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侯门之嫡妃有毒》 第一章 赐婚 北齐166年春,嘉和帝突然拿出三年前先帝辞世时留下的遗诏,赐婚晋王世子与长宁侯长女叶轻歌。 晋王府花厅。 晋王冠正衣袍,伏跪在地,大内总管董朝恩手执明黄圣旨。 “奉天承运先帝,诏曰:长宁侯嫡长女叶轻歌系出名门,柔媛德淑,静仪其表,婉约端方,乃孝悌天下之义,贞贤荣湄之兮焉。晋王世子端谨恭和,功勋卓著而礼孝为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特此圣谕,赐予婚配,择日完婚。钦此!” 董朝恩收好圣旨,笑眯眯道:“王爷,皇上知晓世子大约又不在府中,所以劳烦您,代世子接旨吧。” 晋王抬头,沉稳内敛的容颜上微不可查的现出几分波动,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什么。 半晌,才伸出双手。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董朝恩将仿佛千斤之重的圣旨放到他手心上,眸底精光一闪,笑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晋王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未置一词。 董朝恩也不在意,又笑道:“皇上说了,叶小姐离京多年,路途遥远。最近京都城外有盗贼出现,恐怕此行有危险,所以还是让世子亲自出京去接叶小姐,以确保叶小姐安全。” 晋王捏着圣旨,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却依旧压抑不发。 “有劳皇上费心,本王稍后便派人去寻犬子。” 董朝恩笑得很温和,“既如此,老奴就告辞了,皇上还等着老奴回去复命呢。” 晋王依旧冷着一张脸,“公公慢走。” 言语中竟是对这位皇上身边的红人半点也不客气。 董朝恩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悦,点了点头,便带着人离去。 晋王看着他洋洋自得的背影,捏着圣旨的手再次收紧。 “王爷。” 长随站在他身边,面色有些不忿。 “那长宁侯府叶家长女虽然出身尊贵,可却是整个京都人人知晓的煞星。不但出生克母,三岁克兄,十六岁还克死了未婚夫。这样一个不详且有过婚约的望门寡,如何配得上世子?长宁侯府明明有两位嫡女…” 余下的话,在触及晋王冷凝的目光下悠然顿住,面色苍白的跪在地上。 “属下多言,请王爷恕罪。” 晋王没说什么,只道:“世子现在在何处?” “望月楼。” “他又在酗酒?” 晋王眸光微微含怒,又似有几分无可奈何。 长随低着头,心中也不无叹息。世子从小聪颖灵慧,八岁入军,平蛮夷驱鞑虏,十三岁出使大燕,为北齐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功勋卓著,惊才绝艳,名动天下。与那大燕少年丞相如今的摄政王苏陌尘有南北双瑜之称,当年是何等的风光? 但自从三年前王妃去世,世子悲痛欲绝,一蹶不振,整日酗酒,如今俨然成为了一个酒鬼。 “罢了。” 晋王眉间微微苍凉,“由着他去吧,也免得遭来杀身之祸。” 皇上早已容不下晋王府,昭儿再如此锋芒毕露只会更惹君心忌讳。 “派人给他传话,让他出京接未婚妻。” 长随一震,王爷这是认可叶轻歌了? “是。” == 望月楼,京都最大的酒楼,奢靡华丽可见一斑。 雅间内传出浅浅的对话。 “世子,皇上赐婚,王爷让您去接未来世子妃回京。” 风声掠过,轩窗打开,男子紫衣潋滟,长发如瀑布倾洒而下,他懒懒的斜靠在窗边,窗前帷幔垂下,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只隐约看到他因喝酒而迷醉的眼睛,似染了月华之光,波光粼粼而浩淼深邃。 “未来…世子妃?” 他似乎已经被酒精麻痹得神志不清,语气懒懒带清浅的笑,漫不经心又似流光滟华般字字低沉而香醇,令人闻之神魂颠倒。 “呵呵…”笑声过后又是一阵寂静,随即声音淡漠下来,带几分若有似无的苦闷和冷嘲。 “我便是自我放逐,他也不放过我么?” 当年先帝登基,全靠他父王扶持。如今时过境迁,皇位安坐,便兔死狗亨鸟尽弓藏了么? 天家无情,果然如此! 他一头墨发垂下,将容颜彻底掩盖,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画面,眸底转瞬溢满痛楚。 无情的是人心,不是帝王家。 “世子…” “你回去吧,我这就出京。” 他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淡漠。 == 京都城外一百里的官道上,一辆马车踏着夕阳余晖,悠然而过,车帘微动,里面香风阵阵,可见车内是一红装丽人。 俏丽的丫鬟赶着车,忽然前方出现手持大刀的黑衣人。 她立即一拉马缰,马儿嘶吼一声停了下来。 “小姐,有杀手阻拦。” 车内女子声音沉静而云淡风轻,“楼氏这么沉不住气,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是怎么稳坐侯府主母之位的。” 画扇压低声音,“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车内女子依旧不慌不忙,“稍安勿躁。” 那边,几个黑衣人已经提刀而来,目露凶光。 画扇紧绷着脸,手指悄然紧握,忽然眼前白光闪过,而后就听到几声惨叫,那几个黑衣人已经倒地身亡,血腥味立即弥漫四周。 画扇瞳孔一缩,抬头看过去,三步之外,一紫衣男子负手而立,他背着身,看不清形貌,而那身形修长秀逸,紫衣潋滟华贵非常。 天边夕阳弥漫,霞红半日,橘红色的光晕洒落湖面波光粼粼,周围绿树红花春机盎然。远处山上玉兰花芬香肆意,在映日余晖下摇曳生姿,荡悠悠写着绝丽风姿。 而这一切的一切加起来,都不如那男子一个背影美丽。 “多谢晋王世子仗义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车内女子清雅的声音传来,画扇机灵灵回神,准备下地叩谢。 紫衣男子却轻笑一声,三分讶异七分散漫。 “你我未曾相识,怎知我的身份?” 车内女子也似在笑,“本来不十分确定,不过公子这么一说,看来小女子荣幸,猜对了。” 紫衣男子一顿,慢慢回头。 画扇立即倒抽一口冷气。 那般容色,眉眼似写满了天地华光,衣袂飘飘长发墨黑,越发衬得那张脸美如冠玉,眉眼艳艳写不尽的风华绝代,描不尽的玉色倾城。而眼神深处,却似洒落了灯火幽幽不及的璀璨星月。天地万物,骤然失色。 他嘴角微微上扬,带三分笑意,眼底却如寂静湖水,没有丝毫波澜。 “你怎么知道本世子会来救你?” “世子要救的,是先帝遗诏赐婚的长宁侯府嫡长女叶轻歌,是晋王府未来世子妃,并非小女子。” 晋王世子微微扬眉,眸光微起波澜。 这语气… 从容优异,清雅自信,仿佛从眉眼到唇齿都流露出那般美丽温婉的姿态。 就像… 心口陡然一痛,他面色微微沉暗。 车内女子又说话了,“京都人人知晓长宁侯府嫡长女生来不详,还曾与广陵侯府世子有过婚约,又克死未婚夫,家族嫌弃故而驱之,任其自生自灭。这门婚事,但凡不是傻的都明白,叶轻歌配不上晋王世子。先帝却在临终前下此遗诏,且在三年后宣读,羞辱的可不止是晋王府,还有广陵侯府…” “妄论皇家之事,揣度君心。”他眼神微沉,厉声道:“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画扇一惊,连忙下跪。 “世子饶命,我家小姐…” 车内女子却又轻笑一声,“长宁侯府曾和广陵侯府有婚约,虽然未曾大婚,但此事京城人尽皆知。按规矩,叶轻歌便是广陵侯府的人。圣意不敢违抗,广陵侯纵然不平,也敢怒不敢言,只得迁怒晋王府和长宁侯府。” “一个叶轻歌,既掣肘了晋王府,又让广陵侯府和长宁侯府自此成为死敌,京都三大望门世族皆在皇上手中。这么好的棋子…” 她说到这儿,婉转一笑。 “皇上怎肯舍去?” 晋王世子眼神渐渐变了,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却越发明显,他突然沉声问:“你是谁?” 话一出口他自己首先怔了怔。 车内女子却不答,依旧语调轻松而漫不经心。 “晋王府功高盖主,尤其世子您名声太甚,已经在皇上心里扎下一根刺,不除不快。或者说,先帝早就对晋王府欲除之而后快,但又顾忌兄弟之情和晋王府的势力一直未曾有动作。这遗诏一出,世子若娶,便终生留下污点。若不娶便是抗旨,晋王府灭门。当然,还有一个办法,杀人灭口。但皇上既然给世子下了套,便考虑到这一层,故而定然会派世子亲自接应。届时小女子一死,世子难逃罪责,刚好如了圣上的意。” “如此连环计,世子您,逃无可逃。” 晋王世子已经掠了过来,眉眼都写满了厉色。 “你到底是谁?” 他说罢准备伸手去掀车帘,画扇惊呼一声‘不要’。下一刻,一只柔荑伸了出来,纤细而有力。 车帘后,素净而绝美的容颜在阴影下笑意微微,眉间一点朱砂樱红似血,凄艳绝世。 夕阳下沉了几分,满天红霞在她面前陡然失色。 她脸上的笑容那般熟悉,恍如那年深帷宫阙,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女子娉婷而来,眼底笑意温柔而骄傲,与眼前之人重叠。 他听见她说,“本宫…” “小女子…” “大燕燕宸公主…秦梦凝。” 他瞳孔一缩,立即伸手抓住她皓腕,听得她语气微微而温柔。 “长宁侯府嫡女…叶轻歌。” 他浑身一震,手指一松。 “也是…” 他盯着她一开一合的唇,浑身开始发抖。脑海中回荡着漂浮在记忆深处九年的那句话。 “丞相苏陌尘的…未婚妻。” 胸中猛然被重重一击,他脸色惨白,记忆重叠,而那句话却变成了。 “您的未婚妻。” 他目光陡然睁大,手指再次一紧。记忆里那张容颜和眼前这张脸交织缠绕,渐渐分不清彼此。 你的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 九年前,他多渴望从她口中说出这几个字。 可他不够幸运,幸运的那个人却不知珍惜。 “世子,您抓得我的手很疼。” 他再次一震,恍惚间昔年宫裙着装的窈窕身影穿花拂柳而过,他急急追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等等。” 她回头,脸上笑意温柔而眼神淡漠。 “世子,你抓得本宫的手很疼。” 记忆被时光化作的利剑刺成碎片,再慢慢拼凑出另外一张脸,朱砂点眉,红唇如樱,笑意柔和。他猛然一惊,立即退后一步。 画扇早已奔上来,脸上写满关切。 “小姐,您没事吧?” 叶轻歌依旧维持掀车帘的动作,目光静谧而温和的看着脸色发白神情近乎崩溃的晋王世子。 我是叶轻歌,也是秦梦凝。 九年了,容昭,你可还记得我? ------题外话------ 瑜,乃美玉,以之喻人即为美貌,美好的意思。 由于旧文还没完结,所以此文暂时不更,等旧文完结以后我再仔细整理大纲。嗯,为了避免以后卡文,我还是写一次大纲细纲吧。么么哒~ 第二章 旧缘 斑驳的橘红色光线自山头落下,远处湖水一片粼波荡漾。有浅浅的风声掠过,树叶嗖嗖作响,伴随着马车边沿的风铃,铃铛清脆。 叶轻歌懒散的靠在车璧上,沉静的眸子如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无波无澜,又似被朝雾熏了江水,朦胧而恍惚,如梦中青丝般牵扯出往事纠葛。 依稀还记得那个暮春之年,十岁的少女怀着一腔怒气从苏府离开,不经意间撞到一堵肉墙。 这一撞,便撞见了一张春花霁月清俊如画的容颜,也撞出一段爱恨难了的情缘。 她捂着胸口,呼吸微微有些窒闷和急促。 容昭… 经年初遇,彼时情窦初开,少年轻狂不知何为拒绝,她却已为另一个人坠入情网不可自拔。 所以只能辜负,只能彼此转身。 这么多年,你可还在原地踏步? 车帘厚重,沉沉落下,风声那样静谧那样柔和,以至于外面那踏踏的马蹄声也如此清晰如此突兀亦…如此寂寞。 同样寂寞的,是他的心。 他高踞马上,姿态从容娴雅,宽大紫衣华袍在夜晚静谧的风中瑟瑟作响,云袖纹理有浅浅光泽氤氲而至,熏了这暮春的气息和清香。 他似乎也有些漫不经心,亦或者看不见的心事重重。 城门口一辆华丽的马车驻足而立,车旁俏丽的丫鬟碧春远远的看见容昭以及身后的马车,立即低头对着车内的人轻声道:“公主,世子和表小姐回来了。” “嗯。” 碧春掀开车帘,美貌绝伦的少妇姿态万千的走出来。 与此同时,容昭一拉马缰绳停了下来。 碧春规规矩矩的敛衽行礼。 “奴婢见过世子。” 少妇也对他微微一笑,眉眼弯弯而妖娆,唇边笑意如罂粟,写不尽的妩媚风情。 “小昭。” 容昭神情淡漠,仔细看甚至还有一丝冷漠。 “临安公主不在家养胎,大老远跑这么远来做什么?若是腹中胎儿有个什么万一,卢老夫人只怕要痛心疾首了。” 临安公主眸光一闪,身后叶轻歌已经开口了。 “是表姐么?” 她并没有掀开车帘,声音依旧轻柔婉约,又清晰如珠落玉盘。 临安公主盈盈一笑,眉眼几分欢喜,道:“表妹,是我。我听说父皇留下赐婚圣旨,皇兄还让小昭接你回京,估摸着你们应该快到了,便过来等你。”她话到此微微一顿,又添几分感伤道:“三年不见,你可还好?” 叶轻歌依旧没掀车帘,声音浅淡似有几分笑意。 “多谢表姐挂念之情,我很好。” 临安公主乃是先帝的长女,茗太妃所出,名唤容莹,五年前嫁入卢国公府为世子夫人。而茗太妃和叶轻歌的生母乃一母同胞的亲姐妹,都是安国公府的嫡女。是以叶轻歌称呼她一声表姐。 容莹漫步上前,柔声感慨道:“表妹,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姐妹一场,何谈一个谢字?以前我们俩可是最亲密的,如今不过三年不见,怎的如此生分了?” 车内叶轻歌笑得温柔。 当年她被家族嫌弃赶去水月庵,容莹还亲自送了她一程,除此以外,三年来再无任何问候探望。 三年来她在水月庵里吃斋念佛清苦度日,这位皇室的娇娇公主荣华富贵春风得意。如今先皇赐婚圣旨一落下,她倒是想到自己这个被赶出家族的表妹了。 好个姐妹情深啊。 “轻歌命不详,怕连累表姐,是以不敢太过亲近,若有疏漏,还望表姐见谅。” 容莹一怔,随即面色凄然而不愤,道:“表妹,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姨母和表弟故去都与你无关。什么命不详,都是那些人的无中生有,你别自责…”她一顿,敛了敛情绪,又小声道:“表妹,今日我听说父皇曾留下遗旨赐婚你与小昭。怎么,长宁侯府没派人接你?这也太不像话了,好歹你可是长宁侯府的嫡长女,怎么能…” “表姐。” 叶轻歌不轻不重的打断她看似不平实则挑拨离间的话。 她被赶到水月庵三年之久,除了那些前来烧香祈福的香客,几乎屏蔽了外界所有消息。若没有人告之,她怎能知道先帝赐婚?更不可能知晓今日会在这里遇见容昭。 容昭一直懒散的坐在马背上,看她姐妹二人胡诉衷情也没什么表情,此刻倒是微微挑眉,神情依旧看不出任何异样。 “我娘的忌日快到了,往年父亲都会派人接我回去祭拜母亲。你也知道,我命格不好,家族怕遭难,是以长宁侯府的人只将马车备好便已经回去复命。原本我要明日启程,哪知今天一大早赐婚圣旨便下达水月庵,我不得已只能提前动身。” 容莹微微一怔,再看容昭已经回过头去,眼神却深了深。 圣旨是先到水月庵,再到晋王府。也就是说,皇上压根儿就没给他反抗的机会和时间。只要叶轻歌接了旨,提前动身回京,在路途中若有个什么意外,便是他的责任了。 他看着城门口偌大的牌匾,眼底深深讽刺。 容莹有些尴尬,讪讪而笑,继而又满面愧疚凄楚道:“瞧我,知道你要回来,光顾着高兴,差点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是啊,光顾着看她如今是如何的狼狈如何的凄惨,以至于忘记自己姨母的忌日。 好一个情深意重的公主,好一个心善仁慈的表姐啊。 车内光线昏暗,叶轻歌唇边笑意浅浅而清淡。 “表姐无需自责。我离家三年,已然不知外界是何模样。表姐如今还记挂着我,我已是受宠若惊。此恩此情,自当铭记于心。” 最后四个字,她微微加重了音量。 容莹眼神似风中烛火快速而极致的跳跃了一下,又欢喜而笑,用手绢擦拭着眼角,道:“说这些做什么?当初天意弄人,你被逼得生生离府,我和母妃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你被送入水月庵。这几年母妃日夜祈祷你平安,外祖母也是寝食难安。好在上天眷顾,父皇英明,你终于回来了,母妃和外祖母也可以放心了。” 轻笑从叶轻歌唇边溢出,眼神却是冷淡的讽刺。 放心? 是烦心吧。 当年她之所以为家族所不容,可全拜她们所赐呢。 容莹又瞥了眼容昭,端起长辈的架子训诫道:“小昭,父皇既然赐婚,你以后便不可嫌弃表妹,得好好待她,否则我和皇兄可都不饶你。” 见容昭神色清淡并几分漫不经心,她又似想起了什么,看了马车一眼,神色带了几分严厉和意味深长。 “那个什么燕宸公主既然已经不在人世,你便应该将她忘记,一心…” 容昭赫然眉锋历如刀刃,近乎沉怒的历喝一声。 “闭嘴!” ------题外话------ 阔别多日,偶带着满满的激情动力以及存稿回来了,亲们,乃们还在么? 另外,前段时间建了个公众群,喜欢这个文的读者都可以加入讨论,群号:473559958 第三章 冲突 十年前初冬时节,北齐来犯,两国开战。彼时大燕北方刚经历水患,国库空虚,以至于前线战士粮草不足士气衰落而连连战败。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最后还是苏陌尘自动请缨远赴前线,直到第二年正月底才平息了战争,大燕和北齐经此一役也达成互不侵犯条约。 而征伐大燕的北齐将军,正是容昭。 彼时,他才十三岁,却早已是名动天下的战神。 他以他国使者和将军的身份来到大燕。 就在那一个暮春之日,心怀愤怒失落的她撞到了漫不经心的他。 当晚宫宴上,他拿出她的画像,当众求娶而遭拒。 这件事也因此流传天下,众所周知。 容莹在这时提出来,无非就是打她叶轻歌的脸。告诉她,别以为先皇赐婚她就多风光多高贵,容昭心中所爱的,永远都是当年大燕那个惊才绝艳又名动天下的长公主燕宸,再无她人寄居之地。 …… 叶轻歌一直静静的坐在马车内,那两个字一出口,她气息微微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冷静漠然。 往事一幕幕划过脑海,无数画面一一闪过,彼时以为不过风过如烟,今日方知铭心刻骨。 只是,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她将曾经的荣耀和风光彻底沉淀在记忆深处,那些伴随着这两个字而来的爱和恨,以及那许多不可诉说的隐忍痛苦,都随着时间的消磨而浸透血液深处。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忘怀能够释然的,比如容昭。 容昭目光沉沉,压抑着波涛汹涌的风暴,容莹被他那样的目光看着也不禁有些胆怯。 “小昭,你…” 容昭哼了声,终究没发怒,只冷冷道:“这世上,没人配提她的名字,你也一样。” 容莹微微蹙眉,看了眼叶轻歌的马车,小声道:“小昭,如今父皇都赐婚了,表妹才是你的未婚妻。那燕宸公主再好,也早已香消玉殒。更何况即便她还活着,嫁的也是那大燕的摄政王苏陌尘,你这般心心念念,又是何苦…” 容昭努力克制的怒气终于被那苏陌尘三个字给再次挑了起来,还未等她说话,他浑身上下就散发出冷气,将周围的空气都冻得冰封千里。 眼前人影晃过,容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容昭掐住了脖子。耳边响起碧春的惊呼声,“世子,您做什么?快放开公主。” 画扇在一旁却看得十分解气,她早就瞧这临安公主不是个好的,什么姐妹情深,亲自到城门迎接只为给好姐妹添堵。这种所谓的姐妹,不要也罢。 容莹早已吓白了脸,她今日出门也没带什么侍卫,城门口的守卫见到这方的动静却不敢上前阻拦,全都静默不语。 京城人人皆知,晋王府昭世子骄狂冷傲,不羁世俗,最是讨厌有人干涉他的事。而又因他出身尊贵功勋卓著,在京城横着走都没人敢说半个字。别说这已经出嫁多年的公主,便是皇上在这里,他也不一定会给面子。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自找麻烦? 容昭目光冷如雪,掐着容莹脖子的手稳定如泰山,眉眼都写满了凌厉以及微微杀气,看得一旁的碧春也心生恐惧不敢上前,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对马车中的叶轻歌哀求道:“表小姐,奴婢求求您救救我家公主吧。公主今日一大早听说您要回来,念着昔日姐妹之情,不顾怀孕的身子便急忙跑来接您。世子震怒,只因公主怜惜于您,实在没什么大错啊…” 是没什么大错,只是护妹情深而已,若她不求情,今日这见死不救恩将仇报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画扇在一旁听着这话就为自己的主子不平了,“你这丫鬟说话好没道理,你家主子惹怒了世子干我家小姐何事?再说我家小姐虽然德蒙先帝赐婚于晋王世子,但终究未曾大婚,名不副实,又有什么立场来为临安公主求情?”她神情不卑不亢而冷淡讥嘲,“你家主子刚才也说了,昭世子心里最重要的人可是燕宸公主。我们小姐不过只是先皇赐婚给他安排的未婚妻,不过初次见面,你缘何会认为昭世子会听一个外人的话而不顾亲情发怒于临安公主?你们公主惹怒的昭世子,性命也在昭世子手中,你求我家小姐做什么?有这点时间还不如求求握着你家主子性命的昭世子,比什么都管用。” 碧春被她一通抢白,原本流利的说辞也这样卡在了喉咙口,怔怔的看着她。 容昭倒是挑了挑眉,带点意外的看了画扇一眼。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才能养出什么样的下人。叶轻歌面对他的时候言笑晏晏从容不迫,这丫鬟讽刺起人来也不落人后。 他又看了眼被他掐得脸色有些泛青的容莹,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愤恨没逃过他的眼。 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厌恶感,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两面三刀佛口蛇蝎之人,宫里那个女人是这样,眼前这个女人也是这样。他觉得脏,立即松了手。容莹因惯性站不住脚而后退,碧春连忙惊叫着跑过来。 “公主,您怎么样?可有伤着?” 容莹咳嗽几声,头上和田玉雕琢成的玉兰飞蝶步摇泠泠玉翠,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也挡住了她眼底闪过的阴霾怒火。 “容昭,别以为仗着身份就可以目中无人,晋王府保不…”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容昭眉目清寒,淡淡道:“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也不要自以为是自己多高贵多尊荣多不可一世。我告诉你,就凭你,不过一个妾妃所出而已,即便有封号又如何?你连她一根头发都不如。” 容莹打从出生就没被人如此侮辱过,顿时再也维持不了端庄,怒火中烧道:“你——” “我什么我?”容昭冷而不屑的看着她,语气几分慵懒又并淡淡威压,“爷虽然不屑对女人动手,却不代表会容忍你得寸进尺。好好呆在卢国公府做你的世子夫人,别在爷面前整那些虚头巴老的小伎俩。你母妃在宫中做了什么肮脏的丑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自作聪明也就罢了,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愚蠢。有时间好好花心思守住如今拥有的吧,别到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他目光底定如山,看得容莹心惊而微慌,色厉内荏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危言耸听,我母妃清清白白,何曾做过什么丑事了?倒是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整天醉生梦死行尸走肉,哪里还有当年英气勃发踌躇满志的模样?为了一个女人,你…” “够了!” 容昭冷怒的打断她,眉间笼罩着阴霾和森冷。 “容莹,我警告你,你做了什么爷不管。但你得记住,你没资格提她的名字。不光是你,这世上任何人都没资格辱她半分。即便她死了,也永远不是你能触碰的禁忌。” ------题外话------ 关于女主和容昭以前的回忆呢,会在后面一点点穿插,嗯,亲们表着急,么么哒 第四章 帝心 容莹气得倒抽一口冷气,满目阴霾而愤恨,长长的指甲掐入了手心,疼得流血,却依旧压抑不住胸腔里那股翻涌的怒气。 “表姐。” 叶轻歌却在此时开口了,语气依旧沉静优雅。 “天色将晚,城门也快下钥,再不进城只怕就要露宿郊外了。夜色寒凉,你如今怀着孩子,受不住寒,若是身子有个什么意外,便是轻歌的罪过了。”她顿了顿,和言语色道:“孕妇切忌动怒,表姐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容莹有些意外于叶轻歌的平静。 这个表妹自小就沉默寡言性子柔弱,若是换做从前,听了她这番话,指不定早就伤心欲哭楚楚哀怜了。不过三年不见,不成想倒是在那庵堂里锻炼出一腔隐忍坚毅的心性来。 她妖艳的眸光轻闪,满面怒气散尽,摸了摸自己油光黑亮的发髻,又笑得温柔和善。 “表妹说得是,倒是我浮躁了。”她唇边笑意微微,忽又看向画扇,道:“表妹,你这新收的丫鬟倒是衷心护主,比起从前的兰芝的确伶俐得多。” 画扇面色微冷,放在身侧的手指也渐渐收紧。 容莹这话虽然表面上说得客气,实际上却暗含讽刺轻蔑。伶俐,不过就是说她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教训公主的丫鬟罢了。 叶轻歌坐在马车里没动,语气依旧温和。 “画扇是草莽出身,不懂规矩,若对表姐有所冒犯,还望表姐海涵,莫要与之计较。待回去后我禀明父亲,定会好好教导她。” 容莹呼吸微滞,叶轻歌的话说得很明白。画扇是她的丫鬟,即便犯了什么错也只有她这个主子的才能惩罚。而且画扇不是长宁侯府的家生子,即便是长宁侯也不能干涉画扇的去留。 她眸子微沉,心里划过一丝怪异的情绪。 若是往常,一个叶轻歌,她可以轻易的拿捏在手中。而今日不过短短几句话的交锋,她却连连失利。 看来这三年发生了不少事。 一番心念电转,她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笑得端庄大方的点点头。 “如此便是最好。”她和善道:“长宁侯府是勋贵之家,便是一个丫鬟,也得知礼懂礼,方才不会被人笑话。” 叶轻歌没说话。 容莹也没再继续刁难,回头莲步轻移的走回了轿子,华丽厚重的车帘垂下,掩盖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霾和淡淡疑问。看来,她得进宫一趟了。 容昭懒洋洋的看了画扇一眼,转身翩然上马,往城内而去。 ==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紫色的宫灯摇曳朦胧,一点点洒落宫墙碧瓦,青石铺就的地板雕刻粼粼,纵然富丽堂皇却又难免失了几分秀丽灵气,漫出些微萧索的寂静。 董朝恩疾步而来,跨过玉阶丹墀,看了眼守在门前的宫女,挥了挥手。 “你们都下去。” “是。” 宫人都退下后,他便躬身走了进去。 宽大红木桌子上堆满了奏折,年轻的帝君正低着头批阅奏折,旁侧紫金阆云烛台上灯火幽幽,将他龙袍上绣着的金龙描摹得栩栩如生,越发显得庄重而威严。 嘉和帝是个勤奋的君王,每日除了上朝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处理国家大事。 “老奴参见皇上。” 董朝恩将头埋得更低,语气恭谨而敬畏。 嘉和帝没有抬头,狼毫笔轻轻一划,淡淡道:“圣旨传到了?” “是。” 嘉和帝这才抬头,一张脸轮廓分明俊美绝伦,尤其一双剑眉浓而密,其下一双眼睛深而沉,闪烁着睿智的精光。 “皇叔有什么反应?” 他语气懒散,听起来颇为漫不经心,董朝恩却不敢大意。他深知眼前这少年帝君的深沉和铁血手腕,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便越是深邃难测。 “启禀皇上,晋王并无异常。” “哦?” 嘉和帝挑眉,脸上带了几分笑意,眼神却越发深沉。 “容昭呢?现在回来了吗?” 提起那个名字,董朝恩分明感受到这位年轻的帝王语气微微有几分变化,似风平浪静的海面,底下汹涌着翻腾的浪花。 “是。”董朝恩道:“晋王接旨后就立即差人让世子出京接叶姑娘,如今应该快到长宁侯府了。” 嘉和帝站起来,负手走到窗前,有些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他倒是沉得住气。” 董朝恩没接话。 嘉和帝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目光有些玩味儿起来。 “朕听说当年叶轻歌的母亲和咱们宫中的茗太妃可是并称京城双姝,都是绝色美人,只可惜那叶江氏红颜薄命,膝下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也不知生得什么模样?” 董朝恩眉头不可抑制的动了动,敏感的察觉到嘉和帝在说起茗太妃三个字的时候语气里沉沉压抑的晦暗和讥嘲。 身为皇帝近身内侍,很多事情他自然比外人清楚得多。 这宫里看着奢华,实际上也就是世界上最肮脏的地方,什么龌龊卑劣的事都有。 “皇上若是想知道也简单,叶大小姐如今是晋王世子未婚妻。按照惯例,回京以后会进宫谢恩。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明日长宁侯夫人应该会带叶小姐进宫觐见,届时皇上自可得见。”他又顿了顿,道:“奴才听说这长宁侯府大小姐虽然性子沉默寡言不通世故,却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他眼睫低垂,声音略带几分意味不明的味道。 “清妃娘娘出自安国公府,和叶姑娘是表姐妹,据说入宫前感情也是极好的。” 嘉和帝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何时与清妃攀上交情了?” 董朝恩立即伏跪在地,惶恐道:“皇上明鉴,奴才并未有僭越之心…” “也罢。” 嘉和帝负手而立,淡淡打断他的话,神情看不出任何不悦或者其他情绪。 “清妃禁足也够久了,是该早些放出来。明日叶轻歌进宫只怕是得问起她,好歹是父皇临终前定的未来世子妃,总不好让她第一次进宫便没了脸面。”他顿了顿,眼神刹那飘过深沉的幽光,“你去给皇后说一声,就说是朕的意思,解了清妃的禁足。” “是。” 董朝恩起身准备离开,嘉和帝又唤住他:“等等。” 他转身,恭敬道:“皇上还有何吩咐?” 嘉和帝想了想,道:“算了,你直接去淑宁宫传旨,宣清妃侍寝。” 董朝恩眼神动了动,呈九十度弯腰,道:“是。” 他奉旨而去。 嘉和帝站在原地,眼神悠远。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喃喃了一句,嘴角勾起诡谲的弧度,“父皇英明。” ------题外话------ 明天女主就回家了,嗯,表着急,慢慢来。 第五章 勾引 夜色阑珊,天上星子斑斓闪烁,寂静的街头风声微凉。 长宁侯府。 听雨阁内,灯火朦胧,传来女子嘤嘤伤痛欲绝的哭泣声,长宁侯夫人楼氏闻讯而来,将一屋子丫鬟赶了出去。看着趴在床上哭泣的女儿,顿时心疼的走过去。 “眉儿。” 叶轻眉抬起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低低的唤了声。 “娘…”她说着便扑了过去,哭得更是肝肠寸断。“娘,怎么会这样?先帝赐婚,为什么是叶轻歌那个扫把星,为什么…” 自下午董朝恩来长宁侯府宣读圣旨以后,她便如遭雷击,没心情用晚膳,回到房间便砸碎了所以能砸的东西便趴在床上伤心的哭泣。 楼氏微蹙眉头,拍了拍她的背。 “眉儿别哭,此事是先帝下诏赐婚,谁也无法更改。” “那我怎么办?” 叶轻眉抬起头,柔弱的脸蛋上满是凄楚的泪水,目光悲凉而痛楚。 “您明知道,明知道女儿心仪昭世子已久…”她低下头去,轻声说着。“这些年女儿一直苦练琴棋书画,学习诗词歌赋女红女诫,满腹才情,就是为了能配得上昭世子。如今先帝赐婚,却是那个命不详的望门寡。您让我如何甘心?” 楼氏默了默,柔美的脸上现出一丝冷意。 “眉儿,平时娘是怎么教你的?这么点事情就把你打倒了,日后你还怎么做晋王府的女主人?” 叶轻眉哭泣的脸一怔,随即眼底升起惊人的亮光。她急切的抓着长宁侯夫人的手,“娘,您的意思是说,女儿还有机会?” 楼氏冷笑一声,“那个扫把星,原以为赶她出府她这辈子也就毁了,没想到她那么好运,竟然得先皇眷顾赐了这么一门好婚事,早知道当年我就不该心慈手软留下这个祸害。” 她说罢又拿出帕子,换上一副温柔的面孔,替女儿擦干脸上的泪水。 “你爹只有两个嫡女,先帝赐婚长宁侯府嫡女,若叶轻歌死了,侯府便只有你一个嫡女,自古姐死妹替嫁的也不在少数。先帝遗诏不可违抗,届时便理所应当的由你嫁入晋王府。” 叶轻眉被母亲说得心动,忍不住抓着她的手,道:“娘,您说的是真的吗?” 楼氏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坚定而决绝。 “眉儿放心,只要是你想要的,娘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为你争取。” 叶轻眉立即眉开眼笑的扑进她怀里,“娘,就知道您最疼女儿了。” 楼氏温柔的抹了抹她的头,宠溺道:“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疼你疼谁?” 帷幔低垂,灯光幽幽,照见她精致的眉目投下一片深重的阴影,嘴角笑意阴冷而恶毒。 江忆薇,当年你挡了我的路,我不会让你的女儿挡我女儿的路。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匆匆而来,是楼氏身边的许嬷嬷,她站在珠帘外焦急低声道:“夫人,大小姐回来了,侯爷和老夫人让您和二小姐出去迎接…” 楼氏霍然回头,目光凌厉而微微不解。她明明派了杀手,按理说叶轻歌这时候已经死了才对。 “你说什么?” 许嬷嬷一颤,语气更加惶然无措。 “大小姐平安归来,同行的还有昭世子和临安公主。据说,是…是昭世子亲自出京去接大小姐回府的…” “昭世子?” 叶轻眉呆了呆,继而满面嫉妒扭曲,“怎么可能,昭世子怎么会亲自去接那个贱人回…” “眉儿,住口。” 楼氏低斥一声。 叶轻眉闭上了嘴巴,神情依旧愤愤不平。 楼氏渐渐平复了情绪,面上又是一派的端庄持重,甚至带上几分笑意。 “眉儿,换装,出去接你姐姐。” 叶轻眉呆了呆,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娘?” 楼氏已经站了起来,保养得极好的容颜如往昔般美丽柔婉。 “咱们侯府是勋贵门第,如今昭世子莅临,咱们可不能失了礼数。你且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再去迎接你姐姐回府,别让人嘲笑咱们长宁侯府的女儿不堪风度。” 叶轻眉接收到她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中顿悟。昭世子来了,这便是她的机会。于是她立即站起来,眉眼一派柔和喜悦。 “娘教训的是,女儿这就换装。” 楼氏满意的点点头,对外面吩咐道:“来人,伺候小姐沐浴更衣。” …… 锦绣罗裙加身,胭脂粉黛添色,朱钗步摇装饰云鬓。 叶轻眉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象牙镂花小圆镜里自己柔美灵动的容颜,满意的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 叶轻歌,我不会输给你的。 她走出去,看见正坐在堂前喝茶的楼氏,唤了一声。 “娘。” 楼氏抬头看见她的妆扮,眼神里划过赞赏,起身走过去,拉过她的手,道:“记住,男人最喜欢温柔乖顺的女人。我的眉儿这般美丽又富有才气,没有男人会不喜欢你。” 叶轻眉娇羞的低下了头,眼底闪过雀跃和期待的光。 “走吧,别让你父亲等久了。” “嗯。” …… 长宁侯带着妻女匆匆来到门口,便看见容昭高踞马上,一身紫衣华服被门前灯笼微弱的光照出丝丝缕缕流光,那少年的容颜沉静在阴影中,只一个轮廓便美轮美奂,直欲让人忘了呼吸。 叶轻眉站在楼氏身边,小心翼翼的抬头,这一望便痴了眼。连带着那雪白马儿身边不远处的华丽马车,都成了摆设。 容昭神情懒散,见到长宁侯也不待对方行礼,便道:“本世子奉命已将贵府叶大小姐安全接回来,便先告辞了。” 说罢也不理会长宁侯等人的反应,便要纵马离去。 “世子且慢。” 一声娇呼,却是叶轻眉情急之下冲到了容昭面前。 容昭微挑眉,容莹刚伸手掀开车帘,闻言手一顿,透过缝隙打量外面的情景。 长宁侯脸色不虞,身为大家闺秀,如此冒失不知礼数,传出去只会丢了侯府的脸。 “轻眉,不得无礼。” 他一边低斥,一边责怪看向身边的妻子。 楼氏也微微有些惊讶和慌张,不过转瞬就镇定下来,笑着上前两步。 “昭世子切莫见怪,轻眉自小和轻歌姐妹情深,如今轻歌回府,她心中喜悦,急忙出来迎接。听说一路上有世子相护,心生感激,想当面谢昭世子。失礼之处,还望世子海涵。” 叶轻眉因长宁侯一声呵斥才恍然想起自己的失态,正慌乱间,看见母亲给自己使眼色,立即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目的。忙敛衽福身,低声道:“听说城外盗贼猖狂,自听说姐姐要回府,轻眉喜悦之余也心生忐忑。幸得世子护送,轻眉代姐姐谢过世子大恩。若有冒犯之处,请世子见谅。” 她原本半垂着眼睫,此刻抬头,一双眸子楚楚动人,碧绿耳坠垂在脸侧,更衬得一张脸肤若凝脂,美丽无瑕。 这个角度看过去,美人纤腰楚楚,容色亮丽,姿态婉转而神态柔弱堪怜。任何男人看见了都会心生怜惜,恨不能拥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画扇坐在车辕,冷眼看着叶轻眉的做派,不屑的轻哼一声。 叶轻歌一直坐在马车中,没出声。 容昭看着她,忽然笑了一声。 第六章 惊艳 叶轻眉心中一动,抬头看见他恍如天神的容颜,更是心如鹿撞芳心大乱,不自觉的低唤出声。 “世子…” “你叫叶轻眉?” 容昭开口了,却是问她的名字。 容莹掀车帘的手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双看好戏的眼睛。 楼氏温柔而笑。 车内叶轻歌笑得更温柔。 叶轻眉大喜,稳了稳心神,脸蛋上浮现淡淡胭脂般的红晕。 “是。” “你们姐妹感情很好?” 容昭又懒散的问,似乎心情很好。 叶轻眉此刻已经忘记思考,痴迷的看着他,只知道跟着他的思路走,茫然点头。 “是。” 容昭神情却突然转为淡漠,隐有几分讥诮和轻嘲。 “京外盗贼猖狂,而你姐姐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长途跋涉回府,未有人接送,险些在回京路途中丧命。而你这个妹妹却绫罗绸缎朱钗满头,风光无限。你姐姐旅途劳累刚至家门口,你这个妹妹从头到尾没有半句关心的话不说甚至连看一眼车中人是不是你姐姐都没有。好一个姐妹情深啊,长宁侯府的家教的确非同凡响,本世子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叶轻眉自他说完第一句话开始脸色就变了,到最后已经接近惨白,满眼的惊惶无措和害怕。 “世子,我…” 楼氏也骤然变色,长宁侯脸色一沉,刚准备说什么,容昭已经冷哼一声,忽然一拉马缰。马儿受惊嘶吼一声,马前蹄上扬,眼看就要踩向叶轻眉。叶轻眉惊得瞪大了眼睛,楼氏惊呼着跑过来。长宁侯面有急色,“世子息怒…” 眼看马蹄要落下,容昭却又一拉马缰,马儿掉转头走向后面的叶轻歌。他依旧高踞马上,眉眼波澜不惊,也不看身后瘫软在地的叶轻眉和抱着她一脸后怕的楼氏以及长宁侯。隔着车帘看向车内的叶轻歌,淡淡道:“还不出来?” 叶轻歌轻笑了声,听起来似乎很愉悦。 画扇立即跳下地,一把掀开车帘,伸手去扶叶轻歌。 “小姐。” 一只手伸了出来,紧接着,是倾泻如瀑布的黑发。夜空中星子洒落,如云发丝上坠落朦胧光辉。天蓝色素淡衣裙流动如水,随着弯腰下车的动作飘逸如风,而后那般行云流水而优雅十足的落地。 她抬头。 一瞬间空气静止,一瞬间周遭一切湮灭,有什么在死寂里慢慢复苏,亦或者有什么在光芒里慢慢退却光泽。便是刚刚突破云层而出的月色,也在这样炫目的星辉中黯然失色。 那种美已经超乎了人的想象力和一切形容的词汇,立即将华衣锦绣的叶轻眉从天堂打到地狱。 眉如远黛横翠,眸如碧水桃花。尤其眉间一点朱砂,凄艳绝世,潋滟无双。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她静静而优雅的站着,唇边笑意清浅而恰到好处,整个人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亦或者,她本就是画中仙子。一举一动都透着仙气,让人只能仰望不可亵渎。 容昭盯着她,耳边忽然就有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容昭,不要用看仙女的眼神看着我,我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和你同等的凡人。” 一刹那仿佛有千钧重锤般狠狠击中他的心,多年掺杂在心口上密密麻麻的疼痛再次汇聚而来,他几乎立即就白了脸。 身后响起容莹的声音。 “表妹。” 叶轻歌抬头看过去,容莹已经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三年青灯古佛,表妹清瘦不少,却比之以往更见清丽。” 长宁侯盯着叶轻歌那张与她母亲有六分相似的容颜,眼神有短暂的渺茫和怀念,以及淡淡不可捉摸的疼痛,几乎都忘记了这个女儿曾带给他的耻辱。楼氏扶着叶轻眉站起来,看见长宁侯神情一刹那的柔情,暗自磨了磨指甲。 叶轻歌淡淡一笑,任由容莹握着自己的手,道:“表姐夸耀,轻歌愧不敢当。” 容莹拍了拍她的手,道:“既然你平安归来,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说到这里,她又意味不明的看了眼渐渐恢复冷静的容昭,道:“明日一大早你还得进宫谢恩呢…” 话音未落忽然一顿,已经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长宁侯等人也顺着声音看过去,晚上原本极为安静,此刻那脚步声便显得越发突兀。不止一个人,是三个人。 待几人走进,却是穿得一身太监服,看清最前方之人,容昭便皱了皱眉。 “安德海?” 此人正是皇后身边的内侍兼红人安德海。 安德海显然知晓容昭和容莹在此,立即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 “奴才参见昭世子,参见临安公主。”又看了眼走过来的长宁侯,“参见侯爷。” 长宁侯挥了挥手,问:“安公公深夜前来,可是皇后娘娘有何懿旨?” 安德海抬头看了眼容莹身边的叶轻歌,目光里划过一丝惊艳和莫名情绪,然后笑眯眯对长宁侯道:“奉皇后娘娘口谕,宣叶大小姐进宫觐见。” 容昭眉头一挑,神色冷了几分。 “她又想做什么?” 他刚送叶轻歌回府,宫里便来了人,她的消息倒是挺快。 安德海默了默,又端起公式化的笑容,客气道:“奴才只是奉皇后娘娘之命传个话,其他的,奴才不知。” 容昭冷哼一声,月下身影修长而俊秀,目光淡淡而慵懒。 “你回去告诉她,今日天色已晚,明早叶轻歌自会进宫谢恩。” 他语气虽然很淡,却透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这…” 安德海又是惊异又是为难,“世子,娘娘有吩咐…” 容昭凉凉的打断他,“你不是只负责传话么?那就按照爷的吩咐去做,皇后娘娘宽容仁善,不会问罪于你的。”话落他又补充了一句,“皇后娘娘统辖六宫,俗务缠身,本就劳心劳神。这等小事,就不必日日放在心上了。明日本世子会亲自携带长宁侯府大小姐进宫叩谢天恩。” ------题外话------ 咱们滴女主一回来就那么多人惦记,嗯,不省心啊。 第七章 维护 晋王妃乃是左相之女,皇后便是晋王妃娘家的侄女,也就是容昭的表妹。 叶轻歌抬头看着他,他依旧高踞马上,也不看众人各异的神色,眉目隐在暗沉的夜色中,依旧那般潋滟华光雍容高贵。 安德海压根儿没想到这位天不怕地不怕向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公子爷居然这么维护叶轻歌,心中暗暗叫苦,“世子爷,您就别为难奴才了。娘娘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若今晚奴才没将叶大小姐带进宫,娘娘非摘了奴才的脑袋不可。您大人有大量,就…” “摘就摘了,与爷何干?” 容昭语气冷漠隐有不耐烦,“别以为你的命多值钱,宫里最不多的就是奴才,死了你一个还有十个百个千个太监愿意做凤銮宫的总管内侍。”他微微低头的姿态优雅而慵懒十足,说出的话如夜色凉风,一寸寸冷入心骨。“爷没那么多的耐心,别想着威胁爷,这世上敢威胁爷的人还没出生。” 安德海吓得脸色一白,忙跪在地上求饶。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啊…” 容昭冷哼一声,“还不滚回去,要爷亲自送你不成?” “这…” 安德海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敢得罪容昭,可也不能就这么回去,否则皇后娘娘非将他大卸八块不可。 容莹扶着碧春的手慢慢的走了过来,“小昭,你也别逼他了。他不过一个奴才罢了,也犯不着你如此生气。”她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叶轻歌,笑道:“既然皇嫂都下了口谕,此事不好推脱。圣旨已下,如今天下人都知道表妹是你的未婚妻。表妹今日才回来就无视皇命,怕是落得个轻狂犯上的罪。你倒是不怕,但长宁侯府,可吃罪不起啊。” 楼氏这时候终于捡到缝隙说话了,附和道:“是啊,世子,老爷。娘娘有口谕,是轻歌的荣幸,若今日忤逆了皇后娘娘的命令,日后只怕旁人要诸多非议,有损轻歌的名声。” 叶轻眉按捺下心中翻涌的嫉妒,接口道:“姐姐原本就受谣言戕害多年,如今再经不起雪上加霜了。”她抿唇,也不敢再靠近容昭,只轻声道:“世子若真为了姐姐好,就不该阻拦。” 长宁侯一直冷着一张脸,从叶轻歌下马车开始,他除了最开始短暂的恍惚过后便是一脸的厌弃和痛恶。 画扇这时候人忍不住了,“小姐已经赶了一天的路,回京途中又遇刺受惊。又未曾进食,如今已是身心皆累体力不支,不宜再操劳。从长宁侯府到皇宫最起码也要一个时辰,小姐如何承受得住?” “你说什么?杀手?”长宁侯总算想起之前容昭说过的话,顿时眉头皱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楼氏心中一跳,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侯爷。” 长宁侯皱着眉头,“何事?” 楼氏见所有人都看过来,脸色僵了僵,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走到长宁侯身边,凑过去轻声说了几句话。 “您忘记三年前发生的事儿了么?轻歌和广陵侯世子…” 她点到为止,长宁侯却变了脸色,刚才被画扇一句话挑起的心软和疑惑刹那烟消云散,最初的厌恶憎恨再次浮现眼底,语气冷漠得如同十恶不赦的仇人。 “罢了,此事以后再说。既然皇后娘娘有口谕,你便进宫去吧。都大老远从水月庵回来了,也不在乎这点路程。” 如此冷漠排斥没有半点温和怜惜的语气,很难相信这是一个父亲对亲生女儿的态度。 容昭微微蹙眉,看向长宁侯的眼神有些冷。 而最开始一直上演和叶轻歌姐妹情深看似维护她的容莹,此时却没说一句话,反而还有些看好戏的味道。 楼氏母女俩也没说话,一个依旧端庄,一个依旧低着头,眼角深处森冷的嘲讽和得意。 画扇却气得脸色铁青,想要为自家主子出头,却被叶轻歌一把拉过来,淡淡落下两个字。 “我去。” 容昭顿时看向她。 “小姐,不要…” 画扇刚出口的话在她淡漠的眼神中咽了下去,神色依旧愤愤不平。 叶轻歌温柔微笑,“父亲不必担心,女儿再任性也不会连累整个长宁侯府就此覆灭。皇后娘娘有口谕,我去便是,犯不着大家这么兴师动众。” 她语气清淡而漫不经心,脸上笑容不改。 “就算皇后娘娘生怒,父亲大不了像三年前一样,为了保住长宁侯府的名声,将我送去庵堂思过。只是这一次,赔上一条性命罢了。以我一人换长宁侯府上下几百条人命…”她轻轻一笑,眸光流转如水波荡漾,流窜着星月交辉。“这笔账,三岁小孩儿都会算。” 长宁侯一怔,对上她轻柔又似乎带几分嘲弄的眼神,心底一刹那的柔软再次退却,冷意泛上眉梢。 “早点去吧,莫让皇后娘娘久等。” 叶轻歌点头,“是。” “小姐。” 画扇一脸焦急,小声道:“今日是十五,您…” 她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本身就内功深厚的容昭依旧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挑了挑眉,再次打量叶轻歌,忽然道:“上马,我带你进宫。” 一语落下,在场所有人都骤然变色,叶轻眉猝然抬头,神情不可置信而扭曲嫉妒,失声尖叫。 “世子—” “闭嘴!” 容昭低喝一声,见叶轻歌站着不动,也没了耐心,直接伸手一拉将她带上了马。 第八章 讽刺 温香软玉刹那入怀,沁人的清香扑入鼻端,胸腔里随之升腾起淡淡排斥让他下意识的想要将怀中的女人丢出去。然而下一刻,叶轻歌回头看着他。她眼神寂静而温和,像一汪湖水,倒影着那年湖面上零星花灯,倒映着她盈盈笑脸,赛过这满天的星辰,胜过这世间一切绝丽风景。 容昭欲伸手的动作就那样顿住了,画扇上前一步,叫了声。 “小姐。” 叶轻歌自容昭怀里抬头看过去,淡漠的声音不容反驳。 “不许跟来。” 她脚步顿住,安德海已经站了起来,惊疑不定道:“世子,您…” “废什么话?”容昭不耐烦的打断他,“进宫。” 他说完就一踢马肚,马儿立即奔跑起来。 身后安德海大喊几声无用,在原地跺了跺脚,骂着身后两个小太监。 “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拦不住。” 两个小太监低着头,不敢回话。 安德海冷着脸,又看了眼愣在原地的长宁侯,阴阳怪气的说了句。 “这世上能得昭世子如此看重的屈指可数,侯爷当真是教养了个好女儿啊,赶明个儿京城各府邸的闺秀们只怕都要争相往庵堂里烧香拜佛住上一段时间了。” 长宁侯脸色一变再变,还未说什么,安德海已经一甩拂尘,凉凉道:“时间不早了,既然昭世子已经带叶大小姐进宫,老奴也该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了。”然后又对身后两个小太监斥责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追?办砸了皇后娘娘交代的事儿,有你们好看的。” 他一拂袖便疾步而去。 两个小太监唯唯诺诺的应着,连忙跟在他身后。 叶轻眉目光阴沉,几乎要喷出火来。楼氏捏了捏她的手心,忧心忡忡的望向长宁侯。 “侯爷,这…” 容莹转身,笑吟吟道:“有小昭在一旁护着,表妹不会有事的,姨父大可放心。” 长宁侯敛下眉目,点点头,对楼氏和叶轻眉道:“进去吧。” 叶轻眉终究有些不甘心,小声道:“爹,姐姐刚回来,风尘仆仆的,也没沐浴换装,就这么进宫觐见皇后娘娘,是为大不敬。万一皇后娘娘责怪发难姐姐该怎么办?那姐姐岂不是有危险?” 画扇冷冷的看着她,唇角满是讥诮。打扮得如此艳丽来勾引自己的未来姐夫,如今却又在这儿上演姐妹情深,当真无耻之极。 长宁侯皱了皱眉,淡声道:“你姐姐如今是晋王府未来的世子妃,此乃先帝遗诏,便是皇上也不可忤逆。即便轻歌形容简陋有污皇后娘娘凤颜,也不会有性命之危。” 画扇目光含怒,这是一个父亲该谁的话么?自己女儿进宫生死未卜,做父亲的不关心也就罢了,还在这儿说风凉话。这长宁侯府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可是…”叶轻眉原本想借口进宫去,她可不想叶轻歌那贱人和自己的心上人独处。 “好了。” 长宁侯语气淡淡而威严,“夜了,早些休息吧。” 叶轻眉暗自咬牙,还欲说什么,楼氏回头给她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她未说完的话就这样不情不愿的咽了下去。楼氏又一脸笑意的对容莹道:“有劳公主亲自接轻歌回来,妾身感激不尽。” 容莹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楼氏是安国公老夫人的远房外甥女,家道中落,便求亲来到京城,寄居安国公府,才能享受世家名门大小姐的待遇和荣华。她其实是从骨子里看不起楼氏的,语气便有些轻蔑和嘲讽。 “她是本宫的表妹,本宫去接她理所应当。你虽然是长宁侯府的当家主母,却非表妹的生母,跟着瞎搅合什么?哦对了,适才在城门口的时候,表妹还对本宫说起,姨母的忌日快到了。夫人既为侯府掌家,还是好好准备准备姨母的祭奠事宜吧,也不枉当年在安国公府姨母对你多多照拂的一番姐妹之情。” 长宁侯转身的动作一顿,楼氏脸色微僵,肩膀都克制不住的抖了抖,眼底划过一抹深沉的幽暗和难堪。 出生微陋以及当年在安国公府寄人篱下依旧是她一生的耻辱和污点。再加上一个江忆薇,让她骨子里升起一种强烈的嫉妒和仇视。那可是她丈夫的原配夫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即便死了,也永远压她一筹。 人人都当她如今富贵满身,又受长宁侯十多年恩宠信任,夫妻和睦伉俪情深。但只有她知道,她的丈夫,至今心里依旧忘不了江忆薇,这才是她的心结所在。 容莹当着她丈夫的面提起江忆薇,无非就是打她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笑得自在一些。 “公主说得是,妾身晓得了。” 容莹转身准备离去,瞥到站在一旁的画扇,微微蹙眉,道:“表妹这一进宫只怕没两三个时辰是不会回来的,你还是早些回去,将表妹的院子打扫干净,以便表妹入住。” 画扇不卑不亢道:“多谢公主提醒,但这一切自有夫人安排打理,奴婢在这里等着小姐便好,以免小姐出宫晚了侯府的下人关了大门小姐无法进门。” 楼氏悠然目光凌厉如刀锋,冷冷的看向画扇。 容莹笑了下,“也好。”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既然如此,本宫也先回去了。” “公主慢走。” 楼氏拉着叶轻眉敛衽送行。 容莹看都没看她一眼,漫步走向马车,忽然脚一崴,轻呼了一声。 “公主小心。” 楼氏连忙上前搀扶住她的手臂,防止她摔倒。 碧春惊魂未定,一把推开楼氏,关心道:“公主,您没事吧?” 叶轻眉扶着被碧春推得差点摔在地上的楼氏,回头狠狠的瞪着碧春,正准备斥责,却被楼氏拉了回来,无声的对她摇头示意不要发作。 她深吸一口气,终究什么也没说。 容莹站稳了身子,又回头看了眼楼氏,没说什么,踏着车夫的背上了车,马车很快往卢国公府而去。 第九章 馄饨 夜晚的风很凉,拂过耳边都能听到风声在心里寸寸泛冷。 叶轻歌眼神有些恍惚,记忆被拉到很多年以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天上星子泛滥,一抹弯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她拉着他穿过人群,来到护城河边坐下,看着河面上花灯星星点点,照亮一夜绚烂迷离。 马儿突然扬起前蹄,身体失了惯性般向后倒,脑海里那些片段瞬间被拉得支离破碎。回神的时候他已经翻身下了马,对她冷冷道:“下来。” 叶轻歌蹙眉,“不是要进宫么?在这儿作甚?” 容昭懒懒看她一眼,“你不饿?” 叶轻歌一愣,抬头就看见‘望月喽’三个大字。 京城最大的酒楼,也是容昭这三年醉生梦死的地方。 她敛下眉目,浅浅一笑。 “我不饿。” 容昭被她那清浅而浮光般的笑容晃了晃眼睛,随后又皱眉,像是赌气一般,怒道:“爷饿了,下来。” 叶轻歌又是一愣,无奈的摇摇头,忽然心中一动,道:“可我想吃馄饨。” 容昭明显一颤。回过头来,一字一句似乎说得十分艰难。 “馄…饨?” 叶轻歌点头,低低道:“用骨头汤,再加虾皮,紫菜…”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另一个久远的画面渐渐在脑海重现。 十岁的少女拉着十三岁的少年在一个很简朴却生意极好的馄饨馆子坐下来,眉飞色舞道:“我告诉你啊,这家馄饨最好吃了。别的馄饨都是用的烧沸的水做汤,只有这家是用熬好的骨头汤,再加上虾皮,紫菜,榨菜末等食材,混沌入口嫩滑香甜,乃人间美味,包你终身难忘。” “哦?” 他来了兴致,“我看这一条街这么多卖馄饨的,就这家规模最小也最简陋。我看你也是个富家千金,应该是从小锦衣玉食荣华不断才是。怎么对这街边的小吃如此感兴趣?” 她一挑眉,哼了声。 “所以说你头发长见识短吧,你还不信。” 他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指着自己,不可思议道:“我头发长见识短?”见她一副散漫理所应当又带几分傲娇的神情,他顿时被气笑了,“好,就当我目光短浅。你说说,我洗耳恭听。” 她干咳一声,做出一副老学者的模样,字正圆腔道:“俗话说得好,整天吃山珍海味,早晚也会腻的。偶尔吃一些街边的小吃,改善一下伙食,有什么不好?”她上上下下打量他,用十分不屑的语气评价道:“当然了,你这种生来就含着金钥匙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自然是不知道什么叫做人生百味。本姑娘呢,今天就让你好好体验一番,别太感谢我哦。先人说得好,助人为快乐之本,本姑娘…” 他觉得她摇头晃脑的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打断她。 “我怎么不记得有哪位先人说过这句话?”不等她说话,他又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我头发长见识短了,多谢姑娘告之,在下受教。” 他说着,还一本正经的对她抱了抱拳,以示真诚感激,眼角余光却瞥见她怔怔而尴尬的脸,颇有几分成就感。 不过一瞬间,她又故作无意的挥了挥手,干咳一声,道:“这话是我母…是我娘说的。我娘才华冠京,乃当世女子之首。她说的话,难道比不得先人?” 他只是笑,点头附和,却没想过大燕堪称第一才女的,唯有当今皇后罢了。在最初的最初,她便已经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份,只是当时他未曾细想,以至于宫宴上看见她一身华丽宫装娉婷而来,他呆愣得回不过神来。 …… 热气在眼前弥漫汇聚,淡去了记忆,却散不开心口的疼痛。耳边传来女子清雅的询问声,“就是这里吗?” 容昭回神,没有看她,只是嗯了声。 “整个京城,只有这一家馄饨店最正中。”他一顿,语气有些意味不明,“或许会合你的口味。” 天色已晚,这个时候基本没什么人来吃馄饨,四周格外寂静。 老板娘已经笑呵呵的走了过来,显然对容昭十分熟悉,亲和道:“世子,您可好久都没来了…”眼角余光瞥到叶轻歌,眼神一亮,又是惊艳又是惊奇。剩下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 容昭没把老板娘的神情变化放在眼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两碗馄饨。” 老板娘立即回神,边朝里面吩咐边给两人倒茶。 “世子您稍等,马上就好。”她说完又回头对叶轻歌笑道:“这位姑娘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老身两口子在这里卖了近十年的馄饨。世子也在这里吃了好些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世子带人来呢,姑娘您好福气…” “老婆子,你在这站着做什么?别打扰客人用餐。”年过花甲的老人端着馄饨走过来,口中责备着发妻,眼神却是带几许柔情。 老板娘从托盘上端过热腾腾的馄饨,瞪了他一眼。 “我不过就多说了两句话而已,哪里碍着你的事儿了?” 老者不反驳,和善对叶轻歌和容昭道:“世子,你们慢慢吃,有什么需要就喊一声,小老儿立即就来。” 容昭点点头,神情难得几分温和。 “嗯。” 老夫妻俩笑呵呵的转身朝屋内走去,叶轻歌看着两人的背影,不无羡慕道:“他们两人感情真好。” 容昭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没说什么。 叶轻歌又道:“你经常来这儿么?” 闻着馄饨散发出的香味,恍惚间还是大燕帝京街头偏僻的一隅,陌生的少年少女互相对坐埋头吃馄饨的情景。 容昭又抬头看她一眼,眼神微微复杂。 叶轻歌兀自一笑,“吃吧,你不是饿了么?一碗混沌,管饱。” 容昭眯了眯眼,耳边又想起少女清脆的声音,她的清香似乎还在鼻尖萦绕不休。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是不是难得的美味?” 他酒足饭饱,点点头,神采奕奕道:“等我回北齐以后也让人开个馄饨店,天天煮给我吃。” 她嗤笑了声,非常不屑道:“天天吃?你也不怕被撑死。” 他笑眯眯道:“不会撑死,管饱就行。” …… 啪—— 容昭忽然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冷声道:“进宫。” 第十章 情敌 他一站起来周身便围绕着冷气,温度顿时下降了不少。 叶轻歌柳眉微蹙,“您不是饿了?” 容昭抬步往外走,“不吃了。” 叶轻歌无奈,“世子,您忘记结账了。” 容昭脚步一顿,下意识把手放在自己胸口处。恍惚间昔年记忆重叠,出生贵族的少男少女不知人间疾苦,无论何时身边丫鬟奴仆环绕,出门从不带钱。结果就导致一个人在外吃了馄饨没钱付账,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她果断的拔下头上一枚碧玉发簪抵账,他盯着那只价值不菲的玉簪,眼神里精光闪烁。 在她离开后,他便又回去找了那家店的老板,威逼利诱把那玉簪赎了回来,一直贴身藏着。 …… 他缓缓回身,眼神漆黑如夜,沉沉如看不见的海底深渊,带几分凌厉和怀疑。 容貌五分相似,神态相似,言行举止也相似。只是少了那年初遇的灵动活泼以及洒脱肆意,更似回到宫廷以后端庄优雅的燕宸公主,美丽圣洁,让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玄瑾。” 他蓦然回头,沉声唤道。 一个黑影瞬间出现在身后,恭敬道:“世子。” “去寻一辆马车来。” “是。” 玄瑾闪身消失,不多时便牵着马车缓缓走来。 容昭结了账,再要了两碟点心,对还坐着的叶轻歌道:“上车。” 叶轻歌挑眉,眼神里有细细流光闪烁。 刚才还让她和他同乘一骑,现在就不愿让她近身了。 她也不多言,默默的走到马车旁,悠然一股绵柔之力传来,将她拖上了马车。玄瑾坐在车辕上,驾车而去。 叶轻歌依靠在车璧上,脸上笑容淡了几分,微微恍惚而沉寂。看着小桌上精致的点心,已经没了胃口。 ……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宫门口,宫门的侍卫一看见容昭,都有些惊讶,然而依旧恭敬的行礼。 “参见昭世子。” 容昭翻身下马,一手掀了车帘。 “下来。” 叶轻歌跳下马车,见他随手扔了什么牌子给侍卫,侍卫立即垂首退开,叶轻歌便跟着容昭走了进去。 待两人身影消失不久后,安德海才急急而来,满头大汗的问守宫门的侍卫,“昭世子呢?” “已经进宫了。” 安德海骂了声坏了,又急匆匆而去。 …… 皇后早已得了容昭亲自护送叶轻歌进宫的消息,当即怒而挥袖,茶杯碎落一地,凤銮宫的宫女也随之跪了一地。 “娘娘息怒。” 皇后背对着众人,单薄的身影有些落寞和萧条,却依旧故作冷漠。她低哑的吩咐,“把这里收拾干净,宣他们进来。” “是。” 女官花若挥退了众人,走到她身侧,低声唤道:“娘娘…” 皇后怔怔的坐着,忽然问:“花若,你说,她会不会是第二个燕宸?” 花若一震,而后坚定道:“不会。” “是吗?” 皇后凄然一笑,眼神里蔓延着无限的凄楚和荒凉,疲惫的向后靠了靠。 “三年了,自先帝驾崩后,他三年都未曾踏足宫廷半步。如今,就为了一个叶轻歌,他却能做到这个地步。” 堂堂皇后,后宫之主,此刻威严尽褪,满目萧索哀凉,说不清的脆弱,道不尽的悲伤。 “为什么?他可以对秦梦凝情有独钟非卿不娶,也可以维护叶轻歌亲自护送。却独独对我那般残忍,甚至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她眼中有凄楚的泪痕闪烁,流尽深宫女子一生悲凉。 “娘娘。”花若眼中有叹息有怜惜有不忍,最后都化为冷静,沉稳道:“您得记住,您是皇后,是整个北齐最尊贵的女人。您的夫君是天子,您心中记挂的,也应该是陛下。除此以外,其他的都是浮云。” 皇后嗤笑了声,听到脚步声,表情悠然凝滞,抬头望过去。 朱红色大门屹立森严,门口宫灯摇曳生辉,洒落的光芒华丽而璀璨,昭示着皇宫的富丽奢华。而随着那一前一后慢慢走近的男女,周围原本炫目的光瞬间暗淡了下来,全都汇聚在那两人身上,刺得她眼睛一阵生疼。 他依旧还是那般容光霁月,风华独具。而他身边的女子,尽管穿着素净淡雅,却依旧掩不了绝色姿容,眉眼华光溢彩,沉静优雅。 远远看过去,赫然便是一对金童玉女。 这个认知让她胸腔里几乎立即升腾起灼热的怒火和妒火,手指颤巍巍的险些将指甲捏碎。 容昭停在门口,并没有走进来,对着她遥遥抱拳,道:“后宫重地,微臣不便踏入,在此参拜皇后娘娘,愿娘娘长乐金安。” 皇后悠然手指收紧,目光幽怨而愤怒。 都到了她的殿门口,却依旧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么? 容昭,你够狠。 她深吸一口气,懒散道:“今儿个昭世子怎么有空进宫来了?” 容昭波澜不惊道:“听闻娘娘深夜召见微臣的未婚妻,长宁侯心系爱女安全,微臣便护送她进宫。” 皇后手指骤然握紧,眼底闪过一丝森冷的凌厉,又漫不经心道:“是吗?本宫听说先皇给你赐婚,便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得先帝看重许你为妃。不成想,你竟如此忧心,莫不是担心本宫为难她?呵~你何时这般怜香惜玉了?” 面对皇后的冷嘲热讽,容昭神情不卑不亢。 “娘娘仁厚,自然不会为难无辜。” 皇后微怒,“你——” 容昭不卑不亢的打断她的话,“娘娘要见的人微臣已经带来了,若没其他的事,微臣便送她回府了…” 皇后骤然站起来,拔步上前,拨开珠帘,露出一张艳丽而怒火熊熊的面容。 “你便这么护着她?” 她一走出来,叶轻歌便伏跪在地。 “臣女叶轻歌,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她这一开口,皇后立即注意到她,一眼看见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胸中怒火更甚,一巴掌就挥了过去。然而在半途中被人死死抓住,容昭低而微怒的声音响起。 “你还要任性胡闹到什么时候?” 花若大惊失色,忙跪在地上,“世子息怒…” “闭嘴。” 容昭低斥一声,沉沉的看着皇后,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加重。 “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一次,别怪我无情。”他说罢就松开了她的手,一把拉起叶轻歌,转身就走。 皇后被他推得撞在桌角上,见他要走,悲愤大喊一声。 “容昭,你当真要娶她?” 容昭脚步不停,周身散发着冷沉的怒气。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好好的做你的皇后,不该想的别想,不该做的别做。打理好后宫,皇上自会善待于你。” 皇后慢慢的站起来,推开上前扶她的花若,看着他渐渐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凄声道:“你以为我想做这个皇后吗?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姑姑是想让我嫁给…” 容昭悠然转身,眼神里怒火再也无法抑制。 “郭子凤!” 第十一章 看穿 皇后一颤,目光缓缓睁大,却不知是喜是忧。 “呵~难得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容昭眼神沉寂,慢慢的松了手,语气平淡却无情。 “你知道我向来言出必行,我说最后一次便就真的是最后一次,别拿母妃来威胁我。”他率先打断皇后想要搬出最后筹码的机会,冷声道:“不要把别人的宽容当做你肆无忌惮的把柄,不要把别人对你的同情当做得寸进尺的资本。母妃和我都不曾亏负于你,入宫非你所愿,你委屈你不甘你怒恨你也可以报复。但你记住,你没资格以此为借口来折辱无辜。” 他语气沉沉如这夜深重,一字一字冰冷骸骨,似要将她的血肉混着骨头都融化。 “不是所有人,都有义务做你的奴隶承受你的无理取闹和凌辱。” 皇后呆在原地,眼睛睁得大大的,蠕动着唇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容昭眼神淡淡瞥过殿内,璧墙上夜明珠光色泠泠,折射出地面碎片棱角也泛着凄冷的光。 他转身,再次拉着叶轻歌离去。这次,未曾停留半分。 花若站起来,担心的走到皇后身边。 “娘娘,您…没事吧?” 皇后猛然回神,浑身都在颤抖,眼神里有一种悲愤后的凄楚,喃喃自语着:“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痛骂我,第一次…他竟然待叶轻歌如此,他竟然待她如此?”后一句语调骤然提高,凄厉而撕心裂肺,仿佛骨子里撕扯的疼痛一寸寸连着血脉由那两句话字字传播散开,令听者无不动容。 花若抿唇,脸上忧色渐渐退了下去,沉稳道:“娘娘,您是皇后,是一国之母,要注重仪态端庄,肃容…” 皇后悠然看向她,“皇后?一国之母?呵呵…”她后退,笑声响彻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凄凉寂寞,“温贵妃盛宠后宫,清妃也被解了禁足,侍寝获宠…便是那个早就被打入冷宫的瑶姬,皇上到现在依旧还对她念念不忘。”她愤然转身,目光悲戚。 “你说,这偌大个后宫,哪里还有本宫的位置?本宫这个皇后,从进宫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名不副实了…” 说道最后,她忍不住眼底水雾泛滥,多年来的隐忍和故作坚强,在这一刻,轰然倒塌,零碎成泥。 花若叹息一声,道:“娘娘,以后这种话万莫再说。尤其是瑶姬娘娘,千万别在皇上面前提起。” 皇宫里人人都知道,瑶姬是宫中的禁忌,触碰不得,连提一下都有可能丧命。 皇后嗤笑了声,目光有些空洞。 “对一个早就心如死灰的人来说,还有什么可怕的?” “娘娘您是不怕。但是…”女官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您身后还有郭府。” 皇后骤然僵直了身体,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色,眼神无限哀戚。 …… 淑宁宫。 *初歇,空气里泛着淡淡甜腻的味道,混合着紫金香炉里浅浅烟雾,闻着格外让人沉醉。 看了眼身侧因承恩过多昏睡的清妃,嘉和帝没有任何留恋的起身走了出去。暗卫向他禀报了凤銮宫的消息,等候他的吩咐。 嘉和帝眯了眯眼,看着空中一点点从云层满溢出来的弯月,嘴角也随之勾起一抹邪魅而深沉的弧度。 “父皇果然有先见之明。” 他抬头看向凤銮宫的方向,目光便冷了几分,含着淡淡讥诮和嘲讽,以及诡谲的算计。 …… 容昭拽着叶轻歌出了凤銮宫没几步就撞见急匆匆回来的安德海,他看见两人,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出宫了。刚想上去见礼,容昭压根儿不待见他,脚步不停,冷声道:“好好伺候皇后,若有任何闪失,爷便先摘了你的脑袋。” 他说完便拉着叶轻歌走远了。 “哎,世子…”安德海唤了两声,然后想起什么,又急匆匆往凤銮宫而去。 …… 出了宫门,容昭直接就将叶轻歌抛向车内,对玄瑾道:“送她回去。” “是。” 玄瑾没任何反驳,刚欲驾车离去,容昭又把住了车辕,微侧了身,对车内的叶轻歌道:“以后不要随意进宫,就算进宫,也尽量不要招惹皇后。” 叶轻歌闷声而笑,“有劳世子今日一番殷勤护送,只是皇上未必会如您所愿。” 容昭顿时眉头一挑,回头看着厚重的车帘,不说话。 叶轻歌又轻飘飘的说道:“刚才世子对皇后说入宫非她所愿,但圣旨不可违,即便心中不愿,依旧不可违逆反抗。而世子您,就如同当年的皇后娘娘。不满先帝赐婚,更不满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但君威不可犯,您只得忍耐。可您又并非逆来顺受之人,有些事情可以忍,但触碰底线原则的事,却忍不得。” 容昭眯了眯眼,那种熟悉的,遥远的,伴随着疼痛的感觉,又开始在心口汇聚成血… “可您不能抗旨,正如皇后娘娘身后有一个郭家,您身后还有一个晋王府,以及您手下的将士,您不能让那些无辜的人为您一时的任性随意买单,但您又不想娶我。所以,只有另谋它法。”叶轻歌声音变得有些轻,有些弱,像此刻夜中冷风,丝丝凉凉,却不够泰山压顶般的狂风巨浪。 “早先我便说过了,先帝和皇上早已容不得世子,之所以赐婚,不过是为羞辱世子罢了。世子您聪明绝顶,焉能不知?他们断定您不会喜欢一个被家族所弃且算是一个不清白的女人为妻,所以您就干脆做给他们看。让皇上知晓您是多么满意这门婚事,让皇上看见您是多维护小女子。这样,或许他们就会因为如意算盘落空而收回圣旨…” 饶是玄瑾这般冷静之人听了这番话也不由得露出微微震惊之色。 容昭却早已见识过她的敏锐和聪慧,对于她此刻能说出这番话来也没多大诧异。 “敢在宫门口揣度圣意,你胆子倒是不小。” 叶轻歌轻笑,声音越发的弱。 “如今你我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您都不怕,我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还会怕么?” 容昭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她好像虚弱了很多。 蓦然,他脑海里闪烁出刚才在长宁侯府门口,画扇未说完的话。 行动先于意识,他一把掀开了车帘,入目所见让他微微一惊。 第十二章 心痛 车内原本光线昏暗,但借着月光,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的场景。 叶轻歌依靠在车璧上,满头大汗的捂着胸口,脸色也因疼痛而惨白如雪。尽管这样,她依旧微微的笑着,仿佛那般撕心裂肺的疼痛无足轻重。 难以想象,她刚才还故作轻松的与他对谈。 容昭眉头深锁,“你怎么了?” 话落他又意识到此刻她大约也没力气来回答他,立即跳上车,仔细探测她的脉搏。 叶轻歌虚弱的摇头,“没事…很快就好了,没事…” 那神情,分明是早就因习惯而麻木。 容昭眉头皱得更深,准备给她输送真气,叶轻歌却道:“没用的,这是老毛病了…” 容昭盯着她,“你想死?” 叶轻歌微笑,“死不了…过了子时…便好…” 容昭半晌没出声,忽然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玄瑾站在旁边,看见他出来,便低头唤了声。 “世子。” “你在这里看着她,我进宫找太医。” “世子,还是属下去吧…”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逐渐靠近的马蹄声打断。 容昭望过去,却见马上之人正是画扇。她在府门前等了半个时辰,终究还是不放心,便跟了过来。此刻一看见容昭,眼神一亮。立即停下来,翻身下马。 “昭世子,我家小姐呢?” “在里面。” 画扇立即就要掀开车帘进去,容昭拦住了她。 “她可是有恶疾?” 画扇满脸焦急,尤其听见车内传来叶轻歌已经压抑不住的呻吟,她更是担心,此刻便再无所顾忌,道:“小姐每逢十五月圆之夜,临近子时之前都会心悸,痛不欲生,却检查不出病因,吃什么药都没用。” 容昭抬头,见夜空中的一轮弯月已经月满如盘。 “那她刚才说过了子时便好是什么意思?” 画扇道:“小姐这病很是奇怪,发作的时候浑身无力奄奄一息。但一过子时,便自动痊愈,奴婢也不知是为何。” “子时…” 容昭咀嚼着这两个字,然后道:“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她会这样痛一个时辰?” 画扇神情悲楚,点点头。 “是。” 容昭默了默,又道:“这种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画扇摇头,“奴婢是从三年前才跟在小姐身边的,小姐以前的事奴婢并不知晓,只是从奴婢跟着小姐开始,小姐这病就有了。”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绵绵的哀伤,“刚开始的时候更严重,几乎要痛两个时辰之久。而且那时几乎是只要有月的夜晚,小姐都会痛,只是没有月圆之夜痛得那么厉害罢了。所以在水月庵那几年,只有冬日,小姐才是最平安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心悸的毛病似乎在好转,直到最近一年,发作的频率才稍微降低。但即便如此,每次犯病的时候,依旧痛不欲生…” 容昭神情晦暗莫测,“长宁侯不知道吗?” “侯爷?”画扇原本凄楚的脸上立即现出讥诮和嘲讽来,“在侯爷心里,小姐是他毕生耻辱,只有二小姐才是他真心疼爱的女儿。这几年奴婢年年随小姐回府祭拜夫人,侯爷从来就对小姐没好脸色,甚至连下人们都可以对小姐冷嘲热讽。世子您可以想象,侯爷如何知道小姐有这个病?所以,每年小姐都是十五过后才回府。今年却因先帝遗诏,不得不提前回来。今天正好是十五月圆之夜,奴婢担心小姐会犯病,这才追了过来。” 堂堂侯府千金大小姐,不受重视也就罢了,却过得如此凄惨。连一旁的玄瑾听着都不由得有些唏嘘,原本对叶轻歌的反感也因此淡去了不少。 容昭沉默着,画扇还在哀戚的说:“每次小姐犯病的时候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等到第二天,又跟个没事人似的微笑…” 她话未说完,容昭忽然回头,一把掀开车帘,刺鼻的血腥味立即蔓延而来。 画扇惊得瞪大了眼睛。 玄瑾也满脸震惊。 叶轻歌闭着眼睛,整个人已经完全虚软倒在榻上,左手手臂上鲜血不断的从长长的伤口溢出。另一只手拿着锋利的匕首,上面还滴着血。疼痛将她的力气一点点抽走,手指一松,匕首落地。 铿—— 清脆的声音响起,将三个人一刹那丧失的理智拉了回来。 画扇惊叫,容昭已经快速的上车,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把她拽入怀中,微怒道:“你想死是不是?”嘴上这么说,手上动作却不停,一边给她点了穴道止血,一边对外面吩咐。 “拿金疮药来。” 玄瑾连忙从怀里掏出金疮药递给他,“世子。” 画扇想上车,被玄瑾一把拉住。 “别去打扰世子。” 画扇满面焦急,“可是…” 毫无疑问,容昭是一点也不会照顾人,上药的动作虽然算不得粗鲁,但也绝不温柔。 叶轻歌虚弱的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却依旧笑容清浅。 “我死了世子就不用委曲求全娶我了,于世子而言,不是更有利么?何必救了我,再苦心谋算如何退婚?” 容昭扯过她从袖口掉落的手绢,三两下给她包扎好伤口,毫不客气的把她推到一边,自己就下了马车。画扇立即跳上去,扶着她的肩膀,“小姐…” 叶轻歌微微喘息,依旧看向容昭,面色柔和带笑。 容昭侧身而立,月色下容颜好似一副山水画,千山万水写不尽其深邃瑰丽,又那般清冷而清寒,不屑道:“你可以死,别死在爷的马车上。爷可不想到时候娶个灵位回家供着,晦气。” 画扇微怒,“世子,您怎么可以…” 叶轻歌却轻笑制止了画扇的指责,慢慢坐起来,心口依旧还在痛,但她神情却那般从容不迫,娴静优雅。 先帝遗诏,不比当朝皇帝金口玉言。即便她死,灵位也得供在晋王府,这是这个皇朝的规矩。所以三年前,原本她应该和广陵侯世子宋至修的灵位拜堂,终生为一个死人守贞。但广陵侯夫人贤她命格过硬,娶回去会给家族带来灾难,故而弃之。 “可若我不死,世子就必须娶我,无法更改。”她静静的说着,手臂上的疼痛可以让她暂时忘却心口那般连筋带骨的痛,也麻木着…那般深入骨髓的恨。 “若想悔婚,你我之中,必有一人亡。” 第十三章 仇恨 刚才那番分析其实她还没说完,她也不打算告诉他。凤銮宫片刻停驻,已让她洞悉先帝苦心孤诣的这场赐婚阴谋。 “小姐…” 画扇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生怕她这番话得罪了容昭。 容昭站着不动,眉目鲜明如画,瞳仁却黑得如化不开的墨,颇有深意般的看着她。而后转身上马,淡淡道:“送她回去。” “是。” 玄瑾坐上车辕,驾车而去。 容昭没走,看着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的马车,又抬头看着冷冰冰的朱红色宫门,嘴角噙起淡淡的讥诮。 == 这个时辰,街上已经无人,车轮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突兀。 画扇担忧的看着叶轻歌,“你先睡一会儿吧,到了奴婢叫您。” 叶轻歌半阖着眸子,心口上那股疼痛还在继续。她手指动了动,想着刚才容昭的目光,他看见她手臂上那些还未痊愈的伤痕了吧。 “小姐。” 画扇看了看外面,小声说道:“奴婢觉得,昭世子挺关心小姐的,不然也不会让贴身护卫送咱们回府。” 叶轻歌只是笑笑,不说话。 画扇也沉默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玄瑾在外面道:“叶姑娘,到了。” 画扇扶着叶轻歌下了车,回头温和的对他笑笑。 “多谢。” 玄瑾垂眸,“世子吩咐,叶姑娘不必客气。”抬头看了眼她的脸色,子时已过,叶轻歌的心悸之症已经缓和了下来,只是神色还有些疲倦虚弱。 “告辞。” 他说完便坐上车辕,驾车而去。 侯府大门并未关闭,守门的小厮却早已昏昏欲睡,一个打盹,突然醒了过来。一眼看见叶轻歌主仆,立即站起来。 “大…大小姐,您回来了。” 画扇冷哼一声,小心的扶着叶轻歌走了进去。 …… 却说容昭带叶轻歌入宫后,叶轻眉虽暗恨在心,却也不敢在长宁侯面前放肆,忍着一腔怒气回到自己的听雨阁,便一挥袖打碎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珐琅彩婴戏双连瓶。 “叶轻歌,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勾引昭世子。”她气急败坏的怒骂,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端庄温婉,柔美的面容上满是扭曲的恨意和嫉妒。 “娘,您一定要给女儿做主,一定要把那个贱人赶出去,我讨厌见到她,我讨厌她…” 楼氏挥退了一屋子的丫鬟,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 “眉儿,你先冷静一点。” 叶轻眉却是十分激动,“您让我怎么冷静?她一个扫把星,凭什么跟我争?凭什么一回来就耀武扬威?凭什么凭什么!” 她近乎疯狂的嘶吼。 楼氏皱眉,轻喝一声。 “这种话别让你父亲和你祖母听见,即便她再不你祖母和父亲待见,但也是你的姐姐。你祖母最是重规矩,你切莫失了分寸。” 叶轻眉委屈的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道:“娘,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咱们好不容易把她赶走了,她为什么还要回来?没了广陵侯府做靠山,却又得了晋王府这门婚事。您让我如何甘心?她一个灾星,连安国公府都不管她了,为什么就那么好运?为什么?” 楼氏面色也有些阴郁,几乎是咬牙道:“江忆薇,你死了都还要和我斗。” 叶轻眉哭声一顿,不解道:“娘,您在说什么啊?” 楼氏冷笑,眼神如地狱勾魂恶鬼,语气有些轻嘲和轻蔑,更多的是憎恶和嫉恨。 “你知道先帝为何没封后?” 叶轻眉摇头,“为什么?” 楼氏眼神更冷,一拂袖清声道:“那是因为先帝喜欢的人,是江忆薇。”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从牙齿里蹦出来的。 叶轻眉惊得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喏喏道:“娘,您…您说什么?” 楼氏却没解释,她站起来,一身绫罗绸缎艳丽而逼人,头上朱钗闪烁的光如同她的眼神,冰冷而狠毒。 “江忆薇死了,却还要留个祸害给我添堵。”她气得脸色铁青,早已失了平时的温婉良善,宽厚大度,恨声道:“一个叶轻歌算什么?当年江忆薇都败在我手上,何况一个黄毛丫头。哼,等着吧,我不会让叶轻歌抢走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她握着叶轻眉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手指给捏碎,似乎在宣泄或者证明什么一般,道:“侯府嫡女的位置是你的,世家贵族的光荣也是你的,晋王世子妃,也只能是你的。” 叶轻眉一喜,立即温顺的靠近她,撒娇道:“娘,就知道您对女儿最好了。” 楼氏拍拍她的肩,眉目深沉如夜。 许嬷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夫人,刚才门房的人来报,大小姐已经回来了。” 楼氏眼底精光一闪,漫不经心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等等。”楼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叫兰芝过来。” “…是。” == 朝汐阁。 画扇扶着叶轻歌坐在美人榻上,“小姐,您现在好点了么?” “嗯。” 叶轻歌漫不经心的点头。 “那您先休息一会儿,奴婢到厨房给你做点吃的。您累了一天了…” “不用。” 叶轻歌淡声打断。 “可是小姐,您这样…” 叶轻歌闭了闭眼,她的心悸并非生来就有,而是随着重生才有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重生有违自然规律,也或许是她的灵魂无法适应这具躯壳。她更不知道,这种病会持续多久,是否会折损她的寿命。 不过,这不重要。 前世她红颜绝艳,却命薄如纸,含恨而终。 今生既然老天爷给她重生的机会,她自然要好好珍惜。 “你去荣安堂禀明一声,今日天色已晚,轻歌怕扰了祖母休息不敢拜见,明日再给祖母请安,望祖母莫怪。” 长宁侯府的人虽然不待见她,但作为晚辈的礼节却不能失,这是规矩。 而老夫人最重规矩。 画扇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是。” 第十四章 海棠 刀枪剑鸣,喑哑厮杀,血流成河,尸横遍布… 这是她不顾一切闯入皇宫看见的一幕,惨烈而阴森,如坠地狱冰窖。 身后的人掩护她一路前进,无数人倒下,又有更多的人汇集。记不清到底死了多少人,也记不清奔跑了多久,腹部开始疼痛,她却已无暇顾及,只知道拼命往前跑。 父皇,母后,还有…雪儿… “苏陌尘,你身为当朝丞相,肱骨之臣,陛下对你隆恩优容,视为心腹。凝儿亦对你情有独钟,下个月就是你们大婚的日子。你却勾结叛党,逼宫造反,毁我大燕江山,你可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凝儿,对得起你的良心?” 铿然质问的声音响起,如利刃一样刺入她的心脏。 是母后。 可母后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听不明白? 苏陌尘… 她的未婚夫… 浑身血液在冻结,一刹那汇聚成洪流,聚集在小腹处。 疼痛,不期而至。 不。 她不相信。 不相信他会这么对她。 她用力奔跑,不理会贴身暗卫的劝阻,闯重围,来到御书房。 然而眼前所见一幕却让她肝胆欲裂。 她看见,父皇被逼疯癫,混乱中不知道是谁手中刀剑递出,雪亮的光划过眼前,而后就是一片红… 她蓦然睁大眼睛,僵直原地,看着父皇慢慢倒下。倒在那人的脚下… 血,染红了青石地板… “陛下…” 母后凄厉的哀嚎似要将这天地震碎,也将她惊醒。 “父皇——” 她撕心裂肺的大喊,风一样的奔了进去。那始终站得笔直的白衣男子骤然回头,急切的伸出手想拦住她,却只来得及划过她因迅速奔跑飘逸的发丝。 母后抱着父皇的遗体,抬头看见奔来的她,来不及惊讶,只大喊。 “凝儿快走,离开这里…” 然后捡起地上的剑,决然的抹了自己的脖子,闭上眼的最后一瞬间,对她说。 “走…” 她体力不支的倒在地上,眼前是父皇母后至死相拥的遗体,以及…似乎永远也流不尽的鲜血。 一刹那天地塌陷,一刹那世界颠覆。 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哀鸣嘶吼。 “母后——” …… 叶轻歌猛然从水中抬起头来,脸色煞白如雪,浑身开始发抖。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而当日之景却历历在目,恍如昨昔。 直到那一天,她才知道,她自以为的青梅竹马,却是他居心叵测的接近。她所沉迷的海誓山盟,不过只是他狼子野心的面具。 苏陌尘。 这三个字就如同三把刀,日日夜夜插在她心口上,她怎能不痛? 那种痛,如跗骨之蛆,伴随了她整整三年,并且还在无限蔓延继续。 …… 看着象牙镂花镜里那张陌生却同样倾国倾城的容颜,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要忘记自己曾经的身份,但不能忘记深入骨髓的仇恨。 破国之耻,父母之仇,背叛之恨。 秦梦凝,叶轻歌,你不能忘,不可以忘。 而在你没有能力报仇之前,只能忍。 …… 晋王府。 容昭回府后没去见晋王,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却没有睡下,而是站在窗前静静思考什么。 半晌,他道:“玄瑾。” 玄瑾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世子。” 容昭薄唇紧抿,“去调查叶轻歌,从她出生开始,以及水月庵那三年。事无巨细,明天落日之前我要知道答案。” 玄瑾一震,领命而去。 容昭又在窗前站了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跨出房门,去了北苑。 …… 晨曦一缕日光破晓而出,叶轻歌披衣而起。 画扇步入房间,隔着珠帘唤了声。 “小姐。” 她掀开珠帘走出去,简简单单的盥洗一番便坐在梳妆台前任画扇给她梳妆。 画扇看着梳妆台上零零落落的几件银质装饰,忍不住抱怨道:“楼氏真苛刻,好歹小姐也您是侯府的嫡长女,如今荣耀回归,乃是大喜事。这朝汐阁从外观看起来倒是精致华丽,但内里摆设物件却是粗糙简单,连一个丫鬟的房间都不如。这也就罢了,竟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给没收了。她是侯府当家主母,竟对小姐薄待至此,也不知道那些贤名是如何传出去的。” 叶轻歌随意拿起一只木簪子插在头上,转身淡淡道:“先夫丧期不满三年,我理应素面朝天。她这样做才能保全侯府名声,保全我的声誉,是个明事理的人,如何不贤?” 画扇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点头附和一声。 “小姐说得对,是奴婢肤浅了。” 叶轻歌笑得浅淡,“走吧,去荣安堂给祖母请安。” …… 荣安堂是整个侯府后院最奢华的院子,比起楼氏这个当家主母的还要华丽富贵,只因老夫人是个爱面子爱到俗气的人。 穿过月洞门,走过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绕过朱红花漆走廊。一路上丫鬟三三两两的各司其职,见到叶轻歌主仆俩难免会在背后议论几句。 叶轻歌不予理会,径自来到荣安堂。 昨晚画扇才来传过话,是以一大早就有丫鬟等在门前,远远的瞧见叶轻歌,便笑盈盈的迎了上来。 “奴婢见过大小姐。” 叶轻歌看了她一眼,原身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丫鬟,应该是伺候在外院的三等丫鬟。 老夫人为人严谨而古板,以前对她不错。但三年前那件事出了以后,便恨不得从没她这个孙女。如今先帝赐婚,知晓她身份不一样了,不能苛待。但还是抹不开面子,又仗着自己是长辈,便端起了架子派个低等丫鬟在这里等候她。 实际上,也就是变相的下马威。 她轻轻的笑,“祖母起了么?” “回大小姐的话,老夫人才刚起。想起昨夜大小姐派人过来传话,便让奴婢在此等候大小姐。” 叶轻歌点点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海棠。” “海棠不惜胭脂色。”叶轻歌顿了顿,“倒真是人如其名。” 海棠惶恐道:“奴婢不敢。” 叶轻歌浅笑依然,“你是个仔细的人,只是祖母重规矩,不喜二等以下的丫鬟去内屋。不然我便带你进去,无论如何也得求祖母记你一功。虽不一定得提携,能博得几分赏赐也好。” 海棠眼神一跳,垂下眼道:“大小姐言重,这是奴婢的本分,不敢讨赏。” 叶轻歌只是清浅的笑,走过她身边,似有意似无意的说了句。 “你该得的,便少不了。” 第十五章 训话 主屋比之外观更为奢华,一应家具全是红木打造,多宝阁上的摆设更是价值不菲,随便一个插花瓶拿出去都能够普通人家一年衣食无忧。 时间尚早,老夫人刚起不久,此刻丫鬟们还在伺候她盥洗换衣。 叶轻歌便站在珠帘外,看见里面影影绰绰有人影走动。 不一会儿,老夫人由周嬷嬷扶着走了出来。 叶轻歌上前两步,直接跪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画扇也随之跪在她身后。 “轻歌给祖母请安,望祖母长乐康泰。” 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坐下还铺着厚厚的垫子,满身的富贵,满头的朱钗,头上还戴着绣金线抹额。再看叶轻歌,一身浅蓝色素裙,同色腰带蝴蝶结而系,头上仅仅一只木簪,除此以外并无任何装饰。两厢一对比,一个金玉满堂,一个寒酸落魄。怎么看都不像是祖孙俩。 老夫人素来喜爱富贵艳丽,瞧见叶轻歌这般粗糙简陋,便皱了眉头。 “怎么穿成这样?我长宁侯虽不是什么滔天富贵的人家,但好歹是勋贵门阀。堂堂一个嫡女,穿得如此朴素,像什么话?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长宁侯府苛待嫡女。” 叶轻歌不说话,只默默的跪着。 老夫人面有不愉。 见此,周嬷嬷安抚道:“老夫人息怒,大小姐在水月庵住了三年,也没怎么回府。夫人治家有方,这些年也让人将潮汐阁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潮汐阁年久无人住,很多东西都旧了,自然应该换掉。侯府人多,大夫人一个人里里外外的打理着,难免也会有些忙不过来。潮汐阁的规制嘛,兴许也就耽搁了下来。” 老夫人轻哼一声,语气含了几分怒意。 “侯府人再多,也多不过这京都各大豪门贵裔。别人能面面俱到,她为何就不能了?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干脆也不要做这个当家主母了。” 这话说得便有些重了,但屋子里没人敢反驳。 整个京城贵裔府邸之中,撇去晋王府不谈,只怕也就只有长宁侯府女眷最少了。除了楼氏这个继妻以外,妾室嘛,五个手指头都数得清。 老夫人其实也不愿自己儿子整天沉迷女色耽于政事,少几个女人也没什么,关键是这么多年以来侯府子嗣凋零,只有两个嫡女和两个庶女。男丁,却是一个也没有。 这下子老夫人就着急了,有心给长宁侯纳两个良妾,但楼氏以种种理由推脱,便让老夫人心里生了厌烦之心。 这时候,有丫鬟走进来,垂首禀报道:“老夫人,夫人带着几位小姐来给您请安了。” 老夫人抬眼一扫,“今天倒是来得早。”又看了眼叶轻歌,终究是没有太过为难,“地上跪着凉,起来吧。” “谢祖母。” 叶轻歌扶着画扇的手慢慢站起来。 老夫人又道:“先帝既已赐婚,日后你就是晋王府的人了。皇家的儿媳妇虽然富贵满天,但也不好做。你要切记,你是长宁侯府的嫡女,一言一行都关乎侯府名声,不可骄纵任性。”顿了顿,声音沉了沉,似带几分警告。 “最重要的是恪守妇道,以夫为天,明白了吗?” 画扇听得愤愤不平,叶轻歌却面不改色。 “孙女晓得了,定不忘祖母叮嘱。” “嗯。”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又对刚才走进来的丫鬟道:“让她们进来吧。” “是。” 老夫人喝了口茶,楼氏便带着叶轻眉以及两个庶女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叶轻歌,倒是没什么讶异,而是笑着道:“昨夜听说你回来得晚,以为你早上会多睡会儿,便没差人去叫你,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叶轻歌坐在一旁,眉眼不抬,也不答话。 楼氏也不自找没趣,规规矩矩的带着女儿给老夫人请了安。老夫人虽然不待见她,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她没脸子,让人赐了坐便道:“从前轻歌在庵堂,潮汐阁一应安置可有可无。但如今她已经回来了,你这个当母亲的也该重视些。我侯府的嫡女,可不是一般普通人家的女儿,该娇贵就得娇贵。” 楼氏指甲磨了磨,面上依旧挂着笑容,点头道:“母亲说得是,儿媳待会儿就差人去安排。” 老夫人这才脸色稍霁,“咱们长宁侯府乃勋贵门第,世代的诗书礼仪世家,所谓礼不可废。轻歌是长又是嫡,如今又有先帝隆恩赐的这桩婚事,身份高贵不比常人。你这个做母亲的也得细心些,别让人看了咱们长宁侯府的笑话。” 叶轻眉在一旁听着已是脸色不愤,楼氏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到底不是白当的,还能保持心性沉稳。 “是。” 老夫人见她顺从,也不好刁难,只道:“潮汐阁虽然不大,但毕竟是轻歌的闺阁,里里外外的也需要人打理。你得精细些,派几个伶俐的丫头伺候,别跟从前一样…” 像是想到什么,她看了叶轻歌一眼,眼底划过一丝阴郁,终究忍了下来。 “兰芝呢?将兰芝调回潮汐阁去。” 楼氏眉开眼笑道:“儿媳和母亲不谋而合。轻歌素来喜欢安静,从前也就兰芝伺候得仔细些。昨儿个儿媳就已经让人给她传了话,待会儿就能回到潮汐阁去。另外,按照规矩,轻歌身边还得有四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儿媳也已经安排好了…” “祖母。” 叶轻歌这时候插话道:“我喜静,潮汐阁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减半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楼氏首先反对道:“这是规矩,不能变。” 规矩两个字,就彻底堵死了叶轻歌。老夫人最重规矩面子,而且刚才那一番耳提面命可不是说着好玩儿的。 叶轻眉眸光一转,笑着附和道:“是啊姐姐,从前你身边也是这么安排的。虽然你犯了错,但…” 楼氏面色一变,还未来得及阻止,老夫人已经一拍桌子怒道:“闭嘴!” 叶轻眉立时噤声,这才想起老夫人最忌讳有人提那件事,当即脸色就白了,“祖母,我…” 楼氏忙告罪道:“母亲,轻眉她只是一时失言…” 老夫人一挥袖,茶杯碎了一地,身旁所有丫鬟也跟着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整个屋子内顿时落针可闻。 叶轻歌依旧漫不经心的坐着,眼神温温和和似局外之人。 叶轻眉吓得不轻,心中却是暗恨。要不是有先帝赐婚,三年前那件事足够叶轻歌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如今连带着祖母也对她另眼相看,可恶! 老夫人面上罩着寒霜,冷冷道:“你整天呆在闺阁之中不知好好学习女诫女则,倒是喜欢乱嚼舌根无事生非,谁给你的胆子?” 最后一句,矛头已经直直楼氏。 楼氏脸色一变再变,站起来,道:“母亲,轻眉不懂事,您何苦…” “女不教母子过。”老夫人压根儿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中馈你倒是打理得好,可怎么就没把女儿教好?自己的女儿尚且不上心,不是你亲生的只怕更不放在心上。” ------题外话------ 明天惩治渣女。 第十六章 惩戒 楼氏脸色大变,终是忍不住为自己不平。 “母亲,这些年来儿媳将长宁侯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位小姐的吃喝用度也都是按照规矩来的,未有半分差错。母亲您纵然对儿媳不喜,也不可如此冤枉儿媳…” 老夫人冷笑,“你身为当家主母,又掌管中馈,这本来就是你应尽的义务。怎么,现在你是想向我邀功了?你要是嫌苦嫌累,大可以不做这个主母。”末了她又轻飘飘的说了句,“当年忆薇掌家的时候,可没抱怨半句。” 最后一句,对楼氏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语。 她这辈子最嫉妒最恨的人就是江忆薇,最大的成就就是把江忆薇打败,自己做了真正的侯府主母。老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她和江忆薇比,着着实实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她怎能不怒? 眼看差不多了,叶轻歌才站起来,轻轻道:“祖母切勿动怒,身体最重要。” 老夫人虽然不待见大夫人,但这件事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叶轻歌,所以她对叶轻歌面色也不大好,淡淡道:“以前你身边的那些个丫鬟也不中用,由得你任性,不知所谓,死了也就死了。这一次就由我亲自给你指派丫鬟伺候你,省得你耳根子软又被那些人挑拨是非,生生弄出这许多麻烦来。” 这话,还是在打楼氏的脸。 楼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叶轻歌等的就是老夫人这句话,含笑点点头。 “祖母如此厚爱,孙女感激不尽。既如此,孙女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祖母应允。” 老夫人一挑眉,“你说。” 叶轻歌道:“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瞧着那个叫海棠的就不错,模样也讨喜,孙女十分喜欢。孙女斗胆,可否向祖母讨了海棠?” “海棠?”老夫人将疑问的目光落在周嬷嬷身上,周嬷嬷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海棠是负责外院打扫的,母亲早死,父亲在庄子上做打杂的,倒也老实。” 老夫人点点头,“你让她进来。” “是。” 周嬷嬷点头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带着海棠走了进来,海棠跪在地上。 “奴婢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抬头瞥了她一眼,“抬起头来。” 海棠慢慢的把头抬起来,有些忐忑。 老夫人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以后你就去潮汐阁伺候大小姐,知道了么?” 刚走进来的时候周嬷嬷便已经事先告知了她事情缘由,此时老夫人一说,她立即想起了刚才在门口,大小姐说过的话,心中不由得一动,又见老夫人发了话,心知没自己说不的权利,便温顺道:“是。” 楼氏现在没空思考叶轻歌为何会管老夫人要一个外院的粗使丫鬟做什么,她一门心思全挂在还跪在地上的女儿身上。 老夫人似乎这才想起这档子事儿,看着跪了满地的人,脸色又不大好起来,对叶轻眉道:“这几年我不管事儿了,你倒是越发骄纵。自己回去闭门思过,罚抄女诫一百遍。不许找人代写,否则就给我抄一千遍,不抄完不许出门。” 一百遍? 叶轻眉白了脸,蠕动着唇瓣,“祖母…” 楼氏也顾不得有其他人在场,跪下来求情道:“母亲,轻眉她年又不懂事,都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仔细的教导,都是儿媳的过错。您要罚就罚我吧…” 老夫人有些不耐烦,“你要是心疼女儿也行,那你代她受罚。” 楼氏连忙点头答应,“是…” “但是。”老夫人话音一转,漫不经心道:“一百遍女诫,你一个人抄也得抄个好些天,就不能分心打理中馈。如果你愿意把中馈交出来给其他人打理,女儿由得你心疼,我没意见。” 楼氏顿时瞠目结舌,“母…母亲?” 老夫人面色没有丝毫松动,她的话很清楚。要么交出中馈,要么就罚叶轻眉禁足,让楼氏自己选。 “娘…” 叶轻眉哀求的看着她,女诫虽然不长,但一百遍抄下来也得耽误好些时日。抄袭女诫也就罢了,还在这么多人面前惩罚于她,这着着实实的是打她的脸。她堂堂侯府嫡女,身份尊贵,岂能受此屈辱? 楼氏绷着脸,看着怀中柔弱可怜的女儿,再看了看老夫人不容反驳的神情,咬了咬牙,低头道:“母亲说的对,轻歌是长,轻眉是幼,当敬而非议之。贞静幽闲,端庄诚一,才是女子之德性。轻眉妄言已违女诫,是该罚。” 叶轻眉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娘?”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训诫道:“古人有云,不忘小善,不记小过。录小善则大义明,略小过则谗慝息,谗慝息则亲爱全,亲爱全则恩义备矣。疏戚之际,蔼然和乐。由是推之,内和而外和,一家和而一国和,一国和而天下和矣,可不重与?一家之亲,近之为兄弟,逺之为宗族,同乎一源矣。”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楼氏,“姊妹同宗,才可源远流长,长盛不衰。这个道理,三年前你懂,此时为何却糊涂了?” 楼氏低眉顺眼道:“是,是媳妇糊涂,日后定当好好教育轻眉及家中子女,望其不取家族之辱。” 老夫人脸色稍霁,“你懂的这个道理就好。”又看了眼满脸委屈的叶轻眉,叹了口气,“人非上智,其孰无过?过而能知,可以为明;知而能改,可以跂圣。小过不改,大恶形焉;小善能迁,大善成焉。你是家中嫡女,当为榜样,切不可妄为而使家族蒙羞。今日你犯此妄言之罪,虽不得大过,然德行有失,故而小惩大诫,切不可再犯。记住了么?” 楼氏用胳膊肘捅了捅叶轻眉的手臂,她按捺住心头委屈,小声应道:“是,轻眉一定谨记,定不再犯。” “嗯。”老夫人点点头,看了眼满屋子跪着的女眷,道:“都起来吧。” “是。” 楼氏赶紧扶着女儿站起来。 老夫人又看向叶轻歌,瞥了眼她身后的画扇,不动声色的说道:“侯府是勋贵门第,你身边的一等丫鬟也得本分知礼,不然以后若是惹出什么麻烦,丢脸的可是你。你身边那个丫鬟,虽然跟着你也有好几年了,但毕竟不是侯府的家生子,性子难免野了些…” “祖母此言差矣。” 叶轻歌一听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站起来敛衽行了个礼。 “规矩可以慢慢学,可衷心却非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祖母刚才也说了,侯府人多口杂,孙女又一惯耳根子软,且出府三年,惶恐不知所谓。若是派个不熟悉的人近身伺候,保不齐见孙女性子软弱便坐大欺压。届时若出了什么差错,累及侯府名声受辱,孙女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她心知老夫人最大的顾忌是什么,尤其是出了三年前那桩事儿以后,老夫人更是对她身边的人尤其重视。 果然,老夫人一听这话就凝了眼。 叶轻歌继续道:“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画扇非侯府中人,也无任何牵挂,便不涉及任何自身利益,只忠孙女一人。用之,方才最合适不过。” 见老夫人凝眉思索,已有松动之色,她再接再厉,道:“若是日后她稍有行差踏错,便再行处置也不迟,祖母以为如何?” 楼氏在一旁听着就忍不住插话,“话也不能这么说。”她看了眼画扇,道:“轻歌,我知你心善仁慈。但这丫鬟无缘无故来到你身边,又不求回报伺候你三年,谁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你刚才也说了,人之相处,利益为先。她非侯府之人,不知其根本。若是日后犯下什么过错,再纠其罪可就晚了。” 老夫人又皱紧了眉头。 画扇面色微怒,刚欲上前辩驳,叶轻歌用眼神示意她不可冲动,云淡风轻道:“利字当头自可趋势他人,但三年前我是个什么境况,侯府人人皆知。那时的我孤苦一人,前途为何自己尚未可知,若说她有意接近我以图利益,未免太过牵强。” “非也。”楼氏方才吃了亏,这次怎么说都要扳回一局,刚出口却被老夫人打断。 “行了,都别再争了。”她眉目笼罩着威严,一锤定音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就让画扇继续伺候轻歌,其他的,我再行安排。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议论。” 楼氏纵然不甘心,却也只得再想其他办法往潮汐阁安插探子了。 “是。” 第十七章 清妃 回到潮汐阁以后,画扇眉飞色舞道:“今日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惩罚二小姐,只怕够得二小姐好好的记住这个教训了。” 叶轻歌笑得清浅,“祖母虽然严谨,却不至于严苛。侯府是贵裔门阀不错,礼仪规矩繁多也不错,但还没到如此苛刻的地步。祖母今日如此震怒,不外乎叶轻眉触碰了侯府的禁忌罢了。” “禁忌?” 画扇一问出口便立即噤声,空气顿时低沉了几分。 叶轻歌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道:“画扇,你跟着我多久了?” 画扇一愣,看了看她的脸色,才小声的说道:“快三年了。” “三年。”叶轻歌眼神有些飘忽,“时间过得真快啊。” 父皇母后薨逝也快有三年了呢。 心口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痛,连着血脉筋骨都在颤抖。 她闭了闭眼,向后靠了靠。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 画扇走到门口,又顿了顿,回头看着古旧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她浅浅的倒影。许是因为年生日久,屏风上原本繁复的花纹变得浅淡毫无光泽,屏面也如蒙尘一般暗淡粗糙。她纤细瘦弱的身形便显得越发单薄,就像屏风上那快要折断的梅枝,似不能承受风雪之重。 “小姐。”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其实楼氏说得没错,我出生草莽,与您并不相识,不过机缘巧合因您所救才甘愿留在您身边伺候。您当真就不怀疑,我是别有居心?” 屏风后叶轻歌没有立时说话,画扇静静的站着,看着她斜靠的身影如柳枝横斜,姿态又那般婉转而纤柔,像是一个唤不醒的睡美人。 一声轻笑打破了平静。 叶轻歌依旧没起身,倒影在屏风上的影子看起来似乎更慵懒了些。 “别有居心也好,巧合也罢。我既然留你在身边自有我的打算,不过若有一天我发现你有了二心。”她顿了顿,轻笑声更为散漫却也微微深沉幽暗,“别说这潮汐阁,天下之大,也只有阎王殿能有你容身之地了。” 浅笑言谈,云淡风轻,却字字森凉句句杀气,让人打从脚底升起一股子寒意,直逼心底。 画扇抿了抿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 “小姐慧眼,自然大可放心,奴婢既选择跟在您身边,必当忠心为主。” 叶轻歌没说话,她又道:“兰芝和海棠她们待会儿该过来了,奴婢去把下人房收拾出来,以便她们入住。” “嗯。” 画扇走后没多久又回来了,站在门口,说:“小姐,刚才老夫人身边的南婷过来传话,说是宫里的清妃娘娘派人请您入宫一叙。” 叶轻歌睁开眼睛。 == 无论是从前的叶轻歌还是现在的叶轻歌,对北齐的皇宫都是不熟悉的。除了昨晚匆匆而过,这是她第二次进宫。 清妃入宫两年,曾一度宠冠后宫,她的宫室自然也是极其富丽华贵的。 廊前侧首便能透过格子窗隐约看见里面的情景。 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伫立而至,将上方慵懒坐着的素白身形影子浅浅倒映,周围华光璀璨璧台辉煌,明明一切那般奢靡耀眼,她却仿佛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浅浅寂寞的荒凉。 叶轻歌走进去,清妃似乎在出神,竟没听见脚步声。 染梨上前两步,轻唤:“小姐,表小姐来了。” 清妃这才回神,叶轻歌福了福身。 “臣女叶轻歌参见清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清妃起身走过来,亲自扶她起来,拍拍她的手,道:“你我姐妹,不必如此拘礼。” 叶轻歌抿唇微笑,“话虽如此,但礼不可废,这是规矩。” 清妃默了默,精致的眉目暗淡了几分,挥了挥手。 “你们都退下吧。” “是。” 染梨带着一干宫女退了出去,清妃这才道:“好了,现在都走了,不用跟我如此生疏了吧?” 叶轻歌抿唇而笑,“表妹。” 清妃神色和缓不少,“这才对嘛。省得你一口一声娘娘的,我听着都别扭。” 叶轻歌含笑道:“你如今是宫妃,一言一行都有许多人看着,切不可大意。” 清妃摇摇头,神色淡淡凄苦。 “你说得对,一入宫门深似海,虽荣宠万千,却也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她又兀自一笑,“不说这些了,你我姐妹三年不见,该是好好说说话才是。” 她拉着叶轻歌坐下来,仔细看了她半晌,又是感叹又是欣喜道:“当初你被逐水月庵,我本想去看你,奈何祖母阻拦。两年前我又入了宫,宫廷森严,后妃无法出宫。我便是念着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表妹不必自责。”叶轻歌道:“当年我不容于家族,这些年在水月庵孤苦无依,也幸得表妹还牵挂着我,派人时时照拂,我已是感激不尽。你若再说这些话,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清妃失笑,又想起了什么,忙问:“别说这些了,我问你,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被逐水月庵?祖母一向疼宠你,为何一夜之间性情大变,竟对你不闻不问任由你自生自灭?这几年我派人询问你你也不说,当真是个倔脾气。” 叶轻歌不紧不慢的喝茶,曼声道:“我克母克兄克死未婚夫,是为不详人,家族怕遭连累…” “你少拿这些话来糊弄我。”清妃瞪着她,“那些什么命格不详的话都是在你被逐家门以后才传出来的,长宁侯府的家务事别人不知,我多少也了解几分。姑姑当年分明就是难产而死,与你何干?” 叶轻歌一顿,慢慢的笑了,眼神里几许温暖。 “三年来流言不绝于耳,所有人都说我不详,会克死亲人,避而远之。你我三年不见,难得表妹还待我始终如一。此恩此情,我日后必定相报。” 清妃又瞪了她一眼,“你我本属同宗,理应互相扶持。来日我若遭了大难,你也不会无动于衷。你被人构陷,我又岂能随波逐流陷你于不义?” 叶轻歌笑笑,“表妹,有你这番话便足够了。三年前…”她眼睫垂下,又若无其事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如今我已经安然回来,那些便不再重要,再纠结也没什么用,倒不如珍重眼下。” 清妃看了她半晌,忽然有所感叹,道:“表姐,三年不见,你变了不少。” 叶轻歌浅浅笑道:“人都是会变的,表妹不是也变了许多么?” “是啊,我们都在变。”清妃神色又添哀凉,美丽的容颜也一寸寸暗淡了光色。 叶轻歌微微蹙眉,“我听说表妹自打入宫开始便颇受皇恩,该是春风得意才是,怎的如此忧愁满面?可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吗?” “皇恩。” 清妃喃喃咀嚼着这两个字,苦笑一声。 “宠冠后宫又如何?帝王之宠,不过朝夕之间,瞬息万变。前一刻锦绣华堂琴瑟相和,下一刻就可能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她慢慢站起来,素锦宫装逶迤于地,沙沙作响。“我听闻皇后昨夜召你入宫,你可看清了吧。我这淑宁宫和凤銮宫可谓相差无几。人人都说我占尽帝王恩宠,享誉荣华富贵,乃后宫第一人。” 她转身,笑意充满了苦涩。 “可又有多少人知道,我所得到的,不过都是虚妄。皇上的宠爱,这满堂华彩,以及我头上这尊位,都是假的。从头到尾,我不过只是一个替身罢了。” 第十八章 洞悉 深宫之中,人人只见荣华富贵,却看不见刀枪剑影,步步惊心。以及那尊贵天子看似柔情万千,实则凉薄寡淡。 叶轻歌抿了抿唇,看向她一身雪白素锦宫装,若是冰雪之中,只怕难辨一二。纯粹无暇,高洁无双,像极了那个人。记忆里江清月是个温婉又稍显灵动的女子。虽不喜明丽鲜艳,但也不会如此素净。 她手指克制不住的动了动,仍旧没说话。脑海里涌上的记忆却如潮汐,翻滚不休。 “表妹。”她忽然问:“今日召我入宫,并非你的意思吧?” 清妃原本陷入自己的思绪中,闻言一怔,“表姐何以有此一问?” 叶轻歌面不改色,“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回京的。”她看着清妃,静静道:“你入宫两年,不可能不知道皇后心属为何,定然也会料到她昨夜召我入宫多少会为难于我。而且我听说你月前受难于皇后,被罚禁闭。昨夜才被解了禁足,不该如此急切的召我入宫以示圣宠,那样只会更加激怒中宫,于你不利。” 她定定道:“若我猜得不错,此举定是皇上之意。” 清妃微震,继而笑了声。 “表姐从前柔弱寡言,三年不见却如此犀利敏慧。不过这样也好,日后我也不用担心你在楼氏手上会吃亏。” 叶轻歌不接话,只是看着她。 清妃无奈的摇头,“你说得不错,今早皇上离开的时候便暗示我让你进宫觐见。先帝下这道赐婚圣旨已有三年,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皇上必定也是想见一见你的。”然后她又微微一笑,“不过我还真有事要告诉你。” 她端正了神色,郑重道:“恪靖公主要回京了。” “恪靖公主?”叶轻歌扬眉,“文宣王的女儿,太后的侄女儿?” 清妃点点头,“文宣王是镇守北疆的大将,因功勋卓著而被封为异姓王,嫡女温云溪也被破格封为公主,先帝赐号恪靖。九年前,温皇贵妃,也就是如今的温太后原本打算让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娶自己的侄女儿温云溪为太子妃,哪知皇上却早有心上人,不愿委屈之。而恪靖公主的身份也断然不可能为妾,太后无奈,便只能让恪靖公主的姐姐温云婉嫁给太子。但因其乃是庶出,只能为侧室,也就是今天的温贵妃。” 说起这一段故事的时候,清妃神情有着说不出的复杂,许是想起了温贵妃,也许是想起了自己夫君的心上人。 “再后来,文宣王便有意和晋王结儿女亲家。哪知容昭去了一趟大燕,却对那位燕宸公主十分痴迷。” 她看向叶轻歌,“我听说昨天大表姐去城门口接你了,依她的性子,定然会说这些话来刺激你。而且那件事九年前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你大抵也是略有耳闻的。表姐,我不知道先帝为何会突然赐婚,也不知道这桩婚姻对你是好是坏。三年前晋王妃病逝,容昭自此一蹶不振,醉生梦死。但我知道,让容昭如此消沉的不是晋王妃的死。因为三年前死的,不止是晋王妃。” 她一字一句道:“还有燕宸公主。” 叶轻歌眼睫垂下,手指慢慢松开。 清妃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触动情肠而伤怀,便有些不忍。握住她的手,怜惜道:“表姐,我说这些不是要戳你心窝子。我只是想告诉你,恪靖公主历来高傲自负,且她原本也对容昭有意。九年前容昭失意回京,拒绝了先皇赏赐穆襄侯的封号,自己远赴边关军营,以此拒婚恪靖公主。恪靖公主负气随父离京,这一走就是九年。如今突然要回来,必定是冲着你来的。” 见她不甚在意,清妃皱眉继续道:“你也瞧见了皇后,知道她对容昭是什么心思。我虽然对恪靖公主不甚了解,但幼时也曾见过一两次,她绝对是个比皇后更难缠的人物。最重要的是,她已二九年华却还未出嫁,任谁都瞧得出她的心思。如今先帝这一赐婚,她怎能不迁怒于你?所以你要小心,千万不要得罪她。” 叶轻歌微微一笑,“表妹,有些事情向来不由自主。比如我也没有得罪皇后,她一样视我为仇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先帝的赐婚圣旨,便已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恪靖公主只怕更是对我恨之入骨,即便我不招惹她,她也不会放过我的。” 清妃哑然,随即失笑。 “你说得对,就好比我,纵然位份高圣宠优渥,也不过镜中花水中月罢了。”她站在窗前,静静这宫闱深墙,庭前花开姹紫嫣红,折叠如层层漫开的宫裙柳装,一抹黛色胭脂如雪,霜染宫墙。 “表姐,你知道,皇上真正喜欢的人是谁吗?” “嗯?” 叶轻歌抬头看着她,晨光透过格子闯浅浅照进来,浅色帷幔投射的影子挡住了她的表情,明明灭灭。 清妃靠在窗栏上,语气轻若浮云,随风而散。 “大燕仙居公主,秦梦瑶,如今被打入冷宫的瑶姬。”她自嘲的一笑,回过头来,目光凄凉。“整个后宫,只有我这个淑宁宫是皇上亲自布置。起初我还因蒙圣恩而窃喜,后来才知道,这淑宁宫的一景一物以及我这寝殿里的布置,全都是依了瑶姬的喜好。皇上宠我,也不过是因为,我长得和瑶姬有几分相似罢了。” 许是她陷入自己的思绪太深,没看到叶轻歌因她前一句话而骤然缩紧的瞳孔和几乎要将指甲掐入掌心的动作。 秦梦瑶,她的堂姐,最喜欢穿白色宫装,最喜素净,生性淡薄如菊,又洁若冰雪。气质性情都与苏陌尘相似,是以她曾因此一度排斥疏远之。 她以为自己慧眼识得金镶玉,不想到头来引狼入室灭她皇族,却是她有眼无珠,自食其果。 深吸一口气,叶轻歌慢慢松开手,道:“仙居公主?我记得,九年前北齐和大燕联姻,对象就是仙居公主。据说,是楚怀王的遗孤,自幼被养在皇宫。” “嗯。” 清妃没发现她的异样,心不在焉的说着:“当时容昭求娶燕宸公主被拒,没多久皇上就下了求娶诏书,指明要仙居公主为妃。大燕答应了,两国联姻,互为友好,互不侵犯。” ------题外话------ 恪靖公主和瑶姬都是十分重要的人,嗯,后面会一一说明的。 另推荐好友“雨凉”新文《闺色生香》 第十九章 逼婚 清妃微仰头,承尘垂下的宫幔厚重而繁复,衬着她的身形越发孤寂单薄。 “当时皇上还是太子,仙居公主入住东宫为太子妃,两人感情甚笃,鹣鲽情深,羡煞旁人。陛下甚至曾一度为了仙居公主空置内院女眷,独宠其六年。” 叶轻歌低着头,这些事情,作为当事人的她如何不清楚? 当年在宫宴上,容昭起先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是以才会拿着她的画像求娶,她一袭宫装,娉婷走出,惊得他目瞪口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你…你是…” 她温柔而骄傲的笑,“本宫是大燕燕宸公主,也是,丞相苏陌尘的未婚妻。” 听起来似乎是在拒绝容昭,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向苏陌尘‘逼婚’! 她受够了他的冷漠受够了他的若即若离,受够了他淡若云烟又偶尔温软的眼神。 她秦梦凝不是死缠烂打不知廉耻的女人,她有自己的骄傲,有自己的尊严。 若两心相惜,她便嫁。 若一厢情愿,她便弃。 父皇母后的低斥她置若罔闻,文武百官的震惊她视若无睹,皇兄的欲言又止她也无动于衷。容昭在她突然从一个俏皮小姑娘莫名其妙化身为公主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呆滞,怔怔的看着她。 她却只看苏陌尘。 彼时她只想求得一个答案,无论是什么,她都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来承受。 满殿金玉华堂,唯他一人白如雪衣,纤尘不染而容姿华盖。无论走到哪儿,都那般醒目而鹤立鸡群。 他原本低着头,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看着她,冰雪琉璃的眸子似有波动。一刹那他神情飘得很远,像远处青山苍茫的白雾,其下青葱翠绿,不尽人间绝丽风光。 然后他站起来,走到正中央,跪下,语气依旧那般冷静而清晰。 “臣斗胆,求娶燕宸公主,请陛下恩准。” 百官哗然! 她一震,嘴角缓缓勾起浅淡的笑。 或许很多人以为,苏陌尘此举乃是为保她的清誉国体亦或者为前途锦上添花。 然而只有她知道,苏陌尘,他骄傲得目空一切。 天下任何男人都可能会为权势威严折腰,他不会。他宁可被责罚被贬斥或者被砍头,也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或者任何的外在条件而委屈自己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 所以他应下,便证明他心里有她。 父皇自然不愿她远嫁北齐,这样的结果无疑是皆大欢喜,当然满面笑意的点头答应。 容昭却不服气,他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被拒绝和失败过,怎能接受如此打击?当即就挑衅苏陌尘,言明苏陌尘打败他他才放弃。当时她知晓容昭的身份后就对他没好脸色,听了这话更是生气。苏陌尘却拉住了他,应下容昭的挑战。 他历来便不是张扬之人,但容昭此举乃是以使臣的身份,若拒绝,便是辱北齐,不可行。 她只得隐忍不发。 三天后,两人比武。 彼时容昭虽然才十三岁,但武功却是一等一的好,天下少有人能及。但到底是年少轻狂,不够沉稳老练,又对苏陌尘怀着一腔不服气和愤怒,对打的时候难免就显得有些浮躁而露出破绽。 要知道,高手过招,拼的就是毅力和专注。 毫无疑问,容昭败了。 她至今记得,当她兴奋的跑到苏陌尘身边为他祝贺的时候,容昭捂着受伤的肩膀,眼神里承载着满满的忧伤,漫过无边无际的夕阳余晖,身影落寞而萧条。 翌日,北齐来了消息,北齐太子求娶她的堂姐,仙居公主秦梦瑶。 彼时皇兄说:“容昭再怎么尊贵能尊贵得过太子么?北齐有意和咱们大燕联姻,作为臣子的容昭却抢先太子一步,占了先机。虽然被你拒绝了,此举却是挑衅了天家威严。你想想,北齐皇帝会怎么想?北齐太子又会怎么想?再加上容昭年仅十三岁就已经是战功赫赫的战神,此次又为两国签订友好同盟立下汗马功劳。所谓功高震主,以后他只怕就麻烦了。” 当时她没怎么在意,“那是他们北齐的事儿,用不着咱们操心。再说了,容昭杀了我们那么多将士,这口气我还没出呢。北齐皇帝要自断臂膀,于国家政治而言,对咱们不是更有利么?” 皇兄摇摇头,“你利用了他还不够,还想怎么出气?” 她抿唇不语。 皇兄又叹息,“凝儿,不可否认苏陌尘十分优秀。无论才华武功还是相貌人品,这天下都少有能与他并肩者。他十岁便拿下文武状元,不依靠任何背景不阿谀奉承不谄媚讨好不结党营私,在混乱黑暗的官场上能洁身自好不同流合污还能游刃有余日益高升,短短两年便坐到了丞相的位置,成为百官之首,这不仅仅只是靠着才华和绝世武功就能做得到的。我大燕立国百年,有此奇人,堪称史无前例。” “此人内敛十足,深沉如海。而你又对他情根深种,不可自拔。我是怕你无法掌控他,日后会受到伤害。”皇兄眉目难掩忧愁,“比起苏陌尘,我倒是觉得容昭更适合你。他出生尊贵文武双全。虽然年少轻狂,却并非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他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缺,所以他难得想要的就更加弥足珍贵。况且军人铁骨柔情,但凡有所求,必不会轻易放弃。” 皇兄摸了摸她的头,怜惜道:“只可惜他非我大燕子民,让你嫁那么远,我着实不放心。这也是我不反对你嫁给苏陌尘的原因。凝儿,咱们身在皇家,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但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希望你能幸福。你可以爱苏陌尘,但不要爱十分。最起码,你要更爱自己。” …… 她听了皇兄的话,在容昭走的时候去给他送别,提醒他收敛锋芒,最好远离皇城是非之地。 晋王是老油条,自然会保自己的儿子。但若由她给容昭先打个预防针,效果和意义便大不相同。 一来她利用容昭在先,两国结盟再后,此举算是偿还自己愧疚之心。 二来秦梦瑶即将出嫁北齐,容昭对她心存情谊,又受她人情,日后必定对秦梦瑶多加关照。 == 叶轻歌慢慢从回忆里走出来,稳了稳情绪,才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按理说,皇上登基,该册封原配为后才是,怎么…” 清妃脸色变了变,压低了声音道:“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三年前先帝驾崩,太子登基,却突然废弃原配打入冷宫贬为瑶姬,而中宫另立郭氏长女为后。曾经伺候仙居公主的人也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谁也不知道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自从仙居公主被贬以后,瑶姬便成为了整个宫中的禁忌。皇上不许提,也没人敢提。否则,绝对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她抿了抿唇,“我曾试探过温贵妃…” 外面突然响起独属于太监公鸭般高昂的声音,“皇上驾到,晋王世子到——” ------题外话------ 那啥,其实我想说,苏陌尘一点不渣,嗯,就素这样。 第二十章 封侯 清妃声音一顿,骤然看向门外。 “皇上这么快就下朝了?容昭竟然也来了?”她喃喃自语着,“自从晋王妃过世,容昭以守孝为名,已经快三年不曾上朝,今日怎么会入宫?” 门外阶前染梨早已带着宫人跪了一地。 清妃回过头对叶轻歌叮咛道:“我刚对你说的话你记得千万不要在皇上面前提起,否则性命不保。” “嗯,我知道。” 话音刚落,阶前脚步声已经靠近。 清妃赶紧拉着叶轻歌跪在地上,“臣妾恭迎皇上。” 叶轻歌低着头,眼角余光看见一人走在前面,行走如风,明黄龙袍在眼前扫过一片风景。然后在面前顿住,亲自扶清妃站起来。 “爱妃不必多礼。”而后又看向叶轻歌,用一种探究和莫名的语气说道:“你就是长宁侯府嫡长女叶轻歌?” 叶轻歌垂眉敛眸,道:“是。” “抬起头来。” 叶轻歌慢慢抬头,恰好看见随后进来的容昭。他似乎压根儿没看见她,恭恭敬敬的对着清妃行礼。 “微臣容昭,见过清妃娘娘。” 清妃和颜悦色道:“昭世子不必多礼。” 嘉和帝却在打量叶轻歌,神情淡淡惊艳又并些微看不懂的深邃悠远,而后低笑一声。 “清妃,她果然不愧是你表姐,你们俩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 清妃含笑道:“我和表姐本属同宗,血脉相承,长相稍有相似也在情理之中。” 嘉和帝不置可否,“起来吧。” “谢皇上。” 叶轻歌站起来,没看容昭。 嘉和帝已经拉着清妃坐下,抬头见他二人并肩而立,眸光一闪,对清妃道:“清妃,你看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是不是很般配?” 清妃正在给他斟茶,闻言抬头看了眼,然后将手中茶奉上,笑道:“陛下的眼光自是极好的。” 嘉和帝接过热茶,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容昭。 “怎么了小昭,见到未婚妻,不开心?” 不开心也就是不满意,不满意先帝的赐婚,就是抗旨。 叶轻歌眸光微闪。 容昭语气却很是随意。 “微臣昨日便已见过,这才过了一夜,她又没长出三头六臂来,没什么新奇的。” 嘉和帝朗声笑道:“去军营里呆了几年,你这性子还是一点也没变。” 容昭不说话。 嘉和帝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便道:“别站着了,坐下说话。” 待两人坐下后,他又状似无意的对清妃道:“爱妃,你们姐妹俩刚才在说什么悄悄话?还特地把伺候的宫人全都赶出去了。” 清妃不敢大意,脸上端起笑容,道:“哪有什么悄悄话?自打表姐出府以来已经快三年,臣妾许久不见表姐,甚是想念。皇上您也知道,臣妾素来喜静,表姐又不太懂宫廷规矩,这么多人站着,怕是觉得拘束,故而臣妾才遣散宫人。” 嘉和帝挑眉,“原来如此。”他看向容昭,眸光几分戏谑,“倒是咱们俩来得不是时候了。” 容昭显得有些散漫,也没有一点为人臣子的拘谨,“整个北齐江山都是皇上的,更何况这区区后宫?皇上素来对清妃娘娘情意深重,清妃娘娘禁足多日重获自由,皇上惦记也是应该的。” 清妃脸色微红,嘉和帝瞪了他一眼,“敢情这不是朝堂,你这性子就没半点拘束,什么话都敢说了。” 容昭耸耸肩,神色依旧轻松自在。 “我随心所欲惯了,这皇上您也是知道的。再说了,您刚不也说了这又不是朝堂,还那么严谨规矩做什么?岂非给自己找不痛快?” 嘉和帝哼哼两声,“还以为你这几年呆在王府里沉稳了不少,没想到还是这么无形无忌。”他摇摇头,又想起另外一桩事儿,道:“朕听说昨儿个晚上你进宫了,还和皇后发生了冲突?这又是怎么回事?”他看着容昭,语气没有半分波澜,“自从王婶过世后,这可是你头一次入宫,怎么又跟皇后吵起来了?” 提起皇后,容昭就皱了皱眉,语气有些淡漠。 “皇上还不知道她的脾气?她自幼便娇生惯养,从前在闺中之时,外祖父和舅舅也宠着她,入了宫又是中宫之主,性子难免轻狂了些。虽然我和她是表兄妹,但素来与她性情不和,再加上早些年我也未在京中,难免疏远。一言不合,她便恼了我。”他耸耸肩,不以为意道:“未免她迁怒他人,我只能匆匆离宫了。” 嘉和帝又笑了声,道:“既知她的性子,你便不要招惹她就是,闹得后宫不安,朕也烦心。” 容昭哼了声,“我可没招惹她,是她自己无理取闹。” 当着皇帝的面指责皇后的不是,天下间也就只有容昭有这个胆子了。 嘉和帝又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 “得,看来朕这个和事老是做不成了。罢了,朕也不自讨没趣,今日召你进宫可是有另一件事。”他顿了顿,又看了叶轻歌一眼,道:“当年父皇临终前下赐婚遗诏,之所以特意嘱咐三年后宣读,不外乎也是知晓你是个孝子,三年孝期未满定然是不会娶妻的。但孝期归孝期,你总不至于就此不上朝了吧?瞧着你这些年日渐消沉,朕心甚忧。如今好了,既然给你赐了婚,终生大事既已定,你也该振作起来了,明日就上朝听政。” 见容昭要开口,他立即板下脸,道:“这是命令,不许推脱。” 容昭面部表情动了动,换了称呼道:“微臣知晓皇上厚爱隆恩,才允臣放纵肆意这么多年。身为臣子,理当为君解忧。只是三年孝期已近,不过还差三个月。”他站起来,拱手道:“微臣斗胆,特请皇上恩旨,容臣守完孝期再临朝。” 嘉和帝皱眉,清妃这时候笑着开口了。 “皇上,这是后宫,后宫是不能干政的。您要在这儿和昭世子商议朝政的话,那臣妾只能先带表姐去永寿宫给姑姑请安,再回来侍奉陛下圣驾了。” 嘉和帝挥了挥手,“这哪里算什么政事?你和你表姐本属同宗,小昭也属皇室宗亲嘛。到了这里,便就是自家人商量家事,这和朝政有什么关系?” 家事? 帝王家的家事,便是国事。 嘉和帝若有心让容昭上朝听政,直接一道圣旨下达晋王府即可,何必来这后宫女眷之地?还是当着两个女人的面说出来?没有朝臣作证,谁会当真?即便今日之言传出去,然,一则后宫不可干政,就能让淑宁宫血流成河。 反之,若嘉和帝真心为之,容昭若是反抗,再加上不满先皇赐婚。由清妃作证,以及当着她这个‘未婚妻’的面,嘉和帝便是打着为她出气的借口也能对容昭小惩大诫一番。 欲擒故纵,进退得意。 当真是好算计。 叶轻歌低眉浅笑,眼角淡淡冷嘲。 清妃玲珑之心,多少几分了解枕边人,聪明的想要做个局外人,却偏被嘉和帝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给搅合了进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当真是如坐针毡。只得勉强笑了笑,“是。” 嘉和帝眸光划过笑光,显然很是满意清妃的识时务。复又看向容昭,等着他的答复。 容昭虽是武将,却非粗莽之人,胸中自有沟壑万千,岂能不知帝心弯弯绕绕? 他沉吟一会儿,道:“皇上有令,臣不敢不遵。只是微臣乃武将,自皇伯伯亲封世子爵位之后便入军参战,未曾参与朝堂政事。若此时临朝,职位未有空缺,倒是尴尬。” 嘉和帝一愣,显然没想到他四两拨千斤的就把话题给抛了回来。 叶轻歌抿唇而笑,想起皇兄曾经对容昭的评价。 当时皇兄靠在床头,手指把玩着明黄色的璎珞,面色因先天不知而有些苍白,虽是孱弱之躯,黑眸流转却难掩智慧。 “和苏陌尘的云山雾罩深沉若海不同,容昭表面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可如果要你用一段简单的话来评价他,你该如何形容?骄傲自大,自负狂妄?不,这些都是表象。撕开这重表象,你会发现你看不懂他。当你看不懂一个明显很简单的人,就证明这个人,他深不可测。”他唇边笑意清浅而深邃,“这样一个有才华有谋略又手握兵权的人,再加之身份如此贵重。但凡稍有一点野心,北齐的江山若要换个人坐,也不是不可能。” “而你之所以对他认识如此片面,是因为他在你面前卸下了所有伪装。换句话说,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却相信你。他将自己的心坦诚的摆在你面前,只是你不想要罢了。”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叶轻歌心中百味陈杂。 嘉和帝慢慢笑开,“这有何难?九年前父皇便曾授予你穆襄侯世袭爵位,当时你拒绝了。父皇又考虑到你本就是亲王世子,况且那时你尚且年少,单独开府的确不大合适,便也就应允了你。如今你早已过了弱冠之龄,父皇虽故去,但这爵位却是还为你保存着。” 叶轻歌眉头一跳,颇有些意外。 要知道,当初先帝授予容昭的那可是一品军侯,有调动京城守卫军之权,再加上他本身又是十万天戟军的领袖,等于给了他随时随地攻占皇城的权利。 嘉和帝早就对容昭心有忌惮,故而以赐婚羞辱之,此刻又给予如此殊荣,是安抚还是另有所谋? 容昭也是一怔,“皇上?” 嘉和帝却不容他反驳,直接一锤定音。 “就这样定了,待会儿朕就下旨。这次,你切可不许再偷懒。” 第二十一章 质问 离开的时候,嘉和帝又看了叶轻歌一眼,那一眼别有深意。 出了内室,画扇便迎了上来,看见容昭,忙福身见礼。容昭垂着眼,似乎在沉思。直到走出淑宁宫,他才忽然开口。 “叶轻歌。”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的称呼她,语气冷静而冷漠,不带半分情绪。 “你如此聪慧,可有猜出皇上为何突然放权给我?” 叶轻歌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容昭紧抿薄唇,紫色长袍在深墙宫阙中显得越发华艳飘逸,而他眉目秀丽如远山雾水,黑眸深得一眼望不尽。 她眸光漾起几分波澜。 最后一次见容昭,也是在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暮春的季节。 那时候她十六岁,他十九岁。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轻狂自大的傲慢少年,她也不再是那个在街上拽着他跑去看花灯在街角边吃馄饨的青春少女。 然而他在她面前却依旧那般腼腆羞涩,连和她说一句话都会脸红。 时移世易,不过短短三年,他在变,她也在变。 到底是岁月抚平了懵懂的记忆,还是记忆沉淀了时光,将那些过往撕裂成碎片,定格在久远的年代,再也无法拾掇和负担? 微敛了心神,她唇边溢出浅浅笑容,继续往前走。 “借世子一句话,宫门之中,敢揣测帝王之心,世子的胆子,也不小。” 容昭哼了声,跟上她的脚步,语气慵懒而漠然。 “有些话爷可以说,你却不可以。” 叶轻歌不置可否,“我以为这个问题,世子会直接问皇上,但你没有。从这一点上看来,世子您的胆子,也不算大。” 容昭笑了,“你可一点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 叶轻歌淡定道:“能成为世子未婚妻的女人,自然不能是一般的大家闺秀。” 容昭眉头微动,神色敛了几分,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清妃应该对你说起恪靖要回京一事了吧?” 叶轻歌没否认。 容昭默了默,慢慢的向前走着。 长长的巷道似永远也没有尽头,两边高墙森冷伫立,挡住了外面的世界,入目景色只停留在狭小的范围内。 这条路基本无人行走,脚步声在寂静的巷道内便越发的清晰突兀,像捶打在心口上的棒槌,一声声有节奏的跳动。 “文宣王想将他的女儿嫁给我,我虽不喜欢,但你尚且知晓我不满意这门婚事想方设法要悔婚,皇上又岂能不知?晋王府加上文宣王府,两者联手,别说毁一道赐婚圣旨,便是拿下这皇城,也是绰绰有余。”他一点也不介意和她讨论这些朝堂中事,末了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条美丽的弧度,黑眸却依旧深不见底。 “皇上这么做,无异于引火*。你说,这是为什么?” 叶轻歌慢慢的笑了,“原本我也想不明白,不过经世子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几分明白了。” “哦?” 容昭挑眉,单手负立,语气轻松。 “愿闻其详。” 叶轻歌侧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眉目华艳清俊,衣袂宽大飘荡如风,神情那般高山仰止又那般苍茫深远。 这个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似隔了千山万水,便是一丝一角也触碰不及。 她眼睫垂下,手指动了动,面上又是一抹清淡的笑意。 “京城固若金汤,想要攻下来并不容易。当然,如果世子要引狼入室,自然是事半功倍。可惜文宣王虽然手握重兵,却仅限于在边关。若无诏便带兵入京,视同谋反。只怕刚行动就会被掐灭在摇篮里。同理,世子的天戟军也远在千里之外。退一万步说,就算世子连同文宣王攻陷了皇城,那么这个九五之尊,该由谁来做?如果是世子您,那么文宣王便是从龙功臣,到时候他若提出让您娶他的女儿,也是情理之中。可显然,世子您并不愿意。可若世子您屈居文宣王之下,对于恪靖公主的一番痴心,更是没有选择退避的余地。为了悔婚,背负谋逆的罪名不说,到头来自己的婚姻还是不由自主,不过是换了个人罢了,世子何必多此一举?” 容昭嘴角弧度上扬,眼神里有赞赏的光。 叶轻歌继续说:“反之,如果恪靖公主仗着自己的身份和文宣王府的兵马轻狂自傲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举动,作为守护整个京城安危的世子您,有必要清除一切叛臣。届时文宣王府和晋王府不但不能联姻,还得兵戎相见,两败俱伤,皇上渔翁得利,何乐而不为?” 她回头,唇边笑意嫣然如水。 “这些世子您自然是心知肚明,但不知情的外人看来,皇上对您仍旧宠爱有加。非但给您赐婚,还放权并且封侯。这一颗甜枣安抚之前那一巴掌的痛也是绰绰有余。够狠,够毒,也够公平。” 容昭眯了眯眼,看着她的侧脸,道:“你有如此玲珑之心,为何三年前会被赶去水月庵清修?”想了想,又加了句,“不要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我。” 叶轻歌转身微笑,眼神淡淡凉薄。 “反正世子也不满意这桩婚事,打听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容昭抿唇,目光晦涩,似在喃喃自语。 “你…很像一个人。” 叶轻歌笑了,刺眼的阳光打下来,她瞳孔里泛着七彩斑斓的光芒,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如果是世子心中之人,那么小女子一点不会觉得荣幸。” 容昭一怔。 叶轻歌慢慢的走着,唇边笑意如流水芙蕖。 “不过我得庆幸,世子是长情之人。”她神情沉静而眼神温润,“即便世子的情深或许一生都无法许予枕边人,但亦不会许予他人。作为未婚妻的我,十分庆幸并荣幸。” 容昭眼神有些空茫,像是远山之上升起的薄雾,将青山绿水重重掩盖笼罩,看不清雾底颜秀丽多姿亦或者萧条荒芜。他看着叶轻歌,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另一个人。不知怎的头脑一热,一句话冲口而出。 “你知道瑶姬吧?” 说完后他自己首先惊了惊,却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见她看过来的眼神,他又移开视线,不知是逃避亦或者那双眼睛和心底埋藏的那人太相似以至于他每次看一眼都会为此心旌摇曳举止失常。 “清妃不明白堂堂一国公主,昔日明媒正娶六年恩宠不衰的太子妃,为何在皇上登基那一日便被打入冷宫?不仅她不明白,整个后宫都不明白,更甚者整个北齐整个天下的人都不知晓个中缘由。”他嘴角噙起淡而冷讽的弧度,“三年前先帝驾崩之时曾留下三道遗旨。” 叶轻歌眉头微挑,却抿唇不语。 容昭没看她的神情,淡淡的诉说着。 “第一,便是以太子妃入东宫六年而无子嗣且善妒不容人为由将她打入冷宫,一生不得再见天日。” 叶轻歌垂下眼帘,手指又动了动,心中不无惊异。 容昭却又继续说着,“第二道遗旨,便是册封子凤为新后,新帝登基与大婚之日一同举行,普天同庆。” 叶轻歌抬头看着他的侧脸,依旧没说话。 容昭停了停,脚步声轻慢而沉重,像是心里积压的那些往事,层层叠加而来,几乎让他无法承受。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快到宫门,他才接着慢慢说。 “第三道遗旨…”他声音一顿,抬头深深看着叶轻歌,神情复杂得难以言诉,“便是为我赐婚。” 叶轻歌悠然收紧手指,心口澎湃跳跃的律动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抑制。她难得的呼吸有些紊乱,扭过头不看他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镇定。 “世子既然知道,却为何一直没有行动?”她唇角勾起的弧度冰冷而嘲讽,“整整三年,但凡你愿意,机会无处不在。何必等着如今遗诏宣读,天下皆知,再来想方设法悔婚?或者在世子眼里,女儿家的清誉不算什么。”她一顿,眼底嘲讽更甚,“也对,我不过一个不详之人,早已没了什么名声。世子金樽玉贵高高在上,自是不会在乎一个陌生人的死活。” 她柳眉平展,脸色沉静,浑身上下却无端的散发出淡淡冷意,让人退避三尺,不敢靠近。 “也或者,世子要避嫌。毕竟先皇遗诏,若你提前得知,也就代表你一个亲王世子的势力已经扩展到宫中,帝王威严何在?一旦君心有疑,晋王府便大祸临头。纵然您自负功名在身军权在手,但自古以来,帝王枕塌岂有他人安睡?一朝臣子一朝臣,若你提前预知先皇遗诏,再被有心人借题发挥。那么您的‘战神’之名,永远也抵不过谋逆之嫌。届时天下悠悠众口,足可以让你十万雄狮驻足不前。但若您能忍三年,等赐婚遗诏宣读,所有人都会为你不平。届时你便是做点什么想悔婚,也会得到大家的理解和同情。唯一牺牲的,不外乎就是我这个不相干且臭名昭著的女人罢了。” 她唇角笑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 “世子你真是好心机,好谋算,小女子心悦诚服。” 她一番话说完,没有人接话,画扇跟在旁侧,呼吸都滞了滞。 容昭怔怔的看着她,眼神里云浪翻滚。 “只是…”叶轻歌嘴角勾起一抹笑,眼波流转霓虹万丈,慢悠悠的说:“世子您这样做,不觉得对一个无辜之人太过残忍了么?” 容昭眸光微震,面对她轻飘飘的质问,他却哑口无言。 叶轻歌已经转过了头,神色依旧沉静,却又带几分难掩的冷漠。 “你们男人逐鹿天下,却让女人成为垫脚石和牺牲品,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成就,所谓的谋大事者不拘小节。”她眼睫慢慢垂下,覆盖着一片阴影,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轻。 “或许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这本也无可厚非。” 那句话本来很轻,淡若云烟,随风即逝。容昭却听见了,他瞳孔又是一缩,心口不知名的涌起一股强烈的痛楚,刹那间眼前又浮现了另一张脸,让他整颗心跟着揪紧。 她其实,很讨厌这些权利谋算,人心深沉的吧。 闭了闭眼,他看着不远处朱红色的宫门,说:“你很聪明。但你该知道,置身皇城之中,越是聪明,就越是麻烦,很可能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叶轻歌清清淡淡的笑着,“那也比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死来得强。” 她已经来到宫门口,马车安静的停在那里。刚要上车,忽然听见容昭飘渺的声音传来。 “我不知道…赐婚的那个人,是你。” 第二十二章 密谋 叶轻歌脚步一顿。 不知道是她,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容昭没有再说话,也没告诉她,他是知道先帝留下了第三道遗诏,猜到了是针对他,想到了可能是赐婚,却不是在三年前,而是在前不久。这三年来他醉生梦死浑浑噩噩,一度颓废,哪里又会去查什么遗诏? 直到昨日遗诏宣读,他才知晓先帝赐婚的那个人,是她。 不过这些不需要告诉她,于他而言,她只是名义上因先帝遗诏而和他有了未婚夫妻的名义而已,其他的什么关系都没有。刚才说出口的那句话,不过是因为一瞬间深藏心底的倩影与眼前之人重叠,片刻的震动击中了他的心,一刹那心中慌乱而惊痛,不希望她误会他。 然而话一出口,他便清醒。 她是叶轻歌,不是她。 苦涩在眼底慢慢汇聚,容昭移开目光,正准备说话,忽然目光一瞥,看向往宫门而来的华丽马车。 轻歌自然也看见了。 卢国公府,容莹。 马车停下,碧春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容莹,踩着马夫的背下地,抬头看见并立的两人,目光闪了闪。 “表妹?你今日怎么进宫了?” 她走过来,一脸的和气,很是讶异的看向容昭。 “小昭,你怎么也在这里?若我记得没错,你已经快三年都没进过宫了吧?”她又看了看叶轻歌,似恍然大悟,捂唇笑道:“昨夜皇嫂宣表妹进宫,你便忧心跟随,今日又亲自护送。呵呵,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做起护花使者来了?” 容昭面无表情,她也不在意,兀自笑着,“不过你能将表妹放在心上,时刻护着,我便也放心了。” 容莹又对叶轻歌道:“是清儿召你进宫的吧?可去见过我母妃了?” 叶轻歌道:“皇上说太妃娘娘昨夜偶感风寒,身子不适,我不宜打扰,便没去永寿宫。” “母妃病了?” 容莹有些惊讶。 叶轻歌抿了抿唇,微笑道:“表姐这个时候进宫,我以为是得了消息,不成想是有其他要事么?只是太妃凤体违和,表姐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还是暂且搁置几天再说吧。一切,以太妃安康为重。” 容莹目光微闪,笑容淡了几分。 “那是自然。” 叶轻歌点了点头,面色依旧。 “那我就不耽误表姐了,先行告辞,等太妃病愈后再进宫探望。” 她说完便要上车,容昭回头道:“我送你。” 叶轻歌有些讶异,却也没拒绝。 “有劳世子。” 容莹站在宫门口,脸色阴霾的看着离去的马车,扶着碧春的手微微收紧,指甲狠狠掐入碧春的手心,疼得她皱眉,小声道:“公主,咱们还进宫么?” 容莹冷冷的看她一眼,眸底划过暗色,似自言自语又似恶毒诅咒般的说着:“且让她得意几天,我倒要瞧瞧,她能笑到几时。” 她回头看了眼森冷的宫门,嘴角一勾。 “进宫。” == 茗太妃的确身体抱恙,不过不是感染风寒,是被气病的,此时正躺在床上,艳丽妩媚的容颜一片暗沉。听到容莹进宫的消息,便屏退左右,偌大个寝宫只剩下母女两人。 “母妃。” 容莹刚要行礼,茗太妃便挥手打断。 “你如今身怀六甲,就不用顾忌这些虚礼了,坐吧。” 容莹颔首,坐了下来。 茗太妃沉着一张脸,“你刚进宫的时候遇见叶轻歌了?” 容莹嗯了声,“容昭亲自送她回去。” 茗太妃脸色更难看,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这个贱人。”她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恨声道:“去水月庵呆了几年,别的没学会,倒是把这狐媚子手段学得个十成十,跟她母亲一个德性。” 容莹没说话,等着她发泄完。 茗太妃骂完还不够,继续怒道:“楼佩英也是个没用的,一个柔若无依的女人都弄不死,白白做了那么多年侯府的当家主母,难怪叶湛现在都还忘不了江忆薇那个贱人。” 发泄了一通后的茗太妃半天没听到女儿说话,抬头皱眉道:“你怎么了?” 容莹定定的看着这个快四十岁却依旧风韵犹存的母妃,脑子里回荡着昨天容昭说的那些话,她忽然道:“母妃,您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容昭手上?” 茗太妃一怔,随即斥道:“你胡说什么?我能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对了,我还忘记问你了,你怀孕不到三个月,该好好在家养胎才是,怎么跑宫里来了?” 容莹半低着头,下意识的抚着自己的小腹。 “母妃。”她抿了抿唇,不再纠结之前那个问题,道:“叶轻歌她…好像变了很多。” 茗太妃眉头皱得更深,到底是在深宫多年的女人,很快就察觉了她这句话的异样。 “昨天你去接她,可查探出什么?” 容莹颦眉,“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总之给人感觉很奇怪。她好像没以前那么胆小了,但要说起刚硬锋利,倒是不见得。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容昭的态度。”她仔细想了想,道:“当年容昭对大燕的那个燕宸公主有多痴迷整个天下都是知道的,这些年他也一直未娶。” 顿了顿,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父皇虽然对晋王府荣宠有加,可咱们都明白,父皇心里对晋王府始终都有防备。所以容昭未曾娶个高门贵女来锦上添花,父皇也乐见其成。自从那个燕宸公主死了以后,容昭就自此消沉不问世事。而且按照他的性格,是不会接受自己不中意的婚事的。父皇遗诏他无法反抗,昨日皇兄口谕他无可奈何倒也说得过去,昨晚皇后召见叶轻歌他紧随也就罢了。今日他竟然主动送叶轻歌回府,换做旁人我倒不奇怪,但放在他身上,不得不让人意外。” 茗太妃也收起之前的怒容,眸光深沉幽暗。 “我听说皇上封了容昭为穆襄侯,将整个京城的守卫军都交给了他。” 容莹讶异的挑眉,看来母妃在宫中的探子不少。她仔细想了想,道:“昨日刚赐婚,今日就给容昭那么大的荣宠,皇兄怕是再也容不得晋王府了。封侯表面是荣宠,实际上乃是贬斥。让容昭脱离了王府,从一个亲王世子成了军侯。权利大了,头顶上的封号却降了。日后晋王府没了,他也就只能做个空架子的侯爷了。” 自小身在宫廷,母亲又是个权欲心极重的人,这些事她虽然不能说懂个十分,但也不是无知妇人。 “容昭到底是北齐重臣,在军中又颇有威信,皇兄也不想背个诛杀忠臣良将的罪名。架空容昭的权利,又赐给他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也足够让容昭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茗太妃若有所思,眸光一变再变。 “你说得不完全对。”她哼了声,“我了解皇上的性格,自私狭隘,阴险狠毒。他现在或许不会对容昭赶尽杀绝,但以后就说不准了。毕竟容昭是将帅,即便晋王府垮了,他身上那些辉煌功名也是无法抹去的。只要容昭不死,日后就会有人在皇上面前提这些事儿,皇上不可能心无芥蒂。所以,晋王府要倾覆,容昭,也必须死。” 她冷笑一声,“容昭这几年醉生梦死,咱们这位皇上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想办法怎么拔出这颗眼中钉呢。” 容莹一怔。 茗太妃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笑得诡异而兴奋。 “叶轻歌现在不过就是攀上了晋王府的婚事才时来运转,来日晋王府没落了,她还是一个寡妇。死一个宋至修长宁侯府便容不得她,更何况容昭?届时不用我动手,她也无颜再苟活。” “我看不尽然。” 容莹没自己母妃那么乐观,她面色微沉。 “我总有种感觉,叶轻歌是回来报仇的。从前有外祖母和舅舅护着,所以楼佩英就算在长宁侯府作威作福也奈何不得她。可三年前我们已经把她弄去了水月庵…”说到这里她面色由和缓慢慢变得扭曲而愤恨,“当年我亲眼看着她摔下山崖,头破血流,没想到命那么大,居然活了下来?” 她咬牙切齿的低咒一声,“都怪那个多事的兰芝,每次都是她坏我好事。” 茗太妃神色阴郁,险些捏碎了指甲。 容莹的气却还没撒完,“外祖母从前偏宠她也就罢了,可她都做了那么丧伦败德之事外祖母却还对她如此维护。虽然默认长宁侯府将她赶去水月庵,身边的嬷嬷丫鬟也仗杀了,可偏偏要留着一个兰芝。可恨!” 满面的阴霾毒辣将她原本艳丽的容颜遮掩,衍生出几分森寒扭曲的丑陋。 茗太妃目光晦暗深沉,隐匿着波涛席卷的风浪,那是深藏多年的恨和嫉妒。 “对了母妃。” 容莹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皱着眉头道:“刚才来的路上我听说皇兄解了清儿的禁足,昨夜还召她侍寝,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问,茗太妃脸色更难看。 “别给我提那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容莹无言。 茗太妃紧绷着脸,目色恨恨的道:“当初要不是我费心周折,她怎么可能月上枝头成为皇妃?如今她宠冠后宫就过河拆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哼,她以为自己是谁?还不是靠着那张脸。” 容莹皱着眉头,自然了解自个儿母亲的脾气,也不想再继续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言归正传道:“母妃,这事儿先不忙。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必须铲除叶轻歌。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总觉得她这次回来是来报仇的。我摸不准容昭到底是什么想法,但有些事情我们不可不防。” 窗外的风声徐徐吹进来,划过室内帷幔朱玲声声脆响,漫过炉火香烟沉沉浮浮,飘渺如仙境。 帷幔后,华服艳美的女子蛾首低垂,和慵懒斜靠在床榻上同样美艳妩媚的女人低低浅浅着,恶毒的计谋在无形中悄悄滋生繁衍。 风声忽起,压抑的声音也随之高昂出几个显眼而晦暗莫名的字眼。 “…三年前…她……宋至…死…广陵侯府…永无翻身之地!” 深深宫墙,窃窃私语,字字诛心,般般见血,似要震碎了这华丽富贵的殿宇,将那人拆散鱼腹之中,打落万丈深渊,永世不得救赎。 而与此同时,叶轻歌的马车已经到了长宁侯府。眼看门房的进去禀报,容昭才打马转身,临走的时候对着还没下马车的叶轻歌说了一句。 “即便这桩婚事我不乐意,但无论将来如何,我不会损你清誉,你大可放心。” ------题外话------ 明天就收拾渣渣,么么哒 第二十三章 兰芝 车帘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隙,还未见得天光,便闻得马蹄声渐渐远去。 听闻禀报的长宁侯也走了出来,他下朝后就回府,也比容昭和叶轻歌早那么一步而已,如今还未曾换下朝服,他一出来就看见容昭绝尘而去,有些愕然的站在原地。直到叶轻歌下了马车,他才回过神来。扭头看向叶轻歌,眼中毫不掩饰对这个女儿的厌恶。 叶轻歌对他的表情视若无睹,礼貌性的唤了声。 “父亲。” 长宁侯年轻的时候是个美男子,高鼻深目剑眉如墨,薄唇紧抿如一条线,多年官场生涯历练沉淀的威严气度便无形散发开来。再加上一身肃正官袍,神情冷淡,岁月不减容色更添成熟魅力的他往那淡淡一站,便端的是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言语中没有半分关切,只有毫无感情的公式化询问,也没半点想知道答案的*。 叶轻歌也不在意,依旧微笑从容。 “和表妹多年未见,甚为想念,不知不觉便呆得时间长了些。” 长宁侯皱了皱眉,淡淡道:“你和清妃虽然是表姐妹,但她如今是皇妃,君臣有别,宫规森严,礼仪为重,你切不可忘了身份,以免让人看了笑话。” 画扇想为自家主子抱不平,被叶轻歌先一步打断。 “父亲说得是,女儿记住了。” 长宁侯嗯了声,便负手往回走。踏进大门后,他才不紧不慢的又说道:“我听说今早轻眉为了你的事儿受罚于你祖母。你们是姐妹,你又年长于轻眉,理当尊长爱幼护佑妹妹。从前你年幼不懂事犯下弥天大错,如今罚也罚了,便也过去了。轻眉素来知书达理乖巧懂事,所行所言也不外乎是为了你好,即便不小心说错了话也是无心。你这个做姐姐的,当多包涵体贴才是。” 口气听起来还算温和,但言语之中哪有商量之意?更多的是自以为是的命令和强硬。 画扇已经冷了脸,叶轻歌却面不改色,笑着点头。 “这是自然。” 见她如此温顺,长宁侯神情稍霁,口气也缓和了很多,继续道:“此事因你而起,待会儿你便去寿安堂与你祖母说说,免了轻眉的禁足。她从小便身娇体弱,未曾受过责罚,今日已是蒙羞于下,受轻贱于阖府,于日后名声有碍。若再因此郁郁寡欢,伤了身子,你母亲又要伤怀…” 叶轻歌脚步顿住。 长宁侯察觉后便住了口,回头看着她,“怎么了?” 叶轻歌神情沉静,眼神深得像看不见的黑夜尽头,永远琢磨不到天光何时才会莅临,普耀世人。 她忽然一笑,“父亲的顾虑很有道理,可有一件事容女儿提醒父亲。”笑容渐渐收敛,只余一丝若有似无的流光挂在唇边,又扬起一抹讥诮在眼底缓缓流淌,极深的漩涡逆流加之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威严混合,竟有震慑人心的力量。 “我只有一个母亲,她姓江,是安国公府的嫡女。从此以外,别无他人。” 长宁侯宠短暂的震慑中惊醒,闻言面染薄怒。 “放肆!” 叶轻歌却没有丝毫惊惶,神情淡淡而无畏。 “这两个字,从三年前我第一次回府祭拜母亲,父亲就一直挂在口中。”她眼神里波流转,艳光四射,倾泻笑光而淡淡嘲讽。 “如果父亲记不住,女儿不在乎多说几次提醒父亲。或者父亲也忘记了,明日便是您结发妻子,我母亲的忌日。在此时此刻,您却让我尊称其他女人为母,让早已故去多年的母亲情何以堪?” 她慢慢上前一步,直视着因她后一句话而僵硬的长宁侯。 “父亲您可以有很多妻子,也可以有数不清的女人。但女儿的母亲,只有一个。” “你…” 长宁侯复杂的看着她,眼神里闪现无数情绪。怀念,凄楚,悔恨,遗憾,痛恨…最终都化作虚无和无奈。 叶轻歌说得没错,从三年前开始,她便已经不再唤楼氏为母亲,只尊夫人。当时还对她怀怒的老夫人和长宁侯因此更加厌憎于她,但令他们诧异的是,从前一直沉默寡言胆小懦弱的叶轻歌对这件事却鲜见的固执,无论如何责骂都不松口。 当时长宁侯气得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楼氏在一旁做和事老温言细语化解尴尬,免了叶轻歌受罚,却让她更不受长宁侯府待见,楼氏也因此得长宁侯更加怜惜和信任。 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既博得了大度宽容的名声,又让她更加落魄狼狈,还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楼氏这一招,用得巧妙而恰到好处。 “再者—”叶轻歌语气一顿,开口时笑意盈盈,“今日祖母发罪于妹妹全因其出言不逊轻狂傲之。父亲想必也知道,祖母重侯府名声,断不容轻纵。如今父亲让我去求祖母免了妹妹的责罚。那么请问,女儿拿什么理由和说辞去让祖母食言?长宁侯府乃是勋贵名门,礼法严谨,上下有序,府中也因此得以安稳。如今祖母之令才过了几个时辰,轻易反之,只怕威信有碍,长久往之,府中之人怕是轻浮不知所谓,何以维持大家风范?” 长宁侯一直静静的听着,此时两父女已经来到正院,两侧种着银杏树,此时已冒出了新芽,不多时就会繁茂昌盛郁郁如盖。 他就站在银杏树下,衣袂飘飘发丝入冠,偶尔有树叶飘落,竟衬托出他背影淡淡寂寥孤独。 叶轻歌站在他身后,没再说话。 这么多年以来,父女俩人还是第一次如此安静的单独相处。 风声伴随着花圃中的玉兰花香浸透空气,漫过深墙府邸,渡出几分初春凉雪之清寒。 良久,长宁侯府才怅然又叹息的说了一句。 “轻歌,你是不是…恨我?” 最后两个字,他慢慢转身,神情难得的没有了厌恶,反而覆上看不懂的复杂和悠远。 真正的叶轻歌是否恨这个父亲她不知道,不过大抵还是有怨的吧。 她看着庭前深井,旁边立着一颗槐树,从前也是枝繁叶茂碧绿葱葱,此时却早已光秃不见新叶,于这初春回暖的季节格格不入,平添几许萧索。 而这深井,早已因不知道勾走了多少冤魂而干涸,渐渐的无人问津。 就像她这个长宁侯的嫡长女,早在丧母丧兄的那天开始,便成为了长宁侯府中所有人眼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父亲您心疼女儿,看不得她伤及一分,可谓慈父情怀。但当年大哥逝世之时,父亲可有半分心疼?您如今娇妻美妾在怀,尽享齐人之福,可有想过母亲芳魂永逝,阎王殿里孤冷凄清?” 她回头,看着长宁侯一霎震动渐渐渡上阴霾的脸,率先一步打断他的怒斥。 “母亲和大哥到底是不是我克死的,我想,这个世界上,再没人比父亲您更清楚。” 长宁侯欲待出口的责怒就这样被她堵在了喉咙口,神情似雪山皴裂,又冷又寒,却不知是伤怀曾经挚爱却红颜薄命的妻子和怀抱所有希望疼爱的长子,亦或者为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矛盾挣扎甚至痛恨而无奈所致。 叶轻歌却不放过他,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 “当初您也曾八抬大轿迎娶母亲过门,也曾伉俪情深恩爱甚笃。如今不过才二十余年,父亲您便忘记她了么?大哥也曾是您怀抱期待所出生的儿子,他四岁夭折您未曾伤怀未曾痛惜反而在外面流言四起之时将罪名加注您无辜的长女身上。”她目光清亮,却铮铮如电,语气没有质问没有凌厉,却刺得长宁侯脸色渐渐发白,神情愈见苍茫痛楚。 “母亲尸骨未寒,府中白绫未消,您便迎新人入门,如胶似漆。大哥死后不足一月您便因喜得爱女大摆筵席,邀请同窗好友,歌舞升平。我丧母丧兄孤苦无依为人欺凌您却不闻不问依旧对您所爱的夫人和女儿百依百顺疼爱有加。我遭人非议的时候您冷眼旁观甚至雪上加霜将我赶出候府自生自灭,我大难不死回府后您没有半句只言片语关切甚至一度对我厌憎痛恶恨不得不曾有我这个女儿。” 长宁侯几次想张口反驳却说不出一句话,在她清透却暗含讽刺的目光下越发心虚难堪,狼狈的瞥过眼去。用一种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口气说道:“轻眉…她总归是你的亲妹妹…” 话未说完便听叶轻歌一声笑。 “对,她是我的亲妹妹,也是父亲您爱若珠宝的女儿。”笑意从眼中慢慢消失,她姿态平和语气从容,整个人端庄而沉静,再配之绝世容颜,怎么看都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那我和我大哥呢?难道我们都不是您的孩子?我娘就不是您的妻子?叶轻眉不过只是出言不逊被祖母责罚抄写女诫您便如此关切甚至让我不惜冒着触怒祖母的危险替她求情,而我在水月庵三年凄苦,您又可曾问过一句?您口口声声训诫我要懂得尊老爱幼扶持妹妹。那您可曾想过,您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女儿,是否尊敬爱护过我这个姐姐?今日她但凡对我这个姐姐有丝毫的敬爱互助之心,也不会有所谓的‘好心提醒’我三年前究竟犯了如何‘十恶不赦’的大罪以至于为家族所不容。” 她神情渐渐渡上冷意,为这侯府人心凉薄,也为眼前这不明是非偏心的父亲。叶轻歌何其无辜,蒙冤被逐依旧性命不保。而这些人,却心安理得的活着。 凭什么? 所以有些话,得让那些心安理得的人听见。有些报应,得那些幕后主使承担。 这是她借叶轻歌的身体重生应该赋予的报酬和感激。 “三年前的事我不想多说什么,总有一日您终归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她转身,背影清华羸弱,却生生站出几分傲骨之姿。 “当年我犯了错,惩罚就是被赶出家门三年不得而归。如今叶轻眉也犯了错,禁足,抄袭女诫,也该是她为自己犯的错应该承担的代价,我不会干涉分毫。但您若硬要给我扣上一个不仁不义狭隘阴狠的罪名,我也无话可说。” 长宁侯被驳得哑口无言,连带着因她提起三年前那桩事儿而升起的愤怒也消散于无形。 …… 叶轻歌带着画扇回到了自己的潮汐阁,门前站着一个模样老练的丫鬟,见到她,目光一震,立即毕恭毕敬的行礼。 “兰芝见过小姐。” ------题外话------ 好伐,表示斗渣模式尚未开启,不过快了,某些事情还是得交代清楚的,嗯,遁走~ 第二十四章 圆寂 叶轻歌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目光寂静如深海。 “进去吧。” “是。” 兰芝侧开身子,抬头挺胸,对内院吩咐道:“还不过来见过小姐?” 她这一出声,院内顿时走出十几个丫鬟,毕恭毕敬的福身。 “奴婢见过小姐。” 叶轻歌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目光落在海棠身上。 “这几年我不在侯府,你又是从前跟在我身边的老人,她们的分配都交给你了。” 兰芝点头,“是。” 叶轻歌走进内室,将软毛织锦披风脱下来,随意放在衣架上,对跟在身后的画扇道:“你不用伺候了,出去吧。” 画扇道了声是,便走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寂静了下来。 叶轻歌目光凝聚在某个方向,忽然轻轻道:“出来吧。” 一个影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身后,声音低哑而恭谨。 “参见公主。” 叶轻歌有片刻恍惚,而后自嘲的勾唇。 “与你说过多次,我已不是公主,你还是记不住。” 流渊,皇兄为她训练的一等隐卫。当年宫变之时,便是流渊带她冒死闯宫。后来她*而死,灵魂在虚无的黑暗飘飘荡荡了一个多月,才附身在早已因从山崖摔死没了气息的叶轻歌身上,借此重生。 一年以后,她才再次见到流渊。 流渊低着头,窗外淡白的光打进来,他刚硬俊朗的脸部线条越发清晰分明,雕刻着一种沉冷的执着。 “大燕未亡,公主如故。” 叶轻歌眼底划过一丝幽光,周身气息变了几变,悠然回头落座,姿态慵懒而闲散,明明容颜未改着装未变,然而那眉眼之中却在无形的转化。那是,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威严。 她嘴角一勾,眼神里华光溢彩,柳眉入鬓鼻额高挺肤如雪玉,端得是姿容绝俗风华无双。 “你说得对。” 一只手撑着头,习惯性的笑在唇边绽开,点一抹朱砂的颜色,艳艳其绝。 “大燕未亡,秦氏未绝,国将未复,我怎能忘记自己身上的责任与使命?” 流渊抬头,但见那少女半低着头,长长而卷曲的睫毛覆盖了漆黑的瞳仁,纵是自幼严厉训练早已练就火眼金睛的他,也看不清她隐藏在绝丽容颜下的表情。然而他看得懂,这个看起来华艳美丽的少女,心里深藏的孤寂和痛苦。 他忍不住说道:“公主,会有那一天的,苍天不会负您的期望,终有一天,大燕会重新回到您手中。” 叶轻歌微微一笑,刚才周身还若有似无的寂寥顷刻间便烟消云散,自信和坚持在眉眼间沉淀凝固。 “自然。” 她眼神刹那有些悠远又有些深,看不尽的蔓藤在缠绕,又似散不开的黑云,在晴空蔽日后无声而期待的叹息。 “找到雪儿了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很轻,隐藏着压抑的期待和多少年来希望落空的失望和苦涩,在心尖蔓延成血。 流渊眸光一暗,“属下无用,至今未曾查到纯悫公主的下落。” 意料中的结果,亲耳听见,却依旧让她忍不住心中揪着撕扯疼痛。 雪儿。 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天下诸国,皇室王爵,唯有大燕苍景帝一生后宫虚无,唯有一后,便是她的母后。母后孕育四个孩子,皇兄为长,出生便封为太子。其次便是她,雪儿比她小六岁,宫变那一年,才不过十岁稚龄。 还有皇弟… 叶轻歌悠然握紧了手,指甲深深的嵌入手心。 她眸光里染上一抹汹涌的黑暗,翻滚着刻骨的仇恨和凄楚的痛。 皇弟… 那天她赶到皇宫的时候,眼见父皇母后惨死,只觉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的未婚夫,是她从幼年开始便坚守非君不嫁的那个人。 那一天皇宫尸横遍布,鲜红的血浸透了青石地砖,往日气派庄严的皇宫转瞬便成了修罗地狱。 而那个人,依旧白衣如雪,纤尘不染,仿佛是这世间唯一一抹真颜色。 她抱着父皇母后的尸体,痴痴呆呆的看着他,眼泪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的容颜,从前那般深刻在骨血里的眉眼似蒙上了白雾。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母后的鲜血还在她指尖温柔的流淌,也在她心尖上划过寒冷的刀锋。 在他靠过来的时候,她疯狂的推开他,随手拿过母后自尽的剑便刺了过去。 他没躲,生生受了那一剑。 血,晕开在他胸口,慢慢扩散… 刀剑抢戟声响在耳旁,被他一声呵斥制止。 婴儿的哭泣声把沉浸在仇恨中的她唤醒,然而她还来不及看那孩子一眼,就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摔落在地… 她的弟弟,才刚刚出生还在襁褓中的弟弟,就这么随着满地的鲜血,流逝… …… 叶轻歌闭了闭眼,努力克制那股汹涌喧嚣的仇恨。 流渊抬头,清晰的从她脸上看到各种挣扎的表情。 回忆,痛苦,绝望,痛恨,无奈,悲凉… 他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 稍刻,叶轻歌稍微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道:“你这次来,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儿?” 流渊脸色沉了沉,“公主,水月庵的静安师太圆寂了。” “什么?” 叶轻歌震惊。 == 容昭回到晋王府,一路往府中走一边问。 “父王呢?” 管家跟在身后,道:“王爷下了朝便去北院看大公子了。” 容昭脚步一顿,皱了皱眉,继续向前走。 “大哥最近又犯病了?” 管家叹了口气,“可不是吗?世子您也知道,大公子自小身体孱弱,一直用药物吊着,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身子好了点,便选了个天气好的日子,在院子外看了会儿书。下人们没办法,只得随了他。可这初春的天气最是寒凉,容易感染风寒。大公子就在外面呆了会儿,夜里就着了寒,一直都在吃药。王爷不放心,天天早晚都要去看两次。” 容昭抿了抿唇,喃喃道:“难怪昨晚我过去看他,丫鬟都说他睡了,原来是病了。”转头看着管家,“康伯,你怎么不告诉我?” 管家默了默,眼神里浮现久远的叹息,终是忍不住道:“世子,您这几年一度消沉,什么事儿也不管。大公子知晓您心结难纾,不许我们用这些事儿来烦扰您。” 容昭滞了滞,眼神垂下,唇边溢出一丝苦笑。 “大哥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为我担心。”他默了默,低声道:“康伯,我是不是很混账?” 康伯看着他眉眼间渡满苍凉,想起这个少年曾是那般意气风华华贵张扬,如今那些风采却都伴随着丰功伟绩一同消失在他死寂的心魂之中。 摇摇头,道:“世子,您别这么说。王妃去了,老奴知晓您心里难受…” 容昭微微恍惚,神情蒙上淡淡晦暗。 晋王妃去世三年,容昭一度颓废,甚至退出朝堂,二十二也未曾娶妻,一直为生母守孝。世人皆言他忠孝仁义,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天底下最不孝之人。 康伯敏感的察觉到他的气息变化,叹息一声,说道:“世子,老奴只是一个奴才,有些话本不该说。但您别怪老奴多嘴。”他顿了顿,语气渗透着几许哀凉,“老奴知道您心里放不下燕宸公主,可逝者已矣,如今三年已过,您也该振作起来了。大公子身体不好,王爷日日忧心,整个王府还要您撑着。老奴虽无大用,但这些年也看得分明,皇上容不得晋王府。若世子您再这样自我放逐下去,晋王府,危矣。” 容昭表情怔怔的,因那‘燕宸公主’四个字而忍不住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他微阖着眸子,看着这座富贵堂皇的府邸,心里涌上一丝疲倦。 “康伯,我总觉得,她还活着。” 康伯一怔,见他眸子有些游离和茫然,蔓延着说不出的孤独和无助。 “世子…” 容昭苦笑,“其实容莹说得对,她即便还活着,也不属于我。”他又摇摇头,“康伯,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康伯看了看他,终究什么也没说,无声退下了。 容昭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刚踏进大门就看见玄瑾急急的等候在门前,一看见他,立即走了过来。 “世子。” 容昭皱了皱眉,“不是让你去调查叶轻歌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玄瑾神情有些沉重,“静安师太圆寂了。” 容昭猝然抬头。 “什么时候?” 同一时间,嘉和帝也收到了消息。 “圆寂?”他目光渐渐变得深沉,“何时?” …… 流渊站在叶轻歌面前,面色沉寂如厮。 “昨日公主离开后不久。” 叶轻歌一惊而起,“那怎么这个时候才得到消息?”随即又似想到什么,喃喃自语着:“静安师太每日都会打坐六个时辰,晚上做完功课后继续打坐。这么说,晚上有女弟子去给她送饭的时候发现的?” 流渊点头,“是。” 叶轻歌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心中翻涌的情绪。 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静安师太就这么死了,她还记得当初醒来后,静安师太来看她,第一眼便看透她乃是灵魂重生。得道高人或许灵通异禀,她在最初的震惊后很快就平静下来。 只是,那样一个沉静而高深莫测的人,怎么会就这么圆寂了? “静安师太,是怎么圆寂的?” 流渊脸色更沉。 “不知。” “不知?” 叶轻歌皱眉,脸色慢慢变了,凌厉的看向流渊。 流渊继续道:“属下也很奇怪,静安师太非病非灾,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据发现她的女弟子说,她圆寂的时候一脸祥和,并未有任何痛苦的征兆,像是自然死亡。但即便是自然死亡,要么老死要么病逝。静安师太才知名之年,并未有任何病痛,如何会突然圆寂?” 叶轻歌沉吟一会儿,抬头道:“此事太过蹊跷,我得亲自去一趟。” 她转身就准备向外走,流渊拦住了她。 “公主且慢。” 叶轻歌漠然。 流渊道:“公主,您忘了吗,明日是您这具身体生母的忌日。您年年回长宁侯府,不就是为了祭拜生母么?您昨日才从水月庵回来,今日突然又要回水月庵,长宁侯若问起来,您该以什么理由搪塞?他们并不知道您的身份,您该如何解释提前知晓静安师太圆寂之事?” 叶轻歌被他几个问题问得一愣,僵在原地,忘记了反应。 第二十五章 调查 短暂的失神过后,叶轻歌很快恢复了镇定。 “你说得对,如今的我,还不宜暴露实力。” 流渊点点头,又道:“公主,还有一件事。” 叶轻歌已经坐了下来,“是不是容昭在调查我?” “公主如何得知?”流渊愣了一下,道:“不止是晋王世子,嘉和帝也在调查您。如今静安师太圆寂的消息大抵已经传到了宫中。” 叶轻歌眉心微蹙,继而笑了,眼神微微深邃。 “无外乎都是为了这一桩婚事罢了。容昭不想娶我,就得找准方法悔婚。嘉和帝下了决心要羞辱容昭,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两军交战,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方面容昭是个中高手,嘉和帝怕是有心无力。” 她一只手无意识的瞧着扶手,曼声道:“这三年来皇室暗卫潜伏在水月庵,虽说是护我安全,到底限制了我的行动,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幸亏有你。”她仰头叹息一声,“我本以为是嘉和帝为阻止容昭调查我而对静安师太下杀手。但仔细一想那根本不可能,静安师太何等人,怎会看不清他们的心思?看来此事背后颇有深意。” 她眯了眯眼,想起了许多事,神情又蒙上了一层暗影。 “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又有什么目的?” “公主。” 流渊想了想,道:“自从先帝赐婚开始,便有宫中暗卫隐藏在水月庵关注公主。可即便如此,静安师太圆寂,晋王世子却比宫中更先得到消息。也就是说,晋王世子的势力,已经大过了皇权。” 叶轻歌面无表情。 “你想说什么?” 流渊沉吟半晌,才沉声道:“公主当真要嫁给容昭?” 是容昭,而不是尊称晋王世子。 叶轻歌眸光转动,落在他身上,忽然轻笑,眼角浅浅苍凉。 “从前是他求娶我而被我拒绝,如今我愿意嫁给他了,他却要想方设法的悔婚。世事变化之巧妙,当真让人无法预测。” 流渊没说话。 叶轻歌眼睫低垂,整个人笼罩着说不出的寂寞。 “流渊,我现在已经没有任性的权利了。”她的声音很轻,像飘浮着看不见的空气,“你知道我的情况,这具身体毕竟不是我自己的,还能借助这副躯壳活多久,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而在我无法预料的有限时间内,我必须完成很多事。” “公主…” 流渊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叶轻歌摇头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生死有命,当年我*,未曾想过还能重生。老天眷顾,已让我多活了三年,我还能有什么奢求?” 她目光有些茫然凝滞,“说到底,当初是我有眼无珠引狼入室,才导致国破家亡。我本就是大燕的罪人,如今苟且偷生不过是为报仇罢了。等完成了心愿,我便去向父皇母后请罪。” “公主。”流渊急急道:“那并不是您的错…” “不。”叶轻歌唇边噙着一抹苦涩,“流渊,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我曾以为我会是那个例外,然而现实的残酷却给了我血粼粼的教训。” 她看着窗外那一抹淡白的日光,轻轻道:“皇兄说过,人可以不为自己不得已的短暂逃避而负责,但更不该畏惧承担和面对。” 流渊漠然。 叶轻歌已经恢复从容,神情却有种说不出的游离荒芜。 “你下去吧,最近尽量不要出现,以免被容昭和宫里查出蛛丝马迹。”她抿了抿唇,眼神里有幽光闪烁,“反正三年前那件事知道真相的人差不多都被灭了口,他们要彻查也得好一段日子。而这段时间,足够我在侯府站稳脚跟了。” “是。”流渊道:“公主,您多加小心,属下会继续暗查纯悫公主的下落。” “嗯。” 叶轻歌闭上了眼睛,耳边风声掠过,流渊已经离去。 她靠在软榻上,思绪放空。 当年她*前送走了雪儿,叮嘱雪儿来北齐找容昭。然而三年过去了,流渊多番明察暗访却没有任何结果。 她也想过,或许容昭把雪儿藏起来了。如果是那样,容昭就必定知晓了三年前大燕宫变的真相,他会保护雪儿,自然也不会让任何人找到雪儿。 如果是这样,那么至少雪儿的安全不用担心。 可她就怕雪儿并没有逃出大燕,没有逃出苏陌尘的势力范围。 那么,她不敢想象雪儿会遭遇什么。 如今她只期望,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雪儿,还在她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安稳的活着。 == 晋王府。 容昭皱着眉头,沉吟半晌,抬步向外走,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 玄瑾有些讶异,“世子?” 容昭转头问:“可调查出了什么?” 玄瑾变得有些严肃,“静安师太突然圆寂,其他的事属下便暂时耽搁了。但有件事很奇怪,三年前叶轻歌被长宁侯府逐出家门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原因。” 容昭漠然的问:“怎么说?” “这几年世子您不问世事大约有些事情不知道。叶轻歌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侯府小姐,按理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就算是因和广陵侯府的婚事有变,在京中贵妇圈子里流传也正常,但断然不可能到了全城老少众所周知的地步。只因从也请给被赶出家门开始,京城就流传一则谣言,说她克母克兄克死未婚夫。她母亲兄长早世,这么多年却都没有人在这上面做文章,偏偏在广陵侯世子去世后谣言便从天而降,而且迅速疯长,人尽皆知。” 容昭站在窗前,负手而立。 “一个丧母丧兄又不得父亲宠爱身份尴尬的嫡女,忽然间大祸临头被逐家门,还流言四起。”他顿了顿,沉声道:“如果这是有人刻意为之,目的便是要毁了她。” 玄瑾点头,“属下也这么觉得,所以就去调查了三年前叶轻歌离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一片空白,好像有人抹去了所有痕迹。” 容昭猝然回头,“空白?” “是。”玄瑾神情严肃,“而且从那以后广陵侯府便和长宁侯府断绝了来往。更奇怪的是,自从叶轻歌被赶去了水月庵,她身边的丫鬟以及如今的长宁侯夫人楼氏身边的心腹通通被灭口。只剩下了一个人,是从前叶轻歌的贴身丫鬟,叫兰芝。” “兰芝?” 容昭眯了眯眼,想起昨天容莹说过的话,忽然笑了。 玄瑾惊异的看着他,不解他为何突然发笑。 容昭看了他一眼,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有人在布局,可棋子不听话,四处跳动杂乱无章。到现在已经是一盘散沙,甚至连布局的人都已经被棋子反利用。你说好不好笑?” 他摇晃着茶杯,眼底也随茶水波动摇晃出深邃的流光。 “不过…我很好奇幕后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清茶入口,他面色又恢复了漠然。 “派人盯着长宁侯府那边,什么也不用做。” “是。” 容昭放下茶杯,揉了揉太阳穴,又想起一桩事儿。 “恪靖到哪儿了?” 玄瑾神色严肃,“安城。” 容昭又哼笑了声,负手而立,意味不明的说了句。 “她倒是快。” 昨日才赐婚,恪靖便已经跨越边城三个城池,可见是老早就得到了消息。 玄瑾道:“世子,咱们要不怕派人阻拦?” 容昭摇头,“这个时候不必凑热闹。”他半阖着眼睛,喃喃自语着:“长宁侯府,广陵侯府,卢国公府,郭府,永兴侯府,六部尚书府。游戏已经开始,从此以后,这京中,再不平静。” == 嘉和帝死死皱着眉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眼神墨黑深沉。 静安师太圆寂,水月庵的暗线被神秘力量拔除。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查不出那股神秘力量?” 黑衣人摇头,惭愧道:“我们的人还没来得及撤走,就已经被铲除殆尽,根本无迹可查。” 嘉和帝额头青筋突突的跳,半晌,他深吸一口气。 “知道了,你下去吧。” 黑衣人消失后,他一个人静静的坐着,眉头始终没有松散半分。 “董朝恩。”他忽然开口,“你说,父皇为何会选中叶轻歌?” 董朝恩眼观鼻鼻观心,谨慎的回答:“老奴愚钝,不明白先帝深意。” 嘉和帝看了他一眼,又是一笑,眼神淡淡嘲讽。似说给他听,也似喃喃自语。 “还能为谁,不外乎是为了叶江氏罢了。” 董朝恩低眉垂眼,没开口。在深宫里呆了大半辈子,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尤其是帝王心,更不能轻易揣测妄断。说到底,二十多年前知道那些事儿的人已经不多。就跟如今在冷宫中的瑶姬一样,那是禁忌。皇上可以提,做下人的适时的当个听众就可以了。 许是觉得一个人自言自语太过寂寞,而且那些事儿也的确烦心,嘉和帝便没有继续纠结,淡淡道:“传旨,摆驾凤銮宫。” 皇后进宫三载,却并不得宠。平日里眼前这位帝王除了每个月例行的初一和十五会留宿凤銮宫以外,几乎都不踏足凤銮宫半步。 心中虽然讶异,董朝恩却没有多问一句,道了声是便走了出去。 嘉和帝手指敲着桌面,眼神如卷着乌云。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朕倒是想看看,你怎么来毁这桩婚事。” 第二十六章 谜团 长宁侯在叶轻歌那里碰了钉子以后,就去了楼氏的皖松阁,楼氏连忙迎了出来。 “妾身见过侯爷。” 长宁侯伸手拖住她的手,“自己家里还那么多虚礼做什么?起来吧。” 楼氏笑得温柔而愉悦, “是。” 许嬷嬷很有眼色的带着丫鬟们退了下去,楼氏体贴的给长宁侯斟茶。 “往日这个时候侯爷都在书房处理公务,今日怎么到妾身这儿来了?” 长宁侯坐下来,接过茶杯,轻呷了一口,没说话。 楼氏惯会察言观色,再加之多年夫妻,她自然看出了丈夫的心神不宁,便柔声问:“侯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长宁侯抬头看着她温婉清丽的容颜,楼氏今年也不过才三十出头,岁月似乎格外关照于她,再加上她保养良好,是以美丽的容颜上并未见任何老态,反而更添妩媚风韵。 他有些发怔,想起很多年前初见她之时,她才豆蔻年华,一身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纤浓合度,曲线窈窕,稚嫩柔美的容颜那般鲜活而富有朝气。然而站在江忆薇身边,总会被那种慑人的美丽而遮挡所有光芒,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如今的她依旧如当年那般柔美温婉,岁月不止没有褪去她如花的容颜,连性情似乎也一如往昔。以至于这么多年以来,他始终待她温和信任,不曾苛责半句。 脑海里忽然就涌现叶轻歌清凉的眼,那看似云淡风轻又暗含几分讽刺的语气,心中无端端的生气几分阴郁,笼罩了他的眉梢。 楼氏何等精明,几乎是在他情绪外露的一瞬间便立即察觉,心中微惊。 “侯爷?”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长宁侯顿时回过神来,对上她惶然害怕如小鹿的眼睛,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让人想要纳入怀中小心呵护。 他叹息一声,欲责问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没事,只是过来看看你。”他眉眼渐渐柔和,道:“母亲罚了眉儿禁足,你定然忧心。但母亲毕竟是长辈,此刻又在气头上,你莫再火上浇油。等母亲气消了,我便求母亲免了眉儿的禁足,放她出来。” 楼氏目光微暗,却强装笑脸。 “侯爷说得是,都怪妾身,将眉儿宠坏了,才这般口出妄言惹怒母亲,妾身日后定当好好管教眉儿,今日之错定不再犯。” 见妻子明明委屈却隐忍牵强的模样,长宁侯不由得愧疚,握住她的手道:“眉儿是咱们的女儿,我定不会看着她吃苦。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她是侯府的嫡女,日后的夫婿定然也不能是普通人。你且注意着,京中还未娶妻的适龄贵族子弟有哪些,挑选好了就定下来。等轻歌出嫁后就着手安排,届时我定让她风光出嫁。” 楼氏听得心中一凛,面上却故作欢喜。 “妾身晓得了,过几日便着手安排。” 长宁侯很满意她的知书达理,脸上便露出笑容来,又想起叶轻歌,便道:“轻歌当年年又不懂事,犯下那般大错,我虽恼恨与她,但她终归是我的亲生女儿。况且她这几年在水月庵无依无靠,只怕也吃了不少苦。日后她若对你有什么误会,你便多担待些,莫与她计较。” 楼氏心一沉,面上却不显,温和的点头。 “侯爷言重了,轻歌是侯府的嫡长女,也是妾身的女儿。她虽不尊妾身为母,但妾身却一直视她为亲生女儿。”她说到此,脸色有些凄然,道:“说来也怪妾身不好,侯爷您将侯府交给妾身打理,妾身却没能约束好轻歌,以至于…不过好在她如今回来了,还即将为人妻,妾身心中也稍感安慰。” 她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笑道:“明日便是姐姐的忌日,一干章程妾身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哪怕知道那个人是夫君心里不可触碰的禁忌,也是她这辈子无法跨越的鸿沟,但为了女儿,她却不得不往自己心口上撒盐。 长宁侯果然有片刻的恍惚,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这些事情你向来仔细,我放心。”他看着楼氏温和的脸,脑海里灵光一闪,道:“对了,明日忆薇忌日,按照惯例,眉儿也是要祭拜的。今晚我就去荣安堂禀明母亲,放眉儿出来。” 这句话正中楼氏下怀,她立即欣喜而笑,娇羞的依偎在长宁侯怀里。 “谢谢侯爷。” 长宁侯也自然的揽过她的肩。 女儿的事解决了,楼氏松了口气,男子宽厚温暖的胸怀让她情丝摇曳,忍不住低低的唤。 “叶郎…” 长宁侯身体微僵,那般熟悉的呼唤,仿佛来自遥远的岁月,记忆里那个蒙尘已久的女子跳出来,绝美的容颜淡去了薄雾,那般鲜明而深刻的出现在他眼前。 犹记得那年春雨朦胧,她匆匆自眼前走过,面纱被微风摘落,露一张出尘绝俗的容颜,惊艳了他的眼。 新婚之夜,他挑起喜帕,满目大红中她脸颊娇羞如霞,眸光如水。 肌肤相贴,耳鬓濡湿,她呢喃着呼唤。 “叶郎…” 似遭雷击一般,长宁侯下意识的推开怀中温香软玉。 楼氏惊愕,“侯爷?” 长宁侯看着她委屈欲泣的容颜,若换做往日,他定要好好安慰一番,然而今日却觉得心浮气躁,甚至觉得她此刻楚楚可怜的容颜有些厌烦,狼狈的转头离开,连一句话都不曾留下。 楼氏跌坐在地面上,怔怔盯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眼里渐渐罩上了阴郁。 “江忆薇!” == 用过午膳以后,叶轻歌靠在榻上睡了会儿,直到未时才醒过来。 画扇打了帘子走进来,“小姐,方才侯爷去了皖松阁。” 叶轻歌懒洋洋的坐起来,没理会。 画扇轻声道:“楼氏惯会两面三刀,又爱装作柔弱可怜的样子博侯爷怜惜。今日老夫人为了您惩罚了二小姐,她定会心怀怨恨,指不定在侯爷面前怎么编排小姐。万一侯爷对小姐…” 叶轻歌淡淡道:“十多年来,她该吹的枕头风也吹得差不多了,这当头她若是不知死活的再煽风点火,倒霉的可是她自己。而且这时候她心心念念的是她的宝贝女儿,保不齐,就是稍微在父亲耳边提醒两句,放叶轻眉出来罢了。” 她嘴角一勾,浅浅讽刺。 “明日母亲忌日,叶轻眉是晚辈,理当祭拜。” 她转头看着神色不大好的画扇,轻笑一声。 “你出身江湖,这几年也随我在水月庵清修,自是不懂得豪门贵族贵族生存法则。叶轻眉今年十五岁,已经到了说亲的年龄。若是让人知晓她于闺中礼态有失,冒犯长姐,如此居心不良的人,哪家贵族门第敢娶进门?祖母和父亲都是要面子的人,叶轻眉即便有失端庄,关起门来怎么处罚都可以,却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那就是长宁侯府的女儿没教养,侯府勋贵之名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她整了整衣襟,眉眼不抬,“祖母知晓这个道理,所以今日不过就是给叶轻眉一个小小的警告,也敲打楼氏,让她别太张狂。明日母亲忌日,叶轻眉照样得恢复自由。” 画扇愤懑不平,“难道就这样放过二小姐吗?” 叶轻歌面色清淡,“有些事总要有人提出来的,三年前那些人被封了口,但毕竟还有知晓真相的人活着。一旦开了头,就一定会有个结果。这个道理我知道,祖母更知道。所以没必要浪费精力的人,不值得关心。” 她挑眉,笑得瑶光跌荡,魅惑倾城。 “懂吗?” 画扇想了想,了悟的点点头。 “小姐高明。” 叶轻歌又笑了笑,“以前你随我回府,每次也就住一晚,这一次怕是要长住。最起码得我出嫁前,都得住在侯府。有些规矩,你还是得习惯习惯。” 画扇颔首,“是。” 叶轻歌点头,眸光微转,道:“你去叫兰芝进来。” 画扇听命出去了,不一会儿兰芝就走了进来。她低着头,直接跪在了地上。 叶轻歌没让她起来,只是淡漠而沉静的看着她。良久才轻轻一叹,“三年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兰芝一颤,慢慢抬头,平静的眸子里有水光慢慢晕开。 “恭喜小姐回府。” 叶轻歌静谧而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起来吧。” “谢小姐。” 兰芝恭谨的站在一边,等候吩咐。 叶轻歌慵懒的半阖着眸子,“这几年,你辛苦了。” 兰芝低着头,“那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叶轻歌笑了声,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眸子沉静而深邃。 “罢了,你下去吧。唔,晚膳的时候让海棠进来伺候,你呆在外院就行了。” 兰芝又颤了颤,依旧恭顺的点头。 “是。” 轻缓的脚步声慢慢离去,叶轻歌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 月华初上,夜色朦胧。 晋王府。 “世子。”玄瑾站在容昭身后,道:“属下查到三年前关于叶轻歌的谣言是从长宁侯府里传出的。” 容昭负手而立,不期然想起昨天画扇说过的话。 长宁侯府,叶江氏,安国公府… “去查查二十年前叶江氏和其子的死因,还有,盯着广陵侯府,尽量查出三年前宋至修是怎么死的。”他伸手揉了揉眉心,“不,直接从安国公府入手查。” 叶轻歌虽然丧母丧兄,但好歹还有个安国公府做靠山。单凭几句流言蜚语,即便长宁侯府容不下她,安国公府绝不可能无动于衷任她被逐出家门。 长宁侯府新人换旧人,广陵侯府和长宁侯府再无往来,安国公府便是唯一的突破口。 玄瑾一震,“是。” 第二十七章 惊怒 果不其然,当晚老夫人就松了口,将叶轻眉放了出来。 翌日,江忆薇的忌日。 按照规矩,祭拜死者之前,是不能吃东西的。所以叶轻歌一大早就起来后换上了素净的衣裳,便空腹去了前厅。 楼氏和叶轻眉也早已收拾妥当,都穿得素净,连头上的金钗手腕上的玉镯子等全都摘了下来。 叶轻眉见到叶轻歌,眸子里划过嫉妒,面上却一派柔和,缓步走过来,轻声细语道:“昨日是妹妹不懂事,出口冲撞了姐姐,还望姐姐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妹妹计较。” 她眸光楚楚,泫然欲泣,一副委屈的模样。 叶轻歌温柔浅笑,“我记性一向不大好,睡一觉便忘了,难得妹妹还记得那么清楚。” 叶轻眉一愣,瞧她一副淡若止水的样子不似作假。自己这般小意委屈的样子,倒是显得娇柔做作。 心中暗恨,却不得发作,只得尴尬的笑。 “姐姐说得是,倒是妹妹我庸人自扰了。” 楼氏抬眸看了叶轻歌一眼,和善道:“准备好了就出发吧。” …… 到了目的地,一行人依次下了马车。 这个地方安静而偏远,周围也没什么草木,平地上立着一排排的墓碑,上面刻着长宁侯府历代先祖的名字。 重生以后,叶轻歌来过两次。眸光一扫,便看见了江忆薇的坟墓。 叶轻眉走上来,“姐姐,你怎么了?快走啊。” 叶轻歌见她接过丫鬟手中装各种祭祀用品的篮子,淡淡道:“妹妹可有斋戒七日?” 叶轻眉怔了怔,抓着篮子的手微微一紧。 名义上她该叫江忆薇一声母亲,实际上她生母安在,她何须尊一个死者为母?说是祭拜嫡母,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罢了。怎么说她都是侯府的嫡女,庶女是没资格祭拜嫡母的。 “姐姐,我…” 叶轻歌依旧没看她一眼,“罢了,我娘清净,也不喜欢这么多人来打扰她。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们便在此等候即可。” 她说完也不待叶轻眉以及走过来的楼氏反应,径自带着画扇往前走去。 叶轻眉恨得咬牙切齿,“贱…” 楼氏握住她的手,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叶轻眉咬唇,目光不愤。 “娘,你看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我…” 楼氏如何不知道女儿的委屈?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今日非常时期,你且安分点,莫惹事,等回府再说。” 叶轻眉纵然万般不愿,也只能按捺心中不愤,静候在此。 …… 江忆薇的坟墓被打理得很干净,周围没有丝毫杂草丛生,光秃秃的,倒是显得有些寂寞。 换了瓜果,点了香。 叶轻歌跪在坟前,一张张的烧着纸钱,用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着:“叶夫人,我又来看你了,你还记得我吗?” 也只有对着死去的人,她才能诉说自己深藏于心的秘密。 “你的女儿去了,我占用了她的身体。”顿了顿,轻飘飘道:“你们母女…在天上重逢了么?” 她唇边含着一抹苦涩,“知道吗,每次来这里,我就会想起我的母后。” 机械的往火盆里丢纸钱,看那白色的之前被微弱的火光吞噬,恍如那年深宫大火,烧毁了她鲜活的生命。 “我的母后…她是一个很美的女人,也很疼我,从小待我如珠如宝,舍不得我受一点苦。”她眼眶有些酸涩,“可我不是个好女儿,我是个不孝女…” 她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嘶哑的颤抖。 一串火跳跃而起,灼烧了她的指尖。她指尖一颤,却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痛楚,只化作眼角一抹涩然凄苦的痕迹。 “她死得那么惨,我却连给她安葬都做不到。” 胸口积压的疼痛闷闷的传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所以我总是想着…我来祭拜你,便是问候她,她会看见的…是吗?” 水雾在眼眶泛滥,模糊了视线。 她浅浅而温柔的笑,“你的女儿虽然去了,但我会代替她好好活着。那些人欠她的,欠你的,欠你们母子三人的,我都会帮你们讨回来。你不要责怪您的女儿,她只是被人蒙骗利用,我会替她报仇的。你…放心。” 靠近墓碑,她指尖触摸着那几个大字,她闭了闭眼,任心口的疼痛蔓延至全身。 父皇,母后,你们在天上团聚了么? 过奈何桥的时候,可会恨你们不孝的女儿? …… 身后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是楼氏。她点了香,跪在地上,满面悲悯。 “姐姐…” 叶轻歌悠然睁开眼睛,面如冰霜,生寒冷冽。 “走开。” 楼氏一怔,这三年叶轻歌虽然对她冷淡,也拒绝称呼她为母亲,但从来没有用如此冰冷的语气对她说话。而且前两次祭拜江忆薇,她也没对自己表示出任何反感。 “轻歌,你…” “我让你走开。” 叶轻歌眉眼笼罩着戾气,眸光深如幽潭,似有陡峭森寒的冰刀,看得楼氏遍体生寒,忘记了反应。 许嬷嬷这时候在旁边数落指责,“大小姐,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夫人再怎么说都是您的长辈,您怎么可以…” “画扇。” 叶轻歌骤然一声轻喝,画扇悠然出现,身影快得出奇。 “替我教训这个僭越犯上的老刁奴。” “是。” 画扇反应奇快,不待楼氏主仆反应过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落在了许嬷嬷脸上。许嬷嬷惊呼声还未出口,画扇直接将她扔了出去,恰好扔到小步走过来的叶轻眉脚下,吓得她花容失色。 楼氏霍然站了起来,眼神微沉,语气也带上几分警告的味道。 “轻歌,你是侯府长女,理该懂得规矩。许嬷嬷纵然有错,也是我身边的老人,断然容不得你越俎代庖代为惩戒。”她深吸一口气,音色又染上几分凄苦的味道:“我虽非你亲生,但我与你母亲情同姐妹,今日你德行有失,也怪我没有教导好你。也罢,今日之事我会一五一十的告之你父亲…” 叶轻歌在笑,笑得讥诮而冰冷,语气依旧那般散漫不经。 “当着我娘的面,亏得你好意思说和她情同姐妹。” 楼氏还未说完的话顿时戛然而止,带点不可思议的看着叶轻歌。 叶轻眉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自然是听到叶轻歌说的话,顿时满面怒气。 “叶轻歌,你说什么?你敢对我娘不敬,你——” 叶轻歌悠然回头,似笑非笑的眼神刺得她竟心生慌乱和害怕,下意识的后退两步。随后想起眼前之人一惯懦弱被自己欺压多年,怕她作甚?还未熄灭的嚣张气焰顿时高涨,颐指气使道:“看什么看?别以为你回来了就万事大吉。今日之事我定要告诉爹,看你如何跋扈。” 叶轻歌冷着一张脸,慢慢的站了起来,眼神平静而漠然。明明那般不温不火不凉不热,却给人居高临下的感觉。仿佛眼前所有在她面前不过蝼蚁,甚至得到她的一个回顾都是奢侈。 这样的认知让楼氏和叶轻眉同时怒从心起,叶轻歌却又开口了。 “在我娘即将临盆之时勾引自己的表姐夫做下苟且之事,如此败德伦丧心怀叵测的女人,好意思自称和我娘情同姐妹?”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将楼氏满面怒火熄灭,带着万分惊怒和慌乱以及嫉恨的看着她。 叶轻眉则是一呆,上一辈那些事情她自是不十分清楚的。 叶轻歌抚了抚衣袖,“一个区区贱婢,敢妄断主子是非,本就犯上。若非今日是我娘的忌日,不宜沾惹血腥,我便是杖毙了她也是理所应当。” 她轻轻的笑,眼神刺得楼氏胸口憋火。 “你若是不怕祖母怪责身为当家主母未曾约束好下人致使身边之人奴大欺主还包庇纵容为区区一罪婢状告我这个嫡女,丢尽侯府颜面,就尽管去添油加醋告状。届时你可以赌一赌,到底是你这个侯府主母的威严重要,还是侯府的名声重要?究竟是你身边一个多嘴的老刁奴重要,还是我这个嫡女更娇贵。” 楼氏被她一番话惊得心中波浪翻滚,却找不到话反驳。 “父亲向来不理会后院之事,这么点小事你都处理不好而去劳烦她。传到祖母耳朵里会如何?会不会觉得你这些年老眼昏花已经打理不好侯府中馈了?嗯?” 楼氏脚下一个踉跄,脸色青白交加。老夫人不喜欢她,她早就知道,早就有剥夺她中馈之权的心思。若非侯府中没有合适打理中馈之人,老夫人只怕早就寻个由头夺走她手中的权利了。 “娘…” 叶轻眉眼看自己母亲被叶轻歌欺辱,怒从心起,刚准备怒骂,却被楼氏拉到自己身后,镇定自若的微笑。 “轻歌,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污蔑于我。也罢,你年纪小不懂事,我不会和你计较。许嬷嬷既然惹得你不高兴,处置了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一顿,又幽幽一叹。“只是你快要出嫁了,晋王府不比咱们侯府,你一个大家闺秀,当得端庄淑娴,温柔仁善,方可为夫家敬重,上下和睦。今天的事就算了,我不会告诉你父亲,但你日后得谨记自己的身份,莫要…” 面目慈善,苦口婆心,不在乎自己受到的辱骂反而温柔的替女儿遮掩的‘任性娇蛮’。 好一个宽厚的慈母情怀,好一个捧杀的温柔陷阱。 叶轻歌笑得比她还温柔,不急不缓的打断她。 “这里不是侯府,除了画扇,周围都是你的人,如此卖力的演戏,你不累,我看着都替你累。” 叶轻眉再也忍不住了,怒道:“叶轻歌,我娘好心劝说于你,你别不知好歹。” 画扇陡然历喝,“放肆!” 她站出来,目光里注入了一道冷意,刺得叶轻眉这个色厉内荏的娇娇女顿时气焰消失,惊惶的倒退两步。 “长姐如母,辱者当如长。昨日的教训,二小姐还没记住吗?” 想起昨日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惩罚自己,叶轻眉眼眶立即红了,害怕和恨意交织在眼眶,再加上原本对叶轻歌的嫉妒,让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张口就骂:“你这个贱婢,由得你来教训我?来人——” 她一喊,原本就站得不远的的几个丫鬟立即走了过来,个个脸色不善。 “给我好好教训这个贱——” 啪—— 清脆的把掌声响彻耳膜,惊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楼氏慌忙拉过被打蒙的叶轻眉,眼看女儿红了半边脸,她脸上亦是戾气阴狠上涌,厉声道:“叶轻歌,你竟敢——” 叶轻歌拍了拍手,慢悠悠的说道:“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却出口成脏毫无闺德体统,也不知道成日里学的那些女诫女则都忘哪儿去了。若是祖母知晓,怕就不再是抄袭一百遍女诫那么简单了吧?” 楼氏呼吸一滞,怀中叶轻眉在嘤嘤哭泣。她长那么大,从未受过如此委屈,当即对叶轻歌的愤恨上升到最高点。 “叶轻歌,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她不可置信而满怀愤怒,一只手捂着受伤的脸颊,扭曲的发号施令,“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把这个贱人…” 画扇悠然一闪,风声掠过,止住了叶轻眉的骂声。 楼氏惊恐的看着掐着女儿脖子的画扇,又惊又怕的厉声道:“叶轻歌,你要做什么?她可是你的亲妹妹…” 叶轻歌眼睫低垂,曼声道:“三年前我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她可没想过我是她亲姐姐。” 她终于看了楼氏一眼,竟是婉转一笑,潋滟无霞。 “楼佩英,还记得宋至修是怎么死的吗?” 楼氏霍然一惊,原本的气焰刹那消失,连带着身子都在颤抖。 “你…” 叶轻歌缓缓的上前,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抢走了我娘的男人,迫害了她的子女,坏我清誉将我赶出家门凄苦三年,如今却心安理得的享受荣华富贵。呵~”她又浅浅而瑰丽的一笑,却笑得楼氏心惊胆战。 “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她伸出一只手,放在楼氏肩膀上,并没有怎么用力,然而她眼神里那般神光摇曳却威慑力十足,天生的威仪,让楼氏惊怕得不知所措。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纤纤素手微微用力,竟压得楼氏差点摔倒。叶轻歌手指弯曲,抓住她的肩,自己则更靠近她,在她耳边低语。 “老天不给你惩罚,那么,就由我来。” 第二十八章 断手 她轻飘飘的声音如风,却又那般寒彻彻的化作利刃刺进楼氏耳朵里,令她浑身都止不住颤抖。偏偏她动不了,叶轻歌钳制着她的肩,身边的丫鬟也都被画扇点了穴道。随行的侍卫都在山下,此刻就算叶轻歌要杀她,那也是轻而易举。 对此,她深信不疑。 正是意识到这一点,她才害怕。 她纵横侯府,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也仅仅只是在长宁侯府。出了侯府,没了长宁侯的庇护,她就是跟菟丝草。再是心机深沉沉稳老练的女人,也不过只是一个深宅妇人,在强大的武力威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你想做什么?”努力克制住内心的害怕,楼氏色厉内荏道:“你今日若动我半分,回去也不好交代。好歹我名义上是你母亲,届时你父亲若问起来,你要如何回答?别忘了,你如今可是有圣旨赐婚在身,弑母的罪名一旦坐实,晋王府便有理由悔婚。” 叶轻眉早就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此时听到悔婚两个字,眼里立即划过一丝惊人的亮光,希冀而急切。 “这不正是你所想要的么?” 叶轻歌将叶轻眉的表情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扬,忽然又低声道:“只可惜昨天的那几个杀手太过无用了,不然你的女儿倒是有希望如你一般嫁到晋王府做个继室。” 继室是楼氏心中永久的痛,再加之叶轻歌前面那句话,更是让她惊得双目圆瞪,口中仍旧厉声反驳。 “什么杀手?你休得胡言。”指甲狠狠的掐入手心,楼氏强自镇定,眼中一片冷冽之色。“你自己行为不检点导致杀身之祸,与我何干?无凭无据,你休要污蔑构陷于我。” 叶轻歌又笑了,“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证据?” 楼氏刹那脸上血色尽失,却依旧笃定叶轻歌只是炸她的,脸上又换上惯常的温和怜悯。 “轻歌,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谣言来污蔑我。你虽非我亲生,但我一直对你视如己出。你自己扪心自问,我可有半分苛待于你?往日眉儿有的,你可缺少丝毫?如今你却听信他人之言便笃定我要害你…”她说着便面染凄色,一副委屈隐忍的模样。 若是旁人瞧见这番做派,怕是早就指责叶轻歌不敬不孝禽兽不如了。 不得不说,楼氏换脸和演戏的功夫实在一绝,叶轻歌不得不佩服。 “没人告诉过你,女人的眼泪只对愚蠢的男人有用吗?”笑意挂在唇边,叶轻歌依旧气定神闲,抓着她肩膀的手指却没松动分毫。 “我爹不在这里,你不用在我面前假惺惺哭诉。喜欢自作聪明是你的事,不要把全天下的人都想得跟你一样愚蠢。” 这句话便是实打实的侮辱了,任是楼氏脾气再好,也忍无可忍。 “放肆!” 叶轻眉适时的冲过来,恶狠狠道:“你这个扫把星,快放开我娘。” 她指甲像尖利的刀,阴森的划向叶轻歌的脸,眼底划过嫉妒和恶毒。 叶轻歌不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犹如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一声轻哼,画扇已经闪了过来,狠狠的抓住了叶轻眉的手腕。眉梢微挑,眼神不屑而鄙夷。 “这么不听话,看来是不想要这双手了。” 手指用力,只听咔擦一声,叶轻眉立即爆发出惊天的惨叫,面色扭曲而丑陋。 “啊——” 楼氏面色惨白,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挥开叶轻歌就冲了过去,将被画扇甩在地上的叶轻眉抱在怀里,连声询问。 “眉儿,你怎么样?”她不小心碰到叶轻眉受伤的手腕,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疼…好疼…” 楼氏红了眼眶,再也装不下温和慈善,回头阴毒的瞪着叶轻歌。 “叶轻歌,你今日伤我眉儿,改日我定要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咱们走着瞧!” 叶轻歌慢慢走过母女两人身边,居高临下而云淡风轻的瞥了一眼。 “最后一句,我还给你。” 楼氏咬牙启齿,“你别得意得太早。” 叶轻歌右手放在腹部上,脸上依旧微微笑着,却不再看她。 “嗯,你已经得意很多年了,是该尝尝落败的滋味。” 楼氏气得脸色铁青,无数辱骂的话堵在喉咙口却骂不出来。 叶轻歌眼帘垂下,清浅的笑,眼飞扫过来,微微的暖,夹带淡淡的冷。 “原本今日我无意大动干戈,可惜你不知好歹,偏要来打扰我娘,也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她看着远方峦气升腾,“楼佩英,今天只是一个开始。你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都一件一件帮你记着。你害过的那些人,都在天上看着你。” 或许是她的眼神包裹着深切的冷意太过骇人,也或许是本就心虚,听了这番话的楼氏止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你…你想做什么?” 叶轻歌依旧不看她,唇边笑意如水。 “没什么,只是把你曾经遮掩的那些真相大白于天下罢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转过头来,轻轻巧巧的笑,低低若呢喃般在她耳边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事情捅出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嗯,所以呢,别想着和我鱼死网破。要知道,你还有个宝贝女儿等着出嫁呢。和两袖清风的我相比,你,玩儿不起。” 楼氏霍然一惊,心口都不由得缩紧,近乎惊恐的看着叶轻歌。 “你…你…” 叶轻歌翩然转身,“若你不信的话,大可以试一试。三年前死的人或许太少了,怎么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着秘密。你说是吧,叶夫人?” 她语气温柔如风,听在楼氏耳朵里,却如一盆冷水,让她从头冷到底。 是的,她赌不起。就如同三年前,明明那件事就可以要了叶轻歌的命,但一旦揭发,侯府名声皆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的女儿这辈子也就跟着毁了。 她恨得咬牙切齿,目露仇恨。 怀中叶轻眉疼得面色发白,“娘,好痛…” 楼氏一惊,看着女儿瘫软的手,更是又痛又怒。 “眉儿,别怕,娘现在就带你下山找大夫。” …… 回到侯府,楼氏来不及和叶轻歌算账,忙着让人去请大夫来给叶轻眉看诊,又着人去了荣安堂,然而老夫人此刻正在午休,丫鬟直接将她派去的人挡在外面,不许踏入。楼氏气得红了眼,却依旧无可奈何。 叶轻眉躺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看得楼氏心如刀割,更是恨不得将叶轻歌抽皮剥骨。 长宁侯下朝回府后就听说了叶轻眉手腕骨折的事儿,立即匆忙听雨阁。刚步入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叶轻眉撕心裂肺的哭声。他顿时心里一沉,加快了脚步。一进去,楼氏就扑到他怀里,拿着帕子抹眼泪。 “侯爷,您终于回来了…” 长宁侯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问:“怎么回事?眉儿的手是怎么折的?” 他抬头看向内室,淡粉色的华丽纱幔垂下,隐隐约约能看见人影攒动,丫鬟们行色匆匆,大夫坐在一旁正在诊脉。叶轻眉一直在哭,听见他的声音,更是哭得肝肠寸断。 “爹…” 长宁侯一向宠叶轻眉,从来都是娇宠着长大的,此刻听她哭得这么伤心,心也跟着一揪。抬步就走了进去,一眼看见叶轻眉惨白的脸,眼神便是一沉。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做的?”怒意染上眉梢,怒斥:“你们是怎么斥候小姐的?她怎么会伤成这样?” 丫鬟们吓的扑通跪在了地上,连连告饶。 楼氏在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侯爷,您别怪她们,是我们母女命苦,眉儿才会…” 长宁侯皱紧了眉头。 叶轻眉疼得浑身发颤,怒火和仇恨在胸口燃烧,她张口就道:“是叶轻歌,是她…是她身边那个贱婢…折…折了我的手…爹,您一定要给女儿做主。她…她这是要要了女儿的命啊…啊…” 一番话没说完,又是锥心刺骨的痛传来,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眉儿…” 楼氏立即奔了进去,“我可怜的女儿,你怎么那么命苦?都怪娘不好,都是我…” 她哭得越伤心长宁侯眉头皱得越紧,额头突突的跳着,怒意止不住的溢出来。 “来人,去让大小姐过来。” “是。” 丫鬟匆匆而去。 长宁侯走进去,大夫已经诊完了脉,他问:“如何了?” 大夫站起来,拱了拱手。 “二小姐的腕骨已经错位,需要重新接上。” 楼氏回头道:“那你快给眉儿接骨啊…” 大夫有些为难,斟酌着说道:“二小姐千金之躯,老夫不敢冒犯,夫人还是寻一医女来给二小姐接骨吧,老夫开一个药方,内服外敷,一个月也就没事了。” 楼氏哭声一顿,这才想起男女之防,对叶轻眉的贴身丫鬟丽香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寻医女来。” “奴婢遵命。” 丽香连忙走了出去。 长宁侯一直皱着眉头,“大夫,接好了骨,以后会不会留下病根?” “这…” 大夫欲言又止。 见此,楼氏更是着急,“这什么这?有什么话你就快说,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夫人绝不饶你。” “夫人息怒。”老大夫依旧好脾气的拱了拱手,道:“侯爷,夫人,实不相瞒。令爱伤得太重,又耽搁了时间,就算骨头接好了,日后只怕也不能如常人般自如,也不能弹琴作画。而且遇到雨季,还会隐隐作痛。” 楼氏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叶轻眉更是如遭雷击,绝望的大吼。 “不——” 刚巧得到消息的老夫人杵着拐杖走进来,听到她的惨叫就皱眉,呵斥道:“鬼哭狼嚎什么?真是没一天安生。” 长宁侯连忙疾步走过去,扶着她的手。 “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楼氏强压着胸口积压的怨怼,泪眼婆娑道:“母亲,眉儿的手都成这样了,大夫刚才说,她的手以后…”她又忍不住哭道:“您让她以后可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不是都说了她的手能接好吗,你跟着哭什么?”老夫人见此,更是怒容满面,“瞧瞧这院子里都乱得跟什么似的?还让不让我老婆子清静清静了?早知道放她出来闹得家宅不宁,还不如就呆在自己房里好好反省。” “母亲。”长宁侯也挺不过去了,语气却还算温和,“眉儿她…” “你住嘴。” 老夫人横眉怒容,“你一个大男人,不忙于政务,后院的事儿跟着凑什么热闹?” 长宁侯是孝子,此时见母亲发怒,也只得小意应对。 “母亲,儿子晓得政务。只是眉儿如今伤成这样,她好歹是儿子的女儿,也是您的孙女…” “行了,知道你宝贝她。” 知子莫若母,老夫人知晓自己这个儿子什么脾性,也不再刁难。看了眼躺在床上啼哭不休的叶轻眉,道:“不就是不能弹琴作画么?又不是没了命,有什么可哭的?” 楼氏听不得老夫人如此折辱自己女儿,当即道:“母亲,眉儿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如今她的手废了,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您不关心也就罢了,怎能说这些风凉话…” 长宁侯顿时目光一凛,“闭嘴。” 他虽然宠楼氏,但还不算太过混不吝,懂得什么叫做孝道。 楼氏一愣,顿时委屈。 “侯爷…” 老夫人冷笑,抽出自己的手,上前一步,威严尽显。 “女子无才便是德。轻眉是大家闺秀,就该以女则女诫为重,又不是勾栏院的下贱胚子,整日的靠什么弹琴跳舞萤祸。折了手也好,省得日后惹祸。” 别看老夫人年纪大,却不是个软柿子。好歹管了大半辈子的家,一发威,纵然楼氏也不得不为之所震。但一看自己女儿如今这般模样,却是忍不住辩驳。 “话虽如此,可眉儿毕竟…” “够了。” 老夫人难得跟她争辩,冷冷的看着她,讥嘲道:“你倒是个好母亲,从前怎么不见你这般教导轻歌?” 当着外人的面,老夫人这番话可是实实在在耳光打在楼氏脸上,楼氏一张脸顿时青白交加,却无法喊冤。叶轻歌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凭什么精心培养她来跟自己的女儿争夺富贵宠爱? 长宁侯府嫡女的荣宠是眉儿的,才名也只能是眉儿的。 这些年精心打算,此刻面对老夫人的质问,却让她哑口无言,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只得哀怨的看向长宁侯。 到底是多年夫妻,长宁侯也不忍见自己的妻子在这么多人面前没脸,便解围道:“母亲,您且莫怒,当心身体。如今最重要的,是为眉儿诊治要紧。” 老夫人哼了声,没再发难。淡淡的对大夫说道:“内府不安,让李大夫笑话了。” 李大夫顿时颔首,十分恭敬道:“老夫人言重,是老夫唐突,打扰老夫人治家,实是罪过。” 都是人精,自然听出老夫人这话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警告莫外传。豪门内院这些事儿,他自然是懂的,也无心插手,省得给自己带来无穷后患。 老夫人点点头,“红楠,去账房取来诊金,送李大夫出府。” “是。” 红楠对李大夫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大夫,这边请。” 这时候,门外有人进来禀报道:“侯爷,大小姐来了。” ------题外话------ 哎呀,不知不觉这章竟然写了这么多,呼呼。嗯,接下来可劲儿的虐渣渣~ 第二十九章 命案 长宁侯满面冰霜,哼了声。 “来得正好。” 他一拂袖就准备出去,老夫人回头棱了他一眼。 “你给我站住。” 长宁侯脚步一顿,回头道:“母亲,您可知眉儿今日受此折磨均是那逆女做的?” 老夫人脸色更冷,清凌凌的看了还来不及收回眼中愤恨的楼氏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那你现在要如何?让轻歌也折一只手,来给你的宝贝女儿报仇?” 长宁侯哑口无言。 老夫人默了默,淡淡道:“后院的事情你不懂就别管,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可是母亲…” “够了。” 老夫人眉头紧拧,儿子这两年越发糊涂了。 “轻眉是你的亲生女儿,轻歌也是。她既然回来了,前尘往事便如过眼云烟,谁都不许再提。此事你只听凭了一面之词,如何断定轻歌有罪?刑部审查案例还有个过程,如你这般断案,不得让多少人蒙冤?” 楼氏听着老夫人话里话外暗指她无事生非挑拨离间,当即走过来道:“母亲,您的意思是儿媳无中生有搬弄是非吗?”她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老夫人也太偏心了些。 “今日出行的这么多人,全都亲眼目睹。她身边那个丫鬟身怀绝技,不但重伤了许嬷嬷,还一怒之下折断了眉儿的手,此事断不得做假。母亲若是不信,大可以审问一番,到底是儿媳别有居心还是有人心狠手辣不容嫡亲。” 她理直气壮,丝毫不退让。 刚好去请医女的丽香也回来了,接口道:“老夫人,是真的,奴婢们亲眼所见。大小姐对夫人出口不逊,她身边的丫鬟还仗势欺人,制住了奴婢等人,夫人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长宁侯一听,更是怒火万丈。 “这个逆女,简直无法无天。三年静心礼佛竟还是没能洗去她恶毒的本性,如今连嫡母和妹妹都不放过。今日不给她个教训,她便不知…” “你要如何教训她?” 老夫人却是要冷静得多,“把她逐出家门,还是杀了她抵命?别忘了,她如今可是有圣旨赐婚在身。若有个好歹,日后皇上和晋王府追究起来,十个长宁侯府都不够抵罪。” 长宁侯一噎,“可是母亲,她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难道要放任不管?” “当然不能。”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对楼氏警告道:“好好照顾轻眉,这件事我会处理,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若摊上整个侯府,你也落不得好。” 楼氏气闷,却也只能咬牙忍着。 “是。” 老夫人带着贴身丫鬟和嬷嬷出去了,长宁侯紧随其后。 叶轻歌正等在花厅,长宁侯和老夫人出来后就看见了她,想起宝贝女儿还在受苦,再看叶轻歌跟个没事人一样云淡风轻,长宁侯心里就止不住的火冒三丈。早先还觉得她离家三年受尽了苦,便心软怜惜几分。谁知道这个孽障不知悔改竟变本加厉,实在是可恨。 他一出来就怒道:“孽女,还不跪下!” 叶轻歌抬头看了他一眼,规规矩矩福身道:“女儿给父亲请安本是无可厚非,但观父亲之容,可是女儿犯了什么错,以至于父亲如此怒形于色?” 长宁侯见不得她做此大恶以后还能如此云淡风轻,“你好意思问你犯了什么错?好,我问你,轻眉的手被人折断,是不是你指使你身边的丫鬟所为?” 他一双凌厉的眸子直直站在叶轻歌身后的画扇,杀气满满。 老夫人倒是气定神闲的坐了下来,老练的眸子看似无波无澜,实则暗含威压。 叶轻歌依旧不卑不亢,“是。” 老夫人先一步制止长宁侯的怒火,问:“为何?” 叶轻歌眉眼不抬,知晓老夫人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之人,便道:“她口出恶言,败坏门风,还意欲对我出手。我身边的丫鬟看不得我受委屈,一个不慎便折断了她的手。” “胡说八道。” 长宁侯当即怒道:“轻眉幼承庭训,知书达理,如何会辱骂于你?你自己德行败坏还敢攀诬他人。”他气得浑身发抖,“枉你是名门闺秀,自幼学习规矩礼仪,怎的如此心狠手辣不容于亲?” 叶轻歌也不说话,等着他发泄完。 同样身为女儿,待遇便是如此天差地别。 叶轻眉在他眼中便是听话的乖乖女,她叶轻歌在他眼里便是心胸狭隘狼心狗肺的孽女。 呵呵~ 还是老夫人够镇定,一声轻喝制止了长宁侯越来越过分的怒骂。 “行了。事情都没调查清楚,你发什么火?” “母亲,她自己都承认了,您还袒护她?” 长宁侯黑着脸,十分不满母亲这时候袒护叶轻歌。 老夫人面色也很是冷漠,“子不教父子过。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骂她德行败坏也就是你自己没教好。就算被关押的犯人也有申辩的机会,你听人一面之词就断她罪过。如今她给出了理由你却根本没有调查就否认,你说我袒护她,那你何尝不偏心?” 长宁侯被母亲一番教训的话给刺得脸色涨红,不服气的反驳道:“母亲,轻眉是什么品行,您是知道的,她怎么可能…” 老夫人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眼中不无失望。 “你就只知道轻眉是个什么品行,却不知你这个长女是什么性子。” 长宁侯又被噎得哑口无言。 见此,老夫人也不为难他,看向叶轻歌,眼神骤然凌冽。 “我听说你昨儿个回来的时候中途遇见盗匪截杀?” 对于老夫人的突然转换话题,叶轻歌显得没丝毫意外和惊讶,依旧不卑不亢道:“是。” 老夫人又看向长宁侯,“轻歌遇刺,你可有去大理寺卿挂案?” 长宁侯一愣,这事儿他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而且经过楼氏提醒,他早就认定那所谓的刺杀是叶轻歌自作自受,况且她并没有生命危险,挂什么案? “母亲。” 他拱了拱手,声音严谨。 “此事稍后儿子再与你细说,眼下…” “为何要稍后细说?”老夫人眉梢一挑,威严顿生。“轻眉不过折了一只手你便为此怒责轻歌,轻歌险些丧命你却不闻不问。亏得你侯爵在身官拜一品,身在朝廷却不知为女儿讨回公道抓刺客入狱接受审判。你自己说说,有你这么做父亲的吗?” 老夫人语气严厉,质问一个个接踵而来,刺得长宁侯面皮有些发热,狼狈的撇开脸。 “母亲,此事太过蹊跷…”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眸子里精光一闪,直直刺向叶轻歌,“刚才你母亲说你身边这个丫鬟身怀绝技,也就是说,对付昨天那几个刺客绰绰有余。”说到此,他语气一沉,冷声道:“你倒是藏得深,有个武功高强的丫鬟在身边时刻保护着,还冤枉眉儿对你动手,你是何居心?” 这次老夫人没说话,眉头紧皱,带几分探索的看着叶轻歌。 叶轻歌面不改色,眼神却有种浸泡寒冰冷窖的森凉。 “冤枉?”她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也是,这几年我不在侯府,俨然成了外人。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在父亲眼里,只怕也是居心叵测罢了。既然如此,父亲又何必审问?您的宝贝女儿折了手,父亲想要如何为她讨回公道?同样折了我的手给她报仇吗?还是把我划出族谱永不得踏入家门半步?” “你…。” 长宁侯被她一番连讽带刺的话气得手指颤抖,气急败坏道:“来人,给我请出家法来——” “侯爷。” 楼氏忽然冲了出来,脸上泪痕未干,抓着他的手,凄苦却隐忍的摇头,“不要,轻歌…轻歌她只是对妾身有所误会,才会…您不要责罚她…” 长宁侯原本就怒火中烧,此刻见她受了委屈还为叶轻歌求情,更是又怒又怜惜。 “这与你无关,这个逆女不服管教私德有亏,如今就敢对长辈不恭又不容于幼,来日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连累整个侯府。今日…今日我非要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道…” 叶轻歌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父亲想不想知道我在来听雨阁之前做了什么?” 长宁侯此刻心怀愤懑,哪里顾得上她说什么? “你给我闭嘴。”他气得脸色涨红,恨声道:“都没听见我说的话吗?请家法…还有,把这个欺主犯上的贱婢拖出去,杖毙——” 老夫人霍然站了起来,“我看谁敢!” 她一站起来就针对楼氏,“你不是在照顾轻眉吗?出来做什么?” 楼氏一抖,似乎很怕老夫人。 “母亲,我…” 长宁侯怜惜的揽过她的肩膀,“母亲,您就别责怪她了。” 老夫人哼了声,眸光转瞬凌厉如刀锋。 “你给我老实说,轻眉之前有没有对轻歌口出恶言甚至动手?昨天轻歌回府在路上遇到截杀,这件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她眸光迫人的看着楼氏,不放过她脸上丝毫表情,“想好了再回答,你若敢说一句假话——” 门外陡然响起慌乱的脚步声,是红楠,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老…老夫人,外面有好多官兵,正往咱们侯府的方向而来…” “什么?” 老夫人和长宁侯都是一惊。 楼氏面色灰白的看向叶轻歌,从她眼底捕捉到一丝浅淡而讽刺的笑。 忽然就想起今日下山之前她说过的话。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老天不给你惩罚,那么,就由我来。” “你已经得意很多年了,是该尝尝落败的滋味。” 那几句话如魔音入耳,不断的在脑海回荡,她浑身如坠冰窖,冷彻透骨。 直觉的,她肯定这是叶轻歌做的。 “父亲想不想知道我在来听雨阁之前做了什么?” 清凉的声音响在耳边,她浑身一个机灵,颤巍巍的道:“是…是你?” 她这一开口,老夫人和长宁侯也将目光落在了叶轻歌身上。一个疑惑,一个愤怒。 叶轻歌浅浅一笑,“我今日来便是向父亲禀明此事,只是父亲太过情绪化,一直未曾听女儿好好解释。” 长宁侯铁青着一张脸,一字一句似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叶轻歌却八风不动,面上依旧风轻云淡。 “前日我回府,在京外无故遇刺,父亲觉得那是小打小闹没放在心上,但女儿为了自身安全却不得不小心为上。父亲您也知道,那天女儿回来的时候,是昭世子亲自接送。自然了,这件事昭世子也是清楚的。” 楼氏浑身颤抖,脸色接近透明。 “况且昨日皇上下旨封昭世子为穆襄侯将赐予京城守卫军之权,已将整个京城的安全交给昭世子。堂堂天子脚下,却有宵小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皇上怎能容忍?昨日便已让昭世子彻查。” 像是配合她的诉说,一个家丁跌跌撞撞走进来,满头大汗,“侯…侯爷…官兵进…进府了,是…是昭世子亲自带的人…他们说…。说要抓夫人去大理寺…接受审问…” 最后一个字落下,楼氏眼前一黑,倒在了长宁侯怀里。 第三十章 施威 长宁侯大惊失色,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外面踏踏的脚步声整齐而有序的靠近。有人在吩咐,“长宁侯内眷涉险命案,本侯奉命追查,请长宁侯极其府中所有人配合,不得阻拦。违者,杀无赦!” 是容昭。 不用看也知道,此刻长宁侯府只怕已经被团团包围,插翅也难飞。 