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求生记》 第一章 你的心呢 望乡台上断前尘,阎君殿里判来生。奈何桥头孟婆汤,鬼门关下无回魂。 故老相传,每个人死后都会有鬼差前来拘魂,送入阴间。在地府,有一处神奇的地方,在那里死去的鬼魂可以再回首望一眼自己的故乡与亲人。阎王殿里有一本生死薄,它记载了所有人的生死,还有他们生前的一切,积恶者打入地狱,受尽无边苦楚,行善者赏,送入天人道或是安排投胎转世……而在神话里,奈何桥是轮回转世的必经之路,每一个投胎转世的灵魂都将饮下孟婆汤,前世记忆都会被消磨殆尽。 然而这终究只是神话传说而已,没有人知道死亡之后的场景是怎样的,凡是踏上这一旅程的人也不曾听闻他们回来过。 死亡,怎么说呢,对于陈凡来说,除了临死前那一刻的窒息与痛苦外,更像是一种深层次的熟睡,如同平时睡觉那般意识陷入黑暗中,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当他的意识感知到濛濛光亮的时候,陈凡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艘渡船里,这艘简陋甚至可以说是原始的渡船不过丈许长,没有船篷,里面只有陈凡一个人。 难以置信地摸索着自己的双手双脚,感受其中蕴含着的浅薄力量,如果不是没有呼吸与心跳,陈凡差点还以为自己还活着。 这里,就是死亡后的世界么!没有牛头马面来拘魂,也不曾看到过挥舞着哭丧棒的黑白无常,只有陈凡孤零零的一个人。 承载着陈凡的这艘渡船无帆自动,行驶在一片茫茫白雾之中,不见前路,不知来途,也不知在这片雾海里行驶了多久。 盘坐在渡船的中间,怀着一丝惊惧,陈凡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白雾纯澈透明,如光似水。当陈凡伸手拘向身侧那片白雾的时候,它又如星光点点般碎分散开来。 陈凡注意到,自己所在这艘不起眼的黑色渡船,通体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将自己与那片白雾隔开,似乎是在保护自己。 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以陈凡的眼力只能勉强看清船前半米处的情况,雾海仿若无边无尽,陈凡好奇又惶恐,他不知道这艘渡船会将自己送到哪里去,会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么。 雾海茫茫,船行无声,不知年月日,恍若混沌不计时。这一天一声突兀的惊喊让渡船里昏睡着的陈凡再一次提起了精神,有同类,他清晰的确认,那是人类的声音。 陈凡欣喜,雾海里的孤独与压抑就如同黑暗里永恒的放逐,可以让人疯狂。 “有鬼~啊!”声音尖细,脆如黄鹂,穿透力十足,很明显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传达着声音主人无限的惊恐。 一只手扒拉着船沿,陈凡从渡船里坐起身,探着脑袋望向外面,不知何时,那片仿佛无尽的雾海已经消失不见,再也寻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 此刻,渡船穿行在一片波涛汹涌的海域里,远远望不到尽头。连绵不绝的海涛里星光点点,那绝不是水面倒映着的彻夜星图,因为灰色的天幕高且远,没有一丝光亮。海面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溅起的每一片浪花深处都可以看到虚空与黑暗在湮灭还有无数星辰在摇曳,仿佛那就是一个世界,一个宇宙,璀璨而又夺目,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光点,不知为何这让陈凡莫名想起了之前的那片雾海。 千帆并进,万船齐渡,有无数的渡船从四面八方而来,此刻,它们都朝着一个方向进发。陈凡注意到,好些渡船上面承载的只是一头牛、一条狗,还有许许多多他从未曾见过、听说过的生物。人类自诩为万灵之长,但是,对于那冥冥中不可揣测的伟大存在,万物众生都一样的吧,陈凡这样想到,他曾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直到他死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消失还有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都在一点点地改变着他的认知。 海浪拍击的声音很是厚重,像是一个个世界在磨动,碰撞。陈凡曾看到,溅起的一滴水珠在崩碎前迸射出无尽光辉,而后无数承载着生灵生魂的渡船从其中汹涌而出,汇入到这片渡海大军里。 一滴水,就是一个世界。 陈凡在想,生前那片自己生活过的地方会不会就是这茫茫海域里的一滴水珠,又或者只是水珠里一粒微不可见的尘埃。 有几艘渡船与陈凡挨得很近,陈凡听到的声音正是源于其中之一,那艘渡船上承载着的是一个模样略显清丽的女孩,此刻她面色苍白,满脸仓皇,可能是还没有认清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吧,在她对面的那艘渡船里,刚巧是一个面目狰狞堪称恶鬼级别的家伙,双眼几乎要瞪出来,整个是一副窒息后的青色面孔,虽然没有獠牙却有一条翩翩长舌,很明显是一个上吊而死的生魂。 “叫啥子哟,我亲爱的美丽的女鬼大人!”吊死鬼翻着白眼,无厘头地回了一句。 “哞~”这是不远处一头黄牛的附和声,它四蹄稳健,盘立在船头,咧着嘴,硕大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晒笑之意,似乎也在取笑女孩。 陈凡怪异地看了黄牛一眼,一头牛而已,怎么感觉跟人一样! 黄牛感知敏锐,迅速发现了陈凡的窥视,撇着眼睑,毫不客气地转过身,留给陈凡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而且还很自然地竖起一只牛蹄,牛蹄有四趾,其中三趾微曲,给陈凡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正用一种瞅二百五的姿态朝自己竖中指。 在这死后的世界,每一个生灵似乎都拥有了不亚于人类的智慧,又或者只是恢复了它们原本被压抑的宿慧。 渡船千万,难以计数,却依旧填不满这方海域的一角。 四条渡船一路并行,三人一牛也熟络了起来。 据吊死鬼所讲,他本是大普地域一偏远部落的人,幼年的时候部落被一伙流窜的强人屠灭,他装死躲在一片死尸里逃过一劫,在血与乱的废墟里走出,踏上艰辛的江湖路,从一个路边垂死的小乞丐一步步成为人人称颂传其名的武林高手,最后一人一剑杀尽仇敌,至于身死的缘由,他浅淡一笑,没有多说,只是粗略地提了一下,自己触怒了整个大普武林高层,终究只是一人,终究只有一剑,身败之后被缢杀,当然对于外界,官面上的说法是练功走火入魔,自杀身亡。 至于触怒整个武林的原因是他无意间得到了一部传闻中的剑典,传说这部剑典里蕴藏着成仙的秘密,若是悟透便是破碎虚空、飞升仙界也不无可能。 与吊死鬼这跌宕起伏的一生相比,那个女孩的经历显得有些平淡,虽然她的身份极尽尊荣,乃夏国之公主,一生锦衣玉食,至于她的死因也很简单,在与一个武状元出身的青年将军情窦暗生时,皇帝却将她指婚给一个外域番邦的首领,和亲,政治需要,这是她的悲哀,也是她生来锦衣玉食的代价,捆缚在命运的枷锁,难以斩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避不开也逃不掉的她最后选择服毒自尽,除了芳心暗许的情郎外,她无法接受一个来自山野之外苦寒之地的陌生人。 有点狗血有点老套的言情剧情居然让那头牛垂着尾巴,摇头叹脑,俩颗硕大的牛眸里盈溢着泪光,这头怪牛居然还是个感性动物!至于吊死鬼则是在感叹天地之广阔,叹息自己井底之蛙,一生困于大普,从不知夏国在何方。 在陈凡看来,这个夏国公主还有这位被缢死的兄台与自己分明是来自不同的世界,他所在的时代,科技发达,全球村已经形成,一部通讯器在手,即便足不出户,也可闻尽天下事。全球一共俩百多个国家与地区,据说只有在一些原始深林深处,还存在着处于原始状态下的部落,但像大普夏朝、还有古装剑客打扮的吊死鬼和穿着百褶广绣裙的公主只可能存在于华国的五千年历史上。 结合这俩人的一生,陈凡一点点地印证着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想,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哞~” “哞……” “哞!!!” 这是黄牛兄在讲述它那波澜壮阔的一生。它昂着脑袋,神气活现,尾巴蛇一样地摆来卷去,哞哞个不停,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完全不顾旁边的三脸懵逼。 智慧并不会解决种类间语言的隔阂,即便牛曾经被称为人类最忠实的伙伴。陈凡三人只能做到从黄牛变幻的表情里隐约揣测它此刻的心绪。它的眸子里有不舍有眷恋却又传达着痛心与解脱,很难想象一头牛而已,竟然有着如此丰富堪比人类女子般细腻的感情。 最后,海面上又恢复安静,人声断,牛哞停。 不知过了多久,当陈凡再次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早已与吊死鬼大夏公主还有黄牛失散了,汇入为渡船大军的一员,但每只渡船之间,都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只能远远地看到船头盘坐的身影,有狗头人,有肋生羽翼的鸟头人,千奇百怪,陈凡的世界观再度持续刷新着。 不久后,他再次陷入了沉睡。 孤独而枯寂且不知终时的旅程对于普通的生魂来说是致命的,有的会在枯寂中癫狂疯掉,有的甚至直接魂离魄散。而渡船里有股神秘、不可探知的力量,它可以让魂力不足的生魂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一种沉睡的状态,在沉睡中缓缓地恢复,当补足魂力的时候生魂便会再次苏醒。 当陈凡再次苏醒的时候,他看到海水在倒灌向天空,在海水恣意汹涌的尽头,有俩道相隔无尽远处的石柱,至于石柱的顶端,陈凡根本感知不到,这仿佛是开天之初就存在着的俩根撑天的天柱。 石柱通体白光炽盛,看不清上面有什么,像是悬在海域上空的俩座灯塔,为无数渡船点明了前进的方向。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靠近这一片海域的每一只渡船船身上都金光大盛,乘着倒灌的海水,飞蛾扑火地冲向那俩道石柱间。 陈凡看到,那些金光盛起的渡船里,每一个生灵,不论是人抑或是非人,此刻都平静安详,金光包裹着渡船,浇洒在他们身上,让他们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金身罗汉。 金光起! 陈凡所在的这艘渡船也开始泛起一道金色的光幕,它的速度在加快,最后化作一道金光顺着逆流冲天的海水扑向天空中的那道门户。 