儿有些想念,平日又忙碌,便乘着天还未亮,来看看二娘。” 说罢,又道:“如今见了二娘,却不知妹妹在哪儿?” 美人忽然眼中湿润,垂泪道:“你妹妹命苦,随我来了这里便一直咳嗽个不停,前些日子已经不在了。” 不料,花酒天听见妹妹不在了这消息,不但没有一点悲伤,面色反而忽然欢喜道:“不在了?” 美人抬头看了看,花酒天又转喜为悲,当下又抹起眼泪,道:“是我对不住二娘和妹妹,真是苦了二娘和妹妹。” 萧念雪望着面前这人,竟然眼中真的掉出几滴泪来,流在脸上。而他看似擦泪,却只抹抹眼睛,也不将流出的泪擦掉。 萧念雪忽然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美人道:“逝者已斯,天儿既然不嫌远来了,便喝杯酒再走吧。” 花酒天起身,抱拳道:“不了,家中还有些事未处理,我这来探完亲就得赶快回去了,二娘保重。” 说罢,便走出了客栈,上了马车。 那虬髯大汉一抓缰绳,道“驾!”马车便冲进了苍茫的晨雾中,不久,萧念雪已看不到了。 美人见他走了,关上门,掩住嘴巴,问萧念雪:“你刚才仿佛想笑?” 第二十章,计中有计 萧念雪道:“以前听说,越是有钱的家,心思便可怕,我刚瞧了瞧,确实可怕。” 连云秀道:“金胖子被你杀了,但家中的万贯家财紧盯着的人不在少数,刚才那是金胖子的大老婆的儿子,在家中威信最高,便有许多三叔四舅同意他继承。” 萧念雪问道:“那他为何来找你?” 连云秀道:“你怎么不问问为何他是金胖子的儿子却反倒姓花?” 萧念雪答道:“本该是应姓金的。” 连云秀道:“但金胖子的头个老婆强势地很,非要给自己的儿子随妈姓。” 萧念雪笑道:“所以按理说便不能继承那万贯家财了。” 连云秀道:“你可记得昨日给你送无字纸条的那个小女孩?” 萧念雪想了想,道:“记得。” 连云秀道:“那是我的女儿,她姓金。” 萧念雪于是懂了,问道:“所以家业本该是你女儿的。” 连云秀道:“不错。” 萧念雪问道:“那你说她死了,不还是没她的份?” 连云秀忽然又湿了眼眶,拿手绢擦着眼泪,道:“我本也不想与胖子那大儿子争,财产没有便没有了,我女儿能好端端的,比那数以万计的金银珠宝都让我高兴。” 确实,一个女人一辈子最高兴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好好的,自己的孩子尽管再胡闹,再惹事,依然是自己的孩子。 这就是一个伟大的母亲,成功的母亲。 萧念雪本来不容易被感动的心,又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望着面前这个女人,心底佩服不已。 二人正说着话,任樱草忽然从楼上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胖嘟嘟的肉球,正是昨日那个邋遢女孩。 而那邋遢女孩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衣服被穿得整整齐齐,鞋子也穿对了颜色,整个人都看起来很乖巧,实在让人看不出昨日邋遢的影子。 女孩见了连云秀,欢喜地跑过来,叫道:“娘!” 连云秀望着这么干净整洁的女孩,也是微微有些惊讶的,道“欢儿?” 女孩笑道:“任姐姐帮我梳头发,还教我穿衣服哩。” 连云秀望着任樱草,道:“多谢任姑娘了。” 任樱草道:“不过她也教了我胸脯夹宣纸,算是扯平了。” 萧念雪看了看那小女孩,又看了看任樱草,忽然忍不住笑出声,问道:“她?教你胸脯夹宣纸?” 任樱草羞红了脸,顿足道:“你笑什么?” 萧念雪道:“没什么,你学会没?” 任樱草嗫嚅道:“我没她大……” “大”字一出口,任樱草慌忙挡住了嘴,脸已经成了柿子。 只见,萧念雪与连云秀已然笑的弯下了腰。 萧念雪望了望那小女孩,不过十二岁,又望着任樱草,已有十六岁。 萧念雪笑道:“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任樱草问道:“想明白了什么?” 萧念雪又大笑起来,道:“想明白了苏州锦缎总是卖不完的原因。” 任樱草怔了一怔,疑惑不解道:“为什么卖不完?” 萧念雪望着任樱草的身体,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笑道:“确实,省布料……” 刚说完,又笑的弯下腰。 而任樱草却并不反驳,反而看着萧念雪开心的样子,自己也开心起来。 任樱草问道:“念雪,你开心吗?” 萧念雪笑道:“开心。” 任樱草嗫嚅道:“那我若是让你每天都这么开心,不惹你生气,你可不可以……” 萧念雪问道:“可以什么?” 任樱草的声音如蚊子一般,道:“可不可以不赶我走?” 萧念雪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真的没有再见过,比面前这个嗫嚅的女孩还单纯,还坚强的人了。 任樱草总是有一种令人心疼的美丽。 “砰!” 客栈的门被一脚踹开,被踹的四分五裂,木碎纷飞! 进来的,是一个持着扇子的公子——花酒天。 他的眼睛朝屋中打量着,落在金欢儿的身上。 金欢儿畏畏缩缩抓着连云秀的胳膊,躲在了她身后。 花酒天拍手,笑道:“今日可是头七?” 连云秀道:“什么头七?” 花酒天道:“死人在头七都会还魂,你方才说妹妹死了,我怎么又看见了妹妹?” 连云秀笑道:“真巧,正赶上头七。” 花酒天忽然不笑了,冷声道:“恐怕今天不是妹妹的头七,反而是忌日。” 连云秀心中一寒,望向萧念雪。 萧念雪木木地坐在凳子上,一口一口地喝酒。 他的剑被胡乱地扔在桌上,旁人看来,都会认为这把剑不是他的。 而除了他,这把剑就再也不是谁的了。 萧念雪不说话,只管喝酒,他也不看花酒天,花酒天却一直紧盯着他。 “不错,”萧念雪一仰头,灌入了一碗酒,慢悠悠道:“确实是忌日。” “怎么称呼?”花酒天冷声问道。 这是这个客栈中,唯一让他感到不安和恐惧的人。 萧念雪抬头疑惑道:“问我吗?” 花酒天道:“自然没有别人了。” 萧念雪喝了口酒,慢声慢气道:“江湖人称:混蛋刽子手——萧念雪。” 花酒天道:“刽子手是杀人的专家。” 萧念雪道:“的确,除了杀人,我不会做其他的事。” 花酒天道:“你还会做一件事。” 萧念雪抬眉问道:“何事?” 花酒天道:“被人杀。” 萧念雪轻蔑一笑:“我不会死。” 花酒天不语,拍了拍手,门外的屋檐上,巷弄里,树枝处,突然冒出来走下几个提剑之人。 那几人双目无神,眼神空洞,像五具尸体一般,提着五把刀剑,缓缓站在客栈门口,正好将客栈的门堵死。 客栈中的杀气也被这五人堵死,让金欢儿不住的颤抖。 金欢儿与连云秀见状,向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 天气很冷,剑锋凝霜,让五人的兵器上微微泛白。 这些些白色,让任樱草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花酒天望着几人,轻蔑笑道:“现在呢?” 萧念雪依旧不紧不慢喝着酒,道:“我说过,我不会死。” 第二十一章,五杀手 花酒天笑道:“你或许没听说过这几人,我来给你引见引见……” 他正要将这五个杀手的名字一个一个报出来,让萧念雪心生怯意,不料,站在一旁的任樱草抢了他的话。 任樱草道:“从左数第一个,御用刽子手拓跋刀,用平生砍掉的头做砖,可以垒出一座大房子。” 左边第一个大汉听到此,微微挺了挺胸脯,仿佛这不但不是件罪恶的事,反而很令他自豪。 花酒天道:“不错。” 任樱草忽然噗嗤一笑,道:“后来与宫女偷情,被皇帝老儿阉了,成了御不用太监。” 那提刀大汉眼珠差些要冒出火来,怒声道:“你!” 这“你”字一出口,他忽然捂住了嘴。 原来,如此一个粗糙的大汉,声音竟然细地就像一个小女孩! 这时,金欢儿首先笑出了声,随后客栈中的人都大笑起来。 任樱草嘲笑道:“果真是御不用太监。” 花酒天怒声道:“第二个,你可认识?” 任樱草道:“无鞘剑赵华,是也不是?” 第二个人是一个高挑的男人,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手中的剑上并不带鞘,剑刃处还残留着几丝毛发。 花酒天道:“那你就应该知道这把剑有多快。” 无鞘剑最得意的一战,就是一剑将黑风寨寨主的流海削掉,却不伤肌肤分毫,只吓得那寨主跪地求饶。 后来,剑术愈来愈快,平时便喜欢拿剑刃来剔胡子。 拿一把锋利的剑刃,来剔不过三公分的胡子。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剑有多快,多锋利。 任樱草又一笑:“不想当理发师的剑客,实在不是个好杀手。” 无鞘剑赵华气的脸上红一片紫一片,本来他平生最得意的一战,却被说的仿佛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有趣。 萧念雪问任樱草:“那后面三个呢?” 任樱草继续道:“第三个叫独木舟易西月,平常都在江边独自钓鱼。” 她有些不解,疑惑问道:“不知有什么利益才让您老人家放下鱼竿?” 花酒天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任樱草大笑起来:“想不到隐退江湖已久的渔翁会为了钱来杀人,传出去真是江湖不齿。” 易西月无奈道:“一分钱堵死英雄好汉。” 任樱草问道:“也可使英雄好汉低头?” 易西月不语,抚了抚下巴上的银色胡须,叹出一口气。 任樱草继续说起后面两个人,那两个人是两个和尚,尽皆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生的比金胖子还富态。 任樱草道:“酒肉和尚,一个吃酒不吃肉,一个吃肉不吃酒。” 花酒天道:“想不到你年纪看起来不过十六岁,见识竟如此广。” 任樱草指着第四个问道:“你是酒和尚?” 那和尚道:“我是肉和尚。” 任樱草笑了笑,指着第五个道:“那你一定是酒和尚了。” 那和尚道:“不错。” 任樱草转向萧念雪,问道:“你可认识了他们?” 萧念雪道:“认识了。” 花酒天笑道:“认识又如何?还不是要进棺材的人?” 萧念雪放下酒碗,剑依然随意地扔在桌上,仿佛不是他的剑一般。 “我这人有个特点,我认识的人,总活不过太久,或许我喝完这碗酒,他们就不认识我了。”萧念雪冷声道。 花酒天疑惑道:“哦?” 萧念雪抓着酒碗,依旧喝个不停。 喝着喝着,忽然咳嗽起来,像一个得了肺病的老人,佝偻下身子,不住喘息着。 刽子手的刀已挥出! 无鞘剑的剑也刺出! 易西月的鱼竿,酒肉和尚的拳头,尽皆朝着萧念雪挥来! 萧念雪正咳嗽着,忽地一拍桌子,三尺留情剑已打桌上蹦了起来! 只有这时,那把不像他的剑才看起来像是他的,还像是为他一寸一寸量身定做的。 留情飞起,他凌空捏住剑柄,轻轻一拉。 “嘶…………” 剑出鞘,刚好一寸。 说不出的契合,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杀气愈发的浓烈,五个杀手与花酒天,任樱草,连云秀与金欢儿,所有人都在这道白光下不得已微微眯了眯眼…… 剑光一闪,割了刽子手的头,剑光又一闪,断了无鞘剑的发。 “唰唰唰!” 剑光连着闪了三下,易西月的鱼竿,酒和尚的鼻子,肉和尚的舌头,尽皆掉在地上! 收剑,入鞘。 萧念雪冷冷道道:“我只杀我想杀的人。” 御用刽子手,或者称为御不用太监的,拓跋刀已一头栽在地上。 血不断流出,将客栈的地板打湿,所见之处已一片殷红。 萧念雪道:“他杀的人太多。” 