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钦天》 第一章 钦天 谨以此文向《僵尸道长》、《盗墓笔记》、《鬼吹灯》系列致敬!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何为钦天监? 一说,钦:代表皇帝。天:天象,天气。监:监督,监察。 二说,钦:观察,观测。天:天气,天象。监:官名。 史料上有明文记载钦天监这一官职的诞生,演变。是从秦朝开始到南朝。太常所属有太史令天时显币。到了隋朝,钦天监一职名叫太史曹。隋炀帝一时兴起将“曹”字改为“监”字。成为了太史监。 两代隋朝被唐朝所灭,唐初将太史监又改成太史局,后面历代皇帝,闲的蛋疼又根据个人喜好,将太史局改成:秘书阁、浑天监察院、浑仪监、秘书省。到了726年也就是开元十四年,唐玄宗李隆基,这位当了太上皇还操心朝廷大事的大忙人,将钦天监从秘书省中分裂出来,又叫回了太史局,归秘书省管辖。 而到了758年李显觉得自己这个老爹把持朝政几十年,根本不给自己这个现任皇帝一点脸面看,再加上自己老爹日渐老去,再不蹦跶几下,以后史官没法记录下自己的丰功伟业。心思一活,渐渐伸出自己的手,试探性的将太史局改成了司天台。 无奈安史之乱,败光了贞观之治、开元盛世这位日渐西垂帝国的家底。话说到了五代残唐,宋初司天台又被改成了司天监。到了明朝,洪武三年,也就是1370年,马脸朱元璋将司天监正式改成了钦天监,并允许洋人加入。直到孙文挑起辛亥革命,一举掀翻了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统治,这回一直得到清闲基本上没怎么改名字的钦天监到此真正消亡。 而我们的故事也就从这个时间点上讲起,不过先容我卖个关子,让我把话题扯得远点。 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有儒家,墨家,法家,杂家,农家,小说家,阴阳家、明辨家等。三天一小辩,五天一大辩,欣欣向荣。战国七雄,众所周知。齐、楚、秦、燕、赵、魏、韩、以及无数个小国。同样闲的蛋疼的六国齐、楚、燕、赵、魏、韩六国君主准备举行个聚会,六个大BOSS全都在邀请的范围内,偏偏少了秦国。这秦王秦孝公脸皮也挺厚,大老远的派人问话:“你们请了那么多人,为啥不请我?”六国君主哈哈大笑:“你个占据蛮夷之地的蛮子,怎么能和我们这些开化之地的君主相提并论? 也许后世南方文人嫌弃北方文人汗臭如牛的缘由就由此而来。 秦孝公这货受了六国君主的嘲笑,这可不得了啊,人家好歹是一国君主,怎么能受这奇耻大辱?于是秦孝公准备励精图治,最后他遇到了一个人:“商鞅”,徙木立信!一直出现在后世历史课本上的“商鞅变法”一课之中。 商鞅这人是法家学派的代表人物,这货鼓吹小罪重罚,连坐制度,战功封爵。一时间,秦国民风变得及其彪悍,为后来秦国一统六国打下了坚实基础。 当然商鞅这举严重触犯保守派的利益,秦孝公死后,最大的保护伞不在,商鞅不得善终,当然这事不在我们讨论范围之内。 我要说的是嬴政,这位身世成谜,从一生下来就被史书记载:“胸骨高耸,泣声如狼嚎虎啸”的典型富二代,接过老祖宗的重担,在内有法家李斯定国,外有王翦、蒙恬破城攻国的情况下,摆脱“合纵”的尴尬场面,在“连横”的情况下时不时在别国的背后捅上几刀子,最后灭了嘲笑过他祖先的六国,建立秦朝,统一度量衡,货币,文字。外儒内法,君权空前的加强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紧接着“焚书坑儒”压下去不识时务而且十分聒噪的士子。这时的秦始皇如果让别人叫他一声爸爸绝对没有人敢叫一声爷爷。 统一六国的秦始皇开始无所事事,修了只在文章中听说过的阿房宫,野史中说,这是为一个名叫阿房的姑凉修建而成,男人么,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咳,有点扯远了。修建了至今无人能盗的皇陵,泰山封天,这时年近天命的嬴政,开始有点飘飘然起来,他开始留恋人世间的繁华,害怕死亡的到来,秦始皇这时开始要修仙,想要长生不老。也就在此时,阴阳家应运而生一位术士,名曰:徐福。身为陆地真仙的徐福哄的秦始皇一愣一愣的,最后他决定派遣徐福带五百童男童女前往海外仙山寻求长生不老之药。结果,不厚道的徐福一去不复返,留下千古之谜,留世人为之辩不休。 我为什么要提徐福呢?我觉得从我的角度上来看,徐福,算是一名钦天监。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再厚的家底也经不住败家儿子的挥霍,秦二世胡亥听信赵高谗言,闹出了“指鹿为马”的笑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吴广,揭竿起义,最后被“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项羽干掉,腰斩秦二世,杀掉开门迎敌的赵高,一把大火烧尽阿房宫,挥兵三十万三天,一心要盗秦始皇的斗,最后不了了之。可最后天下却被汉中王,一个市井小民,无赖刘邦夺得天下,史称西汉。 话题再往远扯。汤末,纣王残暴不仁,荒淫无道。周文王,临水遇贤。见一八十岁老头鱼饵离水三尺垂钓。文王不解,故问之原因。老叟答曰:“愿者上钩”。这两位历史上年龄最大的好基友,相视默契一笑。野史记载,文王背老叟八百八十余步,老叟说保你江山八百八十余年。这场被神话了的造反与镇压之间的战争,道家分支:阐教与截教火拼,最后却被以准提,接应为代表的西方佛教得到了天下大半气运。截教门徒只剩大猫小猫两三只。连老叟姜子牙都只是其中的一颗棋子,后世被闲人尊称为:封神之战。 造反半路,文王去世,武王姬发接过重担,在亚父姜子牙的帮助下建立了周朝,其弟周公旦,后世世人尊称为:周公。 世人,总喜欢有意无意的美化自己。民国时期,上海滩大佬杜月笙,请人撰写族谱,将一代诗圣,诗史杜甫纳入族谱,试图美化自己。 而我们钦天监也不例外,原始,通天,太上,这三位无敌大BOSS辈分太高,终级大BOSS鸿钧,八杆子打不着,想都不用想。只能拿姜子牙做我们的鼻祖。 朝最有名的钦天监莫过于徐福,打着为始皇帝海外寻仙求取长生不老药的幌子,浩浩荡荡带着五百童男童女出海访寻仙山,呲溜一下,人不见影儿了。反而是在一衣带水的日本这个地方崛起了一个大和名族。 历朝历代骚扰南海附近的渔民,让人不得安生,更是让骨头非常硬的大明皇帝为之上火。像是很有名的明朝的戚继光平定沿海倭寇,清朝时期的中日甲午战争,再到后来的八年抗战,愣是这帮罗圈腿小矮子的日本人打得我们中华大好河山千疮百孔,抗战胜利之余也留给了我们很多值得去回味、比较、摸索的地方。 闲话少说,我们继续回到正题,秦朝最有名的术士,也就是我们钦天监这个大家族中成名比较早的徐福之外,历朝历代还有哪些让人眼前一亮,令人拍手称绝的人呢? 第二章 推背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上文提到钦天监一脉的鼻祖是姜子牙,秦朝时期以徐福为代表,后至历朝历代,大大小小的钦天监如过江之鲤,数不胜数,到了唐初有三位术士极其有名,袁守诚、袁天罡、李淳风。 袁守诚何许人物?按照现代的说法,普遍认为是袁天罡的叔父,在吴承恩《西游记》第9回中,因算命先生指点,何处、何时撒网捕鱼,渔翁总是能满载而归。而泾河水族也是损失惨重,泾河龙王知道此事十分生气,决定化为人形与算命先生打赌。结果大家都知道,泾河龙王自作聪明篡改雨数雨时,被玉皇大帝知道,免不了要在剐龙台上走上一遭,求助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掐指一算,算出是唐王李世民的麾下贤相魏征主持这次的剐龙事件,于是让泾河龙王求助李世民,唐王应允。怎料在那天,李世民特意为泾河龙王拖住魏征——与其下棋。不料,魏征小憩一会儿,竟在神游之中斩了泾河龙王,魏征醒来没一会儿,天上掉下来一颗斗大的龙王脑袋。 泾河龙王怪罪李世民没有做到答应自己的事情,夜夜于李世民寝宫外鬼哭狼嚎,李世民苦不堪言,遂又有了玄奘西游。而在里面露了一小脸的算命先生正事袁守诚。 而袁天罡于李淳风则是李世民身边的智囊。李世民开启贞观之治,一时间国力强盛,被异族尊称为“天可汗”。可越是家大业大的人在睡到半夜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的醒来,我戎马半生终于坐在这还有点硌人屁股的龙椅上了,我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我在玄武门杀了我哥,杀了我弟,我还逼退了身体十分健康的我那老父亲。可老子幸幸苦苦打得这片江山以后要是毁在一个不肖子孙手里可怎么办?我这大唐国运到底是多少年? 于是便有了这两位“半仙”联手推算大唐国运一事来。话说这两个半仙,也是拿不住自己的货,这俩货一推算,嘿,吃了炫迈,根本停不下来啊。一直从唐朝推算到民国之后,建国初期。据说天上的神仙看他俩推算的这么忘我,坐不住了,一声大喝将两人唤醒,这才可怜的天机得以留存下来一些。 二人自知这次他俩泄漏天机过多,恐遭天谴,不得已以各种卦象来暗说天机,结尾有两句颂词:“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体。”后世故称为《推背图》! 再说说这李淳风,在《大唐新语》中记载说:贞观初年,李淳风有一次经过荆州,曾为武媚娘全家看过面相,看到当时只是个孩童并且女扮男装的武媚娘时吃惊至极,并且说“龙睛凤颈,贵之极也。”但这要是个女的,那就是以后的天子。 野史中记载,唐初民间出现《秘记》,其书称会有一女子取代李氏一族成为皇帝,李世民忧心忡忡,毕竟无风不起浪啊,于是秘密召见李淳风,让他暗中调查此事欲除之而后快,而李淳风直接说:“小李子啊,这件事你哥我早知道啊,但是这天命不可违阿,试想你现在杀掉那个女子,必定还会有另一个女子出现取代李氏一族啊,而且新登基的女皇更加年轻,更加心狠手辣,还不把咱李氏一族给杀光了?而咱们现在留住这个女的,我用秘术延缓她登基,等她登基时,年纪大了,心怀怜悯说不定还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后来,果不其然,袁天罡见过的这个孩童,一步步爬到权利的中心,于六十多岁的高龄登基大宝。也正如李淳风所言,这位历史上唯一的女皇,上位之后并没有杀光李氏一脉,为李家留下了一丝血脉,执政十余年后还权于李氏,只留下一座无字丰碑矗立在那里,任由世人评价功与过。 时间继续往后走,到了元末明初,又出现了这么一位奇人,名曰:刘基。世称:刘伯温。相传此人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能呼风唤雨,能撒豆成兵。半路出家当和尚的马脸朱重八被割下自己老师脑袋邀功,却偏偏又长得十分英姿飒爽的陈友谅压着打。听说有这么一位奇人,再加上刘伯温早年仕途不如意,两个人一拍即合。武有徐达,文有刘基。最后干翻陈友谅,打跑蒙古人,建立了明朝。 话说,1368年的一天,朱元璋在大殿兴致勃勃的吃烧饼,太监传话,刘伯温前来觐见。战乱年代,朱元璋被刘伯温上知天象,下晓地理,笔下生花,用兵如神的能耐深深折服。但自己这些年坐上了龙椅,觉得飘飘然起来一时兴起,想再试试刘伯温的能耐,召人取来一个大碗,罩住自己刚咬了一口的烧饼,待刘伯温进殿时笑嘻嘻的问道:“刘爱卿,猜猜碗下面的是什么?” 刘伯温一本正经的对曰:“你猜我猜不猜?” 是年,刘伯温卒(开个玩笑)。 刘伯温又岂是等闲之辈?掐指一算,原来碗下的是一烧饼。心想:“你特么消遣劳资啊?”但人家是皇上自己只是人家手底下的一个臣子,明说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啊,于是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的的吟了一句诗:“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龙咬一口。”先日后月,自指大明,金龙,不言而喻,正是朱元璋。 刘伯温看自己前半句这个马屁拍的朱元璋很是受用,接着说:“依臣所见,这碗底下乃是一烧饼。” 朱元璋大喜说:“有刘爱卿这样的人辅佐朕,实在是朕和天下百姓的福气啊。” 而鄙人却不这样认为,人往往是由屁股决定脑袋的。当时当日一个锅里吃野菜还能为半个窝窝头打起来的其乐融融情景怎能和现在黄袍加身、九五之尊、高坐龙椅的等级森严情形相提并论?这世上能共患难却不能同享福的人比比皆是,而朱元璋恰恰也不例外。 朱元璋半生戎马,坐上这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龙椅,屁股底下哪能少的了人头?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哪能轻易的狗带?为了让自己的后代顺利上位,这位仁兄拿起那口早已闲置已久的屠刀举向了他身边功高盖主,封无可封的大臣。(之一点不在咱们这本书的讨论范围之内。)而且他很想知道现在繁荣富强的大明还有多少国运? 刘伯温哪能不懂皇帝的意思?但说这事是要遭天谴的啊,于是含糊其辞的糊弄道:“茫茫天数,我主万子万孙,何必问哉。” 朱元璋也没有那么好糊弄,步步紧逼:“小刘啊,你就给朕算一下嘛!” 好了,明朝最大的一记推手问世,一千九百一十二字,用四十首隐语歌谣组成,在民间流传极其广泛,影响深远被后世认为神撰的《烧饼歌》出现。 这一记推手又把劲头推向朱元璋,我说了,而且一直说道中华人民共和国了,你有本事你就给劳资读懂,没那本事就悄悄的,别再来烦我了! 试想一个童年时期天天放牛,连饭都吃不饱的穷小子,哪来的闲钱去上个私塾?很显然,朱元璋没看懂! 后来,朱元璋渐渐疏远刘伯温,刘伯温病重,朱元璋也只是不冷不热的问候几句,刘伯温心灰意冷,告老还乡,却被胡惟庸的一剂假药弄得雪上加霜,(当然,胡惟庸案也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卒于家中。 第三章 辞别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上文提到,自明朝开始,钦天监一职可允许洋人的加入。这一举动可了不得,你想啊,我大明朝,大清朝,一直以来那可是地大物博,区区番邦蛮夷怎能登堂入室与我天朝大国相提并论? 郑和七下西洋,带着中国的瓷器、茶叶、丝绸,去邻邦友好访问。但我觉得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访问,这更是一次威慑,一次装13之旅。 后世学者根据史料还原郑和下西洋主船的尺寸和规模。推测:由于明代强盛繁荣,航海业与造船业的发达,郑和出海时的船只数量一度超过百余只,主船排水量达上千吨,高18丈,44丈长,连后来著名的航海家哥伦布、麦哲伦、达?伽马这些人使用的船,只能算是小船,而且这航海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整整七次。 最远到达苏门答腊岛等地,宣扬我大明朝的流弊和强大。并且交换一些我国没有的特产,动物种类,据传:又一次郑和航海归来,给皇帝献上瑞兽麒麟一头。这把当时的皇帝高兴的嘴都合不拢,而后世人发现,这瑞兽麒麟只不过是一头长颈鹿罢了。 我亦在上文中提到再厚的家底也会被不会持家的败家子挥霍一空。明朝装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7次13,到了明末崇祯皇帝抵御外敌,居然发现国库里面没钱了!(讽刺的是闯王入京后,严刑拷打各位大臣,搜出金银细软若干。)再加上《推背图》中预言的“八千女鬼乱朝政”的魏忠贤,好嘛,就像一个偌大的企业资金链断裂,再加上不干好事的主管,再怎么搜刮,克扣企业员工的福利、工资,也掩盖不住颓势,这个企业就此崩塌。 值得一提的是相比于上至宋朝时期皇帝被俘,妻妾女眷尽数被俘虏至北方荒原之地,任人欺凌,惨不忍睹,想回到富饶开化的江南金陵已成奢望。下至清末八国联军侵华,一直在幕后作威作福的慈禧太后都来不及卷走铺盖,带着傀儡光绪头也不回的出了北平城门,临走时还不忘把光绪帝宠爱的一妃子沉了井。那么明朝皇帝崇祯朱由检可就是十分有骨气的一位皇帝,空有一身报复,怎奈何明珠暗投,国家病入膏肓,救治无效。与李自成进京时在煤山上吊身亡。清朝上谥号守道敬俭宽文襄武体仁致孝庄烈愍皇帝,南明弘光帝上谥号绍天绎道刚明恪俭揆文奋武敦仁懋孝烈皇帝,葬于十三陵思陵。 转回正题,闯王进京,再到兵败被杀,鞑鞑入关,建立清朝,而我们的故事也就正式步入正轨。 顺治十六年五月,杨光先向汤若望发难,先是指责汤若望所著的书籍中有十处错误。次年再出狠招,称汤若望所献《时宪历书》崇洋媚外,自我否定,更隐隐约约有暗示清朝短命之说。顺治皇帝驾崩,年仅8岁的康熙登基,大权旁落鳌拜之手,杨光先趁机哉参汤若望一本,这位可怜的德国传教士锒铛入狱,年迈中风的他连声辩的能力都没有,就被打入大牢(史称:中西历法之争)。 康熙,众所周知,历史上少有的明君。在康熙七年,学识浅薄但是能言善辩、在中西历法之争中获胜的杨光先被康熙发觉没有真才实学。于是康熙决定让中西两方的派系对决,比较钦天之能。(也算是暗中试探鳌拜等一系列权臣对自己的限制程度)果不其然结果中方惨败,意大利神父南怀仁就此上位,于康熙八年三月任命为钦天监监副,杨光先本该重罚,但康熙念在其年老体衰被遣送还乡。 夜色下的帝都,像一盒墨汁,安谧而又显得可怕,现在已经是三更天,城中安安静静的杨府却突然变的热闹起来。 讲究的四合院内,渐渐灯火通明。还在炕头熟睡打呼的佣人被一把掀掉被子,佣人勉强睁开惺忪的眼睛,眼前却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家丁,紧接着便是一顿咆哮:“还不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来不及洗漱的佣人揉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叫醒一个个尚在梦乡的同伴,渐渐人声鼎沸。 偏居一隅的书房内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苍老的身影伏在书桌上。站在一旁,正是杨府的管家。 管家轻声开口:“老爷。” 伏在书桌上的身影一动不动。 “老爷,是时候了。” 依旧一动不动。 “老爷。”试探性的声音不知不觉中提高了些许。 苍老的身影慢慢从书桌上爬起来,合上厚厚的书本。在管家的搀扶下走出书房。“吱呀”一声轻响,书房的门被合上,房门带动的风,让尚在桌子上豆大的火焰灯芯变得明亮不少。将书名《不得已》照的格外分明。有可能是风太大,竟又将油灯吹灭,房间随即又陷入黑暗。 到了前院,点卯完毕的家丁正整齐的站在庭院下方,等着面前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发话。 出了杨府,苍老的身影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消瘦,浑浊的眼睛,留恋的看了昔日金碧辉煌的杨府,随即提起长袍慢吞吞的上了轿。 皇宫侧门,骑在马上的管家老远看见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站在城门底下,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勒住马,停在轿子侧面说道:“老爷,您要等的人人来了。” 快到城门前,停轿、接帘心急的老人猛地冲出轿子,差点摔倒在地上,好不容易站稳身形,又踉踉跄跄的走到稀稀拉拉的那群为首的人面前,沙哑的开口问道:“刘公公大驾,不知有何贵干?” 年近六十的刘公公笑了一下尖着嗓门说:“圣上托我给您带几句话。” 老人顾不得地上细碎的尘土,揭起长袍便要跪地,被刘公公一把拉住,扶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弯曲了腿的老人苦笑着说:“杨大人您就不用这样了。” 老人宽大的裤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沾上可尘土,却顾不得拍掉,急切得问道:“陛下口谕到底说了些什么?” 刘公公清清嗓子:“圣上口谕,杨光先为人善辩、有材,陷害西洋传教士令人不齿,但念其年老体衰,在位期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却有苦劳特赐白银五千两,以资齐还乡。” 杨光先愣了愣满脸的不甘,忍不住问道:“没了?” “老大人,没了。” 杨光先一脸死灰,含糊不清的说:“谢主隆恩。” 差人取走五千两白银后,杨光先示意管家,管家心领神会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不动声色的塞在见刘公公手里,对方摸爬滚打数十年又岂能不懂这等小动作?又神色自然的将银票放进自己的袖口中。 刘公公眼珠一转,压低声音说道:“杨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寻一僻静场地,杨光先疑惑的问道:“不知刘公公还有何事?” 刘公公看了看四周,在杨光先耳旁低语几句。 告别刘公公,坐在轿子上的杨光先突然开口:“真的留恋京城的繁华啊。” 约摸走了十来里路,杨光先突然叫住整个前行的队伍,此时正是皇帝上早朝的时间。年迈的杨光先穿戴整齐,朝着北方便是三跪九叩,匍匐在地上良久:“我杨光先虽无大材,但自认为这一生做对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扳倒汤若望,第二件就是著成《不得已》一书,皇上啊,宁可我中华无好历法,不可使中华有西洋人啊,皇上,皇上您??????” 还未说完,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上,尘土飞扬。 第四章 截杀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老爷,据家丁汇报前面十多里地有一家新修才不到几天的客栈。现在天色不早咱们得加快速度,在客栈休整一晚,走出这片荒郊野岭再往后就是阳关大道,约摸七天就能进安徽城了。”骑在马上的老管家对着轿内的杨光先报道。 轿内的杨光先刚张开口,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可吸进肺里的空气像一把把尖锐的锥子如雨点般突兀的刺痛起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洁白的手帕上桃花点点。良久发出一声轻轻的鼻音:“嗯。” 大概晚上七、八点,舟车劳顿的一行人终于到了家丁提到的新修的客栈。忠心的管家从马身上滑下来,揭起轿子上的轿帘,搀扶着再皎洁月光下影子显得格外削弱的杨光先蹒跚向往客栈大厅走去。 借着皎洁的月光,杨光先打量着客栈院子里的一草一木起来,毕竟刘公公所说的话,想来不是空穴来风,不由得人不格外谨慎起来。整个客栈修建在荒山野岭之中,点点昏黄的灯光向人透露出丝丝暖意。客栈新修的围墙,新修的大门,残破的水井周围长满了格外茂盛的杂草,在夜风的欺凌下,随风东倒西歪宛若厉鬼,格外渗人,想来客栈老板还来不及割掉这些有点渗人的杂草。杨光先皱了皱眉头,枯瘦的大手轻拍了几下管家的肩膀说道:“走,就去吧。” “哟,几位想必是住店吧。”听到人声,在大厅里收拾桌子的小二一溜儿小跑到院子招呼起人来。 “好酒好肉的招待上,在准备几间上房,门口的马把草添上,银子不会短你的。”管家说道,从袖口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丢到小二的怀里,机灵的小二一把接住碎银子,咬上一口,赶紧死死的攥住,眉开眼笑的朝厨房跑去,一声吆喝:“大爷们慢坐,好酒好菜马上就好。” 不出一会儿,一道道香味扑鼻的菜肴端上桌,不论是卖相十足的下酒菜还是瓷实敦厚的熟牛肉,让这些一直在沼泽地地里摸爬滚打好几天,吃着干巴巴的干粮,嘴里早就淡的没味儿的一行人食指大动,最后端上桌的两瓶烧酒更是将气氛推上高潮。众人再也顾不得礼节,左手一抓酱好的牛肉,右手抬起酒瓶,咕咚咕咚几口,嘴里的牛肉还没全咽下去,整个人就像行完房事后飘飘欲仙,瘫坐在板凳上。使劲咽下憋了满口的牛肉,咧了咧嘴,嘟囔一句:“爽,真他娘的爽,正好祛祛这几天攒在身上的湿气。”说完再准备咕咚几口烧酒,桌上的人看不下去了:“他娘的,你还喝?弟兄们还在这干巴巴的等着呢。” “桌子上不是还有一瓶么。” “早就喝完啦。” 相对于邻桌的热闹气氛,中间主桌则是十分冷清,管家从袖口掏出一根细弱发丝的银针放进碟子里面,逐个试完后,最后才示意杨光先能吃了。 不料杨光先枯瘦的食指一顿一顿的敲击着桌面,沙哑的说了声:“小二。” 正在后厨打杂的小二耳朵极好,几个小碎步冲出后厨,毕恭毕敬的站在杨光先的一旁问道:“大爷,您有什么吩咐啊?” 杨光先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小二问道:“你家这个店是不是刚开不久?” “大爷,您怎么知道?”小二大吃一惊:“说实话咱们这家店荒废了好长时间,前些日子我们东家接手这家店,修修补补终于把这家店开起来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我们一家客栈,图的不就是个地理位置么,无论南来北往的阔气豪绅还是天南地北的清贫旅客,天一黑还不是得到咱们店里,开个上房,吃好喝足,蒙头大睡,祛祛乏意。” “可也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啊。”杨光先接着说道,店小二一下愣在那里,愣了一下干巴巴的说:“大爷,我们可是正经生意人,可不开黑店啊。” 杨光先手慢慢伸到桌底,略微摸索,一抬手,将正要进一步解释的店小二当场打断。 “唉,大爷,真不好意思,太忙了,在加上刚刚修建起来,所以??????” “行了,你下去吧。” “得咧,大爷慢吃,有事您呀叫小的我一声儿就行。” 杨光先掏出一方手帕,仔细将手上的灰尘擦拭干净,开始吃饭。 半夜,后厨。 膀大腰圆的主厨,将剥洗干净的全羊放在肉墩上,锃亮的剔骨刀在羊肉的骨头肌理内游走。面对案板的墙上放着一个简易的沙漏。沙漏里的细沙正在缓缓往下漏,片刻工夫细沙漏的干干净净,放在案板的沙漏一个翻转,击倒一块小木板,小木板掉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动。主厨举起剔骨刀,一刀切下羊羔的头,干净利落。轻声对旁边的人说道:“动手!” 是夜。“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啊。”年迈的杨光先还未睡下,透过窗户,看着正在黑云中贼兮兮的探头探脑的月亮,布满皱纹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一阵微风吹散月亮所有的隐藏,胆小的月亮彻底没了遮掩,索性正大光明的显出身形。皎洁的月光,慢慢的、一寸寸的,向古井挪步而去,终于直直的投在古井里面清澈见底。波澜不惊的水面,突然咕噜一声,一个小小的气泡从井底冒上来,又恢复平静。 后厨,沙漏流完所有的细沙,木板落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动。 已经恢复平静的井底,猛地喷出无数细小的水泡,如一锅煮沸的开水般。原本清澈见底的井水骤然间浑浊不堪,仿佛一股墨汁从开始从井底慢慢涌出,一尺一尺,缓缓向井口蔓延。 膀大腰圆的主厨一刀切掉羊羔的头,干净利落。轻声对旁边的人说道:“动手!” 漆黑的井水,终于蔓延到达井口,一张白皙的女人脸从如同墨汁一般的井水中突然浮出井面。白皙的人脸继续向上升去,露出修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瘦弱的肩膀。 一身夜行衣的厨子等人,嘬湿食指。将杨光先房间薄薄的窗户纸捅破,一阵青烟吹进房间,神不知鬼不觉的卸开插好的门栓,蹑手蹑脚的推开木门,一把把明晃晃的钢刀在月光照射下寒意凛然,脚底的棉布鞋没有发出一声响动,众人直奔床铺而去。 当整个人终于浮出水面时,玉足,轻点,落在地上,井中黑水渐渐消退,重新变得和以往一样清澈见底起来。将近一丈长的头发,瞬间自肩上披下,垂在腰间,在地上舒缓开来,朝着天空中鬼鬼祟祟的月亮,突出一口积年已久的寒气,这赫然就是一具颇具道行的女尸。 女尸似乎不太满意自己的脑袋耷拉在自己的肩膀,抬起双手,将头颅一点一点扳动,骨节咔擦作响,最后一用力,头颅回归原位。女尸长长的睫毛颤抖,仿佛很费力的将眼睛睁开,在睁开的一瞬间,一道红光在眼睛闪过,原本纯白的眼睛变的猩红起来,惨白的嘴唇,渐渐变得有些血色,到最后,变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红。女尸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舔嘴角,微微一笑,散发出一股恐怖的意味,赤着脚,像很有耐心的狼,一步步向客栈里的绵羊靠经,所过之处,留下一行湿漉漉的脚印。 第五章 月黑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一袭纯黑夜行衣,裹着棉布的鞋子在新修的楼梯上发不出一丝声响。膀大腰圆的厨子手里提着明晃晃的钢刀,在悄悄透过窗户的月光下冷的有些渗人。一缕轻烟弥漫在杨光先的屋子里面,悄然推开门,几人直扑木床而去,手起刀落,却没感觉到刀刃入骨的快感,众人意识到不对,抽身往门外跑去。 “哟,你就是客栈的厨子吧,这深更半夜的穿成这样是要干啥呀?”门外虎视眈眈的立着一大群人,站在人群中间的杨光先略带嘲讽的挖苦道。 “我们认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厨子取下蒙面的黑布,扔下手里的钢刀沮丧的说。 众人一愣神,没想到管家那极其隐蔽的眼神暗示他们不要睡得太熟以防万一有意外发生的的事情就这样轻易的结束了? 而厨子等人却正好要的是对面这些人的愣神,抓住机会身材瘦小的店小二脚下猛地发力,扑进人群中,不知从哪里逃出来的一把匕首直指杨光先。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只要抓住他,一切皆有回旋的余地。 站成一排,一直保持警惕的家丁,却正是要打碎这伙贼人最后一点希望,将其揉碎了,踩在脚底下,才会知道你想干的事情有多难以达到。 店小二不知有诈,以为这些人全部真的愣神,直奔杨光先而去,却不想被几个家丁几脚踹出人群。 “风紧,扯呼。”厨子洒出不知何时捏在手里的石灰,喊完这句便向楼下大厅扑去。 几脚踹出人群的店小二,借着力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回旋,抱着大厅边角的柱子呲溜一声滑到大厅,一个箭步窜向被一个小小的木棍拴住的大门,一抬脚踢开大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逃脱升天的店小二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尚在逃脱途中的厨子和掌柜,一头扎进一个湿漉漉的怀抱里里面,店小二抬起头看了眼前比这个还要高半个头的白衣女子,心里赞叹道:“好个俊俏的小娘子啊!” 一直负责殿后的厨子,刚跑到大厅,却看见已经跑出门的掌柜的满脸惨白的往门里面退,心中暗骂道:“这头猪。”拉起瑟瑟发抖的掌柜便要冲出门。 尚在二楼擦完满脸石灰的杨光先等人,眼睁睁的看着店小二冲出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掌柜的已经站在门口却往进退,却还是被厨子一把抓住带出门去,想来今天的事情也就这么结束了。 管家看着众人:“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今晚歇息够了,明天进安徽城,放走几个小毛贼而已,不足为虑。” 杨光先率先转身回便要房间休息,确实像他这样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折腾这么大半夜,身体的确也有点吃不消。 “老爷,你看,他们又退回来了!”其中一个家丁细微的说了声。 原本就要冲出门的厨子、家丁这时却止不住的往后退,两人身体颤抖紧紧靠在一起,抖动的像是在筛糠。 夏季的夜晚天气偏凉,可在那只脚伸进大厅的一刻起,众人只有一个感觉,仿佛从凉风袭袭的河边猛地一下子栽倒进冰冻三尺的池塘里,都不敢呼吸,生怕那细小却又锋利的冰渣子吸进了鼻子,涌进嘴巴,最后伤了肺叶。 一只脚已经伸进大厅,终于在众人不可思议却又有心底散发出的惧意流传到眼睛上,终于,那另一只脚也迈进了门,众人感叹道:“好个俊俏的小娘子啊,要不是她怀抱着还在略微挣扎的店小二的话。” 来人自是那古井之中漫步而来的女尸,女尸怀抱店小二的身体,修长的手指死死缠绕着店小二已经被撕咬稀烂的脖颈,略显苍白的嘴唇正在伤口不断吸吮,抬手一丢,像扔一包垃圾一样漫不经心的扔出明显进气少出气多的店小二。 猩红的舌头舔舐一下苍白的嘴唇,贝齿上残留的血丝清晰可见,对着众人嫣然一笑,含蓄中自带妩媚万分,而众人却无不后背发凉。 已经被吓破胆的掌柜战战兢兢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说:“僵,僵尸?” 本来打算回房休息的杨光先被那一声“老爷,你看,他们又退了回来。”叫住身行,回头看向大厅便发现女尸迈进大厅,不动声色的观察片刻,最后在听到掌柜那句哀求成分居多的:“僵,僵尸?”无奈的点点头表示旁边的人肯定。 杨光先自幼在老一辈钦天监的栽培下熟读前辈的书籍、笔记、甚至是在一张揉成一团上随手写写画画的野狐禅也是有所涉猎,而这些书籍当中自然不乏提到孤魂野鬼,山精野怪,僵尸之类夜晚哄骗啼哭不止的孩子的东西。 他清楚的记得在一本沉旧发黄甚至还少了几页子的前辈笔记中记载这样一个有关甘州(如今甘肃境内)一起僵尸的故事。 那位前辈姓甚名谁至今无法得以核实,在书中说:前辈自幼聪慧,生得一双阴阳眼,被龙虎山上的天师看中,三岁时抱上山门,年仅二十便学有所成,年轻人终归有一点的冒险精神和为天下出不平事的气魄,仗着阴阳眼和手中的一柄桃木剑倒也是在江湖中闯下一些不小的名气。 前辈在前往西域追寻觅千年楼兰女王口中一枚大成金丹时途径甘州。甘州地处西北,一年四季的风沙一吹,倒也养成了西北人生性豪爽大方。就在那天下午路过一个村子时腹中饥渴难耐,便寻思着讨一碗水喝,要是还能有半个窝窝头就最是安逸不过了。 不远处在自己家小院子里晒太阳的老头也许是觉着日落西山,空气中不复存在赤城的热度倒是多了些凉意,收好自己的小马扎便往屋子里赶。前辈一声:“老丈,请留步。”便让这个故事有了进一步发展的空间。 眼不花耳不聋的老人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老丈,请留步。”回过头来一看,是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看着年轻人嘴唇干裂,还不时的吞咽口中的唾沫,当下便回过神来。 “后生,门没锁,进屋来,我去给你热热中午剩下的玉米糊糊。”老丈头回头笑着对前辈说。 一盘刚刚炒好的韭菜,撒上些许盐巴,入口柔软、鲜嫩却又不咸人口,就者热好的玉米糊糊,在这位吃惯山珍海味的前辈笔下却要比那皇帝桌上都少见的龙肝风胆还要好吃无数倍,本来肚子里没有二两墨水的前辈甚至在那一本薄薄的笔记上不惜花费了大量的纸墨篇幅去形容新鲜韭菜和玉米糊糊的美味,什么色泽新鲜,回味无穷啊,仿佛不要钱的往上堆砌,引的当时正是年少的杨广先诽腹不已。 一心想要看前辈如何斩妖除魔的杨光先,自然不会在这种在他认为毫无意义上的段落上停留,往后翻了翻笔记细细阅读过去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当时吃饱喝足的前辈大袖一抹吃的发亮的嘴角,一句:“大恩不言谢。”抱拳便是要离去,哪知老丈透过窗户看了眼已经被高山遮住大半个脸的太阳,拉住前辈的袖子:“后生,这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再加上村子里面出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只要太阳一落山便出来为祸村庄,这已经出了好几起事故了,要不咱爷俩就在这将就一宿?赶明天中午,吃饱喝足上路也不迟啊。” “嘿,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居然自己再来的路上不知道,这下可得好好问个缘由。” 前辈不解,遂问清缘由。 第六章 飞僵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借着窗外呼啸而过飞沙走石北风,荒原深处偶尔传来的一声狼嚎。老人拨了拨炉子里面燃烧的正开心的柴禾,点点火星在老人眼前游走,老人喝了一口略微烫嘴的茶水,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原来早在十年前一个泼皮不学无术,和邻村的几个无赖勾搭在一起,什么偷鸡摸狗,入室盗窃,大白天可劲儿欺负三岁奶娃娃,后半夜不睡觉猛敲寡妇门这种行径是日常便饭。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好说什么,再加上泼皮家中唯一的老娘拄着拐杖,垂着泪挨家挨户登门道歉,众人更加不好多说什么。 可日子久了,泼皮不见一丝好转,反而变本加厉。乡亲无不是满腹怨气,叫苦连天。有一天泼皮和他那堆所谓的生死之交喝了几斤烧酒,按捺不住心中的邪火,借着酒劲直奔村里一个丧夫不久的寡妇家里。 泼皮早就对这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小寡妇垂涎欲滴,满脑子的烧酒劲头,满眼睛的寡妇颇具规模的酥胸和土碗般大的香臀。哪里还顾得上一丝礼义廉耻,一脚踹开门,抱起正在给亡夫上香的小寡妇,扔在炕上,连鞋自都来不及脱,便要往炕上爬,想着生米煮成熟饭,享受一下人伦之乐,管他死后浸猪笼或者遭天谴。再说了,这漫漫西北能有多大的河水还能把自己浸猪笼? 双膝跪在炕上嘿嘿淫笑的泼皮,志得意满。如今万事俱备只欠小寡妇自己识相,张开双腿任由自己驰骋?岂料,这年轻小寡妇性子也烈,居然顺手取出藏在枕头下的剪刀,抵在自己脖子,张嘴就是一句:“救命啊,非礼啊!”于是在泼皮眼中又多了一道美丽的风景,就是蜷在床上被厚厚的棉裤遮掩下的那两条来回摆弄大长腿,这分明是在要这泼皮的老命啊! 泼皮嘿嘿一笑,对着窗口问小寡妇:“你看,那是谁。”紧张万分的小寡妇哪里知道这里有诈,才一回头便被泼皮顺手夺过剪刀,反手又是一巴掌把小寡妇打趴在床上,扔掉剪刀,骑在小寡妇的跨上,满口酒气胡子拉碴的嘴唇便开始乱啃起来,双手也不老实就往泼皮朝思暮想的酥胸上摸去。 老丈叹了一口气。抿了一口茶水接着讲到:“当时我不在场,等众人扛着锄头带着木棍跑到寡妇家里时,寡妇除了裤子没被脱下,上身就剩下被扯的七零八落的肚兜了。” 事后泼皮的老娘哭瞎了一对能在半夜穿针引线,绕指绣花的眼睛。隔了几天村里的长舌妇东家长,西家短,都说寡妇其实早就被泼皮给上了,爽了自己,反倒是不顾被按在祠堂上猛打一顿的泼皮了。寡妇自觉地没有颜面再呆下去,撞墙以死明志清白身子没有被玷污,被纳入祖坟也算是厚葬了,只是泼皮的母亲十足的大善人,些许上辈子欠了泼皮太多今世竟被这般被造孽,不久也在家中上吊。过了四天后尸体都有味道了,众人才发现泼皮老娘上了吊。醉生梦死的泼皮嫌挖坟太累,草草将自己的老娘葬在山洪沟里面的大坑里,薄皮棺材都没有一口,破旧的草席便是他老娘最终的寿衣。 老人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埋下泼皮老娘的当天晚上,居然下了一场大雨,干涸了有些年头的山洪沟里面泥浆乱飞,把泼皮老娘那个孤零零的坟头顿时冲散,埋在坑里的尸体掩盖的严严实实。” 泼皮还是一如既往的醉生梦死,偷鸡摸狗,干着那些在自己眼里认为是为兄弟两肋插刀豪情万丈的英雄事迹。临过年的时候帮富贵人家杀猪,忙里忙外大半天,心善的管家看一向油滑的泼皮今天倒是颇为卖力,赏了一小碗炒肉片和半壶烧酒,酒足饭饱的泼皮哼着小调,出了富贵人家的大门不久,迷迷糊糊一头栽进富贵人家流出来杀猪时的污水。脸盆大小的土坑,积攒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泛着血光的污水,泼皮最后可笑的被淹死在了里面,再也没爬起来。 富贵人家捏着鼻子自认倒霉,年关将近,一脚将好心的管家踹出大门,嘴里日娘骂老子的将不准入祖坟的泼皮扔在村北的荒原上,喂饱了饥肠辘辘的野狼。 大年三十,零零星星的雪花已经将这座村庄里的年味推到顶点。皮实的孩子穿着新衣不顾快要流进嘴里的鼻涕,冻的乌黑的小手攥着雪团打起了雪仗,只等太阳落山黑夜来临,一家人围在火炉边蘸着蒜泥辣椒吃一顿美美的猪肉饺子。 老丈人叹着气回忆那天的情形:“西北边,太阳刚刚落下光秃秃的大山,原先埋葬泼皮老娘的山洪沟中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怪叫,凄凉至极!众人慌慌张张的朝山洪沟望去。”老丈缓了缓:“你猜大伙看到了啥?” 前辈皱着眉头:“大家看到了什么?” 老丈缩了缩脖子,朝着掩的严严实实窗户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我亲眼看见一道浑身冒着淡淡黑烟的小点,从山洪沟中扶摇直上,飞到山洪沟左面的一座山头之上。村里眼神好的顿时瘫倒在地,我问原因,他们说那个站在山头上的黑点像极了泼皮他老娘!” “你是说泼皮老娘变成了飞僵?”前辈皱着眉头疑惑的问老丈。 “对啊,就是飞僵啊。年轻人走南闯北见识就是广,村里凑了几十两银子,从山外面请来道士降服飞僵,都只是远远看一眼便说那是飞僵,自己学艺未精,力所不逮。后来,又前前后后来了几位道士,不乏滥竽充数的江湖骗子,卷了钱,拔腿就跑。村里的人有条件的都开始往外搬,儿子儿媳前段时间也都搬走了。我人老了,舍不得自己年轻时拼了老命打拼出来的一亩三分地,这辈子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你说怪不怪,我倒是反而没有他们年轻人那么害怕。先前你吃完饭就要走,老头我于心不忍想救你一命,那飞僵这几年吃了村子里好多家畜,连山头上饿的冒绿光的野狼都基本上收拾的一干二净啊。那些掉钱眼儿里的人,趁着大白天到山头想捡漏儿,去了才发现遍地的狼尸,上好的狼皮被撕扯的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而且现在都有了扑食活人的趋向啊!” “都有了吃人的趋势?” “可不是?村头的老孙一辈子与人为善,没吃对东西,半夜闹肚子出来起夜,人影都没看清楚就被拉下一条臂膀,老孙都还没感觉到疼,感觉自己后背跌进了冰窖,好奇的转头一看才发现泼皮老娘站在自己背后,这才反映过来,一声嚎叫惊醒了全村人,乡亲们顾不得穿戴整齐,踩了双布鞋,敲锣打鼓举着火把顺着声音摸索过去,才发现老孙已经吓得背过了气,子女哭哭啼啼的抬着老孙头进了屋里,给包扎止血。” “养尸地多在四川、贵州、云南那边,而且必须是地质潮湿地气充沛的地方,四面空气不能有太大的流动。那要这么说过来,泼皮老娘的埋骨之地在那场山洪的掩盖下很有可能阴差阳错的成为了一处极佳的养尸地,再加上自己牵挂自己的儿子,胸中有一口气,这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了飞僵。”前辈略微思索便理清思路,张口说道:“老丈人,我瞧见你院子里有一截两尺长的桃木桩子,能不能借我弄个小玩意儿?” “用吧,还说啥借,反正入冬了也要当柴禾生火的,不值钱。咱爷俩投缘,我去给温壶酒。” 第七章 伏诛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太阳刚落下半个头,泼皮老娘便一声厉啸从山洪沟中飞向山头,凄厉的嚎叫比饿极了的狼群呼喊还要渗人,前辈透过糊窗户的白纸窟窿里隐约看到那一抹身影,又坐在炉子旁边拿着柴刀劈砍起了桃木桩子。 西北的夜晚也不改平时的作风依旧是那么豪爽直接,卷动着黄沙石子漫天狂舞。炉子的火烧的正旺,老人不胜酒力早已酣睡在了温暖的大炕上,渐渐有了模样的桃木桩子在火炉边舒展身躯抖落一地木屑。 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的老人天才麻麻亮,就已经躺在炕上睡不着,一咕噜爬起来摸了摸还有余热的炉子,筛出火星子放上一点就着的松木,不一会火便生了起来,借着火光跳动的亮度老人发现放在客厅靠墙处的粮食柜子上摆着一把长约二尺、宽四指的桃木剑,上面也画满了充满神秘色彩的文字。 老人心里一动:“这个后生不简单啊。” 炉子上的水壶发出一声声欢快的声音,老人轻手轻脚凑到后生借宿的那间耳房,鼾声震天。 中午,太阳照的正毒,前辈眯着眼睛看了看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从粮食柜子上小心翼翼的取下桃木剑,借了村子上存活不多的一只公鸡,捏住肥嫩的鸡冠,手起刀落。接了一海碗鲜红的鸡血,涂抹在剑上。只等鸡血晾干,卷上木剑,叫上村里几个属龙属虎还能走动的老头,一路直指山洪沟。 毒辣的太阳仿佛遗忘了世界上还有山洪沟这一处地方,外边热的让人忍不住想骂娘,里边却像白露霜降的节气一样,冷飕飕的叫人直跺脚。偶尔刮起一股冷风渗的人骨子里面都透着寒气。 向几个老丈人询问了一下当初埋葬泼皮老娘的位置,前辈往手心了吐了口唾沫举起手里的锄头便开始挖了起来,并嘱咐在一旁的老头生一堆火,拿木炭把自己画花脸。 当初泼皮嫌挖坟太累,随便找了个能躺人的土坑便将自己老娘埋在里边。虽说这里是个山洪沟,可呆了一辈子的人也见不到山洪沟里几时能流出那么大的山洪,更不要说为什么有山洪沟里面居然能养出这个东西了。 不出半个时辰,层层掩埋下的泼皮老娘便被寻到。当初的破草席早就腐烂成一堆渣滓,黑漆漆的裹满泼皮老娘的全身。胆大的老人偷偷瞅了一眼躺在坑中的那具尸体。我的娘嘞,差点把三魂七魄都给吓丢了。 当初泼皮老娘是什么样子大家伙能不知道?别说一日三餐了,就是一天吃上一碗热乎的稀饭都是天大的福气,还不排除邻居不忍心目睹后的接济。泼皮老娘上吊的那时候皮包骨头,佝偻着身子,还没有四尺高,估摸着也就六七十斤上下,生怕大风一吹就能给卷跑了。 可现在又成什么样子了?两颗瞪的浑圆的眼睛珠子血红中透着邪气,嘴角上一圈又一圈的牛毛、羊毛、狼毛、甚至连胸口都有一大堆杂乱不堪的毛发,原本受到颧骨高高翘起的脸面,变得浑圆结实,就像个娘胎里吃了好多东西生下来就重七八斤的大胖小子,衣服都被称裂,焦黑的皮肤上面青筋满布,指甲发黑弯曲足有四寸多长,恐怕现在连二百六七十斤都不止了。 前辈一身大喝,将陷入恐惧中的老人拉扯回现实,嘱咐他们把火生旺。从腰间抽出一根一丈多长的绳索,来回缠绕在一起,两边挽了结,绳索从尸体脖子上缠绕而过硬生生将尸体提起来背对着靠在自己背上,咬着牙将重若泰山的尸身抬到不远处阳光洒进来的地方。 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变得乌云滚滚,从天边涌动过来的乌云仿佛要死死遮住太阳的光芒,不让它露一丝脸面。 前辈屏退老人,抽出一把削削砍砍足足大半夜的桃木剑,心中默想到:“这次就靠你啦。” 提起木剑,站在泼皮老娘的脚下。:“原因后果不挂牵,自有孟婆汤一碗。阎王殿前论公德,六道自是好轮转。我们也知道你生前受了很大的苦楚,心里更是牵挂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阴差阳错下更是养成了僵尸,如今你儿子早已死去,你却还在阳间为祸村民,于己于人都是一种折磨,小道这几日路经此地,听闻此事,特意请您散去怨气,化掉神智,安心上路。” 这尸体仿佛能听懂眼前这个小道士义正言辞的语句。猛地从地上坐起,直起身子,没几颗牙齿的嘴巴张开,无声的嘶吼半晌,腥臭难闻。血红的眼睛仿佛一直盯着这个小道士一丝一毫也不错过。 几个一辈子在土地里打滚的农家汉子哪见过这样的场面? 想当年,村子里来的几个土匪,手提大刀,要酒要肉要女人,当下便被性子彪悍的村民集体撩翻在地。 可如今这个,这个,这个怎么说都不是人啊。 当下便作鸟兽散躲在石头后面瑟瑟发抖。 “孽障!”前辈当下从怀中取出一面八卦镜来,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镜面写写画画,嘴里也念念有词。 众人都集中精力瞧着这个后生如何施展拳脚,无人注意到乌云滚滚的天空渐渐被撕开一道裂缝,乌黑的云朵仿佛被镶上了一道金边儿。 一缕阳光从厚重云层传下,点在镜面。镜面上的文字仿佛活过来一般,荡起圈圈涟漪,宛若游鱼嬉戏在清澈见底的水中活灵活现。背面一颗蚕豆大小的珠子散发出一丝光亮,金线般的光线刺在插进土中的桃木剑,眨眼间便烧出一个针眼大小的窟窿,剑身急剧抖动,终如脱缰野马,摆脱束缚。离地一丈有余,上面往来反复着道道光芒,剑尖吞吐不定,嗖的一声刺向坐起的僵尸眉心而去,穿颅而过。天空之中,乌云滚动,雷声滚滚,仿佛是这飞僵最后不甘的挣扎,飞剑穿颅而过的同时,太阳终于突破重围尽洒光辉,一声霹雳从虚空之中传来,震耳欲聋。木剑用完所有灵性,掉在地上一动不动。 前辈招了招手示意几人过来。 见过仙家手段的老人目瞪口呆,只待那个后生一转头笑着向他们招手示意,消去一身飘渺仙气,任由身上人情味滚滚才敢过去相见。 七手八脚将尸体抬进火堆,前辈踏着步罡于火堆旁画出一个八卦。黑烟滚滚,恶臭熏天火堆之中仿佛有人哀嚎,仔细一听又没有声音。 后来,前辈在村里养精蓄锐三天,期间村民登门拜访络绎不绝,每晚喝的伶仃大醉。村民听到消息说飞僵已经被除掉心思活泛的人就又陆陆续续的搬了回来。只不过这时的前辈早已在西域风情的新疆一带转悠,喝饱了马奶酒啃饱了馕,看一眼眼前荒凉的大漠,头也不回闯了进去。 至于最后得没得到那颗楼兰女王口中的大成金丹,前辈也没有提及。想必也是没有,不然最后也不会惨死在在湘西那个地方。 回过神来的杨光先不由的头大,他有前辈那样身后的能耐吗?答案是肯定的:没有。 这头僵尸有当初那头飞僵厉害吗?答案也是肯定的:有。 陷入必死境界的杨光先心情绝望,早知如此凶险,当初有何必借着己方人多托大? 眼睑下垂,看到女尸微微隆起的腹部,原来肚子里面还有一头小僵尸,杨光先一颗心直接坠到最深处,摔成碎片。 第八章 噬人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古井中爬上来的女尸让众人如陷地狱,近乎绝望。但人就是这样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有时脆弱到连一颗嫩芽都不如,有时却顽强到像扔进沙漠之中还能继续存活的仙人掌。 杨光先接过管家手里半尺来长的小木盒子,神情慎重的打开已经磨损到发亮的铜扣,里面安安静静放着一小捆墨斗线,一根三寸桃木钉,一面手掌大小的八卦镜。 看着已经乱作一团的家丁,沉声道:“结,四象阵。” 前文已经提到,杨光先自幼便被钦天监前辈培养,道术倒是没怎么进展,书倒是看了不少,这不在书中找到由前人简化而来的四象阵。 此阵由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担任阵基最佳,主持四象阵的人为阵眼游离于四象阵之外,长年磨合,心意相通,针眼主持阵基石,得心应手。 暗中经营多年的四个人混在家丁中其貌不扬,听到杨光先的那句:“结,四象阵。”缓缓走出人群,为首一人接过杨光先抛来的墨斗线,一手缠住自己的手腕,随即向旁边抛去,依次下去,四个人手腕各缠几圈墨斗线,手里攥上一截,四个人分开站开呈梯形状,排在女尸面前,只等女尸入阵。 女尸嘴角微微上扬,双眼盯着那根散发着古朴意味的墨斗线。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四象阵,起。” 四个人迅速踩起步罡,转变位置,形成一个菱形,菱形中间的女尸转动身子,四周环望。 “四象阵,绞。” 四个人手腕上的墨斗线猛地缠紧,手上攥着的多余的线绞在一起在菱形当中形成一个正方形。四个人踩着步罡缓缓收拢墨斗线,菱形与正方形也随之慢慢收紧。 女尸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双手抓住正方形的两个内角,想要生生撑开四象阵。 墨斗线碰触到女尸的手掌仿佛一根烧红的铁丝放入一桶冰水当中,当下便发出嗞嗞的响声。墨斗线常年吸收混合着朱砂的墨汁显得格外乌黑,此时却闪烁着一层淡淡的红芒,仿佛像烫红放入烙铁,伴随着滋滋作响的声音一丝丝、一分分勒进女尸的手掌。 杨光先走到已经目瞪口呆的厨子旁边,拍了拍厨子的肩膀:“店里面有糯米和公鸡么?” 仿佛感觉到勒进手掌里的墨斗线让自己感觉不舒服,女尸皱了皱眉头,手掌和脚下发力,四个人合力组成的四象阵居然被缓缓撑开,赤着脚在石板上迈出步子,四个阵基涨红了脸顿时像被一头牛拖动前行,虽然心里不情愿,可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的跟着女尸移动。 “四象阵,和。” 一个阵基撑着趁着其余三个阵基死命拖住女尸,一个跟斗从女尸头顶翻过去,将手里的线交给正面对应他的那个阵基。仿佛是一张菱形的纸被人从正中间对折一般,形成一个三角形,正方形陡然变成长方形,空闲出来的阵基一把抱住和他对应阵基的腰,使劲往后一拉,女尸脚步停下。迎面便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血和一把糯米。 凄厉的声音就好像那过年杀猪时一尺多长的刀子插进肥猪的脖子时肥猪最后的那一声嚎叫,只不过客栈里面的这声嚎叫让人止不住从心底发寒,腿肚子发软。 一碗热腾腾的鸡血淋的女尸仿佛像后世被泼了硫酸的年轻姑娘一样,抱着脸就在地上打滚哀嚎,许久方才平静下来。 流了一地的黑水散发着浓郁的恶臭,女尸抬起头,恶狠狠的盯着手里拿碗的杨光先。 原本柔顺的头发掉落一地,头上东一簇,西一从的枯草沾染着鸡血,黏在头皮上。泛着绿光的眼神从杨光先身上转移,回过头又看看身后的四个阵基。 一声厉啸,口中漆黑的涎水扯着丝丝黑线掉在胸口。猛地往前扑去,已经被染黑的白衣长裙破破烂烂宛若坟头上烧完的纸钱随风飞扬,带着点点灰烬和火星向远处飘摇而去。 女尸全然不顾身后四人的制肘,想要扑倒杨光先,慢慢品尝那令人沉醉的鲜血。 四个阵基不由自主的被女尸带动扑倒在地。 “四象阵,负。” 四个人顾不得地上令人作呕的黑水沾满衣服,拼着最后一口力气,背负那墨斗线,手上缠了好几圈,一齐发力。 烧完的纸钱凭借着吹过坟头的风,扶摇而上,洋洋自得,可终究没有自己的翅膀,终要落地,终要停歇。 女尸一下子摔倒在地,一把准备多时的糯米像雨点般的砸到女尸身上,点点黑烟升起,女尸在地上摇头嘶吼,凄厉无比。 “四象阵,镇。” 四个人撑开四个角,中间两根墨斗线死死缠紧女尸,杨光先阵眼入阵,阵法激活,三寸长的桃木钉刺入女尸后背,只入半寸,桃木钉在女尸后背烧出拇指粗细的一个大洞。入一寸,女尸强行挣断墨斗线,一掌拍飞杨光先,抓着一个阵基的脚脖子飞到房梁上,喉咙破碎的声音生生止住阵基的惨叫,不时,一具尸体从房梁上抛下,阵基抖了抖腿,就此断气。 枯草般的头发不知何时又变得一如见面时的柔顺乌黑,头发从房梁缓缓垂落,一丈长的头发毫不费力的碰到地板,很人性化的点了点地板,倏然向地面扩展,像一片乌黑的浪潮朝着人们呼啸而去。 一个家丁微微走神,觉得脖子有点痒,往后一摸,“嗯?头发?”这是他最后的想法,发了疯的头发像心思歹毒的小蛇,窜进家丁的耳朵,鼻子,嘴巴,一线红艳从头发传递到房梁中的一片阴暗。 噬人精血。 枯草般的头发再次柔顺,在客栈大厅无声摇摆,像对着空气吐着无声芯子的毒蛇,一不留神便要择人而食。 “老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管家在一旁瑟瑟发抖。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厨子也在一旁附和到。 杨光先看了看盒子中仅剩的两根桃木钉和八卦镜,又打量半晌泛着红芒的黑蛇,心中苦涩。 枯草般的头发再次柔顺,在客栈大厅无声摇摆,像对着空气吐着无声芯子的毒蛇,一不留神便要择人而食。 “老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管家在一旁瑟瑟发抖。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厨子也在一旁附和到。 杨光先看了看盒子中仅剩的两根桃木钉和八卦镜,又打量半晌泛着红芒的黑蛇,心中苦涩。 枯草般的头发再次柔顺,在客栈大厅无声摇摆,像对着空气吐着无声芯子的毒蛇,一不留神便要择人而食。 “老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管家在一旁瑟瑟发抖。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厨子也在一旁附和到。 杨光先看了看盒子中仅剩的两根桃木钉和八卦镜,又打量半晌泛着红芒的黑蛇,心中苦涩。 何为僵尸?俗话说人死如吹灯拔蜡,世上再无此人的一丝痕迹。可有些人临终前心中郁结着一口气,凝而不发。违背去世之人进气少出气少的常识。加上埋葬的地点,甚至是时间的问题,有冲于福地吉时,尸体长年不化,凭借着心中的一口阳气,长年吸食家畜,野物乃至活人鲜血,阳气越积越多,气候渐成为祸一方。 世上关于僵尸的分类有很多种见解,什么白僵,黑僵,紫僵,更加入什么子虚乌有的僵尸王将臣,哗众取宠。其实在钦天监这个行当中把僵尸分为以下五种等级。 行尸:阳气渐重,灵智未启,喉骨逆长,只凭身体本能行走人间,喜阴畏阳。 僵尸:阳气成型,灵智渐启,喉骨未化,四肢僵硬,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喜阴畏阳。 飞僵:阳气遍布全身,灵智与七到八岁幼童无异,喉骨未化,呼风唤雨,飞天遁地,喜阴畏阳。 魃:具体信息并未详细解释。在人类两个祖宗合力抗衡另一个祖宗时流出只言片语: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皇帝,皇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皇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犼:无史料具体记载。在袁枚《续子不语》中:“尸初变旱魃,再变即为犼。”又于吴承恩小说《西游记》六十八回“朱紫国唐僧论前世,孙行者施为三折肱。”中提到的赛太岁“金毛吼”即为僵尸所化。亦有人大胆推测:尸体三年不腐,皮肉内缩,骨外生筋,五百年生白毛,再过五百年生黑毛,以此类推再生红毛,最后为金毛,背生双翅,即为金毛吼。 第九章 人算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我在上文中已经提到过,僵尸分为行尸、僵尸、飞僵、魃、犼五种形态,好比帝王专制,等级森严。每欲进化一个形态都需要大量的血食和漫长的时间。 世人能见到前三个等级的僵尸已经实属不易,至于后面两个等级僵尸,太过奇幻不提也罢。 而杨光先今晚遇到的这个女尸明显不是那个呼风唤雨意图打断那位前辈施法的飞僵,不过,说她是赤地千里魃,能帮助炎黄二帝打败蚩尤手下的雨师的也未免太过玄乎。老祖宗时就能一展风采的魃还能被个半吊子钦天监简化的四象阵给欺负了?而且女尸进门之时,幻化生前容颜,明明是有一定思维,再加上吸食完店小二鲜血后,嘴角那一抹嘲讽,即便不是魃,那也相差不远了,只是为何女尸如此的“不堪一击”? 杨光先的视线定格到女尸的肚子上——那个高高隆起的肚子,心思又慢慢的活了过来,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脑海里面。。 杨光先虽然修道无成,可好歹年轻时练过几下子,再加上钦天监自幼的药汤浸泡,日日诵读前贤经文,饮食自然是十分讲究,身体之中自然而然少了一丝俗世之人的七情六欲,多了一丝渺渺仙气。 女尸要干什么?——吸食精血。 那在座的里面谁的血液最好?——杨光先。 女尸能忍受得住诱惑?——不能。 杨光先攥紧拳头,如果猜测属实,那么死局,已成! 杨光先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上一两步,洒下糯米,拿出一枚桃木钉,刺破食指,藏于袖中。 就在杨光先刺破手指的那一瞬间,黑色的小蛇仿佛嗅到了人间最为美味的食物,纷纷放下眼前乱作一团却还强做镇定的人群。摇头晃脑的寻找目标,吞吐的芯子指向杨光先,这么美味的鲜血,那么目标就是你了。 黑色的小蛇起先就像涓涓细流的小溪,突然汇聚成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蓦的站立起身子,三尺多高的身子直奔管家身后的杨光先而去。 膀大腰圆的厨子见势不妙,提起寒光点点的钢刀劈向黑色巨蟒。 却泥牛入海,不见一声响动。 冲入人群,年老的管家被一头撞飞,巨蟒一顿肆意妄为的翻滚。 杨光先后背被盯得发寒,回过头一看,正对上那双泛着红光的双眼,巨大的黑蛇在杨光先前面的人群吸引视线,而女尸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绕到了杨光先的后面! 女尸,嘴角又浮起一丝嘲讽,缓步向杨光先走去。 杨光先面如死灰,摇了摇头蜷缩着身体靠在墙角,已经放弃抵抗。 三尺,杨光先蜷缩着身体,看着视线中的那双玉足缓缓靠近。 两尺,豆大的汗滴止不住的往下掉。 一尺,杨光先反而变得不那么紧张了,抬起头对着女尸露出一丝耐人回味的微笑。 半尺,女尸突然抽身而退,因为她闻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半尺是有多长?五寸不到而已,袖中的桃木钉多长?三寸。距离够了,哪怕你发现了什么有威胁的东西。 女尸额角被插入一根三寸长的桃木钉,入骨半分有余。 杨光先叹了一口气,还是被女尸躲过了眉心。 女尸吃疼,突然抽回一地的黑蛇,重新落于肩上,柔顺之极。 随手一挥,推开正好挡在门口的一名家丁,管也不管那个被她一掌劈入胸口的老头。 大门无人自开,脚尖轻点,便要离地而起。 “给我下来。”等了半晌的厨子晃动着满身的肥肉,灵活的抓住女尸的脚腕,向后便是这么一扯,女尸又重新坠回大地。 “他娘的,劲儿可真大。”厨子做起来,摆了摆脸上的横肉气喘吁吁的说道。 额角的木钉又入骨半分,大势已定,无力回天。 “大家不要惊慌,女尸现在没有反抗能力,赶紧把她拿墨斗线绑起来!”杨光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对众人说道。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女尸绑在大厅门口的柱子上,封住井口。 断成几截的墨斗线分别捆住女尸的四肢,额头上方又悬挂着一枚桃木钉,桃木钉上的墨斗线正对着八卦镜。 “女尸,修为非同小可,人间凡火尚且不能让这僵尸灰飞烟灭,只等今早太阳升起,八卦镜上迎接来第一缕阳光,奇阳无比,烧断当年我钦天监监正亲自向墨家巨子求来的九丈九尺九分的墨斗线。”杨光先接着说:“可惜被这女尸全部都挣断了,桃木钉沾染阳光钉入女尸百会穴,这僵尸自当灰飞烟灭。” “老三,我要为你报仇啊,让我砍上这僵尸一两刀也行!” 从一开始便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掌柜居然在此刻变得神勇无比,手拿一把大刀要跑去砍两刀已经被绑住不能动弹的女尸。 “二弟,不要胡闹。”在杨光先的示意下厨子大步上前,便拉住掌柜的胳膊。 “我要给老三报仇!”掌柜一手甩开厨子,跑到女尸面前,举刀便挥。 “我要给老三报仇!”掌柜一刀削断女尸身上的墨斗线。面对着众人,脸面扭曲无比,极度疯狂:“我要给??????” 话还未说完,脖子便被重新恢复自由的女尸咬断。 “二弟!” 从一开始,杨光先就怀疑一个已经具有易容幻化且灵智初开的女尸,就算是那几张皱皱巴巴纸张上记录的前辈前来降服,恐怕都要费一番力气,怎么会被一个半吊子的钦天监、一个简化的四象阵加上一群只得简化四象阵皮毛的家丁收拾的处处受限? 直到杨光先看到女尸幻术破解,露出高耸的肚子时,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自己脑海:不是自己的四象阵有多厉害,只是女尸肚子里面的婴儿因为种种原因在母体死亡后没有立即毙命。母体经过古井阴寒之气的滋养,变成了一具僵尸。开始吸食血食,血食的精华保留在婴儿体内,维系自己的生命。女尸的道行越发精进,婴儿的生命也得到越有力的保障。 到现在母子一命,母体提供能量温养婴儿,婴儿维系能量的的传输和平衡。婴儿与母体达到一个微妙的共济状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自己的推测准确的话,那么飞僵根本就不能给自己本体提供太大的能量,以免婴儿这边得不到平衡。 这么一路推测下来,飞僵只是需有其表,只要把自己的血液当作诱饵,诱惑飞僵上当,自己出手打破这种平衡,那么危机自然化解! 自己刺破手指诱惑飞僵,女尸果然上当,虽然被她避开了眉心这一处死穴,可桃木钉好歹刺入眉骨半分。 事后女尸预感不妙,想要逃走,又被厨子从空中拖了下来,额头磕到地面,虽然千防万防,桃木钉又是入眉骨半分。 只等太阳升起,沾染阳光的桃木钉顶入女尸的百会穴,阳光进入女尸体内搅乱女尸体内那微妙却又脆弱的平衡,结局自然是灰飞烟灭。 怎奈何,女尸生性狡猾,居然在众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蛊惑了神智受到重大刺激的掌柜,掌柜砍断女尸身上的墨斗线,又被女尸吸食鲜血,平衡又一次得到稳定,众人危矣! 杨光先回想着事情的前前后后:感慨道:“可惜,老夫机关算尽。”又仰天大笑:“哈哈,古人诚不欺我,‘人算不如天算’”。 女尸喝完掌柜最后一口鲜血,推开尸体,向众人走来。 第十章 风起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我在前文提到过,人往往能在生死关头爆发出超乎自己想象的能量。先前女尸脱困,杨光先尚且能够运用自己的血液、两根桃木钉和一面八卦镜垂死挣扎。好不容易降服女尸却被先前一直摆在棋桌角落一枚不起眼的棋子坏了全盘的屠龙大势,屠龙不成反被龙噬,功亏一篑。 流了一身的冷汗被夜风这么一吹凉的人有些不自在,可当下顾不得后背的寒意森然,眼前这位索命女尸才是真正的剔骨寒风。 杨光先仰天大笑,兴致索然的一声“天算不如人算”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试问最后的靠山不复存在,面对死亡无力反抗之时又是怎样的心如死灰或者神情癫狂? 有人扑向女尸做最后的挣扎,被轻易的扼住喉咙,吸干鲜血。 有人跪地求饶,只求女尸放他一马,他愿意为女尸源源不断的找来新鲜的血食让女尸进补。 有人哭,有人笑,更多的是呆若木鸡,任人宰割。 突然,女尸皱了皱眉头,罕见的流露出一丝慈爱的神色,抚摸了一下自己高高耸起的肚子。 中国有句老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浮屠便指的是佛塔。 而国人大多数认为,人死后便要去阴间地狱受审,由牛头马面押送鬼魂到丰都阴司入口,一路走过不能回头的黄泉路,在忘川河边看看花叶永不相见的彼岸花,望乡台上看最后一眼阳世风景,过十殿阎罗,分清前世善恶两端,受尽无尽刑法,草草饮下一碗不知其味的孟婆汤,忘却前尘事,投身六道中。 其中不得不提一句的是:六道轮回这一思想起源于佛家,与我国本土道教的看法略有出入(但随着历史的演变和文化的交融,道教主流思想也渐渐承认承认有六道轮回,在此处也可以认为是佛、道二教的借鉴,互相取长补短,理性一点的说法就是文化融合。) 其中佛家又将六道轮回细分指出有:天道、人道、地狱道、饿鬼道、阿修罗道、畜生道。 天道:天道自然,享乐殊胜,此道众生,居六道之首,威徳特尊故名为天。 人道:此道众生做一切事,皆先意起,分布于四大部洲(佛教认为:人间有四个天下,亦即四大部洲,分别表法四类社会阶层里的人道众生。一是东胜神洲,二是南赡部洲,三是西牛贺洲,四是北俱卢洲。最早记载于佛教经典《阿含经》,不在本书讨论范围之内,故不细讲。) 阿修罗道:此翻无端正,又无翻酒,或云非天,居此道者男丑女端,故名无端正,虽有天福而无天德。 畜生道:此道众生,包含甚广,举凡飞禽走兽,羽毛鳞介,或四足多足,有足无足,水陆空行,皆摄其中。 饿鬼道:鬼者畏也,饿云饥饿。此道众生多受饥饿怖畏,故名恶鬼。 地狱道:此道众生,乃造恶众生,受苦器具,又因居住地下,故名地狱。 民间传说:根据鬼魂生前善恶的大小判定鬼魂该入六道中的哪一道,而大家也知道投胎天道这种事想想也就算了,那边太高贵,咱们普通人攀不起。 那就只剩下人道可以打打主意,而最后的那四道简直不是人能去的地方,所以说有一个能够投胎做人的机会得是有多么宝贵。 试想一个在地狱中受尽酷刑的鬼魂,得到消息终于可以投胎做人了,可没成想刚到肚子里没几天,婴儿挂了!这怨气得有多重? 而地府也为了尽量减轻工作负担,提前声明:阳寿未到去世之人,灵魂不准入地狱。 没有载体的灵魂就像是在狂风中的蜡烛,可能就在下一秒熄灭。 有人说:游荡在阳世的鬼魂,大多承受不起阴阳二界夹层中的第一次阴风灌体,多为形神俱灭或浑浑噩噩,茫茫然不知所终。 而那些承受的住数次阴风灌体的鬼魂,本身意识丧失,只留冲天怨气,如果你遇到了,那我也就只能在清明时节,为你烧两叠纸钱,聊表心意了。 而南洋这边融合了苗疆等地流传过去的“蛊术”以及极其神秘昙花一现的“痋术”自成“降头”流派。 有心术不正之人炼制尸油,控制世间游离的婴儿鬼魂等物通过“养小鬼”来达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亦有得道高僧通过婴儿尸体等物炼制“古曼童”提供给鬼魂寄托之物,协助主人多行善事以求早入轮回。 而眼前的女尸肚子中的婴儿还活着,居然还想降临于这个世界?这明显有违常理,超出了杨光先的认知世界。 女尸缓缓逼近,像是胸有成竹的灰狼堵住了无路可逃的羊群,不着急大快朵颐而是颇有兴致的盘算先吃哪个。 命运的醉人之处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它的轨迹会向哪里偏移。 女尸吸食太多的精血,本身也受创严重,耸起的肚子在她慢慢逼近这群再也没有一丝反抗能力的羔羊时一道金黄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金黄转瞬而逝,却在虚空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时间仿佛静止,女尸脸上凝固着嘲讽和嗜血的疯狂,众人脸上弥漫着绝望和麻木。 涟漪很快消散在空气当中。 在西北边境喀什某座小城,人声鼎沸。夜市上的老乞丐手里提着大半个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烧鸡,一把推开站在自己眼前高鼻子蓝眼睛的波斯商人,撕下鸡大腿塞进嘴里,少了一条大腿的烧鸡向后划出完美的弧线落在身后穷追不舍的店家手里。 涟漪传来,老乞丐吐出嘴里的骨头,使劲掐着自己的脖子,双腿在地上蹦来蹦去,涨红的脸色终于在一大口鸡肉自喉咙滑倒肚子中时恢复正常。 “奶奶的,噎死老子我了,看来以后还得顺一壶酒啊。”乞丐的清明的眼睛在璀璨的火把下凭空添加了神秘意味掐指略微一算:“要出世还得两百多年,我去哪逛逛呢?” 老乞丐顺手一摸,又不知道哪个倒霉蛋的钱袋落在他手里:“买酒去咯。” 新疆,罗布泊北岸、孔雀河南岸。无垠瀚海,细密的黄沙凭借着冷酷无情的龙卷风在漆黑的夜空中尽情狂舞。 地底深处,有一座巨大的陵寝,玛瑙玉石镶边的棺椁,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宫殿顶层的夜明珠散发出惨淡的光线,纷纷被那道裂缝吞噬。裂缝越张越大,终于能让人看见棺椁里面的情形:粘稠的血液都快凝结成了血浆,从血浆里面伸出一把干枯的骨爪,骨爪抓住棺椁外壁,从血浆里面探出整具干尸,血浆源源不断地被干尸吸收走,终于那层黏在骨架上薄薄的皮囊有了一些血肉,勉强能看出个人形。 干尸披上放置在棺椁底部的一件由玉石打磨到蝉翼厚度,再用细软的金丝衔接玉石而成的胡服状的金缕玉衣,悠闲的的漫步在宫殿里面,脚下的白骨皑皑,不知是何时闯入此地的盗墓贼,骨头还未粉化,干尸自言自语:“对,就是它的味道,真让人着迷!” 脚下的白骨突然化为齑粉,在整个宫殿随着干尸气势的起伏不定而飘飘洒洒,头顶的夜明珠也在此时猛然变得刺眼起来,原来镶嵌在整个宫殿顶层的夜明珠是按星辰位置去布置而成,干尸合上厚重的棺盖,整个宫殿的骨灰骤然安静下来,如同失去了最后的力气,洒落一地,却又消失不见。 湘西,除了有密密麻麻的沼泽地外,还有一座被当地人忌讳莫深的大山。名曰:寒山。 湘西一带地理位置温热潮湿,而有一这么一座山却常年散发着浓浓的寒意,与四周的景象迥然不同。 被当地人忌讳莫深的原因很简单:相传寒山之中埋葬着一位古代将军,每过百年便要苏醒一次,苏醒之时,寒山周围十里之地,不管埋葬之人年份有多大,或者有多短,全部推开棺盖,挖开坟头,朝着寒山的方向跪拜而去。与此同时天空乌云密布,翻滚涌动的雷电震的人耳膜乱响,可却迟迟劈不下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更有甚者说在那雷劫之下,寒山之巅有一个人的身形,口吐金丹,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天空。 这件事越传越邪乎,是时不时就有盗墓贼或者得道高人想去寒山山内探寻秘密,可都没再次出来过。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渐渐的寒山四周成了一处死地。 金黄的涟漪掠过寒山。 就在这一日,老人口中相传的事迹再次浮现在众人眼前,鬼哭狼嚎。 寒山之巅,一个身影,看向安徽城外的那一座客栈,口吐寒气:要成熟了么? 第十一章 天算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万里之外发生的种种神秘变动却改变不了安徽城外这间小客栈中一行人的绝望境地。 “人算不如天算。”杨光先又是叹了一口气。 女尸肚中的金光在闪烁之后沉寂了不到一息的时间,(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有这么一句: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就像是那种突然之间,让人猝不及防的感觉。 女尸一声哀嚎倒在地上,金光越来越亮,勾勒出一个婴儿的轮廓,轮廓不断挣扎仿佛要破腹而出。光芒越亮,女尸的哀嚎越小,不到半个时辰女尸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鼻音,到最后一动不动任由金光变亮、变亮到刺眼。 “死了?” “要不你去试试?” “那你咋不去呢,不去当那小点心呢?” 心思活泛发的家丁在人群中小声嘀咕。 “不会,真死了吧?” “这可说不准,万一咱们过去被一把抓住,啧啧,想想都害怕。” “我怎么看着好像真死了?” “那你去看看?” “我不!” 肚中的金光一下子沉寂了下来,消失不见,吓得众人全都闭上了嘴。 女尸的身体又开始慢慢抖动起来。 “娘嘞,这小蹄子缓过气来了。” “完了,这次真完了。” 众人刚刚放松下来的那根弦又被绷紧。 杨光先一个人走过去捡起掉在地上沾染了很多血迹的桃木钉,划开已经魂飞魄散的女尸肚子,女尸尸肚中一阵清香袭来,不似想象中那么恶臭难闻。胎衣中婴儿双手合抱在一起,一个鸡蛋黄大小的金色珠子缓缓转动。 “女尸已经魂飞魄散,寻个地方把她火化了吧。”杨光先抱着怀中的婴儿吩咐管家。 女尸被几个胆大的家丁拖出客栈寻了个开阔的场所,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杨光先用自己的袍子包裹着婴儿愁眉不展。 厨子安顿好自己两个兄弟的骨灰,走到跟前:“大人,我有一个疑惑??????” “我早就被一脚踹出了京城,哪来的什么大人。”杨光先还做了一个踢腿的动作:“有什么问的就问吧。” “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发现我们是来准备截杀您的?” 杨光先哈哈一笑:“再打我离开京城的那天早晨,刘公公就曾给我隐晦的说那群洋鬼子不服气,还是要弄散架这把老骨头,可是我在这一路上等啊等,就是不见你们来,眼看着我就要进安徽城,到祖宅了,要是还不动手可就晚了。” 怀中的婴儿皱了皱眉头,在怀中略微挣扎开来。厨子接过婴儿,静等着下文。 杨光先又一次划破手指,一滴鲜血滴入婴儿嘴唇上,流进婴儿嘴里,婴儿展开眉头,安然睡去。 杨光先接过婴儿:“两仪之气,循环往复。逆转阴阳,力求一线。真不知道是哪位大能能有这样的手笔,本来母子两人都是必死之人,却因为这颗小东西都活了下来。”杨光先指了指婴儿手中的金色珠子。 “女尸近水楼台先得月,长久沾染这桩宝物的气息,灵智渐渐恢复,居然被她修成了气候。自己得来的精气出于本能,或者是出于别的原因一直辅助这颗珠子吊着婴儿半条命,不然咱们早就全死光了。”杨光先叹了一口气颇有劫后余生的感慨继续说道:“傍晚进了你们这家黑店,我瞧见井口生了许多尸蕨,虽然与寻常杂草无异普通人辨别不出来,但我当时便料定这口井中有古怪,紧接着又进了大堂借着桌底下的灰尘诈了一诈店小二,果然你们的黑店开张不到半月,不然女尸每逢月圆出井寻找血食,你们怎么又会安然无恙?你们没在酒水里面下麻药,想着我们舟车劳顿必然早早入睡,而我和家丁等着井里面的古怪,没想到却先等来了你们。” 厨子一脸的后怕,随即又是尴尬的笑了笑。 “还不知好汉你的名讳呢?”杨光先笑着问道 “草民姓汤,单名一个亮字。”厨子坦诚的说道。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以为井中的只是一个寻常角色,没想到蹦出来这么一尊大佛,都没能接的住手。” “是啊,早知道这么凶险也就不来趟这趟浑水了。” “还后悔了啊?” “后悔是后悔,自己两个兄弟全都交代在了这里,不过今晚遇到的这事情,实在匪夷所思啊,一个死人开灵智修行能幻化模样,能吸食人血,能蛊惑人心,最没想到的是肚子里面的孩子还活着。” 杨光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汤亮自然明白过来,不在言语。 “女尸托大,单闯我的四象阵,后来能破阵而出不意外,我又用我的血刺激女尸前来吸食我的鲜血,才得以制住女尸,不料却被你的兄弟搅了局,还把自己的命搭上了。女尸吸食太多精血,而且受伤颇重,腹中的婴儿要破腹而出,女尸身亡,我们才得以保全。人算、天算到底谁输谁赢,不好盖棺定论啊。不过咱们能活下来,全靠这小子命数中向上天求来的那个‘一’,他力竭不能破腹而出,而正好救下的我们就成了他的‘一’,他才能活下来。”杨光先缓了一口气:“天道茫然,不可测啊。” 汤亮感慨道:“直到这时方才了然啊。” 杨光先神色一动:“这婴儿还没有取名,不如就叫做方然?”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麻麻亮了,杨光先将怀中的婴儿交给汤亮:“汤壮士,我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附在耳边窃窃私语。 “可是大人,” 杨光先露出自己的胳膊,一条触目惊心的黑线自肩膀蔓延到手指,指甲已经慢慢变灰。 “大人,这?” 杨光先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当时贴身刺了女尸一记桃木钉,她吃疼之下一掌将我拍飞,五脏移位。指甲扣入我的肩膀,尸毒就此入体。再加上我年老体衰,旧疾又在归家途中复发,能撑到现在实属意外了。” 汤亮一咬牙:“大人,我还有一事隐瞒,今天早上尾随大人而至的火枪队就会过来,万一我们失手,就会拿火铳统统灭口。这么晚说出来还望大人见谅。” 杨光先摇了摇头:“去把他们叫醒吧。” 怀中的婴儿正在安睡,杨光先喃喃低语:“我杨光先自幼熟读诗书,期待着能有一日金榜题名,不敢说一定要连中三元,可好歹也要弄个榜眼、探花,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喜庆的官府披在身上,也好学学那古人,一日看遍长安花。可惜生活总是事与愿违,我偏偏被钦天监中的一个前辈瞧上了眼,没能考取一个功名,却在钦天监这个清水衙门混了几十年,攒够了资历顺理成章成了副监正。你说这好笑不?可话又说回来,虽然是个清水衙门,我也想把它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啊!我想重新编制历法,探测星象。可他娘的上任之后却来了一大堆半截身体入了土的皇亲国戚,这个让算算自己的寿命,那个让我算算自己啥时候能抱上重孙,总是有一些琐碎的小事耽误者你大把大把的时间,到后来正统的道教规矩忘了不少,倒是学会了见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的本事。眼看着自己没多少年好活了,最后倒是和洋人干上了,扳倒了那个让我看见就来一肚子气的洋人。” 杨光先回想着以前笑了出来,咳出来一丝暗红的血液。顿了顿:“可是现在我突然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我瞧不起洋人的那些小玩意儿,总觉得那是奇淫巧技,可暗地里不是也要感叹人家做工精密,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我们眼光是不是太过狭隘?如果我当时坚持本心,不被京城的烟火迷住心窍,拒绝进入钦天监,那现在是不是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方然啊,我知道你不是凡物,可我现在希望你以后能坚持本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自己。不求能乘风飘摇,只望能且笑且前行。” 半个时辰后,家丁收拾完随身物品,趁着天还没亮,直奔安徽城而去,杨光先坐在太师椅上一把火烧起了整座客栈,门外厨子双目含泪,门内杨光先含笑安然。 “大人,您放心。我一定完成您托付给我的事情。” 杨光先在火光中点了点头。 门框伴随着一声巨响掉落在地上,客栈慢慢倒塌。 清晨,太阳在浓浓的晨雾中冉冉升起。厨子深吸一口气,再世为人。 史书记载:杨光先告老还乡,病死途中。享年六十一岁。 第十二章 入京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马蹄阵阵,一支火枪队停在一片废墟的客栈前边,为首一个洋人看着眼前的情形漫不经心随口问道畏缩成一团的汤亮:“杨光先死了?” “大人,杨光先死了,烧成了一堆灰烬。” “烧死的?” “事先在饭菜里下了蒙汗药,加上他们一路舟车劳顿,一把火烧死在了客栈。” 洋人猛然转过头:“那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好看至极的天蓝色眼眸在此时看起来却像一片暗潮汹涌的大海一般令人生畏。 “说是什么?!” 汤亮一下呆在原地。 黑洞洞的火铳口抵在厨子额头上,都可以闻到淡淡的火药味,四周的人勒着马缓缓包围厨子,举起手中的火铳。 “你以为杀这二十几个人容易啊,那就是杀鸡也要花好大的力气吧?老子一把火烧了我们兄弟仨辛辛苦苦找人建起来的客栈老子不心疼?你还问怀里抱的是什么?来,给你看,你给老子看清楚咯!” 厨子的手放入怀中,四周的气氛紧张到了最高点。 厨子的手从怀中取出,四周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官老爷啊,二十几个人不好杀啊,我两个兄弟就栽在了这间客栈里了啊,要不是我侥幸活了下来,他们的骨灰都没人收啊。” 原来怀中的是两个骨灰罐。 暗潮汹涌的大海一下子变成晴空万里的天空,天蓝色的眼眸一提缰绳:“走!” 厨子缓缓收好骨灰罐,捡起扔在地上的佣金:二百两白银。 半个月后一个干瘦的身影混入京城。 天还没有亮,满是伤疤的一把手轻轻扣了扣李府的大门。 “谁啊?”护卫把厚重的大门推开一道缝露出半张凶神恶煞的脸。 “有人托我带给你家老爷一封信。”枯瘦的手指颤颤巍巍的递过去一封皱皱巴巴的信,信底下藏着纹银十两。 也许是感觉到了这封皱巴巴的信所携带的“重量”,半张脸笑成一朵花但语气还是很“严厉”的说:“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通报我家老爷。” 这一封信层层上交传到李府的主人李文亮手里时约摸有两盏茶的功夫了。 当这封来历模糊还皱巴巴的信放在书桌上时,李文亮其实是准备揉碎了当厕纸的。 就像平时入满天雪花般的自荐信,人情信,甚至求职信通过各种渠道来到他书桌上时,李文亮是对自己有着一半自豪感和对写信之人的一半蔑视的意味在里面。 当他一如既往面带微笑的准备将这封信揉碎都不充当厕纸的时候,手指突然抖了一下,收回微笑,翻过信封,封口的是半枚铜钱。 干瘦的身影被召入李文亮书房后,李文亮打量着这个眼眶深陷,脸上毫无血色的身影后居然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方然呢?” 这个干瘦的身影居然是汤亮! 原来就在那天晚上,杨光先匆匆写完这封信后就嘱咐他一定要带着这封信和方然到达京城,以后的一切全权交给李文亮来善后。 在汤亮和管家的商量之下,先让家丁先行在客栈之外十里处等待管家。管家事先抱走方然,只等汤亮应付完洋枪队的那些人后,汤亮带走方然最后分道扬镳。 于是才有了那天清晨一场斗智斗勇的场景。 只是想起这一路上的经历,厨子暗自咋舌。 杨光先当时说方然还未完全还阳,太阳光太过制热,产生的阳气都会对其造成伤害,让他们尽量白天歇息,晚上赶路。 只是厨子每隔几个时辰便要刺破自己的手指给方然喂食自己的鲜血,但是自己的血液自然比不上杨光先精血,质量跟不上便要将数量补齐,所以这一路上的消耗,更让人咋舌! 而且,方然自身神魂未稳,在那些孤魂野鬼看来就是上好的胚子,最多的时候他俩身后游荡着上百个鬼魂,。要不是那小家伙手中金色的珠子有时会散发出柔弱的金光,两个人能不能活着到达京城都有待考证。 “就是他?”李文亮双手手颤抖的接过厨子手中的婴儿? “没错,就是这孩子。”汤亮叹了口气看着奄奄一息的方然回复道:“我毕竟只是一个凡人,不像你们修道之人,血液之中多了些仙气,这孩子能从安徽活着到京城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文亮挥了挥手示意汤亮回避,对门口的仆人说:“给他五百两白银,让他火速离开京城。” 怀揣将近六百两白银的汤亮,自知这件事情的后续不是自己有能力去插手,买了两斤熟牛肉,半壶好酒,一笼馒头,出了城门,寻了个荒废的土地庙吃饱喝足,养足精神第二天回了西北老家。 一尺宽六尺高的地道李文亮抱着方然走的很是吃力,不是方然有多重而是方然自身所携带的那股气息。 准确来说方然现在处于半人半尸之间,每隔个时辰要喂食一次精血方能存活,李文亮出身和杨光先一样自幼培养于钦天监门下,气息悠长,神魂阴阳并济。而方然则是半身阳气半身阴气巡回方能吊住性命。 厨子俗世之中摸爬滚打,感应迟钝,神魂昏聩,李文亮则不然,他怀中抱的不是一个婴儿,而是一会气息滚烫如火炉,一会气息深寒如坚冰。 “你是叫方然是吧,嗯不错是个好名字,可是也太自负,也有点自怨自艾的成分在里面。”李文亮抱着方然缓缓开口:“知道我为什么救你么?嘿,你这个日后有望化丹成婴,破碎虚空的怪物也不知道啊。我让你们进我李府全是凭了那半枚铜钱,我学的是益寿延年驱福避祸的法门,又不是占卜,算命的法门,哪能知道你今天会来到我的门下?” 李文亮腾出一只手,在石墙上按动机关,门嘎吱嘎吱作响:“别急,马上就快到了。当初我算是和杨光先那个糟老头子是同门师兄弟吧,只不过师兄为人精灵,擅于诡辩,学习他那一道驱邪,赶鬼,镇僵,压魔的法门倒是稀松平常,可没办法人家当成了咱们钦天监的话事人。好死不死和那个洋人传教士杠上,间接害死了南怀仁。最后又和另外钦天监任职的洋人比试本事,学艺不精输在了人家手下,被咱们那个胸怀大志的小皇帝赶出了京城,唉,你说这又是何必呢对吧。” 沉默了良久李文亮再次开口:“那半枚铜钱是当年师尊赐给我们师兄弟两个人的,各执半枚,示意我俩日后要相辅相成,光复我们日渐式微的钦天监。可惜,后来我们师兄弟两个分道扬镳,有句话咋说来着?哦,对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师兄认为西洋人奇淫巧技不值一提,可我认为人家的那些小玩意儿也有可取之处,这不是最后还是师弟我赢了,你以后要当上钦天监可不能闭门造车,夜郎自大啊。” “到了,到了,我们钦天监最大的秘密所在之处。”李文亮轻轻将方然放在玉质祭台上面,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符箓闪烁在虚空之中,头顶的夜明珠组成整个星空图景。 “美吧?”李文亮颇为自豪的感慨了一句:“这可是皇家的龙颈之地。” 李文亮从袖口中掏出一个丝绸包裹的小物件,念了一段口诀,解开丝绸,里面是一颗纯黑色的小玉玺,流光溢彩颇为不凡。 小小的玉玺被李文亮郑重其事的按在玉质祭台上边,一抹流光从玉玺流出,传遍整个祭坛,紧接着整个庞大的底下空间,星辰开始缓缓转动,地上玉石堆砌的九宫八卦图开始演绎种种卦象,一条金色的小龙自地底深处冒出,环顾四周一遍,看了一眼祭台上的方然一眼,轻轻一声龙吟,消散不见。 “天子众命所归,我唯有将皇家龙气与普天民心意愿窃取一丝来到祭坛之上,做不做归我,活不活归你,反正还要很长的时间,我又看不到。权当是给后世钦天监留一颗生命力旺盛的种子罢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外乎如是。” 第十三章 入世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大早上起来,北京城内热闹非凡。叫卖薄皮馄饨,大热包子,冰糖葫芦。吃饱喝足的老北京挺着溜圆儿的肚皮,提溜着叽叽喳喳在笼子中叫的正欢畅的小八哥,小鹦鹉,走进人声鼎沸的茶楼,占了张桌子,放在手中的鸟笼,不急不忙的坐好了位置,才对在一旁等待良久的小二吩咐一句:“来一壶上好的普洱茶,润润肺,通通气。” 精明伶俐的店小二一声畅快的:“好嘞,爷稍等。”便躬身撤下。 茶楼之内热闹非凡,原来是一位眼盲的说书先生正在台上激情四射的贬弊时政:“洋鬼子弄的什么鸦片,还美其名曰‘福寿膏’堂而皇之的入我华夏境内销售。诸君可能有所不知,那‘福寿膏’开始吸食让人神情迷幻,还怡然自得。久而吸食让人骨瘦如柴,神情萎靡。一旦上瘾则要日日吸食,不可中断。若是不然,则是涕泪倶下如百爪挠心,苦不堪言。有多少富贵老爷因此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可叹国人还不自知,视以为家境富裕之象征,纷纷效仿攀比。老朽,可叹,可惜,可悲啊。” 台上说书先生的一段并不怎么慷慨陈昂的言论,却让底下的看客纷纷叫好。收拾的干净朴素的小丫头端着锃亮的铜锣下场收茶水钱时,众人慷慨解囊,偌大的铜锣很快就被填满。 铜锣辗转来到一个年轻人身边,小丫头抬头看着这个比他要高出大半截的年轻人一身洗的发白的青色长衫,棱角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分明,只是脸色苍白的可怕,没有一丝血色。 小丫头内心感慨一句:“挺俊俏的一位公子只可惜??????” 年轻人好不容易从袖口中掏出几枚铜钱放入锣中,对着小丫头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只有这么多了。” 小丫头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无妨。 目盲说书先生从桌案上摸索着端起一杯已经略微变凉的茶水,不急不慢饮了一口茶水。一丝不苟的放下茶杯,拿起一块锃亮的抚尺,不轻不重的敲一下桌案,清了清嗓子:“各位看官,上回咱说道那东土而来的高僧名曰:唐玄奘,在那两界山下救下五百年前大闹天宫被西天如来佛祖镇压在五指山下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年轻人笑着从角落里摸索出自己的行头,一面写着“铁齿神算”的布幡,敲着竹竿离开茶楼。 竹棍敲在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音让这位年轻人私下觉得自己的心情很轻松,寻到自己摆摊的地方,放下布幡,伏在方桌上借着尚不算太过毒辣的阳光下,打起了盹儿。 “哟,这不是方神算吗,今儿你再给老子算一卦。”为首吊儿郎当的年轻贵公子身后带着几个恶仆气势汹汹的站在年轻人的桌前,嘴角带着一抹冷笑。 “易学一门博大精深,实在担不起神算二字,叫我方然即可。”年轻人揉了揉眼睛和气的说道。 “那你还在布幡上写铁齿神算四个字?”贵公子像叮着鸡蛋上面微不可查的裂缝的苍蝇,气势汹汹的便夺过布幡,作势便要折断扔在地上。 年轻人赶紧拦住这个下手没轻没重的贵公子:“公子见笑了,那没学过一天医术的江湖骗子不也在自己的布幡上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字么。不论其口气如何之大,只不过是有个噱头,好糊住口而已。而我总好过那些不管大病小病,内伤外伤统统是那换汤不换药的祖传秘方,只要是医不死人便于自己无关的骗子吧。在下虽然不敢自称神算。可也是读过好几遍《道德经》,手底下也是有些本事在的。” 