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迷诡事》 第一章 蚕的诅咒(1) 2016年的夏天对我来说有点不同寻常,逃脱了高中地狱般生活的我终于迈入了大学的校门,在高中我勉强还算个懂事的学生,最后的成绩不好不差,考上算有点名气的s大,其实想着可以脱离爸妈的魔爪,不论去哪上大学,上什么专业,我都会乐呵呵地卷铺盖去的。 S大在北方的一个省会城市j市,又是百年老校,底蕴深厚,颇让我满意。唯一让我觉得遗憾的是学校并没有给我太多时间闲逛,到达j市的第二天就开始军训,学校也是够坑,军训21天,足足三个星期,估计结束后不知道得黑到哪去,爸妈还认不认得出来。 学校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算是现代大学的标配模式,我来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到了,分别是朴棉和马丁,朴棉是朝鲜族人,家住东北,马丁也是典型的北方壮汉,跟他们俩比起来,我虽然在身高上没差多少,但体型上明显小一号,所以也显得瘦小了一些,但是令人欣慰的是,我的年龄也是三个中最小的。 三个人刚刚碰面并没有尴尬多久,便开始热络地交流起来。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姓甚名谁,多大了,家住哪,有没有女朋友便抖擞得一清二楚,我们天南海北地侃着,完全忘记了明天的军训。 “张加,你说咱们宿舍怎么才三个人,这明天就军训了,那位还来不来了?”老朴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竹签,含糊不清地问我。 “应该不能吧……”我撇了撇嘴。 我们三个都是地质勘探专业,又在同一个班,传说中的和尚班。没错,就是一个女生也没有,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三人宿舍吧,就算真的单出来一个,也应该会有别的专业的人补上来,可是那位兄弟迟迟不来,也确实有点奇怪。 不过我转念想了想,最终还是说:“嗨,该见肯定会见的,说不定人家家里有事耽搁两天呢。” 朴棉对我的猜测不置可否,点了点头便呼呼大睡了。 我侧头盯着那个空床铺呆呆出神,我总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位姗姗来迟的同学好像是个不平常的人物。 怎么总是有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我笑了笑,也翻了个身子沉沉睡去。 s大的军训真不是一般的变态,天天在上六点二十开始早训,到七点半给二十分钟吃饭,然后接着一上午的训练,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接着训练到五点,晚上还有加训。虽然我是个男的,可过了几天也确确实实觉得力不从心,更何况迷彩服天天都得穿在身上,连洗的机会都没有,军训连一半都没过去,队伍例的味道就已经没法闻了——浓重的酸菜味儿,天天熏得我直想吐。 反而朴棉和马丁都好好的,每天训练累成狗,回来照旧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就我一个人在床上躺尸。 唉,这北方糙汉子就是不一样。 我感叹道。 于是在这种高强度的训练下,我终于不负众望地中暑了。被同学晕晕乎乎地扶到寝室,我颤颤巍巍地准备拿钥匙开门,却发现门居然没锁,瞬间便清醒了几分。 我轻轻推开门,门内的人似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微微转了转身子,我抬头看去,好像是那个迟迟没到的新生。 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是很高,一点也不柔弱,鼻梁上架着副圆框眼镜,我一直觉得男生驾驭圆框很难,不过他居然能戴出来一股子旧时知青的味道。他后面是三大箱子书,看起来都破破旧旧的,像是存放了很久的。我一想到我自己什么书也没戴,背着个笔记本就来了,心里着实是十分惭愧的。 气氛一下子有点僵,我本身就是个自来熟,轻咳了一下便笑道:“同学,才来啊?我叫张加,是你舍友。” 他愣了愣,手上还拿了一本封面发黄的书,他用极短的时间上下打量了我一遍,最终和气地笑道:“我叫于简。” 我点点头,宿舍里的气压居然又一次降到了最低点,这个人话很少,虽然看起来并不冷淡,但是也不像是容易亲近的人。其实我本想问问他怎么开学这么久才来,但他似乎对我并不好奇,也不关心我怎么会突然回来,我自然也没有必要再问什么了,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 我摸了摸鼻子,在我觉得很尴尬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这么做。眼下没事做,我的头晕愈发明显了,只好病怏怏地爬上床,准备闭目养神。 我为了避开他的书,与他侧肩而过,突然就觉得这个人身上好凉,是那种能让人一下子就清醒的凉,我皱了皱眉头,微微转头看向了他,他低着头正翻着那本破书,丝毫没有发现我正在注视他,我发现他穿得实在是有点多了,他居然穿着长衣长裤,更夸张的是,他穿了一件丝绸质地的里衣,外面还套了一件薄外套。那件里衣有一种特别奢侈的感觉,它竟然泛着柔和的光。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渐渐也就睡着了,夸张的是我醒了之后,发现他还是那个姿势看着手上的书,地上的三大堆书连动都没动。我抬头看了看表,都下午五点了,我睡了两个多小时,这位仁兄也真是够可以的。 “你这是一直没挪过啊。”我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好多了,还是没忍住问道。 他见我醒了,轻轻笑道:“本来是想收拾的,怕打扰你休息。” 他的普通话很标准,竟然一点地域特征都没有,我见他好像并不是特别排斥和我交流,想着正好趁这个时候认识一下,便又问道:“你是哪人啊,听口音听不出来呢。” 他合上了手上的破书,抬眼看向我:“浙江的。” “哟,好地方呀。”我一下子精神了,从床上坐起来,笑呵呵地说道。 他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想说下去的意思。 这好不容易打开了话匣子,我可不能轻易让他闭上。我连忙问道:“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说着我又瞥了瞥他身上的绸子衣服,补充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兴穿丝绸料子的衣服了?” “丝绸”二字好像一下子挑动了他的神经,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轻轻问道:“你说……丝绸?” 我愣了一下,有什么问题吗?我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又说了一句:“这不是丝绸,是蚕丝。”说罢便开始低头收拾东西。 “不都差不多?”我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说着也下了床,准备帮他收拾一下,好歹也是一个宿舍的,关系要是处不好,这往后四年过起来可就难受了。 他见我下来帮他,轻轻道了声谢,然后便又一次陷入沉默之中。我帮他把书按大小摆好,也顺便看了看,发现居然有很多古籍,很多书都是文言,对我而言看上去就像是天书一般。 “你是学历史的?” “恩,差不多吧。”他点了点头。 哟,还真是别的专业的。我噢了一声,说道:“我和另外那两个都是地质勘探专业的。” 他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也没有什么问题,平平淡淡的。 我心想这位还真不是一般的淡定,往后是个人才。想着还看了他一眼,这一近看不要紧,我发现他的脸真的很怪,不是长得丑,还挺帅的,白白嫩嫩,但是感觉雾蒙蒙的,好像被什么棉絮一般的东西覆盖了一般。我有二百度的近视,平时不太影响生活就不会戴眼镜,所以远看没有发现他的这点异样之处。 我心里觉得奇怪,但又不好意思多看,怕让他觉得唐突。 可能是什么病吧…… 我心里自己嘀咕着。 这个人还真是个怪人。 下午快六点,朴棉和马丁终于顶着一头的汗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于简正坐在床上翻着书,我打着游戏,他俩一看到于简都一愣,我连忙介绍着。他俩点了点头,于简也简单地打了声招呼,这就算认识了。 四个人聚在一起我才发现,对比之下于简真的很白,比朴棉和马丁白好多,估计也比我白很多吧。不过转念一想这正军训呢,军训完了还不知道谁白。 想到这里我问道:“于简,你明天得开始军训了吧?” 他的视线并没有因为我的问题从书上移开,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我紫外线过敏,不军训了。” “我勒个去,”朴棉和马丁不约而同地怪叫了起来,“哥们好福气啊!” 我忍不住笑了,看了看于简,他也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融洽了许多,估计以后我们都能好好相处吧。 我看着于简咧嘴笑的样子,朦朦胧胧好像看到他脸上那层薄薄的几近透明的覆盖物也跟着他脸部的肌肉动了动,但一直是服服帖帖的附着在他的脸上。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人真是怪啊。 毕竟也是折腾了一天,精力再旺盛到了睡觉的点也熬不下去了,老朴终于在两点的时候关了灯,然后宿舍陷入了一片死寂。我下午睡了一觉,现在居然怎么也睡不着了,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发呆出神。 不一会儿就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这让我更加清醒,因为睡不着,我心里顿时觉得一阵烦闷,扭过头想看看今天又是谁打呼噜,顺便看看那个新来的打不打呼噜。 我看向于简,发现他居然还没有脱掉那件蚕丝衣服,手上居然还拿着本书。他的双手交叠地放在胸口上,书就盖在他的脖子上,看起来睡得很安稳。 我去,这哥们,行啊。 我在内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由得感叹道。 想了想怎么也睡不着,还不如看会儿电影什么的。学校夏天不断电,宿舍的WiFi是一直有的,想着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戴上了眼睛,然后下床拿了笔记本,准备找找有什么好片子看看。 这个时候用网的人明显少了,网速还算凑合,我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经意地一抬头,居然看到对床的于简睁着眼睛—— 我顿时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黑暗里看笔记本弄得眼花了,连忙使劲眨了眨眼睛,再望过去,发现于简真的睁着眼睛! 可是他的眼珠子居然不是黑色的,而是全白的,而且眼球表面并不是那种看起来十分光滑的弧面,而是凹凸不平的,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球表面爬过,带起来一条凸起的线。 我瞬间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炸开了,刚刚没开笔记本没戴眼镜,只是觉得他好像是睡着了,谁知道这么一看,这家伙还真他妈的邪门! 他的脸上那层薄雾在黑夜的灯光下更加清楚,具体来说并不像是雾,而是一团很细很细的线缠绕压叠成的一层面具。他的嘴微微张开,不知怎的我忽然觉得他呼吸得很吃力,好像随时都会憋死一样。我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这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我怕他下一秒就忽然扭过头,用全是白色的眼珠子蹬着我,顺便让我也变成那副样子。 这下连看电影的兴致都没有了,我胡乱地把笔记本压在枕头底下,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把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 不知怎的,我觉得他正在看着我。 经历了这么一个晚上,睡肯定是没睡着的,一大早上起来我觉得浑身不得劲,眼睛也酸疼得厉害,我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对床的于简,发现他已经醒了,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发呆。 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在白天里脸上的异样似乎也不太明显了,我心中觉得疑惑,仿佛昨天晚上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个噩梦而已。 其实我真的想问问他到底是是怎么回事,但是这可怎么开口,万一他真不是人,发现自己暴露了杀我灭口怎么办?我一没他高二没他壮,肯定打不过他。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胡乱地洗漱一番,我穿好迷彩服便和朴棉马丁出了宿舍。 一想到要和这个怪人一起住四年,我的心里就忍不住开始犯嘀咕。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啊。 第二章 蚕的诅咒(2) 21天说快也是挺快的,转眼就到了最后的阅兵典礼,我、朴棉和马丁都是男子劈枪方队的队员,阅兵的时候要走正步的,自然是非去不可了,而于简就不一样了,他这标准伤残号,教官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估计辅导员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去和不去也没有什么区别,于简本来就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当然是能躲则躲了。 我看着他一脸风轻云淡地坐在床上看书,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松了口气,现在只要别让我和他待在一个屋子里我就很知足了,鬼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夜不能寐,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我突然有点羡慕朴棉和马丁那两个粗神经,有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会舒服很多。 我们三个人走之前,马丁跟于简打了声招呼,于简点点头没说什么,我最后关门时又看了看他的眼睛,还是正常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他脸上的那层薄薄的东西似乎也很不明显了,我不相信自己之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那些画面就是真真正正发生了的。 到了操场我头脑中被各种问题占据着,越想越乱一点头绪都没有,此时正是骄阳似火,我的心里又开始烦躁起来,这时我突然被人狠狠地抱住! 本来这几天我就是草木皆兵的状态,被这么一抱自然是吓得不轻,我连忙下意识地回了一拳,然后便听到马丁一声闷哼倒在了地上,他脸涨得黑红黑红的,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就这样了还不忘骂道:“你……你奶奶个熊的……” 我一看误伤到人了,赶紧扶他起来,可是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紧紧地揪着我的衣领,断断续续地说道:“快……我哮喘犯了,快回宿舍……给我拿药,在……桌子上……” 他的情况看起来很严重,附近的同学已经去叫了校医,我点点头拔腿就往宿舍跑,我们校区面积并不大,从宿舍到操场跑步也就几分钟的距离,这时也管不了于简那个怪人在不在了,救人要紧。 喘着粗气停在了宿舍门口,我刚要推门进去,却听到里面有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 靠!这种事怎么都他妈让我碰上了? 我暗地里骂道,却还是没忍住贴上耳朵仔细听着。 “你……到底要怎样……” “你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不……我不能答应你……” “你不要逼我……” “呵……他早就……不管我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听出来那声音是于简的,只不过中间时不时夹杂着他痛苦又刻意压抑的呻吟声,这么听起来他好像不是坏人,而且他似乎有危险? 我陷入了纠结当中,想进去救他却又不太敢。 妈的,豁出去了! 我咬咬牙,准备一个猛扎冲进去,这时门突然自己开了,我下意识地一抬头,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于简的全身都被又细又密的白线缠绕着,活像一个白色的蚕直挺挺地站在门口,他看着我,但又不能说是看着我,因为他的眼睛里全是白色的细小的线团,填满了整个眼眶,他的七窍都伸出密密麻麻的白线,那些白线在空中胡乱地舞动着,像是有生命一般的。 他一把把我抓进了屋子,“砰”地关上了门,我吓得连骂娘都忘了,只能愣怔地看着他,原来人极度惊吓的时候是什么也不会说的,更别提大喊大叫了。 他用被白线缠得紧紧地手抓着我的手,我感觉到他的手特别的软,是那种连骨头都感觉不出来的软,好像手里面都是稠稠的液体,就像毛毛虫一样,一捏就能爆出浆来,我有点怀疑是不是他的全身都是这个状态了,那他是不是快要变成虫子了? “救我……”他的喉咙里好像塞满了细线,说话非常吃力,我只能勉强辨别出来他是在向我求救,我这才有了点反应,瞬间也急红了眼眶,大声吼道:“你倒是说怎么救啊?这这这……这怎么办?” “用香……点燃蚕丝,快……!”他的手颤抖地指向地上散着的一根燃香,我此时根本顾不上思考,只有照做的份,赶紧捡起来就往他身上的白线上靠,我本以为只会起点小火星,没想到燃着的香头一碰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白线后居然一下子窜出了一米多高的火苗,我吓得一下子扔掉了香往外蹦了一大步。 于简缓缓跪倒在地上,我心想这可完了,他这算是被我整死了吗?我可是想着要救他的啊! “没关系……”于简好像是看我被吓坏了,吃力地说道,“我不会有事的。” 眼看着火越烧越猛,这火居然不是红色的,而是一种介于紫色和蓝色之间的颜色。于简被大火包裹住,身上的白线因为火烧的缘故不断扭动着,仿佛有生命一般地挣扎,顺带着发出一种类似于女人凄厉的笑声,没错,就是那种声嘶力竭的笑声,格外渗人。白线被一点一点烧尽,变成了一些黑灰色的碎屑,慢慢飘落。于简瘫坐在地上,身上开始冒出一种十分难闻的味道,就像是腐肉发出的气息。 没过多久他身上的白线就被烧了个一干二净,伴随着他身上那件蚕丝里衣也没有了,我这才发觉他之前的样子,分明就像只蚕在不停地吐丝把自己包裹起来,只是吐丝的不是他自己而已。 惊魂未定的我连忙凑上前去看看他怎么样了,他的脸比平时更苍白,看着怪吓人的,我问候道:“于简,你……你没事吧?” 他虚脱地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我看他这个反应长舒了一口气,叉着腰站了起来,忽然想起来我回来的目的。 完了!马丁还等着我呢! 我赶紧跑到马丁的桌子旁,他的桌上果然放着个小药瓶,我一把把药瓶攥在手心里便狂奔去医务室。 妈的,今天老子光助人为乐去了! 我回去的时候马丁似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医务室的老师对他进行了紧急治疗,他见我过了快二十分钟才回来,又气又恨地给了我一拳,问我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我笑呵呵地打着哈哈,把于简的事情糊弄了过去。 我觉得于简应该就是个普通的学生,只是碰巧遇上了件怪事,而这件怪事又碰巧被我发现了,我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就让它成为一个秘密吧。 这么一闹腾,阅兵也参加不了了,我扶着马丁回宿舍休息,路上希望于简能赶紧把宿舍收拾一下,别一片狼藉弄得我也不好解释。 回到宿舍,一切就真的好像没发生一样,于简把窗户打开了,风把那股怪味儿吹走了不少,他自己似乎也冲了个凉,头发湿漉漉的,又像没事人一样坐着床上看着书。 马丁爬上床没多久便开始呼呼大睡,我想终于是时候问清楚于简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怎么说我也算是陪他经历了整个事件,总要给我个清楚明白的解释吧。 我拍了拍他的床沿,向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地合上书下了床,两个人一起往楼顶上爬,这时候正是阅兵典礼,整个宿舍楼都是静悄悄的,我们爬上天台,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尴尬地吹着风。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烟来,十分熟练地点着了吸起来。 “哟……看不出来啊。”我调笑着,努力想让气氛缓和一下。 他叼着烟笑了笑,不同于之前的斯文,说道:“看不出来什么啊,你得叫我声哥,知道吗?” 这我就不服气了,凭什么啊?我虽然个比他矮,但不代表年龄就小啊,我也是正常入学的好吗? “我都21了。”他笑呵呵地补充道,防止我再问什么,他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之前休学养病。” 我点了点头,那是得叫声哥了。 我也不客气,连忙巴结道:“那……于哥,你得给我解释解释刚才那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吧?我这还懵着呢。” 他没回话,静静地抽着烟,好像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一时间有点尴尬,也觉得这么唐突地问他确实有点不妥,毕竟人家刚刚可是经历了命悬一线的时候,我还来刺激他。 我刚想开口道歉,他突然问道:“你知道蚕为什么叫蚕吗?” 我被他问得一愣,摇摇头,打算听他解释。 “相传太古时候,有一位漂亮的姑娘因思念自己被征去作战的父亲,对家中的白马说承诺,只要白马能把父亲带回来,她就嫁给白马。没想到白马真的背着她的父亲回来了,一家人团聚,姑娘忘记了这个誓言,白马悲痛欲绝,日日夜夜思念着姑娘。一日姑娘把当时的玩笑话告诉了父亲,父亲联想到最近白马的异样,怕它对自己女儿不利,于是杀掉了它,把它的皮挂在了屋外的树上,没想到一日姑娘看到了马皮,居然拿下来扔在地上踩,还骂着白马是自寻死路,人与畜生本就不能在一起。而此时马皮腾空而起,包裹着女孩飞起,将她挂到了门外的树上,当父亲发现女儿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条白色的肉虫,嘴里吐着白色的丝线。从此这种树被称为‘桑’,谐音于‘丧’,并把那种虫叫‘蚕’。” 于简的语调很平很慢,似乎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而我听得却是汗毛直竖,没想到关于蚕还有这么一个爱与恨的故事,姑娘自讨苦吃,最终也自尝恶果。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所以,那件蚕衣,是诅咒吗?” “可以这么说。”于简点了点头,赞同我的说法,“蚕衣加身,大祸临头。” “那它为什么会找上你?”我还是觉得有很多疑点,“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这种诅咒不应该是报复那些负心人吗?难不成你辜负过谁?” 于简斜了我一眼,说道:“我能辜负谁?做那件蚕衣的姑娘虽然不至于来自上古,但也是不知道什么朝代的人了,那个时候谁辜负了她我哪能知道?” 我又一次因为惊讶而瞪大眼睛:“你是说,她不是现代的人?” 