赵华惊得手上无鞘的剑已握不紧,易西月叹了口气,望着地上被削断的鱼竿,叹气道:“还是没赚到钱。” 酒肉和尚一个捂着鼻子,一个捂着舌头,面色痛苦地望着萧念雪,异口同声地愤怒道:“洒家不过是嘴馋了些,你却削洒家的鼻子(舌头),洒家不会放过你!” 而鲜血从他们的鼻子和舌头处,淅淅沥沥地流在地上,绽开一朵朵凄美的血花。 花酒天已然惊得合不住嘴,用手指着萧念雪,哆哆嗦嗦道:“你……你……你!” 萧念雪冷声道: “我不会死。” 四字出口,须臾之间,剑光又惊得几人眯了眯眼! 一剑封喉,花酒天也躺在了地上,流出鲜血来。 他将酒碗端起来,呼出口气,又一下喝进去大半碗。 喝罢,用袖子擦擦嘴,很随意地将那把看似不是他的剑扔在桌上。 仿佛,从来不是他的剑。 金欢儿先是惊恐着,又忽地开心的跳了起来,笑着拍手道:“好耶!好耶!” 于是剩下四人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客栈,再也不敢踏进半步,无鞘剑急促跳上屋檐,易西月叹着气遁入巷弄深处,酒肉和尚也互相搀扶着跑远了。 只是,原本树支处的那个人,已经不在树支上。 他躺在客栈中,不断地流出鲜血,渐渐流成了一条小溪。 任樱草望着地上这两人,笑道:“你还真是一个人都不多杀。这拓跋刀与花酒天二人一生罪孽无数,你杀了他们,也算为江湖除了两害。” 第二十二章,羊皮古卷 连云秀与金欢儿都笑着跑了过来,金欢儿踢了踢地上的死人,仿佛看起来丝毫不害怕一般,又蹦着鼓掌道:“坏人死了,好耶!” 萧念雪缓缓道:“御用刽子手,成了御不用太监,现在又成了御不用死太监。玉面公子,现在也成了玉面死公子。” ………… 天已经彻彻底底得亮透了,雪地中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如千百年的这条路上的行人,过了一波,又过一波。 无暇的雪地已被踩出了各种各样的形状,雪停了两天,地上的雪花成了结出了一层冰渣。 连云秀将酒倒在碗中,道:“两位大侠干杯!” 萧念雪与任樱草默默望着对方,安静地接过了杯子。 忽然,屋外闪过一个人影,虽快如疾风,一闪而过,但还是被萧念雪看到了。 他警觉得抬起头,又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低头喝酒。 酒碗刚到嘴边,忽然一个幽幽的声音打屋外传来:“酒里有毒!” 连云秀一惊,左手推入任樱草左臂,任樱草的碗正端在嘴边,也正好张开了嘴,这一推之下,听得“咕噜”一声! 酒入喉中! 连云秀变推为指,不过一瞬,已点了她三处穴道! 任樱草叫道:“啊呀!” 萧念雪全然没有想到连云秀竟然会在酒中下毒,更没想到她会此时忽然出手,虽有心阻止,但终究迟了一步。 任樱草喉中的毒酒已穿肠而过。 连云秀笑道:“中此毒者,最多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萧念雪怒声喝到:“卑鄙之人!” 怎奈连云秀却是微微一笑,娇声道:“已有太多的人说过这句话。” 本该躺在桌上的三尺留情剑,不知何时,又被他抓在了手中。 萧念雪问道:“你可听说过留情剑?” 连云秀道:“‘留情一出,天下无贼’,留情剑的威名我自然是听过的。” 萧念雪反手已轻轻捏在剑柄处,不过,还未拔剑。 连云秀忽地明白了什么,身躯微微颤抖,瞪大眼睛道:“莫非,你手中的剑就是……!” 萧念雪缓缓道:“当今武林,没有人能躲得过这一剑。” 连云秀道:“但你的剑在不想杀人时,却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 萧念雪悠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杀你?” 连云秀道:“天帝宝图。” 萧念雪笑道:“你当真相信我因为天帝宝图便不会杀你?” 连云秀笑道:“没有人在听到天帝宝图这四个字时还能下手杀我。” 萧念雪道:“唯我除外。” 连云秀忽然不再笑了,她的笑僵在脸上,身子又颤抖起来,问道:“你当真不想知道天帝宝图的秘密?” 萧念雪道:“但若是为了宝图,而将心爱之人一剑一剑穿死,这笔买卖并不划算。” 他说到“心爱之人”这四个字时,一边的任樱草忽然眼眶湿润,她怔怔望着萧念雪,终究又流出一滴泪来。 至腮,至唇,至下巴,缓缓滴落在了冬意正浓的冬天。 连云秀道:“你并不是个聪明的生意人。” 萧念雪问道:“那什么才算是聪明的生意人?” 连云秀道:“上个月,河东狮子为了这张宝图,将自己妻子的心脏割下给了我。” 萧念雪道:“还有呢?” 连云秀紧接道:“半年前,江南大侠鹤天雄,为了这张宝图,将自己女儿的心脏割下给了我。” 萧念雪道:“所以你要的是她的心?” 连云秀道:“这时你倒聪明起来,为何做起生意就那么笨?” 萧念雪笑道:“恐怕我做起生意来要更聪明。” 连云秀疑惑道:“哦?” 萧念雪道:“若他们做成了生意,这张宝图又怎么会在你这儿?” 连云秀倒抽一口凉气,道:“果然你才是聪明的生意人。” 萧念雪笑道:“倘若他们做成了生意,想必你的性命也丢了。” 连云秀道:“不错。” 萧念雪继续道:“所以你这儿根本没有什么宝图。” 连云秀又惊了一惊,但还是道:“我这里确实有宝图。” 萧念雪道:“倘若你这里有宝图,此刻拿给我一览,我便再决定杀不杀你也不迟。” 连云秀笑道:“好。” 说罢,她将一边的金环儿发上的簪子取下,又将自己的簪子取了下来,一并插入了萧念雪喝酒的那张桌上。 桌上有两个小孔,很小的两个孔,若不是连云秀将簪子插入,平常人实在看不出桌上竟有两个小孔。 她将两枚簪子插入,旋转三圈,忽然桌子塌了下来,酒碗与酒坛纷纷倾倒在地上,碎成了数不清瓷片。 原来,一条桌腿忽然断成了两节,三条桌腿的桌子称不住,便倒到了地上。 萧念雪紧紧盯着连云秀的动作,只见她将断下的桌腿拿起,轻轻插入了客栈一根木梁的一个洞中。 萧念雪笑道:“这木梁不会如这个桌腿一般断掉,让屋子塌下吧。” 刚说罢,听得“哄嗵”一声,那木梁果然断裂,屋子果真塌掉一处! 按说,一栋这么大的客栈,断掉一根木梁,无论怎样也不会塌下来。 但这客栈就是塌下来一角! 连云秀又走过去,自坍塌下的废墟中一块一块得清理掉,取出一块被废墟打脏的红布包裹来。 她吹了吹包裹上的灰,缓缓将包裹打开。 缓缓,缓缓,缓缓…… 萧念雪与任樱草已经屏住呼吸,世间安静得只能听到这包裹一层一层被打开的声音。 一张羊皮卷打包裹中被取了出来,连云秀将羊皮卷拿起来,递给了萧念雪。 萧念雪缓缓打开了这张,泛旧的羊皮卷。 连云秀忽然笑了起来,道:“很荣幸,你成为第二个能看到这张羊皮卷的人。” 萧念雪问道:“第一个呢?” 连云秀道:“死了。” 萧念雪问道:“怎么死的?” 连云秀笑道:“这张羊皮卷上有毒,便将他毒死了。” 这句话,让萧念雪与任樱草的心中又惊了一惊! 萧念雪大惊:“有毒?” 连云秀道:“所以你也中毒了,你也要像第一个看到羊皮卷的人一样死了。” ………… 第二十三章,除夕之夜 萧念雪脸上的惊讶消失,也是如方才连云秀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道:“你看我现在像中毒的样子吗?” 连云秀望着萧念雪的样子,惊道:“你没中毒?” 萧念雪道:“我有个习惯,倘若被一个人骗了一次,就再不会被他骗第二次。” 连云秀道:“你明明打开了羊皮卷?” 萧念雪道:“但我见你刚刚并没有打开羊皮卷,你既然都未打开,我又怎么敢独自打开?所以说,这羊皮卷我还是不要打开得好。” 连云秀又是一惊,看着萧念雪,宛如看着一个警惕的鹰。 鹰的眼睛是最锋利的,即使飞在高空也能将地面瞧得一清二楚,不放过任何的动作。 萧念雪的眼睛,真的要比鹰还锋利。 她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还给我。” 萧念雪笑道:“到手的东西,又怎么会拱手送出去?” 连云秀笑道:“你心爱的小姑娘中了我的毒。” 萧念雪轻蔑道:“你方才还说,河东狮子和江南大侠,为了这张图,将自己妻子的心脏都挖了出来。” 连云秀道:“所以你不想要这姑娘的解药?” 这时,世间又安静了下来。 任樱草与连云秀,都静静望着萧念雪的嘴唇。 萧念雪抿了抿嘴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任樱草与连云秀,都期望的是同一个答案:“要。” 但她们还是,静静听着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萧念雪缓缓道:“不……要……。” 听到这二字,任樱草的心宛如沉到了水底! 许久,她颤抖着,但还是忍住了泪水。 连云秀也宛如泄了气的皮球,但还是问道:“当真不要?” 一直不语的任樱草终于说起话,她虽未流泪,但嘴唇已发白,哆嗦得不能稳稳吐出一句话,泣声道:“她……凄凄……根本不爱我,自然……不会将……凄凄……这图还……还给你的。” 连云秀忽然一脚提起刽子手掉在地上的刀,向后撤了一步,正巧撤在任樱草身后。 任樱草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她只感觉到脖间传来一丝冰凉。 连云秀的刀已架在任樱草的脖子上! 连云秀妩媚笑道:“既然她总是要死的,不如我来让她痛快些?” 萧念雪一惊,但又已迟了一步。 “三,”连云秀道。 萧念雪不语。 “二,”连云秀道。 萧念雪抬起了头,也望见了任樱草的脸蛋。 那是一张令人心疼的脸蛋。 “一!” “给你就是!” 萧念雪一手将羊皮卷抛出,连云秀扔下刀,将羊皮卷接在手中。 这一接,叫萧念雪一闪而过,拉住任樱草的衣袖,将她拉了回来! 连云秀将羊皮卷抱在怀中,仿佛是比性命还贵重的宝物。 这羊皮卷在所有人眼中,也都是比性命还贵重的宝物。 唯萧念雪除外。 连云秀得了羊皮卷,笑道:“果真是个不会做生意的人。” 萧念雪不接她话,冷冷问道:“解药呢?” 连云秀笑道:“着急什么?我去拿就是。” 她将羊皮卷紧紧抱着,便进了一间屋子。 但是,许久没有出来。 等了许久,萧念雪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急忙飞身而起,一脚踹开了那扇门! 血流成了一条小溪,溪流的源头处躺着一个漂亮又性感的女人。 连云秀……死了!!! 任樱草这时也走进了屋中,见状叹了口气,苦笑道:“人自有天命,或是我命该绝了。” 连云秀邪魅的声音恍惚间传来:“中此毒者,最多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传到萧念雪耳中,他听着这并不存在的声音,呆的说不出话,眼中缓缓……滴下一滴泪来。 是夜,苏州城的雪又下了起来,将万家灯火笼罩起来。 萧念雪坐在屋顶上看月亮,看星星,听得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任樱草又一次蹑手蹑脚走上了屋顶。 萧念雪回头望了望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微笑来。 任樱草轻手轻脚走了过来,坐于萧念雪一旁,身子依偎在他怀里。他静静抱着那个白天看似坚强的女孩。 雪花真是上帝派到人间的精灵,它们让尘世清扫得一尘不染。 雪落满了他们两人的头顶,肩膀。他们静静坐着,看远方。那灯火通明的地方,就是青楼吧,萧念雪想象着那里歌妓唱歌,舞女翩翩起舞的场景,台下人群拥挤的看着,用力叫好。 那里繁花似锦,那里红尘滚滚。 