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无欢》 第一章 隆冬腊月,白雪纷飞。 人们弓着身子迎着暴雪在街上低头匆忙行走,有的独自一人,有的带着妻儿,有的三五成群。 我扯了扯身上单薄的衣裳,披头散发蜷缩在胡同的角落里。身体早已冻得没有知觉,皮肤变成了紫黑色,我甚至怀疑,这个身体是不是自己的,紧紧抓着肩膀两侧的手指,是否一用力便会毫无疼痛的断掉。 原来淮水城的冬天,是这么的冷。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好像还在母亲的房中,捧着手炉与母亲闲话家常,说着淮水城的趣事。 而今时今日,我却一身肮脏,坐在胡同里,望着人来人往。 我渴望着死亡,却又不甘死去。 我一面想着,死了就好了,不用忍受冬天的寒冷,不用受着饥饿,不用再面对人生的绝望;又一面想着,如果我死了,谁来讨母亲的债,谁来还弟弟的命,谁来圆我这颗憎恨的心。 我恨呐,我真的恨呐,恨那个陷害我母亲、我弟弟的人。 可是我好冷,真的好冷,我挨不过这个可怕的腊月。 我将头埋入手臂之中,感觉眼皮子格外的沉重。 我听见有人说:“死了么?” 又有人说:“还活着。” “那就带走吧。” 在我昏沉之际,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不自觉地往热源靠去,眼皮子已睁不开,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待我再次醒来时,我正躺在一张床上。四周漆黑一片,让我恍惚,地府原来这么黑暗么。 可是,好暖和,比淮水城的胡同暖和。 “醒了?” 旁边多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是谁?” “救你的人。” “救……我?” 男子的声音很轻,可是很冷,毫无感情,“不然你以为你还会活着么?” 我怔忡,“原来,我还活着。” 男子并未搭腔,我问道:“你为何救我?” “因为你是齐言。” 我侧头望向他,适应黑暗的双眼已能模糊看见他的身影,我问他:“你如何得知我是齐言?” “齐言,商贾齐恒远之女,府中排行第三,母亲是齐恒远的正房玲礼,七天前,齐恒远发现玲礼与他人私通,你与你弟弟皆是玲礼与他人所生,齐恒远一怒之下将玲礼浸猪笼,将你六岁的弟弟杖毙,只你一人,脱逃而出。” 我激动地喊叫:“我母亲并未他人私通!不许你这么污蔑我母亲!” 男子沉默。 不知怎么地,我的眼泪忽地落了下来。 我哽咽的复述着,“我母亲没有私通……没有私通……” 男子冷清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确没有私通。” 我一时忘了哭泣,惊讶的望着他黑暗中朦胧的身影,“你说什么?” “你确实是齐恒远的亲生女儿。”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你……” “淮水城城主之女白祀看上了齐恒远,城主暗示可授予齐恒远一官职,条件是他迎娶白祀为正房,但齐恒远已有正房玲礼,为入官道,摆脱低等商贾身份,便有了你母亲私通一说。” 我猛地坐起来,震惊道:“你说什么?!” “你已经听到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 “人心贪婪,世上无不可能之事。” 我痛苦地呐喊,“他怎么能做这种事,他不是人,他不是人!那可是他共患难的妻子,他的子女啊!” 男子嗤笑,“商人重利,你看看你此时的样子,你还认为不可能吗?” 我摇头,“不,我不信,我不相信父亲会做这种事。” “不信么,那么你先休息,过两日我带你去见证齐恒远将白祀迎娶入门的时刻。” 男子说完便转身离去,我听见了房门打开然后关上的声音。 漆黑的房间只剩我一个人,脑子一片混沌,无法消化刚才所听见的事情。 人,如何能做到如此绝情,如此的,禽兽不如。 母亲和弟弟的命,竟是为了成全他的为官之路? 不,我不信。 对,我不能相信。 一定是有人陷害母亲,一定是…… 男子是骗我的,一定是骗我。 我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事情。 我伸手环抱着因饥饿而疼痛的肚子,含泪闭眼躺下。 死了吧,死了就不用面对这样的事情了。 可闭上了眼,脑海里却回荡着母亲愤恨的神情,耳朵里回荡着弟弟绝望的哭喊声,揪着我的心,让我呼吸不能。 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我。 第二章 一夜未眠,我看着阳光一点点的透进房来。 卯时初,鸡鸣,我还活着。 有人推门进来,是两个不认识的姑娘,看样子和我一般大小,十来岁。 她们一人抬着小木桶,一人拿着折叠整齐的衣裳,微笑着向我走来。 一人说:“小姐,老爷命我等为您洗漱。” 另一人说:“小姐,您起来罢,老爷等您吃早点呢。” 我艰难地抬起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睛,哑着声音问:“你们是谁?” 一人将木桶放到架子上,道:“奴婢小翠。” 另一人将衣裳放在床尾,道:“奴婢小花。” 我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任由两人将我扶起、洗漱、化妆、打扮、换衣。 一系列流程做完后,小翠拿了面铜镜放在我眼前,她说:“小姐您看,您多漂亮。”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红肿的眼皮,空洞的眼眸,不悲不喜的神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除了这一身华服之外,浑身有哪点能与漂亮沾上边? 我将铜镜推开,道:“这里是哪里?” 小翠回道:“回小姐,这里是老爷在淮水购置的房产。” “老爷……是谁?” 小花伸手扶着我往房门外走去,道:“小姐您到偏厅就知道啦,请随奴婢来。” 我在她们的搀扶下,走过了两个走廊,来到了她们口中的偏厅。 偏厅有门槛,跨进那道门槛,我便见着了他,小翠小花口中的老爷。 他坐在饭桌上与我相望,束发、白衫,眼如丹凤,眉如卧蚕,唇方口正,俊美绝伦。 活了十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子。 他向我伸出手,嘴角扯着淡淡的弧度,道:“过来。” 鬼使神差的,我顺从地走了过去,便是我这一走,奠定了与他此生的纠葛。 我虽向他走去,却并未走到他身边,而是选择一个和他对向而坐的位置坐下。 食物的味道早已萦绕在我的鼻尖,我是那么渴望将这一桌子东西吃下去,但我不能,他晓得我是齐言,我便不能丢了齐言的脸。 他放下悬在空中的手臂,道:“是个倔强的姑娘,吃吧,这一桌都是为你准备的。” 我伸手按了按持续疼痛的胃,看着对面的男子,道:“昨天是你救了我?” “是。” “房间里和我谈话的也是你?” “是。” “你是谁?” “齐言,我是你舅舅。” “舅……舅?” “对。” “不曾听我母亲说过她有胞弟。” 对面男子不急不慢地喝了口茶,道:“吃吧,边吃边告诉你。” 我望了他许久,最后终于拿起筷子,做了我内心深处想做许久的事情——吃饭。 狼吞虎咽,毫无吃相可言。想到前日还在街头捡别人吃剩下馒头的自己,眼泪又止不住的往外流。边吃边流,咸味甜味苦味全在嘴巴里,酸甜苦辣咸。 他说:“言言,苦了你了。” 我的泪落得更凶了。 我咽下一口饭,哽咽着冲他喊道:“既你是我舅舅,为何你不救母亲!” “我并不住在此处,我住京都,待我赶到此处,她已经去了,还好我找到了你。” “你昨天和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 “你敢发誓你不曾骗我半句?” “我不曾骗你,我说过,过两日,我会带你见证齐恒远的婚礼。” “你叫什么?” “李宣。” “为何我母亲从未说过你。” 李宣又喝了口茶,我这才发现,一桌子菜似乎只有我在吃,他一口也没动,只是在喝茶。 他道:“二十年前,玲礼,不,那时她叫李沐言,那年她八岁,一场大火让她消失得无影无踪,父亲母亲皆以为她葬身火海。未曾想到三年前,我因公途径此处,碰见了她,与她相认后才知她早已嫁人生子。那场大火后,她被带到了不认识的地方,辗转来到了远离京都的淮水城,在城中艰难生存,直到遇见齐恒远。我曾让她随我回家,她却不愿,无奈之下,我只能久久来看她一次。没想到,上次一别,竟真成了永恒。”顿了顿,他继续说:“你母亲不与你们说我,是因为不想节外生枝,她不愿与我回去,也是因为怕与你们分离,说实话,就齐恒远,连给你母亲提鞋都不配。” 如此巧妙,如此离奇。 我并不想深究以前的事情,此时此刻,我只关注一件事,我道:“既然你是母亲的弟弟,那么母亲的怨,母亲的恨,你是否会助我一臂之力?” 他轻笑,道:“要我帮你可以,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跟我回京都。” “好。” 第三章 我在别院中静养了两日。 这两日,我未曾踏出房门半步,也未曾再见李宣。该吃饭时,小翠小花会将饭菜端入房中;该洗浴时,她们便会抬来浴桶,注入热水让我洗浴;该歇息时,她们便会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口。 我知道,李宣是怕我想不开,所以吩咐她二人时刻看着我。 但李宣想多了,如果我有勇气死去,又怎么会在街头吃别人剩下的馒头呢。 许是年幼加上同龄的关系,小翠小花在我面前表现得十分活泼,小翠的话要比小花多一些,时常会在我面前与小花斗嘴,大多时候我会在一旁沉默的看着她们互动。小翠说我太安静,要像她活泼一些,快乐一些。 但我笑不出来,勉强一笑,我觉得那比哭还难看。 第二日的傍晚,小翠传来了李宣的吩咐,说明日带我上街。 我忐忑了大半夜,刚睡下去不久,小花便来唤我起床洗漱。她拿来了套小男装,李宣让我扮成男童与他出门。 待我穿戴完毕与小花走出大门时,李宣站在一辆深蓝色的马车边上等我。见我出来,他向我伸出双臂,道:“来,我抱你上马车。” 我犹豫了会,走向了他。他双手托起我的腋下将我抱了起来,天旋地转间,我已与他双双坐在马车里。车内空间不大,容纳两个人稍显拥挤,好在我个子还算小,他坐下后把我抱在怀中坐着正好。 我从来没有与男子如此亲近,就算是齐恒远,也未曾这般抱我,让我觉得格外别扭。 许是感受到我的僵硬,李宣道:“不经常来这,所以并未提前准备马车,这辆还是租来的,我们挤一挤,一会就到了。” 我的身体依旧僵着,但还是顺从的点了下头。 这两次见面,他表现得格外温柔,让我恍惚觉得,在黑暗房间里冷漠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车夫吆喝了声,马车动了起来。一路行驶,马车有些晃荡,好几次差点撞上车壁,因此,李宣把我往他怀里又塞了塞。 