于简用关爱弱智儿童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决定耐心地解释:“她被负心人陷害,心有不甘,怨气覆在蚕衣身上,至少也已经存于世间几百年了。” “那个负心人虽然死了,但是一道道轮回,蚕衣总会追寻着负心人的转世,想方设法地接近他,最后用蚕丝包裹,让他变成一只死蚕。生生世世,轮回不竭。” “也就是说,你是那个负心人的转世?”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是。”于简摇了摇头,看向我,幽幽地说道,“你才是。” 我的脑子里轰地炸开了,这么说其实蚕衣想要害死的人是我?我是那个王八蛋的转世?可是我活到这么大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我哪里像个负心人转世的? “它跟上我,是想让我把它送给你,”于简吐了一口烟,“却没想到我会自己穿上,它用各种方法威胁我,我都没同意。”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我微微有点缓了过来,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于简点了点头,“反正只要你穿上了蚕衣,我就没事了。” “不过总要有人来停止这场报复。”于简没等我回话又说道,“这都几百年了,不知道她已经害死了多少人,就算那人再怎么负心,这样的惩罚也够了。” 我一时间也没了话说,只有静静地站在天台上吹着风,最近发生的这一切都挑战着我原本对世界的认知,轮回转世,害人的恶鬼,这一切原本离我那么遥远,甚至我从未想过它们会真的存在,而今天却一股脑地全都扑向我,我一下子懵了,而且感觉自己会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来。 同时我的心里又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疑问,于简到底是什么人,他是一个普通人吗?他最后对蚕衣说的“他”又是谁?他是怎么知道如何对付这一切的?但是一切一切的问题堵在嗓子眼,我居然无从开口,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忘记了时间。 第三章 双生双灭(1) 阅兵典礼结束,军训也就算是结束了。马丁一直因为自己没能参加最后的阅兵而懊恼不已,我却觉得还好,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况且听了于简给我讲的那个蚕的故事,也觉得这段时间没有白折腾,至少也算长知识了。 要说军训完了之后的头等大事,那当然是开始考察附近的漂亮姑娘了。虽然我的专业女生少,但是同校区还有文史哲专业的学生,那里面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走起路来都带着一股子仙气儿,真叫一个赏心悦目。 于是宿舍夜聊的话题也就有了,天天晚上我们就开始讨论今天在哪又遇见了个什么样的姑娘,看起来像是哪个专业的,是哪种风格的漂亮,谈得不亦乐乎。可是于简似乎对这种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我还问过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不然怎么能这么岿然不动,他只是笑了笑也没回答,惹得朴棉和马丁笑骂他是故弄玄虚。 经过几天紧锣密鼓的实地考察,我看上了一个同系的姑娘,叫方灵。没错,是同系的,难得的还能拿得出手的一个姑娘,这大课都在一块上,我也好先下手为强。 我不是一个扭捏的人,遇见了喜欢的就得撒欢去追,不然等着当备胎?其实男生只要真心对一个女孩好,那是没有追不到的女孩的。我每天给她占座,还顺带着买着她的早饭,不过说到买早饭这件事情,还真是有点奇怪,大多数时候方灵会在同桌姑娘的调笑下羞红着脸接过早饭,然后坐在我的旁边,但是有一次,她居然用十分古怪的眼神看着我,盯着我很久,那眼神里是满满的嫉妒和怨毒,看得我毛毛的,最后还把早饭当着我的面扔到了垃圾桶里。这当然让我很没面子,但是追女孩嘛,多少都会有点挫折的。说来也奇怪,第二天我再去送早饭的时候,她就变得和原来一样了,仿佛昨天根本不是她一样,依旧是那个娇羞可人的模样。这一天天下来,我和她的关系增进了不少,已经到了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偶尔还一起看场电影的地步了,只是我们都没有捅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 其实我是很想说的,但是又觉得相处得好好的,突然来一个告白实在是太突兀了,怎么着也得有个助攻啊。就在我着急着去哪找这个助攻的时候,机会来了。 又是一个没课的晚上,方灵主动约我去校园里走走,我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的,挂了电话就开始问他们我应该穿成什么风格的衣服,这时基本上不说话的于简居然说了一句:“穿啥都行,这么晚了她又看不见,要不你裸奔吧。” 朴棉和马丁一听乐了,连声赞同,说裸奔这个主意不错。 “卧槽?有你们这样的吗?”我双手一叉腰开始发飙,“你们是不是嫉妒我啊?” 说着我随手抽出一件黑风衣,火急火燎地走下了楼。身后还传来朴棉和马丁夸张的笑声。 我下楼以后便看见方灵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她戴着一条很厚的围巾,穿着件粉色的呢子大衣,娇小可爱极了,我一下子就心花怒放起来,连忙跑上前去,问道:“等很久了?” 方灵摇了摇头,不知怎的我觉得她很憔悴,她说道:“没有,我也是刚刚到,我们走吧。” 我应了声好,拉起她的手往操场走。 天已经黑了,操场上只有零星几个跑步的学生,我和她绕着操场外围兜圈子,她有点反常的安静,不同于平常的健谈。而她这种状态也让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张加……”方灵轻轻叫了叫我的名字,我看她咽了口唾沫,说道,“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我一愣,刚想否认,但是经过上一次蚕的事件,我居然怎么也否认不起来了,只好说道:“我……信,怎么了?” 方灵听到了我的回答,眉头蹙得更深了,她紧咬着嘴唇,好几次都是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是却欲言又止。 我一时间有点着急,心想着她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我掰着她的肩膀让她正视我,急切地追问:“到底怎么了?” 她的手指不停地绕着圈,最终像下定决心一样,说道:“张加,我可能遇到麻烦了。” “我……我最近几天一直做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是在宿舍里,三个舍友都睡着了,可是我却不在床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就是我的视角是从天花板往下看的,能看到她们的睡相。一开始我也没在意什么,可是后来做了几天这样的梦,我发现我的好朋友徐蕊开始很明显地疏远我,躲着我……我拦住她,她就大吼我是鬼,让我离她远点……我,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办……” “不干。”于简的语气里没有一点的犹豫,干脆地回答道。 好,很好。这已经是他第九次拒绝我了,不过没关系,为了女神,我愿意再尝试第十次! “你丫是不是哥们?帮个忙这么难?”我嘴上虽然狠了点,但是依然给像大佬一样的于简捶着肩。 他“啧”了一声,啪地合上了书,皱眉道:“我说你还真是见色忘友,你知不知道,原本是这个女孩惹到了麻烦,我插手了就是让我惹上了麻烦,你也够狠啊?” 我被于简呛了一下,但还是不甘心地狡辩道:“哪能啊,你上次不是挺厉害的吗,恶鬼不都让你给弄死了。” 于简噗地笑出声来,他笑道:“你没搞错吧?上次你不来我就死定了,最后也是你烧死的恶鬼,这么说应该你厉害啊。” 要么说于简这个混球真他妈的难缠,我被逼急了,狠狠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说道:“好,你不想管这个事儿,我也能理解。这么着吧,我知道你肯定知道点什么,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自己查总可以吧?” 他突然噤声不说话了,眯着眼问道:“你确定?” “墨迹什么啊,”我怒道,“那我都答应下来了,要是再反悔,我还追她呢,我以后都没脸见她!” 他忽然轻轻地笑了,明显是在嘲笑我打肿脸充胖子,我看他这幅样子更加气恼,老弟我容易吗?我为了追女孩就差连命都豁出去了! 于简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说道:“我帮你这一次,就当谢谢你上一次救了我。” 我一时间有点愣,这就答应了?前面我可是差点就跪下叫他爸爸了,就这么同意了?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真的?”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确认道。 于简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点点头,一脸看小弟的模样。 “那你需要什么不?”我一听他确确实实答应了,立马蹲下来扒着他的凳子,像条哈巴狗一样,就等他一声令下冲出去干活了,“糯米?红豆?香烛?还是别的啥东西,放心,包在我身上!” 这时于简眼中除了笑意,脸上又有了那种看智障的意味深长的表情,他敲了一下我的头说道:“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当然是先找到徐蕊问问情况。” 第二天早上,徐蕊便被我们堵在了教学楼的门口,她显然是被吓到了,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你……你们是谁?” 一开始我因为方灵的描述对这个女孩的好感没有多少,但是见了她真人之后,我觉得她真的让人反感不起来,倒也不是她长得多么漂亮,而是她真的太憔悴了,那脸白的和纸一样,一点血色都没有,她的唇本来就很薄,加上颜色浅,远看就像没有嘴巴一样,只是在脸上划了道口子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身上一点活力都没有,死气沉沉的,没错,就像一个死人一样。她从头到尾都让我很不舒服,我不适地抱臂站在于简身后。 于简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他很客气地问道:“你是方灵的朋友吗?” 徐蕊听到方灵这个名字的时候,身体很明显颤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一样,她哆嗦着说道:“她……她是鬼!她根本不是人,她是鬼!” 于简依旧很淡定,仿佛这种话听得太多了,他又淡淡地问道:“你为什么说她是鬼?” 徐蕊没有抬头看我们,而是继续低着头,仿佛在回忆什么:“我们宿舍一共四个人,我和另两个女生的关系不太好,平时基本上不说话,她们看我不顺眼……我知道,因为我家里很穷,穿不起名牌衣服,也用不起高档的化妆品,和她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这几天,她们更加变本加厉,不仅对我视而不见,甚至有好几次,她俩本来聊得热火朝天,我一推门进来她们就瞬间一句话也不说了,就直愣愣地看着我,好像在催促我快走,那种感觉真的特别难受。但是方灵从来不这样,她一点也不会瞧不起我,很照顾我,所以我们很要好。” “但是……就前几天的一个晚上,因为这些事情我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可是……可是我却看见了让我毛骨悚然的画面!” “我听见方灵的床上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我以为她是要起夜上厕所,所以也没太在意,但是过了一会儿我却没有听见她下地的声音,我觉得有点奇怪,就睁开眼睛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一睁眼……我居然看见……看见方灵在天花板上!” 我心头一紧,在天花板上?这居然和方灵自己叙述的梦境吻合了?我急切地想要问点什么,于简却一把按住我的手,示意让我不要打断她,我看向身旁的于简,他的表情也不像一开始那样云淡风轻了。 “当时的方灵真的很诡异……她的背好像黏在了天花板上一样,四肢软软地垂下来,还轻轻地晃荡着……头也低垂着,长头发把她的脸都盖住了。她就像被人粘在了天花板上一样!” “我瞬间就被吓得睡意全无,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她,忽然她的头就抬起来了!还伴随着一声非常刺耳的骨骼运动的声音。我看见她的眼珠居然在飞快地转动着,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珠能达到的速度!最让我害怕的事情是,她居然开始动了……” “她就像是一条毛毛虫一样,背躬起来往我的方向蹭着……脸上还带着很诡异的笑容,她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我吓坏了,一时间居然忘了逃跑,我就愣愣地看着她向我移动,最后她移到了我面前的天花板,双眼死死地盯着我,嘴大张着好像在说什么一样,但是却没有声音,只有一些很恶心的粘稠的液体从她嘴里流出来,散发着一阵阵的恶臭,就那么……滴到了我的脸上!” 我听完她的叙述,整个人都是懵的。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扭头看向于简,发现他好像在深思当中,也并没有打算说什么。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徐蕊小声地抽泣着,我看着实在有点于心不忍,只好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吧,我们会帮你的。” 徐蕊突然激动地握住我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她声泪俱下道:“求求你们了,我真的很害怕,求求你们帮帮我。” 我一看她这样更不好说什么,连忙点头答应,保证一定帮她。好不容易把她哄去上课了,一转头就看见于简抱臂站在后面,用一种很无奈又有点挑衅的眼神看着我。 “你很厉害啊?” 我一听刚想回嘴,可一想好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只能继续狗腿道:“我这不是依仗着您老吗……” 于简似笑非笑,也不再损我,只是静静地站着,头微微低下去,好像陷入了深思。 他不说话我也不敢打扰他,只能也在一旁傻愣地站着,就等他开口。 “我们得去一个地方。”于简思索了很久才开口说道,“我有一个猜想需要印证。” 我刚想开口问是什么地方,他便往校门口走去,我仔细一想今天确实没什么正课,唯一一节思修课也可以翘掉,就立马迈开步子跟上了他。 第四章 双生双灭(2) 于简轻车熟路地把我拉上一辆公交车,我心中虽然全是问题,但是根本找不到机会问,他在车上一直在看着手机,时不时还要发条信息,弄得我也只好沉默了一路。 我还以为于简会把我带到坟场墓地之类的地方,毕竟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可是他带我去的却是j市的第七人民医院,我有点摸不着头脑,问他带我来医院干嘛,他拿出手机戳着屏幕,好像在发信息的样子,头也不抬地说道:“七院是精神病院。” 我又问:“咱们来精神病院干什么?难道你觉得她俩之间有人有病?” 于简撇撇嘴,一副不想鸟我的表情,没有搭我的话。 我这心中立马就不爽了起来。你小子真是他妈的能耐,拽给谁看啊。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也不再问了。 站了没一会儿,我远远地看到有个人从大楼中走出来,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视线便锁定了我们,急急忙忙地便要走过来。他的步子迈得很大,看得出来脚步很急切。我看了眼于简,他正抱臂站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走过来的人,忽然间我觉得他的眼神有点不同于寻常,但又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其实从下车我就明显的觉得,于简好像对这家医院有很大的抵触情绪,神态动作也拘谨了好多。于简是个有着很多秘密的人,但是我并不想去刻意追究。 那人没走几步便到了我和于简身旁,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就伸出手给了于简一个拥抱,态度十分亲切:“阿简,好久不见了。” 我在一旁尴尬地站着,直到于简回了一句“好久不见”,那人才转过头来看向我,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不过态度依旧友好:“这位小哥是?” “你好,我叫张加,是于简的同学兼舍友。”我客气地回道。 “你好,我叫岳容。我和于简是老朋友了。”这个人笑着介绍着自己,与我握手,说到于简的时候他的头微微侧着,眼角的余光很明显指向了于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眼神十分的意味深长,并不是对朋友的眼神,而是好像有着什么秘密一样。 这个人年纪看起来比于简稍微大一些,五官很立体,身形消瘦,但是精神状态很好,看起来也很是和气,从他的言谈举止上来看,确实也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可以这么说,自从我遇到于简后,我觉得谁的脾气都特别好。 “阿简给我发了短信之后,我就立马想起了那个女孩子,”岳容边说着边要带着我们走进七院,“她确实曾经在我们医院治疗过,而且她当时的表现真的……不是一般的诡异,希望你们不要被吓到。” 岳容说的这个人应该就是方灵和徐蕊之一了,方灵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方灵是本地人,而且根据徐蕊的描述,方灵确实有一些怪异的举动。但是再怎么怪异也不可能把自己粘在天花板上吧?这是精神疾病能解释得了的吗? 于简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就快步跟了上去,我也暂时停止了自己没边际的思考,跟着于简走进七院。 虽然七院外表并没有那么阴郁和压抑,和普通的大楼没什么两样,但是一走到楼里面就完全不一样,进了那扇敞开的玻璃门之后,就像是走进了另一个空间一般,感觉气压要比外面低很多,而且这家医院的朝向似乎不怎么好,纵使外面艳阳高照,一进来却是几乎一点阳光都没有,又添了一分诡异的气氛。 岳容带着我们七拐八拐,上了好几层楼才在一扇铁门前停了下来,他一边摸索着钥匙一边自顾自说道:“其实有些病人本身并没有什么精神上的问题,只是可能他们的一些特别的能力让别人觉得他们有病而已,比如能看到一些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或者……” “咔嚓”一声,门被打开了,岳容的话也戛然而止,他一脸神秘地看着我们,并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应该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推开门的时候明显可以看到激荡起来的灰尘,屋子里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霉味。 “很巧,那个叫方灵的女孩子的主治医师也是我,而且她当时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阿简一说起这个女生,我就立马想起来了。”岳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都在看着我,我觉得他的神情很奇怪,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奸诈和迫切,我感觉他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是无奈于简在旁边,所以不好开口。 可是,他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我们跟着岳容走进了房间,看起来似乎是个档案室,里面很多排高高的书柜,但是很明显很久没有被打理过了,档案袋横七竖八地随意摆放着,有一些已经很明显非常的陈旧了,纸面都泛着那种久经风霜的枯黄。 尽管如此,岳容还是根据方灵就诊的年份很容易地找到了档案,上面很清楚地记录着她的病情、用药情况,还有很多我看不太懂的数据,不过有一行字我看得清清楚楚。 方灵居然是精神分裂! 这给了我不小的震惊,因为平时的方灵真的是一个乖巧到不能再乖巧的女孩子,怎么也无法把她和精神分裂联想在一起。这么说来,她扔我早饭的那一次其实是她发病了? 我的心里瞬间乱成一堆乱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简看了一会儿档案,又抬起头来问岳容:“你还记不记得她当时发病时什么情况?” “有一小段视频记录,如果你们想看的话可以给你们调出来看看,不过不要外传,说实话,这个女孩基本上是我们院的禁忌。”岳容嘱咐道。 我和于简点点头,档案室有台老式电脑,主机上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我真担心这台电脑还能不能打开了。不过岳容并没有让我们失望,他开机后熟练地输入密码,找到了那段视频。 视频是三年前录制的,方灵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被捆绑着固定在椅子上,基本上除了头其他地方都是动弹不得的,她穿着普通的病号服,脸色是有些病态的苍白,安静地坐着,茫然地看向镜头。 这个时候我突然有点心疼她,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怎么能被如此对待呢?可是后面的画面却让我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突然她猛地抽搐了一下,吓得我也一个激灵,身后的于简扶住了我,估计是以为我被吓得不轻,好吧,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视频里的方林抽搐过后就笑了,可是那笑容真的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笑容,不,应该是不是一个人能有的笑容。她的嘴角扯得很开,几乎要扯到耳朵根了。眼睛也因为笑眯了起来,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错觉,她似乎没有眼白了,整个眼眶都是深不见底的黑色。 她的脑袋歪着靠在左肩上,口水就顺着嘴角流出来,她的嘴一张一合,好像是在说什么,但是却没有声音。 突然视频中传来一声很夸张的吞咽的声音,瞬间我的鸡皮疙瘩就都立起来了,方灵缓缓说道:“放我出去……嘿嘿嘿……” 这声音简直是太奇怪了!就好像视频放慢成0.5倍后人的声音,又有点像嘴中充满了水却吐不出来,说一句话就得呛一口的感觉。我听得浑身不舒服,瞬间自己也有一种窒息的错觉。 “你们困得住她,困不住我哦……”视频中的方灵又呵呵笑起来,她的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缓缓低下去,笑起来头连同着肩膀都在一颤一颤的,然后更多的口水就从嘴里流出来滴落到地上,“你想拆散我们吗?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她的一半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你们懂吗?” “我们注定是……双生双灭的,嘿嘿嘿……”她说完这句话,头就开始用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甩起来,飞速地转着,就像是要把头甩下来一样。口水也开始飞溅,有一些甚至溅到了镜头上,看着十分恶心。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我一时间缓不过来,身体还维持着前倾的状态,直到于简把我拉起来。 “麻烦你了。”