他记得有老人说过,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 星坠,人死。 此时,距离连云秀说的“十二时辰”,还剩下不过六个时辰。 在之前的六个时辰,他找尽了屋中,也没有发现一丝解药的踪迹。 解药,羊皮卷,金欢儿,在那个瞬间,一同得离奇消失了。 他静静得盯着星星,不知今日会不会落下一颗。 终究没有落下一颗,他心中不断庆幸着,不断祈祷着:“千万不要坠下一颗。” 萧念雪问道:“今天已经是除夕了吗?” 任樱草算了算,道:“刚好年三十。” 萧念雪叹了口气,道:“我们一起过年吧。” 任樱草问道:“在这里?” 萧念雪答道:“就在这里。” 萧念雪与任樱草站了起来,他们孤独的站在屋顶。 萧念雪问道:“冷吗?” 任樱草道:“不冷。” 萧念雪张开双臂,道:“让我抱着你。” 任樱草于是与他抱在一起。月亮在他们头顶照亮,这世间只能瞧见这二人,凄美得抱在一起。 萧念雪道:“亲吻。” 任樱草踮起脚尖,衣裙与束带在风雪中飘舞着,风灌满了萧念雪的衣服,也冰了他的心。 萧念雪的嘴唇触碰到了任樱草的嘴唇,他们能感觉到,虽然风雪交加,但血液的温度远比风雪要高。 屋顶,他们在风雪中孤独地亲吻着,雪簌簌飞扬,时间静止了。 呼—— 风吹来,不知什么时候会停止。 苏州依旧繁华,或许很多人在庆祝新年,或许苏州的春节很热闹,但是这与萧念雪和任樱草已经实在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们只是像孤儿一样,在除夕夜,孤独地亲吻。 第二十四章,初遇之吻 萧念雪的眼中忽然流下几滴泪来,被风雪吹散,他披头散发,面目痛苦,仰天长啸道: “啊——————————” 回音传来,许久,挥之不去。 任樱草却是微微一笑,她轻轻抓住了萧念雪的手。 一双细腻,一双粗糙,紧紧搭在一起。 任樱草凄然道:“若是我就这么死了,你一定要把我的尸体交给一个贫困却很有志气的人。” 萧念雪问道:“为何?” 任樱草笑道:“自然是为了朝廷要杀我而赏下的八千两雪花银,你若将我的尸体给了他们,也算我没白喝那碗毒酒。” 萧念雪苦笑着,又流下滴泪来,问道:“你为什么从来不给自己想想呢?你明明……” 任樱草将他的嘴巴堵上,脸颊贴在萧念雪的脸颊上,柔声道:“生死有命,只要有你陪我,我便是死,也心满意足。” 说话吐出的哈气化作一缕白烟,在漫天的雪,寂寞的月光,陈旧的乌瓦上,随风而逝,散落在天涯。 任樱草仿佛知道自己即将要死了,口中忽然话多起来,她依在萧念雪怀中,头枕着萧念雪的肩膀,手搭在萧念雪锁骨处。 萧念雪也拥着她,如一个溺爱的父亲,拥着自己的女儿。 任樱草依在萧念雪怀中,道:“念雪,你不是以前问我怎么认识你吗?” 萧念雪抚摸着她黑瀑般的长发,柔声道:“但你总说我们本就不认识。” 任樱草笑道:“我今日怕是太阳升起时,就要走了,有些话我对你说。” 萧念雪道:“樱草,你说,我听着。” 任樱草一口气说了很多,然后眼泪就流了出来,在风雪中闪闪放光。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半年前的一个晚上了……”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秾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 半年前,五月中旬。 西子湖中的花灯带着水中的彩影飘飘悠悠向天边流去了,天连着水,水连着天,甚是美丽。 湖畔有公子王孙,有冠带之流,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不断走向一个灯火辉煌的阁楼中。 阁楼中向外不断传出投怀送抱,推杯换盏之声,声声欢笑,吵吵嚷嚷,很是喧嚣。正门上,又有几个隶书黑字: “丽春院” ……………… 繁花似锦的西子湖畔,缓缓地走来了两个少年。 一人左手提剑,肩上背着一个蓝布行囊,衣衫褴褛——正是烂醉如泥的萧念雪。 他醉醺醺地,在这华灯下摇晃着,几次差些摔倒,又被一边的少年扶起,继续摇晃着,向前走。 周围人群熙熙攘攘,有人单行,有人结伴。有人拿了烟花,举在手中,不断发出华丽的火花,有人拿着彩灯,在这不眠之夜,与所有美丽的灯火,一同,将原本安谧的临安夜空,映照地绚丽多彩。 月色,星光,尽皆黯然失色。 两少年终于还是艰辛地走进了那座阁楼——丽春院。 丽春院有三层,外面看来棱角分明,内部却是个圆环形。三层单独的房间绕着圆环排了一圈,正中是个一丈高的圆形舞台,红木为梁,不甚奢华。这样的意图是让这三层的客人走出房间时,就可观看到舞台的舞蹈。 二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忽听得周围喧闹的人群中,传来一串不约而同的掌声。 只见楼中正对门的二层之高处,突然飘出一条尺余宽的赤练,不断向众桌席的方向飘然延伸。飞至舞台正中,又有一袭罗袜,三寸金莲,轻轻点在赤练之上,顺着赤练几步,也飞到赤练尽头。众人仰头望去,那一袭罗袜之上,原来是一个约莫二八之际的粉纱少女,腰肢纤细,宛如迎风招展的细柳,素纱掩面,更显美艳,在空中的赤练尽头处,翩然而舞! “好!” 桌席处的众人又齐齐得拍出一阵叫好声! 再望去时,那赤练毕竟没有支撑,虽女子身轻如燕,但也要下坠,众人正不解,忽听得“嗤嗤”几声,自头顶的四面八方,尽皆飞出一道赤练,总共八道赤练,交织在正中央,女子伸平双臂,做了个鸟雀般飞翔的动作,足尖轻点赤练,翩然而起,又飘飘悠悠落在赤练上,却是稳如落雀,直惊得众人又是一阵叫好声。 “好!” 桌席处,掌声雷动,不绝于耳。 少年望着空中那一抹淡粉的身影,也笑道:“任姐姐的舞技真是越来越好了。” 萧念雪忽地睁了睁眼,他抬头望着那抹粉纱,看到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八条赤练又上下晃动起来,如汹涌的水波,此起彼伏,女子一跃而起,随波而舞,台下又是一阵叫好。 而她,看到了什么,竟忽然停下了舞姿。目光所到之处,正是萧念雪。 台下众人不明所以,纷纷道:“咦?怎么回事?” 二人的目光,就那样对接着,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 “…………” 萧念雪口中醉醺醺不知说着些什么,便提剑起身! 众人望着浑身散发着杀气,缓步走上舞台的萧念雪。 足尖一点,褴褛的衣衫随之翩然而起,飞于赤练尽头,轻轻落在那八条赤练的正中央。 萧念雪望着那抹,让他醉酒时,魂牵梦萦的淡粉裙,轻轻伸出右臂。 萧念雪负剑而立,骄傲地站在八道赤练交织之处,右臂拥着少女的腰肢,少女心中虽惊慌,但在众人面前,却不能忽然停了舞。她被这样一扶,身子自然地向后仰去,又变作一个唯美的舞姿。 萧念雪尚未醒酒,脑子一热,右臂搂住那少女的柳腰,左手缓缓揭开那少女的掩面素纱。 一俯身,便轻轻吻了下去。 “好美……” 桌席处,众人仰头望着高处赤练的中央,相拥相吻的二人,屏住呼吸。 方才搀扶着萧念雪那少年也惊讶了,他仰头,除了二人如舞姿般的轻吻,耳边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空中,赤练波澜起伏,被舞地呼呼生风,而台下,鸦雀无声…………… 第二十五章,黎明时分 任樱草说罢,叹了口气,道:“可惜你当时烂醉如泥,竟然丝毫不记得此事。” 萧念雪抱着任樱草,听完她娓娓道来这件事,忽然苦笑起来。 萧念雪怔怔道:“那夜的一抹粉纱原来是你?” 任樱草惊讶道:“你还记得?” 萧念雪道:“我只记得那夜我喝醉了,被人扶到丽春院,也记得我朦胧看见一个粉纱舞女的模样,但醒后那舞女什么模样,我实在记不清了。没想到,原来竟是你。” 他顿了顿,问道:“后来又做了什么事,我却也不记得了。” 任樱草忽然羞红了脸,道:“不记得也好,倘若你记得,我便做不得人了。” 再往下,任樱草又不肯说了,她擦擦泪珠,望着漫天的飞雪,将自己更往萧念雪怀中送了送。 戏楼上,二胡被呼啦啦的拉响,回荡在苍茫的风雪苏州城,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噼里啪啦………………” 随着鞭炮声响,除夕夜总算过去了。 雪化,便是春天。 夜深,人静,苏州城的万家灯火,也尽数灭了。 ………………………………………………………………… 忽然,二人身后传来一阵笑声,阴森恐怖,让人听了不禁得毛骨悚然! “嘿嘿嘿……嘿嘿……嘿嘿………” 任樱草心中一惊,当下将萧念雪一推,脱离了他的怀抱。仿佛又一下子从方才需要抱着的四五岁的小女孩,变成了四五十岁的老江湖。 她迎着风雪,在乌瓦上,摇晃着站起来,朗声道:“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出来说话?” 这时,对面的一座屋顶,缓缓现出一个身影。 很矮,很胖,活脱脱是一个圆球。 随着一步一步走近,她的脸也可看清了。 竟然是金欢儿! 萧念雪忽地怔住了,问道:“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金欢儿柔声一笑,道:“羊皮卷是我拿的,解药是我拿的,我娘也是我杀的。” 金欢儿虽称不上美丽,但萧念雪一直认为她是个可爱的人。这时,他面前的金欢儿不但称不上可爱,反而像一个城府颇深的老太婆。 萧念雪冷声问道:“为什么?” 金欢儿道:“我娘不想我去争夺那笔财产,但她没问我是否同意。” 萧念雪道:“你同意。” 金欢儿笑道:“所以我杀了我娘。” 这句话,竟是如此冷冰,如这漫天的飞雪般冷冰。 所以,我杀了我娘。 世间最绝情,莫过于此。 萧念雪冷冷道:“你来送死。” 金欢儿道:“我来做生意。” 萧念雪道:“我不会和你做生意。” 金欢儿笑道:“可能等一会儿你就不这么说了。” 萧念雪冷声道:“我不会改变主意,因为我等不得过一会儿,现在我就要杀了你。” 金欢儿戏谑道:“你不怕怀中这位美人像星星般坠下?” 萧念雪胸有成竹,笑道:“杀了你,再将你扒光,或许解药就找到了。” 金欢儿道:“你这么确定解药在我身上?” 萧念雪道:“这世上你恐怕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金欢儿道:“那你还真是想多了。” 她笑了笑:“我娘说,做生意的人一定不能把货带在身上,尤其是对方拿着剑的时候。” 萧念雪忽然怔了怔,望着面前这个不过十二岁的小姑娘,宛如望着一条毒蛇。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天亮时,任樱草也要随着踏上黄泉路。 萧念雪面色痛苦,咬牙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又一下子恢复了脸色。 他解嘲般一笑,道:“你刚说什么?生意是吧?” 金欢儿笑道:“我说过,你会同意的。” 风雪交加,夜色无边。 任樱草站在萧念雪身后,为他将头发上的落雪擦去。 金欢儿问道:“你可愿意做我的杀手?” 萧念雪道:“我平生最厌恶的第二件事就是杀人。” 金欢儿疑惑,问道:“那厌恶的第一件呢?” 萧念雪无奈道:“杀善良的人。” 金欢儿道:“倘若如此,解药就没了。” 萧念雪苦笑一声,道:“但我总会迫不得已做自己厌恶的事。” 金欢儿嫣然一笑:“倘若如此,解药又有了。” 萧念雪道:“解药呢?” 金欢儿道:“你如果拿到解药就把我杀了怎么办?” 萧念雪道:“你还挺聪明。” 