老夫人也骤然变色,看向晕倒在长宁侯怀中的楼氏,眼底燃烧着腾腾怒火。 “这个贱妇。” 长宁侯这会儿也失了分寸,瞪向叶轻歌。 “你这个逆女,竟伙同外人陷侯府于不义,你…” 他还没骂完,门外一队官兵迅速而来,然后分两队站在门口,形成夹道之势。尾端一个面目冷峻的男子缓缓走进,正是容昭的贴身护卫玄瑾。 玄瑾并未走进来,只站在门槛外,隔着一段距离,对着叶轻歌抱了抱拳。 “叶姑娘。” 叶轻歌礼貌的点点头。 玄瑾这才看向长宁侯,冷声道:“长宁侯夫人楼氏涉险命案,我家世子奉命彻查,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侯爷见谅,莫要阻挠世子办案。” 长宁侯面色变了几变,将楼氏放在凳子上,上前几步,询问道:“此事是否有所误会?贱内只是一深宅妇人,如何会涉险什么命案?” 玄瑾板着一张脸,“侯爷是说我家世子冤枉了夫人吗?” 长宁侯脸色又是一变,语气稍稍缓和。 “不敢,只是…” 玄瑾不想跟他继续磨叽下去,冷冷道:“前日令爱归京,我家世子亲自护送,并亲眼看见有刺客阻拦欲对令爱下杀手。当时世子留下一活口,昨夜已逼供出幕后主使。原本今早就该来拿人,但世子知晓今日是叶姑娘生母忌日,再加上此事涉嫌长宁侯府女眷,不可马虎差错。是以早前才未曾大动干戈。适才叶姑娘着人来传话,说是有了一些线索,世子这才率兵前来缉捕叶夫人。” “线索?”长宁侯眉峰一竖,狠狠的瞪着叶轻歌,“什么线索?” 老夫人这会儿倒是平静下来,不置一词。 叶轻歌对长宁侯的质问毫不在意,玄瑾抬了抬右手,立即有两个官兵押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走了进来。 “兰芝?” 长宁侯见到这个丫鬟,却是十分意外。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原本已经昏迷的楼氏,在听到兰芝那两个字的时候,眼睫颤了颤,指甲狠狠掐入了手心。 兰芝跪在地上,“奴婢参见老夫人,参见侯爷。” 长宁侯沉着脸,“你来作甚?”又逼视叶轻歌,“她不是你的贴身丫鬟吗?难道这件事有她参与?” 叶轻歌曼声道:“父亲说错了,三年前她是我的贴身丫鬟不错。不过我在水月庵的这三年,她可一直在侯府。” 长宁侯顿时无话可说。 老夫人却眯了眯眼,三年前叶轻歌犯下大过被逐出家门,身边一干丫鬟等全都被杖毙处死。唯有兰芝,因身份特殊而不知如何处置。后来楼氏求情免她死罪,继续呆在侯府。兰芝护送了叶轻歌一程,便被叶轻歌以不愿深觉此身之罪,愿常伴青灯古佛为赎,不愿累及他人为由赶回了侯府。 自此,兰芝便分配到了楼氏的皖松阁。 往事渐渐浮上心头,老夫人面色也开始凝重起来。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芝低着头,漠然的说着:“奴婢证明,前日夫人听闻小姐回府,震怒之余派人刺杀。联系杀手的人,正是奴婢。” “你胡说!” 尖锐的嘶吼,却是来自早已‘昏迷’的楼氏。 此刻她霍然睁开眼睛,森然冷冽的瞪着兰芝,那眼神仿佛魑魅魍魉,要将兰芝剥皮拆骨。 长宁侯讶异的挑眉,见她有别于平日温婉慈善的面容,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楼氏却没注意到丈夫的变化,她心中惊慌害怕又生怒意,恨恨的指着兰芝,“你这贱婢休要污蔑于我,轻歌虽非我亲生,却自小养于我膝下。你说我诟害于她,于我有何好处?你老实交代,究竟是你指使你污垢于我?”话落又满面泪水,转头对长宁侯凄然道:“侯爷,妾身自入侯府来一直安于本分,敬老爱幼,整顿侯府,惶惶小意不敢纰漏。竟不想…不想还是遭人构陷…” 她哭得梨花带雨声嘶力竭,“妾孤怜,幸得侯爷怜惜恩宠,荣信有之。然则侯府不容于我,妾身…妾身已无颜苟活于世,只得黄泉路上去向姐姐告罪——” 她悲愤起身,决绝的撞向门栏。 长宁侯与她毕竟夫妻多年,信任犹存,再听她哭诉身世,已是心有动容,想着或许她真的是冤枉的。冷不防她这一举动,吓得面色一变,连忙道:“快拦住夫人——” 下人们自有眼色,再加之这本就是叶轻眉的院子,所有下人也都是母女俩的人,早在楼氏意欲以死明志之时便已经惊呼着过去阻拦。 叶轻歌冷眼看着,嘴角勾起几分嘲讽,给画扇使了个眼色。画扇会意,手指轻轻一弹,接着便听到扑通扑通接连的重响。那些去阻拦楼氏的丫鬟纷纷哎哟倒在了地上,最前面那个还正巧扑在了楼氏身上。 楼氏这一番做派原本就是做给老夫人和长宁侯看的,虽知晓屋内这么多人不会眼看着自己真的自尽。但她素来小心谨慎,哪怕知晓有人救自己,也不会如此决然。是以快撞上柱子的时候,她脚步便刻意放慢了些许,此时经此一撞,顿时重力不稳,惊恐的向前扑。 长宁侯和老夫人自是看不出这其中有画扇插足,但如何瞒过玄瑾这一高手? 刚才画扇那一招虽然隐秘,但他还是看见了。眉头微蹙,打量着楼氏这一撞上去大约不死也得伤重月余不能下榻,那世子还如何审问?便暗自相助一把,在最后一刻,让楼氏堪堪斜擦柱子而过,却是结结实实倒在了地上,撞得一声凄厉嘶叫喊。 身旁七歪八倒的丫鬟已经慢悠悠站了起来,此刻眼见她摔倒,又听长宁侯怒责,连忙上前手忙脚乱的把她扶了起来。 长宁侯气得面色青白,眼见楼氏经此变故衣衫不整朱钗掉落发丝散乱,早已没了端庄之态,顿时心生抑郁烦闷,也没上前安慰。额头突突的冒,眼神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对着叶轻歌骂道:“孽女!你一回来就闹得家宅不宁,你看看把你母亲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你…” “父亲错了。” 叶轻歌知晓玄瑾不会任由楼氏今日丧命,也没让画扇继续动手,慢悠悠说道:“我母亲姓江,是安国公府的嫡女,十九年前便已经难产而亡。今日是她的忌日,女儿早前才去祭拜了母亲。父亲虽上了年纪,记忆也不该如此之差才是。” 玄瑾暗道这叶大小姐看起来是个温和的性子,却不知说起话来如此夹枪带棒针针见血,活活气死了人也找不出错处。 “你——” 长宁侯今日连连被她抢了话头,胸中发闷,恨不得将叶轻歌大卸八块以平心头之怒。 老夫人眼神如刀子般戳向楼氏,若非有外人在,她真是恨不得将这个女人生吞活剥了了事。 深吸一口气,复又看向兰芝。 “你口口声声指责夫人加害大小姐,可有证据?要知道,你从前是大小姐身边人,又如何听得夫人之言与外人联合刺杀大小姐?其中曲折,你且一一道来,若有半句虚言。纵然日后安国公府追究,老身也必要你血溅当场。”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老夫人这一怒威严并重,却是那楼氏哭哭啼啼装腔作势万分不及的。 兰芝浑身一震。 “是。” 玄瑾此时皱眉上前,“老夫人,此事涉及命案,应该交由我家世子带去大理寺卿盘问——” 老夫人却是面不改色,分毫不让。 “此虽为公事,但因受害人与主使人皆为我长宁侯府内眷,亦是我侯府家事。老身虽为妇人,却也知晓牢狱之中多刑苦,兰芝不过一柔弱女子,若是受不得,便也就没了,得不偿失。老身知晓阁下有命在身不敢耽误,且容老身询问几句得知原委。若然真是我侯府有宵小作怪,别说其他,老身便断然不容其再祸害他人。” 她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且字字合乎情理,又没有以长辈身份压之,倒是让玄瑾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点头。 “既如此,还请老夫人快些,在下好向世子复命。” 老夫人面色和缓,“老身知晓。” 楼氏唱了一出苦肉计,原本是想激起长宁侯对她的维护今日暂且拖延,莫入那牢狱之灾,再寻它法祸水东引。却不想事情有变,若兰芝那贱婢真的交代出什么,于她不利。顿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思索着该如何自保。 老夫人已经开始询问兰芝,“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兰芝不卑不亢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不可短。”兰芝沉声道:“或可精。” 长宁侯怒斥,“大胆奴才,休要耍浑,且从实招来。若有虚言,本侯定不饶你。” 兰芝并无畏惧,“此事得从大小姐生母叶江氏说起。”她顿了顿,抬头看向长宁侯,目光平静,竟看得长宁侯心虚侧头,勉强道:“此事和叶江氏有何关联?” 此时楼氏身边的丫鬟雪荷插嘴道:“侯爷,兰芝本为大小姐贴身丫鬟,三年前无故投靠我家夫人,其心有变,可见为两面三刀之人,不足为信。当日她可背叛大小姐,今日又无故指证夫人,焉知其不是挑拨离间让夫人和大小姐之间心生嫌隙?此婢用心险恶,实为可恨。侯爷断不可轻信之,冤了夫人啊。夫人乃侯爷枕边人,多年为侯府操劳不求回报,上下重之,且外有贤名。” “再则,夫人还为侯爷孕育一女。如今二小姐于榻上承受断手之痛,夫人心力交瘁即便蒙受委屈也默默忍受不曾吐露一字。如今就凭着一个不忠不义的丫鬟随意攀咬,侯爷便要背离夫人将其授于刑灾让二小姐痛失亲娘吗?” 她悲戚哭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侯爷便是不念着与夫人多年夫妻情分,也得念着夫人打理侯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免她受此大辱啊,侯爷…” 由她带头,听雨阁内其他丫鬟纷纷下跪。 “侯爷英明,万莫受小人蛊惑,让夫人蒙受不白之冤。” 楼氏掩面垂泪,好不委屈,却咬牙不说一个字。只泪光朦胧的看着长宁侯,凄怨而隐忍。 长宁侯顿时心中震动,难免想起这些年夫妻情分,便觉柔软愧疚。 正在此时,内室珠帘抖落,却是丽香奔了出来,跪在地上,痛声哭泣道:“侯爷,二小姐方才受折骨接骨之痛,已然昏迷。听见前方动静知晓生母即将离去,痛心之下再次昏迷。二小姐素来身体娇弱,此番身心皆创,只怕…” 她呜呜哭泣,声音渐渐嘶哑,如丧考妣。 “侯爷您即便心有疑虑,也该顾及二小姐性命。夫人若有错,改日再查也不迟。二小姐如今病体堪舆,若夫人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二小姐…” 叶轻歌忽然一声轻笑,“我从不知晓,断手之痛还能折了命去。” 长宁侯震怒,她却眸光轻转,慢悠悠道:“既然你家主子命在旦夕,医女尚且未离,你这个贴身丫鬟不汤药伺候,倒是有心思旁听外事,疏漏至此,便是轻忽主子,该以杖刑,以儆效尤。” 最后四个字铿锵有力,震得所有人都是面色一边,丽香更是花容失色,抖动着唇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叶轻歌却以轻拂袖摆,清声命令。 “二妹尚缠绵病榻,尔等小人作祟疏陋主子之疾,实在可恨。”她话音一转,“我素来知晓二妹心善,素日里治下多有宽容,不成想尔等不感恩便罢,竟无视主子贵体。也罢,今日我便代二妹素清修整闺阁,且莫容尔等猖獗。” “画扇!” 画扇立即上前一步,恭敬道:“奴婢在。” 叶轻歌双手叠于腹部,面色肃然而清淡,道:“拖出去,杖毙。” 第三十一章 指证 “慢着!” 珠帘铃铛声音碰撞掩饰了女子尖锐充满愤怒的语气,叶轻眉由侍女扶着走了出来。 楼氏一见她,连忙走过去。 “眉儿,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休息…” 长宁侯看见女儿如此孱弱之态,也心生怜惜。 “你的手才刚接骨,赶快回去躺着,这里没你的事。” 叶轻眉脸色苍白,着装倒还齐整。闻言虚弱的笑了笑,说不出的柔弱可怜。 “今日妹妹无状,冲撞了姐姐,受此责罚实属应当。方才丽香不过护主心切,言语之中才会有所冒犯,姐姐大人大量,莫要和她计较。姐姐若心里有气,尽可发泄在妹妹头上,妹妹绝无怨言。” 她说到此,已是眼中含泪,娇怯柔弱又隐忍强笑的模样,更是令人见者无不同情。 长宁侯见此更是对她心怀疼惜,反之便更觉叶轻歌太过强势不容人,便小心扶着叶轻眉的手不让她下跪,板着脸斥责道:“你就是太过心善,什么都忍气吞声。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一心为他人着想。” 楼氏配合的在旁边嘤嘤哭泣,“侯爷,您别说了,是妾身不好,妾身有罪…” “你的确有罪。” 叶轻歌面色清冷,有些厌烦这对母女俩的做作。前世父皇独宠母后虚设后宫,所以纵然身在深宫,也未曾因妃子争宠迫害皇子公主之事发生。然而身为公主,她又岂能不懂贵族内部那些龌龊肮脏之流?如楼氏这般看似温和柔弱实则阴狠毒辣的妇人在贵族之中更是比比皆是。只可怜了原身生来丧母又不得亲生父亲喜爱,若非早些年有安国公府护着,只怕早就命丧黄泉。 不过即便如此,楼氏为避免落人口实说她继母苛待嫡女,也为了做给老夫人和长宁侯以及安国公老夫人看,在吃穿用度上还真是没苛刻过她。是以原身一直对她敬若生母,百依百顺。素不知,此乃楼氏的捧杀之计。 若不然,三年前她也就不会被陷害逐出家门,还失去了安国公府的庇护,一个人孤苦伶仃为人所害。 “你的罪已然罄竹难书,天理难容。” 实在不想与楼氏多做纠缠,若非如今身份有变,依着她从前的性子,谁敢在她面前造次?不过时时刻刻记着自己已经不是大燕的公主,落魄至此,才不得不委曲求全。但即便如此,却不代表她逆来顺受任由人欺负。 长宁侯霍然转头,眼中熊熊怒火。 叶轻歌不等他发难便又直直针对叶轻眉,“方才丽香还说妹妹如今躺在床上性命垂危,这会子倒是生龙活虎。想来妹妹一向宽容治下,倒是让这起子小人胆大妄为敢期满于众,居心叵测,不可不罚。” 叶轻眉一噎,丽香顿时浑身一颤,面色煞白。 楼氏似再也忍不住她的咄咄相逼,愤然道:“轻歌,我知你对我有所误会心怀不愤,你要怨要恨便冲我来,何必折了眉儿的手?好歹…好歹她也是你的亲妹妹啊…你,你怎么忍心…” 她一番话说完已是肝肠寸断提泪横流,忍受不了女儿遭此折磨却又未免遭人话柄而不敢对嫡女有所怨责打骂,只得默默哭泣。 叶轻歌嘴角含着笑,眼神却是越发的冷。 以柔弱博同情,哭诉转移话题? 这一招对长宁侯还有用,但如今铁甲云集,楼氏若以为掩饰推诿便可独善其身的话,那只能说,她太愚蠢了。 玄瑾已经皱紧了眉头,神色有些不耐烦。 “祖母不是要听事情原委么?兰芝不过才说了一句话,丽香便迫不及待的插嘴打断。妹妹,她可是你的贴身丫鬟,你如今贵体有恙,她本该近身伺候,偏偏跑到前厅来打断祖母审问要事。如此不忠犯上搬弄是非的长舌妇,我这个做姐姐的替你教训教训难不成错了?还是妹妹觉得,区区一个一等丫鬟便可干涉主子商议更甚者捣乱大理寺卿办公务,乃是小事?” 最后一句话落下,让原本气怒的长宁侯呼吸一滞,责骂的话就这样吞了下去。 叶轻眉脸色发白,美丽的眼瞳里写满了慌乱和怯懦。 “姐姐误会了,妹妹…妹妹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妹妹便好好养伤便罢,这里的事由祖母和父亲做主,断不会冤了你的丫鬟。”叶轻歌曼声打断她,“不过是一个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丫鬟,不值得妹妹以千金之体求情。” 她句句为叶轻眉着想,却字字针对丽香,不容反驳,叶轻眉纵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姐姐,我…” “来人。” 老夫人突然开口了,中气十足而威严并重。 “把这个胆大妄为的丫鬟拖出去,杖毙。” 丽香大惊失色,叶轻眉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身边丫鬟又是一番兵荒马乱的惊叫,楼氏更是哭爹喊娘的说她命苦如何如何。 叶轻歌眉间笼着厌烦,终于动了怒。 “愣着作甚?还不将二小姐扶进去休息?若有个好歹,你们谁担当得起?” 她平素性子温和,难得发怒,眼角眉梢都染了冰霜,唬得一干人等又惊又怕,下意识的遵从。 “奴婢遵命。” 楼氏却是面色惊变,今早祭拜江忆薇的时候,叶轻歌虽警告于她,却仍旧和颜悦色不曾冷面冰霜。如今那般云淡风轻的站着,浑身上下却是自有一股威严,令人莫敢不从。 如此高高在上,如此泰然自若而仪态万千。 这…这根本就不是从前那个对她唯命是从胆小懦弱的叶轻歌。 脑海里悠然跳跃着一个大胆的猜测,却惊得她浑身战栗,眼神惊恐犹不敢置信。直到丽香凄厉的叫声响起,才让她机灵灵回神,下意识喊道:“母亲——” “你给我闭嘴。” 老夫人目光森然如恶鬼,吓得楼氏立即闭上了嘴巴,娇娇怯怯好不可怜。 长宁侯扔自犹豫,“母亲…” “你也给我闭嘴。” 老夫人今日可是气得不轻,恨恨的瞪了一眼自个儿儿子,又冷冷看向兰芝。 “继续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兰芝深吸一口气,说道:“小姐克母克兄克死未婚夫的谣言是楼氏传出来的,小姐的生母是难产而亡,大少爷也是被楼氏害死的,这一切都和小姐无关…” “你胡说八道。” 楼氏听得心惊胆颤,震怒道:“来人,把这个满口无言的贱婢给我拖出去…” “她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叶轻歌轻飘飘的一句话打断了楼氏,“还是你心虚?” 楼氏瞳孔一缩,厉声道:“我没做过,何曾心虚?” “既然没有心虚,那何不听她说下去?”叶轻歌淡淡道:“若你是冤枉的,有祖母和父亲在这里,自会为你做主。侯府也不需要那等随意攀诬居心叵测的丫鬟,以绝后患,不是更于夫人你清名有益么?若今日不详查,若日后再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谣言,只怕夫人贤名有损。如此,我实在想不出夫人为何急于杀人灭口?” 楼氏浑身一颤,纵然气势犹存,但到底心虚,眼神微微闪躲。 “你…你无中生有。” “是不是无中生有,你心里清楚。”叶轻歌神色清淡,“夫人莫不是忘记了,你身上还背负杀人命案,如今官兵就在门外,若真是你所为,那么兰芝说的话,也未必是虚言。” “你…你…” 楼氏一颗心沉入谷底,尤其面对玄瑾冷漠的眼神以及外面整齐森冷的官兵,她更是吓得浑身颤抖,有心想要抖出叶轻歌的丑事,但又怕叶轻歌狗急跳墙拖她的眉儿下水。她咬了咬牙,转眼又换上了一副梨花带雨的神情看向长宁侯,“侯爷,妾身冤枉,呜呜…” 长宁侯有些心烦,楼氏素来端庄温雅,时时衣着体面矜持。又天生一副柔美的面孔,稍露愁绪便柔弱堪怜弱柳扶风,让人观之欲怜。然而此刻鬓角散乱朱钗歪斜,额角隐隐红肿,妆容已花,这么哭起来,非但没有丝毫的美态,反而丑态毕露,令人心生厌恶。 他干脆别开脸,看向兰芝。 “你既指证夫人,可有证据?” “侯爷!” 楼氏大惊失色,侯爷这是不信任她了么?否则何以会审问兰芝?往日只要她稍露委屈之色,侯爷便会心疼安慰,断不忍怒责半句。 兰芝气定神闲,“正如方才丽香所说,奴婢本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当年因广陵侯世子之死,小姐被赶出家门,而后就有流言说小姐命格不详。小姐被逐水月庵当日又被贼人迫害险些丧命,好在夫人在天有灵保佑小姐醒了过来。后便怀疑有人居心叵测意图加害,便嘱咐奴婢暗中回侯府调查,还小姐清白。” 楼氏听得愤恨,这个小贱人,居然是叶轻歌安放在她身边的卧底,这么多年她居然没有察觉。 老夫人沉着一张脸,其他事她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子嗣问题绝不可马虎,尤其是嫡长子之死,更是她心头之痛。此时惊闻此事和楼氏有关,更是恨不得把楼氏千刀万剐。 “当年种种老夫人和侯爷自是心知肚明,奴婢也不细说。只是这几年来奴婢跟在楼氏身边,才渐渐知晓她的狼子野心。原来楼氏疼宠小姐是假,捧杀是真。和夫人姐妹情深是假,嫉妒荣耀是真。对小姐视如亲生是假,暗中派人刺杀欲取其性命是真。” 兰芝越说语气越凌厉,眼神里恨意毕露。 “奴婢也是在不久前才隐约知晓,原来夫人当日生产小姐之时她收买了产婆,让夫人难产。也是她,指使人推大少爷落水而亡,之后又杀替罪羔羊灭口,瞒天过海。” 楼氏双手紧握,恨得咬碎了一口喑哑。 长宁侯此时也面露凝重,神色却微微复杂。 老夫人沉着一张脸,恨不得立即就将楼氏给撕碎。 “证据呢?”她咬牙切齿的说:“你说这一切,可有证据?” “我可以作证!” 赫然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声音铿锵有力,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第三十二章 收网 进来的是一个女子,面容清秀娇美,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眉梢耳鬓却有细细皱纹,昭示着岁月的无情和沧桑。 “妙筠?”长宁侯蹙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陆妙筠,长宁侯的妾室,也是当初江忆薇的贴身婢女。 陆氏面容素淡,跪在地上。 “妾身有话要说。” 楼氏眼神似要喷出火来,她在长宁侯府掌家多年,长宁侯素来宠她,鲜少纳妾。有那么一两个,也是江忆薇在世的时候从丫鬟抬上来的。又因为膝下有后,老夫人注重子嗣,是以她不也不敢太过放肆。不过好在生的都是女儿,对她没威胁,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陆氏又是个安静的性子,这么多年来在侯府安静得几乎没了存在感。 没想到这个贱婢居然在这个时候出来指证她,实在可恨! 老夫人脸色沉如死水,“你刚才说有证据证明楼氏杀害前夫人以及大少爷?” 陆氏淡淡一笑,眸子淡如死水。 “妾安居侯府多年,无欲无求,今次所为,不过为回报旧主罢了。” 楼氏指甲狠狠掐入手心,眼刀子不断的飞向陆氏。 陆氏视若无睹,“妾身知晓以卑微之身控诉主母乃大罪,不敢苟且,只求还旧主和大小姐清白耳。” 她至始至终神色毫无波澜,没有控诉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愤不甘,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妾德蒙侯爷垂青得一栖息之地,而育一女,已是万幸,不敢有所求。而妾无子之疾,终究无辜,不得不向老夫人和侯爷禀明原委,否则妾心难平亦难安…” “大胆陆氏。”楼氏骤然震怒,“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岂能由得你胡说八道肆意指摘?说,到底谁指使你如此构陷于我?” 她森然的目光直直叶轻歌,仿佛要将她切成碎片。丝毫没有发现,此刻的她,与平时的端庄姿态判若两人,已让长宁侯眼神微冷。 陆氏依旧浅浅微笑,“妾还未曾说什么,夫人何故如此愤懑?” “你——” 楼氏气得浑身发抖。 “够了!” 长宁侯有些疲倦,忽然觉得眼前衣发散乱的女人有些陌生,这还是他温柔如水娴熟娇弱的妻子吗? 或者,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装。 心里升起这个念头,隐隐有些排斥,更多的是不愿面对。 人在先入为主认定一些事后忽然发现那只是假象,这犹如当头棒喝,打碎了他多年来的认知,他会下意识的拒绝相信。 楼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侯爷?” 长宁侯没看她,对陆氏道:“你无子与夫人何干?” 陆氏抿唇,眼神里终于破出一抹哀怨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妾身一直未曾告诉侯爷,当年妾怀着三小姐之时曾有人在妾的食物中下药…自此后妾万不敢大意,十个月后安然诞下一女。然而就在生产后不足三日,楼氏便着人强行给妾身灌下了绝子汤。” “什么?” 老夫人骤然目呲欲裂,看楼氏的目光几乎要烧起来。 楼氏面色微白,强自辩驳。 “陆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诬诟于我。你无子分明是因为自己坐月子不慎着了风寒伤了宫体所致,与我何干?” 但凡豪门之中,主母居上,便是对小妾多有不喜,随意拿捏了处置了便是。一个婢妾罢了,何敢与主母争锋?然而若是子嗣有失,那便是大过。尤其长宁侯府至今没有男丁,如今爆料出这种事,这等同于在望孙心切的老夫人心里戳刀子。 楼氏如何不怕? 陆氏就那么浅淡而飘忽的笑,“不止是妾身,侯爷屈指可数的几个妾室都与妾身受同等折辱。只不过婢妾卑微,不敢冒犯,是以隐忍至今。然,妾可以不顾己身,却不得不感恩于安国公府恩德,亦不能忘旧主之恨。” 她静静的跪着,除了最开始提及自己被楼氏所迫日后不得有子嗣而露出那一丝愤恨以外,便再没有了任何情绪。 “那时楼氏还未曾进门,作为表小姐的身份来看夫人。” 长宁侯目光微动,似是想起了遥远的记忆。 楼氏暗自咬牙,心里那般深埋的恨成功的被陆氏挖掘了出来。 对江忆薇的恨和妒忌,即便过了二十年,她依旧无法学会彻底隐藏。 “侯爷或许不记得了,夫人生产那一晚,妾身也在。”陆氏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将长宁侯的思绪带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晚的雨下得很大,外面雷声大作,屋子里乱成一团。夫人镇痛难耐,让妾身去打热水来。妾身回来的时候,在转角路口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在商量着什么,本不予理会,但隐约听见‘难产…后患…’的字眼,妾身很害怕,便躲在草丛里偷听。却发现其中一人乃是楼氏身边的贴身丫鬟灵山。而另一个人,刚好是给夫人接生的产婆。” 最后两个字落下,她目光悠然如电,直直的射向心虚胆寒的楼氏。语速骤然加快,字字凌厉。 “不知侯爷还记不记得,楼氏入府后,灵山并未跟随?” 长宁侯顿时目光一凛,看向楼氏。 他对这些事向来是不大关心的,某一次他好像随意的问了一句,犹记得当时她神情微微一变,随后便目露哀愁和无奈。说灵山偷了她的首饰,被她赶走了。当时他没在意,怕她难过,还安慰了几句。如今想来,莫非灵山不是被她赶走的? 仿佛印证她所想,陆氏继续道:“夫人难产而死,灵山也被灭了口,不止她,当初为夫人接生的产婆也在夫人去世后不久暴毙。” 她深吸一口气,“侯爷大抵会疑惑,妾身既然知晓她们要害夫人性命,为何一直未曾告发?”她面露苦涩,“一来妾身人微言轻,二来当时并没有证据,无法取信于人。妾身想过向安国公府报信,然妾身有心无力,只得隐忍不发。甚至之后为楼氏所害也只能三缄其口,一直到今天——” 她抬头,看向叶轻歌,一直平静的眸子竟有泪痕闪烁。 “没想到楼氏竟容不得大小姐,暗中派人刺杀,妾身实不忍见夫人唯一血脉就这样折损这歹毒妇人之手,是以特来举报。” 楼氏呼吸急促,她已经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无数像刀子一样的目光全都汇聚在她身上。 惊讶,不可置信,愤怒,不屑… 那是有别于这么多年她努力建立起来的赞赏、佩服、温和等等眼神。 这样天差地别的注视,激发了她骨子里最初的自卑和阴暗,让她越发觉得无地自容而惊慌失措,只一个劲儿的否认。 “你胡说,你这个贱人,你诬陷我,你…你联合她们,要害我…” 陆氏眼露鄙夷,回头看着面色铁青的老夫人和长宁侯,字正圆腔道:“楼氏作恶多端,且向来天衣无缝,若是老夫人要证据,那么,妾身便是人证。便是适才兰芝所说大少爷之死,妾身也相信那绝对不是意外。至于物证,妾身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麻雀飞过都有影子,她手上如此多的人命,哪能没有半点血腥痕迹?” 最后一句话,陆氏是看着楼氏说的,她眼神里*裸的控诉和仇恨,仿佛地狱里九幽阎罗森然的血口,要将楼氏吞噬,吓得她不断后退。 “不…” 这时院子外传来喧哗声。 长宁侯太阳穴突突的跳,努力压抑住即将喷薄的怒气,道:“发生了什么事?” 未等到下人禀报,赫然又冲进来几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看打扮都是长宁侯的妾室。 “老夫人,侯爷容禀,妾身等都曾为楼氏这恶妇所害不得有孕,侯爷和老夫人若是不相信,可请大夫为妾身等切脉,妾身等早已被绝了子嗣,此生再无幸为侯爷诞下子嗣。这一切的一切,都拜楼氏这恶毒的夫人所赐。” 凄厉的嘶吼,悲愤的指控,是多年压抑的仇恨和不甘。 此时众口铄金,外面铁甲如云,等待楼氏为自己的罪行做一个最圆满的解释。 大势已去。 这四个字在楼氏脑海里回荡,一字一字如利剑般将她这些年努力得到的尊荣和富贵全都斩裂成碎片,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她不甘心啊。 她好不容易斗败了江忆薇那个贱人,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还有如花似玉的女儿,如何能甘心就此放手? 她甚至都不明白,往日这群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贱婢,今日如何敢如此大胆的齐齐来指证她?明明前一刻她还是这侯府高高在上的夫人,为何不过一夜之间,她便成了人人口中不除不快的恶妇? 她看着兰芝,是她,是这个贱人,是她和叶轻歌合谋陷害她。 此时此刻,楼氏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很多年前,就已被人算计,只待今日收网。 还不够,要彻底瓦解楼氏在长宁侯心里温和端庄的地位,光有这些人的指证自然不够。 叶轻歌轻轻的笑着,她在水月庵三年,不代表就对侯府的事丝毫不知。她有她的筹谋,这些刍狗小人自然用不着花多少心思手段。不过铺垫嘛,自是必须的。 “父亲再等片刻,会有人呈上证据的。” 她目光看向门外,三三两两的人慢慢走近。有侯府的丫鬟,家丁,以及老婆子… 他们低着头,却一个个面色沉冷,整齐的走着,丝毫不比外面那群训练有素的官兵列队差。 他们走进来,伏跪在地,然后依次开始说。 “奴才张二,负责厨房采买,因好赌欠债而被夫人威胁苛刻大小姐的吃食…” “奴婢春阳,是皖松阁的二等丫鬟,可以证明夫人的确曾和贴身安嬷嬷商议推大少爷入湖一事…” “奴婢依水,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曾受夫人吩咐给陆姨娘灌下绝子汤…” “依水,你…” 若之前那些无足轻重,那依水的出现,就是击垮楼氏心房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万万没想到,她的贴身丫鬟,居然也被人收买反咬她一口。 然而事情还没完,接下来走出一个老嬷嬷。 “老奴曾氏,也可以证明陆姨娘所说不假。当年灌陆姨娘喝下绝子汤的人,正是老奴…” 曾嬷嬷,她也… 楼氏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瘫软的跌坐在地,浑身瑟瑟发抖。更冷的,是长宁侯看她的眼神,如寒冰利剑,掺杂着不可置信的厌烦和痛恨。对她而言,更是无法面对和承担的痛。 她蠕动着唇瓣,眼泪流了下来。这一次,是真的哭了。 “侯爷,您别相信他们。这些人…他们别有居心,他们是被人收买了,他们想要害我…您一定要相信,妾身是清白的…” “够了。”长宁侯怒喝一声,眼中难掩失望。 “我如此信任你,将中馈交给你打理,没想到你竟做下这等恶事,如今证据确凿,连你的贴身丫鬟都已全数交代,你还不承认?” 楼氏连连摇头,“不…”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亮光,直直看向兰芝。 “你刚才说,我让你联系杀手刺杀大小姐的。既然你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如何会听我吩咐?” 众人也面露疑惑的看向兰芝。 兰芝面露痛苦之色,“只因当年你这歹毒的妇人蒙骗奴婢说小姐早就对奴婢心有怀疑故而驱赶,奴婢心灰意冷又受你救命之恩故而屈从。况且正因为奴婢曾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此事一旦揭穿,你也大可反咬一口说是小姐陷害于你。呵呵…”兰芝满满面凄苦悔恨,“我鬼迷心窍才会被你利用,幸亏小姐福大命大为人所救。可你丧心病狂,一计不成又施阴毒之计,刻意让我回到小姐身边实则让我博取小姐信任意图给小姐下毒。” 她眸光骤然犀利如刀锋,充血的看着楼氏,赫然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 “老夫人,侯爷,这便是楼氏交予奴婢毒害大小姐之物。”她面有愧色,“昨日回到潮汐阁,小姐对奴婢一如从前,奴婢才心知被这妇人所骗。如今幡然悔悟,自知无颜苟活,但求老夫人和侯爷为小姐做主,莫让恶妇得逞,害小姐性命。” 长宁侯目光狰狞,老夫人恨不得将楼氏碎尸万段。 “不…不是这样的…”楼氏连连退后,“你说谎,你…你们都在陷害我…”她仓皇的大喊,满目绝望之色。 兰芝冷笑,“老夫人和侯爷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皖松阁搜查。” 不等长宁侯下令,门外走进来一个官兵,恭敬对玄瑾道:“属下等方才搜查皖松阁,发现床板底下有暗格,从中找出麝香,生附子,白降丹,雪上一支蒿,生藤黄以及少量的砒霜等毒药。砒霜应该是用剩下的,其他大部分…”他瞥了眼兰芝手上的药包,“应该就是那位姑娘呈上的药物。” 此话一出满堂失色。 老夫人咬牙,“打开,让医女来检验。” 正巧方才为叶轻眉接骨的医女还没走,闻言立即走上来,将兰芝手中的药包打开闻了闻,而后脸色凝重的点头。 “的确是砒霜。” 罪证确凿,辩无可辩。 楼氏面如死灰。 叶轻歌回头,笑得温软。 “早告诉过你,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楼氏,你只手遮天唯我独尊的日子,到头了。” 她看向站在门口面色同样微微震惊的玄瑾,微微一笑。 “耽搁多时,现在公子可公事公办了。” 一个声音忽然穿插进来,带三分笑意三分和独属于容昭的不羁傲慢。 “真是精彩的好戏,不枉我亲自来这一趟。” ------题外话------ 这个文不算纯宅斗,渣渣嘛,女主是分分钟收拾干净。嗯,不过事情还没完,后面更精彩,么么哒 第三十三章 暗涌 这一声笑,立即就将满堂沉重肃穆的气氛给打散,长宁侯和老夫人几乎是立即就坐了起来。 叶轻歌则是不紧不慢道:“世子爷,‘梁上君子’可不是褒义词。” 长宁侯反应过来刚欲斥责,容昭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本世子今日才知道,‘表里不一’也不一定是贬义词。” 说不清这话是讽刺还是赞扬,只是那声音飘飘荡荡淼淼如风,低低沉沉如海底漩涡般隐人沉沦而又带着迫人的威压,门口列队的官兵立即肃然起敬。 容昭就在尽头负手而立,玉白发簪下一头青丝如倾洒的瀑布,紫衣华袍在阳光下潋滟流丽,身形修长而隽秀,看似风流不羁的笑容挂在唇边,斜飞入鬓的眉因此上挑,透着远山黛色,点缀黑眸华光绝艳。而皮肤白皙唇色如樱,微微上扬的弧度恰似春风绿柳,流水无痕的一笑,便折了枝头皎月,红尘锦绣,倾泻漫漫。 说不清的矜贵肆意,道不尽的雅韵风姿。 叶轻歌眼睫轻垂,忽然便想起深宫廊檐,白玉铺就,章台深处,铺开的那些娇媚多姿而曼妙风情的纤细背影,那般鲜亮而鲜活的容颜依次呈现眼底深处,似集天下之美,云云雾霭,声声脆脆,痴痴醉人。然后流荡在他锦绣华服囊括江山颜色的黑眸中,便黯然失色。 她微微有些恍惚。 一直知道容昭容姿非凡,然而她从前未曾如此认真仔细的观察他。 因为那许多年里,有另一个人,一直占据了她的视线,她的心。 容昭站在原地,衣袂飘飘容色华艳,神情淡淡而清冷。 “让你做点事怎么这么磨蹭?” 玄瑾惭愧的低下头,正准备请罪,容昭已经转过身去。 “行了,把人带走,带到大理寺去,上了公堂慢慢审问,爷也好进宫复命。” 一番话是完完全不给任何退路,这便是叶轻歌想要的后果。楼氏犯的那些罪可大可小,但如果仅仅只是限于府内,老夫人和长宁侯很有可能就会为了大局着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人顶罪,楼氏嘛,顶多就是禁足,这件事也就就此揭过了。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但她却不想就此放过楼氏,人该为自己所犯下的过错承担后果。 楼氏杀人害命无恶不作,理应受到应有的责罚。 只要惊动了官府或者大理寺,这件事就不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也就是说,无论日后会抓出多少替罪羔羊,无论多少人为楼氏开罪,这个污点,她这辈子也别想抹去。 “是。” 玄瑾一挥手,早已等候多时的官兵便涌了进来,毫不客气的去抓楼氏。 楼氏再如何心狠手辣也不过只是一个深宅妇人,何曾见过这等场面?顿时就吓得花容失色,眼泪哗啦啦掉,嘶声呼救。 “侯爷救我,救我…妾身是冤枉的…冤枉…” 长宁侯尽管对楼氏多有失望痛恨,但这么多年来多少情分还在,而且今日这事儿太过蹊跷也太过紧急,尤其是兰芝的揭露几个姨娘的指证,以及楼氏身边贴身丫鬟嬷嬷的倒戈。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有人在暗中操控这一切。 好歹也是在官场上摸滚打爬了那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顿时心中就有了怀疑,再加上楼氏如此哭哭啼啼也着实可怜,他便心生同情。上前一步想要说情,容昭却不想给她开口的机会,懒懒道:“只抓与命案有关联的人就行了,其他长宁侯府的家事爷管不着。嗯,那个叫兰芝的,一起带走。” 他又想起了什么,微微侧脸,似笑非笑的看向叶轻歌。 “叶大小姐,你没意见吧?” 叶轻歌微微一笑,“世子办公务重要,小女子自是不会有异议。” 容昭看起来很满意她的配合,“长宁侯府还是有明事理懂规矩之人,叶侯爷有个好女儿啊。” 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却成功的阻止了长宁侯准备为楼氏求情的话。 叶轻歌如此深明大义的推出自己的贴身丫鬟配合容昭查案,他若还包庇一个‘幕后主使’便是不明事理不懂规矩阻挠容昭办案。这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难保不会疑心他骄狂自负无视君威。更甚者为了一个女人而敢跟大理寺杠上,传到御史台耳朵里,一份奏折上达天听,他这个侯爷,估计也做到尽头了。 长宁侯不是笨蛋,知道孰轻孰重,很快就分清利弊得失。他不再看求助的楼氏,拱了拱手。 “世子过奖。” 楼氏睁大眼睛,眼里最后一丝光亮尽数熄灭。 或许此刻她都想不明白,从前明明那么宠她那么信任她的丈夫,为何在此刻她受难的时候选择冷眼旁观? 也或许她终于明白,自己在这个男人眼里真的没她想象的那么重要。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足以让她崩溃。 她一生汲汲盈取,步步为营,算计这个毒害那个,总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把那些曾经嘲笑自己的,鄙视自己的人,全都踩到了脚底下。怎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就失败了? 不,她不甘心… “叶轻歌,你害我。” 无助、绝望、惊惶、愤恨…所有情绪在心里交织,所有的事在脑海里一一掠过,她脑海里精光一闪,想通了这一切的关键。 是叶轻歌,是那个贱人,都是叶轻歌在算计她。 “都是你做的是不是?是你让兰芝在我身边做卧底是不是?这几年…这几年你在水月庵,却操控着侯府所有事,你…你不是人,你是魔鬼,是魔鬼…” 容昭听得不耐烦,“堵住她的嘴。” “你杀了…呜…” 楼氏刚说了半句话,就被堵住了最,呜呜的努力挣扎,丝毫没看见老夫人骤然铁青的脸色,回头就对长宁侯怒斥,“这就是你娶回来的女人,到底是小户人家养的,不懂规矩,眼皮子浅,成天除了会唱歌跳舞就拌柔弱装可怜,也就你当个宝。” 她哼一声,怒气冲冲带人就走。路过叶轻歌身旁的时候,意味深长而凌厉的看了她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的走了出去。 长宁侯被母亲当众指责,面色有些发烫,想起楼氏最后说的那句话,脸色也有些不好,狠狠的瞪了叶轻歌一眼。 “你非要弄得家宅不宁你才安心是不是?” 容昭还没走,听了这话便皱了皱眉,想起那天晚上叶轻歌捂着心口痛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却用匕首划伤手臂,仍自微笑不改。想起那天晚上画扇说过的话,再看长宁侯如今这般毫无理由的偏见和指责。 不知怎的,心里就升起一股气郁气。 他忽然转身,大步走回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一把抓住叶轻歌的手,同时也将长宁侯未说完的话给彻底的堵在了喉咙口。 “这件事你也是当事人,得跟我回去做证人。” 叶轻歌一怔,闻言倒是释然了,目光落在他抓着自己的手上面,道:“世子爷,男女授受不亲。您先放手,我跟你去便是。” 容昭脚步一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像是受惊一般,立即松了手,瞪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何遇见她以后就频频失常。 长宁侯这时也回过神来,忙道:“世子,轻歌是受害人,这件事不是应该追查真凶吗?带她去大理寺是否有些不合适,毕竟她是女儿家…” 容昭不屑的轻哼,不无讽刺道:“叶侯爷这时候倒是想起她是你女儿了,这件事都发生了足足两天,也没见侯爷你上报朝廷或者刑部。若非那天本世子奉命去接你女儿回京,就算她躲过一劫,你是不是也就此不闻不问了?” 长宁侯被他一番话打得措手不及,脸色有些不自然。 容昭神情更加不耐,转身就走。 叶轻歌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 出了长宁侯府,容昭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叶轻歌,神情似讥似讽又似漠然。 “想不到你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心眼儿倒是挺多的。被困在水月庵三年,却能操控侯府,三年布局只待今日一网打尽。真是好手段,佩服,佩服!” 叶轻歌面不改色,“世子本不羁世俗,又知晓这本为内宅之事,依旧躬身前往,若没有一场好戏,小女子怎好劳烦世子?” 容昭看着她,渐渐收敛了神色,眼神一刹那变得悠远。 “你真是…” 话刚出口他便是一顿,似久远的记忆笼罩眉梢,眼底一团黑色涌现,将方才所有的情绪刹那淹没。 “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薄唇上扬,微俯身,精致华艳的眉目刹那逼近,浓艳的丽色混淆在瑰丽斑驳的画卷中,美得有些不真实。故而那浓长上挑的眉带出墨黑如画的眸子,点出几分邪魅和压迫来。 “还有,宋至修究竟是怎么死的?” 两人距离靠得很近,身后高额牌匾府邸堂皇肃穆,清俊如画的男子和倾城国色的女子四目相对看似深情款款缱绻绵绵,却是各怀心思暗潮汹涌。 叶轻歌又是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 “这个问题,世子终有一天会知道答案的。” 第三十四章 警告 容昭只是来拿人,并非立即审问,让叶轻歌跟着去大理寺,也不过是暂时做个笔录而已。而楼氏,则是被关押了起来。叶轻歌提出想去大牢探望,容昭应允,让人送她过去,自己则是进宫复命。 不比刑部的天牢那般阴森,但楼氏毕竟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如此脏污潮湿的地方,几乎让她作呕。在被押入大牢那一刻她便开始大吼大叫,“放我出去,我没罪,凭什么抓我,快放我出去…” 她的声音悠然顿住,看向缓缓布下阶梯的叶轻歌,眼神骤然狠毒阴冷。 “叶轻歌,你这个贱人——” 画扇身影一闪,一巴掌就扇了过去,立即把她打懵了。反应过来以后神色转为狰狞恶毒,“你…你这个贱婢,你居然敢打我?” 叶轻歌已经走了过来,隔着一扇牢门冷淡而漠然的看着她。 “到了现在,你还是不知悔悟。” 楼氏眼神宛如毒蛇,“是你陷害我,你让兰芝那个贱人假意投城于我,里应外合算计我。叶轻歌,你如此对我,侯爷不会放过你的。” 叶轻歌笑了声,眼神淡淡怜悯。 “你之所以落到今日的下场,只因你太愚蠢。” 楼氏面色扭曲。 “其实这些你一直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楼氏狠狠的瞪着她,似乎要把她瞪出两个洞来。 她如今发丝散乱妆容已花,身上华贵的锦服也因之前的挣扎而褶皱,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而叶轻歌虽然一身素淡却满身清雅高贵,神态平和容颜清雅。 天与地的差别,立竿见影。 楼氏眼神里渐渐升起浓烈的恨和嫉妒,那是深藏在她内心对江忆薇无法言说和深入骨髓的嫉恨。 就算江忆薇已经死去多年,就算她占了江忆薇的位置独享尊荣十几年,这种早已刻在心灵深处的阴暗恶毒依旧没有消散分毫,反而随着时间的增长而越发深沉。 叶轻歌淡淡的站着,明明两人平视,然而她姿态随和间自有不容抗拒的威严和尊贵,让人无法亵渎,下意识的膜拜。 楼氏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心中莫名的产生畏惧。 “现在是不是觉得委屈,愤恨,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对你不公?” 叶轻歌以一种评述的语气说着,脸上始终波澜不惊。 楼氏脸色又开始扭曲,几乎咬牙切齿道:“你这狼心狗肺构陷嫡母丧伦败德的恶妇,老天爷瞎了眼才让你存活至今。” 叶轻歌制止了想要教训楼氏的画扇,面上依旧从容。 “还有什么,都一并骂出来吧,如今你也只有这点权利了。” “你——”楼氏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怒恨难平,无数粗俗的字眼齐齐涌入喉咙,想要一吐为快。然而想到如今自己的处境,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她觉得自己苦,觉得自己无辜。她得意顺水了那么多年,她靠自己的聪明自己的温柔自己的美丽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为何一夜之间全都变了?明明前一刻还对她如珠如宝的丈夫,下一刻就待她如陌路人。原本尽在她掌控的侯府,转眼间众叛亲离人人指责。原本早就被她赶出府的眼中钉,非但荣耀回归而且一招转变害她入狱。 为什么? 她又悲又怒又痛又恨,所有的情绪在脑海里酝酿升级,化为无边无际的仇恨,直直刺向叶轻歌。 “你别得意得太早,侯爷只是一时不查被你蒙骗。”骄傲得意的人不会适应和接受自己一朝的落败,这种常态会让他们自信心膨胀,他们会变得优越感十足,习惯性的以俯视的目光看着别人来掩盖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阴暗。 “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里。” 她冷笑着,眼神又恢复了高高在上,居高临下而得意洋洋的姿态看着叶轻歌,语气轻慢而不屑,仿佛不容侵犯的女王,等着臣属俯身下拜。 叶轻歌莫名的想笑,有些不明白楼氏这种变态的自我感觉良好是怎么来的。都到这种地步了,还那么自高自大自以为是,当真是无可救药。 “你所谓的把柄究竟是怎么来的,能不能公诸于众你心里清楚。而你的罪行已经众所周知,不久你就会为自己作下的孽承担后果。楼佩英,你还不明白吗?你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最后一句话如利剑般刺中楼氏心里最深的恐惧,她似受了刺激一般,立即就跳了起来,近乎疯狂道:“你给我闭嘴,你这个贱人,你害我,你害我…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我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跪下来求我…哈哈哈…” 叶轻歌就那样看着她笑,眼神里怜悯之色越发浓重。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楼氏,别再异想天开了,这里不是长宁侯府,是大理寺。这里没有被你威胁为你卖命的走狗,只有冰冷的墙壁森冷的刑具,只有永无天日的黑暗和道德律法的审判。”她看着楼氏脸上渐渐僵硬的笑容和微微发抖的肩膀,静静的说着,“不要怨天尤人,也不要愤世嫉俗。这世间理法道义因果循环,你当年造下什么因今日就得承担什么样的果,这是你的报应,你没资格怨怪他人。” “你闭嘴,闭嘴!”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楼氏神色疯狂的大吼,“我什么报应?该受到报应的是你,是你,还有你——”她指着叶轻歌和画扇,神色阴狠,“你折了眉儿的手,你迫害自己的亲妹妹,你陷我牢狱之灾。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不仁不义不敬不孝,你有什么资格做长宁侯府的嫡女?你凭什么处处压着我的眉儿?你凭什么能够做晋王府未来世子妃?这一切都应该是眉儿的,是你,是你抢走了原本属于我女儿的一切。你这个贱人,强盗——” 她双目赤红,布满毒辣和阴暗,像不断生长的藤蔓,交错着要叶轻歌碎尸万段。 “苍天不公,竟让你这样佛口蛇心的女人逍遥法外。苍天不公!苍天不公!苍天不公…” 她不断大吼大叫着,仿佛靠说着这句话就能减轻她自己犯下的累累罪状,而全天下的人都是陷害她的罪魁祸首一样。 有人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觉得自己无论如何的罪恶滔天都是理所当然。而别人只要稍微让自己不如意,就是十恶不赦天理难容。 和这样的人,永远没道理可讲。 叶轻歌也不气,依旧那般淡淡而静默的站着。等她喊累了,嗓子哑了,没力气了,蹲在地上喃喃着那几个字,才继续说:“你现在知道苍天不公吗?当年你害我母亲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苍天不公呢?你捧杀我驱逐我放谣言毁我清誉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苍天不公呢?” 楼氏机灵灵一个颤抖,抬头恶狠狠的瞪着她,神色又带着扭曲的兴奋和得意,以及深深的痛恶。 “你以为你母亲是什么好东西?她抢走我看上的男人,她阻碍了我的幸福,她就该死。”她眸子里狰狞着无边无际的恨和妒忌,“就因为他是国公府的嫡女,而我是孤女,她轻而易举便能得到我梦寐以求的一切。凭什么?侯爷…侯爷根本就不喜欢她,侯爷喜欢的人是我。可她善妒狭隘不容人,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她活该。” 画扇再也忍不住,骂了一声。 “无耻!” 叶轻歌眼神淡淡的冷又并微微的讥嘲。 “你口口声声指责别人狼心狗肺心狠手辣,可有反思过自己的过错?”她微侧着身,眉眼低垂,俯视着浑身狼狈邋遢如蝼蚁的楼氏。 “你出身落魄卑微,安国公府收留善待你,我母亲也视你如亲姐妹,对你照顾有加。而你不知感恩,反而勾引她的丈夫刺激她早产,抢夺原本属于她的地位尊荣。你不思悔改,为了保住自己侯府主母的位置,一次次的加害他人。先是杀害我四岁的兄长,继而毒害妾室,断绝她们子嗣。后又假意对我关照有加事事照拂,实则挑拨离间哄骗我铸下大错,以至于不容于家族。” “楼佩英,你在做这些事,处处算计不给人出路的时候,可有想过是否应该,是否理所当然?你春风得意的时候可有想过被你害的人也在怨着苍天不公,让小人得意?如今你落魄了,一无所有了,又来怨天尤人。呵呵…你以为你是谁?这天底下所有公平道德礼法伦理都以你为尊么?” 叶轻歌眼神越来越冷,浑身气场慢慢散开,迫人的威严逼视下,楼氏就是一团粘在地上的烂泥。脱去满身的光鲜亮丽,就剩下腐臭龌龊的烂骨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将心比心,推己及人。楼佩英,如果没有安国公府,你什么也不是。你寄居安国公府不抱感恩之心反而恩将仇报加害他人,这才是真正的不仁不义。你总觉得自己命苦,但你有什么可苦的?你家族落魄无家可归的时候有人收容你,你食不果腹被人嘲笑欺辱的时候有人给你荣华富贵。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说到底,不过是你的贪婪在作祟。” “不事生产,兴风作浪,恃靓行凶,除了小鸟依人楚楚无辜,你还会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娘比?我娘是名门闺秀,幼承庭训,德言容功具备。她风光出嫁,门当户对,夫妻恩爱,是你小人作祟害她红颜薄命含恨而终。到了今天,你有什么资格抱怨苍天不公?你自卑,你阴暗,你嫉妒,你给你犯下的所有罪过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总觉得都是全天下人在逼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当人家给予反击,你锒铛入狱,又觉得所有人都恶贯满盈罪不容诛。” “永远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永远看不到别人的苦别人的痛别人的伤。” “叶轻眉?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这样的女人教出的女儿能好到那里去?表面柔弱可怜实则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你以为天下所有男人都跟你那个有眼无珠的丈夫一样?你以为靠着一张脸,靠着满腔柔情就能俘获男人的心?就该理所当然的享受所有尊荣,全天下都该对你们俯首称臣?” 叶轻歌面目清冷,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早已消失无踪,眼神里满满的厌烦和不屑。 “你只知道羡慕,只知道嫉妒,只知道拿着建立在别人痛苦基础上得来的幸福荣耀而沾沾自喜。你只知道你得到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争取来的,却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安国公府做靠山,你一个寒门孤女,凭什么嫁入侯府?或许早就被人践踏成泥。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自怜自艾?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得就是你。” 楼氏怔怔的跌坐着,脸色忽白忽青,愤恨又无奈,狼狈又自卑,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只觉得悲苦交加,痛哭流涕起来。 叶轻歌已经转过身去,“你若想托我下水也可以,但你要记住。如今你已是自身难保,我却有千万种方法让你和你的女儿生不如死。你若不信,大可以试试。” 第三十五章 算计 最后一句话,宛如沾了毒汁的利剑,冰冷的刺进楼氏胸口,她霍然抬头,眼神阴狠锐利。 “叶轻歌,你敢动我的女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叶轻歌脚步一顿,没回头。 “不要想着威胁我,你要知道,对于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死亡,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事。” 她语气轻飘飘的,散在这潮湿阴冷的牢狱里,听起来有几分鬼魅骇人。 楼氏机灵灵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咯吱咯吱的笑起来。 “叶轻歌,你得意什么?我今日一时不查被你所害落入这般境地,可你以为你又能好到那里去?”她笑得诡异,“你以为你那个兄长是怎么死的?那时我根基不稳,你们兄妹又有安国公府做靠山,我如何能在侯府只手遮天?哈~叶轻歌,你别以为把持了侯府就代表你就是最后的胜利者。我告诉你,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叶轻歌面色淡然如水,“说你野心大,你的本事却连小小一个侯府都守不住。没那金刚钻何必揽瓷器活?无论我兄长怎么死的,总归有你一份算计。至于其他的,不在你操心的范围内。你就好好的在这里呆着,等着受审吧。嗯,你可以把我供出来。不过我有些好奇,一个心思歹毒抢占他人所有又赶尽杀绝不容嫡女子嗣存活的恶妇,说的话,有人信么?” 楼氏眼神凶狠,似要将她吞入腹中。 叶轻歌又是一笑,“你如今身陷囹圄,侯府没了当家主母,你心心念念掌握手中的中馈也只能让与他人了。哦,我记得你的女儿好像十五岁了吧?该嫁人了。有你这样一个母亲,你说,这满京城内还有谁能看得上她?” 楼氏浑身一抖,眼底划过惊怕和恐惧,随后又被阴霾覆盖。 “都是你,你毁了我的眉儿。”她骤然扑过来,伸出利爪隔着牢门不断的抓扯,嘶吼着:“叶轻歌,你这个贱人,你怎么不去死?你毁了我的女儿,我要将你千刀万剐,你会不得好死的,你会不得好死…” 画扇眼神冰而冷,想要上前给她一个教训。 叶轻歌淡淡道:“让她闹。” 楼氏还以为这里是她的皖松阁么? 呵呵…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狱卒在呵斥,“吵什么吵?” 楼氏顿时一堵,顺着那声音望过去,却见阴影处,有狱卒手里拿着刀柄,眼神恶狠狠的瞪着她,写满了警告。 她却似看到了救星一般,迫不及待的大吼:“官差大人,我是冤枉的,是这个女人,她残害嫡母,虐待嫡妹,害我至此…她狼心狗肺心狠手辣,断不能姑息啊大人…”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不要钱似的落了下来,哭得悲戚而凄惨,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似的。 楼氏看着利爪尖锐,实则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这么多年来也就靠着那所谓的温柔体贴梨花带雨哄得长宁侯怜惜宠爱。没了长宁侯的保护,她就是一颗无用的菟丝草。长期以这种手段获得胜利,便会下意识的以为自己的眼泪能让所有男人对她怜惜心动,故而哭得越发凄凉,而眼神里又明明写满了隐忍的指控,让人见者生怜。 叶轻歌也不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觉得楼氏这么多年的侯夫人当真是白当了。 一个落魄而美貌的女人,在监狱里对一个天天守在这么阴暗的牢房里很少见过女人的狱卒哭诉,多半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被调戏凌辱,要么就是被认为闹事而殴打一番。 只不过这时候有她主仆二人在此,狱卒不会太过分,好歹这种事也不光彩。 所以那狱卒只是沉着脸走过来,对着楼氏就是一脚踢了过去,刚好踢在她胸口上,冷笑道:“冤枉?进来这里的就没一个不喊冤的。陷害?叶姑娘是先皇钦点的晋王府世子妃,日后可是要上皇家玉蝶的,身份高贵岂有你这个卑贱的妇人所垢?给我安分点,留着话堂上去说,别在这儿大呼小叫鬼哭狼嚎,扰了爷们心烦,由你好受的。” 他说完后还不屑的呸了口吐沫在被她踢倒在地的楼氏身上,也不管她的尖叫怒骂,回过头来立马就换了张脸,近乎讨好的对叶轻歌道:“叶姑娘受惊了。这牢狱里肮脏,叶姑娘若是没其他事,还是快些离开吧,别让这妇人的污言辱了您。” 叶轻歌和善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楼氏还在背后又哭又骂,“叶轻歌,你敢这么对我,你居然敢这么对我…啊…” 刚才那狱卒又是一脚踢了过去,直接拔出雪亮的刀,凶狠的威胁道:“再不消停,就割了你的舌头。” 楼氏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就被唬住了,惊怕的看着他,喏喏不敢再放肆。 == 走出地牢,转过回廊,远远的便看见容昭懒散的倚靠在大门边。他微阖着眸子,静谧的风声掠过,卷起他发丝如墨,更衬得那张脸白玉般的美丽无暇,不染纤尘。 叶轻歌走过去,停在他面前。 容昭睁开眼,歪头看着她。 这个角度看过去,少女沉静而立,面容清丽绝美似从画中走出来。那般优雅,那般高贵,似那瑶池仙子。 他眯了眯眼,有那么片刻的恍惚,喃喃自语着。 “你到底是谁?” 叶轻歌微笑,“世子,您在说什么?” 容昭回神,神色转为淡漠。 “无事。” 他瞥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叶轻歌没多问,跟着走了出去。 出了大门,容昭就停了下来,叶轻歌也停下来,知道他定有话说。 半晌,容昭回头盯着她,似乎要从她身上盯出个洞来。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叶轻歌眸光一晃,淡淡道:“世子是指哪方面?” 容昭神情微冷,“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假意投诚,利用楼氏不容你之心派人刺杀,引我入局相救,收揽大权指证楼氏下狱。这一桩桩一件件,算计得分毫不差。当真是看不出来,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有那么大的能耐。” 叶轻歌气定神闲,“世子洞若观火,既早知其前因后果,又为何不拆穿反而甘心被小女子利用除去楼氏呢?” 容昭哼了声,负手而立,眼神清凉。 “爷只是提醒你一句,小打小闹可以,别玩大了小心引火*。” 叶轻歌眼皮一跳,三年前那场大火历历在目,凄厉的火光撕碎皮肤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那些原本已经远去的旧事,此刻被他一句无意的话而触动,再次在记忆里翻滚踊跃。 她深吸一口气,微笑点头。 “多谢世子提醒。” 容昭又看了她一眼,或许觉得无趣,转身疾步离开。又想起什么,脚步一顿,似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甘不愿道:“我出宫的时候在宫门口遇到容莹。” 说完后再不回头。 叶轻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神微微加深。 “小姐。” 画扇走过来,“临安公主进宫怕是又要对您不利。” “无妨。” 叶轻歌神态自若,她还怕茗太妃不出手呢。 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楼氏前脚被关押大理寺,不到一刻钟,此事便在贵族圈里传了开来,很快就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容莹自那日在宫中和茗太妃商议后就打算这两日行动,冷不防听见楼氏被抓,立即急匆匆的进宫去了。容昭进宫复命后自然也有人把消息传到了后宫,茗太妃听了后很是惊讶,见到容莹,立即就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莹脸色有些沉,“是容昭,这件事是容昭亲自处理,大理寺那边根本插不进人手。” 茗太妃皱眉,骂道:“真是饭桶,连身边人被收买了都不知道,活该落到这地步。” “母妃,先别说这么多了,咱们的计划得改改。”容莹却是想到了另一层,“如今楼氏被抓,她被指证的那些罪状也会被审理。按照容昭的性格,绝对会彻查到底。他性子一向古怪,摸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目前一直在维护叶轻歌。咱们若是此刻对叶轻歌做什么,定然会被他抓着把柄不放,对咱们不利。” 茗太妃脸色也不大好,“他不是心心念念那个什么燕宸公主么?现在怎么又对叶轻歌如此袒护?”顿了顿,又沉声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件事不能由我们俩拆穿,否者一旦被容昭查到头上来就麻烦了。” 容莹点头,“所以我才进宫和母妃商量。通过这件事,叶轻歌更不能留了。楼氏掌管长宁侯府那么多年却被她轻易的给揽了权,也不知道这三年她暗中做了多少事,咱们不得不防。” 她凑过去,小声道:“母妃,依我看,这事儿还得楼氏出面。” “不行。”茗太妃反对道:“楼氏虽恨毒了叶轻歌,但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被曝光,她倒是无所谓,但她女儿会受影响。三年前就是顾虑这一层所以才没有对叶轻歌赶尽杀绝,只是将她赶去了水月庵。如今楼氏下狱,她更不可能为了铲除叶轻歌而托自己女儿下水。” “那可不一定。” 容莹眼底划过一丝精明,“母妃,您忘记三年前叶轻歌是怎么被赶出家门的?谣言这种东西,向来虚虚实实。如今楼氏是被指证杀害嫡子嫡女,人人自然倾向于叶轻歌。但如果是叶轻歌被冠上杀人的罪名,人心议论自然又是另一番倾向。楼氏不是笨蛋,自然懂这中间的变数曲折。” “三年前她不敢赌,是因为她富贵在身,不想因为一个已经爬不起来的失败者给自己身上泼脏水。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自身难保,女儿自然也护不住,与其在牢里等死,还不如拼死一搏,或许能扭转乾坤也说不定。” 茗太妃眸子里精光闪闪,赞同道:“人过惯了安逸生活就不想自己的生活有半点错漏,所以不敢冒险。但如果已经走投无路了,再不反击就只有等死。楼佩英怕死,如今有机会翻盘,她没道理放弃。” 容莹道:“就是这个道理。所有我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要让楼氏光明正大的从监狱里出来,否则有容昭压着,她即便招出了什么,也传不出来。” “这还不简单?” 茗太妃嘴角一勾,床帐金钩摇晃跳跃在她眼中,一簇烟火闪现又湮灭,她漫不经心的说:“长宁侯府最缺什么?” 容莹目光一亮,会意道:“母妃英明,我晚上就去看她。” ------题外话------ 接下来精彩不断,嗯哒 第三十六章 失宠 入夜,华灯初上。 容莹裹着黑色披风去了大理寺的监牢,因为她的身份,守夜的人不敢大意,连忙带着她去探监。当看见缩在地上浑身狼狈的楼氏,容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么多年京城圈子里都有楼氏的身影,她什么时候都是那般光鲜亮丽端庄温婉的样子,何曾这般脏污不堪? 牢门没打开,牢头对着楼氏喝道:“楼氏,有人来看你了。” 楼氏蜷缩在角落里,听到这声音,先是茫然,随即猝然抬头。 碧春手里提着灯笼,微弱的光在森冷潮湿的牢房里格外突兀,也照亮了揭开斗篷后容莹的脸。 她微微笑着,“不认识我了吗?” 楼氏睁大了眼睛,“你…” 容莹回头对牢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牢头知道这位长公主不好惹,小意的说道:“公主,世子吩咐过,楼氏现在是重犯,不能出差错。所以您若有什么重要的问题尽快问,这地方潮湿又阴冷,呆久了也有伤您的贵体。” 容莹是叶轻歌的表姐,只说自己为表妹不平特来询问一番,再加之她的身份,要求也不算过分,大理寺的人自然不会刁难。不过上面的吩咐还是要照办,是以牢头委婉的提醒了一句。 容莹也知道有容昭压着,这些人才战战兢兢,也没过多为难,只挥了挥手。 “本宫知道分寸,只问几句便走。” 牢头松了口气,忙躬身道:“是,那您慢慢问,小的这便出去了。” …… 牢头出去后容莹才回头看向楼氏,神情似讥似讽又似漠然。 “没想到你也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楼氏没站起来,夜色寒凉,她纤弱的身子不由得瑟瑟发抖。闻言只勾唇一笑,“公主今日来是看妾身笑话的么?如果是,那么公主大可不必。” 容莹笑了声,“你还真是硬骨头,到了现在还把自己当侯夫人呢?” 楼氏不说话,容莹一惯瞧不起她,从前在贵族圈子里碰面,容莹便对她多有讽刺奚落。如今她成了阶下囚,容莹若不落井下石她才会奇怪。 见她沉默,容莹也没了刁难的心情,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你想不想出去?” 楼氏身子一个颤抖,缓缓的抬起头来,眼神如幽光般一闪,继而自嘲一笑。 “我素来与公主并无交情,公主没有理由施救。” 容莹散漫的笑了,一张艳丽妩媚的容颜越发的娇艳夺目风情万种,楼氏看着她的笑,便想起自己如今满身落魄,心中更是又恨又痛。 “救你是对本宫没什么好处,但有些人更让我讨厌。而你活着,能让我讨厌的人心里膈应,我便开心。” 变态! 这两个字梗在喉咙里,楼氏却没有吐出来。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一个人在别人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要么破口大骂掩饰自己的心虚,要么就干脆沉默逃避。面对叶轻歌的时候楼氏可以像个泼妇一般谩骂,是因为叶轻歌是她的晚辈,从前又一直被她压得死死的,她怎么欺负都可以。然而面对容莹,她却不敢。 身份卑微之人,无论日后怎样的富贵满天,骨子里仍旧自卑,对上位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 楼氏便是这样的人。 “那么,妾身是否有什么可以为公主做的?” 她不傻,容莹即便要恶心叶轻歌,也断不会白白的施救自己这个从前被她看不起的孤女。夜晚探监,必是有所求。 容莹很满意她的聪明,给碧春使了个颜色。碧春点点头,蹲下来。 “你且过来,我与你说…” 楼氏慢慢的走过来,贴上耳朵。碧春在她耳边如此一番耳语细说,只见她神情一时诧异一时犹豫,最后又变成了沉默。 碧春站起来,退到容莹身后。容莹道:“可听明白了?” 楼氏咬着下唇,心中不停的算计。 容莹没耐心陪她在这里耗着,便道:“你已经没有了退路,难不成真想在这里等死?你死了,你女儿也会一辈子背着杀人犯母亲的污点,以后她不再是什么侯门贵女,只是一个人人嫌弃没人要的罪人之女。长宁侯老夫人素来爱面子,断然不会容许你们母女的存在污了侯府名声。三年前如此,三年后更如是。而且这次你的罪行人尽皆知,只怕不是将叶轻眉赶去水月庵能了事的…” “好,我答应你。” 最后一句话,如一根刺狠狠插入楼氏心口上,一瞬间她想起女儿没了自己以后会如何的凄惨,便心头一绞,终是下定决心赌一把。 她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容莹。 “公主要如何救我脱身?” 容莹满意一笑,微微俯身,“你且听着…” 刚说了一句,楼氏便似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立即退后,眼睛大得堪比铜陵。 “你要我…不,不行,如果被发现了…” “你不说,我不说,这事儿就没人发现。”容莹见她躲避,神情冷淡了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如今你还没定罪,长宁侯多少对你还有几分情分在。你若不好好把握住,就真的没有活路了。难道你想就这么被打败?你甘心?” 她当然不甘心。 楼氏目露狠光,一咬牙,“好。” 容莹笑得高深莫测。 …… 叶轻眉一醒来就听说楼氏被抓去了大理寺,哭闹着要去找长宁侯。长宁侯来到听雨阁,叶轻眉立即就从床上翻滚而下,哭道:“爹…娘她是被冤枉的,您一定要救她,她是被人陷害的,您要相信她,相信她啊…” 长宁侯原本心情不郁,他憎恶楼氏的欺骗和恶毒,但对这个女儿却是真心疼爱。此刻见她哭得这般凄惨,再加上手腕上还有伤,便心生怜惜,连忙上前扶她起来。 “你还病着,下来作甚?快上床躺着休息去。” “爹,爹爹…”叶轻眉一只没受伤的手死死的抓着长宁侯,仿佛抓到最后的救命稻草,道:“爹您相信娘,她嫁给您十多年,一直安于本分。她…她是那样温柔善良的一个人,她怎么会做下那些事呢?是…是兰芝,一定是她,是她冤枉娘…”她边说边哭,已经失了理智,哭诉道:“是叶轻歌,她一直对娘怀恨在心,所以她要报复…” “住嘴。” 长宁侯猛然推开她,站了起来,眼神微冷。 “她是你姐姐,你怎的如此不知尊卑长幼?眉儿,我对你太失望了。” 叶轻眉原本就心里委屈,被往日宠爱自己无所不应的父亲这样一推已是怔愣,又听得这番指责,更是眼圈通红眼泪不停的落下,心中又恨又怒,哪里还能想起什么尊卑礼节? “她不是我姐姐,她折断了我的手您不处罚她反而任由她污蔑母亲将母亲关进大理寺受辱。母亲掌家多年,今日却被几个小人指证陷害入狱。爹,您是怎么了?您从前是最宠娘亲的,您忘了吗?娘是您的妻子,是您的枕边人,你们多年来夫妻恩爱伉俪情深,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叶轻歌…她一回来就针对我和娘亲,她不仁不孝不敬不善,她不配做我的姐姐。” 她眼神含恨,泪光闪烁,不管不顾的将心中堆积的不满愤恨一股脑儿的都发泄出来。或许是仗着长宁侯往日的宠爱,此刻又委屈,理所当然的认为长宁侯会为她做主,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长宁侯看着她,眼神越来越沉。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他从小宠如珠宝的女儿,从前所有的乖顺知书达理都是装的,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强词夺理,不知悔改,口出污言。 这就是楼氏教出来的好女儿。 他眼神复杂,心中隐约升起悲哀和无力感,对着叶轻眉却也无法发火,转身往外走。 “你娘的事自有朝廷律法裁决,你就好好呆在屋子里养伤,其他的,不需要你操心。” 叶轻眉这十几年来都没有受到父亲这样的对待,当时就呆住了,直到长宁侯的身影消失,她才回过神来。夜风吹进来,通体变寒。她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惊惶的唤:“来人,丽香…” 一个侍女垂头走了进来,“小姐。” 叶轻眉认出这侍女不是丽香,刚要发作,忽然想起白天的时候丽香已经被杖毙,顿时悲从中来,趴在床上,眼泪不止。 从小被保护得未经风雨的小白花一旦失去了所有庇护,才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从前那些尊荣那些富贵,都是靠着长宁侯的宠爱和母亲的地位得来的。一旦没了这份宠爱,她什么都不是。 十五年的人生第一次经历这般惨痛的失败,叶轻眉只觉得绝望而痛苦,愤恨而无奈,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泪水。 …… 潮汐阁。 画扇推门进来,站在薄薄的帷幔之后,轻声道:“侯爷来了,看样子应该是刚去看了二小姐,脸色不大好。” 叶轻歌靠在软榻上,神色慵懒。 叶轻眉素来任性娇宠,如今失了倚仗,又没了楼氏在旁边指点,不惹怒长宁侯才怪。 “知道了,你下去吧,让海棠进来伺候。”她唇边一抹笑意倾泻如芙蕖,眼神微微幽暗而高深莫测。 画扇低低应了声,“是。” ------题外话------ 表担心楼氏出来继续蹦跶,女主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的,嗯哒 第三十七章 掌权 月色皎洁如水,夜间风声微凉,庭前斑驳的树枝在地面上投射一片片黑色的阴影,昭示这这个夜晚的不宁静。 长宁侯疾步走在廊阶上,面容沉凝,眼神微冷。 借着月光,他抬头看见潮汐阁三个大字,神情有些恍惚。 这么多年以来,他好像…从来未曾踏入过这个地方。 叶轻歌不喜欢丫鬟守夜,所以门外并没有人守着。隔着不远的距离,能看得见屋内灯火朦胧,显然叶轻歌还没睡。 “侯爷。” 低柔恭敬的声音响在耳侧,长宁侯蓦然惊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一个丫鬟已站在了自己面前,垂眸低首,月光下静静而立。姿态竟然是说不出的婉柔端静,清雅脱俗。 他目光里闪现出遥远的记忆,而后隐匿在眼眸深处。 “你是何人?” 丫鬟慢慢抬头,如花似玉的容颜素净清淡而美丽娇艳,尤其一双眸子纯澈如水恍如明镜。 “奴婢海棠,是潮汐阁的丫鬟。”海棠轻轻的说着,身形笔直神态恭敬,“大小姐听说您深夜前来,让奴婢去给侯爷煮茶,在此看见侯爷驻足不前,特来问候。” 长宁侯嗯了声,挥了挥手。 “你下去吧。” “是。” 海棠福了福身,经过长宁侯身边大时候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被风吹散,直入他鼻息前,那种久违的,陌生而熟悉的味道让长宁侯一瞬间心绪起伏而摇曳,甚至产生了微微错觉。朦胧间,记忆深处的倩影从眼前走过,仿佛还是那年杏花微雨,惊鸿一瞥的悸动。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微儿…” 低喃声出口,他自己先是一惊,神智骤然清醒,眼前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无。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风声从指间穿插而过,一缕淡淡的清香还留有余温,却只剩下无尽的虚妄和寂寞。 原来刚才那个婢女竟是自己一时意乱情迷产生的错觉么? 他抬头看着仅仅隔着数步距离自己却从未踏足过的女儿闺房,忽然便觉得足下千斤重,来之前堵在喉咙口那些质问也渐渐消弭在腹中。无尽的酸楚和悲凉在喉咙处蔓延,直至眼角,瑟瑟的发疼。 微儿… 他有多久没有想起那个女子了? 经年初遇,他是少年轻狂的世家子弟,她是端庄矜持的高门贵女。 若是没有那些横亘在心里的芥蒂和越来越深的误会,或许就不是那样的结局。而如今住在这潮汐阁的人就是他最心疼的女儿,只是… 心潮起伏,脚步越发沉重。 他久久的站着,看着烛影投射在窗纸上,隐约能看见不远处纤细瘦弱的身影半伏在榻上,微微寂寞而孤凉。 心口似被什么戳中,他只觉得喉咙一股涩意涌出,再也无法向前一步。狼狈的转身,有些仓皇的离去。 …… 海棠端着煮好的茶走出来,看着他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目光清亮有神。然后迈着小碎步进了房间。 “小姐,侯爷已经回去了。” 叶轻歌以手撑着眉心,并未回头。 “嗯,你去睡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是。” 海棠将茶盏放下,轻声轻脚的关了门。 叶轻歌睁开眼,嘴角上扬,眸光深幽如古井。 …… 翌日,叶轻歌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没让她起来,而是沉着一张脸,目光死死的盯着她,似乎要从她身上盯出两个洞来。而后冷笑一声,“在庵堂里呆了三年,你别的没学会,这些个阴鄙的手段倒是学得个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叶轻歌安安静静的跪着,也不反驳。 见此,老夫人便犹如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有气没法出。 “你怎么不说话?” 叶轻歌平静道:“祖母震怒,轻歌惶恐,不敢有微词。” “你——” 老夫人一口气憋在胸口处,不上不下的很是郁结。见她背影挺直神情从容,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有一种一般大家闺秀比不了的雍容高贵。 她心里积聚的怒气稍稍缓和,“起来吧。” “谢祖母。” 昨日她去了大理寺后,老夫人便处置了几个指证楼氏的妾室。除了孕有三小姐叶轻莲的陆氏和孕有四小姐叶轻妆魏氏,其他的都被处死。而陆氏和魏氏也被禁足,这辈子估计也没法出来了。 这就是豪门之中森严的规矩,尤其像长宁侯府这样的勋贵名门,是断然不允许以下欺上的。哪怕楼氏罪大恶极,上面自有老夫人和长宁侯处置,容不得低贱的妾室欺辱。 也就是说,如今的长宁侯府,已经没有了可以真正掌事的女主人。 叶轻歌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料准了老夫人即便生气,也不会真的对她如何。好歹她是侯府的嫡长女,而且经过昨日,老夫人应当知晓她已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一无是处的大小姐了。 老夫人看了她半晌,才往后靠了靠。 “过去的事儿既然过去了我也不和你追究,你要记住,你是长宁侯府的嫡长女,是名门闺秀,一言一行都关乎长宁侯府的清誉门风,断然不能出错。” 叶轻歌很温顺的点头,“是。” 老夫人很满意她的态度,昨天之所以没及时发怒叶轻歌,也是需要时间好好思考。毕竟这个孙女的变化太大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昨天那一出,即便是她这个见惯大风大浪的人也不由得心底震撼惊骇。不知不觉,这个孙女已经如此强悍有手段。本来作为长宁侯府的嫡长女,有些手段也是应该的,这才符合世家女子教养。日后出嫁也能撑的起家,不至于丢了娘家的脸。 但若太过强势,无人制衡的话,难保她日后会不会犯上。 是以老夫人今日才会给她个下马威,先敲打敲打,让她记住自己的身份。 如今看来,叶轻歌虽然昨日对楼氏不留情面,但还懂得长幼尊卑,不至于骑到自己头上。 老夫人心中一番盘算,便稍稍放心。 “这些年你出门在外也吃了不少苦,想也知道悔悟。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既然回来了,就安安分分的待嫁。”她接过周嬷嬷递过来的茶杯,漫不经心道:“如今楼氏下狱,侯府不能没有女主人。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学习怎样打理中馈。” 叶轻歌颔首。 “是。” 叶轻莲和叶轻妆坐在下首,听了老夫人这话便心照不宣,日后整个侯府怕是便由这个嫡长姐做主了。 老夫人瞥了眼两个庶孙女,又道:“轻莲和轻妆也快十四岁了,也是到了议亲的年龄。你是长姐,便跟着多操些心。” 叶轻歌依旧乖顺的点头,“是。” 老夫人越发满意她的柔顺乖巧,神色也和缓不少。又想起了什么,微蹙眉,还是道:“轻眉虽有些恃宠生娇,但到底是你的妹妹,长宁侯府的嫡女,万不能被人辱没。要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几个姐妹都是待嫁的年龄,万不能在这时候乱了分寸被人取笑说我侯府无德,败坏清誉。你可懂?” 叶轻歌当然明白老夫人的暗语,无非就是告诉她适可而止,当以大局为重。楼氏已经依法下狱,那这件事也到此为止。说到底,都姓叶,打断骨头连着筋。叶轻眉名声败坏了,将来对叶家的几个待嫁的闺秀名声都不好。 “轻歌明白。” 她微微的笑,神情万分真诚。 老夫人看在眼里,稍稍欣慰,想着到底是原配所出,骨子里的高贵自然是楼氏那等落魄小妇教养的女儿所比不了的。也只有这样的女儿,才不辱没侯府。 “轻眉也到了出嫁之龄,这两日你跟着我学中馈,也帮着一起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早点定下来也好,省得夜长梦多。” 叶轻歌自然知晓老夫人口中的夜长梦多是什么意思,叶轻眉那点心思,老夫人如何不知? 只是没有让她单独安排叶轻眉的婚事,不过就是怕她因对楼氏之恨而迁怒叶轻眉罢了。而叶轻莲和叶轻妆两人的生母好歹帮她除了楼氏,而且两个庶女而已,算不得多尊贵,老夫人不怕她给这两人随意找个夫家敷衍了事。 说到底,老夫人至今还是对她有所怀疑的。 “祖母思虑周全,就是这个理。”她柔声道:“只是二妹如今身在病中,这些事情怕是不好让她知晓,以免她忧思过多,祖母觉得呢?” 老夫人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周嬷嬷,你吩咐下去,二小姐养病期间不许打扰。若让我知道有人乱嚼舌根,就逐出侯府。” 周嬷嬷眼皮一跳,心中明了,老夫人这是变相的监视禁足二小姐了。 “是。” 第三十八章 禁足 长宁侯府的家事闹到了朝堂上,只因如今长宁侯府和晋王府是姻亲,而且容昭还掌管了京城守卫军。既然是他将人抓到了大理寺,这自然也算朝政。 嘉和帝高坐龙椅上,俯身向下看,目光落在长宁侯身上,曼声道:“昨日穆襄侯对朕说,京城外竟有刺客出现,为非作歹图财害命。受害者,还是长宁侯府的嫡长女。叶爱卿,可有此事?” 顿时,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长宁侯身上。长宁侯只觉得如芒刺在背,硬着头皮走出来。 “是。” “那你昨日早朝为何不报?”嘉和帝眸光微沉,语气微怒。 长宁侯立即跪下来,惶恐道:“微臣以为,此乃家事,不宜大动干戈,是以…” “家事?” 嘉和帝冷笑,漫不经心道:“的确是家事,朕可听说叶爱卿娶了个好夫人呢,多年来贤名在外无人不称颂道德。却没想到,是个忘恩负义悖德忘祖杀姐害命的恶毒夫人。” 他冷哼一声,“老安国公早逝,你长宁侯府便如此作践他的女儿?让她枉死不说,如今连她唯一的血脉为人所害也纵容至此秘而不宣,是为何意?” 他微微俯身,眼神里有暗流涌动。 “本来这的确是你的家事,自己处理不好家事是你无能。但你别忘了,如今你的女儿可是先皇赐婚于晋王府的未来世子妃,算是皇家的媳妇。有人要她的命,就是跟皇家过不去。叶湛,你做官做糊涂了?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他称呼已变,语气暗沉隐有怒意。 长宁侯跪在地上,额头上冒着涔涔冷汗,慌乱道:“微臣昏聩…” 嘉和帝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行了,朕看你的确是昏聩了。朕懒得与你计较,自己回去好好反思一个月,这件事就交给大理寺着手处理,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大理寺卿程大人立即出列,共收道:“微臣遵命。” 长宁侯伏跪在地,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皇上这分明是借题发挥,将他禁足在家不许参与朝政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大抵是要对长宁侯府出手了。 早该想到的,晋王府早已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长宁侯府与晋王府联姻,锦上添花。皇上如何会允许两府强强联姻? 先帝赐婚背后的深意,便是如此么? 朝堂上,左右文武百官看着这一幕,都没有说话,神情却各异。都不是傻子,自然在这瞬息之间看出了点什么,难免心中胆寒又悲凉。 富贵险中求。 之前多少人还在为先皇的圣旨而愤愤不平觉得叶轻歌配不上容昭,多少家女儿闺中思君含恨不得。如今看来,这门看起来人人艳羡的婚事落在谁头上谁就倒霉。 广陵侯低着头,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长宁侯,眼神冷而讥嘲。 反观容昭却神情自若,跟个没事人似的。 嘉和帝看了他一眼,浓眉微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下了朝以后,从金銮殿出来,长宁侯吐出一口气,背后已经湿了一片。大臣们都刻意的避开他,远远的离去。他看在眼里,更觉悲凉。 帝王心难测。 身在朝堂,前一刻可能锦绣风光,后一刻就可能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容昭负手走出来,见他站在阶前发愣,便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叶侯爷。” 长宁侯惊醒,抬头看见他,忙拱手道:“世子。” 容昭淡淡道:“叶侯爷称呼错了。” 长宁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容昭如今是穆襄侯,宫闱之中,一个称呼错了,便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再联想到方才朝堂上发生的事儿,他更是如坠寒冰冷窖之中,忙改口道:“多谢穆襄侯提醒。” 容昭看向熙熙攘攘离去的大臣们,道:“长宁侯是勋贵名门,传至今日应该是第五代了吧?比起勋贵,长宁侯府在京城可算是首屈一指。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到底是开国勋贵代代流传,有多少人艳羡就有多少人嫉妒。” 他说到此一顿,转过头来看向长宁侯,“我这样说,叶侯爷可懂?” 长宁侯抿着唇,终是点点头,唇边露一抹苦涩。 “身在风雨中,当急流勇退,才能独善其身。” 容昭难得的赞同的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叶侯爷明白就好。” 他眼角余光一瞥,广陵侯慢慢走了过来,向容昭拱了拱手,然后似笑非笑的看向长宁侯,道:“原来叶兄也还没走啊?不过也是,陛下震怒,只怕有一段日子不能在朝堂上见到叶兄了。这皇宫嘛,能多呆一刻是一刻,以后啊,保不准就没机会了。” 他语气可惜眼神却写满了嘲讽。 “不过叶老兄啊,不是我说你。家事国事天下事,这家事都处理不好,如何能帮皇上处理国事呢?你呀,还是回去先好好治理好家事再说吧,省得日后京城的治安问题都出在你长宁侯府身上。” 长宁侯气得脸色发沉,冷然道:“不劳宋侯爷关心,本侯自己府中家事,本侯会处理。”他冷笑,反唇相讥道:“本侯可是听说宋世子最近流连怡红楼,不惜为美人一掷千金。这份豪爽,果然有乃父当年之风。” 广陵侯脸色立即变得十分阴沉。 “你…” 长宁侯拂袖转身,漫不经心道:“本侯也知道,宋世子年少轻狂风流肆意,本也是人之常情。但宋世子还未娶妻,若因此惹下什么不好听的传言,以后新妇进门,怕是不好交代。” 他说完不理会广陵侯,对容昭抱了抱拳。 “叶某家中还有要是,先告辞了,侯爷请便。” 说罢转身离去。 广陵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气得脸色发青。 容昭一直冷眼看着两人争锋相对,此时战火熄灭,也准备离开。广陵侯却上前一步,脸上挂着笑意,道:“世子,有一句话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容昭面无表情,“你若觉得不当讲便不讲。” 广陵侯一噎,脸上笑容有些僵硬。 容昭已经不耐烦,“宋侯爷,你若没重要的事,本侯可要回去了。” 见此,广陵侯也只能忍下心中不悦,看了看四周,才稍稍靠近一点,低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关乎世子,这事儿和小儿也有几分关联,所以下官不得不提醒世子一句。”他声音越发的低,“当年贱内闺中之时与叶轻歌的母亲叶江氏交好,是以定下儿女婚事。却不曾想,那女子乃是不详之身,克夫克兄也就罢了,还克死小儿。” 广陵侯说到这里,眼底深处划过一丝深切的痛恨。 “此女分明就是天煞孤星,若世子娶之,怕是…” “放肆!” 容昭陡然一声轻喝,唬得广陵侯目瞪口呆,呐呐道:“世子…” 容昭神情冷峻,华艳的眉目笼罩着清冷幽光,不怒自威道:“先帝赐婚,你敢有所非议,此乃大不敬之罪。宋侯爷,你有几颗脑袋够砍?还是你觉得你广陵侯府后台够硬,人够多,足够皇上杀?” 广陵侯被他一番连敲带打的话给震得面色发白冷汗淋淋,这才想起刚才自己无意间触犯帝王大忌,顿时心中惊惧,浑身颤抖。 容昭已经不再看他,“宋侯爷为官多年,当得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有些事不在你职责范围内就不要插手,否则一不小心获罪,那可就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了。” 散漫的声音幽幽传来,似警告似提醒又似置身事外的平述。 “本侯向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至于命格不详那更是无稽之谈。宋侯爷向来理智英明,何时这般妇人之见?你儿子死就死了,这般斤斤计较小人之心,难不成还要叶轻歌为你儿子抵罪?”他再不理会广陵侯,负手步下阶梯,慵懒而暗沉的声音传来。 “还有,宋侯爷的称呼错了。若是被皇上听见,保不齐下一个该回家休养的,便是你了。”容昭脚步加快,声音不急不缓,“做人留一线,宋侯爷,适可而止。” 广陵侯听得心惊肉跳,抬头看去,容昭却已经走远。那身影颀长而华艳,说不出的矜贵风韵。 这少年,可不是普通的纨绔子弟。 他沉吟着,好似想明白了什么,抬步离去。 …… 潮汐阁,画扇推门进来。 “小姐,侯爷下朝回来了,脸色不大好,看起来似乎今日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叶轻歌一手支着头,唔了声。 “知道了,你让海棠泡一壶菊花茶送去书房,去去火,省得气大伤身。侯府如今是多事之秋,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可不能倒下。” 画扇嘴角抽了抽,这话说得… “是。” 她正准备出去,屏风后又传来叶轻歌淡淡吩咐,“昨日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今日父亲定然是在朝堂上受了皇上斥责,这段时间怕是都得在家休养。你告诉海棠,小心伺候着。父亲开心了,也算她功劳一件。” 这话看似平常,画扇却已听明白其中深意,顿时弯腰道:“奴婢明白了,一定将小姐的吩咐一字一句传达给海棠。” 脚步声渐渐远去,叶轻歌这才抬起头来,淡淡笑光流泻眼底,自信而从容。 楼氏,我很期待当你出狱后看见自己心爱的丈夫身边红袖添香,是何种表情? 第三十九章 贬妻为妾 下了朝以后嘉和帝就去了淑宁宫,却没见到清妃。 “清妃呢?” 宫人道:“清妃娘娘一大早就去永寿宫探望太妃娘娘了,现在还没回来。” 嘉和帝挑了挑眉,折返往永寿宫而去。 “听说这两天临安天天往宫里跑?” 董朝恩弯腰恭敬回禀道:“茗太妃凤体抱恙,临安公主忧心,日日进宫侍疾。” 嘉和帝呵的一声轻笑,说了句:“她倒是孝顺。” 董朝恩没接话。 嘉和帝也没再多言,乘坐帝辇去了永寿宫。 茗太妃素来喜好明艳华贵,是以她的寝宫布置得十分华丽张扬,白璧如玉,水晶为帘,其余装饰用具也都属上乘,处处彰显着奢华明丽。 没有让宫女禀报,嘉和帝就这样走了进去。 刚跨过前院还未来到内室,便闻到浅浅的药味,弥久不散。却是宫女端着空空的药碗走了出来,抬头看见他,连忙伏跪在地。 “奴婢…” 嘉和帝抬手示意她噤声,看见托盘上的碎片,扬了扬眉。 “这是太妃打碎的?” 宫女显然有些慌张,结结巴巴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嘉和帝也没为难她,“下去吧。” “是…” 那宫女立即躬身退下。 嘉和帝抬头看着开启的门扉,抬步走进去。刚跨进内室便察觉空气里一阵硝烟战火的味道,茗太妃躺在床上,脸色因震怒而青白交加。容莹坐在床头,神色也不大好。清妃站在不远处,目光清冷而倔强。染梨跪在她脚边,面色发白。而两旁侍女低头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几人闻言都是一惊,容莹立即站了起来,清妃面色微变,随即从容转身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臣妹见过皇兄。” 茗太妃脸色越是难看,“外面那些个奴才眼睛都是怎么长的?居然不禀报,打量着哀家如今病了不管事了一个个都骑到哀家头上了是吧。哼…” 嘉和帝亲自扶起清妃,笑着打断茗太妃意有所指的怒骂。 “是朕不让她们通报的,太妃不必如此震怒。” 茗太妃心中一凛,不知道刚才的对话他听见了多少。他故意站在门外没进来,是对她有所怀疑了么? 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她面上却不动声色。 嘉和帝拉着清妃坐下来,瞥了眼跪着的几个宫女,道:“都起来吧。” 宫人立即有眼色的给他斟茶,嘉和帝接过茶杯,呷了一口,这才道:“太妃休息了这两天,贵体可好些了?” 茗太妃显得有些恹恹的,“有劳皇上关切,哀家不过就是风寒罢了,一剂药喝下去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 她说到此顿了顿,神色颇有些哀愁。 清妃抿着唇,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在心里冷笑一声,刚准备说话,容莹却自动的接口道:“皇兄,您有所不知,母妃这病的不是身体,是心病。若心病不除,吃再多药也是无济于事的。” 清妃骤然看向她,目光冷寒。 “哦?” 嘉和帝神色淡漠,笑看着茗太妃。 “莫非是宫人伺候不周?” 听出他语气的散漫,容莹微微蹙眉,轻声道:“后宫诸事自有皇嫂打理,自是没什么差错的。母妃忧心的,另有其事。”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嘉和帝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摸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得继续说道:“此事也怪我。昨日听闻长宁侯府出了事儿,便心中惊疑。本想仔细打探一番,然众说纷纭,各有说词。臣妹一时拿不定主意,便进宫告之了母妃。仔细盘问宫人,大概知晓各种缘由。然那楼氏从前寄居安国公府,和母妃情同姐妹,自是了解其为人的。当年姨母去世,楼氏为了表弟和表妹自愿嫁入侯府为继,多年来谨守本分,对表妹视如亲生。如今却被指证侍靓行凶暗杀表妹,母妃震惊之余却也有所怀疑,便让臣妹昨日去大理寺探望。” 她自然知道这些事情瞒不过这位少年帝君,倒不如老老实实交代,见他并未动怒,心中略松了口气,又道:“臣妹仔细询问一番,她只道自己冤枉。臣妹也不解,楼氏虽与安国公府并非直系亲属,但这些年在京城内素有贤名,怎会犯下这等大逆不道之罪?” 嘉和帝安静的听着,始终没发表什么看法。 清妃咬着唇,几次想要打断她,却又碍于帝王在此不敢有所逾越,只得恨恨等着容莹颠倒黑白含糊其辞。 “臣妹就想着,楼氏好歹是从安国公府出去的,若真是被人冤枉,那辱的可是安国公府。她一人死了也就罢了,这日后传出去外人指不定如何说道安国公府更甚者对母妃诸多诟病,也污了皇家威严。” 嘉和帝这才看向她,笑了笑。 “此事朕已经交由大理寺审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太妃只管安心养病就是,孰是孰非,朕心里只有定论,断然不会冤枉无辜就是。” 清妃松了口气,皇上这话说得委婉,实则暗含警告。 后宫不能干政,茗太妃身为宫妃,重要的是在宫里颐养天年,不该管的就不要管,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茗太妃岂能听不出嘉和帝的言外之意,顿时脸色沉了沉。 容莹也神色微变,怕母妃冲动之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便道:“皇兄有所不知,楼氏乃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无论是从前在安国公府以及日后出嫁到长宁侯府,都娇生惯养未曾吃过苦头。昨日不过在大理寺呆了半天就受不了,恶心干呕憔悴不堪。臣妹看着不忍,想着如果她真的是冤枉,岂非白白受苦?禀报了母妃以后,母妃便让臣妹带太医去给她诊脉,谁知道太医一查却发现楼氏竟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清妃猝然抬头,死死的瞪着容莹。 嘉和帝脸色终于变了,黑眸晃过一丝利刃般的光芒。 “你说什么?楼氏怀孕了?” 容莹忙点头道:“皇兄您应该知道,长宁侯府子嗣薄弱,自从表弟不幸夭折,这么多年来侯府中便再没有男丁降生…” 清妃终是忍不住打断她,“那是因为楼氏狭隘善妒,她害死了大表兄,又膳房专宠不许长宁侯纳妾,以至于侯府至今子嗣凋零不曾有继承人。公主是皇室贵胄,自幼学习女诫三从四德,当知晓女子为妇应大度容忍而非狭隘善妒断绝夫家子嗣。光这一条,就足够长宁侯休妻。” 她历来脾气温和,鲜少如此声色厉荏。一时之间竟震得容莹微愣,嘉和帝倒是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茗太妃眸底寒光一闪,沉声道:“此事真相如何还未调查清楚,孰是孰非尚欠定论,清儿你入宫多时不解世事有所误解也无可厚非。况且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幼子无辜。楼氏如今身怀有孕,若是个男孩儿,便是日后长宁侯府的继承人。就算她有罪,但罪不及孩儿。” 提起最后两个字,茗太妃眸光触动,面色凄然倒不似作假。 “皇上,哀家只是深宫妇人,这些事本来不该插手。但哀家的姐姐好歹是长宁侯的原配夫人,姐姐生的长子殁了,眼看长宁侯府就要后继无人。如今无论楼氏是否有罪,她腹中的孩子好歹也是长宁侯府的希望。哀家请求皇上,可否让她暂时出狱,诞下孩子再行调查?皇上若担心她继续作乱,可派人监视。好歹,不该牵连到她腹中的孩子才是…” 清妃霍然站了起来,“你——” “清妃。” 嘉和帝淡淡开口,她面色白了白,立即伏跪在地,神色却毫不畏惧,挺直了背道:“皇上明鉴,正如太妃所说,臣妾本为深宫妇人,不该插手朝廷公务,皇上要责罚臣妾也是理所应当,臣妾无话可说。但楼氏如今为嫌疑人,很有可能就是杀人犯。我朝自建国以来以法治国,皇上亦英明神武大公无私,但凡违律者自当严惩。即便此事尚未结案,但历来入狱者何曾因身有病疾而释放再逮捕?臣妾是女人,不懂得什么政治朝权。只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正如后宫亦宫规森严。皇后娘娘秉持宫规治理后宫,六宫才安泰祥和各司其职,未曾有乱。若因一人而乱了规矩,打破先例,那么后者必然效尤。长此以往,宵小坐大,还何谈公平公理四个字?” 她握紧双拳,显然很是紧张,但神色依旧坦然无惧。 “臣妾自知越矩,愿受责罚。惟愿皇上怜表姐孤苦,莫让小人猖獗,为祸四方。” 茗太妃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今天哪里是来看我的,分明是来气我的…” 清妃面色不变,后背挺直。 “太妃言重。只是臣妾不明白,本是同宗,太妃宁愿处处护佑一个外人,也不愿怜惜嫡亲侄女半分?” 诛心之问,莫过于此。 茗太妃怒火中烧,“她不是外人,是…” “她不是外人,难道表姐就是?” 茗太妃被问得哑口无言,气得说不出话来。 容莹瞧着嘉和帝神色不虞,便上前打圆场,道:“表妹,话可不能这么说。楼氏虽不比轻歌与安国公府亲厚,但到底是祖母的远房侄女。如今她身怀有孕,那孩子身上流的也有江氏的血。母妃怜悯其无辜,有所恻隐也是应该的,你怎能…” 清妃却丝毫不退让,咄咄逼人道:“她姓楼,与祖母只是远亲,与江氏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距离,她的孩子如何能与安国公府扯上关系?公主素来聪慧,怎的这时如此糊涂了?” 容莹一噎。 清妃回头又要说话,嘉和帝却沉声一喝。 “够了。” 他看着清妃,眼神从未有过的冷漠,然后站起来向外走。 “来人,宣太医去大理寺为楼氏诊脉,若确诊腹中有孕,特恩赐其回府养胎,待腹中胎儿落地后再审查。” 清妃大惊失色,惊呼一声。 “皇上?” 嘉和帝却没理她,脚步不停的向外走。茗太妃和容莹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未散去,便听那帝王凉薄漠然的语气传来。 “楼氏为待罪之身,虽因幼子而恩之,但法不容情,不可轻忽。擢,废除正妻头衔,贬为妾室,永不复继。” 第四十章 捉奸(一) 画扇推门进来,隔着屏风看见叶轻歌微微俯身,似乎在写着什么。她站在原地,低声道:“小姐,皇上御旨,楼氏怀孕,特恩准回府安胎,老夫人已经让人去大理寺接楼氏了。” “嗯。” 叶轻歌放下毛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清妃呢?” 画扇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说道:“奴婢像传旨的太监打探过了,茗太妃和临安公主主张暂时放楼氏出狱,清妃反对,言辞激烈而惹怒了皇上,被皇上勒令禁足在淑宁宫,没有圣上口谕,不可踏出淑宁宫半步,也不许任何人踏足淑宁宫探望。” “如今的淑宁宫,等同于华丽的‘冷宫’。” 叶轻歌幽幽一叹,“委屈她了。” 她从屏风后转出来,“听雨阁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昨晚侯爷从听雨阁出来后,二小姐又哭闹了一场。但老夫人派人在那边看着,她闹了半天没人理她,也就慢慢安静了。” 叶轻歌优雅微笑,“以她的性格,不闹个结果怎肯罢休?” “小姐的意思是…” 叶轻歌目光轻柔而高深莫测,“昨夜容莹去了大理寺,怎么会不给她传递消息?” 画扇了然,“丽香已经被处死,如今听雨阁的下人大部分是老夫人重新安排的,剩下的几个都是兰芝安插进去的人。都紧紧的盯着呢,不会出问题的,小姐大可放心。” “兰芝办事我自然放心。” 叶轻歌眉心微蹙,喃喃道:“只是这次委屈她暂时不能出狱了。” 楼氏怀孕可以得到恩赐回府,兰芝虽出自安国公府,但到底只是个丫鬟,作为‘帮凶’,是没资格被恩赦的。 画扇低着头,“兰芝会理解小姐的苦衷的。” 叶轻歌只是笑,哪里有什么苦衷?说到底,不过是她自私罢了。 “海棠呢?让她办的事怎么样了?” 画扇脸上有了笑意,“不出小姐所料,老爷今日回来后的确大发脾气,原本伺候在书房外的下人都被奴婢给调走,海棠顺利的进入了书房。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海棠还没有出来。” 由于楼氏从前的专宠,甚至明里暗里不许有丫鬟单独伺候长宁侯起居诸般事物。她宁可亲力亲为,也绝对不给任何其他女人接近长宁侯的机会。 男人本性贪欲,长宁侯寡淡女色,再加上楼氏明里暗里阻止,是以这些年来并没有纳妾。不过天天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难免也想要换换胃口。尤其如今楼氏犯此大罪,他心中恼恨失望。进而就会联想到楼氏这些年的善妒不容人等等从前他没放在眼里的缺点。 人在对一个人失望怀疑的时候,她身上所有的缺点都会被无限放大。再加上身边有年轻貌美细心温柔的佳人相伴,长宁侯积压多年的*就如同被一把火点燃。 孤男寡女,干菜烈火,想不发生点什么都难。 叶轻歌面色清淡,“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申时了。” 叶轻歌眯了眯眼,“从大理寺牢狱出来到长宁侯府大约需要半个多时辰,宫里派人来长宁侯府传话需要一个时辰,去大理寺仅仅需要半个时辰。也就是说,楼氏现在差不多快要到大门口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丫鬟来报。 “小姐,夫人已回府,正往书房而去。” 画扇讥嘲道:“刚出狱就急着邀功寻求庇护,也不怕遭了侯爷厌弃。” “她此刻必然形容憔悴狼狈不堪,又自持怀孕,刚好可以在父亲面前博同情,这叫苦肉计加美人计。”叶轻歌微微一笑,“走,去书房,不然海棠这茶就白献了。” 画扇会意的点点头,主仆俩施施然往书房而去。 老夫人听闻下人禀报后自然知道楼氏打的什么心思,当即就砸了茶杯,怒道:“她害得湛儿被皇上责怒休养家中,如今刚怀着孩子就不安分,成日里就想着怎么争宠。没脸没皮,跟街头巷尾的娼妇有什么区别?到底是小妇养的,不识体统。” 她气得浑身发抖,近乎口不择言。 “我当初是瞎了眼才同意湛儿娶她为妻。” 周嬷嬷在一旁小意劝道:“老夫人您别怒,当心自个儿的身体。” 老夫人一拂袖站起来,冷声道:“走,我倒是要看看,她顶着一个妾室的身份还如何霸占湛儿。” “是。” 三批人都不约而同往书房而去。 而此刻书房内,檀香寥寥空气微熏,有异样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帘子从内间休息室里传出来。隐约听得见男子压抑的粗喘和女子不可抑制的呻吟声,像慵懒的猫儿,一声声叫得人心痒难耐。 仔细听还能听见若有似无的几个字眼儿,“薇儿…你好美…别再离开我了…我…好想你…” 书房位于侯府西南角,前后分叉路口分别至后院和前院。荣安堂又和潮汐阁相悖,再加上从前庭而来的楼氏,三方人马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形。 不同的是,老夫人气势汹汹,楼氏又急又怒,叶轻歌漫不经心。 最先到达的是楼氏,书房的大门紧闭,没有一个人守着。也正是因为如此安静,房内的声音才会显得特别突兀,由午后静谧的风声静静飘入楼氏耳朵。 她脸色立即煞白如雪,眼瞳内闪烁着狰狞的惊怒嫉恨。 “把门给我打开。” 她声音刚落下,老夫人威严沉冷的声音也响彻而起。 “住手。” 楼氏身旁原本欲上前的两个婆子闻言脸色一变,立即跪伏在地。 而此刻,叶轻歌也带着人不紧不慢的走来。 == 大理寺正厅。 容昭端坐上方,神态慵懒的斜睨着跪在中央的兰芝。大理寺卿程佑程大人站在旁边,恭敬的对容昭抱拳道:“侯爷,犯人已带到,下官就在门外,侯爷若有吩咐便叫一声便是。” 容昭点点头,嗯了声。 程佑便躬身退了出去,厅内便只剩下了容昭和兰芝。 兰芝一直低着头,楼氏被释放后她就被提审来此。 容昭半眯着眼睛,曼声道:“安国公府培养的暗卫人才,却甘心做一个丫鬟,还真是能屈能伸。” 第四十一章 捉奸(二) 兰芝面色微变,手指紧了紧。 “侯爷在说什么,奴婢不明白。” 容昭嗤笑,“你家主子会演戏,你也不落人后。明明身怀高强武艺,却装着被楼氏威胁卑躬屈膝以供使唤,实则收买人心为你家小姐铺路。为了扳倒楼氏,不惜以自己为诱饵入狱。啧啧啧,还真是衷心呢。” 兰芝不说话,她深知,这时候说多错多。 容昭也不着急,“不得不说,你的确有几分能耐。在长宁侯府呆了这么些年都没暴露身份,只怕到现在他们也只当你是一个丫鬟吧?” 兰芝眼睫颤了颤,没有说话。 容昭嘴角一勾,眼神温凉。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儿本侯也懒得去调查,安国公府可以眼睁睁看着你家小姐被逐出家门三年不闻不问,任由长宁侯府的人将她逼到绝路甚至残杀身边之人,却唯独留下你一个,就证明你活着有活着的价值。”他一只手敲击着桌子,慢悠悠道:“本侯知道你不怕死,但你立了如此大功,你家小姐却将你丢入狱中,你甘心?” 兰芝面无表情,“侯爷想问什么便问,若是想挑拨离间搬弄是非,那么大可不必。兰芝虽卑贱,但依然懂得傲骨二字。” 容昭呵的一声轻笑,眼底划过一丝赞赏。 “有这么个聪明的丫鬟,你家主子怎么会被人陷害至那步田地?嗯?”他语气依旧漫不经心,“罢了,你是个硬骨头,就算对你用刑你大概也不会招。这样吧,换个问题。” 他站起来,负手走到兰芝面前,问:“你家小姐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嗯,我指的是她被赶出侯府之前。” 兰芝浑身一颤,眼神里写满了警惕。 “侯爷问这些做什么?” 容昭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笑呵呵道:“你家小姐现在是本侯的未婚妻,为保证以后夫妻和谐,作为未婚夫的本侯,难道不该关心一下未婚妻的为人?而你是她的贴身丫鬟,我想,没人比你更清楚你家小姐的为人。” == 长宁侯府。 老夫人前呼后拥的走来,死死的看着满身狼狈的楼氏,呵斥道:“你不回自己的院子,跑这儿来做什么?” 楼氏现在怒火中烧,尤其想到有不知廉耻的小贱人躺在她夫君身下婉转承欢,更是又恨又怒,当下也顾不得老夫人的斥责,急急道:“母亲,您让儿媳进去。儿媳不过才离开侯府一日,竟有那狐媚蹄子妖魅诱主,我…” “母亲也是你能叫的?” 老夫人却沉了脸色,冷冷道:“别忘了,你如今已经不再是侯府的主母,只是一个被贬的妾室。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湛儿的私事?什么狐媚蹄子?你嘴巴放干净点。既然怀着孩子就不要到处乱跑,好好回自己的院子养胎,为侯府添丁,比什么都强。” 叶轻眉由丫鬟扶着走来,刚好听见那一句‘你如今已经不再是侯府的祖母,只是一个被贬的妾室’。当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丫鬟大惊失色,“二小姐…” 楼氏本来被老夫人那一通毫不客气的辱骂而脸色发白,听得惊呼声,立即掉头看过去。 恰在这时,书房的门打开了,长宁侯走了出来,神色有些不耐烦。 “什么事这么吵吵闹闹的?还让不让人安静了?” 他走出来,神色有些不悦和被打断的恼怒。 “侯爷…” 楼氏再也无法顾及自己的女儿,她看见长宁侯出来,下意识想要跑过去,但看他衣衫褶皱显然是情急之下草草穿上就出来了。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属于女子那种淡淡的清香,深入骨髓,一寸寸将楼氏的心烧得灰飞烟灭。 她脸色煞白,泪水自然晕染在眼瞳内,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你…你…”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包括老夫人。 门扉轻启,海棠从里面走出来。云鬓散乱衣衫不整,眼含春水面若朝霞,脖子上还有明显的吻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是你?” 老夫人惊呼声还未中断,楼氏便如发狂的野兽一般冲了过来。 “你这个贱婢,居然敢勾引侯爷,我要杀了你…” 长宁侯显然没想到屋外聚集了这么多人,也没想到楼氏居然回来了,正在发怔,冷不防楼氏这么一冲过来,他下意识的将海棠挡在自己身后,一只手抓住楼氏挥过来的手腕,怒道:“你闹够了没有?” 楼氏睁大眼睛,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他质问她,他居然质问她? 这么多年他一直对她小心爱护疼宠有加,今日居然为了个妾婢对她发怒。 海棠已经跪在了叶轻歌面前,低着头不说话。 扶着楼氏过来的丫鬟茴芳道:“侯爷,夫人腹中还怀着您的孩子,一路上回来又舟车劳顿,您便是再怒,也该体恤夫人身怀六甲之苦啊。” 长宁侯还在疑惑楼氏怎么突然回来了,之前宫里来人的时候他并没有去大厅接旨,此时听闻这番话,脑子立即懵了,几乎都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 “你说什么?什么孩子?” 老夫人这时候走过来,却是斥责茴芳,“什么夫人?她早已被贬为妾,何来的夫人?不懂规矩,来人,给我掌嘴。” “是。” 周嬷嬷立即走上前,二话不说反手就是两个巴掌扇过去,打得茴芳脑子轰轰作响,眼圈儿立即就红了,却不敢反驳。 “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宁侯如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过就是在书房里呆了两个时辰,怎么一出来就天翻地转了? 老夫人看了眼楼氏,又看了眼跪在叶轻歌脚边的海棠,眼神深了深,略带冷意的看了叶轻歌一眼。这才对长宁侯解释了一番,末了又吩咐道:“楼氏有孕,从今日起,就好好呆在屋子里养胎,没事就别出来闹腾。”她一个眼神过去,跪在楼氏脚边的两个婆子立即浑身一颤。 “还不扶你家主子回去?” “是。” 两个婆子诺诺的站起来,要去扶楼氏,楼氏却忽然十分激动,“走开,别碰我。” 第四十二章 假孕 她目光喷火,却是直直看向叶轻歌。 “是你,你让这贱婢来勾引侯爷的是不是?为人子女者,当奉行以孝悌之义,你却委以狐媚之人迷惑侯爷,你是何居心?” 她一言落长宁侯倒是一愣,刚要斥责,却听得画扇低喝一声。 “大胆。”她冷冷看着楼氏,“楼氏,莫忘了,你如今乃是妾室,而小姐是千金之体。你以卑贱之躯,胆敢指责主子,如此犯上,该当何罪?” 楼氏被唬得一噎,她自然是不能接受自己风光多年一朝被贬从高高在上的主母成为了卑微的妾室。如今被画扇这一通指责,既是羞愤又是愤怒,颤抖着指着画扇,“你…你竟然…” “够了。” 长宁侯有些不耐烦,一把将海棠扶起来,却是看向老夫人。 “母亲,海棠以前是您院子里的人,儿子既收了她,就不能薄待于她,儿子想纳她为妾。” 楼氏惊得目瞪口呆,立即道:“不行,我不同意。” “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这次开口的却是叶轻歌,“莫说你如今已经不再是我父亲的夫人,即便是,你也没资格干涉他纳小。楼氏,这些年你恃宠生娇蛮横霸宠,更甚者为固宠加害侯府子嗣,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侯府继承堪舆。你犯下诸般罪过,本该按律法处置,皇上怜你身怀有孕,幼子无辜,特赦你回府待产。然你本为嫌疑犯,正室已被剥夺,如今的你也不过只是侯府里一小妾。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反对我父亲纳妾?” 她慢慢走过去,神情依旧温和,眼神却看得楼氏浑身发颤。 “还是,你想绝了侯府子嗣不成?侯府没有了继承人,你有什么好处?” 楼氏被她眼底的森寒之意惊得后退,原本身心皆创疲累不堪,方才又受了刺激的她再也不堪重负,浑身一软便倒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着说不出话来。 子嗣一直以来是老夫人的心病,虽然此刻猜测到今天这一幕是叶轻歌有意设计。但海棠已经和湛儿成其好事,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个说法也说不过去。再者,海棠又是从她院子里出去的,此刻倒也不好责怒叶轻歌。她的确也忧心侯府子嗣的问题,以前是楼氏善妒。如今长湛儿已对楼氏生了厌烦之心,能纳海棠,也能纳其他人。假以时日,不怕没有孩子。 诸般想法在心里一一划过,老夫人当即对海棠道:“既然侯爷抬举你,日后你就好好伺候侯爷,知道了么?” 海棠心中一喜,老夫人这么说也就是答应将她提为姨娘了,便跪在地上。 “妾身谢老夫人大恩。” 楼氏只觉得两眼一花,委屈愤怒不甘绝望等所有负面情绪接踵而来,她突然哭了起来。 老夫人一脸厌烦,“住嘴。” 楼氏一抖,却哭得更大声了。 “我的儿啊,你的命好苦啊。还没出生就没了父亲的宠爱,上天不公,让小人猖獗,辱我清白,夺我正室,宵小奸…” “你的命不苦,作为你的孩子,有你这么个娘的确是命苦。”叶轻歌语气轻柔字里行间却满是讽刺,“在牢狱里呆了一晚上,营养不足身体憔悴,回府后不请大夫好好请脉安胎,却在这里大哭大闹。难道你不知道,孕妇前三个月是最危险的么?如今暮春,气候微凉,这地板最是冰冷。你就这般坐着,若寒气入体,有伤侯府子嗣,这个责任,你可担待得起?” 楼氏哭声一顿,老夫人已经面带怒容。 叶轻歌却还没说完,“你女儿还在病中便来迎接你回府,如今她气虚衰弱晕倒,你这个做母亲的却好像一点都不关心,反倒是来干涉当家之主纳妾。如此看来,你并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又有什么资格来埋怨他人?你孩子命苦,那也只是因为不幸有你这样一个自私的母亲。” 周围的人脸色已经变了,由最开始的微微同情到如今的鄙夷讽刺甚至嘲笑。 楼氏面色煞白,身子抖如落叶,眼泪还贴在脸上,被风干了一寸寸冷冽入骨。 “不,不是这样的,你说谎,你陷害我…” “除了整天张口喊冤,你还会说什么?” 叶轻歌忽然顿住,老夫人已经气急败坏,对楼氏身旁的两个老婆子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扶她回去,请大夫啊,要是孩子有个什么万一…” 忽然一声惊呼,红楠一只手捂着唇,一只手颤巍巍的指着楼氏,结结巴巴道:“血…” 老夫人猝然回头,入目所见,只见大片的血从楼氏衣摆下流出来,染红了地砖。 长宁侯脸色一变,老夫人更是面如死水,忙着吩咐。 “去请大夫,快去…” “是。” …… 丫鬟们早已乱了分寸,惊叫四起,更是没人去管晕倒在地的叶轻眉了。 楼氏自己却是懵了,她呆呆的看着地上的一滩血,满脸的疑惑和惊恐。那血如地狱里遍布的彼岸花,一寸寸染红了她的眼睛,也将她的心一寸寸烧得灰飞烟灭。 怎么会有血? 怎么可能? 直到听见老夫人说请大夫,她才浑身一个颤栗,下意识阻拦道:“不,不许请大夫…” 大夫一查就完了。 “你给我闭嘴。” 老夫人怒目圆睁,阴森森道:“楼佩英,我告诉你,要是我的孙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拿你抵命。” 楼氏被吓懵了,脑海里刹那间一片空白。 一片混乱中,没人看见,叶轻歌嘴角轻轻上扬,眼里划过浅浅而了然的笑意。 …… 楼氏被抬回了皖松院,大夫很快就来了。 楼氏躺在床上,隔着薄薄的帘子看着提着药箱而来的大夫,心里更是绝望。这大夫根本不是她的心腹,想串供都没有机会。她颤抖着,无人发现她身下早就没有流血了,甚至她自己都没发现。 大夫已经坐了下来,依旧碍于男女之防,让人在楼氏手腕上绑了红线。可是她一直在颤抖,想要坐起来。 “不要,我不要诊脉,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全都给我出去。” 老夫人在旁边看得又急又怒,“你给我闭嘴。快,按住她,不许动。” 丫鬟婆子不敢大意,连忙去按住楼氏,又说道:“姨娘,你就安分点吧,若孩子有个好歹,你…” 一声姨娘惊得楼氏眼眶睁大,也忘记了反抗,怔怔的被按回床上躺着。 大夫立即诊脉。 老夫人在旁边问:“如何?孩子是否能保住?” 这一出声,楼氏立即惊醒,蠕动着唇瓣还没说什么,那大夫已经惊异的皱眉,随后又仔细的探了探楼氏的脉搏,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站起来,对老夫人拱了拱手。 “回老夫人,这位夫人…并没有怀孕。” 第四十三章 落败 “什么?” 老夫人震惊,继而眸光含怒,隐忍的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大夫满面严肃,“喜脉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往来之间有一种回旋前进的感觉,可以理解为流利脉。而夫人的脉搏来滑数有力,应指突跳如豆,但搏动的部位较滑脉短小,故云”如豆大,厥厥动摇“。虽然与喜脉类似,却并非喜脉…” “你胡说。” 楼氏白着脸,色厉内荏的怒吼道:“我的喜脉乃是宫中太医,你不过一个江湖郎中,竟口出妄言是非颠倒,谁给你的胆子?” 她知道,这时候只能一口咬定自己怀孕,否则就真的没有翻身之日了。 泪水从眼眶落下,她看向长宁侯,“侯爷,妾身这一日在大理寺牢狱里受尽凄苦折磨,许是腹中胎儿受了影响,刚才又摔了一跤。或许妾身腹中的胎儿已经…”她动情的说着,眼泪流得更凶猛了,“他…他肯定是被人收买了,来构陷妾身的,老爷,您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您若是不信,可以…可以进宫请太医为妾身把脉,对,让太医为妾身把脉…” 楼氏心中暗恨,她自然知道自己没怀孕,茗太妃让自己的心腹太医给她诊脉就是打定主意没人敢怀疑太医的话。届时陷害叶轻歌将这‘孩子’流掉,之前那些罪名也能翻供。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刚一回府就落入别人设计的圈套之中,竟造成她小产的假象,打碎了她这一系列的计划。 如今只有死死咬着太医诊脉之事才能证明自己真的有孕,因为长宁侯府还没资格到进宫请太医为府中女眷诊脉的资格。就算有,那更好,茗太妃自会安排。 长宁侯原本听说她假怀孕,已是沉着一张脸,后听得她这番话,心里也起了疑惑。 那大夫听了这话却是脸色微怒,“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有虚言,老夫人和侯爷若是不信,大可以请其他大夫一看便知。”他一拂袖,道:“夫人主病为主惊,主痛。因为痛则阴阳不和,气为血阻,惊则气血紊乱,脉行躁动,故见动脉。并非喜脉,而且方才老夫诊脉之时发现行脉之虚无,回旋之时又有冲散。若老夫猜得不错,该是服用了延迟经期的药,此药原本对宫体也无不妥。然不知夫人为何,一剂服用过多,以至于数月经期紊乱再加之服用过度刀芎、香麻、三奈等寒热之物,故而触之脉搏隐约为喜脉,实则为虚。” 大夫振振有词,句句有理有据。 “而方才夫人之所以有小产之象,不过是这两日未曾服用药物而见红,乃自然现象。”他说到最后,眼神里闪烁着冷意,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些话原本老夫不愿戳穿,但夫人本性有损却要诬赖老夫诊脉不正。老夫虽一介白身,但多年来行医虽然不说悬壶济世造福苍生,但最起码行的端做得的正,从未做过有损阴德之事。倒是夫人你,却不知为何自损宫体导致不孕,如今却假装怀孕流产诬赖他人?” 他冷笑一声,“今日若非老夫在此,不知夫人又要将这滑胎之罪落于何人之手?” 最后这句话,才是真正的诛心之问。 楼氏正被他那一长串的解说和质问惊得目瞪口呆无法反驳,听闻最后一句,更是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和长宁侯早已铁青了脸,死死的瞪着楼氏。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楼氏老早就知道自己不能怀孕,所以两个月前就开始服用药物延迟葵水,再服用那些药物造成怀孕假象。十个月后随便在外面抱养一个孩子来滥竽充数,继承侯府。而她自己,则心安理得的继续做她的侯府主母,还能独占恩宠,荣耀一生。 想起楼氏对侯府那些妾室做的事,老夫人便越想越火大。楼氏自己生不出孩子,竟还要断了侯府的后。 这妇人心思歹毒,可见一斑。 她气得上前一步,挥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楼佩英,你这个欺上瞒下悖德忘祖的毒妇,竟敢滥竽充数瞒天过海让我侯府绝后。你…”她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晏大夫是我请来的,在民间素有德望。你奸计未遂却反咬他人,是指摘我刻意构陷于你吗?” 楼氏早就被老夫人那一巴掌打懵了,此刻听老夫人怒骂,更是又气又恨又委屈又愤怒,“母亲,儿媳冤枉…” “闭嘴。” 老夫人本就恨毒了她,此刻听那母亲两个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别忘了你如今只是个妾,没资格叫我母亲。”她双眸里满是怒气,“来人,给我搜。” 楼氏大惊失色,丫鬟婆子们已经够开始动手搜,很快就搜出大小盒子,里面装着各种药材。大夫放在鼻息闻了闻,肯定的点头。 “这些都是香麻、三奈,断不会错。医书上也有记载,老夫人和侯爷若是不信,可以翻看医书。” 老夫人更是面目铁青,沉声喝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长宁侯走上前,目光死死的瞪着楼氏,眼底最后一丝温情慢慢消失。 “我没想到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语气又淡淡的悲悯失望以及深切的痛恨厌恶,“又或者,你本就是如此歹毒的妇人,这些年我竟有眼无珠被你所蒙骗。之前妙筠她们说你做的那些事,原本我还心存疑虑。如今看来,只怕你做的肮脏事还不止这些。罢了,皇上体恤你有孕才暂时放你回府休养。既然是假的,你还是回到你应呆的地方去吧。长宁侯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楼氏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的作响。她清晰的看见自己夫君脸上的厌弃之色,就如同一把尖锐的刀锋,一寸寸割裂她的心脏,将她这一生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富贵荣华都打得烟消云散。 长宁侯却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楼氏陡然回神,尖声惊叫。 “不,侯爷,我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她激动之下竟从床上翻滚而下,被子掉了一地,上面清晰的染着血迹,斑斑妖娆。 老夫人额头突突的跳,这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什么小产,楼氏分明是来了葵水。 “来人,把她关起来,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踏足房门半步。” “是。” 老夫人发话,丫鬟婆子们不敢反驳,明白楼氏已是过气夫人,因此也不怜香惜玉,粗鲁的去拉楼氏。 楼氏还在哭喊,还在嘶吼。她看着周围这一群人,觉得个个都面目可憎不安好心,人人都要害她。 “你们害我,你们害我…” 双手被死死的抓住,按着肩膀躺回床上。 老夫人带着一大群人走了出去,纱帐荡起又落下,珠帘清脆作响。 她流着泪嘶喊,泪水模糊了眼角,映出门扉下模糊而纤细的身影。 是叶轻歌。 她婀娜多姿的站在门边,朝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微微的笑。像是嘲笑她的自作聪明,又像是阴谋得逞的,自信的笑。 ------题外话------ 嗯,说明一下,这是个连环计,扳倒楼氏只是第一步,精彩的在后面。表急,么哒~ 哦,对了,那几味药材都是胡诌的哈,莫考据莫考据,哈哈~ 第四十四章 哭诉 仿佛当头棒喝,楼氏骤然目光如血,凄声嘶喊。 “叶轻歌,是你,是你害我。你这个丧伦败德天理不容的贱妇,你杀人害命你煞星转世,你——” 老夫人脚步一顿,回头森冷的看着她。 “看来你很想让你的女儿跟你一样给人做妾。” 楼氏一句话梗在了喉咙口,惊恐的看着老夫人,而后撕裂的尖叫。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眉儿,她是你的亲孙女,你竟然要让她给人做妾。你好狠毒的心啊…” “闭嘴。” 长宁侯原本已经走出了内室,闻言低吼一声。 “我看也不用再经由大理寺审理了,但从谋害嫡子嫡女便已经犯了祖宗家法。更莫说你丧尽天良害死薇儿…”说到江忆薇,他语气顿了顿,眸底深处划过深切的痛悔以及对楼氏的痛恨,“微儿是先帝亲封的一品诰命,而你那时不过只是寄居安国公府的远亲,严格来说只是个白身。以白身之卑谋害一品诰命,乃是重罪,但这两条就够你偿命。” 他眼神比老夫人还阴森恐怖,那是被触及底线后才会出现的愤怒和阴霾。 楼氏颤抖着,心里涌起莫大的悲凉和嫉妒。又是江忆薇,明明已经成为了她的手下败将,但这么多年来依旧如影随形的伴随着她,让她不得安生。 仇恨的种子被点燃,愤怒和委屈以及不甘全都涌上脑海,全都化作质问倾吐而出。 “江忆薇,又是江忆薇,我嫁给你十九年,你心里却时时刻刻念着的人只有江忆薇。”她悲愤的大吼,“是,我是不能怀孕。可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自从眉儿以后就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 深埋多年的恨意伴随着愤怒和绝望冲散了那道尘封的枷锁,将深值于心的苦水和悲凉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那是因为钟氏(安国公老夫人),是她,她给我灌下了绝子汤…” 老夫人和长宁侯都是一震。 楼氏已经落下泪来,悲怆的嘶吼。 “我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她让人给我落掉的。因为她担心我生出儿子来抢夺她外孙子侯府世子的地位…”泪水落入口中,一寸寸苦涩蔓延至心底,掺杂着那些在心底燃烧多年的委屈和悲苦,越发灼热渗人。 “你以为她凭什么答应收我为义女容我嫁入侯府?不过是因为怕你日后娶了高门贵女虐待她两个外孙,而我…呵呵,我不过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身边伺候的所有人都是她安排的。你…”她颤抖着,愤怒而悲伤的指着长宁侯,“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腹中的孩子是个男孩儿,你明明知道她不容许我生下这个孩子,你还是默认了她流掉我的孩子。你只顾着江忆薇腹中的胎儿,却对我腹中的孩子不闻不问。甚至害怕被她知道你我的关系而狠心默认他们害死我的孩子,叶湛,你好狠的心…” 老夫人脚下一个踉跄,周嬷嬷连忙扶着她。 室内还有少许几个丫鬟,而之前那大夫已经走了出去,隔着两道门,楼氏的声音依旧尖锐而清晰,刺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没有人说话,这些属于豪门内宅的阴暗秘密,知道得越少活得就越长。 长宁侯早已面如死水,恨不得将楼氏掐死。 那是埋藏在他心底最深最阴暗的秘密。 叶轻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深深嘲弄。 江忆薇怀孕之时楼氏勾引叶湛,再加之那时候叶湛和江忆薇产生了隔阂误会,便与楼氏苟合暗结珠胎。或许彼时叶湛只是气江忆薇,毕竟两人少年夫妻,叶湛对江忆薇又有深刻的感情。楼氏知道妄想用一个孩子打动叶湛,那等同于老虎头上拔毛,叶湛自然不会同意。 这种事毕竟不光彩,连老夫人以及安国公府老夫人都不知道。 楼氏嫉恨江忆薇,故而买通产婆害死江忆薇,然后巧言令色装大度柔弱诱骗安国公老夫人收他为义女成功嫁入长宁侯府。 也是那个时候叶湛才知道楼氏怀了孩子,为了两府名誉,匆匆办了喜酒。 然彼时长宁侯府到处是江忆薇的人脉,自然有人把楼氏怀孕的消息透露给安国公府,钟氏知晓被楼氏蒙骗,然此时木已成舟,戳穿了对谁都不好。但那个孩子,必须流掉。 或许也正是因为那个孩子的关系,长宁侯多少觉得对楼氏有几分愧疚,所以这么多年才对她如此纵容信任,甚至都没再纳新人入府。 而被断了子嗣的楼氏,自然对安国公心生恨意,这些年在侯府韬光养晦处处安插眼线,彻底成为侯府的当家主母。 她知道安国公府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她一个女人,即便靠着长宁侯的宠爱也是无法撼动的。但她心中的恨得不到宣泄,更容不得其他女人怀孕,所以也同样狠心的给那些女人灌下绝子汤。 狭隘自私的人或许都有一颗扭曲的心,自己受过怎样的苦怎样的痛偏偏仇人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的,就变态的将自己承受的所有痛苦施加给其他人,哪怕对方何其无辜。 楼氏还在哭,她面容已变得狰狞,发丝散乱衣衫不整,比之前在牢狱里还狼狈。 “如果不是因为眉儿是个女儿,她也不会放过…”她哭得悲痛而绝望,愤恨而阴冷,“凭什么?就因为我家族落魄寄人篱下就要遭受这么多罪?她江忆薇算什么?不过是有安国公府撑腰,便处处压在我头上,就连她的女儿,哪怕再不堪,哪怕犯了再大的错,也顶着长宁侯府嫡长女的名声,永远压着我的眉儿。凭什么!世道不公,天道不公。我的女儿也是嫡女,凭什么从小就要活在叶轻歌的阴影下?叶轻歌一出生就和广陵侯府定下姻亲,而我的眉儿,什么也没有…” “我在侯府十九年,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无人不服。可依旧得不到你这个老虔婆的一句满意,你处处看我不顺眼,处处刁难我嫌弃我,连我的女儿你也不喜欢。你宁可偏宠两个下贱的庶女,也不给我的女儿好脸色。你说我恶毒,那你们呢?你们又好得到哪儿去?” 她哭到最后开始大笑起来,之前押着她的两个老婆子被她诡异的笑声所惊,下意识的放开她,退后了两步。 “你以为江忆薇有多高贵多纯洁?不过也是个水性杨花的娼妇…” 叶轻歌骤然眸光冰冷。 “闭嘴。” 长宁侯忽然冲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彻整个房间,也将楼氏彻底打懵。 ------题外话------ 楼氏快完蛋了,嗯,亲们表着急哈。等她完蛋了,她女儿也快完了。至于三年前那件事儿,也快浮出水面。这两母女倒台以后马上容莹和茗太妃两母女也要倒霉了。我之前说了,这是个连环计,(*^__^*)嘻嘻…… 第四十五章 剧毒 屋子里静寂下来,没人说话,就连老夫人都有些诧异。 这么多年来长宁侯宠楼氏那可是宠得没话说,即便是昨天爆出她做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长宁侯再是气怒再是失望也未曾对她动手。 可想而知,长宁侯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楼氏完全呆住,眼神茫然而不可置信的看着面色铁青眼神阴霾的长宁侯。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只宠她爱她呵护她的夫君,即便是昨日被押入大理寺,她如此绝望如此痛苦也没有这一巴掌来得戳心挖肺的痛。 “侯爷,你…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长宁侯面色森然眼神阴霾,沉沉怒道:“枉我以为你和薇儿姐妹情深这些年厚待于你,没想到你竟恩将仇报恶毒至此。你害死我妻儿乱我侯府累我被陛下斥责,你不孝不敬不善不仁不忠不德。如此蛇蝎毒妇,怎配与我的薇儿相比?” 楼氏颤抖着,目光里隐约闪现破碎的痕迹,那是多年来坚守的并不稳固的城堡再经历风雨摧残后终于承受不住最后的风暴而轰然倾塌。就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转眼将她从云端打入了无间地狱。 这个人就是江忆薇。 是霸占他夫君整颗心的那个女人。 她那么努力的爱着这个人,她那么小心翼翼的守着她的幸福守着她的爱情。她以为她是最后的胜利者,到头来却发现那不过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美梦。 这些年她能占据他枕边的位置,却始终无法占据他的心。 他再是对她宠爱对她疼惜对她纵容信任,却始终不曾如待江忆薇那般一往情深。 她不甘,她哪里比不过江忆薇?明明她已经赢了,为什么到头来发现还是输给一个死人? 她凄然惨笑,“十九年夫妻,原来,我在你心里…竟是如此的一文不值?” 泪水滚动,烫伤的,是她青春年少那颗懵懂的少女情怀,也融碎了那些假意的姐妹情深和互助扶持。 这就是她布局谋划十多年的结果,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谁的荣华灼灼逼人?谁的艳羡如鲠在喉? 谁的嫉妒深值于心?谁的爱恨见血封喉? 假的,都是假的。 所有的甜言蜜语恩爱缠绵都是假的,所有的温情相待伉俪情深也都是假的。 月夜小楼,枝头柳梢,呢哝浅语声声入耳,暧昧身形于窗纱相缠,印痕斑斑而清晰。她就站在门前的桂花树旁,看着那逐渐重合的叠影,咬碎了一口银牙。 彼时,他们神仙眷侣。而她,只是个孤独的第三者。 后来,他们阴阳相隔。而她,则凤冠霞帔嫁入高门。 她以为笑到最后的那个人会是她,最后才发现,原来她始终是第三者,始终是个陌路人。 有些距离,不畏生死。 有些深情,不惧时间。 错了,大错特错。 楼氏怔怔的,眼神里有一种了悟的苍白和隐隐的讥诮。 “我们都输了,输给了你,你这个自私自利又薄情寡义的男人。你负了她,也负了我,负了这侯府所有女人。叶湛,午夜梦回,你可后悔过?” 长宁侯看着她,竟鲜见的没有愤怒,只是微微蹙眉,神情里浅浅的喟叹和复杂。 他忽然转身,就要离去。 楼氏忽然又诡异的笑了,“我们输了,你却也不是最后的胜利者。你们所谓的爱情,不过也只是不切实际的空中楼阁。” 长宁侯身形一颤,背影竟有些僵硬和冷寂。 像是想起了什么,楼氏又哈哈大笑起来。她慢慢站起来,发丝散乱满身脏污狼狈,外面风声吹进来,帷幔摇波荡漾,床前金钩玲玲脆脆,混合着她的笑声,竟鬼魅的有些骇人。 老夫人惊惧的退后两步,厉声道:“把她抓起来,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被粗使婆子紧紧按压着肩膀,楼氏也不挣扎,只是继续空洞而诡异的笑着。 “叶湛,迟早有一天,你会比我更痛。”她低低的,放空的大笑,笑出了眼泪,更多的却是报复后的兴奋,像是情人呢喃般的对他说:“那个孩子,你唯一的儿子…你以为他是怎么死的?风寒?溺水?呵呵…” 长宁侯猝然回头,面色煞白而惊恐。像氤氲雾霭的黑沉天空,忽然被拨去了黑云,晴天里又骤然响起惊天响雷,劈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 他控制不住的拔步上前,抓着她的双肩,克制不住的低吼。 “你刚才说什么?澜儿他,他是…” 老夫人刚才听见那番话原本胸腔怒火满溢,此刻却察觉长宁侯神情有意,却好像并不是愤怒于亲生儿子之死。 “湛儿,你…” 长宁侯却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他双目赤红,双手抓着楼氏的肩膀似乎要将她的肩骨捏碎。阴狠又急切的问:“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氏却还在痴痴的笑,眼角竟微微的妖娆,像碧血蔷薇花。 隔着帷幔珠帘,叶轻歌看着她脸上的笑,忽然由心而生几许悲凉。 背叛的痛心,了悟的绝望,无助的凄惶,以及…锥心刺骨的仇恨。 诸般滋味,三年前,她亦承受过。 恍惚又是三年前深宫血火,灼了她鲜活明丽的生命,毁灭了满腔的柔情蜜意和深情如许。 世间男儿多薄幸,却又有那许多痴傻女子不顾一切的飞蛾扑火,终究被烧得飞灰湮灭。 她闭了闭眼,慢慢走了进去。 “父亲。” 低低的轻唤,终于将长宁侯疯狂的神智拉了回来。 他缓缓松开楼氏,僵硬的回头。看着珠帘外半低着头神情清淡优雅的少女,那般清丽而绝美,像极了曾经烟雨蒙蒙从花架旁走过的飘逸纤细身影。 许多记忆如洪水般破闸而出,压得他胸腔灼热血液冻结,半晌无语。 叶轻歌仿佛没看见他的表情,淡淡道:“方才有丫鬟从后院一处荒芜的地底下挖出一件衣裳,发现竟然是楼姨娘的,不敢私自处理,便交予了女儿。刚巧准备出府的晏大夫看见了,说这衣服有些异常,特来禀明父亲。” 长宁侯茫然的看着她,这个他从小就忽视的女儿,想起她那天对他的指责和微微控诉,便觉得心口堵闷,满心的愧疚让他有些无法面对女儿的目光。又听闻关于楼氏,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老夫人也皱了皱眉,“晏大夫,这衣服有什么异常?” 晏大夫拱了拱手,道:“这衣服上熏过一种药香,虽然被埋在泥土多时,但依旧还残存有余香。那不是普通的香料,里面含着几十味药材。原本这香也无甚大碍,只是不能和三奈以及香麻混合在一起,否则便会生成一种剧毒。而且这种毒药刚好和刀穹相克,连续服用两个月便能抗此毒,不被侵害。” 他顿了顿,有些犹疑道:“用此香的主人应该是知晓这些原理的,连时间也算得分毫不差,并未有丝毫中毒的迹象。” 长宁侯和老夫人都愕然的睁大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楼氏失了长宁侯的桎梏,重新瘫软的倒在地上,听闻了这番话,也是满目的疑惑。 站在叶轻歌身后的海棠忍不住轻声说道:“这么说楼氏是准备以这种香来迫害他人?” 她话一说完就惊呼的捂住自己的唇,满面仓皇。 无心之言却入了长宁侯和老夫人的耳,两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楼氏虽说此时已经绝望,但看向海棠,不免想起这个女人方才在自己丈夫身下婉转承欢呻吟呢哝。嫉妒和愤恨齐齐涌上眼眶,她厉声大吼,“你胡说,我没有下毒。什么香,我压根就不知道。是你…”她指着叶轻歌,恨恨道:“这都是你设计的。你将我害到如此地步还不够,还要子虚乌有的构陷我。叶轻歌,你寡恩不肖…” 叶轻歌慢慢抬头,竟然笑了。 “你若没有心虚,好好的衣裳,为何让人埋了?” 楼氏一噎,看着丫鬟托盘上那件衣裳,神情有些茫然,而后目光一亮。 “没有,我没有让人把这衣裳埋了,我没有…” “小姐…” 画扇忽然出声,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老夫人眼底划过一丝暗光,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画扇犹豫了下,看了看自己的主子,才慢慢说道:“这衣服…好像是三日前小姐回府的时候老爷带楼姨娘和二小姐出门迎接之时,楼姨娘穿的那件。” 一语惊醒梦中人。 长宁侯眼神里雾气渐渐散去,肯定的点点头。 “没错,就是这件。”而后他又想起了什么,满面阴霾的看着瘫软在地的楼氏,咬牙道:“你这恶妇,定是想要谋害轻歌是不是?” 长宁侯此刻对楼氏满腔怒恨,想起昨日那些人指证的话,越发觉得这个女人面目可憎。女儿回来的第一天她就派杀手刺杀,一计不成再施毒计,真是好狠的手段。 什么毒药? 楼氏压根儿就不知道,正欲反驳,老夫人却冷肃开口了。 “不对,晏大夫说这种毒是混合之物,且需要两个月才能成事。两个月前,她如何知晓轻歌会回府?这香不是为轻歌准备,而是为了其他人。” 她眼神骤然凌厉,逼视着楼氏。 “那天晚上之后她就将这衣服埋了,可见她想害的人,是那天晚上出现在府门前的人。” 三日前,叶轻歌回来的时候,有哪些人? 长宁侯和老夫人四目相对,忽然面色惊惧。 “穆襄侯!”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母子俩同时惨白了脸,惊怒而愤恨的看着楼氏。 楼氏却还是不知所以。 此时晏大夫突然惊呼,“我明白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目光囧囧,有终于了悟事情真相的振奋亦有事后的惊骇莫名。 长宁侯和老夫人转身看着他,“晏大夫明白了什么?” 晏大夫理了理情绪,沉声道:“这香本身无毒,却很特殊,与不同的药材混合起来便成了不同的毒。不光三奈和香麻,比如八角、大黄、山药等,只要配料合适,皆可成剧毒。与白术、山药、熟地等药材混合起来则会形成慢性毒药,中毒者看似正常,实则内里早已亏损,最多三日,定会香消玉殒。而白术、山药、熟地这几味药材…” 他说到此顿了顿,缓缓抬头,目光沉凝。 “是安胎药。” 老夫人和长宁侯目光睁大。 安胎… 那天晚上出现的人中,只有一人怀孕。 临安公主…容莹! 楼氏想要迫害之人,是容莹! ------题外话------ 明天上架了,首更两万,嗯哒 第四十六章 连环计,楼氏败(求首订) “不——” 静寂中,楼氏的尖叫声格外突兀和刺耳。 她赤红着双目,“我没有,我没有给临安公主下毒,我没有。你…你们害我,你们联合来害我…” 叶轻歌垂眉敛目,静静而逼迫道:“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没有,我没有要害临安公主。”楼氏满面惊恐,慌乱的解释。“我和临安公主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对她不利?我没理由杀她,我没有——” “你是没有杀害临安公主的理由。”画扇冷笑一声,“可你有陷害小姐的动机。” 楼氏一呆,尚且不明白她此话何意。画扇又道:“那天临安公主去城门口接小姐回府,有足够的时间接近小姐。今日若临安公主不幸被害,你可推脱是小姐所为。这是你的连环计,先派杀手刺杀小姐。若失败,还可以杀临安公主嫁祸小姐。但你也怕这事儿出现意外,遂让兰芝给小姐下毒。小姐逃过了杀手逃过了毒害,却逃不过谋害公主极其幼子的大罪。” 她眸光骤然冷厉如电,“之前出门的时候,潮汐阁外有人鬼鬼祟祟行踪可疑。小姐让人留意着,想必此刻已经查清楚了。” 楼氏瞪大眼睛,她压根儿不知道这事儿。 “你信口雌黄。”她愤恨道:“我今日才回来,哪有时间在潮汐阁动手脚?况且潮汐阁的丫鬟都是老夫人亲自指派…” “放肆。” 长宁侯勃然大怒,“你自己心如蛇蝎一而再再而三的迫害轻歌,如今还想诬赖母亲。你这毒妇,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宠你这么多年。” 楼氏颤抖着,悲愤的大吼。 “不,我没有做过,我没有做过,这都是她们陷害我。她连我身边的贴身丫鬟都能收买,更何况其他人?是她,她害我…” 这时门外传来喧哗声,两个老嬷嬷捆绑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 “侯爷,老夫人。老奴受大小姐吩咐刚才在潮汐阁抓到这个面生的丫鬟,从她身上搜出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其中一个嬷嬷说着便呈上一个药包,红楠打开一看,面色就变了。 “老夫人,和刚才在这屋子里搜到的药一模一样,只是要少些。” 老夫人面目铁青,质问道:“说,谁指使你陷害大小姐的?” 那丫鬟看了楼氏一眼,唯唯诺诺道:“是…是大夫人…” 长宁侯目呲欲裂,恨不得将楼氏挫骨扬灰。楼氏却厉声否认,“你胡说,我何时吩咐你做过这等事?”她又对长宁侯哭泣道:“侯爷,若妾身意图陷害大小姐,就不该在自己的屋子里留下把柄给人抓。这分明是有人有心陷害,侯爷,您万不可被人蒙蔽,冤枉了妾身啊…” 长宁侯皱眉,楼氏说得也有道理。 叶轻歌不急不缓的开口了,“父亲还记得刚才晏大夫说过的话么?这些药物混合起来才有毒,而起她本来假孕,需要靠这些药物维持,不然这些东西怎么如此之多?她如今是嫌疑犯,日后丫鬟采买什么东西都得仔细盘查,她不早些做准备,怎能瞒天过海?” 经她这么一分析,长宁侯顿觉有理,看向楼氏的眼神越发冷冽。 楼氏茫茫摇头辩解,“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你还敢狡辩。”长宁侯怒火中烧,“假孕的人是你,买凶杀人的是你,下毒的也是你,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你这毒妇,我真后悔娶了你…” 他气得不轻,现在越看楼氏越觉得她面目可憎,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以前为何会宠她。 楼氏呆呆的坐着,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来,神情蒙上暗淡和阴霾,以及隐隐的绝望。 这时候画扇又不轻不重的说了句,“奴婢记得,那晚临安公主走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突然脚下踩滑差点摔倒,楼姨娘扶了公主一把。” 她点到为止,在场的众人却已了然。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楼氏定然是趁那一扶接近了容莹,然后衣袖上的香味就沾染上容莹的手指衣袖。再混合每日的安胎药,三日下来,早已毒入骨髓。 真是好精巧而周密的计划,一步一步计算得毫无差错。若非今日楼氏假孕被发现,只怕容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丧命何人手中。 不过这也怪楼氏聪明反被聪明误,作恶多端报应到头了。 老夫人和长宁侯面如土色,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内宅杀人案了,而是牵扯到皇权公主。 照晏大夫的说法,今日正好是第三日,那么临安公主—— 想通这一切关键,老夫人面色惨白如雪,哆哆嗦嗦的指着面目狰狞惊惶的楼氏。 “你…你要害得侯府被诛你才满意是不是?你才是个不折不扣的煞星转世,专门祸害侯府。你…” 她气得不轻,捂着胸口险些晕倒。 周嬷嬷惊呼一声连忙去扶她,自己也被吓得不轻。 谋害公主,若被证实,那可是杀头灭族的大罪。即便是现在把楼氏交出去,只怕也晚了。 长宁侯和老夫人都不是笨蛋,自然明白这个理。 眼下最重要的是,趁着现在此事还没被传出去,先制止事态的延续发展,今日知道这些事的人,一个都不能活。 母子俩对视一眼,又会意的点点头。 最终老夫人沉声道:“此事疑点重重不可轻下论断。你们记住,谁敢乱嚼舌根,我就扒了她的皮。” 一干丫鬟被唬得浑身颤抖,闭口不言。 老夫人又看向晏大夫,目光凌厉,语气倒还算温和。 “有劳晏大夫今日跑这一趟,免我府中内乱。只是家丑不可外扬,还望晏大夫多多体谅。” 晏大夫一愣,老夫人没打算杀他灭口? 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老夫人神情又变得晦暗莫测。 “只是府中尚有病者,寻常大夫怕是无法诊断。老身久闻晏大夫医术高明,可否烦请晏大夫暂住侯府,待诸事平安,老身自有重谢。” 老夫人虽然看似客气,实则乃是威逼。 晏大夫心中微沉,老夫人此为缓兵之计。不过因为他非侯府之人,若就此失踪,药房的人必然起疑,若找上门来,必定后患无穷。先稳住他,将他扣留在侯府,至于灭口,有的是办法。 心若琉璃,却无计可施,只得勉强点头答应。 “医者父母心,老夫人既有所请,老夫自然没有不应之理。” 老夫人眼中划过精光,道:“来人,带晏大夫下去休息,明日给二小姐诊治。” “是。” 回答的自然是老夫人的心腹。 晏大夫走后,老夫人又回头看着满面扭曲喃喃自语喊冤的楼氏,目光里憎恶杀意毕露。 “楼氏假孕失德,扰乱府中人心,兼之杀害数条人命,罪不容赦。但念其多年来于侯府颇有功劳且又孕育一女,特允其一全尸。来人,赐白——” ‘绫’字还未出口,楼氏霍然抬头,目光森冷而诡谲,闪动着异样的红光。 “今日我若死了,明日整个长宁侯都得跟着我陪葬。” 她语气没有任何激动,但字字威胁冷酷,暗指某些不为人知的阴暗秘密,成功的打断了老夫人的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平静而立的叶轻歌,老夫人眼神慢慢又冷了下来。她不傻,今天这事情前前后后推算下来,怎么都有叶轻歌在一旁推波助澜的效果。如今听楼氏的暗示,她不免想起三年前不惜一切隐瞒的那件事。 楼氏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若真逼急了,狗急跳墙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那件事并未完全灭口。 长宁侯则满面阴霾,“你这恶妇,还想在这里虚张声势狐假虎威…” 楼氏慢悠悠的插过话,“侯爷知晓妾身今日是怎么出来的,何不细细回想,妾身何德何能,劳动宫中太医为妾身把脉,串通妾身撒谎而惊动圣上。这可是欺君大罪嗯…” 她的话点到为止,长宁侯已沉了脸。 叶轻歌忽然上前两步,微微的笑。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她看了眼老夫人和长宁侯,温和道:“此事因我而起,请祖母和父亲暂且回避一下,轻歌必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绝不连累侯府。” 长宁侯皱了皱眉,几次欲言又止。 那件事是导致他们父女决裂的重要因素,若非知晓这么多年来楼氏做了那许多的恶事,只怕到现在他都无法对这个女儿释然。如今见她低眉浅笑却毫不慌乱做作,气定神闲而信心十足,莫名的让他心安。 思索一会儿,他便点点头。 “嗯。” 老夫人也看了她一眼,心知楼氏向来阴狠多疑,说不定还真的留了后手。 也罢,若这事能完美解决自然是好,若不能,那也只能采取极端手段了。 母子俩出去了,叶轻歌也让画扇出门等候,整个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楼氏还瘫软在地上,也不想起来了,就那样坐着,嘴角隐含讥诮的看着叶轻歌。 “别想着花言巧语蒙骗于我。叶轻歌,我一时不慎才会败在你手上,不过你也不是最后的胜利者。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 叶轻歌依旧八风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楼氏脸上得意的笑和算计,微微一笑。 “你真的想让你的女儿给人做妾么?” 楼氏瞳孔一缩,笑容僵硬在脸上,恶狠狠的瞪着她。 “叶轻歌,你敢!” “你如今已是山穷水尽再无翻身之机。男人的宠爱没有了,手中的权势也没了。你作威作福高人一等的所有条件都荡然无存,这样一无所有的你,拿什么来威胁我?” 叶轻歌上前两步,语气依旧不温不火。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推我下地狱,你女儿也得跟着陪葬。你苦心经营那么多年,费尽心思把我赶出家门,让你女儿成为长宁侯府唯一的嫡女,不就是想让她独享所有尊荣富贵,来遮掩你曾经的卑贱和默默无闻么?但今天的你,已经输得血本无归,再无资本为你女儿争取所谓的锦绣前程。” 她眼睫垂下,看着楼氏布满扭曲阴暗的脸。 “你可以选择鱼死网破一拍两散,你死了不足为惜,可惜你女儿大好年华却要因为你而葬送一生幸福,你忍心?” 楼氏浑身开始颤抖,叶轻歌的话像尖锐的利剑,一寸寸剖开她的皮肤,扎进她的心口,血肉模糊中伤口粼粼。她却只能咬牙忍着,愤恨而恶毒的瞪着这个笑得和善的少女。 “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她恨声道:“我死了,你也别想有好下场。” 她不知道想起什么,又诡异的笑起来。 “等着吧,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万人唾骂,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刚想起就被叶轻歌不轻不重的打断。 “或许有那么一天,可惜,你永远也无法活着看见那一天的到来了。” 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楼氏似被炸了毛一般跳起来,拔步上前就要去掐她的脖子。 “叶轻歌,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叶轻歌轻轻一躲,她因冲力过大而扑倒地面上,摔得呲牙咧嘴的惨叫。 “别白费力气了。”叶轻歌叹息一声,“你已经没有退路。” 楼氏转过头,咬着牙怒骂:“是你,是你对不对?你让人给我下了药,延缓我的月信,我的衣服也是你让人埋的。还有那天晚上…临安公主差点摔倒,也是你…是…是你身边那个丫鬟。”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如刀剑的刺过去,“她会武功,一定是她做的。是你指使她的对不对?你…” 她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你早就开始设计我了。这几年你虽然没在侯府,可兰芝就是你在侯府的眼睛,你通过她一点点剪出我的势力,收买我的心腹,让他们背叛我。你故意将这件事闹大,惊动宫中,放我出来…即便…即便我没有被装作怀孕,也逃不过你的大网。” 楼氏越说声音越冷,还掺杂着莫名的惊恐,骇然的看着始终面带微笑的叶轻歌。 “海棠…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骤然目若闪电,死死的瞪着叶轻歌,“海棠也只是你的棋子,你故意报官将我抓走,然后趁机让那贱婢接近侯爷,目的就是为了刺激我。你知道我在大理寺受尽苦难,回来后定然会去找侯爷,然后…” 泪水模糊了眼眶,她满面悲愤无助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这是一个连环计。 而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人设计。 不,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临安公主。 突然了悟的真相让她不堪打击,再次瘫软在冰冷的地上,痴痴的惨笑。 “你真是好心机,好手段。不动声色的架空我所有的权利,利用那些人指控我,又借老夫人的手灭口。故意刺激得我摔倒,暴露假孕,真相大白,所有人都得死,包括海棠。呵呵…可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呢。不用你亲自动手,都可以轻易的除掉你所有的绊脚石,自己还摘得干干净净。” “叶轻歌,我楼佩英机关算尽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竟然会败在你手上。” 她悲愤的流着泪,嘶哑道:“我不甘心,不甘心…” 叶轻歌已经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她,面色依旧波澜不惊。 “你很聪明。可惜,明白得晚了点。” 她摇摇头,状似十分惋惜的样子。 “既然如此,你还垂死挣扎做什么呢?你该知道,有些事情暴露出去,对谁都不好。”她慢慢的说着,语气至始至终都那般不缓不急,“你有没有想过,你自认这么多年在侯府一呼百应,却还是掉入我的陷阱之中。那其他事呢?要知道,三年前那件事,知情者并没有完全被灭口。” 叶轻歌眨眨眼,笑得温柔。 “比如,你的女儿。” 楼氏身体不可避免的颤抖,恐惧的看着她。 “你…你要做什么?不许你伤害我的女儿。叶轻歌,她可是你的亲妹妹,你敢动她,你敢动她…” “放心。” 叶轻歌微笑着安抚她,“她还不够资格成为我的对手。” 楼氏咬牙,心中对叶轻歌恨之入骨,却没有反驳她的话,冷声道:“说这么多你不过是有求于我罢了。” “错了。”叶轻歌曼声道:“是互相合作,各取所需。” 楼氏眯了眯眼,头发披散下来,那一双眼睛格外的精锐森冷。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叶轻歌一只手敲着桌面,漫不经心的说:“我表姐她们不容我好过,所以利用你来毁了我。可如今表姐中毒,或许很快就会丧命。要知道,她不止是卢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还是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妹妹。祖母和父亲会压着这件事不外传,也可以杀了所有知情者灭口。但如此一来大动干戈必然引人怀疑,而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话到此微微一顿,眼神里有一种缓慢而妖异的光泽流泻而出,点缀唇色如樱。 “容昭现在正在调查三年前的始末。这个敏感时期,长宁侯府稍微有一丁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侯府依照覆灭,你那娇贵的宝贝女儿,也就跟着碾碎成泥了。” 楼氏脸色惨白,始终警惕而阴狠的瞪着叶轻歌,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叶轻歌也不在意,“当然,这也不是我想看到的。毕竟,我也是长宁侯府的女儿。侯府倒台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所以,现在,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保全侯府,也可以保你女儿不被你杀害公主而连累坐罪,依旧可以活得好好的。” 她笑得越发温柔,像盛开的曼陀罗,美得让人沉醉。 楼氏眼皮一跳,眸底划过一丝亮光,随即又冷笑。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已经没有选择。”叶轻歌面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或者恼怒,“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今晚容莹就会死于慢性毒药,她腹中的胎儿也会死。无论出于她卢国公府世子夫人还是皇家公主的身份,这件事必定会惊动大理寺亦或者刑部。短短几天,京城内两大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说,皇上会如何想?而如今整个京城的守卫权都在容昭手上,此事自然会交由容昭处理。” 楼氏抿着唇,心里蔓延着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 “兰芝如今还在大理寺。你出来了,她就成了重点审问对象。我手上掌握着你所有的犯罪证据,况且我回来那天,容昭可是亲眼看见有人半途刺杀我的。人证物证都有,即便里巧舌如簧口若悬河,也无法颠倒黑白脱罪自保。” 楼氏恨得想要将她撕碎。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对,没错,兰芝是我的人,她从来没背叛过我。就连你要派人刺杀我,我也早就猜到。我身边既然有画扇保护,兰芝如何不知?你自以为设计先杀我再推兰芝做替死鬼的一石二鸟之计,不过是在我默许之下的计中计。我没死,自然死的就只能是你了。” 叶轻歌姿态优雅语气平和,“还有一点你说错了,海棠的确是我用来刺激你露出破绽的棋子。除了我需要快速而直接又高效率的拉你下马,更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原本温和的眸子渐渐冷却,渡上了寒冷的冰霜。 “怀着孩子看见自己的夫君和其他女人欢好的滋味,如何?” 尽管,那是假孕。 撕心裂肺,蚀骨剥皮之痛,莫过于此。 仿佛三年前那场大火又在眼前燃烧,鲜血成河,国破家亡,天崩地裂。 叶轻歌闭了闭眼,紧握的手指慢慢松开,声音却有些飘忽和空茫。 “当初我娘怀着我的时候你勾引她的夫君又故意让她知道害得她怒火攻心早产。”她看着楼氏,眼神里有一种深切的恨和厌弃。 “多讽刺啊,她最好的姐妹和她的丈夫一起背叛了她,就在他怀孕的时候。当时的你,是不是特别得意?你什么都比不过我娘,出身,美貌,才华…就连我父亲的爱,你也得不到。当她倒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很兴奋吧。毕竟,她是你一直想要超越的目标。就连你所谓的爱情,也是建立在对我娘的妒忌羞辱之上。呵呵…你这样的人,又哪里懂得什么叫*?你只不过是一个自卑、贪婪、占有欲强又自我感觉良好的蛇蝎毒妇罢了。” 她句句穿心,字字戳中楼氏内心深藏的那些阴暗丑陋,让她竟有些难堪的别过眼去,继而又笑起来。 “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像是报复一般,楼氏满面阴狠嫉妒的说:“别以为你娘就有多纯洁多高贵多纤尘不染。呵呵…” 她低低的笑,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娘,她可真是有手段的女人呢。她引得先皇为她痴迷,不惜冷落青梅竹马的侧妃也要娶她为后。可她自命清高,偏偏不愿做那三千后宫之一,便要来和我抢男人。” 楼氏说到这里,语气里又克制不住的恨。 “她凭什么?不过就是靠着一张脸和一个好的出身罢了,处处都要欺压于我。”泪水从眼眶滑落,洗刷着她年少时最黑暗最痛苦的时光。 “选秀不过一个过场,谁都知道,先皇早就内定了她为皇后。可选秀头一晚,她故意洗了冷水,第二日就病倒了。呵呵…你那个姨母,自负美貌心机深重嫉妒心强的女人,戴着面纱假冒你娘入宫选秀,妄想坐镇后宫,成为一国之母。” “可惜…可惜先帝一眼就认出了她。然而当时顾忌她们姐妹情分以及安国公府的面子,先帝并没有发怒,本来谴责她回去也就罢了。但先帝那时痴恋你娘,选秀也是为了你娘。太后知晓先帝所属意人选出自安国公府,至于叫什么,却不知晓。所以留了牌,等先帝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楼氏慢慢的说着,那是关于上一辈那些少男少女之间的爱恨情仇。 “先帝不甘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为后,但安国公府毕竟是贵裔府邸,开国元老,不能折辱了江忆茗,所以便封了她为三品茗妃。那些年,几乎宠冠后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楼氏又开始痴痴的笑起来,“大抵这是男人的通病吧,得不到最爱的,便找一个长得像的替身宠着。” 叶轻歌没打断她。 北齐律法规定,秀女必定出身官宦之家。且一家不可有两女入宫,长者为首选。是以江忆茗进宫以后,先帝不可再娶其姐为后。 “可是女人啊,即便拥有再多的富贵再多的尊荣又如何?得不到自己夫君的心,拥有的一切也不过只是虚妄。若那个男人待她和其他女人一样也就罢了,偏偏她就是那个独特的一个。这么多年的恩宠如宝,她如何能不被这个男人的宠爱惑了心智想要更多?尤其是一个自负的女人,在原本对这个男人的心上人有着嫉妒仇恨的前提下,这种*就会无休止的燃烧膨胀。她恨你娘…” 楼氏闭了闭眼,神情竟有浅浅叹息和淡淡怔愣。或许是那些荣耀被一点点拨出,原本腐蚀殆尽的心竟有那么片刻的清明。 “所以你们合谋害死了我大哥,是吗?” 叶轻歌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楼氏听得却是一震。 “你…知道?” 叶轻歌嫣然微笑,眼神里却是无尽冷意。 “祖母注重子嗣,又素来不喜欢你,自然会对我兄妹二人多家照顾保护。而那时的你根基未稳,就算被你侥幸得逞,也不可能没有丝毫破绽。只有一个原因,有人帮你抹去了一切痕迹。自然,在此之前有个前提,就是有人默许你那么做。而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你的丈夫。” 最后几个字出口,她眼神里讥诮和冷意交织出森冷的寒光。 楼氏慢慢睁大眼睛,“你…你居然…” 叶轻歌端坐不动,眼神低垂,姿态优雅而从容,至始至终神情雍容而淡定,端得是矜贵而温雅。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淋漓尽致的展现出一般贵族女主不可比拟的尊贵和威严。 楼氏看着她,眼神有些恍惚,忽然道:“你不是叶轻歌,你是谁?” 叶轻歌轻慢的笑,不说话。 楼氏恍然回神,不由自嘲。眼前女子不是叶轻歌是谁?她当真是糊涂了,竟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对,是你的父亲。”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眼神里划过算计得逞而快意的光,“他以为你大哥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呵呵…” 她轻笑,不知道在笑自己的计划完美还是笑那个男人的愚蠢,亦或者这些深宅女子的悲哀。 “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喜欢你的时候什么都能答应你,不喜欢的时候就弃如敝屣。” 叶轻歌目光静寂而飘渺,似乎有那么一刻的怔忪,继而讽刺一笑。 “你若早些明白,也不至于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楼氏不置可否,说了这么多,她倒是慢慢冷静了下来。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杀临安公主?” “你错了。”叶轻歌漫不经心道:“表姐是你杀的。” 楼氏嗤笑,鄙夷道:“叶轻歌,都到这个时候,你还在我面前演什么戏?你既然都看得如此分明,自然也猜到我今日能够出狱全靠临安公主,我没理由杀她。倒是你,许是替你母亲报仇,母债女偿?如果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 叶轻歌没解释,有些事情她自己明白就好,犯不着对任何人解释。 “说吧,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事到如今,楼氏也不再负隅顽抗,而是冷静的和她谈条件。 “只要你放过我的女儿,并且保证给她一个锦绣前程,我可以答应帮你脱罪…” “脱罪?” 叶轻歌轻轻呢喃着这两个字,眼神微微讥嘲,漠然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你比我清楚。” 楼氏被驳得一噎,仍旧高傲抬起下巴道:“那又如何?杀人的是你,你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如若不然,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在这儿和我谈条件?”叶轻歌低头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 “有些话你没说出来,我是不会让你死的。不过要怎么说,你得听我的。” …… 吱呀—— 叶轻歌打开门走了出去,在外等候的长宁侯和老夫人立即转身。 “轻歌,如何了?” 长宁侯大步上前,“她说了什么?” 叶轻歌看着老夫人紧抿的唇和深沉的眼,淡声道:“父亲,她现在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侯府。” 长宁侯浓眉紧蹙。 老夫人断然道:“不行,此事事关侯府存亡,必须当断则断—” “是要断。”叶轻歌不紧不慢的说道:“祖母可别忘了,她今日回府可是圣上之命,且在此之前她是嫌疑犯,大理寺中还有报备。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侯府,大理寺那边不好交代。” 老夫人沉默。 叶轻歌分析得有道理,这件事早已不再单纯,但凡涉及到朝权,若有半点差错,都有可能触及帝王禁忌。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那你说,该怎么办?” 老夫人脸色并不好看,楼氏是死有余辜。但扒出和推动这些事的人,却是叶轻歌。现在连她都有些迷糊了,不知道叶轻歌到底想要做什么。若只是想要报仇,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何必要如此拐弯抹角?而且这个孙女的手段,连她都不得不惊叹佩服。 “她本是囚犯,不过因为‘怀孕’才会被恩赦回府。既然已经查出她是假孕,断然没有再继续逍遥法外的道理。如今只能把她送回大理寺——” “你疯了?”老夫人低怒的打断她,上前两步,沉沉道:“你忘记她刚才说什么了?若放她出去,你还想不想活了?” 叶轻歌微笑,“祖母多虑了。” 老夫人皱眉,“什么意思?” “有些真相,并不如眼睛所看到的那样简单。”叶轻歌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总之请祖母放心,很多事情不是靠遮掩就能够解决问题的。事关己身,我知道该怎么做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老夫人仍旧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她。 “你打算怎么做?” “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老夫人讶异的和长宁侯对视一眼,心中都有着同样的惊疑和不解。 叶轻歌又道:“今夕不同往日,父亲和祖母应当明白,侯府早已处在风口浪尖上,很多事情不宜拖延,否则夜长梦多。” 长宁侯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以及楼氏那些温柔背后的阴暗,再想想女儿从前木讷懦弱的性格,怎么看也不像是不顾廉耻与人有私又胆大妄为杀人灭口的恶毒之人。 他沉吟一会儿,便道:“好。” 老夫人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也没说的转身离开。 长宁侯亲自带人将楼氏送去了大理寺。 …… “大小姐,救命啊,大小姐,救救奴婢…” 门外传来急切的追赶声和海棠的哭喊声,撕心裂肺而悲苦绝望。 叶轻歌就靠在美人榻上,听见外面的声音,蹙了蹙眉。 画扇会意的说道:“小姐,您先休息一会儿,奴婢去将她们赶走就是…” “不用。”叶轻歌慢慢坐起来,“让她进来。” 画扇一怔。 “是…” 她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海棠走了进来。 海棠一踏入门口就直接跪了下来,隔着珠帘对叶轻歌磕头。 “求大小姐开恩,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啊…”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尚且还没从跃入枝头的喜悦回过神来就被打入无间地狱。从皖松阁离开后,老夫人果断而残忍的将当时在场的下人全都一个个处死。她好不容易才挣扎着逃到了潮汐阁,已然浑身狼狈满脸泪痕。 “奴婢不想死…” 叶轻歌静静的坐着,没出来。 “海棠,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 海棠一怔,美丽的容颜上泪痕斑斑,凄楚而可怜。 “奴婢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奴婢只是…只是按照小姐的吩咐去给侯爷送茶,是小姐让奴婢去的…” 叶轻歌笑了,“我只让你给父亲送茶,可没交代你其他的事。” 海棠呆住了,随即激动的想要上前,却被画扇按住肩膀无法动弹。她凄厉的大喊,“小姐,您不可以过河拆桥,明明是您让我去的,明明是您授意。您利用奴婢扳倒了夫人,怎么可以就这样置身事外…” “放肆!” 画扇历喝一声,一脚踩在她背上,直直将她踩趴下去。她啊的一声痛呼,换来画扇的冷嘲热讽。 “谁给你的胆子赶脚质问主子?还有,如今侯府没有什么夫人,那可是皇上御旨亲授。你敢抗旨不遵,莫不是嫌阎王殿里太过冷清寂寞,想拉着你的父母一起跟你陪葬?” 海棠被那一踩险些背过气去,刚好哭喊可怜,被画扇这一通冷言警告威胁,却是惊得再也不敢喊冤,只是流着泪惊惧的看着仍旧端坐不动的叶轻歌,无言的求救。 叶轻歌遥遥看着她,温言道:“海棠,人要为自己所做的任何事负责。无论是善还是恶,无论是对还是错。你说得对,我是利用了你。但你若安于本分,又怎会胆大的勾引我父亲?你若没有点野心,怎会乖乖的去书房送茶?即便是我的吩咐,你多少也该知道那样于理不合。可你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答应了,甚至还特意去换装打扮。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我想,不用我再拆穿吧?” 海棠浑身发冷,目光里闪烁着心虚、不甘、贪婪、虚荣…最后都化作美梦破碎的绝望。 “那日在荣安堂,小姐向老夫人要来奴婢,奴婢以为…” “以为什么?”叶轻歌端起茶杯抿了口差,道:“以为我要许你富贵荣华扳倒楼氏?呵呵…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即便我容不得楼氏,难道就容许你坐大掌控侯府么?”她摇头叹息道:“人有上进心有野心并没什么错,错的是,你被眼前的利益蒙了眼看不见这荣华背后的杀机。况且如此目光短浅之人,即便没有今日之事,也会死在其他人手上。你应该还记得刚才在楼氏的屋子里自己说了什么吧?呵~你倒是聪明,知道把握时机把楼氏一脚踩到底。如此心狠手辣不给人任何退路的人,当自己落到那般地步,也没资格怨恨别人不给你退路。” “楼氏如此,你也如此。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你可以在她人落难的时候落井下石,自己落难的时候就不要怪别人雪上加霜。” 海棠完全傻了,怔怔的看着叶轻歌。 叶轻歌重新倒下去,懒懒道:“下辈子投胎擦亮眼睛做人,若没那个能力就本本分分,别贪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画扇,带她出去。” “是。” 海棠的呼救声刚出口已经被画扇点了穴道强行带了出去,门外等候处置海棠的婆子立即接手了她的命运。 断肠毒下肚,她哭泣着倒在地上挣扎,美丽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红色的血从唇角溢出,在地上染出一朵绚烂的梅,似乎在悼念才逝去不久的冬天。 痉挛的痛达到极致,她睁大眼睛,慢慢停止了挣扎,再也无法动弹。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间。 叶轻歌半阖着眸子,叶湛见到海棠的时候,想必脑海里也浮现这两句诗吧。 那年春雨朦胧,庭前海棠花娇艳似霞,拂过重重而过的女子衣摆,独留浅浅幽香,回味无穷。 …… 画扇走进来,“小姐。” 叶轻歌站在桌边,随手拿起一个红色封贴扔了出去。 “把这个送到容昭手上。” 画扇接住,“是。” 她说完就出去了。 叶轻歌低头看着宣纸上写的几行字。 卢国公府、广陵侯府、长宁侯府、郭府、永兴侯府、工部尚书府、兵部尚书府。 她提笔沾朱砂,在卢国公府几个大字上划下红色的痕迹。 第一步,卢国公府,覆。 …… 长宁侯带着楼氏去了大理寺,原本想对程佑说明缘由后去晋王府找容昭。因为他如今被勒令在家休息不许上朝,无法进宫,再加上这件事是容昭在处理,只能通过容昭进宫向嘉和帝禀报缘由。却不想,容昭正在大理寺正厅审问兰芝。 容昭见到他,倒是有些意外。目光落在他身后被捆绑的楼氏,又挑了挑眉。 “长宁侯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长宁侯理了理思绪,正在想该怎么开口解释。程佑上前几步,低头在容昭耳边说了几句话。 “侯爷,是这样的…” 容昭听了以后再次看了楼氏一眼,见她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一副早已认命的样子。 他笑了下,慢悠悠的喝茶。 “这倒是奇了,听闻长宁侯府有个贤惠的主母,是以府中一向平郎。不成想这才短短三天不到,竟接连出了这么多事儿。”他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又似淡淡讥嘲,“有能耐串通太医做假,本事倒是挺大的,难怪你那嫡长女会被赶出家门。长宁侯这治家之道,可着实不怎么样。” 长宁侯有些涨红,尴尬道:“侯爷说得是,下官无能,未能约束内眷,才致使这恶妇做出那些伤天害理之事,给侯爷添了许多麻烦。是下官的不是…” 容昭放下茶杯,打断他。 “行了,本侯只管职责所在范围内的事。至于你的家事,本侯没兴趣。” 长宁侯碰了软钉子,只能讪讪道:“是。” 容昭这才看向楼氏,淡淡道:“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楼氏眼神呆滞,麻木的说道:“贱妾楼氏,伏法认诛。” 容昭又挑了挑眉,“你承认买凶杀人了?” “是。” 楼氏显然已经不再分辨,不等容昭审问,自己就开口如竹筒倒豆子般的把自己做的那些事儿全都说了出来。 “贱妾狭隘,不容叶江氏,买通产婆使其难产而亡。此其一!后又杀害世子,此其二!三年前…” 听见前面两条本已面容愤怒的长宁侯听到三年前,顿时看向她,眼神凌厉。 容昭眼神微动,“继续说。” 长宁侯不得阻止,只得警告的看着楼氏,提醒她别乱说话。 楼氏咬了咬唇,想起自己的女儿,不得不认命道:“三年前广陵侯府世子之死,亦是贱妾所为…” “你说什么?” 长宁侯不可置信而满含惊怒悔恨的声音响彻而起,他死死的瞪着楼氏,恨不得将她剥皮抽骨。 容昭眼神深了深,就连旁听的程佑也有些惊讶。 “你是说,三年前广陵侯世子之死并非意外,而是你所为?” “是。” 楼氏点点头,看了眼兰芝。 “贱妾不容大小姐荣华,无奈有安国公府阻拦,一直无法动其分毫,打算另谋其法。三年前,妾带大小姐祭奠叶江氏,回来的时候大雨倾盆,只得于长亭躲雨。不想巧遇广陵侯府二公主宋至贤…其实不是巧遇,是…是妾身差人给宋二公子带了话。想…想借此污大小姐清白,令她蒙羞不容于世…” “你这个贱妇。” 长宁侯再也听不下去,一脚就踢了过去。 “你竟如此迫害轻歌,你…” 他还要动手,容昭一个冷眼扫过去。 “长宁侯,这里是大理寺,不是你的侯府,请注意你的言行。” 长宁侯猛然一惊,忙拱手请罪道:“是,是下官失态,请侯爷恕罪。” 容昭没理他,沉声对楼氏道:“继续说。” 程佑早就让师爷在旁记录。 楼氏被长宁侯那不带感情的一脚踢得险些内伤,勉强跪坐起来,喘了几口气才又说道:“大小姐幼承庭训,自是对陌生男子避而远之。宋二公子对大小姐倾慕思之,奈何知晓其为兄长未婚妻,不敢僭越。” 她顿了顿,似乎在整理言辞,而后低声道:“婚期将近,广陵侯夫人带大公子来侯府交换庚帖。七日后,广陵侯府来下聘。大公子却骤然染疾,便由二公子代替。在府中刚好遇见大小姐,大小姐谨记闺德,不敢有丝毫僭越,故而离开。二公子却生了歹念,私下与妾商议。妾左思右想,借口为大小姐添妆带她出门,在约定的时间相见,并且支开了兰芝,然后再着人传信给大公子…” 长宁侯越听脸色越黑,若非此地不合时宜,他真想掐死这个女人。 “大小姐察觉上当本欲离开,二公子却纠缠不放。正在这时候,大公子来了,误以为两人有私,当场便气得吐血。大小姐受了惊吓,不知所措。二公子发现事迹败露,便推脱是大小姐勾引他。大小姐羞愤欲死,二公子情急相救,大小姐用力推开他。刚巧就撞在了大公子身上,彼时大公子身体孱弱,又受了刺激,这一撞,便跌入湖中,溺水而亡。” 气氛凝重,容昭皱紧了眉头,程佑则是面露震惊和不可思议。 长宁侯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楼氏怒骂:“你胡说八道。轻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推倒宋至贤?还有,当时你不是也在场么?为什么不让人相救?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定是你们合谋,陷害轻歌不成,又污蔑她杀人。事后还让下人告之我说轻歌不遵妇德与人偷情并杀人灭口,鼓动我赶她出府…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竟…” 他说着就要动手,程佑道:“长宁侯且慢,此事疑点重重,还有待调查,你且勿冲动。” 长宁侯忍着怒气,冷哼一声。 “还有什么可调查的?这毒妇已经承认,一切都是她的奸计…” “长宁侯。”容昭懒散的开口了,“你自己的女儿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出了事儿你不相信她还把她赶出家门,即便有奸人算计,你也有忽视和纵容之责。” 长宁侯被驳得哑口无言,讪讪不语。 容昭又转向楼氏,“还有什么?全都说出来。” 楼氏面色晦暗,低着头不急不缓的说着:“侯爷说得对,当时大公子身边有侍从跟随,本欲相救,是妾派人阻拦,后又杀人灭口。当时二公子已经昏迷不醒,等醒来后一切已成定局。再后来,就像侯爷说的那样。大小姐以为自己杀了人,惊慌失措,悔恨不已。因涉及命案,此事不可声张,老夫人便下令将大小姐身边的下人全都处死,就连妾身边的人也无一生还。又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彻底毁了大小姐清誉,妾便让人放出流言说大小姐命格不详,克母克兄克死未婚夫…安国公府以为大小姐悖逆伦常,杀人害命,对大小姐失望之极,至此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这么说,宋至修之死,乃是你间接所为?” 容昭平静的问。 楼氏点头,“是。” “他溺水而亡,广陵侯府难道不怀疑?” 楼氏抿唇,“此事本就不光彩,二公子又是当事人,自然会想方设法隐瞒。深宅大院,这些事情很简单,也很容易。”她唇边溢出一丝讽刺,“况且广陵侯府就两个嫡子,大公子死了,二公子理所当然继承侯府。如此百里而无一害的事,他自然要想方设法的擦干所有痕迹。” “所以三年前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因为‘不能说’而被灭口?”容昭挑眉道。 “对。” 楼氏深吸一口气,“妾虽痛恶大小姐至极,但她与妾之骨肉本为姐妹,一脉相承,荣辱与共。若她闺中失德又狠辣杀人之事被外人知晓,妾之女儿亦会受连累。故而妾不得不收手,留她一命,只将其逐出家门。” 长宁侯已经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胸腔内聚满了怒火和愤恨,以及深切的后悔和愧疚。 三年前他以为叶轻歌不知廉耻与宋至贤偷情被宋至修发现后又狠心杀人灭口,他震怒,才将她赶去了水月庵。 没想到,这一切居然是楼氏这恶妇的毒计。 “你以为轻歌被逐家门前程已毁,却没料到先帝圣恩赐婚,你心怀不愤所以派人刺杀,是不是?”长宁侯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出这个问题。 楼氏嘴唇颤抖着,却没否认。 “是。” “你——” 长宁侯几乎是暴怒。 容昭又问:“三年前你苦苦隐瞒,为何今日要坦白?” 楼氏咬牙,眼底迸射出仇恨的光,最后只得凄楚一笑。 “大小姐说得对,因果循环,善有善报,恶有恶果。我犯的错,老天却报应在了我女儿身上。”她哆哆嗦嗦着说道:“我怕若再不还大小姐清白,那么我的女儿…” 明眼人都知道这种理由很牵强,容昭却没问,而是站起来,走到兰芝面前走了两步,突然道:“还是不愿意说?” 其他人不解其意,兰芝抿着唇。 “侯爷在此,穆襄侯对小姐有何疑问,大可以询问侯爷。” 容昭喝的一声,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竟真的去问长宁侯。 “叶侯爷,本侯有一个关于你女儿的问题想要讨教,不知是否方便?” 长宁侯有些惊讶,想着女儿和容昭有婚约,多了解自然是好的,便欣然答应。 “侯爷请问。” 容昭的问题很简单,“刚才听…听侯爷妾室的说法,叶大小姐是个单纯不谙世事的闺中小姐。可据本侯观察,贵府大小姐乃是个有勇有谋秀外慧中的女子,且丝毫没有怯懦木讷之象,反倒是比一般的贵族千金更为雍容典雅。这与楼氏所说,可一点不符合。” 还未等长宁侯说话,兰芝便沉稳道:“小姐三年前遭此劫难本就极度委屈绝望,在去水月庵那日又险些丧命,几度打击,醒来后性情大变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侯爷与小姐不过两面之缘,如何能断定小姐为人?” 容昭又是一声轻笑,“好,既然你说本侯武断,那你就说说,你家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兰芝抿着唇,没想到容昭欲擒故纵套她的话。眼见这男子华艳的眉目下看似无暇的黑瞳,实则一望无际的黑暗,看不出他任何情绪。 这个人,他不单单是王爵世子,不单单是三军统帅,也不仅仅是一品军侯。他还是…帝心忌惮的深沉少年。 “侯爷若想了解小姐为人又有何难?如今侯爷与小姐有婚约在,日后成婚,朝夕相处,自己亲眼看见的,总比奴婢一面之词来得可靠。” 容昭呵呵一笑,“你这丫头倒是伶牙俐齿,难怪你家小姐给你如此重任。” 他负手又来回走了两步,漫不经心道:“长宁侯,看来你这个做父亲的,也不了解你女儿呢。” 长宁侯被说得面色有些涨红,支支吾吾道:“小女素来恭谨端厚,知书达理…” “可这么个恭谨端厚知书达理的女儿,你却对她不闻不问任她为奸人所害,还将她赶出家门任人欺辱。”容昭不紧不慢的接过话,忽然话音一转。 “你女儿有痼疾你可知?” 长宁侯明显一怔,就连兰芝也是微微诧异。 容昭不动声色的将两人的神色收敛眼底,“她每逢十五月圆之夜会心痛如绞,甚至还自虐缓解疼痛直至子时过后才恢复正常,这些,你这个做父亲的,可知道?” 淡漠的语气,却是带血的质问。 长宁侯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这…” 果然如此。 容昭眼神微暗,淡淡移开视线。 “程大人,供词都写好了?” 程佑这才回过神来,忙接过师爷递过来的供词,恭敬道:“侯爷,请看。” 容昭淡淡扫了眼,“让她画押,然后收监,本侯现在进宫向皇上复命。” 程佑点头,让人拿来纸笔和印尼。 楼氏看着那供词,嘴唇有些发白,想到自己的女儿,咬牙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了手印。 程佑让人将楼氏关押大牢,又请示道:“侯爷,那这丫鬟…” “一同收监,隔日再审。” “是。”程佑弯腰,道:“下官这就着人给侯爷备车。” …… 从永寿宫出来以后,嘉和帝便去了温贵妃的重华殿,温贵妃盛装前来迎接。 “臣妾参见皇上。” 嘉和帝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起来吧。” 温贵妃敏感的察觉他今日心情不大好,默不作声的跟在身后,并且挥退了下人。来到前厅,她体贴的给嘉和帝斟茶。 “皇上今日是否有烦心事?” 嘉和帝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些疲倦。 “是啊,烦心。家事国事天下事,哪件事不烦?” 温贵妃敛下眸子,美丽的容颜上扬起温柔的笑,然后走到他身后,给他捏肩。 “皇上日理万机定是太累,臣妾给皇上揉揉筋骨,消除疲惫。” 嘉和帝嘴角噙一抹笑容,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坐下来。 “不用了,过来陪朕说一会儿话。” “是。” 温贵妃是个美人,不同于皇后的张扬艳丽,也不同于清妃的淡如雏菊冰雪若莲,而是一种安静而柔婉的美。她身上有一种宁和的气息,让人觉得舒心。每次嘉和帝心情烦闷的时候,就会来重华殿。 “朕刚才去了永寿宫。” 温贵妃静静的听着,并不插话。 嘉和帝默了默,将刚才在永寿宫发生的事告诉了她,末了又问她:“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温贵妃对眼前的少年帝君十分了解,深切知道他是怎样一个独断专横的人。此番看似询问于她,实则暗含几分试探。 她眸光温和,道:“皇上宽厚,那楼氏虽是被指证暗害嫡女,但腹中孩子到底无辜。臣妾听说长宁侯已过不惑之年,至今未有子嗣。楼氏腹中的孩子若是个男孩儿,虽是庶出不能继承侯府,到底对长宁侯也稍感安慰。” 嘉和帝眼底微光闪动,勾唇一笑。 “还是爱妃懂事。”他温柔的拉过她的手,若有感叹道:“清妃要是有你一半明事理就好了。” 温贵妃抿唇微笑,“清妃妹妹到底是安国公府所出,和长宁侯府大小姐是表姐妹,自幼便交好。如今出了这种事,她心中愤懑又担心叶姑娘受楼氏欺压,难免性子急了些。臣妾相信,清妃妹妹也不是故意冲撞皇上。皇上您大人大量,便绕过清妃妹妹这一次吧。” 嘉和帝笑了笑,若有感叹道:“若是后宫人人都如你这般大度宽和就好了。” 温贵妃很是知书达理道:“皇后娘娘威慑六宫,臣妾等心服口服。” 说起皇后,嘉和帝眼神深了深,没说话。 正在这时,外面有宫女求见。女官言棠低头走出去,不一会儿走了进来,低声在温贵妃耳边说了几句话。温贵妃诧异,“当真?” 言棠点头,“是。” 嘉和帝眯了眯眼睛,状似无意的问道:“你们主仆俩在说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的?” 温贵妃挥手示意言棠退下,面色有些犹豫。 “皇上,宫里传进了些流言。” 嘉和帝皱眉,“什么流言?” 温贵妃想了想,还是小声说道:“也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流言,说三年前广陵侯世子之死乃是人为。凶手…便是长宁侯府大小姐叶轻歌。” 她边说边看嘉和帝神色,见他没动怒的迹象,便继续道:“宫里传得绘声绘色的,臣妾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是听说三年前长宁侯府大小姐不知怎的与二公子相识,并且有了私情。但两府婚事却是长辈所定,不可更改。叶轻歌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狠心杀了广陵侯世子…” 嘉和帝皱紧了眉头,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里划过一丝厉色,骤然站起来往外走。 温贵妃赶紧伏跪于地,“臣妾恭送皇上。” 嘉和帝已经走出门外,远远的听见他的吩咐。 “传旨,命广陵侯火速进宫——” “是。” …… 温贵妃慢慢抬头,眼神里有一种智慧的光芒在闪烁。言棠扶着她站起来,边往回走边低声道:“娘娘,万一被皇上发现…” “怕什么?” 长长的裙摆拖在地面上,逶迤生姿。 温贵妃的声音依旧不温不火,却难掩精明。 “流言不是从本宫这里传出去的,就算皇上要查也查不到本宫头上。”她嘴角一勾,丹唇朱红,艳丽无匹。 “咱们那位太妃娘娘大抵是狗急跳墙了。竟如此冲动,若此事乃虚构,只怕…”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深宫之中,自有生存法则。她只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就行,其他的,交给那些人自己去解决。 “你下去吧,本宫进去休息一会儿。” “是。” …… 容昭进宫的时候,刚巧碰见广陵侯从御书房出来,面色铁青而愤懑,额头青筋暴露,满身的怒气毫无抑制。 “宋侯爷这是怎么了?” 广陵侯形容急切,根本没看见容昭,咋一听见这声音,倒是怔了怔。随即稍敛怒容,拱了拱手。 容昭挑眉,道:“你在这儿正好,本侯刚在大理寺审问了楼氏,其中有一命案涉及贵府三年前去世的大公子…” “侯爷不用说了。”广陵侯沉声打断他,“今日老臣进宫便是为此事。” 容昭有些讶异,“你知道了?” 他刚才审问了楼氏,按理说消息还没这么快传出来才是。 广陵侯嘴角扯出一抹冷意,“长宁侯府出了个没教养的女儿,行了那不轨杀人之事,以为杀人灭口就能一手遮天。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麻雀飞过都还有影子。她杀了人,岂能这么轻易的被抹去痕迹?”他看向容昭,神情带了几分凉薄之意,“穆襄侯,莫怪老夫没提醒你。那叶轻歌非但不敬不孝且行为举止丝毫不遵妇德,水性杨花人尽可夫,被犬子发现以后为了掩盖真相还狠心杀害。” 他愤愤道:“可怜贱内当年与叶江氏交好许下这门婚事,早知她无兄无母无所依靠,我和夫人也未曾嫌弃。不曾想她自己德行败坏不知检点,还对犬子下此狠手,简直是胆大包天丧心病狂。此等毒妇,若不诛杀,难解老夫心头之恨。”他冷笑,“我道他长宁侯怎么狠心将女儿赶出门三年不闻不问,原来是为了掩盖杀人真相。他倒是打得好算盘。以为把叶轻歌送出府就算了事了?哼,没那么简单。” 容昭皱眉,“宋侯爷大抵是误会了…” 他刚要解释,广陵侯却又对他抱拳道:“先帝不知那毒妇真面目,适才赐婚于侯爷。可如此不仁不义不敬不孝之人,若娶之,只怕祸患无穷。老夫言尽于此,侯爷珍重。” 他说罢就要离去,容昭拦住了他。 “宋侯爷,此事恐怕你有所误会,本侯有确切证明此事非叶轻歌所为,正要向皇上禀报。”他音色淡淡却自有说服力,“本侯理解宋侯爷丧子之痛,但皇上既召侯爷入宫却并没有下达任何处置圣旨,想必侯爷所知均为臆测。既无证据,缘何下此论断?” 广陵侯一怔,随即想起那些流言,眼色又冷了几分。 “所谓无风不起浪,若她叶轻歌清清白白,为何长宁侯府要将她赶出府?对了,安国公府可是她母族。若她当真被冤,安国公老夫人为何对此不置一词?可见是她自己做了亏心事,安国公府才会对她漠不关心。” 容昭难得跟他分辨,冷声道:“你若不信可以去大理寺找程大人拿楼氏的供词,她已经交代清楚,杀死你儿子的真凶,是她。什么德行败坏水性杨花也都是楼氏一手安排。宋侯爷,你是朝廷栋梁,官拜一品。当知明理是非,公道黑白。女儿家的清誉关乎性命,侯爷当得慎言。” 广陵侯一滞,方才听闻此事他也是怒火攻心。此时容昭这么一说,他倒是有了点理智。要说叶轻歌是他的未婚妻,那女子私德有亏,最该愤怒的是容昭才是。若非有确切证据,容昭不会如此笃定。 心下几分思量,他斟酌的问道:“侯爷此话可当真?” 容昭淡淡道:“你若想知道真相,就跟本侯去御书房。” 他说完便朝御书房而去。 广陵侯略一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 嘉和帝看见容昭,显然有些讶异,不过听闻容昭禀明了前后因果,神情就渐渐变得凝重。 “原来是这样。” 容昭道:“皇上,此时微臣才调查清楚,却有人子虚乌有扰乱人心,且从宫中而起,想来这传谣言的人出自宫中。” 嘉和帝眯了眯眼,沉思一会儿,看向广陵侯。 “宋爱卿,此事涉及令郎性命,你如何看?” “这…”广陵侯有些犹豫,虽然容昭信誓旦旦,但空穴来风必然有因… 这时容昭又漫不经心道:“据本侯所知,宋侯爷的两位公子都是懂些拳脚功夫的,又怎会轻易被一个柔弱女子推倒而没反抗的能力?想来这其中定有蹊跷。” 广陵侯眼皮子一跳,随即明白容昭在提醒他若不适可而止还要拖叶轻歌下水的话,那他另外一个儿子可能也保不住。他在心中权衡利弊一番,终是咬牙道:“老臣觉得穆襄侯说得有道理,那楼氏罪行累累且人证物证俱在,若有心陷害大小姐,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这事儿着实有些怪异,依老臣看,是否命刑部再审?毕竟小儿的命案已过三年,算是重大事件,刑部那边总是要报备,一切按章程行事才可…” 嘉和帝知晓他打的什么主意,欣然应允。 “好。” 他道:“待会儿朕让董朝恩随你去刑部宣旨,将此案交由刑部处理。” 广陵侯面色稍缓,“谢主隆恩。” 容昭瞥他一眼,眼底隐隐讥诮,也不反对,而是道:“皇上,既然此事还有待商榷,那些谣言便应就此终止。不然长久下去,怕是坏了叶姑娘声誉。要知道,那楼氏居心不良早已败坏她名声。如今好不容易证明她是清白的,没道理让她再被流言所诬。皇上英明圣裁,必会还世人一个公道。” 广陵侯皱了皱眉,因为儿子的死,他对叶轻歌的厌恶和仇恨早已根深蒂固。即便叶轻歌不是杀人凶手,在他看来楼氏的嫉妒阴狠之心也是因为她。此刻听闻容昭字字袒护,便有些不悦。 嘉和帝倒是挑了挑眉,黑眸闪烁着精锐的光,然后嗯了声。 “此事由内宫而起,现在应该还没传到宫外,朕立即让皇后调查终止谣言。” 广陵侯嘴角含着笑,皇后只怕对叶轻歌恨之入骨,这当口怎么可能会帮她?他想起先帝留下的那一道赐婚圣旨,目的就是为了羞辱容昭。如今叶轻歌的一切污名即将洗清,那也就没什么羞辱可言了。而长宁侯府勋贵名门,和晋王府强强联姻,日益鼎盛。皇上怎会允许? 想到此,他便拱手道:“皇后娘娘威慑六宫,定能平息谣言还宫中一个清净。” 容昭神色淡而微冷,“皇后娘娘纵然大公无私,圣裁独断。但偌大后宫,人多口杂,难免有小人作祟。且此事还未公布,纵然大理寺卿程大人都还将此事书写成奏上达天听,旁人又是如何得知?还流传到宫中。显然有人居心叵测,早已暗中作怪,目的不止要阻拦大理寺查案,更甚者扰乱超纲扰乱后宫。后宫平静多年,却突逢此大乱,皇后娘娘措手不及之下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穆襄侯此言差矣。” 广陵侯打断他,“不过几句谣言而已,如何便能扰乱朝堂扰乱后宫了?侯爷也太过危言耸听了吧。” 容昭神情依旧冷淡,“今日早朝还好好的,下午便流言四起,而且还是在楼氏被重新关押以后。很显然,放出谣言的人是楼氏的帮凶。至于流言的危害有多强,观之三年前叶大小姐不容家族便可见一斑。更何况是此等杀人命案?至此,宋侯爷还觉得是本侯危言耸听?” 广陵侯一噎,不服气的反驳。 “此一时彼一时,侯爷切莫混淆视听。” “的确仅是不同往日。”容昭懒懒道:“只是今日情景更为严重些罢了。” 广陵侯眼神一沉,刚欲开口,容昭又淡淡道:“对于宋侯爷来说,或许一个女主清誉不算什么,自然了,在你心里,你儿子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但将心比心,若宋侯爷的女儿也被人如此污垢,宋侯爷还会觉得无足轻重不足挂齿?” 广陵侯面有愤色,“小女养于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未曾有任何德行缺失…” “自然。”容昭又不急不缓的接过话,“那是因为宋侯爷的女儿生来便是千金贵体,再加上有父母庇护,自是无人敢冒犯。” 广陵侯被他连讽带刺的话驳得哑口无言,面色涨红。 眼看差不多了,嘉和帝便道:“好了,你们也别再争了。多大点事儿,非要争个脸红脖子粗才满意?你们都是朝中大员,肱骨之臣,平日里要是有时间就多多关心国家大事。那些什么谣言,不过就是一些碎嘴的女人没事嚼舌根罢了,也值得你们如此争锋相对?” 广陵侯连忙躬身惶恐道:“皇上教训得是,微臣知罪。” 容昭却神情懒散未有任何愧色,反而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皇上,那叶轻歌可是皇伯伯赐给微臣的未婚妻。她被人构陷,也就是在打微臣的脸。当着微臣的面就有人如此恶言侮辱,背着微臣还指不定有多过分的言辞呢。她母亲兄长早逝,比不得人家有父母庇护,那微臣这个未婚夫自是要护着她。” 广陵侯听着他这番指桑骂槐的话,脸色就沉了下来。 “侯爷这是说得什么话?老臣只是就事论事,何曾恶言侮辱侯爷的未婚妻?” 容昭看也没看他一眼,凉凉道:“本侯可没指名道姓,宋侯爷要对号入座本侯也没办法。” “你——” 广陵侯气得吹胡子瞪眼。 嘉和帝面色已有不悦,“别吵了。” 广陵侯未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是。” 嘉和帝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容昭,道:“你的意思是,此事由皇后彻查,但还得有人协助?” 容昭点头,“正是如此。” 嘉和帝眉梢微动,“可如今后宫中太妃凤体抱恙,怕是不便处理此事。况且如此大动干戈,难免引得后宫中人心惶惶。” “太妃凤体抱恙,不是还有温贵妃么?”容昭道:“温贵妃和皇后娘娘协理后宫已非一朝一夕,当得此大任。若皇上还有顾虑,还有清妃。她和叶轻歌是表姐妹,必会为她洗刷污名…” 他还未说完,嘉和帝就道:“清妃已经被禁足了。” 容昭佯装讶异,“为何?清妃不是才被皇上免了禁足么?” 嘉和帝想起上午在永寿宫发生的事儿,脸色就有些奇怪,而后叹息一声。 “罢了,也没什么大事,如今想来也是朕委屈了她。”他向后靠了靠,“朕随后便下令解她禁足,让她和温贵妃一同协理皇后处理此事。” “还有一件事。”容昭不急不忙,道:“为楼氏诊出喜脉的,乃是宫中太医。” == 出了御书房,广陵侯神色有些阴霾,阴阳怪气道:“老臣从不知,穆襄侯竟是如此怜香惜玉之人。” 容昭不客气的接收,“过奖。” 广陵侯气结,忍不住讽刺道:“世人皆知侯爷是个情深意重之人,昔日对燕宸公主如此,没想到今日对叶轻歌也不遑多让。” 容昭脚步一顿,面色明显有些僵硬。 见此,广陵侯心情大好,笑道:“想来望月楼的酒的确是个好东西,不然侯爷也不会沉迷三年后幡然悔悟。”他抱拳恭喜道:“侯爷能一改往日颓废,是我北齐之福,想必晋王也颇感欣慰。” 容昭眼神一点点沉下来,笼罩着沉沉压抑的阴霾和微微杀气。 广陵侯察觉到了,也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好惹的,再加上如今心里的气也算顺了一大半,便适可而止道:“老臣家中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颇有些春风得意而趾高气昂的离去。 容昭站在原地,右手放到背后,渐渐紧握成拳,显然在压抑着翻涌的情绪,随即冷笑一声,大步离去。 走出宫门,刚上了马车,他准备假寐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眼底冷光一闪。骤然伸手,接住飞来之物。 “世子。” 玄瑾在车外低唤了声。 “无事。” 容昭看着手中的红色帖子,皱了皱眉,打开。 “今日亥时,望月楼天字一号雅间,共谈要事,届时可解侯爷心中所有疑惑。” 叶轻歌拜上。 ------题外话------ 推荐好友暮阳初春新文《医妃权谋天下》 她,名震亚洲惊才绰绝的女军医,因一场蓄意谋杀,车毁人亡…… 她,原本应为相府最尊贵的嫡女,却因天生聋哑被家族嫌弃。 歹毒后母夺她娘亲正妻之位,谋算娘亲留她丰厚嫁妆,抑郁而死 一场计谋,一纸赐婚 胞妹入宫为后,她却被送往蛮荒苦寒之地 成为瘫子病王之妃, 再度睁眼,她成了她,风华席卷天下 ——他是我夫君,若谁想谋算,暗害,我必人人诛之 ——她是本王今生唯一的妃,若她有半根发坠地,本王必将山河踏碎,世人活刮 …… 第四十七章 叔嫂有染,珠胎暗结 半个时辰前。 凤銮宫。 啪—— 上好瓷器一应碎落在地,尖锐刺耳,却掩盖不了女子愤怒至极的怒吼声。 “又是叶轻歌,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叶轻歌为难我。”美丽的容颜因嫉妒而扭曲,涂满凤仙汁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划破了皮,染了血迹斑斑。 “她有什么好?值得他如此维护在意?容昭——” “娘娘。” 花若徒步走进来,看着疯狂嘶吼的女子,轻轻一叹。 “您失态了。” 皇后面容阴暗眼神冰冷至极,闻听得这句话,嘴角噙起深深嘲讽,踉跄的后退,而后泪水爬满了脸颊,凄楚而荒芜。 花若走进去,对跪在地上的一众宫婢道:“你们先出去,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 宫人们依次退了出去,整个大殿顿时空荡荡的,华丽得有些森冷和寂寞。 皇后背对着她,有些失神。 “娘娘。”花若来到她身后,低声道:“这里不是丞相府,是皇宫,您的言行举止都有整个后宫盯着,切不可大意。” 皇后自嘲一笑,“打从我进宫开始,这是你说得最多的话。除了这个,你就不能说点其他?” 花若不卑不亢道:“奴婢是丞相指派近身伺候娘娘的女官,提醒娘娘的仪态德体乃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 皇后慢慢转过身来,沾满泪痕的脸容颜艳丽,却憔悴暗淡,似那不堪风雨的花朵,恹恹而毫无亮彩。 “花若。”她怔怔开口,“你说,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是喜欢燕宸么?怎么突然就移情别恋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女人?”她慢慢的坐下来,神色凄苦,“为什么,这天底下,他可以喜欢任何人,独独不将我放在眼里?在他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泪水从眼眶滑落,颤抖的划过唇角,苦涩顿时溢满口腔。 “娘娘。”花若心有不忍,小声道:“时间可以淡化治愈一切伤痕,穆襄侯已经走出来,娘娘您也该学会放下。何苦这般心思过重,让自己痛苦呢?” “放下?” 皇后呵的一声笑,神情越发的悲苦。 “这世间男儿寡情薄幸,唯女子痴情不悔。”她喃喃自语着,“本是青梅竹马良缘天定,他却为了其他女人抛下我独自远赴边关多年,便是我无奈入宫为后,他也不置一词,任我关在这深墙高院里和那群女人无休无止的争斗。他倒是潇洒,我却还在画地为牢苦苦挣扎。如今他即将有如花美眷在侧,却还要我来为他们保驾护航费尽心思。凭什么?他凭什么可以如此伤我?” 花若摇了摇头,幽幽提醒道:“娘娘,您现在是皇后,是一国之母。后宫有乱,您职责所在,非穆襄侯之命。您要记得,这后宫之中,唯一能对您发号施令的人,只有皇上。穆襄侯再是功勋卓著也位极人臣,君臣有别,您切勿混淆。” 皇后一震,手指缩紧,眼底渐渐覆上一层浓郁的黑。 “后宫之事。”她默了默,随即冷然一笑,“他提议让清妃与我一同审查不过是不信任我,怕我对叶轻歌心怀怨恨而伺机报复。哼,他倒是好本事。清妃上午才被禁足,不到两个时辰,他一句话皇上就解了清妃的禁足。做臣子做到这份儿上,他也算佼佼者了。” “娘娘。” 花若低呼,面色微微严肃。 “这些话可不要乱说,若传到皇上耳朵里,那可是大不敬。” 皇后只是冷笑,却没有反驳。若无其事的擦干脸上的泪痕,道:“父亲派人传话,可是有什么吩咐?” 花若点点头,“丞相让娘娘和清妃齐心协力,查出祸乱宫闱的幕后黑手。” 皇后猝然抬头,目光如电,一字字道:“父亲当真这么说?” 花若神情慎重,“是真的。娘娘,丞相说,唇亡齿寒。先皇那道赐婚圣旨本就另有玄机,如今长宁侯被责在府,这便是一个信号,皇上已经容不得长宁侯府。由此及彼,皇上动不得晋王府,却能动其他人。奴婢听说那楼氏可是茗太妃和临安公主力劝皇上给放出来的,如今那楼氏罪名昭昭,茗太妃和临安公主也会受其害。清妃接连两次被禁足,打的,是安国公府的脸。再加上此次爆出三年前广陵侯府世子被杀一暗,如此重大事件,皇上却没等第二日当朝论政,而是私下里召广陵侯入宫商议,又听穆襄侯之言平息谣言,分明是给广陵侯难堪。” 她头头是道的分析,“丞相说,若长宁侯府完了,下一个就是广陵侯府。要知道,长宁侯府和广陵侯府祖上都是开国功臣,侯爵世代传承,还掌管着吏部与兵部要事。皇上若要贬斥两府,代表着集中权力。眼下北齐内无争端外无战争,娘娘您相信皇上急于巩固权利是为什么?” 皇后紧抿着唇,眸子里一片阴暗。 “为彻底瓦解晋王府做准备。” “正是如此。”花若继续道:“单单这两府还不够,但若有了这个开始,就代表着皇上要一步步的肃清朝堂。您想想,万一这两府就此消亡,皇上下一个对付的会是谁?” 皇后眼睫微颤,她自然不是养在深闺除了绣花作诗以外一无是处的无知少女,父亲是两朝元老,为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她这个做女儿的耳濡目染,多少也懂几分朝政。方才不过盛怒之下才没仔细去梳理各种关系,此刻经花若提醒,她已然心中清明醍醐灌顶。 “丞相府。” 她眼神冷意越发深沉,“皇上要除去晋王府,自然要斩断晋王府所有党羽,丞相府便首当其冲。” “正是这个理。” 花若很是欣慰,“所以娘娘,此时此刻,您万不可任性冲动,入了皇上的局,置家族于陷阱之中。” 皇后闭了闭眼,唇角一抹浅浅苦涩。 “容昭…他果然早有准备。” 圣旨才下达后宫,父亲便已然知晓前因后果,还提前派人传话提醒。从时间上计算,这根本来不及。只有一个解释,容昭在进宫的时候便已经让人联系了父亲,早作打算。利用广陵侯爱子之心与皇上当面辩论争执不休且步步紧逼丝毫不让,迫得皇上不得不下旨澄清谣言。知晓父亲会派人稳住她,却依旧在皇上面前故作担忧让皇上解清妃禁足安叶轻歌的心,再加上一个不偏不倚身份特殊的温贵妃一同插手此事。看起来三个女人各有所图定不会团结一心,反而可能越来越乱,正中皇上下怀。 皇上那时心烦意乱思虑重重,定会被容昭这一番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步步陷阱的游说给说动。 实际上从温贵妃首先听到谣言却没有隐瞒任其发展而是第一时间告诉了皇上,这就足以说明,温贵妃并不想干涉这件事。而被容昭拉进来,她若添油加醋反倒会落人话柄,只得竭力为之。 清妃和叶轻歌的关系自不必说, 而她,想通了个中缘由,也只得暂时放下儿女私情顾全大局。 不愧是容昭,各种计较分毫不差。 只是他要保长宁侯府,也就是要保叶轻歌。也就是说,他真的要娶叶轻歌。 她抿唇,凄惶一笑。 这个时代的女人生来都不由得自己,总归首要为家族而活。 “传本宫懿旨。”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冷静,一国之母的威严刹那纤毫毕露,“让温贵妃和清妃速来凤銮宫与本宫商议肃清谣言并且查出幕后真凶一事。” “奴婢遵命。” == 永寿宫。 刚收到消息的茗太妃咬碎了一口银牙,“没用的东西。” 伺候的宫人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声说道:“还有…张太医被皇上以欺上瞒下扰乱宫闱给斩杀了…” “什么?” 茗太妃震惊,张太医是她的心腹。当时就是算计到宫中太医诊的喜脉无人敢怀疑,她才会冒险助楼氏瞒天过海。没想到一计不成,反倒是让她失了一臂,岂有此理。 皇上处置了张太医,怕也是对她起了疑心。 想到此,她不由得握紧了双拳,目光阴鹜。 “派人去长宁侯府…” “娘娘。”宫人唯唯诺诺的打断她的话,“如今宫中谣言四起,皇后娘娘为肃正宫闱,已下令所有后妃近来段时间不许外出,便是采纳的宫人进出也有人跟随,根本无法向外传递消息…” 茗太妃霍然眼如利剑,似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魔,面色扭曲得可怕。 “那卢国公府呢?”她压抑着怒气,一字一字似从牙缝里蹦出来,“公主可有什么动作?” 宫人摇头,身子发抖的伏跪在地。 “皇后娘娘一声令下,后宫震慑,早已和外界隔绝了所有消息。所以…” 啪—— 束帐金钩被盛怒之下的茗太妃澈断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门外的宫人吓得跪了一地,不敢出声。 “竟然…”茗太妃气得胸腹上下起伏,剩下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 “娘娘。” 派去打听消息的巧儿跪在珠帘外,“前殿传来消息,公主回府后忽然身子不爽,卢国公府派人来宫中请御医为公主诊治。皇后娘娘已经着人安排——” 茗太妃一坐而起,目光灼灼似火。 “去凤銮宫传哀家的口谕,让李太医去卢国公府替公主请脉。”她眸光阴冷,慑人威逼,“公主怀孕以来都是李太医在请脉,其他人哀家和公主都不放心。明白了?” “是。” 宫人立即领命而去。 公主惊胎,进宫传唤御医,且是例行请脉的固定太医,皇后纵然心中有疑,却也没理由阻拦,只得依了茗太妃的吩咐让李太医出宫去卢国公府。只不过为保险起见,多派了几个太医以及自己身边可靠的女官随同。名为探病,实为监视。 …… 容昭看着手中的请帖,皱紧了眉头。 长宁侯府这两天风雨飘摇,她身为侯府千金,这时候深夜约会男子会面,倒真是不避嫌。 可她如何光明正大的出府而不被人怀疑? 沉思一会儿,他忽然道:“我进宫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进宫?” 圣旨下达,这会儿宫里的消息定然已经封闭,皇宫里的人也必然不能出宫,想要传递消息,也只能从宫外传进来。 玄瑾愣了一下,而后道:“半个时辰前卢国公府的人进宫请太医,据说是临安公主身子不爽利,怕是胎儿有异。” 容莹? 容昭眸色沉了沉。 长宁侯从大理寺回府要经过卢国公府,算算时间,长宁侯应该会在半路遇上去卢国公府的太医。再加上有容莹和叶轻歌的关系,必然要询问一番。作为表姐妹,容莹身体不适,叶轻歌探病也是理所当然。 难道这也是她做的? 只不过… “查到替楼氏诊脉的那个大夫了?” “查到了。” 玄瑾沉声道:“是北街回春堂经常给大公子看诊的晏大夫,至今未归。” 容昭的眼神又深了几分。 从楼氏回府到现在都过去了两个时辰,天色已暗,楼氏都已经被送去了大理寺,没道理晏大夫至今未归。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红色请帖。 亥时,真相。 本以为她一个闺中小姐,便是有几分心机手段,也不过是为在府宅里生存罢了。可如今看来,她的手伸得可不短。 “去长宁侯府要人。” “这…”玄瑾有些犹豫,“以什么名目?” “你刚才也说了,这么多年来都是他给大哥看诊。大哥前几天不慎感染风寒,至今未愈。” 他的话点到为止,玄瑾已然明了。 “是。” 茗太妃这么迫不及待的让人出宫和女儿联系,自然以为容莹是假借身体不适的由头和她衔接消息。却没想过,即便容莹想通过这种方式与她传递消息,时间是不是太早了点? 皇帝刚下旨肃清谣言,卢国公府的人就已经进了宫,这分明就不是巧合。只有一个解释,容莹是真的动了胎气。 …… 如容昭所料,长宁侯在回府的时候路过卢国公府,看到宫中太医,便差人询问,得知容莹惊胎,便想起今日晏大夫说的话,顿时心底一沉,匆匆回府。来到寿安堂,老夫人正沉着脸,看见他就道:“晏大夫被晋王府的人带走了。” “什么?” 长宁侯震惊而微骇,急急道:“母亲,您怎能让他们把人给带走,万一…” “那晏大夫医术高明在民间素有活神医之称,晋王府大公子生来身体孱弱,满京城谁人不知晋王疼惜这个庶出的长子?这么多年晏大夫都快成为晋王府的专属府医了。就是知道他医术可靠,我才让人去请他。如今晋王府来要人,我有什么理由扣押?” “这下可糟了。”长宁侯将刚才打听到的事儿告诉了老夫人,末了又道:“如果临安公主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晏大夫又在晋王府,那么…” 老夫人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之前没有杀晏大夫灭口就是顾及到他和晋王府的关系,此时再灭口更会惹人疑心。 她沉思一会儿,“让轻歌去卢国公府,临安公主是她表姐,她理应去探病。” 长宁侯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 “母亲,您想要…” 老夫人剜了他一眼,恨声道:“还不是怪你有眼无珠娶了那么个扫把星回来,惹得侯府不安宁。如今侯府已经够乱了,如果再摊上杀害公主的大罪,整个长宁侯府都得完蛋。”她深吸一口气,冷酷而决然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事情闹大,祸水东引,或可保长宁侯府一条生路。”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确,与其让容莹中毒而死,不如死于他人之手,到时候一片混乱,孰是孰非谁也说不准。而长宁侯府,就在这个夹缝中寻求生存。 “轻歌身边不是有个武功高强的丫鬟么?” 长宁侯会意,仔细想来,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 …… 戌时一刻,天色已经彻底沉暗,叶轻歌上了马车,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卢国公府。 按照原身的记忆,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卢国公夫人早逝,膝下只有两个嫡子,卢国公与卢夫人感情甚笃,一直未曾续弦,整个公府都由卢老夫人打理。 卢国公府和安国公府一样,都掌管军中要职,尊贵显赫可见一斑。府内光景九曲廊回,建筑宏伟风景别致。此刻夜色宁静,卢国公府少了白日里的繁华精致,多了几分夜色里的幽深沉暗。灯笼依次在回廊亮起,将庭前的樱花照得越发绚烂艳丽。 丫鬟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叶轻歌主仆俩在后面跟着,很快便来到主屋的院子。还未跨进大门,便看见丫鬟们行色匆匆满脸焦虑。 主屋里亮着灯,隐约听见容莹的呻吟声,可见情况不佳。 “就是这里了。奴婢身份卑贱,不能进去,叶姑娘请便,奴婢先下去了。”她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叶轻歌正准备进去,听见有脚步声响起,回头看见有人从左侧鹅暖石小路上穿林而过,是两个男子。 透过浅浅月色,看见左边那男子面色虚弱显然还在病中,另一个男子扶着他的手,脚步急切,直奔主屋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童,他正担忧的对那一脸病态的男子劝道:“世子,您慢点,公主这里有老夫人在,不会出事的。您身子不好,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咳咳…公主尚在病中,我如何能安心养病?” “可是…” 书童话未说完,旁边的男子道:“大哥,到了。” “小姐。”画扇道:“是卢国公世子卢怀远和二公子卢怀泽。只是临安公主如此严重,这卢世子怎么现在才来看望?” “你没瞧见他自己便是一副孱弱之躯么?”叶轻歌淡淡道:“如今表姐身怀有孕,头三个月最关键,若在此时过了病气给表姐以及她腹中胎儿,那就麻烦了。这几个月,大抵他们都是分开住的。” 画扇恍然。 “小姐,那我们进去吧。” “嗯。” 刚跨进门口,隔着珠帘,便听见卢老夫人骤然拔高的声音响起,“什么?中毒?” 叶轻歌脚步一顿。 “咳咳…”听闻容莹中毒的消息,卢怀远咳得更厉害了。 卢老夫人这才察觉他的到来,忙走过来扶着他,关切道:“远儿,你怎么样?这夜深露重,你身子又不好,出来做什么?”又回头斥责书童,“你是怎么照顾世子的?明知道他不能吹风…” “祖母。” 卢怀远虚弱的制止了她,“我没事。咳咳…公主怎么样了?” 他身边的卢怀泽比他还着急,“嫂子怎么会中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国公也在一旁询问:“李太医,吴太医,公主到底中的什么毒?你们可知?” 两个太医面色都有些凝重,其中一人支支吾吾道:“公主这毒中得蹊跷,为何吴太医都仔细检查过。公主所中之毒并非口服,用的衣物配饰也都不含毒物。但观其脉象却虚虚实实不甚清晰,又非病疾之症。再加之公主眉宇隐约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而脸色却比正常人还红,唇色发紫指甲泛白,显然是中毒才有的症状。” 他略一沉吟,“公主应该是不慎用了相克的食物或者香料才会中的毒。” 卢老夫人更为震惊,目光凌厉的扫过所有人,落在碧春身上。 “公主的衣食住行都是你在打理,说,这是怎么回事?” 碧春吓得立即伏跪在地,慌乱摇头。 “奴…奴婢不知道…公主上午还好好的,突然就说身子不适。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卢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废物。” 花若倒还镇定,“太医,这毒可有解?” 吴太医摸了摸胡须,“这世间但凡是毒物,断没有无解之理。只是我等学医不精,暂时查不出所中之毒为何物,所以…” “也就是说无解了?” 卢老夫人心凉了半截,身子摇晃,有些站不稳。 “咳咳…” 卢怀远更是面色惨白,卢怀泽却顾不得扶着他,上前一步,怒道:“怎么会查不出来?你们不是太医么?连公主中什么毒都查不出来,要是…” “怀泽。” 卢国公低斥一声,“不可无礼。” 卢怀泽一噎,面色依旧愤愤不平,略带担忧的看了眼隔着厚厚帷幔的床帐。 “爹,我也是关心嫂子嘛。嫂子腹中还怀着大哥的骨肉…” 他这句话可提醒了卢国公和卢老夫人,老夫人也顾不得其他,急急问道:“太医,公主腹中的胎儿如何?”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无奈。 “公主身中之毒很是厉害,只怕…” “只怕什么?” 卢怀泽心急的问:“胎儿是不是保不住了…” “住口。” 卢老夫人勃然大怒,“你在说什么胡话?出去!” 卢怀泽竟然真的没再说什么。垂着眼睫,眸光不停的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轻歌站在门口,灯光投射下珠帘上珍珠光芒刺目,她眸光如湖水般澄澈而幽静,倒影着了然而智慧的光泽。隔着珠帘,打在卢怀泽后背,让他如芒刺在背,下意识的回过头来,一眼看见叶轻歌恻立的纤细身影,有别于容莹妖媚冶艳丽的美丽,让他呼吸一滞。而后见她笑盈盈的目光又如冰山堆雪,说不出的森寒阴冷,似那一眼便已看穿了他心底所有阴暗丑陋,让他刹那狼狈心虚,板起脸道:“有客人到访,为何无人禀报?” 屋内的人这才看过来,花若自是见过叶轻歌的,点了点头。 “叶姑娘。” 卢老夫人现在没心情招待叶轻歌,只是漠然的看了她一眼,又沉声问太医。 “李太医,你老实说,公主腹中胎儿到底保不保得住?” 李太医叹息的摇头,“从气色上来看,公主中毒显然已有多日,如今毒入骨髓,别说孩子,只怕大人也…” “什么!” 卢国公面色也跟着一灰,嘴唇有些颤抖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两位太医无奈摇头,“除非找到神医归离或可有一线生机,可神医据说现在大燕摄政王府,千里之遥,就算能请得动他来,公主也等不到了。” 卢老夫人颓然的坐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咳咳…”卢怀远脸色白得可怕,嘴角一抹血色斑斑入目,瘆人得很。 卢老夫人还没来得及从刚才的打击回过神来,见此又吓得站了起来,疾步走过去。 “远儿,你怎么样?来人,快扶世子回去休息…” “祖母,我没事,咳咳…” 卢怀远显然病的不轻,一句话没说完又开始咳嗽起来。 这时候,因中毒痛晕过去的容莹虚弱的开口了,带着不可置信的怒气和惶惑。 “什么中毒?你…你们两个庸医…定然是被人收买了,要来害本宫性命…”她喘息着,冷怒的低吼:“本宫和腹中胎儿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你们都得跟着陪葬…” 两位太医立即伏跪在地。 花若上前,镇定道:“公主,李太医是太妃娘娘亲自指派,太妃娘娘总不至于害您吧?” 床帐内静默了一会儿,而后又传来容莹低而讥诮的声音,“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他们两个老匹夫分明就是郭子凤派来害我的,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给本宫滚…” “公主请慎言。” 花若声音微微提高,带几分严厉。 “于尊卑而言,皇后娘娘是君,您是臣妻。于长幼而言,娘娘是长嫂,您是小姑。无论君臣长幼,皇后娘娘的闺名,也不是您可以直呼的。” 屋子里的丫鬟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卢国公面容微怒而隐忍,老夫人显然也面有不悦,却并未指责。看得出来,容莹在这个家里的低位很高,而且还颇为嚣张强势,目中无人,以至于卢国公和卢老夫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而选择漠视。 容莹显然被花若这番话给激怒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指摘本宫的不是?不过是郭子凤身边的一条狗,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本宫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的狗命…” 花若不愧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被容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侮辱,依旧面不改色,淡定从容道:“奴婢身份卑微,自是不敢在公主面前拿乔。只是如今公主玉体有恙,当静心养病才是,若为了奴婢置气而使公主玉体不安,那便是奴婢的罪过了。” 容莹被她绵里藏针的一番话说得更是恼怒,“你这目无尊长的贱婢,不要以为有郭子凤给你撑腰你就无法无天…本宫如今病着,你和你的主子…便来折辱本宫…等…等本宫好了,定要郭子凤好看…” 卢老夫人再也看不下去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吧。都病得如此严重还这么不安分。” “本宫不安分?”容莹似乎受了刺激,声音越发尖锐,“老太婆,本宫平日敬你是长辈让你几分,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告诉你,本宫就算下嫁你卢国公府,本宫也是长公主。你们…你们惹得本宫不快,就得…咳咳…” 她太过激动,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便咳嗽了起来。 “你…” 卢老夫人捂着胸口,气得面色发白。话刚出口便听得碧春一声惊呼,急切道:“公主…公主吐血了…”她开始哭天呛地道:“老夫人,我们公主都这样了,您就别再指责她了。您就是再不喜欢公主,也得顾忌她腹中胎儿啊。如今公主病重,太医无策,要是太妃娘娘知道了…” 她又开始哭泣,话里话外却暗指卢老夫人存心要气死容莹。 老夫人浑身颤抖,险些晕倒。身旁的老嬷嬷连忙扶着她,卢国公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强势不容人不说,在府中也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便是对他这个公公也没有半点的尊敬和谦让。现在在外人面前也如此不知收敛,这种媳妇,娶来哪里是什么荣耀,分明是添堵来的。 这时候,叶轻歌走了进来。 “表姐。” 她一出声,卢老夫人再想忽视她就显得太不懂事了。 “这么晚了,叶姑娘怎的深夜出门?” 叶轻歌笑得端庄温柔,“惊闻表姐身子不爽,特来探望。”她微微福身,然后往里走,对着已经掀起床帐半坐起来披头散发的容莹唤了声。 “表姐。” 丫鬟们还蹲在床边,手忙脚乱的扶着她躺下来,又拿着帕子给她擦拭嘴角的血迹。 容莹脸色很是苍白,见到叶轻歌,也没多大好脸色,冷哼道:“我现在快死了,都来看我笑话是吧?” “公主…” 一直没出声的卢怀远此时开口了,“叶姑娘是你的表妹,她只是来探望你,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你给我闭嘴。” 容莹咳出血后好像气顺了些,瞪着一双妖媚的眸子讥诮又隐痛的看着病怏怏的卢怀远。 卢怀远被她这一刺,声音顿住,面上依旧没什么怒气,仿佛已经习惯了她的辱骂和刁蛮。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却不带半分感情。 卢老夫人气得满面霜寒,看样子恨不得将容莹给碎尸万段。皇家的公主再是尊贵又如何?娶回来还不是得当个菩萨一样供着。她今日若死了,整个卢国公府都得跟着被茗太妃迁怒。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容莹却不依不饶,“进宫,去给我把太医院的御医全都请来,我就不信郭子凤能一手遮天收买整个太医院…” 花容再好的脾气此刻也忍不住了,“公主,李太医和吴太医的医术在宫里都是佼佼者…” “你给我闭嘴。”容莹自小娇惯,本身脾气就不好,如今又身在病中,看见讨厌的忍,越发脾气暴躁,说话也不饶人。“本宫知道你们是什么心思。一门一个个的,都巴不得本宫死是不是?呵呵…告诉你们,本宫…本宫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你们…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小人,本宫不会让你们的奸计得逞的…” 她正骂得起劲儿,屋子里人人都不说话,表情各异。愤懑而不敢言,顺从而害怕。她瞧见了,越发得意,想要再骂,忽然觉得腹部一阵绞痛。她睁大眼睛,双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脸色渐渐扭曲。 “啊…我的肚子…好疼…” 丫鬟们又开始手忙脚乱起来,卢老夫人纵然心里再气此时也知道她的身体最重要,忙道:“太医,快开止痛药…”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得碧春一声惊恐的尖叫。 “血…公主…公主在流血…” 卢老夫人一听这惊叫心中不安,太医顾忌男女之防又不敢近前,只得匍匐在地。眼看床单垂落地面,带出的血慢慢晕开,七凄艳而刺目。 两位太医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无言的叹息。 毒素入体本就胎儿不保,还如此的激动更加速了毒素的蔓延。眼下看来,这孩子只怕已经流掉了。 花若皱着眉头,拨开帷幔走了进去,入目所见让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容莹躺在床上,双手捂着腹部,脸色因为疼痛而扭曲,床帐和床单都被她抓得凌乱不堪,惨不忍睹。 她轻轻一叹,走出来,对满眼希冀却隐约了悟绝望的卢老夫人祖孙几人轻轻说道:“公主…小产了…” 卢老夫人颓然的坐了下去,表情呆滞而隐约凄然。 卢国公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可变惜, 最安静的是卢怀远,他静静的坐着,神情波澜不惊而从容淡定,或许是早有准备是以真相来临的时候才那么容易接受。 无人看见,卢怀泽悄悄松了口气的表情。他暗自拭去额头上的汗水,看了看满屋子跪在地上的丫鬟和不说话的父亲,走到卢老夫人身边,低声安慰:“祖母,事已至此,您也别太难过,身体最重要。” 卢老夫人面色悲绝,嘴唇颤抖着,吐出三个字。 “造孽啊…” 卢怀泽眼神一跳,划过一丝心虚,仔细看她神色,又暗道自己吓自己。 他低着头,忍住不去看从里面渐渐蔓延而出的血迹,鼻尖却被那血腥味刺激着,时时刻刻搅动着他不安的神经。他开始不安,想找借口离开,看向静坐不说话的卢怀远,便道:“大哥,病中之人不宜见血腥,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帷幔深处,容莹似乎从失去孩子的打击中骤然回过神来,发出尖锐的惊叫。 “不——” 那声音尖利刺耳,如雷鸣般震得他耳鸣嗡嗡作响,更刺激得他内心深处黑暗的一角慢慢扩大,心情便越发的烦躁和沉重起来。 他更不愿承认,心底那一丝丝愧疚正在无限的扩大,渐渐升华成了恐惧。 “大哥,我们走吧…” 容莹已经在哭吼,“我的孩子…” 再是强势霸道阴狠毒辣的女子,在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总是有着天性的母爱情怀。 一生顺风顺水的容莹无法接受骤然失子之痛,哭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仿佛要撕碎这夜色的宁静,换来地动山摇的海啸山塌。 叶轻歌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被鲜血濡湿了的床单滴滴答答的血不停落下,在地面上晕开鲜艳的花朵,鬼魅而瘆人。 