是的,门户,此刻的陈凡已然明了。 石柱之间流转着一道隐不可见的光幕,有种种秘力在流传,浩荡着太古洪荒的气息。 他俩眼微合,双手合十,心头一片平静,耳边有佛音禅唱响起,那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很是宏大却又不会震慑到陈凡的魂魄。 红尘苦海,亦不过是一场争渡!他心头闪过这样的明悟。 船渡人,亦可以说是自渡。大道五十,天取四十九,留一线生机于芸芸众生。对于所有的生魂来说,渡船是他们生前的最后一缕心念所化,载着他们循着冥冥中的指引开始另一段崭新的旅程。 此刻渡船便是陈凡,陈凡便是渡船。在他融合渡船的霎那他便自然而然得到了一段信息: 鬼门关! 渡者生,败者亡! 这里的亡是指灰飞烟灭,没有第三种选择。 第二章 一念为执 “沧海易桑田……” “我一直在等你……”青瑶望向陈凡的目光里思念、回忆、哀愁…… 很难想象,一个人的眼神里居然可以糅合如此之多的情绪。 “跟我来。”青瑶朱唇轻启。 她拉着陈凡越过青草铺就的芳径,掠过碧波荡漾的清潭,循着一条白云织成的天路。 素手轻挥间衣袂翻飞,面颊上染上一丝异彩。 体香隐隐,这是一种独特的青草香儿,带着自然的气息,让人陶醉。 白云在飘转、后移。 云在动、还是人在动,这是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 或许,是心在动。 高空上风呼啸且凛冽,迎面却温煦如春风。 “凡哥哥,这里的景色美么。”青瑶回头,带着一丝浅笑。 草香识青径, 幽谷隐山中。 白云悠悠间, 碧波流光转。 青瑶的眸光里笑意盈盈,有亮光在扑闪,仿佛可以涤荡人世间的所有负面气息。 立身在白云之上,提着心胆儿望下方瞅了一眼,陈凡面色苍白,“我有点恐高。” 青瑶俏皮一笑,也不言语,径直赶路。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彩云间。 虹光流转,泛七彩之色,像是一朵雨后的虹桥,尚未在天地间展现它的瑰美,便被一种未知神秘的伟力给揉成一云团,安置在此处。 这里是哪儿? 这女子是谁? …… 这里是死后的天堂么。 疑惑很多,却来不及说出口,葱白的细指抵在陈凡唇间,“凡哥哥,什么都别说,什么也别问,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我们,时间不多。” 指尖的香甜气息在口鼻间萦绕。 “嗯。”陈凡点头示意,不知何时起,莫名地,陈凡对这女子居然产生一种源自于本能的信任感。 她、不会害你。这是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声音。 一道又一道玄奥繁复的诀印被打出,印向天地各处。 回眸看了一眼陈凡,青瑶嘴角噙着一丝浅笑,而后她化作一道七彩霞光没入彩云间。 霞光没入彩云的瞬间,整片云海为之沸腾。 天在倾覆,无数的光尽数没入云海中。 大地在裂解,亦在腾上高天,一处处山脉化作流光冲天而起。 云海处绽有无量光,无量光处有一粒草籽在扎根、发芽,生长,其叶可遮天,轻轻摇曳间隐见星河震动。 至于陈凡,早在云海沸腾的刹那,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搡到云海之外的虚空中。 这天地间的一切都被变化着的云海吞噬了,只剩下极致的黑暗,到最后就连黑暗也已消失不见。 感受不到时间和空间的存在,仿佛回到混沌中,只有自己的思感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一束虹光破开感知的屏障,映入陈凡的眼帘,“凡哥哥。” 这是青瑶的声音。 陈凡发现,自己站在一方七彩虹台上。 一株草扎根在虹台中间,一尺来长,生有三叶,流光溢彩,摇曳间有星光点点挥洒,宛若流萤。 “你是青瑶?”陈凡问道。 三叶开合间一道虚影蒸腾而起,头带凤翅羽冠,身穿七彩霞衣,披于肩侧的青色彩带随风而起,观其面容正是青瑶无疑,不施粉黛却可倾人国,稚颜略显羞涩,却难掩一丝羞意。 “凡哥哥,我好看么。”虹光异彩中她笑意盈盈。 “嗯,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就跟仙女一样。”陈凡点头,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鼻尖有些发酸,心有些痛。 “假如有一天,我变老了,变丑了,你还会爱我么?”她一步一步从草叶间的虹光里走下来,一仰首,朱唇轻触。红唇轻触的瞬间,一幕幕场景印现在陈凡的心帘,这似乎源自于一种奇异的交感。 天地间风云激荡,有战鼓铮铮。 神魔合力,厮杀向天外。 苍穹染血,大地在破碎。 玄黄垂落,混沌再演,轮回倾覆,这方大世界在破灭间挣扎。 “终究是要杀出个朗朗乾坤。”凌空而立,男子叹息。 云床上,一身七彩霞衣,青瑶眸里悬泪欲滴。 “逃不过、躲不掉的……”男子抚摸着青瑶的秀发,低吟道,“但你与我不一样。” “男人厮杀在外,你呢,就负责守好我们的家。”男子轻吻在青瑶的额间。 一吻之下,天地在凝滞,白云停滞不动,碧波扬起却不见落下,青瑶美眸微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不要走】男子明白她的意思。 “别怕,我的心永远和你在一起。” 挥手间,这片天地被男子凝练镇压在了自己的心窍中。 “纵使轮回不在,我会回来。” 一腔战意狂,长发飘扬,男子冲天而去。 一粒隐荡着浩然伟力的尘埃自高空飘落,隐于山川大地间,难寻亦难觅。 …… 当传说化作神话,而神话早已不可捉摸。 时光长河的冲刷下,一切都被忘却,直到有一天,一粒尘埃在火山爆发中再次飘转到人世间。 她从沉睡中苏醒,离开了封印。 一个人独自人间徘徊,寻觅着曾经那一战的结果。 封印封印了她的青春,却不曾封印她的情感,纵使记忆在岁月下残缺、模糊,但那种至死不休的情感却永不会变。 曾经的天地破碎成无数,当初那年大战是惨败还是险胜。 行走在星河间,踏足一个又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这是曾经大天地的碎片,她寻遍九天十地。 是万年还是千万年,从青丝长发到白发生,见证了沧海易桑田,她不曾停下脚步。 “容颜不再,终有一天,我将逝去,可、凡,你在哪里。”泪水早已干涸。 “你说过,你回来的。”最后她回到了独属于她的小界,那是他的心脏所化。 一粒尘,也可化作一道碑,铭刻着当初永别的场景。 她泣不成声,碑上有一段烙印,界名永乐,愿吾妻永世安乐。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直到海枯石烂。” 时光磨朽了本源,她在岁月中化作枯骨,神魂不灭,葬己身于云海深处。 直到神衰魂竭,再不抗天地伟力,只余一丝执念留此,化作风化作雨,徘徊在这片小天地之间。 “那个人是我么?”陈凡颤抖。 青瑶不言语,嘴角噙着一丝满足的浅笑,双唇轻触的片刻,她似乎得到了属于她的答案。 幻影破灭,虹台亦化作枯骨。 一粒沾着尘埃的草籽落在陈凡的右胸口,填补了空缺。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我们永远在一起!”冥冥中似乎有俏皮的声音对着陈凡这样说道。 “喂喂、小子,醒醒。”迷糊中陈凡感觉到自己被人推搡着。 “干嘛!?”睁眼是猩红色的天空,灰色的枯寂荒原,陈凡怔惑。 “你小子不会是吃了安眠药,睡死过去的吧,到现在都没睡醒!?”来人鄙夷。 第三章 催魂曲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窗外阳光明媚,百鸟啾鸣,花草香气随风而动,春天到了,到处都洋溢着生机与活力。 四周的墙壁上涂抹着泥巴,屋顶是用茅草和着泥土铺就,好几处墙缝里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意,有草尖儿从墙缝上的泥巴里探出头来。 这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四处透风。 房间不大,面积20个平方左右,堆放着砍好的木头还有一些拣来的大大小小的树枝,屋子的西南角还放着一口大水缸,显然这里是被主人家当做柴房来用的。 窗户在东面,不过是一道宽约20厘米、高约30厘米的口子,在屋里可以用一块木板将它遮住。 在窗户下面便是一用柴草铺就的简易床铺,陈凡就躺在上面,他发现自己复生了。 是的,复生,返死还生。 他清晰地感受到四肢还有躯干的存在,那种十指相交间的厚实感,而不是那种灵魂状态下的虚无、轻飘飘的感觉。伴随着每一次呼与吸,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向身体各处输送着活力。 将身上盖着的一层薄被拨在一旁,陈凡站起身来,走到水缸那里,掀开水缸的盖子,将它放在一旁。 缸里还有一半的水,水面上静静地漂浮着半面葫芦做成的简易水瓢,陈凡抄起葫芦柄,用葫面在水中荡了荡,将水中漂浮的稻草屑荡开,然后舀了半勺的水,水质还算清澈,没有异味,陈凡一仰头、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 一路走来,无名雾海、渡船、鬼门关还有无底深渊恍若一场大梦,尤其是在此刻,阳光透过缝隙照洒在他的脸上,明媚温暖,再加上喉咙里还有肚腹间刚刚灌下去的那股清凉,陈凡无比确定,的确是在阳世间。 空气是如此的清新,活着,才能体验生命的美好。 水面上倒映着一张平凡普通的脸,眉毛略微有些浓,鼻梁略高,上唇微厚,笑起来的时候右侧脸颊上会有一个小酒窝,这不是别人,正是陈凡他自己。 不知为何,身上套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儒袍,衣服上左一块右一片地打满了或青或黑的补丁,或许是救下自己的那户人家帮忙换上去的吧,陈凡心想,但那是什么鬼?在他的身后随意地披散着及腰的长发! 待你长发及腰,我娶你可好!这意境很美,但陈凡的脑海里却自动脑补出:待你长发及腰,拉屎记得要撩!待你长发及腰,用它拖地可好!待你长发及腰,遮住一身肥膘…… 这是前生无数网友智慧的精华之一,但重点不是这,自己分明是个板寸头,这满脑袋的长发是要闹哪样,陈凡记得他在死后的国度里徘徊了很久,难道是因为这么! 不去想这些,陈凡躺回草窝里闭目养神,刚刚喝了个水饱,现在他需要捋一下思路。 这里绝不是陈凡原先的世界了,因为在陈凡的记忆里,他所在的那个时代里科技爆发式进步,即便是地球最最僻远的山区家家户户也都住进了水泥房,通上了自来水。而茅草屋、水缸甚至葫芦瓢这些早已经成为历史书上的几页插图与文字了。 不知道这里会是个怎样的世界,有着怎样的人,又说着怎样的话,陈凡心中有好奇但也泛起一丝隐忧。 …… “吱呀!”这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伴随着大片的阳光从门口处洒落,柴房里更亮堂了一些。 