金欢儿道:“我有个法子,先给你一个月的解药,如果事成了,我再给她彻底治好。” …………………………………… 金欢儿已经离开了,风雪簌簌,萧念雪与任樱草在屋顶上依偎着,脸贴着脸。 虽是雪夜,但二人却觉得,周围一下子温暖起来,宛如春日的山坡上,盛开了无数朵鲜花。 鲜花过处,温暖如春。 任樱草虚弱得给了萧念雪一笑,颤抖着嘴唇,泣声道:“你还是不舍得我的,还是要救了我。” 天明时,人们发现一间破旧的屋顶有一对小情侣依偎着坐着,风吹起他们的头发,他们的身上落满了雪花。 他们走下屋顶,依偎着向远方走去。 雪地里留下的脚印,风一吹,又被雪覆盖了,仿佛他们不曾走过。 苏州城一片喜气洋洋的场面,所有人都被过年的气氛笼罩着。 它安然地沉默了。 (写完这章两天了,一直没写出新的一章。可能是这几天心不静,写不好东西,正文部分且请假两天,番外篇是以前写好的,照常每天两更。各位多多支持。) 第一章,安谧的龙门镇 (这篇番外,写的是萧念雪如何习得留情剑法,以及龙门镇血案的开始部分。) 这日的龙门镇,正下着些小雨。 漫天飘洒的细雨纷纷扬扬落下,打在世间万物之上,使整个龙门镇复苏了。 立春,黄历上写道:东风解冻。 桔栀是萧念雪儿时的玩伴,有地方称之发小,二人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桔栀的家中是卖桃木的,桃木被爹爹砍回家,总带回不少的桃花,香气扑鼻,沁人心脾,让桔栀总是沉醉其中。 她不舍得把这么好的桃花扔了,于是,便开始了卖桃花。 她本就是个如桃花般美丽的女孩,宛如是桃花修成了的仙女一样,身上也总是带着淡淡的桃花香。 萧念雪很喜欢这股味道,风流倜傥的他从树上折下一支桃花,送给桔栀,桔栀便从小就喜欢上了这个比她大两岁的男孩。 江南本就是多雨的,如一位多愁善感的丽人。龙门镇地处江南的边角,并不如何繁华,但也随了江南的性子。这一条街的青石,被雨刷得平平整整,不甚光滑。又有青苔点点,屋檐下,由于年代久远,尚能看见几个小雨点坑。 十八岁的萧念雪今日起床,如往常一般上了街。 刚刚立春,天气并不暖和,甚至可说很冷,所以街上的人三三两两,稀疏无比。 街上有些风沙,呼呼吹来,给这早春增添几分寒冷。小镇的人都是勤劳的,不知凌晨几时,便有人在摆摊了。 这样的天气,自然是没生意做的。萧念雪直到晌午,才来到镇上,他找了许久,也未见到桔栀的身影,与卖梳子的阿伯打听起来。 “念雪,今日来做什么?”卖木梳的老人问。 “阿伯,”萧念雪走过去,怕是被人听到,拿手挡住脸,悄声问道:“咱们镇子上,今日那卖桃花的姑娘呢?” “哈哈……”那阿伯朗声一笑,丝毫不顾及萧念雪的神色,扬声道:“你说桔栀吗?” 声音大些,惹得周围几人都朝这里看来。 “喂阿伯,”萧念雪脸上尴尬,见周围几个人也往这里看来,急忙用手挡住了阿伯的嘴,抢话道:“你这梳子怎么卖?” “两文钱。”阿伯答道。 待几人转过了头,萧念雪微怒道:“阿伯。” “这镇上卖桃花的姑娘,那便只有她了。”阿伯又是笑着:“你们二人又是光着屁股长大的,你俩的心思还怕别人看不出来?” 周围买梳子的几人与阿伯结了账,渐渐走远了,萧念雪这才又与阿伯搭上话来。聊了许久,他也并未得知些什么,又想打听她家的地方。 “阿伯,你可知她今日去了哪儿?”萧念雪小心翼翼问道。 “这个……”阿伯不怀好意得笑笑,伸出两根手指。 这两根手指,正是要萧念雪买两把梳子,方可透露。 “喏,”萧念雪自怀中取出几个铜板来,数了三个,递了过去:“第一个两文,第二个半价。” 那阿伯也不抗拒,便收下了,嘲笑道:“还要敲我们老人家的竹杠,也罢,” 老人指指他背后:“就在雨巷的最后一个院子。” 萧念雪别了阿伯,便朝雨巷走去。雨巷与青石巷不同,这条巷子妇人居多,每日洗了衣服便晾在巷中,水自衣服滴落下来,如梅时的细雨一般,故称之为雨巷。 刚入雨巷,只见一个俏影自前方跑来。萧念雪躲闪不及,一下子撞了上去。见对方要被自己撞到,又急忙伸手拉住她的手。 “哎呦!” 听得“哎呦”一声娇呼,萧念雪心中激动万分:如此熟悉又动听的声音,不是桔栀,却又是谁? “桔栀?”萧念雪脱口而出。 桔栀幽幽一笑,手臂一用力,便站直了身子。萧念雪抱歉一笑,而桔栀却丝毫不介意一般。她脸上不但不介意,反而一阵羞红:“念雪,怎么是你?” “我……”萧念雪又轻咳一声,忽地想起方才那两把梳子,便从怀中掏出,道:“我这里有一对梳子,想来送你一只。” “那我就拿走了。”桔栀嫣然一笑,接过梳子,小脸红着说道:“今日我起床迟了些,要去街上卖桃花了,不然爹爹妈妈要骂的。” “我帮你卖就好了。”萧念雪一拍胸脯,早已习惯了此事。 “那,快走吧。”桔栀催促道。 二人便在这漫天桃花下卖了一天的桃花,天气本是冷清,二人一同吆喝着:“卖桃花嘞!”,吆喝来吆喝去,身子也不闲着,时而嬉笑时而打闹,也就不觉得冷了。 桔栀是个很干净的女孩,干净到一尘不染。花瓣自天空落下来,她用手接住一片花瓣,放于鼻前轻嗅,只觉花香沁人心脾。 小镇的日常,就是如此安谧的,安谧得让人觉得很幸福,很安稳。 二人一同看了龙门镇最后一抹夕阳,收摊回家。 …………………………………………… 夕阳落下,便是黑夜。 夜,已深。 萧念雪回到家中,母亲今日不知为何,一直是一言不发的。她安静的做好了饭菜,安静得端在桌上,又安静得一人吃米。 她仿佛对外界浑然无知,沉浸于自己的世界。萧念雪叫了几次,也并未唤醒母亲,只道是患了“离魂症”,明日请阴阳先生来驱驱鬼即可痊愈。 而窗外,不知何时刮起了一阵风。 “呼——” 许久,也不见停。 虫鸣渐渐,夜色无边。 “刷——叮!” 听得这两声,只见母亲手中的筷子已飞出,插在门上! “念雪,听娘说,现在来不及解释,你拿起娘在你床上准备好的行李便往远处逃,无论怎样也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我的好孩儿……快………逃……………!” 母亲紧紧握着萧念雪的手,最后一句话正说道:“快……逃…………”只见门外一个黑影,愈来愈小,愈来愈小。直至,与一个正常人一般大小了——这是他从远方,走到门前了。 风自门外吹进屋中,本就脆弱的油灯灯芯跳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章,落入山洞 “十八年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们。”萧念雪母亲心中凄凉无比,眼神哀怨,恨意尽显:“他已取了念雪他爹的性命,念雪这孩子,打小可人疼。每当他问我他爹爹时,我又………” “大小姐!”那人一身黑色紧身衣,提着细身长剑,打断了她的话,拱手道:“玉红莲,我尊你一声大小姐。我只是想说,我们也只是秉公办事。” 他的声音很沧桑。 没错,萧念雪之母,正是十八年前相府大小姐,玉红莲。 “那……等我给几位倒茶。” 玉红莲说罢,心如死灰。她拿了水壶,往陈旧木桌上的杯中添水。 “喝热的还是温的?”玉红莲目光呆滞着,声音沙哑,缓缓问道。 “都可,只是,” 那黑衣人用手指了指水杯,提醒道:“你还未放茶叶。” “是了,人老记性不好……我……我……还未放茶叶。”玉红莲机械得放下水壶,她宛如瞬间老了十岁,佝偻着,身体僵硬得,回身去取茶叶。 “我等你一盏茶的时间。”那人道。 萧念雪此刻已进入自己房中,打床上拿起母亲准备的包裹,旁边有一把长剑。他不知为何,一种亲切感使他拿在手中。 不轻不重,甚是称手。 出门,是无边的夜色。他望了望自己亮着灯的屋子,心中挣扎许久,终于狠下心来,打后门走了出去。 他挤出一滴泪来,自嘴角滑落,滴在这夜色正浓的春天。 心中纵然千千万万的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只化作黑夜中一声呐喊: “娘……………!” 萧念雪出了门,只见本该安谧的龙门镇,远处灯火通明,似是众多火把染亮夜空。 他心生疑惑,眉头紧缩。但心中念着妈妈,心想找些大人来帮忙救母亲,大喊着:“张叔救我妈妈,”就近一家推门而入。然而推了几家,尽皆黑着灯火,没有人影。 “莫非今日东头那富商做生意狠敲了人家一笔,请全镇人吃饭?”萧念雪眉头皱着,心急如焚。 再往火光之处走去,约莫百十步,听得人声嘈杂,暗暗躲在层楼上往那里偷窥,只见是数不清的火把,被一群粗衣短袖之人持在左手,右手则个个提刀! 原来,小镇早已被一伙马帮控制。灯火通明之处,马贼押着许许多多的小镇人站在一片空地上。 按说,马帮大多是劫财就走,今日这阵势,萧念雪是从来未见过。 他心中还惦记着桔栀,往人群里瞅了许久,也不见那抹粉色,心中焦急,自我安慰道:“桔栀逃过一劫也是说不准的。” 一个头子在那不知与众人说着什么,萧念雪离的太远,听也听不清,头上渗出一丝汗水。既然在此见不到桔栀,便去她家找找,或许在家。 如此想来,萧念雪提剑朝雨巷去了。 雨巷夜深人静,萧念雪生怕有马贼在她家,一脚踹开桔栀家门,身子立马闪在一边的树后躲了起来。许久不见人出来,这才知里面安全,一步一步悄悄走入门内。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形单影只,凄凉无比。 “桔……栀……”萧念雪悄声呼唤:“桔栀……” 而呼唤了几声,也没见到桔栀的影子,倒是踩到几具尚温的尸首,皆面部中刀,想是马贼心狠手辣,正面自头顶持刀劈下。 不多时,忽然听得一阵泣声幽幽传来,婉转起伏,悄伧幽遂。 “凄……凄凄……” 在这安静的夜里,更是听得清楚。 萧念雪朝那声音处寻去,正是自一扇红木衣柜中悄悄传来。 他轻打开衣柜,缓缓,缓缓,缓缓。 一张惊恐的俏脸映入萧念雪眼帘,月光幽幽透过窗子,打在二人脸上,那雪白的侧颊在这如水的月色映衬下,愈发显得清新脱俗。那人见了萧念雪,大喊道:“念雪!” 正是桔栀。 马帮洗劫了小镇,爹娘叫桔栀躲在衣橱中,吩咐无论如何也不可出声,这才留的她一条性命。桔栀自衣橱缝隙目睹了这惨绝人寰一幕,差些昏死过去,终于见萧念雪,心中所有的委屈与惊吓全都倾吐出来,一头栽进他怀中,抽泣个不停。 萧念雪轻抚桔栀如流水般的长发,将她拥在自己怀中,也不知说些什么。少待片刻,桔栀止住了抽泣,听得门外又是一阵话语声,想是马贼的声音,收了眼泪,二人一同躲进衣橱。 躲进衣橱后,不多时,果真有几个马贼自门外相跟着走了进来。话语中骂骂咧咧,也不知所为何事。 而衣橱却十分小,二人即使站在其中,这之间的间隔,却也不过一寸。桔栀正值花季,只见原本间隔不大的衣橱内,桔栀那抹酥胸正轻柔柔得蹭在萧念雪心头,萧念雪虽知此刻母亲正性命攸关,而这两点桃花也实在诱惑惊人,他目不转睛望着桔栀那抹春光,口干舌燥,直吞口水。 “念雪,怎么啦?”桔栀见萧念雪表情不对,抬头眨巴眼睛,悄声问道。 “不……不妨事。”萧念雪哆哆嗦嗦道。说着,想侧身避开那抹春光的诱惑,这衣橱却小的刚好,无论如何他怎样转身,桔栀那两点酥胸始终蹭在他身上。萧念雪额顶冒出几滴汗珠,急忙用手推开,这一推,正巧两只手正巧摸在那团浑圆之上,只觉手心与手指说不出的酥软,浑身也为之一颤,当下又觉得头晕目眩,鼻中一团火热呼之欲出,他一吸鼻子,流出几滴鲜血来。 “呀,你流鼻血了,”桔栀一惊,说话声难免大了些,这下惊动了衣橱外的几个马贼,一人性子急,口中方问道:“何人在此?”已反手抽刀,纵劈衣橱! 这一劈,直叫个,木碎纷飞! 只见那木柜中,竟空无一物! 旁边那人见状笑着讥讽道:“我说,张老四,敏感本无错,过于敏感却实在不是件好事,你瞧这好端端一张衣橱……” “哼!”那张老四一收刀,对他这般说话甚为不满。冷哼一声,暗道:“老大有命,找不到那孽子,你我都得丢了脑袋!” 