我的后背紧贴着他,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震动同时有声音从头顶传来,他说:“你知道我们今天要去哪吗?” 我点头。 他继续道:“我在这,也算有些朋友,这些朋友中,有齐恒远想巴结的人,所以有过两次照面。”顿了顿,头顶传来讽刺的哼声,“这齐恒远,竟给我送来了请柬。” 想到一会可能看见的场面,我就止不住的愤恨,不自知地握紧了拳头。 李宣的大掌覆上了我的拳头,柔声道:“言言,今天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冲动,你只要记住今天的这一幕,记住你所看到的就行了,舅舅答应你,齐恒远加注在你母亲身上的,我定让他十倍奉还。” “可是我忍不住,我恨他,我想问他为何如此对待母亲和弟弟。” “言言,你还小,早晚你会知道,人心是最可怕的。一会儿到了齐府,你只需跟着我就好。” 不知为何,他的话让我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我道:“好,那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他轻笑,道了声好。 外面杂吵声越来越大,还有唢呐和鞭炮声,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道:“老爷,齐府门前那条街人太多了,马车进不去。” 李宣道:“那我们在这里下吧,你找个地方安顿好。” 他将我的身子转了个位置,与我四目相望,再次叮嘱道:“言言,我们到了,记住舅舅说的话了吗,不可闹事,不可与旁人说话让别人知道你是齐言,也不能与齐恒远碰面,你只需一直跟着我,知道吗?” “知道了,我会听话,我会记住今天所看到的。” 李宣伸手拍了拍我的头,笑道:“乖。” 然后抱起我,掀开布帘下了马车。 眼前的景色格外熟悉,还是那条街,那个齐府牌匾,门口两座石狮威严无比。齐府门前的街道挤满了围观人群,有个队伍吹着唢呐打着锣鼓缓缓向齐府移动,为首的坐在马上穿着大红袍子的男人,便是那个要去我母亲与弟弟性命的人,齐恒远。 此刻的齐恒远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与周围的乡亲打招呼,他的后方是一排排嫁妆,嫁妆的后方,是一顶上下起伏的红色轿子。 齐恒远,真的娶了其他人。 第四章 齐府今日热闹非凡。 大部分为看热闹的路人甲乙丙丁,他们三五成群,小声的议论着。 “齐恒远不是已有正妻了吗,这城主同意女儿做妾?” “城主怎么可能同意女儿做妾,你这消息太不灵通了,齐恒远的正妻前段时间被抓到与他人私通,早就休掉了!” “想来这齐恒远做生意三五天不在家,他的妻子也不甘寂寞了吧。” “对对,听说这齐恒远绿帽子还戴了好久,一儿一女皆不是亲生的。” “唉,有钱人命不好,还是我家里的婆娘好。” …… 我听见他们的对话,心中怒不可遏,双手握紧拳头,连指甲陷入肉里都不自知。 我恨恨地看着那迎亲队伍,看见花轿在齐府门前停下,齐恒远笑意盈盈地回身缓缓踢了轿门,周围一片喝彩声。新娘在喝彩声中缓缓掀开轿帘走出来,她微低着头,作娇羞状,然后在旁人的搀扶下跨过了火盆,入了齐府。 人群见主角已进入齐府,有请柬的跟着进去,没请柬的路人在周围转悠,试图伸长脖子看看里面情况。 李宣问我:“瞧见了?” 我正陷入悲愤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李宣又道:“还是,你想再进去看看?” 我摇头,心中闷闷的,说不出话来,李宣亦不说话,他弯腰拉住我的手,带着我往回走。 待两人双双坐入马车中,我才缓缓开口:“你拿着请柬不进去吗?” 李宣不意外我思维的转变,波澜不惊开口道:“这请柬是我朋友代转的,去与不去,全在我。” 我沉默,因为此时我大脑一片混沌,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回程的马车依旧颠簸,我的身子跟着马车晃晃荡荡,胳膊被撞疼了几次,终于李宣看不下去,将我抱进怀中,免了我与马车四壁的接触。 这样的李宣,很是温柔。 他却说:“昨夜我收到八百里加急的家书,命我尽快启程回京都。” 我慌乱地抬头看向他,首先入眼的便是有些胡渣的下巴,再来便是白皙的皮肤,还有那双低头看我的眼睛,如此俊美应是赏心悦目,此时我却顾不上这些,急促道:“那齐恒远怎么办?” 他揽了揽我有些下滑的身子,自信一笑,道:“我要让你亲手解决他,现在的你还没有这个能力,等你大些,我会给你机会解决他。” 虽然我本意就想亲手解决这件事,但一想到我跟李宣要分开,母亲的大仇还要等上些时候,我这心里便空落落的。 我垂下头不再看他,闷声道:“那么你何时会回来?” “今年你几岁?” “过了这个腊月,我便十一了。” “嗯,那就等你十六及笄了,再回来。” 我惊讶,“五年?!” 他轻应一声,“嗯。” 我慌了,彻底慌了。五年!五年!五年之后齐恒远变成什么样子根本无从知晓,五年前的今天我动摇不了他,五年后他更上一层楼,我又怎能撼动他?!且李宣一走便是五年,五年之后他是否还记得我这个人都不知道!他还答应帮我报仇,根本就是骗子!骗子! 我开始胡乱挣扎,试图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他双手却锢得更紧了些,头顶声音带着些许不悦,道:“你要做什么?” 这世间最空落之事莫过于给了承诺却从不兑现,就像给了你人生希望,却又生生让你失望一般。 我开始口不择言,愤然道:“放开我,你这个骗子!” “我如何骗你?” “你说要帮我报仇,结果却准备丢下我离开五年,你就是骗子!” “谁说我要丢下你?” “就是…” 反应过来后,我愣住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要带你回京都,回我们的家,待你成熟稳重之时,再来行这报仇之事。”顿了顿,又道:“齐恒远不是想入官途吗?我便让他入官途,我要让他尝尝甜头,然后坠入万丈深渊。” 第五章 当夜,我坐在床头看着小翠小花忙里忙外的准备睡前洗漱用具及明日长途跋涉的行李。 我并不想离开淮水城,一是母亲弟弟之冤未平反,平白让齐恒远过着快活日子,二是离开了土生土长的淮水城,去往一无所知的京都,让我有种无所适从害怕的感觉。 京都,乃燕国之都,是皇城所在地,天子脚下,格外的繁华。而这淮水城,不过是燕国边区的一座小城池。从淮水城入京都,好比乡野之人进城,格格不入。 可就算留在淮水,凭自己的能力,我能扳倒齐恒远吗?答案是不能,说不定还未近身,便已被抓了去。 那么跟着李宣去京都,就成了我唯一的出路。 次日卯时,天刚刚明,小翠小花便来唤我起床。 李宣是得八百里加急书信后才急忙要回京都,所以这趟京都之行无法带上任何人,小翠小花都被留在了淮水,只有我和李宣,两人一汗血马。 许是舍不得分离,小翠小花的情绪有些低落,不若平时活泼。终于,在伺候我洗漱装扮完毕后,小翠忍不住开口:“小姐,您这一走,还会回来吗?” 小花亦是用期盼的眼神望着我。 被人舍不得的感觉,真好。内心一角经不住融化,我对着她们微微一笑,道:“会回来的。” 只见小翠愣愣的看我,半响,忽地兴奋起来,道:“小姐!您笑了!小姐您笑起来真好看!” 小翠的反应让我顿觉难为情,收起笑容假装严肃道:“包袱给我吧,要启程了。” 小翠吐了吐舌头,恋恋不舍地将包袱递给我。 她二人一直将我送到门口,看着我与李宣上马,直至从她们的视线中消失。临走之时,小翠又说了句:“小姐,您一定要回来看我们啊。” 相处两日,如此不舍,实为难得。 因李宣要赶路,而我不会骑马,所以李宣骑马,把我抱在胸前。 骑马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新奇的事,从小养在深闺之中,根本没有骑马的机会。说来好笑,前两年情窍初开之时,曾幻想着自己另一半骑着白马娶我入门的场景,对那时的我而言,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昨日李宣说要与我共乘一匹马时,前两年的这个梦想便跳入了我的脑海中。 可是,当我上了马,当李宣出了城门,当血汗马百里飞驰的时候,我的梦想破灭了。我被马匹颠得五脏六腑揉作一团,身子随着马匹奔跑上下跳动,顿得我屁股格外疼痛,胸腔压抑得想要吐出来。 李宣今日穿了身青衫,我犹豫着要不要吐在他的青衫上。 可他对我说:“言言,不舒服就往我怀里靠些,我们离下个城镇还有大半天路程。” 那么温柔,温柔得让我禁不住将想要释放的那股气咽下去。 一路奔波到了黄昏,我们才得以顺利安顿,李宣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吩咐店家打两桶热水入房中,才带着我上去。 两间上房相邻,李宣将我领入房间,看我脸色异常苍白,问道:“身体可有不适?” 我摇头,此时我头晕眼花,浑身不适,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他瞧出我的疲惫,叮嘱道:“我就在隔壁,若有何事你且喊我。” 我点头,他才退出房间,回他房间去。 他走后我便和衣躺上床去,没躺两分钟,就听见小二敲门,已准备好浴桶和热水。 我撑着疲惫的身子从床上坐起,打开门让小二进来。 小二十分利落的处理好一切,将浴桶抬进来,热水往里灌,不一会儿就已灌满。 待小二退出房间关上房门后,我看看冒着白气的浴桶,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风尘,决定洗个澡。 当满是疲惫的身体进入充满热气的水中时,舒适感让我不自觉的哼出声,太舒服了。 却不想,泡着泡着,我就这么在浴桶中睡着了。 当我再次醒来时,四周一片黑暗,浴桶里的水已凉透。 我打了个冷颤,从浴桶站起准备出浴,却不想,一脚没踩稳,惊叫一声,重新摔进浴桶里。 房门应声被打开,李宣冲了进来,“言言?” 我的头还在水里呛着,双手胡乱伸着试图抓住浴桶边缘,根本没反应过来李宣已入房内。 挣扎之际,一双手将我从浴桶里捞了出来。脱离水之后,我大口的吸着空气,这才意识到捞我起来的人是李宣。 虽是十岁孩儿,却早有羞耻之心,双颊顿时火烧一般,庆幸此时四周漆黑一片,不然便要被他看光了。 第六章 第二日晨起,想给自己梳妆,却发现笨手笨脚的自己头发梳得全然不像个样子。与李宣外出,我皆着男装,男孩子的发型十分简单,只要绑高盘起即可。但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我却做不来。以前在齐府,母亲的保护下,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后遇见李宣,梳妆打扮之事也有小翠小花。 在我气恼自己愚笨之时,敲门声响起。我离开铜镜跑去开门,来人是李宣。 他看着我,视线慢慢移到我的头顶,嘴角上扬,道:“头上这乱七八糟的,怕是出门风一吹便散落开来,进去坐着,舅舅给你重新绑。” 