贵公子捋了捋自己嘴角边痦子上生出的几根长毛洋洋自得的说:“《道德经》倒是没读过,可那《玉女心经》倒是熟读了不下百遍。”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闷笑,转而变成哄堂大笑。 “就算本大爷今儿心情好不和你个穷叫花子计较。”贵公子颇为大度对方然方然冰释前嫌。:“把我奉承舒服了本大爷重重有赏。” “不知您要算什么?” “就算我今天要去干什么?” 就在几个月前,茶楼前竖起了一个算命摊子,算命先生是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的年轻人。 很多人觉得算命先生就是那种长发白须不食人间烟火,浑身上下仙气只往出冒的老神仙。就算退一万步来讲,可以有烟火味,可以无仙气,但是一定得老,遇到人便是一声道号:“无量天尊!贫道看施主印堂发黑,近日必会有血光之灾啊。” 要是遇到脾气不好的,挨一顿揍只能自认倒霉,要是遇到了肥羊,信以为真。则是要挥一挥拂尘:“施主请自便,今日贫道泄露天机要折去十年阳寿,实在不敢再次透露天机了。” 等到肥羊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大声呼喊:“请道长救我啊。”脑门上磕出一大摊血迹才转过身以手抚其肥羊的头顶一声:“痴儿啊。”便会让肥羊痛哭流涕,嘴里只剩:“天师一定要就小人的性命啊。” 这单生意便就成了。 而眼前这位,年纪轻轻,想必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除了每天吃几根油条喝上碗豆浆,便无所事事,不是打盹儿睡觉就是看着街上的行人傻笑。没有一点高人的风范,这哪是什么神算,连骗子都算不上,骗子都比这要敬业! 半个月前贵公子陈栋梁偷了府上的几千两纹银,一路上心情不错,揩一下这个胸大的姑娘的油。揩一下这个腰细的姑娘的油,好不欢畅。然后他看到了摆了好几个月却没有完成一单生意的方然。 大大咧咧的一只脚踩在板凳上,张嘴就问:“老子今天带了好几千两纹银,要去那如意坊赌上一赌,你算一下我会赢还是会赢呢?” 这么明显的答案摆在方然面前只要他说一句:“会赢”便会得到贵公子陈栋梁好几颗碎银子的打赏,众人都在私底下羡慕这个方然的运气了,结果你猜这方然怎么着? 方然看都没看陈栋梁一眼,漫不经心的说:“输的一干二净。” 一顿毒打之后鼻青脸肿的方然蹲在地上默默的拼接起了散了一地桌椅板凳的腿儿,默不作声。 陈栋梁骂完了娘,一口浓痰吐在方然面前,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 有好事的人跟着陈栋梁去了如意坊,结果赌桌上的陈栋梁心慌意乱,完全沉不住气,几次昏招之后将从家里偷来的几千两纹银便进了面不改色的庄家手底下。后来才知道不是这怪人方然算得准,而是这几千两银子来路不正,陈栋梁心里泛虚这才输的一干二净。 禁足半个月的陈栋梁终于从家里放了出来,带上家丁气势汹汹的包围了方然的算命摊子,好事的人又围在一起,准备看好戏。 神色匆匆的一名家丁挤开人群,在方然耳边低语几句,方然脸色一变,随即屏退下人,着手开始摊子上的零零总总。 “咋地,算不出来?找个托儿准备跑路啊。” 方然不回答。 “嘿,你这孙子,给你脸了是吧?” 方然抬起头:“陈栋梁现在回你以前的那个家,兴许还能见上你那苦命老娘的最后一面。” “你说说什么?”陈栋梁语气开始变得紧张。 “我说什么你听不懂?你娘寄人篱下受尽人情世故??????” 话还没说完,陈栋梁顾不得捋捋自己痦子上的那几根长毛,往家赶去。 后来有之情之人透露陈栋梁不过是他爹当年欺男霸女后的一个意外而已,只不过他爹年事见长,膝下无子,倒是女儿颇多,莺莺燕燕姑娘一大群看的他爹直上火。 经有心人提醒他爹才发现有这么一个来路不怎么正大光明的儿子,捏着鼻子带进府中。 而他母亲则没有那么好的命运,人老珠黄,要不是自己儿子这些年暗中的扶持恐怕早就驾鹤西去了。 后来,人们再也没有在茶楼门口找到这个满身上下透着怪气的方然,一如陈栋梁也在没有遇见那个脸色异常苍白,但却棱角渐显,眉角异常耐看的年轻人。 很多年后陈栋梁回忆起自己年少情况时的一幕,嘴角含笑,自己当初可是暴打过神仙的人啊,还往他面前吐了口浓痰。 第十四章 复宿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历代皇家雇佣的史官编撰的史书在民国时期某人嘴里成为了为皇家粉饰太平,遮掩血腥,粉饰太平的工具。 很多流传在人民群众口口相传的野狐之说又往往是出自被正经史官鄙夷为无稽野史。 有野史记载:道光十七年,钦天监史上最年轻的监正秘密出京。末了野史撰写者又提了一句:适时朔州闹鬼,末了再无只言片语。 京城郊外,几匹高头大马呼啸而过,马蹄溅起的灰尘沾染到正在路边给家丁指点江山的富家翁的身上。 唾沫四溅的富家翁伸出右手,五个粗短的手指,绿意盎然的扳指在太阳下光芒夺目:“马上的那个小子,你给老夫站住。” 一旁的家丁拉了拉富家翁的衣袖:“敢在京城周围这么横的人,背后一定有大人物撑腰。咱们虽然家大业大,毕竟不是本地人,听说那京城人氏最喜欢排外了。” 富家翁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富不与官斗这可是老祖宗用鲜血换来的教训。 “马上那后生,我麻康今天还有事情,就不与你一般见识了。”富家翁右手撑着腰,挺着大肚子,左手伸出来,也是一般粗短,也是同样绿意盎然的扳指,不肯掉面子的为自己打气。 马上的年轻人扬长而去,身后的一名随从也快马加鞭,消失在官道之上。 麻富翁咽了咽口水:“走,入京城。” 压得沉甸甸的轿子嘎吱嘎吱作响,外来的富翁一行人直奔城门而去。 毋庸置疑,马上的年轻人自然是方然。 原来昨日正与陈栋梁算卦起了争执之时,麾下官员派人前来告诉这位不务正业还奇奇怪怪的钦天监监正大人,朔州闹鬼,事态严重。 交接完事项方然带着一名随从匆匆出城,率先直奔朔州。 三天三夜后,朔州遥遥可见。 “朔州有一座山很出名,名曰‘复宿’,明朝万历年间,朔州人氏王家屏告老还乡,花费大量时间《复宿山房文集》。其中提到的‘复宿山’绵延百里有余,为恒山西脉延伸,主峰雄踞朔州,山南挺入忻州,堪谓朔地之脊梁。”苏随行之人在马上向方然草草介绍此行的目的地。 “复宿山,又称之为‘佛宿山’相传文殊菩萨长留在此,显化神通。还有一个别名叫‘夏屋山’据说大禹治水治水之时途经此地登临此山。” “大人博学,属下万分佩服。” “算不上博学而已,只是昨晚了解过当地的一些记载而已。” 一炷香的功夫,两个人到了朔州城。 随从看着朔州城内的情形瞠目结舌:“这,这不是闹鬼吗?这明明是闹妖啊!” 城内一道黑烟冲天而起,隐隐有冤魂哀嚎,朔州城内人的活气被压制的只有零零星星,望气之人观之多曰:妖气冲天。 “怎么怕了么?”马背上的方然破天荒的露出一丝笑容,打趣的问道一脸震撼的随从。 “大人,此行棘手啊。” “我知道啊,不过是那位想看看我有多少能耐而已,毕竟我是上任钦天监监正以为官几十年的声誉担保上去的,不展露点本事多半说不过去的。” 方然还未与随从说完话,一声苦苦啼啼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大人啊,你可算来了,我们朔州可算是有救了。”为首的一个五十来岁的朔州官员哭哭啼啼的扑向还未下马的方然,欣喜若狂。 方然摆摆手,示意随从放行这位脸皮颇厚的官员进一步说话。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下官姓王单字一个鹏。”话刚说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都是下官没有做好咱们朔州的父母官啊,请大人责罚。” “说重点!”随从瞪了一眼这个已经年岁知天命还哭哭啼啼的王鹏,提醒了一下。 “大人啊,我王鹏自幼熟读圣贤之书,虽不敢自称学富五车可半车也总该是有的,入私塾时可都是在严厉的教书先生带到那一张张儒家圣人、半圣、先贤面前发过誓的,一定要好好学习,待学业有成,为国家排忧解难。摇头晃脑的背诵无数条并不理解的‘子曰’,而在‘子曰’里面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话‘子不曰怪力乱神’可这次发生的事情着实不好说啊,不好拿常理计较啊。吓坏了我这个脆弱的小心脏啊。” “放心,当今圣上临行之际没有赏我尚方宝剑,做不了那先斩后奏的决断,当然最重要的是说重点。”方然笑着对这个哭哭啼啼半天却没见一滴眼泪的王鹏说道:“起来吧,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跪我这个年轻人我可消受不起啊。” “那下官起来了?”王鹏滴溜溜转动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了半天,确实也没见这年轻人随身携带太多的东西,悬在半空的心稳稳落在肚子里。 “,按品级我还要比你这个当地父母官要低上两级,只不过幸好扯起了当今天子的虎皮,要是平时遇见你这种大官,我巴结还来不及呢,所以说还是快起来吧。”方然跳下马作势要扶起这位朔州父母官。 王鹏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干净官服上的灰尘试探的问道:“那我就说了?” “说重点。”双手悬在半空,尴尬的缩了回去的方然佯怒的说道。 朔州人杰地灵,否则也不会有传说文殊菩萨在次展现申通,三皇之一大禹也不会登上复宿山,观天下水利之事。 可有一点,传说多了,怪事也就多了。 复宿山,上山的途经只有两条,分别被称为“东沟”、“西沟”。东沟从复宿山东面开始入山,道路较为宽阔,路程也短,约摸两个时辰就能走一个来回。而西沟则不然,入口之处为复宿山西面,道路曲折、陡峭。一般来说西沟这条路多半会被荒废,其实不然,原因是在西沟的路途中间有一眼泉水,清澈甘甜,而东沟没有。 奇特的是,这眼泉水名曰“一碗泉”顾名思义不论天气干旱或者雨水充沛,这泉水一直存在。而且只有一碗水的分量,不少不多。喝完这一碗泉水就只能等这泉水慢慢积攒半袋烟的功夫才会溢满。 更奇特的是:有时“一碗泉”就在西沟路途之中,一眼就能看见。有时候这一碗泉找不到,哪怕你翻遍整座复宿山也找不到! 半个月前,村里的一个农妇去给家里摔伤腿的小驴子割草,进了西沟。大热天的割完一挑子青草,农妇睡意上头,放下挑子枕在青草上,闻着青草的芬芳沉沉睡去。 夕阳西下,一阵微风袭来,感觉凉意的农妇从梦中醒来。挑起挑子主内下山,路过一碗泉时,一抹红色充斥满她的视线。 “一碗泉”边整整齐齐放着一叠大红绸缎,在夕阳的照耀下散发着诱人之极的光芒。 柔顺的线条,光滑的手感,细密的针脚,无一不冲击着这个见识浅陋农妇。 农妇咬了咬牙,拿自己贴身的背心包裹住绸缎,藏在青草之中,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一碗泉。 吃过晚饭的乡下汉子正在大树底下纳着凉,和邻居家的小媳妇开着荤腥的玩笑,羞的小媳妇跑回家中。老人看着膝下的孩子玩的正欢,眉角的皱纹也慢慢舒展开来。偷闲的妇人聚集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开始说起是非,眉宇之间暗带兴奋的神色。 突然一声凄厉的嚎叫传遍整个村庄,噩梦随之降临。 第十五章 妖言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大人,这位农妇应该是沾染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随从皱眉轻声问道。 方然摆了摆手,示意王鹏继续。 “村里的老少爷们拿着锄头、镰刀、木棍甚至搅猪食的小耙子都带来,一股脑儿的冲进农妇家中。”王鹏顿了顿:“据村里的人说,那一匹红色绸缎在昏暗的油灯下熠熠发光,凌空招展,而且绸缎仿佛是披在一个人的身上,在低矮的房间里纵情跳舞。” “后来呢?”方然不满意王鹏花费大量口舌描述的当时情节,忍不住打断:“就没有请阴阳先生来看过?” “哪有什么后来啊。当地官府接到案情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从当地再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三天了。”王鹏叹气的说:“那个农妇当场暴毙,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撅着屁股在地里面刨了一辈子食儿,那见过这阵仗,精神现在还是不太稳定,只是那七八岁的孩子,只等他家按时给地主家交完佃子,便让他跟着地主家孩子上一段时间的私塾。只是现在,唉。” “你们朔州这得是有多大啊,从案发当天到你这父母官这里居然用了三天。”方然冷笑道。 随从轻咳一声,暗示方然已经越位。 王鹏尴尬的苦笑一下:“案子传到我这里,当天我便寻人去请那个刘半仙前去降服此獠。哪知第二天刘半仙便寻到我这里表示自己学艺不精,有心无力。当今之举唯有通报京城,请钦天监亲自前来,才有希望。” “我知道了,这一通报又花了将近十天。”方然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说说秘密上奏折子上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吧。” “大人,此事绝对与小老儿无关啊。”王鹏又一次扑通跪在地上:“我王鹏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小儿啊,怎么会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赶紧滚起来说话。”方然怒气冲冲的训斥王鹏。 王鹏利索的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站起身来,“大人,请随我来。” 片刻工夫,已到朔州城内。 老远便看见滚滚黑烟自地底下冒出,凝结在天空之中不增不减:“大清必亡。” 滚滚黑烟之中数之不尽的人脸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城中的普通百姓,一转而逝。 “后续队伍还有多长时间能到?”方然转过身问已经呆若木鸡的随从。 随从还没有从震惊的情绪中摆脱开来,结结巴巴的回答:“还,还得三天时间。” “走,去事发的那个农妇家中,明天去复宿山一探究竟。” 几个时辰的颠簸,王鹏带着方然等人来到一座村庄前。 王鹏来不及揉揉自己酸疼的腰,牵着马指着村庄中间一个简陋的土房子:“大人,这户就是出事的人家了。” 方然一马当先进入村庄。 黄土踩成的羊肠小道,曲曲折折。道路两边聚居的人家大门紧闭,门缝偶尔露出来明亮的眼睛好奇的注视这行人,一把就被门内的大人抱走,压低着声音责备道:小祖宗还看,当心官老爷挖走你的眼睛珠子! 眼睛珠子在门内开始嚎啕大哭,压低的声音又开始呵斥。 方然自然全部收入耳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告诉村民,朝廷不会屠村,让大家放心。 王鹏屁颠屁颠的离去。 少行几步,便到了出事的农妇家,方然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门内一股阴风吹来,燥热难耐的随从后背生出细密的冷汗,随从愣了一下神,赶紧追上已经进门的方然。 家徒四壁的房子内放置着一口薄皮棺材,灵堂上的牌位草草诉说农妇的生卒年月,再无其他。 忽明忽暗的油灯,让人看不清那个已经被吓疯的农家汉子的面貌。摆放着几个蔫不拉几的水果的灵堂下方,披麻戴孝的孩子跪在地上,声音沙哑,低声啜泣。 “去朔州买几斤水果,几斤肉过来。”方然低声对随从叮嘱。 “灵堂献供?” “人死如灯灭,最重要的还是眼下活着的人。” 随从正要离开,门又一次被推开,挽着云髻,身着道袍,脚踩平云履,背负桃木剑,胸前金灿灿的八卦镜晃的人眼花。 “您就是被朔州当地称为刘半仙的仙长?” “你就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天监?” “正是在下。” 刘半仙冷哼了一声不再作声。 方然摆了摆手,示意随从离去,然后在地下捡了一双被踩的不成样子的筷子,缓步走向孩子。 “说吧,你附体这无辜孩子是想干什么?” 孩子,人在低声啜泣。 “都被我看穿了,就别装了,还有就是朔州城内,妖气漫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哟,长得还挺俊俏的。”孩子停止抽泣,双目无神的回过头看着这位年轻人,一张口却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啧啧啧,脸还红了。哎哟,这让姐姐怎么好意思啊。” “要不是看你只是暂时催眠这孩子的三魂七魄,你早就被我打得魂飞魄散了。” “哟,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啊。姐姐可真是喜欢你啊,可妖气这件事姐姐可不敢说啊。”男孩顿了顿“要不等这件事完了,考虑和姐姐双宿双飞?” “邪魔外道,就会逞口舌之快?”门口老神在在的刘半仙,突然插嘴。 “哟哟哟,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的说要除魔卫道,屁颠屁颠的跑来收伏我们,结果见到我家大王,哎哟,那跑的那叫快呀。” 方然没忍住,笑出声。脸面没处搁的刘半仙气呼呼的说:“小子,有本事就把这事给处理咯!” “你这俊俏后生,怎么比我还猴急啊,上来就摸老娘的手,老娘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男孩跪在地上像个女孩一样扭捏,左遮右拦。“姐姐可是脸红了啊。” 一双筷子夹在男孩的左手中指。门口的刘半仙吸了一口气。 男孩低下的头,抬了起来,原本只是无神的眼睛在此刻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在眼眸中流转不断,摄人心魄。 “你夹得姐姐手指疼。” “说说吧,你想干什么。” “姐姐就不说!” “。。。。。。” 刘半仙从怀中取出一盒银针双手递给方然,后者颇为惊奇的看了一眼刘半仙。 “怎么,要拿银针封穴窍啊。” “鬼魂或者修为有成的精怪附人身体,不外乎就是使人收到惊吓,周身的穴道大开,趁机依附而入。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强行驱赶人的三魂七魄,鸠占鹊巢。” “哟,弟弟知道的还挺多的呀。” “你明显能用更加简捷的办法占据这孩子的身体,可你没有。我也不想用银针封住这孩子的几处大穴。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可以放你离去,” “姐姐只是不想有伤天和而已,盼望有朝一日能重入轮回而已。”附在男孩身体中的女鬼难得真情流露。 “那外面被大能,想必就是你家大王暗地捣鬼,掩人耳目。妄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修罗阵,来达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就不怕有伤天和?” “修罗阵?”刘半仙颇为诧异的问道。 “据传修罗阵演化上古时期十二都天大阵,只等阵眼配合三处阵基相互演化,辅一漫天妖气,想要活生生炼化整座城池的活物,鸡犬不留!” 女鬼愣了一下,“弟弟啊,姐姐也只是一个卒子而已,阻挡不了主帅想要过楚河汉界的决心,改变不了大势,只能做好当下的自己啊。” “改变不了大势,做好当下的自己?”方然细细品味。 第十六章 乾坤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方然被附身的女鬼一语惊醒,似有所悟,嘴里不断的重复“改变不了大势,做好当下的自己?” 站在一旁的刘半仙不明所以,还以为方然被女鬼暗中使诈迷惑住了方然,忍不住提醒:“前,前辈?” “嘿,你这个老不修,刚才人家主动向你问好你爱理不理的,现在连前辈都叫上了。”男孩脸上浮现淡淡的嘲讽的神色,“放心,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根本迷惑不住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过是感慨了一下自己孤魂野鬼,悠悠荡荡这上百年的一点感悟而已。” “哼!你知道什么?有道是‘达者为师’,朝廷派遣下来的钦天监其修为见识、远胜于我,叫他一声前辈又如何!而你又知道中指上的那两根筷子是什么吗?”刘半仙卖了个关子吊起了女鬼的胃口。 “看不出来啊,居然是一位钦天监。”男孩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表示道。“不就是两根快被踩断的筷子么,不过你别说,钦天监大人的这手劲也真厉害,夹的我有点疼。” 不理会女鬼的死鸭子嘴硬,刘半仙开始简略讲起了这两根筷子上的名堂:“众所周知,我们钦天监降妖除魔使用的都是桃木剑,但从一开始时,并不是这样。” 听到刘半仙口中的“降妖除魔”男孩的脸上又浮现出嘲讽的神情。 刘半仙不以为然:“桃木剑取材桃木,桃木阴性也,但凡做法事都必须辅以阳性鸡血,阴阳并济,才能使成功率加大。而真正用在降妖除魔一事之上,最好的还是铜钱剑。” 原来,按照刘半仙的意思理解就是:秦朝统一六国之后统一度量衡,其中有一项就是统一货币,像齐国刀币,楚蚁鼻钱统统作废,换成了外圆内方的铜钱,而且中国自古就有天圆地方的说法,而今手里拿着外圆内方的铜钱,倒是特别像一句年少轻狂的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毕竟我手中拿着铜钱,它外圆内方,暗示着人们能掌控天地么。 而历代以来,铜钱的发布都是由当时掌权者所把控,自然铜钱上也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气运,而且一枚铜钱千家传,上面又沾染了很多阳气,所以后来钦天监选用铜钱制成短剑,降妖除魔,而且在麻衣相术这一脉时用来做专业占卜等用途的载体。 自伏羲观龟背纹路,明悟天地至理,创出先天三十六卦,后来又由周文王,姜子牙等人拓展至先天七十二卦,再到后来由张良等人推衍至后天七十二卦,最后由袁守诚,袁天罡,李淳风,刘伯温等几代人的完善,演变到后天一百零八卦。 而最初用来占卜、预测祸福的载体除了贝壳,龟甲之外就是筷子。 筷子两根,暗示一阴一阳,暗合一乾一坤,最早表现了人们向自然发起挑战,不愿意卑微苟且的生存,朝生暮死,宛如芥草,表达着人们渴望掌控自己命运的心理活动。 并且后来有道家大能用筷子来专门克制附体的阴灵。 我在前文已经提到过,阴灵利用活人身体穴窍大开,进入人体,可人体阳气多于阴气,若是窍门封闭,阴灵汲取不到阴气,就如同无源之水,迟早要枯萎,直至死亡,所以在附体之后,活人穴窍再次封闭,那被附体之人迟早要被阴灵加速释放生命潜能,直至死亡,好脱身而去。 之前刘半仙递给方然银针就是暗示方然利用银针封闭男孩身体穴窍再加以筷子牵制,不出三天,女鬼必死无疑。 刘半仙顿了顿:“那位能用筷子来克制阴灵的道家大能实是天才,当前辈拿着筷子我才想起师傅几十年前啧啧称奇的奇术,可笑我还在那会倚老卖老看不起前辈,唉。” 方然终于回过神来,正好听到刘半仙的感慨,挥了挥手:“您叫我前辈,也不怕折了小子的寿,您还是叫我方然吧。” “这不行,在道术方面你就是我前辈!”刘半仙一板正经的说。 “在阅历方面,您不就是我前辈么?”方然打趣的回复。 “那,方,方然这个女鬼准备怎么处理?” “刘前辈,这女鬼也没有伤害男孩的三魂七魄,本性倒也不恶,不如把她放了吧。” “方然,除魔卫道是我们修道之人必须干的事,怎么能说放就放呢?” “事有可为不可为,我们的任务是除魔卫道,还人间一片干净,可人尚且有善恶之分,鬼又何尝不是呢?” “那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故意演戏给你看?” “我相信我的直觉。” “这是理由?” “人的脑子不只是用来装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也是用来思考这些条条框框是否正确,是否合适实际情形的东西。” 方然松开筷子,男孩鼻子里飘出一股淡淡的黑烟,在地上凝聚出一个黑影,方然一把抱住发软跌倒在地男孩,笑意盈盈的看着黑影。 “你走吧。” “方然,嘿嘿,我记住你了,出去就吃几个活人给你看,让你知道什么是人心,鬼心险恶!” “别,不识好歹!”刘半仙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的呵斥道。 “要是一个鬼都能吃活人呢,那你让我们这些钦天监去干什么?赶紧走吧,别吓着村民。” “你就这么让我走了?” “怎么,还怕我骗你啊。” “真的是凭感觉?” “看你漂亮,不忍心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老不死的走啦!气死你!” 模糊的黑影扭动了一下身躯,消失在原地。 房间里面,精神错乱的农夫从人刚开始进来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剩下怀里抱着孩子的方然和刘半仙大眼瞪小眼。 “刘前辈,你会做饭么?”方然弱弱的问。 刘半仙看了一眼面色苍白还在昏迷的孩子气呼呼的说:“会!” 连夜赶到的随从从朔州买来新鲜水果,交给吃过饭已经恢复状态的孩子。 方然从接过从男孩手里的递过来的水果,咬了一口。饭里面盐有点重齁人,看着刘半仙一副爱吃吃不吃滚的表情,方然很香甜的吃了两碗面条。迫不及待的又咬了一口水果:“今晚早点休息,明早上复宿山。” (关于筷子一说,在唐代确实有道家之人用于占卜、驱邪等用途。文中刻意提到这一方面的历史,一部分是真实有迹可循,另外一部分是本人揣摩推测而来的内容。其中有筷子夹人中指这一场面则听朋友含糊其辞说起。 朋友,一时兴起,说起他一亲戚约于2007年,外出有事,借宿于一人家。 当晚隔壁叮铃哐啷一直响动不停,使人好奇不已。出房门一看,原来是房主儿子晚上回来较晚,不曾想到被鬼魂附身,要死要活折腾人。 恰好房主有一亲戚略懂阴阳之术,将房主儿子安顿在椅子上,拿两根筷子夹住中指指肚。据朋友亲戚形容,当时要死要活,折腾活人的鬼魂一下变得特别安稳。 房主亲戚使劲捏住筷子,问鬼魂名字、死因、以及附体活人的原因。 鬼魂一一回答,不敢敷衍。 原来鬼魂生前也是一可怜之人,饥寒交加,因病逝世。 众人一时也不好应对,最后将鬼魂引至三岔路口,细细嘱咐完毕,烧好黄裱纸,敬完三杯酒后,鬼魂方才才离去。 这件事也可能只是为了吓唬晚上喜欢和小伙伴出去玩耍的我和朋友临时起意编制而成,看官请自行理解。) 第十七章 乱葬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复宿山脚下的景色倒是不似村庄里面的死气沉沉,充斥着压抑和恐慌。 三面环山的地形,勤恳的农民在山脚下开垦出一片片面积不大土壤却及其肥沃的田地,偶尔地里冒出的柿子树绿意盎然,在微风的吹拂下飘飘摇摇。 隐藏在树干上的啄木鸟一丝不苟的检查着长势喜人的大树、浑身上下露出一股机灵劲儿的松鼠摇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出没在交错的田埂之间、在田地里觅食的麻雀三五成群,挺着高高耸起的胸脯,迈着傲娇的小步子叽叽喳喳。 疏通好的水道,里面清澈的泉水夹杂着太阳的金光,欢快的流进农家田地里面。 大人带着自家的小孩在田地里面劳作,性子跳脱的小孩子,耐不住干活的索然无味,纷纷爬上柿子树上面,朝着树下的大人做鬼脸。母亲急了,放下手里的锄头,站在树底下呵斥孩子们,生害怕摔了下来,而从小也是这么过来的父亲,则是坐在田埂上面,喝一口清冽的泉水,和孩子们杠了起来,比着做起了鬼脸。 手闲的方然,心底极为轻松也泛起了童心,顺手捡起一个小石头丢在地里,吓坏了这群胆子极小的麻雀,扑棱棱飞出一大群,在空地盘旋几圈,落在大树上,消失不见。 “方然,你来的有点早。等到八九月份,这长势喜人的柿子树结出柿子,各个都有拳头大小,那些长得太高的柿子不好夹下来,熟透在树尖儿,黄橙橙的颜色配合秋天翻红的树叶,远远看去倒也有几分意境。” 刘半仙咂咂嘴唇:“那些夹下来还泛青的柿子,一个个洗干净码好放在缸里,倒上些许农家自制的土酒,拿和好的稀泥封住缸口,搁上半个月,让酒味去掉涩味,再拿出来,咬上一口全是柿子的清香,其中还夹杂着柿子的清香和淡淡的酒味,脆生生的,第一次吃酒柿子的人多吃几个都能醉倒。” “半仙,我瞧您这牙口也不怎么好了,不怕把牙给崩掉啊。”随从摸清了刘半仙的倔脾气,开口挖苦道。 “老头子我年轻时倒是挺稀罕那酒柿子。”刘半仙倒也不生气捋捋自己快半尺长的白胡子:“年岁大了,咬不动那柿子,倒是喜欢上了那在树尖儿上熟透的柿子,全无涩味,整个柿子果肉都是极其酥软,而且那柿子里面的几片柿子舌头反倒是还有点韧性,老头我能嚼好半天的功夫,咂好半天的味儿。” “等这件事完了,八九月份抽个空,要来这吃什么酒柿子和熟透的柿子,到时候刘大哥可得管够啊。”方然笑着开口。 “到底就是京城来的大官,说话都不膈应人,不像有的小兔崽子,专门揭我老人家的短处。”刘半仙瞪了一眼随从,又开始膈应回去:“放心到时候柿子管够,就是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的酒量怎么样?” 众人爽朗大笑,继续迈步前行。 山脚下分出两道山沟,左手边的一道就是东沟,右手边的就是西沟。 西沟内羊羊场小道,曲曲折折,颇有曲径通幽的意味,一迈入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这西沟应该有过什么事情吧?”方然询问到非要一同前来的朔州父母官王鹏。 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的万鹏在这时打开话匣子:“大人可真是火眼金睛啊,这乱葬岗这事都挖了好几年了,还是被大人发现了。” 得,三句话不离老本行。 方然无奈的耸了耸肩,随从加重了一些语气:“说重点!” “大人啊,这西沟入口处以前有几亩开垦的极远的庄稼地,但是给田地浇水、除虫、施肥都是很不方便。到最后就没什么人去照料了,然后就荒废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村里就把夭折的婴儿,暴病死在异乡进不了祖坟的年轻人准备上一口薄皮棺材匆匆埋在这里,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乱葬岗。”大夏天的王鹏打了个冷战继续说道:“大人,这个地方可是真的有些邪门啊。” 事情在王鹏不时的拍马屁和喋喋不休的诉苦的阐述中逐渐明朗。 西沟里面的庄稼地慢慢变成了乱葬岗,按理说应该是人迹罕至,可偏偏这个地方水草长得极其丰美,村里有些人舍不得长势茂盛的绿草就这样白白浪费,就带头把家里的牛羊赶到这里撒欢吃个欢,只要不进乱葬岗中心,放牛人,牧羊人倒也心里不觉得怎么慎人。 国人有很多劣根,除过爱看热闹,且不怕事大,反而是却大越好之外,还有一个就是容易眼红,喜欢跟风。 看着别人家的牛羊身上的秋膘是一层加一层的长,你要说不眼红那是假的,于是全村人大多数都把牛羊赶到这里,好物尽其用,怎么能白瞎这个好地方呢? 不出一年,乱葬岗这边,就开始丢羊,丢牛。 刚开始丢一头羊,一头牛倒也没怎么上心,毕竟这山太大了,走丢也是常事。倒了霉的人家翻遍乱葬岗也寻找不到自家的牛羊,堵在村子口,一顿咒骂之外,也只能捏住鼻子认了。 可这事情也就在这么一点一滴的积攒下逐渐变成令人胆寒的恐怖。 几年前,赶乱葬岗的牛羊全部莫名其妙非正常死亡,就在人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的口吐白沫,蹬几下腿,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有经验的老人说这个乱葬岗成了气候,养出了妖物,吸食动物精血,要是再这样发展下去,恐怕都要最后都要吸食人血了。 有人把这件捅到王鹏面前,着实让王鹏好一阵为难。 “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虽然转一下我家四合院的大门得看个黄道吉日,闺女出嫁也得翻翻老黄历,找个吉时好出门,可这事也太邪乎了,我可是亲眼看着呢呀,人把那羊赶到乱葬岗里面,不出一会而,那只羊就吐口白沫,栽倒在地,蹬几下腿就死了啊。儒家圣人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唯一的正神就是咱们身披龙袍的天子,可这事,没法向朝廷明说啊。”王鹏痛心疾首的回忆这件惨痛回忆。 “当时王大人把这事说给我,我第二天就去看了一下乱葬岗,最后没办法,只能把乱葬岗里的棺材给重新挖出来,暴晒几天,去去尸气,一把火全烧了。”刘半仙回忆:“里面有好几具有点气候的尸体都没有腐烂,全身流着黑水,恶臭冲天。” “幸亏处理的早,不然再过几年那几具尸体没准就成了僵尸了,免不得为祸一方。” 眯着眼望着缓缓向天空正中间移动的太阳:“走了,赶紧爬到那山顶上看看这复宿山到底有什么名堂。” 站在一旁的王鹏试探的问道:“大人是怎么知道这里以前是乱葬岗的?” “这里正处山脚,山盘水绕,太阳很少能照射到山脚,一面阴一面阳,道家管这个叫藏污纳垢之地,而且还能看见有怨气和尸气环绕,没出过事情才怪。不过还有一点你真要听?”方然一脸促狭。 “还有一点是什么啊大人?” “确定?” “大人啊,你就不要吊我老头子的胃口了啊。” “还有一点就是,山脚阴面有好几个鬼魂瞪着眼睛看你呢,还说怪你把他们的家给翻了,准备要好好糟蹋你呢。” “啊?大人救命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王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山脚下,又是一阵爽朗大笑,众人继续前行。 第十八章 阵基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暂且不论,复宿山中景色有多怡人,一路走来众人又是如何欢快,但朔州城中那几个滚滚浓烟凝聚在天空上方的那几个大字,还是沉甸甸的压在众人的心头,不知不觉间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时至中午,一行人已经爬到了半山腰,有些恐高的王鹏看着脚下被缩小数倍的景色,心底有些发寒,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面。四顾之下,没有看到方然,又小心翼翼的从石头滑了下来,小心翼翼的问随从:“不知,方大人?” 一路上,性子也显得跳脱,豪爽的随从此刻板着脸:“方大人长途跋涉,颇为劳累,寻了一平坦的地方正在休息,一个时辰后在上山。” 王鹏干笑道:“叫方大人,保重身体啊,朔州可不能没有他啊。”看着脸若寒霜的随从,顿时感觉无趣,又蹭到一旁打坐休息的刘半仙身边,搅和在了一起。 我在上文提到过,方然出世还得两百多年。按照老乞丐的说法,和事情的经过发展来看,方然利用玄妙金丹,辅以皇室龙气,由半阴之人完全转换为阳世之人。满打满算两百年从康熙七年(1668年),得一直到同治七年(1867年)。而今在道光十七年(1837年)只能算作提前入世。 话分两头,方然这边满头大汗,正午的太阳透过阴阴郁郁的树枝射在身上,面若金纸。 两根本来就略微显长的虎牙,深深刺入皮肤,隐隐约约看见两条金黄色的细线自虎牙进入口腔,隐没不见:“到底是谁在我胎息状态中惊醒?那句‘我终要傲啸凡尘,登临九天之上?’又说明了什么?那道那个神秘人是要红尘成仙?你说你在极西之西等我,那好,我来了。” 太阳渐渐西斜,脸色更加苍白的方然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王鹏正要说些什么,被方然打断,摆了摆手:“无妨,咱们去山顶。” 朔州城外八百里处,一行被士兵押送而来的重要物资被厚厚的粗布遮住,为首的两名钦天监细细低语,又抬头看看天空,眉间的愁色越发加重,其中一名钦天监向一名军官耳边嘱咐一二。 军官提着马鞭,狠狠一抽:“传我令下去,众人加紧行军!” 队伍里面赤裸着上身的军官,大喊一声:“推!” 被粗布遮掩下的神秘物件,吱吱呀呀很不情愿的迈开步子,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记。 远在天边的太阳缓缓西沉,生性大方的它,尽力将自己的温暖洒遍天空,为身边的云朵镶上一层金边。 山顶上背对着太阳的人影只变换成一些黑色小点,清凉的风抚过山顶,出了一身汗的人,蓦然被这么一刮,又生出一身寒意。 “大人你看,三面环山,中间只有一条进出的道路,中间夹着的平原成了朔州城,而依附在山脚之下的地点又成了一个个小乡镇。” 方然点点了点头,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突然又站起身来,嘴里念念有词,掐动手指,细细推算起来,最后目光定在朔州城内那经久不散的浓烟上面,摇了摇头,示意众人下山。 半路上,一直很沉默的方然突然问了刘半仙一个问题:“刘老,你知道十二都天大阵吗?” 刘半仙愣了一下,抚了抚胡子:“老朽少时学艺于龙虎山,龙虎七子之一的玉衡道长座下,师傅他老人家平时很喜欢搜集一些荒诞不经的志怪小说,我记得在一本残卷之上记载,十二都天大阵乃是上古时期十二祖巫合力推衍而来,需用十二祖巫同时齐心协力催动此阵。相传此阵一旦开启,能屠灭三教众位圣人,覆灭天庭帝俊,东皇。” “你就在这扯吧,那玉皇大帝乃是咱人家张氏之人,历十二劫十二厄最终修成百仙共主玉皇大帝。哪来的什么帝俊,东皇。” “老夫,不和你这种一天只知道阿谀奉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父母官’计较。” 看着这俩人又拌起了嘴,方然笑着为明显落入下风的刘半仙解围:“其实历史上根本就没有玉皇大帝这种说法,或者说这样的神仙。这是在宋朝时期,某位为了加强自己君主集权的皇帝配合当时依附于朝廷的道教人士,共同提出来的一个噱头。目的还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 “啊?”王鹏大吃一惊:“那我朝历代皇帝岂不都是?” 方然笑着继续说:“不过,西王母倒是有的,人首豹身,隐没在昆仑山之中。” 刘半仙走到方然身边,低声问道:“修罗阵的阵基和阵眼找到了没有?” 方然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们回去想想办法,破了他的阵基和阵眼。”刘半仙兴奋的砸了砸手掌。 方然颓然的说:“没用的,造阵之人的见识和修为都比我高出不少,三个阵基就是朔州城外的三座大山,阵眼就是朔州城,朔州城内的活物不论活人或者家禽,哪怕是一只老鼠,蚂蚁都是整个大阵的祭品!” “这,这怎么可能。试问世上还会有谁能有这样的手笔?” 方然摇了摇头:“我所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一个人能有这样的本事,真他娘的大手笔!” 心思又回到自己胎息时所遇到那个神秘声音的主人,会是他么? 夏天的白昼确实格外的长,漫天星辰已经闪烁高空,而天却还没有完全黑暗下去。 “王大人?”方然试探性的问一路下来一直沉默寡言的王鹏。 “谁?”王鹏明显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还没有反应过来:“方,方大人,下官在这里,不知有何指教?” “我幼时有幸涉猎过天象这一学问,不知道有一事当讲不当讲?” “方大人,有什么事情需要下官去帮忙啊?”王鹏脸上又挂起了平时奸笑,脸上的肥肉堆在了一起。 “我看啊,不出两天,咱们朔州城里会遇到百年难遇的大地震啊。”方然轻飘飘的说道。 “您可不能吓唬下官我啊,咱们朔州城,州志记载里面,上次地震在明朝中期,而且只是有明显的震感,并无人员死亡的记录。”王鹏明显一脸的质疑。 “我们方大人,自幼敏而好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年纪轻轻就能当上钦天监监正一职位,岂会骗你这没见识的乡下老儿?”见机行事的随从佯装满脸怒容的责备王鹏。 王鹏目光看向方然,后者尴尬的点了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目光又转向刘半仙。后者仙风道骨的抚了抚胡子:“论见识,论修为,我不如方大人。” 随从趁热打铁架着一直弯着腰的王鹏:“王大人,你想啊,就凭咱们方大人的本事,降妖除妖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到时候功劳少不了你的。而且到时候你还有预防地震,减免百姓伤亡的天大功劳,啧啧,升官发财还不指日可待?” 王鹏下定决心:“好,王老儿我今天就拼了,回去就通知各个下属机关,让他们尽快迁移统辖的百姓,迁出朔州城外一百里!” “不用了,三十里地就可以了,震源主要是在朔州城内!”方然一脸惭愧的回复。 朔州城外七百余里处,一行物资被士兵严密押送,火把在黑夜中连接成一条长龙。 “大人,赶着样行军,明天晚上子时之前应该能到朔州城内。” “行军再快点,晚了朔州城危矣!” “加速行军!赶明日子时,一定要到达朔州城内,否则按军法处置!” 第十九章 收徒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傍晚,方然一行人回到那个出事的小村庄,看着这整个村子袅袅升起的炊烟,伴着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犬吠,调皮的孩子在家长焦急的呼唤下,依依不舍的告别玩的正开心的玩伴,回到家中端起已经盛好的饭碗,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 “这种暮气之下掩盖不住的朝气和恬然舒适的情形可在京城体会不到啊。”方然笑着对随从说道:“等此地的事情处置完毕,我会辞去官职,寻一僻静之地闭关,到时候有你接任钦天监监正一职。” 不等随从反驳,又转移话题,“劳累了一天,还望王大人早些到附近的县衙歇息,将通知颁布下去。” 推开门,昏迷的孩子已经转醒。孩子父亲喝下中医调制好的一碗安定心神的药汤,睡得正熟。 孩子看到陌生的方然一行人,有些怕生,又看到放在房中的棺材,顿时眼圈一红,低声啜泣起来。 年岁略长的一个妇人,拉住孩子的手:“这几位可都是京城来的官老爷,伢子啊,你能醒可都是这几位大人的功劳啊。还不像恩人跪下谢恩?” 孩子站在妇人的身后,低着头低声啜泣。妇人拉了几下,不肯出来。 妇人尴尬的笑了笑:“山里孩子胆小,让几位大人见谅啊。” 随从送走孩子的几位邻居,看着站在墙角动也不动的孩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大人,这孩子?” 方然笑笑表示无妨。 门再一次被推开,刘半仙带着王鹏嘱咐山下酒楼做给方然一行人的酒菜归来。 满满一大桌酒菜放在低矮的桌子上,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越发诱人。 方然看了看墙角处偷偷看着酒菜,又假装底下头的的孩子,又笑了笑,顺手拿起一个鸡腿:“真香啊!” 孩子咽了咽口水,又低下了头。 “刘半仙,你说这家孩子这么不听话还这么倔犟,要不咱们把他卖给人贩子吧!” 刘半仙抿了一小口酒水,笑着点了点头:“我看可行。” 随从接着话茬继续说:“像他这种岁数的孩子,行情挺好的,估计能有半两纹银呢。” 方然继续开口:“那就明天把这孩子交给王鹏,让他帮咱们卖个好价钱。” 性子单纯的孩子终于受不了这几个“坏人”的想法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从墙角冲到面前:“我会很乖的,我很听话的,你们不要把我卖掉好不好?” 方然板着个脸:“不想让我卖掉你也行,不过先得把这个鸡腿吃了。” 孩子低声:“我吃过了。” 随从:“嗯?想让我们把你卖掉?” 孩子接过鸡腿,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几个人,一口便咬掉一大块肉,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孩子,慢点吃,别噎着了。”方然拍了拍身边的小板凳,递给孩子一杯水。 孩子不做作的吃相也让在座的几位感觉腹中饥饿难忍,一大桌酒菜一扫而光。 酒足饭饱的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又怯生生站在墙角去的孩子:“孩子,还不过快过来坐这里?不然明天就把你卖给人贩!” “你们骗我,就是为了让我吃饭!”孩子心性展露无异。感觉这三个人不像坏人,又坐在方然身边的那个凳子上边。 众人哈哈大笑,刘半仙抚了抚胡子:“小家伙还挺聪明嘛!” 方然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啊?” 孩子说:“我姓杨。”说完又很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头发:“大家都叫我杨狗娃!” 刘半仙:“那以后不如就叫你杨栾卿吧?”说完折断筷子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孩子该说什么呢?我词穷到,第一句就想到它,孩子说:“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哦。”) 孩子揉了揉头发:“栾卿?怎么还没有狗娃好听啊?” 刘半仙气的花白的胡子甩做一团,指着孩子:“朽木,朽木!朽木不可雕也!” 方然一本正经的问道:“现如今你父亲受到惊吓,神智不清,你母亲也已经去世,你准备怎么办?” 孩子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愿意经手黄白之物?我能让你富甲一方,福极三代。” 孩子思考了一下:“不愿意。” “你愿意步入私塾读书?我能让你名中状元,衣锦还乡。” “不愿意。” “你愿意从军沙场征战?我能让你显赫一时,大将酬关。” “不愿意。”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家大人都开出这么好的条件了?”随从不解的问道。 “我想像你们一样,斩妖除魔,保护更多像我这样需要保护的人!” 方然哈哈大笑,看向刘半仙:“刘老,还不赶快收徒?” 刘半仙一脸疑惑:“啊,看我干啥?像他这样的一块朽木,给我我都不要!” 方然奸笑的说:“刘老,你不要我可要了啊!杨栾卿还不拜师?” 杨栾卿作势便要跪拜下去。 “我要,我要还不行么?真的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啊。”刘半仙老脸一红,又转向杨栾卿这边:“小兔崽子,还不拜老夫为师?” 随从一脸迷惑,方然低声解答:“先前杨栾卿在墙角偷看鸡腿时,目光流转之间居然隐隐有一股淡淡的清光流出,应该是天生的阴阳眼无疑,只不过岁数尚小,再加上没有高人为其指点,至今未开。之后坐在我旁边吃饭时,我观其子居然额头处有三条慧根,常人有一条便是万幸,可见杨栾卿今后的作为不可限量。” “那先前刘半仙?” “刘半仙行走江湖数十年,眼光何其毒辣?他也看出杨栾卿的不凡之处,但却有意遮掩,怕是被我夺走这颗好苗子。” “哈哈,这刘半仙可真有意思,还想在大人的眼皮底下捡漏。” 方然笑着说:“这也怪不得刘半仙,道家五脉,山、医、命、相、卜,无一不是内容驳杂,生涩。若无明师指点,在其门外逗留数十年仍有可能不得要领。若无明徒,天赋异禀。就算把师傅累个半死,那道门还是进不去。这也是我道家为何江河日下的主要原因啊。” 随从试探的问道:“敢问大人这五脉是?” 方然:“道家五脉,山、医、命、相、卜。其中又以‘山’自脉为首。山,修身养性,锻炼体魄以求成仙。大多隐居与名山大川之中,这也是‘山’的由来;医,不与世俗炼金丹,不赴生老病死;命,明了气数,趋吉避凶;相,天地人三相,上至天宫星辰轨迹,下至地理山河走向,小至相人、相宅、相墓、趋吉避凶;卜,奇门、太乙、六壬,大到国家气运,小至生活琐碎,无所不算,无所不知。” “属下明白了。” “朽木,看不快拜见方大人?”刘半仙揪着杨栾卿的耳朵带到方然面前。 “杨栾卿拜见方大人!”杨栾卿拱了拱手,有模有样的说道:“还有啊,师父,我叫杨栾卿不叫朽木啊!” “你不去经商,你不去读书,非要跟我一个老头子学什么道术,要什么斩妖除魔,你不是朽木你是什么?”刘半仙吹胡子瞪眼睛的呵斥杨栾卿。 “我给你那么多选择,是为了能让你在以后这条路上,走的不如意,走的辛苦的时候,没有退缩的理由,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杨栾卿铭记在心!” “你个朽木!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去睡?” “知道了,师父,我去睡了。还有,我叫杨栾卿不叫朽木。” 方然笑着问刘半仙:“怎么样满意吗?” 刘半仙笑了笑说:“何止满意啊,简直喜欢的不得了啊,不出意外他就是我唯一的一个关门弟子了。”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呀,就等这件事处理完后,呆在此处,等上几年。让孩子给他那也是阳寿不多的父亲尽完孝道,然后送他去龙虎山学艺几年,最后在陪着这孩子在江湖上走上一遭,我这一辈子啊也就算圆满了。” 方然看着眼前这个日渐苍老的面容,突然感觉到有些心酸。可人生在世又有几个人能跳脱生老病死?红尘打滚,难免不是你先隐没其中,就是我隐没其中。 气氛突然有些沉闷。 “怎么,不叫你那个宝贝徒弟朽木啦?” “哈哈。” 第二十章 风雨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是夜,刘半仙照顾杨栾卿已经睡下,方然走出门外,天上滚滚的黑云将宛若圆盘的月亮遮掩的不剩丝毫,安谧的村庄已经陷入沉睡。 起风了,微凉的夜风吹的人有些生寒。 随从不知何时出现在方然的身后,披上一件稍厚的衣衫:“大人,这么晚了,该休息了。” 方然紧了紧身上的衣衫:“二十年后,要是杨栾卿有意进入钦天监,监正位置你一定要留给他。” 随从沉默不语。 “你是不是在好奇我为什么不收他做自己的徒弟?”不等随从回答,方然自顾自的说道:“第一:刘半仙行走江湖数十载,见识、人情世故不是我能想比;第二:刘半仙所学乃是相字脉,更适合杨栾卿斩妖除魔,济世渡人的想法;第三:我自身出了一些情况,这些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不适合为人师长,此事一完,我若能活下来,便要回京闭关,等我出关,不知又是何年何月,实在不适合为人师长。” “我知晓了,不过大人,朔州城内这件事你又准备怎么办呢?” “说实话,此事已经没有破解的余地,除非能找到布阵之人,劝说其收起阵法,不过想来也是天方夜谭。” “我倒是有一计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大人,你事先说过,修罗阵是要屠灭这朔州城内的生灵,而且王鹏已经做好明早传令,让其百姓暂时搬离城内,不如我们等到阵法启动时关闭城门,任其里面百姓死活,事后中需要将其推在王鹏身上即可。” “住嘴!”方然勃然大怒,随后又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我知道,你们都想看到我战胜西方高高再上的历法官。而且这是到朔州,才发现这次估计是一个十死无生的局面。要不是先前遇到附身在杨栾卿身上那女鬼的一番话,也许我真的会考虑你的想法。” “大人!” “行了,早些休息吧。” 随从退去。 方然又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身后传来一声调侃意味颇重的声音。 “哟小哥,大晚上的不睡觉,是不是在这里等我呀?” 方然转过身看着黑暗中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轮廓的女鬼:“怎么你现在还在这边?” “你都发现了?”女鬼叹了一口气 方然点了点头。 “我要是你,绝对转身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女鬼不由得加重了几分语气:“以你的本事,何愁没有安身立命之处?” “你还记得你当初给我说的话?”方然看了看黑暗的天空,不急不慢的回复。 “无法改变大势,就做好当下的自己?”女鬼语气又加重了几分:“可是你会死!修罗阵威力的大小,你我虽然未曾见识过,可也能猜测出一鳞半爪。你这就是送死,毫无意义!”到最后女鬼的语气已经是气急败坏。 “是啊,我这就是去送死,是毫无意义。可这世界上又何曾有过有意义的事情?那些我们认为有意义的事情,难道不是由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组成的?”方然语气激烈:“有人说,秦国灭楚,屈原无力回天,转身投入汨罗江,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他完全可以入秦国为官,发挥出自己更大的价值。可,我就想问一句,这件事就真的毫无意义么?屈原投江,这是为数不多,文人的脊梁骨。如果他们能看到这方面的价值,也就不会有御用文人这样一个侮辱性的称呼!” “听我的,现在走,还来的及。你不仅要面对修罗阵,还有更加恐怖的存在!”女鬼的声音颤抖,近乎哀求。 方然不顾其他:“风萧萧兮易水寒,荆轲深入秦国,虎狼之地。让目无一切的秦王见识到了什么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有人说,秦国一同六国,乃天下大势。荆轲还自作聪明,刺杀秦王。他完全可以在燕丹祈求自己的时候,稍稍推脱一下,以燕丹的君子之势,必然不会为难他。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为后世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笑料。可真的只是这样么?没有第一个人勇敢的抛头颅洒热血,怎么会有后来之人夜不闭户,安居乐业?难道真的在那些只会投机倒把,坐享其成,还敢大言不惭的人眼里就真的这么可笑?如果都想做那无忧无虑的后来之人,那还有谁愿意做那第一个人?都想着别人冲到前面,流泪,流血,甚至丢掉性命,自己好坐享其成,那最后就只会剩下一群心思各异,却没有事迹能力的猪,一群待宰的肥猪,不,连猪都会嚎叫两声,那些人都不会嚎叫。那么从这一面看,蚍蜉撼大树到底是可笑还是可敬?蚍蜉撼大树,可敬不自量!” 女鬼模糊的轮廓,在空气中剧烈抖动,时而拧作一团,漆黑如墨。时而又是四散开来,稀释如雾。好久,才又汇聚成一个人性,飘在空中,浮向方然。 “想不到我做鬼做了这么久,最后还被一个毛头小子教训了。”女鬼叹了叹气。 方然笑了笑:“一点领悟而已。” 黑雾倏然贴近方然:“单眼皮,大鼻子,眼睛还有点小,可姐姐为什么就这么喜欢你呀。”不等方然回答,又接着说:“别一天板着个脸,多笑笑,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还有啊,虎牙挺尖也挺长的。” 女鬼四散开来,犹如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一般,妖娆轻柔,环绕在方然身边:“多想再看看你的样子。” 模模糊糊的视线看不到方然是否已经脸红,只见他低着头搓了搓衣角:“我??????” 感觉氛围不对,女鬼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厚重的黑云终于完全遮蔽住整个天空,一股寒风冲刺而来,方然紧了紧衣衫,看了看女鬼出现的地方,眼中的意味教人分辨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方然已经进了小屋。 寒风,不断冲击着这座已经陷入沉睡的小村子,仿佛一个穷凶极恶的魔鬼要推翻整个村子,好进食活人。 山雨欲来风满楼。 数百里之外,为首的两名钦天监押送着整个物资的队伍,正在缓缓靠经已经大难临头的朔州。 似乎两名钦天监起了争执,正在马背上辩论不休。 “他,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乡下野小子,能力没有展露半分,整天故作深成。何德何能值得咱们的大哥前去做他随从?”其中一名钦天监气势汹汹的质问另外一名钦天监:“你现在还要让整个军队加快行军速度,代价之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到底向着咱们大哥还是向着那个外人?” “你知道个屁,我们要是按时到达不了朔州城,将那样东西送到他手里。出了事,不光他要死,大哥也要死,这里的人包括我们都要死!”不等反驳,对着为首的军官:“传我令下去,凡明日子时不能到达朔州城内之人,就地杀无赦!按时送达货物之人,由我钦天监自己出资,每人赏纹银五两。”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狂风的夹杂中已经点点掉落地面,打在庭院外面的池塘中,打在庭院中的盆景上,打在每个在场之人的心头。 庭院之内,王鹏坐在正中央,就近各个县城的官员跪在一旁,摆在王鹏面前的是大半个朔州城的人员,物资,交通情况的汇总资料,以及一封已经书写完毕已经多时的信件。 王鹏双手捧着官印,神色阴晴不定。 脚下跪着的官员,战战兢兢的说道:“我朔州刚经历过地震不久,怎么可能又有地震一说?依下官来看,多是那方然没有本事,实属一个东郭先生,沽名钓誉而已。处理不了我朔州城内闹鬼之事,找了一个借口,托词而已。望大人不要上次恶獠的当啊!” 跪下的一众官员,附和之声不绝。 “大人,我们贸然迁出整个朔州城内的所有百姓,而没有上报朝廷,有地震还好说。万一并没有,那我们在朝廷眼里可就是玩忽职守之罪啊,免不了乌纱帽要丢,脑袋都要丢啊。”先前提议的官员伏在王鹏脚下,带着哭腔开口:“大人,三思啊!” 神游在外的王鹏,明显没有注意到脚边这位官员苦口婆心的劝慰,不知想到了什么,回过神来,一脚踹开那位官员,单手握着官印,改在那封信件之上! 第二十一章 人心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天刚蒙蒙亮,方然一行人还未来得及洗漱,便听到县城的衙役挨家挨户发出通知,要求赶今天晚上,也就是说子时以前,因为地震原因必须搬离朔州城外三十里地,至于何时返回并未提及。 吃完早餐,刘半仙便揪着杨栾卿的耳朵,传授一些简单的入门吞吐呼吸之法,随从协助村子里面孤寡老人运送东西,落得清静的方然倒是优哉游哉的在村子里面闲逛。 处理好杨栾卿父亲离城的问题后,方然找到正在树底下悄悄看徒弟练习吞吐呼吸之法的刘半仙,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示意让刘半仙带着杨栾卿顺便何其父亲一同出城,至少路上也有一个照应。 刘半仙也倒是未曾多言,点点头表示答应,随后和杨栾卿、杨栾卿父亲一同出了村。 晌午,随从带着急了一嘴水泡的王鹏拜访方然。 王鹏端着满满一大杯茶水,心不在焉的吹了吹就是下不去嘴,低着头也不说话。 方然笑着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王鹏放下茶杯,一张老脸挤成一团:“大人,朔州城真的会有地震?” 方然点点头,吹了吹有些烫嘴的茶水,抿了一口。 “大人,现在还有一件事就是??????” “但说无妨。” 原来就在昨晚王鹏力排众议,决定要颁布让朔州城内居民撤离城外三十里的禁令后,今天早上便挨家挨户实行通知。 方然暗自点了点头,确实今天早上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居民撤离了朔州城。 可问题也就出现在了今天早上,禁令的颁布遭到了很大的阻力。 世世代代躬耕在此的朔州城老百姓,土里刨食刨了一辈子,突然让他们搬出城外,还没通知具体的返回时间,于是人心就在此时渐渐浮动。 有人推测:朔州城内出现了那几个大逆不道的字迹后,朝廷应该是要下令将老百姓聚集在一起准备屠城。 当下便有人反驳:“就算出现了那几个我们都不认识的字迹,就要屠尽我们朔州城内的百姓?” 推测之人当下回复:“无知小儿,你可曾上过私塾?你可认识斗大的字有一筐?你可曾知道荧惑之石?你可曾听说过焚书坑儒?” 听众不知,询问答案。 推测之人故作神秘:“据说啊,当年秦始皇一统六国之后,统一文字。规定七国之人都只能用秦国的文字。于是有一些读书人对此不满,天天对此事进行抨击,表达自己的不满。最后这些人啊,全部被杀了,连他们的书都烧得一干二净。”推测之人缩了缩脖子:“那读书人的脑袋就跟你们这些人割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就往下掉啊,血流成河啊。可怜我春秋时期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啊!” 听众不解:“秦始皇是谁呀?” 推测人被气的不轻:“竖子,竖子不足以与之为谋!”捶胸顿足便要离去。 听众:“先别走,那说说荧惑之石啊。” 推测之人:“据史书记载,秦始皇一统六国之后,便要东游,巡视天下。你说巧不巧?天降荧惑之石,上面写着‘始皇帝死而地分之’最后秦始皇为了不让这秘密流传出去,把真个村子的人全杀了!” 听众好奇:“既然都把人杀了,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推测之人语塞,继而捶胸顿足而去:“竖子,不足以与之为谋!” 方然听完这近乎可笑的事情经过,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放下茶杯问道:“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么?” “像这种大型,动摇人心的谣言也有一条。”王鹏叹了口气。 王鹏这要细说,门外扑进来一个衙役,慌慌张张的朝王鹏抱拳说道:“大人,大事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王鹏和方然异口同声的问道。 “几个临近村子的百姓,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说,让他们迁出朔州成=城,其实是要赶走他们,是为了把自家的地皮卖给富裕的家庭,官府好从中赚钱。现在都聚集在县衙口,要求大人给一个说法!” “怎么会这样?”一路上方然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忍不住问道王鹏。 “方大人,我思来想去,这件事也有我们做的不足的地方。首先,地震是不是能来临,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也没有一个确凿的证据。其次,大人你说有地震来临,我也未曾多想,只是大人在告诉下官之时,也未曾具体声明何时应该再搬回朔州城内。最后,还是老百姓对官府的不信任。” “老百姓,不信任官府这件事难道怪百姓?” 王鹏尴尬的笑了笑。 一行人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在府衙门口,望着群情激愤的百姓,迟迟不知道该怎么张口解释这件事情,去面对这些老实巴交的百姓。 人群中冲出一个妇女,张牙舞爪的便要扑向王鹏,被侍卫阻拦开来,推回人群。 妇女歇斯底里的咒骂道:“我家男人和我新婚不久,便被你们这些官老爷抓去当了士兵,我那性子懦弱善开口的男人就这么毫无声息的战死在了那边。还好我男人家还有一亩三分地,虽然不是什么良田,可一年的耕种下来,交完佃子一年下来我和公公婆婆也能紧紧巴巴的过日子,如今呢?你们居然要收走我们的地皮,卖给那些富裕的人家!你还让我们活不活了?”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方然看了看面露难色的王鹏,深吸了一口气,站了出来,面对着群情激愤的百姓。 方然右手放在身后,攥成一个拳头,略带颤音开口:“我是方然,是朝廷特意派遣下来协助王鹏大人的钦天监监正。提议让朔州城内百姓迁出三十里之外的人是我。” 人群之中传出一声:“原来就是你这狗东西,要和那些有钱人卖掉我们的地皮!” 方然的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身体有些摇晃,随即又站稳身子。 人声鼎沸,刚开始低声流出的‘狗东西’在片刻的发酵下,声音已经越来越大。 身后的随从和王鹏看不过去,便要上前,被方然喝退。 继续开口:“让大家暂时搬离城外,也是迫不得已,如若明天早上,朔州城安然无恙,那便由王大人颁布通知,让大家搬回城内如何?” “姑且信这个狗东西一次!到时候要是赶跑喽,我打断他的狗腿,老子光着脚又怎会怕他穿鞋的人?” “就是,看着也不大,怎么就心思那么阴毒!” 议论声渐渐变小。 方然问道还有什么疑问之时,一部分人退去,推着小木车向城外撤去。 面前还有一群人没有退去,仍然盯着方然。 “乡亲们,还有什么疑问?” 为数不多的一群人,扑通跪倒在地上,为首的一位老头,壮着胆子:“恳请大人手下留情啊,老头子我活了大半辈子,黄土都埋了大半截,到最后也没啥活头,只是这些孩子都还小,大人能不能让让这些孩子免于刀斧加身之祸。老头子我,来世为大人当牛做马都可以啊!” 方然听完,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朝着面前之人:“方然小儿,请各位父老乡亲起身!” “大人,我们不起来,除非大人答应我们的要求!”老头老泪纵横,抚摸着低声啜泣的小孙子的脑袋。 就在方然弯膝跪倒在地的瞬间,原本在昨晚下了一些小雨,今早起来晴朗的天空,传来霹雳之声,天翻地覆之势,厚重的黑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遮盖了整个天空,不放出一丝光亮。 朔州城外两名钦天监,抬头一看天象:“大事不妙!”跳下马来,亲自推送着被黑布包裹下的神秘物资。 朔州城内,刘半仙、杨栾卿、王鹏、随从看到这一幕大吃一惊,便要扶起方然。 瓢泼大雨,丝毫没有预兆。 痛痛快快的泼洒在自己眼皮底下的这些人。 方然抬头看了看天声音坚毅的说:“屠城之事,我以我项上人头发誓,绝对不会发生。而今,天象异变恐有大事发生,还望各位乡亲父老,速速搬离朔州城!” 第二十二章 修罗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跪在地上的百姓,在瓢泼大雨中离去。 刘半仙一伙人,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方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豆大的雨滴砸在人的身上,感觉有点疼痛。膝下的泥土很快汇聚成一股股的小溪流,绕过方然朝远处游走而去。 长长的头发,在雨滴的蹂躏下混杂在了一起。 风更大,雨更大。 王鹏掌着一把伞,随从拿着一件厚衣服,杨栾卿端着一碗姜汤。 刘半仙开口:“方然,起来吧,雨都下这么大了。” “是啊,起来吧。”众人附声道。 过了良久,方然从地上站起来,披过衣服,端起姜汤一饮而尽。 向众人歉意一笑,转身离开。 大厅内,方然询问随从,后续部队的到达情况。 得到回复,今晚约摸子时能到朔州城内。 又转过头问杨栾卿,询问其父亲是否已经出城,得到肯定答案。 手指颤颤巍巍的蜷缩在一起,哈了一口热气:“刘半仙,是时候带杨栾卿出城了。” 刘半仙点了点头。 嘱咐好,王鹏,随从事情,示意他们尽快出城,自己孤身一人处理这件事情,以不容拒绝的态度赶走这几人。 在书房,点燃香炉中的香料,嗅着淡淡的清香,安人心魂,缓缓闭上眼睛,只等天黑。 是夜,晚上戌时左右(19-21时)。下了一天的大雨,丝毫没有收手的迹象,院子里面的积水已经有一指深。 游神物外的方然被原本掩住的书房门发出一声吱呀的声音惊醒。 点燃书桌上备用的油灯,继而又被吹灭,雷光闪烁之间看到庭院之中无数鬼影,匍匐挣扎。脖子上被一股阴风拂过,原本被推开的书房门,哐的一声又被锁住。 方然摇了摇头,又一次点燃油灯,惨绿的火苗只有黄豆大小,印衬着人脸光怪陆离,分外吓人。 “别闹了,每次出场都这么吓人。” 窗外的鬼影森森消失不见,书房门又被推开,原本黄豆大小、惨绿的灯火,突然之间拔高一截,书架遮挡的阴影角落里面,一个大概的人形轮廓,丧气的开口:“这都吓不住你,真无聊。” 方然无声的笑了笑,继而又坐在太师椅上。 来者正是昨夜消失的女鬼。 “修罗阵马上就要运转了,你不去助其一臂之力?” “悄悄告诉你啊,这次你可是真的死定了!” “哦?”方然心情挺愉悦的拿起桌上摆放好的毛笔:“何以见得?” “你也知道,修罗阵脱胎与上古十二都天大阵,而祖巫这个很重要的一环,却不属于日后六道轮回中的任何一道。也就是说,我们发动这修罗阵,也是会灰飞烟灭,从此六道之内没有我们的安身立命之处。” 毛笔抖了一下,方然打趣的问道:“那你们还帮那个幕后之人发动这个有违天和的阵法?” “修罗阵,有三个阵基,每个阵基之内都是由那些度过一次阴风的厉鬼组成,而主持阵基的真是像我这种还保留意识的鬼魂。” “那你们还去帮幕后之人去运转整个大阵?”方然不知不觉间语气加快了几分。 “哟哟哟,小弟弟,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喜欢上了我呀。” 方然沉默。 “喜欢就直说么,姐姐死的时候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连男子的手多没拉过一下。” “咳。”方然的毛笔掉在了桌上,方然又赶忙放好。 “像我这种阳寿未尽之日就一命呜呼的鬼,你也知道的,阴间是不肯收容的,说什么非要等到阳寿断绝之时才会带我进阴曹地府。于是姐姐就等啊等,只要我魂魄灭,总归会有那么一天,可恶的鬼差把我带走,可是这都一百多年了,我整日在阴阳二界飘荡,可就是没有鬼差把我带走。所以姐姐在想,是不是鬼差把我忘记了啊。”一缕黑烟从影音处游荡到书桌前,柔若无骨的缠绕在方然的脚踝处,渐渐上移:“直到姐姐遇到那个你口中的幕后之人,他问我,想不想死?我问他‘我都死了这么多年,还能怎么死?’他回答‘魂飞魄散,从此六道轮回再无你的踪影。’” “你答应了?” “废话,要不答应他,我能遇到你么,我的好弟弟。” 油灯再一次熄灭,黑烟渐渐笼具,形成一个迷糊的轮廓:“就让姐姐走好么?姐姐这一百多年,一直乘风飘摇,太累了,我想死。” 还不待方然回答:“要是我死了,你以后就算有通天本领,能翻遍三界,可都找不见我了,你会不会伤心。”轮廓慢慢抬起一只手,轻轻的朝方然的左手缠绕而去,想要起轻轻握住,却又穿梭而过。 黑影飘在地上:“好啦,说了这么多,我也该走了。” 方然起身,伸手想要挽留:“别。” “哈哈,你不会是真喜欢上姐姐我了吧,我可是个鬼呀,以后找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可千万别像现在这样害羞哦。” 轮廓转身就要离开,方然站在女鬼身后:“你。” 一轮廓转过身,一把想要抱住方然,却又是扑了一个空:“你,你就不能早生一百年?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而你为什么就和那些只会喊‘降妖除魔’的臭道士就是不一样?” 无形的一之手抚摸着方然的脸颊,直到胸口,突然被烫了一下。 “你胸口是什么东西?” 方然从胸口掏出一缕红绳,红绳下面包裹着一颗金黄色的圆球,平日里韬光养晦的它,在女鬼的触碰下,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咪,全身的毛发炸开,散发着刺眼的金色。 “好像啊。” “什么好像啊?” “那个幕后之人,胸口也有半颗金黄色的小圆球。” “半颗?” “半颗!” 与此同时,因为一整天的瓢泼大雨,距离朔州城外五十余里处,一行官兵正在大树底下避雨。 其中一个钦天监小心翼翼的掀开黑布的一角,抚摸半晌,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受潮。” 另外一名钦天监小声说:“今晚子时,想要达到朔州城是不可能了,可是大哥又在里面,我们要不要先行一步,去接应大哥?” “就咱俩?去别添乱大哥都会烧高香,咱俩的任务就是运送它,安安全全的到达朔州城,咱们大哥和钦天监大人才有可能平平安安的出朔州城。” “那可如何是好?” 两人正急得团团站,保持和二人大哥联系的一张符纸上,隐隐约约浮现一行字。 两个人看完,赶紧招呼军队,继续行军,争取一个时辰之内到达朔州城外三十里。 符纸上写着:朔州城外三十里处,有援军。 夜越来越深,方然在太师椅上夜越发坐不住。 瓢泼大雨,仿佛至今还是没有收手的迹象。 环绕朔州城的三座大山山顶,隐隐约约浮现三座祭坛,前仆后继的鬼魂,面无表情的爬上祭坛,继而魂飞魄散。 整个祭坛轰鸣不止,一道漆黑到无以复加的光芒,自祭坛升起,刺破厚重的云层。 很快点二条,第三条,漆黑的光芒冲天而起,交汇在一起。 三道漆黑光芒的顶点又自动交汇出一个三角形,三角形冲破云层,从中露出点点光线。终于砸向地面正好穿过那几个妖言惑众的大字,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三角形的大坑。 缓缓从大坑中伸出一双手,继而整个身体都出现在了地面,借着人间的活人气息,转眼之间法相天地,修罗伸展身体,不断扩大体型。到最后,脑袋都穿破了云层,只留下肩膀在云层之下。 方然喃喃自语:“只有这一个?” 接着,又从深坑里面伸出一双手,修罗再次突破云层。 “两个。” 紧接着,再次从深坑里面伸出一双手,最后身体也突破云层。 “三个。” 山顶上的祭坛突然炸裂,一层薄薄的血色薄膜缓缓覆盖住整个朔州城。 子时已到。 修罗灭世。 第二十三章 应对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巨大的修罗站成品字形,手中不知何提出一把虎头刀,云层之上隐隐约约听见一声鼻音,炸穿整个云层,像一群受了惊吓的小绵羊,迈开粗短的羊蹄,四散逃去。 云层以三名修罗为中心,像极了失去力量的潮水,倏然退去。 方然抬起头,看着从阿修罗道中召唤出来的修罗,面无表情的站在朔州城内,整个身躯将后背处战战兢兢的月亮遮盖的严严实实,不散发出一丝光亮,苍穹深处只有六只巨大的血红的灯笼,冰冷的注视着人间。 朔州城外,侥幸逃过一劫的普通百姓,看不到朔州城内矗立的三位修罗,只能感觉到大地传来的阵阵颤动。 渐渐红色的薄雾笼罩整个朔州城,就像为朔州城披上了一层面纱。只不过从外面却看不到里处,从里面看到外面的景象,通过光线的折射和扭曲,倒是一片光怪陆离,不看也罢。 城门外,安顿好三十里之外露宿的百姓,刘半仙、随从、王鹏、杨栾卿,渐渐往回走。站在城墙下面,刘半仙、随从两人看到矗立在人间的三尊修罗,心里咯噔一跳:“完了。” 随从和刘半仙咬了咬牙,扑向城门,推开城门的一瞬间:“朽木,别忘了我传给你的那几本道家秘书。” 王鹏起初不愿意到接近城门,他是朔州城之内最大的父母官,一直跟随在方然身边。自然了解的要比其他人要多得多,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次事件的不用寻常。今天朔州城内地动山摇,忍不住想问问究竟,却不曾想到两个人不要命了一般,冲进城门里面。 顾不得周围士兵保护,向身边之人招呼,送走杨栾卿,丢下自己的乌纱帽,头上灰白夹杂的头发,很快在暴风骤雨的摧残下凌乱不堪:“把杨栾卿送走,封锁城门,不准进也不准出!” 没见过大场面的杨栾卿眼睁睁看着随从、刘半仙、王鹏先后进入城门,而那个脸上总是挂着笑意的年轻人,至此都没有再出现。挣脱衙役的胳膊:“师父!”冲进城门,只留下原地发呆的衙役。 “封锁城门。”为首的衙役大手一挥:“还要我重复一遍么?封锁城门!” 与此同时,距离城外三十里处百姓聚集点还有一截路程的一行人,被泥石流挡在路上。 只要人一张嘴,雨水便灌进喉咙。 “大人,前面过不去了。到处都是泥浆,那四个大家伙,根本就不可能趟的过这股烂泥。”为首的军官低着头,使劲撑开嗓门,大声向两位钦天监反应情况。 “那就把它拆了,一件一件的往过运!”为首的钦天监焦急的在地上踱:“传我令下去,就这黑布的遮挡,把朱砂炮给我拆了!千万要保证引线,朱砂,火药的干燥,不要接触雨水!” “二哥,这次咱俩运送的是钦天监秘密制造的朱砂炮?” “就是朱砂炮。” “朱砂炮只有四门,那咱们这次全带来了?” “还废什么话?现在已经到了子时,咱们能早到一刻,咱们大哥和方大人就能多有活下来的一分希望!” “好!” 朔州城内三尊修罗,仿佛从阿修罗道长途跋涉到人间道,耗费了太多的力气。迟迟不见动静。 良久,六颗巨大的血色灯笼,开始流转,巡视人间。 发出一声笑声,很轻,很淡,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年老体衰,反而被后来进入城门的杨栾卿赶上的王鹏的心上。 王鹏面色潮红,应声倒地。 “师父!” 正在四处寻找方然的刘半仙,突然停下脚步:“我好像听到了我那乖徒儿的声音。” 随从焦急的看着四周,应付道:“是不是你听错了?” “师父!” “这,这朽木也跟进来了!”刘半仙一拍大腿,脸上却有笑意浮现在脸上。 方然也听到了那两声师父,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从胸口取下那颗金黄色的珠子,悬在八卦镜的上方,顿时散发出刺眼的金光,四周通明。 接应好王鹏、杨栾卿,两人朝着那血红色天空下的金色小世界走去,宛若夜晚漆黑的海水、波涛汹涌的浪潮,一座灯塔不动如山,安安静静的为往来的船只散发出昏黄的灯光,刺破海雾,指引方向。 金色的小世界里面立着一张桌子,桌子正上方摆放着钦天监前三代的画像,画像前方是两盘简单的祭品,右手边已经写好的朱砂符纸和一把铃铛,右手边是一把的铜钱剑,正上方一颗金色圆珠,映衬在珠子下方的是一面八卦镜。 “王鹏没事吧?” “回大人的话,王鹏只是受了风寒,再加上受那修罗声音波及之后,年老体衰气血不稳而已。” 方然点了点头。 苍穹之上的修罗仿佛攒足了气力,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呐喊之声,巨大的虎头刀一下子插入地面,裂缝随之张开,几人顿时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正准备在土地庙将就过一夜的乞丐,来不及掏出怀里的烧酒和叫花鸡,面色凝重的朝朔州望去:“小子,你要加油啊,老头我百年之后在甘州等你。” 极西之西,安静的陵寝,神秘的宫殿,偌大的棺椁,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突然之间,棺椁剧烈震动开来,镶嵌在宫殿顶层的夜明珠疯狂旋转,勾勒出一幅幅星辰变化轨迹。棺椁之内幽幽传出一声:“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哦。” 湘西一带,身披铠甲的一具尸体,在冰封王座之上突然睁开眼睛,湛蓝的光芒从眼睛里面迸发而出:“你要挡我的路?” 星河演变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迅速:“有德者居之。” 冰封王座霸气斜靠的尸体,从剑鞘中缓缓拔出长剑,整个王座四周蔓延不绝的寒冰迅速封存地面,蔓延开来,出鞘不过一寸的长剑又归于剑鞘,寒冰缓缓退下。 “我原本打算,西南北三个方位请下我钦天监前三代祖师一丝神魂镇守此处,既然你们来了,那就靠你们三个活人帮我镇守了。” “方,方大人,我们四、三个能行么?”王鹏还没清醒多久,就听到这个噩耗,牙关打颤的询问方然。 “王鹏,你是朝廷命官,身具皇室龙息,特此西方就靠你来镇守;刘半仙,师从龙虎山,斩妖除魔数十载,特此南方靠你镇守,杨栾卿天赋异禀,身具慧根,潜力无限,特此北方靠你镇守。” “大人我呢?”随从问道。 “你跟随我快有一年,自我上任钦天监监正,忠心耿耿,并且能力出众,特此东方由你镇守。” 方然拿起一页符纸,挑铜钱剑的剑尖,念动咒语,符纸自燃。 待四人站定位置,方然猛然将剑尖直接九霄:“东方持国天王魔礼海、西方广目天王魔礼寿、南方增长天王魔礼青、北方多闻天王魔礼红,还不归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瓢泼大雨顿时收住手脚不敢造次,渐渐消失在云层后面。 从天而降四道璀璨的光芒,刺破血红色的薄膜,附在四人身上。 “不肖第十七代钦天监监正,方然恳请三位祖师显化神迹,助弟子度过此次劫难。”方然半跪在三张画像之前。 画卷略微抖动,居然从画中一步迈出三位钦天监祖师俱是一袭白衣,出尘之意扑面而来。 再看那画卷之上,花鸟鱼虫具在,只是少了画卷当中那个渺渺仙意的祖师。 身泛白光的三位祖师略微拱手见过四位天王,天王也拱手示意,随即向方然略微点头,站在身后不在有所动静。 三尊修罗从地上拔起虎头刀,扛在肩上,拖在地上或搭在手掌之上,缓缓迈开步子,一步便要踏向方然。 方然一袭白衣在血色薄膜的映衬下仿佛沾染了淡淡一层的血迹,月亮终于露出了面,照在铜钱剑上面,散发着点点寒芒。 四位天王站定位置,神情坚毅。 方然单手握着铜钱剑,放在身后,三位祖师亦是从背上的剑匣中拔出自己的佩剑,同样放在身后。 四人俱是一袭白衣、都散发着白色的柔和光芒。 远处扑面而来的三尊修罗,血色的灯笼不含一丝表情。 四人将铜钱剑收到胸前,左手掐着剑诀。 血月轻笼衫,雪衣欲出尘! 第二十四章 众生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三尊巨大的修罗,缓缓迈开步子,大地每一次的震颤,都表示着死亡离方然等人又近了一分。 四把铜钱剑挑起桌案上的符纸,仿佛就是同一个人一般,毫无区别。 四把剑尖在空中舞动,随即凭空就出现了一张符咒。咬破食指与中指,为其勾勒符咒上神秘的符文,出乎意料的是四人之血均是淡淡的金色,流转于符咒之上。 “恳请四大天王,出手祝我等降妖除魔!”方然郑重开口。 依附在四人身上的四大天王神念,只能看到淡淡的虚影。 四大天王张开眉间的天目,赤橙黄绿四道光芒流转在符咒之上,神威不凡。 剑尖指向来势汹汹的三尊修罗,虚空之中四张符咒,直奔修罗而去,首位连接,阻住修罗的来路。 挑在剑尖之上的符咒,亦是首尾相连,裹向案桌之上不知何时编制好的三个草人。 血红色的灯笼颜色更甚,手中的虎头刀提了起来,对着符咒便是一记猛劈。 符咒之上流光溢彩,没有丝毫破损。 案桌之上的纸质符咒裂开了一道缝隙。 仿佛不满足于虎头刀一记猛劈,却未建寸功。 刀光更甚,灰色的气息浮游在符咒之上,疯狂啃噬。 案桌之上的符咒缝隙越发明显。 朔州城外三十里处,被震天巨响惊动的人们,毫无睡意,三五成群,借着雨势收手,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干柴,生起了篝火。 围绕在篝火旁边一位眼尖的人,惊奇的发现,不远处蹒跚而来一位士兵。 眼尖之人拿肘子怼了怼,身边正和别人聊的火热的邻居:“那边来了一个士兵?” “开什么玩笑?这么玩了,哪有什么士兵?”邻居神情不满,嘟囔着朝手指指去的方向看去。 一个、两个、三个、一群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士兵出现在视野里边。 其中辈分最小的那个钦天监看到篝火边的村民,来不及放下一路之上贴身保管的一整箱朱砂,眼中泪光浮现:“老乡们,快来帮帮忙!” 朔州城内,三尊修罗,蛮横的劈砍虚空之中的符咒,桌上的符纸已经被草人撕得快要稀碎,勉强连着的地方,也是岌岌可危。 不曾想到,这修罗居然是这么彪悍。 道骨仙风的第一代钦天监,方然耳边低语一二,方然点了点头。 方然背靠桌案,向四位天王,躬身道:“恳请四位天王,降下九天神雷,助我等一臂之力,诛灭此獠!” 在众人的帮忙下,四门朱砂炮终于在朔州城外三十里处,安装完毕。 “娘嘞!朝廷都把大炮搬过来了,你个死犟的老张头,这次想出来估计都难了。” “什么?朔州城内还有居民?”为首的钦天监怒不可遏的求证刚才嘀嘀咕咕的一位村民。 “回禀官爷,起先在朔州城内有流言说,官府让我们这些穷老百姓搬出来,是图我们的地皮,方大人都给我们跪下了,可那老张头就是不信,说什么都不肯搬出来,还说要是官府强收地皮,他就撞死在官老爷面前。” “目光短浅!”辈分最小的那个钦天监气不打一处来:“让,让我们说什么好?” “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重要的是怎么救方大人和大哥出来。” 辈分最小的钦天监说话声音太大,结果被很多人听见。 “官老爷,你一定要救救我爹啊。”辈分最小的那个钦天监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那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想必就是老张头的儿子了。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陆陆续续还有好几家,跪倒在面前,痛哭流涕骂自己目光短浅,自己家的老人还没出来,更有甚者,古道热肠的邻居说,还有一整家都没搬出来的。 “胡闹!” 三个人中排行第二的钦天监也坐不下去,要是不赶紧进城,这迟早会出事! “劳烦各位乡亲父老,将这四门大炮运送到城门前,这样才能更快更早的救出还困在城里的百姓!” “我去。” “我去,算我一个!” “大人,我也去。” 朔州城内,原本被血月笼罩的夜空,又重新凝聚层层黑云,滚动之中雷光闪烁。 四大天王各掐手诀,念动咒语。 方然及三位祖师一旁为其护法。 黑云躁动的在空中翻滚,云层之中的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 三尊修罗感觉也感觉到这雷声的恐怖之处,发了疯一般劈砍符咒。 暴躁的黑云造势完毕,一条碗口粗的雷电带着紫色的光芒,径直冲向符咒中的三尊修罗。虎头刀夹杂着灰色能量力挡雷霆。 三把虎头刀化成齑粉,其中的一尊修罗半个脑袋都被劈了下来。 又是一道雷霆劈了下来,跟在身后的是密密麻麻数之不清的雷电组成的一条雷河。 雷河划破黑幕,灌进符咒中间。 刺眼的雷光消失,三尊修罗已经被劈成的灰飞烟灭。 依附在四人身上的天王,用尽最后一丝神力,抽身而去,四人面色苍白倒地不起。 “大人,大人,快救救我们。” 方然警觉的回头,此地怎么还会有人? 不远处奔来二十多人,神色惊慌,面色苍白,离方然不到一丈,跪倒在地。 “大人,是我们错了,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哪怕救救这才几个月大小的孩子。” 方然愣在原地,此处怎么还会有活人? 没有等到回答,还以为方然不会救他们,一路担惊受怕的人们固执的认为,方然身后,那座金色的小世界,就是生路,就是出路所在,站起身来,推开方然,簇拥着挤进“生还之地。” 金色小世界气场已经被打乱,众人气势杂乱,冲散了此地气场,金色圆珠黯淡无光,掉落在地,被惊慌的人们踩在脚底。 “生路呢?” “就是啊,生路呢?” “你个狗官!” “这个狗东西!” 悠然转醒的四人,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人,面目狰狞,围绕着方然,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你们干什么?这是要造反?”面色憔悴的王鹏呵斥道。 “让那个狗东西交出能让人生还的法宝来!” “就是,让他交出来!” 随从挡在方然面前:“大人,你没事吧?” 方然苦笑了一下,蹲在地上,拍了拍一只陌生的脚踝:“抬一下脚,谢谢。” 哪只脚抬了起来,方然从地上捡起那颗本该金色圆润现在却黯淡无光的小珠子,用红绳穿好,系在胸前。 “这就是我要保护的众生?”方然一头乌黑的长发,转眼灰白。 一袭长衫,无风自动。 “有云,开眼见众生。而今眼是开了,就怕接受不了众生。”第一代祖师凌空盘坐,笑着对其余两位祖师说道。 “弟子愚钝,记得佛教有一句偈语。”第三代祖师也盘膝座下,笑着对前两代祖师说道。 “哦?贫道愿闻其详。”第二代祖师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问:菩萨为何低眉?”三代祖师低眉。 “答:叹众生皆不回头。”第一代祖师笑答。 “弟子愚钝,还望祖师开解一二。”二三代祖师恳请到。 “哦,何事?”一代祖师问道。 “问:祖师为何笑答?” 一代祖师开口大笑:“不忙,不忙。且先看那人间闹剧。” “孩子,我的孩子!”刚才还恶狠狠的对着方然咆哮的一位妇人,此刻惊慌失措的抱着怀中尚且几个月大孩子声音绝望。 方然一把夺过孩子,只是为时已晚。 襁褓中的婴儿已经全然没有了呼吸。 “来了!”杨栾卿搀扶下的刘半仙缓缓说出这两个字。 第二十五章 抉择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英雄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在见识过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经历过世故人情,冷暖自知之后,一念成佛,一念亦可成魔的抉择之时,仍然选择内心向善。 让方然没有想到的是,偌大的朔州城之内,居然还有一部分居民没有搬走。 或因一念之差,或因别的什么原因,在目睹死亡临近时,看到血海当中那一方金色安详的小世界,便以为那是生还之处,却未曾想到自己贸然的进去,扰乱了气场,更不曾注意到那金色的小世界就被自己踩在脚下。 随即面目狰狞的强迫方然交出希望所在,当脸上质朴的笑意荡然无存,只剩下歇斯底里和临近崩溃。当与生俱来便不断被歌颂的人性本善宛若一层虚假的面皮,不顾礼仪廉耻之下血淋淋的撕开,其实人和动物没有什么风别,只剩下和野兽无二的那份嗜血和所谓的坦荡之时,方然选择一夜华发生。 正当野兽怀中嗷嗷待哺的小崽子呼吸全无时,方然又选择接过这可怜的小崽子。 至此黑发夹华发,眼前的野兽不再是野兽,而是活生生的人。 虚空盘坐的三位祖师笑曰:“善!” 原先两位的疑惑也荡然无存。 “开眼见众生,不成众生,怎成神?” 胸口的金色小珠子挣脱红绳的束缚,傲立当空。 “大成金丹!” 一代祖师脱口而出。 “要是我还活着,定当要和这小子抢上一抢这个福缘。” “这金丹好像只有半颗。” 三代祖师话音刚落,在夜空之中闪烁的金丹,一分为二,最下面那一部分化作齑粉,消失不见,唯独留下那半颗珠子。 凌空悬浮的半颗金丹,释放出更加明亮的光芒,照射在座的人忍不住想要遮挡眼睛。 被杨栾卿搀扶的刘半仙缓缓开口:“来了!” 三位师祖从虚空缓缓落下,穿过众人,没人能发觉的到,拍了拍方然的肩膀站在方然身后,不再言语。 开头方然就说过修罗阵一但发动,朔州州城内将会没有一个活物生还,可怕的不是三尊修罗,可怕的是三尊修罗死后却还任然留在人间,凝聚而成的修罗气息。 朔州城上空的血色薄膜缓缓下降,铺在地上消失不见,转而从地上钻出无数刚开始启动修罗大阵的无数鬼魂,遗留下来那暂时无法消散的嗜血意志。 女鬼出现在其中一座破碎的祭坛之上,缓缓驱动这股淡红色的意志向着朔州城内的每个角落流窜而去,无孔不入,一但发现活物,通过穴窍进入活物体内,如蛆跗骨,继而只留下一具尸体。 陆续其余两座祭坛都有鬼物入主,驱动这股意志,向众人袭来。 刘半仙从袖口掏出一大把铜钱,用墨斗线一一穿插而过,手腕一抖一把二尺长短的铜钱剑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起先,看到女鬼无意间泄漏出来一缕他们大王,想必就是那幕后的黑手的气息,我是转身就逃,而如今,我不会再逃。” “师父,要死徒儿和你一起死!” “这孩子,谁说要死了,打得过打不过,总要试试再说。”刘半仙揉了揉杨栾卿的头发:“待会师父要是打不过,你就转身往城外跑,师父把你的后路都给你留好了??????” “师父。” “确实,那血色薄膜,是一块屏障,无论天上地下都只许进不许出,那三尊修罗就是刽子手,想杀光朔州的活物,好让现在已经出现的那股淡红意志去吸收,最后反补于幕后之人。现在修罗已经死,那股意志只好自己出手杀人,所以说,待会我们要是打不过,你就带着这些人往城外跑,我们几个定会竭力拖住。”方然平静的开口。 刘半仙尴尬的笑了笑,又揉起了杨栾卿的头发。 方然,随从,刘半仙、三位祖师。 六个人,六把铜钱剑。 朔州城外十里处,已经安装好的朱砂炮,填好弹药,缓缓推向朔州城门。 “快了,快了。大哥方大人你们一定要挺住啊。”两位钦天监踩着泥泞的道路,顾不得擦去额头上豆大的汗滴,只是在心底重复着这一句话。 血雾慢慢向众人涌来,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无数鲜血凝结的小颗粒,在雾气中来回滚动。 五丈、四丈、三丈,在百姓的惊呼下,血雾止住来势,化作一个个幽灵,张开巨大口,牙齿上鲜红色的细线在来回摆动中断成数截。 方然、三位祖师在凭空成符时已经耗费了巨大的精力,为了维系在修罗的疯狂反击符咒不散,已经快油尽灯枯。 随从、刘半仙等四人又成了四位天王降临凡间的载体,耗费的巨大气力至今还未恢复。 原本方然打算,利用金丹其中巨大的能量,显化出一方世界,阻住意料之中血雾的去路,不让其出城,看能不能拖到大阵运行结束,却不曾想到被扰乱气场功亏一篑。 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抵抗力的六人,还要阻挡在血雾的前方,无异于蚍蜉撼树。 无数幽灵争先恐后的扑向六人,要将他们活活炼化在血雾当中。 六个人撑起一方结界,保护着里面战战兢兢的百姓,结界缝隙越来越大,里面的百姓越来越惊恐,哭成一团,央求着他们只能看见的三个活人搭救他们。 