再说萧念雪,方才听到那马贼一刀劈来,连忙拥住桔栀,以身挡剑,却不知怎么,不小心触到个机关,脚下一空,二人自上面踩空掉了下来。 “啊————” 第三章,绝处逢生 听得“砰——”一声,二人落在一块空地上,震起地面许多灰尘来。萧念雪身上本是疼痛不已,心中牵挂着桔栀,也不觉得多疼,反而在地上挣扎着摸索,希望能抓到桔栀的一截衣裙,也安心些。 此刻正在一个阴暗的洞里,这洞中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桔栀亦是如此,牵挂着萧念雪,身体疼痛得起不来,双手却不闲着,向黑暗中摸索。 两双手寻摸许久,终于,指尖触在一起。二人心中当下放了心,随即缓缓牵住了。 “念雪,是你吗?”桔栀天籁般的声音。 “是我。” 这一声回答,纵使桔栀心中有千万种不安,此刻也化解的无影无踪,仿佛萧念雪是她心中的天地一般,坚不可摧。 有了这双手,萧念雪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用生命为之守护的珍宝尚在身边,又有何理由害怕? 心想寻找出路,便向周围摸去。摸得脚边有潭水,不急不缓得流动着,向下摸也摸不见底,便朝桔栀汇报来:“桔栀,脚边有道水,尚不知深浅,我们就坐在这里为好。” 桔栀本惊恐未定,听到萧念雪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她听得一潭水不知深浅,当下蹲身拿起一块石头来,向前一抛,落入水中,发出“噔”的一声,水花随之溅起,打在二人身上。 “念雪,你可摸得到底吗?”桔栀问道 “并未摸到。”萧念雪答。 桔栀紧紧抓着萧念雪的胳膊,生怕离开太远了,她确认了萧念雪与她紧紧贴在一起,这才开心无比,绽颜说道:“那就是刚刚及腰了。” “哦?你怎么知道?”萧念雪问道。 “我刚扔了块石头进去,听声音大,水花也大,便知不深,你又说手摸不到底,我想应是刚及腰吧。”桔栀道。 “那便好,”萧念雪像是安慰桔栀,又像自我安慰,喃喃说道:“说不准过了这条河,就可找到出路了。” 二人手牵着手,一同踩入水中,桔栀说的果然不错,水深刚好达萧念雪胯骨处,行起来虽有些困难,但二人相互鼓励,也给了自己不少的信心,走来也不觉困难了。 因是地下,这潭水中淤泥也甚多,萧念雪与桔栀也格外的小心,生怕踩到淤泥,被阎王吸走。萧念雪儿时也经常下河玩水,知道规矩,也嘱咐了桔栀,每一步都先试探性得一踩脚底,确认无淤泥才落脚。有时不小心一脚踩在淤泥上,二人齐心协力也可努力拔出脚来。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水声依旧潺潺,桔栀忽然问道:“念雪,方才那一刀朝我们劈来,你为何不躲闪,而是舍身将我护住?” 这问题刚出口,二人却都已红了脸。 黑暗中,萧念雪沉默不语,手上依旧紧紧攥着桔栀的小手。 约莫又是两个时辰,二人总算上了岸。因这四个小时在水中走来并不停歇,又未进食,此刻二人身体均已虚弱无力,上岸之后便都躺在岸上,喘息个不停。 萧念雪挣扎着身体爬了起来,喘着粗气,继续向远处摸去。 “念雪,”桔栀轻声呼道。 “嗯?”萧念雪疑问得回应了一声。 “千万莫要走远了,”桔栀嫣然一笑,声音中充满了凄凉,却又夹杂着说不出的幸福。她柔声缓缓念叨着:“当我去见爹爹妈妈时,希望,有个人能陪在我身边。” 萧念雪听了这句话,心痛无比。他不知到底能不能走出去,但他必须抗起这个责任。 只因,他用生命为之守护的珍宝尚在身边。 “桔栀,相信我,我们一定能……” “念雪,” 桔栀打断了萧念雪表达决心,话语中轻柔无比,她缓缓地,又问起方才那个问题: “念雪,方才那一刀朝我们劈来,你为何不躲闪,而是舍身将我护住?” 沉默许久,溪流潺潺,在二人身边流动,那声音宛如一曲动听的交响乐。 萧念雪同样的语气,缓缓答道:“因为,我喜欢你呀。” 因为,我喜欢你呀。 这一句,说得桔栀面红耳赤,虽黑暗中看不清,但仍是羞起红晕。桔栀心中登时欢喜起来,她柔声嘱咐道:“念雪,你去吧。路不好走,千万小心。” “哎,”萧念雪应了一声,并不急走,想再说些什么,然而站了许久,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叹了口气,朝前方走去了。 每走十来步,萧念雪便回来,扶起桔栀,按原路往前走十来步。 ………………… 这样子,缓缓得过。二人在山洞中不辨曦月,也不知过了多久。 约莫两天,桔栀渐渐走出了马贼屠镇的阴影,二人口中话语也渐渐多了些,大都是些互相鼓励的话。 桔栀一个花季女孩,心中自然有千丝万缕的念头,有时说出些话来,萧念雪也听不大懂,便嗯嗯啊啊答应着。 有时,桔栀甚至幻想着,出去后二人的婚礼上,该怎样怎样。 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整个镇子的人都是知道的,甚至有人半开玩笑的要急着喝喜酒。 “念雪,” 此时,萧念雪扶着桔栀往前缓步走着,桔栀将头虚弱得搭在萧念雪肩上,又说起了婚礼。 “念雪,到我们婚礼那天,我要请我娘亲给我梳头,给我化最美的妆。我要最美的样子,来迎接你。” 桔栀说这些时,瞳孔中闪烁着光。而刚说罢这句话,忽然瞳孔中的光芒又暗淡了:“哦对,娘亲那天夜里已经被马贼……” 听到这儿,萧念雪心中也隐隐作痛。 他也想到了自己的妈妈,那天夜里,佝偻着身子,僵硬得倒茶的样子。 他妈妈,原来,已然年迈不堪。单说发角处,已横生出一根根触目惊心的白发。萧念雪想到那几缕白发,心痛不已。 心中不平和,脚步也凌乱起来。想到这些,萧念雪脚下一个不留神,便绊到石头。 二人皆是惊叫一声,摔倒在地。萧念雪虚弱憔悴又焦急慌张地叫着桔栀,正摔在一起。 这时,身边的石壁忽地掉下一块小石子来,自石子腾开的缝中,幽幽得打进来的一丝光,照射在萧念雪脸上,映衬出那张刀刻般轮廓鲜明的面容,虽蓬头垢面,脏乱不堪,泥泞与灰尘打满脸颊,但桔栀瞧起来,竟有股说不出的好看。 这一丝光正打在萧念雪眼睛,因许久不见阳光,这一打直叫他睁不开眼。 “光…………”萧念雪有些不明所以,双目无神,喃喃道。 随即,二人兴奋无比! “光!!!!” 第四章,留情剑法 萧念雪挣扎着跪起来,将桔栀平放在地上,自己拿起佩剑,前去刨那面石壁。不知是剑锋利还是石壁松软,约莫一个多时辰,竟然剖开一个手掌般大小的小洞。他心中欣喜万分,只道是出去便得救了,却隐隐又有种不详的预感打在心头。 又是半个时辰,那小洞已有一个头大小,萧念雪激动万分,将头伸出去望着外面,却又失落至极。 这个洞在一个峭壁上,他望着外面,只有飞鸟时而飞来,往下视去,约莫百步之高,才有茂密的山林。 “念雪,外面是哪里?是龙门镇吗?”桔栀躺在地上,心中也无比激动,她脸颊贴在冰凉的地面,流出一滴眼泪来。但这两日的不吃不喝,已将她体力耗尽,这一句话过后,萧念雪竟再也听不到声音! “不是……我们,出不去了。”萧念雪说罢,无力地垂下头。他此刻心乱如麻,却一滴眼泪也未流出。 而这一回头,竟见桔栀安然地闭着双眼,虚弱地躺在地上! “桔栀,”萧念雪大惊失色,赶忙跑过去,只见桔栀脸颊泛起一抹凄凉的苍白,嘴角处又有紫色闪起,他心中大叫不妙,将手放于她嘴边,探得的,竟是鼻息全无…… 他眼角滑落下一滴泪来,至脸颊,至嘴角,至下巴,最终滴在地面,发出“吧嗒”一声。 “桔栀!!!”萧念雪大叫一声,却也不见桔栀醒过来。 他忽想起以前镇上的阿伯曾说,一个人若是不想死,无论如何也死不去的。他脑中灵机一动,含泪说道:“桔栀,外面就是龙门镇,我们可以出去了,外面就是龙门镇,外面就是龙门镇,外面就是龙门镇……” 他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许久,喊到正当他打算放弃,忽然,听得怀中的娇人,嘴唇轻柔发出两个字: “真……好……” ………………………………………………………………… 这两个字,将萧念雪再多的虚弱也化解了,他抱着桔栀,口中依然不断念叨着:“外面就是龙门镇,外面就是龙门镇……” 忽然,一只小鸟打刚才挖出那小洞飞了进来,而一进洞,洞内一丝光也没有,那鸟如个睁眼瞎一般,一头撞在石壁上,掉了下来。 “水……”桔栀虚弱无力地念道。 “有,有,”萧念雪过去拾起那只死鸟,用剑割开喉咙,一簇纯净的鲜血当下涌了出来。萧念雪双手拿着鸟,又急忙用小指拨开桔栀的嘴角,那一小注鲜血自她干瘪的嘴角流入,源源不断。 又是一日,有了那只鸟儿的血液滋补,萧念雪将鸟儿也拔光毛,当生鸡肉来喂了些给桔栀,自己也吃了些,睡过一觉之后,二人气色都好了许多。 最为明显的是桔栀,苍白的脸上,竟有些许血色泛起,虽不红润,却让萧念雪内心欢喜无比。 翌日上午,萧念雪又拿起那半只吃剩的鸟儿,喂了桔栀些许,自己吃了些,之后便抱着桔栀聊天。 聊了两个时辰,其间又有只鸟飞进来撞死在墙壁上,因昨日那只还有剩余,萧念雪也没去捡它。这两个时辰内,他努力逗笑着桔栀,随着桔栀的娇笑,自己也欢喜无比。 忽地,桔栀问了一句: “念雪,我们是不是永远也出不去了?” 这句话,让萧念雪心中一沉。如此聪明的桔栀,他自然知道是瞒不了太久的,但也未想到,竟然翌日便穿帮了。 二人内心都是沉重的,萧念雪忽地想到临走时娘留给他的一个包裹,他一边安慰桔栀,一边装作开心地打开那包裹,还随口开着玩笑:“说不准我妈妈在天有灵,见到了我们被困此地。” 忽地,手一松,自包裹中掉出来一本蓝皮书册,正掉在桔栀手边。 “留情剑法” 赫然醒目的四个大字! 桔栀一手支撑着地面,另一手虚弱地将那本书册捡起,又一页一页翻来,只见扉页上八个行书大字写到:“念雪我儿,望自珍重!” 落款是一笔草书小字,虽年代久远,又模糊了些,但总能认清。 那五字是:萧逸才顿首。 “原来……”萧念雪不敢相信,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我娘没骗我,我真的有爹爹。他叫萧逸才,萧逸才。” 萧念雪脑中乱如千万根麻绳绑在一起,桔栀已一页一页细细查看起来。只见这本书虽名为“留情剑法”,书中却不止讲了剑法,还有轻功与内功,并一一均列了详细的注解。 而这剑谱却并未配图,桔栀心中不解,翻来翻去,只见最后一句话孤零零流在泛黄的书页上:“此剑法无招有意,会意胜会招,无招胜有招。” 桔栀也不大理解这“无招胜有招”的说法,心道是,剑法总是有招式的,这无招式可如何练起?想了许久也无答案,便叫依旧在一边发愣的萧念雪前来查看。萧念雪正沉浸于逝母思父之痛,被这么一叫,这才惊醒过来,便也过去拿起剑谱细细查看来。 萧念雪拿起剑谱,偶然翻到轻功一页,只见那泛黄的纸张上写道:练到火候,千丈深渊如履平地。这句话直叫萧念雪心中一惊,他急忙跑过那个头大的洞边,伸出头去望着地下,虽不甚高,却怎么数也不过几十丈,这轻功竟可说千丈深渊如履平地,不知是不是真。他心中思量片刻,喂桔栀吃了些鸟肉,便提气练功。心想是,反正在此无所事事,不如照着本子练习轻功,说不准有朝一日真的可下去。 而桔栀见萧念雪如此,心中也说不出地欣喜,再到夜里吃鸟肉时,只吃一口便推开,摆摆手,柔声笑着说道:“我不吃,念雪练功辛苦,全给念雪吃。” 萧念雪见她这样,便也不吃,装作生气道:“你不吃我就不吃,饿死在这洞中,留你一人孤渡此生。” 桔栀又笑了,这几日她甚是爱笑,嗔怪道:“你敢!”便抓起鸟肉就往嘴里塞。 二人这样说说笑笑,萧念雪练功也心情大好,对练功的进度有说不出的受用,几日下来,他已觉得腿上仿佛少了几十斤肉一般,跑起来健步如飞,跳起来身轻如燕。 又是几日,萧念雪已达到轻功的第一重,那书册上写到:“达第一重者,身轻如燕,可攀百丈高山。” 