昨日洗浴之事后,与李宣相处我便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但看他异常淡定的神情,对我的态度也与之前无二,总让我觉得,是我过分在意了。 我不断地暗示自己,在李宣眼里我还是孩子,不用太在意,况且昨日一片漆黑,李宣把我捞起来后便离开房间,他什么也没看见。他不是有意闯进来的,只是我的惊叫声惊动了他,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双眼望着铜镜里的李宣,他的手法十分利落,力道适中,完全不会扯到我的头发,不一会儿功夫,头发已被盘好。 我别扭的道了声,“谢谢。” 他拍拍我的头,道:“走吧,我们该启程了。” 我与他在客栈用过早饭后,带了些干粮双双上马。 又颠簸了三日,三日来我们风餐露宿,以天为被地为床,风尘仆仆,终于赶到了京都。 刚入城,便有一队人马迎上来,为首男子约莫十七、八岁,面貌清秀,他扫了我一眼,随即朝李宣行一礼,满脸惊喜道:“大人终于回来了,将军已在府中等待多时。” 我躲在李宣怀中沉默地看着这幕,大人,似乎是对官员的别称。原来李宣是做官的,在京都做官,地位会比淮水城主要高一些吧? 李宣回道:“走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在百姓的目光中穿过几条街,来到了将军府前。 宏伟气派的府邸,凌厉之气浑然天成,门口两座石狮比齐府门口的两座更加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石狮便会活过来一般。大门上牌匾写着“将军府”三个大字,气势磅礴。大门外站着四名护卫,见着李宣,齐齐向李宣行礼。我未曾见识过此阵势,顿觉惧怕,整个人躲在了李宣身后。 李宣安抚式地拍拍我的肩膀,在别人惊讶的眼光中,带着我从正门进入。 进入将军府,便有一管家迎上来,弯腰朝李宣行礼,道:“将军已在书房恭候多时,请大人随老奴来。” 李宣点头,随即又道:“我这有名孩子,管家能否找人帮我照看一二?” 管家应了声,唤来身后的人,道:“带这个孩子到后院去,好生照看。” 管家身后的奴仆领命前来带我,我慌乱地抓着李宣的长衫,生怕李宣就此将我丢在将军府中。 李宣蹲下身来,对我笑道:“言言乖,跟他们去吧,一会儿我便去寻你。” 我却不愿,道:“我不能一直跟着你吗?” “舅舅要去谈事情,听话。” 我咬着下唇,心中百般不愿,却也知,此时我无法再跟着李宣。虽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点了头,并不放心的嘱咐他,道:“那你谈完事情,定要来寻我。” “好。” 然后随着奴仆一步三回头,直至李宣与管家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奴仆领我到了后院偏房中,让人上了点心,嘱咐我在此等候。我乖乖坐下,独自一人坐在房中。 百般聊赖,我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未注意到进入房中的小孩,直到他声音出现在我耳边,“你是谁?” 我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唇红齿白的小胖孩,比我矮,看上去要比我小些。因生于商贾之家,从小接触绫罗绸缎,衣服好坏一眼便知,看这名孩子的穿着,十有八九是将军的孩子吧。 我未回答他,低下头继续玩我的手指。 他却推了我,气愤道:“我在问你话呢!” 我被推得倒在地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望着他。 许是见我还未回他话,他更加气愤,道:“你是不是哑巴!我在问你话!你是谁!来我将军府做什么!” 我心里来气,但我知道,在这偌大的京都,除了李宣我再无依靠,所以我不能给李宣惹事。他人欺我,我便忍。 于是我慢慢爬起来坐好,任由他在我旁边叫唤,权当他隐形。 第七章 不论他如何吵闹,我都不为所动,时间一久,他也觉无趣,便淡定下来。 胖嘟嘟的脸蛋凑到我面前,逼得我不得不抬头看他,他用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对我道:“你跟我说句话,我便让她们给你准备好吃的。” 我心道,果然是小孩子。 冷哼一声,依旧不说话。 胖男孩睁着一双大眼看着我,忽地笑了,从身后拿出一把弹弓,在我面前晃了晃,道:“想玩吗?” 如果我是男孩子,指不定对这把弹弓兴趣浓厚,但可惜我是个女孩,对这“杀伤性”武器全然没有兴趣。想来是我身着男装,胖男孩认为我与他一般性别。 见我不为所动,胖男孩有些泄气,突然想起什么,对我道了声“等我”,转头跑出了房间。 我轻轻松了口气,没想明白,我安静的坐在房间里,怎么就引起了胖男孩的瞩目?想来胖男孩还会回来,我是否应该躲避一二?但如果我躲了起来,李宣过来寻不到我怎么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踟蹰间,已看见胖男孩跑回来的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满脸恐惧,生怕胖男孩稍有不慎摔了跟头。 男孩手捧一个小木筒来到我面前,冲我笑了笑,打开木筒盖子,递给我,道:“给你玩。” 我伸头一看,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木筒里面装的,是一直看上去十分恶心的蛐蛐。 我身子向后倾去,最大程度远离胖男孩手中的木筒,惊恐道:“快,快把它拿开。” 胖男孩眼神亮了,他不怀好意的将木筒伸向我,道:“你怕它?” 我站起来,跑到房间另一边,眼睛紧紧盯着男孩手中的木筒。 胖男孩看了我半响,才不紧不慢地将盖子盖上,道:“不想我把它丢你身上,你就告诉我,你是谁?” 小小年纪便以此要挟别人,被要挟的那个人还是我,一瞬间,我对这个胖男孩的印象差到了极点。我一面想着如何回答他,一面又期盼着李宣赶紧到来把我带走。 胖男孩见我不说话,举着木筒朝我走过来。 见着胖男孩的举动,我惊悚道:“你别过来!” 胖男孩停住脚步,摇了摇手中的木筒,道:“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过来。” “我……我是被人带到这里的。” “谁带你过来的。” “可能是将军府的奴仆。” “你来将军府做什么?” 听了这个问题,我猛地反驳,道:“又不是我想来的。” “喔?” 我指了指木筒,道:“你先把这个东西拿走。” 他将手中的木筒递给婢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犹豫了会,才回答:“李……言。”下意识的,我借了李宣的姓。 “你也姓李?” 我瞪大眼睛,问道:“你也姓李?” 胖男孩点点头,道:“我叫李灵鸣。” “你是,将军的儿子?” 李灵鸣想了想,回道:“我父亲还未被册封将军,你说的将军,可能是我祖父。” 灵光一闪,我突然道:“李宣是你什么人?” 李灵鸣疑惑道:“他是我小叔,你如何认识他?” 我沉默,思考着我该如何一句概括与李宣相识的过程,总不能把母亲弟弟的事情说出来吧。 见我不说话,李灵鸣又问了次:“你怎么认识我小叔?” 想了想,我道:“是李宣带我来这的。” “小叔为何带你来将军府,你又是怎么与小叔认识的?”说完作势要从婢女手中拿回木筒,双眼望着我,仿佛在说,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便将蛐蛐丢你一脸。 我紧紧盯着木筒,道:“我不知道他为何带我来这,他说他是我舅舅。” 这回轮到李灵鸣瞪大眼睛,他道:“舅舅?” 我点头。 他却道:“你骗人!” “我没有!” 李灵鸣一脸认真回道:“爷爷只有两个儿子,我又没姑姑,你怎么可能是我小叔的外甥女?” 这句话说得我愣住了,顿时不知道如何回复他。 见我愣住,李灵鸣一副戳穿别人谎言得意洋洋的样子,他继续道:“你说实话,你是怎么认识我小叔的,又怎么进我将军府的?” 我觉得此事解释已无意义,毕竟是李宣自己说他是我的舅舅。 李灵鸣看我不答,扬起一抹坏笑,道:“这样吧,你我同为男孩,你又比我高,如果你愿意给我当马骑,我就不追究你来我将军府之事。” 想来我身着男装,李灵鸣认为我是男的。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能给他当马骑,他这样子,一看就是被长辈宠坏了的。 我坚决回道:“不。” “你不怕我把这蛐蛐丢给你?” 我的寒毛忽地竖起来,咬了咬牙,道:“怕!但我不愿意给你当马骑!” 李灵鸣突然鼓起掌来,道:“好!有骨气!那我就把这个蛐蛐送给你。”说完从婢女手中拿过木筒,打开盖子,木筒口子对准我的方向,眨眼之间,一只十分恶心的蛐蛐猛地从木筒里跳出来。 我惊慌失措地大叫,转身便往房外跑去。 身后传来李灵鸣哈哈大笑的声音,分外刺耳。将军府嫡孙,这么小便学会作弄于人,长大定不会有什么出息,指不定跟齐恒远朋友的儿子一样,作威作福,欺善怕恶!我如是想着。 第八章 双脚刚刚踏出房门,李灵鸣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来人!给我抓住他。” 回头一瞧,李灵鸣身边的婢女已应声大步向我走来。 于是在这院子里,忽地上演起你追我跑的游戏。我跑得气喘吁吁满身是汗,身后婢女也被我带得喘息不止,倒是在一旁的李灵鸣,时不时中气十足的喊一声:“快!快给我抓住他。” 饶是脾气再好,此刻也不由发怒,我边跑边喊道:“李灵鸣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作何这般对我!” 他却嬉笑道:“谁让你不说实话,爹爹说,说谎的都是坏人,既是坏人,我当然要抓你。” “凭你一面之词,便咬定我说谎,你怎不去找李宣问问,别说你只有伯伯叔叔,你敢保证你没个三大姑六大婆?” 奈何李灵鸣却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他道:“我管你那么多,反正我说你说谎了,你就是说谎了!” 我…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谁来解救我,李宣怎么还没来寻我。 祈祷之际,一声呵斥为这场莫名其妙的奔跑划下了句号。 “胡闹!” 这声响威震四方,之我而言仿若天籁。 是李宣与一男子进入院来,男子留着一口胡子,样子与李宣长得有些像,但比李宣粗旷些,像是别人与我描述的战场上打仗的将军一般。 李灵鸣见着来人,之前的嚣张跋扈统统不见了,此时的他就像只小兔子一般,乖乖站着,双眼无辜。他轻轻唤了声:“爹。” 我顿悟,难怪李灵鸣忽然收敛,原来是爹爹出场了。 李灵鸣他爹怒瞪了李灵鸣一眼,威严无比,道:“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我心里突然幸灾乐祸,叫你追我,叫你丢我蛐蛐。 