走进来的是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孩,她面容清秀,略显稚嫩,十四五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衣衫,浓密的乌黑秀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耳侧俩根草绳束起来的细辫垂在胸前。 “你醒啦!”她声音清脆,不带一丝拖音。 陈凡点了点头,报之以温和的笑容,听声音似乎就是她救了自己。 藕臂上挎着的竹篮放在地上,她从中取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四个拳头大的黄面馒头,放在陈凡身前,“你一定是饿了吧,给。” “谢谢。”没有多余的客套,陈凡伸手拿起一个馒头吃了起来,正是饥肠辘辘时,毕竟水饱不管事,干粮才是正解。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问道,她弯下腰侧身坐在一旁的稻草上。 “陈凡。”馒头片儿塞在嘴里还没被嚼碎,陈凡含糊不清地回道。 “哦,你可以叫我雪儿。”女孩回道。 伸手将眉眼前垂落的长发拨到一边,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女孩又问道,“你家住哪里,何方人士,怎么会昏倒在我们村外的那片树林里。” 陈凡伸手又拿了一个馒头,垂着头狼吞虎咽中,默然不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死而复生太过离奇,若是在原先的世界他肯定会被人拉去切片研究。 好笑地看了眼一副饿死鬼投胎状的陈凡,雪儿起身去水缸那里舀了一瓢水递给他,“给,慢点吃,别噎着。”或许是个落难的书生吧,毕竟这年头世道不太平,雪儿心想。 “这里是小姐的家,昨天小姐和我发现你的时候你躺在草地上,怎么也叫不醒。只能先将你安置在柴房,可不要嫌弃这里简陋呀。”趁着陈凡吃饭的空当,雪儿继续说道,却是给陈凡解释他在此的缘由。 陈凡接过水瓢饮了一口,“岂敢,救命之恩必涌泉以报,若非雪儿姑娘还有那位小姐出手搭救,陈某早已冻死在路边,又成了孤魂野鬼一条。” 雪儿轻轻一笑,这个落魄书生打扮的人挺会说话的,却是没有注意到陈凡话里“又”字的词外之意,不过也是,死而复生这种离奇的事情谁又能想得到呢。 “你可别多想,我家小姐聪明美丽又善良,就算在路边遇到的是一只受伤的小兔或者小鹿,她也会带回家救治的。”雪儿她嘴角微翘,言语之间满是自豪。 陈凡点头应是,然后顺蔓摸瓜,询问这位聪明美丽又善良对自己有着救命大恩的小姐是谁,顺便打听一下此间是何处。 据雪儿所言,这里是怀安府安远县治下聂家村,并非是村里所有的人都姓聂,而是因为二十年前这个穷困的小村落里出了一个响当当的聂姓人物。他,十年苦读,十年游学,终一日及第!殿试三甲,圣上钦定状元郎,官至二品员外郎,上谏良策,下抚黎民百姓,提携后辈,不惧奸佞,是无数寒门书生心中的骄傲,而今聂员外郎告老还乡,重归故里。聂家村因其而荣耀,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甚至临近府郡的人也知其名。所以虽然这个土沟沟的人们依旧过着穷困的生活,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聂员外郎的崇敬。他,就是雪儿姑娘的主家老爷。至于聂姓小姐的名讳,雪儿并没有说,对此雪儿姑娘则一脸傲娇的解释,“女儿家的名讳,怎么可以轻易地说予他人!” 四个馒头不算多,就着凉水一会儿便吃完,陈凡摸摸肚腹,七分饱,刚刚好。 “小姐要见你!既然你吃完了那便跟我走吧。”雪儿姑娘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她领着陈凡走出柴房,迈入传说中的员外郎府。 第四章 渡河 河水呈黑灰色。 河面上蒸腾着诡异的黑色幽冥气息。 望了眼顾二,他已经踏入了河水中,双眸闭起,眉头微皱,不知道经历着什么,但却依旧一步一颤、坚定地朝着对岸的方向笔直走去,似乎并无大碍,陈凡踏步迈入了水中。 “轰…” 这是脚掌踏入河中激起的水声还是…… 浪花在飞溅,视野里也是水蒙蒙的一片,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陈凡口鼻间便灌了好几大口水,他有种溺亡的感觉。 忽地一股大力涌来,将他拦腰抱住拖扯到了岸边的草地上。 “凡子,刚要不是我,你就淹死了。”变声期的公鸭嗓子还有些稚嫩。 大口地呼吸着空气,陈凡抬眼望去,一张秀气的稚嫩面庞正靠在他身前,寸许长短发湿漉漉的,不断地往下滴着水。 陈凡记得,这个人叫王万峰,是他的发小,从小一起在村子里长大。 【王万峰,你怎么会在这儿!?】陈凡惊讶,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将话语憋在自己的心里。 “下次呀,可不敢带你来水边玩了。”王万峰絮絮叨叨说道,“回去呀,千万别让大人知道,不然我妈得打死我。” 陈凡莞尔,他从未记起,这个长大以后的稳重男人竟然也有如此啰嗦的一面。他想起来了,十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自己在村西侧的鱼塘里差点溺水,是王万峰把自己捞上来的。 这是孩提时代的救命之恩。 躲藏在自己的幼小身体里,以第三者的视角再次回顾了这件童年往事,陈凡的思绪开始变得宽泛起来,如雾里看花,看不真切,这段记忆也越发模糊,直至消失,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或许还在这片天空之下,但却很难再次找到它了。 