结界里面,王鹏惨然一笑:“方大人,呸老头子都快要死了,还管什么大人不大人一说,我告诉你方然,自打我一看见你像一位不是人间烟火的仙人降临在我面前时,老头子我就看你不爽!大家都是在这官场上摸爬滚打,求得一碗皇粮吃的普通人,为什么你显得比我要清高?我叫你一声方大人,是给朝廷面子,不是给你面子!”王鹏拍了拍胸口,缓了一口气:“当时他俩冲进朔州城内,我鬼使神差也跟着跑了进来。不是你的官职有多大,也不是因为什么朝廷。当初那么多官员求着我不要颁布百姓撤离朔州城的通知,我犹豫了半晌,我看着你从九天神仙,慢慢变成一个有人人情味,甚至还能开个玩笑,渐渐地成为了一个四肢健全,有七情六欲的活人。我一闭眼就想着,算了就当老头子做的最后一件疯狂的事情了。” 王鹏不知道从哪里逃出来一个小酒壶,灌了一口烈酒:“事实证明,我赌对了,方大人,你没让老朽我失望。” 随从一把抢过酒壶,抿了一口:“方然,你要不出现,下任钦天监监正一职非我莫属,可凭空出现的你上上一任监正没有丝毫怨言,拿自己十几年的苦劳,义无反顾的向当今圣上举荐你。我不服,我要看看你到底哪点比我强?”随从又抿了一口酒:“事实证明,你确实比我们这等凡人要强。当你还能义无反顾的接过刚才还面目狰狞恐吓你的村妇怀中的孩子,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比我强,要是换作我,拍手称快都来不及,而你却还能那样,我输的心服口服。” 酒壶传到方然手里,方然眼眶有点湿润,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结界终于崩溃,三位祖师缓缓消失,案桌上的三张画卷,掉在地上,焚烧殆尽。幽灵又重新化作血雾,一片鲜红的血海劈头盖脸盖向众人。 祭坛之上的女鬼发出惨烈的嚎叫,御风扑向血海之中的方然。 “你干什么?”其余两座祭坛之上传来雌雄莫辨的声音:“别忘了,背叛那人的下场!” 女鬼离开祭坛,血海整个停顿在方然等人的头上。 “男人,等我!” 第二十六章 夜尽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女鬼叫出男人那两个字的时候,涌动的血海在这一刻悬浮在众人头顶之上,三位祖师已经归墟、众人晕倒在地、只留一个苦苦支撑的方然。 “你刚才叫我什么?”方然打趣的问道:“人家可还是个黄花小男孩呢!” 女鬼从半空中飘了下来:“哟!不学好,还会调戏姐姐了呀。”话刚说完却重重的跌落在方然面前。 “姐姐这么尴尬的场景都被你遇到了,你可要负责任哦。” 方然数次试图挣扎着站起来,却终究抵不过双腿犹如绑上数十万斤巨石的重量,苦笑着说:“我不也是这么狼狈么?” 站在祭坛上的其余两个鬼魂也许是震惊,也许是早已看穿某些将要发生的事情,默不作声,定定的看着远处一人一鬼,在地上艰难的摸索,缓缓靠近。 不知道花费了多长时间,两个人终于靠近了彼此,女鬼伸手想要擦掉方然额头上的汗珠:“你就不能等我过去啊,看把你弄得这么满头大汗。”却穿过方然的额头,空抚了一把空气。 方然眼眶却突然红了起来,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轮廓。 “傻孩子,你哭什么呀,这本来就是姐姐的结局啊,我只不过让它提前到来而已。”女鬼故作轻松。 “为什么不在人世间多停留几个时辰,哪怕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呢?” “我偷偷溜出来,告诉你修罗阵马上就要运转,想让你早些离去。可是你却直接拒绝,可是我喜欢你,我认可你的想法,支持你的选择。”女鬼看着眼前已经湿润眼眶的男人继续说道:“昨天,天下着大雨,你跪在那么多人面前,恳求他们暂时搬离朔州城。我看得出你的紧张,我看的出你的犹豫。可你还是选择跪在雨中,从那时我才发现我的眼光居然是那样的准确。那些人走了,你还跪在雨中,我看出你的孤单,看出了你的落寞,我多想抱抱你,可我只是一个虚幻的鬼魂。” 一滴眼泪从方然眼睑滑落,穿过女鬼的身体,掉落在地上。 “你问我为什么不站在祭台之上,为自己续那短短几个时辰,所谓的命。可是我舍不得你。”女鬼的手一次次穿过方然的脸庞,却仍是固执的想要擦掉泪痕:“我以前活着的时候,就在期盼将来自己的如意郎君,他一定要玉树临风、才高八斗、胆识过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锦衣玉服,在众人羡慕与祝福的目光下,前来迎娶对镜贴黄花、玉梳挽云髻的我。” 黑色轮廓细微的颤抖:“直到我死后,流连辗转人世上百年,看过太多的痴男怨女,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这种想法。我的如意郎君他不是玉树临风、才高八斗、胆识过人,但他一定要有男人的担当,要有男人的责任;他不必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锦衣玉服,但他一定要坦真情实意、坦诚待我;而我也不必对镜贴黄花,玉梳玩云髻,只求他能和我共执炭笔笑修眉,同赴红尘淡看路。” 眼泪一滴滴的划过脸颊,穿过女鬼,落在地上。 “可惜,不能让你给我修眉了。”女鬼的颤抖越来越厉害:“真想让你抱抱我。” 方然颤抖的双手,想要挽留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挽留到,女鬼就像一件精美的瓷器,一道道裂缝逐渐扩大:“不要哭,我的男人,会有别的女人替我来爱你。” 黑暗中,两个鬼差手执铁链缓缓走来,翻开一本泛黄的薄册子:“陕西咸阳,少女朱氏。因前世功德无量,上苍感其善心,特此于这一世获阳寿百年有余。大道五十,得其四十九,其一遁走。朱氏受无妄之灾,于十数岁卒于康熙年间,自此飘零阴阳二界,百年之久,今日阳寿圆满,还不速与我等同归幽冥!” 鬼差二人读完女鬼朱氏平平淡淡,草草百子的这一世,再看向方然身边,哪里还有什么女鬼朱氏! 册子之上,朱氏的一切信息消散不见,鬼差合上册子,又缓缓退进黑暗。 方然止住眼泪,自言自语,抑或对着空气说道:“小朱!小朱?”一声温柔胜过一声温柔,一声绝望胜过一声绝望。 血雾,或者在方然眼中的血海,失去朱氏的控制,得以自由,毫不留情的盖向在场的所有人。 一声含糊不清的哀嚎,或者夹杂着无数冤魂的哀嚎,血海缓缓退去。方然身上浮现的一层白色光芒,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强烈。 像正午,当空的太阳,照射在积攒了一夜肮脏的臭的水潭之上,丧失活性的污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垂死挣扎却也挡不住,它缓缓蒸发。 血雾缓缓从方然身上退缩,身后的众人安然无恙。 血雾疯狂的在地上扭动,又分散出无数的恶鬼,朝方然袭来。 “黔驴技穷了么?”方然努力从地上坐了起来。 见状纷纷后退的恶鬼,小心的打量着这个已经快要接近极限的钦天监。 “恶鬼也会害怕?还是说你们两个在害怕?”见到虚张声势的恶鬼可笑的一幕,方然朝祭坛上两个鬼魂忍不住嘲讽道。 “磨,我就不信他没有一个活人、一个正常人的极限。给我磨,给我活活磨死他!”祭台之上,两个鬼魂语无伦次的咆哮到。 “这才对啊。”方然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身后的昏迷不醒的众人,王鹏、刘半仙、杨栾卿这么多人:“可惜,没能保得住你们啊。” “上啊,快上啊,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你们怕什么?”祭台之上两个人呵斥着一群恶鬼,全让忘了这群恶鬼就是由自己操控。 隐约一个声音传来:“值得么?” “难道不值得么?” “为了这些连畜牲都不如,只知道顾忌自己利益,随时做好和自己利益冲突的别人,一些优越感很高,枉自称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又接上:“我居然不知道怎么定义这些‘人’。” 方然眼神恍惚,东倒西歪的身体很快就会连坐都坐不住:“你站在月光底下,却看的是被你影子遮住的我,所以你看到这个世界没有多少光彩,只有更多的黑暗;而我,坐在你影子里面,却看向的是被你遮住的月亮,哪怕更多的是黑暗,可我也知道,还有光明。” “真是的,我为什么要和你辩论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哪怕是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智者都集中在一起,讨论上三天三夜,也得不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那你来就是问我,这些事情值不值这件事?” “哦,不不不,我亲爱的方然先生,我是向你收回我很久以前丢失的一个小物件,哦不,应该说是半件!” “你是说,那半个金丹?” “我豪爽的方然先生,和你说话真是太愉快了。我这边还有半件,加在一起刚刚好。” 半颗金丹,方然想起了女鬼朱氏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幕后黑手也有半颗珠子。 “你就是幕后黑手?” “怎么样,方然先生,有没有折服于我的大手笔?” “大手笔?我倒是想问问你,这件事你觉得值不值?” 方然用尽最后的力气问出这句话,再也坐不直身体,倒在地上,看那个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掰开方然的手掌,看着手心里被方然收起的半颗金丹。 身影的心情应该很愉悦,嘴里哼唱着莫名的小调,一把抓向金丹。 第二十七章 天明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神秘身影,哼着异域小调,掰开主角的手掌,伸手便要拿那半颗金丹。 在方然已经模糊不清的视线中,那把两双消瘦的手掌,轻轻挥动手指,在碰到金丹之时,一直安安静静金丹,突然在消瘦的指间轻轻颤动,一道道清晰的涟漪释放出来,像锋利的刀片,轻而易举的切割过脆弱不堪的纸张。 “你们阴我?”神秘背影浑身宣泄出恐怖的能量,一道道猩红的涟漪在身前不断往复,去却依旧抵挡不住淡金色的涟漪。 神秘背影发出一声惨叫,发泄自己的不满和恼怒。 涟漪变得更加耀眼,居然吸附着神秘背影手中那半颗金丹。 “你们阴我!”声音已经接近绝望。 在金丹合璧完成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一道气浪从完整的金丹身上爆发开来,强行推移背影和恶鬼数丈之远。 继而便是一道更加摧残明亮的涟漪散发开来,金黄色的光芒瞬间爆发开来,又倏然敛入金丹之中。 神秘背影已经消失不见,十丈之内的恶鬼也消失不见。 祭坛之上的两个鬼魂:“那是主人的宝贝,快去将它夺来!” 没有被波及的恶鬼,又聚拢在了一起,向方然逼来。 “大人!” “方监正!” 两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大人,我们带着朱砂炮终于来了!” 躺在地上的方然笑了笑:“看来,你们主人的宝贝今晚拿不回去了。” 祭台之上的两个鬼魂没有言语,指挥者恶鬼向方然扑去,最后一搏! 轰隆一声,一个巨大的火球,携带着拿鸡血浸泡过的朱砂在数之不尽的恶鬼中。 两位钦天监扶起浑身无力的方然。 方然指了指身后还在昏迷的人群,示意带着他们离开朔州城内。 “唔,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还有半刻钟。天就要亮了。”方然自言自语:“你们都可以去死了,魂飞魄散,三界再无你们的踪迹。” 后世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已经缓缓破晓,沉稳有力的太阳在天际蛰伏整整一个晚上,积攒充足的气力,吐出胸中的那口闷气,以肉眼可见的热情和欢喜,天边的云彩渲染上红色的颜料,颇像西洋人为满朝权贵一丝不苟的涂抹出来的油画。 恶鬼在朱砂炮的轰炸下,烟消云散。两个贪生怕死的鬼魂,坚持到太阳到来的那一瞬间,魂飞魄散。 士兵转移出去的十数人,也慢慢转醒,在亲人的簇拥下,在邻居的问候下哭成一团。 随从与其余两位钦天监汇合在一起,被逼着讲述这几天的事情经过。 看到别人家都是团团圆圆,相聚在一起,杨栾卿不免暗自神伤,却还是小孩子心性,藏不住心事,看着身边依旧安然入睡的父亲低声啜泣。 一双粗糙的大手,轻轻的揉着杨栾卿的脑袋,一声:“朽木。”击垮孩子最后伪装的坚强,抱着刘半仙痛哭流涕。 王鹏醒来的最晚,气派却是最大的一人。 不知道把家人安顿在何处的王鹏,醒来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召集所有朔州城内所有的官员,张口就来:“怎么,老子的这次‘一意孤行’效果可还入得撩你们的法眼?” 当初死活恳求王鹏不要盖章,最后还被一脚踹飞的官员低着头,弯着腰谄媚的说:“是我等鼠目寸光,不及王大人高屋建瓴,实在是我们的指路明灯,我辈为官之道的楷模啊!” 身后一众官员附和不已。 溜须拍马,很明显拍中了王鹏的马屁,王鹏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让周围的官员绞尽脑汁阿谀奉承。 带着一帮官员巡视起了朔州城外的百姓起来。 方然寻了一处僻静地方,一屁股坐下,沉默良久。 “小朱,我给你说啊,其实我的年龄比你还大,不知道在娘胎里呆了多久,在一个据说很是月黑风高的夜晚,从我那吸食活人鲜血,好维持我性命的娘亲肚子里面出来。据说那年是康熙七年,现在是道光十七年,你算算这中间相差了多少年?” “自打我醒来之时,我便在你眼中是一个面色苍白,眼睛小,鼻子还有点大,除了两根虎牙还有点看头之外,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地方了。”方然自嘲的说:“哦,对了还有我现在的头发,一半黑,一半是白的,夹杂在了一起,估计更难看了。” 太阳慢慢升起,照耀着整个大地。 此时的太阳像一个经历过世事浮沉的中年男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然看轻一切。 “是不是世间的事情就像这太阳,无论昨晚多么糟糕、多么恶劣、多么肮脏,却还是要以饱满的状态去迎接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隔天,方然携同钦天监三兄弟、押送朱砂炮的士兵一同离去。 王鹏同朔州大小官员,无数百姓夹道欢送。 史书记载:清,道光十七年间,朔州偶发地震。得官员王鹏有先见之明,提前转移出朔州百姓,十数万人幸免于难,大功一件,特此官升一级,赏良田,黄金、白银、美玉、绸缎、婢女等嘉奖无数,其属下官员得奖赏若干。 同道光十七年,钦天监秘密记载:朔州闹鬼,朝廷钦派钦天监监正方然降之。幸不辱命,终还朔州百姓平安。监正方然与此事中神魂受损,与不久后病辞人世,天妒英才,着实可惜。道光十七年年末,前监正方然随从屈博上任,如是云云。 京城的夜晚,热闹非凡。 青楼的姑娘,推开木窗,眉间风情不减,手中罗帕香风扑鼻,惹得路上行人指指点点,姑娘不为在意,高耸的胸部挤压出来的深沟,让人垂涎三尺:“大爷,上来玩啊!” 酒楼的小二,游走在楼内,端上来的美酒,菜肴香味扑鼻。膀大腰圆的老板在酒楼内招呼客人吃好喝好,招呼不周,多多包涵的场面话,厨师在后房,清蒸,爆炒,忙的不可开交。 大街上,精明的小贩,向行人推销自己卖相十足的冰糖葫芦;心灵手巧的手艺人在烛光的照耀下,敲一敲小鼓,摇一摇铃铛,宣告着皮影戏即将开始;走街串巷的货郎,竹子架上挂满了小玩具,一群小孩子簇拥着货郎,都快让他挪不开步。 一位头发黑白夹杂的青年人,面带微笑,自大街之上走来,一步迈进酒楼,做工考究的檀木扇子唰的一下张开,数不尽的风流写意。 “大爷,吃饭还是喝酒?雅间走起!” 一颗碎银子弹在店小二的怀里,来人不慌不忙的收了檀木扇:“不,我来找人。” 转身走上三楼,推开一个雅间。 雅间内,麻康吃饱喝足后,手里拿着一个小酒壶,和对窗勾的自己心里痒痒的青楼姑娘眉来眼去。 方然楞了一下,迈进雅间,合上门。 发现来人是一个陌生男子,麻康放下小酒壶,忍不住用眼神刮了好几下对窗那个姑娘之后,问起来人。 方然从袖口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那日出城,走的颇急,不曽想在路上惊扰了麻老爷,还望海涵!” “原来那日路上就是你小子啊。”麻康不满的喝了一小口酒壶中的好酒,嘟囔着。 “正是在下。”方然笑着回答。 “那今天来是想干什么?想借着你是京城人氏,来欺负我这个外地佬?” “着块玉佩,乃是我委托钦天监里面的一位朋友制作而成,将玉佩挂在令妇人身上,不出三年定能为你生下一个白胖小子。” 麻康手中的小酒壶掉落在地上,他家财万贯,良田万顷,可自家夫人至今没能给自己生出一个带把的小家伙来,女儿倒是生了一大堆,莺莺燕燕一大堆,好虽是好,可总得有人继承他家香火不是?几次求神拜佛都不顶用,甚至自己夫人吃了不知多少野郎中的“灵丹妙药”都不见效。 这不跑到京城来散散心。 “你认识我?知道我家情况?”麻康小心翼翼的问道。 方然摇了摇头。 麻康小心的收起了玉佩,心里想这为公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诈骗之人,要不我明天就回家先给我那贤惠的妇人戴上。 方然转身出了门口:“我当然不是什么骗子,你明天就回家把玉佩戴于贤惠的嫂夫人。等孩子满月后,再戴于孩子。好保孩子身体健健康康,无病无灾。” 麻康冲出雅间,询问店小二,只知那白衣公子出了酒楼。 定睛一看,远处灯海璀璨,行人熙熙攘攘,却还哪还能看见方然的影子? 灯海之下,狭窄的过道。 方然慢慢前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过道之中最后传来一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小朱,你在哪” 第二十八章 测字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同治七年(1867年),原康熙年间李文亮的府邸,时光变迁成了现如今成了不只是和人购置的一处宅子的偏房所在。 地道门口,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站在偏方内,神色庄重,目不转睛的看着地道口。 一个苍白的手推开厚重的石板,衣着褴褛,面色仍旧苍白的方然从地道中缓缓走了上来。 年过半百的老人呼吸略微急促起来,弯着腰恭声说道:“拜见方然方大人!” 方然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老人弯了半晌的腰,终于听到一句结结巴巴的回复:“你,你是杨栾卿?” “方大人还记得我?”老人激动的说道。 方然点了点头,顺着杨栾卿的引领下,迈出偏房。 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方然,才渐渐融入这个社会。 杨栾卿站在方然面前,依旧还是像当初像一个小孩子那般拘谨。 看到一袭白衣的方然站在自己面前,犹如四十年前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相貌未有多少变化,只是头上的白发消失不见,而如今自己已经年过半百,年老体衰。 “你师傅刘半仙呢?” “过世已快三十年。” “屈博呢?” “过世已有七年。” 方然看着眼前这个日渐老去的男人,又回想起当年那个眉角稚嫩,脸庞青涩的少年,突然兴致索然,拒绝了杨栾卿已经安排好的午宴,推门离去。 末了只补了一句:“刘半仙和屈博的墓地在哪?” 刘半仙和屈博的墓地居然都建在了朔州,数日快马加鞭,赶到西沟的一个僻静角落,前山后水,空气流通倒也算的是是一方福地。只是没想到王鹏临死前,让后代将自己的墓地和屈博、刘半仙修建在了一起。 三人墓碑都只是寥寥数语,宣告自己颇为平淡的一生。 一个亭子将整个坟墓笼罩了起来。 亭子左边还未完全褪色的字迹:“垂死惊梦半坐起”,右边是:“坎坷流离一世人”。上书:方才了然。 一杯淡酒浇在三人的坟头,就着夕阳西下,柔和的金光夹杂着的暖意,方然拔了拔三个人坟头的杂草,背靠着呼啸而过的大风,喝下壶中为数不多的淡酒,默默无言。 脚下是一派繁荣的朔州城,比起四十年前的穷困,偏僻,有了很大的变化。 夕阳慢慢落山,方然骑着马回首望向残血夕阳之下已经消失成一个黑点的方然亭,一步步离开朔州城。 江阔云低,唯盼断路雁,一任西风。 夕阳西下,只求断肠人,已过天涯。 世间少了一个,一袭白衣,宛若谪仙的方然。 世间多了一个,满腹惆怅,欲语还休的方然。 同治八年,陕西城内,多了一个,寻阴宅,看面相,测单字,问运势落魄的算命先生。 这天早上,一群孩童吃着冰糖葫芦跟在这位年纪轻轻却一副老成的方然后面瞎起哄:“哟,骗子来咯,哟骗子今天又骗不到钱咯。” 年轻人倒也不怎么为意,笑着摇了摇头,慢条斯理的搭好自己的小摊位,闭目养神。 孩童天生善良,而这位算命先生又不怎么脾气古怪,时常帮孩子写写作业,教教字。双方倒是彼此熟稔。 “方先生,这半个冰糖葫芦我吃不上了,送给你吃吧。” “就是,就是。我都看到方先生还几天没吃过饭了。” “方先生,我娘给我烙了一个肉饼,还有一大半,送给你吃吧。” 方然睁开眼睛,和蔼的笑道:“还不走,私塾要是迟到了,老夫子可是要打你们的手掌心哦。” 孩子们听到他们那个年老古板,动不动就要打他们手心的老夫子,一哄而散。 孩子们悄悄放在桌案上的肉饼被方然不动声色的放回孩子的布兜,留下半串糖葫芦。 方然小心翼翼的拿起签子,咬下一颗被糖汁裹得严严实实的山楂,略微的酸味让人忍不住皱一下眉头。 “小子,你这是不是测字?” 方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汉子,两道剑眉直过眼眶,底下两颗布满血丝的眼睛,煞气颇重。放在桌案上的双手,虎口布满老茧,一屁股坐在桌前的小板凳上,略微向前倾,狼寻虎顾。身上的衣衫,经过皂角多次冲洗,可还是遮不住那股常年与死人打交道的土腥味。 “喂,你到底测不测字?” 方然随意将那檀木扇子搁在桌上:“城内,测字之人颇多,为何寻到我的摊位?” 汉子扫过檀木扇略微拱手:“想不到看走了眼,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别走啊,好不容易有一笔生意。” 离开座位的汉子又重新坐回板凳和方然大眼瞪小眼。 一番交谈下来,才知道,汉子姓孙,单名一个龙字。三天之后有一场对于他自己事关重大的买卖。 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心里没底的孙龙,想找一个算命先生测上一测三天之后的运势,好找一个心理安慰,可兜里没多少钱,找过来找过去,寻到方然这边,看他颇为落魄,寻思价钱可能也不是很高,便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 之后方然拿出那檀木扇搁在桌上,土里刨食吃的孙龙,眼力何其毒辣?一眼便认出那是一把已经有了几十年时间的檀木扇,能拿得出此扇的主人,又怎么会在乎自己的那两个小钱?不想自取其辱,于是便转身离去。 方然颇为尴尬的收起扇子,一本正经的说:“实不相瞒,我祖上本是官宦之家,不去说有多少金银细软,衣食无忧倒也是不在话下。”方然一脸回味:“怎料天有不测风云,家道中落,到我这辈居然被人从京城赶了出来,辗转到了陕西暂时歇脚。” “原来公子居然是官宦之后,京城人氏,失敬失敬!” “这把檀木扇,是我寄托哀思之物。差点被好汉曲解其意,惭愧惭愧。”方然细细把玩檀木扇,沉浸于往日的钟鸣鼎食,突然又从回忆中醒来,收好檀木扇:“好汉不提当年勇,不知好汉要测什么字?” 孙龙紧张的看了看不知深浅的方然,又看了看眼前桌子的纹理,一言不发。 “哦?我将我家事阖盘托出,不知好汉还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说信不过在下?” 孙龙抬起头看了看方然,吞了一口口水:“墓!” “坟墓的墓?” “对!” 方然提起笔,在纸上缓缓写出“墓”字。 孙龙大字不识一斗,却看那字写的却是十分好看,写意。对方然口中所说的官宦世家又信了几分。 “明,刘伯温临死之前,让其子孙修建其陵墓,子孙拿着草图献于刘基,纸上所画:石人石马、美玉封顶、金银铺路,可谓奢侈至极。”方然打开檀木扇,轻轻一摇:“好汉你可知这是为何?” 孙龙摇了摇头。 “子孙不解,遂问其由。刘伯温说,墓之一字,分开乃是,一人横躺于黄土之上,经日光照射,其头长草,方为墓。石人石马,尚且可以,美玉封顶,金银铺路,这还能叫墓?” 孙龙仍是不解。 “三日后,所得之墓,非眼前墓,乃长草墓。” 孙龙还是摇了摇头。 “天机不可泄漏,言尽于此,你是有大福缘之人,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谢先生吉言。”满头雾水的孙龙拱了拱手,转身便要离去。 “好汉请留步!” “先生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这个,这个测字的钱??????” 孙龙从袖口掏出四个铜板,涨红着脸:“先生,我就这四文钱了。” 方然从中拿走一文,放于袖中。 孙龙再一次拜谢离去。 方然买了一个糖葫芦,包好放于桌案之上,等待着孩子们私塾下课回家。 第二十九章 金陵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三日后。 面迎着朝阳的升起,伴随着孩童嬉闹着离去,留下方然一人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桌前有一人缓缓坐在凳子之上,方然睁开眼,果然是孙龙,微微一笑。 相比于三天前,孙龙的衣着简朴,神态拘谨。而今坐在凳子之上的孙龙衣着得体,神态威严,胸中隐隐有一股大权在握的气度。 “好汉,可是做完了自己的大买卖?” 孙龙不似前几日那样拘谨:“干完了。” “想必这场大买卖让好汉壮志已酬,赚的盆满钵满了。” “多得先生指点,才有惊无险的做完了这笔买卖。”孙龙拍了拍手,让身后之人端上一个木盒,放在桌上:“先生,其中是黄金十两,万望先生收下。” 一把檀木扇从桌底现于桌面,缓缓将木盒推向孙龙。 “三天前,说了测字之钱是一文,那便是一文。世上谁不爱财?只是这烫手山芋收了,恐怕就要身不由人了。” “先生知道我的意思?”随即又是自嘲一笑:“我等凡夫俗子,怎能瞒过您的法眼呢。” “我生性散漫,自由惯了,散人一个,浪迹江湖。至于去当你的军事,智囊一说,就先搁置于此吧。” 身后传来一声:“你个神棍,我家总瓢把子让你去当军事,是给你面子,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那日,你身上只有四文铜钱,我取其一。而今你家财万贯,我能取其一么?” 孙龙沉默不语。 “罢了、你我有缘,我可以为你再测一字。” 孙龙回过神来思索半晌,招过身后两人,询问半天。不好意思的拿起笔墨,在纸上写下一字:“媚。”弯弯曲曲,如初学之人,随手涂鸦一般,若不仔细分辨,还有可能认不出来。 孙龙看着自己写在纸上的字,回想起那日方然提笔一挥,端正俊秀的笔迹,老脸有些发红。 方然摇了摇头:“一个从没读过书,写过字的大老粗,询问手下就能写出这样的笔迹实属不易。” 盯着纸上,近乎于人们口头中提起的鬼画符一般的字迹,叹了一口气。 孙龙见状,屏退身后两人,只留自己和方然二人。 “世人皆知,相人之术男左女右,却不知男子看相先看左边,再看右边。而女子恰恰相反,先看右边,再看左边。男子左边代指先天,右边代指后天。女子则是恰恰相反,右边指先天,左边指后天。” “眉之左,为一女,想必测的是女子。尸上一竖,中年丧偶。目中两横,膝下两女。” “想必你测的是你女儿今后的运势罢了,” 孙龙面露怀念之意:“我和贱内,自幼青梅竹马。婚后也相敬如宾,我娘子自幼体弱多病,生下小女儿之后,更是积劳成疾,狠心撒下手,只留下我们父女三人。”紧接着有面露坚毅:“我孙龙,大老粗一个,没啥本事,只会这倒斗这一门手艺。说的不好听点就是挖死人墓,发死人财。孩子的母亲跟了我这半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但是我不能让我那两个女儿吃一点苦!” 孙龙恶狠狠的说:“自打我娘子离世之后,我那两个丫头就是我唯一的寄托。现在不同了,我得先生相助,一步登天,我要让我的女儿们过上好日子,不再像她们母亲那样,受人白眼,寄人篱下。谁挡我的路,就是不给我两个女儿活路,也就是要我的命,我就跟他没完!”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的孙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朝方然笑了笑。 “唉,也是一苦命之人。” “实话告诉你吧。你们祖上,世世代代以盗墓为生,无形之中最损阴德,上一辈的‘因’到你这一辈便要承担这‘果’。你本来只剩下五年阳寿可享,以后能不盗墓就别盗墓了,以你陕西、甘肃、四川三省搬山卸岭总瓢把子,想必以后日子不会很差。多积福缘,苍天有眼,想必也会为你延年益寿。只是日后千万别去西面,怕就怕千年道行,一朝散;十年福缘,半夜失。” 孙龙愣在原地。 方然从椅子上站起,背负双手,一把檀木扇挂在腰间,大步离去。 同治十年,金陵。 自古烟花之地,多纸醉金迷。 自五代十国,南唐在金陵建都,改江金陵府为江宁府;后来到了南宋建炎三年(1129年)又改为建康府。自此朝代更迭,名称又被多次更改,至清朝又改为江宁府。 暮色沉沉,天色渐晚。 秦淮河上,烟波飘渺。才露了一角的月亮伴随着画舫上的灯火闪闪烁烁在漆黑的河水上面。 汇集了六朝古都的脂粉气息,夹杂着无数胭脂水粉流淌在秦淮河上面,脂粉扑鼻而来的香气,熏得画舫上的文人骚客醉意熏熏。 无论码头边,双眼失明讨一口饭吃的落魄艺人心酸之至闻者落泪的二胡声;还是画舫之外,才艺双全眉角青涩的姑娘千转百回空灵动人的卖唱声;更或是画舫之内,素手挑弄琵琶弦,隐隐相思诉衷肠的女子,都随着满河的胭脂水粉一同飘零远去。 摇摇晃晃的画舫,搭着木板,方然踩着脚底的月光,悠然登船。 推开精心雕刻出的木质暗门,一步步走向船顶。 顶层的装饰谈不出如何奢侈,却也是匠心独用。 羊毛编制的地毯铺满整个船板,毛毯之上放着三张椅子,长年摩擦,椅子从木质纹理中渗出淡淡油脂,包裹着最外层。 三张椅子,环绕着一个不大不小红木桌子,桌子之上又陈列着一个暖玉雕琢而成的一件酒壶,酒壶旁边三个足有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夜光杯。 方然推开窗户,秦淮河的风光一览无余。 楼顶传来阵阵脚步声,方然合上窗户。 门一推开,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挽着发髻的女人率先走了进来,如墨色一般的青丝,高高挽起,略涂粉彩,却显得高贵典雅。合身的装束勾勒出全身的线条,尤其是胸前的那么一抹沉淀,让人止不住想为其分忧一二。 随后进来的男子,一张圆盘似得脸,人畜无害,此刻却愁云满布。 高高耸起的肚子,突显着眼前这位已经步入中年的男子,家境优越,此刻却是阴气缠身,萎靡不振。 “来,高老板进来坐。”高挑的女子对来人热情招待,转过身又对方然说:“大家都认识,我就不招待了,你自己坐。” “苗老板,这就是你给我说的高人?” “哟,高老板你还信不过我苗煌煌?” “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这个年轻人和??????” 方然倒也不客气,坐在一旁的位子上,给自己倒了半杯葡萄酒,在夜光杯中反复摇晃,抿了一口葡萄酒:“高老板是吧?你家应该是闹鬼了吧。” 还要继续质疑苗煌煌的话,噎死在肚子里边,高老板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正是这样,还烦请高人救我啊!” 苗煌煌美目闪烁,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将倒好的一杯葡萄酒推到高老板的面前:“我们的方然本事可大着呢,你呀有什么难处就跟他说。” “方大师,我们家闹鬼啊。”高老板压低着头,四顾再无其他人,这才开口。 方然抬了一下酒杯,示意高老板继续。 “鄙人姓高,名志。祖上从事绸缎经营,距今快有百年时光,也可以说得上是百年老店了,可就在最近,我们家陆陆续续有家丁反映,说家中闹鬼。起初我也不信,还以为只是一干下人诓骗于我,想让我给他们涨一下银钱。可后来我也渐渐看遇到遇到鬼魂,夜不能寐,一天精神萎靡,苦不堪言啊。” “如果只是单单的闹鬼,想必以高老板的手段,早就处置好了吧。”一旁的苗煌煌问道。 高老板尴尬的嘿嘿一笑:“谁说不是呢?可真要是这么简单,我又怎么会麻烦方先生呢?” 第三十章 诡梦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高老板自认为不信那虚无飘渺的鬼魂之说,最直白的证据就是人死之后有灵魂,所穿之物乃是生前衣物,人有灵魂,难道衣物也有灵魂? 放下酒杯的方然嘴里嘟囔着:“佛教,阿摩罗识。” 高老板下意识问道:“方大师,你刚才说什么?” 方然回过神来,歉意一笑:“没事,高老板你继续。” 高老板皱着眉头回忆道:“那天晚上,清点完丝绸的我,睡的有点迟,一向一夜到天亮的我,居然做了一个噩梦。” 话说高老板在梦境里面,是一个寒冷至极的冬天,鹅毛大雪,北风呼啸。习惯在江南看惯春暖花开,烟雨迷蒙的他哪里见过这个阵仗? 身上两层单薄的蚕丝外套怎能抵御这彻骨的寒冷?四下寻找人家好取取暖,放眼望去银装素裹的世界格外开阔,但就是没有一处人家。 眼看着地上积攒的大雪快要没过脚背,大雪已经打湿身上单薄的衣衫。 漫无目的寻找避身之所,远远看见这冰天雪地之中居然有两个人生火取暖。 高老板心中大喜,先不论火势大小能否烘干衣物,单单在这荒凉寒冷之地看到人影就足够让人为之一振。 瑟瑟发抖的高老板加紧脚步,紧了紧湿透的衣服,只觉得更加寒冷,一路小跑走到那两个人身边激动的问道:“我能在这取暖吗?” 低头烤火的两人没有理睬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高老板,蜷缩成一团干枯的手指放在那被大雪快要熄灭的火堆旁,绿油油的火苗泛着淡淡的蓝光。 一旁的方然打断高老板的回忆:“绿油油的火苗泛着蓝光,明灭不定?” 高老板心有余悸的说:“就是啊,可就是那样看起来没有一点温度的火苗那两个,那两个鬼都不肯让我取暖。” 高老板眼前的两个人看不清面容,只听得见低沉的声音,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始终保持在一个声调上,没有正常人语调的抑扬顿挫,音节分明,仔细一听这絮絮叨叨的话,却一句都听不懂,听不清。 高老板耐着性子继续问道:“能让我取取暖暖么?待我回家之后,这钱不是问题。” 两人不为所动,蜷缩成一团,干枯的手指在明灭不定的火苗之上痉挛不止,发出咔咔的骨节声音。 被冻怕的高老板见两人迟迟不回答,心中怒气渐生,不由分说挤进火堆之中,想要取暖。 喝了一口的葡萄酒的高老板平静了一下心情,牙齿打颤:“冷,感觉比在那冰天雪地之中还要寒冷。要是说雪地的寒冷是由外到里的寒冷,那当我挤进那两个鬼中间时,那种寒冷就像是有内向外散发出来的一种寒冷,浑身的汗毛在那一刻感觉全部不由自主的竖直起来。” 梦境之中,高老板还没有反应过来,开开心心的准备伸手取暖,在和这两人聊聊天,打发一下深夜的无聊,却不料眼前那随时都有可能的熄灭的火苗,被那两个人一把端起。 “对,就像平时端菜一般,那两个鬼一把端着看起来寒碜的火苗像传家宝一般走出十多步,又重新放下,蜷缩成一团,絮絮叨叨的说着听不清,也听不懂的语言。” 高老板还是没有发音过来,试想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又何况一个家境优越,平时高高在上的富家翁怎么会接二连三受这份窝囊气? 高老板叉开腰,用那从市井小民骂街的姿势张口就来:“把你娘那又臭又长的裹脚布吃香的很,不让老子驱驱寒气。” 一旁正在喝酒的苗煌煌一口葡萄酒差点喷了出来,方然无奈的瞪了一下这个没能保持住仪表的苗煌煌,后者朝方然做了一个鬼脸,示意继续。 高老板泼妇骂街一般,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以母亲为圆心,以亲戚为半径,全方面辐射,骂了好一会,自己嘴都干了,却发现那两个人依旧不为所动,缩在火堆之前,置若罔闻。 被忽略半晌的高老板,恼羞成怒,摇晃着攒了无数层结结实实肥膘的肚皮,飞奔过去,一把将其中一人扑倒在雪地:“叫你个乡巴佬不理老子,我打死你!” 高老板颤抖的放下酒杯:“却没曽想到,我扑倒的那个人,居然是我那已经去世多年的家父。” “令尊?” “在梦中家父不知为何被锯掉了下巴,只留下那半尺长的舌头垂在胸前,被裹进衣服,要说话就只能看见那勉强耷拉的舌根在耸动。” “那另外一个莫非是?” “对,正是家母。” “也被,锯掉了下巴?” 高老板痛苦的点了点头:“之后我便从梦中醒来,感觉整个卧室寒意剔骨,而我也是彻夜未眠。” “梦到父母如何如何,十有八九便要去墓地勘察一番,看有何不妥之处。有人梦见父母托梦,说他们仿佛置身水中,潮湿难耐。勘察一番发现,原来是坟墓一处被老鼠钻出个小洞,雨水进了墓室,修好之后再无异常。有人梦见父母托梦,说自家庭院生出大树,出不了门。到墓地之后才发现,原来是坟上长满了荒草,不孝子孙清除干净,再无响动。” “谁说不是呢?马上就到了我家迁徙祖坟的日子,可我那不成器的大儿子,却卧病在床。我那认死理的父亲,母亲要是看不到我把长子带到坟前,恐怕最后会怪罪于我。” 方然点了点头,迁徙祖坟确实是要长子无病无灾在场,阴阳二界,三世同堂。 “金陵城内,郎中不少,名医也有数位,难道都没看好令公子的病?” “为人父母,哪里会为子女方面吝啬半分?名医请了个遍,都说犬子身体无恙,可还是没有病因,我那不安分的儿子哪里会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方然暗地询问的眼神投到苗煌煌,苗煌煌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一壶葡萄酒很快见底,苗煌煌起身添酒。 “府上接二连三发生这等怪事,不曾寻一阴阳先生去看看?” 高老板歉然一笑:“方先生,实不相瞒。我们高家一直有一位阴阳先生帮我们寻墓穴,定阴宅,择吉日,开门位。后来那位阴阳先生死后就由他儿子接手。虽说他儿子年纪才过三十,可那对阴阳之术的理解,恐怕要比他父亲更加透彻厉害。” “这么厉害?”方然生起了一丝兴趣。 “可不是?一年前,我家重修住宅,都是他一手操持过来的。” “那这次呢?”方然更加好奇。 高老板尴尬一笑:“小阴阳先生,每隔半年便要出去寻仙问道一月,才会回来。这不,刚走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么。” “哦哦,原来如此。”方然摇晃着空酒杯:“那一对阴阳先生父子又和你们家有何渊源,两辈人,为你家这么尽心操持?” “实不相瞒,当初阴阳先生和我父亲本是至交好友,两人时常一起踏春游玩,痛饮美酒,点评时政。同时又是两个绸缎庄的少东家,又在生意上互相竞争,互使绊子。”高老板一拍胸脯:“听家父说,那时他俩的关系亦敌亦友,可这也阻挡不了父亲和阴阳先生的推心置腹,乃是君子之交。” “后来,阴阳先生家道中落,一时灰心丧气,去了终南山寻求仙人,学习仙术。过了大概能有十多年,阴阳先生重新出现在家父的面前,家父不忍心昔日至交流落街头,遂将其奉为座上宾,一直打理我家这些不好用常理揣测之事。” 酒杯重新填满葡萄酒,高老板一拍桌子:“阴阳先生成为我家座上宾之时,我已经有七八岁,当时阴阳先生还带着一位尚在不足两岁的孩子,就是现在的小阴阳先生。” 第三十一章 苗疆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夜已深,得到方然的承诺,明天一早就去高府拜会,高老板这才千叮咛万嘱咐的离开画舫。 顶层只剩下苗煌煌和方然二人。 苗煌煌推开窗户,月如圆盘正好照了进来,拇指粗细的蜡烛配合着已经点亮的油灯,四周敞亮。 同治九年,方然翩然离开陕西。 古人做诗有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江南。”更或是“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佳句。(注:扬州虽在江北,在现代按照地理位置讲不算江南,在明清‘江南’成型时期,却是江南的代指。) 江南、扬州、苏州不论何处想要风风光光的拜访,前提条件便是腰间能有“十万贯”。正儿八经的十万贯方然有没有,这一点有待考证,但方然怀中揣有不到一吊铜钱,这事我可以打包票。 于是乎忍痛卖掉自己把玩已久的檀木扇,风尘仆仆,终于到了金陵,饿昏在了路边,阴差阳错之下被乘兴游玩的苗煌煌碰到,这才保下了方然的性命。 起初方然只是为了报答苗煌煌的救命之恩,一直做起着画舫之内的一名杂役,在某个清晨,洗漱完毕站在船头闭目养神、吸纳吞吐的方然被苗煌煌看到:“哟,这么俊俏的一公子哥,快到姐姐这来!” 一时间,呼吸吞纳的方然骤然如同雷击,心神不稳,差点掉进这满河胭脂里面。 后来,方然发现画舫主人也是一个如同当年在朔州城内,刀子嘴豆腐心、性格倔犟、大大咧咧、但却有自己的精明所在的女鬼一般。 四十年前的一幕幕,被沉在心底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充斥整个脑海。 苗煌煌本是苗疆白蛊一脉的圣女,众身不得谈婚论嫁,结婚生子,这个在蛊毒一脉天赋颇高的女子却在一夜之间动了凡心,坠入凡尘。 十多年前,与世隔绝的苗疆白蛊一脉的村寨,被偶然之间闯入的一个汉人打破宁静安详。也打破了这个圣女不落凡尘的心,背着全寨所有人,和这个外来的汉族年轻人陷入热恋。 年轻人口中:粗旷的西北风沙,豪迈的黄河秦腔,巍峨的西藏雪山,繁华的紫禁帝都,迷蒙的烟雨江南,如同一颗顽强的种子,在那片平静如水的心中生了根、发了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 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参天大树上成长已久的果实成熟。 苗煌煌和这个年轻人逃出这个束缚她十多年的村寨,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苗煌煌说想看江南的小桥流水,年强人陪她一同踏上路途。 爱情最基本的要求是什么? 苗煌煌时隔多年后重新问自己,是一时兴起的满腔热血或是天长地久的海誓山盟? 这些都不是。 是不为生计发愁的物质基础。 江南风景终有看尽的一天,终有看腻的一天,可肚子却不似纯情小姑娘好哄,日复一日的提醒自己生活的窘迫。 年轻人弯下腰,再没有看一眼江南的风景,哪怕旧曽谙。 日日夜夜的劳动,只为给苗煌煌撑起一个家,仰望星空,却也还要脚踏实地。 渐渐生活有了起色,年轻人的却再也没有直起过腰。 躺在苗煌煌怀里的年轻人粗糙皲裂的手指挽着她的手掌:“当年把你带出来,说养你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我没能做到,以后就只能靠你了。”年轻人:“这么多年了,居然都没有机会再看看江南的风景,以后你帮我多看几眼。” 苗煌煌送走年轻人,接手画舫生意,摸爬滚打,夜晚吞过多少自己的眼泪,可想到年轻人对她说的那句‘以后帮我多看看江南风景。’她都觉得值了。 画舫之上,却也不全是皮肉生意,脱了衣服便要鱼水之欢,姑娘只卖艺不卖身,至于男女之爱能不能让姑娘愿意宽衣解带,全凭个人魅力,若是想赎出去,苗煌煌也是开心相送。 那日,他在船头,苗煌煌在一群公子哥之中,轻薄的公子哥硬是要让苗煌煌给他唱几首小曲,早已成为人精的苗煌煌自然不为所动,笑脸相迎,说画舫之中年轻姑娘多得是,让他们给公子唱小曲儿,唱不到公子开心,不收钱。 公子哥继续言语轻薄,说什么三十多岁女人的味道才是人间极品,敲骨吸髓,一次便要上瘾,不足为外人道也。 苗煌煌守寡已有十数年,夜晚寂寞难耐,本公子定让她释放心中压抑,保准她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心里还会念着他的好,盼望着他常来。 话还未说完,拉着苗煌煌便要往厢房里面钻。 苗煌煌顺手便是一条肉眼难以分辨的一条蛊虫附在轻薄公子身上,想给他一点教训,不料身边居然有道家高人,附在身后的双手,摸出一张符纸,轻轻一搓燃烧开来,掐动手指形成结界,神不知鬼不觉间杀死蛊虫,面色阴沉的道家高人拉着年轻公子下了画舫,年轻公子知道道家高人的本事,并未言语也下了船。 夜晚,高人独自一人拜访苗煌煌,放在桌上的一颗下三滥的合欢散逼着苗煌煌吞下,侍奉年轻公子。 苗煌煌解释无果,说完放此船上下百十口人一条活路,便要吞下丹药。 方然推门而入,当头棒喝道家高人,随手几记手印,封了道家高人的功力,让其逃生。 苗煌煌并未言语,带着方然坐在船头,一坛美酒下肚,连自己姓啥都忘的一干二净的方然抱着苗煌煌笑着叫姐姐。 安置好方然的苗煌煌一夜未睡。 月落乌啼满河渊,江枫渔火对愁眠。 自此之后,道家高人应该警戒了年轻公子,其再未登船闹事。 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因为苗煌煌去世多年的丈夫因为绸缎布匹之类货物的运输,与高老板相结识,也算得上是一个朋友,至于后来借钱购买画舫,更是有高老板的从中支持。 患难见真情,更是在其丈夫死后,认其为弟妹,结为一家人,一直以来对画舫暗中帮助更是不少。 最后,因为这层原因,苗煌煌得知高老板目前的困境,想到了方然,将方老板引荐给了方然。 苗煌煌添上酒,一时间方然酒杯里面夹杂着烛光、月光,在深色的葡萄酒里面糅杂在了一起。 “王维作诗说‘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我今天见识到了前半句的意境所在,却又不知欲饮之时琵琶在空旷夜晚响起,弦弦紧扣人心,飞沙走石,直奔疆场的肃穆杀意。” 掌心里放着苗煌煌白嫩的手指,眼神却在往那一抹沉淀处偷偷窥去:“到时候我要醉卧沙场,你可别笑啊。” 苗煌煌很快发现了某人假装正经下欲图不轨的眼神所在,抽回手指,戳了一下方然的脑门:“敢占姐的便宜!” 方然放下酒杯,笑着下楼。 楼上传来苗煌煌的声音:“君莫笑,我是女人,又不是男子,我就要笑你这个醉倒在沙场上的??????” 楼下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醉卧沙场的什么呀?” 楼上的声音,明显意识到这个坑,自己不能跳,不在言语。 秦淮河中的胭脂轻摇着画舫,略微颠簸,就着稀碎的光亮,混杂在一起,催人入眠。 楼上的声音,眼神迷离,看着楼下。 楼下的身影,嘴角带笑,看着秦淮河中的胭脂。 楼上的声音吹灭了了灯。 楼下的声音伸了个懒腰,走进厢房,闭目养神。 只是鼻子耸了耸,自言自语:“秦淮河里的胭脂味道越来越重了。” 第三十二章 登府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时至中午,已经在门口等待半晌的高老板终于隐隐约约看到那一袭白衣在街头出现。 没有太多客套,迎进府中。 清幽的四合院进门就看到一面高约六尺长约八尺厚约一尺(注:此处计量单位均为后世度量长度:33.3厘米。)一面影壁出现在方然面前。 影壁上方如同普通屋檐,砖瓦俱全,中间刻着一副松鹤延年,下方又被心细包浆。 在南方影壁又被称为照壁,更或者说萧墙,这就是为什么会有祸起萧墙这个成语。 但从一定意义上来讲照壁又不是影壁。 影壁也可以直接在墙体上作画,这种当然也可以被称为照壁,起的是装饰作用。 但照壁则又不同于影壁,必须要有一面独立的墙体为基础,设于门内,或与门外(注:门外多为两面墙体,成反八字状,拱卫正门。) 看着高老板耐人寻味的眼神,方然心中明了。曾常年出没在紫禁城的方然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影壁或者照壁的讲究? 绕道影壁后面,果然后面挖开一处池子,养着锦鲤数十条,甩动尾巴,出没在池子里面。同时影壁又隔开门外与门内的气场交流。 风生水起,谓之风水。 值得一提的是,故宫之内几乎每座宫殿后面都有一面照壁,隔绝门外的气场,自成一体。 经过历代风水大师的修建完善,风水格局堪称世间第一。 往大处说,整座宫殿独立于京城,不与外界气场产生交流。宫殿外的气场进不来,里面的气场出去不。而当初李文亮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方然窃取一丝皇室龙气,又是怎样的逆天而行? 往小处说,每座小的宫殿又在冥冥之中气场互有联系,以子午线为界,左右对称,大道五十,意欲全满。大罗金仙想要显圣于此,都是千难万难。 古人认为,人死后鬼魂会重返家中,而那些流浪在阳世间的鬼魂也会在偶然之中进入家中,给家中带来霉运,厄运。 而照壁不同于影壁的装饰作用,它其中一个作用就是是拒鬼驱邪。 倘若孤魂野鬼进入家门,则鬼影会显现于照壁之上,吓走鬼魂。 而照壁的另外一个作用就是上述中所提到的隔绝气场,不与外界产生交流。 谈到气场就不得不提发生于香港1989年12月份,新界茶餐厅事件(注:有兴趣者自行百度。) 为何会出现人死之后,灵魂不会离体,甚至能像活人一般生活?为何又在警察强行破门而出之后,灵魂才自行离体? 这就牵扯到刚刚提过的气场一说。 据研究:很有可能是这四个活人在打麻将快死之时,巧合之下屋内形成了一个奇特的气场。 这个气场能暂时阻止在人死后灵魂不会离体,并且能像常人一样继续生活。 但是同时,这个气场又很脆弱,很不稳定。 在警察强行破门而入之时,屋外的气场冲进屋内,搅乱打破了了这个已经运行一周之间之多的气场,四名当事人,终于魂魄离体。 大名鼎鼎的香港新界茶餐厅闹鬼事件也就这么被香港政府默认了下来。 言归正传,高老板故作神秘:“方大师可是看出了什么门道?” 方然从腰间摸索半天,才记起那把可怜的檀木扇被自己典当成区区几两白银,祭了自己的五脏庙。尴尬一笑:“照壁挡风,锦鲤戏水,招财聚宝,和气生财。” 高老板一番试探完毕,听到这个与当初小阴阳先生所说无二的措辞,心中大定,正要带方进自家儿子的厢房,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到的地方,不料门口传来一阵掌声:“大哥,不知这位公子是?” 高老板听到这个声音仿佛找到了自己的救星,拉住来人的手:“这位公子是你苗姐介绍给我的高人,方然方大师!” 又转过头给方然介绍:“这位就是我经常提起的小阴阳先生,姓谢??????” 来人朝方然微微点头:“鄙人,谢如心。” “谢大师,久仰久仰!”方然客套道。 来人再没有理会方然,而是转头焦急的问道:“大哥,我侄子的情况?” 沉浸在谢如心突然返家的巨大喜悦中,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拉着谢如心的手往厢房走去。 方然吸了吸鼻子,也跟了上去。 谢如心不动声色的甩掉高老板的手,转过头对方然说道:“既然我回来了,那就烦请方大师回你的画舫吧,我们家的内事,就不用操心了,银子想必我大哥也不会短你半分。” “呵,难道是同道中人的互相看轻和不喜?”方然暗中思忖嘴上却仍是说:“不敢称什么大师,我就是半吊子,有幸能见到谢大师这样的得道高人心中大喜,就让我帮你打打杂,长长见识么。” 受了苗煌煌嘱托的方然又怎能如此轻易离去? 伸手不打笑脸人,谢如心看着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高老板朝方然歉意一笑,也随即跟上。 “难道男人是越老越有味道?这谢如心看起来比我要像道家人氏。难道是我没了把扇子,形象比不上这谢如心?”方然心中暗想:“我身上又没钱,开来还得让苗煌煌帮我买一把了,不然卖相不好,都不敢出门了。” 想到苗煌煌那身材,那曲线,那一抹沉甸,啧啧。 方然猥琐一笑:“还是昨晚那句话,胭脂气是越来越重了。” 进了厢房,高老板的大儿子还是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黑眼圈重、冒着虚汗、还带些水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幅纵欲过度的表现。 给大儿子把外脉搏的谢如心向高老板汇报:“侄子身体没有什么问题,至于肾虚,醒来之后多补补身子,精气也就回来了。” 在外人面前丢了了练的高老板佯怒:“这个小兔崽子,都纳了十几房小妾了,每晚还要出去寻花问柳,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 而唯一的外人就是方然了,方然尴尬一笑,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和一面屏风较起了劲!乖乖,有钱人家的生活就是不一样,连屏风上都是春宫图,关键画的还挺劲爆! 好脸皮的高老板也意识到屏风的问题,朝站在一旁,大儿子的小妾和丫鬟们怒喝道:“还不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搬出去烧掉?一天就知道给我添堵!” “唉,别搬走啊,还没看够呢啊,画的挺好挺逼真的呀!”方然心里哀嚎。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搬走屏风,方然眼神恨不得把屏风上的春宫图刮下来,狠狠的看了几眼,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干咳两声,闭目养神。 “对,就这样,让苗煌煌给我买一个画着这种的彩色春宫图的扇子,嘿嘿,场面一定要劲爆,细节一定要逼真。”方然神游在外。 一旁的不为所动的谢如心,看了一眼在一旁闭目装死的方然,缓缓开口:“虽然侄子,身体无恙,但是一直昏迷不醒,应该是有人给其下了催眠之类的咒语。” 方然睁开眼睛,一片清明。 高老板焦急的问道那该怎么办? 谢如心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几根金针扎入自己侄子的几处大穴。 嘴里念念有词,掏出一张符咒,烧成灰放进乘着清水的小碗中,示意丫鬟喂给侄子。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那个吐出大半清水,昏迷好几天的高大公子,悠然转醒,可能因为刚刚清醒,神魂颠倒,神色惊恐的一下子钻进高老板的怀里,缩成一团,说不出话来。 站在一旁的谢如心,看大侄子醒来,想必清醒也是时间问题,退出房间。 方然也不好看父子两个感人的场面,退出房间。 第三十三章 往事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谢如心符到病除,高老板自是满心欢喜,身体虚弱的高府大公子在一碗参汤下肚后,沉沉睡去。 门外的方然和谢如心看到神情舒缓的高老板走出厢房,微微点头。 谢如心向高老板保证,自己侄子只是暂时性的神魂颠倒,不出三日,定会恢复如初。 高老板佯怒说道:“那逆子还醒来干嘛,这样一天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大手大脚的花家里的钱,带着那一干狐朋狗友逛青楼,天天给家里惹麻烦。”脸上却是止不住的慈爱。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为人父母,何人又不曾这样? 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方然这时插嘴道:“高老板,令公子的事情已经解决,是不是应该去祖坟勘察一下情况了?” 一旁的谢如心,欲言又止。 高老板看在眼里,询问谢如心缘由。 谢如心冷冷回答:“迁坟一事,事关重大。我需要焚香沐浴祷告高家列祖列宗,再加上这次听说家中事变,又匆忙回府,一路颠簸,舟车劳顿,体力不支。勘察坟墓一事,就交由方大师,让他先去吧。”说完转身离开。 人情世故精明如高老板的人物,又怎么会听不出这里面的托词? 这分明是责怪高老板找了一个外人来顶替了自己一向拿手的工作。 高老板像要挽留,看着头也不回离去的谢如心,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 转头又看向自己认下的弟妹苗煌煌介绍而来的年轻大师,左右为难。 心中却打定主意,等方然看完祖坟,便客气推辞掉方然,至于银子,他高家从来不缺这玩意儿。 马车上,一左一右坐着的方然和高老板,大眼看小眼,尴尬无话。 车轮行驶在青石板上,偶尔的轻微震动,马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尤为好听。 方然轻轻开口:“不如高老板说一下谢如心谢大师幼年时期的一些糗事吧。” 方然推出一个话题,高老板顺手接下。 略微回忆,高老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贤弟谢如心,以前叫谢随心。” “随心?随心随性,好名字。” 高老板点了点头。 “大阴阳先生,在我家落户之后,我父亲俱是以礼相待,可七尺大男儿,心中总得有一股自己的傲气不是?” 一旁听得正入迷的方然点点头:“不是有句俗话么,‘不争馒头争口气。’” 原来,当年阴阳先生学艺归来,高老板父亲奉为一家供奉,以礼相待。 可无论怎样,这高府始终是高府,它姓高,不姓谢。 这一层隔阂,无论是高老板父亲是谢父的至交好友,或者认尚且一两岁的谢如心为继自家亲生的唯一儿子之后,又一名儿子都无法修复或者说弥补。 高老板尴尬一笑,当时谢家父子入住高府时,谢如心尚且一两岁,而自己已经是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了。 一贯的富家子弟作风,高老板年幼之时,就是十足一个纨绔公子,对家中稍有不顺自己心意的丫鬟奴仆就是一顿打骂,而自己的父亲也对此事不闻不问。 十一二岁,顽劣的高老板,自然是胆子越来越大,最后将目标放在了已经有四五岁一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只会叫哥哥的谢随心身上。 掐着谢随心白嫩的脸蛋,踢几脚屁股蛋子,都是家常便饭,并恐吓谢随心不准告诉别人,否则天天都会打他骂他。 高老板回忆当年的年少之时的情形:“应该是两年之后吧,当初那个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叫自己‘哥哥’‘哥哥’的谢随心,已经变成了只会见面躲着自己,畏畏缩缩的孩子。” 高府自然不缺钱,请的当地中过进士的老学究当这两个孩子的老师。 每天高老板做的便是和谢如心一起在书房拜见老学究,装模作样学习片刻,骗过自己在窗户外偷看的父亲,便带着一帮家奴,悄悄溜出家门,寻欢作乐。 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的老学究,常常将脸紧贴着书本上的子曰,子曾经曰过的先贤文章,居然深陷其中,常常忘了自己身前身后事,完全没有发现,高府大公子在窗外被一群恶奴诱惑走。 高老板打开话匣子:“那时,随心真的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要不是继承了他爹的衣钵,当上状元,光宗耀祖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俗话说:常在路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天,装着认真学习的高老板骗过自己的父亲,被一群心术不正的恶奴勾引走,书房只剩下认真学习的谢如心和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老学究两个人。 高老板想到自己慈祥的父亲面露微笑:“家父,生意繁忙,府中更是一大堆琐事缠身,能每天抽出一点时间,在窗外看自己学习情况,实属不易。” 那日,老学究不知怎地,看到书中精彩片段,估计是挠中了这位老学究心中的那一处暗痒已久的地方,居然一拍大腿,从黄金屋中抽身而出,一大段慷慨激昂的陈腔滥调,一挥平时的郁郁不得志,好不容易平复完心情,一看桌前,只剩下了一个孩子。 傍晚悄悄回府的高老板,自然被板着脸坐在自己父亲身边的老学究,抽了好几板子。 时下哪里受的过这种奇耻大辱的高老板,左右看去,将目光定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谢随心身上,如若不是他悄悄告诉给老学究,那个老花镜镜片足有拇指厚的老不死,又怎么会发现自己悄悄溜了出去? 高老板带着悔意提起这段往事:“只怪自己当时太年轻,谢随心怎么解释都听不进去,带着我那帮狗腿子,天天寻那随心的晦气,只要被逮到了,免不了一顿毒打。” 高老板顿了顿:“这一打就是两年。” 旁边的方然坐直了身体:“两年?” 一下子吐出太多陈年往事的高老板,仿佛无形中松了一口气:“对,两年?” 方然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两年,就换来你一句只怪自己当时太年轻?” 高老板没有接这句话。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两年的毒打,终于传到谢父和自己父亲耳朵里。 一向慈祥的父亲,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趁自己熟睡在床,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条麻绳,拇指粗细,足有三丈长,特意浸过水。 光着屁股就把自己从床上揪了下来,绑在房梁上,一顿毒打。 气疯了的父亲,把自己绑着带到谢父面前,一脚踹到在地,说自己儿子没管教好,要杀要剐,就随你老朋友的想法了。 “我那出身书香门第的母亲,身子骨虚弱,生完我就撒手走了,丢下我们爷俩。我爹虽然大字不识几颗,倒是满肚子生意经,可回家哪有与人争那几文钱的市侩模样?还不时既当爹又当妈?”高老板带着笑意缓缓说道:“其实,当爹当妈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事情?不期望你能有多大的本事,去光宗耀祖,去出人头地,他们想的更多的是让孩子平平安安一辈子。可也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走上歪路,斜路。就像那盆景,不是经常要修剪么?也许很疼,但那也是成长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 后来,高老板的父亲渐渐减少了自己在生意上的往来,大字不识几颗,却天天起的比自己还早,一遍又一遍敲高老板的门,催促着和自己一起去老学究那边读书。 书越读越多,人也就变得越来越文雅,思考的问题自然也就越来越多,越发觉得自己当初是有多幼稚,多残忍。可惜,谢随心已经不和自己一起读书,学习起了谢父的阴阳之术。 潜移默化,磨掉了高老板一身的毛病,戾气。添了几分书卷气,添了几分成熟,稳重。 快到祖坟,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的高老板,将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藏在桌下,不想被方然看到:“常常连书都能拿反的父亲,却硬生生和我一起读了三年的书。” 第三十四章 祖坟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马车碾在整齐的青石板上,偶尔的轻微颤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快到了祖坟,高老板仿佛也没有了太多谈话的兴致,草草几句便将后来发生的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 自己虽然后来认真读书,也写得一手不错的小楷,可命里就是没有步入仕途,踏上官场的命,书卷气多了不少,人也成长了不少。 转眼间高老板和谢如心就在不知不觉间长大,高老板父亲先一步辞世,自己自己就正式接受了绸缎庄的生意。 谢父忍者巨大的悲痛,寻了一处龙凤呈祥的绝佳好穴,将高老板双亲葬在此处。 下葬完自己父亲,谢父也紧跟着高老板父亲的脚步辞世。 临死前告诉高老板两件事,第一:他双亲的坟墓经过龙凤呈祥格局的滋养,十数年后此地会越发祥瑞,需要将棺椁挖出,用一件金镶玉的物件连接两处棺椁,自此他们家的运势会越来越旺,不敢说会出什么帝王之命,但官拜王侯的气数还是会有的。 一旁的方然忍不住插嘴:“龙凤呈祥的绝佳好穴,确实需要后人经过此番打理。可为什么还要迁坟?莫非还有一处能比龙凤呈祥格局更好的穴位?” 高老板苦笑一声:“也可能是因为我不适合做生意,自认为也学到了家父的生意经真传,可自打自己接手后不久,这绸缎庄的生意却是每况愈下,几乎连年都是入不敷出。要不是祖上家底厚实,恐怕早就关门大吉了。”顿了一下:“再加上那晚的噩梦太过真实,我这一个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的人,都在心里开始半信半疑,看能不能把祖坟迁移一下,改一下家中的运道。” 方然点了点头,没有在说什么。 一旁的高老板漫不经心的说出第二件事,就是将自己学艺归来后,在路边捡来的弃婴谢随心的名字改成了谢如心。 “谢如心是谢父捡来的孩子?” “当年他和家父共同看上了家母,最后家母还是跟了我爸。谢父伤心欲绝,精神每况愈下,几手糊涂招,将自家生意弄得乱七八糟,虽有家父从中帮忙,可最后也是免不了草草关门的境地。谢父心灰意冷,遁入道家,寻求那岐黄之术,几年后估计又是耐不住俗念,重回金陵,再来的路上捡到了被扔在一旁一两岁的谢随心。” “没想到这里边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 提及到家中长辈隐私之事,本来就没有了多大兴致的高老板彻底没了欲望:“陈年往事罢了,不提也罢。” 马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车外的马夫喊道:“老爷到了。” 高老板一抬手,方然下了马车。 高老板双亲的墓穴,想必也是谢父花了一番大功夫所寻得到。 此地依山傍水,小坡之上倒是郁郁葱葱,参天的大树,反而遮盖住了龙凤呈祥的绝佳格局。 高老板在给自己双亲,坟头插上一把供香,郑重其事的朝坟墓磕了几个响头,也不拍自己膝盖上沾染的泥土,走到方然侧身处:“大师看完了么?” 方然点了点头:“龙凤呈祥,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便是,要有龙,要有凤。龙者‘阳’也,凤着‘阴’也。风水古籍《雪心赋》中提到‘故阳不生,孤阴不长’便是要那一阴一阳,相辅相呈。” 此地地理位置不高,但却有昂然向天之势,山间地势分部,如同龙筋龙鳞,清晰可见,此地谓之曰:龙。 山腰处眼山泉,环绕山体,又有树木遮荫,地势阻隔,曲曲折折,明灭不见,盘附龙侧谓之曰:凤。 龙鼻之上恰好放的是高老板的双亲坟墓,一左一右,谓之曰:眼。 梁代有一画家名曰:张僧繇在金陵安乐寺墙壁上画了四条龙,围观之人不解,为何没有点睛? 张僧繇解释,要是给龙点上眼睛,龙便要飞走。 众人自然不信,一时间冷嘲热讽,谩骂激将直指张僧繇。 张僧繇没有办法,为其余两条龙点上了眼睛。 刚刚点毕,两条画在墙上的龙挣脱墙壁的束缚,腾空而去。 这个耳熟能详的故事大家自然听过无数遍。 可有一点就是:姑且不论这件事情的真假,画龙点睛,其中点睛的地方已经被张僧繇留白留了出来。 其实,不用张僧繇亲自为其点睛,哪怕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在留白的地方,也就是龙眼眶里面点上两个小黑点,那龙也能腾云驾雾而去。 就像张僧繇的那幅画一样,这个风水局,也已经画好了龙躯,只等留白点睛。 不像张僧繇已经画好了眼眶,只等提笔涂抹那两个墨点。 龙鼻子上那一处地方,虽说不大,但也能放下十多具棺材,那到底怎么点呢? 方然看了看祖坟里那两处坟墓,推算了一下大概位置,点了点头,那两处点睛的棺椁位置没有错。 如何点睛:以高老板双亲中后死的父亲去世时间为基准,、,就近选择一个适合下葬的时间,在其前三天之内,或者说七天之内,每天到龙鼻之地,记录下中午,太阳光照过山坡,阴面与阳面的分割线,三天或者七天的记载数据,取中间值。 面朝正午太阳,左边为高老板父亲坟墓,右边为高老板去世对面的母亲坟墓。 两者以分割线为基准,各分隔半尺,左右共一尺,连接起来,留下空间,为日后放下金镶玉,父母二人精气连接在一起做准备。 可这墓地布局确实精心合理,没有一处越矩之处,风水也是极佳,要不是自己可能死不了,方然都想把自己以后埋在这里。 方然心里嘀咕:“龙凤呈祥,龙是有了,可这凤找谁呢,苗煌煌?还是拿通阴的柳木,雕一个人形出来,顶替一下这个凤?” 方然打了个哆嗦,这想法太可怕了。 突然一道亮光在脑海闪过,自己忽略了另一个摆在眼前却被忽视的疑点:“龙凤呈祥的墓穴是谢如心父亲寻到的,可他自己的墓穴呢?他最后葬在哪里?” 高老板楞了一下:“这个问题,我还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 “那时谢如心和我的关系很僵,估计是我幼年时对他造成的影响太大,自那件事情之后再也和我没有说所一句话。他父亲死后,特也不让别人操手,自己一个人弄完的这一场丧事,到了这几年,谢如心才肯张嘴叫我一声大哥,关系才有所缓和。” “那你就没有在你俩关系缓和后,问问他父亲到底葬在哪里?” “不是不想问,毕竟那是我心中的一块疙瘩。只是不好问啊,人家把这么好的一处墓穴给了家父和家母,我再去问他父亲的墓穴,让如心怎么想?我贪得无厌,又瞧上了他父亲的那块地?还是嘲笑他,给他爹连一块上好的坟地都找不着?” “也对,是我唐突了。” “老爷天色不早,该走了。”一起随同而来的马夫,看了看映在天边的晚霞,提醒高老板。 高老板不愧是个孝子,又从马车上取出一把供香,插在坟前:“不肖子孙,高鹿泉给父亲母亲大人上香了。是儿子无能,连累父亲母亲搬家,明天就是要迁祖坟的大日子,父亲母亲要是有什么要求,托梦给儿子,儿子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方然在一旁嘀咕:“原来高老板叫高露泉。” 几个响头磕了下去,高老板站起身来,上了马车。 方然回头看了一眼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孤单的坟墓,供香的烟气分成三股,一股如同平常的点燃的供香烟气一般无二,袅袅几圈,消散在空气中。 而剩下的那两股烟气就有意思了,既然绕了几圈,寻了一缝隙,进了坟墓里边。 第三十五章 夜袭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返回高府的途中,高鹿泉委婉的提出想终止他和方然达成的协议,暗示方然,既然谢如心已经回府,他也不好继续任用一个外人掺和家中的事物,至于酬劳方面,只要不太过分,都可以接受。 而坐在一旁的方然全然没有一丝觉悟,东扯一会儿,西拉一阵儿,眼看避不过去了,就闭起眼睛在车角里装死。 倒是让高鹿泉格外难堪,这种人哪有一点世外高人的样子? 到了高府门口,谢如心不知道何时站在哪里一动不动。 看到二人下车,谢如心又是冷冷的一句:“不知道方先生看出祖坟有哪里不合适了?” 方然摇了摇头:“龙凤呈祥本是极佳的风水局,墓室周围也没有被人随意篡改的迹象,暂且不知道何处出了问题。” 谢如心颇为自傲的说:“这龙凤呈祥的穴位,本是家父竭尽心血为自己找到一处墓地,只是高伯父过世的早,才将此处让与他人,怎么又会出现问题?” 在旁边搭不上话的高鹿泉,当起了和事佬:“贤弟,不是舟车劳顿么,怎么不好好歇息,明天可还得由你来主持大局啊。” 谢如心一甩衣袖,迈进府中。 左脚刚踏入门中,身后传来一句:“既然高老板的双亲埋在那墓穴之中,那你父亲又埋在了何处?” 谢如心愣了愣:“与你何干?” 说罢,右脚也迈进门中,消失在照壁后面。 暮色刚出的秦淮河无疑是最美的时刻。 讨一口饭吃,出苦力扛麻包的工人。 夜晚来临,脱下早已被汗水泡了个通透的褡裢汗衫,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点上一锅水烟,盘算着近几天得到的工钱。略微加紧步伐,家里任劳任怨的妻子已经做好了晚饭,只等他们回家。 自誉清高,但又忍不住向往花柳之地的读书人。 夜晚来临,纷纷向画舫靠拢的读书人,在被彼此的同窗好友碰个照面,习以为常的他们,却也不尴尬。抱拳各自问候一声:“王兄”,“张兄”。互相露出一个原来如此,只有男人能懂的笑容。要是关系更好的,说不定,就要一个拉扯一个,一个推辞一个。“今晚的花酒钱我包了!”,“这可怎么使得?”一番推辞之下,联袂进了画舫。 家中金银充足,却也是满脑肥肠的商人。 夜晚来临,找了理由,避开家中人老珠黄的母老虎,在一群深知画舫门道的家奴带领下,在一般来客不知道的暗门处,消失不见。仆人在千人千面的老鸨面前略微提起几处,便被猜出身份的老爷被领进厢房,一杯好茶沏上,掩上门:“姑娘们,快来见过刘老板!” 身居朝廷高位的官员,吃腻了家花,难免想试试野花的味道。 脱掉妥贴合身的官服,挺了挺日渐佝偻的老腰,没有那么前面几位那样大张旗鼓的趟进秦淮河,这玩意儿,玩的就是一个神秘。难免却被有心人瞧了出来:“哟,这不是齐老么,今儿咋还有着雅兴啊?不说了里边请!”前者摆了摆手,不要泄露身份,后者自然明了。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塞进能淹死人老鸨胸前的沟里,轮到前者表明态度:“让你们画舫里唱的最好的清倌来雅间,爷要听小曲儿。” 无论贫富贵贱,抑或三教九流,纷纷流进秦淮河。 方然自然也不能幸免。 一手扶着面带笑意女子的纤纤柳腰上,另外一只手却不知道伸进了那个女子衣衫难掩胸前风光的坏里,把玩着手里的温暖的丰盈,推测者胸前的惊人的规模。 一颗葡萄放进方然的嘴里,推开腿上坐的一位姑娘。 一把大手在手里拿着葡萄的姑娘脸上一顿揉搓:“还是小桃花你懂事,不像那高老板,一根木头。” 拿着葡萄的姑娘幽怨道:“方公子,我叫潇潇。” “哎呀,你看我,都怪你俩太大了,都让我搞混了。” 船上这几月,早以和画舫上的姑娘打成一片,而这脸皮的厚度,自然也是与日俱增。 “公子你好坏啊!” 又推开腿上坐的另外一名姑娘:“来,小桃花,让哥哥再给你观察观察,再给你推拿一番,保证能让它茁壮成长。”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房间里面的好几名姑娘衣衫不整的站在一旁:“苗姐!” “额,你怎么来了?”温柔乡里面还没有溺够的方然,诧异的问道。 “你出来一下,有事和你说。”门口的苗煌煌一脸寒霜的给方然下最后通牒。 方然恋恋不舍的问了问手上还残留着的香味,朝站在一堆的姑娘做个鬼脸,掩上门和苗煌煌上了船板。 “今天去有什么发现没有?” 眼神一片清明,只是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串葡萄,摘了一颗,斜靠在船舷上:“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疑点,还有就是你那个大侄子也醒了,估计没有多大问题。” “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下去了,要招呼客人。”苗煌煌的眼神也不像船下那样能够杀人,平静的说道:“明天的迁坟,就全仰仗你了。” “仰仗我啥呀,谢如心回来了,我这个外人终归没有自家人用起来放心。” “谢如心回来了?”已经走开好几步的苗煌煌又撤步退了回来。 方然点了点头:“那个谢如心也的确是有本事的人,只是好像看我不顺眼,总是对我有一种敌意。” “我和谢如心交道打得少,但从他接人待物,都反应出他不是那样的人啊。” “谁知道呢,也许是同行相轻吧。” 沉默半晌,方然突然有开口:“你说,一个被捡来的孤儿,从小又受人欺负,自己养父也不能帮自己出头,最后还能被冤枉,这种人心理会不会有些变态?” “变态?”苗煌煌皱着眉头问道。 “就是和常人有一些不一样。”方然低着头轻声说道。 又是良久无话。 苗煌煌看着眼前这个略微有些放荡不羁的身影,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还剩大半串的葡萄被方然丢进秦淮河:“喂,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像谢如心那样,衣服材质细腻柔软,宽袍窄袖,大处留着一片空拍,却在细小之处镶着金边,高高在上,冷傲无比那样的人?我告诉你,我也可以,不过你得先给我买一把扇子,那扇子要求不高,就是得有春宫图,还得是彩色的,越细腻,越劲爆越好!” 本来已经停下脚步的苗煌煌,俏脸一红:“下流的好色坯子!” 调戏完苗煌煌,做完一整天必修课的方然,神色轻松,准备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从水底突然冒出一个斗大的脑袋,披头散发,张嘴便向方然咬来。 方然看着这个从河水中突然出现的一颗脑袋诧异道:“南阳降头里面的飞颅降?” 阴影里闪出一人,却正是那日胁迫苗煌煌的道家高人:“没想到你还有点本事,居然认得飞颅降!” 方然一脚踩在船舷,跳起一脚踹向那颗脑袋,正中太阳穴,像一颗皮球一样被踹飞。 道家高人早已封锁了四周,以免气机流了出去,被人看到大有不便。 “降头术很厉害么?还不是湘西,云南那边的蛊术流传出去,在东南亚一带形成的降头术么。” “师兄你跟他扯什么,咱俩合力还不信杀不了他。”头颅在空中含糊不清的朝道家高人说道。 “有意思,一道一斜,一个是本土一个是外来,居然还会是师兄弟,有意思,有意思。” 道家高人抽出一把桃木剑,飞颅。 一上一下,朝方然冲了过来。 桃木剑泛着寸余的剑芒朝方然削去,方然一把手握住那把桃木剑,一把手抵在飞颅的额前。 剑芒削去方然已经变黑的头发,掉在地上。 桃木剑使出吃奶的力气,挽了一个剑花,逼退方然。 飞颅衔住头发:“你死定了!”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降头术可以通过活人的指甲,头发,甚至生辰八字,给活人下降头!” “哦。” 楼下传来一阵紧促的脚步声,因该是苗煌煌感觉到了船板上的不同寻常赶了上来。 飞颅嚼下头发,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下起了降头。 突然飞颅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你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苗煌煌踩在楼梯上,快要冒出了头。 “滚。”方然一声低喝,挥动衣袖。 遭到反噬的飞颅被扫下船板,落在河中。 原以为能找回场子的道家高人,愣在原地。 “怎么,还要我也送你一程?” 道家高人,看了一眼方然,二话不说,跳下河去。 听着扑通一声的声音,苗煌煌问道:“你在和谁说话?刚才是什么东西落水了么。” 方然故作不知:“有么?” “难道是我听错了?” “你上来干嘛?还不赶紧招呼客人好给我挣钱,卖扇子?” 想到扇子的要求,苗煌煌破天荒,脸又是一红。 苗煌煌四顾没有发现什么,又下了楼。 “要劲爆,要逼真的!” 第三十六章 下巴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清早,还裹着被子的方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梦中惊醒。 打开门,门外站的是苗煌煌。 “咋了,扇子买好啦?” “赶紧走,我大哥他们一家已经已经去迁坟了。” “迁就迁呗,人家不乐意我插手,我还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啊。” 方然说完话,接过一旁姑娘端过来的洗脸水,端盆子的时候还不忘在人家姑娘的手上揩油。 一小撮盐巴放进口中,含了一口水,咕嘟咕嘟。方然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可不去啊。” “那是我大哥,我们贫困之际,是人家好心帮了我们,虽然对你不太信任,可??????” “可什么呀?” “就当我求求你了好么?” 方然愣了一下,四十多年前一个女鬼也曾对她说过相同的话。 “行,我去还不成么。” 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的方然坐上苗煌煌已经准备好的马车离去。 “汉人习俗,迁坟动土之时,女子不能在场。所以这件事就靠你了,我感觉这件事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行了,知道了,别忘了把扇子给我买好,不然,哼哼!” 一路之上,方然细细揣摩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 不同于拔舌地狱,为何高鹿泉梦见自己父母被割掉了下巴? 谢如心为人一向诚恳,亲切,为何突然返家,并对自己充满敌意?。 谢父死后到底葬在了哪里? 龙凤呈祥墓穴,就算还没有彻底融会贯通,但也是有一定功效,但为何还是没有福泽高家? 昨晚试用南阳飞颅降的人到底是谁? 方然自嘲,本以为只是一起简简单单的祖坟风水问题,没想到却这么扑朔迷离,疑点重重。 马车停在坡下,方然跨出。 明亮的太阳照射在那片山坡之上,也照在方然的身上,亮的有点刺眼,亮的有点温暖。“也许所有的谜题,都会在今天解开。朗朗乾坤,又怎能容得下这些肮脏之物的存在?”方然眯着眼睛,心里想道。 高家人的进展挺快,已经祭完祖先。 两处被大理石包裹的坟墓被撬开,单独留下了那一处放置金镶玉的夹层。 足有三尺高的墓碑也被拆了下来,在高鹿泉心疼的责备声中,家丁小心翼翼的放在已经铺在地上的绸缎上面。 谢如心没有穿被方然都要嫉妒的那一身妥贴,出尘的白衣。而是郑重其事的头戴混元巾,身着纯黄色法袍,脚踩十方鞋,身负桃木剑,站在供桌旁神色冷峻。 想到自己,连一点做道士的样子都没有,吸吸鼻子:“怪不得高鹿泉相信谢如心不相信我。” “喂,那人你站在这干嘛呢啊?” 方然还没从自惭形愧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就听到有这么一声传来。 “你耳聋了啊,小爷我跟你说话呢啊,你听着没?” 方然回过神来,迎面走来一位细细一看就是因为酒色过度而脸色苍白的年轻公子。 一双桃花眼倒是格外引人注意,两条细眉一挑一挑,叉着腰,左腿向前弯曲,踮来踮去。 “哎,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聋子啊,跟你说大半天了。” 方然心里好笑,躺在床上时倒也没看到你这么生龙活虎。 脸色却是一变:“这位公子,可是这誉满金陵的绸缎庄高露泉高老板的大公子?” “算你有点见识,怎么了,找小爷我可是有事相商?” “鄙人是云游至此的道士,见此处风水极佳,忍不住来一探究竟!” “哟,还有点本事啊,这事你都知道啊,那你给小爷说活它怎么个好法?” “龙凤呈祥!不知鄙人说的可对?” 高公子还来不及赞扬这位云游至此的道士,就听到自己父亲在身后说道:“鑫儿不得对方大师无理。” “爹,你认识这个自称是道士的人?” 听到这么大动静,连高鹿泉都过来了,何况对方然抱有敌意的谢如心? “你来干什么?”谢如心冷冷的质问方然。 还容不得方然解释两句,感到自己智商受到侮辱,感情受到欺骗的高鑫高大公子,愤愤然一把推向方然:“你居然敢骗老子,我弄不死你我。” 方然一个没站稳,居然被推到谢如心怀里:“唉哟,这劲儿可真大!” 被法袍包裹严严实实的谢如心,胸口的扣子被扯开,脖子上的一圈红线展露无遗。 “嘿,谢大师,你的这个新纹身不错啊,居然还是红的,在哪纹的,改天去给我弄一个。”方然靠在谢如心怀里,打趣的问道。 “与你何干,还有赶紧起来。” “嘿,起来就起来,干嘛这么凶。”两眼无辜的看向整理衣衫的谢如心。 “方大师,您怎么又来了?酬金不是都给您送过去了么。”高鹿泉询问方然。 刚从谢如心怀里出来的方然,又一把被高鑫推进谢如心怀里:“哎哟,这劲儿可真大!”然后又看向还没整理好衣服的谢如心:“看吧,飞颅,不是我不想起来!” “说什么呢,神神叨叨,我根本听不懂!”谢如心一把推开像狗皮膏药黏在自己身上的方然,一边反驳。 “嘿,你这个孙子,小爷我今晚就让你喂那秦淮河里的鱼,你信不信。”高鑫叫嚣道。 “老爷,该起棺木了,让公子搭把手了。”一旁的家丁向站在一旁插不到嘴的高鹿泉禀报道。 已经将袖子挽起来的高鑫,狠狠的戳了戳方然的胸口:“我记住你了,小子!” 坟前已经摆放好祭品,高鹿泉和高鑫两人依次磕完头,跳下墓穴,将麻绳系在棺椁上,扽了扽,示意已经绑好,让上边的家丁将棺材拖了上来。 “还真够奢侈,金丝楠木做的棺椁。” “那是当然。”心里藏不住话的高鑫在下面叫嚣:“这可是我谢叔从云南边境,耗时两年多才找到的楠木,做了两口棺椁,一口我爷爷的,一口是我奶奶的。” 站在坟前低着这头朝墓穴里回话的方然,像一个没啥见识的人,终于开了眼界后,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由衷的感叹一句:“哦,厉害了呢。” 转过头,冷冷的向谢如心质问:“降头术也就是在那时学会的吧。” 谢如心转过头,不做回答。 两口棺椁运了上来,放在一起。 高鹿泉跪在棺椁前,痛哭流涕:“是儿子无能,惊扰到了您老人家,是儿子无能啊。” 站在一旁看开心的高鑫有在那悠然的踮着脚,看到一旁的方然正笑着看他,又立马变得一脸严肃。 献在棺椁前的贡品五花八门,除过肥的流油的肉食,无论瓜果蔬菜都具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根系发达,暗示自家子孙兴旺,后继有人。 方然看了眼馋的人流口水的贡品,又看了一眼估计男姓就只有这一根独苗的高鑫,笑出了身。 “你笑什么,就有那么好笑?”高鑫有撸起袖子,准备扑到方然面前,给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一点教训。 “哎,你干嘛,你把那贡品吃一口我看看!” “早上起的有点早,饿的不行了,先吃一点,垫吧垫吧。” 坟前的贡品,也不是不可吃,不然也不会有孟子散文《齐人有一妻一妾》这篇讽刺意味及其浓烈的文章所问世。 可关键是,要吃也得等到祭奠先祖的仪式结束后再吃。 “你,你还吃?”气的说话都结巴开来的高鑫,走路都是一顿一顿,好半天走不到方然面前。 “方然,你这是干什么?”正在棺椁前哭的死去活来的高鹿泉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然后气急败坏的问道。 “令尊,令母下巴都被人锯掉了,吃下这么多东西,不如就由我来代劳吧。两位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我。” “放肆,大胆!来人啊,将这个疯子给我押送到官府!”高鹿泉大声喝道。 方然摇了摇头。 家丁冲了上来,还未近身,被方然一袖拂倒在地,掀起一阵烟尘。 “贤弟!” 谢如心拔出桃木剑,冲了上来,却被一指点在眉心,连连朝后退去。 “我的天,这个道士眼瞅着这么年轻,怎么这么厉害?”高鑫愣在一旁。 “来,睁开眼看看着下巴还在不在?”一把将还在发飙的高鹿泉按到在棺椁面前。 一巴掌拍开冠盖,掀落在一旁。 馆内被龙凤呈祥福穴滋养的尸体只是腐朽到还有白骨。 一具凌乱白骨被扔在棺椁中,四肢俱全,只是少了下巴。 第三十七章 忏悔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高老板颤抖的嘴唇看着单膝跪倒在地的谢如心:“贤,贤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如心看了一眼方然和高鹿泉站起身来,沉默不语。 “呵,还是个挺高傲的人,没有往我身上泼这盆能泼的脏水。”方然抬起手,放开压倒在棺椁前的高鹿泉:“让我来给你告诉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父生前找到这个墓穴,想必是留给自己用,毕竟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委身在别人家里,总规觉得比别人矮上半截。” 方然一把拉住被伤及神魂的谢如心:“有这龙凤呈祥的绝佳墓穴,就算自己儿子以后离开高家,也可凭这冥冥中的庇佑,成就一番大事业。可是医者不自医,道家中人不能凭借自己的一身本事为家中之人,预测祸福吉凶,这是古来今往的道家规矩。” 封住谢如心身上的几处大穴,暂时禁锢气海,让其没有能力运用道家法术害人之后,方然拍了拍手继续说道:“谢父也没想到,高鹿泉父亲去世要比自己早一些,心中虽有不舍,但身为高家供奉,或者说出于一分朋友之间的关怀,谢父把这个墓穴让给了你们家。” 一旁的高鹿泉忍不住插嘴道:“可,有这墓穴的庇佑,我家生意也未曾有过半分长进啊。” 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谢如心冷笑一声:“想让这个墓穴庇佑你们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你问过我了没有?”谢如心吸了一口气:“龙凤呈祥,先是要在这一处龙鼻之处点睛,埋葬好棺材,这叫‘温目’。隔上十数年之后,再用金镶玉连接左右坟墓的地气,这叫‘合欢’可我要是从一开头就把这个墓穴给给移花接木了呢?。” “什么意识?”高鹿泉不解的问道。 “那天我和你看祖坟,我原先以为是风水出了问题,可我左右环顾这风水局不曾被破。自认为天下的风水局能让我看走眼的不多,要不是我临走之时看了一眼那燃烧的供香,恐怕这次可就真的被雁啄了眼。” “供香?那是我从南海一代,收购而来,里面夹杂着海兽的精华所在,点燃能安人心神,它,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啊。”高老板一脸疑惑。 “供香是没有什么问题,可问题就出在吃供香那一缕精华的东西身上。”方然慢慢说道。 “没错,我父亲在高伯父去世大半年后,也驾鹤西去。高伯父的丧事是我一手操持,我事先留好金镶玉的位置,不是留给它,而是从小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的父亲!”谢如心一脸狰狞。 方然让高鹿泉指挥家丁,刨开事先留好给金镶玉那一处夹层,果然里面放置了一处棺椁,同样也是金丝楠木的材质,放置在原先两具棺材的中间。 高老板还是不太接受现实,询问谢如心为何要锯掉自己双亲的下巴? 在一旁吃的正欢的方然,打了个饱嗝,擦了擦嘴说:“让我来告诉你吧,刚下葬的尸体,埋在这墓穴中,先是温养,保证尸体不朽,继而才是吸收福地的瑞气,藏于己身。等金镶玉联通左右两个棺椁,一左一右,彼此互换瑞气,这才是龙凤呈祥风水穴的含义。” “那谢父只有一个人,怎么换气?” “柳树属阴,只要滋养上几年,并且放置在阴龙睛之上,和放在阳龙睛之上的谢父彼此呼应,这个风水局还是可以运转的。” 一旁的谢如心冷笑:“大哥,你还是不懂?我锯掉他们两个人的下巴,让这个风水局的瑞气无法在他们身体内停留,最后只能转嫁我爹——那个辛辛苦苦大半辈子的人身上,龙凤呈祥这一处墓地实际主人都姓起了谢,凭什么庇佑你们高家?” “高老爷,应该被抓起来送官府的,是你那贤弟!” “谁敢抓我师弟?” 不远处一个人影,急匆匆的刨了过来,嘴里叫嚣不断。 走进了一看,方然乐了,这不是昨晚那个自己跳秦淮河的道家高人么。 “师兄,我让你不要来了,咱俩打不过这个方然。” “我被逐出师门,一路流浪,一路讨饭到了这里,是你收留了我。我平时虽然为非作歹,但是这份恩情我一直没有忘记,而你又恰恰是谢师叔的儿子,那你就是我这一辈子的师弟。” 神智快要崩溃的高鹿泉问了一句为什么。 谢如心转过身缓缓说了一句:“为什么?从小对我非打即骂,不要让我告诉我爹,可我就算告诉又能怎样?换来了的也许只是下一顿更加狠毒的毒打罢了。” “我知道我错了,当年是我太过任性,可这些年,我对你的补偿还不够么?” “补偿?够了么?”谢如心松开抓着自己师兄的胳膊的手:“谁来还我一个没有恐惧,没有毒打,没有自卑的童年,谁又来补偿我那油灯之下,双眼泛红,为我涂抹草药的父亲?” 高鹿泉愣在原地。 “如果说,所有的错误都能用一句对不起,或者说只怪自己当时太年少轻狂来弥补,那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 高鹿泉跪在地上:“贤弟,是我错了。” 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的高鑫,想要扶起自己眼中从未给别人道过歉,今日却给人下跪的父亲,泣不成声。 “就凭我多年叫你二叔的份上,我爹老了,你冲我来,要杀要剐随你。” 方然嘴角向上,似乎自己开始看轻了这个只知道在女人肚皮上书法快意恩仇的公子啊。摆了摆手:“走吧,你俩走吧。” 谢如心和师兄诧异的看向方然,不太肯定的问了一句:“你放我们师兄弟走?” “昨晚,你们师兄弟两人,联手想要杀我,可最后还是没能得手,我就当是两只小狗在我身边,吠了几声。”方然顿了顿:“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暗中加害高家父子,只是单纯的换了这个风水局,本性也算善良,你俩走吧。” 两人看了看方然,感觉没有骗他们的意思,搀扶离去。 突然方然叫住二人。 二人如临大敌,抽出桃木剑指向方然。 方然忽然间又释怀朝二人笑道:“走吧,好自为之。” 傍晚,秦淮河上,方然站在船舷,看三角九流,奔走在这个俗世之中,突然觉得与自己格格不入。 苗煌煌走上船来,说高家父子二人拜访方然。 