此时李宣却道:“大哥无需对鸣儿如此严厉,想来鸣儿第一次遇到年龄相仿之人,兴奋了些吧。” 李灵鸣点头如捣蒜,看向李宣的眼神多了些热络。 我却有些不爽了,旋即反应过来,再怎么样他们也是一家人,我毕竟是个外来者,无怪李宣帮着李灵鸣说话。 我将头低下,不去看他们。 李灵鸣见有人帮他说话,便顺着杆子往上爬,恶人先告状,道:“爹爹,小叔,这个人不知怎么来此,问他是谁,他却骗我是小叔的外甥,鸣儿连姑姑都没有,何来外甥?如此拙劣的谎言还想骗鸣儿,鸣儿当然要让人捉他。” 李灵鸣他爹听完,对着身边的李宣道:“她便是你带回来的孩子?” 李宣回道:“是,她便是沐言的遗孤。”旋即对我道:“言言,你过来。” 我恼李宣为李灵鸣说话,却又知道自己以后都得靠着李宣,一阵踟蹰,我终是乖巧的向李宣走去。 李宣笑着摸摸我的头,指了指李灵鸣他爹,道:“这个是你大伯,李炀。” 我朝李炀看去,轻轻换了声:“大伯好。” 李炀豪迈一笑,朝我点点头,而后跟变脸似的,一脸严肃对着站在我身后的李灵鸣道:“胡闹,还不快过来给姐姐道歉!” 我侧头看向李灵鸣,后者一脸呆滞,良久,才反应过来,口吃道:“姐……姐姐?” 瞧见李灵鸣这反应,我很艰难才忍住想笑的冲动。 李灵鸣见李宣点头承认我的性别,仿佛深受打击,一脸气愤的看我,跺脚道:“鸣儿不道歉,是她骗鸣儿是男儿在先!” 说罢转头便跑掉了,徒留他爹李炀一张黑脸。 李灵鸣此番反应另我哭笑不得,让我做男子打扮的是李宣,说是我舅舅的人也是李宣,合着到了李灵鸣这就成了我骗他,可他也没问我是男是女啊。难不成,之前他拿的弹弓和蛐蛐,是觉着我会喜欢?想至此,顿时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李炀朝李宣道:“阿宣,你带小姑娘自行安顿去吧,这小子久不教育,倒越发不把他爹放在眼里,看我等会不拔了他的皮。” 李炀说罢大步离去。 李宣弯腰理了理我的衣服,笑道:“鸣儿他是你大伯的独子,将军府的嫡孙,宠惯了顽劣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我低头,并不回答他。 一句话,孰远孰近,都已洞悉。 见我不回,李宣突然将我抱起,道:“走吧,带你去看看我们住的地方。” 我忍不住开口道:“我们要住在将军府吗?” “不,舅舅有自己的府邸。” 下意识的,我有些排斥他自己唤做舅舅。我未再答话,任由他在众人讶异的眼光中将我抱出将军府。 第九章 懵懵懂懂的,我终于理清了李宣的身份和他周边的一些关系。 李宣的父亲,李殊荣,是大魏王朝的将军,手握重兵,十分有威望。李殊荣一共有两个个儿子,大儿子李炀,是李灵鸣的老爹,任校尉一职,地位仅次于将军。小儿子李宣,我所谓的舅舅,乃太子太傅,是为太子的老师,深受王上青睐,赐其独立府邸,名为太傅府。 太傅府离将军府大概一刻钟脚程,跟将军府比起来,太傅府离皇宫还要近些。 入城时迎接李宣,为首的那名清秀男子,他叫连城,是李宣的近身侍从,听说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跟着李宣了,算来也有十来年。 李宣将我带回太傅府,唤来了一院子的奴仆,将我介绍一番,道我是他外甥女,便如这太傅府的小姐,不可怠慢。仆人们唯唯诺诺应下,满脸恭敬。 叮嘱完后,李宣便让人散了,临散之前吩咐人为我腾出间小院子,并派两名丫鬟做我的贴身婢女,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李宣安排妥当后,便与连城离去,说是有要紧事情。 就这样,我在这太傅府里住了下来。一连九日,我未曾再与李宣见面。 李宣派给我的两名丫鬟,叫微兰、微秋,与她们相处的这九日,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她们。我虽是商贾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当初在齐府,母亲好歹是主母,我在家里饮食起居,都被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而她们,存了怠慢我的心,端上来的食物一日比一日不如,不是残羹冷炙,就是清汤寡水,还嬉笑着哄骗与我,道是:“小姐,外头天气严寒,这些饭菜端过来慢了些,有些冷,您将就吃着,等开春就好了。” 想来,她们觉得李宣将我带回府中后,一连九日不曾过问,所以自觉我无足轻重了么? 我轻笑,道了声:“好。”就这么吃起了她们送来的饭菜。 我并没有忽略她们眼中闪过了不屑。 第十日,李宣终于想起了我这个人,唤连城来寻我。见连城到来,微兰微秋诚惶诚恐地给我洗漱打扮,就连给我穿衣的手指都有些哆嗦。 微兰轻轻唤了声:“小姐。” “恩?” “小姐您初来乍到,不了解太傅府,老爷公事繁忙,无暇顾及府邸,所以老爷久不找您,您也别往心里去。” “恩。” 见我应声,微兰继续说道:“老爷三天两头不在府里,照顾您饮食起居的只有奴婢和微秋,您要有什么要求,您尽管与奴婢们开口,切莫再叨扰老爷。” 我心中冷笑,李宣三天两头不在府里,日常生活照顾我的又是她们,如若我出什么事情,李宣也不会知道,所以对这段时间的残羹冷炙,最好闭口不谈,微兰,这是在威胁于我么?好大的胆子! 我定定看着微兰,道:“微兰,你来太傅府多久了?” 微兰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回道:“奴婢来这已经三年了。” “看来这三年,李宣都不曾花心思在他的府里。” 微兰微秋脸色大变,双双跪下来,惶恐道:“小姐恕罪!” 我看着跪下来的两个人,笑道:“有些事,不要以为我年纪小,便不懂。这段时间,承蒙你二人''细心''照料,今日还被尔等如此叮嘱,你们是欺我年幼,还是背后有人撑腰,故此般有恃无恐?” 微兰抬头看我,看中似有不明的情绪一闪而逝,她瞬间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与微秋一同泣道:“小姐,奴婢对不起您,从今以后,奴婢定当用心服侍小姐,不让小姐受半点委屈,求小姐放过奴婢们,不要这般想奴婢。” 越说到后面,微兰声音越响,似乎,是刻意将这段话说给门外的连城听。 我有些疑惑了,按理说,就算我是个外来者,可李宣已告知他们要待我如府中小姐,不论如何,派给我的这两个丫鬟,都不应该如此明目张胆跟我对着干才是。明知我要与李宣见面,明知我可能会在李宣面前抱怨一番,明知门外的连城是李宣的近侍,到底为什么,她们能如此的与我作对? 百思不得其解。 我笑了,天道伦常,凡事皆有因果,她们这样背后定有人撑腰。 我不再理会她们,转身往门外走去。推开房门,入眼的是清秀无比的连城,他亦看着我,波澜不惊,似没听见房内的对话一般。 连城行一礼,道:“小姐。” 我回礼,道:“连城。” “小姐可准备妥当了?” 我点头,道:“走吧。” 第十章 连城带我穿过了漫长的长廊,两人一路无话,他走前,我走后。 连城似背后生了双眼睛,我慢,他便慢些,我快,他也加快脚步,总是与我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十七八岁的连城,身材已基本成型,青色长衫将他身型衬托得更加修长。 我挺喜欢连城的样子,他和李宣同属一类长相,李宣比他看上去还要结实一些。 我与连城在李宣书房门前停下,连城敲了敲门,道:“大人,齐小姐来了。” 我注意到了连城对我的称呼,齐小姐,充满了生疏和排斥。 房内李宣回了句:“进来。” 我与连城应声推门而入,连城将我带进来后,便又退了出去,顺手关上房门。 李宣手执毛笔正低头写着什么,我百般聊赖的站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一刻钟过去,李宣终于停下,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我,笑着问道:“为何不坐?” 我亦看他,道:“主人未喊坐,身为客人怎能逾越?” 他向我走来,拍拍我的头,道:“可是恼我这几日的不过问?” 我不懂李宣,他救了我,可救我的当晚,他冷漠无比,毫无感情,但从第二日开始直至今日,他一直在我面前扮演着和善的长辈,关心我,爱护我,可他的所作所为,将军府为李灵鸣开脱、放入府中十日不曾过问、今日将我晾在一边,又是为何?难道他是想压着我,告诉我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得益于他? 母亲与他的关系,我信,但我从不曾全信。如若他们之间的关系真如李宣所说,是姐弟,母亲临终之前又怎会不透露半句?毕竟,当时的我在这世上,已经无依无靠了啊… 我不在乎李宣瞒了我什么,我只在乎能否帮母亲和弟弟报仇。 我不愿与李宣这般拐弯抹角,既然我们是盟友,就应该开诚布公,我道:“李宣,有什么话我们开门见山说。我在京都,只能依附于你,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而齐恒远之事,还要你帮忙,这些都是我欠你的,你说,要我付出什么,或者你想我为你做什么。” 他却笑,未达眼底的笑容,他道:“言言,你要叫我舅舅。” 我气恼,恼他的答非所问。 我道:“我就要叫你李宣。” 他伸手又摸了摸我的头,道:“真是个孩子。” 我用力推开他的手,向后退开一步。 李宣却上前一步,低头看我,嘴角带笑,道:“言言,你觉得,你能为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那你便好好待在府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需要你随时找连城,他会给你解决的。” “你大费周章将我从淮水城带到京都,就为了让我像只蛀虫一样活着?” 他蹲下身子与我平视,伸手摩挲我的脸颊,道:“我的言言,很是聪明。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寻人教你琴棋书画。” 我摇头,道:“我想习武。” 李宣有些意外,道:“为何想习武?” 我毫不避讳的说出答案:“我想手刃齐恒远。” 他笑了,伸手将我抱起,不知为何,我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好心情,他道:“既然言言想习武,那我便让连城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 “琴棋书画,你也不能落下。” 刚刚扬起的好心情,瞬间又落了下啦,我尝试着说道:“可不可以少学两样?” “言言不是说不想做蛀虫吗?” 我… 何为作茧自缚,我算是感受到了。 不甘心就此认输,我讨价还价道:“我可以学,但照顾我的两个丫鬟,我想换掉她们,我想念小翠小花了。” 