于简见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就直接向岳容道谢,然后便拉着我出了七院。 走出七院,阳光再一次照向我的时候,我才稍微缓过神来,于简正拉着我往车站走,我立马反握住他的手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挑了挑眉,似乎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解释道:“其实我也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碰上了。” 于简的话模棱两可,我压根什么都没听懂,这让我火气更大了,我握他手的力气又大了几分:“你什么意思?明白说行吗?” “双生双灭……”于简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喃喃了一句,然后继续道,“如果说方灵是被鬼上身,那么上她身的鬼一定与她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也就是说,那只鬼觉得她和方灵应该同生同死,但是她先死了,方灵却一直活着,所以她回来找上了方灵。”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但还是觉得有很多很多的疑问,可于简并没有给我多久思考的时间,便硬把我拉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 在路上于简让我把方灵约出来,我赶紧屁颠屁颠地打电话,方灵在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好的,我在学校门口等你们。” 一路上于简依旧是一句话都没有,一直微微低着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第五章 双生双灭(3) 我们下车的时候方灵已经等在了车站,于简下车后并没有废话,而是开口就问:“方灵,你是不是曾经有一个双胞胎姐妹?” 我感到方灵的身体很明显地抖了一下,她低垂着头,很长时间都不说话,我能感受得到她内心深处的痛苦,最终她才轻轻地点头道:“是的。我曾经有一个妹妹。” “她死了至少有三年了吧。”于简缓缓开口,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肯定句。我也清楚地记得方灵是三年前确诊的精神分裂,而她的精神分裂和她妹妹死一定有不可分割的联系。 “是的,”方灵已经流下了眼泪,她胡乱地用手抹掉,“呵,我早该想到了,是她,她还没有放过我。” 一时间于简也没有接话,我发现于简不管和谁说话,最后都是以尴尬冷场收场,而我就是那个一直替他缓解尴尬气氛的随从。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很无语,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再一次发挥了自己至关重要的衔接作用:“要不……别在这里傻站着了,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详细地聊一聊吧。” 于简不出意料的没有理我,方灵点了点头:“就去学校对面的咖啡厅吧。” 我给方灵和自己各点了一杯美式咖啡,结果居然苦得简直无法下咽,于简看着我咽下咖啡后龇牙咧嘴的表情,露出了幸灾乐祸似的坏笑,然后悠哉地喝了一口水。我在心中暗骂于简这个老古董,居然只喝水,真他妈的矫情。 方灵似乎并不在意咖啡的苦涩,她抿了一口说道:“我有个双胞胎妹妹,叫方旋,不过她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死于白血病。” 于简点了点头,问道:“你们家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比如放弃对她的治疗?或者对待你和对待她有很明显的偏向?” 方灵突然就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急切,她用力摇摇头说道:“绝对没有!家里为了她的病已经倾家荡产了,爸妈卖了房子车子,还是没能把她留住,他们真的尽力了……爸爸因为妹妹死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 于简微微偏了偏头,眼神中有一丝惊讶和疑问,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那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我……?”方灵反问道,眼神忽然变得茫然空洞了,她低喃道,“我活着本身就是对不起她吧……” 于简没有再说什么,他的双手交叉搭在腿上,似乎是在等方灵叙述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我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方灵突然笑了起来,但是那笑容看起来十分悲切,却又带着点心愿已了的满足,“我马上就可以和她一起了,我可以去陪她了。” 我心倏地一紧,和她一起?去陪她?这是什么意思?方旋已经死了,难道方灵马上也会死吗?我一下子慌乱起来,就在要开口问她的时候,于简一只手按住了我前倾的身体,力气还挺大的,竟硬生生地把我按在了椅子上,但是他自己也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我心里着急上火,却一时间也是不知所措。 这时,方灵从脖子上摘下了一个吊坠,交到了于简的手上,于简伸手接过来,而他刚刚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我见他这副模样,赶紧拿过那吊坠仔细看起来。 那是一块奶白色的坠子,说不上来什么材料,似透非透,光滑圆润。吊坠的形状像是一朵花,具体是什么花我也说不上来,但是能看得出来雕刻者的手艺精湛,那花刻得只能用栩栩如生来形容。 “这是玉吗?”我拿着吊坠问道。 “不是,”于简否认道,“是琉璃。” 方灵点了点头,于简这次居然好心地又解释道:“佛家认为琉璃是辟邪之物,有祛病的功效。” “可是,”于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并蒂莲。” 方灵似乎有点惊讶,她的眼光里多了一丝敬佩,随后又点点头,说道:“没错,花开两朵,莲生并蒂。” 我一会儿看看于简,一会儿看看方灵,完全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心里又气又急,刚想准备开口问什么,转头看向于简,还是决定不说话的好。因为于简此刻的神情是我之前从未见到过的……怜悯,还有一丝丝的敬意。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于简这样反常的表情也让我觉得情况好像不太妙。 “你这样……值得吗,”最终于简还是轻轻开口问道,“你应该知道的,人是胜不了天的,最终谁都逃不过宿命。” “当我给方旋和自己分别戴上并蒂莲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后悔过。”方灵心满意足地笑着,眼中是满满的幸福,“她是我的妹妹,我要用尽一切方法救她。” 于简轻轻地嗯了一声,又不再说话了。我看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觉得他思考的时候好像都会不由自主地看着自己的手。过了一会儿于简说道:“这件事情不难办,但是我需要你的配合,今晚去学校外面的宾馆住一夜,张加会给你准备好的。” 我这嘴里的咖啡刚想咽下去就一口喷了出来,瞬间我便面红耳赤,也不敢看方灵什么反应,瞪着于简就说道:“开……开房?!” 我的音量因为惊讶高了好几个度,引得旁桌的人看向我们,脸上还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于简好像翻了个白眼,用手扶着额头,一脸的“我怎么会认识这种智障”的表情,不再理会我。 于简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面无表情地说道:“只是‘睡觉’而已。”他着重强调了睡觉,我这才缓过来,也调整好跟方灵说:“对对对,于简是想帮你,你放心吧,房间用我的身份证开。” 我听到身旁的于简忽然“噗”地笑出声来,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上又红了几分。方灵也被我逗乐了,最终轻笑着点点头。 “你先回去吧,晚上张加会叫你的。”于简说道。 我们一行三人出了咖啡店,方灵先回了学校,我正准备跟上去,肩膀却被于简一把按住。 他挑着眉毛说道:“这就想回去泡妞?果然是见色忘友啊。” 我白了他一眼:“得了吧你,还有啥事儿?” “去超市买点大蒜回来。”他继续挑着眉毛说道,神情不知道有多拽。 好啊这龟孙子,使唤我真他娘的行云流水!我这一肚子不服气啊,可惜没地方发泄,毕竟晚上还要靠这龟孙子,只好咬咬牙点头往不远的商场走去。 刚走几步于简突然叫住我:“对了,再买点橘子回来。” 这我就有点纳闷了,大蒜辟邪我听说过,难道橘子也辟邪?便开口问道:“橘子也能辟邪?没搞错吧你?” 于简一脸奸诈笑着摇摇头:“不是辟邪,是我想吃。” “滚你大爷的!” 虽然嘴上骂得狠,但是现在对于简确实得好点,毕竟人家现在才是大佬,是晚上勇斗女鬼的主要力量,所以我还是买了两斤橘子回来。回到宿舍没看到朴棉和马丁,他俩平时都酷爱篮球,一般没事儿就和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去操场打球,有的时候甚至翘课打球,所以在宿舍看不到他俩我也没太放在心上。因为事情紧急我也顾不得深究他们去哪了,把装大蒜和金桔的袋子往于简桌子上一扔,想到于简使唤我时那欠揍的表情,就忍不住讥讽道:“大少爷,买回来了,您还有什么吩咐没?” 于简难得没有在看书,不过他又在盯着自己的手看。我明显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似乎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从袋子里拿出来个金桔就扒了起来。 “哎不是啊,”我看他和个没事儿人一样的,心里顿生不爽,叉着腰问道,“您能不能上点心啊?这大蒜怎么用啊?是拍黄瓜还是拌花生啊?” 他挑了挑眉,挂上了一副“你智商这么低怎么活到现在”的表情,往自己嘴里塞了块橘子瓣含含糊糊地说道:“把那些蒜洗洗,然后碾碎,包到医用纱布里,然后用塑料袋封好,气味不要漏出来。” 我沉默了两秒,然后彻底掀桌了:“卧槽你大爷的!你还真把老子当丫鬟使了是不是?把你给能耐的,你咋不上天呢?!” 于简依旧吃着橘子,漫不经心地说:“好啊,你不弄也可以,那这件事我就无能为力了。” 扔掉了手上的橘子皮,他又冷笑道:“你现在让我上天,晚上那个女鬼让你上天。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发誓,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一定要狠狠地揍他一顿! 第六章 双生双灭(4) 晚上九点,方灵如约来到了我订好的宾馆,于简特地嘱咐我要订一间走廊尽头的房间,说这种位置的房间一般都是鬼怪邪祟比较喜欢光顾的地方,我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照做了。方灵进了房间后很明显有点拘束,不过说来也是,换成哪个女孩和俩大男人在同一间房间,还是宾馆的房间里,都会觉得怪怪的。她不知所措地站着,于简上前说道:“你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想帮你,毕竟我们实在没办法进女生宿舍。你就在这里安心地睡一觉,出什么状况有我和张加,你不会有事的。” 方灵点了点头,说要去洗漱一下,我和于简连忙让开去卫生间的路。唉,要是没有于简那龟孙子,这样的夜晚该多美好啊。一转念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邪恶了,又在心里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于简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他抬起头看着外面的月亮,眼神有点迷离:“下弦月……看来今天确实是合适的日子。” 方灵很早就睡下了,我和于简两个人站在卫生间里大眼瞪小眼。就这么干瞪了将近一个小时,马上就十一点了,于简打了个哈欠,脸上显露出了明显的倦容。他的作息在大学生里算是规律健康型,标准十一点半睡觉,早上七点起床,雷打不动。而我平时喜欢看电影,经常看个片子就到凌晨一两点,朴棉和马丁是标准的游戏狂魔,玩起游戏来只能用废寝忘食,衣不解带来形容。于简从裤兜里摸出了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燃便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其实于简这龟孙子骨子里本来就透着一股子清高的劲儿,整天一脸瞧不起人的模样,在我面前抽烟的时候更是拽得不行,好像笑话我不会似的。好吧,我确实也不会,不过早晚有一天我也得学会,不然太他妈的丢人了,成天被这龟孙子看不起。我在内心狂翻着白眼,双手抱臂不理会他。 于简抽完烟之后很明显的精神了许多,我们就又这么等了将近三个小时,期间他抽了三四根烟,看来这样的等待对他来说也挺难熬的。为了能时刻捕捉各种细小的声音,我没有开卫生间的排风扇,所以卫生间里全是香烟刺激呛鼻的味道,换在平时我早就忍不了了,可是现在这种味道也让我清醒了不少,所以我便放任于简抽了。我看了看表,都快两点了,我实在有点扛不住了,伸了个很夸张的懒腰,龇牙咧嘴地压低声音问于简:“大哥,这都快两点了,你行不行啊,那个女鬼还来不来了?” 于简将右手中指贴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说话,又抬起左手看了看表,悄声道:“两点是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候,她快要来了。” 几乎就是在于简话音刚落的时候,我们同时听到床居然发出了吱呀晃动的声音,宾馆的床不同于宿舍的硬板床,发出这种声音肯定是要大动作的。我和于简对视一眼,心里都清楚应该是那个方旋来了。 我刚想上前打开卫生间的门,于简却用手臂拦住了我,无声地冲我摇摇头,意思是他先上,我随后。 我想了想也是,毕竟于简这方面肯定比我厉害,我就别逞这个英雄了。我的手伸进了上衣口袋,那里面有我捣好的蒜。于简的意思是,只要那个女鬼丧心病狂起来,就把塑料袋打开,蒜包扔上去,基本上就能化险为夷。不过就算是这样,我的心还是砰砰直跳。 于简搭在门把上的手用力握了握,最终缓缓拉开了卫生间的门,而就在这时,一张异常恐怖的脸突然凑上来,几乎和于简脸对脸—— 没错,那就是方灵的脸,但又不是。虽然我听过徐蕊的描述,看过方灵之前的视频,但是亲眼见到这张脸的时候我还是像心跳骤停一般。她的头几乎扭了九十度,一侧脸贴着肩膀,她的脸上突然多了很多的褶子,虽然这么说有点搞笑,但真的像一朵绽放的菊花。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似乎已经没有了眼白,眼眶里都是深不见底的黑色,她的嘴真的是很夸张地咧开着,嘴角几乎伸到了耳根,口水就顺着嘴角流出来。 我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忘了看看于简怎么样了,不过我估计他也好不到哪去,因为我明显觉得他整个身体都僵了,右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我在他的右后方,看不见他什么表情,想到这里忽然还觉得有点可惜,这龟孙子怂的时候可很少,好不容易有一次,我居然还看不到。 “嘻嘻……”方旋忽然开口说话了,声音依旧是那种诡异的感觉,不过面对着面听声音更加吓人,“你是……在找我吗……” 于简就像是被电到了一般,忽地往后跳了一步,和我站在一起。现在的形势对我们极其不利,方旋一点点地挪动着进了卫生间,她的腿变得好像没有了骨头一样,感觉软塌塌的,两条胳膊也是,一直在蠕动着,就像四条虫子一般。其实经过上次蚕的事情,我就一直很害怕那种软软的虫子,看到方灵现在的模样,我感觉我的头发都被吓得竖了起来。不仅如此,因为之前的视频像素太低,她的脸只能看出个大概,而现在的零距离真是让我看得一清二楚。她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就像是不停地在抽搐一样,嘴虽然咧开着,但上嘴唇却是外翻的,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和血色的牙龈,诡异到了极点。我们被她逼到卫生间角落,我真怕她忽然张开她的大嘴给我来一口,那我还能不能活了? “为什么要这么对方灵?”于简的声音虽然有点干涩,但还算镇定,我估计现在让我说句话,我也只有当哑巴的份儿了。 “为什么?”方旋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靠在左肩的头忽然就甩到了右肩,把我吓得一个激灵,“因为我死了,她还没死,我不甘心啊……嘻嘻……” “你的父母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并没有亏待你,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我算是明白了,于简这是打算以理服人?可是他确定一个鬼也吃这套吗?还以为他会什么江湖术法呢,这他妈的到底行不行啊?我会不会就这么给她陪葬了? “我当然不甘心了!为什么……为什么得病的是我而不是她?为什么死的人是我,不是她?!”她的声音和语调包含着极大的怨恨和嫉妒,我能感觉到她的咬牙切齿,“我不甘心……为什么她还有朋友……为什么她还能体会父母的爱……为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于简忽然笑了,不过是典型的气极反笑,“你还真是不知好歹。你知不知道,你姐姐为了救你,曾经做出了多大的努力?现在又在承受着什么样的代价?” 方旋脸上那种恐怖的表情忽然凝固了,她好像有点不明白于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垂在身前的右手臂缓缓地抬起来,用食指指尖点了点于简,我发现她的指甲很长,方灵是不留指甲的,想到这里我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问道:“你说什么……?” 于简身体向后倾了倾,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那个并蒂莲吊坠,他说道:“还记得这个吗,你和方灵应该一人一个吧。” 方旋动了动头,顺带发出了那种咔嚓的骨骼转动的声音:“这不就是个平安符吗……” “不错,是平安符,”于简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我能感觉到他其实已经很生气了,有一种人生气的时候不会大吵大闹,一句话一个表情就能感觉到,于简就是这种人,“不过并蒂莲不一样,戴上并蒂莲的两个人从此命运便牵在一起,同享福禄,共担劫数。方旋,你知道这个小小的坠子续了你几年的命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病情有一段时间应该有明显的好转吧,你真以为那是老天开眼?那都是你姐姐自己命中的福数换来的,你懂吗?!” 方旋似乎变得呆滞了,蠕动的双手和双腿也不再动弹,脸也不再抽搐,她的眼睛里似乎渐渐蓄满了泪水,那泪水流下来我才发现居然是血泪。 于简铁青着脸继续说道:“这毕竟是逆天之举,撑不了太久,你最后还是死了,你嫉妒吗?你嫉妒她还活着吗?那么你马上就不需要再嫉妒她了,因为她也活不了几年了。戴上并蒂莲的两个人本就是双生双灭的,她马上就会去陪你,继续做你的‘好姐姐’。” “双生双灭……”她又呆滞了几秒钟,然后便是完全的崩溃,双手死死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那头发居然一把一把地掉下来,飘飘洒洒散落在地上,她声嘶力竭地嘶吼,“不……不!” “我不要她死……我不想让她死!” “我只是嫉妒她还活着……我只是……只是想和她一样,活着……和她一起活下去……” 她发狂一般捶打着胸口,她也会心痛吗?可是……鬼还有心吗? 于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方旋居然没有反抗,她呆愣地看着于简,如果说刚刚她眼眶中的黑色充满了怨毒,那现在便是无限的悔恨。于简说道:“这是你姐姐的身体,你要是真的爱她,就将自己的灵魂附在那朵并蒂莲上,保护她走完在阳间的最后一段路,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此刻的我,震惊、感动、气愤、惋惜……五味杂陈,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方旋,怎么评价这种古怪的术法,我不敢想不久以后的一天,方灵会死去,早早结束她的生命,离开无限眷恋的人间,而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能够多活一段时间。 这样……值得吗?我想起于简在咖啡厅问的这句话,想起方灵当时沉静坚定的表情,我也在心里问自己,这样值得吗?而我的内心深处却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方旋沉默了两秒,忽然仰天长啸一声,那一声震得我一个打了一个激灵,还在神游的思绪瞬间回来了,我看向方旋,发现她的头顶突然升起一股白雾,然后便瘫倒在地上,我知道,方旋被我们说服了。 我和于简连忙将方灵扶起来,将她放在了床上,虽然是夏天,但她全身都很凉,让我看得一阵心急。 没多久方灵居然醒过来了,她睁开眼,眼泪就从眼眶溢出来,她茫然地用指尖点着眼角,说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为什么我这么伤心呢?” 此刻我的眼眶也忍不住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于简也在一旁静静地站着,这一刻三个人一言不发,但都心知肚明。 于简张开手,并蒂莲吊坠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那个吊坠似乎比之前更有光泽,似乎有了生命一般。他摊开方灵的手掌,将吊坠小心翼翼地放在方灵手上,说道:“好好带着它,方旋会用这种方式陪着你。” 方灵点点头,嘴角挂上了幸福满足的微笑。 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来,我慌乱地转过身仰着头,不想让他俩看到我现在窘迫的样子,真是太丢脸了。 于简看我这个样子,拍了拍我的背,示意我们还是先走,让方灵一个人好好休息。我点了点头,此时想跟方灵道个别,却觉得这样的道别就像是对她永远的道别一样,哽咽着还是没能开口,便和于简一起出了房间。 我在哭什么?我也不知道。是哭这样真挚的姐妹情深,还是哭方灵即将无可挽回的死亡?坐上电梯,我没按一楼的按键,而是按了顶楼,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总想往高处走,这算不算一个奇怪的癖好? 于简看了一眼我也没有说什么,电梯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而我却再没心情去活跃气氛了。 靠在天台的栏杆上,我看着此刻城市的灯红酒绿,突然想问问于简要根烟。他顿了一下,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将里面所剩无几的几根烟全拿了出来,用打火机一把全点了,扔向天台的角落。 我以为他又在发什么疯,怒道:“你这是抽什么风啊你?” 于简侧过头看着我,笑道:“还是不要抽烟了,吸烟有害健康。” 随后他又扭过头也看向外面,过了很久又补了一句:“毕竟,我们都要为了自己的亲人,好好活下去。” 第七章 往事沉浮(1) 方灵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我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颓废状态,那种感觉就像是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之后的虚脱感。