高鹿泉的意思很简单,谢如心已经离开金陵不知去向,高家家底丰厚,难免需要一位供奉,处理一些常人无法办到事情。 经过此事,仿佛瞬间长大的高鑫也在一边插科打诨:“是呀是呀,方先生,你就答应我爹吧,顺便再交我几招,哼哼,以后金陵我就可以横着走了。”语气依旧跳脱,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成熟,也没有当初的飞扬跋扈。 方然拒绝了高鹿泉的好意,只是在送客的时候,高鹿泉问方然,为何当时已经放谢如心走了,还要叫住他俩。 方然双手背在后面,慢慢上了船舷:“谢如心,如心既是恕,想必谢父当初也发现了儿子的压抑已久的野心,故此该随心为如心,而谢如心也确实做到了自己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也救了自己一条命。” 高家父子,再三感激。 是夜,方然还未入睡,坐在船舷上,看满河灯火通明。 苗煌煌从后面轻轻抱住方然,吐气如兰,最后还是松开:“可惜,你不是他。” 方然跳下船舷,看着眼前的人儿,眼神清明:“可惜,你也不是她。” 翌日清晨,方然缓缓醒来,离开金陵。 一袭青衣,飘入众生泥泞。 手中有一扇,展开。 满扇桃花,却是那朱砂,丹青混合的墨汁,苗煌煌连夜绘制而成。 扇沿有泪痕,刚干。 泪痕之下轻书: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第三十八章 蜀地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同治十三年,即是1875年。 爱新觉罗?载淳于紫禁城养心殿中去世。 这位满清第十位皇帝常年出入于八大胡同,流连于烟花柳巷,放着后宫所谓的三千佳丽牡丹于不顾,偏爱民间土生土长的野花,最后疑似死于性病,享年十九岁。 当各地的府衙官差敲打着锣鼓,奔走在各个巷道之间,传递这个惊天噩耗时,已经过了整整三天。 整个西北的肃杀之气好像传不到四川成都,那西北黄沙上遮遮掩掩的皑皑白雪,万物凋零。 手巧的西北女子,早就裁开了从集市上换来浆洗干净的粗布,趁着偶尔还能看的着的太阳光下,把攒了大半年的新鲜棉花,细细的铺进粗布当中。 整齐的针脚,一丝不苟。 针尖在发际抹了一下,看着快要完工的棉袄,想起自家踏实肯干的汉子,机灵懂事的孩子,这个冬天兴许能熬得过去吧。 不知怎地,一路漂泊,一路游荡的方然,在四川成都附近一个小村庄做起了教书先生。 这一教就是三年之久,住在这个小村庄里面的人,倒也心性淳朴。 方然刚到此地,搭起一个草庐再次定居,热后又准备建一个私塾。 忙完农活的庄家汉子倒也乐意帮这个瞧着就打心眼里顺眼的年轻人一把,不出一个月,这个小小的私塾便就出现了众人的眼前。 庄稼汉子忐忑中半开玩笑的询问私塾的收费问题。倒也不贵,按人头计算,每人半年三十文钱,家中要是实在清贫,也可以降低一些。 没有多大的文化的庄稼汉子听不懂什么清贫,只听到了每个人半年三十文钱,一年下来也就是六十文,咬咬牙挤着也就挤了出来。 当晚,便叫那个自己半头猪从自己老丈人手里接过来的媳妇,给自己半大的孩子,缝了一个好看至极的小书囊。 一传十,整个村庄都听到了这个消息,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心里盘算着这六十文钱,又看看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叫自己‘“老汉”的半大儿子,心里一横,不能落在那隔壁老李家的屁股后头,于是把自己家的孩子也送了进去。 村庄里面,原本有一家私塾。是村里赶考数十年,次次名落孙山的老头伙同地主家开起来的。 只是学费很贵,让那些和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家汉子听到后直摇头。 于是自家孩子只能看着村里富贵人家的小崽子,抬着岁数不大但却已经养起了双下巴的圆乎乎的脑袋上学。 听到村子里又建起了一家私塾,专门为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教书,当天下午,那个气冲冲的老头,弯着腰,拄着拐杖,登门去寻那年轻人的麻烦。 众人害怕那年轻人吃亏,一个个堵在门口,寻思着为年轻人壮壮胆。 堵了还没一会儿,就看见那老头,满脸通红,嘴里念叨着:“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退出了私塾房门,至此,再也没有来找过麻烦。 地主家,专门出那阴损招的小人,于某天半夜,蒙着脸,悄悄溜到私塾,正准备放火烧了房子,却不料房间里面冲出一帮大汉,不由分说,按在地上就是一顿老拳,吃了哑巴亏的一行人,回到地主家,又起了一个阴招。 堵在年轻人回家的路上,就要一顿好打。 还没近身,就看到那漫山遍野的毒蛇,吐着信子,朝自己冷冷游了过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几件事,不知道从谁的嘴里传出,并且越传越神。 村里的老人说那年轻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来咱们这个僻静村子里面修行。 也有人说,那年轻人是落魄贵族,隐姓埋名,逃难逃到了这里。 众说纷纭,年轻人从来没有解释过。 十传百,年轻人的名声越来越大,邻村的人都抱着母鸡,怀揣着十几个鸡蛋,带着自己家的孩子,向年轻人表示想上私塾。 最后母鸡抱了回去,鸡蛋也揣了回去,孩子却兴高采烈的留在了,私塾里面。 村里的女孩子,也想上学,可父母不肯。 上千年的男尊女卑思想,方然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在女孩子特意挑远路割草,就为经过自己的私塾听他讲那‘人之初,性本善’。 方然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村里的媒婆,讲注意打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眼瞅着二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家室都没有,一个人也太孤苦伶仃,像他这么大的男性,人家孩子都能下地干活了。 无论说的怎样天花乱坠,年轻人却都一一推辞掉。 农村人性子朴实,有恩就得报。 年轻人在自己的茅草屋前开垦了一片菜地。 看着年轻人去私塾教书,自己偷偷溜进地里,除草施肥,干的漂漂亮亮。 “老子书是没你读得多,可论起这庄稼把式,十个你都比不上我。” 偶尔,年轻人菜地里的菜不够了。 就从自家地里摘上一些,一拍自己儿子的屁股,让给他们先生送去,年轻人倒是每次都收下,从未拒绝。 这天傍晚,年轻人早早的下了课,数着一枚枚的铜钱,退回给每个人的手里,让他们回去交给自己父母。 看着上不懂事的孩子,无忧无虑的跑出课堂,年轻人笑着摇了摇头。 关上私塾的大门,一路走来,笑意满满,面对每个遇到的人。 “方先生,今儿这么早下课啊?” “偷个懒,提前给那帮小兔崽子下了课。” “方先生吃了没,去我家喝两盅?” “明天一定到,一定到。” 进了自己茅草屋,掩上门,静待老李家的孩子前来推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老李家的孩子说自己老汉请你去吃火锅。 方然笑着应允。 进了老李家的大门,推门一看正中间一口大锅已经调好了底料,已经沸腾的红油掀起锅底加的各种调味品。 孩子搬来凳子,请方然落座。 催促完自家婆娘下手快点,把那下锅的羊肉,鱼肉切得再快点,转过身端起一盅自家酿的粮食酒:“来,咱哥俩走一个!” 年轻人举起酒盅:“走一个!” 年轻人自然就是上文提到的方然。 农家自己酿的粮食酒,初入口极辣,下肚时,又略显温和。 不似那花雕,竹叶青,入口绵长,口感细腻。 但也绝对不会像那无良商家掺了七八分清水还敢兜售的酒水,一觉醒来头疼欲裂。 炉子上的火光,照着这位农家汉子黝黑的面庞,不知是火光的缘故,还是酒水的刺激,上面泛着红光。 酒过三巡,人已是吃饱喝足,放下碗筷,抹了抹嘴唇上的油脂,这边的天气不似北方那样摄人心魄,满肚子的热油,让人全身发汗。 辞别李家,推开自家茅草屋的柴门,不出意料,里面坐着三人,为首是一老头,杨栾卿。 见着方然的进门,杨栾卿赶紧从凳子上站起。 方然看着眼前的杨栾卿,佝偻的老腰已经直不起来,原先鬓角的华发已经长满整个脑袋。 浑浊的眼睛瞅了方然半晌,在其余两个中年人极其诧异的眼光下,老人双手作揖:“草民杨栾卿,拜见方大人。” 方然扶起杨栾卿,说了声:“走吧!” 自此消失在了这个村庄。 出四川,入甘肃。一路旱地,直奔京城。 漫天的飞雪,调皮的往方然脖子里钻,裹着一身厚实裘衣的方然,在马车上下来,看着北国的冬天,久久无言。 几天后,快出甘肃。 远处田地里还有一名老妪在寸厚的白雪中收割着自家最后一茬韭菜。 “把那韭菜带回京城吧。” 第三十九章 河灯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慈禧太后的儿子同治皇帝身患性病,给皇上诊治的太医居然束手无策,不得已以皇帝只是偶感风寒为借口,开出药方居然只是针对感冒。(注:在中国之前的医学界中并没有记载性病的病例。或有个例,但并未引起重视。到清末晚期梅毒,淋病等性病才有明确资料记载传入中国。) 结果显而易见,荤素不忌的同治皇帝没能治愈好那所谓的风寒,病情更加严重。到后来脸生脓疮,恶臭难闻。太医无可奈何。此时渐渐掌握大权的慈禧,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下令拿布遮住宫中所有的镜子,曰:“方便治病。” 最后,即使有太医想为皇帝治病,也是无可奈何,病入膏肓。 年仅十九岁的小皇帝就这样一命呜呼。 在马车上的杨栾卿细细诉说着从宫内传出来的秘辛,将手头泡好的一盏参茶端给方然。 方然接过参茶,抿了一口,问起杨栾卿为何想要让自己重新进入钦天监的原因。 杨栾卿顿了一下,说起宫中的一件诡事。 同治皇帝驾崩后,一帮官员急着招新的继承人,就在这关头,宫中发生了一件奇事。 方然摆了摆手,偌大的紫禁城建造极为严密,暗合九宫八卦,风水一说。气场就聚不散,就算出了这么一件奇事,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话在说回来,能让杨栾卿接手的奇事,那想必与鬼神有关,以他这么多年学来的本事,想必处理起来应该不难。 杨栾卿摇了摇头低声,听宫中之人说,此事与龙有关! 方然来了兴趣,放下参茶,略微挽了一下袖袍,双手伸在烧得通红的铜炭盆上:“你慢慢说。” 宫中太监婢女的休息都有严格的把控,每日早晨,中午,晚上都要点卯。 自先帝驾崩之后,要处理的事情更多,大家都忙不过来。 于是就暂时取缔了中午的点卯。 可这不取缔才好,一取缔就出了事情。 到了晚上点卯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位婢女。当下就开始寻找,可翻遍这偌大的紫禁城也没有看到这名婢女。 宫里的龌蹉谁有心里不曾晓得?只能暗自叹一口气,怪那名宫女的时运不济。 可过了两天,那名宫女又被人发现,失魂落魄的蹲在墙角,问什么也不回答只是在说:“龙,我看见龙了。” 方然看着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事情就这么完了?” 杨栾卿点了点头。 到了傍晚,快要封城门的时候,风尘仆仆的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 京城的年味已经有些浓郁,城内一片灯火通明。 谢绝了杨栾卿已经备好的酒席,方然带着杨栾卿寻到一个小摊前。 “薄皮馄饨,先做现卖咯!” 方然瞪了满脸诧异的杨栾卿:“还不坐下?” 六枚铜钱放在细长的木桌上:“两碗馄饨,多放点,一碗多放点辣椒。” 坐定的杨栾卿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仿佛才是刚刚认识一般:“我以前暗自揣测大人在朔州内所有我所看到的言行举动,估计着能将您给摸透了,可现在发生的一切,让我对自己之前的看法产生了质疑。” “难道只有那些白衣飘飘,在人们眼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才符合你对我心中的臆想?”方然仿佛知道杨栾卿想要说什么,从木篓中抽出四指筷子递给杨栾卿。 “以前你是仙,那现在您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人。” “客官。来您的两碗馄饨。”薄皮肉馅的馄饨在寒冷的夜晚,依托着橘黄色的灯光升起阵阵雾气。 方然将那碗特意加了辣椒的馄饨放到自己面前,夹起一个放在口中,被烫的厉害,口中的白气直往出冒,看了一眼发呆的杨栾卿:“看我干什么,吃饭!” 薄皮馄饨一碗下肚,二人觉得肚中暖和不少,在街上闲逛了起来。 京城的夜市,宵禁很晚,此时的时间还为时尚早。 叫住扛着满是半透明糖汁包裹着的鲜红山楂的冰糖葫芦小贩。 方然看了一眼已经没有多少好牙能吃冰糖葫芦的杨栾卿,给自己买了一串,心满意足的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呀,有点酸。” “大人我突然后悔把您接进京城了。” 方然被酸的眉毛乱颤:“怎么,才知道啊。” 护城河旁,一群冻的小脸通红的孩子在放河灯。 “大人。”杨栾卿看着又不知从哪里买来两个河灯的方然一脸无奈。 “叫我方然就行。”方然扔掉冰糖葫芦的签子,一脸好奇的打量着河灯,忍不住又拆开看了看。 “大人,我当初的梦想就是降妖除魔。” “做到了么?” 杨栾卿沉默良久,肃然开口:“我杨栾卿自担任钦天监监正一职,已有三十余年。我自认为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天下百姓,中饱私囊的事情。” 杨栾卿自那个破旧小屋中被方然搭救,被刘半仙收做关门弟子,更是从屈博手中接过钦天监监正一职。 那个从小就遭逢家庭巨变,母亲横死,父亲疯癫,没过几年也随之离去。自此安心跟随刘半仙学道数载,最后更是被引荐入龙虎山道教祖庭修行数载。感知刘半仙阳寿无多,陪伴那个精神大不如以前的师父,走完了江湖最后一段路。 紧接着又被带进京城,跟随在屈博手中做事,没过几年,屈博果然如约退位让贤给杨栾卿。 多事之秋,多鬼怪。 几乎每年,各地都会有大大小小的闹鬼事件。 长期奔波在大江南北,见过海外仙山,蓬莱仙人御剑而行。 见过古战场万人坑,恶鬼出世,鬼王肆虐天地失色。 见过炼尸世家,月夜赶尸,引人出行,阳人回避。 可杨栾卿从未有过一声抱怨,这么多年奔波下来,渐渐感觉身体大不如前,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要六十岁的高龄。 这崩波一生,只顾着降妖除魔,居然忘了自己终身大事,孤苦伶仃,孑然一身。 孑然一身,杨栾卿不后悔,自己一直在完成自己小时候就定下的目标;御剑而行,杨栾卿不羡慕,你有飞剑,我有快马,你自傲然凌立彩云间,我自洒脱一笑过人间;妖魔怪鬼,杨栾卿不害怕,只要自己多勇敢一点,世上就少一家受到伤害的家庭。 杨栾卿怕什么?他怕自己倾注了一生心血的钦天监后继无人,不能再为黎民百姓出一份气力,保一日平安。 钦天监监内后继无人,只能从民间寻找。 包括和方然照过面的为虎作伥道家高人,心思深沉,但善念尚存的谢如心都在考虑范围之内。 只是这些人再厉害,都比不过年少时,自己眼中的那一袭白衣,更符合自己的要求。 方然点燃河灯上的蜡烛,轻轻推了一把,汇入护城河中已经成了一条灯河的世界。 “所以你又找上了我?” “惭愧至极,我到今天才发现,先生想要的不是什么功名利禄,你想要的是一颗凡人的心。” 杨栾卿点燃自己的河灯,放进水中,闪烁的灯光轻柔的想要抚平老人脸上的皱纹:“灯火相传。” “其实,我很害怕见到你,见到你我就想起四十多年前和我一起在朔州城内的那些朋友,老奸巨猾,但是依旧还有血性的王鹏;私心尚存,但为人知道变通的刘半仙;沉默寡言,但忠心耿耿的屈博;无论是那些漂浮在尘世中无根无萍,朝生夕死的百姓;还有一个忘了四十年还没有忘掉的鬼。” “鬼?” 方然叹了一口气:“我看到你年老不堪,而我依旧还是这幅模样,就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和你们不一样。于是我就害怕,彷徨到不知道做些什么,我怕我也老去,我只能逃避??????” 杨栾卿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听着。 “走吧,明天去看那个婢女。” 河灯已经完全汇入那条灯河,是与不是你的,或是我的,有什么区别? 第四十章 龙脉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自古以来每朝每代的封建统治着均对风水一事颇为注重,其中有夹杂着对冥冥之中龙脉的重视。 现在世人普遍认同华夏龙脉出昆仑的说法。 西至青海西藏一带,巍峨圣洁的昆仑山,分三路东下。 北龙过新疆、内蒙、河北、入东北。 中龙过陕西,江西一带汇入黄,渤二海。 南龙一直穿西藏,过横断山脉。(注,一说这条龙脉就此断绝在横断山脉。)经海南汇入南海归墟。 此乃三条龙脉主线。 历朝历代,不论开国皇帝于何处定都,总归是有意无意靠近这三条主线。 自夏朝立国,直至清朝,共历大大小小二十四个朝代。 其中被视为华夏先祖的神农氏,其龙脉在黄河流域。 夏朝的龙脉在黄河流域中岳嵩山一带; 商汤的龙脉在黄河流域; 周朝的龙脉在岐山; 秦朝的龙脉在咸阳; 汉朝的龙脉在丰县; 西晋的龙脉在河内; 隋朝的龙脉在弘农; 唐朝的龙脉在长安、陇西、太原; 宋朝的龙脉在开封、巩义、洛阳一带; 元朝的龙脉在内蒙古草原; 明朝的龙脉在安徽凤阳; 也就是说,各王朝寿命又长又短,龙脉也是有强有弱,但按照一个王朝一条龙脉来算的话,中国至少有二十四条龙脉。 方然附在一旁听得入神的杨栾卿耳边,而清朝的龙脉在东北一带。 这也就是为什么朝廷一直限制民间能人异士,或朝廷身怀异术官员不得轻易踏足东北三省就是这个道理。 更多的还是怕会望气寻山,分金定穴流落民间的摸金校尉给破了那龙穴,惊扰了龙脉,龙转移地方或者就此消散,也就意味着一个朝代的终结。 有明确史料记载的中国第一位盗墓贼则是西楚霸王项羽。 史料记载霸王入城,火烧阿房,美玉古玩掉落一地,而人们却只是偷偷捡些金银。(注:秦朝时期,玉石是身份的象征,平民百姓拿之无用,还容易带来祸患,其次是,玉石并无流通价值,不能承担货币的职责,此处不细讲。) 杀了人,发了财的霸王还不满足,听说那秦始皇嬴政的坟墓里面有大把的金银铜器,以及打造好的军事物资,于是发动了那几十万的兵力,想要把那秦始皇的墓给盗上一倒,说不定还能把那水银池子里的嬴政拖出来,鞭一下尸。 可最后是还不了了之,一说是挖了好几天连秦始皇的墓门都没寻着,劳民伤财,最后放弃。 灵一说则是挖开了秦始皇的墓门,那征战一生,马革裹尸的阴灵伴随着那冲天而起的水银,从那墓室之中杀了出来,霸王抵挡不住,最后封了墓门,草草收场。 姑且不论这些流传在民间的说法有多可靠,但项羽这盗墓界的祖师爷是坐定了位置。 那霸王项羽,盗墓又是何其的简单粗暴,要是用这种方法盗墓,那很多珍宝就不会秘密流传在了民间,甚至漂洋过海,进了那什么大英博物馆。 所以天下四种盗墓贼,除过那鱼水混杂的民盗之外,就有四种职业盗墓贼。 摸金校尉位居第一,手艺人吃饭更多靠的是祖辈流传下来的警戒,鸡鸣灯灭不摸金,游走于阴阳二界,艺高人胆大。据传成型与东汉末年三国时期。枭雄曹操麾下秘密编制,专发死人财。 分丘灵官位居其二,而这分丘灵官则是成立于登基大宝,正统皇帝麾下。手执分丘印,据传此印是道家数派联合制成,为讨好皇室而献上的一枚神器。上书四字:百无禁忌。据传只要盖在棺盖上,任你是千年王八万年龟都翻不出什么大浪,有眼清者说,印记之上,可见凡人祭祀信仰之神明立于上头。成型时期不明,主寻前朝异物,供皇室之人把玩。 搬山道人和卸岭力士位居最后。其二者主要是有民间散盗组成的团体,鱼龙混杂,有不知规矩转眼就有可能横死的愣头青,亦有经历数座大墓,安然脱身的老油条。其良莠不齐,喜装神弄鬼,愚弄百姓出行往往一身道士装扮或昆仑力士模样,故称:搬山道人,卸岭力士。成型时期不明,自古有之。有墓就盗,有财就发。 单且不论那明朝矗立在世间的明十三陵,就说这陕西一带,有过多少王朝在此建都,有过多少帝王将相在此安葬? 除过大名鼎鼎的始皇陵盗不了;不了解蒙古人习俗,不清楚成吉思汗到底葬在何处的成吉思汗陵;诡诈之极疑冢无数的曹操之外,又有多少帝王将相的陵墓惨遭后人挖坟寻财?甚至还要掰开嘴巴寻那所谓的养颜珠,碰到脾气不好的盗墓贼,甚至还要从棺材里退出来,扒扒衣服,鞭鞭尸,出出气? 又有多少人死在那无人问津的墓穴之中,和死人较量失败,成了殉葬品? 方然叹了一口气:“几年前,我于陕西城中遇见一人,名曰孙龙。我看此人面相和善,又与我有缘,指点之下让其成了三省的搬山卸岭总瓢把子,又让起修养身心,为活人留条命,为死人留下最后一点尊严。” 杨栾卿在一旁沉默不语。 方然问道:“小时候就看你机灵,话少,没想到老了之后还是这般模样。” 杨栾卿笑了笑,还是不说话。 方然叹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平时没个知我根底的人,说话都不痛快。” 杨栾卿突然问起这盗墓之人现在的情况。 方然摇了摇头。 终归怎么美化,盗墓就是盗墓,说的含蓄一点叫倒斗,说的难听直白一点就是挖坟。 冥冥之中,总有天在相看。 无论那艺高人胆大的摸金校尉,或是秉承皇命的分丘灵官,更或是那良莠不齐的搬山卸岭之人,都是没有好下场。 也许前世修福,盗了几处大墓,自己还没有死,反而大富大贵,在人面前人模狗样起来,可终归会回报到你身上,一夜之间家财散尽,家破人亡,或者是膝下断子,香火被灭,总归是有报应。 也许是前世没什么福分,想着偷偷把刚下葬的邻家的坟给挖上一挖,可能刚下锄头,就看见你那邻居在你眼前朝你笑,吓得肝肠寸断。 挖人祖坟,终归是有损阴德之事。 摸金校尉,分丘灵官,人数越来越少,愈渐式微。 而那搬山卸岭,则是随世道变化而变化。 国运昌盛,则放下自己的洛阳铲,火药硝石。金盆洗手,卷起裤腿做起那默默无闻的田间农民,辛苦一点,劳累一点,日子可终归有点盼头,没有什么大的悲伤,也没有什么大的惊喜,平平淡淡就这么过完一生,至死也不提半句盗墓之事,万望子孙安好即可。 而到了国势微妙,民不聊生的时候。白天看见一脸憨笑坐在田埂上抽着水烟和你聊天的老农,到了晚上,拿起自家的锄头,抹个大花脸,见坟就敢上,见墓就敢挖。别无他求,只想过上好日子,子孙安好。 这次倒是换杨栾卿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有些理解张养浩在《山坡羊?潼关怀古》中的那一句话了。” 方然接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两人走在街上,半晌无话,眼看就要到了婢女家中。 方然问了一句:“怎么,你也感觉到大清的国运??????” 杨栾卿看了方然一眼,点了点头。:“做官不是为某一姓氏做官,不是为了某一人做官,而是为这天下百姓做官。” “善!” 第四十一章 迟暮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说起那入宫做了太监,婢女的人家大多家庭条件不好。 试想会有谁为了那区区几两银子卖从自己身上掉下来额一块肉? 先说太监一职。 其实从刚开始太监入宫是不需要进那所谓的净身房,做一个被世人所鄙夷的阉人,更有歹毒者恨其太监,口中说断子绝孙。 原先时期男子卖身入宫,身为太监但还是那男儿之身,等长到那到十七八岁,胡子渐长,喉结渐显,思慕起那男女之事。多于后宫嫔妃,宫女所发生那淫乱之事。 久而久之有人提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规定:要入宫当那太监,必须要进行阉割。誓要阻绝与那宫女嫔妃发生苟且之事。 其实从现在的医学角度来讲,就是阻止雄性激素的诞生。 但在那古代时期,一入宫门当太监,就意味着断子绝孙。 香火之情,古往今来是人们非常重视的一个话题,而自己又偏偏没有那能力去为自己祖上添枝加叶,加上那从人们眼中不加掩饰的鄙夷目光,宫中的勾心斗角,久而久之一个刚入宫的淳朴少年,都成了大染缸里面的一枚人精儿。 提起太监,就不得不提起明朝时期的魏忠贤。 不需要思考以后如何传宗接代,一门心思就奔在伺候自家主子,勾心斗角之上。 与自家主子关系亲密的太监,偶然之间一句看似无心之语,不亚于主子驰骋沙场,最后丢盔弃甲瘫在床上的嫔妃幽怨刮过的一阵枕边风。更要胜过那抬着棺材上朝,以死进谏的忠臣字字血泪的奏折。 于是乎有些得势的太监遇上几乎不理朝政的皇帝主子,心思灵活的官员便投其所好,是不是问一声好,动不动送一块温润如玉的砚台,献上一颗前朝失传的镇纸。 这边收了好处,那边有意无意的话语便在皇帝耳边传过。 最后太监这边得了好处,皇帝这边以为遇见了贤臣,官员这边升了官,发了财,皆大欢喜。 故称这些太监为“站皇帝。” 而站皇帝站久了也想坐下来,看看这大好的河山,九千岁魏正贤便是此类人的模范代表。 可惜,最后还是被一腔抱负的崇祯皇帝斩杀。 几乎每一名入宫已久的大太监,老太监,都有资格在新人入宫之后,挑选自己的接班人,收为义子,也算一种满足心里的慰藉。 而这些年纪大,性格阴沉,且心理变态的老太监就爱折磨刚入宫,懵懂无知的这些义子。端夜香啊,跪着吃饭啊,都算小菜一碟。 而那些吃完饭躺在太师椅上大腹便便的老太监,找一个牙签,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从牙缝到牙根,从里到外,由上及下,给你剔出着新鲜出炉或者多年沉淀的牙垢,放到你面前让你慢慢吃,细细品。 若有一丝不从,便是棍棒伺候,甚至是直接打杀了事,这世上从不缺穷人,自然也就不缺这卖孩子入宫的穷人。 话在说回这宫女。 有一句话叫:后宫佳丽三千。但实际上有没有这个数,谁也不曾实际考察过,但是没有一个八百,也得有两个四百。 这三千佳丽,莺莺燕燕每人配上这三名婢女,那就得是近万名宫女。 姑且不论后世中臆想的清宫剧中:普普通通的灰姑娘,遇上脑袋估计被紫禁城门挤过得某位阿哥。 阿哥说:“这名宫女我爱你,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宫女说:“阿哥我也很爱你,但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丫鬟啊。” 阿哥说:“不怕,我这就去给我的皇阿玛和皇额娘去说,我皇额娘可疼我了。” 宫女说:“阿哥,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阿哥一把抱住宫女,此时背景音乐响起。 “你等我!”阿哥泪流满面。 打败了只会扎针的老嬷嬷,拒绝了从小就对自己芳心暗许的郡主,在爱情面前,战胜一切邪恶,阿哥只为和你一名小宫女缠缠绵绵翩翩飞。 来,把头伸过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这部影视剧的导演和编剧要是穿越到了古代,估计都活不过三个时辰。 真实的情况又是什么样呢? 服侍在那些才人、贵人、嫔妃、乱七八糟一大堆后宫佳丽的宫女们不仅要伺候她们的日常饮食起居,仪容装扮,更重要的是做到打听消息,打通关系,与自己身后送自己主子入宫的幕后势力保持联系。 要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女人们,花枝招展的去见自己所谓的“姐姐”,“妹妹”。而宫女则要做到的是迅速划分阵容,牵线搭桥,拉帮结派来帮助主子对付等级比自己还要高的“死?贱?人”,“骚?狐狸”。 话再说回来,就算自己主子最后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新婚燕尔,已经不堪折腾的皇后缴械投降,沉沉睡去。 作为陪房丫鬟的你们,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斗志昂扬的皇帝按倒在床上,你是反抗还是不反抗? 反正反抗还是不反抗都没啥用。 有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又云,大道三千。 可哪一行不曾死过人? 哪一条道又何曾好走过? 而今天方然和杨栾卿要见的就是这么一位苦命的宫女。 转过一条街巷,眼看就要到了这宫女家寒酸破旧的小木屋,杨栾卿突然神色紧张,点满老人斑的脸皱成一团,朝方然开口道:“大人,交割完手续我就赋闲在了家中,我不会是真的老了吧?” 方然停住脚步,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脑海之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当年杨栾卿依稀还是个农家少年时的青涩模样。 只是转眼之间,就成了这副模样。 眼前的老人,默默为当初自己的梦想,尽了多少力?流过多少血?又几次命悬一线,侥幸捡回一条命? 这些方然都不知道。 只是中午刺眼的阳光,都抚不平他额前深深的皱纹。 眼前的少年逐渐模糊,方然眨了一下眼睛,依稀脑海之中那个青涩少年,朝自己挥了挥手,再也不见。只剩下原地似是自问的老人。 方然没有说话,推开门,走了进去。 宫女的父母还以为是朝廷里的贵人朝自己索要当初卖女儿时所得的三两白银,惶恐之下跪在两人面前:“大人,银子被我们两个老人花的一干二净啊,您要是朝我们要,我们只能把命给你了啊。” 生性懦弱的母亲,看了眼角落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儿,哭的声音更大:“当初卖女儿也是我们活不下去了啊,盼望着自家机灵的女儿入宫能混口饭吃,接济一下我们二老,可谁知道没过几个月,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被人扔在我们家门口,连声招呼都没打啊。” 方然还没说话,就听见命悬一线的小木门被人一脚踹开:“谁特么欺负我老娘和老爹啊!” 一双充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眼睛极其顺溜的在方然和杨栾卿身上扫过,语气顿时软了几分:“打伤我老娘和我老爹,这汤药费怎么算啊?” 来人应该是这家苦命人的儿子:“我给你们说啊,最少十两银子,不然你们就别想走出这门,我就不信这偌大个大清国还没个王法,治不了你们这些有身份的上层老爷了。” 脖子一梗,就站在门口,多余一句话都不说。 眼瞅着来历不明的两个人无动于衷,这个混迹市井的儿子,灵机一动,抱着自己的爹娘就是一顿哭泣:“都怪儿子没本事啊,您俩身子骨都这么虚弱了,还被人欺负。来人势大连十两银子的汤药费都不肯给啊。你好歹给个五两也行啊。” 惊呆了的老两口,被自己儿子来了这么一出,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 门外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声音一下子就揭了他的底:“我说你个李泼皮,大中午的哭哭啼啼啥呢,你爹你娘死了啊,哭丧呢啊,说好的回家去银子去赌坊翻本呢?这都多长时间了啊?” 方然从袖口掏出一块银子,抛给李泼皮,泼皮松开怀里的老爹老娘,接住银子,咬了一口,眉笑颜开:“谢谢大爷!” “滚。”方然冷冷的回应。 泼皮一溜烟带着银子去赌坊翻本去了了,房间一时间又剩下他们五个人。 也不见方然有什么动作,看了几眼还在昏睡的小光娘。就只是左手捏开她的嘴巴,右手掐诀,猛然一扯,仿佛带出了什么东西,倏然握紧拳头藏在袖中。 姑娘转醒,呆若木鸡的老两口抱着闺女就是一顿狠哭。 哭完之后又有了新的问题:自己儿子不成器,天天沉迷赌博,浅薄如纸的家底被败的一干二净,现在三张口勉强还能度日,现在起又多了一张口,这日子还怎么过? 方然看着脸色苍白却仍挡不住眉间秀意和灵意的姑娘:“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怯生生的回答:“我姓王,没有名字。后来进了宫,宫里有学问的人给我起名秀娥。” “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小姑娘看着眼前的两人,完全忘记了自己父母殷切的眼神和戳自己手心的手指。 方然破天荒有耐心的说:“这位老爷爷叫杨栾卿,你以后做她孙女,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你愿意吗?” 重新推开门,来时二人,走时三人。 看着阳光下那个叫杨秀娥的小姑娘和日渐苍老的杨栾卿。 方然鼻子一酸。 迟暮时,谁挽一把英雄泪? 第四十二章 闲人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京城的年味越来越浓,雪越下越大,衣服也越添越厚。 里面羊毛填充的靴子,穿起来浑身暖意洋洋。 杨栾卿来了兴致,打了一套龙虎山的健身体术不大一会热气腾腾,不由得解开了裘衣上的扣子,厚实的靴底踩在特意被方然留在院中没有打扫的雪地上,半指深的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倒是尤为的好听。 “俗话说,人暖腿狗暖嘴。年轻时候哪能体会这句话的真意?”卸任之后的杨栾卿看起来无官一身轻,平时积在脸上的愁容也烟消云散:“年轻时火气旺,刚洗出来没晾一会儿的衣服就敢穿在身上出门办事。我还记得有一年湘西一代有官府反映,当地赶尸人有不明动向??????” “爷爷您又在吹您那英雄往事了啊。”杨秀娥端着仆人沏好的参茶递到杨栾卿面前。 杨栾卿接过参茶喝了一口:“嘿嘿,妮子。爷爷也就是随便吹吹,人老了,话也就多了。” 接过参茶的方然吹了吹还略微有些烫嘴的参茶,看着一老一小在院子里互相打趣,一丝笑容浮现在嘴角。 “你看,方哥哥都笑了,肯定呀识破了你吹的牛皮,只是不好意思揭穿你。”杨秀娥拉着杨栾卿的胳膊笑着挖苦道。 年纪尚小的杨秀娥始终是不适合一和个蔼可亲但始终有一股暮气在老人身边,说了一声自己回书房练字去了,便蹦跶着离开。 方然不解道:“为什么不让杨秀娥知道自己爷爷的真实身份?” 杨栾卿没有着急回答,反而是接上话茬继续回忆:“赶尸人有不明动向,为了彻查原因,我和一帮兄弟蹲在那瘴气环绕,气候温热的沼泽地中,硬生生花了一天两夜的时间,最后人的腿泡在那泥泞之中,涨的足有一个人腰身那么宽。”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一直没怎么注意这个问题,上了年纪,天一变色这两条腿就隐隐发痛,走路都颤颤巍巍,苦不堪言啊。” 杨栾卿放下手中的参茶,叹了一口气:“谁都想让自家孩子出门有个能炫耀的家长,我也想让妮子出门跟别人提起自家爷爷时说,我爷爷斩过邪尸,抓过厉鬼,去过湘西,下过黄河。但这个行当哪里有外人想的如此这般轻松随意?”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老来无子,反而倒是有了个孙女,这样特挺好,最起码有个盼头了,那日这小妮子问我,是不是会法术,你猜我给她怎么说的?”杨栾卿开怀一笑:“我呀,给她说,我就是个家境还算富裕的老头子,看你有眼缘,就收你做我的孙女。道家之术,说实话我这辈子都不想让妮子去碰一下,我吃了这么多苦,还不时为了让自家孩子以后能少吃点苦,我宁愿说我自己是一个没啥本事的富家翁,也不愿意提起我快当了三十年的钦天监监正。” 方然啜了一口参茶:“我现在在想,当时一手促成刘半仙收你为徒,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栾卿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要不是当初您帮我一把,也许我就只是一个吃百家饭,用百家衣长大,然后村里人张罗一门亲事,结婚生子,现在估计孙子都能下地干活,晒着太阳抽着旱烟的老头子,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有这么大一个宅子,有一群仆人,出门前呼后拥,更不会经历那些在常人眼里匪夷所思,但却精彩至极的事情?” 方然释然,合上茶杯打趣道:“难道你现在不也是个老头子么?” 两人相视一笑。 喜爱热闹的妮子,从书房出来,终究只是个孩子心性,坐不住。 拉着杨栾卿的胳膊:“爷爷,咱们去逛街吧,你要给我买个大大的糖人哦!” 杨栾卿抚了抚胡子:“走,爷爷去给你买一个大大的糖人,两个人都抱不过来的那种!” 杨秀娥怯生生看向方然:“哥哥,你去么?” 心情极好的方然破天荒的点了点头。 出了门,却不曾料想到秀娥原先的家人居然缩在门口的石狮子后面,看到一行人出了门,依次扭扭捏捏从后边走了出来。 秀娥忍不住叫了一声:“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秀娥的哥哥缩在二老后面,是不是悄悄瞅一下眼前的三个人。 两只手缩在袖子里面的秀娥父亲蜷缩着腰,拿肘子碰了一下秀娥母亲,老实巴交的脸上挂着憨笑,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华丽都不敢相认的女儿。 秀娥母亲哆嗦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子,掏出两个尚有余温的鸡蛋颤颤巍巍接到秀娥跟前:“女儿啊,你和贵人这一走就是好几天,你爹、你哥、还有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啊,寻人打听,才知道你住在这里。于是就想一家人站在门口,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也好,我们总归能心安一些,临行前特意给你煮了两个鸡蛋,赶紧乘着还没凉透,吃了吧。” 秀娥回头看了眼杨栾卿和方然,见二人没啥反映,这才接过那两个鸡蛋。 接过鸡蛋的秀娥站在跟前,双眼已经通红,小心翼翼的剥开那平时都被父母偷偷塞给哥哥的鸡蛋,或者拿去换钱的家中的一条财路,年少的心中突然多了一些她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 泼皮挤过二老,走到秀娥面前,张嘴一笑:“嘿,妹妹啊,爹娘可想你了,你跟富贵人家走了,这也发达了,就不知道回来看看咱爹咱娘的。是吧,爹?” 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还是挂着憨憨的笑容,蜷缩着腰:“是啊,秀娥。” 方然有些头疼,老实巴交的两口儿,怎么生出这一个灵气十足的招人喜欢的女儿,一个颇有心机,机灵伶俐惹人生厌的儿子? 杨栾卿冷冷开口:“你们回吧,我会给你们儿子谋一份正当差事的。” 三人拜谢而去,而秀娥手中的那两个鸡蛋还未吃完。 除了巷子口,便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小孩子心气儿的秀娥早已被眼前热闹的场景冲散了先前的沉重,蹦蹦跳跳的看起琳琅满目的货物。 方然看着远去的秀娥,问道:“你看到了?” 杨栾卿点了点头:“我给她的零花钱,小妮子一分没动,全塞给了她的母亲,还挺大方。” 方然笑着说:“这样才更有人情味不是么?” 杨栾卿皱了皱眉头:“妮子心地善良,我害怕以后被人利用啊。” 方然顺手摘过一串糖葫芦:“放心,那小妮子心里头可敞亮着呢。” “那可不是?”杨栾卿拍了拍胸脯笑道。 当平时连鼻涕都擦不干净的大胖小子被换上崭新的衣服;当平时连碰都不让碰的腊肉被取下木架;当小伙伴开始呼朋唤友走街串巷点起火花四冒的鞭炮时,新年也就这样到了。 香气四溢的饭菜被端上桌,胡闹一天的孩子被喊回家,年事已高的爷爷被请到上座,年夜饭也就这样热热闹闹的开始。 这是习俗,这也是传统。 秀娥跪在杨栾卿脚下:“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然后立马站起身来,向杨栾卿要起了压岁钱。 杨栾卿骨头都快被摇散了架,心中却是乐开了花。 “好、好、好,给你。”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送给杨秀娥。 “还不给你方然哥哥拜年?” 杨秀娥听完,顺势又要跪在地上,一把被方然扶起:“我是你哥,辈分一样,怎么能这样呢?”说完瞪了一眼在一旁看热闹的杨栾卿。 不知从哪里逃出来一个玉佩,精心雕琢,周边还有一圈淡淡的花纹。 “我呀,就不像你爷爷那样送你银票了,这个玉佩你收好。” 杨栾卿是个识货人,一双招子不比当年的刘半仙差,他给杨秀娥的银票,哪怕是再来这么几斤,都换不来这一个玉佩,赶紧让杨秀娥收好。 桌上的年夜饭,其中有一大盘子韭菜饺子,是杨栾卿,杨秀娥和方然三人亲自包成的。 子夜,京城以示普天同庆,在紫禁城中放起了烟花。 璀璨夺目,点亮整个漆黑的夜空。色彩斑斓,每个人脸上被涂了一层油脂。 烟花过后,也就进入了后半夜,方然站在一处高地,静静的看着整个京城的灯火辉煌,可惜没有一家是为他而明。 身上的裘衣攒起了厚厚一层一层白雪。 当年,遍寻灯火璀璨不得她。 而今,全然意兴阑珊一闲人。 第四十三章 云涌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清朝末年,新疆一带被沙俄不断渗透,同时扶持数个傀儡加快渗透力度,华夏大地面临着被分割的局面,形势岌岌可危。 光绪二年(1876年)经朝中大臣数次协商后,时任甘陕总督左宗棠,整合清军分三路进疆。 在此之前,清政府分为两派,一派以李鸿章为首的阵营,一派以左宗棠为首的阵营。 以这二人为首的朝廷官员,为是否应该立即收回新疆日日在朝廷争论不休。 李鸿章为首的阵营认为,朝廷的当务之急应该是积极发展国力,扩充海军边防军事力量,所以应该暂时放弃对新疆的收复。 左宗棠为首的阵营认为,一国之本在于疆土面积,象征了一个国家的领土完整,新疆自古以来就是我华夏疆域,怎能轻易落入外人之手。 这二人的矛盾突显要以虎门销烟之后的鸦片战争为界。 1839年年末,朝廷拍钦差大臣林则徐于广州虎门举行禁烟活动,素来强硬的林则徐林老,强制没收囤积在广州一带所有的鸦片,用生石灰水将这打开中国国门的肮脏玩意儿烧的一干二净,同时积极成立戒烟馆,配置汤药,缓解毒瘾,此举一出,无数国人拍手称快,大快人心。 道光二十年,庚子属鼠,亦是1840年。 以英国为首的西方列强发动了第一场鸦片战争,闭关锁国多年的清政府终于在天朝大国的美梦中被人一巴掌打醒,积贫、积若的清朝士兵连连溃败,最终无奈之下签订了清政府历史上第一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史称:《南京条约》。 本该回朝受赏的林则徐林老,被清政府当成向西方列强示好的一件礼物。 原本的嘉奖,变成了发配新疆。 原本的大快人心,变成了割地赔款。 传:林则徐到新疆途中,经过过甘肃。那是消息闭塞,远在祖国内地的群众都听到了虎门销烟的消息,也见到了这个继渭源之后,有一个睁眼看世界的沧桑老人。 人民夹道欢送,一时间人群排出数里之外。 这一消息传到清政府的耳朵里,深怕引起洋人不快的清政府,勒令林则徐加快行军,速速赶往新疆。 送别群众,手执杨柳,或捧美酒,一路看着这个沧桑老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有人送了自家的干粮,有人送去一囊清水,家里穷的实在揭不开锅的人就把墙头上的一块土砖拿了下来,送给林则徐。 民族英雄,民心所向矣。 后世有一首歌很有名,里面有一句歌词是这样写道:来来来,喝完这一杯,还有三杯。 当然了,签完一个不平等条约的清政府,还会继续签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不平等条约。 隐藏在深处,实际掌握权利的女人,把一个年轻有为的,宏图壮志的年轻人推了出去,做起了大清国最后一个粉饰太平的粉刷匠——李鸿章。 承受了大多后世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直戳脊梁骨的手指后,也请给这个当年也是年轻气盛,欲挽将倾大厦于危难的读书人,剩一点留白。 签了无数条约,已经近乎麻木的李鸿章,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当初多得新科状元时暗自许下的目标。 救人于危难,救国于危难。 传:李鸿章又一次去签条约,作为满清代表的他归来时,跪在慈禧太后面前,恭恭敬敬的献上那件不敢压出一丝纹路的黄马褂,慈禧太后看了看眼前这个古稀老人狗手中端着的衣服,于珠帘背后说了一句:“黄马褂没有弄坏,李卿家也是有心了。”当即一口老血喷在黄马褂上。 洋务运动的处见起色,让这位老人看到了大清国隐约的一丝光芒,他这一辈子,背了太多的黑锅,承受了太多的骂名,这个签够了条约的老人认为,海防要重于新疆。 于朝会之上,献上数条言论:修建铁轮,加强海防,暂时先不收复新疆。 而另一边,作为林则徐林老的衣钵传人左宗棠则是据理力争。 修铁路,何时不能修? 加强海防能重过版图丢失? 另一方面,左宗棠则提出自己的意见:以英国为首的西方列强,暂时在伊朗等国设立了殖民地,需要时间去消化和平定殖民地的骚乱;沙俄紧邻大清,十数年来一直对新疆等地有非分之想,这次操纵傀儡,妄图染指边疆,试问国之大门一旦打开,谁又能负的起这个责任?谁又能肯定自己不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让后世之人指指点点?再者,现在收复新疆,所付出的代价远远要小于新疆被完全吞并后所要付出的代价。 于风雨中漂浮不定的大清,做出了判断:先收复新疆。 同年,左宗棠带着为自己准备的棺椁,浩浩荡荡出了京城,直奔新疆,不收失地终不还。 是夜,已经上任钦天监监正快有一年的方然,被秘密宣入宫中。 朝内炙手可热的大太监李莲英亲自候在城门外,一盏油灯,在深秋的夜晚中若隐若现。 踏过修建公整的院道,不怎么明亮的油灯在摇晃中似乎快要熄灭,又猛然变得明亮起来,照着两个人的身影,映在原先朱红只是在深夜显得深色的墙壁上,张牙舞爪。 眼光极其毒辣的李莲英看着身边这位年轻人,弯着腰细细的说道:“深夜太后有事召见,想必打扰了大人的美梦啊。” 见方然没有接自己的话茬,毫不在意,自顾自的说道:“现在大清风雨飘摇,可只要有太后在哪镇着,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太后其实性格也挺平易近人,只是这年事已高,难免就有点悲春伤秋的感怀来。” 一道暗门踏了出去,却不见李莲英身影。 面前的小房子里面隐约有灯火闪烁,推门就去,见一古稀老人盘腿坐于蒲团之上,见方然进来,站起身来,略微稽首:“贫道终南山韩圭见过方监正。” 方然也是做了一个道家手势,略微稽首:“方然见过终南山韩真人。” 韩圭倒也是极为健谈,说自己在此隐居数十载,恳求一缕真龙气息,好飞升大道,这几十年来无所事事,就是知道在房中画符,想请方然赐教一二。 方然倒也不客气,掀起身后的袍子,伸出一只手,既然你要比,那就划出道来。 韩圭提起手中的拂尘,三万六千丝,暗喻佛家三万六千烦恼事,气机游走,三万六千符凭空而成。 方然自然也是不肯示弱,右手微抬,凭空画符,符箓自成。 又是一脚迈出,却是回到了李莲英的身边。 李莲英依旧自顾自的说着话,突然一回头看见身后的那年轻人依旧跟在自己身后,又转过头在前面带路。 又是一道暗门。 门中一老道擦拭着手里的铜钱剑,见方然进来,介绍道:“贫道茅山焦荆请指教。” 话还未说完,放下手中的丝绸,抬起铜钱剑。 声起剑鸣,房间内的古籍书画,被无数道凌立的剑气切割的整整齐齐,却是刹那间转过头来,一致指向方然。 老道头上的木簪不知道何时被切开,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老人的脸庞。 从那厚厚的头发缝中,老人看那年轻人双手掐动手诀,道家至深云霄天罗结界顷刻便浮现在身上。 一剑指出,恰有万万千千剑指向方然,房子顷刻被切割开来。 在焦荆的视线中,那人身前结界护体,脚下祥云满布,飘飘欲仙,似那仙人下凡,又是一步跨了出去。 只剩满地凌乱不堪的剑气游走在焦荆身旁,低鸣不已。 手中的铜钱剑恰似那满头的乱发,撒落一地。 方然突然出现在李莲英的前面,然而这个大太监经历过了太多的分风风雨雨,有些事不知道为好,继续说这话,加紧几步走在方然前头。 路中央却有一老人躺在那里,李莲英走过去摸了摸,鼻息全无。 “哪里来的死人。”李莲英疑惑的问道:“让方大人受惊了,我这就叫人把这尸体搬走,真晦气。” 老人从地上一个鹞子翻身,站了起来,吓得李莲英躲在了方然后面。 “后生,要不要来推推手?”老人大大咧咧的问向方然。 “除了武当老真人,我实在想不到天下还能有何人能将张三丰祖师所创太极中的龟息一法这门功夫练到这般境界!” “别奉承了,龟息又不是胎息,又不能骗过老天爷,你想学我教你啊。”老人丧气的说道:“哎,你这后生到底推不推手啊,还怕我这死老头子啊。” “武术界有句话说‘八极一年打死人,太极十年不出门’您老这都多少个十年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一搭上手,一股气流便向方然传递过来,环绕全身,方然坦然接受。老头狡黠一笑,原先那入溪水般温和的气息这时却如滔滔不绝的大江一般,扑向方然。 方然脚下腰间一用力,胸口那一抹气息也是想那大河大江滔滔不绝,涌向老头。 老头一张嘴,胸前凹陷一大处,一提气便将那整个紫禁城中的气息吸进腹中继而扑向方然。 脚底的石板不知用了多少工匠从深山踩出,重达几吨的石头,在二人中间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方然猛地这一收气,没了阻隔的凶猛大江,灌入方然体内,仿佛想把方然撑爆炸。 老头吃了一惊:“后生你要不了的话就说,我好撤掌。” 方然体内,平时犹如大海广阔深厚的气机,却似恶劣天气下,波涛汹涌的大海,起了波浪,几十丈长的海浪盖向老头。 老头朝后退了数步,以肉眼能够看清的气浪,朝四周扩散开来,首先拂灭了李莲英手中的油灯,继而拂向整个紫禁城。 老头又躺在地上,“临死”前说:“不推手了,推不过,真他娘的不是人。” 方然淡然一笑,示意李莲英继续带路。 这一夜,在此时,紫禁城中所有灯火,全被拂灭。 第四十四章 天雷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1875年,满清年仅四岁的第十一任皇帝载湉继位,亦是清朝定都于北平之后的第九任皇帝,史称光绪皇帝。 慈禧太后即为叶赫那拉氏,生于1835年17岁入宫,赐封兰贵人。1856年生长子载淳(同治皇帝)。1861年咸丰皇帝驾崩,与孝真显皇后两宫并尊,称圣母皇太后,继而上徽号:慈禧。 1875年长子同治皇帝驾崩,慈禧联合清朝数位权臣,不断剥夺孝真皇后手中的权利,最后架空孝真皇后,一人独尊后宫。择其侄子爱新觉罗?载湉继位,承接咸丰大统,年号光绪。 1881年慈安太后去世,慈禧罢免恭亲王,最终朝廷大权落入慈禧手中。 1889年戊戌变法失败,慈禧斩戊戌六君子,囚禁光绪帝。 1908年光绪帝驾崩,慈禧择三岁溥仪作为新帝,次日下午五点左右,于仪鸾殿中去世,葬于普陀定东陵,享年73岁。 也许当年年仅17岁的慈禧也未曾想到自己有一日会站于清朝权利的顶尖。 按理说能入选嫔妃的人选都是根正苗红的满清人氏,自打明末大将袁崇焕被毒计离间之后,满清顺路入关,将其人种分为三六九等,汉族人氏的地位可想而知,但近代有史学家推测慈禧可能是汉族人。 据史料记载:慈禧过寿之时特意请来当时已经名满天下的安徽徽戏,但是有一点安徽戏班唱戏之时用的是安徽当地的方言,满朝文武如假包换的清朝八旗子弟听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唯独坐在正中间的慈禧喝着茶水,磕着瓜子,晒着太阳,津津有味的看着台上热热闹闹的戏班子。 再者,汉族女子一向有缠足的习惯,但关外女子性格豪放,多生于马背之上,实打实的游牧民族,缠足者极其稀少,但根据历史遗留下来的照片看到慈禧乃是一三寸金莲。 到底事实如何,本书不表明立场,暂且就当是给各位看官的一个消遣。 珠帘后面隐约可见一中年妇女,头戴霞冠,身着百鸟朝凤袍,暖和的炭火在十米见方的房子里,暖意盎然。 左手上的金指甲雍容华贵,搭在李莲英的胳膊上,示意李莲英召方然入房中。 李莲英掀起珠帘,低声说道:“方大人,进来吧。” 房外看不真切,进了房间才看到妇女怀中还抱着一个眉眼俊秀的男孩,身着人人梦寐以求的黄袍,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只是已到深夜,男孩已经沉沉睡去。 眼前的妇女是谁,已经不用猜疑,正是当朝实际掌权者慈禧,怀中的男孩正是当今以上朝一年之久的皇帝光绪。 李莲英轻喝一声:“方大人还不快快拜见太后?” 方然站在慈禧面前,略微弯腰,拱了拱手:“方然拜见太后。” 明显的礼数不够,身为人精的李莲英推了推方然:“还不快快跪拜?” 靠在椅子上的慈禧摆了摆手:“方大人是杨卿家举荐的民间能人异士,初入宫来不知道规矩,哀家也不是那心胸狭隘之人,免得被那些有心人说我一个老东西没有容人之量。” “太后您老人家,是千岁凤体,才四十岁,根本不显老,您在奴才眼里还年轻着呢。” “还是莲英懂我呀。” 慈禧换了个位置继续靠在椅子上,却见那身上昂然游走出一条丈长的龙,环绕在慈禧身边,隐没不见。 怀中的男孩身上亦显现出一条龙影,只是并未现形,低沉的一声龙嚎隐约透露出畏惧之意。 方然叹了一口气,天数如此,非人力之过。 慈禧让李莲英给方然搬了一个椅子,让方然坐下说话,方然也没推辞,一屁股坐实,看的李莲英直咋舌。 慈禧怀抱着光绪从椅子上站起,久居皇宫的那股森严气质表露无遗,不亚于一国皇帝舍我其谁的霸气,吹的刚刚才点燃的油灯一阵摇晃。 “本宫虽然是一个女人,更贵为一朝太后,但女人终究都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容颜不老。我年幼入宫,如今已经几十年光景,高耸的城墙,寂寞的围院耽误了哀家太多的时光。” 单手怀抱着男孩,另一只手空中一挥,属于上位人的底气让人羡慕不已:“但这次不同了,据传那新疆有一古墓,里面葬有一句尸仙,有人亲眼目睹那尸仙吐出一枚金丹,遮云蔽日,飞沙走石,一时间戈壁滩上鬼哭狼嚎,久久不能平息。” “有人推测那是尸仙本我养成的一枚金丹。” “金丹?”方然皱眉问道。 “这次左宗棠进新疆平定叛乱,你也可趁机混入军队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新疆,再者以方先生的本事,夺得那金丹想必也费不了多少力气,只要你安全带回京城,我能给你多大的好处,我一定给你。” “那杨栾卿和杨秀娥呢?” “自然是呆在京城,等待先生的好消息了。” 方然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准备好了么?” 慈禧有坐回椅子,充斥在整个房间内咄咄逼人的气势又龙归于渊,看不到一点痕迹。 李莲英带着方然又缓缓离开房子。 房内又传来一句:“方先生看当今圣上面相如何?” 方然站住身形:“贵不可言。” “我要听实话” “徒有龙形,实无龙命。虽然贵不可言,却似无根之萍。”方然顿了顿:“虽有作为,但处处需受制于人,岁不到而立。” 房内那个人停顿了良久。 此时漫天黑云不断凝聚,隐隐雷光出没在黑云之间。 “那我的面相呢?” 咔擦一声,一道足足有水桶粗的雷电劈在虚空。 “虽有龙命,但属凤形。” 天上的惊雷仿佛被方然的偈语刺激到怒不可遏,穿过浓厚的黑云,一道雷光劈在紫禁城中。 紫禁城凭空浮现一个淡金色的结界,阻隔住这道来势汹汹的天雷,一阵电光流转,这才消失不见。 房内那个身影吓了一大跳,但也不是凡人,很快恢复平静:“然后呢。” “一朝得势,凤栖龙巢数十载。” 又是一道天雷,凭空劈向紫禁城,淡金色的结界骤然破碎,宫殿上无数年代已久的檐兽在此刻仿佛统统活了过来,张嘴吸掉那径直劈向方然的雷霆。 “还要听么?” “要。” “半日失权,虽躲黄泉不能安。” 黑云骤然之间完全消散,隐藏在黑云中的紫色天雷,失去了遮掩,最后一击,确实粗如婴儿手臂般通体紫色,所过之处,撕裂虚空轰向方然。 进宫时和方然交过手的三位道家真人看着天空:“九天神雷!” 大大咧咧的武当真人破天荒面色沉重:“后生叫你闹腾,要被劈了吧!” 瞬息之间,云霄天罗结界已经护在身旁,脚下祥云蒸腾不定。 方然抱拳道:“焦道长,可否借铜钱剑一用?” 焦道长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原本散落一地的铜钱,竟然纷纷活了过来。在收拾好的玉盘中躁动不安,冲破阻隔,凌空一枚枚排列好顺序,战意昂扬。 方然手掌虚握:“剑来!” 一道金色的气息流转在铜钱之上,一颗颗,一枚枚好似那墨斗线一般,全部穿好。 握紧拳头,铜钱剑已经握在手中。 九天神雷化作一道流光劈向方然。 方然从怀中取出一缕龙息,正是当时受了杨秀娥无意惊扰的龙脉化形的关头的一丝气场。 “给。” 皇宫底下一声龙吟,一条巨大的天龙浮在京城上空,张嘴吸取那缕龙息。 “好风需借力,助我上九霄!” 方然一脚踏向天龙的头颅,天龙受惊,一仰头将方然顶的更高,又是一声龙吟传来,方然握紧铜钱剑,站在龙头之上,仿佛能够碰触到天穹顶层,一剑劈向九天之上的神雷。 方然站在过道,手中的铜钱剑经受不住巨大的能量碰撞,已经化作齑粉。 九天神雷还未到达方然身边,骤然烟消云散。 方然轻拂袍子,转身离开。 众人心中只剩三字。 谪仙人。 第四十五章 阳关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唐?王之涣《凉州词》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玉门关,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更是享誉世界的丝绸之路上重要的节点。 谁能想到几百年那个热闹的边境小城:暮色降临,远处叮咚作响的驼铃声,向守关的将士表示自己商人的身份。 火把之下,警惕的士兵打开厚重的城门,迎来这只将要去往遥远的另外一个国度。布囊中包裹着民窑抑或官窑中烧制的精美瓷器,巧夺天工。木盒之中又陈放着上好的茶叶,细细一嗅沁人心脾。 这支商队进入城中,发现不大的城池内部,早已人满为患。 有黄皮肤,黑头发的国内商人,操着一口纯正的安徽话,山西话责骂那个不小心在卸货时差点打碎瓷器的伙计,伙计吐了下舌头放下收拾好的货物,极有眼色的帮其自己的同伴。 也有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说话永远是一个腔调,半生不熟的中文蹩脚之极,可却也抵挡不了招呼中国有人一起吃烤全羊的热情。 围着篝火,中外商人小心翼翼的拿自己的香料交换被称为东方神奇树叶的茶叶,极其小心的取出几片泡在水里,啜饮上一口满脸满足,中国商人拍了拍老外的肩膀:“兄弟啊,出了这玉门关,走出这片沙漠,一直朝南走,内地茶叶多的是啊。” 外国商人一脸好奇的问道:“这么神奇的饮品天朝内地还有很多,天呐,不可思议,完全不同于咖啡的神奇味道!” 中国商人哈哈一笑。 宴会到达高潮,载歌载舞。 清脆的风琴声,低沉的二胡声,穿过城墙之上驻守边关的士兵,环绕着这片沙漠,久久不绝。 漫天黄沙扑面而来,打的人脸颊隐隐生疼。 当年那驻守士兵的城池早已消失不见,风沙之中裹挟的碎石头,在风中滚来滚去,诉说着往日的繁荣。 自那日,脚踩天龙力迎天雷之后,已经距今快有两个月的时间。 当晚,方然查探杨栾卿府宅,果然被软禁起来,想要逃脱可有一个年纪尚小的杨秀娥,颇为不便。而杨栾卿自身也不赞同逃出京城。 朔州城内自己故乡的根已断,而今他要呆在这繁华的京城,做那小妮子的根。 方然无奈,于是接手已经为他准备好的事项,加入西征的大军之中,浩浩荡荡直奔新疆。 眼前站的这个士兵是途经甘肃时,被朝中官员知会了一声,还以为是哪个官员的后代吃饱了撑的,不靠祖辈功蒙荫,跑到边关来吃沙子捞些军功好步入仕途的官家子弟的左宗棠,对此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谁都懂。 可这一路走来,未曾见着官家子孙叫一声屈,一时兴起为其安排的一名卫兵,方然本意是想拒绝,可实在拗不过这个久征沙场铁血官员的简单粗暴。 还记得这名士兵刚到自己跟前时的一番自我介绍:“方大人你好,我叫杨大,是一名自愿从甘肃临时编排进军队,入玉门收新疆的一名普通士兵。家里有有一亩三分地,腿脚不怎么灵便的爹、娘老来闲不住,还在伺候那一年交过租子,一家人勒紧裤腰带勉强吃饱的黄土地。家里还有一个读死书,死读书,二十几人了,去年才考中了乡里的童生,于是踌躇满志把自己“杨二”这个名字改成“杨等风”的弟弟。” 这一番自我介绍恨不得把自己家祖宗十八代都从土里就出来,给方然说:“看,方大人,我家室很清白。” 这日子处的有点久,习惯了这名有点胆小,有点奸猾的老兵油子的碎碎念,也就逐渐了解杨大一家的情况。 按照杨大的说法,他自己从小没上过私塾,能挨老学究板子的生活,那是地主家孩子才能有的享受。 他爹给他说:“杨大啊,你现在也十七八九的人了,古话说得好‘男儿十八,替父当家’一天在这庄稼地里撅着屁股干活也没啥大出息,你弟弟哭着要上私塾,要不你就去当个兵,爹不求你上战场杀敌,立下什么汗马功劳,当兵官府一年能有好几两白花花银子的补贴,要不你就去吧”! 于是便奔着那几两银子去了,这一奔就是好几年。 前段时间,听说左宗棠左大人在朝堂上力排众议,朝廷终于下定决心终于要收回咱们的新疆。到了咱们甘肃,左大人的麾下的军队决定在吸取当地一部分军事力量,每名自愿加入收复新疆大军的士兵一年补贴十两纹银,于是他又加入了湘军,浩浩荡荡入天山,收新疆。 方然神游物外好久,发现这个如影随形的亲卫杨大居然也在走神,拍了拍肩膀,这才回过神来。 “想啥呢,整个一大爷们,想家里娇滴滴的媳妇呢啊。”被西北风沙刮一段时间后,仿佛连人的心胸,嗓门都能给你刮大,刮豪爽。 “大人,你可别开玩笑了,我在外这么多年也没多少积蓄,哪有姑娘能看上我啊?” “嘿,果然是想女人了。我给你说啊,我在金陵呆过一段时间,那边那娘们可不像咱这边,红彤彤的;脸蛋看起来挺好看,可要是这么一摸,这他娘的全被这风沙磨糙了。”方然看到这个胆子小,但色心可不小的杨大明显吞了一口口水:“金陵知道什么地方么?那可是六朝古都,那边的水呀都特别养人,不像咱们这边的姑娘一个个糙的厉害,喊一嗓子能把窗户给你震塌了,那边的姑娘说话多时轻声细语,那手摸起来,啧啧,就跟绸缎一样。” 杨大又吞了一口口水。 “见过绸缎没,就那种看起来花里胡哨但是质地精密??????” “没见过。” 还有半肚子话没说出口的方然噎在喉咙格外难受:“那你他娘的想啥呢?” 杨大将最后一口口水吞下肚,说道:“途经阳关,我突然想起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时常在庭院摇头晃脑背诵《阳关三叠》,尤其是到背到最后‘我辈读书人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生自愧不如。’说完还朝空遥遥一拜,十足的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而在我看来,你连养活你几十年的庄稼地都不肯伺候一下,还想行万里路,怎么可能?” 说完还问一句:“大人是这个理吧?” 方然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这个话茬,索性佯怒道:“看,你还吞口水,还说你没有想女人!” 一路风沙所过,皆是萧瑟一片。 无垠瀚海,马蹄浅没,黄沙之中热浪滚滚。 正在打闹途中,听到前头的士兵再喊。 “看到前边那座大雪山了没?那是天山!翻过去就到了新疆,咱们就能和洋人痛痛快快的干上一仗了!”小伙子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沙漠里面气候太热,顶一张大红脸拍着我肩膀兴奋的朝后方喊道。 停下打闹的身形,抹上水囊里最后一滴清水,润润干裂的嘴唇,望着眼前静穆矗立的洁白雪山,莫名心中生起虔诚。 横跨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等数国的山脉在华夏境内被称为天山。 隐藏在重重山峰之中,倩影只露半分的天山一如当初在此得道成仙的西王母,使人遍寻看不到。 一座皑皑雪山,矗立在天边,肃穆庄严。 天山东西走向,全长约2500公里,其中在华夏境内就有1700多公里,占地57万平方公里,差不多占据了新疆将近三成的山脉是如此宁静,安详。 听人说,天山不远处便是那天池,湖水清澈透明,四周水草丰美。 勤劳的新疆人便以此为圣湖,保佑他们一年风调雨顺,牛羊壮实,五谷丰登。 第四十六章 关山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夜晚的沙漠不似白天这般炎热,视野所到之处,居然没有一个能遮阳的地方。而到了晚上,晒了一整天的沙漠散热极快,刻薄凶猛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的身上,除了一整天的臭汗,好不容易盼来一丝凉风,可却越吹越冷,仿佛到了那寒冬腊月一般,直让人全身哆嗦。 军队停整,安营扎寨,一处处硕大的篝火,烤的人前胸发烫后背发寒。 住在正中央的帐篷中正是左宗棠左大人,帐中左右各坐一人,左边为大将刘锦棠,右边坐的则是方然。 左宗棠后面放着一具棺椁,众人以讹传讹说这是左大人从京城出发就为自己打造的一口棺材,其实不然,已经有六十多岁高龄的左宗棠在出嘉峪关时,自感时日无多,身体越加虚弱,但朝中能接手这个烂摊子的人除了自己别无他选,咬着牙,不顾众人阻拦为自己打造了一口棺材。 坐在正中间的左宗棠抚着胡须,看着桌上的新疆地图,前边是一打造精细的沙盘,事无巨细,新疆的大大小小的地形全被包揽在了其中。 左宗棠一阵沉闷的咳嗽,暗自藏下手中带血的手帕,从桌前缓缓站立起来,一旁的方然赶紧搀扶着老人向沙盘走去。 左宗棠对方然点了点头,拍了一下早已站在沙盘旁边的刘锦棠,缓缓开口:“兵马粮草先行,这是自古行军打仗传下来的不二准则。” 其实在一开始,左宗棠就考虑到粮草运输的问题,西北边境,交通闭塞,军粮的输送极其困难,这位眼前的老人,挑着油灯,披着衣服看着大清国的版图,细细揣摩最终定下了三条粮草运输的路线。 第一条:从甘肃河西走廊一带直接购买粮草,出嘉峪关,过玉门运至新疆哈密。而左宗棠为了亲自督查粮草购买问题,放心不下,也选择进军路线为这一条。 第二条:由包头,归化经蒙古大草原,运输至古城(今奇台)一带。 第三条:自宁夏经蒙古草原运输至古城一带。 左宗棠干枯的手指指着新疆哈密一带:“中俄战争,我在心中细细推衍过不下十次,如果主战场在哈密一带,有天山作为屏障,身后有新疆,甘肃,乃至西藏地区为我们支援,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全,才能最大程度的降低我军索要付出的代价。” 新疆,哈密一带,坎儿井年久失修,左宗棠命令西征军前锋部队,先到哈密,帮助新疆同胞,重新修建完善坎儿井,做好屯田积粮,就算战况不容乐观,也可以一直和沙俄相互耗下去,打持久战。 新疆地理位置偏僻,且土壤大多为沙石,虽有雪山融化所带水源,可大部分都会渗入地下,水源一直是新疆同胞很重要的问题。 坎儿井轮廓,最早出现于约西汉。当时的统治者派军队打仗时经过新疆,发现了这一难题,经过不断的实地勘察,最后军队携同新疆同胞,就这种沙地型土壤,修建了日后全世界都著名的一个水利工程:坎儿井。(坎儿井具体构造,科学依据,不在本书讨论范围之内。) 后来经过历朝历代的改进,坎儿井这一工程逐渐走向完善,至今养育着新疆同胞。 在一旁的刘锦棠低声问道:“大人,朝廷国库空虚,给咱们的军费也就是两百万两,这场仗怎么打?” 时间回到左宗棠还未出京城,与李鸿章为首的大臣进行辩论时,有人提出的一项很现实的问题:“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而今国库空虚,我们拿什么去收复新疆?拿脑袋?还是拿这一腔热血?” 事后左宗棠向别国借款白银五百万两,定下利率一分三厘,而普通借款利率最高不过三十厘,翻了这么多番的借款称之为高利贷,驴打滚也不为过。 当时有人刊登报纸质疑左宗棠,甚至污蔑与他,说向别国借款五百万两,只是中饱私囊,拿去打仗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方然仔细打量着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老虽老矣,虎威犹在。 老人细细的磨砂这盘制作精良的沙盘:“从别国借款五百万两,应该已经快要入库,朝廷马上又会从海关那处克扣下将近三百万两白银给咱们当作军费,共计有一千万两白银,够咱们紧紧巴巴的打这一场仗了。” 老人更多的是总体上的战略部署,具体的打仗情况则要靠眼前这个一身煞气虎背熊腰的将军刘锦棠。 细细商谈已至深夜。 等刘锦棠和方然退出帐篷时,还看见帐篷里的影子咳嗽不断,却亦然站的笔直,环顾沙盘,深怕有一处漏洞,危及大局。 刘锦棠不同于杨大那般话唠,反倒是格外沉默。 后来左宗棠病逝,方然前去拜祭,果不其然,此人也在灵堂之中。 当夜,二人大醉。 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带着哭声,短短续续向方然提起当年的事情。 咸丰二年(1852年),太平天国大军围攻长沙,湖南巡抚张亮基眼看就要城破身亡,这时受了郭嵩焘勉励的左宗棠帮助张巡抚死守长沙城,将全部军事悉数托付于左宗棠,自幼熟读兵法的左宗棠自然如鱼得水,严守长沙城三个月之久,太平天国大军就此撤去,这个男人风光的一生就此拉开帷幕。 刘锦棠与左宗棠相识于长沙防守战,不知道杀了多少个借着云梯爬上墙头的太平天国的士兵,又或者丢下去多少块上百斤重的石头,倒下去多少锅滚烫的热油。 自己研制的土炮,到底就是没有那洋人手中大炮的厉害,点着导火索,捂着耳朵一炮轰向城墙,却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大黑坨坨,就是他娘的声音大,这一炮下去,就连隔着几十丈连城墙上的刘锦棠都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雷声大,雨点小。反而倒是激起了刘锦棠的血性和杀意,一刀砍翻有一个爬上城墙的士兵,已经卷刃的大刀劈进肉中,却再也拔不出来。又是一个士兵从云梯上跳下拿着手中的长剑刺向刘锦棠。 一个闪身避过:“去你娘的!”一脚踹在那人的小腹之上,肚子里的肝脏、胆囊、胃部被踹得稀巴烂,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就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从吃过早饭开始,两军开始对垒。一直比拼到天色发暗,明亮的星星已经升上天空,已经麻木的刘锦棠使劲睁开被鲜血凝结黏住的眼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都到晚上了啊。” 眼前站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狼狈的男人,鲜血糊在全身看不清人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你爹。”这是刘锦棠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后来他跟着这个男人,走南闯北,建立起了一只名震天下的军队:湘军。 而刘锦棠就是湘军中的第一批元老! 而那个男人也成了轰动朝野的:左宗棠! 不复当初虎背熊腰的刘锦棠坐在凉亭,猛的灌下一大口酒。 显得有些絮絮叨叨:“左大人病逝福州,这个曾经有无数头衔在身‘二等恪敬侯’‘东阁大学士’‘太子太保’‘两江总督’‘南洋通商事务大臣’甚至死后还被追加‘太傅’谥号‘文襄’的男人又有谁会记得?又有谁会怀念?” 又有谁记得我不知道。 但这段往事,这个传奇般的男人,有刘锦棠这个观众,有方然这个听众,薪火相传,中华的脊梁终归不会断。 是夜,福州大雨倾盆,城墙东南角,被劈出一个大缺口。 第四十七章 女人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有句话是这样说道:“望山跑死马。” 起初看到天山就在那重峦叠嶂的大山后面,激动的士兵纷纷加快了步伐,可怎么走都走不到那天山脚下,被毒辣的太阳晒了一整天的士兵,很快蔫不耷拉,只是盯着眼前的黄沙,祈求着早日走出这片沙漠,身后的黄沙怎么翻滚都掩盖不住一条长长的印记,刻在天际的沙漠之上。 详谈半夜军中大事的方然,回到自己的营帐,居然发现平时这个睡的比自己早,睡的比自己踏实,还爱摆出一个“大”字,就是有时候会从床头蹿到床位的杨大居然还没有睡着。 一碗热茶端到自己面前,两只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努力和黄豆看齐,自认为炯炯有神的盯着方然。 方然被看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咋了,你不会是对爷们感兴趣吧。” “大人,这怎么敢呢?” “嘿,有什么不敢?”方然放下已经被喝完的茶碗,白了一眼杨大:“续上。” “想当初那陈匡胤陈桥兵变之后,黄袍加身,开创了那大宋朝。又在自己称帝之后,对自己的下属心有疑虑,杯酒释兵权。”方然慢悠悠的说道:“自打那宋朝太祖皇帝定下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后,历代皇帝对掌握兵权的将领是处处限制。” 在一旁倒着茶水的杨大嘿嘿一笑:“方大人,您学问多接着讲。” “自那之后,宋朝军事这一块儿形成了一个怪象,兵无常将,将无常兵。” 一碗茶水端到方然面前:“大人,那啥叫兵无常将,将无常兵?” “打个比方,咱们左大人麾下的是湘军,那曾国藩大人麾下是川军,朝廷让左大人去带领川军,让曾国藩大人带领咱们湘军。” “哎呀,那怎么能行呢?”杨大一拍大腿:“别说这上阵杀敌,就算是平时操练,你要是突然给我管个别的校官我都浑身不得劲,得适应好几天呢。” “是呀,虽然说没有临阵换将,如同临阵换刀,无论怎样的神兵利器,或者削铁如泥,都不如这自己用惯了,兵刃上全是豁口的大刀。”方然一饮而尽热茶:“添上。” “可自家老祖宗就是这样起身,发家致富,总是心里有一块疙瘩,通畅不过来。” 杨大又将添好的茶碗端到方然面前:“大人,说这么多,和喜好男风有什么关系。” 得又是一句话把方然噎个半死。 “我说你这个人啊,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方然恼羞成怒:“信不信今晚让你睡那沙漠里边去?” 杨大缩在一旁默不作声,满脸委屈。 方然瞪了杨大一眼:“虽然说宋朝在军事一块儿投资颇大,队伍训练的标准更是胜过当下的训练标准。”方然顿了一下:“我问你,你们一般训练时负重多少斤?” 杨大来了精神:“十五斤到二十斤不等。” “宋朝士兵训练,一般负重三十斤到四十斤不等。” 不顾杨大惊讶后张大的嘴巴,方然继续说道:“好钢用不到刀刃上又有什么用?虽然对外交战胜多输少,可国力总是在不断削弱。到了后来,顽固派打压新兴实力,别如说王安石变法,变到一半便草草收场。所以这宋朝有很多皇帝被游牧民族俘虏,连同那皇后,嫔妃都给抓到那绿油油的草原上,皇帝头上也长出一簇簇绿油油的青草。” “但是无论如何,身边总归会有两个人服饰这落难皇帝,照顾起饮食起居,美其名曰‘书童’,皇帝也是肉体凡胎,也有七情六欲,想女人了怎么办?” 杨大一脸迷茫,继而是震惊不已:“有书童!” “你个榆木脑袋,终于知道我说这么多和喜好男风有没有关联了吧。” “有、有、有。”杨大一脸贱笑。 “有还不给我添上?” “得嘞。” 营帐中只有一条毯子,美其名曰:床。 二人躺在床上,各有心事,翻来覆去睡不着,抢被子。 “哎,我说杨大,等这场仗打完你打算干嘛?” “要是打完我还活着,就拿着赏银回家去种地。” “那白天种地一个人多累啊,不给你找个女人,让你晚上也累累?要是一时兴起,白天也可以累啊!” “家里本来就没钱,我弟弟是一个读书人,连他的亲事都没定下来,别说我这个大老粗了。” “拿着赏银,和你这几年的积蓄少说都得二十来两了吧。回到村子,取个大屁股姑娘,晚上累一会,就给你养一床的小屁孩子,哪像种地啊,累死累活的都装不满一个仓库。” 杨大又来了精神,一个翻身将脸朝向方然:“俺娘说了,屁股大的女的能生娃,嘿嘿,去上一个成亲,啧啧,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人活在这世间还有啥好求的?” 方然在被子里面一脚踹开杨大:“滚,劳资对你没性趣。” 在地上滚了几圈的杨大又爬了回来,钻进被窝:“方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是、是、是。” “我前几年瞅着我们隔壁老张家那姑娘屁股就挺大,走起路来胸一颤一颤的,我们村好多男的看了都流口水,她要是还没成亲,我回去向她爹求亲怎么样?” “嘿,看不出来啊,你不仅要屁股大,还要胸大啊!” “俺娘说了。” “你娘还说啥了?” “胸大的姑娘奶水足,饿不着孩子。” “······关键时刻你也来两口是吧?” “方大人就是读书人,连这个书上也说了。” “我,这,和书有什么关系啊!” “回去我也要读读书。” “······睡觉。” 过了一会儿,又从旁边杨大嘴里传出一句话:“方大人?” 方然没回答。 “方大人?” 方然没回答。 “方大人说话呀,我知道你没睡。” “干嘛?” “咱俩是不是太流氓了?” “······” “方大人,我今天遇到一个姑娘。” 方然心中一动:“什么姑娘?” “就是那种,皮肤很白,高鼻子蓝眼睛,鼻尖上还有几颗麻子的姑娘。” “麻子······好吧。” “我看到那姑娘,我想娶她。” “不是有隔壁老张家女儿了么?” “嫁人了,嫁给地主家那个口水都擦不干净的傻儿子了。” “······” “我还伤心了好几天呢。” “那这次这个呢?准备伤心几天?” “这个要是娶不到手,我以后就不成亲,打光棍了!” “那你等着打光棍吧。” “别啊,方大人,那姑娘还朝我笑了。” 方然心中一想:“这沙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难道真的有一个别国的姑娘,还正巧被杨大给碰到了?” “说说你俩的进展。” “嘿嘿,其实也没啥进展,她就朝我笑了一下。”杨大从被窝中坐起,一脸憨笑。 “我睡了啊。” “别啊,我给你说还不行么?” “那就说。” “今天晚上,我去马圈给马添草,就看见那个姑娘从沙漠中走过来,到咱们营地好奇的朝里边望。”杨大憨笑着继续说:“我就好奇啊,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呢?就问那个姑娘想干嘛,是不是找人?” 方然也床上坐起:“她咋说的?” “没说话,就冲我笑了一下,然后又走进了那沙漠。” “好了,睡觉。” “那姑娘要是肯跟我走,我就骑着马,抱着她,度过那巍峨天山,穿过那无垠瀚海,到我的家乡,和她拜堂成亲,管他什么军国大事,战争与否,都要和她生一大堆,白皮肤,高鼻子,蓝眼睛,鼻尖上还有几颗麻子的小孩子。” 杨大低声呢喃,进入梦乡。 方然看着营帐上方被月光照射,明晃晃的一片。听着帐外西北的寒风凄厉,飞沙走石。 不知何人低唱一首小调。 我身骑白马哟,过三关。 我改换素衣哟,回中原。 放下西凉无人管, 一心只想度天山。 第四十八章 战况 上一章结尾有这么一段歌词:我身骑白马哟,过三关。我改换素衣哟。回中原。放下西凉无人管,一心只想度天山。原曲中为:一心只想王宝钏。 这两句歌词出自歌仔戏著名剧目《薛平贵与王宝钏》,歌仔戏起源于闽南一带,后传播至厦门、台湾等地。 《薛平贵与王宝钏》主要讲述:唐宰相王允之女王宝钏不顾父母之言,执意嫁给寒门子弟薛平贵。后薛平贵参军那做了西凉国的驸马,而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后薛平贵收义兄书信,得知王宝钏并未饥寒交迫无奈离世,薛平贵快马加鞭直出西凉,相聚于寒窑。两人只度过了十八天幸福的时光,王宝钏就此逝世。 思前想后,觉得有很大不妥,解释一番。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如果只拿一杆文人手中的一杆三寸狼豪,去书写收复新疆所发生的惨战,那无疑全篇都是那酸溜溜的陈腐之言。 有云:宁做百夫长,不做一书生。 看不见沙场漫血、尸横遍野、枪炮轰鸣,狼烟满地萧瑟起的情形。 看不到1876年8月中旬,以刘锦棠、金顺为首的两只清军,出其不意避开己方供水不足之地,偷袭地方水源充足,防守严密的乌鲁木齐,清扫障碍后,用大炮轰开城墙。并于17日攻入城中,一举歼敌5000人的壮举。 更看不到18日乘胜追击大败敌军,彻底接手乌鲁木齐整个疆域。 当左宗棠眼中那个来边关积攒军工的官家子弟,自告奋勇想要抽身上阵之时,一直负责保护方然安全的杨大还以为这个细皮嫩肉说一声书生也不为过的年轻人只是一时兴起,还插了一句嘴,善意调侃道:“方大人,你要是上阵可别忘了带上我。” 8月15日晚,先锋部队即将出发,方然特意让刘锦棠也带上自己和杨大。 刘锦棠并未推辞,只是颇为惊奇的看着在左大人营帐中有过一面之缘年轻人,点了点头。 16日清晨,解决了几个隐藏在路边的暗哨之后,刘锦棠、金顺两只清军东西夹击乌鲁木齐,推出严阵以待的大炮,炮轰城墙。 一声炮响,初上战场的方然便给震懵在原地。 大炮不是没见过,在朔州时,不是那几门朱砂炮的功劳,恐怕方然早已被那一层血海吞噬的连渣滓都剩不下。 “方然,你还愣着干嘛?”一向畏畏缩缩的杨大居然站在战场上,扯着嗓门向方然咆哮:“还不过来和老子一块儿抗这个撞木?” 方然机械的点了一下头,朝杨大走去。 “你他娘的能不能快点?” 众人合抱的巨大木头,横冲直撞朝城门撞去。 一锅热油从城楼之上泼了下来,洒在人群之中,顿时皮开肉绽,躺在地上打滚不止。 一块巨石从城楼之上被推了下来,落在人群之中,被砸中的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压成肉泥。 夹杂着麻布,枯草,石头制作而成,拿油浸泡过得火球在城楼之上被推了了下来,横冲直撞,一个个被被火点着的人儿,焦成一块炭。 城中冲出一队轻甲步兵,拿着弯刀朝方然一行人冲了过来。 带头的队长:“把木头扛起来,单手抽刀!” 短兵相接,一只弯刀砍进方然的肩膀,手中的兵器顿时脱落。 “命在前方,抬头看前面。”杨大一脚踹倒还在和方然纠缠的士兵,一声大喝。 “命在前方,抬头看前面” “冲啊。” “冲啊。” 17日,乌鲁木齐攻破。 乘热打铁,一举全部接手乌鲁木齐。 身中数刀的方然躺在城门前,身边是已经被烟熏火烤,鲜血浇淋没有人形的杨大。 从死尸身上扯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料,草草给方然包扎。 “你他娘的轻点行不行?” 早已没有当时凶神恶煞的杨大:“嘿嘿,轻点,轻点。” “话说你小子可以啊,敢凶我!” 杨大笑而不语。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顾不得肩膀上只要一动就疼的人只吸气的伤口:“苗煌煌,当时我说要上战场杀敌,你可别笑话我。”如今你要看到我这副模样,恐怕就真的笑出声来了吧。 乌鲁木齐,城中一处府宅。 里面装修极其简单,墙壁正中间一副地图,房子中间一处沙盘。 老人咳嗽不断,指着乌鲁木齐:“锦棠,好不容易收复这乌鲁木齐,今后就有你来镇守这里。” “末将领命!” “乌鲁木齐是一个中心枢纽,眼下没有多少可用之人,这水利一事,就全靠你来主持了,方然。” “嗯。” 话刚说完,一阵阴风吹进庭院,房门关闭,屋内的油灯就此熄灭。 已经快到子时,月光之下鬼影纷乱。 刘锦棠拔出钢刀:“谁?” 鬼影之中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身影,一口蹩脚的中文:“谁是左宗棠?” 站在太师椅旁朗声说道:“鄙人就是,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来取你的性命!” “好大的口气,先过我这关!” 一脚踹开房门,提刀便冲了出去。 “不知死活!” 女子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明晃晃的钢刀就要劈到来人的额头之上。 “赦!”来人终于念完口诀。 就在钢刀要劈到来人额头之上,刘锦棠双眼失神,竟然失去了准头,一刀劈空。 随即刘锦棠像是陷入了魔障一般对着院子中的花坛一顿劈砍。 来人开口:“好重的煞气,不过还是凡人而已。” 三级台阶一掠而上,自门中进来。 一旁的方然颇有兴趣的看着来人在庭院中的作法,不慌不忙的点燃熄灭的油灯。 昏暗的油灯照在来人的身上,高挑婀娜应该是一个女子。 左宗棠拱了拱手:“不知姑娘是受何人所派,来谋害于老夫?” 女子生硬的回答:“阿古柏。” “原来是那个狼子野心的傀儡。” “这是一种产自我国的毒药,无色无味。”女子取出一枚黑色药丸放到桌上。 左宗棠拿起药丸:“我死无所谓,能不能留我两个手下一条命?” 一旁方然慌慌张张:“壮士,我都看见你要杀左大人了,你会不会也把我杀了啊,我也要那种药丸!” 来人幽深的眼眶中淡蓝色的眼睛浮现出一丝蔑视,丢出一把匕首:“自行解决吧,别想跑,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方然拿起匕首,掂量了一下:“要我死也可以,不过能不能先解释一下,你一个外国人怎么会我钦天监秘书,画地为牢?” “什么画地为牢?”女子神情迷惑。 “就这样啊!”方然用手轻轻一拂,庭院中的刘锦棠终于回过神来,是四下一看哪里有什么神秘来人。 一声怒喝便要向屋内冲来,脚下一软,栽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画地为牢是我钦天监根据鬼打墙研究出来的一种秘术,对阵内之人的精气神耗损较大,可我更好奇的是你怎么会这门秘法的?” “会的还不少呢!” 女子咬破手指,掏出一枚平时戴在胸前的铜钱,抹上鲜血借着油灯从铜钱孔中投射出来光线,微微一转一道细小的光芒从孔中射出,直奔方然而去。 方然两根手指轻轻夹住这道已经化作实物的光芒:“仙人指路,会的还不少呢。” 女子见识不妙,转身便要去。 方然夹碎这道光芒:“哪里走?” 一掌推出,只看见那一个肉眼可见的掌印推出门外,轰向女子。 女子身上浮现淡金色的光芒,硬生生接住那道掌印,身形一颤,翻墙离去。 顾不得询问方然的真实身份,左宗棠叫来卫兵全称戒严,搜寻那名女子。 闲下来的左宗棠投来疑问的眼神。 方然一抱拳:“钦天监监正方然,见过左大人。” 第四十九章 偶遇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当晚整个乌鲁木齐戒严,挨家挨户搜寻这个来历可疑的女刺客。方然更是坦言来人已经被自己打伤,不可能离开太远的地方。 夜晚之下的乌鲁木齐,半城灯火通明,稀稀点点的火把在城内流动。 已经向左宗棠坦白的方然站在堂前,门口有士兵不断回报情况。 满头大汗的杨大站在二人面前:“启禀两位大人,来犯狡猾我等没有找到。” 方然仍是不依不饶,左宗棠倒是特别大度示意无妨,有方然这样的高人,即使女刺客再来也是无碍。 回到左宗棠暂时划分给方然的府宅,两人格外沉默。 堂内油灯依稀明亮,方然坐在太师椅上仔细思索女刺客试出的道家手段,确实是钦天监所创无疑,只是那个女刺客又是怎么学到手中的? 油灯之中的灯芯越烧越短,一节灯花落在桌上,杨大轻轻擦去。 厅内一片明亮,油灯之下一处黑暗。 方然心中一动,莫非是灯下黑。 还隐约记得杨大提起过自己在营帐外见过一个外国女子,喜欢的不得了。 大有意味的眼神看向杨大。 杨大被看的不自然嘿嘿一笑:“大人你看我干嘛?” “你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大人不是官家子弟,来边关积攒军工的吗?” “那只是障眼法,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现任钦天监监正。” “钦天监监正?好气派啊,就是没听过。” 方然心想:“你果然能一句话能把我噎死。”嘴上却说:“今天行刺的那名女刺客居然使得是我中原密不相传的道术。” “道术?” “对啊,就是不怎么精通,然后被我打成了重伤。” 杨大从椅子上站起:“重伤?” “受了我一掌,虽说有高人赐下的护身符,当即没有打死。”方然顿了顿:“可我钦天监监正又岂是浪得虚名?那一掌凝聚了我这数十年的功力非同小可,三天之内必死无疑。” “啊?大人那怎么办?” “我要是她,明早寻一药店,买一些安神的药材,熬成汤药,暂且稳住神魂,或有可救。” “大人,喝完药之后呢?” “你这么关心这个问题干嘛?” 杨大讪讪一笑:“我就好奇一下。” “哼,居然敢来刺杀我和左大人,死不足惜。”说完冷冷离去。 第二天早上,得了军令的方然和昨晚显然没有睡好的杨大,一同上街去检查城内坎儿井的具体情况。 多说无益,按照昨晚的情况来看,那名女刺客应该是在杨大的手上。 昨晚那一番话半真半假,只有方然自己能分辨的过来。 女子使得是中原道术为真,受了自己一掌也是为真,只不过三日之内必死,则是假。 和杨大一路走来,感情说多不多,但是说少也不少。 谈不上,什么兄弟义薄云天,但勉强算得上一个朋友,让他自己交出来更好,不交出来硬抢也难免不伤感情。 话说,中国自古三教九流无所不有,比如说自那管仲将那妓院设为合法化,按期征收税费,这也是一门生财之道;那戏子唱戏,生、旦、净、末、丑,蓝、黑、白、脸博得堂下之人喝彩不断,也是那一门生财之道;教狗、耍猴、逗得围观之人哈哈大笑也是一门生财之道;至于方然摆在那西安城中神神叨叨算卦测字也是一门生财之道;至于那被逼无奈沿街乞讨,手背向下受人白眼,也是一种生财之道。 话说那两人,拿着一个精心烤制被切成好几份的馕,坐在那小火炉边催促着憨厚的大胡子新疆同胞煮羊杂碎再快点。 “官爷你在稍等一哈啥。”汉子抓起一把切得稀碎的蒜苗撒进锅中。 两人坐在那小板凳上就着老板已经倒好的牛骨汤,啃上一口通体金黄色馕,别提有多惬意。 “哟,这得有多惨啊。” “就是啊,孤儿寡母的,流落在外多不容易。” “看着都惨。” 方然站起身来,挤过人群,看向中间,一个中年妇女怀抱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跪在路边乞讨。 问清缘由才知道,女子带着自己女儿来新疆寻亲,不料遇到战乱,亲戚没寻着,自己的盘缠倒是用的一分不剩,无奈之下只能乞讨回家的盘缠。 方然心中不忍,看着面黄肌瘦的妇女和才哭完脸上泪迹未干刚刚睡去的婴儿,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放在妇女面前。嘱咐妇女新疆现在不太平,早早往家赶为妙。 围观之人看到那年轻公子大大方方的掏出钱囊,也未犹豫,倒是颇为爽快,于是纷纷慷慨解囊,一时间掉在地上的碎银子和铜钱数不胜数。 人潮涌动,旁边一个瘦弱的乞丐撞在方然身上。 方然一把拉住乞丐的胳膊,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乞丐倒是眉清目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官爷,您的羊杂煮好了。” “大人快来尝一尝这羊杂,味道可鲜了。” 中原所养之羊,大多数是通过圈养,喂糠喂草,一年半载上了屠宰场,满身全是那羊油,煮在锅里肉质一般,若是处理不好,还多羊膻味。 新疆这边所养之羊,羊倌赶在草原之上,吃青草,喝雪水,狼来了还要死命奔跑,羊油特别少,羊膻味非常淡,肉质鲜美,再加上新疆同胞主吃牛羊肉,在制作工序方面也有其独到的研究,只等出锅,撒上一层香菜,喝上一口纯真的羊肉汤,在西北再大的怨言都消融的一干二净。 果不其然,吃完饭杨大借故离开,所料不差因该是避过方然偷偷去买安神的药物,方然也不点破,任由他去。 正在这乌鲁木齐城内闲逛,迎面走来两人,一抱拳:“方半仙,我家老大有请。” “你家老大?” “我家老大不方便见人,说半仙去了自会明了。” 方然摆摆手,前头带路。 绕过一条条小巷子,穿过一堆堆的房屋。 一座不起眼的小房子现在方然面前。 二人一抱拳:“请进。” 推门而入,正厅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方大师,自西安一别已有数年啊。” 厅内坐着一人正是那当年在西安城中有过交涉的孙龙。 不同于刚见面时的穷困潦倒,以不同第二次见面时的气吞山河。 坐在太师椅上的孙龙,双鬓已经发白,沧桑的眼神越发坚毅,所着衣物并非出在什么名家之手,倒显得格外内敛。 见方然从门内迈进,站起身来:“先生里边请。” 方然坐在那太师椅上,孙龙陪坐。 嘱咐下人端来一杯热茶献给方然,方然坦然接过。 孙龙颇有感慨:“西安一别快有十年之久,先生还是神采依旧,而孙某却不得不服老啊。” 方然没有解释,喝了一口热茶:“当年不是说过,不让你来这西边么?” 孙龙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自那日别了方然之后,孙龙对之前的偈语信了三分,由里极外严加看管三省的搬山卸岭的盗墓贼,一时间这三省之内的倒斗行当居然渐渐趋于平静,上一任总瓢把子留下来的财产和几处大墓的地点倒也是够孙龙挥霍。 数年前孙龙梦中有仙人降旨,说孙龙祖上历代男丁皆是那盗墓之人,本该这一世由他承担,可上天观其孙龙约束子弟,并未再行那伤天害理之事,特此眼熟数载如是云云。 醒来之后的孙龙,感觉身轻体建,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再闻那屋内居然有一股淡淡清香,书桌旁边有大大小小十数个膝盖印记。 仔细回想,不禁大吃一惊,在梦中仙人宣旨,城内大大小小的城隍土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焚香祷告,而跪的那位置恰好是在书桌之前。 孙龙又想起几年前那个指点自己,成为这三省搬山卸岭总瓢把子的年轻人,不禁一阵惊叹和后悔。 