她手指悠然收紧,再多的淡然自信从容不迫也在此刻破裂。撕心裂肺的是容莹,痛的却还有她。只是容莹比她幸运,可以无所顾忌的吼出来,她却只能将那些埋藏在骨髓里的疼痛含着血咬在齿缝间,来日化作森冷的利剑,刺进仇人的胸口,报仇雪恨。 而此时,她只能麻木着,轻轻说道:“表姐,节哀。” 容莹满腔悲痛无以复加,根本听不见外界所有声音,声声哭喊断人心肠。 “孩子…把孩子还给我…我的孩子…” 那一声声凄然而悲绝的嘶吼,如利剑一般凌迟着卢怀泽的心。他扶着卢怀远的手在微微颤抖,尤其是那‘孩子’两个字,让他面色微微发白,眼底不期然划过一抹疼痛的色彩。更多的是愤然和不甘,以及浓浓的戾气阴霾。心里突入起来的巨大情绪让他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的加重,直到卢怀远忍不住疼痛呻吟一声,他才恍然惊醒。收拾好所有情绪,歉疚道:“大哥,对不起,我…” 卢怀远看着他,眼神很温和,他却觉得大哥的目光意味深长得让他惊慌颤抖。尚且还来不及说什么来缓解心中的惊疑害怕,卢怀远便淡淡道:“有劳两位太医和花若姑娘了,家门不幸,怀远纵是悲切却无可奈何。几位回宫后如实禀报即可。怀泽…” 他淡淡的吩咐,“送两位太医和花若姑娘回宫。” 卢怀泽一怔,随即点头。 “好—” “慢着!” 本来悲痛欲绝的容莹此时陡然大喝,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按着她的两个丫鬟,翻滚着下床,滚落一地鲜血。叶轻歌伸手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摇摇晃晃的想站起来,隔着帷幔对着外面大吼。 “不许去,不许回宫。你们…我的孩子还没死,都不许走,不许…” 隔着帷幔也能听见她悉悉索索想要爬出来的声音,丫鬟们想要阻止都被她用力推开。此刻的她就像溺水的人极力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谁的话都不听,一个劲儿的向前冲。 卢怀泽看着她于帷幔后隐约靠近的黑影,心中莫名的惊慌,低低道:“嫂子,你这是何必?快回去躺着休息吧,别在…” “你给我闭嘴。” 帷幔被她大力拨开,露出她那张被毒素折磨得已经算不得美丽的脸来。眉骨突出,眼角两旁深深漆黑,嘴唇紫黑,整张脸转瞬间瘦如皮包骨,再配合大大的一双眼睛,冷不防就这么出现在人前,如黑夜里披着头发的女鬼,鬼魅得骇人。 卢怀泽一惊,下意识的后退。 “你…” 这还是那个明艳张扬绝色倾城的长公主吗?前几天她还在他怀里娇笑着媚眼如丝的勾得他几乎难以自持,便是白天的时候她也容光焕发美丽无限。这才过了几个时辰,怎么一下子就从仙女变成了丑陋的鬼魅? 所有人都被容莹这幅样子给惊吓到了,怔怔的说不出话。容莹却毫不所觉,向来爱美的她也顾不得从他人眼中去观察什么,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忽然冲到卢怀泽面前,死死的抓着他的手臂让他不得挣脱,恶狠狠道:“卢怀泽,你敢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卢怀泽满脸惊慌,“嫂…嫂子,你冷静点,别冲动…我…我不去就是,不去就是…” 卢老夫人回过神来,忙吩咐道:“快拉开公主。” 叶轻歌从帷幔后走出来,看见脱离容莹桎梏后的卢怀远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神里的惊慌却无处隐藏。 她嘴角勾起淡淡而森然的冷。 容莹还在大吼,“不许回宫,不准回宫…本宫的孩子没了,你们也得跟着陪葬…本宫要告诉母妃,让你们这群居心叵测的小人为本宫的孩子陪葬…陪葬…哈哈…” 她似乎陷入了癫狂的魔障之中,又哭又笑的大吼。 卢怀泽一步步后退,努力压抑的情绪加上心虚害怕等等情绪终于爆发,他喃喃着说道:“疯子…她疯了,疯了…” “闭嘴。” 凌厉的低吼,却来自一直好脾气的卢怀远。 卢怀泽一颤,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满面阴沉眼神燃着怒火的卢怀远。 “大哥…” 卢怀远深吸一口气,手指紧紧收紧,骨节泛白。 “你先回去——”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癫狂的容莹忽然凄厉的大喊。 “卢怀泽,你这个没担当的懦夫。自己的孩子被人害死,你却只能做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躲藏藏。我看错你了,看错你了…” 屋子里忽然静寂了下来,所有人一脸的不可思议与恐慌。两位太医跪在地上颤颤的发抖,花若也是一脸震惊。 卢怀泽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卢怀远闭了闭眼,神情悲戚,却并无意外。 卢老夫人似受到了惊吓,呼吸都静止了。卢国公一怔后猝然眼神凌厉,低吼一声:“闭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公主已经神智失常疯了,来人,把她扶回去…” “谁敢!” 容莹看起来是不管不顾了,这一怒吼,公主气场全开,震得所有人不敢靠近。她双目充血,森然而凌厉的嘶吼,又看向始终波澜不惊的卢怀远,眼神越发的愤恨和隐约的痛楚。 “还有你,卢怀远,你也是个没担当的懦夫。自己的弟弟对嫂子怀有不轨之心,你却不闻不问。你们卢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恨,恨眼前这个看似孱弱温和的丈夫心里从来没有她的位置,恨他漠视她这个公主。为了报复,她勾引卢怀泽,珠胎暗结。故意让他知道,可他依旧不动如山,看她的眼神除了冷淡疏离没有半点恨意或者恼怒。就如同一个不相干的人,在他心里激不起任何波澜。 哪怕此刻,卢怀远神色也淡然宁静。 “公主,你病糊涂了…” “本宫没糊涂。” 四周的人没有说话,卢国公脸色沉得可怕。到了此刻,他哪里还看不出来这其中猫腻?儿媳妇和小叔子偷情,作为当事人的丈夫心知肚明却放任不理。 如今丑事暴露,众目睽睽,就算想掩藏也没办法。 容莹还在恨恨的说着而得意的说着,“怎么样?被人发现自己的妻子偷人的滋味,好受么?” 第四十八章 豪门丑闻(虐渣必看) 他的眼神似苍茫的高山,山中云雾缭绕,暖阳并清风冲破云雾而来,化作他眼底一抹醉人的风情。 哭闹悲愤嘶吼渐渐低弱了下去。 容莹瘫软在地上,想起那年夏日,美轮美奂的画舫在湖面上悠悠荡过,湖中莲花娉婷如少女,在夏日的风声里慢慢绽放。日头渐渐大了,她躲在船舱里也能感到那般毒辣的热度,让人心烦意乱。她正准备吩咐回宫,却闻得又悠扬的笛声踏空而来,像一缕春风,柔散了这扑面而来的热气,心头那一股子烦闷之气也奇迹般的消散。而那笛声中若有似无的哀愁忧伤,却如蔓藤般缠绕得人无法呼吸。 她扶着侍女的手走出船舱,看见不远处有华丽的画舫行来,利于船头的华衣男子手执玉笛,那般自若而优雅的吹着笛子。侧脸在阳光下美如冠玉,风度翩翩,冠盖郎华。这满河的莲都在他面前黯然失色,亦或者,只是偶然而必然的那么一刻,他成为了她心中最美的风景。 她让人调查了他的身份,一个月后,便风光出嫁。 彼时,她知道他有一个两情相悦的心上人。但那又如何?她是公主,这世间所有女子在她面前只能俯首称臣。她拥有倾城容颜,有高贵身份,哪个男人能不对她倾心以待? 她固执而自负的以为自己是胜利者,却没想到洞房花烛夜他接了她的盖头后对她温和的笑,说:“时间不早了,公主早些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处理,不用等我了。” 然后在她愕然的目光下转身走了出去,再未回头。 她砸碎了红烛,撕碎了喜帕和鸳鸯锦被,将床单底下那些花生桂圆全都扫落在地,愤恨而凄冷的哭泣,独守空闺冷夜。 第二天他让人来唤她起床去向父母敬茶,她盛装出门,等着他为她惊艳而叹。他站在门前,背影颀长挺拔,一如初见。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眼神里没有半点波澜起伏,依旧对她翩翩儒雅的笑,然后很自然的牵过她的手。 她咬着牙,将心里那口恶气忍下了。 然而那一晚,他依旧没有在她房里留宿。 一连几个月,他都让她独守空闺。 他们是夫妻,也是整个卢府之中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卢怀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低着头似乎在提笔作画,也没怪罪她私自闯入他的房间,头也不抬的说道:“公主在府中住的不舒心吗?卢府简陋,比不得宫里富丽堂皇,只能屈尊公主了。” 口中说着歉疚的话,语气却依旧不温不火不急不缓,不带任何情绪。 她憋着一口气,眼神里难得有了悲伤。 “怀远,你就那么讨厌我么?” 他手上动作一顿,终于抬头看着她,浅浅温和的微笑。 “公主多虑了。” “到底是我多虑还是你心有所属,你比我清楚。” 不想承认的,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输给其他女人,但面对这个仿佛脾气很好却无形中对她透着冷漠疏离的男子,她高傲的自尊心总是能低到尘埃去。 卢怀远沉默,然后放下了笔,第一次认真而幽深的看着她。 “公主既知我心有他人,何苦勉强?” 她呼吸一滞,血色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又被胸口升腾起来的妒火和怒火烧得绯红。 “你…本宫到底哪里不如她?” “你什么都比她好。”卢怀远重新低下头,将眼中因为提起那个‘她’而闪动的温柔之色彻底遮掩。不再疏离的称呼她为公主,但说出的话更为残酷冷漠,“你比她高贵比她美丽比她聪明,但你比不上她在我心里独一无二的位置。” 她倒抽一口冷气,后退几步,勉强扶着门槛才稳住了身形。 “独一、无二?”她咬着牙一字字讥讽道:“难为你为了你的独一无二守身如玉了,可真是个痴情圣人啊。” 卢怀远眼睫微微低垂,而后轻轻叹息一声。 “公主若理解,便给予一封和离书,让我们都解脱吧。” 她被‘和离书’三个字刺得心火直往头上冒,“不可能。” 卢怀远不语,又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她被他这番不温不火却冷漠疏离的态度刺激得怒火中烧,发狠的大吼:“卢怀远,你给我听着,只要有本宫在,就决不许那个女人进门。” 她说完就摔门离去。 他果然没有纳那个女人进门,看似受她威胁,但她知道,他是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心上人。他存心冷着她,冷到她主动退出,结束这一场名不副实的婚姻。 可她怎会如他的意? 她残忍的笑,既然无法住进你心里,那么就不妨把你的心空出来。 他把那个女人保护得很好,可那又如何?她请求母妃动用了宫中势力,皇宫里不止有世人望尘莫及的富贵与荣华,与之并肩的,还有那些阴暗阴损的肮脏手段。 终于,她成功了,那个女人死了,死得无声无息。 他知道是她做的,却没有证据。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晚他抱着那个女人,没有半点愤恨和恼怒,也没有丝毫伤心痛苦。只是抬头的时候,深黑的目光仿佛空洞了一般,凉飕飕的从她身上扫过,彻骨的寒。 他没有质问她一句,甚至连和她周旋都觉得没有任何必要。 把那个女人下葬以后,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温和,不见丝毫颓丧,依旧和她做着名不副实的夫妻,依旧对她温和疏离的笑。但她感受得到,他的心空了,就连以前与她公式化的交流,都吝啬于再施舍。 整整三年,他冷了她整整三年。 她潜藏心里的怨恨日益加深,报复占据了脑海。 既然你不在意我,那就换别人吧。 卢怀泽看她的目光惊艳而痴迷,她如何看不懂? 凉亭小酌,温酒入腹。她意识渐渐模糊,眼前之人恍惚变成了他,她意乱情迷的环住他的脖子,凑上红唇。 耳鬓厮磨,衣衫尽褪。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身下传来。身上的男人震惊的停下所有动作,眼眶里倒映着她泪流满面的容颜。 一夜颠倒痴缠。 第二日醒来后那个男人早已慌乱离开,她忍着酸痛坐起来,看着床单上那一抹血红,讥诮而悲哀的笑。 开门出去,他青衣林立,背对着她站在门口。 她心慌意乱想要解释,想起他对自己的冷漠,又不禁冷嘲。 “怎么,一大早等在这里准备捉奸?” 她故意刺激他,等着他发怒等着他质问等着他的责骂。 然而她失望了,他转过身来,只是波澜不惊的看了她一眼。 “三年前公主若是有今日的觉悟,月婵也就不会死了。” 时到今日,提起那个女人的时候,他眼中终于有了痛苦之色。 她面色煞白,凄然惨笑。 “好,好,好。卢怀远,这就是你的答案。你果然,有骨气得很。” 她推开他,抬头挺胸的离去,回到自己屋子,埋在被子里再也忍不住哭泣。 从此以后,她便不再避讳的与卢怀泽偷情。他都不在意被带了绿帽子,她又何必再给他留情面?卢怀泽好色又胆小,虽然怕被发现,却依旧受不了她的诱惑与她一次次的偷情。 她在其他男人身下妖娆妩媚的呻吟,每次回去后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这副身子,能让她身上这个男人如此贪恋,可为什么,就换不回他哪怕回眸一个温软至眼底的眼神? 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她越来越放纵,越来越肆无忌惮。既害怕被发现叔嫂通奸又享受这样的刺激,甚至还有些希望被发现,让他丢尽颜面,看他还能不能保持那样温和毫无波澜的神色? 可无论她如何有意大胆,不该发现这件事的人依旧被瞒在鼓里。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那个温文尔雅大度隐忍的丈夫,一直在帮她遮掩。 哈哈…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胸口却撕心裂肺的痛着。 然后,她不再避孕。 终于在半年后,她发现自己的月信迟了半个月,她让人请来了大夫。 那天她推开他的房门,面无表情的说。 “我怀孕了。” 他在作画,闻言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哦了一声,落下最后一笔,画卷完成,他很是满意。抬头对她微笑,“恭喜。” 她踉跄的后腿,崩溃的大吼。 “卢怀远,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我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而作为丈夫的你,却对我说恭喜?” 卢怀远眨眨眼,“公主不喜欢?”他状似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又温和的浅笑,“那么公主喜欢听什么?” 她喉咙堵塞,眼神里趟着泪水,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的陌生,陌生到让她害怕。 “为…为什么?”眼角酸涩,她却固执的不肯哭泣,“为什么这样对我?” 卢怀远依旧温文尔雅的浅笑,“祖母和父亲都盼望着卢家有后,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深以为憾。如今二弟有后,祖母和父亲也该欣慰了” 她踉跄的后腿,指甲都嵌入了上好红木门栏上,指缝间全是碎屑。 “既然你那么恨我,当初为什么要娶我?” 卢怀远深深看她一眼,万般复杂情绪隐在眼底,随即清风一散便消失无踪,他淡淡道:“圣意难违,公主知道的,不是吗?” 平淡的复述,没有丝毫的控诉质问或者愤恨,听在她耳中却慢慢都是讥诮。 喉咙哽咽着,满腹的委屈和怒火终于在他温和却冰冷的眼神下爆发。另一只手死死的紧握成拳,爱而不得的悲愤和凄楚全都化为了仇恨,在眼底泠泠闪现如刀锋。她冷笑着,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女王姿态看着不远处从容尔雅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晰而刻骨。 “你说得对。本宫是公主,纵然你再是不喜,也不得不娶。”她又妖娆的笑,“卢怀远,我就是要你天天对着我,对着这个杀死你心上人的凶手。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她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笑得越发美艳灿烂,“至于这个孩子,既然你不在意做冤大头,本宫自然也不介意生下你们卢家的种让你日日夜夜的膈应。到时候听着自己的侄儿口口声声叫自己父亲,但愿你还能这样云淡风轻莫不在意。” 卢怀远唇角噙着笑,“公主都不介意日日这样偷偷摸摸,我又何必放在心上?” 他将桌上的画慢慢收叠起来,她眼角余光隐约瞥到那画中冰山一角,橙衣长裙,眉目嫣然的女子笑如春水,点在他眼里似绝丽的风景,温柔如水。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温柔的摸样,至此,再不复见。 …… 往事一幕幕划过脑海,容莹凄楚而哀凉的笑,眼中泪花闪烁,不知是爱是恨。 屋子里的人早就被这一悖伦的真相给震得无以复加,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卢老夫人捧着心口摇头,口中喃喃着孽缘。卢国公几次欲出口的话在儿子静谧的眼神中淡化成灰,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懂这个儿子。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心比海深。 卢怀泽早就因为惊吓过度而瘫坐在地,面色发白目光恐慌,满脸的不知所措。 叶轻歌就站在帷幔处,淡淡看着这公府富贵深墙下的丑陋龌龊。 “呜呜呜…”容莹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卢怀远,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是你!”她愤怒而悲哀的看着静坐不动的卢怀远,凄声嘶吼。 “你好狠的心,你好狠…” “够了。” 卢老夫人颤巍巍的伸手指着她,眼神里满是后悔和苍凉以及深深的痛恶。 “我本以为你是公主,自幼娇宠,纵然刁蛮跋扈些也无可厚非。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如此不知廉耻的作践自己,还怀上这个孽种来辱我卢家门楣,你…” “孽种?” 容莹披头散发,眼神里幽幽闪烁着鬼魅的光。 “老太婆,我腹中这块肉,可是你卢家的种。” 卢老夫人气得一个倒仰,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眼神悲愤而无奈。看向不说话的卢怀远,想起刚才容莹说的那些话,又是气又是怒又是无可奈何。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卢怀远不说话,沉凝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此,容莹讥笑。 “他当然知道。”她又得意妖媚的笑,“你们不知道吧,我这个夫君,他可真是好大度呢。知道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和自己的弟弟偷情,他非但不阻止,反而在后面帮我遮掩呢。呵呵,真正是兄弟情深高风亮节啊。” 这又是一个重磅炸弹,卢老夫人几乎都不能呼吸了,指着卢怀远,结结巴巴的只说了个你字,便再也没有下文。不知道是恨铁不成钢还是深深悲切,亦或者了然的无奈悔恨。 卢怀泽则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卢怀远。 “大…大哥,她…说的是真的?” 卢怀远看着他,眼神温凉。终究只是叹息一声,“怀泽,你该长大了。” 卢怀泽一怔,不解其意。 “大哥?” 容莹这时候又开始发癫,“卢怀远,你还我的孩子,当初你既然没有制止,现在凭什么剥夺我孩子的命?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说到最后,她又凄凉的哭起来。 看到这样的她,纵然再是罪恶滔天,老夫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斥责。 卢怀远却轻轻的笑了,眼神里那丝空洞越来越大,几乎承载不住他轻柔的嗓音。 “那你能把我的月婵还给我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可以听出其中包含的悲伤绝望以及压抑的悲愤。 屋子里又是一阵静默。 卢国公身形一僵,怔怔的看着这个儿子。月婵死得时候他没说一句话,这几年也没有任何反常,他以为这个儿子已经渐渐忘记。没想到,却将那般的深情和仇恨埋藏在了心底深处,只带今日爆发。 那么容莹中的毒,当真是… 卢国公突然不敢去想。 卢老夫人颤巍巍的抬头,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复杂的闭了闭眼,什么话也没说。 容莹刹那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又了然悲怆的看着他。 “原来…原来你一直都记着,你一直都记着…”她边哭边笑,“我早该知道,你怎么可能不恨我?早该知道的…”她似恍然大悟,而后又激动的说道:“可我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月婵腹中的孩子也无辜,那你又如何忍心?” 卢怀远带了几分冷意的话传播至每个人的耳朵里,再次惊起翻天巨浪。 卢老夫人豁然站了起来,浑身都在发抖。 “你。你刚才说什么?” 容莹早已呆住,满脸的茫然和不可置信。 卢国公也是一脸震动,眼神里有一种破碎的悔恨慢慢倾泻。 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卢怀远嘴角终是忍不住弯起一抹讥嘲,眼神里深切的痛楚蔓延着悔恨,如利剑般刺破容莹最后一丝高傲。 “月婵死的时候,腹中已有一个月的身孕。我本迎她入府给她一个名分,世子夫人的位置你想要就拿去,我不在意,月婵也不在意。你继续做你高高在上的公主,想做什么都可以。可月婵是无辜的,她腹中的孩子也是无辜的。你却狠心的杀了她…” 再是从容淡定的男子,也无法面对自己挚爱女子的惨死。 卢怀远握紧了双拳,潜藏压抑的仇恨从眼底升起,几乎要将容莹烧毁。 “你知道月婵在我怀里死去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吗?你现在再痛,也不及当年我的十分之一。” 最后一个字落下,卢国公脸上的血色褪去,颓然的坐了下来,神情悲切懊悔。卢老夫人亦然,母子俩人都心有灵犀的不再说话,却难免想起那早已尘封在岁月已久的斑斑往事。却在今日这般情景揭开,伤的,到底是谁的心? 容莹蠕动着唇瓣,新的泪水冲刷着脸上早已干涸的泪痕,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丫鬟们也都低着头,许多人多少也知道点几年前的往事,以及那个叫做月婵的女子。 卢怀远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眼神清冷。 “你是公主,你一句话就可以拆散我们。你可以拿着你神圣的圣旨嫁入卢国公府,你可以肆意轻贱别人的性命。在这里,你可以为所欲为,没有人敢指责你半分不是。而月婵,她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她没有任何身家背景来和你争,她只能将满腹委屈含着血泪吞下。而我,却因家族反对,连娶她为妻都做不到。” 他冷嘲,“你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哪怕掉了一根头发都有人心甘情愿赔上性命抵罪。她却只是无依无靠的贫民百姓,即便是吃再多苦受再多罪因也没人同情她半分。她只有我,你却连她唯一所拥有的都要抢走。最后,还狠心的夺走她的性命和她腹中的胎儿。” “到现在,你恶有恶报,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他人的残忍?” 卢老夫人和卢国公都没有说话,眼神里隐有愧疚和悔恨,也渐渐回想起往事来。 月婵因父母双亡而卖身为奴,是卢府的丫鬟,因刚入府而备受欺凌,某次被卢怀远遇见,救了她,然后就将她放在身边伺候。不成想这少男少女,朝夕相对竟日久生情。彼时卢怀远才不过弱冠之龄,有高贵的出身,有不凡的才貌,前途无限估量。而月婵,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仆。两人之间天差地别,万不可能结为夫妻。 但这世间之事就是那么奇怪,尤其是情之一字,无论如何也没道理可讲的。 那时的卢怀远年少轻狂,满腔热血,对谁都温文尔雅却疏离有度,偏偏对月婵一往情深非卿不娶。 卢老夫人震怒,卢国公坚决反对。一对苦命鸳鸯眼看就要劳燕分飞,卢怀远悲愤绝望之下甚至想要带月婵远走高飞。然月婵又是那般知书达理深明大义的女子,她含着泪,不舍却坚定的摇头拒绝。她不能连累他成为一个不孝子,也不能毁了他的前程。 若非卢怀远放了狠话不许动月婵一根毫毛,卢老夫人和卢国公早就把月婵赶出府或者杀了了事。 相爱不能相守,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卢怀远曾为此一度郁郁寡欢,整日忧愁满面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遇见了容莹,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丝毫不曾注意过这个女人,却已成为了这个骄傲自负女人眼中不可逃脱的猎物。 容莹被他的笛声吸引,回宫便求了茗太妃给先帝吹耳边风让她下嫁卢国公府。卢老夫人和卢国公正想办法要给卢怀远娶一个妻子断了他对月婵的心思,先帝的圣旨一下,那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卢老夫人和卢国公知晓卢怀远虽然看着温文儒雅,骨子里却是个十分倔强的人。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若是知道要娶别的女人,指不定他要怎么闹呢,到时候传到皇上耳朵里,说不定整个卢府都得跟着陪葬。 所以母子俩一致决定,谎称他生病,两人接了圣旨。 等卢怀远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成定局。 卢国公想起当时儿子的表情,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那时的他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温润儒雅翩翩如玉,脸色沉的可以滴出水来,眼神里满是讥诮。 “娶个公主,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是吗?” 他语气冷静得让卢国公都有些诧异,斟酌的说道:“怀远,这是圣旨,不可违抗。” 卢怀远神色冷淡,眼里嘲弄更深。 “对于您和祖母来说,我的妻子是谁不重要是吗?只要她能配得上卢国公府的门楣,只要她有高贵的出身,至于我喜不喜欢,根本无足轻重,对吗?” 卢国公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滞,竟有些狼狈的别过眼去,强硬的说道:“公主身份尊贵,才貌双全,嫁进咱们卢府是咱们高攀,你莫心怀愤懑对公主不敬,否则——” “否则就是抗旨不尊,满门皆诛对吗?” 卢国公沉着脸,“你知道就好。”见他依旧不以为意满眼讥诮,卢国公压抑着怒气,叹息道:“怀远,你不能再任性了。” 卢怀远闭了闭眼,神色竟浮现一抹悲楚的凄哀。 “父亲,从小到大,我就任性这么一次,也不行么?” 卢国公被儿子有些脆弱的语气击中,心头狠狠一震。想起儿子从小到大温恭谦良孝顺知礼,如今好不容易喜欢一个女子,却因为他和母亲的干涉而不能达成所愿,便有些愧疚,软了声音道:“远儿,为父知道你心里不快,但如今圣旨已下无可更改。那月婵…若你真喜欢,日后公主过门后便纳她为妾就是…” 卢怀远的声音冷了下来,“若要她为妾,孩儿何至于今日与父亲和祖母如此互不相让?” 卢国公原本还觉得愧对了儿子想要补偿他,一听他这语气便想到他为了个女人不惜和家族决裂,便怒火中烧,冷声道:“随你的便,你想纳就纳不想纳也油的你。但我要告诉你,圣旨已下,公主你娶也的娶不娶也得娶。你可以不在意整个卢府所有人的性命,但你别忘了,你那个月婵如今也是卢府的丫鬟。卢府倒了,她也得跟着陪葬。” 看着儿子一瞬间惨白的脸,他拂袖道:“我言尽于此,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便转身离去。 就这样,卢怀远迫不得已娶了容莹,却不愿碰她。这件事自然瞒不过卢老夫人和卢国公,两人给卢怀远施压,要他尽快和容莹圆房。 卢怀远神情还是那般淡若清风,眼神里隐隐讥嘲。 “她是皇家赐给卢国公府的女主人,是你们想要的媳妇,却不是我要的女人。” 说完这句话,他也如那天卢国公警告他那天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他的意思很明确,容莹可以是他的妻子,却永远不是他的女人。他所有的柔情,都给了一个叫月婵的女子,故而对那娶回来的高贵公主视若无睹。以至于容莹由爱生恨和卢怀泽偷情报复卢怀远的冷漠,却没想到那个男人对于她的红杏出墙根本就不在乎,反而笑盈盈的为她遮掩。 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痛,却不得发泄。 屋子里静悄悄的,容莹低低的笑起来,在整个屋子里显得特别突兀空洞。 “原来,你这么恨我。” 卢怀远已经不想继续和她废话,神色淡淡疲倦。 “是我给你下的毒,是我要杀你,因为我想要给月婵报仇,就是这样。” 容莹脸色莎白如雪,浑身颤抖。 “你…” “远儿…” 卢老夫人颤抖着看着他,毒杀公主可是大罪。尤其是今日还暴出了叔嫂通奸的丑闻,且不论皇帝和容莹关系如何,单就这一点,皇室就不会容忍这样的丑闻被世人所知。而为一掩藏秘密的方法,就是灭口。也就是说,今晚过后,卢国公府,也走到了富贵的尽头。 卢国公面色有些寒,眼神却微微怅然叹息。 “远儿,你是恨我,对吗?” 卢怀远身形不可控制的僵硬了一瞬,眼神里平静破裂,慢慢渡出几分寒凉和讥讽来。 “是,我是恨你,恨你逼我娶我不喜欢的女人,恨你们联手害死了月婵。”他目光颤抖,闪烁着痛楚。“我一直将她保护得好好的,是你们透露了她的行踪,让她被人所害。我已经按你们的要求娶了容莹,可你们还是不放过月婵,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是我要喜欢她,是我要和她在一起,你们为什么就容不下她?” 他有些激动,几句话下来便用力的咳嗽起来,书童在旁边急得红了眼,神情凄哀。 卢国公鲜少见到他这般激昂愤怒的一面,一时之间被他质问得无言以对,半晌才喃喃的说着:“我以为不就是个女人,我以为…” “你以为月婵死了,我就能听你们的话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卢怀远眼中讥诮毫不掩饰,隐约还有几分悲哀和失望,“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母亲死了,你便纳许多的妾来代替?呵呵…母亲真可怜,因为你根本不爱她,你爱的只有你自己,以及这公府的荣华低位。我不会和你一样,这世上只有一个月婵,没有人能代替她,没有人…” 容莹瘫软在地,满脸的死灰和绝望。 她做了这么多,不惜和人苟合,哪怕他有一丁点的愤怒也好,至少代表他对她不是无动于衷的。 可是现在,他却说,她比不过一个低贱的婢女。 呵呵… 她容莹莹一生骄傲,最终却输给了一个什么也不如她的丫鬟,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卢老夫人悲哀的闭了闭眼,满脸的苦涩和后悔。 叶轻歌淡淡看了卢怀远一眼,眼底浮现几分异样,往前走了几步。 “可你既然要报仇,为何要等到今天?” 一句话唤醒了所有人的疑惑因子。是啊,月婵已经死了快四年,为何卢怀远到现在才动手?要报仇,也应该是四年前才对。 卢老夫人死寂的眸光破出一抹希望,“是啊,远儿,你别意气用事。公主的毒,不是你下的是不是?你快说啊…” 她急切的看着卢怀远,如今众目睽睽,不能让人抓到卢国公府的把柄。 卢怀远神情冷漠,看了眼叶轻歌,淡淡道:“因为我要她尝尝月婵的痛苦,她杀死了我和月婵的孩子,我也要她和她的孩子陪葬。我不可能让她怀我的孩子。而且她一贯小心,所有吃食都经过重重把关,我根本无法动手,所以只能等四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他喃喃的说着,神情复杂难辨,“有些药,和安胎药相克,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发现。因为她太注重自己的孩子,每日的安胎药定不会落下。尤其是等胎儿渐渐稳固了,她的防备才会稍稍松懈。这个时候动手,是最好的时机。”他呵呵的轻笑,“只需要三天即可…” 叶轻歌眸色平静,没有丝毫意外或者震惊。 那天晚上楼氏身上的香的确通过扶了容莹那一把而传到她身上,也是和安胎药的那几味药材混合成为剧毒,但有时间限制。此香必须和那几味药材在三个时辰内融合,才能发挥作用。容莹每日三餐的安胎药不会落下,但她有个习惯,就是每日最后的一次安胎药,必定会睡前再服用。而在那之前,她会先沐浴。 也就是说,在服下最后一碗安胎药大时候,她身上沾惹的香已经被清洗干净,根本不会中毒。 而要让卢怀远知道那个药方,并不难。 她沉默着,低头看着瘫软在地的容莹。此刻的容莹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张扬美丽无限,再也没有了身为公主的骄傲和尊贵,只是一个因作恶多端而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 孩子… 她下意识想要抚上自己的腹部,又微微顿住,手指颤抖的卷曲。 偌大的房间,无人看见她神色的异样。 沉默中,花若镇定的走了过来。 “此事关系重大,我会如实向皇后娘娘禀报。” 卢老夫人脸色微白,卢国公一脸的灰败。母子俩同时在心里划过一个念头。 卢府,完了。 叶轻歌眼睫轻垂,悠然目光凌厉的射向卢怀远。 “交出解药。” “没有解药。”卢怀远的回答很干脆,“此毒不逊于鸩毒,并无解药。况且如今毒入心脉,便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了。”他嘴角微微上扬,“她是公主,即便杀人放火也没人指责她半句。更何况月婵只是一个丫鬟,主子对丫鬟是有任何生死处决权的。月婵的仇不能用律法来报,我便只能亲自动手了。” “天理轮回,因果报应,这本该是她应得的。” 叶轻歌抿着唇,不说话,然后蹲下来,看着早已被毒折磨得说不出话的容莹,说:“表姐,你不会白死的。” 容莹眸子混沌明灭,迷迷糊糊的看着她,从她的口型中读出几句话来。 “还记得三年前你们是怎么陷害我被逐出家门的吗?还记得当初你是如何将我从山崖上推下去摔破了头的吗?” 容莹悠然瞪大眼睛,浑身颤抖,蠕动着唇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神里分明写着了悟的惊恐和不甘。 是叶轻歌,这一切都是叶轻歌做的,是这个贱人害她,是叶轻歌… 毒素在身体里蔓延,内脏翻滚着疼痛,她早已没有了一丁点力气,眼前开始模糊,喉咙堵塞着,浑身无法动弹。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预示着,她的命即将终止。 不,她不甘心,不甘心… 叶轻歌已经慢慢站了起来,“麻烦花若姑娘将表姐带回宫中,卢府,她是不能呆了。”她眼神冷如寒玉,刺得卢老夫人刚欲开口的话生生顿住,“贵府既容不得她,这世上总有容得她的地方。世子要为心上人报仇我无话可说,但表姐金枝玉叶一国公主,断不能被人轻辱至此。她所有的功过,也不该卢府来审判评说。” 卢国公沉着脸,却无法反驳叶轻歌的话。 容莹杀害月婵那条罪状在豪门内根本就无足轻重,那甚至不算是过失。然而和叔嫂通奸*,却是有违妇德辱没皇室。她身份在那里摆着,所以此事还要通过皇权才能解决。 “更何况,这其中是非曲直,若表姐是主谋,那世子便是帮凶。” 这句话,更是刺得卢国公哑口无言。 卢怀远都亲口承认了,容莹偷情,他在后面遮掩,等同于助纣为虐,不是帮凶是什么? 卢府想要为自己辩解,都没有底气与理由。 卢国公站在那里,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叶轻歌面无表情言辞犀利,看向蹲在墙角早已呆住的卢怀泽。 “还有二公子,他也是当事人之一。染指长嫂此为禽兽之举,为其罪一也。弃亲子于不顾,更是禽兽不如,为其罪二。” “不。” 卢怀泽被那清冷的声音宣布的罪状刺得一个机灵回神,慌忙爬到卢怀远脚下,急切的解释:“大哥,是她勾引我的,你相信我,是她勾引的我…她腹中的孩子不是我的…对,不是我的…这女人天性淫荡。她怨恨你冷落她,故意报复你,不止我一个,对,一定不止我一个。大哥你相信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上她的当…” 他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句句辱骂容莹摘清自己。一副胆小怯懦的狼狈摸样,怎么看怎么丑陋至极。 容莹本来气若游丝,此刻听闻这番话,更是气得心火直往头顶上冒。碧春跪在她身边,颤抖着抽泣,却不敢再说话。主子偷情被发现,第一个死的就是她这个近身伺候的丫鬟。 卢老夫人早已气得不会说话,神情布满了哀痛和浓浓的失望。 卢家的子孙,怎能如此的没骨气没担当? 卢国公早已心如死灰,看着这个素来历来胆小如鼠好逸恶劳的儿子此刻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派,已经不想再去指责一句,也没那个精力了。 叶轻歌冷笑,“我还以为卢府世代忠良自有傲骨,不成想二公子如此的敢做不敢为,说你小人,尚且侮辱这两个字。” 她双手叠于腹部,“画扇,带上表姐,我们走——” 此时有人匆匆而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侯…侯爷,老夫人,穆…穆襄侯来了…” 卢老夫人一惊而起,卢国公已经大步上前,问道:“你说什么?” 小厮急急道:“穆襄侯来了,还带来了回春堂的贾大夫,说是来给公主看诊的。另外…”他看了叶轻歌一眼,小声说道:“穆襄侯听说叶姑娘在这里,担心天色晚了叶姑娘一个人回府不安全,特来护送。” 卢老夫人和卢国公脸色都是微变,自从先帝赐婚后,容昭对叶轻歌的态度就暧昧得很。无论叶轻歌去哪儿,他都亲自护送,且多次维护。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这些事早已在京城内流传开来。本来有了这些先例,容昭此刻特地赶来接叶轻歌回府也算是爱情理之中。但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容莹中毒垂危叶轻歌咄咄逼人之时。卢府便是想困住这里的所有人以掩盖事实真相,此刻也是有心无力了。 “既然晏大夫来了,还不请进来?”叶轻歌厉声道:“看来卢府的确是容不得表姐活着离开了。” 卢国公脸色一沉,“叶姑娘怎能如此…” 话音未落,便听得院子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掺杂着容昭漫不经心又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叶轻歌,你有点骨气行不行?爷一天不在你身边你就被人欺负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风声微动,紫衣华艳,斑斑自眼前闪过,容昭已经出现在叶轻歌面前,瞪着她:“你不是伶牙俐齿得很么?怎么现在成哑巴了?被人欺负很好受是不是?”他瞥了眼躺在地上要死不活的容莹,不屑道:“还有这个女人,人家压根儿不把你当回事,你居然还自以为是的替她逞英雄讨公道。叶轻歌,你脑子有病是不是?你是从前被人家欺压惯了现在过不得好日子是不是?非要送上门让人家欺辱你才舒坦是不是?” 他一进来不看任何人,对着叶轻歌就是一顿臭骂。看似对叶轻歌不满,实际上却字字指桑骂槐绵里藏针。 卢老夫人脸色微僵,卢国公神色也有些不好看。 容昭却还没骂完,“这么个软绵的性子,难怪谁都看你好欺负,活该!” 画扇有些看不过眼了,低声道:“侯爷,您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添乱的?” 容昭一眼瞪过去,忽然又裂开嘴笑了,却是满满的嘲讽。 “哎,叶轻歌,你身边不是还有个身怀绝技的丫鬟保护吗?就这样你还没底气?真是无药可救。” 叶轻歌哭笑不得,说话不自觉的带了几分随意和无奈。 “你大晚上的特意跑来骂我的?” 她自己没察觉自己语气的异样,容昭却是听得一怔,神情有些皴裂,眼神里又浮现茫然追忆的神色。另一张与之相似的容颜与眼前之人重叠,那般随意懒散的语气与姿态,仿佛当年场景重现。 仿佛还是那年宫廷朱廊蜿蜒之下,乱花叠翠姹紫嫣红。她一身银丝茉莉含苞对襟振袖收腰丝质罗裙宫装,双手交叠于腹部,脸上笑意温和而优雅,语气随意而慵懒。 “你大老远的从北齐跑到大燕来,就是为了看我的?” 她笑盈盈的转头看着他,午后的阳光温和,夹杂暮春的风,和煦而舒畅。周围群花争艳,多彩多姿,嫣然如画,却不抵那一霎她唇边笑意清雅如水,倾城无华。 他被那笑容击中,沉沉欲醉,心口却因此泛起更深更浓的疼痛和失落。 她所有的美丽都是为其他人绽放的,而他,不过只是她生命中毫无焦点的过客。 “嗯。” 他微微的笑,压下心中苦涩和酸痛,漫不经心的问:“还有两个多月你就要成亲了,我提前来恭喜你。” 刚才还一脸笑意的她脸色却慢慢暗淡了下去,目光移向别处,没再说话。 他察觉了她的异样,小心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苏陌尘欺负你?”想到此,他胸口立即升腾起一股怒气,转身就走,“我去教训他给你报仇——” “容昭——” 她回过头来拉住他,低唤了声。 “别去。” …… “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被人欺负了?” 耳边清雅的声音响起,将他从久远的回忆里拉了回来。对上一双笑意莹然的眸子,似含了满山的桃花纷飞,嫣然如梦。胸口刹那跳动如鼓,浑身血液汹涌逆流而上,脑海里交杂的所有复杂思绪忽然就消失不见,变成一片空白。意识先于行动,他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抓住了她的双肩,低沉而痴喃的呼唤。 “鸢儿…” ------题外话------ 之所以吧卢怀远和月婵以及容莹的故事写得那么细,是有原因的,嗯,后面会解释。 第四十九章 经年初遇,鸢儿(必看) 叶轻歌浑身一僵,目光里纷繁杂乱涌出那年暮春的午后。 彼时苏陌尘刚大捷而归,父皇龙心大悦承诺要给他赐婚。她乔装出宫去找他,问他是不是要娶别人。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只淡淡道:“公主不该私自出宫,皇上和皇后娘娘若知晓,定会十分担忧…” “苏陌尘。”她高声打断他,“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娶其他女人?” 他敛眉沉默,她双拳紧握,等着他的答案。 半晌,他看向外面。 “来人,送公主回宫。” 她凄惨一笑,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吗?还是他不愿对她‘交代?’ “不用。”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丞相既然如此厌烦本宫,本宫走就是,不劳烦你多费心。” 她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推开等在门外的婢女,直接出了府。当时又气又恨又难过又痛心,压根儿没注意到其他,一头便撞在一个人怀里,惯性的退后两步,皱眉微怒道:“你走路都不长眼睛的吗?” 他尚且还没有为莫名其妙被人撞了还挨骂而愤怒,就被那一双带着怒意的眸子击中。 那是一双很美丽的眼睛,黑白分明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灿烂得像星星。眼角斜飞又自然的流露出高贵和妩媚,眸光流转的时候如有桃花纷然落下,惊艳了时光岁月,惊艳了他的眼。 他呆着不动,怔怔的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儿跑出来漂亮得出奇的少女。 隐约有人在她身后不远处呼喊什么,她察觉了,想拨开他逃离。然而他却下意识的挡着她,她怒,眼看乔装的婢女要追上来了,她此刻心情不好不想回宫,便不由分说的拽着他的手就开始跑。 他莫名其妙的被她拉着,很奇怪自己为何没有挣脱她,就这样被她拉着穿梭在人群中乱跑,也不知道她要带自己去哪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跑累了,终于停了下来。松开他的手,大口大口的喘息,看也没看他一眼。 他站在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繁华的街道,来到一个僻静却风景怡然的地方。他明明记得他们没出城,而城内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不远处高山林立,云雾重重,有枝头穿插茁壮成长。衬着天边一抹碧霞,白云悠然,偶然有鸟儿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这一番场景,竟是让人格外的心情舒畅。 她坐在地上,不说话。 他回过头去看着她,见她低着头,贝齿咬着唇,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你…”他试探的问:“你不开心?” 她瞥他一眼,面无表情。 “我开不开心关你什么事?”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皱眉道:“你不是大燕人,你是谁?” 他有些讶异,“你怎么看出我不是大燕的人?” “你长得不像。” 他忍不住笑了,“那大燕的人该长什么模样呢,你说说?” 她抿着唇,不回答,又转过头去,双手抱着膝盖,闷闷道:“你走吧,别烦我。” 他扬眉,“小丫头,刚才可是你莫名其妙把我拉来这里的,怎么,现在追兵走了,你过河拆桥了?”他觉得这女孩儿挺有趣,之前的郁闷也一扫而空,揶揄道:“你都说了,我不是大燕的人,对上庸可不了解,会迷路的。” 她没心情理会他,也或者压根儿没听他的话,只沉思在自己的思绪里,神情落寞而忧伤。 半天不见她说话,他歪过头去,见到她的表情,心口莫名的一紧,小心翼翼的问:“哎,你怎么了?” 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心口像堵着一块大石,无法喘息。这个时候,有人关切的问,你怎么了?她便忍不住想要倾诉,“我喜欢的人要娶别的女人了。” 他睁大眼睛,忽然大笑起来。 她皱眉,斥道:“你笑什么?” 他笑够了,清了清声,夸张道:“就你?我看你顶多不超过十岁,这么小的年纪,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他说完后又忍不住开始笑起来,似乎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却不知道,他无意间的一句话,正戳中了她的伤疤。 她立即横眉冷竖的站起来,冷冰冰道:“不许笑。” 刹那间浑身散发出的威严让他微微一怔,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收敛。 “嗯?” 她咬牙切齿,叉腰道:“十岁怎么了?十岁就不能谈情说爱了?我就是喜欢他,你能奈我若何?”她说着说着忽然觉得委屈,眼眶有些红,把眼前这个讨厌的少年当做发泄的对象。 “你跟他们一样,都当我是小孩子,你们都只当我是一时戏言…”她说着说着,声音便低弱了下去,重新蹲下来,面色凄然而痛苦,丝毫没有属于这个年龄的童真纯粹。 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道:“哎,你别哭啊,我又没欺负你…” “你就是欺负我。” 心中所有愤怒委屈不甘找到了宣泄口,她不管不顾的冲着他大吼了声。 他愣住,她却又别过了脸,不说话。 夕阳渐渐西斜,天边霞彩慢慢淡去,远处青山白云下巍巍树林渐渐清晰而茂密,黑压压的分不清枝干。 下沉的落日斜斜刺过来,将那蹲在地上的小小人儿的影子拉得很长。也,很寂寞。 不知为何,他的心莫名的揪了一下。想了想,试探的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 “别哭了。大不了…大不了我向你道歉就是了,我错了好不好?” 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来没对任何人低过头的世子,对眼前这个才刚遇见甚至还不认识的女孩儿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小心翼翼的安慰说着歉疚的话。 而他自己,却仿佛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有些惊世骇俗的举动。只是见面前的小女孩儿伤心,他也跟着紧张慌乱起来。他不擅长安慰人,结结巴巴词不达意道:“要不然,不然你打我吧,你打我出气,别哭了好不好?我求你了,别哭…” 她突然抬起头来,瞪着他。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他不妨她突然抬头,惊得后退,双手向后撑在地面上,愣愣的看着她虽然不悦却没有丝毫泪痕的脸。 夕阳彻底下沉,最后一丝光芒打下,逆着光,她容颜模糊而深邃,眼神漆黑看不见底,下巴精致而坚毅,有一种桀骜不驯的美。 他望着她,忽然傻傻的笑了起来。 “没哭就好,没哭就好…” 她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哼了声,又重新坐了回去,神情却是好了不少。 “喂,你刚才又是怎么回事?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有烦恼?” 或许是彼此年龄相近有共同语言,也或许是看在刚才这少年好心的安慰她的份儿上,再加上她现在还不想回宫,在这里和他聊聊天也不错。 她问得漫不经心,刚坐起来的他却脸色不大好,扭扭捏捏的说道:“我父亲来信,让我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 这次换她愣住了,“娶妻?你?” 他落寞的点点头,嗯了声,捡起一块石子往远处扔去。 她却忽然大笑起来,“哎呦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她一边笑一边指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你才几岁,就娶妻了?呵呵…” 他被她笑得一愣一愣的,忽然道:“你不伤心了?” 她笑声一止,慢慢的寂静了下来,撇开头去,学他的样子,捡起一块小石头往不远处扔去。 “这世界真小,我就在街上随便抓个人,居然都能与我同病相怜。” “那怎么能一样?”他不服气的反驳。 “怎么不一样?”她理直气壮的解释,“你不是说你父亲让你娶你不喜欢的女人吗?那也就是说你以后再也不能娶你自己喜欢的女人为妻了。我喜欢的人要娶别人,也就不能娶我了。综上所述,你娶不到你喜欢的人,我也不能嫁我喜欢的人。你看,我们不是同病相怜是什么?” 他被她绕得顺着她的思路走,茫然迷糊道:“好像…是这个道理哦。” “对啊。” 她叹息一声,又讥嘲道:“不过这个时代的封建制度向来对男人特别优待。你虽然不能娶自己喜欢的女人为妻,却还可以纳她为妾。”她说着又捡起一颗石子用力扔了出去,语气有比黄昏后的风声更凉,“这世上的男子,大多如是。” 她突然恨恨道:“我讨厌那些该死的世俗礼教,讨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讨厌…” 她咬咬唇,又坐下来,声音低了下去,并几分鲜见的脆弱。 “讨厌…这么小的自己。” 他又是一怔,心里莫名的有些酸,却不知为何。 “你说的那个人,他是谁?” “这世上最大的英雄。”她不暇思索脱口而出,眼神染上几分迷茫和复杂的情感。 他心口酸味更重,有些不甘道:“这天下诸国,各路王侯君主,英雄不计其数,你怎能断定他是第一?” 她听出了他的不甘心,颇为骄傲的扬起下巴。 “他就是最厉害的,谁都比不上他。” 他轻哼一声,“那你说,她是谁?” 心中想着,改日定要去挑战那个人,让她知道,谁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英雄。 “他是…”她刚要说出苏陌尘的名字,忽然一顿,眼珠子一转,“奇怪,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他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你和我什么关系?本…”她咬着舌尖,把那个‘宫’字给咽了下去,改口道:“本姑娘的私事,要你管。” 他怔怔的看着她短时间内变化多端的脸,第一次发现一个人脸上还能有那么多的表情。 他所知道的那些贵族之女,要么端庄贤淑要么优雅高贵要么清冷自持要么嚣张跋扈。而眼前这少女,看起来不羁世俗,偶尔任性偶尔无理取闹,看起来似乎是个被宠坏的千金小姐。然而她骨子里的高贵和骄傲都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无形显露。 看似洒脱却不经意间流露出机敏和狡黠。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心思细腻聪明过人。 这少女,怎么看怎么不简单。 他兀自想着,她却已经站了起来,拍拍裙子上沾染的草灰,掉头就走。 他反应过来,立即起身追过去。 “哎,你怎么走了?” “天都要黑了,不走难道还在这儿过夜不成…” 懒散的声音一顿,有奇怪的声音响彻在寂静的空气中。 他追上来,听见那声音,又见她面色微微迥然,恍然大悟。 “你饿了?” 她瞥他一眼,“你不饿?” 他本来不觉得饿,但经她这么一说,还真的有些饿了,不要意思的笑了笑。 “饿。” 她呵呵的轻笑,又拉过他的手。 “走,我带你去好吃的。” 他低头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很暖也很小,像一团软绵绵的白云。他握在手心里都担心稍微用力把她的手捏碎,心里却有淡淡的温暖在弥漫。 像之前那次一样,他毫不犹豫的跟着她离去,任她带他去他所不知道的未知地点,和她一起分享她口中的美食。 馄饨。 吃完馄饨以后,她又带他去了护城河边。 正好那天是上阳节。 街上行人如织,天空星子衬托着银月圆盘,夜色宁静而美好。 护城河周围早已站满了人,那些常年呆在深闺中的女子也难得出门,面纱下一张张脸娇艳美丽,更甚那山上开满的粉彩翠绿,姹紫嫣红。 她拉着他挤过人群,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蹲在地上,看河面上花灯点点,烛火幽幽,倒影在水面上,似空中闪烁的星子。 “这些花灯是干什么用的?” 北齐应该也有这样的节日,只是他常在军中,不甚清楚这些。 她不知从哪儿拿来一个莲花型的花灯,点燃,然后又拿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什么。他凑过头去看,她却已经将那字条折叠好放入花灯中,然后轻轻拖于湖面飘走。 “你写了什么?” 他歪过头来询问,却见她双手合十似乎在许愿,不由得好笑。 “你居然也会信这个?” 她已经许完了愿,闻言目光暗了暗。 “不信。” “那你这是干嘛?” 她坐在草地上,看着满天星空,月色明朗皎洁,心情也跟着一松。 “你知道吗?其实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总是喜欢自欺欺人自作自受。”她叹息一声,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自己的那盏花灯越飘越远,目光里荡漾出如水的笑意,胜过着满天的星空缭乱,盖过这夜的秀丽幽静。 她回过头来,静静而向往的微笑。 “我不信鬼神,但我相信,心诚则灵。” 他被她脸上柔和绝美的笑容击中,一时之间竟有些痴然。 “哎,你要不要也点一盏灯?”她的声音响起,清脆而甜美,“你不是不喜欢你爹给你安排的那一门婚事么?不如就许个愿。嗯,就让老天保佑你早日找到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 “生命中的另一半?” “对啊。” 她笑得灿烂而迷醉,“我娘说,每个人生下来只是半个圆,而老天爷在创造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为这个人创造出另一半。在茫茫人海中,只要找到那个人,结为连理,两个半圆便成了一个整体的圆。意味着圆满,和幸运。” “等你找到了你的另一半,把她带回去,你父亲就不会逼迫你娶其他的女人了。”她眨眨眼,说:“天下间的父母都是希望自己的儿女过得幸福的,你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相信你父母不会反对的,更不会再逼你娶你不喜欢的女人了。” 她满面笑容,盈盈如水,目光写满了这世间所有颜色,却道不尽一分一毫。 他望着她,心情忽然有些雀跃和莫名的冲动。从未有过的心悸和微微羞赧在心里泛滥成灾,几乎将他淹没。 “好。”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她笑得眉眼弯弯,像是变戏法似的变出另一盏花灯。 “呐,给你。” 他执笔认真的写,忽然歪头问她。 “你是哪家闺秀,叫什么名字?” 她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眨眨眼,“相逢即是有缘,你都说了,茫茫世界,咱们位于一南一北两国,走在大街上都能相遇,还如此同病相怜。还一起吃混沌,一起放花灯,总该算朋友吧?既然是朋友,就该坦诚相待。嗯,至少应该报上自己的名字,你说是吧?” 她想想也对,便大大方方道:“我是燕…” 该死。 她再次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她想着只能临时用个化名了。他却已经在催促,“你姓燕?燕什么?” “什么燕?我说的是鸢,鸢儿。”她眸光一转,瞥向对岸火红的鸢尾,计上心头,如是说道:“我叫鸢儿,纸鸢的鸢,鸢尾的鸢,挺清楚了吗?” “可是…”他小声嘀咕,“我明明听见你说你叫燕…” 她双眼一瞪,强势道:“你听错了。” 他哦了声,又问:“那你姓什么?” 姓什么? 她姓秦,当然,不能这样告诉他。 燕宸,宸…陈、鸢。 对,就叫陈鸢。 “我姓陈,叫陈鸢。” 嗯,陈鸢总比陈燕好听。自己的封号倒过来,读音虽不同,但也接近。 这样,不算说谎吧? 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他垂眸,喃喃咀嚼着她的名字。 “陈鸢?鸢…鸢儿?” “对。”她很是坚定道:“我就叫鸢儿。” 他眸光熠熠,闪烁如星辰。 “嗯,我记住了。” 她不太习惯他有些灼热的目光,偏过头看向河面越来越多的花灯,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坦荡道:“我叫容昭,是…” “什么?” 她却一惊而起,脸色阴霾。 “你就是容昭?那个名扬天下的少年战神?去年率大军南下趁火打劫攻打我大燕的容昭?和苏陌尘打成平手使两国不得不签订友好盟约的容昭?” 他被她的反应弄得一愣,虽然他承认自己很有名,但她的表情实在看不出半点欣喜或者激动。然而在她迫人的视线下,他只得硬着头皮点头。 “是啊,我是容昭。” 她上前一步,目光凌厉而愤怒。 “你居然就是容昭。”她上上下下打量他,胸中怒火烧得也越来越旺。她早该猜到的,北齐人,又有如此姿容,且言行举止矜贵优雅,行走间步履如风,内功深不可测。看起来年龄也差不多十二三岁。 能够上以上条件的,如今又在大燕的北齐人,除了容昭还能是谁? 容昭被她眼中显而易见的恨意刺得心口一疼,忙伸手去拉她。 “鸢儿,你怎么…” “别叫我鸢儿。”她一把推开他,恨恨道:“我真是瞎了眼睛才和你做朋友。” 说完她转身就走。 容昭尚且不知道她为何反应如此之大,立即去追她。 “鸢儿,你别走,我…” “放手。”她一把甩开他,看他的目光憎恨而厌恶。 容昭怔怔的看着她,眼里有着受伤。 “我…我做错了什么?” 她眼中漫出浓浓讥嘲,“做错了什么?北齐攻打大燕你是主帅,你杀我大燕将士无数,边境境况惨淡,经济萧条,百姓苦不堪言。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你造成的。到了现在,你居然有脸问我你做错了什么?” 她冷笑,“亏我还以为你好歹算个正人君子,却没想到如此敢做不敢当,你就是个雪上加霜卑鄙无耻的小人。” 他被她骂得怔住,终于意识过来。 他是北齐人,她是大燕人。 就在前不久,他还在边境攻打大燕。 他们…是敌对的。 不。 他心慌意乱,见她又要走,急急的解释。 “鸢儿,你听我说。那…那都是我皇伯伯的意思,我身为臣子,不可不遵。况且…况且那时候我根本不认识你,所以…” 她唇边讥嘲之色更甚,“如果你那时候认识我,就不攻打大燕了吗?如果你认识我,就能够为了我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朋友违抗你皇伯伯的圣旨吗?” 他再次哑口无言。 彼时年少轻狂,不懂何为承诺,不懂何为情爱。只有一颗懵懂而青涩的心,在那时那般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给她最坚定的答案。 因为那个时候,他亦茫然。 身为亲王世子,自幼从军,军人的天性铁骨铮铮,心中只有忠义二字。 更何况两国对立,各有利益。这时候无论是趁火打劫也好,雪上加霜也罢。总归于本国有利的事,身为北齐臣子,自该为之。 在那之前,他从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的。 然而此刻面对她质问而愤怒的目光,他忽然就有些无地自容和羞愧。 她怎么就偏偏是大燕的人呢? 而他,为何偏偏就是北齐的将军呢? 从参军到开始建立功勋到成为天下人所共知的少年战神,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忠义’之心产生了排斥和怀疑。 他甚至有些痛恨自己身上背负的那个什么该死的‘战神’之名。 为什么,这次攻打大燕的是他呢? 可若不是他,不就没办法遇见她了? 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 有些对立,也是不可避免。 例如,他和她。 他苦笑,眼神里光彩慢慢暗淡成一片死灰。 见他无言以对,她冷哼转身。 “鸢儿。” 他拉着她的手,没什么底气的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解释,我也没办法解释。我只能说,政治博弈,国之利益,就必不可少的会发生战争。我不知道在那之前认识你后我还会不会义无反顾的举兵南下,但我可以对你保证,无论任何时候,无论我是谁,无论你是谁,无论家国天下,我都不会伤你分毫…” 她冷笑着甩开他的手,径自离去。 “鸢儿。” 他声音有些急切和微微喑哑,眼神里甚至带几分祈求。 “就算我是北齐的将军,就算我派兵攻打大燕,就算我杀了大燕的将士,就算这场战争给大燕带来不小的创伤。可那也应该是朝臣该操心的事,与你何干?难道就因为这些政治上的纷争,你便要当我是陌路人了吗?” “与我何干?” 她脸色冷如冰霜,“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身为大燕子民,难道不该和边关的将士同仇敌忾,难道不该对外来入侵深恶痛绝?容昭,你居然问我这与我何干?” 她声音陡然拔高,“那我且问你,若有一天有强敌侵占北齐。若你北齐一不懂军事政治的老弱妇孺对此漠不关心,你可会觉得那是理所当然?你不会为人心凉薄而感到悲哀?不会为你和你手下那些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战士而不平?” 他哑口无言。 她也沉默,而后低低道:“你说得对,政治博弈,国之利益,本就无可厚非。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你和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若她只是大燕的一个普通百姓便罢,大不了就是一颗平常心。 但她是大燕的公主,是大燕无数臣民心目中的信仰。她怎能与侵犯大燕的仇人为伍?即便此时两国已经达成一致同盟协议。 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各有计较。 同样,国与国之间的尊严,也同样不可丢弃。 她再不犹豫的离去,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警告道:“不许调查我,不许跟踪我,否则——”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独留他一个人孤独的站在原地,迎着冷风,心也一寸寸泛冷。 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根本没时间,容昭真的没调查她,自然也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当晚宫宴之上,看着一袭宫装娉婷而来的她,他才会震惊得无以复加。 或许在那一刻,他才恍然明白她对他的恨从何而来。 回到驿馆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到她用满含恨意的目光看着他,想到她那般决绝的离开,他的心便一阵阵的痛。 将那张还没随着花灯燃烧的纸展开。 上面只写了三个字,尚且未完。 吾愿娶… 那后面,本该是她的名字。 只是,她走了。 他提笔画下了她的肖像,携带入宫。酒过三巡,皇后看出他闷闷不乐,便出声询问。 “昭世子看起来心情不好,可是我大燕照顾不周?” 他一愣,随即摇头。 “皇后娘娘言重,容昭并无不适。” “那世子为何郁郁不快?”皇后笑得和善,“不妨说出来,兴许本宫和皇上还能帮上忙。” “这…” 他有些犹豫,脑海里回荡着她绝美的笑颜,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但她… 想了想,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走到正中央。 “陛下,娘娘,容昭确有一事相求,但望陛下和娘娘相助。” “哦?”这次开口的是景帝,他儒雅俊逸的面容上不露痕迹,问道:“世子请说。” “我…我想请求陛下和娘娘帮容昭寻找一个人。”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说出这番话,紧张有之,更多的却是期待。 景帝和皇后对视一眼,而后皇后不动声色的问:“世子想找何人,是男是女,年龄几何?家住何处?” 他急忙说道:“她姓陈,叫陈鸢,今年十岁,应该是出自大燕贵族…” “应该?” 皇后讶异的打断他的话,“昭世子竟与这名为陈鸢的女子不熟悉么?” 他有些不好意思,尴尬道:“我…我今天才认识她…所以…” 皇后更是讶异,隐约察觉了什么,斟酌的说道:“在我大燕,陈姓官员倒是不少,但陈氏并非世族簪缨门阀。依照世子的说法,这女子来历出身定然不俗,单单只有一个名字和年龄,只怕难以找出来。” 他急中生智,从袖口里掏出画卷,在众目睽睽之下展开。 “就是她。” 画卷一展开,满座皆惊。 燕宸公主自小养在宫中,外臣其实很少有人见过她的容貌,但有那么几个也足以。再加之上方帝后面色惊异,就算他们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也察觉了这件事只怕非同寻常。 皇后理了理情绪,笑着问:“本宫有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问?” 容昭虽然发现了帝后的异样,此时却也没时间多想,便道:“我想娶她为妻。” 此话一出,更是石破天惊。景帝几乎立即就沉下了脸,断然否决道:“不行。” 容昭一怔,下意识的问:“为什么?” “因为本宫已经有未婚夫了。” 清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他如遭雷击,猛然回头。 百米之外,宫装罗裙的少女旖旎而来,双手交叠在腹部,微抬起头,姿态优雅而高贵。 她缓缓踏上白玉阶梯,从廊下走出。 宫闱深阙,琳琅金玉,不若她容色绝俗,笑容浅淡,似霜染寒梅。 美得惊心动魄而透骨心寒。 他看她笑容明媚,行止端庄,语气温和而凌厉,带着骨子里尊贵的傲气和从容,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宣布她的情之归属。 他恍然大悟,原来她口中那个独一无二的英雄,便是苏陌尘。 眼角微微酸涩,胸中一刹那涌现沉重的悲哀几乎将他湮灭。 怪不得… 怪不得她对他的排斥和敌意那么明显。不完全因为他是北齐派来攻打大燕的将军,只怕更因为,他曾和苏陌尘为敌。 原来,那个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那么重么? 燕宸,陈…鸢。 呵呵,原来如此。 == 今年记忆涌上心头,似绵绵密密的线,缠绕成线球,滚滚而下。 叶轻歌喉咙有些堵塞,九年前,或许她还小,少不更事,无意间却如此重伤了他。以至于今时今日,他记得的,依旧只是从苏府跑出来撞到他拉着她离开的鸢儿。 记忆冲散了时光,两人都有些怔怔的,谁都没说话,都忘记了此时此地身处的位置,直到一声低而急切的呼唤传来,打破了沉凝的死寂。 “小心——” 容昭骤然双目如电,一把推开叶轻歌,同时衣袖一震,只听得女子闷哼倒地,与此同时铿然一声,匕首被震出虎口,脱落在地。 是容莹。 她刚才趁容昭和叶轻歌失神,便将袖中藏好的匕首逃出来,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意欲偷袭。 叶轻歌被推开后退倒在画扇伸过来的手臂上,此时抬头望过去,微微蹙眉,抿唇不语。 容昭神情冷淡看着已经气若游丝却眼露彻骨恨意的容莹,问随后走进来的晏大夫道:“她还有没有救?” 晏大夫只看了一眼,便摇头。 “毒入骨髓,无力回天。” 叶轻歌看了他一眼,眼神幽深难测。 卢老夫人和卢国公都没有说话,其他人同样闭口不言。 容昭哼了声,“死不知悔改。” 容莹躺在地上,睁着浑浊的眼睛,依旧宛如毒蛇般盯着叶轻歌。 都是这个贱人,三年前她怎么不去死?她的命怎么那么大? 叶轻歌走上前,容昭轻喝一声。 “你嫌活得太久了?” 叶轻歌不回头,蹲了下来。 容昭气结,“你…” 话一出口,他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理由责怪。想起方才他意乱情迷将她当做了鸢儿,心头便涌上复杂的情绪。自责,懊悔,羞愤,以及…深入骨髓的寂寞和空虚。 鸢儿。 她已经不在了,早已随着那场大火湮灭。 容昭,你怎么可以把其他女人当做她? 简直不可饶恕。 他转身,低哑道:“花若,待会儿将她带回宫去。” 花若恭敬道:“是。” 容昭走了出去,却没离开。抬头看着空中残缺的月色,想起那晚月明星空,花灯斑点,美人眷如花。 时光如水,洗过记忆里那些片段却一日比一日清晰,一日比一日刻骨铭心。 岁月的齿轮一点点将回忆刻满,又一寸寸远去。 为何,心口上的伤疤却在日益的溃烂成殇? 疼痛,不期而至。 他闭了闭眼,霜白的月色打下来,他脸色也是一抹惨淡的雪白。 …… 屋内,叶轻歌蹲下来,看着披头散发眼神鬼魅骇人的容莹。 “表姐便如此恨我么?” 容莹说不出话来,却用尽浑身上下最后一口气在瞪视着她,仿佛要将她戳破几个血洞出来。 叶轻歌眼睫低垂,轻声道:“若没有上一辈的恩怨,表姐可还恨我?” 容莹眼底浮现浅淡的迷茫,随即又被更甚的恨意覆盖。那恨意中,有着不为人知的嫉妒。 是的,她嫉妒叶轻歌。 本为同宗,外祖母却偏宠叶轻歌。 她是天之骄女,叶轻歌是无依无靠的望门寡,却偏偏生得那样一张魅惑众生的容颜,生生盖过了她,将她所有的自信骄傲都打落谷底。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母妃召叶轻歌入宫,父皇下朝后过来,正巧看见。当时便怔住,眼神遥远而怀念。然后将小小的叶轻歌抱在怀里,满目慈爱怜惜,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父皇子女不多,女儿更少。即便是身为长公主的她,在公主中算是最得宠的,却也从没得到父皇如此温柔慈爱的眼神。 她如何不恨? 因为江忆薇,母妃和皇后之位擦肩而过。 因为江忆薇,母妃如今也只能做个太妃而不是太后。 因为江忆薇,母妃努力了一辈子也得不到父皇的爱。 因为叶轻歌,父皇对她宠爱日益减少。 因为叶轻歌,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变得一文不值。 因为叶轻歌,外祖母眼里从不曾有她。 她们母女,生来就是与她和母妃作对的。 如今,如今她腹中的胎儿也… 她眼中泪水连连,恨意彻骨充血。 她说不出话,血红的眼睛却诡异得瘆人。 叶轻歌慢慢的站了起来,她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拉住了叶轻歌的裙摆一角。 画扇立即走上来,叶轻歌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容莹用尽全身的力量,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费力,却字字如森冷的刀锋,划破这夜的凄冷森然。 “你、会…遭到…报…应的…孩子…叶轻歌…”她忽然诡异的笑起来,眼神里闪烁着不正常的红色,一如她满手的鲜血,染红了叶轻歌的裙摆。 那些血,正是她腹中流失的孩子,仿佛还有温度,昭示着几个时辰前还安然呆在母体中茁壮成长的胎儿。此刻因为那些不为人知的爱恨和阴谋,化为了一滩血水,无声而悲愤的控诉着幕后凶手。 那染血的手指,像勾魂的使者,一寸寸浸满叶轻歌的瞳孔。她蓦然双手紧握成拳,微不可见的颤抖起来。 “叶轻歌。” 容莹忽然撕心裂肺的大喊,“我诅咒你——” 她睁大眼睛,一口气吊在喉咙口,再也没有吐出来。 她死了! 屋子里响起女子的惊叫声,渗人而阴冷。 叶轻歌浑身一软,画扇及时的接住她。 “小姐。” 叶轻歌蓦然转身,“回去。” “是。” 她扶着有些气虚的叶轻歌走了出去,容昭回头看向她。眼前的少女满脸疲惫和苍白,又似那一夜心痛之症发作一般,一眼看去便心惊而疼痛。 他走过去,“你怎么了?” 叶轻歌现在不想面对他,“没事。” 容昭眯了眯眼,“你又犯病了?” 他看向出来的晏大夫,“你给她看…” “不必。” 叶轻歌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沙哑,神色也开始慢慢恢复冷静。然后挣脱开画扇,回头对着他,微微一笑。 “今夜出了这样的事儿,侯爷想必又要深夜进宫…” 容昭皱眉,忽然一把拉过她的手,大步向门外走去。 画扇一惊,赶紧追上去。 “侯爷,您要做什么?快放开我家小姐。” 容昭走得很快,几下就走到了门口,然后将叶轻歌塞到马车中,自己也跳了进去,对紧追而来的画扇吩咐道:“赶车,去望月楼。” 画扇一怔。 容昭已经放下了车帘,同时掩住了叶轻歌的表情。 画扇试探的唤了声,“小姐?” 叶轻歌不紧不慢的声音传出来,“走吧。” “是。” 画扇跳上车辕,赶车而去。 车内,容昭眯眼看着正襟危坐的叶轻歌,嘲讽道:“你这丫鬟对你倒是衷心。” 叶轻歌不置一词。 容昭自讨没趣,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沉默不语。 叶轻歌倒是有些讶异,笑道:“我以为侯爷应该有话要问。” 容昭瞥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凑近她,“叶轻歌。”他道:“你听着,这些话我只说一遍。我知道你以前受了不少委屈,你要报仇要算计他人我不会插手。包括今夜,我不会问前因后果,也不会去调查。有些事在我容忍范围内,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如果跨越了我的底线,那么——” 他目光陡然凌厉如刀,“我亦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叶轻歌笑了,眼波衡媚波光荡漾,扫出万千梨花纷飞,魅惑十足。 “那我是不是要感谢侯爷如今对小女子的包庇和纵容?” 容昭哼一声,向后退开,淡淡道:“凡事适可而止,朝堂的事不是你能管的。安于本分,本侯保你性命无忧,一生富贵。” 叶轻歌笑容微敛分毫,忽然道:“侯爷难道甘心永远这样为人掣肘而不反抗?” ------题外话------ 注:上庸(大燕首都)。 上阳节:这里为架空节日。原本是想写上元节,但上元节乃正月十五,而按照文中剧情发展应该是二月中下旬,与之不符,所以就架空了个节日。考实党包含哈,么哒 第五十章 真相 容昭骤然眸光如雪,冷冷的看着她。 叶轻歌仿若未觉,“以侯爷之智,如何看不懂帝王之心?我知道侯爷忠孝节义,但并非愚忠之人。隐藏锋芒避免祸患乃智者所为,但若如此依旧无法避免兔死狗哼鸟尽弓藏的命运,侯爷难道就甘愿坐以待毙?” 容昭眯了眯眼,仔细看着身旁这个女子,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越发浓厚。 叶轻歌依旧闲适温柔的微笑,“其实侯爷想解除婚约不必那么麻烦,只需吩咐一声,小女子自会达成侯爷心愿。” 容昭眉头微挑,眼神越发深邃。 这个女人…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叶轻歌没否认,“是。” 容昭脸色越发晦暗莫测,“为什么要对容莹赶尽杀绝?” “因为她要杀我。”叶轻歌平静的叙述,浅浅的笑。“只是我命大,活了下来。所以,该死的自然就成了她。风水轮流转嘛,这个道理,侯爷懂的。” 容昭抿唇,讥嘲道:“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心思这般深,手段如此毒辣。”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些微的失望,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本侯以为你一介女子,在先未婚夫已死又遭退婚,这辈子也就毁了。但现在看来,确实本侯多虑。以你不动声色就能借刀杀人甚至将百年名门公府连根拔起。单单这份谋略和智慧便胜这世间千百男儿,又岂能畏惧小小一个退婚?” 叶轻歌神色清淡,唇边笑意柔和。 “侯爷夸奖,小女子愧不敢当。” 容昭哼了声,眼神却越发的沉。 “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 叶轻歌微笑自若,“侯爷何以有此一问?” 容昭脸色不大好,“叶轻歌,别在爷面前装蒜。你若单单只为报仇,没必要拖卢国公府下水。说,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目的?”叶轻歌轻笑了声,目光有刹那的遥远又迅速回笼,脸上笑意微变,却莫名的多了几分压抑的深沉。“为了好好的活着。” 容昭一愣,皱眉看着她。 她静静的坐着,车内没有光线,只靠着随着马车行驶而时不时晃动窗帘透过月色的微光打进来,照见她眉目沉静如水,眼若幽潭。 沉静温雅,高贵美丽,优雅从容。 这世间泳衣形容女子美好的词语仿佛都可以放在她身上。 典型的大家闺秀,符合所有贵族女子该有的矜持和端庄。 这个样子的她,与记忆之中那个美丽俏皮偶尔乖张无理取闹的少女没有丝毫想象之处。 然而无数个双目交接的瞬间,熟悉至骨髓的言行举止,都让他恍惚产生了错觉。这个女子,仿佛跳跃了时光河流,与九年前那个宫装娉婷而来的绝艳女子重合,刺进他骨血深处,无法拔出。 是了,她不像鸢儿,她像燕宸。 褪去青涩俏皮外表下高贵雍容的燕宸公主。 他怎么忘了? 他的鸢儿,是一国公主,自幼受宫廷礼仪熏陶的天之骄女,骨子里天生就流露出那般优雅而慵懒的姿态,她本该是如此。 只是跨出了皇宫,她不愿被公主的身份束缚,才犹如一个调皮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女。 然而自那晚以后,他的鸢儿,就只能出现在梦中。那般遥远而茫然的对他微笑,而后又愤恨决然离去。 他眸子渐渐暗淡了下来,似乎累及的靠在车璧上,没有再说话。 叶轻歌回过头来看着他。 往事重重随风散,我早已脱身而出,你却还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这到底是缘还是劫? == 马车停在望月楼门前。 叶轻歌掀开窗帘向外看去,邱陵乃天子脚下,北齐首都,繁华自然可见一斑。虽已是亥时,望月楼的灯火却并未歇下,在夜色中装点昭示着独属于它的繁华和热闹。 下了车,容昭就带着她直接上楼进入了雅间。 关上门,容昭就道:“爷时间紧,有话快说。” 叶轻歌回头看他一眼,“侯爷不是有话要问么?” 容昭冷冷的看着她。眸光现出一抹厉色。 “宋至修怎么死的?” 叶轻歌抿唇沉默,好半晌才淡淡道:“侯爷不是都清楚了么?” 容昭眼神更冷,“这么说那些谣言都是真的?你和宋至贤有私情?” 他怎么看眼前这个女人都不像有头无脑的花瓶,以她的聪明和眼光,怎么会看上宋至贤那个花花公子? 他皱着眉头,“我要知道真相。” 真相? 嘲讽从唇边溢出。 叶轻歌眼神淡淡凉薄。 那年楼氏带叶轻歌去祭拜她的生母,回来的时候与宋至贤巧遇,这的确不假。 宋至贤长得风度翩翩又惯会风月手段,叶轻歌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娇千金小姐,不被他所迷才怪。 楼氏见缝插针,煽风点火,哄得叶轻歌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竟不顾世俗礼教一心痴恋宋至贤意欲和宋至修悔婚。不过到底是名门闺秀,虽然对宋至贤痴迷,倒也没做出什么违背妇德礼教之事。 但长就这样偷偷摸摸的约会,宋至贤就有些不耐烦了,哄骗叶轻歌与宋至修解除婚约,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会娶她。 叶轻歌到底年纪小,天真单纯,再加上有楼氏别有居心的宠着,很快就被两人说服了。 她主动约宋至修见面,但情况很糟糕,几句话下来宋至修就察觉了她的小心思并且已经和他弟弟有了私情。作为未婚夫,无论对叶轻歌有没有感情,于他而言,都是奇耻大辱。 况且当时他本就在病中,一经这刺激,当时就咳出了血。 叶轻歌吓坏了,糯糯不敢上前。 这时候宋至贤假装上前劝慰,兄弟俩很自然的发生了争执。推搡之中,宋至贤似乎不敌,后退了几步。叶轻歌见情郎受伤,连忙就迎了上去,然后皱着眉头准备质问宋至修。不妨身后宋至贤忽然推了她一把,她惊呼一声,还来不及反应,直接就向宋至修扑了过去。 宋至修刚好站在河边,被这一扑,一下子就重力不稳,扑通掉在了河里。 原本叶轻歌也是要掉下去的,关键时刻,兰芝出现了,一把拉住了叶轻歌,破坏了楼氏一石二鸟的奸计。 宋至修本就重病在身,春日里湖水又冷,掉下去没人施救,很快就淹死了。 后面,自然是众口铄金百辞莫辩。 楼氏说叶轻歌和宋至贤有私情被宋至修发现故而起了歹心欲杀人灭口,还拿出两人私会的证据信件,铁证如山。 长宁侯震怒,当时就踹了叶轻歌一脚,还欲用家法打死她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楼氏适时的阻止,不为别的,如果就这么打死了叶轻歌,那这件丑事就会被曝光。叶轻歌是跟在她身边长大的,若传出她私德有亏的谣言,便是她这个继母不称职。一个不称职的母亲,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所以,她的女儿叶轻眉也会跟着被连累。 所以她那时候才想让叶轻歌和宋至修一起死了,到时候就说两人游湖不慎意外而死。 反正都是未婚夫妻,又下了聘礼,不日就会大婚。 北齐民风开放,虽对女子有所约束,但也不至于太过保守封建。有婚约的男女双方私下里见面其实并不算太过,所以若叶轻歌只是和宋至修见面而意外身亡,那可她的闺誉没半点关系。 但若叶轻歌实在长宁侯的棍下,性质就大大不同了。 首先,安国公府那边该如何交代? 好歹叶轻歌是安国公夫人的外孙女,即便犯了这样的大错,也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把人给打死了了事。最后闹大了,也是两府没脸,楼氏也落不得好,说不定还得被老夫人迁怒。 她做了那么多,怎么可能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所以尽管再不愿,还是得保住叶轻歌的命,只是她不能继续呆在侯府做长宁侯府的嫡长女了,而是被赶去水月庵,独自过凄惨的下半生。 楼氏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只要没人跟她女儿挣荣耀富贵,留叶轻歌一条命也没什么。 只是她没想到,眼看早已名声尽失这辈子也没出路了的叶轻歌,居然会那么好运,能得先帝恩宠嫁给容昭,才会有了后面的刺杀。 至于宋至贤为何会和楼氏合作? 很简单,一个想拔出眼中钉,一个想做广陵侯府世子。 宋至贤虽然是广陵侯的儿子,却并非广陵侯夫人所出,乃是广陵侯夫人的心腹丫鬟所出的庶子。 生母没了,自幼养在广陵侯府膝下,再加上广陵侯就这么两个儿子,自小自然过的是金樽玉贵的生活。 人心贪婪,*总是无休无止的。 长期生活在宋至修的阴影下,而且又自卑于庶子的身份,宋至贤又历来自负并不属于宋至修,有野心也很正常。 而那件事发生后,楼氏和宋至贤自然不希望暴露自己,很默契的共同收拾残局,将所有罪名都泼到了叶轻歌身上。 叶轻歌百口莫辩,只能凄冷的被赶出家门,幽居庵堂。 但楼氏放过了她,江忆茗却不愿就此放过,借着让容莹送她的名义趁机下杀手。 显然,策划那件事,江忆茗也有份,不然以安国公府的实力,如何会被楼氏和宋至贤蒙在鼓里? 楼氏倒台,江忆茗如何不急? 真正的叶轻歌早就死了,重新活过来的,便是附体重生的她。 这就是所有的真相。 …… 闭了闭眼,叶轻歌整理好情绪,回头浅笑。 “我以为侯爷应该不会关心这些小事。” 容昭嘴角勾起弯弯的讥嘲,眼神渐渐沉寂下来,然后掉头就准备走。 玄瑾忽然推门而入,神色凝重略带异样,瞥了叶轻歌一眼,才低低道:“刚传来消息,兰芝死了。” 叶轻歌霍然抬头,“你说什么?” 容昭回头,怀疑的看着她。 “你…” 他怀疑这事儿是叶轻歌做的,毕竟他正在调查她,杀了最了解她的人,对她更有利。可她这反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叶轻歌已经大步上前,眉峰冷厉,平静而威严的说道:“带我去大理寺。” 玄瑾惊讶。 容昭则是震动。 他用一种不可思议和熟悉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一瞬间散发出无尽威严的女子,恍惚间又看见了当年大燕上庸城护城河畔对他疾言厉色指责一通然后掉头居然离去的少女。 如此的相似… 这也是巧合么? 不,他不信。 叶轻歌那句话一出口就皱了皱眉,然而下一刻,容昭已经抓住了她的双肩,眼神深如墨,隐约几分颤抖和小心翼翼。 “你不是叶轻歌,你是谁?” 叶轻歌微颤,平静的微笑。 “侯爷说笑了。” 容昭这次却没有被她的笑容给忽悠过去,他眼神带了几分探索和迫切,以及绝望后的微微希冀。 “告诉我,你是谁?”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以至于向来冷静的玄瑾也不由得微微发愣。 “世子?” “出去。”容昭低吼一声。 玄瑾又是一怔,随即默默的走了出去。他知道,世子是要他稳住外面那个叫画扇的丫鬟,不许她进来。 门关上。 容昭死死的盯着叶轻歌,眼神似皴裂的冰,翻涌着无数记忆。 那一夜的如水月色浸没眼底,那一夜满河的花灯在脑海闪烁,那一夜她温柔微笑的容颜无限放大,跨越了时间,彻底与眼前之人重叠。 他慢慢瞪大了眼睛,双手在颤抖。 “你…你是鸢儿,你是鸢儿!”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由不确定变成了肯定,双手更加用力的箍着她的肩膀,眼神亮得出奇。 “你是鸢儿对不对?你还活着…” 他激动的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力道大得似乎要将她刻入骨髓深处。 叶轻歌完全愣住,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淡淡的清香,熏得她脑子有些混乱。然而理智依旧战胜了情感,她伸出手去,就要推开他。却听见他在耳旁低低呢喃,“鸢儿,我好想你…” 叶轻歌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眶莫名的酸涩。 谁的谎言信手拈来,谁的记忆日久弥新。 谁的仇恨深入骨髓,谁的深情永垂不朽。 …… 容昭,为什么,我遇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你? 当千帆过后,我心已老,纵然面对你如此深情厚谊,也只能相见不相识。 她闭了闭眼,轻轻而冷静道:“侯爷,您认错人了。” 清晰的声音传来,容昭身体刹那僵硬如石。 叶轻歌已经推开了他,后退一步,姿态依旧优雅从容,不卑不亢的对他微笑。 她的微笑是利剑,将他方才升起的希望和喜悦刺得残破不堪,血肉淋漓。 容昭眼神痛楚,踉跄的后退两步。 不是,她不是鸢儿,不是… 苦笑一声,他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画扇立即走了进来,看见背对着窗神情似乎有些遥远的叶轻歌,试探的唤了声。 “小姐?” 叶轻歌垂下眼睫,神情自若。 “回去。” 这个时辰再去大理寺显然不太可能,至于兰芝的死,相信容昭会处理。 走出房间,便看见容昭居然没走,而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站在回廊上,遥遥望向远方。 叶轻歌一愣。 容昭开口了,声音有些低哑。 “刚才…很抱歉。” 叶轻歌又是一愣,没有说话。 容昭没回头,而是转身,沿着楼梯走了下去。 “我送你回去。” 叶轻歌抿唇,目光静谧。 …… 车轮压在青石地砖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叶轻歌坐在马车内,听着车外踏踏的马蹄声似乎有节奏的前行。 她有些恍惚,当年那个神采飞扬骄傲自负的少年,何时变得如此忧郁而悲伤,空洞而绝望? 他有他的铁马江山,有他的功勋卓著,有他的前程锦绣,不该为了她这个从未对他用心的女人如此颓废丧志。 …… 马车来到长宁侯府。 容昭一拉缰绳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烫金的门匾,收回了目光。 早已听老夫人吩咐在门口等着叶轻歌归来的红楠一看见他,怔了怔,连忙布下阶梯,恭敬道:“奴婢参见侯爷。” 容昭看了眼正在下车的叶轻歌,淡淡道:“长公主离世,你家小姐受了不小惊吓,需静养,若没大事,切不可叨扰,明白了吗?” 红楠一愣。 叶轻歌已经下了车,礼貌的接过话,“多谢侯爷相送。今夜事出紧急,耽误侯爷不少时间,现下夜深露重,侯爷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女人,永远对他如此客气疏离。 脑海里浮现起另一张脸,除了初见,她乖张肆意活泼开朗,回归于宫廷后她优雅高贵矜持沉静,虽说拘束了不少,但也没对他陌生至此。 容昭眼神微暗。 当真是他太过思念鸢儿,才会产生错觉吗? 可是那种熟悉的悸动还在心尖发酵,伴随着这么多年来日日夜夜沉淀的疼痛,一点点渗透尽灵魂深处。 这般深入骨髓的相思,如何会因一张脸而错认? 他迷茫了,心口空着的那块地方嗖嗖的冷,植入四肢百骸。 涩意在眼角泛滥。 “嗯。” 几不可闻的语气很快飘散在夜风中。 不想在面对那样一张脸,他调转马头,声音依旧克制不住的低哑。 “兰芝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调查清楚的。” 他说完便策马离去,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红楠走上来,低低唤一声。 “小姐。” 叶轻歌转身往大门而去,“我累了,想早点休息。你去告诉祖母,事情已办妥,叫她和父亲放心便是。” “…是。” …… 回到潮汐阁,叶轻歌没让画扇伺候,关了门,背抵在门上,深深呼吸。 她看着窗外淡白色的月光,有些发怔,而后觉得冷,从脚底升腾起的寒意,一寸寸逼入眼底。 一直苦苦支撑的坚强终于在这一刻坍塌。 她身子慢慢下滑,蹲坐在了地上。然后蜷缩着,把脸埋在了膝盖上。 三年前*的那一幕再次划过眼前。 彼时她历经父母双亡之痛,爱人背叛之恨,早已痛彻心扉身心疲惫,在逃去自己宫殿的路途中已经动了胎气。 她知道,孩子保不住了。 然而她要护着雪儿离开,她要拖延时间。她犯的错,一切该由她承担,雪儿是无辜的。 她将雪儿强行塞入密道,回过头来独自面对那个冷血无情的男人。 疼痛早已麻木,她看着他急切本来的身影,她很想笑,也真的笑了。 他在担心,在害怕,在嘶吼。 他不许她死。 呵呵… 再是情深意重,却也抵不过江山如画。 是吗? 苏陌尘,你也会痛吗? 如果你不会,那我就让你痛得彻骨淋漓。 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更痛呢? 她站在大火前,看着那疾驰而来的绝代男子,痴痴而森冷的笑。 “苏陌尘,你会后悔的。我以我灵魂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所爱,生生世世无疾而终,生生世世…断、子、绝、孙!” 她拔下他送给她的定情玉簪,戳入自己腹中,在他撕心裂肺的惊吼声翩然跳入火海。 “不要——” 绝望的嘶吼淹没在大火中。 她被火光吞噬,肌肤寸寸成灰。 孩子… 那个还未成型便已经流掉的胎儿,便成为了她心里永久的痛。 …… 容莹临死前血红的眼睛和恶毒的诅咒还回荡在耳边,她不可控制的想起三年前那样惨烈撕心裂肺的一幕。 她突然用双手捂住的脸。 窗外月光渗透进来,照见她指缝间斑斑水光,闪烁如利剑。 …… 流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 “公主。” 她浑身一颤。 流渊慢慢蹲了下来,声音低低的,带几分喑哑。 “公主…” 下一刻,绝望疼痛独自流泪的少女忽然扑了过来,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张口狠狠的咬了下去。 流渊一直维持着下蹲的姿势,肩上传来的疼痛没有让他动弹分毫,仿佛早已习惯,而那双向来如冰雪般冷漠的眸子却划过一丝心疼和怜惜。 他僵硬着,慢慢的跪在地上,低下肩,任她更方便咬他。 他知道,此刻她需要发泄。 就像这几年来无数次她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像狼一样扑在他身上,对他疯狂捶打哭喊。他担心引来旁人关注便按住她的头让她咬自己的肩膀,以缓解她心中深藏的那般痛和恨。 次数多了,她便形成了习惯性的反应,后来不待他动手,她就干脆直接扑过来就咬他。也不疯不打了,所有力气都用在了牙关上,仿佛他是她罪恶滔天的仇人,她要将他身上的肉一口口咬下来吞噬。 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平复她的情绪。 刚开始那一年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每天晚上他几乎都不敢离开半步,生怕她突然就疯魔虐待自己。 那时候,白天和晚上的她,完全就是大相径庭的两个人。 白天的时候她很安静,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掩藏在那双沉静的眸子下面。可一到晚上,她所有隐忍的情绪就会爆发,所以她不让画扇在晚上伺候她。只要入夜,他就会点画扇的睡穴,然后就守在她床边,承受她所有疯魔的虐待,直到她终于睡着才离开她的房间。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走得太远。因为最初那段时间,她夜夜噩梦连连,几乎一闭上眼睛没多久就会梦靥呢喃,醒来后再次疯魔成狂。 他只能站在窗前,在她发疯的时候跳进去将她打晕。 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入睡。 后来,她疯魔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不是忘了那些疼痛和仇恨,她只是将心中所有的怨恨全都很好的隐藏。 她喜欢微笑,像从前在宫里那样,温柔而浅浅的微笑。 然而她的眼神,却再也没有从前的澄澈明净肆意洒脱。那是不符合年龄的苍凉和心如死灰,以及深沉无边的恨意。 国仇家恨的重担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她必须要坚强,必须要好好的活下去。所以即便在面对月夜下锥心刺骨的痛,她无数次疼得快死过去,依旧咬牙坚持挺了过来。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她犯病后醒来,对他微笑着说。 “流渊,我真庆幸,我还活着。”她目光里倒影这窗外淡白的日光,倒影着山间升腾起的白雾,以白雾下的葳蕤丛林。“只有活着,才能做自己想做和应该做的事。” 所有人只知道长宁侯府的大小姐被逐庵堂过了几年清苦日子,然而只有他知道,这几年这个少女是历经了多少生不如死的磨难才能活到今天。 那根本是常人无法体会的、如地狱修罗般的煎熬。 她还趴在他肩上用力的咬他,他手指颤抖着,想拥她入怀,想闻言宽慰。但他不能,他只是一个暗卫,他的使命是保护她,遵从她所有的吩咐。 她是他的主子,他是他的属下,那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公主。” 流渊低低道:“那些…都不是您的错,您不用如此耿耿于怀…” 她指甲尖利,隔着衣服已经抓破了他肩上的皮肤,他却丝毫未觉疼痛,任那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 流渊终究没忍住,伸出手,轻轻的拍她的背。 “公主…” 过了好一会儿,叶轻歌似乎发泄完了,颓然的推开了他,面无表情的将嘴角的血迹擦干,目光毫无焦距。她没看他,麻木的站起来,往自己床边走。 “卢国公府完了。” 她语气冷静而冷漠,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温婉柔和。 流渊没说话。 叶轻歌抬头看着帐顶,嘴角露一抹怪异的笑。 “卢国公是嘉和帝的心腹外臣,如今出了这种事,他就算想保卢国公也保不住了。”她眼角浅浅讽刺,“怎么说,茗太妃可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白死。” 流渊接口道:“卢国公是皇帝心腹,若茗太妃以安国公府相逼,必然得罪嘉和帝,那安国公府定会步卢国公府后尘。” 叶轻歌嘴角勾起微微冷意,“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卢国公就此覆灭,嘉和帝大伤元气,不会在这个时候动安国公府,别忘了,文宣王还守在北疆。他这时候要是为一时之气动了安国公府,也就等于告诉满朝文武,他已经容不得邱陵城的百年世家大族。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到时候他就等着自取灭亡吧。” 流渊点头,“公主说得对。只是…嘉和帝虽励志打压晋王府,但以穆襄侯的心性,怕是无心帝位。到时候即便公主您费心为他摘除了卢国公这一阻力,怕是也难以达成心愿。” 叶轻歌目光刹那游离变幻,喃喃道:“事在人为。他或许一心为国没有二心,但若别人不给他生路,他也不会坐以待毙。况且世事变迁,此一时彼一时。卢国公只是我计划的开始,从此以后我要这邱陵城,再无平静之日。” 她眸光涌现一抹坚定之色,“真到了众望所归之时,他即便再不愿,也无可奈何了。” 流渊沉默。 叶轻歌有些疲惫了,“你下去吧,我累了。” “…是。” 流渊犹豫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公主,您本就是借她人之体重生,身体底子不如从前,这三年来又日夜操劳,长此以往,属下担心您…” 叶轻歌笑了笑,神情淡漠而飘忽。 “我本就该是已死之人,苟延残喘在这世上,不过就是为了报仇。你放心,我计划了三年,筹谋了三年,如今这才刚刚开始,我怎么会倒下?”她看着窗外淡白的月光,声音越发飘忽,“父皇和母后都在天上看着我呢,我怎能让他们失望?” “公主…” 流渊声音低沉沙哑,“您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陛下和皇后娘娘在天有灵不会怪您的,那不是您的错。” 叶轻歌闭了闭眼,脸上的泪痕还未干,窗外浅浅月光照进来,斑驳闪亮。 “流渊。” 她忽然道:“这三年来,也只有你陪着我。” 流渊抿唇不语。 叶轻歌又笑了笑,眼角淡淡悲哀和苦楚。 “国破家亡,我流落至此,不得不隐瞒身份韬光养晦以待他日一雪前耻。你看这侯府那么多人,却都是一群才狼虎豹,没一个值得信任的。如今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了。” 流渊单膝跪地,声音坚定。 “属下誓死效忠公主。” 叶轻歌微微的笑,“我从未怀疑过你的衷心,起来吧。” “谢公主。” 流渊站了起来。 “今夜公主操劳,想来是疲惫至极,天色已不早,公主早些安歇,属下先告退了。” 风声闪过,屋内已没了流渊的身影。 叶轻歌仰着头,眼角泪水顺着脸庞慢慢滑落。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那个噩梦了。 她伸出手,看着自己纤细洁白的手,脑海中又浮现容莹躺在血泊里的画面。 容莹死有余辜,但那孩子却是无辜。 她虽没亲手杀容莹,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孩子… 她曾历经失子之痛,岂能不明白容莹的痛苦? 她恍惚的笑起来。 仇恨当真可以泯灭人心。 从前她贵为公主,自幼受皇家宫廷礼仪教导,除了幼时有些任性,从未做过任何大奸大恶之事。 而现在,她却要对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下手。 呵呵… 她换的不止是身体,还有一颗冷血残酷的心。 == 容昭没回晋王府,而是直接进宫去了。 花若回宫后就将发生在卢国公府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皇后,皇后听闻后一惊而起。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花若也有些叹息,“临安公主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没想到却…” 皇后眼中惊色褪去,泛上冷嘲和讥诮。 “有其母必有其女。” 花若不说话。 皇后顿了顿,又道:“容莹的尸体呢?” “奴婢让人送去了永寿宫。” 皇后怪笑了声,“这下子,咱们那位太妃怕的病怕是要更严重了。” “娘娘。” 花若小声道:“太妃得知临安公主死讯,必定会去找皇上。您要不要先将此事回禀皇上知晓?毕竟临安公主是皇上的妹妹…” 皇后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毕竟兹事体大,关乎皇室体面,皇上定然会召见两位太医以及你这个目击证人,就算本宫不去,皇上也会宣召本宫的。” “是。” 花若恭敬的扶着她的手,神情有些犹豫。 皇后看了她一眼,“还有什么事?” 花若蹙了蹙眉,仔细斟酌一番,小声开口道:“娘娘,今晚穆襄侯也去了卢国公府。” “嗯?” 皇后愣了一下,“他去卢国公府做什么?” 花若低着头,声音更小。 “长宁侯府的叶姑娘今夜去卢国公府探病…” 还没说完,皇后眼神便是一冷,长长的指甲狠狠的掐入了她的手背上。她忍着钻心的痛,没有再说一个字。知道这件事会刺激到娘娘,但待会儿见了太医,太医必定会将此事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的。与其届时娘娘震惊失态触怒龙颜,不如先让她有个准备。 “又是为了叶轻歌。” 皇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蹦出这句话,“这个狐媚的贱人。” 花若抿唇,自家主子是个什么性子,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想起方才在卢国公府的情形,她小声道:“娘娘,还有一件事,奴婢觉得有些奇怪。” 皇后神情冷酷而愤怒,“什么事?” “奴婢觉得,穆襄侯对叶姑娘有些不一样。” 皇后眼神更冷,抓着她的手力道越发加重。 花若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娘娘,您暂且息怒,听奴婢说完。” 皇后如今妒火中烧,哪里还能冷静下来?眼神戾气闪烁,一把甩开她,怒声道:“有什么话一次性说话,出去了一趟就结巴了吗?” “是。” 花若被她大力一甩,退后了几步,稳住身形后便低头恭敬道:“奴婢的意思是,穆襄侯对叶姑娘的特别,有些非同寻常。似乎,是将叶姑娘当做了某个人的替身。” “替身?”皇后皱眉,“说清楚点。” 花若便将之前见到的那一幕说了一遍,“当时奴婢隔得不远,清楚的听见穆襄侯抓着叶姑娘的肩膀唤她鸢儿。那神情和语气,奴婢从未在穆襄侯脸上看到过。天下人人皆知,穆襄侯对大燕那位长公主一往情深。照今夜所见,奴婢猜想,穆襄侯大抵是将叶姑娘当做了燕宸公主。奴婢觉得,这位长宁侯府的大小姐,或许在某些方面和燕宸公主有些相似。她才回京三天,侯爷对她不甚了解,能让侯爷如此失态,想来便是她的长相与燕宸公主相似了。” 皇宫里的女人都有一双火眼金睛,身为皇后身边的女官,花若的洞察力自然也非同凡响。若是叶轻歌和容昭在此,必定要为她这番话大加赞赏。 皇后先是震惊,而后发怔。 “燕宸…” 她心情有些复杂,想起那个从未见过却成名多年的少女,百般滋味在心头缠绕。 花若在旁边低低道:“就是不知道,燕宸公主的闺名是否带一个‘鸢’字。” 燕宸公主在大燕可谓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在天下诸侯国当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只是她的闺名,却很少有人得知。身为大燕最尊贵的公主,所有人对她的尊称都是她的封号,无人敢询问其闺名。即便当年容昭求娶,她曾当着满朝文武公布过自己的闺名。然而当时场景太过震撼,再加之一国公主之威,做臣子的岂敢冒犯直呼公主名讳?再加上隔了一国地域,北齐的大抵也就高层阶级之人才对这些细节有所了解。 其他的,便是如皇后,也不甚清楚。 “大燕国姓为秦。”她喃喃道:“鸢儿…秦鸢?” ------题外话------ 突然觉得,秦鸢比秦梦凝好听,嗷呜! 第五十一章 轻眉为妾 月色沁凉,廊前宫灯幽幽闪烁,阶前盆栽上还沾有露水,夜色里花香四溢,为这华丽而寂寞的皇宫装点了几分颜色。 皇后一身正装的走着,心里怀揣着无数的疑惑和茫然。 夜晚风声寂静,白日里忙碌的宫人们也都换班,平时热闹的宫廷转瞬便安静下来,渗透了夜晚的风,寒凉刺骨。 御书房里灯光大亮,隐约听得见嘉和帝暴怒的低吼以及噼里啪啦杯子被摔碎的声音,伴随着茗太妃凄厉的尖叫和哭泣。 她站在原地,没再往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声音渐渐消弭,太医颤颤巍巍的走出来。然后又走出一个人,紫衣华艳,身影颀长,风流雅致。 她呼吸滞了滞,手指控制不住的弯曲握紧。 他步下了阶梯,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望过来,皱了皱眉。 皇后咬了咬唇,还是走了过去。 容昭退后一步,“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苦笑,他已对她生疏冷淡至此了吗?看见他手中明黄色圣旨,她眸光闪了闪。 “临安公主的死,皇上已有判决了吗?” “是。” 容昭声音冷淡而冷静,“微臣要去卢国公府宣旨,娘娘若是没其他吩咐,微臣便告退了…” “你就这么厌恶我甚至对我避如蛇蝎猛兽吗?” 终究是不甘,皇后冲口而出。 花若隐隐担心,临近御书房,要是被皇上知晓,那么… 容昭神情依旧淡漠,“娘娘应该自称‘本宫’,后宫规矩,娘娘当以身作则,警示六宫。” 嘴角一抹涩然的凄楚,皇后眉眼陇上几分疲惫。 “罢,你也不用对我如此,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容昭眉眼不动,“娘娘但有所问,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终究受不了他如此不冷不热的公式化态度,皇后上前一步,低吼道:“你对燕宸是不是也这样毕恭毕敬不苟言笑?还是,这般疏离冷漠,只用在我一个人身上?容昭,你——” 话未说完,容昭悠的抬头,目光冷如雪。 皇后被他眼神一刺,脸色也变得雪白,凄凉的笑。 “果然,你还是没忘记她…” 容昭已经转身,这一次,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多余。 “等等。” 皇后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见他不为所动,道:“散布流言的人我已经查出来了,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容昭脚步一顿。 皇后神情更加哀戚,隐约不愤和嫉妒。 “我以为这世上除了燕宸公主,再无第二个女人能让你如此。没想到…” 容昭抬步继续往前走。 皇后一愣,急急道:“你那么关心她,难道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谁要陷她于不义?” 容昭不回头,脚步稳定而平缓。 “宫闱之事,皇上已经交由皇后娘娘处理,外臣不得干涉。不过微臣相信,娘娘身为后宫之主,定会大公无私,还以真相。” 皇后踉跄的退后两步,泪水在眼眶闪烁。模糊中看见他越来越远的身影,心里忽然升起强烈的恐惧和不安,她一把挣脱花若,大步追上前。 花若脸色一变,失声唤道:“娘娘——” “秦鸢,她是不是叫秦鸢?” 皇后蹒跚的追了几步,眼看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顿时音忍不住内心的悲怆,低喊出声。 “娘娘!” 花若的声音忽然充满了恐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容昭脚步一滞,终于转过身来。 阶前宫灯还在隐约摇曳,斜斜洒落地面,拉出长长的两道影子。 他目光微微浮现几分异色。 “皇上…” 皇后浑身僵硬,慢慢回头,便看见嘉和帝站在门口,单手负立,眉眼笼罩着阴霾和抑郁。 她脸色慢慢变得惨白,然后身子一软,伏跪在地。 “臣妾…参见皇上。” 嘉和帝眼神冷漠如冰雪,刺在她背上,让她不寒而栗。 “时间不早了,穆襄侯赶紧去卢国公府吧,明日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他语气散漫,丝毫没有因自己的妻子当着自己的面和旧情郎叙旧而有不悦或者愤怒,仿佛刚才那冷到至极的目光只是她的错觉。 容昭站在数十步之外,依旧波澜不惊不卑不亢。 “微臣遵旨。” 脚步声逐渐远去,皇后的心却越来越凉。 嘉和帝眯着眼睛,直到容昭消失,他才看向跪在地上的皇后,然后慢慢走过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的妻子。 空气里有一种压抑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嘉和帝终于转身,临走的时候,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跪在一旁的花若,然后就往御书房而去。 皇后一愣,下意识唤了声:“皇上?” 嘉和帝脚步停下,“皇后还有事儿?” 语气是漫不经心的,根本没让她起来。 皇后咬了咬唇,努力平复心中莫名的畏惧,道:“今日皇上让臣妾肃清宫闱谣言,现在臣妾已经查清楚了,是——” “朕累了,改日再说。” 嘉和帝懒散的打断她的话,已经跨进了门口。阶前宫灯未熄,屋内灯火通明,显然,他没打算去自己的寝殿休息。 皇后怔怔的跪在原地。 “娘娘…” 花若颤巍巍的抬头,刚才皇上看她的那一眼,明显带着杀气。 皇后挺直了背,红唇紧抿,脸色比花若还白。 她没忘记,茗太妃还在书房里,至今没有走出来。 “花若。”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飘过的云烟,又像是忽然了悟了什么的绝望和悲凉,喃喃消失在这晚的夜风中。 “我醋了。”她手指颤抖着,眼眶里水雾弥漫。“我不该让你去卢国公府,不该插手这件事,不该将你搅进来,不该…”她骤然睁大眼睛,一把抓住花若的手,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疯狂的红色。 “快走,去找容昭,他现在一定还没出宫,你快去找他,只有他能救你…” “娘娘…” 花若的声音悠然顿住,脸上最后一点颜色尽数退去,眼神里浮现深浓的恐惧,只因耳边传来那浅浅低低的呻吟声,在这夜晚里无限蔓延,似锁链深钩般钩勒住人的心,一寸寸收紧流血。 …… 嘉和帝走进书房,拨开厚厚的帷幔,里面休息室里茗太妃还伏在榻上撕心裂肺的哭泣。 她此刻没了平日里的端庄之态,身着单薄的衣衫,脱簪束发,一张艳丽的容颜也没有任何粉黛修饰妆点,却别有一番凄楚动人的美态。 嘉和帝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她。 身为当年京城双姝之一,茗太妃自然也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因保养得好的关系,眉梢眼角没有因岁月流逝而增添丝毫皱纹,反而举手投足更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的魅力。 他想起那天在淑宁宫看见的叶轻歌。 清丽绝俗,美而不艳,静如止水,优雅端庄。 同样是美人,却是不一样的气质与风情。 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那么当年让父皇如此迷恋的江忆薇,是否也如叶轻歌那般让人见之惊艳难忘? 他目光隐约暗沉,又飘出淡淡讥嘲。 慢慢的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伸出手拍拍她的肩,温声道:“临安不会白死的。朕已经下旨,剥夺卢国公爵位。卢怀泽玷辱胆大妄为玷辱临安,卢怀远背弃她并且给她下毒,朕也已经下旨赐死,卢府上下二百九十六口,尽数给临安陪葬。你身体不好,莫要如此伤怀。” 茗太妃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闻言却忽然扑到他怀里,一张美丽的脸上满是泪痕。 “莹儿是我唯一的女儿,她就这么死了…”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害死,纵然再是心狠手辣之人,也无法释怀。 对于她已经超乎继母与继子之间亲昵程度的举动,嘉和帝显然已经非常习惯,非但没有丝毫排斥,反而很自然的揽过她的腰,语气更加温柔。 “放心,临安是朕的妹妹,朕会为她报仇的。” 他口上这么说着,眼神却有无尽的幽暗和戾气。 卢国公府就这么折了,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然而形势如此,家丑不可外扬,眼下出了这种事,也只能降低最小的损失把这事儿给摘过去。 他心中恼恨,卢国公也是越老越糊涂,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生生坏了他计划里最重要的一步。 那卢怀远倒是颇有才华,就这么给容莹抵罪,也是可惜了。 他看着怀中哭泣不止的女人,眼底露出深切的厌恶和不耐,脸色却是一派柔和。 “别哭坏了身子,皇妹的身后事还得你亲自操持。” 茗太妃哭得更伤心了,双手抱着他的腰,哭得梨花带楚楚动人。 “莹儿,我的莹儿…” 嘉和帝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隔着帷幔看向外面,目光里闪烁着精明和算计。 “别哭了…” 他用手绢温柔的给她擦拭泪水,“这么美的一张脸,都给哭花了…” 茗太妃抽泣着,闻言没好气道:“你这是嫌弃我丑了?” 丧女之痛加上内心隐藏的那些不安和惶恐齐齐爆发,眼泪一颗颗的往下落,她哭着抱怨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初是怎么诱哄我与你…现在看我年老色衰就厌恶烦腻了是吧?还是后宫那群小蹄子手段多,迷了你的心去?你们男人都一样,都是薄情寡恩的负心汉。” 被她如此辱骂,嘉和帝却也不见生气,反而好言好语的哄劝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临安去世,我知道你伤心,但也不能如此揣测于我啊。” 茗太妃抽噎了两声,哭了这么久也累了,理智开始回归脑海。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自然的接过他刚才递过来的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凄苦道:“你父皇说走就走,扔下我一个人在宫里孤苦伶仃。现在连莹儿也…”她说到伤心处,又忍不住落泪。 “你整日的被那些个莺莺燕燕缠着,哪里管我的死活…” 话未说完,他忽然俯身,吻住了她的红唇。 “唔…” 茗太妃睁大眼睛,伸手去推,身体却已经软了,很快就被他夺走了呼吸,发出暧昧不明的呻吟声。 夜色浓郁,风声寂静,那声音便格外撩人心炫。然听在门外跪着的主仆二人耳朵里,却仿佛是催命符一般,声声要命。 花若完全瘫软在了地上,满眼的惊恐和不可置信。 皇后白着脸,嘴唇颤抖着,神情却没有丝毫意外和震惊,只露出一抹了悟的绝望和悲悯。 显然,这皇帝和继母*偷情之事,她是知情的。 自古以来皇宫就是这世上最龌龊的地方,没一处是干净的。便是贵族豪门之中,父女母子兄妹姐弟悖论之事也不在少数。野史上那些白纸黑字,可不是空穴来风。 只是心中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却是另一回事。 深宫丑闻,这种事皇上怎会容许被他人知晓?今日之所以如此毫无顾忌的让自己发现他和先帝妃嫔的奸情,不过就是借刀杀人。 借她之手,杀了花若。 只因花若是今日卢国公府夜变的目击证人,少年皇帝一番抱负之始被打乱,满腹怒气没出撒,花若便是最好的宣泄对象。 再则,花若死了,她少了一条臂膀,郭府在宫里便少了一双眼睛。 是了,今日下午圣旨下达后宫,若不是花若开导,以她的脾气,只怕会火上加油雪上加霜,哪里会安安分分的去查那所谓的流言? 他的目的本就是拿长宁侯府开刀,长宁侯府爆出的丑闻越多越好,他哪里会好心的去制止?所以下午那道圣旨,不过就是试探,也是诱饵,引蛇出洞的诱饵。 她若真的按他的吩咐去查了,便是与他的打算背道而驰,无论结果是什么,他动不得她,却能动她身旁人。 她若不去查,便是抗旨,他便刚好借机对郭府出手。 进退得意,一举两得。 然而今夜事情发展出乎他的意料,让他痛失卢国公府,他如何不怒不恨? 而她派去卢国公府探视容莹的花若,便成为了他满腔愤恨抑郁的替罪羔羊。 *宫闱这种事若传出去,也是她这个皇后无能,未能管理好六宫,职责有失之过。若她要保花若,自己的后位就会动摇,更甚者郭府也会被连累。 所以,花若,只能死。 他够狠、够毒、也够绝。 她忽然想起刚才离宫的容昭,这些宫廷秘闻,容昭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猜测不到这位深沉的帝王会有什么样的手段。但他依旧毫不犹豫的出宫,没有半点留恋。 他竟是…也容不下花若了么? 只因花若告之她那个叫鸢儿的女子吗? 他在乎那个女人已经到了不许任何人提及的地步了吗? 她跪在地上,浑身力气被抽离,泪水怔怔从眼眶落下。她猛然伸手捂住脸,悲戚的哭泣掩盖不住那灯光妖娆下的暧昧*之象。 花若已经从突如其来的震惊慢慢回过神来,她本是聪明人,自然预测到了自己的结局。深沉的悲哀淡去,她无奈苦涩的一笑。 “娘娘,奴婢…” “花若。” 皇后突然抓住她的手,“如果这件事闹大了,会怎么样?” 花若目光睁大,声音都开始颤抖。 “娘娘…” 皇后神情慢慢陇上一层阴霾,然后站起来往书房而去。 花若大惊,“娘娘—” 皇后脚步不停,转眼就来到了御书房。 “娘娘留步…” 董朝恩伸手阻拦。 “走开!” 皇后眉眼一冷,厉声道。 董朝恩眼皮跳了跳,不卑不亢道:“皇上有吩咐,不许打扰,还请娘娘体谅,莫让老奴为难。” 皇后冷笑,“若本宫不体谅又如何?” 董朝恩皱眉,有些讶异于眼前这个女子少有的强横,斟酌了一番,又道:“皇后娘娘若执意如此,老奴也只有遵照皇上吩咐,请娘娘回宫了。” 他抬头,眼神平静。 “来人,送皇后娘娘回宫…” “放肆!” 皇后骤然低喝一声,冷眼看不知何时无声而来的黑衣人。 连暗卫都出动了。 她暗自心惊,面上神情却是凌厉非常。 “本宫乃一国之母,未曾有违后宫规矩和国家律法,没有皇上口谕圣旨,谁敢动本宫?” 她这一怒,刹那威风八面,竟震得那两个暗卫怔了怔。她转身就直接推开董朝恩,大步往里面走去。 董朝恩心里一沉,“娘娘——” 皇后已经走了进去,一把掀开厚重的帷幔,入目所见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暗香浮动,肢体交缠,*秽乱。 茗太妃衣衫半褪被嘉和帝压在身下,脸颊潮红媚眼如丝,哪里还有身为太妃的端庄?简直就是一个狐媚的妖精。见到她来,也毫不避讳,甚至叫得更放荡更*。 而在她身上起伏的男人,也丝毫没有被自己妻子抓到偷情的尴尬和羞恼,甚至当她是空气。对追上来的董朝恩道:“既然皇后想看,就让她看,你出去。” 董朝恩低着头,弯腰低声道:“是。” 说完他便躬身退了出去。 皇后站在门口,冷眼看着这个才丧女如今就蛰伏在自己继子身下婉转承欢的女人,眼角微微露几分讥诮。 然而她依旧稳定心神,冷静道:“臣妾奉皇上口谕彻查后宫谣言,已有结果,特来禀报,请皇上定夺。” 茗太妃迷离的眸子骤然划过冷光,攀着嘉和帝肩膀的双手忍不住用力,嘉和帝闷哼一声。 她立即回神,娇媚道:“煊儿,既然皇后有事,你还是听一听吧。省得让那些小人猖狂,不把皇后这后宫之母放在眼里,乱了规矩,可就不好了。” “喝~” 嘉和帝笑得一脸邪气,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咬,魅惑道:“有你做榜样,后宫的规矩,早就乱了。” 茗太妃娇笑一声,眼角斜勾,挑衅的看向面色惨白的皇后。 “既然你说我乱了规矩,那就用宫规惩罚我啊…” 嘉和帝闷声而笑,暧昧道:“我怎么舍得?” 两人旁若无人的苟合*,皇后便是再好的脾气也给磨光了,语气忍不住带了几分愤怒。 “皇上…” 嘉和帝依旧没看她,语气却有些不耐烦。 “你是后宫之主,既是后宫之祸,本该是你的职责。怎么,这些事还要朕教你?” 皇后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冷漠。 “是。” 她看了眼一脸春情的茗太妃,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皇上既然无暇抽身,臣妾自当恪尽职守,秉公执法,以正宫闱。” 她一拂袖,转身离去。 “等——” 茗太妃的话刚出口就被嘉和帝吞入了腹中,化为断断续续的呻吟。 皇后已经走出休息室,听着身后传来那些*暧昧的声音,依旧克制不住的握紧了双拳,方才强自撑着的坚强刹那如泄气的皮球,焉了下来。 她扶着门栏,有风吹来,冷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后背早已是一片冷汗。 “娘娘。” 董朝恩的声音响起,她一惊而后端正了脸色,冷淡道:“什么事?” 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她顿时警觉。 “花若呢?她去哪儿了?” 心里的不安在无限蔓延。 董朝恩低垂着眉眼,波澜不惊道:“她听见了不该听的,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事,自然也就去了她应该去的地方。” 皇后陡然踉跄的退后几步,脸色一片雪白,眼里已经泛起了泪水。 “你…你们…” 董朝恩神情不改,“天色不早了,皇后娘娘,早些回宫歇息吧,明日皇上还等着您调查的结果呢。” 皇后浑身一颤,嘴唇颤抖着,满腔愤恨几乎要破口而出,她甚至想要立即倒回去将那对狗男女的事暴露在众人眼前。然而不能,不可以… 她闭了闭眼,睁开眼睛的时候眸中已是一片坚决。 “花若是本宫的贴身之人,她的死活,本该由本宫处置。如今她既触怒的圣上,也是她有此一劫。但她好歹跟了本宫这么多年,她的身后事,也总不能如此草草了之。” 她轻飘飘而凌厉森冷的看向董朝恩,“本宫这就回去休息,还劳烦公公稍后将花若送还至凤銮宫。此恩此情,本宫、铭记于心,必将报答!”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董朝恩依旧面无表情,“这是自然,娘娘且放心。” 皇后忍着宣泄的愤怒,用力一拂袖,抬步离去。 深宫之中,人命流逝如浮云,何况一个小小的女官? 这宫里的黑暗和杀戮,三年来她已经见得太多太多… == “虽然卢国公府已经保不住,但为避人耳目,你还是不宜现身,以免暴露身份。” 说话的男子淡淡看了眼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女子,漠然说道。 女子一颤。 “…是。” “你有话说。” 依旧是那般静默甚至带三分温和的声音,女子却面有惧色,陡然跪了下来。 “属下斗胆,恳请公子…救…” “你想让我保卢怀远一命?” 温雅的笑容从唇边溢出,男子的语气依旧温和如风,不见丝毫凌厉和喜怒。 女子脸色一白,嘴唇颤抖着,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牙道:“公子胸有大智,定能乾坤翻覆。如今卢国公府气数已尽,再无春风得意之机。卢怀远的死活,丝毫不阻碍公子的大计…” “你都说了。”男子漫不经心却又不显得刻意的打断她的话,“他的死活于我大计无关,我干嘛还要浪费精力去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女子脸色更白,眼瞳隐约浮现绝望之色。 “公子。” “月婵。”他笑得很温柔,就那么浅浅静静的看过来,便已然将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窥测得一干二净,以一种评述的语气说道:“你爱上他了。” 是的,月婵,卢怀远一心迷恋不惜为此冷落容莹,间接导致卢府悲剧的那个丫鬟。 她没死。 月婵惨白着脸,瘫软的跪在地上,已经听到有凌厉的风声从背后穿过,带着不留余地的杀机。 棋子不该有感情,一旦违背规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明白。 惨笑一声,这样也好。 只是,一直欺骗了他,临死,都不能告之他真相。 她闭上眼,等着死亡的到来。 对不起,怀远。 黄泉路上,若能有幸相遇,我再不会欺瞒你半分。若有来世,我愿倾尽一切补偿今生的无奈隐瞒。 风声抵到背心,欲待穿胸而过。 然,最后的一刻,却听隐没在黑暗中那温润而冷漠的男子低声道:“慢!” 风声一停,身后那人似乎也有讶异。 “公子?” “放了她。” 仅三个字,男子便不再说话,一瞬间呼吸似乎有些复杂。 跟随多年的属下更是惊愕不已,却依言没再对月婵出手。 月婵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此刻死里逃生,却是惊讶大于庆幸。 “公子?” 男子似乎已经疲倦,“带她下去。” “…是。” “还有…” 低低浅浅看似漫不经心又似乎深思熟虑的吩咐透过绵绵纱帐传来,惊得连空气都似乎静了静,随即化为烟云,层层消弭无踪。 …… 卢国公府的消息传来已经是第二日。临安公主被卢国公世子下毒谋害,母子俱亡,圣上震怒,收回卢国公世代爵位传承,连夜命穆襄侯调动御林军将卢国公府重重包围,刺鸩毒于长子,亡。全府上下二百九十六口人,无一生还,其家产全数充公。 这一消息如一个劲爆的炸弹,顿时将三日前先帝那道圣旨炸得粉碎,也炸得邱陵城所有百年世家人人惊骇畏惧。 无数资深大臣都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敏感的察觉到,平静的邱陵,开始风起云涌了。 百姓们为此津津乐道唏嘘不已学子们感慨连连忧心忡忡的时候,宫里又爆出了有人谣言秽乱宫闱,却是出自永寿宫茗太妃的心腹。 皇后和温贵妃以及清妃合理彻查,罪证确凿。茗太妃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舍车保帅亲自将那心腹宫女赐死以摘清自身。皇后原本想抓着这条证据往上查,却被嘉和帝一个‘家和万事兴’阻止。 他道:“万事和为贵,一切,到此为止。”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 皇后明白。 她想给花若报仇,动不了这尊贵的天子,最起码要那个不知廉耻与自己的继子苟合的女人少一层皮。可显然这少年帝君不希望刚丧女又被丫鬟叛变痛心至极的茗太妃再受刺激,亦或者,他不愿皇后的手伸到更远,适时的加以阻止。 皇后纵然不服,却也不得不忍耐这口气。 皇权至上的道理,她懂。 只是既然他的计划已经开始,郭府迟早也在他算计范围内。 没关系,来日方长,时间还早得很。 …… 叶轻歌起来后就听说了这个消息,她并不意外,只是隐隐察觉到,卢国公府的覆灭,太过容易。虽然她早做了准备,但这一切的发展似乎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想起了兰芝。 到底谁杀了兰芝?又有什么目的? 容昭抓兰芝的目的是为了调查她,那个人杀兰芝灭口,是在帮自己? 为什么?这其中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和阴谋? 她静静的想着,画扇已经走了进来。 “小姐,老夫人派人传话,让您过去。” “知道了。” …… 长宁侯也在荣安堂,这个时候让她过来,不外乎是询问昨夜之事,她如实告知,自然,隐去了卢怀远对容莹下毒之事。 长宁侯和老夫人闻言都面有惊色,“竟是如此?” 叶轻歌点点头,感叹道:“我也没想到,表姐竟然…”她顿了顿,面有黯然之色,“逝者已矣,纵然犯下再大的错,也该就此烟消云散了。只可惜,卢国公府百年世家名门,就这样因家族内患而引来杀身之祸。世上之事,当真变幻莫测,谁也无法预料。” 她摇头叹息着,似是唏嘘和有所感悟,长宁侯和老夫人却想到了另一层。 容莹死了,且凶手并非楼氏,这代表长宁侯逃过一劫,但与此同时,新的担忧也紧随而来。 皇上灭卢国公府是为遮盖丑闻,卢国公府如此显赫家族都逃不过灭门之灾,可见帝王之怒,雷霆万钧,稍不注意就是白骨堆血。 如此看来,昨夜当场的目击证人只怕都逃不过一死。 叶轻歌却平安回来,且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 也就是说—— 长宁侯和老夫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惊惧和恐慌。 卢国公府乃是军侯公府尚且逃不过灭门的下场,那早已触怒龙颜的长宁侯府呢?会不会继卢国公府之后,满门皆斩? 叶轻歌为什么会平安回府? 是因为容昭亲自护送?然后皇上将计就计,借她之口牵连整个侯府,成为皇上眼中不可不拔出的眼中钉? 长宁侯想起自己昨日被禁足在府中,再联想到卢国公府被灭一事,越想越后怕。 皇上这是,在大刀阔斧的整顿朝纲啊。 第一步,就是拿世家名门开刀。 先帝赐婚长宁侯府和晋王府,本是为了羞辱容昭。如今楼氏下狱,谣言纯属无垢,叶轻歌清清白白,何来的羞辱?赐婚从笑话变成了锦绣添花。这让早已对晋王府有铲除之心的皇上会如何想?定会百般阻止两府联姻。 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灭了长宁侯府,那这婚约也就不存在了。 长宁侯虽然在内府家事上糊涂,但好歹是混迹官场多年,对那少年帝君的深沉多少也了解几分,很快就想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而后脑子里灵光一闪,那穆襄侯可是痴恋大燕燕宸公主多年,近几日来却频频对叶轻歌百般维护,是否也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段? 是了,比起皇上,容昭只怕更不愿娶叶轻歌。 所以昨夜容昭才会先送叶轻歌回府,然后立即进宫拿到圣旨灭卢国公府。 卢国公府是皇上用来掣肘晋王府的关键武力,就这么被拔出了,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容昭如此积极的做这个侩子手,是否代表,他已经不再隐忍了? 卢国公府,便是他和皇帝开战的第一局? 两人各有目的,却又不谋而合。 到最后,容昭大胜而归。皇上的怒火,却还没有宣泄干净。 长宁侯越想越心惊,他猛然坐起来。 “大祸临头了,侯府…”他眼中闪过悲凉之色,“危矣…” 叶轻歌故作讶异,“父亲何出此言?” 长宁侯看着她一脸疑惑的模样,心道她也只是一个闺中女子,即便有些小聪明,对这些朝中大事也不甚了解,简单的对她分析了一遍。末了又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叹息道:“若我猜得不错,皇上接下来便会找借口对长宁侯府出手了。” 老夫人面色有些难看。 “长宁侯府世代忠良,皇上不容于晋王府,连长宁侯也不放过么?” 长宁侯低头不说话。 叶轻歌却道:“依父亲所言,皇上若不容于长宁侯府,不过是因为长宁侯府和晋王府有婚姻牵连,皇上不希望晋王府再得长宁侯助力威胁皇权。但若长宁侯府对晋王府没任何利益,皇上便也该放心了。” 长宁侯心思一动,“你的意思是?” 叶轻歌抿唇,沉声道:“如今是敏感时期,看卢国公府的结局,可预料长宁侯必步其后尘。与其欲加之罪死不瞑目,不如急流勇退,或可有一线生机。” 长宁侯一震,“你的意思是…” 老夫人却猛然站了起来,断然拒绝道:“不行。” 叶轻歌的意思她自然明白,无非就是自动请磁,退下历史舞台。但—— “长宁侯府爵位乃是北齐开国始帝所赐,断不可就这么交付他人之手。” “母亲…” “祖母。”叶轻歌冷静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若等皇上雷霆之怒,侯府倾覆灭绝,所谓的世代继承也烟消云散。不如以退为进,尚可保全自身性命。” 知道老夫人要说什么,她先一步打断。 “所谓盛极必衰,衰及必盛,此乃自然规律。只要叶氏不绝,焉知没有后继之荣?这一代不行,那么下一代呢,下下代呢?焉知没有复起之时?” 老夫人微微一震,带点惊讶和审视的看向叶轻歌,依旧有些犹豫。 “长宁侯府世代忠心耿耿,皇上若没有正当的理由,是不敢贸然出手的,否者唇亡齿寒,京中那些世代名门如何会冷眼旁观等待自取灭亡?” 叶轻歌摇头,“祖母,您忘了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老夫人身形一震,神色微微悲戚,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长宁侯皱眉,“可是皇上若真对侯府存了杀心,此刻贸然请辞,岂非表示长宁侯臆测君心,只怕…” “所以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做一件事。” 叶轻歌目光悠长,一字一句慢慢道:“一件,可以暂时将皇上的怒火祸水东引为长宁侯府保存生机的事情。” 长宁侯和老夫人对视一眼,“什么事?” “联姻。” 叶轻歌目光清透而明净,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在皇上还没来得及对长宁侯府出手之前,拉其他人下水,让皇上应接不暇,而长宁侯府,便在此夹缝中寻得生存。” 长宁侯迷惑了,“你已与晋王府有婚约,侯府根本没有女眷能与世家大族联姻。” “谁说没有?” 叶轻歌目光微转,流泻一抹浅浅笑意。 “做妻是没有,但妾呢?” “妾!” 长宁侯和老夫人同时惊呼一声,眼神都有些异样。 叶轻歌视若无睹,依旧笑得清浅。 “昨日广陵侯进宫了,得知其长子乃楼氏所害,定然对咱们侯府心怀仇恨愤懑。这个时候,如果咱们给他泄恨的机会,你说,他会不会答应呢?” 长宁侯死死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叶轻歌继续道:“楼氏杀了他的儿子,那么作为女儿,是不是该为自己的母亲赎罪呢?” 长宁侯霍然抬头,眼神凌厉。 “不行!”他看着叶轻歌的眼神冷漠而愤怒,隐约有几分失望,“轻眉是你的妹妹,你怎么能推她入火坑?” “火坑?” 叶轻歌嘴角勾起几分讥诮和讽刺,隐约还有淡淡悲哀。 同样是女儿,无论楼氏犯了怎样的罪,长宁侯对叶轻眉依旧宠爱有加。换了自己,稍微有丝毫不善幼妹,就是罪大恶极。 “父亲可是忘了,这个火坑,可是您心心念念娶回府的继妻亲自挖的。” 长宁侯被堵得哑口无言,又见她眸色清亮隐含嘲讽,心中莫名的心虚,却强硬道:“楼氏死有余辜,可这一切轻眉毫不知情。她如今已孤苦伶仃,也因其生母没了往日尊贵荣耀,已是痛心至极。你是她的姐姐,就这般容不得她吗?” 这下子,连老夫人也看不过眼了,她呵斥道:“什么容不得她?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瞧瞧你从小宠大的宝贝女儿是个什么性子?楼佩英装了这么多年的楚楚可怜你可曾看清她的真面目?轻眉流两滴眼泪说似是而非的话你就信了?别忘了,轻歌才是你唯一的嫡长女。” 她狠狠瞪了长宁侯一眼,“你为了个庶女斥责嫡女,皇上还没对侯府出手,御史台一纸奏折上去就够你受的。”她忽然想到什么,喃喃道:“御史台,宠继灭嫡女…这…这轻则罢官重则流放…” 长宁侯脸色也是一变,想起前几天拔出楼氏做的那些事,再加上如今皇上的态度,若是以此为把柄,那么侯府—— 老夫人已是气得浑身颤抖,“你现在还护着那扫把星,非要等皇上下旨抄了侯府你才满意是不是?” “母亲,我…” “你给我闭嘴。” 老夫人厉声道:“她们母女惹出来的祸,自该由她们母女承担。不过一个庶女,侯府养了她那么多年,给足了她容光体面,如今侯府大难临头,也是该她做出回报的时候了。” 长宁侯想说什么,但想到刚才母亲的怒斥以及自己的身家性命,终究无言。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很快做了决定。 “就照轻歌说的办。” 长宁侯几度欲言又止。纵然楼氏罪大恶极,但叶轻眉毕竟是他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多少还是心疼。然他了解母亲的性格,一旦下定决心,就无可更改。况且事关长宁侯府生死存亡,不可儿戏。 只是想起宝贝女儿要给人做妾任人欺辱,他终究不忍,斟酌的说道:“侯府的庶女不止轻眉一个,还有轻莲和轻妆…” 叶轻歌漫不经心的插了一句,“可楼氏的女儿,只有一个叶轻眉。” 长宁侯怒目而视,“你——” “够了!” 老夫人怒声打断他,决然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待长宁侯说什么,她又继续道:“广陵侯是个人精,未必中计。但此刻他还在早朝,我亲自去广陵侯府和广陵侯府夫人商议。”她嘴角噙起淡淡冷意,“宋至贤非广陵侯夫人所出,我就不信她得知自己亲生儿子之死的真相还能无动于衷。长宁侯府理亏,将杀人凶手的女儿送去给他们处置,他们没理由不接受。” 第五十二章 叶轻眉之死,计中计 老夫人雷厉风行,早膳都还没来得及用便亲自去了光陵侯府。 长宁侯自知此事已是势在必行,无奈之余难免对叶轻歌心生不满,冷哼一声便去了听雨阁看望自己的宝贝女儿。 叶轻眉自昨天得知楼氏被贬为妾晕倒后,半夜才醒来,身边伺候的人却早已换了一批。她顿时心凉,询问后竟又听说楼氏重新被押入大理寺,且还背上了人命。她顿时如遭雷击,再次晕了过去,半夜里居然发起了高热。 老夫人恨极了她,却也请了大夫来看。大夫看过以后说她手腕骨折再加上受了不小刺激,身心皆创,才会发热,需要好好休养。 第二日浑浑噩噩的醒来,便听说长宁侯来了,立即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人。 长宁侯步入内室,便见她哭得可怜,忙心疼的走过去。 “你身子弱,怎么不好好休息?” 叶轻眉哭得更是伤心,拉着他的衣袖,委屈道:“父亲,您去把母亲接回来好不好?她一定是冤枉的,您不要被那些小人蒙蔽,您要相信她…” 长宁侯听她说起楼氏,心中不悦,但又想起她如今这般狼狈,终究是不忍,拍了拍她的背。 “她自己作恶多端,落到今日这般结局也是报应,你好好养伤,不要去想这些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已经休了她,她不再是侯府的主母,也不是你母亲了。以后不要乱称呼,被人听见了,可是欺君大罪。” 叶轻眉眼泪沾染了睫毛,闻言更是脸色一白,哆哆嗦嗦道:“您…您休了她?您怎么能休了她,您…” 见她面露不愤责怪,长宁侯顿时想起昨晚她怒骂叶轻歌,没有丝毫大家闺秀的端庄娴静柔弱,他眼神便冷了下来,心中怜惜之情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杀人害命,证据确凿。”他冷冷道:“昨日我送她去大理寺,她自己亲*代,当初是如何设计你姐姐杀死宋至修。她已人供画押,不日就会被处决。你好好在家里呆着,等着出嫁,其他事就不要干涉了。” “出…出嫁?” 叶轻眉被他一番毫无转机的话刺激得又险些晕过去,最后抓到敏感的那两个字,立即瞪大了眼睛。 “爹,您要把我嫁给谁?嫁给谁?母亲不在了,我的婚事谁做主?是不是叶轻歌?不,不要,我不要嫁,她不安好心,她害得母亲入狱,现在又想来折磨我。这个贱人,毒妇,她这是要害死我…” “住口。” 长宁侯霍然站了起来,眼神里的温度一寸寸消散。 “你母亲自作自受,我本怜你无辜,还来看你。没想到你竟如此口不择言辱极亲姐,你…”他气得浑身颤抖,眼神越发失望,“我早该想到,楼氏那样蛇蝎妇人,又能教导出什么样的好女儿?你一向乖顺,却没想到现在…” 刚才还在口口声声为楼氏求情,一说到自己的婚事,立即将自己的生身之母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就是他那听话孝顺的好女儿,本性如此的自私自利,凉薄无情。 她为楼氏说情,不外乎是利益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楼氏被贬,她也成了庶女,自然再没有了从前的荣耀辉煌。 人性本贪。 他闭了闭眼,忽然觉得无力。 他宠了多年的妻子是个伪善狠毒的妇人,他视若瑰宝的女儿比她母亲更甚,都是一丘之貉。 这么多年,他竟瞎了眼,宠了这样的两个女人。还听信这两个女人的话将自己和心爱之人所生的女儿逐出家门,受了那样不堪的罪。 为何,现在才看清楚她们的真面目? 想起叶轻歌温凉略带嘲讽的眼神,他更是如鲠在喉,心口泛着疼痛。 都是他的错,无怪乎女儿那么恨他。 叶轻眉一腔怒火还未发泄干净,便被父亲打断,愕然看着他冷漠甚至是厌恶的眼神。她睁大眼睛,颤抖着,泪水啪啦往下掉。 “父亲,您…你骂我?从小到大,您都舍不得说我一句。可是…可是自从叶轻歌回来以后,这是您第二次对我说如此重的话。您怎么了?母亲被人陷害下狱,我被她折了手躺在这里被人监视。而您,却来责怪我。您怎么可以这样?” 长期被蜜糖泡大的娇花受不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心中悲愤委屈齐齐涌上脑海,说话更是口不择言。 “叶轻歌,她这个扫把星。分明就是她自己克母克兄克死未婚夫,这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凭什么又赖在母亲身上?祖母糊涂,父亲您也糊涂了吗?” 长宁侯隐忍的怒火终于被她最后一句话引爆。他抬手,一巴掌就那样落了下去,结结实实的打在叶轻眉脸上,打得她当场就懵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长宁侯气得浑身发抖,“你给我记住,你姐姐不是什么扫把星,你生母楼氏才是侯府的灾星。你知不知道,就因为她一个人,已经害得侯府即将承受灭顶之灾。还有你,本是出生诗书礼仪的世家千金,却满口污秽之言,辱骂自己的亲姐姐,你才是不敬不孝不仁不义。” 卢国公府满门覆灭之事涌上脑海,再加上楼氏胆大包天给临安公主下毒,他更是怒火万丈,对叶轻眉最后那一点的怜悯之心也尽数消散。 “我今日就是来告诉你,你祖母已经去广陵侯府和广陵侯夫人商议把你许给宋至贤为妾,很快就会回来。本来我想着你还在病中,等你病好了再把你送去广陵侯府。但现在看来,你和你那个母亲一样,都是祸患,继续呆在侯府,只会毁了侯府。” 看得出来,他实在是气急。 “等你祖母回来,我便让人将你送去广陵侯府,为你母亲赎罪。” 他说完直接转身就走,丝毫不顾叶轻眉因震惊和害怕恐惧而睁大的眼睛。 直到跨出门口,才听得叶轻眉一声凄厉的嘶喊。 “不——” 他脚步一顿,然后毫不犹豫的离去。 叶轻眉哭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我不要做妾,我是长宁侯府的嫡女,我不要给人做妾,我要做正妻,我要做世子妃,我要嫁入晋王府,我…” 长宁侯越听脸色越寒,“来人。” 听雨阁的丫鬟立即来到身后,静听吩咐。 “照顾好二小姐,不许她踏出房间半步,若有任何闪失——” 一丝嗜血划过眼底。 丫鬟连声答道:“是。” 长宁侯这才放心的离去,徒留叶轻眉还在房间大喊大叫,嗓子都快喊哑了,却依旧没人理她。 …… 画扇将刚得到的消息告诉叶轻歌,幸灾乐祸的同时又有些讶异。 “看侯爷宠二小姐的样子,奴婢以为二小姐逢此大难,侯爷定然怜惜心软,没想到竟也能狠得下心来。奴婢听说啊,侯爷已经吩咐下人准备轿子,而且特别嘱咐,要粉色的,准备老夫人回来以后就把二小姐抬入广陵侯府中呢。” 叶轻歌微微扬眉,而后了然一笑。 “她本就骄纵,如今失了楼氏的庇护,自然会慌,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样也好,也省得我再白费心思了。” 她起身,走向内室。 “我先休息一会儿,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人打扰我。” “是。” …… 长宁侯从听雨阁出来后就直接去了潮汐阁,得知叶轻歌在午休,便转身离开了。 画扇看着他稍显落寞寂寥的背影,唇角噙起淡淡嘲讽。 现在才来悔悟,可惜,已经迟了。 …… 老夫人办事麻利,很快就说服了广陵侯夫人,答应纳叶轻眉为妾。 要说叶轻眉如今身为罪妇的女儿,便是做妾,京城也没哪家愿意收她入府,辱没门楣不说,甚至还可能带来祸患。 但这事儿放在广陵侯府,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 首先,宋至贤并非她亲生儿子。 其次,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真正的死因。 老夫人一来就直接告诉她真相,并且神色愧疚而又不动声色的暗示他广陵侯昨日就已经知晓这件事,侯府自知理亏,特意送罪妇之女来赎罪。 广陵侯夫人不是个傻的,听了这话心中自有一番算计。 儿子的死是她的心病,虽然过继了宋至贤在膝下,但毕竟不是亲生的。但她如今的年龄,想要再生,怕是难。侯府也没其他的男丁,与其靠其他妾生个儿子然后恃宠而骄威胁自己的位置,还不如找个没背景的过继到自己身边,一举两得。 虽然广陵侯风流不下流,也是个拎得清的,但难保有人心大。那楼氏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就这样,宋至贤成了身份尴尬的嫡子,广陵侯府的世子。 原本她还觉得宋至贤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所出,又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也算孝顺,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可她万万没想到,宋至贤往日对自己的温顺都是装的,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却是被这个继子害死的。 而自己的丈夫,明明知道真相却没有告诉她,其用意再明显不过,显然他是打定主意将她隐瞒到底。 这算什么?自己的亲生儿子死了,还得扶持杀人凶手代替自己的儿子继承侯府。 这口气,她如何咽的下? 怒火中烧的广陵侯夫人思索一番,当即就答应了老夫人。 老夫人完胜而归,得知儿子终于开窍不再宠着叶轻眉,心中很是满意。怕叶轻眉闹腾不休,便给她下了药迷晕了放入轿中,直接抬入了广陵侯府。 午时。 广陵侯下朝回来,听说了这事儿,当即就怒道:“你这无知妇人,那叶轻眉如今是个罪妇之女,连个庶女都算不上,如何能配得上我侯府门楣?你干净让人把她送回去。” 他冷哼,“叶湛那老匹夫,如今被皇上怒斥在家不得上朝,便想着两府联姻,依靠本侯帮他在皇上面前说情好早日临朝,他想得倒是好,本侯岂能如他所愿?” 广陵侯夫人静静的坐着,听他说完后才漫不经心的开口了。 “正因为她是杀人罪妇的女儿,才应该入我侯府抵罪。” “你…”广陵侯气急失语,忽然察觉到她的异样,试探的问:“夫人,你今日怎么了?糊涂了?” 广陵侯夫人冷笑,“我是糊涂了,今天终于清醒过来。” 广陵侯更是疑惑,“夫人,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广陵侯夫人冷冷看他一眼,眼神里终于渗透出浓烈的恨意。 “修儿是怎么死的,你为何瞒着我?” 广陵侯眼皮一跳,惊道:“你知道了?” 话一出口他便立即意识到不好,广陵侯夫人已经站了起来,神色清冷如霜。 “是,我知道了,也幸亏还不晚,否则还不知道要被你骗到何时。”广陵侯夫人也是世家出身,性格虽然算不得火爆,但也不是任人揉捏搓扁的软柿子,此时见广陵侯明显心虚的模样,就是一阵冷笑,心里更是又恨又痛。 “我儿子冤死,你不为他报仇,还隐瞒真相让我帮着仇人夺取我儿子的世子之位。你…你好狠的心。” 广陵侯眼神闪烁,语焉不详道:“夫人,你误会了,那件事还没调查清楚…” “你给我闭嘴。”广陵侯夫人见他此刻还试图隐瞒,更是失望愤怒,“没调查清楚?没调查清楚你就不会先告诉我吗?宋至贤是你儿子,你舍不得杀他为我儿抵命,那就我自己来为修儿讨公道。” 她冷冷道:“好歹我还是他嫡母,他没娶妻,我给他纳个妾的权利总还是有的吧?” “可是…”广陵侯暗自焦急,“夫人,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长宁侯府现在自己都身在水火之中,再加上昨夜卢国公府被抄家。现在满京城都对长宁侯府避之唯恐不及,你怎么还和长宁侯府联姻?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反正这件事我不同意,你现在就让人把叶轻眉给我送回去。你给至贤纳妾我没意见,但绝不能纳长宁侯府的女人。” 广陵侯夫人气得浑身颤抖,“你…你心心念念只有你那个宝贝儿子,可曾想过我的修儿?” 她眼眶湿润,悲戚道:“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整顿侯府,便是你纳妾,我又可曾说过半句?如今我儿子枉死,我不过是想要帮他报仇,你却百般阻拦,反倒对那杀人凶手如此维护。你…你可还有心?宋至贤是你儿子,难道我的修儿就不是你的儿子吗?” 广陵侯鲜少见到妻子如此失态的模样,又被她质问得怔住,再加之本就心虚,更是无言以对。 广陵侯夫人掩面落泪,哽咽道:“我的修儿不能白死。便是拿到朝廷律法上去说,谋害嫡子也是死罪。那楼氏不就是因为还是了微儿以及诟害侯府长子而被下狱的么?长宁侯因此被皇上斥责治家不当而休养在家,你当时不还在冷嘲热讽说广陵侯糊涂吗?如今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广陵侯府,你怎的又步长宁侯后尘了?” “我…” 广陵侯被驳得哑口无言。 广陵侯夫人擦干眼泪,冷着脸道:“我是一个女人,我不懂什么朝纲大局,我只知道我儿子被人无辜害死,我要为他报仇。”她吸了吸鼻子,眼圈又是一红,“我本和薇儿情同姐妹,她的女儿本该为我儿媳,若非楼氏那毒妇诟害,修儿已经娶妻生子,哪里还有宋至贤什么事?他身为庶子,我也从未苛待过他,他却不知感恩,反倒迫害我修儿。这口气,说什么我都忍不下。” “夫人啊…” 广陵侯还想说什么,广陵侯夫人却已经不想继续和他争辩,淡淡道:“人已经抬进府了,叶轻眉便是我广陵侯府的妾,即便你现在把她赶出去,她也还是广陵侯府的人。” 她说完就带着人走了出去。 广陵侯颤抖的指着她的背影,又急又怒又悔恨又无奈。 “夫人,你上当了啊,你中他们的奸计了。你这样做,是要置广陵侯府于死地啊,你知不知道?” 广陵侯夫人脚步顿住,冷冷侧头,嘴角泛起讥诮和微微森冷。 “那不是更好?侯府都没嫡长子了,宋至贤是杀人凶手,该给我儿抵命。没了继承人,这广陵侯府的牌匾迟早得摘下来。” “你…你…” 广陵侯惊怒而恐慌的看着妻子冷漠的眼神,忽然意识到,这次她是认真的。 这口气她忍了三年,却找不到人发泄。如今好不容易得知儿子之死的真相,自己又因为侯府继承而隐瞒她,这于她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她这是恨上他了,连带着,要拉着整个侯府陪葬。 他颓然的坐了下去,眼神悲愤而痛苦,喃喃道:“作孽啊…” …… 等叶轻眉醒来的时候,一切早已成定局。 宋至贤这几日流连青楼楚馆,对长宁侯府的事也略有耳闻,他虽纨绔,却也不是个傻的,不然也不能骗过精明的广陵侯夫人做了广陵侯府世子。只是楼氏交代的那些事情还没公布,他也不知道具体细节,心中微微有些不安,很早就回到了侯府。 思索了一番,他忐忑的去了广陵侯夫人的院子,却被告之广陵侯夫人正在午休,不见客。 他皱眉,心事重重的离开,想了半天准备去找广陵侯。自己的心腹书童却急急走来,在他耳边嘀咕几句话,他惊得面色大变。 “此事当真?” 书童点点头,满面焦急。 “千真万确。此事本是穆襄侯在审理,昨夜出了卢国公府的事儿,皇上还没下旨处决,大理寺那边消息也瞒得紧,要不是今日碰巧遇到大理寺当值的官差不小心说漏了嘴…世子,您快想个办法吧,这事儿要是被夫人知道了…” 宋至贤沉着脸,当初选择和楼氏合作自然有不得已的理由。本以为叶轻歌被赶出家门一辈子都回不来,没想到运气那么好,不但荣耀回归,而且还扳倒了楼氏。 楼氏出事儿那会儿他便有些担心,但想着长宁侯府是勋贵名门,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楼氏那么宠她那个宝贝女儿,万万不会将这件事抖出来。可不知道容昭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让楼氏将那些事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出来。 可恨。 “父亲呢?” 书童小心翼翼道:“侯爷只怕早就知道了,却没说,看样子是护着世子您的。只是夫人那边…” 宋至贤松了口气,理智回归。 “楼氏的供词可知道?” 书童想了想,神色也微微浮现几分奇异。 “说来也怪,不知道为什么,那楼氏竟然把所有罪都往自己身上揽,倒是没有供认世子您。” 宋至贤惊讶,“没供出我?”他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弧度,“那就好办了。” “世子,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宋至贤脸色阴沉,眼底划过嗜血的残酷。 “按照规矩,大理寺审查犯人程序重重,楼氏虽然已经招人,但只要皇上没有进行最后宣判,她就有翻供的机会。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没供出我,但既然她愿意将罪责全都揽到自己身上,那就让她带着满身罪孽替我大哥抵罪吧。” “可是…大理寺守卫重重,咱们进不去啊…” “我们进不去,自有人进得去。” 宋至贤眼底划过幽光,早已胸有成足。 …… 回到自己的院子,推开门,宋至贤立即就察觉了异样。帷幔重重,隐约躺着个人。他有些讶异,随即了然,以为是自己的侍妾。 风月之事上,他向来喜欢玩儿些花样,他身边的红粉知己也都是知道他这个爱好的。 今日又不知道是哪个婢女为了吸引他的注意,竟如此主动的投怀送抱。 不过,他乐见其成。 慢慢的走过去,掀开纱帐。 屋内没有点灯,虽然是白天,这帘帐落下,床内便是一片昏暗,看不清那女子的长相。不过瞧着那身姿曼妙,前凸后翘,定然也是个美人。 宋至贤于男女之事向来开明,再加上又是自己送上门的女人,管她是谁,上了再说。 嘴角一勾,便覆了上去。 …… 入夜,月华初上。 一声惊叫从广陵侯府头顶上炸响,惊得府中所有人不知所以。 广陵侯夫人在自己的屋子里坐着,冷笑连连。 …… 叶轻眉抱着被子,惊惧而愤怒的看着衣衫半露神色邪魅隐约有几分讶异的宋至贤。 “怎么是你?” 宋至贤见过叶轻眉,此刻屋内烛火亮起,他自然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叶轻眉颤抖着,满目的悲愤和绝望。 “你居然…你居然…” 宋至贤懒散的穿衣服,“大呼小叫什么?” 叶轻眉悲愤至极,“你怎么可以…” 她悠然住了口,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又怒有恨又气又怕,更是绝望。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一心爱慕穆襄侯,做梦都想嫁给他为妻,从此琴瑟和鸣恩爱甚笃,羡煞旁人。可如今她清白被毁,家族抛弃,什么都毁了。 巨大的绝望笼罩着她的心,她茫然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宋至贤已经穿戴整齐,回头看她满脸泪水眼神绝望,挑了挑眉,这才开始仔细思索。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似想起了什么,他恍然大悟道:“哦对了,楼氏下狱,你已经不再是长宁侯府的嫡女,甚至连庶女都不如,长宁侯是不是也嫌弃你给家族蒙羞,所以把你送到我床上来了?” 他呵的一声轻笑,走过去,轻佻的抬起她精致的下巴,眯了眯眼,邪魅而淫秽的说道:“虽然你长得不如你姐姐美,不过这身子,味道还不错。” 他笑得越发轻浮放荡,肆无忌惮的羞辱着叶轻眉。 “一日夫妻白日恩,既然你跟了本世子,便好好在这里呆着。虽然你现在只是个下贱的庶女,但好歹也是长宁侯府的女儿,给本世子做妾的资格嘛,还是有的…” 啪—— 叶轻眉一把拍开他的手,羞愤怒吼道:“宋至贤,你这个禽兽,我不会放过你的。” 宋至贤倒是没生气,笑得更加放肆,“不放过我?”他上上下下打量她,眼神似有穿透力一般隔着厚厚的被子将她浑身看了个彻底,邪邪道:“如果你指的是在床上的话,本世子十分乐意配合。” “你——” 叶轻眉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顿时羞愤欲死。 “宋至贤,你别得意得太早,我母亲不会放过你的—” 宋至贤毫不客气的嗤笑出声,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你母亲?楼氏?呵呵…”他摇摇头,怜悯道:“你娘那么精于算计,你怎么就是个有头无脑的花瓶呢?楼氏已招供,很快就会被处决,你还期待她能出狱?别傻了,她身上背负着几条人命,还闹到了大理寺,连皇上都惊动了。别说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侯府夫人,便是皇后公主,也逃不过一死。至于你——” 他眼神淡淡轻蔑,“就好好留在这里给我做妾,也别再有其他的奢求,伺候好了爷,兴许爷还赏你个贵妾…” “你做梦。” 叶轻眉气得浑身发抖,眼神里迸射出灼灼恨意,手指紧握成拳。 “宋至贤,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她冷哼,神情冷漠如霜而恨意如火,仿佛勾魂使者般要将人的心一寸寸撕裂成碎片。 人在绝望之下所有的顾忌都将成为空话,走投无路的叶轻眉在这一刻也萌生了报复的心理。 “你不知羞耻和叶轻歌那个贱人暗度陈仓令两府蒙羞,事后被发现又联手杀人灭口。” 宋至贤脸上的笑容沉了下来,死死的瞪着她。 “你…竟然知道?” 叶轻眉又是一声冷笑,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想法,她目光亮了亮,像濒临黑暗的人突然抓到了一丝亮光,期待走向康庄大道。 “我当然知道。”她骄傲的抬起下巴,眼神睥睨而得意,“你要是怕你那些肮脏事被抖出来,就放我走,并且救我娘出来,然后去大理寺,证明是叶轻歌杀死了你哥哥,恢复我娘正室尊位。然后再三媒六牌娶我为妻…” 她不傻,如今自己清白已失,这辈子再嫁其他人已是不可能。但要她做妾,她又如何甘心? 只要娘恢复正室身份,她就成了长宁侯府唯一的嫡女。广陵侯府和长宁侯府本就有婚约,叶轻歌和宋至修都死了,她理所应当嫁给宋至贤为世子夫人。 这样一想,她顿时更加自得,无理的要求接踵不断。 “现在,你派人送我回去…” “你脑子有病吧?”宋至贤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受刺激了,忍不住打断她的异想天开,再联想她刚说的那些话,眼神便越来越暗沉。 “原本我以为你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千金小姐,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事,我岂能让你出去乱说话?” 他眼中杀气森然冷冽,看得叶轻眉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退后,哆哆嗦嗦道:“你…你想做什么?宋至贤,我警告你,你要是不放我走,我就把你做的那些事儿给抖出来。你勾引未来嫂子,杀害兄长夺取世子之位,你还…呃…”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宋至贤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嘴角一抹残酷渗人冷血。 “楼氏倒是把你保护得好,没让你参与这事儿,却让你知晓细节。怎么,好拿着这件事当把柄报名?呵…”他笑得温柔,手上力度却丝毫不减,“本来看你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留你在身边玩玩儿也无妨,可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再让你这么出去乱说可不好。” 叶轻眉惊恐的瞪大眼睛,想挣扎,然而手腕上因之前醒来太过震惊紧张惊恐绝望而忽略的疼痛此刻便汹涌而来,疼得她脸色立即惨白如雪。 “你…你放开我,宋至贤,你这个禽兽。我是侯府的嫡女,你敢伤我分毫,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放开我…” 宋至贤自然发现了她手腕上的伤,不过昨夜这女人睡得沉,大抵也被下了药,格外的热情,自己都没法顾及手腕上的伤,他自然也不会怜香惜玉。 他笑得越发邪肆,“你知道妾是什么吗?妾就是主人的玩物,可以随便打杀作践,不受任何律法干涉。到了现在,你以为你还是娇滴滴的侯府嫡女?呵…真是愚蠢至极。不过呢,看在你好歹跟了本世子一场,本世子怎么也会让你死个明白。” 他凑过去,呼吸几乎喷洒在她耳根上,轻轻的说道:“你那个生母楼氏,现在应该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叶轻眉蓦然睁大眼睛,惊呼声还没出口,便听咔擦一声,宋至贤已经掐断了她的脖子。 她浑身一抖,慢慢的软了下去。 至死,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宋至贤嫌恶的收回手,走出去,对外面吩咐道:“来人。” 立即有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世子。” 宋至贤懒散道:“把那个女人处理了。” “是。” 丫鬟毫无惊色,仿佛这样的事已经习以为常。 …… 这时,广陵侯和广陵侯夫人带着人匆匆而来,正巧见到丫鬟将叶轻眉的尸体抬出来。 广陵侯惊道:“你…” 宋至贤立即又换上一副恭顺的样子,黯然道:“父亲,都是孩儿的错,孩儿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以为她就是个普通的侍妾。她醒来后孩儿才知晓她竟是长宁侯府的千金,然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谁知道她胡言乱语编排是非不说,还口口声声说楼氏冤枉暗指皇上不公…父亲,您也知道,这可是大不敬。她好歹是我的女人,我不能让她害了侯府,所以就…” 这个时候他自然要装作不认识叶轻眉,依长宁侯将她送来广陵侯府这态度,想必也不甚在意这个女儿,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广陵侯脸色却是十分奇异,不知道是怒还是叹。 广陵侯夫人眼神微微讥诮,看了他一眼,便知他依旧还是想保住这个儿子,心中俺暗恨顿起。脸上却神色不改,“哦,她是今天广陵侯府送过来的。广陵侯府长女本与你大哥有婚约,却因那楼氏戕害而作罢,我也因此误会轻歌,这门婚事不了了之。如今误会澄清,两府的婚姻自然作数。只是如今轻歌已经被皇上赐婚于晋王府,其他的都是庶女,自然做不得咱们侯府主母之位,便也只能为妾。只是你大哥故去,无法娶妻。你历来与你大哥兄弟情深,他去了,便由你接收。所以我就让人给你送了过来,不想她竟如此不懂事。死了也罢,只是她好歹是长宁侯府的千金,明天你去长宁侯府说一声就是了。” 不知怎的,宋至贤总觉得她这番话好像别有深意。显然,广陵侯夫人知道的真相便是楼氏交代的真相。他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奇怪,既是长宁侯府送来的女人,她不该不事先告诉他一声才是啊? 正想询问,便看见父亲神色复杂,在对他使眼色,似乎想要暗示他什么。 他心中疑惑,斟酌的答道:“原来是这样,儿子知道了。母亲放心,明日儿子就去长宁侯府。” 广陵侯夫人看着他温顺的模样,想起自己儿子的惨死,心口便如插了一把刀,痛得她恨不得立即将眼前的人千刀万剐了了事。 他们不给她儿子洗冤,那就她自己来。 “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她转身,冷冷的看了广陵侯一眼,拂袖而去。 宋至贤收回目光,见父亲神色有异似乎在沉思,便问道:“父亲,您怎么了?” 广陵侯抬头看着他,眼神复杂隐有怒恨和叹息。他挥手示意丫鬟们退下,冷声道:“你老实告诉我,当年你大哥的病是怎么回事?” 他可不是深闺妇人,得知真相以后他想得更多。那年儿子忽然重病,大夫说只是风寒,可单单只是风寒怎么会病成那个样子?再联系到后来发生的事,知道这个儿子心大,理所当然的便怀疑到了宋至贤头上。 想到那个可能,广陵侯眼神便冷了下来。 在他看来,有野心并不是什么坏事。他也并不迂腐,嫡长子没了庶子只要有这个能力,继承侯府也没什么。但如果本性狭隘狠辣不惜对自己亲兄长下毒来满足自己的私欲的人,万万当不得世子之位。 再加上如今几大世家牵连朝局,有些事情,他真的该三思而后行了。 如果保住这个儿子会失去更多,那么—— 宋至贤心中暗自惊讶,见父亲眼神阴沉,心也提了起来,面上却写满了委屈之色。 “父亲怎会如此怀疑?大哥自小待我不薄,我怎会如此丧尽天良对他下毒手?楼氏不都招了吗,大哥是被…” “你少用这些理由来搪塞我。” 广陵侯看了眼四周,沉着脸道:“你大哥是怎么死的,我都已经知道了。” 宋至贤脸色一变,“父亲…” 广陵侯沉声道:“广陵侯府、长宁侯府以及安国公府都是开国始所赐,世代承爵,荣耀自不在话下。但这邱陵城最不缺的,就是名门世家。北齐传承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各大世家也在随历史发展更替,日益茁壮。郭府、永兴侯府这些后起之秀这些年发展迅速,风头逐渐靠近咱们几大侯府甚至有超过之势。” 他深吸一口气,精锐的眸子有着深远的算计。 “若我侯府再不选出天资过人之人做为领袖,侯府的容光迟早被那些个后起之秀压过去,这样你让我百年后如何有脸下去见宋家祖宗?” “父亲思虑广博,儿子佩服…” “你少在这里给我拍马屁。”广陵侯压根儿不吃这一套,“你大哥恭顺贤德却太过心软,文采斐然却不懂武功,做个侯府世子绰绰有余,却难有更大成就。可你不一样,虽然是庶出,但你自小心思敏锐聪明异常,又文武双全八面玲珑,的确胜过你大哥许多,有几分小心思也属正常。” 宋至贤听着,却不敢大意放松,更加谦卑的低着头,等着广陵侯的训示。 广陵侯冷眼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几度盘算,才低声道:“在我面前你也不用继续掩饰,我知道你大哥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你武功虽不算顶好,但自保绰绰有余。别说一个弱女子,即便是彪形大汉也未必推得动你。你能被叶轻歌推得站不稳把你大哥撞到河里去?哼,实话告诉你,三年前我便怀疑你大哥之死有蹊跷,只不过你大哥死了,我膝下就只剩下你一个儿子,你又有大才,将来必定要继承我的衣钵,所以才简单的处理了你大哥的身后事,没让人调查,不然你以为当初那件事闹得那么大,安国公府怎会查不出蛛丝马迹?” 宋至贤一惊,“什么?” 广陵侯冷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我本以为你只是心大,还没到丧尽天良迫害兄长的地步,所以即便今日知道这件事的确与你有关,我也宁可相信那只是一个意外,不愿去调查。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在密谋害你大哥性命?他的病,是不是也是你在背后做了手脚?” “我…”宋至贤万万没想到广陵侯竟然早就对他产生了怀疑,再加上一番连敲带打,他真的是有些慌乱了,但仔细想想父亲刚才的话,自己如今是广陵侯府唯一的儿子,必须要继承广陵侯府爵位,父亲既然这般询问,定然也是不希望自己获罪的。这样一想,心中便有了底,抬头一脸笃定道:“父亲名茶,儿子承认的确不甘心一直活在大哥的阴影下,也却是动了些歪心思,但儿子发誓,大哥的病绝对不是儿子刻意所为。如有谎言,天打五雷轰。” 广陵侯深深看他一眼,眼神隐有复杂,喃喃自语道:“但愿如此。” 似乎在说给他听,也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他转身,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这件事你母亲已经知道。” 宋至贤大惊失色,脸色都白了。 “父…父亲…” 广陵侯又是一声冷笑,“现在知道怕了?” 宋至贤垂下眼,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说话。 广陵侯沉吟一会儿,眼底划过一丝决绝。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自会处理。那个楼氏…” “父亲放心,她已经没机会翻供。”事到如今,宋至贤也顾不得隐瞒,“大理寺有我的人,那楼氏,大概已经…” 广陵侯颇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个儿子心思深到这般地步。原本还觉得他行事太过毒辣恐会六亲不认,如今看来,他有此手段谋略,才能带领广陵侯越发昌盛,心底那一丝犹疑也彻底消失。 “那就好。” 他不问这个儿子是如何在守卫重重的大理寺安插眼线,他只需要结果。 “如今穆襄侯插手此事,你切不可大意,小心为上,务必要干净利落,不可给人留下把柄。” 宋至贤恭敬道:“孩儿知晓。” 广陵侯满意的点点头,又道:“对了,那个叶轻眉。”他眼底划过一丝厉色,冷声道:“叶湛那老匹夫想趁此机会急流勇退把皇上的目光引到我广陵侯府来,没那么容易。” 宋至贤已和父亲达成统一战线,便询问道:“父亲想怎么做?” 广陵侯寒着脸,“死一个庶女算什么?你大哥的命,得让整个长宁侯府来偿还。叶湛想要独善其身,我偏偏不如他的意。” 他冷笑着,眼神里划过森冷的算计。 “你现在就把叶轻眉的尸体送回长宁侯府,叶轻歌的院子离去,然后立她为侧室。我广陵侯府的人,被他长宁侯府的嫡长女所杀,这个公道,老夫自会在朝上向皇上禀明。” 宋至贤立即就了悟了父亲的意思,弯腰点头:“是。” …… 深夜,万籁俱寂。 一个黑影翻过围墙,落于地面,熟门熟路的来到潮汐阁。确定四周没有危险,才跨进院子,来到主屋。虽然没有人守着,但为安全起见,他依旧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根竹管,插入窗纸,将迷烟吹入空气中。 须臾,他便推门而入,将手中裹着叶轻眉尸体的被子抛入帐内就准备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走向床榻。 掀开帷幔,拨开床帐,正欲一睹那女主绝色姿容,入目所见却空无一人。他眼神一变顿时意识到中计,低咒一声该死就准备月窗而出,顺便再弄出点动静。 然而刚一转身,脖子上就被架了一把锋利的剑。 “别动!” 清冷的女声,带着冷意和威胁。 他身子僵直,慢慢抬头。 夜风徐徐的吹进来,隔着窗幔,隐约看见有人持剑而立,冷冷的看着她。 屋内灯光忽然亮起,有人从外面走进来。 眼前是飘动着的轻纱帷幔,借着灯光,他看见挟持自己的是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顿时想起来,叶轻歌身边有个武功不俗的丫鬟。怪不得她门外没有人守夜,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可是,她是怎么料到自己会夜晚来此? 正想着,那徐徐而来的脚步声越发靠近。 他下意识的抬头望过去,依旧隔着帷幔,只见那女子步履如莲,身姿窈窕而曼妙。看不清容颜,而那一举一动,姿态宛然仿若九天下凡尘的仙子,美妙绝伦引人沉沦。 他眼神渐渐有些痴迷,忽听一个平静而低沉的女声传来,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语气。 “久违了,宋世子。” 那‘宋世子’三个字,似乎是从舌尖缠绕而出,那般平平静静低低缓缓,甚至还绕出了几分笑意,仿佛觉得这三个字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宋至贤悠然瞪大了眼睛,“你…你是叶轻歌?” 她低笑一声,声音越发朦胧事烟雨。 “三年不见,宋世子怎的做了这了这夜行采花的勾当了?传出去,怕是有些不好。” 话音落,轻纱起,仿佛拨开重重云层,终于得见那云雾之后的光景。 入目所见,那女子娉婷而立,眉目嫣然,笑意如水,倾国倾城。 宋至贤呼吸一滞。 第五十三章 夜晚私会,宋府灭 仿佛破开晨曦的朝霞,从天际漫漫洒下,顷刻间万张光辉。极致的美丽,让人失了言语和呼吸。 这个女子,好像比三年前更美了。 不止容貌,而是气质。 宋至贤眯了眯眼,三年前的叶轻歌美丽有余,却是个死板守旧的性格。即便是与他相处,也扭扭捏捏放不开。 这也说得过去,毕竟是大家闺秀嘛。可惜就是太过木讷,不善言谈,倒是像个小丫头。 而今日所见,这女子容光绝俗姿态优雅,气质绝佳,这通身的气派更甚皇家公主。 难以想象,不过就是三年的时间,这个女子竟然一百八十度的蜕变。仿佛昨日还是山鸡,今日就成了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凤凰。 叶轻歌淡淡的笑着,此刻宋至贤脸上的黑巾已经被摘下,便于她打量他的容貌。 这宋至贤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也难怪会将从前的叶轻歌迷得七晕八素忘了身为大家闺秀的矜持和端庄与他有私。 “宋世子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料定你今晚会来此?” 宋至贤回神,想起三年前好歹和叶轻歌可是一对‘苦命恋人’,眼神便闪烁出几分精光,脸上却是一片哀戚之色。 “三年不见,你便如此恨我对我拔剑相向么?你是不是在怪我当年没站出来给你作证而被赶出家门?我也是有苦衷的,轻歌,你听我说…” “放肆!” 画扇手中利剑毫不犹豫割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渗透出血迹来,并且厉声打断他的苦情戏。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直呼小姐的闺名?” 宋至贤还没被一个丫鬟如此厉声质问过,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轻歌,你身边的丫鬟,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从前那个兰芝…” “你再叫一声试试?”画扇手指一动,血痕加深,“我手中的剑可不长眼睛,到时候伤了宋世子性命就不好了。” 宋至贤再是好脾气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愤怒了,他虽是庶子,但还算得广陵侯赏识,从小也是娇生惯养没受过什么苦。今夜却连番遭这丫鬟讽刺,可谓是奇耻大辱。 他沉了脸,冷声对叶轻歌道:“从前你如此善解人意,不过三年,怎的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他言语中隐有叹息和失望,“你便是恨我,也不该…” “宋世子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叶轻歌漫步走过来,至始至终神情不变。 “且不说世子私闯侯府该如何处置,便是如今为人砧板鱼肉,世子也该懂得什么叫做忍一时之气吧?” 宋至贤住了口,这才仔细审视叶轻歌。这个女人当真是从里到外变了个彻彻底底,若是从前,听到他这番话,必定会心软愧疚对他道歉。如今虽然含笑以对温和如初,但那言语之中透露出的疏离和隐约冷漠让他心惊而陌生。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个女人不是叶轻歌。 但下一刻,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已经过了三年,但叶轻歌的容貌并没有多少变化,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轻歌…”仿佛感受不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宋至贤含情脉脉的望着叶轻歌,苦涩而柔情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当年我们…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没资格为自己辩解。只是,如今先皇赐婚,你很快就会嫁给穆襄侯,日后只怕你我再无相见之日,所以今晚我才…” 叶轻歌挥手示意画扇稍安勿躁,淡淡打断他的话。 “宋世子大半夜的来长宁侯府,难道是想和小女子叙旧的?”她语气平和神情从容,“广陵侯给世子的任务,世子可没完成呢。” 宋至贤脸色变了,总算意识到如今的叶轻歌已非三年前那般好骗。他沉默着,眼神不停的闪烁。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划过一丝精光。 “私藏男子在闺阁,这要是传出去,受害最大的会是谁?” 叶轻歌不惊不怒,心中有些叹息。要是真正的叶轻歌还活着,见到这样的宋至贤,该有多失望多痛心?哪怕三年前被赶出府绝望之下没见到宋至贤站出来,她也未曾恨过那个男人。甚至还害怕宋至贤被自己连累,所以在楼氏巧言令色污蔑她杀人的时候,她闭口不言,还勒令兰芝不许说出真相。 直到被容莹害死,她都不知道她所爱的那个男人,才是导致她红颜薄命的罪魁祸首。 这般精于算计,这般薄情寡义。 这才是宋至贤的真面目。 叶轻歌,你若在天有灵,可看清楚了? 下辈子投胎记得擦亮眼睛,莫要再被这个男人所骗了。 或许是相同的经历,让她有短暂的沉默失神,而后眼神渐渐变得淡漠。 “侯爷不是想知道真相么?他会告诉你所有真相的。” 宋至贤一惊,这屋里还有谁? 屏风后转出一个人,紫衣华贵,眉目潋滟如画。 容昭。 宋至贤心沉入谷底,暗自焦急。本来他还想借着以前和叶轻歌的情分让她放松然后挣脱这个丫鬟的桎梏,只要闹出点动静,他就可以趁乱逃走。可如今容昭在这里,他便是有三头六臂,也不是容昭的对手。 怎么办? 他在心里不断思索着,计划着。 容昭已经走了过来,下午她让画扇给他带话,说有精彩好戏请他欣赏观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莫名其妙的就来了。刚才他躲在屏风后,清楚的听见宋至贤说的那些话。虽然只是些只言片语,但已足够他了解很多事情。 宫里那些谣言或许夸张,大部分却是事实。 只是他不明白,这样对自己不利的过去,她为何要让他听见? 画扇已经点了宋至贤的穴道,利落的收回自己的剑,走到叶轻歌身后。 容昭看了叶轻歌一眼,“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叶轻歌微微一笑,“侯爷还是先听听他怎么说吧,听完以后相信侯爷自有论断。”她一顿,笑得越发温柔,“小女子完全相信侯爷有千万种方法让他说实话。” 宋至贤莫名打了个寒颤,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笑脸嫣然的女子很可怕。 …… 真相是什么,容昭已经不关心,而且他基本上也猜得*不离十了。 至于宋至贤—— 他看向叶轻歌,看不出她对这个男人还有半分情谊,不然也不会特地让他过来了。 “然后呢?” 叶轻歌扬眉,淡淡道:“广陵侯舍不得断绝子嗣,但杀人犯法,侯爷身为朝廷命官,理应主持公道。” 宋至贤脸色微白。 容昭却脸色平静,“他是侯府世子,虽没在朝廷当值,却也与普通白身不同。按照北齐律法,公侯王爵若有人犯杀人之罪,应有刑部提审,情节严重者上报圣上裁决,这并不在我的指责范围内。” 叶轻歌莞尔,“那作为举报人,侯爷应该够格吧?” 宋至贤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心中暗自焦急愤恨。早知道这个女人这么难对付,三年前就该直接杀了她灭口,省得今日麻烦。 容昭看着她,忽然勾唇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叶轻歌一怔,“侯爷?” 容昭没回头,站在门边,懒懒道:“你应该更想自己亲手处置他。”他负手而立,“我时间有限,你快点。” 叶轻歌又是一怔。 他这话的意思是…给她把关?告诉她,任由她怎么做都可以,出了事儿他给她担着? “你就不怕…”她慢吞吞的说道:“我杀了他?” 容昭侧过头,神色不改,眼中却浮现几分戏谑。 “我还真有点想知道,你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 叶轻歌眼皮跳了跳,笑得几分无奈。 “有件事想请侯爷帮个忙。” “嗯?” “家父有一封请辞奏章,烦请侯爷代为呈给皇上。” “…” 容昭缓缓回头。 那女子娴静而立,唇边笑意轻柔如水。 自然,高贵,优雅… 那个身影又在脑海里不停的闪烁回放。 他呼吸有些急促,身侧的双手微微收紧,眼神再次浮现茫然怀念之色。 “世子。” 玄瑾忽然出现在身后,将混沌的思绪拉了回来。 “什么事?” 玄瑾神情有些严肃,“楼氏在狱中被人下毒而死,程大人已经抓到杀人凶手,他招认乃是受人指使。” 容昭眯了眯眼,回头看向叶轻歌…身后不远处脸色骤然失色目光不可置信的宋至贤。 “谁?” 玄瑾沉声道:“广陵侯世子,宋至贤。” …… 宋至贤想不通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到底是怎么失败的,明明,一切都天衣无缝,怎么可能? 玄瑾的声音还在继续,“程大人连夜进宫上奏皇上。虽然楼氏乃嫌疑犯,也已经招认,但未经过最后判决,任何人都无权侵害其性命。皇上震怒,连夜召集刑部尚书,连同大理寺卿程大人派兵包围了广陵侯府,逼广陵侯交出杀人凶手宋至贤。然而官兵搜查侯府,并未发现宋至贤踪迹。” 容昭听完事情经过,竟然笑了,看向叶轻歌,挑眉道:“这也是你算计好的吧?” 叶轻歌没否认。 容昭负手而立,慢慢走近她。 “楼氏交代那些事情大理寺还未向外公布,宋至贤却能轻易得到消息,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人有意让他知道。”他低眉看着叶轻歌,神情波澜不惊,“然后借他之手杀了楼氏灭口,坐实杀人之罪。还有你那个妹妹…” 他瞥了眼屏风后,叶轻眉就躺在那个地方。 “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聪明和敏锐。先说服你父亲和祖母将她送去广陵侯府为妾,料准了她的性子必定受不得如此屈辱,然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也猜到了宋至贤为了摘清自己,肯定会杀人灭口。”他懒散而清晰的平诉着她的精密算计和安排,“甚至连广陵侯府想要陷害你给自己的长子抵命你都算计到了。今晚你特意让我来这里,只怕不是为了听什么真相,而是刚好将宋至贤送到我手上,让我平白捞这个功劳。” 叶轻歌不说话,也没半个字的反驳,神情依旧清清淡淡微笑从容。 “宋至贤知道自己阴谋败露想逃跑,幸亏侯爷料事如神,早有准备,抓住了逃犯宋至贤。而广陵侯包庇纵容自己儿子杀人,按律该剥夺封号,贬为庶民。至于证人嘛…我相信,广陵侯夫人很乐意为自己冤死的儿子伸冤。” 还有一点她没说出来。 嘉和帝刚失去了卢国公这一条左膀右臂,心里还有气没出发。这时候广陵侯府出了这种事,嘉和帝必定震怒,刚好拿广陵侯出气。 这个时候动广陵侯,是最佳也绝对毫无纰漏的良机。 容昭盯着她,眼神却渐渐的暗沉了下来。 “楼氏和宋至贤联手算计你,你想要报仇,我理解。楼氏死了,宋至贤杀人罪一旦坐实,也是一个死。你心里有气,想拉整个广陵侯府下台陪葬也在情理之中。容莹以前对你不好,或许当年那些事也有她的插足,所以你要她死。那么下一个呢?容莹身后是茗太妃,你下一个要对付的,是不是她?” 他越发逼近叶轻歌,眼神沉沉威压逼迫而来。 画扇警觉的走过来,叶轻歌抬手阻止。 “侯爷英明。”她微微的笑,“纵然我算计得如此天衣无缝,可侯爷一眼就看透其中玄机。如此睿智精确,小女子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容昭脸色更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茗太妃不是你能动得了的,你给我早些收手,否则…” “是吗?”叶轻歌不躲不避的看着他,神情依旧淡漠如水,“因为她有后台么?谁?皇上,还是安国公府?” “你连安国公府也不放过?”容昭轻呼,眼神里慢慢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幽暗之色,“卢国公府,广陵侯府,安国公府,长宁侯府…这四大公侯府乃是开国始皇所封,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连根拔起两大公侯府。长宁侯府是你父族,你算计你父亲丢官丢爵,这恐怕也只是你的第一步,接下来你还想做什么?赶尽杀绝?你是长宁侯府的千金,长宁侯府倒了,你有什么好处?安国公府是你外祖家,你也要拔除?” “叶轻歌,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声。 而此刻,院子外却响起了喧哗声。 容昭蹙眉,“发生了什么事?” 有丫鬟在外面低声急急道:“小姐,大理寺来人搜查,说是有嫌疑犯逃离…” 叶轻歌神色镇定。 容昭脸色阴沉,死死的瞪着她。 画扇不动声色的走出去,呵斥道:“小姐的闺房,哪来什么逃犯?下去。” “…是。” 丫鬟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然而门外官兵已经渐渐搜查到了内院。 叶轻歌瞥了眼早在容昭拆穿所有事就被画扇打晕躺在地上的宋至贤,迎上容昭阴沉的面容,微微的笑。 “侯爷打算一直在这里等着程大人派人搜查吗…” “玄瑾。” 容昭咬牙低吼。 “把宋至贤带走。”他依旧盯着叶轻歌,眼神微微复杂,然后掉头走了出去,不过须臾,便消失了踪影。 等主仆二人离开后,画扇才走过来。 “小姐,二小姐怎么办?” 叶轻歌看了眼躺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的叶轻眉,嘴角微微上扬。 …… 大理寺夜半搜人,自然惊动了长宁侯。他披了件披风走出来,正在询问,便见容昭从天而降,惊了惊。 “穆襄侯?你…你怎么会…” 程佑却看向了他身后的玄瑾,低呼一声。 “这不是宋世子么?怎么会落到侯爷的手上?” 容昭单手负立,神色冷冷而清寒。 “本侯听说楼氏无故被杀,算起来这件事本是本侯在处理,便派人追寻杀人凶手。哪知半个时辰前发现有可疑人扛了被窝鬼鬼祟祟的翻墙,便心中起疑,一路跟踪。一直到长宁侯府,才发现是广陵侯府的世子,而他身上抗着的,却是长宁侯府的二小姐。” 话到此,他顿了顿,讥诮的看向长宁侯。 “幸得长宁侯府家教非凡,本侯有幸见过贵府二小姐一面,是以认出了她。” 长宁侯听出了他的讽刺,脸色忽红忽白。 容昭却又继续道:“不过可惜了,二小姐已经命丧宋至贤之手,而且还意图将二小姐的尸体抛入潮汐阁。看样子,应该是想把这杀人罪名推到大小姐身上。” 长宁侯脸色微沉。 容昭嘴角讥诮更甚,“堂堂侯府小姐闺阁,却任由一个陌生男子来去自由。还好本侯来得及时,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叶侯爷,你这侯府的守卫,也是该加强了。” 长宁侯神色变幻不定,转眼间就换了几种颜色。 容昭的言外之意他自然听得分明,宋至贤偷偷潜入叶轻歌的院子,孤男寡女,万一出了什么事,外人该如何说道?尤其是今夜特殊,大理寺卿和刑部的人都在。 众目睽睽… 他想起三年前的谣言一事,再想起今日之景,便一阵后怕。 “侯爷说得是,下官…” 他忙抱拳感激,容昭却根本不想理他。 “叶侯爷好像记性不太好,本侯刚才说你女儿死了,你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呢。”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长宁侯骤变的脸色,神情讥讽微微愤怒。 “也是,三年前令长被陷害的时候,叶侯爷可是毫不犹豫的就将她赶出家门了呢。原配嫡女尚且如此,更何况今日一个庶女了。” 长宁侯被他这番话连讽带刺的话给说得更是下不来台,尴尬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容昭已经不再理会他,对大理寺卿成大人和刑部尚书朱为正道:“人我已经抓到了,皇上的意思是直接押入刑部吗?” 按照北齐律法,涉及朝廷公府的命案该交由刑部,但死者又是大理寺卿的犯人,这倒是不好处理了。 程佑和朱为正相视一眼,抱拳道:“皇上谕旨是暂押大理寺,先进行审问,然后整理卷宗,再交由刑部过案,再行最后定案。” 容昭点点头,“广陵侯府呢?” 这次开口的是朱为正,他为人刚直不阿刻板冷漠,一副公式化的态度。 “广陵侯推脱说自己不知情,广陵侯夫人却出面作证。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微沉,“据广陵侯夫人所言,广陵侯为了掩盖三年前宋至贤因私心爵位暗中和楼氏联手杀死其子之而要杀她灭口。下官和程大人去搜查广陵侯府的时候,广陵侯夫人就披头散发的跑出来控诉广陵侯纵子行凶之罪,并且主动配合要去大理寺作证为自己儿子鸣冤。此事非同小可,因涉及一品侯府,又未曾得到皇上谕旨,不敢贸然封府关押,是以下官只能先下令包围广陵侯府,并着人进宫请示皇上。” 容昭不置可否,又看了眼长宁侯。 “叶侯爷,死者是你侯府之人,如今涉及广陵侯府世子,所以证人本侯要带走,你没意见吧?” 长宁侯现在哪里还敢再说什么,连声道:“是。” 知道容昭一个男人不适合再踏入叶轻歌的闺房,便吩咐丫鬟去潮汐阁将叶轻眉抬了出来。 裹着的被子被掀开,露出叶轻眉早已惨白失色的脸,眼窝下限嘴唇毫无颜色,右手手腕已经断裂,像折断的树枝,无力的垂下。 披头散发形容憔悴,早已没有了从前半分美态。 这个样子,粗粗一看,就和女鬼没什么区别。 丫鬟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长宁侯也吓了一跳,原本是放在心尖上疼宠的女儿,不过几天,就被折磨得如此模样,说不心疼是假的。虽然因为楼氏以及她言行举止而失望,迫不得已将她送去广陵侯府。但现在看她死得这般凄惨,也不由得悲从中来。 “眉儿…” 叶轻歌刚好走出院门口,听到这一声低低的呼唤,脚步顿了顿。 这世间男儿多薄幸,叶湛便是最为典型的一个。 从前身在皇室,父皇对母后一往情深,恩爱甚笃,哪怕当时动荡年代,朝臣对父皇独宠母后颇有微词,父皇也未曾因为那所谓的江山和平衡朝堂而‘不得已’纳妃。 世人只知母后得父皇一生痴情,乃无尚荣耀,却不知早些年母后陪同父皇相互扶持有多艰难。 情深意重四个字并非口头上说出来的,而是要用实际的行动来证明和宣告。 叶湛当年对江忆薇也是情深意重,却抵不过心中怀疑和旁人的几句似是而非的挑拨而冷落自己的结发妻子,以至江忆薇最后难产而亡。 而他无法承受间接害死心上人的良心谴责,便将这一切的罪过全都怪责于刚出生的她。或许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安慰,才能理所当然的将自己对江忆薇的伤害忘记,淡去。他甚至靠宠楼氏来忘记那段过去,忘记自己的罪孽。 这些年他宠楼氏宠到了天上去,旁人便以为那就是情深意重。可到头来呢?当那些美丽的皮相撕开后露出丑陋的本质,他依旧毫不犹豫的鄙弃厌恶。 一个男人,真是对一个女人情深似海,便会包容她的所有。 而叶湛,并不具备如此宽容之心。 现在,这个他从小宠如珠宝便是自己稍有责难便怒恨于心的女儿,在侯府有难的时候他一样毫不犹豫的将之抛弃与人为妾。如今叶轻眉死了,他又来心疼。 只可惜,叶轻眉已经死了,再多的悔悟也没用。 他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只会等到无可挽回的时候才来伤心,才来难过,才来悔恨。 然而,他从未真正意识并正视自己的错。 若在从前,她简直都不敢相信这世上有这样自私自利薄情寡义的男人。 这个男人,他真的懂什么是爱么? 楼氏有一句话说得对。 叶湛,他爱的只有他自己。 女人,不过就是他乏味生活的调剂品。他想爱就爱,想宠就宠。不想爱了就抛弃,不想宠了就任其自生自灭。 呵~ 这样的宠爱,太过廉价。若当真了,那才是真正的刻骨铭心的痛。 胸口熟悉的疼痛又在蔓延。 叶轻歌深吸一口气,“父亲。” 她这一开口,院子里的人才抬头看向她。 距离隔得有点远,她身上裹着阮烟罗的披风,半低着头,此时月色朦胧,倾洒而下,照见她侧脸线条柔和如玉,一抹唇色轻抿如樱。 便是粗粗一看轮廓,也颇为清丽绝俗,令人一见惊艳。 叶轻歌这三个字,在京城内可谓是众所周知。可见过她的人,却少之又少。此时咋一见到她这般清丽颜色,程佑和朱为正都不免有些惊叹。随即看见被玄瑾打晕的宋至贤,便想起这个广陵侯府的世子素来风流。这夜入女子香闺,对方又是如此绝色倾城的女子,能不生出歹心么? 这样一想,两人眼神都深了深。 容昭眯了眯眼,没说话。 长宁侯见到她,先是一怔,那张隐在夜色下的脸朦胧浮现,隐约与另一张容颜重合,让他有片刻的呆滞。而后触及她清凉若有所指的眼神,立即回神。 “你出来做什么?” 叶轻歌抿唇,看了眼地上的叶轻眉。 “刚才有贼人闯入潮汐阁,又听闻外面有官兵搜寻,我出来看看。” 长宁侯沉吟道:“没什么大事。夜了,你回去休息吧。” 叶轻歌哦了一声,带着画扇原路返回。她来。不过是要提醒叶湛,别在容昭的疾言厉色下忘记了原本的目的。 眼看她走远,长宁侯才走到容昭面前,拱手道:“穆襄侯方才教训得是,下官治家不严,致使府中内乱,外贼入侵,险些酿成大祸。幸得侯爷莅临,否则小女恐怕…”他略有感叹,“这几日来侯府连连诸事烦扰,皇上斥责,下官也惭愧,在府中静思己过,深觉无能,欲辞官归野,远离朝堂。只是如今下官无法进宫,正好侯爷今日在,便劳烦侯爷,将此奏折代为呈递圣上,下官感激不尽。”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折,恭敬的递给容昭,语气诚恳眼神真挚,倒是让一旁的程佑和朱为正看得一愣。 容昭挑了挑眉,想起之前叶轻歌说的话,嘴角微微上扬,一伸手接过奏折。 “难得叶侯爷有自知之明。正好,本侯现在要进宫向皇上复命,顺便就将叶侯爷的请求上奏。” 长宁侯深深鞠躬。 …… 回到房间后,画扇帮叶轻歌退下披风,问道:“小姐,万一刚才世子说出您的计划,那…” “他不会。” 叶轻歌回答得十分笃定。 画扇一怔,“为什么?” “以为他是容昭。” “…” 画扇不解,叶轻歌却没再解释。 “你下去休息吧,今夜不会有事了。” “…是。” 脚步声离去。 叶轻歌走到梳妆镜前,打开抽屉拿出那张纸,狼毫笔沾了朱砂,轻轻一划。 广陵侯府,灭! …… 容昭以及大理寺卿程佑还有刑部尚书朱为正连夜进宫,将事情原委一一禀报,嘉和帝当即震怒的摔了茶杯。 程佑和朱为正伏跪在地。 “皇上息怒。” 容昭没动,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嘉和帝脸色难看至极,咬牙切齿道:“好个宋元奇,竟敢欺君罔上。好,好得很。” 程佑和朱为正没敢说话,帝王盛怒,这时候谁撞上去就是个死。 “董朝恩。” 董朝恩立即躬身。 “老奴在。” 嘉和帝沉凝双目,“广陵侯宋元奇纵子行凶,又欲盖弥彰对其妻不仁,悖德丧善,着,废除其爵位,贬为庶人,查抄侯府,不得擅入。大理寺派人缉拿广陵侯宋元奇,一天之内查清事情原委,然后交由刑部定案。若罪证确凿,直接判决,不必再上奏。” 程佑和朱为正都是一震。 通常刑部审理的案件最后都要交由帝王做最后定夺,如今皇上竟给了刑部先斩后奏的权利,显然已经容不得广陵侯有任何机会翻身。这一番话,实际上就是个过场。任谁听了都明白,广陵侯府,完了。 “微臣,遵旨。” …… 待两人领旨离去后,嘉和帝才稍稍缓和了脸色,坐了下来。抬眼看见容昭还站在原地,皱了皱眉。 “小昭,还有事?”话落他又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对了,今夜你抓了逃跑的宋至贤,乃是大功一件,有赏。” 容昭漫不经心道:“这是微臣职责所在,不敢讨赏。” 嘉和帝笑了,“无论如何,今晚多亏你了,不然那宋至贤逃走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一顿,眸光微闪,“朕也没想到宋至贤胆子那么大,竟敢私闯长宁侯府,还惊了叶大小姐。” 他摇摇头,“叶湛这些年当真是越活越糊涂了,放着长女不宠,非要宠个继室所出,还是个狭隘善妒的恶毒妇人所出的女儿。如今楼是和叶轻眉都死了,也算是她们的报应吧。只是叶湛…” “皇上。” 容昭打断他,拱了拱手。 “叶侯爷深觉自己年老糊涂昏聩,致使府中内乱,进而惊动了皇上,让皇上忧心,甚为惭愧,是以拖微臣代为呈上辞官奏折,恳请皇上恩准。” 嘉和帝怔了怔,看着他递上来的奏折,眸光微深。 “嗯,朕知道了。” 他并未给予肯定的回复。 容昭也没多问,道:“叶侯爷所托之事微臣已经完成,便先告辞了。” 他转身欲走,嘉和帝却唤住了他。 “小昭。” 容昭脚步微顿,转身道:“皇上还有何吩咐?” 嘉和帝皱眉,指尖捏着那封奏折,道:“叶湛的请辞奏章,你有什么意见?” 容昭道:“皇上自有定夺,微臣不敢妄言。” 嘉和帝又笑了,“这里不是朝堂,又自有你和朕,用不着这么拘谨。往日进宫,你可不是这样的。” “皇上与微臣商量的是公事,在哪儿都可以是朝堂。” “…” 嘉和帝无奈的摇摇头,“行,朕说不过你。就当是朝政吧,现在,朕问你,对叶湛辞官有何看法?” 容昭慢慢抬头,中肯道:“这些年臣不在朝堂,许多事不清楚。但臣以为,一个连家都治不好甚至容其内眷祸害到朝政,实属失职。推及既往,说不定还会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所以,臣以为,叶侯爷的确不适合再插手吏部要务。” 嘉和帝点点头,“分析得有道理。” “但是…”容昭又话音一转,“京中四大公府都是始皇所封,如今短短两日两大公府便获罪倾覆,虽是自作自受,但朝臣见之难免人心惶惶。若在此时长宁侯也不能幸免于难,不知情的人恐怕会对皇上有非议。” 嘉和帝抿唇不语,眼神幽深。 容昭继续说道:“叶侯爷是不宜在朝中当值,但叶氏还有其他能者,可继承侯府之位。” 嘉和帝蹙眉,“可叶湛并没有子嗣可能继承侯府。”顿了顿,眼神里浮现一丝深幽。 “你先回去吧,此事明日朕与大臣们再另行商议。” “是。” 容昭敛下眉目,转身离开。 嘉和帝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神情高深莫测。 …… 圣旨莅临,广陵侯府被抄,侯府上上下下三百口人全都下狱,关押大理寺进行调查。 广陵侯府早已被包抄,所以圣旨下来的时候,直接就缉拿了侯府众人,没一个逃脱。 广陵侯被刑部尚书亲自捉拿,神色阴霾,看向满眼讥诮冷漠的广陵侯夫人,心中复杂难辨。回头看着广陵侯府烫金门匾被摘下来,身后跪押的一大片人,心中升起无力的苍凉感。 百年世家,就这样灰飞烟灭。 广陵侯府的荣耀,就此走到了尽头。 他心心念念想要侯府富贵永存不惜牺牲自己的长子,就为了让广陵侯府辉煌依旧,远远盖过其他公府。却没想到事极必反,反倒是害得侯府灭亡。 他是侯府的罪人。 闭了闭眼,他认命的垂下了头。 …… 翌日,广陵侯府被封,广陵侯下狱一事就如火球般滚向了邱陵城每个角落,让阶级贵族和平民百姓一阵唏嘘感叹。 宋至贤的案子很快查清楚了,当日在大理寺牢狱里毒死楼氏的是一个当值的小喽啰,他是宋至贤的眼线,奉宋至贤的命令杀楼氏灭口,动机、理由、地点、时间、毒药,一干人证物证都一一呈现,宋至贤便是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他有心抖出当年与叶轻歌的私情想拖叶轻歌下水,然而那晚程佑和朱为正两人在长宁侯府亲眼目睹容昭抓获宋至贤。这分明就是宋至贤杀人陷害不成又见色起意后被容昭阻止而暗恨在心,想要伺机报复,所说之言当然不可信。 大理寺卿程佑和刑部尚书朱为正向来铁面无私公私分明,办案审案从不讲情面,他二人说的话,那是雷打不动的事实。有他们作证,宋至贤即便说破了嘴也没人相信他。 就这样,宋至贤被定罪,叶轻歌身上的污名也彻底洗清。 这一点,当时容昭在知道叶轻歌的所有计划后就已经了然于心。那个女子比他想象的要聪明百倍,不动声色可以将朝堂玩弄于鼓掌之中,还能置身事外一身逍遥清白。 这份谋略和智慧,已经超乎了一个闺中女子所学。 …… 广陵侯府垮了,宋元奇也包庇获罪,但念其宋氏世代忠良,功勋卓著,是以格外开恩,免其一死,流放至苦寒之地,终生不可踏入京城。宋至贤被处死,宋夫人心愿得偿,且揭发宋元奇有功,原本应该有赏。然而圣旨下达那一天,她平静的接了,转眼却一头撞死在监狱里,含笑离世。 当时宋元奇就在她旁边,看着她额头鲜血淋漓染红了囚衣,看着那女子娴静的容颜一寸寸变得冰冷。 他瘫软在地上,老眼晕出了悔恨的泪花。然后拔了狱卒的佩剑,自刎在妻子身旁。 当时跟随传旨的还有容昭,看到这一幕,他沉默了半晌,然后道:“好好安葬,皇上那边我自会交代。” 因罪而死之人,是没有资格获得安葬的资格的。 下午他进宫复命,嘉和帝听后没责怪他,而是与他商议兵部空缺的职位该由谁来担当。 “兵部要职,不宜新人担任,老一辈的又各司其职。世家子弟多未入朝堂,恐有浮躁纨绔之气,担不得重任。” 嘉和帝点点头,“你说得对,正是如此。” 容昭抬头,“看皇上如此气定神闲,想必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嘉和帝微笑,眼神微深。 “永兴侯也是一品大员,只是一直以来朝中也没什么空缺的职位让他上任,况且他那个人向来闲散,不爱理会这些事,也没什么大才,朕也就没给他安排要职。但是他那个独子沈枫,却是文武双全才德兼备,朕打算让他去兵部锻炼锻炼,保不齐日后还有大成就。你觉得呢?” “沈枫?” 容昭想了想,道:“皇上既有如此决定,必然思虑周全,微臣并无异议。” 嘉和帝满意的点点头。 “好,明日朕就当朝下旨,着沈枫去兵部上任。” 末了他又漫不经心道:“对了,叶湛那件事…”他有些头疼道:“这两天都在处理宋元奇那桩案子,倒是把这事儿给落下了。” 他敲着桌面,道:“据朕所知,叶湛虽然膝下无子,但叶氏门楣的男丁也不缺。他有个胞弟在太原做知县,虽然政绩平平也无大才,但他有个儿子,倒是颇有才华。朕想着,叶湛没儿子不能继承侯府,他的侄子来继承长宁侯府也是理所当然,你觉得呢?” 容昭皱眉道:“皇上说的可是那叶凯之子叶轻伦?” 嘉和帝扬眉,“正是。怎么,你认识他?” “如果皇上说的是他的话,那么微臣的确认识。”容昭不紧不慢道:“三年前微臣去大燕…途径太原,曾与叶轻伦有一面之缘。发现此人虽言谈颇有才起,但太过自负骄傲且不懂收敛。纸上谈兵华而不实,过于浮夸而鲜于严谨。这样的人,若是继承侯爵,只怕会骄傲自满自负自大,焉知不会成为第二个叶湛?” 嘉和帝拧眉思索。 容昭又道:“其实臣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正巧也是因为这个叶轻伦。” “哦?” 嘉和帝看着他,状似无意的说道:“你最近不是一直在京城?怎么又去管太原的闲事了?” 对于他的试探,容昭丝毫没有惶恐之心,淡淡道:“这事儿也是巧合。那叶轻伦是知府之子,为人本就有些骄纵轻狂,仗着又几分才学就口出妄言以为自己能有一番大成就。其父劝他安于本分,他却羞恼,觉得叶凯看不起他,故而一怒之下想要出府独居。刚好城北有一块地,风水尚可,他便着人修建房屋。却不想,那是一富商早就看中且已付定金定下的地。他与那富商争执不休,厮打了起来,那富商不满于叶轻伦仗着父亲为官作恶,便一直诉状递交京城。可叶凯暗中疏通,硬是把人给扣押了下来。” 他不缓不急的评述着,“正巧,微臣以前有个下属祖籍太原,前段时间他带妻子回家省亲,知道了这事儿,便给微臣传了信,微臣今日才收到,特来禀报皇上。” 嘉和帝脸色有些难看,沉默半晌道:“这事儿按理该谁管?” “按照律法,这事儿该有当地知县授理。但知县乃其父,且纵容之,便只能往上推,该由巡抚张恒张亲自审理。” 嘉和帝点点头,“那就让他去。” 他似乎有些心烦,“先让沈枫去兵部,至于长宁侯府的事儿,过几日再说。” “是。” …… 与此同时,叶轻歌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那张纸,提笔圈住了永兴侯府四个字,在旁边写,盛! 第五十四章 她是鸢儿? 北方气候偏寒,临近三月春,天气依旧未回暖。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大多穿着春袄,空气里漂浮着丝丝的凉意,浸透心骨。 叶轻歌站在窗前,居高临下的向下望。 容昭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若有所思的打量她。 “侯爷约我来此,便就打算一直这么不说话么?” 良久,叶轻歌转身,微微的笑。 容昭单手负立,面无表情,“你父亲呈上的辞官奏章,皇上至今未批,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叶轻歌抿唇,笑得温软。 “正如侯爷所说,长宁侯府乃我父族。父亲爵位被撤,于我而言并无好处。” “那你如此精心算计又是为何?”容昭靠近她,华艳的眉目陇上一层阴影,“从前伤害你那些人都已经被你一一送入黄泉,你还不打算收手?” 叶轻歌眨眨眼,“侯爷莫非会读心术,知道小女子心里在想什么?” 容昭哼了声,眯眼冷声道:“叶轻歌,我早就警告过你,你平时小打小闹的爷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但若你心太大,妄图干涉朝政,就别怪爷对不客气。” 叶轻歌呵的一声轻笑,“这话侯爷说过很多次,小女子一直谨记在心。” 容昭冷冷的看着她。 叶轻歌表情依旧,“小女子也相信侯爷是一个秉公执法之人,这几日,无论是卢国公府也好,广陵侯府也罢。无论小女子做了什么,私以为,都不曾触及侯爷的底线。否则侯爷要做的,就不单单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了,而是直接将我押入刑部候审。是吗?” 容昭冷眼看着她,“既然知道,就别得寸进尺。别以为你做的事多天衣无缝,皇上的眼线遍布朝堂,如今不过是没想到你一个柔弱女子有如此能耐,没怀疑到你身上罢了。一旦你露出任何蛛丝马迹,等待你的,便是刑部的重刑和拷问。到时候,你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 叶轻歌表情云淡风轻,“侯爷三番五次提醒小女子,想来也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小女子落入那般境地,是吗?” 容昭眯了眯眼,不说话。 叶轻歌回头看向窗外,忽然低低的开口了,声音里迷茫和迷离兼并。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容昭浑身一震,目光悠然睁大,听见那女子幽幽道:“燕宸公主!” 心口刹那间的冲击重重袭来,容昭面色微白,踉跄的退后两步,任窒息的疼痛在心口蔓延。 叶轻歌慢慢转身,眼底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侯爷想退婚,无外乎是因为心中所爱。感情本就是不可强求的,侯爷要坚守对燕宸公主的心意,旁人无权干涉。侯爷若为难,小女子也可成全侯爷,解除这门婚事。只是…”她顿了顿,语气飘忽如云烟,“侯爷说过,我长得很像燕宸公主,是吗?那么,我可不可以好奇的问一问,能让侯爷如此钟情并至死不渝的燕宸公主,是怎样一个女子?” 容昭死死的抿着唇。 不该这样的,他不该容许她的名字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尤其是女人。 这世上纵有千娇百媚,却无一人是他的鸢儿。 眼前这个女子,不过就是与她长得过分相似而已。他不该因此对她有所‘恩赦’或者‘特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从她口中说出那几个字,他除了心痛却并没有任何排斥和痛怒? 怎么可以… 鸢儿… 他低着头,眼睫垂下,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一寸寸蔓延着心脏血肤,燃烧成灰。 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子和他所爱之人太过相似,也或许是她本是这场婚约里无辜的受害方,更或许是,积压了多年的情感在心里发酵,得不到宣泄。 他难得的没有因这个女人触及他的禁忌而发怒,情绪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眸光淡淡而深深的看过去。 那女子一直斜站在窗前,窗外的光线打进来,她正面容颜有些模糊不清。然而越是如此,越发看清她纤细的身影以及优雅婉约的站姿,那么娉娉婷婷如柳扶风那般静静而立。 有别于深宫红墙内走出的那一抹绝艳颜色,刹那间如红霞漫天,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她更似凡尘喧嚣里绽开的那一朵清丽的鸢尾,美得那般自然而引人沉迷。 “我叫鸢儿,纸鸢的鸢,鸢尾的鸢,听清楚了吗。” 她的声音又在耳侧回荡,一字字似开在深谷的幽兰,声声回荡在心尖回荡流传,久久不歇。 “她…”容昭眼神也渐渐染上了雾色,“我认识她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她是公主。我以为,她只是普通的千金闺秀。她说,她叫鸢儿。”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神更为复杂。 “你确实很像她。容貌像鸢儿,神态举止却像燕宸。” 叶轻歌微讶,“她们…不是同一个人么?” 容昭沉默,眼神里所有情绪都被雾色掩盖。 叶轻歌也沉默。 那年相遇,她随口编造一个假名,却困他九年。 而从宫闱深处走出来的燕宸公主,于他而言,竟陌生得只剩下燕宸两个字。 容昭,你爱的,究竟是鸢儿,还是燕宸? “是在九年前么?”她喃喃的问:“表妹说,那年你去大燕…自持与燕宸公主相识,并当众求娶。” 容昭没注意到她对他称呼的变化,仿佛依旧沉静在自己的回忆里不可自拔。 “是。” 他站在阴影处,华艳的容颜上一片黯淡。 “可惜她拒绝了。” 故作轻松的耸耸肩,他唇边的自嘲和苦涩却无法掩藏。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我连她是谁,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都尚且不清楚,就向景帝和皇后求娶她。结果倒成了全天下的笑话,呵~” 桌子上茶盏白眼寥寥升起,将他的轻笑声慢慢掩盖。 叶轻歌神色却十分复杂。 当年她任性,一心只为那人,从未想过容昭的感受。 “你…后悔过么?” 容昭一怔,这次切切实实注意到她的称呼。心里划过一丝莫名的怪异,脑子里忽然就有那么个念头。还是习惯她在他面前毫无拘束不分身份贵贱的样子,那疏离而陌生的尊称仿佛是一道鸿沟,隔在他们之间,谁也无法跨越。 就如同,九年前那厚厚的宫墙和她身上那件华丽隆重的宫装。像是冰冷的利剑,斩碎他所有的痴心幻想。 他恍惚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叶轻歌也不期待从他口中得到答案,低低喃喃道:“九年…” 她忽然一笑,眼神里破开的光泽幽深而冰冷,像是深冬里飘落的第一篇白雪,最是天际那一抹纯白,却寒得刺骨。 不知怎的,容昭很不喜欢她这样带着冷嘲的笑容。却听得她慢慢而冷静道:“九年,拆开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说出口也不过两个字而已。” 容昭皱眉,还未开口打断她便听她又幽幽继续说道:“九年沉淀后的情感或许在谁看来都厚重而深沉,那是因为这两个字原本就带有迷惑性。” 她清亮的目光如利剑,照见他心底隐藏深埋的情感,再毫不客气的一寸寸劈碎。 疼痛,不期而至。 然而她却不放过他,依旧冷静而清晰的说着。 “知道么,人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他们有*有追求以及自己的不可不得。你说你钟情她九年,即便爱而不得痛不欲生却也忘不掉,你将那当做对她的一往情深,我却要告诉你那只是你心灵空虚的自我安慰而已。也或者,那是人类原本就存在的劣根性。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想得到。得不到就会念念不忘,这时候记忆就会自动加工美化那个人,你越发觉得自己情深义重非她不可。呵呵,告诉你,这世上从来没什么理所当然非谁不可。” 沉重的疼痛泰山般压来,他脸色发白,看见她神容冷静而眼神冷漠,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居高临下的俯视脚边的子民。 刹那间记忆接踵而来。 恍惚又是那年春,她一声宫装姗姗而来,口中一字一句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的热情和期待。 鸢儿… 他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撑着桌沿以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眼前早已模糊,那女子明明只有数步之距,这一刻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她在云端静静而立,他在尘世苦苦仰望,却永远追不到她的步伐。 云端上的女王曼声幽幽,一字字如寒冬下冻结的冰,寸寸刺人心脏。 “你口口声声说你爱她而痛不欲生,可你这些年不是活得很好么?由此可见,这个世上,没谁离开谁是不能活的。她不在你身边,你照样吃饭睡觉,照样不羁洒脱,照样游戏人间。别说那只是你太寂寞太痛苦而麻木自己的方式,是,你的确痛苦的确寂寞。但那种痛苦没有你想的那么深那么厚重那么生不如死。” 她忽然大步走过来,在他还来不及反抗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扯到窗边,逼着他向下看。 “你看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很平凡,很普通,普通到哪天忽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也仅有他们的家人朋友痛苦。但那种痛苦也是短暂的,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到了最后,便只剩下记忆和怀念。正如同你对鸢儿。这些年你之所以忘不了她,更多的是你自己不想去忘。你没遇见鸢儿之前活得风生水起,她死了你照样可以好好的活着。因为她对你的影响并不如你主观意识认为的那么大。你生命中没有她的时候一帆风顺,有她以后便遇挫折甚至如你说的那般痛不欲生。可那又如何,痛不欲生你还是得活着。因为比起痛,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她声音越发冷静,冷静得有些残酷,仿佛一个侩子手,要将他尘封的心一寸寸撕裂,狼狈的暴露在她面前,让他无处可逃。 “人很聪明,无论何时何地,他们会自动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活着。所以你就算忘不了她,但你还是得好好活着,因为无论多痛,都抵不过命。与自己的性命相比,那些所谓的一往情深非卿不娶便一文不值。到那时候你才会明白,其实没什么大不了。这九年不过是有别于你生命中那十几年以及未来几十年不变的生活规律中多了她这一个小小的意外而已。” 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容昭惨白的脸色开始浮现潮红,原本涣散的眸子也陇上了阴霾。 他忽然一把推开她,低吼道:“你给我闭嘴,闭嘴,不许再说了,不许再说…” 头疼得似乎要炸开。 这个女人,她怎么敢如此大胆?她怎么敢如此挑衅于他?谁允许她如此*裸的剖开他的心再如此的毫不留情的讽刺践踏?谁允许她这样理所当然的否认他对鸢儿的感情? 她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女人。 更蠢的是他竟莫名其妙的会认为她能够理解他对鸢儿那种感情而对她说起那段生命里最痛苦也最甜蜜的记忆。 他该将她千刀万剐的,该将她碎尸万段的。 可是该死的,他发现他居然下不了手。 这世上,除了鸢儿,他不该对任何女人有丝毫的怜惜同情才对。 这个与鸢儿长得如此相似的女人,竟让他一再的失态,一再的心软,甚至允许她一再的触及他的底线。 叶轻歌冷静而理智的看着他近乎崩溃的模样,眼神里复杂不忍一闪而过,又变得清冷。 “往事已矣,红颜已逝,侯爷也应当就此放下。若她在天有灵,看见你这般自苦,相信也不会心安。言尽于此,望自珍重。” 她移开目光,与他擦肩而过。 脑海里浮浮沉沉,破碎的片段拼凑出一个熟悉的画面。 依稀还是那年深宫大殿,他站在正中央,手执她的画像,认真而郑重的向高坐的帝后求娶那个叫做‘鸢儿’的女子。 她清脆的声音从外殿而来。 他惊得立即回头,看见她繁复宫装逶迤而来,眼神冷静而冷漠,漫不经心而决然的从他身边走过,连一丝柔软都吝啬于给他。 心口重重一痛。 他下意识的伸手,做了九年前想做而未做的事。 坚定而毫不犹豫的拉住她的手了,另一只手抓着她的肩将她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漆黑深邃的眸子直直的看尽她的眼底,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吸出来。 她听见他说。 “你是谁?” 叶轻歌呼吸一滞。 哪怕她已改头换面,哪怕知道她已葬身火海,他依旧还是对她产生了怀疑了么? 微微一笑,她说。 “侯爷糊涂了么?小女子是…” “你不是叶轻歌。”他厉声打断她,双眸紧紧逼迫着她的眼睛。“叶轻歌胆小怯懦木讷寡言,你却聪明伶俐心机深沉。说,你到底是谁?搅乱这京中朝局又有何阴谋?” 谁说他只会打仗不懂政权? 皇兄果然火眼金睛,一眼就看透容昭此人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玩世不恭鲁莽浮躁。 这个男子,但凡稍微有一点野心,别说是北齐的江山,将来天下之主,他也是有能力去争一争的。 垂下眼睫。 “侯爷既然不相信,小女子也没办法。” 不是强烈否认,也不是心虚承认,就那样微笑以对云淡风轻,虚虚实实,迷雾重重,让人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容昭眯了眯眼,眼底也随之升起一团迷雾。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肯定,眼前这个低眉浅笑举止优雅的女子,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鸢儿。 一个人的容貌可以变,身份可以变,但那十多年养成来的习惯和言行却非一朝一夕就能彻底更改的。 这世上不可能有那么神似的两个人。 更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能如鸢儿那样能轻易的扰乱他的心。 他的眼睛可以被这张脸所迷惑,但胸口跳动的心脏却已经告诉他,这个人不是叶轻歌。 她…是鸢儿。 全身血液都因发现这个事实而沸腾起来,他几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证实。 然而她依旧和往常一样,对他笑得清浅而无懈可击。 他眼神微暗,有些踉跄的退后两步,眼中划过深切的痛楚。 不是吗?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吗? 可是,明明那种感觉如此清晰如此刻骨,怎会有假? 三年前得知大燕宫变,他担心她有危险,战事未结束就抛下大军,马不停蹄的去救她。 然而晚了。 那一场大火将她烧得灰飞烟灭,他甚至都来不及见到她最后一面。 母妃骤然离世的消息在此时传来。 一夜之间,这世间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相继死去。 连日来的担忧惶恐疲惫再加上无可挽回的绝望打击,让他再也不堪重负的倒下。 醒来后,已经回到北齐。 母妃已经下葬,王府的白绫却还未摘下。 他也没能见到母妃最后一面。 …… 他救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没能在母妃病重之时守在榻前照顾伺候她终老。 明明临走的时候母妃几度疾言厉色威逼利诱不许他去大燕,然而他为心中执念,还是义无返顾的离开了。 却不想,这一别,竟是永别。 如果他知道,如果他知道… 容昭呼吸急促,三年前未曾间断的疼痛在心口弥漫成殇。 他甚至不敢去假设,因为即便到现在,他也无法做出选择。 一边是自己所爱之人,一边是生养自己对自己百般疼惜的母妃。 这一生最艰难的抉择,在他还未面对之时,已经由命运的年轮碾过,从此心尖成血,寸寸伤。 他,是个不孝子。 无法面对良心的谴责和内心的痛苦折磨,他选择了逃避。 三年来浑浑噩噩,醉生梦死。 无数次他喝得酩酊大醉,恍恍惚惚的就会想着,或许就这样死了也不错。 死了,就能见到她了,也能向母妃请罪。 可是无论他醉得多厉害,无论昏睡多久,强大的身体素质依旧不允许他这样逃避一辈子。 每次宿醉后醒来,心头的伤疤就如雪上加霜,疼痛翻倍。 他越来越麻木,越来越放纵自我,整日烂醉如泥。 他不知道真正的救赎在何方,或许他已不配得到救赎和原谅,就这样在黑暗的岁月里游荡,直至生命自然终结。 然而那个名字,却随着岁月的流逝在心上越发清晰刻骨。 不是得不到才忘不了。 而是,从一开始就未曾想过忘记。 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女人,如她这样让他又爱又恨,却又放不下… 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爱了九年,却甘愿为她痛一生。 是执念,是痴恋,亦或者虚妄。 他已经无从知晓,也不愿去探究。 他宁可守着那样一个虚拟的梦走到生命尽头也不愿醒来。 而这个女人,她给了他响亮的一个耳光,她那样残忍那样冷酷那样无情的将他心里埋藏的那些不可得和悔恨痛苦全都扒开,让他痛不可遏,逼迫他在那样永无止境的梦靥中清醒过来。 可是,偏偏…她不是鸢儿,不是… 最后一丝希望落空,他眼神变得死寂,不断的退后,似乎要走出自我陷入的迷障,喃喃自语着。 “假的,都是假的…” 脱离了他的桎梏,叶轻歌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到他痴痴而痛楚的呢喃。像蔓延缠绕的藤条,无限延伸… 她看过去。 他却已经转身,落寞的离去。 叶轻歌站在原地,神色怔怔的,心口忽然涌出莫大的悲凉。 情深缘浅,缘浅情深。 往事已如过眼云烟,谁的记忆还在心里嘶吼着不肯离去?无论燕宸也好,鸢儿也罢,都已随着那场大火湮灭。容昭,你何时才会从梦中清醒? …… 走出房间,画扇迎了上来。 “小姐。” “走吧。” …… 从水月庵回来后,这是她第一次来安国公府。根据这具身体的记忆,原身是个标准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便是这安国公府,一年也鲜少来两次。安国公老夫人钟氏怜她这个出生便没了母亲的外孙女,倒是对她疼爱有加。 若非出了三年前那桩事儿,或许原身早就嫁为人妇,儿女绕膝了。 邱陵城两大公府连续倾覆,三年前那些谣言背后的真相也随之大白于天下,安国公府自然也得到了消息。今天一大早江老夫人便差人来接她来安国公府。她先一步去了望月楼,原本想问问关于兰芝的死。没想到… 下了马车,江老夫人派人等着的带路的丫鬟便立即迎了过来。 “表小姐,您可来了,老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叶轻歌看了她一眼,是外祖母身边贴身大丫鬟南筠。 …… 来到江老夫人的院子,江老夫人早就带着儿媳妇岳氏以及一大帮丫鬟在院门口等着。见她走来,那神容举止姿态步伐,俨然便是她死去多年的女儿。想起女儿,就想起三年前这个外孙女孤苦无依被赶出家门。 她不由得悲从中来,险些老泪纵横,颤巍巍的走过去。 “轻歌…” 叶轻歌走到近前,福了福身。 “轻歌见过外祖母。” “快起来。” 江老夫人连忙亲自扶她起来,握着她的手,忍不住眼眶有些红。 “总算是…回来了。” 身边的江夫人岳氏温言宽慰道:“母亲,轻歌回来了,这是好事,您哭作甚?” “是,是好事。” 江老夫人赶紧擦干眼角的泪痕,握着她的手却不放,目光慈爱而疼惜。 “孩子,外面冷,走,我们进去说。” 叶轻歌点点头。 她和岳氏一起扶着江老夫人的手,进了主屋。 安国公早年战死沙场,江老夫人唯有一嫡子,继承侯府以后就被派去镇守边关,至今已经三年。膝下还有个长子江清宏,和江清月乃一母同胞的兄妹,如今也跟着父亲身边,还未回京。 江老夫人一直握着叶轻歌的手,目光充满了愧疚。 “孩子,这几年,苦了你了。” 叶轻歌微微柔软一笑,“那些都过去了。况且,若没有这些事,我也永远不知道谁对我真心谁对我假意。” 江老夫人蠕动着唇瓣,看见她唇边释然柔悦的笑容,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孙女变了,她知道。 这样的转变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她叹息一声,“你从前就是太听信那楼氏的话。”她说到这里又是一顿,摇摇头,道:“这也怪我。当初你母亲早逝,我担心你和你兄长无人照顾,又想着她与你母亲自小一起长大,到底知根知底,又没有依靠,于情于理,也该善待你们兄妹。却没想到…” 江老夫人说到这里,眼神里迸射出仇恨的光。 “没想到她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害了你母亲不说,还杀害了你兄长。这些年,我竟丝毫不知。”她老眼中又闪烁出泪花来,“若早知晓,我就应该把你接来安国公府,至少不必看人脸色,吃那么多苦。” 岳氏也唏嘘道:“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瞧那楼氏温恭娴熟,性子倒是极好,不成想竟是面善心恶佛口蛇心的毒妇。好在你平安回来了,不然你母亲在天有灵,可怎么安心?” 岳氏标准的大家闺秀,温婉柔善知书达理,从前与还未出嫁的江忆薇便感情极好,是以对她这个侄女也是爱屋及乌。 “让外祖母和舅母担心了。”叶轻歌道:“其实在庵堂也就是清苦些,倒是免了那些人笑里藏刀虚伪做作的嘴脸,我过得也安静。” 她说得轻松,江老夫人听着却心疼。 “你父亲也是个糊涂的东西,娶你母亲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好好待她,结果呢,却背着你母亲与那苟合不说,竟还由得那楼氏在府中作恶,生生迫害了你这些年。”江老夫人一想起那些事便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如今你回来了,我便再不许他们害你分毫。我安国公府虽不是什么皇亲贵胄,但好歹是百年世家,你舅舅也是当朝一品大员。别的不说,护着你还绰绰有余。那长宁侯府的人个个都是豺狼虎豹,不回去也罢。” 岳氏点头,赞同道:“母亲说得对,澜哥儿没了,微儿膝下就只剩下了这点血脉。那叶湛也不是个靠谱的,耳根子软又不明是非。如今那楼氏虽然死了,但他这心早就偏了,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善待轻歌?” 她又对叶轻歌和善道:“咱们江府虽然不大,但供你住的房间还是有的,你就暂且在这里住着,直到出嫁为止。” 叶轻歌垂下眼睫,低声道:“可我毕竟是长宁侯府的女儿,祖母和父亲不会允许的…” 她话还未说完,老夫人便冷哼一声。 “叶湛护不了你,他有什么资格来干涉你的去留?今天你就别回去了,我倒是要看看,他有没有脸赶敢来要人。”她眼神里迸发出凌厉之色,冷笑一声。 “老身这几年不管事,他便以为我安国公府都是女眷,好欺负了吗?他要是敢来,我就敢打断他的腿。” 叶轻歌还未开口,岳氏便接口道:“轻歌,你不用担心。你舅舅戍守边关多年,未曾有战事,早就请旨回京述职,皇上也答应了。估摸着,下个月他们父子俩也就回来了。到时候由你舅舅护着,看谁敢欺负你。” 叶轻歌扬眉,抿唇点头。 “好。” 江老夫人和岳氏舒心而笑。 “我待会儿就差人去长宁侯府告诉你父亲,从今以后你就住在安国公府了。” 叶轻歌不置可否,又想起另一件事。 “外祖母,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 “你说。” 江老夫人现在对这个外孙女满心的愧疚和心疼,想方设法要补偿她。 叶轻歌想了想,轻声道:“明日,我想去一趟水月庵。” 江老夫人扬眉,“你去水月庵做什么?” 叶轻歌抿唇,“穆襄侯说,水月庵的静安师太前几日圆寂。我在水月庵住了三年,静安师太一直都很照拂于我。如今她离世,我理应去给她烧柱香。” 江老夫人倒是有些讶异,随后了然的点点头。 “你懂的知恩图报,这是好事。你先在这里住一晚,明日我安排人送你上山便是。” 岳氏站起来道:“母亲,既然轻歌要长住,那儿媳这就让人收拾房间出来…” “就让她住微儿在府中的院子吧。” 江老夫人语气悠悠,神色怀念而怅然。 岳氏笑着点头。 “是。” …… 江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又出自将门世家,脾性刚烈火爆,说风就是雨。叶轻歌答应在安国公府住下后,她就让自己的心腹曹嬷嬷去长宁侯府传话,曹嬷嬷自是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说话也不客气,笑语嫣然道:“我家老夫人说了,从今以后,表小姐就住在安国公府了。侯爷不必担心,我家老夫人和夫人怜惜小姐曾经受苦受难,接近公府后定如珠如宝的照顾着,绝不会让表小姐受半点委屈。” 长宁侯自然听得出曹嬷嬷言语之中的讽刺,当下脸色便沉了沉。 “她是本侯的女儿,长久住在安国公府总归于理不合…” 曹嬷嬷笑着打断他,“侯爷,您说得对,表小姐的确是您的女儿。可侯爷别忘了,您的亲生女儿可不少。听说贵府老夫人已经在着手给两位庶出的小姐安排婚事,而侯爷您被皇上斥责在家,自然要多多操心两位小姐的婚事,怕是没多余的时间来照顾表小姐。” 长宁侯被她一番明嘲暗讽的话驳得一噎,面容染上怒意。 曹嬷嬷眼中讥讽却更甚,“侯爷您关心的人太多,表小姐自小又不得您喜欢,日日在您面前晃悠怕是碍了您的眼。我家老夫人说了,为了侯爷您耳根子清净,表小姐出嫁之前就住在安国公府了。安国公府虽然人不多,但个个却是把表小姐当心尖宝贝的护着,总不至于被人陷害赶出家门无所依靠,平白遭人白眼辱骂那么多年。” 长宁侯欲出口的怒骂生生的咽了下去,眼神里浮现几分愧疚和心虚。 曹嬷嬷见此更是不屑,暗骂这长宁侯有眼无珠,正经原配生的嫡女不宠,偏生对那些个狐媚的贱妇言听计从,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嫡长子。任由那贱妇迫害侯府子嗣,以至于长宁侯府至今后继无人。 这也算是长宁侯的报应了吧。 “老奴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先告辞了。” 她点了点头,转身,抬头挺胸的离去。 长宁侯沉着脸,不发一言。良久,长长一叹,神色哀戚而自嘲。 == 翌日,叶轻歌去了水月庵。静安师太的去世似乎并没有给这座庵堂带来多大的影响,那般看破红尘的世外高人,对生老病死早已看淡,是以旁人也不会因此徒增伤悲。 水月庵只是一个小庵堂,还不够富人家一所别院大,也就住那么二三十个人。每天听佛念经,敲钟暮鼓。 “阿弥陀佛。”一个小尼姑走了过来,打了个佛偈,“原来是叶姑娘。” 叶轻歌和善的点点头,“妙慧师父,我听说静安师太圆寂了。”她顿了顿,面有暗色,“我在水月庵住了三年,静安师太多有照顾,如今她往生西去,我想来给她上柱香,不知是否冒昧?” 妙慧面色祥和,“师父早料到叶姑娘会去而复返,故而留下一封信,特嘱咐贫尼交给叶姑娘。” “静安师太留了信给我?” 叶轻歌有些诧异。 妙慧点点头,“姑娘这边请。” 叶轻歌叮嘱画扇在大厅等着,便隔着妙慧去了静安师太生前住的房间。屋子里摆放很简单,仅仅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墙壁上还挂着一幅画,床上摆放一个坐垫供静安师太平时打坐所用。桌子上没有任何器具,却打扫得一尘不染。 她目光落在墙壁上那幅画上,那幅画很简单,白云茫茫,雾霭沉沉,隐约看见青黑的山头偶尔穿插如云的树枝,而角落处有一只不起眼的竹筏,很奇怪的是,竹筏上没有人,也没有竹竿,只能透过水纹来判断竹筏在缓慢前行。 叶轻歌正深思,却见妙慧已经将那画取了下来,交给了她。 “师父留给姑娘的信,都藏在这幅画里。” 叶轻歌更是惊奇,“藏在画里?” 妙慧点点头,“师父的房间一直是贫尼在打扫,贫尼却从未见过这幅画。直到姑娘下山的前一晚,师父唤我前来,贫尼才看见了这幅画。师父算出自己大限将至,便叮嘱贫尼将这幅画交给叶姑娘。” 