导致我接连好几天上课不在状态,下课就发呆,连朴棉和马丁都明显看出了我的异样,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他俩。可我能怎么说,我经历的事情又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最后也就只能摇摇头说是夏天太热了,人也忍不住的累。 尽管如此,我还是找过于简好几次,问他有没有办法能救方灵。可是每次于简也只是沉默着摇头,最后被我问得烦了,才说道:“一个人的一生所拥有的福数是有限的,没了就是没了,这东西就和寿命一样,不会凭空产生,想救她只能再让她与别人结成并蒂双生,可这样就又是害了别人,救一人害一人,又有什么意义。”我知道,他是无能为力了。 我曾试图在网上查找关于并蒂莲的民间术法,却一无所获。于简告诉我,其实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一直流传着,只是太过隐蔽,只有特定的人才会有所了解,这种受用范围小的东西,有时候在网上也是查不到的。就连他对并蒂双生的了解,也仅仅止步于一些民间传言,没想到方灵却将这种术法用在了自己身上。 听他这么说,我只好再去找方灵,她既然用了这种古怪的术法,总应该知道点什么吧,可是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方灵居然休学了,手机也一直关机。我又跑到辅导员那里问这件事,辅导员也只是说方灵因为家里出了事情休学一段时间,可当我想问她家的住址时,他却摆了摆手说:“方灵说过了,她不想被别人打扰。”我这一肚子问题憋着问不出来,心里的火气陡然大了,刚想发火,辅导员又像想到什么一样,说道:“说起来,方灵让我带句话给你。她说,时候到了她会回来找你。” 我愣住了,时候到了?什么时候?难不成是她的死的时候?其实当我知道并蒂莲的事情时,我就隐隐觉得方灵其实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她应该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其实她是故意让我插手这件事情,但是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而已。方灵给我的神秘感让我似曾相识,我这才想到其实于简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有很多秘密,但是从不开口提及,就像方灵一样。我脑子里乱成一团,只能静静地盯着桌子发呆,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辅导员了。 “好小子,这才开学多久啊?都跟人家小姑娘家有约定了?”辅导员是本校的在读研究生,比我大不了几岁,他笑着用拳头锤了我一下,和我开起玩笑。不过说实话,他叫什么我都记不起来了,本来就见了不过几面,我对人际关系的事情也不怎么上心,冷不丁地被他这么调笑,还觉得怪怪的,只好尴尬地笑着,不否认也不承认。 他顺手把一摞小册子交给我,说道:“正好,这是你们班的学校校史,你顺带回去发了吧,今年是建校120周年,学校还挺重视的。” 我低头看了看那个小册子,封面正中是方正标准的几个楷体大字:s大学学校简史。心里不禁翻了个白眼,这种东西有人会看吗?发了顶多也就占座用。不过这种话自然是不能和辅导员说的,我点了点头,抱起那摞也不算轻的校史手册便离开了。 今天的课都上完了,也不值得为了一本书再把人集起来,我只好先暂且放在宿舍里,想着明天上课前再发也不迟。 回到宿舍,他们三个居然破天荒的都在,朴棉和马丁两个人挤在一张桌子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点击鼠标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就从没停下过,时不时还得来一句“卧槽”、“你行不行”之类的,一看就是联机打游戏,我在心里感叹他们的无可救药,又扭头看向于简,果不其然,他又在看书。 说实在的,于简真的算是个中国好舍友,倒不是他有多热心,而是他不太容易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有的时候朴棉和马丁晚上玩游戏到三四点,点鼠标的声音让我都快觉得自己得了心脏病了,人家于简依旧睡得比死猪还沉,第二天早上照样神清气爽。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也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我估计现在就算炸了半个宿舍,他也能照样气定神闲地看书。不过他手上拿着的那本书居然是……学校校史?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原来这种东西还真有人看啊。 于简看得似乎还挺入迷,就连我推门进来他都没看我一眼,眼睛始终没离开过那本小册子。 “哟于哥,没想到你还这么热爱学校啊。”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伸着懒腰还不忘调侃一下于简。 于简缓缓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道:“校史也是史。”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于简不是一个开不起玩笑的人,但他也确实不太会开玩笑。我转过身去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准备找部电影看,不再理会他。 过了几分钟,朴棉站了起来,在宿舍中间晃悠着转圈,显然是激战刚刚结束。走着走着他忽然冷不丁问了句:“你们谁交女朋友了?” 提起女朋友我心里就一肚子的郁闷和委屈,本来追得好好的,姑娘居然跑了。可这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对现在的我而言,哪怕方灵并不喜欢我,我也只想确定她是不是没事,可惜她似乎不怎么领情,那我还有什么办法。我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有气无力地答道:“不是我,咋了?” 朴棉咦了一声,低着头用脚蹭了蹭地面,指了指马丁和于简又问道:“那是不是你俩?” 马丁四仰八叉地坐在凳子上,狠狠啃了一口苹果,那叫一个嘎嘣脆:“你说就咱学院这男女比例,脱单有这么快?” 我扭头看向朴棉,他低着头也不说话,我刚想问他怎么了,他就指着地上,幽幽开口问道:“那这些头发是哪来的?” 第八章 往事沉浮(2) 我心头一紧,心想着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儿怎么就都喜欢冲着我来?我以前怎么没发觉自己这么容易招惹这些东西呢。我在心里吐槽了几句,还是按了播放器的暂停键,摘下耳机站起来向地面看去,就连一直专注于校史研究的于简也抬起了头。 宿舍中央不大的空地上居然散落着很多头发,错综交缠在一起,看那个长度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男生宿舍的,我曾在课间听同班的女生抱怨,宿舍每天都能扫出一大堆长头发,可那是女生宿舍啊,我们四个大老爷们,去哪整出这么多长头发来?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抿着嘴站在一旁。朴棉的脸色似乎有点不太好,他的手还指着地面,颤颤巍巍又问了一遍:“你们说……这是咋回事儿啊?” 马丁咬苹果的动作也停下了,他一脸狐疑地看着地面,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下意识地看向于简,这种事情他总是比我们懂得多一些,他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于简双手还维持着翻开书的动作,抬着头看着那团头发,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过了一会儿才淡淡说了一句:“七月半快要到了。” 七月半?那不就是鬼节吗?我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虽然也算有了一两次与鬼怪打交道的经历,但是又一次碰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还是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没有说话,抬眼看向朴棉和马丁,他们都露出一种很复杂的表情,像是相信,却又不太相信,朴棉皱紧了眉头,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笑道:“于哥……你,你开玩笑的吧……” 于简微微侧头撇了撇嘴角,他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视线便重新回到了那本学校校史上,顺带说了一句:“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看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觉得这件事应该不太严重,不然他也不能这么优哉游哉了。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我接话道:“没事儿没事儿,不就一团头发吗,扫了得了,四个大男人怕个啥。” “对了,”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的马丁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一下子坐直了说道,“我听人说……咱们这栋楼20年前是女生宿舍,后来出了什么事儿,男女宿舍交换了。” 朴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样子是被吓到了,他上前拍了马丁一下,愤愤骂道:“你丫就少说几句吧,别自己吓唬自己成不成?二十年前的事情谁知道,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八卦呢。” 马丁被朴棉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傻笑了一声继续啃自己的苹果。我盯着那团头发发呆,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觉得这件事情似乎不会仅仅止步于这一团头发,加上马丁刚刚说的二十年前男女宿舍交换的传言,心中的不安又多了几分。朴棉拿来扫帚将那团头发扫了出去,便又坐回书桌打游戏了,似乎已经完全把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于简也早就又开始翻看那本无聊透顶的校史手册,只有我还觉得这仅仅是个开始。 鬼节来临,鬼门大开,将会发生什么? 晚上我没由来地觉得很累,破天荒的是朴棉和马丁居然也没有熬夜,于简标准十一点半进入睡觉状态,于是十二点之前我们宿舍居然熄灯了,这种事情一个学期也不会出现几次,真是稀奇了。我侧躺在床上,眼睛往下一瞥正好能看到那团头发出现过的地方,米黄色的地砖反射着月光,可以清楚地看到地面很干净,干净得似乎连一丝灰尘都没有,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但是我心里还是莫名其妙觉得很不舒服。我一直觉得自己有一种很神奇的能力,就是在危险出现之前总会觉得不安或者恐惧。我就一直死死盯着那块地砖看着,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点什么名堂,眼睛也隐隐觉得有点酸涩了,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平躺着,还是决定先睡觉,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也不迟。 我本来就觉得很疲惫,于是很快就陷入了一种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状态。我睡觉基本上都是大字型平躺,感觉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放松自己,宿舍的床不够宽,所以我基本上都是让身体靠近床沿的矮围栏,将一只胳膊伸到床外,另一只胳膊才能勉强伸开,朴棉有一次还好心提醒我,说我睡得太靠外了,万一摔下来怎么办,虽然我想过摔下来似乎确实挺惨,但是总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四个人都是似睡未睡,这个时候其实是最安静的,睡着会打呼噜的现在也不打呼噜,整个宿舍只有呼吸声。我入睡很快,马上就要不省人事的时候,突然觉得胳膊上压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还有什么毛茸茸的玩意儿搔着我的脖子,即将睡着的时候被打扰,我心中顿时觉得一阵烦躁,皱了皱眉微微侧头,艰难地眯着眼睛想看看是什么,无奈刚刚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看出来大概的轮廓,是个黑乎乎的东西枕在了我的胳膊上,也不知是睡得太迷糊还是怎么的,我居然啧了一声便又闭上了眼,准备接着睡。 不过下一秒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我的床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我顿时被吓出来一身冷汗,一下子就睁开了眼,扭头准备再看看到底是什么时,一张腐烂流脓的脸就这么直接和我面对面!那张脸离我可能也不过两厘米,又长又黑的头发像是有生命一般蠕动着相互缠绕,像杂乱不堪的海草,还时不时地划过我的脖子,那张脸上全都是黑乎乎的血洞,嘴角的血洞还能看到白森森的牙齿,一些红黑色的液体就一直不停地从血洞里流出来,有时还会有一两只又白又胖的蛆虫蠕动着爬过。她的眼睛出奇的大,就好像眼珠随时都会掉出来,我这时才发现她居然没有眼皮,或者说……她的眼皮被割下来了!上眼眶是一道红色的痕迹,不停地溢出点点血液。她侧着身体躺在我的怀里,嘴张得很大,胸口微微上下浮动着,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张纸片一起一落,单薄又无力。忽然她吸了一大口气,胸口一下子瘪了下去,又一下子呼出一团黑气,直接扑上了我的面门,那种味道差点让我晕过去,就像是一坛腌咸菜泡了几十年之后发出的味道,又酸又臭。我这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大声“啊”了一声,身体顺势往外一翻,就这么从床上掉了下去!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然而眼前还是那个女鬼恶心恐怖的脸,他们三个被我惊醒,都纷纷从床上爬起来。于简离开关最近,也离我最近,他几乎是从床上跳下来,顺势开了灯,一把把我拉起来,我被他拉得皱了皱眉,就听见他问道:“张加?你怎么样?” 被他问怎么样,我稍微从恐惧中缓过神来,这才觉得身上疼得不行,我是仰面摔在地上的,背结结实实地撞上地面,不疼才怪。不过很奇怪的是,我感觉在我的头即将磕到地面的一刹那,好像有一双手托住了我的后脑勺,想到这里我才觉得好险,摔下来顶多身上疼几天,但是一旦后脑勺着地,那就不是开玩笑的了,摔成个植物人也说不定,我惊出一身冷汗,竟有一点劫后余生的愉悦感。 于简看我迟迟不说话,以为我摔傻了,也不管我疼不疼,抓着我的肩膀就用力地摇了两下,朴棉和马丁也凑上来,马丁那龟孙子还拍狠狠地我的脸,我打掉他的手,却没力气骂他了,只能有气无力地指着床说道:“有鬼……有,有鬼……在我床上……” 朴棉和马丁对视了一眼,忽然不说话了,脸上又是那种复杂的神情,显然他们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这时于简就显得有经验多了,他叫朴棉去给我倒了一杯热水,又扶着我坐下,他的脸色不太好,可能这样的事情也在他的意料之外,拍了拍我的背说道:“没事的,没事,也许只是你体质比较虚而已。” 他这样的说辞给我的感觉只有两个字:苍白。我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没事?鬼他妈的才觉得没事!我抬起头准备问于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情绪太激动,我感觉自己的眼眶都红了,眼角都在抽搐着,而就在我抬头的那一刻,我发现于简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这样突变的脸色让我更慌了,我急忙问道:“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于简抿着嘴没回答我,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这样的沉默让我更加觉得恐惧,心跳得更厉害了。于简缓缓抬起手,伸向我的脖子,我感觉脖子突然痒起来,就看见于简手里拿着根又长又黑的头发,那头发一头被于简捏着,另一头居然还缠在我的脖子上。于简死死地盯着那根头发,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极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一样,幽幽说道:“张加,你被盯上了。” 第九章 往事沉浮(3) 直到于简把那根头发拿下来,我才微微反应过来,那根头发居然还在绕动着,像是有生命了一般,我呆呆地问道:“盯上了?什,什么盯上了……?” 于简手里还捏着那根头发,紧皱着眉死死地盯着它,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心里顿时又急又气,于简本来就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主儿,现在更是如此,可如今这个情况,我难道不应该知道点什么吗?我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牵扯到刚刚摔伤的后背,又疼得龇牙咧嘴,可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直接冲他吼道:“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于简的思绪被我的质问拉了回来,可是他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止住了,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件事,我随着他的沉默越来越紧张,最后才听到他才缓缓说了一句:“她应该是想让你帮她办件事。”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于简口中的那个“她”,应该是指半夜跑到我床上吓唬我的那只女鬼。明白了这个事实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恐惧,而是觉得很无奈,为什么总是是我?方灵的事情是我自己揽下来的,我认了。可这次呢?宿舍一共四个人,为什么女鬼就偏偏缠上我?难道就我看起来好欺负?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很无力,也不想去问应该怎么办了,泄了气一般坐回到椅子上,烦躁地抓着头发。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情让我心力交瘁,我已经无心去关心怎么解决,只能低垂着头闷不做声。 于简似乎看出了我的失落,他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没事,只要你帮了她,她是不会为难你的,不用担心。” “帮?”我突然有点想笑,“我他妈的都不知道她是谁,怎么帮?” 于简也不做声了,显然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就在我将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说道:“马丁曾经说过,20年前男女宿舍曾经互换寝室楼,我觉得应该和这件事情有关系。”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就站在我的旁边,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他低着头看向那块出现过头发的地砖,过了一会儿抬手看了看表说道:“马上就天亮了,你再坚持一会儿,等天亮了我们去打听一下这件事。” “我们?”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简这个人从来不愿意给自己添麻烦,也从来不乐于助人,他忽然主动提出要帮我,真让我觉得他是不是没睡醒还糊涂着,还是吃错药了,于是忍不住再确认一遍,“你,你要帮我?” 于简白了我一眼挑了挑眉,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反问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我一下子就像被重新注入活力一般,浑身都觉得有劲儿了。如果能有于简帮忙,这件事情说不定还有希望,我再一次从椅子上蹦起来,忍不住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这件事你自己不行,”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瞧不起人,不过我已经完全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一点也不在乎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再说,如果你挂了,下一个可能就是我们三个人中的一个,与其如此,还不如早点解决。” 我嘿嘿傻笑着点头,现在于简在我心目中就是高大威猛的英雄形象,说什么都是对的。马丁和朴棉早就爬上了床,两个人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于简,显然是一副没搞清楚状况的模样。于简冲他俩摆了摆手,随手关了灯也爬上了床,说道:“没什么事,都睡吧。” 我本想也爬上床继续睡,无奈摔得浑身疼,根本不敢动,加上刚刚床上还有个血肉模糊的女鬼,我心里实在还是有点打怵,抬头看了看他们三个,似乎都已经又睡着了,朴棉还打起了呼噜,我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就这么静静地坐到天亮。 宿舍的椅子就是最普通的硬木板凳,坐久了浑身不舒服,可是我又困又乏,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东西了。虽然宿舍里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但是我依旧觉得今夜静得吓人,静得让我不得不去思考一些问题。自从来到这所大学,我觉得自己的人生轨迹都改变了,先是遇到了有诅咒的蚕衣,然后是精通并蒂双生术法的方灵,再之后就是自己被女鬼莫名其妙地盯上,之前的我虽说不是一帆风顺,但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可是现在每天我都感觉像是在冒险,跟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斗智斗勇,到底为什么我总是会碰上这些东西,难道这就是宿命?这就是我注定要经历的劫难?我原本不相信宿命这种东西,但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能解释发生的这一切? 我微微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躺在对床的于简,他似乎已经睡着了。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厚道,但是我真的觉得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和于简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于简绝不是一个普通人,可是每次我想问一些关于他的问题时,他都闭口不谈,绝不透漏一个字,久而久之我也就放弃了。