得此一人,不亚于孔明出隆中,刘基定大明。 第五十章 乞儿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这孙龙欣慰的是幸得这位半仙帮忙,阴差阳错之下得到了那枚象征着总瓢把子的扳指儿。 当初孙龙还只是个拖家带口的盗墓贼,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死人讨口饭吃,恰逢上一任总瓢把子尸毒发作,一命呜呼,临死之前叫来那几位年事已高但威望尚在的太上长老,说自己感觉年岁无多,于是将那总瓢把子的扳指藏于一处陵墓当中,具体位置在西安某座山上,细细交代完,说拿到那扳指的人,不论是谁都要奉为新一任的总瓢把子,这才离世。 孙龙也想去碰碰运气,万一这好事落在自己头上呢? 眼看寻那扳指的日子越来越近,孙龙也越加烦躁,在街上闲逛碰巧遇到那摆摊的方然,瞧着年岁也不大,收费估计也不贵,就算是胡侃一通,只要说道自己心坎里去,那也让人舒坦不是? 没想到这一问,就问成了总瓢把子。 山上有孤坟一座,有王侯坟墓一处,这位心思细密的王侯,也害怕这盗墓贼挖了自己的坟墓,特意不封山不封水,把墓地葬在这处,可还被上一任总瓢把子与机缘巧合之下撞破了庐山真面目。 前来寻那扳指的人络绎不绝,纷纷泛起了职业病,往那王侯的墓里边钻,心中自知无望的孙龙,索性破罐子破摔,此墓非彼墓,钻进那穷苦人家的墓里边去了。 当下便有人笑起这个已过而立的汉子,听说那王侯墓中发现了好多个扳指,一帮人火拼了起来,地上这些人也呆不住,纷纷钻了下去,可最后还是被那几个古板太上长老说这不是总瓢把子的扳指。 孙龙钻进墓中,撬开棺材,里面只有死尸一具,再无其他,暗骂一声晦气,便要出墓,岂料看到那白骨之上居然套了一个闪闪发光的扳指,心下一动,莫非这就是?????? 出了墓,王侯墓里边正打得火热,太上长老朝里边一喊:“总瓢把子出来了!大家不用争了。” 说完便跪倒在地,众人傻眼,这尼玛?????? 第二日孙龙便带着自己的两个心腹去拜访方然,准备好黄金若干,岂料方然说之前的卦钱是一文钱,那便就是一文钱。 随后便离开了陕西。 再到后来,自己约束手下没有干那些地下的勾当,果然被仙人赐寿延年。 心里后悔的是那,年轻人问自己可愿舍得那三分之一的家财,早知此人本事如此之大,一半给他又有何妨? 于是心里越发顾忌年轻人给自己的偈语。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朝夕祸福。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在自己无微不至的呵护下渐渐长大,心里也有了一种成就感,偶尔从深夜醒来,看着自己亡妻的排位,心里戚戚然给上一炷香,诉说一下两个丫头的近况,埋怨一下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 可就在两年前,自己的大女儿突然得了那心绞痛,身体日渐消瘦,自己这个当爹的嘴上说不出来,可心里的苦又有谁能知道? 两年之内,遍寻名医,都说这个症状匪夷所思,自己生平见所未见,并暗示自己为女儿准备后事,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孙龙吹胡子瞪眼睛就要把那名医赶出门去,可久而久之心底也出现了一丝无奈感,难道自己的女儿就真的只能这样了么? 一年前,听说新疆无垠瀚海,突现一具尸仙,口吐金丹,一时间飞沙走石,天地变色。 仿佛有了一根救命稻草的孙龙,也顾不得年轻人给自己的偈语,带着两个女儿和一干手下来到这新疆,辗转已经有一年时间,可惜线索太模糊,这偌大的新疆,哪里去寻那尸仙? 一路摸索过来,不知不觉到了乌鲁木齐,在此定居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先前城外打得火热,约束着手下的孙龙苟且偷生,当初自己两个随从偶然之间遇到先前在西安城中的方然,大吃一惊,仔细观察发现与当年的那个年轻人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二人不敢耽误,将这个事情禀报给了孙龙。 孙龙也没怎么注意,毕竟快有十年光景没见,一个人怎么可能容貌没有丝毫改变? 推门进来的时候,孙龙早已在大厅看的真切,那股气质和淡然和当年那个年轻人一模一样,坐在太师椅上,张嘴就是当年告诫自己的偈语,孙龙这才敢相认,感慨原来这尘世间真的有仙人一说。 方然放下已经变凉的茶杯:“如此说来,你是想那那尸仙口中的金丹为大女儿续命?” 孙龙点了点头。 方然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当初想帮你避过一劫,没想到最后还是造化弄人,实则天命难为啊。” 孙龙拉住方然的衣袖:“祈求先生一定要就我家姑娘的性命啊,我孙龙就算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啊。” 方然摇了摇头示意孙龙松手:“这样吧,我先去看看你女儿的病情如何?” 孙龙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赶紧说道:“大闺女就在后院静心疗养,小的一个闺女,性子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疯了。” 后院的建筑完全是按照中原的特色修建,阁楼,花园,凉亭,小桥流水,应有尽有。 悄悄推开房门,一股香气四散开来。 夹杂着房间内的花香、墨香、药香、以及那女子独有的体香,混合在一起,不知名去很好闻。 孙龙指着那被帷幔遮起来的木床:“这就是大闺女了,闺女身体要是好一些每天都会给庭院中的花草浇水,开着窗户画一幅水墨画,可现在??????” 方然看了看房间布局,没有什么不妥,再加上房子光线,通风很好,也不存在有什么邪神恶鬼附体之说。 桌上放着一副还未装裱的墨画,画的是那雨打芭蕉。 留白之处娟秀的字迹:“雨打芭蕉声愈急。” 方然提笔想了想又放下。 孙龙走近低声说道:“我已经叫醒小女,要不先生你给看看?” 方然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姑娘可否被胳膊伸出来?我好把脉。” 帐内无话,透过浅色的帷幔伸出一只胳膊。 方然真要伸手上去把脉,就听见房外传来声音:“二小姐,老爷找了高人再给大小姐看病,不要打扰。” “哼,我不管,我就是要看看。” 孙龙害怕惊扰了方然给大女儿把脉的情况,走到门前低喝:“轻眉!” “爹,那些神医不都是说姐姐的病他们治不好,今天有高人,你就要看看么,爹!” 一顿撒娇,孙龙没办法,让出路来。 方然轻轻笑了一声,想到:“想不到当初桌案前那个信誓旦旦杀气重重的汉子居然也有这么无可奈何的一天。” “先生,你在笑什么?”帐内有一声柔弱的声音传来。 方然嘴角带着笑意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搭在脉搏上,准备号脉。 “啊,你个骗子,把手从我姐胳膊上拿开?” “轻眉,不得无礼!”孙龙又是一声低喝,但是显然没什么用。 “爹,他就是在骗你啊,我今天早上就遇到他了,他什么都不懂!” 方然拿开手指,转过头看向那个跋扈的孙龙二闺女,看看是谁这么大口气。 转过头一看,居然是今天撞在自己身上的小乞丐。 清水洗了一把脸,眉眼越发清秀,但确实是那个小乞丐。 小乞丐满脸怒气朝方然吼道:“你个骗子,你还在笑?” 方然忍住笑意:“姑娘说我是骗子,有何证据?” 小乞丐一手叉腰,一手指向方然:“今天早上你是不是给那对母女两给银子了?” 方然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那就是个骗子,专门骗你这种冤大头的?” “嗯?” “哪有捡钱的时候把自己孩子放到一边的母亲?” 方然吸了一口气,糟糕被打脸了。 孙龙在一旁解围:“那也不能说方先生是骗子啊。” 方然也在一旁点头:“那也只能说明我经验不足,怎么能说说是骗子呢?” 小乞丐很神气的从腰间抽出一个小布袋,在空中甩了甩:“呶。看看这是谁的?” 方然嘀咕:“怎么这么眼熟?”下意识一抹腰间。 紧接着又吸了一口气,糟糕,又一次被打脸,那个小布袋正是他的。 “爹,你看我把他东西都偷了他都没发觉,还敢来给姐姐治病,他不是骗子是什么?” 帐内传出一声轻轻的笑意。 孙龙老脸终于挂不住:“这是你的本事啊!?” 第五十一章 糖沙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话说孙龙看到自己的小女儿少不经事,居然偷偷摸摸的去街上行窃,还把偷来的东西耀武扬威一般显摆在被偷之人方然面前,老脸终于挂不住,狠心呵斥了一下平时哄都哄不及的宝贝闺女。 小女儿轻眉瞪了一双溜圆的眼睛:“爹,他就是个骗子啊。” 方然在一旁尴尬不已。 “还不把东西还给方先生!” 轻眉气鼓鼓上的走到方然面前:“呶,你的东西。” 方然接过布袋时,轻眉低声在方然面前说道:“你个死骗子,别栽在你小姑奶奶的手上。”说完便气鼓鼓的房间,临走时还朝孙龙剁了一下脚。 方然摇了摇头,重新将手指搭在女子的脉搏上。 良久之后,方然走到孙龙面前:“古来神医扁鹊便说过‘治病救人,望闻问切。’不知道令媛是否方便,让我看一下面容?” 孙龙犹豫了一下,隔着帷幔朝女儿低语几句,便退出了房间。 帷幔被一只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拂开。 方然朝床上望去,一个瘦弱的身体靠在床沿,低着头。 方然又重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仔细打量。 宛若和轻眉在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姑娘,脸色苍白,病意却没有完全遮掩住眉间的秀意,小巧的鼻子皱了皱大概是怪罪身前这个男子不加掩饰的打量,咬了咬没有血丝的嘴唇:“先生可以开始了么?” 眉眼之间却没有轻眉那般的青涩,淡雅、内敛、稳重的气质何为一体,让人感觉莫名心安。 方然点了点头,重新将手指搭在脉搏之上。 “我看先生也不像那无理取闹的登徒子,也不像那沽名钓誉的野郎中,刚才是令妹唐突了,在这里代为道歉了。” 方然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姑娘看着眼前这个认真把脉的年轻公子,眼神流转。 “先生刚才入得房来可是看了那副芭蕉图?” 方然点了点头。 “小女子微末之计倒是让先生见笑了,不知先生对那留白处半句题诗可有下半句?” 方然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眼前的女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又是问了一个问题:“不知姑娘芳名?” 女子嫣然一笑:“青梅,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方然摸了摸胸口的那颗沉寂已久的金丹,还是作罢。 临出门前:“雨打芭蕉声愈急,绿肥红瘦人未知。” 门外焦急不已的孙龙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到方然出来赶紧问起了情况。 方然摆了摆手:“我先开几副药方,稳住青梅的病情,其余在想办法。” 孙龙点头称是。 不远处蹦蹦跳跳的轻眉过来,鼻子皱了皱,恶狠狠的说:“敢骗我爹,还敢欺负我姐,你叫方然是吧,我记住你了。” 孙龙苦笑一声,赶紧给方然赔不是。 方然开完药方,并未久留,告辞离去。 出了门已经是下午时分,方然嘴角带着笑意,拐过数个巷子,看着眼前行踪有些畏畏缩缩的杨大,轻轻一拍肩膀:“杨大,去哪啊?” 杨大回过头:“方大人,你吓死我了。” “手里拿的什么?快让我看看。” 杨大不自然的笑了笑:“没什么就是一些小玩意儿,上不了台面,入不了您的法眼。”边说便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身后。 “这都这个时间点儿了,咱们在外边吃吧。” “大人,早上你把银子全给了那一对妇女,而我身上也没钱了。” “你买的什么呀,出门不是还有快一两银子呢么,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买了些小玩意儿,小玩意儿。” 一路上有句没句的搭话,到了府宅,杨大放完东西便亲自下起了厨,说是什么要做一个大盘鸡。 二人偷偷摸摸看着在邻居家院子里,啄食吃的母鸡,四下无人,越过院子,一把抱住老母鸡翻墙而去。 痛痛快快的抹了鸡的脖子,热水倒满盆子,拔起了鸡毛。 从自家院子里拔出来新鲜的蒜苗,用清水一冲,简单收拾一番,放在案板上,切得工工整整。 已经收拾干净,剁好鸡肉的杨大,又去隔壁厨房借了好几个土豆,洗刷干净,切碎放在案板上。 在一旁打杂的方然看着有条不紊的杨大,又想起那个女刺客眼神渐渐温柔。 趁着鸡肉还在锅里慢炖,杨大又和起了面,等锅里的鸡肉快好,和好的面团也发的差不多,拿起擀面杖擀好圆圆的一张面皮,切好煮熟,用温水浸泡。 慢慢的一大盘和着蒜苗,香菜,土豆的大盘鸡端上桌来。 食指大动,不一会便风卷残云,恨不得连盘子也舔了。 半夜时分,杨大又偷偷摸摸的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溜到厨房,从灶台底下端出一碗还散着余热的鸡肉,进了自己房子。 早在暗处观察半天的方然,捅破窗户纸瞧着里面的情形。 那个女稀客果然就在里面,一声夜行衣还未换下。 见杨大端着一碗鸡肉进来,用生硬的腔调说道:“谢谢。” 杨大只是憨憨一笑。 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小火炉,放上石锅居然给熬起了中药。 方然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想必今天买的那些所谓的小玩意儿就是这安神定魂的中药材,只是价格不菲,杨大总怕搭上了自己这几年来的老本。 女刺客吃完鸡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吃饱啦!” 杨大正在给小火炉中的木炭扇着扇子:“吃饱了就好,你现在受了伤需要营养。” 夜越来越深,房内二人倒是一直沉默,杨大看着火炉中的火苗,而女刺客看着杨大。 窗外的方然心中暗暗一动:“着女刺客不会真的对杨大有意思吧?” 已经换了几次水的中药熬好,小心翼翼的端到女刺客旁边:“喀秋莎,快趁热喝了这碗药汤。” “苦。” “都怪我没想到这个问题,那我明天出去,给你买点糖沙,你喝完吃一点糖沙嘴里就不苦了。” 杨大脸色发红看着已经喝完药汤的小碗,喀秋莎满目柔情看着杨大。 “时间不早了,快睡吧!”杨大放好碗,对喀秋莎说道。 早已在门外看了快两个时辰的方然顿时来了精神,暗自想到:“想不到居然能看到这样的活春宫,啧啧。” 喀秋莎点了点头,上了床。 杨大在地上铺上一个席子,吹灭蜡烛。 窗外的方然愣在原地,感受到了浓浓的恶意。 第二天一早,方然照例向左宗棠汇报情况。 老人的气色还算不错,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方然。 那晚,方然向左宗棠含糊其辞,只说是有人派遣自己来这新疆的寻访一件东西,至于是谁派遣而来,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没必要点破。 算得上半个朝廷派遣下来的监军,在身份暴露之时,也十分尴尬。 左宗棠开口:“方然,方才了然。只不过不知道和几十年前那一任朝中钦天监监正方然又有何关联?” 方然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老人摆了摆手:“朝中那些陈年往事我无心,也无力再去插手。” 方然躬身抱拳。 有些事,边疆大吏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朝中那位想必也不会太差。 刘锦棠进入帐中,汇报军情,认为现在接连胜仗,军心大震,气势雄厚,应该进一步扩大战果。 方然退出帐外叹了一声。 杨大朝自己走来,苦着脸:“大人能不能借我点钱?” 方然心情好转。 你还真怕那姑娘苦啊。 第五十二章 轻眉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转眼半个月过去,乌鲁木齐城内也放松了警戒程度,而喀秋莎也就在杨大的房间养了半个月的伤。 期间,杨大数次试探喀秋莎接下来应该怎样医治,起初方然是能拒绝就拒绝,最后耐不住杨大所谓的好奇心,忍不住纠缠告诉他,自己当初看出喀秋莎使用的是钦天监从不外传的秘术,一时好奇,手下留情,其实没有当时说的那么严重,杨大这才离去。 吃上瘾大盘鸡的方然天天央求杨大给自己来上一顿,杨大也乐得顺其自然,每顿都留下一碗肥嫩的鸡肉,端进房间。 这天晚上,又是一顿丰盛的大盘鸡,两人正要开动,就听见门前传来一声:“方然,你个大骗子快给姑奶奶开门。” 杨大跑去开门,门内进来一人正是轻眉。 “哟,你来干什么?”方然笑着问道。 “骗子,我都进你家门了,就不请我进去坐坐?”轻眉背着手四处打量:“还不错么,挺悠闲清静的一个院子。” “来,里面请坐。”方然微微自得的说。 “快说,这院子又是你从哪里骗来的?” “额,这是暂时分发给我们的府宅。” “什么呀,好香。” 一旁插不上话的杨大赶紧开口:“姑娘,是我做的大盘鸡。” “快,我也要吃一碗,这一路过来我都饿了。” “好嘞。”杨大临走前捅了一下方然,挤眉弄眼分明在说:“你小子,行啊!” 进了房间,轻眉坐在椅子上边,一旁方然给沏上茶水,端到面前。 “诶,我说你个骗子,你是不是在朝廷是个大官?” 方然算了算,钦天监监正不大不小正四品官衔,勉强能在官服上打个补子。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大四品,还有我叫方然,不叫骗子。” 一听到方然辩解,轻眉两条可爱的眉毛上蹿下跳:“不是骗子还来骗我那老实巴交的爹?” 方然在一旁默默想到:“孙龙要是个老实巴交的人??????” “我爹请来的那些神医都会悬丝诊脉,凭什么你就要拿手去诊脉?”轻眉越说越来劲:“悬丝诊脉,你听过没有,哼,不叫你骗子也可以,那就叫你色狼吧!” “我,我怎么又成色狼了?” “拿手摸我姐的胳膊还说不是色狼,要不是看你心地善良,上了当给那妇女给钱,不像那大奸大恶的坏蛋,哼哼!”说完还攥了攥拳头。 “你姐的情况呢?” 听到这句话,轻眉像泄了气的皮球,靠在椅子上:“那几幅中药只是暂时稳住了我姐的病情,我爹说了这段时间就快发现那干尸的埋身之处了。” “这么快?” “色狼,我们都找了快两年了。” 杨大端着盘子走进正厅:“来咯,刚刚出锅的大盘鸡,不够吃这还有白皮面,拌着汤汁也很美味哦。” 天色渐晚,小肚皮吃的浑圆的轻眉躺在椅子上:“哎呀,吃的好撑,大哥哥我以后来找这个色狼,你就给我做饭吃好不好?” 从来没有被这么舒坦的教过一声大哥哥大的杨大,直接忽略了色狼是谁的问题,忙不迭的点着头:“好啊,只要你来哥哥就给你做。” “看看人家,杨哥哥多体贴人家,哪像你。” 在一旁喝茶的方然,满脸无辜:“我又怎么了?” “算啦时间也不早啦,我先回去了。” “轻眉妹妹,哥来送送你吧。”杨大在一旁收拾着碗筷:“天色不早了,害怕路上不安全。” 小巧的鼻子皱成一团,笑意从鼻子扩散到嘴角、眼睛、眉毛:“不用啦,我认路。” 出了门,轻眉打了个饱嗝:“真好吃,早知道把姐姐也带来了。” “对啦,方色狼,方骗子。我和姐姐跟我母亲姓叶。”叶轻眉摸着肚子:“你可以叫我小叶。” 说完消失在黑暗中。 “小叶,大叶。” “小叶,大叶。” “小爷,大爷。” 方然摇了摇头,习惯被打脸了。 “你小子可以啊,这么嫩的以小姑奶奶从哪找来的?”杨大一脸坏笑:“老牛吃嫩草啊,那轻眉可是个美人坯子。” “行了,没你的??????” “什么?” 方然一缩头,差点暴露他孜孜不倦听墙角的事情。 “没什么。” 月亮照进窗户,手指间的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金丹在气机的运转之下流光溢彩,柔和的金光包裹着方然,沐浴着月光的精华。 世上有金丹,这不假。 这颗来历神秘的金丹自方然出生就伴随着方然,平衡生死二气,吸纳龙息助方然还阳,更是在朔州吞噬了幕后黑手的半颗金丹,自此浑然一体。 可这世上怎么还会有一颗金丹? 金丹代表着羽化成仙,白日飞升的机会,甲子之内会有飞升之人扶鸾,或骑鹤傲别凡尘。 怎么可能在这个特殊的节点又冒出来一颗金丹? 幕后黑手的异域腔调,尸仙的口吐金丹,仿佛有着什么关联。 杨大的房间,蜡烛已经被吹灭。 想必杨大已经打好地铺安然睡下。 轻轻推开门。 叶青梅症状很古怪,当时方然并没有直接告诉爱女心切的孙龙。 叶青梅体内,存在了一股死气。在体内游走,压制生气。消磨三魂七魄,她能熬到现在,除了药物的稳定之外,实在也是一个奇迹。 掠过一幢幢房顶,巡逻的士兵看不到人影,只觉得一道清风拂过身体。 警觉的士兵点燃油灯熄灭的灯芯,狐疑的看向四周,继而继续巡逻。 翻过高墙,穿过走廊,直奔叶青梅闺房。 房内还有灯,小叶和大叶正在一起闲聊。 大叶看起来气色不错,有心思和妹妹还几句玩笑。 小叶在夸完杨大做的大盘鸡,鄙视完方然的愚蠢之后,和大叶商量好,下次带她去吃杨大做的大盘鸡。 挽了挽鬓角青丝的大叶,笑着应允。 得到回复的小叶开开心心的推开门,跑回前院自己的房间。 大叶看着自己妹妹,笑着叹了一口气。 坐在椅子上,铺开宣纸,正是那幅雨打芭蕉图。 已经听了好一阵墙角的方然,敲了敲门。 还以为妹妹去而复返的大叶柔柔一句:“进来吧,轻眉。” 走进门中,却是那方然。 “需要我给你研磨么?”方然笑着开口。 将墨汁倒进砚台,细细研磨。 看着方然进来,叶轻眉仿佛也不惊慌:“先生可知,为何作画,画竹子,画芭蕉均用的是那黑色墨汁?” “墨汁其中夹杂了红色,绿色的材料,混合在一起,最后成了黑色。画竹子,画芭蕉,虽是黑色,可其中早已经包含了绿色。” 叶青梅抬起头看着这个笑脸和煦的年轻公子:“先生深夜造访不知有何事赐教?” 方然从胸口掏出普通无奇的黑色珠子:“暂时先借给你,戴在胸前,配在手腕上均可,不要轻易示人。” 看着这颗普通无奇如同鸽卵大的珠子被方然郑重其事的交给自己,叶青梅慌乱一下,随即平静:“怎么能拿先生心爱之物呢?” “不如就把你的这幅画抵押给我吧,怎么样?” 珠子放进叶青梅的手里,触之升温,感觉换了主人的金丹,在叶青梅的手中颤抖不已,散发出一阵阵淡淡的金光。 方然轻声说:“听话。” 珠子随即不动,女子也随之脸红。 素手缓缓卷起雨打芭蕉图:“就当是送给先生了。” 方然也不客气,合上门,已经不见了身影。 仔仔细细装裱完这幅画,天已经放起了亮光。 方然痴痴的看着眼前的留白。 雨打芭蕉声愈急,绿肥红瘦人不知。 第五十三章 担子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1877年,刘锦棠率领麾下斗志昂扬的清军,从乌鲁木齐出发,直奔吐鲁番。 同年四月,吐鲁番收复。 如果把新疆看成一个巨大的面饼,那在左宗棠,刘锦棠等前线作战的官员将军眼中这个饼是由三部分组成。 第一部分是以乌鲁木齐为节点划分北疆区域。 第二部分是以吐鲁番为节点作为南疆的门户。 第三部分则是则是以喀什为中心所代表的南疆。 连番攻克乌鲁木齐,吐鲁番等重城之后,自感不妙的阿古柏继乌鲁木齐之战后,派人送来第二份乞降书。 这个沙俄扶持起来的傀儡自感不妙,要求以吐鲁番为界,南北划分各不相干。 夜晚灯火通明。 左宗棠府宅之中,以刘锦棠为首的武将,以方然为首的文臣分为两派,坐在两旁的椅子上,不约而同的看着正中间那个越发沧桑的老人。 性格内敛,但脾气极为火爆的刘锦棠一把将那份乞降书撕得粉碎,一拍桌子:“新疆自古就是我国的疆域,怎能南北为界,各自为政?”喝了一口已经变凉的茶水,估计还是压不下心中那团火气,最后用极其简单的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放他娘的狗臭屁!” 坐在正中间的老人原本紧闭的双眼,略微开阖,露出一丝摄人心魄的亮光。 坐在一旁的方然忧心忡忡的说:“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以李鸿章为首的官员认为,新疆是个无用之地,征战已经有一年之久,劳民伤财。应该撤军,将重心放在海关之上。” 刘锦棠麾下一名蚕眉将军站起身来:“让我们撤军也不是不可以,可我们怎么给死去的兄弟一个交代?怎么给那些盼望着清军解放南疆的同胞一个交代?” 方然也是站起身来:“是,我们在新疆兴修水利,开垦良田,囤积粮食,更是优待俘虏,不杀降卒,让阿古柏那边军心紊乱,可你想没想椅子上那个老人身上所承担的压力?” 以李鸿章为首的官员,一直认为朝廷海防至为关键,左宗棠西征一年之久,劳民伤财,置国家大体于不顾,十足奸臣。 有一个人这样不说不害怕,就怕很多人居心叵测都这样说。 有一个人信这些话不害怕,就怕很多人一时愚昧都去认为。 毕竟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左宗棠站起身来:“海防,边关那个更重要?在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眼中这些都分不出来轻重。” “朝廷说我奸臣,我认了。说我们已经宣扬了大清威严,让我们撤军我不答应。” “海防也好,边关也罢,都是臣子想要为朝廷分担压力,只不过立足点不同。” “万一新疆实收,临近省份,内蒙,西藏,青海必定大乱。到时候就只能以甘肃,陕西,四川为前线阻击侵略者。” “海关,边防两处动乱,前后夹击,我们大清再也经受不起这样的大波澜了。” 左宗棠笑着拍了拍方然的肩膀:“有些担子太重,不能一味的让年轻人来担。我这把老骨头现在还担的起,也只有我来担。” 左宗棠拿着手帕捂在嘴上,接连的咳嗽,身形晃动的厉害,就像秋风中已经枯死的树干,左右摇摆。 “时常读起林则徐大人的笔记,眼也就开的越来越大,眼光也就不在只局限在一家,一国,一代。” 手帕上全是猩红的鲜血,但挡不住老人的神采奕奕。 “趁我还能站得起来,有一点能力,就为我华夏的后代人多遮一点风,多挡一点雨。” 同年五月,阿古柏死亡。 一说见乌鲁木齐,吐鲁番等重城接连失守活活气死。 二说被属下用毒药毒杀。 这些消息在西征军中间流传开来,又形成无数个版本流传开来。 11月16日攻克玛纳斯南城。 恰逢大雪封山,军队停整,来年进军南疆。 在此期间,喀秋莎再次刺杀左宗棠未果,被方然轻易拿下。 大雪之中,喀秋莎被绑在校场,按照惯例,午时三刻一过便要斩首示众。 慌慌张张的杨大跑来向方然求情,却被一脚踹翻在地,一同绑在那校场之中。 两碗断头饭摆在二人面前,冷着脸的方然放下一壶酒,为二人松绑:“吃完饭,在喝一壶酒,就此上路吧。” 杨大惨然一笑:“方大人,我杨大没求过你什么,这次求你一次。我俩死了一定要埋在一起。” 方然冷笑:“我一定为你俩找一处风水宝地。” 杨大摇了摇头:“不了,天山挺美的,就把我俩埋在天山吧。” 深怕喀秋莎着了凉,将自己身上穿着的羊皮袄披在喀秋莎身上。 一口一口吃着断头饭,杨大突然一把抱住喀秋莎:“我杨大就是喜欢你。” 深蓝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嚎啕大哭的男人,摸了摸嘴角上零星的胡茬:“要是有来世我一定嫁给你。” “行了,吃完饭赶紧上路。”方然冷冷的说道。 一碗丰盛的断头饭很快吃完,倒上一杯烈酒,喝上一口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不觉得有多寒冷。 拉着喀秋莎的手,杨大平复了心情:“方大人,你是不是早知道喀秋莎在我房间?” 方然点了点头。 杨大苦笑着说:“还是瞒不过你。” “自打我第一眼看见喀秋莎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她,我不是给你说过么,我想和她成亲,管他什么战乱不战乱,我只想和她在一起,生一堆孩子。” 方然接过杨大递过来的一杯酒:“你也是心大。” “我不心大,又怎么会在你打伤她的时候,把她藏在我的房间?” “你说这缘分她也挺奇怪的,我走南闯北也算有些日子了,见识也比我那些只知道一边烙饼一边谈论皇帝吃的烙饼是不是葱花放的多一点,油炸的时间多一点的人要广的广。” 方然给杨大手中倒满烈酒,示意他继续。 “可越是这样,就越发的眼光高了起来。亲事也就一拖再拖。” “大哥没结婚,自家小的那些弟弟妹妹自然也就不能成婚,可怜我那个弟弟偷偷摸摸和老学究家的闺女眉来眼去好几年了。” “可我自从遇到她,在马圈旁边看到她的时候,我就认定她这辈子是我的人,无论她是去偷去抢,还是去杀人。” “因为只有她,能让我感觉到一种家的味道,每晚她睡在床上,我睡在地下,我就是睡的安心,睡的舒服。” 杨大摸了摸自己胸膛:“自打我爹偏向我二弟,把我赶出家门时,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会漂泊一生,无所依靠?” “我只是一个从农家出来的混小子而已,不懂什么国仇家恨,只想有一个自己安安稳稳的小家。我上阵打仗也曾被吓尿过裤子,也曾被断胳膊断腿的场面吓得吃不下饭,也曾梦到那些被我杀了的人,找我索命。” “可这些都无所谓。我这么多年也算是混过来了。上阵也知道装死,也知道怎么不动声色的抢功劳。” “可我终归是一个从小村子出来的人,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讨一个老婆,能生很多孩子,有一个热炕头,再能有一壶热酒就最好不过。” “自打我遇见她,我感觉我这里有了依靠。”杨大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感觉很放心,很踏实,就像这身体里面多了一块很柔软很柔软,需要我去用心呵护的东西。” “刺杀左大人失败,被你打伤,没事。我尽我最大的能力,保护她。” “这次再去刺杀左大人失败,没事。我能力有限,不能救下她,我就和她一起死。” “她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活?” 杨大搂了搂怀中已经流成一个泪人的喀秋莎。 “恨就只恨,这辈子遇你遇见的太晚!” 第五十四章 情深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阴暗的天空之下,冷风夹杂的雪花簌簌的落在校场。 方然看着衣衫单薄的杨大试图更加抱紧怀中披着自己羊皮袄的喀秋莎,两人眼中柔情婉转。 “卦不敢算尽,只因世道无常。请不敢至深,只恐大梦一场。” 抖掉自己身上的厚厚的一层积雪,长长叹了一口气。 夜晚方然府宅之中,杨大、喀秋莎、大叶、小叶、方然等五人聚在一起。 身体渐渐好转的大叶耐不住小叶耍赖撒娇,经常背着装聋作哑的孙龙,跑到方然这边蹭吃蹭喝,要是方然敢看一眼大叶,小叶就气势汹汹的说方然果不其然是一头大色狼。 而大叶性子沉稳,也只能报以苦笑。 最开心的莫过于杨大,大盘鸡、回锅肉、葱花炒蛋,一道道菜换着做,把姐妹二人常吃的是溜圆,摇摇晃晃的扶着腰回家。 原本就热闹的院子,加上光明正大出现的喀秋莎,显得更加火热。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原本性子就很活泼的小叶更是和这个异国姑娘喀秋莎聊的火热,盯着看人家蓝眼睛高鼻子,看的喀秋莎都有点难为情。 最后更是拉着大叶和喀秋莎打起了叶子牌。 家里剩下的两个男人插不上嘴,更是插不上手。 凶巴巴的小叶赶着两人去厨房忙活。 厨房内逃脱一劫的杨大问起缘由。 忙着择菜的方然解释起了前因后果。 最开始的时候,杨大说自己看见一个姑娘在看兵营,朝自己笑了一下,消失不见。 方然听后也并未在意,以为只是杨大只是想姑娘想疯了,这兵荒马乱的乌鲁木齐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姑娘? 然后左宗棠遇刺,恰好方然也在房中,这才幸免于难。 刺客进入房中,方然点燃油灯,借着光亮看清来人的身形,应该是一女性无疑。 来人使用的居然是钦天监内部所创道法,画地为牢,仙人指路。方然越发好奇,在女刺客逃脱之时也并未下死手。 后来杨大居然有意无意的询问怎么治愈女刺客的伤势,这就不由的方然不起疑心。 虽然有道家高人赐下的护身符,当场没有擒下女刺客,可对自己的本事还是很自信的方然,断定人就在乌鲁木齐城内,不可能逃脱出城。 最后杨大花光自己的积蓄也要借故离开方然,买那些安神定魂的药物,并偷偷留下一碗鸡肉端进房中,方然戳破窗户纸,这才发现原来女刺客就在杨大屋内。 本来方然想的是,女刺客应该会长记性,再加上也有杨大的束缚,也不会再刺杀左宗棠。 自己和杨大也算的上是一个朋友,也不像强行为难与他。 怎料这杨大居然放任喀秋莎去干这种蠢事,于是才将喀秋莎拿下。 事后,杨大赶来求情,被怒气冲冲的方然踹倒在地。 心一横的方然想道:“你俩这么想死,那边让我来送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一程。” 备下断头饭和烈酒,前来送他俩一程。 这是没想到平时性格懦弱,油滑的杨大居然说出那样一番话。 已经冻到嘴唇发紫的杨大居然还怕披着羊皮袄的喀秋莎受冻,死死的要保住这个死也要在一起的女人。 杯杯烈酒下肚,娓娓道来这二十多年来的心酸、无奈和最后一点请求。 方然于心不忍,特意赶到左宗棠营帐中为正在讨论军情的刘锦棠和左大人求情。 刘锦棠摸了摸自己额头,极为大度的表示,能让自己不知不觉间着了道的人,还是个女人打心底里佩服,口上虽有不服,心中还是很服气这样一位身怀异术的姑娘。 左宗棠扶起跪在地上的方然,听他讲完事情大概的经过哈哈一笑:“不是天天喊着壮我大清国威么?娶个外国姑娘,给咱们大清的汉子生一窝熊孩子,算不算?这当然算啊!” 经过三人的一番商议,最后决定剥夺杨大的军职。 但念在杨大作战勇猛,有情有义,更是壮了大清的国威,释放二人,允许回家成亲,以军队为名义资助二十两安家费。 正在灶台前生火的杨大听完,闭紧双目,脸皮一阵颤抖,一颗眼泪滑落下来。 突然杨大反应过来:“方然,那二十两银子呢?” “左大人说看着喀秋莎像个能过日子的姑娘,让我把银子给了她。” 还有不甘的杨大问道:“全给了?” “全给了。” “哎呦,我说我的兄弟啊,你就不能让哥哥攒点私房钱么?” “私房钱?” “这居家过日子,女人把钱管的死死的,日子怎么能滋润呢?必须得往鞋子里面赛几颗碎银子啊,和朋友逛窑子,去酒楼腰板也直啊。” “银子放鞋里面,不硌脚?” 这次换到方然噎死杨大。 杨大晃着手中的火折子:“我就是那么比喻一下!” “话说你这藏私房钱的门道谁传给你的啊?” “我爹呗。” “你爹藏私房钱?” “可不,就往那炕底下藏几颗碎银子,往那破衣服里面塞几颗铜板。”正在涮锅的杨大颇为自得:“这叫不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边。” “你爹好厉害。” “结了婚的男人都会这一招。”杨大嘿嘿一笑:“啥时候把那姐妹花给收了啊?我可给你说,那小叶子可是个标准的管家婆,一枚铜板都给你管的严严实实的。” “滚。” 席间,方然问起喀秋莎一身钦天监本事是跟何人所学。 喀秋莎摇了摇头,说自己的一身本事均是从自家的一本古籍上学来,讨教了很多人,才勉强了解这本中所记录下来的内容。 自己资质有限,只学会了其中几个法术,便渐渐出人头地,这才被沙俄政府派来刺杀左宗棠。 又问起书籍的得来的缘由。 喀秋莎说,是自己祖先于沙漠之中救起一名端了一臂的清朝年轻人,年轻人养好伤后,留下了这本书和一个护身符,作为报酬,就此离开浩罕汗国,再也没有见过。 方然的手抖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席间觥筹交错。 在校场仿佛用尽了一生勇气的杨大,满脸通红,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顾着给喀秋莎夹菜,添茶。 一旁的小叶子看着两人,嘟着嘴:“方色狼,看看我杨哥哥,再看你,就知道吃,也不给别人夹夹菜什么的。” “啊,夹菜啊,哦,好。” 正在推测这次尸仙和喀秋莎口中祖上救起的年轻人的关系,听到这句话回过神来。 “看,你都不专心吃饭,还走神了!” “哪有。” “本来就是么。” 一块可口的里脊在小叶子的碗中,小叶子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欢欢喜喜的吃起了饭。 正要给大叶子夹菜的方然,看向自己碗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块鸡肉,方然下意识看向大叶子。 后者羞红了脸,埋头吃着碗中的青菜。 夜晚,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叶子,喊着让二人洞房,把两人羞的极为脸红。 半夜,小叶子硬拉着方然蹲在墙角,好像断定杨大房间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让二人的极为尴尬的是。照例喀秋莎睡床上,而杨大睡地下。 一旁听墙角不成的小叶子沮丧的踩了一脚方然,嘟囔着嘴:“看人家就是正人君子柳下惠,再看看你,啧啧。” 方然和小叶子混熟了,倒也不生气:“哟,你还知道柳下惠啊。” “你欺负我,我要回家告诉我姐去!”说完便跑出了门。 方然一个人走到书房,看着已经装裱好了的《雨打芭蕉图》。 久久无言。 愿漂泊的人,都有酒喝; 愿孤独的人,都会唱歌; 愿相爱的人,都有未来; 愿等待的人,都有回应; 愿孤单的人,不必永远逞强; 愿逞强的人,一直都有依靠; 愿依靠可以承担你的欢喜忧伤; 愿有情人可以毕生执手去相望; 愿你如阳光,明媚不忧伤; 愿你如月光,皎洁不清冷; 愿你爱的人,其实也爱你。 第五十五章 新疆 大将筹边尚未还, 湖湘弟子满天山。 新栽杨柳三千里, 引得春风度玉关。 ——清?杨俊昌《恭诵左公西行甘棠》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1878年,这场以沙俄为幕后主谋,浩罕汗国为明面侵略,阿古柏为阵前傀儡,侵吞我新疆区域十数年之久的战争,终于以清政府的胜利告终。 史料记载:阿古柏之子携其父亲尸体,仓皇西遁。白彦虎等人纷纷逃亡沙俄。 左宗棠四年磨一剑,大到行军路线,作战部署;小到马匹、骆驼辎重一一经过精心推衍,于古稀之年携棺椁出嘉峪关,所带领军队湖湘人氏于沿途吸取陕西、甘肃军队,经过严格挑选,浩浩荡荡直奔朝廷某些官员口中无关轻重的“西域”,历时快两年之久终于收回了这片自古就属于华夏版图的疆域。 1881年2月24日,曾纪泽与沙俄代表签订《中俄伊犁条约》至此伊犁一代也回归华夏。 1882年左宗棠上书朝廷,建议设置行省。 1884年清政府采纳建议,于他们口中的西域设置行省,定名:新疆。 新疆。 新的疆域。 方然不知道左宗棠如何思考这两个字当中涵盖的意义。 只知道,新疆自古以来就属于我华夏区域,于乾隆年年底正式划入中国版图。 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一定是这样。 杨大说自己不想去管这边战事如何,不去掺合什么国家疆域问题。 说自己只想有一个小家。 不久之后,战乱四起,山河破碎,神州陆沉。 无数的人,如同流浪的野狗冻死在街头,扫街的人也不去管,只是丢在独轮车上,车上放的是无数个像他这样的野狗;死在洋人的枪口之下,锃亮的皮靴踩在还未咽气的嘴巴上,眼睁睁看着那些皮靴远去,很久很久都闭不上那双麻木的眼睛,人已经凉了许久;或死于饥寒交迫之下,弥留之极,眼前自己的热炕头,大黄牛,三分田,一一在眼前浮现,伸了个手却只抓到冰冷的空气,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嘴里似在念叨:“也许应该先顾的‘大家’的。” 想起了自家的田里那绿意喜人的青菜,外边的篱笆倒了,自己如何在田里松土、施肥、杀虫终是徒劳。 方然嘴里念念有词:“先有大家,然后才有小家。” 新疆确实是一个烂摊子,只有那些“聪明人”眼中的“傻子”才会去义无反顾的选择接手。 然而正是有了这些“傻子”,为民族去排忧解难、为国家去英勇献身,为后代去遮风挡雨。 历史才不会显得那样僵硬,也不会显得那样无趣。 新疆收复之日。 面对着眼前的刘锦棠、方然、以及当初入新疆时的六万精兵只剩下眼前的不到三万。 嘴唇抖了抖却半天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位身形越发瘦弱的老人,顶着天上止不住下落的大雪,眼眶湿润,一张嘴却是气势十足。 大概老虽老矣,但却能气吞万里如虎说的就是这类人。 左宗棠单膝跪在地上,举着一碗酒:“请受我左宗棠一跪。” 底下数万军队,全部单膝跪在地上,杀气腾腾。 眼神止住想要上前来搀扶的方然。 “我左宗棠,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发迹于镇压太平天国起义。” “有很多人都在表面恭恭敬敬的叫我一声‘左大人’背后恨不得啐我一脸唾沫星子,骂我一句‘老屠夫’,说我一个读书人起家居然是靠手上沾满了同胞的鲜血。” “我也只是一笑置之,确实我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底下确实有累累白骨,怨不得别人揭我底。” “但是我心里也后悔啊,可我不得不这么做。” 太平天国揭竿起义,是想重新建立一个封建王朝。 记得有一本书中说:平民张三起义,发誓要打倒地主老张家。集齐了一干穷兄弟推翻了地主张家,可这往后起义的花销不是一笔小数目,于是张三开始招兵买马,屯田积粮,最后居然也是渐渐家底丰厚了起来,于是摇身一变从平民张三变成了地主张三。 这就是历史的谬论,也是历史的有趣所在。 “我心里也是十分不痛快,太平天国起义与清政府抗衡,只能算作是兄弟相争,再怎么闹都离不开这个家。我也只是在人位,尽人事。” “可这新疆自古以来就是我华夏的疆域,在乾隆爷年间彻底划入了版图。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凭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朝中官员对新疆是否收复意见不一,更有人说我只是借着西征的幌子来填自己的腰包而已。也有人说我不分轻重,十足奸臣一个。可我就想问一下大家,外人一个从正门口堂而皇之的进来,一个居心不良的从窗户翻进来,从门口进来的就是外人,从窗户进来的那个就不是外人了?” 底下整整齐齐的回应:“是外人。”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我恨不得披甲上马,随同大家一起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和你们一起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洁白的雪地上惊现一朵鲜红的血花,跪在地上的方然,刘锦棠这就要站起身来扶老人回房,而这个老人倔犟的摆了摆手,压下从胸口直往上翻腾的心血。 “可我看着营帐上自己佝偻的腰,才知道我老了,再也折腾不动了,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大抵就是如此。” “我老了,也不像年轻时候杀人如麻,如同家常便饭。我就看着我营帐中的那座沙盘在想会不会刘锦棠在路上受到伏击?王震虎会不会在沙场上被人暗算开来?想着我大清的大好儿郎会不会就不明不白的倒在这边远的西北?” “我能年轻时恨不得一天多死人,这样才能睡的安稳。可老就老了,不知不觉间居然祈求老天少死一些人,这都是我中原的大好种子啊,怎能一辈子躺在这边远的西域?” “我只能在心中暗自推衍那一遍又一遍的作战情况,力求少生些事端,少死一些人。” “最后仗打完了,我中原的大好儿郎也死的差不多。”左宗棠另一只膝盖也跪在地上:“是我左宗棠对不起他们。” “死老头子我,有愧啊。” 底下哭成一片。 左宗棠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碗中的热酒早已结起了冰渣,老人一饮而尽:“死去的兄弟们,一定要马革裹尸光荣下中原。” 刘锦棠,方然喝下一碗带着冰渣的烈酒,底下的士兵也是一一喝完烈酒,将碗摔在地上。 老人哆嗦了一下嘴皮子:“我们赢了,我们班师回朝。” 左宗棠去世那晚,刘锦棠不断向方然提起当年那碗结着冰渣的烈酒是他这辈子喝过最烈的美酒。 刘锦棠笑着指着自己:“方然,你能想来么?我一个大男人,居然是带着泪喝完那一碗烈酒。” 刘锦棠继续回忆:“我记得班师回朝时,左大人的身体是越来越不行,途经天山时,老人执意要下马,捧起一把天山的雪花说‘马蹄踏遍天山雪,饥肠饱食玉门沙。’” 酒不醉人人自醉。 刘锦棠晃动着身体醉醺醺的离去。 方然突然想起沿途遇见的那些柳树,被尊称为左公柳。 那些摇曳在西北沙漠中的柳树,为苍凉的瀚海添了一抹生机,宛如这个人为死气沉沉的大清朝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后人靠着那些左公柳遮风挡雨时,是否会想起,不远处天山那边,有一个老人固执的跪在雪地中声泪俱下,是否会想起还有这么一群可爱的人儿,曾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 第五十六章 眉目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整个西征军班师回朝,杨大自然而然带着自己的媳妇儿喀秋莎回老家。 临走之时,方然掏出一块银子,不多也就五两左右。就说是自己先给俩人的喜钱了。 看看哭哭啼啼的杨大跨上马背,怀中抱着一脸幸福的喀秋莎。 小叶子居然鼻子一酸:“杨哥哥,我以后去你家一定要给我做好吃的哦。” 远处的人遥遥的回应一声。 大叶子也是心情低落,朝马背上远去的二人招了招手。 身边有人低声说:“方先生,我家老爷说有眉目了,请您过去一趟。” 方然转过身看着两个早在十数年前在陕西城中见过的二人,心里咯噔一跳:“有眉目了?” 二人点了点头。 “大叶子,小叶子该回家了。”方然朝还在送别杨大两口子的姐妹俩喊了一句。 沙俄在幕后将浩汗国将领阿古柏推出来,侵吞了我新疆伊犁、吐鲁番、乌鲁木齐等地,相当于将南北二疆占领了大半,并成立了洪福汗国与浩罕汗国遥遥呼应。 早在1868年浩罕汗国与沙俄达成一致,签署条约自此成了沙俄的附属国家。 1876年2月,沙俄挥军南下,兵临浩罕汗国都城之下,末代可汗纳西尔丁汉出城投降,自此浩罕汗国亡。 根据孙龙的勘察以及得来的线索,几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尸仙口吐金丹,其陵墓在新疆我们所处的伊犁境内。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伊犁是指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伊宁是作为哈萨克自治州的首府而设立的市级单位。 在伊宁市境内有一块面积不大沙漠,孙龙初步将尸仙陵寝定在这片沙漠中。 以防万一,孙龙这才特意邀请方然加入自己的队伍。 孙龙指了指堂下坐的这几人,向方然一一介绍。 坐在最前边的是一位花甲老人,两撇八字胡,微微见白。 “这位是陕西咸阳堂口堂主,和我是本家姓氏,孙德孙堂主。” 方然一抱拳:“见过孙堂主。” 依次往后坐的是一位中年汉子,姓王名彪,乃是甘肃庆阳堂口堂主。 再往后坐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中年美妇,姓秦名菁菁,乃是四川成都堂主。 最后坐着一个约摸刚满二十的年轻小伙子,齐盛,是陕西西安堂口副堂主。 见到方然随同孙龙走了过来,小伙子还颇为紧张,站起站起身一抱拳:“见过总瓢把子,见过方先生。” 孙龙满意的点了点头:“孙老堂主年轻时常在陕西甘肃两省之间徘徊,做那剪径的绿林好汉,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救下差点死在秦岭王侯墓中的上一任总瓢把子,上一任总瓢把子爱惜人才,让他从堂口的弟子做起,如今做那咸阳堂主已经有快二十年的光景了。” 坐在椅子上的孙德拱了拱手:“承蒙孙瓢把子的看起,才在这位子上混吃等死这么多年。” 孙龙不以为意:“掌管甘肃庆阳堂口的王堂主,天生神力,不亚于传说中抗鼎奔跑的昆仑奴,更是忠肝义胆,在张掖一带和另一波土夫子起冲突时为我抗下两记危险至极的洛阳铲。” 王彪憨憨一笑:“应该的,应该的。” 又指向秦菁菁:“这位可是那巴蜀人称秦二娘的狠角色,一人撑起日渐没落的秦家,让孙龙尤为佩服!” 秦二娘骨子里那种川妹的言语洒脱:“说的啥子么,赶紧把我们几个介绍完,然后说一下这个方小哥。” 孙龙微微一笑倒也不是太在意:“齐盛,西安堂口副堂主。” 方然插嘴:“堂主呢?” 小伙子面色黯然:“去年时有人说在黄河中遇见一条龙骨,我叔贸然下水,带下去的兄弟都被灌了黄汤,我叔也就再也没上来过。” 方然低了低头,表示歉意。 孙龙在一旁打圆场:“有志不在年高,齐盛一人之力接手西安堂口大大小小二百多号人的活儿,打理的有条不紊,可比我当年当上位忙的一团糟要强的不知哪里去了。” “哎呀,我说孙爷你给我说说这面目俊俏的方小哥呀,急的我都流口水咯。” 众人哈哈大笑。 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叶子张口就来:“方然,可了不得了,是那朝廷的钦天监监正。” 听闻此话,就连憨厚的王彪都神色冷了下来。 坐在一旁的孙德冷哼一声:“原来是朝廷鹰犬。” 孙龙倒也不为意,在乌鲁木齐他就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身份,故意卖了关子:“年纪轻轻就能坐上那监正的位置,岂是寻常人等,到时候大家可就知道方先生的本事了。” 本来气氛还算可以的见面,就被小叶子搅了局。 小叶子也自觉言语不当,朝孙龙和方然吐了一下舌头,俏皮的说:“你们不好玩,我去找姐姐了。” 一时间大厅人走的差不多。 秦二娘心思玲珑:“小哥居然是钦天监监正,快来给姐姐我看看事业线!” 应付完秦二娘,大厅之内只剩下了孙龙和方然二人。 孙龙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轻眉这丫头也太不像话了,都是被我宠坏了,还望先生多多海涵。” 方然摇了摇头,表示无妨。 方然打破尴尬:“其实咱们可以不用去,我有一颗金丹,已经给青梅治病了。” 孙龙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单膝跪在地上:“多谢先生就我家大闺女,可是小女病重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突然病好了,怕是要被有心人惦记啊。” 方然赶忙扶起孙龙。一脸歉意:“是我之前没给你说清楚。” 孙龙站了起来:“那现在?” “那就去吧,我也想看看是不是当年那个幕后黑手。” 孙龙也不似那小叶子,专门喜欢刨根问底,弄得方然颇为尴尬。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一行六人聚在门口,直奔伊宁沙漠而去。 新疆一带历来被视为正统之人的中原人称为西域,自从丝绸之路渐渐兴起,一时间边关交易往来格外繁荣,也形成了好多个盛极一时的国度。 新疆缺水,人们逐水而居,而那盛极一时的文明,楼兰,精绝更是依河而建,大大小小十数个国度,内取中原文化,外纳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交接国家的文化,形成了一股特有的文明,又是以楼兰最为强盛。 只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后人只能从漫天黄沙之中挖掘遗迹,感受当年的兴盛,和外域文化的冲击。 文明,从来不是一个人,或一个国家所能自己代表的名词,闭门造车实为夜郎自大,百花齐放才是海纳百川。 刚进入沙漠,就远远看见沙漠旁边有一行人早已等待在此处。 为首一人,身高不过一米六,远远看见孙龙到来:“孙瓢把子,近来可好?张掖那两记洛阳铲可还入的了您的法眼?” 孙龙面色一变:“他们怎么知道的?” 方然在一边问道:“来人是谁?” 孙龙咬牙切齿的说:“江西一带的散盗被远处那个小个子男人组合起来,组成了一个什么叫江西帮的散盗,所做之事无所不用其极,就连刚刚藏下去的清苦人家,他们也能给你连夜翻得底朝天。” 两拨人靠在一起,都是神色不善。 孙龙一马当先:“周独眼,你这样挖坟,小心以后连一个埋身的地方都寻不着。” 平时被人称为独目神君听到这番话,也不生气:“我周康只管生前吃喝玩乐,坏事做尽,哪儿怕什么时候被人挖坟鞭尸,下十八层地狱?” 周独眼朝后面说道:“生前享尽人间之福,怎怕他死后洪水滔天?” “是吧,我江西帮的兄弟们?” 身后之人:“花最多的钱,喝最好的酒,睡最美的娘们,就是爽!” 方然在一旁摇了摇头。 第五十七章 丧葬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提到盗墓一块儿,就不得不说起中国丧葬文化这一领域。 先不说人死灯灭,孝子孝孙跪在堂前,披麻戴孝恨不得给前来吊唁之人哭道天昏地暗。或是祭拜先人上坟所携带的贡品必须经过严格挑选,水果抑或菜肴,必须是根系发达之物,暗喻子孙兴旺,等到上坟完毕,美酒佳肴给先人放上一些,活人把剩下的水果菜肴吃的一干二净,暗喻死人活人共处一室,阖家欢乐。 单论从这母系社会开始,再到父系社会,最后到现在的男女平等,中华上下文明共五千年历史,再由一些学者说:“让我们愉快的掐头去尾,中华文明共有三千年历史。” 先放过这种言论的妥贴与否。从母系社会,人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开始,人类的大脑也渐渐开始开窍,得到运用。而死亡这一个严肃的问题一直困扰着国人。 有云:“死生亦大噫。”活人只知其生,不知其死。看着身边的亲朋好友一个个离自己而去,人们开始思考:死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有了阴间一说,活人死后经黄泉路,过十殿阎罗,善恶赏罚一论清楚,孟婆汤一碗忘却前辰事,转身入那六道轮回。 弄清楚这个问题后,人们又有了另外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去?” 从考古发现来看,人们自从懂得埋葬死人之后,坟墓之中经过时间迁移渐渐有了陪葬品。 穷苦人家最多放些活人生前喜好之物,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 而富贵人家则是放一些金银玉器,名画字帖,陶瓷工艺,种类繁多数不胜数。 到了后来,贫富差距逐渐拉大,人的意识也开始有了一个大的转变。 开始在死人墓中放置殉葬品,又开始的牛羊猪马,到最后的活人殉葬,惨无人道,只为彰显自己生前的荣华富贵和权力滔天。 而这坟墓自然也不能落下,由刚开始的小土堆慢慢演变成汉白玉镶嵌,封山封水,暗藏风水。 坟墓的讲究在于,看字辩意。 如前文中提到的泼皮葬老娘,只是在那山洪沟中挖个坑,一卷草席,匆匆葬下。这种安葬规格往大处说就是一个坟堆。 坟堆之上便是坟墓,可大可小,可简可奢。墓碑之上写明所葬之人姓氏名字,生卒年月,生平事迹,孝子贤孙即可。年年有人上坟祭拜,除草松土即可。 坟墓之上便是陵墓,非一般人不可建。一是所葬之人身份地位,二是所葬之人身家问题。举个很简单的例子,自古皇帝自登基开始,召集天下能工巧匠为自己设计陵园,往往一建便是数年,十数年之久。其中陪葬品更是数不胜数,当然殉葬品也少不了那些建立陵园的能工巧匠,坟墓建成,便要被封死在里边。 盗墓,倒斗,或者说在土里刨食儿吃,一辈子和死人打交道,赚点死人钱,往往就要经过和死人的勾心斗角,能力比拼。 周独目脖颈一斜:“咋滴,尸仙墓你一个人便想着独吞?你有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再说我兄弟们答不答应?” 身后之人又是异口同声的喊道:“我们江西帮不答应!” 众人一下子开始犯难,孙龙起初想的是召集来自己手底下三省之内所有的手下来挖开这尸仙墓,可后来一想这这三省之内自己的手下足足有十万之多,一来人数太多,难免扎眼,引起同行的注意,引起当地官府的注意。二来正好赶上这新疆打起仗来,这十万人一下子窜进新疆,兵荒马乱难免要出事,左大人又是一个狠茬子说不定一下子就把他们全给上了断头台,得不偿失。想来想去召集了四位能力最为出众堂主,又遇到方然这才一行六人去寻这尸仙墓。 说把这江西帮的一众喽啰给解决了,也不是不可,可自家这边难免要受到损伤,无奈之下和由周独眼率领的一伙江西帮,拢共加起来得有二十人左右,奔向这沙漠之中。 根据得来的线索和不断的推衍,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尸仙墓应该就在这伊宁市的这片沙漠之中。 沙漠说大不大,说小但也不小,早晨只顾着和周独眼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扯嘴皮子了,到了中午双方才达成协议,一同寻访尸仙墓,得到的东西好坏全凭个人本事。 远处赶着羊群而来的老羊倌,弹着冬不拉一路高歌而来。 周独眼上去大模大样的问道:“嘿,老东西,附近有没有什么墓地啊之类的?” 老羊倌弹着冬不拉唱的正高兴,冷不丁听到到周独眼这么一句,顿时拉下了脸皮。磕磕巴巴的用汉语说道:“你这个后生,真没有礼貌。” 周独眼平时横行霸道惯了,上打八十岁老头,下打三岁幼儿,欺负瞎子看不到物件,嘲笑聋子听不到声音,什么事没干过? 小时候连自己父亲都没舍得教训过几次的周独眼怎么受得了这种气?一把揪住老羊倌的衣襟:“你再给小爷说一遍?” 羊倌也是个硬脾气:“我说,你这个后生真没有礼貌,这样对待我一个老人家!” 周独眼作势便要一拳锤在羊倌的胸口,打算给这个不识相的老头长长记性,老人吹了个口哨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蹄子足有海碗大小的一条猎狗,一下子便将周独眼铺翻在地。 天不怕地不怕的周独眼,被这一条全身皮毛黑的发亮的狼狗压在身下,海碗大小的蹄子按在周独眼的脑门上,陷在黄沙中,吞了口口水,眼睛斜视尽量不看吐着舌头的狼狗,颤着声音:“大爷,你还年轻,千万不要走上犯罪这条道路啊!” 看老人无动于衷又对着孙龙大喊:“孙龙你这个狗?日?的,能不能给我求求情啊?” 孙龙也是蔫坏,看了一下骑在周独眼身上的大狼狗,咧嘴一笑:“对,你说的对。” 好不容易向这个固执的羊倌解释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羊倌半信半疑招呼一声:“妞妞,起来了。” 站在一旁的秦二娘捂着嘴:“哟,还是条母狗,周独眼你可赚大发了。” 周独眼紫着脸,自知自己说错了话,缩在人群后边,一句话也不说。 羊倌疑惑的说:“沙漠东北边有一湾清水,不然我也不会到这沙漠里边去。这几十年了也没有看到你们所说的什么坟墓啊。” 太阳停立在正中央,孙德眯着眼看了半晌,在孙龙耳边低语几句。 孙龙客气的抱了抱拳:“老人家,不知哪西南边有什么景色?” 羊倌摇了摇头:“千万别去那西南边,那边的沙漠能吃人啊。” 方然插了一句嘴:“是说西南边有流沙?” 羊倌点了点头。 缓过神来的周独眼从人群中蹦出来:“羊倌你说,带我们去那边要多少钱,我们给。” 羊倌瞪了一眼周独眼:“我天天在这放羊,自由自在多开心,那里稀罕你给的钱?” 方然朝羊倌抱拳说道:“老人家你在这边生活几十年了,而我们只是初来乍到。西南边有流沙,想必您一定知道那些危险区域了,你要是不带我们过去,在这荒郊野外,我们上哪再去找一个向导?” 羊倌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是你这个后生有礼貌,不像他!”老人提着羊鞭子指着周独眼说道。 在一旁的齐盛听到这番话,感觉有戏也连忙请老人做向导。 老人架不住这么多人的请求,勉为其难上了骆驼:“跟我走!” 一行人跟在后面,老人弹起冬不拉,唱起一首异域小调,格外好听。 第五十八章 守墓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老羊倌一人骑在骆驼上,弹奏着心爱的冬不拉,哼唱着充满异域风情的小调。 方然忍不住问道:“大爷,您的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啊?” 骑在骆驼上的羊倌自知失态,放下冬不拉:“其实啊,这首曲子我也不知道名字,祖祖辈辈口口相传,也就这么下来了。” 方然点了点头,一旁的孙龙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孙德看见了西南方向又有一道紫光冲天而起,只不过只有短短的半刻钟。” 方然看向其貌不扬的孙德,居然有望气的本事。 古之陵墓,封山封水,暗藏乾坤。看似死水,却有活源;貌似绝地,暗藏龙脉。除了像曹操,成吉思汗这样,一个深知盗墓者的厉害,一个临死也要按照普通内蒙同胞客死异乡的葬法来埋葬之外,其余的历代皇帝,王侯将相都离不开上面这十六个字。 但且不论尸仙墓中有没有什么劳什子金丹,就单凭一个尸体得道,即将成仙的死人,又怎能掩饰住,坟墓里的瑞气千条? 昔日,老子出函谷关,守令见山间紫气东来,出城迎接,老子留下洋洋洒洒三千字《道德经》,不论是否出关化胡,但都能说明一点:不光只有宝器能引来天地异象个人本身亦可。 羊倌在骆驼上吆喝:“后生们,注意了,马上就要过流沙了。” 流沙,顾名思义就是流动的沙子,人往往看起来和普通沙漠没有两样,但是等到人踩上去,去会迅速下陷,吸力巨大,陷入流沙的人越是挣扎越是难以逃脱流沙的束缚,流沙的形成多形成于海湾附近,有水的沙漠表层。 江西帮的一名喽啰,没有把这个当回事,嘴里嘟囔怎么可能沙子能吃人? 一脚踩空顿时陷入流沙之中。 喽啰惨叫一声:“帮主救我!” 等来人反应过来,已经大半个身形陷入了地下。 “别动,小心他把你也拉下去!”羊倌一脸严重。 周独眼看着众人:“那怎么办?” 无人应答。 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就葬在了这沙漠之中。 好不容易趟过了这块流沙。 老人也并未客气,转身就要离去。 众人也不挽留,在孙龙的请求下,老人才十分不情愿的收下十两纹银。 齐盛从自己的布囊中掏出几截铁棍和一个铲子头,接在一起,便就成了当时最热门的盗墓利器:洛阳铲。 相传这洛阳铲一截一截探入地下,从中带出的泥土,由那不抽烟不喝酒,嗅觉灵敏,味觉尖锐的人,闻一闻,尝一尝,便能分辨出其中泥土的味道。 洛阳铲相传出自奇盗李鸭子的手中,整个铲把空心,待拿铲子插入泥土中,一截一截的铲子携带出来不同分层的泥土,航将看看便知那泥土的年代。 用今天的阳光来看,那就是地壳运动和日积月累所形成的泥土构造。 如今那泥土的分部几米深便是大自然用自然的力量,话费话费花费上万年的历史所形成的现象,就算沙子流动,又能形成几米的深度? 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原本长长的木柄实在不适合人为去搬运携带,所以现在改进到有铁制成的一截一截的铁管所交扣形成,而且,洛阳铲的构造也不尽相同,汉墓用重铲,唐墓用扁铲更是盗墓者之间口口相传的经典。 齐盛将插入沙漠之中的洛阳铲拔出,一截截卸下,抖出沙子,细细观察半晌,眼睛发光:“这里应该有货!” “那还干什么?赶紧挖啊!”周独目跳出来叫嚣道。 王彪瞪了一眼周独目,从包裹中拿出几块衔接好,容易折叠的铁板,拿锤子敲进沙漠。 孙龙耀武扬威的看了一眼愣在一旁,很少看到这么专业的装备的江西帮:“挖!” 王彪和孙德招呼上几个江西帮的小喽啰,一人拿个洛阳铲,开始挖着眼前的沙漠。 号称神仙隔的铁板,隔开四周越积越多,压力越大的沙子。大约下去了七八米,王彪手中的洛阳铲一下子铲到一块坚硬的物体,众人齐心协力挖开这一块区域。 当铲子挖到六米深左右时已经看不到沙子的存在,眼前只剩略微湿润的泥土。 到了傍晚,累了半天的人向众人汇报:“看到墓门了。” 孙龙看了看一旁闭目养神的方然,方然仿佛看到孙龙的询问,点了点头。 孙龙精神一振:“下墓!” 这个盗洞起初只有两尺左右,一直通向沙漠底层。 看着盗洞整整齐齐的洛阳铲留下的痕迹方然摸索着墙壁上留下的凹痕,看着这个上窄下宽的盗洞叹了一口气。 底下王彪在向江西帮的小雏鸟展示着自己的经验老道:“这咱们的‘财洞’第一铲子一定要挖在咱们‘神仙隔’的中央,然后斜着用力,轻入土,重下手,斜拔铲这样才能尽可能的为自己省些力气,而且‘财洞’也挖的公整,美观。” 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副九天星辰的墓室大门,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环绕在一起,生生不息。 秦二娘皱着眉头说:“怎么办?难道要用炸药?四周流沙一受震动恐怕要将我们活埋在里面!”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周独眼发话了:“看你们一个个的怂样!”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接过从耀武扬威的随从手里接过的酒壶,一点一点滴在物件上面。 物件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膨大。 一旁见多识广的孙德吸了一口冷气:“这难道是西楚霸王掘秦始皇陵的穿陵甲?” 周独目颇为自得:“算你有些见识。” “你是怎么得到的?”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 方然问孙龙,穿陵甲是什么东西? 孙龙想了想说:“穿陵甲是春秋大盗李幕阳培育出来的东西。本该是一位老老实实的动物培育户,与机缘巧合之下发现,雄穿山甲的遗蜕经过后人温养,在辅以美酒,这皱成一团的遗蜕就可以伸出无数个想穿山甲爪子一样的触手,切金破玉,无所不能。只可惜只能用一次,破开那陵墓的大门后就会彻底身死道消。” 方然点了点头。 “后来唐代秘密招纳此奇人的徒弟严炬,用起家族性命威胁,严驹无计可施,绞尽脑汁又培育出来一种神秘护墓之物:惊陵甲。” “惊陵甲,用雌穿山甲的排泄物所堆积而成,生前喂其食物,夹杂青铜碎屑,死后埋葬在排泄物之中,辅以鲜血,这惊陵甲就会呈一种夸张的形态不断从地底下长出,类似于荆棘,破开盗墓之人的肚皮肠肚,不死不休,只可惜见光就死。” 孙龙感慨了一下:“本来李幕阳死后这名镇天下的穿陵甲也就不知所踪,居然背着周独目得去了一些!” 方然张开天目,看向这所谓的穿陵甲,黑烟遮掩之中,无数只穿山甲伸出自己的爪子,不知疲惫的想要破开这陵墓的大门。 轰隆一声,穿陵甲终于破开这陵墓的大门,一阵阴风迎面扑来,吹动这已经干枯在地上的穿陵甲卷向众人脚下。 墓室门前,人人闭息。 王彪从背篼中抓出一只已经备好的活鸡,扔进陵墓之中。 本来胆小的活鸡哪能受得住这种大阵仗?撒开丫子便冲进墓室,跑出老远都能听见活鸡的咯咯声。 孙龙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可以进入墓室。 只待众人刚刚迈进这墓门之中,就听见上头传来一句:“你们这些盗墓贼都去死吧!” 话还没说完,神仙隔被人踹开,止不住的细沙涌向盗洞,将盗洞给封的严严实实。 周独眼跳脚骂道:“我早就说过了,这是一个老不死的,你们现在相信了吧?” 抱怨完还不满意,梗着脖子:“老不死有本事下来单挑啊!” 孙龙沉声说道:“现在只能往前走了。” 方然点了点头,劝起周独目:“你也别骂了,人家可能是这处陵园的守墓人。” 第五十九章 机关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前面说到方然一行人刚刚下了盗洞到了那尸仙墓的门口,用穿陵甲凿开墓门,不料那脾气耿直的老羊倌居然是尸仙墓的守墓人,踹倒神仙隔,无数细沙灌进那盗洞之中,想要将一行人活活埋在这盗洞之中,幸好穿陵甲的速度很快,将墓门开了个口子,众人也顾不得墓室里面的空气是否残留剧毒,看那活鸡精神抖擞的跑个没影儿,也就纷纷进了那墓门之中。 人死后一直坚信自己会在另外一个世界出现,或者说重新还阳,于是墓室的设计就和普通的庭院构造并无太大的差距。 普通人后,就是找一个风水较好的位置,挖个几尺见方的深坑,将棺椁放在里面,再将那深坑填平,竖起墓碑,在上面棚起墓顶,这样就算完了。 在这之前,棺椁还未下葬,找上家里的孝子贤孙在深坑前生起一堆大火,驱驱这泥土里的寒气,谓之“暖炕”,意喻先人长眠于此,不会感到寒冷,保佑活人家事兴隆,万事如意。 而像这种尸仙墓的大型构造则是相对更加宽泛,总体上来说离不开“四合院”的整体构造,拥有数间耳房,耳房之内放的是主人生平喜欢的物件,要是文臣就放些上好的砚台,笔墨纸张,武将更不用说:放的就是那长剑大刀,兵甲虎符。 而那正厅则是安置的棺椁,不受外界打扰。 活人与死人的较量则大多在于那数间耳房,甬道之中,或有流沙,水银教官,或有巨石滚木滚滚而来。 陪葬品的金银细软则是更多涂抹毒药,安插冷箭。 至于那放着尸体的棺椁中,放着火油,醋酸,甚至毒箭则是少之又少,像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狠角儿很少见。 进了那墓门之中,脚下一条足有一丈宽的甬道展现在众人面前,江西帮的一个小喽啰名字应该是叫狗蛋的一个歪瓜裂枣儿,依稀被提起名字被方然记下,眼看着大把大把的金银就放在这墓室之中,哪能按捺得住自己的激动心情? 不满的朝众人一句呼喊:“还等什么呀,怎么这么怂?” 众人还没来得及阻拦,就看那狗蛋一脚踏在甬道上,踩了踩脚底的地砖:“嘿,没事!” 往前又是一步跨出。 “小心,机关!” 话音刚落,就看那狗蛋脚底下的地砖一个旋转,将狗蛋的脚给卡了进去:“有夹子!” 狗蛋满脸痛苦的蹲下身,想要把夹着脚的夹子给弄下来,只听机关齿轮运转的声音传来,从那两边的墙壁上突然探出明晃晃的钢刀,猛地向后一划,狗蛋脑袋就这样被搬了家,钢刀隐于墙壁之中,斗大的脑袋这才掉在地上,咕噜噜转了半圈。 周独眼低声咒骂道:“每次都这么猴急,像赶着投胎一样,这次满足了吧。” 孙德摆了摆手,朝众人说到:“这处长有十丈的甬道,因该是按照道家周天八卦中的后天一百零八卦演变而来,一丈宽的甬道有十六块地砖,依次这样铺过去,应该是将八个方位连环颠倒,形成一个循环的圈子,两处生门,两处死门,踩对了就过,踩不对就死。” 说完率先迈出一脚,踩在刚才狗蛋踩过的第一块地砖:“踩对了这第一块地砖,可第二块地砖他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然后又是迈出一脚正要踩下,被方然喝住。 “你说的没错,是由这八个方位循环往复,两处生门两处死门,可大家能想到的墓主人也一定能想到,他第一层地砖铺设是按照正八卦来铺设,可第二层地砖是错开了两个位置,然后进行铺设,也就是说,本来下一层是生门的地砖,已经被错开了两个位置,现在成了一处实实在在的死门。” 孙德转过身颇有不服:“你怎么知道墓主人又错开了两个位置?” “你只看到了一层地砖按照八卦流转来铺设,却没有看到所有的地砖都是一次被错开了两个位置,你只看到了一处,却没有看到全部,不信你可以踩一下你认为是生门的那块地砖。” 孙德面皮抖了一下,踩到另外一块生门的地砖上:“这种力气活还是由你们年轻人来干好了。” 方然笑了笑了,踩在那块生门的地砖上,找准位置,一脚踩到下来一层的地砖之上,安然无事。 孙德面皮挂不住,干笑两声:“还是后生可畏啊。” 方然接二连三踩到生门的地砖上,来到墓室里层。 众人找准位置,也一个个走上前来。 也是人心作祟,原本积极无比的江西帮,看到自己的同伴狗蛋的脑袋还在那处地砖之上,虽然方然已经过来,但还是忍不住想凑到人群后边走,眼看着自己的手下垂头丧气,周独眼吐了口唾沫,领头跟在孙龙一行人的后边。 就当还剩下最后几位江西帮的喽啰之时,从那墓顶上突然砸下一块巨大的石板,砸在最后一层的地砖之上,将一行人分成两波。 隔着石板听那甬道里边,齿轮作响。 “老大救我们啊!” “这该死的墙壁怎么在收紧啊。” “啊,这是要活活挤死我们啊。” 周独眼哭丧着脸,一把拉住方然的胳膊,全然将其当成了救命稻草:“方先生,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兄弟们啊。” 秦二娘站出来说话,指了指那块巨大的石板:“知道那是什么吗?” 周独眼摇了摇头。 “那是断龙闸,中间包裹的是一块巨大青铜板,外边用糯米,童子尿和成稀泥,撒上盐巴,包上石皮,沉重异常,从这几丈高的墓地砸落下来,重愈万斤,触碰里面的机关,你让方先生怎么救?” 方然皱着眉头说:“甬道之内没有出错的话,那么问题就出在我们现在脚下踩的这块石板,应该是根据人体的重量,一但超过一定数额,就会降下这断龙闸。” 王彪突然指着墙角说:“大家看,有血迹!” 众人转过头看着墙角,齐盛伸出食指抹了些血迹,尝了一下:“应该是刚才哪只公鸡的鲜血,还有温度,这件事刚发生不久。”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墓门口大家亲眼看到那只从背篼中抓出来的公鸡,一落地就撒丫子跑的没影,不时还传来一阵叫声,只是刚才过甬道,众人精神太过集中,忽略了公鸡,现在回过神来一想,确实有一定时间没听到公鸡的叫声了,而且还残留着血迹,这墓室之中活人只有他们几个,难道是哪尸仙? 从一处耳房传来一声公鸡的惨叫,众人听着声音便要去寻那公鸡。 孙龙看到一旁失魂落魄的周独目,拍了拍肩膀走了:“小心点,这墓室除了机关还有别的东西。” 周独目,点了点头呀,随众人一同去寻那公鸡。 齐盛艺高人胆大,走到一处耳房虚掩的大门,朝秦二娘伸了身手,左手接过烧得正好的火把,右手提起一把钢鞭,一脚踹开大门,火把朝里边一丢,提着钢鞭冲了进去。 被那火光照的刺眼的一团黑影,约摸有个人形,不知何时将那公鸡的脑袋拧了下来,正喜滋滋的砸着那公鸡热腾腾的鲜血。 人影闪动,一声怪叫。 齐盛下意识拿那钢鞭,拦腰就是一下,手被震得生疼。 人形一下子被砸落在墙角,撞开墙壁,跑的没影。 虎口开裂的齐盛颤抖着拿着钢鞭,面色沉重的朝后面扑进来的方然等人说道:“有粽子。” 第六十章 粽子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周独目眼瞅着那黑影撞破墙壁,逃的无影无踪。又看向那沾染着虎口处鲜血的钢鞭,砸了砸嘴:“啥是粽子啊?” 众人用看待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啥都不知道居然还敢来盗墓,这命也真的是大。 那什么是粽子? 国人喜欢讨一个喜庆点的说法,住在海边的渔民,出海打渔,上船之前那可是万万不能提一个“翻”字的,说了这个字,赶紧吐口唾沫跺上两脚。 历代科举考试,书生攒够路费前去赶考,赶考前夜亲朋好友送其猪蹄,意喻谐音“朱题”(注:科举考试但凡考上之人,借用红色朱砂提笔记于榜上,张贴出来,此之谓:朱题。) 从严格意义上来来讲,那些包裹严严实实的尸体,就是僵尸。只不过是被环境影响,成了气候。或是被身怀异术之人,炼制而成,用于不可告人的秘密。 盗墓一事再怎么往脸上贴金,都改变不了它是一个靠挖人坟墓赚钱,损阴德的活儿。 历来这墓里边出的物件,统称为冥器。 可一但要是入了市场,那就得改名换姓成明器。 身穿绫罗绸缎的富态商家未必有上好的明器,那些蹲在摊子上,裤腿上泥巴还没干,蔫不拉几,耷拉个眼皮子的田间老农未必没有上好的物件。 相中那件,先和主人过过手。二人伸出几个手指在袖口里一番摸索,就知道彼此的价位,要是成了皆大欢喜,要是不满意,您呐再去别处淘淘,买卖不在仁义在。 那张嘴就是一句:“哟,这件东西不错,少说也得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吧,开个价吧,小爷看上这个物件了。”的这种人买不来真东西。 像这种生瓜蛋子,最容易被行家嫌弃。 毕竟土里挖出来的东西,咱不能见光不是? 而那僵尸被称为粽子,一是形象,全身缠满布条,一动不动待哪儿,逮着活人就要吸血。 二是因为一个流传在盗墓界里边,传奇人物严燕子的传奇故事。 这个名震四海的严燕子,少年得志,出入于各大古墓之间,毫发无伤,盗墓界里边的人提起他,无一不是竖起大拇指,诚心实意的说一句:“我服。” 但这严燕子嗜酒如命,也有后来之人推测,少年时受了这古墓的阴寒之气,不得已喝酒驱驱寒。 据传,有一次这严燕子带着一帮子人去盗墓,中途老毛病可能又犯了,喝了几坛酒醉的是一塌糊涂,任由人把自己抬进古墓之中。没办法啊,这可是那孙悟空手中的定海神针啊,没他在,盗起墓来这心里不踏实啊。 结果这墓盗了一半儿,遇到粽子了,当下就死了好几个弟兄,众人拿那粽子是一点折也没有啊,哭喊着摇醒这睡了快一天的严燕子。 酒意还没完全过去的严燕子,被人摇醒,看着这眼前杀红了眼的僵尸,醉眼迷离张嘴就来:“好大的一个粽子!” 严燕子,既然有燕子之名,轻功自然不在话下,众人看那严燕子从那太师椅上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突然一口气提再胸口,抓住那墓室的房梁,轻飘飘的荡了下来,恰似那春天裁柳的燕子。 一只大手按在僵尸的天灵盖上,另一只手已经绕到了下巴,人还在天上,借着这股子力气,将那僵尸来了个倒栽葱,插在地上一动不动,然后又醉醺醺的躺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事后,李燕子的名声越来越大,而这把僵尸称为粽子的笑闻也随即传播开来,久而久之居然成了盗墓界僵尸的代名词。 众人没有管还在疑惑的周独目,打着火把,点着四周的油灯,看向四处。 原先藏在那角落里,吸食鸡血的粽子已经不见身影。原地扔了一个已经被吸的一干而尽的公鸡,不远处那个和身子分离的鸡头,诉说着刚才它所经历的恐惧。 整间耳房并不大,约摸也就有只一百平左右。 墙角零零散散放着一大堆古籍,《参同契》、《太平经》、《阴符经》等等一大堆道教典籍。 方然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本《黄庭经》,密密麻麻清秀的字迹填满整个书籍,上面记载了自己对《黄庭经》的认识,评价以及相关内容的修补。 方然点了点头,书中一些墓主人自己的见解,尤为独特,着实能让人眼前一亮。 方然正在比对自己与墓主人之间对《黄庭经》的看法,旁边有一个拍了拍方然的肩膀,回过头一看,是孙龙。 “怎么了?” “那油灯里面的灯油不简单,好像是鲛鱼的油脂。” 方然食指点了一下灯盏中看起来略微有些发黄的灯油,细细磨砂。 人人都好面子,家里穷的叮当响,都快揭不开锅的人家都希望自己能风风光光的下葬,这表明自己在旁人心中的地位大小,位置高低。却忽略了一点,活是为自己活,死也只是为了自己死。 人人都懂,只是人人都不想真懂。 面红耳赤交流了半天,别人不答应你说的话。最后没办法,梗着脖子问一句:“你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你让别人怎么回答? 俗话说的好,雷公都不打吃饭人呢,而我们又怎能去打别人的脸面呢? 最后只能说:“好好好,给你个面子。” 你开开心心离去,以为自己的面子很大,其实在别人心中已经将你全家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尚且普通人都这么好面子,那身居高位的权臣,或者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皇亲国戚又怎能不好面子? 能力越大之人,一但起了别的念头,那危害也就更加巨大。 想想自己死后,子孙前来祭奠先人,难道还要提着灯笼,拿着油壶一个个往灯盏里边添油不成? 于是就有一些有心之人说:“据传那茫茫东海,蔚蔚南海之中,有鲛鱼出没。对月哭泣能幻化出人形,留下的眼泪,能化成珍珠,而那鲛鱼的油脂能百年不熄,千年不灭。” 不知真假的上位者,心花怒放。一声令下,搜捕鲛鱼。 将那鲛鱼抓来,挂在烈日之下曝晒而死,剖开身体,取里面不足一钱的油脂,就成了这些人心头最爱之物。 鲛鱼油脂做成的灯油是否能百年不熄、千年不灭。这个没人知道,毕竟有得起鲛鱼灯油的人都已经死光,而死人不会说话。 方然细细捻磨手指上的灯油,古籍记载:触之生温,流于体表。细细捻磨,渗于肤下,视为鲛鱼油脂。 方然放于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鱼腥味传来,应该是鲛鱼油脂无误了。 周围的人,翻了翻书架上的古籍,然后扔在一旁,心疼的方然赶紧捡起来,拿袖子擦了擦上面的脚印,这才工工整整的放在一边。 相对应耳房门口的一面墙壁上,众人借着油灯的光亮,看的通透。 墙壁上是五颜六色的一副笔画,上面题记了一串蝌蚪文,一行人看了半天也没有看懂。 壁画上画的是新疆整个区域的地图,通过地图可以发现,几百年,上千年前的新疆,还没有现在这样炎热干燥,人人安居乐业。 顺着河流建立起了一个神秘的国度,国王高鼻子蓝眼睛,娶了一位中原的女子,青丝柳眉。 两人十分恩爱,婚后产下一名王子,同样高鼻子,却是乌黑的眼睛,黑色的头发,也许知道自己是这个国度将来的继承人,这个混血王子,天生就有的高贵,溢出壁画。 秦二娘看着眼前的壁画中尚是婴儿的王子,忍不住感叹:“好俊美的王子。” 第六十一章 鬼影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方然等人还欲往下看,却没想到这间耳房只有这么一副壁画。 孙龙看了看壁画,推测说道:“这应该记载的是墓主人刚出生时的事迹,第一间耳房画的是第一幅壁画。” 二人话音刚落不久,正在这件耳房转悠,看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就听见耳房外王彪一声呼喊:“二娘小心!” 方然回过头一看,刚才还在看着壁画的二娘居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离开的耳房。 秦二娘受惊,撞在墙壁上,却不料那墙壁仿佛是棉花做的一般,直接将人活生生陷了进去。 秦二娘被那墙壁生生吸了进去,黑色的泥土仿佛活了过来,有无数双小手带着秦二娘进了第二间耳房。 王彪一声怒吼,居然一肩膀撞在第二间耳房之上,咔擦一声骨头断裂。 怎么可能会这样? 孙龙看了眼面前这个能吃人的耳房,牙一咬:“齐盛把那炸药给我拿过来!” 古代皇帝白日接受文武百官磕头觐见,晚上受那三千佳丽的服饰,觉得自己江山美人俱在,而今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长生。 方士进京,自称能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皇帝将其奉为座上宾,提供一切资源。 方士召集人手,天天调制硝石尝试里面加入各种配料,结果长生不老的丹药没炼出来,练出来了炸药。 有人听闻研磨黄豆,得其精粹能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结果都是一样,药没炼出来,炼出来了豆腐。 看孙龙让手下拿出炸药来,强行轰开房门。和那些方士算是有些关联的方然面色不太自然,没办法,自己前辈造的孽,后辈人来承受了。 一旁的王彪扶着自己受伤的胳膊,慌忙说道:“大哥,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咱们在外边炸门,里边二娘要是被活活震死了呢?” 孙龙瞪了一眼可怜巴巴的王彪:“有本事你把门给我撞开,榆木疙瘩开不了窍。” 安置好炸药,众人退开几步,王彪还拉着配置炸药的齐盛:“齐兄弟啊,不知道你把那硝石少放了没有,我担心二娘他??????” 轰隆一声巨响,盖住王彪后面想说的话,巨大的声音在整个墓室传来传去,刺得人脑仁儿疼。 见炸药将那房门炸开一个口子,众人拿起那撬杠,慢慢将那裂缝撬开。 王彪一马当先钻了进去。 第二间耳房里面摆的是一些丹鼎,以及放在桌上零零散散几颗丹药。 周独目心思活泛,悄悄的藏下一颗丹药,正要放进袖口中,被方然看见,前者尴尬的笑了笑,还是准备不动声色的瞒下那颗丹药。 方然装作不知,从桌上取下一颗丹药慢悠悠的说道:“这丹药不知道在这边放了多长时间,以前说不定还有些功效,现在么,说是一句毒丹也不为过。” “毒丹?” “对呀,在这放了这么久,药效早就变质了,吞下去就是肠穿肚烂,极其凄惨。” 周独目犹豫一下,眼睛珠子转了几圈:“兄弟们,不要拿桌上这些丹药,这些都有毒,知道吗?” 手底下一帮子人全在搜寻耳房之内是否有金银财宝,哪里顾得上搭话。 周独目在哪一个人说了几句话,自知没有意思,转身离开。 方然看向桌上,微微一笑,原先那颗丹药又被放在那里。 王彪寻便整个耳房,不见秦二娘,这个耿直的汉子自己肩膀上的骨头都碎了没有吭一声,只是现在,蹲在地上低声啜泣。 孙龙也寻便整个耳房没有找到秦二娘,这人难道还能飞了? 朝着蹲在地上的王彪吼了一句:“别哭了,人家不稀罕你那点猫尿!” 王彪回了一句:“二娘给我说了,这趟活出完,就和我会庆阳拜堂成亲。” 一旁的齐盛也回过味儿来:“你俩还真好了?” 孙龙瞪了一眼齐盛:“别哭了,说说当时的情况。” 刚才我们一行人先进了那第一间耳房,王彪看到那零零乱乱那么多发黄的书籍,顿时一阵头大,自小家境还算可以的王彪,家道还未落败之前那也是小康家庭,从小被那私塾先生揍到大,按照他的说法就是手掌纹都给打没了,脑子里的书还没记下一本,后来家里穷困潦倒,自己仗着这一身的力气进了那庆阳堂口,混了这么十几年,为人豪爽正直,居然被他混到了堂主的位置。 这王彪见不得那满房子的书籍,一个人这就又退了出来,没想到光退出来没一会儿,这秦二娘也跟着出来了。 王彪就想两人的关系还一直未向众人公布,地下感情也得长长联络啊,想着要不上去打个招呼啥的也挺好的,却没曾想道这秦二娘居然朝自己笑了一下,笑容阴森诡异,看的王彪心里直发毛,可还是架不住对秦二娘的关心,上去问一下情况。还没走跟前,就看见那墙壁之上突然冒出来一个鬼影,撞向这秦二娘。 一声:“二娘小心!”话刚说完,那秦二娘仿佛被这没有实体形态的鬼影给撞个正着,连连退步不止,靠在这墙上,被吸了进去。 王彪看着眼前围了这么一大圈的人:“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大家也看到了。” 墙上的壁画按理应该是第二幅图画。 画中王子已经长大成人,自己的父母已经变的垂垂老矣,是时候应该接过这王位了。 就在这登基仪式上,自己原本平静安详的国度突然受到敌国的侵扰,国家危在旦夕。 再往下看壁画,结果就此终止。 站在方然旁边的孙龙轻声问道:“先生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有可能是秦二娘发现了王彪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王彪接着鬼神之说,杀掉这秦二娘?” 方然摇了摇头:“事情还不好说,王彪体内经脉并没有修行之人的灵气运转,再说齐盛先前遇见的那粽子,也不是不能以常理解释么?” 孙龙叹了一口气:“我早应该想到这尸仙墓没有这么简单。” “为今之计就是将这几处壁画集齐,然后探寻尸仙墓主人的真身所藏之处,后路已经被封,但是到现在都没有窒息的感觉,说明此处还应该有一条别的出路。” “那秦二娘也是一苦命之人。” 早先秦二娘不信秦,至于信什么,按照她的话说就是我自己也忘了,夫家信啥那我也就跟着信啥。 原先四川成都堂口的堂主是秦二娘的公公,秦二娘的丈夫本事小,但是和他爹一个模样,那就是喜欢盗墓。 按理来说,秦二娘的姿色也不算太差,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也巧,尤其是哪一双柳叶眉和那丹凤眼,十足一个内媚的小狐狸精。 谁娶到这种媳妇儿,那其中滋味也就只有自己能说的清。 等到那晚上,盖上被子吹灭蜡烛可不得好好伺候一下这位小狐狸精?不把她喂饱,怎么对得起自己第二天扶墙而走的惨痛代价? 可是秦二娘的丈夫偏偏就不,一门心思扑在这寻访大山,探寻大墓身上了,可惜秦二娘的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上的上多终于虎,有时都不用老虎来收拾人。 自己丈夫天天想着怎么盗墓,怎么一鸣惊人,最后墓没盗着,被那熊瞎子给逮着,当蜂蜜给舔了个稀巴烂,抬回来时连个人形都没有了。 年事渐高的两位老人怎么能受得了这种刺激? 自己公公被气的吐血,自己婆婆瘫在床上到死也没动过一下。 刚开始是有一些嘴碎的人说,秦二娘是什么天煞孤星转世,克死了自己丈夫,要是还不赶走那得把家里的人全给克的七荤八素。 为此两位老人没少打骂这个丧门星,可秦二娘全都默默的接受了下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人之力担起了整个秦家的门面。 可就是这样瘫在床上的婆婆临死之时,也没让秦二娘见她一面。 还是公公有良心,拉着秦二娘的手,喉咙里卡着痰,贴在秦二娘的耳朵旁含糊不清的说:“是我家儿子配不上你,耽误了你这么多年的时光,现在我一死这秦家就你最大,你呀随便过,就当是我替全家人对你的一点补偿了。” 平时面带微笑的秦二娘这才哭出了声,没落下一丝礼节,干净利落的送走了两位老人。 只是秦家是这堂口的主人,大权怎能旁落? 送走老人的当晚,秦二娘带着人血洗了成都堂口,但凡不服自己的全部杀光。 《水浒》中有孙二娘开黑店,做人肉包子。 今四川成都,秦家媳妇,血洗堂口,铁拳统治。 人送绰号:秦二娘。 第六十二章 复原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在一旁的孙龙朝在一旁认认真真当听众的方然细细回忆。 刚开始的时候,秦二娘还没当上那堂主之位,家中二老也并未去世,就有心思活泛者垂涎秦二娘的美色,编造出什么天煞孤星的劳什子借口,想着二老把这秦二娘给赶出家门,自己也好顺理成章的取一房小妾,凭自己纵横花丛这么多年的本事还不让这个没尝过几次鱼水之欢说不定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的秦二娘连床都下不了,发疯的喜欢上自己,最后成为自己床上泄欲的玩物? 可没曾想秦二娘的性子居然是那般倔犟,怎么欺辱都不出秦家的大门,最后倒好,强势成为了秦家第二任成都堂口的堂主,手眼通天,众人这才没了这般心思。 到了后来已经当上总瓢把子的孙龙,听说了这件事情,特意召集到陕西总堂口前来一见,当时正好有还在打光棍的庆阳堂主王彪。 孙龙眼中带着泪水笑骂了一句:“这个憨包当时就盯着人家秦二娘不肯送眼睛,让我想撮合一下都不好撮合。” 孙龙转过身悄无痕迹的抹掉脸上的泪珠:“秦二娘那么一个精明的人,又怎么会看上王彪这个糙汉子,只是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方然正要劝慰几句,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孙老大,你去快去瞅瞅,这闹鬼了呀。” 门口的周独眼火急火燎的站在门口吆喝。 不复先前的悲伤模样,孙龙振声问道:“怎么了?” “这一时半会我也说不请啊,你快去看看吧,我一大老爷们心都慌得不行。” 二人出了第二间耳房,就看众人面色古怪,指着第一间耳房。 起初寻找公鸡时,第一间耳房不似后来的那间房子,并未有房门存在,大模大样就可以进去。 进了这第一间耳房,就看见这里面的摆设和当刚进来时一模一样没有一丝差错。 方然心中一动,在书架上翻了半天,找到那本刚开始被人踩了一脚,方然还细细擦拭过的《抱朴子》,当时那个脚印踩的太深,尽管细心擦拭,还是有半个淡淡的脚印存在,可眼前这本居然根本就没有什么痕迹,翻开书本,里面的墓主人所写的的心得体会,自己的见解和当初没有一丝差距。 当时孙龙和方然进了第二间耳房,众人也就没好意思跟着就去,于是纷纷给这王彪接起了骨头,剩下的就是四处戒备,防止突然跳出个粽子,蹦出个鬼影什么的,周独目闲得无聊又进了一遍第一间耳房,看有什么遗漏的宝贝没有,没成想里面就成了现在这个见了鬼的模样。 一行人还正在考虑这第一间耳房复原的原因,没成想,脚底下就是一顿摇晃。 就看那墓室顶层,齐刷刷站出来一排子士兵,手中拿的弩箭对着底下的人就是一顿乱射。 周独目破口大骂:“这个鬼地方还有活人?” 一旁的孙德一巴掌拍在那肥肉挂了一圈又一圈周独目的后脑勺:“看清楚,这是机关人,不是什么活人!” 众人逃进两间耳房,看着物外那足以把人戳成刺猬的箭雨,暗自咋舌。 逃进耳房的周独目由开始神气起来:“你们这帮披着人皮的机关人有本事就进来啊,我独目神君一个挑你们三个!” 仿佛能听到周独目的挑衅,一个个机械的拿出从后背取出的火油,摔在地上有拿起火石制成的弩箭,射在地上擦起火星,想要点燃这一地的火油。 可能墓主人也没想到这火油放了时间有点久,还是量有点少,箭头擦在地上确实也起了火星,只是半天就是点不着这火油。 得了精神的周独目又开始神气起来:“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怎么被我独目神君的强大气场给压制住了?告诉你,晚了,别等我出去,一定把你们卸成零件!” 耳房里面的人开始商议,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帮机关人要是谁走了狗屎运把这火给点着了,那屋里这几个人恐怕得被活活熏死在里边。 齐盛自告奋勇,接过从孙德身上掏出来的一把小尖刀:“看见没,机关人的活动全是被声后那些绳索控制,机关枢纽是在墙中破坏不了,只能把这绳子给割断。” 齐盛看了看周围的情况,从王彪的背篼中取出一把大伞,啪的一下打开。 周独目一下子瞪圆了眼睛:“这难道就是金刚伞?相传打着这伞能过刀山火海,毫发无损!” 齐盛顾不得这位半路出家,无师无派,只会夜路敲蒙棍的独目神君,转身离去。 机关人没有感觉到有人从房间里遛了出来,其中一个为首的机关人,走到墙壁跟前,摸摸索索半天,掏出一根绳子,使劲这么一拉。 从墓顶上方掉下来一块石板,砸向两间耳房。 看不出什么材质的耳房房顶只是略作阻隔算是尽了自己的心意,然后倏然下坠,房间里面的人乱作一团。 