站在河水里,陈凡痴笑着,朝前迈开了一步。 河底扬起的一股黑色幽冥气息浸染着陈凡的魂体,将其通体涤荡了一遍。 记忆里学校的操场是灰红色的,新修的塑胶跑道冒着难闻的塑胶气味,足球场中的那片草地有些堪忧,有几处地方光秃秃的一片。 炎炎夏日下,男生在球场上兴致高昂、不知疲惫地踢球,而女生则躲在教学楼的阴影下乘凉聊天、吃雪糕。 蓝白相间绣字梅花的校服下,掩藏的是一段又一段青春。 “轰~”远方的高空里有惊雷怒闪。 前一刻还是万里无云的烈日蓝天,下一刻便有滚滚乌云自西而来,不过盏茶的功夫便覆盖这处小城。 白天瞬间化作黑夜。黄豆大的雨粒从天空洋洋洒洒跳落,先是淅淅沥沥的十几滴而后磅礴而下,像是一片水域从高空倾泻了下来。 隔着窗可以看到闪电照耀高空的瞬间天空中有乌云在翻滚,教室里有胆小的学生被惊吓地喊出声,也有胆儿略肥的学生在读秒“1、2、3……8!”而后在那震天动地的雷声里大叫出声。 陈凡清楚地记得,初中的物理老师说过,先看到闪电后听到雷声,因为光的传播速度比声音快。 “二凡,你说要是闪电劈到我们楼顶了……”同桌的是一个脸蛋有些婴儿肥的女生,齐耳的短发。 【云,好久不见】陈凡在心里默念道,这是一个他曾痴恋很久的女生。 “傻啊你,我们楼顶有避雷针的。”初中校服打扮的陈凡一脸你傻你是智障的鄙夷表情,他的眼底有一丝怯意。不过很快话题便转为下午学校会不会早放学。 “吧嗒!”不知道是哪张乌鸦嘴说中的,各幢教学楼的灯都破灭了。 “啊……” “哈……” 这是学生的惊叫声,有对电闪雷鸣的天然恐惧,也有一种早日解脱下学的喜不自禁…… 煌煌天威下,学生的嘈杂声音化作混乱不堪的声波,从教学楼传荡向四方。 “各同学请注意,由于暴雨原因,南城区部分区域供电中断……”这是广播的声音。 “噢耶!!”学生在欢呼,停电了!不用上课了!可以放学回家了,有的甚至已经在收拾书包了。 “请各位同学不要惊慌,校方已紧急购进了一批蜡烛,由各班班主任下发到每位同学手中……”这一刻广播里的声音是如此残酷。 熏黄的烛光摇曳只能撑起一小片的光亮,云和陈凡靠在一根蜡烛下费劲地写作业。 不知何时起,陈凡发现自己的视野可以脱离那具孱弱的躯体,如同游戏里的上帝视角一般。他看到云偷偷地将蜡烛往【陈凡】那里移动了些许。 如果有眼眶的话,或许早已噙满泪水。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陈凡站在河水中驻足不前,他的面色上有柔情有不舍…… 【谢谢你照顾了我那么多,而我却不自知】 这是一套精美的小熊维尼便利贴,“二凡,这是我送给你的元旦礼物,快回送我一份!?”云大大咧咧说道。 可惜少年囊中羞涩。 “二凡,你是香妃呀!这么吸引人!招蜂引蝶啊哈哈。”一只迷路的蜜蜂钻进了陈凡的衣领里,少女一边轻声取笑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少年挪开外衣,放那只蜜蜂自由,不知是怕伤了蜜蜂还是忧蜜蜂蜇了少年。 “二凡,别怕,有我呢,我会帮你的。”又是一次失败的月考,陈凡被数学老师叫进办公室训话,少女轻拍着少年的背,这样安慰道。 …… 人世间最大的遗憾莫过于享受着你给予的一切却不自知,只能当离开的那一刻才明白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的想要和你在一起,可拼尽全力却只能扑了个空。 记忆在交错,窗外雷声依旧,不曾停歇过,微弱的烛光里,云的面庞稚嫩中带着些许柔美,借以上帝的视角,陈凡贪婪地凝望着这一切,想要将之刻印在自己的心里。 然而,冥冥中有一股力量作用在陈凡的灵魂上,不断地想要磨灭掉这段记忆。 河水中陈凡驻足不前,他面露痛苦神色,晦涩莫名的幽冥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的身上。 “不、不,怎么可以忘记你!”眼眸下有一行浅浅的清泪,陈凡的内心在呐喊,怒吼着,一次又一次地扯破那不断出现、横亘在自己记忆里的隔膜。 涤荡着魂体的幽冥气息在这一刻受到了魂体的本能抵触与排斥,俩者相抵相消。陈凡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被消融着,身影不断虚幻着。 一阵微风从门缝里溜了进来,烛光摇曳着,少女抬望了眼,又垂下头奋笔疾书。 躲藏在阴影的视角里,本能地感受到自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陈凡望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俏颜,心中满是留恋,“当一切关于你的记忆消失,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半笑半哭中,陈凡贴近少女的脸,带着满足,仔细地端详那张脸,“真好,死后还能再一次见到你。” “凡,你怎么哭了?”少女抬望眼,俏笑道,保持着与陈凡对视的姿势,事实上她宛如在对着一片空气说道。 “青瑶!”陈凡惊道! 第五章 祭坛 时间是无意义的。 在这里,荒芜、死寂是永恒的主题。 黏稠的黑水河绕着这片荒原静静流淌,像是圈禁了一个世界。 琴音悠远,仿若从遥远旷古而来,催促着幽魂涉入河中。 噗! 噗! 一个又一个幽魂在渡河途中破灭,或化作虚无,或化作一道烟、一阵风,再次回归那永恒的虚无、死寂。 以河为界,是另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微微的光亮下是无尽的黑暗。 