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把他当成我的好兄弟,相信他不会害我,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可能是半夜的事情,于简醒得很早。大一上学期的课程很少,今天又是个没课的上午,朴棉和马丁还在睡着,我估计他们是要睡到中午直接去吃午饭了。于简从床上坐起来,低垂着头愣了一会神儿,似乎还没从睡梦中缓过来。他扭头看见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我,似乎有点惊讶,居然轻轻啧了一声,最终还是甩了甩头从床上下来,一声不吭地去洗漱。 我扶着桌子挣扎着站起来,先不说从床上掉下来身上还疼着,光坐了三四个小时我也早就腰酸背痛了,我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悄声问正在刷牙的于简:“于哥,你想到怎么办了吗?” 于简瞥了我一眼,吐掉了漱口水,说道:“嗯,我有办法。” 我听他这么说终于微微松了口气,继续狗腿般地奉承道:“嘿嘿,那就好,你就是厉害。这次搞定了我请你吃饭啊。” 于简看了我一眼,似乎笑了一下,也不再回应我了。我早就习惯了他这样有上句没下句的臭毛病,也没放在心上,一瘸一拐地准备去洗漱,可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脖子被人狠狠扼住了,我一下子没有准备,甚至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硬生生跪倒在地上,脖子上的力道并没有减轻,像是有一根粗长的绳子勒住了我,我双手抠着脖子,却没感觉到有什么。因为没法呼吸,我只能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我的样子吓坏了于简,他一把将我扶起来,窒息让我眼前发黑,耳朵也听不见声音了,只有一阵的耳鸣。我感觉于简用力地摇晃着我,可并没有什么用,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我感觉自己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就在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觉得就要这么被勒死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消失了,我用力地咳出声来,倒在地上干呕,这种感觉就像是死过一次一样,事后只有一种茫然的恐惧。于简蹲下拍着我的背,脸上满是急切,额头上居然还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能顺势倒坐在地上,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时我才发现脖子上挂着一块玉,这块玉实在不怎么好看,看起来都没有经过雕刻,颜色是不讨喜的暗黄色,也没有玉特有的圆润剔透。不过这应该是于简给我戴上的,而正是因为这块玉我才没被勒死,想到这里我不禁紧紧攥住它,生怕它一不留神飞了,那我就真的废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觉得稍微缓了过来,转过头虚弱地问还蹲在我身旁的于简:“我……我这是怎么了?” 于简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并不准备回答我这个问题。换到平时我肯定会气急败坏地接着问他,直到他说出点什么为止,可是如今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我基本上一夜没睡,本身就困得脑袋发胀,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出,更是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我虚脱地瘫坐在地上,眼神渐渐变得涣散了,就在我打算就这么睡过去的时候,于简突然回答道:“她着急了,我们不能再拖了。” 他一把把我拉起来,我因为忽然站起来眼前发黑,站也站不稳,晃晃悠悠就又要栽倒下去,于简利索地扶住我,单手很暴力地打开了宿舍的门,发出了很刺耳的响声,我能感觉到他的急切,看来事情已经超出他的控制。我已经没有精力去关心朴棉和马丁有没有被吵醒了,就这么被于简迷迷糊糊地推出了宿舍。 第十章 往事沉浮(4) 北方的夏天本来就让人热得发昏,我因为折腾了一晚上,更是觉得随时都会晕过去,就好像完全丧失了平衡感一样,东倒西歪的怎么也站不稳。于简还在用力拉扯着我,他的手劲很大,我的胳膊被他捏得生疼,这种痛感让我一时感觉特别的烦躁,火气瞬间就上来了,我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就皱眉大喊道:“你这是干什么?赶着去投胎啊?” 于简好像愣了愣,惊讶于我的反应,不过这种惊讶也仅仅是一秒钟而已,随后他忽然笑起来,笑得我心底发毛,他无所谓似的说道:“你要是再不打起精神来,就真得赶着去投胎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于简的话是什么意思,左右脸颊就硬生生地挨了他两个耳光,这龟孙子下手一点也不含糊,听声音就知道他是真的用了力气的。我的脸上立马就开始火辣辣的疼起来,不过顺带着也清醒了很多,我正想反手给他两拳,他又捏着我的肩膀用力晃着我,嘴上还不停地念叨着:“张加,你给我振作起来,这件事情很棘手,璞玉也不能坚持太久,你自己的命你要负责。” 我原本心里还有些火气,现在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了,于简的眼神中是满满的急切,归根结底他还是为了我好,人家为了我的命拼死拼活的,我还有什么可气的呢。而且我也渐渐开始意识到也许这件事真的不简单,那只鬼似乎很狂躁,刚刚还差点要掐死我,所以必须打起精神来,不然搞不好真的会把小命搭进去。我用力甩了甩脑袋,觉得清醒了一点,定定神说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于简见我终于觉悟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松开抓住我肩膀的手说道:“先去买点东西。”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以为这次又要买什么驱邪的物件儿,没想到于简去超市买了一袋子草莓回来,又给我买了听冰镇啤酒,他把啤酒一把呼在我的脸上,我大骂着他手上没轻没重,不过顿时就觉得神清气爽,一点困意都没有了,想想于简这小子也真不容易,为了让我清醒点真是煞费苦心,而我之前还那么不在状态,让他为了我这么费心,忽然觉得有点愧疚,于是连忙主动去提东西,随口问了一句:“草莓也驱邪?” 于简顿了顿,然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给我闭嘴。” 我在心里骂自己真他妈的蠢,随后跟了上去。 路上我一直纳闷着,俩大男人提着袋子草莓能去哪,好几次我都想问问于简,可是他刚刚让我闭嘴,而我实在也不想再秀智商下限了,只好一直跟着他沉默地走了一路,走到最后却发现这就是回宿舍的路,我站定在宿舍楼下,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于哥,咱这是要干什么啊?” 于简低头瞅了瞅那一袋子草莓,微微侧头说道:“去碰碰运气。” 于简这个龟孙子天天就知道卖关子!我在心中怒吼,不过还是屁颠地跟了上去,虽然不爽,但是不得不承认于简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特别在思考一些事情时,他的切入点总是很特别又很准确,所以他所说的碰碰运气,基本上也就和和事实八九不离十了。 于简迈开步子进了宿舍楼,我一看也赶紧跟了进去,不过于简并没有上楼,而是径直敲了敲舍管老师房间的门。我这才明白过来于简的用意,住宿舍的人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但是舍管老师是不会轻易更换的,想要打听宿舍里发生的事,没有人会比舍管老师更清楚。我心中暗暗佩服于简的心思,一边连忙跟了上去。 我们这个宿舍楼的舍管老师是个老阿姨,看年龄的话,如果有儿子应该也和我们岁数差不多大,所以她对男生的态度一般都很好,更何况是于简这种长相帅气的男生,更是看着像自己儿子一样。果然,舍管老阿姨看到敲门的于简,立马笑成了一朵花,和气地问道:“同学啊,怎么了?” 于简平时一脸傲气的样子顿时没有了,也换上了一副灿烂得不行的笑脸,毕恭毕敬地微微鞠躬说道:“老师好,家里最近摘了点草莓,给您带了些来。” 卧槽,影帝级别的啊!我在心里咆哮着,果然这人不可貌相,于简这龟孙子平时不苟言笑少言寡语的,其实心里一肚子坏水。我在一旁点头哈腰地赔笑,然而人家老阿姨根本不看我一眼,笑眯眯地接过草莓,转身从房间里搬出来三个小凳子招呼我们坐下。 于简冲我使了个眼色,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我冷哼一声也不想回应。舍管老师进房间洗草莓,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大盆草莓招呼我们两个一起吃,于简倒也不客气,凑上前去拿起来一个就往嘴里塞,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几届的学长们都说您特别好,您这口碑可真是口口相传啊。” 老阿姨被于简夸得心花怒放,笑得更是花枝乱颤的,就我一个人在旁边尴尬地呵呵傻笑着,心里狂翻着白眼。 “哪有的事儿啊,”老阿姨笑过之后也开始谦虚道,想了想又添上了一句,“不过啊,我在这干了二十多年舍管了,还真没有人投诉,逢年过节也有不少同学会给我带份年货呢。” 我看到于简眼睛一亮,他那种奸诈精明的眼神让我感觉似曾相识,不过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了,只听他又说道:“是吗?都有这么久了?” 老阿姨很骄傲地点了点头,顺手又拿起一颗草莓。 于简没有再接话,拿草莓的动作也停下了,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心,眼看着气氛一下子僵了,我有点着急,就怕老阿姨赶我们走,那这草莓不就白买了吗,这线索肯定也就断了。 正当我想接话的时候,于简忽然换上了副严肃的表情,说道:“老师,实不相瞒,我最近总是会做噩梦,觉得很奇怪,刚刚才听别人说,这个宿舍原来是女生宿舍,想想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请问……当时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在心里怪于简问得太直接,这样那个舍管老阿姨能说吗?果然她皱了皱眉,嘴也停了下来,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于简一看有戏,紧接着又说道:“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师您资历丰富,肯定知道点什么的,我绝不会外传,只是噩梦一直困扰我,休息也休息不好。” 舍管老师投来同情又慈爱的目光,又看了看那一盆子草莓,还是觉得吃人的嘴短,缓缓说道:“好吧,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再说起来也没什么,反正也没有几个人还记得了。” 不知为什么,当她说“没有几个人还记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脖子忽然一紧,那种窒息感忽然又涌了上来,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我慌乱地咳嗽了一声,于简看向我也紧皱着眉头,好像发现了我的异样。 “那应该是2000年的事情了,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年是什么跨世纪,庆祝过年还挺隆重的,”舍管老师缓缓说道,“那年这栋宿舍住的还都是女生,不过就在开学没多久,忽然有个女生在宿舍上吊自杀了。” 我呼吸一紧,本想问些什么,但转头看向于简,他的表情明显是让我闭嘴。舍管阿姨又说道:“那个孩子也真是惨,听说是半夜在阳台上吊,第二天她的舍友都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阳台上吊着个人,唉……想想就吓人。” 我想象着那个画面,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是她这么做实在是有点不厚道,自己不想活了也就算了,在哪死不好,偏偏选择在宿舍里死,还是半夜上吊,这不就是等于让她的舍友和死人过了一夜吗?我一时间觉得有点气愤,忍不住说道:“这个女生怎么这样,她自己在宿舍这么死了,她的舍友不得一辈子有阴影?以后还敢睡带阳台的屋子吗?” 舍管老师啧了一声,却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同情,而是冷冷说道:“哼,那个女孩说不定就是被她的舍友害死的。” 于简挑了挑眉,他坐得更端正了些,双手交叉放在腿上,等着舍管老师说下去。 舍管老师重重地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听说那个姑娘的身上啊,全是伤,你说说,现在的孩子都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这些伤都是哪来的?肯定是舍友打的啊!那个姑娘本身胆子就小,被欺负了都不敢说,最后是实在忍不下去了吧,才会选择就这样死了。你说说,她的舍友是不是罪有应得?” 我一时间也无言以对,于简这时倒是说道:“那,之后呢?” “都说那姑娘的舍友家里有钱有势,她上吊死了,身上又那么多伤,本来都立案侦查了,居然硬生生被压下来了,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舍管老师说到最后都有些咬牙切齿,显然她也是气愤的,但又无能为力,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后来那件宿舍就被封了,可是女生都不敢住了,闹了一阵子学校就说男女换宿舍,一直到了现在。” “封了?”于简皱起了眉,眼神中有一丝讶异,他又问道,“是哪间?” “731吧,我记得,现在还打着封条呢。”舍管老师想了一会儿肯定地答道。 731?那不是我们宿舍的对门吗?我回想了一下,那间宿舍确实是一直没人住的,一开始我以为只是朝向问题,那间宿舍应该是一直照不到阳光,所以才没有人住,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可是……那我们宿舍是怎么回事? “那730呢?当时是什么人在住?”我赶忙问道,我们宿舍那个长头发女鬼到底是哪来的? 舍管老师仰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记不起来了。” 我还想再问什么,但在舍管老师说“记不起来”之后,那种窒息感又忽然间席卷而来,这次那种感觉并没有很快消失,我突然感觉一种无尽的恐惧笼罩了我,心中慌得不行,居然翻了个白眼,就这么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第十一章 往事沉浮(5) 我醒来的时候,那种窒息感已经消失了,但是脖颈还是酸痛得厉害。因为睡了一觉,我的精神好了很多,眼睛也没有了那种酸涩感。我从床上爬起来,微眯着眼看向窗外,发现天都已经黑了。再看看四周的环境,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医务室。果然,在背着我爬七楼和背我到医务室之间,于简还是选了后者。我自顾自地笑了笑,正想着于简那龟孙子去哪了,扭头就看到他静静地坐在床边,头微微低垂着,见我醒了居然连句话都没有,医务室的灯光很昏暗,所以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有些不满地说道:“你怎么都不出声啊。” 于简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思考,听见我说话后眼神闪烁了一下,并没有理会我的抱怨,站了起来随口问道:“好点了吗?” 我皱着眉点点头,转了转脖子,小声嘟囔道:“好点了。不过……还是觉得挺累的。” 于简微微点头,微微舒了一口气,又说道:“没事了就赶紧起来,时间不等人。” “不会吧,”我翻了个白眼,颓废地再次瘫倒在床上嚷嚷道,“你懂不懂什么叫体恤伤患啊?” 于简好像早就料到我会这样,挑了挑眉毛,倒也不气不急,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反问我:“你是不是真的想被她勒死?” 我听于简这么问,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先不提勒不勒死的问题,单说晕倒我就觉得很奇怪。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晕倒,虽然我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好,但也不到晕倒的地步。可当时就是那么直挺挺地晕过去了,现在想想真是匪夷所思,我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当时……为什么会晕过去?” 于简歪着头微微想了一会儿,说道:“因为那个女鬼缠着你,也在耗费你的体力。” “缠着我?”我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手向四周扑腾着被子,自言自语道,“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于简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但是又不太像是在盯着我,反而像是向我背后看去一样。那种眼神很怪异,就像是我的身后还有一个人,看得我心里发毛,就在我就要忍不住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忽然开口,缓缓说了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张加,你从昨晚开始,是不是就没照过镜子了?” 我一时语塞,偏过头仔细回忆了一下,还真是这样,瞬间冷汗直冒,下床胡乱蹬上了鞋子就想找镜子,于简却一把拉住了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了,看了……也没什么意义。”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像是怕别人听到似的,但是此刻医务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吓得一哆嗦,真的不敢看了,只能颤巍巍地问他:“别人……别人能看见吗?” 于简摇摇头,我松了口气又瘫回到床上,感到十分无力,不知所措地问道:“于简,你有头绪吗?” 于简不出所料地没有回答我,他双手抱臂静静站着,头微微低下去,又恢复到了自己惯有的思考姿势之一。我有点不死心,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好像这样他就会给我点回应一样,可是他完全没有要理我的意思。我心里急得火急火燎,又追问了一句:“缠着我的是那个上吊自杀的女生吗?她为什么要缠着我?是要我替她报仇吗?” 此刻我真怕于简点头,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替她报仇,先不说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是真是假本就难说,就算真的是这样,我去哪找她曾经的舍友啊?就算我找到了,我该怎么报仇,是杀人还是放火?好在于简并没有做出明确的判断,他摇摇头说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我们要去个地方。” 我心里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咽了口唾沫说道:“去哪?” 我的预感一向是很准的,当我感觉事情不妙的时候,那就是百分百不妙。 “于哥……这,咱一定要进去吗?”我站在731的门口,身体僵硬得不行,艰难地转过头,冲着于简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这实在不能怪我,换谁现在都笑不出来。现在是凌晨两点半,走廊上已经没有人了,整个楼道就亮了两盏廊灯,气氛本来就恐怖得不行,而于简居然要在这个时候夜访曾经的闹鬼宿舍,这不是作死吗? 于简倒是没多大反应,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好像这一切都是合乎常理一样。他身体倚靠在门框上,丝毫不避讳什么,耸耸肩给我了一个肯定的答复:“是啊。” 我苦笑了一下,心里害怕得不行,就想着怎么才能躲开这一劫,看到门上挂着的大锁忽然灵光一闪,说道:“这锁着呢!咱也没钥匙,你看,是不是……” 没等我说完,于简就轻笑一声,又是一副充满挑衅和瞧不起人的欠揍表情,朝我挑挑眉,问道:“你怎么越来越怂了?” 我刚想怒吼一句“老子不怂”,他就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根铁丝,半蹲着拿起锁头掂了掂,还不忘回头拽一句:“这种锁中看不中用,5秒,不能再多了。” 我翻了个白眼,心想着你就吹吧,结果就听到“咔嚓”一声,锁头居然真的开了,门一下子颤动着开了一个小缝,瞬间灰尘四起。于简站起来扬手拍了拍落了灰的衣服,冲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跟紧他。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紧咬着嘴唇点点头。于简用手轻轻推开了门,门很久没有被推动过,很多零部件都已经生锈了,再次转动发出很刺耳的声音,我的冷汗也随着这些声音不断地流下来。为了不惊扰到其他同学,于简开得很小心很缓慢,我在后面也是吓得心惊胆战,这个时候反而不太怕里面有什么,而是怕忽然来了同学,这根本连解释都没法解释。 最终于简还是将门完全推开了,我跟着他迈进了那间空置已久的宿舍,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子浓重的霉味,我一下子被呛到了,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于简转到我的身后缓缓将门关上,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如此,我觉得这间宿舍异常的昏暗,好像是连月光都不能到达的地方,随着于简关上了门,廊灯微弱的光也被隔绝了,里面只能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这种黑暗让我觉得心很虚,颤颤巍巍地摸索着向前走,想凭着记忆摸到电灯开关,有点亮光总是比一片漆黑要好。 “别找了,”于简的声音从我的身后响起,我居然吓得打了个激灵,“都快弃置二十年了,你还指望灯是好的吗。” 我嘿嘿干笑了两声,觉得于简说得很有道理,本想打个哈哈,却听到于简突然轻笑了一声,那种笑声在这间诡异的宿舍里显得格外突兀,我顿时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脖子一下僵住了,竟没有了回头的勇气。只听到身后的于简缓缓说了一句话,他的音调……似乎变细了: “终于,有人来了。” 第十二章 往事沉浮(6) 他的话音一落,我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我还是不敢回头,生怕站在我身后的人已经不是于简了,而是一个蓬头垢面,吊在门框上的女鬼。不过虽然害怕得不行,我还是在心里把于简的祖宗十八代都慰问了一遍,这个龟孙子,进来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没事,结果自己倒是先出事了。