叶轻歌看了看手中的画卷,问:“有句话,轻歌不知道当不当问。” 妙慧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道:“姑娘不必有所疑问,师父是寿终正寝。” 叶轻歌扬眉,“这也是静安师太事先叮嘱你告诉我的?” 妙慧只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所说句句属实,若姑娘不信,贫尼也没办法。” 果然不愧是静安师太的传人,说话也这么云山雾绕模棱两可。 “那除了这幅画,静安师太还有没有留下其他话?” “师父只说,姑娘与这画有缘,假以时日,必定能参透其中玄机。到那时,姑娘便知道师父想要告诉姑娘的话了。” 叶轻歌垂下眸子,道:“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 妙慧面色依旧平静,“师父叮嘱,不敢所托他人。” 叶轻歌点点头,将画卷藏入袖中,含笑道:“有劳妙慧师父了。” 妙慧再次打了个佛偈,“姑娘客气。” …… 跟随妙慧去给静安师太上了香后已是月上枝头,这个时辰,也不能回京了,只能在水月庵暂住一晚,依旧是她住了三年的那个地方。 “流渊。” 风声一闪,流渊无声出现在她身后。 “公主。” 叶轻歌站在窗前没回头。 “兰芝的死,还没有查出结果吗?” 流渊低着头,“属下无能…” 叶轻歌垂下眼睫,眸光晦暗,喃喃自语道:“除了嘉和帝和晋王府,这邱陵城势力最大的无外乎就是几大公府以及丞相府,还有如今慢慢兴起的永兴侯府和逐渐走上政治舞台的朱氏一族。我想不通到底是何方势力,出于何种目的要对兰芝下手?” 流渊没说话。 叶轻歌慢慢回头,屋内没有点灯。这是她的习惯,不喜欢屋子里太亮,怕人看见窗扉上的影子。借着夜色,可以掩藏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也只有在黑暗中,她才能肆无忌惮的痛哭流涕,舔舐内心的伤口。 她隐在黑暗下的容颜看不清晰,唯一双眸子漆黑透亮,似囊括宇宙洪荒。 “于任何人而言,兰芝只是一个普通的丫鬟,即便有人知道她是安国公府的暗卫,杀了她也不能说明什么。”她沉默,沉沉道:“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理由。” 流渊抬头。 叶轻歌抿唇,眼神里划过一丝冷意。 “那天玄瑾说兰芝死在大牢里的时候,容昭分明就怀疑是我杀了她。当时我没在意,后来仔细想想,他为何怀疑我?因为当时他在审问兰芝,他想从兰芝口中得知关于我的一切。而就在这个时候,兰芝死了。也就是说…”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的盯着流渊的眼睛,眼底划过一丝森然的冷意。 “有人杀了兰芝,是不希望容昭调查我。” 流渊沉吟一会儿,道:“可长宁侯府人多口杂,虽然从前伺候您的近身丫鬟都死得差不多了,仅仅杀一个兰芝,并不能完全灭口。” “你说得对。” 叶轻歌眸光流转,清冷而逼迫。 “以前伺候我的丫鬟不多,兰芝却是最了解从前的叶轻歌。真正的叶轻歌早就死了,我性情举止与她大相径庭,即便是历经三年人的心性会变,但许多习惯却是改变不了的。而这些习惯,兰芝是最为清楚的,这也是容昭排除所有人独独选择审问她的原因。” “公主的意思是…” 叶轻歌嘴角挽起冷冷的弧度,“若兰芝不死,一直跟在我身边,必定会发现我并非她的主子。”她语速忽然加快,一字一句越发冰冷骇人,“一旦她起了疑心,我的身份就有可能暴露。而这世上,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就是你。” 流渊浑身一震。 叶轻歌陡然声音提高,怒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是打算瞒我到何时?” 第五十五章 皇兄之死,情殇之史 伴随着凌厉的质问,流渊立即单膝跪地,却不置一词。 叶轻歌冷眼看着他,“为什么?” 流渊抿着唇,“公主尚且存活于世的消息并不为外人所知。正如公主所说,那兰芝对从前的叶轻歌如此了解,若再继续跟在公主身边,必然会产生怀疑。公主您好不容易得以重生,若让贼子宵小知道您还活着的消息,必然引来杀身之祸。” 叶轻歌冷着脸,不说话。 流渊又道:“公主苦苦隐瞒身份,是为报仇。若暴露行踪,定会扰乱公主的计划。公主既然下不了手,便由属下来做。” 他抬头,殷切而真诚道:“公主,穆襄侯如今已经开始怀疑您了!” 这一句,才是关键所在。 叶轻歌浑身一颤,忍不住退后两步,眼神刹那皴裂,衍生无限复杂的情绪。 流渊已恢复了冷凝,道:“属下未经公主吩咐便私自行动,甘愿领罪。” 他悠然抬手,直击自己的天灵盖。 叶轻歌大惊,厉喝一声。 “住手。” 她情急之下猛然挥袖,一股强大的真气扑面而来,流渊被打倒在地,也阻断了自我了断的行为。 “咳咳…” 叶轻歌捂着胸口,一手撑着窗沿,低低的咳嗽起来。 流渊脸色突变,“公主!”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站起来,走过去,想给她渡真气。 叶轻歌抬手制止他,“我没事。” 苦笑一声,到底不是从前的身体,这具躯壳未曾从小练武,即便三年来重新锻炼骨骼日夜苦练,也终究恢复不到从前的成就。稍微一动气,便会自伤。 流渊眼中满是关切。 “公主,您如今这副躯体本就不适合练武,以后万勿如此动气,也不要用十二分真气,否则轻则经脉断裂,重者性命堪舆。” 三年来他亲眼目睹眼前这个少女是怎样一步步重塑筋骨,怎样咬着牙忍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折磨练武。 若不是心中的仇恨支撑着,她或许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叶轻歌吐出一口气,慢慢的平复了胸口那股翻涌的膨胀之气,面上的苍白之色仍旧未完全褪去。 “我知。” 所以这几年她几乎不用武。 “流渊。” 窗外月色渗透窗户,打在她脸上,显得越发苍白。 “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妇人之仁了?” 流渊说得对,兰芝的确不适合再继续留在她身边。她的身份,不可以被任何人知晓。 明明心里清楚,可她还是打算放过兰芝。 她以为三年来被仇恨折磨烧灼的心已经够冷够硬,却依旧还是会心软。 幸好,流渊比她冷静清醒。 流渊摇摇头,“公主只是太过仁慈。” 叶轻歌垂眸不语。 流渊又低低道:“太子殿下曾说过,公主聪明绝顶,心思细腻,心有乾坤。若身为男儿,必定封王拜相。只是公主行事有时太过优柔寡断,易动恻隐之心。” 叶轻歌又是重重一震。 皇兄… 她眼圈儿蒙上淡淡白雾,似那晨曦雾霭,迷了眼,也迷了心。 “流渊,你是不是在怪我?”她缓缓侧头看向流渊,声音寂静而颤抖,“怪我,害死了皇兄…” 流渊狠狠一颤,“公主…” 叶轻歌已经别过头去,满眼的苦涩和痛悔。 “公主,这不关您的事。”流渊轻声安慰,“太子殿下是病逝。您知道的,殿下生来先天不足,身体孱弱。便是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称的归离神医也束手无策,殿下,他从未曾怨天尤人,您又何苦心生芥蒂不能自恕?” 病逝… 叶轻歌眼中满是凄然的涩意。 皇兄的确是病逝,但若不是因为她,皇兄断然不可能二十一岁便英年早逝,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将那些曾经的光辉足迹,仅仅留存在厚厚的史书上。供后人翻阅惊叹,惋惜连连。 她知道皇兄不会怪她。 从小到大,她便是大燕皇室最娇贵的公主,父皇疼宠,母后呵护,皇兄对她亦是关怀备至,视如珠宝。便是临死之际,都还在为她着想。 她还记得,仍旧是三年前的那个暮春。 皇兄病重,她跪在他床前,满脸泪水的抓着他的手,心如火烧。 皇兄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看着她的眼神依旧温和如暖阳。他轻柔的给她擦拭脸上的泪水,说:“凝儿不哭。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规律,我不过是先去一步罢了。” 母后早已泣不成声,父皇也满脸的悲痛。 她抓着皇兄的手,不停的摇头。 “不,不会的,皇兄,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心痛得不能自抑,只能靠着不断的否认不断的自我安慰才能缓解心口上蔓延的痛。 “皇兄,你不要有事,以后我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任性了…”她哭哑了嗓子,抽泣着,“你不要有事,不要…不要死…” 最后一个字说完,她再也忍不住崩溃的大哭起来。 皇兄满眼的怜惜和心疼,握着她的手,颤巍巍的唤:“凝儿…” 她猛然扑过去,贴着他的胸口,泪水浸满了他的衣衫。 “皇兄,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走…” 他的手颤巍巍的落在她的背上,声音亦有些沙哑。 “皇兄也…不想死…可是…”他慢慢推开她,虚弱得似连风都能吹倒,眼神里满是凄楚的疼痛和不舍。 “凝儿,不要悲伤,也不要难过,更不要流泪。凝儿哭着的样子,好难看。” 哪怕是这个时候,他依旧能笑着和她开玩笑。 “凝儿是皇兄心里最可爱最美丽的妹妹,可不能哭花了脸,皇兄不想临死之前记住的,是凝儿哭泣的脸。皇兄喜欢凝儿笑着的样子,凝儿是皇兄的开心果,要永远开开心心的,知道吗?” 她抽噎着,早已说不出一句话。 他依旧微笑着,孱弱而异常俊美的容颜依旧那般炫目耀眼,仿佛永不坠落的夕阳。 “凝儿…”他忽然眼神有些惆怅,声音低低的,似乎在喃喃自语。 “皇兄,你想说什么?” 她哽咽着靠过去,听着他临终呓语叮嘱。 “小心…小心苏陌尘。” 她一颤,他却握着她的手,手指在她手心一笔一划认真的写。 “别…别太爱他。保护好自己…千万记得,保重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自身为重。记住了吗?我将…将我的暗卫军团留给你…必要的时候,可保你安全…” 他已经撑不住了,一边叮嘱一边在她手心写着暗号。那是独属于他和暗卫交接联系的暗号,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知道。 他担心隔墙有耳,是以才在临终之时小心叮咛,甚至未曾留下书面之物,一笔一划,似乎要刻进她心里。 “记住了吗?” 她知道,皇兄在问她,暗号记住了么? 她含着泪,用力的点头。 “记住了…” 皇兄微微的笑着,松了口气,眼神里光彩一点点淡去。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至此,再也未曾醒来。 他那般惊才绝艳的一生,就这样葬送在那个晨曦明媚的早晨,永逝。 == 叶轻歌闭了闭眼,身侧的双手不可控制的颤抖。 皇兄含笑辞世,她哭晕在他床边,醒来后跪在皇兄的灵柩前,不吃不喝,七天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她开始呕吐,失眠,身体日益憔悴。 赶走了所有太医,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颤抖着哭泣。 那天晚上,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顿时慌乱异常,连夜乔装出府去找苏陌尘。 从前她也经常偷偷溜出宫,父皇和母后知道,默认了她的所作所为。 天色已晚,苏陌尘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匆匆穿上衣服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出宫来…” 他的话还未说完,她便立即扑入他怀里,身子瑟瑟发抖。 他察觉了她的异样,轻轻推开她。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 她脸色惨白,眼神里满是惊惶和害怕。 时下虽然风气开明,但女子未婚怀孕却是令人不耻的丑闻。更何况她一国公主,自身清誉关乎国体尊严。若是被人知晓,下场必定惨不忍睹。 她素来大胆,此时也不由得红了眼眶,颤颤巍巍道:“我…我怀孕了,我怀孕了…”她说着就哭了起来,“已经一个多月了,怎么办?那天晚上…” 他身体瞬间僵硬,然后被她的哭声惊醒,忙抓着她的双肩。 “你、确定?” 她跺脚,红着眼睛委屈道:“这种事我骗你做什么?你是不是不想承认了…” 话未说完,他猛然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似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他那样自制的人,那一刻却呼吸紊乱心跳加速,显然十分激动。 “皇上和皇后可知道?” 她靠在他怀里,摇头,哽咽道:“我不敢告诉他们…” 父皇母后素来宠她,可这种事并不光彩,她不想让父皇母后为难。 他慢慢松开了她,看着她的眼睛,然后说:“生下来。” 她呆在原地,看着他一刹那眼底冰雪融化,浮现的柔情千万几乎要将她溺毙。 还记得那个迷乱的夜晚,肌肤相贴,发丝相缠,他与她紧紧贴合,她痛得流出了眼泪。他僵硬着,低头看着她因痛苦而惨白的小脸,眼底浮现深切怜惜和心疼。 他本不是会表达感情的人,即便与她相处,也那般不冷不热时近时远。那般深情温柔的模样,屈指可数。 她慌乱不安的心渐渐被他此刻的温柔安抚,听他轻轻说:“阿凝,把孩子生下来。” 他平时大多唤她公主,生冷而疏离,即便在私下,也甚少这般亲密的称呼她。 所有的不安,惶恐,全都化作眼泪,刹那涌出眼眶。 “可是…” “别怕。” 他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还有一个月,我们就会大婚,七个月后孩子就会出生,到时候就说孩子早产。”他拍着她的背,声音越发低柔,“别怕,有我。” 他虽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她依旧感受到他呼吸的不平稳。 “阿凝,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喃喃说着,“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视若珍宝。”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那样缠绵,低低的在她耳边回荡。 “宫里人多口杂,未免为人所查,我们大婚之前,你就搬出宫来住。对外就说,你近日来梦靥连连,需出宫安心静养。” …… 静养? 哈~ 叶轻歌笑出了眼泪。 她听他的话搬出宫,然而不过半个月,奸臣谋反,举兵入宫,谋朝篡位。 她得到消息,匆匆入宫,去看见父皇母后惨死在他脚下。 叛军入宫,他,竟然是主谋。 …… 多讽刺啊。 她一心爱恋的未婚夫,他们即将大婚,而大婚前夕,他却手刃她父皇母后的性命,夺她大燕江山。 皇兄临死前的话在耳边回荡。 小心…苏陌尘。 别太爱他… 无论何时何地,以自身为重… 皇兄定然是早有所觉,所以那天晚上带人匆匆赶到她的宫殿,却看见她送苏陌尘走出来。 一个外臣,大早上从后宫出来,代表着什么? 皇兄当时就白了脸,她更是吓得不知所措,喏喏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皇兄忽然拔出身旁侍卫的佩剑,毫不犹豫的刺向苏陌尘。 她惊呼着立即挡在前面。 “皇兄不要。” 苏陌尘一把拉过她藏在自己身后,皇兄震惊,手上剑一偏,划伤了苏陌尘的手臂。 他没躲。 皇兄因为身体孱弱,并不能习武。 而苏陌尘,乃是大燕第一高手。 她看着他手臂上鲜血渗透了白衫,顿时慌了手脚,一边吩咐人拿药一边指责皇兄。 “皇兄,你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拔剑相向?他…” 苏陌尘握住了她的手,对他摇摇头。然后掉头看向面色冷肃眼神少见阴沉的皇兄,“公主无辜,一切都是微臣所迫,殿下若要责罚,微臣毫无怨言。只是,但望殿下一切以公主名声为重。” 她见他要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头上,顿时急了。 “不是这样的…” 皇兄却讥笑一声,向来温和的眸子闪烁着怒火。 “你现在知道要以她的名声为重了?苏陌尘,她现在还没嫁给你。你这样对她,让她以后如何做人?” 她想解释,却触及皇兄暗沉复杂的眸子时无言以对。 皇兄的剑指着苏陌尘的喉咙,只要稍稍向前一分,他就一命呜呼。 她急得红了眼,却听皇兄低低的问:“凝儿,你是不是…真的…非他不可?” 不知为何,她觉得皇兄的语气有几分说不清的异样。 她咬唇,用力的点头。 “嗯。” 皇兄身体微微摇晃,几度欲言又止,终究只是什么话也没说。手中长剑向前一递,她以为皇兄依旧不肯放过苏陌尘,立即扑过去。却不想他拿着剑的手忽然一偏,刺入了身侧侍卫的腹中。 血,顺着剑尖滑落。 那个侍卫惊恐的睁大眼睛,慢慢的倒了下去。 她惊在原地,“皇兄…” 皇兄面无表情,丢掉剑,转身离去。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皇兄杀人,却是为了帮她掩盖她和苏陌尘的‘丑事’。 看着皇兄离去的背影,她蓦然红了眼眶,跪了下去,低低的喊。 “皇兄。” 苏陌尘蹲在她身边,拥住她。 皇兄顿住脚步。良久,才轻轻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今天一大早,容昭进宫,请辞离开。他是为你而来,于公于私,你应该去给他送行。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 容昭! 她浑身一震。 他却已经大步离去。 后来,她听说皇兄回去后就吐了血,病倒了。 皇兄先天不足,太医早就断定活不过二十岁。然而有了神医归离以及她多年来日夜苦修医术精心照料,皇兄已经活到二十一岁。父皇母后看在眼里,心中有了希望,她也坚信只要她努力帮皇兄调理身体,皇兄一定会长命百岁。 在那之前,皇兄已经很久没有犯过病了。却因为她而气得吐血,直至离世。 她痛不自已,悔恨交加。 皇兄明明提醒过她的,明明早就告诉她,不要太信任苏陌尘。她却一心沉迷那个人冰山面容下的温柔而将皇兄的叮咛抛到九霄云外,眼睁睁的看着他害死父皇母后,夺了她家国江山,逼得她走投无路*而亡。 连带着,腹中还未满两个月的胎儿,也化作血水流逝。 …… 叶轻歌躺在床上,睁着空洞的双眼。 皇兄出生在一个动荡的年代,彼时藩王势大,父皇初登大宝,大力整顿朝纲,本因与历代帝君一样,为平衡朝堂而纳后妃。然父皇对母后一往情深,不愿辜负,间接导致本就不平静的朝堂更加分崩离析,党派渐多。 偏偏彼时周边小国不安稳,时常挑衅。 那些年,父皇几乎年年征战。 皇兄便在那个时候出生,母后因怀着皇兄的时候为人所害,致使皇兄出生便先天不足病体孱弱,时常缠绵病榻。 然皇兄智慧天纵,胸有丘壑,是大燕臣民众所周知的神童。 两岁赋诗,三岁舌战百官,五岁参与朝政,生生将当时一团浆糊的朝政慢慢拉入正轨。肃帮派,斩奸臣,整军队,强国力。 百官朝臣,无一不对皇兄心悦诚服。这也让前线作战的父皇心怀安慰,连连传来捷报。 那年冬至,父皇准备领兵还朝。然,天不遂人愿,北方大旱,颗粒无收,百姓饿殍遍野,死伤无数。祸不单行,北境刚被震慑退兵的沽涅小国伺机而动,想趁此拿下焕城,扩充兵力为日后攻打大燕做准备。 与此同时,盘庚大燕边境的其他小国亦蠢蠢欲动,结盟准备瓜分大燕。 彼时母后即将临盆。 接二连三的消息传来,父皇焦头烂额。 就在这时,五岁的皇兄再一次显露他的军师政治才能。先派人去慰问距离焕城最近的藩王信王,伺机取其首级,陷害沽涅。传递消息至各地藩王,并且刻意制造藩王之乱,利用藩王们的惶然多疑之心让他们团结一致,打散沽涅等小国的联盟。 彼时各大藩王本为父皇心病,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借力打力,各地藩王和作乱的小国两败俱伤。 然藩王虽是父皇心头大患,毕竟是本*事力量重中之重,不可一力拔出,自断臂膀,否则北齐西周等大国必定闻风而动,届时大燕亦有亡国之威。 信王和武王死后,皇兄便从南境集结兵力,命身为淮安侯的舅舅接掌兵权,对剩下几位藩王恩威并重齐心协力共抗敌军。 几位藩王感念朝廷恩德,自然恭顺敬之。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战,战场厮杀满天,血流成河。 即便捷报日日传来,但边境依旧未平,北方大旱还未解决。彼时战乱已久的大燕国库已空,再无赈灾之银。 正在此时,她出生了。 而三年未曾蒙受上天雨露的北方突降大雨。 父皇龙心大悦,又听钦天监言,天降贵女,大燕之福,故而觉得她是福星转世。当即便以大燕国号为名,加一‘宸’字,作为她的封号。 寓意尊贵,不可侵犯。 天降雨露,百姓喜极而泣。 母后带头捐出所有首饰,减免宫中用度,号召各大贵族富商在此时也齐心协力,共同出资捐款,总算渡过了这场天灾。 父皇便彻底平定北方战事,一连歼灭几个小国。考虑到如今大燕元气大伤不宜再战,便不再和还保存有实力的沽涅继续战争,只是迫使对方签署了附属国协议,年年进贡大燕。 第二年春,父皇还朝。 而皇兄,也因殚精竭力病倒,太医说不可再操劳,从此后一年到头几乎都躺在床上以药续命。 母后赈灾有功,再加上生育一子一女都是大燕功臣,再未遭到大燕朝臣质疑,也未有人再提议父皇纳妃。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着,除了再不能下榻的皇兄。 …… 她记事开始就听无数人说过皇兄那些功绩传奇,从小便喜欢呆在皇兄身边,兄妹感情甚笃。 两岁那年,父皇欲彻底肃清藩王,大军压境,再无回天之力。惠王出谋划策,派人刺杀皇兄扰乱君心,使其无暇他顾。众允,花重金雇天下第一杀手无命,在父皇寿宴上伺机对皇兄出手。然而还未靠近皇兄,就已经中毒倒下。 只因皇兄在地毯上放了毒,并不致命,却可以放倒一个绝世高手。 至此,无命被皇兄收服,做了他的暗卫首领,改名流渊。 那是她幼小记忆里皇兄唯一一件并非从他人口中听到的传奇,而至此,再无延续。 三岁那年,苏陌尘以十岁之龄拿下文武状元,自此继承皇兄的绝艳传奇。那是继皇兄之后,大燕第二个人所共知的天才神童。 皇兄曾说,苏陌尘其人,智慧天纵,心机深沉,若是身在贵族,早就名扬天下。一切只待时机,雄鹰必定翱翔天际,建不世功勋。 她第一次见苏陌尘,是在御书房。 彼时她坐在父皇怀里,看着那少年墨衣白发,眉眼一片冷淡。长长的眉没入鬓角,仿佛春日斜夕阳余晖霞彩的柳枝,目色似晶莹的雪,琉璃不及其分毫。 那样玉质风雅,天生风华。 自小身在皇室,父皇儒雅如仙,母后倾国倾城,皇兄虽然身体不好,却完全继承了父皇母后的优良基因,生得一副好颜色。 所以即便后宫无妃,她却见惯了美色,却依旧为这少年难得的冰雪气质而惊艳。 三岁的她坐在父皇膝盖上,脆生生道:“父皇,我要他做我的老师。” 彼时她以为,这天底下没有人可以拒绝她。因为她是大燕最尊贵的公主,因为她是皇室的娇娇女,只要讨好她,前途无量。至少比在朝中拼搏应付那些黑暗阴谋要轻松得多。 然而苏陌尘是个例外,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不卑不亢道:“臣出生微陋,恐辱公主尊贵之身,不妥。” 口中说着谦卑的话,他神情却依旧那般淡如远山,隐有高洁自傲之态。 她悠然微笑,“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看岁数。苏大人小小年纪能力战众多应试考生,在文武两科均拔得头筹,此等奇才,大燕立国至今,从未有过。由此可见,出生微陋不代表才疏学浅。这满朝文武,世家勋贵,有谁,还比你更适合做本宫的老师?” 苏陌尘这才抬头看着她,一双眸子依旧底定如渊,看不出表情。半晌道:“臣不识宫规,不懂教义,克己守严,亦累极他人。故而,若臣为公主之师,恐伤公主贵体。” 她又笑了,“你这是在讽刺本宫吃不得苦么?” 她从父皇膝盖上跳下来,慢慢的走到他面前。他比她高太多,是以她要努力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本宫是公主,你是臣子。本宫是君,你是臣。但是,此时此刻,本宫却要仰视你。” 他眸光几不可查的微微一动,终于低头。 她双手一摊,洒然一笑,眉间微微傲气。 “苏陌尘,一举夺下文武状元没什么了不起,那只是个开始。本宫看得出来,你有鸿鹄之志,将来必大展宏图。大抵你觉得本宫不过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千金小姐,肆意洒脱任性蛮横,为所欲为。但是本宫告诉你,今日本宫让你为师不是一时起兴。本宫要让你知道,女人并非一无是处。你今日可以俯视本宫,因为你的高度占了优势,以及你的尊严和傲气让你不屑与本宫一个小孩子为伍。可是本宫要让你记住,总有一日,本宫会让你心甘情愿臣服仰视本宫。有本事你今日就接下本宫的挑战,让时间来证明一切。让本宫一辈子仰视你,否则你就是个顾影自怜自我感觉良好的伪君子和懦夫。” 那一瞬间她明显看见他波澜不惊的眸子破开一道光,似冰封的雪山,从山底开始裂开。虽然只是很小很小的缝隙,不足以撼动整座冰山,但足以惊心动魄。 良久,他道:“好。” 一个字落下,两人的命运就此改写,从此一生爱恨痴缠,无休无止。 …… 彼时的她,只是想亲眼见证,这个能得皇兄和父皇如此赞扬的少年,到底会有如何绝艳的传奇风华。 苏陌尘果然不负她所望,那几年里,尽情展现他的才能和智慧,续写并替代了皇兄的传奇。 五岁那年,已经休养生息多年逐渐强大的沽涅意图脱离大燕的桎梏,苏陌尘料敌先机,潜入沽涅利用沽涅皇嗣之争搅乱朝堂内政,并埋下经济隐患,致使军资空乏,大军未行,粮草短缺。 父皇下令出兵,花了一年,终于灭了沽涅。将这块盘庚在大燕要道的心腹之患彻底铲除。 父皇龙心大悦,当即要封苏陌尘为异姓王。 她阻止了,只因苏陌尘本非世族出生,而稍有功勋便破格晋级至王,于理不合,更甚者或许会让朝臣轰动,影响朝政。 在这一点上,皇兄和她意见一致。 父皇思索良久,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封苏陌尘为丞相。 其实她没告诉父皇,她不希望苏陌尘为王,不希望他带兵离京,只因,她想亲眼见证他未来更多的成就,以弥补那些年因未曾出生而错过关于皇兄的那些神话般的传说。 或者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亦或者苏陌尘那般智冠群雄才华惊世以及那些年的点点滴滴在她心中种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她在幼年的时光里,那般不可思议而理所当然的爱上他,以至于对其他人视而不见。 == 九岁那年,北方洪灾。他请命救灾,她义无反顾站出来,坚决的要陪同他一起去。父皇一怔之后当即斥责她胡闹,她却十分坚定的说:“我没胡闹,父皇,儿臣是认真的,求父皇成全。” “不行。” 父皇断然拒绝,“此事不可儿戏,你一个九岁孩童懂什么?去了只会添乱不说,自身安全也没保障,朕绝不答应。” “父皇——” 她砰的一声跪了下来,在父皇震惊心疼的目光下固执道:“父皇,我知道您担心女儿,可我不止是您的女儿,我还是大燕的公主,我姓秦,大燕的百姓都是我的子民。如今我的子民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在皇宫里高床软枕锦衣富贵?” 父皇震动,声音软了下来,去扶她起来。 “朝廷大事自有父皇和大臣们商议解决,你…” “父皇是不相信女儿么?”她抿唇,神情依旧执着。“父皇,您还记得女儿的封号是怎么来的吗?昔日北方旱灾,女儿出生那一日突逢雨水甘露,救活无数百姓,故而民间称女儿为神女活菩萨。可女儿这么多年深宫未出,更未曾踏足民间为百姓做丝毫的贡献。不过就是摊上一个好时机好出身才得到这么多名不副实的称赞。这些年来,女儿享誉百姓尊荣,心中惶惶不安。如今北方再次洪灾,女儿岂能再坐于深宫什么都不做?既然他们奉我为神女,我就应该履行我的责任。为君者,当以百姓为重。父皇,这是您从小教导儿臣的,您还记得吗?虽然我是一介女儿身,无法参政军国大事,亦不求立功德,但求凭借一己之力,造福一方百姓,否则,此心难安。” “女儿心意已决,但求父皇成全。” …… 父皇终究还是答应了,临行前父皇对苏陌尘千叮呤万嘱咐,一定要保护她的安全。然后她看见苏陌尘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容颜微微皴裂,几次欲言又止,随后转身离开。 她站在他身后,微微勾起了唇角。 那一次洪灾很严重,死伤两万多人,到处一片狼藉,哀嚎四起。 她一直跟在苏陌尘身边,做不了大事,但她至少可以为百姓治病熬药,施粥援救。 随行的大臣婢女们自然是不能看着她一个娇贵的公主如此屈尊下跪,纷纷让她去休息。但她怎么会听?一番劝说无效后众人无奈,只得时时陪在她身边帮忙,生怕她伤到一丁点。 苏陌尘最初原本是不怎么管她的,大抵还是觉得她逞一起之气罢了。况且他要督监河堤,引渡洪水,没空理会她。但在她不眠不休七天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后,他踏进了她的房间,在她的房间坐了一夜。 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一晚她一直抓着他的手,口中喃喃呼唤着她的名字。 人在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的呼唤自己的亲人,第一个人通常是母亲。然而那时,她在那般情况下,呼唤的是苏陌尘。 彼时她不知,就算知道了大抵也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很久很久苏陌尘才告诉她,那晚她抓的不是他的手,是他的心。 …… 灾患解决得差不多了,然而意外陡生,阙河决堤,大水淹没了整个村庄。苏陌尘留下侍卫保护她,自己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赶去。她从床上跳下来,不顾所有人反对,也跟了上去。 洪水泛滥,家园转瞬成为废墟,惨不忍睹。百姓们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哭泣。 她到处打听苏陌尘的下落,等到了阙河的时候,周围已经被官兵给围住,远远看去,洪水如猛兽,将山壁冲垮。苏陌尘带着侍卫将那些快被洪水冲走的人一个个救起来。他衣袂飘飘如雪如云,身形闪动间恍若踏云而来的仙人。 即便是这个时候,他眉宇依旧一片冷清自若,毫无慌张失态。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有别于他在皇宫中教她习文学字的淡定雍容和在朝堂上从容不迫不卑不亢静若止水以及教她舞剑之时行云流水的模样,那般肆意那般飘逸那般洒脱又那般优雅而优异。 他微转的眉目似雪霜浸染,那双眸子黑夜般的深沉,凝定若初。被他那样看一眼,只觉得浑身冷到底,却又撞击灵魂般的悸动。 她看着他,一瞬间心里涌过难言的情绪,像是被什么填满,又像是灵魂的欠缺,亟待充盈。 他偶尔一转身看见了她,顿时目光一凝,飞身而来。 “谁允许你跑这儿来的?回去!” 他语气严厉,没有半点身为臣子对公主的尊重和敬畏,甚至还有几分焦灼的怒意。 她却咧嘴微笑,“我奉命来救灾,如今阙河决堤,百姓死伤无数,我怎能心安理得的呆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岂不愧对父皇对我的期望?” 他抿着唇,冷冷看着她。 “公主心怀百姓是好事,只是如今宫主贵体抱恙,不宜劳行,否则病情恶化不说,还会连累他人。微臣奉皇上之命保护公主安全,就不能让公主任性而为。来人,护送公主回去,若有任何闪失,提头来见。” “是——” 侍卫上前,被她打断。 “等一下。” 她仰头看着准备转身的苏陌尘,有些咬牙切齿。这个人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毒舌?明明就是关心她,偏偏要说这么难听的话让她心里不痛快。 “苏陌尘,你虽是布政大臣,但本宫好歹是公主,本宫想做什么,岂有你干涉的道理?” 这话就有些重了,侍卫上前的脚步顿住,然后退了下去,跪在地上。 苏陌尘依旧没回头,前方洪水滚滚如流,狂肆的风吹起他宽大衣袖咧咧声响,如墨的发丝飞扬如星,飘飘逸逸如雪点梅。 “是,您是公主,微臣无权干涉您的任何决定。”他的声音冷而静,像冰雹打在巨石上,发出冷冽的铿锵之声。 “只是您金樽玉贵,若伤了分毫,届时陛下雷霆之怒,这里的人都不能活。”他慢慢转身,目光如冰雪,“您确定您是来救灾而不是连累他人跟着您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她呼吸一滞,“我…” 苏陌尘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声音更加冷漠。 “您是公主,您有任性有蛮横有无理取闹有为所欲为的资本,可他们没有。”他目光落在她身后,“他们只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老百姓,是为人鱼肉的低贱之人,包括您的婢女侍卫。您可以高风亮节义正言辞的逞一时之气下去救人。到时候无论生死与否,您都会得到所有人的赞誉,流芳百世。而他们,却要因保护你不力而丧命。这就是您口中的大义,这就是您的仁慈,这就是您所谓的要为百姓谋福祉?您确定您是来救人,而不是来捣乱的?” 她呆呆的看着他,胸中所有的话就这样被生生堵住,吐不出也咽不下去。他的眼神冷静而理智,带三分讽刺七分漠然,依旧如故的那般疏远高冷。像生长在雪山之上的冰莲,一寸寸冻结的美丽,却让人近乎失魂。 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打断了这一刻尴尬而沉凝的气氛。 “我的孩子——” 她悠然转头,只来得及看见洪水卷走一片衣角,一只手伸出来,无助的求救。然后她身子就被人提了起来,不带任何怜惜和温柔的扔了出去。耳边风声闪过,苏陌尘已经消失去救那孩子。 “公主…” 侍女接住她,“您没事吧?” 她推开侍女,看着他已经跳入河中,水的冲力很大,刹那间又有人被卷走。他一伸手将那孩子捞在怀里,还没飞身而起,岸边最后堤坝再次轰然塌陷,更湍急的水流一股脑儿的朝着他涌过去。 她惊叫一声,飞身扑了过去。 他于飞溅的水花中抬头,刹那间眸光风起云涌。震惊,恼怒,以及,微微的担忧和害怕。 “把孩子给我。” 她全身已经被水湿透,对着他大喊。 来不及思考,他将怀中那孩子塞给她。 “你若再敢下来,我就让人把你送回皇宫去,永远别想踏出宫门半步。”他一挥袖,强劲的力道带起她朝后飞跃而去。 她只来得及回头,看见他又跳进洪流中,去救其他人,嘴角却勾起淡淡笑意。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的一声轰然之声,伴随着侍女侍卫们惊恐的惊吼声和背后他焦急近乎震怒的低吼,像龙卷风将她整个的卷住。 肩头一痛,血液晕染在水中,转瞬就红了一大片。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将怀中的小男孩儿按照记忆的方位,扔给他的母亲,然后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背后是他冰凉而灼热的胸膛。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恍惚间看见他双眸似冰雪破裂,狂风暗流席卷而过。 ……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旁边不停的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隐约有担忧的哭声,然后又是熟悉而冰冷的斥责声,随即那些人全都走了。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上,似乎有些犹豫和顾忌,最后终究将她肩头的衣衫褪去。 丝丝凉凉的痛透过肩头传递心上,她于睡梦中皱了皱眉。 给她上药的那只手顿了顿,“很疼么?” 熟悉的声音,却是她不熟悉的语气,带几分温暖和淡淡担忧。 她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虽然很疲惫,意识也有些模糊,但她知道,在照顾她的人是他。 “苏陌尘。” 在皇宫里的时候她会规规矩矩教他先生,下了课堂她就直呼他的名字,无论何时何地。 “嗯。” 他已经习惯了与她之间这种默契的交流方式,又继续给她伤药,这次没有犹豫,但还是刻意放轻了动作,尽量不弄痛她。 “你被塌陷的壁垒砸伤,三天之内不能下床。”上好了药,他抬头看着她,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凉,含几分刻意的嘲讽。“也就是说,公主,因您一人,耽误了我们的归期行程。” 她苍白的笑,眼神晶亮有神。 “苏陌尘,你一天不对我冷嘲热讽你就要死是不是?” “公主殿下,您一天不和微臣作对您就不开心是不是?” 他娴熟而漫不经心的抵回去,姿态却依旧那般从容和散漫,丝毫也不小气扭捏。 她被他气笑了,忍着肩头的伤,道:“灾情还未稳定下来,你敢回去么?父皇让你保护我,我现在却受了伤,我看你怎么跟父皇交代。” 他半点也不惶恐愤怒,凉凉道:“是,公主您舍己为人,不惜以己身冒险。不过还好,总算将那个孩子救了起来,也没浪费您一条胳膊。那孩子的母亲可一直跪在外面磕头感激您呢,这一带的百姓听说了您的事迹,日日烧高香盼着您醒来。微臣瞧着这势头,等以后这里重建了,怕是他们会捐资给您打一座雕像以谢后人呢。” 她呆了一呆,自然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嘲讽,却挑眉,笑得十分得意。 “怎么?丞相是觉得本宫抢了你的功劳?心有不虞?” 苏陌尘已经站了起来,“既然公主已经醒了过来,那就好好休息,微臣这就去唤您的婢女进来为您包扎。” 她嗤笑一声,“我伤在肩膀上,刚才你已经脱了我的衣服给我上药,这时候又装什么正人君子?假清高。” 苏陌尘脚步一顿,面色有刹那的起伏变化,随即恢复冷静,淡淡道:“权宜之计,情非得已罢了,公主若要计较,微臣无话可说。” “你——” 她被他的软硬不吃气到了,撑起身子就要坐起来,却牵动伤口,痛得呲牙咧嘴。 苏陌尘悠然回头,眸光微沉,大步走过来,在她身上点了几下。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她痛得泪水在眼眶打转,却始终咬牙没哭出来,倔强的看着他。 他低头望着她,终是无奈的叹息一声,一挥袖将旁边的纱布绕在手心,三两下就将她的伤口给包扎完毕。 “以后别这么任性了。” 他的语气竟然难得的温柔,像沉静在温水中的冰,一点点融化,然后一时时浸入了她的皮肤缠绕进她的心扉。 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眼前模糊神智却异常清醒。 “苏陌尘…” 他坐在床边不动,低头看着她。 “公主还有何吩…” “你娶我好不好?” 他一僵,她却似乎毫无所觉,继续说:“等我长大后,你娶我好不好?”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散发,空气里漂浮着沉凝而诡异的因子。 良久,她眼神一暗,松开了他,面上一抹苦笑。 “当我没说。” 她终究还是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和坚强,甚至都害怕从他口中听到拒绝。她太清楚苏陌尘的为人,那样一个人,不畏皇室权贵,十三岁就已经成为少年丞相,多少人趋之若鹜,他却依旧无动于衷。只要他不喜欢,即便高贵如她,也不能入他的眼。他不喜欢,就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拒绝,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而他此刻的沉默,只是无声的拒绝而已。没说出口,只是因为怕她因此遭受打击伤情加重罢了。 苏陌尘,你的确够狠。 “我累了,你出去吧。” 脑子一团模糊,忽然觉得身体好热,额头起了微微的汗,伤口好像比之前更痛了。 她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他却已经发现。 “公主?” 她不想应答,然而疼痛和无力感越来越重,他的呼唤声也微微提高,甚至有了几分焦急。 “你发热了。”他沉着脸,扶她坐起来,单手抵在她的背上准备给她输送真气。 她气若游丝,鼻尖萦绕着全是他的气息,让她恍惚间有些痴迷,又想起他刚才无声的拒绝,心头又有些酸,到底是不甘心,靠在他怀里轻声询问:“苏陌尘,你是不是讨厌我?” 他不说话,真气自他掌心中缓缓流入她身体。 她自嘲一笑,“也对,我以公主的身份强行让你做我的老师,又总是和你作对,你怎么会不讨厌我?” “好。” 他在她身后,忽然开口。 一个字,简洁明了,向来是他的风格。 她怔了怔,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一瞬间有些不敢置信,心底更涌起惶惑的喜悦。 “你…你说什么?” 他收了手,扶着她的双肩,让她靠在他怀里,脸上表情已经有刚才刹那的波动恢复平静。 “我答应你,等你长大后娶你为妻。” 接天而来的喜悦在她胸口涌动,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唇边勾起浅浅的笑,衬着那一双洁若冰雪的眸子,惊艳得让她快要窒息。 “但前提是,你得好好活着。” 飞到十万八千里的理智刹那回转,似乎丧失的力气也在那一刻全数回到了身体内,连肩头的伤也不痛了。她急急而兴奋道:“你说的是真的,没骗我?” “君无戏言。” 那一夜她枕着他的冷香入眠,模模糊糊中他感受到他冰凉微热的指尖落在她脸颊上,声音呢喃若梦。 “阿凝…” 翌日醒来,却谁都没有再提昨晚的事。 她以为那只是他迫不得已的安慰,他以为那只是她年幼无知的冲动。 …… 两个月后,北齐来犯,气势汹汹,边关危急。他请命出征,父皇答应他若得胜归来为他指婚。满朝文武,勋贵之女,任由他挑选。 他低头谢恩。 她偷偷出宫去见他,很想问那晚的承诺算不算,但骨子里的骄傲让她无法开口。只道:“你真的要接受父皇给你的赐婚?” 他淡定饮茶,眉眼波澜不惊,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一刻他的眼神有些深,刹那又恢复了平静。随后他道:“陛下隆恩,臣不敢忤逆。” 她一口气憋在胸口,却忍着不发,脸上洋溢着笑容。 “那本宫就等着丞相大捷归来,定当求父皇母后给丞相择一门好婚事。” 回宫以后,她看着镜中那张美丽却稚嫩的容颜,气得一挥袖,满地碎片。 那一夜,她抱着膝盖缩在床内侧,默默哭泣,第二日便感染风寒一病不起。 第二日,他出征,她惊坐而起,不顾一切的追出城门,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去的浩浩大军,高声呐喊。 “苏陌尘。” 城门口的人很多,淹没了她的声音。然而她知道,他听得见,因为他乘坐的轿子明显停了下来。 半晌,她看见他掀起窗帘,从车窗微微探头看她。 她欣喜,大声说:“你要早点回来,我等你,等你大捷归来…” 他抿着唇,隔着数百米的距离看着她。 彼时她病体未愈,又逢秋末初冬,天气微冷,她很快就冻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颤抖,却强撑着不愿倒下。直到他放下帘子,马车再次缓缓启程。 她看着他越走越远,泪水模糊了眼眶,口中还在喃喃自语。 “我等你回来…” 回来…娶我。 她笑着,方才刻意忽略压制的疲惫便凶猛而来,她再也不堪重负,晕倒了。 …… 那一战打了快半年,直到第二年初春才回来。他不负众望,大胜而归,与北齐签订了同盟条约。 也正是那一年,她认识了容昭,开始了三个人纠缠不休的恋情。 容昭… 想起这个名字。 叶轻歌满心的苦涩和怅惘。 突然便想起那句话,只恨相逢未嫁时。 当年被她拒婚的容昭,是否便是如此心境? 她识人不清,得此报应。 而容昭,从头到尾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闭了闭眼,泪水自眼眶落下。忽然察觉有异样的气息,她猛然惊坐而起。 “谁?” 她下了床,打开门走出去,举目四望,眼神悠然凝定。 夜色宁静,疏影横斜,月色打下来,拉下葳蕤丛林旁一道黑色的影子。 他负手而立,并未回头,侧脸干净如玉,紫色华袍在月色下斑斑显影,有一种低调的奢华。 容昭。 居然是他? 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眼前人影一闪,容昭已经来到她面前,并且迅速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会武功?” ------题外话------ 解释一下哈。这一章采用的是分段回忆,不知道大家看明白没有?先是皇兄发现女主和苏陌尘有了肌肤之亲,然后帮她掩藏,回去后就病了,没多久就病逝。之后就是女主发现自己怀孕,搬出宫住,然后就是宫变,她*而死,再重生成为叶轻歌。 明天回京,女主又开始大展拳脚了。 那啥,我想我有必要解释一下。女主上辈子和苏陌尘的确有肌肤之亲,不过那是有原因的。嗯,再次强调,苏陌尘真的不是渣男。 第五十六章 心动 夜色很沉,他眼神更如墨深渊。 叶轻歌抿唇,“我不懂世子在说什么。” 容昭冷冷的看着她,抓着她手腕的手指越发收紧,似乎要嵌入皮肉里。 他眼神有些疑惑。脉象正常,没有丝毫内力。可他距离她房间那么远,若没有武功的人,怎会第一时间察觉他的气息? 武功? 他眼底划过一丝光。 他记得,鸢儿可是会武的,还是苏陌尘亲自教的。 当年虽然他与她不过几面之缘,倒是目睹过她舞剑的姿态。风流飘逸,流畅如云。 苏陌尘的武功他领教过,作为弟子的她,武功定不会差。别说这短短不到百米的距离,便是数百米,稍微有一点动静,她立即就会察觉。 而他已经来了有一会儿,她之前却并无所觉。 若她真是鸢儿,武功断不会如此不济。 心里那一丝希望湮灭,他手指慢慢松开。 叶轻歌揉了揉手腕,轻声问:“这么晚了,世子来水月庵做什么?” 容昭负手而立,目光温凉。 “皇上让我来查静安师太的死因。” 静安师太都死了快半个月了,现在才来查? 叶轻歌没对此事发表任何看法,低垂着眉眼,道:“天色已晚,小女子告辞。” 容昭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姿态优雅,步履平稳,一切的一切,都如此熟悉。 他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复杂。 “你的那个丫鬟。” 他忽然开口,叶轻歌脚步一顿。 容昭语气悠然,几分漫不经心。 “你好像并不关心到底是谁杀了她?” 叶轻歌没回头,淡淡道:“侯爷不是说朝廷大事,不是小女子可以干涉的么?兰芝死在大理寺,自有大理寺全权彻查。我便是再关心,也有心无力。” 容昭呵呵轻笑。 “你倒是伶牙俐齿得很。” 笑意刚出口又淡了下来。 鸢儿在他面前也是得理不饶人,说话可比她不客气多了。 “听说你外祖母让你住进安国公府了?” “是。”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容昭眼神里闪过一丝疲倦。 “夜了,你回去吧。” “嗯。” …… 夜色寂冷,有风吹来,一寸寸寒入心里。 月色早已隐没云层,容昭却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天际一缕白光从海平线升起,晨曦微露,他早已眉染白霜。 玄瑾出现在身后。 “叶姑娘已经下山。” 他嗯了声,道:“没查到?” 玄瑾低下头,“属下无能。” 容昭半晌没说话,直到天色大亮,这才动了动站得僵硬的脚,转身离去。 …… 靠在车璧上,容昭微阖了眸子,心绪微微烦乱。 最近这段时间,他变得越来越奇怪了。而这种转变,是从遇见叶轻歌开始。 连玄瑾都察觉到,每次遇上那个女人,他总是会情绪外露,总是会因为她打破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昨天听说她来了水月庵,他立即就想起她回京那天遭遇的那几个刺客,然后莫名其妙的就跟了来。 晚上察觉有神秘人出没,他担心她的安全,特来查看。 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那个女人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他明明想方设法要和她解除婚约,却又每每担心她的安全看不得她被人欺负受了委屈。即便是知道她在背后耍那些小手段搅乱朝堂,他竟然也能忍受,只是装腔作势的说几句警告的话,却一直未采取任何制止的行动。 他…到底是怎么了? 容昭,你该清醒清醒。 她是叶轻歌,不是鸢儿,她只是长得和鸢儿有些相似而已,她不是… 他无数次这样提醒自己,可下一次相见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接踵而来。 脑海里那个声音越发清晰。 她就是鸢儿,她就是。 但… 他让玄瑾调查过叶轻歌的一切,从出生成长一直到现在,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他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十九年来,除了水月庵,她未曾离开过京城半步。 况且她是长得像鸢儿,却并非一模一样。 比如,她眉间那颗妖娆的朱砂痣,就是鸢儿不曾拥有的。 若是鸢儿还活着,她应该想着要回大燕,而不是呆在北齐,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那些陌生的亲人。 三年前大燕宫变他已然查清。叛军造反,却成了苏陌尘的踏脚石。 只是他有些奇怪,若这一切真是苏陌尘主谋,为何在事成以后没有自己登基为帝而是扶植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儿为傀儡? 苏陌尘早已权倾朝野,如今大燕帝后双亡,太子早殁,他又是皇室钦定的驸马,登上大宝应该是众望所归才是。 他为何要甘心做一个摄政王? 闭了闭眼。 三年孝期将近,属于她的国仇家恨,他必将讨回。 鸢儿。 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 别着急,我会为你报仇的,一定。 …… “世子。” 玄瑾低低道:“刚收到密报,大燕摄政王不日将启程来北齐做客。” 容昭悠然回头,眸如利剑。 …… “什么?” 叶轻歌震惊的看着流渊,双手紧握成拳。 “苏陌尘要来北齐?” 流渊紧抿薄唇,“是。” 叶轻歌脸色微白,眸子里迸发出深切的恨,而后慢慢的笑了。妖娆,而森冷。 “好好的摄政王不做,他居然要来北齐。呵~” “公主…” 流渊担心道:“他会不会是,知道了您还活着?” 叶轻歌微微恍惚,随即冷笑。 “这三年我都住在水月庵,借着旁人的躯体活着,便是容昭心有所疑,都没证据。他远在千里之外,又岂会关心北齐一个侯府千金小姐的身世?” 流渊点点头。 “话虽如此,公主您也要小心应对。属下担心,他对您太过了解,万一察觉出什么…” 叶轻歌沉默。 连和她仅有数面之缘的容昭都开始怀疑她,更何况十多年日日相处的苏陌尘? 她如今面容虽然变了,但她一点都不怀疑苏陌尘的洞察力。 流渊说得对,她的确要小心翼翼。再回大燕之前,不可以让苏陌尘察觉任何蛛丝马迹。 “我知道了。”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又变得决然坚定。 “他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此次来北齐,定然有重大的事要处理。” 她想了想,冷静慢慢回归脑海。 “他这个人,玩弄权势游刃有余,不能让他察觉邱陵城的形势都有我在插手,否则难保他不会怀疑。” 流渊点头,“公主,咱们的计划要不要加快?” 叶轻歌微愣,犹豫一会儿,摇摇头。 “不妥。”她说:“正如你所说,容昭都开始怀疑我了,如今还好,卢国公府和广陵侯府都与我有恩怨。我暗中让两府倒台,他便是再怀疑,再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大不了认为我狭隘不容人罢了。若是再动其他势力,其中目的便不言而喻了。他不是个好糊弄的,前后种种加起来,他定然会怀疑,到时候我身份暴露——” 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眸如利剑,看着流渊。 “昨晚他是不是发现你了?” 流渊皱眉,“属下没想到穆襄侯会跟着公主去水月庵,一时大意…不过他们没发现属下的踪迹,也不会怀疑到公主头上来,公主大可放心,以后属下会加倍小心。” 叶轻歌点点头,吐出一口气。 “长宁侯的请辞奏章嘉和帝一直没有批准,看来他已经有所察觉,这段时间不可妄动,免得打草惊蛇。” 她揉了揉眉心,“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去调查一下。” “公主请吩咐。” 叶轻歌抿唇,眸光深幽如谭。 “容莹做下这等丑事,还间接的逼得嘉和帝不得不斩断自己一条左膀右臂,再加上上次谣言已经查出和江忆茗有关,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阻止郭子凤再干涉此事。” 她若有所思,“我怀疑,江忆茗掌握了嘉和帝的什么把柄,亦或者手上有什么掣肘他的东西,让他不得不尽全力保住江忆茗。” 宫闱那些丑事,她自然知道。 这嘉和帝并非好色昏庸的无能之辈,而且出于某些原因,应该对江忆茗深恶痛绝才是,怎会纵容至此? 只有一个原因,他有把柄在江忆茗手上。 “是…” “等等。”叶轻歌又抬手打断,认真思索一会儿才道:“算了,这件事暂且不着急,宫里有容昭太多眼线。你昨晚已经引起他的注意,现在不宜妄动,省得被他发现。” “那皇宫那边…” 叶轻歌低头想了想,眯着眼睛道:“我现在住在安国公府,这几日清妃应该会召我入宫。还有那个温贵妃,我总觉得这个女人不同寻常。按理说她是文宣王的女儿,无论出于个人还是家族利益,都该在江忆茗散播谣言的时候加一把火才是,怎么反倒是好心助我一把了?难道是,文宣王想要拉拢安国公府?如果是这样,文宣王野心倒是不小。” 她笑了声,“安国公府世代忠烈,三年前我舅舅却被嘉和帝贬去了边关,整整三年不得回京。心里能不有气?在这三年内,文宣王只怕没少往我舅舅身上下工夫。” 她又提笔在纸上写着:晋王府、安国公府、文宣王府。 “卢国公的兵权已经收回来了,如今邱陵城里掌握主要兵权的就只剩下这几座府邸。皇帝想铲除晋王府…” 她在晋王府三个字上画了个圈,又江安国公府和文宣王府圈起来。 “文宣王若收拢安国公府,再加上嘉和帝那边,刚好形成三国鼎立之势。”她眸光里忽然破出一道光,“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嘉和帝要将京城守卫军全都交给容昭。那是守卫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在容昭手上,就能控制文宣王。也就是说…” 她悠然目光灼灼的看着流渊,“你去查查恪靖公主。若我没猜错,恪靖公主此次进京应该只是投石问路。嘉和帝知道,容昭也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要引出文宣王。而如今苏陌尘即将来北齐…外国使臣来访,为了表示礼貌和尊重,皇帝召肱骨之臣迎接也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说,嘉和帝此次要借苏陌尘来北齐,将文宣王困在京城,然后…一举歼灭。” 流渊想了想,点头。 “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 见叶轻歌依旧愁眉不展,他轻声询问:“公主,还有什么不对吗?” 叶轻歌皱着好看的眉头,“可是…如果容昭明知道嘉和帝要利用他来困死文宣王,为何要帮他?要知道,唇亡齿寒。文宣王若是倒了,下一个就是晋王府。容昭没道理帮一个想方设法要杀自己的人啊。还是,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背着手来回走着,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容昭本性正直,却也非愚忠之人。纵然他没反叛之心,也绝不可能坐以待毙等着嘉和帝一点点集中权力然后对他出手。但从卢国公府和广陵侯府的覆灭这两件事来看,他每次都警告我不要插手朝政,明显担心我搅乱了北齐的朝纲而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他做这一切,是在维权,维皇权…” 她忽然住了口。 流渊讶异,“公主,怎么了?” 叶轻歌神色有些奇怪,脑子里许多思绪乱麻一样缠绕在一起,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流渊,你说,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才会不计一切的帮助一个想要杀自己的人稳坐江山?甚至明知可能自己苦心孤诣帮着仇人的后果,是养虎为患,最后被反咬一口?” “这…” 流渊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会不会是因为,穆襄侯本身也出生皇室。维护容氏江山,乃是他职责所在?公主您也说了,穆襄侯其人秉性正直,忠孝节义,并非有野心的叛臣贼子。皇帝不仁,他却不能不义。皇帝阴险狡诈狭隘深沉,好歹是同宗族亲。而文宣王,到底只是一个外姓人。这样算起来,穆襄侯帮助嘉和帝,也在情理之中。” “是这样吗?” 叶轻歌扬眉,按照流渊的说法,其实也无可厚非。连皇兄都说,容昭这个人胸有大略却野心不足。他身为北齐人,又自小从军,铁骨铮铮,保家卫国乃是天性。 比起嘉和帝的自私不容人,他更注重的是整个家国利益。 所以,他愿意暂时摒弃个人得失,帮助嘉和帝铲除外患? “可是…”她又道:“嘉和帝本性多疑,他怎么那么肯定容昭会帮他?全部兵力集中在京城,他就不担心三方人马联手?还是,他有什么重要的底牌还没出?” 那这个底牌是什么?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她目光移到窗外,幽幽道:“江忆茗这些年越发无所顾忌,嘉和帝只怕已经容忍到极限,现在要拿安国公府开刀了。” “公主…要插手么?” 叶轻歌微笑,眼神意味深长。 == 三日后,清妃果然召见了叶轻歌。 淑宁宫一如往日那般低调而奢华,清妃靠在软榻上,若有所思。 叶轻歌来的时候,她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染梨轻唤一声。 “娘娘,表小姐来了。” 清妃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叶轻歌,忙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坐到自己身边,挥手示意染梨退下,道:“表姐,你来了?怎么都不出声?吓我一跳。” 叶轻歌拍拍她的手,“你一个人在想什么?这么魂不附体的?” 清妃却笑得很是勉强,“是吗?” 叶轻歌察觉了她的异样,挑眉问道:“表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清妃欲言又止,眉间一片愁云惨雾。 “表妹…”她有些发怔,轻轻道:“昨天…皇上去冷宫了。” “冷宫?” 叶轻歌眼皮一跳。 她想到一个人。 秦梦瑶。 “是,冷宫。”清妃苦笑,“其实我早就发现了,皇上对瑶姬余情未了,迟早都会将她从冷宫里放出来的。只是三年了,后宫美人如云,皇上不说雨露均沾,却也不会刻意冷落谁。便是如此,他依旧忘不了被关在冷宫三年的瑶姬。何其长情?” 叶轻歌不说话。 清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没发现她的异样,喃喃自语道:“我进宫的时候母亲就说过,帝王无情,什么都可以丢,唯独不能丢掉自己的心。可是为什么,偏偏让我遇上如此情深意重的皇上?而他所钟情的,却另有其人。” 叶轻歌垂眸,清妃这样子,分明就是对嘉和帝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她心中连连叹息。 帝王之心本就难得。这世上,如她父皇那般痴情专一之人,何其之少? “表妹…” 清妃又是一声苦笑,“表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的确很傻,就如从前的她。 “皇上…要放瑶姬出来?” 容昭不是说秦梦瑶是被先帝怒责打入冷宫的么?先帝发罪,按照宫规,嘉和帝应该不能将她放出来吧? “不知道。” 清妃面色暗淡,“这三年来皇上没踏足冷宫一步,昨夜却独自去了冷宫,今日上朝都晚了半个时辰。呵~也是,他们三年未见,小别胜新婚,自然柔情蜜意恩爱情长。后宫里风云变幻,只在旦夕之间。今日皇上能为一个打入冷宫的姬妾而不思早朝,焉能知他不会找机会放瑶姬出来?” 叶轻歌依旧没有说话,脑子里那些混乱的思绪却拨云见日,渐渐清晰。 嘉和帝应该早有意放秦梦瑶出来,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现在好了,苏陌尘即将来北齐。若苏陌尘开口,嘉和帝自然会给面子,光明正大的将瑶姬放出来。 倒真是用心良苦。 只是,秦梦瑶好歹是出身大燕皇族,苏陌尘凭什么施恩于她?难道是收买人心? 或者… “表姐。” 清妃中断了她的思绪,“我听说祖母将你接进安国公府了。”她轻柔一笑,“这样也好,至少在安国公府住着清净。” 叶轻歌点头,“那天听外祖母说,舅舅和表哥要回来了。” 清妃脸上总算扬起柔悦的笑,“是啊,父亲和哥哥都离京三年了,现在总算回来了。对了,上次母亲进宫,还说起要给哥哥说亲呢。哎,若非去边关呆了三年,哥哥早该成亲了,如今怕是孩子都多大了。”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面色又是一暗。 叶轻歌见到她的动作,便想起一个问题。 嘉和帝九年前便娶妻纳妾,那时候他独宠秦梦瑶,整整六年,秦梦瑶却一直未有子嗣。容昭也说过,先帝之所以怒责秦梦瑶,也正是因为她不孕。 六年… “表妹。”她有些犹豫,思索半晌还是开口了,“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问。” “嗯?”清妃看着她,笑了笑,“你我姐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你…”叶轻歌斟酌着,低低道:“以前每次去给皇后请安一般会呆多久?” 清妃想了想,“也没多久。皇后孤傲,又强势,不喜欢后妃在她面前晃,每日六宫嫔妃去给她请安,没什么重要的事,她便让我们各自回宫。她特别小心,甚至连点心茶水都不会外赐。你问这个做什么?” 叶轻歌紧皱的眉舒展开来,“以后若非必要,尽量少去凤銮宫。” 清妃一愣,“为什么?” 叶轻歌凑近她,低低说了几句话。 清妃立即睁大眼睛,失声道:“怎么…”而后担心引来门外伺候的宫女,立即捂唇,好半晌才平复了情绪,低声道:“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的?” 叶轻歌面容平静,“我回京那晚他召我进宫。” 清妃恍然大悟,神色微微复杂。 “可是…皇后素来小心,谁有那个本事,敢…” 叶轻歌笑着,眼角却有些冷。 “表姐,你进宫两年,难道还不了解这后宫的肮脏么?皇后是小心,后宫她最大,是没人敢以下犯上。但是别忘了,这个北齐的天下是谁的?后宫,又是谁的?” 清妃眼眶慢慢睁大,颤抖着不可置信道:“你…你是说…皇、皇上?”话一出口她率先否认,“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叶轻歌神容淡定,“皇后并不得宠,不是吗?” 清妃漠然。 叶轻歌又道:“表姐,你在宫里两年,多少也该懂点前朝的事儿。皇后背后有郭府,还有晋王府。而晋王府,一直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清妃心里一沉,眼神有些复杂,更多的却是惶惑和骇然,以及了悟的凄楚痛苦。 “他…他竟然…这么狠?” 叶轻歌没说话,有些事情其实江月清心里明白,只是一直不敢面对。毕竟,那是她所爱的人。 “还有一件事。”叶轻歌道:“上次你为了我的事触怒了太妃,只怕她会给你苦头吃,你自己要小心。” 她想过了,很多事情不能让江月清知道。到底出自同宗,那些事被人知道了,乃是家族的耻辱。 摇摇头,叶轻歌站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先出宫了,你自己在宫里万事小心。还有,那个温贵妃,你不要和她走得太近,也不要和她产生什么冲突。” ……。 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刚准备上马车的叶轻歌眼角余光瞥见踏出宫门口的容昭,心中感叹连连,怎么每次她出门都能碰见他? 容昭显然也看见了她,走过来。 “你进宫做什么?” “表姐召我进宫的。” 瞥了眼三三两两出宫的大臣,进了马车。 大臣们没几个见过叶轻歌,但认识长宁侯府的马车,瞧着架势,也知道人家未婚夫妻有话要说,也识趣的低着头离开。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容昭才道:“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少进宫吗?”不待叶轻歌回答,他又直接掀开了马车车帘,不管画扇的阻挠,一把将叶轻歌扯了出来,脸色很差。 “你把爷的话当做耳边风是不是?” “侯爷。”画扇上前,“您快放开我家小姐…” 容昭压根儿就不理她,拽着叶轻歌就上了自己的马车,“赶车。” 画扇大惊,追上去。 “侯爷,您要做什么?” 车内传来叶轻歌淡定的声音,“你先回去。” 画扇张了张嘴,又看了眼一脸冷酷的玄瑾,低低道:“是。” …… 叶轻歌看了眼身边的容昭,微笑以对。 “侯爷,您好像很闲啊。” 容昭哼了声,“不是爷太闲,是你这个女人太不安份。爷要是不盯着你,谁知道你又会弄出些什么事来扰乱京城的平静。” “京城很平静吗?”叶轻歌微笑反问。“侯爷您是朝廷重臣,还有多少事等着侯爷您处理,我一小小弱女子,实在不值得劳动您万金之躯亲自看管。” 容昭闲闲讥讽道:“你是弱女子?你的手段可比这世上无数男子强过百倍。盯着你,最起码能保京城三个月安静。” 叶轻歌无奈,“好吧。那侯爷您要如何监视小女子呢?是日日把我绑在身边,还是直接光明正大的安插个人在我身边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这个问题倒是把容昭给问住了。他有片刻的怔愣,呆呆的看着她温婉如水的容颜,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神色便有些不大自在起来。咳嗽一声,“你这女人,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其他人怕是看不住你。” 叶轻歌不置可否,“侯爷您要是觉得小女子是祸害,大可动用您手中的权利将小女子关起来,那我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您的五指山了。这样,侯爷您大抵就放心了。” 容昭嗤笑一声,“别太看得起自己,爷可没那么多时间放在你身上。” 既怀疑她,又嫌抓她太麻烦。 这人,还真是别扭得可以。 “那侯爷现在准备带小女子去哪儿?晋王府?” 这个容昭还真没想过。他刚下朝,自然是要回王府,可就这么拉着她上来,难道真的要把她带回王府去? 当然不行。 他又不自在的咳嗽一声,“你太遭人仇恨,爷顺便送你回去,省得半路又被人刺杀。” 叶轻歌好脾气的点头,“多谢侯爷一番好意。只是安国公府距离晋王府还有接近一炷香的路程,您先送小女子回安国公府,然后再倒回晋王府,左右也就绕两条街而已,也不算耽搁您太多时间,的确是顺便得很。” 容昭被揭穿谎言,神色越发怪异,又看不得她一副揶揄的表情,索性凶神恶煞道:“爷好心送你,别不知好歹。” 叶轻歌哦了声,“是,侯爷您好心,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侯爷频频与小女子过度亲密,只怕这婚,不好退啊。” 容昭脸色微沉,“你很想退婚?”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女人一点不想嫁给他,他心里莫名的堵得慌。 就像,当初鸢儿拒绝他,要嫁给别人那样。 鸢儿,他又把她当做了鸢儿。 “不是我要退婚。”叶轻歌曼声道:“是侯爷您费尽心思想要悔婚。” 她瞥了容昭一眼,又道:“其实有件事小女子实在是很不明白。我父亲有辞官之意,只要皇上应允了,我便不再是什么侯府的千金小姐。一个庶人,是配不上侯爷您的。到时候您要悔婚就容易得多,虽说先帝遗诏不可违。但我绝对相信,以侯爷的实力,能光明正大的让皇上开口免除婚约。这样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侯爷您应该乐见其成才是,怎么无动于衷呢?” 容昭重新看向她,眼眸深深。 “让你不要插手朝政,你倒好,直接管到皇上头上来了是吧?叶轻歌,你胆子果然不小。” 叶轻歌表示很无辜,“侯爷,您思虑过多,会容易变老的。届时让得让这邱陵城多少千金闺秀碎了一地芳心啊。” 容昭不太喜欢听她那么漠视他们之间的关系,倾身上前,与她拉近距离,凉凉道:“叶轻歌,别忘了,你现在可是爷的未婚妻。” 叶轻歌垂下眼,不习惯与他如此近距离相处,不动声色的后退些许,淡定道:“小女子从未忘记,是侯爷您从未放在心上。” 容昭呼吸一滞,盯着她温柔平静的眉眼,她眼神流转,三分愁绪自然流露,而眉间朱砂痣嫣红似血,为她绝世容颜更添色彩。 胸口猛烈跳动,他脑子一热,忽然道:“我现在觉得,娶你也不错。” 话一出口,他自己首先怔了怔。 他刚才,说了什么? 叶轻歌讶异,“你说什么?” 容昭一下子就对上她的眼,这才察觉此时两人姿势太过暧昧,他几乎都快直接压在她身上了。 他立即后退,耳根子却浮现点点红晕,慌乱的别开视线。 “没什么。” 叶轻歌瞅了他一眼,默默的坐起来。 经过刚才那一幕,两人此时多少都有点不自在,也再没有了话语,一时间车内安静异常,只听得马车车轮压过青石地板的声音,格外突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玄瑾在马车外低低道:“世子,安国公府到了。” “…” 容昭盯着站起来自己掀开车帘的叶轻歌,皱了皱眉。 “你好像当爷是洪水猛兽,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逃开?” 叶轻歌已经跳下马车,闻言回头一笑嫣然。 “侯爷您不是洪水猛兽,只是小女子肚子里坏水多,怕遭了您记恨,所以只能快些溜之大吉。多谢侯爷护送一程,侯爷慢走,不送。” 她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语气温和。 容昭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有些恼怒的一甩车帘,沉声道:“掉头,回去。” “是。” 玄瑾别有意味的看了眼叶轻歌,觉得这长宁侯府的小姐真是好本事,他已经很久没看见世子情绪如此起伏不定了。 画扇早就等在安国公府门口,一见到叶轻歌,立即走了上来。 “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 …… 在前庭碰见江老夫人身边的南筠,“表小姐,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叶轻歌点头,跟着她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岳氏也在,朝她点点头,她恭顺道:“外祖母,您找我?” 江老夫人示意曹嬷嬷带满屋子的丫鬟下去,这才沉声道:“上次宫里假传谣言污蔑你那件事我听说了。哼,你姨母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些年她在宫里一人独大还不够,非要逼得你走投无路才满意。”她气得不轻,“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让她进宫。” 叶轻歌温声道:“外祖母切勿生气,当心身子。” 岳氏叹息的摇头,“忆茗历来性子要强,这次也太…” 江老夫人脸色阴沉,咬牙道:“她当我不知道她在宫里做的那些勾当?排挤妃嫔,刻薄寡恩,如今连自己的亲侄女也不放过。” 她越说脸色越难看,一巴掌拍在红木桌子上,怒道:“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真是丢尽了公府的脸面。” 这次叶轻歌没说话。 江忆茗是什么性子,作为生母的江老夫人怎会不知?可自古朝廷和后宫本就牵连甚深,江忆茗的荣辱与安国公府息息相关。因此明知江忆茗做了什么事,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江老夫人才对她心怀怜惜,格外偏宠吧。 过了好一会儿,江老夫人才缓了缓情绪,看向叶轻歌,神色怜惜而愧疚。 “轻歌,我知道你姨母有些事做得过了,我也知道你这些年委屈。只是她好歹是安国公府所出,你母亲的亲妹妹,同宗不为仇,你可明白?” 叶轻歌笑得温和。 “是。” 同宗不为仇。 江忆茗却不是这么想的。在她眼里,江忆薇和叶轻歌都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知道江老夫人若是知道那个早夭的外孙叶轻澜的死和江忆茗脱不了干系之时,还能不能如此心平气和的说出这一句,同宗不为仇? 自古以来豪门腌臜事儿多,姐妹相残已经不足为奇。见得多了,她也就淡然了。 江老夫人见她神情温顺不似作假,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更为歉疚。 这孩子从小没了母亲,又不受父亲待见,到现在,为了维护母家荣耀,不得不忍气吞声,忘记仇人的刀锋利剑甚至笑脸相迎。 她叹了口气,“清儿那孩子自幼与你感情好,深宫险恶,她在宫里也没个说话的,你时常去陪陪她也好。只是,那永寿宫,你便别去遭人厌烦了,省得自己也不高兴。” “是。” 叶轻歌还是一脸的顺从。想着,要是江老夫人知道自己女儿和继子偷情,还会不会觉得公府荣耀? 只可惜,现在还不到动江忆茗的时候。 不然… 正想着,岳氏拉过她的手,满眼的担心和关切,道:“轻歌,你去看了清儿,她最近怎么样?皇宫里的人惯会拜高踩低,她这段时间两次被罚禁足,也不知道那些宫人有没有因此给她脸色看。”她满脸的忧心忡忡,“深宫高墙,虽富贵满天,却也危险重重。她性子温软又单纯,我真担心…” “舅母不必担心。” 叶轻歌温和安慰道:“表妹在宫中两年,懂得该如何自保。” 岳氏点点头,仍旧有些担心。 …… 寒暄了几句,叶轻歌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流渊。” 她转身,看着无声无息出现的流渊,道:“我记得,当初北齐求娶瑶姐姐的时候,皇兄一力赞成。你是他身边的暗卫首领,可知皇兄当初此举有何用意?” ------题外话------ 完了,这章写得没啥感觉。哎,过两天把摄政王拉出来吧。哦对了,前段时间有读者在评论区问世子是不是男主。本来还想卖个关子,现在看大家这么关心,偶还是给大家一颗定心丸吧。对滴,世子就素男主。么哒~ 另外,推荐好友微蓝新文【警花县太爷】一对一,男强加女强,身心干净,绝对宠文!冒牌儿七品芝麻官斗地主,斗贪官,斗贵妃! 【言情+推理】与天斗其乐融融,与人斗其乐无穷!总之一个斗斗斗!此文为【农家有女之蓝衣】系列文! … 第五十七章 叶轻歌就是鸢儿(必看) “好,很好。”容昭笑得残忍而嗜血,“我没去大燕找他,他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呵~” 砰——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晋王一脸阴沉的走了进来。 “你想做什么?” 容昭见是他,不动声色的走过去。 “父王。” 玄瑾默默的退了下去。 晋王一脸冷沉,眼神微微复杂,叹息一声。 “这三年来你醉生梦死不问世事,我也由得你。但是这一次,我绝不允许你再任性妄为。” 晋王的语气很坚决,带几分深沉的无奈。 “昭儿,你要记得,你姓什么。大燕的事不是那么简单,你就别跟着插手了。” 容昭听闻前面半句,身体一震,又因后面句而脸色沉凝。 “父王,您知道,我已经忍了三年了。” “我知道。” 晋王安静而深幽的看着他,“可你能做什么?杀了苏陌尘,然后呢?大燕举国攻打北齐,两国再次交战,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你自幼从军,立志保家卫国,这些年你也做得很好。现在难道你想亲手毁了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吗?你要将北齐万民限于水火吗?他们都曾是你保卫的子民,都是无辜的百姓,你忍心为了你个人私怨而让他们跟着陪葬么?” “可是父王…”容昭眸色痛楚而悲愤,“她也是无辜的啊。” 晋王漠然。 这个儿子的脾性他自是再清楚不过,倔强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昭儿,忘记吧。燕宸公主,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就是帮她报了仇又如何?苏陌尘死了又能怎么样?难道她就能活过来?到头来,痛苦的还不是只有你自己?” 容昭身体僵硬,脸色微白。 晋王沉沉叹息,拍了拍他的肩。 “别忘了,先帝已经给你赐了一门婚事。等你母妃孝期满了,你就迎娶叶轻歌过门。”他说:“从前她名声不好,但现在真相大白,都是小人作怪。长宁侯府如今虽然不得皇上待见,但她母族风光,身份尊贵更甚这满京城的其他闺秀,与你正好般配。” “…” 换了从前,容昭定然是立即反驳。可不知怎的,否决的话到了嘴边,却吐不出来。 他皱着眉头,转身,低低道:“父王,您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晋王再次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走了出去。 容昭躺在软榻上,神色有些发怔。 叶轻歌… 她,到底是谁?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猛然坐起来。 “玄瑾。” 玄瑾立即出现。 “世子。” “兰芝的尸首是不是还没处理?” “应世子的吩咐,如今还在大理寺,并未下葬。” 容昭起身往外走,“去大理寺。” …… 吱呀—— 房门打开,迎面一股冷气传来。 程佑恭敬的给容昭带路,“原本关入大牢的犯人若无辜而死,是要送回家人安葬的。可兰芝身份特殊,只是一个婢女,本该草草处理或者扔到乱葬岗。侯爷心存疑虑一直在调查,如今初春天气回暖,虽不热,长久不下葬也会腐臭。下官便命人将她移至冰窖,暂时封存。侯爷,您这边请。” 两人来到冰窖最深处,兰芝就被封存在冰棺中。 这只是普通的冰块,并非前年玄冰,也只能保尸身不毁半个月。若要持续,必须得换冰。 容昭低头看着躺在冰棺里的兰芝。 兰芝的尸首他检查过,仵作也进行了检验,是一剑毙命,正中胸口,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你再说说当时的案发现场。” “是。”程佑恭敬道:“当时正是换班的时辰,守卫们都莫名其妙被迷倒了,而且从头到尾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未曾听见任何惨叫打斗声。”他皱着眉头,“说来也奇怪,大理寺的兵力虽不如刑部那般精湛,但也非普通牢狱可入。而且大理寺的监牢都设有机关,旁人若不了解其中精妙之处,即便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杀了人以后还不惊动任何人的离开。” 他说到此微微一顿,想起了楼氏。很明显,有人在大理寺安插了暗线。 容昭眸光晦暗,“你刚刚说,大理寺的监牢都有机关?” “是。” “在哪里?” …… 程佑带着容昭去了监牢,指着一处墙角,道:“侯爷请看,就是那个地方。普通府衙的牢狱太过简陋,一旦高手闯入,很容易劫走火杀死犯人。为避免这种情况,大理寺的监狱在修建之时就在墙角的地方特意做了手脚。有一块转是松动的,里面放着一颗铃铛,铃铛上帮着一根线,刚好链接监狱的大门门锁。这锁也是定制的,一般人若不解其中奥妙,就算拿到钥匙也会触动那根线从而惊动所有人。” 他将大门门锁递给容昭,指着锁眼一一讲解。 “一般的锁钥匙一插进去或者只要稍稍向左或者向右转一圈就能打开,但这锁不一样。侯爷请看,这钥匙的前缀微微凸起,那是因为锁眼最里面有一块特意凹陷的地方。那就是机关。若是不懂行道的人拿了钥匙直接开锁,必定触动机关。本来下官怀疑是有内鬼作祟,再加上后有楼氏那件事…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但有一件事很奇怪,这门锁是被人动过,却并非是用来开锁,好像是特意毁掉造成的假象。因为下官仔细探查过,牢门并未有开启过后的痕迹。当日关押兰芝那间牢房倒是有打斗的痕迹,看起来的确很激烈。但据说这个兰芝本就身怀武艺,可双手双脚已经被铁链绑着,武力施展不开,便是打斗,也不会太过激烈,更不会太久。” 程佑又走进当初关押兰芝的那间牢房,指着墙壁一处,那地方微暗,想是沾染过什么东西似的。 “当日在这里发现一滩血迹。按照正常推算,她与来人打斗之时被重创然后喷了一口血在墙上,然后来人趁机从背心一剑毙命。仵作也检验过,内腑重创,背心一剑毙命。她死的时候,是趴在地上。然而奇怪的就是,那血迹,不像是喷上去的,倒是像刻意泼上去的。因为当时把尸体抬出去的时候,发现她手掌下面,有一滩血,应该是倒地的时候吐出来的。” 容昭眯了眯眼,“高手打斗,毙命只在一瞬间。先被重创心脉再吐血,最后一剑入心脏,胸腹的血喷涌而出,也属正常。” 他看着地面,那里也有一处暗黑,显然是被血染的。 脑子里描画着当时的情景。 来人必定是高手,兰芝察觉以后便与之交手,甚至来不及呼救… 来不及呼救? 容昭眼神一亮,“你刚说当时有激烈打斗的痕迹?那么也就是说,兰芝遇刺的时候有足够的时间呼救?” “…是。” 程佑也想起了什么,睁大眼睛。 “侯爷的意思是,其实兰芝和那个人根本没有任何打斗的机会,甚至还没发现来人就已经死了?那些打斗的痕迹,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她的内腑震碎…也是…” “假的。” 容昭神情笃定,“你刚才说,发现兰芝的时候,她是趴在地上的是吗?若她是先被震碎心脉再喷血至墙壁,定然距离很近。然后被人一件从背后穿心而过,应该是气绝仰倒在地。血从嘴角溢出,而不是直接吐在地上。” 他目光炯炯,“也就是说,兰芝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人杀死。而仵作检验出来的内脏被震碎,乃是她死之后再刻意制造的。当时兰芝已经死了,当然不可能再在墙壁上吐血。所以才会有你认为的,那血是故意撒上去的。” 程佑如醍醐灌顶,“的确如此。那这么说,那穿胸的一剑,应该也是假的。” 他又皱着眉头,思索着。 “可仵作仔细检查过,兰芝身上除了胸口那一剑,并没有任何伤口可以致命。” 容昭冷笑,“来人能不动声色闯入大理寺且未曾惊动任何人,显然对大理寺所有暗道机关十分了解。其次,你都说了,那锁是被刻意毁坏的。也就是说,那个人进入监牢的时候并未开锁。” “并未开锁…” 程佑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容昭瞥他一眼,神色幽深。 “有一种武功,叫做缩骨功。” 两人来到牢门前,容昭嘴角一勾,“牢门是完全封死的,可程大人,你可检查过旁边的石墙?” 程佑一震。 容昭的手已经按住大门旁的石壁,轻轻一推。 哗啦—— 碎石掉落,露出碗大的一个洞。 程佑惊骇。 “这…” 容昭脸色更冷,“能将缩骨功练到如此境地的,当今世上屈指可数。再者,兰芝武功并不差,且本身就是暗卫,警觉性不低,来人已经闯进来都没惊动她,显然对方要么和她一样是从小训练有素的死士暗卫,要么对方就是她认识的人。” 他呵的一声轻笑,“一个自幼被安国公府训练的暗卫,应该无亲无故无所依靠,根本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而且从来人不动声色闯入大牢,再干脆杀人,刻意制造现场的情况来看,显然是早有准备。将一个高手一招毙命还不惊动任何人,只有一个解释。” 他眼神沉沉如夜,一字字的说道:“这个人,是一个杀手,而且是一个有着多年经验武功出神入化的杀手。” “杀手?” 程佑震动,有些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着。 “一个丫鬟,有什么价值需要人花费如此精力请杀手来杀人灭口?而这个人,又是谁?” 容昭沉凝眉目,“无命。” “什么?” 程佑更是震惊莫名,说话都有些打颤。 第一杀手无命十岁就已经轰动天下,他自是听说过的。可是… “无命不是已经,消失很多年了吗?据说十二年前大燕慧王密谋造反,想先杀太子,便花了重金请来无命。可最后太子没死,无命却失踪。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怎么会…” 正在这时,有人急匆匆而来。 “大人,不好了。兰芝的尸体…被人盗走了!” “什么!” 程佑骇然惊动。 大理寺守卫重重不说,如今容昭亲自坐镇,居然有人光明正大的盗走兰芝的尸体?这如何不让他震惊? 还不等他发问,容昭就笑了。 “不用追查了。我想,我知道兰芝是怎么死的了。” 程佑拱手请教,“还望侯爷解惑。” 容昭负手而立,边走边道:“无命有一独门功夫,能化气为冰。即便是在夏日艳阳高照的季节,也能将空气化作冰。然后植入人的死穴,不动声色置人于死地。冰在人的体内融化,自然就找不到任何伤口了。也只有他,能满足缩骨功、无声无息闯入大理寺监牢,让武功高强的兰芝也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将她杀死的所有条件。只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怕被人查出身份来,所以又费尽心思的制造那么多假象来误导大家。却不想,反倒是暴露了踪迹。” 他勾唇一笑,“本来无命早已绝迹江湖,若他没有刻意掩饰兰芝身上的致命伤,或许没人想到他居然还活着,而且重出江湖。” 他忽然顿住。 无命…刺杀大燕太子…失踪…兰芝…叶轻歌… 叶轻歌…鸢儿? 他浑身一颤,体内血液汹涌而至,激动、不可置信、狂喜,一切复杂情绪纷至沓来,让他整个人都忍不住兴奋的颤栗。 来不及解释,他身形一闪就消失无踪。 程佑正准备询问无命怎会受人所托来刺杀一个丫鬟?刚开口就见风声一闪,眼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他怔怔站在原地,旁侧狱卒小心翼翼的问:“大人,可否继续追查兰芝尸体被何人所盗?” “不用了。” 程佑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摇头。 他想着,刚才穆襄侯的神色,十足怪异。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容昭从大理寺监牢出来,直接用上轻功,他急迫的想要给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寻找正确的答案。 然而刚出大理寺,玄瑾就急忙忙而来。 “世子,恪靖公主回京,皇上召见,王爷让您即刻入宫…” “我没空。” 容昭不等他说完就直接闪身而去。 “世——” 玄瑾被他这干脆果决的拒绝弄得一怔,而后忙追上去,在后面大声呼喊。 “世子,叶姑娘也在皇宫。” 本来只是试一试,没想到自家主子一听叶姑娘三个字立即停了下来,然后飞一般的倒回来,揪着他的衣领,眼光灼灼道:“你说谁?叶轻歌?” 玄瑾怔怔的点头,“…是,是叶姑娘。” “该死,你怎么不早说?” 容昭一把丢开他就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玄瑾还在想,您没给我时间说啊,抬头却见自家主子已经远去,他连忙跟了上去。 “世子…” 没走两步,容昭又倒了回来。 “我的马呢,快去给我备马。我要马上,立刻,现在就进宫去。” 玄瑾完全被自家主子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吓着了。 “是…是…” == 没时间耽搁,容昭纵马往皇宫而去,将一干守卫视若无睹,连忙进宫去禀报。 御书房。 嘉和帝正悠闲的坐着,看了眼下方端端正正一脸沉静优雅的叶轻歌,以及对面满眼挑衅的温云溪。 这两人,算是情敌了吧。 恪靖性子泼辣,跋扈嚣张。这叶轻歌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温柔端庄,沉静娴熟。 这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干咳两声,道:“恪靖啊,你怎么这么早就回京了?朕还以为你起码还得半个月后才能回京呢。” 恪靖公主瘪瘪嘴,瞥了眼叶轻歌。 “我要是晚回来两天,只怕木已成舟了。” 嘉和帝轻笑,“你还是这个性子,都是母后把你宠坏了。” 恪靖放下茶杯,挑眉看向八风不动的叶轻歌,“她就是先帝给容昭赐婚的女人?也不怎么样嘛。” 叶轻歌不动声色的打量眼前这个刁蛮跋扈的恪靖公主。 长眉如鬓,眼神微挑,唇色如朱,肤色雪白。尤其是眉梢眼角有一种野性的美,让人一见难忘。 说话间她已经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叶轻歌,眼神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剔。 “喂,叶轻歌是吧?一个死了未婚夫的望门寡,也敢妄想配得上容昭?” 嘉和帝皱眉,轻责。 “恪靖!” 恪靖却毫不畏惧,“表哥,我都离开京城九年了。刚一回来你怎么就对我疾言厉色的啊?” 嘉和帝无奈的扶额,“恪靖,这里是皇宫,不是边关。你的小性子,该收敛收敛了。” 恪靖哼了声,索性站起来。 她穿着深紫色紧身长裙,勾勒出窈窕玲珑的身姿,腰间别着一根长鞭,显得飒爽英姿。 “我就是不明白,她到底有哪点好?” 她瞪着叶轻歌,然后一把将她抓起来。 “你——” “不许动她。” 低吼声传来,恪靖只觉得眼前一花,她已经被推倒在地。 嘉和帝站了起来,“小昭。” 恪靖刚要出口的怒骂因这两个字戛然而止。 她慢慢睁大了眼睛。 “你是…容昭?” 容昭一进来可不管其他人,嘉和帝的斥责也不放在眼里,他双手死死抓着叶轻歌的双肩,满眼的关切和担忧。 “你怎么样?她有没有伤到你?” 叶轻歌不妨他突然闯进来,倒是吓了一跳,又被他抓着双肩,用那般火热的眼神注视着,心口不可控制的跳跃。 恪靖已经站了起来,气呼呼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抱着其他女人,跺了跺脚。 “容昭。” 容昭压根儿就不理会她,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看着叶轻歌,似乎要看穿她的灵魂。 叶轻歌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不知怎的,有些不安。她想要后退与他拉开距离,容昭却抓着她的手不许她动。 “侯爷…” 恪靖已经发毛了,还是嘉和帝开口打圆场。 “小昭,不可胡闹。” 容昭总算是勉强平复了心绪,微微松开叶轻歌的肩膀,在她想要逃离的时候又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的握在自己手心,不允许她离开。 叶轻歌低着头,无奈苦笑。 “侯爷,您抓疼我了。” 容昭一怔,下意识的要松手,但下一刻,又将她抓住,力道却减轻了些。 叶轻歌挑眉,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侯爷?”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御书房,皇帝的地方,他就这么无视君威就不怕皇帝震怒? 嘉和帝看到这一幕,有些头疼。再看恪靖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更是哭笑不得。 “小昭,你至于么?朕不就是召她进宫一趟而已,你就这么急急忙忙的闯进来也太没规矩了。呐,恪靖可是在这里等你多时了。你们俩也有好些年没见了,人家专程来看你,你倒好,一来就把人家给推地上了。人家小姑娘面皮子薄,你好歹也给人家道个歉啊。” 恪靖? 容昭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女人是谁。对了,刚才进宫的时候,玄瑾好像是说恪靖回来了。 他面无表情的回头,叶轻歌刚要福身行礼,就被他给一把抓住。 “不许动。” 叶轻歌一顿,有些纳闷,他今天到底是撞什么邪了?还是…魔障了? 容昭依旧抓着叶轻歌的手,对着嘉和帝淡淡颔首。 “微臣参见皇上,情急之下私闯皇宫,还请皇上恕罪。” 恪靖原本等着容昭回头,为自己而惊艳一把,然后再好好敲打一下他身边那个女人。没想到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顿时脸色沉了下来,咬牙切齿的瞪着他。 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全貌,但那侧脸线条完美如雕刻,一双眸子沉凝如渊,五官精致得出奇。 她小时候见过容昭,知道他生得一副好颜色,时隔多年,虽然只是见到一个侧面,却也足以让她惊叹而心如鹿撞。 嘉和帝已经重新坐了下来,瞥了眼他抓着叶轻歌的手,眸光微闪。 “你又有什么重要的大事?” 容昭抿了抿唇,无人知道他此时心绪起伏如浪涛汹涌。 “微臣刚才去了大理寺。” 叶轻歌眉头微蹙。 他去大理寺干什么? 恪靖在一边几次想插话都找不到机会,气得端着茶杯猛灌水。 嘉和帝挑眉,“大理寺?去那儿干嘛?” 容昭抓着叶轻歌的手微微用力,回头看了她一眼,“是关于上次被关押大理寺的一个丫鬟被杀一案。不知皇上可否记得,就是那个叫兰芝的,前些日子无故被杀,一直没查到凶手。今日微臣去大理寺,总算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叶轻歌僵了僵,另一只手悄然紧握。 嘉和帝皱眉想了想,而后展眉。 “你说的是她啊。就是叶姑娘身边那个贴身丫鬟嘛,这事儿朕听程佑说过。” 原本一个丫鬟而已,还不至于劳动他一国之君来关心。只是当时那事儿牵扯甚光,又死在了大理寺,程佑对他说起过,他当时没怎么在意,此时听容昭说起,倒也想了起来。 “怎么了?查出是谁做的了?” 容昭面色淡淡,“现在还没查出真凶,只是多了一些线索而已。” 嘉和帝恹恹道:“那你特地进宫干什么?这事儿让程佑去查就行了,朕只需要结果。” “是。” 容昭敛眉。 恪靖在一旁听了半天,此时总算有时间插话了,当即就站起来,一把扯过容昭,怒道:“容昭,你给我转过来…” 近距离迎上他华艳如画的容颜,更是让她惊艳得失了呼吸,就连刚才的满腔怒火都随之烟消云散。 容昭冷冷的看着这个女人,一把推开她,然后对嘉和帝道:“皇上,兰芝是叶姑娘身边的丫鬟,微臣有些问题想要从她身上了解,还望皇上恩准臣带她离宫,早日查清事情真相早日向皇上复命。” “不行!” 嘉和帝还没开口,被一再忽视的恪靖再也忍不住了。 “容昭,我就在你面前,你居然如此忽视我?这个女人——” 她恶狠狠的指着叶轻歌,眼神嗖嗖射出无数冷箭,仿佛要将她大卸八块。 “闭嘴。” 容昭厌恶的打断她的怒骂,“以后你若再敢动她一根头发,别怪爷欺负女人。” 他哼一声,也不管满眼怒火的恪靖,便对嘉和帝道:“皇上,微臣告退。” 嘉和帝没留他,甚至也没责怪他无礼的举动,就这样任由他拉着叶轻歌踏出了御书房的大门。 “哎…”恪靖简直不敢相信容昭会这么对自己,又气又急又怒又恨,立即就追了上去。 “容昭,你给我站住,你——” “恪靖,回来。” 嘉和帝低斥一声。 恪靖跺了跺脚,回头抱怨道:“表哥,你干嘛让他们出宫啊?那个叶轻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长着一张勾人的脸…” “云溪。” 嘉和帝无奈,“你好歹是大家闺秀,怎么可以如此出口成脏?改日让你父王听见了,定把你禁足一个月不许你出门。” 恪靖向来任性惯了,才不理会他的威胁,走过去,抓着他的胳膊撒娇,“反正我不管,表哥,你现在就下旨,解除容昭和那个女人的婚约,我不许他娶其他女人。” “胡闹。” 嘉和帝板着脸,“那是父皇下的遗诏,你以为那么容易说毁就毁?传出去岂非让世人诟病我天家毫无威信可言?此事不许再提了,你先去重华宫见见你姐姐。当年你一气之下离开京城,九年都未曾踏足京城半步,你们姐妹也好些年没见了。今晚你就住在皇宫,唔,你要是不喜欢就直接住在驿馆。文宣王府在京城的府邸太久没人住,朕前些日子已经让人去打扫了,过几天你就可以搬去住…。” “我不要。” 恪靖气呼呼的别过头,开始发脾气。 “你是天子嘛,你说的话就是圣旨,谁敢反驳?那叶轻歌我可是听说了,生来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又克死了兄长…” “那都是被人陷害的。”嘉和帝平静的打断她的话,“别断章取义。” 恪靖不屑的瘪瘪嘴,“那她还有过婚约,这总不是假的吧?表哥,容昭可是晋王府的世子哎,是咱们北齐的战神。叶轻歌那种残花败柳,怎么配得上他?” “什么残花败柳?你别胡说。”嘉和帝口中说着斥责的话,语气却还温和,还夹杂几分无奈和宠溺。 “云溪,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这是父皇的意思,朕也没办法。这事儿啊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你就别任性了。”他摸摸她的头,好言好语的哄劝道:“这天下好男儿多得是,你要是喜欢…” “我不。” 恪靖也是个倔强的脾气,认准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谁都比不上他。” 她兀自发着脾气,却没注意到嘉和帝听了这话微微阴沉的脸色。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双眼熠熠的看着他,“对了表哥,我听说大燕那个摄政王苏陌尘要来北齐了是不是?” 嘉和帝挑眉,嗯了声。 恪靖双眸流转,显然在打着什么主意。 “你又想做什么?” 恪靖眨眨眼,轻咳一声。 “呐,表哥,我可早就听说苏陌尘和容昭齐名。容昭的本事我是见过了,可这苏陌尘,我一直闻名却不曾见过。现在他要来北齐了,我倒是要瞧瞧,这苏陌尘到底何方神圣,如此的脍炙人口。” 嘉和帝漫不经心的揶揄道:“怎么?小昭被父皇赐婚了,你就把主意打到苏陌尘身上了?” “他?他不是和那个死了三年的燕宸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甚至为了那个女人到现在都还没娶妻吗?”恪靖不屑的轻哼,眼神里却闪过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气狠狠道:“我真不明白那个燕宸有什么好,这天底下的男人一个个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苏陌尘也就罢了,就连容昭…” 她似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着嘉和帝。 “不对啊,表哥。容昭不是一直对燕宸念念不忘吗?刚才为什么又对叶轻歌那么维护?难道…” 她猛然站了起来,脸色因发现什么秘密而惊讶兴奋恼怒,“好你个容昭,为了摆脱我居然当众给我难堪。” 她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直奔宫外。 “哎——” 嘉和帝还在纳闷她突然转变的脸色,却不想她就这么出宫去了,张口要唤,而后不知想到什么,又住了口,神色变得有些幽深难测。 == 一路跟随容昭出了宫,叶轻歌便开始挣扎。 “侯爷,您先放手。” 容昭却不理会,出了宫就直接抱着她上了马。叶轻歌惊呼,“你干什么——” 容昭一手拉着马缰,一手圈住她的腰,低低道:“别乱动。”然后一夹马肚,马儿立即向前跑去,惊得宫门口零零散散的人四处后退。 刺骨的风迎面而来,叶轻歌微感不适,总算有些生气了。 “你要把我带去哪儿?” 容昭抿着唇,不回答。 几次询问无果,叶轻歌努力压抑的脾气也上来了,“你今天是吃错药了还是脑子糊涂了?快放我下来。” “我就是脑子糊涂了才一次一次的被你所骗。”容昭喘息着,紧紧的箍着她的腰,在她耳边道:“可我现在清醒过来了。鸢儿!” 最后两个字缠绕在耳边,叶轻歌浑身都跟着一颤,随即镇定下来。 “侯爷认错人了。我是…” “别跟我说你是什么长宁侯府的嫡女叶轻歌。”容昭再也不容许她欺骗逃避,他绷着唇,再也没有说话。 叶轻歌也沉默,任由风声吹过,刺骨的冷。 容昭察觉了,扳过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口,以免她冻着。 叶轻歌没反应,她隐隐察觉,容昭应该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不会这么失常。 马儿一直来到城门口,容昭直接喝一声。 “走开,爷要出城。” 守门的侍卫自然不敢拦他,立即朝两边散开,恭敬的低头。 容昭带着叶轻歌出了城,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停下来。 叶轻歌吐出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被容昭抱着下了马。双脚落地,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皱眉看着他。稳了稳情绪,才道:“侯爷,您到底想做什么?” 容昭沉沉看着她,神情有些茫然和不可置信,更多的却是绝望后的欣喜。他猛然上前,像刚才在御书房那样紧紧的抓着她的双肩,急促的喘息。 “鸢儿,你是鸢儿对不对?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几乎要将她的肩捏碎。 叶轻歌皱眉,用力的扳开他的手,冷声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什么鸢儿,侯爷您认错人了。” 她说完就要走。像那年护城河畔,转身负气决然离开那般。 容昭心中一慌,顿时顾不得其他,直接从身后抱住她。 “鸢儿,你别走,别走。”他双手渐渐收紧,喃喃道:“别离开我,别再离开我了…别走…” 一声声呢喃若梦,一声声痴缠情深,字字如血,般般入画。 叶轻歌身体僵直,眸色涌出几分凄凉的痛楚。 她苦笑,“侯爷,我真的不是鸢儿,你真的认错人…” “不,我没认错。” 容昭转过她的身体,灼灼看着她的眼睛,急切道:“我已经查清楚了,兰芝是被无命所杀。而无命,当年刺杀你皇兄失败就彻底销声匿迹。你曾说过,你皇兄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传奇,他在你心目中是无人超越的神。他智计百出,无所不能。这样的他,怎会畏惧一个小小的杀手?他小小年纪就能玩转朝堂,要收服一个杀手又有何难?” 叶轻歌一直很冷静。 “我不懂什么杀手,侯爷您误会了…” “我没误会。” 容昭低吼一声打断她,神色满是凄苦和荒凉。 “鸢儿,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皇兄英年早逝,那无命呢?他去哪儿了?你和你皇兄自幼感情甚笃,他去世了,自然会将他的一切留给你。而兰芝又是你身边的婢女,你知道我一直怀疑调查你。这个时候,兰芝死了,是无命杀的。只有一个解释,你就是鸢儿。因为你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兰芝只能死。” 他分析得很对,丝毫不差。 叶轻歌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 “我不知道侯爷在说什么。” “鸢儿。” 面对她一再的否认,容昭感到很无力,却又舍不得对她发脾气,苦涩道:“你便是连我也不相信吗?三年前你出事,我去找过你,可是…” 他眼里又写满了痛苦之色,身体都因惊恐绝望而颤抖。 叶轻歌死死的握紧双拳,克制住因听他说起那段过往而上涌的仇恨和悲怆。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扬起一抹温柔端庄的笑。 “大抵是我长得太像侯爷口中的鸢儿了吧,可惜让侯爷失望了,我真的不是她。”她眼睫垂下,平复着起伏的心跳,语气依旧温柔从容,“我叫叶轻歌,出生北齐长宁侯府,母亲早逝,父亲健在。而侯爷口中的鸢儿,亦或者燕宸公主,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不知道侯爷是听说了什么才会对我有所误会,也或许侯爷对燕宸公主思念太甚而产生了错觉。” 她握着的手慢慢松开,大方而坦荡的笑。 “若是我这张脸那么容易让侯爷产生幻觉三分五次将我当做燕宸公主,那便是我的罪过了。”她拔下头上唯一一支玉簪,笑着说:“为避免以后再次让侯爷误会,这张脸,还是毁了的好。” 她一说完毫不犹豫,握着簪子的手直直朝自己的脸划下。 “不要——” 容昭惊呼一声,然后扑了过来。 ------题外话------ 哎,最近这两章真的是写得没什么感觉了,啊啊啊啊 第五十八章 长宁侯府,亡(连环计) 他扑过去,簪子落地,铿然一声格外刺耳。 “你疯了?” 他死死抓着她的双肩,眼神里还有未退的惊怕和恐惧。 叶轻歌面无表情的推开他,退后两步,然后转身,离去。 容昭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眼中蓦然涌动出深沉的痛。 “鸢儿…” 叶轻歌没反应,一步步朝城内走去。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泪水自眼眶落下。 燕宸死了,鸢儿也死了。 现在的我,不过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活着,只为了复仇。 承认了我就是鸢儿又如何?然后呢?你该如何自处?我该如何自处? 叶轻歌尚且可以在你面前巧笑言谈视同陌路,可一旦承认了我就是鸢儿,又该如何面对你? 我承载着国仇家恨,你亦有你的前程报复。 我们,本就只是两条平行线。 容昭,醒醒吧。 …… 脚下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是一步血印,步步写着那年深宫喋血,尸横遍野。 一场宫变,一场厮杀,一次背叛,足以让她记住教训。 “鸢儿…” 低低的痛呼,似野兽嘶鸣。 “为什么…” 呵~ 叶轻歌没回头,声音冷静。 “我不认识什么无命,也不知道侯爷在说什么。唯有一句,我不是鸢儿,仅止于此。” 容昭远远的看着她的背影,单薄瘦弱,却傲骨粼粼。 她是那般倔强,他知道的。 苦笑一声。 她还是不相信他。 他可以肯定她就是他心中的鸢儿,那般熟悉的悸动,那般深入骨髓的相思与爱恋在骨血里发酵。 难怪他每每看见她都会有熟悉的感觉,难怪他总是不由自主的维护她保护她,难怪明知她目的不纯依旧纵容她… 他的眼睛被她制造的假象所迷惑,他的心却先一步为她产生了悸动。 可是,鸢儿,为什么要否认? 闭了闭眼。 下一刻,他已经来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叶轻歌脚步一顿,淡淡看着他。 “侯爷还想说什么?” 容昭眸色凄苦,“鸢儿,你便与我生疏至此么?不要说你不是鸢儿,也不要说我认错了人。这世上我可以认错任何人,唯独不会认错你。” 见她还要否认,容昭先一步打断她的话。 “你不承认我不逼你,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随时等着当你的聆听者。”他声音低柔下来,“鸢儿,我只希望你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如此深情动人的告白,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已感动得涕泪横流了吧。 叶轻歌却微微笑起来,“侯爷不退婚了么?若是如此,我倒是要感激这张长得与侯爷心上人相似的脸了。” 容昭呼吸一滞,这才想起他们如今有婚约,一时之间惊喜莫名却又微微担忧。 他知道她心里没他,无论是九年前还是九年后。 他是想退婚,可那是在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前。现在… “鸢儿,你告诉我,你愿意嫁给我吗?”他眸色微暗,声音几分颤抖和沙哑。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迫你。” 叶轻歌想大笑。 她一把拨开容昭,冷声道:“带我回去。” “…” 叶轻歌瞥他一眼,“如今天色已晚,城门即将下钥。若没有侯爷的口令,小女子今夜只怕得露宿荒郊野外了。” 容昭一滞,见她面色清冷眼神沉静,便知今日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她开口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微微一叹,他牵过她的手,自己却是一颤,下意识想要放开。他记得,她不喜欢他与她太过接近。 “侯爷几次三番对小女子搂搂抱抱,如今再来顾忌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耳边响起她淡淡而讥嘲的声音。 容昭下意识想要解释,“鸢儿,我…” 叶轻歌微阖了眸子,自己朝白马走去。 “鸢儿。” 容昭唤了声,忙追上去。再也顾不得其他,揽着她的腰便飞身上了马。 叶轻歌神色清淡,没说一句话。 像之前出来的时候那样,马儿飞驰而去,很快就来到了城门口。 已是黄昏,天边一抹斜阳缓缓落下,霞光一寸寸消散。 城门的守卫一看见他,立即让开两侧,任他纵马而行。然而不过刚入城,便被一人拦住。 “容昭,你给我站住。” 恪靖高踞马背,眉眼飞扬,骄横的挡住了容昭的路。 容昭一拉缰绳,马儿嘶吼一声停了下来,城门口三三两两要出入的百姓都自动退离这一方天地。 城楼上的守城将领一看这两方人马有点硝烟战火的味道,便匆匆下楼。 “小姐。” 画扇驾着马车而来,看见容昭身前的叶轻歌,焦急的唤了声。 叶轻歌道:“我的丫鬟来了,侯爷可以放我下去了。” 容昭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而后又慢慢松开,抱着她翻身下马。 守城将领也已经走过来,恭敬道:“卑职见过穆襄侯,见过恪靖公主。” 这位恪靖公主今天可是突然入京,低调得让他都有些诧异。一进城就直接去了皇宫,桀骜得像个女王。 虽然以前没见过她,但也听说了几分。 这位外姓公主可不是个善茬,得罪不起。 容昭根本没看他一眼,对画扇吩咐道:“带你家小姐回去。” 画扇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气势汹汹的恪靖公主,没说什么。 “小姐,上车吧。” 叶轻歌点头,正准备上马车,恪靖却历喝一声。 “慢着!” 叶轻歌脚步一顿。 容昭眉头微皱,冷声道:“温云溪,这你不是你胡闹撒野的地方。” 恪靖憋着的一口气终于爆发,“我今日就要撒野,你能奈我若何?” 她一把扯下腰间的长鞭,毫不犹豫的朝叶轻歌挥过去,风声凌厉,杀气熊熊。 “小姐小心。” 画扇赶紧拉着叶轻歌后退,眼前紫影一闪,容昭已经挡在叶轻歌身前,一只手抓住了长鞭,微微用力就将恪靖扯下马背。 恪靖一惊,而后在空中一个倒翻稳住身形。 容昭手上注入内力,身形同时移动,单手与恪靖过起招来。 别看恪靖柔柔弱弱的样子,可是练得一身好功夫。容昭招招凌厉,她便退守,握着长鞭的手却不松开。 “容昭,你为了这个女人与我动手?” 容昭不应,只对身后画扇道:“带她走。” “不许走。” 恪靖找到空隙就想对叶轻歌动手,容昭忍无可忍,掌风带着杀气的劈过去,万钧重力,势不可挡。 守城的将领吓得脸色都白了。 “侯爷手下留情——” 恪靖也是一惊,再也顾不得自己的武器,手一松长鞭脱落,虽然躲避及时,还是受掌风影响而后退几步。脸色微微有些白,抬头恼恨的瞪着容昭。 守城将领见状立即上前,关切道:“公主,您怎么样?” “滚开。” 恪靖娇喝,一把推开他,扬起下巴,高傲的看着容昭,咬牙切齿道:“你为了这个女人打伤我?好,好得很。” 凶残划过眼底,她眯了眯眼,狠辣的看向站在马车旁的叶轻歌,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天天守着她,否则——” 容昭冷冷打断她的话,“你若敢动她分毫,我必让你分筋错骨横尸乱葬岗。” “你——” 恪靖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容昭却转身,走到叶轻歌面前,眼神慢慢柔和了下来。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其他事,我会处理好。” 叶轻歌没说话,上了马车。 恪靖眼睁睁看着她主仆二人离去,气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回头恶狠狠的瞪着容昭。 “你当真要娶她?” 容昭压根儿就不理她,翻身上了马,双腿一夹马肚,马儿便向前走,不急不缓的跟着叶轻歌的马车,一路保驾护航。 恪靖远远的看见这一幕,更是恼恨异常。 守城的将领颤巍巍走过来,“公…公主…” “滚开。”恪靖满腔怨气全都发到他身上,怒吼一声便上了自己的马,朝皇宫而去。 守城将领松了口气,擦了一把冷汗。 总算把这两个祖宗给送走了。 …… 安国公府。 叶轻歌下了马车,对马背上的容昭道:“小女子到了,侯爷回去吧。” 容昭张了张嘴,终究只嗯了声,却依旧固执的看着她踏入大门才收回目光。回首看向宫门的方向,神色微微发怔。 “世子。” 玄瑾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 容昭垂下眼睫,“回去。” …… 没有去见江老夫人,叶轻歌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公主。” 流渊落在她身后。 叶轻歌缓缓回头看着他,声音都忍不住发颤:“流渊,他…认出我了。” 流渊猛然抬头,声音都变了。 “公主!” “但我没承认。” 叶轻歌手指一根根收紧,只觉得浑身血液冻结,脸色也有些泛白。 “但是…他不相信。” 叶轻歌颓然坐下来,喃喃道:“他查出是你杀了兰芝。兰芝…”她悠然眼神如利剑,“你是不是把兰芝的尸体盗走了?” 流渊一愣,随后摇头。 “没有,属下没有盗走兰芝的尸体。当时属下杀兰芝的时候已经刻意制造了现场,料定他们细查也查不到属下头上来。毕竟,这世上知道属下还活着的人,寥寥无几。只是没想到,穆襄侯会突然返回大理寺查兰芝被杀一事。” 叶轻歌闭了闭眼,双手死死的紧握成拳。 “公主…” 玄瑾担忧的看着她,“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 叶轻歌睁开眼,眸底光色涌动,几番思索,而后咬牙。 “加快行动。” “公主?”流渊震惊,“可是您不是说…” “管不了那么多了。” 叶轻歌慢慢松开手指,“有些事情拖得越久对我越不利,恪靖公主已经回京,文宣王不日也会来丘陵,紧接着就是苏陌尘。”她眸光里蹦出清冷的光色,“各路人马相继行动,丘陵必定会被搅得一团乱。我要趁着这个时候,打破所有平衡,一击中的。” 她眼神锐利,闪烁着智慧和算计的光。 “只不过,计划要稍微改一改。” “公主打算怎么做?” 叶轻歌眼神深幽,“联系宫中的探子,将叶轻伦在太原与富商抢占地皮和殴打人之事告诉江忆茗和温贵妃。” “是。” 流渊领命消失。 叶轻歌站在窗前,看着纸上几行大字。 她提笔一划。 长宁侯府,亡! …… 永寿宫。 茗太妃还在因上次揭发叶轻歌不成反倒是失了心腹而郁郁不快,容莹死了的确让她十分伤心,但她本就是个自私之人,女儿死了再也活不过来,她也不会因此一蹶不振。 知道叶轻歌被接入安国公府以后,她更是气得跳脚。 她靠在软榻上,沉着脸思索着。 母亲本就偏宠叶轻歌,当年花了那么大的精力才把叶轻歌给赶出了京城,如今回来了不说,还洗脱了一身的污名。楼氏死了,长宁侯府她一人独大,叶湛是个没用的,长宁侯老夫人向来明事理以大局为重,此时此刻断然不会允许有任何污言秽语加注唯一嫡孙女身上。 这也就罢了,偏偏安国公府重新成为了叶轻歌最有利的后台。再加上最近容昭所作所为,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护叶轻歌到底。那贱人靠山越来越硬,日后想扳倒她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想到此,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挥手就将案几上的果盘打碎。 伺候的宫人立即跪了一地。 “太妃娘娘息怒。” 看着这群唯唯诺诺的丫鬟,茗太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都给哀家滚出去。” “是…” 宫人全都走了出去,内室空旷了下来,她心头却越发的烦躁。 这时候,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是她身边的内侍小李子。 “奴才参见太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茗太妃瞥了他一眼,“没见哀家最近心烦么?人人都让哀家不痛快,还怎么万福金安?” 小李子知道自家主子脾气,抬头笑得一脸神秘。 “娘娘,奴才知晓娘娘最近心情不好,这不就带来一个让娘娘开心的消息了么?” “哦?” 茗太妃眸光闪烁,勾唇道:“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消息让你这么兴奋?” 小李子起身,弯腰走过来,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声。 茗太妃霍然坐起来,目光炯炯如神。 “当真?” “千真万确。”小李子信誓旦旦道:“奴才听说,此事可是穆襄侯向皇上上奏的,目前还没公开。那长宁侯早已拖穆襄侯递交了辞官奏折,但皇上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批准。此番又涉及到长宁侯,皇上留中不发,只怕也是有其他考量。奴才愚钝,想着娘娘大智,必定知晓圣意,特来禀报。” 在宫里生存也是有技巧的,会说话,会察言观色,会适当的拍马屁,要懂主子的心,及时送上最有利的消息让主子开心,但又不能全懂,该装傻的时候还得装傻,否则便会让主子觉得奴才犯上,那可是天大的忌讳。 小李子伺候茗太妃也有好些年了,自然把茗太妃的脾气摸得清清楚楚。将主子最想要的消息告之,然后装傻充愣适时的拍马屁让主子高兴,自己也会得到赏赐。 果然,刚才还一脸郁郁的茗太妃听了这番话果然面色稍霁。 “还是你办事最利落,深得哀家的心。” 小李子立即谄媚道:“为娘娘效力是奴才的本分,娘娘开心,奴才也跟着舒心。” 茗太妃听着他的奉承之言心情十分愉悦,娇笑道:“你今儿个嘴巴可是摸了蜜?说话怎么这么甜啊?” 小李子嘿嘿道:“能伺候娘娘身侧,永寿宫上上下下的人不光嘴巴摸了蜜,心里也跟吃了蜜饯一样甜。” 茗太妃更开心了,扶着他的手慢慢站起来。 “走,去重华殿。听说恪靖公主回京了,哀家也好些年没见到她了,不知现在长成什么模样,怕又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是。”小李子躬身附和,然后对外高喊:“娘娘起驾重华殿。” …… 重华殿。 珠碧辉煌,明光灿烂,珠帘似晶。 恪靖打量着殿内的布置,随手掂量一颗夜明珠的重量,漫不经心道:“姐姐,表哥对你不错嘛。看你这宫里的布置,比起皇后的凤銮宫只怕也差不了多少。” 温贵妃放下茶杯,温婉笑道:“这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让皇后听见,否则她定不与你轻饶。” 恪靖哼了声,将夜明珠放回原位,“我怕她?笑话!” 她坐下来,姿态随意神情桀骜。 “给她一千个胆子她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温贵妃摇摇头,“你呀,去了边关那么多年,性子还是如此鲁莽。我知道你不喜欢皇后,但她毕竟是一国之母。这里是京城,是皇宫,皇后是后宫之主,你这几天住在后宫,言行举止记得要收敛些,万不可逾越…” “知道了知道了。” 恪靖不耐烦的打断她,“我说姐,九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如此胆小了?当真是深宫生活磨平了你的傲气还是那郭子凤有三头六臂,让你如此畏惧?” 她瘪了瘪嘴,语气很是不屑。 “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嫁了人还不安分,成日里就想着怎么勾引容昭。”她说到这里,脸色越发难看,恼恨道:“也不知道表哥怎么想的,居然让这样的女人稳坐后宫之主三年,生生压在你头上。” 温贵妃倒是很平静,“册立皇后是先帝的圣旨,你别胡说,这颗是大忌讳。要是被皇上听见了,少不得要斥责你一番。” 恪靖毫不畏惧,“我说的是事实。” 温贵妃叹息一声,“对了,我听说你今儿个在城门口和容昭打起来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恪靖脸色更难看。 “还不是因为那个不要脸的叶轻歌。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把容昭迷得神魂颠倒的,竟然对我下手毫不留情。要不是我学过功夫,只怕今天就命丧他手了。” 温贵妃蹙了蹙眉,“你以后别去招惹叶轻歌,她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哦?” 恪靖挑眉看向她,“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温贵妃挥了挥手,示意伺候的宫人下去,这才道:“京城这半个月以来发生的大事不少,想必你也听说了吧。两大公府一夕覆灭,而且都是因为内府私事扩大至朝堂,甚至连皇上都惊动了。你仔细想想,这自古豪门之中,有哪家没有几件腌臜事儿?但因为这些事情闹得家族倾覆的可有?” 恪靖开始沉思。 温贵妃又道:“当然,那些事也是事实。可偏偏奇就奇在,这两府覆灭,似乎都跟叶轻歌有那么点关系。” 恪靖又看向她,等着她的解释。 温贵妃不急不缓,继续道:“皇上迁怒卢国公府乃是因为长公主冤死,而当时叶轻歌就在卢国公府。广陵侯覆灭乃是因为其长子冤死,他包庇凶手,就是他的庶子宋至贤,以至潜入大理寺杀人灭口,触怒圣上而连累全族。而宋至修,正好又是叶轻歌的未婚夫。前段时间又有谣言说叶轻歌和宋至贤有私情。无风不起浪,或者她是被人陷害,但为何偏偏那么巧,所有的事都和她大小有那么几分关系?” 温贵妃微微的笑着,目光却静谧如深渊。 “两大百年世家就这么倾覆,人们唏嘘感叹,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她自然就落得个逍遥自在。不过出于女人的直觉,我觉得这两件事非同凡响。不说别的,单看容昭这段时间对她的态度就够令人深思。” 她瞥了恪靖一眼,“容昭从前对那大燕的燕宸公主有多痴迷你应该比我清楚,如今突然就对叶轻歌如此热情,也太匪夷所思了。所谓事有反常必为妖,所以这其中内幕,只怕令人深思。” 恪靖若有所思,目光不停转动。 “姐。”她盯着温贵妃,“你说,容昭会不会也是想到这一点,所以对叶轻歌格外的关注?” “…” 温贵妃无奈扶额,她说了这么多,敢情这个妹妹还是没听出重点。果然是,中毒不浅啊。 “或许吧。” 她只能顺着说下去,“容昭并非沉迷女色之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还未娶妻。那叶轻歌我虽没见过,但她与清妃是表姐妹。清妃素来淡泊名利,若叶轻歌是那等别有用心之人,清妃断然不会如此维护她甚至不惜触怒龙颜。而且安国公老夫人可不是个傻的,听说她已经把叶轻歌接去了安国公府,摆明了就是怕这个外孙女受委屈。你要说叶轻歌对容昭用了什么手段,我却是不信的。” 恪靖又皱眉,面色难看,猛的站了起来,气呼呼道:“我倒是要看看,那叶轻歌究竟有什么值得容昭迷恋的,我非把她的狐狸尾巴给揪出来不可…” “等等。” 温贵妃连忙起身步下阶梯,“夜色已深,你就这么去安国公府,只怕会吃闭门羹。安国公还没回京述职,老夫人身为一家之主,可不管朝堂之事,即便你是公主,私闯公府府宅也是理亏。到时候江老夫人一直诉状告到皇上那儿,你这不是让皇上为难?” 恪靖回头瞪着她,没好气道:“你现在一心就维护你的夫君,不管妹妹的死活了。” 温贵妃苦笑,拉着她坐下来。 “我的好妹妹,你任性也要有个度。这里可不是北疆,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京中豪门府邸哪个不是世家名门?哪个不是朝中重臣?那叶轻歌又没惹你,你这样唐突的闯进安国公府,丢的还不是自己的脸,倒是平白让她无辜博同情,到时候容昭岂不是更加怜惜她而讨厌你?” “那你就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容昭?”恪靖虽刁蛮,倒也不是个蠢的,经温贵妃这么一劝说,也找回几分理智,仍旧有些不服气的顶了一句。 “反正我不管,除了我,容昭不能娶其他女人。姐,我们可是亲姐妹,这事儿你得帮我。” “这事儿我可帮不了你。”温贵妃道:“那是先帝下的圣旨,皇上都不能无视,更何况我?云溪,不是我说你。这么多年了。容昭一心惦记着那个燕宸公主,丝毫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又何苦抓着他不放?” 她摇摇头,以过来人的口吻劝说道:“我嫁给皇上九年,许多事情算是看明白了。这富贵荣华易得,男人心却是难求。幸亏当初晋王没应下父王两府联姻的提议,否则今日你只怕也要步我的后尘了。身份贵重,荣宠满身,可这心,终究是寂寞。” 恪靖原本听着这番话有些生气,可听到最后一句,倒是有些诧异。 “姐,表哥对你不好?” “好,好得很。” 温贵妃看着这奢华的宫殿,神色有些发怔。 “赏赐多不胜数,权利也很高,只是他的心,却不在我身上。”她看着寂寂宫廷,夜深幽静,沉沉凉风。 不知如今的冷宫,是何光景? 恪靖挑高黛眉,“姐,你不会说的是那个瑶姬吧?”说起秦梦瑶,她神色更为厌弃和不愤,“大燕的女人还真是好手段,一个迷惑了容昭,一个迷惑了表哥。一个死了还让容昭念念不忘,一个被打入了冷宫还让表哥神魂颠倒。我就不明白了,姓秦的女人有什么好?现在国家都易主了,这两个女人还阴魂不散,偏生与我姐妹作对…” “你就别说这些了,小心隔墙有耳。” 温贵妃到底是久居深宫多年,为人老练深沉,淡淡打断她的抱怨。 恪靖却不管那么多,“你这里怕是整个皇宫最铜墙铁壁的地方,谁敢在你这里安插眼线?” 温贵妃不置可否,只叮嘱了一句。 “小心为上总是好的。” 恪靖觉得无趣,站起来,打了个哈欠。 “不说了姐,我累了,今晚我睡哪儿?” “皇上今夜不会来重华殿,你就和我睡…” 温贵妃话还未说完,就被外面的高喝声打断。 “太妃娘娘驾到——” 温贵妃住了嘴,看向门口,寂静前院宫灯依次亮起,茗太妃扶着小李子的手盛装而来。 恪靖歪头打量她,目光闪烁。 茗太妃已经走了进来,微笑。 温贵妃拉了拉恪靖的手,弯腰福身。 “臣妾参见太妃娘娘,娘娘万安。” 恪靖不情不愿的跟着福了福身,“娘娘万安。” 茗太妃看着恪靖,笑得很温和。 “这就是恪靖公主吧?长这么大了?可真是漂亮,刚才远远看见,哀家还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呢。” 没有女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漂亮,恪靖一听这话,之前的郁气一扫而空,故作谦虚道:“哪里,太妃才是风韵犹存貌美如花呢。” 茗太妃捂唇娇笑,亲昵的拉过她的手。 “你这孩子,可真会说话。来,别站着,坐下说。” 她一来就反客为主,把重华殿当做了自己的地盘。拉着恪靖就开始套近乎,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把恪靖哄得心情大好,看她也顺眼了许多。 …… 亥时三刻。 茗太妃从重华殿出来,看着身后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重华殿偏殿。恪靖关上门,脸上一扫白天的跋扈嚣张,眉眼沉凝而深邃,充满算计和智慧。她提笔在书案上写了什么,然后来到窗边,低低道:“出来。” 一个黑衣人降落,“公主。” 恪靖将手中的信递给他,沉声道:“用最快的速度把这封信交到父王手上。” “是。” 黑衣人接过信,转眼消失在黑夜中。 …… 安国公府。 流渊站在叶轻歌身后,“恪靖公主刚才给文宣王传信,想必不过十天的功夫,叶轻伦假借父子威欺压百姓的事情就会从太原传到京城。” 叶轻歌只嗯了声。 “容昭那边有没有反应?” 流渊沉声道:“穆襄侯应该已经知道,可一直没动静。” 叶轻歌沉吟良久,挥了挥手。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 流渊已经出去了,叶轻歌还站在窗前沉思。 只是占地殴打人并不足以让百年侯府就此牵连受罪而剥夺爵位,再加上这么多年的沉淀,长宁侯在朝中还是有一定的人脉。可若文宣王插手,这件事就不可能简单的不了了之。 晋王府。 容昭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久久凝思。 玄瑾站在一侧,有些摸不准自家主子是怎么想的。叶凯纵子欺压百姓,这事儿若是闹大,必会将长宁侯牵扯进来。以世子的能力,稍稍动动手脚,长宁侯生死存亡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这不是对世子退婚更为有利么? 可为何,世子却半点都不高兴? 早就得到太原那边传来的消息,选择了最好的时机上奏圣上,如今只等最后的收网。眼看即将大功告成,世子却突然改变主意。 这着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思索良久,他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了。 “世子…” 容昭唔了声,“我知道你要想什么。” “…” 玄瑾无语。 除了燕宸公主,自家主子对任何人和事的心理发展都洞若观火。 “玄瑾。” 容昭抿唇,睁开眼睛,静静而呢喃道:“我后悔了。” 玄瑾一脸疑惑。 容昭看着他,苦笑一声。 “我怎么那么蠢,为什么不早点认出她来?” 玄瑾更加疑惑。 “世子?” 容昭闭上嘴巴,又看了他一眼,有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没事。” 他向后靠了靠,“从现在开始,让太原那边的探子按兵不动,什么都不用做,静观其变就好。” 既然这是她想要的,那么他成全。 尽管,他知道她的目的,尽管知道她的目的与此刻的他相背。他终究,舍不得让她一朝算计落空。 至于他… 呵呵~ 他落寞的微笑。 “另外,掐断丞相府与巡抚台的联系。”他静静的吩咐着,一字一句都在为她锦上添花,“长宁侯已经许久没临朝,工部那边怕是人手紧凑。这事儿最终还得在工部那里备案,皇上最近忙得焦头烂额,这些事情还得有人提醒。你去丞相府传个话,舅舅知道该怎么做。” “是。” == 夜深宁静,白日里热闹的邱陵城将它的繁华掩盖在夜色下,却不知这安静的背后,又即将涌动起更大的暗流和波涛。 长宁侯被斥责在家已有多日,这几日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为什么。辞官的奏折早就递了上去,皇上迟迟没有批下来,这让他心里更是没底,不知道那心思深沉诡谲多变的少年帝王到底意欲何为。偏偏他只能在侯府呆着,什么也做不了。 就这样一日日的等着,终于,七日后,一个足以让他崩溃的消息传来,彻底验证并且将他的不安升级到了恐慌。 十日后,太原加急信件传来,太原知府叶凯纵容其子抢占民居,殴打百姓。巡抚张恒彻查此事,将叶凯暂停职位,收集人证物证,将叶轻伦扣押。染叶轻伦拒不受捕,殴打捕快,甚至怒骂巡抚张恒。 众目睽睽,积毁销骨。 张恒大怒,当即就让人打了叶轻伦三十大板。祸不单行,此时衙役从叶轻伦书房里搜出与长宁侯联系的信件,才知道原来他如此在意这块地是因受长宁侯吩咐所为。 事情查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张恒一个小小巡抚可以管得了的。正准备写奏折呈递户部,回京路上经过太原的文宣王听说了此事,做了最好的证人。担心太原地处偏僻,山高皇帝远,京城里长宁侯听到风声会暗自扣下这奏章,于是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王爷的私印,那可比长宁侯一即将过气的侯爷有话语权多了。即便是官官相护,也得卖他几分薄面。 所以这封加了文宣王私印的弹劾奏章就这样顺利的来到京城,由户部尚书呈递给了嘉和帝。嘉和帝当朝震怒,将奏章丢到地上。 百官齐齐跪拜,“皇上息怒。” 嘉和帝气得不轻,站起来回走动。 “好个叶湛。难怪他要请辞离京,原来早就给自己准备了后路。”他冷哼,看了眼下方站着不动的容昭,眼底划过一丝莫可名状的光,沉声道:“来人,拟旨。” “长宁侯叶湛,本为一品大员,主掌工部要职。却徇私枉法利用职权欺压百姓,谎报政绩,欺君罔上,私吞赃款…罪证确凿,着,废除其侯爵封号,查封府邸,长宁侯关押至刑部,抒情案卷,一概事宜,交由右相处理。” 他眸如利剑,直直看向低着头的郭淮。 右相郭淮立即站出来,伏跪于地。 “臣遵旨。” 嘉和帝又道:“长宁侯偏支男丁全数发放为奴,女眷为娼…” “皇上。” 容昭忽然走了出来,打断了嘉和帝还未说完的话。 “微臣以为,长宁侯昏聩,当得惩罚,然其内眷无辜,若受牵连,恐怕不妥。” 嘉和帝眯了眯眼,看向郭淮。 “郭爱卿以为如何?” 郭淮眼观鼻鼻观心,道:“老臣以为穆襄侯此言有理。长宁侯纵其子侄作恶罪不容赦,但其内眷无辜,不该受其连累。更何况…”他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道:“长宁侯嫡长女受先帝蒙阴赐婚于穆襄侯,若因罪受牵连,只怕不妥。而百姓无知,恐会由此惶惑,误会陛下不近人情,有辱圣上英明。老臣以为,皇上何不法外施恩,免除长宁侯府内眷之罪,只究其一人之过。传出去,我北齐子民亦会觉得陛下仁心仁德,宽厚为善,心悦诚服。” 他话音落下,身侧几个大臣都跟着其其下跪。 “臣附议…” “老臣附议…” …… 越来越多的人跪下,嘉和帝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却不得发泄。 他看着始终八风不动的容昭,嘴角勾起森冷的弧度,道:“准奏!” “另外——”他继续道:“着工部侍郎周逸谦担任工部尚书之职,尽快肃清要务,即刻上任。” 他一挥袖,“退朝!” …… 抽出纸卷,叶轻歌提笔勾画。 濮阳周氏,兴! 临淄郭氏,危! ------题外话------ 本来最开始设定恪靖应该是穿越系统女主,为了完成任务来的。但后来一想,那样设定太复杂了,估计看到后面脑子晕,索性就放弃,稍稍修改了一下。 嗯,先让老狐狸郭淮猖狂几天,逃不出咱女主的五指山,呼呼 第五十九章 叶湛死,戳穿他的阴谋 当铁甲军队包抄长宁侯府,当郭淮拿出明黄圣旨宣读圣意,长宁侯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被人陷害了。 没有任何辩驳,没有任何反抗,他被押入了刑部。 老夫人哭天抢地的追出来,最终只得到郭淮冰冷的最后通牒。 “皇上已下令,长宁侯府所有内眷一日之内收拾行李搬出去,鉴于长宁侯涉及贪污,府中一切财物不可私携,违者,杀无赦。” 老夫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身后丫鬟们惊呼声四起,渐渐消弭无踪。 长宁侯后街,背静处。 叶轻歌蒙着面纱,冷冷看着被押解去刑部的长宁侯。 画扇在身后小声道:“小姐,时间不早了,老夫人叮嘱了让您早些回府。” 叶轻歌没回头,“事情办好了吗?” 画扇道:“遵小姐吩咐,奴婢已经让人给魏姨娘和陆姨娘以及两位小姐送去了衣物银两,离开京城后,足够她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那就好。” 她记仇,也记恩。 陆氏好歹从前是江忆薇身边的心腹丫鬟,也帮过她。为了叶湛这种人渣而被连累凄苦一辈子,不值得。 她尽微薄之力,也算替叶轻歌回报当日的滴水之恩了。 “回去吧。” …… 主仆二人离开后,容昭缓缓走出来,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茫然而复杂。 “世子。” 玄瑾落于身后,“文宣王半个月后便会入京。” “苏陌尘呢。” “大约要晚两三日。” 容昭没再说话,神情却更为复杂。 苏陌尘来了,鸢儿,你是否…一直在等他? == 叶轻歌回到安国公府,江老夫人便差人唤她过去。 “长宁侯府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她看着叶轻歌,神色微微复杂。 “皇上圣恩浩荡,没牵连到你。此事已经尘埃落尽,你也不要多想,安心在安国公府住下就是。” 叶轻歌没说话。 江老夫人不知道长宁侯入狱一事有她在其中动了手脚,所以对她格外的怜惜。 “回去休息吧,午膳的时候我让人叫你。” “是。” 叶轻歌回到自己的院子。 “公主。” 流渊在身后唤了声。 “已经查到苏陌尘的行踪,半个多月后即会入京,同行的还有淮安侯府的小姐和归离神医。” “表姐和师父?” 叶轻歌微微怔愣,淮安侯是她舅舅,有一子一女,后又收养一义子,便是苏陌尘。其女苏君兰,曾与她并称为大燕双壁。民间常有诗曰,君子如兰佳人若何?娶妻当为燕宸君兰乎。 而归离,乃是她恩师。 她一身医术,便是授之于归离。 世外高人脾气都比较古怪,归离亦然。他有两不医,不医皇室,不医寡妇。 当年为救皇兄,父皇好不容易找到归离下落,他却拒不医治皇兄,只因他觉得皇室之人无情,即便刀剑加身,也傲然不屈。至于不医寡妇,原因很简单。因为寡妇门前是非多,他那个人自诩英俊潇洒器宇轩昂,说是什么怕施恩于人人家会以身相报。他说他要为他死去的妻子守节,绝不背叛。 除此以外,其他人他看得惯就医看不惯就不医。合他脾性的他分文不取,不合他脾性的但他有时候又偏偏要医的就会可劲儿的折磨人家然后再狮子大开口的索要报酬。 为了皇兄,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拜归离为师。 也就是四岁那年,她以堂堂公主之尊,不听任何人劝告,在归离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最后归离无奈开了门,终究还是收了她为徒。 后来她问为什么,他就说她对他脾气,倔强又不屈。他说皇室的人都高高在上,薄情寡义。难得她肯为了兄长对他屈尊下跪,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她欣喜,然后他又不凉不热的来一句,收公主做学徒学费高,而且皇宫里的酒最美味,以后可以免费喝。 神医收徒也是有规矩的,达不到他的要求照样随时赶出师门。 她还记得当年光是被医经就被打了不少手掌心。每次父皇母后都心疼得不得了,要问罪归离,到最后依旧耐不住她求情而放任她一意孤行。 索性不负所望,十多年苦学,她尽得归离真传,成为他唯一也是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只不过这一切,外界无从知晓。 “这三年来师父都住在摄政王府,可知是为何?” 流渊道:“据说苏陌尘这几年染了什么痼疾,日日要神医诊治。” 叶轻歌冷笑,“痼疾?他能有什么痼疾?” “属下不知。”流渊摇头,“另外,纯悫公主的下落属下还没查到…” 叶轻歌闭了闭眼,紧握的双手在颤抖。 “不能让苏陌尘查到雪儿的下落。” 丘陵城三大公侯府就这样倒了。开国始皇所封赐的四大公侯府如今只剩下安国公府,嘉和帝必定会怀疑。郭淮老狐狸深知唇亡齿寒,上次才会让他的女儿帮她辟谣。如今她一身轻松,再无任何污名。便是嫁给容昭也对他毫无影响。嘉和帝如何乐见其成?让郭淮去长宁侯府宣旨,不外乎就是敲山震虎。明面上看似重用于他,实际上是在给他敲警钟。 郭府这些年越发昌盛,还出了一个皇后和一个王妃,再加上如今邱陵城几大公府的覆灭,嘉和帝自然不会允许郭府趁此机会崛起。 在皇帝的心中,豪门的崛起,必须得到他的首肯。否则,便是有僭越之心,不得不防。 所以郭府,已经处在风口浪尖之上。 而她,更是无暇脱身去寻找雪儿。 “公主,要不要阻杀苏陌尘?” 叶轻歌浑身一震,杀苏陌尘,她不是没想过。可如今大燕全数在苏陌尘掌中,若杀了他,谁来主持大局?她已然面目全非,便是有万全准备,又拿什么来让朝臣信服? 雪儿… 只有找到雪儿,她才能复国。 因为雪儿手中有传国玉玺。 她不得不佩服母后的睿智和果断,在事发当日,将玉玺交给了雪儿。 苏陌尘攻下了皇城,却没有玉玺。这,才是他无法名正言顺称帝而退居摄政王的原因。 所以这三年来她知道苏陌尘一直没有称帝才会稍稍放心,这证明雪儿没有落到他手上。只要雪儿还活着,只要玉玺没落到苏陌尘手上,那么大燕就不会真正的改朝换代。 毕竟,他只是一个外臣,名不正言不顺。 谁都不愿担负乱臣贼子的罪名而登基,更何况苏陌尘那样骄傲的人。 “不用。”她重新找回理智,冷静道:“他如今身份特殊,若死在大燕,会引起两国之战。到时候大燕没有了领袖,而北齐有容昭,打起来必定会吃亏。再加上周边各国虎视眈眈,国之倾覆,旦夕之间。我要复国,而不是为他人做嫁妆。” 她神色清冷,语气如坠寒冰。 “更何况,他就算要死,也必须死在我手上。” 流渊漠然。 叶轻歌深吸一口气,“继续寻找雪儿,但要小心,切不可惊动他人,尤其是容昭和苏陌尘。” “是。” 叶轻歌伸手揉了揉眉心,“茗太妃费尽心机就是要我无依无靠,只要先帝赐婚圣旨一日不解除她就一日不得安心。所以接下来,她会不择手段的斩断我所有的依靠。” “公主的意思是,茗太妃…会对安国公府出手?” 叶轻歌冷笑不语。 “可是…”流渊犹豫道:“安国公府好歹是她的娘家,安国公府倒了,她不也没了靠山么?” “她若敢出手,那就表示我之前的猜想没有错。她手中掌握嘉和帝的把柄,或者有嘉和帝想要的东西,足够护她终身富贵无忧。至于安国公府,如今在她眼里,都与我一样,是她的敌人。敌人越强大,对她就越不利,她不趁机斩除还等待何时?” 叶轻歌眯了眯眼,“这一次长宁侯府获罪,我没有被牵连,她定然会恼羞成怒,丧心病狂,拿娘家出手。我在宫外,她鞭长莫及,只能动身边的人。只有…” “清妃。” 流渊一针见血。 叶轻歌点点头,坐下来。 “那个恪靖公主…”她嘴角勾起一丝冷意,“装得倒是像,就不知是装给嘉和帝看呢,还是装给容昭看。” 身为王府唯一嫡女,自幼在边关,文武兼并,岂能是一无是处的任性大小姐? “你下去吧。” …… 想了想,她还是去了江老夫人的院子。 “什么,你说你想去刑部看你父亲?” 岳氏诧异的看着她,皱眉道:“轻歌,如今你父亲获罪,长宁侯被摘除了爵位。皇上隆恩,没有诛连于你。这个时候你去看他,不是触霉头么?” “他总归是我父亲。”叶轻歌淡淡道:“为人子女者,不言父母是非。他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否则便是不孝。” 岳氏:“…” 江老夫人点头,“轻歌说得对。无论他以前怎么对你,总归还是你的生身之父,你不能因此背上不孝之罪。” 岳氏想想也是,又道:“可是母亲,刑部关押的犯人并不准探亲。轻歌该如何进去?” 这倒是个问题。 江老夫人皱眉深思之际,外面有小厮匆匆而来。 “老夫人,穆襄侯在门外等候,说是知道表小姐担心长宁侯,特意来接表小姐去刑部探望。” 江老夫人有些讶异,和岳氏对视一眼,然后看向叶轻歌。 “既然如此,你便去吧。” …… 门口停着晋王府的马车,低调而奢华。容昭坐在车内,掀开窗帘,看见叶轻歌走出来,一颗心也随着她的脚步而跳跃。 她来到马车前,抬头看着他,微笑,一如既往的疏离淡漠。 “有劳侯爷。” 他心中苦涩,放下窗帘。 “上车吧。” …… 她坐在他身边,这并不是第一次,然而他的心,却比哪一次都要跳得快。 一路上她没有说话,他就那么看着她,车内寂静得有些可怕。 叶轻歌自然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有些不习惯,她索性闭上眼睛休息。看在他眼里,自然便以为她不待见他,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厌烦。 苦涩在心里蔓延,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吧。 至少于他而言是这样。 从前他便是与她相见都困难,更别说同车而乘了。 …… 来到刑部,容昭进去交涉了一番,然后回头对她道:“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叶轻歌点头,带着画扇走了进去。 不同于大理寺的监牢,刑部更为阴森,入目处到处都是刑具。 狱卒显然是得到上面的吩咐,很客气的带她去了关押长宁侯府的牢房。 叶湛穿着囚衣,站在角落里,怔怔的发呆。 叶轻歌远远的看着他,唤了声。 “父亲。” 叶湛一愣,缓缓回头,神情很是诧异,却没多少激动。 “你怎么来了?” 叶轻歌走过去,“我来看看父亲。” 叶湛满面苦涩,“我如今已成为阶下囚,长宁侯荣耀不在。幸亏…幸亏还留有你这一息血脉。否则我该如何到黄泉之下向你娘交代?” “父亲到现在才想起我娘,不觉得太晚了吗?” 清冷的声音咋然响起,长宁侯有那么片刻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愕然看着眼前明明神色如常却偏偏给人压迫冷寒的女儿,“轻歌,你…” 叶轻歌对画扇道:“你去外面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是。” 脚步声远去。 叶轻歌又上前两步,眼神淡淡讥诮而漠然。 “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叶湛,你可悔悟?” 叶湛悠然睁大了眼睛,心里咋然因她称呼自己名字而涌起的愤怒因她眼底流露出的陌生冷酷和置身事外的漠然抑制,慢慢淡化。 他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眼前一瞬间变得十分陌生的女儿,她身上有她母亲的影子,却仅限于容貌。 这气质风度以及抬手间的言行举止,如此优雅如此高贵,又…如此的高不可攀。 这…真的是他那个胆小怯懦乖顺寡言的女儿么? 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行动先于意识,他突然开口。 “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谁?” 话一出口,他自己首先惊了惊,想反口,心里隐隐的怀疑却让他有些犹豫,沉默的看着她。 叶湛微微一笑,眼神几分怜悯。 “亏得你还能怀疑我不是你的女儿,我该替你女儿因你总算没有对她完全不了解而感到欣慰呢,还是该为你的愚蠢任由她被奸人所害而感到悲哀?” “你——” 叶湛踉跄的退后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你真的不是…”内心涌现而起的汹涌愤怒逼上眼眶,他凌厉的逼问:“你到底是谁?冒充轻歌有何目的?” 叶轻歌眼神越发怜悯,“你还是这样,到了这个地步,依旧自我自私。哪怕我告诉你你的女儿被人害死,你仍旧漠不关心,只关心我有何目的。呵呵,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叶湛,你落到今日的地步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人。” 叶湛眼神里燃烧着的怒火被她不凉不热的一番话给熄灭,他僵在原地,慢慢的瞪大眼睛,浑身都在颤抖。好半天才颤巍巍的说道:“你说什么?轻歌…轻歌她…” “她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叶轻歌无情的告诉他这个真相。 “不,不可能。” 叶湛显然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如果叶轻歌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或许他不会这么难以接受。但最近不到一个月,他丧妻丧女,丢官丢爵,如今还身陷囹圄等待处决。 一夕之间,他从万人钦羡的侯爷成为了一无所有的罪人。 从前令他最不耻的女儿反倒成了他内心最大的安慰。而如今,有人却告诉他,女儿早就死了。 这于如今满目疮痍的叶湛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痛不可遏。 “怎…怎么会?” 他后退,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冷气入体,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寒,只觉得心口炖炖的痛,似乎要将心脏给裂开来。 叶轻歌依旧面无表情,“为什么不会?你想知道是谁杀死她的么?是容莹,临安公主,是她亲手推你女儿落崖摔死。她死了,就在三年前。” “不——” 叶湛完全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他颓然的跌坐在地。 “不可能,轻歌不会死,你在说谎。” 他目光充血,看着叶轻歌,忽然站起来,来到她面前,抓着牢门的栏杆,眼神灼灼的看着她。 “轻歌,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恨我把你赶出家门?恨我这些年对你不闻不问,恨我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所以你才想要报复我是不是?你明明都还活着,为什么要骗我说你不是我的女儿?” 他一个个问题接踵而来,仿佛在问她,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似乎要靠着这种方式才能说服自己女儿还活着。 叶轻歌笑了,眼神里冷漠却越发浓重。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十多年前叶湛要是有如此悔悟之心,叶轻歌又怎会被人所害?他的结发妻子江忆薇又岂会难产而亡? 这句话仿佛刺中了叶湛内心最阴暗的角落,他整个人都炸毛了,红着眼睛怒吼道:“你给我闭嘴,闭嘴——” 叶轻歌毫不畏惧的看着他,眼角流露出深深的怜悯。 “这么多年,你还记得你的结发妻子江忆薇吗?你还记得她当初是如何逃过选秀不惜一切也要嫁你为妻么?” 她语气轻柔,一字一句却仿佛利剑一般刺中叶湛的心,将那些他努力深埋的回忆一点点劈开,充斥脑海。 那些年的婉转笑颜琴瑟和鸣。 那些年的灯前云鬓对镜梳妆。 那些年的举案齐眉恩爱甚笃。 那些年的义无反顾十里红妆。 …… 太多太多鲜活的他曾以为抛诸脑海的记忆此刻清晰呈现在脑海,一幕幕放映。 他神色遥远而迷茫,有幸福,有喜悦,有怅惘,有痛苦,有愤恨,更多的,是悔恨和不甘。 “薇儿。” 他再次颓然的坐下,声音痛苦。 “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叶轻歌嘴角噙起不屑的冷笑。 男人是不是都这样?都喜欢以爱为名伤害女人? 苏陌尘是这样,叶湛也是这样。 她从不怀疑苏陌尘爱她,但他杀她父母夺她家国也是事实。 或许在男人眼里都如此,儿女情长远比不上政治野心。 叶湛为了那所谓的怀疑和耻辱不惜冷落自己一心求娶的妻子任由她被人所害。 苏陌尘为了权利也可以毫不犹豫的背叛他们的爱情,逼得她引火*。 “可是…” 叶湛仿佛想到什么令他十分愤怒而羞辱的事,神情渐渐染上了阴霾。 “她也是唯一背叛我的女人。” 叶轻歌讥诮,“叶湛,你根本就不配说爱她。” “你——” 叶湛怒目而视。 叶轻歌漠然以对,语气更为讥嘲:“一个敢为了你而拒绝皇后之位的诱惑拒绝皇帝求娶的女人,你居然会怀疑她不洁?一个肯为你生儿育女孝敬父母善待下人的女人,你居然会怀疑她背叛你?呵呵~叶湛,我只能说,你不是一般的愚蠢。” 叶湛咬牙,想要反驳。可是潜意识的,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他的妻子,善良大度,知书达理,对他亦是一往情深。否则当年就不会为了逃避选秀而用冷水淋得自己发高热,只为嫁他为妻。 “其实你心里是明白的,明白你的妻子,她是怎样坚贞不屈的一个人,对你又是如何的情深不悔。你明知道,她不可能背叛你。”叶轻歌毫不留情的戳穿他的痛处,“可你宁愿相信外人,也不愿相信她对你的忠贞。因为先帝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因为那个人是皇帝,是天子。你自卑,你比不上他,所以你会怀疑。你会想,天下女人趋之若鹜莫不是为了那后宫之主,为什么她就那般淡泊?当真是因为爱你,还是有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任何人的任何一句话都能成为灌溉的肥料,让那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 叶轻歌冷静而冷漠的说着,“一直到她怀孕,你欣喜的同时却更加怀疑,再加上楼氏在你身边有意无意的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而那些话,刚好印证你心里的猜想。你对她怀疑日益加深,甚至就这样给她定了罪。呵呵~叶湛,你还真是刚愎自用自私得可笑。便是刑部审问犯人都要给一个辩驳的机会。而你呢?你什么都不问,就因为那些莫须有的猜忌和其他人别有用心的挑拨,你就这样给她定了罪,至此冷落疏远于她。” “她是你的结发妻子,她一心为你,你却时刻怀疑。你可知,你的怀疑于她而言,才是真正伤人的利剑?尽管知道你背叛了她,她仍旧选择原谅,选择包容。可你是怎么对她的?你居然怀疑她腹中的孩子不是你的?你任由那些人杀死了她的孩子,你却还在心里自我安慰。没有了这个孩子,你们之间的所有隔阂也就就此消失。是吗?当时你是不是就想着,没关系的,一个孩子而已,他原本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没有了他,贴在你身上的耻辱也就没有了。是不是?呵呵…” 叶轻歌笑了起来,内心涌起陌生却感同身受的愤怒和悲哀。 “你知道贞洁对于女人来说多么重要?你知道女人宁愿死,都不愿背负一个水性杨花的罪名。而你,却残忍的给她冠上了不洁之罪,你让她死都无法解脱。你何其狠心?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叶湛蠕动着唇瓣,却说不出一个字。叶轻歌冷静的剖析却说中了他内心最阴暗的秘密。 是的,一切正如叶轻歌所言。 薇儿怀孕的时候,他满心欢喜。然而总有些若有似无的谣言传入他耳中,先帝还未封后,先帝十分宠爱茗贵妃,宫宴的时候,先帝望着江忆薇的方向出神… 还有那许多许多…叠加在一起,就成了他心里的一块心病,永远无法拔出。 到最后,他开始烦躁,他看见她就会想起先帝是如何的思慕于她而不肯封后。看见她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若哪天她反悔了,是不是就离开他投入先帝的怀抱?这样的怀疑一旦种下,就无法消除。 某一天,他看着才三岁的叶轻澜,觉得那孩子越看越陌生,眉眼鼻唇没一点长得像自己。 不像自己… 自己的孩子长得不像自己… 他心里咯噔一声,再仔细看,越看越惊心。 因为他发现,这孩子长得很像先帝。或许是先入为主的意识为先,这样的想法一旦在脑海里生根,就开始慢慢成型。 到最后,他几乎不需要验证就笃定那孩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是她的妻子,背着他与先帝偷情所生。 这一发现让他怒火攻心,恼恨异常。 那天,正好楼氏来侯府看自己的小侄儿。 她走到他身边,如此的美丽温婉,如此的柔弱可人,如此的娇媚动人… 在意识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扑倒了她。 …… 有些事情,总是在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一夜缠绵醒来后,他深知自己铸成大错。 她坐在床边嘤嘤哭泣,却不要他负责,自己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他更为愧疚,几度想要补偿她。 然而每次他一开口,她便开始哭泣。他没办法,只得小声安慰。 男人总是对柔弱可怜的女人有一种天生的怜惜和保护欲。 就这样,他渐渐与楼氏有了首尾,整日沉迷于和她的*之欢上不可自拔。 直到有一天,耳鬓厮磨中,他发现窗外一个影子走过。 是他的妻子。 他猛然惊醒。 然后,江忆薇怀孕了。 他还没来得及欣喜,于他而言的一个噩耗传来。 楼氏也怀孕了。 他不知所措。 楼氏嘤嘤哭泣,委屈又隐忍的说不会让他为难,也无意破坏他和薇儿的感情,只求不要杀死她的孩子,她会带着孩子远离京城,从此不再出现在他面前。 如此善良大度的女子在他面前楚楚可怜的哭泣,本就心存愧疚的他更是无法放任她一个未婚女子就这样怀着他的孩子离开而被人欺辱。 他抱着她在怀,宽慰她,承诺会纳她进府。 晚上他和江忆薇商量,本以为那个善良大度的女子既然可以主动给他纳妾,那多一个她的姐妹她应该会答应。 却没想到,他那向来善良温柔的妻子第一次对他冷了脸,斩钉截铁的告诉他。除非她死,否则决不允许他纳楼氏为妾。 他们都没想到,她说这话的时候,楼氏刚好在门外听见。 于是,江忆薇死了,楼氏名正言顺的嫁给了他。 至于那个孩子,他第一个孩子,也在他的怀疑之中被人杀死,他对此选择漠视。 然而他记得,记得那笑起来如海棠般的女子临终前瞪大眼睛对他说的话。 她说:“叶湛,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 那句话如诅咒一般在耳根缠绕,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为了麻痹自己,他刻意的宠楼氏,将她宠得如珠如宝。人人都道他对楼氏如何的情深意重,就连他自己也在这样日以继夜的麻痹中忘乎所以,觉得楼氏就是他所爱的女人。 温柔善良,小鸟依人,看着他的眼神永远充满了倾慕和崇拜。仿佛在她心里,他就是不可超越的神。 每每在她这样的眼神下,他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 而这种优越感,是江忆薇从未给过他的。 渐渐的,连他都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女子。 他负气的想要证明,当年的决定没有错。叶轻澜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楼氏与他所生的女儿才应该是他心头至宝。 所以他宠着她们,对她门百依百顺。 仿佛在跟自己置气,亦或者在报复那个死去的女子。 他用这种幼稚而可笑的手段证明没有她,他一样可以爱其他人。 没有了叶轻澜,他依旧可以和心上人生其他的儿女。 十九年,他日日夜夜都是如此的自我麻痹,久到他都忘记,当初对楼氏那般的恩宠优厚,原本就是他的刻意为之。 而十九年后,在这个眼神明亮锐利的女子毫不留情的戳破谎言,撕开他自欺欺人的面具,残破而羞耻的真相那样光明正大而毫无准备的暴露在眼前。 他颤抖着痛苦着无法接受,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不,不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毫无底气和立场的辩驳,“我爱薇儿,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最爱的女人,我爱她…” “可你害死了她。” 叶轻歌残忍的戳破他用于最后自我保护的伪装,将那些他永远也不想面对的真相血粼粼的撕开摊在他面前。 “她死了,你却和你的新欢风花雪月,做着那些让你的妻子无法忍受的事,你让她在九泉之下看着你们幸福,自己却含着血往肚子里吞。叶湛,你够狠。你害死了她,却依旧不让她好过。你自私自利,就为了证明你曾经犯下的那些错都是对的,你残忍的剥夺了她的生命,也害死了她的儿子,冷落她的女儿…你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可有想过,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一个,是你的枕边人。以及…流着你叶家血液的女儿…” 最后一句,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本就崩溃的叶湛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压抑十九年的疼痛,如洪水般自心口蔓延。 他如野兽般嘶鸣痛哭起来,“不…薇儿,我的薇儿…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薇儿…我…” 叶轻歌冷冷的笑着,心里涌出莫大的哀凉。 “人总是这样,只有在失去后才来后悔。”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寂静而幽凉。 “属于你妻女的仇和冤,你漠视,那便由我来。”她忽然笑了一声,“宋夫人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没有了嫡子,谁来继承家业?广陵侯一心想要光耀门楣辉煌更甚先祖而漠视长子的死,以至于遭到自己妻子的嫉恨揭发他纵子行凶间接导致侯府灭亡。而你,因为那些自私阴霾的怀疑害死了你唯一的嫡子,结果就是,侯府无以为继。” 她看着面色煞白眼神痛苦的叶湛,笑得很温柔。 “所以侯府就这样覆灭,其实也不错。你看,因为你的自卑,你的懦弱,你的自私,你的无情,你的冷血…害死了那么多人。如今,就用你唯一在意并拥有的侯府来给你的自私怯懦冷血无情陪葬吧。” 她说完就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去。 半晌,背后传来叶湛嘶鸣般的痛哭,撕心裂肺,断人心肠。却也是自作自受,报应不爽。 走出重重牢狱,光亮在前。仿佛从悠长黑暗的甬道走出,前面便是明光大道。 身后跌跌撞撞悠悠鸣鸣传来狱卒颤抖的惊呼。 “罪…罪臣叶…叶湛…咬舌自尽了。” 叶轻歌脚步顿住。 她前方,一直负手而立的容昭回头。 此时天色已暗,月色升起,浅浅朦胧的光晕洒下来,照见那女子脸上,有斑斑闪烁的泪痕。 如此清晰,而如此刺目。 亦如此,刺痛他的心。 他呼吸微窒,忍不住低低的唤道。 “鸢儿。” 她明明流着泪,却依旧微微的笑。 “侯爷,您认错人了。” 然后抬步,从他身边走过,毫不留恋。 淡淡的香味在鼻尖缭绕不绝,他的心,却仿佛空了一般。巨大的恐慌在心口蔓延,他慌忙追上去。 “鸢儿…” 叶轻歌一直压抑着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我不是什么鸢儿,我叫叶轻歌,你挺清楚了。”她悠然转身,眼神凌厉森寒,似裹着冰雪的剑,将他的心劈开,喋血斑斑。 容昭怔在原地,有些陌生的看着她此刻冰冷骇然的表情。 画扇已经呆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叶轻歌双手紧握成拳,死死的看着容昭,嘴角噙起淡淡的讥讽。 “既然那么放不下她,为何不直接拿着你的资本去向皇上请求悔婚?还是,我这张和她相似的脸让你勉强找到一点安慰而不愿打破自欺欺人的幻想和希望?” 容昭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脸色一寸寸白了下来。 叶轻歌笑得更加残忍而冷酷,“不是吗?叶轻伦欺压百姓鸠占鹊巢早在一开始你就已经收到消息,却偏生要压制半个月,等京城朝局动荡,等长宁侯府身在水火之中皇上不能任性拔出之时,等到我父亲主动向皇上递交辞呈开始。等皇上有意让叶氏旁支继承长宁侯府爵位以软刀子割肉的手段一步步瓦解和削弱长宁侯府,等再过一年半载,长宁侯府即便保持着所谓的开国封爵,也不过华而不实的花哨子而已。这个时候,你又将叶轻伦的事情禀报皇上,阻止皇上的圣旨。目的是什么?” 她冷笑,毫不留情的戳破容昭的算计。 “长宁侯府是没有嫡子,旁支族亲虽多,但若真算起来,勉强有继承权的只有一个叶轻伦。除此以外,其他的庶子便是过继主母名下也名不正言不顺。他出了事儿,自然不可继承侯爵。那么长宁侯爵位不可废的情况下,皇上该如何做?” 她一步步走进,面无表情的逼视着容昭,嘴角噙起冷傲的弧度。 “长宁侯第三代也因子嗣凋零而后继无人,当时陛下洪恩浩荡,也因出于各种势力考量,不忍看见长宁侯就此凋零,是以特恩赦当代长宁侯的嫡女继承侯府。” 容昭脸色煞白。 叶轻歌语气散漫而讽刺更浓,“既有先例,为何后人不能遵循?叶轻眉死了,我就是长宁侯府唯一的嫡女。到时候只要你在朝中提议,礼部以及吏部都会不约而同想起曾经发生在长宁侯府嫡女继承侯爵的先例而附和你的提议。再加上隶属长宁侯门下的工部,以及你的外家,如今已然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丞相郭氏一族的支持。满朝文武,六部其三,左右丞相其一,还有唯一亲王世子联合上书,皇上还能如何?自然会应你所求,让我继承长宁侯府。” 明明三月春来,天气稍凉却并不是特别冷。而此刻,容昭却觉得遍体生寒,寸寸冷入心骨。 “你费尽心思让我继承侯府是为什么?”叶轻歌眼神轻蔑语气冷冽,“因为我若继承侯府,再履行先帝赐婚圣旨,你便只能做长宁侯府的上门女婿。呵~堂堂亲王世子,天戟军首领,名动天下的战神,威名赫赫震慑四海。皇上能冒着被全天下人指着脊梁骨骂的风险而让你倒贴做长宁侯的女婿?再加上那时长宁侯辉煌依旧,皇上能允许两府强强联姻?再者还有文宣王即将进京施加威压,这门婚事,自然会因为各种理由而不了了之。” 她已经将容昭逼得毫无退路,如那日在望月楼那样,以女王的姿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以逸待劳,借刀杀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众口铄金,众望所归。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成心愿。而长宁侯会因女子的继承而威望日降,再加上你前些日子对我的处处维护,邱陵城所有人都知道我与你‘交情匪浅’。日渐没落的长宁侯,理所当然的就成为了你的左膀右臂。也间接的保住我因你的退婚而受损的名声,这也是当初你承诺过的,不会让我因为你的退婚而成为天下的笑柄。” 她笑,笑得讽刺而讥诮。 “侯爷您虽多年不在朝堂,但朝堂如战场。您不愧是赫赫威名的战神,将兵法用得入木三分恰到好处。即便是远离的战场,在朝堂之上,照样是百胜将军,无往而不利。” “小女子,心悦诚服。” 容昭早已面色惨白如纸,蠕动着唇瓣,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轻歌已经转身,清冷道:“如今长宁侯颠覆,叶氏一族全族受其侵害,不久就会退出历史舞台。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自然也配不上您显贵的侯爷之尊。过程虽然与您的想法有出入,但结果嘛,于侯爷您来说,应该差强人意。只是小女子自问与侯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日后还望侯爷宽容仁厚,莫要对小女子赶尽杀绝。怎么说,小女子还年轻,不想过早的红颜薄命。” 最后一句,才是真正的诛心。 容昭面无人色,浑身颤抖得不可自抑。玄瑾几次上前都被他眼神制止,只得怨念而控诉的看向叶轻歌,心里却也微微有些震撼和佩服。 别人不知道,他确实知道的。 起初世子是打算利用叶轻伦一事悔婚,至于几大公府的覆灭,其实都是在侧面推动世子的计划,是以世子一直冷眼旁观。 却不想,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闺中小姐,竟如此的火眼金睛,将世子一番算计看的透彻分明。 他忽然觉得,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世子。 无关身份贵重,无关门第差距,也无关品行容貌。单单这颗玲珑之心,便是世间少有。 只可惜… 他有点担心的看着自家主子,心愿即将达成,世子只怕悔恨不已吧。 …。 叶轻歌说完这番话就毫不犹豫的离开,再未回头。一如那年,护城河边,诛心质问后决然离去,从此便身在两个世界。 一南一北,再无交集。 第六十章 陷害(瑶姬) “气死我了。” 一到重华殿,恪靖就开始发脾气。 “长宁侯都被查出私吞赃款侵占百姓土地等等罪行,他也没下狱了,叶轻歌是他的女儿,居然都没有被连坐?”她气呼呼的说道:“也不知道容昭怎么想的,居然提议让表哥不要牵连长宁侯府女眷。气死我了!” 温贵妃一直静坐不动,等着她发泄完才道:“先帝赐婚圣旨摆在那儿,无论叶湛犯了多大的罪,皇上都不会株连她。” 恪靖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冷笑,“现在长宁侯都已经覆灭了,我看她还得意到几时。” 长宁侯府完了还只是个开始,永寿宫那位要的,可不止是这个结果。 不过这句话温贵妃没有说出来,眼神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 永寿宫。 得到消息的茗太妃倒是没有发怒,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哪能不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长宁侯府垮台是意料之中的事,至于叶轻歌嘛… 她嘴角勾起淡淡笑意,捧着茶杯,漫不经心的问:“清妃最近在做什么?” 宫女小心翼翼的回禀道:“清妃娘娘一直呆在淑宁宫,并未有什么动作。” “皇后呢?”她又问:“哀家听说,皇上这几日时常流连冷宫?” 宫女开始战战兢兢,惶恐道:“奴婢…不知。” 茗太妃看了她一眼,鲜见的没有发脾气。想了想,忽然勾唇一笑,慢吞吞的坐了起来。 “走,去淑宁宫。” …… 对于茗太妃的到来,清妃显然很是意外。她就要行礼,茗太妃却上前一步阻止了她。 “我今日来是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这些虚礼就不用了。” 清妃目光微动,“太妃娘娘如果有重大的事该和皇后娘娘商量,毕竟她是后宫之主。而臣妾,只是一个普通妃嫔…” 茗太妃眼神清冷,“哀家来找你自有哀家的考量,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清妃没说话。 茗太妃语气缓和了下来。 “跟我去个地方。” 清妃张了张口,一句‘去哪儿’还没出口,茗太妃已经走了出去。她无奈,只得跟上去。 清妃没想到,茗太妃会带她来冷宫。 “太妃娘娘…” 她看着漫不经心轻车熟路的茗太妃,心中渐渐有些不安。 茗太妃回头看着她,“怎么了?” 清妃心中忐忑,斟酌道:“您带臣妾来冷宫做什么?” 茗太妃扶着小李子的手,曼声而凌厉道:“哀家都知道了,皇上近段时间来频频留恋冷宫而视后宫妃嫔于无物。你身为皇上枕边人却不知谏言,任由他被那些别有用心的狐媚子给勾去了心魂。再这么下去,后宫迟早得乱。不止如此,朝堂也得跟着受影响。哀家身为太妃,这些事情,自然该过问。” 清妃咬着唇,眸色哀戚。 “娘娘,皇上决断,臣妾无权干涉…” “荤话。” 茗太妃一挥袖,冷声道:“瑶姬嫁过来的时候你还未入宫,自然不知晓她是怎样的人。可哀家入宫二十余年,早将那瑶姬的手段摸得一清二楚。”她哼了声,眼神不屑而厌恶,“她惯会装清高,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都被打入冷宫三年了还不安分,居然勾得皇上为她弃后宫妃嫔于不顾独独宠幸冷宫弃妇。此乃后宫之耻,我北齐之耻。” 清妃低着头,抿唇小声道:“皇上是个长情之人,瑶姬本为皇上结发妻子,念念不忘也是应该。” “帝王最要不得的就是长情。” 茗太妃一双妩媚的眸子冷光闪烁,“哀家绝不容许此等妖孽为祸后宫,乱我北齐。” 清妃没再说话。 茗太妃看了她一眼,红唇上扬,道:“你应该对她很是好奇吧?毕竟,当初皇上纳你入宫,多少也是因为沾了她的光。” 后面一句,才是真正的诛心之痛。 清妃面色一白,身子颤抖着几乎站不稳。 “娘娘。” 染梨连忙上前,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担心的看着她。 茗太妃眼神凉薄,毫无同情怜惜之色。 “该面对的迟早都得面对,你也不想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吧?别怪哀家没提醒你,皇上要是真的把瑶姬从冷宫放出来,这后宫,可就没你的立足之地了。你甘心?” 清妃颤抖着,似乎不堪承受狂风暴雨摧残的小白花。 茗太妃讥诮而漠然的看着她。如此胆小懦弱,永远成不了大器。没用的棋子,要来做什么? …… 一路走来,冷宫萧条得简直出乎清妃的想象。蜘蛛结网,宫墙颓败,荒木重重,简直让人难以想象这个地方可以住人。而那些前朝或者今朝因各种原因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们,或疯或傻痴痴的自言自语亦或者自导自演着宫廷争宠大戏。 好几次,有疯癫的女人跑上来,将清妃当做死敌辱骂甚至动手,还好染梨在一旁挡着。 清妃吓得脸色都白了,再看茗太妃,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 “看看吧,这就是冷宫。”茗太妃气定神闲,“永远被人无视,连宫女太监都可以肆意欺辱凌虐。但凡被关进冷宫的女人,这辈子也就完了。当然,瑶姬是唯一的例外。” 她忽然笑了,勾魂媚眼儿微微上挑,拉出好看的弧度。 “若她出来,说不定百花争艳的后宫,就变成华丽的冷宫了。呵~那时候宫里可就更热闹了。” 她事不关己的说着,清妃越听脸色越难看,嘴唇几乎都要被咬破。 茗太妃眼看他似乎要承受不住了,也不再打击她,继续在前面带路。 绕过好几座高墙,才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仍旧是冷宫一隅,仍旧是废弃的宫殿,然而这个地方却与刚才那些疯癫废妃不一样,明显的安静不少。 宫殿掩映在一颗茂密的大树后,只露出隐隐一角。 前院竟栽种着不少的瓜果花草,淳朴得像个农家小院。 隐约有个纤细的影子蹲在地上似乎在修剪花草,只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上,承载着午时的日头。 一个侍女打了一盆水走出来,嗔道:“公主,跟您说过多少遍了,这些粗活交给奴婢来做就好了,您快去休息。” 先前蹲在花丛中的女子慢慢站了起来,然后回头,浅浅的微笑。 “反正我呆着也没事,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清妃呆在原地,这就是让皇上念念不忘的瑶姬么? 如此的雍容华贵,如此的优雅万千,如此的…倾国倾城。即便她只穿了一身在普通不过的白色裙衫,头上几乎没什么配饰,脸上更是未施粉黛,可依旧不损她的天生丽质。 冷宫凄凉窘迫的生活似乎没有带给她任何影响,岁月的无情也并未在她的容颜上留下任何痕迹。 无论眉梢眼角还是言行举止,她都美得那样无懈可击,完美无瑕。 …… 侍女走过去,眼露心疼之色,“早知道有今日这般境地,公主当年真不该和亲来此…” “舞笙。” 她眉眼温和,只淡淡两个字,却让舞笙闭上了嘴巴,转眼又不服气的嘟囔道:“三年前皇上就对公主说迟早会放公主出去,这都过了三年了,皇上却迟迟没有任何行动,这不是忽悠人的么?” 秦梦瑶神色平静,淡淡道:“不许胡说。” 她忽然一顿,淡如止水的目光微微转了过来,似乎有些讶异,随即面色淡然道:“太妃娘娘光顾,瑶姬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明明是请罪的话,她姿态却没有半点谦卑惶恐,一如方才和那侍女对话时的从容不迫。 那是天生的威仪,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尊贵,即便是身处萧条冷宫,也未曾没落半分。 看着这样的瑶姬,清妃知道,自己永远只能是个替身。 …… “公主。”流渊道:“茗太妃带清妃去了冷宫。” 叶轻歌并不意外,“她终于动手了。” 她提笔在纸上写,后宫,乱! …… 舞笙闻言诧异,回头看见两人,立即就收起表情,福了福身。 “奴婢参见茗太妃。” 她没见过清妃,不过看穿着大抵也猜得到是皇上的宠妃,尤其那张与自家主子有几分相似的脸,更是看得她不爽,干脆无视。 茗太妃仪态万千的走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秦梦瑶,然后妩媚一笑。 “多年不见,难得你还认得哀家。” 秦梦瑶不卑不亢,“太妃娘娘言重。不过才三年而已,太妃娘娘风花依旧,不减当年,瑶姬怎会忘记?” 茗太妃显然很喜欢听这类奉承之言,捂唇轻笑,眸光闪烁,意味深长道:“哀家早就听闻仙居公主乃是有名的美人,燕宸公主长成之前,仙居公主可早就名扬四海了呢。即便在这冷宫三年,也丝毫不损容色,也难怪皇上如此念念不忘。” 清妃脸色更灰白。 秦梦瑶却面不改色,“太妃过奖。” 舞笙却看不惯她如此的颐指气使满口讽刺,凉凉道:“我家公主命苦,独居冷宫三年无人问津。哪像太妃娘娘,日日锦衣玉食金玉满堂,便是年近四十依旧风华绝代,羡煞旁人啊。难怪当年能令先帝近乎虚设六宫,独宠娘娘。这份福气,却是旁人如何也求不得的。” “舞笙,不可无礼。” 秦梦瑶淡淡指责,语气却没有半点怒气。 茗太妃眉头一跳,小李子已经率先发难。 “大胆,敢对太妃娘娘不敬,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他尖着嗓子训斥,“在这里还敢猖獗,今儿个不给你个教训,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公主娘娘呢?哼~” 他说着就要动手。 秦梦瑶伸手拦住舞笙,淡淡抬头,微微的笑。 “公公好大的架子。舞笙不过道出实情,太妃娘娘本就花容月貌,曾也深得先帝宠爱虚设六宫,不知哪句触怒了太妃以至公公发怒?难道公公觉得舞笙的评价有偏颇,太妃娘娘担不起先帝荣宠?” 她不温不火的一番反问,看似毫无火气,却夹枪带棒的打得小李子面色一白。 茗太妃已沉下脸,一把甩开他,眼神冰冷,刺得小李子立即跪在地上,惶恐道:“娘娘饶命,奴才失言,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扇自己耳光,毫不手软,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两边脸都红肿了起来,嘴角还隐隐有几分血丝。 清妃看得不忍,“太妃娘娘,他也是无心的,您就饶了他吧。” 这就是后宫,这就是皇权。 身为卑贱的下人,主子一个不高兴,身家性命都会受到威胁。 眼看差不多了,茗太妃也不想让秦梦瑶看好戏,便道:“行了,起来吧。” 小李子停下来,含泪磕头。 “谢娘娘大恩,谢娘娘大恩。” 他慌忙站起来,这一次,再也不敢多言。 茗太妃又看向一脸事不关己的秦梦瑶,讽刺道:“这丫鬟倒是口齿伶俐得很,也衷心得很,有她陪着,想必这三年来你也不寂寞。” 秦梦瑶从善如流,“有劳太妃娘娘关心,的确如此。” 茗太妃被她软硬不吃的态度给气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狠狠的瞪着她。 …… “什么?”皇后震惊的看着前来禀报的宫人,“茗太妃带清妃去了冷宫见瑶姬?” “是。”宫人道:“有人亲眼看见茗太妃带着清妃往冷宫而去。冷宫那种地方,凡是后宫之人,都不愿踏足。再联想皇上近日来的举动,茗太妃带清妃去冷宫除了见清妃,便不做他想。” 皇后沉默半晌,道:“皇上可知晓?” “皇上下了朝就去御书房处理政事,应该还不知道。” 皇后眯了眯眼,忽然站了起来。 “走,去御书房。”而后又想起了什么,“重华殿那边可有收到消息?” “茗太妃并未刻意掩藏行踪,温贵妃那边,应该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皇后沉默半晌,冷笑了声,扬长而去。 …… 冷宫。 茗太妃还在和秦梦瑶僵持不下,清妃轻咳一声,上前打圆场。 “你就是瑶姬吗?本宫久闻大名,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呢,果然生得如花似玉倾国倾城。” 秦梦瑶自然早就注意到这个与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微叹息一声。 “我独居冷宫多年,不知娘娘是哪宫的主子?” 清妃和善的微笑,“你入宫在我之前,我本应该称呼你一声姐姐…” “什么姐姐?” 茗太妃冷哼一声,眼神更为冰冷。 “不过一个冷宫罪妇,你好歹是皇上封赐二品清妃,按照宫规,她还得给你跪地请安。你莫自降身份,让别人看了笑话。” 清妃面色有些僵硬,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茗太妃看着不动如山的秦梦瑶,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妖娆一笑。 “清儿,你不是一直对这位大燕来的仙居公主很好奇么?现在她就在你面前,你尽可好好的看一看,学一学。多多向仙居公主请教请教,如何侍君才能盛宠不衰,地位永固。即便是被打入了冷宫,还能让皇上神魂颠倒,乐不思蜀。” 带有侮辱性的话就这样一字一句从她口中说出来,舞笙早已气白了脸,几次想要发作,却被秦梦瑶阻拦。 清妃面色却有些凄苦,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里难免会升起几分艳羡和嫉妒。 身为宫妃,从进宫那天开始,她便已经知晓,后宫三千,她不会成为自己夫君的唯一。只是亲眼见到了那个对他来说特殊的女人,她却无法控制内心随之升起来的酸楚和疼痛。 “你…爱他吗?” 鬼使神差的,她听见自己这样问。话一出口,她自己首先怔了怔,然后又固执的想要得到答案。 这个看起来淡然若水无欲无求的女子,是否也如那个薄情却又长情的帝王那样对她难以忘怀? 秦梦瑶眼神微有波动。 茗太妃转头呵斥一声,“清儿!” 清妃却直直看着秦梦瑶,等着她的回答。 秦梦瑶看了她半晌,幽幽叹息一声。 “清妃娘娘这性子,不太适合在后宫生存。” 清妃听得一呆。 茗太妃却皱眉怒道:“秦梦瑶,你少在这里搬弄是非。哀家告诉你,如今你不过是个冷宫弃妇。别以为皇上这几日来见你就代表这你会被放出去。哼,皇上仁爱,不过是念着好歹当初和你夫妻一场,才关照几分。哦,对了,你大概不知道吧。大燕的摄政王要来北齐了,兴许皇上是为了安抚摄政王,故而对你假以辞色。后宫多的是才貌双全的女人,你以为皇上会永远对你这张死人脸有兴趣?别做梦了…” “你胡说。” 舞笙见不得主子受辱,气呼呼道:“皇上对公主情深意重,迟早会放公主出去,到时候你们这些欺负公主的人,都将…” “放出去?” 茗太妃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那样大笑起来,“呵呵…哈哈…”她边笑便对清妃说,“哎哟笑死我了。清儿,你听见了吗?这两个傻女人,还在这里白日做梦。呵呵…她们难道不知道,被打入冷宫的女人,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更何况,还是触怒先帝而被打入冷宫。” 一抹幽暗之色划过眼底,她轻声说出让清妃震惊的事实。 “娘娘…”清妃颤声道:“您刚才…说什么?” 茗太妃慢慢收了笑,看了眼气定神闲的秦梦瑶和她身边那个气得脸色红白交加却无言以对的舞笙,笑得更加妖娆。 “我说啊…咱们这个仙居公主,本事可大着呢。竟然敢…” 茗太妃一顿,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清妃扯了扯她的衣袖,“太妃…”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带着冷意的怒喝传来,微微的着急和担忧。 清妃愕然欲转身,忽见冷光一闪,冰冷的匕首从她眼前划过。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舞笙惊呼一声。与此同时,刺啦。 匕首隔断衣袖的声音响彻耳边。 血,从秦梦瑶的手臂渗透而出。 “公主——” 舞笙骇然,撕心裂肺的惨叫。 随即就听得刚才还远远的男声急切的响起,“瑶儿…” 清妃呆立当场,看着那明黄龙袍的男子飞速般而来,将那个因突然被刺伤而后退险些站不稳的白衣女子抱在怀里,眼神那般惊恐和着急,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耳边忽然响起茗太妃不可置信的尖锐叫声。 “清儿,你…你怎么可以对瑶姬下此狠手?” 什么? 清妃不可思议的看向一脸震惊的模样,明明是她动的手,为什么诬赖给自己? 感受到那少年帝君冰冷的视线,她打了个寒颤,连连后退摇头。 “不,不是我做的,不…” 她忽然顿住,看着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把匕首,上边还染着血迹斑斑。 那是… 她脸色陡然惨白如雪,身子如坠冰窖。 嘉和帝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冷冽,甚至还有深切的厌恶。 “贱人,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歹毒。” 他说着就将怀中的秦梦瑶打横抱起,“清妃善妒,残害无辜,即日起,剥夺封号,打入——” “皇上。” 随后而来的皇后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瞥了眼眼底划过得意和狠历的茗太妃,嘴角微微上扬。 “此事尚未调查清楚,皇上如此便宣判了是否太过武断?” 嘉和帝冷着一张脸,眸色阴寒,半点不留情。 “朕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跟在后面的温贵妃和恪靖也走过来,恪靖瞥了眼几人,煽风点火道:“是啊,罪证确凿,我们都亲眼所见,可都是证人。皇嫂,你莫非眼花了?” 皇后冷眼看着她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嘴角勾起冷漠的弧度。 “刚才隔得那么远,清妃又是背对着我们,你看清了是她伤了瑶姬?” 恪靖哼了声,“匕首都在她手上,还有什么可说的?这里就这么几个人,况且茗太妃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她可是清妃的姑姑,总不会冤枉她吧?” 皇后脸色微沉,凌厉的看向恪靖。 恪靖不为所动,准备继续挑拨离间,嘉和帝已经没有了耐心,怒喝道:“够了!” 恪靖闭上了嘴巴,神情却依旧幸灾乐祸。 温贵妃和善道:“皇上,瑶姬妹妹手上有伤,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该请太医为瑶姬妹妹包扎伤口。如今天寒,万一感染了就不好了。” 嘉和帝如梦初醒,急急道:“来人,宣太医。”说罢竟是不顾众人,直接抱着秦梦瑶朝后宫而去。 舞笙要跟上去,却被皇后喝住。 “慢着。” 她冷眼看着舞笙,“你是瑶姬的贴身丫鬟,当以她为重。刚才你就站在她身边,你说,到底是谁伤了瑶姬?” 舞笙刚才只顾着自家主子的伤,此时才回过神来,想起刚才那一幕,顿时愤怒的看向茗太妃。 “是她。”她指着茗太妃,气势汹汹的告状,“就是她伤了公主,然后栽赃给清妃娘娘的。” 形势大反转,茗太妃却一脸的泰然自若。 “笑话,哀家有什么理由刺伤瑶姬?” 她哼了声,便风情万种的带着小李子离去。 “你——” 舞笙跺了跺脚,眼看嘉和帝抱着秦梦瑶越走越远,顿时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跟了上去。 温贵妃看了眼瘫软在地的清妃和面色冷凝的皇后,“皇后娘娘,眼下还是先去看看瑶姬吧,至于其他的,以后再慢慢调查也不迟。” 皇后看了她一眼,眸色深沉,而后一挥袖。 “回宫。” …… “公主,仙居公主被清妃刺伤,嘉和帝已经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寝宫,看样子,是要放她出来了。” 流渊将刚收到的消息禀报给叶轻歌。 叶轻歌打开窗户,迎着风,眼神微微恍惚。 “算是我报答她曾对我的关照吧。” 看清那个男人的真面目,走出一厢情愿的感情迷障,莫要继续沉沦。是她送给清妃最好的礼物。 “消息传出宫外了吗?” “当时恪靖公主在场,应该会将消息传出去。” “很好。” 叶轻歌嘴角微微上扬,眸色一片冷凝睿智。 “文宣王还有多久进京?” “不到十日。” “…苏陌尘呢?” “最迟半个月。” 半个月… 叶轻歌闭着眼睛,伸手揉了揉眉心。 “继续留意宫中的动向,无论如何,救出清妃。” “是…” == 皇帝亲自去冷宫将秦梦瑶抱回自己的寝宫这件事很快就不胫而走,在后宫中掀起轩然大波,连带着,清妃刺伤瑶姬也变得微不足道。 如今后宫人人自危,想要亲自去探听消息,然帝王的寝宫并非任何人都能踏足,只得让身边的人留意着最新动向。 …… 瑶姬被刺伤,太医院的大半太医都被惊动,全都聚集在飞霜殿,围得水泄不通。 嘉和帝皱着眉头在床前走来走去,神色十分担忧。 相当于他的紧张,躺在床上的秦梦瑶却一脸淡定,并无痛苦之色。 等包扎完毕,老太医才躬身道:“启禀皇上,瑶姬只是伤了手臂,无甚大碍。还好伤口不深,只要不沾水,每日早晚上药,不会留下疤痕的。” 嘉和帝总算松了口气,“下去吧。” “是。” 太医们如蒙大赦,纷纷退下。 皇后和温贵妃等人都等在外殿,眼看太医出来,便上前询问。 “如何?” “启禀皇后娘娘,并无大碍。” 皇后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嘉和帝坐到床边,看着秦梦瑶,眼神怜惜而愧疚。 “瑶儿,让你受委屈了。” 秦梦瑶神色淡淡,“皇上言重。” 却并不多言,对嘉和帝的态度很是冷淡。 嘉和帝眼神微微黯然,握着她的手,道:“瑶儿,你可是在恨朕?” 秦梦瑶浅浅一笑,“罪妾不敢。” ‘罪妾’两个字深深刺中了嘉和帝的心,他眉头紧皱,眼底痛楚一闪而过。 “瑶儿,我知道你心里有气。” 是我,而非朕。 他挥了挥手,示意在一旁眼圈通红的舞笙出去,整个内殿转瞬就一扫而空,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嘉和帝沉吟好一会儿,才道:“当日父皇执意将你打入冷宫,我也没办法。又想着彼时大燕宫变,外臣当政,未必就会对你这个前朝公主心存怜悯。你非北齐人,千里迢迢远嫁而来,后宫妃嫔人人背后都有各自的势力。你势单力薄,即便我护着你,也难保你被她们所害。我便想着,让你独居冷宫也是好的,至少耳根子清净。反正,你本就是个安静的性子。” 他喃喃自语着,“只要我肃清朝中党派,后宫安宁,再放你出来,届时再还你正室皇后之位,无人敢欺你半分。只是没想到,她们还是不放过你。” 说到这里,他眼神闪过冷光,浑身上下忍不住散发阴冷的煞气。 皇后跨进门口,刚好听见那一句‘届时再还你正室皇后之位’,脚步顿住。 温贵妃和恪靖跟在她身后,自然也听见了这句话。温贵妃抿唇不语,恪靖眼神嘲弄,讥诮而得意的看向皇后。 半晌,皇后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臣妾参见皇上。” 嘉和帝正在对着自己的心上人诉说钟情,被人打断,不悦的皱了皱眉,回头看见几人,脸色不定。 “皇后有事?” 冷漠疏离的态度,与方才对秦梦瑶的柔情款款大相径庭。 皇后握了握手心,道:“今日之事破绽重重,臣妾以为,当慎重调查,不宜武断判罪清妃。”她面色端正,语气凛然,“臣妾已经问过瑶姬的丫鬟,她说是茗太妃刺伤的清妃,当时以她的角度看得最清楚,万不会有假…” 话未说完,便听得一声冷哼。 茗太妃仪态万千的走了进来,上挑的媚眼轻蔑的看着皇后,又睨了眼躺在靠在嘉和帝身上面色淡然无波的秦梦瑶,眼底划过一丝暗流。 “皇后,哀家可没得罪你吧?你缘何无故栽赃哀家?”她眸光流转,轻嘲道:“再说了,瑶姬和哀家无冤无仇,哀家有什么理由刺伤她?” 皇后毫不退缩,反唇相讥道:“太妃娘娘问得好,臣妾也很疑惑。太妃娘娘久居深宫,与瑶姬素无纠葛,怎会下此狠手?当着皇上的面,不如太妃娘娘给个解释如何?省得日后后宫流言四起,说臣妾这个后宫之主处事不公,冤了太妃。” 茗太妃被她那个‘后宫之主’刺激得眼神立即冷了下来,恨恨瞪着她。人人都知道茗太妃这辈子最大的心病就是即便宠冠六宫,却没当上皇后。所以先帝死了,她也只能做个太妃,而不是太后。 皇后这是故意在戳她心窝子。 她怒极反笑,“好,皇后真是高风亮节大公无私,哀家心悦诚服。” 皇后淡淡道:“不敢,臣妾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后宫出了乱子,本宫身为皇后,自该调查清楚。不放过一个别有居心的宵小之辈,也不冤枉一个无辜善良之人。后宫安静了,皇上在前朝才能安心处理朝政。” 茗太妃气得咬牙,冷笑一声。 “好,哀家就给你证据。”她漫不经心道:“哀家听闻皇上这几日流连冷宫,便觉奇怪,这冷宫到底有什么稀奇的宝贝让皇上如此神魂颠倒?” 她说到‘宝贝’两个字的时候还刻意加重了音调,剜了秦梦瑶一眼,又继续说道:“所以今天早上就带清妃去了冷宫,见到了瑶姬。” 话音到此一顿,她嘴角噙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哀家与瑶姬性子不和,有了口角之争,哀家身边的内侍小李子也已自掌嘴请罪。清妃见瑶姬态度冷傲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便有心想要给她教训。只是哀家万万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会随身携带匕首,一时不查,竟让她伤了瑶姬。” “你胡说。” 舞笙端着熬好的药走进来,刚好听见这番话,顿时气呼呼的反驳。 嘉和帝目光落在她身上,“到底怎么回事,舞笙,你说。” “是。” 舞笙跪在地上,清清楚楚的说道:“是太妃娘娘不喜欢我家公主,几次出言挑衅,后来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拿出匕首划伤了我家公主的手臂。当时奴婢站在公主身边,看得清清楚楚,万不会有假。” 皇后转眼看着茗太妃,眼神凌厉。 温贵妃保持沉默,恪靖则是看好戏。 嘉和帝神情看不出异样,只是眼神有些沉。 茗太妃依旧气定神闲,嗤笑一声。 “笑话,哀家为什么要刺伤你家主子?”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神色慵懒而媚色天成,红唇妖娆,轻描淡写的说:“当时哀家身边的内侍因出言不逊惹瑶姬生气还自掌嘴三十。不信皇上你看——”她一把拉过小李子,指着他红肿的脸,“这,难道也是假的?” 舞笙气急,忽然眼神一亮,言之凿凿道:“对,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恨我家公主,刺伤公主嫁祸给清妃。” 茗太妃眼神微冷,“胡说八道。哀家好心去探望你家主子,她却不识好心,对哀家嘲笑讥讽,还炫耀皇上对她的恩宠,口口声声说皇上会将她从冷宫放出来。清妃受了刺激,才会刺伤她,与哀家何事?哦哀家明白了,就因为哀家身边的内侍说了几句你家主子不爱听的话,所以你才想往哀家身上泼脏水是不是?哼,年纪不大,心眼儿却不少。” “不,不是的…” 舞笙被她反咬一口,顿时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心中暗恨,这茗太妃好生厉害,一张嘴巧言善变,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她现在总算明白当时小李子跪在地上自掌嘴吧茗太妃为何不阻止,原来这就是个坑,等着自己跳。 这女人也太狠毒了些,连自己的亲侄女都害。 “皇上…”她看向嘉和帝,急切诚恳道:“奴婢没有说谎,真的是她刺伤了公主,不关清妃的事…” 皇后上前两步,道:“皇上,茗太妃和舞笙各有说词,难有定断。臣妾以为,应该仔细彻查…” 按理说,秦梦瑶如今不过是个冷宫罪妇。即便茗太妃伤了她,也没什么大不了。太妃是主子,罪妇却连奴才都不如。别说秦梦瑶只是一点小伤,即便死了也没人关心,更没人敢怪责太妃的头上。只是秦梦瑶这个罪妇有点特殊,当初嘉和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是如何的宠着她皇宫上下人人都看在眼底,所以她受伤才惊动了整个后宫。 皇后的话还没说完,一直没说话的秦梦瑶淡淡道:“皇上,我累了。” 嘉和帝一愣,连忙低头柔声道:“那你好好休息。” 他丝毫不避讳众人,温柔的放平她的身体,还体贴的给她掖了掖被角,这才回头,神色又淡漠下来。 “此事交给皇后调查,都散了吧。” “…是。” 皇后福了福身,与温贵妃等人先后走了出去。 茗太妃狠狠磨了磨指甲,眼如利剑的看了眼已经躺下的秦梦瑶,重重哼了声,拂袖而去。 …… 出了飞霜殿,恪靖又开始冷嘲热讽,“我看表哥对那个瑶姬余情未了啊,你可要小心了。看现在表哥宠她的程度,只要她稍稍吹几句枕头风,你这皇后之位,只怕危矣…” “云溪。” 温贵妃低唤了声,给她使了个眼色。 恪靖耸了耸肩,轻松道:“罢了,反正这与我无关。哦,对了,姐,父王快进京了。这几天我在宫里呆得闷了,先出宫玩儿去了。” 她笑眯眯的看向皇后,“皇嫂,但愿你早些查清此事,说不定表哥一个高兴,还让你坐这中宫之主呢?我走了。” 她说完便潇洒的离去。 温贵妃叹息一声,小声对皇后道:“皇后娘娘,恪靖她自小被父皇宠坏了,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您多多包涵,莫与她计较。” 皇后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温贵妃看着她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飞霜殿的牌匾,神色微微有些发怔。 这后宫,终究是要因瑶姬而乱了么? …… 皇后没回自己的凤銮宫,而去了淑宁宫。 清妃涉及刺伤瑶姬一事,虽还没定案,却已经被禁足,淑宁宫上下的宫人全都被囚禁在偏殿,连贴身女官染梨也被单独关了起来,不许伺候清妃。 此刻的淑宁宫,冷清得让人窒息。 皇后走进去,便看见清妃呆呆的坐在地上,神情凄楚,仿若受了天大的打击。 “心痛?还是失望?” ------题外话------ 说明一下哈,这一章不是过渡,本文也不主攻宫斗,只是有些事情在女主计划之类,算是一个铺垫吧。嗯哒 第六十一章 遇刺 初春的风有些冷,嗖嗖的吹进来,罗帐玉勾捶打玲玲作响。清妃蹲在地上,身后逶迤着层层裙摆和垂下的帷幔接连,分不清彼此。 听到声音,她无神的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皇后,扯了扯嘴角。 “娘娘来这里,是宣布皇上对臣妾的审判吗?” 皇后走进两步,容色端庄眼神威严,讥嘲中竟带几分微微的同情。 “这么点事就把你打倒了?别忘了,你可是皇上亲自封赐的二品清妃,她秦梦瑶在大燕贵为公主,但在我北齐,只是个冷宫罪妇。你怕她作甚?” 清妃凄苦的笑,美丽的眸子里水光潋滟,承载不住这深宫爱恨和一腔痴恋,终究化为虚无。 “臣妾真是羡慕娘娘,无心,便得自在。” 皇后默了默,忽然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扯了起来,沉声道:“江月清,你就这么认命了吗?你的傲气呢?你的恩宠呢?你的倔强不屈呢?都哪儿去了?你以为你一个人蹲在这里哭就有人会同情你?别做梦了,你的丈夫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他一心只将你当做替身。还有你的姑姑,她当年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让皇上迎你入宫,今日照样可以陷害你把你打入地狱。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小人得意,而你只能在这里凄冷的自怨自艾?”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厉声道:“你难道就甘心?” 最后一句,直击清妃内心深处,将她所有的委屈怨念不甘和绝望全都激发出来,化作泪水,滚滚落下。 “不甘心又如何?” 她忽然一把挥开皇后的手,一改往日的温婉柔顺,满脸泪水凄惶,力道却大得出奇。 “我算什么?”她自嘲的苦笑,痴痴呢喃的说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只是一个替身,一个…随时都可能由云端打落深渊的替身。皇上何其无情,又何其长情?” 她闭了闭眼,又踉跄的退后两步,泪眼朦胧的看着神色微微复杂的皇后,惨笑。 “皇后娘娘不是一直都讨厌臣妾么?今日,为何处处为臣妾不平?难道,也是因为感受到来自瑶姬的威胁?怕您的后位动摇?”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皇后却没生气。她沉吟半晌,面无表情道:“本宫不是讨厌你,也不是针对你。本宫刁难你,只是因为——” 她直直看着清妃,一瞬间神色凛然高贵,不容侵犯。 “本宫是妻,而你是妾。” 清妃一呆。 皇后又默了默,语气缓了缓,严厉却犹存。 “你知道什么是妻什么是妾吗?妻乃正室,妾就是玩物。你出身武将世家,百年名门,应该知晓。只有正室才是永垂不朽,而妾,男人可以宠,可以爱,却不能宠妾灭妻。” 她眸色转瞬冷如利剑,直直刺向清妃,刺进她内心深处。 “本宫是皇后,是北齐一国之母,本宫的夫君是皇上,是天子。天子,上承天恩,下拥百姓,就该懂得为君之道。该清醒的意识到,后宫可以有佳丽三千,但皇后只能有一个。” 她一步步逼近惶然无措的清妃,“后宫美人无数,皇上可以独宠,也可以专宠,但不能忘记,妾妃就是妾妃,只有皇后,才是正宫,才是他的妻。本宫针对你,不是因为皇上宠你,只是要你记住自己的本分。既然进了宫,就好好的做你的清妃,不属于你的就不要妄想。而至于今日,本宫为何帮你?” 皇后骤然一声冷笑,声音铿锵有力。 “对,没错,本宫是担心后位受到威胁。但究其缘由,最重要的是。”她眼神睥睨而威严,有着不容侵犯的高贵权威。 “中宫易主,朝廷动荡,于国家社稷不利。若有心人以此为由头而对皇上有微词,你可知那是什么后果?” 她眼神如黑夜里的撒旦,黑压压的压迫力接踵而来,逼得清妃险些窒息。 “三年前大燕宫变你可知是为何?叛军入宫,只因景帝独宠皇后,世家们没有女儿蒙受皇恩,是以众怒。一招宫变,国破家亡。大燕丞相带兵入宫却未能救得了帝后,甚至连他所爱之人也跟着灰飞烟灭,以至于他至今未娶。” 皇后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低沉下来。 “我北齐不能出现第二个燕后,也不能步大燕后尘而遭灭国之危。皇上可以把秦梦瑶从冷宫接出来,也可以给她无尚恩宠,甚至为她虚设后宫本宫也不会有意见。但是唯有一条,皇上不能立她为后,她生的儿子不能为我北齐太子。你可明白?” 清妃被她鲜见的凌厉威严所震慑,竟久久无法回神,怔怔的看着她。 皇后看着她无措茫然的模样,又是一声讥嘲,眼神却隐隐有着悲哀和落寞。 “踏进皇宫的女人,本就不该有心。” 清妃又是一呆,而后沉沉苦笑。 “皇后娘娘英明睿智,将这一切看得如此通透。只是臣妾很疑惑,皇后娘娘,可是真的无心?或者,只是心,不在此而已?” 皇后重重一震,眼神里凛然破开,流露出深切的悲痛来。而后她肃正容色,冷冷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宫今日对你说这么多,你可听明白?” 苦笑在清妃脸上蔓延,她凄楚的闭了闭眼,轻轻道:“臣妾…明白。” 皇后沉默的看着她,神色复杂难辨。 “你可知茗太妃为何陷害于你?” 清妃一震,“皇后娘娘…相信刺伤瑶姬并非臣妾所为?” “本宫只是不相信茗太妃。”皇后脸色依旧清冷,“她带你去冷宫,摆明了就是要拿你开刀。若本宫没猜错,她应该是想干脆杀死秦梦瑶,让皇上迁怒与你拿你和安国公府抵命。只是…” “什么?” 皇后还没说完,清妃就已经被她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道:“姑姑…要拿整个安国公府开刀?不…不可能的…”她摇头,拒绝相信这个事实,“她是安国公府的女儿,在后宫生存,母族势力至关重要,她为何要这么做?我不相信…” 皇后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江月清,你还要蠢到什么时候才会清醒?如此单纯天真,本宫真怀疑你在安国公府是怎么平安活到今日的。”她毫不客气的讥讽,残忍的摧毁清妃最后一点信念,“本宫告诉你,因为她恨叶轻歌,更恨给予叶轻歌后台依靠的安国公府。所以她要借你的手杀了秦梦瑶,一举数得。” “一…举数得?” 清妃颤巍巍的开口,隐约察觉到皇后话中有话。 皇后怜悯而讥诮的看着她,眼神里迸发出厌恶和鄙弃,“你难道没发现,你的那个好姑姑,可是一点都不喜欢秦梦瑶呢。” 清妃不明所以。 “恕臣妾愚钝,不知娘娘此话何意?” 皇后摇摇头,眼神更为怜悯。 “你刚才不是不相信你姑姑为了除掉秦梦瑶而拿安国公府陪葬么?你以为安国公府倒台了,她就没依靠了?呵呵,本宫告诉你,她的依靠,从来都不是安国公府。” 清妃被她带着血腥的眼神看得心生惶恐,下意识的后退。 “是…是什么?” 皇后笑得讥嘲而漠然,“是皇上,你的夫君。” 清妃眼神朦胧似晨间吹过的风,将散未散,亦或者不想面对而愿沉浸在茫然中不可自拔。 皇后笑得妖娆,“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的姑姑,和咱们这位皇上…有私情!” 仿若一个惊雷,炸得清妃身子一软,直接瘫软在了地上,惨白着脸不断摇头。 “不…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他们是…” 皇后神情更讥诮,“亏你进宫两年,却如此单纯无知,要不是皇上护着你,早不知道死几次了,也难怪你现在这么伤心。” 清妃哆嗦着,脸色惨白如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后低头看着她,“你刚才也看见了,皇上对后宫所有人都可能是虚情假意,但对秦梦瑶绝对不是。他如此在意那个女人,为何宁愿背上骂名也要和自己父皇的女人做下这等肮脏丑事?这一切,你可有想过?” 清妃此时已经早已没了主意,“为…为什么?” 皇后却没有说话,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光打进来,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老长,逐渐靠近门口。 清妃骤然回过神来,失声唤道:“皇后娘娘。” 皇后脚步一顿,久久沉默后才淡淡道:“你暂且呆在自己的寝宫里,安国公府不倒,皇上现在还不会动你。” 她说完就彻底走出了淑宁宫,朱红色的大门沉沉关上,也关上了清妃那颗破碎的心。 …… “公主,清妃被禁足了。” 叶轻歌嘴角缓缓上扬,眼神却微微有些复杂和疑惑。她算准了江忆茗会利用秦梦瑶来陷害江月清,只是没想到秦梦瑶未曾出面说一句话为江月清辩解。 这个堂姐,她从来就不了解。 到底是秦梦瑶这些年被宫廷的争斗荣宠腐蚀了本心,亦或者当年的两国联姻别有目的? 皇兄,这又是你另一个阴谋吗? 她闭了闭眼,道:“瑶姐姐被嘉和帝从冷宫接出来这件事应该已经流传至宫外了,朝臣百官有何动向?尤其是郭府那边,有没有什么打算?” 流渊摇摇头,“恪靖公主的飞鸽传书被郭子凤给截了下来,并且下令封锁宫内所有消息。算算时间,这件事应该还没传播到宫外。” 叶轻歌有些意外,随即勾了勾唇。 “不愧是郭淮那个老狐狸精心培养的女人,果然有国母之风。”她负手往回走,“长宁侯覆灭一事定让郭淮察觉到危机,短短时间京城内三大望族灰飞烟灭,这一次又涉及到安国公府。郭淮老奸巨猾,自然知道,这个时候他若带头插手此事,只会更惹君心忌讳而给整个郭氏一族带来灭顶之灾。” 她提笔圈住临淄郭氏,在那个危后面划了一条线,写:衰。 任是你再多的临危不乱收敛锋芒,也挡不住她三年精心筹谋苦心经营。 至于安国公府。 她抿唇,提笔写。 没。 急流勇退,淹没历史洪流,才能保住全族性命。 看在江月清和兰芝的面子上,而她又力所能及不坏大计的情况下,她便好心救他们一命吧。 至于其他,就不在她关心的范围内了。 “容昭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容昭在宫里的探子那么多,出了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得不到半点消息? 叶轻歌眼神微微复杂,坐下来,疲惫道:“你下去吧。” “是。” 风声一紧,流渊已经消失无踪。 叶轻歌一只手无规律的敲在案几上,有些魂不附体。 容昭… …… 晋王府。 “世子,清妃刺伤瑶姬被禁足,瑶姬现在住在皇上的飞霞殿。” 容昭神情显得很是漫不经心,只唔了声。 “把消息传给安国公。” 玄瑾有些讶异,却没多问。 “是。” …… 容昭怔怔的坐着,眼神有些迷茫,转瞬又被深沉的痛楚覆盖。 鸢儿… 你到底承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以至于现在不愿对我坦诚? 如果那些伤害刻骨铭心,我该如何做才能让它愈合消散? 他自嘲的够了勾唇。 长宁侯府完了,她也不是长宁侯府的嫡女了,这与先帝的圣旨本就有冲突。只是现在,他不想悔婚了。九年前他已经晚了一步,现在他不想继续与她错过。 ==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 沉沉梦境,檀香寥寥,纱幔层层叠叠逶迤落下,掩映下的风光香艳而旖旎。谁在耳边呢喃如梦,念着那般字字缠绕着的情深痴恋?谁笑颜如花在梦境里千回百转蝶影如幻?谁的爱恨浓烈如火,烧毁前世今生。谁的利剑没入胸口,喋血深深。 恍惚中又是三年前宫阙重围,大火中那女子笑容妖冶魅惑,刻骨铭心。 “苏陌尘,你会后悔的。我以我灵魂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所爱,生生世世无疾而终,生生世世…断、子、绝、孙!” 决然的身影没入火海。 “阿凝——” 再次被噩梦惊醒,他猛然坐了起来,额头上已布满了冷汗。 “又做噩梦了?” 外面响起老者咸淡而习惯的语气,带几分莫可名状的无奈和叹息。连日来快马加鞭,总算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北齐,只是苏陌尘这样的状态,却一日比一日严重。 偏偏他这个人又天性洁癖严重,讨厌侍女伺候,便是他这个在身边看诊三年的老头子,也不得近身。 “归老。” 赶车的尽天皱了皱眉,担心道:“公子的病,似乎越发严重了。” 归离哼了声,没好气道:“那是他活该!” “归老…” 看着尽天欲言又止又掩不住忧心忡忡的眼神,他终究无奈摇头,“我能有什么办法?给他的药都倒了,劝他好好休息他也不听,天天这么熬着,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迟早得一命呜呼。” 尽天抿唇,素来冷峻的脸上也蒙上一层哀戚之色,喃喃道:“三年了…” “现在到哪儿了?” 清冷如雪的嗓音从马车中传出,尽天未说完的话顿住,轻声道:“以现在的速度,大概十余日就能够到达丘陵城了,公子放心。” “嗯。” 淡淡的音节过后,里面又是死寂的沉默。 尽天和归离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无力。 车内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背靠车璧,有些发怔。 第几次了?他算不清,只知道三年来日日夜夜都做着那个噩梦,无休无止。三年前那场大火如灼热的岩浆,折磨了他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从未间断,也挥之不去。 阿凝… 那个名字已在心尖成血,再也无法拔出。 …… “苏陌尘,我美吗?” 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咕噜噜的转,亮得如星辰。 皇宫授课之时,她从不会这样直呼他的名字,而是规规矩矩的唤他苏先生。 他微微一怔,看了她一眼。眼前的少女尚且稚嫩,五官却是精致得出奇。他道:“公主天生丽质…” “那你喜欢我吗?” 她不等他说完就抢先打断,眸子熠熠闪闪直撞他灵魂深处。 胸口处传来刹那的悸动让他身体僵直,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答非所问道:“公主昨天的功课做…” “逃避就是否认。”她立即横眉倒竖,怒气冲冲道:“苏陌尘,你这个伪君子。” 他挑眉,总算肯与她对视。 “公主何出此言?” 她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本书,然后熟练的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诗句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还在想她是从哪儿得到这本书的,莫非是皇后? 她却已经重新抬头,以审判的目光看着他,神色十分严谨。 “先生博学多才,当知诗文之意。”她眨眨眼,突然凑近他,语气变得很缓慢,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他的每一分表情,“书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刚才都说了,本宫天生丽质,也就是长得美喽,可你不喜欢。美人在前,你不为所动,合乎君子也?非君子,就是小人!” 说到最后一句,她语气骤然加重,直接给他定了罪。 他眼角控制不住的抽了抽。 这是什么歪道理? 不过他心知小丫头整天脑子里古灵精怪的主意多,若是顺着她说下去,这个话题定会没完没了。于是他索性不理她,摆出严师的模样,道:“公主有闲心情看这些书,想来昨日的功课已经完成。” “交出来吧。” 她一呆,眼神闪烁,分明心虚,支支吾吾道:“我…” “没完成?” 他毫不意外,“罚抄论语二十遍。” 她瞪着他,“二十遍?” 他气定神闲的喝茶,“对,现在就抄,抄不完不许下课。” 她鼓着腮帮子,“你你你…你卑鄙。” 他脾气很好的点头,“公主早有此评价,微臣自然要坐实‘卑鄙’二字。” 她气得脸色通红,威胁道:“苏陌尘,我要告诉父皇,你欺负我,让父皇贬你官职。不对,让父皇打你板子,然后把你流放…” 他干脆不看她,“那也等公主写完二十遍论语才能从这里走出去。下堂以后,公主想做什么都不是微臣可以干预得了的,到时候微臣在府中等候皇上圣旨降临。” 她被他的软硬不吃噎得无言以对,认命的拿起笔开始抄袭论语。教学数年,她早就领教过他的刻板严格,上课的时候完全不当她是公主,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点都不含糊。 没办法,谁让当初是她自己主动开口要他做自己老师的呢?如今吃了苦头也是活该。罚抄袭这种事儿已经不是第一次,只是从没这次抄袭得多。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公主,没吃过苦,且又年纪小,就算心性坚毅刻苦,但日日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且严厉得惨无人道的老师管教,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抄了十几遍就累了,就软语央求道:“先生,今天就到这里行不行?改日再练吧,我的手好疼。” 他端着上好的碧螺春,茶香淡淡而烟雾缭绕,将他好看的眉目笼罩,恍如隐藏在远处云雾下的青山,看不清山中葳蕤华姿。 “凡事要有始有终,今日事今日毕。若因累而推脱,那明日的任务就完不成,又如此这般日日推脱,一辈子也别想学有所成。” 若换了旁人,即便是拒绝,也会八面玲珑委婉告之。然而这个人是块冰,不近人情的冰,便是对皇帝尊敬有加却无畏惧,更别说她这个六岁的小孩儿了。 她瞪着他,也来了气,将笔一搁,傲然道:“大不了我明日花双倍的时间来学习就是,怎么…” “公主今日累,焉知明日就会不累?”他低垂着眉目,手中热茶已经微微冷却,白雾淡去,他精致的眉目清晰入眼,依旧那般远而淡的疏离和冷漠。 “当日微臣便说过,臣克己必严,亲者必累,彼时公主言之凿凿,如今不过才半月有余,缘何便要退却了呢?” “你——” 她气结,却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抬头看她一眼,眼中却无她的影子。然后将茶杯一搁,起身的动作行云流水,一如他这个人一般高山远止。 “既然公主受不得这苦,微臣便去禀明陛下。这教导公主之责,还是交由他人吧…” “苏陌尘。”她气急历喝一声,没好气道:“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让我开心么?好歹我可是公主哎。” 他漠然,眼神平静如水。 “抱歉,微臣不会。并且也永不会教公主如何虚与委蛇八面玲珑。”他又淡淡打断她,“公主贵为天之骄女,所有人趋之若鹜谄媚恭维,想必不缺微臣一个…” “我写。”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蹦出这两个字的。 他没说话,再次落座,依旧不看她一眼。 她恨恨道:“苏陌尘,你今天不把我放在眼里。总有一天,我要你只看得见我一个人。” …… 那年她六岁,他十三岁。 彼时年少轻狂,爱争强好胜,不懂得承诺和谶言。一句话出口,改变的到底是谁的人生? 苏陌尘闭上眼睛,当年种种历历在目,那句话言犹在耳。而她,早已离他而去。 阿凝。 如今我只看得见你一人了,你又在哪儿? == 叶轻歌从睡梦中惊醒,看了看天色,已经日暮西斜,她竟然睡了这么久?梦境还未从脑海里淡去,心口上那股沉闷的郁结还环绕不休,像是在提醒她属于她的国仇家恨。 她抬头,看着映射斜晖的窗纸,慢慢的笑了。 苏陌尘,我很期待与你的相遇呢。 …… “小姐。” 画扇在外面轻轻道:“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 叶轻歌毫不意外。 宫中消息瞒得严实,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人多口杂的皇宫?不到半日的功夫,已经流传到宫外,江老夫人此刻唤她过去,定然是为清妃被禁足一事。 果然,叶轻歌一踏进屋子就看见岳氏也在老夫人屋里。她显然有些焦躁不安,眼中写满了急切和担忧。 “外祖母,舅母。” 她叫了声。 老夫人让她坐下,将事情都说了一遍,才沉吟道:“清儿那孩子从小性子柔顺心地善良,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刺伤瑶姬?这件事十有*有猫腻。” 岳氏咬着唇,犹豫了半晌,才道:“母亲,据说…是茗太妃带清儿去的冷宫…”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言外之意却不言而喻。只不过顾及老夫人的心情而没有戳破罢了。 老夫人焉能听不懂她的暗示?脸色沉了沉,实际上她也有此怀疑。心中又恨又悔又无奈,早知道有今日,当年她说什么也不会让那孽障入宫。这么多年安国公府一路扶持她走到今日,到头来她却反咬一口要对娘家出手,简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儿。 叶轻歌不说话,老夫人的确了解自己的女儿,只不过江忆茗在宫里的很多事到底私密,老夫人大抵也是不清楚的,不然依老夫人的脾气,哪里能容江忆茗猖狂到今日?然时隔多年,江忆茗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要靠娘家扶持和先帝宠爱才能在宫里立足的妃子,而是能独当一面的太妃。安国公府挡了她的路,她就要毫不手软的拔除。 看来她对江忆薇的恨,非一般的深啊。 深吸一口气,老夫人恢复了冷静,对岳氏道:“你也不要太担心,此事还在调查之中,皇上便是恼怒清儿,也得顾及安国公府的面子。放心吧,短时间内清儿不会出事的。只是…” 她眯了眯眼,脸色有些沉。 “那个瑶姬,倒真是不简单。” 岳氏摇摇头,叹息道:“如今看来,皇上是明摆着要将瑶姬从冷宫里接出来了。当年皇上是如何宠这位大燕来的公主,整个北齐都是知道的。这一出来,别说清儿,只怕中宫之位,也岌岌可危啊。” 别看岳氏只是一个深宅妇人,这些事多少还是懂几分的。 “皇后历来视清儿为眼中钉,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火上浇油。清儿在宫里无依无靠,我真是担心…” 叶轻歌轻轻道:“瑶姬不过刚从冷宫出来,皇上还没下令要给她封号,便已经闹得后宫人仰马翻,可见这瑶姬对后宫的威胁有多大。皇后是聪明人,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本就是皇后,后妃便是再受宠,也无法动摇她的后位半分。但这个瑶姬身份特殊,不仅是皇上的原配妻子,还是大燕公主,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输于皇后。最重要的是,皇上对她可比后妃用心多了。在面对如此强敌之下,皇后要做的不是借题发挥,而是用尽一切手段寻找同盟,共抗瑶姬。所以,只要皇后没有被废,表妹就不会有危险。” 老夫人点点头,“轻歌分析得很有道理,你也不要担心了。如今邱陵城形势不佳,四大公侯府连续倾覆其三,就还剩咱们安国公府。为保朝堂安宁,皇上不会动安国公府的。皇上再是对那瑶姬情有独钟,也不会拿江山当儿戏。” 老夫人说得很对,男人总是将江山看得比女人重的。 叶轻歌低着头,嘴角抿出浅浅而森寒的笑。 == 嘉和帝的确没有对清妃如何,只是将她关在淑宁宫,也没说要如何处置,皇后那边依旧在调查,只是结果嘛,大家都心照不宣。 永寿宫。 小李子躬身对茗太妃道:“娘娘,皇上迟迟没有处置清妃,会不会…” 茗太妃冷笑着磨了磨染了丹寇的指甲,红唇妖娆,慢吞吞道:“现在不处置,迟早也要处置。对了,皇上有说怎么安置瑶姬吗?” “现在还没有消息。” 茗太妃眯了眯眼,哼了声。 “小贱蹄子,在冷宫关了三年还不安分。哀家倒是要看看,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波。” 小李子小心翼翼的给她揉着肩膀,道:“娘娘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可不是让那岂子小人得意么?” 茗太妃顺了顺气,又道:“大臣那边呢?没一个进宫谏言?礼部那边总要吱个声吧?” 小李子皱了皱眉,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声道:“奴才听说,皇上下午就差人去礼部传了话,大抵压下了此事。” 茗太妃险些将自己那修剪得漂亮的指甲给掐断,咬牙怒道:“果然是鬼迷心窍了,该死!” 小李子不敢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茗太妃才勉强平复了下波动的心绪,妖魅冷笑。 “好,好得很。”几个字似乎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且让你得意几天,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 夜深人静,飞霞殿灯火通明。 嘉和帝步入寝殿,舞笙立即要行礼,他挥手打断,轻声道:“别打扰他休息,朕就是过来看看她好些没有。” 他走过去,掀开薄薄的床帐。 秦梦瑶呼吸平稳,已然沉睡。 嘉和帝坐在床沿,低头看着她,眼神柔和而微微复杂。许是他目光太过灼热,秦梦瑶睡不安稳,很快就醒了。见到他,先是一怔,下意识道:“阿煊?” 嘉和帝一震,瞬间目光灼灼似火,激动的看着握着她的手,动情的低唤:“瑶儿…” 秦梦瑶猛然回神,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想要坐起来。 嘉和帝连忙按住她的双肩,道:“别动,小心伤口裂开。” 秦梦瑶无奈,“这样一直躺着,浑身血液不流通,对身体更不利。” 嘉和帝想想也是,便扶着她坐起来,拿了垫子放在她后背上靠着。 “这样舒服么?” 秦梦瑶嗯了声。 舞笙看着这一幕,会意的退了下去。 “皇上…” 刚开口就被他以两指堵住,嘉和帝含情脉脉的看着她,“瑶儿,私下里不要叫我皇上,就像你刚才那样称呼我。我们还想以前那样好不好?没有什么皇帝妃子,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 他将她揽入怀中,怅惘道:“我好怀念从前的日子。” 秦梦瑶沉默半晌,幽幽道:“可是时光不会倒流,我们,也永远无法回到从前。” 嘉和帝一顿,眸子里涌现沉痛之色。 “瑶儿…” 秦梦瑶淡淡移开目光,“今日之事,皇上为何不问?毕竟,我才是当事人。” “有什么区别吗?”嘉和帝语气平淡毫无波澜,“都是安国公府的人,是谁,都一样。” 如此凉薄,如此无情。 秦梦瑶眸色平静,对他这般反应毫无意外。 “后宫太过喧嚣,我还是习惯冷宫。皇上…” “瑶儿。”嘉和帝声音微微提高,“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秦梦瑶抿唇微微一笑,“皇上言重,罪妇…不敢。” 嘉和帝倒抽一口气,若是换了旁人,他如此小意安慰却依旧冷若冰霜拒人千里,早就被剥夺封号贬为庶人或者直接赐死了。偏偏怀中佳人乃是他心爱的女子,他就有负于她,而且他也知道,她本就是清冷寡言的性子。当初父皇怒责于她,让她一国公主沦落别国冷宫,为人嘲笑整整三年,她心里有怨也在情理之中。 苦笑一声,“你好好休息,我还有政事要处理,明日再来看你。” 他说罢便起身要走,秦梦瑶抬头道:“这是皇室的寝殿,应该我走…” “瑶儿。”嘉和帝有些无力,“我们本是夫妻,你当真要与我生疏至此么?” 秦梦瑶不说话了。 嘉和帝也不多言,落寞的走了出去,门口传来他低低的声音,“好好照顾你家主子,要是她不舒服,就传太医。” “是。” …… 舞笙走了进来,见自家主子在发呆,便唤了声。 “公主。” 秦梦瑶回神。 舞笙道:“奴婢觉得,皇上对公主一如往日呢。” “是吗?” 秦梦瑶不置可否,“外面情况如何?” 舞笙立即收敛脸上的笑意,看了看外面,确定无人后才将袖中的纸条递给秦梦瑶。 秦梦瑶随意一扫。 “按兵不动,一切等待时机。” 她微阖了眸子,神色有些发怔。忽然道:“舞笙。” “嗯?” “咱们来北齐多久了?” 舞笙一愣,然后道:“刚好九年。” “九年…” 秦梦瑶眼神漂浮几分茫然之色,“不,你算错了,是三千三百一十二天。” 舞笙再次一怔。 “公主?” 秦梦瑶飘忽的一笑,“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呢。也不知道仙居殿外的九重葛是否还有人打理?楚怀王旧居的空院中,那颗樱花树是否已经零落成尘?被大火吞噬后的紫宸宫有没有再叙昔日奢华繁荣?” “公主…是想燕宸公主了吗?” 紫宸宫,乃是燕宸公主的寝殿。 秦梦瑶没有回答,只看着某一个方向发怔。 “苏陌尘至今未娶,也不枉凝儿对他一往情深了。” 舞笙没接话。 身为秦梦瑶的贴身婢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从前燕宸公主对待自家主子可算不上多亲厚。若非有太子殿下… 想到这里,她又是一声叹息。 那般惊才绝艳无所不能的男子,竟然就这样谢落风华,坠落尘土。 …… 晋王府。 玄瑾急急而来,“世子,刚收到消息,苏陌尘在燮城遇刺。” 容昭霍然睁开眼睛,“谁做的?” 玄瑾抿唇,“恪靖公主。” ------题外话------ 嗯,小皇帝对秦梦瑶是真爱,绝壁的真爱,哈哈 哎,表示最近越写越没感觉了,肿么破?还是把这边的事儿弄完了早些报仇吧,嗷呜 第六十二章 最后的警告 “苏陌尘遇刺?” 叶轻歌挑眉,慢慢的笑了。 “看来他得罪的人不是一般的多呢。” “公主。”流渊低低道:“属下查到有纯悫公主的足迹了,只是,还不确定…” “你说什么?” 叶轻歌猛然抬头,目光炽热而惊喜。 “找到雪儿了?她在哪儿?” 流渊皱眉,“只是查到纯悫公主的踪迹,但是她现在在哪儿,属下也不确定,好像有人在刻意的保护掩藏她的行踪。” “保护?” 叶轻歌深深凝眉,“可以确定她是在北齐还是大燕?” “北齐。” 叶轻歌负手来回走动,“北齐?是容昭吗?” 当年她送雪儿离开的时候有叮嘱雪儿让她来北齐找容昭或者秦梦瑶。当时那般的情况,她能想到的能够保护雪儿安全的只有这两个人了。 流渊摇摇头,“这三年来属下仔细调查过,纯悫公主没在穆襄侯手上,穆襄侯应该也不知道纯悫公主还活着。” 叶轻歌低头思索,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容昭现在已经认出了她的身份,如果雪儿在他手上,他肯定会拿雪儿来激她承认自己是燕宸。因为一旦确认自己的身份,他首先就会想到自己在寻找雪儿。而他没有,显然,雪儿没有去找他。 那么,雪儿去了哪儿? “你是最近才查到她的踪迹的?” “是。” 叶轻歌想了想,眼神微深,道:“雪儿应该是知道苏陌尘要来北齐,所以才会暴露行踪。”她悠然目光一亮,“她一定是想要刺杀苏陌尘。也就是说无论她现在咋哪儿,她的目标是苏陌尘。只要苏陌尘来到丘陵,她就会出现。” 想通了这一点,叶轻歌不由得激动起来,眼神微微有些湿润了。 “苏陌尘来到北齐后会被安排住进驿馆,然后嘉和帝会为他举办洗尘宫宴,所以雪儿一定会出现在这两个地方。”她又焦急起来,“不行,绝对不能让雪儿接近苏陌尘,否则她会没命的。流渊——” 她深吸一口气,“将我们分布在丘陵的所有人脉都调动出来,不惜一切,保护雪儿的安全。” “可是公主,这样的话,您的身份也有可能暴露…” “管不了那么多了。” 叶轻歌眸色坚决,幽幽道:“而且那个时候,所有事情大概已经尘埃落定,我也不用继续呆在北齐了。身份暴露更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还活着,日后回大燕,不是更加名正言顺么?” 她本来就没想过永远以叶轻歌的身份活着,她是燕宸,是大燕的长公主。即便换了一张脸,换了身体躯壳,她的灵魂依旧该回归大燕。那是她的祖国,她的家。 “流渊…”她低低呢喃着,“我们流落他乡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很快…很快我们就会回到古国国土,很快,我就会夺回我的大燕,很快…” 我就可以做回燕宸。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早在国破那一日,她就已经不配做大燕的公主。 她是大燕的罪人。 但是,即便是赎罪,她便是死,也要死在大燕的国土上。那个地方有父皇母后还有皇兄皇弟的气息,那个地方承载了她这一生所有的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 父皇,母后… 叶轻歌脸色有些白,眸中满是痛楚之色。 父皇母后惨死,他们的遗体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她问过流渊,可流渊也不知道。 …… “恪靖。” 容昭负手而立,月光下容色清冷华艳,有一种慑人的冷冽。 “她现在是越来越不安份了。” 顿了顿,他又道:“安国公知道清妃被禁足了?” “安国公回京途中已经和文宣王汇合。” 言下之意就是,文宣王自然会将此事透露给安国公。 容昭若有所思,“瑶姬呢?一直没有与外界联系?” 玄瑾顿时抬头,“世子是怀疑…” 容昭呵呵轻笑,眼神却有些高深莫测。 “当年皇上独宠瑶姬,皇伯伯尚且不置一词,为何在临终前要将她打入冷宫?”他嘴角一勾,神情晦暗莫测,“冷宫那地方守卫不严,最有利于和外界传递消息。”他眯了眯眼,“她一个别国公主,嫁到北齐九年,若真的一开始就居心不良,你说,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玄瑾百思不得其解,“属下愚钝,请世子明示。” 容昭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道:“或许很多人已经忘了,这位仙居公主的父亲…”他端着茶杯轻轻摇晃,眸色比夜色更深,“楚怀王…曾是大燕的常胜将军。据说楚怀王少年从军,征战四方,无往而不利。不仅仅是因为他用兵如神武功高强,而是…” 他有顿了顿,语气幽幽而低沉。 “他手里有一支军队,仅仅一百零八人,但人人以一当百,身形诡异莫测,身手矫健敏捷,不止武功高强,且擅长阵法和各种独门暗器。见过这支军队的人无一生还,也没人看清过他们的样子。因为据说,这一百零八人,全身武装,头戴铁帽,如嗜血鬼魅。是以外界称其为‘鬼煞军团’。而自从楚怀王战死,鬼煞军团也消失匿迹,再也没有出现。” “我怀疑…”他幽暗的眸子划过精锐的光,“这支军团在瑶姬手上。” 玄瑾浑身一震,连声音都变了。 “那瑶姬远嫁北齐岂非别有居心?” 容昭眼神微微复杂,当年他离开的时候,燕宸来送他,让他避其锋芒。当时他心怀感动喜悦,后来仔细想想,以她当时对他的讨厌程度,怎么会好心来提醒他? 他没忘记,大燕在苏陌尘之前有个惊才绝艳的太子。 当年宫宴之上,他开口求娶,那病弱少年一直安静的坐着,眼神沉静温润和善,却给人一种深沉和压迫的感觉。 直觉告诉他,当日燕宸的提醒,十有*是这位太子授意。 身为政治阶层又自小才贯古今以孱弱之躯震慑朝政天下的少年,他绝不相信那个人会那么好心的让自己的妹妹来提醒他远离帝王杀气。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那个人这么做,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阴谋。 收敛锋芒,远离邱陵,然后秦梦瑶和亲远嫁东宫。 这一切的一切如此巧合而天衣无缝。 那么多年,他没有在京城,而在北齐毫无依靠的秦梦瑶却在东宫如鱼得水霸占恩宠。 不说其他,单说文宣王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在东宫备受冷落。 这个秦梦瑶,在北齐一定有自己的势力。 除了鬼煞军团,他想不到任何其他理由。 只是,三年前他回京,却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想到此他又兀自一笑。 姓秦的有哪个是简单的? 摇摇头,“皇上如今痴迷瑶姬,后宫只怕会再起风波。”他又想起安国公府,神情微微沉暗。 鸢儿,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便成全于你。 他抿唇,而后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对玄瑾下了一个命令。 玄瑾震动,“世子!” “照我说的去做。”容昭神情不改,“记得要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懂?” “…是。” == 第二天,皇宫便传来消息,皇后中毒。 彼时嘉和帝还在早朝上和大臣商议苏陌尘遇刺一事,听闻这个消息,当即沉了脸,宣布退朝,便往后宫而去,留下朝臣面面相觑。 郭淮皱着眉头,脸色还有些微的茫然。 容昭从他身边走过,他下意识的唤了声。 “穆襄侯且慢。” 容昭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丞相有何要事?” 两人本就是亲戚,按照辈分,容昭还得叫郭淮一声舅舅。只是如今在朝堂,公事为重,那些称呼自然也该纠正纠正。 郭淮看了看周围三三两两的大臣,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确定没有人偷听,郭淮脸色才沉了下来。 “昨天瑶姬才被放出来,今天子凤就中毒,这件事定有蹊跷。” 容昭神情懒散,“舅舅,你是皇后的生父,她遇刺受惊,于礼而言,你进宫探望也是人之常情。若有怀疑,一探便知。胜于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在这里胡乱猜测。要知道,皇上可宝贝瑶姬得很。” 郭淮一怔,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容昭。 “这件事你不知情?” 容昭呵呵一笑,“后宫之事,我等是外臣,不便干涉。舅舅知道的,皇上很是忌讳别人过问他的私事。” “这哪里是私事?”郭淮沉声道:“皇后是一国之母,她的安危关乎国本,自然是国家大事。” “唔。”容昭点点头,神情却不以为意,“舅舅要这么说也不无不可,所以我才让你索性去一探究竟嘛。” 他懒散道:“不过舅舅见到皇上可小心说话。昨天瑶姬才被放出来,皇上给礼部那边施加压力,摆明了不想让这事儿传出去给大臣嚼舌根。