许是站着抱我比较累,他抱着我走回书桌坐下,将我放在他腿上,才道:“可是那两个丫头欺负你了?” 这样的姿势,让我与李宣几乎没有距离,我能很清晰的看见李宣的胡渣,看见他浓而长的睫毛,还有那高挺的鼻梁。李宣,长的比齐恒远好看太多了。 见我只看着他不说话,他侧头对外叫了声:“连城。” 连城推门而入,见着李宣抱我,脸上除了恭敬再无其他表情,他道:“大人,您叫我。” “让人把照顾言言的那两个丫头叫过来。” 我看见,连城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他道了声“是”,便出门唤人去了。 连城走后,李宣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他道:“言言,你记着,在这个世上,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于你,” 我不知道句话算不算承诺,彼时我因这句话满心欢喜,完全忽略掉了“除了我”三个字。 第十一章 微兰微秋很快便来到了书房,见着被李宣抱着的我,脸色十分不好看,两人诚惶诚恐的跪下,异口同声道:“给老爷请安,给小姐请安。” 我看见李宣伸手把玩着我的发丝,语气不复与我聊天时温柔,宛如初次见面那般,冰冷无比,他道:“你二人胆子不小。” 微兰的胆子比微秋要大些,此时她虽惶恐,却也硬着头皮回道:“奴婢不知所犯何事,请老爷明示。” 我不得不佩服微兰的勇气,李宣冷起脸来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离他最近的我,感受颇深。 李宣冷笑一声,道:“我说过,言言是我外甥女,怠慢她,就等于怠慢我,既如此,你们两打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微兰微秋脸上的表情变得惊恐,她们不断磕头,道:“老爷息怒,小姐息怒,求老爷不要赶奴婢走,奴婢定当做牛做马,尽心服侍小姐,求老爷开恩…” 李宣道:“蓝雅千方百计将你们放到太傅府来,可惜她看人眼光越发不准,白费了她这三年的心思。看在蓝雅的份上,你们走吧,把话带给蓝雅,让她手不要伸那么长,我太傅府进了什么人,与她无关!” 李宣说罢,唤人将她俩拖出去,边拖,微兰微秋边挣扎叫唤。 过了好一会儿,微兰微秋被拖远之后,耳根才清净了些。 我出神的望着门外,脑海中不断转着,原来微兰微秋是被人安插进太傅府的,怪不得如此的有恃无恐,估计她俩也没想到,李宣会因为我而赶她们走吧,可能在她们的想法中,这个蓝雅在李宣心中的地位比我还要重些。无怪乎她们会这样想,毕竟,我只是一个外来者。 李宣用满是胡渣的下巴摩挲着我的额头,刺痛和不适将我拉回神。 他问:“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在想蓝雅是谁。” 李宣神情恹恹回道:“她是我的一个小表妹。” 我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是借我将她们赶走吗?” 李宣忽然笑了,道:“言言,所有十来岁孩童都如你这般犀利吗?” 我忽地情绪低落,挣脱着从他腿上下来,他也放开了抱着我的手,让我得以脚着地。 我道:“既然你的目的已达到,那我回去了,小翠小花,记得叫人把她们接上来,这是我与你搭戏的条件。” 李宣回道:“小小年纪,便这般无情,好歹舅舅帮你赶走了她们。” 我边走出去边回头,道:“谢谢你,''无私''的李宣。” 我将无私二字咬得极重。 换来的是李宣咧嘴轻笑。 我在门外看见了连城,他亦看我,神情淡然,双眼平静如水。 这时,李宣的声音从房内传出,他道:“连城,你送言言回去,从明日起,你当她的师傅,教她武艺吧。” 闻言,连城看我的眼神多了抹复杂。 回程依旧是他前我后的模式,可这次他走得很慢,哪怕我加快脚步,他也保持着缓慢的行走。让这本来就漫长的行程,显得更加漫长。而连城似在思考问题,对我与他之间的尴尬气氛毫无所觉。 或许,觉得尴尬的只有我一个吧。 为了忽略我的这份尴尬,我开始掉头去思考李宣。 李宣是官,齐恒远是商,我终于明白李宣当初为何说齐恒远连给母亲提鞋都不配,李宣要杀齐恒远简直易如反掌,但李宣却没有下手,他宁愿花五年的时间培养我,让我完成手刃齐恒远的心愿。由此,我可以肯定,李宣带回我,留下我,必定有他另外的用处,只是时机未到,他不愿告诉我罢了。 或许,前方等着我的,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这么简单。 不自觉的叹口气,但我知道,我的内心是坚定的。 思考和出神让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了我所住的院子。 我很干脆的与连城道别,却不想被他叫住,他道:“你叫什么?” 我愣了,李宣当初在院子里介绍我时,连城也在场,但我还是回答了他:“齐言。” “学武不易,特别是女孩子,你考虑好了么?” 连城难得对我多话,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话很少的人。 我回道:“考虑好了。” 连城再问:“吃得起苦?” “吃得起。” “既如此,从明日起,每日卯时你便随我晨练。” 卯时,鸡鸣之时。 我回了声:“好。” 连城便转身离去了。 第十二章 次日卯时,连城依约前来,等候在院门前。 临时调来的两名婢女拿了套水蓝色裋褐进来,她们为我着装,并用一条丝带将我的头发高高束起。 准备就绪后,我拉门而出,连城见到我,第一句话便是:“太慢。” “抱歉,明日我再早些。”梳妆花费的时间确实长了点。 京都比淮水城还要北些,气温比淮水城更低,不过淮水是刺骨的寒冷,而京都是干冷。在京都,只要风不贯进来,还是可以忍受的。 卯时鸡鸣,天却暗得紧,宛如黑夜,在没有亮光的院子里,双眼只能依稀看见连城的轮廓。 连城让我先从扎马步练起,他先给我示范,并做了详细的解释。 为看清他所扎的马步,我不觉得挪动脚步向他走近,走着走着,待我看清时,额头已碰到了他。他扎着马步,所以会比往常要矮很多,此时我的额头正好抵着他的下巴。 意外的触碰让我慌乱的后退,步伐凌乱导致双脚绊在一起,身子突然向后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我被搂进连城的怀抱里。 他道:“小心!” 我心跳加快,双颊燥热。 我胡乱推着他,道:“谢……谢谢,我站好了……” 对比起我的慌乱,连城显得异常淡定,他将我扶稳后,便很自然地松开搂着我腰部的手,继续为我讲解扎马步的要领。仿佛刚在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看见连城的反应,我也说服自己要淡定,吸了口气,缓缓平复自己的心跳。随着连城的讲解,我的心跳渐渐平稳,开始学他练着马步的动作。 这一练便是一个时辰,四周已泛白。 虽练习了一个时辰,马步却扎得非常不稳,每次扎不到一会儿,便重心不稳地向前或者向后倾,次次好险连城及时扶稳我,不然肯定已经摔得鼻青脸肿了。 扎马步真的很难。 连城望着已升起的日头,对我道:“今日先这样吧,明日继续练习。” 我微喘着气,道了声:“好。” 连城离开后,我在院中继续练习扎马步,反复念叨着连城说的要领,可还是扎不稳。连城不在,我便摔得天昏地暗。 来寻我的婢女,瞧见我的样子都忍不住皱眉,但有了微兰微秋的先例,只道:“小姐,是否要奴婢准备沐浴物品?” 我点头,她便飞奔一般离开了。 接连几日,我一日不落的随连城习武,经过几日的联系,马步已能扎稳。见此,连城夸了我句“小姐悟性极高”,让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心情越发愉悦,习武的积极性更高了。 不得不提的是,李宣说到做到,确实没让我落下琴棋书画的功课,每日习武之后,约莫辰时末那会,便会有老师来教导我学习,今日是琴、明日便是棋,以此类推。 以前在淮水城,那会儿母亲还在世,她与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女儿家要端庄,学刺绣,将来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 当时我的内心是充满抗拒的,我不想与母亲一般埋没在后院之中,我想好好活一世,我想活出自己的样子。想来,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情,或许我的未来十之有八九如母亲一般,在后院之中,相夫教子。 从这方面来说,我是感谢李宣的。 这几日我不断的思考,并暗暗下了决心,待母亲弟弟沉冤得雪之后,我定要还李宣对我的栽培之恩,哪怕……他只是利用于我。 自微兰微秋那件事之后,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小翠小花来了京都,她们见到我高兴坏了,一口一个小姐,小翠还是保留着打趣小花的习惯,两人吱吱喳喳的,像两只黄鹂鸟。 这一个月过得十分充实,每日不断地学习新的东西,琴棋书画皆懂了皮毛,武艺的学习也渐入佳境,与连城的关系……并没有任何进展,我们之间除了正常习武,再无其他沟通,我跟连城,甚至连朋友都称不上,这让我有些许失望。但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 就在我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并喜欢上这样的生活时,却有人要硬生生的打破我这美好的日子。 第十三章 除夕,是大魏十分重要的日子。除夕代表着一年的结束,也预示着新一年的开始。所以在除夕这天,家家户户会张灯结彩,并洗去一整年的风尘,干干净净的迎接新的一年。 所以今日的太傅府,也十分热闹,管家指挥着下人装饰府邸,大家伙忙前忙后的,整个府邸挂上了象征红火的大红彩带,一盏盏崭新的灯笼挂上了每一个别院。 今日各位老师给我放了一天假,此时我正在房中看着窗外的人行色匆匆,不自觉的想念起母亲。往年除夕,母亲会拿出亲手缝制的棉袄给我和弟弟穿上,大红色的棉袄,上面绣上两朵牡丹,精致而秀气。我与弟弟欢天喜地的穿上,互相展示着自己的新衣。 小翠小花今天也给我领来了新衣,我也穿上了新衣,却再也没有了穿新衣时雀跃的心情。 我,真的想念母亲,想念弟弟。 小翠是个敏感的姑娘,她瞧我神情不对,伸手帮我理了理衣角,笑着道:“小姐,新的一年您肯定会过得更好,小翠小花会一直陪伴着小姐,小姐去哪,小翠与小花便跟到哪里,小姐千万不要嫌奴婢们烦呐。”小翠说完便做了个很夸张的委屈的表情。 小花在一旁接道:“小花会安安静静服侍小姐,不像小翠,话很多惹得小姐厌烦。” 小翠伸手便要敲小花,小花则笑着跑开了。 我被小翠小花的互动逗笑,由衷道:“谢谢你们。” 小翠小花笑容更盛。 