然而就现在这个情况,除了装木头人,我真的想不出更好的应对方法了,想从门逃出去是不可能的,而往里跑更是没什么必要,我总不能从七楼跳下去吧?我就这样僵直着身体站着,身后的于简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一时间宿舍静得吓人,我甚至连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都听见了,可是却没有听见于简的呼吸声,想到这里,我的心跳得更猛了。 我就这么不知所措地站了几分钟,就在我觉得全身都酸痛无比,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肩膀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惨白的手,于简叫了一声我的名字,而我因为太过紧张,居然“啊”地大叫一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扣住他的手,腰一用力就给他来了个标准的过肩摔,于简砰地一声被我摔到地上,背结结实实地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听声音估计和我摔下床的程度有的一拼。 于简躺在地上低声骂了我一句,而我还维持着反扣住他的手臂的姿势,一时间我也有些懵了,想当年我小学二年级学柔道的时候,教练教过我过肩摔,可我因为年纪太小功力不足一直没学会,没想到十年之后居然成功了? “你他妈傻了?”于简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地骂道,虽然屋子里很黑,但我还是能看出来他脖子都气红了,这也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脏话,“还不快扶我起来啊?!”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把他拽起来,多年空置的房间地上全是灰尘,而于简好巧不巧地偏偏穿了一件白衬衣,我心想这完了,这梁子不会就这么结下了吧,以后他还能给我好脸色看吗?我一边急急忙忙给他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点头哈腰地道歉。 “对不起于哥,我错了我错了……”我手忙脚乱地给他扑腾着衣服,“我给你洗……” 于简显然被我气得不轻,他烦躁地甩开我的手往后撤了一步,态度恶劣了许多:“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我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随后就觉得异常的委屈,明明是你先吓我的,怎么到最后全是我的错了?我的火气也一下子上来了,上前伸手就推了他一把:“你他妈的还敢说?到底是谁发疯?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吓唬我干什么?” 他被我推得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靠在书桌沿上,我还在心里想下手是不是太重了,会不会反过来被他暴揍一顿,可是他居然没了反应,头又微微低了下去,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呆呆地站着一言不发,也不还嘴。他这样的状态让我的心又提了起来,在我看来这就是标准的暴风雨前的平静啊。我正想道歉,他便说话了,声音居然颤抖得厉害:“我刚进来的时候,怎么了?” “你,你不记得?”我一时间也有点惊讶,语无伦次地描述,“你,你刚刚进来的时候,说了一句‘终于有人来了’,那种……那种声音都不是你的声音了,我还以为你是吓唬我……” 他的身体居然抖了一下,显然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随后双手捂住了脸,有点无措地蹲在地上,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我一看他这样的反应,还以为吓到他了,有点于心不忍,也蹲在他身边,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也许是那女生的鬼魂和我们开了个玩笑,你别这样。” “对不起,”他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我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不会了……” 这是自我认识他以来,他说的第一句有关他过去的话,我的惊讶又多了几分,于简从来不愿意提及有关他过去的事情,可是他现在居然主动说了这句话,证明他是真的已经被惊吓到丧失理智了。可是我又觉得有点奇怪,在我看来于简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至少在我和他经历过的事情里,他的表现都要比我镇定理智许多,而这次充其量就是在不知情的时候被鬼上身了而已,他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强烈?如此而来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鬼上身曾经对他造成过极大的影响,可这种影响到底是什么呢?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于简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站了起来,我也赶紧跟着站起来,我的大脑还被那些问题占据着,看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快点看看有什么线索,此地不宜久留。” 我见他不愿意再提,也不再自讨没趣了,更何况一间闹鬼宿舍实在也不是回忆过去的好地方,我点了点头,开始打量房间内的情况。 房间内的摆设其实与别的宿舍没什么区别,也是典型的上床下桌,四张桌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上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其余三张桌子上还摆着日常用品和很多书,上铺也还铺着床单被褥,不过无一例外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正当我感到奇怪时,于简似乎发现了我的疑问,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张空桌子应该就是自杀的那个女生的,而其余三个人在舍友自杀后,应该是再也没有进过这间宿舍,不然也不会连东西都不收拾。” 我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比较合理的解释,毕竟屋子里死了人,换谁也不愿意再碰这个屋子里的东西了吧?而自杀的女生的东西应该是被当做遗物,被她的家人收走了。 于简走动了一圈,挨个翻了翻三张桌子上的书,最终还是停在门口,他定定地看着门上贴着的一张纸,看了一会儿后说道:“是她。” “什么?”我走上前去,才发现那是一张宿舍值日表,上面清楚地写着四个人的名字,以及她们的值日内容。我这才明白,于简刚刚去翻书,其实是想知道其他三个人叫什么名字,从而推断出是谁自杀。于简的手指向了其中一个名字,我喃喃念了出来,“诗雅?这名字,还挺稀奇的。” “诗雅……”于简没有接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是在努力回忆什么,“为什么……我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个名字。” 我一愣,也开始仔细回忆起来,这两个字都比较常用,拼在一起也不会觉得奇怪,可是我确实是完全没有印象,心想着也许于简也是因为这种错觉,才会觉得似曾相识,于是问道:“你记错了吧?” “不对,”于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非常肯定地补充,“我确实见过,在哪呢……” 于简随后便不再说话,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但我知道他是在努力思考,所以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呆呆地陪他站着,其实我是很想提议先离开这个鬼地方的,但是我实在是怕打扰到他,本来就已经用一个过肩摔把他惹火了,还是不要自寻死路的好。 就在我觉得自己要进入完全神游状态时,他忽然猛地抬起头,眼睛都亮了起来,我被他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还没来得及抱怨,他就一把拉开门把我推了出去,自己也紧跟着出来,又用力带上了门,流利地落上了锁。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把门弄得震天响,我一下子急了眼,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低吼道:“你丫打鸡血了?这大半夜的不知道小声点吗?吵醒了同学怎么办?” 于简回过头也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被鬼缠上的是你不是我,我这不都是为你?” 我一听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尴尬地摸摸头陪笑。于简没再说什么,径直推开我们宿舍的门,朴棉和马丁早就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他也完全不在意,冲到自己的书桌旁就打开台灯,在书架上胡乱翻着,样子十分急切。而我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站着,完全摸不着头脑。于简就是这样,他不管是打算做什么还是正在做什么,从来不会告诉我,当然,也许是不屑于告诉我。 没过多久,于简从两本厚厚的大部头书的中间抽出来一本小册子,我心里好奇,凑上去一看,居然是那本校史手册。 “你找这个干什么?”我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而于简不出意外地并没有理会我,实际上他大多数时间都是不会理我的。他迅速地翻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过了几秒视线停在了其中一页上,我仔细一看,这页的右下角有一首短诗,名字居然叫……诗雅。 第十三章 往事沉浮(7) 我一时间有点懵,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而实际上我也觉得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也许只是个巧合呢,于简是不是太过敏感了?想到这里我抬眼看了看于简,他还维持着那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一动不动皱紧着眉头,死死地盯着那首诗,虽然那只是一首只有四行,一共才十六个字的小诗而已。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抬手锤了锤他的肩,小声笑嘻嘻地调侃道:“想太多了吧,这能代表个啥。” 于简轻轻啧了一声,瞥了我一眼,又是一脸的观摩弱智儿童的表情,看得我心里一阵不爽,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首诗,还是说道:“你仔细看看这首诗再说。” “诗意人生;雅兴之意;人乍而得;人下自知……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啥意思?”我白了他一眼,凑上去仔细看了看,喃喃念了一遍,还是觉得完全不明白。可能我就是个典型的工科男,不懂这些阳春白雪。而这种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于简肯定比我更在行,于是我又把问题抛给了于简,“这都写的啥?” 于简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明显就是在说“我就知道你看不懂”,没有理我,而是继续死死盯着那首诗,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觉不觉得,这有点像一首藏头诗?” 我点了点头,觉得于简说得有点道理,这首小诗和校史基本上连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就像是硬生生搬上来的一样,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是藏头诗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可是……如果真的是藏头诗的话,不就是“诗雅人人”吗?这岂不是更说不通了? 于简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低声喃喃念了几遍,似乎还是没能弄明白其中的含义,最终也丧气似的叹了口气,合上了校史,有些无力地指着封面说道:“这首诗的作者叫刘文丽,明天我们找她问问再说吧。” 我点点头,于简拍了拍我,又瞥了一眼呼噜打得震天响的朴棉和马丁,冲我使了个眼色,示意让我先回去睡觉。我一想也是,自己这几天过的真不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大学生应该过的日子,每天上完课还不算完,还要跑这跑那,晚上也休息不好。一开始只是一团莫名其妙的头发,到后来是遭受校园暴力自杀的女生诗雅,现在又扯出来一个叫刘文丽的人,这件事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而我还一直被一个想要勒死我的女鬼纠缠着,接踵而来的事情让我身心俱疲,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在于简的帮助下,我正一步一步地接近真相,可是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寻找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在2000年,一个叫诗雅的女生因为无法忍受校园暴力在宿舍自杀,这不就是真相吗?那我们到底在追寻什么呢?她究竟还有什么想要告诉我们的?如果那首诗真的和诗雅有关系,那么又想表达什么意思呢?一定有什么东西被我们忽略了,那会是什么呢? 一时间我觉得脑袋都要炸了,倦意铺天盖地般的袭来,加上舍友规律的呼噜声,我沉沉地叹了口气,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几乎想直接在地上打地铺睡。于简显然也疲惫得不行,利索地爬上床,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于简的精力,晚上两点多才睡觉,第二天居然还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七点钟起床,而我就不行了,在床上抱着夏凉被,恨不得睡到地老天荒,今早于简在下面摇了十分钟的床才把我弄起来。 我没睡醒的时候,基本上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闭着眼睛胡乱洗了把脸就被于简拉出了宿舍,随后又是闭着眼被他拉着走了一路,直到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我才稍微清醒了一些,努力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图书馆了。使劲清清嗓子,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还是带着刚刚起床才有的懒散,只好认命地小声问道:“你带我来图书馆干嘛?” 于简的脸色不太好看,看来是早上叫我起床耗费了他不少的精力和耐心。于简因为一向早睡早起,所以气色一直很好,白白净净的,可这几天也总是休息不好,居然连黑眼圈都有了,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同时也暗下决心,这件事解决了以后,一定请他吃顿好的!他撇撇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曾经在图书馆的展示台见过这个名字,她好像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 我点了点头,佩服于简的好记性,像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换做我是绝对想不起来的,刚想拍个马屁,于简却已经迈开了步子,顺便在我的脑门上重重拍了一下,说道:“打起精神来,走吧。” 我捂着脑门疼得倒吸凉气,气急败坏地低声骂了一句,还是急匆匆地跟上了他。 现任馆长是一位十分和蔼的中年妇女,不知是因为职业原因还是本身如此,她身上有一种无法掩盖的书卷气息,一看就是读过很多书的人,让人自然而然地想去尊敬崇拜。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从开学以来就没有进过图书馆,而且以后也不打算再进来,不过于简显然和我不一样,他的书桌上经常摆着很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平时没课却见不着他的时候,那百分之百就是在图书馆。 于简带着我进了馆长的办公室,上来就是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看得我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也赶紧跟着鞠了一躬,馆长看到我们两个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而是很自然地招呼我们坐下,还给我们倒了水,完全没有老师的架子,反而像很熟的亲戚之间一样,她和蔼地笑了笑,问道:“阿简,找我有什么事?” 我有点惊讶于馆长这么亲切地称呼,难道她和于简之前就认识?我扭头看向坐在我旁边的于简,似乎对这个称呼习以为常。他微微点了点头,直奔主题:“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一个叫刘文丽的老师。” 馆长长长地“哦”了一声,用手点着眼镜框,像是努力回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图书馆刘老师吗?” “是的。”于简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馆长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抿了一口茶,又接着说道:“刘老师一直是个比较低调的人,研究中国近代史很多年,怎么说呢,是个很有风骨的知识分子。” “那她和一个叫诗雅的女同学,有什么关系吗?”于简的直接让我有点措手不及,这种事情应该是学校的禁忌,他怎么能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呢?可是更让我惊讶的是馆长居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抗拒,微微皱了皱眉,更像是仔细回忆什么,过了一会儿说道:“诗雅是当年学校很出名的人物,学习好,而且还是学生会主席,性格上很沉稳,是个人才。不过……唉,可惜了。” 馆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要说她俩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当时她们好像住在同一栋宿舍楼,而且还是对门,当时那栋宿舍楼是老师同学混住的,我当时也住在那栋楼。” 原来我们那间宿舍是那个刘老师住的?那么那个女鬼会不会是她?不过如果真的是她,不就证明她已经死了吗?我赶忙问道:“那刘老师现在住哪?” “啊?”馆长有些惊讶,“她很早就辞职了,再也没回来过。唉,说起来刘老师也很可怜,没有亲人,也没有很要好的朋友,整天独来独往的,我们都不知道她去哪了。因为刘老师本身就是个很特立独行的人,又比较孤僻,所以也没人在意。” 于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她是亲口说的辞职吗?” “这倒不是,是辞职信,”馆长摇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还记得她辞职正好是2000年,她正在筹备校史的重编工作,几乎是刚刚结束就辞职了。”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是真的辞职了吗?还是……已经被人陷害了?我扭头看向于简,发现他的神情也好不到哪去,看来我们有相同的感觉。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我也没指望于简那个闷罐子能再说什么,心里还在寻思着说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身旁的于简忽然站了起来和馆长道别,然后拉着我急匆匆地走出了办公室。我还完全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迷迷糊糊被他拉了出来,各种各样的问题搞得我很烦躁,我反扣住于简的手强行让他停了下来,问道:“你这么急匆匆的干嘛?” 于简紧皱着眉头,神情十分严肃,他的语速比平时快了很多,透漏着一种急切:“那首诗一定说明了什么,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她快等不及了。” 说罢他的目光落在了挂在我脖子上的那块玉石上,我也顺势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块玉石居然不再是黄色了,而是血红色,看起来十分的诡异,不过我还是接着问道:“你和馆长很熟吗?” 于简白了我一眼,似乎在埋怨我怎么这么多问题,还是说道:“她是我姨。” 原来她真的和于简是亲戚,我一时间有些惊讶,不过想想也没那么难接受,因为于简也是那种书卷气息很重的人,这样看来他们俩还真有几分相像。于简见我没再说什么,再次拉起我往宿舍跑。 回到宿舍,朴棉和马丁不出意料的不在,应该是去参加周六上午例行的篮球赛了,他俩不在也好,不然还得想办法支开他们。我泄气地坐回到凳子上,已经有点想放弃了,而于简却比之前更紧张,他利索地翻开校史就不再说话,眉头皱得紧紧的,嘴也抿成了一条线。我看着无聊,刚想站起来走两步,脖子却被什么东西狠狠勒住了,似曾相识的窒息感再一次笼罩了我,腿一软居然就这么倒在了地上,于简看我这个样子,立马蹲下来准备扶起我,而我就像是失去力气一般,除了软软地瘫倒在地上什么也做不了,脑袋发晕,不能呼吸,有一刹那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可是于简还在狠狠地拍着我的脸,似乎想把我从这种半昏迷的状态中唤醒,而我也垂死挣扎般的紧紧抓住他的手,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再等等,我马上就能弄明白了……”于简用力捏着我的肩膀,语气很急切,又带了些恳求,不过八成不是对我说的,此时我估计自己已经面色发紫,马上就要不省人事了。 “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窒息感并没有因为于简的话而减轻,我另一只手紧捂着脖子,有些无助地看向于简,他低头一直重复着那首诗,汗珠也顺着额角滑下来,就在我快要晕死过去时,他忽然抬起头来,眼神都亮了几分,又抓着我的肩膀喊道,“我知道了,是二简字!” 当他说出“二简字”的时候,我脖子上的东西似乎松了一些,于简继续说道:“你研究中国近代史,二简字就是天然的密码,你真的很聪明。” 此时他口中的“你”应该是那位刘老师,这么说来,那位刘老师确实早就已经死了,而一直缠着我的应该也是她。我缓过来了一些,眼前也清明了不少,于简见我好些了,更加肯定地说道:“作的二简字与现在所用的简体字一样,而假的二简字形式正好是单立人加一个下字,也就是‘人下’,而作就是‘人乍’,所以你想说的,是诗雅作假。” 