就借着这么一缓冲的力量,肩膀刚被包扎好的王彪,扎起一个铁字马,双手向上,做了一个霸王举鼎式,硬生生以一人之力抬住整个石板。 肩膀上的布条瞬间炸裂,另一只胳膊也瞬间作响,估计这两条胳膊以后都用不出多大的力气了。 两条腿已经跪在地上,将地砖跪的粉碎。 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快走!” 众人顾不得是否会被火油烧死,赶紧出了耳房。 孙龙不肯罢休,说了一声:“你撑住!”赶紧跑了进去把书架上的书籍倒光,斜撑在王彪身前,躺在地上握住王彪的脚踝,再让房间外的人拉住自己的脚踝。 “一、二、三、拉!” 轰隆一声巨响,眼前的耳房被砸成稀巴烂,被拖出来的王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你怎么不让我死,二娘都死了。” 孙龙朝王彪脸上就是一巴掌恶狠狠的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个规矩你不懂?” 倒霉催的,喝凉水都塞牙缝。 不知道那个机关人擦枪走火,居然点着了这一地的火油。 火苗以肉眼能看见的速度朝四周蔓延而去。 齐盛攀着墙壁上了那机关人的据点,居然被这些机关人给感应到,分成两伙,一伙点火,一伙杀齐盛。 草草画个任性的大花脸,吱吱呀呀的木头再响,提着刀笨拙的朝齐盛劈来,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打开金刚伞就是这么一转,原本巨大的金刚伞居然又从那伞沿伸出足有三寸长的伞面来,将齐盛护的严严实实。 齐盛左右闪避,挥动大伞,从那伞面上突然冒出的短剑,匕首刺在那些机关人的身上,割断了好几条绳子。 一脚踹了下去,刚才还虎虎生风的机关人就这样躺在火中,被烧的一干二净。 方然背上那王彪,对众人说:“往上爬,不然全得烧死在这里。” 背着背上的王彪,方然忍不住感慨,一个挺干瘦的爷们,怎么就来了这么大的力气? 上边齐盛和机关人打得难解难分,为首的机关人抽出一把长刀照着这金刚伞就是一顿猛戳,号称刀山火海都能走一遭的金刚伞居然就被这么刺开一道缝隙。 “上不去啊!”底下的人眉毛都快被烧焦了,朝周围的人喊道。 “你蠢还是我蠢?搭人梯啊。” “谁先搭?” 孙龙看了一眼肥肥胖胖的周独目。 周独目心领神会,哭丧着已经被烟熏得看不清表情的脸说道:“我来!” 第六十三章 惊现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原本几丈高的墓室突然在墙顶上出现一排排栈道,栈道上站着一排排木质的机关人,倒下火油,想把众人给活活烧死里面。 众人见机不妙,逃进两间耳房。仿佛这种举动早在意料之中,就在齐盛拿着金刚伞前去阻断机关刚走不久,从墓顶上又掉下来一块巨大的石板,刚好把两间耳房盖住。 庆阳堂口堂主王彪,天生神力,以一人之力撑住掉落下来的石板。而那孙龙也是艺高人胆大,拿书架斜撑住石板,自己躺在地上,拉住王彪的脚踝,再让逃出耳房的人拉住自己的脚踝,就靠着拿书架撑住石板的拿一刹那间,将王彪从鬼门关给拉了出来。 众人没有齐盛那样好的身手,再加上烟熏火燎极为慌张,一时之间居然爬不上去这光溜溜的墙壁。 自己手底下的喽啰死得死伤得伤,越来越没有话语权的周独目,心思活泛赶紧做起了第一个搭人梯的人肉墩子。 栈道上的齐盛和机关人打得正激烈,你来我往好不凶险。 眼瞅着众人踩在周独目的肩膀上上去,坐在栈道上庆幸劫后余生。 方然留到最后,先让人把已经脱力的王彪拉了上去,一脚踩在半蹲着的周独目的肩膀上,被众人拉上栈道。 周独目被这一脚踩的七荤八素,再加上一直撑着众人的分量,此时也是气喘吁吁,顾不上咒骂这个脚底下没轻没重的方然,站起身伸出手气喘吁吁的说:“哥几个拉我一把。” 方然把自己吊在栈道上,一把拉住哪只肉呼呼的手,一点一点的靠众人的力气将周独目给拉上栈道。 眼瞅着就要上来不知道从一开始被齐盛打跑的那个粽子从哪又冒了出来,几个箭步窜上前来。两只干枯的爪子抓住周独目的厚棉裤就是不放。 众人一吃力,在上边吆喝:“你这个死肥猪,怎么这么重?” 半个身体悬在外边的方然扭过头:“周独目被粽子给抓住了。” 马上就要逃出生天的周独目,被这个粽子给抓住,两条腿使劲的乱蹬,揣在那已经看不清面容的粽子脸上:“你个死玩意儿,还抓着爷爷的裤子不放手是干嘛?” 周独目在底下这么一晃动,方然也跟着来回摇摆,上面的人更加吃力不住。 一声不大但是极其危险的声音传入众人耳朵,从墙壁里伸出来的栈道木头,终于经受不住众人这番蹂躏,咔擦一声,栈道的一角马上就要断裂。 还在底下的周独目听得是格外清楚,水缸般的身材,像过年马上要被宰了猪一般,摇晃的更加厉害:“天老爷,周家的列祖列宗,我周独牧可不像死在这里啊。” 方然右手手指按了一下周独目左手手腕上的脉门,后者左手顿时失去力气,感觉酸麻不堪,不由自主的松开方然的手。 底下开始歇斯底里:“方先生,方然,你千万不要松手啊,我还有大把的银子没花呢,都给你好不好?我不想死在这里啊!” 栈道一角上的那根木头又是咔擦一声,眼看就要断裂。 方然右手掐诀,拍在这周独目的额头上,一道一肉眼能见的淡金色轮廓从周独目的额头上传递下去,一个掌印拍在那被踩了好几脚的额头上。 粽子被那看似轻飘飘的一掌拍在额头上,吃疼之下,松开自己抓着周独目屁股上的裤子。 方然朝后面低吼一声:“拉!” 右手又攥住周独目的左手,往上这么一拉,往后这么一甩,将那头肥猪给活生生甩在后面的栈道上。 方然胸前的栈道终于承受不住这最后一波折腾,断裂开来,和那掉在火海中的粽子烧成焦炭。 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周独目站起身来,顾不得最后被那粽子抓出好几个大口子的裤子,白花花的屁股露在外面,跑起来也不嫌钻风,抱着方然就要结为异姓兄弟。 方然摆了摆手:“要谢,就谢大家吧。” 精灵的周独目弯着腰朝栈道上的每个人弯上腰,撅起屁股抱拳行礼。 众人眼色怪异,白花花的屁股在众人眼前越发清晰。 在一旁鏖战许久的齐盛,也最终摆平那怪异的机关人,伞尖上弹出一个带着倒刺的尖刀,将其钉在栈道上,割断了绳子。 众人才得以喘息。 靠在栈道上休息的孙德,平时不苟言笑,估计此时也是极为放松,居然也开起了玩笑:“独眼龙,你的名字还真叫周独目啊!” 一旁逃出生天的周独目心情也是极为的舒畅,顿了一下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们这帮土包子不懂。” “我的牧是放牧的牧。” 众人一边吃着干粮喝着水补充体力,一边听周独牧说以以前。 周家在江西那一代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但也是衣食无忧。 自幼出生在这种环境的周独目自然也是极为纨绔,因为他清楚,只要不招惹那其余的几个大姓,自己在江西那也能使横着走了。 可谁又能没有一点辛酸往事? 从独牧这两个字就可以看出,这周家是一个书香门第,尊的那是儒家思想。 儒家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自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十几年,一事无成。自己的父母也是日渐苍老,可自己的性格,或者本事使然,自己不想担,也担不住这周家的担子。 而周独牧自幼吃喝嫖赌,就差抽鸦片,进大烟馆子了。 天有不测风云,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说没就没。 县衙的老爷丢了官印,有人看见说那鬼鬼祟祟的盗印的贼人进了州府。 丢了官印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当天晚上便带着衙役围住这周府,要进去搜着脏污,抓这贼人。 周老爷子虽然平时脾气极为温和,但那读书人的犟性子却是由来已久。 周老爷拄着拐棍堵着这衙役就是不让进府宅,自幼熟读圣贤书怎能干出盗窃这种让人不堪的事情?再说这家中就着一个儿子,虽然平时贪图享乐,好吃懒做可也是性格善良,绝对不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啊?再说这周府在本地也是有了上百年的光景,怎能让你一个上任不久的县太爷说搜就搜。这脸面放在何处? 县太爷哪能管得着你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东西堵在门口,大骂不止? 再加上那个贼眉鼠眼的证人一口咬定,贼人就是进了周府。 一干人推到周老太爷,周老太太想要拉住县太爷的衣袖,却被衙役赏了一棍,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家丁慌慌张张的把周独牧从窑姐的被窝中叫醒时,县太爷已经是找到自己丢失的官印了,而它恰恰就在周独牧的床底下! 周老太爷当晚就此去世,周老太太也随之驾鹤西去。 自知有理说不清的周独牧,跪在那草草葬在野外的二老坟前整整一晚。 从此周独牧流窜在江西,甘肃,陕西,四川一带。 时隔几年,周独牧悄然回到江西,原本姓周的府宅姓起了管家的李姓。 多方打探,才知道当年是管家里应外合县太爷,讹上了周府,那个所谓的证人,也只不过是街头混日子的泼皮。 周独牧在李府的井里放下一大包蒙汗药,把当年对自己恭恭敬敬颇为清瘦的管家抓出来时,才发现此时这人已是肥头大耳。 气上心头的周杜牧把管家给点了天灯,扔在荒郊野外好几天,灯还没有灭。 而那位朝中有人好办事的县太爷早就去了京城,做了那一尾从池塘跳进龙门的锦鲤,周独目只能作罢。 周独牧喝下一口清水:“当时想起来都能气的瑟瑟发抖的事情,我居然现在还能这么平静的说完。” 周独牧在江西拉起一伙流氓,自称江西帮,专门做那黑吃黑的生意,流窜在各个省份。 之前就阴差阳错的把注意打在了人数较少的孙龙身上,不由分说上去就是几铲不知从哪抢来的洛阳铲。 这次来新疆是纯粹想浑水摸鱼,发点财。 左宗棠麾下治军极其严格,宵禁等事也是严加看管,黑吃黑的机会也是少得可怜,甚至还没有那路边秋人施舍的骗子赚的多。 转悠半天,把目标定向了那孤身一人放羊的老羊倌身上,准备抢几头羊来给自己找点面子。 周独牧苦笑一声:“看到你们我才想到几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尸仙墓,这么一讹居然还真被我猜对了。” 周独牧笑着说:“以前在道上混,生怕自己的面相吓不住人,起不到威慑的效果,就把自己的一只眼睛蒙起来,做那独眼龙,叫什么周独目,称为独目神君。” 啃了一口饼子:“你别说,还真有不少人被我这么一吓唬,就差把大裤衩子脱下来交给我了。” 周独牧笑的前俯后仰:“只是有一天真瞎了那只眼睛,还就是他娘的不习惯!” 一年前,在某地黑吃黑,被人一指头真的戳瞎那只蒙着的眼睛。 周独牧自此就真的是周独目了。 平静的摘下那只眼罩,果然没有眼睛珠子,黑洞洞的眼眶看向众人,里面塞满了沧桑的故事。 第六十四章 中原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待众人歇息完毕,开始打量这这墓室顶层构造。 孙德拿着小铲子在顶上摸摸索索半天,卸下一块砖头,拇指沾了些上头的土灰,拿舌尖尝了一下,摇了摇头:“这应该是墓室顶层上下两层夹板的青砖,和着童子尿、糯米、盐巴糅合在一起,极为坚固,堪称铜墙铁壁也不为过。而且这泥土中有一股醋酸和血腥味儿,只要我们打破这层夹板,恐怕就要被醋酸腐蚀的没有人形。” 方然在一边皱着眉分析道:“这墓室现在前后只发现了两座耳房,壁画上的故事也只是一个开头,还应该有其余的墓室,我们找一下看有什么机关所在,应该还有别的出路。” 说起机关所在,最显眼的无非是伸出绳子控制那机关人的那一面墙壁。 周独目站起身来,朝地下早已熄灭的火油唾了一口唾沫,双手背在腰间,尽力遮挡住自己白花花的屁股,看着已经烧成焦炭的粽子:“叫你挠神君的屁股,还好裤子够厚,没被你抓破屁股,不然你开罪的起么你?” 孙龙拍了一下周独目的肩膀:“行了,去找机关了。” 伸出绳子的那一面墙壁上面覆盖住了一层薄薄的石皮,轻轻敲碎,原先指挥机关人的枢纽展现在众人面前。 枢纽是一个足有一尺宽的木匣,里面开出的空洞隐约看见齿轮在里边准转嘎吱作响。 孙龙把这个木匣从墙壁上卸了下来,放在哪里感觉都不合适,讪讪一笑:“这个应该是类似于孔明先生流传于世木牛流马的枢纽了,想不到这墓主人造成了这样一件杀人机器。” 孙德抚了抚胡须说道:“老大你有所不知,这诸葛孔明因该是师承于公输家的霸道机关术,所造之物全部是为了攻城破寨的杀人机器,与春秋战国时期的墨家机关术说声是死敌也不为过。” 当时诸葛亮一心辅佐汉室刘备,造出这霸道机关兽木牛流马,暗中却忌惮墨家机关兽的制衡,并未投入战场,最后上天续命失败,草草病死于五丈原。 孙龙抱了抱拳:“久闻孙堂主是活古董,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孙德难得一笑,脸上的皱纹徐徐展开,仿佛都浅了几分,一把抓住木匣后边那个凹槽,手探进去略微一转:“这应该就是机关所在了,待会下去还要多仰仗方先生啊。” 方然微微一笑,看向孙德,意味深长。 没有想象中的地动山摇,孙德激活机关,闭着眼睛老神在在。 “这怎么了?”周独目左右四顾:“机关怎么还不发动?” 突然周独目闭上嘴,指了指底下已经被火油烧过的大殿。 原本已经被大石板砸平的两间耳房,又原封不动的矗立在那里。 掉落下去的机关人摔在大殿上,原本已经被烧成渣滓,可是现在不见了。 当时抓着周独目裤子的粽子已经被烧成一团焦炭,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众人从墙壁的栈道上下来,周独目还蹦跶了几下:“是真的呀,怎么会这样?” 环顾大殿上的两间耳房,还是发现了不同之处。 原本第一二间耳房,一个有门一个没门,而这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耳房,都没有门去阻拦。 靠前的第三件耳房,众人进去里面只摆放着一座巨大的浑天仪,通体青铜制成镶嵌着宝石松香玛瑙,真中央的一颗夜明珠足有人头巨大,浑天仪横着的圆盘上刻着子、丑、寅、卯,十二个节点,纵着的盘面上后天文王八卦方位,乾、坎、艮、震八个方位,再饰以神秘符文,夜明珠幽蓝的光华如同流水一般,随着浑天仪的转动而流淌。 自己这一路来金银财宝没见着,手底下的喽啰倒是死的一干二净,见众人震惊于浑天仪的宏伟和奢侈之际,周独目这个外行人只觉得这上边的宝石玛瑙,松香琥珀倒是挺值钱的,伸出手就要去偷偷卸下其中一颗足有鸡心大小红色的宝石,刚一伸手就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抓住。 不同于前面两间耳房中放着的鲛鱼油灯,这件耳房应该是为了方便墓主人推测天时,避免油灯引起误差,而并没有安置油灯。 只有一颗夜明珠散发着光亮模模糊糊。 周独目眼珠子一转:“兄弟啊,你也八成是看上那颗红宝石了吧,这样咱俩偷偷把这颗宝石给卸下来,四六分个账如何?” 冰凉的手不为所动。 周独目不傻,这只手说起来有些冰凉,可却也是细腻之极。那些常年在墓里挥着洛阳铲的孙龙等人是万万不会这样,只怕五指虎口长满了老茧。 那这只冰凉的手的主人应该就是方然无疑了。 众人有意无意都在慢慢靠拢这个一路上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年轻人身边。 那个阴恻恻的孙德更是说要靠方然做依靠,这个人得罪不起。 周独目压低声音:“方先生,咱们五五分,不你六我四分怎么样?” 冰凉的手还是不为所动。 周独目一咬牙:“三七分,不能再低了!” 整个巨大的浑天仪,在众人的感叹于揣摩之下,缓缓推动。 仿佛感受到活人手上传递过来的那一丝气力,正中央巨大的夜明珠开始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推动浑天仪,上面镶着的琥珀宝石,松香玛瑙折射着夜明珠传过来的光线,不断折射,在浑天仪的上方居然构成了一处微小的银河。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大名鼎鼎的北斗七星,名声不显的南斗六星,都在这微小的银河中突显的详详细细。 无数个光点,在银河之中沸腾不已,却又按照自己原定的轨迹,运转开来。 众人刚刚看到这壮阔的一幕,就听到墙角传来一声惨呼:“鬼啊!”这才将精神集中在这销声匿迹好一会儿的周独目身上。 齐盛拿着火把,朝角落里这么一探,就看见一个身影,略微晃动,消失在众人眼前。 “怎么了?”方然关切的问道。 已经被吓得瘫软在地上的周独目伸出自己左手,手腕上一个清晰的五指印子。 顾不得还在那边运转的浑天仪,众人问起情况。 原来就在周独目还和那个自认为冰凉的手是方然的情况下,继续讨价还价,甚至还开到了二八分。 可那双冰凉的手就是不为所动,周独目这胸中的火气也是越来越大,虽然说你救过我的命,可这见面分一半的规矩我都给你打破了,和你二八分你都不满意,你这是想独吞啊! 周独目准备转过头和这个贪心的“方然”好好计较一番时,却发现对方躲在角落里,怎么看都看不着脸。 这时周独目突然醒悟过来,当时方然救自己命时,抓住自己的那双手细腻不假,可那也是温热的啊,那这只手是谁的? 浑天仪正好运转,借着那刺眼的光亮,周独目正好看清那个一直不肯说话的“方然”的脸——正好是那消失不见的秦二娘! 王彪正在睡觉,脱力严重,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孙龙压低声音:“确定是秦二娘?” 周独目也反应过来低声回答,称自己不会看错。 最早点着火把的齐盛也朝着孙龙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孙龙看了一下,被这么大动静还没吵醒的王彪,愁眉不展。 弄清事情原委的方然好气又好笑,瞪了一下赶紧把头低下的周独目,转身去看墙壁上的壁画。 王子成年,应该继承王位,恰逢敌国侵略,敌国兵强马壮,完全不是自己所能抵挡,国家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王后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召唤整个沙漠的滚滚黄沙,敌国士兵见状,人仰马翻,溃不成军,灰溜溜的撤退。 王子对自己母亲的本事极为崇拜,也想学这一身本事好保护国民。 在壁画中王后母亲指向中原,那里奇人异士数不胜数,若能有缘拜在仙人门下,就算是飞天遁地,移山填海不在话下。 第六十五章 入魔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孙龙点了点头:“这样那就能对的上号了,早先这王子应该是南下到了中原,意图寻仙拜佛,结识了公输家族的传人,这才能制造出来那样类似于木牛流马的机关枢纽。” 方然在一旁接着说:“这尸仙生前也应该是具有大运势的人了,应该在中原得到传承,只是功亏一篑没能飞升成仙。” 两人正在商讨根据尸仙墓壁画得出来的信息,就听见一旁齐盛兴冲冲进来:“老大,方先生另外一件耳房里面出干货了!” 干货就是这里边的行话了,意识是出包浆严密、规格严整、花纹繁杂的棺椁了,其棺中的下葬品,有很大的油水可沾。 等方然和孙龙进入第四间耳房,房子正中央悬挂着一口首位倒置的青铜棺椁。 棺椁长九尺九寸九分,宽三尺尺三寸三分,高一尺一寸一分,被两根巨大的青铜锁链悬在空中。 周独目吐了吐舌头:“我的乖乖,就着尺寸也是皇亲国戚的规格了,通体青铜浇灌而成,这要是给搬出去,那我可就发了!” 一旁的齐盛笑着说:“这口棺椁少说也得有上千斤,不说你怎么运出去,你觉得有谁敢收这个烫手山芋?” 孙龙搓了搓手示意把这棺椁给放下来。 一直在观察这口棺椁的方然皱眉说:“别,这口棺椁里面可能有僵尸!” 众人不解。 古人讲究入土为安,就算是陵墓中的棺椁那也必须是要放置在地上,背靠着大地吸收地气,面朝着天空,三魂六魄远赴太虚,这样才能算的上一个合格的墓地布置。 而眼前的这口棺椁首尾倒置,悬在空中,死人肚子里那口活气出不了身体,卡在喉咙中间,清明,浑浊二气在体内颠倒不堪,放下棺椁揭开棺盖恐怕第一个就要咬死眼前的活人。 就算墓主人是一个肉身得道的尸仙,他只会更加讲究挑剔棺椁的大小,放置位置,根本不会出这样一个严重的纰漏。 方然从一行人的包裹中寻来一条婴儿手臂粗的麻绳,讨要了一指大小的穿陵甲。 走了狗屎运的周独目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穿陵甲倒上美酒,附在棺椁上面很快开出两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麻绳里面穿上钢丝,从这头伸进去,从另外一头穿过来,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好了,这条绳索已经放在了尸体的脖子上,待会开棺之后,两边由人拉住绳索,即使尸变也不怕咬到人。” 青铜棺椁四周是由九龙环齿扣咬合而成,九条龙首咬合在一个青铜扣之上,其中只有一条龙头是开锁机关,拉错一个,或者强行开棺,棺椁内夹层的醋酸迅速腐蚀棺椁内的尸体陪葬品,让盗墓贼连一根毫毛都捞不到。 众人正在纠结哪一条龙首是开锁机关,孙龙努了努嘴示意方然看那墙壁上的壁画。 壁画之上画的是王子学艺归来,至于学的什么本事,壁画并未表述。 画中王子十年学艺归来,可是这个国家已经换了主人,自己父母已经死去。 王子询问附近居民才知道,就在自己离开国家后不久敌国重新组织策划士兵,又对自己的国家进行了侵略,王国上下无数居民请求王后再次施展神术为这个国家筑起一道围墙,抵御敌军。 而王后也不负众望,为居民再次筑起一道滚滚黄沙筑成的围墙。然而敌国这次有备而来,带了无数金银财宝诱惑那些安安稳稳生活在围墙之中的居民。 金钱的诱惑下总有人为之铤而走险,于是昔日让敌国闻风丧胆的城墙就这样里应外合被攻破,当初敌国许下的两国子民平等对待的诺言也随大风的流逝,消失不见。 老国王当场战死,善良的王后被想邀功的百姓捆到敌国将领旁边,王子的国家被侵吞,这个国家所有的子民沦为奴隶,苦不堪言。 王子看着眼前一个个憔悴不堪的百姓,突然心中浮现出一股复杂的心情,老国王的逝世,王后被带到敌国处以绞刑的悲痛,以及这些愚昧不堪说不定当初还亲手捆绑过自己的母亲,然后被敌国背弃誓言沦为奴隶的快感,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在心中不断反复。 壁画的风格突换,如果说刚开始的壁画风格是风和日丽、山清水秀,那么接下来的画面就是地狱修罗,人间炼狱了。 壁画中王子一夜入魔,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在一夜之间变的花白,两只蓝色的眼眸不断有鲜血流出,猩红无比。沙漠上的狂风席卷而过,变得漆黑无比,无数恶鬼在狂风中不断哀嚎。 第二天众人还来不及感叹王子的变化,就被吸干灵魂,漠漠黄沙像一头史前巨兽,没有丝毫声音,吞噬了这个已经变成奴隶的国度,而敌国黄沙席卷而过,彻底淹没在沙海之中。 壁画到此戛然而止,有太多血腥太多历史都被淹没在这无垠瀚海当中。 孙龙砸了砸嘴唇:“想不到这墓主人也是性情中人,一夜入魔便要屠尽两国人民。” 一旁的方然说道:“不论百姓在王子心中有多愚昧,有多可恶,但是我相信里面还是有很多无辜的人民,他们也许也曾拿起刀枪棍棒去守卫这个家园。只是王子的能力太大,他们来不及为自己辩解,就成了这黄沙中的一颗沙砾。” 孙龙点了点头:“但是不可否认王子这种做法很让我大快人心,一帮不知道回报,一位索取,临阵脱逃的人而已,死了就死了。要是谁这样对待我的家人,我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但是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又得罪了谁?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然后活的安稳舒适一些!”方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继而玉语调下来:“我曾在金陵遇到一个人,他曾给我一个疑问,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个问题我现在也没有办法去回答。” 二人还要辩论,就听见已经苏醒的王彪在招呼两人。 九龙环齿扣一行人争论不休,有人说是墓主人故布疑阵应该是第一条龙首,有人说九五之尊,那就应该是第九个或者第五个龙首,至于到底是哪个,那人也没有了主意,索性说随便拉一个吧,反正这次来了一圈毛也没捞着,实在不行就把那个浑天仪拆去卖了,众人也好分点利润。 方然看着正和众人争的面红耳赤的周独目,笑着开口:“既然你能获得盗墓的传奇宝贝穿陵甲,想必运气也是极好的,不如由你来开这个九龙环齿扣吧。” 周独目一缩脖子:“算了吧,我能得到穿陵甲也是机缘巧合,这次要是开错了锁,大家还不得把我撕碎了吃?” 方然又看到孙德:“孙堂主这一路之上见多识广,更是能识得类似于木牛流马的枢纽,想必开这个九龙环齿扣,当然是不在话下了。” 孙德看着这个朝自己意味深长微笑的青年,叹了一口气:“那我就随便拉了,要是拉错了,你们可别怪我这个老头子。” 孙龙伏在方然耳旁低语:“你知道第几个龙首是扣子?” 方然摇了摇头。 “那你确定,孙堂主能打开这个棺椁?” 方然摇了摇头。 “那你还让孙堂主解这个棺椁!”孙龙忿忿的埋怨。 在众人的注视下,这个一路走来不怎么显山露水的老人走向棺椁。 方然笑着说道:“有些事不辩不明,有些人不逼不显,不能只让他给我下套,我也得找回点场子啊。” 第六十六章 开棺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孙龙也是久经人情世故,见方然不想明说便撇开话题说道:“按壁画中的意思,这王子最后还是没能继承得了王位,而棺椁的构造吸收了我中原文化,按理来说应该是九五至尊的皇帝才能享用的规格。国王在数年前就战死沙场,那这青铜棺椁中葬的人可就有点意思了。” 方然笑着点头:“管他里边葬的是谁,只要出来不咬人就行。” 两人聊的正开心,一旁的孙德挽了挽衣袖,走到那九龙环齿扣跟前,打量着那形态逼真的九尊龙首,龙首咬合在一起,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龙齿咬合的是一条小拇指粗细,贯穿整个棺椁夹层的小青铜链子,因为墓地密封环境好,一行人进来也并未发生氧化的情况,上面隐约可见的花纹被摩擦到隐约可见。 也不见孙德如何使力,拉住那青铜链子往出来这么一扯。 一旁的周独目气的说话都不利索:“我,我说那个孙老头,你解不开这个机关,向大家认,认个怂不就行了,你现在把这龙嘴的青铜链子这么一扯,里面的好玩意儿全都没了!” 话刚说完,就看那盘附在棺椁上的九条三尺有余的蟠龙,居然缓缓张开嘴,青铜链子散落在棺盖上。 九条蟠龙仿佛通了灵一般,居然纷纷向后推出足有一寸远,棺盖下方一道模糊不清的细线,沿棺椁环绕一周。 一旁的周独目目瞪口呆:“这,这就解开了?” 孙德擦了擦头上冒出来的冷汗:“这棺椁开了。” 众人拿事先准备好和上鸡血的颜料,将自己画了个大花脸,围在棺前,准备开棺。 发丘灵官秉承皇室王命行事,又带有至宝发丘印,百无禁忌。 反观曹操手底下的摸金校尉,丞相手底下吃饭的地下工作人员,则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讲究一个,鸡鸣灯灭不摸金。夜晚行走在阳世的鬼魂,听到鸡叫声,知道自己的活动时限已到,纷纷往自己安生立命之所赶去,此时就算一只手伸进棺材里边摸出来的东西都得原封不动的放回去,不然留下的不止东西,还有自己的小命。 而搬山卸岭这一脉,在前文已经讲过,大多是民间散盗,白天挖地干活,晚上可能就去刨人家棺材,既没有发丘印也没有摸金符,要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该怎么办?有人就提出一个点子:公鸡血能辟邪,不如在脸上抹上一些,将自己弄个大花脸,这样说不定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认不出自己来了。 至于这条点子到底有没有用,咱们不置可否。但是这以后的盗墓生涯中避过了很多风险,保下了自己性命。 于是那些搬山卸岭的前辈在弟子入门前重复最多的不是如何抢里面的金银财宝,而是一定要拿公鸡血把自己脸弄花,保住自己的性命,再去贪图什么墓中的宝贝。 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了一条规矩:凡搬山卸岭弟子,开棺前必须将自己的脸拿公鸡血弄花! 齐盛、孙龙、周独目、孙德一人一角,抬住棺盖。 王彪,方然一人一头,拉住麻绳。 孙龙运足气力,深吸一口气低喝一声:“起!” 六个人一同运力,足有一指厚的青铜棺盖轰然一声被众人起了开来。 伸出棺椁两头各有将近三尺长的麻绳,倏然就往里边钻,方然和王彪一个不注意居然被被麻绳带到棺椁上,半天挣脱不开。 站在上边的周独目和齐盛被馆内的东西惊吓住,手腕上这么一软,悬在空中的青铜棺盖没人支撑,翻了个跟斗,朝底下的孙德和孙龙砸去。 棺壁上的二人看不到馆内的情形,就看见这棺盖就这么砸了下来,知道大事不妙。一咬牙,将绳子又扯出二尺来长,拿脚踩在棺壁上,使劲在自己身体转了一圈。 方然被勒的半天透不过气,一旁力抗石板的王彪也不好受,涨紫着脸:“你俩还看什么,还不赶紧下来救人!” 那棺盖朝底下的孙龙孙德二人砸去,孙德见势的快,一个驴打滚逃到一边,孙龙身手也不弱,正要逃跑,想不到被那棺椁挣脱出一大截的粽子一口咬住衣袍上的一角。 孙龙暗道不妙,今天可能要栽在这里,一脚踩在咬住自己衣袍的粽子脸上,这一脚力道奇大,粽子吃力不住,被活生生揣进棺内,棺壁上的二人也趁势将绳子收了二尺有余。 借着从粽子脸上传过来的力道,孙龙朝后倒飞了出去,衣角就此扯碎,进了那粽子的嘴里,棺盖就此盖了下来,一下子盖住孙龙。 沉重的棺盖印在孙龙的胸膛上,孙龙当场一口鲜血喷出胸膛,流了一地,昏迷不醒。 棺材上头的二人听到王彪的这一声呵斥,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从棺椁上跳了下来,移开棺盖,救出昏迷不醒的孙龙。 方然让齐盛接过自己的绳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孙龙,怒不可遏,双手微动,一层金色的涟漪在掌中流动,左手抓住还躺在地上喘气的孙德,拖向棺椁内,右手一把按住还在吞食衣角的粽子脑袋,将孙德塞进棺椁内,不知道是对粽子还是对孙德恶狠狠的说:“你到底要怎样?” 一旁的齐盛看见方然大动干戈,居然把帮内老人孙德拖进棺椁内,这还了得?方然在这么厉害也是一条被江湖人唾弃的朝廷鹰犬而已,从腰间摸出自己的钢鞭:“方贼,放开我孙叔!” 方然管都不管,那一鞭打退粽子的势头,居然在方然头上三寸再也砸不下去,,一层模糊不清的涟漪仿佛一层薄膜,护在方然身边,一个小小的凹痕,闪烁不定。 馆内的孙德看着方然的眼睛缓缓说道:“这就是他的命,你忘了你给她的偈语?极西之西就是他的罩门,今天他不被这棺盖砸,说不定待会就有粽子扑出来咬他一口,一墙暗钉要了他的命,你能救?救得了当下,救得了以后?” “你到底是谁?”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但应该有人知道。” “好,我等着!” “放心,你很快就能见得到他了。” 方然一把又把孙德从棺椁内甩了出去,撞在一旁,半天喘不过气来。 方然站起身来,一旁的齐盛双手上虎口的结的痂早已裂了开来,方然看都不看,轻轻一拂手,掀翻齐盛,走向孙龙。 孙龙整个人已经昏死了过去,方然握住孙龙的右手,一股气力传了过去,孙龙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皱着眉头咧了咧嘴唇:“放心,我没事。” 一旁的周独目扶着孙龙的肩膀:“咋没事啊,那么大一个棺材盖??????” 王彪在一旁低声打住:“就你话多是吧!” 孙龙指了指棺中的粽子,笑着打趣道:“那会不是挺厉害,怎么现在蔫在里边了。” 说完便要站起来,几次都无果,最后是还方然和周独目给搀扶了起来。 棺中的粽子此刻乖乖的缩在棺椁中,一身华贵的衣服早已腐烂的不成样子,金黄色的头发黏在干枯的黑色头皮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两点绿光闪闪烁烁。 孙龙叹了一口气:“这不是那尸仙。” 方然一把摁住粽子,泛着金色的手指从头皮上拔出来一根一寸长的纯金的四方金钉。 隐约可见的花纹凹槽中夹杂这干涸的血迹和脑浆,黑红相间。 一旁的孙德淡淡开口:“因该是无生钉了。” 第六十七章 流沙 在这里首先祝大家,新年快乐!和家人吃上一顿热热闹闹团圆饭,看看夜空璀璨的烟花,或者看那被大家嫌弃的春晚,静下心来,整理一下全身的泥泞与不堪。 最后,2016再见,2017我们来了!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只见那原本应该畏畏缩缩在棺中的粽子,被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鬼影附身之后,仿佛有了自己的灵智,泛着红光的眼眸不怀好意的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突然咧嘴一笑,一个纵身跃上棺椁,踩断那四条空中悬挂着的青铜锁链。 巨大的青铜棺椁倏然向地上落下,原本看起来挺结实地砖,轰然碎碎,一个刚好能容纳下棺椁的空洞呈现在众人眼前,滑进其中。 方然心中一跳:“正主要出来了!” 不远万里处,升起一团篝火的老乞丐正在和破败的土地庙中和泥塑的土地公聊天,其实就是自娱自乐,突然脸上浮现一抹悲色:“没有回头路了。” 湘西一带,沉睡在寒冰中的尸王睁开眼睛,阴森一笑。 整个尸仙墓,其实说到头就有一个大门,然后是一个甬道,上下两层,各有两间耳房,上下运动。 方然早年间见过洋人带来的电梯模型,这出偷梁换柱的把戏放在之前可以算得上是瞒天过海,足以唬住众人,但是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间墓室的构造也就不过尔尔。 突然间整个地宫天姚地晃,从那墓顶之上不知出现过多少裂缝,那细密的流沙,就像过年准备下锅包好的饺子一般,落入锅中,想要把众人活活埋在里边。 棺椁滑进那空洞之中,彻底没了影子,流沙已经盖到众人的脚腕之上,想要把这些人闷成干尸,只是时间问题。 众人没法,看了看在一旁咬牙的孙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今天就拼了。”说完第一个跳进那空洞之中。 其余的人没办法,也只得跟着往进跳。 方然看那孙德也紧随其后进了那空洞之中,想必这就是唯一的出口了,也没多想纵身进了那空洞。 当时方然暗自在心中的推演,这个墓室应该是以一面墙壁为整体依靠,最上层就是众人刚刚进来的空间,然后机关运转之下,将第二层的耳房换到第一层。眼前的第一层其实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变成了第二层。 原想这已经是这座建于一千多年前墓室的极限,可方然进去空洞之后,才觉得是自己的眼界太小,这座墓室应该有第三层,而这第三层才是真正的尸仙埋骨所在。 方然进去空洞之中,感觉到这空洞之中,有一层屏障,完全隔绝了上面一层流沙的下渗。 方然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就看到已经被看呆的孙龙拉住胳膊:“方先生你看,这典型的精绝,楼兰文化的代表啊。” 方然四处打量,才发现第三层墓室空间极大,充斥着一显眼的红雾。 四周摆放着金银美玉的异域文玩,房中间的一座凭空悬浮的石棺,缓缓旋转。 金银玉器所铸造的人物器型均是中原人的模样,不似异域风情,高鼻子深眼眶,但是所穿之物,均是宽袖口,紧收裤腿的胡服风格。 周独目不知是胆子小,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 落在地上就是啊的一声,小跑过去,拿起被墓主人随手放在一旁的白玉为底,纯金冶炼的童子捧烛长明灯,咬了一口,又是啊的一声。 “我这是在做梦么,平时倒了那么多的斗,可和今天的这位爷比起来,那些算得上个屁啊。”仔细拿袖子擦掉灯座上的一点泥封,露出一点白玉:“这才是大财主啊,这么多好东西,放在这鸟不拉屎的沙漠里,可真是明珠暗投啊!” 一旁的孙德听闻此言,闭着眼似在回味:“周小子,这里千年前可是风调雨顺,富饶至极啊。” 周独目哪里还听的下去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我要把他们全带出去,让外面那些所谓的主儿看看咱手里的好东西!” 齐盛在一旁突然插嘴:“你们有没有听到一首很耳熟的小调?” “小调?还耳熟?”王彪一脸狐疑,听闻半晌一拍大腿勃然大怒道:“这不就是那老羊倌嘴里哼的那首小调么?怎么他也在这里?看我不撅断他的那老胳膊老腿!” 王彪说完此话,也觉得不妥,这守墓人又怎会进入这墓室里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定在一直被忽略的那座悬空的石棺。 古来,道教有辟谷筑基一说,何为辟谷?不是说不吃饭,那还不得全饿死? 辟谷是指少吃饭,道教真人认为,人间一切皆被污秽所染,要修炼,就必修从那自身内部修起,日日辟谷,今天少吃半碗,明天少吃一碗,多吃些拿山间精粹炼制而成的丹药,起到净化自己身体,不被世俗污染的效果。 而那筑基则是,辟谷到了一定阶段,就可以尝试修炼那与天道暗和的术法,为自己以后能得到成仙打下坚定的基础。 而这得道成仙也有说法,无论扶鸾,骑鹤或是更高规格的乘龙,一旦飞升,就是属于仙人级别,隶属天仙一脉。 而那鬼仙,顾名思义就是飞升失败,但是魂魄在哪三九天雷之下侥幸存活了下来,以魂魄得道,但是飞升无望,做起了无名无籍的野仙,苟活人世间,自称鬼仙。(此处不包括通俗意义上被大家熟知的笔仙,碟仙等等。) 地仙则是,有仙人的修为,但是自感度不过这三九天雷,或者渡劫失败,这肉身和魂魄均侥幸保留了下来,苟活于世,等待着兵解之后,门中之人找到其转世投胎之人,继续回山中修炼,类似于西藏活佛的转世灵童,文章后文会涉及一些详细步骤,勿焦勿燥,日后自会详表。 而提起地仙,就不得不说那《西游记》中的重量级人物:镇元子。 此仙,乃万千地仙之首,执掌人参果树,三柱清香只拜天地。 敢与三清平辈称兄弟,更是王母瑶池座上宾。 原著中,胆大的孙悟空倒人参果树后,带着唐玄奘悄悄离开五庄观,却被那赶回家的镇元大仙逮个正着,吴承恩并未通过孙悟空来直接显示这位仙人的修为,而是借猪八戒之口说出(大意如下):那镇元大仙一招袖里乾坤收了这师徒几人,猪八戒在袖中拿自己的九齿钉耙筑了一筑这袖子。不知是这袖子是不是铁石所做,竟然震得人虎口隐隐生疼。 而这地仙兵解之后,埋葬更有大的说法,必须寻一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埋葬日期必须和生辰八字不起冲突,埋葬之后,其棺椁不能落地,意味不落凡尘,好日后寻得前世身,了却前世因,成就今生果。 众人仔细倾听,纷纷一丝寒意涌上心头,那不落凡尘的石棺中传来一声声众人耳熟的小调,正好是那日教训完周独目语出不逊的老羊倌,骑在骆驼背上得意洋洋唱的小调? 充斥在墓室的红色雾气,仿佛受到了召唤,拧成一团,游曳在石棺周围。 整个墓地顶层的夜明珠,不比那浑天仪上人头大小的珠子小。 浑天仪是通过光线流转,给众人折射出一副银河星图,让懂行的众人感叹不已,此时却是小巫见大巫,这个墓顶上方,直接用夜明珠铺成了一条连绵不绝的银河。 石棺上的棺盖,一下子被推开,一根干枯的手指摸索着棺壁,指甲发出刺耳的声音。 而那墓顶上方的银河仿佛看到了主人的苏醒,更加卖力的释放光芒。 整个银河的流转,展现在众人眼前。 第六十八章 尸仙 让腆着脸陪大家一起跨年,哈哈。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话说那石棺中的尸仙掀开棺盖一根干枯的手指,摸摸索索发出刺耳的声音划在棺壁上,墓顶上已经疯狂的夜明珠,运转速度已经超出人肉眼所能辨别的速度,众人只觉那眼前的银河亮的有些让人睁不开眼睛。 那首众人熟悉的小调在此刻如同一只夺人性命的利爪,抓住众人的心肝,下一刻仿佛就要生生捏爆。 众人脚下原本干干净净的宫殿,在此刻如同时空变换。 王子入魔后,弹指一挥间灭掉两个王国。 只是在王子灭国之前,居然留下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子。 千年前的一幕活生生浮现在众人眼前,王子驱使陷入混沌的王国居民鬼魂,浑浑噩噩间修建了这所陵墓。 王子天纵奇才,南下中原时,不仅拜在真人门下,精通阴阳五行,这才有了开头反推八卦的甬道。而且结实公输家族传人,这才在千年之前提出类似电梯这样构造的墓室构造,更是制作出了那一件类似于木牛流马的杀人枢纽。 王子自成一域,在这片沙漠之上,两国居民被篡改记忆,一直认为自己没有死,每到一个周期便会被自己认知的这片世界被沙漠掩盖,如此以往,周而复始。 不知过了多久,王子在这片沙漠待的有些腻味,便分身无数,朝四周探寻而去,走着自己独立的意识和认知,上到达官显贵,帝王将相,下至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五一不全。 方然突然回首,看那神色解脱的孙德,一步步靠近石棺,就这么躺进棺中消失不见。 和死人处在一起的王子有一天做了一个决定,他想找活人玩玩儿,于是便有了公元四世纪之后,消失在历史长河的孔雀河沿岸那数十个大小国度令人神往的宝藏,以及孙龙等人不远千里来到新疆所求的一颗金丹。 方然手中有一片小小的木屑,是拔断魂钉时从花纹凹槽中无意间寻到的一处依据。 昔年,那个仙人之资的钦天监前辈一入新疆,归来之时已经断了一条臂膀,应该是被喀秋莎的祖辈所救起,这才有了后来,喀秋莎刺杀左宗棠这样的事情来。 道光年间,方然奉命去朔州平定妖魔,修罗阵内有一神秘人哼唱歌谣,分身前来拿那半颗金丹,却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葬送了自己的半颗金丹。 老羊倌骑在骆驼上哼唱小调之时,方然就已经起了疑心。 众人下了盗洞,那去而复返的老羊倌踹到神仙隔,想要将众人活埋在里边,并隐隐约约透露出自己是守墓人的身份。 而那个守墓人应该就是刚才画面中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心哭哭啼啼的小孩的后代。 也只有这样修为通玄的尸仙,才能在朔州神不知鬼不觉的部下这样一座惨绝人寰以地理位置为阵基,以朔州城内为阵眼的修罗阵! 那么一切就能说的通了! 方然摸了摸当初被叶轻眉偷走的那个小布袋子,从中掏出一方古朴的玉质印章来。 那玉章不知经过多少代人的反复使用,上面的雕纹已经摩擦到看不清楚。 通体透明的玉章中有一条五爪金龙在其中游走,翻云覆雨,不怒自威。 玉章周身,有大大小小数十条裂缝,有红色印记在其中干涸,应该是血迹无疑。 玉章下方只刻了四个字:百无禁忌。 孙龙一声低喝:“难道是传说中的发丘印?” 方然手中拿着这方出京前,慈禧命人秘密送给自己的印章,来不及解释,一个纵身十数丈的距离眨眼即至。 手中的发丘印,狠狠的盖在已经被推开一半的棺盖上。 发丘印盖在那棺盖上,只看那外边的天空,本是明朗至极,万里无云,突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那老羊倌正在一汪清泉边给羊群饮水,那羊群仿佛受了惊吓一般,当场蹄子发软,跪倒在泉水边,死去半数。 平时胯下极为安稳的骆驼,仿佛要挣开缰绳,夺路而逃,幸得老羊倌安抚不断,才定下心神。 老羊倌看着对天空嘶吼不断但明显瑟瑟发抖的狼狗,忧心忡忡。 那发丘印盖在棺盖上,众人只觉得一条金龙从那印章中,破壁而出,盘附在棺盖上,龙首狰狞,一声龙吟,众人受不住这威压,瘫倒在地。 方然手中的发丘印仿佛尽完了最后一丝力气,居然在掌心中化成粉末。 棺椁下方几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边有无数盗墓前辈,前仆后继直奔那棺椁而去,可惜还未踏出几步,摔倒在地,眨眼化成白骨,又成骨灰,洒落一地。 老羊倌看着原本已经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放晴,没能遏制自己内心的恐惧,骑上骆驼,夺路而逃,身后已经恢复镇定的羊群和狼狗,跟着老人的步伐,撤出这片沙漠。 棺内之人,或者说尸仙,极为淡定,不管不顾外边的苍天已经换过好几回脸面,依旧哼唱着歌谣,从棺中坐起。 在众人眼中,方然面前的棺椁中,一具干尸突然从棺中坐起,干枯的皮肤包裹着森白的骨头,扭过头朝众人一笑,没有理会方然,问向周独目:“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你在这片沙漠中一定能遇到故人,而且,那穿陵甲好用吧?” 周独目哭的心都快有了,双腿瑟瑟发抖,哭哭啼啼的问:“您老谁啊,要是这样给我钱我都不敢来啊。” 干尸好似对周独目格外有耐心,尽然一下子从棺椁中站了起来,双腿上的经络清晰可见,想一个个小触手贪婪的吸食棺椁中满是血浆的鲜血。 干尸化作一个中年男子的容貌,打趣道:“这样呢,认得出来么?” 周独目两腿间就是一哆嗦,一股腥臊味传了开来:“鬼啊!” 干尸不满意的摇了摇头:“你说你一个盗墓贼怎么这么害怕鬼呢,再说了,当初遇见我,你的那嗓门可比你现在的胆子要大的多了!话说回来,我可是你们口中的粽子,可不是什么鬼!” 干尸:“这幅奸细的容貌可真是让我作呕。”干尸怒了努嘴,指着旁边掉落下来的青铜棺椁。 干尸又换了容貌,和壁画中的一模一样,满头白发,眉心间一抹朱砂痣,双眼放着深色的猩红光亮,一抹薄唇,凛冽而高傲:“还是我自己的好看。” 王彪在一旁鼓起勇气质问尸仙:“二娘呢?你把二娘怎么样了?” 王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似乎在思考,突然一拍脑袋:“你看我这记性,你是说那个三十好几还是处子之身的女子吧?”王子摇了摇头:“哎呀,没忍住拿来被我尝了鲜,你不早说,真是的!” 王子又将目光转移到齐盛身上:“齐盛啊,孙德,或者说是我,给你是不是答应的,孙龙一死,你就是三省的总瓢把子?”深吸一口气:“哎呀,我反悔了,今天可能你们全得死在这里。” 众人看向齐盛,齐盛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哎呀,我说你这个孙龙,你是不信那个眼已经瞎了的苍天还是不信那个让你一句话当上总瓢把子的方然?你不在你的那一片地方享清福,说了不让你来西边,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孙龙稳住心神:“幼女身体有恙,我这个当爹的不能不来。” 王子叹了一口气:“好伟大的父爱啊,为了女儿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王子话题又是一转:“不过有我传承的巫术在,你女儿怎么可能身体好的起来呢?” 王子哈哈大笑,甚至坐在棺椁中拍起了血水,全然不顾自己的白衣,白发上面全是鲜血,满目全是癫狂与狰狞。 将注意力放在方然身上,王子收住自己的癫狂,缓缓说到:“好久不见!” 方然将手中已经粉碎的发丘印粉末撒在空中:“朔州一别至今,已有快六十年光景,真的是好久不见。” 第六十九章 图穷 大家年过得怎么样?话说我又得胖上几斤。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尸仙很轻松的环顾众人,坐在那棺椁上,又是换了一张脸,恰是那回归本体的孙德:“我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方然站在棺椁前边:“自打孙龙向我介绍完你们几个堂主的时候,秦二娘之所以能得到孙龙的赏识是因为她雷厉风行的手段,齐盛是在于他处理黄河水怪的不俗本领,王彪则是因为憨厚和忠义,这三人均是在孙龙手底下发迹,算得上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你却因为救了上一任总瓢把子后再无展现,按理说像你这种人因该领一个太上长老或者帮派供奉的虚名,但你却出现在了我们这一行的队伍当中。” 棺椁上的孙德似有所悟:“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在说出那机关枢纽时让你彻底怀疑上的我。” 方然笑着说:“孙龙说你是个智囊,很快我们便见识了你的博古通今,可让我怀疑上你的是因为那首无名小调,我和你的本体在数十年前朔州见过面,当时他就哼唱的这首小调,而你在那老羊倌唱出这首曲子时,居然嘴唇微动,轻轻附和了起来,虽然并未发声,但还是被我注意到了。” 孙德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这一路上并未施展神通,直到孙龙被那棺盖砸了一下之后,你才忍不住警告我?” 方然摇了摇头:“你又错了,我这一路是千方百计隐藏自己的神通,可在那甬道之前,你一个堂主竟然能认得那八卦铺设而成的地砖,虽然故意说错了后面几阶台阶,可我还是忍不住好奇,一个讲究以力破墓的搬山卸岭一脉,又何时出了这样一个奇人?” 孙德面皮抖了抖:“江湖之大,鱼龙混杂,有这样的奇人异士不足为奇。” 方然点了点头,接着把话说下去:“是不足为奇,可那粽子抓住了周独目的裤子,别人都忙着救人,你却看到了我施展神通,还说之后靠我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朝廷走狗,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方然看了一眼在棺椁上阴沉着脸的的孙德:“真正让我起疑心的是,这块木屑!” 方然展开手掌,正是那粽子脑浆中的木屑。 “要是没有我,恐怕这一行人都得死在被你困住神魂的那粽子手里,让我猜猜看,原来的倒斗之人是不是应该经过一番鏖战,以为自己能够寻到这传说中的金丹,正在欣喜若狂,准备如何瓜分宝藏,可没发现底下一层才是真正的绝望,正主原来是你。” 方然直视棺椁上的尸仙,尸仙不知何时又换成了王子的容貌。 “你挺聪明的。”王子拍了拍手,朝方然邪魅一笑:“差点就被你破了局。” 突然又是一变脸,不复刚才的春风和煦,张嘴咆哮到:“我的金丹呢?” 口中不知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血浆,在王子嘴里扯出一条条血线,喷了方然一脸,却全然没有那股令人作呕的腥味,反倒是道道暗香扑鼻而来。 “这正好得问你那会巫术的孙德了。”方然一屁股也坐在那棺椁之上:“我给留在轻眉身边,让她医治身体了。” 方然看着那张已经几乎奔溃的脸,血管清晰浮现,王子的倾城容貌与干尸的丑恶嘴脸之间不断转换,一字一顿的说:“你就算是把我拆了,也寻不着你那金丹,再说那金丹它是我的。” 悬空的石棺重重坠落在地,棺内的血浆不断摇晃,洒出棺外:“你不是说那块木屑么?” 王子咂了咂嘴唇:“半仙之体,仙人之姿。可那又如何,进了这块陵墓,这里就是我的天下!” 王子站在棺内,朝着墓顶就是一声嘶吼,那布满整个墓顶的夜明珠最后不堪重负,碎成粉末,洒落一地。 王子跃出棺椁,脚下的石棺随即粉碎,里面摇摇晃晃的血浆没有了束缚,洒落一地。 “被我断了一条胳膊,逃了出去,可那又何妨?” 夜明珠的粉末夹杂着空气中的红色雾气,夹杂在身旁,一袭白衣,上面点点缀缀红白相间,王子跨出一步:“今天你们全得死!” 巨大的气场从王子身上散发而出,卷起地上虚无缥缈的骨灰,朝众人扑去。 方然下意识伸手掩面,就在这当口,一旁受不了这种压力的王彪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冲向王子:“把二娘还给我,你这个魔鬼!” 可还未跑出几步,就看见王彪神态越发苍老。 “一步十年命!” 跑出三四步,化作一堆白骨洒落一地,风一吹杳无踪迹。 孙龙伸手想要拉住王彪,可一伸手,五个手指居然化作白骨,一旁的齐盛和周独目见机快,一把将孙龙压倒在地。 “趴下!” 墓室的顶层不知安装了多少炸药,以王子和方然为中心,纷纷炸裂开来。 旁边的三个人被这巨大的气浪推出足有好几尺宽,撞在青铜棺椁上,昏死过去。 硝烟之中,王子的一头白发,发梢居然吞吐着血沫,眉间一点朱砂,越发剔透,仿佛一滴血迹印在眉心。 “金丹不在你这里,发丘印碎了,你拿什么和我斗?” 方然被掐住脖子,撞在墙壁之上,深陷三寸有余。 “该成仙的应该是我,不是你。我要把你杀了,看他们会不会阻挡我!” 浓烟滚滚之中,逝去的秦二娘和王彪手挽着手,忧虑的看向方然。 在那浓烟之中,一个大大咧咧的汉子踏烟而来:“后生,可敢接此桃木剑?” 那人在烟尘之中,不慌不忙,说不尽的洒脱写意,手中执了一柄做工粗糙的桃木剑。 “我敢以剑捍天雷,又有何不敢接此桃木剑?” 汉子洒脱一笑:“有我的风范,接剑!” 抠着脚趾头之间的污泥,最后攒成一个小团的老乞丐,翘着二郎腿,准备换下一只脚,又忍不住闻了闻那泥团的味道,抓了抓腋窝,一脸沉迷:“够味儿!” 老乞丐脸色又是一换:“这可咋办啊,收的这个徒弟,居然最后还是入了魔道,这让我这师傅情何以堪啊!” 土地庙前路过一人,挑着柴火,准备往家赶。听闻着斗大的土地庙居然里面传来的声音,似有活人在里边说话,两腿一软,肩上的柴火掉落在地,滚了一路,全然不顾,撒腿就往村子里边跑去:“娘嘞,土地公说话了,土地公显灵了!” 老乞丐完全没有惊扰到凡人的自觉,站起身来:“土地,你说是我显灵了还是你显灵了?” 泥塑土地一脸穆然。 “信不信我把你这个庙拆了,让你受不了香火供奉?” “是您显灵了,不是下仙我。”泥塑土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泥捏的嘴唇发出声音。 “这才像话嘛,对了,你说我是帮谁呢?” “小仙不敢妄言。” “呵,都敢给我打马虎眼了。我说的是谁你知道么。”老乞丐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土地:“起来吧。” “谢过大仙!” “对了,土地,你说刚才我的那颗药丸够纯不,够味不?” “……” 墓室之中。 方然手中的那一块木屑,骤然之间变成一把长有四尺有余的桃木剑,剑柄上一串红色流苏,在二人的气场中间疯狂摇晃,剑身抖动不堪。 方然朝着那汉子略微点头行礼,汉子也不回礼,估计是闲云野鹤惯了,受不住条条框框的束缚,转身迈进那虚空之中。 疯狂摇晃的流苏划过方然的脸庞,抖动的剑身一下子刺进王子肩头。 王子吃疼,一手松开。 方然得势,趁机一脚踩在那墙壁之上,推出去数丈之远。 “你说我凭什么和你斗?” “就凭手中的这柄桃木剑!” “胸中这股不平意!” 第七十章 匕现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那柄刺进肩头的桃木剑散发出柔和的金光,王子绝美的容颜在扭曲不定,上一刻还是绝美容颜下一刻就是丑恶的干尸。 一把干枯的手掌,一把抓住那柄桃木剑居然发出精铁交鸣的声音。 点点火星自手掌中间落下。 方然不断前进,尸仙不断后退。 手掌上发黄的皮肤包裹着森白的骨头,已经被化作神兵利刃的桃木剑烫的漆黑。 一用劲,桃木剑穿肩膀而过,透出身体一寸有余。 方然抬头,一半活人一半干尸的王子容颜已经变得狰狞可怖。 丝丝黄水从嘴角落下:“你就这点本事么?” 干尸一下子钉入墙壁当中,方然吐了一口血水:“你就这点本事?” 苍白的半边薄唇,轻声喝到:“披风何在?” 原本咬住青铜棺椁的九条蟠龙,在棺盖底下发出一声低鸣。 足有一丈长的九条蟠龙穿过墓层,附在王子身后。 一条古朴的披风,浮现在王子身后。 九条蟠龙在披风上不断游走,行云部雨。 “本事方然不止这点。” 苍白手掌上面五根修长的手指,一把攥住桃木剑。 另外一只手掌上干枯的五根骨指,附在后边。 推着剑身缓缓向外拔去。 王子朝天怒吼一声:“起!” 那道声音不不知夹杂着多少亡魂在其中的嘶吼,男女之声,难以分辨。 无数双手依附在桃木剑上,缓缓向外拔去。 方然被那一声怒吼,挣脱开来剑柄,跌在地上。 方然一个鹞子翻身,站了起来。 双手掐诀,嘴中念念有词。 “九天雷霆!” 坟墓外,已经离开好久的老羊倌又带着自己的狼狗和一架木车,蹲在湖边抬着那羊尸往车上丢。 老羊倌嘴里絮絮叨叨:“主啊,不是我贪心,这么多羊死在这湖边,弟子我舍不得啊。” 老羊倌跪在湖边虔诚祈祷:“主啊,我要把这些死去的羊剥了羊皮做羊皮袄,羊肉卖到集市上赚钱,投给您的庙宇,主啊,你一定要保佑弟子我啊。” 老羊倌跪在地上祈祷的功夫,就看这老天爷又变了脸色。 一阵寒风吹过湖面,掀起阵阵涟漪。卷动着沙子,四散奔逃。 老羊倌闭着眼睛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觉得寒意略深。 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天空,顿时三魂七魄丢了一大半。 原本已经转晴的天空骤然之间又换了脸面,滚滚黑云凝聚在天空,用日月无光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个战战兢兢的老羊倌拔起腿,骑上骆驼就是绝尘而去。 不知死活的大狼狗朝着这湖面一顿狂吠。 阴云仿佛积攒够了气力,就听闻那黑云深处传来轰隆一声。 由远至近,但看那黑云之中,一到泛着红光的紫色天雷,不知何时已经劈到了湖水上方。 老羊倌骑着骆驼还不忘自己的祷告,嘴里重复来去就是一句:“弟子错了,伟大仁慈的主饶过我这一回。” 回头一看自己的那条大狼狗还对着湖面表达着自己的忠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个不会看形式的杂毛畜牲! 吹起一声嘹亮的口哨,自家的大狼狗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主人不知道何时已经跑出去那么远。 哀鸣一声,顾不得自己的四蹄发软,紧随着主人的步伐离去。 刚刚离开湖边不远,就看见那一道足有水桶粗细泛着红光的紫色天雷劈在这湖面。 恰似这熬好的热油掉进去一颗水珠,噼里啪啦炸开了锅。 十几丈长的水浪呼啸着扑向狼狗,里面的水草,碎石搅得稀巴烂。 雷光直通湖底,劈开地面,砸进墓内,正好落在这方然手中。 老羊倌胯下的骆驼,四蹄一软一个趔趄,栽倒在沙漠中,只觉得身体下的沙漠在瑟瑟发抖,震动不已。 大狼狗跑的快,没淋到水珠,一下子钻进老羊倌的怀里。 老羊倌的眼眶里流下两行老泪,心里不断祝福着自己伟大慈祥的主,嘴里却是饶不过这条与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狼狗,哆嗦着嘴唇:“你这个不长眼的畜牲!” 又是一阵大风吹过,却又是恢复了之前的燥热无比。 老羊倌看了看天空,哪里有当时地动山摇,阴云满布的场景? 老羊倌摸了摸狼狗溜滑的背脊,坚定着语气:“走,咱们走。” 墓内,方然一把手硬生生又握着剑柄,一把拖着九条神雷。 泛着红光的紫色天雷,萦绕着方然亦是一袭狂风席卷的白衣,宛若神仙下凡。 寒冰之中,湘西尸王抬起一只手来:“今日借你一剑,日后应当奉还。” 寒山之中,一股寒意凛然的剑意直奔新疆而去。 剑意所过寒山之处,万物化作冰雕一触即碎。 寒山之上,苍穹之中。 这股剑意,一出现表示阴云密布,不刻便有天雷落下。 可随着剑意消失在云端也只能草草收兵。 湘西尸王,嘴角带笑:“你又能奈我何?” 土地庙前,被农家汉子唤来的村里男女老少跪在一尺高的庙前,一时间倒也是香火鼎盛,人潮涌动。 半路出家的阴阳先生摇头晃脑的背诵着不知出自何处的经文,说是在探究土地爷的口气,看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老人家。 土地庙内,老乞丐感觉到了那股剑意,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已经显出真身的矮小老头土地公。 这一次倒是没有询问自己的仙丹味道如何,反而是脸色肃然,坐在太师椅上良久,摇了摇头:“孽缘,罢、罢、罢。” 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只是单手这么一推,土地庙内以老乞丐为中心,金光闪闪,一股难名的气势骤然散发而出。 土地公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声。 九条蟠龙从披风上游出,站在王子的肩头却已经是不足半尺大小,想开口口中的龙珠依稀可见,咆哮着向方然飞来。 方然单掌拖住天雷,掐动手指,却见那天雷化作绣花针大小,在方然掌中散发出恐怖的波纹。 尸仙干枯的骨指攥住剑身,另一只手居然腾了出来,半头白发随风飘扬:“你们来啊!” 一道万里之外的剑意冲进湖中,瞬间冻结湖面,附在桃木剑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银色剑胎。 一把虚握的手掌攥住剑柄。 绣花针大小的天雷拍进剑柄,流光溢彩在剑胎之上,煞是好看。 “去!” 王子瞬间被寒冰封住,一道天雷萦绕在王子周身,那把虚握着的手掌握住剑柄,剑身全部进了墙壁,只留一个剑柄钉在身上。 九条蟠龙,应声粉碎,化作飞灰。 王子惨然一笑,整个人全部化作干尸。 寒冰融化开来,消失不见。插进身体的桃木剑也化作最开始的那一节木屑,只不过扎在干尸的心脏之上。 干尸抬起头,倚靠着墙壁,指着方然:“我能算到他出手,还有他出手,只是没想到师父你也出手了。” 干尸重新化作王子,王子唇角带血,眉前的那一抹朱砂痣,已经不复刚开始的鲜艳欲滴,深色的朱砂印记,仿佛逝去了生命,死气沉沉。 王子抹了抹嘴角上的血迹:“可师父,徒儿觉得我还是没有错啊。” 王子闭上眼睛,仿佛是在回味自己的余生。 又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面如金纸的方然:“我真觉得自己没错啊。” 说完化作一地的飞灰,随风而逝。 庙内,老乞丐已经是泪流满面,至于什么问题,老乞丐没有说,也没有回答,估计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庙外,一群善男信女看着刚才大放金光的庙宇,又听着心里也是震撼不已的阴阳先生:“我刚才求过土地公了,他说他会保咱们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看着眼前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阴阳先生掐了个不太标准的道教手势,一挥拂尘:“无量天尊!” 底下跪的一群人:“神仙显灵,神仙显灵!” 墓内,方然叫醒昏死过去的三个人,自那被冰封的湖面爬了上去。 离开沙漠。 第七十一章 国君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时值傍晚,饥肠辘辘的一行人终于走出沙漠,顾不得身上的衣衫褴褛,狼狈不堪,进了一家酒楼。 周独目看着里面胡吃海喝的食客对其余三人说道:“多余的话我也就不说了,今儿这顿我请了!”说完从鞋底掏出一块白花花的银子,往那锃光明亮的桌子上一拍:“小二,好酒好菜的招待几位爷!” 原本还在担心这四人能否付的起酒钱的小二,看到那块白花花的银子,顾不得这银子是从哪里掏出来的,眉开眼笑的拿在手里试试分量,张嘴下去就是一口。 就算是从臭气熏天的茅坑里面捞出来的,可那也是银子不是? 一口下去,嘿!足斤足两! “几位大爷,里面雅间儿请。”小二吆喝一声:“好酒好菜马上就来!” 也许是那颗银子的分量,或者是掌柜的心思玲珑看这几人实在是饿的不行,提前绕过几张饭桌,后厨出的菜一股脑儿的往雅间儿里边送。 酒足饭饱几人看着一旁只动了几筷子面若死灰的孙龙,皆是心中一叹。 饭后一杯香茶,冲走残留在唇齿之间夹杂的饭菜,留下茶叶的清香味蕾。 周独目看着一旁颤抖捧起茶杯的孙龙问道:“先前给你寻了一家医馆你也推辞不去,现在大家吃饱喝足寻一住所,给你看好身体再回陕西如何?” 孙龙摇了摇头:“要赶紧回陕西,实在放心不下我那两个闺女啊。” 周独目一拍胸脯:“咱们这次去寻那尸仙墓,也算是有过过命的交情了,你放心这边银钱管够。” 孙龙拍了一下周独目的手背:“你的心意我领了,只不过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一路上不曾说话的齐盛顿时泣不成声:“都怪我,听信了那孙德的奸计,这才让大当家你……” 孙龙咳嗽两声,胸腔上翻涌的鲜血被那赶紧入口的茶水压了下去:“命也,你不用自责。” 一旁的周独目也神色黯然:“既然你要回陕西,那我们兄弟三人一起护送你回去!”说完看向方然。 面如金纸的方然脸上浮现出一丝丝鲜红的血迹,摇了摇头:“这件事恐怕还得劳烦你们二人了。” “为什么?” 话刚说完,雅间儿的门被轻敲两下。 周独目坐在椅子上:“都说了,吃饱了,不用再添什么菜了!” 门外之人敲完木门,径直推门进来。 “这谁呀,都说了不用添菜了!” 来人看了看坐在偏座上,那个神态憔的年轻人面前,跪了下来:“下官御林军校尉单铭,前来迎接方大人归京。” 方然嗯了一声:“起来吧!” 单铭看也不看其余的三人,发亮的眼睛看着这个瘦弱的虚弱年轻人:“门外马车已经备好,还望大人速速出发!” 方然喝完茶杯最后一口茶水,将瓷杯放在桌上:“方然就此别过各位!” 说完,一摆长袍,转身离开。 快至门口,孙龙轻轻说了一句“方先生……” 脚步随即停下。 单铭皱了皱眉,挡在方然身后:“大人!” 方然转过身来,轻轻拂开单铭。 单铭自幼学武,手底下也自是有几分真本事,却被方然这一记不见烟火气息的拂手推出三尺来远,心中惊骇不已,站定身体,低着头一言不发。 仿佛早能料到孙龙意欲何为,方然咬了咬牙:“日后可来京城寻我。” 孙龙心中的一块大石头顿时落了地,点了点头。 方然看了看眼前的齐盛和周独目,一抱拳:“方然在此谢过二位送孙龙回陕西,感激不尽!” 二人也是抱拳,作别方然。 京城的御道还是如数年前那般工整平坦。 带路之人还是数年前的李莲英。 这个清末权势最重的一位大太监,还是如往常一般,衣着朴素简洁,消瘦的身躯,映在城墙之上越发佝偻。 干枯的手指耷拉着一把制作精美的油灯,映在老人越发花白的双鬓,显得枯黄不堪。 还是如往常一样,方然沉默不语,李莲英独自呢喃。 寂静的御道四通八达,二人的脚步声清晰的传向四周,呢喃细语也传入了方然的耳朵。 老人仿佛是自顾自的在言语。 “听说那安徽城中出现了一个奇人,活了几百年居然还是如同二十的青年一般。” “于是朝中便有人说了,把这个奇人给绑起来,日日鞭笞施刑法不怕他不肯吐露修行秘法。” “更有甚者啊说,吃啥补啥,干脆就将那奇人给煮了吃了,说不定他们也能像那奇人一般。”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 “太后老人家,也是越发年老,这人一老啊,心也就变得越发柔软。一言九鼎的她老人家,说暂且先看看。” “只是太后看的这个事,不知道能不能让她老人家满意啊。” 方然沉默不语。 李莲英转过头一张苍老的脸庞,在这漆黑的夜空之下,被这油灯染的分外恐怖:“人老了,这话也就多了起来,方大人你别和我这一个快入土的阉人计较啊。”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复,老人也不气馁。 乌黑的头发,薄薄的双唇,略显宽阔的肩膀,一袭白衣之下,有种老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老人眼神渺茫,仿佛回到了那日,眼前的年轻人剑捍天雷的场景,仿佛谪仙人一般,让他们这些凡尘中人自惭形愧。 老人挺住脚步,吹灭灯笼中的油灯,笑着说:“方大人,到了。” 房间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一声稚嫩的哈欠声。 方然推门进去。 房内只有二人。 坐在珠帘后边的妇人看不清面貌,只是一股贵气逼人。 不复数年前的中气十足,显得略有苍老:“莲英进来,给方大人赐座!” 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挣脱妇人的怀抱,掀开珠帘,却是那身着龙袍的小皇帝。 奶声奶气的问道:“你是谁呀,怎么见了朕也不下跪?” 方然看着这个眼角偷偷撇向珠帘之后那个妇人的小家伙,忍不住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小家伙忘性挺大,全然忘了眼前此人并未下跪的不和礼数。绕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不止一大截的年轻人,疑惑的开口:“朝中的各位大臣,李爱卿,奕亲王我全都见过啊,怎么就是没见过你?” 方然笑着回答:“微臣官职太小,上不了那朝会呀。” 小家伙还是兴趣不减:“朕看着你挺顺眼,明给你升官,你来朝会吧!” 珠帘内妇人轻声呵斥:“一国之君,怎能行事如此荒诞不经?” “孩儿知错啦!”小家伙吐了吐舌头,看到李莲英搬着椅子进来,赶紧避开话题:“这位爱卿,快坐快坐!” 帘内妇人再次开口:“不早了,皇上要赶紧休息,明日还要朝会。” 小家伙看了一眼方然,朝帘内妇人撒娇道:“知道啦,朕这就去就寝!” 方然看着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几年前还还只是安睡在妇人怀中的三岁孩童,心中感慨不已,眼神缥缈。 待小家伙离去,帘内妇人缓缓开口:“你觉得当今皇上做不做的这一国之君?” 方然不做回答。 “方先生觉得如何?” “做得,做不得,不是算在某人一念之间么?” 帘内妇人哈哈大笑,却是有无尽苍凉。 “那你觉得那某人做得做不得?” “忘了上次给出的偈语?” 帘内之人沉默不语。 “他能做得,做不得全在你一念之间。”方然顿了顿:“而你,却是做也做不得这一国之君!” 房内温暖的火炉,骤然间,变得有些寒冷。 第七十二章 碗筷 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屋内的寒意越发凛冽,一旁的李莲英蹲下身来不知从哪里刨弄出来一根细长的铜质烧火棍,细细摆弄造型古朴大气的琉璃镶花炭盆中的木炭开来。 炭盆中木炭散发出细小的火苗,在李莲英的吹拂下摇摇摆摆,如一妇人如泣如诉。 “先帝一直跟我说,汉人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对‘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妇人拨弄着头上的镂空步摇,细细磨砂宛若在抚一人的手背。 妇人轻抚步摇,漫不经心说出一句话:“如果没错的话,我们应该在先帝年间就应该见过面的。” “那时,你是老监正鼎力推荐的下一任钦天监监正,而我也只是刚做皇后不久一位战战兢兢的女人而已。” “根据朝廷线报,先帝道光年间那场朔州闹鬼事件,是由你亲自负责平定的,可是在后来的堆积如山的资料中找不到你这个人,可惜当时我已经贵为皇太后,有些事,只要用点心思,还是能查出来的。” 方然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静。 妇人继续开口:“先祖皇太极,窝在那个中原人口中的蛮荒之地,却也是励精图治,扣开中原的各道天险,最终兵临城下,那个憋屈的明朝皇帝,居然在一颗歪脖子树上了却了残生。”步摇剧烈晃动转而平复下来:“此之谓打天下。” “后来这天下传到了雄途大略的康熙爷手里,孝庄太后也是鼎力支持这个年幼的皇帝,一如刚才去睡觉的那个小家伙。” “可,天下几百年能出康熙爷那样的一个人物?国内平定奸党,软禁鳌拜,国外兵临外蒙,冰天雪地之中孤军深入持续追赶奸贼。”妇人咳嗽几声:“自此这大清的天下算是完全定了下来。” “后来,你也知道的。这江山又传到了雍正皇帝德手里,不同于先祖的骁勇善战,这位皇帝将自己一生的精力放在了守天下。” 妇人面露鄙夷之色:“那些狗屁倒灶的文人迎合朝廷,于是便有了‘康乾盛世’这一说。” “其实在我这个自家人心中,对乾隆是持一种看不起的态度。” “如果说先祖皇太极,康熙爷是打天下,雍正皇帝是守天下,辛辛苦苦经营这份家业,那到了乾隆手里就成了最大的败家子,数次直奔江南,说好听点叫体察民情,说不好听点就叫那挑选嫔妃去了。” “虽然留给了嘉庆皇帝一条大清以来最肥的池中鲤鱼,可这鲤鱼再大它能盖的住这大清这块池塘?” “想我那男人,道光皇帝。辛辛苦苦简简单单朴素了一辈子,可这清朝的痛病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完全医治的好啊!” “大清已经病入膏肓了。”慈禧嘲讽一笑:“有再多的粉刷匠都掩盖不住那股将死之气。” “当初若没有我的首肯,他左宗棠能扛得住半数朝廷重臣给的压力?” “我那可怜的儿子死的早,还不满二十岁就让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语气突然一变:“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放着后宫三千佳丽不去恩宠,非要去那烟花之地尝那万人踩过的野花野草。试问那三千佳丽哪个不会娇滴滴的脱光等在床上让他去开垦?我知道我选的妃子他不喜欢,可生在皇家,哪有什么自由可说?可我那傻孩子他不懂,没有联姻,他屁股底下那个座位哪能坐的舒坦坐的住?” “儿大不由娘,再加上他爹死的早,我这一味纵容他,没想到却这样撒手而去。” 李莲英走入珠帘后边,拖住妇人的胳膊:“太后节哀啊,凤体重要啊。” 妇人平复了一下心情:“无妨,哀家今天想给方大人倒一倒这苦水!” “看着这个小家伙,我就想起我那死去孩子,两人是堂兄弟,长的都差不多,像极了我那死去儿子幼时的模样。我一边想把他当自己儿子来看,一边又在想,堂兄弟毕竟是表兄弟,他只能算我侄子,不是我儿子,我想要我的儿子,而不是这样一个替代品!” “先帝临死还是放心不下我,害怕我这个一个妇人去把持朝政,还特意封了东宫那个贱人,与我一同辅佐年幼的皇帝,起掣肘作用。” “那个贱人天生性子文静,生的比我好看,跳舞又比我灵动,就连那背后所站的势力也比我庞大,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兰贵人成了当今的慈禧?” “我处处比不过她,可最后我生了儿子,而他却没有。” “我成了皇后,而她居然也成了皇后。多年后我仔细揣摩先帝的心思,居然发现不争是为大争,而你们男人都好这一口!” 妇人笑了笑,寒意凛然:“她的那种性子,适合在男人的庇护下孤芳自赏,可万一没有了男人呢?” “没错,我联合朝中几位重臣,架空那个贱人的势力,让她最后郁郁而终,而我也不得不将这手伸进朝廷之中。” “可我后来又想了一下,她曾与我一同服侍过先皇,怎能由你们这种平时跪在底下的官员肆意拿捏?”妇人笑了笑:“于是,他们都不得善终。” 屋内的空气越发寒冷。 无论铜棍怎么挑拨都生不出一丝热气出来。 无论朝中哪位位极人臣的官员到处,听到这么一番话,都会顿时跪倒在地,叩首不止,瑟瑟发抖,以求保全性命。 李莲英看了看椅子上的那位年轻人还是不动神色。 妇人一转话题:“金丹找到了么?” 李莲英身体顿时一震,到正题了。 椅子上那位年轻人摇了摇头:“尸仙现世只是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并没有什么金丹。” 话还没有说完,顿时整个房子的温度如同陷入冰窖,冷到极点。 “杨栾卿和杨素娥在哀家的看护下过得挺舒心的,说暂时不想回来。” 屋内温度逐渐上升。 可方然的一句话,就让整个屋子再次陷入冰窖,寒意袭人。 “你到底要怎样?” 妇人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一把推掉李莲英颤颤巍巍的胳膊:“大清的龙脉在东北,这个你知道吧?” 方然点了点头。 “昔年人口向东迁徙,有很多有识之士迁入东北,其中陆陆续续就有一大批精通望气异人。”妇人缓缓开口:“站的位置越高,眼界自然也就越发宽广,平时许多嗤之以鼻的东西,却因为屁股决定脑袋而变得格外重要,” “先祖自关外一路剑指中原,最终成立大清,东北龙脉自此也发育成型。到底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暂且不去辩论。” “先祖成立大清之后,对汉人所讲龙脉也是格外关注。于是在东北长白山一带,留下数支练气士,时刻关注那东北龙脉凝聚形成的一条不足一尺长的幼年黑色蟠龙。” 方然皱眉道:“黑色蟠龙天生地养,起初不足一尺,又有练气士在暗中照料,想必经过这几百年的修养,足有一丈长了吧。” 妇人在珠帘之内,并未赞成也未反对。 “数年前练气士秘密派遣人员伪装成那关外参客,秘密进入京城,说那蟠龙身体有异。”妇人回想了一下当时情况:“适时恰逢我横遭丧子之痛,并未理睬,可就在你进京前的数天,又有人秘密报告哀家,说那蟠龙龙鳞尽脱,龙爪俱蜕,鸣声渐哀,龙威全无,眼看是时日无多。” 方然摸了摸下巴:“那蟠龙本就是龙脉滋养而生的异物,不服天地管,不受三界辖,却还是被这天道运转,龙脉灵气渐无,磁场变换自然也是越发势弱,受不到滋补,自然要消亡在这世间,蟠龙与清朝相辅相成,蟠龙消失,清朝自然也就……” 妇人一把掀起珠帘,头上的步摇在发髻间不断摆动,小巧的铃铛发出清脆而急切的响声。 一双鹰钩鼻在阴鸷的眼神下显得格外刻薄:“所以说,你要去天下龙脉发源之地昆仑,为我大清逆天改命,再求百年国祚!” 方然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自己宅院,空气微凉,大雪微厚。 远处的孔明灯宛若星星点点,挂在星空。 远处灯火依稀绵延在天际,斗折蛇行, 仿佛挂在眼前的烟火,璀璨夺目。 方然特意去市场,寻来几斤鲜嫩的冬韭,切的工工整整,热油在锅中冒出点点轻烟,饺子馅就这么炒好。 擀好的面皮,已经摞成数叠,放在案板上。 妇人已经说的很清楚,要方然去昆仑逆天改命,至于过年之说,妇人很直接,反正方然无父无母,一个人过年也没有什么不同。 饺子已经下了锅,煮沸的开水发出热闹欢快的气息。 方然忙中偷闲,披着身上的裘衣,迎着满天落雪,看着半边漆黑,半边通明的夜空。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方然暖和的靴子踩在已经有一指厚的雪地中,沙沙作响。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方然看着来人,局促不安的 拧了拧手上还未洗掉的面粉。 门外正是大叶子和小叶子。 二人眼眶通红,看向方然。 方然也是眼眶通红,看向大小叶子。 “来了?” “来了。” “赶紧进屋,我再去添两副碗筷。” 第七十三章 微暖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陕西城中,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悄无声息的绕过数条人声鼎沸的弄巷。 已是年关将至,无论家境清贫的老百姓还是家财万贯的富裕人家都在忙着置办年货。 三人推开一座宅院的后门,在一人的指引下轻车熟路的进了那大厅当中。 三人正是周独目,齐盛和孙龙。 来不及客套,关上厅门,房间只留下孙龙和大小叶子。 根据大叶子的回忆,孙龙到家之后,面色渐渐红润,语气也是极为缓和,眼看着就是回光返照。 孙龙给自己的两位女儿已经寻好出路,正是那新疆辞别,不得不回京的方然。 孙龙自己知晓,自己能当上这三省搬山卸岭总瓢把子和那个面色平和的年轻人走着莫大关联。 妻子早逝,只留下两个女儿。而自己这些年即当爹又当娘,也并未起过那续弦之意。 两个孩子年幼,自己起早贪黑干那见不得光的营生,能把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养活大,自己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咬碎了多少牙只有他自己知道,怎能给两个孩子去提? 后来家境渐渐改善,自己也一跃之间成了那搬山卸岭的领头羊,也不是没有心思活泛的人给自己出什么主意,明里暗里让自己好歹娶上一房女子,给自己暖暖被窝也好啊。 孙龙也不是没有心动过,可看到自己的两个丫头,再大的苦痛也就烟消云散。 娶一个再怎么心思灵敏的女子,那也只能算的上是这俩丫头的后娘,能比得上在天上一直看了这么多年的她们亲娘? 自己当这总瓢把子,还不是为了这两丫头能过得更好一点? 孙龙想起自己当初在那桌案前向方先生许下豪情壮志,这种心思也就淡了下来。 孙龙的嘴脸带着笑意回过神来,看着自己两个已经出落水灵的姑娘,心中浮起偌大的成就感:“这辈子我两个最大的出息,其一就是娶了丫头她娘,其二就是把这两个丫头养活大。” 孙龙笑着开口:“你们娘亲去世的早,跟着咱们也没享上几天福气,爹成了这总瓢把子,底下有很多人不服气。” “你俩是姑娘,不能趟这潭浑水。爹要是这么一去,手底下的人保准儿得造反,为了这个位置,刀剑相向也不是不可能。” “方先生临走前,我特意询问过他,他说日后可以到京城去找他。” “你们尽快动身去那京城,以免沾染什么无妄之灾。” 站在一旁的大小叶子已经泣不成声。 “爹,咱去看病!” “爹,我不走!” 孙龙面色渐渐严肃起来:“听爹的话,赶紧去京城。” 大小叶子趴在孙龙德膝盖上,说什么都不肯离去。 孙龙摸了摸小叶子的头,轻声说道:“小叶子你性格跳脱,俏皮,一直对那方然看不顺眼,可爹是过来人,你的那点小心思我能不知道?” 孙龙笑了笑,咳嗽两声,指缝中的鲜血已经渐渐变暗,眼看时日无多,仍是强压下胸口去碳烧火烤一般的刺痛:“你娘当初不也是看我不顺眼,见着我就要骂我一句登徒子,可她也不是羞红了脸?最后成了我老孙家的媳妇儿?” “方先生喜欢清净,去了别给方先生赌气,说什么就听什么。那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不会害你,爹放心他。” 手又放在大叶子的头上:“你生性温婉,内敛。刚认识你的人还以为你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小家碧玉,可爹哪里能不知道你却是一个倔强执拗的姑娘呢?几年前不是给你介绍了帮内那么多青年俊杰,其中不乏连爹都看好的人,可你就是不答应。” “爹知道,一是因为你的病情,二是咱家姑娘看不上眼那些粗俗之人,姑娘家家眼光高,当爹的开心,不至于被那些阿猫阿狗一顿花言巧语就能给骗走。” “你和方然眉来眼去,爹看在眼里,却不制止你俩,其中也有爹的一番私心在里边,方然的本事有多大,不是咱们能够揣摩出来的。” “临行前,方然给我说他拿金丹给你治病,意思是不用去新疆寻那劳什子尸仙,可爹那会是骑虎难下了啊,我要是不去,那不就证明你身上有金丹,这不把你往火坑里边推么?” “爹的这件事,你们姐妹俩谁也不能怪方然,这都是爹的命,爹当了这么多年总瓢把子就已经够了。” 深吸一口气息,孙龙面带微笑:“最终要的是能看着咱家这俩丫头能长大成人,爹也就觉得这辈子功德圆满了。” 听出孙龙言语边带着哭腔,大小叶子更是哭的稀里哗啦。 孙龙将那把上面满是血迹的手掌放在身后,用另外一只手摆了摆,慈祥的说道:“我想和你们娘亲说说话。” 二女退出房来。 孙龙哆嗦着身体,拿温水洗了洗那只上面已经结满血痂的手掌,整了整衣服,扶了扶鬓角已经花白的头发,站直身体,走入后阁。 里边常年燃烧沉香木,里边只放一张桌案,一个椅子,桌案之上放着一个灵位。均是由紫檀打造而成,房间里边充斥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不刺鼻,却典雅,一如亡妻叶子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孙龙恭恭敬敬的点燃三根贡香,紫色烟雾缭绕房中,一如女子在房中婀娜起舞。 贡香上头三个火点,闪闪烁烁掉下香灰,一如女子低眉轻笑不言语。 孙龙坐在椅子上面,看着袅袅紫烟,面带微笑。 好似那空中漫步而来一女子。 孙龙笑着说:“叶子你来了?” 叶子面带微笑,伸出一只手。 孙龙眼神迷离,眸内光亮明灭不定,一颗眼泪流了出来,面带微笑,伸出自己手掌…… 大叶子通红着眼眶说道:“等我们再进去时,爹已经死了。” 方然拍了一下大叶子的背部,却感觉有失体统,赶紧又抽回手,不知道放到哪里。 任由抱着自己的大叶子在自己的怀里痛哭不已。 良久之后,方然褪下自己身上还粘着面粉的裘衣,轻轻拍了拍,盖在大叶子的身上。 本来刚刚入睡的大叶子,一下子在方然怀中坐起,不好意思的朝方然点了一下头。 方然表示无妨。 雪还在静静地下,远处轰鸣了一整天的鞭炮声,终于渐渐小了下去,大概是那群小鬼,耐不住深夜的漫长,面带微笑,沉沉睡去了吧。 吃完一顿饺子的小叶子,舟车劳顿,寻了一个厢房,怯生生的问方然:“大色狼,以后这就是我的房子了,你不会把我赶走吧?” 方然想起在新疆那个性子刁蛮但是心地善良的小叶子,居然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鼻子一酸:“这不是你的房子,这是你的家,想住哪里都行。” 小叶子也是眼神通红,当初百般刁难,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脸的“大骗子”,虽说后来多次带着身体好转地姐姐去他家蹭饭,可那也是奔着杨大的厨艺,和方然没多少关系。 原本心里还预想着自己一定会受方然的脸色,甚至冷嘲热讽。 想到这里,小叶子说了一句:“谢谢你啊,方然。” 算是第一次没叫他的绰号,快步走进房内。 京城里边,官员,有钱人家的房子均是铺设了地龙,甚至是在墙壁里边预留了炊烟的通道,保证房子保暖问题,小叶子睡在里边肯定不会着凉,两人也是格外放心。 京城上空,一盏盏孔明灯集体升起,宛若星河。 远处的钟声依稀传来,古朴厚重的声音,告知着星河底下的人儿,已经步入了新的一年。 雪还是一直在下。 二人走出庭院,看着夜空之上的星河。 大叶子轻声说:“京城,好繁华。” 方然突然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我能抱抱你么?” 雪微凉,人微暖。 第七十四章 三靠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京中时光飞逝,转眼已经快到了元宵节。 大小叶子,也从悲痛中缓和过来。大叶子越发像这个府中的女主人,上上下下操持不断,反倒是让一旁的方然落个轻松,整天吃饱饭举个茶杯翻阅古籍。 小叶子也没有了初来乍到的拘束和不安,人也渐渐开朗起来,只是再也没有提大骗子,色狼这等在新疆起的绰号,倒是让方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姐妹两人闲暇时分除了打趣方然,就是喜欢逛街,还要带上方然。 后世有一句话,说古代女子缠足,是让其尽量少逛街。 已经累的不成样子的方然,看着姐妹俩叽叽喳喳催促着方然走快点之外,还时不时跺跺脚。与深坐闺中的小家碧玉三寸金莲比起来,那双脚就显得硕大无朋。 一条巷道走个来回,也就二里路左右。可多的是琳琅满目的商家小贩,让姐妹俩东家门里进去,西家门里出来。 手里拿着一个刚刚吹好的糖人,栩栩如生,焦黄锃亮,在阳光底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方然依稀记得陕西城中的冰糖葫芦,通体浇灌焦糖,里面裹着圆滚滚的山楂,酸中带甜,清爽可口,也算是方然口腹之欲中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方然,快来尝尝这个糖人!”小叶子拿着一个吹好的糖人,蹦蹦跳跳招呼着挤在人群一种不愿挪动脚步的方然。 “快来试试,这个糖人姐姐说可甜了。” 方然仍是固执的摇了摇头。 最后在姐妹俩的威逼利诱下,方然吃完了这个糖人。 小叶子好奇的问道:“好吃么?” 方然点了点头哭丧着脸:“就是太甜了。” “走,去下一家胭脂店。”小叶子在前面开路。 方然看了一眼大叶子,大叶子笑而不语, 至于,姐妹俩为何并未缠足,大叶子在后来回忆起来,笑着说起。 孙龙原本是那河南人氏,清末关内各地隔三差五闹饥荒,年仅七八岁的孙龙就跟着父母一直逃难逃到了当时还算太平的陕西。 孙龙父母饿死在了途中,而这孙龙年纪不大,心眼不小,一路从那死人身上寻求钱财,吃草根,咽树皮,就这么一路随着人流,吊命吊到了陕西。 为人也是机灵勤快,嘴也甜,见着需要帮忙的家庭,叫声爷爷奶奶,卷起袖子就去干活,就这么吃着百家饭在陕西城中定居了下来。 后来凭借祖上传下来的倒斗技术,进了那陕西城中一个分堂口,做起那打杂的伙计,虽说孙龙年纪尚幼,本事也没学到几分,可架不住这孩子机灵嘴甜,又是能吃苦耐劳,众人也就闲暇之余教他一些无关紧要的技术。 比如说:探好墓穴位置,拿洛阳铲挖财洞,这第一铲子应该下去多深,以什么角度下铲,双腿应该弯曲多少,这样才能更省力,更轻松一大堆东西。 也就是在这个年纪,孙龙遇到了大小叶子的娘亲,也就是孙龙弥留之际口中的叶子。 俗话说:人不轻狂枉少年。 孙龙年轻时,那也是刺头一个。不知从何处遇到了叶子,从此修身养性,撇过那些以往让自己在腰肢肚皮上大展男人雄风的窑姐,按照熟知他底细的人来说就是:“鬼迷心窍。” 遇到叶子一次,就厚着脸皮说一句:“做我老孙家的媳妇儿吧!” 把人家提着一篮子鸡蛋的叶子羞得满脸通红。 这还不算,夜夜往人家院子里面丢石子,一个破锣嗓子,就在那墙下大唱情歌。把老叶子(叶子父亲)气的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批了件外衣,连鞋都顾不上穿,冲出门逮着就是一顿暴打。 孙龙也是硬气,嘴上还不饶过自己未来的老丈人:“老丈人,你就打我吧,等我娶了你闺女,天天把她按在床上就是一顿狠揍。”说完还摆了摆腰身。 这也就让叶子见着孙龙就是一句:“流氓!” 老叶子也是脾气暴躁的主儿,嘿你个穷小子还想娶我家闺女?于是下手更重了。 夜夜扔石子,夜夜唱歌,夜夜都免不了一顿狠揍。 大叶子笑着说:“那会我刚刚记事,我爹就把自己智斗我爷爷的事迹说给我听,我娘嘴上骂他一两句,心底也是格外甜蜜,那会德穷日子仿佛也就有了盼头。” 孙龙也是本事了得,不出两年,居然就真的把叶子的肚子给弄大了,真的应了自己的那句话,按在床上就是一顿狠揍。 一个出落的水灵的黄花大闺女被一个臭小子给糟蹋了,现在大着肚子,谁还能要? 心地善良的老叶子媳妇儿,也就是孙龙的丈母娘发话了:“我家闺女清白被你糟蹋了,这你得负责,只要你还在陕西,藏到哪里我都会和她爹把你寻来。” 孙龙一听有戏,跪倒在地便是叫起了丈母娘,不料丈母娘转过身来说:“我自己肚子不争气,一辈子就这一个姑娘,现在被你得了。家中没有男丁,不如你就上门做我家女婿吧!” 一旁老叶子愤愤不平的加了一句:“第一个孩子得跟着她娘姓叶!” 孙龙看着一旁大着肚子,紧张兮兮深怕自己不答应的叶子,心里想到:孙龙你自幼孤苦伶仃,吃了多少哭,受了多少白眼只有自己知道,现在有了贤惠的媳妇和肚子里的孩子,更是得了个爹娘,还能有个现成的窝,值了! 于是跪倒在地,举起茶杯说道:“我愿意!” 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婚礼简简单单,毕竟自己闺女还没结婚就被女婿把肚子搞大,这件事在当时可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足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天笑料。 婚后生活也是简简单单,但却幸幸福福。老两口眼巴巴等着一个大胖小子叫自己爷爷奶奶,怎料第一胎居然是一个闺女! 喝了一辈子酒的老叶子觉得自己在人前抬不起头,居然就此日料虚弱,不出两年就此辞世而去。 临终前把孙龙叫到窗前,看着这个眼角依稀还能看见当年青涩的沉稳青年,拉着手说道:“这个家就靠你了!” 自己丈母娘,身体一直虚弱,三个月不到,也随着老叶子而去,临终前对孙龙重复不已的只有一句话:“我家闺女就靠你了!” 家境贫困,产后营养没跟上,再加上二老的相继辞世,叶子在生下小叶子后居然也是离他而去,看了一眼还没睁眼,在一旁啼哭不止的小叶子,笑着说:“两个孩子就靠你了!” 这三靠就是好几年,家境一直没什么起色,还算踉踉跄跄把两个孩子带大,再到后来遇到方然,这才算是苦尽甘来。 元宵前一天夜里,方然带回来两人:分别是杨栾卿和杨素娥。 也就在带回这二人之前,方然又被带入了宫中。 依旧是李莲英带路,依旧还是面见慈禧太后,只是少了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也不在那间小房子中。 慈禧坐在一把椅子上面,椅子应该是按照慈禧的身材比例制作而成,腰身呈波浪形,两边收起,中间凸起,如柳叶一般,细细雕琢,层次分明。 桌案之上放着一叠奏折,奏折旁边螭纹香炉一个,薄如金纸的香炉中散发出淡淡的青烟,定心安神。 妇人正在批阅奏折,也没有注意到方然进来,手中的奏折被扔到脚下:“一派胡言!” 李莲英蹑手蹑脚的捡起奏折,放到桌案之上,轻轻开口:“气大伤身啊,那些乱臣贼子,怎能明白太后您的苦心孤诣呢?” 这才反应过来的妇人,看了一眼方然,细细磨砂刚才被她踩过几脚的奏折:“赐座,赐元宵一碗。” 方然坐下,却对那碗元宵没有动一勺。 妇人缓缓开口:“方大人,害怕哀家在哪元宵中下毒?” 方然不卑不亢的回答:“不怎么喜欢甜食。” 妇人仿佛反应过来:“杨栾卿找你入京,那冰糖葫芦还算可口?” 妇人紧接着又是问了一句:“做两笔买卖如何?” “哪两笔?” “一笔买卖换一个人?” 于是杨栾卿和杨素娥就这样被放了出来。 商议完买卖的方然让妇人心情大好,可看了那一碗碰都没碰一下的元宵,顿时又沉下了脸皮。 方然转身离去,这次李莲英没有送方然出来。 方然走在御道上边,身后传来一阵歇斯底里,似是田间妇女听说自己丈夫另寻新欢后的绝望和怒意。 一阵冷风扑来,淡淡杀意。 第七十五章 买卖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自古以来,死生此乃大事,自原始社会开始,人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有传言那时的人类:知其死,不知其生。