小翠道:“小姐让老爷把奴婢们从淮水城接到京都,奴婢感恩都来不及,陪伴小姐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接着话锋一转,继续道:“小姐,奴婢听管家伯伯说,今日会有重要客人来府上。” 小翠的前半句话让我很暖心,而后半句,被我自动忽略掉了,在我的想法里,来府上找李宣的,不外乎是李宣的同僚,朝廷之事,我无意关注。 小花却接着道:“奴婢知道是谁要来。” 这句话不意外的引起了小翠的好奇,小翠立马追着小花问:“是谁?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小花看向我,道:“小姐,奴婢也是前两日听其他人说的,来的是位表小姐,说是每年除夕布置、大年小年都是这位表小姐操办的。按往常惯例,这位小姐几天前就应该到了,不知为何,今年晚了些。” 表小姐?我脑海中想到的是李宣的表妹,蓝雅,微兰微秋的主人。 小翠疑惑道:“这位表小姐跟老爷是什么关系,大过年的不在自家过,跑到太傅府来做什么?” 往日话不多的小花,今日真真展示了她的八卦潜质,她道:“听说这位表小姐跟老爷是青梅竹马,两人关系十分要好,老爷尚未娶妻,太傅府也没个女主人,所以表小姐每年都会来帮老爷布置,顺带帮老爷处理太傅府的杂事。” 小翠道:“与老爷青梅竹马,还帮老爷处理家事,难道这位表小姐是老爷内定的未婚妻?!” 不知为何,小翠这句话让我的心猛然刺痛了下。 李宣的……未婚妻么。 之前的我从未想过,李宣会娶妻。想来,娶妻也是应该的,毕竟李宣已二十好几,其他男人到他这个岁数,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比如李炀的儿子,李灵鸣。 可是,可是,有一股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我的心,堵得慌。 小翠小花还在讨论,我不想听她们说更多,转身拉开房门往外走。 要走去哪,自己也不知道。每个人都在忙碌,跟他们比起来我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走着走着,待我停下脚步时,我已经站在李宣的书房前了。 我怎么会走到这呢,我明明知道,李宣今日一早便出去了,此时他肯定不在书房里。 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头,叹了口气,转头准备往回走,却不想,碰见了连城。 平日里因要教我习武,连城皆着裋褐,我已经很久没见连城穿长袍的样子了,而今日,连城穿了身素色长袍,显得他格外秀气。 连城在此处见到我有些意外,他问道:“小姐如何在此处?” 我道:“今日没有老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闲来无事,随处走走,府里上下似乎都很忙碌。” 连城点头,道:“大人外出了,如果小姐要找大人,可晚些。” 我道:“李宣外出,你不陪着吗?” “大人今日去接人,我便不同行了。” “他……接的是蓝雅?” 第十四章 “他……接的是蓝雅?”话说出口后,顿觉不妥,我又道:“算了,他接谁,府里来谁,都与我无干,是我逾越了,你便,当我没问过吧。” “是蓝雅小姐。”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道:“什么?” 连城重复了一遍,道:“来府里的,是蓝雅小姐。” 我还想问些什么,连城侧头望了一眼大门的方向,对我道:“齐言,我送你回别院吧。” 我也侧头望着大门的方向,那边似乎比往常还要热闹,想来,是李宣带着蓝雅回来了。我对连城点了点头,与他并排往回走。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与连城开始并排行走了? 边走,连城边道:“过年这几日,我便不教你新招式了,你在别院中将之前教与你的招式再练一练,小年之后我们再开始学习新招式。” 我点头,道了声好。 “还有……”连城欲言又止。 我笑道:“怎地话说半句没声了,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这几日,你就待在别院中不要乱走,如有人有事找你,你称病不出即可。”连城说完,竟意外的将脸撇向一边。 我疑惑道:“为何要如此?” “没有为何,你这么做便是了。” “你若不告诉我为何,我便不会这么做!” “你……” 我忽然停下脚步,侧身看向连城,此时连城亦侧头看我,我道:“连城,你这般叮嘱我,可是想让我避开蓝雅?” 连城望着我的双眼十分平静,他回道:“是。” “为何?我为何要避开她?” “她……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理智告诉我,这是连城对我的关心,如若不是关心,以连城的性格,他不会与我说这么多。但我却因为连城的话,生出了些许火气。我不会去主动惹什么事,能过的,我也会过,但我也不是怕事的人,我道:“连城,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但是,如果有人要找我,我不会避开。就算我避得了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呢?我不可能避得了一辈子,该面对的事情,还是要面对。” 顿了顿,我又道:“再说了,我一个外人,别人能找我什么事?” 突然,连城笑了。这是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笑。 他道:“齐言,你很特别。” 我愣住了,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连城接着道:“蓝雅是大世家的嫡女,这个世家大到就连大人都得退让几分。你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姑娘,与她作对,简直以卵击石。这个世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得勇往直前才能解决,你知道吗?” 我竟生出一种,连城不是连城,而是被他人附身的感觉。如此絮絮叨叨,与他平日的样子截然相反,像是,苦口婆心的教书先生。对,就像教导我画画的那位女先生,不其厌烦,仔仔细细的叮嘱每一个细节。 我顺口回道:“你真的是连城吗?” 连城白皙的脸庞忽地泛红,他瞪了我一眼,便自顾自的往别院走去。 我亦抬脚跟着他的步伐,心情愉快。 可不想,就因为与连城说多了这两句话,耽误了些时间,和连城二人刚出书房所在的院门,便碰见了迎面走来有说有笑的两人,李宣与蓝雅。 这是我第一次与蓝雅见面,她比我高一些,亦比我多了份成熟的味道,想来应是二十出头的姑娘。她扫我的那一眼,让我感受到了浓烈的敌意,导致我对她的第一印象非常之差。 李宣看见我和连城,表情并未显得愉悦,反而多了些严厉和冰冷,他问道:“你二人在这做什么?” 李宣的疏离和冰冷让我非常不自在,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了他,难道是未经同意便来此地么? 我低下头不看他二人,一旁的连城回答道:“大人,蓝雅小姐。小姐不常出院门,今日才在此迷了路,我正准备送她回去。” 李宣道:“既如此,你便送她回去吧,”而后对我道:“这几日你便在院子里待着,不要出来罢。” 连城答道:“是。” 李宣却对我强调道:“你听见没有?” 我抬头看向李宣,看着他冷漠的神情,轻轻回道:“是。” 第十五章 有种失落的感觉在胸口蔓延,就像是,自己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一般。 可为何会有这样莫名的情绪,为何我觉得十分不开心。 府中依旧是忙忙碌碌的场景,管家的吆喝声,婢女们的讨论声,还有李宣与蓝雅渐行渐远的欢笑声。 “齐言。” 连城唤我,此时我却不想说话。 “齐言。” 然后我撞上了一堵肉墙,连城挡住了我的去路。 “连城。” “齐言。” 我抬头望他,他低头看我,我道:“为何不走了?” “你不开心。” “我为何要开心?” 连城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不若李宣的霸道,他很温柔,他的碰触很浅,浅到如果不是我看着他将手伸过我的头顶,我都感觉不出他在碰我。 “你为何来这,为何要来京都?” 连城望着我,目光炯炯。 这样的目光,让我下意识的避开,我将视线移到别处,答道:“我有所追求的事情。” “你所追求的是什么?” 我摇头,表示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我所追求的,不外乎家人沉冤得雪,不外乎齐恒远得到他应有的报应,不外乎报答李宣的救命之恩。 见我不愿说,连城也不再问了。我俩自此一路沉默,直到到了院子,我们才互相道别。 小翠小花皆一副着急的样子,见着我回来,急急忙忙便跑过来,一口一句小姐你去哪了,再一口一句奴婢急死了。 我笑着回答:“不过随便走走,瞧把你们急的。” 除夕,应是吃团圆饭的日子。 因早上出去时被李宣下了禁足令,对比起热闹非凡的其他院子,我这个‘兰穆院’就显得冷清很多。‘兰穆院’这个名字是我给起的,未上牌匾,只是在我自己的心里给它定义上的一个代号。太傅府的奴仆都是有眼色的人,谁受宠,谁失宠,谁得李宣关注,谁被李宣禁足,他们对这些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前几日因为微兰微秋之事,他们觉得李宣应是向着我的,所以对我的态度非常恭敬。但今日蓝雅一来,我便被李宣禁足兰穆院,仆人们一传十、十传百,自是晓得了,对比起我这个外人来说,未来太傅府的女主人还是蓝雅。 小翠小花想了个法子在侧室开起了小灶,主厨是小翠,说要给我做些点心。这个举动让我十分暖心,虽然点心的样子和口味一般。我在下棋,小翠小花则在一旁守着我,棋盘旁放着小翠烧的点心。教授我棋艺的老师说,下棋是最能磨炼一个人的心性,但不知为何,今日我却下得格外烦躁,心不定。 或许我心中隐隐期盼着,李宣能来找我。 我从申时等到了亥时,小翠小花皆已困顿,我让她们先行休息去了。 我等了一晚上,只为等个人来同我说句新年快乐,但直到子时,外面的炮竹声此起彼伏,我这兰穆院,却盼不来想盼来的人。 我自嘲一笑,总归,是我执念太重了。 可就在我准备起身更衣休息时,房门却突然被打开来,外面倏地灌进来,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见来人,我笑了,是李宣。 他进来后便将房门关上,向我走来,坐下后将我抱在怀里。李宣似乎很喜欢这般抱我,每次与他在一起,他都会这般,被他这么抱着,之前还有脸红心跳的感觉,现在抱多了,也就习惯了。李宣身上有很浓的酒味,说出话来也充满着浓烈的酒气,让我皱眉。 他说:“言言,你在等我吗?” 我撇嘴否认,道:“没有。” 