此时窒息感忽然消失了,我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双手撑着地,却怎么也站起不来,这感觉就像是在阴曹地府走了一圈一样,全身都因为恐惧而颤抖着,于简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也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我还不停地咳嗽着,恨不能把肺咳出来,而于简的动作却忽然停下了,我心里觉得奇怪,抬头想看看怎么了,却看到一双腐烂发黑的脚……就在我的面前。 第十四章 往事沉浮(8) 一时间我连咽唾沫的动作都不敢有了,身体僵硬到极点,只敢用余光扫向蹲在一旁的于简,发现他也好不到哪去,一只手还维持着给我顺气的姿势,抬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只女鬼。 忽然间我听到了一声剧烈的咳嗽,瞬间空气中就弥漫着一种呛人的土腥气,还有不可避免的腐臭气息,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这时于简才像缓过神来一样,双手一把抓住我的领子就把我往后拽,而我也因为他的动作被迫抬起头,顺势看了那女鬼一眼,瞬间就有一种想吐的冲动。 她的全身都沾满了湿滑的泥浆,顺着衣角一点点滴落下来,就像是刚刚从土里爬出来的一样。她的脸已经被又厚又乱的长发盖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目,而我心里暗暗有些庆幸,说不定看了她的脸我真得连着做好几天噩梦。不过她生前应该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人,现在虽然满身污垢,但还能看出来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旗袍,当然颜色花式已经看不清了,而且露在外面的双臂和双腿都像枯干的树枝一样,看起来骨瘦嶙峋,我真怀疑是不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了。 “终于有人……发现这个秘密了。”她张口说话了,紧接着一团黑气从杂乱的头发中透出来,于简抓着我领子的手又紧了几分,赶忙扯着我往后又退了几步。 不过她好像完全不在意,还是自顾自地说道:“可惜我死了这么多年,却没人在意。” 于简在这种场合下永远比我镇定地多,他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我?”她的头微微歪了歪,看得我心惊胆战的,真怕她的头一不小心掉下来滚到我的身边,“我就是被那个公认的‘好学生’害死的啊。” 她说“好学生”三个字的时候带着明显的恨意,咬牙切齿到要把人生吞活剥一样,我咽了口唾沫,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吓得说不出话了,这个时候于简还是一如既往的给力,他接着问道:“是诗雅吗?你们有什么过节?” “曾经……我也以为她是个好孩子,品学兼优,我还和她住对门,经常打照面,多好,”她重重叹了口气,一团黑气又混杂着土腥气扑面而来,“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偷考卷……” “所以你所说的作假,是指她考试作弊吗?”于简问道,“你是怎么被她害死的吗?那她又是怎么死的?” “她偷考卷正好被我撞上……我顾及往日的情分,没有去立刻告发她,而是劝她赶紧自己去承认,学校也会从轻发落,可是……”她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像是要诉说一个连自己都不能接受的事实,“可是她居然以向我道歉为由,约我出来爬山,把我推了下去!” “我以为会有人发现我失踪了,可是……她一封假冒的辞职信就把所有人都骗过了!是啊……我就是这么不起眼,这么不令人在意,就算消失了也没人知道。”她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又有一种浓烈的寂寞,听得我都忍不住开始同情她了,“她害死了我,我自然不能放过她,所以我日日夜夜地缠着她,我要逼死她!” “所以,她最后自杀了。”于简接着推断道。 “那校园暴力一说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奇怪,忍不住也问了出来,一时间也忘记了恐惧。 “没有人知道她作弊,所有人都觉得她就是那样一个好学生,也不知是谁说的,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居然就像是真的一样,多么可笑!”她紧接着低声笑了起来,瞬间空气中的土腥气又浓重了几分。 “我本还有最后的希望,在发现她作弊之后,我写成了一首藏头诗放到校史上,为了不要太显眼,又用了二简字,我本以为会有人发现的,会有人知道我的用意,可是……可是没有人正眼瞧过,就像我自己一样!”她失控般地猛捶着自己的胸口,身体上甩下来了无数臭不可闻的泥浆,“就像我自己一样……没有人在乎,没有人关注,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我的死无足轻重……” “你想让我们怎么做?”于简的语气缓和了许多,看来他也同样对这个女人充满怜悯。 “我在城北那座山的西北角,埋了快二十年了……”她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带了一丝恳求,“帮帮我吧。” “我知道了。”于简点点头,抓着我领子的手总算松了。 “真理被人抹去,而抹去这一行为本身被人遗忘,谎言变成了真理……”她喃喃呓语着,身体渐渐消失了,顺带着地上散落的泥浆也消失了,只剩下空气中无法消散的土腥气和腐臭,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了的。 我和于简很长时间没有再说话,两个人似乎都陷入了无尽的思考中。刘老师是个可怜人,她蒙冤而死,却没有人关注,她要我们煞费苦心地发现这一切,而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也没有办法替她昭雪,这是怎样的遗憾。世界上还会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的存在无足轻重,也许哪一天消失了也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关心他们带着什么遗憾离去。历史总是会淹没一些东西,而他们就被历史的浪潮掩盖了,最后真相到底是什么,又有几个人会真正知道? 我叹了口气,心情忽然沉重起来,于简拍了拍我的背,站起来开窗通风。而我就呆呆地坐在地上,很久缓不过神来。 最终于简给公安局寄出了匿名信,这有点让我出乎意料,我以为他会自己亲自去找,他解释道:“我不想仅仅帮她寻找尸骨而已。” 当时我并没有搞懂他的意思,过了几天,我居然在校园网的论坛里发现一个匿名帖,说是校史手册中隐藏着一个秘密,点开一看,居然就是关于那首诗的解密,这个帖子点击率很高,很快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我这才明白于简的用意,他想尽自己的能力帮刘老师,让更多的人知道真相。我又一次对于简有了新的看法,原本我只认为他是一个比较冷漠的人,对很多事情都漠不关心,能免则免,可现在看来,他也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冷淡。 说好了这件事情解决后请他吃顿好的,我也没有食言,于简倒是不跟我客气,拉着我去吃烤串,一吃就吃了我两百块,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好几天没吃过饭了,不然怎么这么能吃? 我看着他撑得站都站不起来,在心里又一次慰问了他的祖宗十八代,再请他吃饭我就是傻子!而于简此时心情出奇的好,竟然还笑吟吟地说道:“下次冬天去吃火锅啊。” “吃你大爷去吧!”我恨恨骂道,“宰人也不带你这样啊!” 于简瘫坐在大排档的塑料椅子上,手摸着下巴笑着不说话,一脸奸人得逞后的贱相。 我喝了一口扎啤,微微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说那个刘老师,她把藏头诗弄得这么隐蔽,其实也不能怪别人发现不了啊。” 于简摇摇头,显然是不同意我的观点:“在2000年的时候,应该还是有一部分人知道二简字的,毕竟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废除。不过换到现在肯定没几个人知道了,时间过得越久就越难有人知道。” 我抿着嘴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你说当时,你要是真的没看出来,她会不会真勒死我啊?” 于简斜着眼看了看我,笑道:“我不会看不出来的。” 我翻了个大白眼,在心里吐槽于简的自以为是,转念一想又说道:“不过我还是觉得她是个好人,当时我从床上掉下来,有个人用手托住了我的后脑,应该就是她吧。” 于简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他的眼神中瞬间充满了慌张和恐惧,他猛地凑上来急切地问道:“你是说,有人救了你?” 他突然的反常让我措手不及,我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道:“就是……就是当时感觉后脑被人托住了……不然,不然摔伤了后脑的话肯定就不是疼几天的问题了……” “你之前遇到过这种事情吗?死里逃生?”于简并没有罢休,他一把抓住我的领子就把我提起来,力气大得惊人。 “我……我记不起来了……”这真不能怪我,被他这么一吓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于简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抓住我领子的手,无力地坐回到椅子上,低着头一动不动,好像又陷入了思考状态。 我一时间不知所措,不知道是陪他这么待着比较好,还是问问他怎么了比较好,就在我还在纠结时,他突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只跟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跟过来。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疑虑潮水般涌上来。跟于简相处得越久,就越觉得他是一个神秘得过头的人,看似沉稳镇定,却会在一些事情上轻易失控,一些连我都觉得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我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是对他却有着一种想要探寻真相的欲望,也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全知道他的秘密啊。 第十五章 婴咛遗梦(1) 于简的状态并没有随着刘老师的事情过去而转好,相反的,他似乎进入了低谷期,做什么事都垂头丧气的,一点精神都没有。虽然他还是像平时那样少言寡语,但我还是觉得他有心事,之前还会偶尔和我开两句玩笑,现在恨不得天天蹲在图书馆看书,要么就是在宿舍看书,如果没在看书,那一定就是在发呆。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找不到理由去问他。而且以我对于简的了解,就算我真的问了,也只能得到他的沉默而已。 他这样反常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十月一假期,朴棉和马丁都选择了回家,放假当天早上就收拾东西走了。而我爸妈居然不约而同地在十一假期出差,家里没人,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就想着干脆在宿舍里虚度人生也不错,无聊看看电影,饿了叫个外卖,想想就很惬意。 本以为好不容易放假,我应该不睡到下午不罢休的,可惜朴棉和马丁那两个兔崽子,一大早上就在宿舍里风风火火地收拾东西,居然硬生生吵得我睡不着了。当我憋着一肚子气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那两个龟孙子已经走了,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向对床,发现于简居然还在床上看书,就像不知道有国庆这个假期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应该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但是我其实对他一无所知。想到这里,我突然有点同情他,于是清了清嗓子调侃道:“于哥,还这么刻苦呢?不打算给祖国母亲过生日了?” 于简拿书的手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来,却还是没有抬头:“已经十月份了?” 我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敢情这丫真不知道放假了?我没好气地说道:“是啊,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今年是哪一年?” 于简听出了我语气中的讥讽,居然没有反击,而是微微笑了一下,这好像是他最近几天唯一一次笑,还是似是而非的。他合上书,并没有回答我什么,而是垂着眼静静盯着他的条纹床单,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假期有什么打算?” 我惊讶于他主动找话题,连忙说道:“还能怎么样啊,吃饭睡觉打豆豆呗。” 他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点了点头,又问道:“我打算去我爷爷的村子看看,你要不要一起?” “我?”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你看爷爷带着外人干嘛啊?” 他的神色明显僵了一下,不过马上恢复过来,语气却变得冷淡了许多:“我不是去看他的,只是想搞清楚一些事情。”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简好像不是很喜欢他爷爷,或者说是一种忌惮,不过这只是我的感觉而已。我一向是一个很懒的人,一般也很难对什么东西提起好奇心,不过面对于简的邀请我居然心动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对于简充满了好奇,他也应该是我遇见过的最奇特的人,有的时候甚至会想,就算探寻他的秘密本身就是一个陷阱,我也会奋不顾身地跳进去。所以如今这机会都摆到我面前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于是我想也没想就一拍大腿说道:“今天就去!” 单从外表看,于简更像是古时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过他不仅仅力气很大,而且雷厉风行,效率极高,我刚说完今天就走,他就在网上订好了下午的车票,弄得我连个回笼觉都不能睡,只能赶紧下床收拾东西。虽然于简的意思是不用带太多东西,带几件衣服就行,但我还是杂七杂八塞满了一个拉杆旅行箱,于简却只有一个背包的东西而已。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的旅行箱,说道:“你最好再考虑考虑,我是不会给你提行李的。” 我冲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一把抓住拉杆,朝门努努嘴,于简心领神会,也不再劝阻,只是略带奸诈地笑了笑,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于简所说的那个村子其实并不远,就在本省和邻省的交界处,坐动车只要两个半小时而已。于简在车上更是一句话也不说,而我本身也不是那种喜欢在车上聊天的人,于是自顾自地玩起了笔记本,想着看个电影就能到村子了。然而下车之后我才发现我真是太天真了,从火车站到那个村子居然还要乘三个多小时的车,最惨的是,我们找了好几辆出租车,居然没有人愿意拉我们过去,说是要走很多山路,崎岖得很,而且那个村子没几个人了,回趟要跑空车,一点也不划算。最后还是我发挥了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找了辆面包车,并且承诺给他三倍的车钱,人家才极不情愿地拉我们上来。 上了车之后我才觉得有点奇怪,这个村子得闭塞成什么样,居然出那么高的价,都有人不愿意去,于是我忍不住探过头问开车的师傅:“那个,请问一下,这个村子为什么都没车愿意去啊?” 开车的师傅是个中年男人,顶着个油得发亮的秃头,操着一口方言说道:“你不要怪我们要价高不愿去,实在是那个村子太闭塞了,到现在连条公路都没有,还是泥巴路,还得走盘山路再走小路才能到!不仅仅是开车的不愿意去,那些做生意的也不愿意去啊,谁都不愿意去!而且听说那个村子,虽然也不算小,可就剩下一两口人了,再过几年就是个荒村了,你说谁愿意去?” 我听到就剩下一两口人时,忽然顿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我心虚地看向于简,他坐在我的旁边,头仰靠在座椅靠垫上闭目养神,丝毫没有受到我们谈话的影响。而我心里却开始胡思乱想了,刚刚司机说那个村子就剩下一两口人了,那于简的爷爷不就是那一两口人之一吗?还是说于简的爷爷早就已经去世了?于简一直没有跟他爷爷打过电话,是不是真的…… 想到这里我连忙打住,心里骂着自己怎么不想点好的,也学着于简的样子闭目养神起来。车开得很猛,我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七拐八拐的,颠簸得厉害,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因为过于疲惫,居然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一次睁开眼于简正巧扬起手,看起来是想给我一巴掌,我连忙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骂道:“你丫想干嘛?” 于简冷哼一声,反问道:“你以为你是睡美人?叫不醒我还得亲你?” 我尴尬地咳了两声,从钱夹中抽出三百块钱提给了司机,也提着旅行箱下了车,抬头一看便傻了眼,面前哪有什么村子,只有一条泥泞的小道,看起来前两天似乎下过雨,这路和泥塘子没什么区别。我结结巴巴地问于简:“村,村子呢?” 于简双手叉腰,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懒懒说道:“路太窄,车开不进来,只能我们走了。” 我看了看他肩上背的背包,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拉杆旅行箱,沉默了两秒后终于怒吼道:“为啥不早告诉我!我的箱子咋整!咋整!” 于简嘴角抽搐着,显然是憋不出笑意了,过了好一会才稳定住情绪说道:“我都跟你说了让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是你自己不听的。” 我深吸了几口气,最终也只能认命拉着箱子跟着他往前走,边走心边滴血,走这么一趟,我这个箱子得洗多久才能洗出来…… 然而最让我崩溃的事情还在后面,走了三十分钟的泥塘路,于简终于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又一次陷入了震惊当中。真的无法想象,在当今中国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村子,连房子都是用石头堆成的,更别提水泥路了,一望到底都是泥土路,我忽然想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颤抖着戳戳于简的肩,颤颤巍巍地说道:“于哥,告诉我,这里有电。” 于简“噗嗤”一声笑出来,随后说出了一个让我不能接受的事实:“不好意思啊小张同志,穷乡僻壤,没电。” 我犹如晴天霹雳般呆愣了十秒,随后仰天长啸道: “于简!我X你二大爷!!” 第十六章 婴咛遗梦(2) 于简对我的咆哮不以为意,耸耸肩就往村子里面走去,留我一个人在后面默默泪奔。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被于简坑得有多惨,行李箱就算了,反正脏也脏了,大不了回去之后洗洗,可是我没带充电宝,手机也只剩下70%的电,智能手机就是这样,电量看起来多,其实一点也不隔用。这些电在平时可能一天就没了,而这个鸟不拉屎的村子又没通电,像我这种没有手机会死星人,根本无法想象在种村子应该怎么生存。 我撇撇嘴,十分委屈地按亮手机屏幕,发现至少这里还有信号,还不算真正的与世隔绝,纠结了几秒钟,还是咬咬牙关了机,抬头一看才发现于简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我虽然依旧在心中慰问他的祖宗十八代,但还是利索得跟了上去,毕竟人生地不熟,心里也是有点打怵的。 于简进了村子之后就变得很沉默,神情变得庄重起来,刚刚轻松的气氛也杳无踪迹了,这种沉默不同于他以往的沉默,有一种肃穆的感觉,更像是一种哀悼。我被他的情绪感染,也没有再说什么,开始四处打量起来。 这个村子真不是一般的萧条,虽然只是初秋,但是四周有很多枯死的树,这是很反常的事情,因为树是很难养死的,或者说,根本不需要养也可以活得很好。我并不是第一次来农村,我的老家也是农村的,不过和这里的气氛完全不一样,很有生气,走在路上经常可以看见蹲在路边聊天休憩的老农,可这个地方却是死气沉沉的。走了几分钟的路,我居然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沿路倒是有很多用石砖堆砌成的房屋,但是一看就知道是很久没人住过了,连大门上都落着厚厚的灰尘。 因为学的专业和地理多多少少有些关系,我大体打量了一下这里的地理环境,发现这个村子的先天条件其实并不差,和很多原始村落一样,这个村子是傍水而成的,一条河穿过村子的中心,按河水的流量和流速来看,顺着河道的更深处应该还有个颇具规模的湖。村子的四周是高山,有点像个小型盆地,这种地方是很养人的,也是聚气聚财的风水宝地,按理不会出现如此萧瑟的景象。想到这里,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这种不正常的安静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不过答应跟着于简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次肯定不会简简单单地过去。尽管如此我还是凑上去,悄声问道:“还要走很久吗?” 刚刚张口我才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地把声音压得那么低,或者说是这里太安静,安静到我不得不这么做。于简倒是不在乎那么多,瞥了我一眼,还是用正常的音量回答道:“还得走十分钟左右,我们得去我爷爷住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忍不住又问道:“于哥,这里看起来一点人气儿都没有,这是咋回事啊?” 于简眉头皱了皱,似乎有点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几次张口都没有说话,最后才含糊道:“年轻人出去打工,老人渐渐去世,最后不就这样了。” 我点点头,还是觉得这个理由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哪个村子不是这个情况,怎么没见别的村子这么冷清?这里不仅仅是没有人气,而且还有很重的死气,至少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不过我也不打算再问了,以我对于简的了解,就现在这个状况,再怎么死缠烂打他都不会再多说一个字的,于是我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没想到他忽然停了下来,扭头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盯了我一会儿,那种眼神就像是后悔、担忧还有很多其他的情感交织在一起,盯得我浑身不自在,刚想问他怎么了,他就说道:“在这里不要离开我单独行动,手机开机保持畅通,我带了三个充电宝,你不玩手机的话,还是能撑过去的。” 