只是到了后来,明智渐开。由原先的母系社会到父系社会,而人们,知其生,不知其死。 人活着的时候,每逢生日,便要大摆宴席,庆祝自己来到这人世间,五十大寿,六十大寿,三代同堂,甚至四世同堂。 人死的时候,也要讲究入土为安。邻居街坊,亲朋好友,就算生前有过节,也讲究一个死者为大,带上麻纸酒水,前去吊唁。 远在异乡之人,无非临终之时,让子孙后代将自己带到故土安葬,毕竟叶落归根,国人情怀。 至于那富贵人家,选择上好的棺椁,细细刷上好几层油漆,防止自己尸身被那虫蚁过早的啃食。 至于家中停尸几天,便会有来人前来吊唁几天,全凭一家人的财力如何,讲究人前的面子,烧的是自己兜里银钱,国人一般都离不开面子二字。 像那皇亲国戚去世,更是一件大事,有很多讲究。皇帝去世,那不叫去世,那叫就驾崩。有很多皇帝在一登基之时便举全国之力,修建自己的陵墓。 眼前的妇人让李莲英取来一册有些发黄的密封卷轴,在桌案之上徐徐展开,端详良久。 示意方然走进一点,指了指桌上的卷轴:“这是第一笔买卖。” 方然定睛一看,已经开始发黄的卷轴上面工工整整的一行蝇头小楷:普陀峪定东陵简图。 方然心中了然,这是让自己帮忙参考一下自己的陵墓规模,规格以及丧葬礼数是否到位啊。 发黄卷轴上面详细描绘了整座地宫及其附带周边建筑的草图。 事无巨细,从普陀山定东陵划分出一大片空地,用于修建陵园,亭台阁楼无一缺少,再到地宫大门高度,宽度,长度以及重量,甬道长宽两侧规格,耳房,以及主墓室,小墓室的附带关系,相隔距离,制作材料,以及材料配方全部在这一张草图展示的详细无比。 方然合上卷轴:“自古以来,人才辈出,为皇家效力修建墓室之人,更是兢兢业业恐有一丝疏漏,我去过那尸仙陵墓,论修建之时所夹杂机关,奇巧构思,你不如他,论规模和奢华程度,他不如你。” 妇人一把将卷轴撕个粉碎:“可就算是这样,那个贱人的规模还是和我一模一样,她凭什么和我平起平坐?” 又从暗格中取出一册卷轴,徐徐展开,蝇头小楷上书:普祥峪定东陵简图。 果然两个陵墓虽说相隔不远,仅仅只有一个跳马槽为界限,可是从规格上边来说,两人的陵墓一模一样。 妇人愤愤不平的开口:“那个贱人都已经躺在里边了,还要恶心我!” 一旁的李莲英拾起一地的碎纸屑,捧到妇人面前,妇人还在生气:“还要我的干什么,反正都有慈安那个贱人的了!” 李莲英不敢回话,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火盆中,烧的一干二净,这才敢站起身来,弯腰站在妇人身后。 方然提起笔来,在一方鱼脑冻砚台上蘸了蘸墨汁,开口:“我知道你的意思,无非是怕有人盗墓,我在纸上留下一处幻阵,只要有人破开墓门,这套阵法就会启动,遮掩住原本的墓室,生出幻像,吓退盗墓之人。” 妇人仍是不依不饶:“弄死那些土老鼠最好!” 方然在纸上写写画画,不时又参考一下慈安墓室的具体规格,大处保持不变,小处尽量迎合墓室,转眼间已经到了半夜,一旁掌灯的李莲英酸疼到没有知觉的胳膊,已经不动声色的换过好几次。 方然盯着图纸上密密麻麻类似于鬼画符的草图,细细说道:“但凡生肖为鼠,虎,兔,狗,猪这五类属相之人,不得布置此阵,以免气势向冲,还有就是,四周阵眼布置的玉石,必须放在子午线下孕养七七四十九天,共计一百零八块玉石,纯白无暇最佳,联通阵眼的脉络,必须是用鸡血朱砂墨汁浸泡的墨斗线,深入地宫底层三尺三寸三分,接通这一百零八块玉石,此阵方才能成。” 一旁二人点头表示已经记下。 方然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第二笔买卖呢?” 妇人重新坐回椅子之上,略微思索徐徐到来。 不管有没有人相信梦境之说,认为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是毫无依据的虚假幻像,但自周朝开始,周武王弟弟周公旦便著成一本奇书:《周公解梦》。 前文也曾提到过:金陵高老板也是因为诡梦,这才和方然有了交集,才会有后来一系列的事情发生。 而这次妇人做的梦便是更加光怪陆离,梦境之中,天空之中有一龙一凤,凤威压过龙威不知几许,可那真龙身边居然浮现出七颗光彩照人的明星,真龙如遇大江,行云布雨,无所不能,居然有了渐渐压过凤的势头。 妇人从梦中醒来,梦境之中的景象如同真实发生一般,历历在目,居然清晰无比。 妇人暗自回味,凤自然指的是妇人她自己,龙不由分说,便是那虎头虎脑的家伙。 至于那七颗明星则是大有意味,有这七颗明星,梦境之中,那起初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真龙,日后反客为主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这才有了第二笔买卖。 方然表示,自古真龙若遇大河,大江就如同那猛虎归山,未必不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改天换地之说,不是不可能。 但那真龙自大江之中扶摇之上,甚是快活,无所不能,但也害怕另外一说。 一旁的妇人缓缓开口:“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方然点了点头,暗自在心中对那个虎头虎脑的家伙说了句对不住。 指着墙壁上紫禁城中的堪舆图册中的一处说道:“这处做那浅滩如何?” 李莲英疑惑的问:“瀛洲?” 方然点了点头。 “还请先生指教!” 有云: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虎头虎脑的家伙能登基大宝,自然也能证明自己身怀龙气,不同于那日后不得善终或者发配边疆的皇兄皇弟的蛟龙命格,乃是九天真龙之命。 七颗明星光彩照人,辅佐皇帝,说明那日后会有七个非同凡响之人出山,做那扶龙之人,日后也是从龙之臣,功高震主。一字并肩乃是封无可封的虚名,京中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或是远赴边疆,做那封疆大吏,天高皇帝远,自己就是土皇帝,才是王道。 “我观那瀛洲四周居水,想必水深九尺五寸,暗合九五至尊。不如这样,将那水线降低到五尺三寸,不高不低,不上不下,在将那封震水层地底的九颗收集而来的亡国玉玺全部取出,最后再将那东西走向的亭子,改成前宽后窄,左右不对称,日后的格局想必能解。” 方然顿了顿:“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日后哪颗明星,命不该绝,就留下吧。” 妇人点头应允下来。 后来果不其然,戊戌六君子支持光绪帝变法,一直生活在妇人阴影中的光绪帝咬紧牙关,试图避开妇人变法,先斩后奏,惨遭镇压。 以谭嗣同为首的七位改革人士(除一人被救走)壮烈牺牲。 自此妇人软禁光绪皇帝在瀛洲之上,最终光绪帝郁郁而终。 光绪帝后,满清最后一位皇帝溥仪由妇人钦点,坐上王位,不久妇人逝世,葬于定东陵。 第七十六章 离京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就在方然和妇人做完这两笔买卖后,带走杨栾卿和杨素娥爷孙俩,整个大家庭才算聚齐。 杨素娥和小叶子年纪相仿,两个人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渐渐扯上性格文静的大叶子,三人叽叽喳喳围在一起,喝着泡好的茶水,磕着瓜子,合计着要不要在寸金寸土的京城盘下一间铺面,做些绸缎,胭脂水粉的买卖。 大小叶子自然是身上不缺银钱花,以孙龙的那个护短的性子,估计早为姐妹俩人留好了后路,就凭她俩的那个小脑瓜,这辈子估计都花不完。 而杨素娥则不然,出身卑微,自是对那银钱一向稀罕的紧,虽说杨栾卿不是那小气之人,可和姐妹俩一比,自然是囊肿羞涩,渐渐没了谈话的性子。 大叶子在一旁看的真切,挽了挽耳际的青丝,笑着说她和妹妹都是懒散性子,就让杨素娥当那明面上的掌柜,就算她入了份子。 小叶子也察觉不妙,点着脑袋说:“是啊,是啊,素娥姐没钱不打紧啊,我和姐姐有,到时候我就和姐姐退居幕后,做那啥?做那甩手掌柜,” 本来刚又升起谈话欲望的杨素娥又低下头。 一旁和杨栾卿讨论尸仙中凶险情况的方然,赶紧岔开话题:“你们在商量开绸缎庄?我在金陵那边有门路,可以给你们提供货源。” 方然坐下来继续侃侃而谈:“有时间咱们去金陵逛一下,带你们看一下花船,啧啧!” 小叶子皱起鼻尖:“花船?” 大叶子在桌底踩了一下方然的脚尖。 自知失语,连忙补过:“对啊,金陵的花船绸缎,那可是绸缎中最拔尖儿的一种。” 好不容易应付过好奇好奇的小叶子,手忙脚乱的离开。 方然这边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小叶子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下流!” 得,又多了一个绰号。 杨府和方府的修建,应该是花了不少心思,两幢府宅格局差不多相同,更难能可贵的是两府相隔仅仅只有一条小巷子。 当时杨栾卿爷孙被方然从暗中带回,良人也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府宅,而是随同方然见了大小叶子一面。 跟在杨栾卿后边的杨素娥就听见两人在风雪中,低语不断。得知大小叶子二人,更是不得了,说进门就得执那晚辈礼节,当年的熟人,最后只剩下方然一个人,还是自己的长辈,这种礼节不能丢,也算是给自己师父一个交代。 方然笑着问:“那你让素娥怎么称呼大小叶子?” 杨栾卿一本正经的回答:“太奶奶啊。” 辛亏杨素娥没听见这句话,不然该怎么迈的进自家门槛? 最终还是方然一句话揭过此事,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方然一直都是,也一直不是。 风雪中,杨栾卿站定身体,缓缓开口:“我懂了。” 虽然说看起方然要比杨栾卿年轻不少,但杨素娥敏锐的察觉到,两人之中一般都是方然做决定,而且感觉杨栾卿隐隐有些敬畏方然。 杨素娥摇了摇头,将自己这种荒唐的想法轰出脑海,正打算静下心来安稳走路。就看见方然笑着了什么,而杨栾卿则乖乖的站在一旁,像一个挨了长辈训斥的小孩子。 数年之后,已经好久不见方然和大小叶子。 老人行将就木,躺在床上硬是提着一口气不曾咽下,一旁哭成泪人的杨素娥看着那明灭不定的油灯,仿佛是在看着老人。 门被推开,进来一年轻人,眉宇之间更加沉稳,妥帖。岁月未曾留下专属于自己的痕迹,只是一头不知何时变白的头发,显得略微憔悴沧桑。 桌前的油灯蓦然变亮,老人来了精神,从床上坐起。 老人拉着年轻人的手,似在询问什么,只可惜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些难辨本意的音节。 桌前的油灯彻底熄灭,烧完了最后一丝灯油,在空中吐出白色烟尘。 一旁的杨素娥看向年轻人,年轻人闭着眼睛,神情看似平淡,只是面皮抖了抖。另一只手,按在老人尚有余温的手背上:“不把你卖给人贩子,不卖,不眉宇卖!” 年轻人闭着眼睛,似在回忆当初得情形,那个嘴犟的小家伙。似乎从自己闭关出来以后,遇到的那个年迈的老人时,自己心底除了时间飞逝,白云苍狗之外并未有太多的感慨毕竟不是一辈儿得人,自己也对他谈不上有多大交情。 只是到了后来,自己一直游离在外,这个老人一直派出密探跟踪自己的行径,虽谈不上反感,但也绝对提不上有多舒服。 后来咸丰皇帝驾崩,自己年老,这位老人才战战兢兢的把自己从巴蜀之地寻来,虽然努力在自己面前保持平静,可方然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小心翼翼和敬畏? 护城河前推心置腹的一番讨论,方然这才正视只因为当年自己一番爱才之心,对这个老人的影响有多大。 他把自己的大半辈子都贡献在了自己儿时的梦想上边。 可怜,可叹,可敬! 那日冰天雪地中,杨栾卿执意要执晚辈礼拜见大小叶子,方然说的那番话显然是左耳进右耳出,也不知道这个平时挺开明德老人,怎么就在这件事犯了糊涂。 于是方然说出一句当年他对那个缩在角落里的杨栾卿的第一句话:“信不信我把你卖给人贩子!” 杨栾卿顿时回到几十年前,那个阴暗的小房子,眼前眉角带笑的方然,一如当年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谪仙人。 时间转回到数年前。 杨栾卿看着吃瘪的方然,笑着给杨素娥打气:“没事,爷爷给你掏钱,和你两位姐姐一同开个绸缎庄,以后呀就靠你给爷爷养老喽。” 堂后,杨栾卿问方然什么时候出发,方然含糊不清的回答,总得过了今天的元宵节吧。 是夜,和大小叶子睡在一起的杨素娥三人已经入睡,门外停了一架马车,方然推门而出,门前侯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杨栾卿。 清晨,一辆吱呀作响的马车已经驶出帝都,驾驶着马车的是一名沉默寡言的汉子,虽说看着老实巴交,可那虎口上厚厚的一层老茧说明了此人身手不凡。 车夫沉闷性子,正好符合坐在马车里和陌生人没什么话说的方然。 妇人的意思是说昆仑山龙脉之行,刻不容缓,有了这个空头支票,才能有后来的两笔买卖,妇人也是直爽之人,买卖做完,立马把杨栾卿爷孙俩这个货交到方然手里。方然也不好在京城之中逗留过久,这才过完元宵节,背着姐妹三人,匆匆入藏。 杨栾卿候在门前,自然是咀嚼出了方然嘴里语句的意味。 杨栾卿意思很简单,让方然安心入藏,他会照顾好大小叶子,让其不要担心。 方然站在门口,点了点头说道:“有你在家我放心,我也不会因为杨素娥对你产生什么芥蒂,杨素娥是心思重了点,可对别人没什么恶意,女孩子家家,总得多一个心眼,别看小叶子一天迷迷糊糊的,可那杆秤谁都能拨的精明剔透。” 马车停在一个小饭馆门口,大清早门口早已蒸熟了大肉包子,配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在这天气还是有些寒冷的日子下,倒也是格外舒坦。 想起那晚阴怨刺背的杀气,方然吃完最后一口包子,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第七十七章 入藏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车子一路出河北、过甘肃、经青海、到西藏。 吱吱呀呀过来,不急不慢,却已是到了甘肃地界。几次方然都想叫停马车去找寻那个精明、胆小、但却有自己血性;爱财、惜财、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却能为喀秋莎倾尽所有,购买药材的方大。 告诉他,方然我过得很好,有了大小叶子。而你呢,是否有了自己的孩子,已经能在那温暖的大炕上爬来爬去?杨等风是否已经等来了自己的六月之息,今年科举考试已经金榜题名?是不是和喀秋莎闹了矛盾,磕磕碰碰过日子,男人就得多让点女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然后告诉他,那句:“命在天上!”我一直记得。 车夫当然不知道方然心中所思所想,一路之上尽管驾着马车朝前驶去。 西藏自元朝时期,著名的“凉州会盟”之后,西藏正式属于我国版图。 提起“凉州会盟”就不得不提起一位藏传佛教活佛:萨伽班智达·贡嘎坚赞。 班智达活佛应成吉思汗之孙阔端邀请,于西藏出发,立时两年到达凉州,两人秘密会谈,最终将西藏纳入元朝统治。 历史记载,萨伽班智达·贡嘎坚赞于公元1182年出生于西藏。有云:出生之时天降祥瑞,自幼精通梵文,梦中受印度亲世菩萨传授《俱且论》,居然在一月之间,精通无比,世人无不惊叹佩服。 当年已经63岁高龄的班智达活佛,为了协调西藏与元朝统治者之间相互的利益,带着八思巴(藏传佛教喇萨迦派第五代祖师)和自己年仅十岁的侄子远赴凉州。 二人达成共识,西藏归属于元朝统治,可派兵驻扎西藏,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但历史上,班智达和八思巴对蒙古贵族影响颇为巨大,一直不曾派兵驻扎西藏,到了明清时期,才有官职人员赴西藏。如:驻藏大臣,可协调西藏实权人物,一同治理西藏。 相传,班智达被邀请到蒙古草原,为蒙古贵族讲经论道,人人都被活佛那渊博的学识所折服,但阔端一直心存疑虑,数次试探活佛。 其中很著名的一段就是:阔端请来高人(应该是萨满教中之人)在湖面上幻化出一个寺院,让班智达上寺院讲经。 史料记载:班智达活佛欣然接受,所过之处无不是异香扑鼻,脚底生出无数莲花,居然修为到了步步生莲的境界,踏上湖面上那座虚幻的寺院。佛音说法,声震如雷。但看那唇齿之间,生出无数莲花,满天纷纷扬扬坠落在地。口绽莲花,天花乱坠,不外乎就是此般模样。一场法事做完,那幻化出的寺院,居然真真切切的现于众人眼前,故此寺院称为:幻化寺,又称白塔寺(今甘肃武威白塔村。) 公元1251年,时年已经70高龄的活佛班智达,圆寂于白塔寺,圆寂之时,一道虹光自身体冲天而起,谓之:虹化。 遗蜕火花后,尸骨显化:文殊、观音、弥勒佛陀像。 到了后来,八思巴秉承上师之志,四处宣讲佛教真理,竟然渐渐压过了先去蒙古的全真教教义(止杀,丘处机。)凡是与八思巴辩论过的道士,因为蒙古贵族的抉择,而不得不强行,削发为僧。 八思巴贵为元朝国师,创建八思巴文,借鉴藏族文字,梵文形成一种新型文字,算是在一定程度上推进元朝文明进步。(内蒙古游牧民族家中多张贴成吉思汗画像,画像边角或大或小有一块印章拓制或手工绘画上去的蝇头小楷,此为八思巴文。) 至于那青海,何时并入我国版图,没有明确记载,且青海由来也是因为青海湖闻名遐迩。 汉朝之前,青海一代,一直是党项,羌族,回纥聚居地。到了唐朝,受辖于吐蕃。吐蕃内乱不止,直至灭亡后。青海地界一直没有具体划分,是一个很模糊的划分,到了元朝,这才定下了如今我们所能看到的地界。 青海有一寺一河一湖尤为著名。寺为塔尔寺,河为倒淌河,湖为青海湖。 塔尔寺相传为格鲁教派(通俗意义上为黄教)创始人宗喀巴母亲修建而成。 宗喀巴父亲为蒙古族人,母亲为藏族人,两人均是佛教信徒。宗喀巴自幼对佛教经文尤为喜爱,甚至不远万里远赴西藏求学。 其母思念久去不归的儿子,渐渐积劳成疾。于梦中见宗喀巴对自己说:每天拿一块石头修建成一座塔,我就会回来。果然塔成之日,宗喀巴从西藏返回。 塔尔寺先有塔而后有寺,明朝洪武年间修建的一座塔,承载了一个普通母亲对儿子的无尽思念,经后人不断扩充修建才有了现在的这番规模。(寺内庄严肃穆,宁静安详。两个小时游览足以,然后可以直奔青海湖。) 倒淌河相传为:唐朝文成公主进藏,唐太宗赐爱女宝镜一面,可在其中看到长安城中的繁华景象。文成公主到日月山前一片苍凉,感慨自己放弃长安荣华富贵,远嫁西藏连这自西向东流去的河水都不如。于是摔碎宝镜,自此这条河水自东向西流去,称为倒淌河。 青海湖,藏语中为“措温布”(意为青色的海),过日月山遥遥看见一道青色的绸带,横更于天际,这就是青海湖。三分之一的油菜花,三分之一的青色丝绸,三分之一晴朗明媚的天空。(一年七八月份游览最佳,穿厚点,带上防晒霜。别像我穿个短裤蹦哒来蹦哒去,几个小时就晒伤。) 相传五世达赖喇嘛圆寂,其弟子为了掌控西藏,密不发丧,称其在闭关,暗中派人寻找转世灵童第六世达赖喇嘛。 在青海湖面之上,看到了第六世达赖喇嘛的踪迹,寻找到之后,并未告诉其真实身份。 康熙大帝平定噶尔丹叛乱,在与第五世达赖喇嘛私教甚好的噶尔丹口中得知第五世达赖喇嘛已经圆寂多时,甚为震怒,勒令寻回第六世达赖喇嘛。 这才有了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那个“雪域最大的王”①一生颇为传奇的故事。 康熙四十四年,仓央嘉措并无实权,最后成了两派斗争的牺牲品。拉藏汗上书禀告康熙:仓央嘉措沉迷酒色,不理西藏政事,请求废除第六世达赖喇嘛之名号,另寻灵童。 康熙大帝应允,在押送至京途中,仓央嘉措突然圆寂于青海湖,这位“世间最美的情郎”②就此结束自己的一生。(注:①,②均摘自仓央嘉措诗集,经后世之人字字推敲,句句揣摩。翻译有中、英、俄、日、印等数国语言。) 活佛转世,寻找灵童,历来有许多争议。一说携带活佛生前所用之物,让幼童碰触,谁能找到真正的信物,便是真正的灵童。二说:寻来有可能是灵童的孩子,记载上姓名,放入金瓶之中,搁置在释迦摩尼佛像之前三天时间,最后用象牙筷子夹出谁的姓名,谁就是转世灵童。 无论如何,都请给藏族同胞信仰的一分尊重,给转世灵童的一分神秘。 一如,白天住在布达拉宫中,接受信徒膜拜,喝着酥油茶,念着金水浇筑而成的经书,是人们眼中,心中的活佛。 夜晚,则是换上华贵的衣服,谈吐得体,温文尔雅,俊朗之极。出没在酒馆,女子闺房之中,那样潇洒写意的青年,隐没在拉萨街头,无人知他是活佛。 第七十八章 转世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佛教活佛转世,就好比道教真人兵解,都是只保留神魂不灭,灵智健全,去寻找适合自己的皮囊。”方然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是什么能让他们次停次投胎都能不出意外?” 一旁一个身材消瘦面色黝黑,但是眼中神采奕奕,透着宁静安详,此人正是光绪年间的驻藏大臣苟瑞方。 马车历时三个月的时间,穿过青海,却在西藏边境停了下来,一月份的西藏正值严寒时分,大雪封山,站在唐古拉山脚下,看着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的山间,只觉得空气异常寒冷,都不敢在屋外久站,不出半盏茶的功夫,靴子就冻硬黏在地面上,一壶烧的半开的热水浇在地上,才能拔的冻腿。辛得朝廷在这一路之上修建了不少的驿站,二人舍弃了马车,喝着酥油茶,吃着糍粑,和语言不通的藏族老阿妈问路。胆子大的藏族小伙儿看着他俩可怜,从家中拿出新做的靴子,甚至把自家的马驹借给俩人,也不用两人操心,下了马不用管它,缠好缰绳,老马识途,再恶劣的天气也能寻得回去的路。 两人就这么一站站的将就过来,一直等到开春时节,天气渐渐转暖,冰雪消融,这才到达那曲。 翻越唐古拉山时正值冰雪初融,两人不顾磕磕巴巴讲着一些汉语的藏族老向导,执意要赶紧到拉萨。 老向导没办法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道:“两位远道而来的年轻人啊,现在的唐古拉山可没有以往那样宁静安详,一不小心被那冰窟窿吞了,可就连命都没有了啊,不如在我家喝着奶油茶,等彻底开春在到拉萨!” 见两人面露难色,老向导也不再留两人:“年轻人大了,阿爸管不住,祝愿你们像草原上的雄鹰飞翔在那蓝天之下,度母保佑你们!” 临行送了两人一把藏刀,让他们憨厚老实的儿子把两人送到山脚,详细说明了进山的路线,这才离去。 沉默寡言的汉子仗着自己身手不凡,好几次就被藏族阿爸嘴里的冰窟窿吞了个没影,要不是手中的藏刀质量过硬扎在那冰层之中和方然见机的快,赶紧拉了上来,说不定早就冻硬在了冰窟窿里边。 千难万险,这才到了那曲。 那曲修建有驿站,提前得到消息的苟瑞方从拉萨动身,半个月前就已经等在了那曲,见过方然后,这才与那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相认,原来两人是亲兄弟,老大苟瑞方在西藏做官,弟弟在御林军中任职,这次特意送方然入藏,一是监视催促,二是于大哥团聚。 沉默寡言的汉子名叫苟瑞安,数次被方然救过性命,心底里也是格外佩服感激方然,偶尔也能说上两句话,见识不俗。 三人在赶赴拉萨途中,方然提出自己的疑问,希望苟瑞方能给自己答案,反倒是一旁的苟瑞安开口:“若是能投胎成牛羊猪马,咱们自然不知,可在我们那边老人口中有这样一个故事。” 苟家兄弟俩,甘肃人氏,邻近四川康巴区域,是藏族聚居区中为数不多的汉族人。 他们邻近几个村庄全部是汉族人居住,周围也是藏族同胞,就在他们邻村,有一家人家中生了个男孩。 男孩自打生下来,就一直哭闹个不停,一连几个月的啼哭,一个脸色圆润的婴儿活生生消磨成皮包骨头,眼看就要没了气息。 按照知情人的说法就是:“哭的啊,最后都没声音了,就在那张着嘴,流着眼泪。” 这男孩是夫妻俩的第一个男孩子,头上还有一个女孩,这要是就这么早夭,该怎么去面对自家的列祖列宗?脸上无光啊! 有懂行的人就给夫妻俩出主意:“你家孩子不会是出生时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不如去咱们的观音庙去算上一卦?” 夫妻俩合计半宿也没合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实在没有什么别的法子,第二天一大早,带着蜡烛贡香去观音庙中问卦去了。 不问卦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解卦之人说:“他们家孩子是一活佛转世而来,只是转世时投错了胎,到了咱们汉人的家中,这不想把自己活活哭死,然后再重新投胎?” 夫妻俩这是半信半疑啊,咱们和藏族同胞也是离的不远,认识了见着面,那也就是打个招呼,说个扎西德勒什么的。顶天了也就看过那藏族同胞拿出自家的唐卡,佛像在晴朗天气下拨弄,说什么到了晒佛节。可你说什么活佛转世,这叫人怎么信? 解卦之人也是无奈啊,这卦象上就这么说的啊! 两口子出了庙门,那年迈的解卦人跑了出来:“卦上还说,要是想让娃娃不哭,就得叫迦佬!” 听的入神的方然顾不得喝上一口滚烫的奶茶,问苟瑞安:“那迦佬再哭了没?” 一旁的苟瑞方接着话茬继续说道:“说是也奇怪,夫妻俩看着姐姐怀中没了人形了男孩,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男孩‘迦佬?’” 原本张着嘴的男孩,居然闭上了嘴巴,嘴角带着笑意,妇人见机的快,解开衣襟就给迦佬喂奶,这个男孩也就这么活了下来。 男孩渐渐长大,却是一傻子,整天吃完饭就是盘着腿打坐,做的新衣服几下就给抓的稀巴烂。 后来藏族同胞不知道怎么弄到这个消息,听说那汉人村庄里面,投胎了一个咱们藏族的活佛,那还了得?都不用寺院中的喇嘛动员,自发的赶着自家的牦牛去和夫妻俩交涉,希望换回迦佬。 看着几十头膘肥体壮,长势喜人的牦牛不心动那是假的,可夫妻俩也有自己的难处。 夫妻俩看自家的儿子是个傻子,就寻思要不要再生一个,说不定是个男孩呢是吧?可这丈夫试了所有的姿势,妻子也是积极配合,一夜辛勤耕耘,可这肚皮就是不见动静!后来夫妻俩年事渐高,夜里的生活也就纯属娱乐,也生不出什么造人的心思了。 牦牛重要还是自家香火重要? 夫妻俩选择了后者。 迦佬一天吃饱饭就盘腿打坐,姐姐也已经嫁了出去,两夫妻看着也是愁的吃不下饭,总得干点什么吧? 于是就让迦佬去放牛,放羊。说是也奇怪,但凡是迦佬操持过得牛羊,长起膘,下起崽来那叫一个喜人,后来连邻居街坊都让迦佬帮忙去放牛羊,就连那有过节的人家,也厚着脸皮让迦佬帮忙给自家的母鸡喂一下食儿,毕竟那多出来的几颗鸡蛋要比面子重要! 夫妻俩的生活也是越发富裕充足,家里牛羊满圈,猪崽也是行动吃力,身上的肥膘都快擦到地上了!于是两口子开始琢磨给迦佬找媳妇儿,聪明伶俐的那就算了,不能耽搁人家姑娘是不? 最后还是丈夫有主见,一拍桌子:“就拿咱家牛羊换一个痴傻的姑娘过来!” 听了丈夫一辈子话的小女人也是竭力附和:“对对对!把咱家香火传下去,趁着咱俩还能动,给帮忙抱抱孩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朝夕祸福。 迦佬在房中打坐,那间屋子不知怎么就起了火灾,那傻孩子也没说跑出来,就这么被烧死在了里边。 尽管孩子痴傻,可那也是从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不是?从不到一尺长养活到比他俩都要高出一头的汉子,父母花了多少心思,只有他们知道。 夫妻俩悲伤欲绝,急火攻心,居然就这么一病不起,倒在了床上。 夫妻俩躺在床上,就梦见:天空之中有一尊巨大的金色佛陀把二人托在掌心之中,四周祥云密布,天女散花。 佛陀开口说,自己本是活佛,只因投错胎进成了一个傻儿,但是夫妻俩并没有因此嫌弃他,把自己尽心尽力抚养长大。自己这次被火烧死,是命数如此,让二老不要伤心,待二老百年之后,将其接到自己身边,不堕凡尘,不受轮回。雷音恒在,永享极乐! 夫妻二人醒来,俱是同一个梦境,只觉得自己早年积累下来的暗疾消退,身轻如燕。 第七十九章 佛陀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马车之上,方然接过苟瑞方递过来的酥油茶,啜饮一口:“我懂了!你是说那些活佛前身就是极乐世界佛陀转世而来,本身神魂极其强大,保持清明,且有佛陀身份,就像是一个度牒,自然能次次投胎为人。” “可这样,我还是有一个疑问,藏族同胞认为活佛身具大法力。笑,能普渡众人。怒,能金刚伏魔。可这些谁都没见过,怎么能坐实?” 苟瑞方笑着递给自己弟弟一杯茶,对方然说道:“我没见过,可不代表没人见过。” “愿闻其详。” 苟家也算的上是一方大户,一门两兄弟,一人学文,步入仕途,最后官拜西藏大吏。另一人学武,投身行伍,最后当上京城御林军头领,也算的上显赫一时。 苟瑞方性格散漫,受不了朝九晚五按时早朝。因为同僚或者前辈一句无心之语而暗自揣摩到茶饭不思,更不喜欢和那些骨子里带着高傲的京城本地官员礼尚往来,加深所谓的感情。 自己的仕途老师乃是上一任驻藏大臣张安,张安上书朝廷“乞骸骨”,大致内容就是自己十年寒窗苦读,终于一朝进得天子堂,承蒙皇恩浩荡,不嫌弃自己本事低微,将驻藏大臣一职交托于自己。自己在西藏数十年如一日,未曾忘却朝廷重托,兢兢业业,虽未曾有过什么功劳,但苦劳无数,如今年老体衰,特此想告老还乡,与家人团聚,夜夜梦回中原,如是云云。 听说这本声泪俱下的“乞骸骨”字字血泪,句句恳切,居然一时之间成为了京城官员绝佳的摹本。 马车上的苟瑞方笑了笑:“朝廷最后同意了恩师的奏折,准许让他告老还乡,而我也趁机向恩师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苟瑞方抿了一口酥油茶接着说道:“举贤不避亲,恩师又将我推荐给了先皇,让我做这驻藏大臣。”叹了一口气:“恩师在我上任之前给我说‘为人之道,莫过于遇到可想可不想之事,不妨多想想,遇到可做可不做之事,不妨去做一下。但是这为官之道却恰恰相反,尤其是这驻藏大臣此等敏感位置,可想可不想,可做可不做,均选前者,少看,少做,少说,宁愿有时做那众人眼中的傻子,也不要做那图一时爽快的聪明人。国家风雨飘摇,正值多事之秋,一个坚实的门户对国家有多重要,不处在那个位置,是绝对想不清楚的。’” 苟瑞方笑着回忆往事:“恩师所说之话,越到现在,就越不敢忘,作为心中的那一条标尺,也不足为过。” “至于那活佛是否有大法力,我的恩师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但这是我们每一任驻藏大臣口中,脉相承流传下来的秘密。” 康熙四十四年,朝廷得知第五世达赖喇嘛已经圆寂多时,而第六世达赖喇嘛还未寻到,大为震怒。 迫于压力,生活在有心人眼下那个整天围着自己姐姐和羊群打交道的十数岁孩童被秘密带往布达拉宫。 仓央嘉措生于一贫困牧民家中,整天为土司放羊才得以整个家庭度日。 在此之前,有一场暴风雨席卷整个草原,赶在草原上的羊群,在风雪中没有寻到归来的路。 年幼的仓央嘉措心急如焚,一个人偷偷溜出帐篷寻那羊群去也,等到姐姐发现为时已晚,姐姐不放心年幼的弟弟一个人寻找羊群,于是随即也出了帐篷。 满新密朝自己天风雪中,姐姐步履艰难最后寻到仓央嘉措时发现那个已经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弟弟在羊群中朝自己傻笑不已。 姐姐心里又是喜又是怒,喜的是羊群已经被寻到,怒的是自己弟弟不懂事,出个意外怎么办? 姐姐把仓央嘉措按在石头上,就是一顿老拳,领的嚎啕大哭的弟弟和咩咩叫个不停羊群回了家。 而那块石头,也渐渐映上了仓央嘉措的身形。 日后,那个被自己揍过的弟弟已经住在布达拉宫,是所有藏族人民心中的太阳,希望。而姐姐却因为揍过活佛,在死后被打住地狱,受六道轮回之苦。 苟瑞方面色严肃:“就在那日夜晚,布达拉宫中生出一把巨大的金色手掌,一直伸进那无尽的黑云当中,搅动不断。半面天空被抹上了厚厚的一层金光,无数虔诚的信徒跪在布达拉宫前,不明所以,叩首不止,希望活佛能消除怒火,却不料片刻过后,那金色手掌中拖着一个灵魂,眼尖的信徒一眼就辨认出那是活佛在俗世的姐姐。” 到了后来,消息灵通的人在布达拉宫中,那些明白事情原委的喇嘛口中,断断续续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苟瑞安已经是一脸震惊:“怎么可能?” 苟瑞方哈哈大笑:“怎么不可能?西藏地域偏僻,人民信仰单纯却又虔诚,人人心中除了佛经别无他求,杂念更少,你随随便便找上一个上了年纪的喇嘛,带到中原,那都是会命动一方的画家,佛学家!” 苟瑞安沉吟良久:“我来西藏以后,算不上日日诵读佛经,虔诚祷告,那也勉强是每天早晨起来要喝上一碗酥油茶,不然一天都不得劲儿。” 众人哈哈大笑。 “汉族佛教和藏族佛教同出一源,均是得那印度之物,和我们土生土长的道教齐驾并驱,更是在后来有压过道教的势头。到了后来更是有释、儒、道三教合一的说法。” “儒家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总结起来也就两个字“无他”;道教讲避世,清净,本心。总结起来也就两个字“无为”;佛教讲万般虚妄,佛果常在。总结起来也就两个字“无我”。” ““无我”,那也就是说佛存在于这宇宙之中,无处在,却又无处不在。我道教说,“大道无形”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佛陀一怒,金刚伏魔。佛陀即是这宇宙,又何须金刚?” “佛陀即是宇宙,宇宙即是佛陀。佛陀一怒,即是天地之意,也是这个宇宙最高层次法则的意志。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道家之意,又在这里和佛家暗合。” 方然胸前掩在衣襟下的金丹,在胸前颤动不已。平淡无奇的珠子居然轻微跳动,浮现出条条裂纹,金丹中跳出一个不足拇指长的一个闭眼婴儿。 苟家兄弟脱口而出:“元婴?” 方然手掌拖住元婴隐没不见,朝二人略微稽首,谢过这场福缘。 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不修边幅的乞丐正聚在一起下起围棋,时不时还抠一下脚掌。 年轻人倒也不以为意,放下一颗黑子,对着乞丐说道:“说道该你了!” 乞丐撇了一眼棋盘,白子的龙势被黑子断了七零八落,惨不忍睹,很没素质的掀翻棋盘:“还下个屁啊,每次都下不赢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放?” 年轻人仿佛早就料到老人没品的行为,闪到一旁,消失不见,只留一句:“要是让我来,会不会更快。” 老人不在纠结棋盘上的次次失利,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谁:“确实有点笨啊。” 车慢慢开动,驶进绿意盎然的大山深处,道路两边的野草小花随风招摇长得正开心,山坡上不知名的鲜花淡妆浓抹独有韵味,悠闲的小马驹扯掉缰绳,缓缓踱步在草地,远处藏族人家的小村庄在经幡的轻拂下格外神圣安谧独自呢喃。玛尼石堆积在一起,铭满了无数句吉祥如意的话语。耀眼的太阳透过厚重的云层,竭力将自己的光芒抹在山尖慷慨大方。 古铜色皮肤的藏族老阿妈放下手中锃亮的转经筒,匍匐在地上,朝着布达拉宫虔诚祷告。 牵着马驹的小孩子也不怕生,朝下车后四处走动的方然善意一笑。 红扑扑的脸庞,澄亮的眼睛,那是太阳的味道。 第八十章 沙弥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布达拉宫最初修建于吐蕃王朝,为松赞干布迎娶尼泊尔尺尊公主和唐朝文成公主之用。 后因为吐蕃王朝覆灭和自然灾害,布达拉宫规模日益消减,曾被一度纳为大昭寺(松赞干布修建而成,元明清扩建至今已经有1300年历史。注:小昭寺为文成公主奠基而成,虽没有布达拉宫,大昭寺热闹,但别具风味。)的统辖范围,后经过第五世达赖喇嘛重建而成,历代喇嘛扩建,当时西藏政教合一的统治场所。 清晨,已经除去乏意的方然孤身来到布达拉宫面前。已经化作元婴的金丹自然不需要用绳子串在胸前,被方然吞在腹中,自动停留在丹田位置,要是内视而去,就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元婴正坐在丹田位置,仿佛一个有了生命的孩童,吸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营养聚在体内,又传递出去,阵阵暖意笼罩全身。 虽说西藏已经彻底开春,可一股寒气依然笼罩在空气当中,已经从云层中探出脑袋的太阳,照射到这里,晃得人眼睛酸疼,却没有一丝暖意。 方然升了个懒腰,悠闲的走在平整的街道上边,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喇嘛,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向方然说道:“上师有请阁下去宫中一叙。” 方然点了点头,伸了一下胳膊,示意带路。 布达拉宫是由木头制成,外表刷上红白相间的颜料,过道之上铺设着厚厚的一层羊毛地毯。 刚进门,中年喇嘛脱下自己的靴子用生硬的汉语说道:“靴子,请!” 方然脱下靴子,跟着喇嘛穿过一座座佛堂。 布达拉宫,前边是贡人朝拜,念经的佛堂,后边则是木质的厢房,密密麻麻足有上千间之多。 昼夜不曾熄灭的酥油灯被心灵手巧的工匠穿上灯芯,做成莲花状,点点灯火,一直蔓延在整个昏暗的佛堂,佛堂正中间一尊足有一丈高的鎏金菩萨像震慑在中间,菩萨低眉不语,看着底下的油灯,虔诚的僧人,听着抑扬顿挫的经声,满目慈祥。 门口摆放的是铜皮包裹的木质经筒大小规整,在信徒的推动下,已经快磨光上面的光泽,细细镌刻的经文,已经看不大清楚,方然用手轻轻推动,经筒居然没有动,暗自用力,这才缓缓转动起来,一路这么推动过去,居然有一层细小汗珠浮在额角。 穿过前边的佛堂,后边的厢房是僧侣们休息的地方,中年喇嘛双手合十,在一间房前低着头轻声用藏族说了一句话。 很快屋内传来一声沧桑的回应,却是汉语:“快把客人请进来。” 中年喇嘛推开原本虚掩的木门,吱呀一声,中年喇嘛现在门边,做了个手势请方然进来。 方然进去屋中,才发现空间并不大,靠墙正中间挂着一副白度母的的唐卡,房子正中放着一张矮桌,矮桌前后放着两个蒲团,老喇嘛光着脚坐在里边的蒲团之上,怀中抱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沙弥。 先前用汉语说话的人应该是老喇嘛无疑,方然点头谢过中年喇嘛,中年喇嘛善意一笑,朝老喇嘛告别。 老喇嘛回礼后,看向方然:“请坐,远道而来的客人。” 方然也盘坐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朝朝老喇嘛点点头,也算打过招呼。 屋内铺设的羊毛地毯,倒也挺暖和,老喇嘛怀中的小沙弥感觉温度适宜,睡得正香。 还不待方然说话,老喇嘛开口道:“我叫洛桑,这个小鬼头叫确吉顿珠。我年轻时曾在中原游历,但也能说得汉话。” 方然坐在蒲团上笑着开口:“小的方然,见过洛桑上师。” 洛桑上师倒也生的面目慈祥,两条花白的眉毛上下舞动,但也显得格外欢愉:“先前城外,有一股天地之气,剧烈运动不知和阁下有没有关联?” 方然一时间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这个洛桑上师貌不惊人,居然还能有这种灵觉。 金丹化作元婴之前,距离布达拉宫尚有十几里的路程,说长不长,可说短,倒也不短。 洛桑上师开门见山,倒是让方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出方然的疑惑和惊讶,洛桑上师赶紧解释:“客人千万不要误会,昨日给我这不成器的徒弟讲经之时,就感觉到一股天地之气剧烈波动,一时好奇,思前想后也就只有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客人有这般本事了,这才特意请来一叙,没有别的意思。” 房门之外传来一句藏族,洛桑上师轻轻应了一声,却见那先前离开的中年喇嘛端着银盘进来,银盘之上放着酥油茶和糍粑。 银质的小壶倒也是做的格外精巧,镶嵌这红色的宝石,锡质的茶杯有三个,泛着余温的酥油茶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倒进茶杯之中,洛桑上师怀的小沙弥确吉顿珠吸着鼻子悠然转醒。 洛桑上师,宠溺的摸了一下顿珠的脑袋,朝方然歉意一笑:“我这不成器的弟子,让客人笑话了。” 顿珠被酥油茶唤醒,顾不得解释,拿起桌上的锡质杯子喝了一口酥油茶,砸吧砸吧嘴,朝一旁中年喇嘛含糊不清的嘟囔一句,方然疑惑,洛桑上师笑着解释道:“这孩子嫌他师兄,今天把酥油放多了。” 看到一旁的方然,顿珠这才顾起形象,吹了吹杯中明显不烫人的酥油茶,忍不住美美的喝了一口,一口流利的汉语朝方然打招呼:“我叫顿珠,你可别信我师傅说的话,我师兄天天都把酥油放多,说了他也记不住,唉。” 洛桑上师忍不住哈哈大笑,拍了一下顿珠的屁股:“辛亏你师兄走了,听到你这番话你师兄得有多伤心啊。” 顿珠嘟囔:“可师兄每次都把酥油放多了啊,好腻。” 洛桑上师朝方然解释:“晚年收了顿珠做我的徒弟,小孩子心性,听说我去过中原,硬让我给他教汉语,说他以后也要去中原游历,不到一个月汉语说的比我流畅多了,我都没看见他这么用心学经文,唉。” 洛桑上师慈祥的看了一眼一旁吃着糍粑喝着酥油茶的顿珠:“慢点吃,别噎着。”嘴里轻语:“我的顿珠快快长大,快快长大。” 顿珠很快原型毕露,那袖子摸干净嘴唇上的酥油:“你呀就没想让你这个最聪明的弟子快快长大,不然怎么昨晚逼着我抄那《俱舍论?》” 洛桑上师脸上挂不住,佯怒道:“胡闹!” 方然善意一笑。 顿珠性子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羊毛地毯上,看了一眼方然,朝自己师傅说道:“引起天地之气的人应该就是他了,丹田位置有一个小人,应该就是道家所说的原型了。” 方然差点被杯子中的酥油到,这顿珠不简单啊。 顿珠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很快就忘了这一茬,揪了一撮地毯上的羊毛,方然:“你从中原来,中原那边繁华么?” 方然考虑良久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元宵节小叶子买的一个万花筒,送给顿珠。 顿珠没见过万花筒,把玩的不亦乐乎,时不时转动一下筒子发出惊叹声。 方然在一旁轻声问道:“好看么?” 顿珠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千般红尘,万般俗世,皆如你眼前的万花筒。红尘在内,你在外。镜中虽好,一切均是虚妄,境外在坏,万物皆为真实。别忘了你在哪里,也别被红尘迷了心。” 老喇嘛合十双手:“大贤之士!” 顿珠放下万花筒,似有所悟。 此时快到中午,方然不知那布达拉宫之上,摇摇生出一尊巨大的佛陀之像,盘着双腿,双手合十,面无表情。 布达拉宫中,所有经筒无人推动,却旋转不止,酥油灯仿佛有清风拂过,左右摇摆,却是燃烧的更加亮丽,僧人脸上浮现佛光,诵经不已。 布达拉宫外,聚集无数信徒,纷纷跪在地上,虔诚叩首祷告不已。 布达拉宫上,佛陀盘坐在莲花坐台之上,身前浮现三千诸佛,或喜、或悲、或怒、或悲,颂唱不已,佛陀轻声开口,却已是震碎云朵无数:“唵嘛呢叭吽。”诸佛齐诵:“唵嘛呢叭吽。”上彻云霄,下彻黄泉,良久不息。 第八十一章 昆仑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具史料记载十一世纪中后期,西藏区域突现一群魔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魔鬼背后掌控着大大小小各十八个部落,一时间西藏民不聊生。 就在这危难之际,一位天神下凡,托生在一普通藏族人民家中,召集生活在水火之中的藏族人民奋起反抗,南征北战,降魔无数。功成之后人们尊称天神为:格萨尔王。(详见藏族同胞创大型赞诗:《格萨尔王》) 在布达拉宫中,方然向洛桑上师和顿珠小沙弥问起这个问题,洛桑上师收起挂在脸上的笑容,满脸严肃的告诉方然:“格萨尔王是藏族人民心中的英雄,以前不会改变,以后也不会改变。伟大的格萨尔王一直骑乘着骏马,像一只遨游蓝天之下的雄鹰,环绕在在广袤的西藏,时时刻刻守护着自己的子民,吉祥如意。” 顿珠小沙弥也是罕见的盘起双腿,双手合十认真问道:“远道而来的客人,您是不是要登上昆仑?” 方然也没有隐瞒,表示肯定。 洛桑上师在一旁说道:“昆仑山在我们藏族人民的眼中,不仅仅是一座圣山,更是格萨尔王的象征。” 顿珠小沙弥点了点头:“不管中原人士怎么看待昆仑山,但是我们的祖先随同格萨尔王将地狱之中爬上来的魔鬼封印在了昆仑的地狱之门中。” 不属于人间道的东西,方然曾经见过,新疆尸仙以一人之力布起修罗阵,暂时打通人间道与修罗界的通道,召唤出三尊修罗。但是像《格萨尔王》中描述那样,数不胜数的魔鬼肆虐西藏,则有待考量,按照修罗阵的祭祀程度来看,就算是搭上半个西藏的人口都远远不够,还有一点就是:能布的起这样的阵法,方然自认不行,尸仙也不可以。冥冥之中借了自己一剑的神秘人,推了自己一把的那个人估计都不行。 人间道的承载限度差不多就是修罗阵的召唤三个修罗的程度,就算能布的出这样的阵法的人,早已是那天上的逍遥真仙,何必去残害世人? 见方然脸上露出的疑惑和怀疑,洛桑上师从袖口中掏出一把不足十厘米长的降魔杵,递给方然。 降魔杵制作工艺颇为粗糙,上面雕刻的花纹倒是极其繁杂古怪,上面的玛瑙、琥珀、宝石因为保存的极其完好,光泽越发柔和,价值不菲。 洛桑上师向方然解释到:“先前送给顿珠一柄万花筒,无以为谢,这把降魔杵就姑且送给你,希望你登顶昆仑之时,能用的到它。” 方然把玩这把古朴的降魔杵,入手略重,光滑不揦手,翻来覆去,看降魔杵一侧刻着几个藏文。 洛桑上师端着手里已经变凉的酥油茶,昏暗的房子里油灯映在瞳孔之中神秘异常,古铜色的皮肤难名意味:“格萨尔王。” 昆仑山地处西藏西北方向,以昆仑山为界限,上为新疆,下为西藏,那曲左上角。 起初方然是想一个人登顶昆仑,但苟家兄弟不答应说一路之上凶险万分,虽然不知道方然此行的来意,但是还是送给方然数个昆仑奴(约为现尼泊尔人)一路护送上山。 昆仑奴不似传说中的膀大腰圆,丈二身体。反倒是显得格外精瘦,身材较为矮小,略微驮着背,双腿,臂膀肌肉发达,肺活量惊人。 总计有四个昆仑奴加上方然五人一同出发,方然试着交流,但语言不通只得作罢。 四人沉默寡言倒也符合方然的冷清性子,四人之中为首为一蚕眉汉子。 五人穿着靴子,打着绑腿,护膝一路登上昆仑。 昆仑奴身材精瘦但却肌肉厚实发达,体质强于常人,一路之上倒也算的上轻松。 昆仑山地狱之门位于死亡谷之中,海拔约4000米左右。 四周连绵不断地山脉层层积雪,覆盖往日无数秘密,伴着高空之中,没有云朵遮拦的太阳射下刺眼的光芒,让人眼睛泪流不止。 方然现在营地之外看着高耸入云的昆仑主山脉,寻思再用不了几日便能登临主峰。 四个昆仑奴早以生起一团篝火,煮着酥油茶。趁热喝了两口,吃上些冻成冰渣的糍粑,围在篝火前休息起来。 五人一人一岗,为大家看护着营地。 伴着不怎么温暖,但好过没有的篝火方然浅浅睡去。 地狱之门确实海拔约4000米没错,可也要考虑到青藏高原本身的海拔就不低,以青藏高原为基点,位于死亡谷的地狱之门其实也就没有多高。 这次五人从南麓登临而上,其中路过地狱之门,方然端详良久这个水草丰美但是让无数牧民不敢来此放牧的禁地,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怀前还有点暖意,背部则是寒冷刺骨,方然睡得并不怎么安稳,突然听到一声惨呼,四人从梦中惊醒,拿起手中的藏刀,站起身来巡视四周。 刚刚换岗的黑脸昆仑奴此时已经进气少,出气多,原本生在营地外的篝火被散乱的扔了一地,几人围在黑脸昆仑奴旁边,方然奈何言语不通,只能干着急,看着那个咽喉被撕烂的汉子,口齿不清的嘴里喷着血沫。 方然看着零落的篝火,上面漆黑的焦炭上面映着一个赤裸的脚印,足有一尺长,五根脚趾清晰异常。 黑脸昆仑奴嘴里冒着血沫,支支吾吾发不出多少声响,用一根手指指向一处,方然回过神来朝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看那白晃晃的雪地中隐藏一个雪人,雪白的长毛覆盖住全身,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雪人挤眉弄眼,勉强有个人形,站起身来足有一丈长,朝方然阴恻一笑,细长的指甲抠了抠牙缝,掏出一块血肉,扔在地上,还冒着热气,居然是一截气管。 其余三个昆仑奴仿佛认得雪人一般,忘记自己同伴命丧雪人口下,居然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叩首不止。 方然在西藏待过一段时间零零碎碎也能听的懂一些。昆仑奴口中的居然是藏语重复不断,听个大概居然是:“神的使者,神的使者。” 方然见这个胆大的雪人居然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得意洋洋,怒不可遏,攥紧手里的藏刀,怒喝一声,便朝雪人扑去。 雪人见方然来势汹汹,攒起一个雪球朝方然扔去,被藏刀一刀挑破,洋洋洒洒落了一身。 方然眼疾手快,右手掐诀,左手拿着刀,一下子扑倒在地,明晃晃的藏刀一下子捅入雪人肚子里边,却没料到雪人毛发太长,居然挡住了大半藏刀,十几厘米的藏刀,刺入身体,入肉不过五六分,顾不得雪人浑身骚臭难闻,看起来一身柔顺的长毛居然还有点扎手。 雪人也没料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能有这样的怪力,心里也是慌乱不已,浑身也是力气失足,顾不得拔出肚子上的藏刀,吃疼之下,怪叫一声,两只厚实的手掌一下子将方然掀翻在地,拔腿就跑。 方然赶紧爬起来,后面紧追不舍,眼看着雪人窜下一个足有十几丈高的悬崖,整个身体砸进厚厚的雪堆中,爬起来站定身体,拔出藏刀,狠狠地朝方然瞪了一眼,隐没在雪地之中。 方然看着雪人潇洒的隐没在雪地之中,攥紧手掌,左手之中蓝色的血迹斑斑。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晨,三名昆仑奴向方然辞行,表示自己遇到神使,此行凶险无比,不敢在往上继续爬。 第八十二章 神使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方然不解,遂问缘由。 起初方然和四位昆仑奴用汉语交流,昆仑奴又说着自己国家的语言,风马牛不相及,这一路也没有交流。 昨晚看到昆仑奴会一点藏语,于是双方都是半吊子,交流了起来。 昆仑奴解释道,他们一族自古以来居住在珠穆朗玛峰一侧,邻近西藏一带交流甚广,又有商人四处抓捕他们,贩卖到波斯,新疆一带,再流通入中原,富贵人家无不以家中有昆仑奴为斗富标准。 昆仑奴自幼生活在雪山脚下,体质更是优越常人,能攀爬山峰寻找虫草,雪莲等名贵药材用以换去钱财谋生,时常也当起向导一职,为人雪山指路等等。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上的山多终遇虎。昆仑奴世世代代与雪山打交道,对那雪崩,风暴了如指掌。 见识广了,遇到的坏事也就格外多。 在格萨尔王平定西藏妖魔叛乱之前,雪山之上渐渐多了一种奇特生物,该物身高丈余,毛发浓密,力大无穷,擅于雪山之间行走奔驰,但却智力低下,气味骚臭。曾有人亲眼目睹一个濒临死亡的雪人,血液居然是蓝色。 方然疑惑不已,那为什么要叫神使呢? 昆仑奴解释道:“曾有人为寻找百年以上的年份雪莲,不辞辛苦,一路攀爬到昆仑山主峰底下。” 但看那几百米的主峰之上,雪人引领着一团黑雾,腾空而上,聚在那主峰之上,进行神秘仪式,吟唱不断。 那黑雾沾染开来,就看那黑雾之中冒出几个高矮不一的身形,姿态各异,看不清面容,细密的声音如附骨之蛆,乱人心智。 采莲人捂住耳朵,那股魔音却从心底冒出,片刻功夫居然是七窍流血,神情恍惚,摇摇晃晃下了雪山,被人救起,勉强说完自己的遭遇就此死去。 人们根据以往自己的判断和采莲人的描述,将这个场景画在壁画之中,称黑雾之中的人为:神。雪人为:神使。 不强迫剩下三个昆仑奴的告辞,整理完行囊,一个人就此告辞。 雪山之上,漫漫银色,一个黑点在缓慢移动,向着主峰山脚进发。 又是一夜,方然疲惫不已,从背囊中取出一盏油灯,敲下一块酥油,稍稍软化,半块做灯油,半块放在小锅中,搭在油灯上,煮起酥油。 一小碗浓郁的酥油茶入肚,四肢渐渐暖和起来,就这油灯微弱的火星,取起暖来。薄薄的帐篷在寒风的呼啸下抖动异常,仿佛随时会散架。 方然躺在席子上边,正要迷眼入睡,就看那帐篷之外一个硕大的身形一晃而过。 “还是那个雪人,所谓的神使!”方然一咬牙,冲出帐篷,朝空旷的雪地望去,哪里有什么雪人。 正待方然要回帐篷,却感觉脚底下地动山摇,闪腰处积攒数千年,上万年的积雪迅速滑落,积攒着势头。 积雪之上,那个被方然捅伤的雪人朝方然做了个鬼脸,无声大笑起来。 于此同时,滑落的积雪居然散发出红色的光芒,与相邻的白色积雪形成鲜明对比。 雪人身后,又钻出数个雪人,朝方然做起鬼脸,想要拿雪崩活埋方然。 沉重的红色积雪压在冰层之上,砸出数道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方然蔓延而去。 高耸的山脉,积攒的红色大雪簌簌坠落,浮现出冰层之中山脉开凿出来的洞穴,数十丈高,几丈宽,散发出红色光芒。 红色积雪,夹杂着冰块,发出令人胆寒的沉闷声音,积攒好势头,扑向方然。 四周也没有什么可以躲避的地方,方然咬着牙,跳下山崖,掉进几丈深的白色积雪,看着头顶红色雪崩,拔出双腿,深吸一口气,朝远处的山洞跑去。 积雪之上的雪人叽叽喳喳,上蹿下跳,指着方然,开心不已。 一个趔趄,脚卡进冰棱之中,雪人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继而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哈哈大笑。 方然一咬牙,身体一扭动,身体内一直与世无争的元婴在丹田之内,站起身来,睁开眼睛。 一股金色涟漪自方然体内发出,震碎冰棱,掠过红色积雪,让雪崩为之一顿。 几步掠进山洞之中,红色积雪覆盖住山洞,滚滚而下。 冲入洞来的积雪,将方然裹在里边,拍在墙壁之中。 方然自昏迷中醒来,穿着已经湿透的衣服,甩掉怀中的枯骨,看着洞口处已经被封住的积雪,摇了摇头,朝洞内走去。 洞内挺宽敞,四周零落着枯骨,时光流逝,有些枯骨一碰就化作齑粉。 洞口之内一幅幅壁画难名意思,均是左右分开,风格迥异,一边画风较黑暗,沉闷,而那另一边则是恰恰相反,一边如同地狱一边如同仙境。 壁画应该用祭祀的牲口之血夹杂着矿物质颜料,抹在墙上,部分壁画已经难辨其意,模糊晦涩。 方然继续朝里边走,四周光滑的石壁隐隐还能照射出方然的影子。 越往洞口走去,里面的的尸骨就积累的越多,牛羊的骨架,甚至还有巨大的雪人的骨架。 洞口不深,约有一百米深浅,洞口里边只有一个祭坛,祭坛架在一口深不可见的血池上方,往里边丢一个石头,扑通一声,沉入血池中,一朵小小的血花溅出来。 链接血池的是密密麻麻的凹痕,应该是从那些祭祀的牲口,雪人甚至是活人的身体出流出,日久天长,填满了这口深不见底的血池。 血池中伸出一条青铜铁链,不知通向何处,怀中的降魔杵,微微震颤。 仿佛感受到了降魔杵的颤动,血池仿佛那一锅煮沸的开水,翻滚不已。足成人手臂粗的青铜铁链在血池中摆动不已。 方然登上祭坛,一把拉住那青铜铁链,刚刚抓稳,就看那青铜铁链倏的向上窜去。 血池仿佛中有一个活人,从粘稠的血浆中探出脑袋,张开大嘴,口中的血丝拉扯出夸张的长度,一声咆哮震的方然耳膜生疼。 青铜铁链带着方然升上空中,消失不见。 就在方然拉着青铜铁链消失不见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数个雪人,正是先前暗害方然的雪人,神色迷茫,缓缓走向那个咆哮的血池的生物。 青铜铁链一直向上升去,足足有上千米之长,上方通接着一方冒着热气的温泉,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硫磺的气息。 在冰天雪地中洗一个舒舒服服的温泉澡,倒也是格外舒适。 方然不知道在那洞穴之中昏迷了多久,出了温泉,才发现已经是白天。泡在这温泉之中,仿佛连骨头都变得酥软,浑身充满了力气,腹中的饥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没过多久,就看那一方丈圆的温泉,渐渐变冷,一丝血色从池底冒出,继而染红了整个温泉。 方然赶紧从池中爬了出来,穿上已经变成冰渣的衣服,运足气力,烘干身上的衣服,就看那温泉之中,飘出来一具雪人的尸体。 方然暗骂一声晦气,把雪人的尸体拖出温泉。 温泉冒着血泡,震颤不已,从中冒出一个塔尖,雕刻繁杂的花纹,塔尖刻着一个铜质的单鱼佩,通体漆黑,偶尔几丝鲜红的线条,使其神秘不已。 不足一丈宽的铜塔完全从温泉之中冒出,足足有九层之高。 九层塔楼,雕工非凡,镶嵌着数之不尽的宝石玛瑙,连贯的红线,勾勒出繁杂道家符文。 花纹是分家九天荡魔祖师的天罗图,而塔是九层妖塔。 第八十三章 血棺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茫茫雪域昆仑之巅,一处原本散着硫磺气息的温泉,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冒出丝丝热气。那记仇的雪人制造雪崩,想活埋方然,却功亏一篑。不知那雪人又是怎样进了那古怪的山洞之中,被放了血,触发了祭坛上的机关,已经被血浆倾染的温泉之中伸出通体漆黑,青铜材质的九层妖塔。 据佛经记载,整个青藏高原之下,存在一广袤的地下空间,从地下攻出自称为鬼族的居民,为非作乱。而这鬼族作乱与格萨尔王平定西藏叛乱时间又是极其相近,那能否做一个大胆的猜测:由于当时人们认知有限,将鬼族之人认为是从地狱中来的魔鬼,热萨尔王平定妖魔叛乱,是否就是击败这些鬼族? 格萨尔王封印鬼族的地点在昆仑山死亡谷的地狱之门,方然当时特意留意不少,可没有什么发现,只是一寻常地点而已,话说回来,如果不这么讲,那现在经历的这一切,却又说不通! 四下空气稀薄,看似高不可攀的云朵却只是环绕在昆仑腰际。 但看那九层妖塔之上,单鱼玉佩,不断吸收自那血池之中传递到温泉之中的血浆,居然隐隐发光,自那玉佩之上有一尾铜鱼,在那血浆的浇灌之上,渐渐活了过来,两尺有余的铜鱼泛着黑红相间的光芒,一摆尾巴,落入那温泉之中,光芒一闪居然又幻化出一条一模一样的活鱼,同样黑红相间,游曳在那温泉之中。 两条铜鱼首尾互咬,不断游动,越来越快,带动着整个温泉,居然形成了一个太极图形,两天铜鱼相互分开,蜷缩成一团,成为了太极的阵眼。 两条铜鱼,相互呼应,卷动着整个昆仑山上的云层,卷出一道天门。 天门之外,昆仑大雪飞扬,天门之内,瑶池宁静安详。 无数仙人驾着祥云立于天门之内,眉目含笑,示意方然一步跨入天门。 整个昆仑山之内的祖龙气息在沉睡中惊醒,就看那一条金色的巨龙,从那冰层之中睁开眼眸,一声龙吟,昆仑之上的云层积雪簌簌抖动不止,一爪破开尘封万年的冰层,顶着一颗巨大的龙元,夹杂着积雪,冰渣,云层,雾气向方然飞来。 两条铜鱼越游越快,并不怎么深的血色温泉,都能看见里面飞快摇晃的石子,天门越发清晰,天门之内的仙人衣着服侍纹理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天门之内有人高呼:“凡子方然还不速速乘龙归位?” 席卷而来的祖龙,张口又是一声龙吟,前爪搭在主峰之上,石头夹杂着积雪受不住沉重的分量,滚下山头。 又有仙人在天门之内怒喝一声:“凡子方然还不速速飞升?岂能让我等大仙在此等候如此之久?” 方然神情恍惚,看着天门之内,一干腾云驾雾的仙人,好不潇洒出尘。 一个纵身,跃上祖龙的额头,祖龙一抬龙首,将方然送上云霄,行云布雨,一头撞进天门之内。 众仙抚掌大笑:“今日等来天地间最后一位道友飞升,也算是功德圆满,自此关闭天门,三纪元之内,不开天门!” 天门就要关闭,方然一掌拖住缓缓关闭的天门,顿时九天雷霆加于一身,众仙神色惊慌:“道友快快离开天门,不然会有灾祸发生啊!” “方然你要干什么?” “还不快快放下天门?” 祖龙驮着天门,遨游在云层之中,咆哮不已。 方然神色冷漠:“有意思么?” 众仙神色冷漠:“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方然又是一步跨出天门:“像,确实很像。” 周围景色恢复原样。 九层妖塔不知何时被方然手中的降魔杵打开,三尊血色棺椁安安静静摆放在九层妖塔之中。 棺椁已经被打开,浮于棺椁之旁的一团团黑雾包裹着身形不一的三个人。 方然微笑着说道:“我是该叫你们昆仑奴口中的神,还是藏族同胞口中的鬼族后裔呢?” 三个人形包裹在黑雾之中,看不太真切冷冷开口:“你还是叫我们神吧,不过鬼族算什么东西,能和我们相提并论?” 方然把玩着手中渐渐发烫的降魔杵:“哦?愿闻其详。” 早在吐蕃立国之前,西藏就有盛大恢宏王朝名曰:象雄。 象雄王朝没落之后,成为吐蕃王国的附属区域,后因为土司郎达玛倒行逆施(推行灭佛行动,据传郎达玛为牛魔化身,头上双角日日命侍女割掉牛角,隔断之后,一夜之间又长了出来,凡是见过牛角之人,全被杀光。)一支吐蕃贵族出逃,创建了古格王朝。有一支出海,淘到印度,其中还有一支潜逃到如今甘肃甘南,四川康定一代,至今,其中有一部分所说藏语经人鉴定为古藏语。 象雄王朝兴起于中亚地区,信奉象雄佛法(是西藏本土最早佛法,也是目前所知最早的佛法,是所有佛法的本源。) 黑雾指了指温泉之中的九层妖塔:“都是因为它,象雄王朝才逐渐没落。” 昔年,象雄王子辛饶弥沃如来佛(为释迦摩尼前世师父)无意间发现一个秘密,那就是昆仑是一个节点,或者说是一个交错节点。 “交错节点?方然疑惑的问道。 昆仑乃是天界,人界,地狱三界唯一的重合点,有云大千世界,其实这大千世界彼此平衡,相对并没有太多的交集,除了昆仑。 发现这一秘密之后,曾亲自登上昆仑之巅,发现地狱快要穿过这一节点,象雄王子在此讲经布道三天三夜,试图感化地狱之中的恶魔,却是无功而返。 象雄王子集全国财力,修建了一座九层铜塔,里面放置着历代活佛所化舍利,佛像。镇守在了昆仑之巅,又命人制造了这柄降魔杵却是那九层铜塔的钥匙。 象雄王朝没落之后,降魔杵也随之流失民间。 铸造完九层铜塔以后,象雄王子与世长辞,铜塔没有人前去昆仑持续加持,再加上这件事也是深埋在心中,无人知晓。那地狱之中的魔鬼居然渐渐腐蚀这座铜塔,渐渐成了一个禁忌:九层妖塔,甚至后世还有居心不良之人,制作出木质妖塔,用此来蛊惑人心。 至于那象雄王朝为何一夜之间没落,则是眼前几人的功劳,魔鬼自昆仑降临人世,幻化出人形,曲解佛意,蛊惑人心,时常在人群密集之际公开自己虚构的教义,久而久之居然有了一定可观人数的信徒。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均有其信徒,魔鬼见此情形,编制出一个谎言说:“世界末日即将到来,需要寻求一庇护之所。”庇护之所在哪里?自然就是青藏高原地底下那片巨大的中空空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很大一部分人进去哦魔鬼的圈套,躲避在那地下世界中。 就这样过了几百年,魔鬼认为时机已到,反攻地面指日可待,于是策划了中世纪那场西藏的剧变。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们能从昆仑降临人世,天界自然也是可以,于是这才有了格萨尔王的横空出世。 黑雾之中的魔鬼,声音寒冷却又带着一丝兴奋:“那你能说说我们的破绽在哪里么?” 方然进入山洞之中,见那壁画分成两种风格,让人难解其意,可当方然跨入天门之中后,突然明悟,天界不自然指的是那画风鲜明轻快的壁画么?自然有了天界,那自然还会对应出现画风沉闷,压抑的地狱! “单凭这一点,你就断定这是假的?” “自然还不够!” 九层铜塔之上有一个巨大的铜质单鱼玉佩,玉佩之中的铜鱼跃入血池,居然召唤出一条一模一样的铜鱼,形成太极,这不就是中原道家的手段么?且这种手笔人间不可能出现,自然是出自天界,方然指了指天上。 铜鱼在塔顶,还能从不同维度召唤出相同的自己,这不就说明,铜鱼和九层妖塔从不同维度,一同镇压你们? 黑雾中的人哈哈大笑: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你中了我们的幻术,开启了九层妖塔,现在普天之下谁能制的住我们? 与此同时,死亡谷中地狱之门突然拔高,冲破无数层冰层,向昆仑之巅汇聚而来。 “召唤我们的儿郎,驰骋人间!” “果然当年一站,天界凭借格萨尔王和中原在昆仑进行大战。”方然心中了然:“制的住你们的,人间自然还有。不过他们会不会嫌我太废物?” 方然面带笑意,暗自思忖到。 黑雾之中的魔鬼看到方然在笑,心中一凛:“你笑什么?你拿什么组织我们?” 方然手中的降魔杵,一字一顿说道:“格萨尔王!” 第八十四章 镇压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地狱之门不断上升,天塌地陷。整个死亡谷充斥的黑色烟雾仿佛要把整个山谷填满,咆哮的黑雾卷动着地上已经死去的牛羊尸骸,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舞成一天咆哮的黑龙。 黑龙泛着雾气,吞吐在这一片冰原之上的寒冰,形成一层薄薄的铠甲,黑龙张开大口,无尽的黑暗喝雾气充斥其中,一道红色光芒传来,自黑龙口中穿出,一道暗色光门就此打开。 黑雾之中的魔鬼,沉浸在其中:“多么美妙的情形啊,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先灭了这鸟不拉屎的边疆!” “对,然后向东剑指中原,灭了他们的道统,当年他们可出过不少力气呢!” “占据人间之后,直上天界,报这封禁快千年之痛!” 黑龙口中率先出来的是一个神情恍惚的鬼魂,踉踉跄跄栽了个跟头,随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人间道,欣喜若狂。 还没高兴片刻,就听那黑龙之中,传来阵阵脚步声,一排排整齐划一的阴兵手拿刀枪剑戟,慢跑而来。 黑雾之中的魔鬼正在欣赏自己的部下,突然想起一旁还有个方然。 转过头去却发现,方然手中那一柄降魔杵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与池中的双鱼互相呼应。 “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问我拿什么制住你们么?” 手中的降魔杵运足气力,扔进湖中,却是凌空旋转,沐浴着惨淡的阳光,散发出耀眼的金光,洒满整个血色温泉,温泉瞬间恢复原本乳白色的的样子,反倒是两条铜鱼,一条化作白色,一条化作黑色,就和幻像中的一样,呈现出太极模样。 阴兵整齐划一聚在不断升高的地狱之门,摩拳擦掌,只等魔鬼一声令下,冲下雪山。 降魔杵投射出一位佛陀影像,端坐于莲台之上,慈眉善目,朝方然略微点头消失不见,方然也是做了一个道家手势,送别佛陀。 魔鬼朝阴兵丧心病狂的吼道:“冲!” 无数阴兵骑着泛着黑雾,眼眸泛着血光,浩浩荡荡冲下雪山。 方然握紧拳头,后背已经出汗,四处张望。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传来,显得格外清楚。 天际冲来一头天马,肋下双翅,腾云驾雾而来。马背之上端坐一伟岸男子,手持藏刀,祥云护体,直奔魔鬼而来。 “格萨尔王。” 男子所过之处,整个昆仑山尖哮不已,就看那无数连绵不绝的银色雪山,云遮雾绕,化作一条条银色巨龙气势磅礴追随而来。 九层铜塔也在降魔杵的普渡下,褪去一身黑红相间的颜色,渐渐浮现出原本的模样。 繁杂的花纹,在每层以上端坐的佛陀诵经之下,金光闪闪,整座塔身后边则是一尊巨大的佛陀,低眉掐诀。 男子身骑飞马,凌空而来,身后的一条条或大或小的银色巨龙咆哮而过。 穿过阴兵,顿时灰飞烟灭,魔鬼见状绝望不已口中祈求不断。 一条条银龙,呼啸而过,将站在一旁的方然瞬间冰封在了里边,化作一尊冰雕。 魔鬼发出绝望的哀嚎:“不要。” 英武男子置若罔闻,骑着天马一穿而过。 一条条银龙,穿过魔鬼,撞进九层铜塔,消失不见。 功德圆满的九层铜塔,夹杂着薄薄的一层冰花,沉入池底,永镇昆仑。 英武男子手中拿着已经恢复原样的降魔杵,面露追念之色,放入怀中。看了看在冰雕之中的方然,善意一笑,一脚将方然踹下昆仑。 渐渐恢复原样的昆仑之上有一座冰雕,在极速下滑,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居然又撞进原先的那个山洞之中,山洞之中的血池早已澄澈,冰雕一沉到底。 良久之后,方然醒来,却发现自己被冲到一瀑布之中的树干之上。 瀑布水流倒是平缓,被一暗河冲刷到了这里,顺着暗河一直往上,才发现这里原来就是鬼族所居住的底下世界。 于是又朝着原路返回,花费了好几日的时间。 此处荒无人烟,不知道身在何处,几番寻找这才遥遥看见一户户人家,面露喜色朝村庄进发。 从山头之上下来,已经到了夜晚,天色昏暗,一脚踩上去,却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件,就听见一声纯正的汉语骂街:“你瞎啊!” 方然细细打量,才发现这堆枯叶之下居然还住了一个人,而自己正一脚踩在了人家的肚子之上。 方然赶紧道歉,却不料那人倒是一个很不好说话的主儿,仍旧不依不饶。 方然皱着眉头问道:“我没注意到你,把你给踩了一脚,几次三的给你道歉,你也不接受,到底想怎样?” “嘿,我说你个年轻人,年岁不大,火气倒还不小。” 方然听到这番话,想到自己快两百岁的年纪,一时莞尔,说话语气也就软了下来,看着这个躺在枯叶中的人笑着问道:“那你要怎样?” 那人从枯叶中爬起,拍了拍身的枯叶,一努嘴:“看到那只鸡了没?去把它逮来,打打牙祭!” 方然左右巡视,看着山脚下的村庄:“这不好吧,人家的鸡,怎么能说偷就偷呢?” “我叫你偷了么?你去把它逮来啊!” “……” 那人估摸方然不情愿,这才解释道:“那只鸡是被山底下的藏族人家献给山神的祭品,咱们要是给吃了,他们觉得是山神享用了他们的祭品,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你怎么自己怎么不去?” 见方然心动,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肚子里本来还有点气力的,结果被你这一脚,把肠子差点都给踩断了,还来个屁的力气!” 不大一会儿,那只憨憨的鸡就被两人麻利的拔干净毛,开膛破肚,冲洗干净。 那人明显是行家里手,这一套工序下来有条不紊,吩咐方然生起篝火,用木棍将鸡串在木棍之上,略微一烤,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粗盐,撒在鸡身上,用树叶包裹好,和好黄泥封存起来,放进火星灰烬之中,砸了砸嘴巴:“半个时辰后,叫花鸡就好咯!” 接着方然才看清那人的面容,大概五十出头,六十不到,衣衫褴褛大概是一个老乞丐。 老乞丐瞪了一眼方然:“当初,张良数次为黄石公捡鞋,这才得来奇书《黄石天书》,现今有你为我老人家逮鸡,老人待会分你一个鸡大腿!” “……”方然一脸鄙视。 “你这什么表情?有本事待会别吃!” 半个时辰过后,敲碎泥巴,剥开树叶,一只冒着油花的叫花鸡就这样新鲜出炉。 起初方然还是很拒绝这只色香味俱全的叫花鸡,架不住老乞丐绘声绘色的描述,和一直吧唧不断地嘴巴,一时没忍住,和老乞丐厮打在了一起。 老乞丐大概常常和人抢东西吃,手底下来回就两招黑虎掏心和猴子摘桃,反而是乱拳打死老师傅,把身手不弱的方然教训的妥妥帖帖。 最后以方然脸上挨了一脚之后而告终,方然委屈地吃着肥嫩的鸡大腿,老乞丐翘着二郎腿,拿鸡骨头悠闲的剔牙:“都说了,要尊老爱幼,中华传统就是在你们这些后生小子手底下给糟蹋没得!” 见方然一脸不服气,老乞丐来了一手白鹤亮翅,紧接着又是一手金鸡独立,哆嗦的右腿很明显站不久,还是一脸蛮横的说道:“怎么年轻人,还想来比划比划?” 两人的关系也算熟络起来,也就没了当初的尴尬,得知这里是青海境内,邻近甘肃。 方然收拾了一下地上的树叶,打算在这里过夜,老乞丐临睡之前:“你小子刚才一脚,打扰了我和江南花魁缠绵的美梦,你得赔我?” 方然火冒三丈:“你再说一遍?” 传来一阵震天响的呼噜声。 方然躺在地上:“得,就算我倒霉,你早要是有这样的呼噜,我也踩不到你啊! 第八十五章 流氓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天刚蒙蒙亮,方然就被眼前的老乞丐叫醒。 老乞丐估计上了年岁,天一亮人就睡不着,撅起屁股痛痛快快的放完水,系着裤腰带嘴里嘟囔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点干劲,哪像我当年。”说完看了一眼自己裤裆满意一笑:“还是这么斗志昂扬,宝刀未老。” 在溪水旁边马马虎虎的洗了个脸,就陪着那老乞丐一路下了山,直奔村庄。 山脚之下是一村藏族同胞,老乞丐全然忘了昨天大快朵颐的享受贡献给山神的肥鸡,正好看到一个藏族小女孩提着一个木桶正在挤奶,腆着脸上去就问:“好水灵勤快的姑娘啊,你阿爸阿妈呢?” 这里已经靠近甘肃,这里的藏族人还是略通一些汉语,小女孩听到老乞丐对自己的夸赞,原本就红扑扑的小脸儿,羞得通红,放下木桶,朝屋内跑去:“阿爸,阿妈,家里来客人啦!” 小女孩的阿爸阿妈正在生火煮酥油茶,看到眼前风尘仆仆的二人,赶紧接了进来,坐在低矮的桌子前,一股脑儿的酥油茶,糍粑,油饼献到二人面前,让早上起来空着肚子的二人吃个浑圆。 席间,阿爸阿妈问起二人为何是这般模样,老乞丐早已准备好理由,一指旁边蒙头吃着油饼的方然:“我和我儿子均是那关内的采药人,我儿子听说这雪山上有虫草,而且数目不少,就前来碰碰运气,哪知道失足从那雪山上滚了下来。” 阿爸阿妈均是心底善良之人,哪能听了人间的这般噩耗,当下便是捂住了嘴巴。 老乞丐更是绘声绘色描述自己采药人的心酸和艰难,以及一个老年得子之人的生活穷困,听的是那一旁斟茶的小女孩泪水涟涟。 叹了一口气,老乞丐放下自己手里的糍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那儿子出门一个多月,未曾有一丝音信,我这个当爹的人,心里放不下啊。” 一旁的阿爸更是感同身受,从主位上下来,坐到老乞丐旁边,一拍老乞丐的肩膀:“老哥,你的感觉我这个做弟弟的我懂!” 男儿有泪不轻弹,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说起自己的伤心往事,居然是垂泪不已。 阿爸,阿妈原先有一个儿子,骑马的时候从马背上颠了下来,就这么早早的丢下的一家人,投入佛祖怀抱。 阿爸喝了一口酥油茶觉得不尽兴,大手一挥让阿妈去把那珍藏的几囊的马奶酒拿来,今天要和这位汉族老大哥不醉不休。对一旁吃的正欢的方然脸色凝重说道:“孩子,你爸了不得,是个真男人!”说完竖起了大拇指。 一边正在喝酥油茶,一边正在走神的方然被阿爸一句话回过神来,一口酥油茶差点没喷出来,心里想到:“这老乞丐什么时候又成了我爹?” 老乞丐看了一眼,满脸疑惑的方然,一拍大腿,搂过阿爸肩膀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这孩子虽然命大,可是脑子这一块儿,不中用啦。”老乞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冰窖里冻了那么长时间,能活过来,我都谢天谢地了。” 阿爸接过阿妈端过来的马奶酒,满满倒上一杯:“老哥,弟弟我千言万语,都在这杯马奶酒里边,干!” 老乞丐满面红光:“能把我儿子救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不在奢求什么,来干了这杯!”又是一杯马奶酒下肚:“我儿子现在被摔成了傻子,不然绝对能配的上咱俩这姑娘!”手一指旁边害羞不已的小姑娘。 “承蒙老哥看的起,您也是个实在人,要不就把我家姑娘许配给咱侄子怎么样?”阿爸已经醉眼惺忪的看着老乞丐。 自知自己玩笑开大,老乞丐拍了拍心口:“哥哥是那样的人?能把自家姑娘往火坑里边推?能耽误人家姑娘?” 又是一杯马奶酒下肚,大手一挥:“多谢弟弟一家人的款待,我们爷俩也吃饱喝足了,就上路了!” 时值中午,老乞丐带着哭笑不得的方然,辞别淳朴的藏族阿爸阿妈一家的热情挽留,说一句:“男人当得起事情,应该独自上路。” 走出老远,还能看见一家三口站在小路上送别他俩。 一路之上,老乞丐没有了在阿爸阿妈家中的醉意,反倒是格外清醒,瞥了一眼方然:“咋了,让你认我这个爹,白吃白喝一顿还不满意?” “可你那是在骗人家!” “我骗他家钱,还是骗他家人了?” “你差点把人家姑娘给骗走了!” 老乞丐胸膛一挺:“所以说啊,出门在外,这脸皮一定要厚,胆子一定要大,心却一定要细,脸面是什么?还没一顿饭来的实在。” 这一路之上,方然随着老乞丐一路见识过来,不得不承认,老乞丐将自己的这三个一定,发挥的淋漓尽致。 老乞丐和方然一般,也是略通医术,一个村一个村寻人看病,开的药方方然也自认为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再加上一张嘴能颠倒黑白,往往把人家唬的是服服帖帖。 其中有一次老乞丐装模作样给人看病,有一户人家抬来一位病人,腹胀难忍。 老乞丐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从鞋底板上抠出一块泥巴,揉圆成团,故弄玄虚道:“此乃千里泥,辅以锅底灰,煮成汤熬上数遍,定能治病!” 站在一旁的郎中不答应了,什么千里泥啊,锅底灰,怎么能入药呢,你这不是草菅人命么,医者父母心,怎能叫你如此胡闹? 一旁的老乞丐不慌不忙,看了一眼气愤之极的郎中说道:“那咱们打个赌如何?” 郎中脖子一梗:“有何不敢?” “我赌千里泥和锅底灰定能治病,要是成功,你就降低药价,别起那歪心思,压低药价,别再收那黑心钱?” 郎中进退两难,只得应下。 就看那病人家属,熬好药汤,喂食给病人,病人服下不久,上吐下泻,腹胀居然就此治好,一旁人声鼎沸,一时间将老乞丐奉为神医,将那平时多收药钱,鱼肉百姓的郎中一顿好打。 一旁的方然看的真真切切,但见那老乞丐仍是分文不取,只求一顿饱饭,众人更是感恩戴德。 饭桌之上,老乞丐挤眉弄眼,低声说“这就是做我那一场儿子的回报!”老乞丐扒了一口饭:“不过那花魁之事,可不能这么了了!” 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仅有的一点好印象,也荡然无存。 两人这一路之上坑蒙拐骗,一路穿过青海到达甘肃境内,方然对老乞丐的看法也不知不觉间改变,由以前的默不作声,冷眼旁观。渐渐参与其中,扮演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 这日两人路过一大户人家,主家正在操办寿宴,据说是这家的主人正在过六十大寿。 老乞丐左右端详了一下这座出尘的宅子,确定之后缓缓开口:“今儿,就在这家打秋风!” 片刻功夫,方然敲响主家的大门,门里迎出一个家丁,看方然穿的破破烂烂,风尘仆仆,平时这都是要打出门的晦气东西啊,可今儿不行,老爷子六十大寿啊,图的就是个喜庆。于是皱了皱眉,冷冷说道:“赏白饭一碗。” 白饭端来,扔到方然脚下:“吃完赶紧走!” 方然倒也不生气,看都没看那一碗白饭:“我师傅说了,有人相对主家不利,爱信不信,仅此而已。”说完转身离去。 家丁寻思半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将这件事禀告给了老爷子,老爷子上了岁数,人也迷信,就派人把围着宅子转圈的师徒俩给请进了门。 防人之心不可无,老爷子早年间也是看过几本道书,只是不得要领,最后只能作罢,此刻凭借着记忆,将一些典故讲于老乞丐,老乞丐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居然是对答如流。 老爷子心想这会可能碰到不露相的真人了,赶紧让下人赐座,将师徒二人请上席来。 第八十六章 身手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席间老乞丐高谈阔论,对那遍桌的美酒佳肴看都没看一眼,处处透着一股得道高人的仙风道骨。 与主家一家亲戚嬉笑怒骂,倒是混的如鱼得水,让人忍不住赞叹一句:“嬉笑红尘的活神仙!” 其中提到养生炼丹一说更是深得众人之心,什么抱元守一,固守明台,唬的众人一愣一愣。老爷子则是打心眼里高兴:“这些词,可不是我昔年在书中看到过得么?听高人这么一番讲解,倒是茅塞顿开啊!” 本来心存疑虑的人看到老爷子笑的像一朵菊花,皱纹都散了不少,则是放下心中疑虑,不在考究。 方然没有老乞丐那样高风亮节,毕竟在世人眼中一个得道高人座下必定有一个不成器的徒弟,二者这么比较,才能凸显出高低不是?虽不知老乞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压下心中的疑虑,任由老乞丐在那里东拉西扯,自己则是大快朵颐。 主家姓张,倒是这方圆百里之内数一数二的一个大家族,来往宾客络绎不绝,携带寿礼经管家念过名头,走上前来,一拱手贺一声:“张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爷子哈哈大笑,彼此谢过,倒是滴水不漏,宾客谢过主人,坐在席位上,好酒好茶好肉献上,这个一定管够,根本不怕你什么大肚汉前来搅席。要是路程较远,还提供住宿,尽显一方豪族的底气。 张老爷子年轻时是为两广道上有名的二道贩子,低贱到锅碗瓢盆,高雅到金石玉器,只要你想买,我们这店就能弄到你满意的货物。 靠着这二道贩子的生意,张家生意也是越做越大,张老爷子钱赚够了,家底厚实了,一日三餐比不上帝王将相的钟鸣鼎食,可那好歹也是四菜一汤啊! 于是张老爷子决定追求更加高远的享受,那就是修道成仙,可惜自己没遇到名师,自己也不是个明徒,人力,物力在这方面花的不少,几次还被野道士骗去不少钱,可在这方面就是不得要领,再到后面人也老了,这方面的心思也就淡了,反而想着怎样叶落归根,于是又举族迁回甘肃。 方然饿了几天,正在席上吃的正开心,张老爷子的小重孙,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约摸六七岁,挺着个浑圆的肚皮,老气横秋的问方然:“臭道士,你这么厉害,会求雨么?” 方然哪还顾得上他,听见有人问他问题,也就随意敷衍过去:“嗯。” 哪知这熊孩子张口就来:“这个臭道士说自己会求雨!” 众人一下愣在原地,虽说童言无忌,可你对老爷子的坐上宾说一句臭道士,这也就难免太没眼色了。 果不其然,张老爷子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带走!”然后赶紧对老乞丐道歉道:“大师千万不要介怀,小儿有口无心么。” 老乞丐摆了摆手:“我修道数十载怎会和一乳臭未干的孩童置气?”端起桌子上重新添上热水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罢了罢了,今天我就在众人面前献丑了!” 老乞丐站起身来,四周环绕的宾客随即散开,想要一睹高人风采。 众人搬开桌子,留下一片空地,支起一口铜锅,倒上半锅清油,堆好木柴生起火来。 火势熊熊,老乞丐站在锅前,神情肃穆,屏气凝神,撸起袖子,露出一只胳膊,嘴里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半锅的清油,冒出滚滚热烟,老乞丐手放在锅上,笑着问站在一旁的众人,谁先来试试油的温度? 众人摆手,示意不敢。 老乞丐从袖口中摸出三文钱,放入锅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油烟越冒越大,老乞丐看着锅中的三文铜板,伸出胳膊,从油锅中不慌不忙的取出铜板,众人愣在原地,随即发出阵阵喝彩声。 老乞丐洗了一下手,抬头问眼前的一群人:“你们可还有谁不信老道我的本事?” 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声质疑:“那油根本就没热!”说话那人也是胆气不足,看着附近的人盯着他,不自然的朝里边缩了缩:“有可能那油根本就没热!” 老乞丐笑了笑:“哦?”差人从厨房切来一盘土豆,倒进锅中,瞬间被炸的金黄酥脆。 是夜,张老爷子和方然师徒在里边密谈:“听高人说有人想要害我张家,不知高人何出此言?” 老乞丐没有直接回答张老爷子的问题,反而是问起张老爷子:“不知这座宅子修建之时,主家是否和木匠起了争执,或者说有何处亏待过木匠?” 张老爷子眯着眼睛思忖半天也想不起来主家有何处亏待过木匠之事,老乞丐见状不在解释,指着大厅之中得房梁说道:“卸下来,一看便知。” 张老爷子对老乞丐得话深信不疑,寻来家丁拆了房梁,掌起油灯就看那房梁之上一道淡淡的马车刻痕,张老爷子瞬间了然:“对啊,前几年修建宅子之时犬子确实和木匠发生过争执,事后虽让犬子道歉,可也没曾想到这木匠居然是这般心胸狭隘!居然刻着马车,想要败我家的财气!” 老乞丐娓娓道来:“我和徒儿云游四方,途经此地,远远就看见自东方一道紫气入宅,心想这定是一户家大业大的富贵人家。可不曾料想到,走近一看,居然有一辆马车驮着一马车金元宝向西驶去,老道我于心不忍,这才有了之前我徒儿敲门告知的情形。” 张老爷子攥着老乞丐的手,感激的话都说不清楚:“我能创下这份家业,无非是从小处做起,积少成多,日积月累这才有了如今的这份家业,那木匠前几年死了,不然定要让他好看,我家业再大也经不住有人背后给我捅刀子!” 张老爷子心情颇好指着整个富丽堂皇的客厅说道:“我这里能入高人您法眼的东西,您尽管带走,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老乞丐不留痕迹的抽回手,摇了摇头,面色沉重:“张老爷子先前也算的上是我半个同道中人,怎能如此入相?我和徒儿云游四方,要这些腌臜物何用?能比的上南海潮汐波澜状阔?能比的上秀美黄山的云海蒸腾?能比的上东岳泰山的气象万千?” 老乞丐站起身来,背对张老爷子:“我入门之前,我师傅就曾说过,深山修行,红尘修心,金银细软于我等修道之人又有何用?徒增负担而已。我日日铭记师傅教诲,把它又传给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身上,不信你看,我这半吊子徒弟可曾在进屋以后,多看过你家奇珍异宝?” 张家确实珍宝很多,可方然一是对这个没有经验,二是在宫中比这还好得看多了去了,一直兴致缺缺。 在张老爷子眼中,老乞丐的身形已经无形被拔高不少,此时这番话,更让其身形高到无以附加,讪讪说道:“是我入相了,修为没高人您通透。” 老乞丐转过身来:“更何况,我和徒儿所求之物,您已经给我们了啊。” 张老爷子不知何意。 老乞丐笑着开口:“唯一顿饱饭矣。” 第二天早晨,张家大门大开,师徒俩一顿饱饭之后,二人被吹锣打鼓欢送了出来。 半路之上,方然突然开口:“掏铜钱那个我懂,无非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倒上一点醋,看似起烟,其实不烫,再掌握好实际锅中清油滚烫的时间,捞钱之时不烫,捞钱之后油就真的变烫了。” 老乞丐拿出一个小酒囊,惯了一口美酒:“哟,你也不笨么。” “可让我真好奇得是,房梁之上马车刻痕哪里来的?” 老乞丐哈哈大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几年前路过张家,此时张家正在修建宅院,以备不时之需就刻下了这个马车。” “可你怎么知道木匠和他家起了冲突?” “这个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那你还问?你也就不害怕演戏演过了?” “所以说啊,这就是人心啊。” 老乞丐潇洒的抛给方然酒囊:“来一口,继续上路!” 大路朝天,方然看着潇洒至极的老乞丐,嘴角带笑。 第八十七章 面食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自古以来黄河以北,被称作大西北。与江南金陵的鱼米为主食,以新疆,内蒙以肉食为主不同,这里的汉子更加倾向于面食。 什么馒头,花卷儿都是后来才有的东西。饼子,面条,面片才是源远流长,姑且不论自那某座墓中发现的陪葬品——一碗放了几千年都成化石的面条,就往近处说那臊子面。 臊子面的由来极具戏剧性,相传文王姬昌西出岐山,恰逢这大雨连绵不绝,下了三天三夜。姬昌年老体衰,舟车劳顿再加上被大雨这么一浇,得了风寒,头疼脑热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这时有一位老妪,野史上介绍说是姬昌的嫂子,至于姓甚名谁咱也不知道。嫂子是一个明事理的人,虽然牙都掉光,走路都不利索,可人家心底倍儿清,这浩浩荡荡征讨纣王的大军都看着姬昌,怎能说撂挑子就撂呢?这怎么能成大事? 于是亲自下厨给姬昌做了一碗面,端到文王床前,意思借着这碗面好好给姬昌分析一下利害关系,哪知这文王日日躺在床上,身体不得劲,日日喝那难以下咽的中药,关联还得忌口,这吃不得,那也动不得。姬昌老远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接过嫂子手中得面条,稀里哗啦吃的那叫一个尽兴。 从野史的寥寥几字中我们可以得出,姬昌端过这碗面,筷子夹起那细长的面条就往口里送,不咸不淡,不油不腻的饭汤一口气喝的底儿光,恨不得连碗都给你舔了。 哪知文王吃完这碗饭,喝下那还有些烫人的饭汤,一抹嘴将油迹擦掉,就觉得浑身有一股热气上涌,出了一身汗,这风寒就这样阴差阳错的给治好了,西岐大军这才得以继续前行。 后人为了纪念这碗面,以及这种面食的做法,称其为:嫂子面。后来由于时过境迁抑或口音改变,将嫂子换成臊子,这就是后来臊子面的由来。 再往后讲,就不得不提起河南郏县的饸饹面,饸饹面起源较早,汉唐时期就已经出现了雏形,走南闯北的郏县人将饸饹面带到甘肃一带,尤其以甘肃平凉,庆阳为突出点,一碗饸饹面做的是色香味俱全。 真正让饸饹面面相全国人民则要属于乾隆时期,这个爱好奢侈的皇帝吃腻了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专门派人搜寻那民间著名小吃美食。 到了甘肃这一带,聪明的官员将饸饹面作为特产献给乾隆,乾隆品尝这满满一碗的面食,咂砸嘴唇:“嘿,味道不错啊,叫什么名字?” 下边的人回答:“回皇上的话,此面唤做河漏。” 恰逢康熙治理水患,心里就很不爽啊,心想:“我在这边治理河道水患一事,结果这碗面叫做河漏,是说河床漏了还是河堤漏了?” 于是大笔一挥将河漏二字换成饸饹,故此以后称之为:“饸饹面。” 于此同时,庆阳一带。不知道哪里来闲钱非要请方然吃一碗饸饹面。 两个偌大的土碗盛着满满一碗饸饹面端上桌,朴实的汉子嘿嘿一笑看着风尘仆仆的二人:“两位尽管吃,不够我在让我婆娘给你们做点,不收钱。” 膀大腰圆的一个妇女在厨房窗户:“你再说一遍,老娘今晚把你踹下床。” 朴实汉子朝二人歉意一笑,转身进了后厨。 方然喝了一口还有些烫嘴的面汤,哈了一口气,在这依旧还带着几丝寒意的春天早晨,显得格外舒坦。 老乞丐尝了一口面条,摇了摇头:“筋道还行,就是差点意思。” 方然一路过来早就和老乞丐变得格外熟络,看了一眼还在后厨训斥自己汉子的彪悍婆娘,压低声音:“赶紧吃!” 老乞丐也并未多言,将饸饹面吃的一口不剩,从袖口中掏出几文钱放在桌上:“掌柜的,我们走了。” 朴实的汉子跟在给自己婆娘打下手,听到老乞丐隔着窗户和他作别,赶紧跑出门去,还想问问那两个食客吃饱了没有,却发现人早已离去。 汉子也并未在计较什么,麻利的收拾起碗筷,收起桌上的铜钱。 彪悍的婆娘站在汉子面前一伸手,汉子嘿嘿一笑将铜钱放到婆娘手中,一转身洗刷起了碗筷。 婆娘打开木匣,看着半匣明亮的铜钱,心思却飘到自家汉子身上:“当初看上他,不就是图他勤快,憨厚,心地善良么。” 日子就像这一案板还没发酵好的面团,急不得,得慢慢来。 婆娘虽然在厨房做饭,可眼神还是瞥到堂前那两个食客,那两个人估计是真的饿了啊,眼睛看起来都绿了,所以在当初她就多加了分量,而自己马虎的男人并未发现。 自己在厨房训斥自己男人,那个两人则是并未多言,低着脑袋吃完加了量的整整一碗饸饹面。 男人先前也看出两人饥肠辘辘,所以善意提醒两位食客,可以加量,不收钱。 婆娘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连自家憨厚的男人都看出来,自己还能看不出来?自己训斥男人,则是让他慢慢知道,钱也像这一案板面团,虽说可以慢,但一定要从小处抓起,细水长流么。 婆娘问自己:“要是食客没吃饱,男人让自己给加量,自己加么?” 婆娘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关键时分,能不给自己傻男人长面子?” 叮叮咚咚,一排铜钱掉进匣中,虽没起什么变化,可婆娘还是从匣中看到两人以后美好的日子。 突然婆娘一皱眉:“一碗饸饹面是三文钱,两碗是六文,为什么我刚才听到有八声动静?” 另一边老乞丐满脸委屈:“说了她那家的饸饹面分量足,可是不好吃。” “那又是谁吃的比我还快?” “有么,我从来不和猪比。” “……” 见方然一脸无语,老乞丐伸出手来,方然下意识躲避,仍被环住肩膀:“你知道饸饹面面粉的说法么?” 任何吃食,都讲究一个食不厌精,饸饹面自然也不除外。 农村磨石分为水磨和石磨,水磨功夫自然是循序渐进,不缓不慢,将小麦去皮在水磨上过上两道就可以上案板做饸饹面,而拿人推,或者驴拉的石磨则要多上好几次功夫,唯恐面质不精细,口感不筋道。 “你说说,这做人和做面又有何区别?”老乞丐环着方然的肩膀,指着来时的路:“李耳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今有老子说,做人如做饸饹面!’不信你去问问她家的饸饹面过了几道?