所以皇后遇刺,皇上定然不希望此事和瑶姬扯上什么关系。” 他微微一笑,“舅舅,你当知道这其中轻重。” 郭淮沉默半晌,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可又什么都不管。瑶姬毕竟是别国公主,若真的诞下皇子,以皇上对她痴迷的程度,难保不会册封她的孩子为太子。我北齐皇室立储并不迂腐保守,虽看重嫡长子,但庶子贤德,立为储君也能服众。可偏偏这瑶姬身份特殊,若是…” “舅舅。” 容昭不咸不淡的打断他,眼神微微加深。 “你想得太长远了。这些事,自该有皇上操心。咱们做臣子的,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了。” 郭淮皱眉,目光不定的看着他,而后长长一叹。 “我知道子凤有些事情做得太过让你不喜,但她毕竟是你表妹,你…” “舅舅。” 容昭神色淡漠微冷,“有些话我对她说过,如今再对你说一遍。无论她愿不愿意,既然已经进宫,就好好的做她的皇后,其他不该想的就不要想。若惹了祸,也只能她自己承担。” 郭淮一噎,容昭已经大步离去。 == “皇后中毒?” 叶轻歌收到这个消息很有些意外,“查出是谁做的?” “嘉和帝已经授意温贵妃彻查,所有证据都指向——”流渊沉声道:“仙居公主。” 叶轻歌挑眉,“她不是受伤住在飞霞殿么?怎么会有机会去凤銮宫给皇后下毒?” “皇后今天去飞霞殿探望仙居公主,回到凤銮宫后就晕倒了,太医查出来是中剧毒。而且按照时间上算,正好是在飞霞殿中的毒。”流渊一板一眼的说着,“皇后今早竟然亲自喂仙居公主服药,据飞霞殿的下人口供,当时仙居公主推脱,皇后为安她的心,自己亲自尝试以证明无毒,仙居公主这才服了药。没想到皇后回去后就中毒,关键就是,皇后中毒,仙居公主却平安无事。所有下人都说,皇后在飞霞殿连茶都没有喝一口,只沾了那碗药。温贵妃让人查过了,那碗药没问题,可药碗有问题。瓷碗底部被下了毒,皇后端要的时候,手指刚好触及碗的底部,才会中毒。” “即便如此。” 叶轻歌沉吟,“那也只能证明有人要给瑶姐姐下毒,怎能证明是瑶姐姐对皇后下毒?按照规矩,皇后身份尊贵是后宫之主,谁也不可能想到她会屈尊给一个被贬的姬妾喂药。这事儿怎么算起来都只能算巧合,而非瑶姐姐刻意为之才对。怎么就断定是瑶姐姐做的?” 流渊皱眉,“因为在仙居公主的丫鬟身上搜到了毒物,而准备给仙居公主的茶水含有解药。” 叶轻歌漠然,轻叹一声。 “好一个连环计。”她摇摇头,“没想到皇后为了除掉瑶姐姐,会不惜对自己出手。” “公主的意思是…那毒,是皇后给自己下的?” 叶轻歌不置可否,“舞笙不是个粗心大意的,她是瑶姐姐身边的老人了,熬药这种事自然应该她亲力亲为。自幼生在皇宫,什么肮脏的手段没有见过?别说杯碗蝶瓷,便是熬药的药罐以及炭火都要仔细检查。还有汤匙,药材,都会一一核实。早些年我学医,瑶姐姐和我一起帮皇兄调理身体,对医学虽不如我精通,但也非泛泛之辈。作为她的贴身丫鬟,舞笙也是懂几分的。要是这点眼里都没有,在北齐九年,她们不知道早就被害死多少次了。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后事先准备了毒藏在指甲,趁端药的时候抹在了碗底。毒药触及她的指腹,她自然就中毒了。时间地点都把握得分毫不差。” 她嘴角一勾,眸色微微加深。 “不过在舞笙身上搜到的毒药和茶水里的解药嘛,应该就不是皇后的杰作了。” “公主是说,皇后有帮手?” 叶轻歌笑得高深莫测,“不是帮手,是主谋。后妃争宠这些手段已经屡见不鲜,嘉和帝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把瑶姐姐接到自己寝宫,因为只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保证无人敢对瑶姐姐动手。只是他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岔子。” “若真是这样。能把眼线安插在飞霞殿,还不留痕迹的人。只有…” “容昭。” 吐出这两个字,叶轻歌微微苦涩。 “他这是…要逼我承认自己的身份。” 流渊漠然。 “那公主…要不要出手?” “为什么要出手?”叶轻歌反问,“我能想到的,嘉和帝也能想到。容昭本就是他心头大患,此事又设计他心上人,他只会更加恼怒容昭。” 她有些无奈。 容昭为了逼她承认身份,是不惜一切了。 明知道嘉和帝忌讳他,还敢在老虎头上拔牙,这不明摆着告诉嘉和帝他有僭越之心么? “别忘了,所有证据指的是那碗药,不是瑶姐姐本人。而那毒,是在舞笙身上发现的。皇后不同于普通妃嫔,瑶姐姐现在又是待罪之身。敢给一国之母下毒,这事儿一旦查实,朝臣必定震荡。到时候百官谏言,嘉和帝若是非要保瑶姐姐,就得找出一个替死鬼。而舞笙,刚好是这个最好的替罪羔羊。而且这件事不会这么完了,毕竟受害人是后宫至尊皇后,断不能轻纵。瑶姐姐就算洗脱了罪名,也得在百官施压下重回冷宫。” 她一只手托着下巴,思索着:“也就是说,容昭布下这个局是两手准备。要么我承认自己的身份,然后让他放瑶姐姐一条生路。要么我不闻不问,任其发展。最后的结果就是,舞笙死,瑶姐姐彻底被孤立。舞笙…” 她喃喃自语着,“斩断瑶姐姐的左膀右臂,对他而言有何好处?他在怀疑什么?冷宫…对了,就是冷宫!他的目的,就在冷宫。” 可冷宫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容昭,你到底在调查什么? …… 鸢儿,你会承认么? 容昭摩挲着手中碧玉发簪,心中如此想着。 …… 温贵妃出示所有证据以后,从前争锋不断的后宫妃嫔难得的团结一致,纷纷请求重惩瑶姬。嘉和帝气得面色铁青,为这事儿接连发罪了好几个妃子。本想着杀鸡儆猴,最起码让她们安分点。可没想到,这次这些往日里对皇后诸多建议的女人,这次却死不松口,打定主意非要让他把凶手绳之以法。 偏偏祸不单行,朝堂上随之附和,尤其被他警告过的礼部尚书,竟然第一个带头谏言。 百官逼迫,后宫施压。 一时间后宫和朝堂一致对外,非要致瑶姬于死地。 嘉和帝面如死水,百般无奈之下,只得把矛头指向了舞笙。知道出这么大的事儿只杀舞笙一个丫鬟起不了多少作用,但最起码缓和几天再说。 然令他以外的是,本对此事不置一词的秦梦瑶在此时站了出来,承认是自己对皇后下毒。 嘉和帝完全震惊了,看着跪在他面前面色淡漠的女子,几乎都快不认识她了。 “瑶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 比起他的失态,秦梦瑶显得很是镇定。 “那日清妃手执匕首刺伤罪妾,皇后却一力替清妃开脱,罪妾心有不服,才出此下策。一切都是罪妾的主意,和舞笙无关,但求皇上宽厚,不要迁怒于她。罪妾,感激不尽。” “公主…” 舞笙都快哭了,拉着她的袖子说道:“明明不是您做的,您为什么要承认啊?公主…” 秦梦瑶不为所动。 嘉和帝简直难以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你说…是清妃刺伤你的?” “是。” 秦梦瑶一直很平静,“所以只有罪妾才有此动机,请皇上明鉴,莫要牵连无辜。” 嘉和帝面色十分难看,以他对秦梦瑶的了解,自然不相信她会这么愚蠢的给皇后下毒还留下证据。可她为什么要承认?就为了保住这个丫鬟? 他心中抑郁而苦涩,为了一个丫鬟,她都能牺牲如此地步么? 他眼神复杂,“瑶儿,你可要想清楚。一旦谋害皇后之罪坐实,便是朕…也保不了你。” 秦梦瑶抬头,浅浅一笑。 “本就是罪妾做的,皇上按律处置就是,罪妾毫无怨言。” “不,不是这样的…” 舞笙哭道:“皇上,是奴婢做的,这一切都是奴婢做的。奴婢恨皇后娘娘抢走了原本属于公主的正宫之位,还气势嚣张不把公主放在眼里,所以奴婢…奴婢才心生歹念,对皇后下了毒…” 秦梦瑶轻轻叹息一声,“没有我的指使,你如何有胆子对皇后下毒?况且你我主仆,你做的,和我做的本无区别。后宫之怨,朝廷之怒,并非你一命可填平的。” 嘉和帝震动。 舞笙已经泣不成声,“可是公主,您是冤枉的啊…” “已经不重要了…” 秦梦瑶话还没说完,董朝恩急切走进来,脸色有些白。 “皇…皇上…” 嘉和帝正一肚子气没处发,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 “有话好好说。” “是…是。”董朝恩跪在地上,惶然道:“瑶姬娘娘招供之事不知道怎么就流传到了宫外,现在丞相已带着百官入宫,跪在朝圣殿外,请求皇上处置瑶…瑶姬…” 嘉和帝震怒,“他们敢?” 董朝恩没敢接话。 秦梦瑶幽幽道:“皇上,事已至此,唯有把罪妾交出去,才能平息朝臣之怒。” 嘉和帝烦躁的走来走去,而后脚步一顿。 “容昭呢?也跟他们一样?” 他眼底划过一丝嗜血的冷意。 “穆襄侯并未进宫。” 嘉和帝皱着眉头,面色并未因此和缓多少,反而更冷。 “他倒是摘得干净。” 正在这时,又有宫女走了进来。 “启禀皇上,凤銮宫那边有人来报,皇后娘娘已经苏醒。” 嘉和帝一怔,随即道:“摆驾凤銮宫。” 他刚走了两步又是一顿,回头对秦梦瑶道:“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这件事朕会处理。” …… 嘉和帝终究没有处置秦梦瑶,只是碍于百官施压,暂时将她禁足。 接到消息的叶轻歌有些意外,“朝臣后宫一起施加压力,嘉和帝竟然不为所动?” 她知道嘉和帝能够独宠秦梦瑶多年,必然是对她有几分真情的,却没想到竟对秦梦瑶如此情深意重。难道他不知道,若他一意孤行,朝臣集体罢官,这可是要动摇国本的吗? 叶轻歌沉默着,她忽然想起了父皇母后。 当年父皇执意为母后空置六宫,朝臣也这般逼迫,父皇依旧不为所动。虽然那时候她还没出生,但也能想象那样的场景有多震撼。 她曾以为,这世间再无帝王能如父皇对母后那般专情不悔。 嘉和帝在她眼里就是个阴险不择手段的小人,却不曾想,竟也是个情痴么? 原来除了父皇,这世间还有皇帝不爱江山爱美人的。 “瑶姐姐…”她恍惚的说道:“无论她当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嫁到北齐来的,今日这个男人能为了她与整个朝堂后宫作对,也不枉她千里迢迢远嫁而来了。” …… 晋王府。 容昭脸色很沉,“他什么时候能把时时刻刻对我的顾忌怀疑放在那个女人身上?当真以为有我给他守着这个江山他就肆无忌惮了么?” 他悲哀的闭了闭眼。 容家的男人是不是都被人下了诅咒,一个个的都认准了一个女人? 先帝如是,他父王如是,他如是。现在就连那向来心思深沉狭隘的少年帝王,亦如是。 “苏陌尘到哪儿了?” “一直在燮城,没有前行。” 容昭皱眉,“恪靖那点小伎俩,苏陌尘还不看在眼里,他为何一直…”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站了起来,急急往外走。 以苏陌尘的能力,要揪出温云溪刺杀的把柄简直易如反掌。已经到达北齐境内,他本为大燕的摄政王,在北齐遇刺,这笔账若是算起来,北齐得给个说法。而他一直迟迟没有行动是为什么?如今秦梦瑶被查出谋害皇后,无论出于国之大义或者其他,苏陌尘不可能冷眼旁观。 那么要救秦梦瑶,只有一个办法,以相等的条件交换。 以不追究凶手为条件,要求朝廷后宫同样不追究皇后中毒一事。 …… 容昭急急入宫,可依旧晚了一步。 就在嘉和帝去看皇后的时候,燮城八百里急报已经传至宫廷,苏陌尘亲笔书信。嘉和帝看完信后立即召集丞相以及六部尚书在御书房议事,容昭到皇宫的时候,便看见郭淮一脸阴霾的出来。 他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秦梦瑶无罪,依旧住在飞霞殿。皇后的毒也已经解了,嘉和帝不痛不痒的杀了几个宫人算是给了这件事一个很好的交代。 从此,朝廷,后宫,再不许对此事有任何微词。 …… 踏进御书房,容昭看着嘉和帝,首次对他露出冰冷至极的眼神。 “放了瑶姬,失了百官臣民的心。这比买卖,很划算?” 他语气讥诮而讽刺,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恭敬。 嘉和帝也满面阴沉,一挥袖将桌子上的奏章打翻在地,沉沉看着他,“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容昭,不要挑战朕的底线。” 容昭神情更为嘲讽,眼神微微有些疲倦。 “是你一直在挑战我的底线。” 嘉和帝微震,怒气更甚。 “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没忘。”容昭看着他,平静的眼神包含彼此才能看得懂的意味深长和不为人知的阴暗,“我一直没忘自己的立场。可是皇上,你已经快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你——” 嘉和帝惊怒的看着他,这个人从小怪张无忌冷傲不羁,偏偏又少年功成名就天下敬之。 若不是因那件事,他们之间,只怕连这表面的和睦都做不到了吧。 想起了旧事,他微微有些恍惚。 “小昭,你恨么?” 很突兀的一句话,容昭却听得懂其中含义。 他垂下眼睫,半晌,讥笑一声。 “你指的是谁?恨你,还是…你的父皇?亦或者我身上流着的血液,亦或者我头上冠着的姓氏?”他笑得自嘲而微微哀凉,“我,有立场恨么?” 嘉和帝再次一震,目光有些复杂。 容昭似乎累了,“放心,容家的江山,我会守住。你想要的朝廷局势,我也会帮你稳固。只是——” 他忽然眸如利剑,冷而坚决的看着嘉和帝。 “容煊,你听着,这是最后一次。”自参军以后,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对这个少年帝君直呼其名,“我最后一次容忍你为了那个女人一再退让。我不管她是你什么人,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从今以后,只要她的所作所为有半分危害北齐江山,我定不手软。” 他说完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嘉和帝低低的声音。 “不手软么?那么叶轻歌呢?你是不是也如此决绝?” 容昭霍然回头,目光大炽。 “你若敢动她分毫,我便敢让北齐江山易主。”他沉沉看着微惊的嘉和帝,语气似地狱来的修罗,“你知道的,我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 嘉和帝怔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颓然坐了下来。 北齐江山易主? 呵呵… 是,容昭做得到。 他知道,凭容昭的能力,若是想要这个皇位,简直轻而易举。尤其是… 他眼神沉了沉,立即起身,没让任何人跟随,直接去了永寿宫。 茗太妃看到他来,很是讶异,而后立即媚笑着迎上去。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嘉和帝一把推开她贴上来的柔弱无骨的身子,冷眼看着她颦眉的动人模样。 “交出来。” 茗太妃还在讶异他今日的冷漠,闻言一愣,而后慢慢展开了笑容,眼神却冷了几分。 “怎么?等不及了?” 嘉和帝看着这个美丽而浪荡的女人,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深切痛恶。 “江忆茗,不要以为朕不敢动你。” 茗太妃眨了眨眼,故作无知道:“皇上今日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哦~”她似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皇后被奸人所害险些丢了性命,后宫妃嫔以及朝臣都逼皇上处置真凶,皇上舍不得杀自己的心上人,所以心情不好也是正常。不过哀家听说,这件事不是很好的处理了么?怎么皇上还这么闷闷不乐的?” 嘉和帝冷着一张脸。 “朕再说一次,把东西交出来,否则——” “否则怎么样?”茗太妃依旧不为所动,微一挑眉,眉梢眼角流露出勾人的魅惑风情来,直欲勾他的魂魄。 “煊儿,是不是在瑶姬那儿受了气?”她又咯吱咯吱的笑,重新贴过去,在他伸手推开自己之前死死的圈住他的脖子,眸子里媚色兼冷意流转如水,低低冷声道:“从前你可不是这个态度。怎么,现在觉得腻了?想摆脱我了?哼,我告诉你,休想。你身上已经贴上了和继母苟合的标签,这辈子也别想摘下。” “你——” 嘉和帝冷怒的瞪着她,眼神里千万把钢刀嗖嗖飞出来,似要将她千刀万剐。 茗太妃冷笑一声,双手用力,逼他与自己直视。 “我就知道把冷宫里那个女人放出来你就会不听话。”她又低低媚笑起来,在他耳边魅惑道:“我知道,瑶姬那个女人不解风情,不过就是个不懂事的女人罢了,冷着她几天也就听话了。” 她边说着,一只手去抚摸他的胸前,带着熟练而魅惑的姿态引诱着他。 “你知道的,我向来是最疼你…啊——” 还没说话,嘉和帝猛然将她推倒在地,怒骂:“贱人!” 宫人早已被赶了出去,此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茗太妃被他大力推倒,没有人扶,她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脸憎恶痛怒的嘉和帝,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是,我是贱人,那和贱人苟合的你,算什么?” 嘉和帝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茗太妃妖娆的笑,慢慢支撑着站起来,嘲笑而轻蔑的看着他布满痛楚的眼睛。 “怎么,那个小妖精出来了,你就为她守身如玉了?呵呵…我告诉你,晚了。容煊,你早就已经脏得洗不干净了!” “闭嘴。” 胸口积压的怒气隐忍痛楚彻底被她激发,嘉和帝控制不住的上前,死死的抓着她的脖子,赤红着双目犹如地狱里来的魔鬼。 “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你给我闭嘴。” 脖子被他紧紧掐着,茗太妃脸色开始涨红,呼吸有些不顺畅,却依旧笑着。 “被我说中了?难…难堪是吗?呵呵…” 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她快要窒息了,出气开始困难,她有些害怕了,“放…放手…” 嘉和帝现在满心的怒火,哪里会听她的?看着这个女人在他手上挣扎,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杀了她,杀了她就没人再要挟他了。 对,就是这样。 心头一旦划过这样的想法,便无法根除,手上的力道在慢慢加重。 茗太妃清楚的看见他眼底的杀气,顿时心中一惊,手脚并用的捶打挣扎,“放…放开…容煊…你…你不想…知…知道…你父皇临终前…最后…的…遗诏了…吗…” 仿如惊雷砸下,嘉和帝猛然一震,看着在自己手中快断气的女人。他忽然受惊一般松了手,退后两步。 茗太妃总算脱离他的桎梏,身体早已没了力气,倒在软榻上,捂着胸口大声咳嗽。 脖子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楚让她清楚的意识到,这个男人刚才是真的想杀了她。 惊怒和害怕同时划过脑海,她抬头看着他阴晴不定的容颜,又呵呵笑起来。 “怎么,害怕了?还是不甘心?被人扼住喉咙不敢反抗的滋味,如何?” 嘉和帝站在原地,沉沉的看着她。 看着他明明恨极了自己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茗太妃很是得意。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江家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你父皇如此神魂颠倒冷落你母后么?你不是一直不甘心,不甘心江忆薇夺走了你父皇的心,而我,夺走了你父皇的宠爱,让你母亲独守空闺多年么?呵呵…” 她休息够了,又慢慢的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道:“现在你知道了吧?江家的女人,无论是容貌也好,手段也罢,都能让男人臣服在脚下。” 她妩媚风流而得意睥睨的笑着,“容煊,你招惹了我,这辈子就别想从泥沼里爬出去。我告诉你,我死了,你父皇留下的那道遗诏马上就会公布天下。到时候,我看你还如何守得住你这个皇位!” ------题外话------ 推荐好友甜笑的喵新文《女帝威武之夫君很妖孽》【女尊】 陌悠然常说,女人宠男人天经地义,当那一抹温软入怀,幸福得便是天上的璀璨星辰都想亲自摘下来送他。 而她家男人常说,男人宠女人理当如此,那香唇往他唇畔一送,心满意足得便是下一瞬她想要他的命,他也会亲手奉上! 总之,这是一部女帝与她美夫恩恩爱爱的爱情传奇! 第六十三章 强吻,相认(高潮必看) 嘉和帝死死的看着这个妩媚娇艳的女人,胸腔里翻涌的怒气让他双眸充血,他忽然用力,狠狠的将她推倒在软榻上,然后重重覆盖上去。 衣服撕裂声,女人娇媚迎合的低吟,男人粗噶暴躁的喘息,透过层层纱幔,低低吟唱。 …… “苏陌尘书信要求嘉和帝放过瑶姐姐?” 叶轻歌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流渊。 流渊肯定的点头,“是,刚收到的消息。” 叶轻歌漠然半晌,而后喃喃自语着,“他那样一个喜欢玩弄权势一旦有机会绝对不给敌人任何喘息机会的人,在明知道抓住恪靖刺杀一事作为要挟能够从北齐活得更大利益的情况下,怎么会浪费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流渊没说话。 “容昭呢,他的计划被苏陌尘一封信给打乱,之后可有做什么?” “苏陌尘是秘密将信送来京城,消息还没传出来他就已经进宫,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去了御书房,不知道对嘉和帝说了什么就出了宫,脸色好像不大好。嘉和帝随后去了永寿宫。” 话到此,他便不再多言。 叶轻歌眼里泛起几分嘲弄。 嘉和帝去永寿宫还能做什么?光明正大的和自己父亲的女人*苟合的皇帝,历来就不却。只是江忆茗还真是有手段,居然能够掣肘嘉和帝。 “百官进言是郭淮主张?” “是。” 叶轻歌高深莫测的微笑。 “郭氏离衰败不远了。” 皇后中毒,身为父亲的郭淮自然要鼓动百官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这本是无可厚非。但丘陵城最近几度世家倾覆,身为百官之首的郭丞相一族早已成为了众矢之的,嘉和帝的眼中钉。这个时候,当该收敛而自保。 然,若他此时沉默,未免又太不近人情。 郭氏一门虽说也是豪门世家,也出过王妃皇后,风光一时无两。但其本族却是以清廉为名,其族中子弟自小学习诗书礼仪,端瑾孝恭,颇受好评,是以才能在短短几十年发展如此迅速。 自己归为皇后的女儿都被打入冷宫的罪妇所害,他若还无动于衷,就等于把他的冷血残酷摆在所有人面前,也就是打他郭氏一族门楣的脸。虽然明哲保身了,但郭氏一族,风光也仅止于此了。更甚者,可能还会衰退。 这其实就是个坑,无论郭淮会不会为女儿做主,终将陷入两难的抉择。至于他最终还是宁愿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而鼓动百官上奏,大抵是存了鱼死网破的心。 好歹郭氏一族和晋王府是姻亲,再加上宫中有皇后坐镇,皇帝即便心生忌讳也不可能在此非常敏感时期对郭氏出手。只要再多一点时间,郭氏再强大几分,或许,就会成为第二个让皇帝无法撼动的晋王府。 人就是这样,在被逼入绝境的情况下,要么认命,要么就会萌生更无休无止的贪欲和野心。 显然,郭淮是后者。 而且叶轻歌隐隐有种感觉,从秦梦瑶被江忆茗刺伤诬陷清妃开始,再加上后面皇后中毒秦梦瑶落难然后苏陌尘千里解救。 这一系列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局中局。 其中有容昭和苏陌尘的插足。 而发展到最后的结局,他们的目的不约而同的对准了郭氏。 苏陌尘为何要对付郭淮?还有,郭淮是容昭的舅舅,他为何容不下郭氏? 她这边刚刚布好了局棋子才下到一半,后面就已经不需要她再掌控全局了。 这两个向来不对盘的人,这次怎么会如此的有默契? …… 容昭出了宫后就直接去了郭府。 “明日早朝向皇上递交辞呈。” 一踏入书房,他单枪直入,冷冷开口。 郭淮一怔,随即面色沉了下来。 “胡言乱语…” “如果你想让郭氏一族步卢国公府等三大公府后尘的话,那么就当我胡言乱语好了。” 容昭神情不改,淡淡回击。 郭淮神色不虞,见他不由分说就要离开,低喝道:“等等。” 容昭却脚步不停,直直往外走。 郭淮又急又怒,“容昭,你给我站住。” 容昭这才勉强停下脚步,却仍未回头。 郭淮沉默半晌,走了过去。 “理由。” “皇上已经容不得郭氏继续繁荣,这个理由可够?” 容昭还是没看他一眼,声音寒凉。 郭淮面沉如水,嘴角隐隐勾起几分讥嘲,“以你的能力,只要你不松口,皇上即便再不容郭氏,也不敢贸然出手。” “你凭什么以为——” 容昭缓缓回头,神色清冷如霜。 “我会帮你保住郭氏?” 郭淮悠然目光睁大,“你——” “没错,母妃是你的妹妹,我身上流着一半郭氏的血。可是舅舅,你不要忘了。”容昭微微一顿,语气越发凉薄,“我姓容。” 郭淮狠狠一震。 容昭的声音却还在继续,“你现在和未来可能的所作所为,触及了皇权底线,也触及我能容忍的极限。我现在还叫你一声舅舅,便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给你提个醒。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若不满足于此,那就不能怪我无情了。” 郭淮愤懑,“别跟我说得那么高风亮节大义凛然。比起郭氏,皇上早就对你有铲除之心。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帮他。容昭,你这是在助纣为虐你知不知道?” “那是我的事。” 容昭不咸不淡的回应让他哑口无言,“现在急流勇退,还能保郭氏一族上下几百条人命。若完了一步,卢国公府和广陵侯府便是郭氏的榜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确够勇气,但容我提醒舅舅一句,这份勇气,也是需要用血来浇灌滋润的。若你执意要拼死一搏,我也无话可说。” 郭淮死死的瞪着他。 容昭已经不想继续和他多言,“我言尽于此,该怎么做舅舅自己拿主意吧。郭氏是血流成河还是幸免于难,全在舅舅一念之间。” 郭淮对着他的背影低吼,“子凤为一国之母,若郭氏就此退出朝堂,那你让她日后如何在宫中生存?容昭,你莫忘了,唇亡齿寒。皇上今日敢动郭氏,明日就敢拿你开刀。你这般…” “这些,都不劳舅舅费心。” 容昭微侧头,语气讽刺。 “至于子凤,呵~”他轻笑声如此慵懒而淡淡讥嘲,一字一句犹如利剑般戳中郭淮深沉阴暗的内心,“当年你和先帝达成什么样的协议,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郭淮一惊,有些骇然。 “你…你再说什么荤话?” 心虚之下他恼羞成怒,“什么协议,你不要无中生——” “舅舅何必如此急着否认?” 容昭回过头来,眼神幽深而洞若观火,只轻轻一眼便将他看透,淡淡而漠然道:“郭氏一族虽繁华优容,但比起勋贵历史,远不如四大公府。先帝要给皇上选后,四大公府有的是合适的嫡女供他挑选,为何偏偏选了不上不下的郭府?因为四大公府已经昌盛百年,先帝早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心。你当然明白先帝的打算,所以你主动提议让子凤入宫为后,并保证郭氏一族世代效忠皇族,永不僭越背叛。当时皇上独宠秦梦瑶,隐有罢黜后宫之意。先帝如何应允?所以和你达成协议,留下册封圣旨,扶植郭氏代替四大公府昌盛之势。” 他冷冷的看着郭淮早已因无法辩解而沉默的脸,冷嘲道:“或许你当时是没二心。但随着三大公府的覆灭,你这个两朝元老如何没有点其他的心思?你知道先帝为何选择扶植郭府吗?因为郭府已经和晋王府联姻,和晋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比起扶植我,你当然是宁愿扶植自己的孙子。你知道我向来随性,拿那些什么姻亲道德的条框来约束我不一定有用,再加上母妃去世,你再无法掌控我,自然会为自己寻求退路。你以为先帝与你达成协议便是许你郭氏荣耀永存?舅舅,你聪明一世怎的糊涂一时?子凤为后,你一心自然向着自己的女儿,从此便再也不会成为晋王府的左膀右臂。先帝的确忌惮晋王府,所以抛出一个皇后之位斩晋王府羽翼。你所谓的荣耀昌盛,不过就是先帝给的一个糖衣炮弹。时至今日,你还不愿清醒么?” 郭淮听着,脸色慢慢的变白。 容昭神色却依旧淡漠,“你是不是奇怪我明明知道这些,却依旧眼睁睁看着先帝和皇上一步步削弱晋王府?呵~” 轻笑之后,容昭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似乎有些疲倦了。 “子凤入宫三年未曾有孕,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 看着郭淮从怔愣慢慢转成震惊不可置信的脸,容昭又淡淡而讽刺的笑了,“因为皇上不需要一个流着郭氏血脉的孩子来继承皇位,所以子凤,她永远不可能诞下你期待的皇子。郭氏的荣耀,仅止于此,再无后继。但我可以答应你,只要她不动不该动的人,在我能力范围内,她依旧是皇后,谁也无法动摇她的后位。” == 容昭走后,郭淮在书房坐了一下午加一整夜。翌日,早朝上,他递交了辞官奏章。满朝哗然,容昭却毫无意外。嘉和帝先是意外,又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容昭。他明白,这是容昭在给他警告。他不让自己动的人,自己就永远不能动。同时,容昭履行了他的诺言,不会容许外戚坐大而威胁容氏江山。 铲除世家大族可以,贬斥郭氏可以。但仅仅介于这两者之间,超出他的底线,就不行。 憋着一口气,嘉和帝却不得不承容昭这个人情,允了郭淮的请辞。 从金銮殿里出来,郭淮看着准备离开的容昭,叫住了他。 “小昭。” 他没有称呼穆襄侯,语气有些微的复杂和无奈。 容昭停下脚步。 “舅舅有何要事?” 郭淮看着他,神色微微复杂。蠕动了唇瓣,半天却没说出一句话。 容昭看了他一眼,眸色微微和缓。 “舅舅,回临淄吧。”他道:“远离丘陵这是非之地,好好的安享晚年。至于子凤,我说了,她不会有事。” 郭淮终是叹息一声,“罢了。你…保重吧。” == 凤銮宫。 皇后躺在床上,有些发怔。 “父亲辞官了?” “是。” 皇后唇瓣颤抖,而后闭了闭眼。 “下去吧。”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皇后怔怔的看着帐顶发呆,良久才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郭氏终是衰败了。 叶轻歌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结局,只是没想到容昭会出手。她心里隐隐有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容昭好像知道很多事。可他却一直没有任何行动,似乎在刻意的放纵她的所作所为。 为什么?就因为笃定她就是燕宸么? 不,在他心里,只有鸢儿。 闭了闭眼,她有些疲惫道:“恪靖呢?最近在做什么?” “自从刺杀苏陌尘失败,她就安分了许多。” 安分? 那是因为文宣王快要进京了吧?还有…苏陌尘! 她置于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克制住胸口燃烧着的疯狂仇恨。 …… 丞相郭淮辞官,清贵名门郭氏一族就此退出历史舞台,丘陵城的百姓再次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聊天话题。而作为郭淮女儿的皇后,依旧稳坐六宫之首,后宫无人敢小觑。 嘉和帝有心想要废后,但容昭不许,他也无奈。而秦梦瑶,依旧不尴不尬的住在飞霞殿,朝中百官,无人敢有对此有异议。她手臂上的伤本就不深,几天下来也好得差不多了。皇后的身体也渐渐恢复,唯有清妃,依旧还在禁足。 时间一天天过去,丘陵城几大世家的历史也随之渐渐在人们口中淡化。新一轮的话题,乃是即将进京的文宣王和苏陌尘,以及安国公。 不知得知女儿禁足的消息,这位三大公府中仅剩的国公是何态度? 而对于这一切,叶轻歌不大关心。她只关心苏陌尘此次来北齐的目的,以及雪儿在哪里。 …… 十日过后,苏陌尘的仪仗队抵达丘陵城郊,嘉和帝下令全城戒严,这个时候决不允许出任何岔子。这些事情,自然是交由容昭全权处理。本来想安排容昭和礼部的人去迎接苏陌尘,但又想起容昭和苏陌尘那可是不打不相识的情敌。这两人一见面,保不准会出什么事儿。可苏陌尘其人,他也听说过,十分难缠。除了容昭,他还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人选。 苦思冥想后,他还是决定把这个重任交给容昭。容昭再怎么狂傲不羁,却也分得清楚轻重缓急。 连夜召了容昭入宫,容昭竟然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出宫的时候,他看着城门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一抹月色斜斜打下来,照在他华艳的眉目上,清晰斑斓,美如画卷。 他抬头看着夜空中高挂的月色,忽然心中一跳,问正准备赶车的玄瑾,“今日初几?” 玄瑾一愣,下意识的回答:“十五。”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什么,容昭却反映更快,直接劈断了车辕,让马儿脱离马车,然后纵马往安国公府而去。 画扇那晚的话回荡在耳边。 每逢十五月圆,她的心痛之症就会发作。 …… 苏陌尘即将进京的消息叶轻歌已经知晓,她坐在窗沿旁,沉思良久。直到月色慢慢从云层升起,清冷而柔和,华美而庄严。 她脸色微微一白,心口传来窒息般的痛楚让她立即皱紧了眉头。 —扣—扣— 敲门声响起,画扇微微急切而担忧的声音传来。 “小姐…” 屋内叶轻歌捂着胸口,低低道:“我没事,你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可是小姐您…” “出去。” 叶轻歌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怒气。 胸口专心的痛遍布四肢百骸,似乎要将她的灵魂也给撕裂一般。 这一次的疼痛,好似比以往哪一次都更浓烈。 她一只手撑着窗沿,几乎快要站不稳。门外画扇的脚步声渐渐离去,她才终于无法压制接踵而来的疲惫和无力,瘫软在了地上。 疼痛还在无限蔓延。 她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 闭了闭眼,她暗自调息真气,然而刚一动,胸口疼痛猛然加倍,她险些要惊呼出声。最后只得死死的咬破嘴唇,指甲也狠狠嵌入了皮肉里。 她支撑着想要努力站起来,袖口里藏着的匕首掉了出来。 她捡起来,咬了咬牙,就要往自己手臂上划去。 吱呀—— 窗户被推开,一个人猛然闯了进来。 “谁——” 惊呼声刚起,她整个人就被揽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胸怀,同时那人一把打掉她手中的匕首,怒道:“你还嫌身上的伤疤不够多是不是?” “你——” “别说话。”容昭努力平复因刚才跳进来见到的那一幕而翻涌激越的心跳。 她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嘴唇发紫脸色泛白,浑身都因疼痛而痉挛。若非他及时闯进来,她是不是又要像上次那样,用匕首划伤自己来麻痹自己? 比起初次见到她犯心悸之时的震惊和微微触动,他则是心痛得不能自已。 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向床边。 “你…要做什么?” 叶轻歌痛得脸色发白,浑身因寒冷而颤抖,下意识的伸手环着他的脖子,低弱的问。 见到她这般模样,容昭更是恨不得能代替她痛。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到床上,然后坐在她身后,给她输送真气缓解疼痛。 叶轻歌苦笑,“没用的。” 最初流渊也这样试过,可根本毫无效果。而且输送的内力越强盛,更加催化心口的剧痛。 几乎是他的双手刚一贴上她的背,暖流透过血脉缓缓流动,她立即颤栗失色。 “别…” 容昭一震,连忙松手,她失了依托,整个人软倒在他怀里,微微的喘息。 “鸢儿…”容昭低头看着她,她脸色比刚才更白,气息也比刚才更弱,浑身冷得吓人,若非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呼吸,他都要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他慌乱了,紧紧的抱着她。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少一些痛苦?我该怎么做…” 他双手死死的抱着她,几乎要将她揉到自己骨血里。 好冷,从未有过的冷从脚底开始蔓延,她几乎能感受得到自己血液的冰冷。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有问题,但这三年来哪怕是最痛苦的时候,也没有今晚这般的痛。哪怕她为了练武,重塑已经定型的骨骼,为了锻炼体质,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从山上跑到山脚,循环往复。哪怕最初日日心痛,她屡次承受不住倒在地上,摔破了膝盖磨破了手心… 三年来所承受的所有痛楚,加起来都抵不过此时仿若冰雪入心,在身体里一寸寸蔓延。 她想起了三年前自己投入大火之中被那火焰烧灼肌肤的感觉,当日是焚心裂骨,而今日,是痛彻心扉。 老天爷是要用这种方法来惩罚她曾犯下的错么?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心甘情愿并毫无怨言的承受。 身后是他炽热温暖的胸怀,可以淡化她身体的寒凉,她克制不住的想要靠近,然而仅剩的一丝理智让她强行保持清醒。 “出去…” 容昭抱着她不松手,“这个时候,我不会离开你的。” 察觉到她的身体冷得不正常,他将床上的被子扯过来,直接将两人团团裹住。 “现在好点了么?” 叶轻歌依旧瑟瑟发抖,浑身冰凉心口阵痛,两种痛楚在身体里交织,几乎折磨得她崩溃成魔。好几次,她都快要克制不住自己心里那股想要摧毁一切的疯狂。然而那股愤恨的怒火刚刚发芽就被她死死的掐灭,用自己所有的意志和冷静抑制着自己不要发狂。 她哆嗦着唇瓣,低喝。 “我让你走啊…” 除了上次在刑部,她几乎没有用这样几乎暴怒的语气对他说过话。 但鸢儿会。 容昭又是兴奋又是心疼,下巴抵在她肩头上,轻轻道:“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陪着你。鸢儿,在我面前,你不用伪装坚强。你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都不必掩藏,我都懂。” 他眼眸里写满了疼痛和爱恋,“归离要进京了,他是神医,他一定可以治好…”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眼睛一亮,“不对,我现在就带你出城去找他,这样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他说着就要抱着她起来,叶轻歌却制止了他。 “不…不要…” 容昭顿住,“鸢儿。” 叶轻歌现在也没时间去纠正他的称呼了,只是不断的摇头。 “不要去…我…哪儿也不去…” 短暂离开被窝那么一会儿,她就冷得再次颤栗起来,吓得容昭立即又把她放回床上,用被子死死的裹着。然后又下了床,打开柜子四处翻找出两床崭新的被子,全都给她裹上。 “还冷么?” 叶轻歌缩在床角里,摇摇头。 “好…多了。” 容昭想了想,又上床掀了被子把她抱在怀里,再用被子层层裹着。 她手心冷得像冰块,放在他手心里,几乎都要将他给冻成一块冰。 “鸢儿…” 他疼惜的一声声唤着。 “别怕,我在这儿,以后没人再伤害你了,别怕…” 或许是被子起了作用,也或许是他的胸口太温暖,叶轻歌渐渐的感受到身体的寒冷退却了些,迷乱的神智也慢慢清醒。 “这么厚的被子,你想被热死吗?快放开我。” 初春微凉,却也并不冷。再加上练武之人身体强健,根本不惧这点冷意。四五床被子裹在身上,正常人受得了才怪。 “呵呵…” 他轻轻的笑,脸颊贴着她的脸,在她耳边低低道:“鸢儿,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灼热的呼吸烫得她耳根子一热,身体里流传的那股寒意似乎也随之淡了不少,叶轻歌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疼痛仍在蔓延,她却早已习惯,所以声音还算平稳。 “我不是鸢儿…” “你就是。” 容昭强硬的抱着她,“鸢儿,别否认。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改头换面成了叶轻歌,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我的眼睛可以被你所骗,但我的心不会。” 他低低喃喃的说着压抑在心里多年的情感,“你是鸢儿。是那个在大燕上庸城拉着我奔跑的鸢儿;是那个对无哭诉对我无理取闹又俏皮可爱的鸢儿;是那个带我去街边吃馄饨的鸢儿;是那个可以指着我骂我傻骂我笨的鸢儿;是那个…” 眼眶有些红润,容昭的声音颤抖却清晰。 “骄傲着拒绝我求婚的鸢儿。” 察觉到她身体一僵,容昭环着她身体的双手再次收紧,在她耳边低低道:“鸢儿,我的鸢儿…” 眼角控制不住的酸涩泛滥。叶轻歌努力克制因他的话而翻涌的情绪,甚至连心口不断蔓延的疼痛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她知道容昭对她的感情,知道他对她的执念有多深,却从未亲耳听见他这样一字一句的对她诉说。 那些深埋在时光里的深情似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针,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重重扎在她心口上,痛得她几欲失去呼吸。 奈何情深,奈何缘浅? 容昭… 两个字缠绕在舌尖,她却始终拒绝吐出口。 世人都道年少轻狂易冲动,那些青涩而懵懂的情感或许只是一时新鲜,随着时光流逝便渐渐淡忘在历史长河。然而正是因为年少懵懂,那些陌生的情感才越发的显得弥足珍贵,如何能忘? 年少的她如实,他亦然。 闭了闭眼,叶轻歌不再说话。 否认无用,承认亦不可能,那么索性就由他去吧。 容昭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抱着她,给予她此时所需的温暖。 相识九年,从前他在她面前总是显得十分扭捏拘束,不敢逾越分毫。重生以后,他屡屡因她失态也偶尔有肢体上的接触,然而如今夜这般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却是从未有过的。 无论是鸢儿亦或者叶轻歌,这是第一次如此靠近这个从始至终对她矢志不渝的男人。她在疼痛中越发能感受到他传递而来的温度,甚至连他的没一个呼吸,都在因她而颤抖。 她第一次那么深切的感受到这个她从未放在心上的男子对她这般的情深意重。 三年来她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想着怎么复国,甚至对自己也可以狠心到底。 父母之仇,背叛之痛,国破之耻。再加上这三年来承受的所有苦痛。已经足够能够摒弃所有的心慈手软善良纯粹,变成一个冷血动物。她以为她成功了,她以为她真的能够做到无情无欲只为仇恨而活。 她可以做到面对任何人都那样云淡风轻而温柔的微笑,笑容背后是无尽的冷意和空虚。 她想,即便是日后对着仇人,她依然可以这样的笑。 可现在她才知道,那些她曾拥有过的温暖并未从她记忆里抹去。 她只是,刻意的想要去忘记,掩藏。 或许是三年来一个人承受太多,太沉重。她压抑得太久,内心里空缺的那一块儿无法填充。此刻被他这样抱着,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在她耳侧,她清晰的感受到他已经失了韵律的心跳。甚至可以从他的呼吸中感受到他的努力隐藏着的每一分感情。 忽然便觉得心酸。 其实他们两人何其相像?都那么擅长伪装自己。 只不过她是深埋仇恨,而他,是深藏着对她的爱。 那样的深情,跨越了时光河流,就那样狠狠的击中她的心扉。让她无法承受,却也无法再逃避。 湿气在眼中堆积,她却努力克制着不许自己流泪。 为什么…那么傻? …… 时间一点点流逝,子时过去,疼痛也在慢慢淡化,直至消弭无踪。 叶轻歌渐渐恢复,想要动一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却被容昭死死的抱着。冷意褪去,厚重的棉被带来的灼热感便成倍而来,她几乎是立即就感觉到犹如火烧。 “好热,快放开我。” 容昭回神,眼睛一亮。 “鸢儿,你…你好了么?” 叶轻歌如今热得快出汗,也没空解释那么多,“好了,可你再这么抱着我,我没被疼死冷死,就要被热死了。” “不许说‘死’。” 容昭微微放开她,故意板着脸低斥。 叶轻歌哭笑不得,总算是恢复了些力气。 “你怎么来了?” 难怪流渊没进来,看来是察觉了他的气息,才有心躲避吧。 容昭下了床,低头看着她。 叶轻歌被他眼神看的不自在,“你看着我做什么?” 容昭抿着唇,依旧目光不错的盯着她看,仿佛要将她刻进骨子里。 “鸢儿…” 叶轻歌叹息一声,“我说过很多遍了,侯爷认错了…” “我没认错。” 容昭忽然抓着她的肩膀,目光灼热如火,烧得她目光一热,再次移开视线。 “时间不早了,侯爷还是…” “灭四大公府,搅乱朝堂以及后宫,故意引得人心惶惶,除了利用皇上想要铲除世家之心。你更大的目的在于,百废待兴。” 容昭突然开口,一字字清晰而笃定,剑一般的直刺她心口。 叶轻歌一震而骇然,克制不住的手指紧握。 容昭却还在说,“官场更替,北齐会迎来新的朝局。然而几大世家毕竟在北齐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此大动干戈的一起拔除,也让北齐元气大伤。新的世家崛起,一切从头再来。或许北齐会从此走上另一个巅峰,但这一切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时间。” 叶轻歌慢慢镇定下来,抿着唇不说话。 “无论是永兴侯府,还是周氏,亦或者其他慢慢开始步入勋贵的世家名门,都将代替几大公府在朝廷立足。而在他们站稳脚跟,北齐重整元气之前,没有资本去干涉他国要务。比如,举兵入侵。” 叶轻歌呼吸一滞,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容昭声音放缓了些,“从你回京开始,一步步算计到今天,都只是一个铺垫。最后的目的,便是在你重返大燕之际,不会受到来自北齐的干扰从而复国无望。” “我说的对吗,鸢儿?” 叶轻歌眼睫轻轻颤动,而后微微一笑。 “侯爷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到这个时候了,她还不承认。容昭胸口陡然升起一股怒火,看着她巧笑嫣然的容颜,那双眼睛熠熠闪闪如星子般灿烂,刹那将他思绪拉到多年。那些深埋的情感,无法触碰而压抑的*以不可阻挡之势在血液里燃烧沸腾。 他悠然脑海里一片空白,行动先于意识之前,他低头抓住她的双肩,对着她的唇,吻了上去。 叶轻歌怔住,眼眶慢慢睁大,随即反应过来就去推他。 容昭正陷入那般陌生而温软的甜蜜里不可自拔,只想要更多,冷不防被她这么一推,脚下一个踉跄,退后几步。 叶轻歌明眸燃烧着怒火,“你——” 容昭呆呆傻傻的看着她,像是喜悦又像是不知所措,还有几分羞赧,多重情绪重叠在一起,熏得他脸色微红,华艳的眉目越发流丽炫彩。 叶轻歌竟看得一呆,胸口升腾的愤怒也跟着一顿,而后渐渐化为乌有。 刚才那一瞬间,她突然就想起了苏陌尘。也就是在那个迷乱的夜晚,他第一次吻了她,那般急切狂躁而愤怒,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入腹中。与此同时燃烧起来的是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甜蜜的痛苦的绝望的…如洪水破闸而出。 她曾以为的幸福,成了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靥。 而刚才,熟悉的温度自唇上蔓延,身体里那股陌生的悸动伴随着羞耻也跟着接踵而来。 他的触碰提醒着她自己都羞于启齿的肮脏和耻辱。 她用了所有理智才蛢命压抑住心里那股浓烈的愤恨和痛苦。 他不是苏陌尘,他是容昭。 他是那样一个明烈坦荡的少年,而她,曾是那般的不堪。 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叶轻歌低垂着眼睫,轻轻道:“我真的不是侯爷要找的人…” 容昭原本还在因刚才侵犯她而愧疚心虚,还未来得及道歉,再听她这般云淡风轻的否认,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再开口之时语气低沉而笃定。 “从你入京那天开始,从西街的馄饨店铺开始,我就一直怀疑你的身份,只是一直没有证据。后来你暗中算计楼氏下狱,紧接着卢国公府覆灭。卢怀远给容莹下毒一事也有你的手笔吧?我问过太医,那个药方并未有任何医术记载。这世上懂得此法的,唯有神医归离。我记得,你曾为了你皇兄的病而拜归离为师。” 叶轻歌无言以对。 “至于广陵侯府,不用我再细说了吧?更甚者长宁侯府,你若没有自己的势力,怎知我扣下了叶轻伦的案子秘而不发?”容昭望着她,眼神悠远。 “你本就会医,所以进宫第一晚你就发现了子凤宫里燃烧的香有问题。你知道皇上容不下郭府,但你又担心我会在暗中斡旋,所以你选择在四大公府倒闭其三后才最后来给郭府致命一击。” 他眼神微微复杂,“只是你还没来得及动手。” 是,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他给终止。 他劝郭淮自己辞官,不是因为皇帝要动郭氏,而是她。她布好了所有局,就等着最后收网。若非容昭提醒,郭氏最终的下场绝对比起其他三大公府不遑多让。 叶轻歌沉默着。 屋子里没有灯,窗外的月色还未完全浸没云层,淡白的光照进来。逆光的他容颜并不明朗,而那双眼睛,幽深黑亮,透着洞察人心的光泽。 再这样一双眸光下,所有的阴谋算计都无处遁形。 叶轻歌看着看着,忽然便笑了出来。 “既然你都知道。”她语气幽幽,眸光转动,声音较之从前的温婉柔和低沉了许多,像是积压已久的释放,再无任何顾忌与隐瞒,就那样坦荡的暴露在他面前,“为何还要助我达成目的?郭氏是你外家,你念着亲戚的情分保郭氏一族,却依旧随我愿郭氏就此衰落。又是为何?” 容昭一震,只为她能说出这番话,便是不再否认自己的身份。 浑身的血液都因突如其来的喜悦而激动颤抖,这么久以来的彷徨犹豫不安等多种情绪,终于在此刻落叶归根。 她,就是他的鸢儿。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让他狂喜。 他大步走过去,克制不住的一把抱住她,喃喃唤着她的名字。 “鸢儿,真的是你,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这次叶轻歌没推开他,任由他抱着,神情却微微恍惚,又似松了口气。 三年来她都以别人的身份活着,日夜筹谋,活在阴暗中。她苦苦隐瞒害怕被人知晓自己的身份而坏了大计,如今被他看穿,也不必日日担忧惶惑生怕露出蛛丝马迹。 或许,这样也不错。 “鸢儿。” 容昭失而复得的抱着她,像抱着全世界的珍宝。 叶轻歌麻木的开口,“你一心为国,明明知道我做的一切乃是一把双刃剑,或许会给北齐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为何不阻止?” 容昭微微松开她,黑夜里他眼睛如此幽深而明亮,燃着灼灼深情。 “鸢儿,我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 叶轻歌几不可查的一震。 “我不知道这三年来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那必是常人无法忍受的折磨和痛苦。”他望着她,眸子里满是疼惜之色,“我知道你要复国,我帮你,我帮你夺回大燕,帮你正大光明的以公主的身份回去。” 公主的身份。 呵呵~ 叶轻歌低头漠然,然后抬头轻飘飘的笑,有些沙哑的说道:“是,你猜对了,我就是燕宸,也就是你口中的鸢儿。” 容昭睁大眼睛,目光亮得出奇。 “可那又如何?” 至始至终她都坐在床上,仰头看着他,目光平静如水。 “无论是叶轻歌也好,燕宸也罢,都不值得你如此。我费尽心思搅乱北齐甚至想要破坏北齐根基,目的就是为了日后夺回大燕的时候毫无后顾之忧。” 她直直看着容昭,眼神似千山万水也渡不过的沟壑重重。 “我,从未想过嫁给你。无论是燕宸,亦或者以叶轻歌的身份,从未想过。” ------题外话------ 呼呼,终于相认了,真不容易啊,呜呜呜… 话说这一章应该满足了亲们的期待了吧?世子打了三十万字的酱油终于霸气一次,有木有觉得很兴奋? 第六十四章 诉请 血色从容昭脸上一点点褪去,然后他漠然一笑。 “我知道。”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她心里没有他,即便苏陌尘负了她,她也一心只想要报仇而已。所以他退婚,她成全。其实不是成全,应该是乐见其成吧。 “…” 叶轻歌复杂的看着他,无言以对。 容昭微微一笑,阳光而洒脱。 “鸢儿,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但是,一定要以自身安全为重,知道么?” 叶轻歌抿唇不语。 容昭慢慢走过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叶轻歌身体一僵,忽然反应很激烈的推开他。 “别碰我。” 容昭一愣,“鸢儿?” 叶轻歌脸色有些白,身子因恐惧而瑟瑟颤抖,别过脸,冷声道:“出去。” 容昭眼神里写满了受伤,“鸢儿…” 叶轻歌不看他,提高了音量,“走啊。” “我会走,但是——”容昭抿唇,沉浸在黑夜里的容颜越发晦暗,“我不会放手。” 叶轻歌重重一颤。 “鸢儿,还记得吗?九年前我离开的时候你来送我,当时我就说过,若他负了你,我定不会再放手——” “不要提他。” 叶轻歌反应比刚才更为激烈,她猝然回头,平静的眸子蓦然染上了血光,骇然至极。 “不要提他…” 三年前国破那一日是她这一生都无法忘却的噩梦,那个人的名字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更让她难以抑制深藏的愤怒和仇恨。 容昭被她几乎癫狂的样子吓得怔住,然后立即蹲下来抱着她,温声安慰:“好,我不提他,以后都不提他。别怕,都过去了,有我在,以后没人再来伤害你了,别怕…” 他紧紧抱着她,一声声说着别怕,试图缓解她的痛苦。 叶轻歌颤抖着,内心潜藏的怒恨燃烧着她的理智,她忽然抓着他的肩膀,低头狠狠咬了上去。 容昭闷哼一声,却没放开她,任由她在他肩头上发泄。 发狂的叶轻歌根本毫无理智可言,也根本不认识他,只将她当做发泄仇恨的目标,一口下去口齿之间立即就溢满了血腥味。她不依不饶,将那齿痕咬得更深。 只是无论有多深,都比不上她心口上那道伤疤更为恐怖。 她睁开眼睛,眼神覆上茫然之色,然后木然的推开他。 “别碰我。” “鸢儿…” 叶轻歌双手抱着膝盖,一点点的蜷缩着身子,像刚才那样,将自己缩到了床内侧,喃喃自语着:“不要碰我,我很脏,很脏…” 容昭一震,声音包含痛楚。 “鸢儿…” 叶轻歌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水光在眼眶凝聚。 “容昭,不要同情我,也不要留恋我,我不值得。真的…”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她颤抖着,哽咽的呢喃:“我这样的女人,从身到心都已经脏得让我自己都厌恶,无论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她更紧的抱着自己,以婴儿在母体的方式自我保护着,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某个地方,又哭又笑的说道:“我早已不配得到什么爱情,尤其是你。我曾那样伤害你,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也是我自作自受。你走,不要管我…” “鸢儿。” 容昭心痛的抱着她,“不要这样说自己,你不脏,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冰清玉洁的仙女,你一点都不脏,真的…” “不。” 叶轻歌颤抖得更厉害,用力的去推他,近乎崩溃的哭泣。 “你根本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你不知道我和苏陌尘,我们…” “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重磅炸弹一样炸得叶轻歌目瞪口呆。 “你说什么?” “我知道。” 容昭眸子里疼痛加剧,低头看着她,轻轻道:“三年前我离开的头一晚看见他匆匆进宫,当时他脸色很不好,我担心你,便跟着进了宫。后来…” 他闭了闭眼,唇边溢出一抹苦涩。 “我都听到了。” 那一夜他就趴在紫宸宫房顶,听见底下传来的争吵声,紧接着就是浅浅破碎的低吟。 出声贵族的少年,即便未曾接触男女主之事,也并非一无所知。 当时他就带愣住了,震惊大不过胸口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几乎克制不住愤怒想要冲下去将苏陌尘千刀万剐。然而不可以,所以,他只能转身离去,拾掇着满心的落寞和忧伤。 …… 叶轻歌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随即猛然推开他,难堪的别过脸,却不再开口。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和可笑。 难怪他那么急急的离开,甚至都未曾亲自向她辞行,难怪皇兄第二日会急急的来找她。定是他向皇兄辞行的时候神色有异,或者委婉的说了什么让敏感的皇兄有所察觉,才会正巧赶来紫宸宫‘捉奸’。 呵呵~ “鸢儿。” 容昭从侧面抱着她,不许她挣扎逃脱。 “不要在我面前妄自菲薄,在我心里,这世上没人比你更好。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都已经成为过去,不要让它成为你终生的噩梦。”他的脸贴着她的头,声音温柔,“你一直是那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无论开心也好伤心也罢,都那样鲜活明亮。你不知道九年前的你给我留下了怎样难以磨灭的印象,你不知道我多遗憾没有早一点认识你。你更不知道,我多后悔三年前提前离开,多后悔没有提前察觉到他的动机。不然,你也不用受那么多的苦…” 他自责什么?他在自责什么?他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她。是她有眼无珠,是她引狼入室,她活该遭此报应。 “鸢儿,不要再自我折磨了好不好?”容昭扳过她的脸,疼惜的擦干她满脸的泪痕,“也不要把所有的罪都强加在自己身上,你没有错,你只是受害者。你所有的仇恨都由我来负担,我帮你复国,帮你报仇。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最后一句,他声音蓦然低沉,眼底划过嗜血的杀气。 叶轻歌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忽然一笑,眼角泪光隐现。 “容昭,别对我那么好,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容昭紧抿薄唇,道:“我心甘情愿,就值得。” 叶轻歌埋头不语。 容昭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他起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从窗户跃了出去。 叶轻歌依旧缩在床内侧没动,神色茫然而呆滞。 须臾,一个身影落下,是流渊。 “公主。” 叶轻歌没看他,“刚才你去哪儿了?” “属下知道今夜是公主犯病之际,本想守在公主身边,却不想发现穆襄侯突然夜闯安国公府,怕被他发现,就藏了起来。”他眼底隐隐担忧,“公主,您可好?” “没事。” 叶轻歌扯了扯嘴角,侧头看着他,轻轻说:“流渊,瞒不下去了,他早已洞悉我的目的。我…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流渊一惊,“公主…承认了?” 叶轻歌嗯了声。 流渊沉默半晌,低低道:“那接下来,公主有何打算?” 叶轻歌抱着膝盖,“能有什么打算?该做的我都做了,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安国公府。”她顿了顿,语气微微复杂,“我做的一切他都知道,除了郭氏一族他插手阻止,其他的他不管。所以,这一局已经布好,只剩下最后收网。” 她深吸一口气,“郭氏倒了,朝中大清洗,文宣王此时进京难保没有其他目的。不过这些不用我亲自动手,嘉和帝与他自有打算。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雪儿现身。” 手指微微收紧,“只要救出雪儿,咱们就可以回大燕了。” 三年,整整三年。她精心筹划,只待最后一刻。 “这几天你不要出现了,苏陌尘身边高手如云,我担心你会被他察觉。既然容昭知道你的存在,也不用刻意的隐藏了。” 她默了默,道:“宫中有咱们多少探子?” “除了飞霞殿,各宫都有。” 飞霞殿,帝王的寝殿。那个地方,除了容昭,任何人都无法安插眼线。 “查出江忆茗威胁嘉和帝的把柄了吗?” “属下正要向公主禀报此事。”流渊沉声道:“据我们的探子回报,三年前先帝驾崩还留下一道遗诏,就在江忆茗手中,嘉和帝这几年一直在寻找。” “遗诏?” 叶轻歌眯了眯眼,“可知道是什么内容?” 流渊犹豫道:“这件事很隐秘,我们的探子也是偶然才得知这一消息。江忆茗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守口如瓶,每次与嘉和帝会面必不会让任何人伺候,再加上嘉和帝本身武功不弱,我们的人无法靠近他。只隐隐约约知道,嘉和帝很在乎这份遗诏,所以一直不敢对江忆茗下杀手。” 叶轻歌若有所思,“容昭曾说过,先帝临终之前留下三道遗诏。一为贬瑶姐姐入冷宫。二册封郭子凤为后入住中宫。三就是为容昭赐婚。还有一道…” 她忽然眼神一亮,“先帝驾崩,连下三道圣旨,却并没有下传位遗诏。也就是说,拿道圣旨,很可能就是…” “传位遗诏。”流渊接过话,神情震惊而凝重,“公主是怀疑,先帝所属意继承大统的人选,并非当今圣上?” 叶轻歌目光幽深,“很有可能。否则,我想不出任何理由让嘉和帝如此畏惧江忆茗甚至不惜与她*苟且。若他并非正统继承人,随时都有可能从皇位上栽下来,他如何不急?” “可是…”流渊皱眉说道:“先帝子嗣单薄,当今圣上为长子,后有两子。一为死胎,二后天夭折。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皇子。而且先帝未曾封后,是以早早就立了皇长子为太子。先帝薨逝,身为太子理所应当继承皇位。若先帝所属意莅临大统的人不是他,那还能有谁?” 叶轻歌深思。 先帝膝下存活的儿子就只有容煊,若遗诏上登基之人不是他,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子嗣… 等等,子嗣。 “瑶姐姐嫁到北齐九年,曾独宠东宫,却一直没有子嗣,这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秦梦瑶会用毒,若是有人给她下药不让她怀孕,她定然能够察觉。所以,排除被人诟害。那么就只有一个理由,她自己不想生下容煊的孩子。 为什么? 她既远嫁北齐为容煊正牌太子妃,生下皇嗣不更能保住的地位?还是,先帝强行不许她生?就像曾经楼氏对长宁侯的其他姬妾灌下落胎汤药那样? 长期服用落子汤会伤及子宫导致日后不孕,秦梦瑶本为医者,自然懂这个道理。以她的性格,如何遵从?可若她真的如此呢?是什么理由让她甘愿断绝子息? 一个女人,委曲求全不惜绝育,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不,也不对。 就算秦梦瑶已经绝了子息,就算当年容煊独宠她以至子嗣匮乏。可秦梦瑶已经被打入冷宫三年,这三年来后宫妃嫔无数,就算容煊不耽于女色,也不该至今没有一儿半女。 可这么多年来,后宫压根儿就没有任何喜讯传出来。 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若先帝属意登基大统的人不是容煊,自然也不会容许他有儿子。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人为,要让嘉和帝绝后。 遗诏,皇位,子嗣,冷宫,皇后… 她霍然睁开眼睛,“容昭!” 流渊一怔。 叶轻歌双手紧握成拳,内心因刚冒出的那个大胆的念头而激动。虽然那有些不敢置信,但却又觉得那般理所当然。 “先帝没有其他儿子,可宗室呢?容昭就是其中一个。” “可…”流渊犹豫道:“先帝为何要弃自己亲生儿子而选侄儿继位?这不是不合常理吗?” “若都是自己的儿子呢?” 叶轻歌眼底划过一丝幽暗的光。 “什么?” 流渊震惊。 叶轻歌抿唇,“我一直奇怪,嘉和帝早就恨不得除掉容昭,容昭为何还要费尽心思帮他稳固江山皇位?你说那是因为责任,因为他姓容。可如今看来,并非单单如此。” “若他仅仅因为自己是北齐皇族宗室子弟以及北齐将军而肩负江山责任自是理所当然。可若因此壮大敌人削弱自己从而将自己置于险地,岂非愚蠢至极?反之,若他本就是正统皇位继承人,他所做的一切便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叶轻歌越说越肯定,“他守护的是自己的江山,保护的是自己的子民,所以他不容许外戚坐大,不容许奸臣当道,不允许外来入侵。” “可是…”流渊依旧犹豫,“可先帝不是一直对穆襄侯十分忌惮甚至赐婚来羞辱他吗?” “羞辱?呵呵~”叶轻歌笑得清浅而森冷,“一个他属意继承皇位的人,他如何不知容昭的实力?容昭想要悔婚的方法多得是。若非真正的叶轻歌已死,我代替她重生,这门婚事早就…” 她忽然顿住,眼眶慢慢睁大,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原来…皇帝是假的,皇后也是假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先帝的障眼法。容昭,他不是晋王的儿子,是先帝的儿子。先帝赐婚不是为了羞辱,他是真的要我嫁给容昭。他…” “公主,怎么了?” 流渊的疑问将她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蓦然顿住,而后淡淡道:“没事,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神色淡淡嘲弄,“现在我可以肯定,嘉和帝定然是知道先帝留下的传位遗诏属意的那个人不是他,所以他才会紧张。他甚至知道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容昭,所以才那么迫不及待的集中全力想要杀了容昭以巩固自己的帝位。先帝之所以把遗诏藏起来而让容煊登基,是要借他的手铲除北齐日益昌盛的几大世家,然后容昭再来接收一个没有任何党派和奸逆的朝堂。文宣王,便是最后一步棋,一步助容昭登基的踏脚石。他是战神,是整个北齐的荣耀,是所有百姓推崇和敬仰的神。若文宣王谋反,他一举平定,捉拿叛臣,呼声便会达到顶峰。然后再加上先帝最后的遗诏,毫无悬念的登上帝位。” 她呵呵的笑起来,“难怪容昭会纵容我搅乱北齐朝堂,因为那本就是他想要看到的。难怪嘉和帝不怕容昭和文宣王联手攻城,因为就算不谋反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登基。难怪,难怪容昭警告我不要动江忆茗。原来,她才是先帝最后的王牌。安国公府可以倒,但江忆茗,不能死。” 她闭了闭眼。 什么真情,什么爱,都是假的。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 流渊走了,叶轻歌依旧蹲在床内侧,神色呆滞而自嘲。 她怎么忘了?晋王有个庶长子。晋王对他,可比对容昭用心多了。这京城各大世族,哪家没有几个庶子庶女的?却唯有晋王府这个庶子最为令人津津乐道,只因他是长子。世家名门的规矩,正妻未诞下嫡长子或者嫡长女之前,妾是不可以先于正妻生产的,只有晋王府是个例外。 据说当年晋王有个心上人,本欲娶为正妃,可惜对方乃落魄之女,身份不足,只能居于侧妃。后来太上先祖为晋王赐婚,郭氏名门之女,足够担得起正妃之位。 晋王对晋王妃,并没多少感情。 先皇驾崩于三年前,晋王妃,也死于三年前。 如此巧合,她不相信这其中没有蹊跷。 ** 苏陌尘的仪仗队先一步踏入丘陵城。 容昭存心要给苏陌尘下马威,是以先让礼部的人去了城门口,阵容庞大,给足了苏陌尘面子。 至始至终,苏陌尘没有下马车,和礼部官员的交涉都由尽天传达,摆足了摄政王的架子。对于这位高冷的摄政王,北齐的官员们却别无他法。想要说话嘲讽两句吧,高冷的摄政王隔着车帘冰冷的一句话就足以让他们颜面扫地抬不起头来。偏偏人家身份贵重得罪不起,只得讪讪的闭了嘴。正准备将他带去驿馆,却闻得马蹄声阵阵,回头一看,却是容昭策马而来。 所有人都自动分开两侧,恭敬道:“穆襄侯。” 容昭高踞马上,目光懒懒的从紧闭的车帘飘过。 “摄政王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想必十分辛苦。本侯封皇上之命特来相迎,还请摄政王与本侯一道去驿馆。” 苏陌尘依旧没下车,淡淡道:“多谢侯爷带路,本王十分荣幸。” 一个高踞马背桀骜懒散,一个静坐马车八风不动。两人连面都没见,可那股子若有似无的火药味儿却十分明显。 四周的官儿们都静默不语,不约而同的想起来,这位大燕来的摄政王,和他们北齐这位年少封侯的战神可是情敌啊。如今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吧? 容昭盯着苏陌尘的马车,不轻不重的哼了声,然后调转马头,正准备离开,忽然察觉了什么,回头侧望。 望月楼,二楼雅间内。叶轻歌斜斜靠在窗边,低头向下看,眼神游离而悠远。接触到他的目光,她神情淡漠,然后又调转视线,落在他身后的车驾上。 他呼吸一滞,苦涩在胸口不断蔓延。而后他一拉马缰,疾驰而去。 …… “小姐。” 画扇走上来,“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嗯。” …… 回到安国公府,叶轻歌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岳氏也在。 “大燕摄政王已经进京,你舅舅大概下午就回进城。明日皇上就会为摄政王举办洗尘宴,按照规矩,所有大臣都必须携家眷进宫。” 老夫人看着她,微微一叹。 “清儿如今被禁足,也不知道她怎样了,这孩子也是一根筋儿,我就怕她想不开。”她摇摇头,“轻歌,清儿从小就和你感情好,明天你进宫去看看她吧。你舅舅回来了,一定会想办法解了她的禁足的,让她宽心。” “可是…”叶轻歌道:“皇上不是下了命令,不许人探视表妹么?” 岳氏道:“外人见不到,但皇后和负责审理此事的温贵妃可以。这几天我仔细想了想,觉得那天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瑶姬被皇上从冷宫里接了出来,也就是在打皇后的脸。如今郭丞相辞官,郭氏一族慢慢退离朝堂,皇后身后的依靠也没有了,她想要保住这个后位,就不得不和其他后妃联盟。温贵妃向来和她势同水火,如今她能联盟的,也只有咱们安国公府了。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愿意帮助清儿。” 叶轻歌点点头。 “好。” 岳氏欣喜的点点头,又怜惜的握着她的手。 “后宫制度严苛,没有皇上口谕,作为家眷的我也无法进宫探视清儿。如今也只有你这个晋王府未来的儿媳妇才有资格求见皇后,拖她帮忙见清儿一面了。我知道,皇后的性子,早就视你为眼中钉。我虽担心清儿,但你也万不可委屈了自己。若皇后刁难你,你也别任她欺辱。大不了,不欠她这个人情就是。” 叶轻歌眸色一动,微微一笑。 “舅母放心,我有分寸的。” …… 重华殿。 恪靖一走进来就端着茶杯猛灌了几口水,喘着气说道:“姐,苏陌尘进京了,你知道吧?” 温贵妃优雅的坐着,见她风尘仆仆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 “你什么时候能够把这风风火火的性子给改改?在边关呆了几年,越发的毛躁了,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矜持端庄。” 恪靖哼了声,直接坐到她身边。 “姐,你就别教训我了,我来找你可是有十分重大的事儿。” “什么事?” 温贵妃喝了口茶,“这些日子你呆在王府都没有进宫,我还奇怪你怎么突然那么安静了?说吧,是不是又闯祸了?” “我哪有?” 恪靖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表哥不是把那个秦梦瑶从冷宫接触来了么?你也知道,我讨厌所有姓秦的人,这不是怕进宫遇见她让自己心堵么?” 温贵妃笑笑,“好好好,怎么说都是你有理。说罢,那你今日进宫又是为何?就因为大燕的摄政王入京?” “不然还能为什么?”恪靖翻了个白眼,有些恨恨道:“他的命特忒大了,那么多人都没能把他杀死…” 话未说完,温贵妃就瞪了她一眼。 “你还说。上次你也太莽撞了,居然在北齐的地界派人刺杀苏陌尘,你知不知道差点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还好他这次没计较,不然就算父王出面保你,只怕也于事无补。” 恪靖瘪瘪嘴,“我哪知道他那么厉害嘛?再说了,我的人都被他杀了,晾他也找不出证据。只是可恨他居然拿这事儿作伐,偏偏将秦梦瑶诟害皇后的罪给洗得干干净净的,气死我了!” “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了。”温贵妃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人还没进京就能插手我北齐朝廷后宫要务,这位摄政王,比传说中还厉害呢。” 恪靖十分不屑,“他不就是赶巧而已。” “那还不是你自己送了把柄给人家抓。”温贵妃笑着睨她一眼,又道:“对了,我一直想问你,苏陌尘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干嘛要刺杀他?” 他当然得罪我了。 这句话恪靖没说出来,眼珠子转动,哼哼道:“我这是为容昭报仇。” “报仇?”温贵妃不解,“报什么仇?” 恪靖没好气道:“还不就是燕宸那狐狸精惹的祸?小小年纪,尽学些狐媚手段,勾引得容昭神魂颠倒的,还为了她跟苏陌尘决斗,结果还给打输了。这口气他咽得下,我可咽不下。” 温贵妃哭笑不得,“那都过去多少年了,亏得你还记得。” 恪靖理直气壮,“我为什么不记得?当年父王有意让我嫁给容昭,就是这个燕宸从中作梗,才让容昭拒婚于我。苏陌尘和那个女人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次他敢来北齐,看我不…” “你可别胡闹了啊。”温贵妃打断她,叮嘱道:“苏陌尘不是你能招惹得了的。而且他如今是北齐的贵客,要是在北齐出了什么事,可是要引起两国战争的,到时候…” 恪靖不屑的轻哼一声,“不就是打仗嘛,谁怕谁啊?当年容昭带兵南下,要不是苏陌尘插手,说不定大燕早就是北齐的附属国了。我倒是要瞧瞧,这苏陌尘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这次,非给他个教训不可…” 温贵妃很无奈,“你就算不了解苏陌尘,也该知道容昭战神的称号不是徒有虚名吧?连容昭都只能和苏陌尘打个平手,你觉得你有胜算?” 恪靖被她堵得一噎,神色依旧愤愤不平。 “好了,别任性。”温贵妃好言好语的安慰,“北齐和大燕早已签订友好同盟,不得再兴战事。上次的事儿你当皇上真不知道?他之所以没追究,不过是因为你这次误打误撞让他刚好有个理由救瑶姬一命罢了。若你还不收手,下次可没这么容易置身事外了。” 恪靖眼珠子转动,不说话。 温贵妃拍了拍她的手,“父王和大哥大约今日下午就能入京,你啊,还是回去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去迎接父王大哥吧。记得,自己先认错,不然等父王主动发问的话,你少不得要禁足一个月。” 恪靖虽然跋扈惯了,但某些事情还是有分寸的。她也知道,这次自己太不小心了,差点就让自己置于险地。要是让父王知道,怕是好一顿责罚,因此也没有反驳,只点了点头。 “知道了。” 她起身往外走,“姐,我走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温贵妃脸上笑意慢慢淡下来,神色微微的黯然和说不出的深幽。 “瑶姬…” ** “公子,苏陌尘入京了。” “嗯。” “要不要派人去驿馆监视?” “不必。他向来谨慎小心,当心露出马脚。”顿了顿,又道:“见机行事。” “是。” ** 入夜,灯火未歇,叶轻歌正准备入睡。窗扉轻启,容昭出现在了面前。 “鸢儿。” 叶轻歌淡淡看他一眼,“侯爷大半夜来此,可是有要事?” 容昭被她疏离的态度刺得心口一痛,苦涩溢满了口腔。 “鸢儿,你非要对我这么冷漠吗?” 叶轻歌垂下眼睫,浅浅的笑。 “小女子闺房,侯爷日后还是少来得好,毕竟这于小女子闺誉有碍,请侯爷体谅。” 容昭呼吸又是一滞,神情暗淡。 “鸢儿,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侯爷多虑了。” 叶轻歌语气淡淡,“时间不早了,侯爷若是没其他的事儿,还是早些离开吧,小女子要安寝了。” “鸢儿。” 容昭忽然大步上前,抓着她的双肩,低头凝视着她的眉眼。 “今天我看见你在望月楼了。” 叶轻歌没说话。 容昭微微蹙眉,有些着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叶轻歌盯着他,忽然又是一笑。 何必这样继续伪装?反正他已经拆穿了她的真面具,再这样低眉浅笑虚与委蛇又有何意义? 没回答他的话,却是道:“如今我已然面目全非,你是如何猜到我的身份的?若是我身边亲近之人有所怀疑倒也在情理之中,但你与我细细算起来也不过数面之缘罢了,尚且不了解,你是怎么起疑的?” “因为我的心。” 容昭认真的看着她,“我的眼睛可以迷惑我,可以欺骗我,但我的心不会。” “…” “起初我一直以为是对你思念太甚以至于产生了错觉,可若只是错觉,断不会次次如此。再加上你做的那些事,想要猜测出你的身份,并非难事。”他又苦涩一笑,“我只恨自己没能早点认出你,那样…” “那样的话就能早一步阻止我的所作所为是吗?”叶轻歌在笑,眼神里却全是冷意,“不,或许你还会煽风点火。毕竟,那也是侯爷您的所求,不是吗?” 容昭震惊而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眼神里饱含痛楚。 “鸢儿,你…” 叶轻歌已经转过身去,“其实我没资格和立场来责怪你或者质问你什么,正如你曾说过的那样,政治博弈,各国利益,本该如此。你我都出身皇族,知道很多事身不由己。你有自己的担负和责任,我也有我必须要背负的仇恨和使命。所作所为,无论伤害他人也好,算计无辜也罢,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就像九年前你出兵大燕…”她默了默,道:“皇兄说得对,无所谓是非对错,不过各自立场相悖而已。仔细想来,若换做我,也会和你做同样的选择。你身为北齐的将军,皇室宗亲,保家卫国是你的责任,扩充疆土也无可厚非。只是站在对等的立场,我却不得不与你为敌。” 她深吸一口气,“就像今日,我改头换面,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益而插手北齐内政。与当年的你在大燕元气大伤之时挥兵南下的举动有何区别?相比起来,最起码你没有揭穿我,我应该对此感激涕零,而非责怪于你。” “鸢儿…” 容昭又惊又喜又是疑惑。尤其是她前面那段话,总让他感觉异样。 叶轻歌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所以,我们之间,还和从前一样,只为个人利益就可。其他的…” “什么只为个人利益就可?”容昭面染薄怒和受伤,“鸢儿,在你眼里,我容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怎能用利益二字就将我们两人划分,各自为政?” “不然呢?” 叶轻歌面无表情,忽然道:“容昭,你想知道我的过去吗?想知道我为何变成今天这个模样吗?” 容昭一怔。 叶轻歌浅浅微笑,眼神几分苍凉。 “你是不是觉得,我突然对你冷漠,是因为苏陌尘来了北齐?而我,对他余情未了?” “…” 容昭张了张口,却无言以对。 叶轻歌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皎洁的月色。三年前,每每这样的夜晚,她就心痛如绞,生不如死。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一天天的挨过来,这种症状看似好转。然而她却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其实我会爱上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源于对皇兄的依恋和崇拜。” 晚风寂静,带起她的声音,寥寥如烟。 容昭看着她的背影,她无论何时都一身素衣妆扮,黑发飘飘如仙女下凡。 “我曾对你说过,在我心里,皇兄除了不会武功,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尽管他身体孱弱缠绵病榻,但他算无遗策智慧天纵。”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笑起来,“小时候我经常就在想,皇兄那样神话般的男子,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那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甚至还偷偷嫉妒过那个可能成为皇兄妻子的女人。我总觉得,皇兄若是娶了妻,就不会那么疼我了。所以那时候我经常对皇兄撒娇,让他以后娶了妻也必须最疼我。母后总说我胡闹,父皇却宠溺的抱着我,附和着说,‘那是当然,凝儿是父皇的心头宝,以后一定要嫁世上最好的男儿。’”。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回头看着容昭,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和飘忽。 “可那时在我心里,皇兄就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她轻笑了声,却是说不出的脆弱,“我总是在想,这世上还有堪比皇兄的男子么?然后…苏陌尘就出现了。” 容昭一颤。 “鸢儿…” 叶轻歌似是没听见,继续说着:“他就那样…强势而不可阻挡的占据了我的生命。” 第六十五章 摄政王驾到!!! 三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坦荡明朗的说起自己的过往。 “很多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看着容昭,嘴角微微上扬,眸子里却有化不开的忧伤绵绵,“宫变的时候,我根本没在皇宫。” 这件事十分隐秘,外界几乎没人知道。 而容昭,他只知道三年前她*而亡,至于之前那段时间,他确实不知道她不在皇宫。此时听她说起来,不免惊异。 “不在皇宫?” “是。” 叶轻歌轻轻的笑,“因为我怀孕了。” 容昭震惊后退,脸色微微的白。 “而宫中人多口杂,为避免旁人知晓,所以我离开了皇宫。”叶轻歌闭了闭眼,“这些事,你应该不知道吧。” 容昭紧抿薄唇,目光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他知道她婚前失贞,知道彼时她和苏陌尘即将大婚,却没想到,那一夜过后,她竟身怀有孕? “宫变那一日,我收到消息,才急急回宫。”她默了默,又低低而嘲讽的笑,“外界只知叛军入城,他率兵前来救驾。却不知,真正的主谋,就是他。” 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她声音微微低哑。 “我闯入皇宫的时候,父皇已经疯癫。我亲眼看见他被人杀死,倒在血泊中。然后…母后自尽…还有…还有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我的弟弟,也被人摔死。” 撕心裂肺的痛在心口乍现蔓延,她脸色逐渐霜白如雪。 “鸢儿。” 容昭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别说了,别说了…” 叶轻歌目光朦胧含着水雾,“他救驾是假,窃国谋权是真。呵呵…知道吗,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这么狠,也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把戏演得这么好。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他苦心孤诣接近我,不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逼宫造反夺得皇位。” “皇兄死了,父皇死了,母后也死了…就连刚刚出生的弟弟…也不能幸免于难。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才是罪魁祸首。是我引狼入室,才导致国破家亡。所有人都死了,我怎能苟活于世?所以,我放火烧了寝宫,葬身火海…” “别说了鸢儿,别说了。” 容昭紧紧的抱着她,心口传来炖炖的疼痛,他几乎不敢想象当年她受了怎样的苦。 被自己所爱之人背叛,眼睁睁看着父母双亡,而自己,腹中还怀着那个侩子手的孩子。 她又多绝望才会愤然引火*? 那个时候,她又该有多痛? 怀着那样的仇恨,她又是怎样做到笑容自若云淡风轻的? 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何苦担负这些国仇家恨? “鸢儿,那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不要再想,那都不是你的错,没有人会怪你,不要因此自责愧疚,也不要自我折磨。你父皇母后在天有灵,也不想看见你这样日日痛苦无法救赎。” 泪水在眼眶酝酿成珠,她闭了闭眼,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容昭微微松开她,低头看着她发白的脸,眸子里满是怜惜心疼。 “鸢儿…” 叶轻歌抬头望着他,微微的笑。 “我心痛的毛病,就是在那个时候得的。”她神色有些恍惚,轻轻说道:“或许是老天怜悯,才让我重活一世。只不过,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或许哪天,我就这么痛死了…” “鸢儿。” 容昭骤然提高了音量,眸子里闪过惊怕和恐慌。 “不要说这种话,你不会有事的,你的病一定会好的。” 叶轻歌摇摇头,“我尽得师父真传,连我自己都束手无策,就算师父来了又如何?也未必治得好我的病。而且…我不在大燕的这三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父,又怎么会住进了摄政王府?” 她推开容昭,“你不要管我了,这是我的命,我活该遭此报应。我活着,只为夺回大燕。北齐和大燕早已签订友好同盟,但我不相信嘉和帝的诚信,所以我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我…” “别再说你帮我。” 叶轻歌闭了闭眼,神色恢复了冷静。 “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相信皇兄的眼光,他说你是个坦荡重诺的君子,而非背信弃义的小人。所以我不怕你将我的身份透露出去,哪怕是为了国之利益,我也相信你。” 容昭心里喜忧参半。 她愿意相信他了,却不是因为他本人,依旧是因为她的皇兄。 在她眼里,他依旧什么都不是。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对于一个心怀仇恨并且朝不保夕的人来说,已经没资格去奢求什么儿女私情。我有我的使命,你也有你自己的担负,我们本就…” “你是不是知道了?” 容昭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幽深。 “先帝的最后一道遗诏,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问出这句话,他神色微微复杂,也松了口气。 叶轻歌抿唇不语。 容昭拉过她的手,坐下来。 “你猜到了什么?” 叶轻歌依旧不说话。 容昭微微叹息一声,慢慢道:“先帝的确还留有遗诏,传位遗诏。” 叶轻歌忽然站起来,“那是你们北齐皇族之事,与我无关…” “我没有利用你。” 容昭也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凄惶。 “鸢儿,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利用过你。”他上前几步,“正如你所说,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你要复国,我要守护北齐的江山,本质是一样的。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很轻。 “你做那么多,是不是希望我登上帝位?北齐若有内乱,日后你回大燕复国之时,北齐就没时间和精力来捣乱?呵呵…”他走到她身侧,重新拉过她的手,温声道:“鸢儿,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坐上那个位置,从来都没有。” 叶轻歌不说话。 容昭又默了默,声音越发轻柔,含着丝丝的哀愁忧伤。 “或许你已经猜到。”他说:“我母妃并非父王心爱之人,她只是父王的妻子,仅此而已。” 叶轻歌心中一动。 “我父王所爱之人,是玉侧妃,博阳城城主之女,多年前外族入侵而城破家亡。父王带兵援救,将她带了回来。” “够了。” 叶轻歌忽然打断他,“我不想听这些,你也没必要告诉我。”她转身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冷静而清晰,“那是你们北齐皇族之间的纠葛,与我无关。我只要复国,至于你的目的,并不在我关心的范围内。” 容昭面目晦涩,几次欲言又止。 叶轻歌稳了稳情绪,声音和缓了些,道:“容昭,你我总归相识一场。当年我心有所属,所以只能负你。而今日,我早已不在是当年那个在上庸城街上拉着你离开陪你吃馄饨的鸢儿。我是燕宸,大燕的长公主。十九年来,我从未这么深刻的认识到我自己的身份和我肩上担负的使命。三年前那场大火烧死的不止是我的肉身,还有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灵魂。我艳羡父皇母后的恩爱情深,所以固执的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姻缘。曾经我以为那个人是苏陌尘,可他背叛了我,害我和我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含恨而死,你不知道这三年来我有多恨多悔。” 她呼吸有些不稳,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容昭,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理应懂得取舍。有些东西,即便悍然不顾依旧被撞得头破血流,那就该舍弃。而有些东西,或许你不想要,但你却没有任性拒绝的资格和理由,那就该努力争取。” 她眼神里哀伤层层溢出,像一个缠绕着亘古洪荒的梦境。 “曾经我任性的一意孤行,最后落得那般下场。一朝国破家亡,生离死别,已经足够让我记住教训。再世为人,很多东西,我已经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触碰。” 叶轻歌微微颤抖,眸色凄楚哀凉。 “我怕了。你明白吗?我害怕。” 容昭目光一震,“鸢儿…” 叶轻歌别过脸,深吸一口气。 “现在的我,根本无法给你任何承诺。所以,放弃吧。不要继续守着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的梦虚度光阴。你还有大好的前程,还有更美好的未来。你出生便应该是天之骄子,你是北齐的战神,是天下多少女子心目中的英雄佳婿。而我,只是一个无法见人的亡国公主,一个曾让皇族蒙羞的残花败柳,一个因失贞而气死皇…” “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容昭忽然沉了脸,死死的瞪着她。 “鸢儿,我知道你心里有多恨多痛,我也知道你要复国的决心。可不要因为这样而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自己身上,好吗?也不要如此妄自菲薄。正是曾经那样的你,才让我喜欢,让我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是那个人不懂得珍惜,他根本就不配拥有你。” 他捧着她的脸,认真而疼惜道:“鸢儿,忘记过往好不好?你还有大好的人生,不要让仇恨腐蚀了你的心。我知道短时间内还不能让你接受我,但我可以等,无论多久我都等,只求你不要将我拒之门外,好么?” 叶轻歌张了张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鸢儿,没有人的一生是一帆风顺的,只有历尽坎坷,才会不断成长。你因喝水而呛了喉咙,难道这辈子都拒绝饮水吗?同样的道理,你因一次挫折,难道就要一辈子陷在仇恨之中无法救赎么?鸢儿,人是在往前走的。许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无法改变,那就应该向前看。每个人都有曾经,但那仅仅只是‘曾经’,只是我们人生中的一个必经阶段。而我们的目光,应该放在未来。你心里有恨,我帮你发泄。你有痛,我帮你治愈。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或者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总有痊愈的一天。鸢儿,老天爷让你新生,不是要你在痛苦的回忆里苦苦挣扎,而是要你获得新生。”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语气那般温柔而怜惜。 “你看,我们都还那么年轻,我们还有好几十年,谁都无法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你也不要因为曾经的‘失足’而断绝再次爬起来的机会,好么?” 叶轻歌眼中泪光闪现,许多话如鲠在喉,无法吞咽也无法吐出。 “知道吗,鸢儿。九年前我离开的时候满腔遗憾失落,也曾颓废过好长一段时间,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失败和错过,我也曾怨天尤人无法自拔。后来,我去边境呆了几年,我以为我能忘记你,可老天总是喜欢跟我开玩笑。我还是克制不住去找你…知道那件事后,我以为我真的可以放下。可在边关得知你*而死的消息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得不到自己所爱之人。而是,连看着她幸福的权利都没有。” 叶轻歌狠狠一震。 容昭唇边溢出一抹凄苦,“这些年,我无数次设想过。如果第一个遇到你的人是我,你会不会爱上我?如果没有苏陌尘,是不是你应该嫁的人,就是我?所以九年前,我是真的想…杀了他。” 他闭了闭眼,声音里饱含苍凉。 “可你看他的眼神那么依恋那么担心,若他死了,你是不是会恨死我?”他抿着唇,苦笑,“我不想你恨我。我曾迫不得已,做了让你讨厌的事,从那以后,我发誓再也不要让你厌弃我,哪怕这一生你都不会属于我。” 泪水在眼眶充盈,叶轻歌死死的咬着唇,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容昭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脸颊贴着她的发,语气入骨温柔,“可老天爷终究愿意善待我一次,你成了我的未婚妻。鸢儿,我好欢喜,真的…”他用力抱着她,“我不会退婚,永远都不会。我已经错过了开始,不想再错过结局。” 叶轻歌低着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然后她转身,低哑道:“你回去吧。” “鸢…” “我知道。”她率先打断他,“明日洗尘宫宴,你担心我会因见到他而失态。”嘴角微微上扬,“放心,这一天总会来临的。我已经忍了三年,不会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的。我是恨他,但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她要光明正大的回去,从他手中夺回大燕。 容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嗯了声,道:“明天我来接你。不许说不!” 叶轻歌刚欲出口的拒绝慢慢咽下了喉咙。 容昭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便走。 叶轻歌回头看着开启的窗扉,有些发怔。忽然听到有敲门声,画扇在外面道:“小姐,表少爷来了。” 她一愣,这才想起今日下午回府的江忆玦和江月宏。 正想着,江月宏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了起来,低沉而带着久经战事后的冷硬威严。 “表妹,你睡了么?” 叶轻歌回神,“没有。表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江忆玦沉声道:“我刚才从书房出来,发现你的院子有异动,担心有贼人闯入。表妹,你还好吧?” 这江忆玦看着文质彬彬丰神俊朗的,武功却不弱。 叶轻歌笑了笑,“我没事,多谢表哥关心。”顿了顿,又道:“夜深了,我也要安寝了,表哥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早早入宫呢。” “…嗯。” 脚步声渐渐远去。 叶轻歌微微松了口气,忽察觉有异样的气息,猝然回头,便看见流渊从屋顶落下。 “公主。” “你…”叶轻歌看着他,恍然大悟道:“刚才差点被江忆玦发现的那个人,是你?” 流渊有些羞愧,“属下之前看见穆襄侯来了,怕被他察觉,所以就走远了些,哪知刚巧见江忆玦从书房出来。不过公主放心,他没看见我,也不会怀疑到公主头上来。” 叶轻歌点点头。 “你下去吧。” “是。” 流渊正准备走,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公主,属下刚收到消息,嘉和帝打算复位仙居公主。” 叶轻歌皱眉,“他要废后?” 有容昭挡着,嘉和帝应该不会废后才是。 流渊摇摇头,“应该是封妃。” 叶轻歌低垂着眼睫,眸光幽暗莫测。 “嗯,我知道了。” …… 流渊走后,叶轻歌陷入了深思。 郭氏退出朝堂后,嘉和帝应该早就想要重立秦梦瑶,只是皇后的位置无法动摇,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封秦梦瑶为妃。 而如今,苏陌尘进京,他刚好找到机会了么? ** 驿馆。 —咳—咳—咳— 低低的咳嗽声从房间里传出,尽天端着托盘走过来,敲了敲门。 “公子,药好了。” “拿走。” 冰雪般的嗓音,带着几分疲惫和隐隐的厌恶。 “可是…” 这般情况早已家常便饭,尽天却还是想要劝两句,刚开口便觉手上一轻,药碗已经被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归离端在手中。他神情冷肃,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哼了声,然后直接将药倒掉。 尽天惊呼,“归老——” “既然他想死,你管他作甚?” 归离将药丸往托盘上一搁,转身便负手而去。 “哎…” 尽天张口想要唤,归离却已经转过转角,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伴随着袅袅幽香。他回头,对着来人点了点头,“小姐。” 苏君兰微微一笑,绝美的容颜沉静而温和,眉间微微忧愁。 “兄长还是不喝药么?” 尽天摇摇头,神色暗淡。 苏君兰默了默,看向关闭的门,喃喃自语道:“表妹去了,他便要这样一日日折磨自己到死么?” 尽天低头不语。 苏君兰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返回。 尽天抬头看了眼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依旧紧闭的门扉,终究无奈的离去。 …… 房间里一片黑暗,没有任何灯火,伸手不见五指。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自从三年前皇宫那场大火后,他深居简出,比之从前更加寡言少语,身体也每况愈下。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这话如果问归离,他会不屑的哼一声,然后道:“他脑子有病,而且早已无药可救,等死算了。” 他就是在等死。 隐没在黑暗里,连呼吸几乎都要隐没无踪。 阿凝… 低低浅浅的呼唤,伴随着咳嗽声,消失于空气中。 ** 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昭示着新一天的到来。 用过早膳后,门房的小厮小跑着进来,道:“老夫人,老爷,穆襄侯来了,说是接表小姐进宫。” 安国公有些讶异,他虽是武将,长得却并不粗狂,反倒是异常俊美。江氏一族似乎基因特别好,江忆薇和江忆茗都是出了名的美人儿,江忆玦这个兄长自然也不会其貌不扬。 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形高大颀长,彰显着久经沙场才会有的冷硬霸气。 眉峰一蹙,便不自觉的显露迫人的威严。 “我知先帝赐婚,可依穆襄侯的性子,怎会对轻歌如此关照?” 叶轻歌低头不语,她总不能说因为自己是容昭的心上人吧? 老夫人倒是还淡定,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不可以?轻歌,你去吧,别让穆襄侯等久了。” “是…” 江月宏突然道:“表妹,我和你一起。” 叶轻歌一愣。 他淡淡微笑,“时间不早了,反正都要进宫,我顺便送你出去。” 叶轻歌释然,点点头。 “好。” …… 依旧是低调而奢华的马车,容昭就坐在车内,听到百步以外传来的脚步声,他立即掀了窗帘抬头望去,好一会儿才看见叶轻歌走了出来。  她穿着月白色绣竹梅兰襕边挑线裙子,简单而朴素,却清丽大方不失优雅。头上用白玉发簪别成扇形,再配以粉红色头花,看起来素净而美丽。 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尤其眉间一点朱砂妖娆似血,为她本就绝色的容颜锦上添花。 气质绝佳,风韵独存。 无论多少年,她都如此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叶轻歌已经走了过来,礼貌的叫了声。 “侯爷。” 容昭刚准备开口,一眼瞥到她身后仅有两步之遥的年轻男子。早些年他不在京城,但都是京城贵族圈子里的富家公子,小时候也见过。再加上此刻从安国公府里走出来的,除了江月宏还能有谁? 江月宏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然后有礼的拱了拱手。 “穆襄侯。” 容昭也不下车,勾了勾唇,淡淡道:“原来是江世子,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叶轻歌很想翻白眼,向来都是人家对他容昭久闻大名,什么时候轮到这个桀骜自负的公子哥去记住其他人了? “上来。” 容昭那句公式化的见面语后便看向叶轻歌,语气明显的柔和了不少。 叶轻歌有些犹豫,江月宏已经开口道:“男女授受不亲,侯爷,这不合规矩。表妹还是…” “什么不合规矩?”容昭眉梢一挑,很是自负道:“爷说行就行,谁敢嚼舌根,爷就割了他的舌头。” 这才是他的性格,一惯的强势和高傲。 避免两人在这个问题争执不休,叶轻歌忙道:“有劳侯爷。” 江月宏皱眉,道:“表妹…” 叶轻歌对他微笑着点点头,他似有所悟,闭上了嘴巴。然后亲眼看见容昭掀开车帘扶叶轻歌上了马车,他目光由最初的惊异渐渐沉淀,想起昨日入京后听到的那些流言。 容昭对表妹,看起来并非无情。 他转身,上了另一辆马车。 …… 容昭一直拉着叶轻歌的手,侧头看着她静谧安详的侧脸,却不说话。 “我脸上有字?” 叶轻歌回头看着他。 容昭不置可否,眼神温柔而微微担忧。 “鸢儿,其实你今日大可不必进宫的。” 叶轻歌摇摇头,“不,我一定要进宫。” “为什么?” 叶轻歌眼神微微复杂,却没有回答。 容昭眼神微暗,而后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都没再说话,车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车轮压在青石地板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轻歌才轻轻道:“我以为你今日会去驿馆。” 容昭一怔,低头看着她隐在车厢内的容颜,道:“这些事情自有皇上安排,用不着我亲自带他进宫。” 叶轻歌抿唇不语。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玄瑾在外面道:“世子,到了。” 容昭率先跳下车,然后对着叶轻歌伸出手。 叶轻歌抬头看了看,宫门口已经停了不少马车,人人都朝这边看过来,目色惊奇。 她刚想婉拒,但对上容昭不依不饶的眸子,终是什么都没说,将手放在他手心上,借着他的力道下了车。 很多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探索好奇有之,鄙夷不屑有之,羡慕妒忌有之。 她都不予理会。 “走吧。” 容昭至始至终都牵着她的手,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大摇大摆的往宫门口而去。 忽然一声娇喝传来,“容昭,你站住。” 是恪靖。 容昭压根儿就不想理她,头也不回的往宫门而去。 “容昭——” 恪靖的怒喝声戛然而止,侧头看着身侧的青衣妖孽男子,不满道:“哥,你干嘛拉着我?” 温云华看着这个骄横的妹妹,摇摇头。 “这里是皇宫,别胡闹。” 恪靖嘟着嘴,神色愤愤。 “你没看见刚才叶轻歌那个女人从容昭的马车下来吗?我——” “她就是叶轻歌?” 温云华扬了扬好看的眉,目光里划过一丝兴味儿。 “能让容昭特殊对待的女人可不少,这个叶轻歌,呵呵…倒是真有本事。” “哥。” 恪靖横眉冷竖,叉腰瞪着他。 “你不会也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吧?” 温云华无语,冲她身后努了努嘴。 “别闹了,父王已经生气了,你要是还想进宫就安静点。上次那件事父王可还没消气呢,这个时候你要是再火上浇油,父王铁定关你三个月禁闭。到时候,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恪靖原本还愤愤不平,听到这番话,下意识的回头,果然见文宣王沉着一张脸,带着几分怒意的看着她。她缩了缩脖子,气势立马弱了下来。 “父王。” 文宣王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你要是再胡闹,我立即禀明了皇上将你嫁出去。” “不要。” 恪靖刚开口就见文宣王冷眉一凛,立即捂唇,低头弱弱道:“是,父王,女儿知道了。” 文宣王这才脸色好了点,对她身后的温云华叮嘱道:“看好她,她要是闯出什么祸来,我就唯你是问。” 温云华无奈,“是。” 文宣王哼了声,便大步往宫门而去。 恪靖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又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不满的嘀咕。 “什么嘛,就知道凶我…” “别嘀咕了。”温云华凑上来,“小心被父王听见,你可就惨了。” 恪靖回头瞪着他,“你在幸灾乐祸。” 温云华轻笑,“我的好妹妹,快走吧,待会儿去晚了可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小心皇上治你的罪。” 恪靖轻哼一声,“表哥才不会治我的罪。”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没再得寸进尺,抬头挺胸,十分高傲的走了进去。 温云华摇摇头,而后想起什么,招来自己的书童。 “这几天她可还好?” “回世子的话,薛姑娘天天跟着舞姬们练习舞蹈,小的前几天去看过,薛姑娘的舞姿大有长进,今日一定能让皇上满…” “谁问你这个?” 温云华瞪着他,看了看四周,“我是问…”他一顿,然后挥了挥手,“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他有些烦躁的抬步离去。 书童站在原地,有些纳闷。他觉得,自从世子偶然把那位薛姑娘捡回来以后,就变得有些不正常了。不过这些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摇摇头,甩开脑中的思绪,他小步跑了上去。 …… 宴会在九章殿举行,容昭和叶轻歌去的时候,已经坐满了人。自两人走进来开始,殿内的谈笑喧哗声就慢慢寂静了下来。 容昭不予理会,低声对叶轻歌道:“我先过去了。” 他说完走向晋王府的席位。 叶轻歌也没理会那些异样的目光,走向安国公府的席位。 恪靖跨进殿来,瞥了眼刚落座的叶轻歌,眼神恨恨而不甘。接收到来自席间文宣王的警告,她只得收敛了性子,往文宣王的方向而去。 叶轻歌安静的坐着,身旁岳氏小声道:“轻歌,刚才在宫门口,恪靖公主有没有为难你?” 叶轻歌和善的笑笑,“没有。” 岳氏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正准备说什么,这时候,听得门口有太监高喝声响起。 “大燕摄政王到——” 叶轻歌身体几不可察的僵了僵。 殿内所有声音刹那间消失无踪,人人看向殿门口。 容昭下意识的看向叶轻歌,自然察觉到她一刹那的反应,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所有人都看向门口的方向,她却低头不动,不知道是逃避,亦或者觉得没必要。 …… 万众瞩目下,苏陌尘走了进来。白衣如雪,风姿凛然。忽然一阵到抽气声响起,似是见到了十分不可思议之事。 身旁岳氏低低的惊呼声无法掩饰,叶轻歌微微蹙眉,还未抬头,眼前便有阴影打下,有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容昭几乎克制不住要站起来,被身旁晋王重重一扯,低声警告道:“你给我坐好,宴会结束前,哪儿也不许去。” 苏陌尘停在了叶轻歌面前,也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人人神色各异。 苏君兰轻咳一声,“兄长…” 苏陌尘忽然低低而试探的唤了声,“阿凝?” 苏君兰一滞,叶轻歌浑身一颤,容昭再也顾不得其他,猛然站了起来。 “苏陌尘——” 叶轻歌忽然抬头站了起来,浅笑凝在嘴角,化为震惊在眼底乍现。 依旧如雪的容颜,精致的眉目,容色似千言万语也无法描绘的山水画,一笔难以形容,惊艳而炫目。而那一头如墨青丝,此刻却已然纯白如雪。 叶轻歌从未想过,再次于苏陌尘相见,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也从未想过,时隔三年,他会以这样的姿态与她…重逢。 她端着酒杯的手克制不住的收紧,胸腔璃燃烧的怒火即便一再的压制也无法填平,没人知道她此刻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自己不要将手中酒杯化为利剑刺向他的胸口。 就像三年前那样。 忽然一声惊呼,苏君兰震惊的看着她。 “你…” 在她抬头的时候,一直跟在苏陌尘身边的尽天也看清了她的面容,同样面色惊异,随即眸色暗淡,低声对苏陌尘道:“公子,她只是和燕宸公主长得有些相似而已,并不是公主…” 容昭早已走了过来,将叶轻歌护在自己身后,转头冷冷的看向苏陌尘,讥诮道:“苏陌尘,三年不见,你眼睛瞎了不成?” 原本只是一句嘲讽的话,却不想苏陌尘身边的尽天突然愤怒抬头。 “不许你侮辱我家公子——” “尽天。” 苏陌尘已经收回了目光,淡淡唤了声。 尽天立即闭上嘴巴,“是。” 苏陌尘看向叶轻歌,“抱歉。” 然后就转身离去。 主仆俩人慢慢走远,叶轻歌却抬起了头,目光冰冷而仇恨的看着尽天离去的背影。 就是他,当日就是他摔死了她刚刚出生的皇弟。 她汹涌的情绪如此激烈,容昭怎会感受不到?他侧头看着她,见她眼神阴鸷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不由得担心。 “鸢…” 叶轻歌猛然回神,“皇上快来了,你回去吧。” 容昭张了张口,见她已经坐下来,转眼间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模样,终究是没说出一句话,刚准备回自己的位置,却发现归离还没走,正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盯着叶轻歌。 他眸光闪了闪,想起她的心悸之症… 归离捻了捻胡须,道:“身体孱弱,面色虚白,饮食不佳,睡眠不足,常有疲惫之象。小丫头,你这痼疾要是再不治,怕是活不过一年。” 容昭一惊。挨得近的岳氏几人也跟着一怔,神情惊异。 老夫人急急问道:“什么痼疾?轻歌怎么会有痼疾?” 容昭低声道:“前辈可有良方?” 归离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小子,你不是喜欢凝丫头么?怎么又跟这女娃牵扯不休了?”他上上下下打量容昭,又仔细看了看叶轻歌,恍然大悟道:“也是,这小丫头长得倒是和凝丫头有几分相似,气质也像,难怪你会喜欢…” 话未说完,容昭就已经打断他。 “前辈,你可有办法治她的病?” 安国公府这边的人都是一脸的担忧着急。 归离笑了声,而后冷下脸。 “我为什么救她?” 他说完就拂袖而去,容昭一把拉住他,“前辈。” 他声音骤然提高,原本早已各归各位谈笑甚欢的众人也因此再次将目光转了过来。 对面,苏陌尘低着头,好似对其他事漠不关心。苏君兰坐在他下方不远处,神色有些悠远。 容昭不理会众人的目光,神情诚恳而真切,“行医者当以济世救人为本,前辈既有良方,为何不救?” 叶轻歌暗自叹息,这位神医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坏。当年为了皇兄,她可是吃了好些苦头的。别说她一个无名小卒,便是皇亲贵胄,归离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归离最讨厌有人威逼质问。容昭这番态度,只会更加惹恼他。 果然,归离立即沉下脸来,冷笑:“救不救人是我的事,怎么,你北齐难道只会恃强凌弱威逼利诱强迫他人行不愿之事?威名赫赫的穆襄侯何时如此的幼稚可笑不知所谓了?” “你——” 容昭刚要发火,叶轻歌重新站了起来,微微一笑,福了福身,道:“前辈息怒,侯爷只是一时性急所致,还请前辈莫怪。” 容昭皱眉,刚要说什么,归离又重新将目光落在叶轻歌身上,眼神里浮现几分奇异之色,忽然道:“小丫头,你好像,不怕死啊。” 叶轻歌淡定自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不得。” 归离呵呵一笑,“你这性子,倒是和凝丫头…”他忽然一顿,想起了什么,神色复杂而遥远,然后道:“也罢,难得遇到个合我老头子性子的人,也算你我有缘,我便破例帮你医治。不过——” 容昭心中一喜,见他话音一转,忙道:“不过什么?前辈有条件尽管提,只要晚辈能做到,刀山火海万不推辞。” 周围响起一大片抽气声,恪靖已经快磨碎了一口银牙。 安国公府这边,江月宏也站起来,礼貌的抱了抱拳,道:“若能得神医治愈表妹痼疾,但有驱策,晚辈必定效劳。” 归离又是呵呵一声笑,“没那么夸张,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即可。” 他看着叶轻歌,意味深长的说道。 对面,苏陌尘淡淡道:“归老…” 归离怒而回头,斥道:“你给我闭嘴。” 满座皆惊,为他敢如此厉喝苏陌尘。更让人惊异的是,苏陌尘竟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而是真的闭了嘴,不置一词。 容昭皱眉,有些警惕的问:“什么条件?” 归离单手负立,又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没理容昭,依旧看着叶轻歌。 “怎么样,小丫头,答不答应?” 他气定神闲,仿佛料定叶轻歌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一般。 叶轻歌慢慢抬头,微笑自若。 “前辈一番好意,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她话音一转,语气自若:“若是等价交换,小女子自当应下。可若是物超所值,那么请恕小女子无法答应。” 四周再次响起倒抽气声,人人惊异而不敢置信的看着叶轻歌,看她的眼神几乎像在看一个神经病患者。 容昭有些着急,“鸢…” 叶轻歌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江月宏担心归离因此恼怒而准备说什么来打破尴尬的场面,却听得归离蓦然一声大笑。 “好好好,丫头,你这脾气,太对我老头子的胃口了。” 他看着叶轻歌,眼神熠熠闪闪,像是看见了有趣的猎物。 “从明日起,你来驿馆,老头子保证将你这病症治好。” 驿馆? 容昭皱眉,神色微微不悦。 “为什么要去驿馆?” 归离看起来不大待见容昭,哼了声,道:“你要是希望她红颜薄命早死早超生,老头子我自然也乐得清闲自在。” 容昭被他堵得一噎,没办法,有求于人,这归离又向来软硬不吃。好不容易他终于松口,要是这时候跟他唱反调,万一他又反悔了怎么办? 仔细想了想,到不了到时候他陪她一起去驿馆就是了。 正想着,归离却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道:“只准她一个人去。”又看了看她身后站着的画扇,曼声道:“带个贴身丫鬟也行,你不许跟着。” 容昭沉了脸,“为何?” 归离瞥他一眼,摆出一副臭臭的表情,很是不屑狂妄道:“老头子我不喜欢皇室宗人,这个理由可够?” ------题外话------ 妈呀,终于把摄政王拉出来了,呼呼~ 第六十六章 雪儿出现,苏陌尘瞎了 皇室之人,自然包括宗亲。容昭可是亲王之子,正牌的皇亲贵胄,归离会给他好脸色才怪。不想两人在此时起争执,叶轻歌重新站起来,笑着点点头:“如此,便多谢前辈了。” 她都开口了,这事儿也就一锤定音。容昭虽然不满,但想起她的病,终究还是没多说。 他哼了声,径自走回自己的席位。 场面又恢复了寂静。 恪靖轻哼一声,眼神不屑。 “果然是个狐媚子,一来就到处勾引男人。” 温云华听见了这话,小声道:“你就安分点吧,真想被禁足?” 恪靖瘪了瘪嘴,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了苏陌尘一眼,眸色沉寂而幽暗。 苏陌尘半低着头,如云白发垂下来,与那一身永不变色的白衣叠在一起,几乎无法区分。 他就坐在那里,整个人似一座冰山,却自成一道景色。 归离落座,看了他一眼,冷嘲热讽道:“难得你还没变成哑巴。” 苏陌尘不理他,也不说话,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真是软硬不吃。 归离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只得执起酒杯,狠狠的灌下一口酒,脸色依旧很难看。 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这时候,门外响起太监的高喝声。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妃娘娘驾到,温贵妃驾到——” 文武百官立即起身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嘉和帝一袭明皇龙袍,皇后也是一身正装凤袍,与嘉和帝并肩而来。温贵妃则扶着茗太妃的手,走在身后。她素来低调,铁锈红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宫装加身,大方而不张扬,头上金步摇垂曳,与脸上温婉的笑容相得益彰。 而茗太妃向来奢靡,今日更是盛装灼灼,一身金红色绣凤宫裙美丽而富贵,其上凤凰炫目华艳,双目更是炯炯有神,似要振翅飞翔。 叶轻歌低着头,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妆扮,眼角抽了抽。 江忆茗还真是不懂得什么叫做收敛,她要不是走在后面,都快让人误以为她才是正牌皇后了。 嘉和帝坐下来,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 所有人各自落座。 嘉和帝这才沉声开口,“今日乃洗尘宴,众卿不必拘束,随意即可。” “是。” 这类宴会,从来都只是一个过场而已,场面话说完了,剩下的自然就是喝酒聊天歌舞升平了。 大臣们显然很上道,皇帝一开口,就开始和身边的人谈笑起来。 嘉和帝面对微笑,对苏陌尘道:“摄政王原来是客,不知在北齐可还住得习惯?” 苏陌尘面无表情,“陛下客气,本王贸然叨扰,只为一些私事,在哪儿住着都一样。” 他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和淡然无畏。 叶轻歌抿着唇,几次深呼吸之后,总算能克制自己内心翻涌的仇恨。 她一直以为她了解苏陌尘,了解他的骄傲他的目空一切,了解他的冷漠寡言。只是到了今天,她发现这个人于他而言,如此的陌生,陌生得让她惊骇痛恨。 这个人,他如此伤害了她以后,怎么可以还那样装作情圣一般唤她的名字?他怎么可以云淡风轻的坐在那里? 他怎么可以… 目光触及他一头白发,叶轻歌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什么事才会让他英年白发?因为她的死? 呵呵… 低下头,她拒绝再去看那人的容颜。否则,她不保证自己还能不能忍得住杀了他。 “轻歌。” 岳氏担忧的看着她,“你何时染了什么痼疾?怎么一直都没有说?” 叶轻歌微微一笑,“没事。” “什么没事?” 岳氏不赞同的看着她,“神医都说你…” “无妨。”叶轻歌自己却不甚在意,“神医不也说有办法医治么?舅母不用太过担心。” 岳氏点点头,面上担忧始终没有褪色分毫。 “是不是去水月庵那几年才得的这个病?你小时候虽然身子弱,可从来没什么痼疾。” 叶轻歌点点头,“嗯。” 岳氏眼中又覆满疼痛之色,“孩子,苦了你了。” 叶轻歌眸光一动,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无论是对从前的叶轻歌亦或者现在重生的她,岳氏都对她关怀备至更甚安国公老夫人。 想起自己的计划,她微微有些恍惚和复杂。 …… 而上方,嘉和帝在和苏陌尘打着太极。 “不知摄政王此次来北齐,有何要事?” 苏陌尘漠然道:“除却一些私事,倒是还有一件事想要询问陛下。” “哦?” 嘉和帝眼底划过一丝光,“摄政王但说无妨。” 容昭已经冷了脸,看着嘉和帝的眼神讥诮而阴暗,隐隐有些失望和疲倦。 苏陌尘没看任何人,只道:“敝国仙居公主九年前应陛下所求和亲北齐,三年来却踪迹全无。经年敝国内乱,皇上尚幼,本王操劳政事无暇他顾,后才听闻仙居公主被陛下打入冷宫。敢问一句,是为何?” 终于进行到主题了。 谈笑的百官这时候也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对于这个别国和亲来的公主一直独宠东宫,百官早就很有异议。 安国公府这边也全神贯注,都盯着嘉和帝。 嘉和帝眼神微闪,正准备说话,容昭忽然冷冷开口了。 “贵国公主既和亲来到北齐,便是我北齐后妃。她于行不德,先帝斥责,本该白绫赐死,但念其乃贵国公主之尊,再加上与陛下夫妻一场,故而留得一命,只发于冷宫,至今安好。” 他看着苏陌尘,眼神里冷意十足。 “摄政王千里迢迢而来,便是为一冷宫罪妇而质问我北齐待客之道么?”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于帝王之前发难于别国摄政王,如此猖狂又如此冷傲,如此的目中无人。可是偏偏,无人能奈他如何。 嘉和帝眸色微深,隐有薄怒,却隐忍不发。 容昭这番话说得可是毫不客气,都差直接骂苏陌尘狗拿蚝是多管闲事了。尤其最后那一句质问待客之道,简直就是打苏陌尘的脸。你大燕公主如何?嫁到北齐来人家根本不当你是公主,顶多当你是个外来客罢了。 席间叶轻歌微微抬头,看了容昭一眼,他好像很不喜欢秦梦瑶。 所有人屏住呼吸,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得罪任何一个人。 晋王皱了皱眉,“小昭…” 容昭却并不退让,目光直直看着苏陌尘,变本加厉的讥诮道:“仙居公主早已被贬为冷宫姬妾,北齐后宫人人皆知。摄政王政务繁忙,三年前未曾过问,如今又再来询问,不觉得太晚了么?” 苏陌尘没看他,语气依旧淡然自若。 “本王未曾踏足北齐,尚且不知,原来北齐律法如此特殊,朝中公侯大臣,也能干涉后宫之事么?” 这话可就直接将北齐的朝臣骂了个遍了。 北齐这边的大臣们个个脸色难看至极。 容昭眼神更冷,“当年贵国仙居公主和亲是为国事,既是国事,朝中大臣自有权议政。彼时先帝犹在,也曾因贵国公主隐有祸乱宫闱之象而议政朝堂。本侯身为北齐臣子,自当为君分忧。倒是摄政王,虽然贵为一国王爷,但贵国公主毕竟已经嫁入北齐,且属皇上后宫女眷,即便生死,也该由皇上处置。摄政王动辄己身,不惜远来质问,不觉得管得太多了?” 这几年他几乎不管朝堂之事,行事也低调,更不会当众抢嘉和帝的风头。但若对上苏陌尘,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两人本就是情敌,再加上三年前宫变那件事,容昭更是对苏陌尘深恶痛绝。这时候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他要是还客客气气的笑脸相迎,那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嘉和帝脸色沉如死水,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酒杯都快要破裂。 皇后侧头看了他一眼,微微颦眉。 茗太妃一直慵懒的坐着,神情似笑非笑。 温贵妃依旧端庄矜持,笑容温和。 场面有些僵持了。 苏陌尘慢条斯理道:“仙居公主不同凡人,她虽非我朝先帝亲生,然其生父乃我大燕功臣,先帝和皇后娘娘都对其视如亲生。九年前她和亲北齐乃是贵国太子,也就是今日陛下所请。刚才穆襄侯说仙居公主于行不德?那么本王倒是好奇。据本王对仙居公主的了解,她素来端庄温和,知书达理,上敬下礼,缘何到了北齐,就成了穆襄侯口中无行无德之人?” 所有人都沉默着,空气里隐约有剑拔弩张之感。 这已经不在是单纯的接风洗尘宴或者两国交涉,而是两个人的唇枪舌战争执不休。 甚至没有人注意到,自从容昭开口,嘉和帝就已经成了隐形人。这个国家的帝王,在此刻,面对外国王爷的逼问,完全没有应对和反驳的机会。 容昭冷笑,“这世上人人都长着一张嘴,上下嘴皮子一翻,黑的都能说成白的。瑶姬乃大燕人士,在摄政王口中自是完美无瑕,行德无亏。可当年两国联姻并结同盟友谊,贵国公主和亲北齐,我北齐上下对公主亦是尊敬爱戴有佳。若非仙居公主行得有损,先帝又岂会无故责怒?摄政王如此黑白颠倒,是在说我朝先帝是非不分冤了贵国公主吗?” 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也彻底堵住了想要插嘴的嘉和帝。 先帝已逝三年,任何有辱死者之人,都是大不敬,北齐人人肃正脸色,满含敌意的看着苏陌尘。 叶轻歌扬了扬眉,她从来都不知道,容昭如此的能言善辩口齿犀利。 或者,就像皇兄说的那样,她从来都不了解容昭。这个外表看起来骄傲不羁狂放自负的少年,骨子里其实也是深沉如渊,常人无法触及分毫的。 容昭咄咄逼人,苏陌尘淡然以对。两人一番唇枪舌战下来,气氛僵直到最低点。 归离在一旁冷哼,“看不出来,这小子如此能说会道。哎,你把他得罪得不轻啊。如今在人家的地盘,我看你如何收场。” 他的声音很小,但此刻大殿寂静得落针可闻,周围的人还是听见了,看苏陌尘的眼光更是一变再变。 “是否冤枉本王不知,本王只是想求得个答案。穆襄侯如此气势逼人,是否因为…心虚?” 容昭怒极反笑,“本侯心虚什么?我看是你…” 茗太妃忽然笑着打断了容昭,“今日本是喜庆之日,何必闹得如此不愉快?”她眸子里媚光横流,看向苏陌尘,道:“瑶姬本为大燕公主,而摄政王为大燕辅臣,哀家听闻仙居公主未曾出嫁之时与摄政王颇有交情,如今她沦落冷宫,摄政王关心也属正常。” “再者——”她话音一转,脸上笑意不改,声音刻意提高到让所有人都听得见,“仙居公主为燕宸公主的堂姐,而摄政王本为大燕景帝亲封驸马爷。若燕宸公主还活着,摄政王还得随燕宸公主叫仙居公主一声姐姐。本是一家人,自然亲厚些。便是过问几句,也在常理之中。” 说完这番话后又装作没看见苏陌尘和容昭的脸色,回头对嘉和帝笑道:“皇上,你说是吧?” 嘉和帝脸皮动了动,看向打从茗太妃口中那‘燕宸公主’四个字一出口就浑身僵硬的苏陌尘以及几乎克制不住怒意的容昭,漠然道:“太妃此言有理。小昭…” 到这时候,他才找回了自己帝王的主动权和颜面。 “摄政王原来是客,你切莫要得理不饶人。传出去,倒显得我北齐不懂待客之道。” 容昭冷着一张脸,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冲上器把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掐死的冲动。 “皇上此言差矣。”他冷笑着,眼神里含着森然的冷怒,“联姻之策,本属两国外交。太妃娘娘乃后宫妇人,先祖有训,后宫不看干涉朝政。” 他语气低沉下来,“娘娘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而逾越,这才是让人不耻于我北齐的律法和礼仪。” 茗太妃被他毫不客气的一刺,气得脸色发白,柳眉倒竖,“你——” “太妃娘娘。” 一直没开口的皇后此时不咸不淡的说道:“穆襄侯此言有理,你我为后宫之眷,这等朝廷要务,不该咱们插手。” 茗太妃气极反笑,“皇后倒是懂事。哦,对了,你不说哀家倒是忘了。皇后乃是后宫之主,瑶姬虽被打入冷宫,但也是皇宫内眷。后宫有乱,当是皇后之责。哀家是无权干涉此事,那么就请皇后,你来个主意吧,哀家洗耳恭听。” 茗太妃也是个嘴皮子厉害的,两句话就祸水东引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皇后身上。 皇后却是面色不改,淡淡道:“臣妾三年前才入宫,瑶姬被先帝迁怒发于冷宫之时,中宫无主。而先帝一生没有封后,早些年都是太妃着手打理后宫要务。若说彼时后宫之主,当有太妃娘娘一份功劳。” 果然,后宫的女人都不简单。皇后平时看起来强势,实际上也是个厉害的主儿。这云淡风轻的两句话看似简单,却将茗太妃丢出的炸弹给毫无保留的抵了回去,气得她脸色铁青却有气无处发,憋得满脸通红下不来台。 叶轻歌看着这一出戏剧,有些想笑。 果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好好的一个接风洗尘宴先是被容昭和苏陌尘掀起了不见血腥的争执,然后又演变成后宫女人的斗争。 而之前互不退让的容昭和苏陌尘,好似找到了共同的默契,都不再吭声。 眼看气氛再一次僵持,一直微笑不语的温贵妃笑着对嘉和帝说道:“皇上,臣妾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嘉和帝正想着怎么解决这个尴尬的局面,听得温贵妃这一言,刚好找到话头,便顺势说道:“爱妃有话但说无妨。” “是。”温贵妃和善的笑笑,“臣妾刚才听穆襄侯和摄政王一番争执,都各自有理。只是正如方才穆襄侯所说,此事涉及外交联姻,本属朝政,而太妃和皇后娘娘之言也不无道理。然,无论是朝政也好,后宫之事也罢,都不宜在今日之时议论。摄政王远道而来,无非是要一个答案。咱们北齐也有北齐的规矩,先涉朝堂后及宫闱,自然该由皇上于朝上与大臣们商议,再于后宫颁发圣旨即可。” 她笑得温柔,请示道:“皇上以为呢?” 嘉和帝眼中笑意款款,拍了拍她的手,“爱妃此言有理。” 他望向下方,依旧僵持不下的容昭和苏陌尘。 “今日乃宫宴,不谈政务,摄政王若有疑惑,可改日进宫与朕当面商议,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受茗太妃那‘燕宸公主’四个字的影响,苏陌尘没有再咄咄逼人,只嗯了声。 嘉和帝又看向容昭,“小昭?” 容昭看了苏陌尘一眼,又不动声色的看向对面微垂着头似乎根本不受任何影响的叶轻歌,也跟着坐了下来。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总算终止,嘉和帝也微微松了口气。 温贵妃又道:“皇上,今日既为了给摄政王和文宣王接风洗尘,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是否该上歌舞了?” “嗯。” 嘉和帝点头,“歌舞何在?” 乐声起,舞女们翩然入殿,轻纱如梦,曼妙多姿,带起层层不断的香气,转瞬就熄灭了刚才空中存留的硝烟战火。 所有人放松下来,又各自喝着酒聊着天,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出现。 文宣王府席位上,温云华皱着眉头,看着那些舞女,眼神不定,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好不容易气氛融洽下来,嘉和帝正准备找个话题与苏陌尘闲聊几句,但见他神色冷淡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便也打消了念头,与皇后扮演起了貌合神离的恩爱夫妻。 容昭也低着头,时不时的用眼角余光看对面的叶轻歌。晋王好不容易从身旁大臣的敬酒中脱出身来,板着脸低声斥道:“你刚才太莽撞了。” 容昭漫不经心道:“父王觉得我做错了?” 晋王脸色冷肃,“这是在我北齐,苏陌尘现在是大燕的摄政王,他原来是客,你这么当众不给他脸,就是打大燕的脸。北齐和大燕本来就是同盟国,该同气连枝…” “同气连枝?”容昭嗤笑,“父王,这话你可以对皇上说,千万别对我说。三年前大燕那场宫变,我不信你就没半点怀疑。” 晋王默了默,沉声道:“那也是大燕的事,你少插手。” 容昭不说话,看他样子就知道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晋王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最后只得无奈叹息,“小昭,那件事都过去三年了,你何苦心有芥蒂?刚才要不是温贵妃打圆场,你是不是就要直接和苏陌尘动手了?” 容昭哼了声,眼神冷厉。 “那样正好。” “你——” 晋王的怒骂刚开口就被容昭打断,“他要是光明正大的跟我比一场,我还敬他是个英雄。拿女人说事儿算什么能耐?” 晋王脸色黑沉,警告道:“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总之今日不许惹事。” “那过了今日呢?” 容昭淡淡反问。 晋王更是怒不可遏,太阳穴突突的跳,看样子气得不轻。 见此,容昭缓了缓脸色,道:“放心吧,父王,我知道轻重缓急。” 晋王脸色稍霁。 “你知道就好。” 正说着,忽听得乐声一转,殿中跳舞的舞女已经井然有序的退了出去。接着又是一阵悠扬的旋律,无数羽缎飘飞而来,伴随着花瓣,洒落大殿每一个角落,花香四溢。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过来,便看见两锻白绫飘过,白绫之上,有少女翩跹而来。彩锻飞舞,花瓣飘扬,随着她旋转的身体,如墨的发丝也在风中飘扬如梦。 彩锻飞舞中,她也翩然落地,黑发垂肩,与垂至胸口的发丝相得益彰。 白绫已被她收至袖中。她侧身,目光清冷如月,微微福身。 “参见皇上。” 打从她一出现,无人注意到,叶轻歌僵直的身体和紧张雀跃的神情。 她盯着那个半福身的少女,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雪儿,是雪儿。 虽然没有看见那少女的面容,虽然那少女声音已不如当初稚嫩,但她依旧能一眼看出来。 那是雪儿,她的妹妹。 她没死,她真的还活着。 叶轻歌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怕人看出异样,忙垂下眼掩饰眼中湿润的水珠。 嘉和帝正在和温贵妃说着什么,瞧见这别看生面的舞蹈,倒是有些讶异。 “你是?” “皇上。” 席间的温云华走了出来,拱手道:“她叫薛芩,是微臣偶然所救的一个孤女。我见她颇懂乐律舞蹈,便让她跟随进宫表演的舞蹈班子,为今日之宴锦上添花。” “原来是这样。” 嘉和帝微微一笑,看着薛芩,道:“能得温世子赏识,必有非凡之处。” 薛芩低着头,“陛下夸奖,民女万不敢当。” 茗太妃娇声插嘴道:“当不当得起先不说,既然你是跟着舞蹈班子进宫表演的,温世子也对你多加赞扬,必然舞姿非凡,那就跳一段吧。若是让哀家和皇上都满意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 薛芩依旧半低着头,声音清冷。 温云华侧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慢慢走回自己的席位。 叶轻歌僵直着背,死死咬住唇。 她的雪儿,从来不知人间疾苦善良天真的妹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会流落成舞女?又怎么会跟在温云华身边? 薛芩,雪…秦。 秦梦雪! …… 舞姿再次翩然而起,彩锻纷飞身段窈窕,她每一个回眸寒梅冬雪,每一个起转跳跃如海里游摆的鱼,她旋转的身姿如蛇灵活若兔敏捷。 从眼神,到舞姿,再到步伐,都完美得无懈可击,没有一定的基础,绝对无法练到如此纯熟精炼的舞技。 嘉和帝端着酒杯,对温贵妃道:“你哥哥倒是捡了个宝贝,这女子虽然看起来年纪小,舞姿却比宫中那些伶人安排的有新意多了。” 温贵妃谦和道:“皇上喜欢便好。” 茗太妃眼角斜飞,脸上露出不明意味的笑,“怎么,皇上看上她了?” 嘉和帝一顿,面有不虞。 皇后八风不动,冷眼看着这一切。 茗太妃好似没看见嘉和帝的脸色,依旧笑颜如花,“皇上若是喜欢,收进后宫便可。虽然身份是低贱了点,好歹是温世子带进宫的,封个嫔妾还是绰绰有余的。” 温贵妃不说话。 皇后不凉不热道:“太妃这话倒是让我想起来,皇上登基已经三年,这三年一度的选秀也快开始了吧?” 茗太妃刚才还笑意盈盈的脸立即一僵,冷冷的看着皇后。 皇后不为所动,继续道:“后宫虽然不缺人,但祖上定的制度不可废。皇上尚无子嗣,早日选秀充盈后宫为皇上诞下子女也是当务之急。” 她看向茗太妃,唇边扯出一抹微笑。 “这是臣妾的职责,只是这种事臣妾毕竟没有经验。太妃娘娘入宫多年,也曾为先帝选秀,还请太妃娘娘多多指点,早日为皇上纳妃填充后宫。” 茗太妃磨牙,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 “难得皇后如此宽厚大度,哀家自当指点。” 皇后端庄微笑,“多谢太妃娘娘。” 茗太妃憋着一口气,脸色难看之极。眼角余光看见苏陌尘,那一头白发尤为醒目,她目光微闪,端着笑意问道:“久闻摄政王风华绝代,乃当世少有美男子,怎的华发早白呢?” 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有疑惑,此时见她问出来了,人人都屏息,等着苏陌尘的答案。这个少年成名的男子,缘何会少年白发? 苏陌尘不说话。 坐在下首的苏君兰看了他一眼,面色微微叹然,对茗太妃说道:“表妹不幸遇难,兄长痛心疾首,一夜白发…” 乐声忽然一停,那原本翩然起舞的薛芩也停了下来。然此时却没多少人注意到她,人人都被苏君兰那句话带走了思绪,震惊而微微触动。 叶轻歌一心只关注殿中的舞女,这会儿听见苏君兰的话,下意识的看过去。而后又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是容昭,他正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是这样啊。” 茗太妃打破了大殿的沉默,别有意味的看了眼容昭,道:“没想到摄政王是如此至情至性之人。” 苏君兰没再说话。 苏陌尘一直半低着头,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温贵妃又微笑开口了,“皇上,这薛姑娘的舞姿果然精妙绝伦,该好好的赏赐。” 嘉和帝回过神来,“爱妃说的是。” 他看向立在殿中央的薛芩,道:“刚才温世子说你是孤女?那朕就赏你黄金…” “皇上。” 薛芩忽然开口打断了他,恭敬的福了福身,道:“民女不想要什么黄白之物,今日前来,只为一人。” “哦?” 嘉和帝微微挑眉。 席间温云华脸色有些难看,却没说什么。 “何人?” 薛芩微微抬头,“民女本为大燕下邳人士,家族遭难,父母双亲不幸身亡,唯一人苟且存活。十年前洪灾天降,死伤无数,后苏丞相及燕宸公主莅临,才保我一方平安。那时臣女尚幼,却自小听闻恩人事迹,早有报答之心。三年前惊闻燕宸公主为国捐躯,节烈而亡,民女感怀于心。如今听说摄政王来了北齐,特来一谢当年救命之恩,望皇上应允。” 叶轻歌一颗心悠的收紧,雪儿… 时隔十年,但因此而名动天下的燕宸公主从未在人们的记忆中退却淡忘。此时听薛芩说出口,也有些唏嘘感叹。 苏陌尘总算有些反应了。 “下邳人士?” “是。” 薛芩看向他,垂下眼睫,道:“只是当年民女不过三岁稚龄,摄政王应当不记得了。民女别无他愿,但求一杯薄酒,敬谢王爷大恩。” 除了叶轻歌,没人注意到她在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眼底一晃而过的冷光。 她一个心提到了嗓子眼。 雪儿果然是要在今日刺杀苏陌尘。可是如今众目睽睽,且不说能否刺杀成功,就算她有幸杀了苏陌尘,也无法全身而退。 她抿着唇,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 上方,温贵妃微微叹息着说道:“难得薛姑娘知恩图报。她一个孤女,能一路来到北齐,也颇为不易,这份心意,摄政王还是收下吧,也算了了她一桩心愿。” 苏陌尘半晌没反应,神色却有些遥远。 没拒绝,便是默认了。 宫人早已端着托盘而来,薛芩端过酒杯,款款走向苏陌尘。还差三步距离的时候,尽天上前挡住了她。 “我家公子不喜女子近身。”他从她手中接过酒杯,转身恭敬的递给苏陌尘。 “公子。” 苏陌尘眼神微微一动,伸手去接,酒杯却悠然滑落指尖。 众人愕然。 尽天也是浑身一震。 直到砰的一声,酒杯落地碎裂。 与此同时,一直躬身低眉的薛芩忽然抬头,眸光凌冽如雪,猛然扑了过去。 “狗贼,拿命来。” 寒光闪闪的匕首自她袖口脱落,刺得所有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小芩——” 温云华猛然起身,大声惊叫。 尽天从方才苏陌尘失手打落酒杯的震惊中回神,薛芩的匕首已经来到苏陌尘眼前。 他吓得魂飞魄散,一掌就劈了过去。 “不要——” 叶轻歌早在看见匕首出袖的时候就站了起来,惊吼一声。 人影一晃,一片纷乱中看见叶轻歌失态起身的容昭已经来到苏陌尘面前,抬手制止了尽天,另一只手拉过薛芩,匕首铿然落地。 归离苏君兰早已来到苏陌尘身边,关切询问。 “兄长,你没事吧?” 其实以苏陌尘的武功,想要躲过这一刀简直轻而易举,但刚才酒杯脱落,他和所有人一样,都怔了怔,以至于那匕首险些刺入了他的胸口。一刹那他想起了三年前,她也是这样愤然执剑,狠狠的刺入他的心口。 疼痛,不期而至。 …… 大殿早已一片混乱,惊呼声四起。嘉和帝震怒,“来人,把她抓…” “等等。” 苏陌尘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嘉和帝一顿,看向他。 容昭点了薛芩的穴道,也看向苏陌尘。 文宣王府那边早已震惊失色,文宣王脸色黑沉,死死的盯着同样面有惊色却复杂难言的温云华。 薛芩还在不停的咆哮,“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放开我——” 容昭皱眉,想起刚才叶轻歌的反应,对这个女子的身份有了怀疑。 苏陌尘却已经开口询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哈哈哈…” 薛芩忽然大笑,眼角隐隐泪水闪烁,悲愤而凄绝,“苏陌尘,你竟然问我是谁?哈哈哈…” 尽天一把扯落她的面纱,入目一张稚嫩而美丽的容颜乍现,脸上却布满了入骨的仇恨。 真的是雪儿! 苏君兰悠然睁大了眼睛,“纯悫?你…你还活着?” 燕后生育两个女儿,长女名动天下,而幺女纯悫却鲜为人知。苏君兰乃燕后的侄女,幼时也常初入宫廷,自然认得纯悫公主。此时一见她容貌,不由得惊呼出声。 而殿内其他人也恍然大悟,开始窃窃私语。 苏陌尘则是浑身一震,“纯…悫?” 容昭也跟着一惊,低头看这少女的容颜,果然与鸢儿有几分相似。难怪,难怪刚才鸢儿那么惊慌。 “你为什么要杀他?” 侍卫早已入殿,重重包围,只待上座帝王一声令下,便能将纯悫斩于刀下。 纯悫笑声渐渐停了下来,“为什么?呵呵…”她眼神里又布满了深切的仇恨和痛苦,“苏陌尘,你没想到我还活着吧?你这逼宫弑主的乱臣贼子。你杀杀我父皇母后,逼死我姐姐,窃国谋权,害我国破家亡,你还有脸自封什么摄政王?苏陌尘,你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 她一字一句,每吐出一个字,都似化作利剑,要将苏陌尘千刀万剐,也惊得所有人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苏君兰柳眉倒竖,“你在胡说什么?当日叛军入城,兄长进宫相救,只是晚了一步,才…” “什么进宫相救?” 纯悫尖声嘶吼,眼神充血般的红,直直次刺向苏君兰,“亏得母后对你视如亲生,你却认仇人为兄。你知不知道,他篡权谋位,父皇母后惨死。就连我姐姐…” 她眼眶里泪光闪烁,悲痛至极,绝望大吼。 “姐姐为了助我逃生,不惜*拖延时间,自己却被烧得灰飞烟灭,尸骨无存…”眼泪从眼眶落下,她凄绝悲愤的大吼,声声似要撕裂人的灵魂,诉说着三年前国破家耻,血骨森森。 大殿内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刚才那般的慌乱全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三年前大燕宫变,外界只知奸臣谋反,帝后双亡,就连燕宸公主也不堪受辱*而死。丞相苏陌尘带兵入宫相救,终究晚了一步。 却没人知道,原来隐藏在那场血火之中的真相,却是如此惨绝人寰,透骨心凉。 容昭脸色微白,看向不知何时走到殿中央站定不懂的叶轻歌。她面色凄绝,眼神里隐隐透着无法言喻的悲伤和痛恨。尽管那般努力的克制着,他却依旧看见她微微颤动的肩膀。 三年隐忍,如今仇人在前,她是如何做到面带微笑从容不迫的?她心里又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悲苦荒凉? 他望着她,甚至都忘记了质问苏陌尘。 短暂的寂静过后,苏君兰从震惊中回神,厉声道:“你说谎,兄长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纯悫脸上挂满了泪水,悲愤凄绝道:“这是姐姐送我走的时候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父皇母后和姐姐冤死,你居然还助纣为虐,忍贼为兄。苏君兰,你瞎了眼是不是?你要是还有半分良知,就杀了他为父皇母后还有姐姐报仇。” “不…” 苏君兰不堪打击的退后两步,满脸痛楚和不可置信。 “不是这样的…” 纯悫冷笑,又看向苏陌尘,眼底满是仇恨。 “只恨我技不如人,没能杀了你这狼心狗肺的禽兽。今日落入你手中,要杀要剐随你处置。但你记着——”她声音骤然提高,似要震破天际,“苏陌尘,我秦氏虽绝,风骨犹存。本宫就算死,也不会奉你这宵小之徒为主。等着吧,你会有报应的。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燕宸公主不是公子逼死的。” 尽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神色激动而急切,“当日燕宸公主纵火而亡,公子原本是要救她的,可是…” “尽天。” 苏陌尘总算舍得说话了,声音淡淡飘渺和悠远,似乎根本不将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放在眼里。 他看向纯悫,面色淡定若初。 “既然你还活着,便随我回大燕吧。” 纯悫呸了声,不屑而愤恨道:“苏陌尘,有本事你就杀了本宫。否则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好过。” “小丫头脾气倒是傲气得很。” 归离忍了半天没开口,这会儿倒是站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纯悫。 “这么多年找你未果,没想到你居然来了北齐?”他叹了口气,道:“小丫头,当日的事你只怕有所误会,回去老头子再慢慢告诉你。” “什么误会?” 纯悫瞪着一双大眼睛,恨恨的看着他,“你是姐姐的恩师,姐姐如此敬重于你,如今她枉死,你不为他报仇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喝~”归离笑了声,“还真不愧是凝丫头的妹妹,这脾气倒是和她如出一辙。” 他又摇摇头,一把拍开容昭的手,来到她身边,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姐姐可是我唯一的关门弟子,她要是真的枉死,我能不管不问吗?那件事你真的误会了。别说是你姐姐亲口说的,她八成自己都没搞明白前后因果。丫头,你若真想报仇,那也得好好活着是吧?你要是就这么死了,对得起你姐姐拼死把你送出宫活命吗?” “我…” 纯悫被他堵得一噎,面色仍旧愤然不平。她看向云淡风轻的苏陌尘,原本未平息的怒火再次升腾而起。 “要我与仇人威武,我宁可死。” 她说着就欲咬舌自尽,容昭在她后肩轻轻一拍。 “你姐姐枉死,你要是也死了,谁替她鸣冤报仇?” 他收回看向叶轻歌的目光,冷冷看向苏陌尘,“那件事果然与你有关。” “小昭。” 晋王走了过来,沉着脸唤了一声。 “父王,什么事我都能忍,唯有这件事不能。” 容昭的态度也十分强硬。 场面早已失去了控制,嘉和帝皱着眉头,却没有说话。 苏陌尘根本不将容昭的敌视放在眼里,“这是我大燕之事,穆襄侯还是少插手为好。”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容昭眼神凌厉如剑,“从前本侯还敬你是个人物,没想到你却行如此卑鄙行径,枉费她对你一往情深。” 他深呼吸,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本侯向来不耻以众欺寡,你要是有种,就和本侯单独较量一番…” “容昭?你就是容昭?” 纯悫忽然看向他,神情惊喜而激动。 容昭一愣,而后点头,“我是容昭,你认识我?” 他一边说一边解了她的穴道。 脱离了桎梏,纯悫立即双手抓着他的手臂,情绪十分激动,“你真的是容昭?” 容昭还在纳闷她的反应,忽然看见从她身上掉下一枚物事,他眼尖的伸手接过,待看清那枚物事,立即瞳孔一缩,反手抓住她的手,厉声而急切道:“这玉佩怎么会在你手上?说!” 晋王刚好站在他身边,一眼看见他手上那块白色玉佩,眼神也跟着一震,那是容昭的贴身玉佩。 叶轻歌本来要走过来,闻言脚步一顿。 纯悫看着他,眼中泪光闪烁,又哭又笑道:“是…是姐姐送我走的时候给我的…” 容昭眼神里惊涛骇浪,“她还说了什么?” “姐姐说…说…”纯悫蠕动着唇瓣,记忆回到了三年前,满脸苍白悲痛的姐姐从多宝阁的暗格里翻出玉佩,塞给她,握紧她的手,说:“拿着这块玉佩去找容昭。但愿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他能护你周全。你告诉他,当年是我负他,对不起…”她哽咽着,神情凄怆悔恨,“这是那年他临走时我去送别,他送给我的。他这个人向来一诺千金,只要你拿着这块玉佩求助于他,他一定会护你周全。姐姐是大燕的罪人,是我引狼入室,害死了父皇母后。如今叛军在外,我只能将你送走,再也无法保护你…雪儿,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姐姐的声音慢慢远去,纯悫眼中覆满了泪水,悲愤欲绝。 容昭踉跄的退后两步,一只手死死的握着那块玉佩,脸色苍白如雪。往事如潮水般袭来,厚得得让他几乎无法承载。 “她…她真这么说?” 纯悫哭着点头,然后又抓着他的手臂,一脸的期冀,“你要是还念着姐姐,就替他报仇,是苏陌尘,是他害死了姐姐,姐姐枉死,姐姐是枉死的…” 胸中积压多年的爱恨齐齐爆发,容昭目光充血。 “苏陌尘!” 他上前一步,身后叶轻歌突然低唤了声。 “侯爷且慢。” 他浑身一震,被仇恨弥漫的双眼清醒了几分。 纯悫愤然抬头,却在看见叶轻歌的面容后一怔,“姐姐?” 叶轻歌看着她,无人知道她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冲上去抱住雪儿。她微微一笑,“公主认错了,我叫叶轻歌。” 纯悫回神,却没说话。 所有人都盯着叶轻歌,安国公府众人都面有忧色,唯江月宏眼神幽深,隐有复杂。 容昭回头看着她,声音微微低哑。 “你过来做什么?” 叶轻歌依旧淡然微笑,“侯爷刚才说要和摄政王一绝高低,乃君子较量,既是比武,自该公平。而如今,摄政王双目有疾…” 苏陌尘悠然抬头,“你怎知我双目有疾?” 他一开口,众人再次震惊,包括容昭,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脸淡然的苏陌尘。 而最初因纯悫那番话而茫然失神的苏君兰闻得这句话也微微一震,“兄长?” 归离和尽天都没有说话,神情漠然。 叶轻歌一顿,微笑自若道:“久闻摄政王武功高强,缘何连一杯酒都接不住?而方才纯悫公主暴露真颜,苏姑娘一眼便认出他的身份,而王爷却面色如常毫无所动。以方才尊介所说,摄政王对贵国燕宸公主一往情深,得知其妹尚且存活于世,断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看着苏陌尘,指尖微微颤动,语气却听不出任何异样。 “综合这些细节,小女子大胆猜测,王爷是否双目有疾不能视物?” 她一言落下,满座皆惊。方才那酒杯从苏陌尘手指脱落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十分诧异,却没有多想。此时经叶轻歌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好像苏陌尘自踏进九章殿开始就有些异样。他看人的时候,眼神没有实质的东西,空洞一片。原本以为他本性高傲目空一切,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可如今看来,他的眼睛,似乎… 这下子,连嘉和帝都不淡定了,直直的看向苏陌尘。 “你瞎了?” 容昭却是毫不客气。忽然想起之前他骂苏陌尘眼睛瞎了,苏陌尘身边那个护卫反应十分激烈。 原来如此。 苏陌尘没理会容昭,而是‘看向’叶轻歌,神色难得淡淡柔和。 “你刚才说,你叫叶轻歌?” 未等叶轻歌回答,容昭便愤然道:“闭嘴,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纯悫冷嘲热讽,“苏陌尘,你坏事做尽,活该受此报应。可惜老天无眼,让你这狗贼存活至今。” 尽天忍不住了,“纯悫公主——” “尽天。” 尽天愤然,“公子,为什么不让我说?”他不顾苏陌尘的阻止,冷冷看着纯悫,道:“你口口声声指责公子害死了燕宸公主,那么纯悫公主又是否知道。当年燕宸公主纵火而亡的时候,公子曾扑入火海想要救燕宸公主,却被大火灼伤了眼睛。” “至此,双目失明。” ------题外话------ 终于把这章写出来了,呼呼~ 第六十七章 梦靥呢喃,如此情深?? 初春时节,即便阳光晴好,空气也总是微微有些寒凉的。 —咳—咳—咳— 低低的咳嗽声此起彼伏,蔓延在整个屋子里,似乎要咳断了命去,令人闻之不觉担忧。 叶轻歌端着滚烫的药汁走进屋子,入目处,苏陌尘正静静坐着,白衣逶迤白发披肩,层层叠叠落下直至腰间,未完全遮住的淡蓝色锦囊便显得尤为清晰突兀。 她低头抿唇,将托盘放在桌上。 “王爷,喝药了。” 苏陌尘抬头,空洞的眼睛望着她。 “归老让你来的?” “嗯。” 叶轻歌端起药碗,用汤匙搅拌了两下,递给他。 “良药苦口利于病,王爷还是喝了吧。归离前辈说,您已经病入膏肓,若再不医治,就会转成肺痨。” 苏陌尘难得的没有赶她走。 “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我想活着。” 叶轻歌站在他面前,已经能克制心里那股如火般燃烧的仇恨,轻轻道:“这是归离前辈的条件。只要我能让王爷喝下药,便给我看诊。” 苏陌尘垂下眼睫,久久不语。 叶轻歌也没说话,只是将那碗药放在他手边出手能及的地方。收回手的时候,突然听见苏陌尘开口了。 “那天,为什么阻止容昭?” 叶轻歌一顿,思绪回到了那日在皇宫的场景。 尽天那句话落下后殿中就一片寂静,人人不可思议而震动。苏陌尘依旧低垂着眼,不置一词。 她闻言亦是有些惊讶。 当年她悲愤绝望之下刺他一剑,他闷哼一声,低头看着胸口蔓延的血迹,然后缓缓抬头。挡住奔过来的尽天,低低的唤。 “阿凝…” “住口。”她满脸泪水,恨恨道:“别叫我阿凝,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浑身一震,险些倒下。 尽天急急道:“公主,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双眸充血,死死的瞪着尽天,看见地上躺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心口似被万把钢刀插过。 握着剑的手在颤抖,她愤然刺过去,想要为弟弟报仇。 尽天连连闪躲,外面的禁卫军已经闯了进来。 苏陌尘低吼,“住手,不许伤她。” 她回头,心中蔓延着滔天的仇恨,奋力一击,刺伤了尽天的手臂。 “阿凝…” 苏陌尘捂着胸口上前,“你听我解释…” 她岂会听?举剑就又刺了过去,大批禁卫军包围了进来,流渊飞身而入,挡在她面前。 “公主,这里有我挡着,您先走。” 她被流渊推出门口,回头看见里面激烈的打斗,咬咬牙,往自己的紫宸宫而去。 一路踩着尸体而过,来到紫宸宫的时候,她已经体力透支,又听见里面响起三三两两的猥亵笑声,隐约有雪儿的惊呼声。她蓦然一惊,冲进去便将那几个人斩杀殆尽。 雪儿惊魂未定,见到她,立即哭着扑了过来。 “姐姐,你终于来了,我好怕…” 她丢了剑,将雪儿紧紧抱在怀里,颤抖着说道:“别怕雪儿,别怕,姐姐在这里,没人敢伤害你,没有人…” “姐姐…” 彼时雪儿年纪尚小,又未吃过苦,突逢宫变,吓得不知所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面好多人,奶娘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我好怕,姐姐,我怕…” 她面色煞白,浑身颤抖,已经听见越来越多的人靠近紫宸宫。 推开雪儿,忍着腹部越来越加剧的疼痛,将那块玉佩交给雪儿后就将她推到密道中,千般叮嘱。 “这条密道任何人都不知道,待会儿我去引开他们,你就从这条密道逃出去。记得,千万不要再回来…” “不要。”雪儿满脸泪痕,用力摇头,“我要跟姐姐在一起,姐姐,你跟我一起走吧。” 她满脸悲绝,眼神空洞。 “雪儿,我是大燕的罪人,是罪人…” “姐姐…” 狠了狠心,她将雪儿推了进去,关上了密室的门,任由雪儿千般嘶吼也充耳不闻。然后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将所有酒都打翻,点燃了火。 她就站在火光里,看着苏陌尘急急的奔来。 血水自身体里流逝,那是她的孩子。 …… 跳入火海的时候,她听见他撕心裂肺的惊吼声。火光跳跃眼前的瞬间,他也跟着扑了进来。 当时皇宫里都是他的人,怎么都不可能让他死? 不过当年她急怒攻心悲愤叠加,那一剑几乎用了她全身的力气,若不及时止血,他就会血尽而亡。也正是受伤严重,他才会耽误了时间吧。 纵入火海的时候,她只恨那一剑没能要了他的命。 可他还是活了下来,眼睛却瞎了。 知道他因救她而被烧伤了眼睛的时候,她只想仰天大笑。 真是报应。 只是可惜了,他没有跟着她一起被烧死。 所有人都感叹他苏陌尘对她情深如海,不惜为她损伤了眼睛,还一夜白发。 可谁又知道她心里的痛? 就算他对她情深意重又如何?就算他是为救她而失明,就算他为她一夜白发又如何? 她父皇母后惨死在他手上,还在襁褓中的皇弟躺在血泊里。 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他对她再是情深意重再多的悔恨也换不回父皇母后以及弟弟的性命。 以及…她腹中还未出生便化作血水的孩子。 …… 深深吐出一口气,思绪慢慢回笼。 北齐境内,大燕摄政王遇刺,无论原因为何,这都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搪塞过去的。 人是温云华带进宫的,文宣王府自然脱不了责任,容昭则是想要借题发挥,干涉大燕内政,为‘她’报仇。 她暗中给他打眼色阻止了他。 雪儿是大燕公主,无论当年那件事真相如何,总归是大燕内部的事,北齐朝臣无权干涉。 最后,苏陌尘将雪儿带了回来。 归离答应医治她的心痛之症,条件就是让苏陌尘喝药。为了见雪儿,她答应了。 今天,便是第一天。 “王爷是北齐的贵客,若和穆襄侯不睦,无论谁伤谁死,于两国的友好协议都有所影响。” 苏陌尘不置可否。 手边的药还冒着微微热气,熏得他脸色更为朦胧。 “王爷,药快凉了。” 叶轻歌轻轻提醒。 苏陌尘空洞的眼神望向她,“你走吧。” 叶轻歌却站着不动,“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苏陌尘似乎笑了下,“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听你的?” 他说的是我,而非本王。 叶轻歌眸光微动,淡淡道:“不是自信,只是听闻,王爷虽性子冷淡寡言,却向来仁爱百姓。若有病患于眼前,能力范围内,必不会袖手旁观。如今小女子病入膏肓,唯一能让小女子获救的人,只有王爷。所以,王爷应不会见死不救。” 苏陌尘漠然半晌。 叶轻歌也不说话,更不看去看他的脸。 药汁袅袅,冒出的热气渐渐淡去。 苏陌尘终于伸手,没有半分差错的端过那碗药,正准备喝下。叶轻歌忽然出声,“等等。” 苏陌尘一顿,疑问的看向她。 叶轻歌眼睫垂下,“王爷不怕我下毒么?” 苏陌尘神色淡淡,“归老和尽天就在外面,如果你给我下毒,今日也走不出去。” 叶轻歌抿唇,看着他喝了药,将药碗放在托盘上。 叶轻歌端起托盘,道:“王爷好生休息,小女子告辞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苏陌尘又唤了声。 “叶姑娘。” 叶轻歌脚步一顿,并未转身。 “王爷还有何吩咐?” 身后传来苏陌尘淡若尘烟的声音,“叶姑娘…是容昭的未婚妻?” “是。” 又是一阵静默。 窗外有微微的风吹进来,窗纱起起伏伏沉沉逶迤,莫名的有些压抑。 —咳—咳— 苏陌尘又咳嗽了两声,有些疲倦的道:“你走吧。” 叶轻歌没回头,径自走了出去。 归离尽天以及苏君兰都等在外面,见她出来,归离摸着胡须满意的笑了。 “把你带回来果然是对的。” 尽天看着那空空的药碗,也松了口气,感激的对叶轻歌道:“自从燕宸公主离世,公子伤痛欲绝郁郁挂环以至病入膏肓,整整三年,这还是公子第一次主动喝药。叶姑娘,谢谢你。” 叶轻歌移开目光,否则她不保证自己能不能克制心里那股燃烧的恨意而杀了他。 “公平交易罢了,无所谓言谢。” 尽天有些意外,却没说什么。 苏君兰看着她,神情微微复杂。 归离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回去吧,我给他的药里面加了安神药,估计得睡个两个时辰才会醒过来。” 他又看了眼叶轻歌,“你跟我来。” ** 叶轻歌静静的坐着,归离一只手捻着胡须,一只手搭在她的脉搏上,一会儿诧异,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凝思。 “这症状多久了?” “三年。” 归离再次上下打量她,末了长长一叹。 “你一个弱女子,难得能挨过日日摧心裂骨之痛活到今日。”他摇摇头,神情似欣赏又似可惜,“你自己应该会医,并且也用药物给自己调理过,只是治标不治本,长期用药物续命的身体自身抵抗力却越来越弱。看起来你是一次又一次从病痛中挺了过来,实则根本已日渐薄弱。再这么下去,迟早得没命。” 归离说的,她都懂。 但为了报仇,她必须要活着,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 “前辈可有法子?” 归离瞅她一眼,哼哼两声,十分骄傲道:“这世上还没老头子我治不好的病。既然让你来了,就得让你平安从这里走出去。” 叶轻歌微微一笑,“多谢前辈。” 归离不在意的挥挥手,“这些虚礼就免了,就像你说的,公平交易而已,没什么可谢的。只是…” 他话音一转,带三分恼怒更多的却是无奈。 “我把你给治好,你也得负责让那小子好起来。” 叶轻歌挑眉,“我虽粗通医术,但万不及前辈出神入化…” “我说的不是这个。”归离也不含糊,直接道:“知道我为什么偏偏让你来劝他喝药么?” “因为我长得像燕宸公主,对吗?” 归离呵呵的笑,“小女娃聪明。嗯,你的确跟凝丫头长得有五六分相似。若不是你眉间那一点朱砂痣,任何熟悉凝丫头的人第一眼看见你都会把你错认是她。” 说到这里,他又叹息一声。 “凝丫头小时候很调皮,常常趁我睡着的时候将我的胡子给剪光,将我的药材大乱,还故意拔了我在园子里种的那些珍贵药材,把我的酒都换乘水,把我新炼制的毒放在我的饭菜里…”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他有些恼怒,眼神里却满满都是笑意,还有深深的失落遗憾。 “我经常被她气得跳脚,却无可奈何。如今她不在了,我反而不习惯。” 叶轻歌一直静静的听着,那些属于她的过往,如今从归离口中说出来,也翻涌起她尘封的记忆。 归离绝对是个毫不输于苏陌尘的严师,要是没达到他的要求,该怎么样惩罚还得怎么样惩罚,毫不含糊。那时候她年纪小,不服气,经常捉弄他,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的罚她抄写医经。 或许是那时候抄的医经太多了,以至于那些繁重又艰涩的文字就这样透过笔尖传入了她脑海,再也不需要刻意去记。 沉默过后,归离从回忆里走出来,又道:“我之所以选你,不止是因为你长得像凝丫头,性子和气质都与她有八分相似。那小子就是个冰块,又倔强得很,旁人说的话他不听,就这么天天的熬着,铁打的身子也得熬没了命去。那天在皇宫,他走到你身边就叫了凝丫头的名字。我当时还诧异,还以为他的眼睛不药而愈了。没想到…” 叶轻歌手指微微卷曲,微笑道:“大抵是王爷对燕宸公主日夜思念产生了错觉罢了。” 她捧着茶杯,云淡风轻的转移话题,“穆襄侯也经常将小女子错认成燕宸公主。我倒是有些好奇了,我长得…真的与燕宸公主那般相似?” “像。” 归离看着她,严肃的点头,又微微叹然道:“她要是还活着,跟你站在一起,旁人一定会以为你们俩是双胞胎。” “是吗?” 叶轻歌不在意的笑笑。 “只可惜,我无缘得见燕宸公主,深以为憾。” 归离漠然半晌,道:“你先回去,你的这个病症太复杂,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明日你再过来。” 叶轻歌点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小姐。” 画扇迎上来,低低道:“穆襄侯让人传话,邀您去望月楼,说有要事相谈。” “我知道了。” ** 坐在马车上,叶轻歌的思绪再次回到宫宴的那晚。那天出了那样的事,她自然也没有再进宫看清妃,而是直接回到了安国公府。 刚回到自己的院子,江月宏便来找她,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 她收拾好情绪,淡淡微笑。 “这么晚了,表哥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重大的事?” 江月宏神情淡漠,隐有深意。 “表妹认识纯悫公主?” 她眼皮一跳,诧异道:“怎么可能?我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水月庵,纯悫公主乃是大燕公主,我哪里有机会认识她?表哥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 江月宏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勾了勾唇,道:“只是今日见表妹如此关心纯悫公主,心中有些疑惑罢了。” 她稳定心神,眉目陇上一抹哀愁。 “今日太过混乱,我看见纯悫公主刺杀摄政王那一幕,便忽然想起三年前宋…”她没说完,神情却更为黯然戚哀,欲言又止。 江月宏一怔,大抵也联想到了三年前她是怎样被赶入水月庵,眼神便多了几分怜惜和歉疚。 “别想那么多了,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先帝也给你和穆襄侯赐了婚,宋府也早就不存在。你就安心的在安国公府住着,直到出嫁。” 她低着头,嗯了声。 江月宏又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表哥慢走。” …… 刚一进门,就被人抓住了双肩抵在墙壁上,察觉了熟悉的气息,她才克制自己的惊呼声,抬头就对上容昭漆黑深邃的眼睛,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来了?” 容昭抿着唇,沉声问:“今日在九章殿,为什么阻止我杀苏陌尘?” 她挣扎半天也没挣脱开他的手,只得无奈道:“杀了他又能如何?然后大燕和北齐开战,血流成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容昭,你有点脑子好不好?” “北齐和大燕不会开战。”容昭打断她,“你还活着,你妹妹也活着,苏陌尘一死,我会送你们姐妹俩回国,光明正大的夺回大燕。不要说如今大燕尽在苏陌尘手中,杀了他大燕会内乱,然后新主被奉上皇位,截杀你这个正牌公主,再次窃国,那样你就再也无法夺回你的大燕。” 他死死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说过会帮你,即便苏陌尘死在北齐,只要你宣布他窃国谋权杀害你父皇母后的罪名,大燕旧部大臣就会愤然对外,支持你这个长公主。再加上你舅舅手握兵权,你母后枉死,他不可能还帮着仇人。就算你不放心,我也可以带着北齐的兵马助你回到大燕镇压他的党羽。鸢儿,你该知道,我说得出就做得到。你都知道对你妹妹说我向来一诺千金,只要是你开口,我会毫不犹豫不计一切的点头答应。” 她沉默。 容昭看着她,神色渐渐染上几分悲凉,慢慢放开她。 “鸢儿,你为什么犹豫?你是不是…仍旧还对他有所期待?因为他为了你一夜白头,因为他为你瞎了双眼,所以…” “你在胡说什么?” 她冷声道:“他杀我父皇母后,夺我家国,害死我腹中孩子,如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我怎么可能还会对他余情未了?” 容昭看着她,不说话,眼神更加哀伤。 她叹息一声,“我表姐在他手上,而且看样子他们都相信了苏陌尘的话,若他死了,你又带着我回大燕,我舅舅定然会怀疑。再加上…” 她垂下眼,眼神闪过暗流。 “我如今顶着其他人的身份,任何人都能查到我的身世,我说的话并不足为信。就算有雪儿又如何?她从小长在深宫,很少有人认识她。除非让我舅舅亲眼见到她,承认他的身份,我们姐妹俩才能光明正大的回到大燕。若是苏陌尘死了我就能复国,我何必隐姓埋名在北齐呆了足足三年?我何必苦心孤诣要搅乱北齐朝堂为日后回大燕做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还不明白吗?如今的大燕以苏陌尘为首,他说的话就是圣旨,没有人会忤逆。而起那时候他死了,一切都死无对证,他们大可以说是我胡诌,也可以否认我的身份,哄骗雪儿来谋国。” 她看着容昭,定定道:“要夺回大燕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光明正大的打回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布当年宫变的真相,激起百官同仇敌忾,才能把他踢下台。但前提是,他必须活着。” 容昭沉默着,忽然轻轻道:“其实你是想亲手杀了他,对吗?因为他伤害了你,所以他只能实在你手里。” 她没否认。 容昭退开几步,神情朦胧而晦暗,忽然上前紧紧抱着她,喃喃自语着:“鸢儿,你不可以再想着他,我也不许你对他心软。他不懂得珍惜你,是他咎由自取。不要回到他身边好不好?不要离开我…” 说到后面,他语气渐渐低弱了下去,含着鲜见的脆弱。 她微微颤抖,闭了闭眼,道:“不会的。我不会回到他身边,我也不会对他心软。如果可以,我比你更想杀了他。” 她没说谎,苏陌尘停在她身边那一刻,她险些克制不住内心的仇恨杀了他。只是理智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必须忍,忍到可以毫无顾忌的回到大燕那一天。 什么苦衷,什么误会,她通通不信。 母后临死前声声质问还在耳边回荡,让她怎么相信此事与他无关?宫中禁卫军并非任何人可以调动,她都亲自出现了,那些人却全然不顾及她的身份对她动手。 这怎么可能是误会? 归离和尽天口中的误会,顶多只是因为苏陌尘对他所谓的感情罢了。 情深又如何?终究抵不过父母家国血海深仇。 他能不顾山盟海誓杀她父母夺她家国,她又何必顾惜昔日情谊而对他手下留情?打着爱她的旗号就可以肆意伤害她爱的人吗? 呵呵… 她没那么高尚,也没那么大度的去原谅你他的所作所为。 离开的时候,容昭将那块玉佩重新塞给了她,强势道:“不许还给我,爷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要是不喜欢就直接扔掉,也不许再交给任何人。” 说完这句话,他就直接跃窗而出,好似怕她拒绝一般。 她拿着那块玉佩,无奈而笑。 ** 马车停下,也打断了她的思路。 “小姐,望月楼到了。” …… 依旧是二楼雅间,容昭等在那里,看着她走进来便大步上前,眼神微微担忧。 “如何?” 她浅浅微笑,“不过才一日,能有什么起色?神医说我的病症太复杂,要好好研究研究才能得出结果。” 容昭哦了声,神色有些漫不经心,张了张唇,几次欲言又止。 叶轻歌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么,“神医让我劝苏陌尘服药,不然他就不给我治病。” 容昭双眼一瞪,咬牙道:“卑鄙。”然后又急急抓着她的肩膀,强势的说道:“鸢儿,涉及到你的生命健康,我不会阻止你。但是除此以外,你不可以与他相处太久,也不许与他多说话…” 瞧他一副醋坛子打翻的模样,叶轻歌不由得好笑。 “我只是给他送药,我自己还得让神医诊治,哪有什么时间与他过多交谈?而且他本就性格冷淡高傲,旁人他都不予理会。现在的我于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你还担心什么?” 容昭抿着唇,双手抓着她的肩,低低道:“鸢儿,我不骗你,我担心,我害怕。他都瞎了还险些认出你,可想而知,他对你并非无情。以前你为了他拒绝我,现在他又为你白发失明…这两天我惶惶不安,总觉得他会再把你抢回去…” “不会。” 叶轻歌淡定而坚定的打断他,“当年我一失足成千古恨,已经足够让我记住教训。我对他再深再多的眷念也在这三年消失殆尽,如今我唯一想要的就是如何救出雪儿,然后报仇,复国。除此以外,我别无所求。” 她顿了顿,眼神微微复杂歉疚,“容昭,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早已不是九年前你口中的鸢儿,我也没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再去接受和体验一段新的感情。所以,你别等了,或许我这辈子都无法给你你想要的…” 容昭伸出两指堵住她的唇,认真的看着她。 “鸢儿,我不需要你给我任何承诺,你只是被他伤得太深所以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人,我理解,也愿意等。你有你的顾虑,我有我的坚持,所以我们谁也不干涉谁的选择,好吗?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或许这辈子我都等不到答案,但我不后悔。因为这一生,或许我就坚持这么一回。即便等到老,等到死,我也甘之如饴。所以,没到最后,我们都不要说结束,好么?” 叶轻歌一震,心里某个地方狠狠一揪。 此刻执着的他,多像曾经的她。 他们都那么痴,也都那么傻。 “何苦…” 容昭微微的笑起来,“人这一生总是要有追求的。我出身皇族,生来便拥有一切,又自幼从军,曾建立无数功勋,少年的我也因此骄傲满足过。可后来遇到你,我才知道,我这辈子真正应该追求的是什么。” 他认真的看着叶轻歌,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我想娶你为妻,一辈子保护你呵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一辈子,不离不弃,永不辜负。” 叶轻歌又是狠狠一震,心里一直坚守的壁垒塌陷了一角。 她蠕动着唇瓣,刚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世子。” 是玄瑾。 容昭皱了皱眉,“你先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好一会儿才又走进来。 叶轻歌见他脸色十分凝重,便问:“文宣王有行动?” 这个时候京城还能出什么事儿的话,那必然是文宣王府。 容昭点点头,“今天文宣王向皇上递奏章准备回边关,皇上急召我入宫商议。” 叶轻歌抿了抿唇,“此次宫廷宴杀让文宣王意识到了危机,所以迫不及待的想回到自己的地盘再打回来?” “嗯。”容昭看着她,“我先送你回去,再进宫。” “不用了。”叶轻歌摇摇头,“此事十万火急,不可儿戏。安国公府和皇宫方向相反,你还是先进宫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可是…” “不用担心。”叶轻歌微微一笑,“有画扇在,我不会有危险的。” “…我送你下去。” ** 御书房。 嘉和帝脸色阴沉,看着云淡风轻的容昭。 “不能让文宣王离开京城。” 容昭淡淡道:“我收到消息,文宣王的兵马已经在千里外扎营,这几天练兵格外勤奋,想来已经做好了准备。” 嘉和帝脸色更冷,咬牙切齿道:“他这些年倒是越发猖狂,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他了。” 容昭似笑非笑道:“当然,他和四大公府不同,他可是皇上的亲舅舅。皇上若是杀了他,难免被天下人诟病。可若是不杀,皇上这皇位,怕是就坐不安稳了。” “你——” 嘉和帝太阳穴突突的跳,忽然恼怒的将桌子上的奏折全部打翻在地,“容昭,你别得寸进尺。” 容昭神情依旧不凉不热,自从上次秦梦瑶脱罪,容昭在他面前就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尊敬,私下里可对这个少年君王冷淡得像一个陌生人。 “皇上有时间生气还不如想想该怎么阻止文宣王离京得好。而且皇上阻止得了一时也阻止不了一世,等他离开,必定兴兵造反。” 嘉和帝死死的看着他,半晌,终究是疲倦的向后靠了靠。 “小昭,就算你要跟我置气,但这个时候总要懂得事情轻重缓急吧?” 容昭冷冷的看着他,讥嘲道:“皇上这个时候知道什么叫大局为重了?”懒得跟他继续纠缠,淡淡道:“温云华带进皇宫的那一批舞姬已经被我扣押审问,此事未曾有结果之前,文宣王府一干人等不得离京。抗旨者,以犯上作乱为名,杀无赦!” 嘉和帝一震。 纯悫是装作舞姬混入皇宫的,她目的是刺杀苏陌尘,虽说只有她一人行动,但此等某次大案,按照律法,是该纠其根本,彻查到底。他也想过以此为名扣押文宣王,但那批舞姬出宫后就消失无踪,不成想竟然是被容昭抓了起来。 他双眸闪烁,无数种复杂的光色凝定其中,而后嗯了声。 “这件事交由你去做吧,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文宣王就此脱罪。” “解了清妃的禁足。” 容昭冷淡道:“别忘了,安国公也手握兵权。我不管你和江忆茗那个女人之间的是是非非,也不管你要将秦梦瑶如何安置。总之,子凤的后位不能动摇。清妃本就无辜,你已经禁足她多时,再这样下去,只会有伤忠臣之心。” 虽然是商量的话,语气却是强势至极。说完不等嘉和帝反驳,他就转身离开了皇宫 嘉和帝气得面色铁青,却无可奈何,悲哀的闭了闭眸子。 “来人,传朕口谕,解除清妃的禁足。” “是。” ** 文宣王被禁足在府,容昭亲自带人将王府包围,理由是文宣王府涉嫌刺杀大燕摄政王一案,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文宣王府所有人不得出府。就连想要进宫的恪靖,都被拦了下来。 京城守卫军一大半调遣来此,容昭特意让自己的随身护卫玄瑾在此监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就是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恪靖在房间里大发雷霆,杯碗瓷碟砸碎了一地。 文宣王接旨以后倒是很平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晚上才打开门走了出来。 最安静的,却是温云华。他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驿馆的方向,神色有些呆滞。 因为刺杀一案,秦梦瑶当年被打入冷宫的事情也耽搁了下来。苏陌尘倒也安静,没有进宫去催促。 …… 房间里燃着熏香,窗户只打开了一条缝隙,又微微的风吹进来,香气袅袅飘散在周围四处。 叶轻歌收拾好药碗,准备走出去。 “叶姑娘。” 刚喝完药的苏陌尘忽然开口唤住了她。 她脚步一顿,没回头。 “你好像…很讨厌我?” 不是讨厌,是恨。 背对着他,叶轻歌眼底难掩刻骨仇恨,脸上却带着笑。 “王爷多虑了。” 苏陌尘不置可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低低而试探的说道:“我有一个请求,不知姑娘可否答应?” 叶轻歌端着托盘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不改色道:“我和归离神医的达成的协议只限于给王爷送药,其他的超出条件范围内,请恕小女子无法答应。” 明明为了掩藏身份应该小意应对而非生冷拒绝的,可她再怎么在心里提醒警告自己,终究被刻骨的仇恨打败,无法那样心安理得的呆在他身边与仇人为伍。 怕自己情绪太过外露被他所察觉,叶轻歌又道:“王爷喝了药早些休息吧,小女子告辞了…” “你喜欢容昭?” 苏陌尘突如其来的询问再次打断了她。 她微微一怔,刹那间心里忽然升起一丝报复的情绪,然刚欲出口的话又被理智生生压住。 自嘲的笑笑。 报复什么呢?他又不知道她是谁,难道告诉他她爱上了别人就能伤到他了么? 真是愚蠢。 “女儿家*问题,王爷为何如此关心?” 不能回答是,也不能回答不是,只有将话题抛还给他。 苏陌尘好一阵静默,半晌才淡淡道:“抱歉,在下失礼,请姑娘莫怪。” 叶轻歌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她所知的苏陌尘乃是一个性情高冷少言寡语之人,别说陌生人,便是官场同僚,他也嫌少假以辞色。如今的她于他而言,应该只是一个陌生人。他甚至都看不见她,而短短几日,却对她说了两次抱歉。 那样一个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的人,他从来都不会对人说这两个字,因为他永不会犯错。 这两天短暂的送药相处,她经常有种感觉,他好像…认出了她。 但每次这种感觉在脑海里出现,就立即被他的生冷疏离打破。 渐渐的,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心虚还是他的洞察力当真如此敏锐? 仔细想来,还是那天宫宴上他走在她面前,一声‘阿凝’给她留下了阴影吧。 即便容昭老早怀疑她都无法确切的肯定她的身份,而一个双目失明的人,连她的模样都未曾见到,怎会下意识的唤出她的名字? 他若真对她情深如此,又怎忍心那般伤她? 久久没听到他在开口,她忍不住回头,却发现他已经睡下。归离说,他这三年来几乎都没睡过一个好觉,这几天喝完药总能睡两个时辰,且难得的没有再做恶梦。这一切,全是她的功劳。 功劳? 她启唇冷笑,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他睡着的时候很安静,或许是经过这几天的调理,他原本苍白的脸色恢复了点血色,眉间依旧笼着化不开的阴霾忧郁。白发垂下,衣袍如雪,逶迤落地,远远看去如白云裹挟着巍巍雪山。 她手指克制不住的收紧,心里那股恨意如破开的洪水直冲脑海。无意识的放下手中托盘,脚下似被呼唤一般往前走,袖中匕首现出锋利的光。 杀了他。 脑海里不断回荡着这几个字。 杀了他就能为父皇母后报仇,杀了他就能救出雪儿,杀了他… 她全部的思绪都被这几个字缠绕包围,匕首滑落手心。她盯着他安详绝美的面容,眼中仇恨毫不掩饰,匕首就要落下。 忽然听到他梦靥般的嘀喃。 “阿凝…” 她猛然一惊,这才察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匕首立即收回袖中。她转身就要走,手腕悠然被他拉住。身体的反应快于意识,她手腕反转匕首就要再次脱出掌心送入他胸口,然而回头的瞬间却见他依旧闭着眼睛,低低道:“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她手上力道一顿,匕首靠近他胸口,险些就刺了下去,胸口却骤然开始疼痛。 他似乎毫无察觉,抓着她手腕的手力道却在加重,伴随着呢喃声,他原本沉静的面容也现出浓浓的痛楚和悔恨。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我…” 叶轻歌半跪于地,一只手撑在软榻一角,握着匕首的手因为疼痛而颤抖。她脸色发白,险些支撑不住要摔倒在地。心口那股熟悉的疼痛在不断的加剧,似乎比往常都要严重。以至于她想要收回匕首,都没了力气。 苏陌尘忽然一个用力,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叶轻歌闷哼一声,及时的收回了匕首,来不及纠结还未到发病期胸口为何突然绞痛,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在鼻尖萦绕不觉,一刹那的恍惚以后便是厌恶,她伸手去推他。 “放开我…” 没有任何掩饰的仇恨,化为低低的怒吼。 睡梦中的苏陌尘似乎听见了,手上跟着一颤,又似乎被梦靥困扰,无法睁开眼睛,只死死的抱着她。 “阿凝…不要走,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他仿佛陷入了某种意识的魔障,一字一句情深而痛苦,“不要…离开我…” 叶轻歌痛得满脸汗水,耳边是他的呼吸,熏得她快要丧失理智。然而那一字一句,又透过蔼蔼雾罩,清晰的传入她耳中。 她咬着唇,愤怒而悲哀的看着他。 既如此情深,为何要伤我至此? 苏陌尘,已经晚了。 全身力量凝结在手上,她咬牙,就要推开他,却听他声音嘶哑,哀伤而孤寂道:“这世上没了你,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可憎。瞎了也好,瞎了,我便只能看见你一人了…” 叶轻歌浑身一震,努力压抑的所有情绪刹那间爆发,内力凝聚在手心,她猛然推开他,踉跄的退后两步。 与此同时,大门被人推开,归离和尽天闯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 ------题外话------ 表示这两章真的写得好纠结好纠结,哎 第六十八章 给你机会(必看) 匕首藏好,迅速站起来,叶轻歌捂着胸口退到一边。苏陌尘收到惊扰,慢慢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脸上微微茫然。 “怎么了?” 归离已经三两步走了过来,一把拉过叶轻歌的手腕,“你又犯病了?” 刚坐起来的苏陌尘闻言微不可查的僵了僵,缓缓朝她看过来。 叶轻歌漠然的抽出自己的手,脸上疼痛之色尽显。 “无妨。” 从她站起来那一刻开始,心口的疼痛便轻了不少,而且还在慢慢减弱。 她心中不无惊异。 心痛这个毛病是从随着她的重生才有的,随着时间的加剧,犯病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除却每个月十五的月圆之夜,从无发病的例外。 而刚才,就在她靠近苏陌尘准备杀他的时候,疼痛不期而至。 她脑海里隐隐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的心痛之症,似乎与他有关? 难道,她的重生不是偶然?而是…人为? 心中惊起了滔天巨浪,她面色却不改。 “我今日有些累了,就不劳烦前辈诊治,先告辞了。” 她说着便走了出去。 “等等。” 苏陌尘慢慢站起来,“刚才我梦靥之时,可对姑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有。” 叶轻歌神情决然,袖中的手微微卷曲,努力克制住内心的疑问和愤怒,大步走了出去。 “小姐…” “回府。” …… 归离盯着苏陌尘,捻了捻胡须,道:“你刚才又做噩梦了?” 苏陌尘重新坐了下来,神色微微疲倦,却没说话。 归离一见他这副死人样就来气,“你——” “归老。” 尽天低声道:“公子今日才睡了片刻,您别吵他了,就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 归离一口气憋在胸口发布出来,狠狠的甩了甩衣袖,冷哼着走了出去。 尽天看了眼低头默然不语的苏陌尘,也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体贴的关上门。 …… 苏陌尘静静坐着,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身体微微的颤抖。 阿凝… ** 叶轻歌冷然看着苏君兰,刚才下楼的时候,苏君兰拦住了她,说想和她单独聊聊。 “苏姑娘想和我谈什么?” 苏君兰捧着刚沏好的碧螺春,卷曲的睫毛垂下,明眸如一汪湖水般透彻。她抿了抿红唇,道:“姑娘今日从兄长屋子里走出来,神情似乎有些不快,与往常大相径庭。” 她微微一笑,本就美丽的容颜更加炫目。 “我只是很好奇,姑娘为何如此?” “没什么。” 叶轻歌瞥了眼她手中捧着的茶,碧螺春茶叶苦、甘,性凉,人心、肝、脾、肺、肾、五经。茶苦能泻下、祛燥湿、降火;甘能补益缓和;凉能清热泻火解表。 是苏陌尘最喜欢喝的茶。 嘴角倾泻几分嘲讽。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苏君兰心系苏陌尘。他们都姓苏,是以从前她未曾多想。然而她忽略了,苏陌尘只是舅舅收养的义子,和苏君兰并没有血缘关系。 怪不得苏陌尘千里迢迢来北齐,苏君兰也会跟随。 那日在皇宫,她便发现苏君兰看苏陌尘的眼神有异。虽然隐藏得很深,但对于过来人,岂能看不分明? 从前她太傻,一心只扑在苏陌尘身上,再加上他和苏君兰有兄妹之名,才会忽略至此。 作为情敌,苏君兰怎么可能帮她证明身份? 这,才是她阻止容昭杀苏陌尘的关键。 舅舅就苏君兰这么一个女儿,比起自己这个早已面目全非心思为何的侄女儿,他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女儿。 而且如今苏陌尘掌握着大燕朝政,作为武将的舅舅自然是肱骨之臣,舅舅只怕早有让苏君兰嫁给苏陌尘之心。 苏君兰和她同年,不过比她大了三个月,却至今未嫁。其心为何,昭然若揭。 “只是突犯恶疾,心情烦躁罢了。” “原来如此。” 苏君兰用手绢拭了拭嘴角的残渍,微微的笑。 “那姑娘的病,好些了么?” “有劳苏姑娘关心,我已无大碍。” 心中万般思绪尽数消散,叶轻歌面色如常,含笑应对。 苏君兰定定的看着她,忽然轻轻一叹。 “自从表妹去世以后,兄长便日日噩梦连连不得安寝,脾气也越发怪异,少言寡语,不听劝告。这些天,多亏叶姑娘照料,兄长的病总算有些起色,君兰感激不尽。” 叶轻歌从容道:“苏姑娘客气,我只不过为了自己罢了,当不得姑娘如此。” 苏君兰本就是聪明之人,自然察觉到她的冷淡疏离,垂下眼睫,脸色蒙上淡淡落寞。 “归老应该对姑娘说过,你…长得很像表妹。” 叶轻歌点头,“嗯。” 苏君兰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好一会儿才道:“实不相瞒,今日相约姑娘来此,君兰是有一事相求。” 叶轻歌不动声色的微笑,“苏姑娘严重,小女子何德何能,当得起姑娘一个求字?” 苏君兰苦笑着摇头,“叶姑娘不必与我如此客气,我只是担忧兄长的眼睛。他…”默了默,继续低声说道:“归老的医术我自然放心,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兄长的身体迟早会好起来。但他的眼睛,若再不医治,只怕…” “他的眼睛能治好?” 叶轻歌忽然开口,苏君兰一怔,没注意到她神情的异样,点点头,道:“归老已经收集了所有药材,可兄长封闭自我,根本不愿配合医治。而且归老说,兄长的身体易康复,可心病,却是无法用药物治疗的。” 不愿医治么? 叶轻歌眸光低垂,想起之前苏陌尘梦靥的时候说的那几句话… “这世上没了你,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可憎。瞎了也好,瞎了,我便只能看见你一人了…” 她猛然闭上眼睛,将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那些不该存在的情绪压制,再粉碎,烟消云散。 情深又如何?终究还是比不过他的江山大业,权力野心。 “苏姑娘告诉我这些是想要说明什么?”叶轻歌脸色淡冷,“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自身的病,其他的,不在我关心的范围内。” 苏君兰抿了抿唇,眼中苦涩更甚。 “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兄长安危关系大燕。从前我只知他为表姐伤怀华发早生,却不知道他竟早已双目失明。这三年,我都无法想象他是怎么过来的。” 她眼底痛色蔓延缠绕如藤蔓,“只因姑娘容貌与表妹相似,或许兄长才会触动情肠。姑娘能劝解兄长喝药,就必定能说服兄长让他配合归老医治眼睛。叶姑娘…” 叶轻歌起身,微笑道:“抱歉,我无法答应苏姑娘,告辞。” “叶姑娘…” 苏君兰焦急的呼唤。 叶轻歌却已经走了出去。 她站在原地,愣愣的发呆。 …… 上了马车,叶轻歌闭着眼睛靠在车璧上,神色有些发怔,然后勾唇冷笑。 要她劝苏陌尘医治眼睛?等他好了能看见了再来揭穿她的身份么? 与她不过数面之缘的容昭都能猜出她的身份,更何况与她相处十多年的苏陌尘?要是他恢复视觉,定会一眼看穿她的身份。 她从不怀疑他的洞察力和敏锐力。 等等… 容昭曾说因她这张脸而迷惑,所以尽管感觉犹在,却依旧不敢确认她的真实身份。 那日在皇宫,苏陌尘只是来到她面前,便下意识的叫出她的名字。 是否…只是因为感觉? 她这样日日在他面前晃,他会不会因为多年相处的熟悉感而认出她来? 眼睛可以迷惑人,但是心不会。 她抿唇,脸色有些沉。 可是给他治好了眼睛,不就对他更为有利?他如今双目失明,定然许多事无法亲力亲为,从而限制行动。 她闭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 翌日,叶轻歌去了一趟皇宫,淑宁宫一如从前繁华却并不奢靡,只是隐约少了什么,显得十分安静。 她去的时候,清妃正靠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表妹。” 清妃猛然回神,转过身来,脸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表姐,你来了?坐吧。” 叶轻歌来到她身边坐下,“多日不见,表妹,你憔悴了许多。” 清妃只是笑笑,依旧美丽的容颜却平添暗淡之色,看起来格外让人怜惜心疼。 “在宫里过得不开心么?” “无所谓开不开心。”清妃似乎看得淡了,“也就那样了。瑶姬从冷宫出来,皇上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这后宫,才是真正的冷宫啊。” 叶轻歌漠然。 “表姐,你有没有想过…离开皇宫?” 清妃一怔,呐呐道:“离开?”她苦笑,“一朝成了帝王的女人,怎么可能还能离开这深宫高墙?” “这不是理由。”叶轻歌一针见血直戳她内心,“你是不想离开,因为你对皇上还有眷念,你舍不得离开他,对吗?这世上没有真正能困住人的牢笼。困住的,只有心。这深宫高墙困住了你的心,所以你才无法离开。” 清妃浑身一震,脸色微白而凄然,没有说话。 叶轻歌拉过她的手,“舅舅和表哥都回来了,他们都很担心你。皇上如今解了你的禁足不过是因为看在安国公府的面子上,可与此同时,皇上也不会容许有臣子威胁到他的威严。别跟我说这是大不敬,表妹,你在这皇宫呆了两年,很多事情你应该看得分明。朝廷和后宫,本就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京城四大公府倾覆其三,文宣王也被禁足在王府。这些,你应该知道吧?文宣王是什么人?那是仙逝太后的兄弟,也是皇上的亲舅舅,更是北齐的功臣。别说他乃北齐唯一异性王爵,便是普通的一品大员也不会轻易被禁足。这说明什么?说明文宣王府走到尽头了。皇上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不放过,更何况安国公府?” 清妃脸色越来越白,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叶轻歌继续道:“后宫从前是三足鼎立,皇后背后的郭氏,温贵妃背后的文宣王府,以及你身后的安国公府。如今郭氏全族已退出朝堂,文宣王府也大难临头,就只剩下安国公府如日中天。” “你该知道,皇上一心想要瑶姬复位。如今后宫三大威胁就剩下你,你觉得,皇上会让你这个仅存的威胁阻挡瑶姬的复位么?更何况…”她顿了顿,平复自己的情绪,道:“更何况如今大燕摄政王还在北齐,他此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瑶姬。外臣逼迫,再加上他对瑶姬情深意重,定然会趁此机会正式放瑶姬出冷宫。郭氏倒了,但晋王府犹存,皇后的位置无法动摇,瑶姬最起码也会是皇贵妃。” 她深吸一口气,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 若苏陌尘有心为之,只怕郭子凤这个皇后之位也得跟着下台。但容昭不会答应,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容昭都不可能让苏陌尘得逞。 所以秦梦瑶的复位,关乎两国外交。 容昭和苏陌尘向来不对盘,要是他们两人非要争个高低,谁也说不准到底谁输谁赢。 毕竟秦梦瑶是嘉和帝的原配妻子。北齐若不给个合适的理由,无权剥夺她的正宫皇后之位。 但容昭说得也在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秦梦瑶和亲来了北齐,就是北齐的媳妇。苏陌尘一个大燕摄政王,是没资格来干涉北齐后宫内务的。 清妃多少听进了她的话,沉默了半晌后道:“表姐,是我母亲让你进宫来劝我的么?” 叶轻歌摇摇头,“舅母只是担心你,所以让我进宫来看看你。” 清妃苦笑,目光缓缓转动如流星,有无数哀伤的英子一点点谢落繁华。 “表姐,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么?你知道…爱而不得,又是什么滋味么?” 叶轻歌沉默。 她爱过,也得到过。可那又如何?结局终究那般惨烈。 或许女人真的不适合谈情说爱,无论江山权利也好,儿女私情也罢,说开始和结束的,永远都是男人。 女人痴傻,一心陷阱去便无法脱身。 清妃还在痴痴的笑,“我进宫两年,皇上一直对我宠爱优容,后宫艳羡。我曾以为,那就是幸福。尽管我知道,他除了我,还有后宫三千。” 叶轻歌眼神微微复杂。 清妃重新移开目光看着窗外的景色,枝头点妆,有鸟儿飞过,停顿须臾又飞走。 她看着,神色遥远而恍惚。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却越发觉得空虚寂寞。这深宫的女人,谁又不可怜?瑶姬…她是后宫所有女人的噩梦。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夺走了皇上的心,可是表姐…”她神情忽然变得异常悲怆隐有不平,“瑶姬…她并不如皇上对她那般用心。虽然我只见过她一次,但同为女人,我丝毫感觉不到她对皇上有任何男女情谊。即便是身处冷宫,她一样可以自得其乐。那样的女人,仿佛什么都看尽,什么也在乎了。淡泊名利,不食人间烟火。皇上大抵也是因为这样,才如此迷恋她的吧。毕竟,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是用尽手段的想要吸引皇上的注意?哪个不是费尽心思的往上爬?哪怕是踩着别人的尸体…可就只有她,那么出尘隔世,那么飘渺若仙。皇上喜欢的…是她的心性,而非容貌。” 她轻轻的说着,面上一抹凄惨的笑。 “我长得再像她又如何?终究不是她。就算学得再像,就算将我这寝宫改得跟她的喜好一样又如何?我依旧只是我,是江月清,是清妃。而并非秦梦瑶,非仙居公主,也不是…皇上所爱之人。” 泪水从眼眶滑落,诉尽一个女子戚哀绝望的一生。 叶轻歌怔怔的看着她,忽而有些心疼这个女子。 卿本无辜,奈何为他人做嫁? “表妹。”她抓紧了清妃的手,郑重道:“离开吧,我帮你,离开这里。” “离开…”清妃流着泪,瘦弱的身子颤抖着,声音喑哑而脆弱,“离开了这里,我能去哪儿?” 叶轻歌抓着她的双肩,直视她的双眼。 “天下自带,总有你容身之地。表妹,这天下疆土千千万,并非只有你眼前这一座宫廷。你还有大好人生,大好年华,何苦埋葬在这深宫红墙之中?更何况那个男人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你这样苦苦守着他又能如何?在他眼里,你不过是阻挡她心上人上位的绊脚石而已,他只会恨你厌弃你。你留在这里只会自怨自艾作茧自缚,难道你想变得跟冷宫里那些女人一样吗?因为得不到皇宠,因为爱而嫉妒,然后开始嫉妒,开始费尽心机不择手段?然后变得面目可憎,让自己都厌弃的自己。那真的是你想要的吗?表妹…” “你别说了。” 清妃忽然激动的拂开她的手,颤抖的站起来,泪水如线一般嗖嗖落下,摇着头喃喃自语着:“我不想,我不想变成跟那些女人一样,我什么也不想争什么也不想夺,我什么也不想要…” 她说到最后,失声大喊,泪水入绝地的洪水倾泻而下。 “我不想嫉妒,也不想恨任何人,更不想去因此而谋害算计她人。可是我该怎么办?表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她悲戚的哭着,声声催人泪下,字字断人心肠。 “我本应该如其他世家闺阁的女子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等待及笄之后父母之命许配良缘,从此相夫教子一家和睦。可是…可我偏偏入了宫,就因为这张脸,因为这张与瑶姬相似的脸,我成了帝王妃。”她眼神痛恶,充满了对自我的厌弃和放逐,“他给了我无尚荣耀和宠爱,把我捧到天上,却又告诉我那只是镜花水月,我所拥有的,都是别人的施舍?将我从天堂狠狠打落地狱。” 她悲伤的哭泣着,颤抖着似风中唉唉的落叶,“谁又想过我的感受?我是人不是木偶也不是工具,我有心,我也会伤心我也会难过。我也会…心痛啊…” 她再也支撑不住,颓然的倒在地上,蜷缩着呜呜哭泣,泪水若灼烫的岩浆,滴滴烫人心扉。 叶轻歌看着她,蠕动着唇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被莫大的悲伤侵袭,直逼眼角,微微的涩然。 她慢慢的走过去,蹲下来。 “表妹…” 清妃忽然扑进她怀里,嘶哑着哭泣,“两年了,整整两年,我期盼了两年。曾经我以为只要我努力,他终究会看到我的好,终究会忘记瑶姬,我终究能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她抽泣着,断断续续的说着。 “其实我要的真的不多,表姐,真的不多。我知道他是帝王,他应该心怀天下百姓,他有那么多妃子,我不祈求他心里只有我一个。我只希望,他稍稍待我有一点不同也就够了。我只希望他知道,我不是他的妃子,而是他的女人,一心只有他的女人。我爱的不是他至高无上的皇权,也不是他能给予我的荣华富贵…我爱的是他这个人,是他这个人。”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磨碎了心掺杂了血从牙缝里吐出来的。 她颤抖得更加厉害,声音也越发嘶哑。 “身为帝王妃,我不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求能伴他左右就好。我爱得那么卑微,那么小心翼翼,我那么害怕我坚守的一切有一天就如同泡沫碎掉。可是…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他…好残忍。” 叶轻歌抱着她,没说话。 帝王心,本就如此。 清妃一直在哭,泪水濡湿了她的前襟,烫得她也跟着颤抖。 谁的江山铁血战马?谁的痴心似水柔情? 谁的无情稳如磐石?谁的深情伤人至深? 懵懂少女,碧玉年华,踏入宫廷,一心为那帝王柔情款款倾心以待。却终究,痴心错付,遍体鳞伤。 宫墙,红颜,荣耀,阴谋,血腥,尸骨… 这一切的一切,终究不过虚无。 几度争夺,几度荣宠。到头来,不过为他人做嫁。 究竟谁对谁错?谁痴谁傻? 谁被爱情蒙了心扉伤了无辜?谁无意卷入是非却伤痕斑斑? 谁在午夜宫墙底下悲戚哭喊?谁袖手离去嘴角挂一抹冷笑? 爱恨对错,是非功过,都如烟云,终将在这宫墙底下,烟消、云散。 ** 离开淑宁宫,踏着青石地板,周围宫人三三两两低头穿行而过,人人都如此忙碌,总有做不完的事,受不尽的累。自然,也没时间去理会这深宫之中那些不见血腥的肮脏腐朽,刀枪阴谋。 叶轻歌停下脚步,抬头看四面宫墙。四四方方,连这一方天地,狭窄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那么大,地那么广,却被这座华丽的宫廷封闭锁住,只留下那么一小块。这深宫那么多人,这么微薄的空气,如何能供他们生存? 所以为了更好的活着,是不是就要视他人性命于无物? 她被锁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忽然找不到出路。 从小生长在皇宫,却从未觉得宫廷如此的丑陋和肮脏。 心里陡然升起无边无际的厌恶感,她脚步突然加快,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小姐…” 画扇惊讶的叫了一声,连忙追了上去。 “鸢儿?” 一头撞在一堵肉墙上,抬头对上容昭诧异的双目,他忙伸手扶住她。 “怎么了?你不是进宫看清妃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叶轻歌抬头看见他,微微一怔,情绪倒是稳定了下来。 “你进宫做什么?” 容昭浅浅一笑,“我来接你。” 叶轻歌盯着他唇边的笑,看着他华艳明朗而精致如画的容颜,看着他眼底温柔如水漫溢,柔情涓涓,似层层缠绕的藤蔓,找不到开始,也摸索不到尽头。 脑海里回荡起清妃悲痛欲绝哭泣的脸庞,她突然问:“容昭,人的感情是否也如日夜更替四季变换?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永恒如一的爱情?” 容昭一怔,敏感的察觉到她神色的异样,顿时也变得凝重起来,丝毫不在意画扇在场,双手抓着她的肩,郑重道:“鸢儿,其他人我不知道,我只望你信我。我不会对你许下什么承诺或者誓言,你大概也不会信。我只会用行动来向你证明,你只需要看着,直到老,直到死。无论日夜更替,四季变换,亦或者天地崩塌,海枯石烂。我依旧在原地,只要你回头,我永远都等着你。” 叶轻歌仰头看着他。 午时的日光温暖而不刺眼,照耀在宫墙上的琉璃瓦上,打出斑斓的光晕。而他逆着光,如玉的容颜朦胧而美好,眼神如黑曜石般深邃,凝定着永恒不变的旋律。 心口连着血液在跳动,在燃烧,突如其来的灼热烧得她有些激动,她忽然扑到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有些急切的说:“容昭,我给你机会,就像你说的,曾经错过了开始,不想再与结局擦肩而过。我以为我的结局早在三年前画上句号,可我现在想重新开始。人的一生潮起潮落,没谁规定就是一成不变。那些记忆,那些曾经,都随着时间远去。我想…翻一页新章,重头开始。这一次,只有你和我,再没有别人,好不好?我不再封闭自己的心,我给你开启这道门的钥匙,但你要好好保存,不能弄丢了。你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记在心里,永远不能忘,不能忘…” 自她扑过来,容昭下意识的抱住她,听得她这番话,惊讶与狂喜并存,茫然与激动兼并。他抱着她的手臂都忍不住颤抖,待她说完,他几乎忍不住浑身血液的燃烧沸腾,而后又奇异的平复安静下来,化为潺潺不息的疼痛与怜惜。 “好,不忘。” 他声音格外低柔,早已视他人为无物,轻轻道:“这辈子都不会忘,永远…” 得到他的答案,叶轻歌才似万般疲惫找到了依靠点般松了口气,就这样靠在他怀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周围三三两两的宫女走过,不时的看过来。 华艳俊美的男子抱着清雅绝美的少女,阳光晴好,宫闱沉暗,如此美好隽秀… ** 坐在马车里,叶轻歌靠在容昭肩头,忽然道:“我不想再去驿馆了。” 容昭一怔,低头看着她。 “为何?” 叶轻歌偏过头,道:“他对我太过熟悉,我怕再这样下去,他会认出我来。” 平心而论,容昭自然也不愿意自己的心上人日日和旧情人相处,万一日久生情死灰复燃怎么办?但是… “可如果你不去,归离就不会为你诊治。鸢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归离的脾气。他若不愿,即便是皇权相逼也无用。所以尽管我也不愿你去驿馆,但比起你的健康,我也只能…” 叶轻歌摇头,“当时也是我自己奢望了吧,我从小拜入神医门下,尽得他真传,我苦苦研究三年都找不到这病的病因,他怎么会给我把了一次脉后便找出症结所在?以我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只怕他为我看病是假,利用我劝苏陌尘服药是真。”她嘴角勾起一抹冷意,“苏陌尘杀我父母夺我大燕江山,无论当年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他是我的仇人啊,我巴不得他死,现在又怎能亲手将良药送到他面前?” 她默了一会儿,喃喃道:“你不知道,那天…我差点就杀了他。” 容昭一惊,“鸢儿?” 叶轻歌恍惚的轻笑,眼角隐隐悲哀。 “当时我就想着,他死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哪怕是要我给他陪葬,也无所谓了…可是当归离和尽天闯进来的时候,我才惊醒。苏陌尘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可我凭什么替他偿命?我的大燕还没夺回来,雪儿还在他手中,我不可以死。我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自然不能就这样白白的死掉。我要活着,好好的活着…” 她双手捂着脸,肩膀颤抖着,声音微微喑哑。忽然侧头看着他,面色凄惶而悲愤。 “我知道自己的病无药可治,这三年来我总担心时间不够,总担心我的大仇未报就死了。所以我努力的活着,至少要活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容昭猛然抱住她,有些急切的说:“别说这些傻话,鸢儿,你会好好的,你会长命百岁。你说过要给我机会的,你不能反悔。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我们一起,无论在哪儿,我永远都在你身边,你不能放弃,不可以放弃…” 他微微推开叶轻歌,双手捧着她的脸,“从明天开始,我陪你去驿馆。” “你陪我?”叶轻歌挑眉道:“你不是还在调查文宣王府么?” “无妨。” 容昭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你已经准备好了?”叶轻歌有些讶异,“文宣王手中兵马如云,万一…” “别担心。” 容昭勾唇微笑,眼神里划过了然一切的光。 “从他进京开始,那十万大军就已经不再属于他。” “你把他的兵马全都边策到了自己麾下?” 叶轻歌不无震惊。 容昭沉吟,神情有些晦暗。 “你错了。北齐的兵马,无论在谁的手上,都是皇上的。” 叶轻歌皱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有件事,应该有利于你查文宣王。” “你说的是恪靖?” 叶轻歌一愣,“你知道?” 容昭握着她的手,“只要是你的事,我都会关心。” 叶轻歌抿唇。 “三年前,你离开,是因为南漠战事?” 当时正逢初春,南漠战事突起,只因早已归属大燕版图的小国后夏滋扰,父皇令舅舅派兵镇压。 其实她一直都觉得奇怪,自从故涅灭国后,盘庚在大燕边陲的那些小国都依次递上了降书,永不背叛。可是才不过十余年而已,后夏旧主居然有胆子敢反叛。而且来势凶猛,实为诡异。 舅舅当时出兵,大抵因为太过自信而小觑对方,所以起初吃了亏被困险境之中。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似如有神助,很快后夏就兵败如山倒。 如今想来,应该是容昭的功劳。 “嗯。” 容昭点点头,眼神淡淡悠远。 那时他刚得知她与苏陌尘种种,伤心欲绝本欲回北齐,闻听大燕南漠告急,便想也没想就去支援。彼时北齐和大燕本属同盟,大燕有难,他就近调遣兵马相助也是应该。而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算没得到皇上谕旨,无论基于何种立场跟理由,他都会帮她。 彼时他想着,帮她最后一次吧。从此以后她幸福的依偎在其他男人怀里,而他,就用这一生的时间来好好疗伤。 哪知他刚到南漠,对方好似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迅速撤退。但他都亲自去了,哪里容许敌人退却?和淮安侯两相夹击,生生灭了后夏。 后夏的发兵和退败都显得太过诡异,战事结束后还未等他调查,就听闻她出事,便急急赶去上庸。只是,还是晚了一步。 这三年来他浑浑噩噩,一心想着母妃孝期过后就为她报仇,至于其他,他再也没有心力去在乎和思考。 其实他老早就怀疑此事和恪靖有关,因为事发当时,恪靖曾秘密消失了一段时间。 文宣王将消息瞒得很紧,但还是被他查到了。 “我只是不明白…”他道:“恪靖用了什么办法让后夏后主行此自断后路之举?而且她并没有答应用文宣王府的兵马援助后夏,但后夏后主依旧答应反叛,这是为何?她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即便是她因我而迁怒于你,挑动后夏反叛,但于国力强盛的大燕而言,那无异于以卵击石,她得不到半点好处。她外表虽然看起来校长蛮横头大无脑,实际上却是心思敏捷聪明伶俐。还有上一次,她派人刺杀苏陌尘,不像是有其他目的,倒像是故意为之。” “你的意思是…”叶轻歌若有所思道:“她故意给苏陌尘与嘉和帝谈条件的筹码?” 容昭点头。 “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原因。首先,苏陌尘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派人刺杀?其次,这样做对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她没理由自掘坟墓。” “你认为她和苏陌尘是一伙的?你要除掉文宣王府,也是这个原因?” 容昭向后靠了靠,有些疲惫道:“我仔细调查过,但没发现他们任何的秘密通信或者联系。但除此以外,我想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这一系列的反常。” “所以你设计皇后中毒,也是想要逼出她自露马脚?” “嗯。” 容昭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过她的手,有些担心道:“瑶姬…” “你为什么处处与她作对?”叶轻歌率先打断他。 容昭沉吟一会儿,还是对她坦诚道:“我一直怀疑她嫁来北齐别有目的,甚至不惜将自己深陷冷宫三年。这个女人心思深沉诡异,我不得不防。鸢儿,你会怪我么?” 叶轻歌淡淡一笑,目色沉沉如山雾,却忽然转换了话题。 “你说得去,我应该去驿馆。不过你不能去,师父的脾气我比你清楚。他若是不高兴了,天皇老子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 “放心。” 她没对容昭说靠近苏陌尘就会心痛的事,连她自己都不确定的事,不宜告诉他。 “雪儿在他手上,我要找机会见雪儿,与她相认。在他离开北齐之前,我一定要救出雪儿。” ------题外话------ 那啥,大概是本文人设的关系,我怎么写都觉得女主无法对男主擦出火花。绞尽脑汁,最后只能让清妃作为铺垫。以清妃的悲惨衬托小昭的痴情和一往情深,让女主知道人生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世事无常,能有这么一个人至始至终对他至死不渝有多难得。 现在,算是让女主开窍了吧,小昭的追妻之路总算有个好的开始了。 还有之前有人在评论区说小昭称呼女主为鸢儿,咳,解释一下哈,那个不是笔误,其实是有原因的。嗯,至于是为毛,后面会解释,么哒。 第六十九章 晋王暴毙,宫变(高潮) 炊烟寥寥,雾气茫茫。纤细的手穿插其中,显得朦胧幻灭。将杯子里的水倒在香炉里,熄灭了香烟。 叶轻歌倒回来,唇边含着笑,眼见药碗已空。她收拾好,准备走出去。 苏陌尘突然叫住了她。 “叶姑娘。” 她脚步一顿,微笑转身。 “王爷还有什么事吗?” 苏陌尘半低着头,眼神空无一物,薄唇紧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歉然道:“那天,很抱歉。” 三次。 短短几天的功夫,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对她说这两个字。 叶轻歌低垂着眼帘看过去,他静静的坐着,面色如常神容淡定,眉眼间却如冰雪初融,化开极致的柔和美丽。 她记得他双目完好的样子,幽深若潭,冷若冰雪,却似浩瀚烟波,容纳天地万物。 失明后他眸子失去了亮彩,眼角轮廓却依旧美轮美奂让人望之惊艳。 而那双薄唇,似寒梅绽开初雪之中,微笑时嘴角微微上扬,涤荡着眼底浩海深蓝,迷醉得人忘乎所以。 不可否认,苏陌尘长得极为俊美出尘,和容昭的华艳精致不同。他的容色更似安静的水墨画,却一笔难以描述。 这两人,都是天底下少有的美男子。 叶轻歌盯着他,看着这张曾经刻入骨髓的容颜,沧海桑田也填不平的那般怒恨悲凉。 她始终都不明白,当初他对她,到底几份真情几分假意? 许多记忆在脑海里咋然涌现,甜蜜的,幸福的,开心的,伤心的,痛苦的,绝望的…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原来这些曾让她铭记于心的画面,都有他的参与。原来曾经,不知不觉,他真的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生命。 怪不得,怪不得皇兄临终之前都还那般叮咛嘱咐。 男人和女人终究不同,女人可以为爱不顾一切,男人却能及时抽身保持理智。 她想起那天在淑宁宫见到的淑妃,与曾经的自己,何其相似? 深吸一口气,她至于腹部的手微微收紧,道:“王爷只是梦靥所致,小女子理解。” 苏陌尘慢慢望向她,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叶轻歌避开他的目光,即便知道他已经失明,她却下意识的避免与他目光相触。经过那天以后,她总觉得即便他眼神空洞,却依旧能洞察人心。 太了解这个人的深沉诡谲,与他相处之时才不得不小心翼翼。 “你…” 苏陌尘只说了一个字,又沉默。似乎在思考,似乎在发呆,更或者,陷入了遥远的记忆之中。 “姑娘可否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令叶轻歌十分意外并且不可思议。 苏陌尘有洁癖,很严重的洁癖,向来不许人近身,尤其是女人,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排斥和冷漠感,她曾经深有体会。 以他的性格,别说是一个陌生女人,便是身为义妹的苏君兰,在他面前也不会太过亲昵热情。 只有一个原因,他不喜欢。 而如今作为‘陌生人’的她,居然能得他开口相邀,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匪夷所思的事。若非对他的性情气息太过了解,她都险些怀疑这个人根本不是苏陌尘,而是别人易容后的伪装。 半晌没听见她说话,苏陌尘又唤了声。 “叶姑娘?” 叶轻歌猛然回神,忙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男女授受不亲,小女子日日来驿馆与王爷独处一室已是有违礼教,然则为了一己之身不得如此,实在是不敢再过逾越,还望王爷见谅。” “我以为。” 不等她说出告辞的话,苏陌尘又打断她,道:“那天遇上那样的事,姑娘多少会惊怒好奇追加责问。却不想,姑娘能如此淡定从容,有别于大家闺秀的迂腐保守,想来姑娘应该是开明之人。” 他看向她,眼睛虽没有神采,但叶轻歌能清楚的看见自己倒影在他眼底的影子。 “因为我明白,好奇心太甚,并不是什么好事。有的时候,还是糊涂一点比较好。毕竟,人这一生,难得糊涂。” “好个难得糊涂。” 苏陌尘移开目光,似在喃喃自语。半晌后又道:“姑娘莫误会,我只是想和姑娘说说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叶轻歌抿唇,刚要委婉拒绝,又听他滴滴呢喃道:“所有人都道我叛国谋权,罪恶滔天。叶姑娘,你信么?” 叶轻歌心尖一颤,随之涌现的滔天恨意逼入眼眶,她死死的压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我只是一深闺女子,这些事,不在我的关心范围呢。至于信与不信,于王爷而言,并不重要。” “若我说重要呢?” 他语气忽然加重,似有逼迫之意。仔细听,还隐有几分复杂和急切。 叶轻歌又是一震,手指忍不住弯曲,险些嵌入皮肉之中。 “王爷说笑了。” 苏陌尘漠然一会儿,才淡淡一笑。 “在下方才失态,姑娘莫怪。” 语气清淡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个一瞬间神情有异的人只是她的幻觉一般。 叶轻歌有些迷惑了,越是与他接触,她就发现越来越不了解他。他好像将自己笼罩在云山雾绕之中,任凭如何拨开云雾,都无法见到真实的他。 心里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喉咙有些梗塞,有些深埋于心的疑问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王爷那日噩梦呓语,所唤之人,可是燕宸公主?” 苏陌尘一震,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也似冰雪破开,变得复杂难言。 “…嗯。” 他声音低低的,轻得如同轻柔的风。 “她叫秦梦凝。” 她的闺名,很少有人知道。 叶轻歌听他那样自然而怀念的说出她曾经的名字,那三个字于她而言是心里最深的痛,于他而言,却仿佛是一道清风,融化了他的面部表情,彻底柔和下来。 “燕宸公主去世三年,王爷至今对她恋恋不忘,想必定是对她情深意重。” 口上说着这样的话,她心里却满是讽刺。她甚至怀疑,苏陌尘懂爱么?他那样冷血的性子,真的会深爱一个女人么? 苏陌尘低头沉默着,脸上所有表情就此掩藏。 好半天,他才开口,声音微微低哑。 “可惜…” 不想听他那些口不对心的话,叶轻歌忽然打断他。 “王爷既让小女子陪您说说话,那么小女子有几个疑问,不知王爷可否一一解惑?” 苏陌尘一顿,然后道:“姑娘请说。” 叶轻歌坐下来,看着他。 “王爷少年成名,一路高升至此,可谓占尽风光,万人艳羡,当得意之时。可就这几天小女子所察,王爷郁郁寡欢,丝毫没有身为上位者的骄傲和自满,反倒是有些孤独落寞。难道,想必是为情之一字?” 苏陌尘没否认。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没有人是从头到尾一帆风顺的。苏某,自然也不例外。” 叶轻歌垂下眼睫,轻轻道:“王爷一生传奇非常人所及,尊荣富贵都尽享。那么敢问王爷,这一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苏陌尘浑身一僵。 “最幸福的事是什么?” 苏陌尘缓缓抬头,神情再次裂开。 “此生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苏陌尘抿着唇,脸色有些白。 叶轻歌语气幽幽,眼底有不明幽光闪烁而过。 “最无奈的事是什么?” 苏陌尘蠕动着唇瓣,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叶轻歌微微抬头,浅浅而笑。 “抱歉,或许这些问题涉及王爷*,若王爷不愿回答,就当小女子未曾说过这些话吧。”她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 苏陌尘忽然抓过她的手腕,在她惊讶反抗之前开口了。 “最痛苦之事,是…”他语气低沉,蔓延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我能救得了所有人,唯独救不了她。” 叶轻歌一震。 什么意思? 然而他已经在回答下一个问题,“我曾烦她讨厌她远离她,最终却不过是因为…我无法面对她的坦荡和无畏。十三年,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于我而言,都是最幸福的时刻。” 叶轻歌咬牙看着他,呼吸有些急促,心里却漫过无边无际的恶心和仇恨。 “最大的梦想…”他神色变得遥远起来,手指一松,放开了叶轻歌,静静而低低道:“带她远离一切是非之地,过平静淡泊的生活。” 叶轻歌眼睫一颤,想起很多年前,他曾问过她一个问题。 “阿凝,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做你的妻子。” 彼时的她毫不犹豫而斩钉截铁的回答。 他伸手轻扶她眉梢,声音低沉如醉,“若有一天,我变得一无所有了,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不知为何,她敏感的察觉到那一刻他语气微微的惶惑和茫然,却没有多想,笑嘻嘻的说道:“你怎么可能一无所有?你还有我啊。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永远都在你身边,不离不弃。所以,即便你失去一切,但永远不会失去我。” 他呼吸微滞,忽然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是,我不会失去你。不会…”他声音低低沉沉如蔼蔼重叠的梦境,“阿凝,不要离开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 残破的记忆片段划过脑海,叶轻歌忍不住双手紧握。彼时她以为自己产生错觉,毕竟他那样冷清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煽情的话? 她记得,当时她说:“如果以后你不做官了,咱们就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平淡幸福的生活,好不好?” “好。” 彼时花间树下,阳光透过枝头洒下来,点缀他眸光斑斓,浅浅温柔和宠溺。 多少年了,那是记忆里他给予她鲜少的温情与温馨。 …… 原来,他都记得么? 她以为,记得那些甜蜜点滴的人,只有她一个。 “最无奈的事…” 记忆远去,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绵渺而深远。 “人生那么多已知不可更改的恩怨和未知的种种,注定会成为我和她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我曾以为我能斩断隔在我和她之间的所有羁绊,可终究败给了命运,败给了她。” 不可更改的…恩怨? 叶轻歌看着他,他依旧低着头,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着:“最后悔的事,不该因未知的恐慌和担忧而对她有所隐瞒。” 房间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空气里似乎还漂浮着他最后的轻叹和无言的伤怀,无限蔓延着。 隔着桌子,叶轻歌坐在他身侧,眼神冷而复杂。 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有她,每个字都饱含情深和痛楚以及微微无奈。 他这是在做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诉说对她的一往情深?还是,想以这些话来洗刷他曾经对她造成的伤害? 呵呵… 她勾唇冷冷的笑着,没有对他的答案有任何评价,又道:“最后一个问题。”她抿了抿唇,语气忽然变得低沉,道:“王爷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苏陌尘目光睁大,身体开始颤抖,脸色纠结着痛楚。 叶轻歌低头看着他,道:“看来王爷无法为小女子解这最后疑惑。”微微一笑,“告辞。” …… 关上门,叶轻歌脸色冷了下来,眼底隐隐讥诮。 不是每一段擦身而过的感情都会给你转身的机会的。 无论当年出于何种理由和目的,大错已然铸成,再无更改余地。 …… 转身,撞见了归离。 “前辈。” 归离看着她,脸色微微复杂,然后道:“你跟我来。” …… 漆黑浓稠的药汁,刺鼻熏人的味道。 叶轻歌下意识的蹙了蹙眉。 “前辈,这是?” “把这个喝了。”归离将药给她,面无表情的说道。 叶轻歌看了他一眼,接过药,仰头喝了下去。许是那味道太难闻,她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前辈,这里面放了什么?怎么怪怪的?” 归离接过空碗,淡淡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自然是能治你病的良药。” 叶轻歌有些讶异,“前辈这么早就有了良方?” 归离淡冷的一瞥,答非所问道:“从现在开始,七天之内,你天天都要在这个时候喝药,保你药到病除。” 那么快? 叶轻歌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往常她来的时候,归离对她虽然不至于很热络,但也绝对不会太过冷漠。而今天,他态度明显大变。似乎…还有些排斥。 今天的苏陌尘有些不同寻常,归离也奇怪,甚至这碗药更奇怪。 但很明显,对方不愿意与她多做解释,她也只得按捺下心中疑惑,转身离开。 归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更为复杂,更多的,是遥远的叹息。 …… 出了驿馆,很不意外的看到了容昭。 “鸢儿。” 他自然的拉过她的手,上了马车,见她脸色恍惚,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叶轻歌摇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有吗?” 她反问。 “当然有。”容昭看着她,眼神深了深,“鸢儿,你若不想我知道的私事我可以不过问,但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好吗?这样的你让我很担心。” 叶轻歌一怔,对上他关切的眸子,心里趟过暖流。 “真的没事。若有事,也是好事。”她微微的笑,“师父已经研究出了我的病因,很快就能治好我了。” “真的?” 容昭眼睛一亮,抓着她的双肩,情绪十分激动。 “嗯。”叶轻歌点点头,“只是很奇怪,他没告诉我我的心痛之症是怎么来的,也没告诉我药方。我自幼随他学医,什么药材我一闻便知。只是刚才他给我的药,我只能猜得出八分,剩下的两分倒不是什么罕见的我不知道的药材。而是,我总觉得他似乎用了什么特别的药物掩盖了几分药性,让我无法察觉。只是他为何这么做,我却不知。” 容昭皱眉,“刻意掩盖药性?” “是。”叶轻歌冷静道:“这几天我也偶尔和他探讨医学,他知道我会一些医术。或者,那是他不外传的秘方,不愿让我知晓?” 容昭没说话,神色沉思。 叶轻歌也没说话,车内陷入了沉默。 马车一路来到安国公府,下车的时候叶轻歌问:“文宣王是不是要有行动了?” “嗯。”容昭下意识的回答,而后想起了什么,看着她,道:“鸢儿,你是不是,不准备对付安国公府了?” 叶轻歌抿唇。 “你早知道我会反悔,所以才让皇上解除清妃的禁足?” 容昭笑笑,眼神微有暖意。 “你本性善良,又心软。如今借他人之体重生,定会心怀感激。安国公府并未做过于你不利之事,且又是你外家,岳氏与安国公父子都对你不错,你怎忍心拖他们下水?而且如今你妹妹已经出现,你应该…是打算很快回国了吧?” 说到最后一句,他语气微微黯然。 没想到与他接触不深,他却如此了解她。 叶轻歌嗯了声,“苏陌尘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我猜过几天他就会进宫与皇上商议关于瑶姐姐的处置。若文宣王在此之前有所动作,他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那也不一定。” 容昭模棱两可的说道,眼神微微悠长。 “E能?”叶轻歌看着他,“你不是怀疑他和苏陌尘早就结成同盟战线了么?” “那只是猜测。”容昭眼底沉暗之色一晃而过,“或许事情远比我们想得复杂。”而后他又微微一笑,“不过你别担心,这些事我会处理好的。” 他拉过她的手,直接抱她下车。 “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 接下来,七天都过得很平静。只是让叶轻歌意外的是,她没再见到苏陌尘。自那天走后,她去驿馆,便被尽天拒之门外了,因为他已经不再需要她给他送药。而且从尽天的口中得知,他愿意配合归离治疗眼睛了。 苏君兰直接带她去见归离。 黑黢黢的药汁刺鼻难闻,淡淡的白雾熏染了她的眼睛,雾气后归离神色遥远而冷漠。 …… 这几天的治疗很奇怪,归离说要用针灸,而且必须让她陷入沉睡,药物才能疏导她的血管。他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一副她爱做不做的样子。 不过思索了一会儿,她便答应了。 只是熟睡中,她感觉到药汁入喉,苦涩而微酸,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等醒来后,归离又会给她喝一碗药,这让她一度觉得自己沉睡中喝的那碗药只是错觉。 她曾几度疑惑,可喝了归离给的药以后,她明显感到自己血脉顺畅了不少,心口那股一直压着的郁气也随之消散于无形。 七天以后,归离便让她不必再来了。她离开的时候,也没再见到苏陌尘。 …… 四月初五,夜。 意外来得十分突然,当叶轻歌从睡梦中惊醒,流渊急急而来,跪在地上道:“公主,晋王突然暴毙。文宣王趁此机会想要出京,被穆襄侯埋伏在京外的守卫军和大内侍卫抓住,现已关入刑部大牢。恪靖公主却无故失踪,不知去向。” “什么?” 叶轻歌被这个消息惊得面色大变,随意扯了披风披在身上,神色凝重道:“容昭呢?他现在在哪儿?” “晋王暴毙的时候穆襄侯正在皇宫和嘉和帝商议要务,现下已经回到晋王府。” 叶轻歌抿唇,黑暗中她目光炯炯晶亮有神,而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我现在要去晋王府,你在这里守着,不许任何人踏入我的闺房,知道了吗?” 流渊一惊,“公主?” “我现在无法和你解释。”叶轻歌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天亮之前我会回来。” 说完她便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晋王府灯火通明,下人来回走动,隐有悲痛的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叶轻歌落在一颗大树上,借着夜色和树枝掩盖自己的身形,看见大堂内跪着很多人,中间躺着的是晋王的尸体,用白布盖着。而容昭,就跪在晋王面前。 距离太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从他无声的沉默中可以感受到他的悲愤和沉痛。 —咳—咳— 低低的咳嗽声响起。 一个孱弱的男子由下人搀扶着走了过去,半跪在容昭身侧。 叶轻歌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却能猜测出来,那病弱的年轻男子应该就是容昭庶出的兄长容祯了吧。早听说晋王府大公子先天不足缠绵病榻,日日都用药物吊着,没想到羸弱至此。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最后容祯由下人扶着走了回去。 有过了一个时辰,容昭让所有下人都陆续退了出去,叶轻歌这才敢飞身上前。几乎是立刻,四面八方同时涌来无数暗卫。 容昭忽然抬头,低喝一声。 “住手。” 他猛然站了起来,神色微微急切。 叶轻歌落于地面,抬头看着他。 容昭显然震惊于她的到来,然后低声道:“都下去。” “是。” 暗卫们都各自隐藏了气息。 容昭这才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都知道了。” 叶轻歌上前走了两步,看着躺在地上的晋王,又看向眼睛血红面色疲倦悲痛的容昭,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有走上前,跪在地上,给晋王磕了三个头,然后上了香。 容昭回头看着她的动作,慢慢的走过去。 “鸢儿…” 叶轻歌站起来,握住他的手。 “失去双亲之痛,我比谁都切身体会过。” 容昭一颤,忽然伸手紧紧的抱住她。他那样用力,抱得那样紧,似乎稍微松手她就消失不见了一般。 “三年前母妃离世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今日父王被害的时候我依旧不在他身边。你说,我是不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儿子?” “不。” 或许是同病相怜,叶轻歌感同身受他此刻的悲痛,所以没有推开他,反而伸手抱住他的腰。 “没有人责怪你,不要强加过错在自己身上。容昭,你向来洒脱,这个时候千万不要钻了死胡同,让亲者痛仇者快。” 亲者痛仇者快,这几个字深深扎进了容昭的内心。他浑身一震,慢慢松开叶轻歌,神情寂寥哀伤。 “父王…他是自杀的。” 叶轻歌眸光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晋王。 “怎么会?” 容昭自嘲的苦笑,“是啊,我也想不通,他为何会自杀?为什么…那样无声无息的…” 玄瑾忽然从天而降,急急道:“世子,文宣王在刑部大牢中被杀,皇上急召世子入宫商议大事。” 容昭猝然抬头,眼神森然而冷厉。 “果然等不及今日动手了。” 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晋王,走过去,将晋王的尸体扶起来,放在棺木中。 “父王,我知道您最放心不下什么。”他语气沉痛而坚决,“只要有我在一日,晋王府,就不会倒。您,安息吧。” 盖上棺盖,他回头对叶轻歌道:“你先回去…” “不。”叶轻歌却道:“我和你一起入宫。” 容昭一怔,“鸢儿…” “你父王和文宣王的死都太过蹊跷。不止如此,近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处处都透着诡异。起初还不明显,但从雪儿入宫行刺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局。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操控着这一切,从卢国公侯府灭亡开始。”叶轻歌神情决然而深沉,“你也在怀疑对不对?凭我一个人的力量,便是早有准备,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连续瓦解三大公侯府,有人在推波助澜。” 容昭默然,显然他早有怀疑。 叶轻歌道:“卢国公府,广陵侯府,长宁侯府,再加上郭氏,还有今日的文宣王。京城最为显赫的望族都在一夜之间落败倾覆,唯有晋王府和安国公府仅存。而今夜事发紧急,必是早有所谋。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 “皇上。” 容昭接过话。 她能想得到的,容昭自然也能想得到。 “宫中我已做了万全准备…”他忽然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骤然眼神微缩,“遭了,秦梦瑶。” 来不及解释,他拉着叶轻歌就走。 叶轻歌刚隐隐约约想起什么,还未来得及抓住脑海里一晃而过的想法,就被他打断。 没有乘坐马车,直接策马直入皇宫。 远远的就看见火光围绕,无数铁甲军队有秩序的站好队形,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战火的味道。听见马蹄声,侍卫们纷纷拔剑。 “谁?” 容昭一拉马缰,看到眼前阵仗,顿时心里一沉。 “走开,本侯要进宫。” 侍卫们却不动,人人戒备的看着他。 这时候,却有宫人匆匆而来,一看这方场景,立即轻喝一声。 “放肆,不得对穆襄侯无礼。” “是。” 哗啦剑入削的声音响起。 叶轻歌眯了眯眼,认出那传话的太监居然是茗太妃身边的近侍李公公。此时他毕恭毕敬的走过来,弯腰道:“请侯爷下马,随老奴入宫。” 容昭带着叶轻歌下了马,沉沉看着他。 “到底发生了何事?” …… 一个时辰前,也就是容昭得知晋王暴毙急急离开皇宫后,嘉和帝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秦梦瑶正靠在榻上小憩,听到声音,便睁开了眼睛。 “阿煊?” 她一开口就闭上了嘴巴,准备起身。 嘉和帝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按住她的双肩,道:“不用起来了。” 秦梦瑶一顿,见嘉和帝神情微有倦色,便道:“皇上近来可是有烦心事?” 嘉和帝皱眉,睁眼看着她,然后揽过她的腰。 “瑶儿,你等着,再过几日,朕就封你为皇贵妃,以后再也不让你离开朕身边半步了。” 秦梦瑶眸光微动,隐有复杂。 “我本是罪人,皇上不必如此。” “你不是罪人。”嘉和帝握着她的手,眼神柔软,“当年是我无能,不能护你周全。如今…” “皇上。” 秦梦瑶拂开他的手,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月色皎洁,远处湖边波光粼粼,她声音也袅袅而飘渺。 “我不值得你如此。” 嘉和帝站起来,走过去。 “瑶儿。” 秦梦瑶回头看他,目光沉静而戚哀。蠕动着唇瓣,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瑶儿,你是不是有心事?” 嘉和帝发现了她的异样,轻声询问。 秦梦瑶遥遥看向远方,神情越发哀伤。 嘉和帝揽过她的肩膀,道:“等朕为你复位,你便能为朕诞下孩儿…” 秦梦瑶身子一颤,目光里陇上一层白雾。 “不会了,永远都不可能了…” 她声音很小,嘉和帝听得不太清晰,低头道:“瑶儿,你在说什么?什么不会?” 秦梦瑶回过头来,眼神里泪光朦胧。 “阿煊可还记得,我们相识之日?” “自然记得。” 想起从前,嘉和帝眼神里柔情满溢,“我还记得,那是十年前。我出宫游玩,在北齐边境遇到采药的你…” “那皇上可知。” 秦梦瑶慢悠悠的打断他,“我采药是为何?” “你说过,你王兄生来体弱,你常出宫采药为你王兄调养身体。” “是啊,王兄先天不足,所以日日缠绵病榻。”秦梦瑶神情微微恍惚,不知是喜是忧,“大燕名山无数,皇上可知我为何那日恰恰踏入北齐境内,与皇上巧遇?” 嘉和帝皱眉,神色慢慢变了。 “你…” 秦梦瑶神色飘渺,“我是故意…接近皇上的。” 嘉和帝退后两步,眼神微寒而痛楚。 “为…什么?” “因为…”秦梦瑶看向外面,“我是大燕的公主。我的任务,便是…迷惑你。” 嘉和帝不堪打击的继续退后,神色痛楚而不可置信。 秦梦瑶却还在说,“北齐求亲,我远嫁,乃王兄意料之中。而我来北齐要做的,便是…” 外面突然想起兵甲之声。 嘉和帝悠然回头,“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董朝恩——” 急切的脚步声响起,董朝恩弯腰走了进来。 “老奴参见皇上。” 嘉和帝脸色黑沉,“出了何事?” “让哀家来告诉皇上吧。” 茗太妃的声音咋然响起,惊破这深宫夜色。 嘉和帝循声望过去,茗太妃一身宫装,裙摆逶迤,款款而来。眉目熏浓,妆色宜人,姿态妖娆而桀骜,嘴角一抹笑意如花绽放。 “陛下突染恶疾,而至不救。未防宫中大变,禁卫军已经将皇宫包围,奉迎新主。” 嘉和帝目光睁大,继而胸口里燃起熊熊怒火。 “放肆——” “放不放肆的都是次要。”茗太妃笑得无所顾忌,慢条斯理的走过来,“皇上现在要关心的,该是自己的性命。” 她目光看向他身后,早已恢复冷静的秦梦瑶,嘴角勾一抹淡淡讽刺。 “皇上不知道吧,你心爱的枕边人,可是别人的细作呢。” 嘉和帝浑身一震,缓缓回头。 秦梦瑶面色如常,并不看嘉和帝,却是对茗太妃道:“太妃娘娘为保荣华,不惜屈身继子,这份‘风骨’,仙居也是佩服至极。” 嘉和帝更是目色震骇,茗太妃则是悠然目光如电,死死的盯着秦梦瑶,磨了磨牙。 “贱人。” 舞笙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听见这话就冷了脸。 “太妃娘娘还是留些口德吧,这人在做天在看,小心哪日遭了报应。” “你——” 舞笙不理她的咆哮,凑近秦梦瑶,低声道:“公主,都已经安排好了。” 秦梦瑶神情寂然,看向面色苍白悲痛的嘉和帝,眼睫微微垂下,道:“皇上是否心里有很多疑惑?不着急,很快,皇上就会知道所有的真相。” “真相?” 嘉和帝脸色阴霾层层笼罩,而后讥笑一声,压住胸口所有怒气,脸上又浮现淡淡柔情,走上前,抓着她的双肩,道:“瑶儿,这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你都是骗我的对不对?是她们,是这个娼妇逼你的对不对?你等着,朕这就杀了她——” “皇上。” 秦梦瑶镇定的打断他,“没有人逼我。”她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清晰道:“我远嫁北齐九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嘉和帝目光睁大,所有一直压抑的愤怒痛楚不甘悲凉齐齐涌上脑海,他蓦然目光充血,死死的看着这个他深爱十年的女子。经年年少轻狂,花间蝶舞纷扰,她蹲于花丛中,一抹斜阳落下,她侧脸凝脂如玉,眉目沉静而温雅,那般美好。 他发誓迎她为妻,花前月下,耳鬓厮磨。以为那就是神仙眷属,鸳鸯蝶梦。却不想,梦最终是要醒的。醒来后,便是无尽苍凉和背叛。 杀意在眼底乍现,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脖子。 “朕如此待你,你却联合外人背叛朕,朕要杀…” “不要!” 舞笙的惊呼声刚起就湮灭,董朝恩已经闪身而来,薄薄的利刃搁在了嘉和帝脖子上。 “皇上切勿妄动,否则老奴手上一个不小心,损了您的性命,可就不好了。” 冰凉的触感透过脖子上的肌肤传递身体血脉之中,嘉和帝手指阴寒,脸色更寒。 “连你也要背叛朕?” “皇上说笑了。”董朝恩微微的笑,面色无平日里半点卑躬屈膝,“老奴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主子,何来背叛?” 嘉和帝刹那目光如火,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董朝恩后背挺直,淡淡道:“老奴乃晋王安插在皇上身边的眼睛,时至今日已经二十四年。” 嘉和帝骇然。 ------题外话------ 真相马上就要揭晓了,呼呼 第七十章 皇兄还活着,多年深局(高潮) 容昭的脸色越来越沉,宫里到处都是守卫,显然如今的皇宫已经被人掌控。小李子在前面小跑着带路,周围的守卫见到几人都各自退开,然后加强防卫。 刚踏入飞霞殿,便听到董朝恩那句话。 他脚步一顿。 董朝恩已经转身,对着他弯腰行礼。 “老奴参见穆襄侯。” 容昭冷冷看着他,再将目光移到他身后被制住的嘉和帝。嘉和帝目光愤恨而森寒,死死的瞪着他,讥诮道:“说什么为了北齐的江山,原来你一直不甘心。” 容昭皱眉,叶轻歌则是看向秦梦瑶。 时隔九年,再次见到秦梦瑶的时候,她微微有些恍惚。 秦梦瑶也看见了她,眼底闪过几分讶异,舞笙险些惊呼出声。 “公主,她…” 秦梦瑶款款走过来,“叶姑娘。” 叶轻歌抿唇看着她,眼神微微复杂。 容昭冷哼,看向秦梦瑶的目光冷如利剑。 “早知道你居心不良,早知有今日,当日就不该容你出冷宫,继续为祸他人。” 秦梦瑶微微一笑,“侯爷千方百计布局,不就是等着今日引蛇出洞么?如今本宫便如侯爷所愿。” 容昭眯了眯眼。 “为什么?”他道:“本侯只是不明白,大燕易主,你一个异国公主,即便是早有所谋,也没了倚仗。你真的以为,靠着你的鬼煞军团就能在我北齐为所欲为?” 叶轻歌一震。 秦梦瑶先是讶异,而后浅浅微笑,等下她唇边笑意如水,眸光涤荡着莫名的温软和瑰丽。 “侯爷果然早已洞察于心。” 容昭冷笑。 “这么说你还有后招了?” 秦梦瑶抿唇一笑,“侯爷还是先看看先帝的遗诏吧。” 嘉和帝脸色煞白,目光愤恨。 叶轻歌手指微微卷曲。 容昭沉默着,缓缓看向笑得妖娆万分的茗太妃。 茗太妃气定神闲的站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长长的盒子,漫不经心的说道:“多亏晋王为今日不惜捐献此身而拖延穆襄侯,否则今日之计怕是不成。” 容昭身体僵直,血色从脸上一寸寸消失。 “你…你说什么?” 这时候,外面有小太监走进来,低声道:“太妃娘娘,大臣们都已经来到宫门口,要召见吗?” “当然。” 茗太妃转身,唇边笑意妖艳。 “先帝遗诏,自然要大臣们共同聆听才行。” “是。” 小太监闻言立即退了出去。 容昭死死的盯着茗太妃,手指微微收紧。 茗太妃回头看着他,笑了。 “别着急,这遗诏虽然在哀家手上,但钥匙却在其他人手中。” 容昭目光一缩。 此时外面铁甲声阵阵,大批禁卫军早已包围了飞霞殿。 “钥匙在谁手上?” 茗太妃微微一笑,看向外面。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军朝两边分开,尽头走出来一个人。华衣美服,孱弱纤长,淡淡月色落下,他面色也微微的白,眉眼却不掩精致温雅。 容昭看着那个人,身子忽然僵直,眼神里有什么光一刹那破灭,又如同好似突然了悟后的沉痛苍凉,让他脸色悠的惨白如雪。 叶轻歌看着越来越走进的那个人,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没有人注意到,原本淡定自若的秦梦瑶在见到那个人后,眼神里流露出久违而欣喜的泪光。 他走进,对着容昭微微一笑。 “小昭。” 叶轻歌正在诧异他的称呼,便听容昭沙哑而颤抖的唤。 “大哥?” 叶轻歌猛然抬头,满眼的不可置信。 董朝恩却走了过来,恭恭敬敬道:“老奴参见大公子。” 那神态语气,竟比方才对容昭更为敬畏。 嘉和帝显然也很是讶异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后又想到了什么,诡异的笑起来。 “呵呵…原来如此,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他没说完,语气浓浓嘲讽,却又透着几分悲凉与落寞,写满深宫之中,那些糜烂肮脏的丑事。 此人正是容祯,容昭同父异母的兄长。 秦梦瑶盯着容祯,几次欲言又止,泪水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你…究竟是谁?” ** 驿馆。 “今晚宫中夜变,此时出城是最好的时机。” 好一阵静默后,才传来淡如冰雪的声音。 “准备好了吗?” “一切准备就绪,马上就能动身。” “…那就走吧。” …… 吱呀—— 门被推开,刺眼的光照进来,纯悫下意识的抬手挡住眼睛,待慢慢适应了强光的照射,她才眯眼看向来人,而后身子一震。 “是你?” 她低下头,逃避着他的目光,拒绝与他对视。 “你来做什么?” “带你离开。” 他已经走过来,解了她的穴道,“今晚宫中有变,苏陌尘他们马上就会离开,趁着这个时候,我救你出去。” 纯悫低着头,闷声道:“我骗了你,你…不恨我吗?” 他顿了顿,淡白的光照不见他的容颜,只看得见他眼神微微寂寥和无奈。 “走吧,我带你进宫。” “进宫?” 她诧异,“进宫做什么?” “宫里有你想见的人。”他目光有些复杂,抓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 夜色沉暗,他低头往下来的眼神如深渊,饱含无数情感。 纯悫内心震动,轻声道:“秦梦雪。” ** 已近丑时,月色慢慢隐没云层之中,飞霞殿却依旧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容昭盯着容祯,那句话说出口后空气里就陷入了沉默,没有人说话,却仿佛有千言万语的迷迭真相在空气里寸寸被剥离。 “他是谁?”茗太妃蓦然大笑,“哈哈哈…” 笑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将屋顶给掀开,一声声在容昭脑海里回荡不休,刺得他额头微微的凸起,显然已经隐忍到极致。 “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呵~”茗太妃慢慢的收敛了笑容,神色却淡淡讥诮而讽刺,“我笑你蠢,笑你笨,笑你傻。笑你被自己的生父利用欺骗,还在想着为他不平鸣冤。笑你母亲冤死你不为她报仇却还在为虎作伥。笑你孤家寡人却还口口声声以责任束缚自身。容昭——” 她讥诮而冷漠的看着容昭越来越白的脸,毫不客气的下了最后总结。 “你是天底下最愚蠢之人,也是这北齐皇族最可怜的笑话。” 容昭踉跄的退后两步,叶轻歌一把扶住他。 “容昭。” 茗太妃眸色一转,又冷冷盯着她,讽刺道:“你以为你找到了最大的靠山么?到头来不过也是人家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茗太妃。” 方才在她嘲笑容昭之时冷眼旁观的容祯此时淡淡开口了。 “注意你的仪态举止。” 茗太妃一顿,掉梢眼角打量他,眼神冷冷讥嘲,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容祯看了看显然有些经受不住打击的容昭,又看向叶轻歌,神情复杂,竟有淡淡欣喜和微微怅惘。 “小昭,抱歉。” 他道:“今日才告诉你真相。” “真相?” 容昭缓缓抬头看着他,脸色雪白眼神悲凉。 “真相是什么?是我所知道的那些所谓的身世秘密实际上只是你们的阴谋,我所认为的那些责任背负,不过就是自以为是的笑话。真相是…父王的死,也只是一个针对我的局,对吗?呵呵~” 他自嘲的笑,“真相是,你…才是先帝的儿子。” 叶轻歌猝然回头,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 容祯面色平静,眼神却淡淡悠远,像是晨曦远山上的雾霭,浓得分不清方向。 “是。” 他闭了闭眼,轻轻道:“你是晋王的亲生儿子,我才是先帝之子。当年让你偷听到的那些秘密,也都是假的。” 尽管早有猜想,但真正听到这个答案,容昭依旧有些无法接受。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自己不是晋王府的孩子,他是先帝的私生子,无法见光,也不能纳入皇家玉蝶的孩子。 他头上冠着皇家的姓,他这一生必须守护北齐的江山社稷。 先帝留下的最后一道遗诏,是为制衡。 他知道。 容煊容不下他,因为他战功赫赫,因为先帝那最后的遗诏,是因为怕他抢夺他的皇位。 而他,却无心帝位。 毕竟,比起私生子,先帝自然愿意把皇位传给自己名正言顺的儿子。 可是他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 先帝不是要制衡,是要他和容煊自相残杀,是想要借他们的手稳定朝局稳定外邦。然后,扶持他真正的儿子登基。 呵呵… 为了今天,他们真的是深谋远虑啊。 容祯。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这个体弱多病的大哥,竟隐藏得如此之深。 “为什么?”他盯着容祯,“父王为什么会这么做?” 若他不是晋王府的孩子,那么他能接受这一切的安排。可既然他才是父王的亲生儿子,父王为何苦心孤诣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博,也要拖住他而使容煊被擒? “因为…”容祯的眼神悠远而冷静,“他亏欠了我母亲。他要还债,所以,他要帮我得到我应得的一切。” “应得的?” 容昭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然后缓缓看向一脸死灰的嘉和帝。 “那么他呢?又算什么?” “一个早已被断绝子嗣之人,是无法为皇室绵延后代稳固江山大业的。”他轻轻道出惊雷般的事实,炸得嘉和帝悠然抬头。 “你…说什么?” 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猝然看向身侧不远的秦梦瑶。 直到此时,所有人才看见她满脸的泪水。 “是…你?” “对。” 秦梦瑶笑中带泪,不知是欣喜还是苍凉。 “从一开始,我嫁来北齐,目的便在于此,让你绝育。”她轻轻道:“这是王兄给我的任务。我当初钻研毒物,也是王兄授意。因为你没了儿子,就没人继承帝位。而先帝,正是知晓此事,才迁怒于我,将我打入冷宫。” 嘉和帝满脸震惊,目光皴裂。 “你…你竟然…” 秦梦瑶又看向容昭,微微一笑。 “只是穆襄侯实在太厉害了,我和王兄联手足足用了六年,才将父王留下的鬼煞军团移至北齐。这,还是在你那些年不在京城的情况下。如若不然,只怕我早已客死异乡了。” 她呵呵的轻笑,叹息一声。 “皇上,你长着眼睛,却分不清谁是忠臣谁是别有居心。先帝不忍告之你早已绝育,只迁怒于我,而你却沉迷儿女私情罔顾先帝旨意将我接了出来。你可知,我在冷宫那些年,多么安静,多么自在?其实只要再多一些日子,只怕穆襄侯就已经查出所有真相,也不会有今日之变了。怪只怪,你疑心太重,不信他,总觉得他会夺你帝位。可你怎么不想想,若先帝立下的遗诏正属意他继承皇位,以他这么多年的军功,但凡有一点野心,你这皇位,还能坐得安稳么?” 嘉和帝一颤,神情微微茫然。 秦梦瑶又是呵的一声轻笑,“冷宫啊,那可是个好地方。没有人监视,没有人保护,便更有利于我传递消息。皇上,你知道即便你坐在龙椅上却日日不安么?因为你自卑,你知道你比不上穆襄侯,你害怕。你这一生,未曾看清过任何人。你的父皇,你的兄弟,你的臣子,以及,你的妻妾们。” 嘉和帝开始颤抖,脸色雪一般的白。 秦梦瑶看向容昭,勾唇笑得温柔。 “皇后娘娘对穆襄侯可是忠心耿耿的很呢。为了穆襄侯,甘愿入宫伴他人身侧,只为成为你在宫中的眼睛。为了穆襄侯,明知先帝绝她子嗣依旧义无反顾。为了穆襄侯,弃了跟随自己身边多年的侍女。只因,她是郭淮安插在皇后身边的眼线。甚至是为了把我重新打回冷宫便于调查,自己服下剧毒。” “如此情深意重,不知穆襄侯心中,可有半分怜惜?” 皇后是容昭的人? 叶轻歌缓缓转头,却看见不知何时来到门口的皇后。她双手垂叠在腹部,金黄色凤袍加身,容貌冶艳而美丽,一线宫灯打下来,头上金步摇晃得刺眼而森凉。 她白着脸,蠕动着唇瓣,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只沉默的看向容昭。 “还有温贵妃。” 秦梦瑶慢慢的说着,“皇上你青梅竹马的表妹,你可知,她从头到尾效忠的,就不是你?” 太多意料之外的真相已经让嘉和帝几乎不堪重负,后面的,秦梦瑶说得再多,于他而言也已经麻木。 “我只想知道。” 容昭稳了稳呼吸,直直看着容祯。 “父王一心为你,你为何任性伤他性命?即便他非你生父,却也养育了你这么多年,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因为他该死。” 容祯的回答是漠然的,不带半分感情。 容昭眸中燃烧着怒火,还未待发泄,便听得容祯微微一叹。 “小昭。他利用你的正义良知作为铺垫,又编制谎言的大网来欺骗你,你不恨他么?你是他的亲生儿子,可他的所作所为,却从未给你留下后路。唯一留下的,大概就是晋王府。可,那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容昭被他问住,半天回答不出一个字来。 容祯半阖着眸子,“其实…”他微微一顿,终究轻声道:“你的母妃,不是病逝…” 容昭眼眶慢慢睁大,身体微不可察的颤抖。 容祯眼神怜悯,道:“是你的亲生父亲,杀了你的母亲。只为,束缚你奔往大燕的脚步。” 容昭踉跄的后退。这次叶轻歌没扶他,而是直直的看向容祯,眼神深幽隐着某种探索。 “怎…怎么可能?”容昭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不可能的…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 容祯显得十分冷静,“当年他本该迎娶我母亲为妃,是你母亲苦求父家帮忙才得以嫁入晋王府。你父王不喜欢她,便冷着她,渐渐的她就生了嫉恨之心。然后…她害死了我娘。” 容昭双手紧握成拳,目光充血,却无法反驳。 这些事,他知道。 “一个男人能为自己所爱的女人做到什么样的程度,不用我多说了吧?”容祯的眼神若有似无的飘过叶轻歌,“三年前,你若没有去大燕,或许,她就不会死。” 容昭双眼呆滞,疼痛早已麻木。 叶轻歌僵直着身子,想起容昭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当年,他是为了她才去的大燕。他悔恨,他痛苦,他不顾母亲的哀求执意离开,换来的结果便是母亲被生父害死。而他所爱的那个人,也葬身火海。 即便知道那些事,但叶轻歌从未如这一刻那般清晰的去用心体会当年容昭丧母以及丧失所爱之痛。 这三年来她日日沉浸在自己的仇恨中,视他为陌路。即便是两人相认,她也没对他敞开心扉。 而他,却因她承受人间至痛。今日,又被人毫不客气的揭开血粼粼的伤疤。 这又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她不敢去想。 她只能,握紧了他的手,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至极的心跳。 “你解释得的确有理有据,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叶轻歌稳了稳心神,看了眼秦梦瑶,“她是大燕的公主,苦心孤诣在北齐做卧底九年,与你这个北齐先帝的私生子,又有何关联?不要告诉我她本就是你的棋子。”她嘴角勾起淡淡讥嘲,“大燕太子可不是没脑子的人。” 容祯漠然看着她,神色淡淡复杂。 “那是因为…” 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而来,“太妃娘娘,大臣们已经在章华台,请求觐见皇上。” 容祯负手而立,淡淡道:“朝恩,你去安抚大臣。” “可是这里…” 董朝恩有些犹豫的看了眼容昭,微微担心。 “无妨。” 容祯淡定而雍容的微笑。 “去吧。” “…是。” 他退了出去,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叶轻歌看向秦梦瑶,她正缓缓向容祯走去,目不斜视,眼中泪水朦胧,一步一步,似要跨过千山万水,终于抵达彼岸。 她道:“瑶儿…见过王兄。” …… 所有声音刹那远去,空气在此刻定格。 城外。 夜色森凉,马车伫立。 归离望向皇城的方向,微微叹息。 “这一走,可就是永别了。” 车内之人没有回应,只余淡淡微热呼吸。 归离摇摇头,对尽天道:“走吧。” 尽天点头,一拉马缰。 “驾——” …… “你…叫他什么?” 仿佛隔了几个世纪一般,叶轻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盯着微笑而欣喜的眸子,心里那种久违的熟悉感如汹涌的潮水,刹那间将她淹没。 她再也看不见身边所有人,眼神里只有眼前这个孱弱而目光充满睿智的男子。 “不可能。” 嘉和帝突然一声惊吼打破了寂静。 “他…他怎么会…” 如此诡异惊骇的事,别说是他,便是容昭也不由得震惊。而茗太妃,显然也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简直不可思议。 “你…你到底是谁?” 容祯托起秦梦瑶的手,目光微暖而怜惜。 “瑶儿,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秦梦瑶喜极而泣,早已失了往日的沉静温雅,端庄自持。她又哭又笑道:“只要是为王兄的大计,瑶儿做什么都不觉得辛苦。如今只待王兄大业可成,瑶儿,也就安心了。” 容祯微微而笑。 舞笙在一旁结结巴巴道:“公…公主,他…他是太…太子?” 她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个玉质风韵的男子,半天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显然,而掩人耳目,这些事情,便是连贴身侍女,秦梦瑶也没有告知。 “不…这不可能…”叶轻歌摇着头后退,“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的,不可能…” 当年是她亲眼看着皇兄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她亲眼看着他离世,亲眼看着他下葬… 容祯,怎么可能是皇兄? 看见她的反应,容祯却是满目怜惜心疼,低低唤道:“凝儿。” 跨时代的呼唤,深值灵魂的熟悉感再次汹涌而来。 叶轻歌脸色煞白,眸子里泪光闪烁,惶惑和狂喜交错缠绕,困住了她想要前进的脚步。 而这一声呼唤,再次震得在场除容昭以外的所有人不知所措不可思议。 秦梦瑶身体僵直,机械的转身,看着叶轻歌,蠕动着唇瓣,颤抖着说:“王兄,你…唤她什么?” 没有比今夜所见所闻更加离奇之事。 当年她得知王兄重生,几乎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如今却又告诉她,眼前这个和记忆之中长得颇为相似的少女,竟然也是那多年前*而亡的女子吗? 怎么会? 容祯却已经伸出手,对叶轻歌温柔的笑。 “凝儿,过来。” 叶轻歌急促的呼吸,仍旧克制不住浑身的颤抖。 嘉和帝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容昭,道:“怪不得你唤她鸢儿,陈鸢,燕宸,呵呵…原来如此。我就说,你当年对燕宸公主如此情有独钟,怎么突然就又对她百般维护。却原来,移花接木,都是一个人。” 这等骇人听闻的事,难得他居然能接受。 茗太妃早就因这一番异变而震惊当场,忘记了任何反应。 叶轻歌咬着唇,死死的盯着容祯,那般小心翼翼和防备,亦是那般脆弱悲痛。 见此,容祯轻轻一叹,缓缓走向她。 “凝儿,过来,小时候,你可是最依赖我的,忘记了吗?”他眼神悠远而怅惘,带几分怀念的欣喜,“小时候你放纸鸢,却落在了树上,你爬上树去取,不慎从树上掉下,手臂上被划伤,落下一条疤痕。后来你跟我哭诉,说手上留疤就变丑了,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久远的记忆滚滚而来,拨开了浓浓的雾罩,入目的是那深宫高墙,巍峨殿宇之中,稚嫩美丽的小女孩儿趴在床边,可怜兮兮的看着床上躺着的羸弱少年。 “皇兄,你说,别人会不会因此嘲笑我啊?” 少年宠溺而笑,刮了刮她的鼻子,将她拉过来,道:“凝儿是大燕最美丽最尊贵的公主,没人敢嘲笑你,也没人敢不要你。因为无论凝儿想要什么,皇兄都会帮你得到。” “哪怕是,不择手段。” …… “那年,你五岁。” 现实与记忆交错而过,眼前之人渐渐与当年躺在床上那病弱的少年重叠,许多被刻意压抑的情绪如积压的洪流爆发,却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轻歌愣愣的站着,几乎忘记了此时自己身在何方。 因此她没有注意到,秦梦瑶似受打击般的不停后退,蠕动着唇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神情却是掩饰不住的悲怆凄苦。 太多不可思议的真相接踵而来,太多无法言喻的诡异事件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以至于无人再关心其他。而当门口传来清妃慢悠悠的声音之时,叶轻歌才猛然惊醒。 “原来,你不是表姐。” 叶轻歌悠然回头。 门前宫灯昏暗,在夜风中摇曳晃荡,而她立在门扉下,一抹斜斜的光照下来,她眉眼精致如画而唇色凄美嫣红,眼神晶莹却似有千山万水雾罩重重。 嘉和帝一看见她,先是皱眉,而后沉默。 清妃慢悠悠走进来,目光一一从所有人脸上划过,而后定格在嘉和帝身上。微微一笑,双手叠于腹部,道:“臣妾,参见皇上。” 嘉和帝没说话,眼神微微复杂。 清妃站起来,又看向叶轻歌。 “怪不得,怪不得你言行举止和从前大相径庭。原来,你早就不是表姐了。” 叶轻歌此时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却是没有顾忌清妃。她抬步,慢慢走向容祯。 “鸢儿。” 容昭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再多的伤再多的痛再多的无法面对无法接受都不及眼前一个她。 他拉着她的手,饱含复杂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开始。 叶轻歌脚步一顿,没有继续向前,目光依旧盯着容祯,“我回京那一晚,皇后召我入宫觐见。她屋子里燃烧的香除了无厘子卷心莲以外,还有一味药,叫做‘一月瑚’。本为清寒解毒舒筋脉络之药,但于无厘子卷心莲混合在一起,再以血作为药引子,便成了剧毒‘血殇’。而且,需要在香炉里沉淀容纳三年方才能入药。一旦闻得此香,便毒入骨髓,药石难医。” 皇后震惊。 容昭猝然抬头盯着她,目光惊骇。 反观容祯,却依旧气定神闲。 “我只想知道,这些,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叶轻歌依旧盯着容祯,一字一字,却似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从入宫那天开始,从发现皇后被下药绝育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也跟着身中剧毒。然而此毒并非无药可解,只是有一味药引子难得。 而那药引… “是,我知道。” 容祯的回答让叶轻歌几乎无法接受,她克制不住悲愤的大喊。 “为什么?” 她无法相信,从小宠呵护她如珠宝的皇兄,怎会因自己的计划而舍弃她。或者,今日就是最好的解释? 容祯沉默半晌,道:“当年我醒来之时已天翻地覆,不久后大燕宫变,我虽有心却鞭长莫及,后知晓你还活着,知晓你定会苦心经营复国。你是我的妹妹,你的性格我怎么会不了解?你功课武艺授之苏陌尘,然朝政军事却出自于我,我怎会猜不出你想要做什么?搅乱北齐,乱中出击,寻找雪儿,然后回大燕,推苏陌尘下台。凝儿,我说得可对?” 叶轻歌抿唇,死死的看着他。 “所以,月蝉是你的人?宋至贤所谓安插在大理寺的人,其实也是你在暗中策划?” “是。” 容祯坦然道:“卢怀远性子看起来温和,却清冷孤傲,有别于世家公子的纨绔和自负,甚至是厌恶迂腐的封建礼教。这样的人,怎会心甘情愿接受父母之命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我根据他的性格身份以及关于他的所有因素来判定他的喜好,月蝉是最适合的人。而月蝉的身份却终究是他们之间的阻碍,所以后来他娶容莹也是意料之中。容莹又高傲善妒,狭隘不容人,久而久之必定对月蝉心有怨恨,杀心渐起。月蝉死了,卢怀远必定愤恨在心。以他的性格,如何不迁怒整个家族?” 他看着叶轻歌,微微一笑。 “凝儿,我太了解你。你虽心善,却也嫉恶如仇,伤害过你的人,你如何会放过?我为你铺路,供你布局。然后接下来,广陵侯府,宋至贤野心昭昭却刚愎自用,只要稍微让他有所成就,必定自负高傲眼高于顶。就算有那么几分小心怀疑,也打不过对权利和荣华富贵的贪婪*。所以,要他中计易如反掌。” 他看着叶轻歌,神情淡淡欣慰和欣赏。 “有了两府先例,后面的自然就水到渠成。” 叶轻歌颤抖着,紧紧的咬着唇瓣。 “所以,流渊…一直都是你的人,他表面上效忠于我,实际上是你在授意,是吗?还有兰芝,也是你让他杀的,对不对?流渊只是个杀手,纵然有多年经验,但那个时候,绝对不会想到如此复杂而缜密的计划来杀一个人,更不会因此暴露踪迹。是你,这一切都是你授意的。欲盖弥彰,虚虚实实,所以…” 她慢慢看向身侧的容昭,飘忽的轻笑了声。 “你是故意让他发现我的身份,对吗?” 容祯漠然。 叶轻歌闭了闭眼,许多记忆接踵而来,从前深埋心里的疑惑不解在这一刻全都有了最好的解释。 “还有画扇,当年画扇一身是伤的来到水月庵,然后我顺利的救了她。这一切,也是你安排的对不对?他…也是你的人。” 容祯叹息一声,“你身边无人照顾,我始终不放心。” “呵…” 叶轻歌自嘲的轻笑,眼眶中泪痕闪烁。 她的皇兄,天资聪颖智冠天下无所不能的皇兄,从小在她心里如神祗的皇兄。 这天底下,谁的心思千思百转能赛过他?谁执手棋盘纵横捭搁能逃过他的算计? “不过有一样你说错了。”容祯道:“当年我临终之前将流渊交给你,他便是你的护身符。他之所以受命于我,是因为你彼时势单力薄又满心仇恨,我怕你思量不当而给自己带来无穷祸患。” 说到这里,他神情淡淡哀愁。 “至于‘血殇’…”他苦笑,“我这一生都做了操棋人,自问天下众生诸侯乾坤,无人能逃脱我的手掌心。然而唯有此事,若想破局,必先入局。” 叶轻歌眉眼一跳,“什么意思?” 容祯沉吟一会儿,才解释道:“一切始于上一代的恩怨。北齐先帝一生所爱乃江氏嫡女江忆微。然不得所愿悔恨终生。他得不到,便想让自己的继承人娶江忆微的女儿。二十年前,也就是江忆微怀孕之时,一次宫廷宴会,由于先帝的刻意安排,与江忆微在宫中‘巧遇’,便对她说起联姻之事。刚巧彼时叶湛经过,看见两人单独相见,便对江忆微有了怀疑之心,导致了长宁侯内府之变种种。而江忆微不忍自己的女儿入宫为三千粉黛之一,所以才会和广陵侯夫人定下儿女亲事。” 叶轻歌一震,原来还有这么一出么? “事已至此,先帝便是再不甘也无可奈何。后来出了那件事,谣言四起,之所以会流传入宫,是因为我暗中斡旋。”容祯道:“因我知晓先帝一直忌惮小昭却又无从下手,于是当夜我便进宫商议,让他下旨赐婚。” 他看向容昭,眼神里温和和睿智的光齐齐流淌。 “你之所以对他们刻意为你编制的身世深信不疑,也是因为这道赐婚圣旨吧。因为你了解先皇的为人,而你又知道了那道最后遗诏的存在,自然会理所当然的以为先帝此举便是要让自己心上人的女儿嫁给自己的继承人,做下一任皇后。” 容昭抿唇不语,抓着叶轻歌的手却在收紧。 容祯又微微一笑,若有感叹道:“那道圣旨,于先帝而言,的确是羞辱于你,因为你不是他指定的继承人。而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要博取他的信任。再加上他唯一的儿子没了生育能力,便是他再不喜我这从小养在晋王府的私生子,也只有这么一个选择。毕竟,与其他的儿子百年之后没有继承人而让位于你这个侄儿,还是自己的儿子可靠些。可他这个人又一惯疑心重,留下遗诏又怕我利欲熏心以此逼宫。毫无根基的我,如何能镇压百官?到时候也会成为你手中的傀儡。所以他将遗诏交给了茗太妃,钥匙交给了我,乃是两全之策。一来他太了解茗太妃是什么样的人,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她一定会好好的保存自己的救命符。”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又话音一转。 “但他依旧不信任我,他也不甘心此生最大愿望就此消弭。所以他给你下了‘血殇’,他了解皇后的性格,得知赐婚以后必定妒恨在心而召你入宫。”他眼神淡淡无奈和哀伤,“我有让流渊提醒你,只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叶轻歌却等不及的问:“只是什么?” 容祯看着她,苦笑摇头,“你该知道,要解‘血殇’便只能取以血为药之人的活血作为药引子,而且必须是那人心甘情愿,否则便是取尽此人鲜血,非但不能解毒,反而会雪上加霜。为了以防万一,他在我身上中了同心草,用我的血作为药引引发血殇。你中毒,便是我中毒。然你若不中此毒,我便受其反噬毙命。” 叶轻歌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容祯眉眼平静微有叹息,“他是想用你来牵制我,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一心只为北齐江山。所以,只要你我都中毒,都必须依靠彼此才能活下去。要解毒,便是互饮彼此活血。然而什么样的人才能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鲜血?除非这两人有十分亲密的关系。” 叶轻歌目光缓缓睁大,艰难的说道:“所以…先帝,是想要让我…嫁给你?” 容昭抓着她的手再次用力,她却感觉不到疼痛。这样的真相,淡去了刚才误以为皇兄为了霸业不惜让她中毒的痛心绝望。 “是的。” 容祯点点头,又微笑。 “不过你不用担心,你我本就是一脉相承的兄妹,关系亲厚自不比常人。所以凝儿,我会为你解毒。”他看着她,又是一声长叹,“好在血殇虽是当世奇毒,短时间内不会发作,你不必忍受剧毒之苦,我也能稍稍宽心。但剧毒入体,潜藏时间再久,终究会爆发。再加上你本就有恶疾,我无法肯定什么时候你体内的毒会发作,所以只能加快计划,选择今日动手。” “那么…” 叶轻歌缓缓抬头,看着他。 “雪儿入京行刺,你也早就知道,对不对?温云华…是你的人,是不是?”她抿着唇,“文宣王手中兵马良将,早已归他手中。你不怕今夜事成日后兵变,也是因为,你有了最有利的王牌与后盾。而安国公府,依旧永存,是吗?” 容祯点头。 “对。” 他做事向来天衣无缝,从无纰漏。 从大燕的太子,到如今北齐养在晋王府无人关注的私生子。只要他想,天下风云变幻,皆在他一念之间。 “那么…”叶轻歌轻轻道:“九年前你还是大燕的太子,苦心孤诣要绝皇室子嗣,又是为何?那时候你总不会预测到自己会成为北齐先帝的私生子吧?” “自然。” 容祯看了看容昭,眼底晃过一丝复杂,对叶轻歌叹息道:“当日我另有目的,只为北齐易主。” 北齐易主最后花落谁家? 叶轻歌看向身侧的容昭,除了他还能有谁? “为什么?” “因为你。”容祯忽然有些哀伤,“凝儿,你从前对苏陌尘太过痴迷执着,而他又心思如海难以掌控,我怕你终究会受伤。而我又先天不足,不知能护你几时,唯有寻找他法庇护你一生平安。让苏陌尘感受到来自情敌的威胁,才会对你珍而视之。而北齐大燕本为联盟之国,只要小昭继位北齐大统,至少他在位之时两国不会开战,周边小国无从冒犯。你这一生,便再无坎坷了。” 叶轻歌浑身一震,眼眶里晕出淡淡泪痕,喜悦中又掺杂着羞愧,感动又兼并凄苦。 果然,皇兄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当年她执意要和苏陌尘在一起的时候,皇兄就曾劝过她,她却一意孤行,皇兄别无他法,却还在想方设法的为她的幸福谋求保障。 皇兄… 她当年任性轻狂,婚前失贞,气死了他。他重活一世,却依旧还在为她打算。 “凝儿。” 容祯走过来,看着她,眼神深远悠长。 “我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皇兄便是不择手段也会为你得到。若天下为你所阻,我便覆天下也罢。若一国乱而使你驻足不前,我便一指定乾坤。若非我身有玩疾朝不保夕,扩充大燕疆土平天下格局也并非不可能。大燕当年虽国力不如北齐,但只要我活着,就能保大燕永不受外来侵犯,你永远平安。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我英年早逝,无法与你更多依靠。幸而…幸而我又活了下来。然此一时彼一时,我的计划自然也要因此变化。我想过了,与其让他人掌这江山社稷,终不如我能护你周全。” 他伸出手,微微颤抖着,缓缓放在了她的肩上,轻声道:“凝儿,身为皇族之人,很多事不由自主。国家,江山,社稷…这些,从我一出生便背负于肩,我知道承受使命责任的压力,不愿你累其苦。” “天下,江山,皇权…我要这一切,是因为,只有天下在我手中,你才能无所顾忌的幸福。” 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在最后这一句话中爆发。 “皇兄…” 叶轻歌猛然扑进他怀里,凄声低唤。 随着她这一声呼唤出口,容祯向来镇定自若的神情也微微皴裂,他难掩激动的伸手抱着她,眼眶里满是重逢的喜悦和感怀。 “凝儿…” ------题外话------ 呼呼,*oss终于出来了。好吧,我承认,其实我最喜欢的是皇兄。咳咳~ 那啥,其实先帝也是只老狐狸,心机又深还痴情。江忆微当年没选他而是嫁给了叶湛那渣男,也是有眼无珠。 世子好可怜有木有?半生都做了别人的棋子,最可悲的还是被自己敬重的父亲算计,成为了别人的踏脚石。哎,默哀三分钟。遁走码字去! 第七十一章 大局定,秦梦瑶死(高潮) 昔日感情深厚却阴阳相隔的兄妹,此时在异国皇宫,久别重逢,喜极而泣。沉重的情感蔓延在空气里,令人闻之动容。 “太好了,皇兄你还活着,太好了…” 叶轻歌喜极而泣,这么多年以来,皇兄的死一直是她的心病。她后悔她自责她痛心,却无可奈何。如今眼见他还活着,她怎能不欣喜若狂? 容祯拍拍她的背,温声道:“你我兄妹久别重逢,这是喜事,怎的哭哭啼啼的?” 叶轻歌吸了吸鼻子,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他,不自觉得的撒娇。 “我见到皇兄,高兴嘛。” 容祯眼神温和而宠溺,怜惜道:“凝儿,这些年你受苦了。若非当年我初入北齐势单力薄,需得隐瞒身份韬光养晦,也不会放你一个人在水月庵凄苦多年。从今以后,皇兄再也不会任由你为奸逆所害了。” 叶轻歌眼含泪花,“皇兄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么多年若非皇兄早有筹谋算计,费心思量,或许我早就客死他乡,怎能有今日兄妹重逢?” “说够了?” 茗太妃冷冷打断兄妹二人的互诉衷肠。 叶轻歌这才想起现下是什么场景,她擦干脸上泪水,看向茗太妃。茗太妃盯着她,眼神含着恨意和讥嘲。 “原来是你们害死我莹儿的。你这个小贱…” 身影一闪,容昭刹那来到她身边,点住了她的穴道,顺手将她手中的那个金色长盒子抢了过来。 茗太妃怒恨惊惶,“容昭,把盒子还给我。” 容昭压根儿不看她,而是死死盯着容祯。 “你看起来好像信心十足,就不怕我将先帝遗诏给毁了?父王已逝,没了先帝遗诏,就算你有再多的准备也是篡权谋位的贰臣。” 叶轻歌惊呼,“容昭,你要…” 容祯却安抚的捏了捏她的手,面色依旧淡然如水。 “可你不会那么做。” 容昭冷笑,“你凭什么那么自负?” “文宣王府的兵马和天戟军都在边关,无法调集,安国公只尊皇命,京城所有守卫军的确都在你手上。毁了这道圣旨,你也可以学苏陌尘假借勤王而自己登基称帝。杀了这里所有人,你就是最大的赢家。”容祯气定神闲,“可你今夜急急入宫,所有守备军都在宫外,而宫内禁卫军全数调集将皇宫围得水泄不通。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再则加上先帝精密隐卫,你确定你能逃出去?” “皇兄…” 叶轻歌隐隐着急。 容昭冷冷看着容祯,眸子里一望无际的黑暗。 容祯依旧从容不迫,“其实刚才你若挟持的人是凝儿,便能打破我这九年来的所有精心筹谋,可是一招错,满盘皆输。” 容昭握着金盒子的手微微收紧,目光里厉色一闪。 “秦曦,你何苦在这里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冷嘲,“谁人不知你大燕太子最是巧舌如簧心机深沉如海,你做事哪里会给别人留后路?你便是算准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她分毫,否则你又岂能容她今日与我一起入宫?” 容祯没否认。 容昭神情更加冷峻,眼角却隐隐悲哀。 “父王骤然离世,我匆匆离宫,你掌握了禁卫军围困皇城。等我有所察觉而入宫,但我所有的势力都在宫外。若不臣服于你,今日我便只能葬身于此。可我如今便是臣服于你,你登基后立即就会撤销我在京中所有势力。而边关,有文宣王和安国公,我即便不服,却也难有胜算。秦曦,你可真是计算得分毫不差。” 他一番缝隙冷静而理智,叶轻歌却听得心惊胆战。刚才她过于激动欣喜,险些忘记如今的局势。容昭是北齐战神,一心为国,断不容许宵小作乱窃国谋权。皇兄若夺了北齐江山,容昭岂能罢休?而她深知皇兄的能力,再加上这些年的筹谋以及这段时间京城几大世家接连倾覆,朝局动荡人心不稳。若此时再起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今日明显皇兄掌握一切,无论容昭臣服于否,都无法活命。 政治博弈,利益冲突,成王败寇。知晓这等机密之人,如何还能活? 心中思虑万千,却在一瞬间。 叶轻歌急急抓着容祯的手臂,道:“皇兄,不要杀他。” 容昭悠然朝她看过来,神色微微复杂。 容祯也低头看着她,浅浅一笑。 “凝儿,你告诉我,你是要嫁他,还是苏陌尘?” 叶轻歌一怔,而后反应过来,有些激动道:“苏陌尘篡权谋位杀害父皇母后,我怎会还对他有半点眷念?皇兄…” “那好。” 容祯不待她说完便截断她的话,抬头看着容昭,淡淡道:“我不会动你半根汗毛。” 容昭皱眉,“本侯不需要你的施舍。” “呵呵…”容祯轻笑,“你有宁折不弯之傲骨,却并非不懂变通之人。我随能掌北齐朝权,却早已非大燕太子秦曦,如今的我,是容祯,我身上流着的,乃北齐皇室之血脉,我也未曾想过再回大燕。如今晋王已死,你是他唯一的儿子,自该继承晋王府。” 他将身侧的叶轻歌推出去,“带着你的天戟君杀回大燕,以后大燕和北齐照样永结同盟,再无战争。” 容昭显然一震。 都是政治阶级上层之人,都明白各自立场,利益相悖,当得取舍。换做任何人站在容祯此刻的位置上,都该当机立断诛杀容昭免除后患才是。而他竟然如此轻易的放过容昭,还给他兵权。是该说他度量大,还是泰国信心十足? “你就不怕我离开后带着兵打回来?” 容祯微微一笑,“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皇权政治,军事对弈,你若技高一筹,我也输得心服口服。” 他说得随意而自信,却又不显得自负高傲,倒是让人对他这份坦荡肃然起敬,心悦诚服。 容昭抿唇,似乎在权衡利弊,而后淡淡道:“你保证不危害北齐江山,我便答应你离开京城,从此再不踏入此地。否则,无论天涯海角,我必诛杀于你。”他冷淡的看着容祯,“此刻宫里的确都是你的人,但我想要离开,却并不是不可能。” 容祯点点头,“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他含笑道:“毕竟要做凝儿的夫婿,太过无能,我也不会答应的。” “皇兄…” 叶轻歌想说什么 容祯却打断了她,“你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确定你还活着的?” 叶轻歌点头。 之前由于太过激动,那些真相也太过复杂太过惊心动魄,以至于她暂时忽略了这一点,此刻想起来,不由得疑惑。 容祯轻笑,抬手准备像小时候一样摸她的头。容昭忽然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侧,冷冷道:“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她的兄长,男女有别,还是应该有个界限才是。” 容祯一顿。 叶轻歌面色羞窘,“容昭…” 容昭却死拉着她的手不放,毫不退让的看着容祯。 容祯无奈扶额,“还是个大醋缸。”他摇摇头,“凝儿现在可还没嫁给你呢。” 容昭哼了声,“那是迟早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容祯不置可否,只是浅浅微笑,看向叶轻歌,眼神里浮现悠远深长的光。 “这个问题,等你回到大燕。我相信,苏陌尘会告诉你的。” 叶轻歌满脸疑惑,“什么意思?” 容祯意味深长的笑,忽然又道:“凝儿,你要记得今日的选择,万不可后悔。” 叶轻歌一怔,总觉得他这话隐含深意。看了看身侧的容昭,抿唇点点头。 “我知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皇兄,雪儿呢?你是不是将她救出来了?” 容祯脸色浮现淡淡笑容,“你当真是太过大意了,那丫头可躲在上面听了不少时间了,你竟还没发现。” 未等叶轻歌反应过来,他便道:“下来吧。” 身影一闪,温云华和纯悫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温云华神情如常,丝毫没有因刚才听到那么多惊世骇俗的秘密而震惊失色,而他身旁的纯悫,早已僵直了身体,呆呆的看着叶轻歌。 叶轻歌看见她,连忙走了过去,双手捧着她的脸,又是激动又是欣喜,“雪儿,太好了,你还活着,太好了…”她一把抱住呆愣在原地的纯悫,声音里掩不住喜悦。 “三年了,我们姐妹总算可以重逢…”察觉到她的僵硬,叶轻歌忙松开她,担心的上下打量,“雪儿,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我是姐姐啊,雪儿,你不认识我了?雪儿…” “姐…姐?” 纯悫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大声音,眼神依旧有些呆滞。 叶轻歌连连点头,眼神里依旧忍不住泪花闪烁。 “是,我是姐姐。小时候你睡不着觉总是拉着我给你讲故事,你胆子小,下雨打雷的时候就会哭,然后就吵着要跟我一起睡。你还记得吗,雪儿?三年前,我将你塞入密道助你逃生,让你来北齐…” 话未说完,纯悫猛然扑入她怀里,泪如雨下。 “姐姐,你真的是我的姐姐。”多年辛酸惶惑绝望痛苦齐齐涌上脑海,她死死抱着叶轻歌,哭泣不止,“姐姐,你还活着,我没有做梦,你真的还活着,真的还活着,呜呜呜…” 三年来多少次梦靥多少仇恨惶惑深重于心,此刻姐妹重逢,终于拨云见日。太多的惊喜都在今天莅临,叶轻歌从未如此刻这般感激上苍。 姐妹俩在这里痛哭流涕,有人可就看不过去了。 温云华干咳一声,“哎,我说,叶姑娘,厄不对,是燕宸公主。”他道:“今日我们可还有重要的事儿呢,你一会儿和兄长相认,一会儿又和妹妹相认,再哭个几场,天都要亮了。反正她活得好好的,日后你们姐妹二人多的是时间互诉衷情,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晚了待会儿那些大臣可忍不住了。万一…” 纯悫回头狠狠踩了他一脚,瞪着眼睛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温云华果真闭了嘴,眼睛却又忍不住在她身上又瞥了两眼。 叶轻歌本来也有些不好意思,但看这两人之间的互动,先是惊异,随即了然,偷偷拉了拉纯悫的衣袖,和善对温云华感激道:“雪儿流落宫外,多亏温世子相救才能保得性命,燕宸在此多谢温世子大恩。” 她说着便要向温云华福身感激,温云华却吓得退后一大步。 “这可使不得。”本来他说那几句话纯属玩笑,此刻叶轻歌这般认真,倒弄得他有些尴尬起来,“只是举手之劳,公主不必挂怀于心。” 纯悫也道:“就是,姐姐,你干嘛跟他行那么大礼?你可是公主哎,他顶多就是个王府的世子,当不起你如此…” “雪儿。”叶轻歌轻责,“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可无礼。” 纯悫瘪了瘪嘴,却真的没再多言,只是擦了一把眼泪,哼声别开了眼。 叶轻歌又对温云华笑笑,“小妹自幼娇宠,得罪之处,还望温世子海涵。” “公主客气。” 温云华笑得很僵硬,那小丫头性子倔强桀骜不驯,没想到却有这么个知书达理优雅高贵的姐姐。这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差别也太大了些。 当然,这些话只能在心里腹诽着,他可不敢当着那小丫头的面说,否则吃亏得还是他。 没办法,谁让他这辈子就栽在她手上了呢? 他将袖中一个包裹递给叶轻歌,客气道:“贵国玉玺,现在物归原主,公主验收。” 玉玺两个字一出,除了容祯,所有人都是一惊。 反应最激烈的当属纯悫,她几乎立即就抢过那包裹,迫不及待的打开,待确认的确是玉玺后,不无惊讶道:“我明明将它藏得好好的,你是怎么找到的?还是…”她眯了眯眼,冷声道:“你救我就是因为发现我身上有这个东西?” 温云华真想大呼冤枉,“小姑奶奶,当初你浑身狼狈倒在路上,我哪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你昏迷着的时候都还死死的握着这个东西,我让侍女给你换衣服你都不放,我怎么可能知道你身上有玉玺?不过你莫名其妙的晕倒在地上,我心中自然疑惑,但又查不出你的身份,只能偷偷观察你,发现你将这东西视若珍宝,还想埋起来。” 说到这里,他好笑的摇摇头。 “小丫头,你以前肯定是被保护得太好,不知道人心险恶。那么单纯的性子,也幸亏是遇上了我,否则这玉玺可就真的落入贼人之手了。” 纯悫蹙眉,对他的话依旧似信非信。 “你说的是真的,没骗我?” 温云华翻了个白眼,“我要是真的别有居心,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纯悫抿唇,不说话。 叶轻歌却看了看容祯,斟酌着问道:“温世子好像早知皇兄的身份?” “最开始不知道。”温云华倒也诚实,笑得坦荡,“不过后来知道了。” “那你…” “为何不揭穿是吧?”温云华呵呵一笑,而后敛了容色,淡淡道:“文宣王府只忠皇上,其他的我不关心。” “可是…”叶轻歌看着他,“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温云华显然对这等灵魂重生之事接受能力很强,“我刚已经说了,我不管你们之间有多少算计多少阴谋又有各自的什么利益和立场,我只尊皇命。只要他冠着容氏子孙的姓氏,只要他是先帝属意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我就臣服。”他又看了眼容昭,笑眯眯道:“再说了,连穆襄侯都认输并且默认这一切,我嘛,自然乐得清闲。不过…” 他话音一转,看向容祯,认真道:“小妹无辜,且在宫中为公子大业也颇有苦劳,可否饶她性命?我将她带离京城,永不踏入。” 容祯还没回答,就有宫女急匆匆而来,伏跪于地,哭道:“温贵妃…方才自缢于重华宫…” 温云华猝然回头,“你说什么?” 小宫女颤巍巍的重复,“贵妃娘娘留下遗言,说,与皇上一日夫妻白日恩。皇上染疾去世,不愿独活,故而愿意殉葬——” 温云华立即飞身而出,直奔重华宫。 叶轻歌看着他消失于黑夜中的身影,叹息一声。 这时候,董朝恩又小跑着而来。 “公子,大臣们都已经等候多时。” “我知道了。” 容祯看向容昭,容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长盒子,却没有扔给他,而是道:“你把钥匙给我。” 叶轻歌蹙眉。 容祯却也不含糊,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就要扔过去。 “公子不可。” 董朝恩却开口阻止,容昭悠然目光如电,身形快速闪动,在董朝恩反应过来要出手反抗之时已经被容昭捏住了脖子。手指微微一个用力,咔嚓一声,董朝恩瞪大了眼睛,然后脖子一歪,没了气息。 容昭松手,他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皇后捂唇惊呼,清妃也吓得不轻,连连后退,险些跌倒在地。 纯悫虽然年纪小,大抵出宫以后也吃过不少苦,所以还算淡定。 反观容祯,自己的人被容昭就这么杀了,他却半点也不讶异,脸上还露出淡淡笑意。 “你的武功越发精进了。” 容昭没理他,钥匙入孔,他却没及时打开,而是将那盒子随手一扔,扔到茗太妃脚下。 咔嚓—— 盒子弹跳起来,黑色的箭矢斜斜刺向茗太妃眼睛口鼻以及心口处。 茗太妃惊呼声还未起,便已中箭,黑色的血从眼眶口鼻慢慢溢出,胸口也晕染着黑色的血,将她华贵的宫装染得狼狈不堪。 “姑姑——” 清妃惊呼一声便要扑过去,叶轻歌伸手一拦。 “这是皇室秘毒,沾染即亡。” 看来这是先帝做的三手准备,担心这盒子落入奸人之手,遂在其中设了机关。若非指定之人打开盒子,必定欢喜异常迫不及待,而盒子一开启,毒箭便迅速发射而出。贼人不明其意,只要检查尸体,必定中毒而亡。 好一个计中计啊。 她看了眼茗太妃倒地的尸体,死状凄惨,不一会儿眼骨甚至微微凸出,脸部上的肌肤转瞬被腐蚀得干净透彻,森然的骨头还沾着血,惨不忍睹。 纯悫忍不住捂唇呕吐。 皇后也面有异色。 几个女人除了叶轻歌和秦梦瑶,显然都吓得不轻。 清妃惊吓过度,直接跌倒在地,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容昭面不改色,蹲下身去,也不碰那盒子,直接将安放在盒子内的圣旨取出来。 “容昭。” 叶轻歌低呼一声。 容昭拿着圣旨起身,见她眼里隐约担心,便微微一笑,“无妨,只要找到正确打开的方式,其他机关就自动关闭,刚才那几支箭只是以防万一。圣旨上不会有毒,否者早就毁了。” 叶轻歌松了口气,也是她关心则乱了。 容祯倒是看了她一眼,眼底微有涟漪。 容昭也不打开圣旨,对容祯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见大臣们。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个宣读圣旨之人。”他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董朝恩,眼神淡淡讥嘲,“他只遵从父王之命拥护于你,却不知你真实身份,反正事后你也是会杀他灭口的,倒不如现在杀了他以免夜长梦多。至于这个女人——” 他瞥了眼茗太妃,眼中满是厌弃。 “蝇营狗苟,卑鄙无耻,肮脏下作,你又算计了她的女儿,她会安分听话保你登基才怪,反正你要的只是她拿出这道圣旨而已。虽然我的兵不在京城,但好歹我是皇室宗亲,又手握权柄。我若拥护你,可比她的话管用得多。再加上如今禁卫军包围皇宫,大臣们便是心有疑惑,也只能奉你为帝。” 容祯挑眉,微微而笑。 “我以为你现在应该是想办法离宫。” 容昭哼了声,“只要本侯想,别说这皇宫,就算离开这京城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如今北齐格局变迁,不宜再动荡。再说,本侯又不偷鸡摸狗,凭什么要偷偷摸摸的离开?倒不如待会儿正大光明的从宫门走出去。” 默了默,他看了眼身侧的叶轻歌。 “老实说,虽然你已有承诺,但你非我族人,我还是不相信你,但我相信她。” 叶轻歌一怔,抬头看着他。 容昭抿着唇,握着圣旨的手微微收紧,道:“她曾说,她的皇兄虽心思深沉善于玩弄权势人心,偶也手段果决毒辣。却秉承君子之风,但有承诺必将履行。” 叶轻歌眼睫微颤,心中划过复杂难言的情感。 容昭目光黑沉,定定的看着容祯。 “所以为了她,本侯信你一次,拥护你为帝,但我有条件。” 容祯并不意外他会说出这番话,也不待他说完,便从袖中掏出一道明黄卷轴,扔给他。 “这是敕封你继承晋王的诏令,过几日登基大典过后你便可带着凝儿和雪儿去往大燕。至于以后回不回来,便随你。” 容昭接过那圣旨,微一挑眉。 看起来容祯早有准备,也没打算今日在皇宫杀他。 嘴角勾一抹冷笑,“这个不需要你允许,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天戟军不受你控制,随我号令。我若想走,你也拦不住。” 容祯还是微笑,瞥了眼站在门口的皇后。 “她若想走,我也不会拦着,只要她不动凝儿。” 容昭不屑的冷哼,“爷的女人,谁敢动?” 叶轻歌瞪着他,谁是他的女人了? 容祯轻笑,负手向外走。 “行了,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再不走,他们可要着急了。” 他一踏出飞霞殿,空气里包围着的那些暗流气息也慢慢消失,那些绝非普通的皇室暗卫,而是他自己独有的,最精密最厉害的死士。 显然,他早就算计好容昭不会对他出手。即便会,他也有完全退身之法。 叶轻歌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微微恍惚。 皇兄重生一世,依旧身体孱弱不能习武。而即便如此,他照样可以号令群雄为他所用。 真正的珍珠,是不会被蒙尘的。 真正的乾坤之才,到哪儿都必将雄鹰展翅,一飞冲天。 容昭眯了眯眼,而后对叶轻歌道:“冷宫西侧有一处荒林,位于两块巨石之间的地是空的,下面有一条密道,待会儿你就带着她们从密道里离开,我先去前朝,待会儿再出宫与你汇合。” 他说完便大步离去。 叶轻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发怔。 纯悫走上来,歪着头,揶揄道:“姐姐,是不是很感动?” 叶轻歌回头嗔了她一眼,“你现在长大了,嘴皮子硬了,敢嘲笑我了是不是?” “不敢不敢。”纯悫拉着她的袖子撒娇,又笑得暧昧,“只是姐姐你心知肚明,就如刚才皇兄所说,要是刚才他直接挟持了你,就能反手乾坤。皇兄即便有完全准备,身边即便高手如云,也是无法将你救出来的。皇帝死了,无人知晓皇兄现在的身份。抓了你,他就能掌控大局。非但能反败为胜,还能理所当然的继承皇位,受万人拥戴。哎,可惜他为了你,生生放弃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可不是对你情深意重么?姐姐感动也是应该的。” 叶轻歌自是明白这其中曲折的。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心中复杂。 “你还说我。”她嗔道:“皇兄费心救你出来,你叫都不叫一声,越发没规矩了。” 纯悫吐了吐舌头,多少有些心虚。 其实她对皇兄的感情远不如姐姐,她出生之时,皇兄的传奇早已成为了过去式。而且他又常年多病,缠绵病榻,她很少见他,大多数时间她是喜欢跟姐姐呆在一起的。皇兄去世的时候,她才十岁。从小娇宠着长大的小公主不谙世事,又未曾经过任何宫廷黑暗的阴谋算计。 十岁的她,还懵懂纯真。 只是好歹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血浓于水,再是不如和姐姐亲厚,亲情仍旧是斩不断的。 得知皇兄还活着,她自然欣喜异常。只是今日发生的事儿太多,她幼小的心脏一时还无法接受,只有等过几日再说了。 “姐姐,别说这些了,咱们先出宫吧。” “嗯。” 叶轻歌点头,看向神色茫然有些呆滞的秦梦瑶,走过去,道:“瑶姐姐,你跟我一起出去吧。” 秦梦瑶空洞的眼神总算有了点焦距,看着她,悠忽一笑。 “我在冷宫三年,尚且不知冷宫有密道。亏我自认小心翼翼未曾暴露行踪,却不想早就被他盯上了。”她怅然一叹,幽幽道:“怪不得王兄让我将鬼煞军调走而非用于今日,否则,只怕早就全军瓦解了吧。王兄多年筹谋,也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罢。” 叶轻歌不说话。 秦梦瑶目光绵渺看向未知的方向,“妹妹,我可真是羡慕你。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为你鞍前马后情深不改。从前我只知皇兄雄才大略,让我入北齐是为谋天下。却不想,他仅仅只是为了你。即便身死而后入异乡,也为了你改变多年计划,只为护你周全。今日种种,看似皇兄胜券在握,其中多少危险,妹妹应当清楚。” 叶轻歌还是不说话。 秦梦瑶总算收回目光,无声笑了笑,然后回头,看着被点了穴道满面怒火悲愤却无可奈何的嘉和帝,慢慢的走过去。 “你要做什么?” 清妃忽然站起来,挡在嘉和帝面前,防备的看着秦梦瑶。 “放心,我不会伤他。” 清妃冷笑,“你这女人居心叵测心如蛇蝎,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叶轻歌上前,“表妹…” “闭嘴。” 清妃厉喝,“你不是我表姐,你们都是财狼虎抱,你们都要害皇上。皇上…”她眼神茫然,忽然蹲下来,迷恋的看着嘉和帝,痴痴的笑。 “皇上,您别怕,臣妾不会让她们伤害你的…” 嘉和帝皱眉看着这个自己从未放在心上的女子,此刻周围杀机四伏,人人想要他性命,而这个女子痴傻如一,还愿意挺身挡在他身前为他遮风挡雨。 真是傻。 秦梦瑶低头看着他,“皇上是不是很感动?” 嘉和帝慢慢抬头,嘴角一抹讽刺,更多的却是悲哀。 “为什么?”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想求得一个答案。 秦梦瑶面无表情,“皇上刚才不是听得很清楚么?我是大燕的公主,与你相识本为刻意,远嫁亦然。我绝你子嗣,断你后代,只为今日。” 极致的愤怒过后,嘉和帝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他盯着秦梦瑶,这个他唯一真心所爱的女人。他曾视她为掌中至宝,呵护备至,却不成想,到头来,温柔乡也是英雄冢。最后给他致命一击的,却是这个女人。 呵呵… 真是讽刺至极。 他闭了闭眼,眼角微微苍凉。 “瑶儿。”他低低道,“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你完成了任务,可你开心吗?” 秦梦瑶狠狠一震,沉静的眸子里似破出一条缝隙,无数隐忍的情绪即将涌出。 “这不重要。” “是吗?” 嘉和帝自嘲的轻笑,再多的恨再多的不甘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瑶儿,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他认真的看着秦梦瑶,抿了抿唇,道:“你可曾对我有半分情谊?” 他脚边,清妃微微一颤,凄怨而苦涩。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在意的,还是这个女人。即便这个女人夺他家国,他依旧对她深情不悔。 帝王心,何其薄情,却又何其长情? 秦梦瑶明显一颤,她眸光复杂,对上他执拗的双眸,喉咙有些梗塞,呵的一声轻笑,“皇上怎的糊涂了?棋子,是不能有感情的。” 是的,不可以有情,不可以有爱。 只因,她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埋葬于那座深宫红墙之中。 “棋子?” 嘉和帝嘴角扬起淡淡讽刺,“你不是棋子,只是甘愿为人葬送一生罢了。” 秦梦瑶浑身一震,目光慢慢睁大。 或许是已入绝境再无回天之力,或许是经过此番变数早已看开,嘉和帝盯着她的面容,眼神含着睿智的光。 “你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所以甘愿受他摆布利用。说到底,你我不过同命相连。只是我比你幸运,至少这世上还有人真心待我。” 他低头看了看满脸泪水的清妃,微微一叹,神情难得柔和。 从前年少轻狂,追逐自以为是的爱情,不惜和父皇几番争执,让父皇对他日渐失望。他日日思念着不该思念的人,找寻替身安抚心中空虚。原以为不过只是暂时的棋子,却不想,自己真正错过的,那么多,那么多。 秦梦瑶震惊之下身体开始颤抖,身侧的双手忍不住收紧。叶轻歌也是满面惊异,“瑶姐姐?你…” 她回想刚才秦梦瑶看皇兄的眼神,毫无保留的信任依恋,早已超出了兄妹情谊。当时她沉浸于皇兄还活着的事实,未曾细想。嘉和帝这番话如当头棒喝,让她瞬间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皇后也有些诧异,而后想起自己,便也没什么好惊异的。 女人,即便再是理智,也往往痴傻有余。 “呵呵…” 秦梦瑶却是开始慢慢笑了起来。 “我曾以为在你身边度日如年,恨不得这一天早点到来。却不曾想,到头来,你却是最了解我的人。” 嘉和帝沉默。 纯悫早已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叶轻歌沉默着,慢慢走过去。 “瑶姐…” 秦梦瑶忽然身体倾斜,叶轻歌立即接住她缓缓软到的身体。 “公主。” 舞笙惊呼着跪在她身边,惊骇的看着她嘴角溢出的鲜血。 叶轻歌连忙给她把脉,刚一触及她的脉搏,脸色就变了。 “你竟服了鸩毒?” 舞笙早已满面泪花,“鸩毒?公主,您怎么那么傻。燕宸公主,求求您救救我家公主,求求您…” 嘉和帝也是满面震惊。 纯悫跑过来,蹲在旁边,轻唤:“瑶姐姐。” 叶轻歌抿着唇,眼神复杂。 “为什么那么做?” “为什…么?”秦梦瑶依旧在笑,眼神空洞毫无焦距,“凝儿,有时候,我真是嫉妒你…可以想爱就爱,想恨就恨。不像我,爱不能爱,恨不能恨。就这样…蹉跎一生。害苦了他人,也…苦了自己。” 毒入心脉,她每说一句话都有血从口中溢出。 舞笙哭道:“公主,您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秦梦瑶半阖了眸子,呼吸微弱。 “凝儿…你是…是不是觉得…我好脏?” 叶轻歌颤抖着,紧紧的抱着她,轻声道:“不,不脏,瑶姐姐不脏…只是,太傻了。” 秦梦瑶仍旧微笑着,“是啊,太傻。可女人,又有几人不傻呢?霸业是他们男人的,江山…也是他们男人的,而女人…从来都只能做历史更替的…替罪羔羊和踏脚石…” 她眸色凄楚荒凉,声音颤抖而悲怆。 “可是女人傻啊,总是自甘堕落甘之如饴,所以才会落得…那般悲惨的下场。” 叶轻歌眼眶微红,“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秦梦瑶惨笑,“为什么不会?”她说:“我和王兄同年,父王战死,母妃殉情。我…自小被送入宫中长大…那时我年幼,大燕动荡,战乱不断。皇伯伯四处征战,皇婶要监国打理后宫…无暇分身照顾我…宫中人见我无依无靠便多有欺辱漠视。是王兄…是他处处维护于我…”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带了淡淡而幸福的笑容,几分迷离几分痴幻。 “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宫里…就我和王兄两个孩子。王兄智慧天纵,胸有丘壑,乾坤跌宕,翻云覆雨仅在一念之间。我日日跟在他身边,看着他处理朝政游刃有余,看着他运筹帷幄智战千里,看着…他以孱弱之躯,应对如狼似虎的大臣们…知道吗凝儿,他不止是你心里的传奇,也是我心中无人替代并永不凋谢的…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那样…”她轻笑着,眼神微微寂寥。 “你小时候不喜欢我,总觉得…觉得我霸占了王兄数年的宠爱维护。可是凝儿,你不知道…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是他的亲妹妹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待你那样好,那样好…比所有人都好…他那样的人,永远温润如玉,永远都不会对任何人发怒,永远…那般的…谦谦君子…可是,也只有对你,才会那么宠溺,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都送到你手中。这又岂是…我能比得了的?” 叶轻歌眼圈儿通红,隐有泪痕闪现。 “别说了,瑶姐姐…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讨厌你了,再也不了…” 她悔恨不已,心如刀绞,一声声颤抖而疼痛。 秦梦瑶启唇温柔的微笑,“这世间,爱最痛,恨最伤…而爱恨不得,最是焚心裂骨…” 泪水从眼角落下,混合着唇边的血,点缀如寒梅,在衣角、绽放。 “那么多年,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嘶哑着声音,一字一句的说着,“可是我今天才知道…这些年有多痴傻…呵呵…” 泪如泉涌,情入愁肠。 “我总以为…这世上,唯有王兄…最懂我…可我却忘了,最懂我之人…却也最是…那伤心之人…” “瑶姐姐,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伤心之人?” 叶轻歌凑近她,“你中毒已深,还是不要再说话了,我为你制解药。” 秦梦瑶摇摇头,“没用的…我自幼练习制毒。这鸩毒,我早已改制为药…药丸,并且掺杂了其他毒药…之前你们叙旧…我便已经吞下藏在牙齿里的毒药…如今毒入血脉,无力…回天…” 叶轻歌张了张唇,“瑶姐姐…” 秦梦瑶开始咳嗽,毒血从唇边溢出。 “瑶姐姐。”叶轻歌慌忙擦干她嘴角的血,慌得不知所以。 舞笙呜呜哭泣,“公主,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凝儿…”秦梦瑶眼前开始模糊,摩挲着想要抓住什么。 “我在这儿,瑶姐姐,我在这里…”叶轻歌抓住她的手,凑过去,“你想说什么?” “我…”秦梦瑶凑在她耳边,支撑着说道:“我随身的…锦囊…你拿着…给…” 叶轻歌听着,解下她腰间的锦囊,抬头看了看嘉和帝和清妃,点点头。 “好,我答应你。” “那就。那就好…” 秦梦瑶松了口气,唇边溢出温软的笑意。 “如此…我就放心了…”她眨眨眼,张了张唇,气若游丝的说:“凝儿,对…对不起…” 她努力的看向门外,夜色沉沉,月色早已消弭无踪。而这夜的森凉刀剑,阴谋诡计,都随之,烟消云散。 那些深埋于心无法诉之于口的心事,也随着那人的离去,支离破碎… 王…兄… 笑意凝在唇边,闭目,光线于眼底…荡然、无存! 第七十二章 身世之痛 先帝遗诏,曰:承天之命,下揽千民,国之大疆,始于微末,待于续之。然则,凡胎*,不敌八苦之变,生死之忧,虽叹而无奈,故此手召,宣于百官。望卿尊之,辅稚子于大统,安邦于天下。朕早立太子,后继有人。然此子骄横自负,朕心有所忧,若有变故,必使内乱外侵。所幸上天庇护,朕膝下令有一子,天赋异禀,才华横溢,唯身子孱弱缠于病榻。恐宫闱所乱,戕害幼子,故而将其寄养于晋王府。若天将降变故于吾,北齐无所倚仗,望众卿辅之,登基为皇。钦此! 容昭站在容祯身侧,手执先帝遗诏,金殿外禁卫军重重包围。百官跪于阶前,见此便心有定论,只得俯首三呼万岁。 大局已定,北齐一朝风云变色,帝位易主。 而嘉和帝,则被宣布因疾而逝去。后宫之中,温贵妃与清妃接连殉情而亡,皇后出家,所有后宫妃嫔放出宫外,自谋未来。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从密道里走出来,叶轻歌回头看着郭子凤,道:“出宫了,你可以回临淄。那里是郭氏本家,皇宫所有,都已烟消云散。” 郭子凤望着昏暗的夜色,神情微微恍惚。 “燕宸…公主?”她回过头来,神情隐在夜幕下看不清表情,只是察觉她语气幽幽隐有叹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可否告知,公主芳名?” 纯悫在旁边上上下下打量她,皱眉道:“我姐姐乃大燕长公主,身份尊贵,外人只可尊称封号。而闺名,只有父母亲人才知晓。你虽然是别国皇后,却也没理由询问我姐姐的闺名。况且如今北齐大变,你本应留于深宫修行。看在容昭的面子上,皇兄饶你性命,你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普通富家千金,连世族之女都不算,更是没资格对我姐姐有所冒犯。” 郭子凤一怔,继而苦笑。 “纯悫公主说得是。” 叶轻歌微微一笑,“小妹自幼娇宠,言行无忌,切莫放在心上。” 纯悫瘪了瘪嘴,“姐姐,你干嘛对她那么客气啊?”她凑过来,小声道:“我刚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喜欢容昭,她要跟你抢…” “你别胡说。” 叶轻歌瞪了她一眼,“在外多年,越发的皮了,以前学的那些礼仪规矩都哪儿去了?” 纯悫不服气,嘟着唇道:“姐姐,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叶轻歌无奈摇头,回过头又对郭子凤道:“大燕遭难,我姐妹二人早已非昔日,隐姓埋名隐于北齐,不过是无奈为之,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郭子凤又是一怔,仔细算来,她和叶轻歌只有两面之缘。除了叶轻歌回京那一日她初见惊艳而后妒藏于心,便是那日宫宴之上她沉静而坐却气质绝佳难掩雍容。倒是没真正与这个女子接触过。 如今看她行止有度态度温和,举手投足间都尽显高贵优雅,端庄得当。 难怪大燕臣民对其奉为神女,就这份气度与言行,便非一般女子可比。 她笑了笑,“如今我可算明白他为何对你情深不改了。” 叶轻歌眉梢微扬。 纯悫轻哼,骄傲道:“我姐姐乃明珠璧玉,天下男儿共所往之,世间女子纵使艳羡却难及分毫。容昭喜欢我姐姐,那是他有眼光。” 郭子凤没理会她,只是道:“他生来金樽玉贵天之骄子,若有所求,也只有燕宸公主这般女子才可与之相配。” 叶轻歌不说话。 郭子凤叹息一声,目光又落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嘉和帝和清妃。现在,应该是容煊和江月清了。 秦梦瑶临死之前做了件好事,让叶轻歌将她早已准备好放在锦囊里的失忆药给容煊服下,让他忘记前尘往事,然后送他和江月清出宫。 或许同是爱而不得为情所伤,秦梦瑶看着江月清也颇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悲苦,便对她多了几分怜悯同情。她既身死,便成全江月清一番痴心也罢。若没有她,容煊身边有江月清这么个痴情却不求回报的女子,焉知不会被感动? 所以,她让容煊失忆,从此后和江月清做一对普通夫妻,再不理会这江山风云,皇位争夺。 平凡,也未尝不是福气。 …… “他们两人,该如何安置?” 叶轻歌抿唇,“流渊。” 黑影一闪,流渊单膝跪地,“公主。” 叶轻歌没让他起来,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流渊没抬头,只是沉默的跪着。半晌,叶轻歌才轻轻一叹。 “皇兄还活着,你为何不告知于我?” 流渊低着头,道:“当年殿下初陷北齐,势单力薄,无法护公主周全。且殿下身份隐秘,若告知于公主,公主激动之下难免失了方寸,若是为人所知,大难临头,更何谈报仇复国?至于公主身中‘血殇’之毒,乃属下私心,不忍殿下受其所苦,故而隐瞒。公主责怪乃理所应当,流渊甘愿受罚。” “我罚你作甚?” 叶轻歌道:“皇兄一味护着我,也幸亏有你苦苦隐瞒,否则皇兄身上的毒岂非无解?” 说到此她又看向郭子凤,朱唇轻启,道:“好在此毒以血为药引,再配以同心草,未曾因此而伤及于你。我这里有一药方,拿回去,只要稍加调养,便可无碍。”她将袖中药方递给郭子凤,道:“至于你受那熏香侵害不孕,这方子上面也有解用之法,姑娘尽可放心。” 郭子凤接过来,只是粗粗一看,便福了福身道:“多谢公主良方,子凤无以为报…” 叶轻歌摇摇头,“学医者本就该济世救人,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时间不早了,你我各自分道扬镳吧。” 她回头看着流渊道:“你去找辆马车来,连夜送她离开,再让画扇一路随同保护,不必再回我身边伺候了。” “公主?” 流渊抬头,“可您身边无人照顾…” “等皇兄登基后,诸般杂物处理妥当,我便会回大燕。”顿了顿,她目光一转,道:“最后一步计划取消…”刚说了一半她便兀自一笑,“罢了,你既受命于皇兄,皇兄自然早有吩咐。这一步计划,只怕从未执行。也好啊…” 流渊低着头,“公主可是怪属下?” 叶轻歌摇头,“那本就是阴损害人之事,若真成了,只怕北齐百姓血流成河,尸骨无存。当日我被仇恨蒙心,一心只为复国,未曾顾及他人死活。如今想来,尤为自私可恨。便是此计成功,怕是也难以心安。还好皇兄早有谋略,免此灾祸,我也能略微安心。” 光有北齐内乱还不够,她缺的是兵。若没有兵马,她也无法打回大燕。然操练兵马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再加上有各国耳目,难保不会被发现。当日她身子有疾,不知自己命归何时,如何能十年八年的等下去? 只有一条路,借兵。 容昭知道她的身份,借兵于她不难,但她却不想因此承他的情。所以,便只能与之交换。 可她一个亡国公主,哪什么与他交换?便只有筹谋。 思来想去,她定了一个计划。 天灾。 在北齐朝堂大改之时,各部人手欠缺,再加之国库并不富裕,天灾来袭,便如火上蚂蚁。 而她只需要出资帮北齐度过这一难关,便可接机与之达成交易。 借兵也水到渠成。 说起这个,她不得不佩服皇兄的未雨绸缪。若非流渊告之,她尚且不知皇兄竟于多年前大燕北方下邳水患而思量深远,悄悄训练一批人在各国小镇经商筹资已备后用。 现在想来,当日身为太子的皇兄所谋定是这天下疆土,而非仅限于一国。 只是时移世易,如今身份有异的他们,难免受到各种客观条件影响而不能所心所欲。皇兄所谋,也只能于天地缩小于此。 “将雪儿暂时送去文宣王府。” “姐姐。”纯悫道:“那你呢?” 叶轻歌看着某个方向,“我要去晋王府。” …… 容昭出宫后便听说叶轻歌去了晋王府,连忙快马加鞭的回府,远远的便看见叶轻歌迎着风站在门口,似乎在等着他的回来。 此时夜色静谧,大街上早已没了人,出宫的朝臣还未回府,是以也没人发现她。 容昭下了马就急急走过去,“夜里风大,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小心着凉。” “我等你啊。” 叶轻歌冲他微微一笑,目光静谧如星子,刺得他有些恍惚。 “先进去吧。” 她主动拉过他的手,走了进去,倒是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了。 …… 踏入大堂,晋王的棺木还摆放在那里,下人们都被赶走了,唯有老管家还守在此烧着纸钱。抬头看见容昭和叶轻歌,微微一怔。 “康伯,你下去吧。” 容昭拉着叶轻歌走过去,淡淡道。 见此,康伯多少也明白了什么,摇摇头:“王爷待老奴恩重如山,如今他大去,老奴没什么可做的,只能为他烧些纸钱,望他走得安心些。” 他说着,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不无感伤。 容昭眼神恍惚而微痛,身侧的手微微收紧。 叶轻歌知道他是想起了晋王这些年对他的欺骗利用以及今日以死拖延他的脚步一事,难免心中惊痛不能自已。便握了握他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 容昭回头看着她,见她眉目淡淡忧色,苍白的笑了笑,又对康伯道:“康伯,你回去休息,今夜我在这里守着。” “可是…” “我是父王的儿子,今夜理当有我为他守灵。” “…是。” …… 康伯走了。 容昭看着那大大的一个奠字,再看看黑沉沉的棺木,脸上终是难掩痛楚,跪了下来,颤抖着嘶哑道:“父王,您当真如此恨母妃,故而不惜以命为他人做垫脚石?若是如此,当年我出生之时,为何…不杀了我?” 他脸色苍白更甚之前在宫里,肩膀微微颤抖,目光里悲切疼痛缭绕不绝。 “或者,于您而言。我只是一颗,继承晋王府的棋子?” 叶轻歌也跪在他身边,担心的看着他。 容昭颤抖的伸出手,抚摸着棺木。到了此刻,他之前在宫里努力压抑的悲愤痛楚才不必掩藏,涌入眼中,隐约水光侵扰,痛不自已。 “大哥非您亲生。可在您眼里,是否…他才是您的孩子。而我…什么也不是。” “容昭…” 叶轻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什么。她虽生于皇室,但父皇母后恩爱从无嫌隙。别说对子女如此欺瞒利用,便是稍有责怪都不忍心。 这世间诸般种种,人人所谋所求,不过一个‘利’字。 而为他人之利伤自己亲骨肉者,当真少有。 容昭乃热血男儿,若非痛到极致,怎会如此伤怀悲戚忍不住泪溅洒眼眶? 晋王对那玉侧妃倒是情深意重,为保玉侧妃与先帝的私生子登基,伤自己骨肉至此,又何其自私残忍? 可再多的恨再多的怨再多的不甘又如何?如今死者已矣,所有过错都随风而散。 或者晋王也深知自己对不起唯一的儿子和结发妻子,此举也是为赎罪? 他倒是一了百了,可又想过容昭的感受? “容昭,我们来到这人世间,注定要历经劫难的。凤凰尚且要浴火方能重生,更何况人?咱们生来比常人尊贵,衣食无忧,奴仆环绕,享尽齐人之福,荣耀半生…”她轻轻道:“母后说过,老天爷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咱们拥有常人所不及的,必然也会失去与之相等的。或者,这就是宿命。” “天道轮回,命途多攒,便是咱们这些王孙贵族的宿命吧。”她叹息一声,“有时候我就在想,咱们倒真不如普通百姓。虽不能锦衣加身金玉满堂,但起码不必要日日活在勾心斗角之中。身在天家,虽是万人艳羡,却也有常人不知道的苦楚。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她看着默默悲戚无言的容昭。 “上一辈的恩怨谁是谁非咱们无权指责评价,但你是无辜的。你父王或许忠于自己的感情归依,却终究负了你母亲,伤了你。作为子女,不可指责父母不是,却也没义务理所当然的承担他们赋予的那些仇恨和报复。所以…” 她拍着他的肩,“哭吧,把你所有的委屈和伤痛都哭出来。过了今日,你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容昭,还是那个天下敬仰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将军。没人疼没人爱,那就要自己爱自己。人是活给自己看的,而非他人。从前你被道德责任所缚,不得不肩负起这北齐的江山重任。可如今时局已定,这一切都再与你毫无干系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人再能拿着所谓江山使命,家族重任来命令你。这天地那么大,雄鹰,便应振翅飞翔而非困于小小弹丸之地。” 容昭慢慢回头看着她,眼神里布满了血丝,哑声道:“鸢儿。” “嗯。” 叶轻歌握着他的手,笑中带着泪花。 容昭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似要刻入骨血之中。 叶轻歌没推开他,而是反手抱住他,将自己的头搁在他肩头上。 “这里不是朝堂,不是军营,没有外人,只有我。你可以脆弱,可以哭泣,没人敢嘲笑你…” 容昭喉咙梗塞,心里那般巨大的荒芜悲痛蔓延如雪球,便是有她的体温在怀,也驱之不去。 “鸢儿。” 他声音依旧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苦痛。 “你说,我是不是生来带罪?” “不。”叶轻歌心里一揪,道:“你没有错。只是,他们太过自私,自私的将所有过错都强加在你身上。你向来不羁洒脱,可不能因此困顿于心无法自赎。” 她轻轻说着,安抚着他。 “我知道,他是你的父王,你从小敬重爱戴的父亲。他为一己私利,害死了你母亲,还欺骗利用你,你恨他。可他毕竟是你生父,子不言父过,况且他已归西。你即便再恨又能如何?他终归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你无法原谅他,却也不能恨他。你矛盾,你纠结,你痛苦,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这些,我都懂。” 容昭紧紧的抱着她,目光血红,泪光闪烁。 “他…好残忍。” 短短的几个字,却压抑着无数的悲愤无数的荒凉无数的凄怨无数的痛心,从梗塞的喉咙吐出,也似泄了他一身力气。 他松开叶轻歌,靠在木棺上,表情呆滞而空洞。 叶轻歌守在他身边,一直握着他的手,以自己微薄的体温祛除他片刻的寒冷。 容昭目光毫无焦距的看着某一个地方,好半晌才开口了,“其实我很早就知道,父王,他不喜欢我母亲。” 他苦笑,“知道吗鸢儿,小时候…我是这丘陵城的恶霸。” “嗯?” 容昭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一代皇族子息单薄,我身为晋王府唯一的嫡子,生来尊贵非寻常世家公子所比。再加上母妃宠爱,那时候皇祖母还未过世,对我也是百般疼惜。久而久之,我便有些骄纵轻狂,目中无人。还记得,五岁那年,我和工部尚书的儿子因一言不合而拳脚相向。我虽骄横,却也自幼习武,他怎是我的对手?被我打得满脸是伤,回去告状。此事闹到了皇伯伯面前,回来后父王将我狠狠怒骂一番,又下令军棍责杖二十。” 叶轻歌一颤。 军棍杖责非同寻常,便是体魄健壮身怀武艺的将士,二十军棍下来也得卧床好几天。更何况他那时只是一五岁稚子? 如此责罚,也未免太过狠心。 容昭满面凄惶,“我咬着牙挨过了十个板子,终于忍不住晕了过去,母妃扑在我身上哭着说愿为我受刑,父王这才松口…我昏睡了一天,醒来后母妃将我抱在怀里,哭得撕心裂肺肝胆欲断…从那以后,我便知道,父王不喜欢我。不止不喜欢,还很讨厌我。那时我年幼不懂事,便想着,或许父王因我调皮才迁怒母妃。所以自那以后,我便不再恃强凌弱,与人斗殴争论。我日日苦读兵法,勤加练武。我想让父王看看,我并非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我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可以成为北齐的有用之才,可以称为让他骄傲的儿子。也可以,给母妃脸上增光。” “我天真的想着。或许那样,母妃就不会再伤心落泪了。” 桌上烛火呲呲的燃烧着,灯火幽幽,照不亮这黑暗人生,也照不见父子沟壑,如万丈深渊。 叶轻歌抿着唇,眼底疼痛无限蔓延着。 她只知晋王宠玉侧妃,却从不知晓容时光鲜靓丽的背后,有着这般凄苦的同年。 “可后来,玉侧妃死了。是母妃动的手,我知道。”容昭垂下眼睫,“她终究走不出嫉妒的阴影,杀死了此生进驻她丈夫心上的女人。” 夜色凄凉,不敌这人世荒凉,人心凉薄阴毒。 “或许那时她还妄想着。只要那个女人死了,她的丈夫便能看到她的存在,便能好好待她…呵呵,可惜她错了,大错特错…碍于她乃圣上赐婚宗妇,再加上又无证据,父王便是恨毒了她,却也无可奈何。但那以后,父王便再也不肯见母妃一面。甚至待我,也比从前更冷漠。” “八岁那年,我从军,我发誓要建立一番功勋荣耀回归,让父王不再小看我,让他知道,我可以成为让他引以为豪的儿子。那年北方鞑虏来犯,我第一次跟随大军出征,历经人生第一次血战。我身重数刀,险些丧命。可终究,我杀了敌军首领…当我提着鞑虏王的头颅回来的时候,我听见全军为我喝彩…我伤重昏迷七天七夜,醒来后一跃成为了副将。” “那一年,我十岁。” 他平静的诉说着那些年属于那个少年的铁血生涯和丰功伟绩,听者却难以忽略其中的刀剑无眼,生死存亡,仅在旦夕之间。 “十一岁,蛮夷入侵。我带着两万铁骑,利用山势要道将对方困于山林,放火围攻,逼其入水退避三十里。然后我又只身前往,趁其大伤元气之时斩杀对方将军八人…蛮夷之兵就此臣服。” 他深吸一口气,“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那些年铁血沙场,我看着那些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个倒下。活着的,又跟随我继续下一次战争。战场不比京城,荒郊野外,胜负难料,再加上气候等外在因素,很多时候为了诱杀敌军而忍着酷暑严寒,以及其他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五年,我在军中五年。从一个小小的士兵,一直做到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战神将军。而我自己亲自训练的军队也在一日日壮大,成为各*政阶级之人眼中的神话,令天下诸国闻之胆寒。” 他又笑了下,唇边溢满苦涩。 “当我凯旋而归,准备向父王炫耀我的功绩之时,却见父王看我的眼神依旧冷漠。他只说,母妃很想我,便转身离去,没有半丝温情。” “容昭…” “呵呵…”容昭低头看着她,声音越发轻柔,轻得有些飘渺而脆弱,“母妃说,天下没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我也这样认为。尤其是,那年我出使大燕,看着你父皇母后夫妻和睦,待你如同掌上明珠,你兄妹也感情甚笃…那时我便暗中艳羡。我想着,或许父王只是怕我骄傲自满,担心我因功高而得意忘形自大轻狂,故而对我格外严厉些罢了。毕竟,我是晋王府的世子,是未来要继承王府的唯一人选。父王对我冷漠,或许也是爱我的一种方式。” 他将自己的头低得更深,身子微微颤抖,声音也更加喑哑而痛楚。 “可是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改变不了事实。父王他…他真的不喜欢我,他厌弃我,正如他不喜欢母妃一般。无论母妃做得多好,始终不是他心上之人。无论我有多优秀,在他眼里,始终只有大哥一个儿子。” 他仰头,将眼底泪光逼了回去。 “那年我从大燕回来,去了边关,再次回来的时候,母妃去世…或许父王深植心中多年的大仇终于得报,或许他要利用我来为大哥登上皇位铺路。所以,他终于肯稍稍对我施舍一点点父爱。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所谓的温情所谓的弥补,包括从前的无视任我一步步壮大自己成为皇伯伯的眼中钉,无形给我江山重责的压力…都不过都是为了今日之谋。他…他怎能如此狠心?若大哥还是以前的大哥,若他和容煊一样狭隘阴险,未达目的誓不罢休而将我在宫中狙杀。亦或者,碍于我手中兵权和百官拥护而暂时放我离开后又逼迫追杀…” 他剧烈的颤抖着,眼神里疼痛愤恨交错成着累累伤疤。 “他…这是要我的命…” 所有情绪积压到极点,他忽然双手抓着叶轻歌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肩骨捏碎,然而他眼中疼痛之色却几欲让人窒息。 “为什么?鸢儿,你告诉我,为什么?虎毒不食子,他为何对我那么残忍?我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他为何要将我逼得如此地步?” 叶轻歌被他抓得手臂疼痛,脸色也微微的白。 被痛苦折磨得几乎面色扭曲的容昭总算发现了她的不适,连忙松了手,喃喃道:“对不起,鸢儿,对不起,对不起…我…” “我知道。” 顾不得肩部的疼痛,叶轻歌又重新握住他的手,眼神里溢满了凄楚和疼惜之色。 “我不怪你。” 容昭对上她的眼睛,她眸子里尽显包容和心疼,像无形的大手,将他的心紧紧揪扯着,痛却微微的甜。 他再次将她揽入怀中,“鸢儿,我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不要离开我…” 叶轻歌吸了吸鼻子,眼角微微心酸,点点头。 “好,我不离开你。只要你不放手,我就不离开。” “鸢儿。” 容昭激动的抱着她,隐忍多时的泪水终是从眼角滑落,也谢落半生荣耀与苦痛,洗去半生求而不得。都将随着这一夜的烛火和宫阙深深,就此淹没历史黄河。 再不复存在。 人生荒凉,人心凋敝,却难得无论经历多少疼痛坎坷,风雨磨折,有那么一个人愿意陪伴身侧,不离不弃。 此生、足以! ** 回到安国公府已近晨曦,窗外光色蒙蒙。叶轻歌看了看窗外,松了口气,还好此刻回来不晚。 外面响起敲门声。 “小姐?” 叶轻歌收回目光,“进来吧。” 画扇推门进来,见她穿戴整齐,一点也不惊讶。 “小姐。” 叶轻歌盯着她,然后走过去,围着她转了两圈,一笑。 “你这些年倒是装得好,竟瞒过了我的眼睛。” 画扇蓦然跪地,不卑不亢道:“当日隐瞒小姐真实身份实乃情非得已,请小姐恕罪。” 叶轻歌呵呵轻笑,漠然道:“行了,你起来吧。” “是。” 画扇站了起来,依旧低着头,神色恭敬。 叶轻歌微微一笑,“罢了,你虽隐瞒身份却也对我忠心耿耿。当日我就说过,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只需你的衷心而已。如今事成定局,再纠其根本。” 她敛了笑意,又道:“昨日流渊已经告诉你了吧,你…” “小姐。” 画扇抬头,道:“送郭姑娘去临淄的人选公子已经安排好了,公子说,奴婢照顾小姐多年,熟悉小姐的喜好。换了其他人,只怕小姐不习惯。” 叶轻歌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是。” 画扇抿了抿唇,“其实…”她抬头看着叶轻歌,“奴婢是总令流渊手下的暗卫,特意调来照顾小姐的。” 这倒是让叶轻歌有些讶异。 “你是流渊手下的?” 画扇点头,“是。当日为取信于小姐,奴婢才装作身受重伤为小姐所救,然后顺其自然的留在小姐身边的。殿下吩咐,奴婢除了要照顾好小姐,也得遵从小姐之令,共谋复国大业。” 叶轻歌嘴角一勾,眼神微微叹然。 “皇兄深谋远虑,非我所能及。”她道:“也罢,等过几日这边的事情解决完了,你就随我回大燕。” “是。” “对了。” 叶轻歌想起了什么,又道:“皇兄登基的时间定了吗?” “定下了,就在半个月之后。” 叶轻歌想了想,“我想进宫一趟,可没有宫里人下诏,我无法入宫。” “小姐不必担心。”画扇道:“殿下早有吩咐,让小姐暂且等几天就是。嘉和帝大去,晋王也过世,京城大丧。此后一干事解决完毕,便召小姐入宫再叙。” 叶轻歌点点头。 “好。” ** 皇上驾崩,全国大丧,所有世族百姓皆服丧,穿白衣,不得大办喜事。 晋王出殡那天,她去了晋王府。容昭的情绪看起来好了很多,不再如那日那般低沉忧郁。 半月后,新帝登基大典,封号昭元,后世称为昭元帝。 容祯身份大白于天下,祭祀先祖,大赦天下。封容昭为晋王,温云华为文宣王,大整朝纲。 之前丞相郭淮辞官,丞相一职空缺。 新帝登基大朝,礼部尚书便出列上奏此事。 容祯高坐龙椅,脸带微笑,目色平和而睿智。 “此事朕早有安排。”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从门口缓缓走来一人。华衣美服,眉目俊朗,风骨凛然,只是看着有几分眼熟。 容昭挑眉看过去,嘴角淡淡讥嘲。 卢怀远。 他居然还没死。 卢怀远上前,恭敬行礼。 “参见皇上。” “免。” 容祯看向面带疑惑的大臣们,淡淡道:“当日卢国公府一案朕已查清真相,此本为误会,卢国公一族受其牵连实为无辜。当日朕让人救出了卢国公世子,并知其才华横溢胸有大略,是以朕打算委以重任,封为丞相。众卿,以为如何啊?” 百官面面相觑,按理说卢怀远从前虽然是卢国公府世子,却并未授其任何官职。就算颇有才华,也不该一跃成为丞相才是。而这新登基的少年皇帝,第一天上朝便开此先例,实为史无前例。 然而看这新皇的样子,说是商量,实际上只怕早已决定。新官上任三把火啊,这时候要是老虎头上拔毛,可不是什么好事。 聪明的人都不说话。 渐渐的,便有人出列,道:“皇上圣明,臣无异议。” 是温云华。 这种事带头附和的,自然是要有分量的人。 他一开口,后面陆陆续续的站出来许多人,纷纷附议。 此事也就这样一锤定音了。 …… “卢怀远?”叶轻歌看向批阅奏折的容祯,笑道:“原来皇兄早有后手呢。那这么说来,月婵也还活着了?” 容祯放下笔,笑着点点头。 “我已让他们两人见面,也告知了真相。” 叶轻歌挑眉,“卢怀远不嫉恨皇兄么?” 容祯微微一笑,眼神幽深而智慧。 “此事归根结底也是卢国公保守迂腐所至,我不过略施小计罢了。天家赐婚,卢家为保家族昌盛,自是欣然接受。况且彼时我尚且为大燕太子,隐于别国眼线也不宜太过招摇,这才让她入了卢府做一侍女。此事说起来也算是他们两人情投意合所至,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他笑了笑,“卢怀远性情刚直,厌恶迂腐守旧之策,没有月婵,他也不会喜欢容莹那样跋扈狭隘之人。我让他遇得此生所爱,他感激还来不及,有何怨恨?再说月婵那孩儿已经快三岁,他当年痛失所爱如今见心上人和孩子都还活着,我再许他高官厚禄。娇妻在怀,孩儿绕膝,他满腔才华也得到重用,人生最快意之事莫过于此。你说,他还会对当年之事心怀怨恨么?” 叶轻歌展眉一笑,“皇兄睿智,小妹心悦诚服。” 容祯摇摇头,眼神宠溺,看见她手腕上缠着的布带,叹息一声。 “血殇是解了,但你也不可大意,这些日子好好休息,不可动武…” “知道了。”叶轻歌眨眨眼,无奈道:“皇兄,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如此唠叨了?” 容祯摇摇头,“你自幼顽皮不分轻重,这几年倒是稳重了些,可为大计,难保不会逞强。记得,万事以自己的身子为重,不可莽撞。” 叶轻歌只好点头。 “是,皇兄有令,小妹不敢不从。” 容祯看着她,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有些伤感道:“过几日我便将三年前大燕宫变之事公布天下,同时证明你的身份,然后以北齐和大燕联盟之名义让小昭和云华带兵随你回大燕,复国。” 叶轻歌也肃正了脸色。 下方,一直没说话的纯悫嘟囔着开口了,“容昭跟着去也就罢了,干嘛让温云华也跟我们回大燕?他不是还得留在北齐帮皇兄你镇压朝堂吗?” 容祯轻笑,“有人走了,他也心不在此,留下来又有何用?倒不如我做做好事,成全他心中所愿,日后他便更效忠于我。你说,是也不是?” 纯悫听出了他言外之意,脸色悠的通红。 “皇兄,你取笑我。” 容祯道:“我几时取笑你了?凝儿,你刚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说,我有哪一句取消了咱们可爱聪明的雪儿?” 叶轻歌掩唇微笑,眼中闪烁着揶揄,一本正经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你…你们…” 纯悫跺跺脚,又羞又怒的站起来,“我不理你们了,哼。” 她匆匆跑了出去,正巧撞到往御书房而来的温云华。温云华一把扶住她,“小丫头,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啊?” 纯悫抬头看见他,想起方才自己被哥哥姐姐取消,便羞恼的把气撒在他身上,“你才是小丫头,走开,别挡道。” 她说着便对着他的脚狠狠一踩。 温云华吃痛松开了她,她便撒腿就跑。 “哎…” 温云华站在原地,纳闷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我一个七尺男儿,什么时候成小丫头了?” 摇摇头,他转身去了御书房。 ------题外话------ 马上女主就要和男主一起离开北齐,复国去了。呼呼,俩人的感情也会随之升华,么哒 第七十三章 相濡以沫(第一卷完) 五月初,昭元帝下诏公布天下。三年前大燕宫变乃摄政王苏陌尘里通外臣所为,此为大难不死的纯悫公主亲口所诉。而昔纵火*的燕宸公主德蒙上天庇佑逃出生天,隐姓埋名在北齐长宁侯府做了侯府的大小姐叶轻歌。 北齐与大燕本为同盟,得知大燕奸臣掌权朝政,谋害旧主,断不可能袖手旁观。是以,派遣晋王容昭与文宣王温云华率兵三十万,帮助燕宸公主和纯悫公主诛杀奸臣,复国大燕。 此诏一出,天下哗然。 许多人便‘恍然大悟’并且理所当然的想起当年容昭求娶大燕长公主一事,彼时北齐前往的使臣也是参加了宫宴的。此时也想起当日在宫宴之上,容昭称呼那燕宸公主为‘鸢儿’。再联想起这段时间以来,这位新晋的晋王可不就是称那叶家小姐为‘鸢儿’么? 之前没人多做他想,此时叶轻歌的身份暴露,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当日先帝留下赐婚遗诏,命叶轻歌嫁予容昭为正妃。如今她身份公开,与容昭的婚约也做不得数了。 可昭元帝这意思,说是让容昭帮她复国,实际上应该还是想让两国联姻,结秦晋之好吧。 毕竟,那九年前联姻北齐的仙居公主,已经命丧后宫。 此事尘埃落定,叶轻歌也坦言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安国公府众人,并且告诉他们清妃还活着,只是不能再出现在这京城是非之中了。她有自己的幸福,作为父母家人的他们,也能稍微安心。 属于叶轻歌的仇已经终结,现在该恢复她本来的身份。 大燕…燕宸公主。 那一日在皇宫,她向容祯说了秦梦瑶的事,容祯显然是知道秦梦瑶的心思的。只是两人本为堂兄妹,禁忌之恋,世人不齿。而他待秦梦瑶只有兄妹之情,纵然知晓她的心思,也只得辜负。 燕宸听闻后久久不语,有些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皇兄定然明白,秦梦瑶能心甘情愿不惜辛劳远嫁北齐做卧底,除了身为大燕之人该为国之贡献以外。更多的,应该是为了皇兄。 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可以为那个男人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终身幸福。更何况,那本就是无妄的单相思。与其日日这般痛苦纠结日后再嫁与他人,倒不如让自己的出嫁有点价值。 或许这就是当年秦梦瑶出嫁之时的心情吧。 她无权指责皇兄的无情。 正如皇兄所说,身在帝王家,有些事本就该权衡利弊。而且当日他委以秦梦瑶重任之时已明白告诉了她自己的目的。愿意与不愿,全凭她自愿。 在国之大义面前,儿女私情便显得那样渺小甚至忽略不计。 所以,秦梦瑶踏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抱着情怀中的骨灰盒,燕宸心中感叹连连。 秦梦瑶终究没有被葬入北齐皇陵之中,她临终前让自己将她的遗体火化,然后带回大燕。那是她的故国,她的家乡。她已经飘零在外九年,如今累了,想要回家了。 一生痴恋终究无果,如今那男子已经登上高位,她亦不想日日守在他身侧受那相思折磨。 容祯应允了。 她临走之时,皇兄看着她怀里的骨灰盒,神情悠远静谧,并有淡淡叹息。 对于秦梦瑶,皇兄便是无心,总有那么多年的兄妹情分在的。秦梦瑶骤然离世,皇兄定然也是伤怀在心的吧。 死,对秦梦瑶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最起码,那个男子至少能记得她,记得那个幼时怯怯叫他王兄,少女时代又因对他一腔痴恋而亦然奔赴他国为卧底的女子。 “姐姐。” 原本坐在她身边神思不属的纯悫抬头见她游离的模样,不由得凑过去,低唤了声。 燕宸回神,“怎么了?” “我想问你怎么了?”纯悫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她,“打从离开后你就一直在走神,你到底在想什么?” 燕宸只是笑笑,没说话。 纯悫歪头看着她,而后眼珠子一转,暗自发笑。 “姐姐,你是不是在想容昭?” “嗯?” 燕宸下意识的道:“你说什么?” 纯悫轻哼一声,然后又凑得近一些,拉着她的手臂,八卦的问道:“姐姐,你到底喜不喜欢容昭啊?” 燕宸瞪她一眼,“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我不小了。”纯悫不服气,“我今年都十三岁了。” “是啊,十三岁了,可以定亲了。” 燕宸揶揄的笑她。 “姐姐。” 纯悫不满,“你就知道笑话我。” 燕宸忍不住轻笑,揽过她的肩,宠溺道:“好好好,姐姐不笑话你。不过说实话,你对温云华到底是什么心思?我看他对你挺好的。你们…” 纯悫瞪大一双眼睛,没好气道:“什么心思啊?姐姐,你可千万别把我跟他扯一块儿去。哼,一个奸诈的狐狸,还比我大那么多,都快能做我父亲了。” “别胡说。”燕宸轻声责备,“他也不过就比你大了七八岁,算不得多大,哪就能做你父亲了?你出生的时候,父皇都三十有余了。” “那我不是出生晚么?皇兄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那会儿父皇才多大…哎不对啊,姐,你别顾左右而言其他。”说到一半发现自己思路被她引导而走的纯悫立马反应过来,不高兴道:“姐姐,你故意的。” 燕宸正因刚才提起父皇而心中伤痛,此时听到她的话,才恍然回过神来,笑了笑。 “好了不逗你了。你实话告诉我,你真的不喜欢他?” 她眼神认真而严肃,让想要逃避的燕宸无处闪躲,低头轻声道:“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纯悫把头埋得更低,瓮声瓮气道:“他…他是对我不错,可也没说喜欢我啊。再说了,他可是花花公子,身边美人如云,我才不要喜欢他,免得一辈子受苦。” 她说到最后,有些赌气的冷哼。 燕宸却早已看穿她的心思,道:“还说不喜欢人家,现在都开始吃醋了。” “我哪有?” 纯悫被说中心事,脸色微红。 “喝~脸都红了,还说没有?”燕宸拍拍她的头,又叹息一声,怜惜道:“雪儿,当年我无奈把你送出宫,虽不知你是怎样来到北齐。但也知道,你必定受了许多苦。你自幼在深宫中长大,不谙世事,单纯无知。幸亏遇上温云华,否则会发生什么事,我想想都后怕。” 她叹息一声,“皇兄早知你来了北齐却依旧放任你呆在温云华身边,便是知道他是个可靠之人。这些日子我也看在眼里,温云华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却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他如今二十有一却还未娶妻,又对你百般照顾,可想而知对你情谊非凡。雪儿,姐姐是过来人。感情的事,千万马虎不得,也不可任性赌气。若是错过了,或许这一生都会悔恨痛苦。” 她认真看着纯悫,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雪儿,姐姐不干涉你的私事,只望你摸着自己的心,好好想清楚再告诉我答案。” “我自己的…心?” 纯悫似懂非懂的呢喃着,右手贴上自己的心口,脸上有着茫然之色。 “那姐姐,你呢?” 燕宸移开目光,神情恍惚。 “姐姐。” 纯悫靠在她肩上,轻轻说:“你忘记苏陌尘了吗?” 燕宸一震,眼神里所有情绪慢慢淡去。 “爱是忘了,只有恨。” “可是姐姐。”纯悫认真的看着她,“没有爱,何来的恨?” “那是以前。”燕宸已经能够冷静自持的说起苏陌尘,“我不否认,从前我的确深爱着他,可当我看见父皇母后倒在他脚下的时候,我就不该再爱他了。这三年,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该如何报仇复国。或者,还有些不甘心吧,因为我的自尊不容许他如此践踏。而当我从驿馆里走出来,就真的与过去彻底分道扬镳。我是大燕的公主,他是夺我家国的叛臣。我带着大军回去,是要复国杨威,诛杀叛臣。我和他之间的恩怨,终有一日会解决得干干净净。” “那容昭呢?”纯悫又问,“姐姐,刚才我说起容昭的时候,你闪烁其词,这可不像你。你若对他全然不在意,大可不必如此。还是…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燕宸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些情情爱爱的,这三年你学会的东西倒是不少。” 纯悫却不依的拉着她的衣袖,道:“姐姐你别岔开话题,你快告诉我,你对容昭到底是什么心思?” “我…”燕宸很坦荡的告诉她,“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纯悫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夸张道:“你居然不知道?” 燕宸无奈的叹息,眼神有些复杂。 “我以前觉得我和他之间不过泛泛之交,就算在北齐的这两个月,我所谋的一切都因利益罢了。他有他的责任,我有我的使命,我和他各不相干。我可以坦然的面对他,无论何时我在他面前都能冷静自持。可是…就在你刚才问我的时候,我却迷茫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 她靠着车壁,神态微微疲惫。 纯悫若有所思,然后笃定道:“姐姐,你喜欢他。” 燕宸一愣,倒是没急着反驳。 “怎么说?” 纯悫清了清嗓子,开始慢慢道来,“姐姐,你在我眼里向来是个冷静理智的人,临危不乱泰山崩预定而毫不变色。” “别拍马屁,说重点。” “…好吧。”纯悫眨了眨眼,继续道:“姐姐,你现在想想,九年前你和容昭初见的情形,你还记得清么?” “当然。” 燕宸看了她一眼,又笑了。 “你跟皇兄说的话一样。” “啊?” 燕宸只是笑笑,想起那日在皇宫,皇兄问她。 “凝儿,到现在,你还是没有爱上小昭,是不是?” “皇兄怎么会这么问?” 容祯放下手中的政事,对她微微一笑。 “可你对他并非无动于衷。” 她默然。 “凝儿,其实你并非多情之人。相反,于感情上,你是有些冷血的。你仔细想想,当年你遇到容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形?当然,你可能会说,那时你心情烦躁郁闷不想与他多做纠葛因而逃离。可你有没有想过,以你素来冷静的性子,怎会在大街上随便遇到一个陌生人就拉着他离开?” “我…” “因为你下意识的觉得这个人不会伤害你。”容祯一针见血,“事实上你的感觉是正确的,他的确不曾伤害过你。包括后来种种,即便你欺骗他隐瞒他让他在宫宴上出丑,他依旧不曾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凝儿,你虽有时偶有任性,却并非无理取闹之人。更是从小受皇家礼仪熏陶,端庄优雅,矜持高贵。即便是你不喜欢的人,你也断然不会蓄意挑衅言语讥讽,更不会辱人尊严。但一遇到容昭你就变了,你会斤斤计较,会得理不饶人,会校长蛮横。你从来都不会想你说的那些话对于他来说有多伤人,那是因为你潜意识里知道,无论你怎么对他,他都不会伤你半分。” 她怔怔的坐着,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三年前楼氏陷害你,那些谣言其实是你出的主意吧,置之死地而后生,对吗?你知道先帝和江忆薇之间的纠葛,你就是想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能传到先帝耳中。的确,你赌赢了,所以有了你和小昭的赐婚。但在此之前,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是小昭?即便那时候你只是权宜之计,那为何偏偏选择小昭?只因你在北齐认识的人只有他么?呵呵…不,因为你潜意识里知道他喜欢你,只要你有所求,他必有所应。就像你之前无论是言语伤他也好,利用他也罢,他明明心知肚明却依旧容忍一般。人的*是无止境的,他的包容成为了你贪婪和肆无忌惮的把柄。” 她咬着唇,不发一言。那些潜藏在内心里,她从不肯正视的阴暗,如今被皇兄一一破解,她无言以对。 “其实你不是对他没感觉,也不是对苏陌尘念念不忘。你向来是个敢爱敢恨的人,苏陌尘做了那样的事,你怎会还对他眷念不舍?你之所以在他面前肆意洒脱,不过也就是仗着他宠你。”容祯眼神清明,说的话却毫不客气的直戳她内心深处,“你知道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有人替你收拾残局,久而久之,你便习惯了,也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给予你的宠和包容。人在对一件事或者一个人形成固定形态的习惯后,就难以再对其有任何波澜。你所认为的心如止水,不过是习惯使然。” 他看着她,长长一叹,道:“凝儿,并不是所有感情到来的时候都那般轰轰烈烈生死相许,有一个词语叫做日久生情。别拿苏陌尘说事儿。其实以前我就想告诉你,你对苏陌尘的执念,大部分源于得不到。你自小出生皇室,身份尊贵,身边的人无一不对你奉承谄媚。而只有苏陌尘对你冷言冷语,不将你放在眼里。你觉得他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再加上他本也是人中龙凤,你年少心性,对他盲目崇拜敬仰再经过多年相处演化成男女之情也是理所当然。与其说你执着于他,不如说你是执着于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微微一震。 “你艳羡父皇对母后那般的情有独钟,痴情专一,所以你也想找到那个如父皇对母后那般对你一心一意矢志不渝之人。苏陌尘出现在你生命里,你因好奇探索接近他,然后与他产生感情,自此不可自拔。你固执的认为,他就是你要追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想法在你脑海里生了根发了芽,便成为了你的执念。排除这些,你想想,你真的了解他吗?是,你会说,你了解他,你了解他的性格了解他的喜好了解他的习惯。也可以说,你因了解他而爱上他。”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笑了笑,眼神里有种洞察人心的光在闪烁。 “与其说你了解他,倒不如说他了解你更甚。他知道你沉迷于他,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才会在你毫无防备之下如此伤你。到现在,你还觉得你很了解他吗?既然不了解,又何来的爱呢?”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所有思绪都退得一干二净。她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茫然无措的看着他。 见此,容祯又是浅浅一笑。 “凝儿,你从小就聪明,可是在感情上,你却很糊涂。” “糊…涂?” 她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的时候却发现喉咙十分艰涩,像是胸口被大石堵住,无论如何也消散不出积在胸口那股郁气。 “是。” 容祯笃定的点头,目光如一面明镜,照亮她心底所有她自己不敢面对的情感。 “你自认为对苏陌尘了解至深,所以才会信任他。可容昭呢,你根本不了解他,为何在绝望之时叮嘱雪儿去找他,你为何那么肯定容昭就会因对你的承诺而帮雪儿?你为何在醒来后定的计划里先和容昭挂上了勾?你凭什么以为在他发现所有真相后会迁怒于你甚至对你失望或者趁此机会拿下大燕?毕竟,他是北齐的臣子,是军人。军人的使命,是保家卫国甚至扩充疆土。你又哪里来的自信断定他就会心甘情愿被你利用?” “那是因为…” “别拿我的话当理由。”容祯再次截断她,“是,我是对你说过,容昭虽不迂腐保守,却也正直明烈。他是个言而有信之人,说出的话必定一诺千金。可我也曾三番四次叮嘱你不要太过沉迷苏陌尘,他这个人太过深沉,不是你能掌控得了的。结果呢,你听了么?你没有。事实上,你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每次面对容昭的时候,你就会潜意识的拿我的话当把柄来解释你对他莫名的信任和依赖。凝儿,你在刻意逃避什么?” “我…我没有…” 这句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容祯依旧是微微的笑,“凝儿,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没有逃。” “我…” 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眼神很平静,却隐藏着洞察人心的光,仿佛一瞬间看透了她的灵魂。她狼狈的躲开他的视线,妄图以喝茶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皇兄,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说起了这些…” “凝儿,到这个时候,你还不愿面对吗?”容祯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微微一叹,忽然话音一转,“你若真对小昭无意,又怎会在知晓他费尽心思想要悔婚的时候如此愤怒?你给自己的理由是,你不想和他有过多纠缠,想让他对你死心。可既然如此,在他对你处处维护之时,你又为何没有刻意的与他拉开距离?凝儿,其实你有很多办法隐藏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性情。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你若爱一个人,必会全心全意。你若恨一个人,也必定覆水难收。你回京那天就刻意露出破绽让小昭产生错觉,再打破他的幻想,如此循环往复,便会搅乱他的心,让他在得失之间徘徊不定。那其实你在寻求自我保护的方式罢了,你在考验他。尽管你潜意识里知道他喜欢你,会为了你不顾一切,但你终究还是不完全放心。” “他想退婚,你愤怒,或许你是觉得经过苏陌尘以后,你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人,何必再给他无妄的希望?可更多的是你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慌乱。你在怕,怕他也放弃你。这种慌乱追根究底,是因为在乎。”他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却一字一句说的十分清晰,“凝儿,你…在乎他。” 哐当—— 手上的茶杯脱落,碎了一地。 她脸色微白,茫然的看着他,眼神里有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仓皇和痛楚。 容祯依旧面色自若,看了眼地上的碎片,继续道:“或许你又会问,你和他相处时间不长,怎会那么快对他有了感情,并且连你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于感情上受过创伤的女人很难再接受第二段感情,反之,也很容易爱上其他人。尤其是一个对你一往情深你却从不放在心上但在遇难的时候却下意识想到的那个人,你潜意识里对他怀着不一样的希望。这个时候,他给予你任何温暖都会让你感动。或许不至于爱上,但足以动心。” 她咬着唇,身子微微颤抖。 “你之所以面对他的时候心如止水,是因为你笃定他对你始终如一。正是有这份肯定,你才不畏惧所有外在条件,甚至忽略自己的心。” 她蠕动着唇瓣,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容昭又是一笑,忽然微微俯身,轻声道:“你说你不在意他。那我问你,如果有一天,小昭彻底消失在你的生命里,或者他忘记你娶了别的女人…” “不可以。” 她似受伤的刺猬一般,下意识的低吼出声。话一出口,自己却愣在原地。 容祯低头,微微的笑,眼神里含着了然一切的智慧。 “润物细无声。”他抿了口茶,浅笑如水,“你若对他全然没有感情,就不会答应给他机会。凝儿,你该正视自己的心了。” 自己的心… 她迷茫了。 “那一晚在皇宫,你分明就很在乎他。你担心我会杀了他,担心他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会受不了,所以在才会去晋王府等着他。凝儿,你向来理智。这,可不像是你的行事作风。你在乎他,最起码,你舍不得他死,舍不得看他痛苦。舍不得…失去他。” 皇兄的话如当头棒喝,打碎了她一直坚守的堡垒。 …… “姐姐?姐姐?” 纯悫的呼唤声换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燕宸回过神来,“什么?” 纯悫皱眉看着她,“你刚才在想什么?我都叫你好半天了。” “没事。” 燕宸淡淡一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罢了。” “什么事让你如此神不附体?” 燕宸没回答,这时候,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容昭走了进来。 燕宸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你怎么进来了?” “此番路途遥远,我怕你不习惯,进来看看。”容昭坐在她身边,道:“你们姐妹俩刚才在说什么?” 燕宸还没说话,纯悫便笑嘻嘻的站起来。 “你们聊吧,我先出去了。”然后冲燕宸挤眉弄眼,神色颇为暧昧。 燕宸无奈的摇摇头,对上容昭关切询问的双眸,便道:“只是想到一些事情,有些伤感罢了。” “因为秦梦瑶?” “嗯。” 燕宸低着头,小声道:“小时候我不喜欢她,与她也算不得多亲近。后来她远嫁北齐,我更是鲜少过问她的情况。如今她就这么走了,倒是…” “别想那么多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容昭握着她的手,宽慰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她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旁人再是感怀也是枉然,你切莫因此心有抑郁。” 叶轻歌笑笑,“我只是觉得,人的生命…真的好脆弱啊。这人生在世,都说离别,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重逢。当年皇兄离世,我伤心欲绝,如今好不容易得知他还活着,却这么快就要离开。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皇兄一个人在北齐,该有多寂寞…” 容昭没说话。 叶轻歌慢悠悠的回头看着他,“你是不是在怪皇兄?” 容昭摇摇头,“无所谓怪与不怪,我本就无心那个位置,他有那个能力治理好北齐我自然也放心。况且,我这半生都为家国而活,曾经更是以此为此生责任荣耀。却不想到头来,这一切都是虚无的谎言。” 他自嘲的笑,“什么身世,什么江山,社稷,天下…谁要就拿去,我再也不想也没精力操心了。” 他握着燕宸的手,温柔道:“鸢儿,以后我只为你而活。” 燕宸微微一震,眼神里氤氲着点点泪花。 这人世浮沉,悲欢离合,人心算计,都为各自利益争斗取舍。就连她,不也曾为了自己的复仇大业而算计他人纵横捭搁,视他人性命而草芥么? 而眼前这个少年,无论是九年前还是九年后,从未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无论何时何地,都强势的站在她身侧为她遮风挡雨。 没有血缘关系却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的人,这世上能有几何? 没有了吧。 除了容昭,这世上还有谁愿意为她舍弃家国舍弃使命舍弃一切,只为她而活?甚至明知她从前做那些事多少都掺杂利用他的成分,却依旧待她一往情深。 便是冰块,也应该融化了吧。 何况她不是冰,她只是怕了,怕被伤害。 从前她痴恋苏陌尘,便是为他伤透了心流干了泪也不撞南墙不回头。可真正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才知道那疼痛,早已超乎她能承受的范围。 那么多年,她未曾想过,在她为另一个人追逐不悔的时候,也有一个人因她伤怀远赴边关苦寒,寂寂度日。 他们之间,从开始便是两条平行线。她固执的将那条线无限延伸,他却努力的想与她有所交集。 时过境迁,他们早已不再年少。 过往甜蜜已然随着三年前支离破碎,新的开始也将接踵而来。 何须再纠结?何须再执着?何须捂着自己的伤口不许任何人触碰?何不让它随时间消磨淡去? 皇兄说得对,她对容昭并非完全无情。她只是习惯,习惯了对他疏离漠然,习惯了封闭自己的心。可她忘了,她这样一个冷血的人,怎会允许一个陌生人成为她的习惯? 谁说爱情就一定要心如鹿撞轰轰烈烈而不是细水流长相濡以沫? 她眼神迷离,嘴角却勾起浅浅的笑。 “容昭。” “嗯?” 容昭被她唇边温润如梨花的浅笑所惊艳,下意识的应了声。 “这三年我为仇恨而活,也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时候我恨极了苏陌尘,可那是因为我曾那样深爱过他。没有爱,就不会有恨。我曾以为,这一生无论是爱还是恨,我都给与了他一人。可是现在我突然发现,我再次想起他的时候…”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轻轻说:“这里,不会再痛了。” 容昭微微一震。 燕宸继续说着,“以前不愿忘记,是因为我画地为牢将自己困住,不愿走出来。可现在想想,真是痴傻。人的一生如此漫长,我难道要带着恨过一辈子么?那岂不是自寻烦恼?他伤我骗我负我,我何须因此苦苦挣扎痛苦一生?我既重活一世,就该好好珍惜。” 容昭动容,“鸢儿…” “知道吗?”燕宸又看向他,“以前皇兄便希望我嫁给你。他说,你更适合我。” 容昭抿唇不语,眼神悠远。 “只是那时我年少轻狂,一味的追寻那所谓的爱情,到头来才发现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空中楼阁。经过这么多事,我才明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道理。”她自嘲的笑笑,又抬头看着他,神情若有感叹,“曾经我那么执拗,却伤害了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别说了。” 容昭突然抱住她,在她耳边道:“我不想听这些。” 燕宸眼神里闪烁着泪花,“不,你让我说下去。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想,假如当年我听皇兄的话,远离苏陌尘。如果我没有先入为主的对你有所偏见,结局又会如何?” 她闭了闭眼,靠在他身上,轻轻道:“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怎能将自己困于昨日而静止不前呢?如果我的未来一定要和某个人扯上关系,那么,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容昭一震,轻轻推开她,低头凝望她的眸子充满了意外的惊喜和不可置信,结结巴巴道:“鸢儿,你…” 燕宸眼底泪光闪烁,唇边笑意如水流淌,眼底盛满了那年星光月辉,护城河上斑斓飘走的花灯。 多年前还未来得及许下的就碾碎在她冰冷目光里的愿望,在她眼底重现明光。 ** 皇城之中,九重楼阁之上,容祯负手淡淡望向远方,眼中笑意点点。 “皇上,这里风大,小心龙体,还是进去休息吧。” 从暗卫里新调来的女官走上前,给他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轻声说道。 —咳—咳—咳— 他没有收回目光,依旧看着某个方向,喃喃自语着:“镜月,她已经出北齐了吧。” 镜月抬头看着他笑中掺杂忧伤的眸子,心口微微一滞,“皇上,这个问题,您今日已经问了三遍了。公主…她们已经离开北齐,不日就会踏入大燕境内…” “是吗?” 容祯微微恍惚,而后笑了笑。 “瞧我,身子不济,连记忆…也开始退化了…咳咳咳…” 一句话没说完,他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镜月面色一边连忙上前,眼神惶惑而担忧。 “皇上,您本就身子弱,这三年来又殚精竭虑操劳过度。晏大夫说,您该好好休息才是,切莫再如此劳累,否则…” 好一会儿,他才稍微好了些,淡淡一笑。 “无妨。” 见他明明伤痛欲绝依旧从容微笑的模样,镜月终究忍不住说道:“皇上,您不该放公主离开的,您为何要将公主推给别人?您明明对公主…” “镜月。” 容祯淡淡开口,她立时闭上了嘴巴。 身为近身暗卫,自然是知道主子的心思的。正因为她知道,所以三年前主子才没让她去水月庵照顾公主,而是大老远的将画扇调回来。 为的,就是怕她说漏嘴。 “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镜月抿唇,道:“至今为止,十六年。” “十六年…”容祯喃喃自语着,眼神悠远而飘渺,似穿过重重雾霭,看到了昔年深宫红墙,“十六年前,凝儿才三岁…十六年前,苏陌尘出现…” 他闭了闭眼,将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全都关闭,只留自己慢慢品尝。 “皇上…”镜月声音微颤,“您本无心这个皇位的,何苦揽上这么重的负担?您的身体…” “凝儿不喜欢做皇后。”容祯轻轻道:“她不喜欢,我便为她披荆斩棘,放任她…寻找自己的幸福…” “皇上…” 镜月眼里已经有了泪花,为这个男子的隐忍和克制,和那些无人懂的疼痛绝望。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容祯没看她,淡淡道:“我是她哥哥,这样的感情,本就是错的。何苦让她知晓,平白增添烦恼。错的人是我,那么一切的后果,都应该由我来承担。” 镜月有些激动的说道:“可现在你们不是兄妹了,你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您可以争取的。” “可她永远当我是兄长。” 容祯平静的接过话。 镜月一滞,呼吸都在颤抖。 容昭默了默,又浅浅而温柔的笑。 “不能让她知道,否则…便是兄妹,也做不成了…咳咳…” “皇上…” 容祯抬手阻止了她的靠近,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捂唇咳嗽两声,漠然道:“无论是北齐还是大燕,她总归在我为她打下的疆土上幸福着。这样,很好。” 笑意在他唇边缓缓扬起,如东边缓缓升起的日出,耀眼而刺目。 “早朝的时间到了。” 他转身,缓缓朝金銮殿的方向走去。 风声席卷,被他随手仍在地上的白色手绢飘飞而起,遮住了镜月的视线,而那一抹鲜艳的红,却越发的刺目而清晰。 镜月伸手接住手绢,慢慢展开,带看清上面的血迹,隐忍多时的泪水夺眶而出。 桃花朵朵,江山、如画。 (第一卷完) ------题外话------ 我想过了,由于人设的问题,再加上本文感情线也挺复杂深沉。女主和小昭不太可能轰轰烈烈,就这样细水流长应该算最合适的吧?马上复国了,这是一段艰难的路程,男女主的感情也会在这段时间慢慢升华。嗯,我仔细斟酌过了,后面的发展应该是水到渠成,么哒 还有,以后女主就不叫叶轻歌了,直接称呼燕宸。我觉得秦梦凝不如燕宸好听,嗯,就酱紫。 第一章 他是我的未婚夫 大燕,上庸。 已是初夏,气候逐渐炎热。巍峨的宫墙外富庶繁华可见一斑,纵然这等时节,上庸城内依旧行人如织,奢华热闹。 而宫城内,却显得凄冷斑斓,寂寞萧条。 朱红色的宫门背后,长长的地阶蜿蜒连绵,寂静的宫室大门紧闭。外面仆从低眉顺眼,阻挡着前来觐见的大臣。 左右首辅、御史令、以及三公等重臣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等在重新修葺好的紫宸宫外。 御史令张航沉声道:“月余前北齐新帝诏令,我大燕燕宸公主和纯悫公主尚存世间,并言当日宫闱之变另有原因,如今北齐三十万大军已南下至下邳,进犯我大燕边境。摄政王为监国重臣,又亲涉此事,当百官天下释言,以正我大燕朝纲。” 三公之一司徒懿也道:“摄政王不久才出使北齐回来,应当见过那叶氏之女。若真为燕宸公主,王爷何不迎回公主,反而日日幽闭在此?” 司马卓高声道:“燕宸公主乃我大燕长公主,昔日不幸葬于火海,举国哀悼,王爷也因悲痛欲绝而一夜白发。如今得知公主还活着,摄政王为何无动于衷?” …… 左右首辅,三公等人一个比一个问题凌厉,势要逼得苏陌尘开口召见。 守在门前的仆从面无表情,任他们这样闹着,却也不阻止,唯独不许他们闯进去。 午时已过,日头越发毒辣,几位大臣头上渐渐渗出汗水,却依旧站得笔直。身后的人还在一个接一个的说着,人声嘈杂却井然有序。 “请摄政王开门,我等…” 吱呀—— 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外面顿时一阵寂静。 三公几左右首辅和御史令都眼睛一亮,却见归离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阶前,冷冷道:“大白天的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睡觉? 御史令等人闻言不由得面色都有些难看,自从摄政王回来,皇上已经多日不上早朝,北齐的消息传来,他们几人商议着便赶忙进了宫。从巳时便已经来到紫宸宫外,在这里站了快两个时辰,得到的竟然是对方在午睡? 张航脸色铁青,本欲斥责,但想起此人好歹是燕宸公主的恩师,且又救过前太子的命,昔日先帝在世时也对其颇为敬重,便不好发作,只道:“劳烦神医通禀,如今北齐兵临边境,我等日夜忧心,还望摄政王颁发诏令,解我大燕之危。” 归离单手负立,瞥了眼阶下众人,粗粗一算竟占了朝中三分之一人数。 “此事摄政王已经知晓,尔等先各自回府。皇上辰时便跟着摄政王学政论策,刚才睡下,尔等切勿在此吵闹,扰皇上休息。” 众人闻言一怔。 皇上年幼,三年前由苏陌尘扶持登基。三年前燕宸公主烧毁紫宸宫,后苏陌尘下令重建,自此带着年幼的皇上久居。 如今,已然三年。 摄政王文武双全乃大燕继前太子之后绝世奇才,曾授课于燕宸公主,新帝的功课自然也由他教习,百官对此并无异议。 只是北齐一行后,大燕朝臣才知晓摄政王早已双目失明。 纵然胸有丘壑乾坤,然则双目有疾,如何教授新帝? 众人心思各异,归离却不理会,说完后就转身进了屋子,大门悠的关上,也阻止了张航等人的追文。 左首辅屈亭皱着眉头,听着身后百官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再看紫宸宫紧闭的大门,脸色更是难看之极。 “屈大人。” 司徒懿走过来,忧心道:“看来今日咱们是见不到摄政王了。” 司马卓也道:“咱们都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摄政王都没反应,看来是铁了心不见咱们了。” 张航沉吟着,道:“不能这么等下去。” 三公之一的南宫衍抚了抚胡须,道:“不错。北齐那边消息来得蹊跷,咱不明真相也不能莽撞行事。依老夫看,还是先派人查查为好。燕宸公主和纯悫公主究竟是否真的存活于世,还是,这只是北齐攻打我大燕的借口而已。兹事体大,得慎重啊。” 右首辅沈广赞同道:“当日燕宸公主纵火烧宫,可是数百双眼睛亲眼所见。若公主还活着,为何迟迟不回大燕?摄政王乃我大燕肱骨之臣,先帝和先太子都对其甚为倚重。若三年前那件事真是他所为,何苦还要赔上自己一双眼睛?时隔三年,我大燕风平浪静,与周边各国相安无事,北齐突然说燕宸公主和纯悫公主还活着,还要助两位公主复国。此事太过怪异,还是得调查清楚再行商议,否则一旦有所纰漏,误中贼人奸计,岂非置我大燕于水火之中?” 三公都点头,“正是如此。” “可是…”张航却有疑惑,“若此事为北齐昭元帝之计,摄政王为何不置一词,也不派兵抵御外敌?” “这…” 几人闻言也是一阵沉默。 思索良久,屈亭才压低声音道:“几位大人,咱们在这里干站着也不是办法,先出宫再另行商议吧。” “好。” 三公点点头,对身后的百官道:“都散了吧,等候摄政王诏令。” 朝臣们纷纷出宫。 紫宸宫内。 归离关门后便步入了内室,听得那稚子的小皇帝字正圆腔的问:“先生为何不见三公和百官?” 归离脚步一顿,抬头看去。 深深帷幔之后,那白衣男子静静而坐,那三岁的小皇帝就坐在他身边,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苏陌尘低头看着他,神色淡淡柔和。 “皇上可知道他们为何来此?” 小皇帝歪着头,眨了眨好看的大眼睛,奶声奶气道:“前日听宫人言,北齐出兵,犯我大燕边境。大臣们来这里,必定是询问先生解决之法。” 苏陌尘嘴角噙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摸了摸他的头,神色却微微恍惚。 若他和阿凝的孩子还活着,到今日,也有两岁多了… 见他神色暗淡下来,小皇帝又问:“先生可是想起了燕宸姐姐?” 苏陌尘一震。 归离闻言也是挑了挑眉,皇帝虽年幼,却天资聪颖十分擅长察言观色。他跟在苏陌尘身边三年之久,日日受其教导,自然能从他的神情言语中察觉到点什么。 默了默,他走进去,看了眼苏陌尘被绷带蒙住的眼睛。 “你就打算在这里关一辈子?” 苏陌尘没有抬头,道:“他们都走了?” “走了。” 归离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自顾自的给自己斟茶,抱怨道:“每次来你这里连口酒都没得喝。亏你还是摄政王,也太寒碜了些。” 苏陌尘神情淡淡而清冷,“你若不喜自可离去,无人强求。” 这样的话归离早已免疫,闻言哼了声,不屑道:“你以为我想来你这里?要不是…”他说到此一顿,看了眼那歪头认真听着的小皇帝,不由一笑,招招手。 “过来。” 小皇帝看了看苏陌尘,见他没反对,便蹑手蹑脚的起身,然后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道:“老爷爷,先生说喝酒伤身,你以后还是少喝为好。” 归离呵呵两声,伸手拉过他。 “你别听他的。男子汉大丈夫,就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方能显男儿真本色。” “可书上说,男子行于世,当以君子之风,谈吐行止,皆以优雅为本,不可如莽夫粗鄙,乃礼也。” 小皇帝摇头晃脑的背着古语。 归离一噎,又哄道:“那都是胡说八道…” “你莫教坏了他。” 苏陌尘淡淡开口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皇上是一国之君,言行举止都关乎国体,不可性差踏错与人话柄。” 归离冷哼,“你何时变得如此迂腐了?这些东西你教了凝丫头多年,可没教出个古板守旧的性子。不过幸亏没有,不然…” “她是皇家公主,本应遵循皇室礼仪,优雅端庄,知书达理。” 苏陌尘漠然截断他的话。 归离刚要嘲讽两句,忽然睁大眼,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以往每次我提到她你都冷着脸,今日怎么…”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苏陌尘,而后长长叹息,“从北齐回来后你越发沉默寡言,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他摇摇头,“罢了,你自幼性子便是如此,我也管不着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走了。” 苏陌尘没留他,等他走出去后,小皇帝才走过去,轻声道:“先生是不是心情不好?” 苏陌尘低头看着他,手指在他精致的五官上抚过,神情越发恍惚而悠远,隐约掺杂几分痛楚。 “他们都说是我害死了你姐姐,你信么?” 小皇帝立即摇头,坚定道:“不信。” “为何?” “因为先生喜欢姐姐啊。”小皇帝嘻嘻一笑,指着他腰间随身佩戴的蓝色绣鸳鸯的香囊道:“先生日日带着姐姐绣的香囊,必是对姐姐情深所至。”然后他开始摇头晃脑的背起来,“《诗经·周南·桃夭》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先生曾和燕宸姐姐有婚约,这紫宸宫三年前被姐姐一把火烧毁,先生为了纪念姐姐特意下令重造,可见对姐姐情深意重,怎会害姐姐性命?” 苏陌尘只是笑笑,又摸了摸他的头。 “你喜欢《诗经》?” 小皇帝点点头,目光晶亮。 “很喜欢。” 苏陌尘唇边笑意微微,神情却淡淡悠远。 “你姐姐也喜欢。” “是吗?”小皇帝眨着漂亮的大眼睛,追问道:“那姐姐最喜欢哪首诗?” “她喜欢…”苏陌尘记忆渐渐飘远,那夜宫室焚香,红鸾锦被,鸳鸯缠梦,香汗微微气喘吁吁。 一夜迷乱,一夜癫狂。 梦醒后,她靠在他怀里,脸色潮红眼神娇羞,轻声呢喃,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轻言呢喃仿若还在耳边回响不休,而梦中那人早已天涯远隔。这偌大紫宸宫奢华富贵,他日日住在她曾住过的地方,却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心口那空洞的位置越来越大。 “她喜欢《齐风·南山》还有《关雎》。” “《南山》和《关雎》?” “嗯。” 苏陌尘无意识的应着,记忆又回到十多年前,六岁的小女孩儿拿着诗经,在他面前,似模似样的念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苏陌尘,你不喜欢我,你就是小人。” …… 昔年记忆一幕幕划过脑海,他不自觉得发笑,笑意背后又是空落落的寂寞。 窗外有风吹进来,窗帘帷幔飘飘荡荡,悠悠的冷,飘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仿佛还听得见回音。 他疲倦的闭了闭眼。 我只愿从头到尾我都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可我一开始就输了,输给了你。 阿凝,你知道吗? ** 大燕之北,下邳。 北齐的军队已在十里之外扎营。 燕宸站在小山坡上,看着山下的村民,神情遥远。 “鸢儿。” 容昭走上来,“这就是十年前洪水淹没的那个村庄?” “嗯。” 燕宸道:“那年我九岁,亲眼见证了洪灾的可怕。”她指着远处汪洋大河,“你看,那就是阙河。当初阙河决堤,有一孩童被大水冲走,我跳下去相救,结果被倒塌的堤坝砸中了肩膀,险些废了一条胳膊。” 她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笑容,仿佛那只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丝毫不提当时的锥心刺痛狼狈艰难。 容昭听得却是心疼,怜惜的握了握她的手。 “那就是他们为你建的寺庙?”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西村一僻静之地坐落着一座寺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院墙却是一尘不染,想来日日有人打扫着。 “嗯。” 燕宸无奈笑了笑,“说起来我倒是捡了个便宜,当年赈灾我不过施粥行医罢了,重大的事我几乎没怎么参与,反倒功劳都归我一人了。” 其实当年赈灾功劳最大的当属苏陌尘,她不过就是赌气才跟着去的。 时隔十年,早已物是人非,如今想起来,却仿佛依稀还是昨日光景。 “下去看看吧。”容昭道:“说不定他们还认得你。你弃边疆战地而绕道来下邳,也是想靠百姓舆论鼓舞士气。这里是你成名之地,有淳朴百姓作证,咱们以后一路打至上庸,支持你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他感叹一声,“得民心者得天下。百姓们不在乎谁当皇帝,只在乎谁当皇帝能给他们带来福利。你当年英勇就义,百姓们感怀于心。如今你复起归来,自然一呼百应。兵者,人也。欲共其城,先攻人心。” 燕宸道:“说起兵法来你倒是凯凯而谈。” 容昭淡淡一笑,“走吧,我们下去。” “嗯。” …… 阙河旁的村庄叫云灵村,村民不多,安居乐业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有小童在街边嬉闹玩耍,于寂静中稍显喧嚣。 容昭和燕宸一踏入这里,立即就迎来了行人的侧目。 这村庄偏僻,人又少,村民都朴实,便是有富商途经此地也屈指可数。而这两人穿着富贵容颜出众,一看就是出生贵族。 “这么多年了,这里倒是变了不少。” 燕宸有些感叹。 “大灾大难过后要么焕然一新,要么荡然无存。”容昭道:“这么偏僻的村庄,当年若非遭黄水之灾,只怕也难以为人所知。” 他转头对燕宸道:“前方就是寺庙了,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好。” 两人来到寺庙,才发现寺里聚集了不少人,人人都在虔诚上香。 燕宸看着那座雕像,刻的是她九岁时的模样。民间工匠技艺不如宫中巧匠纯熟,当时雕刻了几次都不大如意。后来还是苏陌尘亲自动手,雕刻了她的石像供奉在这里,以供当地百姓纪念。 想起当年种种,燕宸心中有些复杂。 十年前她得知苏陌尘亲手为她雕刻石像的时候,怀着一抔甜蜜心事。十年后故地重游,却只剩下漠然。 正想着,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你们是外地人么?” 燕宸一怔,转过身来,发现面前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看起来大约才十二三岁岁,眼底晃过一丝惊艳,而后有礼的拱了拱手。 “两位贵人可是路过此地?” 燕宸正准备开口,眼角余光瞥见他手背上一条疤痕,很浅,看起来像是很多年前留下的。 她一怔,随即有些激动道:“你是…小虎子?” 那少年听得一愣,“姑娘怎知小生的小名?” 容昭也正纳闷,燕宸已经走了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不记得我了?十年前阙河决堤,你不慎被洪水卷走,是我将你救上来的。当时有石块落下,划伤了你左手手背,留下了这一条疤。” 少年瞠目结舌的看着她,而后目光慢慢睁大,欣喜而不可置信道:“你…你是燕宸姐姐?” 他一开口,先前在寺庙里上香的村民们都听到了,纷纷朝这边看过来。其中一个妇人高声喊道:“少天,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她说着便急急走来,看到燕宸和容昭,一怔,然后忙歉然道:“小儿无礼,若有得罪之处,望两位贵人海涵…” “娘。” 崔少天拉过她的手,眉眼都是兴奋之色。 “她是燕宸姐姐,是燕宸姐姐,是当年救过我的燕宸公主。” “燕宸公主?” 妇人惊呼的后退,身后那些祭拜的百姓也跟着走了过来,目瞪口呆的看着燕宸,然后开始议论不休。 “燕宸公主不是说三年前已经故去了么?怎么又跑出来一个自称燕宸公主的人?” “是啊,咱们虽然是边城小村庄,但国之大变也听说了。叛军入城,燕宸公主节烈而死,怎么会…” “别是假的吧?” “有可能。” …… 眼看这些人指指点点,神色已经转为敌意和防备,崔少天急了。 “你们误会了,她真的是燕宸公主,十年前她救过我的命。”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指着上面的伤疤道:“这条伤疤除了就是水患的时候落下的,除了我和我娘,只有燕宸公主知道。她定不就是假冒的,她是真的燕宸公主。” 人们议论声渐渐小了,神色却依旧不大相信。 这时崔母走过来,神色犹疑的看着燕宸,又看了看那雕刻的石像。 “十年前燕宸公主只有九岁,但看面相倒是有几分相似,可…” 身后忽然有一人惊呼道:“不对,她不是燕宸公主。燕宸公主眉间没有朱砂痣,她有,所以她是假的。” 方才人们都陷在激动中未曾注意燕宸眉间的朱砂痣,此时闻言,立即看向她眉间,恍然大悟而怒恨交加。 “哪里来的小贼,竟敢冒充燕宸公主,看我老婆子不打死你——” 一个老者骂了声后就操起木棍跑了过来。 燕宸还未来得及解释,容昭就将她扯到了自己身后,燕宸急急道:“别伤了他们。” 容昭抓住那木棍,微微一用力将那老妇推开。 “你们就这么对待当日的救命恩人吗?” 老妇被推开后,后面的百姓更是轰炸了。 “燕宸公主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不错,我们虽是平头百姓,却也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若真是燕宸公主,我等必定三跪九叩做牛做马报答恩情。她是我们云灵村人心中的活菩萨。可若有人在此假冒她欺瞒世人,我等自不会袖手旁观。” “对。”群情开始激愤起来,“燕宸公主身份何其尊贵,哪有得你们这帮小人侮辱?” “哼。我看你也是大家闺秀,长得这么美的一张脸,心思怎么得如此肮脏龌龊?你以为燕宸公主是什么人都能冒充的吗?” “就是。公主金枝玉叶,怎会和陌生人在外搂搂抱抱勾肩搭背?你莫当我们是无知百姓就好糊弄。” “燕宸公主三年前亡故,我等心中悲痛,常来此祭拜。你居然冒犯公主神灵,在此招摇撞骗,我等岂能容你?” …… 越来越多的百姓手持各种木头工具,眼神愤怒厌恶,声音大得几乎要震破天际。 见此,容昭脸色有些难看,燕宸却是面带微笑,悄悄对容昭道:“看来这一趟咱们来对了。” 容昭一愣,立即反应过来。 这些百姓这么愤怒,是因为爱戴他们口中的燕宸公主,只要证明了燕宸的身份,这些百姓定会十分拥护。 “乡亲们,咱们不能让这两个居心叵测的小人打扰燕宸公主的亡灵。”有人高呼,“咱们要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女人赶出去。” “赶出去,赶出去。” 百姓一窝蜂的涌上来,推到了满脸焦急想要解释的崔少天。 容昭搂着燕宸的腰,身影一闪褪之寺庙外,然后掌风一震,地面尘沙涌动,烟尘四起,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冲上来的百姓被阻挡了脚步,纷纷挥手散开眼前的灰尘。 崔少天跑出来,拦在众人之前,急声道:“大家先安静安静,你们若不相信她说的话,何不听听他们如何解释?” “荤话。”一老者拂袖道:“两个别有居心之人,说出的话如何能信?少天,亏得燕宸公主曾舍命救你,你却忘恩负义护着辱公主的卑鄙小人,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都读哪儿去了?” “村长,我…” 崔少天刚要辩驳,崔母忙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你给我闭嘴。” 然后她转身,仔细看了看燕宸。 “姑娘,你说你是燕宸公主,可有什么凭证?” 好歹曾承过燕宸的恩情,崔母说话自然客气得多。 身后那群百姓却不这么想,一见她如此,村长便沉了脸。 “尤氏,你莫…” 他还要斥责,燕宸已经上前,“你是村长?可我记得,十年前,村长并不是你。” 她此话一出,原本激愤的人们都静默了下来,纷纷诧异的看着她。 “你…你怎么知道…” 燕宸微微一笑,四处打量一番,若有感叹道:“这个地方原本是废弃的城墙,后推翻再建寺庙。”她又看着外面街道:“当年洪水淹没了整个村庄,周边的居民楼都重新盖过,街道蜿蜒的小路也都夷平,这还是我的建议。” 她双手叠于腹部,走出去。 “当初我就是在这里搭的粥棚施粥。”她站在一处居民楼前,然后又看向远处,“那山上有药草,那时我日日带着宫人上山采药,还是村长给我指路的呢。山上有麻黄、桂枝、香薷、紫苏叶、葛根…” 村民们已经带愣住了,神情嫉妒变幻。 燕宸慢慢的走着,在一块大石旁停下,那石头足有半人高,呈假山状,尖部经过打磨而圆滑,并不触。侧面雕刻着几个字,云灵村。 “这几个字,还是按照我的书法字迹刻上去的。” …… 这些淹没在历史尘埃的旧事,由那女子点点滴滴的说出来,渐渐勾勒出那年洪荒之灾的景象。许多旧人闻言动容,抓着木棍的手也微有松动。 崔尤氏母子早已满面激动险些落泪。 “公主…” 两人跪了下来。 燕宸没回头,伸出两指,指尖凝聚内力,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着云灵村。人们低头一看,赫然和那石碑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这块石碑。” 她微微一笑,看向侧面的一角,那个地方有淡淡红痕。 “就是当年阙河决堤之时砸中我肩膀的那块大石,后我大难不死,命人将它运来,刻上云灵村三个字,以作纪念。”她目光过处,人人目光动容。 “如今时隔十年,还有多少人记得当日情景与这石碑的来历?”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人人都盯着她,一瞬间忘记了反应。 忽然有人扔掉了手中的木棍,扑通跪了下来。 “她是燕宸公主,是公主,是真的,是真的…燕宸公主还活着,她回来了,回来了…” 哗啦啦—— 更多的人扔了手上的工具,挨个的跪了下来。 “参见燕宸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刚才那些怀疑她质疑她想要将她赶出去的百姓个个羞愧不已,高呼千岁,声音大得几乎能震破天际。 燕宸走过去,将跪在最前的崔尤氏母子扶起来,道:“大家起来吧,不必多礼。” “谢公主隆恩。” 村民们慢慢站起来,看着她的目光都有着激动和欣喜。 老村长走上来,惭愧道:“公主,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请公主降罪…” 燕宸摇摇头,和善道:“时隔十年,当年云灵村还活下来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我已然面目全非,你们怀疑也是应该,何罪之有?” 崔少天走过来,一脸的欣喜,“燕宸姐…不对,公主,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都快认不出来了。” 燕宸神色微有感叹,“当日宫变,我火烧宫殿,虽万幸保住性命,但容颜已毁。所幸我自己学歧黄之术,容貌倒是恢复了十之*,多少有些变化。后来我流落北齐,为了不引人怀疑,只得扮作她人,在眉心点一抹朱砂痣,方能存活至今。” 这是最好的解释。 当年*,却成为今日改头换面最好的理由。 崔尤氏满面感伤,“公主受苦了。” 燕宸只是微微一笑。 “都过去了。”她眼神微深,道:“如今我回来,便是要从歹人手中夺回大燕,以正朝纲。” 崔尤氏皱眉道:“公主口中的奸人,是…” 燕宸微微的笑,眼神却蓄满了冷意。 “苏陌尘。” 四周一片惊呼声,有人小声道:“摄政王,怎么可能…” 容昭在一旁冷哼,“为何不可能?” 方才大家只顾着高兴,差点忽略了容昭的存在,此时一见他开口,才注意到他这个‘外人’。 “这位公子是…” 燕宸道:“他是北齐的晋王。”顿了顿,又道:“我的未婚夫。” 容昭悠然侧头看她,眼神熠熠闪闪。 崔尤氏讶异,和善的笑笑。 “民妇见过王爷。” 容昭虚扶一把,“不必多礼。” 崔尤氏又回过头来看着燕宸,道:“公主是刻意来此故地重游么?” “实不相瞒。”燕宸微笑道:“虽然北齐天子已经昭告天下,公布我的身份。可大燕臣民受奸人蛊惑,只怕会有所误会。我自幼生长在宫廷,从前出宫外最远的地方便是这云灵村。所以,我打算从这里开始,请大家帮忙,将我的身份散步出去,让更多人知晓。这样一来,日后我夺宫才会事半功倍。” 村长走上来,“公主言重。当日若非公主之恩,我等只怕早已丧命,这云灵村也已经荡然无存了。边关小村,也就公主还惦记着我们。如今奸臣当道,公主流落民间受苦。草民低贱,但有能力若能助公主,定然全力以赴。” 燕宸点点头。 ** 百姓的力量虽然微弱,但并非毫无影响。边城小村开始流传燕宸公主还活着的消息,并且迅速向周边城镇蔓延。 站在山巅上,容昭含笑看着身侧的燕宸。 “当年你的辛苦没有白费。” 燕宸道:“百姓朴实,没有上层阶级的利益相争,反倒是活得更真实单纯一些。”她叹息一声,“这世间因果轮回循环,当日我任性离宫,不成想会成为今日回国的基础。当真是世事难料啊。” 她微阖着眼睛,迎着风,神色安详。 容昭盯着她的侧颜,忽然道:“鸢儿,你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嗯?什么?” 燕宸回头看着他,不解其意。 容昭瘪了瘪嘴,“你刚才跟他们说,我是你未婚夫。我想问,你是不是真心的?” 燕宸一愣,而后失笑。 “我说的本来就是实情,怎么,你还不信?” 见他神色惊喜,她不由得微微叹息,“当日我醒来后就在水月庵,为复国大业,我不得步步为营。赐婚一事,也算有我自己的手笔。那时也没做他想,以为以你的性格,必定想方设法悔婚,我也乐得自在。时至今日才知什么叫做天命注定,一言成谶。” “那你可后悔?” 容昭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燕宸摇摇头,“既是我亲手操棋,何来后悔之说?倒是你,一开始就被我算计,可生气?” 容昭拉过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 “鸢儿,我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燕宸眼中动容,“九年了,你我相识九年,当年何时想过有今日?可见这世间之事,当真奇妙。” 容昭揽他入怀,道:“鸢儿,这才刚刚开始,我们还有未来的好几十年。” 燕宸只是微笑不语。 ** 因为事出有因,再加上有曾见过燕宸公主的百姓作证,大燕的兵将有所顾虑,气势衰竭,一战而败。 五月二十,祁城破。 燕宸站在城楼上,俯视被抓获的大燕将领,心中微微怅然。 本事故国之将,到头来却反目为仇,刀剑相向。 “毕将军。”她道:“到现在你依旧不相信本宫的身份,是吗?” 毕平被五花大绑的捆绑着,抬头看着她,微微蹙眉,冷声道:“天下皆知,燕宸公主早已在多年前逝世,北齐却以此荒谬理由为借口攻我大燕。”他冷哼,“当年北齐和大燕本有盟约,如今不过时隔九年,北齐却不顾同盟之谊发兵我大燕,乃小人之举。” 容昭讥诮,“你长着眼睛,却分不清忠奸。苏陌尘假借勤王入宫却杀帝后,你却还助纣为虐奉他为主,任由奸臣把持朝政。到底谁才是小人?” 毕平沉着脸,“摄政王乃我大燕肱骨之臣,功勋卓著,岂容你侮辱?” 纯悫愤然站出来,“什么肱骨之臣?这天底下没有比他更龌龊卑鄙的小人了。” 她扯下随身佩戴的私印,“这是本宫的印鉴,你还有什么不信的?” 毕平抬头,看着她手中的那块私印,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纯悫两个字。 皇室公主皇子出生,都会有专门的私章印鉴,不可伪造。 毕平一见那印鉴,便神情震动。 “这…” 纯悫哼一声,冷冷道:“你该不会以为本宫也是假的吧?” 毕平不说话。 燕宸又道:“三年前矫诏篡位,扶持幼子登基,有几人看过新帝登基圣旨?这几年来大燕朝政都掌握在他手上,何时有皇上圣诏?” 她微微一笑,眼神冰寒至极。 “将军可知为何?” 毕平无语。 燕宸嘴角一勾,眼神阴森。 “那是因为,他没有玉玺。” 毕平霍然变色,“什么?” 他一抬头,便看见燕宸手上托着一物,巴掌大小,约莫中指高,用上好的绸缎包裹着,可见其贵重。 “这…便是大燕的玉玺。” 她手指轻轻一勾,丝绸散开,露出一方白玉,上面盘旋着蛟龙,赫然便是玉玺。 第二章 任何人都可以死,但他不能 玉玺暴露,毕平再无疑虑,主动投降助燕宸纯悫复国。消息传回上庸,更是震惊朝野。三公等还未进宫,那紧闭多日的紫宸宫大门却在此时打开了,多日未上朝的小皇帝由摄政王苏陌尘牵着手走了出来。 看着渐渐升起的太阳,小皇帝抬头看着身边的苏陌尘。 “先生,姐姐回来了,是吗?” “你想见她吗?” “想。”他用力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向往之色,“他们都说燕宸姐姐是大燕第一美人,比苏姐姐还美。先生,姐姐真的有那么美吗?” 苏陌尘嘴角挽起浅浅笑意,“宫中御花园百花争艳,牡丹雍容华贵,芍药艳丽,睡莲清丽,蔷薇妖娆,玉兰高洁,茶花清新,海棠娇艳茉莉花淡雅…你最喜欢什么花?” 小皇帝歪头仔细想了想,不答反问:“先生觉得,姐姐是什么花?” “你姐姐…”苏陌尘神情遥远,声音呢喃声若风,“她是…赤罗殇。” “赤罗殇?那是什么花?宫里有么?” 稚嫩的声音拉回了苏陌尘飘远的思绪,他回过神来,微微摇头。 “没有。” “那什么地方才有?”小小人儿眨着漂亮的大眼睛,脆声道:“先生带宇儿去摘赤罗殇好不好?宇儿要送给姐姐,姐姐一定会很开心的。” 苏陌尘一怔,无人看见他被纱布蒙着的眼底闪过怎样悲切的伤痛。 恍惚还是那年翠微枝头,宫墙杨柳处,她折一只桃花走到他面前,说:“苏陌尘,我在你心里是什么?” 他低眉看着她脸上洋溢的笑意如水,眉目嫣然如丹青妙手也无法描绘的画卷,而唇边勾勒的弧度浅浅如月,泻落眼中光阴如华,霞光半景。 脑子里一个画面刹那划过,他不暇思索便道:“你是赤罗殇。” 话一出口他便住口,她却已经讶异挑眉。 “赤罗殇?” “嗯。” 看着她写满好奇的双眼,他终究不忍无视,便道:“你是我心里的赤罗殇。” 她因那‘我心里’三个字而微微红了脸,追问道:“赤罗殇是什么?花还是草?” “一种花。”他道:“一种罕见而美丽的花。” “比这御花园里所有花都美吗?” “是。” “独一无二吗?” “是。” “一枝独秀?” 她喋喋咻咻的不肯罢休。 他早已洞悉她的心思,伸手拂过她耳鬓眉梢,眼神淡淡温柔。 “赤罗殇只开在冬日,且并无并蒂之说。” 她听了立即眉开眼笑,转瞬又问道:“可花无百日红,怎能永保灿烂?” 他浅浅一笑,握住她的手,道:“赤罗殇只会历久弥新,永不凋谢。” 她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喜不自胜,轻轻靠在他怀里,嘴角一直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只是那时她未曾看见,他的眼神,那般孤寂和哀伤。 赤罗…殇。 开在沼泽,便历久弥新永不凋谢。 开在心底,便是历久弥新的伤疤。 …… 日头渐渐升起来,宫墙下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淡。 ** 大燕之北,平西郡。 自攻破祁城后,大军毫无停顿,一路向前又攻下了两座城池,如今刚收复平西郡,扎营休整。 容昭换下了战甲走进营帐,便看见燕宸坐着发呆。 他走过去,“鸢儿,你在想什么?” 燕宸回过神来,笑了笑。 “你不是去巡逻军队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容昭了下来,“有云华在,不用我操心。对了,你刚才在想什么?” 燕宸抿了抿唇,犹豫的说道:“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叫做赤罗殇的花?” “赤罗殇?”容昭皱了皱眉,“那是什么花?没听说…”他摇头摇到一半脑海里又迅速划过什么,还未抓住却已经消失。 “我也没听说过。”燕宸失望的叹息一声,发现他在发呆,有些讶异,“怎么了?” 容昭立即回神,笑笑,“没事。只是觉得,赤罗殇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好像在哪儿听过,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你听过?” 燕宸颇为惊讶,神情也有些怪异。 “你确定?” “不确定。”容昭摇头,“可能是我记错了。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燕宸低垂着眼睫,好一会儿才说道:“赤罗殇…是苏陌尘告诉我的。” 容昭一愣,仔细盯着她。 “鸢儿,你在怀疑什么?” 燕宸抬头对上他深思的眸子,坦然道:“我怀疑苏陌尘的身世。” 容昭又是一愣,“他不是孤儿么?” 燕宸道:“他是孤儿没错,可谁人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你真以为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无父无母?” “孙悟空?” 容昭却被这三个字吸引了注意力,“那是谁?” 燕宸一顿,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母后说,是一只猴子。” “猴子?” “嗯。”她点头,“一只很厉害的猴子,据说一个跟头可以翻十万八千里。” “十万八千里?”容昭失笑,“哪有这么厉害的猴子?” 燕宸歪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小时候母后经常给我讲一些稀奇古怪却很好听的故事,而且…母后还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经常有一种错觉,觉得母后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的思想和学识都与时下之人学的四书五经大相径庭,文艺而富有内涵,别开生面又颇具感染力。尤其是她开明的思想,认为人生而平等,不该分什么三六九等嫡庶之别。尤其反感顽固保守派的迂腐思想,对男人那所谓的三妻四妾更是嗤之以鼻。她思想独特人格独立,却不会显得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她脸上呈现出温柔和骄傲的笑容,“或许在其他男人眼里,母后善妒狭隘,可在父皇眼里,母后是独一无二的珍宝。父皇曾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成为这大燕国主,而是能够拥母后为妻。所以,父皇甘愿为母后舍弃三宫六院,独宠她一人。” 容昭认真的听着,然后点点头,颇有些感触。 “都道帝王薄幸无情,你父皇却是至情至性之人。”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表明心迹,“鸢儿,你放心,我以后定不会纳妾,也不会让你伤心难过,我只娶你一人。” 燕宸一怔,反应过来脸却有些红。 “谁说要嫁给你了?” “你那天可是亲口对云灵村的村民说我是你的未婚夫了。”容昭却不罢休,“你是公主,说出的话可不能反悔。” 燕宸瞪着他,小声嘀咕。 “我又没说反悔。” 容昭立即双目亮彩如星,抓着她的手,有些急切的说道:“鸢儿,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燕宸轻咳一声,“没听见就算了…” “鸢儿。” 容昭缠着她,不依不饶的说道:“你刚才明明说你不会反悔…” “既然你都听见了,还要我说什么?” 燕宸淡定的截断他的话。 容昭一顿,而后欣喜若狂的抱着她,喃喃的唤着她的名字,“鸢儿…” 燕宸有些不习惯他如此热情,却也不排斥,想想这么多年他为她神伤丧志,如今又为了她抛弃家国孑然一身。 尤其是,想到晋王死的那晚,他抱着她,说他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她一个。 每每想到这里,她便心如刀绞。 从前一味的想着复仇,却从未认真站在他的角度去考虑他的感受。 皇兄说得对,她太任性了,任性的践踏他对她的感情,践踏他的心。 眼眶有些酸涩。 她靠在他身上,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说道:“我答应过不离开你的,自不会反悔。” 容昭更加激动,抱着她的手臂越发用力,似乎要将她刻进自己骨子里。 “鸢儿,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燕宸嘴角扯出一个淡而心酸的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好了,我还有事情跟你说,先放开我。” “我不放。”他却抱得更紧了,“你的事情什么时候说都可以,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燕宸无奈苦笑,“眼下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为重要了,快松手。” 容昭有些不开心,却还是松开了她,抿着唇看着她,“你有什么线索?” “没有。” 燕宸也是一筹莫展,“苏陌尘说,赤罗殇是一种很美丽的花。呈火红色,绽开如莲,却又比莲更多了几分妖娆凄艳,根茎很长,且不宜存活…” 说到这里,她又皱了皱眉。 “他好像对这种话讳莫如深,也就告诉了我一些基本的东西,别的就没有了。这几年我想着报仇,差不多都忽略了这桩事,今天忽然想了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妥。我将这些年跟他接触的点点滴滴都回想了一遍,可依旧毫无所获。那么唯一的空白,就是在他被舅舅收养前的那几年。” 她仔细想了想,道:“我记得,他被舅舅收养的时候,已经有四岁。舅母红颜早逝,舅舅没有续娶,膝下就只有一个女儿,他也不打算再娶妻,淮安侯的爵位继承便落了空。所以他收养了苏陌尘,希望苏陌尘继承他的家业。” 她又想起了苏君兰。 说起来,苏君兰和苏陌尘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只是苏陌尘入朝当职后父皇就给他辟了新府邸,他也因此搬出了苏府。 “你说,这赤罗殇…会不会和他的身世有关系?” 容昭沉吟着,“有这个可能。不过…”他话音一转,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要调查他的身世?” 燕宸皱了皱眉,“上次在北齐,他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总觉得他心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到底是什么,我却不知。” “不为人知的秘密?” 容昭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渐渐幽深。 “我总觉得,皇兄应该知道什么,可是他又不告诉我。”燕宸有些郁闷,不自觉得拿出袖中藏着的那个银白色锦囊,用手指摩挲着。 “这是你皇兄给你的?” 燕宸点点头,“临别那天皇兄交给我这个锦囊,还特意嘱咐让我在夺宫以后才能打开。在此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打开这个锦囊。” 容昭看着那个锦囊,神情越发深幽。他突然站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那晚在飞霞殿,你曾疑惑你皇兄如何知道你还活着,他却没告诉你,只让你来大燕?他说,苏陌尘会告诉你答案。” 燕宸抬头与他对视,两人眼神都闪过同样的情绪。 “难道…我的重生,和苏陌尘有关?”她霍然站了起来,“苏陌尘,他会不会已经认出了我?” 她想起在北齐驿馆那段时间,尤其那天苏陌尘梦靥之时,以及临别之时她问的那几个问题。他的回答,跨越时间,在她心里掀起了惊天骇浪。 容昭没说话,神情灰暗莫测。 “可是…” 燕宸喃喃道:“如果他真的认出了我,为什么没有揭穿我?他知道我要复国,为何不干脆杀了我?或者,他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苏陌尘,你到底隐藏得有多深? 十多年,我以为至少我了解你。如今才知晓,那不过只是一厢情愿的假象。 真正的你,永远隐藏在云山雾罩之中,任谁也无法窥测分毫。 “这只是你的猜测。” 容昭低着头,道:“或许他根本没认出你,毕竟他双目失明,况且你如今的模样和从前有异。他亲眼看见你跳入大火中,这世上唯一不相信你还活着的人应该就是他。” “是吗?” 燕宸神情由恍惚渐渐清明,“对,他不可能知道我还活着,否则那几天他有的是机会杀了我免除后患。” 她闭了闭眼,又道:“我听说前几日他终于带着那个小皇帝上朝了?” 容昭点头。 “嗯。” 燕宸冷笑,眼神里慢慢呈现出刻骨的仇恨和痛楚来。 “他可真是会做戏,随便在外面抱个婴儿进宫就说是父皇临幸宫人所生,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父皇一生钟情于母后,断不可能宠幸他人,又怎会来的孩子?明明是他想要掌控大倾把持朝政立的傀儡皇帝,却偏偏要找那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三年前她亲眼看见尽天摔死了她刚出生的弟弟,却又无端端多出一个宫人生的儿子登基为帝,这分明就是他的鱼目混珠之计。 容昭不说话。 燕宸默了默,重新坐了下,也没有再说话。 ** 在平西郡驻扎多日,六月初,容昭再次带着北齐大军南下,两个月时间接连取三郡六城,收复编策大军十万有余。 这段时间,燕宸充分见识了容昭领兵作战的军事才能。受皇兄影响,她也曾熟读兵法,但毕竟未曾在战场上运用过,说到底,不过纸上谈兵罢了。但容昭不同,他是名副其实的战神。 两个月来,北齐和大燕交战激烈。按理说大燕将士对本国土地形式熟悉程度远胜于容昭,但出乎意料的是,无论是陆战还是水站,无论火箭巨石等等作战工具,他都能运用自如且反败为胜。 曾有一战在城郊绿林,四面如迷宫,兵队若入,必陷入绝境无法走出。温云华提议用火攻,但若用火,必定伤亡太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乃下下策。可若留恋不返,也不是个办法。 容昭却断然下令用水攻。 那树林东南方向有落水瀑布,水流湍急,彼岸却十分牢固,不宜冲垮。容昭命人撤了那堤坝,大水淹没密林,无人前行。 此本为守城要地,就这么被容昭给毁了,大燕的将士们一时之间瞠目结舌,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四面包抄。 仅仅半天,就破城而败。 …… 站在城楼上,燕宸看向远处。已攻下大燕十分之一的国土,她的愿望在一步步达成,她欣喜的同时却也淡淡惆怅。 想必此刻,朝堂上已经闹翻了吧? 三公首辅御史令向来忠心耿耿,这个时候要是再不有所怀疑,就不正常了吧。 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两面夹击,才能大功告成。 上庸是最难攻下的,在此之前必须有良好的基础,让尚在上庸的那些大臣感到慌然失措,动摇他们对苏陌尘的衷心。 人心慌乱了,一切都可不攻自破。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容昭。 “鸢儿。” 她侧头看着他,和从前一样,他每次出战回来都会事先换下战袍,沐浴过后才来见她。 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血腥味。 “这一战过后,休息一段时间再战吧。虽然我相信你的能力,但这么不眠不休的攻城,身体可是吃不消的。” 容昭扬眉而笑,“鸢儿,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他神采奕奕,含着几分小心和期冀。 燕宸看了,不由好笑,却也几分心酸。 “是啊,我关心你。” 容昭眼神更亮,一把握住她的手,认真说道:“鸢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夺回大燕的。” 燕宸看着他温柔坚定的眉眼,点点头。 “嗯,我相信你。” …… 几个月来虽然收获颇丰厚,但死伤也不少。大燕的子民,燕宸总是心怀仁慈。决定复国的时候,她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 战场厮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无论是北齐的战士,还是大燕的百姓,总归无辜。 本来她也应该参战的,但容昭何其聪明?一眼就看穿她不忍伤大燕子民,便让她和纯悫一起收拾事后细节。 她会医,便负责给受伤的将士们配置伤药包扎,那些死了的战士,她也参与埋葬,祭奠。 尽管微不足道,但她仍旧想尽自己的能力做点什么。 现在只要等,等着苏陌尘派舅舅出兵抵抗北齐的大军。 …… 这边战火纷飞,上庸那边也是人心惶惶。唯有紫宸宫,依旧凄冷寂寥。 帷幔之后,苏陌尘静静打坐,身旁小皇帝正在批阅奏章,不时的看他两眼,手上的工作也就慢了下来。 终于,在他无数次的偷看之后,苏陌尘开口了。 “专心。这些都是朝中大事,不可马虎。” 小皇帝嘟了嘟唇,盯着他蒙着纱布的眼睛,道:“先生,归离老前辈说你的眼睛应该可以看见东西了,可你为何迟迟不拆纱布?如今北方战事告急,朝中大臣都在攒侧,先生怎能如此云淡风轻?就不怕三公联合调集军机大营的十万大军逼宫么?” 苏陌尘道:“若如此,皇上该如何?” 小皇帝怔了怔,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迷茫之色,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苏陌尘摸了摸他的头,“皇上,你是一国之君,不止要学习文韬武略,也要学习这治国之道。你的兄长,虽身子羸弱无法习武,但胸有乾坤动辄诸国惊惧惶恐。就是你的姐姐,在军事政治方面也颇有才华。你身为幼弟,自不能落其后。” 顿了顿,他又道:“你如今年纪尚幼,让你学这些的确是太过吃力。但你天资聪颖,只要肯花功夫,就算日后成就不敌你皇兄惊才绝艳,也定是人中翘楚,当世圣主明君。你皇兄生来天赋使命,为大燕操劳多年,虽英年早逝,但他的功名传奇,历史上白纸黑字字字惊心。我相信,你日后也会是个好皇帝。” 从北齐回来,他的眼睛便一直这样用纱布蒙着,即便换药的时候,他也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害怕睁开眼睛眼前一如既往的黑暗,还是不愿面对。 虽然看不见身边的小人儿,但他的面部线条却十分柔和。若他能看见,眼神必定也是和蔼慈善,温和可亲的。 整整三年,这个孩子的所有都由他亲自照顾,他养了这个孩子三年,成为这孩子最信任最依赖之人。 或许很难让人相信,他这样一个双目失明之人,会将一个襁褓中的小孩子养到三岁。 可他就是做到了,而且还做得很好。 三年来,他日日夜夜都做着那个噩梦。 熊熊燃烧的大火,决然扑入火海中的倩影,以及她扑入大火前亲手拔下簪子戳入腹中的的画面,日日夜夜都折磨着他,让他痛不欲生。 那个孩子… 他们的孩子,当时那般期待的孩子,会不会长得像她?和她一样漂亮,一样聪明,一样…可爱又任性。 小皇帝听着他的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察觉他在走神,不由得轻声道:“先生,你怎么了?” “无事。” 他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今天忙了两个时辰了,累了吧?” 小皇帝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笑嘻嘻道:“真的呢,手都写痛了。” 苏陌尘眉头微蹙,心口骤然的疼痛带回那年深刻如血的记忆。 她横眉冷目嗔怒无奈咬牙切齿的模样,明明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如今回想起来,却历历在目,斑驳入心。 他从不知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值得他将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记得那般清楚,甚至刻在心底。 心底蔓延着的疼痛和怜惜交错而过,那是时光的坚韧,一刀刀的划在心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从此,日日夜夜无休无止的疼痛。 “把手伸过来。” 当年她抄写论语喊累喊疼的时候,他不语理会反而冷言冷语的讥讽。 今日,同样的场景,他不想再错过当年心里瞬间蔓延过却被他刻意忽略的柔软,从而留下终生的遗憾。 “哦。” 小皇帝乖乖的将手伸过去。 他握在手心,为那温软的温度微微恍惚。 他授课于她的时候,她也才这般年纪。他知道自己有多严苛,甚至于刻薄。而她那般娇生惯养的天之骄女,每每在他这个严师的荼毒下,又是如何坚持过来的? 他看得懂她眼里越来越深重的崇拜仰慕以及迷恋。可他更知道,那是因为他续写了她皇兄的传奇。 他们两人之间,看不懂自己心的那个人,从来都只有她。 他看得分明,尽管知道不应该,不可以,却依旧任由自己一步步沉沦。 有时也在想,若没有三年前那个计划,若一开始就对她坦白,会如何?她会选择原谅,还是决然离去? …… 内力在掌心中蔓延,纾解着那小小人儿手腕的劳累。 小皇帝感受着那股热力,惊奇的睁大眼睛。 “先生,这就是武功么?” “嗯。” 苏陌尘点点头,“想学么?” 这孩子天赋异禀,可年龄太小,尽管知道身为帝王,他应该早些教他更多的东西。在他还有机会的时候,教他懂得更多,更多… 但终究怜惜他太小,不忍他吃当年她吃过的那些苦头,所以一直未曾下定决心教授他武艺。 “想。” 耳边传来小皇帝清脆的声音,“先生,你教教我好不好?” “练武会很辛苦。” “我不怕。”小皇帝眼神晶亮而坚定,“先生,你不是说姐姐也从小跟着你习武么?姐姐是女子,都能吃苦,我身为男儿,自然不能退缩。先生刚才也说了,兄长和姐姐都那般惊才绝艳,我是一国之君,自然不能丢了他们的脸,更不能丢了大燕的脸。” 苏陌尘笑了,“没武功也不丢脸。你皇兄那般才华惊世之人都不会武功,可世人无人敢嘲笑,反倒敬慕畏惧。” “那皇兄是因为先天不足嘛。”小人儿瘪瘪嘴,“先生,你就教教我嘛,我一定认真的学。” 苏陌尘又摸了摸他的头,终是答应。 “好。” 小皇帝立即欢呼起来,“先生终于答应教我武功了,我以后也一定要像先生一样,成为大燕第一高手。” 苏陌尘但笑不语,却微微的惆怅。 他教出的孩子,都不会差。 只是,他可能等不到那一天的到来了。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公子,太后来了。” 小皇帝欢呼声顿住,缓缓回头看向苏陌尘。苏陌尘坐着不动,“她来作甚?” 尽天低低道:“太后担心皇上劳累,特意让人做了皇上最爱吃的豆沙糕和马蹄糕,现在正在外面候着。” 苏陌尘微微侧脸,对小皇帝道:“想吃吗?” 小皇帝想了想,才小声道:“可以吃吗?” 苏陌尘又笑了,神情却微微怜惜。 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却心思敏感,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于帝王而言,是幸。于三岁孩童而言,却丧失了童真的乐趣。 “想吃就吃吧。”他道:“你是皇上,这大燕疆土都是你的,大燕所有臣民都臣服在你脚下。帝王心性坚韧,责任重大,虽然注定要失去很多东西,但也不该因此忘记自己的爱好。” 末了他又对外面的尽天道:“端进来吧。” “那太后…” 苏陌尘没说话,沉默而冷凝的气息开始蔓延。 尽天立即低头,道:“属下这就请太后回去。” 等他离开后,小皇帝才歪头看向苏陌尘,若有所思。 “皇上想问什么?” 小皇帝惊奇道:“先生,你看不见我,我也没说话,先生怎知我有话要说?” 苏陌尘莞尔一笑,“我虽目不能视,其他感官却完好无损。你还小,不懂得该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日后长大了,也会如我这般耳听八方。周围万事万物,都了然于胸。” “原来如此。” 小皇帝恍然大悟。 “说罢,想问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小皇帝抿了抿唇,道:“太后是我生母,为何先生不许我私下里唤她母后?而且,先生为何从不让太后接近我?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先生也不许我和太后过多接触。为什么?” 毕竟是小孩子,再是聪明再是早熟,也是渴望母爱的。 年幼之时或许不懂,但随着一日日长大,敏感的他早已察觉其中不妥。只是出于对苏陌尘的尊重而一直深埋疑问,不曾声之于口。今日,终于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 几个问题一出口,他便屏住了呼吸,期待又忐忑的看着苏陌尘。 苏陌尘沉默一会儿,便淡淡道:“她无法护你安全。” “只是这样?” 这个答案让他有些瞠目结舌。 “宫中之妇喜爱八卦谣言,是非多,你若跟着她,耳濡目染,必心不静。心若不静,如何能安邦定国?” 这个理由,好牵强啊。 小皇帝心中这样想着,便有些不高兴的瘪了瘪嘴。 “先生,你没说实话。” 苏陌尘却没生气,只是笑笑,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小皇帝很想问,这一天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可他没问,在他的认知里,眼前这个人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而且他做什么必定有自己的道理。 或许是三年来的习惯,也或许是与生俱来的那种亲切感,让他对苏陌尘十分信任。 “哦。” …… 紫宸宫外,尽天对年轻得出奇的美貌太后道:“太后娘娘,皇上今日批阅奏折累了,现下大约要休息了。这些点心交给我送进去就好,太后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的语气算不得多恭敬,却也没半点无礼或者散漫。 太后峨眉微蹙,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小声的开口了,“这几日皇上都在紫宸宫里,哀家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皇上了,哀家想…” 她还没说完,尽天便疏离而警告的打断她的话。 “太后这说的是什么话?皇上日日的晨昏定省可没有落下,这不日日都跟太后见着面吗?太后日后还是小心说话得好,省得被不知情的人知道了,还以为皇上不孝。这个罪名,可不是谁都担得起的。” 太后闻言脸色煞白,蠕动着唇瓣,却无法辩驳。 皇上是日日给她请安不错,却在数十步之外,还得隔着厚厚的帷幔。她只听得见皇上的声音,连面容都见不到。只因苏陌尘说,儿大避母。 什么儿大避母?皇上不过才三岁,哪里用得着避讳这些? 她抿了抿红唇,却又不敢发作,心知今日这个话题怕是就此倒头了,便点头道:“你说得是,是哀家糊涂了。” 尽天面无表情,对眼前这个满身华丽富贵的女人未曾有半分敬畏。 太后顿了顿,又道:“哀家听闻,近来北方战事告急,朝中人心惶惶,三公多次进宫询问摄政王,摄政王却闭门不出…” “太后。”尽天打断她,语气有些沉:“太后应该知道,后宫女眷,不可干涉前朝政务。” 太后被他驳得哑口无言,呐呐道:“哀家不是要干涉政务,只是…” “既如此,太后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晚一些,皇上会去给太后请安。” “…” 太后默然半晌,终究没说出一个字,转身孤独的离去。 尽天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淡冷。 ** “什么,泥石流?” 燕宸震惊的睁大眼睛。 连续攻破十多个城池以后,大军在原地休整,三日前开始攻打滇京。滇京是大燕除上庸以外最大的城池,也是国之要地。若攻破了滇京,就等于侵占了大燕二分之一领地,日后一举南下轻而易举。 然,这座城也是最难攻下的。 首先滇京四面环山,地势险要多阻隔,且城中粮草富足,根本不畏惧拖延之术。城中街头还可布下重重埋伏,若强攻,只怕会得不偿失。 隔着城门交战三日后,容昭果断下令休战,然后夜间弯弓搭箭,火箭直直飞向对方城楼之上,惊得守卫立即惊呼灭火。容昭不犹豫,连发九箭,射中数人。 火光越少越大,渐渐淹没了嘶喊声。 燕宸就站在他身边,隐约看见对方有人在逃窜,大呼着来人。 “没想到你的箭术也这么好,可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容昭刚又搭了九支箭,闻言手上一顿,回头对她微笑,眼神里光彩灼灼。 “鸢儿,放心吧。我没有射他们要害,只要及时灭火,不会伤及性命的。”火光下他容颜华艳而张扬,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燕宸震了震。 容昭微微一笑,“我知道他们都是你大燕的臣民,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下狠手。” 燕宸眼眶微微湿润,刚想说什么,他却忽然眉头一挑,“来了。”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嗖的一声,火光伴随着凌厉的箭矢直直射向对面,闷哼声起,紧接着就是惶急而杂乱的声音。 “将军?魏将军中箭了,快来人——” 对方那人声音还未淡下去,容昭忽然纵身一跃,直直朝对面飞了过去。 燕宸一惊,“容昭不要…” 对面却已经搭起了弓箭,有人怒喝:“就是他射伤了将军,快,放箭,杀了他…” 这边燕宸也忙道:“放箭,保护晋王。” 她足尖一点就要飞跃过去帮忙,却被温云华挡住了身形。 “燕宸公主,你不能去。你对大燕的兵将有仁慈之心,但他们对你不会。你去了,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我…” 燕宸的话还没开始,就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箭雨打断。 双方都在不停的放箭,敌方为了射杀容昭,而北齐这边是为了保护他。 燕宸咬着唇,暗自焦急。看着容昭在箭雨中游刃有余,随手抓了一把箭就扔了出去,哗啦啦对方倒了一大批人,然而接下来便是更凶猛的箭雨。 容昭落于地面,闪躲着那些箭,丝毫不见慌乱。 燕宸看着却是担忧之心溢于言表,而后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道:“温将军,立即下令攻城。” 温云华一怔,“公主?” 燕宸神情决然,咬牙道:“攻城。若有阻拦,杀无赦。” 温云华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纯悫也一脸诧异。 “姐姐,他们…他们可是大燕最忠诚的将士,你不是一向都…” “管不了那么多了。”燕宸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喃喃道:“我只知道,他不能有事,绝对不可以有事。不然…”她努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身子,“任何人都可以死,但他不能。我不允许,绝对、不可以。” ------题外话------ 每天来个俩人感情大爆发,呼呼~ 第三章 他若有事,我就跟他一起死 终究开始攻城了。 二十万大军,由温云华为将,直逼滇京。 箭雨还未停下,大军在后面呼啦啦追上来,夜色下刀枪剑戟,嘶鸣声声,手起刀落便声嘶力竭,血溅沙场。 容昭已经逼近对方城楼,他武功高强要斩杀守城兵将简直易如反掌,只是依旧有些顾及,好歹对方是大燕将领,他未曾想过下杀心。刚擒获那受伤的大将,便听见身后千军万马层层逼近。回头看见燕宸遥遥站着,目光直直砍着他的方向。夜色太沉,看不见她神色,但她步履蹒跚隐有焦虑。 他也因此跟着一震,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斜刺里一支箭凌厉而来。 燕宸睁大了眼睛,撕心裂肺的大喊:“容昭,小心——” 她欲一跃而去,纯悫却抓住她,“姐姐,战场无言,你不能去…” “放开我。” 她挣扎着,眼看千军万发之时容昭躲过了那只箭,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要去救他。” “姐姐,你冷静点。” 纯悫抓着她的肩膀,道:“他已经擒获了滇京守城大将,他这是要逼对方打开城门,咱们好一句攻下滇京。只要攻下了滇京,咱们只要一路南下,就可直取京城,咱们就可以复国了。姐姐,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我是要复国。” 燕宸猛然推开她,目光灼灼似火。她早已听不见周围剑戟喑哑,也听不见厮杀声鸣,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刚才那九死一生的一幕。 “可是,他也要好好活着。”她双手紧握成拳,身子在微微的颤抖。“他知我复仇心切所以才以身冒险逼对方打开城门好让我们攻进城内。可是滇京守将众多且伏击重重,他这是将自己置身险地,性命堪舆。” 她慢慢后退,摇头说着。 “雪儿,我已负他良多,怎能让他再以性命做堵住来铺平我的复仇之路?” 纯悫怔怔的看着她,“姐姐…” 燕宸已经掉头而去,“来人,备马。” …… 容昭终是挟持着那受伤的将军出了城,温云华带人攻城,燕宸策马追容昭而去。追兵后发先至,将她包抄在城外。她临走的时候带走了一批人,转眼间两方交战。她将这一切丢给流渊,自己则是策马继续寻找容昭。 黎明驱散了黑夜,天色渐渐转亮。燕宸一拉马缰停了下来,这里四处都是芦苇草丛,一眼望过去没有尽头,哪里有半个人影? 她心中焦急,便高声呼喊。 “容昭,你在哪里?容昭——” 忽然耳边风声凌厉,带着森寒的杀气,直逼而来。 她一顿,身子向后仰倒在马背上,那箭便险险从她面门擦过。惊魂未定之时,马儿一声长鸣,却原来是马蹄被暗器所伤,马儿受惊。她还未稳定身子,就险些被抛下马背。 正待此时,白晃晃的剑锋自左右逼来,直取她心脏和后心。 她咬牙,纵身而起,躲过杀机,然后半空旋身落地。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十多个蒙面黑衣人所包围。看样子,这些人是专门训练的杀手死士。 她眯了眯眼,警惕的看着这些黑衣人。 “你们是谁,受何人指使?” 那些人显然也没想到她身手如此之好,而后那领头的黑衣人便道:“取你性命之人。” 说罢十几人便齐齐围攻而上。 燕宸脚下后退,以轻功躲避,然后一只手抓住那领头人刺过来的长剑,胳膊肘撞向他胸口,趁他受挫闷哼之际夺他手中长剑用作自己的武器。再一个转身,长发如游龙般扫过去,身后围攻而来的三人手中剑被扫偏,微惊之后便发狠的攻上来。 燕宸一边与这些人交手一边思索着这些人的来历,这些人明显是受人指使来取她性命的。如今在大燕国境,与她有仇恨不得让她死的,只能是大燕之人。 到底是谁? 难道是苏陌尘?怕她继续南下攻占京城赶他下台,所以杀人灭口? 可若是他,为何之前不动手?或者是他的手下党羽? 心中思虑万千,她手中的招式却不曾落下。也幸得当年苏陌尘为她授业恩师,文学武艺都是他亲授。虽然打不过他,但这天底下能伤她的人也不多。 这些杀手训练有素,个个都是好手,却终究不曾预测她武功这般之高,不过数十招,就已经折了快十人。 领头人见势不好,便道:“撤退。” 燕宸刚好一手划破一个黑人的喉咙,见位数不多的几人听令就要走。她却冷笑,“想走?没那么容易。” 身影快速移动,她已经后发先至堵住了那领头人的去路,手中长剑直直指着他。 “说,你们到底受何人吩咐要杀我?” 那领头人眯了眯眼,心知今日怕是逃不掉,便狠了狠心,道:“上。” 身后那几人便又涌了上来。 燕宸眼中冷意一闪,刚欲拿那个领头人开刀,却见眼前人影一闪,刀光剑影之中惨叫声骤起骤落。 咔的一声。 剑如刀削,身后那几个黑衣人也应声倒地。 流渊单膝跪地,“属下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流渊?” 燕宸眼睛一亮,将剑背在身后。 “你怎么来了?”她上前一步,“快起来。” “谢公主。” 流渊站起来,道:“追兵已亡,属下担心公主的安危,便跟了上来。公主,您没事吧?” 燕宸摇头。 “我没事。” 她看了看天色,天已经大亮。 “可我还没找到容昭,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流渊道:“晋王武功高强,公主不必担心。现下已无追兵,不如属下和公主分头去找?” “好。”燕宸点头,“你去这边,我去那边。” “是。” 两人便一东一西的分开寻找,找了一个多时辰,仍旧没有容昭的下落。 这时候,温云华派遣的救兵也到了,燕宸让他们跟着找。奈何周围芦苇比人还高,还成片成片的,想砍都砍不完。 燕宸心中焦虑不安越来越大,慌乱的开始呼喊。 “容昭,你在哪儿?你出来,你在哪儿?容昭…” 其他人也在喊,“王爷,您在哪里…” “王爷,您要是在就应一声…” 燕宸持剑不断的斩去眼前的芦苇,“容昭,你在哪里?在哪里…” 芦苇太高,脚下草丛也多,她急于寻找容昭,几次被绊倒在地,手也被磨破了几条口子。她却不觉得疼痛,站起来后就推开扶她的人,继续寻找。 “容昭…” 她不停的挥着手中的剑,芦苇一根根倒下,眼前天地也越来越广。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日头渐渐升了起来。 八月初,本就是酷暑难当,再加上几个时辰寻找,所有人都感觉到疲倦,额头上渗出了汗水。 “容昭…” 燕宸已经唤得声音嘶哑,拿着剑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哐当—— 剑落地。 “你在哪儿…” 她双手被芦苇的叶子割得血迹斑斑,眼眶也慢慢湿润,无意识的呢喃着。 “公主。” 流渊出现在不远处,见到她,忙跑过来,想扶她起来。 燕宸悠然回头,死死的抓着他的手,目光里灼灼火花。 “找到他了么?” “公主…” “是不是找到他了?”燕宸十分激动,“他在哪儿?在哪儿?” 被她目光逼视着,流渊只得点头。 “属下找到晋王了。只是…” “只是什么?” 燕宸心中还未涌现欣喜便被他这番话给打得一颤,急急询问。 流渊抿唇,沉声道:“晋王…遇上了泥石流。” ** 本为盛夏季节,但前些日子下了大雨,滇京之外三十里山坡陡斜,暴雨冲刷,再加上山下泥土多,至此形成了泥石流。容昭正是因为知晓,因此前几天早就让人用草堆将其掩盖。然后以自身为饵,引兵前来,然后陷入了泥石流之中。本来到此也该结束,可那杨将军看出容昭对他有饶恕之心,硬是自己跳入泥石流之中。容昭去救他,却被他给拉了下去。 若是其他山崖要地也罢,偏偏遇上这泥石流,稍微不注意就深陷泥足不可自拔。再高强的武功,也没有了任何用武之地,只能乖乖的等着救援。 …… 燕宸和流渊赶到的时候,容昭已经被泥石流淹没了半个身子。而杨将军,却是安全的躺在地上,显然是容昭费尽心思将他救出。 他之前左肩被射伤,却没伤到要害,此时捂着肩头站起来,看着容昭。 “晋王既攻我大燕,为何要救我性命?” 容昭被陷泥石流,看起来却似乎并不着急担忧。闻言冷哼一声,“本王不是要攻你大燕,是要救你们这些瞎了眼睛的莽夫。” 杨将军并未被他这番话激怒,咳嗽了两声,又道:“晋王此话何意?” 容昭依旧气定神闲,“苏陌尘矫诏篡位,你们却还奉他为什么摄政王,不是瞎了眼是什么?如今我带着你们的公主回来了,你们却因她昔年被烧毁了容貌如今面目全非不肯承认她的身份。”他讥诮的看着杨将军,冷冷道:“本王征战多年,从未败过,今日败在你手上,也是本王失策。不过…你的滇京,怕是守不住了。” “你…你调虎离山?” 杨将军脸色一沉,而后又皱眉,“不对,滇京易守难攻,我早已在城中布下重重埋伏,就算你的大军冲进去,首站就会受挫,必定畏惧而退却。你断不可能取下我滇京…”他忽然一顿,惊恐的看着似笑非笑的容昭,“你、你早就派人偷偷入成?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 容昭漫不经心道:“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本王今日一人擒拿你出城?本王随身侍卫以及暗卫,去了哪儿?” 杨将军脸色一变,“你将他们派去了滇京?” 他非莽撞无知之人,自然知道暗卫非普通将士可比。从小学习的就是不止是十八般武艺,还有侦查之法,更有甚者还会阵法机关,等等手段。 他一直奇怪,以容昭那样不赢就不罢休的人,怎会在那几日交战之时小打小闹便下令撤退?却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故意用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混淆他的视线,然后偷偷派人进城破坏埋伏,就等着今日引他出城而城中群龙无首军心大乱再加上自以为有埋伏为盾必会大意,如何敌得过容昭的大军? 越想越心惊。 早知道这少年战功赫赫,曾也一战大燕力压群雄,逼得大燕丢了好几座城池。若非后来丞相苏陌尘亲自出马,后果不堪设想。如今亲自与他交手,才知道容昭心思如此缜密深沉。前几日看似不敌的撤退,却原来只是故布疑阵。 咬了咬牙,“那又如何?我滇京守卫将领最多,就算让的大军入城也不一定攻得下来。况且如今你被困于此,你的天戟军不也是群龙无首?” 容昭轻笑,慢条斯理道:“杨将军,你太天真了。”他嘴角一勾,眼神微深而冷,“苏陌尘密诏,让淮安侯调兵遣将千里援助。那,才是你信心满满的后盾吧?” 杨将军眉头一挑,戒备的看着他。 容昭似乎觉得看他这样变脸很有趣,干脆抱胸,玩味儿道:“不知杨将军可有发现一个问题?吾皇派遣给本王三十万大军之中,天戟军有多少?” 杨将军脸色开始发沉。 “文宣王府手中十万兵马再加上北疆十五万兵马刚好二十五万,而其余的五万,便是本王的天戟军。可是本王的天戟君,可足足有十万呢。”他慢悠悠的说着,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般,“再加上这几个月本王一路南下,收编的大军少说也是有数万之人。那么杨将军以为,这些人去了哪儿?” 杨将军脚下一个趔趄,苍白着脸指着他,“你…你将他们调遣去阻拦淮安侯了。” “杨将军聪明。” 容昭赞了一声,“本王虽深陷于此,可你滇京已破,粮草被占。本王在行动之前早已给温将军下了命令,若一日之后本王还未归,便继续南下和天戟军重合,形成南北包围之势,围攻淮安侯。到时候有两位公主在,再加上淮安侯是公主的舅舅,必定臣服。至此,大燕一半江山收复,三分之一兵马归顺。苏陌尘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只能坐以待毙。” 他顿了顿,神情肃穆。 “到时候兵临城下,再加上朝中三公首辅御史令等忠臣扶持,苏陌尘独揽大权为所欲为的日子,也到头了。” 杨将军震惊于他不惜以自己为饵设下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心中更是骇然。沉思良久,道:“燕宸公主早已在三年前纵火而亡,你莫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到底是本王妖言惑众还是你有眼无珠?” 容昭冷冷道:“你是大燕的将军,守卫国家的肱骨之臣。她日后复国,需要文武百官扶持,所以本王不会杀你。本王今日落到这般境地也是天意,你若趁此机会杀本王泄愤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杨将军,本王得劝告你一句。莫听小人之言,让秦氏江山旁落他人之手,让公主再受流离之苦。” 说到这里,他默了默,沉声道:“杨将军,本王也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你该知晓,本王与你虽是各自为政,或有利益相冲。但身为军人,最重承诺,最恨阴鄙之人。本王九年前也曾大军入境,后两国联姻结为同盟。时隔多年,人心变数旦夕之间,更何况北齐已易主两次,朝中风云大变。你若怀疑本王,也是理所当然。可燕宸公主,并非本王虚构。” 他声音低了下去,眉眼覆上几分柔和之色。 “杨将军应该知晓,多年前本王便倾慕贵国燕宸公主一心娶其为妻,奈何天不遂人愿。如今她大难归来,无论于公于私,本王自该帮她复国。为此,即便是拼出这条命,本王也在所不惜——” 燕宸到的时候,刚好就听见这句话。 “容…” 后面一个字在喉咙口戛然而止。 容昭却已经看见了她,怔了怔。 “鸢儿?” 杨将军还震惊于他那番话,听闻他的呼唤,立即回头,却见眼前人影一闪,流渊已经制住了他。然后寻找木棍,想要将容昭拉上来。 燕宸站在空地上,发丝微乱衣裙染污,再加上满手的鲜血,整个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容昭看见她受伤的手,顿时睁大眼睛,急急道:“鸢儿,你的手怎么了?谁伤了你…” 他一着急便想要奔过去,却忘记自己此时深陷泥足,这一动,身体更是下沉。原本只是淹没腰身的泥石流,此刻更是没入了他的胸口。 “容昭。” 燕宸猛得扑了过去。 “公主不要——” 流渊惊呼。 “鸢儿,别过来,危险…” 然而已经来不及,燕宸不管不顾的跑过来,却不防脚下之地松软,踩了进去,便跟着陷入了泥石流之中。 “鸢儿——” 容昭目疵欲裂的大喊,身子又跟着下陷了几分。 “你不要动。” 燕宸只是脚被泥石流淹没,尚且未曾陷入绝境。见他身子越发下沉,便对奔过来的流渊道:“别管我,去救他。” “公主…” “我让你去救他。”燕宸双手抓着干燥的泥土,咬牙大吼:“他若有事,我就跟着他一起死。” ------题外话------ 今天灵感匮乏,再加上时间晚了,只有五千字,亲们见谅哈,明天我多写点,么哒 第四章 泥地拥吻 一句话吼出口,流渊震得顿住了脚步,容昭更是浑身僵硬,难以置信的看着双脚陷入泥淖趴在地上的燕宸。她眼睫沾着泪水,双手都是血,表情决然带着几分近乎绝望的崩溃。 “你还愣着做什么,救他啊。” “是。” 流渊连忙到处去找木棍或者藤条。 “鸢儿…” 容昭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的唤着她的名字。 燕宸努力想要撑着站起来,然而这一动,双脚更是下陷大半。她半夜策马而来,再加之后面和那些杀手厮杀,又寻找了几个时辰,早已体力透支。这一下陷,便再也没力气动了。 “容昭…” 容昭惊得面色一白,慌忙道:“鸢儿,你别动,千万不要动,我来救你。” 他心急之下忘记自己比她情况更惨,稍稍一动,泥石流便淹至他的肩膀。 “不要——” 燕宸更是惊骇,“你不要动,等着流渊回来救你…” 两人都陷在泥石流中,中间就隔着几寸的距离,只要伸手就能够着对方。燕宸在岸边,容昭则是在腹地泥石流较深的地方,动弹不得。 燕宸咬了咬牙,抓着地上的草,慢慢直立起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要下沉。 容昭惊恐的大喊,“鸢儿,你干什么?” 燕宸抬头看着他,对他露出安抚的笑容,“你别担心,我没事。” “鸢儿…”容昭眼神动容,“你为什么要来?呆在城中才是最安全的,哪里有大军,有暗卫,没人能伤得聊你,你…” “是,城中最安全。所有人都在城里,可唯独没有你。” 容昭怔住。 燕宸颤抖着唇瓣,泪水从眼眶里滑落,颤巍巍如风中抖动的落叶。 她张了张唇,哽咽道:“要攻克滇京不在乎这一朝一夕,你为何要以身犯险置自己性命于无物?” “我…”容昭低垂着眼睫,道:“我想早些帮你达成心愿。滇京城破了,接下来未禾、中山郡、中阳…我都安排好了,只要一路南下,最多一个月,就能占领大燕一半的国土,士气高涨,军资充盈。还有…你或许还不知道,你舅舅早已投靠苏陌尘阵营,就算知道你的身份,他也不会出手相助。所以我们必须在他到来之前,抢占滇京,守住要道,才能震慑你舅舅的大军。也只有我亲自出马才能引他们打开城门,所以…” “你这个傻瓜。”不等他说完燕宸就声嘶力竭的打断他,“容昭,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大傻瓜。” 她含着泪,几乎是哭着大吼,“我一直都在利用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傻瓜,蠢货,白痴…从一开始我就在利用你。从九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在利用你。我拉着你离开是我不想回宫,宫宴上我利用你逼婚苏陌尘。我去给你送行,劝你收敛锋芒离开丘陵城,也是希望你因此而对瑶姐姐多有照顾。三年前你来看我,我故意与你走得近,也只是因为…是因为我想激怒苏陌尘的醋意,我想知道他是否在乎我…” 她嘶哑着,眼眶早已被泪水模糊得朦胧不堪,仍旧颤抖的说着:“就连我大难不死成了叶轻歌,那些谣言…那些谣言也都是我让兰芝给楼氏出的主意,我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泪水一颗颗落下,陷入泥泞之中,转瞬消失无踪。 “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阴狠毒辣的女人,为了复国我不择手段,我乱你北齐朝堂,几次三番挑战你的底线,甚至还想安排天灾坏北齐根基然后逼你出兵帮我复国…我只是在利用你,利用你,你听清楚了吗?我在利用你。”她流着泪大喊着,似乎要将这些年隐藏在心里所有的秘密和阴暗都吼出来,“我负你欺你伤你,你为什么还要为了我拿自己的命去拼?不值得的…” 她哭着,声音渐渐低弱了下来。 “我不值得你这样付出,不值得…” 周围一片寂静,连风扫荡芦苇的声音都渐渐淹没了下来,整个天地只剩下她的哭声。 呜呜哽咽,断人心肠。 许久之后,才传来容昭的声音。 “我知道。” 燕宸满脸泪水,怔怔的看着他。 容昭脸上却有淡淡笑意,“鸢儿,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从发现你身份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 燕宸咬着唇,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为我牺牲?” 容昭望着她,满目柔情。 “鸢儿,我说过,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你想要的,我也都会帮你得到。” 燕宸还在流泪,模糊的看着他的笑容,心口却一阵阵的揪痛。 “我不是鸢儿。”她说,“我不叫鸢儿,那是骗你的…” “你是鸢儿。”容昭笃定的看着她,“我不记得什么大燕的公主,只记得那年在上庸城内遇到的鸢儿。她说她姓陈,叫陈鸢。” 燕宸闭了闭眼,泪水从眼角滑落,连带着那年暮春的点点滴滴,都随着那泪水融入泥淖之中,荡然无存。 这时候,流渊回来了。 “公主,我找到藤条了,属下现在就来救你们。” “先救他。” “先救她。” 两人一起开口,然后又十分默契的对视。 “鸢儿,你体力透支,先上去再说,我不要紧的。” “什么不要紧?”燕宸气得大吼,“你都快沉下去了还说没事,非要丢了命才算有事是不是?容昭,你给我听着。你说过,从今以后你只为我而活。所以,你的命是我的。我没答应,你不许死。” 她咬牙,看向怔在原地的流渊,喝道:“你愣着做什么,快去救他啊。” “…是。” “鸢儿…” “你给我闭嘴。”燕宸瞪着他,“再耽搁下去,我们两人都得死。” 流渊已经将藤蔓朝容昭丢了过去。容昭无奈,慢慢伸出手去,总算够着了藤蔓,流渊便开始拉他上来。他半个身子都陷入了泥淖里,上来的时候速度也十分缓慢。好不容易快接近燕宸了,他立即伸出另一只手。 “鸢儿,把手给我。” 燕宸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继续往下沉,慢慢将自己的手伸出去。她此时浑身无力,咬着牙才终于够着了他的指尖。 容昭用力一拉,将她扯入自己怀中。两人身体重量叠加,又是狠狠一沉。此时流渊将内力关注在藤蔓上,用力一拉,容昭便抱着燕宸腾空而起,落到了地面上。只是在泥淖中呆得太久,浑身麻痹。一落地,两人就滚落在地。 “公主。” 流渊丢了藤蔓跑过来,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起来。 “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燕宸虚弱的靠在他手臂上,看着躺在地上急促喘息的容昭,一把挥开流渊,扑过去。 “容昭,你怎么了?” “没有。” 容昭吐出一口气,见她浑身湿漉脏污不堪,手上的泥掩盖了伤口,那些血迹却越发的触目惊心。 他支撑着坐起来,“你的手怎么伤成了这样?快拿金疮药来。” 流渊往怀里掏出一瓶药,蹲下来。 “公主。” 容昭接过来,又道:“有没有干净的帕子?” 流渊这下犯难了,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矜贵的公子哥儿,哪会时刻携带什么手绢? 摇摇头,“没有。” 容昭绷着脸,对燕宸说道:“鸢儿,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哪里有水。你手上的伤口必须清洗上药,不然会感染,以后下雨天也会疼。” 他说着就要起身,燕宸却忽然扑进他怀里,双手死死的抱着他。 “别去,哪儿也不要去,不要离开我。” 容昭一怔,“鸢儿,你怎么了?” 燕宸一直在颤抖,沙哑的说:“刚才,我好怕,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你了。”她抱着他的手慢慢收紧,喜极而泣道:“幸亏你没事,不然…” 她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胸口,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衫。 “容昭,你要答应我,无论何时何地,要珍重自己。就算是…为了我。” 容昭一震,轻轻推开她,低头看着她布满泪水的脸,不确定的唤了一声。 “鸢儿,你…” 燕宸望着他,清晰的说道:“从前我活着,一心只为报仇。现在我才明白,你,比复国更重要。” 容昭缓缓睁大眼睛,狂喜而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鸢儿,你…你说什么?你说…” 燕宸靠在他怀里,“我不想失去你,不想离开你。就算为了复国要牺牲很多人,但你必须好好活着。我不让你死,不许你死,你听见没有,我不许你死,不许不许不…唔…” 剩下的话消失在他的唇齿间。 毫无预兆的,他捧着她的脸,就这样吻了下来,堵住了她因害怕和惶恐而衍生的喋喋不休。 燕宸僵硬着身子,眼前是他华艳精致的眉目,没有了平日里的桀骜不驯和狂傲不羁,而是染上了急切激动和柔情满满。 泪水自眼角滑落。 她闭上眼睛,双手攀上他的脖子,微微启唇,任他侵占她的领地。 唇齿缠绵,此刻情深。 流渊愣愣的站在原地,而后立即转过身去。 至于那杨将军,早在燕宸来的时候就呆愣在原地。刚才听到的那些话着实让他心中震撼,甚至开始动摇。 燕宸公主虽养在深宫,他以前却也是见过一次的。 那是十年前,北方洪水之灾。平灾回朝的燕宸公主和苏丞相途径滇京,他作为守城将领,曾亲自领他们入住驿馆。 时隔多年,他还依稀记得那少女柔婉英气又精致如画的眉目。 方才这女子扑过去的时候,他没仔细看,等反应过来已经被点住了穴道。接着,他便看见这少女和那方才还自信满满凯凯而谈的晋王胡诉衷情的一幕。 说实话,有点感动。 可是,这少女到底是不是燕宸公主? 刚才那样的情景,若说那女子说那些话是故意事先排练好说给他听的,打死他也不相信。 她神情慌张惊恐丝毫不做作掺假,尤其是那不顾一切的一扑,那完全是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他虽是一个粗人,却也非莽夫,自认还是有些眼力的。 之前这女子一来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他,一心就在容昭身上。无论眼神动作神态语言,都不像是演戏。 他自也知道,容昭对燕宸公主情深意重至今未娶。他也曾年少轻狂过,也理解少年儿女为情不顾一切的心情。更何况沙场将军,历来铁骨铮铮,傲骨嶙峋。容昭成名已久,其性格,他也算了解几分。 若这个女子不是燕宸公主,他即便是移情别恋,也不可能口口声声还唤她鸢儿。 难道,燕宸公主真的没死?三年前那场宫变是摄政王苏陌尘一手策划? 那么现在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又是谁? 许多问题接踵而来,他顿时遍体生寒,胆战心惊。 …… 胸口燃烧着从未有过的欣喜,几乎焚烧了容昭的理智。他死死的抱着燕宸,吞没了她所有的呼吸。 他的吻十分青涩,丝毫不懂得技巧,只本能的吻着她,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骨子里。 燕宸早已没了力气,浑身瘫软的贴在他怀里。 刚才脱险的两人,顶着炽热的太阳,在泥石流旁边热烈拥吻。两人都满身脏污狼狈衣着凌乱,却丝毫不顾及周围还有他人在,努力的汲取对方的呼吸和温暖,来安抚自己那惶然无措的心。 直到燕宸觉得自己有些窒息了,容昭才松开了她。 她双目迷离脸颊通红,如一团泥一般贴在他身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容昭双手环着她的腰,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道:“鸢儿,我答应你,我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死掉,我还要好好的照顾你,一生一世。” 燕宸抿着唇,破涕而笑。 “好。” 容昭将她打横抱起,“我们回去。” 燕宸靠在他怀里,看着他坚毅的下巴,道:“容昭。” “嗯?” “以后…我就叫秦鸢好不好?” 容昭已经抱着她上了马,闻言一怔。 “什么?” 燕宸十分依赖的靠在他身上,轻轻说道:“以前我是大燕的公主,纵然有些乖张任性,也不能行为无忌坏了国体尊严。后来我变成叶轻歌,所思所想就为了报仇。即便和苏陌尘在一起的时候,虽是我自己选择,也曾因此开心欣喜。后来想想,其实很多时候,也很累。我总以为在他面前的我,就是真正的自己。可是那样的时候,少之又少。现在,我只想做回我自己。摒弃公主的身份,摒弃叶轻歌,只做你的鸢儿,好不好?” 容昭紧紧的抱着她,眼神动容。 “好。” 燕宸勾唇笑得温柔,“那以后,我就叫秦鸢。大燕的国姓,从我出生开始就冠在我头上,那不是过去,是我的根。” 容昭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马缰,“无论你姓什么,叫什么,你都是我的鸢儿。” “嗯。” 从前苏陌尘叫她阿凝,她因此窃喜过,也困扰纠结痛苦整整三年。 现在,她终于能够彻底摒弃心里积压已久的毒瘤,寻得一个解脱。 “我累了,待会儿到了你叫我。” “好。你睡吧,我们很快就会回到滇京了。” …… 当浑身狼狈的容昭抱着同样狼狈不堪的叶轻歌回到滇京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惊。纯悫更是立马跑过来,“我姐姐怎么了?啊,姐姐手上好多血,她受伤了…” 容昭不理她,高声吩咐道:“去打一桶热水来,她必须马上沐浴。还有,准备最好的金疮药。” 他抱着秦鸢大步走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房间。 纯悫想追上去,却被温云华拉住。 “你没看见你姐姐明显疲惫不堪么?先让她休息一会儿吧,这一晚估计发生了不少事,等她醒过来再问吧。” 纯悫抿了抿唇,倒也听进去了他的话。 温云华又道:“滇京被攻破,但那些将领依旧不服,许多百姓心中怨愤,我现在得去处理军务。他们已经抓回了杨将军,你现在就跟我去见他,只要证明了你的身份,不怕他不服气。他是这滇京的守将,他若臣服了,这滇京也就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浪了。” “可是我姐姐…” “有晋王照顾她,你姐姐不会有事的,走吧。” 纯悫看了看屋内,心中挣扎了一番,还是跟着温云华去了,临走时叮嘱侍女,“姐姐醒了一定要派人告诉我。” “是。” …… 大堂内。 杨将军的穴道早已被解开,只是手脚还被捆绑着。他伤得不算重,也有人给他草草伤了药,让他不至于血尽而亡。 一路走过来,纯悫早已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脸色十分阴沉,一看到被五花大绑的杨将军,便大步走上去,厉声道:“就是你害得我姐姐陷入泥石流差点丧命的?” 杨将军自从被抓回来以后既没有激愤慷慨也没有怨怼不平,而是满心疑惑,思量着秦鸢的身份。此时突然听到少女的质问,愣了愣。 “你是谁?” 纯悫双手叉腰,“你管我是谁?”她语气十分愤懑不屑,“亏得你还是堂堂将军,人家不计前嫌的救你性命,你却恩将仇报险些害得恩人性命不保。杨沛,这就是你作为军人的品德和原则?” 她恨恨道:“你奉贼为主,我姐姐早已派人递交书信告知你真相本欲与你解释,你却不识抬举三番五次与我姐妹作对,如今还害得我姐姐险些丢了命去。”她越说越生气,怒道:“我姐姐乃是当朝长公主,身份尊贵,便是父皇母后在世时都舍不得骂她一句,更别说其他。如今你拥护贼子为王,害我姐姐晕迷不醒,伤她金枝玉体,单凭这一条,就够诛灭你九族。” 别看她年纪小,口齿却凌厉得很。一来就不给杨沛反应的机会,直接劈头盖脸的一番痛骂后就给他定了罪。听得上方的温云华眼皮颤动,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小丫头的嘴皮子功夫他可是领教过的。 杨沛是个正直的军人,顽固保守,从来不懂得虚与委蛇谄媚奉承。突然遇到这样一个刁蛮无礼的小丫头,倒真是被她震得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温云华轻咳两声,“行了丫头,别得理不饶人了,先歇一会儿吧。” 纯悫横眉冷竖,“你叫谁丫头?” “好好好,你不是丫头。纯悫公主,行了吧?” 温云华深知她的脾气,她发火的时候一定不能和她对着干,否则她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到时候头疼麻烦的还是他自己。 “纯悫公主?” 杨沛却是悠然睁大了眼睛,“你…你是纯悫公主?” 纯悫哼了声,“怎么,本宫不像公主?” 当然不像。 温云华在心里腹诽着。 杨沛仔细打量纯悫两眼,倒没立即驳斥,而是说道:“我大燕皇室有三位公主,两位嫡公主一为楚怀王遗孤。姑娘既自称是纯悫公主,可有凭证?” “笑话。”纯悫现在对他一百个不满,说话毫不客气,“你算什么东西,本宫凭什么要向你证明身份?你害得我姐姐现在重伤昏迷,本宫还没与你算账,你倒是先来质问本宫的身份,你以为你是谁?滇京以前是你的地盘,由得你仗势欺人。可现在你已经是阶下之囚,还当自己是个人物呢?脸皮厚到这个程度,果然和苏陌尘那篡权谋位的小人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沛被她噼里啪啦一番话给噎得有些发怔,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却是口齿伶俐气势逼人,倒还真有几分公主的气派。 对纯悫公主他的确是不怎么了解,只知道小时候好像身子弱,一直养在深宫。比起她姐姐的惊才绝艳尽人皆知,纯悫这两个字可谓黯淡无光毫无出彩之处。 不过见她口口声声称呼之前在容昭怀里那自称秦鸢的女子为姐姐,若那女子真的是大难不死重回故国的燕宸公主,那她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温云华走过来,道:“杨将军,她的确是纯悫公主。刚才晋王带回来的那女子,也就是你们大燕的燕宸公主。至于三年前那件事真相如何,相信你这段时间多少也听到一些传言。” 他看了眼气呼呼的纯悫,摇摇头,随手一捞,纯悫的私章便落入他手心。 “你没见过纯悫公主,应该认得皇家公主的印鉴吧。” 纯悫发现他竟不知不觉偷走了自己的印鉴,顿时横眉冷目的瞪着他,“还给我。” 她说着就要去抢,温云华也不躲,任她抢走。 杨沛却已经看清了那印鉴上面的字,终于变了脸色。 ** 秦鸢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枝头,夜色深沉。 她睁开眼就看见容昭守在她床前,一只手撑着头在打盹。看了看四周,便明白他们已经回到城中,天已经黑了,那他们回来也有好几个时辰了吧。 从昨晚到今天缕缕劳累,体力透支,也难得睡那么死。 她又侧头看向容昭,本来想唤他,但想想这几天他也没好好休息过,此时只怕疲惫至极吧。便不欲打扰,倒是认真的打量起他来。 从未见过这样安静的他。 他显然早已沐浴更衣过,如今衣着整洁光鲜亮丽,眉目沉静依旧华艳无双,微蹙的眉头昭示着他时刻防备提防的心。 心口涌出淡淡的疼。 他是在担心她吧。 伸出手,想去抚平他的眉,刚一动两只手就传来钻心的疼,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的轻呼一声。 容昭立即惊醒,“鸢儿。” 秦鸢吓了一跳,倒是忘记了手上的疼痛。 容昭惊醒后就看向她,发现她醒了,立即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别动,你手上还有伤,我已经给你包扎好,不能乱动。大夫说你从昨日开始经过厮杀,又忧心过重,再加上双手伤得严重,这几天都不能出门,呆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看着他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样子,秦鸢忍不住道:“我没那么娇弱,是大夫小题大做了。” “什么小题大做?”容昭不赞同的责备道:“你手上伤口密密麻麻的有数十道,再加上之后泡在淤泥里那么久,又没及时清洗上药。大夫说了,幸亏没伤到骨头,否则你这手以后拿筷子都难。” 他说着又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正常,他稍微松了口气,轻声道:“鸢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回来的时候我们两人都狼狈不堪,我让人给你沐浴清洗以后才敢给你上药。可你体力透支严重,睡下来后没多久就发了高热,温度高得吓人。大夫说如果你晚上还不醒来,情况就会越发恶劣。我听得心惊胆战,险些将那大夫大卸八块。” 他温柔的摸着她的脸,眼神里还有未褪的惶恐和害怕。 “幸亏你醒了,否则…” “没事了。” 秦鸢微微一笑,“你不要担心。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火都烧不死我,何惧高热?” “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 容昭现在是怕极了她再有一丁点的闪失,赶紧截断她的话。 秦鸢莞尔一笑,心里趟过浓浓的暖流。 “好,我不说。可是…”她苦着脸,委屈的说道:“我好饿。” 这话倒不是故意岔开话题,从昨晚到现在,她可是粒米未进滴水未喝,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了。 容昭连忙道:“我已经让人给你准备了粥,你等等,我去让他们把粥送进来。” 他起身大步离去,打开门,对外面吩咐了几句,又倒回来。 “你先扶我起来。” “好。” 容昭小心翼翼的扶她坐起来,体贴的在她身后垫了一个软枕,又问:“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秦鸢摇摇头,“你一直在这里守着我吗?” 容昭点点头,“别人我不放心。” 秦鸢不置可否,“你能安心的守在这里,也就是说,滇京的事解决了?杨将军归顺了?” “别小看你那个妹妹。”容昭笑了笑,“今天下午她可是当着所有人把杨将军骂了个狗血喷头才将身份以及三年前的事情告诉了杨将军,杨将军知道自己误会了你,还险些害你丢了性命,当即就在你门外跪着请罪,等着你醒来后惩罚呢。” “什么?” 秦鸢惊讶,“他身上不是还有伤么?你没让他起来?” “你都那样了,我哪还有时间去管其他人?”容昭理直气壮的说道:“再说了,要不是他推我下泥淖,你也不会为了找我受苦受伤,追根究底还是他的错。再加上他对你不敬,也该吃点苦头。” 秦鸢哭笑不得,“他只是不了解事情真相,赤胆忠心一心为国而已,我怎能怪他?你去让他起来,这大晚上的,别着了风寒。” 容昭有些酸酸的说道:“你干嘛那么关心他?” 秦鸢瞪着他,“他是我大燕的将军,守卫疆土保卫家国,世代忠良从无二心,我怎能以权压人公报私仇?你都多大个人了,还吃这些干醋?” 容昭瘪瘪嘴,“好了,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刚才已经让他回去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王爷,公主的粥和药好了,要现在端进来吗?” “进来吧。” 丫鬟推门而入,将托盘放在案几上便福身退了出去。 容昭端过药碗,用汤匙搅拌着吹了吹。 “来,先把药喝了。” 秦鸢本来想说自己来,可看了看自己被包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两只手,只得作罢。 容昭体贴的喂她喝药,舌尖一触那药汁,她便皱了皱眉,“好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容昭柔声道:“喝完药你就好了。” 秦鸢也知道是这个理,倒也不矫情。反正这三年为了治心悸之症,她喝过的药可不少。 只是以前心里苦,入口的药汁便觉得不那么苦了。 如今不再是她一个人苦苦撑着,身边终于有个人陪着她一起分担,肩上的担子没那么重了,从前刻意忽略的疲惫感接踵而来,属于小女儿的那些扭捏撒娇便跟着复苏。 尤其是容昭的体贴呵护让她更是心如暖流,时不时就会忍不住撒娇。 容昭自是巴不得她对自己依赖深重,这证明她的心正在向他靠近。 一碗药喝完了以后,容昭又端过粥,“先吃点东西吧。” 喝完粥以后,秦鸢跟他说起另一件事。 “对了,之前我去找你的时候,遇到了杀手。” “这件事流渊跟我说了。” 容昭神情幽深,“这事你且莫担心,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不出意外,明日就会得到消息。” “嗯。” ** 上庸城。 坐在华丽的马车中,苏君兰心中忐忑不安,三年来这是苏陌尘第一次下诏让她入宫,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 …… “等等。”苏君兰看了看四周,皱眉道:“这不是去紫宸宫的方向。” 带路的宫女垂眸道:“摄政王从不在紫宸宫接见任何人,那是燕宸公主的寝宫,摄政王不喜欢其他人打扰。” 苏君兰呼吸一滞,手指下意识的收紧,面上露出一抹浅笑,“那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御书房。” 苏君兰惊异,“御书房是皇上下朝后处理政务的地方,就连后宫之人都不能踏入,兄长怎会…” 宫女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苏姑娘大概是误会了,此次姑娘入宫乃皇上召见,并非摄政王。” 苏君兰一怔,“不是兄长召见?” 她这才想起,刚才下人只说宫里传召让她入宫,并未说是何人。三年来虽然大燕早有新帝,但朝政一直是由苏陌尘在打理,她便理所当然的以为是苏陌尘让她进宫。 “皇上…召见我是为何事?” “奴婢不知。” 说话间已经来到御书房,“到了,姑娘进去吧,奴婢告辞了。” …… 苏君兰走进去后,一眼就看见坐在小皇帝身旁的苏陌尘。 “兄长…” 苏陌尘没抬头,似乎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苏君兰咬了咬唇,规规矩矩的给小皇帝行礼。 “臣女苏君兰,参见皇上,参见摄政王。” 小皇帝放下狼毫笔,道:“平身。” “谢皇上。” 苏君兰稳了稳情绪,问道:“不知皇上召臣女入宫是为何事?” 小皇帝先是看了看身边的苏陌尘,这才道:“苏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说起来你还是朕的表姐。只是这几年来国政繁忙,鲜少让表姐进宫叙话,今日闲暇,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盯着苏君兰,笑了笑,“听说表姐年芳十九却云英未嫁,舅舅也十分忧心,所以…” 苏君兰心中一跳,下意识的看向苏陌尘,见他毫无反应,心中不无失落。 “劳皇上挂心。”她又福了福身,“臣女感激不尽。” 小皇帝又笑了笑,道:“郑已经说了,我们本来就是亲戚,表姐不必拘束。”他又看了看苏陌尘,转过头来对苏君兰道:“表姐是侯府唯一嫡女,身份尊贵非常,自不是凡夫俗子可以高攀得起的。但上庸城内世家名门无数,朕查了一下,各大世家贵族之中未曾娶妻的公子也不少。其中当司徒公、司马公和右首辅家的公子最为出众,哦对了,御史令的嫡长子二十有余也还未娶妻。这几人品貌出众文武双全,与表姐也算般配。表姐若是…” “皇上。” 苏君兰慌乱的打断他的话。 小皇帝一顿,疑惑的看着她。 “怎么了?” 苏君兰看了眼依旧不为所动的苏陌尘,眼里闪过幽怨之色,而后跪了下来。 “多谢皇上为臣女操心婚事,但自古婚姻大事皆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父亲远征在外,臣女不敢私自做主,还望皇上成全。” “长兄如父。” 一直未曾说话的苏陌尘此时却开口了,“你我虽非血亲,但你既称我一声兄长,义父不在,你若觉无人做主,那么本王为你指婚。” “兄长?” 苏君兰花容失色,“你…” 苏陌尘面无表情,“三年守孝之期已过,你之前与义父说想出嫁前出一趟远门,我也带你去了北齐。如今时隔几个月,你的心愿也了了,是该嫁人,好好相夫教子,也免得义父为你的婚事日日忧心。” 苏君兰浑身颤抖,眼眶里已经有了泪光。 “兄长…当真如此绝情?” “义父已经赶去滇京,行军作战十分辛苦。若还要日日忧心你的婚事,便就是你的不孝了。”苏陌尘淡而微冷道:“你若觉得此事未曾禀明父母有失妥当,我便早日为你把婚事定下来,千里传信于义父,等义父回来后再亲自为你主婚。这,便理所当然了吧?” 苏君兰瘫软在地,勾唇凄怨的笑。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却要我嫁给别人?”她看着苏陌尘,满眼的爱欲痴缠和幽怨悲哀,此时此刻再也顾不得有他人在场,她凄声道:“兄长,难道你心里,当真就只有表妹一个,再也…” “够了。” 苏陌尘骤然低喝,语气冷如腊月寒冰。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他道:“右首辅沈广的儿子沈从逸恭谨谦厚,温润风雅,刚好与你匹配。本王这就传信给义父,将你许配于他,择日完婚。” “我不嫁。”苏君兰骤然低喝,“你凭什么干涉我的事?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事?” 苏陌尘冷冷道:“你若在家安分的呆着便是死了本王也不会过问一个字,可你竟敢私自派杀手去滇京刺杀她。谁给你的胆子?” 苏君兰震惊的睁大眼睛,骇然的跌坐在地。 “你…你知道了?” 第五章 生死相依,永不辜负 苏陌尘面如寒霜,尽管双目为纱布所覆,苏君兰也能想象他双眼冷若寒冰的模样,令人胆战心惊如坠深渊。 “兄长,我…” “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苏陌尘的声音冷而微寒,听得苏君兰浑身僵硬面色惨白,呐呐道:“兄长在说什么,君兰不明白。” “三年前你外祖母怎么死的,需要我出示证据?” 苏君兰浑身剧烈一颤,眼里覆上惊恐之色,面色早已惨白如纸,哆哆嗦嗦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奇怪我为何会知道?又为何没有揭穿你?” 苏君兰死死的咬住唇瓣,所有的辩驳之言复如鲠在喉,化作泪水在眼眶酝酿成珠。 “这本是淮安侯府家事,我早已搬出侯府另辟府邸,你侯府家务事,与我无关。”苏陌尘漠然道:“更何况义父对我有养育之恩,你又是他独女。就算知道你丧仁败德手刃至亲又如何?除了稍作惩罚以示警戒,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宽容于你。他年纪大了,若知晓自己女儿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该如何痛心?” 苏君兰因惊恐心虚害怕痛苦而颤抖,面色凄然惶惑不知所措。 苏陌尘声音依旧淡而冷静,“这几年你若在家悔过自新也就罢了,偏偏不安本分,如今又想亲手操持姐妹性命。你王为侯府嫡女,辜负了先皇后对你的宠爱。如今,你还要任性妄为下去么?” 他已经不想继续和这个女人纠缠下去,“来人,送她回府,等待大婚。” “是。” 外面有宫人毕恭毕敬的走进来,伸手就去拖苏君兰起来。 “不—” 苏君兰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两个宫女,膝行往前,脸上满是泪水,凄怨而哀凉。 “兄长,就算我有大过,你也不可对我如此绝情…” “你杀死自己外祖母,早已泯灭人性悖伦忘德,当日我未曾宣布你的罪行已是对你格外施恩。如今你得寸进尺一错再错,我断不能继续容忍。” “兄长!” 苏君兰突然凄厉高喝,“你明知道,明知道我不惜屠杀外祖母性命是为何?你明知道…”她声泪俱下,心如刀绞,“三年前帝后仙逝,全国上下三年内不可有喜事。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我已是二八年华待嫁之龄。你明知道我心属为何,可却一心为表妹哀痛伤怀一夜白头。” 她说到此,早已是满脸泪水,眼神里凄怨荒凉与恨意齐齐溃散,声音似破裂的弦,字字刺耳。 “我不愿下嫁他人,唯有守孝,才可延期…兄长…”她双手撑地向前爬,满目痴恋爱慕与希冀痛苦,“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为了你啊…我给了你三年时间来忘记表妹。如今三年已过,你怎能再逼我嫁与他人为妻?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闭嘴。” 苏陌尘陡然低喝,放于桌上的右手紧握成拳,骨节突出,显然是在隐忍着怒气。 “你不配与她相比。” 苏君兰愣住了,脸上泪痕斑斑,双目空洞如渊,蔓延着永无尽止的荒芜与绝望。她颤抖着,蠕动着唇瓣,艰难的说:“我…不配?” 苏陌尘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你自然不配。” 苏君兰呆呆的看着他,仔细的看着这个自己爱入骨髓的男人。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楚的看懂他的无情和冷血。 “呵呵…” 她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笑得悲鸣哀戚,低低的笑声转为大笑,似要震破屋檐。 “原来在你眼里,我竟这般不堪?” 苏陌尘漠然以对。 苏君兰颤抖如风中落叶,珍珠般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滑落。 “你早知道她还活着,是不是?” 一个‘她’,让苏陌尘微微僵硬,而后淡淡道:“罢了,既然你不愿嫁人,便去天牢里呆着吧。在天牢里呆着,也就安分了。” 苏君兰睁大眼睛,“你…你要将我关押?” “大燕律法,杀人偿命,无论公侯贵贱,一视同仁。”苏陌尘的声音冷静而冷漠,一字字出口更是彻骨的森凉。 苏君兰打了个寒蝉,不停的摇头。 “不、你不可以这么对我,你将我关押天牢,就不怕父亲一怒归京质问于你?”忽然想到了什么,苏君兰悠然睁大了眼睛,惊恐道:“这是你早就算计好的,请君入瓮之计。从头到尾,你根本就没有打算让我嫁人,你让我进宫,就是为了抓我要挟父亲。你…” 她悠然回头,便看见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衣袍官正,神色严肃。 一个是御史令,一个是刑部尚书。 两人走进来以后,先是恭恭敬敬的给苏陌尘和小皇帝行礼,“微臣参见皇上,参见摄政王。” 苏陌尘漠然道:“两位大人刚才可听清楚了?她已亲口承认杀害淮安侯老夫人,按照大燕律法,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义父那边,本王自会相告。” 御史令和刑部尚书对视一眼,恭敬抱拳。 “是。” 带刀侍卫走进来,不顾苏君兰的挣扎,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给拖走了,老远还听见她在失声喊叫。 御史令沈广收回目光,看向苏陌尘。 “王爷,下官有一事不明,还望王爷解惑。” 苏陌尘道:“本王知道沈大人想说什么。所有事本王已经安排妥当,只是近来朝中非议不断,还望两位大人多多周旋,最起码三个月内安然无事。过了这三个月,一切也都尘埃落定了。” 沈广沉声道:“王爷放心,这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只是…” “沈大人不必有顾虑。”苏陌尘道:“三个月后,大燕就再无祸患。” 沈广张了张唇,终究只道:“是。” …… 所有人都走了,御书房里安静下来。 小皇帝侧头看着苏陌尘,“先生,三个月后姐姐就会打到上庸了么?” “嗯。” “可等到那时候,姐姐一定不会放过先生你的。” 他眼神里流露出担忧之色。 苏陌尘摸了摸他的头,“这是我欠她的。” 小皇帝瘪了瘪嘴,“你早知道姐姐还活着,为什么不跟她解释清楚呢?如今她在滇京,和容昭在一起,你不伤心么?” 苏陌尘只是笑笑,无人看见他眼底空洞的荒芜悲凉。 “你还小,许多事还不懂。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世上有很多身不由己,是要用惨痛的代价去交换的。” “那个代价就是你吗?” “嗯。” “为什么?”小皇帝抓着他的手,有些急了,“就没有两全的方法吗?” 苏陌尘低头轻叹一声,“这世间许多事都难以两全,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不得已和无奈。” 小皇帝抿了抿唇,道:“到了那一天,你就不能对姐姐解释清楚么?或许…或许姐姐会原谅你呢?” 苏陌尘笑了,语气悠远而厚重,掺杂着时间空间无法承载的疼痛和寂寥。 “覆水难收。有些事结局已定,再怎么尽力挽回也是于事无补。所以你要记得,万事要慎重,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否则,会痛苦一生。” 小皇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闷声道:“那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姐姐跟其他人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吗?” 苏陌尘摇摇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 “抢回姐姐不才是最重要的么?” “她…”苏陌尘默了默,嘴角噙起一抹只有他自己才能懂的苦涩笑容,“来不及了。” 小皇帝还是不甘心,“上次你去北齐为什么就不带姐姐回来呢?那时候还来得及的…” “皇上错了。”苏陌尘道:“这世上没有如果,一切的假设都只是虚妄。所以,早就来不及了。” 小皇帝闭上了嘴巴,神情却有着淡淡的哀伤。 苏陌尘牵过他的手,“今天累了吧?回紫宸宫休息一会儿。” “哦。” 小皇帝跳下地,跟在他身边,往紫宸宫而去。 ** “苏君兰被抓了?” 年轻的太后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心腹宫女,急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女道:“据说是因为苏姑娘犯了命案。” “命案?” 太后更是吃惊,“什么命案?” “三年前过世的淮安侯老夫人,是…苏姑娘亲手所杀。” “什么?” 太后先惊而后眯了眯眼,在大殿里走来走去,“苏君兰被抓了,那淮安侯定会返回上庸。当年…”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住了嘴,又愤然道:“可恨那苏陌尘日日派人监视于我,害我连一丁点消息都传不出去,只能关在这大殿里哪儿也不能去。还有那个小皇帝,他整天看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旁人一步也无法靠近。” 说到这里她悠然一顿,停了下来,眼神里精光闪烁。 “不对啊,他为什么会对那小皇帝的保护如此严密?尤其是这几个月,简直形影不离的跟在身边,生怕旁人伤了那黄毛小子一根头发。按理说那孩子不过就是从宫外随便抱进来的野孩子,犯不着他如此保护才是。当年苏后生的那个孩子可是切切实实被尽天摔死了的,主上亲自查验过,断然不能作假。可他为何这么护着这个小皇帝?” 宫人没说话。 太后若有所思,而后坚定道:“那个孩子一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 太后摇摇头,“我暂时还不知道,但这些年他一直不肯让我靠近那孩子,他应该知道,目前我们还不宜对那个孩子出手。”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都说那孩子是我生的,可谁又相信。我这个做娘的,三年来都未曾见过自己的孩儿一面?” “或许…”宫女不确定的说道:“摄政王是觉得皇上在他身边更安全,才一直亲自照顾。” 太后嗤笑。 “这满皇宫里都是他的人,哪儿都安全。” 宫女不说话。 太后又默了默,沉声道:“主上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 太后咬牙,急躁道:“主上怎么还没消息传来?苏君兰被下狱,淮安侯怎会不受影响?万一他半途中带着兵马回来,那北齐的大军不更是如入无人之境,直逼我上庸城?”她越说越气,“还有那个苏陌尘,竟真的对那个燕宸动了真情,为了她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样下去,我族一统天下的霸业何时才能完成?” “太后。” 宫女小声提醒,“小心隔墙有耳。” 太后嗤之以鼻,“宫里都是他的人,我怕什么?”她森然道:“就怕他为了个女人忘了自己姓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坐下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你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是。” ** “苏君兰?” 秦鸢挑眉,听到这个答案却也并不十分意外,之前她心里就隐隐有猜想,如今被证实了,也算在意料之中。 “嗯。”容昭点点头,“苏陌尘已经下令将她关了起来。” 秦鸢蹙眉,“这时候关了苏君兰,岂非动摇舅舅平乱的决心?他到底想做什么?” 容昭默了默,神情微微复杂。 “鸢儿,我觉得…”他有些犹豫,几次欲言又止,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了?” “我觉得…”容昭想了想,道:“他好像有意让咱们打到上庸去。” 秦鸢一愣,沉吟了会儿,道:“这会不会是他的请君入瓮之计?把兵全都调回上庸,等咱们打回皇城,再里外夹击,对咱们来个瓮中捉鳖?” “不。” 容昭却道:“如此浅显的计策,不符合他的作风。他善于声东击西欲擒故纵,与其将全国兵马调集上庸围困,不如现在趁势将我们打回去,何必让咱们占领那么多座城池?这不是舍本逐末么?依我看,他好像是在为我们扫清障碍。用苏君兰为把柄,调走你舅舅,咱们长驱直入直逼上庸,攻下皇城。” 他皱眉,费解道:“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那么做?而且这几日大燕朝堂百官都安静了不少,也不再追问你是否还活着。御史令和刑部尚书以及左右首辅似乎达成了一致协议,再也未曾和三公聚集百官去宫里质问于他。这一切的发展,都显得十分怪异。” 秦鸢也是不解其意。 “他向来心思诡谲行事出乎意料,总之他这么做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目的。可这么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容昭低着头,神情更加复杂。 “鸢儿,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说的赤罗殇?” “嗯?怎么了?”秦鸢看着他,“你查出来了?” 容昭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很小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玉侧妃与父王说起过赤罗殇。” “玉侧妃?” 秦鸢不无惊异。 “嗯。” 容昭道:“那时候我太小,又心不在此,就没怎么在意。你那天提起,我才觉得会熟悉。前几天我终于想了起来,就去查了玉侧妃的身世,发现她极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博阳城城主之女。而她冒充玉绮罗嫁给我父王,定然是有其他的目的。” 秦鸢难掩震惊,艰难的说道:“你的意思是,皇兄也知道她的身份?” 容昭沉默的点点头,“他是玉绮罗的儿子,玉绮罗若真是有别的目的,然而她早就死了,未罢休的目的自然是交给她的儿子来完成。” 秦鸢抿了抿唇,“会不会就是因为要夺皇位?只是她没想到,皇兄会重生在她儿子身上…” “不。” 容昭道:“我怀疑他们有更大的阴谋。” “他们?” “是。”容昭沉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皇兄还未曾见过你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并且还知道你在水月庵,让流渊和画扇照顾你?赤罗殇是一条线索,我们都没有听过这种花,而苏陌尘和玉绮罗都知道。这说明,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 秦鸢被他说得脑子有些乱,“那么也就是说,皇兄知道苏陌尘的身世,对吗?” “是。” 容昭笃定道:“我甚至怀疑你的重生也和苏陌尘有关,而且他早就猜到了你的身份,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会容许你靠近他?而且你说过,自你重生后,就落下了心悸的毛病。你自己本就懂歧黄之术,三年来试过无数种药方却治标不治本,归离不过给你喝了七天的药你就痊愈了。你继承了他的衣钵,连你研究了三年都束手无策的症状,他为何不过几天就开出了药方并且药到病除?这不是太诡异了么?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他知道你这个心悸之症是怎么来的,故意让你去驿馆,为你诊治。” 秦鸢怔怔的看着他,“可是…如果他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为何不杀了我?” “因为他放不下你。”容昭抿着唇,有些晦涩道:“他舍不得你死,所以才会让归离救你。” 他说完后就低下了头,周身的气息隐隐落寞。 秦鸢怔怔的靠在床上,努力的消化这些讯息,好半天才说道:“但是,他明明害死了父皇母后,害我国破家亡,他知道我定不会原谅他,知道我有朝一日定会回来报仇复国。他救我,不就等于养虎为患么?” “也许…” 容昭恍惚的说道:“他是后悔了,你死了以后他痛不欲生,所以想将这一切都还给你。” “还给我?” 秦鸢突然笑了起来,眼角微微嘲讽。 “他要如何还?我父皇母后还有我弟弟的性命,他该如何还?”她眼神里凝聚出浓浓的仇恨之色,“后悔了又如何?痛苦又如何?这一切都是他造下的恶果,即便他做得太多,即便我的重生和他有关系,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他,永远。” 容昭抬头看着她,忽然激动的抓着她的双肩。 “鸢儿,你不会再回到他身边的是不是?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秦鸢一愣,“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回到他身边?他如此负我伤我欺我,害我失去家国失去孩子,我与他有毁家灭国的深仇大恨,我怎么可能还会与他在一起?” 刚才她太过震惊心绪烦乱,此时冷静下来才明白他为何如此惶惑害怕。 他担心她知道这一切后会心软,会对苏陌尘旧情复燃。若是三年前告诉她这些,或许她会疑惑,会忍不住有所期待。可三年的时间已经磨光了她对苏陌尘所有的爱恋,现在只剩下仇恨。 于是她对容昭安抚的笑笑,“我答应过你的,不会离开你,你不用害怕。” 容昭猛然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力道大得快要将她揉碎。 “这是你说的,不可以反悔。” 他呼吸有些急促,“鸢儿,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管他当年那么做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总之我不会对你放手。是他先抛弃了你,如今即便他要跟我抢,我也不会把你还给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秦鸢靠在他肩头,轻轻道:“不会的。都说覆水难收,他知道我的性格,要么爱要么恨。况且如果他真的和玉绮罗有关系,可能所图谋的就不止是大燕,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所以,我们要早些打回上庸,找他问个明白。” “好。” 容昭闭了闭眼,抱着她的手却未曾有丝毫的松懈。 秦鸢轻叹一声,伸手抱住他的腰。 “容昭。等攻占了皇城,我就让你做大燕的皇帝,好不好?” 容昭一怔,微微松开她。 “你说什么?” 秦鸢抿唇,“皇弟死了,大燕再也没有可继承皇位的皇子。大燕未曾有女帝继位的先例,为何雪儿无论是谁登基都很困难。但皇位不可传他人,你若做了我的驸马,我便可以将皇位传给你,你为帝,我为后,将来我们的孩子仍旧留着大燕皇族的血脉。这是最好的办法,相信朝中大臣也不会反对的。” 她垂下眼睫,轻轻道:“你为了我丢了家国天下,我便将大燕的江山给你。皇兄当日让你跟我来大燕,想必也是有这个打算的。他夺了本该属于你的北齐江山,我就将属于皇兄的大燕社稷交给你。从此以后两国互通友好,互不侵犯。你说,好不好?” 容昭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鸢儿,我帮你,不是为了做什么皇帝,我只想要你。” “我知道。” 秦鸢微微一笑,“我也不是因觉得愧疚想要用江山来补偿你,你也不需要。只是,我不可能丢下大燕。本来让雪儿的驸马做大燕的皇帝也可以,但长幼有序,且雪儿自幼养在深宫,很多人都对她不甚了解。反倒是我,因为出生的关系,倒是很得民心。再加上你又帮我复国,是大燕的恩人功臣,我若倾国相嫁,朝臣们也不会有微词。” 她靠在容昭怀里,喃喃道:“我曾任性引狼入室,丢掉了国土山河。如今,复国是我的使命跟责任。容昭,你就当为了我,好不好?” 容昭忍不住笑了,“什么是为了帮你?江山美人兼并,这明明是我占了大便宜,到你口中反倒是嫌这偌大的江山送不出去似的。” 秦鸢哀怨的叹了一声,“因为在很多人眼里,江山是累赘包袱,是烫手山芋,如何接得下?你既说我是美人,那我也不妄自菲薄了。美人投怀送抱,你要不要?” “要,当然要。” 容昭抵着她的额头,目光温柔而宠溺。 “只是鸢儿,你不怕我得了江山权利,日后也和苏陌尘一样负你伤你?” 秦鸢露出一个绝美的微笑,“你不会,我相信你。” 容昭挑眉,“对我这么有信心?” “当然。”秦鸢自信道:“皇兄说得对,一直以来,其实我并非单纯的拿他对你的评价来做自己的精神安慰逼迫自己相信你。其实一开始我就潜意识的相信你不会伤我骗我,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利用你伤害你。或许女人就是这样,一旦她们认准了一个男人无论如何都会对她千依百顺,就会越来越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久而久之,女人习惯了,男人的存在感也因这种习惯而降低到近乎为零。”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自嘲也有些庆幸。 “若非皇兄点拨,我不知何时才能看得分明自己的心。”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那天皇兄对我说了那番话后,我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心里是有你的。可直到那天你失踪,我去找你,想到你可能就此离我而去,我突然便十分害怕,我甚至都不敢想象以后没有你在我身边的日子。这些年我做的一切,都是算计好的,我料定就算你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忍心对我出手。可若你不在了,这世上还有谁会这样毫无保留的纵容我宠我爱我帮我助我?我伤心难过的时候还有谁会抱着安慰我?我生病受伤的时候谁能不眠不休的守在我床边等我醒来然后哄我喝药吃饭?我冷了谁会给我温暖的胸怀供我依靠?我孤独了谁会一直默默的陪伴我身边不离不弃?我任性使小性子的时候谁会肆无忌惮的包容我?” 她眼角微微湿润,声音也有些沙哑。 “只有你。这世上,只有你才会对我这么好。”她又往他怀里蹭了蹭,“若你没了,我复国又有何意义?所以,在皇兄问我如果哪天你突然离我而去了,我才会那么惊慌。容昭,不止你害怕会失去我,我也害怕有一天你会突然失踪,害怕你有一天烦了,对我失望了,不爱我了,然后就抛弃我…” “不会有那一天的。” 容昭听得心中欢喜又心疼,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疼惜而坚决道:“鸢儿,永远都不会又那一天。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模样,我都不会烦你弃你。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老,直到死。” 他拉过她的手,与她手指相扣,说:“我们,生死相依,永不辜负。” 秦鸢眼中泪花闪烁,用力的点点头。 “好,生死相依,永不辜负。” …… 门外,纯悫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裂开嘴笑得暧昧。忽然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捂住她的唇,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带着他远离。 “温云华,你要带我去哪儿,放开我…” 纯悫用力的甩开温云华,瞪着他。 “你做什么?” 温云华无奈的摇摇头,“小丫头,人家谈情说爱,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圣人说得好,非礼勿视非礼勿看非礼勿听。” 纯悫哼了声,“我就看了怎么了?她是我姐姐,我爱看就看,关你什么事?” 温云华扶额,“好好好,你是公主殿下,你最大,我说不过你,行了吧?” 纯悫骄傲的挑眉,“你不是还要处理军务吗?跑这儿来做什么?” “刚收到消息,你那个派兵来此援助的舅舅不知道为何,突然调兵回京,可是被晋王埋下的伏兵偷袭,损失惨重,现在被堵在了通山要道,进退不得。我是来问晋王,我们要不要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抓紧时间攻下一座城池。” “舅舅回去了?” 纯悫有些诧异。 “嗯。”温云华点头,“他的女儿,哦,也就是你那个表姐苏君兰被苏陌尘给关了起来,他为了救女儿,急急回京。” “苏陌尘关押了苏君兰?” 纯悫更是震惊,“他们不是义兄妹么?” 温云华挑眉看着她,“你好像不喜欢苏君兰?” 纯悫撇了撇嘴,“我姐姐不喜欢的人,我也不喜欢。” 温云华乐了,“这是什么歪理?” “要你管。” 纯悫瞪了他一眼就要走,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警告道:“我姐姐身体还没好,不现在不适合出征,你不许去打扰他们。” 说完她还不放心,直接拉着温云华就往外走。 “从现在开始,你不许靠近容昭,也不许靠近我姐姐,由本公主亲自盯着你。” 温云华盯着她抓着自己的手,妖魅的眸子里精光闪烁,嘴角勾起一抹宠溺而得逞的微笑。 能和美人单独相处,他自然一百个乐意。 …… 北齐。 已经进入初秋,天气有些冷,外面秋风瑟瑟,格外凄凉。 —咳—咳—咳— 咳嗽声低低浅浅却接连不断,似乎要将肺也给咳出来一般,听得人心也跟着揪紧。 镜月端着药急急走进来,抬头看着那眉目清朗的男子靠在榻上,榻前奏折堆积成山,他正认真的批阅着,咳嗽声从口中吐出,他却似毫不在意。 “皇上。” 她大步走过去,将旁边的狐裘大衣给他披上。 “您怎么又在批阅奏章了?大夫说了,您身子弱,要好好休息,切不可过于劳累…” “镜月。” 容祯放下刚批好的奏折,无奈的抬头。 “什么时候你成管家婆了?这么唠唠叨叨的。小心我再将你调回去,换个安静的人呆在我身边。” 镜月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就算皇上嫌镜月啰嗦,镜月还是要说。皇上,您就不能给自己放放假吗?一天?半天?哪怕是一个时辰也好啊。朝中这么多大臣,并非什么事都要你亲力亲为的。您这是何苦?” 容祯唇边噙一抹笑意,“可我若闲下来,怕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以后就越发懒惰了。” 镜月忽然没了声,眼神里某种哀痛在无限蔓延。 管不住自己,去思念一个不该思念的人么?所以只有让自己不断的工作,不断的找事儿做,占据自己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才能不去想那个人。是吗? 可是皇上,您又如何能将她从您心里挖出去? 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做法啊。您如此慧纵英明,怎会不知道这么浅显的道理? 半天没听到她说话,容祯似乎察觉自己失言,默了默,又笑道:“我得做个勤奋得好皇帝,否则怎么对得起千辛万苦得到的这个位置?你说是不是?” 镜月牵强的笑了笑,“是。” 何苦用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安慰自己呢?当日您做这个皇帝是为了什么,您心里比谁都清楚。明知道自己身体已经消耗得无法负荷,却依旧为了她而让自己这样日日的劳累。 若她知道了,该如何的心痛自责? 或者,这也是您所希望的?爱不得,想不得,也得不到,便希望她能多记着您几分,是吗?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日日对您牵挂着无法忘记,即便只是兄妹,那也是无人能比得上也无法代替的牵连。 皇上,您如此的智冠天下玲珑剔透,何时也会爱得如此的小心翼翼,如此的卑微了呢? 从前我以为这世间最无法跨越的距离是生与死,如今才知道,对于您而言,这世间最无法跨越的鸿沟,是道德与伦理。 您与她生来就是兄妹,你无法跨越一步,因为怕会触及禁忌而使她害怕,从此彻底消失在你生命之外。 如此的费尽心思,只为了能与她做一生一世的兄妹。 这世上的爱有很多种,然世人愚昧浅薄,自私自利又自甘堕落,谁还能如您这般大度宽容隐忍深沉? 只是,您为了她如此殚精竭力,她却对您的心思丝毫不知。 到底,值不值得? “凝儿他们攻下滇京了?” 镜月回神,忙收起所有情绪,点头:“是。晋王为救杨沛杨将军而深陷泥石流,公主情急相救而受伤,如今还在将军府中养伤。” 容祯蹙了蹙眉,而后展眉微笑。 “这样也好,如今他们之间的感情可算是越来越好了吧?凝儿的性子我了解,表面看起来温和可亲,骨子里可是冷血得很。即便心里有小昭,要跨越出这一步只怕还得慢慢来。不经历生死,哪知真情?” 他叹息一声,“小昭的牺牲没白费。” “皇上。” 镜月忍不住打断他,“您…就不能多想想您自己么?” 容祯默了默,而后抬头微笑。 “镜月,你错了,我正是在为自己着想。凝儿幸福,我便安心。” 第六章 画中之谜(必看) 凝儿幸福,我便安心。 如此云淡风轻的两个字,谁又能知道其中字字包含的深情和爱而不得的疼痛? 镜月怔怔的看着他,忽然泪如雨下。 她双手捂着唇,狼狈的转过身。压低了声音,却仍旧难掩沙哑。 “淮安侯退兵,公主他们应该不日就会攻入上庸,只怕会有危险…” “无妨。” 容祯眼底光色一闪而过,神色依旧轻松自若。 “苏陌尘不会允许自己错第二次。” 镜月抿唇,“皇上就不担心他临时反戈?毕竟他是…” “不会。”容祯回答的漫不经心而笃定十足,“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宁愿做了三年的瞎子也要日日守着紫宸宫了。” 他轻叹一声,眼神里似有寥寥烟雾朦胧而起。 “三年前就开始的计划,怎会在此刻终止?” 又想起了什么,他道:“江月清和容煊安排好了?” 镜月点点头,“皇上放心,都处理干净了,皇上的身份,不会暴露的。” 当日燕宸公主放走了容煊和江月清,可他们毕竟知道皇上的真实身份,活着就是祸患无穷。尤其是,如今敏感时期,断然不能暴露丝毫踪迹。 容祯漠然半晌,喃喃道:“但愿凝儿不会因此怨我心狠手辣。” “皇上。”镜月轻声道:“公主知道了真相以后,会理解您的。” 容祯只是笑笑,不说话,眼角淡淡疲倦。 镜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声的走了出去。 ** 淮安侯举兵返京,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要知道,圣旨以下,命淮安侯平乱,他却罔顾君令而回京,乃抗旨之罪。大臣们纷纷上奏请求对淮安侯削权关押,再另派兵镇压北齐大军。 弹劾的奏章如雪花一般纷纷飘向了紫宸宫,苏陌尘却再一次紧闭宫门不见任何人。而皇帝,自然也跟着呆在紫宸宫不出来,对这件事也没有一个确切的态度和表示,让大臣们摸不着头脑又暗自焦急。 太后得知消息后气得将屋子里所有的贵重瓷器摔碎,想去找苏陌尘问个明白,却被告知摄政王连日来处理朝政甚感疲惫,如今正在休息,不见客。 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悻悻而归。 紫宸宫内,苏陌尘静静的坐着,归离负手走进来,面色阴晴不定,目光隐约掺杂怒气。 “你就打算一直在这里坐着等她打回来?” 苏陌尘不回答。 身边小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归离,不说话。 归离被他的沉默挑起了所有的怒火,“你还真打算以死谢罪?” 苏陌尘依旧没有反应。 归离满腔怒火得不到发泄,最终化为无奈和浅浅悲凉。 “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也许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毕竟,那也算不得你的错。她会理解你的…” “国仇家恨,如何理解?”苏陌尘终于开口了,语气漠然如云烟,淡淡萧索而孤寂,“有些鸿沟,是需要血来填平的。我从前太过天真,以为人定胜天,最后还是输得一无所有。若真能释然,二十多年前我就不会来上庸城,不会认识她。” “天理循环,终有时。有些事情,是该画上圆满的句号了。” 归离漠然,眼神隐约复杂。 “可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到那时,你让她该如何自处?” “不是还有容昭么?” 苏陌尘的声音变得很轻,轻得几乎快听不见。 “这一次,她终于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有容昭照顾她,我也就放心了。” “那你呢?”归离忍不住有些激动的说道:“你处处为她着想,她可知道?” “她不需要知道。” 苏陌尘挺直背脊,语气平淡而冷静。 “她本无辜,是我将她牵扯进来,害她承受那么多她本不该承受的痛苦。三年了,我这里守了三年。现在,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归离一怔,随即怒道:“她是无辜,那你呢?你就该一个人承担这一切?你就这么轻贱自己的性命?你怎么对得起你娘…” 苏陌尘浑身一震,手指克制不住的骤然紧握成拳。 归离闭上嘴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门被关上。 小皇帝歪头看着苏陌尘,“先生,你刚才怎么了?” “无事。” 他申请云淡风轻,小皇帝却是满脸的疑惑。他素来便是冷静自持泰山崩预定而毫不变色之人,却在刚才那一刻,如此明显的情绪外露。 “先生是想自己的母亲了么?” 苏陌尘已经冷静下来,嗯了声。 “那先生的母亲在哪儿?” 小孩子的问题总是很多,孜孜不倦的问个不停。 “她…她已经不在了。” 淡淡的语气渗透着几分萧索,风一样消失在空气中。 小皇帝漠然,面有悲戚之色。他自是懂得,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他又道:“先生长得这样好看,先生的母亲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苏陌尘沉默。 他的母亲的确是个美丽的女子,只是时间淡漠了记忆,他已经快要忘记她的样子,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只有模糊朦胧的轮廓。 至于轮廓,却是想不起来了。 历史纷纷扰扰,属于那个年代遗留下的爱恨情仇,恩怨纠葛,还在不停息的延续着。 而他,就要亲手将它终结圆满。 ** 休养了一段日子,秦鸢完全康复,北齐的大军继续南下。而淮安侯也已经脱困,带着大军往上庸城而去。 没有了阻碍,容昭的大军便一路势如破竹连攻十几座城池,占了大燕二分之一国土。 已近十月,秋色渐浓,风声寂寂。 秦鸢站在城楼上,看着上庸城的方向,眼神飘远。 “照这个速度下去,两个月后我们就可以踏入上庸了吧?” “嗯。” 容昭拿了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道:“外面冷,进去休息吧。” 秦鸢回头看着他,眼神温软似朦胧秋水,嘴角噙起一抹淡如梨花的笑。 “终于,要结束了。” 容昭也笑,眼神却有些深谙。 结束,也是开始。 秦鸢抿唇,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说,皇兄将鬼煞军团调哪儿去了?” 楚怀王生前亲自训练,传说最神秘的一支军队。自他死后,便也跟着消没无踪。 容昭眯了眯眼,“我曾调查过,也快要找到他们的踪迹,但就在一夜之间,他们忽然离奇消失。但我肯定他们消失的方向——” 他盯着秦鸢,一字一句道:“位于大燕西北的方向。” 秦鸢愕然,“大燕西北?” 容昭点点头,“那地方我去过,四面都是高山,中间是一条河,只是那地方雾气太浓,根本就辨不清方向。我派人去过几次,但每次都没能走出来。我想过亲自去,但一直没时间。” 他顿了顿,道:“我总觉得那地方有些诡异,不亲自去一趟我不放心。所以,等帮你复国,大燕稳定下来后,我就去去…” “四面高山,中间是河,雾气很浓?” 他话还没说完,秦鸢突然打断了他。 容昭一怔,下意识的点头。 “对,怎么了?” 秦鸢抿唇,拉着他转身往回走。 “那次我去水月庵,妙慧给了我一幅画,说那是静安师太留给我的。那幅画上面的内容,就和你刚才形容的一模一样。” 推开门,她找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然后将折叠的画卷打开。 “就是这个。”她将画卷展开在桌面上,“你看,这雾气非但浓,而且还是灰黑色的,下面有一条河,还有一只竹筏,但是看不清这竹筏到底是通往何处。” 她若有所思道:“我一直看不懂,你刚才那么一说,我也想起来。这画看起来像是一幅风景模糊的山水画,但仔细一看,却发现处处都透着怪异。如果鬼煞军团真的在这里消失,不出意外,应该就隐藏在这几座山里面。” 容昭将那幅画拿过来,仔细的看了看。 “鸢儿。”他突然开口,“你觉得不觉得,这画根本不完整?或者说,我们并没有看到这画的真面目?” 秦鸢一怔,而后目光一亮。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她将那幅画拿过来,凑在鼻息下闻了闻,而后蹙眉。 “没有任何药物。” 她抿唇,忽然道:“画扇,去打一盆水来。”想了想又补充道:“再准备炭炉。” “是。” 不一会儿,画扇带着丫鬟走了进来,将水和炭炉放下。 “小姐,您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秦鸢先是将那幅画放在水里浸泡,全神贯注的盯着,一盏茶后,没任何反应。一炷香后,依旧没任何变化。 她眼神黯淡了下来,“看来这个办法没有用。” “谁说没有用?” 容昭嘴角微勾,“普通的墨汁遇水则化,可你看看,这画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上面的痕迹一点都没有模糊,仍旧完整如初。” 秦鸢仔细一看,还真的是。 “这也只能证明用于绘画的墨汁有问题。” 容昭一伸手将那画从水中捞出来,“既然这个方法不行,就试试用火。” 他将画放到炭炉上方,等到水迹被烤干,画上的内容依旧没有半分变化。 秦鸢有些失望,“还是不行。” 她坐下来,神色有些发怔。 “妙慧说,静安师太要告诉我的话,都藏在这幅画里面。可这幅画到底画的什么内容,我都不知道,如何看得懂?” 容昭将画收起来,皱眉沉思着。 “水火不侵…”他骤然目光一亮,“血。” 秦鸢一愣,“你说什么?” “血。”容昭目光灼灼似火,“我记得西域有一种羊皮书简,然后涂上了特殊的药水,需要血才能洗清看见上面的内容。” 秦鸢蹭的一下站起来,咬了咬唇。 “反正都这样了,试试吧。” 容昭咬破手指,血滴在画纸上,转瞬就晕开消失踪迹,而那画,却依旧没有变化。 秦鸢讶异,将那画取过来,用手指摩挲了几下。 “这纸张倒是不错,但并非任何动物的皮或者其他特殊的材料,怎会吸血又不见奇景?” 她和容昭对视一眼,两人眼神都有些深谙。 “鸢儿。”容昭有些犹豫,“不如…用你的血试试?” 他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得不到证实。 “用我的血?”秦鸢失笑,“难不成你觉得这纸或者墨汁还认血不成?” 容昭只是笑笑,“正如你所说,反正都这样了,再试试又何妨?而且你与常人特殊,乃是灵魂附体,或许你的血也不一样呢?” 秦鸢想想,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便点头,“好吧,就用我的血试试。” 她咬破手指,血从指间溢出,滴到画卷上。然后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奇迹发生了,只见那血滴入画上并没有第一时间被融化,而是渐渐扩展,慢慢的,将整张画卷都染成了红色。 秦鸢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这…怎么会这样?” 容昭却是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画上的变化,眼神隐隐有种即将得知什么真相的激动和紧张。 不一会儿,画上的血迹悠然消失,上面的景物也随着那血洗得干干净净。 秦鸢瞠目结舌,“不见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便看见那白白净净的宣纸上又开始出现了变化。 淡黑的墨,一点点从中间,四周扩散,隐约还是之前的景象,待完成后,悠然转变,画上的景物似活了一般开始快速转动。 那些灰黑的雾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慢慢消失,四周高山耸立如云,山上那些黑压压的树枝渐渐看的清晰了,枝繁叶茂。 竟然是桑树。 而那湖水也变成了蓝色,竹筏迅速朝前移动,行至对面的高山之时,忽然消失。 秦鸢轻呼声咋然响起有消失,只因那画再次转变。 没有了山,也没有了水,也没有了竹筏,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但她知道,这幅画如今显示的内容,和刚才是一个地点,只是转换了角度。 只因为,四周满满的都是桑树。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饶是她这般冷静之人,见到这样一幕也不由得震惊莫名。 容昭却死死抿唇,目光幽深难测,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果然…” 秦鸢缓缓看向他,“你说什么?” 容昭闭了闭眼,将那幅画收起来,侧头看着她,嘴角一抹了然的苦笑。 “空桑。” “什么?” “这个地方,叫空桑。”容昭淡淡解释着:“位于西北部地区,因为自带大片桑树而得名。” “空…桑。” 秦鸢咀嚼着这两个字,“这名字听着好熟悉。” 容昭露出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容,眼神却更加深沉,轻轻道:“鸢儿,你知不知道你皇叔是怎么死的?” “嗯?”秦鸢有些讶异,“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道:“皇叔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只知道他是战死的,皇婶也跟着殉情而死。父皇感念皇叔忠君爱国为国捐躯,所以将他唯一的遗孤接到宫中,封为公主,视如亲生。” 她歪头看向容昭,“那时候,你应该也没出生吧?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容昭笑笑,“你皇叔当年是大燕的常胜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作为军人,我自然对他的事迹十分感兴趣。尤其是,他的鬼煞军团。” “然后呢?查到什么?” 容昭拉着她坐下来,“先不说这个。鸢儿,你知道你皇叔是战死的,那么你可知道大燕历史上,关于你皇叔的死,是如何描述的?” 这个秦鸢还真不知道。 她摇摇头,“皇叔死的时候本就是动荡年代,那时候大燕内忧外患重重,沙场战死将军无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说到这里,她忽然眼睛一亮,“对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照理说皇叔是皇室宗亲,又是大燕常胜将军,他一生功绩应该纳入史册以供后人观摩学习。但我记得史官给皇叔生平事迹的描述倒是清清楚楚,唯独对他最后战死的那场战争草草几笔收尾,未曾标注细节。小时候,我也曾因此问过父皇。父皇只是沉默的叹息,神色悲悯痛惜,不忍戳他的伤心事,自此以后就没再多问。皇叔的死,也自此成为了一个谜团。” 容昭又笑了笑,神色幽暗难测。 “不是谜团,只是因为,有些事情一旦出现在史册上,会牵扯出无数天家不愿让世人知道的隐秘之事,所以,你皇叔的死才会成为大燕历史之谜。” “天家不愿让世人知道的隐秘之事?”秦鸢脸色慢慢变了,“什么意思?” 容昭低垂着头,似乎在沉思,又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久久无法自拔。 秦鸢只是看着他,等着他为自己解惑。 屋子里很安静,炭炉上的火还在燃烧着,即便外面秋风瑟瑟,室内也温暖如春。 良久,容昭终于开口了。 “鸢儿,你知不知道,你的母后…曾和你皇叔有过婚约?” “什么?” 秦鸢震惊莫名,满脸的不可思议和意外茫然。 容昭抬头看着她,眼神微暗。 “你自幼长在深宫,再加上你皇叔在你还未出生的时候就过世了,你不知道这些事也很正常。毕竟,这些事也算涉及皇家的清誉。你母后入宫后,便无人再敢提起这件事。久而久之,人们也忘得差不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也是在调查你皇叔的时候才知道的。你母后…她是淮安侯府唯一的嫡女,淮安侯一脉祖先是大燕开国功臣,世代承爵,手握兵权。你皇祖父在世时便赐婚于你母后和你皇叔,但你皇叔另有一青梅竹马的恋人,故而悔婚…后来,你母后与你父皇相恋,入宫为后宫之主,荣宠一生。” 这些事,她丝毫不知。 秦鸢抿着唇。 “那都是上一辈的事,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容昭眼睫低垂,“因为有一种说法,你皇叔训练鬼煞军团,是为了你母后。” 秦鸢心尖一颤,脑海里忽然划过秦梦瑶那张凄怨绝美的面容,一个隐隐的念头一闪而过,还未抓住便消失无踪。 “那又能说明什么?” “你皇叔生前的最后一战,是为了你母后。” 说出这一句话,容昭就陷入了沉默。 秦鸢怔怔的看着他,眼神里难以掩饰的震惊。 “怎么…可能?” 容昭叹息一声,“不止如此。”他说:“那场战争,就发生在空桑。” 秦鸢早已没了任何反应。 容昭复杂的看着她,“鸢儿,你可知空桑是什么地方?” 秦鸢不说话,木然的看着他。 “空桑…传说那里曾住着一个古老的部族,名曰…巫族。” 巫族,存活在这边大陆早已存活了上百年,却在二十多年前销声匿迹。传说巫族的人懂无法,他们会中原人不懂的医术,能让人起死回生。他们那些古老的咒语能让人灵魂出窍,灰飞烟灭。 ** 紫宸宫。 “公子。”尽天道:“容昭已经查到了巫族。公主,应该也已经知晓。” 苏陌尘八风不动的坐着,“他们还有多久来到上庸?” “最迟两个月。” 苏陌尘静默半晌,站了起来。 “后宫需要一场丧事。” 尽天一震,“公子是想要…” “听说太后这几天不太安分。”苏陌尘言简意赅,“宫中出现刺客,禁卫军保护不当致使太后遇害,革除禁卫军统领之职,由副统领代之。” 尽天听得脸色大变,低头沉声道:“是。” …… 太后刚午睡醒过来便看见自己的贴身心腹急匆匆走进来,惶然道:“太后娘娘,不好了,我们被禁卫军包围了。” 太后一怔,随即一惊而起。 “你说什么?” 宫女急急道:“宫中禁卫军突然全数调集包围了兴庆宫,说是宫里出现刺客,来保护太后的,可是…” “刺客?” 太后冷然嗤笑,“这宫里都是苏陌尘的人,哪来的什么刺客?就算有,那也是他…”她忽然住了口,一把抓住宫女,神色急切慌张,“你刚才说什么?宫里禁卫军全数调集包围了兴庆宫?” 宫里连连点头,“是,太后…” 太后一把松开她,声音慌乱异常而尖锐刺耳,“苏陌尘,他到底想做什么?容昭和燕宸都打回来了,他不派兵镇压反而调兵遣将包围我的兴庆宫。难道他想…” 她骇然闭上嘴巴,面色惨白如雪。 “他想…杀我。” 吱呀—— 伴随着她话音落下,大门被人推开,整齐的脚步声踏踏而来,庄严肃穆,震得她一颗心都掉落了谷底。 她咬着唇,掀开珠帘走了出去,一眼便间窗外禁卫军整装待发,冷肃铁血。而门外,两队禁卫军罗列整齐,更远处,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整座兴庆宫包围。甚至,还有弓箭手。 看到这样一番场景,她如何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脸色铁青,看着那远远走进来的白衣男子,咬牙切齿道:“苏陌尘,你究竟想做什么?” 苏陌尘已经走了进来,“宫中出现刺客,为保护太后安全,本王不得已下令禁卫军搜宫,望太后谅解。”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哪来的什么刺客?你…你这是要造反。” 苏陌尘语气淡淡,却话音一转。 “你总算聪明了一次。” 大门轰然紧闭。 太后霍然一惊,下意识的后退,颤巍巍的指着他,“苏陌尘,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敢杀我,就不怕被你父…” “太后说错了。”苏陌尘云淡风轻的打断她,“三年前叛贼入宫,乃太后通风报信,里应外合,致使帝后被杀。而太后这三年来一直在和外界联系,不慎被本王发现当做刺客抓了起来,这才查清事实真相。” 他静静的站着,说出的话漠然而森冷,一字字如利剑,要割破她的喉咙。 “如今,本王只是按照律法,将卖国贼抓获诛杀。” 太后眼眶慢慢睁大,终于知道害怕了。 “你…你敢。我是…” “过了今日。”苏陌尘语气冷淡,“你只是一缕孤魂,就和三年前死的那些人一样。” 太后不断后退,脚踢到了桌脚,踉跄的坐了下来,手指抓着桌沿,骨节根根泛白。 尽天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手中的剑寒冷而阴森。 她机灵灵打了个寒颤,而后眸光凌厉一闪,猛然扑过去,内气尚未运起便已消失,她摔倒在地,骇然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软筋散。”苏陌尘道:“本王以为,对这种药,你应该早已熟悉入骨。” 太后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自己的心腹宫女早已吓得跪在了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为…为什么?”她眼中光泽满溢,戚哀悲鸣,“你当真要背叛族长杀害族亲?就为了一个女人…” “够了。” 苏陌尘似有些疲倦了,转过身去。 “尽天。” 尽天陡然眸光如电,杀气一闪而过。 太后惊恐的目光被雪亮的利刃照得清晰而恐怖。 “不——” 撕心裂肺的惨叫在长剑没入刀削之中戛然而止。 她僵直着,慢慢倒了下去。 血,从她脖子上缓缓溢出,染红了地板,也淹没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题外话------ 巫族和空桑都不算杜撰,是我在百度查到的。 时间太晚了,不写了,明天再多更吧,么哒 第七章 只在意她的生死 安阳城。 “三公被苏陌尘抓了起来?” 秦鸢愕然看着容昭。 容昭点点头,“他宣布三年前宫变乃太后里通外贼所致,三公疑惑进宫询问,被他视为同党关了起来。御史令以及礼部吏部几位尚书也被牵连打入了天牢。” 秦鸢脸色阴沉,“看来他已经等不及了。三公和六部尚书都是忠心耿耿的老臣,苏陌尘关了他们就是一种喻示。”她抿唇,沉声道:“我担心他下一步就是要废除小皇帝,自己登基。” 容昭却摇头,“如果他要那么做,没必要等三年。” “那是因为他要收复人心。”秦鸢道:“三年前他虽然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但朝臣们忠心的,永远是我秦氏皇族。这三年来他虽然退居摄政王,却独揽大权,皇帝不过就是个傀儡。假太后死了,也就是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么下一步,死的就会是那个小皇帝。没有了皇帝,如今大燕又面临外敌侵扰,他的那些党羽自然会推举他为帝。” 容昭不说话,眸光晦涩。 “不行。” 秦鸢回头看着他,“我不能让他得逞,我们必须马上打回去。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她说了半天发现容昭没反应,不由得疑惑。 “容昭?” “嗯?” 容昭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看着她,“鸢儿,这件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以他的性子,即便是想要大权独揽登基为帝,也不可能这么急切。” “那他逼舅舅回京做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守住上庸,避免他登基的时候有人捣乱?上庸易守难攻,只要聚集了全国兵力,我们就难以攻进去。”秦鸢说:“我们都攻到安阳城了,他一直没反应,难道不是想化零为整把们全都围困在皇城?” 容昭拉着她走出去,站在城楼上,看着街上人流如织,繁华锦绣。 “还记得那天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他集结兵力不是为了狙杀我们,是为了为你扫除阻力,势如破竹直入皇城。他,要将大燕还给你。” 秦鸢偏过头,“无论他要做什么,我只想知道所有真相。” 她从袖中掏出那个香囊,放在手中婆娑着,“我总觉得皇兄知道很多事。如果苏陌尘有苦衷,皇兄不会不告诉我,也不会让我跟你在一起。你说,这里面到底藏的什么秘密?” 容昭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锦囊,“你若想知道,打开一看不就知道了?” “不行。”秦鸢却断然否决,“皇兄既然这样叮嘱我,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不能违背他的叮嘱。” 容昭不置可否,“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尽早去上庸,就能解答你所有疑惑了。” “嗯。” 秦鸢满腹心事,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攻克安阳城已有数日。一路打来,已经有数个郡县城池的守军将领主动投降,安阳城城主亦然。 别看容昭平时骄狂桀骜,打仗倒的确是一把好手。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也面不改色。以少胜多,或不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她想起十年前北齐南下,当时也是容昭亲自领兵作战,不过月余就占领了大燕数座城池,逼得苏陌尘不得不亲自迎敌。 皇兄说过,他是当之无愧的战神。这个世上,能在战场上和他一决高低的人,如今只有一个苏陌尘。 不,若皇兄不是先天不足无法上战场,她相信皇兄也未必会输给容昭。 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恪靖现在在哪儿?” 自从老晋王去世那一夜恪靖无故失踪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这段时间,她只顾着早日打回大燕,却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容昭倒是一愣,而后沉声道:“我查过,可怎么也没查到,好像这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一般。” “凭空消失?” 秦鸢诧异的看着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凭空消失?难道也是和鬼煞军团一样…” “不。” 容昭道:“她没出现在那个地方。” 秦鸢皱眉,“那她怎么会无故消失?会不会…去了西周?” 三年前后夏反叛一事容昭已经将原委告诉了她,原来是恪靖对那后夏后主用了美人计,巧言令色蒙骗于他,并且抛出西周会出兵相助这个诱饵,后主才胆大反叛。西周的确是答应了要插一脚的,可容昭去后,西周刚派出的兵马就立即收了回去,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由此可见,恪靖与西周也有着某种联系。 “没有。”容昭还是摇头,“西周当日会受恪靖游说,不过也是为了利益二字罢了。文宣王都死了,恪靖离开在外,脱离家族,无法给西周带来任何利益,所以西周皇帝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那她会去哪儿?”秦鸢若有所思,“她父亲死了,可温云华已经接手文宣王府。” “我也不明白。”容昭皱眉,“他们兄妹向来感情深厚,就算如今她父亲死了,温云华也会好好照顾她,她没道理就这样离家出走一去不回才是。可若说她躲在什么地方伺机而动,又无迹可寻。首先,北齐有你皇兄,大燕有苏陌尘,她去哪儿都翻不起浪来。那么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秦鸢百思不得其解,便挥了挥手。 “罢了,只要她不来给我们捣乱,随她去哪儿吧。等眼下的事完了,再去找她也不迟。” 容昭表示赞成,“鸢儿,这几个月连连征战,你累了吧?不如咱们在安阳城内休息一段时间…” “打仗的是你,不是我。”秦鸢嘴角抿出一丝笑容,“我只是负责收拾残局。”她叹息一声,“咱们已经攻陷这么多城池,所有人都相信我的身份,如今就差朝廷大臣那一关了。这么久,我就不信朝中百官就没有一点怀疑。说不定,苏陌尘抓了三公和几位尚书,就是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时至今日,她对苏陌尘再无半点好感和信任。无论苏陌尘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别有目的。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回头看着容昭。 “容昭,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再见他?” 站在容昭的立场,要在她面前为苏陌尘洗脱罪名,很难吧。换做其他人,作为情敌,是断然不可能为苏陌尘开脱的。尤其是,她好不容易才为他打开心扉的情况下,他应该更不希望她和苏陌尘再旧情复燃才对。 容昭抿了抿唇,坦白道:“鸢儿,我不瞒你。老实说,我是不希望你再和他有什么纠葛。我告诉你这些事,也不是帮他说话。我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所有的隐情和真相。我若在你被蒙蔽的情况下趁虚而入得到你,将来你会恨我,我不希望我们走到那一步。我们才刚刚开始,如果一段感情从最初就是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等谎言打破,这段感情也走到了尽头。所以,我不想欺骗你。我更不希望你是因为在对他有偏见的情况下才会觉得我好,然后跟我在一起。” 他认真的看着她,“鸢儿,我想要的是你的心,不是权衡利弊的选择,也不是习惯使然的敷衍。这世上人人百变,尤其是身在皇室之中的我们,很多时候不得不给自己戴上假面具,甚至忘记真正的自己。但是,在你面前,我想做一个坦荡明朗毫无秘密的人。我不希望你因不了解而拒绝靠近,更甚者逃避。你,可懂?” 秦鸢狠狠一震。 夕阳在他身后缓缓落下,天边霞彩蔓延,他整个人如沐浴在落霞的画卷里,眉目越发清晰华艳,美轮美奂。 而他的眼神,似那夕阳点缀了色彩,倾泻漫漫的光晕,柔情如许。 她嘴角缓缓勾起淡若春水的笑光,靠在他怀里,轻轻嗯了声。 “我明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个女人,再怎么坚强再怎么冷血,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从前那段感情给她带来的伤痛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她久久不愿走出来,也不愿自我救赎。可人间风景无数,焉知从前那斑斓一隅不过匆匆过客?而真正的港湾,就在转身回眸那一瞬。 “我也一直想做个简单的人,简单的笑,简单的哭,简单的开心简单的忧愁,简单的过完每一天,简单的嫁人,然后简单的一起白头到老。就像从前那样,无论做什么都凭心而为,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多好…” “现在也可以。”容昭坚定的说:“鸢儿,也许我能力有限,管不了芸芸众生,也管不了这皇权天下,江山更替。但最起码,我能保护你不被任何人所欺。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他说到这里一顿,道:“不过你还是不要哭的好,我不喜欢看见你哭,以后我也不会做任何让你伤心难过的事。” 秦鸢听得眼眶微酸。 从来,从来就没有任何人这样对她说过,要保护她。 这些年无论是仇也好,恨也罢,都只有她一个人承担,一个人在午夜梦回醒来后痛哭流涕生不如死。 她以为她的人生已经沧海桑田,却没想到还有那么一个人静静的等在她身后,给予她一个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好。”她仰头看着他,眼如秋笑意嫣然,承载这多年心酸和对未来的期待欣悦。 “我相信你。” 容昭目光亮如星辰,紧紧的抱着她。 夕阳遥远而霞光漫漫,他们的身影落在城墙上,拉出斜斜长长的影子,永恒留存。 ** 在安阳城整顿数日,大军再次前进。 九月十五,寿春沦陷。 九月二十七,武都太守递交降书,奉上帅印。 十月初三,镐京城破,潜逃的两位副将被抓,翌日处斩,容昭下令将他们的人头挂在城楼上枭首示众,举城臣服。 …… 战报雪花一样飞到皇宫,却石沉大海,未曾得到任何回应。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人心惶惶,早已人心溃散不知所措。 苏陌尘依旧呆在紫宸宫中足不出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十月二十,淮安侯回京,刚踏入上庸,就被人请到了皇宫。 和以往一样,苏陌尘并未在紫宸宫觐见他,而是在宣室殿。 淮安侯未曾回府洗漱,匆匆来到宣室殿,也顾不得行礼,焦急而隐怒道:“你把兰儿怎么了?快放她出来。” 苏陌尘高踞上座,仍旧未拆下眼睛上的纱布,淡淡道:“杀人偿命,她本该有此一劫。” 连日来的疲惫和压抑的怒气被他这一句话给激发,淮安侯低吼道:“什么杀人偿命?这不过就是你的由头,想逼我回京罢了。如今我已经回来,你快将兰儿放出来。” 语气虽然强势近乎命令,但仔细听却能察觉其中几分请求和小心翼翼。 苏陌尘面无表情,“义父,你知道我口中从无虚言。她已经亲口承认,断然做不得假。” 淮安侯心中一惊,好歹养了苏陌尘几年,对他的性子也了解几分。他这个人虽然冷漠到不近人情,却也不会刻意的去对付一个无辜女子。尤其是,兰儿好歹还是他的义妹。再怎么样,他多少还是会念几分旧日情分的。如今他这么说,怕此事不是空穴来风。 他沉吟一会儿,道:“即便她有罪,也该交由大理寺先审问,断不可直接关入天牢,你这么做不合规矩…” “人证物证俱在,不用再浪费时间审问,又何必多此一举?” “苏陌尘!” 淮安侯上前一步低喝,“她好歹是你妹妹,即便并非亲兄妹,也是你义妹,何况你知道兰儿她从小就喜欢你,你便是不待见她,也不该对她如此残忍。天牢那是什么地方?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被关在那样的地方,即便不死也会被人折磨。你…” “义父不必担心。”苏陌尘漠然道:“我已经吩咐下去,再未处决之前,无人敢对她用刑,她只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 淮安侯怒气被他截断,好半晌才平复情绪,冷着脸道:“你真打算处决她?” “本朝以法治国,她杀了人犯了法,自该受到相应的惩罚。” 淮安侯双手紧握成拳,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那你想如何惩罚她?杀人低命?” “难道不应该?” 苏陌尘的反问彻底将淮安侯激怒,“苏陌尘,我已经如你所愿带着大军回来了,以后你要做什么我也不干涉。即便我退到这般地步,你也不肯罢休吗?你就算不念着和兰儿的兄妹情分,难道也不念这些年的父子情分么?无论你当初来上庸是出于什么目的,我总归养了你六年。你今日还叫我一声义父,便证明你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你就不肯放兰儿一条生路?” “不是我不给她生路。”苏陌尘道:“是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我的底线。义父,你知道的,我并非斤斤计较之人。若只是小打小闹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这次,不可以。” 淮安侯心中一凉,眉眼陇上苍凉之意。 “这么多年我背弃作为军人的职责,背弃自己的亲妹妹,就连三年前你们一手安排主导的宫变我也不置一词,任你所作所为。为的,就是保住兰儿的性命。如今你大权在握,就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赶尽杀绝吗?” 苏陌尘摇摇头,“义父,你说错了。你依旧是淮安侯,你手中的兵权我也不会夺走,你依旧还是大燕肱骨之臣。你的养育之恩,我也从未忘记过。我说过,不是我要赶尽杀绝,是她太不知好歹。” “什么不知好歹?不过是你的借口。” 淮安侯额头上青筋突突的跳,“我知道你忌讳什么。不就是兰儿派出杀手刺杀燕宸么?呵~看来你早就知道她还活着。你也早知道一旦她的身份曝光,兰儿一定会沉不住气的对她出手。你就是等着这一天,等着她触碰你的底线,然后你好理所当然的把她关起来。既如此,你又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他冷笑,“三年前你逼死了燕宸,今日又来装什么痴情圣人,不觉得晚了吗?你以为你这么做她就会原谅你当年的所作所为?哼,白日做梦。” 苏陌尘因他口中那‘燕宸’两个字而微微僵硬,而后慢慢恢复冷静,道:“这些都不是义父你该关心的事了。” “你——” 淮安侯气结,深吸一口气,道:“说罢,你到底怎样才能放了兰儿?” “义父又忘了,刚才我已经说过,她犯的是杀人罪,罪无可恕…” “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淮安侯冷怒道:“若你真有心杀她,也不会等到今日,更不会以此要挟我回京。你将她关起来,不过就是为了掣肘我罢了。苏陌尘,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苏陌尘缓缓抬头,端坐的姿态未曾有半分变动,神情却微微遥远而朦胧。 “不是我想要什么,是她…会怎么做。”他声音呢喃如风,飘散在空气中,几乎快要听不见,“从这一刻起,除了她,任何人的生死,都与我…再无干系。” ------题外话------ 抱歉,我食言了,明天还有事,今天要早睡,只能五千更了,遁走~ 第八章 千钧一发 天牢。 潮湿,阴冷,恐怖,寂静。 苏君兰褪去了往日华丽的裙衫步钗,洗净了粉黛朱砂,穿着宽大简单的囚衣蹲在墙角。蜷缩着身子,目光呆滞无神的看着某一个方向。 淮安侯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幕。 妻子早逝,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从小也是百般宠爱千般呵护,更是有着大燕双壁的美称。竟不想,今日沦为阶下囚的下场。 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心疼,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兰儿。” 苏君兰一怔,缓缓抬起头来,而后眸子里划过亮彩,急急的站起来,扑到他面前。 “爹,您终于回来了,您快救我出去,我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连日来的恐慌和对未知的惶惑已经折磨得她快要崩溃,如今见到唯一的亲人,她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哭诉委屈。 淮安侯看见她这番模样,更是心疼,握住她的手,道:“孩子,你受苦了。” 这才一个月的时间,她竟如此憔悴,双手瘦的几乎成了皮包骨。若非他亲眼所见,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是他温婉美丽倾国倾城的女儿。 苏君兰眼泪流得更是凶猛,“爹,您快想想办法救我出去,这里好冷,好黑,我好怕…” 淮安侯蠕动着唇瓣,悲哀的摇摇头。 “我去找过你兄长了,他不肯放你。” 苏君兰眼神睁大,而后身子颤抖着,咬着牙齿愤恨又痛苦道:“他就是存心要折磨我,他这是要让我死,要让我死。” “兰儿。” 淮安侯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着她的情绪,然后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君兰闭口不言,神色冷淡而恍惚,遥远而愧疚,更多的却是不甘心。 见此,淮安侯如何还不明白?脸色白了白,不敢置信又失望悲愤,“兰儿,你真的杀了…” 苏君兰浑身一震,见他神色明显失望隐约痛恶,心中一慌,忙道:“爹,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见他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苏君兰更为慌乱,哭道:“外祖母是病逝的,爹您知道的,外祖母本来就身体不好,我那天去看她,她知道姑姑的死讯才受不了刺激心悸发作而…” “你还要狡辩?” 淮安侯陡然怒喝,眼眶充血。 “你外祖母久居佛堂不问世事,早些年身子不好便呆在屋子里静心养病,大夫早有叮嘱要好好静养,不能受刺激。所以我将她接到别院中休养,也早已吩咐下去,外界的所有事只报喜不报忧。”他看着自己从小呵护如宝的女儿,难掩失望心痛,“若不是你刻意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你姑姑为人所害?” 他颤抖着指着她,“你一向温厚谦和,知书达理,所以当年你去看你外祖母的时候我未曾多想,只以为你孝顺长辈,还觉得你懂事。可是没想到,你竟然犯下这等天理不容之大罪。”他气得不轻,眉眼俱是苍凉,“我真后悔把你宠成这个样子,便是我死了,都无颜再去泉下见你母亲。” 苏君兰呆住了,听闻素来宠爱自己的父亲这样疾言厉色的斥责,她又委屈又心虚更是慌张,哭得更伤心了。 “爹,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想过要外祖母死的,没想过的…”她胡乱的说着,“我已经过了及笄之龄,母亲早逝,我的婚事无人做主。我只是想请外祖母回来,帮我…可是…可是她不答应。”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恨意,抓着牢门的手也微微收紧,悲戚道:“她明知道我心系兄长却不愿助我,反而斥责我言行无状不守闺训,要您将我关起来。还说兄长心中只有燕宸,让我死了这条心,凭什么?燕宸都已经死了,凭什么还要阻挡我的幸福?她活着处处压在我头上,死了也不放过我。我不甘心,不甘心…” 多年深埋心底的嫉妒和不甘找到了发泄口,汹涌爆发。 “燕宸活着我无话可说,可她死了,一个死人,凭什么还要霸占着兄长不放?对啊,她死了…呵呵…”她突然痴痴的笑起来,得意而嚣张,扭曲而愤恨,“因为先帝赐婚,外祖母骂我不知廉耻欲抢夺表妹的夫婿。那我就让她知道,她口中那个美丽高贵的外孙女,已经葬身火海了。她死了,燕宸死了,哈哈…” 低低的笑转为猖狂的大笑,她踉跄的退后,整个人似乎陷入了自我意识魔障之中,笑得泪花闪烁,笑得撕心裂肺。笑着笑着,她又哭了起来。 “我没想过要她死的,没想过的…” 她突然开始颤抖,双手抱着自己蹲在墙角,哆哆嗦嗦的自言自语。 “不要…不要来找我,我没杀人,没有…我没杀人,对,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我没杀人…” 淮安侯看着她痴巅疯笑崩溃大吼,一直到静默下来喃喃呓语,心中从最开始的震撼愤怒不可思议又转为悲哀和沉重。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乖巧懂事美丽可爱的女儿,心性竟会如此的扭曲。他几乎都快不认识她了,这真的是那个让他骄傲并视如掌上明珠的女儿吗? “兰儿,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君兰肩膀抖动着,缓缓抬头看着他,忽然裂开嘴笑了。 “对啊,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眼神茫然而恍惚,偶尔划过几分亮彩,而后又转为痛楚愤恨,猛然抱紧自己的头,如野兽般悲吼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她悠然仰头,神色扭曲,“是燕宸,是她,是她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 她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似乎要用这种方法来淡化心中的阴暗和心虚,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得到自我救赎。 淮安侯看着她,眼中失望一寸寸加重。 他退后几步,一瞬间似老了十岁。 “冤孽…” 他喃声说了这两个字,然后转身离去,再也未曾回头。 ** 稷城。 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千军万马人如蝼蚁,气势磅礴杀气凛然。秦鸢侧头看向容昭,“稷城的守城将军谢良,是苏陌尘亲自提拔上来的亲信。无论我是不是公主,他都不会对我臣服,只会遵从苏陌尘的吩咐。所以稷城,只能强攻。” 容昭点头,“我知道。” “你要小心。” 容昭笑笑,“放心。” 对面谢良高踞马上,一身战甲威风凛凛,目光迥然而犀利,高喝道:“容昭,你这北齐贼子,连破我大燕数十城,本将今日定要斩了你的头颅枭首示众,以告慰我大燕死在你手上的无辜将士。” 容昭呵呵轻笑,“你是想向苏陌尘邀功吧?” 谢良怒喝,“休得猖狂。” 他一抬手,道:“二郎们,把这个狂妄自大的小子给我拿下。” “是。” 顿时大军呼啸而至,烟尘唉唉。 容昭气定神闲,下方,温云华已经带着北齐的兵马迎了上去,两方人马立即厮杀起来,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纯悫站在秦鸢身边,面上掩饰不住的担忧。 秦鸢握了握她的手,“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纯悫抿着唇,无意识的嗯了声。 谢良在嘶喊:“容昭,你别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女人身后,早听说你是北齐赫赫有名的战神,本将一直想领略你的高招,今日总算有机会。下来!” 容昭喝的一声,中气十足道:“本王也早就听说过谢将军勇猛忠义,一直想领略将军风采。今日,或可一战。” 他回头对秦鸢道:“鸢儿,等我下去将谢良擒拿,这稷城便是你的了。” 秦鸢道:“收复稷城固然重要,但你不能不要命的去拼,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回来。” 容昭笑得灿烂,“放心,我会为你保重自身的。” 他说罢看了眼下面厮杀的两军,而后转身下了城墙。很快便策马而去,不知说了什么,便和谢良交战起来。 秦鸢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容昭的武功她信得过,只要苏陌尘不亲自前来,大燕境内,无人是他对手。 这时候,纯悫说话了。 “姐姐,他们都是大燕的子民,为何如今甘为乱臣贼子驱策也不愿听我们号令?父皇英明仁厚礼遇贤臣,朝臣敬重百姓爱戴。可为什么,今日会落得这样的局面?” 秦鸢默了默,神情悠远。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命中注定大燕有此一劫,命中注定我们落魄至此无人信服致使民不聊生尸骨堆山。”她道:“雪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几个月一路走来,我们连连告捷,眼看上庸城越来越近,我却一点都不开心,我知道你也一样。” 她苦笑,“我们是大燕的公主,而死的那些人,都是我们的子民。为了复国,为了报仇,我们踏着他们的尸骨鲜血一路走来。我不杀伯人,伯仁因我而死。很多时候我就在想,打着复仇的旗号却让原本国泰民安的大燕臣民再次血流成河怨声载道,到底对不对?复国是我的责任跟使命,因为我是大燕的公主,因为我曾犯下大错让家国落入旁人之手。可大燕的百姓,将士,他们又有什么错?百姓淳朴愚钝,只希望过安宁的生活。大燕的将士们保家卫国劳苦功高,而如今却因为我,再次操刀作战。很多人,前一刻或许还在和自己的兄弟们喝酒聊天,下一刻就可能血溅战场。或许头一天还在家里和妻儿老小吃饭,第二天就可能横尸沙场…” 她神色飘渺,喃喃自语着。 “从云灵村到祁城,跨越五河三山,四郡二十三城。我没有杀过一个大燕将士,但是我却踏着他们的血和尸骨走到这里。他们的灵魂夜夜出现在我的梦中,我常常听见女子的啜泣和小孩儿的哭声…那是,他们的家人。” 眼眶渐渐蒙上一层雾气,她声音有些沙哑。 “那么多人,死一个人,一个家庭也就此破碎。第二天,大燕不知哪个无名的山头又多了不知多少孤坟。来年又有多少人祭拜嘶吼,而斯人已逝,再无归期。”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的手纤细干净,葱白如玉。然而落入她眼中,却血流如注。 “我不喜欢杀人,但是雪儿,你知道吗?无论是北齐,还是大燕,都有很多人,因我而死。”她手指渐渐颤抖,轻轻说道:“我曾亲眼看见父皇母后死在我面前,我知道那种痛彻心扉却无能为力的滋味。我的家国没了,却因为要弥补曾犯的错,要摧毁拆散更多人的家。” 她有些疲惫了,长叹一声,眉目掩不住的荒凉,似那西风刮过的夕阳,沉沉而深重。晚霞斑斑,似血凄艳。 “我以为复国便能弥补自己身上的罪,可为了复国,我却罪上加罪,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不知何时才到尽头。”她颤抖着,泪水在眼眶打转,“雪儿,我是罪人,千古罪人。护城河的水再干净,都洗不清我这满手的鲜血。你说,我这样罪恶滔天,最后是不是会受到上天的惩罚?” 嘴角一抹凄迷的笑,“会的吧。当日是我引狼入室害死父皇母后,如今又复仇,而置万民于水火之中。我这样的人,会遭到报应的…” “不,姐姐,不是这样的。”纯悫急急的打断她,“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苏陌尘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他欺骗了你的感情,害死了父皇母后和皇弟,逼得我们流落民间吃尽了苦头,他才是罪魁祸首。如今我们复国乃是顺应天命,大燕是我们的,是父皇还有秦氏祖辈们一代代用鲜血打下来的江山,我们怎能让它落入贼子手中?” 秦鸢狠狠一震。 纯悫又道:“若父皇昏庸无能也罢。母后说过,江山乃是万民的江山,非我秦氏所有物。但凡有贤能者,都可居之。可父皇仁义爱民,在位期间扩充疆土平复暴乱,免除苛捐杂税鼓励农作生产,百姓的生活一日比一日好,大燕一日比一日富裕。父皇是个好皇帝,怎能落得冤死而不明,贼子鸠占鹊巢永除我秦氏子孙的下场?姐姐,你自幼聪慧,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钻进死胡同啊姐姐。” 秦鸢怔怔的看着她,好半晌才轻轻笑起来,眼角却微微苍凉。 雪儿说的,她何尝不明白?这些年她蛰伏在北齐,步步算计,三大公侯府一朝倾覆,又有多少无辜在她一招棋子落下就此陨落? 不过因着她的仇,她的恨,她才狠心做那些她从不愿干涉的权谋算计。 这样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当权的人想要稳固自己的地位,除了生活在底层的想安静平凡,中上层阶级的人便想要努力往上爬。 若不算计不筹谋,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 心中明白,她也那么做了,然而这样一路走过来,说心里没有罪恶感是不可能的。最悲哀的是,即便知道那些人无辜,她却依旧还要这样继续踏着他们的尸骨走下去。 这便是皇兄说的,这世上明知不可为却不可不为的无奈吧? 就像曾经的皇兄那样,他手无缚鸡之力,却随手执棋,斩杀千军万马,血流成河。 江山舆图,便是这样来的。 “姐姐。” 纯悫忽然惊叫,“你看对面,那个黑衣人。” 顺着纯悫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对方城楼上,一人浑身黑衣包裹,看不清神色,隔得那么远,依旧能感觉到那般阴森恐怖的气息。 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他抬起头来,隐约看见嘴角一抹阴冷的杀意。 秦鸢莫名的心头一颤,忽然有些不安。 “弓箭手。”她眸色凌厉,“射死那个黑衣人。” “是。” 城墙上弓箭手立即准备,箭如雪花般飞了出去。对面城墙立即用盾牌抵挡,而那黑衣人趁此机会退后。待箭矢消弭,那黑衣人也消失无踪。 秦鸢上前两步,四处寻找那人的踪迹,却毫无所获。 “姐姐,他…他怎么突然消失了?”纯悫瞪大了眼睛,“我刚刚一直看着他,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他…该不会懂什么妖法吧?” “别胡说。” 秦鸢心中也奇怪,低声对身边副将吩咐。 “带一队人马悄悄出城,务必要找到那人。若能活抓自然是好,若不能…”她抿唇,眼里迸发出一抹杀意,“格杀勿论。” “是。” 副将立即带着人离开。 秦鸢平复了心绪,目光又被下面的厮杀吸引过去。谢良明显不是容昭的对手,数十招以后便有些吃力起来。他抿着唇,握剑的手用力朝着容昭肩头刺去。容昭偏头躲过,右手却迅速在他肩头一点,他闷哼一声,手腕一折,剑已经脱手落入容昭手中。他大惊失色,左手刚欲发掌,容昭却已经手腕灵巧的翻转,夺来的剑逼近他咽喉。 谢良的掌风落在容昭背心三寸,依旧晚了一步。 容昭嘴角微微上扬,“谢将军,承让。” 他正欲将谢良擒获,却听见背后城墙上传来秦鸢撕心裂肺的惊呼声。 “容昭,小心——” 他悠然回头,便见一只黑色的箭带着千斤之力,迅疾逼向他咽喉。 ------题外话------ 推荐好友‘青柚奶茶’文文《谋妻有道之毒宠无良妃》 简介:一句话说的是,男主重生回来把他家王妃重头开始追求,却在追求过程中练就了一身妻奴委员会会长的专属本领,最后夫妻双双打怪虐渣收江山,给你不一样的男主重生体验。PS:一对一不np宠文! 第九章 如此父子(高潮必看) 所有声音刹那远去,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那黑色的箭矢闪电般靠近。容昭还在马背上,千钧一发的时刻,其实只要他将手中的谢良跑出去抵挡那支箭便能逃过这一劫。偏偏回头的瞬间,他并没有下意识的将手中最好的人肉垫子扔出去。而是微微偏头,徒手抓住那支箭,无视箭风带起的煞气和内力刮伤了他的肩背和掌心,直接用力将那箭给捏断,然后以更凌厉的气势扔了出去。 只听得闷哼一声,显然放暗箭的人没料到他受伤的情况下还能接下这一支箭更甚者还能反应迅速的跑出来伤人。 周围一片担忧的惊呼声。 温云华于血火厮杀中抬头,目光微微一缩。 容昭将那断箭扔出去后毫不停留,直接扯了马缰将谢良捆绑,扔给温云华,然后策马而去,直奔刚才射暗箭的方向。 城墙上,纯悫拉住秦鸢,急急道:“姐姐,你不能下去。” “放开我,我要去救他。”刚才她吼出那一声便要跃下去,却被雪儿给死死抓住,待反应过来,容昭已经追了出去。虽然隔得远,但她看得分明。刚才背地里放暗箭的那个人武功不弱更在她之上。若单论武功,容昭当然不畏惧。可如今他肩背被射伤,对方显然又是准备充分而来,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冲过去,万一中了埋伏怎么办? “姐姐…” 纯悫的声音被鸣金收兵声打断。 谢良被抓了,稷城将士只得作罢退后。温云华抓了谢良,大胜而归。 趁纯悫分神的空档,秦鸢立即抽回自己的手,转身便下了楼,后面纯悫大呼着急急再追了下去。 秦鸢下了城楼便碰见回来的温云华,二话不说,直接抢了他的马就奔出了城。 “哎,燕宸公主,危险…”温云华冷不防被她从马背上掀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就吃了满口的烟尘,忙大呼两声最上去。身后纯悫急急而来,“姐姐——” 他一顿,一转身就被她撞了个满怀。 纯悫推开他,急急道:“我姐姐呢?” 温云华立即从方才温香软玉中回神,下意识道:“出城了。” 纯悫气得跺脚,斥道:“那你还不快派人去追?谢良被你抓了回来,稷城的守兵肯定不服气,万一派人追赶上我姐姐怎么办?我姐姐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你、你、还有你…”她随手指了几个副将,“你们都快跟过去,无论如何得保证我姐姐的安全。” 被她指挥的虽然基本都是北齐的将军,但大部分都是容昭的直系属下,向来对他唯命是从。大家都知道,他们的王爷对大燕的燕宸公主一往情深,是他们未来的王妃。要是这燕宸公主出了什么事,他们也跟着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几人对视一眼,连忙点头带人追出了城。 温云华回头看着满脸焦急担忧的纯悫,道:“别担心了,你姐姐并不是一个人。她身边有隐藏的暗卫,不会有事的。” 纯悫看了他一眼,从他眼中找到令人安心的力量,无意识的点点头。 “但愿吧。” “走吧,我们先回去。” …… 秦鸢刚追出城不久,后面就有追兵跟了上来,人数还不少,踏踏声格外刺耳。 “就是这个妖女冒充燕宸公主,鼓动北齐出兵扰我大燕安宁。兄弟们,把她抓住去交换咱们的谢将军。” “好。” 马儿奔腾声越来越近,间或有箭矢迎风而来。 秦鸢扯着马缰,身子一个翻越挂在马腹上,一只手轻轻一挥,地上的碎石便化作利剑嗖的飞出去,将后面追逐的追兵从马背上打下来,惨叫连连。 流渊和隐身的暗卫出现,截住了追兵,秦鸢便翻身重新跃上马背,疾驰而去。 没多久,北齐的救兵来了,双方一番拼杀后稷城的守兵吃了亏,落荒而逃。 流渊让几个副将将擒获的将领带回去,自己带着暗卫紧追秦鸢而去。 这次运气比较好,不过追出三十里,就看见了容昭与一个黑衣人在争斗不休。 秦鸢一拉缰绳,眯了眯眼,认出那黑衣人就是之前在城墙上看见的那个人。就这么粗粗一瞥,就发现这人的武功当真诡异高强。即便是容昭,在他面前也没讨到多少便宜。 那黑衣人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同伴,虽然死了不少,但依旧还有*个人在帮忙,招招狠辣,誓要取容昭性命。 她抿了抿唇,而后策马过去。 “驾——” 马蹄阵阵,溅起浓浓灰尘,让还在纠缠的两人停止了打斗,纷纷看过来。 容昭瞳孔一缩,“鸢儿——” 他一分神,就给了那黑衣人可乘之机,单手一抓就直取容昭受伤的左肩。他肩膀之前就受了伤,未经包扎,肩头已经被鲜血濡湿。黑衣人这一抓非同寻常,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和杀气,一招下去非得把他肩膀捏碎不可。 秦鸢悠然目光一紧,杀气划过眼底,她悠然从马背上飞跃而起,强大的掌风隔空而去,直逼黑衣人心口。 换做正常人,此时应该放弃狙杀后退自保。然而这黑衣人显然拼死一搏,就算两败俱伤也要杀容昭垫背。出招的力道毫不缓慢,且越发迅疾。 秦鸢心口一跳,失声大叫。 “不要——” 她这一吼,周围那些黑衣人也围攻上来。 容昭一震,未曾回头,身子向后仰倒地而行。黑衣人一招紧扣地面,抓出黑森森的一个大洞来。 可想而知,要是那一抓抓在容昭肩膀,会有什么后果? 黑衣人一招未曾得手再次紧逼而上,容昭从地面上翻越而起,看向松了口气被一群黑衣人围攻的秦鸢,眼底杀气一闪。 他身形迅疾闪动,徒手化为剑锋直取黑衣人咽喉。 黑衣人见他招式忽然凌厉数倍,惊了惊,手忙脚乱依旧应接不暇。 容昭冷笑,“本来还想活抓了你,既然你想死,爷成全你。” 他再不留情,也不继续和这黑衣人打太极,招式灵巧而凌厉,逼得之前还游刃有余的黑衣人竟步步后退,心中暗暗吃惊。 另外一边,秦鸢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当做武器,对付那群黑衣人还不算吃力。不一会儿,流渊带着人赶到了。一看见这场景,立即加入了厮杀。 这些暗卫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杀人不眨眼,再加上人数对比差异太大,不过须臾之间,那些黑衣人就死了大半。 和容昭纠缠的领头黑衣人也知道再下去不妙,便使了个障眼法,迅速后退。 “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 容昭这次发了狠,纵身一跃阻拦了黑衣人的退路,紫色身影在空中一个旋转,无数白光悠然如冰雹落下,化作利剑,割破那些人的喉咙。 领头黑衣人见状骇然睁大眼睛,然后一把扯过身边唯一仅存的同伴,挡住那毁灭的一击,自己则趁机逃离。 容昭本来要追上去,秦鸢小跑着走上来。 “穷寇莫追。” 容昭脚步一顿,回头看见她,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担忧道:“你怎么来了?有没有受伤?” “你还说我。”秦鸢瞪着他,一眼看见他被鲜血濡湿的肩头,脸色更沉。“受了伤还到处跑,你不要命了吗?” 容昭被她骂得一愣,听出她语气中的担忧,又裂开嘴傻傻笑起来。 “只是一点小伤,没事的…” “这还叫小伤?”秦鸢更是咬牙,“非要一条胳膊废了你才满意是不是?” 她说罢直接扯过他的手,他冷不防她有此一举,肩头的伤被扯动,疼得他丝的倒抽一口冷气,忙告饶道:“鸢儿,轻点,疼…” 秦鸢微顿,见他疼得呲牙咧嘴,心中也跟着一揪,嘴上却不饶人。 “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活该!” 容昭讪讪的笑了笑,瞥见不远处的流渊,轻咳一声。 “好鸢儿,我知道错了,回去我任你打任你骂好不好?” 秦鸢又瞪了他一眼,本来想先给他上药再说,可刚才出来的急身上根本就没有带上药,只能回去再说了。 转身上了马,容昭立马就跟了上来。秦鸢刚要斥责,他便可怜兮兮道:“我的马儿死了,你总不至于让我走回去吧?我身上还有伤呢。” 秦鸢一顿,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躺在地上的烈马,果然已经死了,当下也不再说什么,拉了缰绳就准备走。 容昭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十分亲昵的靠着她的肩头,呼吸喷洒在她脖子上,熏得她耳根子的肌肤泛上了薄薄的一层粉红色。 她抿着唇,眸光晃过如水的波澜,然后双腿一夹马肚。 “驾——” 容昭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浅浅笑意。 …… 纯悫早就在城楼上张望已久,看见两人回来,忙跑下去。 “姐姐,你们终于回来了。” 秦鸢一拉缰绳,抖了抖靠在她肩头的容昭,脸色有些不自然,低声道:“到了,快下来。” 容昭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这么快?” 秦鸢嘴角抽了抽。 容昭这才慢吞吞的翻身下马,几个等候多时的将军都迎上来,“王爷,您受伤了!” 容昭不甚在意,“没事。” 秦鸢下了马,一张脸沉得可以滴出水来,拉过他的手就往城内而去。 “姐姐…” 纯悫唤了声,被温云华拉住。 “别去。” …… 刚回到暂住的将军府,秦鸢便对画扇吩咐:“去打热水来,准备纱布和剪刀,越快越好。” “…是。” 看着渐渐消失的两人,画扇点头退下。 七歪八拐的来到自己的房间,秦鸢一点也不温柔的踢开房门,头也不回的对容昭道:“把衣服脱了。” 说着她便自己去找伤药,捣鼓了半天找出几个颜色不一的小瓷瓶,转过身却发现容昭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很是认真的看着她。 她皱了皱眉,“我让你把衣服脱掉,你没听见?” 容昭眨眨眼,很无辜道:“我没力气了。” 刚才那么拼命,现在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秦鸢瞪着他,但是一看见他肩头大片血迹,顿时眼睛被刺得酸痛,认命的走过去,去解他的衣袍。 她没给男人宽衣过,在他腰间摩挲了半天才将腰带解下来丢到一边。 容昭站在原地,随着她的靠近,她身上那种淡雅如莲的清香也扑入鼻端,醉人心脾,让他心旌摇曳而情迷。尤其是她的手指隔着衣衫划过他的腰,虽然明知她只是为了要给他上药而已,但那般亲密的接触依旧让他心中忍不住遐想万千。 像是杨柳拂过的春江绿水,荡漾着无边的波纹,承载着夕阳的余晖,斑斓的痕迹徐徐盛开。 好不容易解开了质地上好的腰带,她又站起来,准备替他脱掉里衣。 她的脸近在咫尺,一双远山黛眉下桃花明眸写满了专注和认真,红唇紧抿,但偶尔喷洒的呼吸依旧能让他心荡神驰心猿意马。 他忍不住后退两步,有些局促道:“我…我自己来吧。” 秦鸢颇为讶异的看着他,然后触及他脸上不自然的红晕以及闪躲的眼神,恍然大悟。不由得起了调恺之心,促狭道:“你不是说没力气了?” 容昭尴尬的咳嗽了声,还没想好说什么,便听得画扇在门外道:“小姐,东西准备好了。” “进来吧。” 画扇端着热水走了进来,身后一个丫鬟捧着盛放剪刀和纱布的托盘。 “放那儿吧。” “是。” 画扇领着丫鬟走了出去,还细心的关上了门。 秦鸢回头走向容昭,叹息一声。 “坐下。” 容昭很听话的坐在软榻上。 秦鸢解开他的衣领,考虑到他肩头的伤,便转到他身后,小心的将里衣退下。 这么久,血都凝结了,衣服和伤口黏在一起,稍稍一动,就扯动伤口,容昭几不可查的闷哼了声。 秦鸢动作一顿,“很痛?” 容昭连连摇头,“行军打仗免不了要受伤,这不算什么。” 他语气很是云淡风轻,仿佛已经习以为常,秦鸢停在耳朵里却不是滋味。 这几个月连连作战,他偶尔也会有受伤,不过只是皮外伤,顶多伤在手臂,通常他都是自己草草包扎完毕,从不要她近身换药。 这是第一次。 她抿着唇,动作轻柔的将里衣退下,入目一条斜斜的伤口,都翻出了肉来。当时那支箭射出去的时候,他还适当的躲避了一下,还是受了伤。可想而知,若他没有躲过,一支箭穿透肩胛骨,这条胳膊铁定废了。 “当时怎么不抓谢良挡住那支箭?”秦鸢让他趴下来,便用沾了水的热毛巾给他清洗伤口,便轻责道。 容昭嘴角扯出一抹笑,“他是个人才。” “再是人才也是别人麾下,就算你饶他一命,他也不会感激你,何必让自己冒险?” 容昭叹息一声,“倒不是我想把他收归己用,只是他这个人虽然一根筋儿,却也有情有义,是个真君子。” “怎么说?” 染了血迹的帕子扔到一边,又换了新帕子继续清洗。 “你大约不知道。”容昭说:“谢良出生微寒,未功成名就之前只是一个镖头。有一次押镖意外救下一女子,心生好感差人去提亲。然对方出生书香世家,看不起他一个武夫而断然拒绝。他不死心,先后登门三次却吃了三次闭门羹,却依旧不放弃。街坊邻居谣言四起,再加之那小姐的家人见他诚心可贵,便给出一条件,便也答应了。再后来,他被苏陌尘提拔,从一个小兵做起,成为了这守城之将。” 他叹息一声,眼中划过欣赏之意。 “此人颇有傲骨,且坚毅固执,宁折不弯。他娶妻多年,妻子五年未曾有孕,再加之他本功成名就,父母皆劝他休妻再娶,他却对其妻情深意重坚贞不二,硬是不顾父母反对一如既往的对妻子呵护备至。” 他歪头看着她精致的下巴,道:“我知道你向来觉得天下男儿多薄幸,对难得专一专情之人总是心怀敬佩和欣赏的。便是冲着这一点,我也不能拿他做人肉垫子。丝——”他忽然呲牙咧嘴的叫起来,“鸢儿轻点,轻点…” 秦鸢手上一顿,刚才她听得入神,不自觉便用了些力道。听他呼疼,才回过神来。眼看伤口清洗得差不多了,就拿了金疮药过来。 “上药的时候可能有点疼,你先忍忍。” 容昭轻笑一声,“你亲自给我上药,便是疼,我也心甘情愿。” “贫嘴。” 秦鸢嘴角忍不住扯出一抹笑意,还是担心他太疼,便将药倒出来,用指尖沾一点粉末,轻轻的涂抹。 “疼不疼?” “不疼。” 容昭此时心里都快幸福得冒泡了,哪里还会感受到半点疼痛?以前她要给他上药他怎么就拒绝了呢?真是失策啊失策。 他在这边幸福并悔恨着,秦鸢却看见了背上其他伤疤。 “这些…都是以前打仗的时候留下的?” “嗯。” 容昭漫不经心的应了声,而后又想到什么,声音有些急切。 “是不是很丑?” 秦鸢摇摇头,又想起他现在趴着,看不见,便道:“男儿保家卫国,是为英雄,这些伤是荣耀,是骄傲,怎么会丑?” 容昭松了口气,就怕她嫌弃他身上的伤口太过丑陋而远离他。 秦鸢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噙一抹温柔的笑。 “宫里那么多消除疤痕的药,你怎么就没问太医要几瓶来?” “那些年在边关,经常日也不休的打仗,哪里还有时间顾及这些?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女人,不过几条伤疤而已,又没人看见,无妨。” 秦鸢忍不住失笑,“打仗的时候你比谁都狠,心思也细,可到了自己身上就大大咧咧。也幸亏这些伤不重,不然像你这么草草包扎了了事,以后下雨天可得痛死你。” 容昭脱口道:“不是还有你这个神医的弟子在么?我不担心这些。” 秦鸢默了默,不说话。 容昭以为她生气了,小心翼翼的回过头来。 “鸢儿?” “趴着别动。” 秦鸢给他涂好了药,再拿过纱布包扎。扶着他坐起来,纱布从腋下缠绕而过。 如此近的距离,比起刚才给他宽衣还要亲密,这下是连衣服都没穿,她冰凉的手指时不时的划过他的肌肤,带来触电般的感觉划过心脏。 容昭呼吸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鸢儿…” “我又弄痛你了?” 秦鸢抬头看着他,目光询问。 殊不知此时她几乎整个人都快要靠在他怀里,他只要稍微伸手就能将她纳入怀中。 他呼吸更加急促,连连摇头。 “没、没有。” 他立即狼狈的偏开头,脸色却比之前更红。 秦鸢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淡淡笑意,刚打了个结,目光便被他左侧腰的一条长长的伤痕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看起来伤口很深,险些伤中了要害。”她颇为吃惊,容昭的武功她可是亲眼看见过的,这天底下能和他打成平手的都少之又少,更别说在他之上了。 容昭抿着唇,好半晌才支支吾吾道:“苏陌尘。” 秦鸢愕然抬头,神色慢慢沉寂。 “十年前?” “嗯。”容昭抿唇,道:“不过他也没讨到好,靠近心脏两寸的地方被我刺伤。那一次,算是两败俱伤吧。” 秦鸢没接话,苏陌尘左胸那条伤疤她看到过,伤口不深,也不算浅,她看见的时候,那伤口早已结痂而且伤痕也在归离配置上好的药物下渐渐淡化。但她依旧可以想象当时的凶险和千钧一发。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道:“九年前你和他那一场比试,你是故意输给他的?” “也不算。” 容昭脸色有些抑郁,“他也没用全力。” 秦鸢皱眉。 容昭又闷闷道:“其实我不是要挑衅他非要跟他争个高低,我就是想看看,他究竟能为你做到什么程度。他那样骄傲的人,若非真的把你放在心里,断然不会将我的挑衅放在眼里。” 还是为了她。 秦鸢低着头,眼眶有些发热。 “我那时候那么对你,你干嘛还要对我那么好?” 容昭认真的看着她,眼神有些忧伤。 “鸢儿,我只恨当年没对你更好。” 秦鸢心头一震,鼻子有些酸。 “值得吗?” 容昭笑得坦然而明朗,“值不值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舍得。” 秦鸢再次一震,缓缓抬头,对上他漆黑认真的眸子,只觉得他眸子温柔而火热,要将她心里坚守的最后一道壁垒给融化。 她抿唇,又走出去,让人给他找来干净的衣服。 “站起来。” 容昭十分的配合。 转到他身后,不可避免的又看见他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 手指一寸寸划过,他克制不住的颤了颤。 “鸢儿?” “别动。” 他便真的不动了。 她手指在他右肩上一道拇指粗的疤痕上停留,这应该是从背后偷袭留下的。看愈合的程度,当时定然伤到了骨头,即便时隔多年,疤痕却突出得厉害。 她凑上去,红唇紧贴。 突然靠近的温热让容昭浑身僵直,那般温软如云的触觉,软软的划过他的肌肤,似在心尖上抓痒。 他克制不住的浑身血液汹涌逆流,身子僵硬得不知所措,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秦鸢却从身后环上他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背上。 “以后不许再让自己受伤。”她轻轻的说:“别的无论任何人,都没有你的命重要。” 白天那种惶然无措撕心裂肺的痛划过心口,直到此刻,她的声音才忍不住的发颤。 “三年都等过来了,我不在乎一朝一夕。若为了复国,失去你,我只会更痛不欲生。所以容昭,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让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我不想,每一次都胆战心惊的看着你面临千军万马四面围攻,却只能站在城墙上什么也做不了。我不想,再次漫步目的的到处去找你。我不想,再次看见你在我面前流血。我不想,看见你每次打完仗后回来就是一身的伤。我讨厌看见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讨厌给你上药…” 她声音低低的,夹杂着脆弱和害怕,充斥在他耳边,也扎根在他心底,痛得撕心裂肺。 “所以,不要再让自己受伤,好吗?” 容昭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这才看见她目光朦胧泪水闪烁,顿时心痛如绞,小心的将她抱在怀里,道:“好,我以后再不让自己受伤,再不让你担心,也再不让你去找我。” 秦鸢双手抱着他的腰,他的胸怀很温暖,一寸寸透过肌肤传递她心尖,将她心口上缠绕着的害怕恍然慢慢驱散。 窗外有淡淡的暖阳洒进来,室内一片温软如春。 门外,纯悫收回透过门缝偷看的目光,笑眯眯道:“姐姐对容昭的感情好像越来越深了呢。再这么下去,我应该很快就要有姐夫了吧?哎,你说对不对,呆子?” 她用胳膊撞了撞身边的温云华,笑道。 温云华瞅了她一眼,“公主殿下,容我提醒你一句,偷窥是不好的行为。” 纯悫瞪着他,“你哪知眼睛看见本公主偷窥了?我这是正大光明的看知道不?” 温云华翻了个白眼,“行,你是公主,你有理。你没偷窥,只是你姐姐没把门关好,给了你正大光明‘观察’的机会!” 纯悫自然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嘲讽,也不在意,心情大好的边走边问:“那个谢良呢?你把他关哪儿了?” “在军营中,我让人看着他,等你姐姐亲自处理。” 纯悫哼了声,“那个卖国贼,就该直接杀了了事。” 温云华不置可否。 …… 上庸,紫宸宫。 帷幔深处,传来冰雪般的声音。 “他动手了?” “是。” 尽天沉声道:“容昭受了伤,谢良被抓,稷城将破。” 苏陌尘沉默半晌,却话音一转,“义父最近在做什么?” 尽天没料到他突然转了话题,愣了一下,然后道:“淮安侯一直呆在侯府,闭门不出。” 苏陌尘又默了默。 “朝中的大臣呢?” “一切如旧。” 苏陌尘再次沉默,表情微微恍惚。 “这么快就出来了,才半年不到…” 今天没说话,神色微微复杂。 苏陌尘低着头,声音有些疲倦,“你下去吧。” “…是。” 轻微的脚步声远去,门也关上了。 苏陌尘从阴影里抬头,望着某个方向,神色恍惚。 身后慢慢淡出黑色的影子,是一个人,一个全身用黑衣包裹的神秘人。 苏陌尘挺直了背脊,没回头。 那人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冷酷尖锐,仿佛极地冰雪里走出来一般,森冷戳人心骨。 “你果然还是反叛了。” 听得出来说话之人语气十分愤怒,隐约还有几分杀气。 苏陌尘神情淡漠,不说话。 黑衣人气息更为浓烈,低吼道:“别忘了你姓什么。” “我没忘。” 苏陌尘总算开口,语气依旧淡漠冷冽。 “我只是疲倦了,不想这样无休无止的在黑夜中穿行。”他声音清晰入珠落玉盘,敲打着淡淡的回音,缭绕的后弦,是说不出的疲惫。 “您也该放弃了。”他道:“父亲!” 黑衣人因他最后两个字浑身一震,而后转到他身前来,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怒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帮着那妖女复国?你这是助纣为虐!别忘了你当初来上庸城是为了什么?如今你却为了仇人的女儿反叛家族,你已经沦为整个巫族的罪人,要受焚火挖心之刑——” “那边受着吧。” 苏陌尘的语气很是淡然,甚至还带着几分轻松,似乎卸去了多年压在肩上的沉重担子,此刻终于可以松口气。 黑衣人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挖心剔骨,剥皮放血。”苏陌尘淡淡平述着,没有半点惶恐害怕,仿佛再说着今日的天气很好。 “焚火之刑,烧去我这副躯壳,也烧去我这一身罪孽,一切便也就结束了。” 黑衣人先是震惊,而后狂怒。 “你想死?” “如果可以选择。”苏陌尘平静道:“任何人都想好好的活着,我也如此。可若天不容我,我又无法与命运抗争的情况下,除了认命,我还能如何?” 黑衣人身上的杀气几乎收不住,咬牙切齿道:“就因为那个女人?”他恨声道:“果然是你让她复生,亏得你瞒得那么好,为了不让我察觉她还活着,竟然忍了三年都没去找她。这次要不是我回去疗伤短时间不会回来,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见她了?” 苏陌尘嘴角竟掀起淡淡笑意,“自是要见的,不然,她怎能长命百岁?” “你——” 黑衣人双眸阴鸷血红,死死的看着他,而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古怪而诡异的笑起来。 “我的好儿子,你以为你这么做她就会感动吗?晚了,早在三年前你亲手逼死她双亲的时候她就对你恨之入骨了。如今她和容昭在稷城里恩恩爱爱如胶似漆,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唯一记得你的,就是要杀了你为她父母双亲报仇。你便是耗尽心血为她又如何?还不是得眼睁睁看着她投入别人怀抱。”他恶毒的讽刺着,“这样一个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女人…” 话未说完,苏陌尘忽然出手如电,右手化为刀锋,直直劈向他颈侧,力道角度分毫不差,杀气十足。 黑衣人一顿,然后迅速后退,一挥袖化去了他的掌风。 外面传来尽天的声音,“公子,出什么事了吗?” 苏陌尘一招未曾得手便不再出手,“无事。” 尽天欲推门的动作一顿,再次远去。 屋内,苏陌尘已经卸去了浑身杀气,依旧八风不动的坐着。 “我不希望从任何人口中听到她的坏话,哪怕是您,我的父亲。”他声音冷静而冷漠,透着千重万水的疏离,丝毫不像是面对着自己的父亲。 “只此一次。” 黑衣人突然笑了,讥嘲而嘲讽,带着微微怜悯。 “看来你还真把她放在心上了?”他轻蔑道:“可惜了,她永远都不会感激你。” 苏陌尘漠然,气息淡淡悲凉。 “这不就是您想要的么?”他道:“让她恨我,怨我,离开我。您以为,她是毒是魅,有她在就会影响到我复仇之心以及你们不可告人的野心大业。所以三年前,我亲手逼得她*而死…” 他身形稳如泰山,然而仔细看,他手指却在微微的颤抖,似乎承受不住这命运的森凉和厚重而微微退缩恐惧。 “您以为,只要她死了,我就再无顾忌和犹豫。她死了,我便能任由您操纵,控制这大燕,是吗?”他突然轻轻笑起来,却淡淡悲凉寂寥,“可您怎么不想想,连她都失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我在乎?” 他低下头,静静道:“父亲,您算计一生,可曾知道,快乐的滋味?” 黑衣人显然一怔,他们虽是父子,但从苏陌尘幼年之时就已经被送到大燕做卧底,父子之间分隔十多年,即便是偶有相聚,也是共商大计,并无多少父子情分。 更或者,他们巫族之人本就冷血薄情,不懂这人世间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也不想去懂。 此时听这个向来冰冷的男子以一种遥远而苍凉的语气说着他根本无法体会的情绪,他竟然有微微恍惚,心的一角仿佛被什么击中,狠狠一痛,紧接着更深的阴霾陇上心头,在眉梢蔓延。 阴冷森凉的气息,从他周身散发出来。 “快乐?”他冷笑,“只有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利才是快乐,只有能够随心所欲的资格才是快乐。” “是吗?” 苏陌尘望着他,“我做了三年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却无法随心所欲做我最想做的事。那您说,我快乐么?” “那是因为你不肯听我的话,早些废了那小皇帝自己登基做万人主宰,到时候这天下万民都匍匐在你脚下,他们都是你的奴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人敢指使你吩咐你——” “包括您吗?” 苏陌尘平静的声音却一针见血,直戳黑衣人胸口。 他骤然双眸一缩,阴冷道:“你想逃脱我的桎梏?我告诉你,休想!” “是啊,休想。” 苏陌尘蓦然苍白一笑,“所以无论我做什么,无论你在哪里,即便是千里之外,依旧能握着我的软肋威胁我。无论是二十多年前,还是现在。您永远都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永远都知道怎样让我‘听话’,永远都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包括…” 他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包含浓浓的痛楚和悔恨。 “亲手逼死我唯一所爱的女人。” ------题外话------ 懒惰了几天,终于恢复万更模式了,呼呼~ 第十章 容昭发威 幽幽的语气回荡在寂冷的宫殿,似乎还有淡淡回音,丝丝缕缕缭绕不绝,抓得人心脏也跟着骤然紧缩。 黑衣人眯了眯眼,“你知道就好,别忘了…” 苏陌尘似乎疲倦了,“还有事么?” 黑衣人冷冷看着他,悠然转身,须臾便消失了踪迹。 吱呀— 尽天推门走进来,脚步声也显得那般寂寥刺耳。 “公子。” “你也要劝我么?” 苏陌尘没抬头,语气清幽冷寂。 尽天抿着唇,眼神复杂。 “公子,您真的要这样做?族长,他…” “我这半生都为仇恨而活。”苏陌尘道:“可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尽天一怔,呆呆的看着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公子决定放弃仇恨改变计划之时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尽天,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一个人的眼泪,会让我那么痛,那么痛…痛到,我想将自己的心挖出来揉碎。或许,便再也不会痛了…” 尽天忽然眼眶酸涩,他跟着公子那么多年,从没看见公子那样充满柔情眷恋的眸子。正如公子所说,他这半生都为了仇恨而活。可从未有人替他想过,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公子想要的,应该是和燕宸公主在一起吧。 只是时过境迁,那些恩怨如千山万重,隔在他们之间,成为永远无法跨越的沟壑。 走到这一步,无论公子做什么,燕宸公主怕是也不会原谅他了吧。 他低着头,道:“公子的心情,尽天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这些年尽天却看得明白,公子过得不开心,甚至很痛苦。所以,无论公子怎么做,只要公子觉得那是对的,只要公子开心,尽天便会一直支持公子。” 苏陌尘唇边噙起淡淡笑意。 “嗯。” 尽天抬头看着他,“公子,您的眼睛…” 苏陌尘低下头,却道:“她到哪儿了?” “稷城守将谢将军被抓,稷城八百里急报希望得到朝廷的援助。容昭被族长派去的人所伤,暂时休战。不过按照他们行军的速度,大抵不过半月稷城就会被攻破。而朝廷若迟迟不派兵援助,再加上他们一路势如破竹的攻势,只怕大燕的将士们会大大受挫。而燕宸公主手上还有玉玺,估摸着一个多月大概就会攻入上庸。” 苏陌尘只是嗯了声,“你下去吧。” “…是。” ** 已是深秋,天气越发寒凉。 秦鸢端着托盘推门进来,看见容昭还在研究地图,便拉下脸。 “受了伤就好好休息,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身子不成?”她走过去,二话不说,直接将他面前的军事地图给没收,“从现在开始,安心养伤,别的事不许再插手。” 容昭眨眨眼,笑了。 “好,都听你的。” 秦鸢瞥他一眼,“把衣服脱了。” “哦。” 这段时间都是她亲自给他换药包扎,他已经习惯,所以很配合的将自己的衣服脱掉,然后坐到软榻上,等着她给他拆布。 秦鸢熟练的将药倒出来,再将纱布剪成一条条的放到一边。然后走过去,将他肩膀上的绷带给拆掉,看了看伤口。 “已经在愈合了。”她嘴角挽起淡淡笑意,“亏得你自幼练武,底子好,这伤口也恢复得快。过两天结痂了,又要长出新肉,到时候会有些痒。我昨天让人去山上采了些药,配置了愈合伤口的药。还好你这伤口不深,只要涂抹一两个月,这疤痕虽不能彻底淡化,但至少不会这么突出。” 她用干帕子沾了水,小心的清洗伤口边缘的血迹。 “疼不疼?” 容昭摇头,“不疼。” 他习惯了每日她这般亲密的靠近,习惯了她冰凉的手指划过他肌肤带来触电般的感觉,习惯了她靠近的时候呼吸喷洒在脖子上的温度,习惯了她身上淡若幽莲的清香,习惯了她的一切。 想到未来无数个日子她都陪在他身边,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她,晚上睡觉时闭上眼睛之间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也是她,他就觉得心中满满的幸福和欣喜。 “鸢儿。” “嗯。” “鸢儿。” “嗯?” “鸢儿。” 秦鸢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药已经上完了,她给他包扎,刚好转到他面前来,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容昭裂开嘴笑得有些痴傻,“没什么,就是想叫你。” 秦鸢黛眉一蹙,看见他眼神痴迷温柔,含着满满爱恋柔情,心里微微一动,不由自主的微笑。 几个月来都生活在刀枪剑影之中,难得有这么静谧温馨的时刻。 以往每次他打了胜仗回来,就会一脸微笑的对她说:“鸢儿,我回来了。” 这么久以来,她已经在慢慢习惯,习惯他每次回来的微笑,习惯他总是用那种温柔而灼热的眼神粘着她,习惯他偶尔的撒娇和厚脸皮。 离开北齐之前,她被皇兄点破自己未曾察觉到的心意,时间就如同催化剂,将心中那份潜藏的悸动无限扩散延伸。 不知不觉间,心里那道伤疤已经在慢慢消散,不再流血,也不再疼痛。 从未想过,在经历那样血火淬炼的人生后,她还能获得这样一份真挚的感情。 再多的怨天尤人,再多的焚心裂骨,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他说余生为她而活,那么她的余生便永伴他身侧就是。 幸福近在咫尺,为何她从前偏要去追逐那镜中花水中月的爱情呢? “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鸢儿。” 容昭拉住要起身的她,“别走。” 秦鸢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容昭脸色有些不自在,“反正没什么事,你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 秦鸢愕然,瞥见他眼中的局促不安和满怀希望,心中便是一软。 “好。” 容昭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傻傻的笑个不停。 门外,纯悫负手转身,笑得十分暧昧。 “等复国以后,八成我姐就该直接嫁给容昭了。”她心情大好,“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哎,你说对吧?呆子。” 温云华一直跟在她身边,对于她爱偷窥的恶趣味,他十分无语。可面对她的提问,他又不得不附和,否则这小丫头绝对会闹得他不得清净,便点头。 “嗯,的确是大喜事。”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姐姐嫁人了,接下来就该妹妹了。 唔,她才十三岁,好像早了点? 可是,云婉当初进宫的时候也才十三岁,出生贵族的女子,本来就定亲早,不是吗? 这样想着,他的眼睛就忍不住瞟向她娇小玲珑的身影。 哎,还是太小了。不然,再多等两年? 十五岁绰绰有余了吧?嗯,就这样定了,十五岁再把她拐来做媳妇。不过现在嘛,得先把婚事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纯悫还在美滋滋的想着以后姐姐的婚礼该怎么举行,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个大灰狼盯住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悔之晚矣,不过这是后话了。 …… 屋内,秦鸢和容昭商量着关于谢良的处置问题。 “谢良不能杀,可也不能放,否者他会成为咱们的阻力。”秦鸢道:“而且以他的脾气,如果咱们攻破城池,只怕他会以死殉城。”她叹息一声,“虽然他是苏陌尘的直系下属,但总归是我大燕的子民,而且向来忠厚,若这么死了,倒是可惜。” “这个你不用担心。” 容昭信心满满,“我有办法说服他投降。” “哦?”秦鸢挑眉,“什么办法?” “山人自有妙计。” 容昭笑得很是奸诈。 秦鸢瞅着他,不明所以,他却不解释,只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 翌日。 秦鸢看着眼前做妇人穿着的女子,容颜姣好神色沉静,通身自有大家闺秀的气派。谢良的妻子,袁氏。 她倒是没想到,容昭居然让人把袁氏给请来了。 “谢夫人,请坐。” 袁氏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下,也不说话,安静得就像一汪湖泊。 秦鸢忍不住再次打量她,“谢夫人可知今日为何请你来?” 袁氏抿唇,微微一笑。 “两军交战,我夫君被擒,昨日晋王差人来请,我便知道你们想用我来逼迫我夫君投降。” 秦鸢笑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谢夫人此言差矣。”她眸光转动如流水,忽然话音一转,“夫人可知我是谁?” 袁氏目光不定的打量她半晌,而后幽幽一叹。 “北齐出兵大燕,天下人都知道,是打着为燕宸公主复国的旗号。我虽没见过燕宸公主,但晋王派人将我带过来却留姑娘一人在此。姑娘的身份,不言而喻。” 秦鸢挑眉,“你相信?” 袁氏坦然看着她,“我只是一个深闺妇人,只知道相夫教子,不懂朝堂大事,也不懂国家政治。我只知道我的夫君是将军,保家卫国是他的责任。外敌来犯,他作为臣子,理当守卫家国,这没有错。” 秦鸢不置可否,“忠心是好,但愚忠可是会害人害己的。听闻谢夫人出生书香世家,才华满腹,想必也知晓这个道理。” 袁氏点头,“他不是愚忠。而是你们这些上位者宣布的真相,太过扑朔迷离。” 秦鸢一顿,定定的看着她。 袁氏毫不避讳的任由她打量,“我不知道您是不是真的燕宸公主,也不知道三年前宫变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无论三年前摄政王是进宫勤王也好,亦或者逼宫夺位也罢。总之他早已当政三年,他的地位在大燕深入人心。夫君遵从他,并非只是因为昔年伯乐识才提拔之恩。更是因为,当日宫变以后,朝堂混乱,是摄政王一力镇压,安抚人心,大燕才不至于内乱让外贼有机可乘。若您是燕宸公主,站在您的角度,自然是对摄政王恨之入骨。但您可否有想过,对于百姓来说,这三年来,摄政王便是她们信仰的存在。他入朝十多年,无论政治还是军事,都功绩斑斑,这是铁打的事实。这大燕臣子和百姓,有多少人能忘记他?而如今,您带着北齐的兵马强势而归,要将摄政王扳倒。公主您有没有想过,就算三年前宫变之事有摄政王参与亦或者他是主谋。这么多年以来,他收复了多少朝臣人心?弑君是大罪,依律当诛九族。他的九族有哪些?” 秦鸢脸色一寸寸沉了下来,却并未打断她。 袁氏继续说着,“据我所知,淮安侯,也就是燕宸公主,您的亲舅舅,是摄政王的义父。九族之内,自然也包括他,包括整个苏氏一族。” “我大燕律法虽严谨,但法理不外乎人情。再加之父皇仁慈,断不会冤枉无辜。若当日之变乃苏陌尘一人所为,其他人自可不必连坐。若舅舅也参与其中,本宫也不会因亲情情分而徇私枉法。” 秦鸢神色坚决,语气果断。 袁氏依旧淡淡的微笑,“好,即便是少了一个苏氏,那还有其他人呢?我虽然只是一介妇孺,所幸对这些事也并非一无所知。撇去礼法不谈,还有人心。” 秦鸢皱眉。 袁氏道:“宫变这种事有多危险我还是知道几分的,若没有朝中大臣里应外合,单凭摄政王一个人是断然不能成事。也就是说,他有帮凶。这个‘帮凶’还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文官,武官,禁卫军?亦或者还有更多。公主您现在可以直接打到上庸去,也可以直接抓了摄政王将他处斩。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牵一发而动全身。摄政王倒了,那些依附他生存的,也就是在公主言重的‘帮凶’难道就会眼睁睁的公主处置他然后坐以待毙等着您抄灭他们的家族?不,那不可能。物极必反,最坏的结果就是,像三年前那样,朝臣们群起反抗。上庸在他们手上,皇城被他们占领,再加上淮安侯的兵马以及上庸所有最严密的守卫,公主您敢保证有十分的把握攻入皇城?” “为什么不能?” 容昭大步走了进来,语气傲然而不屑。 秦鸢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容昭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看向起身行礼的鸢氏,冷冷道:“谢夫人真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可惜不是男儿身,否则朝堂之上,御史令只怕也要退位让贤了。” 袁氏半低着头,“晋王谬赞,民妇愧不敢当。” 容昭呵的一声笑,“谢夫人实在太客气,就这黑白颠倒的本事,就已让天下诸多男儿自愧不如。何必自谦?” 袁氏抿唇,“黑白颠倒?”她笑了笑,“恕民妇愚钝,不知王爷此话何意?” 容昭冷哼,“本王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妇人,你那套大义凛然的说辞对她有用,对本王无用。”他声音陡然一沉,三分讥诮七分冷厉,“苏陌尘他背主弑君,罪大恶极,本就该千刀万剐。而作为他的同党,自然也该按律处斩,有何不可?” 袁氏纤眉一挑,“法不责众…” “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容昭冷声打断她,“六十年前大燕政变,亲王造反,其同党囊括近整个朝堂三分之一有余。当时在位之君对其党羽斩杀殆尽,毫不手软,肃清朝中奸党,镇压百官,再造盛世。四十年前民城暴民起义,参与者数万人,后遭朝廷派兵绞杀,领军者一个不留,还四方安宁。”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 鸢氏反驳,“当时乃乱世,在位之君需得服众,对此等暴乱自得杀一儆百。而时下虽诸国鼎立,却尚能维持太平盛世,早已非当日可比。王爷这样说,未免…” “好,既然你说这些事太久,不可考究,那咱们就来说说近的。”容昭嘴角一勾,漫不经心道:“就说说大燕的前太子秦曦。” 他语气一顿,看了眼秦鸢,才不紧不慢道:“这才二十多年前,应该不算太久吧?当时大燕也是动乱,朝廷分帮结派,诸侯不安,边境不稳,。贵国太子是怎么做的?大刀阔斧肃清小人,稍有不服动辄抄斩,毫不手软。诸侯镇压外贼入侵有功,然其实力根深蒂固日渐猖獗,所以他依旧逐一攻破一一铲除,还边境和朝廷一个安稳,更是笼络人心朝臣敬服。” 他目光炯炯,看向哑口无言的袁氏。 “就连你口中的摄政王苏陌尘,当年为丞相的时候,若有宵小肆意坐大,照样毫不留情的斩杀殆尽。为人臣子者,理当安于本分,忠君爱国。但凡有谋反之心,就该杀。” 他步步紧逼,语气强硬冷冽如冰雪寒峰,一次次慑人心骨。 “别说他苏陌尘现在只是个摄政王,就算他已经登基为帝,本王也照样敢将他从龙椅上赶下来。别说如今大燕朝堂只是暂时受他掌控,即便他做了名副其实的掌权之人,他夺走多少,本王就能从他手中一一抢回来。他有多少党羽,本王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直到杀干净为止。别跟我说什么法不责众民心不稳——” 他打断袁氏想要反驳的话,厉声道:“一朝君王一朝臣,他先身为臣子而后忘旧主,还亲手操刀弑君,大燕明文律法,对此窃国谋权之人,就该当众斩首绝不姑息。若有人为奸臣求情而罔顾先皇之恩罔顾君臣礼法,那才是真正的不仁不义不敬不忠。这样的人,留着才是祸患无穷。杀了他们,才是为百姓除害。如今大燕的百姓拥护他,不过只是被他所欺,一旦真相揭开,他就是人人唾骂的乱臣贼子,怎会同情他?” “他是有功,但功不抵过。无论他从前为大燕立下多少汗马功劳,那都是他作为臣子的本分,他拿着朝廷的俸禄,理所应当为朝廷效力。若因此而骄傲自满背主杀君,那才是禽兽不如,将来史书工笔,他只会遗臭万年。”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自古只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命令,却没有臣要君死君不得不死的谬论。”容昭冷冷道:“谢夫人,你也是出自书香世家,你读闺训女则,知道三从四德夫为妻纲。却也曾读史记,怎能不知,君,亦为臣纲的道理?” 最后一句落下,袁氏狠狠一震,波澜不惊的眸子似冰雪裂开。她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容昭这番话震慑的可不止是她,连秦鸢都微微为之震撼。她是大燕的公主,此番挥军南下虽然是为复国而来,却也是无奈之举。若有可能,她自然想尽量的减免伤亡。尤其是那些朝臣百官,那可是大燕立足之根本。 就像袁氏说的那样,若朝臣全都支持苏陌尘,难道她要一个个的全都杀掉?她犹豫了,矛盾了。 容昭身为局外人,却比她看得分明。 他本就出身皇族,虽立于朝堂之上时间尚短,但作为上位者,对这些政治上的事情都格外敏感而犀利。 正如他所说,若只因朝臣逼迫而网开一面,岂非姑息养奸?而且那帮大臣若真心早已被苏陌尘笼络,此番纵容,他们日后岂非更加得寸进尺?久而久之,朝中党羽遍布,朝政必将落入他们手中,那和苏陌尘当政又有什么区别?她千辛万苦夺回了大燕,难道又要交给一群别有居心的奸臣? 不。 所以若真有人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还支持苏陌尘,那就必须杀,无论是谁,无论有多少。 只有这样,才能杀一儆百。只有这样,才能镇服臣民。也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肃清朝堂,还一个天下太平。 她站起来,对袁氏微微一笑。 “谢夫人,本宫也不赘言,今日让你来,的确是希望你能劝你的夫君放我们入城。本宫知道他曾受恩于苏陌尘,如今自然不肯背叛旧主。但夫人是明理之人,也该明白,恩义,也有大小之分。无论他昔日受了苏陌尘怎样的恩惠,归根究底,他终是我大燕的臣子。本宫也相信,他今日只是受奸人蒙蔽才会阻拦本宫前行。若他知晓真相,定不愿再做这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之辈。何况…” 她眼波荡出秋水溶洞,笑得温软而意味深长。 “就算他为全恩义不顾己身,也不希望自己的后代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她看着脸色悠然雪白下意识抚上自己腹部的袁氏,声音更加温和,“听说夫人和谢将军成亲多年,一直未有一儿半女。若谢将军知晓夫人已有身孕两月有余,定会喜不自胜。更舍不得夫人以及你们的孩儿和父母都受他连累落得千夫所指的下场。” “本宫言尽于此,该怎么做,夫人自便。” ------题外话------ 时间不足,明天多写点吧,亲们勿怪哈,么哒 第十一章 兵临城下 袁氏终究还是答应去劝说谢良,她可以大义凛然的陪着自己的夫君为报恩而宁愿背负永世骂名,但她腹中的孩子不可以。所以,她妥协了。 谢良被抓以后就被单独关押,容昭倒是没苛待他,除了没有自由以外,吃穿什么的都不曾马虎。 袁氏推门而入的时候,便看见他负手站在窗前,眉目凝思,似乎有什么心思。听到开门声,他眉头一皱,沉声道:“都说了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别想着劝说本将投降…” 他满含怒意的转过头来,未说完的话却在见到阔别多日的妻子之时戛然而止。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夫人?你怎么来了?” 他大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惊讶之后又是关切又是焦急的问:“他们抓了你?可恶,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这帮禽兽…” “夫君。” 袁氏打断他,摇摇头。 “他们没有对我做什么,你放心。” 谢良松了口气,又想起了什么,探究的盯着她,“他们抓你来这里,是不是想让你劝我归降?” 他虽是将军,却并非什么都不懂的粗人,此时定下心来立即就猜到了其中弯弯绕绕,当即沉了脸,冷哼道:“他们休想!” “夫君,你切勿动怒,听我慢慢说。” 袁氏想安抚他激动的情绪,谢良却冷声道:“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罢,如今我兵败被擒,生死都由别人操纵,实不该连累于你。我这就写下休书交予你,你我不再有夫妻之名,他们也就不会因我而迁怒于你。那容昭虽然是别国将军,此刻又进犯我大燕,但他为人还算君子,不会牵连无辜…” 话未说完便见妻子眼中含泪,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中的凄惶隐忍让他心口绞痛,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想伸手揽她入怀,却觉得手臂沉重无法抬起。只得偏开头,默不作声。 半晌,袁氏才走过去。 “夫君。” 谢良叹息一声,回过头来。 “夫人,你不必说了,摄政王对我有恩,我不能…” “可若他们说的是真的呢?”袁氏道:“夫君你也一意孤行吗?” 她抬起头来,目光如水,直直看尽他心底。 谢良眸光一跳,坚定道:“摄政王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是呢?”袁氏步步紧逼,“夫君你这样做岂非为虎作伥?” 谢良眼神一沉,“夫人!” 袁氏低垂着眼睫,“夫君,我看见他们手上的玉玺了,我虽然没见过真正的玉玺长什么样子,但你以前受到朝廷敕封的圣旨我却见过,那印记,一模一样。玉玺何等重要?若她们不是真正的皇室公主,身上怎会有玉玺?而且纯悫公主的身份,怕是做不得假…” 谢良眸光微微一震,似乎有什么裂开,却没说话。 “夫君,其实你心里也有怀疑的,是不是?”袁氏定定的看着他,“若北齐真想借口讨伐大燕,三年前就可以,何必等到今日北齐朝堂大清洗百废待兴之际?而且三年前大燕宫变,帝后薨逝,朝局混乱,摄政王又因燕宸公主之死而郁郁寡欢。那个时候才是大燕最弱之际,别拿北齐大燕联盟一事来自我安慰。若北齐真的只是因为两国联姻而不敢趁人之危以免落人话柄,今日之举又是为何?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有不得不讨伐大燕的理由。” “别说了。” 谢良被她一番有理有据的劝说搅得心乱如麻,狼狈的撇开头。 袁氏却摇头,“这几个月以来摄政王的态度本就很是怪异,尤其是前段时间逼迫淮安侯带兵回京,才让他们势如破竹的攻到稷城来。夫君本不糊涂,其中利害关系,当比我这个一无所知的妇人懂得多。” 谢良动了动唇,反驳的话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袁氏又道:“你我夫妻多年,你知我断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可能受人蛊惑背叛于你。你为臣子,效忠皇上,那是本分。可若你效忠之人本是反叛之奸臣呢?夫君你还要白白的送上性命吗?” 谢良沉默。 “大丈夫立于天地,报效国家战死沙场与有荣焉。可是…”袁氏眼中含泪,轻轻道:“你可有想过你的父母,想过我,以及…”她颤抖着唇瓣,泪水夺眶而出,嘶哑道:“我们的孩子…” 谢良悠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慢慢抚上自己腹部的手,整个人如被定住一般,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夫人,你…” “我怀孕了。”袁氏流着泪,说:“孩子已经快三个月,大夫说我这一胎来得不易,要好好将养,不可情绪波动,更不可劳累。” 谢良怔怔的看着她,浑身血液燃烧得沸腾起来,突如其来的狂喜淹没了连日来兵败被困的阴影,让他激动得不知所措。 “夫…夫人,这是真的?你真的…” 袁氏点点头,脸上漾出一抹笑意。 “是的,夫君,你要做父亲了。” “夫人。” 谢良感动的一把拥住她。 成亲多年,他们夫妻恩爱,如胶似漆,唯一遗憾就是不曾有一儿半女。如今得知妻子有孕,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上天厚待我谢良,上天厚待我谢良。”谢良激动的喃喃自语,紧紧的抱着袁氏,道:“夫人,谢谢你。” 袁氏含着泪,没有说话。自从丈夫被抓后缠绕在心里的担忧惶惑不安在这一刻终于稍稍散去。她靠着他温暖的胸怀,只觉得一直未曾提心吊胆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再怎么坚强,她也只是一个女人。当日得知夫君被抓的时候,婆婆当即就晕了过去,若非知晓她腹中已有胎儿,婆婆只怕受不住打击就这样去了。 直到今日,她总算再见到了他。 生活在这风云乱世却好不容易安稳几年未曾有战争之中这几年鲜少分离的夫妻,在敌人的营帐内,深情相拥。 泪水洒落脸颊,淹没在此刻两人相拥的温馨中。 …… 走在回廊上,容昭侧头看向身侧的秦鸢,道:“鸢儿,你在想什么?” “在想…”秦鸢抿唇,道:“幸亏当日战场上你对谢良手下留情没拿他做垫脚石,否则剩下袁氏这一对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容昭却没接话,他知道她是在避重就轻。刚才隔着门,听见谢良和袁氏胡诉衷情,她只怕想到自己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吧。 也正是因为那个孩子,所以她才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对苏陌尘的恨。 她曾也即将为人母,也懂得一个母亲的心情,所以才会对袁氏格外同情和感同身受,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 容昭猜得没错,秦鸢的确想起了自己那个尚在腹中便流逝的胎儿。 初始知晓自己怀孕的时候,她满心惊惶不知所措,后来又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陷入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中。可孩子尚且不足三月,便迎来了噩耗。 一场厮杀,一场宫变,满地尸首,成为了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靥。 如今的袁氏,可不就和三年前的她一样么? 她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难道也要让袁氏面临自己丈夫因为被奸臣蒙蔽犯上作乱牵连全族甚至连腹中胎儿也不保的下场? 不,那才残忍了。 “依你看,谢良会不会被袁氏说动?” 容昭默了默,沉声道:“谢良并非愚钝之人,只是一直记着当年苏陌尘提拔之恩刻意忽视一些事情。如今作为旁观者却是他妻子的袁氏说出来,没有任何利益分歧,他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去面对。再加上如今袁氏怀着他的孩子,即便他肯为了报恩舍弃自己这条命,也断然不可能因为自己而连累妻儿老小。所以,他会投降的。” 秦鸢点头,嘴角又噙起一抹笑意,“谢良好福气,娶了这样一位明事理的好妻子。若换了旁人,只怕只会在家哭哭啼啼怨天尤人,他全家老小也得跟着他陪葬不说,还得落下一辈子的骂名。” 她叹息一声,“谢良该好好感激他这位妻子才是。” 容昭笑笑,“若袁氏不是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子,谢良也不会对她如此情深意重至今不肯纳妾。” 秦鸢不置可否,“说起来,谢良挑媳妇的眼光倒是不错。可选择主子的眼光就…” 容昭突然回头盯着她,“你怎么不说我的眼光也不错?” 秦鸢一怔,反应过来后嗔他一眼,“贫嘴。” 容昭笑嘻嘻的正准备说什么,迎面玄瑾急急而来。 “王爷。” 秦鸢挑眉,玄瑾已经被容昭派出去出使任务,好久没出现了。此时这样风尘仆仆的,看来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容昭收了笑,道:“说。” 玄瑾看了眼秦鸢,道:“北齐那边传来消息,安国公被皇上收了兵权,全府上下百余口人全部下狱。” 秦鸢愕然,“你说什么?” 容昭示意玄瑾退下,这才回头对秦鸢说道:“江月清和容煊死了。” 秦鸢震动,“是…皇兄?” 容昭点头。 秦鸢退后一步,喃喃道:“这不可能,皇兄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初我放走他们,皇兄也是默认了的,怎么会…” 容昭叹息一声,“鸢儿,你太天真了。容煊虽然已经失忆,但江月清没有,那天晚上她在场,听到了太多秘密,你皇兄的身份不可以暴露。所以…”他眼神暗了暗,“当日有许多事我也不清楚,现在…” 他抿唇,“我怀疑巫族在北齐也有巢穴,而这些年你皇兄一直在和巫族周旋。当日放了江月清以及子凤他们,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等我们一走,他便派人截杀。这世上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他看向秦鸢,“我之前只是怀疑,所以才让玄瑾去了一趟北齐,果然不出所料。” 秦鸢沉默不语。 容昭拉过她的手,“其实我能理解他的做法。站在他的位置上,没有对安国公府赶尽杀绝已是格外仁慈。以他从前的手段,若非担心你会因此自责难受,断然不会如此心慈手软保留江氏一族性命。” 秦鸢抿了抿唇,目光如秋水绵渺,覆盖着欲说还休的心事重重。 “我知道,皇兄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他虽没说,但他这些年在北齐想必过得也辛苦。他从来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事都藏在心底,多苦多痛都不会让人知道。哪怕是日日受病魔折磨,哪怕早已力竭先衰,他依旧可以漫不经心的笑…”她咬唇,有些难受道:“我只是心疼皇兄,不希望他一生操劳却从不为自己。” 容昭怜惜的将她揽入怀中,无声安慰。 …… 谢良最终还是投降了,为了父母妻儿,也为了心中久藏的疑惑。不过他有个条件,就是和容昭一行人一起去上庸。他始终不相信,当年对他恩重如山的摄政王,会是背主忘恩的乱臣贼子。 容昭和秦鸢都点头答应。 十月初,稷城破。 十月初九,西京郡守交出官印,主动臣服。 十月十六,泸州沦陷。 自此,距离上庸城不过三百里,而伴随着大军的前行,谣言也如雪花般飘向了上庸。整个大燕四分之三城池被拿下,四分之三的子民都相信燕宸公主还活着,四分之三的人都在讨伐着居住在皇城紫宸宫中的摄政王,苏陌尘。 人都有从众心理,当看见越来越多的人靠近并相信接受那样一个看起来很荒唐的事实,为了不成为例外而被众人讨伐的那一个,即便懵懂无知不了解事实真相,亦会义无反顾的随波逐流。 大势所趋,剩下的,已不必用武力解决。 百姓主动开城门,迎公主回国。 坐在轿子中,听着外面百姓的欢呼声,纯悫笑得十分灿烂。 “姐姐,你听见了么,我们的臣民都在欢迎我们回国,大家都相信我们,并且支持我们把苏陌尘抓起来。”她激动的抓着秦鸢的手,道:“姐姐,我们的大仇即将得报,大燕即将重回我们手中。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秦鸢拍了拍她的手,柔柔的微笑。 “是,我们回来了。” 三年前的隐忍蛰伏,将近半年的征战,时至今日,她终于重回故国,离那座皇城越来越近。 而此刻,上庸城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大臣们进宫觐见遭到阻拦,甚至都无法回家。皇城军和禁卫军将整个上庸层层包围,不许百姓喧哗也不许有任何动乱发生。 敌军越来越靠近,百姓们心中惶惑,却不敢声张。往日的繁华还在,却变得沉闷了许多。 紫宸宫。 沉重的大门被推开,尽天走了进来,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公子。” 苏陌尘慢慢抬头。 “还有几天?” “最多不过七天。” “好。”苏陌尘嘴角微微上扬,“七天后,打开城门。” 尽天一震,“是。” 他并未走,犹豫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出声询问,“公子,如今朝中人心惶惶…” “无妨。”苏陌尘不为所动,“等她拿下上庸,拿下皇城,他们就安分了。” 尽天不解,“公子既要为公主扫除所有阻碍,为何不干脆将那些别有居心的大臣杀了呢?” “现在死了,以后她拿什么来杀鸡儆猴,拿什么来威震百官,威震天下?”苏陌尘淡漠的声音夹杂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心思与情谊,都埋葬在这空荡荡的紫宸宫,消弭无踪。 “有些人,总是要留给她发泄的。” 今天目光动容,忍不住说道:“公子,您有没有想过,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公主?或许…” “她是会知道,但不是现在。”苏陌尘道:“时机未到。” 今天忽然变得很激动,“可等时机到了,对公子您来说就晚了啊。您何苦让燕宸公主这样误会您?” 苏陌尘摇头,“我早了容昭十多年,却依旧输在了起点。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即便让她知道真相又如何?他们之间本就是个错误,那些隔在他们中间的恩怨情仇早已随着时间腐烂成殇,即便那不是他们的错,但他们却不得不承受命运的安排,接受这些本不该属于他们的爱恨。 三年前那一场大火早已烧毁了他这一生唯一的希望,哪怕他能颠倒乾坤,哪怕他能让她重生,哪怕他能补偿,可有些错已成事实,谁都无法漠视它不存在。 ** 七天后,兵临城下。 早就接到命令的守军大开城门,等待大军入城。然而所有皇城军已然云集在此,等着最后的殊死一搏。 秦鸢早已从马车中走出,和容昭并肩高踞马背上,看着这座昔日最熟悉的城池,此刻心中百感交集。而那些从前守卫皇城的兵马,却手执刀剑,直直她的咽喉。 她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森冷的弧度。 “苏陌尘呢?还躲在皇宫不敢来见本宫么?” “大胆妖女,休要辱没摄政王。” 守将怒斥的话还未说完,容昭直接隔空一掌打过去,他肩头重重一痛,退后几步,背贴城墙,嘴角溢出浓浓的鲜血。 “将军——” 周围的人大惊失色,全都围了上去。 容昭已经对着身后大军道:“杀!” ------题外话------ 好困,撑不下去了,明天写终极对决吧。嗯,不过表担心复国了就没事儿可写,还有好多事儿得解释清楚,么哒 第十二章 惊天秘密(必看) 数十万大军一拥而上,刀枪剑戟,呜咽四起… 秦鸢高踞马上,看着眼前厮杀的一幕,心中炖炖的痛着。她看着容昭从马上飞跃而起,来到城墙上,不一会儿就将几个守城副将给擒拿。 “将他们引开。”她道:“我要进宫。” 温云华有些犹豫,“您一个人?” 秦鸢看了看远处一马当先领兵杀敌的容昭,眸光转动,落在抿唇不语的谢良身上,“谢将军,你若想知道真相,就与本宫一起入宫。” 谢良一怔。 温云华却道:“公主,这样不妥,还是…” 他知道谢良是苏陌尘一手提拔上来的将军,虽然现下投降,但难保见到苏陌尘以后不会反悔,便有心阻止。 秦鸢摇摇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何况…”她微微一笑,再次看了眼容昭,“他不会放心我一个人入宫的。皇城兵马最多,但城门已经大开,咱们的四十万大军足以攻下整座上庸城,缺的,不过就是时间罢了。” 温云华皱了皱眉,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纯悫打马上来,“姐姐,我和你一起。”她道:“咱们先去救被关押的三公,他们见过我,只要我出示了证明自己身份的证据,他们就会臣服。有他们做担保,朝中那些原本就动摇不定的大臣定会倒戈。” 她话音一落,温云华立即道:“我护送你们…” 纯悫回头瞪他一眼,“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好好的留在这里指挥作战。” 温云华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心想我这不是担心你吗?真是不识好人心。 秦鸢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心思自是看在眼里,不过她如今面目全非,让三公相信她的身份怕是有点难度,雪儿说得有道理。只有雪儿出面,三公才会相信她们说的话。这样一想,便点点头。 “好。” 她看向前方,定了定神,双腿一夹马肚。 “驾。” “抓住她,别让她进宫。” 大批的皇城军涌了上来,温云华立即带人杀了过去。 容昭听到这方动静,回头看来,秦鸢已经冲出了重围,直奔皇宫而去。他将刚擒拿的几个副将交给玄瑾,自己一跃而下,纵马一路追了上去。 很奇怪,越临近宫门,守卫就越少。脱离了大批守城军的拦截后,前行就变得十分轻松,秦鸢一行人轻易的就来到了宫门口。这时候,周围陆续涌来了大批人马,都是以一当十的铁骑。 “私闯皇宫者,杀无赦!” 雪亮的刀剑迎着日光,刺人眼球,直直刺向秦鸢。 身后大军涌了上来,两方再一次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厮杀。 秦鸢抿唇,“流渊,你带着暗卫护送雪儿去天牢将三公和那些被关的大臣放出来,我先进宫去。” “可是…”流渊犹疑道:“公主,苏陌尘的暗卫全都在宫中,我们一路走来没有遇到阻碍,他定是最后的人马都集中在皇宫。您这样进去,怕是会有危险。” “无妨…” 秦鸢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追上来的容昭道:“我带你进去。” 她悠然回头,只觉得眼前一花,容昭已经落入她身后,单手搂着她的腰,顺手斩杀几个涌上来的禁卫军。 “玄瑾,你也去。” 说完不等玄瑾反应,他又道:“撞开城门。” 他亲自训练的天戟军这时候发挥了效用,整齐有序的打阶梯,捆铁锁,跃上城墙,将放箭的兵将杀死。 血与火的厮杀,终究会落幕。 半个时辰后,朱红宫门被打开,容昭带着秦鸢纵马而去,身后的大批军队也跟着一拥而入。刚入宫,就被从四面八风围上来的禁卫军包围。周围到处都是弓箭手,杀机四伏。 “他果然又准备。” 秦鸢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容昭冷哼,“再有准备今日我也能将这皇宫拿下。”他低喝一声,“来人。” 只见他一声令下,无数铁骑突然出现在那些埋伏的弓箭手之后,手起刀落将那些人斩杀得一干二净。 秦鸢愕然,“你什么时候在皇宫里埋伏了人马?” 容昭嘴角一勾,“天戟军倾巢而出目标太大,但一部分人潜伏而入却不难。你当我这三年当真只顾着醉生梦死什么也没做不成?”他凑近她耳边,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子上,语气缠绵如醉,“若是这样,我也不可能仅仅半年的时间就能攻至上庸。” 他环在秦鸢腰上的手微微收紧,边杀敌边道:“我以前不知道你还活着,一心只想着为你报仇。容煊不容我,我知道,反正我也没想过那个位置,所以早已暗中将部分势力撤入大燕。这几个月来我们之所以能连连高捷,那都是因为我在大燕埋伏的那些探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多数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在最关键的时候,却会起到非同一般的作用。” 秦鸢内心震动。 容昭呵呵轻笑,“你以为那些无故投降的太守、将军,真的只是畏惧我?至于这皇宫,却是最不好安插探子的地方。没关系,只要我带着大军攻到上庸来,就不怕拿不下这座皇宫。” 有箭矢飞过来,容昭揽着秦鸢飞身下马,不过眨眼的瞬间,周围就死伤一大片。 秦鸢本身也是会武的,夺了对方的剑便开始厮杀起来。 守卫疆土的将士她会手下留情,但如今守卫这座皇城的全是苏陌尘的人,她何必手软? …… 紫宸宫。 尽天急急而来,“公子。” “到哪儿了?” 苏陌尘低着头,语气平静。 “他们已经闯入皇宫,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杀到紫宸宫来,您…” “天牢那边呢?” 苏陌尘却是不甚在意,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尽天稳了稳心神,道:“纯悫公主已经带人去将三公救了出来,之前被拘禁的那些大臣也都被放了出来,三公从前见过纯悫公主,再加上她身上的私印和玉玺,如今大部分朝臣已…归降…” “很好。” 苏陌尘嘴角却噙起淡淡笑容,随后似想起了什么,问:“他呢?” “族长…”尽天抿了抿唇,“他走了。” 苏陌尘默了默,尽天又道:“北齐那边所有探子早已被容祯揪出来,一个不留。” 苏陌尘没有一点意外。 “皇上。” 他唤了声。 小皇帝从后殿走出来,身边跟着一脸沉重复杂的归离。 “先生。” 苏陌尘冲他招招手,他走过去,眼神担忧。 “先生…” 按照记忆的指使,苏陌尘摸索着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然后缓缓上移,摸了摸他的头。 “害怕吗?” 小皇帝摇摇头,“不怕。” 苏陌尘嘴角笑意刚起忽然又是一顿,“他们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显然大批人马早已将紫宸宫包围。 …… 秦鸢和容昭就站在大门前,身后乌压压铁甲云集,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她看着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宫殿,她曾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三年前被她一把大火烧尽,没想到今日还能恢复如此奢靡繁华。 苏陌尘日日独居在此,是想守住什么?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深吸一口气,她慢慢走了过去。 “鸢儿。” 容昭牵着她的手,道:“我跟你一起。” 秦鸢点头。 “好。” 她左手紧握,一团真气缭绕,悠然释放,直击那道门,却被更强烈的真气给打散,朱红色的大门纹丝未动。 她眯了眯眼,刚欲继续,容昭道:“我来。” 他正准备动手,大门悠然被打开,归离走了出来。 身后响起拔剑的声音。 秦鸢抬手制止,看向归离,“师父?” 归离只身走出来,面对千军万马却面不改色。最后他目光落在秦鸢身上,眼底划过复杂的光。 “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秦鸢目光一震,而后嘴角噙起一丝嘲讽。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归离倒是不在意她冷淡的态度,摇头叹息。 “进来吧,不过只许你们两人。”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如今整个皇宫都已是你们囊中之物,总不至于连踏入自己的宫殿都畏惧吧?” 秦鸢笑了,“行啊,反正我也有很多问题想要师父解答。” 归离没笑,转身走了进去。 “王爷。”容昭手下一个将军不无担忧道:“里面会不会有埋伏?要不,属下直接带人攻进去?” “不必。” 容昭断然拒绝,“你们就在这里守着,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是。” 跨入大门,前院种着大片的芙蓉,开得灿烂而夺目。 秦鸢目光一扫,恍惚而嘲讽。一挥手,满天花雨纷纷落下,似乎要将从前梦一般的爱恋也祛除干净。 归离看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了句,“这些都是他亲手种的,你倒是狠心。” 秦鸢神色冷冷,不置一词。 归离也不再说话,继续向前走。 紫宸宫很大,九曲十八弯,重重楼阁走过,雕栏画栋美轮美奂,后殿荷花池里还种着睡莲,这个季节,难得却还开得热闹。 脚下每一寸土地熟悉得深入骨髓,而踏入这座重新翻修的宫殿,却只觉得入骨的森凉和冰寒。 终于来到她的寝殿。 还是和从前一样。 没有守卫,也没有宫女,与往日的喧嚣繁华多了几分寂寥和荒芜。 秦鸢看着紧闭的大门,慢慢走过去。然后伸手,推开—— 殿内一片漆黑,没有光线,窗户死死的关着,似乎很久未曾打开。而那帷幔深处,隐约看得见坐着一个人。 殿中空旷得让人感到窒息。 秦鸢目光一扫,看着帷幔后那个静坐的影子,目光里迸射出浓浓的愤恨。 她抬步要走进去,苏陌尘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几分飘忽和再也无法掩饰的怀念柔情。 “阿凝…”他道:“你回来了…” 秦鸢抿唇,讥嘲道:“是,我回来了。苏陌尘,你没想到吧?没想到我还会活着回来。” 苏陌尘沉默。 秦鸢抬步就准备走进去,苏陌尘突然出声,语气有些冷淡,“他出去,你进来。” 秦鸢一怔,随即意识到他说的是容昭。容昭冷哼一声,“到现在还躲着不敢见人,苏陌尘,你什么时候成缩头乌龟了?” 他说完便身影一闪飘了进去,而后就听见打斗的声音。 秦鸢连忙大步走了进去,便看见两人打得难分难舍。苏陌尘眼睛上的纱布并未拆下,然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殿中,似乎更便于早已习惯黑夜的他。 而容昭,显然也是不畏惧黑夜的。 她走过去,想要打开窗户,忽然听到一声呼唤。 “姐姐?” 她一愣,顺着目光看过去,却见一个不过两三岁的孩子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她,精致的小脸上有着疑惑和隐隐的期盼。 “你是姐姐吗?” 秦鸢先是诧异,随即看见他一声明黄龙袍,眼神便冷了下来。 她刚走过去,便听到苏陌尘有些惊慌的声音传来,“阿凝,不要伤他。” 紧接着他闷哼一声,就因为刚才那一个分神,被容昭占据了先锋,肩头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掌,他立即控制不住的向后退,强大的真气冲刷得窗户悠然打开。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即便是蒙着眼睛的他也有些不习惯,忙伸手去挡。 小皇帝已经惊呼着跑了过去,“先生。” 容昭本欲追上去的步伐一顿,回头就看见一个长得很是漂亮的小孩子追了过来,他下意识的抓住那孩子的肩膀。 小皇帝立即开始挣扎,“你放开我,坏人,放开我。姐姐,你不是姐姐,你们都是坏人,不许你们伤害先生,坏人—” 秦鸢被他一声声姐姐叫得心烦意乱,刚欲呵斥,却借着光线看清了他粉雕玉琢的容颜,顿时浑身一震。 “你——” 这孩子的长相竟与她有五六分的相似,尤其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简直与她一模一样。 而且不知为何,她见到这个孩子,总觉得十分熟悉,内心深处涌现一股不知名的滋味,逼得她眼角心酸险些落泪。 “他是谁?” 这句话,却是问的苏陌尘。 容昭此时也注意到这孩子的长相,刚才这孩子冲过来的时候他便觉得熟悉,所以才下意识的制止了他。如今仔细一看,心中也有了几分揣测。 苏陌尘捂着肩头轻咳两声,不在意的擦掉嘴角的鲜血。 “他是你的弟弟。”他说,“他叫秦宇。” 秦鸢踉跄的退后两步,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而后声嘶力竭的大吼,“不可能,他不是我弟弟,明明我亲眼看见你们摔死了他。” 她目光悠然定住,落在不知何时出现的尽天身上,眼神里流露出深刻的恨意。 “是你,是你杀死了皇弟——” 多年来深藏隐忍的恨意在这一刻爆发,她控制不住的冲上去,手中长剑直直刺向尽天,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气。 “他没死。” 苏陌尘的话成功阻止了她。 剑指咽喉,只差一分。 尽天没有躲,就那样静静的站着。 秦宇却趁着容昭短暂的失神逃离了他的桎梏,迅速跑到苏陌尘身边,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疑惑和伤心。 “先生,她不是我的姐姐么?她为什么不认我?” 苏陌尘站直身体,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她没有不认你,她只是从来没见过你,怕认错了。” “是吗?” 小孩子的心性总是单纯的,再加上秦宇本就对苏陌尘十分依赖,所以对他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秦鸢剑指尽天,缓缓转过头,死死的盯着苏陌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陌尘不说话。 尽天却开口了,“您当年看见我摔死的那个孩子,只是从宫外抱进来,代替皇上死的婴儿。那个孩子,本就身中剧毒…” 秦鸢身子摇晃,控制不住的后退。 “鸢儿。” 容昭身形一闪来到她身边,担忧的看着她。 秦鸢好半天才克制住自己翻涌的情绪,艰难的说道:“代…替?” “是,代替。” 尽天看了看苏陌尘,很想将三年前那些事全都告诉这个女子。苏陌尘却重新坐了下来,“你们都出去,阿凝,你留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容昭却挡在秦鸢面前,“你又想玩儿什么把戏?” 苏陌尘淡淡道:“整座皇宫都是你们囊中之物,这紫宸宫也早已被你的暗卫包围,你还怕什么?” 容昭冷哼。 苏陌尘望向秦鸢,“阿凝,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恩怨,我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容昭眯了眯眼,神色冷峻。 “他不是外人。”秦鸢漠然冷声道:“他是我的未婚夫。我的任何事,他都没必要回避。” 苏陌尘微不可查的一震,嘴角噙起一抹淡得看不见的笑容。 “未婚夫么?” 他低着头,“好,很好。”他声音轻得如同烟云,一阵风后便飘忽不见,“那么,就这样吧。” 什么意思? 秦鸢皱眉看着他。 “外面都是你的人,大臣们也大部分归顺于你。我大势已去,落入你们手中,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间。你要复仇,现在就可以。” 苏陌尘抬起头来,“杀了我,你就可以报仇了。” 蓦然涌上脑海的汹涌恨意化成血色在眼眶乍现,秦鸢冷冷看着他,“你以为我不敢?” 身形一闪,她已经来到他面前,在尽天的惊呼声中,长剑直指他的咽喉,冷而睥睨道:“记得吗?苏陌尘。我这一生所学拜你所授,而我这一生痛苦,也都拜你所赐。” 尽天想要上前,却被苏陌尘抬手制止。 秦鸢身侧的手指紧握着,多年凝聚的恨意在这一刻爆发。 “我双亲为你所杀,我腹中尚未出生的胎儿因你而死。”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无法释怀那般深入骨髓的痛和恨,撕声道:“苏陌尘,你怎能如此狠心?” 她手指一动,长剑没入他心口,鲜血染红了白衫。 “不要——” 尽天闪身过去,却被容昭拦截,反手便与他过起招来。 秦鸢被那鲜红的血刺得双目也跟着充血般的红,悠然抽出剑来,对着打斗的两人低吼,“住手。” 两人一顿,然后双双停了下来。一个奔向秦鸢,一个奔向咳嗽不止的苏陌尘。 “你出去。” 秦鸢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眼惶然而惊怯的秦宇,“把他也带出去。” “鸢儿…” “有些事。”秦鸢抿唇,目光仍旧死死的看着苏陌尘,“我必须要亲自搞清楚。” 容昭看着她,终究只说了句,“我就在外面,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大喊一声,我立刻进来。” “嗯。” 容昭又看了眼苏陌尘,走过去,在秦宇还来不及惊呼之时点了他的穴道,抱着他走了出去。 苏陌尘也对尽天道:“你也出去。” “公子,您的伤…” “出去。” 苏陌尘的声音不容反驳。 尽天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空旷的大殿转瞬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秦鸢和苏陌尘。 隔着数步之遥,秦鸢看着他,看着这个从前她深爱此刻却恨入骨髓的男人,恨不得将他抽皮剥骨大卸八块。然而心中许多疑惑不允许她发泄,只得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道:“人都走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苏陌尘抿唇,然后做了一个动作,将眼睛上的纱布拆开。 秦鸢颦眉,却没有说话。 纱布拆完了。 苏陌尘缓缓睁开眼睛,因太久没有见到阳光而被那光线刺得下意识的眯了眯眼,待适应以后才看向她。 视线中,那女子站在他身前不远处,身影从模糊转为清晰,面容却非记忆之中的模样。尽管,有那么几分相似,也只是相似而已。 记忆之中的那张脸,早已被那场大火烧毁干净,不曾留下分毫痕迹。 秦鸢却不愿继续和他这样僵持着,越发不耐烦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陌尘漠然良久,窗外的风吹进来,束缚罗帐的金钩琳琅作响,一声声响在心底,似在祭奠逝去的那些或美好或伤痛的记忆。 “你应该知道了吧?知道我的身份。” 秦鸢冷眼看着他,“巫族?” “嗯。”苏陌尘点点头,“巫族族长是我生父,我是巫族少主。我的真名,叫…” “我不想听这些。”秦鸢打断他,“说重点。” 苏陌尘漠了漠,眼神里有一种深远的寂寞千山万水遥迢而来。 “我的父亲,曾倾心于你的母后。” 秦鸢震惊,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 “你说什么?” 苏陌尘神情复杂,轻轻说:“爱而不得,所以,他给你母后下了咒术。当时,你母后刚刚有孕,所以你皇兄才会出生就先天不足,体弱多病。” 他说:“你父皇下旨让你皇叔派兵入侵空桑。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以大燕当时的国力,不适合大动干戈与神秘的巫族开战。所以你父皇的本意,是要逼我父亲交出解药。”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怅然和飘忽。 “只是这些,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秦鸢抿唇,她从不曾知晓父皇母后和巫族之间还有这样的恩怨。 “然后呢?” “然后…”苏陌尘轻笑了一声,道:“容昭应该告诉过你,你皇叔和你母后的旧事吧?他本是冷面将军,见自己心上人受苦自是愤怒于心,便不顾你父皇的叮嘱,挥兵灭了巫族。” 秦鸢一震,脑海中许多细枝末节缓缓连成一条线,那些潜藏在心中的疑惑和迷雾渐渐散去,清明的真相摆在她的面前。她忽然想起秦梦瑶临终前对她说的那句对不起。 原来,竟是如此吗? 显然,秦梦瑶早知道上一辈的恩怨,一直深埋心底未曾对她坦露。是因皇叔对母后的情谊伤了她的母亲而心中怀恨?还是因为其他? 苏陌尘却还在继续说着,“你皇叔战死,我父亲身受重伤,在大祭司的帮助下,带着年仅两岁的我逃出生天。而我的母亲,也因父亲变心冷落下郁郁而终。从那时候开始,我的肩上便担负起了复仇的重任。” “所以,你来到了上庸,成为舅舅的义子。然后,接近我?”秦鸢闭了闭眼,有些颤抖的接过他的话。 “不。” 苏陌尘却摇头,“我并没打算接近你。我的目的,只在于朝堂,在权利。”他抿唇,慢慢的说着,“那时我不知真相,再加上从小我父亲给我灌输的仇恨早已深入骨髓,他让我知道,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必须要做好的事,就是报仇。灭你秦氏一族,夺大燕江山。更甚者,统一天下。” ------题外话------ 别急,还没完,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揭开,嗯,明天继续,么哒 第十三章 锦囊密信 南方气候温和,但初冬时节总是低压沉闷,连风声都带着刺骨的冷意,要将人的骨血全都冻成冰雕。 吱呀—— 大门打开。 秦鸢从紫宸宫走出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被释放的三公以及其他大臣,还有自己从北齐带来的大军。听到声音,所有人都将目光看过来。刚才的喧嚣骤然静止,人人神色各异的看着她。 容昭立即走过去。 “鸢儿。” 纯悫也跑了过来,“姐姐。” 秦鸢缓缓抬头,似乎有些不太适应太过强烈的光线而眯了眯眼。她想起之前在寝殿内,窗户被撞开的时候,苏陌尘下意识的抬手阻挡那刺眼的光。 一个长期生活在黑暗的人,对于阳光,是渴望而畏惧的。 那样惊世骇俗的真相,早已超过了她所能负荷的范围。以至于听到一半,再听见外面的嘈杂声。她知道,如今皇城虽然已经拿下,但很多事情还要等着她处理。所以,她出来了。 司马卓上前两步,有些犹疑的问:“燕宸公主?” 秦鸢看向他,嘴角噙一抹笑意,随手抛了一枚物事过去。 “当年父皇得一羊脂软玉,举国上下,独一无二。父皇便用来作为本宫的私印,这上面的字,还是素来能攻巧手的司马大人你亲手刻上去的。如今本宫不过只是容颜稍改,你就认不出来了么?”她看着司马卓骤然凝重的神色,又似笑非笑看向司徒懿,“司徒大人。” 司徒懿还在打量她,除了九年前那场宫宴,朝中大臣鲜少见过成年后的燕宸公主。他也听说,燕宸公主似乎容颜和从前有些不一样。冷不防听见她在唤自己,下意识的看过去,便见那少女淡声道:“当年若没有苏陌尘,或许今日本宫该称呼司徒大人一声老师。” 司徒懿脸色悠然一变。 当年先帝有意让他做燕宸公主授业恩师,后来燕宸公主自己选定了刚入朝的文武状元苏陌尘,此事也不了了之,他也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 秦鸢又看向南宫衍,嘴角笑意更甚。 “南宫大人。” 虽然他们已经确认纯悫公主的身份,也从纯悫公主口中知晓了当年真相,但始终未曾亲眼见到真正的燕宸公主。如今见这少女神色沉静高贵雍容,浑身上下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而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虽然与过去有些不同,但依稀还能找出昔日的轮廓气质。 此时再听她提起自己,他便微挑眉看过去,目光幽深充满探究。 秦鸢走下白玉阶梯,“连你也不认得本宫了么?” 她忽然飘身而过,手中长剑直直刺他心口。突然起来的变故令众人骇然失色,纷纷惊呼阻止。 南宫衍也是一惊然后立即后退,随手抽出身旁一个侍卫的佩剑就挡了过去。 “你——” 他怒问的话还未说出口,秦鸢手中的剑便一个灵巧的旋转,刹那间形成一个光圈将他的剑给套牢,随即一个倒空翻跃来到他身后,在他向后辟剑而来的时候,不退反而迎上去。 容昭目光一缩就要纵身而起。 秦鸢却忽然嘴角上扬,仿佛早已料准南宫衍有此一举,腾空的手伸出两指夹住剑尖,然后右手剑柄一横挡住南宫衍的掌风,半空一个旋转,剑气溢出逼得南宫衍夺剑的手不得不撤回,手中的剑却已经下意识的刺了过去。哪知秦鸢身形飘忽,乱花剑影一个虚晃,等他意识到上当以后立马转身,但冰冷的剑刃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他立即僵硬在原地。 短短一招,只在眨眼之间,周围的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这一幕惊得无法动弹。 南宫衍身后,秦鸢侧着身子,却是左手执剑右手负立。神情慵懒眉眼威严尽显,犹如高高在上的女王。 容昭和纯悫早已奔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秦鸢幽幽道:“这一招‘燕北潜影’,本宫可否用得纯属?” 她眸光转动如流水,嘴角一抹笑意嫣然。 “南宫将军。” 南宫衍浑身一震,目光悠然睁大,然后缓缓转身看着她,精锐的目光里浮现激动的光。 砰的一声。 他跪了下来。 “老臣南宫衍,参见燕宸公主。” 他南宫家族的绝学,除了族中子弟外无人修习。唯一的例外,便是燕宸公主。而且那一招‘燕北潜影’杀气太过且需要深厚的内力作为基础才能发挥。当年燕宸公主尚且年幼,无法驾驭,便自己稍稍改动,再配合女子飘逸的身姿,更显得优雅从容如云流水。 后来她甚至凭着自己先天的武学造诣,连口诀也给改了。 当年他还为了这件事与她争执不休,可这少女伶牙俐齿硬是说得他哑口无言,便只能无奈认可。 若是后天所学,不知其本源,也不知其演变,就算学了个十成十,也是虚有其表华而不实。 所以,这个女子,是真的燕宸公主。 他这一跪,方才本就基本确认秦鸢身份的司马卓和司徒懿也跟着跪了下来。 “恭迎燕宸公主回国,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紧接着,左右首辅也跟着下跪,再是御史令,六部尚书… 朝中重量级大臣全都匍匐在她脚下,剩下的那些人面面相觑,然后也跟着跪了下来,皇宫禁卫军人人震惊,不知所以。 还有一部分人眼神闪烁面色焦急,想趁着人多逃离。 秦鸢悠然眼神一凛,“把他们这群为虎作伥的乱党抓起来。” “是。” 不用禁卫军,容昭的心腹手下立即一拥而上,将那些猥琐胆怯的大臣给擒拿。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有人色厉内荏的大吼,“你这妖女,冒充燕宸公主,伙同北齐这帮小人要夺我大燕。你、你们…沈大人,司马公,司马侯,你们怎可轻信这个妖女的话?她包藏祸心…” 南宫衍悠然站了起来,剑指那人咽喉,冷而睥睨道:“燕宸公主乃先帝血脉,也曾是我大燕百姓人人尊敬的神女,岂容你这等小人污蔑羞辱?” “南宫将军且慢。” 秦鸢剑尖一挑,挡住他的剑锋。 南宫衍一怔,“公主?” 秦鸢只微微一笑,转身面对千军万马,高声道:“昔日尔等伙同奸人夺我宫室,杀我父皇母后,害我姐妹流落民间,生不如死。今日本宫归来,就是要揭穿尔等滔天大罪。” 她眉梢一挑,天家威严刹那散发而出,迫人的威压逼得人说不出话来。 “本宫这一路走来已经公布苏陌尘背主忘恩弑君夺位种种大罪,如今他已经承认,尔等还要狡辩么?” 刚才说话那人满面骇然。 秦鸢嘴角勾起淡淡讥嘲,“放心,本宫会让你们死个明白。” 她眼神淡淡一扫,若有实质的落在所有人身上,大部分人立即心虚的低下头,思索着逃命之法。 “昔日伙同叛臣逼宫之人,本宫,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手中剑随手一指,被指着的那人立即瘫软在地,脸色煞白如雪。 “把他们全都压入天牢,等候处置。” “是。” 不顾挣扎呼喊,反抗的那些人被强制的拖了下去。 秦鸢侧头看着欲言又止的谢良,“谢将军,你有疑问待会儿去天牢亲自问他吧。” 谢良一震,没说话。 这时候,纯悫走上来,看了眼温云华怀中晕迷的小皇帝秦宇。 “姐姐,他怎么办?” 秦鸢抿唇,神色微微复杂。 “先留下,等查清他的身份再说。” …… 随着苏陌尘的落败,他的党羽也全数被下狱,剩下的大臣归顺,皇宫禁卫军重回秦鸢手中。 打发了大臣们回府,禁卫军各就各位,京中所有兵马都已经被掣肘,等着最后的结果。 紫宸宫彻底安静了下来。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秦鸢心中百味陈杂。 “你怎么不问我刚才他对我说了什么?” 她看向身侧的容昭,轻轻说道。 容昭抿唇,道:“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秦鸢抬头看着他深幽包容的双眸,难以克制心中激动的情绪,靠近他怀中,泪水从眼角徐徐落下。 容昭揽着她的腰坐下来,等着她发泄完。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鸢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从他怀中抬起头来。 容昭疼惜的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净,“鸢儿,你已经回来了,大燕也重新回到你手中,你做到了,你的心愿达成了…” 秦鸢苦笑,“我到现在才知道,我和他之间,竟然有那样的血海深仇。” 容昭没说话。 秦鸢低着头,“你陪我去一趟天牢吧。” “好。” …… 吱呀—— 突兀的声音响彻在潮湿的空间,苏君兰眯了眯眼,待看清来人后,慢慢睁大了眼睛,浑身也克制不住的僵硬。 “是你?” 秦鸢走过来,复杂的看着她。 “对,是我。”她道:“好久不见,表姐。” 最后两个字,让苏君兰微微恍惚,而后一笑。 “你果然还活着。”说出这句话,她眼神微微嘲讽而漠然,冷淡的看着秦鸢。 “三年前一场大火竟然没有烧死你。呵,你的命可真大。” 秦鸢垂眸,轻轻的问:“为什么要那么做?” 苏君兰坐在地上,闻言冷冷看着她,神情克制不住的愤怒和嫉妒。 “为什么?”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泪水闪烁,斑斑伤痛,笑出多年来内心里那些隐藏的恨意和嫉妒。 “你竟然问我为什么?你竟然问我为什么?” 一句话她重复了两次,后面一句,她甚至克制不住声音的尖锐,猛然站了起来,拔步上前,双手抓着牢门,阴森而悲愤的看着她。 “秦梦凝,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没有你我的生活有多安静?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和我争…” 她颤抖着,满眼恨意的看着燕宸。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秦鸢眼睫一颤,轻笑一声。 “因为苏陌尘?” 苏君兰又是一阵恍惚,而后咬牙瞪着她。 “是。”她抓着横木的手因为力道过大已经露出泛白的骨节,可满心的恨意和愤怒却并没有得到丝毫的宣泄,反而因眼前这个人更为阴霾深沉。 “没有你,他怎会对我这么残忍?没有你,他本该是我的夫婿…” “呵呵…” 秦鸢轻笑打断她,眼神淡淡悲悯冷淡。 “夫婿?你真觉得如果没有我,他就会娶你?”她怜悯而悲哀的看着陷入自己心魔之中的苏君兰,“表姐,你真是天真。” “天真的是你。” 苏君兰十分讨厌她那样淡若清风又仿若胜券在握的表情,眼中恨意更深。 “我和他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我一出生他就已经在苏府。”她一顿,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遥远而温柔,夹杂迷恋和幸福。 “三岁的时候,奶娘抱着我,看着在竹林里练剑的他。告诉我,以后他就是我的夫君,会宠我,爱我,呵护我…”她嘴角噙起一抹甜蜜的笑容,“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将来我长大了会成为他的妻子。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他文采出众,武功高强,不过才十岁,就已经拿下文武状元,朝廷新秀。可是…” 仿佛美好的梦被打碎,她愤恨而仇视的瞪着秦鸢。 “是你,是你从我身边夺走了他。”她克制不住的颤抖,“你是公主啊,是天之骄女,你一生下来就是所有人口中的神女,宠儿。你父皇母后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你一句话就让他做了你的授业恩师,与你日日相对。你一句话就可以跟随他远赴北方赈灾,一句话就可以逼他当众求娶你…” 多年压抑内心的不甘和嫉妒在这一刻通通爆发。 “就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就因为你出身比我好,所以你样样都跟我争。什么大燕双璧?我根本就不稀罕。只要有你秦梦凝在,我永远都只是你这个大燕第一美女身边的一片绿叶。所有人的目光永远都只会追随着你,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全是正确的,而我…什么也没有。” 眼泪从眼眶落下,划过憔悴而美丽的容颜,仿佛在祭奠她多年来无法宣泄于人前的阴暗秘密。 “就连你死了,他心里眼里也只有你。”她咬着牙,撕心裂肺道:“你死了,他为你一夜白发,他为了救你被烧瞎了双眼,他为了你三年不娶,他为了你空守紫宸宫…” 她哽咽着,死死的瞪着秦鸢。 “可你,却要他死。” “那是因为他该死!” 秦鸢眼神冷毅,“他害死我父皇母后,他夺我家国,他罪恶滔天。”她看着苏君兰,平静而自嘲道:“他可真有本事,迷惑得你我姐妹反目成仇,而如今,你更是对我恨之入骨。呵呵…可笑的是,到了现在你却还不知悔改?” 她上前一步,愤怒而痛恶的看着苏君兰。 “就算你恨我,可是外祖母呢?她又有什么错?她从小疼你宠你,换来的就是你恩将仇报的下场?” 当初知道外祖母死的真相之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苏君兰做的。从小到大,她和苏君兰接触虽然不是很多,但印象中这个表姐是个温柔婉约的女子。她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人,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亲手杀死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祖母。 苏君兰仿佛被她的话击中,面色有刹那的苍白和惶然,随即扭曲愤恨道:“什么宠我?她若真的宠我就该帮我,而不是处处护着你这个死人。” 说到这里,她又克制不住眼神充血的恨意,“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等了他十多年?秦梦凝,你凭什么和我争?就因为你是公主?就因为你比我高贵?呵呵…我不甘心,不甘心。”她声嘶力竭的大吼,“我为了他误了十多年青春,我一直等着他回头,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我默默的守着他,终有一天他会看见我的好,他会回过头来爱我的。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活着?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 她反复的吼着为什么,那是打破她心中执念的利剑,将她整颗心都跟着粉碎成泥。 “你以为…”秦鸢冷淡的看着她,“我不回来,他就会爱上你?” “当然。” 那仿佛是支撑苏君兰最后的希望,她死死的抓住不放,甚至为此入了心魔。 “没有你他当然会爱我。你有什么好?你只会在他面前耍你的公主脾气,你只会自私的霸占他,你只会禁锢他。除了公主的身份,你有什么可以跟我比?我比你爱他,比你懂他,比你…” “你真的懂他?” 秦鸢挑眉,仿佛看笑话一样的看着苏君兰。 “那你知不知道,他的身世?” 苏君兰短暂的呆了呆,随即反应很快的说道:“什么身世?他是孤儿,是我父亲收养了他,他是苏府的义子,是我的兄长。你别在这里胡言乱语,我不是那帮愚蠢的大臣,会被你蛊惑。” 秦鸢怜悯的看着她,“你已经无可救药了。” 苏君兰脸色更加扭曲。 秦鸢摇摇头,“我今日回宫,舅舅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一次。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苏君兰浑身一颤。 “因为他已经对你失望。”秦鸢冷冷的打破她最后的希望,“你真以为无论你犯了什么错舅舅都会原谅你?可你忘记了,你杀的人,是他的母亲。” 苏君兰眼神破裂出浓浓的绝望。 秦鸢已经不想再和她废话,转身就走。 苏君兰回过神来,凄厉的大吼。 “秦梦凝,你站住,你给我回来,你别走,回来,回来…” 她的声音回荡在天牢内,即便隔了好长一段距离,依旧回荡在耳边。 容昭等在一直等在门口,看见秦鸢出来,便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想了想,问:“要去看他吗?”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苏陌尘。苏陌尘是重犯,自然是该单独关押。 秦鸢摇摇头,“回去吧。” 她现在不想见苏陌尘,更不想听那些所谓的真相。大燕刚回到她手中,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处理。 “那个孩子呢?” 苏陌尘既然是为复仇而来,根本就没必要救皇弟,可他已是阶下之囚,便是护着一个傀儡,又有什么意义? “在你妹妹那儿,你要见他吗?” 秦鸢想了想,刚想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 “锦囊。”她掏出当初离开北齐的时候皇兄给她的那个锦囊,“皇兄说,等我夺回了大燕,再打开这个锦囊。如今,正是时候。” “那就打开吧。” 秦鸢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将那锦囊打开,将里面的信取了出来。 ------题外话------ 明天再审问摄政王哈~ 第十四章 联姻之喜 黑白隽秀的字迹透着流云般的飘逸,字字飘入眼底。 “凝儿,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就表示你已经成功的侵占了皇宫,并且收服了朝中大臣。但你心中依旧慌乱惶惑,因为有些真相你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也更不想要挖掘。自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秦鸢抿着唇,心中漂浮不定的情绪随着信上面一字一句慢慢安定。 “那么,在你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之前,什么都不要去想。只需要记住两点。” 薄薄的信纸背后,仿佛还能看见那丰神俊朗的少年低头书写时的表情,沉静优雅,温柔而深沉。 “第一,大燕皇室一脉,凡男丁,左后肩都有一块红色的胎记。第二,做你该做的事。” 秦鸢愕然,然后又看见信的下方写着。 “等你彻底稳定大燕,再让流渊交给你我留下的第二个锦囊。”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思绪悠然被牵动飘得很远,随风散去,失去的理智慢慢回归。 心中划过浓浓的暖意的同时又有几分疑惑。 他好像料到苏陌尘会对她说什么,也料到那些突如其来而残缺不全的真相会让自己心乱如麻不知所措,所以才会留下这封信来给她指点迷津,让她暂时抛却一切纷繁杂乱的思绪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至于剩下的,他早已安排好。 容昭从她指尖抽出那张纸,目光划过上面的字迹,微微扬眉,“他可真是料事如神,连这个都猜到了。我还以为他留给你的是什么锦囊妙计,没想到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不过现在看来,这几句话倒是管用得很。” 秦鸢眼睫垂下,与其说皇兄料事如神,不如说皇兄了解她透彻来得更为确切一些。不是她不会隐藏自己的心事,而是,皇兄太过火眼金睛。无论什么事,只消一眼,皇兄仿佛就已经将她所思所想洞察于心。幸亏他是她皇兄,若是成为她的敌人,该有多可怕? 摇摇头,撇去那些荒唐的念头。 “走吧,先回去再说。” “嗯。” 容昭牵过她的手,边走边说:“现在你虽然以武力夺回了大燕,但大臣之间龃龉不齐,人心动乱。再加之经此一役,军事力量必定大减。再加之东西各有强国虎视眈眈,不容小觑。稍有不慎,便会受四面夹击国破之危。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以长公主的身份随朝听政,将苏陌尘的罪行昭告天下,稳定人心。淮安侯府兵权收归,交由南宫将军,镇守西部。至于东方…” 他顿了顿,唇边笑意如水。 “我早已将天戟军派往镇守。自此,边境便再无叨扰,四海安平。若我猜得没错,你皇兄应该还留了一手。”他话到此便不再多说,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秦鸢半低着头,“边境是稳住了,朝中却难免一团乱。皇兄固然早有安排,但朝中大臣难免有不服之流…” “放心。” 容昭眼神温和,“我会帮你。” 秦鸢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忽然道:“明日早朝我宣布我们俩联姻,婚礼就在年初开春后。” 容昭一愣,心中克制不住的激动,依旧稳了稳心神,“鸢儿,你…说的是真的?” 秦鸢点头,又是一笑。 “怎么,你不开心?” “开心,我当然开心。”容昭高兴得不知所措,“鸢儿,你知道的,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娶你为妻。” 秦鸢抿唇微笑,顿时将心中那些七七八八乱糟糟的思绪抛开。 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也没有解不开的结,关键看自己愿不愿意去面对。 …… 回到紫宸宫,还未踏入内殿便听到秦宇不依不饶的声音传来。 “放开我,我要去见先生,你们把先生怎么了?我要去找他…” 然后又听见纯悫气急败坏道:“什么先生?他是窃国贼,是坏人,等姐姐将他的罪行昭告天下,就会将他凌迟处死。至于你——” “先生不是坏人。” 秦宇激动的打断她,“先生是好人,你们才是坏…” 他忽然一顿,怔怔的看着站在门口的秦鸢。 纯悫立即走过来,“姐姐,你回来了?这小子太不听话了,该好好教训教训。” 秦鸢走向秦宇,秦宇有些怕她,后退几步。 “你…你要做什么?” 秦鸢顿住脚步,认真的看着他稚嫩精致的眉眼,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秦宇立即大叫。 “放开我,放开我…” “你再叫我就把你扔去天牢。” 秦鸢出言威胁。 秦宇被吓得怔住,而后又开始挣扎。 “去就去,我要见先生,你放开我,放开我!” 秦鸢被他吵得有些心烦,厉喝道:“闭嘴。” 秦宇骇得呆住,真的不敢再吵闹挣扎了。 “姐姐,你要做什么?” 纯悫疑惑的看着秦鸢。 秦鸢没解释,而是蹲下来,直接将秦宇身上的衣服脱掉。秦宇惊得后退,她一个眼神瞪过去,他立即不敢动了,任由她将他的外袍脱下来,然后解开内衫,拉下,扳过他的肩膀,目光悠然一缩。 她怔怔的蹲在那里,神色恍惚而微痛,又隐约几分意外的欣喜和欣慰。 纯悫狐疑的走上去,“姐姐,你在看什么?” 她仔细看过去,却见秦宇左后肩处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像是花纹,却又不得章法,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印记而已。姐姐为什么看见这块胎记会出现这样复杂的神色? 正思索着,秦鸢却猛然将秦宇抱在怀里,眼中泪水泛滥,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纯悫一怔,秦宇也是不明所以,有些无措的任她抱着,又有些贪恋她身上的味道和温暖,不愿去挣脱她。想起先生以前说过的话,他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脆生生道:“你是我姐姐吗?” 秦鸢颤抖着松开他,双手捧着他的脸,含泪点头。 “是,我是你的姐姐。” 秦宇双眸立即亮了起来,十分激动的伸出两只小胳膊环住她的脖子,委屈的说道:“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我好想你…” 秦鸢闭了闭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庆幸,这个孩子还活着。庆幸,苏陌尘总算还有那么一点良知,留下了可继承大燕皇朝的血脉。 …… 纯悫愣愣的站在一旁,神情满是不可思议。 “姐姐,他…他真的是…” 秦鸢已经放开了秦宇,含泪点头。 “是,他就是母后临终前产下的那个孩子。”她摸了摸秦宇的头,“咱们的弟弟。” “可是…”纯悫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你不是说弟弟已经…” 秦鸢眼神微深,当年她的确亲眼看见尽天摔死了一个婴儿。那时候出现在皇宫的孩子,除了母后生下的那个孩儿,便没有他人。 想起昨天尽天说的话,那个孩子是从宫外抱进来的,就为了代替秦宇去死。 这是为什么? 他苦心经营既然是为报仇,又为何到了最后又手下留情?就算是要立个傀儡皇帝,也不一定非要皇子才是。而且当时他第一个入宫,以他当时在朝中的声望与势力,就算随便弄个孩子进来扶持登基,朝中大臣又有谁会反对? 还有那个假太后又是谁?又为何莫名其妙的被苏陌尘杀死?昨日从苏陌尘短短的叙述中,他好似对他父亲有些讳莫如深和微微厌恶。 他说他父亲从小就给他灌输了仇恨的思想,所以他才会来大燕。留下秦宇,是为心里最后那点良知,亦或者还对她有几分真情? 她慢慢站起来,“死的那个孩子,另有其人。” 对这件事,她不想多做解释,拉着秦宇坐了下来。秦宇立即就嚷道:“姐姐,你放了先生好不好?先生是好人…” 秦鸢立即冷了脸,“他杀了父皇母后,你竟还为他求情?” 见他眼神纯澈而无辜,又想起这孩子自小在苏陌尘身边长大,怕是对他依赖过重更甚血脉亲人。 或者这也是苏陌尘留下他的一个重要原因。将他养在身边,让他做个傀儡皇帝,教唆他主动让权,更为名正言顺。 毕竟三年前时机不妥,父皇母后双亡,他又是第一个进宫的人,若自立为帝,只怕朝中有些大臣会心中怀疑而不从。所以,才退而求其次,等待时机? 当真是好算计。 “他不是什么好人。”秦鸢缓了缓语气,尽量温和道:“当初就是因为他,我们姐弟才生生分开了三年。他虽立你为帝,可何时让你掌权?” “先生说,我年纪小…” “那是借口。” 秦鸢眼神微冷,“他是在利用你。” 秦宇瘪了瘪嘴,小声反驳,“不是。” 秦鸢眯着眼睛,“你信他不信我?” 秦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秦鸢叹息一声,“小宇,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所以才会受他蒙蔽。他对你好,是因为另有目的。如今我回来了,他就再也不能掣肘你。从明天开始,大燕就是你的,你可以做一个真正握有实权的皇帝。” “我不要。”秦宇却摇头,“我想见先生…” “够了。” 秦鸢的耐心被他耗光,声音也冷了下来。 “我已经将他关入了死牢,明日我就会将他的罪行昭告天下。里通外贼密谋窃国弑君夺位乃滔天大罪,该凌迟处死。”她深吸一口气,“你就在这里呆着,哪儿也不许去,等着明日上朝。” 秦宇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了,怯怯的退后两步,眼睛里蓄满了泪光,却咬着牙倔强得不肯哭出来。 他耸动着肩膀,带着哭腔的说道:“姐姐是坏人,你要杀先生,我讨厌你,我不要你做我姐姐,我不要…” 他吼完就推开愣在原地的秦鸢,迅速往外跑。 容昭拦住他,将他抱了起来。他双脚并用的挣扎,“放开我,你们这帮坏人,放开我。尽天叔叔,归爷爷,救我,救我…” 秦鸢本来看见他面露委屈便察觉自己话说重了,毕竟他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还不到能分得清是非的年纪,又从小跟在苏陌尘身边,对苏陌尘的感情比任何人都深。 她这样疾言厉色,也不怪他会害怕。又见他跑出去,慌忙就要去追,索性容昭拦住了他。她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微微自责,再听他口口声声唤着尽天和归离,心中刚平息的怒火又被他给挑了起来。 “闭嘴——” “你别骂他了。”容昭对她摇摇头,“他只是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事发那一日他才刚刚出生。那些恩怨他也不知道,只知道是苏陌尘将他养大,他心怀感激并没什么错。你该庆幸,他没有被教得薄情寡义阴狠凉薄。否则,他今日也不会认你这个姐姐。” 秦鸢怔了怔,看见秦宇在他怀里挣扎,小脸因为生气而涨红,眼中泪水泛滥成灾,一抽一抽的不肯落下,显然委屈极了。 她心口莫名的揪疼,多年来深入骨髓的仇恨和这孩子不明真相的谴责排斥让她心力交瘁,别开脸,沙哑道:“带他进去休息吧。” 容昭看着她微红的眼圈儿和伪装的坚强,心中犹如针扎般的疼。拍了拍秦宇的肩,叹息道:“你姐姐这些年在外吃了不少苦,她今天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的国家,为了你。任何人都可以骂她指责她,但是你不可以,知道吗?任何人都可能会伤害你,但是你姐姐不会。你这样说她,她会很伤心的。” 秦宇正闹腾不休,听了这话倒是静了静,回头看背过身去的秦鸢,小小的心灵被触动了一下,小声道:“可先生是好人…” 容昭摇摇头,不再多说,抱着他走了进去。 秦鸢颓然坐了下来,神情悲凉凄楚。 纯悫走过来,小声安慰。 “姐姐,你别生气,他还小…” “我不是生气。”秦鸢疲倦的向后靠了靠,“我只恨自己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若我早两年,小宇也不会被苏陌尘教唆成这样…” “姐姐。”纯悫眼眶酸酸的,歪头靠在她肩上,“你别这么说。这么多年,你过得比谁都苦。” 秦鸢苦笑,没有说话。 她仰头看着空旷华丽的宫殿,整整三年,这宫殿依稀如旧,便是角落也未曾有分毫变化。可是住在这里,只觉得心里冷得发寒。 在北齐隐忍蛰伏三年之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回国报仇雪恨。如今苏陌尘已经被打入死牢,朝中三分之二的大臣归顺,禁卫军收编,全*队大部分臣服。如今就差彻底清除乱党,安抚边关,大燕就能重整朝纲。 可是,她的心仍旧空落落的,像踩在软绵的云彩之上,不知该随风前行还是就此降落?她甚至莫名的反思,今天做的这一切,到底对不对? ** 翌日,早朝。 秦鸢特地换上了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宫装,手挽同色绸带,素净的脸上也微施粉黛,步摇从发髻上斜插而过,垂落的玉珠耀眼得刺目。 她从内殿中走出,等候多时的容昭转身,呼吸立即滞了滞。 仿佛还是那年春红柳绿,华丽的大殿内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她从宫闱深墙中走出来,嘴角一抹笑意如花嫣然,眼神却冰冷似刀剑,毫不留情的斩碎他满腔痴心,独留碎梦。 “为什么这么盯着我?” 秦鸢已经走进他,微一抬头,额间朱砂凄艳似血,唇边勾勒的笑意也似浸染了这深宫红墙的繁华,华美而高贵。 他忽然心中升起淡淡不知名的萧索,眼中迷茫被笑意代替,他道:“只是好久没看见你盛装打扮的样子,觉得恍然如梦。” 秦鸢只是笑了笑,“我这样穿,不好看?” “好看。” 容昭点头,眼神温柔。 “鸢儿无论穿什么都是最美的。” 秦鸢不置可否,“你要跟我一起上朝吗?” 容昭摇头,“我是别国外臣,不适合听大燕朝政,我送你过去,然后在金銮殿外等你就是。” “嗯。” …… 复国后第一次早朝,秦鸢,纯悫,秦宇姐弟三人一起走上了金銮殿。 朝中大臣早已等候多时,待几人坐下,众人便伏跪于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秦宇脆生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 众人起身,各自站到自己的位置。 秦宇有些不知所措,虽然登基三年,但以前有苏陌尘在旁指点,基本上没他什么事。如今苏陌尘不在他身边,让他面对这满朝文武,心中难免有些慌乱,下意识的看向右侧的秦鸢。 秦鸢正襟危坐,淡淡扫过众人,道:“昔日我朝大变,本宫流落在外,朝政为奸人所控,幸得苍天庇佑,我姐妹二人得贵人相助,得以重返故国,重见天日。” 她顿了顿,眼神悠然犀利如剑。 “当年叛臣入宫,苏陌尘逼死父皇母后,控制皇弟掌权专政,谎报皇弟身世,假托妖妇入主六宫,蒙骗天下。如今本宫回来,便是揭穿此事,将当年我大燕皇室之冤昭告天下。” 她看了眼想插话的秦宇,眼神微微警告。 秦宇抿唇,低头不语。 秦鸢站起来,慢慢走下阶梯。 “本宫知道大家心中都有疑惑,都不敢相信你们一直以来尊敬的摄政王是这样一个阴鄙小人。”她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在此之前,本宫也不相信。毕竟,他还是本宫的未婚夫。” 她不明意味的笑了笑,“可惜,他辜负了父皇的期待,也辜负了我。他残杀父皇母后,血洗皇宫,我无奈放火烧宫,送走纯悫。本以为性命不保,却不想上天垂怜,我又活了下来。只是…” 她抬手触摸自己眉间朱砂,神情淡淡恍惚飘远。 “容颜已非往昔。” 沉沉的低压和漫无边际的沉闷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这庄严肃穆的大殿也因此更为冰冷沉寂,隐约有些压抑和沉闷。 没有人说话,却都能从她短短的几句话中体会当年那般惨绝人寰的厮杀与哀鸣,无助与绝望。 秦鸢已经重新踏上阶梯,悠然转身,眉眼气势逼人,高声道:“苏陌尘残害君主,勾结叛党,混乱皇室血脉,搅乱朝纲,意图侵占我大燕王朝。其罪罄竹难书,罪不容赦。现本宫已将其打入死牢,若有谁求情,一概以同罪论处,绝不姑息。” 朝臣人人沉默不语,少部分心有戚戚,大部分则是欣慰而肃然起敬。 南宫衍出列,抱拳道:“谨遵公主之命,莫敢不从。” 司马卓司徒懿等人先后出列,“公主英明。” 身后的大臣也跟着陆陆续续站出来,高声附和。 “公主英明,愿我大燕王朝,千秋万代——” 千秋万代几个字回荡在整个殿宇内,如激流入海,荡起层层波浪,也让秦鸢眸光晶莹,心中豪情顿起。 “另外。”她道:“本宫今日还有一事要宣布。” 她顿了顿,看向殿外,声音难得带了几分柔情。 “本宫流落北齐多年,战战兢兢经营几许,到得今日,多亏有北齐晋王容昭护佑。也多亏了他,本宫才能斩除奸臣,复我大燕江山。” 她抿唇,目光坚决。 “所以,本宫决定,下嫁北齐晋王,从此大燕和北齐重结秦晋之好,两国共结友好同盟。”她眼神睥睨四射,语气慵懒而沉静,“众卿,可有异议?” 朝臣齐齐高喝,“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秦鸢嘴角泛起淡淡的笑,似烟水般划过那年暮春的夕阳,渡过千山万水,留霞光一片。 这时候,有人急急而来,跪在地上。 “启禀皇上,燕宸公主,北齐文宣王携昭元帝手书求见。” 秦鸢一怔,皇兄? “让他进来。” “是。” 不多时,温云华走了进来。一改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官袍整齐肃正衣着,道:“外臣温云华,见过陛下和两位公主。” 燕宸已经坐了下来,端庄微笑。 “文宣王不必多礼。” “多谢燕宸公主。” 温云华抬头,“叨扰陛下和公主早朝,请勿怪,只因我国陛下听闻公主终于归来复国并且有意与我北齐联姻,特让外臣携函恭贺。一贺公主还朝,二庆公主与晋王婚配之喜。日后北齐大燕共仇敌凯,不分你我,此为我朝陛下之诚意,望公主不弃。” ------题外话------ 好吧,明天虐苏陌尘。今天好冷啊,都下雪了,重庆这地方真是难得下一次雪,手都快冻僵了,少写了点哈,表介意~ 第十五章 虐苏陌尘 她这边刚宣布要和北齐联姻,温云华后脚就呈上了皇兄的手书,显然这是早就安排好的。先留下锦囊提醒她应该做什么,稳定朝纲就必须先震慑大臣。而如今北齐兵发大燕,助她复国。她首先就要宣布苏陌尘的罪行,避免大臣们群起而攻之,所以借助北齐兵力震慑那些蠢蠢欲动之人。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会宣布嫁给容昭。 当然,单论她个人而言,要和容昭完婚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时下局势如此,尽管是她心之所愿,却依旧难免掺杂了朝政利益。 所以昨天她与容昭说起此事的时候才犹豫不决,她不希望他以为她答应嫁给他只是因为政治联姻的无可奈何。 …… 下朝以后,她便直接回了自己的宫殿,一眼看见容昭仰躺在屋顶上,似乎在睡觉。 “他上去多久了?” 宫人禀报道:“一刻钟。” 说话的空档,容昭已经飘了下来,抬头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秦鸢走上去,“你知道皇兄给了温云华手书的事儿?” 想起昨天从天牢出来,他那句还未说完的话,想来就是这个了。 容昭坦然点头,“知道。” 秦鸢抿唇,欲言又止。 容昭眸光一闪,笑道:“鸢儿,你什么都不用解释,我都懂。” 秦鸢想说的话在他温暖包容的目光下烟消云散,也跟着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嗯。” 容昭拉着她要往屋里走去,秦宇急匆匆而来,大声质问。 “为什么要判先生死罪?” 随同而来的太监匍匐在地,告饶道:“公主恕罪,老奴没能阻止皇上…” 秦鸢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谢公主。” 他松了口气,默默退下。 秦宇还站在那里,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有些伤心的看着秦鸢。刚才上朝的时候,她点了他的哑穴不许他说话,他眼睁睁看着她判了先生死罪。下了朝又让人强制带他回宫,他好不容易才挣扎了那些人来到紫宸宫。 秦鸢走上去,盯着他。 “昨天我就告诉你了,因为他该死。” “你说谎。” 秦宇声音很大,眼眶也有些湿润。 “先生没罪…” “他有罪。”秦鸢已经没昨日那般情绪激动,平静的看着他,“这是他亲口承认的,你若想看供词,我也可以给你。” 她眼神平淡如水,声音也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可就是这种态度,让秦宇心里最后的希望轰然倒塌。他小脸微白,眼眶里藏不住泪水。 “不会的,你骗我,你骗我…” “是他骗你。”秦鸢冷静道:“还有,你现在是皇上,是一国之君,你要自称‘朕’而不是我。” 秦宇抿着唇,眼神难掩伤心,然后指着容昭。 “是不是因为他?你变心了,你喜欢上了别人,所以你才要杀了先生。”他情绪很激动,委屈而倔强的说道:“先生日日都跟我说你有多好多好,他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辜负他…” 秦鸢因他前半句话怔了怔,实在没想到一个三岁的孩子居然会懂成人之间最复杂的情感纠缠,又听得他后一句,脸色冷了下来。 “他喜欢的是皇权,不是我。至于我要喜欢谁,那是我的事。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我也不和你争。”她道:“你是皇上,应该亲贤臣远小人,三公和左右首辅都是父皇在世时提拔的肱骨之臣,国家栋梁,凡事你该听取他们的意见。至于苏陌尘,从现在起,他只是一个人所共知的叛臣,将来史书工笔,也会对他口诛笔伐,世人提起他只会唾弃厌恶。” 顿了顿,她语气和缓了些。 “我知道你是他养大的,你对他有孺慕之情,可你不要忘了,是他杀死了父皇母后,他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也不怕告诉你,他父母和咱们的父皇母后本就有深仇旧怨。当年他化名来到上庸城,就是为了复仇。至于他对你好,也不过只是想要控制你。你还小,我不求你能懂这世间人心复杂和皇权深重。但从现在开始,你要记得,你是一个君王,不再受任何人操控的皇帝。你的所作所为,关乎社稷百姓。你下不了手杀他,我理解,所以,就由我来动手。” 她指着外面,“现在,你回去,等着我给你最后的结果。” 秦宇怔怔的站在原地,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他毕竟只有三岁,虽然出生就登基,但说到底实权依旧在苏陌尘手里。苏陌尘素日教导他为人处事以及为君者该以何为,却从未如此郑重其事的教他晓以国家大义。 小小的人儿,第一次从这个从出生开始就离开他的姐姐口中深切的感受到属于帝王的责任和皇权的深沉。重得他心里沉甸甸的,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有宫女前来,低声道:“皇上。” 他机灵灵回神,想说什么,然对上秦鸢冷淡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改口道:“那我想见先生一面。” 秦鸢看着他,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那份属于皇家的尊贵不容忽视。他和她一样,骨子里倔强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深吸一口气,“好,我现在就带你去天牢。但是,在我应允之前,你不能和他见面,我会让你听清楚他的所作所为。到那时,你再告诉我,你的判断和决定。” 皇家的孩子本就早熟,她不能将他当做一个孩子来哄骗对待。他是帝王,她必须要以一颗平常心来与他商议。这是他应该得到的尊重,也是一个帝王该懂得的权衡是非。 秦宇有短暂的茫然,而后坚定的点头。 “好。” 秦鸢回头看向容昭,“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容昭抿唇,点点头。 …… 苏陌尘被关押在独立的地方,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双手双脚都被玄铁制成的锁链锁住,任是再高强的内力也无法挣脱。 此刻他正坐在地上,半低着头。一头白发垂落,与白衣相叠,而胸口还带着嫣红的血,是她那天刺的剑伤。她吩咐了人给他上药,不许他就这样死掉。 他似乎在睡觉,连她走进来都没发现。 她站在牢门外看着他,脸色冰冷。刚欲开口,忽然听见他似乎在说话。她扬眉,走进一步,屏息凝神,便听见他呓语道:“阿凝…听我解释…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嫁给别人?” 秦鸢一震,随即冷笑,一挥手大锁掉落,哐当一声,苏陌尘从惊醒抬头,衣领已经被秦鸢抓住,然后直接将他扯了起来。 苏陌尘此时才看清她的脸,下意识的唤道:“阿凝?” “别叫我阿凝。”秦鸢冷声厌恶道:“会让我觉得恶心。” 苏陌尘漠然,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她。 秦鸢松了手,看他踉跄着后退贴到冰冷的墙面,又克制不住的咳嗽两声,喘息着好不容易才稳定了身形。 “你还真是能屈能伸,即便在这么肮脏简陋的地方都能睡着。”秦鸢嘲讽的看着他,又漠然道:“堂堂巫族少族长,要屈尊来做我一个刁蛮公主的老师,你忍得很辛苦吧?你家族覆灭因我秦氏皇族所屠,你日日要面对仇人的女儿,是不是恨不得将我拨皮拆骨挫骨扬灰?” 苏陌尘听着她的讥嘲,摇了摇头。 “我没那样想过…” “是吗?” 秦鸢笑得温柔而森寒,就如同那年她跃入火海的模样。 苏陌尘看着她笑,心口忽然剧烈的疼痛起来,那是三年来日日夜夜折磨他的噩梦,永远也得不到救赎的心魔。 “别这么笑。”他声音有些低,含着不容忽视的深沉疼痛。“阿凝,不要在我面前折磨笑…” “跟你说了,不要叫我阿凝,你耳朵聋了听不见吗?” 秦鸢蓦然声音拔高,带着内力,险些震得他内腑受创。强自压下喉咙那一口腥甜,他抬头,微微的笑。 “是,公主。” ‘公主’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似尖锐的刀锋劈开时光之门,她不由自主的被拉回从前,往事历历在目,却早已物是人非。 秦鸢双手紧握又松开,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胸中燃烧的波涛汹涌,道:“皇叔灭你巫族虽牵连无辜,但这一切本就因你父亲对我母后有觊觎之心。他先伤我母后,以至于皇兄出生就先天不足英年早逝。你恨,你要报仇,那你可曾想过,我母后和皇兄又何其无辜?你们这些自负异能之人,都是如此自私自利狂傲不羁吗?如此看来,当初皇叔的做法是对的。只可惜,没能将你们斩草除根,才有了我父皇母后惨死,我大燕王朝为你所夺的下场。” 她目中出现鲜见的苍凉悲漠,“苏陌尘,你知道吗?从昨日到现在,小宇都还在为你求情。他怨我关了你,怨我判你死刑,怨我移情别恋…呵呵…” 她轻笑起来,目光微转,看着他。 “苏陌尘,你可真是有本事。当年可以让我和瑶姐姐产生隔阂,又让表姐对我嫉恨深重甚至不惜痛下杀手,今日也能让小宇对我产生嫌隙一心护你。”她走过去,静距离的直视他,“你瞧,你多厉害啊。你成功的害死了父皇母后,皇叔在这世上唯一的遗孤也死了,苏氏一族自此衰败。雪儿死里逃生又如何?早已没有了从前的天真快乐。而我…”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满目苍凉悲楚。 “即便能重生归来,却早已身心疲惫,千疮百孔…就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对我如此误会深重。”她抿着唇,目光里恨意加重,“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说,你该不该死?” 她凑近他耳边,一只手贴着他受伤的胸口。 “知道吗?现在的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手上力道加重,他立即痛得闷哼一声。 血浸没衣衫,从她指尖里溢出。 她看着那鲜红的血,想起三年前不顾一切的闯入皇宫看见厮杀的一幕,眼里闪过妖娆的红光,嘴角勾起一抹森寒邪冷的笑。 “当年看着我日日缠着你你是不是很得意?瞧,这么一个天之骄女,高高在上的公主,却日日夜夜为你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甚至不知廉耻的当着满朝文武对你逼婚。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她眼光一挑,红唇妖娆而冰冷。 “当知道我为你所惑甚至不惜皇兄的反对非要嫁给你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高兴?因为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易的掌控我,掌控我这个皇室最娇贵的公主?这是不是特别有利于你复仇?” 伤口被她按压出血,苏陌尘脸上却依旧没有丝毫痛楚。抬头看着她冰冷的眼神,目光微痛。 “不是这样的,阿凝…”顾不得因那两个字而激怒她加重手上力道而剧烈疼痛的心口,他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利用你…从来没有…” 秦鸢冷笑的收回手,掏出帕子漫不经心的擦着手指上的鲜血,随即厌弃的将手帕丢在一旁。 “是,你是没有想过,是我太笨,亲自送上门来,你自然欣然接受。” 苏陌尘摇头,“十年前,我就已经…放弃了仇恨。” 秦鸢一怔,随即讥诮道:“苏陌尘,本宫以为,你虽然阴险卑鄙,但好歹也算一诺千金的君子。做都做了,如今还不敢承认么?你若放弃,又何来三年前的宫变?我父皇母后又怎会惨死?” 她突然眼眶充血的红,冲过去,死死的抓着他的手臂,力道大得似要将他捏碎。 “还有我腹中的胎儿,他才不到三个月大。”她嘶声裂肺的大吼,“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忍心…” 苏陌尘浑身一震。 秦鸢已经松开他,踉跄的退后,眼中泪光成珠,满脸凄楚悲愤与绝望。 “你可知,我看着他化作血水从我身体里流出来的时候,有多痛?若非你将我逼入绝境,我又怎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儿?”她声嘶力竭,凄声哀吼,似要震碎这天牢重狱,也震碎他的灵魂。 “你知不知道…” 她脸色慢慢转冷,一步步靠近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抵在他肩头上。 “这三年来,我有多恨你?” 匕首穿透单薄的衣衫,没入肌肤,血,再次溢了出来。 苏陌尘惨白着脸,却不是因为身上的伤,而是,她如今荒芜空洞的眼神。人只有痛到极致,才会麻木至此。 心口的疼痛早已让他无法呼吸,比这三年来叠加起来的痛苦都要深重千万倍。 “你又知不知道,这几年来我过着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秦鸢面无表情的抽出匕首,又靠近他的脖子,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割裂他的动脉血管。 “每次我发病的时候都会在手臂上留下一道伤疤,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提醒我不能忘记你留给我的耻辱背叛和国仇家恨。现在…” 她将匕首移开,从肩头滑下几许,又狠狠一划。 血,再次溢出。 他抿着唇,不说话。 秦鸢笑得残忍,“痛吗?我就是要让你痛,让你明明痛得恨不得下一刻就死掉,却连自杀都成了奢望,只能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 匕首再次下移,在手臂上用力一划。 “你加注在我身上所有的痛,我都会让你感同身受的体验一遍,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眸光轻轻一瞥,又笑得温柔。 “衣服都被血染透了呢。啧啧啧,真是可怜。”她伸出手,状似怜惜的抚摸刚才她亲自留下的那道伤口,再微微的用力,让鲜血流得更多。直到她觉得差不多了,又慢慢下滑,到第二道伤口… 苏陌尘紧绷着脸,目光一直未曾从她脸上移开分毫。 “阿凝。” 她手上用力,他闷哼一声,却继续道:“是,你说得对。我害死你父皇母后,夺你家国,害你流落在外受尽苦楚。如今你重回家国,大权在握。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包括…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 秦鸢悠然冷凝了双眸,眼底划过狠历的光。 “别以为你的激将法对我有用。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死。我会慢慢的折磨你,直到你流干最后一滴血,直到你身上再无一寸肌肤完整为止。”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凑近他,笑得比之前更温柔,“据说凌迟要在人身上刮三千六百刀,每一刀都不会伤到要害致死。直到三千六百完毕,才会血尽而亡。所以,凌迟,也称——千刀万剐。” 她握着匕首,轻佻的挑起他的下巴,眼角微微上挑,笑得妩媚而森寒。 “大燕立国数百年,哪怕是昔日叛贼起义,都未曾受千刀万剐之刑。而你弑君杀主,窃国谋权,如此滔天大罪。你说,该不该被千刀万剐?”她眨眨眼,匕首又落在他另外一只手臂上,温柔的来回滑动,游移不定,一如她似乎举棋不定的语气。 “本来呢,本宫应该亲自对你用刑。可是呢,本宫没有经验啊,万一一不小心力道偏了,还没到三千六百刀你就死了怎么办?那多可惜,你说是不是?” 苏陌尘静静的看着她,丝毫没有因她口中说那些血腥而害怕恐惧,低低道:“如果这样做能让你开心,那么,我亦甘之如饴。” “别在这里跟本宫装什么情圣。” 秦鸢厌恶的别开脸,冷冷道:“这些话要是放在三年前,本宫兴许会受宠若惊欣喜若狂。可放在今天,只会让本宫决定恶心。” 苏陌尘没再说话,那浑身的伤似乎也没有放在眼里,任鲜血从伤口不断溢出,他似乎也感觉不到了任何疼痛,就那样默默而略带忧伤的看着她。 秦鸢心中恼怒,尤其讨厌他这样一副即便天塌下来也淡如止水的模样,这样的他只会让她更想折磨他。仿佛看见他痛苦求饶,她才会觉得心里痛快一般。 “本宫刚才想过了,要是对你用凌迟之刑,那岂不是要将你这张脸也给毁掉?”她慢慢的走进,匕首依旧挑着他的下巴,仔细的看他出尘绝俗到毫无瑕疵的容颜,“这张脸可生得真好看,当年的我,也喜欢得不得了呢。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要是毁了多可惜?” 她笑眯眯道:“据说有一种刑罚,是用烧沸的水泼在人的身体上,直到皮肉溃烂然后再一寸寸的刮下来,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这种刑罚,叫梳洗。” 她说:“对你用梳洗好不好?放心,本宫会让他们小心一些,不会毁了你这张脸。到时候本宫让他们把你的骨头和血肉丢到乱葬岗去,任由野兽啃食,你说,好不好?” 苏陌尘还是那样静默的看着她,眼神暗淡神色叹然。 “阿凝,你本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何苦伪装?” 秦鸢冷哼退离几步,“伪装?本宫错就错在昔日在你面前从未伪装,才会落得那般下场。你是不是以为你的魅力真有那么大?到了现在本宫还对你余情未了?” 她眼神不屑语气讽刺,“本宫今日来,只是例行公事。你既然已经承认自己犯下的罪,那本宫的目的也达到了。现在,本宫要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她又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将匕首上的鲜血擦干净,扔掉。然后转身,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扔给狱卒。 “给他上药,别让他死了。” “是。” ------题外话------ 昨天大雪纷飞,今天艳阳高照,然而不顶用,为毛?因为化雪啊,冷得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粽子了。所以,我又悲催的没法万更,哭着遁走~ 第十六章 如此真相(必看) 从阴暗的房间里走出来,秦鸢抬头就看见站在角落里的小小人儿。画扇点了他的穴道,他动弹不得,一张小脸上写满了疑惑和震惊,伤心和不可置信,在风中微微颤抖着。 秦鸢走过去,解开他的穴道,蹲下来。 “刚才你都听见了吧?父皇母后是他杀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你还觉得我关押他是错的?” 秦宇僵硬的站着,眼中水光闪烁,委屈的唤。 “姐姐…” 秦鸢鼻子一酸,抱住他,轻轻道:“小宇,姐姐不想让你看见这一切,不想让你过早的明白这世间人心险恶和皇室阴暗血腥。当初是姐姐做错了,所以姐姐受到所有惩罚都是活该。如今父皇母后已故去,大燕还处在风雨飘摇之中。我们姐弟不能再出现任何嫌隙,那样会给人趁人之危的机会。大燕边陲有强国虎视眈眈,内部还有那些如狼似虎的大臣。你年纪小,根本无法抗衡。身为帝王,自该仁慈爱民。可必要的时候,也该杀伐决断。” 她眼眶微红,声音有些颤抖。 “所以抱歉,让你看见这么残忍的一幕。”她紧紧的抱着他,声音克制不住的哽咽,“其实姐姐最恨的人,是自己。上一辈的恩怨谁是谁非都已经不重要,我们的父母亲人杀了他的族人。他报仇理所应当,就像今日,他杀了父皇母后,我也要找他报仇,是一个道理。” 她松开秦宇,看见他眼眶蓄满泪水,肩膀不停的颤抖着,心中顿时揪疼。 “这世上很多恩怨,是需要血才能洗干净的。二十多年前皇叔杀他族人,二十年后他杀父皇母后,今天,我又杀他。冤冤相报,何时了?其中曲折,是是非非,早已非人力能化解。只是,最起码你要知道。苏陌尘,他和咱们秦氏皇族之间,只有仇和恨,永不能共存。明白吗?” 秦宇抽泣着,“姐姐,咱们就不能…一笑泯恩仇么?” 一笑泯恩仇?谈何容易。 秦鸢摇摇头,苦涩道:“若是可以,就没有三年前的祸患了。” 她站起来,牵着他走出去。 这世上不是所有恩怨情仇背后都有自己的无奈和悲凉,二十多年前的因,兜兜转转后到今日的果,这都是必然规律。至于那些血泪和痛苦,都应该随着这一切的尘埃落定而烟消云散。 说什么恨,这世上哪里来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恨? “小宇,你记住,我们来到这个世上,生活在皇室,一出生便肩负责任。只是,有可能这样的责任会带给别人伤害。”她低头看着秦宇,说:“我们的父辈曾与苏陌尘的父母有恩怨,所以报仇就成了他父亲加注在他身上的责任。谈不上应不应该,也说不清谁对谁错。总归一句话,天道轮回,各有缘法。” 秦宇听得似懂非懂。 秦鸢嘴角勾起淡淡的笑,眼神微微怅惘。 “我知道,刚才我那么对他,你心里很难受是不是?” 秦宇抿着唇,低声道:“先生说,姐姐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子。”他抬头,认真的看着秦鸢,“姐姐,先生很喜欢你。” “我知道。” 秦鸢的回答让秦宇很意外也更疑惑。 秦鸢叹息一声,“小宇,我不是一个被恨蒙蔽了眼睛不分是非的人。我和他相处的时间比你多,他是怎么样的人,我比你了解。他不会为了报仇刻意与我虚与委蛇,也不会在成为阶下囚之后为了保命而说一些违心的话来骗我。因为他知道,那只会自取其辱。” “那你怎么…” “怎么还是那样折磨他是不是?”秦鸢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眼神浅浅而悠远,“因为我要和过去说再见。” 秦宇不解。 “我不是因为赌气或者报复才要嫁给容昭的。”秦鸢耐心解释,“除了要让你知道真相,我也想和他彻底划清界限。那几刀,算是发泄这些年我积郁在心里的恨吧。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折磨他了。” 她目光渐渐飘远,释然道:“因为,没必要了。” 是的,没必要了。 仇恨的阴影,背叛的耻辱,国破家亡的耻辱,都已经成为前世。 …… 容昭一直在紫宸宫等着,看见她回来,便笑着走上去。一靠近就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当即变了脸色。仔细看她身上又没有受伤,大体上也猜测到了什么。并未询问,而是拉着她坐下来。 “鸢儿,其实你没必要那么做的。” 秦鸢靠在他肩头上,说:“我以为折磨他我会很开心,可看见他痛苦,我却只觉得怅惘和无奈。什么恨,说到底,我们不过都成为了命运的牺牲品,谁都不是最后的胜利者。” 容昭揽着她,目光怜惜。 “那些,都过去了…” 秦鸢从他肩上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后苦涩的笑了笑。 “我一直自欺欺人的觉得他当初对小宇手下留情是因为要控制小宇,其实但凡不是傻的,那个时候都应该明白,斩草除根才是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或许他是因为我放弃了很多,但父皇母后终究已经离去,这是不争的事实。命运早已决定我们是敌人,又何必要纠缠那么多的爱和恩?谁对谁包容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她看着容昭,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曾经年少,一心追逐向往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头来发现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这么多年兜兜转转,蓦然回首,才惊醒,这世上至始至终对她最好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这边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你下个月初就回北齐吧。” 容昭一怔,眼中难掩失落。 “鸢儿…” “别着急,我还没说完。”秦鸢笑笑,“我都当着满朝文武宣布要嫁给你了,你总不能一直呆在大燕就这样接我回北齐吧?好歹我还是大燕的长公主,你要娶我,最起码得八抬大轿将我抬回你的晋王府才是吧?” 突如其来的狂喜代替了心中的失落,容昭激动的抓着她的双肩,目光亮得出奇,“当然,鸢儿,我一定会八抬大轿风光迎娶你做我的王妃。这一生我都不会负你,也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分毫。” 秦鸢笑着点头。 “嗯,我相信你。” ** 苏陌尘下狱,朝政重归君王。但因其年幼,故而群臣奏请长公主摄政。 政权变动,不啻于改革的影响。尤其是从前依附苏陌尘的那些大臣,好多已经因参与三年前宫变被抓了起来,剩下的关系不是特别明朗的,也早已撇得干干净净,恨不得将自己彻底隐形。 多亏从前皇兄教了她不少政治朝政,再加上有容昭的帮助,秦鸢处理那些大小事务倒还算游刃有余。当然,她会让秦宇在一旁旁听学习,这样便于他能够尽早的做一个好皇帝。而起她惊奇的发现,秦宇虽然年纪小,但会的东西却比她想象的多。 这一切,也是苏陌尘的功劳了。 后来她又让雪儿跟着学习,她开年以后就要嫁去北齐,而秦宇还小,需要人辅佐。朝堂贤臣不少,但总不能日日跟在身边教授他政权之术。雪儿才十三岁,就算嫁人,也得再过几年。 她知道温云华是什么心思,不过让他多等几年也好,也算考考他的诚心和耐心。雪儿是她的亲妹妹,她自然希望妹妹将来嫁得好。雪儿最初还对此表现得有些扭捏,后来听她说起大燕如今的局势和未来,也变得慎重起来,倒是没再口是心非说对温云华无意。而是很坦然的承认了,只是要她嫁人,她自己也觉得最起码要等几年再说。 温云华对此自然是不会反对的,虽然有些失落,但好歹得到了承诺,他也算吃了定心丸,便松了口气。就等着三年后来迎娶雪儿了。 秦鸢想起当年自己执意要嫁给苏陌尘的时候,皇兄虽然不赞同,却依旧默认了。他和父皇都觉得,与其让她远嫁和亲,不如就在大燕,最起码还能得到他们庇护。当初父皇和皇兄一定想不到,她和雪儿居然都会嫁去北齐。 世事磨折,命运蹉跎,谁说画了个圈就是最终的终点而不是开端? 摇摇头,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皇兄上次说等我处理好这些事以后向流渊要第二个锦囊。这些日子忙着朝政,我竟然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容昭道:“现在也不晚。” “那可不一定。” 秦鸢皱眉,“皇兄做什么事都会安排得天衣无缝,万不会出现任何时间纰漏。万一他在锦囊里交代了什么重要的事却被我给错过了怎么办?” 想到此,她便立即唤道:“流渊。” 身影一闪,流渊出现在她面前。 “公主。” “皇兄给我的锦囊呢?拿来。” 流渊却没动,神情倒是有些犹豫。 秦鸢挑眉,“怎么了?” 流渊慢吞吞道:“皇上说,若公主要看这锦囊里的内容,还是先见一见归离神医比较好。” “这又是为何?” 那天包围紫宸宫后,归离和尽天也被一块下狱,她一直没有来得及审问。 “属下不知。”流渊一板一眼道:“只是皇上有此吩咐,属下不敢不从。” 秦鸢无奈,只得对画扇道:“你去传我指令,带师父来紫宸宫。”  “是。” 画扇奉命而去。 容昭歪头看着她,“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不用。” 秦鸢嘴角勾一抹笑容,“我说过了,你我之间,不需要有秘密。” 容昭目光柔软,华艳璀璨。 …… 半个时辰后,画扇带着归离走了进来。手上没有镣铐,还是一身宽大的灰袍,浑身上下没有半分的狼狈,只是神情较之以往的洒脱多了几分晦暗的沉重。 他来到大殿,看着高坐的秦鸢和她身边的容昭,嘴角勾起淡淡的嘲讽。 “看起来你的日子过得不错。” 画扇立即呵斥,“不得对公主无礼——” “算了。”秦鸢不在意的挥挥手,“他总归是我师父,我理当敬他几分。” “是。” 画扇退后一步,恭敬的站在一边。 秦鸢这才看向归离,道:“师父。” “别叫我师父。”归离冷着脸打断她,“我没你这么冷血无情的徒弟。” 容昭寒了脸,正欲发作,秦鸢按住他的手,回头看着归离,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师父此话何意?” 归离冷哼一声,又默了默,语气沉淀下来,道:“你想知道什么?” 既然都开门见山了,秦鸢也不废话,直接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归离沉吟一会儿,神色微微复杂。 “他是我的外孙。” 秦鸢和容昭都是一惊。 “你…” 归离叹息一声,“他母亲是巫族的圣女,也是我唯一的女儿。巫族族规,每一代的圣女必为族长之妻。而我,是巫族的巫医。当初收你为徒,也是他的意思。”他悠然长叹一声,“归离,归离。一朝离开空桑,归期渺茫,是为归离。” 秦鸢抿唇,万万没想到当初的苦心拜师,竟也是别人的有意安排。 她闭了闭眼,又问:“三年前我重生,是不是跟他有关?” “是。” 到这个时候,很多事情也不必要再隐瞒。 归离点点头,思绪微微恍惚。 “巫族秘法‘移魂渡命’。死者在一个月内灵魂还在混沌空间游离,只需要死者贴身之物作为媒介,再以自己的寿命为代价。找到与死者命格类似,容貌相似,年龄接近,且生死劫难相同之人,就可移魂其身重生。” 秦鸢瞪大眼睛,难掩心中震撼。 归离继续说着:“这世上相似之人多不胜数,可要找到各种客观条件都与你相符,却是难上加难。大燕没有,他只能在其他国家寻找,总算找到合适的躯壳供你重生。只是这样一来,就耽搁了时间,错过了移魂的最佳时机。所以,你才会落下心悸的毛病。” 秦鸢抿着唇,手指死死的紧握成拳。 “而媒介,便是你的头发。” 秦鸢身体僵直,熟悉的记忆接踵而来。 那一夜迷乱之后,她曾亲手断一截头发,与他黑发相缠,结成同心结,寓意夫妻恩爱,白头不离。他放在她亲手给他绣的荷包里,贴身佩戴着。却没想到,竟然成了她复活的重要条件。 “那么,你又是怎么把我的心悸之症治好的?” “他的血。”归离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以及,你的骨灰。” 啪—— 秦鸢手中的笔悠然断裂。 “当初你*以后,他扑进去救你,可你存心寻死,整个紫宸宫大火冲天,你怎么可能有生还之机?。你应该还记得,当时你刺了他一剑,差一点就正中心脏。他流血过多差点丧命,知道你很可能已经被烧死,再加上重伤无力支撑,很快就晕倒了。如果不是尽天去得及时,他就和你一样葬身火海了。他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就要去找你。可是…”他叹息一声,神色遥远而悲鸣,“那么大的火,你早已被烧毁了尸身。尽天找到了你的骨灰,他日夜都带在身上…” “别说了。” 秦鸢突然开口打断他。 归离默了默,沉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所有真相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包括你的皇兄——” 秦鸢霍然抬头看着他,目光震惊。 容昭眼神微动,却显得比较平静。 “玉绮罗,是巫族人。” 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是。” 归离似乎有些讶异,还是点头承认。 “她…是族长的亲妹妹。” 秦鸢双手紧握,努力克制心中翻涌的情绪。 “所以,容祯一出生身上就留着巫族的血。身为族长一系,即便是旁支,血液里也含有我巫族的族长一脉特有的感知力。所以,当他的血成为你移魂渡命的关键,容祯便能感知到你的存在。” “所以他说…”秦鸢艰难道:“你们的目的,是一统天下?若没有皇兄的重生,容祯就成为了你们掌握北齐的棋子?” 归离点点头。 秦鸢颓然的坐着,心中震撼可想而知。然后她回头看向容昭,出乎意料的,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仿佛早已由此猜测一般。 明白这一切的真相以后,秦鸢难以想象他此刻的心情如何的复杂?他的父亲因为玉绮罗而冷落他的母亲甚至不惜痛下杀手,更为了助玉绮罗的儿子登上皇位不惜利用隐瞒自己的儿子做踏脚石。甚至最后还用自己的命来阻止儿子去完成他筹谋多年的大业。 他成功了,容祯最终登基为皇。 或许那一刻泉下有知的他会以为自己是最后的胜利者。 可是今日血粼粼的真相曝露于人前,他才是那颗最大的棋子。一颗,以爱情为名义束缚绑架的棋子。 此刻他若泉下有知,可否会悔恨?用自己亲生儿子的半生,来做了别人精心布局的踏脚石? 二十多年前他们布了那样一场局,精心安排好了每一颗棋子,人人都以为自己是操棋人,到头来都不过任人把玩的工具。 谁都不是胜利者,谁也不比谁可怜。 因为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题外话------ 真相还没完,大家表忘记皇兄的锦囊,嗯哒,明天继续~ 第十七章 宫变背后的真相(必看) 凉风徐徐吹来,束帐金钩琳琅作响,室内檀香寥寥,沉沉如梦。 容昭忽然低笑一声,三分嘲讽七分冷淡。 “所以你们只是打着复仇的旗号,实际上是想夺天下。”他语气平稳而平静,字字清晰冷然,“苏陌尘潜伏在大燕伺机谋权,而容祯作为北齐真正的皇储,借助我父王的力量以及你们在北齐埋下的势力登基。北齐和大燕都落入你们手中,要统一天下,不过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归离没说话。 容昭又道:“三年前后夏之乱,也是你们的安排。利用恪靖迷惑后夏主君,一来制造叛乱为苏陌尘的逼宫夺位争取有利的时机,而来更是想趁此机会彻底收复后夏,威慑其他小国。等你们彻底掌控了大燕,掌控了北齐,就是天下之争的开端。只是,你们万万没想到出了个意外。” 他冷声道:“那就是,容祯不再是从前的容祯,而是秦曦。从我们离开北齐开始,你们族长就察觉他有问题,可是已经来不及,他在北齐布局三年,早已将你们那些势力一一清空殆尽。所以你们改变计划,想干脆杀了我和鸢儿。那次在稷城郊外遇到了黑衣人,就是你们族长安排的。” 归离叹息一声,苦笑点头。 “没错。”他看着秦鸢,目光复杂,“十年前从云灵村回来后,他就决定为你放弃仇恨。只是…” 秦鸢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沉沉的看着他。 “他的父亲,利欲熏心,不肯放过。便用他母亲的尸骸作为要挟,逼迫于他。” 秦鸢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归离长长一叹,“他母亲死了,可是他一直不知道他母亲的尸骨埋葬在何处。身为人子,理应找出母亲尸骸寄居之地。这,便成为了他父亲威胁他的把柄。” 秦鸢怔怔的坐着,显然这样的真相出乎她的意料。 世界上怎会有这样残忍的父亲?当初她亲眼看见得知被亲生父亲利用的容昭有多痛苦多痛心。而如今,苏陌尘的父亲比起当初的晋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容昭从军虽然大部分原因是希望能成为让他父亲骄傲的儿子,但最起码那也是他自己喜欢做的事。可苏陌尘呢?巫族灭族的时候他才多大?两三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就被亲生父亲灌输仇恨的思想,甚至不惜用他母亲的尸骸作为要挟。 作为子女,谁都不可能任由自己生母的尸骸下落不明。 这不仅仅是道义和责任,而是良知。 一个人若连良知都没有,何谈重情重义? 所以,他没有错。 只能说,命运太过残忍。 秦鸢闭了闭眼,“所以…你想让我放了他?” 归离没说话,眼神却有淡淡祈求。 秦鸢呵的一声轻笑,“或许你说得对,他做的一切都是情理之中。可我父皇母后,又何其无辜?” 归离哑然,沉默半晌后转身离去。 秦鸢回过头来看着容昭,“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容昭抿唇,沉声道:“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心里就有疑惑,后来北齐宫变,你皇兄的离奇重生,以及他做的那些事,由不得我不怀疑。再加上后面发生的那些事,加起来,足够推算出整个事情的真相,只是一直不敢确信罢了。” 他悠然话音一转,“不过,我觉得你皇兄应该还隐瞒了什么事。” 秦鸢蹙眉,而后眼神一亮。 “流渊,锦囊给我。” 拆开锦囊,取出信件,一字一句跃然纸上。 “凝儿,想必你已经知晓了所有真相。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并不是重生后才知道苏陌尘的身世,而是在三年前。不,或者说在很久以前,我就在怀疑他的来历。” 秦鸢目光微缩。 “只是他太过小心翼翼,况且自从二十几年前那一战过后,巫族就已经彻底消失,未曾留下任何踪迹。我根据皇叔战死的时间以及当年种种来推算,才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你还记得有一次你无意中说起的赤罗殇吗?当时我就觉得熟悉,后来在藏书阁里翻越到一本蒙尘已久的上古典籍才知道,原来赤罗殇是巫族人信奉的神圣之花。只因巫族的始祖,乃上天所降的一朵奇花。状似睡莲,体型若盆,没有花蕊,颜色赤红,枝干乃是黑色。传说,赤罗殇只开在泥淖之处,且三年才开一朵,十分珍贵,向来作为巫族族长迎娶圣女最高贵圣洁的聘礼。” 秦鸢死死的抿着唇瓣,努力克制着脑海里翻滚的那些记忆。 “正是因为赤罗殇,我才敢肯定苏陌尘的身份。那天早上我去找你,便是要将此事告知于你。谁知道——” 宣纸上落下重重一个印记,显然秦曦在写这一段话的时候,心中也是百味陈杂。 秦鸢眼神微红,不可自抑的想起那天早上皇兄发现苏陌尘从她寝殿里走出来后的表情。 怪不得皇兄当时会那么愤怒,怪不得向来温和的他会对苏陌尘拔剑相向,怪不得… 那个时候的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苏陌尘。不仅仅是因为苏陌尘夺了她的童贞,而是因为他担心那个人只是为了复仇而接近她,怕她受到伤害所致。 而当时的她,却那般责怪皇兄。 皇兄听在耳里,又是如何的痛心?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前渐渐模糊,拿着信纸的手也在颤抖,可上面一字一句依旧那般清晰入目,如利剑般划过她的心口,疼痛流血。 “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么他来大燕的目的便不言而喻,那一晚我想了很久,终究下定决心要除掉他。可是来不及了,我因犹豫矛盾而封闭外界消息以至于早上才知晓他竟一夜未曾离宫。等我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 笔尖再次又是一顿,墨迹晕染开来,可以猜想执笔的那人写到这里的时候,心情又是如何的沉重和叹息。而如今看在秦鸢眼里,心里却是针扎般的痛。 “那天我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去紫宸宫之前我就下令皇城军包围皇宫,弓箭手埋伏在紫宸宫周围,再加上禁卫军全数出动,便是他在军中势力,也被我控制。而他一个人只身在皇宫,便是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必死无疑。可你那般护着他,告诉我,你非他不可。” 那个可字,最后那一勾,下笔十分沉重,仿佛在昭示着当年那句话入耳的时候他复杂沉痛却无可奈何的心情。 “我又能如何做?凝儿,你是我的妹妹,我只望你幸福开心便好。既然你喜欢他,非他不可,作为兄长,我只能成全你。不过在此之前,我得确定他对你是否真心。所以,我召见了他。” 秦鸢从久远的时光里找出了那一段记忆。 那是在皇兄骤然病重后的第二日,便单独召见了苏陌尘。当时她十分担心,生怕皇兄对他做什么,后来她也问过苏陌尘皇兄对他说了什么,苏陌尘只说皇兄警告他不可负她,便再无其他。 如今看来,难道还有其他隐情? “他大概也意识到我已经洞察了他的身份,索性便和我摊牌,并且坦言说他可以为了你放弃仇恨,但他要找到他母亲的尸骸,所以他对我说了那个计划。一个可以蒙骗他父亲以及铲除巫族在大燕所有势力的计划,那就是——宫变!” 秦鸢霍然起身,脸色煞白。 容昭一见她神色,也跟着站了起来。 “鸢儿…” 秦鸢却忽然丢了信跑了出去。 “鸢儿——” 容昭本来要追上去,看见落在地上的信,拿起来仔细一看,脸色也变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他的计划。假意在我死去后策划逼宫,实际上是要将巫族这些年在大燕埋伏的那些探子和各个势力全数拔出。只有这样,才能哄骗他父亲告诉他他母亲的尸骸在何处。当时我已经油尽灯枯,再也无法力挽狂澜,而以那时候的形势,他虽有心放弃,这些年根基却早已稳固,骑虎难下,唯有这一个办法,才能一劳永逸。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在那一切发生之前,送你出宫,不可以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可我万万没想到,无论计划多么缜密,还是出了纰漏。我也不知道,你竟会怀了他的孩子,更不曾预料到,你会突然进宫,见到了那一幕以至于命丧火海,一尸两命。” “那次他来北齐,我见过他,才知一切原委。” “至于父皇母后,你去找尽天吧,他会告诉你真相的。”这一句尾调悠长,仿佛在叙述一个长长而无尽头的故事。 ** 秦鸢急急来到天牢,直接挥开牢门,奔了进去。 “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尽天蹲在地上,抬头看着她,神情有些冷,有些无奈,索性撇开头,不说话。 秦鸢早已没了耐性,冷声道:“你若不说,我便将他的手脚都砍下来——” 尽天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双目充血,悲愤的大吼:“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秦鸢双手紧握,一字一句道:“我再说一遍,告诉我所有真相。” 尽天原本心中还积郁怒火,但渐渐发现她情绪好像有些不正常,再想起刚才听说她提见了归离,大概也能猜到了几分。 “你不是都知道了,还问我?” “我说的是我父皇母后。”秦鸢终于没能忍住,几乎咆哮道:“告诉我,三年前的宫变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进宫之前还发生了什么?” 后面这句,她几乎是崩溃而满怀希冀的问出来的。 尽天一震,默然一会儿,神色渐渐变得悠远。 “你想知道的,只有三年前的宫变么?就不想知道其他,比如…”他目光慢慢落到秦鸢脸上,幽幽道:“情牵引。” 秦鸢骤然后退,脸色煞白。 情牵引,是一种烈性春药,中此药者无论男女,除了阴阳结合,便无第二种解法。 当年她和苏陌尘之所以有那一夜的缠绵,也都是因为‘情牵引’。 而这一切,源于九岁那年他们从云灵村回来的途中遇刺,她被人下了情牵引,苏陌尘将药性全数吸入自己身体,并一直用功力克制。只是那药太过刚烈,不可动情,否则便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回京以后,他才对她那般冷淡,哪怕是后来他们已有了婚约,苏陌尘依旧对她不冷不热。只是因为,他不可对她动情,他怕控制不住体内的药性而伤害她。 中此药者,非但不可动情,也不可情绪太过激。尤其是在月圆之夜,药性更是最为猛烈之时。所以每次她去找他,他才闭门不见,似乎对她很厌烦的样子。 直到那一夜,他终于受不了她和容昭的频繁接触而进宫,争执之余再加上那天刚好月圆之夜,他再也克制不住多年压抑的情牵引,将她按在冰冷的墙壁上,吻了她。 …… 第二日醒来,他才告诉她所有真相。她心中感动,只因他哪怕为她中此烈性媚药,也不曾碰其他女人,只一心等她长大。 “给你下情牵引的人,便是族长。” 尽天的声音拉回了她遥远的思绪。 “他知道公子对你动了心,他不允许,他想毁了你,却没想到公子会…”尽天说到这里,默了默,又道:“那年从云灵村回来,公子便决定停止复仇的计划。因为…”他笑了笑,似讥似嘲又似无奈,“他爱上了仇人的女儿。” 秦鸢站在原地,神色怔怔。 容昭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后,沉默着没说话。 尽天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我问公子,值得吗?等你知道了真相,恨他又怎么办?我还记得,公子当时说过这样一段话…” 他思绪飘远,还记得是那年冬天,外面飘着大雪,公子一身白衣,几乎和窗外的景色融为一体,声音也那般飘渺的传来,犹如梦中。 “如果这是一个梦,那就请不要让我醒来。如果终有梦醒的一天,那么…请你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杀了我。” 跨越时空的嘀喃,直入心底,让秦鸢在刹那踉跄后退。 “鸢儿。” 容昭扶着她。 她立即僵直了身体,却没回头。 尽天看着她,语气嘲讽眼神冷淡。 “你只知他伤害了你,却不知,这些年他过得比你更痛更苦。”他眼神突然变得冷漠,声音也沉了下来,“你知不知道他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秦鸢茫然看着他。 他不是为了救她而被烧伤了眼睛么? 尽天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语气越发讥嘲而隐约悲哀,“那天紫宸宫的大火的确燃烧了半边天,但还不足以烧瞎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哭瞎的。” 他语气骤然变得尖锐起来,愤怒的控诉道:“他是为了你,哭瞎了双眼。” 秦鸢目光缓缓睁大,身体都克制不住的颤抖。 容昭从身后握着她的双肩,走到她身侧,皱眉对尽天呵斥道:“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 尽天却神情冷漠语气冷冽,仿佛刀子般的盯着秦鸢,缓缓讲述多年前的旧事。 当初苏陌尘扑入火海救人,昏迷三天三夜,醒来后就抓着他的手问:“她呢?她在哪里?” 尽天看着他充血的双目,只觉得嗓子似乎被什么卡住了一般,说不出话。 苏陌尘紧抿着唇,慢慢的,松开了他,声音飘得很远。 “告诉我,她在哪儿?是死…是活?” 后面那两个字,微微的颤抖。 尽天刹那僵直身体,只因他一瞬间语气里的惊恐和绝望。 “公子…” “告诉我。” 苏陌尘低着头,语气低沉而不容反抗。 尽天抿唇,跪了下去,将一个白色的罐子捧到他面前。 “这是她的骨灰,公子,您…节哀。” 即便低着头,他也能感受到公子刹那僵硬的身体。然后,他的手…颤抖的伸出,在靠近瓷罐的时候,猛然将那骨灰罐抢过去,抱在怀里,死死的贴在自己心口,仿佛要将它融入自己的骨血深处。 尽天慢慢抬头,听见他嘶哑的唤:“阿凝…” 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只知道当时听见那一声饱含复杂情感的呼唤,便是他这个局外人,也能感同身受那般刻骨铭心的痛,以及撕心裂肺的绝望… “公子…” 他蓦然睁大了眼睛。 外面的风徐徐吹进来,将他的头发吹散,寸寸雪白,散落在衣襟上,融为一体。 他蠕动着唇瓣,结结巴巴道:“公子,您…您的头发。” 而后他闭上了嘴巴,盯着捧着白瓷罐的那只手,手背上,有水光慢慢汇聚。 尽天呆住了。然后他看见那白衣如雪的男子低垂着头,泪如雨下… “第二天我端着药给公子送去,他一把打翻了药碗,然后情绪十分疯狂的对我说,他要救你,他要让你活过来。我知道,他是想用禁术。用他自己的命为代价,来助你重生。在北齐那几天,你喝的药,就是他的血以及你的骨灰。灵魂脱离*可以重生,但时机有误,唯有让你本身的骨骼加上他为你渡命的血为引子,才能让你摆脱病魔,得以长寿。” 尽天轻轻的说着,“而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发现…他失明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摇头,满脸的悲怆,“他不想恢复视觉,因为他要惩罚自己。看不到你,他要这一双眼睛也毫无用处。哪怕是后来他同意治疗眼睛,也是为了能再见你一面。他一直在紫宸宫等着,等着你回来。” “他希望,恢复视觉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 尽天的声音已经哽咽,他克制不住的激动和颤抖。 “你的父皇母后…”他说:“他们还活着。” ------题外话------ 今天时间来不及了,明天拉皇兄出来,有些事情需要解释一下,么哒,睡觉去~ 第十八章 父皇母后还活着!(必看)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那么奇怪,在未知的情况下,你永远无法未知它的发展轨迹以及结果,就如同现在的秦鸢。 她从没想过,当年目睹那样血火猝炼后的真相,竟然只是一个假象。 三年前,在她闯宫前戏,苏陌尘率兵斩杀叛臣以后,将景帝和刚生产后的皇后困在御书房,然后跪了下来。 景帝和苏后都十分诧异,“丞相,你这是做什么?” 苏陌尘抿着唇,“请皇上和皇后救阿凝一命。” 景帝和皇后更是不解其意,景帝不愧是一国之君,很快就镇定下来,并且意识到此事不同寻常,便沉声道:“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苏陌尘便将自己的身世以及复仇计划全盘托出。 景帝和苏后显然很是意外,“你居然是巫族少主?” “是。” 苏陌尘点头,“这些年改名换姓潜伏在大燕,就是为了报当年家族倾覆之仇。” “既然如此。”景帝冷声道:“你又何苦放弃?” “因为…”苏陌尘眼神一刹那的温软,“你们有个好女儿。为了她,我愿意放弃报仇。”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这些年我已走到这个位置,想要放手已经不可能,所以才会想到借此机会将计就计,帮陛下铲除奸臣,还大燕太平。然家父挟价目尸骨相逼,加之因我而迁怒阿凝,我担心阿凝会有危险。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委屈皇上和皇后娘娘,陪微臣演一场戏,方可保阿凝安全,也可永除巫族后患。” 景帝和苏后对视一眼,沉声道:“朕凭什么相信你?” “如今皇宫已然在微臣手中,若我想,陛下和娘娘顷刻间就会丧命。”苏陌尘声音冷静而平稳,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当年的事情,那是你们上一代的恩怨,不应该连累到阿凝。待这件事过去以后,我会将所有真相告诉她。只是眼下时间有限,家父在宫中眼线无数,若他发现我有二心,必会迁怒家母焚毁尸骨。” 他抬头看着上座帝后二人,诚恳道:“当日家父对皇后娘娘有所冒犯以至太子早丧,然家母何其无辜?她早已仙逝,不该再受此屈辱。只要让家父知晓我已完成复仇大计,他便会告诉我家母所葬何处。等找到了家母尸骨,我才能心无旁骛的将父亲这些年安插在朝中的势力和巫族残党全数拔出。” “你要铲除你自己的族人?” 苏后不无惊讶的看着他。 苏陌尘薄唇紧抿,眼神冷毅。 “其实你们说得对,巫族异人身负异能,本就有违常理。当年先祖定下规矩,凡是巫族之人永居空桑,不可踏足外界,以免与世人龃龉,祸患无穷。然多年前父亲犯下大错,才给巫族带来灭族之难,或许这是巫族必经的劫难。巫族承上天庇佑异于常人,而不该以此为祸苍生,否则必受其乱。只可惜,当年我年幼无知受父亲蒙蔽才有今日之种种。” 他语气沉静,一字一句仿佛叙说着别人的故事,“既是天命如此,何苦逆天而行?更何况缘缘相报何时了?今日杀你们为我巫族报仇容易,但日后我要如何面对阿凝?如何面对,她腹中的孩子…” “什么?” 苏后一惊而起,但因刚刚生产,身子还有些虚,又重新坐了下来。 “你和凝儿,你们…” 苏陌尘低着头,神情愧疚。 “阿凝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荒唐!” 景帝怒斥,“凝儿冰清玉洁,你竟然敢坏她清白,你让她日后如何面对天下人?” 苏陌尘不说话。 苏后脸色也很难看,不过好在她本来自异世,思想开放,很快就镇定下来。 “凝儿出宫,也是你的主意?” “是。”苏陌尘抿唇道:“我怕贸然告诉她这些事情她会接受不了,再加上她现在身怀六甲,恐怕对身体有影响,所以才让她离宫暂避。等一切尘埃落地,我会亲自向她解释。” “事到如今,你以为你的解释有用?”景帝脸色铁青,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被这个男人污了清白还未婚怀孕,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凝儿的脾气你应该知道,要是让她知道你欺骗她多年并意图夺她家国,她不恨死你才怪。你还指望她原谅你?做梦!” 苏陌尘身体僵硬,脸色微微的白。他自然知道景帝的话不假,十多年相处,他知道那个女子有多倔强和嫉恶如仇。无论他当初有多少苦衷,总归是错了。 她若知道了,会失望会痛心吧?甚至会怀疑他是为了报仇才接近她的。 她那样一个骄傲的女子,怎能接受一段本就以欺骗为基础的感情? 只是事已至此,他别无他法。更何况她腹中还有他的孩子,他们即将成亲,他会用未来几十年的时间来弥补她,为她做任何事。 只要,她能给他机会。 “无论她原谅我与否,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她的安全。”苏陌尘深吸一口气,“若今日事败,那我之前做的所有准备都江付之东流。家父并不信任我,早已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他抓着我的把柄,随时随地都可以对阿凝不利。时间来不及了,我不可以冒险,还请陛下和娘娘委屈一下,只要过了这一关,我任由你们处置。” 景帝再次和苏后对视一眼,两人都是聪明人。如今皇宫早已沦陷,只要苏陌尘想,随时都能取他们夫妻二人性命,他没必要再演戏。 所以,他说的句句真心。 也正因为如此,夫妻俩才没有在知晓他身份后勃然大怒,而是听他把话说完。 “你们完整的计划是什么?” 景帝问。 苏陌尘也不隐瞒,坦然道:“陛下和娘娘和小皇子被杀,幸得后有宫人曾受陛下雨露恩泽而受孕诞下皇子,理所应当为下一任君王,我会扶持他为傀儡皇帝,把持朝政。” 景帝惊异,“为何你不自己登基?” 苏陌尘摇摇头,“我毕竟是外臣,贸然登基会引来朝臣不满,边关将士人心不稳,恐又动乱之祸,故而只能徐徐图之。不过陛下和娘娘不必担心,我早已从宫外找来一个性命垂危的婴儿代替小皇子,以瞒过家父的耳目。所以,大燕的新帝,依旧是陛下和娘娘的亲生骨肉。” “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假借他人之子?”景帝脸色不好看,他一生对皇后情有独钟,不曾纳妃,让他默认其他女人有他的孩子,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皇室嫡子继承皇位,才更能说服大臣,不是吗?” “因为…”苏陌尘苦笑,“宫中需要一个太后,一个可以随时随地掣肘新帝并且监视我的眼线。所以,新帝只能是宫人所出,而非皇后所出。” 景帝沉默。 苏后道:“你需要我们怎么做?” 她这样问,便是答应了苏陌尘,要配合他了。 苏陌尘微微松了口气,拿出两颗药丸。 “这是假死药,陛下和娘娘服下这药就会暂时停止心跳,让人误以为你们已经死亡。只要我父亲以为皇宫被我夺下,新帝被我掌控,才会暂时放心的离开,我才能…” “离开?”景帝眉头微挑,“他要去哪儿?” “北齐。” 事到如今,苏陌尘也不打算隐瞒,将自己父亲的所有大计全都告之二人。 “这些年我在大燕,北齐具体有他多少势力我并不十分清楚。所以,我需要时间,需要取得他的信任,才能破除他的阴谋。否则,也不会如此委屈陛下和娘娘。” 景帝和苏后闻言沉默半晌,而后景帝轻轻一叹。 “你起来吧。”他沉吟着,目光微微复杂,道:“当日巫族之乱皆因你父亲私心,你母亲也实属无辜。你为人子,本来尽孝于尊。身为少族长,为族人报仇也是道义所在。你能晓以大义,放弃仇恨已属难得。你要找出你母亲的尸骨,也是为人子的本分。如今还要为了凝儿而背叛生父,解救天下,实乃大义,朕不该责怪于你。” 平心而论,即便苏陌尘今日听其父吩咐逼宫夺位,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就算他可以不在乎灭族之仇,却不能漠视母亲尸骸无踪。更何况,他能为女儿做到这个地步,诚心可鉴。 最后,景帝答应了苏陌尘的请求,与他演一场戏,假死。本来一切早已安排好,可没人想到燕宸会突然入宫。然而已经来不及,因为大军围困,到处都是巫族族长的眼线。若在此时放弃,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谁都说不准。 苏后举剑自杀之时吼的那一声‘凝儿,快走。’不是因为苏陌尘,而是因为巫族族长。 而在见到那样一幕的她,早已崩溃,如何听得进去苏陌尘的解释?况且苏陌尘也震惊于她的闯宫,刹那明白过来,是父亲给她通风报信让她亲眼见到这一幕与他决裂,彻底斩断他因情而动的恻隐之心。 这是父亲所做的两手准备。 父亲不相信他会放弃阿凝,所以才会用这种办法来逼迫他。让她知道真相,然后对他萌生仇恨。而他那时候若要解释,母亲的尸骨便即将可能被父亲所毁。况且以当时的场景,但凡他有丝毫表示,父亲就可能启动下一步计划,并且还会怀疑景帝和苏后根本就没死进而彻底杀人灭口。 届时即便是她明白了所有真相,更不会原谅他杀害父母之仇。 从未有过的绝望将他笼罩。 她和她的父母,哪一方他都不可以放弃,否则便是无尽深渊,再也不可能修复。他只希望她能冷静下来。反正父亲知道他对她动情,在这个时候会对她手下留情不会让父亲怀疑其他,顶多就是对他多加惩罚而已。 但他没想到,她会决然的跳入火海。 …… 至于景帝和苏后为何一直没出现?自然是因为时间。彼时苏陌尘不知秦曦还活着,更不知道他成为了容祯。玉绮罗这些年在北齐隐姓埋名,利用晋王组建了不少自己的势力。而燕宸的复生,让本有巫族血脉的容祯察觉并且动用了只有巫族王室一族才懂的传灵之法与苏陌尘联系,两人达成共识。 苏陌尘坐镇大燕,容祯掌控北齐,双管齐下,将巫族的阴谋一步步瓦解。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二十多年的准备,岂是一朝一夕就能瓦解干净的? 所以,才有了那三年景帝和苏后的‘失踪’。而且因苏陌尘对燕宸用情太深不惜损伤自身,其父恼怒异常出尔反尔并未告诉他他母亲尸骸藏身之处。 心爱的女人已死,他苦心筹谋布置的一切都付诸东流,种种打击接踵而来,他近乎崩溃。 他知道,即便是阿凝活了过来,那个孩子却也成为她心中永远的伤痛。 他们,再也无法破镜重圆。 他能做的,便是为她守着大燕,等着她回来。 他早已不再相信父亲会归还母亲尸骸的谎言,却不得不假装受其要挟做她口中‘谋朝篡位’的叛臣。 只是那么多年的隐忍,他心里终究有所期望,希望父亲会将母亲的尸骨还给他。那么,他便是死,也无憾了。而那个女子,他曾以为她是他的救赎,却终究跨不过那些恩怨的桎梏,隔岸远望。 他只担心,她一辈子活在仇恨中不可自拔。如今得知她寻得自己的幸福,他也可安心。 …… 当秦鸢再次见到原本以为早已离世的父皇母后之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苏后看见她,先是诧异,毕竟她的容貌与从前还是有差别的,而后目光渐渐湿润了,三两步走上来,抓着她的手。 “孩子,你受苦了。” 见到尽天,她便知道女儿早已明白了一切。 苏陌尘为保他们夫妻二人的安全,将他们安置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们不能出去,因为一旦他们现身,就很有可能被那个丧尽天良的巫族族长发现而对女儿不利。他们日日夜夜饱受着思女之痛,盼着能早日见到女儿。如今终于见到了,她怎能不激动欣喜? 秦鸢呆呆的看着这个美丽慈爱的女人,这是她的母后,从小疼她爱她呵护她的母后。 三年阔别,本以为阴阳相隔的母女重逢,应该喜极而泣抱头痛哭。而她,却脑海一片空白,任由这个女子紧紧的抱着她,表情麻木而呆滞。 景帝发现了她的异样,见到女儿的喜悦慢慢沉淀下来,他拉开妻子,满含慈爱的对秦鸢说道:“凝儿…” 秦鸢却忽然退后几步,表情近乎崩溃。 “为什么会这样…” 景帝和妻子相视一眼,心中叹息。 “凝儿,这几年我和你母亲一直避世在此,也曾多次想要告诉你真相。但是我们都怕你会受不了,更怕你会露出破绽而给巫族的人钻了空子。陌尘和你皇兄苦心孤诣多年都是为了你,我们不能让他们的辛苦付诸东流。所以…” 他看到了秦鸢身边的容昭,先是讶异,随即了然,未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神情复杂而悠远。 容昭担忧的看着秦鸢,“鸢儿…” 秦鸢呆呆的站在原地,忽然便想起当日在北齐问过苏陌尘的几个问题。她还记得,他是这样回答的。 “最痛苦之事,是…我能救得了所有人,唯独救不了她。” “我曾烦她讨厌她远离她,最终却不过是因为…我无法面对她的坦荡和无畏。十三年,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于我而言,都是最幸福的时刻。” “最大的梦想…带她远离一切是非之地,过平静淡泊的生活。” “人生那么多已知不可更改的恩怨和未知的种种,注定会成为我和她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我曾以为我能斩断隔在我和她之间的所有羁绊,可终究败给了命运,败给了她。” …… 当初她以为他假惺惺装情圣,如今才知道他的情深意重。 他的确救了所有人,唯独落下了她。 爱上她,和她在一起,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最痛苦的事吧?毕竟,谁都不会以爱上仇人之女为荣。 他说要带她离开是非之地,是厌恶了这一切的仇恨纷扰,只想和她幸福平凡的过一生吧。 从前她不相信他口中所谓的那些恩怨是非,如今,她却不得不信。 这算什么? 她以为的父母之仇,家国之恨,背叛之痛,全都是假的。 她以为这三年日日夜夜备受折磨的人只有她,却没想到,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他为她付出放弃了多少。 尽天说,移魂渡命之术是需要代价的,那便是他的命。也就是说,她如今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他用自己的寿命换来的。他们二人,只能活一人。 而那三年她每一次心悸之症与他都是互通的,她痛,他会比她痛百倍。所以那天在驿馆,她想要杀他的时候,才会突然心痛。 以血为引,他们二人的性命早已紧紧相连,她如何能杀得了他? 原来如此… ……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父皇,母后…” “凝儿。” 苏后再难克制心中情感,泪水夺眶而出,想要伸手去拉她,她却连连后退,不断的摇头。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他怎么可以这样做,他怎么可以骗我至此?怎么可以…不,这不是真的…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 她崩溃的大吼一声转身就跑。 “鸢儿。” 容昭惊叫一声追上去,却见流渊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挡住了秦鸢,掏出一个锦囊。 “公主,这是皇上给你的最后一个锦囊,请您务必此刻打开。” 秦鸢盯着他,身侧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脑海里各种思绪烦乱如麻,早已让她无法正常思考。 皇兄,他也早就知道这一切… 闭了闭眼,她终究接过了那个锦囊,和上一个锦囊一样,里面是一封长长的信。 “凝儿,你见到父皇母后了吧?我知道,此刻你定然心绪复杂烦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是,很多事我早就知道,正因为我知道,才不忍你再受到任何伤害。我阻止你和苏陌尘在一起,不仅仅因为觉得他心机深沉你无法掌控,也不是因为你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就执意要拆散你们。而是,无论当初他来上庸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也好,最后为了你放弃仇恨也罢。在经历过那些事的你,再也不可能心无芥蒂的和他在一起。最大的可能是,你想爱不敢爱,想恨却没了恨的理由,爱恨交织,郁结于心,长此以往,你会彻底崩溃。要让你走出这段阴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一段新的感情寄托。而小昭,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就如那天在皇宫你我对你说的那样,凝儿,其实你自己都不曾真正了解自己。你想要的爱情不是飞蛾扑火的追逐,而是细水流长的陪伴和依靠。有那么一个人无怨无悔的爱你包容你,什么都愿意为你付出为你牺牲,你怎么可能不动心?而半年的时间,足够让你重新找到自我,以及感情的归依。所以,我才特意嘱咐你要在夺回大燕后再打开锦囊。我太了解你,若让你提前知道这些事,那么我苦心安排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而在你知道所有真相以后若无知情人点拨,你也会就此痛苦不可自拔。苏陌尘牺牲了那么多,不惜为你放弃多年的仇恨,不惜为了你背叛他的父亲。而小昭,也背弃家国一心只为你。他们都为你如此情深意重,若你不幸福,如何对得起他们的牺牲?” “凝儿,不要恨我。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只希望你能幸福。至于苏陌尘,他未来会何去何从,我已经无法预测。或许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在力所不及的时候,只能认命。” “我只是人,不是神。” 最后一字落下,狼毫笔从手中滑落,他似乎泄了所有力气,疲惫的向后靠了靠。 桌子上是堆积如山的奏章,旁侧紫金香炉里沉香寥寥,一室寂静。 他突然道:“镜月,你说,凝儿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怪我?” 镜月垂首站在一旁,神情叹息。 “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主好,至于其他人会如何,不再您操心的范围内。皇上,公主会想明白的。”她顿了顿,道:“苏陌尘也不冤,毕竟他当初来大燕本就是别有目的。即便后来爱上公主,却也有所隐瞒。当年他答应您会好好保护公主,却依旧没能保护好她以至于公主葬身火海。说到底,这一切他始终要负责的。公主虽然是重生了,可不代表那些伤害就不存在。他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 容祯哂笑,“你这是在变相的为我脱罪。” “皇上您何罪之有?”镜月却凯凯而谈,“属下知道,苏陌尘为了助公主复生牺牲太多,而您却撮合了公主和晋王在一起,也就等同于拆散了公主和苏陌尘之间的姻缘,觉得对苏陌尘有些不公平罢了。” 容祯不说话。 镜月一叹,“皇上,您这又是何必呢?其实站在您的角度,无论公主跟谁在一起,最痛苦的还是您。属下倒是您把那些心机谋算全都用在公主身上,最好是把公主给抢回来,这比什么都强。如今您苦心安排希望公主放下过去寻找她自己的幸福,将所有苦果留给自己,圣人都做不到这么大度。您还在这里自责担忧愧疚。”她摇摇头,“皇上您天纵英才智冠群雄,也只有涉及燕宸公主的事,才会变得小心翼翼犹豫不决。您一番苦心,最后什么也没得到,平白让自己伤心,还给自己平增添烦恼。” 她滔滔不绝喋喋不休道:“大夫说了,您不可心思过重,您的身体已经承担不了这么重的负荷了。” 说到最后,镜月眼中掩饰不了的担忧。 容昭闻言一笑,摇摇头,似真似假道:“镜月,我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还是一朵解语花?” 镜月不置可否,“皇上您就算不相信属下的能力,也该对您自己有信心。但凡您亲自训练出来的人,哪一个是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的冷血动物?就连流渊宗主,跟着您多年不也变得有人情味了许多么?” ------题外话------ 今天有进步,比前几天多更新里两千字。嗯,明天继续揭秘~ 第十九章 苏陌尘失踪了 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皇宫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寝殿的。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连容昭来,也被她拒之门外。 “容昭,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秦鸢抵在门背上,轻轻的说。 容昭沉默许久,才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听着脚步声慢慢离去,秦鸢才泄去了浑身力气,慢慢滑落在地。她双手紧紧的抱着自己,直到此时,她隐忍多时的泪水才夺眶而出。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父皇母后还活着,皇弟还活着,所有人都活着。死的,都是他的人。那么,这些年她做的那些事,都是错的。她自以为是的仇恨都是假的,真正受尽折磨痛苦的人,是他。 他唯一对她所谓的伤害,只是不得已的欺骗。而她,却那样肆无忌惮的折磨他。 呵呵… 多可笑啊。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她不知道。 所有人都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只有她像个傻瓜一样自以为自己是受害者。 …… 月华初上,秦鸢终于打开房门,去了天牢。 苏陌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的血早已凝固,尽管已经上药,脸色依旧十分虚弱,甚至都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秦鸢走过去,蹲下来,见他即便睡着了依旧眉头紧锁便知他心中依旧不安。 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 她颤巍巍的伸出手,拨开散落在他脸颊边的白发,指尖划过那白发之时,却又颤了颤。 她没忘记,他这一头白发,是因为她。 是怎样的绝望和痛苦才让他一夜白发?又是怎样的自我谴责折磨才让他哭瞎了双眼?他这样冷漠自持几乎没有什么情绪的人,她甚至难以想象他为她流泪的场景。 鼻子微微酸涩,她唇角扯出一抹涩然。 “为什么那么傻?”低低的嗓音从她口中飘出,在这阴冷的天牢里显得格外突兀,“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让我误会你至此?因为害怕吗?害怕我不原谅你,害怕会失去我?”她坐在地上,突然笑了,眼中却又有了泪水,“是啊,我当然会生气,当然不会原谅你,你的出现会给我的父母家人带来威胁啊,我怎么可能心无芥蒂的和你在一起?呵呵,所以你做的是对的,你那么了解啊…可是…” 泪水从眼眶慢慢滑落,她哽咽着。 “既然早就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她低头看着他,“我宁愿坏得彻底一点,我宁可你的目的只是报仇,为什么还要为我付出那么多?为什么,让我…爱不得,恨不能?苏陌尘,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来折磨我的是不是?你报不了仇,就存心让我痛苦是不是?”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脸庞,一滴滴落入他额头上,灼烫的触觉让他在睡梦中也不由得蹙了蹙眉,低低的唤。 “阿凝…” 秦鸢一顿,悠然看向他,不知道是喜是忧,发现他并未醒来,又想起他下意识的低唤,心中苦涩。 “秦梦凝早就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阿凝,没有了,苏陌尘,你知不知道?我叫鸢儿,秦鸢,只属于容昭的秦鸢。”她想起下午被她挡在门外的容昭,心口又微微的痛。 “老天爷真会捉弄人是不是?将我们三个耍得团团转。从前我为了你不断的拒绝他伤害他,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到现在,我却要嫁给他了。而你…”她默了默,久久的叹息一声。 “或许就像皇兄说的那样,人有时候真的该认命。我们是人,不是神,即便有通天之能,终究不能扭转命运。你不能,皇兄不能,容昭也不能。我…”她自嘲的笑,“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她闭了闭眼,忽然又听见苏陌尘在低低呓语。 “阿凝…别怕…” 她一怔。 他还在说,“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别怕…” 秦鸢抿唇看着他,刚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忽然想起在北齐的时候,那次他梦靥抱着她,呢喃着说,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她一个… 当初她满心仇恨恨不能将他拨皮拆骨吃肉喝血,听到那些话只觉得恶心。却原来,他真的为了她而失去了所有。 家族,父母,以及他那么多年来争取的权利与功名,全都因她而放弃,抛却… 至始至终,他想要的,只有她。 可当他放弃了一切,连她,也失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以前会说。如果他有一天一无所有,她还愿不愿意跟着他? 当初她信誓旦旦的说,他不会一无所有,因为还有她。可笑的是,如今她却不能履行当日的承诺。 他未曾对她失信,而她,却早早对他判了死刑。 …… 她吸了吸鼻子,俯身去解他的衣衫。 他有一瞬间的抗拒,而后似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慢慢放松下来。 衣衫退去,他手臂上的伤已经经过了处理,胸口的伤最重。那个地方,被她刺过两次。 她抿唇,然后站了起来。 “来人。” ** 秦鸢将苏陌尘从天牢里带了出来。第二天一大早,容昭就急急来到了紫宸宫,在偏殿中看见躺在床上的苏陌尘。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上朝去了,显然知道他会来,并未叮嘱宫人拦住他。 她说过,他们之间,不需要秘密。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放出苏陌尘,并不代表什么,让他安心。 …… 接近午时的时候,秦鸢回来了。在正殿没有看见容昭,便直接去了偏殿,看见似乎在沉思的容昭。 “等我很久了?” 听到她的声音,容昭立即抬头,随即起身向她走来。 “鸢儿。” 不等他开口秦鸢就道:“昨晚我睡在雪儿那里。” 容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拉着她的手,道:“鸢儿,你不用解释的,我懂。” 秦鸢却摇摇头,“我知道什么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她认真的看着他,郑重道:“我既然答应嫁给你,自然就会和其他男子保持距离。所以,我不希望你因此有别的想法。” “怎么会?”容昭诚恳道:“鸢儿,我永远都相信你。这个时候如果你还能心如止水,我反倒是觉得不正常。我就是怕你想不开,所以…” 秦鸢笑笑,目光淡淡温暖。 “放心吧,尽管那些事情的确让我措手不及,不过那已经成为过去。”她叹息一声,“皇兄可真是料事如神,还特意留下那样几个锦囊。若非如此,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容昭握着她的手,问:“你打算怎么安置他?” “我暂时还不知道。”秦鸢摇头,“我把他放在我的宫殿里,是因为只有我的宫殿无人敢随意闯进来,只有这样才最安全。”她闭了闭眼,“我之前已经将他的罪行昭告天下,现在翻供已经来不及。” 她面色戚哀悲悯,“可是容昭,他不能死…” “我知道。” 容昭神情凝重,“鸢儿,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来安排,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秦鸢看着他,眼神却有些复杂。 “你不恨他么?你母妃父王的死,归根究底,巫族才是罪魁祸首。若非他姑姑欺瞒你父王,你父王也不会狠心杀了你母亲,更不会利用你。你这一生最大的痛苦,都是他们造成的…” “可我这一生最大的快乐也是他给予的。” 容昭打断她,神情叹息而坦然。 “鸢儿,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大度之人,我也不是没恨过。毕竟,因为他们,我才痛失双亲。可也正是如此,我才能遇见你。”他认真而柔情的看着她,“若没有他的牺牲,你怎么会重生?我又怎会还有机会可以与你共度一生?比起失去的,我更在意如今拥有的。” 他揽过她的肩膀,“父王死的时候,我也那样恨他,恨他怎么可以那么残忍?可那又如何?他始终是我父王。而且死者已矣,有什么恨不能化解的呢?其实昨天知道那些真相的时候,我比你受到的触动还要大,特突然想明白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让自己一直活在仇恨中而失去自己珍惜的一切?我不想自己悔恨终生,更不想…失去你。” 秦鸢动容。 “容昭…” “听我说鸢儿。”容昭抱着她,温柔的嗓音慢慢安抚着她受到波动的心绪,“无论恨也好,怨也罢,那都是他们上一辈的事情,我们何必再延续这样无休止的仇恨?我累了,也倦了,不想再因为其他任何理由和因素而和你擦肩而过,我不想让自己和他一样活在仇恨里,爱而不能,只剩下永久的孤独和绝望。” “我想珍惜,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欢笑也好,泪水也罢,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幸福和满足。” 秦鸢眼中泛起了泪花,在他怀中用力点头。 “好。我们都忘记那些不该属于我们的仇和怨,只活在当下,只在乎未来。” “嗯。” 容昭紧紧的抱着她,眼神温柔而怜惜。 谁都没有注意到,原本睡着的苏陌尘睁开了眼睛,默默的看着旁若无人相拥的男女。心口的痛早已麻木,可是看到这样一幕,那些一直藏在心中从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滚滚鲜血几乎要将他的肌肤也烫碎。 他闭了闭眼,嘴角却微微上扬。 这样,很好。 她找到一个好的归宿,她能幸福快乐的活着,比什么都强。 剩下的,都交给他来解决吧。 属于上一辈的恩怨,该结束了。 …… 容昭离开后,秦鸢便走向床边。 “不用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苏陌尘睁开眼睛,看着她,微微叹息。 “你全都知道了?” “是。” 秦鸢坐下来,点头承认。 苏陌尘沉默。 秦鸢盯着他,“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说什么?”苏陌尘盯着帐顶,眼神微微茫然,“说我这么做有苦衷,说我都是不得已,说我从未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他忽然笑了,眼角淡淡苍凉,“然后呢?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我们回不到从前了。无论基于什么理由,你我都是敌对的。你也不可能…再回到我身边。” 他看着她,眼神像遥远山脉上升起的薄雾,淡淡萧索。 “不是吗?” 秦鸢漠然。 她忽然发现自己再次面对他居然能够如此平静,甚至心平气和的与他对谈。她以为,这样的真相过后,她会崩溃会疯狂,最起码不是不是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他面前。 可事实永远胜于猜测和假设。 莫名的,她笑了,眼中一片泰然。 “你说得对。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回到从前。或者说…”她怅然的长叹一声,“我们之间,本就不该有过去。” 苏陌尘几不可查的颤了颤。 “就当做了场梦吧。”她道:“我不再是秦梦凝,你也不是什么苏陌尘。那两个人,就当…就当做那是我们的前世今生吧。前世无缘,徒增孽果。所以,忘记吧,不要再继续了。我们在一起,永远都只能互相欺骗互相伤害。” 她看着苏陌尘,眼神鲜见的苍凉。 “知道吗?其实我从未告诉过你,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累。” 苏陌尘再次一颤。 秦鸢苦笑,“皇兄说得对,你心思太过深沉,我永远都猜不到你在想什么,你总是对我忽冷忽热若即若离。每次在我以为你心里有我的时候,你都能泼我一盆冷水,将我的自信和自尊熄灭。我也是人,我也有心,我也会伤心会难过,也会…痛。” 苏陌尘脸色悠然一白。 “那些年里,我总是逼自己去忘记你的冷漠忘记你的漠视,那样不知疲惫的追逐在你身后。我不是不累,只是那时候懵懂天真,一心只渴望父皇和母后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所以才心甘情愿吞下所有苦果。现在想来…” 她忽然一笑,“我都快记不清当初为你流了多少泪,也记不清…当初为何对你那般执着。或许就像皇兄说的那样,我对你,是因爱而爱,非由心而爱。所以…” “别说了。” 苏陌尘猛然打断她。 秦鸢一顿,看着他有些狼狈逃离的眼神,没再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陌尘才开口了。 “阿凝…” “我叫秦鸢。” 秦鸢试图打断他。 他却回过头来仔细看着她,“这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连这个…你也要夺走吗?” 秦鸢呼吸一滞,偏开头躲过他有些炽热的目光。 “何苦?” 苏陌尘没有解释,只继续之前想说的话,“阿凝。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当初我来上庸,到底对不对?”他默了默,眼神渐渐浮现深远的叹息,“你说你跟我在一起很累,我却觉得只有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轻松的。因为你总是有办法惹我生气,惹我发怒,总是有本事让我的目光放只注意到你而忘记其他。”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嘴角缓缓噙起淡淡笑容,像冰雪初融,丝丝柔情溢出。 “你永远都那么烂漫活泼,开朗纯真,那样敢爱敢恨,嫉恶如仇…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真相,可又怕你会恨我。我总想着,就这样吧,顺其自然就好。我以为我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来承受真相揭开的后果,可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我才发现自己那么不堪一击…” “别说了。” 这次换她打断他。 “我说了,那些已经成为过去,就当做了个梦。梦总是美好的,而现实总是残酷的。我们不能永远活在美梦里而忘记现实的冷酷和无情。人总是要清醒的活着,才能算真正的人。” 苏陌尘不说话。 可是阿凝,梦醒了,是会痛的。而这种痛,永远都无法平息。人是该清醒的活着才算是人,可清醒着也就代表着要无休无止的痛苦下去,直至死亡。 这样的代价,太过惨烈。 他闭了闭眼,不再看她。 秦鸢静默许久,才起身道:“我先走了,这几天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有事就找画扇…”她顿了顿,失笑道:“不过想来你也不会有什么事,因为你总是喜欢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谁也不说。” 她说完后就走了出去。等到脚步声渐渐消弭无踪,苏陌尘才重新睁开眼睛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神微微茫然,而后渐渐暗淡下去。 他摸着自己心口的位置。 这个地方,以前什么也没有,后来多了她,就渐渐占据了他整颗心。 什么仇恨,报复,早就烟消云散了。 …… 就这样,苏陌尘在紫宸宫住了下来,每天秦鸢都会来看他,晚上有去和纯悫挤被窝。她将父皇母后还在世的消息告诉了纯悫和秦宇,只是他们现在不能回宫。大燕正是多事之秋,两个在所有人眼里已经成为死去多年的人再出现,不知会引来多大的动荡。 她心中隐约放心不下的,还是巫族那个诡异莫测的族长。 鬼煞军团去了空桑,显然是皇兄早有准备,让他们回到巫族的老巢引开那个族长的注意力,才有时间来处理外界的事。皇叔的鬼煞军团当年和他一同出战巫族,对空桑的地形作为了解,有他们在,她不担心巫族那边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只是—— “公主,不好了。” 还未回到紫宸宫,画扇便急急而来,“苏陌尘他…他失踪了!” ------题外话------ 表示这两天写得好烦躁啊好烦躁! 第二十章 如此惨烈的真相 失踪?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失踪? 秦鸢急急的赶到紫宸宫,苏陌尘早已消失无踪。她脸色沉了下来,忽然想到什么,立即向外走,迎面撞上了进宫而来的容昭。 “鸢儿。” 秦鸢直接说:“苏陌尘失踪了,我怀疑他去了空桑。” 不需要再解释,容昭道:“先把皇宫里的事情安排好,我陪你去。” “好。” 短暂的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将一切都安排以后,秦鸢便和容昭一起出了宫。 拿出当初静安师太给她的那幅画,只因那次发现这幅画的秘密后,她又拿出来仔细研究过几次,赫然发现上面竟然有一副地图,看样子应该就是去空桑的地形图。 苏陌尘无缘无故消失,尽天和归离也都不见了,除了空桑,她想不出他们还能去哪儿。 …… 西南方向的一座无名山上,秦鸢和容昭并肩而立。 “按照地图的指示,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了。” 容昭点头,牵着她的手。 “走吧。” …… 雾气很大,几乎看不到前方的路。 容昭将内力凝聚在掌心,缓缓散开雾气,周围清晰了,却一片茫茫大海,根本看不清何时是尽头。 秦鸢将那地图拿出来,眯着眼睛四处查探。 “直接往南方走。” 容昭点头,用内力催动竹筏向南方而去。本以为一路上会遇到阻拦,比如说暗箭陷阱什么的,可秦鸢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一路顺风的来到彼岸。 与她想象中的鬼魅之地不同,空桑是一个美丽的地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世外桃源。绿树红花,瀑布飞泉,如同画中之景。 “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世外桃源。”秦鸢有些感叹的说道:“我还以为巫族的老巢应该十分阴森恐怖。” 容昭唇边浅浅笑意,“你喜欢?” 秦鸢点点头,“这里这么美,谁不喜欢?” 容昭不置可否,“走吧,看看他们在哪儿…” 他忽然一顿,秦鸢也听见有异样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眼,顺着声音的来源而去。躺在地上的是一个黑甲士兵,看他的装备,应该是黑煞军团成员之一。他浑身都是血,显然之前经历了一场血战。 容昭在他身上点了几下,他闷哼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气息却依旧有些虚弱。 “你是…是燕宸公主?” 秦鸢点点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伤得这么重?” “咒术…巫族余孽…”他喘息着,断断续续的说着,“他们的大祭司,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在我们铲除了他们所有余孽之后,在整座山下了死咒。太残忍了。我们所有兄弟…都…都没能幸免于难…”他嘴角又溢出了鲜血,看得出来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先别说话,我给你疗伤——” 他摇头打断容昭,“没用的…要不是苏陌尘来得及时,解了死咒,我可能…可能早就死了,也见不到你们。咳咳…不过好在…好在那些人都死了,就只剩下…剩下那个巫族族长,非…天!”他眼神渐渐浮现几分释然的笑意,“当年王爷训练我们,随他作战多年…最后…最后王爷战死在这个地方。如今我们虽然…虽然全军覆没,但好在巫族…再也无法死灰复燃了。那些死去的兄弟,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他眼皮渐渐下垂,“公主,快…走…”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也闭上了眼睛,呼吸彻底消弭。须臾,他的尸体也跟着烟消云散,消失在风中。 秦鸢怔怔的看着,而后闭了闭眼,眉眼写满沉重的感叹。 鬼煞军团当年盛极一时,最后却全都死在异乡。不过他们总算完成了最后的任务,为他们的主子报了仇。 “走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一路上没发现任何人的踪迹,只是不断的在草木上看见沾染的血迹,要么就是鬼煞军团留下的,要么就是巫族那些余孽的血。 可想而知,在他们到来之前,这里发生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他们到底在哪儿?” “那边有一条小路,过去看看。” 容昭牵着她的手,顺着小路走过去,眼前景色忽然一改,满目的黑。高高的山看似要直冲天际,黑压压一片,看得人心中压抑。 “没路了。” “不。” 容昭却摇头,“这是幻阵。” “幻阵?” “嗯。” 容昭松开她的手,“你站在这里不动,等我一下。” 他走上前,双手缓缓贴上黑色璧崖,微微一用力,他忽然就被吸了进去。 秦鸢大吃一惊,上前两步。 “容昭——” 身影一闪,手已经被人抓住。 “走。” 容昭拉着她纵身一跃,直直穿璧崖而过。 刚刚落地,秦鸢还未稳定身形,便听得前方有激烈的打斗声传来。她循声望过去,看见几个人纠缠在一起,白衣白发的苏陌尘,黑衣劲装的尽天,以及灰袍归离。几人在围攻一个黑袍老者,看来就是那位巫族的族长非天了。 “他们在那里。” 她话音刚落,便看见尽天和归离被非天掌风击中倒地吐出一大口血,剩下苏陌尘一个人还在与非天纠缠。 “你这个不孝之子,竟敢引进外人灭我全族。” 非天的声音充满了浓浓的怒火,似乎要将苏陌尘大卸八块。 苏陌尘丝毫不退却,“当年本就是你一念私欲才给巫族带来灭族之祸,我早已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不会再受你蛊惑。” 非天冷哼,“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 他招式越发阴狠诡异,毫不留情。 “父亲,您大势已去,还不回头吗?” 他还未说完,便被非天一记掌风击中肩头,他闷哼一声退后两步,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公子——” 尽天惊呼一声,秦鸢已经飞身而来,扶住了他不断后退的身体。而非天,早已被容昭给缠住。 “阿凝?” 苏陌尘一怔,随即面容微愠。 “你来这里做什么?快走!” 他伸手去推她,却牵动内腑之伤,脸色又白了白。 秦鸢皱眉,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一颗白色药丸,直接给他喂了下去。回头看着交缠的两人,飞身迎了上去。 非天的武功比他们想象的要高,即便刚才和几个高手交过手,如今应付他们两人也丝毫没有落败的趋势。 不过好在他之前经过一场大战,浪费了不少体力,再加之容昭和秦鸢配合得天衣无缝,数百招以后他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容昭看准这个机会,对秦鸢道:“我攻他下盘,你从背后偷袭。” “好。” 秦鸢足尖一点,飞跃而上,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却忽然一个倒仰踢向非天的头。非天反应过来上当,立即就要后退。容昭却已经在他身后等着,凌厉的掌风直逼而来,他沉着脸侧身躲过杀机。容昭却反手为刀,劈向他脖子。他闪躲不及,脖子上化开一条血粼粼的伤口。 非天踉跄的后退,一手摸到脖子上的血痕,死死的盯着并肩而立的容昭和秦鸢。 “卑鄙。” “错,这叫兵不厌诈。”容昭话未说完并不停顿,再次趁势而上,招式虚虚实实竟晃得他有些眼晕,应付起来比刚才更吃力。 秦鸢冷哼一声,“再卑鄙也卑鄙不过你小人之心。” 她抽出腰间佩剑,看准缝隙就刺向非天的下盘。非天想起刚才上当,有些犹豫,然而那剑气逼人不似作假。他慌忙后退,依旧晚了一步,容昭的手刀劈中了他左肩。 咔嚓一声。 他痛得脸色发白,浑身骤然真气溢出,强大光圈震得空气都紧了几分。 容昭一惊,连忙拉过秦鸢的手迅速撤退,顺手夺过她手中的剑,半空一个迅疾倒退,从身后刺向非天腹部。 呲—— 剑没入*的声音格外突兀。 非天瞪大眼睛,看着插在自己腹部上的剑,满眼的难以置信。 容昭抗拒着那股强大的真气旋流,还要用力想要就此了结他的性命。 苏陌尘却急急低喝一声,“不要杀他。” 容昭一顿,想起苏陌尘一直以来的顾忌,便抽出剑,迅速转身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封住了他的穴道。 秦鸢连忙走上去,扶住他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形。 “容昭。” 刚才非天突然爆发那一招是为自保,大概是想趁他们畏惧他真气爆发之际逃离,没想到容昭反其道而行,不但不退反而迎难直上,内腑也受到了不小的创击。 容昭回头对她笑笑,“没事。” 秦鸢抿唇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从怀中掏出白瓷瓶,给他喂了颗药,什么都没说。 苏陌尘已经走了上去,对非天说道:“我娘的尸骸在哪里?” 归离和尽天也都站了起来,缓缓走过去。 面对几人迫人的压力,非天却低哑粗噶的笑了起来。 “你想知道?”他如狼一样的目光直勾勾的看向秦鸢,“可以,你杀了她,我就告诉你。” 容昭骤然目光冷冽如刀,提剑指着他。 “老头儿,你别得寸进尺。” 非天阴测测的笑了两声,“小子,你比你老子聪明。只是可惜了…” 容昭眼神如霜雪般的寒,“你再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一剑割了你的咽喉?” 非天依旧毫不畏惧,却是转头看向居高临下的苏陌尘,眼神慢慢渗透出了寒冷。 “要你娘的尸骨,还是这个女人,你自己选吧。你可想清楚了,她早就已经移情别恋,你还要继续执迷不悟么?” 在容昭发怒之前,苏陌尘手腕一个翻转夺过了他手中的剑,依旧指着非天。 “执迷不悟的是你。”他语气淡淡眼神冷漠,“巫族已被全数覆灭,你的阴谋已经彻底瓦解。无论大燕也好北齐也罢,早已脱离你的掌控。如今,你还要固守着仇恨不肯放下么?父亲!” 非天眯着眼睛,“你敢弑父?” “不敢。” 苏陌尘依旧面无表情,“我只想找到我娘的尸骨,其他的,与我无关。” “你——”非天被他这样漠然的语气气得脸色铁青,“你这背族忘恩的不孝子,你居然为了外人拿剑指着你老子,你当真不怕烈火焚心之罚?” 烈火焚心? 秦鸢眼皮一跳。 苏陌尘却仍旧面色无波,“比这更惨烈的刑罚我已经承受了三年,又何所畏惧?所以,不要拿这个来吓唬或威胁我。” 秦鸢听着他前半句话,眼神又是一闪,抿着唇没有说话。 非天冷哼一声,“早知道你是这样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该掐死你。” 苏陌尘却笑了,万年冰山脸裂开浅浅缝隙,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危险得让人惊骇莫名。 “您应该说,早知道我命那么大,你就不该选择掐死我,而是直接将我扔进地火岩浆里烧得灰飞烟灭才是。” 秦鸢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却看见他眼神死寂般的漠然。 非天,当年真的是想要掐死自己的儿子? 这是怎样的一对父子?原以为非天对苏陌尘只是利用,只是当做棋子般的培养,没想到他竟狠心至此?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这天底下为何有那么多心狠手辣的父亲,不惜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杀手? 容昭的父亲是这样,苏陌尘的父亲也是这样。 他的幼年,究竟经历了怎样惨无人道的折磨?是怎样悲惨的过去,才让他心如死灰近乎麻木的活着,只为报仇? 他说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放松,尽管她经常惹怒他,经常气得他脸色发青,经常无理取闹。他明明那么不耐烦,明明那么厌恶,却依旧觉得和她在一起很轻松快乐。 如今她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只有和她在一起,他才有一个正常人的情绪。 一个长久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对于光明是畏惧多过渴望的。所以她走进他黑暗人生的时候,他猝不及防惊慌失措只能逃避,甚至刻意的表现出对她十分厌恶。 而这逃避的背后,何尝不是发自内心的渴望? 怪不得,怪不得从小被训练成为报仇棋子毫无感情的他,会那么义无反顾的为了她放弃仇恨,只愿与她相守。 只是他心知肚明,他们之间隔着太多无法释怀的恩怨,所以那些年里,他一直活在矛盾挣扎的痛苦之中,一日日的煎熬。 怎样的权衡利弊之后他才能做到决定顺心而为?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定下那个计划的?他努力的想要求一个两全之法,可天不遂人愿,终究梦碎落空。 从此,她和他,天涯相隔,永无交集。 秦鸢闭了闭眼,将眼中化不开的涩然掩饰褪去,化为心底沉沉的叹息和惆怅。 …… 非天显然也是一怔,脸上却没半点愧疚之色。 “原来你知道?哼,倒是小瞧了你。” 归离大步上前,沉着脸道:“你将我女儿的尸骸到底藏在何处?快说。” 非天诡异的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兴奋。 “我以为你不会关心呢。” “你给我闭嘴。” 归离眼神划过一丝急切的悔恨,怒道:“快将玉儿的尸骸还给我,否则——” “否则你要如何?” 非天并不怕他,神色甚至有着鄙夷之色。 “别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演戏,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你要是真那么在乎她,当年也就不会…” “非天!” 归离几乎暴怒的打断他。 气氛陡然僵硬下来,流动着莫名的英子,紧张而骇人。 秦鸢皱眉,归离好像在刻意的掩藏什么。 苏陌尘眼神微动,侧头看着他。 “外公?” 归离却趁他不备,忽然夺过他手中的剑,反手指向秦鸢。 苏陌尘立即挡在面前,而容昭,已经第一时间将秦鸢扯到自己身后,冷冷看着归离。 归离收住剑势,忍着怒意,道:“你走开。” 苏陌尘抿唇看着他,眼神有些冷。 “你有事瞒着我。” 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归离拿着剑的手微一个颤抖,眼底悔恨之色越发浓重,他努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道:“你若是想找出你娘的尸骸,就给我走开。” “归老?” 就连尽天也发觉了他的不正常,“您怎么了?” “没你的事儿。” 归离冷哼,隔着苏陌尘看向被容昭牢牢护在身后的秦鸢,咬牙道:“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收她为徒,我该直接杀了她了事,也不会有今日这么多的麻烦。” 秦鸢眯了眯眼。 容昭神情冷峻,“苏陌尘,你要是处理不好自己的家事,我不介意帮你一把。” 他说着就开始活动筋骨,作势要动手的模样。 秦鸢拉着他,对他摇头。 苏陌尘语气冷淡,“不必。” 他上前两步,毫不畏惧眼前的剑锋。 归离一惊,立即后退,怒道:“你疯了?快给我让开——” “外公。” 苏陌尘神情依旧淡定自若,“我以为,你应该懂我的。” 归离眼神一颤,眸色破开一道痛楚,摇摇头。 “当初我就不该纵容你…” “你当然得纵容他。”非天不紧不慢的插进一句话,鄙夷而不屑的看着归离,“因为你愧疚,你怕他知道真相后会恨你。” “闭嘴!” 盛怒之下的归离直接将剑掉头对准非天,就要刺破他的喉咙。 “外公。” 苏陌尘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剑锋,阻止了他。 血,从他的指缝溢出,刺得归离刹那松手,踉跄的后退。 苏陌尘依旧维持着抓剑刃的动作不动,“您到底知道什么?” “我…”归离不断后退,老眼里竟噙满了泪花,而后他颓然跪坐在地,低而呜咽的说道:“玉儿…” 苏陌尘皱眉,刚要上前,非天就桀桀的笑了起来。 “你想知道吗?我告诉你。”他盯着苏陌尘,眼神里有一种变态的得意,“你娘,她是自杀的。” 苏陌尘身体一僵,骤然回头,死死的看着他。 “你说什么?” “我说…” “别说了。”归离崩溃的大喊,“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 “为什么不说?” 非天冷冷的笑,“当初你隐瞒他,就该想到他知道真相的后果。现在再来后悔装好人又有什么用?”他猝然回头看着苏陌尘,森然道:“你不知道吧?你娘是自杀的,她恨我,也恨那个女人,所以她用自己的命来激发你复仇的决心,她就是要让你去折磨那个女人的孩子。她让你亲眼看着她是怎么郁郁而终,要让你时刻记住自己的仇,自己的恨。” 苏陌尘脸色煞白,手指一松,哐当一声,剑掉落在了地上。 非天却仿佛还嫌他受到的刺激不够大,继续说道:“她虽然恨我,但她也想要利用我报仇,所以她临死前用自己的血给你留下血书让你报仇,然后让我摧毁了她的尸身要挟你。” 看着苏陌尘越来越白的脸,非天却笑得十分得意。 “知道吗?你这些年苦苦寻找所谓你娘的尸骸,早就已经烟消云散,尸骨无存了。” ------题外话------ 推荐好友佳若飞雪新文《极品上仙》 简介: “你看这个可还能入得了眼?”女子巧笑倩兮,百花失色。 “嗯。”某男眼直。 “你觉得我戴这个好不好?” “嗯。”某男的口水流出来了。 “那你觉得我穿这件如何?” “不穿最好。”话落,化身为狼,欺身而上。 魔尊VS仙子?还是帝君VS公主? 第二十一章 大结局 毁天灭地的打击,不过如此。 苏陌尘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如此的戏剧化,而其中的主谋,竟然是他血缘羁绊最深的父母亲人。 他僵硬的转头,看向跪坐在地上悔恨不已的归离,听见自己清晰的问:“他说的是真的?” 归离压根儿就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双手蒙着脸,不说话。 “告诉我。” 苏陌尘声音提高,带着迫人的威压。仔细听,还能发现几分几不可查的颤抖。 秦鸢有些担心的看着他,谁都没有想到真相会是如此的残忍。一个自私自利的父亲,再加上一个扭曲变态的母亲,导致了他凄惨荒芜的人生。就连唯一对他亲厚的外公,一直以来也在隐瞒他。 她难以想象此刻苏陌尘的心里会有多痛。 归离闭了闭眼,终是点了点头。 “是。” 苏陌尘不可自抑的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公子。” 尽天一把扶着他,眼神愤怒又担心。 “归老,你怎么可以这样…” “够了。” 苏陌尘却打断了他,声音十分冷静,冷静得有些可怕。 “你一直都知道?” 归离没抬头,“是。” 苏陌尘没再说话,只孤单的站在那里,背影笔直而单薄,像行走在沙漠里的孤独旅者,看不见未来的方向是光明,还是被黄沙淹没的黑暗。 空气中吹来微微的风,他发丝轻柔的飘荡,白如雪。 秦鸢被那一头白发刺得眼睛生疼,忍不住别开了眼,神色却满是悲悯和隐隐的愤怒。 这是怎样的父母?竟狠心用命来逼迫自己的儿子?这和当初容昭的父亲有何区别?甚至,更为恶劣。 为了自己的私欲,如此的费尽心机利用欺骗自己的儿子,让他承受世间至痛。 生,不如死。 的确是生不如死。 苏陌尘一直静静的站着,没再说一句话,眼神里荒芜却迅速蔓延成殇,淹没了最后的色彩。 他想着自己这短暂的二十多年人生,先是被父亲和母亲用仇恨绑架束缚,一直隐姓埋名过着万人艳羡自己却备受煎熬的生活。却又爱上了‘仇人’的女儿。 因为仇恨,他不得不压抑自己蠢蠢欲动的感情。 因为仇恨,他步步为营最后逼死了心爱的女子和她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 因为仇恨,他半辈子活在挣扎矛盾的痛苦之中。 然后他绝望了,心如死灰了,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出母亲的尸骸以告慰她的亡灵。现在却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仇恨是假的,血书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罪魁祸首,却是那群逼着他复仇的‘亲人’。 这算什么? 当初迫于威胁不得不服软甚至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死,到得如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依偎在其他男人的怀抱。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他当年为了母亲为了那所谓的灭族之仇不惜和自己所爱的人反目成仇又是为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了,现在连仅存在心里的寄托也都只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那他又算什么? 难道,只是一个复仇的工具? 喝~ 是的,他只是一个没有感情只为报仇的工具,只是一颗,被捏在父母手中的棋子。 他自以为的韬光养晦成了凌迟自己的利剑。 他自以为的苦衷隐忍成了嘲笑自己的把柄。 他自以为的良苦用心成了作茧自缚的笑话。 冷,从脚底升腾起的冷意,一点点蔓延至全身,他甚至听得见自己滚烫的鲜血一寸寸冻结的声音。 他控制不住的浑身开始颤抖。 “苏陌尘。” 秦鸢低低唤了声,眼神复杂,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苏陌尘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僵直了身体,然后机械而缓慢的回头,目光空洞的看着她。 秦鸢对上他死寂的双眸,呼吸也跟着一滞。 容昭一直没说话,这里的人当中,他大概是最能体会此刻苏陌尘的心情的人了。他被自己的父亲用性命相博来利用,苏陌尘则是被自己母亲宁可以尸骨无存为代价来束缚逼迫。 他们都是被自己亲人舍弃的棋子。 只不过他比苏陌尘幸运的是,他至少有个疼他爱他的母亲。 而苏陌尘,什么都没有。 不,他曾经拥有过,拥有过他最想要的女人。 而如今,这个女人在自己身边。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容昭抓紧了秦鸢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他心底那一丝突然浮现的惶恐和害怕。 苏陌尘的眼神也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忽然笑了声。 低低的,浅浅的,似山间的清风卷过时光河流的笑声,空荡荡而苍凉的飘荡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听得人心口都莫名的揪紧。 “公子…” 尽天声音里满是担忧和惶惑,生怕他一个想不通做出什么事来。 苏陌尘却收了笑,内力凝聚在掌心,将掉落地上的剑吸了起来,直直指向非天。 “既然如此,你也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非天目光一缩,身形陡然一翻,却是凌空退了出去。 容昭和秦鸢都跟着一惊,竟不知他何时自行解开了穴道。 苏陌尘一剑没刺中并不停留,身形一闪破空而去,带着凌厉的杀气,直逼非天。 秦鸢和容昭也跟着飞跃而去,非天却在半空中一挥手,眼前出现一个透明结界,阻挡了几人的去路。而他就在这一瞬间,骤然消失无踪。 苏陌尘半跪在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苏陌尘!” 刚落地的秦鸢见此,立即奔了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哐当—— 剑,第二次从他手中脱落。 容昭走过来,看见刚才那剑尖抵着地面的地方,已经裂开了好几条缝隙。 秦鸢已经给苏陌尘喂了药,“你怎么样?” 苏陌尘又片刻的茫然,自从离开北齐后,这是两人初次这般亲密的靠在一起。她身上那种熟悉的幽香浸没骨髓,将他冻结的血液慢慢融化。然而他不可以贪恋,他已没了资格。 移开目光,他淡定而坚决的推开她,也不坐起来,亦或者,早已没了力气。 “抱歉。”他这样说,“阿凝,你恨我,是对的。” 被容昭扶起来的秦鸢闻言摇摇头,“我已经不恨你了,我也没资格恨你。” 苏陌尘低着头,白发垂膝,淹没了神色。 他的声音低低的,喑哑的传来。 “我宁可你恨我…” 秦鸢不说话。 苏陌尘微微抬头,方才凝聚在眼中的所有情绪刹那消失殆尽,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漠然。 死寂一般的漠然,仿佛没了生命力。 秦鸢蹙了蹙眉,刚欲走上前,身后忽然有凌厉的剑气呼啸而过。 “贱人,纳命来。” 低斥的女声尖锐的响在耳侧,苏陌尘骤然抬头,容昭已经揽过秦鸢的腰原地一个旋转,刚欲出手就牵扯到胸口那股郁气,他闷哼一声,动作也跟着一滞。 旋转的时候,秦鸢的长发跟着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刚好擦过剑锋,而后她反手一掌劈过去,与此同时苏陌尘的剑也跟着递了过来。 前后夹击。 “啊——” 短促的低呼声起,淹没了剑刺入*的声音。 秦鸢抬头,便看见恪靖那张扭曲痛楚的脸,而她的胸口,被苏陌尘的剑刺中。 血,妖娆的滴落。 “是你?” 苏陌尘已经收回了剑,恪靖踉跄的后退两步,半跪在地上,手中的剑也哐当一声落地,哇的喷出一大口血来。 容昭冷眼看着,正准备给她补上一掌,却被秦鸢阻止。 “你来这里做什么?” 恪靖捂着胸口,满眼恨意的看着她。刚欲说什么,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刚才秦鸢那一掌可不轻,她已受了严重的内伤,再加上苏陌尘那带着内力的一剑,更是损伤了她的筋骨心脉,无力回天。 如今的她,不过就是强撑着一口气而已。 秦鸢盯着她,这个女人已经失踪了半年,连容昭都没查到她的下落,没想到居然一直在空桑。 想来她一直埋伏在这周围,刚才趁容昭受伤苏陌尘遭受打击而她警惕降低而一举杀了她。 恪靖好不容易平复了胸口翻滚的血气,抬头看着她,冷笑。 “没看到你这贱人的尸体,我怎么放心?” “闭嘴。” 容昭怒喝一声,恪靖用一种温柔而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你为了她,几次三番对我恶语相向。”她再也克制不住嫉妒的低吼,“她有什么好?” 容昭压根儿懒得与她解释,这女人就是神经病,自高自大自以为是,跟她多说一句话都嫌浪费口水。 恪靖却不罢休,“你说话啊——” 苏陌尘忽然递出剑来,干脆而果断的划过她的脖子。 “呃…” 恪靖蓦然睁大眼睛,还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秦鸢猝然回头盯着苏陌尘。 苏陌尘神色淡然的收回剑,恪靖也跟着砰的一声倒了下去,脖子上的血慢慢晕开在地面,凄艳而妖娆。 秦鸢看着他手起刀落的姿势,想起很多年前雨夜里那一场刺杀,他将她护在怀中,手中的剑也是这般飘扬若柳,行云流水般挥舞,穿梭在那群黑衣人之间。在剑收回的那一刻,四周黑衣人轰然倒地。 鲜血漫开,混着雨水,红得刺眼。 他已经转身,“带她离开这里。” 然后他向前走。 归离忽然低唤,“墨儿…” 苏陌尘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然后继续走。 归离张了张口,到嘴边的呼唤咽了下去,脸上布满了苍凉和悔恨。 尽天已经跟了上去。 容昭皱眉,“你要去哪儿?” 苏陌尘依旧没回头,只是将剑抛出去,刺向空无的地方,忽然插进一块漆黑的石壁上。然后就看见漩涡,那石壁慢慢变得透明,形成一个结界网。 “这是唯一的生门,带她走。” 他话音刚落,忽然地面开始震动,四周想起非天癫狂的大笑声。 “走?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 刺耳的声音传来,秦鸢回头,看见那原本被开启的结界慢慢收缩而后淹没无踪,化成沉重而封闭的山壁。 地面抖得更厉害了,除了秦鸢,其他几人都有伤在身,此刻更是被晃得险些要摔倒。 秦鸢扶着容昭,自己也快站不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陌尘双手摊开结出一张结界,勉强稳住身形。 “他启动了这里的阵法。” “什么阵法。” 苏陌尘一阵沉默,而后缓缓回头,目光里有浓郁的黑色凝聚又化开。 “诛魂。” “什么?” 秦鸢不明所以,忽然目光一顿,缓缓侧头。 目光所及处,方才黑黝黝的天地忽然有红光慢慢升起,而且不断扩大蔓延。 灼热的岩浆从高处哗啦落下,如瀑布飞泉,滚滚而来,转眼就将刚才倒在地上的恪靖淹没,尸骨无存。 秦鸢骇然。 “快走。” 容昭立即拉着她的手往后奔跑。 苏陌尘却双手凝结光圈,轰然打在地面上,地面裂开,然后迅疾断裂。在岩浆即将奔涌而来的时候,地面分裂成两段,形成楚河汉界。 危险暂时褪去。 苏陌尘松了口气,而后胸口压抑的郁气成倍的接踵而来。他半跪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 “公子。” “墨儿。” 尽天和归离连忙走上去,纷纷给他运功疗伤。 秦鸢回头看着被那岩浆折射出的红光照亮出他几乎和白发同样惨白的脸,唯有唇边那一丝鲜血成为最刺目的颜色。 她也被那血红刺得眼睛一痛,然后走过去。 “你们都有伤,让我来吧。” 归离和尽天相视一眼,而后共同收掌。 秦鸢坐下来,正准备运功,苏陌尘却忽然开口。 “我本是将死之人,不用浪费真气了。” 秦鸢一顿,皱了皱眉。 “你不会死。” 苏陌尘惨笑一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看向身后,缓缓降落的非天。 “不惜用同归于尽的方式,也要杀了她吗?” 非天冷哼,“她坏了我所有计划,害我巫族举族倾覆,自该为他们陪葬。” 容昭走过来,习惯性的将秦鸢拉到自己身后。 秦鸢却难以克制自己的怒气,“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为了报仇,不惜利用自己的亲生儿子?你到底有没有心?当初是你私欲膨胀才为祸全族,若说罪魁祸首,你当之无愧。你的族人本无辜,却都因你而死。要陪葬也是你给他们陪葬谢罪。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来主宰他人的命运?” 非天眯着眼,怪笑一声。 “小丫头,你倒是和你母亲的脾气如出一辙。”他语气几分嘲讽几分怀念,更多的是仇恨。 “不过…”他话音一转,之前那种扭曲变态的兴奋重回眼底,“你很快就要死了,不知道她知道后会是什么心情?我很期待呢…” “可惜你看不见了。”苏陌尘悠然闪身而去,“她也不会死。” 非天应付得漫不经心,语气也十分惬意。 “诛魂,诛世间一切魂灵,就算她身体里有你的血,就算她灵魂移体重生,照样逃不过挫骨扬灰的下场。” “是吗?” 苏陌尘忽然手中招式变幻,周围光速渐起,将两人重重包围。 轰—— 爆炸声响彻四周,山壁开始震动,山石碎裂,滚滚落下。 非天震惊,“你居然…” 苏陌尘趁他失神的片刻,立即退了出来,迅速来到秦鸢身边,抓住她的手。 “跟我走。” 他纵身跳跃,直直穿越墙壁而过。 “鸢儿。” 容昭惊呼一声追了上来。 秦鸢回头,看见白色的光圈渐渐收拢,容昭的面容也跟着慢慢消失。 她心中一惊,“容昭。” 苏陌尘却拉住她,“他没事。” “可是…” “咳咳…”苏陌尘忽然用力咳嗽起来,抓着她的手也慢慢松开,靠坐在地上,脸色比刚才还白。 “你怎么了?”秦鸢脸色一变,跟着蹲下来,替他把脉。 “没事。” 他收回手,微微喘息。 “他们在隔壁,暂时没有危险,你不必担心。” 秦鸢抿唇看着他,不说话。 苏陌尘缓缓抬头看着她,“阿凝。” 他说,“我叫…非墨。” 秦鸢一顿。 非墨…即白。 她看着他,明明还未到而立之龄,却华发早生。看着,那般的苍老和荒凉。 不想要为墨所侵染,所以才喜爱白衣,纤尘不染么? 眼眶忽然涌上淡淡酸涩,她抿了抿唇,坐在他身边,轻轻道:“我宁愿你只是苏陌尘。从未认识你那天起,你就只是苏陌尘。” 苏陌尘眼睫低垂,苦笑一声。 “这么多年,我几乎都快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他的声音低低浅浅,如梦呢喃,“如果可以,我也宁愿我只是苏陌尘,而不是什么巫族的少主,更不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从来不是我的仇人。” 秦鸢抱着膝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回头对他笑笑。 “应该说,你是我的恩人。” 苏陌尘摇摇头,“你我之间,若没有仇,哪来的恩?” 秦鸢沉默。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从前那般相爱的两人,在历经生死重重刀剑相对后,沉默以对,漠然相向。 血色在眼角蔓延。 秦鸢忍不住回头,看见他左手手臂上被鲜血浸透,赫然想起来她曾在他手臂上化了几刀。 当时不过是为了泄愤,此刻看在眼里,却让她心酸。 “你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换药。” “嗯?” 苏陌尘此时才察觉手臂上的伤口裂开,怔了怔,看见她愧疚逃避的双眸,会意一笑。 “不用了。” 秦鸢低着头,轻声道:“对不起…” 苏陌尘又是一怔,从前两人相处,她向来乖张肆意,有时候还会刻意的惹怒他,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她那般明朗活泼,肆意明快,在他面前通常都是盛气凌人振振有词的模样,从不服输。即便是面对他的冷言冷语而心伤,口头上也从不服输。 世事磨折,竟将从前那张扬明媚的少女磨掉了所有菱角了么? 她成长了,他却因她那般带着血泪的成长过程而心如刀割。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 苏陌尘半低着头,“阿凝。如果…”他犹豫着,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如果当年我早些将真相告诉你,你…” 秦鸢知道他要说什么,沉吟一会儿,道:“我会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但不会原谅你的欺骗。我要的感情是纯粹而毫无杂念的,尽管你有苦衷,但无论如何,开始于欺骗为基础的感情,我不接受,也不敢接受。” 苏陌尘呼吸一滞。 秦鸢抱着膝盖苦笑,“知道吗?其实,我也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呢。爱情到来的时候,我也曾惶惑害怕过,却又不甘就此放弃而终生遗憾,所以终究迈出了那一步。人的潜力永远是无限的,在此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那么大的勇气,面对你这个不懂风情的冰块还能越挫越勇。即便是备受煎熬,也乐此不疲。” 她想起了多年前那些追逐爱情的日子,眼神渐渐变得遥远而恍惚。 “皇兄说,爱情,是痛,并快乐着的。” 苏陌尘微微一动。 “我以为我已经深刻体会并能继续勇往直线的坚持着。直到三年前——” “别说了。” 苏陌尘闭上眼睛,打断了她的话。 三年前,那永远是藏在他心中的禁忌与伤痛,因为那场宫变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之间横隔的深仇大恨,也间接的提醒着他这么多年来被父母联手欺骗利用的愚蠢和心伤。 秦鸢自然知道他的忌讳,默了默,不再说话。 空气里漂浮着静谧的气息,夹杂着彼此平稳的心跳,诉说着难言的心情。 轰—— 墙壁崩塌的声音响起。 秦鸢猝然回头,便看见左侧石壁多了一个洞,洞口处,容昭还维持着出拳的姿势。 她心中一喜,忙站了起来。 “容昭。” “鸢儿。” 容昭大步上前抓住她的肩,上上下下的打量。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秦鸢摇头,“你呢?” “我也没事。”容昭松了口气,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归离和尽天从他身后出来,走到苏陌尘身边。 “公子。” 苏陌尘缓缓站起来,看了眼相拥的二人,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心口上的痛却未曾因此淡漠分毫。 “这里很危险,我们不可一直逗留。”他说,“这里的石壁虽重若千斤,却也抵不过巫族异人施法后的岩浆。山石俱碎,神魂皆毁。” 容昭松开秦鸢,“要如何才能打开出路?” 苏陌尘还未说话,便听得非天猖狂的大笑声无孔不入的传来。 “没有出路,这里早已被我封死,你们就等着神魂俱灭吧。哈哈哈哈…” 容昭脸色沉得堪比黑炭,额头青筋突突的往上冒。 而正在这时,地面又开始震动起来,比之刚才更加剧烈,岩浆滚滚而来的声音如在耳侧。 “不好。他加快了阵法的运行,这里很快就会被岩浆吞噬。” 归离骇然的声音响起。 苏陌尘抿唇,镇定自若道:“你们跟我来。” 他单手结出光圈,归离却突然低喝一声,“不行,你已连番受伤心力交瘁,不可再消耗…” 剩下的话,结束在苏陌尘淡漠而冰冷的眼神中。 他怔怔的站着,眼神逐渐覆上一抹悲绝的哀戚之色。 “你即便恨我,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做堵住。” 秦鸢还在疑惑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苏陌尘已经单手在胸口结出一个封印,然后打出去,面前封闭的石壁忽然融化,化为了透明的结界。 “走。” 他带头,穿结界而过。 眼前黑影一闪,非天已经堵住了他的去路。 他上前缠住非天,一边与他打斗一边对身后之人道:“容昭,带她走,朝东北的方向,不要回头——” 容昭本来准备上去帮他,听到他的话以后又有些犹豫。他不会放任鸢儿落入这般危险的境地,但是就这样放任苏陌尘和那个变态的非天在这里决斗,好像又有些不道义。毕竟他们都不熟悉这个地方,刚才苏陌尘又救过他们。如今他自己身受重伤,如何能应对那个已经毫无人性的非天?可若是现在不走,他们都得死。 心中几番顾虑,却只是在一瞬间。 他突然松开秦鸢的手,将她推开。 “容昭…” “走。”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然后转身加入苏陌尘和非天的战斗之中。 “你―” 苏陌尘意外皱眉。 容昭边打边哼道:“你想做从容就义的英雄,然后让她在心里记你一辈子。”他不屑道:“你问过爷答应了吗?我告诉你,你要死没人拦着你,但是不要在她面前死。” 这人,明明是要帮他,却偏偏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苏陌尘嘴角抽了抽,“你就那么没自信?” “谁说的?” 难得容昭边打还边好心情的与他斗嘴,两人天生的死敌,从初次见面就是死对头,无论是武力上还是口头上,总要斗个高低才罢休。 “爷的女人爷自己会保护,不需要你假惺惺。” 苏陌尘不想和他继续这种幼稚的对话,专心应战。 非天冷笑嘲讽,“今天你们谁都别想活。” “大言不惭。” 眼前身影一闪,秦鸢也飞身而来,抬手劈断他的掌风,落在容昭和苏陌尘之间。 “鸢儿。” “阿凝,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走——” 他一句话没说完,非天的掌风迎面而来,他顾不得其他,连忙迎身而上。 尽天,归离也早就跟着加入的战斗。 容昭抽空抓着秦鸢的双肩,道:“鸢儿,你听我说,这里很快就会坍塌,你先走。” “我不走。” 秦鸢坚定的看着他,“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休想丢下我一个人。” “鸢儿…” “听我说完。” 秦鸢打断他,叹息一声。 “从我重生那一刻开始我就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我活着只为了报仇。可后来我知道,父皇母后活着,小宇活着,雪儿活着,皇兄也活着。我所有的亲人都还健在,我已经没什么遗憾的了。今天就算死在这里,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她握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微笑嫣然。 “我答应了要嫁给你,便是你的妻子,夫妻一体,怎能大难临头各自飞?若苍天怜悯,我们自会逃生。如若不然,我们葬身于此,做一对鬼鸳鸯也不错。” 容昭动容,“鸢儿…” 秦鸢眼中渐渐有了泪意,却依旧笑着。 “所以,不要赶我走。这个时候,我不想离开你。” 容昭心里划过浓浓的感动,看着她温柔带泪的双眼,重重点头。 “好。我们永远在一起,生死都不分开。” “嗯。” 非天的冷哼声破空而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打情骂俏,既然那么想做一对鬼鸳鸯,那我就成全你们。” 他忽然全身真气大开,震退苏陌尘等人,双手凝结掌风,千钧之力的打向二人。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才行。” 容昭和秦鸢对视一眼,双双迎上去。 几大高手混战造成的影响可想而知,周围的山石早已碎裂,不断有巨石落下,砸得地面一个个的大坑。 重伤后的苏陌尘几人根本就稳步住身形,眼见一块巨大的石头落下,直直砸向苏陌尘。 归离目疵欲裂,嘶吼一声。 “墨儿——” 苏陌尘只觉得被重力一推,重心不稳的倒在地上,紧接着耳边就传来轰然之声,淹没了转瞬而逝的闷哼声。 他猝然回头。 归离趴在地上,背上是数十人大的巨石。他脸色惨白唇角带血,却微微松了口气。 “归老。” 尽天疾呼一声奔了过去,试图将他身上那块大石移开。 归离摇摇头,“别…别费劲了,没用的,咳咳…” “归老…” 尽天声音喑哑带着几分哽咽,前一刻还因这个人欺骗算计了自己的主子而愤怒的少年,此刻见到他气息奄奄的模样,却难掩目中伤痛。 苏陌尘已经慢慢站了起来,却没有走进,只是那样看着他,眼神里飘忽的情感让人无法分辨。 “墨儿…” 归离还在低低呼唤,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他说,“别恨我…” 意识混沌之中,飘出那年冬雪,女儿跪在他面前,美丽而凄怨的脸上满是泪痕。 “父亲,我不甘心,求您,求您帮我,求求您…” “墨儿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忍心…” 他斥责声还未完,她便已经一掌击碎自己的心脉,在他惊骇的目光中缓缓倒下。 “玉儿!” 他悲呼着接住她倒地的身体。 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袖,目光瞪得堪比铜陵大,燃烧着仇恨和不甘的火焰。 “父亲,答应我,答应我…否则…我死…死不瞑目…” 他望着女儿惨白的面容和抓着他泛白的骨节,想起她早逝的母亲,终究用力的点头,流下苍老的泪痕。 “谢…谢谢…” 她微微一笑,而后闭上了眼睛,将那些未完成的阴谋和长长久久的痛苦折磨留给了他。 整整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里,他看着那个对他毕恭毕敬的孩子一天天成长,看着那孩子一步步完成着父母扭曲变态心性后的复仇之路,看着他和那小女孩相爱,看着他麻木冰冷的容颜上多了柔情和笑容,看着他在那般温情之中不断挣扎和痛苦煎熬着… 那么多年,他看在眼里,也跟着痛在心里,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不断的纵容他,希望他快乐的日子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埋葬的秘密。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他没有恨他,眼中却再也没有了任何情绪。 他知道,是自己的自私害了他,也害了这几个小辈。 若当初他不那么纵容女儿,若他早些说出真相,或许,他就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些仇恨,本不该成为阻拦他追求自己幸福的理由和壁垒。 只是… 已经来不及了。 孩子,对不起… 他在心里默默的说着,厚重的眼皮慢慢落下。 他伸出的手,也重重的垂下。 “归老——” 尽天跪在他面前,沉痛的闭上了眼睛。 苏陌尘还站在原地,山风猎猎,吹得他衣袍嗖嗖作响,他却感受不到冷。那般蚀骨的冷意早已冻结了他的血液,人间至痛他早已历经,再没什么能够将他摧毁坍塌。 他终于上前,蹲下来,看着这个从小疼他欺骗他最后却为他而死的老人,轻声道:“外公,走好。” 滚滚之声破空而来,岩浆在靠近。 他猝然回头,看着从纠缠之中分开各自退后的几人。容昭大口大口的喘息,秦鸢嘴角也带着血迹。而非天,发丝凌乱身上多处伤痕,却依旧笑得张狂。 “你们逃不了了,哈哈…” 尽天忽然红着眼睛,猛然扑了过去,抓着他的肩,用力向前奔跑。目标,便是那灼热的岩浆。 “尽天——” 苏陌尘震惊低吼。 “公子快走。” 尽天并不回头,“这岩浆是他用自己的血召唤而出,只有皇室一族血脉才能暂时压抑。您当年为了助燕宸公主重生不惜用自己的险些为媒介,我便知道有今日。所以公子,抱歉,当初我将您的血注入了一部分在自己体内。”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非要将非天一起拖入那岩浆之中同归于尽。 “尽天说过,只要公子觉得开心,无论公子做什么,尽天都毫不犹豫的支持。”他眼眶微红,说:“公子对尽天,今天,该是尽天报恩的时候了。” “呀——” 他大吼着,浑身真气暴涨,竟逼得非天无法抵抗,一步步退却。 秦鸢震惊,“尽天——” 苏陌尘拦住要上前的她,反手抓着她的手就向西而去。 “你干什么,快救他啊,他会死的…” “啊——” 凄厉的惨叫骤然而起,秦鸢猛然抬头,听着那惨叫声不断的加剧,伴随着肌肤被灼热燃烧撕裂的声音,她恍惚想起了多年前,曾被大火撕裂的场景… 泪水噙满了眼眶… 苏陌尘和容昭都没有回头,两人很有默契的一人拉着她一只手向前奔跑。直到那声音渐渐消没无踪,两人才停了下来。 秦鸢立即回头,便看见那原本迅速蔓延的岩浆已经停了下来,似河流一般平静的流动,却再未靠近。 危险已经解除。 只是,尽天再也回不来了。 秦鸢闭了闭眼,偏开头。 苏陌尘已经松开了她的手,看着那个方向,这一刻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无人能读懂。 秦鸢知道,尽天虽然只是他的属下,但多年相处,早已如同他的手足兄弟。如今尽天大义赴死,只为了帮他们寻找生机,他心里怎会不痛? “尽天…” 苏陌尘嘀喃一声,却再也没有说话。 良久,他转身,背影苍凉。 “苏陌尘…” 秦鸢在背后叫住他。 他脚步一顿,没回头。 “走吧,时间有限,别辜负了尽天用性命换回的生机。” 秦鸢喉咙哽咽,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心口却突然很痛很痛。 为此刻看似冰冷实则内心煎熬的苏陌尘,为那些舍身取义的牺牲,为那些被仇恨燃烧而扭曲的心灵。以及…渐行渐远的初衷… …… 苏陌尘在前面带路,避过那些不断坠落的山石,避过陷阱,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终于开阔了。 他脚步顿住。 秦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千斤重的石门紧闭,看来是需要机关才能打开。 “从这里出去,就安全了。” 苏陌尘走上去,寻着光滑的墙壁,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按了按,然后就听见轰隆隆的声音,石门缓缓开启。 阳光,丝丝浸透而来。 而背后,滚滚之声也接踵而来。 是岩浆。 秦鸢猝然抬头,手上却被人抓住,然后重重顺着石门的方向扔了出去。 “鸢儿。” 容昭来不及怒视苏陌尘,便飞身而去,半空中接住了秦鸢。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骤然回头。 轰—— 石壁被岩浆融碎,冲向站在原地的苏陌尘。 他在微笑,对着秦鸢微笑。褪去了所有伪装的冷漠,释然了所有的包袱和秘密,轻松的微笑。 脸部线条因这笑容而柔和下来,眼中缓缓浸透了月色的光彩,惊艳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尽天身体里虽然有他的血,但那微末的血如何能抑制父亲用自己魄灵灌注的灭魂岩浆? 即便他们逃出去,这岩浆依旧不破不灭,甚至危害整个天下。 父亲死了,他是巫族唯一拥有皇室嫡系血脉之人。 只有他的血,才能彻底消退岩浆。 只有他的命,才是最后的钥匙。 他用全身最后的力气将她跑出去,容昭必然也会紧随而上。如今他们两人都有伤,如何敌得过这般的冲力?即便发现了异常,也回天无力。 他微微笑着,忽然想起在北齐的时候,她曾问他的几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他还未回答她。 原本觉得没必要,但此刻,他想让她知道。 “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他看着她,背后灼灼岩浆滚滚而来,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却也已经足够将他的背部烫伤。 他脸上却未有丝毫痛苦之色,依旧笑得温润如水而柔情款款。 “我从未告诉过你。”他轻轻的说,“阿凝,我那么那么的…爱你。” 话音刚落,原本还有一段距离的岩浆轰然而来,将他淹没。而他唇边的笑,却定格在她眼中,成为了通恒不变的乐章。 “不——” 凄厉的嘶吼被重重落下的山石覆盖,也将那人的命永远留在这黑暗的深渊。 从此,再未延续。 …… 大燕二百三十六年,冬,摄政王苏陌尘逝,享年二十六。 这个十岁就名动天下的传奇少年,这个曾被冠上窃国谋权的男子,最终以这样的方式牺牲,挽救了天下,也成全了所有人。 他曾说这一生最痛苦的事,是救得了所有人,却唯独救不了她。 最后,他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终究救回了她。 而他自己,则永堕地狱之中。 (全文完) ------题外话------ 明天还有一章尾声,不着急,么哒 尾声(大婚) “不要——” 秦鸢从噩梦中惊醒,额头上冷汗淋淋。 “鸢儿。” 一直守在床边的容昭连忙按住她的双肩,眼神里写满了关切和庆幸。 “凝儿,你醒了。” “姐姐…” 周围杂七杂八的声音不断,人人脸上都充满着惊喜和放松。 秦鸢混沌的思绪慢慢回转,这才看清眼前数张容颜。 父皇、母后、雪儿、小宇… 那般熟悉的面孔,却仿若隔世。 脑海里涌现出一个画面。 漆黑的山壁,灼热的岩浆,白衣白发的男子… 她猛然闭上眼睛,声音嘶哑而颤抖。 “我昏睡了多久?” 她记得,那日苏陌尘用自己的命为代价,破了诛魂阵。她们出来的时候,地动山摇,整座山轰然塌陷。 容昭带着她在一堆碎石中逃生… 她看着那高高的山慢慢融入海底,化为虚无。他,也就此消散在这世间。 重伤疲惫之下的她,再也支撑不住,晕倒了。 容昭看着她,轻叹一声。 “五天。”他说,“你已经昏睡了五天五夜。” 秦鸢几不可查的颤抖。 屋子里没人说话,人人神情叹息而沉重。 良久,秦鸢才轻轻道:“他呢?”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出口的时候声音依旧颤抖沙哑,“找到了吗?” 容昭摇摇头,“尸骨无存。” 秦鸢再次一颤,怔怔的坐着,半天没说一句话。 苏后看着不忍,“凝儿,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 秦鸢却撇开头,“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凝儿…” “母后。” 纯悫拉了拉苏后的衣袖,给她使了个眼色,然后对秦鸢道:“那姐姐,我们都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苏后虽然担心,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女儿只怕心里难受,旁人说什么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刺激,倒不如让她一个人先冷静冷静再说。 她叹息一声,带着儿子走了出去。 容昭依旧坐在床边,不曾离去。 “鸢儿。” 他轻轻说:“他们都走了,你想哭就哭吧。我说过,在我面前,你不用伪装坚强。” 秦鸢再次一颤,缓缓抬头,对上他关切心疼的眸子,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她猛然扑进他怀里,泪水顷刻而出。 容昭抱着她,听她嘶哑低语。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该死的,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落得这样的下场?为什么…” 容昭沉吟着,叹息一声。 “他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在那样的情况下,只要能为她博得一线生机,换做他,也会这样做的。而且面对那样的父母,那样的人生,那样血火的经历。死,反而成为苏陌尘最大的解脱。 尤其是,在知道那样的真相以后,连自己所爱的女人也离自己而去。他或者已经成为一个笑话,倒不如就这样壮烈的死去,最起码可以换来她好好的活着。 三年前他没能将她从火海里就出来,所以这一次,他拼了命也不会让历史重演。 哪怕是作为敌人,容昭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让人无法妒恨。 秦鸢哽咽着,抬头看着他。 “容昭。”她蠕动着唇瓣,前尘旧事刹那划过脑海,她心里如堆积了厚厚的大石,沉沉压抑着无法喘息。 “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那么痛苦?” 容昭沉默。 秦鸢靠在他怀里,怔怔的说:“这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的父母?难道他们不幸福,也想让自己的子女也痛苦一生么?你父亲如此,他父母也如此。他们犯下的罪,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孩子用命去偿还?” 容昭依旧沉默。想起当日得知真相的自己,何尝不是心灰意冷痛不欲生? 他伸手,温柔而疼惜的擦干她脸颊上的泪水。 “或许这就是宿命的轮回。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永远都想不到未来是一帆风顺还是充满荆棘。年少轻狂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人定胜天,可到了最后,总会发现自己的力量有多渺小。或许我们可以战胜所有,却唯独斩不断亲情缘系的羁绊。谁能相信,把我们从混沌黑暗带到光明世界的父母,会那般的狠心和残忍?” 或许是有感而发,容昭的声音透着浅浅的无奈和深深的哀凉。 “人在踏足尘世之前,首先信任的,永远是自己血缘羁绊最深的父母。我也相信,真心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是不会舍得自己的孩子承受丝毫磨折苦难的。”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说:“鸢儿,你有一双这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他们疼你宠你,视你为掌上明珠,不忍你受半点困苦磨难。所以,你要快些振作起来,不要让他们为你担心,好吗?” 秦鸢怔怔的看着他,流着泪,重重点头。 “嗯,我知道。” 容昭松了口气。就怕她愧疚于心钻入死胡同里永远走不出来,她能想明白就好。 …… 休息了大半个月,秦鸢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景帝和苏后还没死的消息震惊朝野上下。如今所有阴霾都已成为过去,当年宫变的真相自然该公布天下。虽然这样做的后果利弊皆半,但无论是秦鸢自己亦或者大燕皇室所有人,都不希望苏陌尘为大燕殚精竭力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后,还要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 所以,在秦鸢养伤这段时间,秦宇便在景帝的授意下宣告了三年前宫变的真相。 召令一出,自然是朝野震惊。不过后续事宜,有景帝和苏后斡旋,顶多就是短时间的混乱,时间久了,人心也就慢慢稳了。 秦宇还给苏陌尘授予了一个官职,帝师。 他从出生开始就养在苏陌尘身边,苏陌尘于他而言,如兄如父,如兄如长。 如今苏陌尘死了,她难以想象这会给那孩子带来多么沉重的打击。 大概会恨她吧。 秦鸢这样想着,毕竟她曾那样对苏陌尘,还狠心的在那孩子面前对苏陌尘用刑逼供。 小孩子本就十分敏感。他原本就不相信苏陌尘会谋反叛乱,如今得知真相,怎能不恨她? 可这样的顾虑在醒来后打消了,那天她虽然伤怀悲切,但她没错过那孩子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担忧而关切。 她想,这也是苏陌尘的功劳吧。 毕竟在那三年里,他日日对那个孩子说着她的好,让自己的形象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当年他那么做的时候,或许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才会提前给那孩子灌输了太多关于她的事迹,让那孩子还未懂得恨之前,先懂得爱。 因为恨的滋味太过痛苦,他感同身受,所以不希望那孩子重复走自己的路。 小宇一出生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他便代替了所有人的身份,将那孩子教得恩怨分明,有情有义。 在她还恨着他的时候,他已经在为她铺好所有后路。 景帝回来了,却未再当政,而是退居太上皇,指点教导秦宇帝王之术。 ……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已经到了腊月中旬。 快过年了,宫里开始张灯结彩,人人挂着笑脸,似乎连空气也添了几分欢喜之意。 容昭本来早就该回北齐,但最近事情一件接一件的耽搁了,如今年关时节,秦鸢自是不会同意他一个人孤单的回北齐,然后守着孤零零的晋王府凄冷的过年。 今年发生了许多事,悲伤的,欢笑的,喜悦的,痛苦的,都随着除夕夜那年的鞭炮声放逐远去。 牺牲的人不会再重活,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而活着的人,则会永远将那些人的影子,刻在心底。 坐在屋顶上,秦鸢靠在容昭肩头,看着天空层层爆开的烟花,五光十色绚烂迷人。 她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过了年,我就二十了。”她有些感叹,“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容昭揽着她的肩,眼神宠溺。 “这还是我和你过的第一个年。”他下巴搁在她头顶上,轻轻的说:“鸢儿,我希望从今以后的每一个除夕,都有你在我身边。” 秦鸢抬头望着他,夜色很黑,但空中爆开的烟花却灿若星子,照得他眼神光华灼灼,情深如许。 她心中一动,点点头。 “好。” 容昭嘴角扯开一抹温柔的笑。 “等过完年,我就回北齐。开春的时候,我就来迎娶你。” “嗯。” 她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夜风很冷,而她心中却划过浓浓的温暖。 …… 屋顶下,太上皇和太后相视而笑。 “看凝儿这个样子,看来已经释怀了。”太后有些感叹,“以她的性子,我真怕她会愧疚自责一辈子。” 太上皇拍拍她的手,“别想那么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俊逸的目光溢满了柔情,“还是曦儿说得对,苏陌尘和凝儿不合适。而容昭,从前我觉得让凝儿远嫁北齐,万一以后受了委屈咱们鞭长莫及。如今看来,容昭对凝儿那可是一往情深,不会让凝儿受委屈的。再加上曦儿在北齐…” 他话到此,微微一顿,眼神遥远而叹息。 夫妻多年,太后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曦儿了?” “嗯。” 秦曦是他们第一个孩子,也是他们最为骄傲的儿子,当年因非天的缘故,那孩子早产,先天不足英年早逝。不成想上天怜悯,让他重活一世。算起来,他们夫妻也快有四年都没有见过那个孩子了。 “等凝儿出嫁了,咱们就去一趟北齐吧。” …… 除夕终将离去,新年的第一天,一大早就迎来了今年第一场大雪。银装素裹,琉璃世界,好不美丽。 大雪接连下了三天才停下来,然后开始化雪。化雪是最冷的时候,秦鸢躲在屋子里都不敢出来。 二月初,天气开始回暖,容昭也踏入了回北齐的路程,于三月初达到北齐金陵。北齐的太上皇和太后也开始准备秦鸢待嫁事宜。 四月初十,容昭亲自带着迎亲队伍来到大燕边境,迎接新娘子。 送亲队伍庞大,行程自然不比军队,足足两个月,才到达金陵。 婚礼是在皇宫举行的,由元昭帝亲自主婚,朝廷百官无一错漏。司仪高喝三拜天地以后,就由新郎将新娘送入了洞房。 大红的新房,到处贴满了喜字,案台上红烛摇曳,桌子上也堆满了瓜果点心。 初为新嫁娘的那种喜悦和惶然于秦鸢而言不复存在,她静静的坐在床边,想着方才容昭出去之前在她耳边说等他。隔着盖头,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那般温柔醉人,再结合今日气氛,她莫名的耳根子红了红。 正想着,便听得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容昭带着醉意的走了进来。 立在一旁的画扇立即福了福身,“王爷。” 容昭挥挥手,“你出去吧。” “是。” 秦鸢听见房门再次被关上,而他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她心中莫名的开始涌现出紧张来。 “鸢儿。” 容昭已经来到她面前,低柔的唤。 只是短短的两个字,却将她心中所有紧张惶惑尽数打散,轻轻应了声。 “嗯。” 容昭心里涌现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喜悦,而后又有些感叹。他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这个过程,整整十年。 十年前,她十岁,他十三岁。 她是大燕皇室娇宠的公主。 他是北齐战无不胜的将军。 十年后,她二十岁,他二十三岁。 她成为了他的妻。 他成为了他的夫。 这样的感觉…真好。 他闭了闭眼,将自己澎湃汹涌的情绪平复,然后拿起秤杆,将喜帕挑开,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容颜。 秦鸢是美丽的,他知道,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刻入他骨髓之中,任是光阴流逝,也无法磨灭分毫。 然而此刻看见身着大红嫁衣的她,缺依旧美得让他惊艳。 她半低着头,眉眼沉静而温柔,红唇轻抿,如水的笑意自然的流泻,在眼中倒影层层光华漫漫。而她眉间朱砂如血,凄艳妖娆,似那三途河边绽放的彼岸花,灼灼而刺目。 “鸢儿。”他情不自禁的嘀喃,“你好美。” 秦鸢抿唇微笑,看着他同样大红喜服,而华艳的眉目更加深邃精致,在烛光下寸寸逼人,那般华耀的美丽,早已超出了笔墨形容的极限。 眨眨眼,“新婚之夜,你就准备这样一直看着我到天亮吗?”她笑得得体而温柔,“夫君。” 一声夫君,挑起了他压抑心中所有的火热激情。他蓦然转身,将安台上的酒杯端起来。 “鸢儿,喝了这杯合卺酒,以后你就是我的妻了。” 秦鸢接过酒杯,与他手臂相交,眸光荡漾如芙蕖,美得霞光溢彩。 “我的夫君,不许纳妾,不许抬通房,一辈子只能爱我宠我一个人。” 容昭心中一动,诚挚而深情道:“此生有你,我已无憾。” 她看着他的眼,他亦看着她的眼。而后仰头,杯中酒入腹,一滴不剩。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佳人在前,容昭渐渐有些情迷。 “鸢儿…” 他靠近她,覆上她的唇,馥郁的酒香在彼此唇内蔓延,似迷情香,点燃激情的火焰。 他呼吸渐渐加重,双手扶着她的肩,将她压倒在床榻上。 罗帐放下,鸳鸯如梦。 …… 这一夜有人红鸾锦被,激情缠绵。而皇宫,却有人对月轻叹,喜忧参半。 “陛下。” 镜月拿着披风走上来,“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容祯没回头,只是道:“凝儿总算找到了幸福,我也能安心了。” “凝儿嫁给别人,你真的开心?” 月色下走出一个人,虽然已不再年轻,容颜却依旧美丽不减分毫。 容祯一怔,“母后?” 苏太后缓缓走到他面前,叹息一声,眼中含着心疼之色。 “知子莫若母。你是我生的,你对凝儿是什么心思,我怎会不知?” 容祯默了默,又浅浅而温柔的笑起来。 “我以为,母后会责备儿臣悖伦望德,对自己的亲妹妹也…” 苏太后摇摇头,眼中心疼之色越发浓烈。 “心里难受就别撑着,我最讨厌你这样云淡风轻的笑,笑得我浑身不自在。” 容祯无奈,“今日是凝儿大婚之喜,我不笑,难道您还让我哭不成?” 苏太后瞪着他,“什么时候都是你有理。” 容祯眨眨眼,“我说的是实话。” 苏太后气结,看着他月朗风清的模样,心里又堵得慌。 “孩子,别在母后面前强颜欢笑。母子连心,你心里的苦,别人不懂,可母后明白。”她语气温柔眼神慈爱,“母后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其实你和凝儿如今半分血缘关系都没有。当初你为何…” “母后。” 容祯打断她,神色难得的严肃。 “这些话,切莫在凝儿面前说起。”他眼神温润神情深邃,“凝儿是我的妹妹,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世事如何坎坷磨折,无论她现在灵归何方血缘为何,她永远都是我的亲妹妹。血缘,永远都不是亲情的代名词,那是我和凝儿之间最深的羁绊。无论她的人生会出现多少人,无论她爱上谁,最后又嫁给谁,我都是她唯一的兄长。” “这样…很好。” 他抬头看着夜空中一轮明月,嘴角笑意温柔如水。 苏太后看着他泛起笑意的柔波,眼中却慢慢有了泪意。 “曦儿…” “咳咳咳…” 容祯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 苏太后大惊,连忙上前扶着他,却骇然发现他嘴角咳出的血丝,妖艳而凄迷。 她瞪大了眼睛,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容祯却很淡定的掏出帕子擦干嘴角的血迹,抬头又对她笑得温柔。 “母后,不要告诉凝儿。”他眼中淡淡请求,“我不想让她担心。” 苏太后望着他,这个从小温柔深沉好似无所不能的儿子,明明已经病入膏肓却还为他人着想的儿子。她难以想象,当初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将自己最心爱的妹妹推给其他男子的? 他没有争取,是否也是因为知晓自己,命不久矣? “母后…”久不见她回答的容祯握住她的手,道:“不要告诉她,好吗?” 苏后颤抖着,忽然泪如雨下。 她捂着唇,重重点头。 “好。” …… 新婚后的第二天,秦鸢和容昭进宫谢恩。 容祯含笑的接过茶杯,杯沿放在唇边,血丝溢出,他不动声色的将那混合着血丝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茶杯,依旧笑得温柔。 秦鸢知道容祯的身体不好,当初离开的时候她就有些放心不下,他却不甚在意,一句晏大夫的医术不比她差便堵住了她所有言语。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晏大夫,也是皇兄的人。 一年不见,皇兄的身体好像并没有多大起色,她心中暗暗忧心,便问了出来。 “皇兄,你的身体还没好吗?” 容祯浅浅微笑,神色颇为无奈。 “和从前一样,先天不足,只能靠后天用药物养着。不过你放心,我只是身体虚弱点,晏大夫说了,只要好好将养着,不会有事的,大不了就是多喝几碗药罢了。”他揶揄道:“皇宫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珍贵的药材。所谓物尽其用,别浪费了,你说是不是?” 秦鸢被他给逗笑了,刚才的抑郁也跟着烟消云散。 “不过皇兄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如今北齐朝堂已经安稳下来,朝臣各司其职,你闲暇下来,也是该考虑考虑封后选妃了。” 屋内气氛安静下来。 容昭顿了顿,沉默着没说话,神色却有些意味深长。 容祯唇边的笑意微凝复又溢出,“唔,这倒是。”他笑得无懈可击,道:“不过选妃就罢了,你知道的,我天生喜静,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到时候铁定吵得我焦头烂额烦闷于心,更是不利于养病。”他若有其事的说道:“我可还想长命百岁呢,怎能毁在一群无知女人身上,你说对不对?” 秦鸢扑哧一下笑了,“对对对,皇兄说的话自然都是金玉良言。而且啊…”她调皮的眨眨眼,“我也不喜欢有太多嫂子,叫都叫不过来。” 这话一出口,兄妹二人都笑了起来。 “你呀,都成亲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成心取笑我。”容祯口中嗔怪,眼神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宠溺。 秦鸢看不懂他眼底深处隐藏的情意深重,容昭却看得懂。他看着温馨和睦的兄妹,心中却涌上莫可名状的悲凉。 容祯一直将自己的身体情况隐藏得很好,她不知道,他却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竟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了么?他此刻温柔笑容的背后,又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 …… 大婚本有三日假期,而且容祯还特意恩准容昭婚假一个月,这一个月他都不用上朝,然而他却天天往皇宫里跑,回来的时候神色如常,秦鸢却发觉他眼底深处忧心一日比一日加重。 她也进宫了两次,容祯要选后,将内务府呈上来的那些大臣之女的肖像和生辰八字全都丢给了她,让她帮忙选。 对于这种事,她是不擅长的。而且,她希望皇兄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而不是政治联姻后的相敬如宾。 对此,容祯却只是浅笑。 “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你和小昭不就是日久生情么?你先挑选着,看中满意的,我再召见入宫,若真的无缘也就罢了。万一选中让我心仪的呢?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话听着的确有几分道理,可她总觉得皇兄似乎再刻意的隐瞒什么。尤其是,最近几次她进宫,皇兄都有事,没见她。 平静的生活终于在半个月后打破。 容昭急急的走进来,将埋头在一堆画像中的秦鸢拉起来,“快跟我进宫。” 秦鸢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拉着出了门,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别问了,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先跟我进宫,完了就来不及了。” 没有安排马车,容昭直接拉着她上了马,疾驰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进宫以后,秦鸢才发现今日宫里的宫人好像都有些不对劲儿,尤其是越靠近永延殿,伺候的宫人越发的战战兢兢。直到来到永延殿,秦鸢赫然发现地上跪满了宫人和太监,人人神色哀戚似哭丧。 她脑海里茫然之色还未褪去,容昭已经拉着她跨入了殿内。 一走进房间,迎面便闻到一股浓烈而刺鼻的药味儿传来,刺得她脑海里一片空白。空白之中,她看见殿中聚满的太医,以及地上跪着的一大群宫人。还有…站在一旁默默神伤的父皇和黯然落泪的母后。 发生什么事了? 她呆滞的目光落在帐帘后,容祯躺在床上,俊美绝伦的容颜惨白如纸,孱弱得让人心惊。 她瞪大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太后和太上皇已经发现了她的到来,却都没有说话。 本来沉睡着的容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呆在原地的她,怔了怔,而后无奈的叹息。 “你们都退下吧。” “是。” 太医和宫人们依次走了出去,偌大个内殿只剩下寥寥几人,相对无言。 “凝儿。” 容昭对着她微笑,“过来。” 秦鸢猛然回神,大步跨越而过,直接跪在他床前,死死抓住他的手,眼中泪水四溢,喃喃道:“怎么会这样?皇兄,怎么会这样?明明我前些日子才给你把了脉的,怎么会…” 容祯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宠溺。 “那是我让晏大夫用药制造的假象。”他这样说,眼神里淡淡愧疚,“抱歉,凝儿,我又骗了你。” 秦鸢克制不住的哭泣,她用力摇头,“不,不会的,你只是身体虚弱而已,这并不是不治之症…”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指落在他脉搏上,慌乱而急切的说:“皇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一定…” “没用的,凝儿。”容祯摇头,长长的叹息,“那天我对你说了谎,我不是早产而先天不足。”他神情淡淡而哀凉,浅浅叹息而无奈,“是玉绮罗,她亲手给自己刚出生的儿子下了咒,待日后苏陌尘登上大燕帝位而其因病体虚弱无法生育,不得不向其递交降书,从而…使真正巫族嫡系血脉成为天下之主…” 秦鸢呆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容祯还在浅浅的笑,温柔的擦干她脸颊上的泪水,说:“所以那几年里,我也和你一样害怕…害怕自己的身体哪天就不堪重负而倒下,害怕自己突然昏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到那个时候,谁…谁来帮你完成大业?谁和苏陌尘里应外合…破解非天的阴谋?所以那三年,在我自己都不曾预料生命何时结束之前,我怎能告诉你真相让你大喜后又大痛?我不敢和你相认…因为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来帮你铺好后路…” “皇兄…”秦鸢泪流满面,“别说了,皇兄,我懂,我都明白。”她颤抖着肩膀,哭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我多任性,皇兄永远都那么宠我疼我,永远都在为我操心…” 苏太后早已泣不成声,靠在太上皇肩上,嘤嘤哭泣。 容昭静静的站着,眼神沉痛。 容祯半阖着眼,温柔的摸了摸秦鸢的头,说:“凝儿,不要伤心。生死有命,我早已看开。”他唇边笑意未曾流失一分,“你忘了吗?我不喜欢你的眼泪。凝儿哭泣来的样子,好丑…” 秦鸢颤抖着抬头,四年前同样的场景踏着时光流河滚滚而来,压得她心口如千斤重锤,痛得无法呼吸。 “这些日子,你假意让我帮你选后,实际上就是引开我的注意力,不让我发现你已经病入膏肓了,是不是?” “嗯。”容祯点点头,“还有一件事。静安师太的死…也是我安排的。” 秦鸢早已不关心这些,只是哭着摇头,“皇兄,你别说了,别说了…” 容祯默了默,又看向容昭。 “小昭。” 容昭走过去,蹲下来,眼神复杂。 容祯道:“我没有子嗣,这北齐只有你一个皇室宗亲。我走了,北齐的江山,便都交予你…”他微微的笑着,眼神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这本就该是你的东西…当日被我夺走,今日,我都还给你…” 容昭动了动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曦儿…” 苏太后颤抖着走过来,蹲在床边,泪流不止。 容祯始终笑着,“母后切莫如此,这样,我便是离去,也走得不安心…” 苏太后听得心中越发绞痛。 太上皇在旁边看着,眼睛里也布满了浓浓的痛楚。 儿子四年前离世,他夫妻二人悲痛不已,好不容易看见儿子重生,然而父子团聚的日子还没有多久,儿子便又要离他而去。 世间最痛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 本就是行将就木之躯,如今又说了这么多话,容祯的气息也渐渐弱了下去。 “皇兄…” “曦儿…” 苏太后凄声嘶喊,泪如雨下。 容祯半阖着眸子,眼前渐渐模糊了。他努力睁开眼,想要将身边那个女主的容颜看得仔细一些。目光所及之处,却是她满目的泪水。 心口被针扎一般,炖炖的痛。 “凝儿…”他神情渐渐清明,似回光返照一般,忽然道:“大雁飞走了,还会回来的。” 秦鸢抬起泪眼迷蒙的眼睛,从他飘远的思绪里找出深埋记忆里的一个画面,耳边响起当年稚嫩的声音。 “皇兄,大雁飞走了,还会回来吗?” “会的。”眉目如画的男子温柔的微笑,眼神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情愫,“因为它的伴侣在这里。” …… 秦鸢怔怔的望着他,心里抽痛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容祯也望着她,心里忽然有个念头,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三年前他已经错过一次,这一次,他不想再错过了。 “凝儿…”他的唇一开一合,声音几近虚无,秦鸢忙凑上去,“皇兄,你说什么?” 容祯气若游丝,唇边纤细刺目,轻轻的说:“其实…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下辈子,再也不要以…哥哥的身份…来爱你…” 秦鸢如遭雷击,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容昭微笑着,眼神里浅浅悲凉。 “别恨我…” 他看着她,感受着身体里力量在慢慢消失,眼皮渐渐加重。而那女子的容颜,也越来越模糊,直直完全消失不见。 他闭上了眼睛,从此,再未醒来。 就像四年前的那个春天,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含笑闭上了眼睛。 …… 昭元二年夏,六月底,昭元帝驾崩于永延殿,享年二十六。 ------题外话------ 那啥,突然发现真是好巧。苏陌尘死的时候二十六,皇兄死的时候也二十六。哎,传奇之人,都英年早逝… 咳咳,还有洞房福利,会发群里,扫黄…大家懂的。 第一章 临盆 九月,秋,北方的气候已经有些冷。 秦鸢天天窝在自己的寝殿里,懒懒的不想动,神色飘远至容祯离世的那天。还有,他临终前说的那句话。 她还记得,当时他眼神温柔而微微愧疚,却又含了几分释然的解脱,然后在她面前,闭上了眼睛。 每每想到这些,她便心痛如绞。 皇兄,那个从小宠她爱她疼她如宝的温润少年,他就这样第二次从她眼前消失。在那之前,她从不知道,皇兄竟是那般深爱着她。 都说帝王家无情,然而于大燕这一代来说,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异数。 帝后恩爱,兄弟姐妹之间感情甚笃更甚普通百姓。所以她从未想过,皇兄对她过分宠爱的背后,竟隐藏这般深沉而无法言诉的情谊。 而显然,母后和父皇早已知晓。而他们,并未因此迁怒或者责怪于她。只是默默伤怀,临走前还千叮万嘱要她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心。 容昭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她已经不想再去探究。刚知道的时候,她的确难以置信,随后将这些年皇兄为她做的所有事一桩桩的联系起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皇兄对她的付出,早已超过了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宠爱和保护欲。 而她,竟愚蠢的未曾发现丝毫。 到底是皇兄藏得太深,还是她不够细心缜密? 她又想起那年暮春的早晨,皇兄急急带着人来到她的宫殿,看见她身旁的苏陌尘,神色震惊隐约痛楚。当时她满心的慌乱心虚,未曾多做他想。如今细细想来,当时看见那样一幕的皇兄,心里该有多痛? 所以那年皇兄旧疾复发,不仅仅只是因为她这个不争气的妹妹婚前失贞的行为而震怒。更多的,是因为情殇。 皇兄的死,是因为她。 意识到这个事实,她更是痛得无法呼吸。 他选择了一个最佳的时机告诉她这个隐藏多年的秘密,让她尚且未曾对他这样扭曲禁忌的爱恋而排斥和不耻之前,他就撒手人寰,只留给她满心的痛和。 她也难以想象,深爱着她的皇兄,是如何做到那样淡定自若的分析她的感情归依,又是怎样云淡风轻的将她推到别人怀里的? 在她不知道的日日夜夜,皇兄是如何躲在角落里舔舐永远也无人能救治的伤口的? 不知道了。 那个人永远那般雍容华贵而深沉若海,永远笑得温润如玉而高深莫测。到临死的一刻,终于决定任性了那么一次,却将所有的遗憾和未知永远留给了她。 …… 有脚步声从外面缓缓走进来,听得画扇道:“皇上…” 容昭挥手示意她下去,轻轻走进来,便看见她如往常那般躺在床榻上发呆。他叹息一声,走过去。 “鸢儿。” 秦鸢一怔,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对他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容。 “这么快就下朝了?” 容祯临终前将皇位传给了容昭,如今他已是北齐的皇帝。 “嗯。” 容昭坐在她身边,一只手贴上她的腹部。 “孩子还安分么?有没有闹得你不舒服?” 她下意识的扶上自己的腹部,眼底淡淡温柔。 “要五六个月才胎动,这才三个月,哪里会闹腾?” 皇兄离世后,她一句话都没说,跟着参加了葬礼,回去后就晕倒了。醒来后,容昭告诉她,她怀孕了。如今,胎儿已经有三个月。 秦鸢微微笑着,抬头看着他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明黄龙袍,眼神又有些悠远。 距离那天已经过了两个月,他也早已登基为帝。而她,则成为了他唯一的皇后。 从前他守着北齐的江山,后来得知那般的真相,惊痛之下随她远去大燕。不成想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北齐,做这至尊之位。 容昭低下头,将耳朵贴在她腹部上。 “鸢儿,你说,他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秦鸢笑笑,“哪能那么早?就算听得见,他也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 她有些感叹,更多的却是欣慰。 孩子的到来稍稍冲淡了一些皇兄骤然离世的悲痛,却也让她不可自抑的想起四年前流逝的那个孩子。最初知道真相的时候,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就像那三年那样,时不时的就会听见孩子的哭闹声。 那个孩子,是她亲手杀死的。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想,若当年她没有冲动入宫,或者说她稍稍冷静些,没有刻意要报复他,而是和雪儿一起逃走,那个孩子就不会死。 现在,也应该有三岁多了。 只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当年那般情景,苏陌尘也无法在那个时候与她多做解释。而她在见到那般的场景之下,如何还能冷静?即便是被他打晕了带回去,醒来后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原谅他?那必然会引起非天的怀疑而坏了他所有计划。 所以,从那一刻开始,他们注定此生有缘无分。 经历了那么多事,那段感情她也早已看淡。只是那个尚未出生便流逝的孩子,始终是她心底最深的痛。如今她再度怀孕,便对腹中的孩子格外珍视与珍重,生怕自己的孩儿有任何不妥。 容昭坐起来,深深看着她。知道这段时间她心情不好,幸亏有这个孩子,否则她只怕会自责到崩溃。 “你这些天都在屋子里呆着,怕是闷得慌。正好,最近朝中没什么大事,不如我带你出宫走走散散心?” 秦鸢摇摇头,“头三个月最不安稳,而且我怀孕后嗜睡,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来,我也懒得动,还是等过些时日再说吧。” 容昭也不强求,他就是担心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出病来。他真怕她像最开始那一个月那样,整个人麻木着,一句话也不说,安静得让他害怕。如今她渐渐开始说话了,他才稍稍松一口气。 “那你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想吃什么就让御膳房做,你如今是两个人的身子,不可亏待了自己。知道吗?” 秦鸢浅浅一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懂得照顾自己。而且我自己就是大夫,知道孕妇该忌讳什么。你啊,就别瞎操心了。” “这怎么能算瞎操心?”容昭一本正经道:“所谓医者不治医,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是是是,我知道了。”秦鸢好笑的看着他,“我会注意的,行了吧?” 容昭莞尔。 ……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秋去冬来,年关将至,秦鸢的肚子也大了起来,走路的时候也特别小心,生怕磕着碰着。容昭每天都尽量都抽出大量的时间来陪她,时不时的隔着肚子对孩子说话。 孕吐早已过去,她的食量却一天比一天大。 某天她醒来,坐在梳妆台上等着画扇给她梳妆,然后看着镜中那个胖嘟嘟的女人,几乎都快认不出自己来了。 “我怎么胖了那么多?”她苦着脸,道:“画扇,你说我这段时间是不是吃得太多了?这还是我吗?” 虽然她也不是十分在意外貌的人,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明明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突然变成胖胖的妇人,这反差还不是一般的大。 画扇笑了,“娘娘您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食量大是情理之中的。您多吃点,肚子里的小皇子才长得更好啊。” 秦鸢听了也展眉一笑,却道:“这才六个月,你怎么就知道是个皇子?万一是个公主呢?” 画扇道:“晏大夫把的脉,从无虚假。” 秦鸢不置可否。 “对了,你待会儿吩咐下去,让御膳房那边今天就不用送燕窝过来了。吃了这几个月,我也吃腻了,换些清淡的吧。” “是。” 正说着,容昭走了进来。 “鸢儿。” 秦鸢回头看见他,有些讶异。 “今天怎么这么早?” “是你起晚了。” 容昭走过去,接过画扇手中的木梳代替她未完成的工作。 “你去外面看看,如今都日上三竿了。” “是吗?” 秦鸢笑笑,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身子尤其笨重,躺着就不想起来。再加上冬来天气冷,她一个人没事就裹着被子躺半天才起来。 容昭给她梳好了头,扶着她起来。 “小心。” “我没那么娇弱。” 她嗔他一眼,而后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现在变丑了,你可不许嫌弃我。” 容昭一愣,随即一笑,眼神里脉脉含情。 “鸢儿,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 孕妇向来都比较敏感,而且也容易情绪化。不得不说,秦鸢对他的甜言蜜语很是受用。 “这还差不多。” 容昭扶着她走到软榻旁,坐下。 “昨晚还睡得好吗?” 秦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没人骚扰我,自然好了。” 容昭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两声。孕妇前三个月不能房事,否则很容易伤害到胎儿,在加上那段时间容祯去世,她郁郁伤怀,容昭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求欢。后来她腹中胎儿渐渐稳定,他每晚抱着她便有些把持不住,好几次都快要忍道崩溃。但看见她怀孕如此辛苦,也不忍心打扰她,便只能自己掀了被子去洗冷水澡缓冲体内那股燥热。 仔细算起来,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碰过她了。如今看着她戏谑的眼神,他既憋闷又无奈。 罢了,孕妇最大。 他不动声色的移开话题,“传午膳了吗?” 秦鸢瞥他一眼,目中隐着笑意。 “画扇会安排的。” 她怀孕后身子惫懒,后宫那些大小事务都是手底下几个得力的宫女在帮忙处理。说起这个,还得多亏了从前在皇兄身边伺候的镜月。毕竟在皇兄身边呆了一年,皇兄从前没有娶后纳妃,后宫杂事虽有各司各部的人各司其职,也得有人在上头指点着。镜月这个流渊手底下最精炼的助手,便充当了这样一个角色。 容昭点点头,“快过年了,接下来大抵会很忙,你怀着孩子不宜操劳,有什么事交给下人去做就行了。最近天气也越来越冷,我估摸着怕是要下雪了。这两个月就不要出门了,就在屋子里呆着就是。” “嗯。” 他的体贴,她从来都懂。靠在他肩上,她忽然道:“你说,咱们的孩子,该叫什么名字为好?” 容昭沉吟半晌,道:“叫容溪吧。” 秦鸢一愣,抬头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咱们的孩子一定聪明可爱睿智非凡,我希望,他会继承你皇兄的传奇,并且随着我们的后代传承,永久的延续。他在天之灵若是看见了,想必也会十分欣慰。” “你说,好不好?” 秦鸢望着他,眼底忽然涌上了泪光。 “好。” …… 冬去春来,很快迎来了第二个年头。 三月中旬。 某一日,秦鸢刚起来用了早膳后准备出去走走,却突然肚子绞痛。画扇见此,知道孩子怕是要出生了,连忙吩咐宫人去将住在隔壁的太医和产婆传过来,又让人去金銮殿禀报容昭,自己小心的扶着秦鸢躺到床上。 “娘娘,您坚持一会儿,皇上很快就来了。” 秦鸢双手抓着身下的床单,痛得满头大汗。 太医和产婆们得到传唤,连忙赶来了凤銮宫。煎药的煎药,烧水的烧水,忙得不亦乐乎。 不一会儿,容昭也急急而来。 “鸢儿…” 守在门外的宫女连忙揽着他,“皇上,您不能进去,产房不吉利…” 容昭哪里会顾及这些,直接挥开她就奔了进去。 正在帮秦鸢接生的产婆看见她闯进来,吓得立即白了脸。 “皇上,您怎么…” 容昭才不理她,急急忙忙来到床边,握着秦鸢的手,满眼的焦灼。 “鸢儿,你怎么样?” 秦鸢痛得脸色惨白唇色皆无,见到他,艰难的说:“你怎么来了?我没事的,你…出去吧…” “这个时候,你让我怎能放心在外面呆着?”容昭满眼心疼,回头对产婆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帮皇后接生啊。” 产婆被喝得一骇,连连点头。 “是。” ------题外话------ 明天写小宝宝出生,今天晚了,睡觉去,么哒 第二章 喜得麟儿 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对容昭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他恨不得替她承受这一切。殿内宫人们手忙脚乱,端水的端水熬药的熬药。大冷的冬天,屋子里却如火炉一般热。 好在生产过程虽艰难,到晚间的时候,秦鸢总算平安生出一个男孩儿。 殿内所有人跪在地上,大声道喜。 容昭也松了口气,不过看着疲惫至极的秦鸢,便忍不住心疼。 “鸢儿,辛苦你了。” 秦鸢虚弱的笑笑,“孩子呢,快抱过来给我看看。” 容昭从产婆手中接过刚出生的婴儿,将孩子凑过去,“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他长得很漂亮,也很可爱。” 秦鸢看着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忍不住眼眶微红。她伸出手,摸着那孩子的眉眼,突然怔住了,泪水顷刻而出。 容昭慌了,“怎么了,鸢儿?是不是不舒服,太医——” 他连忙回头就要叫太医进来。 “没有。” 秦鸢摇摇头,然后对跪在地上的众人道:“都下去吧,今日你们都有功。画扇,带他们去领赏。” “是。” “谢皇后娘娘赏赐。” 众人谢了恩,便依次走了出去。 殿内安静下来。 秦鸢道:“你先扶我起来。” “嗯。” 容昭将孩子放在她枕边,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起来,再将孩子放到她怀里。 秦鸢眉眼温柔而怅然,“你没发现么?这孩子的额头和眉毛以及脸部轮廓都像你。而这一双眼睛,却是像极了皇兄。”她幽幽叹息,“都说外甥像娘舅,这话说的果然不假。” 容昭仔细一看,脑海中回想起十余年前见到的那个孱弱少年,虽然岁月模糊了他的轮廓,但依稀还能想起那少年温雅带笑的眸子,可不是与这孩子一模一样么? 他伸手点了点孩子的鼻尖,“嘴巴和鼻子像你。” 秦鸢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小孩子出生的时候都哇哇大哭,当初雪儿出生的时候哭声可大了,父皇还戏说这孩子哭声那么大,将来定然是个泼辣的性子。可雪儿长大后,却是个温顺怯懦的性子。母后常常为了这事儿嘲笑父皇自诩火眼金睛,却连自个儿的女儿都看不透彻。直到后来,雪儿流落民间,性子却是大变。现在想来,父皇当初真可谓一语成谶了。” 她叹息一声,“母后说,我们兄妹四人,唯有皇兄出生的时候不哭不闹,安静得不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后来才知道,皇兄生来便身体有疾,心率也弱于常人,不可情绪太过激动,否则有性命之危。” 她眉眼陇上淡淡萧索,低头看着自己的孩子。 “这孩子健健康康的,却依旧不哭不闹,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容昭一手揽着她的肩,温言道:“他是体贴你这个母亲怀孕生产太过辛苦,不想打扰你,希望你可以好好休息。你看,咱们的孩子多体贴啊。他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秦鸢笑笑,“他才多大?哪能知道这些?你就会哄我开心。” “那你开心吗?” 容昭目光晶亮,灼灼看着她。 秦鸢抿唇,靠在他胸口上,轻轻点头。 “以前师父说过,出生不哭的婴儿,大多心智早熟,聪明异常。可通常这样的人,嫌少有普通人的快乐和幸福。”她贴着孩子的脸颊,说:“咱们的孩子虽出生皇家,但我不希望他还未长大便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变成不是自己的自己。就像皇兄那样,一出生就背负着江山社稷,不得不以稚龄之躯面对朝廷大臣和边关他国入侵。我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够如普通人那样成长,在他懂得责任和承担之前,要先学会哭和笑。在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之前,我希望他首先成为一个人。” 容昭沉默半晌,然后郑重道:“鸢儿,我懂你的意思。你放心,这是我们的孩子,他是命定的帝王,这无法更改。我会教他怎样当一个好皇帝,但在此之前,我会教他懂得做真正的自己。” 秦鸢笑着点点头。 “嗯。” …… 小皇子出生,无论是皇宫还是朝廷上下都是一片欢腾。皇后入宫不到一年就为新帝诞下嫡长子,北齐后继有人,大臣们自然欢喜。至于小皇子的名字,夫妻俩早已在之前就已经商议好,就叫做容曦。在上玉蝶的时候,容昭便当朝宣布册封容曦为太子。 虽然容曦还小,帝后也还年轻,日后说不定还有其他皇子降生,这么快封太子有点早。但容昭不在意,容曦是嫡又是长,无论以后还有多少皇子出生,他都是理所当然的太子,又何须分什么早晚? 他也知道这些大臣们心里的小九九,不就是想撺掇他纳妃么?他早已宣布废除后宫,显然有些人觉得他只是一时戏言想着以后或许还有机会。 对此,他不做解释,至于三年一度的选秀制度嘛。反正他不同意,就没人敢送女人进宫。 容曦满百天的时候,大燕太上皇和苏后千里迢迢来到北齐,看着才三个多月的容曦,苏太后忍不住眼圈儿泛红。 “等了这么多年,我可总算抱上孙子了。” 秦鸢笑笑,“母后您想要抱孙子还不简单?赶紧让雪儿嫁给温云华,保不齐明年就能给你们添两个孙子呢,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那可不行。” 苏太后道:“你就这么出嫁了,而且还嫁得这么远,我平时想见你一面都难。将来雪儿嫁到北齐来,你们两姐妹倒是可以时常团聚,就苦了我和你父皇思女心切却无可奈何了。再说了,雪儿才十五岁,我还想多留她两年呢。至于那温云华,他要是对雪儿真有心,不妨让他多等两年。你出嫁的时候不也双十年华了?唔,就这样办,让雪儿二十岁再出嫁…”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太上皇无奈的摇头,“再说了,你想留雪儿在身边,雪儿可不一定乐意。我瞧着她虽然身在宫廷,可心早就飞到不知哪儿去了。上次我去看她,还发现她在偷藏书信,八成是温云华传来的。”他叹息一声,眼神不舍又欣慰,“女儿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咱们做父母的该成全她,而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将她留在身边。到时候她为了全对咱们的孝心反而不幸福,你乐意?” “就你有理。”苏太后瞪他一眼,又嘟囔道:“我不就随口那么一说,你用得着长篇大论的教训我吗?” 太上皇觉得自己很冤,“夫人,这可是天大的误解。我其实就是想说,如今凝儿也生了孩子了,雪儿也马上及笄,咱们这次回去后就该帮着她操持大婚了。” 苏太后瘪了瘪嘴,“知道了,就你话多。” 秦鸢在旁边看着她们打情骂俏,很是无奈,眼中却笑意温柔。 这就是她从小看在眼里并以此为榜样寻找的爱情。 父皇在朝廷上威严万千,在母后面前却像个小孩子。母后在人前端庄温和,私下里却是灵动娇嗔。这么多年,她从未看见他们有任何争执吵架,父皇一直都对母后爱重有加,情深不悔。 而如今,她也为人母,也理解了当年年少之时父皇母后面对她不顾一切的追逐一段坎坷爱情的时候虽然不赞同却无奈纵容的心情。 “父皇,母后,你们难得来北齐,不如多住几天吧。”秦鸢道:“而且你们大老远跑来,舟车劳顿,就住在宫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可好?” 容昭也道:“是啊,鸢儿也很想念你们。你们就在这里住下来,至于纯悫大婚,这三媒六聘的也得好好准备准备。我这就下旨让云华入京,准备迎娶纯悫。等你们回去后,刚好就给纯悫送嫁,一举两得。” 面对女儿殷切的目光,苏太后也不禁动容,看向旁边的太上皇。 “凝儿和小昭说得也有理。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北齐,我实在舍不得就这么快离开。再说凝儿才生了孩子,需要人照顾,咱们的小外孙那么可爱,我可喜欢得紧。不如,咱们就多住两个月?等雪儿的婚期快到了,咱们再回去?” 太上皇含笑点点头,目光宠溺。 “好,都听你的。” 就这样,太上皇和苏太后在北齐住了下来。夫妻两人天天含饴弄孙,好不快活。 容昭也下诏让温云华回京,见过了太上皇和苏太后,得到他们的允许,他大喜,忙回去准备大婚事宜。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来到秋天,太上皇和苏太后也该回去了。 九月初,秦鸢抱着孩子和容昭一起像两位老人送行。临别的时候,秦鸢忍不住落泪。 “父皇,母后,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女儿不能日日在你们膝下尽孝,你们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苏太后也红了眼眶,抱着她,哽咽道:“傻孩子,又不是生离死别,哭什么?不过就是隔了几千里路罢了,什么时候你要是想我们了,就回来看我们,或者我和你父皇来北齐看你。反正再过几年小宇能自己独当一面了,也没我和你父皇什么事了。等到那时候,母后和父皇就来北齐看你,好不好?” 秦鸢流着泪点头。 “好。” 苏太后松开她,擦干眼泪,又笑了笑。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行了,你们就送到这儿吧,我们走了。” 两人上了马车,对两人挥手。 “这里风大,回去吧。” 秦鸢微微笑着,看着马车越走越远。 容昭走上来,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她却突然捂唇呕吐起来。 容昭脸色变了,“鸢儿,你怎么了?” 秦鸢抬头看着他,巧笑嫣然。 “我又怀孕了。” 第一章 情不知所起 倘若不曾拥有,就不会难以割舍; 倘若不曾珍惜,就不会有后来的痛彻心扉; 倘若不曾想过结果,又何必开始? …… 有人的爱情是细水长流,有人的爱情是相忘于江湖,有人的爱情是轰轰烈烈山崩地裂。而于苏陌尘而言,或许只有这么寥寥几句话才能形容他那短暂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爱情了。 很多年后,当他独坐紫宸宫,四周凄冷黑暗,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只有那女子眉目画的容颜和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 他们之间的开始,缘于那三岁女孩儿对他莫名的期待和好奇。 “父皇,我要他做我的老师。” 彼时她是大燕最尊贵的公主。而他,则是携家族仇恨而来司机报仇的巫族少主。 彼时她天真浪漫不知人间疾苦。而他,则刚踏入复仇的第一步。 这是他与她之间的初遇,看似玩笑却又改变两人一生的契机与开始。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他无数次想过,若当初没有应下那个赌约,若他们之间没有那个错误的开始,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可当一切真相大白以后,他却庆幸,庆幸曾抱着不知名的情绪应下了她的挑衅。 若不然,他生命的尽头,便再无丝毫光明,只有无休无止的黑暗和荒凉。 …… 她很调皮,调皮得让他头疼。 那时的她不过才三岁稚龄,在他的认知里,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在那个年龄从来不谙世事且娇生惯养矜贵得吃不得一丝一毫的苦。 比苏君兰。 可这个小女孩儿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面对他刻意的刁难,即便心中很是不满,却咬着牙完成任务。抄写这那些她本早已熟读于心倒背流的诗词文章,然后在他打盹的时候拿着笔在他脸上画乌龟。 他睁开眼睛,看见她脸上得意的笑意僵住,拿着笔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然后立即将手背在身后,心虚慌张的呐呐道:“先…先生,你醒了?” 看着这样的她,他突然心情不错。 “写完了?” “嗯。写…写完了。” 她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大抵是在想办法‘脱罪’。 “那个…先生,今天时间不早了,我看您也累了,不今天就到这儿?”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说话底气都弱了几分。平时她对他可没这么尊敬过,要是惹得她不高兴了,直接对他指名道姓,哪里还会用尊称? 苏陌尘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盯得她越发心虚,声音也弱了下去。 “先生,为何那么看着我?” “别动。” 苏陌尘忽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她吓得肩膀一缩,以为他生气了,忙苦着脸噼里啪啦道:“我错了,不该趁你睡觉的时候在你脸上画乌龟。你别打我手心,大不了…大不了我再抄写五遍,不,抄写五十遍论语就是了。”怕他依旧不能消气,她又竖起三根手指头,指天发誓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捉弄你了。” 苏陌尘沉默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有点不可思议。 上次罚她抄写二十遍论语她就哭天抢地要告状,这次居然这么听话? “不怕苦不怕累了?” “怕。” 她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可皇兄说,做事要有始有终。母后也说,当初是我自己要拜你为师的,就该接受老师教诲,不可使小性子发脾气,更不能无理取闹以权压人不敬师长。”末了她撇撇嘴,过来扯他的衣袖,软软糯糯的说道:“先生,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母后,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话,绝对不再调皮,好不好?” 她的保证向来都没什么价值,他知道。 目光落在被她扯住的衣袖上,上面已经染上了几点墨汁,白色的衣衫瞬间有了瑕疵。 苏陌尘下意识皱了皱眉。 她看见了,立即松手,尴尬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苏陌尘有洁癖,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平时便是连个伺候起居的丫鬟都没有,更没人能近他的身。他不喜欢穿厚重的官袍,父皇爱重他之才,特许他上朝时穿白衣。所以无论走到哪儿,他永远一身雪白衣,永远都是那一道最吸人眼球的风景。 “要不然,你脱下来,我让人给你洗干净?” 她打着商量,希望他不要因此生气。 没办法,这个人的洁癖程度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某次有个宫女奉茶,不小心洒在他衣摆上,他立即沉了脸,拂袖而走,从此再不让那宫女出现在眼前。据说还有一次,有大胆的丫鬟向他示好,故意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想要倒在他怀里,被他直接一掌毙命。 她吞了吞口水,虽然知道好歹两人也算是师徒,苏陌尘就算不看在她是公主的份儿上也会看在师生情谊而不至于对她那么绝情。但这个人性情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发起怒来会何。 等了半天,却听他淡淡道:“让人打一盆水来。” 呃… 她诧异的抬头看着他。 苏陌尘神情并无异样,只是漠然道:“你不会让我顶着一张花猫脸出宫吧?” “啊?” 她目光落在他被她画花的脸上,表情讪讪的,连忙道:“好,你等着,我这就去让人给你打水洗脸 就去让人给你打水洗脸。” 她说完立即撒腿就跑,似乎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似的。 苏陌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然而笑意刚起又凝固,似乎有点讶异于自己竟然会此的情绪外露,然后慢慢的,那百年难得一见的笑容彻底敛了下去,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不多时,她端着水走进来。 苏陌尘有点讶异。身为公主,走到哪儿都应该是前呼后拥的。虽然这个宫主有点标新立异,不喜欢身后跟一大堆宫女,但打水这种小事,总不至于让她亲自动手才是吧? 看着她小小的胳膊有点费力的端着大大的木盆向他走进,他心中莫名的一动,行动快于意识的走过去,接替她的工作。 她一愣。 苏陌尘却已经拉过她满是墨汁的手,放入温水里清洗。 “不喜欢宫女伺候,就要学会照顾自己。” 她傻傻的看着他,“先生,你不会吃错药了吧?” 实在不能怪她有此一问,接触两年,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冷漠和不近人情。平时她就算不小心挨得他近了,他都会下意识的避开。今天居然亲自帮她洗脏污的手?她是不是该出去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苏陌尘一顿,眼神清凌凌的看过来,随即松了手,掉头就走,也不管满脸的污渍墨迹。 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即追了出去。 “先生,你还没洗脸。” 他脚步很快,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早已走出百米之远。她一路追上去,气喘吁吁的撑着朱红色的柱子,看着他渐渐消失在宫墙下的身影,气得大吼。 “苏陌尘,你给我站住。” 苏陌尘果真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她怒气冲冲的走上去,还未靠近,他却又开始向前走。这次,再也未回头。 燕宸怔住了,就这样看着他一步步出了宫,背影那般决绝又那般遥远。 …… 自那以后,他更加冷漠了,也更加严厉。只要她稍微做得不对,他便变着花样的惩罚她。她数次被他气得跳脚,要去跟父皇告状,然后他就用那种闲散而充满讥诮的眼神看着她,说:“皇上既要苏某为公主之师,若将公主教成一无是处的草包,那是苏某失责,左右也是个死。与其死得那般冤枉毫无价值,倒不按照苏某自己的方法来教育公主。公主若吃不得苦,那边是公主自身的问题,与苏某无关。当然,公主硬要颠倒黑白,这皇室本是你家,苏某区区蝼蚁之命,送于公主出气,也不无不可。” 她怔怔的看着他,又羞又怒却无可奈何,只得作罢。 只是心中隐约有些怪异,总觉得,他好像是故意在惹怒她,故意让她去跟父皇告状辞掉他。 可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难道,只是为了摆脱她? 他就这么讨厌她吗? 燕宸心中闷闷的有些不快。 隔日,苏陌尘又进宫教程,却听闻她爬树去捡风筝不小心摔下来,手臂割伤了,今日便不上课了。 他怔了怔,险些便掉头去紫宸宫探望,然而还未踏出一步,他猛然顿住。 他在做什么? 他来上庸本有重任在身,他心心念念惦记的应该是报仇。 而她,是他仇人的女儿。 他怎能对她有怜悯同情之心? 苏陌尘,你该醒醒了。 闭了闭眼,将那些猛然出现在脑海里的情绪强硬的压下。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神里又是一片清冷的漠然。 “既此,公主便好好休息吧,这几日就不用上课了。” 说完他便大步离去,踏过重重宫门,走过九曲回廊,穿过殿宇玉阶,走出宫外。也似要将本该不属于自己的那些情感也通过这种方式,远远的带走,不复再见。 ------题外话------ 过完年了,继续补剩下的番外。 第二章 情深缘浅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在成长,而他,则彻底在朝中站稳了脚跟。也与他的复仇目标,越来越近。 她依旧顽皮,依旧会趁他假寐的时候在他脸上涂鸦,然后在他醒来后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他总是默默叹息,然后转身离去。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拿着诗经,耳边却不期然的回想起她的声音,稚嫩而天真的,带着几分狡黠和探究。 摇摇头,眼角余光瞥见手中翻到的那一页正好是蒹葭。 他微微一顿,将手中的诗经放了下来。 最近,他好像常常为了她失神。 秦梦凝! “你在想什么,这么失魂落魄的?” 归离打开密室走了出来,在他旁边坐下。 苏陌尘抬头看他一眼,不说话。 归离喝了一杯茶,对于他的沉默也不以为意。 “刚从宫里出来?” 苏陌尘还是不说话。 归离瞥一眼他手边的诗经,微微挑眉。 “凝丫头又让你烦心了?” 苏陌尘眉头几不可查的一皱,盯着他。 “外公,您好像很喜欢她?” 归离默了默,叹息一声,起身负手而立。 “那孩子,可惜了身在帝王家。” 苏陌尘再次沉默,想起十余年前空桑淤泥之地被鲜血染红越发妖艳的赤罗殇,想起满地的尸体,想起母亲留下的那一封血书,想起自己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他闭了闭眼,手指微微卷曲又松开,到嘴边那句话终究吞了下去。 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他? 不,不会的吧。 复仇那一日,秦氏皇族,也会和那一年的空桑一样,满地鲜血,却再无一人生还。 她,也会随之芳魂永逝。 胸口忽然蔓延着沉沉压抑的悲凉。 上一辈的仇恨,究竟还要延续到何时? 若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恨他? 会吧。 …… 他的一生,看似荣耀锦绣,却是苍白而单调的。除了仇恨,他几乎未曾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直到那一天,洪水漫天,她冲下来,壁垒塌陷,鲜血染红了他的眼。 从未有过的恐惧蔓延全身,等他冲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晕死了过去。若非怀中尚有温度,他甚至怀疑她已经没了呼吸。 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也顾不得那些横隔在两人之间的沟壑万千。 将她的衣服脱下来,她的整个右肩已经被鲜血染红,骨头错位,若不好好治疗,这条胳膊也就废了。 点了她的麻穴,帮她接骨,等着她醒来。 明明她身边有人伺候,明明他可以就此离开,可不知为何,他留了下来。直到她睁开眼睛,他明显感觉心里那股郁结之气消散了去。 后来他才知道,他之所以固执的守在她身边。只是希望,她醒过来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他。 就如很多年后,他为了她双目失明,一直不愿再见光明。也只是希望,再次恢复视觉的时候,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 纵然当时年少,懵懂情怀,不懂这世间最复杂的情感,但本就心智早熟的他在那些年的日日相处中如何还能心静如水?只是一直不愿承认罢了。直到那年她重伤昏迷,他的担忧惊怕恐惧那般如鲠在喉,让他再也无法逃避。 他不傻,他看得懂那少女对他越来越深的迷恋痴慕,看得懂她因他的冷漠而敛下眸中的伤怀和落寞。而他亦曾为她眼中情感而心潮汹涌难以平复,甚至几度快要忘记身负的血海深仇。 只是,不可以。 他们本就是对立的双方,他们之间本就隔着那般血的仇恨,如何能跨越沟壑万千走到一起? 况且,她还小。 她才九岁。 一个九岁的孩子,或许懂得喜欢懂得依恋懂得占有懂得欣赏。却如何懂得,爱? 他亦明白,她对他的所有期待和欣赏,源于对她皇兄的依恋和崇拜。 在这基础之上衍生的感情,会变质成爱吗? 他不知道,也不想去探究。他怕最终得到的答案,会让他痛不欲生。 然而当她抓着他的手,一脸希冀的看着他,说:“等我长大后,你娶我好不好?” 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忽然停止。无数情感接踵而来,欣喜,茫然,震惊,不知所措…以至于他在最关键的时候沉默了。许多年后他想到那一幕,会不自觉地失笑。 当初,为何没有拒绝她?甚至不忍见她失望而点头答应。但他明白,那不是同情亦或者单纯的怜惜。 他们之间,最不该出现的就是这两个词。 那是什么?他心中早已明了,只是一直拒绝对她坦言。以至于兜兜转转十年以后,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对她说出藏在心中多年的情谊。 那一夜不止是他心境的转折,也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当他说出那一个好字,他就知道,此生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个固执坚韧的女孩儿。 看着她沉睡的容颜,他终于将深埋心里那个称呼低低的倾吐。 “我的…阿凝。” 或许她听见了,或许她没听见。 然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那一刻,他为她放弃了多少。 仇恨,自我,以及灵魂。 他将他一生所有的感情全都在那一夜,交付于她。 人生之路总是那般坎坷崎岖,他不知道他们能否走到终点,然而为了她,他愿意去博,去赌。 但愿苍天怜悯,但愿白首偕老。 怀揣着这样的期待,他努力着,并且渐渐坚信他们可以跨越所有荆棘携手一生。 然而命运的年轮,终究吝啬于对他施舍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他的放弃,遭到了父亲的反对和怒斥。 鞭笞在身,火辣辣的痛,却难以动摇他如磐石的心。 逆耳咒骂,沉甸甸的恨,却难以磨灭深入骨髓的爱。 他那般小心翼翼的护着她,却终究还是让她为父亲所算计,中了情牵引。 她的身子那样灼热,灼热得似空桑的万年岩浆,烧灼得他心口阵阵的痛,她却还在低低的唤着他的名字。 那个伴随他十多年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从她口中吐出来,每每都会让他忘记那些阴暗的童年和让他越来越觉得疲惫的所谓仇恨。 最终他将情牵引渡到自己身上,却再也难以与她靠近。 他不笨不呆也不铁石心肠,他看得见她在被他无视多少次后默默落泪的凄惶悲切,他懂得她心里的无助和害怕。 然而不能心软,他总是记得,不可以伤害她。 于是他走了,远赴边关。 他想着,这一别或许一年半载。那个时候,大抵她就对他失望了吧。 但她追了出来,顶着病体,站在城头大喊,说会等着他回来。 那句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他却听懂了。 她在等,等他履行那夜对她的诺言,等着他娶她。 也是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在这条未知的感情道路上,他只是一个怯懦的胆小鬼。她那般瘦弱,站在城墙上的身影那般单薄,他甚至看见她冷得发抖的身子和苍白的面容,却依旧那般灿烂的对他微笑。 她何其的勇敢,又何其的坚贞不屈,如何会因他的冷漠而退缩? 宫宴之上,他终究被她打败。 他记得,当他跪求赐婚那一刻,她笑得如开在泥地里的赤罗殇,绝美而灿烂,无人夺其半分风华。 赤罗殇只开一夜便凋谢,而他,希望她这朵赤罗殇,花开百日红,永不凋谢。 从那一日起,他便等着她长大,等着她披上大红嫁衣做他的新娘。 情牵引的爆发是个意外,却又是必然。 知道她刻意与容昭走得近是为气他,知道她在向他撒娇,知道她心中不安惶惑,知道她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冷漠和无视。而他,却不能告诉她他的苦衷。他也不能告诉她,她的皇兄正在调查他。那些他努力隐瞒的真相,或许即将暴露人前。他们的未来,或许很快就会成为泡影。 而那一天的到来,或许会粉碎她对他所有的情感,更甚者恨他的欺骗和隐瞒让,然后义无反顾的离开他投入他人怀抱。 未知的惶惑和即将失去她的恐惧焦躁以及种种负面情绪如泰山般压来,他几乎喘不过气,终究进了宫。 她抿唇看着他,眼中尚有委屈,却倔强而冷漠道:“你来做什么?” 他看着她,克制因情绪变动而激发情牵引在身体里燃烧的那股灼热,道:“以后离容昭远一点。” 她讥嘲,“他是北齐来的贵客,我作为公主,本该尽地主之谊,为何要远离他?” 情牵引在体内快速的涌动,他眼中凝结了一层暗郁之色,声音也微微暗昧。 “这些事自有他人来做,不需要你操心。你若担心苛待了他引起北齐不满而对两国结盟有所影响,那么从明日起,我——” “苏陌尘。” 她终于忍受不了他的冷静而怒了,近乎咆哮的低吼。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对我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她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眼中却蒙着淡淡朦胧之色,“你别以为我就非你不可——” 这一句话,无异于一把火,点燃了他心里燃烧的所有恐惧彷徨和悲凉,再加上情牵引,让他一直隐忍压抑的情绪轰然爆发。 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猛然上前抓着她的肩膀,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说了,不许你再接近他。” 体内那股火越烧越旺,他神智渐渐有些模糊,眼睛一片血红。 她被他抓得疼痛,挣扎起来。 “苏陌尘,你放开我。我凭什么听你的?我就要接近他,我就要跟他在一起,他比你对我好千万倍,我…” 窗外月色折射进来,刺得他眼前最后一丝光亮湮灭。 十五月圆,情牵引爆发至最高点,若不在潮湿的地方运功压制,便只能阴阳结合方能解此药性。 他为她忍得太久,此刻已经无法再忍。 低头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将那些诛心之言吞入腹中。 她睁大了眼睛,震惊得不知所以。 他理智渐渐消弭无踪,死死的抱着她,似要将她糅进血液之中。 十多年来第一次这般亲密接触,彼此都震惊而恍惚,青涩而茫然。 一切的发展都那般顺其自然,短暂的茫然之后,她便乖巧的闭上眼睛,任由他探取她的甜蜜芬芳。 *之火已经点燃,他无法自抑的将她压倒在床榻。 他本就是冷清之人,在她之前未曾与女子有过多接触,这些年以来两人亦师亦友日日相处,更是除了她再也看不见他人。于情事上还是一片白纸,初次接触,便稍显粗鲁和急切,一点点的探索其中奥妙。 最紧密的结合让她痛得流出了眼泪,他因此稍稍清醒,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她死死的抓着他的肩,几乎要捏碎他的肩胛骨,在他耳边说:“苏陌尘,你要是负我,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仿佛是一个诅咒,终究一言成谶。 他苦心安排了那场宫变,却没想到一个不慎阴差阳错,便成了命中注定的悲剧。 自此后,三年来,日日夜夜,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他还记得,当初得知她怀了他的孩子之时的震惊和狂喜。 他还记得,她最后一次依偎在他怀里之时的温度和温柔。 他还记得,他离去之时她站在门口叮咛他早些回来的期盼和殷切。 …… 她死了,即便他能逆天让她重生,但属于他的阿凝,随着那场大火早已灰飞烟灭。 无数次抱着她的骨灰从噩梦中惊醒,然后任那凄冷的风吹过宽敞的宫殿,空洞洞的冷和寂寞。 我将紫宸宫恢复原状,阿凝,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再次与她相遇,已然物是人非。 尽管双目失明,但他对她的所有早已深入骨髓,如何感知不到她在何处? 他的血承载着她的重生,她身体里的每一分疼痛他都感同身受。 就在这前一晚,她还那般的痛彻心扉。 每次月圆之夜他在那样的疼痛中便想起她,或许这就是上天给予他的惩罚,惩罚他当年没能救下她和那个孩子。 当他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真切的感受到她那一刻对他的仇恨和杀意。 很久以后他在想,或许在那个时候他死在她手上也不错,至少不用面对那样黑暗和痛苦的真相。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题外话------ 就说推荐一下好基友【偏方方】的古言宠文儿《魅王毒后》,男强女强,一对一,喜欢的朋友一定不要错过。 第三章 少年不知愁滋味 他出生的时候不哭不闹,只安静的微笑。明明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眼神却深幽难测,像一个无底洞,能把人给吸引进去。 年轻的帝后看着刚出生的儿子,却并没有初为父母的欣喜激动,而是满面忧愁焦虑。只因这孩子生下来先天不足,心率弱于常人,脸色也稍苍白,看得出孱弱之态。太医说,日后不可情绪过激,否则沉珂加重,恐有性命之忧。 夫妻俩人知道,这一切,全因苏后怀孕之时被奸人下咒所害,腹中胎儿也因此受了严重影响。 景帝给他取名为曦,曦,指日光。他想让自己儿子如太阳一般光耀久存,也希望他能长成温和儒雅的谦谦君子,莫为世事所累而情绪大动。 而他之后的成长,也不负景帝所望。 温和谦厚,偏偏儒雅,笑意如水。 秦曦,大燕这一代第一个皇子,自出生之日起成为了大燕的太子。 因为景帝没有后宫,他一生独爱自己的结发妻子,恩爱非常。他们的长子,理所应当册封为太子。 如果他身在盛世皇朝,大抵会多活几年,然而他生在了乱世之秋,且彼时大燕正逢最动荡的年代。景帝初登大宝不久,朝中尚且不安稳,边境又逢邻国骚乱,内忧外患,腹背受敌。 帝王亲征,他不得不以年幼之躯监国,担负起江山重任。 清除奸邪,肃清党羽,计斩诸侯,还朝中安宁,百官臣服。 那些年,他已记不清多少人死在自己的计谋之下。他从不亲手杀人,却有很多人因他而死。 自三岁成名以后,直到五岁,他做的最后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便是彻底铲除野心勃勃的诸侯。 鄙视苏后即将临盆,他笑着说:“就当是我送给皇妹的见面礼。” 太医早已断言,苏后这一胎是个女儿。 没过多久,苏后果然诞下一个公主。 他日夜操劳国事,殚尽竭力,身体已是吃不消,自月余之前便已倒下。可今日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些,大抵那小人儿的确是福星吧。 让宫人准备了轿辇,乘坐而去。 未央宫里欢腾一片,处处欢声笑语。 苏后看见他,忙让人扶着坐起来。 “曦儿,你怎么来了?快,扶太子坐下,再添两个火炉,吩咐小厨房做些姜汤来…” “母后,儿臣今日已经好多了,您不必担心。” 他挥退了想要过来搀扶的宫女,微笑着走过去。目光落在老嬷嬷怀中的婴儿上,见那孩子粉雕玉琢,正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咕噜噜的转,然后落到他身上,似乎好奇,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不知道发现了什么,裂开嘴,咯吱咯吱的笑起来。 苏后本来想说什么,听见女儿笑,甚是诧异。 秦曦心中一动,却见那小小的婴儿突然朝他挥动着胖乎乎的小手,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又委屈的红了眼。 “公主这是要太子抱呢。” 老嬷嬷在旁边呵呵轻笑,“果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血浓于水。公主这才出生,就要哥哥了呢。” 苏后眉眼也都是温柔。 秦曦已经来到近前,那小人儿眼巴巴的瞅着他,双手挥得更厉害了。 他见了,心中一怜,伸手去抱她。 “嬷嬷,把她给我吧。” “曦儿。”苏后担忧的看着他,“你…” 秦曦温和的笑着,“母后且宽心,儿臣纵然身有玩疾,到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 他说着,已经从老嬷嬷怀里将那婴儿接了过来。 当那小小的,软软的一团落入他怀中的时候,他心中划过莫名的感动和温暖。这是他的妹妹,亲妹妹,骨血相连的亲妹妹。 宫里并非没有其他孩子,秦梦瑶就是其中一个。偌大的皇宫,仅仅只有堂兄妹两个孩子,关系自然亲密。只是如今怀里抱着这个小婴儿,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切感却是无法言喻的。 大抵,这就是同胞兄妹天生骨血相连的感觉吧。 小公主被他抱在怀里,笑得比方才更欢,还一个劲儿的伸手去拽他的头发。 他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摸样,亦跟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五岁的秦梦瑶也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的背影,也好奇的看着那个刚刚出生的,整个皇朝最尊贵的嫡公主。 苏后对秦曦说:“这孩子倒是十分喜欢你。不如这样吧,眼下你父皇还未还朝,你给她取个名字,如何?” 秦曦目光微动,仔细看着怀中小小的人儿,见她肌肤如雪凝脂堆霜,嘴角一勾,道:“叫凝儿吧。” 一锤定音。 大燕最尊贵的公主,便叫做秦梦凝。 大抵是因为皇室基因好,秦梦凝自小就生得玉雪可爱精致漂亮,伺候的宫人们常说,公主日后长大了定然不负倾国二字,还不知道以后多少俊秀公子哥儿求娶呢。 秦曦听了这话只是温柔的笑。 他的宝贝妹妹,自然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当得配最好的男儿。 都说皇室凉薄,亲情淡漠。大燕皇朝,却是个例外。 这或许与景帝的专情有关,后宫无妃,未有争斗,也没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互相仇视。一家人其乐融融,倒是比普通人家还要温馨幸福。尤其是秦梦凝和秦曦这对一母同胞的兄妹,感情更是好得不得了。 秦梦凝从小就喜欢粘着秦曦,不会走路之前,大多要他抱。奶娘一抱她,她就哭,非得呆在秦曦怀里才会展露笑容。 起初苏后担心秦曦的身体,怕秦梦凝吵着他。但说来也奇怪,自从秦梦凝出生以后,秦曦竟再也没有犯过病。 景帝开怀的抱着宝贝女儿,说:“咱们的凝儿是天降福星,不但福泽万民,也把福气和好运带给了曦儿。所以曦儿,你得宠爱呵护妹妹,不能欺负她,更不能让旁人给她受委屈。” 苏后在一旁笑道:“你们父子成天把她当宝贝宠着,谁敢欺负她?” 景帝理所当然道:“凝儿是咱们的宝贝公主,自然得宠着。” 苏后无奈的摇头,眼中却满是宠溺。 秦曦只是温柔的微笑,对唯一的妹妹更是千般呵护万般宠爱,生怕她受一丁点委屈。 时间慢慢流逝,秦梦凝也在一天天长大。 某天,秦曦正在睡午觉,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正用胖乎乎的小手捏他的脸。 他有点诧异的回头看了看床头空空的摇篮,想着她是怎么爬到床上来的? 秦梦凝见自己被忽视了,立即不满了,她瘪了瘪嘴,可怜兮兮的唤:“滑(皇)汐(兄)…” 秦曦先是一怔,随即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有些激动的坐起来,将她抱在怀里,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道:“凝儿,你刚才叫我什么?” 回到熟悉的怀抱,秦梦凝这才满意的展开眉,亲昵的在他身上蹭了蹭,清晰的吐出两个字。 “皇兄。” 秦曦几乎克制不住狂喜的紧紧抱着她,“凝儿,你会说话了,你会说话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自幼便是冷静沉稳之人,这般激动失态的摸样还是第一次。 他欣喜于才十个月大的妹妹竟然已经会开口说话,更惊喜于宝贝妹妹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父皇不是母后,而是他这个兄长。 后来为了这事儿,景帝可是吃了好多年的醋,说后悔从小将宝贝女儿养在秦曦身边,结果自己呵护万分的女儿最亲的居然是哥哥而非父亲。 每当这个时候,苏后就在旁边凉凉道:“曦儿宠妹妹可不比你少。有本事,你也让凝儿像粘曦儿那样粘着你啊。” 景帝被堵得哑口无言。 苏后又叹道:“果然是隔代代沟啊,我这个当母亲的十月怀胎将凝儿生下来都没见她这么依赖我,我还没抱怨呢,你在这儿吃什么干醋?幼稚!” 秦曦抱着妹妹看着父母斗嘴,也不插话。 父皇和母后感情好,这样小孩子般的斗嘴不过就是打情骂俏罢了。身为儿子,他为有这样恩爱的父母而感到欣慰和骄傲。 秦梦凝周岁的时候,景帝给她办了盛大的宴席。那时候秦梦凝基本上已经会走路了,可还是喜欢黏在秦曦身上,只要秦曦不是躺在病床上,她就非要他抱着出门。 秦曦也宠着她,什么都依着她顺着她,直把她宠到了天上去。 抓阄的时候,她趴在那一堆玲琅满目的物品前,果断的抓了一本书,然后蹦蹦跳跳的来到秦曦面前,口齿清晰的说:“皇兄,我长大了要学医,我要将你的病治好。以后你就能抱着我出宫玩儿了,你说好不好?” 他一怔,身后嘈杂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景帝和苏后看过来,眼神淡淡忧伤。 他摸着她的头,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好。等皇兄好了,凝儿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 秦梦凝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是皇兄说的哦,不可反悔。” 他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歪着头想了半天也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而后眼睛亮亮的说道:“我学医,皇兄你教我学文习字好不好?宫里人都说皇兄无所不自无所不晓,是世上最厉害的人。我也想跟皇兄一样,成为众所周知的大人物。” 他宠溺的抱着她,轻声道:“好,我的凝儿以后一定是名动天下的大人物。” 她笑嘻嘻的靠在他怀里,伸出小指,“皇兄说话算话,咱们拉钩钩。” 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幼稚的行为出现在一个公主身上,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秦曦却十分有耐心,果真伸出小指与她的小指钩住。 “好,拉钩,一万年不许变。” “恩,一万年不许变。” 在她灿烂的笑脸中,两人大拇指互相紧贴,相视一眼。 彼时以为那只是年幼时的戏言,秦曦却不曾想到,她竟真的会为了他求医,不惜放下公主之尊与人下跪,只为习得一身高超医术为他治病。 而许多年后,她的确成为了名动天下的大人物,却是因着另一个男子。 一个…改变她命运的男子。 ------题外话------ 让亲们等了这么久,今天才更新,默默蹲墙角去。(许久不写番外,写着都觉得不顺手了。囧~) 第四章 情初之始 时光匆匆,一晃秦梦凝已经三岁。也就是那一年,她生命里出现了一个改变她命运的男子。 苏陌尘。 秦曦是见过苏陌尘的,科考当日,苏陌尘觐见,隔着厚厚的屏风,他见到了那个雪衣少年。没过几天,秦梦凝就一脸兴奋的跑到他面前,说:“皇兄,苏陌尘答应做我的老师了。” 秦曦一怔,看着她发自内心的笑,轻声问:“父皇不是说让太傅教你么?怎么,你不喜欢?” 秦梦凝摇摇头,“太傅会的皇兄都会,可是太医说了,皇兄身体不好,不能太过劳累,我只能找其他人了。”她歪头看着秦曦,笑得眉眼弯弯,“皇兄不是说苏陌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日后成就或许还能在你之上么?” 她两手一摊,一脸的骄傲。 “我从小就听宫人们说起皇兄的传奇事迹,这世上还有谁能凌驾皇兄之上?我本不信,但是皇兄向来眼光独到从无虚言,既然如此,我便看看喽。假如他真那么有能耐,我就心服口服。他要是没本事,哼,我就让父皇罢免他的官职贬为庶人,永不录用。” 被父母兄长宠坏了的小丫头十分傲娇,说话一板一眼的还真有那么几分威严的味道。 秦曦忍不住笑道:“朝臣大事,不可儿戏。我见过苏陌尘,此人才华横溢武功高强,却不骄不躁又不刚愎自用,坚韧自持果敢勇毅,是难得的人才,日后必是我大燕肱骨之臣,你切莫任性胡闹肆意而为。” 秦梦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里虽然觉得皇兄这话太过夸张,但皇兄在她心里是神一般的存在,她对他毫无理由的信任跟依赖。 自那以后,秦曦听到最多的,就是秦梦凝对苏陌尘无休无止的抱怨和愤怒。 很显然,自幼被娇宠长的小公主受不了苏陌尘那个冰块的严苛教导,一边委屈一边又不肯服输,只能下了堂以后跑到秦曦面前细数苏陌尘种种‘罪行’。 “皇兄你还生活他不骄不躁,哼,我看他就是骄傲自大自负狂妄,目空一切高高在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才对。” 她一脸怒气的闯进来,端起茶杯咕噜噜的喝干,气呼呼的骂道。 秦曦靠在床上,手上还拿着一本书,闻言笑了笑,“我的宝贝妹妹今日又受什么委屈了?” 秦梦凝嘟着嘴,十分委屈道:“苏陌尘,他、他居然罚我抄袭十遍论语,还说明天要检查。”说到这里,她火气又蹭蹭蹭往上冒,“我不就是不小心把墨汁洒他衣服上了么?用得着这么报复我么?真是小气。” “不小心?” 秦曦准确的抓住了重点,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因为气怒而红彤彤的脸,“你确定你不是故意的?” “当…”秦梦凝本欲脱口而出的否认在他明澈含笑的目光里散去,然后有些心虚的闪了闪眸子,声音明显的底气不足,“当然是不小心。皇兄你什么意思嘛?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哎,你居然帮外人都不帮我,哼!” 小丫头生气了,傲娇的撇过头,决定不理他。 秦曦叹息的摇摇头,将手中的书本随意的放到一边。 “授业老师是你自己选的,你要是对他不满意,再换一个便是,何苦这样日日气闷?” “换一个?” 秦梦凝一呆,随即摇头如波浪鼓。 “那可不行。” “为何?” “因为他好玩儿啊。” 秦梦凝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什么,赶紧捂住唇,眸子不停闪烁,就是不看秦曦。 秦曦明澈睿智的眸子似能照进她内心深处,让她心里所有想法无法掩藏而袒露在他面前。 “当然了,他也的确是…有几分才华。”被逼得无奈,秦梦凝才不甘不愿的说出这句话。“而且,他不怕我。” 秦曦扬眉看向她,却看见她眉宇上凝结着一层浅浅忧伤。 “皇兄,咱们生来身份尊贵,世人顶礼膜拜,尊重而敬畏,阿谀奉承,谄媚吹捧。可就是因为这样,往往看不到太多真心和真诚。” 她坐在旁边,双手捧着脸,喃喃自语道:“只有苏陌尘不一样,在他眼里没有尊卑,只有对错。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他都不会有半分留情和犹豫,只将我当做他的学生李艾教导。平时我若有哪儿磕着碰着了,宫里必定是人仰马翻太医院全数出动。可在他眼里,就算我被罚抄论语抄得手腕疼痛四肢麻木,他也不会因此有半分同情和徇私。太傅固然严厉,却远不如他的公私分明。” 秦曦她渐渐褪去所有骄纵怒气不甘委屈怨怼,变得十分平静的摸样,好似一瞬间成长了不少。 他心中淡淡欣慰,更多的却是心疼。 她不过才三岁稚龄,该是在父母面前承欢膝下肆意撒娇的年纪,却因生在这冰冷的皇室而不得不过早的明白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凝儿。”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语气温柔而怜惜。 “世间之事,不可尽如人意,所以才有了人生五味以及八苦。我们来到这世上,总是要懂得哭和笑,懂得欢喜和惆怅,懂得失去和得到。以及爱,和恨。” 他又笑笑,眼神宠溺的看着她。 “我们相信人定胜天的时候,那是因为我们有足够的自信和担当以及勇气来面对我们即将承担的所有苦难坎坷。相信我,所有的天定胜人,必定是一些我们穷极毕生之力也无法撼动的东西。比如日升月落、四季变换,又比如生老病死,历史前行。这些,都是无法更改的自然规律。再是强大的人,在大自然面前也会渺小得如同蝼蚁。到这个时候,我们不必怯懦不敢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也不必不自力量的苦苦挣扎,更不必悲天悯人的自怨自艾,只需坦然接受即可。” 秦梦凝靠在他怀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秦曦又道:“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肩负的责任和使命,亦如我,亦如你。我们不能改变,也不能逃避,便只能面对。” 他目光幽幽的看向窗外,看那飞舞的蝶翼,看那零落的枝叶花瓣,声音轻得如同一缕风。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咱们生来比常人高贵,拥有许多常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的东西,就必然会付出相应的代价。那就是,真心。” 感觉怀中人儿颤了颤,他心中一怜,声音更加温柔。 “不过我的宝贝妹妹生来就是公主,合该开心快乐,幸福一生。”他说:“人生有苦有甜,有泪有笑。凝儿,我只但望你这一生笑容多过眼泪,甜蜜多过痛苦。” …… 他的病情又加重了,反反复复的咳嗽,今天竟然见了血丝。太医院全数出动,宫人们来来去去匆匆忙忙,景帝和苏后满脸焦虑担忧,却无可奈何。 混混沌沌中,他听见有人在不停的唤他,脆弱的,伤心的,带着哭腔,一声声摧肝裂肺,断人心肠,也让他心口绞痛。 费力的睁开眼,对上秦梦凝哭红的双眼,此时她正一脸惊喜的看着他。 “皇兄,你醒了?” 殿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景帝苏后带着太医全都走了进来。 “曦儿。” 苏后走过来,抓着他的手,眼圈红红的,明显哭过。 “你怎么样,身体哪里不舒服?” 秦曦虚弱的笑笑,眼神温暖。 “母后,我没事。” 见他明明孱弱却故作坚强的安慰自己,苏后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别开脸,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闪烁的泪花。 太医已经为他诊了脉,说着那些他已经会背的艰涩字眼,开的药方一日比一日多,药味也越来越浓。 他已经习惯了那样刺鼻苦涩的味道,或许有一天,他就这样昏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从他记事开始便知道有这么一天,所以相对于常人对死亡的畏惧,他反倒是从容许多。 喝了药,人也散了,唯独秦梦凝不愿意离开,只咬着唇趴在他床边,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秦曦笑了笑,习惯性的去摸她的头。 “别哭,凝儿哭的时候,一点都不好看。” 秦梦凝死死的抿着唇,突然说道:“皇兄,我一定找到神医来治好你的病。” 这话她周岁的时候就说过,他依旧温柔浅笑。 “嗯,皇兄相信你。” 秦梦凝吸了吸鼻子,趴在他怀里,说出的话带着浓浓的鼻音。 “皇兄,你答应过我要好起来带我出宫玩儿的。你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可以食言。” “好。” 他口中答应着,眼神却飘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儿,她似乎想进来,却又不敢,只能立于原地,担忧而关切的看着他。 秦曦看了看趴在自己怀里的小人儿,心中叹息。 凝儿自小就不喜欢瑶儿,整个皇宫都知道,但凡是她出现的地方,瑶儿都会自动退避三舍。 “皇兄一定好起来,然后带你出宫去玩儿,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 那时候的他一定不会料到,他这一生未曾对任何人失信,唯独违背了对她最初的承诺。直至死亡,他也未曾履行诺言带她出宫。 …… 药物的治疗多少有些作用,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喝了大半年的药,秦曦的气色也好了些,景帝和苏后看在眼里,也稍稍松了口气,眉头却未曾松展开来。 秦梦凝依旧日日来看他,仍旧时不时的抱怨苏陌尘的种种,他安静的听着,脸上笑意温柔。 那一日,暮色已晚,外面宫灯摇曳,照不尽夜色。 秦曦皱了皱眉,“公主今日还没来吗?” 每天凝儿下堂以后就会来看他,今日已经晚了一个时辰。 宫人低着头不敢看他,神色闪躲,诺诺不敢言。 秦曦脸色变了,低喝一声。 “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医说过,他身子不好不宜动怒,否则会使病情恶化。所以他一贯温文尔雅谦谦有礼,几乎未曾这般冷过脸。 宫人吓得跪倒在地,颤巍巍说道:“殿下息怒,公主从苏丞相那里得知神医出现在上庸城,一大早就出宫去寻神医来给殿下治病,至今未归。” 秦曦一怔,而后道:“为何没有事先禀报?” “公主说,想给殿下一个惊喜,不许奴才们告诉殿下。公主还说,殿下不用担忧她的安危,她是跟苏丞相一起出宫的,皇上还派了大内高手随行,公主定不会有事。” 秦曦微阖了眸子,眉间淡淡凄凉和苦涩。 这时候,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王兄。” 是秦梦瑶。 秦曦抬头看着她。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休息?” 秦梦瑶笑得如同一朵水仙花,“瑶儿知道皇兄没见到凝儿妹妹,心中定然放心不下,所以我来陪皇兄一起等凝儿妹妹回来。” 秦曦挥手示意宫人退下,然后看着秦梦瑶,道:“瑶儿,凝儿那般不喜欢你,你,可恨她?” 秦梦瑶怔了怔,随即摇摇头。 “凝儿妹妹还小,她只是想用更多的时间来陪王兄,不希望瑶儿打扰,瑶儿懂的。” 秦曦看着她纯净的眼睛,忍不住心中叹息,微带歉疚道:“你我三人本属同宗,血缘至亲非常人所及。凝儿自幼被父皇母后和我娇宠,性子难免有些任性骄纵,但她没有恶意的…” “王兄不用解释,我都懂。” 或许是从小丧父丧母的缘故,秦梦瑶虽然才九岁的年纪,却显得特别早熟而知书达理。 “王兄,我陪你一起等凝儿吧。” 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让人看着便觉得温暖。 秦曦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好。” 就这样,两人在空荡荡的大殿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子时、丑时、寅时… 天际已经微微泛白,秦梦凝却依旧没回来,秦梦瑶早已困得靠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直到晨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外面才响起秦梦凝惊喜的声音。 “皇兄,我回来了。” 秦曦猝然回头,眼神里光亮一闪。 秦梦瑶猛然被惊醒,立即站了起来。 秦梦凝刚好冲进来,没料到秦梦瑶在这里,惯性使两人相撞,哎哟一声一人倒在榻上一人摔倒在地。 “凝儿。” 秦曦连忙掀开被子,费力的起身走进,小心翼翼的将摔出了眼泪的秦梦凝抱起来。 “怎么样,哪里疼?” 那般焦急呵护,此刻他眼中仿佛只有她一人,再也看不见他人。 秦梦瑶怔怔的看着他,落寞的垂下了眼,无声无息的走了出去,背影寂寞而孤单。 秦曦将秦梦凝抱在怀里,一边吩咐人去请太医,一边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你去哪儿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秦梦凝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上也脏兮兮仿佛在地上滚了一圈,右手掌心还缠着纱布,显然是受了伤。 秦曦眼神沉了下来,“你不是跟苏陌尘一起出宫的么?他居然没有好好的保护你…” “不是这样的皇兄。” 秦梦凝也不知道刚才摔到了哪儿,疼得呲牙咧嘴,却又笑得十分开心。她激动的抓着秦曦的肩膀,说:“皇兄,神医答应收我为徒了,他答应了,等我学会了神医的医术,我就能治好你的病了。等你的病好了,就再也不用天天关在这个大殿里不见天日了。” 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欣喜,伸出脏兮兮的双手紧紧环着秦曦的脖子,泪水自眼角滑落,哽咽道:“以后你发病的时候我就再也不用除了守在你床边哭而什么都做不了了。”她又哭又笑的说着,“皇兄,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滚烫的泪水落在他肩头上,烫得他心口也一阵阵的痛。 秦曦抱着此刻浑身狼狈哭得泪人一样的她,只觉得心似乎被人紧紧的拽着,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的凝儿,那么美丽可爱的妹妹,竟为了他的病这般耿耿于怀深痛于心么?这些年来时时刻刻的陪伴,在他发病时的无能为力,竟成了她的心病么? 他努力想让她开心快乐,到头来,自己却是让她最痛的那个人。 秦曦,你真不是一个好哥哥。 她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问:“皇兄,你开心么?开心么?我说过,一定会治好你的,你信我,信我…” 她声音渐渐低弱下去,逐渐听不见了。 “凝儿。” 秦曦放开她,她明明疲惫不堪却固执的睁着一双眼睛盯着他,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皇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的。你一定不知道,咱们的大燕国…除了这座四四方方的皇宫以外,还有那么多那么美的风景,那么多不一样的人…你一定要去看看,一定…” 她说完后再也不堪疲惫,倒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 秦曦一惊,连声呼唤。 “凝儿,凝儿…” “让她睡吧。” 淡漠如雪的声音掺杂着几分微不可查的叹息,是苏陌尘,他看着昏睡过去的秦梦凝,冰澈的眸子闪烁着复杂的情感。 “她昨晚一夜没睡,又跪了那么久,早已体力透支,此刻是该好好休息…” “跪?” 秦曦猛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着她沾满泥土的膝盖。显然,这是因为长时间跪在地上沾染上的。 他心口骤然紧缩,浑身都克制不住的颤抖。 苏陌尘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国度飘来,“嗯,神医不愿为皇室之人治病,她便苦苦哀求神医收她为徒,不惜在门前跪了一天一夜。今早神医终于松口,她便迫不及待的跑来告诉殿下这个消息。” 秦曦脸色惨白,双手却紧紧的抱着轻柔得如同一团云的小人儿,低头看着她沉睡的脸,眼眶微微红了。 “我很开心,凝儿。” “谢谢你!” “傻丫头。” 苏陌尘忍不住回头,震惊的看见那向来身体孱弱却微笑从容的少年,此刻眼中泪花闪烁,似晶莹的珍珠。 他怔怔的站着,有瞬间的错觉。 那个少年抱着自己的妹妹,仿佛是抱着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珍宝。 珍重,而珍惜。 无人知道,也就是在这一刻,命运的齿轮,残忍的开始转动,改变了多少人的宿命轮回。也将多少无法言语的爱恨情仇,埋葬、封锁。等待下一个年轮,沉重的揭开。 ------题外话------ 唔,皇兄的番外还没完,大概还要写几章,么哒 第五章 何必情深? 秦梦凝变得很忙,忙得恨不能把一个时辰当做两个时辰来用。 她早上醒来要去监督秦曦喝药,陪他说话,一个时辰后又要去上书房听苏陌尘授课,完成课业后用午膳,再监督秦曦喝药,然后出宫跟归离学医,直到晚上才回宫。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秦曦,眉飞色舞的将自己在宫外看到的,皇宫里没有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口说手比的告诉他。 他因为宿疾不能劳碌奔波,她希望自己做他的眼睛,代替他看那些皇宫里从来都没有过的五彩斑驳世界。 看着他喝药,等他睡着以后,才开始背医书上那些艰涩的字眼儿,对着医书辨认那些从太医院里搬来的大批药材。好多字她不认识,便用毛笔点了朱砂圈起来,方便下次见到师父的时候询问。 因为师父很严苛,要求她把那些药材背得滚瓜烂熟不说,还得会运用自如。所以很多时候,她要背到很晚,有时候累了就趴在桌子上打盹儿。忽然一阵风吹来,她猛然惊醒,又拿着书对着烛火一字一句的背。 景帝和苏后看得心疼,却拗不过她的执着,只得日日让人熬了补品给她吃,苏后想陪着她一起背,却被以‘师父说独家医术绝不外传’为由而拒绝。 索性她天资聪明又勤奋,学医学文都快得出奇,苏陌尘和归离对这个小徒弟都十分满意。后来有一次她看见苏陌尘舞剑,身姿颀长剑势如虹,衣袂飘逸如水而行止如云,衬着他精致如画的眉目,惊鸿一瞥,美到无言。 她开始缠苏陌尘教她武功。 随着年龄增长,她越发想深刻了解皇兄曾经那些奇迹般的传说,开始缠着他教她政治军事。 秦曦向来对她有求必应,虽然不忍看她这般操劳,却又架不住她苦苦央求,只得点头答应。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又是一个三年。 那一年,苏后又生下一个公主。 秦梦凝抱着那孩子,满脸的惊奇和喜悦,然后一口敲定了这孩子的名字。 雪儿,秦梦雪。 景帝赐封号,纯悫。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见了秦梦凝的心声,抑或者她学有所成,秦曦的身体在她和太医联手努力下真的愈发得到控制,发病的时间也渐渐少了。 这样的结果让她欣喜,也让景帝和苏后欣慰。 秦曦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永远。直到某一天,他看见秦梦凝趴在桌子上午休。他宠溺的笑笑,就要抱着她去床上睡,却发现桌子上一大堆的宣纸,上面无一例外全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苏陌尘。 他怔在原地,抱着她的手不自觉的收紧。 秦梦凝呻吟两声,慢慢睁开眼睛,睡眼迷蒙的望着他。 “皇兄,怎么了?” 秦曦目光微闪,笑了笑。 “凝儿这是在练字么?写得越来越好了。” 秦梦凝却听得眼神一暗,瞥到桌案上那一堆写满苏陌尘名字的宣纸,沉默着不说话。 秦曦抱着她往内室走去,将她放在床上,她才抱着膝盖偏头望着他,道:“皇兄,你说苏陌尘是不是讨厌我?” 秦曦一顿,摸了摸她的头,道:“为什么这么说?” 秦梦凝抿着唇,神色落寞。 “他总是对我视而不见,冷漠得像个冰块儿。”她有些气闷,“他瞧不起我。” “怎么会?” 秦曦温言安慰她,“我的宝贝妹妹是这世上最可爱最聪明的女子,这天底下哪敢有人瞧不起你?”他笑笑,道:“他是不是给你委屈受了?明儿个让他进宫,皇兄帮你好好教训教训他,看他还敢欺负咱们的小公主不?” “不要。” 秦梦凝却立即否决。 “为什么?” 秦曦目光透彻,含着笑意看着她。 秦梦凝被他那眼神看得有些心虚,悻悻道:“他没欺负我,是我自己……” “嗯?” 秦梦凝咬了咬唇,有些发呆,忽然道:“我……我喜欢他,我喜欢苏陌尘。” 先前那句话还有些犹豫和羞赧,说出来后心中反而松了口气,又喃喃的重复了一声,目光痴痴的看着某个方向,不再说话。 秦曦脸色白了白,那一刻心口骤然崩裂的疼痛让他一瞬间了悟了什么,还未确定又一闪而逝,他只觉得心中升起莫大的痛楚和恐慌,让他一霎失了言语。 他的凝儿,喜欢上别的男子了。 别的……男子。 这几个字眼划过脑海的时候,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朦胧惊痛仿佛拨开云雾,渐渐清明,他被那样迟来惊觉的真相刺得撕心裂肺的痛。 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对凝儿…… 她是他的亲妹妹,他从小爱若珠宝的妹妹,他怎能对她有除了兄妹以外的其他想法? 不可以,不可以…… 他垂眸,一瞬间敛去眼底所有的波涛浪卷,依旧温润的微笑。 “你不是总说他欺负你么?怎么又喜欢他了?” “我也不知道。” 秦梦凝没发现他的异常,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轻轻道:“他对我一点都不好,老是罚我抄写论语,还打我手心,从来都没人敢那么对我,可是……可是见不到他的时候我又想他。从小到大,我身边所有人都只知道对我恭维奉承谄媚逢迎,人人都在说假话,就他一个人愿意对我说真话,就他不把我当公主。我觉得,在他面前我活得很真实,很丰满,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朦胧隐有向往。 “我想一辈子这样和他在一起,永远……” 一辈子么? 秦曦目光静谧,又摸了摸她的头,笑容不变。 “凝儿,你还小,你懂永远的含义么?” “我不小了。”秦梦凝不服气,“我都快十岁了,都可以定亲了。” 说到后面三个字,她脸色莫名红了红,大约是想起了苏陌尘,随即目光又黯淡下来。 “你们都觉得我小,都说我什么都不懂,可你们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懂?”她咬着唇,目光哀怨,“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他要是敢娶别人,我就,我就……”她说了半天也没有下文,而后神情颓丧,惨笑道:“我又能怎么样呢?逼着他娶我?可他不喜欢我,就算勉强让他娶了我又能怎么样?他还是不喜欢我。他若是喜欢别的女子,我也没办法啊。……” 她说到后面,渐渐哽咽起来。 “可我就是不想让他娶别人,就是不想让他娶别人。”她发起了小脾气,泪眼朦胧的看着秦曦,“皇兄,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十岁的少女满眼泪花,所有属于公主的骄傲尊贵都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委屈和无助。 秦曦心里揪疼,揽她入怀,温言细语的安慰。 “他不会娶别人,永远不会。”他说着让自己心碎的话,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温柔疼惜,“凝儿喜欢的人,怎么可以娶其他女子?所以放心吧,他不会娶别人,不会……” 他目光飘离,想到之前她满篇的写苏陌尘的名字,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她刚开始学写字的时候。 也是这样一个午后,她突然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欢欣鼓舞道:“皇兄你看,我会写字了,我会写字了。” 他抬眸一看,见她满手满脸的墨汁,花得像个小猫,不由得失笑。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边说又边掏出手帕去给她擦脸上的墨汁。 她却不在意,用脏兮兮的手抓着他衣袖,催促,“皇兄你快看嘛,看我写的字,我刚学会的,快看快看嘛。” “好好好,我看,看看凝儿写的字……” 刚触及那纸上的两个字他就愣了愣。 那是他的名字,秦曦。 她才刚学会写字,肯定不可能写得有多好,倒也方方正正,看着嘛,也不丑,却也着实谈不上任何飘逸洒脱或者刚毅遒劲的美感。 两岁的孩子,能写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尤其是他的名字本就笔画多,难为他她写出来没有糊作一团,一笔一划倒是泾渭分明十分清晰。 只是这个字,凝儿什么时候学会的? 他眉梢微动,秦梦凝却已经拉着他的袖子眼巴巴的询问,“怎么样啊皇兄?我写得好不好,好不好?” 他低头对上她希冀的目光,心中一动。 “嗯,凝儿写得很好。” “真的?” 她立即欢呼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前俯后仰,差点摔倒。 他连忙伸手去拉她,“慢点,别摔着。” 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也不管自己满手的脏污,就这样圈住他的脖子,眉开眼笑道:“我练了两个时辰,终于写出来了。不过皇兄你的名字好难写啊,父皇怎么给你取这么个名字?写得我手腕都痛了。” 她说到最后又可怜巴巴的瞅着他,眼睛一眨一眨的十分惹人怜惜。 他笑笑,忍不住心中疼惜,拉过她的手腕,手势轻柔的给她按摩。又吩咐宫人打水进来个她洗脸洗手。 “怎么想起来要学书法的?” 她歪着头说道:“我看皇兄替父皇批阅奏章,写的字都好漂亮,我也想学。” “那也别学这么难的字啊,你现在还小,等再过两年我教你。” “不要。” 她瘪着嘴摇头,“皇兄那么厉害,没道理我这个做妹妹的一事无成,传出去人家会以为我徒有公主的名号却是个草包,不成不成,那会成为皇室污点的。” 他哭笑不得,“你才两岁。” “两岁不小了。”她眨眨眼,装着一副老学究的摸样,一板一眼的说道:“我可是天降福星,哪能和普通人一样学什么都要按部就班?那还算什么天降福星啊?更何况我还有个这么惊才绝艳的哥哥,要是连你的一半都学不会,也忒丢人了些。总之我不管,我以后天天都要练习一个时辰的书法,嗯,就写皇兄的名字。皇兄的名字那么难,如果我能写好了,学其他的字就容易了。怎么样,我聪明吧?” 他眼神宠溺,“是是是,我的凝儿最聪明了。” …… 言犹在耳,却早已时过境迁。 不知何时,那满篇的‘秦曦’,早已变成了满篇的‘苏陌尘’。 他的凝儿,终于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的凝儿,终究是要嫁给他人为妻的。 再是疼她宠她,他也只是她的哥哥。 那年春天,阳光明媚的午后,他抱着她,听她哭诉满腔的委屈,她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胸口,灼烫了他的心。他在疼痛中一瞬间了悟,又在了悟后再度疼痛至绝望。 他听见自己说,“别哭,凝儿想要的,皇兄都会帮你得到……” 哪怕我会因此千疮百孔痛不欲生,哪怕我永堕地狱。 只要你开心,就是最好。 T 第六章 情深不寿 夕阳西斜,天际一缕霞辉倾泻如云,洒落皇宫层层屋檐之上,渡上淡淡的光晕。 “咳咳……” 秦曦捂唇咳嗽两声,抬头看着白衣如雪不动如山的少年。 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五官稍显稚嫩,却依旧玉颜如雪,丰神俊朗。 这样的男子,也难怪凝儿会倾心。 他嘴角勾一抹笑意。 “苏大人请坐。” 苏陌尘微微躬身,“不敢。” 他语气平平,没有桀骜也没有谦卑,眼神平静得如同静水谭渊,不起任何波澜。 这样的人,真的适合凝儿么? 秦曦有些恍惚,又听得苏陌尘道:“不知殿下召见有何吩咐?” 他向来不会奴颜媚膝阿谀奉承,对谁都是一副淡若止水的模样。 秦曦沉吟半晌,道:“凝儿近来功课见长,苏大人功不可没。” 苏陌尘眼神微漾,不过刹那又恢复平静,淡淡道:“公主聪慧,微臣不敢居功。” 秦曦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心如明镜。 看来苏陌尘对凝儿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 他笑笑,突然道:“凝儿喜欢你。” 苏陌尘一怔,还没开口已被秦曦截过话。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苏陌尘默了默,道:“公主年幼……” “她是年幼,可她不幼稚无知。”秦曦神色寂然,语气带几分凉薄和讥诮,“原来你一直都她当做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么?难怪她那么伤心。” 苏陌尘微微一震,眼底刹那水波翻腾,久久无法平息。他低着头,微垂着眼睫,不说话。 秦曦盯着他,轻轻一叹。 “本宫也不想跟你拐弯抹角,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他目光沉沉落下,直逼苏陌尘眼睛,“你能给她幸福安稳的一生么?” 良久的沉默,空气里似乎也多了几分压抑的气氛。 半晌苏陌尘才道:“殿下何苦多此一问?其实在您心里,将公主交给谁您都不会放心。这世上还有谁能比殿下您对她更好比您更宠她爱她?” “你——” 秦曦瞳孔一缩,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手指却不自觉的收紧,一直以来的咸淡优雅几乎无法维持。 他竟表现得这么明显么?以至于与他并不算熟悉的苏陌尘都看得这么分明了? 凝儿是否…… “殿下不用惊讶。” 苏陌尘缓缓抬头,眼神里没有抓住他把柄的得意欣喜亦或者发现他秘密的不屑厌恶,依旧是平静如水淡定如山。 “事实上在此之前微臣只是怀疑罢了。微臣只是觉得,天底下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兄长会那般过早的操心自己妹妹的终生,也没哪个兄长对自己的妹妹那样没有底线的宠溺,也没有一个兄长看自己妹妹的眼神除了纵容疼宠还有……” “够了!” 秦曦低喝一声。 他素来温和优雅波澜不惊,便是泰山崩于顶也面不改色,此刻却面色微沉,眉间略有惨情之色。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心底不堪的秘密被人戳穿的狼狈羞耻,只是觉得心痛和愤怒。 心痛所爱之人是自己的亲妹妹,愤怒这个人的直言不讳和理直气壮。 若换做旁人,他可以有一万种方法让对方永远闭上嘴巴,然而这个人不行。 苏陌尘死了,凝儿该怎样伤心欲绝?他不敢想象。 有时候他也会想,凝儿还小,或许她根本不懂情之一字,她现在对苏陌尘放不下,不过只是因为忍受不了苏陌尘对她的无动于衷和漠视罢了。只要苏陌尘远离她,时间会淡化一切,或许再过几年,她也就忘记了。 然而他又不敢赌。 他没见过凝儿那样失魂落魄心事重重的模样,也没看见她对谁如此在意过。 他不得不考虑,如果他真的杀了苏陌尘,凝儿会不会也就此心如死灰崩溃绝望?她会不会……恨他? 不! 他无法接受那样的结局,也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 所以他只能选择退让。 苦笑一声,秦曦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神色已然恢复冷静。 “你说得对。”他不介意被苏陌尘窥视自己的心事,也不觉得难堪。只要凝儿不知道,在任何人面前他都能云淡风轻,“所以,如果你给不了她幸福,就不要给她希望。”他道:“本宫不知道你来自哪里,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你记住,本宫不许任何人伤害凝儿分毫。” 他语气平静,眼神却暗含锋芒。 “哪怕是你,也不行!” …… 很多年以后,秦曦回想起那天和苏陌尘的对话,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多顾虑,直接在怀疑苏陌尘之始就杀了他永绝后患,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如他所料,苏陌尘对凝儿并非无情。 宫宴之上,他看着凝儿逼婚,却无法阻止。 他有什么立场阻止呢? 他只是她的哥哥,只是她的哥哥,她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他应该祝福她才是。 苏陌尘跪求父皇赐婚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不知哪里开始痛,亦或者没有哪里不痛,痛到最后,已然麻木。他微微的笑着,看着她一瞬间点亮的眸子,星辉万里,不若她眸中灿烂炫目。 第七章 王朝烽火,恩怨纠缠,永无止境。 再次相见的时候,他不再是她的兄长,她却依旧是他放在心尖上疼宠的妹妹。 时隔三年,再次拥她入怀,有那么一刻,他不想放手,然而又不得不放。纵然重生一世,仍旧换来这残破之躯,他纵有经天纬地之能,也无法和命运抗衡。不能给她一世安稳,又何必争取?到头来反倒是让她怨恨上了他。此生已无期待,不如送她一场姻缘。 当命运的面纱被揭开,残忍的真相浮出水面,只剩下无奈的面对。 他无法伴她远赴大燕,无法在她最痛苦的时候陪伴身侧,却能感同身受她的痛苦与绝望。 梦中她一个人在冷清的紫宸宫里无助孤单的哭泣,泪水如刀般划过胸口。再次从疼痛中惊醒,面对的仍旧是空荡荡的寝宫,冷冷的夜风刮过胸口,空荡荡的痛着。 “咳咳……” 他开始猛烈的咳嗽。 吱呀—— 镜月推开门匆匆走进来,“皇上……” 容祯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抬起来示意自己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镜月目光从地面上一滩血迹扫过,忍住眼中泪光,弯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躺下。 容祯却道:“靠着就行了。” 反正后半夜,他是睡不着了。 镜月低垂着眼,将枕头放在他背后,扶着他轻轻靠上去。 她动作很熟练,显然已经做过无数次。 自从公主离开后,皇上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尤其这段时间,更是夜夜噩梦不断,病情也随之加重。她偷偷问过晏大夫,再这么下去,皇上怕是熬不过一年就…… 镜月眼中含了泪花。 “皇上,您这又是何苦?” 容祯用手绢随意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苍白的容颜上露一抹淡淡笑意。 “以后不用再为我守夜了,好好休息吧。” “皇上。” 镜月扑通一声跪下,刚好跪在他咳出来的那滩血迹上,那血迹樱红似火,仿若烧在她心上,烧出眼中泪光闪闪。 “奴婢求您,好好顾惜自己的身子,千万别再……” 容祯轻叹一声,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色,突然道:“凝儿和小昭已经攻占大燕皇宫了吧?依着凝儿的脾气,一定会折磨苏陌尘。可她如果知道了真相,定然痛不欲生,咳咳……” 他闭了闭眼,神色淡淡哀凉凄楚。 镜月道:“您已经给公主留了锦囊密信,公主玲珑剔透聪明绝顶,一定会明白皇上的苦心。再说,有晋王在她身边,公主不会有事的。皇上,您切勿忧思过多,对您的身体不好…” 这些话镜月已经说了无数次,从三年前开始。 重生为容祯后,他根本未曾来得及为自己的重生惊喜庆幸便陷入了无休无止的算计和阴谋中,一边要应付老奸巨猾的先皇,一边要忙着收服玉绮罗留下的那些人,还要不动声色的步步为叶轻歌铺路…这样不眠不休,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更何况,他本就病痛缠身,怎还能经受得起这般的日夜操劳? 容祯却只是微微一笑。 “总归能撑到她回来。” 到那时候,她就该和小昭大婚了吧。他得做他们的证婚人,这辈子做不了夫妻,最起码他得亲手把她交给一个值得她依靠的人手上,他得亲眼见证她幸福。否则即便是死了,他也不会安心。 镜月抬头看着他嘴边轻柔的笑,只觉得胸口顿顿的疼痛,泪水落下,终至无声。 ==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年关,气候也越来越冷了。 容祯的身体每况愈下,每天汤药不断。他也不再勉强上朝,让大臣们将奏章递交上来,就在自己的寝宫里批阅。他喜欢清静,身边大多时候只有镜月伺候着。 腊月初,京城开始下雪,白茫茫的一片,堆在琉璃瓦上,银装素裹美轮美奂。 容祯如今病得沉重,最是受不得寒,偶尔想要出去赏雪景也会被镜月和晏大夫言辞阻拦。这个时候,他们可顾不得主仆尊卑,一切以他的身体为重。容祯无奈,只得把自己裹得厚厚的站在门口看雪中寒梅,看飞霜漫天,想着许多年前,大燕皇宫,那个喜欢在雪地里起舞的女子。回眸一笑,天地失色。 他想着想着就不自觉的翘起了嘴角,眼中柔光泛滥。 镜月静静的站在他身旁,看见他笑就知道他一定是在想念公主。皇上虽然温和儒雅,看着是个好相处的人,骨子里却极为冷淡疏离,平日里就算是笑着也笑不达眼底,俊雅的容颜上永远是那种完美无瑕又寂寞空虚的笑。也只有面对公主的时候,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这皇宫那么大,从这里看下去,这个皇宫的风景尽在眼底,万里江山皆在足下,好像什么都拥有了。然而若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拥有得再多也不过徒增累赘与疲惫罢了。 镜月垂着眼睫,想,皇上…是很孤独的吧。 ** 容昭和秦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容祯的身体每况愈下,却一直强撑着没有倒下,就是为了给他心爱的妹妹主婚。 然而这一切,那女子并不知道。 镜月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那日秦鸢说,“如今北齐朝堂已经安稳下来,朝臣各司其职,你闲暇下来,也是该考虑考虑封后选妃了。” 镜月险些冲上去告诉她别这么残忍。 然而容祯只是微笑着答应了。 镜月偏过头去,将眼底泪光憋了回去。 无论何时何地,皇上永远不会拒绝公主的任何意见和要求。 这世上,还有谁,比皇上更爱公主? 然而公主不知,她永远不知道…… …… 容祯的身体每况愈下,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却仍旧想方设法的瞒着秦鸢。 那一日容昭入宫与他商议政事,公事谈完了,容昭却没走。 容祯抬头,“还有事么?” 容昭直直的看着他,眼神里闪过复杂之色,忽然道:“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你明明对她…” 被情敌拆穿最深的秘密已经不是第一次,短暂的沉默以后,容祯慢慢的笑了。 容昭莫名的觉得他的笑容很刺眼。刚开始知道的时候,他觉得不可置信,还有些无法言喻的愤怒和悲凉。 “她是你的亲妹妹。” “那又如何?” 容祯云淡风轻的反问。 容昭眼中忽然染上怒火。 “你——” “禽兽不如,无耻小人?” 容祯平静的替他说完。 容昭怔怔看着他,忽然失了言语。 容祯靠坐在床上,神容憔悴而孱弱,然而他却在笑。 “的确是丧心病狂,否则怎么会爱上自己的亲妹妹?” 容昭默默无语。 容祯脸上的笑渐渐暗淡了下来,眉宇间的疲惫憔悴显得越发清晰。 “其实我庆幸与她是兄妹,否则我该怎么说服自己祝福她一次次的爱上别人?” “苏陌尘说得对,把凝儿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她……” “可我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这世上,总要有人替我照顾她,呵护她,一辈子宠她爱她……” “凝儿怕黑,晚上她入睡之前你不能先睡着,否则她会做噩梦…她有时候会有些任性,如果她发脾气,你一定要让着她。她怕牙疼,所以不爱吃甜食。她喜欢玉兰花,不喜欢紫丁香……”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每个字都是浓浓的无法说出的情深义重。 容昭听在耳里,心中沉重而悲凉。 …… 那一日终于来了。 早朝之上,容祯忽然从御座上栽落…… 那一日,他躺在床上,目光所及处,是心中最眷念的那张脸。 他还是忍不住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他看见她震惊不可置信的容颜,缓缓的笑了。 她没有因此恨他,也没有因此排斥逃避,更没有恨他…… 心中长久以来积压的矛盾枷锁就此消失无踪。 他笑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下辈子,再不做你的哥哥…… 下辈子,再不将你让给任何人…… 别了,我的凝儿,我的爱…… (番外完) ------题外话------ 推荐新文《枕上王妃:师叔乖乖躺好》http://xs520./info/893868。html 简介:【本文男女主身心干净,绝宠无下限,腹黑无极限。】 穿越以后,苏浅璎最得意的事就是有个年龄比她大,天赋比她高,武功比她强,心机比她深,手段比她狠偏偏辈分比她低的美貌师侄儿。然而某一天,她把这个美貌师侄儿给睡了,从此地位一落千丈…… 简介小白,内容正。 欢迎入坑!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