第五章,轻功之妙 他心中念道:“既然可攀,说不准也可下。”已打定主意,第二日便试着能不能下去。 这天夜里,明月当空,月色幽幽地洒了进洞来,正照在二人身上,萧念雪又忆起当日与桔栀饮酒之乐,便与桔栀说起,桔栀听了,心中也说不出的甜蜜。 “那日,你说的,酒入愁肠,又化作相思泪是何意?”萧念雪忽地想到那日桔栀喝酒喝到流泪的样子,便问道。 “我,我呀,想到了我哥哥,”望着洞外如水的月色,桔栀低眉说道:“我哥哥在几年前,抓壮丁被拉去充军,此刻也未归来,不知他好与不好。” “那你更要好好活着,”萧念雪突然一笑,说道:“你哥哥若是在边疆,想是也希望你能天天开心。” 这一笑,让桔栀心中泛起涟漪,只觉得这抹笑帅气中又充斥着天真无邪,自己千丝万缕的烦恼,都被这抹笑带走,与风儿远去了。 她回应了萧念雪一抹笑,应道:“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等我哥哥归来之日。” 萧念雪一把习惯性的将桔栀拥在怀中,如这些天的许多次一般,拥在怀中已成了习惯。 而桔栀也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怀里,一双小手搭在他脖上的锁骨处,头倚着萧念雪并不宽大的肩膀。 并不宽大,却总在桔栀绝望时给予她希望的肩膀。 洞外,一轮硕大的满月自两座山峰间隐约浮现,如水似银的月光将山周边的山、林、水泼泻得银光闪烁。而远处的山峰则被裹在轻纱似的月色中,勾勒出其绝美的形胜,朦胧迷离,隐约天宫。 ……………… 翌日,萧念雪早早地就睡醒,见怀的桔栀依然熟睡,右手食指化作勾状,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起身往那小洞外探出头去。 熟睡中的桔栀身子随意摆出的姿势,让萧念雪心中泛起涟漪,那小巧玲珑的眼睛,口鼻,都让他心生怜惜,不忍得再多碰她一下。 此时,天空已泛起一道鱼肚白,正是破晓时分,外边有鹧鸪在山间叫着,悠扬婉转,不绝如缕,在这寂静的山林间格外动听。 清晨的露水也多,萧念雪刚将身子全伸出去,衣袖已被打湿,有枝叶被他身子不小心挂到,微微弹起时的露珠滴在他嘴角,清凉甘甜,无比可口。 这是他许久未曾触到的清水,打在嘴角上,此刻只觉神清气爽,浑身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身子全部探出洞后,便按照那本《留情剑法》一书中的轻功篇施展起来,这轻功实在精妙绝伦,萧念雪只练习一周,在这陡峭的山崖行走,虽不说如履平地,但缓缓走来,倒也没什么难处。加之这一周不仅是练轻功,无聊之际也练了内功篇,对身体也有说不出的受用,使得轻功愈发淋漓尽致。 他却不知,轻功如此随心所欲,正是无聊时以内功辅助,冲击各处穴道,使得他如有神助,进步神速。不多时,这几十步的峭壁,已走了大半,眼瞧脚下据地面愈来愈近,萧念雪心中不胜欢喜。 这时,太阳刚慵懒地朝山间升起,散发出不骄不躁的柔光,山间鸟儿也多了起来。 那石洞中的娇人桔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翻了个身。 这一翻身,手臂搭在一块硬石上,她伸手摸了摸,忽然惊醒! 只见,偌大的洞中,哪里还有萧念雪的身影! 再往地上瞧去,地面还留一柄剑,与包裹放在一起,剑与包裹的右边是那只被剖干净的鸟,鲜血溢出点点,触目惊心地在地面绽开几点血色的花。 剑与死鸟之间,又有一道用剑划得深深的小沟。这小沟两边,一边是生,一边是死。这便是告诉她:若我萧念雪不幸,你可天天食鸟肉度日,或是一剑封喉,自我了结。 那柄剑看似随意摆放,细心的桔栀却又发现剑身下面垫了一块小石,使剑身微微倾斜。再朝剑尖指处视去,不远处放着一本蓝皮书册,正是《留情剑法》。 这意思则是,你也可自我练习轻功,尝试下山。 桔栀的眼角,又渗出一滴泪水来。她口中喃喃念道:“念雪,你怎么如此狠心。若我们都下不去,也可在这山洞中快活一生,即使你此次成功,龙门镇被马贼所占回不去,我们也只能在世间流浪。倘若有所不幸,却叫我怎样?” 洞外层峦叠嶂,覆盖着厚厚的野草,苍劲翠绿的松树,高傲的挺立在野草中,山风扑来,松涛阵阵,此声拍打着萧念雪的心扉,叫他舒畅开怀,又尽情吸吮着风里甜甜的空气,宛如痛饮了一杯浓浓的葡萄酒,甜甜的醉。 这时,萧念雪心中欣喜万分,只见自己双脚已踩在结结实实的地面,念到桔栀,更是欢喜,他大喊道: “桔栀!我成功了!” 山林仿佛与他同喜,纷纷回应:“成——功——了——” 悠远起伏,山间回荡。回音许久,挥之不去。 下山之后,萧念雪便在周围的树木上扯着些粗壮的藤蔓,一直到了晌午才停手,周围那些树被萧念雪折腾地皆是叶落纷纷,残缺不全。 他丝毫不在意这些,弄了这许多树藤来,此刻又将那些树藤一根接着一根,系在一起,弄出一条更为结实更为长的藤蔓。 约莫又一个时辰,日头稍微落下了些,萧念雪心道:“这是过了正午了,我要赶快上去才好,不然桔栀该着急了。” 他一想到桔栀着急的样子,心中又一阵不安,双手将藤蔓使劲拉了拉,确认结实,便卷起藤蔓,带着这团麻绳一同往峭壁上爬去。 下时难下,上时却好上。他双眼直盯着上方,不看脚下,便也不觉得多高,只感觉耳边风声嗖嗖过,爬了不一阵,就回到了那个山洞。 “桔栀妹妹。”萧念雪朝洞里叫了一声。 这时,桔栀正吃过午饭,要歇息了,听得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登时欣喜若狂,便起身要朝萧念雪怀中拥去。 第六章,下山前夕 然而,虽说现在她整日吃些鸟肉,睡眠也充足,但身体依旧虚弱无力,刚站起一半,脑中一阵头晕目眩,便朝地上摔去。 “桔栀!”萧念雪见状,急忙过去扶住了她,带她缓缓向后退了两步,坐在一块巨石上。 坐下歇息片刻,桔栀这才又缓过神来,她看着萧念雪风流倜傥的一张俊脸出现在他眼中,这才放下心来。 随即,又抽泣不已。 “凄……凄凄…………” 萧念雪见她两行泪自眼角流出,心道是自己弄疼了她哪里,连忙道歉道:“桔栀妹妹,可是弄疼了你哪里,我是个粗人,实在对……” “不是……凄……”桔栀垂泪道:“我是…呜…恨自己没用,连站…凄凄……都站不起来。” 萧念雪一听是因此,哈哈一笑,安慰道:“桔栀妹妹,不妨事,你瞧我带来了什么。” 只见洞口处,一团麻绳被归归整整卷起,横躺在地面。 “嗯?”桔栀望着萧念雪,眨巴眨巴眼睛,心中疑惑不已,不知萧念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嘿!”萧念雪见她满脸无辜的样子,便将她后背斜靠在石壁上,走过去拿起那团麻绳,笑道:“以前每次都是我笨你聪明的,如今怎么你还不如我聪明呢?” 说罢,他又回到桔栀面前,将她扶起来,站在她正前边,用双手搭着自己肩膀,用麻绳一端紧紧把自己与桔栀的腰系在了一起。 “懂了吗?”萧念雪侧过头微笑地看着趴在自己肩头的桔栀,只见,二人的嘴唇,似乎差点都要亲在一起。萧念雪看着她吹弹可破的脸蛋,肌肤,也更显得细腻。 “嗯。”桔栀充满信心地点了点头。 洞外,太阳已过了正红之时。春日的下午,清风掠过漫山遍野的花草,带着香气扑进洞里来,让二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那你再歇息片刻,我们就出发。”萧念雪柔声说道。他的眼中如水波一般温柔,望着桔栀。 “不必了,现在已经歇息好了。”桔栀说道。她如萧念雪望着她一般望着萧念雪,欲言又止。 “念雪,”想了许久,桔栀还是说起了。 “怎么?”萧念雪应了一声。 “我们……”桔栀嗫嚅着。 “我们怎么啦?” “我们这样在山上,多么快活,为何非要下去,还不知去往何方?”桔栀缓缓道。 他们一同,沉默了。 萧念雪解开了树藤,扶桔栀坐回那块巨石,肩并肩一同坐着。 清风吹来,二人额前的流海随风扬起,阳光明媚地穿过石洞,悠悠然打在他们脸上,画面定格在这无比恬静的一幅春光美景图,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许久,萧念雪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桔栀妹妹,你有抱负吗?”萧念雪问道。 “抱负……”桔栀喃喃念道:“抱负,每个人都是有的,我自然也是有的。说这个做什么?” 桔栀问道。 “我从小就有个梦想,”萧念雪道:“自幼时,我在街上见到有不平之事发生,心中就想去捍卫些什么。后来,随着我慢慢长大,我知道了,这便是我的梦想。” “什么?” “做一名侠客。”萧念雪道。 “侠客?” “是了,惩恶扬善,打抱不平,仗剑天涯,浪迹江湖!” 萧念雪目光坚定地望着洞外那片青山,漫山遍野的树木,花草,都使他有种说不出的喜爱。 “所以,此刻你下山,便是要完成你的梦想吗?”桔栀颤抖着,嘴唇哆嗦,话语随着哆哆嗦嗦地从口中吐出。 萧念雪依旧望着青山,目不转睛。 “桔栀妹妹,”萧念雪唤了她一声。 “怎么?”桔栀应了一声。 “你看见洞外的那片青山吗?”萧念雪问道。 桔栀随着萧念雪的目光,也望向洞外。 .风,柔柔地吹。枝头,悠悠地闪。明媚的春光,洒在山林,烂漫的春花,啁啾的小鸟,透露着春的灵秀,春的欢乐。山势起伏,如一条巨龙般,向远处舒展。蜿蜒曲折,气势磅礴。 好一片秀丽的山林! 萧念雪望着那片青山,心中宛如万马奔腾,久久不能平静。 “那是我内心所一直捍卫着的大好河山呀!” …………………… 夕阳西下。 有残阳如血一说,太阳即将落山时,发出的光,像剑划破咽喉,刚从脖间涌出的鲜血,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日暮之后,便是夜晚。 萧念雪本是决定与桔栀今日就下山去,他心中隐隐又生出些不舍,想来想去,只好作罢,便留在洞中陪桔栀最后一晚。 这一夜,两人都不知说些什么。 夜幕降临了,明镜般的月亮悬挂在天空上,把清如流水的光辉泻到广阔的大地上。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点缀着闪闪繁星,让人不由深深地沉醉。 还是桔栀打破了沉默。 “念雪,下山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桔栀眼中有秋波流动,这是对心爱之人才有的目光。她望着萧念雪,心中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又什么也说不出了。 萧念雪则是目不转睛望着洞外月色下的山林,兀自出神。 “我想先去龙门镇,报父母之仇。”萧念雪道。 “可是,马帮个个心狠手辣,你又怎么能打的过他们?”桔栀话语中流露出对她心爱之人的担心。 她只怕,这一去,便回不来了。 “大可不必担心,”萧念雪道:“在山洞中这些天,我不单轻功练到了第一重,内功也练的小有所成。再加上爹爹留给我的留情剑法,定能报仇雪恨。” “可他们人多。” “我不怕。” 桔栀听了萧念雪这三个字,心中仿佛也有了必胜的信念。她嫣然一笑,缓缓道: “你不怕,那我便也不怕了。” 二人眉目相对,相顾嗤嗤一笑。洞外,夜色更浓了。 “桔栀妹妹,”萧念雪将桔栀拥在怀中,唤了一声,接着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那我倒要先反问你了。”桔栀微微一笑,眨巴着眼睛,俏皮道。 第七章,下山前夕(下) “哦?问我什么?”萧念雪不知所云。 “我问你,”桔栀掰起手指,一一细数着:“那日,我失去父母,你为何借我肩膀?马贼一刀劈来,你又为何将我拥住,以背挡刀?落入地牢,你本可一人逃生,为何又一步一步背着我寻找出路?我将死之时,你为何又不离不弃,一句一句将我唤醒?” 萧念雪望着怀中这般小鸟依人的桔栀,瞳孔中也映出一个萧念雪来。 桔栀也仰头,与萧念雪对视着。 这一条一条数完,二人又是嗤嗤一笑,不再说话了。 “我本以为你是爱我的,后来却发现,原来你一点也不爱我。”桔栀忽地话风一转,小嘴嘟起,假装生气。 “怎么?我哪里对你不好了吗?”萧念雪疑惑道。 桔栀问道:“我问你,今日为何不等我醒来,就一人出去冒险?” 萧念雪怔了一怔,当下咽住,说不出话来。心中想了想,答道:“还不是怕你担心,不让我去冒险。” 桔栀又道:“你要说去,我又怎能不让你去?” “当真?” “自然是真的。”桔栀眼中泛起泪花来,眨巴眨巴眼睛,也未流出来,只停在眼眶中打转。 她哽咽道:“男人嘛,理所应当是做大事的。我心爱的男人若是为了我而放弃自己的抱负,那我不如往前走几步,坠落山崖算了。” “桔栀妹妹。”见桔栀心中如此伤心,萧念雪心疼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将桔栀拥的更紧了。 “念雪,”桔栀将萧念雪拥着自己的手臂打开,直起身子来,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你是有抱负的男人,你要成为侠客,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阻碍你的。” “对……对不起。”萧念雪心中不断作痛。 “那我问你,为何要说对不起?”桔栀又嘟起嘴巴。 “我为了自己的抱负……”说到一半,萧念雪停住了。他嘴唇微颤,说不出话来。 “错!”桔栀否定了萧念雪这尚未出口的半句话。 萧念雪又是一阵疑惑,不知所以地问道:“那是因为?” “因为你刚刚抱我太用力,勒疼我了。”桔栀噗嗤一笑,随即说道:“有梦想的大侠,不必和我这个小女子说对不起。” 她顿了顿,目光似水,泪水又在眼眶打转了,隔了许久,终于没滴落下来,继续说道:“我懂你。” 又是许久的沉默。 桔栀忽然又问道:“报仇雪恨之后呢?” “之后……”萧念雪思考一会儿,道:“还没想好。” “那你什么时候脚踏着五彩祥云来娶我过门?”桔栀问道:“我的盖世英雄?” 萧念雪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桔栀见他笨拙的样子,噗嗤一笑,也不再说话,尽情依偎在面前这人的怀里。 “念雪,”桔栀叫道。 “你说。”萧念雪应道。 “你将我扶在前面空地坐下。” “哎。”萧念雪答应一声,便站起来,缓缓将桔栀扶起,往前走了两步,将她放在地上。 “你往后退。”桔栀道。 “哎。”萧念雪说罢,往后退了两步,坐在那块巨石上。他不知桔栀要耍什么花样,但一切都听从于她。 桔栀坐下身来,嫣然一笑,道:“念雪,我站不起来,那便坐着为你舞一段吧。” 说罢,一挥长袖,翩翩起舞。 明月带着神秘缓缓升空,透过洞口映在桔栀身上。萧念雪望着桔栀,只见她明眸皓齿,眉心间带着忧愁,又不似忧愁,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又苦笑得甜蜜。她眼中充满了离别的悲伤,又犹如对萧念雪梦想期望,齐腰的长发随意的用丝带扎着,在月色下翩翩起舞,粉纱裙随风飘动,这一身的粉及她优美的舞姿加上月的照耀使桔栀仿若一个仙子般,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般,那样神秘,那样纯洁,让人不想去打扰,也不想去玷污。 夜风透过那个洞口,吹在二人身上,只见一人发海随风扬起,更显风流倜傥,另一人用手抚过发海,尽显倾国之颜!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翌日,萧念雪早早得就醒来,桔栀身子虚弱,依旧依偎在自己怀中酣睡,像一个贪睡小孩子一般,还有轻轻的呼噜声打她嗓中传来,萧念雪望着这自己用生命为之守护的珍宝,柔情似水。 又等了半个时辰,桔栀也打萧念雪怀中醒来了。她抬头一看萧念雪,只见萧念雪也目不转睛望着她,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看我做什么?”桔栀害羞地问道。 “好看才看。”萧念雪微微一笑,开玩笑道。 “讨厌。”桔栀嗔怪似的,打他怀中坐起来,问道:“我们今日便可下山了吗?” “嗯,”萧念雪点了点头,起身去拿麻绳。 拿过麻绳,将桔栀轻轻扶着站起身来,如昨日一般,一前一后,背起桔栀,又用麻绳将二人的腰绑在了一起。 萧念雪往前走几步,将麻绳另一端系在洞口处的一块大石上。他侧过头嘱咐道:“桔栀妹妹,一会儿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往下看。”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桔栀趴在萧念雪肩头,小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嘴上亦连着答应好几声。 萧念雪一手提起剑,另一手将包裹挎在肩头,便一头钻出了山洞。 此时,太阳刚从山间冉冉升起,露水蒸发在空气中,化作一团烟雾,随风而逝。 有了昨日的经验,今日走起来虽是重车,却是熟路,萧念雪背着桔栀,一步一步,生怕一个不稳,自山崖滚落而下,命丧黄泉。 桔栀趴在萧念雪背上,也很听话地将头往山峰看去,而不看脚下。 山峰,绵延不断,蜿蜒起伏。重岩叠嶂,气势磅礴! 走了一个时辰,太阳升起来,正照在二人头顶。萧念雪此刻有些乏力,在太阳的照射下,留下豆大的汗珠,在脸颊闪动。 桔栀见状,抬起手臂,用袖子给他轻轻擦拭。萧念雪侧过头,望着认真为他擦拭汗珠的桔栀,嗤嗤笑道:“我若能娶你做我老婆,也死而无憾了。” 桔栀面上又泛起红晕,直到脖根。 她又轻轻为萧念雪擦了擦,似是不好意思,嘴巴张了又合,欲言又止。 终于,桔栀吐出两个字: “萧郎。” 萧念雪正走着,听到这两个字忽然怔了一怔,停下脚步,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又顿了片刻,这才回应道:“哎!” 背上的桔栀偷偷一笑,萧念雪轻跳一下,将背上的娇人往上背了背,这才继续朝山下走去了。 第八章,离别之夜 山势实在凶险,一路走来,萧念雪差点几次要失足坠落空谷,还好都是有惊无险,桔栀在背上为他擦汗打气,让他心中更加鼓足了气。 又是一个时辰。 ……………………………………………………………………………………………………………………………………… 日照当空,已是午时。 萧念雪将桔栀放下,解开束缚二人的绳子,向桔栀说道:“栀妹,到了,下来吧。” 桔栀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意,宛如打翻了五味坛,酸甜苦辣皆有,在心头,挥之不去。 她真想时间过得慢些,让萧念雪多背她一会儿,然而,甜蜜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二人终究还是到了山下。 “哎。”桔栀应了一声,从萧念雪的肩膀滑落在地上,萧念雪扶她坐在一块青石上,自己也坐着喘气。 二人都好好歇息了一阵,萧念雪恢复了气力,蹲在桔栀面前,与她一般高低,笑道:“栀妹,昨日我下来之时,看过了周围。往此时的太阳的方向走个百十步,拐个弯就是条小溪。溪水甘甜清凉,溪中又有鲜嫩的白鱼,等我去弄些来吃。” 桔栀抬头望天,午时未过,正该吃午饭了,笑道:“那你快去快回。” 萧念雪应了一声,便起身往前走了。 “萧郎,” 刚走十步,听得背后一声娇呼,他转过头,望着桔栀。 桔栀望着他,笑了笑,又摆摆手,说道:“快去快回。” “哎。”萧念雪答应道。 二人,甜蜜地像是一对中年的老夫妻,如此亲密,处处想着对方。 清风徐来,松涛阵阵。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多时,水与鱼都取了回来,萧念雪又折木为柴,在空地上升起一堆火来。二人将鱼穿起,搭在交叉支撑的树杈上,不停翻转鱼身,发出阵阵扑鼻的鱼香。 烤好了鱼,桔栀迫不及待地小口轻轻咬了上去,萧念雪赶忙阻止道:“哎,小心烫口。” 而桔栀已咬了上去,鱼被烤的正红,油滋在她那樱桃般的小嘴上,惹得她不禁大叫道:“哎呀!” 萧念雪则是幽幽一笑,笑容中充满了怜爱。 吃过了午饭,二人朝着一条小路往外走去,夕阳西下之时,他们看到了一个恬静的小村子。 远山云悠悠,天边飞起几只不知名的鸟儿。 这村子名曰“水魁村”,因此地之水皆是自高山流下的清泉,无比甘甜,故得美称“水魁”,村子也就有了“水魁村”这一名字。 顺着斗折蛇行的小溪,走到一条宽敞的大路上来。路的对面则是几家茅草屋,外有青篱笆所围成个小院。院内鸡犬相闻,一颗杏树立在门左,又有个梳双环头的小孩正趴在地上剥莲蓬吃。 萧念雪扶着桔栀走入那家小院,小孩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呆呆得望着二人。 “你…你们……”那小孩很是怕生,指着萧念雪二人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桔栀见小孩怕生,放开萧念雪的肩膀,蹲下身来,道:“小弟弟,别怕,我们路过,来你家休息一会儿。” 屋中的炊烟此刻停止了,打屋中传出一声妇人的呼唤:“娃儿,叫你爷爷,吃饭嘞!” “哎!”那小孩回头答应一声,怯怯得望了望二人,又从桔栀身边跑走了,想是去叫他爷爷吃饭。 那小孩一跑走,屋中就有个妇人端着些鸡食走了出来,像是正要去喂鸡。出门看见萧念雪与桔栀,笑笑问道:“二位……可是路过投宿的?” 萧念雪道:“正是。我与这位姑娘路过宝地,天快黑了,便想……” “那就快进来吧。”那中年妇人不等萧念雪说完,便好客得将二人拉了进来。见桔栀虚弱,也连忙去搀扶桔栀。 二人见主人如此好客,心中不甚欢喜。 不多时,方才那小孩与一个拄着拐杖的白须老人打门外走了进来。 白须老人见了二人,面色也和蔼,客套了几句,那妇人已将饭菜端在桌上了。 屋外,太阳刚刚落幕,收了霞光,有星星月亮来照耀,大地蒙上一层银白色的霜般,安谧祥和。 萧念雪与桔栀各怀着心事,虽有小孩与热情的中年妇人在桌前不断开着玩笑,但每个人都可察觉:这顿饭,吃起来,格外沉默。 屋外风声呼呼,屋内的油灯不住跳动,跳在萧念雪的心上,隐隐作痛。 吃了一半,那中年妇人似乎想到什么,一放碗筷,笑着说道:“哎呀,我差些忘记了,家里还有些招待客人的美酒,你们先吃,我去给二位取来。” 桔栀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麻烦了,萧念雪抬手将桔栀的手挡了下来。妇人也笑道:“那酒本就是招待客人的,不说麻烦。” 说罢,起身去抱酒。小孩跟在他母亲身后,一同去了。 “嗯?”桔栀疑惑不解地望着萧念雪。 萧念雪目光呆滞地望着碗中,自行吃饭,也不理会桔栀的目光。 老人见氛围不对,也一放碗筷,缓缓说道:“人老了,吃不了多少饭……我去屋外歇息,两个娃娃吃好喝好。” 说罢,也出了屋子。 妇人抱来酒,又叫着那孩子前去睡觉,二人轻掩上门,屋外风声阵阵。 此时,饭桌前,只剩萧念雪与桔栀二人。 ………………………………… 萧念雪拿起酒来,向桔栀微微一笑:“怕是快要下雨了,这屋中有些闷热,我们换个地方喝酒。” “嗯?去哪儿?”桔栀问道。 萧念雪扶她起来,也出了门,站在院中。月色幽幽地自天空洒落下来,将世界笼罩着,如梦如幻,甚是美丽。 萧念雪抬手指了指屋顶,桔栀不解,萧念雪一笑,抱起她纤细的腰肢,施展起轻功。 一眨眼,二人已坐在屋顶,一坛美酒放于二人面前的木瓦上,风灌满他们的袍子,在月色的衬托中,更显得诗情画意。 ………………………………………………………………………… 第九章,桔栀篇(终) 喝了一会儿,桔栀说道:“萧郎,你扶我站起来。” “嗯?又要做什么?”萧念雪总是不知她心中有什么鬼点子。 “扶我站起来嘛。”桔栀撒娇道。 萧念雪经不住她撒娇,便扶她在屋顶上站了起来。 “你站我背后,”桔栀说道:“头搭在我肩膀,两手抱着我的腰。” “腰?” “对,腰。”桔栀确认了一句,萧念雪很听话地将手轻轻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头也搭了上来。桔栀将双臂平展开,微微仰头,将眼睛闭上了。 月光打在屋顶,打在二人的脸颊,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凄凉。这世间,仿佛只能看到萧念雪二人,在屋顶相互依偎着。 “这个动作代表什么呀?”萧念雪问道。 桔栀微微有些生气,红着脸道:“你不觉得很浪漫吗?” “浪……漫?” 萧念雪傻傻一笑:“你说是,那就是了。” 风吹来,吹乱二人的发梢,桔栀将头发用手轻轻抚过,流在肩头,萧念雪一脸怜爱地望着她。 “萧郎,”桔栀叫道。 “怎么啦?”萧念雪应。 “吻我。”桔栀小脸一红,声音如蚊子般,悄声说道。 萧念雪忽地怔住了,他不知桔栀竟提出这样的要求,脸上也是一阵尴尬。 “先……欠着。”萧念雪不好意思说道。 “那,”桔栀手指指着他,硬气道:“一定记着还。” 又一阵沉默过后,桔栀问道:“萧郎,你要去报仇雪恨,我便跟你报仇雪恨。你要去闯荡江湖,我便陪你浪迹江湖。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可好?” “当然好,”萧念雪一笑:“我还要娶你,生一堆的小念雪。” ………… 夜色无边,虫鸣渐渐。 二人又喝了许久,终于,桔栀不胜酒力,倚在萧念雪怀中,酣睡了过去。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了,萧念雪心道。他眼角流下一滴眼泪,抱起桔栀,飞下了屋顶,进了屋中。 那妇人见桔栀昏昏沉沉满身酒气的样子,急忙走过来接住了她。嗔怪似的问萧念雪:“怎么叫她喝这么多?” 萧念雪也不回答,从包裹中拿出一片金叶子来——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一共三片,价值不菲。 “大娘,先让她在你这里住下吧。”萧念雪说罢,将一片金叶子递给妇人,道:“略表心意。” “哎~”妇人摇了摇头,推了回去,说道:“住一阵子,用不着这么多。” 萧念雪心中又是一痛,他缓缓道:“她喜欢安稳,或许,我便……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这些……你且拿着。” 妇人望着萧念雪,依旧不接。 “大娘,收下吧。能把她托给你们这样好心肠的一家,我也放心,还请不要拒绝。”萧念雪又递了过去。 这下,那妇人才收下。 萧念雪望着妇人怀中熟睡着的桔栀,如一个少不知事的孩童一般,他伸起手,将桔栀凌乱的头发抚顺,垂在空中。 忽然,又想起方才桔栀那句话。 ………… “萧郎,” “怎么啦?” “吻我。” “先……欠着。” “那,”桔栀手指指着他,硬气道:“一定记着还。” ………… 这时,桔栀已经熟睡了,想必吻她不会被发现吧。萧念雪思衬。 他轻轻弯下腰,将嘴附在桔栀的侧脸上,吻了下去,又直起身子走到桌前,提起剑来,背上行囊,便向门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去了。 “栀妹,那一吻,我还你了。” 月光下,他的身影充满惆怅,茫然,不知所措。 他能打败马帮吗?他自己也不知道。但这是他的梦想:仗剑天涯,浪迹江湖。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月光下,萧念雪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拐了个弯,看不见了。妇人目送他走完门前这段路,扶着浑身酒气的桔栀,便往回走去。 桔栀忽地直起身子来,一双清澈的眸子中,泪水如断了线的风筝般,不断流下。 “姑娘,你没喝醉?”那妇人一脸吃惊,问道。 “不是没醉,”桔栀擦擦眼睛,道:“我根本就是没喝的。” 原来,方才的屋顶上,每次喝酒,桔栀皆以长袖掩面,萧念雪见碗中酒空,以为是她喝了下去,其实,她偷偷将酒全部洒在木瓦上。 “那你为何装作喝醉?”妇人问道。 清风掠过花草,树林,吹在二人身上,桔栀只觉内心说不出的孤单,说不出的寂寞。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努力将心气放平,颤抖着嘴唇答道:“我若是不装作喝醉,那他……便不会走了。” 刚说罢,眼眶中又有泪流了下来。 “萧念雪,你个混蛋!!!” 空谷回音,许久,挥之不去。 这正是: 痴情多随酒归去, 烦恼也无恨也无。 仗剑天涯,浪迹江湖, 不知等你,几度春秋。 番外:留情剑篇 (这篇番外写的是留情剑法的几代传承。) 清风骏马,落日古晖。黄昏晚霞恋双秋,点点滴滴忆相逢。 旖旎无常,梅花稍下。情愫盎然多几回,默默冉冉臻别离。 忆旧且惜,望已伤落。唯心落幕一长眠,到如今事事方休。 臻首峨眉,千万过尽。如愿君心罢别后,忘却…………………… ————忆雪老峰 “得得……得得得……得得……” 雪老山的山脚,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山脚的雪纷纷扬扬得踏起,又静静得随着漫天的雪落了下去。 深秋的雪老峰,要比严冬还冷。 风逝烟总以一种胜利的姿态回到雪老山,他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提着把长剑。 这是一把亦正亦邪的长剑,剑鞘很朴素,是两片简陋的木片用麻绳胡乱绑成的,而且也很脏,有各种污秽残留于上。 到山脚下时,他抬头,以胜利的姿态仰望了这座雪老山。 雪老山是一座很大很大的雪山,长年多雪。他望向的地方正是雪老山的最高之处——雪老峰。 今日,阳光明媚,明媚的有些刺眼。 雪老山总是没有一个人的,雪老峰上更是空无一人。这也就像风逝烟这个人,一生孤独,没有一个朋友。 所以,他来了这个孤独的雪老峰,与雪作伴。 转眼之间,那匹雪白的骏马已载他到了雪老之巅,那里有一个山洞,他就住在山洞里。 他不是个喜欢杀人的人,但好在也不讨厌。好人坏人他都杀,看的不顺眼的人他杀,看的顺眼的人他还要杀。 他这次回来之前,一共杀了三个人:阴魂剑木子刘,太虚山沧海道人和江南听雪楼主。 他杀完人,回到雪老峰的第一件事,就是喜欢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得睡一觉。睡觉前,他还要把自己的衣服,身子,好好洗一洗,这样睡起来是最舒服的。 风逝烟今日却睡不着了,无论他把自己的身体洗的多么干净,始终睡不着,翻来覆去,覆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 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总喜欢到处走走,风逝烟便起身,穿好衣服出了山洞。 刚出山洞,一阵刺眼的白光就打在他眼里,这是雪光。 风逝烟不禁笑了起来,原来今天的天气这么好,他在好天气的日子里从来不喜欢睡觉。 雪老之巅,以前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本来还有几匹雪狼与他作伴,后来,一次他出去杀人,回来之后,雪狼一家就不见了。 他以为是狼去了雪山别的地方玩闹,但是,它们再也没回来雪老峰。 风逝烟试图寻找过几次,但终究没找到,他只好苦笑道:“看来我这一生注定是孤独的。” 他就再也没见过那一家雪狼。 他是极度自负的一个人,闲来无事,就在山上作诗。 没有人可以配的上他的诗,他便给自己作,作完诗喜欢空对着雪山吟上一吟: 雪老之巅几捧雪, 落下明月无人求。 天地峥嵘,遍赏风雪月。 只恨年华早泛白, 剑外无剑乏敌手。 振翅欲飞,与峰长相守。 过了一个月,他忽然又想下山了,于是牵了骏马,一跃而上,往山下奔去。 凌晨时分,剑锋凝霜,正是杀人的最好时机! 这次,他想杀的人,并不出名。他以前杀的人大都很出名,但这次例外。 他想杀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老人,老人年迈,头发花白,坐在一个茅屋中,茅屋之外,是潇潇的竹林。 竹林中,是潇潇的落叶。 落叶中,是潇潇的雨珠。 雨珠中,是潇潇的思念。 老人在思念一个人,他坐在茅屋中,有时会喝口茶,喝完茶,就再也不动一下。 风逝烟走进竹林,竹林深处才是茅屋,他又走进茅屋。 风逝烟问道:“你在想谁?” 老人道:“想你。” 风逝烟道:“但我并不想你。” 老人道:“你从来不会想任何人,只会想你的剑。” 风逝烟问道:“你还在想谁?” 老人道:“想你表妹。” 风逝烟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道:“她也不用你想。” 老人坦然道:“但我就是想她。” 他端起茶碗,道:“来喝一杯茶?” 风逝烟道:“我现在喜欢喝酒。” 老人道:“酒不是个好东西,喝醉后,思念的人愈发思念的深,恨的人愈发恨的深,不如来喝完茶。” 风逝烟道:“我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为什么要想我?” 老人苦笑,摇头不语。 天边泛起一道霞光,破晓时分。 竹林依旧,物是人非。 风逝烟道:“你再想她,我就要杀了你。” 老人苦笑道:“你能控制住念头不去想一个人?” 风逝烟道:“能。” 老人道:“我不能。” 风逝烟问道:“死人也不能?” 老人笑道:“我没死过,你为何不问问死人?” 风逝烟道:“那我杀了你,再来问你。” 老人道:“也好。” 风萧萧兮,渐渐,渐渐,从竹林外传来,卷起尘土与竹叶,肃杀与惆怅,卷到竹林外面去了。 一生未败过的风逝烟,竟然……输了………… 他望着口吐鲜血,已经被剑划破脖间的老人,依旧睁着眼。 他不想看他睁着眼,就用手将他的眼睛拂住。 然而,无论他怎样的拂,那老人还是静静得睁着眼,即使他使上了内力,也无法将他的眼睛闭住。 忽然,他觉得手心一湿,望去之时,原来老人的眼睛中渗出一滴眼泪。 原来,死人也会思念。 ………………………………………………………………………(推荐朋友的《骁雄》(神龙摆尾巴)我,李风云,开始从未想过要救国救民,也没想过要当大侠,那不是件很傻的事么?可是到了最后,江湖中的朋友都认为是我挽倾厦之将覆,解万民与倒悬!他们称我为大侠!我是不是真的好傻?不管了,反正老子过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