他笑了,胸腔一震一震的,道:“这么晚没睡,我还当你在等我。” “你放开我,身上酒味好重。” 李宣低头望我,眼神迷离,他道:“言言,你今年多大了?” 我粗略算了一下,回道:“开春后我便十一岁了,再过四年即可及笄。” 李宣用下巴蹭着我的脸颊,蹭得我十分不适,遂伸手推他,双手却反而被他大手禁锢住。他道:“别推我,让我蹭一蹭,你这脸颊好嫩。” “你的胡子蹭得我十分不舒服!” 这句话换来的却是李宣的笑声,他呢喃道:“言言,我的言言。” 边呢喃,边蹭得厉害。 李宣没来之前,我盼着他来,此时他来了,我却想起今日被禁足的事情,遂堵着一口气,道:“我才不是你的!” 没想到,李宣此时耍起了孩子脾气,他很霸道的说:“我说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你不是我的,你想是谁的?!连城的?” 我没想明白,道:“这关连城什么事?” “今日你们去我书房做什么?你为何会跟他在一起?” “碰巧遇见。” “这么不早不晚?” 我不知李宣为何抓着这件事情不放,难道他是怕我伙同连城陷害于他?不能吧。 我道:“你为何要抓着这件事情反复问,我跟他真的是碰巧遇见。” 李宣抱我抱得更紧了,感觉我整个人都镶嵌进了他的怀里。 他道:“我听到你与连城的对话了。” “哪句?” “你说不能退让的那些句子。” “喔。” “让我甚是喜欢,身为我李宣的外甥女,就是要做到不怕事,我跟你说过,这个世间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负你。” “但是你今天禁了我的足,你让我待在兰穆院里不准我出去。”为表达我的不满,我特意用上可怜兮兮的语气。 “兰穆院?” “这个院子没有名字,我自己取了一个。” “嗯,事情太多了,没来得及给你这院子起名,你起的名字不错,晚些我让人去做个牌匾。” “好。” 李宣看了一眼我下到一半的棋,突然来了兴致,放开我,道:“来吧,言言,我们来下一盘,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棋艺如何。” 我从他腿上下来,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 第一盘,李宣的攻击十分凌厉,完全不给我反扑的机会;第二盘,我开始避开他尖锐的几处攻击,开始从其他地方找出路,但还是输得很惨;第三盘,李宣让了我五子,明着瞧好像李宣并未攻击,处处在防御,但是当他布局好全盘时,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活路。三盘下来,我心服口服。 李宣笑着看我,道:“有何想法?” “是我棋艺不精,的确抵不过你。” “嗯,确是。” 我…… 李宣接着道:“三盘棋走下来,也就只有第二盘,你下出了些样子。” 我疑惑:“为何是第二盘?” “第一盘,就算我的攻势这般凌厉,你也只知进攻,不愿防守。第三盘,你攻击的欲望太强,强到忽略了所有的伏击,然后你输了,不给自己留后路的结果就是再无翻身的机会。” 我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在教我。” 他道:“教你什么?” “收敛自己,学会隐忍,必要时给别人致命一击。” “真聪明,有时间学会收收你的利爪,在别人掉以轻心时,再给别人致命一击,让别人不能翻身。” “所以,你是在解释为何禁我的足吗?” “喔?” “所以你想让我先忍着蓝雅?” “错。” “那是?” 李宣此时却装起宿醉来,他伸手捏捏额头,道:“言言我头疼,你给我捏捏。” 此时我脑海里闪过四个字,为老不尊!都与我下了三盘棋,盘盘深思熟虑,怎么可能头疼!我咬牙切齿看他,不接话。 过了好一会,他见我不接话,又道:“不捏也行,过来让我靠靠我就告诉你。” 又要抱我? 我道:“我是不会过去的,你爱说不说。” 李宣站了起来,双手往我腋窝一伸,便将我高高举起来。突然腾空让我慌乱,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就怕他一个不留神将我给甩出去。 李宣仰头看我,奸笑道:“怕不怕。” 此时此刻我是非常识相的,我点头如捣蒜,道:“怕了。” 见我服软,他才将我放下,重新坐回座位,顺带将我禁锢在怀里。 我觉得李宣可能生病了,生了动不动要抱人的病,或者在遇到我之前他就是这个样子,那蓝雅与他是青梅竹马,他会不会也喜欢这般抱着蓝雅? 想到有这个可能,我这心里又不舒服了。 李宣打断了我的思维,他道:“我不是让你忍着她,恰恰相反,如果她惹到你,我要你伸出你的爪牙。不过,这爪牙要伸得有技巧,而不是逞一时之快。” 我脱口而出,道:“你不是喜欢蓝雅么?” 李宣一脸疑惑:“谁跟你说我喜欢她了?” “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 “青梅竹马就要喜欢吗?” “他们都说她是太傅府未来的女主人。” 李宣不屑一笑,蹭着我的脸颊道:“太傅府的女主人,还轮不到她。” “那她为何操办府邸的事情呢?” 被我这一问,李宣皱起了眉头,道:“你身边嚼舌根的人很多啊,是谁?” 自知问了太多问题,险些把小翠小花给卖了,我紧闭上自己的嘴巴。 李宣见我不答,严肃道:“我知道是谁在嚼耳根,她们既然是你的人,我不会动,但是以后别人说的你不用听,你只要信我说的就行了。” 他盯着我,直到我点头,他才满意。 第十六章 李宣走的时候,已是寅时。他走后,我才觉困顿,打着哈欠躺到床上。 李宣走前同我说他这几日应该会待在将军府上,他会把连城留下来,如果发生什么事找不到他的话,可以找连城。 一夜无梦,睡得十分踏实,早晨朦胧转醒,依稀听见房外的吵闹声,我正疑惑是谁在我房门前吵架,就听见门外的小翠说:“我们家小姐还在休息,你们不能进去!” 有另外一个女声在与小翠说话,语气颇为强势,她道:“都巳时了还在睡,一点规矩都不懂,我们家小姐传她过去,她就得起来!你们不去叫,我们去叫!” 小翠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道:“别仗着你们人多就欺负人,小姐还在里面休息,你们一群男男女女的闯进去,坏了小姐名声你们担当得起么!” “在这太傅府,我们蓝雅小姐要传的人,还没一个传不到的,你这小妮子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小姐是谁,这太傅府上上下下哪件事不要我们小姐打点安排,就你个没眼色的,耽误我们家小姐的事,当心回头把你卖掉!来人,把他们拉开!” 我坐起身来,心中冷笑。今天是大年初一,李宣应该去将军府了,李宣前脚刚走,蓝雅后脚便叫人来找事了?一群人来兰穆院,还要闯进我的房间,撇开下人闯小姐房间不敬不谈,如若真如小翠所说有男子在其中,男子闯了进来,我这清誉还要不要了?这种事,蓝雅身为大户人家,怎么可能考虑不到,我看她就是故意要毁我清誉!我与她从未见过面,要说摩擦,不过是微兰微秋之事,因这事她便要毁我清誉,过了些吧? 我起身粗略穿好衣裳,做好了他们突然闯进来的准备,对着门外一干人等道:“大过年的门外吵吵嚷嚷的做什么?” 听见我的声音,小翠快速回道:“小姐,他们要闯进您房间,奴婢们快拦不住了!” 这时那个与小翠对峙的那名女婢开口:“齐言小姐,我家小姐请你去膳厅用膳。” 我嘲讽一笑,道:“这种请法,我还是第一次见!” “齐言小姐,你还是快出来吧,别让我们小姐等太久了。” 好,很好,这婢子仗着有蓝雅是要上天了。 我道:“蓝雅请我,我定会去,不过你这一帮子人堵我房门,胆子大了些吧,再怎么样,这里还是太傅府,你们还是收敛些为好。让我的婢女为我梳妆,你们到院门那去等着。” 不想这婢女却不依不饶,她笑道:“齐言小姐你还是快些出来,你也不想我们这些个人闯进去吧?” 我眯了眯双眼,对外道:“敢情,你们是想逼死我?逼死了我,你们小姐怎么跟太傅大人交代?” 婢女犹豫了会,才慢慢道:“那我们在院门等你半柱香时间,请齐言小姐快些。” 而后是一群人离开的脚步声,那些人离开后,小翠小花便推门进来。 小花双眼泛红,有泪水在眼睑打转,她憋屈道:“小姐,还好您醒了,奴婢们差点没拦住,他们要是进来了小姐怎么办哟!”说完眼泪落了下来。 我伸手拍拍她的脸颊,道:“我知你们真心待我好,没事的,快帮我洗漱穿衣,太傅府‘未来的女主人’要见我,我们怎么能让她久等呢。” 小翠也一脸担忧,但她比小花要坚强些,听了我的话,便开始准备为我梳妆。 她们以最快的速度为我打扮完毕,拉开房门走到院门,便瞧见七八个人站在院门中,其中果然有男仆,还不在少数。有一婢女站在人群中间,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好人。 那婢女见我们出来,趾高气扬道:“齐言小姐好大的架子,我家小姐已等待多时,你这一耽误,怕是一会没好果子吃。” 我紧紧看着这名婢女,道:“你叫什么?” “奴婢娇子,乃蓝雅小姐的贴身婢女。” 我侧头悄悄对身边的小翠道:“一会儿我跟他们走后,你去找连城,就说我被蓝雅带走了。” 小翠点头。 叮嘱完小翠后,我对娇子道:“走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一路上惹得其他人频频侧目。 很快,我被带到了膳厅,看见了厅中的蓝雅。凭良心讲,蓝雅长得不算漂亮,不过一言一行都十分讲究,多了分大户人家的气质。 她一改昨日对我的敌意,对我十分热情,我刚踏进前厅她便迎上来,执起我的双手,热络道:“齐言妹妹来啦,不好意思,一大早的便让人去打搅你,我瞧着今天年初一,大人又不在府中,怕你一个人在院子中寂寞,遂让他们带你过来与我一道,你不会怪我吧?” 这蓝雅很是虚伪,她在太傅府无名无份的,怎么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无怪乎李宣不屑,像这般还未过门就眼巴巴贴上来的人,换了是我,也不会要。 我抽出被她握着的手,未给她半分笑脸,道:“蓝雅小姐的''请''我担待不起,一大早男男女女七八个人围在我房门前,莫不是蓝雅小姐欺我年幼,要毁我清白?” 蓝雅装出一副十分意外的表情,她道:“竟有这种事?”然后侧头问已站在她身旁的娇子,“可有这等事?” 娇子惶恐,回道:“不是的小姐,奴婢瞧外头已日上三竿,齐言小姐的丫头却说她还未醒,想着莫不是病了,才急躁了些,望小姐恕罪!” 蓝雅再次换上笑脸,对我道:“齐言妹妹你听见了,他们是担心你生病,不是有意的,你别往心里去。你既是表哥的外甥女,便也是我的外甥女,都是一家人,来,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此事就这么被她三言两语带过去了,这四周都是她的人,我也没想过能从她这讨到什么公道,端看她接下来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蓝雅说完便招呼仆人上菜,很快,八菜一汤摆满了整个桌子,我与她双双落座。 