是不是从饸饹床子上压下来的?” “饸饹床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老乞丐一脸得意:“就是一个简单的机器,一个圆筒子,底层掏出几个小口子,人拿木锤推里面的面团,面团挤出小口子,就成了饸饹面条。” “这饸饹床子有什么不好么?” “那饸饹床子是为了量产面条,吃起来,能比的上自家牛角里边出来的东西?” “牛角?” “洗干净牛角,角尖刻出几个口子,里面塞上面团,拿大拇指在这头压,那头出来的面条,那才是极品。” “你这拿牛角做面条不慢么?” “所以量产的东西怎么能和精心熬制的东西相提并论?”老乞丐得意洋洋:“所以说啊,待会带你去寻那兔唇汤,让他给你做饸饹面。” 正好过来一人,听到这句话顿时一乐,对方然说道:“千万别上这老东西的当啊!” 第八十八章 璧安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老乞丐听到有人说自己是骗子,当下就不干了,一梗脖子:“我说的是哪个兔唇汤,你听错了吧。” 那人哈哈大笑:“我怎么可能听错?这方圆百里之内谁不知道“面十碗”的大名,又有谁不知道兔唇汤,汤掌柜的大名?” 那人继续说道:“你们这些人啊,当初人家没发达起来之前,冷嘲热讽不断,现在人家牌子打出去了,一天达官显贵想要吃上这一碗饸饹面也得提前预定,你们这些人又腆着脸来攀关系我呸!” “兔唇汤他咋了,听起来这么厉害?” “哟,您是真不知道啊,还是还是假不知道啊?先前敢夸下那种海口?现在“面十碗”饭馆的生意被自己儿女接手了,自己享清福去咯。依旧是老传统,不多不少,一天只卖十碗面,何时卖完何时关门。”那人越说越得意:“像您们这种快到中午才去预约的食客我是没见过,估计是个外乡人,照您这速度,那得等到大后年去了。” 说完朝方然邀功:“怎么样,我就说这老东西就是一骗子吧?” 方然估摸着老乞丐之前可能和兔唇汤有过交情,不然也不可能知道这个诨号,两人是挚交好友都说不准,听到那路人邀功的话,顿时哈哈大笑。 老乞丐在这件事情上被打了脸,但气势依旧不弱,仍像一个斗胜的公鸡,挺着胸,抬着头:“我是你老娘的脚后跟!” 那人却也不生气接着说道:“现在想请当初那个穷小子兔唇汤的人可不少,那也得放低身段,叫人家一声汤掌柜。”那人斜视了眼前一个哈哈大笑的方然,一个涨红着脸的老乞丐:“再说你们能有这身份和财力么?” 老乞丐仍旧是嘴上不肯松懈:“姓汤的,他要是不认我这个大哥,我就和他没完!”说完一把揪着方然朝前走去。 旁观的人越来越也多,也不乏和老乞丐是一个岁数看热闹的老头,众人心底下一顿盘算:“也没听说过汤掌柜有个大哥呀,弟弟是有一个,那还是表弟,没过二十就死了啊。” 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站出来:“两个外乡人,走我给你们带路,去“面十碗”饭馆!” 方然本以为这个在众人口中传的神乎其神的饭馆有多么金碧堂皇,高端奢侈,经人带路走近一看,就是一破落不堪的路边摊子,还不上早上汉子一家开过的那个饭馆,最起码人家还有个大帆布遮风挡雨。 时值中午,天气转热,已经有出土较早的蝉儿在树上有一声没一声的瞎叫唤,蔫叽叽的招牌挂在不足一丈高的木棍上都快裹着木棍,零零碎碎的桌椅板凳靠置在饭馆门前,破旧不堪,饭馆大门早已紧紧关闭。 早先那人一脸自豪:“看到没,这才叫真人不露相!” 众人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老汤头的境界越发高深起来。” “就是啊,挣了那么多钱也不修修饭馆,这才叫不忘初心啊!” 饭馆紧靠着一座民房,低矮破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 那人敲了敲虚掩的门:“汤掌柜在家么?” 院内传来一声回应,口齿不清:“在呢,在呢,进来吧。” 众人推门进去,就看到一个兔唇老人正坐在一把陈旧的椅子上,晒着太阳,身前放了一张小桌,小桌之上放了两个缺口不断地土碗,土碗里面盛着粗枝大叶的茶水。 桌子旁一个憨厚的中年汉子正陪着老人说话,老人身后应该是自己儿媳,正在给鸡崽喂食。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乡亲涌进自家门中,倒是把老人和汉子吓了一跳,老人从椅子上坐起来:“你们怎么来了,快快快,里边坐。” 汉子左右四顾,没几把凳子,给一旁自己媳妇说道:“秀琴啊,赶紧给大伙准备凳子,我去把茶水端出来。” 为首的还是起初那人:“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呀就是来逛逛。”那人摆了摆手:“还有就是啊,给您带亲戚来了,说是您大哥。” 老人因为是个兔唇,口齿不清还有些不太利索,说话比较慢,笑着说:“大家乡里乡亲的,我有大哥,你们还不知道么?” 众人哈哈大笑:“老骗子看你这次怎么圆,非得给你长个记性。” 众人四散开来,留出人群中间的方然和老乞丐。 老人眼神不太好,一开始看到老乞丐,愣了一下,又赶紧揉了揉眼睛,走到老乞丐跟前,嘴唇喏喏道:“是璧安哥么?” 老乞丐没有回答老人的话,反而是问道:“小欢呢?” 老人面皮颤了颤:“璧安哥,你可算回来了。” 方然在一旁思忖道:“先前问老乞丐,只肯说自己姓赵,不肯吐露真名,想不到在这里知道了全名,赵璧安。” 赵璧安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小欢是不是没了?” 老人顿时老泪纵横:“小欢她没享几天福,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赵璧安拖着老人的胳膊,淡淡开口:“这也是你们的缘分到了,行了你一个老头子了顿不顿就哭,能不能像个男人?” 被赵璧安这么一顿训斥,老人反而没有丝毫不耐,仿佛更加受用,见自家儿媳和儿子诧异的看着自己,擦掉眼泪,沉下脸皮,有史以来第一次对自己儿子媳妇发脾气:“还愣在哪里干什么,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过来跪你们大伯?” 两口子不明所以,但这是脾气好到极点的老人第一次对他俩发脾气,两人还是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句:“见过大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从私塾放学的两个小孙子虎头虎脑的推开门,看到自家院子里聚了这么多人,又看到自己爹娘跪在地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顿时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老人看到自己两个孙子放学回家,高兴的不得了,怀里一边抱了一个,朗声说道:“乖孙,快来拜见你们的大爷爷。” 两个孙子止住哭声,朝赵璧安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大爷爷。 一直面色冷峻的赵璧安看到两个孙子,脸色也是柔和下来,朝还跪在地上的两口子说了声起来吧。 小孙子看到自己爹娘从地上站起身来,也是止住哭声,对老人问道:“那位爷爷是大爷爷,那您是小爷爷么?” 老人忍俊不禁,乐呵呵的说道:“对啊,我就是你小爷爷。” 众人看到这一幕,不禁愣在原地,这汤掌柜不是没有大哥么,怎么闹到这一出? 见到自己大哥回来,汤掌柜也是喜笑颜开,心情格外放松,对傻眼的众人说道:“大伙今天就在我家吃午饭,就当是给我这几十年没有见过的大哥接风洗尘了。” 心思玲珑的人已经开始摆手,推脱自家有事要忙,或者说自己已经吃过午饭,这就要离开汤家,而那脑子转圈慢的人也被那些心思玲珑的人给强行拖走,使个眼色退出门外:“咋了,人家兄弟相认,你就跟一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煞风景?” 老人请二人到里屋一坐,看了一眼方然,和蔼的问道:“不知您是?” 方然正要回答就听老乞丐一摆手:“荒郊野外白捡的一儿子。” 方然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在这关键时候拆赵璧安的台吧,再说已经做过一次了,在做一次…… 唉,这就是人啊。 老人听到这句话居然又是老泪纵横:“大哥有后啊,苍天有眼啊。”说完攥着方然的手半天不肯松开,嘴里直方然是一表人才。 见到赵璧安又拉下了脸,老人嘿嘿一笑,招呼自己的儿子儿媳下厨,留两个孙子陪赵璧安和方然。临走还不忘说一句:“大哥我再给你做一碗饸饹面,侄子你一定要试试叔的手艺。” 堂内两个孙子虎头虎脑,好奇的看向方然和赵璧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方然:“我叫方然。” 两个孙子转向赵璧安:“方爷爷好。” 老乞丐哈哈大笑:“两个小鬼头,我看你爷爷和你爹都没你俩精明。” 两个小鬼头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攥着衣角,偷偷看向方然,见方然面色平和,这才放下心来。 赵璧安抱着两个两个孙子,拿胡须扎脸蛋儿,弄得两个孩子大笑不已。 就在两个孙子笑的正欢时,心里郁闷不已的方然无意间瞥到这两个孩子居然都是身具灵根之人,年纪较小之人有两条,年纪略长之人有一条,虽是罕见却也比不上当日杨栾卿的三条灵根。 方然动了爱才之心,却又想到如今垂垂老矣的杨栾卿,对于杨栾卿去钦天监之事,方然一直不太肯定自己做得正确与否,想了想又放下这种心思。 人个有志,我们又何必干扰呢? 也许他们的生活会更加精彩。 第八十九章 陈年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农家的吃食倒也格外简单,兔唇汤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锅饸饹面,再加上几盘味道不错的小菜也算是挺丰盛的一桌。 兔唇汤面带笑意,像一个辛勤的小蜜蜂来厨房到大厅转悠不断,端上桌来却是每个两个土碗,左手边的碗调好汤汁,右手边满满盛了一大碗饸饹面,几个小菜四周放开,众人开动。 兔唇汤打开话匣子,朝一边吃的热火朝天的方然说道:“慢点吃,锅里还有。” 赵璧安坐在主位上,拿筷子打了一下方然的手背:“直到为什么这才是正宗的饸饹面?” 方然把蘸过汤汁的面条吸进嘴里:“牛角里面压出来的?” 一旁的兔唇汤笑着说:“用牛角压饸饹面这只是其一,还有一个啊就是……” 话还没说完,两个孙子中岁数较小的那个抢到:“面从锅里煮熟,必须拿凉开水浸泡一会儿,这样才更加好吃。” 众人哈哈大笑。 兔唇汤摸了摸两个孙子的脑袋笑着说:“别看就是这么一道不起眼的功夫,那可是决定了饸饹面好吃与否的关联,有些店面直接煮熟就捞到碗里,结果面黏在一起,汤汁蘸不匀。”兔唇汤喝了一口茶水:“还有一种啊为了省功夫,直接拿凉水泡面,年轻人消化好吃了没事儿,可那要是老人小孩吃了,保准儿得拉肚子!” 一顿饭就这样欢快的吃完,吃饱饭的老乞丐躺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看了一眼方然意味深长的说道:“农村人最讲究实际,田间干活的汉子肚子没吃饱,能有一把子气力劳作?” 大西北生活贫困,艰苦。土里刨食儿的人天麻麻亮就得从温暖的被窝中爬出来干活,早上吃的比较随意,勤快的媳妇生起火来,给自己男人煮上一壶茶水,拿个土碗也不讲究,就这那窝窝头或者干硬的饼子填饱肚子,拿着锄头就往地里边赶。 到了中午,太阳晒得正毒,离家近的汉子就赶回家,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饸饹面,此时的饸饹面就只有瓷实的一大碗,没有汤水,上面盖着些咸菜土豆块,浇上些清油,过上一遍,端给自己男人,把清油炒过的咸菜土豆块和底下的白面这么一拌,吃的格外过瘾。 女人在家操持家务,可心还是栓在自家男人身上,出的力气活,吃的力气饭,没点油水人的身体容易垮。 要是遇上那懒汉,扛着锄头骗这地一次,这地啊就得骗人一年。庄稼把势没啥大的本事,只能看老天爷的脸色吃这土里的饭,吃上几十年,到头来土只要吃人一回,这也算的上是功德圆满了。 到了下午,出了一整天力气和臭汗的男人背着夕阳如血般的背景回到家,又是吃上一碗饸饹面。此时的饸饹面则就讲究的比较多,汤汁端在手里,脚底下放着已经泡好的饸饹面,满足的吃上一口,要是遇见邻居,保准儿就是一句:“来我家吃饭啊,我婆娘做的饸饹面。” 邻居哈哈大笑:“也就你小子讨了个好媳妇,天天给你做饸饹面,不像我家那口子,天天就是山芋头。” 邻居后边传来一声河东狮吼:“到底是吃不吃?” 邻居缩缩头:“这个悍妇!” 男人笑脸依旧:“快去吧,嫂子等你呢。”眼神却是看向自家婆娘操持在灶台,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 赵璧安感慨了一句:“我那会就说了,做人和做饸饹面是一个道理。” 中国人没有多大讲究,无非就是民以食为天,你路上遇着熟人那第一句无非就是:“吃了没?” 赵璧安闭上眼睛:“做人啊,就像这饸饹面你宁愿少去一个步骤,也千万别去自作主张去改弦易辙,老人传下来的东西,未必就全是坏的,有时细细一想,多听听老人的话,绝对不差,更能让你知道你是谁。” 赵璧安话锋一变说起了兔唇汤。 昔年赵璧安路过庆阳,偶然之间看到一个兔唇少年坐在那洋槐树下哭泣不止。 此时的赵璧安不过十七八岁,而兔唇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兔唇少年自然就是如今的兔唇汤,按照赵璧安的话来讲当时的自己貌比潘安,比方然不知道要好看的哪里去,一身白衣白鞋,腰间一枚品相上乘的玉佩流苏垂到脚底,拉风至极。 兔唇少年惊讶的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赵璧安居然止住哭声,定定的看着他。 门口的兔唇汤手里攥着一枚玉佩,流苏早已消失不见,笑着对赵璧安说道:“大哥,咱可不能骗自家的侄儿啊。” 于是故事又有了另外一个版本。 兔唇汤被自家的堂弟揍哭,坐在洋槐树下大哭不止,碰巧遇到衣衫褴褛比自己略长几岁的青年,青年嘴唇干涸,眼神涣散看着鼻涕都快掉进嘴里的兔唇汤张口就是一句:“喂,小子你家有水喝没?” 兔唇少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大哥哥脸皮好厚哦。” 还没感慨完,年少的赵璧安就瘫倒在了地上,一抹鼻子还有呼吸,于是拖进自己屋里。 说是自己屋,其实也就是草房,赵璧安被丢在炕上,兔唇少年估摸着赵璧安估计是有渴又饿,于是下厨去给做了碗饸饹面。 刚端进屋里,闻着香气的赵璧安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想要跃起来,不料头撞在房顶上,磕的是满眼金星,伸出一把手指着兔唇少年:“饭,饭给我。” 狼吞虎咽的赵璧安吃完饸饹面,躺在炕上一摸肚皮,把碗丢给少年,大模大样问了一句:“这饸饹面是你做的?” 少年看着自己炕上一点也不怕生的赵璧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客人,局促不安的捏了捏衣角:“饸饹面是我做的。” 赵璧安一摸下巴,可奈何没有胡子,故作老成的说道:“你小子很有出息!” 少年沮丧的端着碗出了门。 直到晚上赵璧安才弄懂少年沮丧的原因:“我都揍不过我堂弟,怎么可能有出息?” 赵璧安哭笑不得:“这以后有没有出息和自己打架有很大的本事?” 少年一本正经的说道:“对啊,我叔和我婶就说了,谁拳头大谁就有理由,谁有理由谁就本事大。” 到了晚上,两人睡在一起,光着屁股晒着月光这才了解到少年的家事。 和所有普通家庭一样,少年和自己爸妈,爷爷奶奶,叔婶生活在一起。 少年天生兔唇,而自己堂弟则没有,爷爷奶奶在不知不觉中感情就加重在自己堂弟这一方。 少年天生敏感,善良却又怯懦。再加上自家长辈有意无意间的疏远,使自己更加内向脆弱。 表面看起来相安无事的家庭却因为两个老人的相继辞世,撕破了最后一层面皮。 兄弟两个争老人遗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家产,少年随了自己父亲的性格,善良却又怯懦,明面上争不过自己弟弟,暗地里也受气不断,居然就在一个冬天喝了耗子药,母亲受不了这种打击,也随之而去,留下战战兢兢的少年一人。 民风总是淳朴,人心总是向善。叔婶也不忍心扫地出门这个少年,吃点苦一起养活,也就是多副碗筷的问题而已。 少年和自己堂弟冲突不断,两个大人不好插手,可无意间的袒护自己亲儿子,让这个少年越发敏感。 少年做的一手好饸饹面,也算是有一技之长,在邻居的饭馆里面当学徒,挣点零钱,也算补贴家用。 少年心细,每个月偷偷存下一块铜板,却因为自己保管不善,几个月攒的零钱被自己堂弟一锅端,打不过人高马大的堂弟,坐在洋槐树下大哭不止,也是因为如此,遇见了衣衫褴褛的赵璧安,让他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教给他做人的道理,改变了他的一生。 第九十章 旧事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兔唇少年也没多想这个大大咧咧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少年,也就当成一平平常常困难的公子哥,只是这公子哥性格开朗,人也谈的来,就一股脑儿的聊到后半夜这才沉沉睡去。 兔唇少年渐渐长大,情窦初开正是白衣少年手拿蔷薇偶遇马尾少女的晴朗时分,不过兔唇少年穿的是修修补补的麻布衣裳,手里也没有那蔷薇,更没有那个笑容可掬的马尾少女,不过这也阻挡不了兔唇少年简简单单,清纯之至的喜欢上自己打工饭馆的老板女儿小欢。 小欢性子有些刁蛮,但心底不坏。兔唇少年整天期待的就是后厨,楼梯与小欢的擦肩而过,在少女看来这一切只是偶然为之,但却是那兔唇少年的精心策划。 兔唇少年眼中的小欢偶尔对他露出的一丝微笑那都是上天给予他最好的礼物,就像当初父亲喝醉发起酒疯时母亲柔软温暖得轻抚和安慰。 可是自己堂弟也喜欢小欢,更致命的是小欢也喜欢自己堂弟。 男人与男人之间没有多少秘密可言,自己堂弟将兔唇少年堵在阴暗的角落,挥动着拳头,宣扬自己的武力和自己对小欢的占有权,每当兔唇少年倒在地上,就有一股声音对自己说:“算了吧。”每当少年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时就又看到自己母亲温暖的轻抚和小欢的笑脸,这一切也许都值得。 少年想:“我就这么一辈子安安静静的看着你,这样也挺好。” 少年生活没有目标,直到这条目标的出现,少年干活也就越加卖力,桌子擦的更加明亮,凳子摆的更加齐整。 这一切落在掌柜眼里,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赞许有加,小欢也渐渐注意到这个平时遇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傻笑的少年,而换来的是自己堂弟一顿顿的毒打。 已经在自家住了半个月,蹭吃蹭喝的赵璧安将这一切收入眼中,却不加以开导,反而看的是津津有味。 寒冷的冬天说到就到,少年与堂弟的冲突也到了极点,堂弟伙同村庄里的几个孔武有力的少年将兔唇少年按到在地嘴里叫嚣着:“你个兔唇,敢跟我抢女人,打死你。”的口号,在寒冬腊月将少年本就单薄的衣裳扒的一干二净,冰天雪地一顿毒打之后扬长而去。 少年光着身子趴在坚冰上无声哭泣的时候,赵璧安不知从哪里走出来,替少年披好衣服背着少年朝他那低矮的草房走去。 少年已经有些重量,赵璧安背起来有些吃力,少年说:“我想死。” 赵璧安缓了一口气:“怎么了?这点事就想去死?我以后还等着你把你们掌柜得饭馆盘下来,专门做饸饹面,挂个有个性的招牌,一天就卖他十碗面,那多厉害呀。” 少年不答话,只是趴在赵璧安的背上放声哭泣。 赵璧安往上推了推少年,喘了口粗气:“一定要记住,不管这世间如何阴暗和冰冷,总有你活下去的去意义,也有你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少年听不懂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赵璧安仰起头看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那张脸,笑着说到:“你看那每天早晨升起的朝阳温暖到像不像你一直喜欢的小欢?” 少年抬头看向那云层之中晦暗的月亮,笑了笑。 正值腊月,湖面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寒冰,堂弟和几个少年在湖面上砸出几个窟窿,捞起前来换气的小鱼,一时玩心太重滑起了冰,一不小心掉进冰窟窿之中。 一起的玩伴哭着告诉少年的叔婶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老两口带着邻居捞出自己儿子时已经到了傍晚。 兔唇少年回到家中时自己的堂弟已经被安置在自家门口,漆黑的面孔上边两个眼眸不曾合住,两行血泪草草擦完,还能看见痕迹。 平时装聋作哑的婶子一把抱住兔唇少年,哭着说:“以后我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 自己叔婶执意将自己未成年的儿子葬进祖坟,可是汤家人出殡发丧最忌讳腊月,无奈之下只能留在门口,等翻年在做打算。 小欢哭的是稀里哗啦,好几日是茶饭不思,把掌柜愁的生意都没心思做,兔唇少年也是暗自急在心中,却无可奈何。 而那个赵璧安只说自己从湘西一带过来,之后不肯吐露一字,日日在家中蹭吃蹭喝,受了叔婶不少白眼,可赵璧安脸皮之厚,就当完全没有看见,两倒也无可奈何。 相传人死后七天,会在鬼差的押解下前往家中,拜过灶神,看一眼阳世风景,然后投胎做人。 堂弟死后第七天,小欢执意要来家中看堂弟回魂,少年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可少年也不曾想到,就是这次回魂,让他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第七天半夜,邻近子时,叔婶特意打扫了庭院,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锅灰。 子时一到,众人屏气凝神藏在耳房之内看那堂弟是否会回魂。 只听门吱呀一声被一道阴风吹开,众人打了个冷颤,那股阴风吹动着满院的锅灰,掀起一阵灰尘,就看那锅灰之上突然印上一双赤裸的双脚,不怎么大,明显是一小孩的脚印。 众人瞠目结舌,就看那一双脚印不断移动,从门口一直走向厨房,停留片刻,就听那厨房之内传来阵阵响动。 脚印自厨房出来,直大厅,大厅之内有一张桌子,桌子上用簸箕盖着一碗白米饭,白米饭上插着一双竖立起来的筷子。 脚印自厨房出来,已经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大概得人形,等到了大厅整个身形已经能看着真切,白净的脸庞,单眼皮,圆着脸,嘴角一边上扬仿佛对谁都不服气,这不分明是活着的堂弟? 堂弟鬼魂机械的拿着筷子,神情恍惚的刨动着白米饭,却看那桌上的簸箕根本没有被打开。 吃饱米饭,堂弟又从大厅出去,直奔门口,门口浮现一双巨大的手掌,给堂弟脚踝,胳膊上绑起草绳,一拖动,整个人摔在地上,面无表情的被拖走。 婶子思念儿子过度,看着儿子居然要被鬼差活生生拖走,心有不忍,趁众人不注意居然冲出耳房,哭着说道:“我的儿!” 那双巨大的双手和草绳瞬间不见,堂弟机械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自己母亲,又一偏头看到躺在草席上要不是因为气温较低早就腐烂的尸体。先是诧异而后歇斯底里的吼道:“我已经死了?” 等堂弟回过头来,一张脸已经变得漆黑无比,受了寒气冻伤,冷水入肺,最后被活活淹死的堂弟,眼睑之下不断掉落着血红色的泪水,没走一步就往下掉冰渣:“我已经死了?” 兔唇少年的婶子也被吓了一跳:“我的儿,你确实已经死了。” “我不信!” 堂弟扑向自己的尸体,附身在自己尸体上边,在寒冬腊月,厨房温暖的火光还能照见那张草席,草席上的那张白布不知何时被阴风吹落,满院的锅灰纷纷扬扬。 草席之上的堂弟一下子坐起来,从嗓子眼挤出沙哑的三个字:“我不信。” “我的儿,你活了?”兔唇少年的婶子问这这句话,身体却不断向后靠去。 堂弟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嗓中的横骨制约,只能发出沙哑的嘶吼,原本尸体上边不断生长的指甲在此刻疯狂生长到三寸不止,手一伸抓住婶子棉花厚布做成的棉袄,轻轻往后这么一扯,整个胳膊上的棉花夹杂着锅灰在阴风中四散飞扬。 第九十一章 此间少年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看着自家婆娘就被那诈了尸的儿子轻轻这么一抓,整条袖子里面的棉花就飘飘洒洒扬了整个院子,兔唇少年的叔叔率先忍不住,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能亲眼看着自家婆娘成了尸体口里的小点心?冲出耳房,一把拉住儿子尸体的一只胳膊,近乎哀求:“儿啊,你可不能干这种遭天谴的事情啊。” 尸体转过头看了这个涕泪俱下的汉子,空洞的眼神之中寻不出一丝人味儿,随手这么一甩,正值壮年得汉子就这么摔向自家院墙,低矮的黄土坯子打成的矮墙居然被撞出一个大豁口,滚进邻家的院子生死不知。 领居家的汉子这才刚刚串门回家,喝的醉醺醺抬着一锅自家婆娘烧开的开水,给猪烫食儿。拿着那大拇指粗细的棍子不断搅匀猪食儿里边的麦麸和烂菜叶子,就听见一声沉闷的响动,伴随着黄土砖块砸落一地的声音。 那行尸见再无人阻拦,张开大嘴,就看那嘴中的虎牙快要从口中爆出来两只乌黑的干手抓向兔唇少年婶子的脖颈。 婶子在庭院的锅灰中扑腾两下,裹了一身的灰尘,看到自己儿子向自己扑来,那还顾得上平时讲究的体面?左脚的一只鞋子不知何时被蹬飞,坐在地上向后蹿了几尺,正好看见透过窗户看着自己的小欢和兔唇少年,一屁股爬起来就往耳房里边冲。 行尸虽然力大无穷但是关节僵硬,行动不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点心从自己嘴边溜走,好忙去追,可惜是步履蹒跚。 婶子扑进耳房之中,一屁股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喘气,就看那行尸走近窗户看见里边三个恐慌不已的小点心,咧嘴一笑,夹杂着冰渣的血水就从嘴角直往下掉,正好看见这一幕的的小欢一声尖叫,钻进兔唇少年得怀里。婶子靠着门板还没喘几口气,就听那薄薄的木板被一双漆黑干枯的爪子抓破,两只坚硬之极的爪子顺势就往自己脖子上抓去,婶子见势的快,一声哭嚎顾不得心疼被抓破得门板,看到自家耳房里边的大炕炕门还没关,就往里边钻,不知是自己身上的棉袄太厚还是自己屁股太大,半截身体钻进炕里边,半截身体还在外边晃动。 门房一下子被行尸卸开,丢在一旁,朝着里边的几个惊慌失措的小点心咧嘴一笑,人高马大的身体挤进耳房,一股寒冷到发指的阴风扑面而来。 给猪烫食儿的汉子是个妻管严,按照自己的话说就是:“瞎了眼睛当初娶了这么一个泼妇。”冬季是农人难得清闲的日子,忙碌大半年的汉子也得以清闲,有空子去亲戚家串串门。 汉子看着亲戚家的婆娘,虽然说长的有点磕碜,但是人家脾气好啊,不知道眼前自己亲戚是如何调教,让他婆娘往东,绝对不敢往西。想对比自家那个动不动插着腰骂便整个村庄没有人敢招架的媳妇儿,心里就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儿,心里越不是滋味儿,就越想喝酒,坐在炉子旁一拍矮桌:“兄弟给哥热点酒。” 汉子的酒量不行,喝了不过三四两说话都有些吃力,亲戚在一旁说道:“哥,少喝点,回去嫂子说你。” 正在酒劲儿上的汉子也是一股豪情涌上脑门,我堂堂八尺男儿怎么能让你一娘们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再不济,晚上造人的时候你也让我有机会在上边啊!又是一拍矮桌,震的桌子上的酒盅直摇晃:“她敢说我?她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睛吧?给哥倒上!” 汉子举起酒盅:“来,兄弟咱俩走一个!” 酒足饭饱的汉子步履蹒跚回到家中,看到一直在自己上边的婆娘,无形之间气势就弱了不少,恰好看到给猪烧开的开水,嘿嘿一笑:“媳妇儿,我去给猪烫食儿!” 看到自家院子里滚进一个大活人,汉子朝着那缺口往进一瞅:“来人啊!” 汉子婆娘正在案板上切着土豆,听到自己汉子的喊叫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把水渍往衣服上摸了摸,朝那豁口看去,结果看到自己汉子这辈子最男人的一幕,那个自打自己嫁过来被自己骂了半辈子,只会缩在角落里唯唯诺诺的软蛋男人,拿着给猪搅食儿的木棍,跳上行尸的背上,一根木棍正好隔住行尸那张正欲品尝小点心的大嘴上。 行尸感觉自己背上跳上来一个人,拿着棍子隔住自己的嘴巴,左甩右甩,怎奈何背上那人就像狗屁膏药一样黏着自己不放,怒气冲冲,朝着房顶这么一嗓子,卡在虎牙上的木棍正好滑进行尸的嘴巴,咔嚓一声,木棍被咬断。 汉子心中咯噔一跳,不好!自己全身的分量就全靠在这根木棍上,现在木棍一断,整个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磕着尾巴骨,疼的直咧嘴。行尸转过身对着汉子的胸口就是一脚,踹飞撞在墙上,又滑了下来,跌在墙角。 隔墙看到这一幕的女人,转身跑进厨房拿出一把菜刀:“敢打我男人!”一步跨进院墙时又是一嗓子:“快来人啊!”女人的声音尖锐,嗓门一大,很快传遍整个村庄。 兔唇少年看着自己怀里的小欢,吓的瑟瑟发抖,眼泪直往下流,却又不敢发出声音。轻轻拍了拍小欢的背:“别怕,还有我。” 兔唇少年一直认为自己内向,为人懦弱,见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也是紧张的说不出一句话,只知道傻笑,被自己堂弟揍了也是默不反抗,只是不知为何会生出如此巨大的勇气,觉得自己应该保护自己身后的两个女人,从地上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小欢,心里默默想到:“也许是我太懦弱,都不敢给你表白,但是今天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表现给你看。” 扑向自己堂弟,瘦弱得身体居然生出那样巨大得力气,将自己堂弟的身体一下子扑倒在地:“快跑!” 自己堂弟显然不满意一直被自己压下一头得堂哥居然还有反抗的勇气,从地上一下子站起来,一把掐住自己堂哥的脖颈,从地上抓起,双脚悬空,和自己一般直视,一张嘴便向兔唇少年啃来。 小欢已经跑了出去,看到兔唇少年被自己堂弟的尸体抓起,一张大口便要咬向少年,硬生生止住自己的脚步,两只胳膊挂在昔年自己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少年已经坚硬如铁的胳膊上,哭喊着:“你放开他啊!” 好不容易从炕洞中得以回身的婶子,抬起满是灰烬的脑袋,正好看到自己儿子掐着他堂哥的脖子,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欢正挂在胳膊上拍打着自己的儿子,又是一头钻进炕洞,又爬了出来,眼神之中一片坚毅,卷起袖口:“你给我松开!”拿起地上的板凳拍在自己儿子的额头之上,板凳应声而碎,一些木渣扎进自家儿子的额头,而自己儿子却是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越来越靠近兔唇少年。 就在众人已经绝望之时,在草房之中的赵璧安突然窜了出来,几个健步上前,一脚踹在行尸的腋窝,行尸吃疼松开兔唇少年,撞在自家的土炕上,撞塌一角。 赵璧安一摆自己的前袍,挂在腰间的玉佩流苏划出不大不小的弧度,赵璧安对着坐在地上的,全身尘土的行尸,怒喝一声。 落在众人耳中,确实最好听不过的声音。 “孽畜,尔敢?” 第九十二章 伏尸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两个老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将这个几十年前的故事,清晰的还原在了方然眼前。 兔唇汤手里攥着玉佩,做了一个当年赵璧安脚踹行尸的模样,然后躺在椅子上笑着摇了摇头:“唉,岁数不饶人啊,前几年我都能做得出来的。” 赵璧安躺在椅子上看了一眼兔唇汤:“得了吧。” 老人涨红着脸像个被自己伙伴质疑的小孩子:“真的不骗你。”看到赵璧安嘴角的那丝笑意这才反应过来,满足的靠在椅子上:“璧安哥,你当年那个姿势是真的帅啊。” 赵璧安闭着眼睛问道:“现在就不帅了?” 两个老人哈哈大笑。 方然却在一旁看的清楚,兔唇汤的姿势虽然已经走形的一塌糊涂,但那个姿势确实是钟馗踢斗无疑。不由自主的眼神暼向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赵璧安。 赵璧安一脚踹飞行尸,众人得以舒缓一口气,此时那个手拿菜刀的悍妇也冲进了耳房,赵璧安阻拦住这个快要发飙的妇人,让她把自家男人带出房间。 妇人放下手中的菜刀,一摸自家男人得鼻子,还好呼吸,体温均在,看了一眼厚实棉袄上那个赤裸的脚印,还好缓冲了大部分气力。一把抱住自家男人,嘴上轻骂一句:“没本事还往前冲。”眼神却是止不住的罕见温柔。 行尸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恶狠狠看了一眼那个赖在自家蹭吃蹭喝的小子,扎开五指便向赵璧安扑来,一定要在那小子的脑门上开出十个小洞来,吸光他的脑浆。 赵璧安护住身后的三人,示意他们向后退去,自己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条被打翻在地的胳膊粗细的木棒,也顾不得木刺是否扎人,朝着行尸的膝下三寸就是一棍。 木棍应声而折,行尸吃疼之下,站立不稳扑倒在地,三寸长的指甲一下插入地面,折断不少。赵璧安顺势跃起单膝跪在行尸背上,正好一膝盖跪断行尸的脊椎骨,顺手拿起一截折断了的木棒,搁在行尸的脖子上,一使劲就听那咽喉脆骨粉碎,行尸不由自主的仰起头颅,却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一截舌头伸出口外,被行尸自己咬断,掉在地上,溅起灰尘。 行尸做出最后挣扎,使劲一摇,腰身一拱,高高抬起赵璧安,行尸一股怪力发作,居然又将不足两尺长的木棒从中折断,赵璧安借势收起两条木棒,瞅准行尸还没爬起,一使劲两条一尺长的木棒顺势插进行尸的肩胛骨,戳穿身体,定在地上。 等到众人敲锣打鼓的冲进兔唇少年的家中时,就看见耳房之中地上定了一具行尸,行尸爬不起来,拿十根指头胡乱的刨花地板,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吐血夹杂着冰渣的血沫。 众人问过小欢和婶子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对这个就在村中已有一段时间的青年佩服不已,询问善后之事。 赵璧安寻人找来一只大公鸡,放完血,接了半海碗鲜血,淋在行尸的头前,细密的血线一直划到大堂之中。行尸闻见血气,奈何自己动不了,只能伸出舌头舔,却忘了自己的舌头被自己咬断一截,在地上左右乱动,凄惨不已。 大堂之中一张收拾干净的八仙桌,放于正中间,八仙桌上一个香炉上面插着三根贡香,贡香旁边摆放着一个海碗,海碗里边半碗清油,却没有灯芯。 还剩下一小碗鸡血,赵璧安从私塾先生那借来一根毛笔,裁好黄裱,咬破自己的手指,滴上鲜血,蘸好毛笔,画出三道符箓。 第一张符箓放进海碗之中,无火自燃,倒上一些清水,搅拌均匀,倒在行尸头上。 第二张符箓,赵璧安二指夹住,嘴里念念有词,就看那原本在地上躁动不安的行尸,如同被抽走魂魄一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第三张符箓被赵璧安捻成灯放在油碗之中。赵璧安从行尸处缓缓走向大厅,二指之间的符箓指向油碗,油碗之中的灯芯,即刻燃烧。 擦了擦额头上汗珠的赵璧安又让人准备上一坛熟鸡蛋一坛美酒和纸钱若干,吩咐到:“行尸的魂魄被我抽到灯芯之中,现在要护住灯芯不灭,还有一点就是耽误了阴差上路的时间,我需要和他们谈判。” 子夜十分,八仙桌上摆了一个油灯,鸡蛋一坛,美酒一坛,纸钱若干。 一股阴风吹开大门,直奔大堂而去,关上门就听见有人落座的声音。 胆大的人聚在房后听大厅里的动静,据人描述就听见大厅之中,传来酒盅碰撞得声音,以及一阵阵低语的声音,乍一听都能听懂,仔细一听却发现什么都听不懂。 堂前众人就看那油灯明灭不定,有三个人影来来回回,觥筹交错。 至于第二天人们战战兢兢的推开大厅的门,就发现醉醺醺的赵璧安,和一个熄灭的油灯。 迷迷糊糊的赵璧安看到众人进来,一摆手说:“放心吧,都走了。” 第三天,赵璧安没有跟任何人辞别,就此离去。 于是故事只剩下一个人来讲。 兔唇汤缓缓说道:“璧安哥走后,我时常坐在洋槐树下,希望他像往常一样,能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问我要水喝,只是这一等就是几十年。” 赵璧安走后,日子还得继续过,而小欢和兔唇少年的关系则是越发密切,掌柜看在眼里,虽然嫌弃他是个兔唇,可论起别的方面,他确实是女儿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碍眼终归碍眼,闭上眼睛就当看不到。 兔唇少年的叔叔,因为身体原因看到自家侄子和小欢结婚,汤家也算后继有人,于是撒手而去。 家里只剩下婶子一人,确实也把兔唇少年当成了自己儿子来看待,当初兔唇汤准备盘下自己老丈人的面馆,手里拘紧。而小欢则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不好插手这等亲兄弟明算账的事情。最后婶子掏出老两口的棺材本,让兔唇汤盘下了整个馆子。 婚后,小欢只育有一子嗣,是一个男孩,这把老人家给高兴的,整天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来,没几颗牙齿的嘴,一天笑的比谁都欢,逢人就说看我孙子长的多可爱,肉嘟嘟得一个小胖子。 男孩没有遗传自己父亲的兔唇但让兔唇汤放心不已,儿子丢给比自己要上心的婶子照看万无一失,两口子开始专心经营饭馆。 小两口盘下馆子后,小欢负责前台管账,兔唇汤负责厨房做饭,只做一种饭食:饸饹面,更让人称奇的是这家面馆一天只卖十碗面。 起初小欢和兔唇汤为此还吵闹不断,你说一个做生意的门道,讲究的就是长开大门,迎五湖进门之客,聚四海入账之财。图得就是个人气旺盛,生意兴隆。哪有把路越走越窄的道理? 兔唇汤不为所动,依旧坚持一天只卖十碗面。 一天晚上,因为生意不顺心的兔唇汤喝了些酒,到家时已经快到半夜,看到那个为这个家操持不断,已经有了淡淡皱纹的小欢和正在床上爬过来爬过去得儿子,抱着娘俩就是一顿大哭,断断续续中小欢这才得知自己的男人之前经历了什么,又是为什么一直坚持那晚寒夜中的温暖得太阳和希望,知道了这个男人肩上的担子,亲人得期望和对朋友的承诺。 隔天早晨,起了个大早的的小欢,回到自己家中,让自己上过私塾的弟弟写下三个大字:面十碗。 第九十三章 旧事酒浓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老人闭着眼回忆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面馆突然有一天就火了,来来往往的食客络绎不绝,都要尝尝那一天只卖十碗饸饹面的味道,每一碗都能价格高到离谱。” “当初盘下面馆花了不到十两银子,可自打生意火爆起来,我一个月就能盘下这样的一间饭馆!” 钱越挣越多,日子越过越好,家底也越来越厚实,于是有人建议兔唇汤:“现在你也不缺那点小钱,不如把饭馆给重新装修一下,你说这破破烂烂的样子这算哪门子事儿?” 老人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可当他想起当初那个在自己炕上狼吞虎咽吃饸饹面的无赖,冬天夜晚那个并不怎么厚实,但却让人心安的后背,总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害怕自己的璧安哥哪天回来,认不得当初的模样,也再也认不得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少年。 兔唇汤面带笑意:“后来儿子也长大了,娶了个媳妇儿,生了两个带把儿的小子,我汤家也算后继有人。儿媳嘴上不说,可她那点小心思我知道的一清二楚,私底下埋怨我不肯翻新面馆,连家里的东西也是修修补补过了一年又一年。” “可这个家里只要我还活一天,这个家就轮不到他俩来做主,我清楚她的心思,可我也清楚我当初为什么盘下面馆,为什么一天只卖十碗面!” “至于我死后怎么样。”老人嘿嘿一笑:“那我就管不着了,这个家他们愿意怎么拾掇就怎么拾掇,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呀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管。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就由着他们去,儿孙自有儿孙福么,而我不过是一个土埋到脖子上的一个糟老头而已。” 一旁的赵璧安闭着眼睛,看不出内心有什么涟漪,突然插了一句话:“小欢又是怎么死的。” 老人愣了一下:“日子渐渐好了起来,我就又寻了一个信得过的账房先生,既当厨子又当掌柜,意思让让小欢安心在家享福,可小欢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我忙完一天的活儿,回到家中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她坐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拿起针线给我们爷俩纳鞋底儿,细密的针脚穿在穿在脚上,觉得格外踏实。” 老人不知道从何处寻来一坛美酒,拆了封口给三人一人倒了一盅,拿起酒盅手指却是颤动不已:“我也不知道小欢的身体什么时候就突然变得很差。饭量大减,记性衰退,嗜睡不已。” “那时儿子已经娶了媳妇,我放心不下小欢,就让小俩口接手,自己在家天天陪小欢。” 老人滋的一声喝完酒盅口感绵柔的美酒,一如自己脑海中绵柔的记忆,内心最绵柔的一块儿地方:“小欢就靠在我肩膀上给我们爷俩纳鞋底儿,纳着纳着人就睡着了,我也不忍心叫醒她,就让她一直睡到太阳落山。等到山边只剩下半轮夕阳,渐渐有些冷意的时候会慢慢醒来,看到我还在,一张不复年轻时娇艳容颜的脸庞,却让我怎么看都不曾有一丝腻味,那时她就会说‘你还在啊。’” 方然接过老人手中晃动不已的酒坛,替两位老人倒上满满一盅美酒。 “那天小欢可能预感到了什么,把这块玉佩交给了我,说是璧安哥给她的。” 老人看向赵璧安,赵璧安虽然闭着眼睛,仿佛能感知到这一切,点了点头。 “小欢把玉佩交给了我,说她懂她托付终身的男人,懂他的心结所在,所以会陪他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到赵璧安回来。” 老人说完这隐藏了大半辈子的心里话,仿佛身心都轻快了不少,默默离去,把大厅留给油灯之下的父子二人。 方然给赵璧安倒了一盅酒水,淡淡问道:“你是谁?” 赵璧安拿起酒盅,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介意我也给你讲个故事么?” 酒盅的酒水被赵璧安一饮而尽,看到正准备听故事的方然气不打一处来:“倒酒,满上啊。” 看到涓细的酒水一滴不撒落入酒盅,赵璧安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件事还要从康熙年间说起。” 康熙年间,月黑风高,破败不已的土地庙中一片漆黑。 少了一扇门板的庙门被人推开,传来男的声音:“土地爷,就在这借宿一晚。” 来人见庙中安安静静,放下心来,攒了一堆柴禾,生起一堆小火,从背囊中拿出已经凉透的肉包子架在火上烤的酥脆,正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就听到阴影之中传来一句懒洋洋的声音:“后生,能不能分我一个包子?” 来人从肩上拔出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沉声喝道:“谁在那里?” 杂草之中爬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乞丐,厚着脸皮伸出自己乌黑的手掌,手背向下:“后生能给我一个包子么?” 来人这才放下心来,收起钢刀,警觉的看了看周围,朝老乞丐说道:“过来吃吧。” 包子里面的肉馅足分足量,一小囊酒水更是将气氛烘托到高潮。 赵璧安咂了咂嘴:“就是包子太少,只有一个人的量,不够我俩吃的。” 两人在土地庙中天南地北的一顿胡侃,把距离拉近不少。来人姓汤名亮,自称来自京城,这番回家乃是安心做饭馆,只为养老而来。 老乞丐看着汤亮苍白得面色,应该是大伤元气不久,堪堪恢复不久,两只手上细密的伤疤更是触目惊心。 至于在京城之中做的什么营生,手上伤疤如何得来,均是不肯透露半字。 老乞丐问他,既然会乡做饭馆,那他都会些什么本事? 汤亮拍了拍自己胸膛:“鲁粤湘川八大菜系,均有能拿的出手的玩意儿,至于那面点甜食更是信手拈来。” 天明,二人辞别而去,临行之前汤亮邀请这个投缘的老乞丐定要来他家中,他定会盛情款待。 老乞丐放下酒盅:“可惜他的馆子不知为何没有开起来,而他的后人把这手艺丢的差不多,只剩下了一个饸饹面。” 方然震惊之余自然知道老乞丐口中的汤亮是谁,试探的问道:“汤亮是兔唇汤的祖先?” 老乞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看出来了吧,兔唇汤的两个孙子都有灵根在身。” 方然表示默认。 老乞丐抱起桌上的酒坛,为方然添上一盅:“我说我当初一是为了应汤亮之约来的兔唇汤家,二是为了小欢而来,你信么?” 方然一饮而尽酒盅得酒水:“你说。” 老乞丐放好酒坛:“当初得小欢不比你在朔州遇见的杨栾卿差上一分半毫,两人都有四条灵根,而且小欢天生至阴体质,虽说寿命不会太长,可要论起修道资质全天下估计无人能比。” 方然一把拦住老乞丐继续给方然斟酒的手,看着赵璧安明亮的眼神:“你到底是谁?” 赵璧安笑着说道:“你急什么? 当初赵璧安暗中寻到小欢问她是否愿意跟自己修道,可没想到这个姑娘居然是一口拒绝,接着赵璧安向小欢坦白她的体质不同寻常,要是不修道,延续寿命,恐怕…… 没想到那个姑娘一本正经的问道:“普普通通的这样过一生不好么?” 赵璧安沉默不语,着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自己何必强行插手? “你知道么?我活这么大岁数,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上了一课。” 时至半夜,坛中的酒水已经见底,而两人腹中的酒水却是不断发作,意欲醉人。 第九十四章 秘辛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后来赵璧安不辞而别,但还是可惜小欢这个好苗子,于是留下玉佩,全当遮挡小欢本身所表现出来的命格,以免被有心人捉去炼了药人。 赵璧安感觉拿酒盅喝酒不尽兴,干脆抬起酒坛,仅剩一底儿的酒水全进了喉咙,拿袖子擦了擦嘴唇:“你知道么,我原本收了两个徒弟,而你原本会是第三个。”赵璧安神情惨然:“我第一个徒弟收于中原三国时期,一头金色的长发,淡蓝色的眼眸,拥有汉人一半血统,确实是个修行奇才。” 一旁的方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隐约有一种猜测。 “我带他游历大江南北,而我这个大徒弟也确实争气,融汇奇门遁甲之数,举一反三都不为过,可惜一夜之间入魔,把自己封印在湖底,每过一个周期,自己创建的小千世界自动复原。” 赵璧安自嘲一笑:“也就是孙龙嘴里的那个尸仙,最后死在了我们几个人手上。” “我第二个徒弟收于元末明初,我教他的是修力,以力证道。” “可惜,死在了湘西寒山,被当地人称为湘西尸王。那日隔空来的一剑就是他的手笔,你日后也会碰到。” “而你本来会是我第三个徒弟,结果被大徒弟在暗中搅局,让你早出世了将近百年,虽然后来又曾闭关,可这天数终究被改变,我做不成你的师父。” “朔州城内抢你金丹的也是我大徒弟,暗中助你得来另外半枚金丹的是我二徒弟。” “我那日风尘仆仆出现在兔唇汤的面前,是因为我那大徒弟,想以一人之力对抗降魔天劫,我这个做师父的不放心,暗中相助他一臂之力,想必他也能猜到。” “我传授给大徒弟的是‘修行’,二徒弟是‘修力’,我想传授给你‘修心’,可惜被大徒弟暗中搅局,收不得你,可你却阴差阳错之下走的是修心一道。” 方然不解:“凭你的本事早就能够俗世飞升,可你为何还滞留在人间?” 赵璧安哈哈大笑:“飞升?多少年前我就已经是那天庭之中受俗世香火祭拜的神灵。” “那你?” “我和天帝以及众仙打赌,天帝给了我一枚碎裂的金丹,说何时金丹合二为一,化作元婴,飞升仙界,何时天帝向我低头,打赌结束。” “为了一个赌约,你就在人世间逗留上千年?” 赵璧安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天庭也有天庭的约束,什么天地同寿,长生不死只是凡人对神仙的一种夸大之词,神仙也有寿命枯竭的一天,也有等来自己天人五衰的时候。” “天人五衰?” “触觉衰,视觉衰,嗅觉衰,味觉衰,神通衰,此之谓天人五衰。度的过去,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度不过去,就会化作这宇宙之中浑浑噩噩的混沌,或堕三界之内,五行之中,泯然众人。” “起初天帝认为度过这天人五衰,莫过于不断修行,达到更高层次。众仙认为何不以力证道,破除天人五衰,而我却认为何不修心,万般劫难加身,我自怡然不动。” “那为何你大徒弟抢我金丹?” “他在自己的那条路上越走越远,受了双亲俱亡,亡国之痛,以及对人心的厌恶和反感,越发孤僻怪异,想凭借一人之力,飞升九天之上,也算的上是为我争光吧。” “那你就下的了手杀他?” “你以为我想杀他?只是他破坏了这个规则,修心讲究清心寡欲,本我无为,任何想要打破这个规则的人,都会收到惩罚,第一次饶过他,并不代表第二次也会宽恕,就算我不杀他,他师弟不会杀他?不会有一个个杨然,高然去杀他?”赵璧安狠狠地将酒坛放在木桌之上:“还有,那是我的金丹,不是你的!” 明末清初,安徽城外有一女子未婚先孕,家人如何逼问,那苦命女子不曾透露坏她身子的男人是谁。 月明星稀,皎洁月光之下,苦命女子跪在地上哀求眼前地男子娶她,哪怕做妾也罢,可男子就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甚至还对女子拳打脚踢,威胁女子不要再来纠缠自己,说罢隐于黑暗之中。 女子万念俱灰之下,投身入了那眼前的水井之中,赵璧安一时心软,拿出半枚金丹置于女子口中,就此离去。 而他自己也万万没有想到,这女子腹中的婴儿居然会是自己的关门弟子,一时之间天机蒙蔽,察觉不到,等到明白之日,为时已晚,女子已经化作飞僵,屠尽全村,片甲不留,成了一个荒村。 赵璧安感觉自己无形之中作孽颇多,想要杀死飞僵,却又看到飞僵腹中手拿半枚金丹的婴儿一息尚存,心慈手软将飞僵封印在水井之中,最后却被那前来暗杀杨光先的汤亮等人破坏封印,这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故事。 “所以你叫我一声爹,又有何不可?” 方然已经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金丹现在已经化作元婴,而我那二徒弟正在寒山等你,你俩谁赢谁乘龙飞升,谁输谁化作尘土,不存于世。” 无数情节在方然脑中一闪而过,杨光先怀抱自己,取下方然二字。汤亮秘密带自己入京,李文亮暗道之中的肺腑之言,朔州遇见的神秘人,新疆遇见的尸仙,尸仙口中的那句话:“想不到还有师父你出手。”钦天监前辈借剑之后隔空而来的那一道寒剑,这一切的一切,在方然脑中不断飘过,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赵璧安所说全为事实。” 赵璧安放下酒坛,说完最后一句话,已经飘然离去,只留方然一人在大厅之内。 突然方然心中隐约一动,他突然很想念那远在京城的大小叶子。 丹田之上的元婴不知何时已经从盘坐的状态站起了身来,睁开眼睛,面无表情,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突然之间那个不足一寸长的元婴,从丹田之中跃出,站在地上,遇风即长,化作和方然一般大小的身高,活脱脱另外一个方然。 元婴微微一笑,融入方然体内再也不见。 不知身在何方的赵璧安,站立在空中,朝黑云凝聚的天空喃喃低语:“是我赢了么?” 湘西寒山,端坐在冰封王座之上得尸王朝方然看去,眼神缥缈:“这才公平么。” 方然神游物外,感觉自己和这天地已经融为一体,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能清晰感知。 不同于金丹,元婴只是神通上得提升,炼神返虚更多的是已经能初步把握到天地轨迹的一鳞半爪。方然睁眼闭眼不过是一瞬间的光景,却已经神游大江南北,无所不往。 寒山之前,方然傲然屹立与虚空之上,看着眼前刚毅俊美的湘西尸王:“一年之内,我必来寻你。” 布达拉宫之中,格桑上师抱着顿珠小沙弥讲解着《俱舍论》,突然小沙弥朝空中合十双手,略微低头表示喜意。 龙虎山巅,方然,赵璧安两两碰面。方然轻轻说一句:“爹。” 赵璧安嘴唇哆嗦,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京城之中,方府之外,一行黑衣人正在门前鬼鬼祟祟,跨入府中,大小叶子却是睡得正香。 这章信息量有点大,仔细读,一下还是能和前后文结合起来。 嗯,还有一点就是,这本书也快完了,本来这一章我可以分成好多章来写,但我不愿意,我也要留一点时间给自己,思考一下要不要开下一本书。 第九十五章 紫禁城中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苍穹之上,隐隐天雷闪动,一阵恶风卷来,居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雷云之中有雷公电母手持法器:“方然还不受过这三九天雷,速速飞升?” 天门之内,有一仙人手持神鞭,自天门之中跨步而来:“人间界受不住炼神返虚之境,还望速速飞升位列仙班。” 一袭白衣自虚空之中睁开眼睛,万千化身归于一体:“小子人间还有俗事未了,恳请大仙高抬贵手,一年之后无论怎样定会给众仙一个交代。” 跨出天门那人手中神鞭一挥:“放肆!自祖神盘古开天辟地,女娲先祖抟土造人,鸿钧道祖合天道,三皇五帝定人常,而我受三清祖师把守天门,断不会让你继续逗留人间!” 方然看了看严阵以待的众仙,摇了摇头:“那就恕小子放肆了!” “尔敢?” 面貌清苦的仙人,怒喝一声就要扬起手中的神鞭正欲打下,就看那云层之下传来一句懒洋洋的声音:“你这老头,这么几千年过去了还是这么不懂变通!” 方然眯起眼睛就看那一朵祥云之上有一人形缥缈而来,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端是无比出尘洒脱。 手持神鞭的仙人略微抱拳:“见过真君!” 真君却是端起了架子:“你不曾位列仙班,见过本真君只是一个抱拳就完事?” 面容清苦的仙人抬起头来看到这个拿捏架子的真君,心中一横:“真君别忘了,只要你的赌约未曾打完,你的仙籍就一日不会加身,我叫你一声真君是念在往日的情分。”那仙磨砂着手里的神鞭:“你莫要自误!” 真君一步跨到天门之外,收起神相却正是那赵璧安无疑,赵璧安双手叉腰:“那你把我也逮了啊,拿你那破鞭打我呀。” 那仙单手握住神鞭:“莫要以为我真怕了你不成!” 方然正在寻思要不要上去帮赵璧安一把,就听那黑云半掩的天门之外传来一声:“快跑,我拖不住这老匹夫多久。” 方然咧嘴一笑,收了神通,落在地上,跨出一步却正是到了京城方宅之前。 天门之外,云层之中,赵璧安和那仙人滚成一团,打的不可开交,却似那人间流氓打架,贴身肉搏,毫无风度可言,看的一众仙人瞠目结舌。 赵璧安一屁股坐在那仙的腰际,揪着那仙精心梳理过得三寸羊胡,恶狠狠的叫嚣:“威胁我?威胁我!看我不把你胡子全给揪下来!” “不就是有个打神鞭么?我现在没有仙籍,没有神位,你打我呀,好害怕哦,你打死我呀!” 屁股底下的那个仙人脸色铁青,看到一众仙人正以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气的是一口老血喷出腔外,昏了过去。 京城之中也是滂沱大雨,街面上汇聚而成的一条条涓涓细流,斗折蛇行,最终汇入阴暗的地道,排出城外。 方府之外,一袭蒙面黑衣人训练有素,明晃晃的钢刀之上不断往下吊着黄豆大小的雨珠。 街道那边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传来,黑衣人彼此眼神交流就已经读懂彼的意思:“先杀了这个倒霉蛋在说。” 街道那边过来一个身单薄的年轻人,一头长发被雨水泡的不成样子,黏在一起,显得格外狼狈。身上的水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发不出叮咚之声,便砸落在地面之上,那仿佛没有看到杀气腾腾的一行人,更加没有注意到寒光不断地钢刀。 冲在最前边的一名黑衣人,已经到达方然的三丈之内,脚底溅起的积水泛着水花却已经救不了眼前这个倒霉蛋,黑衣人双手持刀,从地上跃起没有发出一声象征性的怒喝,毕竟对于他们这种专门干见不得光的人,黑暗和安静比什么都重要。 刀尖携带的寒气已经提前在那个倒霉蛋的背部衣服扎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孔,黑衣人面带微笑,冰冷的刀锋进入人体那淋漓畅快的感觉一直让自己格外沉迷,这也是为什么自己加入这一行业的原因。 突然那个黑衣人感觉到什么不妥的地方,可是为时已晚,那把跟了自己数年之久,曾经就这样插入无数人背部的钢刀就这样消融在了雨水之中,黑衣人眼睛之中先是有一股不可置信的意味,紧接着就是一股恐惧的感觉。 刀柄,手指,虎口,居然毫无感觉就这样消融在了雨水之中,自己都来不及形容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就看那一层肉眼可以分辨的推着空中雨水形成的一道屏障向自己挥来,就像一个顽童随手挥出去的一颗小石子,漫不经心,有时却足以要人命。 整个街道除了那个被雨水淋透身体的倒霉蛋之外,再无他人。 阴暗角落里,一个乞儿满足的吃完自己讨来的百家饭,睡得正香,就被那流窜在街面上的积水唤醒,乞儿嘟囔一声,准备换个姿势继续在这一片还没有被雨水浇透的巴掌地方,凑合一等天明时,看到一众黑衣人杀向一个浑身湿透的的年轻人。 乞儿想了想,还是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年岁不大的他,却已经流浪过很多地方,他很清楚自己的分量,心中也可怜了一下那个倒霉蛋,他也知道,越是光鲜的地方就越有那些灯光达到不了的阴暗角落,肮脏自然也就更多。 乞儿缩了缩脚,心里咒骂了一下这个说变脸就变脸的天气,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不是怎么好听,但是绝对不惹人厌:“你叫什么名字。” 乞儿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那个上一刻还是个倒霉蛋的年轻人正弯着腰看着自己。 年轻人发梢的雨水不断滴落,乞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年轻人耐心却是十足的好,又是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乞儿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年轻人:“我姓孙。” 年轻人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卷还未湿透的卷纸,大约半尺高,拇指粗,递给乞儿:“这个送给你。” 乞儿接过卷纸,打开一看,上面工工整整的一行蝇头小楷,而他却是不识字,又合住卷纸准备问个清楚。 乞儿抬起头来一看,空旷的街道那还有什么狼狈的年轻人,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够了揉眼睛,乞儿不能理解今天发生得事情,低头一看,受众卷纸还在。 狼狈的年轻人正是方然,方然一步跨出,又到了紫禁城中。 先前和方然有过交集的道家三位高人最先有了反应:“不好,来着不善。” 还是那个隐蔽的房间,妇人身后一个火盆将不大的房间烘托的暖意洋洋。 站在窗前的妇人看着这一场滂沱的春雨,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的大衣,像是询问身后的李莲英,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说,他要在昆仑没死怎么办?” 身后拨弄着炭火的李莲英笑着轻声说道:“不就是一位恃才傲物的民间异人而已,咱们这些年还见的少么?就算他没死又能怎样?杀进紫禁城?” 替妇人不断宽心的李莲英放下手中铜质烧火棍,躬身站在妇人身后:“落子无悔,恐怕现在杀了叶氏姐妹的消息快入了宫,他知道这么多秘密,又怎能安然在这世间潇洒?再说,宫中先前和方然交手的三位供奉不比他差。” 一只湿漉漉的脚踏进房间,映上湿漉漉的脚印,来人拨弄了垂在眼帘前湿漉漉的头发:“哦,是吗?” 第九十六章 方圆无敌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黄铜浇筑的雕花炭盆上攒了厚厚一层炭灰,也许是年轻人跨入房间时带来了一股寒风,沿着炭盆边缘的灰烬瑟瑟发抖掉落了一地。 铜质烧火棍刚刚刨弄的炭火刚刚小心翼翼的探出橘黄的脑袋,又马上缩了进去,顿时房间的温度又下降几分。 厚厚的地毯精心编制而成,一株株牡丹在地上尽展奢华。琉璃香炉里的青烟妖娆升起,扭动身姿。 鲜艳的牡丹上凭空落上一滴雨水,凭空凸显出一个黑点,烧火棍在地毯上滚动不已,青烟略微震动,不像先前故作镇定,只因为那个迈进门中的年轻人说了一句话:“哦,是么?” 一直拨弄炭火,浑身温热的李莲英在此刻突然间后背渗出丝丝冷汗,不太平顺的口吻像极了受到惊吓得青烟:“你,你,你还活着?” 年轻人满脸的黑发糊在脸上,看不清表情,语气却是表达了自己的嘲讽:“怎么,以为我死在昆仑山巅了?” “来,来人啊。” 看着窗外雨景的妇人,摆了摆手转过身来:“赐座。” 年轻人再次扶起自己的头发,熟悉的轮廓,熟悉的身形,熟悉的冷漠,映在妇人眼中,脸上却是颇为惋惜:“自打我派人去刺杀叶氏姐妹时,我就在想会不会有这么一天。” 椅子上的年轻人讥讽:“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妇人面对面坐在方然跟前:“自打你第一次走近这间房门之中,我就已经知道我这一辈子等不来你的下跪了。” 御道尽头,有三人身形闪烁而来。 “可是女人总归很矛盾,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哦不,这应该是所有人的痛病。” “然后我给了你第二次机会,那碗元宵。” “你走之时,看都没看它一眼。”妇人自嘲的说道:“从那刻我就打算,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能得到。” 妇人神色癫狂:“我是这偌大帝国的真正主人,谁又敢和我做生意?谁又有资格和我做生意?” “唯你最得我器重,唯有你最不识抬举。” 方然拨弄了满头湿漉漉的黑发:“得了吧,真正的主人?你的野心就是把这个病入膏肓的国家当做自己最后的陪葬品,去满足你已经无法满足的变态欲望!” 脸上涂的均匀的名贵水粉也遮不住这个日渐苍老妇人脸上的皱纹,平滑的水粉因为妇人面部的肌肉的扭曲形成一道道皱纹,宛如大地之上一条条干涸的裂缝。 妇人突然哈哈大笑:“我等这句话等了十数年,就是没人敢提上一句。有时看着朝底下跪着那一群群像家犬的文武大臣,对我战战兢兢,坐在上边看到他们那一颗颗滑稽的脑袋上垂着干枯的小辫子,多么像田间一颗颗长势喜人的西瓜,真想把他们全给扭下来!”妇人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做了一个动作:“可就算是这样,你又能奈我何?就算我让人去杀那命如草芥的叶氏姐妹,你又能奈我何?” 方然腾的从椅子上站起,落了一地的灰烬微微撤退向后拂去,香炉中的青烟凌乱不堪,四散开来。 “他们心里对本宫有何谩骂,我能想得到,可当他们遇见我,还不得乖乖跪在地上叫我一声老佛爷?像一条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 “而你呢方然?你又是为何活在这个世间?为什么而活?为你那不屑一顾的老佛爷,还是不得不入局的两笔买卖?” 闪烁人形已经从御道御风而来。 妇人一指面前的方然:“杀了他!” 方然面前站定三人,韩圭,焦荆以及不知道具体名号的武当入世老真人。 方然止住向前迈入的脚步,堪堪停在地上,扶起三人花白的胡须,双手抱拳恭敬的弯身道:“小子见过三位真人。” 一旁的李莲英扯开嗓子:“傻站在哪里搞嘛,还不快快拿下这个乱臣贼子,逆了老佛爷的意思,放心你们的脑袋。” 焦荆皱眉:“一只小蚊子,实在聒噪!” 手中的铜钱剑不知如何晃动,就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李莲英头上价格不菲的发簪应声而断。工工整整盘梳起来的头发顿时散落整个脑袋,已经花白的头发断了整整齐齐一截,掉进炭盆之中很快燃烧起来,缩成一团灰烬,散发出焦臭的味道。身后典雅的琉璃香炉发出咯吱一声,炉中的香灰撒了一地。 李莲英出奇的镇定,捂着脑袋走出房门,估摸着自己已经走远歇斯底里的喊到:“来人啊,有刺客!” 锦服的纹理之上雨水不断滴落,散发着肃杀的意味。沉默无声,聚在一起,拔出自己的钢刀,寒光照铁衣。 武当真人,叹了一口气:“能不能再留些许国祚?” “三位真人真要动手?”方然笑了笑。 武当老真人:“算了我可打不过已经是仙人境界的你。”突然话题又是一转:“既然你已经答应,那我也就能放的开手脚。” “多说无益,仙人与否,一战便知!”韩圭倒是急性子,冷哼一声。 天空之上雨越下越大,四人已经站在御道之中。 但看那整条御道之中的积水,雨滴仿佛禁止不动,时间停在这一刻。 东北,长白山天池附近,一群练气士一身白色棉袄,釆来百年老参,供眼前这条已经丈长通体乌黑的真龙吞食。 盘卧在冰晶之上的真龙,突然一下跃起,环绕在偌大的洞穴之中,一声龙吟威严异常。 紫禁城中,以子午线为界左右对称,条条紫气升起,拖起一条金线编织而成的迷你紫禁城,紫禁城中一条迷你金色小龙游荡不已,龙床之上的小家伙脸色苍白,仿佛大病一场。 在看那御道之中,那还有三位真人,一条银白色雨水构成的蟠龙咆哮而来,头顶一座金色小城。 银色小龙在这漆黑的御道之中颇为显眼,浑身上下闪烁着光芒,百丈长的御道之外,眨眼已经扑到方然面前。 一袭白衣在银龙的气势之下,衣袖无风自鼓,一头黑发摇摆在脑后,不曾退却半步。 单手擒住蟠龙,蟠龙来势不减,龙爪推着方然向后不断滑去,突然间又化成这满天雨水,散落在空中,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头顶之上,金色紫禁城倏然落下,又被方然单手接住,一条膝盖压在御道之上,石板应声粉碎。 “起!” 已经压住方然的紫禁城在方然手中,重逾万斤,但却不断哀鸣,被底下身形消瘦的年轻人举在手里。 方然缓缓从地上站起,双腿已经陷入地面一寸有余,颤颤巍巍的膝盖轻微摇晃不已。 “给我起!” 紫禁城化作万千祥瑞,飘散离去。 三人从空中掉落下来,摔在地上。 方然转身离去。 武当老真人面色苍白,擦掉嘴角的血迹:“我突然想起一句诗。”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方然推开沉重的木质大门,抚摸一下门上鎏金的门钉,合上大门,往前迈出一步,身前三千御林军往后退出三步。 三人站在屋顶之上,看着从御林军中间缓缓离去的方然,韩圭突然感慨:“这就是真仙之力?” “方圆三丈,无人能敌。” 就看那方然双手附在身后,每一次迈开步子,所携带的气势,不断逼迫着退无可退的御林军分开一条道路。 曾和方然在新疆有过照面的单铭,提着刀扑向方然,身后的大军也密密麻麻盖向方然。 方然怡然不动。 方圆三丈,无人能敌。 方圆五丈,除去天下寥寥几人,却无人能近身 第九十七章 湘西行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时值春末,原本京城之内被酣畅淋漓的春雨浇个通透,人们躲在屋檐之下或煮浓茶一壶,或浮三大白小心翼翼的看着阴云满布的天空,猜测着何时天气会彻底转暖。 那身体怕寒的老人更是裹上了厚厚的裘衣,放一张太师椅在一家庭院台阶之上,身边有一石桌,石桌之上有一套茶具,名贵的紫砂壶中刚刚泡开上乘的铁观音。 茶具旁边有一鸟笼,鸟笼之内有一半大虎皮鹦鹉,眼睛滴溜溜得转动,精明异常。 老人磨砂着手中造型古朴憨态可掬的茶壶,花白眉毛垂出一截,似是在回忆以前。 当初老人买下这品相不凡的鹦鹉,图的是一个解闷,子女各自成家,老伴儿近几年又是撒手人寰,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宅子里也确实寂寞的厉害。 老人买来鹦鹉之后就当一个宝贝给供起来,吃喝拉撒更是一手操办,根本不让那些毛手毛脚的下人接手,一句句教它说话,可是几个月下来,那鹦鹉就是不肯叫上一声儿。老人也是性格豁达,盯着笼中扑棱棱的鹦鹉:“我老了也不喜欢说那些废话,越来越喜欢清净,你估计也不喜欢说那浪费口水的话,咱爷俩挺对脾气,以后就做个伴儿吧。” 笼中鹦鹉机灵得看了一眼从空中掉落的雪花,眼皮眨上几下,居然是极具灵性:“下雪啦,下雪啦。” 城外一辆马车之上,两个车夫一老一少,驾着车悠悠哉哉的出了城门,车内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两个姐妹。 年老车夫就是赵璧安,年轻的车夫是方然。姐妹两个自然是大小叶子。 至于杨栾卿和杨素娥爷孙俩,在那天方然出了紫禁城后将事情大概原委讲于了杨栾卿。杨栾卿则表示自己得一身本事不会传于杨素娥,这一行水太深,不希望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出入险地,吃着无妄之苦,幸好自己家底厚实,倒也不怕自己撒手人寰之后杨素娥举步维艰。 至于去处,京城自然不能继续居住,爷孙俩早早的收拾细软直奔朔州。 临行前笑着对方然说:“我年岁大了,人这一老就无比思念年轻时的家乡,讲究一个入土为安。一别朔州数十载,归去之时心中反倒是诚惶诚恐。” 人一上岁数所讲之话也就越大深入人心,但却也更加使人生出悲凉之心。 杨栾卿的父母都葬于朔州,而自己并无家室,父母在哪里,自己的根就在哪里。 再说朔州那座凉亭之中葬着王鹏和自己的师父刘半仙,自己也是时候回去为为那孤零零得两人带着人气,活气,有些故事没人提起就不代表一定会忘记。 临行前,杨栾卿在杨素娥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上了马车,回头看着一旁孤零零的方然,故作轻松道:“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安定下来了。” 一旁的杨素娥眼睛通红,看着方然:“大哥哥,你一定要来看我和爷爷哦。” 方然笑着答应下来。 马车越驶越远,消失在晨雾之中,方然依旧站在那里,不曾离开。 将前后原委讲于大小叶子,两位倒也是出奇的平静,并未有太大的反应。 方然并未提到自己已经到了飞升的边缘,随时有可能羽化登仙。 大叶子握住方然的手腕,坚定的眼神看着眼前局促不安的方然。 小叶子则是简洁的说道:“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姐妹两个坐在马车里说着悄悄话,而方然在一旁驾着马车,缓缓向湘西走去。 赵璧安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拉着缰绳看着方然傻笑。 方然知道赵璧安想干什么,自然是不肯停留。 而赵璧安则是脸皮极厚张口就来:“两个儿媳啊,方然不让我上来。” 姐妹两个羞红着脸掀开帘子,看到那个大大咧咧的赵璧安,又看向方然,疑惑的问道:“咱,咱爹?没听你提起过啊。” 马车底下的赵璧安则是乐开了花:“还是儿媳说话好听,我真是她爹,不信你问。” 三言两语糊弄得姐妹俩,开开心心的钻回马车。 方然看了一脸无赖的赵璧安:“你打算赖上我了?” 赵璧安丢给方然一个小酒囊:“听说过黑焰灯么?” 方然摇了摇头。 成吉思汗统一草原之后,一路挥军西征,一度将华夏疆域拓展到欧洲多瑙河沿岸,世人在惊奇马背之上蒙古骑兵的骁勇善战之外,还有一个好奇就是,是什么样的资源能够支撑的起西征军源源不断的补充? 方然在一旁插嘴:“黑焰灯?” 赵璧安点了点头:“我也不太清楚人皮黑焰灯的由来,只知道那是类似于你昆仑之上遇到的那个单鱼玉佩,是打通恶鬼道和人间界的一把钥匙。” 赵璧安回忆,元初,自己在蒙古一带游荡,曾有幸随同成吉思汗西征,后来又使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假死在了西征途中。但是,就在他溜之大吉时看到夜幕之中手掌一盏油灯的成吉思汗。 赵璧安吸了一口气:“其实很难给你去描述黑焰灯的模样,大约三寸高,一寸宽。连着一块灯台,灯盏则是裹在一团混沌之中,最上端是一个不过拇指大,雕刻而成的骷髅头,眼眶嘴巴三处窍门之中冒出三股黑色灯火。” 西征途中,不断有人得瘟疫,或是水土不服而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死去。 而西征军最终到达欧洲一带时,其中最少有三分之一是从饿鬼道中召唤出的亡灵为之杀敌。 自古有借有还,饿鬼道借亡灵给成吉思汗之后,所还之物就是一路之上的生灵涂炭和游荡在战场之上的无主游魂。 后来成吉思汗不知是受到黑焰灯得反噬或是疾病发作,死于途中,而黑焰灯也至此不知所踪。 不同于常人修建坟墓,挖空心思寻那风水宝地。成吉思汗陵墓中放置的乃是其生前所用之物,实为衣冠冢,通过零星资料得知,成吉思汗长眠之地,处于大军回朝路线中的某一处,不封山不封水,埋葬之后用骏马来回践踏,踩平墓地,至此无迹可寻。 赵璧安突然问道:“还记得我给你提起的二徒弟么?可以说他就是黑焰灯。” 赵璧安二徒弟名叫依特格勒,元朝蒙古老牌贵族之后,将门子弟。 元朝之时划分等级,第一等人必然是蒙古人。 第二等为色目人。(西域,回族等早期被征服的人种。) 第三等为汉族人。(包含早先金国境内,四川,东北等地的女真,党项。) 第四等为南人。(指淮河以南,原南宋境内的汉族人。) 贵族自然就有贵族的消遣方式,当时无论第三等或者第四等人种,都是命贱至极。一些贵族子弟则是嗜好屠杀第三,四等人种,然后出钱赔偿以示自己家境优越。 依特格勒自然是不能免俗,年少时期也是极其嗜好与同龄之人争勇斗富,直到他喜欢上一个南人姑娘。 元末之时,华夏疆域已经是乱象频出,以朱元璋和陈友谅二人为代表各自依附的势力极其庞大,朝廷也是忙的一团糟。 依特格勒先祖曾是成吉思汗账下侍卫,后论功行赏拜封将军,就在一天夜晚依特格勒的父亲交于他一盏已经熄灭的油灯,让他逃出大都,隐姓埋名妥善保管这盏油灯。 依特格勒不解,父亲向其解释,这盏已经熄灭的油灯是当年成吉思汗西征所用之物,临死之前交给先祖代其保管,最好不要流传于世。 依特格勒当日就被父亲借故扫地出门,并警告他永远不得回大都。依特格勒寻到那名南人女子之时,只说自己被家族遗弃,今后孑然一身只能浪迹天涯。 南人女子不离不弃,一直陪伴着依特格勒离开大都,一路走向女子故里湘西。 要人命的是,依特格勒祖上曾将此女子家族灭门,零星旁支逃了出来,并计划复仇,复仇的第一个目标便是依特格勒。 可更要人命的是,南人女子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仇家子嗣。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所有言情故事中所讲一样,女子家族中人前来刺杀依特格勒,连番混战下来,女子为依特格勒挡了致命一击,鲜血流到早已掉落在一旁的黑焰灯上,这个熄灭了数百年之久的黑焰灯再次点燃。 焰火之中冒出一个黑色人形冷漠的问依特格勒需要交换什么。 依特格勒指着怀里的南人女子,说要让她复活。 最终生意做成,一地的无主游魂被黑焰灯吞噬,也包括依特格勒自己的灵魂。 等赵璧安赶到时,女子已经复活,浑浑噩噩离去。而依特格勒的尸体早已变的僵硬。 赵璧安唤醒黑焰灯,以灯灵为引,逆天改命求来一丝气息,至此依特格勒不存在于人间,只有一个尸体得道,云遮雾绕的湘西尸王。 第九十八章 一剑自西来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坐在马车上的一提缰绳:“如果细算起来,我大徒弟是被亲情所困,二徒弟则是被爱情所困,画地为牢与世隔绝,我在想要是不被大徒弟搅局,成了他们师弟,你又会被什么所困?” 方然笑了一下,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膛。 有时看似不被任何事物束缚,实际之上牵扯却是最为深刻,庄子在《逍遥游》中将自己一生理想寄托于北冥鲲鹏,只待那六月之息,便可乘风而起,遨游世间。 但是鲲鹏是自由的么?并不是。 这世间有绝对的自由么?没有。 方然看似不被任何事物束缚,一如他刚刚去世之时,就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羽化成仙,只想做一个人世间匆匆而过的那个旅客,不想和任何有交集。 可是呢? 朔州城中,圆滑但仍不失风骨的王鹏;呆板守旧但仍然想为自己徒儿留一条退路的刘半仙;生性善良古灵精怪的女鬼;金陵城中,花船之上倔强坚毅的俏寡妇苗煌煌;一直到后来得孙龙、王彪、秦二娘、尸仙、周独牧甚至是那个朔州城中一群逼到绝境将獠牙伸向自己的乡亲,杨素娥的无赖大哥,都让方然在这个世间纠缠越来越多,沦陷越来越深。 眼前一幕幕在方然脑海之中不断闪现,杨栾卿算计以及成功后年近花甲得老人露出得那一丝小孩子的笑意;杨大紧张兮兮的问自己喀秋莎得病症应该用哪些药物时的认真;左宗棠冰天雪地之中的单膝跪地;刘锦堂手中那碗结了冰渣的烈酒;格桑上师的虔诚谦和;顿珠小沙弥的灵性和日渐成熟;赵璧安的游戏人间;车中大小叶子相信自己的神情,闪烁而过。 云端之上,马车之中,赵璧安轻声问道:“准备好了么?” 寒山之中,冰封王座之上,湘西尸王睁开眼睛,左手撑着自己的头颅,眼神温和之中带着坚毅:“准备好了么?” 方然睁开眼睛,跃下马车,两只穿云履踏着从寒山之上冒出得雾气,眼看着泛着黑蓝色的冰柱:“准备好了。” 湘西尸王自那冰封王座之上站起,整个洞穴摇晃不已,天顶之中一层依息能辨别来颜色的巨型冰柱之中闪闪发光,发出阵阵轻鸣,里面居然是封存了一把长剑! 一步跨下王座,却被身后四根巨大的铁链束缚,分别穿过尸王的肩胛骨和脚踝,长年累月得积攒,铁链之上积了弄弄一层冰渣,冰渣之中透着点点白光,凸显铁链的不同寻常。 一声咆哮,就看那天顶之上结起的冰窗四散开来点点裂缝,最后承受不住回荡在洞穴之中的声音,咔擦一声四散开来。 现出原型居然是一条肋生双翅,浑身长满蓝色长毛得一条尸犼(具体可看前半部分对犼的具体介绍。)尸犼的后肢猛的向后一蹬,洞穴之中,地面之上,整个冰层碎裂开来,爬出一具具沉眠已久的僵尸,身上所穿战袍已经腐烂大半,鲜血凝结到已经发黑的战袍坠着黑蓝色的冰渣,在咆哮声中猎猎作响。 于此同时,整个湘西一带,无论新坟或是旧墓,里边所葬之人,只要还有一个骨架全部抛开坟墓,面朝寒山,跪伏在地。 苍穹之上,一片祥瑞,龙驾凤鸾屹立当空,从那龙驾之上赤脚迈出一人,却是漫天紫色祥瑞,功德无量普天之帝,平天冠之下星眉剑目不怒自威,周身环绕九劫九厄所获无量功德,白色袖口之上纹有真龙,简洁但却威严,略微摆手身后所跪众仙方敢平身。 赵璧安不敢托大,一脚踩离马车,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势笼于一身,站在天帝身侧。 马车之内,大小叶子安睡不已。 尸犼仿佛看到天空之中的阵仗,四肢用力居然硬生生挣断铁链,向前扑去又化作人形,朝那巨型冰柱一掌劈去,抓出长剑。 天空之中,白雪飘扬,落在尸王的肩上,瞬间冻结成一块冰渣,提起长剑插入冰层之中,就看那冰层之下一抹蓝光闪过,起初只是一指大小,最后居然有了合抱之势,游曳在冰层之下。 尸王不知何时身上穿好铠甲,头盔之中两个眼睛,泛着黑蓝色的火焰,神秘异常。 冰层突然碎裂,一声龙吟传遍整个洞穴,飞出来一天足有十余丈长的冰龙,亦是周身笼罩黑蓝色的火焰,寒冰凝结成的片片龙鳞,泛着寒光,相较于先前在紫禁城中遇到的那一条水龙,则是高出不少。 冰龙之上骑着一人,正是那湘西尸王,飞出天顶,身后的僵尸军团有条不紊的爬出天顶,站在寒山之上。 天空之中,大雪飞扬,一龙,两人目光相对。 天门洞开,雷声大作,劈在两人的头顶,却是丝毫不曾动摇两人得身形。 战袍在空中猎猎作响,席卷着周围的飞雪,飘飘洒洒。 天帝看了一眼赵璧安:“你希望谁赢,或者谁的赢面比较大?” 赵璧安摇了摇头:“我二徒弟本是尸体得道,以黑焰灯灯芯为引,更是有了饿鬼道的神通,走的是以力证道。若是单对单生死搏杀,我没有恢复神位,不是他对手。” “方然命数本是死婴一个,却被我一时兴起半块金丹救下,天养地成,几百年便阅人间道教书籍,红尘炼心虽未曾超脱,但却已经有了炼神返虚的境界,对天道规则的把握,若不恢复神位,论道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一旁手持神鞭的清苦神仙冷哼一声:“再厉害,也受不住我这一鞭下去!” “嘿,我说你个死老头,就你厉害是吧,要不然咱俩来比划比划?”看了一眼那仙下巴上已经长好的胡子:“怎么又想让我帮你拔几根?” 天帝摆了摆手:“无需多言,天道自有定数,我等静待一人胜出,跨过天门。” 众仙躬身附和。 “自从被师兄搅局以后,我曾向师父建议,收回金丹,由我培育化婴,可惜师父他老人家宅心仁厚,不忍一条性命就此断送,不让我夺走金丹,一切看你的造化。” “不是想让师父输了那个赌约,只是想报答那个以性命护我周全的南人女子。” “飞升成仙,护她世世周全。” “杀我师兄之时,我曾助你一剑,而今你需还我一剑。” 方然点了点头:“还你一剑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若接的住这一剑,你飞升成仙,我飞灰烟灭。不论下一世是男是女,或贫贱或富贵,恳求你护她一世周全。” “好。” 手中的长剑直指方然,两人看似相隔不过三丈远,但却已经是分开数里之外。 一剑出,千千万万剑出,自寒山之上一剑直奔方然而来。 起初不过四尺来长,每往前一寸,便长一分。 方然双手合十,夹住来势汹汹一剑,就看那寒山之上大雪滚滚,尸王跨下冰龙哀鸣一声撞向方然,那已经有了一丈之长的飞剑突然之间又长了一尺。 尸王双脚落在寒山之上,山峰居然是颤动不已,最后垮塌。 直奔方然去的那一剑已经穿过方然的手心,掏出一个剑尖直指方然胸膛。 天空之中,一剑自西来,向东去。 新书题材已经想好,灵异文,第一人称,嗯嗯就这样,开头已经酝酿好,格局不会有这本书的大,但一定要比这本书要详细,精致。一个灵异事件分成数个章节来讲,一条主线串联起来所有的小故事,小说名字已经想好。 第九十九章 回首凡尘不做仙(大结局) 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就看那一剑从寒山之上,直指方然而来,方然双手合十夹住剑身,仍旧抵挡不住尸王这巅峰一剑,剑尖缓缓从掌心中探出脑袋,刺向方然胸膛。 眨眼之间就已经退出快有一里之远,耳际的长发被空中的狂风席卷而过,触碰在剑身之上立即结成寒冰。 一层淡淡的寒霜自掌心之中蔓延开来,转瞬又是退出上百里,转瞬之间双手已经结了一层寒冰。 自湘西一剑直奔东方而去,衣衫猎猎作响,双袖鼓满寒风。 剑行,人退,剑尖出,衣衫破。 苍穹之上赵璧安挑衅的看着面容清苦的那仙:“我教出来得徒弟厉害吧,比你那些现在在天庭之中任职的阐教三代师侄们要厉害的多吧。” 那仙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在说话。 赵璧安看似神色自若,实际之中隐藏在袖口之中的那把手已经捏出了汗水。 已经退出快上千里的方然,半个身子都已经被厚厚一层寒冰包裹,合十的双手之中已经探出来半尺有余的剑身快顶到被剑气撕开一个口子的衣衫之上。 寒山之上,湘西尸王看着远远退去的那剑,那人,神情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只是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轻扣柴扉,一素裙女子推开门,眼神通红。 年轻人眼神之中隐藏极好的怒气没有发泄,轻轻开口:“和我大哥吵架了?” 素裙女子的男人是个老实人,两口子过日子靠打猎为生,日子算不得如何清苦,勉强能填饱肚子罢了。 素裙女子面容姣好,不知是多少年轻人梦中最佳得情人,只可惜嫁给了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让人大跌眼镜。 年轻人的家室看着自家男人酒醉之余还会叫素裙女子的名字,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肯定膈应的慌,有时恨不得抓花那个骚狐狸的脸皮,还让她勾引自家男人,于是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准备随时随地发现或者听到素裙女人的一点风言风语。 长剑之上,一点剑尖刺破胸膛,还未等流出鲜血,立马结上一层寒冰,蔓延开来。 日子久了,自家男人也放下了,素裙女人也确实守妇道,没有传出那红杏出墙的事情来,女人们也放下自己的戒心,出门打个招呼,点一下头,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 上的山多终遇虎,素裙女人的汉子没啥大本事,就只会上山打猎,给兔子,麝子下个套,合猎一头野猪之类,维持生计,就在一个月前,一伙男人上打猎,碰到了被捕兽夹夹断腿的熊瞎子。 哪知那畜牲居然有那么旺盛的精力,汉子小心翼翼的上前看那熊瞎子的情况,脸上就是挨了一熊掌,当下整个脸都塌陷了下去。 尸体被运回来,麻布遮挡的地方,已经被鲜血浸染的发黑,素裙女人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取下那麻布,放在盆中,掐一些皂角放进温水中,将那血迹洗的干干净净。 又拿出家中积攒有一段日子的鸡蛋,拿到集市上贩卖,换了些铜钱,雇上邻居家的汉子,一口薄木棺材,干净利落的下葬了自己男人,全程没有掉一滴眼泪,就连那流血不流泪的男人也在暗中为这个坚强的女人竖起大拇指。 年轻人是被自家男人救回来的一个书生,说是临县人,在山中迷了路,最后遇到自家好心的男人,给带下了山,当晚两个大男人聚在一起,喝了点小酒,年轻人明显酒量不行,拉着自家男人要义结金兰,自家男人是老大,他是小弟,只不过从来没有叫过自己一声大嫂,而她也没有叫过他一声小叔。 年轻人看着在家中忙忙碌碌的素裙女人,结结巴巴开口:“大哥已经没了,那个,那个我在临县有认识的裁缝店,你去给打个下手,挣点钱维持家用?” 素裙女人转过身来看着凳子上局促不安的年轻人,摇了摇头。 剑尖已入身一寸有余,除了脑袋之外,脖子以下全结满了寒冰。 年轻人忍不住开口:“可你总得找个正经营生,不然这日子你一个人怎么过得下去?” 素裙女人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是说了一句:“从临县过来很累了吧,我去给你做顿饭。” 素裙女人手脚麻利,很快做了一顿很简单的饭,而年轻人仿佛吃的格外香甜。 “真的不考虑临县的裁缝店?” 素裙女人慈爱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摇了摇头。 年轻人问道:“几个月了?” “两个月了,肚子还没怎么显出来。” 素裙女人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说道:“家里还有几亩地,我吃一点苦,能把孩子养活大。” “你一个人忙的过来么?” “忙不过来又怎样,日子总得过。”素裙女人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仿佛能看到孩子正在茁壮成长,面带笑意:“有他就够了啊,他就是我的盼头。” 年轻人点了点头,不在多言,客气几句便要离去,素裙女人也并未阻拦。 临行前,素裙女人破天荒的问了一句:“你还会再来么?” 年轻人背对着素裙女人,身形一颤却又马上恢复正常:“那个,那个我一天也挺忙的,以后有机会就过来看一下你们娘俩。” 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面容,心中却是一酸:“有可能来,也有可能来不了了。” “嗯嗯。” “嗯嗯。” “再见。” “再见。” 数年后,年轻人再也没有来过自己家中,而自己的儿子也渐渐长大,蹒跚前行,口中的乳牙还没长全,一天追着自己叫娘亲。 一天,女人在家中照看自己白白胖胖的儿子,心中突然想起了当年那个年轻人,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心中一颤推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轻人。 女人心中莫名低沉,可惜不是他。 白发年轻人说当年那个常常来家中的年轻人是自己朋友,临县的一个小掌簿,突然走了狗屎运,调去了省城,也成了家,以后可能来不了了,嘱托自己带了一些银两,让娘俩补贴家用。 白发年轻人走后,白白胖胖的小儿子看着自己从未掉过一滴眼泪的母亲双眼发红,小手摸了摸自己母亲的脸庞:“娘亲,你怎么了,刚才那个白发叔叔欺负你了么?等我长大后一定替娘报仇!” 素裙女人一把抱紧自己怀中的儿子,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嘴上却还是如往常一般轻松:“娘,是在想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来的故人。” “娘,故人是谁啊?” 素裙女人心中一颤:“对啊,故人是谁啊,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想哭?感觉和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相识?” 天空之中,长剑已经推出福建,直奔东海而去,剑身之上挂着一人,已经全身结冰。 长剑直插东海而去,还未碰触到海面,就已经吹拂起了一个凹痕。 眼看着就要撞进东海,直插海底,突然间那剑身之上已经被冻僵的人在寒冰之中睁开眼睛,周身冰层碎裂开来。 脚尖轻踩海面,止住去势,就看那两边的海水被硬生生被压高数丈,波澜壮阔。 身形一闪,却又已经在那已经坍塌的寒山之上,看了一眼自己身体被刺穿尸王手中得那把长剑:“我接住了。” 天门洞开,面容清苦的那位仙人:“方然还不速速乘龙飞升,跨过天门,位列仙班?” 旁边又有一仙开口:“湘西尸王尸体得道,但魔根深重,数次藐视天庭尊严,以一人之力对抗天威,此等大凶之物罪应致死,让其灰飞烟灭,永不超生,方能解众仙之怒!” “谁在那里给我胡扯?你给我站出来!”一旁的赵璧安则是不答应。 此时方然插话:“众仙且听小子一言。” “湘西尸王法力高深,确实不应该继续停留在人世间,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把我的机会让给他,这样技能为人间铲除祸害,又能凸显众位仙人和天庭之德,还望众仙考虑一二。” “这也是个办法!” “只是这方然为何要拒绝者成仙的机会?” “天庭威严岂能由一个新晋仙人扰乱?这还如何能体现我天庭威严?” 门内那仙大喝一声:“方然还不速速飞升?难道是想试一试老夫手中的打神鞭?” 众仙议论纷纷,一时难下决定。 尸王看方然问其原因,方然笑着说:“人间不也挺好么?” “你不知道人间马上就要大乱?” “可我总不能丢下她们呀。”方然一努嘴,指向马车。 “我且问你方然,你当真不愿意飞升?还是赵璧安和徒弟在暗中威胁于你?”天帝缓缓开口。 “小子不是不愿意飞升,只是真的舍不得她们姐妹俩。” 天帝点了点头:“可是天门这次关闭之后,不知何年何月才会打开,你真要放弃这来之不易得机会?” “小子心意已定。” 片刻之后。 “宣,湘西尸王乘龙飞升!”天帝思忖良久:“人方然不愿飞升,有藐视天庭之意,特抽走一身神通,以示威严。” 满头白发的方然驾着马车缓缓驶向远方,夕阳之下,大小叶子坐在旁边。 “咱们这是要去哪?” “去黄山看云海,去青海看油菜花,去海南看天涯海角。” “哇,我还要吃很多好吃的。” “嗯嗯,答应你了小叶子!” 方然看着她俩,不知不觉眼泪往下掉,却又笑着说:“从今天起,我为自己而活。咱们哪天走不动了,停在哪里,哪就是咱们的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