黑暗虚空中悬浮着一座不过三尺大小的祭坛,它呈圆台状,倒扣着,上面大下面小,沿着黑水河飘行,一道又一道到达河对岸的魂影被它收入其中。 成功者终究是少数,更多的幽魂如泡影般湮灭在渡途中。 纳须弥于芥子间,祭坛便是如此。 祭坛中心,一方瑶琴悬在这里,无拂自起,凌空而立,独弦如虬筋,或轻或重,或疾或缓,曲音激荡,一道道涟漪溢向四方。 “魂兮归来……”轻吟浅唱里,一道曼妙的玲珑虚影浮现在古琴上方,随风而起,迎空而落,素袖翻飞,这是祭舞。 祭坛边缘,一个道士眺望向河岸对面的远方,那里是血茫茫的一片,看不真切。 他背负一方木剑,双鬓微白,眉间有哀思。 “绝域多断魂。”他悠悠道,“天心难测,彼岸何渡!?” 身在五行中,跳不出三界外,便终将受到天地规则的桎梏,在时间的消磨下走向消亡。长生不灭,成就永恒,这是所有有自我意识存在的野望。 传说血月绝域深处留有一株遗自远古的仙药——九叶回魂草,得其一叶可固魂千年,九叶齐聚者可以问鼎长生。 然而绝域多险地,销魂蚀骨于无形之间,即便如此,也有无数强者前赴后继。 放手一搏,叩求长生,就在此间。 道人之所以面有悲意,是因为他的上代祖师便是陨于此地,在大限来临前选择放手一搏,却最终在踏足河岸的刹那消解而亡。 “木一道兄,小僧虚冥有礼了。”一个头顶乌光铮亮的小和尚双手合十,朝着道士一礼道。 被唤作木一的道士颔首,回了一礼,“大悲寺庙大人旺,也需要来这荒野之地招收门徒么?” 左手不停地盘着串佛珠,虚冥笑道,“道兄说笑了,能闯过蚀魂河的,莫不是天资纵横之辈,这样的弟子,哪家会嫌少呢!?” 那一串佛珠竟然是由一颗颗被炼化成拇指大小的人类头骨组成。一道暗红色的血线从头骨天灵盖串入,而后从下颌脖颈串出,前后俩颗颅骨佛骨头颈相连,如此接连,竟有十八颗之多。 “咯嚓!” 虚冥手指拨动间,前后俩颗佛珠相碰撞发出的渗人声音。 “小和尚说的极是,这次说不定会有祖师级的英魂逆天归来呢!?”一只纤白素手攀在虚冥的肩膀上,轻轻地替他抚平僧衣上的褶皱,长发如瀑,遮住了半张千娇百媚可倾国的娇颜,眉眼如画,她吐气如兰,抚在小和尚的耳边,“到时候可不能和姐姐抢哦。” 传言,陨落在血月绝域中的绝世强者们并没有彻底湮灭,终有一天他们再度出现在世间。 三魂聚,七魄归,绝世出!这是血月绝域的传说之一。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盘拨着白骨佛骨的手骤然一顿,虚冥回身撇开半倚在怀的美娇娘,“月儿姐说笑了,祖师级英魂哪有那么容易?” “而且!”虚冥看了一眼道士笑道,“论殒身在此绝域的祖师,怕是以木一道兄所在的道门居多吧。” “如此,且先恭喜木一道兄了!”虚冥道。 “呵呵。”木一报之一笑,也不答话,抱着剑转向另一边。 “咦!那里是!?”随意的一瞥,却让木一为之一呆。 一团青濛濛的柔和光出现在河中央,像是太阳落进了大河刹那间蒸干了河水一般,几个呼吸间,源自幽冥的气息为之一空,像是刹那间被涤荡干净。 一个又一个幽魂趁机冲上了岸。 清澈见底!?这个词汇居然可以用来形容血月绝域外围的那条蚀魂河,木一从未如此想过。 莫不是,有绝世英魂出世!木一眉毛为之一扬。 此刻便是一旁的虚冥和尚和百花谷月姑娘也注意到木一神色的不对劲,也看到了祭坛外那蚀魂河中的一幕。 即便是祖师级英魂出世也不过如此吧!刹那间三人心思急转。 “阿弥陀佛,贫僧虚冥特来接引我派祖师归位。”双手合十,虚冥一脸肃穆与虔诚,他先声夺人。 “去你的,便真是老和尚归来,本姑娘也有法儿让他归入那风月极乐处!”月姑娘一根纤细的兰花指抵戳在虚冥光秃的脑门上,让他冷汗直冒。 “唉哟~月姐姐,轻一点。”虚冥怪叫着道,却是撇望向神色木然的木一。 “一会儿大家各凭手段吧!”木一道。 “咻!” “咻!” “咻!” 三人合力,操纵着祭坛摄取着刚渡过河的魂影。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祭坛中心便站满了一个个身影。 祭坛的承载似乎达到了一个饱和的点。 “铮!”伴着这一声高昂,古琴上方挥洒舞姿的虚影在无声息间暗淡、消失,琴声中断,而古琴也隐于祭坛消失不见。 “这里是哪儿!?”一个略带迷茫的眼神四处打量着,意识恍惚间仿若刚从混沌虚空中醒转,随着他的这一声话语,周围的人也都缓缓醒转。 “传说,蚀魂河里本是九幽之地忘川水的一道分支引流而来,可以腐蚀人的记忆。”月姑娘轻声道。 “我清楚记得,我死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松掉拄在手间的拐杖,他脸上留有泪痕,后辈子孙倚在床前送别他离去的那一幕依旧留存在他心中。 松掉的拐杖还未落到地上,便化作一阵青烟没入了老人的身体里,又或许,拐杖,本就是老人的魂体所化。 “是啊是啊,我也死了,是被车撞的。”一个面相模糊的女子凄惨说道,然而素手轻挥间她又恢复了原本的相貌,这是个容貌略有些俏丽的女子。 你一言,他一语,人群熙熙攘攘,幸好这祭坛的内部空间足够广阔。 神识迅疾扫过,木一、虚冥与月交换了个眼神,俱都摇了摇头,并没有找到他们想要找的人。 “这些似乎都是来自于物质界的普通凡人,虽说经历了绝域洗礼,踏入修行之路容易些。”虚冥微摇了摇头,“但比起祖师级绝世英魂,终究还是差得太多。” “甚至还有的被彻底洗去了记忆,只剩下蒙昧的本能。”月姑娘皱眉道。 木然地站在人群之中,陈凡面无表情。 记忆的教室里,充斥着铺天盖地的青光,浩荡却不刺眼的青光里,他听到青瑶断断续续的声音。 “轮回……” “再聚!” 