落座后,她道:“听闻妹妹是从淮水城来了,今日我让厨师准备了几道淮水城的饭菜,也不知合不合妹妹胃口,妹妹试试看。” 蓝雅一口一个妹妹,叫得我格外反感,可面上我并未表现,我平淡回道:“今日胃口不佳,怕是吃不了多少,蓝雅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蓝雅笑得十分和蔼,“莫不是昨日跨年未喊妹妹,妹妹记挂在心罢?昨日表哥吩咐让妹妹待在院子里,我也不好给妹妹求情,这不,表哥一走,我便将妹妹请来了吗。” 如若不是昨日李宣找我,说不定我已信了她此时说的话。 我道:“那么,我便谢谢蓝雅小姐了。” “听闻妹妹来自淮水城,父母可健在?” “不在。” 我没错过蓝雅脸上闪过的一丝笑意,她此时却装出一副惋惜悲伤的表情,道:“是我不适,唤起妹妹伤心事。你虽是表哥的外甥女,但我俩岁数相差不太大,今后你我以姐妹相称,可好?” 蓝雅‘妹妹妹妹’的叫了这么久,敢情她还懂得询问我的意见么,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我道:“蓝雅小姐出身大户人家,不是我这等小门小户可比的,齐言不敢逾越。” “妹妹这是不给姐姐面子么?” “大人是我舅舅,蓝雅小姐是大人的表妹,严格说起来,我还要唤蓝雅小姐一声表姨母,姐姐妹妹的唤,岂不是乱了辈分?” 蓝雅还未说话,一旁的娇子呵道:“大胆!小姐叫你妹妹那是看得上你!” 我看着蓝雅,未接娇子的话。 蓝雅厉声对娇子道:“放肆!” 娇子惶恐跪下,道:“是奴婢唐突。” 我在一旁看着这对主仆一唱一和的,像是搭台唱戏的戏子。 蓝雅呵斥完娇子后,便看着我,脸上荡漾着虚伪的笑容,道:“妹妹说得有理,是姐姐唐突了。不过,说到规矩,妹妹从淮水城来的可能不知道,在京都,大户人家小姐举手投足、一眸一笑都讲求规矩,像妹妹这随意的用餐方式,是万万上不了台面的,妹妹既是表哥的外甥女,也叫我一声表姨母,那么从明天起,便由我来教导妹妹礼仪之事,你看可好?” 如果我没有经历过生死,如果我心中没有执念,如果没有李宣连城的教导,可能我会向往大户人家的生活。可惜了,蓝雅所说的,皆不是我想追求的事情,所以她打的歪主意,注定要落空。 就在我思考如何拒绝她时,有仆人匆匆进入膳厅,后头还跟着连城。 连城上前朝蓝雅行了一礼,道:“蓝雅小姐,大人唤我带齐言小姐去往将军府。” 见到连城到来,蓝雅先是笑容满面,后听见连城说要带我去将军府,蓝雅看我的眼神有一瞬间十分不善,但她很快便掩饰起来,对着连城问道:“表哥……只让她一个人去吗?” 连城回道:“是。” 蓝雅此时的表情非常不自然,她道:“既然大人让妹妹去将军府,妹妹便快些去吧,别让大人们久等了,待你回来,我们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第十七章 我随连城出了太傅府,门前已有马车等着。 难道真的要去将军府?我还以为这是连城为将我带走而随便找的借口。 我道:“连城,这是?” “这是载你去将军府的马车。” “我们真的要去将军府?” 连城点头,道:“老夫人想见见你。” “老夫人?” “将军夫人,大人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外祖母。” 齐恒远父母早逝,我出生时祖父祖母皆已不在,而母亲也从未跟我提过外祖父母的事情,所以在过去的十年里,祖父母那辈的人我从未接触过,也完全没有任何概念,甚至不知如何与他们相处。此刻突然说要见面,我心中十分忐忑不安。连城说到要见外祖母,我才恍悟,初来京都当天,我就去过将军府,但那日,除了见过李灵鸣他爹,就是我名义上的大舅舅之外,再没见其他人。来京都这一个多月时间,他们也没提到过见面,我禁不住的想,其实他们并不喜见到我,要不然何必拖到现在。 如若不喜,又为何要见? 我有些别扭,问连城:“能否,不见?” “你不想见你外祖母吗?” 我摇头,道:“她要见我,早就可以见了,何必拖到今日,既然不想见,去见了岂不是双方都别扭吗?” 连城笑了,笑得温柔,他道:“你外祖母被德妃宣进宫,昨日才回的将军府,故今日才招你见面。” 我一愣,道:“我还以为她是不喜我所以…” 连城将我扶上马车,道:“走吧,别担心,老夫人会喜欢你的。” “可是外祖父…” “将军怎么了?” 我来那日他在府中,可是他并未见我。 顿了顿,这话我没说出口,我道:“没什么,走吧。” 连城点头,看我坐好后,将马车的布帘放下,然后坐上马车,充当车夫,赶着马匹前行。 一刻钟后,我们到达将军府,将军府前装灯结彩,一片红红火火的气息。我刚下马车,门口小厮便迎上来,恭敬有礼道:“齐小姐,请随小的来。” 我犹豫的看着连城,只见连城对我点点头,道:“小姐且随他进去吧,大人在里面。” “那你呢?” 连城未想到我有这一问,反应过来后,笑道:“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我“喔”了一声,在连城的目送下与小厮一道进入将军府。小厮带着我在府里的长廊上拐了几个弯,渐行渐近,我开始听见人们说话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说有笑的,中间还穿插着李灵鸣的声音。说到李灵鸣,我便想起他那日拿蛐蛐丢我之事,希望今日这个小霸王不要再对我做这类令人讨厌之事。 转眼便到堂门前,小厮肚子进入堂中通报,我听见堂内有人说:“快让她进来。” 于是小厮又出来领我进去,刚踏入堂内,十几道目光纷纷聚集在我身上。堂下坐着的两排,有男有女,除了坐在首排的李宣和坐在次排的李灵鸣之外,其他的我一概不认识,包括坐在堂上的那位看着十分慈祥的老太太,不过我想,她应该就是连城说的外祖母吧。 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人,我尽量挺直自己的腰杆,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些,面上尽量表现得波澜不惊。鬼知道,我此刻内心有多么忐忑。 我望向李宣,李宣朝我轻微点了下头,我能懂他的意思,他让我不用担心。然后我便看见李灵鸣从位置上站起向我走来,走到我面前站定后,绽放出十分可爱的笑容,他道:“言姐姐,我带你介绍各位长辈。坐在最上面的是祖母,你应该叫声外祖母。” 虽不知李灵鸣为何有此举动,但不得不说,我非常感谢他,他这样让我少了许多不适和尴尬,我乖巧的对上座的外祖母道:“外祖母好。” 外祖母笑得双眼眯成了月牙状,她回道:“好,好,乖孩子,来,到外祖母这来。” 我依言走过去,站在外祖母身旁,她伸手握住我的双手,她手上有些许老茧,却温暖得让我眷恋,想来,这就是祖孙吧,外祖母道:“孩子,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你外祖父别扭不见你,你别往心里去,外祖母疼你!来,这是给你的利事。” 说着接过仆人递上的红包放到我手上,写着福字的红包,让我想起每年过节母亲给我和弟弟的压岁包,禁不住红了眼,哽咽道:“谢外祖母。” 却不想瞧见我的异常,外祖母也红了眼,她握着我的手轻声对我道:“孩子乖,都过去了。” 我生生压下哭出来的冲动,对外祖母扬起笑容,道:“嗯!都过去了。” 这时,站在堂中的李灵鸣咳了一声,对外祖母撒娇道:“祖母,您让我给言姐姐介绍完后,您在拉她聊天呀,孙儿等得着急。” 有一妇人急忙说道:“鸣儿!怎么能这般与祖母说话!” 妇人头梳惊鹄髻,身着水蓝色刺绣花裙,唇红齿白,长得与李灵鸣十分相似,想来,应该是李灵鸣的母亲了。 外祖母破涕为笑,道:“淑芳,没事,鸣儿跟我撒娇我欢喜着呢,好好,那祖母就把你言姐姐还给你。” 叫淑芳的妇人也笑了,一副宠溺的语气道:“母亲,您太惯鸣儿啦!” 然后三三两两的人附和,满堂欢喜。 李灵鸣上前拉住我的手往下走,为我一一介绍在座的各位男女,他说一个称呼,我便跟着叫一句。许是见了外祖母对我的态度,一路招呼下来倒领了不少好东西,双手拿不完,使得李灵鸣不得不唤来小厮帮我收下。 今日李灵鸣所作所为让我对他改观,我觉得我可以原谅他之前丢我蛐蛐的事情了。 因为人数较多,一轮见下来花费不少时间,转眼快到饭点了。一一叫完人后,外祖母与他们再聊了会天,便让他们自行散去了。我正要跟着人群往外走,不想外祖母说道:“宣儿,言言,你们留下,我有话与你们说。” 离去的众人回头望了我和李宣一眼,很识相的各自散去,偌大的厅堂只剩下外祖母,外祖母身边站着的麽麽,李宣和我。 外祖母对着李宣道:“宣儿,我意欲让言言认祖归宗,你瞧着如何?” 认祖归宗?!认什么祖?真要算起来,将军府也只是外家,如何能认祖归宗? 李宣回道:“母亲,言言还小,且她在小户人家待惯了,怕是到了我们将军府,她住不习惯。” 外祖母看了李宣一眼,悠悠道:“沐言的孩子,我怎么忍心看她流落在外,认了将军府的祖,她背后便有将军府撑腰,也不会被别人欺负去。” 李宣笑道:“母亲是怕言言在我太傅府受罪吗?” 外祖母瞪了李宣一眼,道:“怎么说话的,言言是你外甥女,她就不是我外孙女了?让她来将军府,有我护着,谁敢动她?” “母亲说得是,这样吧,这件事由言言自行决定,她要认,便认,不认,太傅府一样养着她,您看成吗?” 外祖母听完转头看我,目光慈祥,语气柔和,她道:“言言,你想跟外祖母在一起吗?” 外祖母很慈祥,我喜欢外祖母,但是我如果来了将军府,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李宣了,且,我来了将军府,连城是不是就无法像往常一样教我武艺了?对比起将军府的庇佑,我更想要现在的生活。 我回道:“外祖母很慈祥,我愿意跟外祖母在一起,但是我已经习惯太傅府的生活,如果外祖母喜欢,我愿意经常来看望外祖母。” 外祖母显得有些失落,旋即又笑道:“得了得了,外祖母老了,孙子孙女们都不乐意跟老人家在一起了。罢了,言言可以不认祖归宗,但是我要让别人知道有将军府在给她撑腰,她不可以给别人欺负了去。” 李宣道:“母亲说得是,让别人知道有将军府给她撑腰不难,儿子可对外称言言是我的女儿。” 李…李宣的女儿?!这太离谱了,李宣还未娶妻,怎么可能突然就冒出一个女儿来,而且让我去做李宣的女儿,让我唤李宣作爹,我不愿意! 我祈祷外祖母能够驳回这个提议,结果她深思后道:“这也不是不可行,但此事需与你父亲商议后再决定。” 外祖母这是要答应此事?不行! 我出声道:“外祖母,我不愿意。” 外祖母对我道:“言言,这对你来说不是坏事,你还小,不知道无依无靠在京都会被怎样欺负,如果你成了宣儿的女儿,看在太傅和将军府的面子上,不止别人要礼让三分,以后谈婚论嫁,也可以找一个好人家。” 未曾见过面,外祖母却这样为我着想,我倏地就红了眼,外祖母见状慌道:“言言你怎么哭了,有什么委屈你跟外祖母说。” 我道:“外祖母,谢谢您,但我已经习惯太傅府的日子,暂时不想改变,且舅舅尚未娶妻,我若做了他女儿,待他要娶妻之时,岂不是耽误了他,请外祖母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