我心想于简这龟孙子还是有点良心的,于是笑着点点头,加快了步伐跟上他。 不出我所料,这里真的有个湖,不过面积也不算太大,更像是个大号池塘,于简爷爷的住所就在湖的不远处,和其余的房屋一样也是用石砖堆砌成的,不过明显是还有人居住的,因为门前的地面上还有刚刚泼出来的水,门旁还有用来烧火的干草堆成的草垛。于简走上前直接推开了门,门没有锁,这也正常,在农村一般白天是不会锁门的。不过我还是有点惊讶于简的唐突,按他的性格,不应该先打声招呼吗?难道就这么直接一声不吭地进去了?虽然心中疑虑颇多,我还是跟着他走了进去。 走进去之后就是一个小院子,被一圈平房围起来,于简站在院子中央,也不说话,他不说话我肯定也不敢说话,只能陪着他就这么傻了吧唧地站着。不一会儿居然真有一个老人从其中一间屋子里走出来,那应该就是于简的爷爷了。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看样子应该有八十岁,脸上全是褶子,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是干枯起皱的,整个肤色是农民特有的黑红,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老人。 他步履蹒跚地走近我们,于简看见了居然没有上前去搀扶,也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等着老人走到他的身旁,我这才发现这老人的眼睛异常的浑浊,好像黑瞳都要溶解在眼白里了,而他居然没有问我是谁,只是平静地说道:“你们睡南屋吧。” 于简点了点头,拉着我进了另一间屋子,我被弄得云里雾里,这真是爷孙俩吗?还是说他们家都是一副淡定冷漠的样子?我反扣住于简的手止住了他的脚步,问道:“这就完了?” 于简回过头,并没有回答什么,而是一副“那还要怎样”的表情,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不是,”我有点着急了,“那位老人家真是你爷爷?你俩是不是也太冷淡了一点?” 于简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我说过我和他关系很好吗?” 我一时语塞,于简也没再给我问话的机会,拽着我就进了南屋。屋子的布局和其他农村没什么区别,睡的是土炕,我一直觉得这个东西真的算是中国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炕下其实是空的,与烧火做饭的灶台相通,这样做饭时用的火可以顺便烤着炕,会很暖和,在冬天是御寒的好办法,不过现在也只是初秋,晚上虽然凉了一些,也还不至于寒冷。 炕上铺的草席看上去像用了很久的样子,已经被磨得反光了。在角落里堆着几床被子,不过不用试也知道,肯定又湿又潮,很久没晒了。我把被子摊开铺在炕上,于简从外面的草堆搬来一些干草,又不知道从哪整来了一盒火柴。我们点燃了灶台,准备先刷刷灶台上的那口大锅再烧锅水喝,顺便还可以烤烤那些被子,晚上盖着也不至于太难受。 刷锅烧水这种活听起来简单,但对我这种生活残废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光火就让我烧灭了好几次,于简一开始还会一脸观摩智障的表情看看我,到后来直接一把推开我自己动手,一看就是完全对我丧失了信心。他干活很利索,看起来倒是挺会做家务的,比我是强多了。我叹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在任何地方都没能强过他,也许他就真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吧。 等好不容易喝上热水,天也快黑了,我从早已不堪入目的行李箱中拿出一块巧克力,掰了一半递给于简,于简接了过去,轻轻道了声谢,就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这种沉默令我很不安,而这种不安从我踏进这个村子的第一步起,就已经悄然存在了,我开始慢慢意识到于简可能把我拉进了一个大坑,可是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最后还是我自己点头说要来的,而我同样也不后悔,还是那句话,就算探寻他的秘密本身就是一个陷阱,我也会奋不顾身地跳进去。 夜色终于完全笼罩了这里,因为没有电,于简只点了一盏煤油灯,屋子变得很昏暗,却又很压抑。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有那么多关于荒村的恐怖电影,如今这里虽然不是荒村,但胜似荒村,身临其境才能深刻体会,这种气氛确实是让人觉得恐惧的。我心里害怕,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紧挨着于简坐在炕上,而于简看起来倒和平常无异,丝毫没有畏惧的感觉,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我就在旁边静静地发呆,也不知道是几点了,就听于简说了一声“睡吧”,我也就迷迷糊糊地躺下睡觉了。 于简熄灭了煤油灯,一下子屋里一片漆黑,那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头朝外躺着,面对着炕前的大窗子发呆,那是唯一还有点光亮的地方。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适应了屋内的黑暗,也觉得没那么难受了,眼皮开始上下打架,一晃神就睡了过去,只是睡得并不安稳,因为我开始做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在炕前的大窗窗沿上,不知什么时候凸起来好多个球,那些球紧挨在一起,居然还会动,我心里觉得奇怪,于是爬起来想凑上前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这时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而同时我才发现,那一个个球正是一个个婴儿的脑袋!他们的小手扒着窗沿,正从窗外用极其恶毒的眼神狠狠地盯着我! 第十七章 婴咛遗梦(3) 我被吓得一个激灵,居然就这么醒了,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初秋的深夜还是有些冷的,我打了个哆嗦,摸索着被子将自己重新裹成一个球,好像这样不仅温暖一点,也会安全一点。刚刚的梦境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就好像实实在在发生了一样,我心有余悸地伸着头往窗台上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什么婴儿脑袋,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我盯了一会儿,直到自己的后颈都有点发酸了,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再次躺好,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疑神疑鬼,一边翻个身准备继续睡。可是就在我翻身的时候,我的胳膊忽然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手欠的主儿,这个时候直接睡过去多好,可我非得再特意摸了摸那个东西,又顺着形状上下探了探,隐约觉得是个圆柱体,不过那东西真是软,而且很嫩,感觉轻轻一掐都能掐出水来,就像新生儿的肌肤一样……想到这里,我猛然睁开眼睛,冷汗瞬间流了下来,是啊,睡觉的时候炕上明明什么都没有,那这个又软又绵的东西是什么?不会真的是婴儿手臂吧?可是为什么只有手臂?我的心开始狂跳,我想再次翻身叫醒于简,可是一动身体才感觉到,自己的脚下似乎也踩着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瞬间我的触觉似乎被放大了千万倍,屏住呼吸,又隐隐约约觉得背后也顶着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渐渐地我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明明还在被窝里,明明被子还是暖的,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变冷,同时又感觉似乎有无数婴儿的手臂、腿在我的周围,开始慢慢靠近我,挤压我,渐渐弄得我喘不过气来,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正被一块巨大的海绵包裹起来一样。我心里害怕到极点,大张着嘴想向于简求救,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再想挣扎却已经不能僵硬得动弹了。就在我恐惧害怕到不知所措时,我的胸口突然像是被烫了一下一般,同时那种压迫感就瞬间消失了,我劫后余生般地大口喘着粗气,才明白过来是于简给我的那块璞玉再次救了我一命,当时我因为懒得摘,就一直戴在脖子上,没想到居然又一次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 我用手不停地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翻过身看向于简,发现他睡得很安稳,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虽然心里还是害怕,但是既然都没事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把于简叫起来,想了想还是裹紧被子,把手脚都缩进被子里,准备就这么凑合着先睡一晚,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 可是今晚就像是注定不平静一样,在我半梦半醒之时,我居然又一次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单单是在晚上听到这种声音,就已经够惊悚了,况且这个村子早就没人了,哪来的什么婴儿?我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纠结了无数次之后,我还是觉得不能这么过一晚,于是伸出手戳了戳于简,想把他叫起来,一起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奇怪的是,我居然怎么都叫不醒他,不管是拍他还是掐他,这龟孙子愣是不醒,气得我最后恨不能一脚把他踹下去。耳旁的啼哭声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似乎还越来越响亮了,我在被窝里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出去看看。 我摸索着披上了件外套,胡乱蹬上鞋子就往屋外走去,尽管已经适应了黑暗,我心里还是很没底,本来想点亮煤油灯再走,却怎么也找不到火柴,肯定是于简那个龟孙子又不知道放哪了,我低声骂了一句,也只好作罢。 当我三步两步走到灶台边的时候,啼哭声忽然响亮了起来,我揉了揉眼睛仔细向灶台看去,居然在灶台口看到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婴儿!我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使劲揉揉眼,发现那里确实趴着一个婴儿,他真的很小,看起来也刚刚出生没多久,身上沾满了干草烧后的灰烬,他的双手双脚胡乱扑腾着,眼泪一刻也没停过。不知道是不是撞邪了,我看到这个孩子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父爱泛滥的感觉。天气这么冷,我一个大老爷们都得披上间外套,更何况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呢?我看他冻得都有点发抖了,也没想那么多,赶紧蹲下身把他抱起来,而就在这时,耳旁忽然响起了于简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我抱着孩子被吓了一跳,冷不丁又打了个哆嗦,转过身才发现于简已经下了床,就站在我的不远处,不过他连件外套也没披,只穿着睡觉时穿的线衣,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我快步走到他面前,将抱着的孩子往他面前递了递,说道:“刚刚叫你怎么不醒?我居然在灶台口那找到一个孩子,大半夜的哭个不停。” 于简垂下眼看了看我手中的婴儿,眉头渐渐紧紧蹙成一团,他沉默了一会儿,幽幽说道:“你再看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我被他问得一愣,这才发觉自从我把他抱起来后,他好像就再也没哭过。我咽了一口唾沫,缓缓低下头一看,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手里的哪还是什么啼哭的婴儿,明明就是一具已经被烧焦了的尸体!他本来就很小,烧过后更是好像萎缩了一样,身体蜷曲在了一起。他的整个身体都被烧成了炭黑色,小小的头颅也被烧成了一个炭球。我“啊”地大叫一声,一下子把他扔了出去,一种呕吐感瞬间涌上了喉头,忍不住蹲下干呕起来。 于简见我反应这么大,也赶紧弯下腰拍着我的背。我双手抓着炕沿,觉得自己全身都被吓软了,随时都会瘫倒在地上。于简将吓成一滩烂泥的我拉起来,有点无奈地念叨着:“真不是我说你傻,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新生的婴儿,你怎么不动动脑子。”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挺傻的,但是嘴上肯定不能承认,还是嘴硬道:“你他妈的少来说我!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你拉我下水!你丫的什么居心!” 于简扶着我的手顿了一下,他似乎很反感我这么说,紧皱着眉头,语气也一下子冷淡了下来:“是你自己要来的,我没有逼你。” 我一看他好像生气了,态度也软了几分,赶紧陪着笑脸说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可惜于简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我的道歉而变好,他坐在炕上一言不发,摆明了是不想鸟我。我叹了口气,心想着于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了,还是坐到他旁边,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胳膊,问道:“这个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刚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这里怪得很。我知道你肯定比我清楚,可是既然我来都来了,你总得让我也了解一下吧。” 于简瞥了我一眼,却依旧抿着嘴不说话。我当他是气还没消,索性也就这么陪他干坐着,大不了就这么坐一晚,也没什么。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居然主动拍了拍我的肩,说道:“先睡觉吧,明天我会告诉你。” 我一看有戏,也点了点头重新钻回被窝里,不过睡肯定是睡不着了。我的心还没这么大,一晚上三番两次地被吓得冷汗直流,哪还有睡觉的心思,不过于简倒是一如既往的镇定,没过多久就只剩下了均匀的呼吸声,一看就是又睡着了。我心里感叹着于简的道行之深,也只能发一会儿呆闭一会儿眼,就这么硬生生地熬过了后半夜。 第十八章 婴咛遗梦(4) 基本上是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我不出意料地挂上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于简依旧是标准的七点钟爬起来,甚至连闹钟都不需要,而此刻我还在被窝里躺尸。我生无可恋地瞥了于简一眼,发现他居然连个黑眼圈都没有,一看就是昨天晚上睡得挺好。我在心里感叹着于简的心怎么这么大,半夜三更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居然还能无动于衷地继续睡觉,转念又忍不住开始骂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只是被吓了一下,居然就睡不着了。 于简弓着背低垂着头呆坐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似的眯着眼睛看了看我,半晌微微皱眉道:“你脸色怎么这么憔悴?” 我翻了个白眼,也从被窝里挣扎着爬起来,冷不丁被冻得打了个喷嚏,连忙胡乱套上了外套,才恨恨说道:“昨晚都被吓傻了,我他妈的还能睡着吗我。” 于简轻蔑地笑了笑,一脸瞧不起我的表情摇了摇头,居然没再挑衅我,而是转身下了炕。我一看他一副要走的样子,也连忙胡乱蹬上鞋子,凑到他的身边问道:“于哥,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于简瞥了我一眼,有点不明所以地反问道:“什么怎么办?” 我一看于简这是开始装傻了,心里有点着急,这龟孙子怎么总是这样,昨天晚上不是都说好了吗?我连忙扣住他的手臂,瞪着眼睛看着他,态度也强硬了许多。不过我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我就是典型的纸老虎,看着厉害,其实心里怂得很。 于简也扭头看着我,我们俩就这么对峙着,我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纠结和痛苦,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一时间我有点后悔这样追问他,因为我似乎唤醒了他的一些非常不好的回忆。可是面对他身上的秘密,我总会控制不住地想要探寻。就在我想要让步的时候,于简轻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到炕上,微微低垂着头看向地面,依旧不说话。 如果换在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我肯定会凑上去催促他说点什么,不过现在我知道,他这样的沉默就是在酝酿到底该怎么说。于是我也坐回到他身边,也学着他开始面无表情地发呆。 “从我记事起,就会经常做一个梦,”他沉吟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眼神变得有些迷茫,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梦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大坑里,周围都是腐烂的尸体和白骨。” 我心里一惊,我知道于简不同寻常,但是没想到可以追忆到那么远,一时间我有点同情他,从小就要经历这种恐惧,怪不得他面对那些鬼怪时总会超乎寻常的镇定,之前我还有点羡慕他的临危不乱,可是如今我才明白,这种镇定是需要付出很多代价的,有的时候还会恐惧,也是一种幸福。 “不过特别的是,那些尸体都不是大人的,而是新生婴儿的尸体,很小,很多,”他的声音有点颤抖,思维也不同于平时的清晰,显然是十分不愿意回忆这些事情,“这个梦太真实,真实到我甚至能闻到那种……尸体腐烂的味道,很多次我都以为自己真的就在那个坑里。” “所以说,其实你没有真的见过那个坑?”我问道。 于简摇摇头,眼底有一丝失落,不过紧接着又异常肯定地补充道:“但它肯定是存在的,我有这种预感。” 我沉默了一会儿,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有了些头绪,从昨晚我所经历的事情来说,这个村子的诡异和婴儿有不可分割的联系,所以如果于简梦里所说的大坑真的存在,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这里。不过这个村子为什么会这么诡异,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这里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思考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这个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岁之前是在这个村子度过的,”于简摇摇头,说道,“不过当时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妈就连夜带着我离开了这里,所以其实我对这里也不了解。” “什么事?”我急忙追问道。 于简瞥了我一眼,有点无奈地说道:“我当时还不记事,我妈也对这个问题很忌讳,从来不透露半个字。其实我从那之后也只来过两三次,基本上都是我爸自己回来一趟。” “冥冥之中,我总感觉自己的异常是起源于这里的。”于简淡淡地说了一句,可这句话却让我觉得十分难受。于简是个很清高很要强的人,他肯定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与众不同,可是事实却让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不同的,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能感知到那些未知的存在。可是他同时也是个很有勇气的人,如果是我遭遇了这些事情,我可能会选择逃避一辈子,而不是去面对,去追根溯源,去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为什么?”一时间我想不出来怎么安慰他,只好顺着他的思路继续追问。 “每次我来到这里,都会有一种压迫感和恐惧感,没来由的。”于简说得云淡风轻,就像不是自己经历的一样,随后他扭过头看向我,“不过你明显比我敏感一些,还会做梦,遇到一些怪事。而且不出我所料,这里的古怪确实和婴儿有关,同时也印证了我的预感。” 我听到最后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刚刚对他的同情也瞬间消散殆尽了,感情于简这是把我当个什么鬼怪检测器了?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冷笑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你真是……够哥们啊。” 于简扭过头瞥了我一眼,轻笑了一声,显然不把这个放在心上,他无所谓地说道:“有什么关系?我既然敢带你来,肯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白了他一眼,虽然受不了他过度的自信,但是我还是很相信他的能力的,最终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于简耸了耸肩,显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没有再追问什么,呆坐着一时间也无话可说。不知怎的,虽然这是于简第一次敞开心扉和我说起他之前的事情,但是我觉得这根本不能算什么,或者说仅仅全部事实的是冰山一角而已。于简的神秘远远超出了这些,不会止步于从小到大的一个梦和一个诡异的村子。我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发呆的于简,也想起了他之前种种异常,我还记得他被蚕衣女鬼纠缠时,曾经提过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的那个“他”,还记得他在夜访731时反常的慌张,这些事情根本不是一个梦能解释得了的。虽然我恨不能一下子知道于简的所有事情,但我知道逼问对他根本不起作用,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可能想知道这些秘密的唯一办法,就是和他一起追寻真相了。