第六章 袖里乾坤 “我是谁!?” “这里是哪儿!” “啊啊啊……” 一个身穿白色衬内的古装衣服的汉子在仰天大吼,他披头散发,状若疯狂,在咆哮、嘶吼,发出的不是人类的语言,但却如同一种最本质的精神上的波动,似涟漪般圈圈散开,速度很快,触及到的人都能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谁!” “我是谁?”顺手抓起就近的一个人,他双眸怒睁,有乌光绽绽,大声质问,虽然他说的不是当下所有语言中的任何一种。 被他抓起的是一个身形瘦小的家伙,看起来像是个游戏宅男,穿着件印有LOL字样的T恤,鸡窝似的爆炸头预示着这主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 “你特么有病啊,你是谁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爹!” “shit,就差那么一点啊,劳资的大宝剑就砍死剑魔了,小爷的五杀啊。”游戏宅骂骂咧咧,似乎刚苏醒了记忆,在懊恼自己临死前错过的那个pentakill。 “你敢欺我!”古装汉子竖眉,发出精神波动,他忘却了自我,但并不代表他失去了理智与常识。 游戏宅那一脸鄙夷与暴躁足以说明一切。 “……”游戏宅表示不想搭理这疯子一样的人,法律有规定的,疯子杀人无罪的,杀鬼应该也是无罪的,对,没必要和他计较。 “吼!”古装汉子并不想就这么算了,搭在游戏宅肩膀上的一只手下移抓住他的腰,而后横腰举起。 “喂喂!哥,我错了,大哥,我错了,快放我下来。”游戏宅急了,大声告饶道。 “救命啊,杀人啊!” “杀鬼啦!”他扑腾着,拼命地打着眼色向周围的人求救。 然而终究是徒劳,倒是引来了附近的不少人来围观,事不涉己则静观其变,中华鬼众也有这样的良好习惯。 “喂,大兄弟,有话好好说。”一个穿着天蓝色建筑工人服装的农民工排开人群,走上前,“你先把那个小伙子放下。” “哼!”古装汉子撇了眼农民工打扮的人,发出一声冷哼,手上动作也不停下。 “嘶啦!”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否还会有那种撕扯磨牙般的声音,但在场看到那一幕的人脑海里俱都浮现起这种渗人无比的声音。 伴着游戏宅痛苦的叫喊声,这古装大汉竟力大无比,直接蛮横地将游戏宅拦腰撕作俩段,像丢弃破麻袋般将游戏宅扔在了地上,而后转身离去。 哗啦啦,人群如潮似水般退散,就连之前那个上前劝阻的农民工也都戒惧地看了眼古装汉子,而后让开道路,退回人群之中。 “哎呦~”抱着自己的双腿,游戏宅叫唤着,他痛哭流涕,面有菜色,像是瞬间被人抽空了一般,腰部的断口处没有脏器,只有一团黑气在流转。 “呵呵,小弟弟,你受伤了呢,来,让姐姐看看。”带着些许挑逗的声音,慵懒中带着几许柔美,颤音甜美,仿佛可以抚平人的伤痛。 游戏宅抬头,他看到,一个身披黑纱的窈窕女子赤着双足,摇曳着身姿,朝他走来,恍若梦中的仙子。 她曲线玲珑,长发如瀑,随意披散着,玉颜精致,半遮半掩间看不真切。 游戏宅敢发誓,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也不见她多动作,就见游戏宅断去的双腿出现在她的掌心,不过已经是迷你尺寸,就像玩偶、布娃娃一般。 “仙女姐姐……”游戏宅望向女子,目光殷切,就冲刚刚这一手,这个美的不像话的女子比之前那个只有蛮力的古装汉子厉害得多,他不指望这女子能为他复仇,但或许可以让他复原。 “呵呵、奴家也救不了你呢,真是个有趣的小弟弟!”五根葱白玉指合拢,轻轻捻动,捻灭了游戏宅的期望。 游戏宅目露悲哀之色,也曾在游戏里呼风唤雨,死后却落得个被人揉捻、宛如蝼蚁的下场。 这一刻,他无比地渴求力量。 弱肉强食,不论是哪里,永远是第一法则。 当玉掌再打开的时候,掌心只剩下一缕有些单薄的黑气。 女子冲着手心轻吹了口气,那缕黑气便随之飘飞、没入游戏宅的上半截躯体里。 不见传说中的躯体再生,但游戏宅的脸色却是好了很多。 “想恢复魂体的话,跟姐姐回百花谷吧,那里,男人很吃香的呢。”女子掩唇笑道,随意的一挑眉一撇眼里都充满了魅惑,刚刚还励志要在这陌生世界成就绝世强者的游戏宅眨眼间被攻陷,几乎是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呵呵,不该看的地方就不要乱瞟哦,还有、姐姐我叫月儿。”瞥了眼正偷瞄自己身前汹涌的游戏宅,这个叫月的女子挥手将游戏宅收入了衣袖里。 袖里乾坤! 之前围观的人还未散去,更何况出现了一个美艳如仙的女子,围过来的人反而更多了。 袖里乾坤! 有人惊呼,在西游记里这可是地仙之祖镇元子的招牌神通,仅凭这一招就压制得唐僧师徒五人抗衡不得。 这个自称百花谷的女子月了不得! “百花谷招收门徒,月儿在此给大家请安了。”柔美的声音里竟夹杂着一丝诚恳,月微一曲身,玲珑曲线展露无遗,她面带浅笑,朝着四周道了个万福。 百花谷!?招收门徒!? 原来死亡不是人生的终点,不见无常索命,倒是有仙女来勾魂,有些人的心思活络开了,那么当自己加入百花谷后,是不是自己也有机会成为如同月一样的存在呢,弹指间一袖遮天。 “我!”这是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 “还有我!” “仙女、带上我!” …… 不一会儿这附近的人都为之一空,被收入了月的衣袖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作其他打算的人。 同样的、类似的一幕也发生在其他地方。 月望向不远处,轻声道,“我百花谷势弱,即便有祖师级苗子也不过引火烧身而已,不过这些来自物质界的凡人我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